《穿越之填房日常》 第1章 清源有个举人刘 庆朝一百一十二年冬,不过初入葭月,这天便冷得不行了。 日头渐渐升起,宅院里头一个身着灰青色棉布袄子的小丫鬟挽着一个竹制的篮子,穿过宅院里大大小小的门,在西北角一处三进院子的西边厢房门口站定了。 她在廊下听差小丫鬟的帮助下弹干净身上的落雪,好妹妹地喊着道了两句谢,允诺下回给对方带糖吃。这才在小丫鬟开心的通报声中掀开挡风雪的厚布帘子走了进去。 屋子里暖融融的,入门处摆了两个梅瓶,整间屋子都充斥着梅花的幽香,小丫鬟轻快地说道:“姑娘,这是按照您的吩咐一早去梅园采的雪,挑的都是花瓣上的,一点旁的都没粘,您看可够了?” 那被称为姑娘的是一个梳着少女发髻,面容犹有稚色的女孩儿,她懒懒地靠在榻上,四周散落着几个软乎乎的枕头,手里头拿着一本翻得起了毛边的游记。 听到小丫鬟这样一说便探出头去一瞧,娇声道:“少了些,这县里就数家里的梅园最大,采的雪也最好,难得今年的雪这般好我应下了给周姐姐两坛子的。” “依着这样的分量给了周姐姐之后我们便不剩什么了,母亲前些日子说这几天落雪最多如今看来倒不准了,不如我明日和你们一道去吧,早些采完也好请周姐姐来喝茶。” 采雪的丫鬟还没回话呢,一旁在桌子上熨整衣裳的大丫鬟一听连忙摇头道:“我的好姑娘,周家姑娘已经定亲,等闲不能四处走动,不如婢子代您送去吧。” “今冬格外的冷,这么大的雪太太吩咐了不让您出门呢,若受了寒可有苦头吃,您若去了园子嬷嬷非得把我们狠狠地训一顿不可!” 她一边说着一边利落地叠好衣裳,将铜火斗放到一边擦着手走过来,掀开篮子里那肚子滚圆的瓷坛子一看也皱起眉头。 “今儿怎么比昨日要少许多?你回来得也比往常要早,可是偷懒了还是又有人为难你?” “不不不!”穿着灰色袄子的丫鬟连连摇头,“是徐嬷嬷让回来的,她老人家领了一帮粗使婆子去梅园扫雪,见着我便让回来了。” 顿了顿,这丫鬟解释道:“还说今儿早上让咱们院子的人都不要到梅园去,大太太要在那里待客免得冲撞了。” “母亲要在梅园待客?”少女直起了身子,奇怪地问道:“待的是什么客?这么冷的天为何不迎到屋子里来?” 小丫鬟支支吾吾说不出来,那年长些的大丫鬟倒是想起了什么,挥挥手让她出去了,转身走近了少女身旁俯下身子小声道: “姑娘您不记得了吗?先头老太太往省城去了一封信把大姑爷喊回来了,算着日子应该就是这几天了。” “大姐夫……”少女恍然,面露思索之色,“怪不得母亲要在梅园招待,外祖父生前除了书房最喜欢的便是这梅园了,这便是睹物思人吧。” 她感叹道:“这时间过得可真快,眨眼大姐姐去了就有一年了,桂枝你说祖母这次能如愿吗?” 名叫桂枝的大丫鬟语塞,半响小声道:“应该能吧,毕竟刘家待陈家恩重如山,二姑娘身段样貌性情才艺也是县城里有数的,不比大姑娘差。” 少女倒没有这么乐观,“可三叔和三婶不太愿意呢,母亲说三房想把二姐姐说给周家表哥,那也是个秀才,前些日子三婶还背着人偷偷哭了,往祖母跟前也求了两回。” “这老太太决定的事哪由得了三老爷和三太太呢,”桂枝实话实说,“再说了府里也没有适合的姑娘了,王家来的柔姑娘定是不能的,族中长辈不会同意。” “三姑娘是郑姨娘所出,二太太也不会愿意;四姑娘倒是听二太太的话可被养成那胆小性子佛经抄得是好,可人前都不敢高声说话,陈家也不会答应,到底是未来的官夫人呢,掌家理事最是要紧。” “说得也是,”少女将头靠在软枕上,悠悠地叹了口气,“若是大姐姐没有得那场风寒就好了……” “桂枝你可还记得以前母亲说起过的外祖母的事?外祖母也是继室,生前对着个牌位行妾礼,死后也要埋在正室的坟茔之后。” 她的声音恹恹的,“逢年过节的香火祭祀都要低一等,无论生前身后都矮人一头,母亲说外祖母每每想起这事便要狠哭一场。” “再有大舅舅,在外祖母的手底下三十多年,虽然外祖母从未捧杀打压,但他自己战战兢兢,至今都未考中进士,母亲也说大舅舅迂腐得紧不如二舅舅活络。” “做继室难,做继子女也难,可怜大姐姐留下的那么小的两个孩子,还没有远哥儿大呢……” 桂枝笑着劝道:“姑娘您的外祖母有大智慧,这么多年来修桥铺路,提拔乡邻,掌管中馈抚育子女,给两位舅老爷延请名师……” “这一桩桩一件件,就连先头太太娘家都是夸的,如今夫贵妻荣母慈子孝,是府里的老封君了。二姑娘心善,将来也会有这造化的。” 见她还是有些闷闷不乐,桂枝想了想道:“姑娘您午膳想吃些什么?今早厨房做了些饺子,我去端些来可好?再配上几份小菜,您今日就别出门了,外头冷得很。” 少女一听便眼睛亮了,抛开烦恼事感兴趣地问道,“芳婶做了什么馅?可有我喜欢的羊肉?” “可巧了,昨日太太的庄子里送来了一只羊,芳婶做了羊肉馅、羊肉白菜馅、葱拌羊肉馅、还有葱煎鸡蛋和白菜香菇馅,五六种呢,葱和白菜都是庄子上种出来的,鲜嫩得紧,每样我都让芳婶煮一些,您都尝尝?” 少女惊喜道:“今年的菜可以吃了?除了葱和白菜还有什么?” “郭家的说还有韭黄,黑豆芽,这两样长得慢,如今还不能摘呢。”桂枝道:“总共就送了一篓子来,分了一半孝敬给老太太,这菜稀罕是稀罕,就是破费炭火。” 桂枝感叹道:“一篓菜一篓银,要是能把春日里的菜存到冬天就好了,那时候有姑娘您爱吃的荠菜,那荠菜混沌香着呢。” “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少女沉思起来,脑海中似有念头一闪而过,她对此颇有经验连忙走到桌前提笔记下了前因后果,完了高兴地吩咐道: “桂枝你去厨房让芳婶每种饺子都给我煮两颗,嗯,再配碗汤,烫些白菜放在上头。” “是,昨晚上一直熬着的骨头汤,香着呢。”桂枝说完便利落地走出门去,伸手招来廊下的听差小丫鬟让她去吩咐厨房,回来继续熨整衣裳。 一时间,屋子里沉寂下来,少女又仔细想了想,把这脑海中突然想起的法子修改了一下,嘀咕了两句好像是这样子做的,先让人试试。 后重新回到榻上翻了翻手上的游记,对这几乎能倒背的内容也没了兴致,起身穿鞋再披了件雪白的狐狸皮斗篷,轻快地走出门去,欣赏起了这南方难得一见的雪景。 ****** “太太,二门上的人来回禀说大姑爷已经进门了,正往这院子里来呢,不过被郑家的拦下了。” 在屏风、披风、软垫、茶水点心、仆从等包围中的妇人是这宅子里大房的主母曾氏,穿着一件白色狐狸皮的斗篷,里面是褐色上绣五福临门的白色狐狸皮褙子。 额头上带着同色狐皮制成的抹额,抹额中间有一颗圆形的蓝色宝石。她的头发一丝不乱地梳到脑后挽成发髻,发髻上插着几样牡丹花金首饰以及两支玉钗,垂落的珍珠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摆动。 她皮肤白皙脸颊饱满,目光柔和未语先笑,是个慈眉善目的妇人,就连说话的语气都是柔和的,埋怨的话语经她一说都动听起来。 “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咱们的大姑爷当年第一次来刘府的时候在外头站了个把时辰门房都没让他进,如今就换成我在这等他了。” 那嬷嬷是大太太的心腹,听她这么一说笑顿时也跟着笑道:“这世间风水本就是轮流转,更何况大姑爷的天赋那是连仙去的老太爷都赞不绝口的,能有今日也是预料之中的事。” “不过太太您也别多虑,大姑爷对您向来都是恭敬守礼的,您瞧,他进院子了。来得这般的快,想来是那郑家的在他跟前说不上话。” 遥望着远方的高大身影,大太太淡淡地笑了,“这人性子沉稳极有城府,夫君以前不过是教过他半年,他这么些年都不忘,的确是个有心又聪明的人。可惜这人命好又不好,不然倒是个良配。” 还没等嬷嬷问怎么‘命好又不好’,她又继续说道:“倒是二弟妹,珠姐儿去后一提起这陈文博就会乱了章法,也不知是什么缘由。就如这次也太急躁了些,听到老太太把这事托给了我便急急忙忙地派人到二门上去拦……” “难不成她以为着人把陈文博喊到二房说上两句便能摆布他的婚事?来得这般快恐怕连二房的门都没进吧,今时不同往日了。” “三年前,若不是陈家老太太突然仙逝,没准他那会儿就是举人了,如今的他在省城有了文名,旬考多次拔得头筹,今科下场如无意外定不会无功而返。 一个举人的正妻,将来甚至可能是进士、官老爷的正妻,哪怕只是个填房,那也不是一个乡下地主的庶女攀得上的,真真是痴心妄想。” “只要他一中举,就有大把的官员愿意嫁他一个庶女,若是能中进士那嫡女也是能求的。” 大太太说着说着觉得这话有些灭自己威风,顿时又补充道:“不过老太太这时机也挑得好,举人有望到底不是正经举人,又有了嫡长子,刘家也不是一点胜算都没有。” 徐嬷嬷疑问道:“太太为何觉得有胜算呢?这可不是个好差事,毕竟先头大姑娘那做派是伤了陈家的心的。您也瞧见了,当时那情形老太太脸色都变了,后来竟然表示出他不娶二姑娘为妻就要挑个孙女、侄孙女送过去做妾的意思……” 对这,大太太反倒不是很担心,微笑道:“你这倒是想岔了,若他陈文博要高攀,就不会是如今骑虎难下被喊回来的局面了。” “乘龙快婿家家都想要,但他却不是谁家都要得起的,他想着乡试之后再说,有了功名也就有了挑选的余地,可谁知老太太根本不让他推脱,定要让他在乡试之前定下来。” 徐嬷嬷笑,“这是对二太太不满意吧,大姑娘在时,她那院子的事情都是由二太太挑选的陪房做主的,大姑娘每日里就是吟诗作对,弹琴读书,就是如今也是二太太管着大姑娘的嫁妆呢,想来在二太太眼里陈家和刘家也没差了。” 大太太一听便笑了,“莫说珠姐儿去了,即使是她还在世,那陈家也姓陈不姓刘啊,哪容得上姓王的做主。” 大太太说着说着沉声总结道:“如论如何,我是不会让刘家的女儿去做妾的,我的真姐儿尚未及笄,亲事也未定,若是出了个给人做妾的同族姐妹,将来在婆家如何立足?” 她的真姐儿,可是要嫁到京城过好日子的。 第2章 大太太劝大姑爷 陈世文,字文博,约莫二十出头,比南边的一般男子都要高,其身形挺直五官端正,皮肤略有些黑,长相称不上俊朗但很有几分正气,瞧着便知是个极有主意的人。 他今日身着一件青色的半旧书生棉袍,外罩一件黑色,约五六成新的大氅。进了亭子他恭敬地向刘大太太作揖问安,刘大太太起身避开了几分,笑呵呵地让他快坐下。 “尝尝这茶,是北地来的毛尖 ,香味最是悠长不过。” 男子低头饮了一口,细细品味一番笑道:“好茶,多谢伯母。” 大太太高兴地笑道:“喜欢我便让人包一些给你带回去,这还是我娘家着人从京城送来的,在咱们这可见不着这样好的茶。你这喜好和我家老爷有些像,他也爱喝这种茶,他还在时每年都要让我打发人去采买。” 话说到这份上,不管他是真喜欢还是假喜欢,陈文博自然是不能拒绝的,当下起身再度谢过。 大太太接着便问了他家中众人的身体情况,收成如何,陈文博都温和的一一答复。于是大太太又问道:“文博,一眨眼你在明山书院已有五年多了吧?” “是,”陈文博点头:“今年是第五年。” “时间过得可真快啊。”大太太感叹道。 “一眨眼便十多年过去了,我还记得十多年前的那一日,老爷回来很高兴地与我说遇见了一个麒麟儿,有胆有谋聪慧过人,是个读书的好苗子,假以时日前途不可限量。” “果然没过几年你便入了老太爷的眼,那一年你才十二岁吧,再过了些年更是了不得,一举中了小三元。老太爷当日高兴得连饮三杯,直说对得起家乡父老了。” 陈文博再度诚恳点头道:“小侄能有今日全靠老太爷教导,老太爷待小侄恩重如山,不敢或忘。” 大太太满意地点头,慢悠悠地饮了一口茶道:“那你可知老太太此番把你叫回来是为何?” 陈文博顿时沉默起来。 大太太没有理会他的沉默,继续道:“老太爷很赏识你,教导着你中了小三元,后来说自己是教不了你什么了便拿着早年得来的一张帖子,荐了你去省城的明山书院。” “那是咱们南越省最大的书院,南越省的进士十有八九都是这家书院出身的,这里面的分量你也明白。” 大太太似是想起了什么,语气悠长,“老太爷给你的那张帖子原是为我家老爷准备的,家父与徐大人是同年。” “但我家老爷早早的去了,老太太三番五次的讨要这帖子都没给,为此还得了王家的埋怨。如今老太爷三周年大祭刚过老太太便让人去请你回来,你可明白这里头的缘由?” 陈文博良久未曾开口,抓着茶杯的手都握紧了。 大太太细心瞧着他的反应,道:“老太太随着老太爷走南闯北这么多年,最是刚强不过的一个人,前些日子一觉醒来搂着二弟妹哭得很是伤心,把全家都吓坏了,后来细问之下才知道她老人家是梦见了老太爷和珠姐儿。” “珠姐儿在梦里头说放心不下你们父子三人,让老太太挑个稳妥的姐妹过去服侍照应,如此她在下头便安心了。”大太太抹着泪道。 “老太太最是心疼珠姐儿的,可不得狠哭了一场,连声催促着二弟妹到你们陈家去商议此事。” “听老太太这么一说,二弟妹也哭晕了过去,第二天便起不来身了。我是个寡妇不好出面,如此便由三弟妹到你家里去了一趟,谁料亲家太太一口便回绝了。” 陈文博没再保持沉默,解释道:“劳老太太费心了,只是小侄要专心科举,孩子们也都还小,上两个月除服时小侄便和家中祖父、爹娘商议过暂不续娶。” 大太太神色不变,叹道:“你娘也是这般回的,三弟妹下响午回来便向老太太禀告了此事,老太太第二天一早就打发人给你去信。” “收到你的回信后一看泪珠子便下来了,说是对不起老太爷嘱托,当天夜里便病倒了,吃了几剂药都不顶事。” “次日清醒时还让人套了车,说是要亲自去明山书院与你分说,好让老太爷和珠姐儿瞑目……好歹是被我劝下了。” 陈文博嘴唇动了动,直起身作了个揖道:“小侄谢过伯母。” 大太太端坐着受了他的礼,叹道:“文哥儿,我初初见你时你不过舞勺之年,往后年节你也常来府里请安,待你与珠姐儿定下婚事,那见的面便更多了。” “我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当年你大嫂难产,你们兄弟去县城请大夫正好遇上我们娘俩从庄子上返回,也是我身边的徐嬷嬷去帮的忙。” “往后的这么些年,你们家有了什么好东西都往这府里送,伯母知道你是个知恩的好孩子。”说到这里,她神色也严肃了起来,“我今日便托大,问你几句话,你可要与我说实话实说才好。” 陈文博没再坐回凳子上,站直了声恭敬回道:“伯母便如我亲伯娘一般,您请问。” 大太太摆手,“你坐下吧,不用这般拘谨,文哥儿,我只问你,你在明山书院颇受前户部尚书徐大人看重,他老人家可曾提及你的婚事?在省城可有人家与你做媒?” “未曾,”陈文博回答得很谨慎,“山长并未提及此事,至于别的人家……”他顿了顿,诚恳道:“小侄举业未成,无意再婚。” 大太太一听便明白了,是有人想与他结亲,但因对方门第或女子性情等等不如意陈文博并未答应,至于所谓的“举业未成”,不过是个幌子罢了。 既然他无意续娶高门贵女,老太太的打算还是有几分可能的,有了这样一句话对老太太那也交代得过去了。 思虑了这许多不过是过了短短几瞬,大太太定下主意后便缓缓道:“文哥儿,你既喊我一声伯母,那我也就和你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 “你当年中了秀才,老太爷有意将珠姐儿许配与你,你同意了,三媒六聘将珠姐儿娶过门去,如此结两家之好。” “珠姐儿在家时被二弟妹宠坏了,任性了些,过门之后与令祖母、令堂屡有冲突,这我们都知道,老太太也屡屡将她喊回训斥教导,在这事上实在是我刘家教导无方,愧对亲家,更愧对你。” “只是你与珠姐儿之间的事,固然是因为她有错在先,但你也不能说纯然无过。新婚三月后你便外出求学,留下她一个人在坡下村,往后一年也才回来三两次。” “珠姐儿是我刘府的嫡长孙女,金尊玉贵地养大在家里时都是一脚抬八脚迈的,伺候她的奴仆便有几十个,过不了吃糠咽菜的日子这你也知道,不然后面也不会允她住到城里来。” “她年纪轻轻的就这么走了,我们谁也没有料到,老太太几次哭死过去,这身子骨就大不如前了。” 似是想起了几年前刘家那段昏暗的日子,大太太用帕子擦拭着眼角,语气略有哽咽道:“这人一老,就会想着子孙后事,文哥儿,我在老太太身边伺候着也快有二十年了,她是最重情不过的一个人了。” “当年老太爷和珠姐儿先后过世,险些把老太太也带走了。” “前两个月,府里打发人去陈家送节礼,看到了慧姐儿和康哥儿,虽然白胖可懵懵懂懂,大字不识一个……” 大太太摇头,“比着聪慧懂事的远哥儿可差远了,老太太也是慈心一片,想着慧姐儿和康哥儿年幼,无人扶持恐难在后宅里头平安长大。” “这人心都是肉长的,这后娘终究还是向着她自己的孩子,这种事你在乡间长大见得也不少,回来又梦见了珠姐儿,是以才起了这样的心思。” 瞧他神色不动的模样,大太太又说,“容我猜上一猜,你之所以不答应老太太提出的这婚事,就是怕又是一个珠姐儿,可是想着今番迎娶继室,家世不要紧,但性子要好,要娶个性情柔顺、孝敬公婆、让你在外无后顾之忧的?” 陈文博被说中了心事,半响露出了尴尬的笑容,苦笑道:“伯母英明。” 大太太笑道:“这有何难?只要是知道你家里情况的当家主母,谁猜不出来?只是文哥儿,你有没有考虑过你自身的情况?” 陈文博愣住了,疑问道:“不知伯母的意思是?” 大太太笑得意外身长,“我指的是你的前程,还有慧姐儿和康哥儿。这世人皆说读书好,一方面自然是因为读书使人明理,但更为重要的是只有读书才能科举为官,光大门楣,泽披一方。” “当年老太爷悉心教导并择你为孙婿,你前程远大是一方面,但另一方面也有着让你将来照拂乡里,照拂刘家之意。” “这世间,哪怕是娶个乡下村姑都要拉扯她一帮子穷亲戚,更何况是你这种大有前程的,又有嫡出子女。” “这继室的娘家对你必有所求,对方要么是如王家那般是急需人撑腰的大商户,要么便是家中子孙后继无人的官宦人家,急需你拉扯一把,这样的人家,你放心与他们结亲吗?” “更何况你嫡长子女都有了,珠姐儿更是有六千两的丰厚嫁妆,每年的出息都有一千多两,这些将来都是要均分给两个孩子的。” “你要知道这县城里四五口的人家一月也只需要二两银,这便能活得有体面了,财帛动人心呐。” “你还年轻又是自幼苦读,不懂这后宅里的厉害,世人为何畏后娘如虎,便因这男主外女主内,这后院里都是主母说了算的,天冷时少加一件衣、多放两个俏丽的丫鬟在身边。” “多少原配子女未长成便夭折或是长成了个纨绔,这里头的手段说出来都怕污了你的耳朵。” “文哥儿,”大太太语重心长地总结说道:“你将来是要做官的人,家中又是寒门,父母不显,那这继室妻族便显得尤为重要。” “其一,不能是毫无教养的穷困出身,不懂应酬不懂交际出门在外连其他官太太们藏着的话都听不出来,这对你无益恐怕还会给你招惹祸患。” “其二,不能是高门官宦出身,我们刘家门第在此,继室娘家要比原配娘家低一头,那些人只会许你性情恶劣的嫡女或者在姨娘身边长大的庶女。” “而且你娶了人家的女儿,可就要加入对方的派系了。如今朝堂上太子未立,诸皇子渐渐长成,朝中几位阁老各有拥护,地方情势复杂。” “明山书院的山长徐大人便是因为这个辞官回乡的,我想你若有这个心思,也不会拖到现在了。” “其三,不能是眼皮子浅,心胸狭隘之辈,嫁妆更不能少。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不能把慧姐儿和康哥儿放在心思恶毒或者嫁妆稀少的后娘身边,日日夜夜地提醒着她,除去这两个孩子,所有的家产就都是我儿子的了……” “所以你的继室人选,除了要性情温柔、孝顺父母之外,门第不能太高也不能太低,要是家里精心教养的最好是嫡女,为人舒朗大气嫁妆丰厚,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大太太看着他越发深沉的模样,缓缓地饮了口茶,道:“那文哥儿,自古婚事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去哪里找这样的女孩儿?” “对方还不介意你是寒门出身,有一对嫡长子女?再者,如今你虽说是个小三元,可不中举人那在整个南越省终究声名不显。” “若将来你中了举,然后被榜下抓婿或者座师要与你做媒或者干脆许配不知性情的女儿、侄女甚至是义女,你又待如何?那时回一句‘已有婚约’还是‘此时无意续娶’?若是你答了后者,恐怕三五年内都无法成亲了。” “况且你等得,在‘丧妇长女不娶’之列的慧姐儿,她等得吗?” 陈世文望着这位笑盈盈的伯母,心中发苦。果然不愧是恩师刘老太爷为自己嫡长子挑选的正室,慢条斯理抽丝剥茧软硬兼施,在进刘家大门前,自己是不愿再娶刘家女的,但经她这样一番话,自己又不得不动摇。 思虑良久,脑海中闪过家中两个喊着‘爹爹’的稚童,终是亲手斟茶奉上,恭声道:“请伯母教我!” 刘大太太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接过茶杯饮了一口,道:“在我看来,刘家的女儿是你一个很好的选择,我们刘家你也是知道的,自前朝末年先祖逃难到此地之后延绵两百多年,耕读传家略有薄名,族中规矩森严。” “你看咱们家老太太,德行齐备,自嫁入刘家便孝顺先曾老太太,劝着老太爷读书进举,后又典当了嫁妆给老太爷跑官,往后的几十年跟着老太爷在外头历经风雨,如今老太爷去了老太太也还是家里的定海神针。” “家里的几位爷在举业上虽无大成就,但在老太太的教导下两位老爷极为孝顺,少爷们也不是纨绔子弟。” 说着她又话题一转,叹道:“本来老太太是无意与你们陈家再结亲家的,因为不管你将来续娶了哪家女儿这府里头都是你正经外家,是慧姐儿和康哥儿正经的曾外祖母、外祖父母。” “继室在原配娘家面前也就是个妾罢了,礼法如此,将来你这一房的红白喜事都得咱们刘家派人前去的,但那天珠姐儿除服,我们看到了慧姐儿和康哥儿,虽然白胖可懵懵懂懂,大字不识一个,待人接物这些礼仪就更不必说了。” “老太太瞧在眼里真真是心如刀割。” “三房的媛姐儿今年十七,老太爷去之前尚未定下亲事,如今年岁正好,她是我们眼皮子底下长大的,性情柔顺懂事听话,近几年和家里的几个女孩儿一起都是老太太亲自教导,是个好孩子。” “你们将来若诞下一儿半女,从你这里看那是亲兄弟,从她那儿数是姨表兄弟,亲近得很可不比那些个有二心的强? ” “再者,老太太说了,会按着珠姐儿的嫁妆单子给她准备嫁妆,差不到哪里去,遍数整个南越省,除了那些商户,是不会有哪个继室的嫁妆比这多了。” “我知道你不是看中嫁妆的人,珠姐儿的嫁妆你就都还给二弟妹打理了,可你得为孩子们想想啊,嫡亲的兄弟姐妹之间最是不能厚此薄彼,那是乱家的根源……” 第3章 填房小刘氏 约一年后 天微微亮,后半夜才睡下的桂枝在狭小的屋室内醒来,顾不得梳洗连忙下床绕过地面上的一个个箱笼,四处寻找却没在桌面上瞧见看时辰的沙漏,不由得懊恼地拍了拍额头。 她快步走到窗前推开窗户看了下日头,瞧着时辰还早顿时放下心来,换上外出的衣物再把同室的春杏几人喊醒,四人就着昨晚准备好的冷水梳洗完毕便陆续出门。 此时,相邻屋子里住着的嬷嬷、媳妇子和小丫鬟们也醒了,收拾整齐站在廊下,为首的是一个身着褚红色锦袍,年约五旬的老嬷嬷,她头上斜插着两根金簪。 见了人来,她板着脸慢声吩咐道:“顾厨娘早起到厨房熬粥去了,春杏你领着郭家的和这两个小的去搭把手,再让两个小的提两铜壶热水到姑娘房里来。” 顿了顿,又提醒道:“不要用厨房里的铜壶,不知道是多少年的老物件了,旧得很,可不能拿到姑娘面前,去我屋里拿新的,我昨儿夜里寻了出来,就搁在那桌上。” 说完不放心的又嘱咐道:“春杏,你就在厨房盯着顾厨娘把早膳做好咯,单子就按我们昨晚商量好的来,姑娘晚些要去瞧的。你们几个也是,做好了姑娘有赏,要是做不好啊,也不用回姑娘了,过两日回门我就把你们都送回去!” 被喊的几人一凛,轻声应是,转身走下台阶,排成一排沿着那菜畦旁的碎石小路走到尽头,出了这排后罩房。 老嬷嬷犀利的眸光扫过剩下的三个大丫鬟,从腰间解下一串钥匙,冲着那两个身段妖娆颜色好的道:“秋叶秋菊,这是这几间屋子的钥匙,你们两个去把姑娘的首饰匣子都找出来。” “完了再把这几间屋子理理,这些屋子里摆的都是姑娘的嫁妆,先把贵重的都找出来抬到我那屋,这几日人多口杂,你们两个就都待在屋内,可要把门户看好了,但凡少了一件,都唯你们是问!” 面容娇美俏丽的两个丫鬟对视一眼,连忙点头。 老嬷嬷满意地点头道:“你们都是老太太房里出来的,能书会写,稳重细致,看管姑娘嫁妆的重任就交给你们了,有谁来取东西都要看对牌,登记造册签字画押,等过几日忙完了我禀了姑娘再赏你们。” 两个丫鬟脆生应是,一身着粉红色裙裳,年龄约莫十八九岁的脆生道:“段嬷嬷您放心,我和秋菊定会帮姑娘看好箱笼的,谁来领了东西也都会记着,您就放一百个心吧。 ” 另一个十七八岁身着鹅黄裙裳的俏丽丫鬟也娇声道:“是,段嬷嬷您放心,这事就交给我和秋叶姐姐吧,定不会出差错的。” 段嬷嬷笑着赞了两句,理了理衣裳接过秋叶殷勤递过来的灯笼领着桂枝也出去了。待脚步声远去,秋叶和秋菊对视一眼,低声商量了两句回到了屋内。 天微微亮,四周静得很,能听到前院传来的犬吠声,段嬷嬷领着桂枝穿过后罩房开出的小门,来到了这陈宅的后院。 她迅速地扫了眼正房的几间屋子和东边厢房,见房门紧闭黑灯瞎火的,顿时松了口气,领着桂枝轻声快步来到了西厢房。 西厢房与东厢房一样,中间是五间正房左右各有两间耳房,正房最中间那间做了待客的堂屋,新房设在了上数的第二间。如今那屋子里亮起了微弱的灯光,随后灯灭门开,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出来,转身轻轻地关上了门。 段嬷嬷心一惊,连忙低下头低声道:“见过姑爷。” 桂枝也是一惊,连忙低头束手立在路边,低声道:“见过姑爷,给姑爷请安。” 向来是一家子里起得最早的陈世文也愣住了,缓声道:“不必多礼,娘子尚未睡醒,你们晚些再进去侍候吧,家里人要再过半个时辰才会起来,让她多睡会。” “谨遵姑爷吩咐。”立在廊下的两人矮身应是,段嬷嬷到底年长,经的事也多,看到陈世文想要走连忙上前几步把手里的灯笼递过去,道:“姑爷,天还未大亮,小心脚下。” 陈世文愣了一下,点头接过了灯笼,然后往上房和对面望了眼,理了理袖口转身从廊沿下离开了,走了十七八步下了阶梯,穿过西厢房下边只有十几棵竹子的小竹林,很快不见了踪影。 桂枝这才呼出了一口气,道:“嬷嬷,怎么姑爷起这么早啊,这天还没亮呢,府里的少爷们都是要再过一两个时辰才起的。” 段嬷嬷也很是诧异,感叹道:“这也许就是姑爷是举人,而府里的少爷们最多也就是童生的缘故吧,好了不要想这么多,你今日记得从库房里取两个灯笼来放在姑娘房内,再提醒姑娘一声姑爷起这么早的这件事。” “是,我晚膳之前定去取来。”桂枝郑重回复。 段嬷嬷对桂枝的办事能力还是很信任的,她老人家望着天边刚泛起的白光,感叹了两句,道:“走,咱们快快进去侍候姑娘起床,晚了怕赶不及了。” “可是姑爷不是说晚些再进去侍候吗?”桂枝疑问道。 “你这猪脑袋,”段嬷嬷笑骂,“今日不但要敬茶,姑娘还得到厨房露一手孝敬长辈,虽说就是拌个小菜的功夫可也不能晚,这一步晚步步晚,耽误了敬茶的时辰可是不吉利的。” “我也知道姑娘昨日累狠了,可这事耽误不得,敬茶完回来再侍候姑娘好好歇一歇就是了。” 说罢她老人家又感叹道:“这村里的新媳妇啊,最要紧的是不能起得比婆婆晚,不能比全家晚,不然这名声就要坏了。” 桂枝明白了,点头应是。 两人推开门,轻声走进了屋内。 *********** 桂枝拨开了床幔,轻轻地喊了两声,未等她高声再喊,陈家刚进门的新媳妇刘玉真就睁开了眼睛,困顿的双眼眨巴两下待看清头顶上红色的床幔又转头看了看,顿时瞪大了。 她手扶着床沿坐了起来,不自然的伸手揉着腰侧,绣着鸳鸯戏水的大红被褥随着她的剧烈动作从肩头滑落,露出一片莹白的肌肤,上面散落着暧昧的点点红痕。 她来不及在意这个,此时脑海中浮现的是更紧要的大事,急道:“桂枝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可有误了敬茶?!” 桂枝是刘玉真的贴身大丫鬟,两人自幼一起长大但终究只是个未出阁的姑娘,眼下瞧着自家姑娘这一副云雨过后的模样,不由得微红了脸颊,半响没有回话。 倒是其身后的段嬷嬷走上前来一边挽起了床幔,一边笑道:“姑娘莫急,眼下还早着呢,误不了。” 刘玉真闻言松了口气,拽紧了被褥依靠在床架子上问道:“那,那姐夫呢?他去哪儿了?” 段嬷嬷一听这话顿时急了,“哎呦我的好姑娘,姑爷现在是咱们大房的姑爷,昨天刚拜堂呢您怎么能叫姐夫呢?!该叫夫君才是!好在姑爷刚刚出门到前院去了,若是让他听到了可得怎么想!” 刘玉真听到屋子里只有自己人,整个人都松散了,往上拽着大红被褥低声道:“我叫了他好些年姐夫了,一时改不过来。”何况她虽然嫁给了他,但是心里头是没有把他视为夫君的,所以便没有那种心境。 “改不过来那也得改啊!!”段嬷嬷指挥着桂枝将熏好的新衣裳取来服侍她穿上,劝道:“姑娘往后可别再喊错了!姑爷以前是大姑娘的夫君,您当然是喊姐夫,可大姑娘福薄早早地就去了。” “如今您才是姑爷的正妻,明媒正娶六礼齐备的,若让人听见您喊姑爷做姐夫那还了得,姑娘您可别犯傻啊!” “就是,”桂枝也附和道:“从今往后您才是姑爷的正妻,是陈家的三奶奶!” “知道了,我只是一时情急罢了,往后再不会了,我定将他当做佛爷好好敬着。”刘玉真连忙告饶,在段嬷嬷和桂枝的说笑服侍下梳洗完毕,穿戴整齐地坐在铜镜前。 “嬷嬷你帮我梳头,桂枝你去把我的首饰匣子取来,另外嬷嬷你再把待会儿敬茶时要奉上的东西备好,可别出了差错。” “姑娘您放心,今日敬茶要用的东西都单独装着呢,就搁我那屋里。段嬷嬷说着说着便笑出声来。 “还是姑娘您的主意好,这巧手一画呀配着那翡翠做出来的首饰好看又灵巧,太太准备了这么多的头面首饰花费才不到八百两现银,姑娘您这几年家常使唤和人情往来都不用愁了,多省事。” 刘玉真笑笑不说话,她学了十几年的琴棋书画,脑海中还有上下五千年的精华,区区几副首饰这还真不算什么。 ****** 这门婚事出乎大房母女的意料,完全没在她们的人生计划之中。 刘家自前朝末年逃难过来之后,经过几代的经营出了个刘老太爷,又娶了商户出身嫁妆丰厚的府城王家长女,刘老太爷虽然在读书上不太擅长只考了个举人,但在做官上颇有几分天赋,各地辗转稳步提升,待其致仕时已官至五品。 如此这刘家便起来了,成了这小县城里的大户。 刘老太爷有二嫡一庶三个儿子和两个庶女,长子继承了他读书的天赋不到二十就考中了秀才,聘了刘老太爷好友曾大人的嫡长女曾氏为妻,是为刘家大房。 但刘大老爷很多年前便因病去世,只留下一妻一妾兼两个幼女,大房的嫡长女就是刘玉真,行五。 二老爷也是嫡出,是个老童生,娶了母亲王氏的侄女小王氏,膝下有二嫡三庶五个孩子,长子长女都是小王氏所出,其余二女一子分属两个姨娘,二少爷和三姑娘的生母殷姨娘最为受宠,四姑娘的生母郑姨娘是小王氏的陪嫁丫鬟。 大姑太太和二姑太太远嫁他乡,如今仅有二姑太太还在人世,老太爷去了之后联系得也少了。 三房老爷也是庶出,其妻是县里另外的大户周家的庶出女儿,两人育有一女二子。 刘家第二代就是这五个人,第三代孙辈出生时刘家已经起来了,是以分开排行: 长孙刘延铮,二房嫡长子,娶妻颜氏,两人育有嫡长子远哥儿;次孙刘延镇,也是二房的,殷姨娘所出,娶妻罗氏,尚无喜信传出;另外两个都是三房的,一个十二岁一个八岁,都还在读书。 刘家第三代男孙无一人考□□名。 长孙女刘玉珠,二房嫡长女也是在刘玉真之前嫁到陈家的那位,一年多前因病去世,育有一女一子;二孙女刘玉媛,三房嫡长女,大半年前嫁到了娘舅周家。 三孙女刘玉蓉,二房庶女,两个月前嫁到了府城一个姓孙的人家;四孙女刘玉娴,二房庶女,一个月前也嫁了出去,其夫婿是本县的一个姓钱的穷秀才。 五孙女就是刘玉真,大房嫡长女,在刘玉珠之后嫁给了陈世文;六孙女刘玉莲,大房庶女,待字闺中。 刘玉真许是喝孟婆汤时洒了些,依稀还记得上辈子是为了救一陌生小孩儿跳到河里,小孩是救上来了,但本人却被浪头打翻溺水而亡。十五年过去,前尘往事淡忘得差不多了。 她在刘大太太的教养下过着古代贵女的生活,虽然没什么突出的技艺但是脑子与众不同,就是最近运气不太好。 这要从刘陈两家的婚事说起,刘家有一爱才的刘老太爷,陈家有一读书好的陈世文,老太爷致仕之后关注家乡教育,开了个族学,不但教导刘氏子弟还招了几个有天赋的,陈世文便是其中之一。 接下来就很简单了,在陈世文考中了小三元之后刘老太爷招了他做长孙女婿。 这在古代是一个很正常的投资行为。 然后,这项投资过了几年出问题了! 刘玉珠死了!死在了刘老太爷死后,陈世文发达之前!这倒好,那陈世文肯定是要续娶的,待他续娶之后和刘家定不如现在亲近,这偌大的投资眼看着就要打水漂了。 不但刘玉珠的嫡出老童生父亲二老爷急得不行,其母小王氏也急得不行,老太太更是急得嘴上冒出了燎泡,然后她老人家灵机一动想着再嫁个孙女过去做继室,把住陈家后院,如此肥水不流外人田。 原本刘家是想把庶出三房的长女二姑娘刘玉媛嫁过去的,她的年纪正合适,性子温婉和善父母也没什么出息是个做继室的人选。 但命运的几番捉弄将他们两人凑在了一起,陈世文对她们大房有大恩,刘玉真这辈子还不到十六呢,就嫁做人妇,喜提二十三岁的举人夫君一个,儿女一双。 当然,她也是愿意的,和大房家破人亡相比,嫁人做填房又算得了什么呢。她是心甘情愿嫁过来的,也愿意替他看好家里,照顾好孩子,这是她付出的“报酬”。 第4章 厨房琐事及陈家父母 “姑娘,我把您的首饰匣子都拿过来了,除了那两箱添妆的,”桂枝托着几个匣子走了进来,语气略有些不满,“那秋菊真是个眼皮子浅的,刚刚嬷嬷让她们收拾屋子,谁知她居然瞧着这些首饰眼珠子都不眨,要不是我去得早她都要往头上戴了!” 刘玉真一惊,但随即反应过来桂枝是夸大了,笑道:“怕什么,嫁妆一针一线都是有单子的,箱笼的钥匙也由我和嬷嬷收着,往后一月一点,少了什么都饶不了她们。” 段嬷嬷也笑:“姑娘说的是,毕竟是老太太给的人,轻不得重不得近不得远不得,这个管嫁妆的法子就很好,能够管姑娘的嫁妆,谁说不信重啊?待理好了嫁妆再让她们做衣裳,做完了姑娘的衣裳还有诸位老爷太太的,等闲到不了房里来。” 桂枝撇撇嘴,不再说话了,随着她进进出出,刘玉真前面的梳妆台上摆了一个又一个,大大小小的匣子,垒起了好几层。这些梳妆盒和匣子都是新打的,一打开便闻到了里头桂花香包的味道。 梳妆盒一共有五层,摆的都是她常用的零散首饰,有钗、步摇、耳环、项圈、玉佩、手镯手串等,依着她的喜好多是各种颜色的玉石、翡宝,镶嵌在金银之上耀眼得很,虽不贵重但各有巧思,适合家常佩戴。 另外还有京城曾家送来的精巧绒花,依着时令鲜花的模样栩栩如生,以及一些家常小头面,金、银、宝石各一套,每套约有七八件,这是备着出门或陈家这边待客使的,不是什么大场合这些也够用了。 此外还有一套金头面,未镶嵌珠宝玉石也不是什么难得的精巧样式,只那福禄寿喜财五种图样还算喜庆,这是陈家送来的聘礼。不说和老太太、太太等送的头面相比,和刘玉真日常佩戴的都是比不得的。 桂枝看着这套首饰就撇嘴,不等她说话段嬷嬷就开口了,“去去去,别乱说话!别看这套首饰老气了些,但也是陈家尽心置办的聘礼。” “只这一套便要五六十两,当年给大姑娘的那套比这还逊色许多呢。大姑娘那套还没上过身便赏了身边的丫鬟给了陈家好大一个没脸,咱们可不能做这种事。” 段嬷嬷将金钗拿了起来,插在了刘玉真的发髻里,柔声劝道:“姑娘,咱们首先要做的便是在这陈家立稳脚跟,这套首饰带着便是您的一个态度,给长辈过一过眼罢了,若不喜欢过了今日不带了便是。” “嬷嬷说得是,”刘玉真用手轻轻抚摸了头上陌生的发髻,轻声说道:“我此前应了夫君,将尊他父如我父,敬他母如我母,你们也应随我。” 她戴好整套头面瞧着铜镜里插着金钗的妇人发髻和有些陌生的脸,扯动了嘴角笑道:“……瞧着不太惯,像那周氏。” 段嬷嬷手一顿,无奈道:“那周氏脸上都有皱纹了,您怎么会像呢,桂枝你快把那套红石榴的头面匣子打开,姑娘您挑两根,插上去便鲜亮了。” 桂枝偷笑着打开了一个大盒子,里面铺着红色的绸布,上面摆放着一套一十八件的足金镶红翡翠头面,刘玉真高兴地从盒子里挑选了镶着数朵红色透明石榴花样的环状金花细,环笼在发髻前方。 对着铜镜左右瞧了瞧方才有些满意。又看了几对颜色、样式各异的镯子,终是放弃了,选了两支银簪带上。 “姑娘您怎么不带上这两对手镯?不管哪一对都是顶顶好的。”桂枝疑问道。 “不了,”刘玉真解释道:“我先头挑选手镯是想起了在家里时,若有客来母亲总要在发髻上多插两支钗,以备见到小辈好给见面礼,今日是认亲的大日子,也不知我们备下的礼齐不齐,所以便多戴两个预备着,不是为了好看,所以想了想那就对镯子就不合适了。” “是这个理,”段嬷嬷欣慰地笑道:“当家主母不管是出门在外还是在家待客,遇到了第一次见的小辈那都是要备礼的,多插两支寻常的簪子在头上有备无患。” “不然哪天赴宴遇到了人家上门做客的表小姐,身边的人没带礼,一摸头上都是心爱的钗环,那可就要肉疼了。”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二太太每回都插了满头呢。”桂枝掩嘴轻笑。 想及府里的那位二婶,刘玉真也是笑了起来,不过二婶婶那满头珠翠是爱好,没见她少过。 段嬷嬷也笑了,“你这皮猴,快消停些吧,去外头瞧瞧姑爷回来了没,若是没有你便服侍姑娘到厨房里走一遭,顾厨娘那边我都吩咐妥当了,我在这收拾收拾。” “姑娘,既然桂枝将您的头面首饰都抱过来了,那这些都放在您这屋吧,昨儿晒嫁妆的时候这些首饰可是惹眼得很,村子里的人都看呆了,再者秋叶秋菊也不是咱们的人,这些贵重的在您这屋子放着稳妥些。” 刘玉真点头应下。 桂枝也笑嘻嘻应着,走在前头打起了帘子。 ****** 大庆朝有个传统,新婚第二天早晨新娘子要为全家准备饭食,体现新娘子的贤德良淑,持家有道。 所以定亲之后女孩子们都要被家里人压着学几个拿手菜式以求不在这天失了颜面。不过这些都难不倒刘玉真,她自己是能做几手好菜的,在刘府的时候偶尔也会洗手作羹汤孝敬老太太和母亲,更何况她现在还有一个团队。 陈家的厨房里昨日刚经历过一场大宴,此时便显得有些凌乱,她们两个到的时候春杏忙着夹起蒸好的包子,而顾厨娘正在剁剁剁切菜,郭婆子在灶台前看火,两个小丫鬟在洗菜。 大铁锅旁边的两个大瓦罐上冒着热腾腾的白气,米香四溢。 桂枝挽起袖子过去给春杏帮忙,顾厨娘见两人过来,连忙用围裙擦了擦手,讨好地笑道:“请姑娘安,老奴准备了您爱吃的蛋饼,若还有别的想吃的您尽管吩咐。” 刘玉真今天要与陈家人正式见面,所以早上起来之后就一直在暗暗紧张,心跳得有些快没什么胃口,看着灶台上那一大盆橙黄的蛋液就更不想吃了,淡淡道:“你照着拿手的准备吧,莫要太铺张了。” “是是是,老奴明白。”顾厨娘连声应下。 不一会儿瓦罐盖子咚咚响了起来,顾厨娘忙去掀开了,刘玉真凑近瞧了瞧,满满的两锅稠粥,都熬出米油来了,不由惊讶道:“粥也煮了这么多?” “回姑娘的话,乡下人吃得多呢。”顾厨娘解释道:“钱家的说往常大奶奶要煮两罐稠粥家里人才吃得饱,今日虽多备了一些包子和蛋饼但人也更多了,姑太太和几位舅爷一家子都在家里住下,还有姑爷的两位同窗,得准备三席呢。再有家里下人们的吃食也是这厨房准备的,老奴便想着多煮些。” 刘玉真明白地点点头,问道:“这米是家里自种的?倒是香得很。” 顾厨娘一听就笑了,道:“老奴也是这般觉得呢,不但闻着比府里的要香,比京城的都香呢,许是因为这坡下村山水好吧,不但出了咱们姑爷这样的才俊,就连种出来的大米也比旁的香甜呢。” 刘玉真也笑了,“你倒是嘴甜。” 顾厨娘叫屈,“哎呦姑娘,这都是真心话啊,桂枝和春杏你们评评,是不是这个理?” 春杏掩嘴轻笑不说话,桂枝这会儿已经收拾完了,闻言笑骂道:“你这老货就会耍嘴皮子,还不快快去把火烧旺些把那蛋饼子做了,姑娘待会儿还要回去换敬茶的大衣裳呢,可耽误不得。” “是是是,姑娘您站远些,很快就好。”顾厨娘让郭婆子把柴火拨旺了些,锅子烧热后舀上一勺香油淋下去,倒入调好的蛋糊,香气四溢,再拨弄两下一张饼子便出来了。顾厨娘夹着放置在盘里,不一会儿便做好了一摞。 刘玉真四下看完了,见没什么需要自己帮手的,想了想取过一个大碗,敲下几颗鸡蛋打匀,加温水过筛分成四碗,示意桂枝拿去蒸。 桂枝擦干净手,笑道:“姑娘,这是给几个孩子的吧,您做的鸡蛋羹最是鲜嫩,家里远哥儿爱吃得很呢。” “小孩儿要多吃些有营养的。”刘玉真笑着回道。 晚秋时节果蔬繁多,又适逢昨日摆酒,厨房里剩菜剩肉都分送亲朋村邻了,但因家里还有客在,肉和鸡鸭倒是有剩,摸了盐用篮子吊在房梁上。 顾厨娘先头取了一块剁碎拌了包子馅,如今还剩下一些刘玉真也让切了拌了点粉放入一瓦罐粥里煮着,撒上葱花扑鼻的香。 半个时辰不到,桌子上便摆满了盘子大碗,清蒸的白灼的,凉拌的快炒的,通通都安排上,八个菜色各分了三份,样样不重。 ************ 清晨,太阳刚出了个头,陈家大房太太张氏就悉悉索索地抹黑爬起了。她昨晚翻来覆去一宿没睡,如今天刚亮便琢磨着时辰起来了,下床的时候黑灯瞎火的撞到了床沿的凳子上,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暗暗咒骂了两声。 “你这么早折腾些什么呢?”她这动静让陈家长子陈礼忠也跟着醒了,半撑起了身子嘟哝道。 张氏揉了两把膝盖,摸索着把衣服穿上,扶着桌沿坐下,回答道:“天还早着呢,当家的你再睡会,我去把早饭给做了。” “早饭?”陈老大诧异道,“早饭不是老大家的和侄媳妇做吗?” 陈家是个农户人家,以前买不起下人,家务活都是各房媳妇们轮流做的,后来大儿媳妇和侄媳妇进门后早起做饭就交给她们俩了,做了婆婆的张氏好些年没早起了。 这个习惯在三儿子买回下人来之后都没有变,张氏不放心让他们管厨房怕他们偷吃,所以买来的一家下人当家的钱树被派去侍弄家禽田地,他婆娘钱家的就做些浆洗洒扫和砍柴打草等粗重活计,做饭还是儿媳妇们来。 如今张氏突然说要早起做饭,可把陈老大吓了一跳,不由得想到是不是家里头出了什么事…… 没等他想明白张氏把梳子一扔急道:“哎呀当家的你怎么这么糊涂!刚吃完儿子的新婚酒你就忘了?!今儿是新媳妇入门的日子!先头那大刘氏嫁过来第二天睡得跟死猪似的没起来做早饭。” “敬完茶全家人到饭厅一看就几匣子干巴巴的点心,一人就分了两块就着白水噎得慌!这事害我们大房被人耻笑,要不是儿子有了功名他们到现在都还笑着呢!” 张氏越说越来气,道:“这会儿她的这个亲妹妹小刘氏谁知道是个什么性子,我得趁着其他人没起来去悄没声息地把一大家子的早饭给做了,做得丰盛些好让他们看看我们大房也是能娶到贤妇的!” “你那个妹妹和妹夫外甥们还有儿子的两个同窗里可是在家里睡下了的,要用了早饭再走,要是任她丢脸儿子后半辈子都要被人耻笑娶了个懒婆娘!” 提及先头的儿媳妇大刘氏,陈老大也是皱紧了眉头,头疼得好像昨晚不是喝了一坛子而是喝了一窖子一般,揉了揉额角苦笑道:“这不至于吧,儿子不是打探过了,这个性子好,在家里也勤快孝顺,再说了你上次去刘家参加她的及笄礼回来也说瞧着是个规矩的。” 张氏冷笑:“那大刘氏没嫁过来的时候也是人人夸孝顺呢!结果怎么着,新婚那两天就不说了,后头一桩桩一件件的哪家的媳妇能做得出来?” 大刘氏…… 陈老大重重地叹了口气,无话可说了。 张氏就着窗边洒落的朦胧日光摸出了两根银簪子,珍惜地插入发髻中,继续道:“总之我得赶紧去看看,这事也不好让老大家的去做,可不得我这个当娘的勤快些,当家的你继续眯一会儿,昨日闹腾得很你也累着了,敬茶的时辰还早着呢。” 说完便急冲冲地走了出去。 陈老大迎面躺着,翻来覆去的却也睡不着了,陈家祖上也曾显赫过,声字辈那会儿据说还出过一个朝廷三品大官,但那都是前朝的事了,那会儿陈家祖辈还没逃难过来,这坡下村都还没有呢,这真不真的也不知道。 在他的记忆里陈家祖辈都在坡下村的地里刨食,是本分的农户人家,他们这一支命不好,自祖爷爷那辈分出来后便一脉单传,直到这一辈才生了他们哥两,几辈子勤勤恳恳积攒下了八十亩田地。 按照爹的意思这辈子省吃俭用的定要凑够了百亩,这将来到了地下见祖宗都是抬头挺胸的。 为什么是一百亩呢?因为百年前当朝□□皇帝爷爷给男丁们分的就是一人一百亩,后来分家、灾荒、嫁娶看病等卖了些,如果能再买回来可不就光宗耀祖了? 谁料孙辈出了个文曲星!开始不过是爹瞧着他机灵花了二十枚鸡蛋送去村里一个老书生家里学认字,想着识几个字将来送到城里学门手艺不用在土里刨食。 谁知道这孩子过目不忘短短的两年便将老书生肚子里的墨水掏空了,每每让他大赞是我陈氏的麒麟儿,继续读下去定能考个秀才! 可秀才又哪里是好考的?笔墨纸砚还有束脩哪一个不要钱?这花费实在是太大,不说村里的这个一辈子没去过府城的老书生只看前面村头的那个头发发白的老童生,别说他们家就三十亩地,就是百亩都打不住啊! 可不让他读吧又不忍心,别人读几十遍都记不住的,他一遍就记住了,每天早上一边喂鸡一边背书,外出打个猪草也能背一篇文章,朗朗的一点停顿都没有。 村里多少人家羡慕他们老陈家出了个神童,回回见了都要夸一夸考一考的,是个读书的好苗子啊! 后来啊,后来遇到了一个秀才老爷,也说他是个读书的好苗子,全家这才下定决心。就这么着,先送去镇上的书塾然后又遇到了大善人刘老太爷,入了他的眼带在跟前教导着十六岁就连中三元成了秀才! 恩同再造啊,刘老太爷对陈家的恩情比山都要高。 可这大刘氏…… 哎!陈老大每每想起这个都会由衷地感叹,这老话里头说的低门娶媳高门嫁女,真他娘的说得太对了!这高门儿媳妇可不好处啊,轻不得重不得,老婆子多少次在屋里抹眼泪,好不容易这大刘氏因为一场风寒去了,又来了个小刘氏! 如今就只盼着这小刘氏是个好的,能待孙子好,帮衬着儿子,旁的也就不多求了。 第5章 陈家众人 张氏从房里出来,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松了口气,轻手轻脚地穿过廊下来到了厨房,然后看到了一个黑乎乎的身影蹲在厨房门口抬头探脑的,吓了一跳。 “秀娘你在这里做什么?” 陈家的大儿媳妇张秀娘听到声音也吓了一跳,刚想起身但脚一麻差点一头栽倒在地上,连忙扶住了墙伸手揉着膝盖,小声道:“娘,新的三弟妹在里头呢!” “三弟妹?昨天刚进门的那个?”张氏怀疑地问道,颇有几分不敢置信,连声调都高了几分。 张秀娘也不敢相信,点头道:“是啊!今早轮到我做饭了,想着人多我便起早了半个时辰,谁知到了门口却发现里头有人,一瞧就瞧见了三弟妹在里头,不知道做了什么,忒香!” 张氏怀疑着伸头看了一眼,偌大的厨房里没点蜡烛,只有两扇窗和一个灶头瞧着有些暗,但那绣花的绸缎衣裳和几个陌生的身影,的确不是家里头任何一个人。 这,这小刘氏还真被儿子说中了和大刘氏不一样啊! 眼睛里看到了儿子新娶的媳妇在厨房里干活,鼻子里闻到了几缕诱人的香气,张氏从半年前就端着的这个心啊,总算放下了大半。 虽说是农户人家没什么规矩,但也没有紧盯着新媳妇干活的,张氏看了几眼便打发了老大家的,然后自己紧走着回到了屋里,这越走啊嘴咧得越开,待关上房门之后都能瞧见后槽牙了。 张氏在屋里转了两圈越想越开心,转头想和当家的说两句谁知竟看到当家的睡得直打鼾,顿时就急了,快步走过去伸手推了一把,“当家的当家的,醒醒,你猜猜我刚刚在厨房里看见了谁?老三家的!” 陈礼忠刚刚辗转反复好不容易有了点睡意,被她这么一吓又醒了,迷迷糊糊道:“老三家的又怎么了?” 张氏喜道:“老三家的在厨房里做饭呢!手脚麻利得很,那香气啊我站在门口都闻到了!” 陈礼忠顿时坐了起来,“真的?是她做的不是她的丫鬟做的?” “那还能有假!我看她拿着碗呢,”张氏高兴得直念佛,“丫鬟做的也不打紧,只要她能沾沾手我就心满意足了,咱们儿子如今是举人老爷了,又不是买不起丫鬟,前儿儿子还说要再买一房下人的。 菩萨和列祖列宗保佑我儿这次娶的是个贤妻!信女愿添二两香油钱还愿,年底祭祀再加一个猪头!” 陈礼忠也松了口气,睡意消失不见坐了起来,扯过床边椅子上放着的衣裳摸索着穿了起来。 “当家的你怎么起来了?” “不睡了,爹也该醒了,我看看去。” 陈家目前最年长的是陈礼忠的爹,今年六十有五,年轻时候跟着族中长辈出门跑过货,见多识广是一家子的定海神针,这个小刘氏性子瞧着还成,陈礼忠准备去和爹唠叨唠叨,让他老人家也宽宽心。 临出门前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吩咐道:“去把我新换的银子拿来,待会敬茶的时候要用的,对了,既然这小刘氏是个懂事的,那你今回这个礼可别给轻了,儿子特地从省城带回来的那两支金钗你就给了她,可别闹出当年大刘氏那样的事情了!” 张氏一听这话顿时就有些不情愿,那是从省城带回来的钗呢,足金的,咬上去都软乎,还有那什么凤尾据说是宫里的娘娘们才能带的,若是插在发髻上走出门去远远的就能被看到,多少人羡慕。 她这辈子都没带过这样好的钗。 “真给啊?这两支钗儿子说花了五十两银呢,要不就给两支银的?反正她都有好多金钗了,当年她大姐嫁进来给的都是银的呢!”想了想又补充道:“秀娘和老二家入门的时候给的还是包银的呢!” 陈礼忠都要被气笑了,骂道:“你这见识短的婆娘,就记着当年给的是银钗,你怎么不记得当年大刘氏给了她们几个妯娌和荷花一人一对金钗? “就连你娘家侄女都得了一对银钗,在亲朋面前你给儿媳妇的见面礼还不如她随手给儿子娘舅家的,那你就有脸了?儿子后半辈子都要抬不起头来!” “再说了,先进门的几个也不是咱们家故意不给,而是当年没有来钱的营生,老大和侄子成亲的时候儿子还没考秀才,每年都要交税攒不到钱。 “等老三考中秀才了,可定的亲事高啊,只下聘就掏空了家底,还搭上了儿子中秀才得的赏银,这宅子都是四处拼凑的,实在是拿不出更多了。” 陈礼忠越说越气,“就按我说的,你今天就给她那对儿子带回来的金钗,反正儿子特地带了一副金头面和一对金钗给你,估计也是这个意思。” 张氏不甘不愿地点头,从怀里掏出一把橙亮的铜钥匙打开了箱笼,取出一个木匣子从里头拿出来两支坠着金珠子的凤尾钗,不舍的摸了好几下。 陈礼忠瞧着她这副模样也是叹了口气,道:“别舍不得了,等儿子考中了那个进士就是另一个刘老太爷,你想要多少金银首饰不能得?若儿子考不中往后啊也还有求着刘家的时候,她给你做了脸你也要给她做一做脸,这样一家人才能长久!” 经这么一劝,张氏也缓过来了,叹道:“我这不是为我们家不值嘛,当年娶大刘氏下了三百两的聘礼,如今娶小刘氏也是三百两,还有这金钗银钗的,若不是儿子带了两百两银子和这两副金首饰回来,二弟妹不得怎么埋怨呢。” 说起这个话题,陈礼忠下意识地摸了摸腰侧,想要抽根烟斗,谁知摸了个空,这才想起昨儿太高兴落下在正房了,遂转身出门,临行前提醒道:“别说这个了,你去隔壁屋子看看孩子们起了没,若是没起便喊他们起来,慧姐儿和康哥儿这里可别出了岔子。” 听当家的这么一说,张氏道:“这还用你说,我刚让秀娘去喊了。”说罢从箱笼里取出另一个带锁的匣子,一扭身子坐在妆台前对着铜镜左瞧右瞧,小心地将儿子孝敬的金头面插在发髻上…… 看了又看,笑得合不拢嘴。 媳妇虽然娶得不好,但儿子向来都是孝顺的,这么一副百多两银子的金头面说买也就买了。已逝的婆婆说得对,老三是要读书考状元的,这娶的高门媳妇只要她能做到面上懂事,对儿子也知冷知热的,家里也就满意了。 若是真的不想奉养他们二老……那也不碍事,她还有个大儿子呢,秀娘是自己娘家侄女,孝顺得很。 ****** 刘玉真忙完了厨房的事,在桂枝的服侍下回到了西厢房,刚一回来便看到段嬷嬷站在门口,看着她们俩连忙掀帘朝里头道:“姑爷,姑娘回来了。” 陈世文在屋内刚换上一件红色锦缎外袍,看着她从外头进来惊讶地问道:“你刚刚去哪儿了?” 刘玉真望着他,感觉陌生又熟悉,她控制住脚步缓慢走近,低声回道:“妾身去给家里人准备早膳了。” 陈世文很明显地愣了一下,脸上露出了个笑容柔声道:“辛苦你了,不过往后不用做这些,我与祖父和爹娘都商议过了,待回门后家里会再买两个下人,这些事往后让下人们去做便可,你看好家里我便安心了。” 刘玉真松了口气,她的确没有想过天天对着灶台思索柴米油盐,是以才从刘府的大厨房里挑了个顾厨娘做陪房,她刚刚还在计划着怎样让顾厨娘把两位妯娌从厨房里排挤出去,好让她不那么显眼,陈世文这么一说就两全其美了。 “既是如此,那这几日妾身就让顾厨娘去帮忙吧,她是从京城来的,两边的菜肴都做得好,尤其是那用蜜抹过的烤鸭,皮酥肉嫩汁水丰盈,也让长辈们尝尝不一样的口味。” 这等小事,陈世文自是点头,然后就有些相顾无言了。 两人虽然在婚前见过几次面,也曾同处一室患难与共,后面刘玉真更是鼓起勇气上门自荐,但鉴于礼教大防及当时的心境并未说过什么贴心话。所以两人虽然亲密如一体,但相互之间并未有太多了解。 冷场自然不可避免,好在桂枝恰好取了大红衣裳进来侍候她换上,换好衣裳的刘玉真如同穿上铠甲,主动问起了慧姐儿和康哥儿。 慧姐儿和康哥儿是陈世文和刘家大姑娘刘玉珠的两个子女,今年一个五岁一个三岁,刘玉珠以前常带回刘家来,但她去了之后便没见过了。昨日人来人往的她盖着盖头只听到了声音,没亲近过,今日她便想着在敬茶前先见上一面,熟络熟络免得到时出了差错。 提及一双儿女,陈世文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孩子们刚起来,娘和四妹照应着呢,我们也过去吧。” *********** 敬茶的地方在第一进的正房,也是整个陈宅最宽敞亮堂的地方。 堂屋内,老太爷坐在了上头,大房和小姑坐在左侧,二房和姑太太一家坐在了右侧,小孩儿们站在母亲身边,如此便是全家齐全了。其他来认亲的亲朋们往后坐在了第二排,第三排,老太爷瞧着这人丁兴旺的模样呵呵直笑。 刘玉真跟在陈世文身后,先向陈世文的父母陈礼忠和张氏敬了茶,奉上衣裳鞋袜,陈礼忠连声道好给了他们一人一个荷包,婆婆张氏则往她手里放了两支三凤尾步摇,这让几年前听大姐姐耻笑过这位婆婆吝啬作风的刘玉真略有些惊讶,但脸上却是一副羞涩模样,口称“母亲”。 她这一番动作均被在场的众人看在眼里,老太爷也暗点着头,觉得这个新孙媳妇的确是比先头的懂事,旁的不说表面功夫做好了。陈家从来不指望高门媳妇有多么勤快,本来娶进来就不是干活的,但也不能甩脸子把婆婆当做婆子使唤啊,不像样! 思及此陈老太爷轻咳了一声道:“你进了门就是我们陈家的人了,要和文哥儿好好过日子,他有了前程才是你的福气。” 刘玉真低着头,恭敬回道:“是,孙媳谨遵老太爷教诲。” 老太爷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好好好,你们日子过好了就是孝顺了。” 两人低声应是。 给老太爷敬完茶,家里的长辈们便剩下二房和姑太太了,陈老太爷这一房人丁不甚兴旺,老一辈只剩下了老太爷,其他的都出了三服。小一辈则是大老爷陈礼忠,二老爷陈礼信,还有姑太太陈桂花。 陈礼信已过世多年,其妻戚氏白白胖胖的,声音爽朗瞧着很有些精明,喝了茶后给了她两个金戒指。 至于姑太太陈桂花,嫁到镇上如今家里开了个小酒楼,也是穿金戴银的富态得很。她的大女儿嫁到了隔壁县有孕在身这次没有来,剩下的二儿一女都尚未成亲。 嫡亲的长辈们拜完,便是张家五位舅舅四位舅母,还有一位舅母在家侍候老太太并没有来。舅家认完之后便轮到了隔房的长辈们,按照辈分一个个的拜过。 原本是要跪下磕头的,但陈世文如今有举人功名在身,见官都可不拜,刘玉真身为举人娘子在这乡下地方也没几人能受她的礼。 所以除了陈老太爷这个祖父和陈老大夫妇之外,二人一个作揖一个福身,长辈们也不太敢和一身气派,风姿卓然的两人唠嗑,这拜见亲戚长辈的程序很快走完了。 刘玉真送出去了两大箱子的衣裳鞋袜,收回来小半箱子的荷包、银簪子、银角子甚至还有铜板和大红麻布。 长辈的拜完剩下的小辈们都一一见过,陈家老大,也就是陈世文的嫡亲兄长陈世诚今年不过二十六岁,老实忠厚的模样但瞧着比陈世文老多了,身高也矮一些,穿着一袭蓝色绸缎长袍,呵呵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大嫂小张氏,是大太太张氏的娘家侄女,陈世文表姐,和陈世诚成亲七八年了但至今只有一个芙姐儿,今年七岁。 小张氏很是拘谨,刘玉真递出去的茶还没到呢就伸长手来接了,一下子喝了一大口险些呛到,连忙忍住给了她一对银步摇。 芙姐儿也很拘谨,胆子不大今早上一直被小张氏拴在身边一步都没放开,瞧见了刘玉真小声地喊了句:“三婶婶。” 陈家老二陈世方是二房独子,年二十五,其妻是镇上吴秀才的孙女吴氏,如今在吴秀才的书塾里读书,随了其母戚氏,略有些白胖。 二嫂吴氏瞧着是个聪明的妇人,戴了一副银头面和一双银手镯,脆生生地喊她三弟妹,和大嫂小张氏一样给了她一对银步摇。其独子宇哥儿和慧姐儿差不多大,调皮捣蛋到处跑来跑去,摔了也不哭,自个儿爬起来。 另外还有一个小姑陈荷花,今年十四岁尚未定下人家,长相清秀笑得很是腼腆。 芙姐儿、慧姐儿、宇哥儿、康哥儿这四个孩子便是陈家的曾孙辈了。 慧姐儿和康哥儿由张氏带在身边,刘玉真是认得这两个孩子的,在他们小时候刘玉珠经常带孩子回刘家,她一回来作为姐妹的刘玉真依礼就要去看看,一来二去见得多了对这两个孩子特别是年纪大些的慧姐儿并不陌生。 但今日,他们看到她却很是排斥,不肯开口喊一声娘,慧姐儿已经知事了,撅着嘴一声不出,而康哥儿则一个劲地躲在婆婆张氏身后,说急了竟然赖在地上打滚。 当时陈世文的脸就铁青的了,正要开口训斥却被刘玉真拦住了,她蹲下身子问慧姐儿,只说着府里的老太太和外祖母们都想着慧姐儿,小时候她还在老太太院子里抱过她,问她还记不记得老太太和外祖母。 大姐姐去时慧姐儿已经知事了,闻言迟疑着点头。 刘玉真松了口气,笑着搂过了她,说改日带她去见见老太太和外祖母,然后给了她一套虫草模样的首饰和一对荷包,再让桂枝端了绒花来。 慧姐儿三岁多刘玉珠便去了,此后便长在乡下祖母的身边,日常瞧着的无非是红头绳,灰布包头,连那银簪子都不多见,何等见过这么精巧的首饰?还是那蜻蜓蝴蝶的模样,绒花也是栩栩如生,顿时便移不开眼睛,刘玉真笑着从中挑了两支插在她的双丫髻中。 至于康哥儿,被大人们哄起来,刘玉真担心他再闹没有靠近,不远不近地站着给了他一套文房四宝,玩具是没有的,这个时候也不适合。小男孩胖嘟嘟的,躲在张氏的身后,悄悄探出头来瞧她。 第6章 同窗及回礼 认过了家里人后,陈世文领着她到前院见过了还没走的两位明山书院同窗好友,两位秀才都是从外县来的,路途遥远吃过早膳后便要启程了,不然便赶不上留宿的地方。 一个姓封是官宦之后,家中有长辈在外做官,留着短须一副斯文模样。一个姓刘是隔壁县城的,瞧着比陈世文小一两岁,乡绅出身,面容犹有稚气,算是书香门第。 两位秀才都是和善人,刘玉真与他们相互见过礼,他们分别给了家里准备的布料、头面首饰做见面礼,不很贵重但实用细致。 见过两位秀才回来后那些村里的亲眷们都回去了,一大家子和十几位舅家的亲戚移步到饭厅分男女坐下,段嬷嬷见状指挥着顾厨娘几个把碗筷摆好,热腾腾的粥水、巴掌大的菜肉包子、黄橙橙的蛋饼、清爽可口的小菜及酱菜摆了一桌子,每个小孩子跟前还摆了一碗蛋羹。 老太爷率先端起了碗,刘家讲究食不言寝不语,所以刘家日常的饭桌上都是比较安静的,如果不是长辈们开口没什么人说话。但陈家却不一样,农家出身没什么时间坐着喝茶聊天,有什么事情经常在饭桌上就说了,叽叽喳喳的热闹得很。 刘玉真给张氏夹了两筷子菜她就笑呵呵地让她坐下了,姑太太陈桂花羡慕道:“大嫂你可真有福气,文哥儿媳妇家世好、厨艺好还这么孝顺,你以后可有福了!” 戚氏也佯做酸溜溜的道:“大嫂一直很有福气,文哥儿出息又孝顺,娶的两个儿媳妇啊也孝顺得很!” 张氏笑得合不拢嘴,满屋子都听到了她的笑声。 刘玉真是新媳妇不好说话,只顾微低着头羞红了脸,小张氏也拘谨地没有开口,几位舅母只顾着埋头吃菜,一时间大房竟然没人接过话头。 在这个时候二房的吴氏笑盈盈地站了起来,伸筷子从摆成花一样的碟子里夹了一块蛋饼放到戚氏的碗里,笑道:“瞧我竟忘了侍奉娘用膳了,真真是该打,娘您尝尝这个蛋饼,也夸一夸我。” 戚氏的脸色摆不下去了,也笑出了后槽牙,道:“瞧瞧瞧瞧,这股子醋劲村头都闻到了,竟让人天天夸呢。” 一时,众人都笑了起来。 ************* 吃过早膳之后,孩子们由长辈领走了,新婚夫妇二人回到房内得到了一点私人时间。陈世文柔声道:“今天累坏了吧,孩子们我让娘帮忙照看了,你先歇一歇,我去送送封兄及刘兄。” 刘玉真昨晚没有怎么睡,今早起得又早,早膳时都是强撑着的,的确很需要静静地歇一歇,不由得露出了一个笑容:“妾身知道了,晚些时候再去给爹娘问安。” 陈世文转身离去,桂枝很有眼力见地过来扶着她到塌上坐下,端来一叠豆团一叠白糖糕和一盏杏仁茶道:“姑娘您累坏了吧,顾厨娘刚做的糕点,刚才二太太和姑太太老是拿您打趣,我瞧着您都没吃什么。” 刘玉真端过温热可口的杏仁茶喝了一大口,又吃了几块糕点垫了垫肚子,道:“这糕点可还有?你刚才也听到了,姑爷的同窗要回去了,若这糕点还有便装几匣子给他们带上。” “另外我刚让你备下的表礼可妥当了,先去太太那问问她回了没有,若是没有便一并送去,封秀才有个刚留头的女儿,取了那适合小孩儿的头面加上。刘秀才刚新婚,家中又无长辈,给他的料子都挑颜色鲜亮的。” 桂枝端着盘子站在她身前回道:“姑娘您放心,早晨听闻两位秀才要启程,段嬷嬷便吩咐了收拾回礼,她老人家正盯着呢,我待会便去传话。另外顾厨娘的点心做得很多,加上一些咱们从家里带来的糕饼凑够了八个大匣子,一并加到回礼里去了。” “只是顾厨娘说陈家厨房空空,适合做点心的材料和用具都没有,总不能每回都做这几样,请您示下。” 刘玉真揉了揉额角,恹恹地吩咐道:“这些让她写个单子来,庄子上没有就到外头买。另外你给她两个银角子治席酒,让嬷嬷和她去找钱家的打听打听,这家里头几位女眷的性情,打听好了再来回我。” “我先歇一歇,春杏可回来了?你让她去外头守着,姑爷回来了再来喊我。” 桂枝看她满脸倦色,连忙把塌上的小桌子搬开,伺候她躺下,再取了件斗篷盖住身子,悄悄地退了出去。 短暂地歇了半个时辰,刘玉真没见陈世文回来,又听说村中许多妇人来瞧新娘子便收拾着更衣到了正房。 这些村妇们虽然穿着自己最体面的衣裳,但大半都比不上陈家女眷,更别说刘府的了。谈吐见识也无太多可取之处,只会赞着她的绸缎刺绣衣裳,瞧着她的头面首饰,有些都挪不开眼,有些胆大的妇人还问她头上红灿灿的头面哪儿买的多少银钱…… 刘玉真笑得脸都僵了,但又不好多说什么,正在此时,段嬷嬷笑盈盈地走了进来,道:“给各位老太太、太太、奶奶们请安,老奴是三奶奶身边的嬷嬷,刚我们三爷有事找三奶奶商议,便派了老奴来请,向各位告罪了。” 乡下妇人们哪被称过太太、奶奶的,一下子便愣住了,有反应快的不由笑道:“这是我们举人老爷找他娘子呢,举人娘子快去吧哈哈哈。” 一阵哄笑。 刘玉真连忙站起身子,向诸位长辈婶娘及妯娌们告罪离去,一走出堂屋便松了口气,问道:“夫君找我何事?” 段嬷嬷也有些疑惑道:“姑爷未曾说,不过先前姑爷从老太爷处回来,听说您在陪太太们待客,于是便吩咐老奴将您喊回来。”末了小声补充道:“瞧那神色不像是大事。” 刘玉真定了定神,从西侧的小院门回到了后院,穿过苍翠的竹林回到了西厢房。西厢房前头,和后院正房相隔的地方幽幽地生长着几株牡丹,如今正是晚秋时节,牡丹花期已过,那花枝张牙舞爪地生长着。 “我瞧着这牡丹没有府里园子里的长得好。”刘玉真随口问道。 “可不是,”段嬷嬷解释道:“家里的牡丹院有十几个下人侍弄呢,这院子里的我瞧着有一两年没修剪了,这牡丹花想要养得好,冬日里的修剪施肥必不可少,不然第二年就没法看了。” 刘玉真提起裙摆拾级而上,道:“那到了冬天嬷嬷你吩咐下去,让人来修剪,我记得我的陪房里有个精通花木的小厮?” “对,李三先头是在梅园伺候的,他老子娘大半辈子都在园子里度过,对这些个花花草草的最擅长不过,回头我便吩咐下去。”段嬷嬷示意桂枝守在门边,自己跟着刘玉真走进屋子,半响转身出门去了耳房。 屋子里没有旁人,陈世文脱了鞋盘坐在窗边的榻上,桌上放了一卷书册,没翻开几页。 刘玉真的脚步微不可见地停了一会儿,复又起步走近,笑道:“夫君,您让段嬷嬷寻我回来,可是有事?” 陈世文示意她坐下,柔声道:“没什么大事,只是听说来了好些婶娘,担心你应付不过来,便让人喊你回来歇歇。” 刘玉真有些惊喜,脸上露出了一个甜美的笑容。嫁到陈家这条路虽然是她无奈之下的选择,对于其中的艰难也有些准备,但今天这种乡下三姑六婆七嘴八舌的,还真有些不适应。 不得不说陈世文不愧是考中举人的古代成功人士啊,员工激励做得好,她这么一说顿时让她觉得刚刚那干坐着的付出有了回报。 这老板还是不错的。 陈世文并不知道新娶的小娘子腹诽他是个“老板”,他正斟酌着接下来的话应该怎么说,“此外,”他犹豫了一下,道:“我与祖父、爹娘商议了一番,往后家里的事情都还是由娘来打理……” 刘玉真愣住了,脑海中想起了早上回礼一事顿时解释道:“可是早上我吩咐人给您的两位同窗回礼一事?其实我是想起了以前家里头给刘府那边的节礼,二婶每每都是要说的,所以我才……” 刘家富、陈家贫,所以一直以来刘家的当家二太太都不大瞧得上陈家,嘲讽陈家送过去的年节礼物已经是刘家的保留节目了。可见两家的家境差距,从中也可以看出陈家当家太太送礼是多么的经年如一,不知变通。 所以今天一听说两位秀才要走,刘玉真的脑海中就浮现出他们回到家里后一拆礼盒——三瓜裂枣的连路费都及不上,那得多损陈世文的个人形象啊! 所以才急急吩咐了桂枝去加礼,但现在陈世文这么一说,难不成还错了?那可不行,她是把陈世文当老板看待的,操持家务是为了给他帮忙,不是为了添乱,所以前倾了身子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妥?” “你别误会,”陈世文探过身子握住了她的手,笑望着她道:“你今早上做得很好,封兄和刘兄都是我的至交好友,你给他们备的回礼很妥帖。” “只是这样让我想起了之前的人情往来,玉珠不爱理会这些,向来都是由身边的嬷嬷做主的,娘又没有准备过,难免有些疏漏。” “我想了想,往后我们这房的人情往来便都交给你吧。”他递了个册子过来,笑道:“我这里有一本册子,上头这些年来与师长、同窗走礼的记载以及我中秀才和举人时收到的贺仪。” “除此之外还有两百两银子,往后家里的事就劳烦娘子打理了。”陈世文道:“至于其他的亲戚,尚未分家还是由娘管着为好,亲近的你再添一份也就是了。 ” “你既嫁了我,我自是信你的,”陈世文紧握着她的手,声音沉稳而柔和,“自那日后我便知你是一个好姑娘,良善、明理,你我夫妻一体,我也没什么可瞒着你的,这家里的事你慢慢的也就明白了。” 第7章 功名利禄 刘玉真明白了,就是表面上得把婆婆摆出来,小事不管,大事问问瞧着不要出错。原来如此,她还以为是责怪她早上的举动呢,顿时松了口气,爽快道:“妾身明白了。” 她翻看了那本册子细看,这里头记载的果然是各处经年的礼单,从他中秀才那一年起,到今年成为了举人老爷,许多人都给他送过礼。 陈世文换了个位置,坐在她身边给她解释:“县令、主簿等家里若有帖子来你便去看一看,他们知道我往后不在家里,你自去也是可以的。若是不想去便拿了我的帖子让人送份礼去,不必怎么准备,寻常备几色点心,大些的喜事再去我书房取一副丹青便可。” “不用备别的了吗?”刘玉真疑问,还记得在刘家的时候,对这些现管那都是一车车的送的,糕点果子有,绸缎布匹也有,若是遇上寿辰这样大的场面还得去府城掏好物件,丹青什么的倒不常见。 “我这个身份,够了,”陈世文笑着,“低了也送不上,其实若我在家里,送首诗也就罢了,礼轻情意重。” 懂了,又是“举人”的隐形好处,这有了功名还就真的不一样了啊,刘玉真专心听他说。 “其他大户人家,周家你是熟的,此番他们家还送了个帖子来,邀了赏菊,不过我想着你应该不愿意去便推了。”又说:“中举后他们家送了重礼来,到底要瞧周大人的脸面,若是周大太太再派人来请你便去露一露脸。” 周家,刘玉真不大愿意去,不过还是点点头。 陈世文赞了句好姑娘,继续道:“师长、同窗、同年等你依着我此前的礼单准备便可,只师长的要重上三分,毕竟我如今身份不同。至于咱们县里的其他秀才,不管此前有无来往,不变即可。” “至于这些,”陈世文指着一长串刘玉真陌生的名字,道:“都是些乡绅、地主、商户等,日常不必理会,若求上们来只要不伤天害理,不违法乱纪也可酌情帮忙,他们送了礼来求的也是这个。” “不过若是想将家人、田地、铺子等挂到我的名下以求减免税赋和劳役,那是万万不能应的。”他郑重强调道:“我如今是举人,不分家咱们家里人无需服劳役,族人官府会给几分薄面,田地上头除了家中这些份额外还分给了亲近的族人亲戚。” 刘玉真点头,跟着他的手往下看,不由得咂舌,“这功名真是个好东西,连隔壁县的都来了,这怀远商行的东家还给你送了五十两银子!还有这福源楼二十两,陶员外十两……” “八十、九十二、……一百三十二……天爷啊,你这都收了快五百两了!”刘玉真转头,震惊地望着他。 陈世文看着她这样子发笑:“南越省下辖一十四个州府,此番咱们整个州府就我与另外一位府城的秀才中举,加上在外为官的周大人,三年一试,无人得中进士,举人不过二十又一,且大半还在府城。” “所以,你觉得你夫君我值多少银子?” 这么少?虽然从小母亲曾氏就在她耳边说这清源县就是个穷乡僻野,但由于刘家生活水平挺高的所以她一直都没有太大体会。进士就不说了,但乡试三年一科,这都建国上百年了整个州府竟然只有二十一人考上! 这几率也太太太低了吧!怪不得当年他这个有望中举的一说话便让刘家遵从了,刘玉真觉得自己要在脑海中更新对他的重视程度了。 瞧着她这模样陈世文哈哈大笑:“小姑娘,咱们这穷乡僻壤的,北边的大人们都不肯来,朝廷前些年颁了旨,只要我等中了举,便可在这南越省谋缺。” “不然你觉得你那人精似的祖母为什么这么着急我的填房人选?” 原来如此! 刘玉真恍然大悟,追问道:“那你要做官了吗?” 陈世文那带笑的脸摇了摇,道:“你可知道你祖父,刘老太爷?他老人家当年三次不中,便去吏部候缺,从一县主簿做起,但终身止步于五品,当年常引以为憾。” “以举人之身为官,非大功者不得晋升四品,若我这个时候去了,那这辈子可就无望中枢了。” 这人志向还挺远大,刘玉真暗暗感叹,又问道:“你此番收了这许多银子,往后是年年都能收这许多吗?”怪不得都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功名可真是来钱啊。 “真是傻姑娘,”陈世文又笑:“若年年如此那你夫君我不出两年便会被褫夺功名下狱了,一辈子也就这一回罢了。” 他仔细解释:“一来朝廷规定了新举人必须上京,参与明年初的会试,沿途虽有驿站及官府给的路银,但天长水远的难免会遇到难处,若因银钱不足导致新举子折戟途中这也是朝廷的损失。 ” “这二来,如今科举一年难似一年,朝中大相公奏请陛下改诗赋为经义及时策,这一改,咱们州府远离京城,已有一十三年未有人得中进士了。出个举人便了不得,是十里八乡的荣耀。” “乡亲们送些议程来也是一番心意,凑个喜气以及将来若有了难处也有求神拜佛的地儿。就如几十年前,此地大旱但当时的县令为了不被上官责罚隐瞒不报,致路有尸骨,凄惨之极。” “后来是先曾祖母休家书一封给了在外为官的令祖父,刘老太爷费尽心思托了御史往朝中参了一本方大白于天下。 ” “所以说,”陈世文最后总结道:“这中了举人,便是有了官身,不但可见官不拜,还能庇护乡里,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啊。” “曾祖母和祖父?”刘玉真惊讶极了,忙问道:“真的吗?” “此事你不知道吗?”陈世文也很惊讶,“这是令祖父此生最应以为傲的一件事,当年教导我等时说了不止一回。”每回说都要嘱咐他们照拂乡里,做一个好官。 刘玉真摇头,道:“宅子里头很少会提及祖父之前的事。” “那我便与你说一说吧,”陈世文起了兴致,“当年……” 显然陈世文对这段往事是很熟悉的,从他的叙述中刘玉真很明显地感觉到他对祖父的尊敬,也明白了几个之前的疑惑。 比如,陈世文虽然敬祖父为师,但实际上并没有拜师,因为这世间师者如父,一人不可能有两个父亲,同样的也不可能有两个师傅,除非一个是乡间启蒙秀才一个是传授经义指导举业的大儒。 祖父觉得他只是一个屡试不第的举人,陈世文若拜他为师那往后便寻不着别的师傅了,他应该有更好的选择所以一直未提此事,后来有了招他为孙婿的想法那就更没必要拜师了。 比如祖父是一个非常重视乡亲的人,凡是在他门下学习的人都被他反复提点要多为乡亲做事。刘玉真猜测这可能和之前母亲提起过的曾祖父小时候是吃百家饭长大的事情有关系。 再比如,二婶在家中宣扬的原本应该给王家侄子的省城明山书院的名额,的确是老太爷给他的。但那只是一封荐书,明山书院是南越省的顶尖学府,非各府禀生不能进。 而王家那边只有一个表哥考中了童生,很明显进不去,二婶并不了解实际情况。 刘玉真忍不住问他,“所以其实祖父是有让你在明山书院那边拜个大儒为师的想法?” 陈世文没有回答这个问答,说道:“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也,老太爷不但传我诗书经义,还教我为人处世,做官为民。有没有师徒名分并无区别,他是我学问之师,道义之师,我已有师。”自然不需要再拜师。 刘玉真莫名感动,这人还真是有君子之风啊,这心里头想着,脸上不免露出了痕迹。 陈世文望着她甜美的笑容,一时间愣住了。 第8章 嫁妆的用处 耳房里,段嬷嬷没找到人,转身看见春杏提着个崭新的铜壶匆匆回来,顿时冷了脸道:“春杏,你这是去哪了?姑爷回来都半盏茶功夫了,怎么还没有上茶?” 春杏小跑得脸上泛起红晕,解释道:“嬷嬷恕罪,您先头吩咐我给姑爷上茶,我把姑爷喜欢的毛尖找出来后便想着去厨房提水,可没想到厨房里没有热水,我便等着顾厨娘烧开,这便晚了。” 段嬷嬷脸色稍缓,道:“陈家确有诸多不便,明日理嫁妆的时候你记得把姑娘烧茶用的那一套家伙什找出来安置在这里,多放几个炉子还有那铜锅也找出来,再把那无烟碳搬一袋子。” “往后这里便是咱们的茶房了,不要断了热水,再有吩咐顾厨娘每次做饭都留几样姑娘爱吃的,你和桂枝挑个没人的时候提回来。” 春杏疑问道:“嬷嬷,姑娘这是在饭桌上吃不饱吗?” 段嬷嬷叹了口气道:“你这傻孩子,新媳妇哪有能在饭桌上吃饱的,谁不是回房再添补?就今日这餐我看姑娘就没吃两口,这一家子人吃饭唏哩呼噜的。” “尤其是姑太太那小儿子,七八岁也不是小娃娃了,拿筷子将那菜翻来覆去搅动,姑娘那样精致的一个人,哪受得住啊,都没伸两筷子。所以往后你们就在这茶房里常备些点心,挑姑娘爱吃的多端些到房里,可别让姑娘饿着了。” 春杏点头应是,“婢子明白了。” 段嬷嬷就着热水冲好了茶,端入屋内看两人正在柔声说话,这脸上不显但心里头却笑开了花,这股子喜意在她回到耳房的时候都没有消散。 春杏在埋头整理茶具,瞧着段嬷嬷喜笑颜开模样好奇道:“嬷嬷您是遇到什么喜事了?” 段嬷嬷欣慰地回道:“我刚瞧见姑爷和姑娘在说话呢,一起看那册子,阿弥陀佛太太之前一直担心他们两个年岁相差较大,又有大姑娘搁在前头说不了贴心话。如今可好,有商有量的,瞧着也登对,太太知道也能放心了。 ” 春杏闻言也喜道:“这可好了,姑娘和姑爷琴瑟和鸣,咱们的日子也好过了,待姑娘将来生了小主子就没人能越过姑娘去了。” “很是。”段嬷嬷脸上的喜色渐渐淡去,喃喃道:“是啊,等过两年生个小少爷就好了。” 怎么要过两年?春杏想问但看到段嬷嬷的脸色又顿住了,埋头继续整理茶具,这不大的耳房内就只听到铜壶内传来咕噜咕噜的响声。 ****** 张氏享受着亲朋邻居的奉承,乐呵了一整天,但第二天午饭过后却是拉下脸来,在房里长吁短叹的。 这叹得陈礼忠都烦了,奇道:“你今天这是怎么了?昨晚睡着了还乐出声来呢,怎么就这一会就拉下个脸。” 张氏可算找着话头了,叹道:“当家的,你是不知道啊,这顾厨娘可造了,家里为这婚宴买的上好白糖,还剩下小半罐我刚便想着给乖孙冲碗白糖水喝,谁知道竟然被她做那什么白糖糕和红烧肉用完了!” “还有啊,她做那什么拌青菜用了整整两勺芝麻油!我在旁边瞧着都肉疼,猪油多好啊她不爱用,还说猪油吃多了对身子不好,白花花的油怎么会不好呢!哎呦我那上好的芝麻油啊,也就是婚宴我才舍得买了两坛子,这会儿新开的这一坛子只剩下个底了。” “还有还有啊,”张氏说了一通,“前日办酒我不是收起来了一些肉嘛,哎呦喂能吃五六天的肉她一天就全煮完了,那小刘氏还打发了钱家的一大早去前边村头买了肉和骨头回来。” “买了整整两斤还不是大肥肉,花了快得有五六十文了吧!家里人前两天刚吃过酒席哪用得着这许多油水呢?你是没看见那顾厨娘洗碗的时候那碗筷油汪汪的泼瓢水都能泛起油花来!” “我的这个心呐……”张氏捂着胸口又是一阵长吁短叹,昨天她一直乐呵着也没去厨房就不知道,今天送走完娘家人想去厨房给乖孙泡碗白糖水,撞见了顾厨娘在洗碗。一看那水面上的油花她就惊了,再去看一看油罐、白糖罐、装肉和鸡蛋的篮子…… 哎呦喂不能想,想想就肉疼。 陈老大还在回味着中午的饭菜,想着大户人家就是不一样,炖肉入口即化是他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家常素菜也做得有滋有味很是爽口,不像家里做的软烂还发黄,咬上去能淡出鸟来。 听她这么一说虽有些惊讶但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于是便道: “咱们家也没穷到连肉和油都吃不起的份上,你说这些做什么。” “要俭省啊,”张氏叹道:“芝麻油在我们这地是稀罕东西,一升要一百个铜板呢,一坛子在山那边都能娶个黄花大闺女!弟妹前两日还跟我说这芝麻油做的菜香,想让方哥儿带一坛子到书塾去。” “方哥儿中午都在岳家吃喝,这坛子芝麻油肯定是要给的,可就小刘氏这么个造法可撑不住啊。这家常过日子可得俭省些才好,咱们家就是因为俭省才凑够了这百亩地的。” 陈礼忠听不下去了,“你这婆娘真是头发长见识短,咱们家攒够了百亩地哪里是因为俭省,是因为我们三儿子!” “老三自从去了县上读书之后除了束脩和节礼之外都不用怎么花钱,长大了每次回来还带个一钱半钱的抄书银,中了秀才之后更是免税免杂役,每年能给家里省下十几两银子,这才在去年买齐了地。” “虽说这里头大半都是山地只能种些树和高粱的,但也是地啊,能传子孙的,不是那浮财。” “更不用说后来还从书上找到了养稻田鱼的法子,前几年便劝着爹试养了一亩地,要不人家怎么说书上又有金又有玉呢,可不是嘛一尾鲜鱼卖二十文呢,当年就给家里增添了十两的进项,要不后来怎么有银钱起这房子?” 陈老大语重心长地说:“这养了鱼的地种出来的大米还比不养鱼的香甜饱满,收成也涨了两成,可收成再涨又怎及得上鲜活的大鱼?捕上十几尾鱼便顶得上一石谷了。” “我们南越省是老天爷赏饭吃一年能种两次稻,一石谷也就卖三四百文价贱着呢,哪怕辛苦舂出来了也不过是卖五百文一石,要多少米才能换十两?爹都说他种了半辈子地都没见过一亩地能挣那么多银子呢。” “所以啊,这想要发家就得像咱儿子这样脑子活络,就靠着你煮菜只放两滴油的俭省,哪有钱供儿子科举下聘?二房的方哥儿能娶到镇上的媳妇?有钱置地?” “如果不是因为这次婚事又掏空了家底,咱们家这会儿就不止是一百亩地了。哎但愿这回是个福厚的,不然再来这么一回老二家的可就真的有埋怨了。” 张氏虽然觉得当家的说得有理,但还是有几分不解,“可是儿子就是因为早些年咱们俭省才能供他读书考秀才啊!虽说如今我们家的家底厚了些,但俭省总不会错的,银子花了便不是银子了,往后我们还是要俭省着送他去考状元!” 陈礼忠:“……” 陈礼忠恼羞成怒道:“你这婆娘,儿子都说了此番他考中举人,县老爷和各位乡绅、同窗都送了议程来,再有官府的赏银,进京的钱粮已经够了,让咱们平日里该吃吃该喝喝,保重身子骨后头才能享福。” “至于往后的银钱,今年不是一口气养了十亩地的稻田鱼吗?将我们家所有的上等水田都用上了,放的鱼苗也多了好些,老大也天天去割草精心伺候着眼看着年底就能收了,卖出去又是一百多两。” “爹也说了今年这些钱都紧着咱儿子用,留着给他去京城,再加上在老宅养的十几头猪和一大群鸡鸭,也能有几十两进项,还有家里这些年攒下的,我们两个的私房这加起来都有三百多两了,再加上他自己攒的,还不够啊?” 说到这里陈老大也来气了,怒道:“儿子自中了秀才之后每月还给你二两家用你是不是都攒起来不花啊?” “这事要听儿子的,村东头的赵老头家够俭省了吧,逢年过节肉也不舍得割油也不舍得买,你看他们家大人小孩饿得走路都打颤,买地了没有?起新房了没有?” 张氏语塞,“我,我这不是为了两个儿子嘛!攒一年有二十两呢!要在以前我们家辛苦三年也就攒这么多,若遇上了荒年还要倒贴。” “再说了这钱够儿子在省城一个来回的了,再有老大,他这把年纪了还没个后,可不得为他打算打算?还有咱荷花,眼见着也要说亲了但嫁妆还没有着落呢。” 不过张氏想想觉得当家的说得也有道理,可不是因为他们有个好儿子,才能享这许多福。若是没有三儿子,她们一家子都还挤在老房那几间屋子里喝稀粥呢,哪有今天的好日子,儿子不但中了举人,还娶了嫁妆多的媳妇…… “对了当家的,你看了三媳妇的嫁妆没有?满满的六十六抬都插不进手,就比先头的大刘氏少了两抬!但是单子比先头的更长,首饰匣子更是金光冲天,实打实的刚才搬的时候钱树两口子差点就把腰给折了!” 陈老大瞪圆了眼,“钱树怎么去搬我们儿媳妇的嫁妆?” 张氏解释道:“那不是因为要把嫁妆箱子理一理,在后罩房那边腾出几间屋子来嘛,不然下人们都不够住了,他们那一屋子的女人连个箱子都搬不动就让他去帮忙抬一抬,不然难道让你这个公爹去还是让她当家的咱儿子去?” 那的确更不像样,陈老大没话说了,叮嘱道:“这些嫁妆你可别碰,就让她自己收着。” “这大户人家的嫁妆我哪儿敢管啊,”张氏叫屈,“连着先头那个的我都准备给她收着。” 陈老大点点头,可不是这个理,普通的乡下妇人嫁妆能有两抬就很得夫家看中了,可不管是大刘氏还是小刘氏,嫁妆都是论车的,满满的摆了一院子,这些东西他们老陈家可不能碰,没得让人戳脊梁骨。 这世间风俗和朝廷律法都规定了女子的嫁妆为自己所有,待去后分给子孙的,若是没有子孙则要返还娘家。 所以谁家要是敢打儿媳妇嫁妆的主意,不说亲家不同意还会坏了名声,连累得整个宗族,整条村都娶不上好媳妇。 想到此处,他又不放心地仔细解释道:“老三娶的这两个媳妇啊,带的多是浮财,田地不多,先头那个去的时候都商议妥了,她的嫁妆就分给慧姐儿和康哥儿这两个孩子,这是咱们亲孙呐。” “后面娶的这个就分给她自己生的孩子,也是咱亲孙,如此两边就都差不多,他们日子也安稳。” 顿了顿,又说道:“你别看这两个嫁妆都多,可是将来老三谋官的时候用的银子也多,先刘老太爷就用尽了刘老太太的嫁妆,后补上的,刘家这次结亲也是有这个意思。” 张氏沉默了,半响道:“我也不是那等恶婆婆,只要他们好好的,不会为难她的。” 陈老大也是沉默了,埋头抽了几口烟,嘴一张,吐出了泛白的烟圈。 ****** 刘玉真也在考虑着嫁妆的事,她是填房又和原配刘玉珠是一家子,明面上嫁妆的数量就不好越过。刘玉珠的是八十八抬,嫡长孙女公中出了四千两总共六千多两。 刘玉真虽然是嫡幼孙女但她情况特殊,也给了这个数,再有母亲曾氏、亲朋故旧、姐妹及京城外祖父家送来的十八口大箱子添妆,满满当当的达到了八十六抬。 抬出来的时候这些家具、日常用具、摆设、古玩、衣裳首饰、宅子、铺子、田地仆从等把整个县城都惊动了,那些因为大房孤儿寡母没人支应门楣而不想议亲的人家心中暗悔不已。 有这么多嫁妆娶回来做次子三子媳妇多好啊,他们分不了多少家产有个这么丰厚嫁妆的媳妇往后几辈子都不用愁了。 懂得的人不由得暗暗咂舌,“这比当年的大刘氏要强得多呢,举人老爷可真有福气!” 昨日晒完嫁妆之后便草草的收到了后罩房里,今天才有闲暇领着人收拾,都妥当了刘玉真让段嬷嬷她们都去打理自个儿的东西,自己怀抱着几个匣子回到了房内。 这些都是轻便贵重的,田铺契书、银票这些刘玉真准备自己收着,她略翻了翻京城那边有母亲给的妥帖人,外祖母也有照应所以不用操心,县城的大半都租出去了,等着收租子就行。 至于田地和庄子的收成都安排了妥当的管事打理,这些有成例可依的刘玉真都不打算动,她目前的重心是家庭生活,而且她没有点亮种田的技能树。 不能像陈世文那样能从古籍中找出“稻田鱼”这样赚钱的法子来,所以对手上固定产业的处理就只能往后推了。 正思量着桂枝怀抱着几个匣子走了进来,其身后是顾厨娘和郭家的,两人一前一后抬着一个箱笼。 “这是什么?” 桂枝从那堆匣子里找出一本新写好的册子递过来,道:“这是府里各位亲朋给您的添妆,您在家里也没仔细瞧过,嬷嬷便说抬来给您瞧瞧,这是单子。” 刘玉真打开略略一看,见都是金银首饰头面绸缎等,顿时来了兴趣,让她们一一打开,从中挑选了几套。 “外祖母、两位舅母还有表姐给的这几套都收起来,将咱们到了京城要用的,咦表姐给的这套可就是传说中的点翠?真漂亮!” “是呢,”桂枝将匣子捧近了给她瞧,笑道:“在家里的时候几位太太也都是看呆了,不过不是什么‘传说中’的,是宫里出来的呢只有在京城才能见到。” “曾家来的那个嬷嬷说这是侯夫人入宫时宫里的贵人赏的,她匀了两套,给您和府里的三姑娘一人一套。” “真漂亮!”刘玉真呆呆地拿起来,心想这就是风靡了千年的点翠啊,光彩夺目让人移不开眼睛,有了这套其他就都是胭脂俗粉了,“这套拿到我房里来,我要亲自收着!” 桂枝自然是不会有意见的,问道:“那其他的这些……” 刘玉真想了想,“把周姐姐和几位姐妹的另外收着,其他的都抬去耳房给嬷嬷归整,另记了单子,将来若要送礼就从那些里头拿,对了里面没有什么特殊了的吧?” “没了,都是新打的,”桂枝小声说道:“只府里的三太太和二姑娘送的头面珍贵些。” “他们啊,”刘玉真冷笑一声,“那把她们母女的也另收起来吧,将来回给她女儿或儿媳妇,还有二婶婶的也收起来,将来就给康哥儿媳妇!” 处理完了添妆,便是昨日新收的见面礼了,也有小半箱子,不过这些就都不如前面的添妆珍贵了,也不如她昨日派出去的值钱。 毕竟做好的绸缎衣裳鞋袜另配了绣工精致的扇子荷包等,少说也要十两一套,这一人一套一对长辈就是二十两,不过这些都是府里做的 。 不过也正常,她的身份地位摆在这里,若是给的礼轻了反倒会惹人闲话。她仔细看了看桂枝递过来的单子,老太爷他们这些亲眷男子都给了银钱,十两、五两、一两不等。 老太爷、大老爷还有族长都给了二十两,族长长子和姑丈给了十两,几位舅爷一人给了一两,这些银两和大钱加在一起也有一百两了。 有些新得很应是新换的,这是给他们夫妻,给这个小家庭的,刘玉真让桂枝把这些单独放开了,不和她的钱混在一起。 暗暗想着等以后小家庭里要用什么钱就先从这里面拿。 婆婆张氏给了一对凤尾金步摇,给的时候很不舍的样子,相比之下二太太戚氏给金戒指的时候就大方多了,就是族长夫人给金耳环的时候也很和善。 大嫂小张氏和二嫂吴氏的都差不多,应该是之前商量好了的。姑太太则给了两个细细的金手镯,张家几个舅母分别给了细细的银簪、银耳环、银手镯,看起来是一套的。 还有其他人,铜簪子、银丁香耳环、大红布头…… 刘玉真略看了看实物,再把单子上的亲眷关系理了理,与他们送的礼对应起来,便让桂枝收起来,这些她都准备不戴,就当留念了。 如此,她这次嫁人,得到了田地山地上千亩、大小宅院四座、铺子四个、绫罗绸缎皮子布匹一十六箱、古画古董古玩摆设一十八件、头面就有二十八件。 除了这些之外还有一千两白花花的现银,一千两银票,总价值超过八千两银,每年还有约八百两的活钱进账,加上庄子里四季送来的果蔬鸡鸭、粮米柴油等等,发了笔大财。 越看越是高兴,刘玉真喜滋滋地道:“桂枝,这些日子大伙儿都辛苦了,你去和嬷嬷说,这个月给发双份的月钱,你们几个各赏银一两,你再去把那匣子素银簪子取来,一人发上一支!” 桂枝做了个福礼,笑道:“谢姑娘赏!姑娘,还有这个,这是放在装着您日常衣裳的箱子里的,嬷嬷也不知道是什么,特让我带来给您。” “这是什么?还挺好看的。” “姑娘也不知吗?瞧着珍贵得很,会不会是府里太太私底下给您的贴补啊?”桂枝小声道。 刘玉真接过匣子看了看,摇头,“母亲没有告诉过我有这么个东西,能打开吗?” 桂枝摇头道:“不能呢,试了没打开,拿着轻飘飘的,也不知道里头装的是什么。” 刘玉真也不在意,随手放在了装有田铺契书的匣子的上面,道:“我知道了,钥匙都放在一起了吧?” 桂枝道:“是的,就放在姑娘日常用的梳妆箱子里,今早我还看见了呢。” 刘玉真点头,“那就好,你再去找嬷嬷拿对牌,把我们在家里做的小孩儿衣裳找出来。” 桂枝瞬间明了,“姑娘您是要把先头给慧姐儿和康哥儿做的新衣裳找出来吗?他们的衣裳是该换了,康哥儿昨天和今天都是穿着同一匹料子的,模样还好但针线一般,且尺寸有些大呢。” “至于慧姐儿她今日穿的是旧衣吧?瞧着那样式好像是家里去年送来的,有些小了哪像大家闺秀?别说和府里的姑娘们相比,就是县里头但凡有些家底的瞧着都强些。” “你以为还在家里啊?”刘玉真解释:“陈家的境况你瞧待客的堂屋便知道了,没什么名贵摆设,木头还比不上我们屋里的,家里的几个下人穿的都是粗布短褐上头还有补丁。” “哪像府里的有四季衣裳,老少爷们这些主子就更不必说了,针线房日夜不停流水似地送去,得宠的还专门配上几个针线上人,家常的衣服穿一两次便赏了人……” 桂枝轻笑,“姑娘说的可是大姑娘?她在家时可是配了四个针线上人,最爱蜀锦,有一阵子非蜀锦不穿呢。” 刘玉真也弯起嘴角,“蜀锦色彩明艳,最得大姐姐欢心。” 桂枝凑过来小声地说。“要我看啊,还是大太太给的那匹云锦最好,老太太都爱不释手呢。” 刘玉真这回笑出声来,“你呀你,尽会耍这嘴皮子,如今咱们来到了陈家,往后啊惊醒着些,这等非议长辈的事情就莫要说了。” 想了想,她又道:“再有那柔软的细棉布收拾出两匹,还有颜色稳重的料子也找些,中秋重阳已过,冬至节礼也要预备起来了,今年要预备着给府里头老太太,母亲的衣裳,家里头这边也有祖父、公公婆婆。” “还有夫君这边,我瞧着他现在的都是旧衣,得给他多备些。” “今年就先用我嫁妆里头的料子吧,”刘玉真叹气,“不用过两年颜色也淡了,倒是明年就要从外头采买了,毕竟是咱们这房的节礼,可不能老是用我的嫁妆。” 如今她身为陈家最有钱的人,这一两匹料子的确不放在眼里,但是账不是这样算的。他的钱是小家的,但她的钱是她自己的,除非是特殊情况不然不能开这个口子,不然以后分不清就麻烦了。 桂枝连声应着。 ******* 傍晚的时候,刘玉真领着桂枝,抱着收拾出的几件小孩儿衣裳去了上房,这些衣裳都是用零散的绸缎做的,每一件颜色款式都有差别。 在刘家备嫁期间,母亲从库房取了十几匹绸缎与各色细布给她做衣裳,那都是一匹匹的好料子,她依着四季做了几十套,也给陈世文做了几套,剩下的布头做不了大人的便让针线房做了适合小孩儿穿的。 主仆两人刚走下西厢房的阶梯便看到了一个黑痩黑痩的丫鬟在上房前面的院子里扫地,扫把挥得很快,尘烟四起。这丫头身不高,穿着一身不合身的灰色粗布衣裳,上头还有几个补丁,瞧见她走来眼睛顿时瞪得溜圆,扫把也掉了。 刘玉真离着几步远停住了,柔声道:“你是石榴?” 那黑瘦丫鬟傻愣愣地站着不回话。 桂枝冷下脸,喝道:“三奶奶问你话呢,怎么不回?” “三奶奶?!”她扑通跪倒在地上,浑身颤抖把头磕得咚咚响,结结巴巴道:“给三奶奶磕头请安,万福金,金,吉祥如意……” 刘玉真皱眉。 “起来起来,”桂枝放下东西走上前去拉她,“见着大奶奶不用这般磕头,大太太可在?三奶奶来给大太太请安,你去通报一声。” 石榴头也不敢抬,诺诺道:“大太太?大太太在屋子里摘菜!” 刘玉真和桂枝:…… 活了这十几年,刘玉真听到过“太太在屋里歇下了”、“太太在屋里待客呢”、“太太正在里头等着姑娘呢”等等话语,还真是第一次听到太太在屋子里“摘菜”这么,这么淳朴实在的,半响没反应过来。 “罢了,你也不用通报了,继续做你的活计吧。”瞧着便是个粗苯的,刘玉真也不与她计较,绕过她径直向上房走去。 桂枝跟在后面低声道:“姑娘,这家里的下人也太不像样了!” 刘玉真也这般觉得,叹了口气,“慢慢□□吧,人总不是一生下来就懂规矩的,你和嬷嬷提一下让她多注意着些。” 桂枝郑重点头:“是,回头我便告诉嬷嬷。”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了门口,婆婆张氏的大嗓门从里面传来,“什么?你说你新三嫂过来了?她怎么过来了?诶呦我去看看……” 刘玉真紧走了几步,赶在张氏出门前走了进去,福身行礼道:“给母亲请安。” “诶诶诶,都安都安。”张氏身着一件浅褐色细布衣裳,看着刘玉真进来忙在衣服上擦了擦手,有些拘谨地说:“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这还没开饭呢。” 第9章 祖孙、婆媳、母女 刘玉真脸上的笑意不变,和四姑娘打了个招呼才回道:“儿媳把箱笼收拾好了,找到几件给慧姐儿和康哥儿的衣裳,是在家里时做的也不知道合不合身,便拿了来瞧瞧,若不合身我回头再改。” 张氏一看后头丫鬟捧着的一叠颜色各异的衣裳,顿时惊讶道:“哎呦这么多衣裳啊,做这么多小孩子长得快没两年就都不能穿了。” 刘玉真小时候从来没穿过隔年的衣裳,就是珍贵的毛皮第二年那也是要换个面料子的,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怎么接话。 索性张氏也没有在意,她笑眯眯地冲着几个孩子喊道:“康哥儿慧姐儿你们两个快过来,你娘给你们做了新衣裳,和你们前两天穿的那套一样好,快过来看看,哎呀都是上好的料子让你破费了。” 刘玉真笑道:“娘您说的是哪儿的话,一家子人哪儿来的破费呢,小孩子也费不了几匹料子,这是我的心意,穿出去也体面。” “对对对,”张氏笑了,“你当家的也是这么说,这次从省城回来都给我们带了料子,不过那些绸缎料子我手粗可做不来,我和你爹这两天穿的衣裳还是四丫头做的呢,那笨丫头一天到晚就知道摆弄针线,也不知像了谁。” 刘玉真看了眼腼腆地站在一边的四姑娘,也跟着笑道:“四妹妹这是像了娘呢,村里婶娘们都说四妹妹能干,正巧我找了几匹料子出来要给夫君做两件以上,想把四妹妹讨了来帮衬,就是不知道娘舍不舍得。” 陈荷花打这新三嫂一进门便被她的风度气派镇住了,觉得她那那都好看,无论是头上的金步摇玉簪子还是这两天身上穿的红色锦缎衣裳都耀得她睁不开眼,不敢近前。 这会儿听她这么一说再看看她衣裳上的精美的刺绣顿时心动了,偷偷地在扯着张氏身后的衣裳,小声道:“娘……” 张氏刚想答应,但想着先头大刘氏的做派顿时犹豫道:“这,这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刘玉真对着陈荷花笑了笑,道:“怎么会呢,娘身上穿的这衣裳针脚细密,瞧着便知道很是下了一番苦功夫的,这个帮手儿媳喜欢都来不及呢,不但是妹妹就是慧姐儿我也想着一起领了去,她这年纪也该学着打络子了。” 慧姐儿倒罢了,但四丫头可是自己亲生的,这小刘氏昨日孝敬的针线看过的人都说好,当家的还说要留着冬至时穿,这让四丫头过去帮忙做衣裳肯定能学个一点半点的,那她后半辈子就不用愁了。 张氏瞧了瞧这小刘氏,不像是不情愿的,而且这是她亲口说的呢,张氏定下心顿时眉开眼笑道:“她呀就是个木讷的,唯一还算拿得出手的就是这针线了,四丫头还不谢谢你三嫂,去了不要惹你三嫂生气知不知道?!” 陈荷花也是喜出望外,连忙道:“谢谢三嫂!” “快别多礼。”和陈荷花说完了,刘玉真对着角落里的手拉手的两个孩子招手道:“慧姐儿康哥儿快过来瞧瞧新衣裳。” “这两孩子怎么还躲呢,”张氏皱眉,走过去提着慧姐儿的胳膊喊道:“慧姐儿你忘了昨晚上你爹和你说什么了?还不快领着弟弟过去?!不听话等下不给你饭吃!” 慧姐儿撇撇嘴,拉着康哥儿跟在张氏后面走上前来,停在了三步远,康哥儿想要上前被她使劲一拉顿时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慧姐儿脸上一白,惊慌地望着在场的大人。 刘玉真有些心疼,但这并不是她说话的好时候,便装作没看见走上前去半蹲着身子拿了几件衣裳在他们身上比划,这些衣裳做的时候都往大了做的,如今一比果然都有些大了,遂收了起来,道:“大了些,回头我改改。” 张氏一直瞧着她比划,对这衣裳的料子、绣工和针线都看在眼里,知道是用了心的。这脸上的笑容越发大了,听她这么说便安慰道:“衣裳要做大了好,小娃娃见风长,做大了明年后年还能穿!” 理是这个理,但刘玉真并不准备让两个孩子穿不合身的衣裳,她脸面还要呢,遂笑道:“娘说得对,我回去改改多留几寸明年再放出来也合身。” “对对对,是这个理!”张氏见她听从顿时笑得合不拢嘴。 刘玉真进来前他们是在围着桌子剥毛豆,这会儿正事说完了几个人便坐回了凳子上,桌子上圆滚滚的青豆装了一大碗,慧姐儿一边剥一边看她,康哥儿则剥着剥着就塞一个到嘴里,张氏也不阻拦。 刘玉真也动手剥了几颗,问道:“娘您这剥的豆子是准备晚上吃吗?这点活计您吩咐顾厨娘做便是了,有下人在哪能让您这个做太太的动手呢?” “不碍事,这是我刚去后边地里摘的,这么点豆子一会儿就剥完了,”张氏边埋头剥着青豆子,边说道:“我看厨房有猪头肉,这青豆子炖猪头肉得来的汤清甜得很,老三爱吃呢,有了这个菜老三和这几个皮猴都能多吃两碗饭,咱们家的豆子种得晚这会儿还没全黄,再过些日子就吃不上了。” 猪头肉炖汤…… 刘玉真别说吃过,在府里十几年听都没听过,估计是顾厨娘买来煮给下人吃的,没想到被张氏看中了。 她缓慢剥着青色的豆荚,将一个个滚圆的绿色豆子放入碗中,末了转头望向耐心剥着豆子的慧姐儿和一边剥一边玩耍的康哥儿,柔声道:“夫君爱吃青豆子炖汤,那慧姐儿和康哥儿也和爹爹一样爱吃吗?” 慧姐儿有些迟疑,但是康哥儿大声答道:“喜欢,甜甜的!”说完又抓了两颗到嘴里,欢快地嚼着。 刘玉真担心他吃太多坏了肚子,忙问道:“康哥儿喜欢甜甜的东西,母亲那还有芝麻糖,让桂枝去取了给康哥儿吃好不好?” 康哥儿眼前一亮,大声答道:“好——” 刘玉真赞了句“真乖”,然后转头去问慧姐儿,“慧姐儿喜不喜欢吃芝麻糖?” 慧姐儿嘴唇动了动,不吭声。 康哥儿却是等不及了,把豆子一扔冲着桂枝就喊,“我要吃糖,你快去拿,快去快去!” 一巴掌的豆子洒得到处都是,张氏急道:“哎呦乖孙,这洒了就不能吃了,慧姐儿快捡起来!” 慧姐儿蹲下身子,默不吭声地捡起了豆粒,很快就捡好了放回碗内,继续默不吭声地剥豆子。 刘玉真一时有些愣住了,旁边的康哥儿跳下了凳子,冲到桂枝挥舞着小手,喊道:“我要吃糖,我要吃糖!” 桂枝瞧了眼刘玉真,见她点头便道:“康哥儿不用急,我这就去拿。”说完便端着东西出去了,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康哥儿豆子也不剥了,蹲坐在门槛上,待看到桂枝的身影顿时欢呼着跳下来:“糖!快拿给我吃!” 桂枝端着个托盘,上面的一碟子里累放着堆成尖的芝麻糖块,凑近了都能闻到阵阵浓香,见康哥儿扑上来连忙把托盘上举,空出只手搂住他的身子,道:“康哥儿莫急,这就给您拿。” 康哥儿拿到之后立马塞到嘴里,笑眯起眼睛,又拿了一块跑过去递给张氏,“好吃,甜甜的,祖母也吃!” “诶祖母的乖孙,”张氏笑呵呵地接过了康哥儿手上的糖块,只一眼便看出了不同。 他们村没人种芝麻,想要就得去粮铺买,所以村里人做的芝麻糖向来都是粉多芝麻少,不像这上头几乎全是芝麻,只这样拿着便能闻到一股浓郁的香气,这么多的芝麻定是价格不菲。 顿时有些心疼道:“这么多的芝麻要不少银钱吧?货郎卖的饴糖两块才一文,给他们吃那些就成了,你这一块就要好几文吧?” 虽然才短短的相处了两天,但刘玉真对这个婆母还是有几分了解的,当下解释道:“娘您这可想错了,做这个糖的糖块是买来的,但里头的芝麻是我那陪嫁庄子上种的,一斤糖能做好些芝麻糖呢,费不了几个钱且常吃芝麻养身子。” 在张氏的概念里自家有的东西那就不算花钱,听这么一说顿时放心地把芝麻糖放进嘴里,糖块的清甜与芝麻的醇香,只一嚼便让她乐开了花。 刘玉真招呼着陈荷花也吃,取了一块凑进慧姐儿的嘴边,柔声问道:“慧姐儿也尝尝好不好?这是上好的芝麻做的糖,很好吃的。” 慧姐儿犹豫再三,终究还是伸手接过了。 几个人分吃了一碟子的芝麻糖,边吃边说话,手上也不停,等糖吃完不但豆子剥完了,几人也是有说有笑。 张氏起身去内室取了个匣子给她,里头是一大串钥匙和一本册子,拍着她的手道:“这是你大姐库房里的钥匙和她的嫁妆单子,家具都在屋子里,老三说给慧姐儿和康哥儿使,其他的都收起来安置在县城她那宅子里,如今这钥匙就交给你收着吧。” 刘玉真吃了一惊,“这,这怎么使得?” “使得使得,”张氏松了口气的模样,“这一年多都是亲家也就是你二婶婶照料着,往后你和老三商量着办,我一个乡下老婆子哪懂得看顾这些个,你好好保管了将来给慧姐儿和康哥儿成亲使。” 刘玉真这才点头,“媳妇明白了,定会好好保管的。” 刘玉珠的嫁妆有很多,她出嫁的时候老太爷尚在人世,又是嫡长孙女亲娘还掌管中馈所以嫁妆丰厚且实在,总金额虽然没有刘玉真多但是她手里有来钱的酒楼和当铺,每年能得活钱一千多两,几乎是刘玉真的两倍。 除此之外还有压箱银一千两,怪不得养得起那么多下人。 不过从她死后另撰写的剩余嫁妆单子来看,她嫁到陈家之后还按着刘家的那一套来生活,所以她每年的进项都花光了,不仅如此压箱银也用去不少,如今还剩下三百多两不知道在哪里。 陈家这里就剩下一些旧衣裳和几屋子家具旧物,其余的古玩摆设、绸缎布匹皮草、珠宝首饰都没有,不仅她的没有,两个孩子的也没有,全部东西都被收在了她的陪嫁宅子里,由刘二太太打理。 除此之外,她去后陪嫁的下人都被陈世文送回去了,刘二太太或发卖或安置,如今这单子上就是一些种田的庄仆、管事、守门看宅的一共二十五人,贴身伺候的一个都没有。 晚间刘玉真和陈世文说起了这件事,陈世文沉默半响,摇头道:“不用管,人不用管、钱不用管、物件也不用管,当年乱糟糟的,你二婶婶也没说佃租铺子等进项如何处置,总之若送来你便收着将来给孩子们,若不送便当是替玉珠孝敬他们二老。” “我此番中举,各处皆给了贺仪,官府也有赏赐,给了你后约剩下三百两,另外待我出门时祖父和爹娘也会再给些,俭省着上京是够了的。”说着说着他笑了,“至于以后,此科不成我便找个做馆的营生,不会饿着你们的。” 看他心情好转,刘玉真也有了几分说笑的心思,道:“那往后可就全靠夫君了,妾身不挑,有碗稀粥就成。” 陈世文失笑,望着她的目光柔和而明亮,“你呀……” 第10章 小张氏母女及匣子 东厢房,也有五间正房并左右各两间耳房,整七间屋子,住着陈家大房长子一家三口,长子陈世诚,长媳小张氏,女儿芙姐儿。 小张氏是山那一边沟儿庄的,因为那有一条常年不停水的沟,所以前朝逃难时很多人留下了,慢慢地一个村子有几百人,张家就是其中一个姓。 沟儿庄张家,早年连饭都吃不上,几兄弟只得一条能穿出门的裤子,好在一家子都是勤劳能干的。后来,老张氏嫁了出来,拉扯了娘家一把,再后来,张氏嫁了出来,也拉扯了张家一把。 所以小张氏出嫁的时候,家里已经能一日两顿吃饱高粱饭,偶尔能吃上大白米饭了,打猎来的肉也不是全部熏干卖掉,偶尔也能蒸一蒸吃,大人除了新婚之外也能再添两件新衣裳,如此在那张家庄也属于富裕人家,说得上媳妇。 张家生儿子多,女儿少,小张氏是这辈唯一的女孩儿,所以张氏她娘,小张氏她祖母这回从陈家给的二十两银子聘礼里面咬牙拿出了十两。 让小张氏她爹走了两天一夜去城里买了两根银簪子,再买了半匹红布和一些零碎,置办出了两个箱子的嫁妆。再让几个儿子孙子把家里积攒的好木头都拿出来,做了一张床和一套桌椅马桶等物。 这在张家庄已经是很体面了,那里的媳妇女儿多的是提着一包袱出门子的,坡下村虽然富裕些,但两个箱子和一屋子家具的嫁妆也不算低,小张氏松了口气。 那个时候的她,是张家村里最美的,坡下村新媳妇里最好看的,太婆婆是堂姑祖母,婆婆是亲姑母,丈夫不太爱说话但能干,对她也体贴,真是想也想不到会有后面的这些日子。 “娘,这个线理好了!”一道童声喊道。 小张氏抬头看了看,手脚不停,织机随着她的动作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这匹布她已经织了有半月了,今日便能织完和积攒的两匹一起让当家的拿去集市上卖,一匹也能卖个两百文。 她的女儿,七岁的芙姐儿没有出去玩,在旁边给她帮忙,每到这个时候她就一阵喜意泛上心头。她的芙姐儿是最懂事孝顺不过的,从小就知道给她帮忙,只是这份高兴里又有着隐隐的忧虑,怎么就不是个男孩儿呢? “那把这卷放下,理那一卷。” 芙姐儿默默地理起了别的线。 小张氏继续埋头织布,等这一匹织完她直起腰松快了两下,提起了这些日子她一直想说的话。 “芙姐儿,娘和你爹商量一下,给你打个小织机吧,你今年七岁,织布这活也该学起来了,你族长家的大堂姐就是八岁学织布的,他们家有一台小织布机,如今她及笄后门槛都被踏平了多少人求娶。” “娘想过了,织布这门手艺你得早早的学起来,你看你二婶婶,比娘多学了几年如今一个月能织两匹布,娘就只能织一匹半,你往后啊也要织两匹才行,多攒些嫁妆,将来嫁人了每月能挣半串钱,你在婆家才有底气。 ” 芙姐儿呆住了,小声问道:“嫁妆?是像三婶婶那样的吗?” 小张氏的话语停住了,脑海中给女儿描绘的美好蓝图一下子褪去了颜色,变得苍白起来。最终,她嘴唇微动,抹了把眼泪,喃喃道:“诶,和你三婶婶那样,嫁个好人家。” 正在此时,院子里传来了好些人喜悦的欢呼声。 “多谢姑娘赏赐!” “谢姑娘赏!这个月月钱双倍,姑娘真是大慈大悲啊。” “就是,诶梅香,姑娘赏你的这一支银簪真好看,还有个珠子呢,快给我瞧瞧!” …… 赏了一支银簪?!声音虽然不是很大,但在小张氏的耳里不亚于一道惊雷。 她连忙起身推开窗户悄悄的往外望去,只见廊沿下走过了两个俏丽的小丫鬟,其中一人的手里拿着一支小拇指大小的银簪子,其下用红绳坠着一个黑色的珠子。 她顿时就松了口气,只是一个普通的银簪子罢了,不值钱。 思及此,她摸了摸腰间,取出一把黄铜钥匙打开了床里头的箱笼,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匣子,再重新梳了头,去了头上的铜簪子和蓝布包头巾,换上逢年过节才带的银簪子和花布头巾。 再对着铜镜照了照,才放下了心。 她用略粗糙的手抚摸着匣子里为了此次迎亲刚买的银头面,还有闪闪的两对金钗,样式别致的一套金虫草头面,银项圈、银手镯、银锁等几样,一小把吉祥花样的金银裸子和一个十两的元宝两个五两的元宝,高兴地招呼芙姐儿。 “芙姐儿,来瞧瞧,这套是银头面,为了你三叔这次结亲给他长脸你爹大老远的跑去县城给我买的,要二十两银呢,把咱们家去年分的银子都花完了。这一个是金头面,娘给你收着,这两对是金钗,等你将来出嫁了娘把这金头面和一对金钗都给你做嫁妆。” “这样就有两抬,再加上你的衣裳一抬、盆和马桶一抬、床一抬、 桌椅板凳两台、娘再给你攒一箱子布,这样就是八台了,到时候再给你置办些零碎,也给压箱银,凑够十台的嫁妆,比娘要多,和你二婶婶一样多。” 芙姐儿虽然才七岁,并不理解嫁人这件事,也不理解嫁妆最低在婆家,在妯娌面前意味着什么,但常年在田间村里跑的她已经很明白嫁妆是越多越好了,当下就高兴地喊道:“谢谢娘!” 小张氏爱怜地摸着她的头,嘱咐道:“我的儿,你就听娘说的,和康哥儿好好相处,他是你嫡亲的弟弟,将来会背你出门子,是你后半辈子的依靠,你和他处好了娘就放心了。” 芙姐儿神情低落下来,闷闷道:“康弟弟不喜欢我,还爱打人,慧姐儿也不喜欢我,不让我和康哥儿一起玩。” “傻孩子!”小张氏咬牙,“康哥儿是个男娃,难免皮一些,长大了就好了,听娘的话,多去和他玩,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才好呢!” “听到了没有?” 芙姐儿咬着牙,默默点头。 “我的儿……”小张氏搂着她开始哭,“都是娘没用没能给你添个弟弟,没男丁那是个绝户啊!一辈子都让人瞧不起的,死了都没人摔盆是个孤魂野鬼,再也投不了胎了!” “所以你一定要看好了康哥儿弟弟,可明白?” “明白了。”芙姐儿茫然地点着头。 傍晚,外出干活的陆续返家,陈家大爷陈世诚抛下了手里的青草,再在养了鱼的田地里转了一圈,嘱咐了守夜的钱林几句,便就着田沟里的水洗干净脚上的泥土,穿好鞋再提着刚捞的两条大鱼喜滋滋地回来了。 普一进门,他便喊道:“家里的,我捞了两条鱼,你拿去厨房煮了吧。” 小张氏伸手接过,顺口埋怨道:“怎么又捞鱼?家里那口缸养着还有三条呢。” 陈世诚笑呵呵地抱起对着他喊爹的芙姐儿,解释道:“你昨天不是念叨那鱼汤好喝嘛,家里头剩下的都是草鱼,昨天的鱼汤是用大头鱼做的,我今儿捞的就是大头鱼,你看那头多大!” 小张氏埋怨的话语顿时就说不出来了,眼眶发热。 “诶,我这就拿去,正好你和爹娘也喜欢喝。” 从厨房里耽搁了好一阵子,小张氏回来的路上心中默念着那顾厨娘教的烧鱼汤的诀窍,先是要煎一煎,再放姜片,姜片放多少来着?还没等她想明白呢,就听到了屋内传出女儿的笑声。 顿时又叹了口气,怎么就不是个儿子呢? ************ 西厢里,陈世文也从前院书房回来了,看到刘玉真埋头摆弄着一个黑色雕花匣子,略好奇地问道。 “你在做什么?” “啊?这个,这个是今天在箱子里翻出来的,我之前也没见过,瞧着没在单子上便拿回来看看,可是我试了快一刻钟了,都打不开。怎么就打不开呢,钥匙都在这了啊。” 试了很久都不行,刘玉真急了,想了想把匣子举起来晃了几下,轻飘飘的一点动静也没有,这难道要找把锤子来? 看她这样子陈世文无奈地走上前去,只一眼便笑了,“这个是百巧盒,不是用钥匙开的。” 刘玉真奇道:“这世上还有不用钥匙能开的锁?不用钥匙要怎么开啊?” “这玩意要巧劲才行,大约十年前县城有个能工巧匠,做出来的盒子不用钥匙也能打开,很是火了一阵子,不过后来他就不见了。我记得你姐姐的嫁妆里有好几个,与这个长得有些像,我看看……” 陈世文拿了起来,翻转着看了一会儿然后又放回了桌子上,手指在在匣面和侧边上又推又拉,随着咔嚓几声小匣子四散开来,露出了柔软内在。 陈世文扫了一眼,看上方是一张银票便没什么兴趣了,自顾自的拿起盖子查看。刘玉真对这匣子也挺好奇的,但她看到银票之后又翻看了底下的几张,越看脸色越凝重,因为这些都是一千两或者五百两一张的银票,足足有十几张张,八千两! 这又不是一张一百两的,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她的箱子里面的?没有人和她说过啊?这不对,很不对!嫁妆是多么重要的事情,在府里是母亲亲自操办的,加派了心腹看守,以她的性情不可能会偷偷放个匣子进去而不告诉她,况且母亲也没有这么多现银子。 那不是母亲,会是谁呢? 刘玉真苦苦思索,小一辈是不能的,三房的赔礼?不三房如今都被二姐的婚事掏空了他们拿不出这许多银子,二叔?二婶?老太太?? 可是为什么呢?二叔二婶为什么要给她银子?贿赂让她照顾好两个孩子?!怎么可能,二婶只会凶巴巴的吩咐,而且二婶商户出身对钱财看得极重,看着她的嫁妆单子都能喷出火来,不可能给她这么多银子的。 二叔有了银子也是马上就出发去府城,也没道理给个一年没说过几句话的侄女,至于老太太,老太太是有许多银钱但她并不喜欢大房,而且之前商量好的嫁妆已经给了…… 刘玉真想着想着,抬头望了一眼专注摆弄着盖子的陈世文,眼睛都瞪大了几分,越看越觉得自己想得对,这是给陈世文的! 不然为什么要把一个她打不开的什么匣子放到装有她日常衣裳的箱子里?结论自然是这匣子不是给她的,是给能打开的刘家姑爷陈世文的! 她心念急转,几个呼吸间脑海中就如翻江倒海般想了许多,最后她定下心神,决定直接问他,看他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她并不是对这笔银子不动心,和她嫁妆一样多的银子呢,能买许许多多的东西,但是无论是她超前于世人的经历还是自小受到的教导都告诉她不可侵占他人财物,而且还是在陈刘两家这般复杂的环境里,更不容有失。 于是她看着正拿着盖子看得起劲的陈世文,问道:“夫君!” “怎么了?”陈世文看着她。 “你看,你来看看!”刘玉真起身,去拉他的手,将人拉到了榻上的桌子前,把整个小匣子推给他看。 “你看这里面,我的衣裳箱子里突然多了这一匣子银票,不知从哪儿来的……” 陈世文定睛一看,摆在最上面的是一张银票,一千两,再往下也是一张张银票,薄薄的一叠面额全都是一千两或五百两,合着就是八千两!但是无论是他本身,还是新娶的这个妻子,无疑都是拿不出这八千两银票的。 他先是困惑,然后像是明白了什么,呲笑一声将它们丢了回去,低声说了几个含糊不清的词语。 有戏!刘玉真迟疑着问道:“夫君,夫君你怎么了?” 陈世文望着她,一撩袍子坐了下来,苦笑道:“没什么,只是没想到老太太……罢了。” 刘玉真仔细观察着他的神色,略带苦闷但是没有惊怒,心放下了大半,道:“那这匣子?” 他叹了口气,道:“……你收起来吧,我若是要用会和你说的,老太太,呵呵。” 他这个样子让她不敢再问了,只好将这匣子收了起来和她放贵重之物的箱子一起锁好,将钥匙贴身带着。 第11章 走马灯 今日的晚膳吃得早,顾厨娘还做了昨日被陈家人赞赏过的鱼头豆腐汤,但刘玉真实在是没什么胃口,即便是顾厨娘精心准备的也才浅浅地尝了几口。 其他人就不一样了,把菜肴和白米饭都吃了个干净,差点撑得走不动路。就连陈世文也喝了两碗汤用了三碗饭,他这个时候已经恢复以往的模样了,没有下午的苦笑也没有天降横财的狂喜,专注地听着长辈说话。 而待他说话时不但男桌那边听着,女桌这边也是凝神,说话都小声了,整一个顶梁柱模样。 饭后,两人牵着慧姐儿和康哥儿回到了卧房,刘玉真为了活跃气氛将今日整理嫁妆时找出来的小时候做的走马灯拿了上来,这是古代版本的动画片,灯上绘制好武将骑马的图片。 在灯内点上蜡烛,产生的热力造成气流令轮轴转动,在外看起来就好像是几个人你追我赶一样,格外的生动有趣。 刘玉真第一次见时也很惊讶,蹲着看了小半个时辰,更别说在乡下长大,没见过什么玩具的小屁孩了,康哥儿顿时就哇的一声,看得目不转睛。 陈世文搂着他,详细讲解道:“这是走马灯,又名马骑灯,以竹篾、竹条编扎,以纸糊裱……” 可惜康哥儿完全理会不了他的苦心,一个劲的大喊:“爹、爹、你看它会动,动了动了!哇——” 刘玉真坐在榻的另一侧,也搂着一个小孩儿,柔声问道:“这个是母亲小时候玩过的,慧姐儿喜欢吗?你若是喜欢咱们也可以自己做,给你和康哥儿一人做一个好不好?让你们提着玩。” 慧姐儿抿着嘴,小声道:“我不想玩,我想读书。” 读书?刘玉真诧异地望着这个才五岁的小女孩,这么小她就想读书了?不过这对于她来说不是什么大问题,当下应道。 “好,我与你爹爹商量商量,从外祖家回来便在这西厢收拾出一间书房来,给你开蒙,先学《百家姓》好不好?” “这《百家姓》讲的是这世间的一百个姓氏,这第一句‘赵钱孙李、周吴郑王’里头的‘王’便是你嫡亲外祖母的姓氏了,慧姐儿你姓陈,母亲姓刘,都在这《百家姓》里头呢。” 慧姐儿小声重复了两遍‘赵钱孙李、周吴郑王’,然后重重点头道: “好!” 刘玉真看她态度略有软化,心中一喜,便继续给她说起了这《百家姓》,详细解说了“钱”姓的由来。 “姓氏,《说文解字》里有言,‘姓,人所生也’,意思是说这姓啊是祖宗给的,有同一个姓的人便有同一个祖宗,就有了‘同性不婚’,在这世间相同姓氏的人是不能成亲的。” “到了后来,又有人以上赐、官职、受封的邑名、技艺、祖先的谥号等等作为自己的姓氏。” “姓氏,可以赐给别人吗?”慧姐问了一句。 “当然,”刘玉真答道:“如今常见的便是下人伺候得好,于是主家便赐姓,譬如母亲身边的桂枝,她如今是姓唐,我若觉得她侍候得好便可赐她姓‘刘’,不过只会给丫鬟赐名,不会赐姓。” 康哥儿对这些不感兴趣,他不知什么时候不看那灯了,趴在桌上渴望地望着她,催促道:“还有呢?” 刘玉真继续说:“如这‘钱’,有的便说是上赐的,或者是以官职为姓氏,颛帝曾孙陆终生彭祖之裔孙孚,官拜周钱府上士,便姓了这‘钱’。” “说的是古时候有个叫做陆终的人,做的官职里头有个‘钱’字,于是就姓了‘钱’,这陆终的妻子怀孕三年,生了六个儿子,第三子名彭祖,是有名的大寿星,《世本》上说他老人家活了八百岁。” 这回轮到慧姐儿瞪圆了眼睛,喊道:“八百岁……” “这不是真的,”刘玉真好笑着解释,“人活百岁都难,何况八百,若真的活了八百岁,那就成神仙了。好了,我们继续说这个‘钱’氏,‘钱’这个姓氏在《百家姓》里头排第二。” “皆因前朝末年,钱镠曾在今杭州地界建立了吴越国,历时八十多年,国家安定、人民富足,有不少吴越臣僚先后都被赐以国姓“钱”,而改姓为钱。” 随着刘玉真的述说不但慧姐儿听得认真,康哥儿也听得入神,不住地追问“后来呢?”“后来呢?” “后来,后来‘吴越国’降于我朝,以国土献之,这‘钱’姓在我朝便多了起来。” 故事说完,刘玉真蘸了茶水在桌面上写下“钱”字,道:“这便是‘钱’字了,母亲的四姐姐你们的四姨母就嫁给了城里的钱秀才,这‘钱’字除了作为姓氏之外,我们日常也能见到,譬如铜板,银两、金子等等都称为‘钱’。” “铜板!”康哥儿高兴道:“一个铜板两块糖!” 刘玉真失笑,“对,一个铜板两块糖,康哥儿真聪明。” 康哥儿得到夸奖,满意地不说话了 “赵、钱、孙、李,赵钱孙李,为何要先说‘钱’,不说赵呢?”慧姐儿等他说完,抬头认真问道。 刘玉真一愣,柔声解释:“赵乃国姓,我等皆要避讳,不可妄议,你们只要记住这是天子姓氏就好,平日里莫要谈及,若要落笔也应空缺,或书‘上讳’,这些待你们习字的时候就慢慢知道了。” “对,”一直默默听着的陈世文笑道:“写字时应避尊者讳,除了祖辈之外还有父母、师长、上官、官家以及宫里的娘娘们,这些你们还小,不需要想,待你们习字时再慢慢记就是了。” 慧姐儿又默念了几遍,突然仰起头,小声道:“我明天也能去外祖家吗?我,我想外祖母了。” 刘玉真一愣,想了想认真解释道:“明日不行,回门得我和你爹两个人去,不过过阵子就是我的母亲,你们大外祖母的寿辰,那时候再带你们两个去好不好?到时候大外祖母那的小厨房要做一碗只有一根的长寿面,可好吃了,吃了之后平平安安,健康长寿。” “康哥儿也要去!”还在回味故事的康哥儿听到吃的,顿时大声喊道,见她看过来还不忘点头强调道:“要吃长寿面!” 这孩子,刘玉真哭笑不得。 第12章 刘玉真驳二太太 第二天一早,刘玉真刚一睁眼便看到了陈世文的脸。 他站立在床侧,柔声道:“醒来了?醒来便起了吧,今日回门,刘家已派人来接了。” 刘玉真愣了片刻才想起今日的确是回门的日子,顿时坐起了身子,转身望向散发着刺眼光芒的窗口,小声道:“这么迟了,桂枝也不来喊我。” 陈世文笑道:“是我让她不要来打扰你的,你这两天也累了,多睡儿。” 虽然知道他没那个意思,但刘玉真还是羞红了脸。 两人在晨光中用过早膳,把走马灯拿出来哄还没玩够的康哥儿,跟慧姐儿说明日教她习字,再拜别长辈,乘着刘府来接的马车走了,车上堆满了陈家长辈准备的东西,显然陈家对这个新媳妇很满意。 颠簸着到了刘府,福大管家大开着中门领着人站在门口,看到了马车来连忙吩咐人去给老太太、二老爷和二太太还有大太太报信,然后快步下了台阶,亲自迎上前来。 他站在马车旁朗声道:“姑爷、五姑娘你们可来了,一大早老太太便让小的守在门口,里头正等着呢,快快请进。” 陈世文没有答话,他提着衣摆从马车上下来,仰头看了一眼刘府的大门,笑了笑转身将刘玉真扶了下来,轻声道:“小心些。” 刘玉真在地上站稳,也抬头望着这座大门神情复杂,她前面的十几年都没怎么从这正门进出过,往后的几十年再来便是客了,一时感慨万千,道:“夫君,咱们走吧。” 一行人走进大门,进入前院,便有蓝顶小娇等在路边,载着他们穿过前院、垂花门和大小园子一直来到了第四进的寿安堂。 寿安堂是老太太的住处,早有机灵的小丫鬟等着,远远的看着人来便快步跑去通报,等娇子停了便有人从里面迎了上来,笑道:“陈举人、五姑奶奶你们可来了,快快请进老太太正等着你们呢!” 陈世文冲着她点头,没说话 刘玉真崩着脸,不点头也不说话。 “可算是来了,”刘家三太太笑意盈盈,想去拉刘玉真的手被她躲开了依旧脸色不变地笑着:“五姑奶奶快些请进,二太太盼着你呢!” 几人缓步上前来到了堂屋,果然里面坐满了人,位于上首的是刘家的当家老太太,其余三房人和族中一些长辈,姐妹姑爷等左右各坐了两三排,屏风后也有几个身影。 刘府这边的敬茶礼早在迎娶时就已完成了,今日回门夫妇二人走到老太太跟前在摆好的蒲团上跪拜磕头,给老太太问安。 老太太一叠声地喊起,“快快起来,可算等到你们了,五丫头快过来让祖母瞧瞧,你自小就在祖母跟前长大,这两日不见啊祖母吃饭都不香咯。” “祖母,孙女也想着您呢。”刘玉真依言上前,说笑了两句。 接下来拜见完各位长辈,说了几句闲话,陈世文和几位姑爷身为外男不便久留于此,就被二老爷领去前院叙话,其他同族男子也跟着一起走了,坐序重排,刘玉真被请着坐在了大太太下手。 老太太柔声问她,“孙女婿他对你可好?” 刘玉真垂目低头,做足了一副小媳妇模样,轻声道:“夫君很好,两位妯娌也好,祖父和公婆都是和善人,都好。” “那就好,”老太太满意地点头,道:“往后啊你便是陈家人了,要孝顺公婆抚育子嗣,孙女婿若有不是你要规劝着,但也不可太紧着他,一切都要以他的前途为重!他明年就要考进士了,你万万不可让他烦心。” 这些话成亲前便听过几遍了,刘玉真乖乖点头,道:“孙女明白。” “嗯,你向来都是个懂事的。”老太太满意了,向着族长夫人感慨道:“我这孙女啊自幼便勤俭孝顺,小时候才丁点大呢便知道从园子里摘花孝敬祖母了,我这疼得跟什么似的。” “把压箱底的这红宝石头面都给她了,如今看她出阁找了个好夫婿,我这心啊就安了。” 族长媳妇是个年轻的,和大太太差不多年纪,她的视线从刘玉真头上的那副宝光璀璨的红宝石镶金牡丹头面上扫过。 笑道:“三婶娘您好福气,这县城里谁不知道陈举人前程远大,往后啊孙女和孙女婿一起孝敬您老,您的福气啊还在后头呢。” 老太太笑不拢嘴,“……他们日子和美便是对我的孝敬了。” 看着老太太的乐呵模样,众人又是一阵吹捧,逗得老太太越发开怀,连一向在人前不开口的四姑娘如今的四姑奶奶都逗趣着说了几句话。几番家长里短的对话之后,老太太便有些精力不济,让各房先回去歇息,临了又把大太太和刘玉真留了下来。 众人便知她们有些私话要说,识趣地告退了,只二房的三姐姐刘玉蓉对着她欲言又止,想要说点什么但还是随着殷姨娘退出去了。 “五丫头,”刘府的当家太太小王氏就坐在刘玉真的斜对面,从她进门起便心不在焉的,好不容易等人都散了,顿时端着脸问她,“你在陈家可见着慧姐儿和康哥儿了?他们在陈家过得如何?可瘦了?今日家来怎么没带着?” “二婶放心,慧姐儿和康哥儿都很好,”刘玉真柔声回道:“今日早起孩子们还睡着呢,便没抱来,慧姐儿和康哥儿如今都由夫君的爹娘亲自教养着,夫君也很是疼爱,还说他长高了好些呢。” 二太太王氏一听顿时柳眉倒竖,声音都提高了,“什么?孩子还没挪到你们跟前住着?我不是说了你们一成亲就把他们放你们屋住着,那张氏就是个乡下老婆子哪能照顾好我的慧姐儿和康哥儿?” “你姐姐去得早姑爷更要加倍地疼他们啊!我让你带过去的嬷嬷、小厮和丫鬟们你可有安排上?都是我精挑细选的懂规矩,往后就让他们侍候两个孩子!” 就是因为是她精挑细选的所以她才不放心,正好陈家房子住不下所以打发了到县城的宅子里,当然这会儿可不能这么说,她微低着脸,揉着帕子细声道: “这,这陈家院子小,分给我们的就那么五间正房,下人们都是住后罩房的,我和大姐姐的嫁妆多,余下就住不了几个人了。” “而且,而且,”刘玉真用帕子假装拭泪,语气都哽咽了,道:“家中婆婆没有婢女,夫君身边也只得一个小厮。我一跟他说给孩子们配嬷嬷、丫鬟和小厮的时候他便训了我一顿,说婆婆将他养育成人,精心教导,把孩子们交给婆婆再没有不放心的。” “是以我便只能让他们几个先去城里的宅子住着,待将来我们搬出来再安排,我,我这也是没有法子……” 二太太气了个倒仰,怒道:“你这个——” “老二家的!”老太太喝了一声,一字一句道:“亲家母养育了文博这样的好孩子,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二太太急得眼睛都红了,道:“娘,我这不是——” 第13章 老太太和二太太 “好了,”老太太打断她的话,强势道:“孩子们有亲家母照应着我们放心得很,再有挪屋子的事左右都是要挪的,晚一天两天有什么要紧的。” “不过五丫头啊,慧姐儿今年五岁了,康哥儿转眼也要过四岁生辰,孙女婿可有说什么时候给两个孩子开蒙?” “对对对!”二太太也反应过来了,道:“孩子开蒙要紧,你回去就把两个孩子送到府里来和远哥儿一起读书,日常就在府里住着,我亲自教养!” “这……”刘玉真犹豫着,开蒙读书是很要紧的一件事,昨日慧姐儿说要读书她答应了,其一是因为这世上女孩子是由母亲教养的,男主人并不怎么过问,开蒙也是如此。 她便是由母亲开蒙的,慧姐儿开蒙的事情她能说得上话。其二也是很重要的一点,经过之前的了解和这两日的交谈,她知道陈世文这个人读四书五经,但人并不迂腐,不是那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的。 但康哥儿不一样,那是嫡长子,继承家业传宗接代的,他的教育问题她还没有和陈世文讨论过,不能贸然插手。 更何况自大姐姐去了之后,陈世文驱逐了她所有的奴仆又不把孩子交给陈家暂时抚养这个事情来看,他这边是不能答应的,她若是提了这样的事很可能里外不是人。 打定了主意,她回答道:“祖母,二婶婶,这孙女不知,孙女这两日忙着认亲,来不及询问此事,祖母恕罪,待回去后我定好好问问夫君,看他是怎么个章程。” 二太太冷笑,“能有什么好章程?现在这满城里除了周家,还有谁家比我们刘家的私塾好,那新请的夫子是个秀才,当年还教导过女婿呢。” 刘玉真紧张道:“此事要问过夫君……” 二太太急了,道:“什么事情都要问,我看你是根本就没放在心上!五丫头啊如今你是陈家妇了,这后宅就由你说了算,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我这就打发人去接,你回去之后就把两个孩子送过来,衣裳什么的也都不用收拾了,我让人新做!” 刘玉真,刘玉真目瞪口呆,不敢置信还有这种操作?这是打算明强了吗?!她望向座位上手,老太太似乎倦了,以手撑额低头不语。 好在,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二弟妹慎言!”一直旁观着的大太太冷着声音道:“咱们刘家的女儿,自幼通读《女则》、《女训》,日常教导的都是孝顺公婆、服侍夫婿这等女儿家的事。” “哪能擅自做夫婿的主?更别说未禀明公婆、夫婿就带孩子回娘家这样的大事了,说出去都让人笑话咱们刘家没教好女儿!!” 说罢,她冲着上首急切道:“母亲,您来评评理,真儿一个妇道人家,开蒙如此大事,自是要禀明了女婿,由他来决断的,不然真儿遭埋怨事小,影响两家情谊事大,二弟妹这样的话若传了出去岂不是让人以为咱们刘家要抢陈家的孙子了?母亲,您说是不是?” 上首的老太太没反应,旁边站着侍候的老嬷嬷轻轻上前推了一下,又俯身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老太太这才坐直了缓缓道:“是这个礼,婉娘你莫要如此着急,你疼爱孩子们的心咱们都知道的,你这孩子一张嘴就急了,开蒙这么大的事哪能如此着急呢?你是孩子们的嫡亲外祖母,你的意思孙女婿定会好好斟酌的。” 把二太太说得撇过了头,老太太又对刘玉真道:“五丫头你做得很好,孩子们的事你是要好好听孙女婿的。” “尤其是康哥儿,他是玉珠和孙女婿的嫡长子,将来是要承继孙女婿这一房的,怎么慎重都不为过,你切不可自专。你是他的继母也是姨母,好好教养他将来出息了也是得好好孝顺你的。” 刘玉真这才点头应是,“孙女儿明白,两个孩子的事我都听夫君的。” 大太太也缓和下来,道:“母亲说得是,当年珠姐儿带着孩子在家里住的时候,真儿是每日都要去看的,做了多少的小衣裳,她疼爱孩子们的心不比别人少。” 又叮嘱刘玉真道:“真儿,慧姐儿和康哥儿不但是陈家的长孙,也是咱们刘家的外孙,你回去定要仔细问过女婿的打算,若有消息便打发人来回话,老太太和你二婶都着急呢。” 刘玉真自是无有不应。 接下又说了些无关痛痒的话,老太太便说乏了,让她们回去,大房母女俩便识相告退。 等人一出门,二太太顿时埋怨道:“娘您怎么就让她这么走了?!那些下人的事她都还没有给个说法呢!张家的说她就安排了一个顾厨娘,其他的都没有理会让送到宅子里了,真是不像话,母亲我们不安排些人在孩子们身边万一将来出了事后悔就晚了!” 老太太也是有些头疼,脸色阴晴不定,斥道:“这才几天,等等再看,陈家那乡下地方她待不了多久的,迟早要回到城里来,你急什么。” “都是你做的好事!尽给玉珠挑那些黑了心肝的下人,鼓动着她和夫家分产别居,不然哪有这后头的事!” 二太太语塞,辩解道:“那是因为陈家…… ” “住口!”老太太怒急,一拍扶手,“陈家是清贫,老太太这乡下妇人也蛮横了些,但陈世文是个有前程的,就如老太爷一般,将来有她的好日子,多少富贵不能得?都是你把她宠坏了!” “你瞧瞧这才几年,这就中举了,还是前头的名儿!将来中了进士就是彻彻底底的官夫人!” “中不了再给他谋个缺,照拂着家里,往后多少的好日子!” 二太太理亏,恹怂着问:“那孩子们开蒙的事?这孩子们不回来咱们就不好和女婿开口,这女婿不出面县太爷就不买账,这县太爷不买账那青庄庄头和人争水打死人的事……” 面对着姑母兼婆母那冷着的脸,二太太小声道:“那庄头是您从家里带来的老人了,娶的也是您身边的丫鬟,他老子娘和媳妇天天来求呢。” 又抱怨:“那家人真是不识趣,都给了十两卖身银子了还不依不饶的,竟告去了官府!就该把他们一大家子都抓起来!” 深吸了几口气平复下来,老太太叹道:“还能怎么办?这先头递老太爷的帖子就能了的事如今还能怎么办?再给那师爷送三百两去,回头笼络住了孙女婿自然也就省下了。” “是是是,”二太太道:“所以儿媳便想着将孩子们接了来,两家亲如一家,这女婿以后自然就会在县太爷那为咱们家说话了。” “说来这事也要怪他,若当年他不是横插一脚,五丫头早就一抬子小娇抬入县衙了,那有今日这事!” 精明的老太太就像是看蠢货一样看着她,吓得她不敢说话了。 “说到五丫头,那一万两银子你都给她了?” “给了给了,”二太太不敢看着老太太,微低着眼连忙道:“按照您的意思,就说是珠姐儿之前的压箱银子和这么些年她嫁妆里的出息,还有咱们刘家给他此番上京的程仪,我亲手给五丫头的,让她交给姑爷。” 老太太这才缓缓点头,道:“玉珠嫁妆的事就这么过去了,往后也是这样,每年的出息都换成银子给陈文博送去。你要记住,咱们把珠姐儿的嫁妆管起来,不是贪图那每年二千两的出息,而是为了代两个孩子保管,免得将来起争执。” “还有,”老太太的语气冷了几分,道:“我已经让人去找那封信了,如今亲事已成,那封信找到了还是没找到都关系不了大局,从此那件事就烂在你的肚子里,谁都不能说,连老二都不能!不然我就把你送回王家去!” 陈世文那种人意志坚定,不为外物所迷,亦不为女色所迷,这蠢侄女这么多年了都看不透这一点,真真是蠢笨如猪! 第14章 主仆、翁婿、连襟 二太太被老太太训斥了一顿,咬着牙出了寿安堂,这院门一出她身子就是一挺,扶了扶头上坠着红色宝石的金钗,便又是一副当家太太的气派模样。 在廊下被小丫鬟们侍候着吃茶,打扇的郑家的连忙放下细瓷杯子,赶上来弯腰伺候,“给太太请安。” 二太太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眼,略点了点头,道:“五丫头出门那一日,我给你的那匣子可放好了?” 郑家的忙回道:“放好了,悄悄放的,保准谁都不知道,放好了之后我还特地吩咐了我那内侄去抬的箱子,一路上都没经过旁人的手,安全送到陈家了,保准五姑奶奶第二天一收拾衣裳就能看到。” “嗯。”二太太保养得很好的白皙手指轻抚过衣裳上的金丝绣纹,满意地颔首,道:“你等下再去一趟大房,跟大嫂和五丫头说一说这事,就说是家里给的添妆,让她好好收着。” “若是再问,就跟她们提一提老太爷和姑爷中举的事,说一说老太太的嫁妆单子。大嫂那人自视甚高,老太太的嫁妆又是家里不能提的事,这一说她就明白了 ,也不会再找老太太问。” 说着她得意地笑了,“哎呀,也怪我,前阵子忙起来忘了这事,请她多担待。” 郑家的嘻嘻笑:“太太英明神武怎么会错呢,这事都怪老奴,逢着姑娘的喜事多喝了两口马尿竟忘了告诉姑娘这般重要的事,该打该打,万幸没耽误事,请大太太和五姑奶奶恕罪。” 二太太也笑着,心想大房就那么两个小庄子,大嫂头上那一根金钗都戴了十几年了也不见换,母女两个除了公中也不见置办其他细软,可见日子定是过得结结巴巴的,五丫头看了那一匣子银票岂能不动心? 自己再一说是给她的添妆,那死妮子定会美滋滋地把银票收起来,将来哪怕要给陈文博使也是打着她的贤惠名,事发之后就是一个侵占原配嫁妆的把柄,看她怎么给两家交代! 至于匣子里头有多少银子,过几年、十几年后这事谁又说得清楚呢? 二太太只觉得扬眉吐气,又吩咐郑家的:“青庄那事儿,你让大管家从账上支三百两银子送去,务必请师爷多多担待。就说,”顿了顿,道:“就说咱们姑爷从京城回来再请他喝茶。” 郑家的这回听着就认真多了,连连点头:“太太您放心,定不会忘的。” 二太太点着头,顺口又说:“让他们以后做事都机灵着些,再有下回可不能轻饶了!” 郑家的怀揣着庄头媳妇给的银两,笑着劝了两句,“前些日子真是稻子缺水的时候,也是为了府里,不过踢了几脚,谁知抬回去竟死了呢……” “没准是假的呢,哪有躺床上大半月才死的……” 声音逐渐远去。 ****** 另一头,刘家的二老爷一边走着一边给陈世文说着府里的西席,“怎么不见慧姐儿和康哥儿?你很该把康哥儿带来。” “府里新聘的西席田秀才是个有大文采的,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奈何在杂文上不成章法这才没考上举人,我便聘了来教导远哥儿,这才不过短短半年远哥儿便能将《千字文》倒背如流!” “为父这个欣慰啊,假以时日我们刘家也能再出个举人进士了,了了父亲的遗憾,对了这田秀才还与贤婿你有一番渊源呢。” 陈世文一直落后两步含笑听着,听他这么一说想了想便道:“田秀才?可是我当年求学的那家私塾?他老人家如今已是耳顺之年了吧?” “对对对,贤婿不愧是过目不忘的,这么些年了都还记得,田秀才刚过完六十大寿!他年纪大了精力有些不济,便把私塾关了想找个人家做馆,可巧被我遇上了,也是远哥儿的缘法。”二老爷捋着长须得意洋洋。 陈世文的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了田秀才的资料,此人信奉读书百遍其义自见,极推诗赋,对经义及时策大加贬斥,认为有辱斯文。他儿时在他的书塾里学过一段时日,其虽有些迂腐但教导个蒙童是够了的,但并不适合康哥儿。 当下便道恭喜。 “哈哈哈同喜同喜,贤婿我正想跟你说呢,康哥儿眼下快要四岁了,也是时候开蒙读书。你就把他送了来,功课有田秀才教导、日常有你岳母照应,那是再好也没有了!” 陈世文笑了,“劳岳父岳母惦念,这是康哥儿的福气,只是我这些年外出求学,都是康哥儿在祖父母、爹娘膝下尽孝,方能抚慰长辈们的思子之心。若康哥儿也离家求学去了……” “我心难安,实在是不能让祖父、爹娘思子垂泪,让长辈日夜惦念是我的大不孝,如此便只能心领了。” “这……”刘二老爷语塞了,康哥儿如今在陈家是代父尽孝的,总不能说不要在祖父母身边尽孝了,来外祖父母家中尽孝吧这种话。他看向儿子,示意儿子说话。 刘家大爷是在刘老太爷做官之后才出生的,三岁便被安排着开蒙,奈何他在读书一道确实没有天分,这么多年了连个童生都没考上,反倒在庶务上颇有几分心得。 是以极为佩服读书好的,这之中又以连中三元、如今年纪轻轻考上举人的妹夫为最。 这一路听了父亲和陈文博的对话,当下便猜测道:“妹夫你不愿意让田秀才给康哥儿开蒙,可是因为你想着自己来?” “你给康哥儿开蒙自然是最稳妥不过的了,可你也要以自身的举业为重啊。你既然上京那功课可不能落下,眼下是没有空闲教导康哥儿的。” “而祖父常说小儿开蒙一事刻不容缓,我们几兄弟都是三岁开蒙,你若想亲自教导康哥儿也可以等他大一些再说。” “对对对,”二老爷也劝道:“贤婿你呀要认真读书,没有精力教导康哥儿,那便把康哥儿送到府里来和远哥儿一起,如此啊等你考中进士正好可以开始教康哥儿治四书,这便两全其美了。” 陈世文并不心动,坚定地拒绝了,不但拒绝他还自信地笑道:“岳父、舅兄言重了,慧姐儿和康哥儿聪慧似我,我当年是七岁开蒙,不到十年便中了案首,他们如今最大的不过五岁,再晚两年也无妨。” 这…… 人家亲爹说儿子和他一样聪明,总不能反驳说你儿子比你笨,要早点开蒙笨鸟先飞吧?饶是刘家大爷巧舌如簧也无话可说了。 说了这么些话,翁婿几人也来到了前厅,当下便推让着就坐,两位长辈自然是坐在上首,陈世文年长,是新姑爷又是新进的举人地位最高,当下便不再推辞地坐在下手。 其后坐了二姑爷、三姑爷、四姑爷,另一侧则坐了刘家的几位少爷。 刘家的两位老爷虽然不怎么读书了但依然假装读书,几位少爷除了大少爷已逐步接手家业之外,其他的都还在读书。 几位姑爷虽然成了亲,但也还在读书。一屋子的读书人,话题不免转到了读书人最关注的科举上。 二姑爷周秀才此次也和陈世文一起去省城赶考,但一个高中乡试第三,一个榜上无名,是以他在陈世文面前颇有几分不自在,时不时的端茶自饮,不发一言。 三姑爷是府城人,这次来刘家也抱着几分讨教之意,但他是书香门第出身,家中也有长辈是举人,是以满身读书人的架子,这时候便没有先开口说话。 四姑爷是县城人,家中贫寒只有一寡母,落榜了几次才考中秀才,求学之心强烈,也是他最先开口道, “文博兄,上次在贵府得了你此次乡试的文章,真是受益匪浅啊,昨日试做了一篇,夫子也说颇有进益……” 第15章 大太太教女 大太太辞别了婆母,领着女儿回到了大房居住的随园,拉着她在床沿坐下仔细地瞧,“瘦了!眼底下还有青黑!可见是累着了,你年纪尚小可别太纵着女婿了!他待你可好?” 大太太这番话教人怎么回,可瞧着她关切的样子刘玉真只得顶着羞红的脸细声道:“他待我很好,脾气温和,家里头的人也瞧不出什么大毛病,孩子们虽皮了些但也还好。” “那就好,”大太太也是松了口气,爱惜地抚摸着她的头,再度说道:“你现在最要紧的是在陈家站稳脚跟,要孝顺长辈,疼爱两个孩子,女婿是个重规矩的,先前你大姐姐闹成那样子都没分成家。” “可见他对一大家子、对宗族极为看重,总想着将他们拉扯起来呢,你不要在这方面和他拧着了。还有就是家里头的事要与他商量着来,这夫妻啊要常说话,不然可是不成的。” “娘您放心,我是有成算的,”刘玉真附和,“陈家的事我都听他的,不乱插手。” 随即又有些苦恼地说:“就是那陈家实在是太小了,略走两步就到头了,而且大伯一家就住在院子对面,很是不便,而且那厨房……”刘玉真絮絮叨叨的说了一通。 “ 这个你不用担心,”大太太拍拍她的手劝道,“我早就想好了,你们在陈家待不长的,陈文博这科若是中了,谋得一官半职,那你得跟去照料。” “若是没中,以他这样的年纪,也可以劝他去京城,京城有国子监呢!如今咱们曾家也不比以前了,谋个席位不难。届时到了京城,家里头还不是任你做主,想住什么样的房子没有?” 刘玉真高兴地抬起头,喜道:“娘,我的亲娘,这是真的吗?这么快就可以去京城了?” 大太太得意的笑,“你以为要多久?这亲事一定下我便去信给你外祖母请她费心了,回信在路上耽搁了昨日才到,不然你出门子前我就告诉你了。” “所以,”大太太总结道:“你就要注意着不要这时候有了身子,免得将来他出发的时候你反而因为有孕而不能成行。他再去京城没准三年五载也回不来,你若不跟去往后便夫妻不成夫妻了。” 刘玉真的脑海从刚刚的幸福远景跳跃到如今的夫妻生活,顿时又羞红了脸,拉着大太太的袖子撒娇道:“娘——” “这有什么可说不得的,”大太太刮着她的鼻子笑她,“你容貌虽不及蓉姐儿美艳,但比娘是好些的,性子又温情小意,姑爷疼着也正常,我给你的药丸子你要记得吃。” “好在姑爷在家中待不了几天,我们这是广南府到京城要走三个多月呢,若是遇上下雨下雪那五个月也不奇怪,而春闱在三月,他最迟下下月就得走了,这药不是常吃便不碍事。” “都吃着呢。”刘玉真小声道,大太太给的避孕药丸子她是每次都吃的,她今年才十五岁也不想这么快怀孕。虽然孩子总是要生的,但能晚些便晚些好。 “那就好,”大太太满意地点头,继续晓以厉害,“你刚刚及笄,长得又是一副南人的身子骨,至今还未长开呢晚些怀孕对你自身也是有好处的。” “这世间多少妇人都是因为过早产育而伤了身子以至于寿命短暂,你大姐姐刚及笄就嫁了他,次年便生了慧姐儿,再过一年又怀了康哥儿,最后熬不过那场风寒也未尝没有这种因素。” “你晚些怀孕一来对你的身子骨好,二来如今陈家也有了嫡长孙,不会迫切的要求你生儿子,你正好趁这些日子和两个孩子好好相处,最后啊府里老太太和二房都眼盯盯地瞧着陈家呢,你晚些有孕对你只有好的。” “女儿明白。”刘玉真紧紧地抱住了她,依恋地蹭了蹭,自她来到这个世间,还没和大太太分开过这么长时间呢,如今在她的怀里,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了,这几日紧绷着的弦也可以松开些了。 “我的儿……”大太太也搂住了她,满心的不舍,“其实按照我的想法你是定要留到十八,再挑个样样都好的,奈何……时也命也,你要好好的保重自个儿,人在了什么都好说呢。” 刘玉真顺从地应着,她们大房能走到今天已实为不易,正如母亲所说,人在了才好,人若不在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对了娘亲,”刘玉真突然想起一件事,抬起头问道,“今天老太太那是假装睡着的吧?她老人家的身子没弱到这个地步吧?” 大太太微笑道:“不聋不哑不做家翁,我以前教过你的,咱们要学会什么时候精明,什么时候糊涂,什么时候该装聋作哑,这也是一门学问呢。” “至于你二婶婶,不是我瞧不起她,而是她这人眼皮子太浅,你莫要理会。像今天就很好,什么事情都推给女婿,女婿对她成见很深,你仔细瞧了没?” “今日回门,女婿正眼都没瞧过你二婶婶,若是他对你二婶婶放心,当年你大姐姐去了之后慧姐儿和康哥儿就会送到刘府来了,而不是三番五次的都接不到。” 刘玉真懂了,又问道:“二婶今天怎么突然提起康哥儿开蒙的事?先前一点动静都没有啊?” 大太太摇头:“二房今儿这事我也不大明白,咱们安插在大房的人还到不了房里伺候呢,不过你二婶婶想要紧紧的抓住她的宝贝金外孙,老太太也只有欢喜的。” 刘玉真想想也是这个理,又说道:“那这样康哥儿就不会家来读书了,康哥儿其实还好毕竟才三岁,如今话都是几个字几个字往外蹦的,但慧姐儿却是等不得了,她昨日也说了想读书。” 大太太赞道:“读书好啊,读书明理,你便好好教她,我儿天资聪慧读书不说破万卷,百卷你总是读过的,再说了幼儿开蒙不过是识字,读读《千字文》《百家姓》罢了。” “现在先读着,后面去了京城也可以送到曾家和其他表姐妹们一起读书,不说读得如何,多交几个小姐妹也是好的,养女儿可不能像刘家这样整天关在屋里。” “我的儿,”大太太爱怜地看着她,道:“我知道你心思正,后娘也难做,但也不必将那俩孩子当成是豆腐做的,我先前便和陈世文说好了,你年纪小,又没生养过有些地方难免有疏漏,但你的心是好的,不会故意去害那两个孩子。他也说了会信重你,把两个孩子交给你教养。” “嗯。”刘玉真认真点头,“我会照顾好慧姐儿和康哥儿的,母亲你不知道,康哥儿是大房唯一的男孙,夫君又是家中最有出息的,他被养得脾气大得很,给孩子们一人煮一碗蛋羹他都要吃两碗的,对两个姐姐也是没有丝毫尊敬之意。” “而慧姐儿……”刘玉真犹豫了。 “慧姐儿怎么了?”大太太也是很关注,道:“自从你大姐姐去了之后,咱们刘家就不怎么能见着这两个孩子了,倒是前两年常见,那真是一个机灵的小姑娘。” “慧姐儿如今不太说话,好像有什么心事。”刘玉真说得也不是很肯定,因为一个小娃娃哪儿来的心事呢?“不过她的确很聪明,昨日教她读书,很快便能记住了。” 这没头没脑的,大太太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便道:“好孩子,你是个心善的,那两个孩子也是可怜,你尽心便可。段嬷嬷是照顾你长大的,你放心地将孩子们交给她,这是我特意为你挑选的帮手……” “母亲您别说了,女儿明白的。”刘玉真打断了这听过好几遍的话。 “你明白什么了?”被打断的大太太不满地斜眼看她。 刘玉真笑嘻嘻的,“我明白了娘您的良苦用心!你放心我会在陈家好好过的,大姐姐留下的一双儿女我也会好好照看,不会惹怒你的宝贝女婿的!” “再说了,就两个小娃娃有什么能被我图的?无非就是大姐姐的嫁妆,可是我的嫁妆比大姐姐的都要多!至于陈家,我能买下整个坡下村!” 大太太都被她气笑了,戳着她的脑壳,“羞不羞,羞不羞!能耐了啊你,你要买下整个坡下村?!要买下你夫婿的祖地做他一大家子的主?是不是往后他不如你的意你就把他家房子给掀了?羞不羞啊你?!” 两人笑闹成一团。 第16章 刘玉珠其人 笑罢母女二人又挨在一起说话,刘玉真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情来,便问道:“母亲,先前大姐姐在陈家过的是什么日子啊?女儿不过是尽了本分陈家人便是一副欣慰模样,很是奇怪。” “你大姐姐啊……”大太太呵呵笑了,“以前不和你说不过是因为你还小,知道得太多担心你移了性情,如今你都嫁为人妇了还嫁进了陈家,那听听也无妨。” “那娘你快说!” 大太太轻咳了两声,刘玉真忙不迭地去端茶,还搬了个矮凳坐着殷勤地给她捶腿。 “乖女儿,”大太太赞道:“说到你大姐姐啊,当年那是我们县城里的美女、才女,到了说亲的年纪门槛都差点被踏破了,就是府城也有人过来相看。” “可老太爷属意有功名的,老太太和你二婶婶满意家中殷实的,而你二姐姐,她喜欢俊俏有才的。” “挑来挑去也没有合心意的,最后你二婶就和老太太商量着将她嫁回娘家去,你也知道,那时候老太爷还在,他的同年里有人在府城做官,所以王家还是如日中天的。” “后来呢?”刘玉真追问。 “后来,后来王家那舅母不乐意,她想给儿子娶她内侄女。再后来你也就知道了,陈文博院试第一连中三元,咱们整个府都知道了,老太爷看上了文博的前程,将你大姐姐许配给了他。” “而文博是农家子出身,长得比大家公子高壮,那时他还比现在黑好些,也没有如今这番文人姿态,瞧着就是个农家小子,农忙时都要回去下田的,可想而知你大姐姐当时是什么心境。” “大姐姐向来觉得她做王妃也使得的!”刘玉真想着大姐姐平日里的姿态,肯定道。 “正是这个理!”大太太点头,“她想要嫁个官宦世族,夫婿俊朗上进能琴瑟和鸣,将来如老太太一般做个官夫人,所以你们这一辈啊,她对镇哥儿最好,因为他长得好看又会读书。” “好了言归正传,你大姐姐在家绝食了好些天,后来闹不过还是嫁过去了,她那性子和陈家合不来闹出了好些事,后来怀孕之后干脆就搬到了她陪嫁的宅子里住,两个孩子都是在那宅子上出生的。” “自她自个儿住到县城来后他们夫妻感情便大不如前,你大姐姐时常家来住,文博从书院回来便过来接,接回乡下去,到了后来大姐姐生下康哥儿未久便因为一场风寒去了。” 刘玉真缓慢点头,明白了几分,又问道:“母亲,我在陈家没有看到一个大姐姐的陪房,两个孩子身边一个人都没有,这又是为什么啊?” 大太太一口饮尽了杯里的茶,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你大姐姐将整个陈家都当做下人看待,她不管是做女儿还是做妻子、媳妇、母亲都没什么好说道的。” “唯一的好处是孝顺听你二婶婶的话,可你二婶婶又是个嫌贫爱富的,没少搅和到陈家去。” “当时好像是陈家出了什么事情,”大太太想了想道:“你大姐姐去后未久突然有一天陈文博就把人都送回来了,连着她那些在陈家的嫁妆一起,把你祖母给气病了,你二婶还被罚跪了一夜。” 又提点她,道:“这具体是什么缘由你可以问问他。如今你们是夫妻了,这些和过日子有关的家里事你可以直接问他,两人多说说话。只一点,他们两个的事不要私底下胡乱打听,这是大忌,文博能走到今天是个隐忍自傲的,你大姐姐将他当做赘婿看待他定然是不愿想起,你别触了他霉头。” 刘玉真赞同地点头,她虽然对陈世文和刘玉珠的事情有些好奇但也知道寻根究底对她而言并不是一件好事,若是被陈世文知道了很可能会有麻烦影响到她的生活。 女主人想要在后宅中过得好,除了自己底子硬,有嫁妆有帮手外男主人的支持也是必不可少的,所以这两日刘玉真都谨记自己当初求婚时的承诺,尊敬他的父母,关爱他的孩子。 在他面前也尽量展现温柔娴淑的一面,留意他喜欢的吃食、计划让侍女给他做衣裳鞋袜、找好看的缎子给他绣荷包等等。 这并不是她献媚讨好,也不存在为了取悦他或者陈家而看低自己低三下四热脸贴他们冷屁股,这些事情对于她来说只是吩咐一声,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若他的家人对她冷言冷语的,她也不会巴巴地贴上去,毕竟她想的是尽自己所能让陈家过得更好,让自己过得更好,而不是让自己做陈家的奴隶。 总之,这都是为了更好、更舒适的生活采取的一种阳谋,一种交换,目前看来还是有效果的。 四位长辈里面,陈家祖父和公公都是男人,只在吃饭的时候打个照面,虽然没有隔着屏风但是男女分桌,不说话。 守寡的二婶多半在自己屋里待着,很少到外头来,主管的婆婆是个没什么心眼的,省钱她就高兴了,花钱她也就嘀咕两句,碍不着她。 至于妯娌、小姑,在她面前拘谨得很,还属于相互揣测的阶段,面前也不必太担心。 刘玉真在大太太的房里说着说着肚子便咕咕叫了,早起吃的早膳在路上颠簸得没影了,大太太见状扬声吩咐让端姑娘爱吃的点心来,片刻便有嬷嬷和侍女陆陆续续地送来她喜欢的糕点和一小碗热腾腾的面。 刘玉真先是吃完了只得两三口的一小碗面,然后拿起鸡蛋糕高兴地咬了一口,含糊着说道:“娘,还是您和芳婶做的好吃,我这两日吃顾厨娘做的点心都不是这个味。。” “好吃我再给你做,这面还是你那庄子上送来的呢,灰扑扑的味儿倒好,我留了些让你带过去了,想吃就让人给你做,” 大太太高兴地看着她,“再写一份方子给你带着,以后想吃娘做的点心便打发人来,娘给你做好了带回去。” “太太——”门外有人小声轻喊,得到允许后进来脆生笑道:“太太,二太太身边的郑妈妈来了,遮遮掩掩的苦着脸上头还有一个红印子呢,说是来给姑娘赔罪。” 第17章 老太太的嫁妆 “赔罪?”刘玉真喝下一口茶清了清嗓子,不太理解什么罪需要郑妈妈这个二婶的得力助手来赔罪,看了看母亲见她也是摇头,于是道:“让她进来吧。” 不一会儿,徐嬷嬷便领着一个身着鸦青色锦袍,头戴金簪的体面媳妇子进来了。 来人一进门便跪倒在地上,抬起一张有着淡红手印的脸,哭道:“给大太太、五姑奶奶请安,五姑奶奶恕罪,可饶了老奴这一回吧!” 刘玉真装作吓了一跳的样子,问道:“这是怎么了?嬷嬷快扶郑妈妈起来,有话好好说。” 郑家的在徐嬷嬷的搀扶下半推半就地起来了,掩着脸道:“五姑奶奶恕罪,前儿太太给了我一匣子,说是家里给姑奶奶的添妆,让我私底下给姑奶奶送来,不要嚷嚷着族里都知道。” “那几日家里忙着姑奶奶的婚事,一团乱,直到姑奶奶临出嫁前才得了空,老奴又喝了几口马尿到了这院子没找着姑娘,就把那匣子塞您箱笼里了,忘了给姑娘回话,请姑娘恕罪!” “原来那匣子是你给的啊?”刘玉真恍然大悟,她正想着今天问问母亲是怎么回事呢,那匣子奇奇怪怪的。 “什么匣子?”大太太郑重问道。 不等刘玉真分说,郑家的泣声道:“是给五姑奶奶的,老太太想着姑爷就要去京师了,想起了老太爷当年,便照着当年的单子给五姑奶奶预备了八千两。” “都怪我这不争气的,”啪地甩了自己一巴掌,眼泪鼻涕一起流,“竟忘了给姑奶奶回话,好在姑奶奶都收到了,不然老奴万死不能赎了。” “太太刚刚问起赏了老奴一个耳刮子,让老奴给姑奶奶赔罪,还望姑奶奶看在太太的面子上饶了老奴这一回……” 这样一幅样子让刘玉真一阵恶心,但还是耐着性子问道:“妈妈说那是添妆,可老太太和二太太先前都给过了的,为何……” “真儿,”大太太插口道:“这事我知道了,让郑妈妈先回去吧,徐嬷嬷你带郑家的下去梳洗一番,只是往后郑妈妈当差万不能这么马虎了。再有下回,我便禀了老太太,将你们一大家子都打将出去!” “诶诶,”郑家的千恩万谢地跟着徐嬷嬷走了。 郑家的远去后,刘玉真不解地问道:“娘,老太太和二婶婶给过添妆了,怎么又给,还是八千两?”这也太多了吧? 大太太饮了口茶,道:“这事我知道一些,刘家是怎么起家的你还记得吗?” 这事刘玉真当然记得,从小不知道听过多少遍了,于是毫不犹豫道:“是因为祖父考中举人,做了官老爷。做官俸禄多,又有职田和其他的收成吃喝不愁,就都拿回来给曾祖母和祖母买地了。” “当时县里遭了几次难地好买的很。后来祖母又开了些铺子,几十年下来便攒下了偌大家业。” “这只是其中之一,”大太太耐心解释:“你说漏了最重要的一点,几十年前刘家只是这县城里很普通的一户人家,不普通的就是刘老太爷于科举上颇有天赋,在他尚未及冠的时候便中了秀才。” “我记得你父亲曾经说过,老太爷年轻的时候家中只有孤儿寡母,虽有同族接济但依然称不上富裕。后来是中秀才之后与王家结亲,迎娶了你祖母,这才有了起色。” 大太太提点着说:“待老太爷二十多岁中了举,年过而立几次上京都名落孙山,在你祖母及王家的劝说下他老人家决定谋个官职,不考了。” “这谋官用的便是你祖母的嫁妆,用了多少不知道,但是她老人家的嫁妆就是八千两,听老一辈的人说当年就剩个空宅子了。也因此啊,你祖父初初任官,便去了那泉州市舶司。” 刘玉真恍然大悟,道:“所以祖母的意思是……” 大太太也是这个想法,道:“所以我觉着那些银子,可能是给姑爷跑官用的。” “这也太早了吧。”刘玉真不以为然,“夫君今年不过二十有三,过些年还考不上再跑也不迟啊。”而且瞧着陈世文那意思,是不打算走祖父的老路的,他志气大着呢,想做正经的进士老爷。 “你以为考上了就不用银钱了?”大太太笑,“考中了进士想要谋个好缺那也不简单呢,朝廷安稳了上百年,每三年取进士三百这朝中的官职都是有数的,不使银子能有好的?” “不使银子就派你到边境、或是那等穷乡僻壤的,一辈子都别想升官。” 大太太小声地说:“先你两位舅舅不是许多年都考不上进士嘛,当时就想着谋个缺。” 这刘玉真倒是知道,大舅舅和二舅舅之前好些年都是举人,也听母亲说过他们想要谋个缺,但是后来又没有动静了。 “所以,是没有谋上?” “那倒不是,”大太太解释:“曾家的情形你也知道,你两个舅舅年岁相差不大,又是前后科,你外祖父的俸禄养一家子置办些小产业还好,若想要谋个好缺那得动用你外祖母的嫁妆。” “给你二舅舅谋缺那你大舅舅呢?那田家可是精穷得很,每年都要你外祖父接济呢。” 大太太耻笑,“不但如此,你大舅舅母家穷,他们家还把没嫁妆的穷孙女嫁给了你大舅舅。田家门槛扫不出二两银来,你大舅母的嫁妆还是你外祖母每年送去一些置办下来的。” “这举人想谋个好缺可不是三五百两的小事,给两个儿子谋缺打眼不说连你外祖母的嫁妆银子都要掏空。” “原来如此,”刘玉真明白了,不由得抱怨:“祖母也是的,银子给就给了嘛,怎么这样子偷偷摸摸的,吓人一跳。” “而且候个缺而已,用得上八千两这么多吗?” “想要得个好的,那是多少都不够的,”大太太解释,“而且往后外官进了京,要给京官送什么冰敬炭敬的,门路多着呢,八千两就够你们使两三回。” “这事既然女婿也知道,你就别管了。” 又说:“如今家里是不缺这几千两的,这么些年的底子在呢,反倒是希望女婿早日得个官身为这偌大的家业撑腰,若升得快些都是祖宗庇佑呢。” “最要紧的是,当年老太爷虽然补回了老太太的嫁妆,但这种事传开了世人都赞老太太贤惠,暗讽老太爷家中葡萄架倒,慢慢的夫妻感情都不如以往,你爹庶出的几个兄弟姐妹就是那时候有的,老太太也因此忌讳此事,这些年不许人提。” “你祖母这是为了你们好呢,她只要不牵涉到王刘两家,对你还是有几分慈心的。所以啊你就不要去戳她老人家的心窝子,这悄悄的给你便是为了捂住此事不让外人知晓,是为了女婿好呢。” 用嫁妆养夫婿一家以及变卖嫁妆给夫婿做事在这个时候乃贤惠之举,所以大太太说得很平淡,当然若真的发生了那就另当别论了。 “我才不要变卖我的嫁妆呢!”刘玉真强调,若她是老太太,定是舍不得将全副身家托给夫婿一搏的,不然亏了怎么办?当然若是陈世文要用陈家的全副家当一搏她是不会阻拦的。 “好好好,”大太太搂着她安慰,“总之这些银子你就收起来,女婿若用得上你就给他,若用不上你也不要动用,就都留着以后。我与你父亲只养大了你这么一个孩子,只要你日子过得好,我就放心了。” 母女二人又说了些贴心话,徐嬷嬷又掀了帘子走进来,冲着刘玉真笑道:“姑娘,三姑娘来寻您,我已让人将她请去您的院子安置了。” “三姐姐?”刘玉真想起来了,“刚刚在老太太院子的时候她好像是有话要对我说,那母亲我这就去看看,待会儿再来找您说话。” “不必了,”大太太笑道:“你们说完若还有时间你便歇一歇,到开饭的时辰我再使人去喊你。” 刘玉真想想也有道理,便答应了。 第18章 做生意 三姑娘刘玉蓉是来找她做生意的。 “三姐姐,你说要和我合伙开铺子?”刘玉真诧异地问道,虽然是一家子姐妹,但是她们的关系并没有好到可以一起做生意啊,所以刘玉蓉说出来之后她半响没反应过来。 “是啊,”刘玉蓉解释道:“ 我在府城有一个小铺子,原本是卖胭脂水粉和零散首饰的,但好些年没打理那生意比不过别家。” “前两天不是来给你添妆嘛,我瞧见了你那些首饰,漂亮得紧我很是喜欢。” 她得意一笑,“不但我很喜欢,太太也喜欢呢,你这两天不在家不知道,太太第二天就吩咐人去采买你那个翡翠了,其他几位姐妹也想私底下找你画图样子呢,不过都叫我抢了先。” 刘玉蓉口里的太太显然就是二房当家太太了,这个消息让刘玉真惊讶,不亚于惊讶刘玉蓉在府城有一个铺子好几年了,不过也不奇怪。 二叔经常去府城,而殷姨娘又非常受宠跟着去了几回,所以他私底下贴补殷姨娘是很正常的事,以前也有发生过,而且每一次都伴随着二房的一次妻妾斗法。 不过这些和她没关系,她对这个合伙做生意挺感兴趣的,毕竟如今的她要担负起一家子的生计,责任重大开源势在必行,于是问道:“三姐姐,你说的这个合伙,是怎么合伙法?” 见她感兴趣,刘玉蓉举起两支白嫩纤细的手指,道:“有两个办法,一是我们算一算这个胭脂水粉首饰铺子需要用到多少银子,然后一人出一半,你负责画图样子,我负责卖,赚的钱也一人一半。” 刘玉真对这一种没有兴趣,因为府城除非陈世文搬过去住,不然她没什么机会去,而首饰铺子投资大她又没有办法监管的话对她不利,于是问道:“另一种呢?” “另一种啊,”刘玉蓉竖起一根手指,道:“另一种就简单了,就是我那铺子不变,这收货,卖货都由我来,妹妹你一分钱都不用出,就负责画图样子,一套头面我给你二十两银。” “如何?什么都不用做你净赚二十两,”刘玉蓉笑嘻嘻地道:“不过你画的头面可得是大件的,能配你那些什么翡翠、宝石、珍珠等等,不然可赚不到二十两。” 刘玉真想了想,这个法子倒是好一些,不过还是不够完善,于是她用慢悠悠的动作饮了口茶,在刘玉蓉的脸上露出焦急之色才道。 “三姐姐你可不实诚,我那些首饰都是我精心设计的,就拿那套六十八件的足金蛐蛐葫芦镶宝头面来说吧,做成一共花了一百七十六两,但做成之后那玲珑楼的掌柜想要出三百两银子买呢,我不卖他又出一百两来买断我的图样子,我还是没有卖。” 刘玉蓉顿住了,拿着团扇狠摇了两下,然后又殷勤地对着刘玉真轻摇,柔声道:“好妹妹,疼疼你三姐姐,我呀虽然有姨娘贴补,但太太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这次公中只给了我两千两的嫁妆,姨娘贴补了一千两,合着就三千多两!” “三千两能做什么啊?更别说公中置办的嫁妆都是十几年前的旧款式,我都没脸带出去。还有那些田地铺子都是表面光鲜,可怜我嫁到孙家这段日子,夫君和我一个月只得十五两月银,不但没有进项,压箱银子都贴进去不老少! ” “好妹妹,我那铺子不到三百两呢,哪买得起一百两的图样子,这样吧,姐姐我那铺子也不用你出银子了,你就只管花图样,赚到的银子我们姐妹分你四成!”刘玉蓉咬着牙说。 “这样一个图样做个四五套,也就和你卖一张图样子差不多了。”说着又拍拍鼓起的胸脯道:“我们姐妹齐心,合力赚金!” 刘玉真被她这胡闹的一句话逗笑了,道:“既然三姐姐你这么说了,那妹妹我就应了吧,不过你这两个法子都不成,得按照我的来。” 刘玉真虽然两辈子都没开过铺子,但是她略懂一些生意,知道刘玉蓉这做法是不成的。 “太好了!”刘玉蓉妩媚的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道:“妹妹想要怎么做,你说!” 刘玉真想了想道:“刚刚我听三姐姐你说你在府城开的是一个小铺子?之前是卖胭脂水粉和小首饰?” “不错。”刘玉蓉点头。 “那既是小铺子,你卖出去的胭脂水粉定不是咱们日常用的那些吧?” “妹妹你可真聪明,”刘玉蓉感叹道:“我们府里用的胭脂都是府城最大的玲珑楼里的,一盒十两银,我那小铺子卖的最贵不过二两,都是卖给市井人家的。” “那,你那小铺子能卖出去三百两的头面吗?”刘玉真反问道。 “这……”刘玉蓉迟疑了,她最近一直在为银钱的事情发愁,那天看到刘玉真的嫁妆突然就被那些头面惊艳了,挪不开步子,之后一直心心念念此事,还真没想到会卖不出去这个问题。 “那你说怎么办?”她有些茫然地问道。 “三姐姐别急,既然你那铺子卖不出去价格高昂的头面,那可以卖便宜的首饰呀,那些不到十件的小银头面,单支的金钗,银钗,若用翡翠来做最高不过三十两银,还有绒花,铜首饰等等。” “这些积累下来可不是小数目呢,”刘玉真详细解释道:“大头面用的金银多,压银子,十天半月都不一定能开张,你若想做大头面的生意没有几千两是不可能,总不能客人来了五六个,你只有三套头面给他们选吧?” “而且你想要做大头面,只靠我这取巧的翡翠那是不成的,这玩意如今只在咱们南边时兴,家常戴戴图个新奇还好若是宴客送人还是得靠那些珍贵的宝石,珍珠,一颗宝石价值几何,不用我说三姐姐都知道了。” “对对对!妹妹你说得对!”刘玉蓉仔细一想,眼睛都亮了,“怪不得和夫君商量这事的时候他说我傻,原来是这么个缘故啊!” 刘玉真:“……”真是辛苦三姐夫了。 第19章 姐妹 “三姐姐,你觉得我说得有道理,那么咱们就商量商量怎么做吧,我觉着你第二个法子还行,咱们稍改一改。” “铺子、人和货都是你的,你按着我的图样子做的首饰不用分我四分利,只三成便可。除了首饰的图样子外我还可以给你些衣裳的,打小三姐姐你就爱照着我的图样子做衣裳,定不会让你吃亏的。” 如此,她就只需要出出主意,画画图样子便能得些银子,不用费什么心思。而三姐姐承担了更大的风险,多得些利也是应该的。 “那真是太好了!”刘玉蓉的笑容明艳妩媚之极,让刘玉真都看呆了半响,心想三姐姐真是个大美人,难怪殷姨娘受宠二十年不衰。难怪她也能躲开被小娇抬进州府的命运,嫁到府城去。 两姐妹正商量着合作细节,约好了今日刘玉真回去便打发人把她闲暇时画的首饰图样送来。桂枝便掀帘子走了进来,轻声道:“姑娘,二姑娘在外头,提着礼呢。” 室内顿时一静。 “这,要不我先避一避? ”刘玉蓉声音都放低了几分,好似怕惊扰了什么般。 刘玉真拿出了最近一年积攒的涵养,才强忍住将人打出去的欲望,道:“我定亲后就搬到了庄子上养病,和姐妹们没见过几回,今儿真是巧了。” “不但三姐姐来找我,二姐姐也来找我,不知四姐姐是否在路上,桂枝你去瞧瞧四姐姐在做什么,若是闲着便请她来说说话吧。” “至于二姐姐,我听说她如今身子骨不甚健壮,快快请进屋里歇着,不要让她吹了风免得回头病倒了。只我这头还有事要忙,恐怕不能招待了。” 桂枝依言出去了,她招手喊来小丫鬟,吩咐她们快去请四姑娘和六姑娘,再慢悠悠地来到门口,对着略有些焦急等待的二姑娘解释道。 “给二姑娘请安,今日姑娘回门这院子里乱糟糟的,这些新换的小丫鬟不懂规矩忘了请您进来,还望二姑娘恕罪。” 刘家二姑娘刘玉媛是一个身姿曼妙,如柳一般的人儿,一段时日未见她瘦了好些,不但脸色不好身形亦摇摇欲坠,纤细的手一只拽着帕子,另一只搭在其身后一个梳着妇人头的丫鬟手里。 她动了动嘴角,露出了一个柔弱的笑容,细声道:“不碍事,五妹妹可在里头?” 桂枝的脸上也在笑:“可巧了,我家姑娘在和太太说话呢,三姑娘刚刚来了,也在里头等呢,她说想找我家姑娘帮忙,可太太还没说完。要不您和三姑娘一样,先进来坐会儿?” 刘玉媛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提着裙摆迈过门槛就要往西厢房走去。 “二姑娘您往这边走,”桂枝引着她往正房去,解释道:“您在这里稍坐一会儿,喝碗热茶,婢子这就去回禀姑娘。”说完便转身离去,待其出了门没多久便响起了埋怨声。 “石墨,石墨你死哪儿去了?快上热茶热点心,这是府里的二姑奶奶,周家的秀才娘子!岂是可怠慢的?!” “什么秀才娘子,”小丫鬟压低的声音响了起来,“一点儿礼仪都不懂,再说了咱们姑娘还是举人娘子呢!” “你这妮子,人前不掀短你都忘了?二姑爷虽然此次和我们家姑爷一起应举但名落孙山,但没准哪天就中了呢。” “到时候二姑娘便和我们家姑娘一样是个举人娘子了,你这嘴上没把门看我不去嬷嬷跟前告你一状,滚到廊下罚站去,晚膳也不用吃了!” 小丫鬟背着屋内做了个鬼脸,笑嘻嘻地跑到廊下站好,低着头一副沮丧的模样。 屋内,刘玉媛身边一个梳着油亮发辫的青衣丫鬟立在窗边,挑起了一角棉布帘子看着桂枝摔着帕子远去,再看了看廊下罚站着的小丫鬟蹦跳着离开,只觉得心惊肉跳。 她安静地回到了刘玉媛身边,正听得另一个梳着发髻的粉衣丫鬟娇声埋怨道:“四少奶奶,这丫鬟真是太不像话了,这么久了连口热茶都没人送,等下得告诉贵府的五姑娘让她好好治治才行!” “姑娘,”青衣丫鬟侍立在刘玉媛身后,小声道:“我看那桂枝往西厢房去了,想来很快就能见到五姑娘了,待五姑娘来了您得和软些,三太太能不能回来过冬至,还得靠着她呢。” 刘玉媛低头抹泪不说话。 西厢房内,三姑娘刘玉蓉担心地看着她,道:“你还生她的气啊?她刚怀了胎,她婆婆就把一个貌美的丫鬟给了周家表哥,如今过得很不好。” 刘玉真的笑容有些冷,“与周家表哥的婚事,是她费尽心思求来的,怎么会不好呢?” 刘玉蓉欲言又止,道:“说起来我还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事呢,你们两个的婚事,怎么就……”完了又连忙补充道:“五妹妹,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随口这么一问,你说不说都不打紧的。” 许是这个话头起来了,又正好遇上了,加上婚事已成自己过得比二姐姐要好,刘玉真突然有了诉说的冲动,叹道:“我是真没想到二姐姐母女是这样的人,从小一起长大的呢,一年前……” …… 一年前,陈世文妻孝一过,刘老太太一直琢磨着的再嫁一个孙女过去做填房的事就提上了日程,陈家不同意后就把这事托给了刘玉真的母亲,大太太曾氏。 曾氏一来受老太太所托,二来并不想老太太采取下下策——塞个孙女过去做贵妾,所以竭尽所能软硬兼施恩威并重,让陈世文同意慎重考虑此事,但他也同时提出要见一见刘玉媛。 这也是人之常情,这世道还没苛刻到不允许议亲的男女相互见面的,事实上大部分议亲的男女都会被双方父母安排着见上一面,说两句话了解彼此性情以便以后夫妻和睦。 为免夜长梦多也为了不显得唐突,老太太就办了个赏花宴,给亲近的几家递了帖子,选了个黄道吉日将人都邀请了过来准备途中让人领着刘玉媛和陈世文悄悄见上一面。 第20章 周家姐姐 “春香,你说我是穿这身粉色的好看还是这身绿色的好看?”闷了好一阵子的刘玉真比划着新做的两件衣裳,兴致勃勃地问道。 “粉色的好看,”大丫鬟之一的春香侍立在一旁,怀中抱着一件嫩黄色和一件大红色的衣裳真诚地说道:“姑娘您肤色白皙,粉色的衣裳衬得您如花儿一般,而且今日梅花开得好,这衣服衬您呢。” “那我就穿这身粉色的!”少女把绿色的那一身扔回到架子上,在春香的服侍下穿上粉色的,摸着上绣缠枝梅花的袖口感叹道。 “这次针线房送来的料子和衣裳还成,不像以前,净是一些深青的靛蓝的,穿上去老了十岁不止。” 春香取了件雪白狐狸皮斗篷给她披上,笑道:“几位姑娘都出了孝,正是议亲的年纪,老太太发了话让二太太张罗着给各位姑娘做些鲜亮的衣裳,这次不单衣裳的颜色变了,送来的头面首饰都多了一套呢。” “我不要戴公中送来的头面,”少女快走了几步,在梳妆台前坐下,伸手在匣子里翻找,取了莹白玉簪和凤尾步摇并一串珍珠,道:“就用这几个。” “这会不会太素净了?”春香劝道:“今日是老太太特特召开的赏花宴呢,好些太太、少爷们……” 少女噗嗤一笑,“春香你这话让娘亲听见了,她定是要恼的,母亲的心思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这种相亲宴我得低调些才成呢。” “对了,先头给周姐姐备下的梅花瓣上的雪水可好了?她今日也要来,再添些她爱吃的果子点心给她带上,可怜的周姐姐半年没出过门了,好不容易磨了周家婶婶允她来家里赏花,可别把这水给忘了。” “姑娘您放心,桂枝去瞧着,都备妥了。”春香给她梳好头,佩戴上首饰,再将桌子上的手炉递过去,瞧着她暖暖和和的,这彻底放下心来。 ****** “好妹妹,可算又见着你了!”一个身着红色衣裙的貌美女子冲着刘玉真抱怨道。 “你不知道我这日子有多苦,母亲说梅家规矩大,找的那教养嬷嬷严厉得很,一直都不许我出门,要不是这一回你祖母递了帖子我恐怕得在府里关到明年!” “周大婶婶都是为了你好呢,”刘玉真掩嘴轻笑,“一阵子未见姐姐你长高了好些,脸色也红润了许多。” “那是因为那嬷嬷每日熬了苦药汁给我喝!”周琴想起那药味就是一脸苦像,“母亲也盯着我,不喝都不行。” “苦口良药呢。”刘玉真安慰她。 “我也只能这么想了,不过那药虽苦了些,但真的很不错,”周琴低头凑近她耳边悄悄地说:“吃了那药后我小日子的时候都不怎么疼了,肚兜还都重做了,改明儿你也试试,不过嬷嬷说要及笄了才能喝呢。” 两个女孩子在吱吱呀呀的唱戏声中偷偷笑了起来。 “对了周姐姐,你要的梅花瓣上的雪水我都给你准备好了,足有六坛,等下你记得打发人随我去取,可别忘了。”刘玉真轻声嘱咐。 “忘不了,”周琴好妹妹地叫着,“你可是救了我啊,我那未来小姑子非要那梅花瓣上的水泡茶,还得是初雪,真真麻烦,要不是母亲压着,我都懒得理她!” 周琴的婆家是府城大户梅家,家里头有一个爱吟诗作对的“雅”姑娘,这梅花瓣上的初雪就是为了送去给她做年礼的。 说起这未来小姑子“雅”姑娘周琴便有一肚子话要说,末了感叹道:“我可算见着比你大姐姐还讲究的姑娘了。”说完她左右瞧了瞧,细声道:“真姐儿,听说你大姐夫在和你家议亲?” 刘玉真的母亲曾氏和周琴的母亲姚氏是多年好友,周家是曾氏少有的能不顾忌拜访的地方,所以刘玉真和周琴打小一起长大如亲姐妹一般,于是刘玉真也细声道:“你们家都知道了?” 周琴解释:“我父亲从任上写了信来,想将我那庶妹说给你大姐夫呢,母亲就打听了一番。” “哪一个?”不怪刘玉真如此问,周琴的父亲是周家这一辈唯一的官老爷,十多年前就四处辗转做官了,周琴的母亲周大太太要在公婆跟前代为尽孝所以给周大老爷纳了两房妾室,加上周大老爷之前在家里纳的一房,在外纳的几房,周家大房庶子庶女都不止一个。 “晴姨娘生的。”周琴说的是当初那两个妾室之一的女儿,自幼养在周大太太身边。 刘玉真摇头,道:“母亲说祖母这次铁了心要让二姐姐嫁过去,今日就要相看了。” “可我瞧着你二姐姐似乎不太愿意啊,你瞧,那神情恍恍惚惚的,不是个乐意的样子。”周琴指着刘玉媛的方向道。 刘玉真也瞧见了,不过她也没有别的办法,叹道:“这也没法子,虽然三婶婶不太情愿,但是三叔是同意了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们女儿家不能自己做主呢。” 周琴了然,“姑母还是想把你二姐姐嫁给我二哥啊?” 刘玉真点头,“但是祖母不同意。” “那当然了,”周琴又笑了,“二婶自从二哥中了秀才之后,整个人都抖了起来,放话说非世家女不娶,其实就是想多要些嫁妆。” “不然二哥也不会快二十了还不成亲,你们家三房家无恒产,姑母又是庶出嫁妆才两千两,哪拿得出能让二婶满意的嫁妆?” 就是这个道理,若是三婶婶能与周家定下婚事,没准祖母能改主意另选一位孙女,毕竟周家二郎也是年少时就中了秀才的。 但周家二太太狮子大张口想要六千两陪嫁——二姐姐是庶嫡女,公中只给二姐姐准备了嫡庶女的例份两千两,若想要更多就得祖母做主,结果显而易见。 反倒是三房答应二姐姐嫁给大姐夫,公中就会依着大姐姐的单子来准备嫁妆,四千两并且不用三房私下贴补。 “不说这些了,”刘玉真抛下烦心事,道:“我们到园子里走走吧,今冬雪下得早,梅花开得比往年都要好,我领你去瞧瞧。” “羞不羞,”周琴跟着她站起来,取笑道:“你家的梅园我可比你熟多了,你小时候在里头迷路还是我把你找出来的呢。” “好姐姐,可忘了这事吧。”刘玉真连忙告饶。 姐妹两人相携着离去。 …… “后来呢?”三姑娘刘玉蓉给她倒了杯热茶,问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和陈文博待一屋子里了?” “这事我一直觉得奇怪,你不是一个好管闲事的人,陈文博又年长我们好些,小时候族学读书的时候我们和他都说不上话的,没理由你们在那天突然就说起话来了。” 还被人抓,抓个正着,当然后面这句话她不敢说。 “后来啊,”刘玉真神色恍惚,陷入了回忆之中,“后来我和周姐姐分开了……” …… 第21章 困局 一年前的梅园里,周琴往左边走想去看朱砂梅,但刘玉真想往右边去看看新栽的宫粉梅,于是两人在半途分道扬镳而且还把身边的侍女打发去取那几坛梅花瓣上的雪水了。 时也命也,这给了某些人可乘之机。 不过谁又能想到会在自家的园子里出事呢?当时刘玉真不过十四岁,尚未及笄,大太太又自小把她捧在手心里,那些污糟事听都不会让她听到。 所以当刘玉媛身边的丫鬟找来说二姑娘崴了脚,扶她到旁边的院子里歇息了,她要去寻大夫想让刘玉真去陪陪二姑娘时。 刘玉真不疑有她的就跟着那丫鬟到了梅园旁边一处僻静的院子,谁知道一进门竟看到一个在墙边负手而立的高大男子! 而刚刚还在身后亲热地和她说着“姑娘慢些,小心台阶”的丫鬟没跟着进来,然后在外面关上了门! 那一瞬间刘玉真紧张得差点喘不过气来! 她顾不得去看那男子是谁,连忙回头去拉门,喊道:“开门!快打开门!” 门外传来落锁的声音,并很快有脚步声远去,刘玉真的心凉了半载但还是不死心地拉扯,门动了动,露出了外面崭新的铜锁。 刘玉真咬紧了牙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索破局之策,正在这时,身后传来了一个略有些熟悉男子声音,他疑惑地喊着:“五姑娘?怎么是你?” 刘玉真回过头来,意外但又不意外地看到了大姐夫陈世文的脸。 那一刹那,她想了很多,但又好像什么都没想,唯一的感觉是她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瞪大了眼睛也不能阻止泪水从脸上滑落。 陈世文也有些慌乱,他向前走了两步,又停住了,柔声道:“五姑娘,你莫着急,先说说是怎么回事,别担心我们会平安出去的。” “让您见笑了,”刘玉真侧开身子用帕子擦了擦眼泪,道:“刚才我在梅园闲逛,二姐姐身边的抚柳来寻我,说是二姐姐崴了脚在此处歇息,她要去寻大夫希望我能来陪一陪,我不疑有他便过来了,谁知,谁知……” 陈世文神色凝重,“我也是被那丫鬟引来的,她今日一直在三太太跟前,我便以为……” 便以为是特意安排他和刘玉媛相看的,虽说这院子偏僻了些,但既然两家仪起了婚事那也不必讲究这许多了。 说到现在很明显,他们被二姑娘,确切地说是被三房给阴了。 陈世文今日是来相看的,他被刘玉真的母亲曾氏劝动了,觉得续娶妻妹也不是难以接受的事,相反填房是妻妹反而比旁人要好上一些,最起码后宅会平静许多。 他也不求夫妻恩爱举案齐眉,只想娶个孝顺父母、明理、能帮着照顾家里的良家女子。 但是鉴于刘玉珠“珠玉”在前,他决定此次要先见一见刘二姑娘,再决定婚事,老太太同意了给他送了张帖子。 所以他今天是抱着见一见刘二姑娘的心思来的,当三太太派人请他到这僻静的院子里来时他很快就应下了,来到这里后被通知等待也觉得正常,耐心地等了。 刘玉真进院子的时候他有发现,但他一个大男人并不能从声音中听出这是哪一个妻妹,再加上那丫鬟喊着“姑娘”,声音和之前跟在三太太身边后来请他到这儿来的丫鬟一样。 于是先入为主地觉得这应该就是刘二姑娘了,还特地背过身去免得唐突了。 谁知竟然错了?! 意识到出事了之后,陈世文很快就镇定下来,对着悄悄抹泪的刘玉真道:“五姑娘,你让开些让我看看这门。” 刘玉真用手抹干了脸上的泪珠,声音略微沙哑着说道:“我刚刚瞧见外头锁住了,大姐,你,你小心些。” 陈世文点点头,在刘玉真让开后走到门前狠拉了一下,哐当一声房门露出了一道缝隙,但并未被拉开。他又狠狠地推了一把,如此往复随着一声声哐当响门还是没有打开。 后面他又后退了几步撩起长袍下摆狠踹了几下,但除了造出比之前更大的响声之外并没有其他效果,见状他又去试了窗户,但无一例外并无动静,他们被困在这屋子里了。 那一刻,陈世文脸色阴沉得吓人。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针对他们两人的局,也不用怀疑,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来,但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希望有人来看见他们共处一室,因为这意味着刘玉真会名节大损,只有嫁他一途了。 当然,陈世文对继室是刘二姑娘还是刘五姑娘并没有很大反应,这两个女子现在在他的脑海中都只是“妻妹”,甚至在见过刘大太太之后他会更想娶刘玉真这样被聪明主母教养出来的女子。 但这些都并不是两人可以在这独处一室的理由。 “如,如何?”刘玉真这时已经镇定下来了,开口问道:“有办法出去吗?” 陈世文摇头,道:“门窗都被锁住了,出不去。” “那椅子呢?拿椅子砸一下试试?”刘玉真说完便走到椅子旁伸手想搬,但是椅子纹丝不动。 “让我来!”陈世文挽起袖子露出结实的手臂,但他也搬不动,椅子被牢牢固定在地面上了,不但是椅子还有桌子,床榻等都牢牢地固定在地面上,陈世文脸上都冒出了汗珠都没有搬动。 刘玉真的心沉了下来,她真的没有想到从小一起长大的二姐姐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但如今思考这些于事无补,在出不去的情况下如何保全自身才是最要紧的事! 她紧走了两步,就着被拉开的门缝往外望去,静悄悄的一个人影都没有,她没敢喊因为如今尚未想出破局之策,万一把人喊来看到他们两个被关在屋内,那可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那些人可不会在意门窗都锁了这等“小事”,她们关注的是两个人,孤男寡女!独处一室! 知道喊人没用之后,刘玉真又在屋内四处转了一圈,这是一处待客的小院,他们所处的是堂屋但和隔壁的寝卧也就隔了一扇屏风,当她看到那床榻的时候脸色顿时涨得通红,真是欺人太甚! 陈世文搬不动椅子后也四处找了找,但都没有找到合适的能破门的工具,倒是分神注意到她从屏风后转出来停在挂在墙上的画前,站定了许久,顿时问道:“五姑娘,你可有良策?” 刘玉真还真是找到了有用的东西,她站在刚刚陈世文看过的画像前,喃喃道:“这是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 第22章 破局之策及求婚 陈世文皱眉,不知道她这是什么意思,求菩萨保佑?菩萨能让他们出去吗?这姑娘莫不是急疯了吧?但他自诩是君子,不能也不愿对一个姑娘口出恶言,便柔声问道:“五姑娘,你还好吧?” 刘玉真没有理会他的问话,双掌合十,虔诚地拜了一拜。然后转身,并未上前而是就此站定,正色道:“姐夫,你我都是不愿被人瞧见我们独处一室的。” “这是自然,”陈世文点头,对此毫无疑问。 刘玉真继续说道:“那我便直说了,我刚刚瞧过了被锁住的门,这地方偏僻得很,那丫鬟将我们锁住想必是为了不让我们离开,也不让别人找来。她此时恐怕是去喊人了,很快就会带人回来,毕竟这里虽然偏僻但也不算人迹罕至,我们失踪久了定是会有人寻的。” 陈世文想了下,觉得有理,便问:“那五姑娘意下如何?” “那人费尽心思锁住了我们,定然是为了营造你我二人‘独处一室’的景象,孤男寡女独处一室,只要让人瞧见那她的目的就达成了。” 刘玉真解释道:“而我们只要没离开这屋子,不管他们看见的是我们坐在一起,还是一东一西看不见对方那都是没有什么区别的。” 陈世文赞同,继续听她说。 “我刚刚瞧见了这副观音画像,”刘玉真望着挂在墙上的观世音画像,道:“这是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自父亲去后,母亲就建了个佛堂,常常在那里跪求菩萨保佑。” “于是我便想着,既然咱们出不去,那就跪求菩萨保佑吧。只是要委屈姐夫装一装病人了。” “左右我们独处一室这改不了了,那就麻烦姐夫晕倒在地,我派了侍女出去寻大夫,自己留在此处念经跪求菩萨保佑…… ” 此举将孤男寡女私会变成了五姑娘善心照顾晕倒过去的姐夫,为此还跪青了膝盖…… 好歹名声上好些了,而且等下人一窝蜂地进来看到这疑似“凶杀”的场景,也能冲击她们的内心,尽可能地将暧昧的氛围降下来。 陈世文有些惊喜地看着她,想不到她竟然能另辟蹊径想出这么个主意,一个清醒着的男人说和屋子里的另一个姑娘没什么,不管她清不清醒世人肯定不信。 但如果是一个清醒着的姑娘说和地上昏睡着的男子没什么,这还是有几分可信的。 真是个聪明的姑娘,陈世文暗暗惊叹,聪慧并且临危不惧,很快冷静下来并找到了解决的办法,虽有些生涩稚嫩但也有可取之处。不由得暗暗庆幸今日在此的是她,若是别的姑娘估计早就以泪洗脸,恐慌得不知所以了吧。 他深吸了口气,朝着刘玉真做了个揖,郑重道:“如此,便委屈五姑娘了。”然后随意找了个地方,装作踉跄的样子捂着胸口倒了下去。 刘玉真也深吸了口气,向着菩萨画像的地面上跪去,一声闷哼,剧痛从膝盖上传来,直袭脑海深处。有微湿的液体流了出来,沾湿了膝盖,刘玉真觉得应该是流血了。 “五姑娘?”陈世文坐了起来,担忧地喊了一声。 “无事。”刘玉真回道,她双手合十,念起了《心经》,“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菠萝蜜多时,……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三世诸佛,……故知般若波罗蜜……” 女子沉稳的一声声经文里,陈世文的心也慢慢地安静了下来,觉得烦乱的思绪都有了几分缓解,冰凉的地面也不再那么渗人。 过了约莫一盏茶功夫,陈世文劝道:“……五姑娘,这地上冷得很,那些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来,你不如等人来了再念吧?” “……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 刘玉真又念完了一遍,心也静了些,但膝盖还是很疼于是跪坐下来,至于经文咬着牙还是得念,因为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人来,如果来人悄悄的她不知道,待人家推门了才开始念经那就失去了效果了。 苦肉计也白演了。 于是道:“姐夫不必多虑,这要骗过别人首先就得骗过自己,况且菩萨还在呢,心不诚菩萨怎会保佑你我度此厄难?如今已接近午时,正是开宴的时辰你我不见了定是有人要寻的。” “那人应该很快就来了,倒是姐夫你也要装得像些,大夫不来就不能醒,到时恐怕还要为难姐夫喝几口苦药汁子,再挨上两针。” “这个请五姑娘放心,”陈世文的声音里含着笑意,“我自幼过的是苦日子,这些难不倒我。” “只是,关于罪魁祸首不知五姑娘可有推断?” 罪魁祸首,肯定就是三房了,而且能想出这种恶毒主意的非女眷莫属,初时看到丫鬟就想着莫不是二姐姐,毕竟今天听戏的时候她可是满心不愿的。但后来却发现应该是另有其人,做出固定桌椅这等事万无一失之事的非年长又宅斗经验丰富的三婶莫属。 今日是陈世文和二姐姐相看的日子,这样的日子里他被发现与她共处一室首先这门婚事就要告吹,其次刘玉真还想到了之前周姐姐说的嫁妆一事,三房受了此等大辱,那么是否在嫁妆上有商榷的余地? 能让公中或者大房拿出银钱来补偿,比如给正好能符合周二太太期望的五千两? 至于二婶,她身边也有能人但如果是她出手这里的人就不会是她,而是更好掌控的四姐姐。 “应该是三婶,”刘玉真冷静地分析着:“这种事向来是女眷的手笔,若是二婶,今天在这里的人不会是我,而姐妹们尚做不到如此慎密。” “只有三婶,对这婚事她一直不太情愿。母亲说老太太和三叔都同意了,三婶虽然有别的心思但也没高声反对过,所以她才应下做说客的。”逼婚的事曾氏不会做。 说到这里,她冷笑了一声:“真是可笑,二姐是她的女儿,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果她竭力反对谁还能逼死她?” 如果三婶哭着闹着反对,家里头不说陈世文若知道了定是不会应的,可惜她不敢,又拿不出娘家二嫂想要的嫁妆,也是起了恶毒心思。 “正道不走偏想些歪门邪道,把我们关在此处,一来破坏了此门婚事,二来坏了我的名节报复母亲,真是一石二鸟。” 其实还有一个好处就是老太太,她老人家是想和陈世文维持此种亲密的姻亲关系的,而且哪一个孙女并不在意,所以此计是一石三鸟。但这话可不能在陈世文面前说,免得他看低陈家,看低陈家姐妹。 “此言有理。”陈世文暗暗点头,又继续问道:“那不知五姑娘准备如何处置,是否需要帮忙?” “……不必了,”刘玉真的语气低了下来,“三婶既然做出了这样的事,那我们的亲戚情分也就断了,接下来自然要打狠了她,免得都以为我们大房好欺负。” “此事我自会与母亲商议,你,你放心定会给你交代的。” 刘玉真暗自想着要怎么对付那三太太周氏,而且这事陈世文最好不要再插手,不然他们两个可就真的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陈世文欲言又止,他看着跪坐在菩萨面前的女孩儿沉默着,眸光深邃,不知想起了什么。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菠萝蜜多时……” …… ****** 刘玉真不知道自己念了多久,大冬天的地上冰冷刺骨,她的膝盖疼得很,不仅有些后悔刚刚为了后面做戏跪太快了。 她一边想着怎么还不来?一边念完《心经》又念起了《佛说高王观世音经》,念完后还是没有听到动静,不禁裹紧了狐狸皮斗篷,悄悄伸直腿。 “姐夫,姐夫?”刘玉真侧过身子小声呼喊着。 “五姑娘何事?”陈世文睁开眼睛扭头望过来。 “你,你听到动静了吗?”刘玉真期待地望着他。 陈世文摇头,猜测道:“许是外头出了什么变故。” “怎么会呢,长辈们这会儿听完戏,正是用午宴的时候,娘亲应该发现我不见了呀,怎么还不找来?”她有些不安。 “许是什么事情耽搁了,所以顾不上来寻。”陈世文谨慎地回答道,说实话经过这件事后他对刘家再发生什么事真是一点都不奇怪了。 相对无言两人一躺一坐又过了许久,最后陈世文估计是冷得不行,避着门缝坐了起来,注视着刘玉真神色不明:“过了快一个时辰了,还没有人来,估计外头真的有事耽误了。” 见刘玉真脸色苍白没有回复,陈世文不忍地看着她,道:“五姑娘,以你的聪慧应该明白,时间越久,对你我越不利。虽然你的计策能够避免,避免我们被撞见独处,能挽回一些名誉,但时间久了,一个时辰、两个时辰、甚至过了夜……” “那除非你我一人死在此处,不然五姑娘你的名节是保不住了的。”男子只会被人说风流,但是名节有失的女子将会被如何处置,陈世文从乡间走到县城,再走到府城、省城,听过、见过的不知凡几。 随意嫁人已是好的,有的终身青灯古佛,还有的“病逝”,甚至“沉塘”。 委实让人不忍。 刘玉真也明白,虽然她自己不这么觉得,但是自幼得到的教导都是女子名节重于一切,母亲年老后还会得到朝廷赏赐的贞节牌坊嘉奖她的“守节”之举。 可想而知这世道对女子贞洁的看中,实在不是她这么一个弱女子能反抗得了的。 也知道自从他们出不去后,不管他们在这里是自愿的还是被陷害的,她的名节将不复存在,如果不嫁给他便只有出家或者远嫁一途。 所以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越来越焦虑,但她现在不想和他说话,也不想讨论这个问题。哪怕她再三提醒自己这件事不是他的错,两人都是受害者,但难免心中会暗暗埋怨。 他怎么就在这里了呢? 他怎么就不是个女的呢? 沉默许久没听到对面这位聪慧的姑娘回话,陈世文于是斟酌着继续说道:“小生陈世文、字文博、二十有二,家住百山镇坡下村。父祖三代身家清白,自幼苦读诗书经义,尊圣人之言,无甚恶习。” “于五年前考中秀才,今后欲考举人、进士,为官一方,庇护百姓。”他的声音缓慢而沉稳,一字一句地说道:“家有慈长辈三人、幼儿女一双。” “另有薄田百亩、养家无忧。” “家中……” “姐夫!”刘玉真突然出声打断了他,问道:“您知道曾家吗?” 陈世文思虑良久的话被打断了,但他并没有动怒,认真回道:“曾家?可是令外祖曾家?此前略有耳闻,姑娘请说。” 刘玉真没有看他,屈起膝盖,双手环抱其上,低下了头,闷闷地说道:“我外祖曾家,和你很像。” 未等陈世文开口,刘玉真继续道:“我外祖父幼时家贫,旁的人家一日两餐,但外祖父家里是一日一餐,那粥水能照出影儿来。” “好在他老人家自幼聪慧,为人勤勉,在族学之中颇得先生看中,不但于举业上倾囊相授,日常也时有帮衬。在外祖父及冠时更是许以爱女,这就是我外祖父的原配嫡妻,田氏了。” 说到此处,陈世文已然明白了什么,脸色微变。 刘玉真轻叹了声:“那田氏嫁过来后相夫教子,孝顺公婆长辈,与邻里也处得好,是个一等一的贤惠人。可惜好景不长,有一年冬日她从镇上赶回时竟被雪埋到了地底下,那雪多冷啊,被挖出来时人都白了,没过两日便不成了。” “外祖父悲痛欲绝。” “守孝一年后,有人给那时还是秀才的外祖父说了一门亲事,是县城的大商户邹家。家有一女年方十六,那会儿朝廷还不许商户人家科举,于是邹家欲将嫡次女许以一有功名的人家。” 刘玉真的声音恍惚,回想起了十年前在京城住过的那段日子:“……人人都说外祖母贤惠,伺候了婆婆终老,将原配所生的大舅舅从乡间小儿养成了举人老爷,如今是母慈子孝,是老封君,是全福人。” “亲生的儿女也出息,我嫡亲的二舅舅十几岁时便中了秀才,但她老人家从来不和我们提当年的日子,旁的人若是说了,她便一模一样的笑一笑。” “有一回我和表姐问起祖母当年的事,说将来也要和祖母一样,做一个人人称赞的贤惠人儿,她老人家一听便落泪了。” 刘玉真靠在膝盖上的头轻轻地蹭了蹭,缓缓道:“后来母亲说,往后再不许在外祖母面前说这样的话,外祖母这是太苦了!” “十五六岁的年纪,如一朵花儿一般便要嫁给一个乡下老鳏夫,这也便罢了,哪儿的日子不是过呢。” “但是婆婆嫌她不及先头那个孝顺,族人嫌她不及先头那个贤惠,邻里嫌她不及先头那个好说话,是个好人。夫君嫌她模样不显,大字不识一个,小孩儿嫌她不是亲娘,原配娘家嫌她碍眼挡了自家闺女的路,自个儿娘家也嫌她抓不住夫婿的心。” “苦水一箩筐,她老人家的眼睛,便是那些年背地里哭多了的缘,如今迎风流泪。” 陈世文仰躺在冰凉的地面上,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只觉得心也跟着这些话一起冷了。 刘玉真短促地笑了一下,“其实,我知道你的意思,也知道这于我是一个好选择,不然我名声败坏,在此地是难寻人家的。即使到了外头,将来若是知道了这事婆家也难免有看法。” “姐夫您是个有才的,不及弱冠便连中三元,那一年出了榜整个府城都轰动了,热议三月不绝。与大姐姐成婚后您除了到书院读书不常家来也无甚错处,是个真正的君子。” “若嫁给您,定能相敬如宾,夫妻和睦。” 听到这样的话,陈世文苦笑。 果然,那聪慧的姑娘夸了人之后话题一转,少女的声音似是被这冬日里的寒气同化了,冷得很。 “但我们大房孤儿寡母,实在是没有这个福分,别看如今母亲在府里领的月例与老太太并齐,吃的用的除了老太太的寿安堂就是我们母女的随园,得了一篓甜瓜都会分随园两颗。” “但这日子过得如何,只有我们自个儿知道,能有今天的日子是我们母女一点点挣来的。父亲刚去的时候,我们母女也是吃过一两银子一个的鸡蛋,用过十两银子一篓的黑炭。” “母亲在这里太苦了,没人将她看在眼内,”刘玉真没有看陈世文,也没有看墙上的观音菩萨画像,低着头喃喃道:“她唯一的心愿就是将我带到京城,回到外祖母身边。” “那是她的家,她想带我去过好日子,我不愿违背。” “她不愿我吃苦,我也是不愿她吃苦的。” “姐夫,您明白吗?” 第23章 疑似中毒 终于说完了,刘玉真也是松了一口气,有那么一瞬间她的确想过嫁给他的可能性。但是外祖母的境遇、母亲的遭遇都告诉她,这世上的男人是靠不住的,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那既然嫁谁都一样,都要靠自己去使生活越来越好,那为何要选他这个二婚的,为此和将陈家视为囊中之物的二婶对上呢? 而且关键的是如果嫁给了他,刘家是不会允许她们母女两个嫁去京城的,不会允许她的母亲离开刘家的视线范围。如此,实在是得不偿失。 不如选择和母亲去京城,京城外祖虽然只是一个小官,但让她嫁个一般人家还是可以的。 她嫁到京城,母亲再以侍疾、尽孝之名留在外祖母身边,如此她们母女不用分离,也能脱离刘家这座大宅,过上想过的日子。 不用守着长辈在,无大祭的传统克制着给父亲上香,也不用偷偷摸摸地给夭折的哥哥烧纸,更不用在“过继嗣子”这个问题上和族中顽固长辈、老太太及二房中摇摆,夹缝求生。 被二房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她见过了外祖母的眼泪,不想再见母亲的眼泪了。 沉默着听完的陈世文也明白了,他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回道:“既然姑娘有了主意,那在下也不为难,刚才的话姑娘就当没听过。之后有人问起,在下便说是突发急症,在此多凭姑娘照顾。” 刘玉真沉默了半响,小声道:“多谢姐夫。” 陈世文望着这个聪慧、明理又孝顺的姑娘,叹了口气:“既如此,姑娘保重。” 两人沉默着,刘玉真又慢慢地念起了经文,随着时间的缓慢流逝,她觉得身子慢慢地冷了下来,肚子也饿了。 但还是没有人来。 恍惚间好像感觉到陈世文坐起来看了两次,又喊了她一声。 不知过了多久,刘玉真突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我说三弟妹,”大太太曾氏的声音比平日拔高了许多,尖利的嗓音穿过院墙,穿过空无一人的院子,再穿过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打开了锁的门,传到了坐在观世音菩萨面前念经的刘玉真耳朵里。 她一激灵,瞬间睁大了眼睛,凝神细听。 “……你三房的丫鬟说我儿玉真和文博贤侄先后往这院子里来了,这样胡说八道的丫鬟你还留着做什么?不如乱棍打死了干净!” 母亲来了?! 刘玉真扭头看了看安静躺好的陈世文,转身跪直了,念到:“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故知般若波罗蜜多,……是无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 “这是有什么样的教养就有什么样的姑娘,”另一道声音是周二太太,她今天阴阳怪气的,说话夹枪带棒,“这姑娘家失了名节就应该一头撞死,得个清静,如此才能保全好名声。” 后头又有好些声音,男的女的,乱糟糟的分不清。 …… 纷乱的脚步声传来,来人走进院门听到里面传来沙哑着的念经声反而不敢出声了,最终还是有人犹豫着推开不知什么时候去了锁的门,露出了出人意料的一幕。 屋内有两个人,一躺着一跪着,躺着的人是个身着蓝色棉衣的男子,倒在桌子旁边,地上还撒落着摔碎的杯子,生死不知。 跪着的人跪在屋子另一边,虔诚地念诵着经文,但那一身狐狸皮斗篷和隐隐露出的粉色衣摆以及发饰…… 很显然是此前众人在找的刘玉真。 所有人一时间都有些反应不过来,这,这和想象中的不一样啊,徐嬷嬷沉着脸快走几步弯腰在陈世文的鼻息之下探了探,顿时松了口气,扭过头冲着大太太道:“还活着,没外伤。” 众人顿时松了口气,七嘴八舌的问这是怎么了。 周琴不愧是和十几个堂姐妹、庶出姐妹一起长大的女子,在其他人慌乱着问这是怎么了的时候她马上醒悟过来。 低声吩咐桂枝道:“找个眼生的丫鬟去喊大夫,就说是玉真让去的,快!等等,香杏你跟着一起去,找常来家里请平安脉的那位。” 说完她拨开前面的几人,快跑着扑倒到刘玉真身侧,喊道:“真姐儿,可算找着你了,我在梅园找你有个眼生的丫鬟说你回房歇息了,我便去厅里等……” 快速低声道:“玉媛落水被我二哥救了,定了亲,你二姐的丫鬟说看到你和他到这里来了。” “……好妹妹,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复又低声:“我让眼生的丫鬟请相熟的大夫了。” 怪不得来得这样晚,刘玉真明白了,拍了拍她的手让她放心,念完最后几句经文:“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 念完趴伏在地,拜,再拜,三拜。 “我的儿,”大太太曾氏也冲了过来,“地上凉快快起来。” 刘玉真被她们搀扶着起来,中间站立不稳还往下摔了一回,好不容易被扶着坐在椅子上她已是冷汗津津了。 她虚弱地笑着,喊道:“祖母、母亲、二叔二婶、三叔三婶、周大婶婶、周二叔叔周二婶婶、诸位表哥表嫂、姐姐妹妹们,我如今腿脚不便就不与诸位见礼了,还望恕罪。” 大太太焦急地打断她,“还见什么礼啊,你这膝盖都流血了快和我回房喊大夫瞧瞧……” “等等,大嫂,真姐儿可不能走。”刘家二房太太王氏的脸上是五彩缤纷,又是解气又是恼怒,问道:“你们这是怎么回事?三房说你和陈文博私会……” “胡说八道!”曾氏怒喝,“这明明就是我儿心善,见着他倒在地上便跪经祈福,你眼瞎了吗和个死人私会?!” “大嫂,这可不是我说的,”刘二太太心里乐开了花,脸上也不免带出笑容来,“这是三弟妹说的,这里也是三房的丫鬟找到的,巧得不行。” 曾氏的目光如针一般刺向刘三太太,刘三太太躲躲闪闪低着头,今天这种种事实在是在她的预料之外。她原本是安排着将这两人引来,然后被撞见成事的,如此便可摆脱这门婚事,还能给女儿多要些嫁妆。 可谁知,媛姐儿那个胆大的,竟谋划了那么一出,她一时来不及考虑这头,待丫鬟依着计划回问时顿时就露馅了。 一重事那是这两人情不自禁,私相授受,媛姐儿是受害者,可二重事可就麻烦了,旁人非起疑不可,顿时让她悔得不行。 “哎呦,”周二太太嘴角上钩,“老太太,这我可就要说道说道了,你们家的姑娘一会儿落水湿身、一会儿私会外男,这样的教养我们周家是不敢要的,那我儿与贵府二姑娘的婚事就作罢了吧。” 刘三太太头发都要竖起来了,僵硬着说道:“二嫂既然这样说,那我回头就勒死我那丢人现眼的女儿,再去县太爷告我那好侄子一个私……” “好了,”周大太太皱眉,“周刘两家乃通家之好,二郎和二姑娘这郎有情妾有意,我们这做长辈的也替他们欢喜,既然亲事已定,二弟妹你就少说两句。如今要紧的是如何处置此事,这秀才公老这么躺着也不是个事,老太太,您说是不是?” 周二太太暗地里翻了个白眼,不再说话了。 “大太太说得在理,让您见笑了。”老太太杵着拐杖,指使着人去把陈文博抬到室内的床上,再让人去找大夫,把几位没出阁的姑娘送到其他屋子里,让人把这院子围起来,另指派了身边的嬷嬷去伺候陈世文…… 待她把这乱糟糟的都理明顺,一行人便将目光放在了刘玉真的身上。 老太太的神情略有些亢奋,柔声问道:“真姐儿,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放心,祖母给你做主!” “真姐儿……”曾氏担忧地喊着。 “祖母,母亲,”刘玉真暗地里狠掐了自己一把眼里顿时流出了眼泪,道:“我今日和周家姐姐在梅园闲逛,半路上和周姐姐分开,我去看那新栽的宫粉梅,后来二姐姐身边的丫鬟抚柳来找我,说是二姐姐崴了脚她要去找大夫想让我来此处陪一陪,我不疑有它便过来了。” “哦?又是二姑娘啊,今日二姑娘先是落了水,现在又崴了脚,再晚些时候是不是得丢了命啊?!”曾氏挺直了腰杆,嘲讽道。 “大嫂你——”刘三太太险些气晕过去。 “好了,不要吵吵嚷嚷的,”老太太锐利的目光环视一圈,把好些人看得低下了头,“先说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于是所有人都继续听刘玉真怎么说。 刘玉真心念一动,把原本突发疾病的话改了改,道:“孙女也不知怎么了,进了这门便发现姐夫倒在地上,似是中毒了,顿时急得不行打发了丫鬟去告诉长辈,去请大夫。” “然后后来,扶柳也走了,她不仅走了还把门锁上,我力气小破不开门,便急得不行。” “扶柳?扶柳在何处?”曾氏满面寒霜,大声喊道:“去,将人带来,我倒要瞧瞧是谁敢在我们刘家谋害秀才公!” 虽跟了来但一直躲在人群之后的扶柳很快就被揪出来了,徐嬷嬷亲自动手将人推着上前,按倒在地。 “不不不,我没有!”扶柳狼狈不堪,大声辩解道:“我没有下毒!我是瞧见了您和大姑爷幽会,可您也不能这么冤枉我这个做奴婢的呀五姑娘……” 刘家规矩松泛,大房又是孤儿寡母,三太太说撮合大姑爷和五姑娘是好事一桩。一来五姑娘能嫁得如意郎君,二来大姑爷也能娶得新妇,三来三太太还许下了她拒绝不了的好处。 出了事有三太太保她呢,况且到时候将长辈们引来乱糟糟的谁还记得她这个丫鬟? 所以扶柳才按着三太太的吩咐把这两人引来,但把人引到僻静的地方和下毒谋害饶是她长在内宅也知道这事小不得,顿时就出声否了。 “还敢嘴硬!”徐嬷嬷快步上前,一巴掌把她打歪,怒道:“我家姑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如何结识外男?我看就是你毒死了大姑爷好拉我家姑娘顶缸,你这小蹄子今日满口喷粪没一句实话,快,堵住她的嘴!” 这个时候显然是疑似杀一有功名的人比男女私会重要百倍的,几位主子漠视着让人把那丫鬟拖下去堵住嘴巴,就连三太太也有些六神无主,生怕那丫鬟真的下了毒,时不时望向屏风后面。 见状,刘玉真吸了口气继续说道:“我当时急得不行,看到了这观音菩萨的画像就有了主心骨,想起先前祖母生病然后母亲跪经祈福,祖母渐渐康泰一事,便想着念念经文,祈求菩萨庇佑。” “我的儿啊,”曾氏抹起了眼泪,“你向来是个心善的好孩子,菩萨灵验得紧,那些恶毒得没边了的人,报应在后头呢!” 刘玉真和曾氏的这番话说得在场的几人脸色都变了。 听到女儿偷偷传来的信息之后,周大太太也是松了口气,开口帮道:“好孩子,都知道你是心善的呢,瞧瞧你这腿,这血都渗到外头的衣裳来了,可见是跪得狠了,琴儿说你们是两个时辰前分开的,你定是跪了足足两个时辰了,这声音念得都哑了,菩萨会保佑你的。” 末了叹道:“也不知陈秀才能不能活过来,这有功名的人突然横死官府可是要追究的,抄家灭族都不为过。” 这话和之前的混乱景象把众人的心思从旖旎的私会中转到了恐怖的凶杀,一时没人敢说话。 此前是男女私会后宅阴私,在场的男人们都闭紧了嘴巴让女人们说话,但现在被周大太太,九品安人说成是凶杀,刘家男子不站出来却是不成了。 刘二老爷抹了把汗,急道:“这这这不至于,女婿可能就是一时急病发作晕了过去,等等就好,等等就好。” 老太太的脸色也阴沉得吓人,转头怒道:“大夫怎么还没来?!再让人去催催!” 被人连番催促的大夫终于来了,跑出了满头大汗,众人见着他就如见着了救苦救难的菩萨,连忙迎上前去,将人簇拥到陈文博的床前。 刘玉真有些紧张,事情到现在这一步还是顺利的,就是不知道大夫能不能验出他是在装病,不禁心中乱跳。 “放心,”乘着众人都围在床边看大夫诊治的功夫,周琴低声安慰她,“我刚刚让我丫鬟去接了,还从我大哥那借了个玉佩塞给了那大夫!那大夫常来我家,机灵着呢。” 她出门做客并没有带银子,首饰也不能给外男,只好从大哥那里借了个玉佩顶一顶,好在她大哥也是个机灵的,二话不说就给了。 刘玉真松了口气,抓住了她的手,低声喊道:“好姐姐……”今天真是多亏了她。 “你要小心,”周琴也握着她的手,担忧地说:“刚才他们都懵了,一旦陈秀才醒来那……” “我明白。”刘玉真很清楚她想说的是什么,刚刚他们都被陈世文那模样吓了一跳,脑海中闪现的都是杀人而不是私情,但只要陈世文一醒来这个问题就没有办法避免。 最艰难的一关现在才开始,希望陈世文真的如母亲说的那样是个聪明人,不然可就麻烦了。 周家大爷的玉佩还是很管用的,找来的大夫捋着胡须没多说什么,也没开药,就拿着冷水往他脸上弹了些,然后用长长的针扎了几下,陈世文就“幽幽”转醒了。 “我,我这是在哪儿?” “贤婿,你还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吗?”刘二老爷探长了身子,缓慢地问道。 “之前……”陈世文眼神一凛,虚弱地回道:“我今日是来商议婚事的,三太太派人喊了我来,这里没有人,然后,水,那杯水!我喝了那丫鬟端的那杯水之后就觉得,觉得头晕,定是那杯水有问题!” 一众哗然,刘三太太周氏更是倒退两步,惊呼道:“不,不可能!” “你怎么知道不可能?!”曾氏冷笑,“哦,是了,因为这事都是你做的,将他们两个都引到这儿来,想要泼脏水,还把大姑爷毒昏了!” “不,不不!”刘三太太涨红了脸,“我没有!” “呵,大姑爷都说了,是你身边的丫鬟带他来的,水也是那丫鬟端的,你以为你脱得了干系?”曾氏看也不看她,冲着徐嬷嬷道:“快去把三房的丫鬟都带上来,让大姑爷认认,看是谁这么大胆,竟敢谋害秀才公!” “好了,”老太太出声劝和,“如今孩子们要紧,大夫,我这孙女婿如何了?他怎么会晕倒?” 大夫斟酌着说道:“脉虚,四肢厥冷……天寒地冻的,秀才公在地上躺了两个多时辰,身子骨受损,好在及时醒来如今已无大碍,老夫开些温补的药方,休养些时日便能痊愈了。” 文绉绉地说了一通,没说是不是中毒只说身子骨受损,需要休养。 但在场的众人对后者都不感兴趣,见不是什么剧毒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大少爷好声好气地请着大夫到旁边开方子,末了拿着一张纸回来欲呈给老太太。但被陈世文一咳嗽,又瞧着他伸手,顿时犹豫了一下,递了过去。 “多谢。”陈世文咳嗽着,接过药方子看了一眼,揣入怀中,虚弱着说道:“我的小厮在二门外等候,还得劳烦老太太派人去支应一声,让他随着大夫去抓药,咳咳,再让他去县衙请个捕快……” 言下之意就是要报官了,顿时把刘周两家人吓了一跳。 老太太一惊,掩面哭道:“我可怜的孙女婿啊……这都是造了什么孽啊,竟让他在家里头受到了如此惊吓,好孩子,你不要怕,祖母定为你做主!将那背主的刁奴一家子都打死了!” “快,快让人把那些刁奴绑了来!” 老太太一声令下,很快就有人把三房伺候的都带了来,那抚柳一家更是被绑得结结实实的。 她们一家是刘家经了年的老人了,父亲是外头铺子上的小管事,母亲是管着后花园的媳妇子,还有个哥哥在前院跟车,嫂嫂在针线房做活,扶柳本人则是二姑娘身边的大丫鬟。 她和二姑娘打小吃喝在一处,书也是读的,养得也如个姑娘一般,日常端茶递水就是她做过最粗重的活计了。 如今被束缚着双手跪在院子里,一边脸被打得肿起来,口中还塞着不知道哪里来的脏帕子,她脸色涨红想死的心都有了。 “抚柳,真是个如柳枝一般标志的,”徐嬷嬷伸出手指抬起了她的脸,冷笑道:“细皮嫩肉的,真打死了恐怕爹娘也舍不得。不若就乖乖说了吧,是谁指使你陷害主子的?” “你若是说了,便不用受这苦头。” 抚柳呜呜着说不出话来。 徐嬷嬷扯下她嘴上了布块,她呸呸了两声,冲着徐嬷嬷媚笑道:“嬷嬷赎罪,我真的是看见了大姑爷和五姑娘一前一后进了这院子,先头没敢说但后来大太太说说了有赏我这才……” “都怪我,被猪油蒙了心,再有下回定是死活不说的,大太太、嬷嬷你们就饶了我这一回吧!” 死到临头了还在嘴硬,徐嬷嬷啪啪给了她两巴掌还是不肯说,她略解了气便站直身子,招呼着站在一旁的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们。 “这死丫头不见棺材不掉泪,都这时候了还满嘴胡说八道,辛苦几位姐姐了,给她松快松快。” 为首的婆子提着一根胳膊粗的板子,挽起袖子笑道:“徐姐姐您放心,调理小丫鬟我们最有经验了,打一顿就老实了。” 说着冲上去一个按住身子一个轮起板子,啪啪啪几板子下去衣裳底下就渗出了血。 抚柳疼得脸都扭曲了,但荣华富贵的前景和心中的侥幸强撑着,一边喊疼一边冲着屋里叫道:“我是无辜的,我是无辜的,三太太救我……” “呦,嘴还挺硬!老姐姐,你得使点力气啊!” 那使棍的婆子狠狠地一棍子打下去。 “啊——” …… 第24章 缘由 “哎呦,晕过去了,快,取水来!” 大喊的声音传入屋内,三太太不安地动了动身子,小声道:“这,这不是屈打成招嘛,要是打死了也是徒增冤魂,要我说就这么罢了吧,将她发卖出去,如此也就了了。” 大太太曾氏没有理会,她冲着回来回话说她家里人什么都不知道的徐嬷嬷沉声道:“那也就不必费那个心思了,我看那丫头花容月貌的,咱们家里头一直不让打丫鬟们的脸,就是觉着一个女人破了像说不上好亲,这一辈子也就耽误了,有损阴德。” “但她这顽固不宁的,赏她几巴掌,若还是不说,就把她家里人按在她面前打!那一家子教出这样的女儿,也不必给脸了!”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一点脸面都不给周氏。 老太太坐在位置上,扶了根拐杖,沉默着不说话。 徐嬷嬷一出门,指使着婆子们轮着大胳膊啪啪扇了十几巴掌,直扇得抚柳脸肿得老高,嘴角都流血了,牙也吐了几颗。 又让人催着她亲人劝。 “乖女儿你就说了吧,不说就要把咱一家都卖出府里去啊……” “好妹妹你快说啊!到底是谁指使你的?!” “抚柳你这个下三滥的,可怜你侄儿才不到两岁,就要被你这毒姑姑给害了啊……” …… 抚柳受不住了,招了说都是她自个儿的主意,她有一回侍候五姑娘受了气,今日见她独自一人顿时便起了心思,求大太太和五姑娘饶恕…… 今日还敢污蔑姑娘,徐嬷嬷脸一沉,让人去取了针来,拽着手指狠狠地戳下去,顿时一阵惨叫声响起。 在这凄厉的背景声中,徐嬷嬷又抬起了她的脸,柔声道:“好姑娘,你若是再不说,我就让人把你牙都拔了,那你这脸可就真不能要了。到那时不管别人是怎么允诺你的,你这没了脸的女人,嫁不了人不说,也活不成了!” 打了一棍子再给把枣,徐嬷嬷又劝道:“你若是好好说了,虽然你们一家子是不能在这府里待了,但我定让牙婆把你们一家子卖得整整齐齐,不至于骨肉分离。” “可怜你那小侄儿,是你们家独苗呢,若是没长辈在跟前,定活不成的。你们家虽然是奴仆,但若是绝了香火,这祖宗恐怕死不瞑目呢!” 又扎了几下,十个指头都流血了,软硬兼施之下她这才熬不住地趴伏在地,口齿不清地喊道:“……是三太太,是三太太让我领了人去的……” 徐嬷嬷顿时松了口气。 ****** 屋内,三太太瞬间站直了身子,大喊道:“胡说!”又冲着大太太喊:“大嫂,她这是胡说!” “来人,把这胡说八道的贱婢给我打死了!” 没人听她的话,一时神色各异。 反倒是屋外的抚柳,招了之后便被徐嬷嬷拉到廊下跪着,如竹筒倒豆般说得一干二净,刘玉真也听得清清楚楚。 一切如她所料,这门亲事三太太一直不愿意,虽然老太太定下了,三老爷同意了,但是她心中一直都不满。在她的眼里,娘家周家才是那可值得托付的,周家二郎更是一表人才,将来有大出息。 但是,周二太太要的嫁妆多,几乎和嫡长女刘玉珠的嫁妆持平,如今嫁女儿虽然要陪嫁许多财物,但也得有才是啊。 尤其周二太太的第二个要求是官宦之后书香门第,能给周二郎帮扶的,有那嫁妆多的商户来说亲被她嘲讽一顿赶出去了,于是周家二郎年近二十还说不上亲事。 但这也让周二太太执念渐深,尤其是与陈家的这门婚事相比,两个都是秀才,一个原配一个填房还有了嫡长子,一个家中伯父做官一个世代贫农,两家被她这么称来量去越发没有可比的。 陈家低到了尘埃里,但她没有办法,一来她抵抗不了嫡母婆婆,二来她拿不出这么多嫁妆。 于是眼见着婚事越发临近,她生出了一个主意,在相看的这一天把人领到这院里来,再让人勾了真姐儿…… 如此既坏了这门婚事,又打了促进这门婚事的大太太的脸,三来最重要的是媛姐儿“受辱”便能推了这门婚事,嫁给娘家侄子,并且还能从公中多要些嫁妆。 如此一石三鸟。 于是便给了抚柳一百两银子让她进行此事,还答应了事后让她给姑爷做妾,生下一儿半女。抚柳日常都跟在刘玉媛身边,刘玉媛喜欢上了周家表哥,这抚柳也起了这心思。 所以三太太一说她便应了,三太太还安慰她即使被发现了也不怕,让她自己应下,转头就放了她一家子做良民,让姑爷娶她做二房。这做二房可比做通房强多了,她更是精心。 为了让他们中途不至于逃出,三太太还让她从外头找了个木匠把桌椅都钉死在木地板上。 至于男人们关注的下药一事,抚柳始终没招。 但已经没人理会这等“小事”了,大太太第一个就朝着刘三太太冲了过去。狠狠地扇了周氏一巴掌。 “好你个黑了心肝烂了肚肠的毒妇!你自己的女儿护不住就来糟蹋我的真姐儿!我今日就打死了你,让你黑了心肝……” “容娘你快快住手……”周大太太连忙拉住了她,劝道:“教出这样的女儿我们周家对不起刘家啊!左右这事就咱们几家知道,捂紧了也就是了,反倒是你今日打死了她,这可就说不清了!” “对对对,”刘二太太今日连看了两场大戏,欣喜坏了,连说话都带着笑意,“这好好的一个人,可不能打死了!媛姐儿都还没出嫁呢!” “嫁什么嫁!”周二太太全程都黑着脸,如今更是跳了起来,“这样恶毒的妇人教养出来的女儿,我们周家不要,不要!” “谁知道她刚刚是不是故意跳下去框我儿子的,这门婚事不作数,不作数!” 刚刚一直呆滞着的刘三太太周氏顿时瞪大了眼睛,喊道:“不不不,媛儿那事不是我教的,不是我!她和二郎情投意合……” 在场的男人们都各自别开脸。 “诶周二太太话可不能这么说,”涉及到这退婚的事情,刘二太太这个当家主母连忙板起脸孔,“婚事既然立下,岂有反悔之理?这丑事既是刘三太太做下的,可她也姓周啊,若你要是执意退了婚,那咱们刘家也只有休妻了! ” 刘三老爷噗咚跪倒在老太太跟前,眼睛通红,“不能休啊,不能休啊母亲,蕊娘此番犯下大错,都是儿子往日没教好她,您就饶她这一回吧……” 大太太曾氏顿时脸色一变,但还没等她说话,老太太顿时一顿拐杖,喝道:“住口!” “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老太太感叹,转头望向周大太太,问道:“周大太太,蕊娘虽然是我三儿媳,但也是你们周家的出嫁女,您觉得此事如何处置?” 休妻这一手可正是打在了七寸上,周家恐怕只有周二太太能凭着这个摆脱刚定下的不满意婚事,而感到高兴。但对于周大太太来说,周家的声誉才是一切,断不能出个被休的女儿。 她望了望满脸愤怒的密友曾氏,又看了看一脸寒霜的陈世文,皱眉道:“之前既然已定下了,那定是作数的,六妹妹嫁到刘家这么多年,生儿育女岂能说休就休?” “二叔你觉得呢?” 周家二老爷明白大嫂的意思,先前媛姐儿的事情先不说,此番的确是六妹做得不对,若她真的被休回娘家,那周家的脸就不用要了,于是沉着脸点头,道:“都听大嫂的。” “老爷……”周二太太惊呼,先前媛姐儿落水一事她就百般不愿,奈何是自己儿子跳下去救人的,不是谁推下去的,这才不得不应下了。 现在发现媛姐儿的母亲是这样一个毒妇,她教出来的女儿周二太太如何敢要? “闭嘴!”周二老爷拂袖,“之前那事不要再说了,如今,如今是六妹这事,哎,老太太,您老觉得应如何处置?” “二哥,”刘三老爷看看周二老爷,又看看老太太:“母亲……” “母亲,儿媳知道错了,”刘三太太周氏顶着挨了一巴掌的脸,跪了下来哀求道:“都是儿媳鬼迷心窍,好在尚未酿成大错,母亲您就饶了我这一回吧。” 见老太太没发话,又冲着大太太曾氏求道:“大嫂,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大嫂您大人大量,不要和我一般见识。我,我给你和真姐儿磕头,磕头赔罪……” 砰砰的三两下额头都磕出血来了,顿时便有些人不忍。 “咳咳咳……”陈世文突然连咳了好几声。 老太太转头,关切地道:“这事真是家门不幸啊,孙女婿,你怎么看?” 众人这又将目光移到了不知什么时候裹着大毛衣裳,冷着脸坐在一旁的受害者——陈世文。 陈世文凉凉地望了刘三太太周氏一眼,微咳了两声道:“我嘛,真是大开眼界……” “想我陈文博,自幼苦读诗书,自诩从未做过亏心之事,不知有何得罪了三太太?竟让你做出此等,此等下作之事?” 被扯散了首饰,满头乱发额头上又有血痕的刘三太太跌坐在地上,看着陈文博那犀利的目光,喃喃道:“你已经有儿子了,那是个填房,填房,填房就是个妾,不要做妾,我不要我的女儿给人做妾……” 填房,就是个妾! 这个声音与此前那道娇俏的女声重合在一起,重重地回荡在陈世文的脑海中,他只觉得眼前一阵恍惚。 填房,也是他的妻,怎么就成妾了呢?! 良久,他闭紧了眼,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道:“这门婚事,难道是我陈某人求的不成?!三太太既然不愿直说便是了,我陈文博扭头就走,从此不再登这刘家大门,何必行这鬼蜮伎俩?” “我陈文博娶妻,不求家世、才貌如何,只求是个聪慧、明理又孝顺的良家女子,填房又如何?既嫁与我为妻,便与我同立于这世间,荣辱与共,我必待之以诚,奉其父如父,尊其母为母。” “信之、敬之,此生不负!” 第25章 家庙 “咳咳咳咳咳……”他说得激烈了,顿时一阵猛烈的咳嗽,脸色涨红。 “文博啊……”老太太杵着拐杖,在身边丫鬟的服侍下微微颤颤地站了起来,像似要给他跪下了。 “都是我这老太婆子对不住你啊……家中竟出了这么个黑了心肝的玩意儿,你放心,你在我这老婆子心里啊和亲孙儿也没差了,定会给你和真姐儿一个交代的,你和真姐儿的事……” 大太太险些气了个倒昂,亏她刚刚让人把真姐儿遮得严严实实的,就是不想再让人提及他们两个刚刚独处之事,谁知道这老太婆还是提起来了。 这是什么意思?这是想让她的真姐儿补了这缺? 正胡思乱想着,突然听到刘大奶奶惊呼道:“哎呀,真姐儿,真姐儿你怎么了?大伯母,快来啊,真姐儿晕过去了……” …… ****** 回房后,刘玉真就“醒”过来了,望着眼眶含泪的母亲不安地喊道:“母、母亲……” 刘大太太揽着她的肩膀,抚摸着她受伤的膝盖,温柔地问道:“你和我说说,今日是怎么回事?” “娘……”刘玉真眼泪瞬间就下来了,扑到曾氏怀里边哭着边说完了今日发生的事,只略过了陈世文说的提亲话语。 大太太对着她的脑门点了好几下,怒道:“我是怎么跟你说的?不管到何处,不要落单不要落单,无论谁喊你都不要到僻静之处,你都当耳边风了吗?!” 刘玉真被训得头也不敢抬,辩解道:“我这不是因为在家里嘛……” “家里家里,就是在家里也不能掉以轻心!”大太太说着说着声音里已有了几分悲意,“我活了这么多年,那些婚前婚后突然消失的女子见得还少吗?都怪我把你给宠坏了,就应该把你从小关在屋子里,连院门都不准出,你就知道厉害了!” 知道她是个豆腐心的,刘玉真一点都不在意她的训斥,小声着问道:“娘,那如今怎么办?” “怎么办?你们两个不是谋算得好好的吗?”大太太斜眼看她,“要我这个娘做什么?” “娘——” “好了,别扭了,你当扭糖呢。”大太太终是舍不得,紧紧地搂着她,“你们谋算得很好,把这个私相授受变成了凶案谋杀,虽然陈文博还是醒来了但这样也能最大限度地降低对你的影响。” 只是降低,并不是没有,也不是很少。 这些母女俩都明白,所以大太太没有再说,冷静道:“为今之计,一个是要打死了那周氏,三房虽然在这府里连管家都不如,但到底是正经爷们,咱们想要扳倒他们是不成的,这里恐怕还要那陈世文帮忙。” “他此番受了大罪,你晕过去之后他又受了点刺激,咳得不行,老太太把人留在了客院,养好了才让走,娘让徐嬷嬷找他去。” “这第二,”大太太温柔地摸着她的头,神色严峻:“瞧你祖母刚刚那模样,恨不得把你裹着送到陈家,连脸面都不顾了,咱们可不能让她如愿。” “他刚刚当着两家人面能说出那等话来,这陈世文的确是个人物,比那周二郎是强多了,你二姐姐没福气。但对于咱们大房而言,只‘填房’这一条,便是万万不成的!娘能给你找更好的。” 陈世文…… 刘玉真回想起那人刚刚那掷地有声的话语,顿时一阵不自在,小声道:“母亲,咱们不要说他了。” “好好好,不说不说,”大太太以为刘玉真是在害臊,顿时安慰道:“别怕,娘是不会让你嫁过去的!” “不过此地我们是不能再待了,我这就去信给你外祖母,让她打发人来接咱们娘俩到京城去。我的儿,别怕,到了京城娘给你找一个好夫婿! 你大舅舅家的二表哥,老实敦厚,正好比你大一岁,如今虽然是个白身但你二舅舅说将来考个举人不成问题。” “莫怕,”大太太爱怜地看着她:“母亲不会让你受苦的,开了春咱们就去京城,你觉得如何?” 自是极好的,刘玉真觉得今天经历的比之前十几年的都多,紧搂着母亲只觉得眼眶又湿润了,“娘,您真好。” “娘就你一个孩子,不对你好还能对谁好呢,快擦干眼泪,我让人给你做了你喜欢吃的羊肉饺子,吃完暖暖和和的睡一觉。” 说着大太太冷笑着:“接下来你就看娘的,周氏那个毒妇,我体谅着媛姐儿不易中午的时候帮她说了不少好话才从公中拿来三千五百两的嫁妆,谁知她竟然这样对你。” “呵,看我不剥下她的皮来!” 哄睡了真姐儿,再吩咐段嬷嬷在跟前寸步不离地守着,大太太起身来到了屋外,廊下,跪着真姐儿屋内的所有人。 大太太的脚步声轻而缓,往日柔和的声音冷而低,“主辱仆死,今日的事,你们所有人都逃不了责罚!” 今日跟着出门的大丫鬟春香早就哭成了一个泪人儿了,红肿着双眼趴伏在地,低声哭道:“太太你就打死了我吧,都怪我离了姑娘跟前,都怪我……” 大太太知道她并不是故意的,也是真姐儿让她回来取东西的,但是还是那句话。在这宅院里头主辱仆死,真姐儿出了这样的事,能留她一命已是格外开恩了。 让人将她拖下去打板子,春香被打了板子也不敢哭,没多久就晕过去了,只留下一道道让所有人都胆寒的啪啪声。 大太太就这样站着,远处的人都瞧不见她,但是她的声音却传遍了整个院子:“你们都瞧见了,今日的事给我牢牢的闭紧了嘴!” “若有什么风被我听着了,就将你们统统毒哑了发卖出去!” 一众丫鬟噤若寒蝉。 处置、叮嘱了下人们,大太太又派了徐嬷嬷到陈文博暂歇的客院送了一支上好的人参,回来后徐嬷嬷冲着她点点头,严肃的老脸上隐约有几分笑意。 大太太念着阿弥陀佛,让人抬了轿子来,换了衣裳重梳了头,领着人浩浩汤汤的去了寿安堂。 没多久,老太太就把三老爷母子喊了来。 …… “你大嫂说,周氏心肠恶毒,德行有失,让她去家庙反省三年,你觉得如何?” 三老爷这一大半天都是恍恍惚惚的,中午女儿落水迅速地和舅兄的儿子定了亲,下午又出了府里最有出息的姑爷和刘玉真私相授受之事,这事竟然被查出来是他那向来柔弱的太太设计的。 如今两个人都病倒了,三房人仰马翻。 懊恼、后怕、担忧、心疼等等情绪一直充斥在他的脑海。 此时一听这话顿时脸上发白,苦涩道:“这,母亲,这,这哪里至于?蕊娘家去后便病倒了,这会儿还烧着呢。” 老太太不理他,转头望向半坐着矮墩的桥姨娘,严肃着问道:“小红,你觉得如何?” 桥姨娘自进了这屋之后便哭着脸,见老太太这么问顿时颤声道:“老太太都是为你好,三爷,你就应了吧?” 三老爷嘴唇动了动,“她只是一时做错了事,都怪儿子没教好她,如今她已经悔了。眼见着媛姐儿就要出嫁,两个儿子也还小,便,便罢了吧。” 老太太坐直了身子,缓缓道:“老三,你娘是我的陪嫁丫鬟,你出生后就在我的院子里长大,自幼听话懂事比我生的那两个泼猴都要强些,这么多年过去,我们也如亲母子一般了。” 三老爷诺诺着应是。 老太太直盯盯地看着他,严厉道:“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做母亲的,今日处事偏心,不过就是与外男处了几个时辰,人陈世文也是一表人才让他娶了就是了。但是大房还咄咄逼人,把周氏打了,让她下跪磕头还不算,还让我将她送去家庙,断那周氏后路? ” “儿子不敢,”三老爷深深地低下了头,喃喃道:“只是儿子与周氏是少年夫妻,十几年来她侍奉儿子尽心尽力,生儿育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此番她定是会改过的!母亲,母亲您就饶了她这一回吧!” “不,不如就在家里收拾间佛堂出来,让她日日去念几遍经?” 桥姨娘悲戚一声。 “老三啊,这么些年,你还真是被那周氏给祸害了,”老太太缓缓转动着手里的佛珠,语气也平淡。 “当年我就不应该应下这门婚事,果然贱妾教养出来的就没几个好的,这些年把着你后院不放也就罢了,左右你们三房和和睦睦的我这个做母亲的也只有欢喜的。” “只是这个眼光啊,老三,她瞎你也瞎了不成?!” 老太太语气渐渐严厉,“自你大哥病去后,你大嫂也守寡十年了,这十年风平浪静你们怕是忘了她是谁?她爹是曾老太爷!当年和你爹同科会试,上赐同进士出身。” “这么些年一直在皇城底下当差,曾大老爷和曾二老爷那也是有出息的,都是举人老爷!” “这么多年了,每到过年的时候曾家老太太就打发人来给我送年礼,给我请安,你以为真的是给我这个老太婆请安的吗?!” 怒极了的老太太一把抓起桌上的茶盏就冲着三老爷扔过去,啪嗒一声响茶水四溅,脸上溅到了茶叶的三老爷不敢擦,跪倒在地惶恐道:“母亲息怒,母亲息怒……” “息怒?我何怒之有?如今是陈文博在怒!你大嫂在怒!曾家在怒!曾家满门一个官老爷两个举人在怒!你刘三老爷一介白身,何德何能让他们息怒?!” “那周氏是不是觉得她兄长是个举人如今到处做知县是个人物了?又给刘家生儿育儿有大功,生了两个儿子就是这妯娌里头的独一份,就能不把寡嫂放在眼里了?!” “觉得大房是孤儿寡母柔弱可欺?自己不想要的婚事就想强塞给大房?!”老太太一双厉眼看得三老爷头也不敢抬,愤怒的话语在他耳边回响。 “那毒妇不想媛姐儿嫁给陈文博为何不明说?难不成我还能压着他们洞房?!为何要做出此等丢人现眼败坏门风之事?!” “陈家的婚事有哪不好?!过上三五年媛姐儿就是妥妥的官夫人!周家的婚事又好在何处?!那周二少爷读书不及陈文博,机灵也不如陈文博,为人处世更不如陈文博,那就是个书呆子!” “一辈子考不上举人的秀才还少吗?!” 狠狠地踩了周家后,老太太缓了口气,冷笑,“周二太太还狮子大开口要六千两陪嫁,你们是想要把整个三房都搬到周家吗?!还是说周氏今天的这个事,三老爷你也知道?!” “老太太、太太、姑娘……”桥姨娘也跪倒在地,跪行着爬到老太太跟前,哭道:“三老爷只是一时糊涂了,都是那周氏蒙蔽了他,您看在他向来孝顺的份上就饶他这一回吧,快,三老爷你快给老太太赔不是……” 三老爷也哭着喊母亲,诺诺说不出话来。 “老三啊,”老太太也抹了一把泪道:“她们母女今日一个陷害了陈文博和真姐儿,一个与周二少爷有了肌肤之亲,这都是要沉塘的大罪啊!这并不是赔不是就能了的!” “如此无德不贤的妇人,若不是看在两个孩子还小的份上,我就让你写休书了,如今几家网开一面,只让她在家庙待上三年,也就罢了。” 缓了缓,又道:“我也不是那不近人情的,对外就说她自愿去家庙为我祈福,过个一年半载的你大嫂气消了,或者等她带着真姐儿去了京城就让周氏回来。” “大嫂要带真姐儿去京城?”三老爷愣住了,小声问道:“那和陈家的亲事?” “还能如何?”老太太目中含泪,“你大嫂不愿意,陈文博也不愿意,我这老婆子还能强迫不成?” “只能说我们刘家没有这个福分呐,原本打算的成亲后让你们家老大拜他为师早日考个秀才的,远哥儿他们还没长大,叔叔辈的就数他们两兄弟有慧根,如今这事也算是黄了。” “想当年他还在咱们家族学的时候,教人便很有一手,付家那三郎就是跟着他做了几年同窗这才考上秀才的,每回陈文博从省城回来他都要上门去讨教,果不其然下一科就中了,比那周二郎的名头还要高呢。” “罢了,福分这事强求不得,就这样吧,对了,你刚刚说周氏回去就病倒了?” “是是是,”三老爷道:“大夫说受到了惊吓,开了安神的方子。” 老太太叹气,“她罪不至死,就等她好了再去吧,这些日子就不要让她出来了,免得你大嫂见到了生气。” …… ******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刘玉蓉恍然大悟,咬牙道:“二姐姐真真可恨,她虽然没参与此事,但就如妹妹所说,她既不同意这门婚事,直说就是了,只要她鼓起气来说了,祖母总是要考虑的,没准就会换另一个人。” 哪怕没换人也会让人盯紧了她,多半会换的,因为将来两个孩子还得在继室手底下讨生活呢,冒不起这个险。 刘玉真给自己倒了杯温茶喝着,苦笑道:“周氏觉得,我们大房孤儿寡母的,能得这样一门好亲事是她老人家在积善行德了。” “二姐姐嘛,她虽然不知道,但她的生母对我做出了这样的事,我们两个的姐妹情分自那日起便断了,日后就是面子情罢了。” 姐妹情谊终究是没有办法回到从前了,若二姐姐遇到了难处,她抬手能帮的也就帮了,但若想她尽心尽力却是不成了,毕竟心里面的坎过不去。 “恐怕三婶还有别的缘由,”刘玉蓉看着她,犹豫着说道。 “还能有什么缘由?”刘玉真今天说了许多话,口干得不行,又倒了一杯茶。 “你知不知道,”刘玉蓉欲言又止,“之前周家二老爷和咱们家提起,想聘了你做儿媳妇?” “咳咳咳……”措手不及的刘玉真被呛得不行,眼泪都出来了,“你,你说什么?!” 刘玉蓉说完还有些后悔,但看她这模样顿时挺直了腰杆,解释道:“我说的可是真话!是周二老爷亲自与我爹说的!” “大概是一年前吧,那一天天气晴朗,我悄悄的去了外院书房想让爹爹带我出去玩,然后就听到了此事,周二老爷欲聘你做儿媳妇。” “唔,”刘玉蓉仔细想着,“好像是瞧上了你外祖家,你外祖不是考中了进士嘛,咱们这里近百年没有人考中进士了,所以,总之就是想着将来去京城拜名师进国子监!” “真的!”刘玉蓉强调道:“不过被拒绝了,爹爹说你的婚事已定,不会嫁在此地。” “后来我回来告诉了姨娘,姨娘说这事我不用管,闭紧了嘴巴。若是周家有意自会想了法儿再提,若是无意告诉了你反而徒增烦恼,若是你因此对周家表哥起了心思,那我就万死不能赎了。” “现在想着,没准当时三婶选了你,还有这里头的缘故。反正不管有没有吧,你如今知道了这事总是好的。” 刘玉真的咳嗽声渐渐止住,又给自己倒了两杯茶喝下才缓过神来,苦笑道:“这都是什么事啊,周家表哥,我虽喊一声周家表哥可都是跟着二姐姐喊的,我们就没见过几面。” 这世人极重姻亲,亲戚之间都是跟着姐妹叫表哥表姐的,所以周家二郎虽然和大房、二房没有亲戚关系,但他是刘玉媛的表哥,那就也是刘玉蓉、刘玉真的表哥。 “可不是,”刘玉蓉心有戚戚,“三婶的心也太小了,怪不得二姐姐的心眼儿也小,听说她嫁到周家以后威风得紧,把夫婿身边的通房们都打发了干净。” “上个月还让人打了一个侍候二姐夫长大的大丫鬟,如今周二太太很不待见她,天天给她脸色看,还派了心腹跟着她。诺,就是今天她身后那粉色衣裳的,气派得很。” “求仁得仁罢了。”路是她自己选的,怪不了谁,刘玉真不想再说她了。转而和刘玉蓉又商量起开铺子的事情。 除了回去后就打发人给她送图样之外,两人还约定了隔一两月对一次账,分一次银子。刘玉真不能自己去府城,但是刘玉蓉可以回刘府来,她虽然嫁到了府城,但不是长子媳妇不需要跟着婆婆管家,所以每年年节、父母寿辰等都可以回到县里来。 一年约有四五次,如此也够了。 第26章 祭拜、家事、疑问 回门的这一日,刘玉真没有单独见刘玉媛,一来她不想见她,二来待四姐姐被喊来后来通知开席的丫鬟们也到了,大太太领着姐妹几个去了老太太的院子,这一路上自然不好说什么事的。 待新婚夫妇二人吃过席面,又被安排着在刘玉真的闺房里歇响,启程回家时已经是下响午了。 大太太给准备了一车的好东西,吃的用的应有尽有,骡车里塞不下另派了两辆车跟在后头,所以相比来之前车上的拥挤,如今刘玉真手里只抱了两个匣子。 “这是什么?”自从上了车后就一直嘴角弯起的陈世文问她。 刘玉真道:“是母亲亲手做的鸡蛋糕,让我带回家里吃。” 陈世文博回忆着那个慈眉善目的妇人,感叹道:“岳母很疼爱你。”疼爱到今日一改此前的精明模样,在他面前近乎讨好,送人出门的时候眼眶都是红的。 刘玉真搂着小箱子,恹恹道:“自幼我便与母亲相依为命。” 一个“相依为命”无需多言,陈世文便了然了,过了一会儿问道:“岳父去了有十多年了吧?” 刘玉真有些不解他怎么问起这个了,但还是提起了几分精神答道:“嗯,父亲去了有十年了。” 陈世文半搂着她,道:“那他的忌日是何时?今日我只在他的灵位前叩拜,身为半子很该去坟前上柱香才是。” 刘玉真有些感动,刘大老爷是英年早逝,而且老太太还在呢,都是初一十五上柱香,不大祭的。陈世文能想着到他坟前祭拜,也算是有心了。 “父亲的忌日是在二月十六。” 陈世文想了想,笑道:“今年的二月十六我赶不及,那便定下是明年吧,没准到时还能给岳父带去好消息。” 这好消息自然是榜上有名了,刘玉真也笑盈盈地看着他,道:“夫君你就这么有信心?” 陈世文自信一笑,“你就等着别人称你为‘夫人’吧!” 时人称正房为“太太”,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稍小一些的就是大奶奶、二奶奶,只有诰命才能被尊称一声“夫人”。但朝廷只封五品以上官员的祖母、母、正妻为诰命,五品以下则为赦命。 老太太、周大太太只是赦命,所以都不能被人尊称为“夫人”,这就和男子非宰相不能被人尊称为“相公”一样。 可以把“夫人”称为“太太”,但不能把“太太”称为“夫人”。 那可是要命的事。 陈世文居然让她等着,可真有信心。 刘玉真不知不觉地笑了起来。 ****** 夫妇二人到家之后天色已晚,但正房里里灯火通明,一大家子都等着他们用膳。 陈世文有些歉疚,道:“祖父、爹、娘、二婶你们不用等我们的,可别饿坏了身子骨。” “我们都不饿,刚才那顾厨娘端了些糕来垫了垫,快过来吃吧,有你爱吃的豆子汤。”张氏笑呵呵地招呼着,“你们再不回来啊,孩子们都要哭鼻子了。” “不哭!”在张氏怀里埋头吃糕的康哥儿大声道。 “好好好不哭,祖母的乖孙最乖了。”张氏忙安慰着,康哥儿听罢又低头吃起糕点来,糖糕渣子掉落在衣服上,被张氏珍惜地捡起来放嘴里。 站在旁边的慧姐儿看看祖母,又看看刚回来的两人,小声喊道:“父亲。” 陈世文的脸色有些不好看,道:“喊过你母亲了吗?” 慧姐儿于是又喊了蚊蝇般的一声:“母亲。” 陈世文还是有些不满,但刘玉真对这个进度还是满意的,弯腰道:“慧姐儿真乖,母亲给你带了曾外祖母和外祖母给你的礼物,等会用完膳就去房里拿可好?还有好吃的鸡蛋糕。” “康哥儿也要吃!”一听到吃,胖嘟嘟的康哥儿就坐不住了,手里抓着糖糕跳下张氏的膝盖,咚咚咚跑过来扑过来在刘玉真的新衣裳上印了两个脏手印:“快去拿!” 没等刘玉真反应过来,陈世文略有些发冷的声音就响起,“康哥儿,为父教过你的这是你的母亲见面要行礼,还有要吃晚膳了,点心明日再吃。” 康哥儿撇撇嘴,张嘴欲哭但看到陈世文的脸色之后又机智地停住了,咚咚咚又跑回去窝在张氏的怀里埋着头不理人。 “康哥儿——” 陈世文一发怒所有人都愣住了,他这几日积攒的不悦眼见着就要爆发,张氏急忙道:“诶呦你凶孩子干嘛呢,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过些日子就好了。三儿媳妇你还没吃饭吧,快吃饭,啊,吃饭。” 刘玉真暗暗扯了扯陈世文的袖子,柔声劝道:“夫君孩子还小呢,慢慢教就是了,今日天也晚了,这一大家子都在等我们用膳呢。” 陈世文皱着眉,深吸了一口气,没再说什么。 一家人安安静静地用完了晚膳。 ****** 饭毕,一家四口回房说话,此时康哥儿已从刚才的害怕中回转过来了,任由陈世文牵着走,见状刘玉真也牵起了慧姐儿,两人跟在后头缓步入门。 屋子里,桂枝已经把刘府送的回礼堆放在桌面上,大房准备了一份,二房准备了一份,所以桌子上满满当当的。 大房和二房都是给康哥儿准备了不会出错的笔墨纸砚,给慧姐儿准备了小姑娘喜欢的鲜亮衣裳首饰和金项圈,铺开了在桌子上件件光彩夺目。 慧姐儿的小手缓缓拂过一个白中带绿的蜻蜓簪子,那是大太太准备的,那蜻蜓趴伏在精致的绒花边上,其下坠着长长的流苏珠子,很适合扎着包包头的小女孩儿。 “这个是芙蓉蜻蜓簪,这是雕刻的蜻蜓,这些绒花是按照芙蓉花的样式制的,很适合小女孩儿带,我小时候也有一套。你这一套是蜻蜓的,我那一套是蝴蝶的,这是我的母亲,你外祖母给你准备的,慧姐儿喜欢吗?” 慧姐儿沉默着不说话,但是她那眼睛、小手不舍得离开的模样真真是让人爱怜。 刘玉真继续柔声说道:“那明天给你扎两个包包头,我们明天就带这一套首饰好不好?穿上新衣裳带上新首饰,让祖母和爹爹他们看看,可好?” 慧姐儿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康哥儿扒着桌沿望着上面的五彩缤纷,不满道:“康哥儿也要!” “康哥儿也有,”刘玉真打开一个盒子,取出了一副长命锁,道:“这也是外祖母给的,在佛前供过了,能保佑你平安康泰。” 康哥儿看着自己也有,于是就高兴了,然后目光放在了另一侧的笔墨纸砚上,问道:“这是什么?” 陈世文在一旁答道:“这是笔墨纸砚。” 笔墨纸砚,康哥儿念了一遍但很明显他并不明白是什么,见状刘玉真解释道 :“这是读书习字用的,康哥儿喜欢读书习字吗?像爹爹一样读书考状元。” “喜欢!”康哥儿的双眼顿时就亮晶晶的,不管是曾祖父、祖父母还是周围的长辈,都和他灌输着父亲读书好、考状元之类的话语。 这让小小年纪的康哥儿极为崇拜父亲,喜欢和父亲有关的一切,也对读书有着浓厚的兴趣。 陈世文摸摸他的头,不再说话。 给孩子们分完礼物,将人抱回去安睡,夫妇俩便洗漱准备歇息了。刘玉真一边伺候着他褪去外袍,一边和他小声说话。 “夫君,我今日听二婶说府里已经给远哥儿开蒙了,老太太让我问夫君你是怎么想的。” 陈世文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淡淡道:“老太太怎么说?” 刘玉真照着话说了,“老太太说府里请了位西席,这人早些年也教导过夫君,是个秀才呢。不如就把两个孩子送去刘府和几个孩子一并读书,夫君意下如何?” 陈世文由着她褪去外袍,撩起铜盆上的水洗了手,点头道:“孙秀才这人我知道,康哥儿顽劣并不适合,晚两年再说吧。” 晚两年不管是他高中还是落榜,都能给康哥儿更好的,所以他对刘家的这个提议拒绝得毫不犹豫。 刘玉真看他这么平静,又是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顿时便心中有数了,觉得母亲说的有道理,多和他商量家里头的事。 “那,二婶婶说的要把两孩子接过去教养一事?还说要配几个懂事的丫鬟和小厮,夫君你是怎么想的呢?” “推了吧。”没等听完陈世文就断然拒绝。 刘玉真不解,追问道:“两个孩子是陈家人,长辈俱在夫君不愿让刘家抚养这情有可原,不过妾身不明白为何夫君把孩子们身边的人都打发了呢?” “妾身打小身边便有教养嬷嬷、奶嬷嬷、两个大丫鬟两个小丫鬟,这些都是近身伺候的,慧姐儿小时候也有我也见过,怎么都不见了呢?” 这是她很奇怪的一件事情,乘着这个机会不断地追问。 陈世文手一顿,水珠从指间滑过滴在光滑的水面上,让那平静的面孔呈现出扭曲变形的模样。下一个瞬间,视线中出现了一方柔软的棉巾,他伸手接过略擦了擦扔到了铜盆里,溅出一片水花。 随后动了动肩膀,伸长了手在颈后按了两下略扭了扭头,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茶。 ……居然还使性子不说话了,刘玉真执拗起来紧跟在他身后柔声埋怨道:“夫君,你还没回我呢,莫不成,莫不成我还不能知道了?这大户人家的姑娘谁不是从小一脚抬八脚迈的。” “难道你要让我以后都不给孩子们配丫鬟小厮不成?那可是不行的,往后如何出门见人?我的脊梁骨都会被人戳歪!” 看着新入门的小妻子一副委屈的模样,陈世文觉得有些头疼,不是不能告诉她,只是这事复杂得很,不知如何说起。 他拉着她的手,她顺着他的手劲在对面坐下,歪着头看他,静等他开口。 半响,陈世文叹道:“这事说来话长。” 第27章 刘玉珠的下人 一双白嫩的手默默地提起茶壶,将他的空茶杯倒满,黝黑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陈世文见状失笑。 略想了想道:“你知道的,你大姐姐不喜欢村子里的生活,于是怀慧姐儿的时候就搬到了陪嫁的宅子里去。” 刘玉真点头,这事全县城都知道了,不是什么新鲜的,不管自家人对外是怎么说的明白的人都明白,大姐姐不是什么贤惠人。也因此二姐姐的婚事在祖父去前就没有定下,这也让周氏越发执拗,非要把女儿嫁回娘家。 所以后来…… “……两个孩子都是在宅子里出生的,”陈世文的语气很平静,好像在说别人的事情一样。 刘玉真回过神认真听他说话。 “一出生就配了一院子的下人,光是奶嬷嬷就有四个,都是从她的陪房里挑的,待康哥儿出生后更了不得,一个还不会说话的小娃娃身边就有十二个人伺候。” 虽然多了些但也正常,刘玉真并不感到奇怪,这世间小孩儿难养活,大户人家里都是配好几个下人伺候的,她从小到大见到的都是如此。大姐姐虽说安排得多了些但八个人和十一二个人有很大区别吗?没有的。 她小时候身边伺候的人也很多,长大后荣养了奶嬷嬷,嫁了大丫鬟后不愿意添才少了,可也有一个嬷嬷两个大丫鬟两个二等丫鬟两个小丫鬟,不过这些她并没有说,追问道:“然后呢?” “然后啊,我那个时候在书院读书,一年往返不过三两次,每次回来也待不了几天,孩子们见得也少。只觉得他们说话慢,怕生,身子骨也不甚健壮,时不时的总要病上一场,让人日夜忧心。但玉珠身边的嬷嬷们都说这是娘胎里带来的弱症,身子骨有些弱,长大了就好。” 从这几句话里刘玉真察觉出了不一样的气息,屏息聆听果然陈世文手扶额头叹了口气,“二哥家的远哥儿和慧姐儿差不多大,早就能跑能跳了,皮得不行,为何我的慧姐儿连路都走不了几步?” “后来祖母去后我回乡守孝,住了一阵子才发现这是因为那些嬷嬷丫鬟们去哪儿都抱着她,不让她出门,不让她下地行走怕摔。除了奶和蛋羹之类的不给她旁的吃食怕吃坏肚子,只敢教她喊爹娘,说些给爹娘请安的吉祥话旁的不敢在她面前说怕带歪了姑娘的性情……” “……我不知道大户人家是怎么养孩子的,但我陈世文的儿女绝不能这么养!” 这就过分了,刘玉真对比了自己小的时候,母亲待她是没有这么小心翼翼的,这样养出来的姑娘身子不好还在其次,不注意的一辈子都是嬷嬷们手里的提线木偶。 “这起子黑了心肝的,怎能这样娇惯孩子们呢,我小的时候早上一醒来便到处疯跑,院子里的花草都被我嚯嚯了,爹娘都是由着我的。后来呢?后来你就打发了那些人然后把孩子们带回来了吗?” “没有,”陈世文苦笑,“我怒极,但玉珠说她打小也是这般,嬷嬷们都是为了她好,小娃娃走路可不得磕磕碰碰的,万一破了相可怎么好?倒不如等她大些骨头硬了再说。” “奶娘的奶补着呢得,一直喝到五六岁张开了才好,也不能喂她生硬的免得噎着,至于不和她说话,呵,女子当以娴静为要而且她每日孩子们来请安的时候都是要问吃得好不好,睡得香不香的……” “就是这样的法子她和舅兄都平安长大,大房疯跑的大哥反倒是……” “咳,不说这个了,”陈世文话题一转,说道:“后来玉珠还是按照我的意思让孩子们放开走路了,也不禁人在他们跟前说话,就是这样慧姐儿也还是怯怯的。” “我那时候也忙,想着孩子们还小慢慢来,等我中举之后再教导也来得及。如此又过去了一年,她突然就走了,整个宅子里一片混乱。” 陈世文沉默了片刻。 这件事情刘玉真也有些印象,那一年冬天没这么冷,陈世文读书在外大姐姐依旧是三天两头地回刘府,然后突然就生病了,先时只以为是受了寒,但她一日瘦过一日,没有多久就去了。 “我回来的时候,”陈世文停顿了半响,语气有些不稳,“回来的时候她已经去了,下人们都在你二婶婶的指挥下忙着给她办丧事。” “那时候冷得很,屋子里乱糟糟的,慧姐儿紧紧地抱着康哥儿,两个孩子一天了滴水未进都没人发现,于是我就把他们送了回来。” 说到这里,他的心情已经平复下来了,继续说道:“至于打发了那些下人,那是她去了之后的事,你二婶婶把十几个下人送来伺候,全都挤在后罩房里,争先恐后地在孩子们跟前抢活,还害得他们大病了一场。” 陈世文说着说着呵呵笑了一声,“你大姐姐嫁予我后,嫁妆一事我从未过问,后来在她的灵前我们两家商议了嫁妆依旧由岳母代管,将来均分给两个孩子。” “但办完玉珠丧事后,那些嬷嬷丫鬟们哭天抢地地闹到我跟前,那时我才知道,他们的月例银子和说好的赏银竟然没发,仅仅在孩子们跟前伺候的便有一十六人。” “嬷嬷奶娘月钱一两三钱银、大丫鬟赏银八百文、小丫鬟三百文,还有什么浆洗粗使婆子六百文,那个月便是一十二两又四百文。哦,多出来的四百文是要赏的茶水钱。” 一十二两又四百文,刘玉真在心里快速地算了一下,当时应该是四个嬷嬷、四个大丫鬟、四个小丫鬟和四个粗使,一个孩子两个,算是标配了。 不过记得这么清楚当时的印象得是多深啊? 陈世文不知道刘玉真的吐槽,他继续说道:“还有那些安置在宅子里,管庄子的、铺子的、花木的、厨房的、里里外外贴身不贴身伺候的足有七八十人。” “每月需月银五十二两三钱。年节,主家丧喜事要另赏,还有什么衣裳、脂粉、婚配、冰炭……” 他又笑了一下,“彼时我尚是廪生,每月可领银五两,粮米若干;县城润笔因是名气大的小三元,银五两;省城少但富贵人家多,银八两;另有抄书等每月有十几两的进项。” “那时我每月予母亲二两,玉珠十两,那些下人们来求月钱的时候我怀中尚有十三两又一百六十二文。” 他说的时候很平静,但听着的刘玉真却是一阵尴尬,心中不免怨起了二婶婶,哪有这样子做事的? 很明显陈世文当时是被二婶婶坑了啊! 不是说下人们的月钱和赏银不对,而是刘陈两家这种情况,在陈世文没发达之前,这些陪房下人们肯定是由刘玉珠的嫁妆供养的,这是默契。 就比如她自己,在家里的时候是认真算过的,多少的嫁妆有多少的出息,能养几个下人,那人数是精简了又精简,从未把陈世文的钱算进去。谁不想多些人伺候啊?可也得养得起啊。 这世间买下人是要定契的,死契和活契,死契生死由主家做主,定契的时候给一笔大些的银子买断终身,日常包吃住、衣裳、婚配等。 没有月钱,宽厚的主家逢年节和丧喜事发些赏银,刘家近身侍候的基本都是死契,有些教养嬷嬷和奶娘除外。 特别得主子信重的也会每个月给赏,就是另类的月钱了,刘玉真身边的这几个就都是死契,不领月钱但时不时得给些赏赐,比如前几天忙完了亲事之后赏的素银簪子。 这样一年下来也比活契的强些了,到了婚龄还会指门婚事,另给嫁妆。所以在和善的主家当差比寻常的平民还强些。 活契顾名思义就是与死契相对的,不是买断终身,只给很少的卖身银子,许多丫鬟都是才几岁就被卖了,在府里做些不近主子身边的粗活。 管吃管喝一年四身粗布衣裳,每月领几百文很少有赏赐,等她们大些就会有家人来领回去嫁人。 又或者月钱会攒着等出府的时候和嫁妆一起赏赐,端看主家想要如何,刘府就是那每月都发月钱的。 除此之外还有雇佣,譬如奶娘和教养嬷嬷以及农忙时的一些长工,没有卖身银子按时给月例,做得好主家也会给赏。 以刘玉真本人的嫁妆来算,八千多两,但其中两千两是压箱银也是抵抗风险的银子不能动,古玩器物绫罗绸缎首饰头面也不能动,能钱生钱的庄子、宅子、铺子出息一年约六百多两。 在这县城里四五口人一月用银二两的年代里是很多,但各处的节礼、寿礼、丧喜事、逢年过节给自己给家人置办的衣裳鞋袜、头面首饰、日常想吃的点心瓜果、鱼虾蛋肉这些哪一个不要银钱? 能给下人们的就不多了。 一个相当于内管家的嬷嬷、四个干活的大丫鬟、两个跑腿兼储备的小丫鬟、一个厨娘一个粗使婆子,这些是能带来的。 还有些则送去了陪嫁的宅子和庄子上,不算庄仆合着有近三十人,有一半是家里塞过来的,大部分都是死契。 想着每个月要发的近二十两月钱,还有他们的吃喝嚼用、四季衣裳她就肉疼,没把这些人处理之前她的日子注定是紧巴巴的。 想到这些她心里对陈世文很是同情,二婶婶这一手可真是太狠了,当时恐怕是将陈世文的脸面扒在地上踩,差不多就是告诉他你就是我们家养的小白脸了,以至于他今天还记得。 但刘家表面是和睦的所以她也不能拆二太太的台,少不得为她描补,劝道:“二婶婶当时是病糊涂了吧,大姐姐去后她老人家病了好一阵子,这些琐事难免有些疏漏。” 这话说得刘玉真都脸红。 陈世文不知是明白了还是不明白,叹道:“我明白的,所以当时就从祖父那取了银钱,家里的这些多赏了一个月。” “但经由此事我也明白了陈家当时的状况实在是养不了这许多下人,便将他们都送了回去,宅子里的也都让你二婶处置了。” “此后慧姐儿和康哥儿都由母亲照应着,身子骨也有所好转,等我再次从书院回来的时候他们两个就能跑能跳了,说话也一串一串的。” 陈世文欣慰地笑着,“如此可见一味的宠溺要不得,孩子们身边也不用什么下人,待他们读书时添个书童便是了。” “妾身明白了,”刘玉真是真明白了,这是穷,然后又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干脆就不管好坏一刀切了。 不过,这个可不能依着他,这种想法和做法是不适合的,想了想她正色道:“不过妾身觉着这样并不好,这下人里头是有许多学问的。” 陈世文并未动怒而是一副聆听的模样。 刘玉真依着母亲的教导和这些年来的见闻解释道:“妾身出生后母亲便安排了一个教养嬷嬷,一个奶嬷嬷,两个母亲身边的大丫鬟,两个二等丫鬟在身边服侍,院子里另有若干粗使。” “过了些年,母亲荣养了嬷嬷们,屋子里的事让妾身自个儿做主,那时不过七八岁,小到早膳晚膳吃什么,大到月钱怎么花用、姐妹长辈过生辰怎么送礼都要学着管起来。” “十岁上下祖母开始领着我们外出访客,虽是些亲近人家但也很有讲究,为此祖母特地给了个专门陪着出门的大丫鬟。” 刘玉真变看着他,见他还是没有明白于是详细解释:“及笄的前两年,母亲放手让我管着她的嫁妆,管着几处宅院几个庄子铺子,大房上下一百多庄仆和下人们。” 她一个个的掰着手指头数,“管着送外祖父、外祖母、舅舅舅母们、姑父姑母、表兄弟妹们、还有亲近不亲近的其他人家的见面礼、节礼、生辰礼、抓周、及笄、加冠、喜丧…… “这便是当家主母最要紧的,中馈。” 陈世文这回明白了,有几分恍然,见他神情专注刘玉真继续道:“这并不是一夕顿悟可成的,几年甚至是十几年,而在此期间似桂枝这样识字稳妥的丫鬟帮了妾身许多忙。” “而且她们的身份也与院子内外千丝万缕,譬如妾身身边的四个大丫鬟,桂枝的爹是刘府几辈子的家生子,她向来是跟着出门的,机灵得很。” 说完了桂枝又说春杏,“春杏是母亲给的,管着日常衣裳首饰各处赏赐,这些年从未出错,她的爹娘兄弟如今在京城当差。管着我和母亲在京城的嫁妆,虽然外祖母也有看顾但是忠心的下人必不可少。” 两个秋字打头的丫鬟刘玉真略过,“至于另外两个是临出门前老太太给的,女红很好,如今快要冬至了,我让她们先紧着长辈们的衣裳鞋袜。” 最后,刘玉真总结道:“如今风调雨顺,买一个五六岁的小丫鬟死契约七八两银,不用月钱管着吃喝及四季衣裳便成,活契不过二三两。” “买回来教好规矩放在哥儿姐儿身边,小孩子心思浅,主仆一起长大最忠心不过。在府里头的时候,这些买来的都不会马上放到主子们身边,他们还有更亲近的‘家生子’可用。” 和聪明人说话不需要什么都说,陈世文已经明白了刘玉真想说什么。 他是小门小户的想法,家中银钱不多,孩子们之前有祖母现在有她帮着照料,日常不过是吃喝玩耍等小事,看着不受伤便罢了,实在没有必要添什么下人。 费钱财不说还费心思。 但刘玉真是大户人家的想法,买个下人回来不指望他们现在就干活,而是要培养他们作为以后小主人的左膀右臂,这样的人的确是从小养大的好,知根知底的。 见他明白了,刘玉真最后点明:“在大户人家的后宅之中,姑娘们身边的丫鬟不仅仅是伺候人的,一个人哪用得上十几个人侍候呢?她们还要帮着姑娘管家,待姑娘嫁了人,她们也要帮着姑娘巩固地位。” 最常见的是嫁给姑爷身边得力的以及给姑爷做妾,当然这个就不用说给他听了,反正她是不会允许身边的丫鬟给他做妾的,多膈应,有个大丫鬟有那意思在府里就给嫁了。 “女儿家的教养就和她的嫁妆一样,从一出生就开始了,除了德言容工之外,管家理事也顶顶要紧。” “夫君如今是举人,慧姐儿也有大姐姐留下的嫁妆,往后定会寻个好人家。女儿家的教养向来由母亲做主,妾身既应下了会待他们如亲儿,那慧姐儿的教养就应如我一般,母亲怎么教我,我便怎么教她。” 这时代的大户人家女子是有很多事情需要学的,就是所谓的教养,教养好的女子百家求,教养不好的无人问津。所以“五不娶”里头就有“丧妇长女不娶”,无教戒也。 刘玉真可不想将慧姐儿养成村姑,那就是害人了。 “慧姐儿说想要读书,教她的‘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刚刚都还记得呢,瞧着那些笔墨纸砚时也是一副羡慕模样,这正正好,妾身预备着现在给她开蒙。” “若是再过两年她还大字不识一个,仪态全无那妾身可就不敢带她出门了,至于康哥儿年岁的确小了些,又是个男孩,开蒙倒罢了但往后读书科举妾身确实不知要如何安排,就看夫君你的了。” 说完了这些,她又道:“至于夫君你说的这大些了再配个人伺候,我是不能应的,反倒是家里的四妹妹,若想着将她嫁到大户人家,她的身边也要放个人了。” 不过陈世文这样的情况,除非是考中了进士,不然在乡下长大的四姑娘很难嫁到大户人家里头的。 陈世文沉默着,康哥儿年岁尚小,确实不急,但慧姐儿若是再拖下去,可就真的会变成刘玉真所说的那般模样了。 此前刘大太太与他提及续娶一事时也是专门提到了慧姐儿,丧妇长女不娶可不只是说说而已的。 诗书他的确可以自己教,但是后宅里的事情他自己都不懂,也就无从谈起了,至于家里的其他人,母亲、大嫂和四妹都大字不识一个…… 对了,还有四妹,也要问问爹娘是个什么章程。 想了许久,陈世文问起了另一件事,“今日在娘子闺房的架子上,看到了一本《庆律》,”他斟酌着说道:“我记得刘家的族学是要学完四书五经之后才学这个的,娘子你当年并未学过,那是后面学的吗?” 刘玉真不明白他怎么突然问这个,疑问道:“夫君怎么知道的?哦,妾身想起来了,祖父致仕回乡后在家中设族学教导刘氏子弟,那时妾身与诸位姐姐年纪尚幼,确是在族学中学过几年。” “后来周家、付家等都送了子弟来,哥哥们也开始学四书五经,祖母觉得女子读四书五经无用,再加上男女七岁不同席,就让我们回来了。” “唔,当时在族学的确没有学过《庆律》,回来后祖母请的女夫子也只教《女诫》和《女论语》,这《庆律》是母亲教的,妾身外祖曾家要学,母亲便教了我。” 当然这些她都不喜欢,她最喜欢的是游记。 陈世文的脑海中闪过她闺房的书架子,随口又问了几个,刘玉真都能说出大致的意思,甚至《中庸》也能说上两句,引得他看了好几眼。 刘玉真这时候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调皮一笑,“夫君你看我可还行?” “很好,”陈世文内心惊叹,果真是一个聪慧的姑娘,聪慧、良善又孝顺明理,于是也露出了一个笑容,还起身给她做了个揖。 “那慧姐儿往后就拜托娘子了,我书房还有几本开蒙用的书过两日给你送来。至于康哥儿,他的年纪还是小了些,性子又顽劣,正经的开蒙待我从京城回来再说吧。 ” 说到这里,陈世文不知想到了什么面有愧色,道:“康哥儿这性子是被宠坏了,这几日对你一直都不恭敬,至今还不肯喊你一声母亲,我因常年不在他们身边又舍不得动家法,真是……” “夫君,”刘玉真打断了他,解释道:“康哥儿还小,我并没有责怪他,这人与人的感情是相处来的,我和他相处没几日不熟悉也正常,敬茶那日他瞧见我就躲,你看现在不就好些了吗?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夫君就不要插手了。” 末了她又解释道:“孩子们现在不愿意喊我为母亲,那喊姨母也是一样的,妾身并不强求。等过了这一阵子,熟悉了些再改口也就是了。” 强扭的瓜不甜,她和两个孩子是要处一辈子的,这改口的事自然得顺其自然。她也不是那种玻璃心的,不喊就不喊了呗,还真不在意。 只是礼法如此,不是她说了不喊就可以的,就是得顺其自然,不然被陈世文用家法这么一强制,她想要和两孩子,和他的家人们处好关系的事就悬了。 陈世文无奈,只得应下。 “那便依你吧,只是在家里倒罢了,在外头的时候可不能这般喊。至于下人,”他的手在桌上敲了几下,问道:“依你的意思要采买几个?多了我再给你些银子。” 作为一个中举之后就得了五百多两外财的人,陈世文自觉身家暴涨,给了刘玉真一百两家用再买了些东西,还剩下四百多两。若是刘玉真开口,他还能再给五十两,多了也可以,就是得影响他此次进京了。 “啊?”刘玉真愣住了,她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随即快速想了想,点头,“尽够了的,敬茶那日诸位长辈给了一百多两,加上夫君的就是两百多两,多少个丫鬟买不来?” “如今风调雨顺的,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活契签三五年的不过二三两银,小丫头买回来也不用给月钱,年节赏些衣物铜板便是了,等她们返家了再赏副嫁妆。” 刘玉真说道这里就有些高兴,道:“我们家此番花不了许多银子,其实若能从大姐姐或者我的陪嫁里头挑选那是不需要在外头采买的。只是那些丫鬟年纪都有些大了,要了来不到两年便要赔送一副嫁妆送出门去,倒不如买小的仔细□□,也能多使唤几年……” “真儿,”陈世文突然搂住了她,笑了起来,“好好好,都听你的,我的小姑娘。” 不,不是,怎么就突然听她了呢?刘玉真有些发愣,刚刚不还一副强硬模样的吗? 她还以为这次又要花许多言语去说服他,怎么突然就又好好好了呢? 接下来容不得她再思考,一场前所未有的情、潮已将她淹没。 第28章 康哥儿第二天一早便蹬蹬蹬跑到了西厢房,喊着要吃鸡蛋糕。刘玉真昨夜不敢给他多吃,怕他积食只喂了一小块,哄着说要留着第二天做早膳,没想到他睡醒了还记得,不等她过去请安便衣衫不整地跑了来。 这会儿陈世文已经出去了,她正在梳妆。 “康哥儿可梳洗过了?” 康哥儿摇头,喊着要吃糕糕。 刘玉真坐在凳子上,微弯下腰,柔声道:“那先让春杏领着康哥儿先去梳洗好不好?梳洗过后我们就拿着糕糕去给曾祖父还有祖父祖母请安,这么香的鸡蛋糕康哥儿就不想让他们也尝尝吗?” “好。”康哥儿乖乖点头,目光好奇地望着她桌上的首饰。刘玉真笑了,吩咐春杏给康哥儿穿上母亲昨日给的新衣裳、虎头鞋,再取了那长命锁给他带上。 待康哥儿一走,刘玉真便脸一拉,冲着桂枝道:“康哥儿怎么这样跑了来?那衣裳瞧着竟还是他自己穿的,太太知道不知道?还有慧姐儿在哪儿?” 桂枝小声道:“慧姐儿刚刚在门口露了个影儿后来又不见了,我这就去打探!” “等等,”刘玉真喊住了她,“你先去太太那说一声康哥儿在我这,免得她着急,然后再看看慧姐儿哪去了,见着了给她也换身新衣裳,领到我屋里来。” “是,姑娘。”桂枝转身出去了。 刘玉真往挽好的发髻上插了两根玉簪并两朵芙蓉绒花,然后涂上面脂、胭脂和口脂。 这时桂枝领着慧姐儿进来了,她穿了一件缠枝梅花的粉色齐胸襦裙,正是昨日回来时母亲准备的,很是合身。头上扎了两个包包头,上面趴伏着栩栩如生的碧色蜻蜓,随着她的走动一颤一颤的,可爱得紧。 慧姐儿抿着嘴笑,她的脖子上带着一个金项圈,手上是一串玉珠子,佛头也被雕成了蜻蜓模样。 “慧姐儿真好看!”刘玉真搂着她惊叹,“这套蜻蜓首饰极配我们的慧姐儿,待你生辰时母亲把那套蝴蝶样式的也给了你,让慧姐儿轮番着带好不好?” 慧姐儿眉开眼笑,全然不见前两日那沉默模样,可见小姑娘对漂亮衣裳首饰没什么抵抗力。 桂枝弯下腰哄着她,“那母亲给了慧姐儿一套好看的首饰,慧姐儿要不要谢谢母亲?” 慧姐儿想了一下,重重点头,“谢谢母亲。” “真乖。”刘玉真笑着搂着她。 ****** 今天的早膳很受欢迎,顾厨娘早起捞了几条鱼剁碎做成了丸子,合着带回来的鱼面煮了热腾腾的一锅。 样子虽然不好看但吃着鲜香味美,与北边的麦面和南边的米粉都有不同,鱼面汤用的是熬得奶白的骨头汤,上方再配几片卤肉、香葱诱人得紧。 还有昨日刘大太太给的香软可口的鸡蛋糕,大人们一人分了一块尝尝味道,小孩子可尽着吃,要不是鱼面鲜香还不肯放下呢。 刘玉真拿着一个小碗喂康哥儿吃鱼面,康哥儿吃完了一小碗还想吃,刘玉真摸了下他鼓起的肚子拒绝了。 “康哥儿你的肚子都鼓鼓的了,可别再吃了,我们歇一歇做桂花糕好不好?前院的那棵桂花长得好,咱们说好了做桂花糕吃的。” 康哥儿鱼面也想吃,桂花糕也想吃,眉头一皱就想着在地上打滚,往常只要一打滚大家都依着他,但今天穿的是香香的新衣裳新鞋子呢,曾祖父和祖父、祖母还有爹爹都夸好看,弄脏了就不好看了…… 顿时有些犹豫。 刘玉真把碗递给桂枝让她拿走,拉着他站起身,“康哥儿想不想吃桂花糕呢?母亲领着你一起做好不好?做了给曾祖父和爹爹他们吃,鱼面我们明儿早膳再吃。” 康哥儿想了想,仰起头强调,“还要做栗子糕!” “对,康哥儿真聪明!”刘玉真惊叹,康哥儿真的是个聪明孩子,今年说是三岁但实际上只有两个年头。 府里的远哥儿在这个年纪走路还不稳呢他便能满地跑了,而且记性也好,昨晚上哄他说的事今天还没忘。就是脾气大了些,不过这不碍事仔细着些便能扭转过来了。 桂枝听着她的感叹笑道:“这是因为姑爷是个聪明的呗,古话里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会打洞,姑爷这么聪明生的孩子自然就聪明,以后姑娘您和姑爷生的小孩儿也会像慧姐儿和康哥儿那么聪明的!” “好你个桂枝,竟敢打趣我来了!”刘玉真脸上发热,一拍桌子佯怒道:“看我怎么治你!” “姑娘饶命。”桂枝笑嘻嘻地做求饶状。 还没等刘玉真放松刻意绷紧的脸笑出声来,门帘一掀陈世文大迈步走了进来,问道:“这是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 “桂枝在打趣我呢,”刘玉真绷不住了,笑着站起身子迎向他,“夫君你的事情可忙完了?早上做的桂花糕吃完了,康哥儿歇响的时候还惦记着去族长家摘桂花呢。” 陈世文见真的没事发生,松了口气,柔声道:“都处理完了,这就带你们去。” “那妾身让人把孩子们喊起来,他们睡得也差不多了,再晚些夜里该睡不着了。”刘玉真说完便拿了一张棉帕子递给陈世文。 这人火气旺,不过出去了半个时辰回来便满头大汗了,刘玉真暗暗提醒自己要多给他做些换洗衣裳。陈世文伸手接过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完了又接过刘玉真递过来的茶盏喝了两口温茶。 ……… 去族长家摘桂花是假,带她去拜见族长一家是真,陈氏宗族自百年前在这地界生根之后,往后延续了六代人,康哥儿等是第七代。 族长一家是带大伙逃难来的陈氏嫡支,据说前朝时是出过官老爷的,但来了这里之后就是一富裕些的普通农户了,唯一一个童生祖宗已逝去多年。百年来陈氏和其余几个姓氏在此延绵不息发展壮大,如今村子里已有两百多户人家,七个宗族。 陈族是里面最大的。 陈族族长自陈世文成为村子里唯一的秀才之后就成为了村长,如今陈世文成了举人,便是板上钉钉的下任里正了。 族长家中的宅院比陈家大上许多,门口的桂花树也枝繁叶茂,一进门陈世文便被族长等男丁领走去前院说话了,族长太太和几个儿媳妇、孙媳妇、曾孙媳妇、待字闺中的曾孙女、玄孙女等一起接待了她们。 听说孩子们闹着要摘桂花爽快地拿着好些篮子和细竹竿,任由一群大小娃娃把桂花树扯得枝零叶落。 康哥儿身子矮小够不上桂花树,便蹲在地上捡,瞧见了就一把抓住扔篮子里,完了还提着半篮子叶子并着零星几朵黄色小花冲刘玉真咯咯笑,这让她哭笑不得。 族长太太爽朗地笑道:“不过是几片叶子,开春就又长回来了,文哥儿还在和他伯祖父议事不得闲,文哥儿媳妇我们也到屋子里坐着说说话吧,这桂花啊就让他们这些小家伙摘。” “我这摘完了还有隔壁他叔祖父那,这都是上百年的老树了,做出来的桂花米糕香着呢。” “夫君也是这般说,”刘玉真示意桂枝和春杏看好两个孩子,自己伸出手来扶着族长太太走进屋子里,笑道:“早膳过后我领着孩子们摘了前院的挂花树做了几碟桂花糕,吃过的都说好,只夫君不满意说这桂花不如族长家的香。” “这可不得了了孩子们正是兴起的时候,磨着他要来摘呢,我先时还不以为然但还没走进便闻到了这桂花香气,伯祖母您家里的这株桂花确是不同凡响。” “哈哈哈……”老太太大声笑着:“这还是先祖从老家带来的花种子,再这生根之后便种下了,家家户户分家的时候便从祠堂那株树上分一支种在门口,我们家这是第一支。” “百多年了这桂花树啊是越老越香,前些年文哥儿刚中秀才的时候还有人想出一百两银子买呢,被你伯祖父打出去了。” 刘玉真不曾想到还有这样的缘故,笑道:“这都是祖宗庇佑呢。” “对对对,祖宗庇佑。”老太太提起这个很高兴,“村子里家家户户的桂花树都长得好呢,文哥儿他们小时候爱吃我们家里做的桂花米糕。” “每逢蒸糕就一屋子的小娃娃,总说伯祖母做的最好吃,其实是就是这株桂花树结的桂花最香,你这回多摘些回去,文哥儿有好些年没吃过家里这株树上的桂花了。” 不过是一点桂花,刘玉真也不推迟,扶着老太太在椅子上坐下笑道:“那我便厚着脸提走了。” “都拿走都拿走,”老太太高兴极了,“老身我呀再告诉你一个做桂花米糕的法子,做出来的米糕文哥儿最喜欢不过了,你回头啊多给他做做,他欢喜着呢。” 刘玉真又觉得脸上发热了,灵巧的嘴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她和陈世文新婚未久,虽然没什么男女之情,但也处在听到别人打趣的话语会脸红的阶段。 老太太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是大户人家的姑娘,不是寻常人家的新媳妇,可不好随意打趣,不过话既然说了要改也不好,当下便笑着继续说。 “这法子啊就是要多放糖,文哥儿爱吃糖。几十年前这里遇上了大旱,后来好些年家家户户都卖田卖地,穷得很,文哥儿他祖母每年做糕就只舍得放两颗枣,后来年景好了但他娘也是这般,可不就觉着我们家里的糕好吃。” “对对对,”她的大儿媳妇,一个年约五旬的圆脸妇人也笑道:“文哥儿小时候机灵得很,喜欢来家里吃糕,可老是这么吃也不是个法,他祖母就每次都端一大碗米来,把吃饱了的文哥儿提溜回去,可逗了!” 另一个年轻些的儿媳妇也想起来了,笑道:“我也想起来一件事,那会儿我刚回家来 ,给孩子们分糖,其他孩子都只拿一颗,只文哥儿说了一轱辘的吉祥话,把我给喜的呀,多给了他两颗!” “拜年的时候也是,”孙辈的也有话说,“旁的孩子都只会说‘过年好’,但文兄弟能说一串,从小就聪明得很。” 另几个也七嘴八舌地说。 “可不是嘛,要不怎么能考中举人呢!自文兄弟考中举人之后,咱们村的亲事都好说了,十里八乡的姑娘都想要嫁进来,沾沾文曲星的福气呢!” “我还记得村里的老人们小时候最爱考他了,那什么《千字文》,他打猪草的时候都在背,每到过年长辈们都让他背了一遍又一遍,如今我当家的还拿这事说儿子呢,不背出来不准吃饭!” “诶呦,大嫂啊,我家里也是啊……” …… 一屋子的女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了好些陈世文小时候的事,刘玉真边听边笑。没想到他竟是这样的人,打小就满肚子心眼子还吃甜食。 回想起今早上的桂花糕他的确是吃了两块,她还以为他这样的男子不会喜欢吃甜食呢。 一家四口并着两个丫鬟在族长家待了一个多时辰,刘玉真在族长家的几个不同辈分媳妇的陪伴下闲聊,知道了许多村子里、族里的事务,各家关系。陈世文不知道在和族长谈些什么一直都没有出来。 回来后把摘来的桂花让人拿去厨房清洗,刘玉真则领着孩子们回到房内,换下了沾着灰尘的衣物,至于陈世文,他没有经常换衣服的习惯,一回来就又去了书房。 “做糕糕,做糕糕!”康哥儿扭来扭去地往门外跑,段嬷嬷都抱不住他,连声喊着小祖宗快步走着跟上去。 “弟弟……”慧姐儿也跟着往外跑,刘玉真正在春杏的服侍下更换衣裳,见状连忙让桂枝跟上去。 换了一身七八成新的秋香色褙子,同色上锈连枝桂花马面裙的刘玉真坐下喝茶,不急着去厨房。春杏在一旁收拾着她换下的衣物,末了捧着裙摆过来道:“姑娘,这裙摆也不知沾了什么,黑乎乎的。” 刘玉真想到村子里的黄泥路连头都没抬,摆手道:“这些衣服让郭婆子拿去洗,洗干净了就留着赏人,洗不干净就烧了吧,总之这身衣裳不要再拿到我跟前来,往后我若要在村子里走动,都备上那锥帽和木屐,那路脏得很。” 春杏听话地点头,将几人换下的衣物都扔竹篓里拿出去,打发了一个小丫鬟送到后罩房让郭婆子洗。 刘玉真慢悠悠地喝完一盏茶,再吃了两块杏仁酥,然后才带着春杏往厨房走去,还没进门呢就听到里头闹哄哄的声音。 婆婆张氏心疼地喊着:“糖放多了,上好的白霜糖呢!”“哎呦康哥儿宇哥儿别碰这粉,都糟蹋了!”“秀娘你快把孩子们都拉开!” “我要吃糖!”——康哥儿。 “我也要吃!”——宇哥儿。 “好好好,秀娘你去冲两碗糖水……”——张氏。 刘玉真提着裙摆进入厨房,看到一片闹哄哄的场景,康哥儿和宇哥儿满手的白色粉团凑在张氏跟前闹着要喝糖水。 大嫂小张氏忙着按照婆婆的吩咐找碗,慧姐儿站在一长条矮凳上,露出半截身子专心致志地揉着一面团,旁边摆着几个大小差不多的圆饼,芙姐儿在她旁边手里也有一面团,一会儿看看慧姐儿一会又看看小张氏。 至于段嬷嬷则不知去处,小吴氏和顾厨娘以及桂枝忙着熬桂花糖浆和揉着面团。 好一副热闹景象。 “母亲。”刘玉真向张氏行了一礼,又喊了大嫂二嫂,一屋子的大人随着她的进入而有一刹那的寂静,只听到两个男孩子的吵闹声。 “诶、诶,”张氏长着老茧的手在衣服上磨蹭了两下,有些不知道说什么。 刘玉真这两日已经对她这样的状态有些熟悉了,笑道:“夫君刚才带我和孩子们去了一趟族长家里,孩子们玩得很开心摘了好些桂花家来,伯祖母还说起夫君喜欢吃桂花米糕,母亲不如我们也做一些米糕吧,正好给伯祖母送去些。” 张氏眉开眼笑,道:“好好好,这米糕我拿手着呢,你们的婚事族长一家帮了大忙,很应该谢的,秀娘,秀娘啊你快去找些枣来!” 刘玉真想起了刚刚在族长家听说的张氏做米糕只放两颗枣的事,顿时没忍住笑了一下,道:“那便都听母亲的,要做些什么您吩咐就好。” 不一会儿,段嬷嬷从后罩房里取来了一坛子桂花糖浆,小张氏也找出一小袋去年打的枣,合着婚事没用完的米粉做起了桂花米糕。 康哥儿和宇哥儿喝完了吴氏调好的香香甜甜的桂花糖水,又凑过来想要继续玩,闹得张氏头疼。 刘玉真见状便带着他们到另外一边,随手扯了个面团三两下做成一只小兔子,引得几个孩子一阵惊呼,抢着要学,好歹是将他们制住了。 一厨房的大人孩子忙活了近一个时辰,到天擦黑的时候不但做好了桂花糕、桂花米糕,还做了一蒸笼的桂花糖馅小兔子点心和沾料吃的糯米糍。 凑够了四色礼给族长家送去,不仅如此,几个孩子还在刘玉真的指派下跑来跑去把小兔子点心送给了长辈兄弟们,得到了一致夸奖兴奋得小脸红扑扑的。 睡觉时都不得安宁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后来还是陈世文冷下脸才让他们安静下来闭上眼睛,不一会儿便睡熟了。 哄睡了孩子们后夫妇二人提着灯笼走回了西厢房,这乡下的夜晚没什么可逛的,就连这县城里常见的灯笼都是家中独一份。 回房后刘玉真张罗着梳洗,顺便提及了她藏了一下午的话,“夫君,这村子里的路全是黄土,下雨了得溅一身泥,就没想着修一修吗?” 陈世文博换上舒适的寝衣,将袖子卷起来喝水,闻言笑道:“谈何容易,前面的几十年皇朝更迭朝不保夕,哪里有这个心思。” “后面日子好过了那也是紧着自家的房屋,要不是早些年官府说这污秽之物能富田,你走出房门便能被吓回来。至于下雨天乡下人哪里在乎这个,富裕的套上木屐,穷些的人家干脆连鞋也不穿。” “我们这还好,舅舅家那边还有几兄弟穿一条裤子的,如此情景修路谈何容易?” 刘玉真很惊讶,道:“那,那村子里的路就一直这样?哪怕是用碎石子铺一铺也好啊。” 陈世文:“石子?村子里的石头是用来修地基建房子的,你今日没发现吗村中的屋舍多半是石头地基和泥砖建的。” “这泥砖就是地里的泥土,哪家要建房了便钉几个框子,去地里摔胚,摔好的胚用框子框起来晒干,便是这泥砖了,村子里像我们家和族长家这样的青砖房屈指可数。” 刘玉真沉默了,在她的观念里路要么就是像县城的街道、刘府和陈家这样用青石板一块块铺得只留一条细缝,要么就是春天野外草长莺飞脚踩上去都能闻到一股青草香。 再不济也得是庄子里那样捡了圆润的鹅卵石,一个个的整齐排好,缝隙处再用碎石填充,一副粗狂模样,哪能像今天这样踩一脚整个裙摆都是灰,还不小心便会踩到不洁之物。 她有点委屈,这村子里的状况实在是太不堪了,出乎她的想象。 许是看出了她的不情愿,陈世文握住她的手柔声道:“委屈你了,你有什么事打发了丫鬟婆子去做便是,我不在家里时你若想岳母了便和母亲说一声,回去小住几日。” 她挣脱他的手,一下一下地给他理着衣领,别扭道:“那你在家里的时候我就不能去了吗?” 陈世文从发痒的脖颈上抓下她的手,小手柔若无骨,握在掌心如云朵一般,这让他的声音略微发哑:“我并无此意,我若在家里自会陪你同去。” 刘玉真扁着嘴,又想笑,想要挣脱他的手又拉不动,脸上满满染上绯红,娇声道:“我不管,过些日子母亲寿辰你要陪我同去。” “好,同去。”陈世文愣了一下,握紧了她的手。 ****** 早上用完早膳之后,陈世文带着孩子们出门,刘玉真慵懒地歪在贵妃榻上,似睡非睡。 “姑娘,”段嬷嬷掀开门帘进来,轻声道:“姑娘您可要歇息?” 刘玉真揉着额角,抓过一个绵软的枕头垫在身后,道:“再等等,嬷嬷你坐,和我说说这家里是怎么个情况,这钱家是个什么模样?这家里头就钱家一户下人,夫君还让他们的大儿子做了小厮,咱们可得打探清楚了才好。” 段嬷嬷走上前来,在凳子上坐下了,轻声道:“姑娘您放心,这陈家比府里简单多了,家中女眷只有四位,仙去的老太太、大太太和大奶奶是一个家里出来的。” “大太太性子也和善,就是在银钱上着紧些。大奶奶嫁进来八年了,只得了个芙姐儿所以底气不足,家常的事都抢着干呢,香也烧得勤。” “至于二房,二太太守寡多年,娘家兄弟是常来的戚货郎,二奶奶的父亲是镇上的吴秀才,钱家的说她精明得很。” “几位爷都是疼人的,屋子里没什么口角。” 说完了女眷们,段嬷嬷说起了下人,“至于钱家,也简单,一家子都是姑爷成亲后采买的,是临县一个大户人家的家生子,那人家里落败了被发卖出来。” “钱家的和钱树是两口子,他们有两个儿子,一个叫做钱富一个叫做钱贵,钱富早些年去了,钱贵今年十九,这些年都跟在大爷身边侍候,回来得少尚未成亲,性子据说沉稳得很。” 刘玉真明白了,想了想问道:“那石榴呢?就是在婆婆屋子见过,黑黑瘦瘦有些傻的那个,她在这家里头是什么身份?” “她啊,”段嬷嬷笑出声来,“石榴也是买来的,不过是大太太买的,先头大太太和大姑娘打擂台,大姑娘给姑爷纳了一个妾,大太太紧接着也找了一个,就是这个石榴了,是山里人家,养不活了送了来。” “纳妾?!石榴?!!”刘玉真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前倾着身子不敢置信地脱口而出:“石榴是夫君的妾室?怎么可能?她那么丑?!” 她虽然没有不准他纳妾,但是,但是也别找个那么丑的黑豆芽啊!美胸没屁股的,连脸蛋都没有,哪一个不比她强? 段嬷嬷哑然,惊讶地望着她。 刘玉真醒悟过来,捂住脸道,“我真是糊涂了,嬷嬷你继续说吧。” “是,姑娘您不用担心,”段嬷嬷以为她是介意陈世文有妾室这件事,笑着解释道:“您定想不到是这么回事,当时姑爷在外读书,大姑娘怀了慧姐儿,大家瞧着她肚子尖尖又爱吃酸,所以都说是个男孩儿。大姑娘很高兴,从陪嫁丫鬟里挑了个老实的,要抬举她做妾。” “这事被大太太知道了,她听村里的村妇说了几句,也要找一个女孩儿给姑爷做妾拢住姑爷的心,但是又不舍得花银子从人牙子那里买。钱家的也没生女儿,所以找来找去就找到了山那边家里养不活想送去给人做童养媳的石榴!” 天爷啊,刘玉真目瞪口呆,追问道:“然后呢?他回来怎么说?石榴怎么又变成丫鬟了?大姐姐那个丫鬟呢?” “姑爷回来后大发雷霆,劝阻了大太太,然后又和大姑娘吵了一架,立下家规往后他这一房四十无子方可纳妾。” 说着说着段嬷嬷叹了口气,道:“如此这石榴不好送回去饿死,便只能做丫鬟了,后来姑爷打发走了大姑娘的下人,石榴就帮着照顾两个孩子。至于大姑娘的丫鬟,大姑娘说给夫君纳妾是她这个做主母的本分,坚决给那丫鬟开了脸。” ……大姐姐。 这操作真是出人意料啊,想在府里时,二房每次多了新面孔二婶都要狠狠发作一番,没想到她教出来的大姐姐居然如此阔达。不但毫不在意夫婿纳妾,还主动献出身边的丫鬟? 刘玉真拽紧了帕子,冷静地问道:“那,那个‘姨娘’如今在何处?”议亲的时候陈家并没有提起这么个“姨娘”,嫁进来后也没人来向她敬茶,想来是不在这里的。 那会在哪里呢?这可是个很重要的事情,正经摆在眼皮底下的妾是一回事,安置在外面的外室那又是另一回事了。前者她不反对,但是后者必须杜绝! 段嬷嬷的语气也很冷静,道:“在大姑娘生下慧姐儿不久后,突发急病死了,家里人也被二太太卖到了别处,听说姑爷回来后连那姨娘的坟茔都没见到,和大姑娘又吵了一场。” 都是在后宅长大的人,段嬷嬷这么一说刘玉真瞬间明白了她的未了之意,顿时觉得心中发寒,喃喃道:“这里头肯定是有事。” 生了个女儿,姨娘就突发急病去了?这可真是太有故事了! 段嬷嬷给她续了热茶,劝道:“宅子里头哪儿不是事呢?不过都过去这么些年了,当时大姑娘是住在县里的,那人也是死在县里大姑娘的陪嫁宅子里的,无论如何都与我们没干系。” “姑娘你莫要多想也别去查,要是让姑爷知道您查这样的事,定会生气的,届时夫妻失和,于您不利。” 这道理刘玉真自然明白,半响她反应过来,急问道:“这都是钱家的说的?她居然知道这么多?她可还告诉了别人?!” “姑娘莫要担心,”段嬷嬷安慰道:“这事前半段是钱家的说的,但是后面是从咱们府里头知道的,当年出了这样的事太太隐隐约约就知道了,后来定下了您和姑爷的亲事,太太又特地让老奴去打听了,这事二太太捂得紧呢。” 刘玉真松了口气,略有几分疲倦道:“这样就好,这样就好。”不然钱家的知道这么多,可不敢留了。她撑着脑袋,目光游移在这间屋内,脑海中思绪纷乱。 过了快一盏茶功夫,刘玉真回过神来,道:“嬷嬷,夫君先前与我说过要给家里再添几个下人,昨夜我和他商量了,定下一个在厨房,一个侍候婆婆,一个侍候二婶,两个伺候慧姐儿和康哥儿。” “再买个青壮去和钱家的轮换守田,农忙的时候也有帮衬,婆婆也同意了。”张氏虽然同意了,但还是舍不得银子,不肯给四姑娘也买一个丫鬟。 段嬷嬷一听便明白了,道:“厨房便选个媳妇子,伺候大太太和二太太的丫鬟年龄得大些,十一二岁最好。至于青壮那最好得是买一家子,家里下人少,青壮汉子可不能买单的。 ” “是这个理,”刘玉真颔首,“不过刚刚听你这一说,钱家的是做着家里的杂活吧?每日还要去老宅喂鸡鸭,哪儿都去得。你去问问她可愿到厨房去?” 她觉得可不能再让这个钱家的到处跑知道得太多了。 “顾厨娘是我的人,将来总要跟着我的,她若能学上几手往后自有她的造化。至于新买的就让她和石榴一起去做杂活,石榴这个丫头上次让康哥儿衣服都不穿就跑出来了,可见不是个好的,她们两个加上郑婆子三个人也够了。” “这天大的恩典,她哪有不肯的,”段嬷嬷笑道:“我只需提一提她就要来给姑娘磕头呢!” 刘玉真略高兴了些,又道:“慧姐儿那边我打算把二等的梅香给她,那丫头今年十岁,做事细致性子也活络,是个好人选,至于菊香比较沉稳,还是给了康哥儿。” “嬷嬷你记得把她们的身契取了来。这家里我这边的事不多,有桂枝和菊香两个也够了,至于秋叶和秋菊,今年就让她们待在后罩房做衣裳,磨磨性子再说。” 段嬷嬷赞同,“那这样一来便只需买一对夫妇,两个丫鬟,不过姑娘两个丫鬟会不会少了些?四姑娘今年十四,她和其他两个少爷姑娘身边可要安排人侍候?或者直接从您的陪房里选?” “不必,这是陈家买的下人,” 刘玉真强调了‘陈家’两个字,郑重道:“如今家中虽有些许银子,但还没到每个人都能有下人伺候的时候,夫君说下人们把脏活苦活干完便罢了,若是往后家中没有别的营生,这几个便到头了。” 段嬷嬷明白了,这陈家和刘家不同,刘家那是不缺银钱嫁进来的媳妇们或要差事或与家生子连姻亲恨不得把陪房塞到各个地方。 但是陈家本身并没什么下人,姑娘的陪房若都喊来旁的不说,姑爷这一关就是过不去的。 刘玉真想了想又提醒道:“此外,嬷嬷你也注意着些,两个丫鬟就挑那种良家出身,出来做几年活给自己攒嫁妆的,到了年纪就让她们回家去。” 免得过几年长大了婆婆突然又想要一个“石榴”,那乐子可就大了,在刘府的时候,那种死契的丫鬟是最爱往爷们身边凑的,尤其是家生子,稍有些姿色便会起那心思。 反而那些几年的活契,因为不近身伺候,又有作为良民的后路在,反而消停些。 “这事就拜托嬷嬷了,”刘玉真道:“再顺带去我那陪嫁宅子里瞧瞧,安抚安抚,也紧一紧门户,不要让他们到处跑。” “姑娘您就放心吧,定会办妥的。”段嬷嬷应下,然后又请示了些采买小事便下去了。但没过多久她老人家又回来了,后面跟着提着个食盒的桂枝。 “桂枝见姑娘您早膳吃得少,便煮了一碗面,您多少用一些吧。” 葱花的香气伴随着风的流动勾起了刘玉真肚子里的馋虫,她刚刚正想吃点什么呢,看了那碗顿时笑了:“你这机灵鬼,这虾米哪儿来的?” 桂枝笑道:“是之前咱们在庄子晒的,我瞧着您爱吃便带了些来,让顾厨娘煮了。对了姑娘,厨房里的酱菜就只有两样,还咸得要命,远不如府里的。” “庄子上咱们之前做的鱼酱、虾酱、豆酱、芝麻酱和果子酱现在都应该能吃了,要不让他们送些来?” “想吃便让人送来,也不是什么珍贵东西,吃个新鲜罢了。”刘玉真将碗里的配料都搅拌在一起,尝了一口觉得滋味甚好。 遂吩咐道:“让顾厨娘晚上再做一碗给姑爷送去,再拌个凉菜。家里晚膳用得早,他这几日都要在书房待到很晚,昨晚回来时饿得不行把桌子上剩下的两块冷点心都吃完了,往后便给他送宵夜过去吧。” “诶。”桂枝记下此事自去忙活了。 段嬷嬷也欣慰地出去了。 第29章 书房里,陈世文正注释着一本《诗经》,这是给慧姐儿写的开蒙书,《千字文》和《百家姓》没什么可写的,一天教几十个字不过三两月便教完了。 然后再教这本《诗经》,往下便是女子必学的《女则》和《女训》,再学一本《庆律》,学完这些也尽够了。 这《诗经》陈世文自开始治四书之后便很少读了,如今写着写着不禁文思如泉涌,一个个馆阁体小字竖着排成一列,对这《诗经》也有了新的感悟。不由得感叹道:“还是得多读书啊。” 正想着,门外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随即钱贵略有些粗的声音问道:“你是三奶奶的丫鬟?来此处做什么?这是三爷的书房不让人进的。” 一道略有些耳熟的女声响起:“我是三奶奶的丫鬟桂枝,奉三奶奶之命给大爷送份宵夜,劳烦你去通报一声。” “钱贵,让她进来吧。”陈世文起身,将桌子上的东西收了收。 门很快被推开了,进来了个低着头,身着黄衣裳的侍女,手里提着一个食盒。进门后先是向他行礼,然后脆生道:“请三爷安,三奶奶见您晚膳吃得少,便让厨房做了碗面。” 陈世文示意她放在桌上,桂枝动作迅速地从食盒里将碗碟都端了出来,摆放在他的身侧,就连筷子的角度都恰到好处,伸手可得。 这是一碗面,不过这面的颜色是灰色的,略有些白痕,配上青绿的青菜、香葱还有褐色的肉酱,瞧着倒也赏心悦目。旁边另外一个大碗则盛放着一道凉拌木耳,这菜他中午吃过,在这秋老虎未退的日子里很是爽口。 再过来一碟则是香喷喷的酱肉片,不过是七八块叠放着摆成一朵花状,中间放了一小碟酱,也不知道是什么肉,最后一碗则是熬得白白的大骨头汤,同样的香气扑鼻。 陈世文没有动筷,问道:“这是什么?” 桂枝看向那一碗鱼面,解释道:“这是三奶奶在家里时喜欢吃的鱼面,庄子上网了大鱼送到府里,三奶奶便让人剁成茸和白面拌了蒸熟晒干,要吃的时候便抓一把烧壶水煮熟。” 陈世文在椅子上坐好,伸手拿过筷子,问道:“你家三奶奶吃过了吗?” 桂枝点头:“吃过了,三奶奶吃得好,便让我给您送来。” 陈世文晚膳没吃多少,这会儿的确有些饿了,他伸筷子将碗里的鱼面拌匀,道:“你先回去吧,碗筷不用来收,和三奶奶说让她早些歇息。” “是,三爷。”桂枝毕恭毕敬地后退了出去,由此自终都没有抬头直视他的脸。 陈世文腹中饥饿,很快就把这碗鱼面吃完了,这面做得很精细劲道,吃起来没有麦香味,也没有鱼腥味,味道很好。若真如那丫鬟所说是由鱼肉制成的,那这几口便把一块鱼肉都吃下肚了,还不用细细挑刺。 看来他的新妻子对吃食很有一手,这些年为了多一些进项家里在水田里养了鱼,时常抓来吃但都没有她做得好,晚间的那一锅鱼汤鲜得让人流口水,康哥儿都闹着添了半碗饭。 这让他想起了刘玉珠的丫鬟曾经做过的鸡丝面,取上好的鸡腿肉剁成茸掺和进面里,再用几只鸡吊出一口鲜汤。 不大的一碗面竟用了三只鸡,在汤里煮得柴了的鸡肉贴身伺候的丫鬟们都不吃,都是分给干粗活的婆子的。祖母和母亲知道了捂着胸口直骂败家,两人更是因刘氏生活奢靡屡次冲突。 但新妻子入门不过几天,母亲就赞不绝口,赞她是个会持家的,说是她在厨房待了半辈子都不知道骨头汤要砸开了炖,花个两文钱买上一大根小火熬着全家一整天都有奶白的汤水喝。 她□□的顾厨娘用几片叶子水里煮熟了捞起来拌一拌就是一盘好菜,就连葱花豆腐都比别人做的强,四妹妹若能学得她半分手艺将来到了婆家都不怕了。 就是烧菜费油费糖费盐费柴火,还老爱买肉,这点不好。 陈世文听着都在心底里发笑,知道母亲嘴上虽嘀咕着但心里头还是满意的,不然也不会特意和他念叨,还这么快就把刘玉珠的嫁妆钥匙给了她,母亲是一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最是心软不过。 他的妻子在家待了好一阵子家里头还乐呵呵的,这是这么多年来的头一回。 心里想着事不知不觉便把碗碟都清空了,连汤都喝得一干二净,略有些撑,他站起来走了几步。 这些年来他过过吃糠咽菜的日子,也吃过酒楼里几十两一道的山珍海味,但都不及这个黑夜里的一碗鱼面让他印象深刻。 肚子暖和了,好像心也跟着暖了起来。 他打开了紧闭的书房门,瞧见钱贵站在廊下头一点一点的,遂打发他去歇息,自己拿着食盒,手里提着一盏散发出幽幽光芒的灯笼走过垂花门,穿过漆黑的前院,零星还能听到二房宇哥儿的咯咯笑声。 后院住着大房一家,东厢已经熄了灯,幽暗无声。西厢他们住的屋子里灯火大亮,隐约能看到里头有人影走动,声音倒是不曾听闻。 他在院子里停留了几个呼吸的时间,然后来到了大变样的厨房。 古人云君子远庖厨,但乡下人家哪里理会这许多,往年不管是在家里还是书院,夜深人静的时候陈世文肚子饿了也做过就着火光一边看书一边熬粥的事,所以他对厨房是不陌生的。 但这次进来却有些陌生了。 锅碗瓢盆都清洗干净摆放得整整齐齐,炤台擦拭得能看见人影,地上的茅草和秸秆也扫得干干净净。 墙角的炉灶里撤去了柴火,余韵煨着一锅奶白浓汤,铁锅上头的木头盖子用得久了盖不严实,底下水汽翻滚熟悉的香气充满了整间屋子,显然他刚刚喝的那碗汤就是从这里来的。 陈世文找了找,看到了那丫鬟所说的鱼面,这面盘旋成了圈状,应是卷在一起切了晒干的,倒是比现揉的便宜,捏一捏也不会碎成渣,适合做干粮。回到屋子里瞧着她还没睡,便忍不住问她是怎么做的。 刘玉真说起这些笑容满面,“夫君觉得可还成?我娘是北方人,爱吃面,一天三餐都不腻的,可我不爱那个味道,常吃可受不了。” “所以小时候老想着往麦面里加东西冲淡那个味,开始是加菜汁,后来是加鸡蛋、鸡肉、鸡汤等。先前去庄子的时候,看着他们打上来的大鱼鲜得很,就让人剁碎做成了鱼面,没想到一尝还真好吃。” 前世今生都是南方人的刘玉真吃不惯面食,这鱼面虽然是用麦面做的,但吃起来更像米线的口感,她很喜欢。 陈世文心中一动,问道:“用的是什么鱼?可要看时辰?” “不拘是什么鱼,不同的鱼有不同的滋味,也不看季节时辰,有鱼就能做。”刘玉真见他有些心动,又想起家里大水缸里常有的鱼,便问:“夫君是觉得还成,要在家里做一些?” 陈世文点头,“唔,我看这是个很好的干粮,鱼家里有的是,可以做些在去京的路上吃。出门在外埋锅造饭多有不便,这鱼面只需煮壶水便成,很是便宜。” 所以他就想带一些到路上吃。 刘玉真明白了,这又不用她自己做不是什么难事,“夫君你放心,定给你准备得足足的!”顿了顿,又道:“不过你是定下去京城的日子了吗?准备何时启程?” “已经定下了,”陈世文点头,“此去路途遥远,有时会错过驿站,干粮就得多备些。此前封兄就是来与我商议此事的,他家中长辈回京任职了要去聆听教诲,我们便约定了一起启程,时间便定下在十月十五。” 十月十五。 如今是九月十八,那便只剩下一个多月了。 一个多月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两人默契地不再提及离别的话题,转而说起了别的事。 随着离别的日子临近,在刘玉真的关怀下,她和两个孩子的感情越来越好了,眼见着旁边屋子也布置妥当,她便和慧姐儿商量道:“你们的屋子也理出来了,这就搬来与父母亲同住吧,这边屋子大,衣裳被褥这些都是齐的,如何?” “我要和康哥儿一起住!”慧姐儿认真地强调。 “为何?”刘玉真不解,“你是女娃娃,康哥儿是男娃娃,这般大了不应该一起住的。” 古代男女七岁不同席,哪怕是乡下人家孩子大了也会尽量男女分开住,比如在刘家的时候她虽然有个哥哥,但兄妹俩从小就是分住两间屋子的,所以这个时候她不能理解为什么慧姐儿要坚持和弟弟一起住。 慧姐儿抿着嘴,再次强调,“我就要和康哥儿一起住!” 刘玉真看她这样子,不再勉强便道:“也罢,我让人在你房里置两张床,一左一右,中间以屏风相隔,你想他了随时都可以去看,这样可好?” 以屏风间隔勉强算得上是两间屋子,这也是可以的毕竟她们还小,再长大一些却是不成的。 慧姐儿抿着嘴,勉强同意。 刘玉真又道:“此外,只有你们两个人住你爹和我也不放心,便想着让梅香和菊香睡在你们屋,夜里有什么事也好伺候你们。至于石榴,就让她去做旁的,屋子里就让梅香和菊香伺候。” 慧姐儿敏锐地察觉到了,黑黝黝的眼睛瞪大,急问道:“你要把石榴赶走吗?!” 刘玉真一愣,她刚刚其实是随口说的,没带什么情绪,但慧姐儿的敏锐还是让她吃了一惊,不由得坐直了身子,看着她认真解释道:“慧姐儿,你要明白,石榴是侍候你们的丫鬟,但她显然没有做好。” “这第一,那一日她让康哥儿衣服都不穿就这么跑出来了,幸亏是来寻我,若是跑出了家门,又或者是冬日里受寒了,可怎么了得?”也是从那天开始,她就想着要把这个丫鬟给换了。 “这第二,我让人给你们送去的新衣裳她从没伺候你们换上,今日桂枝去找也没有找到,不知搁哪儿了。” “这第三,她是不是偷吃了你们的点心?我让人每日给你们送一小碟子点心在屋里,想着你们若饿了可填填肚子,谁知刚回了个头呢就没了两块,可把段嬷嬷气得够呛。”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我和你爹爹是不放心把你们两个交给她的,”刘玉真把陈世文搬出来强调,“便计划着给你们一人配一个丫鬟,梅香和菊香今年不过十一二岁,规矩也学好了,就让她们侍候你和康哥儿。” 慧姐儿低着头小声道:“石榴是个好人,对我好。” “所以咱们也不赶她走,”刘玉真柔声道:“就是给她腾腾地儿,不让她在你们跟前侍候了,让她去打扫院子,洗衣裳。这两样活她如今也是做着的,她就在家里头你想她了也能见到。” “她今年也有十六了吧,当年是因为没有嫁妆才卖身到咱们家的,再过两年到了成亲的年纪我们赏她一副嫁妆,全了你与她的这份主仆情谊就是了,好不好?” “至于梅香和菊香,若是侍候得不好啊你便告诉嬷嬷或者是我,我让人再教教她们规矩,或者咱们再买合心意的。” 过了许久,慧姐儿终是点头答应。 ****** 两个孩子的东西不多,很快就全搬过来了,刘玉真特让人挑了几样或结实耐摔,或大而稳固的摆设放在他们房中。 康哥儿兴奋得到处跑,“哈哈哈,这是我的屋子,这是我的床,哇,这是什么?” “小少爷,这是梅瓶。”今天刚被指派跟着小主人的菊香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见他一问立马便答了:“这是插梅枝用的,口小、颈短,再过两个月插上梅枝之后可好看了,满屋子的香气。” 康哥儿不懂梅枝是什么,他问:“能吃吗?” 菊香一愣,讨好地笑道:“梅枝不能吃呢,那是用来赏玩的,倒是梅花瓣上的落的雪水煮茶很好,姑娘很喜欢。” 康哥儿现在对不能吃的东西不感兴趣,他蹬蹬蹬的又跑到了别的地方,指着另一处又问:“这又是什么?” “小少爷,这是博古架,放摆设用的。” 蹬蹬又跑到另外一边,“这个呢?” “这是屏风,小少爷。” “这个呢?” “这个呢?” …… “这是腊梅图,”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陈世文背着手现在后面,对着墙上色彩浓艳的梅花图评价道:“这枝画得一般,平平无奇,失其精气,花也一般,花团锦簇,失其神韵,倒是这个色,浓淡相宜,上得不错。” 看完最吸引人眼球的图画,他的目光略过同样平平无奇不值得特地点评的诗句,放到下方的印鉴上:随园居士 呃,这…… 饶是他机智过人也不由得停顿了半响。 “咳咳,”他清咳了两声,低头问康哥儿:“康哥儿,你觉得这画如何?” 康哥儿不懂什么精气、神韵的,他矮墩墩的站在地上,学着父亲的模样点点头,评价道:“好看!” 陈世文失笑,“好好好,好看,好看你就多看看。” ****** “爹爹,这是梅瓶!插梅花!”康哥儿跑到门边半人高的梅瓶前指着它说。 “对。”陈世文缓慢地跟上,点头。 虽然陈世文只说了一个字,但康哥儿却像得到了莫大夸奖一般笑咪了眼,又跑到博古架下拍得啪啪响,“爹爹这个是博古架!” 陈世文耐心地回答,“不错。” 康哥儿越发的兴致勃勃,又指着一个物事喊道:“爹爹这是鸡毛掸子,打小孩儿!” 陈世文眉一挑:“说得好,康哥儿若是不乖就要拿鸡毛掸子打。” 康哥儿听了也不怕,眼珠子一转就跑过来抱住陈世文的腿,扬起脸笑道:“康哥儿乖,不打!打姐姐!” 正牵着慧姐儿进门的刘玉真一愣,手一紧下意识地望向慧姐儿,慧姐儿的神色并无太大变化,如个小大人一般,迈高了腿走进了屋内,四处好奇地张望。 见状刘玉真也收起了自己的疑惑,走进他们三人笑问道:“这屋子如何?可有需要更改的?” 陈世文刚才已经看过一会儿了,他含笑点头:“很好,不必更改了,辛苦你了。” 康哥儿也学着他点头,胖嘟嘟的小脸略弯一弯这双下巴就出来了,“不错!辛苦了!” 刘玉真被这父子俩逗得发笑,道:“那既搬了屋子,不如置个席面吧,让孩子们请几个小客人来暖暖屋子?” 她按着刘家的习俗建议着,刘家姐妹除了逛园子,日常在家没什么特别的玩乐之处,这久而久之就衍生出了‘请席’这一出,搬了屋子请个席,过生辰小姑娘不能大办于是也请个席,精心养着的花开了也请个席邀姐妹赏玩。 月钱用去不少,但情谊却是增加的,并且与姐妹们能说的话也变多了,这管家的能力也有了一番磨炼,实在是一举多得。 但是陈家除了嫁娶、盖新屋子、过大寿等是不请席的,从这屋子搬到了那屋子还要请席啊?陈世文有些发愣,倒是康哥儿兴致勃勃,“要像爹爹一样,办酒席娶新娘子吗?” 刘玉真失笑,“康哥儿真聪明,知道娶新娘子要办酒席,不过你还小用不着办这个呢,母亲到时给你准备好吃的、好玩的,你可以请了宇哥儿还有其他与你玩得好的兄弟姐妹前来。” 又对着慧姐儿说:“慧姐儿也可以请了芙姐儿和其他相识的小姐妹。写了帖子遣人送去,告诉他们你们现在住新屋子了,请他们过来玩,好不好?” 康哥儿板着手指数了数,突然道:“可以请狗蛋和粪球吗?” “狗……”刘玉真一怔,张张嘴说不出话来,这两个词实在是挑战她的教养,顿时求助地望向陈世文。 “哈哈哈,”陈世文大笑:“是叔祖父家的泽山和泽河,他们是双生兄弟,担心养不活这才取了贱名喊着,好在如今康健得很,只是这小名喊久了,就难改了。” “当年慧姐儿和康哥儿就没起小名,直接喊了大名。”说着他竟有些感慨,陈泽康,陈慧,出生的时候祖母和母亲也想起个“二狗子”、“大丫”之类的小名喊的。 但是刘玉珠坚决不同意,于是便罢了,连带着家里的几个孩子也没有起小名。 “原来如此,”刘玉真不由得庆幸,让她喊‘康哥儿’那是没有什么抵触的,但是如果一天到晚喊‘大丫,今天认了几个字?’或者‘二狗子,该睡了。’ 呃………… 可饶了她吧。 第30章 陈世文接了任务要给康哥儿代写帖子,他特地从书房取了文房四宝,摆在桌上专心致志。 帖子有些长,是刘玉真领着孩子们做的,用稍硬一些的纸板对折,里头写字但是外头花里花哨的帖了干的竹叶、花瓣、还有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菜叶子。陈世文略翻了翻,虽然风格各异,但都组成了别致模样,遂把它们都展开了细瞧。 康哥儿望着不远处合作良好,已经开始写的刘玉真和慧姐儿,不由得急了,小胖手拍了拍桌子,伸手去抢帖子,喊道:“爹爹,写!” “好好好,”陈世文抓住他的手,把正在看的这一份倒扣在桌上,提笔蘸满了墨汁,柔声问道:“写给谁?” “宇哥儿!”康哥儿眼巴巴地看着那浅褐色的纸,“让他明天来吃席!姨姨说做一只鸡!给他一只腿!”刘玉真本来是教他喊姨母的,但喊着喊着就成了姨姨了。 陈世文的笔顿在半空中,他想说宇哥儿尚未开蒙,如今还不识字,写给他是无用的,但想了想这母子三人如此热忱,到底不好拒绝,还是提笔在封面写道:泽宇吾兄亲启。 内页写:泽宇吾兄:弟今迁居明日午时宴请兄杀鸡一只 想了想,又补充道:味美 落笔:弟泽康 康哥儿不识字,见他写完了又催促道:“还有狗蛋!狗蛋爱吃烤蚂蚱,但是现在没有,姨姨说会给他做烤鱼!香喷喷!” 还好不是烤蚂蚱,陈世文暗自感叹,不然康哥儿请一个族兄吃鸡,请另一个族兄吃蚂蚱,那他这个做爹的在村子里就要抬不起头来了。 于是提笔写道:泽瑞吾兄:弟今迁居明日午时宴请兄烤鱼一条味美 接下来又写了爱吃鸡蛋的‘粪球’,爱吃肥肉的‘大娃’,爱吃猪油渣的‘三娃’……村子里七八个不到十岁的男娃娃,喜好不一,直写得陈世文渐渐地面无表情。 好不容易写完,他揉着手,康哥儿则鼓起腮帮子对着那墨迹呼呼地使劲吹,想要他们快点干。 “康哥儿,你这一人一个菜,得有一大桌子了,吃得完吗?” 康哥儿头也不抬,难得说了一段长话,“姨姨说请人吃饭,就要煮人喜欢吃的,不然就不要请,一人一盘!” 原来是娘子的主意,罢了,小孩子也不是请不起,陈世文也就不在意了。只是他怀疑,这帖子那些小孩儿或者其家人,看得明白吗?还是应该让钱贵去请? 见帖子干了,康哥儿兴奋地叠起来抓着跳下地,鞋也不穿地跑到另一边,高兴地喊道:“姨姨,姨姨,爹爹写好了!” “这么快,”刘玉真惊讶,放下毛笔伸手接过他手里乱糟糟的帖子,略整了整翻看起来,只是这一看,她脸上的笑意渐渐凝固。 “夫君,你写的是什么啊?” 提着康哥儿的虎头鞋走过来陈世文回答:“请人吃席的帖子啊,康哥儿,快把鞋穿上,地上凉。” “这写的什么啊?”刘玉真一张张翻过,不满道:“你这写的,小孩儿们看得懂吗?” 陈世文也想问呢,“我还想问你呢,这些孩子大半都不识字,其家里人识字也少,是不是让钱贵去送帖子,解释解释?” “只有你写的才看不懂吧,”刘玉真给了一个她自己写的,“小娃娃哪认得字啊,你得画。” 浅褐色的纸张上,刘玉真画了几副图,一个略大些的女孩和一个小男孩处在一间大屋子里,模样神似慧姐儿和康哥儿。他们坐在略高的椅子上,面前的桌子上摆满了碟、碗,上头画了一只鸡、一条鱼、几碟菜、羹、还有一盆上画有蘑菇的汤。 简单明了栩栩如生。 “这帖子还能这样写?”陈世文又翻看了其他几张,发现都一般无二,只是名称略有不同,画得如此细致,怪不得他都写完了她还没写几张。 刘玉真肯定道:“当然了,这是孩子们请的席,这屋子是他们的,帖子是他们自己做的,这席上的菜也是他们自己定的,然后再教他们怎么招待小客人。这事有趣得很,他们两个今天忙着做帖子开心着呢,慧姐儿你说是不是?” 慧姐儿高兴地点头,脸上一直挂着笑。 康哥儿望着姐姐这边更有趣的帖子,眼馋道:“我也要,爹爹,爹爹,也要这样的!” 陈世文无奈,只得又画了起来,但他画出来的不及刘玉真画的生动有趣,遭康哥儿抱怨了几句没姨姨画的好看。 写好的帖子最终还是让钱贵送去了,一来他也日常看着康哥儿玩耍的,对这村子熟,二来刘玉真身边的都是年轻丫鬟,也不好抛头露脸。 第二日一早,两个孩子很兴奋地早早起来了,刘玉真让人给康哥儿穿上新作的书生装,头上带着一顶黑色书生帽,身上穿着上红下靛的直袖书生袍,和陈世文今天穿的那件有几分相似。 慧姐儿则是一件粉色细棉布襦裙,脚踩绣花鞋头上扎着双丫髻,没给他们带什么首饰,只慧姐儿的双丫髻中各插了一朵应景的小绒菊花。 到了上房,其他人都到了正坐在饭桌前闲话,瞧着他们几个进来顿时惊讶了。大人还没开口呢,宇哥儿便惊叫道:“康哥儿真好看!娘,娘我也要穿这样!” “呦,康哥儿这身是真好看!”戚氏眼睛都亮了,招呼她儿媳妇吴氏,“快去和你大嫂取取经,给宇哥儿也做一身,可真好看啊,穿上这衣裳也和他三叔一样考秀才!考举人!” 吴氏迎了上来,笑道:“娘不说我吃完饭也是要厚着脸皮上门的,三弟妹你可要教教我,过些日子是我娘家祖母的六十大寿,我给宇哥儿也这么置办一身,他可不得乐坏了。” 刘玉真把康哥儿放了下来,看着他跑去和宇哥儿一起坐着,又伸手牵过了慧姐儿,笑道:“这有何难,你只管带着家伙什来找我便是。” 众人才知道原来慧姐儿也换了一身新衣裳,顿时又是一番称赞,小张氏几番欲言又止,刘玉真主动笑道:“大嫂要不要给芙姐儿也做这么一身?还有四妹妹,这是京城那边的样式,穿着定好看。不然便今日吧,正好今日孩子们都在隔壁,我们便在屋子里做做衣裳看顾着些。” 小张氏连连点头。 “谢谢三婶。”陈荷花也露出了笑容。 “这模样是京城来的啊?”戚氏凑近了瞧,感叹道:“这布也是京城来的吧?上头这针线真好看,这么远的路,得花不少钱吧?” 张氏顿时就是一阵肉疼,“哎呦,还是京城来的,这,这丫头片子随便裁两截细棉布就是上好的衣裳了,哪里用得上京城来的好料子啊,有了好料子,留着她嫁人使啊。” “二婶你这可猜错了,这是府城的料子,我做了件也给慧姐儿做了件,”刘玉真解释道,又向着张氏说:“母亲,这是做衣裳剩下的散料子,再放便不鲜亮了,今日是慧姐儿迁居的好日子,合该穿身新衣裳。” 和这一样的,甚至是比这好的,箱子里还有呢,这件真算不得什么,一匹料子能做好几件大人穿的衣裳,做成小孩子穿的就能做ne更多了,如果不是染成了粉色难得实在称不上好。 说到这搬屋子,张氏又有话说,直到坐在位置上了还在念叨:“老三媳妇啊,这搬屋子就搬屋子,怎么还请席了呢?还是一帮毛头小子和小丫头片子,给两碗粥打发了就是了。” “这对孩子们来说也是一桩大事呢,”刘玉真摸了摸慧姐儿的头,笑着解释道:“孩子们高兴,我便也就欢喜了,左右也就这么一出,母亲就允了吧。” 张氏哎了一声,叹了几声气,终是不再说话了。 正在这时,陈世文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这是发生了什么好事?这么热闹。”说话间他已踏入门槛,他今日也是穿着一身大红的衣袍,乍一看还与康哥身上那件有几分相似。 “说你媳妇给孩子们做了新衣裳呢,”张氏见他来就又开心了,搂着康哥儿直笑:“这样一穿,你们父子俩就像模子里印出来的一样了!慧姐儿身上这一身也和你媳妇穿得有些像,瞧着就如亲母女一般。” 可不是像嘛,他身上这一件也是刘玉真早上给他换上的。 陈世文一来,慧姐儿和康哥儿都聚在他身边,他看了看两个孩子身上合身的新衣裳,目光柔和地落在她身上。 待用过了早膳,四个小娃娃就坐卧不安了,目光时不时的望向门外,每每失望但不一会儿又望了过去,午时临近更不得了,非要跑到大门外去迎。 “小心些跑,别跌了!”吴氏站在门边冲着跑远的几个人喊,这话音没落呢宇哥儿就一个趔趄跌了一跤,虽然很快被跟在后头的梅香扶了起来,但吴氏还是懊恼地埋怨。 “宇哥儿这性子啊,实在是太急了些,一天要跌个两三回,上回还把手给磕了,流了血,可把我给心疼的。偏他爹还不当一回事,就给抹了把香灰,把我气得呀。” 刘玉真摊开了手里头的淡青色细棉布,闻言抬起头问:“宇哥儿一天要跌两三回?他和慧姐儿差不多大吧?慧姐儿走路倒稳当。” “可不是,”吴氏也是愁,“可夫君说他们小时候也是这样的,长大了就好,如今啊就只盼着他快些长大,不然哪天跌破了相连媳妇都娶不上了。” 小张氏也说,“芙姐儿小时候也是呢,村里的老人说长大了就好,长大了骨头硬也就不跌了,果然现在就好了。” 长大了骨头硬了就好?莫不是缺钙吧?刘玉真停住了手里的动作,细问道:“真的长大了就好吗?可是我瞧着康哥儿也不跌啊,还是说他和宇哥儿这般大的时候也会如此?村子里的其他娃娃也是这般吗?” “康哥儿倒是没有,”小张氏解释:“慧姐儿很着紧康哥儿的,都不会让他乱跑,倒是村子里许多小娃娃是这样,长大就好了。” 原来如此,不过这个可不能等长大,若真是缺钙,那等到长大就要成小矮子了。不过这么一想村子里的人的确不高,像她就比大嫂小张氏高半个头,比二婶吴氏也要高上两寸。 正想着,吴氏喊她,“三弟妹,你看看我这样裁可成?” 刘玉真放下了手里的动作,走过去瞧了瞧,笑道:“这样很好,正正合身。” 路过小张氏的桌子,用手指在她的大红色棉布上划了一下,道:“大嫂,裙摆这里还得略宽一些,慧姐儿这身是京城盛行的四幅裙摆,这裙摆要折四道,每一折都要折这般多,” 用手指比划了一下,解释道:“这样走起路来才好看。” 小张氏吓了一跳,“这,这么多啊,太费布了,这都能做两身,甚至三身了!” “还有更费的呢,”刘玉真道:“另有要折六道、八道、十二道的,还有折里头用的是一匹布,外头又是一匹布,如此走起路来里头那匹若隐若现,也很是好看。” “天爷啊,这把两匹布都穿身上了啊,这京城里的人穿衣裳可真费步,这织一个月都织不上呢。”小张氏惊讶道。 “京城如今盛行的是四幅、六幅的,后头这些是我做的,不是京里来的。”刘玉真解释,如今京城流行的还是十二幅以内的裙子,还没流行内外不一样的,她是见了京城送来的衣裳后想起来自己做的。 只是不像史料里只取其中花纹最好的一段其余废弃,而是取了素缎,再在其上绣自己想要的图案,做了一身六幅裙摆的,至今还没上过身。 “春杏,你去取了我那身六幅百碟穿花的襦裙来给奶奶姑娘们瞧瞧,大嫂、二婶、四妹妹,你们也可以学着做一身,就是这刺绣做起来费工夫,一年可能也就得一两件,不过有一件也够使了。” 毕竟这种裙子日常是不穿的,她做的这件一来是贪新鲜,二来也是闲着也是闲着,做好后还没机会上身。 “不不不,”小张氏摆手,连连拒绝,“这实在是太费布了,太费布了。”她累死累活织一个月才得一匹半布,这做间衣裳就要用去两匹,实在是舍不得。 “不过是真好看,”吴氏倒是感兴趣,走近前来,还招呼着陈荷花,“荷花你也来瞧瞧,给自己也做一身。” 小张氏担心费布,但是吴氏和陈荷花还是很心动的,就像刘玉真所说,这做上一件吃席时穿,一年穿几回,穿上三五年甚至是十年八年的,哪里舍不得。 尤其是吴氏有些家底,不在乎这一匹两匹的布料,而陈荷花正是仪亲爱俏的年纪,这些年也攒了点嫁妆,就更挪不开眼了。 刘玉真细细讲解着,这衣裳她是自己做过的,所以说起来有条有理,对众人的疑问她和春杏也能作答,几个人在这边原定给康哥儿的屋子里摆了几条长桌做衣裳,隔壁屋子和院子里许多小孩叽哩哇啦惊呼、奔喊,让整个陈家热闹非凡。 “三弟妹,”经过好几个时辰的相处,吴氏对刘玉真熟悉了些,说话也更为随意,不禁问道:“你怎么突然想着孩子们置办席面呢?我在镇上倒是见过,但是村子里却不兴办这个的。 ” 刘玉真实话实说,“我瞧着慧姐儿这些天都闷闷不乐的,话也少,便想着个她找几个姑娘们一起玩一玩,如今瞧着还好,开心多了。” 吴氏明显愣了一下,“三弟妹有心了,还是你会养孩子那天康哥儿给祖父说起有个叫做彭祖的老神仙,活了八百岁把祖父给乐得。”顿了顿,又走前两步小声说道。 “自从送走了先头那些丫鬟婆子们,慧姐儿就一天闷似一天,后来三叔日日带着好了些,但后来三叔又去了省城,这……便又话少了。” 刘玉真一怔,知道她是在提点她,回了个感激的笑容,“谢谢二嫂。” “真要谢我啊,就来些实在的,”吴氏笑眯眯的,“我听娘说三叔要给家里头买几个丫鬟?侍候大伯娘和我婆婆?” “是呢,婆婆和二婶也有些年纪了,身边有人侍奉着我们做晚辈的也安心,于是便算着买上两个机灵懂事的。我遣了段嬷嬷去办,另料理些事明日就该回来了。”刘玉真不明就里,问道:“怎么了?” 吴氏小小声,略紧张地问道:“那不知是个怎样的人?年岁如何?性情如何?” 刘玉真不是很理解她的意思,回道:“这我没瞧见也不知道,不过我吩咐她不要太小要正能干活的,十一二岁就很合适,这样的小丫头签个活契在家里帮衬个五六年正好到了年岁,放出去嫁娶也不耽误。” 为了不让婆婆张氏感到肉疼,她特地嘱咐了段嬷嬷要和牙婆说清楚,要那些每月不要银钱,满了岁数再一起发的。 这样的小丫鬟还是有,毕竟如今女子没有嫁妆是嫁不出去的,这出来做活一来给家里省些粮食,得笔卖身银子给兄弟娶媳妇。到了岁数自己穿着主家下发的粗布衣裳,提着主家赏的嫁妆回家嫁人。 做下人宽厚的主家也不会打骂,不愁吃喝养得比家里头的姐妹们都白嫩,到了年岁还有嫁妆,若是嘴甜又能干,还能学一门手艺,或针线或厨艺花木之类的,在乡下多的人是求娶。 所以每每到了冬季天冷或者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无论是官牙还是私牙,都有人拉了女儿去签了活契,待她们满了年岁再接回家婚配。 “小了好啊,”吴氏喜笑颜开,“小的机灵。” 刘玉真不明所以,见她不再说话也没有再问,正在此时,康哥儿蹬蹬冲进来抱着她的腿,仰着胖脸喊道:“姨姨,看灯!”其后跟着几个婶婶、伯娘、叔祖母一通喊的孩子。 “八叔祖母,十二叔祖母,十五叔祖母好,十五叔祖母康哥儿说你有一盏会转的灯?我们都想一观,不知可否?” 在族长家见过的一个叫做长桐的大孩子给她们几个作揖,这一群小孩里就他看着最为出众,不卑不亢,有一副大人样,不愧是族长家的玄重孙。 听陈世文说这孩子已经读完了蒙书,是个聪慧的,族长家预备着来年送到镇上的书塾。陈世文考中秀才后整个坡下村的读书氛围就浓厚了很多,但这么些年也只出了这个陈长桐。 “好孩子,这灯要夜里才好看呢,你们若是想现在看那得把屋子关严实。”桂枝和两个小丫鬟都在隔壁,刘玉真让春杏去给她们拿,“你过去帮着点上,小心火。” 孩子们欢呼,陈长桐稳重的小脸上也有了笑意,又作了个揖道:“谢谢十五叔祖母。” 春杏很快取了灯来,领着这一群孩子到了隔壁,之后隔壁就时不时传来欢呼声。 “那灯还会自己转啊?”小张氏咂舌,“这,这是神仙使的吗?”之前康哥儿就在饭桌上说过,但谁都没信,觉得就是提起来转两圈骗小娃娃罢了,现在见着了实物,这顿时就半信半疑了。 陈荷花想去瞧,于是说道:“不如我们去看看吧?” 几个年龄不一的女人不断地往外看。 刘玉真刚才已经去过一次,见过所有的孩子并让他们好好玩了,这会就不想去打扰,毕竟她的主要目的是锻炼孩子,正想着要怎么拒绝呢,隔壁突然传来了惊呼声,然后伴随着孩子们的哭闹、大喊。 第31章 “怎,怎么了?”小张氏有些六神无主,举步就想往外走,“康哥儿在哭?我去瞧瞧。” “快,我们一起去瞧瞧。”刘玉真神情严肃,打头走了出去推开隔壁关紧的门,一进了门里头的声音就更大了,其中康哥儿还哇哇大哭,被陈长桐和菊香拦着抱在怀里。 他嘴里喊着灯,伸手想要去打另一个穿着粗布蓝衣的黑瘦男孩,不过距离远,没打着,这也让他哭得更伤心了。 女孩子们和其他几个胆小的远远避开,躲在桂枝春杏等大丫鬟后头,脸色发白都有几分后怕。 刘玉真记得这着粗布蓝衣的黑瘦孩子叫做泽河,小名叫‘粪球’的,和另一个小名‘狗蛋’的泽山是双胞胎兄弟,这两孩子的小名之前让她吃了一惊,所以刚才见到人的时候不免多看了两眼,印象深刻。 “这是怎么了?”小张氏蹲下身子抱住康哥儿,“快和伯娘说说怎么了?伯娘给你做主,啊?” 不是最大但是是最稳重的陈长桐面有愧色,低着头道:“都怪我,没有看好叔叔们,刚刚正看着灯,好看得很叔叔们都想多看一会儿,多凑近一些,谁知竟吵了起来,粪球打了一把那灯,就,就掉地上烧着了!” 说着说着他也哽咽了,摸着泪道:“我,我,都怪我!” “天!烧着了!”小张氏惊呼,“那么好的灯,居然烧着了!” 刘玉真也很是惊讶,但她不关心那灯就怕这群孩子出了事,忙问道:“火可灭了?可有伤着人?桂枝?桂枝?快去取了我那玉容膏来!” 桂枝虽然也被吓了一跳,但她到底年长些反应也快,第一时间指挥护住了孩子们,还让菊香把康哥拦着不让他去打那推倒了灯的孩子。这会儿见刘玉真来了,忙回道。 “姑娘,那灯倒在地上着了起来,春杏赶紧端了壶茶泼熄了,没伤着人,就是那灯是不能用了,所以康哥儿才哭得厉害。” “那就好。”刘玉真松了口气,灯烧没了不要紧,再做就是了,只要孩子们没事就行,不然可是一桩麻烦。 许是知道了她的想法,康哥儿在小张氏怀里哭得越发伤心,嘴里不住地喊着,“灯,我的灯……” “康哥儿乖,”刘玉真蹲下身子,将他抱了起来拍拍背脊,安慰道:“灯没了咱们再做,再做一盏,做两盏好不好?” 康哥儿一听,略止住了眼泪,断断续续地问道:“做两盏?灯?转,转?” “对,做两盏会转的灯给康哥儿,”刘玉真用帕子给他擦拭着眼泪,柔声安慰道:“快别哭了,这就让人砍竹子去!” 康哥儿顿时就不哭了,咧开嘴笑:“灯!要做两盏灯!快,我们快去!”真是小娃娃,这么一会儿就破涕为笑了,还闹着要去砍竹子。 刘玉真转头看向其他孩子,柔声道:“真是对不住,让你们受惊了,我让人砍些竹来,下午就一起做灯吧。我教你们做走马灯,学不会的也不打紧,我作为长辈还没给见面礼呢,便送你们一人一盏灯。” 刚刚见识过走马灯的孩子们都欢呼起来,陈长桐也笑着 ,又礼貌地给她作揖,“谢谢十五叔祖母!” 在他的带领下,其他孩子们也喊出了参差不齐的“谢谢婶婶”“谢谢伯娘”之类的话语。 刚刚的担忧害怕和剑拔弩张顿时就缓和了,小孩子们也忘记了害怕,纷纷讨论起要做的灯笼来。 心大的说要做三盏、五盏,孝顺的说要带回家去给爹娘,还有的毫不关心,舔着手指头问能不能再吃一块糕。 这当然是可以的,刘玉真让人送来新的糕点,然后让桂枝去找了钱家的来。 钱家的许是被段嬷嬷暗示了厨房的差事,进来就笑容满面的,还要给她磕头,口中喊着:“给三奶奶请安!” 刘玉真忙笑道:“钱妈妈快起来,不必行此大礼,桂枝你去扶一扶钱妈妈。” 钱家的不等人扶就麻溜地起了,讨好地笑道:“不用扶,不用扶,这就起,这就起。” 刘玉真道:“钱妈妈,今日喊了你来,是我想着给孩子们做几盏灯笼,家里可有现成的竹子?若是没有你去喊你当家的现砍两棵竹来,对了这家里是有种竹的吧?” “种了种了!”钱家的笑道:“这农忙时要用箩筐,这村子里家家户户都在后山种了竹呢,不但后山种了,家里的六十亩山地上也种了,月初那会我当家的才去砍了几棵,老太爷编的箩筐又密又好!” “那就好,”刘玉真点头:“你便去和你当家的说一声,砍上两棵再把那竹片成竹篾 ,桂枝,取了那走马灯给钱妈妈瞧一瞧,那般大小的竹篾就成。” “哎哎,”钱妈妈瞪大了眼睛看着桂枝拿过来的走马灯,感叹道:“天爷啊,康哥儿说它还会转呢,大伙儿听得都好奇得不行,如今可是见着了,只是,怎么成了这般模样了?” 桂枝笑道:“刚不小心摔地上蜡烛一歪可不就点着了,好在这骨架子还在,妈妈瞧仔细些,这玩意也不是什么稀罕的,待会姑娘就领着孩子们做呢。” “好,好,”钱妈妈又左右瞧了瞧,道:“多谢桂枝姑娘,我这就去让我当家的砍两棵竹,家里的竹子多着呢!几辈子都用不完。” “家里有山林?”刘玉真突然想起了什么,认真问道。 “有呢,整六十亩!”钱妈妈回道:“就在那后山再往后,要走半个多时辰的路,咱们这多山,所以啊家家户户都分了些,家里的和族中另几户人家都分了几十亩,和着就是一整座了。” “不过那里远,日常砍柴都不去呢,就春日里去捡些蘑菇和木耳之类的干货,晒着能吃一年,三爷很是喜欢。” “哦。”刘玉真缓慢点头,又问:“我先前听三爷说家中有薄田百亩,这个百亩里头可是含了这六十亩山地?” 钱妈妈爽快地回了,“是呢!听老太爷说,家□□有百亩地,十亩水田,二十亩良田,十亩旱地再加上这六十亩山地,整整一百亩!” “如今那十亩水田上头种稻下头养鱼,每年能得好些银钱呢。听老太爷说都是三爷的主意,如今族中、村里好些人家也养了,就等着今年的收成起新屋子娶儿媳妇呢!” 薄田百亩,刘玉真回想起去年某人向她求亲的时候说的话,可还真是“薄”啊,里头有六十亩不能种稻谷的山地。若不是后面他考中了秀才又养起了这稻田鱼,恐怕这几兄弟连媳妇都难娶吧? 刘玉真轻呵了一声作为评价,还好她就不是冲着家产来的,不然得告他一个骗婚! ****** 做灯笼这个事情不但把陈世文引来了,连老太爷也引过来了,他老人家乐呵呵的在院子里削着竹篾,“这竹篾啊,还是我削的最好,钱林就不是干这活的料!” “老太爷说得是。”钱林讨好的笑着,按着刘玉真的吩咐把削好的竹篾分成长短不一的一段段。 “曾祖父,快点,快点!”在旁边等着的宇哥儿不住催促道,他年纪小不知道曾祖父做得好不好,他想只要快,再快,最快。 “曾祖父……”慧姐儿仰着红扑扑的脸,也在一旁喊着,这削竹篾的活可不能让小孩子干,担心伤了手,他们只能抱着削好的过去给几个会做着灯的丫鬟捆扎,于是都眼巴巴地围在两人身边,一个劲地喊快些、快些。 “好好好,都有,都有。”老太爷又取了一根竹子,先是砍成一段段,然后竖起对着切口砍了几刀,再把几根棍子交叉镶嵌在刀口上,喊一声躲开些,用刀背噼里啪啦一阵砸,一长断竹子就这么破开了,四散着倒在地上。 “哇……”小孩捧场地惊呼,逗得老太爷哈哈大笑。 陈世文笑望着院子,自祖母去后,他很久没见祖父这般开心了,手里的动作不由得停顿下来。 “爹爹,爹爹!”康哥儿拍拍他,不满地喊道:“快画!我要大马!还要大将军!” 今天也只是一个绘画工具的陈世文只好回神,蘸了墨汁回道:“别急,别急,很快就好。” 走马灯除了那些竹篾、棍子外最要紧的是里头骑着马的大将军,这蜡烛一点,灯一转这里头的几个“大将军”便前后追逐,所以这“骑马大将军”是顶顶要紧的。 陪嫁的几个人里头除了刘玉真外,桂枝和春杏跟着她久了也学会了一些画艺,但陈世文一回来,在他的举人名头影响下那些男孩儿们就都聚集在他身边了。女孩子们也想去,但不太敢,于是便还是由刘玉真画着。 她这回画得很快,调得浓淡不同的墨汁勾画、填充着人物、马匹,再用艳红的朱砂画出红缨枪,红马鞍,瞧着就很像模像样了。 不一会儿就画完了一个,让春杏领着她们贴到小棍上,再蒙上挖了孔洞的白纸,在白纸上简单勾勒几笔山水。这样一转起来,孩子透过那白布能看到骑马将军们策马奔腾,凑近了孔洞能看清将军们,很是有趣。 “哇——” “真好看!” “我要这个我要这个……” “我的马最大!” “我要大将军!” “……这两个都是我的!” …… 这灯一做就是一下午,等全部做完这些会转的走马灯又做了几盏日常提着的灯笼供家常使,这都要到吃晚膳的时辰了,孩子们提着灯笼高高兴兴地奔跑着回家。 屋里,陈世文揉着手腕问她,“怎么突然做起灯笼来了?” 刘玉真把中午的事情跟他说了一下,反问道:“你怎么从书房回来了?”这人为了备考进士,自成亲后整天待在书房,也就晚间有点空闲,白日很少回房的。 当然是被一屋子小娃娃吵的,不过陈世文担心她内疚没有提及,于是回道:“回来换件衣裳,刚在书房撒了一盏茶。” “那你这是还没换?”这穿的还是早上的衣裳呢,刘玉真站了起来,“怎么不换呢?柜子里好些呢,我去给你拿。” “不必了,都已经干了。”陈世文拉住了她,“你忙了一天也累了,坐着歇会儿。” 又取了几本书给她,解释道:“这是我给慧姐儿准备的开蒙书,她读完这些便可以念《女则》和《女训》了,长大一些再学《庆律》。” 刘玉真仔细看了一遍,这几本书空白处都写满了蝇头小字,看得出来是很用心的,不过她对慧姐儿的教育有不同意见,于是道:“这几本读完也就是这两年吧,我倒是觉得《女则》和《女训》不着急,学了诗书后面应该学些琴棋书画,陶冶性情。” “待她定下了亲事再学《女则》和《女训》也不迟。”她真是这么觉得的,《女则》和《女训》只一味教女子贤良淑德、恭顺无欲,年纪太小是非不分学了这些就很容易真成了个“贤妇”。 那时再后悔可就晚了。 不如先学陶冶性情的琴棋书画,再学这蕴含了世俗间法律、潜规则的《庆律》,如果可以她连男子的四书五经也想领着慧姐儿看一看,《女则》和《女训》这些待性情定下了再看也不迟。 陈世文愣住了,想了一会儿问道:“你小时候便是这般学的吗?” 并不是,她小时候能去族学听课是因为祖父坚持,但是年龄大些离开族学之后老太太就立马请了严厉的嬷嬷开始教她们如何做一个“贤良”的女子,那嬷嬷言论充满了腐臭味,如果不是她有着前世的记忆恐怕就要被洗脑了,那是她少有的不愿意回想起的经历。 她强调,“我觉得这样才是最好的。 “那便依你吧,”陈世文笑了,“若慧姐儿将来能如你一般聪慧明理,也是她的福气。” 刘玉真望着他,也笑了。 ****** 段嬷嬷耽搁了两日,终于领着牙婆和几个小丫鬟并两户人家回来了,刘玉真请了老太爷、公公婆婆并二婶来进行挑选,最终选了一个想要给自己攒些嫁妆的小丫鬟,一个三十多岁被夫家卖了的寡妇,一个带着年幼妹妹和六岁儿子的二十多岁男子。 两个丫鬟分别去伺候张氏和戚氏,那寡妇和石榴做家里头的粗活,男子则领着六岁儿子住前院,和钱林轮换着守田、守老屋,他儿子也机灵,做了个守门通报的活计。 钱家的被派去给顾厨娘打下手,如此,家里头就有近十个下人了。 忙完了这些事,刘玉真把段嬷嬷喊来问话:“二婶给的那些陪房,可还安分?”之前段嬷嬷送信来说有一户陪房出了点事,一时半会的回不来,但详细的并没说。 段嬷嬷一听便笑了,道:“姑娘此前真是料事如神,他们瞧着顾厨娘有了着落但没给他们安排差事这会儿的确是踹踹的呢,我去瞧的时候那张家的还塞给我二两银子,问姑娘您是怎么个章程,要来给您请安。” “我便按照您教的说了,这实在不好办呢,若这会子安排了将来搬家的时候免不了拉下几个,且家里缺的都是粗使婆子,他们都是得力的哪能安排去喂猪喂鸡呢。都是您的陪房自己人可靠得很自然是要带在身边伺候的,如今便委屈他们先在那宅子里住下。” “他们一听便都满意了,觉着您会和大姑娘一样新婚不到一月便闹着要搬到县里去呢,都说会在县城那等着姑娘。” 刘玉真呵呵笑;“那便让他们等着吧。”她是不准备搬到县城里面去的,因为只有这乡下才能躲开刘府那一大家子。 “是呢,”段嬷嬷附和,“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姑娘您根本就没想到要搬到县城里去住,他们这一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刘玉真叹道:“哎,若不是他们都是有二心的我也不想这么做,都是我的陪房呢,可若不处置了他们,日后我身边的内外管事、灶上的、针线房的甚至是挑帘子的小丫鬟都是二婶的人,那日子得苦成什么样。” 陪嫁的下人并不是全部都由大房母女决定的,一来她们大房人不太多总要留一些给大太太使唤,二来上至老太太下至府里的大管家都盯着,都想塞人进来,防不胜防。 段嬷嬷劝慰:“姑娘您莫忧心,不忠心的陪房留着作甚?打发了这些将来再挑些好的。” “是啊。”刘玉真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出阁前才和母亲商量了这个方案,借着陈家屋子小这个好处,把他们都安置在陪嫁的宅子里。一来宅子总得人看顾,二来也不好马上处置。 如今就看看他们中有没有能用的跳出来了,若都对二房忠心耿耿她也不会再留情。 ****** 做完灯之后没过几日,便到了大太太曾氏的寿辰,刘玉真非常的重视,提前两天就开始准备。 “姑娘,这是依着家里往年送二太太的例列的单子。”桂枝递了两张单子过来。 刘玉真一看,一张很长,孝敬长辈的绸缎衣裳鞋袜自不必说,还有鸡鸭鱼肉点心酒水等,非常丰厚。另一张则短了些,衣裳鞋袜没有,只给了两匹料子还不是细棉布,鸡鸭各一只,鱼两条,点心四包,山货倒有许多。 不用问桂枝就知道一个是大姐姐的一个是后来陈家自己送的。 刘玉真放下了陈家那一张,问道:“婆婆可有说今年家里头是怎么个章程?” “大太太说今年家里头还是和往年一样,只鱼多给六条,”桂枝强调:“家里头的每个媳妇都一样呢。” 这意思就是说张氏自己、戚氏、小张氏、吴氏几个送娘家的礼都是差不离的。 “嗯,”刘玉真表示听见了,然后问:“之前让秋叶和秋菊做的衣裳可做好了?若是做好了便先拿来给我瞧瞧。 ” “做好了,不但府里的做好了,家里头老太爷和大老爷、大太太的都做好了呢,”桂枝笑道:“做得又快又好!” 刘玉真也笑,“那便依着大姐姐的单子吧,衣裳鞋袜有了,点心让顾厨娘依着好意头的做上,再让庄子那边备,唔,把往年要送府里的那些都备上吧,都送来,到时候一半留着,一半送府里 。” “对了,还有那水牛奶,我记得上个月庄子上回禀说有一头母牛生了小崽?让他们把那剩下的牛奶烘干,送到家里来,今日二嫂说宇哥儿走路老是摔跤,送她点奶粉尝尝,孩子喝了晚上睡得好,身子骨也长得壮。” “可要送鲜牛奶?”桂枝问道,“小时候姑娘您不爱吃奶娘的奶,都是喝的鲜牛奶呢,听嬷嬷说您太太那个庄子就是那会儿买的,那郭家的早起等着城门开送到府里来,送了好些年。” “是啊,如今好久没喝过了,”刘玉真感叹,“不过这里远着呢,也不好天天送,让他们烘干了吧,平时送鸡鸭鱼肉过来的时候就带着。” 小时候刘玉真是天天喝水牛奶的,比其他姐妹都长得快,但后来母亲担心她长得太高又壮实,就不让喝了,毕竟现在大家女子是以柔弱为美的,若是太高太壮那亲事都不好说。 水牛奶虽然不喝了但是刘玉真还是记得这件事情的,今日听二嫂吴氏那边一说,便又想了起来。 小孩子缺钙,牛奶是最有效的补充方式了,即使不是缺钙多喝点牛奶也可以长得高些。村子里的人普遍都不高,她如今不过十五岁,还能再长,就这样也比小张氏和吴氏高一截。 等她真到了她们那个岁数,估计能高出一个头,而她的身高在刘家姐妹当中是不大明显的,这差别就很大了。意味着不是她刘玉真高,而是小张氏和吴氏矮。 所以从小就开始补充营养就很有必要了。 第32章 这次去刘家给大太太拜寿,是一家四口一起去的,刘玉真让人给孩子们都穿上了颜色鲜艳的新衣裳,戴好项圈。慧姐儿给她戴上金首饰、金镯子,康哥儿则戴上书生帽,脚踩虎头鞋,一行四人坐上骡车便出发了。 一路上,慧姐儿有些紧张,康哥儿则很兴奋,不住地撩起窗帘望向外边,时不时发问:“爹爹,那是什么?” “那是高粱地,”陈世文耐心回道:“咱们家里头也种了就在那山坡上,高粱的秸秆可用来做扫帚,你在家里应该见过,竹扫帚扫外头,高粱扫帚扫里头。” “高粱,”康哥儿默默念了两遍,突然道:“难吃!” 陈世文一愣,随即搂着他哈哈大笑,道:“对,高粱饭难吃得紧,爹爹小时候也不爱吃,不过那会儿家里的稻米要交赋税,又要卖了买油盐酱醋并不够吃,家常煮饭都是要掺些高粱的。” “如今就正月初八和腊八才会吃高粱了,你倒是嘴刁。” “高粱米可是红米?”刘玉真听他们这么一说倒想起一道吃食来,“用红米、胭脂米、糯米、黑米等浸泡蒸熟,再加咸菜、黄瓜丝、鸡蛋、卤肉、炸酥的油条末、肉松、酱汁等裹成饭团,味儿极好。” 陈世文想也不想地回答她:“高粱米并不是红米,不过城里的粮铺应该有红米卖,娘子若是想吃可去买些,咸菜、黄瓜丝这些家里都有,至于你说的这什么炸酥的油条末、肉松倒是没见过。” “我也想吃!”康哥儿仰着头巴巴看着她,连窗外都不看了。 “慧姐儿也想吃吗?”刘玉真又问慧姐儿。 慧姐儿点头,“想。” “那咱们送完礼,就去一趟米铺吧,看看有没有这几种米,若是没有那就只能用糯米做了,”刘玉真做了决定,“至于油条和肉松,油条母亲的小厨房可以做,问她要一些老面,肉松,” 肉松刘玉真不会做,于是决定放弃,“肉松就换成酱肉丝吧,味儿也是好的。” 一路上,刘玉真又说了几个听着便好吃的吃食引的父子三人流口水,然后再三吩咐两个孩子到了刘家要喊她母亲,一家四口从大门进了,顺利到了老太太的寿安堂。 刘家和十几天前来的那次没有什么不同,就连花木也是枝繁叶茂的,老太太依旧慈眉善目,倒是二太太此番没再针对刘玉真,搂着两个孩子哭得悲天抢地的,硬是带去了二房。 陈世文和刘玉真也分开了,陈世文随着老少爷们到外头应酬说话,刘玉真则随着大太太回到了随园。 今日虽然是大太太的寿辰,但她不是整寿,有老太太在她本人还守寡所以并未大办,就如往年一般公中和老太太给了些银子,办桌席,众人再送些礼便完了。 这回儿还没到开席的时候,大太太曾氏仔细瞧了瞧她,满意点头,“这回见你精神头倒好些了,可见啊,你这日子是起来了!” 刘玉真略得意地笑着,“那当然,女儿如今可是做成了几件大事!”于是略说了说。 “好好好,”大太太笑道:“这样好!我的儿,你既然下嫁了门第如此悬殊的人家,不好一个子都不漏的,不过是一些小物,给了也就给了。只是你要记得要紧的得握在自己手里,另外不管旁人如何与你哭穷,除生死大事,是不能往外借银子的!” “不然开了这个口往后就麻烦了,金山银山都不够使的。” “我知道的。”刘玉真赞同,又问道:“母亲,我见你今日也高兴得紧,可是有什么好事?” “正要和你说呢!”大太太抚掌大笑,“你可还记得你淑儿表姐?阿弥陀佛她可算是怀上了!这出嫁大半年了一点动静都没有,你外祖母和大舅母可急坏了,见天儿打发人去烧香拜佛,如今可好,总算了了一桩心事!” “怎么不记得,”刘玉真也很高兴,“就是在金明池畔遇见了广宁候的那位淑表姐嘛,小时候我还和她睡一个被窝呢,我出嫁的时候她还打发人送了套点翠头面,我好好的收起来了。” “不过我记得淑儿表姐是春天那会儿嫁到侯府的吧?如今不到一年,怎么就如此着急?表姐就大我几个月,今年不过十六岁,娘您不是说让我晚些再怀的吗?” “如何能不急啊?”大太太叹气,“她和你一样,但又不一样,广宁候先祖是随□□打江山的,侯府的爵位世袭罔替。但如今侯府世子病恹恹的,可不得催着你表姐再添几个嫡子嘛!” 刘玉真懂了,又是传宗接代这种事,“不过也不用这么急吧?” “这里头还有一重事,”大太太小声地说:“本来你外祖母的意思是等世子大一些再说的,毕竟曾家与先侯夫人娘家相差太大,而侯爷又独宠你表姐,晚些怀胎对你表姐也好。” “但是侯府的曾老夫人上了年岁,眼见着就要不好了,她一去侯爷就要守孝,最要紧的是往后就是先侯夫人的姑母,老侯夫人当家。她老人家当初是极为不满这门婚事的,孝字当头,所以你外祖母和大舅母就顾不得这许多了!” 原来如此,那是得抓紧些,表姐这个时候怀孕,一来让婆家安心冲冲喜,二来若是守孝,怀孕期间也能省好些事,三来就是防着十年媳妇熬成婆的婆婆抖威风了。 想怀孕就怀上了,表姐的运气是真好。 正想着呢,徐嬷嬷掀开帘子走了进来,板着脸道:“太太,姑娘,这二姑娘,又来了!” 二姐姐又来了? 上次因为寿安堂派了丫鬟来喊用午膳没见着她,如今她回来没多久,这又找来了?! “如今还没到送冬至节礼的时候,母亲寿辰也没给她递帖子,她怎么来了?”刘玉真问道,这没约好是不会赶着一起的,毕竟各家有各家的事,二姐姐这样挺奇怪的。 像是专程打听了她今天会回来,于是堵上门了。 “这倒未曾说,”徐嬷嬷也反应过来,认真地回道:“今儿就她和一个老太太后来给的丫鬟,回门那日花枝招展的那个未曾见到。” “那你便去见见吧,”大太太很平淡,劝道:“左右是姐妹一场,当初她母亲做下的孽她是不知的,既然又来了想来是有什么难事,你如今不见她反倒不好。” 刘玉真也是这么觉得,在宅院里头,哪怕私底下撕破了脸但面子上还是得顾一些的,于是便向母亲告辞,去了见客的堂屋。 刘玉媛今日身边没跟着那粉红衣裳的丫鬟,安坐在椅子上静静地望着窗外的梅树出神,连她进来了都不知道。 “姑娘!”旁边的青衣丫鬟小声地看着,轻轻推了推她。 她瞬间回神,慌忙着站起小声道:“五妹妹……” “二姐姐好,桂枝,去吩咐端热茶来。”刘玉真信步走了进来,在另一侧坐下,喝了口桂枝端上来的茶问道:“二姐姐此番来寻我,可是有事?” “五,五妹妹,”刘玉媛拽着帕子,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桂枝。 刘玉真微笑,“二姐姐见谅,自从一年前那件事之后,我身边就离不得人了,桂枝若是退下了,母亲就会把她打死的。”一年前是什么事,在场的都知道也就不必说了。 桂枝站直了不动,也笑道:“二姑奶奶见谅,太太吩咐了必须寸步不离呢。” “五妹妹,真是对不住,”刘玉媛顿了一下,尴尬地笑着,“我这次来,这次来是想求五妹妹一件事的。” 她紧张地抓着帕子,站了起身,朝着刘玉真遥遥跪下,哭道:“求求妹妹,饶了母亲这一回吧!” 刘玉真一怔,随即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救周氏?怎么可能! 她也站了起来,避开了她跪的方向,冲着那丫鬟喊道:“快扶你家姑娘起来!这是怎么了?你的母亲三太太不是在家庙里头待着吗?如今还不到三年,可是出了什么事?” “好姐姐你不要着急,老太太是最慈心不过的一个人了,你母亲在里头是饿着了还是冷着了?或者是病了?” “我这就陪你去见老太太,请她老人家请个大夫去瞧瞧……”说着转身欲走。 “不,不五妹妹,母亲没病。”刘玉媛站了起来拉着她,哭道:“这是母亲在里头实在是太苦了,每日要干活念经,吃的也是咸菜豆腐,她实在是太苦了。求求妹妹大发慈悲,允了她回来吧! ” “母亲她悔过了,悔过了!” 见她不跪了,刘玉真慢悠悠地坐回了椅子上,脸上面无表情,竟有几分冷酷之意。 “那二姐姐你这意思我倒不明白了,我一不是县太爷,是咱们县的父母官,二不是族长,可以管族中之事,三不是老太太,是你母亲的婆母……二姐姐想要你母亲从家庙里出来,找我做什么?” “遣了人,在墙上挖个洞吗?”如果家庙的墙角真的有个狗洞,她想做的也是把那洞堵上,断不会让那周氏提前出来的! “五,五妹妹……”被她这番冷酷的模样所惊,刘玉媛倒退了两步,迟疑着喊道:“母亲她悔了,她真的悔了……” “二姐姐,”刘玉真冷着脸道:“看在一起长大的姐妹情分上,我喊你一声二姐姐,你我之所以还能坐在此处,说一说话,不是因为你的母亲是周氏,而是因为,你的父亲是我三叔!” “是因为我们一起长大,从小,一起,长大!一起念过书,一起说过话,一起赏过花,一起喝过茶。” “但是你的母亲呢?她没有顾忌我们一起长大的情分,没有顾忌刘家的脸面,就为了那没影儿的婚事,竟陷害于我!将我们大房的脸面扯下在脚底下踩!” “后来,呵,后来的事不说也罢。” 刘玉真越说越是气愤,怒道:“二姐姐,你的母亲,计谋得逞了!如果我当时不是我娘的女儿,如果我不是曾家的外孙女,如果我不是有一个做官的外祖父一个诰命外祖母两个举人舅舅!” “今日在家庙吃糠咽菜的人就是我!” “如果不是我豁得出去。 ” “被送去给人做妾的就是我!” “或者,被沉了塘,在族谱中写个病逝的人就是我,是我这个和你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 “你让我原谅她?原谅她什么?原谅她那一日安排在院子里的只是一个鳏夫,而不是哪里来的下三滥吗?!! ” 刘玉媛被刘玉真这冲天的怒气吓了一跳,良久才道:“五妹妹!!五妹妹我娘真的是知错了,她真的知错了!老太太不应我,如今爹爹和弟弟们都不肯向老太太求情,我就只有你了,我就只有你了五妹妹……” “二姐姐,”刘玉真打断了她,直接道:“你这到底是想要求我救你母亲,还是想要求我帮帮你?去求祖母放了你母亲是不能的,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除非你能让时光倒流,让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但看在我姐妹一场的份上,你若有了难处,我这便随你一起去见见祖母,祖母她老人家见多识广,又是最慈悲不过的一个人,定能给你一些帮助的。” “我人小力微,又是新嫁,夫君眼见着就要上京了,往后连门都不能出,实在是为难。”言下之意她是帮不了什么的了。 刘玉媛抽抽泣泣,好半天没说话。 望着她这个样子,刘玉真撑着脑袋,感到一阵疲惫,道:“二姐姐,我虽然比你年少,但自幼丧父,外祖父在京城做着一个六七品的芝麻绿豆小官,大房也过过一阵苦日子,于是便略有些心得,今日托大,教一教你。” “这后宅之中,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在这所宅院里头,阴谋诡计猖狂得了一时,赢不了一世,这头顶上是有青天的!你母亲再过两年出来之后,安安分分到罢了,若是再行那鬼魅之事,那谁也救不了她!” “亏我还以为,你今日来是找我有正事,没想到,没想到啊……二姐姐,你娘的事莫要再提,我是不会应的,我娘也是不会应的,你今后若是再提,那我们这姐妹情分,可就彻底的尽了!” 一听这话,她身后那丫鬟急了,跪倒在地焦急道:“五姑娘,您大慈大悲,就帮帮我们家姑娘吧,我们姑娘这是没有法子了啊!” 一个丫鬟的跪礼,刘玉真受着毫无负担,沉着脸听她说话。 “当年,当年的事我们家姑娘是不知情的,太太什么也没有说,不然我们家姑娘定是要阻拦的!” 这个刘玉真还是信的,当年那事后三房的下人都梳理了一遍,的确没有发现二姐姐知道这事的迹象,反倒是找出了她故意往湖里跳的“证据”,只是亲事已定,刘家就将这些都捂住了,她才顺利地嫁了过去。 “那件事后,二姑娘就匆匆嫁了,公中给不了那么多的嫁妆三太太还把自己的陪嫁都给了二姑娘,凑够了五千两,但就这样姑娘的婆婆周二太太还是不满意。” “晨昏定省日日不断、夏日要打扇冬日要掀帘,可劲儿折腾我们家姑娘,从日头出来到晚间歇下,我们家姑娘在她屋子里连个坐儿都没有。”丫鬟哭着说起了当年。 “偏偏姑爷又是个孝顺的,不但不疼惜姑娘还说这是孝道,让姑娘孝顺太太。” “可怜我们家姑娘,银子流水儿出去才在周家有了几分脸面,就这样还不够,太太又让姑爷把打小伺候他的两个丫鬟收了房,这回姑娘好不容易有孕,又把身边一个得力的赐了下来,说要抬成妾室。” “如今我们的院子是姑爷的奶嬷嬷把持着,我们家姑娘连喝口热水都要求着她,再来一个牌面上的妾,那我们家姑娘就没有活路了啊!” “五姑娘,我们家姑娘苦啊……” 听到这里,刘玉媛又是一阵悲戚,哭着朝她喊道:“婆婆要给夫君纳妾,纳妾,如今只有娘能阻止她了,求求你救救我娘,救救我们三房,救救我,救救我……” 刘玉媛主仆哭得不行,但刘玉真并没有跟着伤心,婆婆折腾儿媳妇在这后宅里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二房就能经常见到,大嫂、二嫂刚嫁进来时谁不是在婆婆房里站到腿都肿了,还派了丫鬟悄悄来大房讨过京城来的玉容膏呢。 这是孝道,这是世情,刘家是管不了周家怎么□□儿媳妇的,所以这种“大门大户”也一度让刘玉真畏惧。 倒是“纳妾”这事,这是一桩正经事,若真如二姐姐所说,周二太太这个时候要给二姐夫正经纳一门妾室,通房还会喝避子汤,但正经的妾室就不一样了,生了孩子还能养在跟前的。 这事还是得向老太太说一声,怎么着也得等嫡长子生下来再说。 “二姐姐,你去和老太太说过此事了吗?”刘玉真解释道:“这事找你母亲是没有用的,一来她还在家庙,二来她去了周家是姑奶奶,是亲家,但周老太太、周大太太还在呢,会帮谁实在是不好说。” “不若我随你到老太太跟前去一趟,周家当初是没允不纳妾的,所以如今要给二姐夫纳妾我们刘家管不着,但是怎么着也得等你生下嫡长子再说。如此,老太太还是能给二姐姐你做主的!” 刘玉媛默默无语,半响瘫软在地,喃喃道:“她怀孕了,她也怀孕了!” 刘玉真一怔,如遭雷劈,这,这都是什么事啊! 这成婚不到一年把好几个丫鬟收了房这也就罢了,男人风流在这个时代还真算不得什么,但是居然让一个丫鬟和正妻同时怀孕? 还想把那丫鬟抬成妾室过了明路? 这就不是风流的问题了,而是违反了世间的潜规则了,毕竟嫡长子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庶长子的危害性也是有目共睹的。 母亲说得没错,那周家二郎就不是个值得托付的,二姐姐,如今是明白了吗? 但,悔之晚矣。 第33章 她沉着脸回到了屋内,大太太正开心的喝茶,桌子上一溜的罐子,七宝擂茶特有的香气蔓延在整个屋内。 “怎么了?哭丧着个脸?”大太太问她,“你二姐姐说了什么让你难办的事了?” 刘玉真双手撑在桌子上,捂着脸叹道:“母亲您是不是知道了?二姐姐刚刚来求我,让我去求老太太把她娘从家庙里放出来。 ” 大太太一点都不惊讶,还有心情和刘玉真说今天这茶调得怎么怎么好,端了杯给她尝。 “这有什么稀奇的,她上次来找你我就猜出来了,你们虽然从小一起长大,但是她的性子像周氏,也有些像你大姐,黏黏糊糊的和你说不到一块去,低声下气定是有求于你。” “而除了这桩事,有什么事情是你能做的?” “哎,”刘玉真叹气,“我算是看透了,跟她如今也只是面子情罢了。”毕竟姐妹一场,她遇到了难事比如这次关系她往后人生的妾室事件还是要帮一帮的,但是平时就不想和她再来往了。 把刚刚刘玉媛说的话重复了一遍,问:“娘,你说周家二房这个事可怎么好?那丫鬟和二姐姐前后脚有孕,若是她生了个儿子,而二姐姐不幸生了个女儿,那,那就是庶长子了!” “您常跟我说庶长子是乱家根源,可是二姐姐这个样子,她还想着让周氏从家庙里出来,去周家讨说法。让周氏出来是不成的,但不帮她又不行,毕竟都是刘家的女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事可怎么好?” “有这等事?”大太太茶也不摆弄了,站了起来,“这可了不得,若是你二姐姐有了嫡长子,那生个庶子出来也不打紧,毕竟你二姐夫也有这般年岁了,但没有嫡长子,那可不成啊。” “不行,若是咱们刘家就这么让了,今后还如何在这县城立足?这有一学一,有二学二,你们这几个嫁出去的姑娘若是也来这么一遭,那还活不活了?” “徐嬷嬷——”大太太冲着门外喊,很快徐嬷嬷就快步进来了,低声道:“太太有什么吩咐?” 大太太把事情说了一遍,然后道:“你让人去找周家大太太身边的人问问,看这事是不是真的,若是真的那咱们刘家可不能不管!” 徐嬷嬷神色严峻,回道:“知道了,太太。” 大太太目送她出去了,然后对刘玉真说:“好了,这事就交给你娘我吧,你不用管了,午膳的时辰也到了,吃完午膳你们还得回去呢,这事有信儿了我打发人去回你。” “这事情就这样问周大婶婶?”刘玉真奇道:“不是直接去,或者悄悄打听吗?”就这样大大咧咧地找上门去了?万一被二房发现了怎么办? 大太太教她:“若没有之前那一出,你二姐姐回娘家这一说我们是得过去的,但她母亲这事……被如此恶毒的妇人教养出来的女儿,谁知道她有没有瞒着我们什么呢,这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小心着些也不为过。” “再者周家也复杂得很,周大太太和周二太太虽然是一家,但周大老爷常年在外,周二老爷在家经营庶务,日常在老母亲身边侍奉,颇为受宠。周大太太管家,但周二太太在周老太太跟前更有脸面。此其一; “另外,周大太太的两个儿子如今最好的也就是个童生,周二太太的儿子已经是秀才。若是将来周二郎中了举,这家业怎么分也得说道说道,这是其二。” “最后,周大太太还有个嫡幼子未成亲呢,准备等他有了功名再说,若真让周二太太的算盘成了,这大太太的幼子又哪说得上好人家?” 有个宠妾灭妻的堂哥,还有纵容着这种行为的家风,周大太太的嫡幼子想要说上好人家的姑娘可就玄了,如今周大太太暗地里恐怕急到火烧眉毛了,刘玉媛能几次三番地回娘家很可能都有周大太太的手笔。 “周家两房的关系啊,我以为一年前周大太太压着二房娶你二姐姐这个没根底的时候你就明白了,没想到你倒是个棒槌。” 大太太恨铁不成钢地点着她的额头,“我从小是怎么教你的?知微见著,知微见著,这后宅里头没有一件事情是没有关联的,你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刘玉真捂着被点得一仰一仰的额头,别开脸去,“娘,你可饶了我吧,下次我一定好好想,好好想!” 她是知道周家复杂,但还真没想到复杂到这种程度,对周家二房不利的事情竟然能从周家大房处打听到,真是长见识了。 周家这个事情交给母亲去处理了,但直到一家四口出了刘府,刘玉真的心情还是有些沉重,为二姐姐如今的处境,也为这无奈的世道。 这女子不管嫁不嫁人,自身没有一点实力的话真是活得艰难啊,周家表哥与二姐姐也曾山盟海誓,一年前更是愿意跳到冰冷的湖水里救二姐姐,但是一年后,他就让个丫鬟和二姐姐同时怀孕了。 今天二姐姐那绝望的样子,让她心都跟着冷了。 这个世间,存在不了爱情。 幸好她不爱陈世文。 ****** 逛了粮铺,买了较为少见的胭脂米、黑米,康哥儿又看上了街边的糖葫芦,于是便打发了人去买,于是之后又买了龙须卷、绿豆糕等,康哥儿兴致勃勃的,倒是慧姐儿有些闷闷不乐。 回到了家不免引来张氏的微微抱怨,“哎哟,买了这么多,花了好多银钱吧?” 对此刘玉真已经很有经验了,笑道:“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尝尝鲜罢了,夫君和孩子们还给您挑了些呢,慧姐儿,康哥儿,快把你们给曾祖父、祖父祖母,叔祖母和哥哥姐姐们买的东西拿出来给祖母看看。” “哟,还给我们挑了啊?”张氏瞬间乐开了花,爱不惜手地拿着陈世文和刘玉真挑的簪子一对,慧姐儿挑的草珠串一串,康哥儿挑的糖葫芦一支,草蚂蚱一支…… 虽然都是不值钱的小玩意儿,但是一边分得开心,一边收得开心,倒也其乐融融。 第二日,不等康哥儿来催顾厨娘就按着刘玉真的吩咐做好了饭团,用夏日采摘的干荷叶包裹着,外头是泡了半晚上早起用蒸笼蒸得软糯可口的胭脂米、黑米和糯米,摊开成薄薄一片里面包裹着咸菜、黄瓜丝、煎鸡蛋、酱肉丝、炸酥的油条末、酱汁等等。 一口咬下去香气喷鼻,陈世文连吃了三个都还没够,不过盘子里已经没有了。 “明儿还吃这个吧?”他略有些期待地问道。 这饭团的滋味的确是好,刘玉真也想再吃几回,但她最想吃的还是里面的油条,于是吃完早膳后吩咐桂枝,“下午的点心让顾厨娘把油条单炸了来,炸酥了才好吃。” 炸酥了的油条黄橙橙的带着一点褐色,腹内蓬松而柔软,表皮酥脆咬上去油汪汪的,咸香酥脆的口感冲击着味蕾,吃了一根还想再吃一根,根本停不下来。 酥炸的油条不仅刘玉真吃得开心,陈世文和两个孩子也吃得满嘴流油,吵着还要吃。 刘玉真怕他们上火,不敢多给,每隔一天才准吃半根,那饭团也不是每天都做,就这样陈世文还是上火了,嘴上起了几个燎泡。 “你这多大一个人了,竟还如此不知节制,”刘玉真好笑地用小棍子裹了一层细棉布,蘸了玉容膏给他擦,“老祖宗说‘起居时,饮食节,则身利而寿命益’,你都忘了吗?” “别动,还没擦好呢。” 陈世文抿紧了唇,低垂着眼自上而下地看着她细心给自己上药,鼻中充盈着梅花的香气,耳中听着她饱含笑意的温柔话语,一时间握紧了拳头,不敢动弹。 其实不必上药的,这点连伤都算不上的小口子过不了几天就好了,但不知怎的被她一拉一推,就这样坐着任她摆布了。 “好了!”刘玉真把自制的小棉签和瓷盒放到一边,笑道:“这玉容膏是京城上好的药,涂上去明日就好了。” 唇边凉凉的,有点怪,陈世文强忍住了擦拭或者舔/弄的欲/望,轻咳了两声正经说道:“我欲开祠堂,祭祖。” “开祠堂?”刘玉真一愣,回过头来看他,“这个时候开祠堂祭祖?” “是的,”陈世文略有些不自在,点头道,“我与族长商议过了,此番我要去京城,过年时并不在家,于是我便想着现在开祠堂,把你的名字写入族谱。族长和族老们也同意了,不过这到底是我们这一房的私事,明日你记得取二十两银子给族长送去,他老人家说要杀一头猪,分给全族人。” 陈世文中举时已开过一次祠堂了,这次是因为他想要把她的名字写入族谱,所以才开的祠堂,当然他和族长他们说的时候就是要大祭祖先,求祖宗保佑他此番进京顺利,将她的名字写入族谱只是顺便,毕竟如果把真话说出来了对她名声不利。 在刘玉真的印象当中这个时代开祠堂是很重要的事情,一般是年三十,平时无事不开,非大事不能开。陈世文不是宗子,他娶妻、生子于宗族而言这都是小事。 族中新增的人口是过年时一并填入的,有的地方的女子甚至要出嫁时才会上族谱。而陈世文这个时候特地让族长开一次祠堂把她的名字写入,这理智上告诉她这没有什么,写不写也没什么,但是情感上依旧有些感动。 她正在做婚前承诺的,敬重他,尊敬他的长辈亲人,疼爱他的孩子,照顾他生活起居让他后顾无忧。 他也在做他承诺的,信任她,敬重她,尊敬她的父母亲人,尽他所能做到最好。 “谢谢。”刘玉真突然笑了起来,引来他疑问的目光。 但不管他如何疑惑,她没再说话了。 祭祖这个事情说麻烦也麻烦,因为前前后后需要折腾很多事情,比办一次婚宴都要复杂;说不麻烦也不麻烦,因为很多事情女子是参与不进去的。 对于刘玉真来说,洗洗刷刷这种事不敢用她,招呼族人这种事又用不上她,她这一日只需要穿着嫁衣,站立在祠堂的大院子里,看着陈世文跨过门槛走入,然后又看着他满脸笑意地出来。 对这一日的印象,除了他的笑容之外,就是觉得祠堂的这棵桂花树,真不愧是受祖宗庇佑的百年老树,到底是比旁的香些。 ****** 这天晚上,陈世文突然有急事处理,于是抛下母子三人去来了前院书房,两个孩子等了半天还不见他回来,康哥儿恹恹的连走马灯都不看了,眼睛一直盯着门口,“爹爹怎么还不会来?” “爹爹可能是耽误了,康哥儿先睡好不好?明天一醒来就能看到爹爹了。”刘玉真安慰他。 “可以和爹爹睡吗?”康哥儿扬起脑袋,眼睛瞪得溜圆,“宇哥儿和爹娘一起睡!” 这个,这个有点难,刘玉真有些苦恼,这个世界普通夫妻是会和子女一起睡的,一来家里房子被褥少,二来小孩比不得大人,稍有不慎便会大病一场。 夜里吹风后夭折的也屡见不鲜,所以七八岁还和爹娘一个被窝的很常见。 但在大户人家这是不可能的。 这不仅仅是影响夫妻生活与精力,而且——奶娘、丫鬟、婆子就是干这个的啊,彻夜不眠为小主子们守夜,夏日打扇冬日看着炭盆。 刘玉真和母亲曾氏比旁的母女都亲近些,但也很少睡一块的。 “慧姐儿也想和爹娘一起睡吗?”刘玉真又问了慧姐儿的意见。 慧姐儿聪慧地反问:“可以吗?” 刘玉真觉得慧姐儿在问她“你能做主吗”,当然是能的,睡一晚上还是可以做主的,被这么一看她顿时吩咐了桂枝取了他们常用的枕头和寝衣来。 待重新铺好床铺,刘玉真瞧了眼沙漏,对着两个窝在榻上的小孩儿道:“这时辰不早了,爹爹在书房尚未回来,咱们便先歇息吧……” “灯!”康哥儿大声喊道:“我要看灯!” 慧姐儿看着丫鬟们拿着寝具进进出出,也很是兴奋,跟着喊道:“我也要看!”许是因为这后面的两盏灯是他们一起做的,慧姐儿现在也喜欢看了。 刘玉真不想强迫他们,但也不能一点规矩都没有,于是便打起商量说:“那看完便要睡了,不然明日起不来给长辈们请安,往后可都不能跟着爹娘睡了。” 两个孩子这会儿自是无有不应的。 于是刘玉真拿起走马灯,递给桂枝小声吩咐她把那蜡烛减去半截,两个小孩子不知道大人们的伎俩,凑前去看得津津有味。 “动了,动了,动了!”康哥儿只会大呼小叫。 “这是爹爹画的大马!”慧姐儿指着灯笼道。“爹爹画得好看!” “山、大马!”康哥儿附和。 “这画的关二爷,”刘玉真习惯性解释,“这关二爷是三国时期的一员猛将,武艺高强,赤胆忠心,在三国那会的时候啊……” 接下来的时间两个孩子就听她讲关二爷的故事,这灯走完,这故事也讲完了,两个孩子听得津津有味。 “还要听……” “不行,该睡了,”刘玉真板起脸,“不然明天没灯看。” 这些日子看灯的时候刘玉真会讲一讲小故事,就当是亲子活动,比如今天的关二爷,所以在康哥儿的心里看灯就等于看动画片兼听故事了,一听说不能看灯顿时就急了,忙跳下来往床跑,边跑还边喊。 “我要睡了,我要睡了!” “康哥儿,快下来,您还没洗漱脱鞋呢。”桂枝连忙跑过去将他抱下来,领到铜盆前给他洗漱。 康哥儿扁扁嘴,学着桂枝的样子喝了一口水,然后咕噜咕噜吞下去了,张开了带着小白牙的小嘴巴,评价道:“咸!” “康哥儿你……”桂枝手拿着粗羊毛制成的牙刷哭笑不得,“这涑口的水可喝不得,乖,张开了嘴我给您刷一刷。” “为什么刷?”康哥儿歪着头不解,“白天刷,晚上不刷!石榴也不刷!” “刷了以后长得好呢,”桂枝柔声劝道:“姑娘小时候便一直刷牙,几位姑娘里头她的牙最好,康哥儿乖乖刷牙,以后牙齿便长得和姑娘的一样好。”见他没反应,又举了个例子,“和您爹爹一样好!” 康哥儿这才张开了嘴。 玩闹着刷牙的康哥儿咯咯笑着,没有了睡意就又想着听故事了,闹着要看灯。 刘玉真这回可不能依了,板着脸和他讲道理:“你刚刚说要看灯,咱们便约好了看完灯就睡的,如今灯看完了,故事也讲完了,那咱们就要睡了。关二爷的故事明天再说,康哥儿是个听话的好孩子,是不是?” 康哥儿眼睛滴溜溜转,突然躺在地上打滚,哭喊道:“哇……后娘,后娘欺负我,打我骂我……哇……你就是个后娘,恶毒后娘要打我了,打康哥儿了……” 桂枝脸上一变,蹲下身子试图拉起他,劝道:“康哥儿,姑娘都没动你一根手指头,您怎么能这样说呢?地上凉快起来……” “祖母……伯娘……”康哥儿灵活地滚到另一边,大声喊道:“祖母,爹,爹,快来救我——” 后娘?! 打他?!! 刘玉真倒吸一口凉气,觉得头顶充血,理智都要消失了。 应下这门亲事,一方面是迫不得已,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陈世文这个人,他明理,对女子也不像普遍的男子那般将人物化,只当是一个物件。在困境之中,能够听从她的建议,不迁怒于人,也没有仗着她名节有损巴巴地攀上来,狠狠咬下一口。 再加上她是低嫁、又给他养便宜儿女,恩义、情分俱在,这最起码能够保证她一二十年的安稳日子,让她不用处理这个时代普遍存在的诸如通房、妾室、庶子庶女等等问题。 明明恨不得咬死对方,却还要装作贤良大度,用自己的嫁妆养他、养他一家、还养他小老婆?生一堆庶子庶女出来跟她的孩子抢家产,争资源,往后是不是还要争他的宠爱?为他今天去谁的房里睡扮贤良扮柔弱? 呵呵,恐怕不到四十她就要气死了。 而有了一二十年的清静,她的孩子长成之后,夫君要不要也就不打紧了,到那个时候如果他变了,她也可以买两个老实的去伺候,自己蒙头大睡乐得清静。 这时候的女子,在家靠父兄、出嫁靠夫君、老了靠儿子,这样的大环境并不是一两个人能够改变的,只能在这样的世道里让自己过得好一些。也因此,她一直抱着投桃报李,和两个孩子好好相处的意思。 她待这两个孩子是真心的,虽然她自己没有生育,做不到“如亲生一般”,但也是将他们如子侄一般看待的。 无论是之前关心他们的吃食、衣裳、教育,还是如今希望通过一些亲子活动来增进感情,都是希望一家人能好好相处。她作为一个大人,需要主动地与孩子们交流,不能被动等待。 她没有想到要责骂、虐待他们,但是,但是…… 还没等她想明白是要去安抚还是任他哭泣,桂枝也被这突然的状况吓了一跳,手足无措间外头就有了动静。 “康哥儿!”一道人影冲了进来,直冲着在地上打滚的康哥儿去了,惊慌道:“康哥儿你怎么了?不要吓伯娘啊!” “你怎么了?哪里疼?不要怕伯娘在呢……” 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康哥儿没有喊疼,反而喊着:“关二爷,我要关二爷……” 关二爷是守门的神灵,但也是逝去多时的先人,康哥儿这大半夜的这么一喊,顿时让小张氏一个激灵,嘴唇动了动,怀疑地喊道:“康,康哥儿,你,你你是不是魇着了?” 转头冲着门外大喊:“娘?娘?你快来啊,康哥儿魇着——” 话音未落,张氏及陈礼忠就跑了过来,张氏气喘吁吁地奔到康哥儿跟前,还没站稳呢嘴上开始喊道:“我的乖孙啊……哪里疼?她打你哪儿了?她打你哪儿了啊??!” 气急了的她口无遮掩的,埋怨道:“我就说这刘家的女儿就不是个好的!!这才几天,这才几天啊!就开始打我的乖孙了!乖孙啊,快让祖母瞧瞧!她打你哪儿了?疼不疼?啊?疼不疼?” 康哥儿被冲到跟前的人吓了一跳,顿时真的哇哇大哭:“哇——祖母——祖母——” “乖孙啊……”以为他是哪儿疼了,张氏顿时心疼得眼泪都下来了。 从康哥儿突然开始哭泣,到这姑侄两冲进来只用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没等刘玉真反应过来她就听到了张氏的话,顿时脸色一变,迈出去的脚步随之一顿。 “康哥儿……”陆陆续续有其他女眷进来了,男的们不好进来但也在外面等着,时不时地焦急问两句。 “康哥儿还好吧?” “大嫂,我刚听秀娘说康哥儿魇着了?快,快去请仙婆来!” “这是怎么了?” …… 第34章 不一会儿,全家人都凑了过来,把这屋子挤得水泄不通,轮番安慰着康哥儿,但他却哭得越发大声,劝都劝不住,到最后直打嗝。 直到陈世文快步走了进来。 “怎么了?”他焦急地问道。 “三叔你可来了,”小张氏急道:“刚刚在屋里突然听到康哥儿在哭,还说弟妹打他,把我给急得不行,过来之后就看着他在喊关二爷,这大半夜的哪儿来的关二爷啊,如今都快背过气去了,这可怎么是好?” “都是你娶的那好媳妇!”张氏冲着他喊道:“这才几天啊,就打我的乖孙了……” 陈世文脸色一变,紧走了两步将康哥儿从几位女眷中抱了出来,看了看他的手脚和肚子,顿时松了口气,拍着他的背部柔声劝道:“莫哭了,莫哭了,爹爹在呢。” “爹,爹……”康哥儿一边哭着,一边扭头望向刘玉真的方向,伸着手向她探来。 陈世文望了远处和发愣的慧姐儿站着的她一眼,又低头哄道:“莫哭了,莫哭了,告诉爹爹发生了什么事?” “这还用问吗?!”张氏抹着眼泪,“你没看孩子都哭成什么样了,还不是这刘家的……” “哎呦亲家太太……”段嬷嬷也赶了来,挡在刘玉真跟前,解释道:“我家姑娘自幼通读诗书,最是知理不过,哪会做出这等子事?都是误会,都是误会!” “误会?不打他他怎么会哭?”张氏反问。 段嬷嬷语塞。 “我没有打他,”刘玉真扯紧了帕子,声音不大但坚定地说道:“也没有骂他,今日给他讲了关二爷的故事,说好了讲完便上床歇息,但康哥儿洗漱过后却还想再听一回。” “我没允,他便突然躺倒在地上哭了起来。”说完松了口气,补充道:“我没打他,我不会打小孩儿的。” 众人半信半疑地看着她。 正在此时,康哥儿听到熟悉的词顿时在陈世文的怀里挣扎,这回儿哭声也小了,不依地喊道:“关二爷!要听关二爷,爹,爹你让她讲……” “让她讲!” ……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陈世文脸色铁青。 张氏也是一阵尴尬,不由得埋怨道:“秀娘你也真是的,这么大惊小怪做什么,把我给吓了一跳。” “我,我以为……我以为他魇着了。”小张氏低着声音,喃喃道。 “好了,时辰也不早了,”陈世文将康哥儿的脑袋按在怀中,对几位女眷说道:“娘、二婶、大嫂、二婶你们就先回去歇息吧,”又冲着门口说:“祖父、爹、大哥和二哥,你们也都回去吧。” “诶诶诶,”张氏被小张氏扶着往外走,不住吩咐道:“康哥儿还小,你不要打他,不要打他,啊?” “娘您先回去吧,早些歇息。”陈世文就这么抱着打嗝的康哥儿,送走了几位长辈。 误会解除,几个长辈都走了,刘玉真别开脸找了个位置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也不理会他们父子几个。 她不理会,陈世文却是不能不理会的,他关上门,把康哥儿放在地上,嘱咐他站好,然后喝问道:“为什么要撒谎说你母亲打你?爹爹不是教过你,君子以诚待之,对待家人要赤诚。” “还有,爹爹也教过你,要言必行行必果,你既然答应了你母亲听完故事便睡觉,为何后来又反悔?” “爹爹就是这么教你的吗?!” 康哥儿望着黑着脸的爹爹,又望着远处的姨姨和姐姐,一时没反应过来,小声道:“关二爷……” “住口!”陈世文怒道:“我此前念着你年纪还小,我也时常不在你身边,总觉得应该要让你松快几年,没想到你竟被宠坏了!自敬茶那一日起,你就对你娘不恭不敬,她大度不与你计较,你竟然,竟然做出这种污蔑之事?” “你胡搅蛮缠在先,不知悔改在后,如今竟还想着一个故事不知向你娘赔礼道歉。你的孝道呢?真真是,真真是……”他左右寻了寻,拿起了插在瓶子里的鸡毛掸子,狠声道:“我今日就动家法……” “哇——”还没打呢,康哥儿就跌坐在地上,哭喊着找祖母,“祖母,祖母,哇……” 见陈世文怒气冲冲地一步步走来,他脸色大变哭喊道:“我没有娘,我娘死了,我娘死了,没有娘了……” 陈世文脸上一变,喝道:“这些话是谁教你的?!康哥儿,你娘就是你姨母,你姨母就是你娘,她好端端的坐在那呢,往后再不许说这样的话!” 康哥儿瞪大了眼睛,大喊着:“她是后娘,恶毒的后娘!” 童言无知,童言无畏,看着康哥儿犹自懵懂的双眼陈世文闭紧了眼睛,暗恨自己疏于管教竟让他说出了这样的话语,不管是别人教的还是自己想的,真是,真是不打不行了。 他深吸口气又猛地睁开眼睛,上前两步把人抓回来杵在地上站好,手里拿着的鸡毛掸子挥舞了两下。 “把手伸出来!”他弯腰站在康哥儿前方,身影牢牢笼罩住了他,神情严厉之极,是刘玉真从未见过的模样。 “姨,母,母亲!”见着这样的情形,慧姐儿想走过去但又害怕地停住,惊慌地朝着刘玉真喊。 刘玉真也紧张得很,下意识吞口水,小声劝道:“夫君,他还只是个孩子呢,许是从哪里听到了这些污糟话,一时脱口而出罢了,定不是他自个儿想的,今后好好教导就是了。” 刚开始的确很生气,但现在看他这样子要狠狠打一顿的时候顿时就有些不忍,康哥儿这次虽然顽劣但应该也不是故意的,比较此前他从未说过这种话也没有表现出这个苗头。 再说了,一个三岁小娃娃能懂什么?若是聪慧早熟的慧姐儿这么说她定是要伤心几日的,但是康哥儿,他恐怕都不知道“后娘”意味着什么,只要他改了便没必要真打一顿。 可以罚蹲墙角反省啊。 “此事我自有主意,”陈世文冷冰冰地拒绝了她的求情,对着康哥儿道:“为父再说一遍,把手伸出来!” 这人是在气头上了,刘玉真担心他把人打出毛病来,顿时小声提醒道:“康哥儿,快,快和你爹认错!” 康哥儿身子微缩了一下,小声道:“爹爹,我知错了。” 陈世文脸色和缓,问道:“错哪儿了?” 康哥儿想了想,老实摇头,“不,不知道。” 陈世文气笑了,厉声道:“把手伸出来!枉我平日教导你要尊敬长辈,结果你们都当耳边风了吗?你母亲,既是你们的姨母也是你们的母亲,同样的也是你们的娘。” “这些日子照顾你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们不领情便罢了,竟还污蔑她打你,喊她是恶毒的后娘?!” “我平日就是这么教你们的吗?!手伸出来!” 康哥儿犹犹豫豫着,伸出了小胖手掌,陈世文顿时一棍子下去,那小手瞬间通红。 天,真的打了! 听着他那话在发愣的刘玉真顿时清醒过来,没等他打第三下就冲过去抓住了他的手,劝道:“快住手,你还真打啊?!” “哇——”长这么大从未受过如此痛楚的康哥儿顿时哭了起来,那声音凄厉得比他刚刚假哭更甚。 慧姐儿也吓坏了,冲过来挡在康哥儿身前,伸出手对着陈世文喊道:“不要打弟弟,不要打弟弟,都是我,都是我,都是我教他说的,要打就打我吧……” 陈世文怒火更甚,一挣扎刘玉真便没拉住,往后踉跄了几步,回过神来慧姐儿的手也肿得老高了,她红着眼眶,不敢哭。 刘玉真心疼了,走上前去也拦在他们身边,“你打这一下也够了,所谓养子不教父之过,我这个做母亲的,没把他们教好也是我的过错,你若还要打,便打了我吧!” “哎,你……”陈世文无奈地望着她,鸡毛掸子一丢,捂着脸坐一边去了。 刘玉真松了口气,转过身来对着两孩子道:“好了好了,不打了,不打了,这这这都肿起来了。天爷啊,桂枝,桂枝,快去取了我那玉容膏来!再取细棉布!” 刚才还强撑着不哭的慧姐儿也跟着哭了起来。 ****** “这,孩子在哭?”上房,张氏站了起来,连忙往门口走去。 “诶你去干嘛啊?”陈礼忠拉住了她,将人拉了回来。 “乖孙在哭啊!”张氏拍着大腿,“我得去瞧瞧……” “瞧什么瞧?儿子还在呢!你去做什么?咱儿子在呢!出不了事。”陈礼忠硬拽着她。 “我去瞧瞧,”张氏还是很焦急,道:“康哥儿喊娘呢!” “他娘也在,”陈礼忠强调:“咱儿子娶妻了,这填房也是娘!” 这话一出,张氏愣住了,停下了步子转身找了个位置坐下,叹道:“我听不得他哭,一听到他哭我就想起了当年,当年那大刘氏刚去的时候,文哥儿把他抱了回来,就养在咱屋里。” “天天哭,夜夜哭,哭着找娘,这声音都哑了。” “我的这个心啊,都被他哭碎了。” “你又提起她做什么?这人都死了。”陈礼忠也坐了下来,捻了些二儿子孝敬的烟丝,点起了烟斗。 “哎……”张氏叹气,“当年,那大刘氏压根儿瞧不上咱儿子,我开始还以为她心气高,谁知道后来,哎……” 又叹了几次气。 刘玉真把陈世文推到屋子另一边,和桂枝一起把两个孩子抱到床上,放下中间的垂幔,顿时就形成了一个封闭的小空间,看不到陈世文那张黑脸两个孩子的哭声都小了。 接着又给他们肿起的小手涂上膏药,这玉容膏清清凉凉的,呈现一种好看的绿色,涂上后很快手就不怎么疼了,这两孩子就转哭为抽泣。 “还疼不疼了?”刘玉真小声问道。 慧姐儿年纪大,恹恹地捧着手,摇头,眼眶红红的,要哭不哭的模样。 康哥儿年纪小,时不时抽泣两声,小声道:“疼……” “疼那多抹一些,”刘玉真给他的小手上又抹了一坨药膏,吹了吹,柔声安慰道:“吹吹就不疼了。” 年纪还小的康哥儿还不懂得配合,依旧小声说道:“还疼。” 刘玉真无语,但这个也没办法,只好多吹了几遍,柔声问他:“还疼吗?” 康哥儿怯怯地点头。 这孩子,刘玉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好转移话题,摆出一副委屈的表情道:“姨母也很疼呢,今日康哥儿冤枉了姨母,姨母的心也疼得很,就和康哥儿的手一样疼!” 康哥儿瞪大眼,在他短暂的生命中还没见过刘玉真这样的,顿时有些惊奇,犹豫了一会儿才小声道:“吹一吹?” “吹一吹也疼,”刘玉真装着可怜模样,“必须要康哥儿赔不是才能好,不然就要一直疼,就像刚刚康哥儿被爹爹打那样疼。” “可疼可疼了!”还假哭了两声来强调。 康哥儿被吓了一跳,无措地望着姐姐,慧姐儿左看右看,也困惑得很,最后小声催促他,“康哥儿,快给母亲赔不是。” 从小到大都是小霸王的康哥儿并不懂得怎么赔不是,只跟刘玉真重复了“赔不是”这几个字,刘玉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搂着他道。 “康哥儿真乖,姨母现在不疼了,原谅你,知错能改康哥儿真是一个乖孩子,乖孩子的康哥儿再不许说这样的话来伤姨母的心,好不好?不然咱们以后啊就没有故事听了,有关二爷、有大将军、还有诸葛先生等等的故事。” 康哥儿破涕为笑,“讲故事!” “要先悔改了才能讲故事,”刘玉真板起脸,“不管今日这话是谁教你说的,往后可不许再说了,不然你爹要再打你我可是不拦了的,到时候康哥儿的两只小手都得被爹爹打肿!” 康哥儿吓了一跳,忙藏起小手,“不打,不打康哥儿。” “听话才不打,”刘玉真强调,“所以康哥儿往后再不许说这样的话,明白吗?” 他并不明白,困惑道:“外祖母,外祖母让说的,她说你是后娘,要打康哥儿,要告诉爹爹!”可谁知说了却是爹爹打了他,这让年纪尚幼的他茫然不知所措。 对于这个结果刘玉真并不感到意外,她来到陈家这么久从未听到这些,显然是最近才有人教的,而这两个孩子最近只出过一次门,那就是去刘家拜寿,期间被二婶截到了二房待了很长一段时间。 出来的时候几个人眼眶都是红的,陈世文问他们说了些什么又不说,此举不言而喻。 但真没想到二婶这手段这么的简单粗暴啊,从小就在小孩子耳边说她的坏话,长大了孩子们自然而然就会远着她,亲近亲外祖母,如此也就达到了她的目的。 但她老人家恐怕是没有想到她讲的睡前故事有这么大的威力,那些污蔑的话语还没在康哥儿心底生根发芽呢就全倒出来了,真是苍天有眼。 对着康哥儿懵懂的双眼,刘玉真无奈摇头,“好孩子,你若是被人欺负了是要告诉爹娘的,不过刚刚我可没欺负你,咱们说好了说完关二爷就上床歇息的,男子汉大丈夫可得信守承诺,不能冤枉人的。” “你爹爹就是一个守诺的人呢,康哥儿也是对不对?” 她认真地重申了一遍,“如今你已给我道歉,我也原谅你了,往后我们就和好了,就和往常一样。但你今后若是再犯,那我可就不理你了,不跟你说话,不和你玩耍,有好吃的好玩的也不想着你。” “明白了吗?” 康哥儿这回听懂了,恹恹地点头,“嗯,康哥儿听话。” 刘玉真摸了摸他的头,哭闹了这么半天他也是很累了,任由着桂枝将他受伤的手包扎起来,团在被子里呼呼睡去。 哄睡了嘟哝着“爹爹坏”的康哥儿,刘玉真看着有些惴惴不安的慧姐儿,拉着她的手柔声问道:“慧姐儿,你也是个好孩子,这些日子寸步不离地跟着康哥儿,你告诉母亲今日的话是外祖母跟你们说的?她还说了什么?” 慧姐儿嘴巴动了动,没说出声来。 刘玉真解释道:“你爹爹今日打你们,一来是因为康哥儿撒谎,将全家长辈耍得团团转,二来是因为你们不尊重我这个做母亲的,这你们做得不对,可明白?” 她弯下腰,正视着慧姐儿道:“我虽然不是你们的生母,但我嫁给了你们父亲,便也是你们礼法上的母亲,喊母亲、娘或者是娘亲等等皆可,但不喊却是不成的。” 顿了顿,又柔声地自嘲:“这事也怪我,之前想着顺其自然,后来又想着领你们出门可不能出岔子,急急地想着改,你们这一时便受不住。” 解释了缘由,刘玉真又严肃道:“可是慧姐儿,我朝以孝治天下,当朝天子都对太后娘娘孝顺万分,这是世情,是礼法,是此间的规则。就连天子都是如此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也逃不掉,做子女的,都是一样的。” “要孝顺曾祖母、祖父祖母、当然,还有爹娘。” “我见你平日也是个聪明孩子,又不似康哥儿年幼话好话歹的都不明白,刚才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我这些日子怎么待你们的,你也看在眼里,怎么就能如此来伤我的心呢?” 慧姐儿低着抹泪,小声道:“……不是故意的,我和弟弟都不是故意让您伤心的,就是,就是……”就是了半天都说不出来,急得不行。 “我明白的,你们只是无心之失,”刘玉真搂着她,继续说道:“但是,慧姐儿,我虽是你们的姨母,你们的母亲,世间礼法要求我待你们如亲子,但同时也要求着你们需敬我如母。” “我是个大人,心胸宽广,你们这一次我不计较,但往后我可是不依的。” 她温柔地摸着孩子的头,道:“这些日子我嫁到家里来,其实我是可以悠悠闲闲的喝茶看书,只等着你们两个过来晨昏定省,也可以把你们丢给丫鬟照应,每日问上两句,做个面子情。” “但我并未如此,给你们做衣裳,让你们搬过来,费了心思给你们办席面做灯笼,还有和你父亲商议给你开蒙,这些我是用了心的。” 见她还是没有回应,刘玉真狠一狠心站了起来,道:“因为我们是一家人,你们不单单是你父亲的子女,还是我姐姐的子女,还记得母亲跟你说过的‘姓氏’吗?我们有着同一个祖宗的,你们好我心里也欢喜。” “你好好想一想吧,我出去再劝劝你父亲,和他商议此事,他今日可是气坏了。” 说完,刘玉真转身欲走,慧姐儿顿时慌了,拉着她的衣摆仰着脸小声道:“是,是外祖母,是外祖母说的!她说,她说……” 刘玉真转过身来坐回床沿,柔声道:“你慢慢说,外祖母是怎么说的?她可是说了我会害你们?” 慧姐儿诧异地望着她,点点头,小声道:“她说你会害了我和弟弟,说你生了自己的孩子就会害了我们,是恶毒的后娘,还说,还说让我们向爹爹告状,去她那里住……” “我,我想和爹爹一起住……” 第35章 刘玉真越听越气,真是无中生有胡说八道! “好孩子,我都知道了,你不用担心。”刘玉真摸着她的头,“你外祖母之前就想着让你和康哥儿搬到府里去,可你爹舍不得,你爹是不会把你送到别人家里住的。” “你安安心心的,啊。” 见她神色缓和些了,刘玉真又握着她的手解释道:“我不会害你们的,你小时候跟着大姐姐住在府里的时候,我还经常去瞧你呢,是不是?你外祖母说的都是假的!” “你想啊,你爹是小三元,文曲星下凡聪明得很,若我有坏心思他早就把我敢走了。”举个例子给她听,“像是当年,大姐姐过世之后,不就是有那坏心眼,害你和康哥儿大病了一场,都被你爹爹识破,赶走了,对不对?” 这件事慧姐儿还是记得的,点点头。 刘玉真松了口气,继续扯着陈世文这张大旗,说:“所以啊,你爹这么久了都没赶我走,是知道我不会害你们的。” “如果你不信啊,可以去问问他,爹爹还是很疼你们的,对不对?” 慧姐儿小小地嗯了一声。 “真乖。”刘玉真赞扬,又认真地看着她说道:“慧姐儿,你是个聪明孩子,也许你听不明白,但是我是不会害你们的,这世间确实是有那恶毒的后娘,但她们害了原配子女多半是为了争夺家产,但我是不会的!” 她想了想,站起身从怀中取出贴身带着的钥匙,开了箱取了几个匣子过来一一打开。 解释道:“我今日便和你说一说咱们家这家产,这世间的继母与原配子女争夺的往往就是这家产。” 刘玉真跟她解释了刘玉珠嫁妆的金额及分配以及她自己的嫁妆数量,总结道:“你看,我的嫁妆有八千多两比你娘的都要多,这辈子都用不完,不需要谋夺你娘的嫁妆。” “而且你娘的嫁妆已经分好了,你和康哥儿一人一半,官府也盖了印的。若你们两个有了不测这嫁妆是不会给我或者你爹的,而是返还娘家,也就是给你外祖母。” “这是朝廷律法,不是我或者你爹做什么就能改变的,你明白吗?” 慧姐儿怔怔地看着这两张长长的单子,半响说不出话来。 “你如今还不识字,看不明白不要紧,长大了你就明白了。”刘玉真将装着嫁妆单子的匣子盖好,又打开了另外一个,里头是一个个或崭新或陈旧的银锭以及一些碎银子,还有银角子,铜板等。 她笑了一下,小声说:“这个呢是咱们这一房的银子,除了这几间屋子你爹爹还给了我这么多银子用来养家。前几日咱们在街上闲逛用的就是这里面的银子,一共是两百多两,你爹每年会再给这么多,足够将你们养大了。” 其实如果陈世文没考中进士的话可能没有这么多,不过这个就不需要和小孩子说了。 她摸了摸慧姐儿的头,笑道:“这会儿你明白了吗?我若害了你们那是半点好处也没有的,官府还会把我下狱,你外祖母啊就是胡说的,吓唬你们呢。” 慧姐儿的神色也缓和了许多,认真问道:“真的吗?” 刘玉真笑着,拉着她走到柜子前,将她抱起让她看里头半箱的银元宝,悄悄道:“你瞧,这都是我的嫁妆,我母亲给的银子有一千多两呢,我每年都能得这么多,比你爹多多了,比整个陈家都要多,别说养你们两个小娃娃了,十个八个都是养得起的。” 她如今多了和三姐姐合伙做的生意,每年进项也有增加。刘玉真从里头取出一个十两的元宝,跟慧姐儿说:“你和康哥儿每年吃喝估摸着就用这十两银,你爹一年二百两足够将你们养大了。” 其实十两银是不够的,除了吃喝还要衣裳、读书习字等等其他的,不过这就不需要和这么小的孩子说了,她说这话的目的是为了消除慧姐儿的担忧,不是吓唬她的,而且这么小的孩子老是让她惦记着钱也不好。 “所以啊,”刘玉真把张大了嘴巴的慧姐儿放下来,蹲在她身前柔声道:“你完全不必担心,我和你们姐弟俩,不会有冲突的。” “明白了吧?”刘玉真笑着轻点她的额头,道:“我有嫁妆,比你娘更多的嫁妆,所以啊不用担心,好不好?” 又摸了摸她的头,“你听不懂也不要紧,事实就是如此,无论你何时问我都是不变的,今后我会把你带在身边,你若发现了我有那歹毒心思,再去告诉你父亲,他是疼爱你们的。” 慧姐儿沉默了许久,然后像是想明白了,抬起头很严肃地跟她说:“谢谢母亲,我会喊你‘母亲’的,也会让弟弟喊!” “母亲只是一个称谓,”许是今天受到的冲击太大,刘玉真感叹了一句,“其实我是不在意的,只是世间礼法如此,你们若不改口,影响的不单单是我,还有你们父亲,陈家和刘家。” 不管这继室是十五岁还是五十岁,只要与陈世文正经地拜过天地,他们都得喊娘,若是不喊,就会被人说没有教养,家风不行等等,影响甚大,男娶不上好亲,女嫁不了好人家。 又不是仇人没有必要为了这么一个称呼影响一生。 慧姐儿不是很明白,她只是再度强调:“我们会喊你‘母亲’的,我和弟弟长大了,我的嫁妆也给你!” 刘玉真哭笑不得:“我要你的嫁妆作甚?难道还能再嫁一次不成?你将来的嫁妆有你生母给的,也会有你父亲给的,有我给的,不会比我这个差,你就放心吧。” 刘玉真不再解释,将她拉到床边褪去外袍,和早就被桂枝哄睡的康哥儿放在一起,轻拍了没多久,累极了的她就睡着了。 哄睡了两个孩子之后,刘玉真打发桂枝去提水沐浴,出来便看到陈世文手里握着一本书,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倒拿了都不知道,看见她出来顿时望了过来,轻咳了一声问道:“孩子们还好吧?” 刘玉真觉得今天又认识了他一回,随意地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回答道:“上了药,都睡着了。”顿了顿,又道:“你还真打啊?刚才康哥儿说爹爹坏,不和你好了。” 陈世文一怔,板着脸道:“养子不教父之过,我无愧于心即可,他日后自会懂得。” 听他连‘无愧于心’这种话都说出来了,刘玉真也是莞尔,“好好好,你就无愧于心吧,坏人都让你做,好人都让我做。”她乐不得如此呢。 倒了杯茶还没喝两口,又听他皱眉问:“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听见了‘故事’、‘朝廷’、‘银子’、‘嫁妆’之类的?” 听得还挺多,刘玉真咽下口中的茶,隐去了说他的家产的事情,把其他的小声说了一遍,最后道:“二婶也不知道是什么心思,非得让孩子们到刘府去住,为了这事竟还污蔑我。” 这事陈世文知道,回了句:“这事我来处置,你不用担心,她的手伸得太长了。” 然后说起他更在意的另一件事,“你怎么和孩子们说起嫁妆的事了?他们还小呢听得懂吗?只要告诉了是他们外祖母说错了也就是了,往后咱们看紧些,不让他们再见那王氏了。” 这个刘玉真就不赞同了,回道:“怎么会无用呢?我小时候最不喜欢母亲说我还小不明白之类的话了,大人们总觉得小孩还小,什么都不明白,什么都不和他们说,但其实孩子们明白得很!大人们含含糊糊的他们反而会胡思乱想!” “我今日跟慧姐儿说明白了,她知道了我不会图谋她的东西,不会害她,她这心里就安稳了,也不会天天紧盯着康哥儿。” 忍不住和他吐槽,“你老是待在书房不知道,许是有人和她说了什么,这些日子慧姐儿一直盯着康哥儿,他去哪儿她就去哪儿,若是我和康哥儿说话她定是要寸步不离的。夜里还要住一间屋子,夜里醒来看两次,长久下去如何了得?身子都要熬坏了。” “我趁着这个机会跟她说开了,往后也能安安心心的过日子,对我的善意也不会疑神疑鬼,往后谁再和她说后娘如何如何她这心里头也有一杆秤,不会受别人的影响,待将来康哥儿长大些了也是如此。” 说着说着来气了,也不装贤良淑德,声音都高了两分,“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图谋他们的东西,为何说不得?” “我坦坦荡荡地待他们,为何说不得?你不去计较哪些使坏的,倒怪起我来了?” 被这么一通抢白,陈世文哑然之余不由得苦笑道:“好好好,都听你的,多亏了你今日贤良大度。” 这叫什么话,刘玉真不满,忍不住呛他,“难道我往日便胡搅蛮缠不成?” 陈世文一怔,随即耐心解释:“你往日也是知书达理的,是我见过最为明理的女子。”顿了顿,又说:“今日康哥儿如此冤枉你,我刚刚听到你让他给你赔不是了,你做得很好,比我预想的还要好。” “男子汉大丈夫,定要知错能改的。” 又停顿了许久,叹气:“至于母亲那边,她老人家对玉珠的成见极深,对刘家也无甚好感,并不是故意针对你,往年老太太寿辰也有托病不去的。” “我身为人子,不言母过,便也在此代母亲给娘子你赔不是。明日我劝一劝母亲,与她分说分说。” “望娘子大人大量,多多包涵。”说完,他郑重地起身作揖。 刘玉真吓了一跳,慌乱道:“我,我原谅了,我原谅了你快起来。” 对于张氏这个乡下妇人,刘玉真被冤枉的时候还是有点难过的,但后来也想开了些,既然不喜欢她那日后离远些也就是了。反正她现在也没有喜欢上她,维持个表面尊敬罢了。 这世间没有婆婆向儿媳赔礼的,如今得了她儿子的赔礼,也聊胜于无吧。 于是又感叹陈世文这个人还真不像是古代人啊。 一是他对妻子的嫁妆看得很淡,不管是刘玉珠的还是她的,感觉如果要用他是会用的,但是如果能不用也是不用的,并没有那种用了妻子嫁妆然后自己各种自卑不自在,或者将妻子的嫁妆视为己有,千方百计占便宜。 二就是这个人对于纳妾的态度了,发达了之后竟然不纳妾?石榴那么丑就算了,大姐姐给他的那个丫鬟竟然也拒绝了。她嫁过来这么久也没见他对身边这几个年轻的丫鬟动心思。 后罩房最为俏丽的那个秋都故意出来晃悠过呢。 这第三就是她很明显地感觉到,他是敬重她的,虽然他有事情不一定会和她商量,但如果她和他商量那还是听的。 唔…… 该不会也是个穿越的吧?这样尊重女子? 刘玉真把自己给吓了一跳,桂枝来回说备好水了都没反应过来,到净室沐浴时都神不在焉的。 “姑娘,”桂枝一边给她的浴桶放干的梅花花瓣,一边小声地抱怨道:“今日太太这样下您的脸,真是太过了,枉您往日花那般心思,晨昏定省从不懈怠。” 刘玉真泡在暖融融的水里,呼吸间能闻到梅花的香气,听到桂枝这抱怨顿时噗嗤一笑:“你这傻丫头,往日是往日,今日是今日,她今日是针对我吗?非也,她有意见的是刘家的女儿,是大姐姐。” 也不知道大姐姐做了什么,陈家这一个两个的都不待见她,她死了这么久张氏还有怨气。 桂枝不是很理解,问道:“姑娘您也是刘家的女儿啊,太太瞧不上刘家的女儿,不就是……” “可是我不在意啊。”刘玉真撩起几片花瓣凑近了闻,笑道:“若是我娘如此待我,我定是难受极了,哭上一夜也不为过。我是真心孝顺娘亲的,十五年相依为命,她凶我我就难受。” “但是婆婆,她是夫君的娘亲,不是我的娘亲,她不喜欢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也不一定喜欢她呀。” “就像府里的祖母、二婶她们一样,我会为礼法、为孝道,表现成孝顺的样子,但是如今的我已非过去的我。这门亲事定下后,我对她们的孝顺不及对母亲的万一。” 所有的情分都在当年他们逼迫她嫁给陈世文的过程中烟消云散了,所以刘玉真说得很平静,“婆婆我明面上是孝顺的,但相处的时日短来不及培养什么情分,所以她今天这样我还真太不伤心。” 伤心伤心,上了心才会伤心啊,不然就只有愤怒,不过张氏这般瞧不上她以后远着点就是了。 不过还没等她实施“远着点”的计划呢,张氏就拉着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开了。 “好孩子,娘真不知道你在那刘家过的是那种日子,不然啊定要让老三早日将你娶进门来!” 刘玉真:“……???”这唱的是哪一出? 张氏咒骂,“那刘家二房就是黑了心肝烂了肚肠的,就知道欺负人,不好好管教女儿也就罢了,连你们孤儿寡母的都欺负!听老三说你在刘家连吃个鸡蛋都要给银子啊?” “天爷啊这怕不是掉钱眼里了,好孩子别怕,家里养了二十多只鸡,鸡蛋管够呢!” 这是鸡蛋的事吗?刘玉真哭笑不得。 张氏听不到她的腹诽,继续骂道:“那小王氏就不是个好的,之前欺负咱们陈家,后来又欺负你,现在竟然要想抢走我的乖孙?我呸!” 刘玉真恍然,应该是陈世文和她说了二婶想方设法要让两个孩子搬到刘府的事情了,还说了她私底下教坏孩子,所以张氏才是这样的反应。在这中间还添油加醋说二房欺负她们大房,引起张氏的同情? 陈世文,没想到你是这样的陈世文。 见着刘玉真发愣,张氏以为她是想起了不好的事情,忙安慰道:“别怕,你现在到了我们家,就是我们家的人了,若她们再欺负你啊,你就和娘说,我让老三找她去!” “那王氏就是个欺软怕硬的,老三现在是举人了,不怕他们!那刘家二房啊,就是一窝子害人精,先头害了他祖母还不算,如今又想来害我的乖孙!” 他祖母?陈世文祖母?张氏的婆婆?! 刘玉真瞬间提起了精神,这可是一件大事!如果真的是大姐姐出手害了陈世文祖母,那可了不得!不过应该不至于吧?若真是那样陈世文还愿意娶刘家女那他这个人也太没人性了! 胡思乱想间只听到张氏叹气,“你那个大姐啊,哎……” 张氏就是个普通农家妇人,没宅门女子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说话也不知道拐弯,轱辘着全倒了。 “她刚来咱们来家那会儿,我们对你祖父感激得很,也都敬着她。她不来请安不要紧家里的其他儿媳妇也都这样,咱们农户人家没这规矩,能干活就成。” “可她不干活!”张氏有些气愤,“她自己不干活,养的丫鬟嬷嬷也不干活,洗脸水都要秀娘去提!新婚第二天天大亮了都没起来老三他祖母就去瞧,她那奶娘竟然把她当成了去收元帕的婆子,让她去倒洗脚水!” “把她老人家气得呀,险些晕过去!” 这,这,这也太过了,刘玉真目瞪口呆,大姐姐那奶娘她是认识的,平日里仗着奶大了府里嫡长孙女气焰高得很,等闲人不看在眼里。 但是把姑娘的太婆婆当成粗使婆子,这,这眼瞎了不成?两家都结亲了她连姑娘夫家长辈都不认识吗? “后来呢?”刘玉真忍不住追问道。 “后来?”张氏冷笑,“后来老三让她把那奶娘打发了,她死活不肯非要留着,一个小时候吃了几口奶的老婆子,竟然比夫婿,比太婆婆要金贵!可算是开了眼了!” 刘玉真也开了眼了,不由得想如果是自己遇到了这样的问题要怎么处理,首先不管私底下如何,明面上奶娘是不如太婆婆尊贵的,不管这件事那奶娘是故意的还是真不认识没看出来,都改不了她犯下错误这个事。 若是故意的就要打发了,若是无心的那便荣养了,总之这个家她是不能待了的,不然天天戳太婆婆眼珠子,这关系也别想好了。 很可惜刘玉珠的想法不一样,她觉得自幼照顾她长大,处世样样和她心意的奶娘不可或缺,后面的事情发展就可以预料了。 陈家想要把那冒犯了女主人的奶娘赶走,刘玉珠想要保住奶娘并且要在陈家过她在刘家过的日子,而她身边的奶娘、嬷嬷、丫鬟、婆子们都簇拥在刘玉珠身边,想要把陈家女眷压下去,将内宅权力抢过来。 虽说陈家小门小户的没什么中馈可以管,但人不能图一时啊,那些下人们可是冲着将来能伺候官老爷、官夫人来的。 “……就为了吃那一口鸡汤面,杀了三只鸡!一只姑娘鸡两只老母鸡,”张氏捶胸顿足,“就这样都被她嚯嚯了,我的鸡啊,杀得厨房满地都是血就炖了那么一锅汤,自己吃独食不算还把那下剩的喂了她那些下人,吃不完都倒了!” “养了三四年的老母鸡啊,每天都会下一个蛋的,我的老三每天都要吃一个鸡蛋的!” 刘玉真:“……”以刘家的生活来看吃一碗面用三只鸡虽然少见了些但也不过分,但是以陈家来看,好像,好像是挺过分的哈,都害得陈世文没有鸡蛋吃了。 张氏继续抱怨,“还有那衣裳,我知道她不喜欢我们家,觉得我们陈家穷,可我们陈家穷也不偷不抢啊,活得堂堂正正的!” “那一年过年,她给爹娘和我们老两口都送了一身齐整衣裳,那丫鬟说是她自个儿做的呢,几个媳妇就属她最用心,可把我们高兴的,觉得过了这么些日子她总算是改好了,知道安心过日子。” “他祖母特地在初一那天早上穿上,就想着给她做脸,谁知,谁知初一那天早上家里所有下人聚在院子里给家里人磕头。她带来的那些下人们个个穿金戴银的,比我都要体面。” 张氏说着都哽咽了,“这也就罢了,左右她使的是自个儿的嫁妆,但是仔细一瞧,她屋里日常在后罩房洗衣裳的老婆子,身上穿的那件旧衣裳竟然和他祖母身上那件新衣裳一模一样!” “一个洗衣裳的下人,日常都不配进她屋的下人,竟然把这样人穿的衣裳孝敬给太婆婆!” 张氏抹了一把泪,“他祖母多要强的一个人啊,嫁到陈家四十多年,给几代单传的陈家生了两颗苗,我太婆婆在世时都是捧着的,几十年说一不二。如今竟被一个孙媳妇这样欺辱,当时就白眼一翻晕过去了!” “这是什么恶心人的下三滥事啊!” 第36章 刘玉真也是吃了一惊,大姐这中馈是怎么学的啊?不说母亲的日常教导,临出门前她老人家也是千叮咛万嘱咐的,这婚后要把她和婆婆放在一块。不管私底下如何,但是明面上从她这里出去的东西,母亲有,婆婆就得有。 母亲没有的,婆婆也可以有。 这就是连在龙椅上坐着的皇帝陛下都要讲的孝道,谁若违背了就是与世俗过不去,与礼法过不去。 但是大姐姐,这件事办出来可真不像是大家女子做得出来的,二婶没有教过她吗?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后来他祖母见到她就头疼,连名字都不想听,好在她后来搬到外头住去了,可算是松了口气。”张氏继续说道:“可没想到没几年人就去了。” “去了以后老三把孩子抱回来,我的乖孙啊,那么大一点被冻得只打颤,嘴唇都白了,听老三说那些丫鬟婆子被那二房的指挥得团团转就为了办好丧事,把孩子扔到一边饿了一天!” “抱回来的时候日也哭,夜也哭,还是我一天三碗米油喂回来的。”说到这里,张氏又气愤起来。 “那刘家二房可好,办完了丧事又送了一窝子害人精来,天爷啊,她们家姑娘死了不到一月呢,那些丫鬟瞧着老三就像是瞧见了唐僧肉,一个个的往他身上扑。” “大冷的天脱光了爬他被窝里,吓得他只穿了那什么寝衣就连滚带爬地跑出来了,把头给磕了半月才好呢。” 刘玉真先是悲伤、然后愤怒,最后想到陈世文连滚带爬的样子莫名有些想笑,这当时得吓成什么样子了啊,怪不得之前闭紧了嘴不说。 还说什么害得孩子们病了一场,这是害得他病了一场吧。 张氏见她这样子也反应过来了,讪笑道:“哎呀,我怎么就给说了呢,老三说不告诉你的。” “儿媳喜欢听呢。”刘玉真安慰她,“前几日去族长家的时候伯祖母她们给我说了些夫君小时候的事,有趣得很,夫君小时候可真不容易呢。” “可不是,”张氏被这话勾起了十几年前的日子,感叹道:“那会儿日子苦着呢。” …… 婆媳两人絮絮叨叨说了好半天,不但嫌隙尽去刘玉真也知道了太婆婆是生病去世的,和大姐姐没什么关系。除此之外还知道了许多陈世文童年、青少年时期的事情,确定他不是个穿越的。 只是从小就人精一个,有好事他总能占上一份。 比如小时候家里三个孙子,都送去学过几个字,但是只有他白天黑夜苦读,最终脱颖而出。 后面学无可学了,老太爷见他这么机灵想着来年把他送去县城做学徒,他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每天背着背篓打猪草,然后沿途背诵《千字文》赢得满村赞誉。 再比如…… 总之许多的事情积攒在一起,再加上一点运气,使他能够到镇上的书塾读书,进而入了她祖父的眼,进了刘家族学。 一步一步的,成为了陈举人。 ****** “后娘”事件过去之后,陈世文除了和母亲张氏谈话还和两个孩子好好的说了一番道理,让他们往后都喊刘玉真‘母亲’,并向那天晚上受惊了的长辈们赔礼。 两个孩子的手经过一夜的修养已经好些了,只是吃饭不便要丫鬟们喂,康哥儿以前都是张氏喂的,怕克化不动就嚼烂了饭粒再吐出来,把第一次见的刘玉真恶心得不行,连忙让顾厨娘另煮了稠粥对付过去。 日子平静地过去,两小孩和她的感觉自挨打一事后增进了许多,如今是母亲、娘亲、娘等一通乱喊,白日里也爱与她待在一处,不再整天满村乱跑了。 “母亲,母亲——”康哥儿蹦蹦跳跳地跑过来,小短腿从门槛上爬过去,菊香在后头喊着“小少爷”亦步亦趋地跟着。 刘玉真在教慧姐儿描红,闻言抬起头望去,叮嘱道:“别跑这么快,你手里这是什么?” 康哥儿手里抓着两串黄色的花,冲过来就对她笑,踮起脚将花递到她面前。 “这是给我的?”刘玉真心中欢喜,连忙伸手接过,这两朵菜花被康哥从地里拔了来,又紧紧地握在手里如今已是半死不活的模样了,刘玉真接过了就招呼桂枝取个瓶来,准备把这花给养起来。 这还是她这辈子第一次收到异性送的花呢,虽然这异性只是个三岁小豆丁,还是两朵菜花,但也让她欢喜。 “谢谢康哥儿!”刘玉真摸了下他的头。 康哥儿咯咯笑着,指着她道:“插,插花。” “对,把这花插起来。”刘玉真附和,准备把这花插到桂枝找来的小花瓶中,但此举却是被康哥儿阻止了,他挥舞着小手道:“插头,插头上!头上插花!” 刘玉真笑容凝固,不敢置信地问道:“你送我这花,是要我插头上?簪花?” 康哥儿高兴地直点头,“插花,好看!” “母亲今日没有簪花,所以康哥儿就去摘了花给母亲。”坐在刘玉真旁边的慧姐儿替弟弟解释道:“母亲每日都簪花的,今日没簪。” “插头上,好看!”康哥儿认真地点头。 刘玉真手捧着两串黄色油菜花,忍不住伸手扶了今日光秃秃的发髻,她此番成亲京城那边给她送了几匣子宫花,数量虽然多但是样式、颜色却是差不离的,她每日戴一款昨日正好戴完最后一款。 所以今天头顶上就只插了两支玉簪和一支步摇,没有簪花。 没想到竟被两个孩子看在眼里,康哥儿这个小人精竟然去摘了花给她簪,虽然只是拇指大的菜花但这心意却是难得,真是,真是让人说什么好。 她没忍住将他抱了起来亲了一下,笑道:“谢谢康哥儿,母亲很喜欢!快,桂枝,快取了我的铜镜来!” “姑娘您还真簪啊?”捧着铜镜来的桂枝小声地说道:“这可是菜花,就长在后罩房前边的菜地里,昨晚上还吃过呢,要不我去前院摘些桂花?或者菊花?” “这是康哥儿的心意呢。”主要是这心意难得,什么花刘玉真倒不是很在意,而且她也不准备戴出门去,所以开开心心的不就好了。想到了这里,她又笑问着康哥儿,“这花有两朵,母亲簪一朵,姐姐簪一朵好不好?” 康哥儿只是想看漂亮的花,对谁簪倒不在意,于是刘玉真在头上簪了一朵,也给害羞的慧姐儿也簪了一朵。 簪完了花母女两个头碰头,笑着对康哥儿说:“好不好看?” “好看!”康哥儿拍手。 刘玉真乐得不行,不过这也造成了一个很不好的后果,此后若是刘玉真头上没有簪花,康哥儿就会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拔来菜花、桂花、菊花等来给她簪,有一次还从后山上采来一大把金银花藤,被刘玉真编成花环和慧姐儿分着带了。 戴完摘下金银花洗净晒干,泡了一壶茶,也香得很。 康哥儿年纪还小,依照她和陈世文商量好的计划,除了每日早上教几个字和每日晚间讲一讲故事之外,其余的时间他都是在家里、村子里玩耍。 经过那一顿打后他性子变了很多,能讲理也不再那么蛮横,而且每天听故事也让他变得机灵、沉稳了。如今的他可以断断续续地复述刘玉真讲过的故事,成为了村子里最受欢迎的小孩儿。 每日到他出门放风的时候都有大的孩子专程来接呢,把他美得不行。 至于慧姐儿,她年纪大些除了早上学认字之外下午还要用一个时辰的时间描红学写字,教材是还没讲完的《百家姓》。刘玉真先是拿着《说文解字》,说一说这个姓氏的由来,然后用毛笔写一个大字,让她蘸水在板子上临摹。 这还是陈世文的主意,他说小时候他便是这般写的,写正了才好在纸上动笔,省墨又省纸。刘玉真虽然不缺纸但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便照办了。 其余的时间刘玉真也没有都拘着她,除了让她出门和村里的小姑娘们玩耍之外,她若是练琴、画画也会把她带在身边,权当陶冶情操了。 这一日,刘玉真午睡醒来,突然想吃豆浆和油条,便让桂枝去厨房吩咐一声。 没多久桂枝去而复返,有几分为难地回道:“姑娘,顾厨娘说家里的芝麻油不够了呢,前几日二太太来取了一坛子,送到二爷读书的书塾去了,如今家里的这罐就只剩了个底儿。” “常去的前村集市也没有卖芝麻油的,所以您想吃的这个油条可是做不成了,请您恕罪。” 刘玉真一愣,她一直都吃芝麻油,从来没遇到过吃完了的情况,不由得问道:“家里就两罐油?那平时吃的是什么油?” “猪油,”桂枝的神色有几分不敢置信,“年尾的时候杀猪把那油脂熬煮了,煮菜的时候太太用筷子蘸一点,一罐子油吃一年。” 刘玉真:“……”难以置信,陈家之前穷到这种地步了吗? “我们的庄子上还有多少油?”庄子供给了大房除布匹、首饰外的全部吃喝,所以刘玉真首先就想到了让庄子那边送些油过来。 桂枝提醒她,“姑娘您忘了?您庄子去年种的芝麻都榨了油卖了,咱们这芝麻种得少,芝麻油价高,您年初那会儿留下府里的吃喝和今年的种子后就把多的都卖了,还特地找了府城那边来的商人。” “上百亩地的芝麻,以前都是直接卖芝麻的,今年您特地在庄子上建了个油坊来榨油呢,是比直接卖芝麻强些。还说附近如果有要榨油的乡亲们都可以去,不过他们买不起芝麻种子,只三两户种得起芝麻,要下月才能收呢。” “如今庄子上就剩了些榨芝麻油剩下的芝麻酱。” 刘玉真也想起来了,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年初她处理产业的时候,秉着什么多都不如钱多的想法,把庄子的库房都清空了,该卖的卖,该种的种。 就连榨芝麻油剩下的下脚料都被她做成芝麻酱卖到府城去了。 所以现在想要吃油要么吃肥猪肉油,要么到外面买?可是此地的大部分人得不到芝麻种子,也不会种,现成的芝麻油要一百个铜板一升,贵得很。 “要不从太太的庄子上叫一些?”桂枝建议道,“知道您和太太爱吃,存了好些呢。” 桂枝说的是母亲多年前置办下的一个小庄子,日常供给大房,地里种的是母女两个爱吃、养的鸡、鸭、羊等等也是合着她们口味的,所以那个庄子上的新鲜物产是不外卖的,芝麻油也存了好些。 “还是算了吧,”刘玉真拒绝了,“不要为了两罐子油让母亲担心,你取了银子打发人去买吧,下个月我们庄子上的芝麻就都收了,让他们送些来。” 想了想,她又问道:“你去问问钱家的,村子里的其他人家都吃的这猪油吗?还有没有别的?比如茶籽油、棉花籽油、菜油、豆油等等,可有人家吃?” 桂枝很惊讶,“还有这许多油啊?”不怪她惊讶,前面的千百年世人吃的多是动物熬制的油膏,都不知植物能榨出油来,芝麻油以前是贵人才能享用的,前朝才开始慢慢地流到民间,价高得很穷些的人家都吃不上。 在刘府的时候,她们这些贴身伺候的都随主子吃芝麻油。其他做杂货的下人则吃廉价的猪油,姑娘说的这些茶籽油、棉花籽油、菜油和豆油等等她根本就没有听说过。 “姑娘您别急,我这就去问问!” 桂枝很快就回来了,答道:“姑娘,您说的这些钱家的倒是有听过,比如那茶籽油,她当年在临县做下人的时候那边有村子会做,但是出油少,就够自家吃喝,不外卖的。” “旁的倒是没听说了。” 刘玉真明白了,这个时候大部分人吃不起贵的芝麻油,黑猪家里倒是能养,年底杀了做成腊肉能吃一年,肥油熬成油也吃一年。至于其他的菜籽油、豆油等植物油因为技术及产量等原因还没有大规模走上历史舞台。 她突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她可以在陈家这边建一座榨油坊,一来可以解决陈家吃油的问题。毕竟升米恩斗米仇,她现在可以让庄子上送吃食、送油来,但不能长期如此,不然往后就是她在养着一大家子了。 养着养着难免会让人起贪念。 所以最好的办法是陈家自己富起来,这样不管是对陈世文还是对她自己来说都是有好处的。 想到这里她兴奋地吩咐桂枝,“下回庄子上再来人你带来见我,我有事吩咐他们去做!” “知道了,姑娘。”桂枝对自家姑娘这个模样很熟悉了,想也不想地就答应下来。 正好再过两日就是庄子上送鸡鸭过来的日子,这次冯庄头送了十只鸡并两只鸭来,听到桂枝传话说姑娘要见他顿时吓了一跳,忙问道:“桂枝姑娘,姑娘这是有事吩咐?” 说完恍然大悟,“哎呀都怪我,上回姑娘说让送些奶末来,我家里那个手笨得很,直到昨日才做好,除了奶末还有太太爱吃的干酪您给姑娘说一说,诶说一说,我回去就收拾她!下回再不误姑娘的事了!” 桂枝白他一眼,“姑娘传你你就进去回话就是,哪儿那么多事,还有,什么奶末姑娘是叫‘奶粉’,在姑娘面前可别说错了。” “诶诶,”冯庄头叠声应着,跟在桂枝身后轻手轻脚地走进这间屋子,透过屏风隐隐约约地看到后头的桌前坐着一大一小两个人。 想来这就是姑娘了。 他不敢细看,跪地嗑了个头,大声道:“小的冯大,请姑娘安!” 埋头描红的慧姐儿好奇地抬起头来,站起了身子想要看看是谁。 “慧姐儿,你这个字写错了,”刘玉真指了指板上的一个笔画较多的字,道:“你再把这个字仔细瞧瞧,这里头是有一个点的,莫要忘了。” 慧姐儿脸一红,低头细看了起来。 刘玉真安慰地摸了摸她的头,然后对那庄头说:“免礼,冯庄头坐,桂枝看坐、上茶。” 桂枝很快端了热茶来。 “多谢姑娘,多谢姑娘!”冯庄头连忙站起身来谢过,然后也不敢坐实了,凝神听刘玉真说话。 刘玉真随意开口:“如今快要秋收了,庄子上可好?今年收成如何?” “回姑娘话,”冯庄头胸有成竹地回道:“如今庄子上的田地都种了稻子和芝麻,今年风调雨顺约莫能比去年多收一成,稻子过些日子便能收了,芝麻倒还绿着,约莫要再等个把月。” 刘玉真点头,“那就还是依着府里头往年的例,新稻子收回来后就把前年的卖了,只留下去年和今年的。至于芝麻今年收回来后你先榨个三五石的送到家里来,再挑些好种子一并送来,另外今年的芝麻油先不要往外卖,听我吩咐。” 冯庄头老实地点头,“姑娘放心,待芝麻收回来后就给您送来!” “嗯,那新建的榨油坊如今如何了?”刘玉真又问。 说到这个冯庄头的声音顿时就小了,“好着呢,小的每天都要去瞧一回,不过庄子附近的村落少有人种芝麻,所以,所以没挣上什么银子,这快一年了也才两百来个铜板,倒是芝麻酱攒了些。” “不碍事,”刘玉真从来没指望那个榨油坊能够给她挣钱,允许附近村子的人去榨油也是为了不让油坊闲下来生锈罢了,所以一点都不生气,“我记得如今那油坊是你大儿子管着?” “是是是,”冯庄头一凛,谨慎回道:“那小子如今每天早晚各去一回油坊,按照姑娘您的吩咐将里里外外都扫一遍,家伙什半月煮一回,其他时候就跟着小的下地。” “很好,”刘玉真对这个情况很满意,道:“你回去告诉他,让他用黄豆试着榨一榨油,若榨出油来我赏他。” “黄,黄豆?”冯庄头有几分不敢置信,“姑娘您说的可是做豆腐使的黄豆?这,那能榨出油来?!” “对,我记得庄子上是有黄豆的?”在刘玉真的印象当中她的这个庄子是在田埂上种过黄豆的,那些种不了稻子和芝麻的劣等田也种了黄豆。 因为这东西到处都有人种所以年初那会她想卖都卖不出去,只好让他们建了间屋子做豆腐坊,每日做几板豆腐自吃以及换给附近的乡邻。 所以冯庄头对庄子上剩下的黄豆数量是很清晰的,想也不想就回答道:“姑娘说得对,庄子上是还有大半库房的黄豆,这做豆腐用的黄豆不多,每日出去卖豆腐换来的黄豆就够使了。 ” “很好,”刘玉真不懂得怎么榨油,但芝麻和黄豆都是植物想来流程都差不多,于是强调道:“那你回去就吩咐他,不管是蒸的还是煮的,只要能用黄豆榨出油来,我重重有赏!” “诶,诶,小的回去就吩咐他,就吩咐他。”一听到赏钱,冯庄头眉开眼笑。 “还有一件事,”刘玉真示意桂枝把东西给他,问道:“你可认识这个?” 冯庄头下了半辈子地,一下子就认出来了,道:“这是胡菜?这胡菜庄子上也是种的,收了稻子之后把胡菜种子洒在地上,就长出这黄花来,这胡菜可以煮着吃也可以肥地,春耕前把这胡菜埋地里,肥着呢。” 胡菜,也就是油菜花了,康哥儿之前经常给她摘,她也是突然想起来这个能榨油。“那庄子上可有这胡菜种子?有多少?” “约莫够种十亩地的,”冯庄头想了想回道,说完生怕刘玉真怪罪又解释道:“这胡菜花开得长久,种子要六月才能收,春耕可等不及,所以每年就只能留一小块地。” 冯庄头能留十亩地的种子还是因为这东西能肥田,不然也就只种一小片当菜吃。 刘玉真得了十亩地种子也很满意了,又问:“那若今年收完稻子再种上这胡菜,来年能收多少种子?” 冯庄头惊讶,小声问道:“姑娘您要种这胡菜?可是种了胡菜来年春耕可是不成了的。” 春耕哪有榨油重要,她又不缺那几亩地的米吃。 “按我说的做,把这胡菜种子都种上,再从其他村子里换些,明天春天的时候也不要埋到地里就让他们长。”刘玉真强调了一遍,“我要的是种子,收好了种子就晒干,然后来回我。” 庄仆和佃户不同,佃户是租了主人家的地,但是种什么是自己做主的,只要按时交租子就行,但是庄仆不一样,庄仆就和签了死契的下人差不多,所以庄子上种什么是主人家做主的。 如今刘玉真非要种满胡菜冯庄头反抗不得,好在春耕没了还有秋耕,勤快些总不会饿肚子,只得诺诺回道:“谨遵姑娘吩咐。” 冯庄头愁眉苦脸地出去了,慧姐儿又抬起头来,脆生生问道:“做豆腐的黄豆,能榨出油来吗?” “能的,不过是少些罢了,比不上芝麻出的油多。”刘玉真按照前世的经验回答她。 她虽然不知道具体能出多少,但是依照前世在超市见过的油的种类,很明显黄豆、油菜、葵花籽、茶籽、橄榄等等都能榨出油来,或多或少的区别罢了。 事实上看到那么多的种子、果实都能够榨油,不同的品种还有不同功效,简直让人怀疑所有的种子都可以榨油。 慧姐儿半信半疑地点头。 “好了,小孩子不要想这些,”刘玉真见她改好了之前写错的那个字,笑道:“今日冯庄头来送了奶粉来,我让桂枝给你煮一碗好不好?”虽然奶粉温水冲效果才最好,但是古代卫生条件不达标,还是用煮的保险。 “什么是奶粉?”慧姐儿又问。 “奶粉就是水牛奶熬煮做成的粉末,我小时候常吃呢,吃了对身体好,长得高。”凑近了她小声道:“你看我是不是比桂枝她们要高?桂枝比我还大一岁呢。” 慧姐儿看看她,又看看捧着个罐子走来的桂枝,一个坐着一个站着瞧不出来,于是她想了想,认真点头,“母亲高。” 刘玉真笑,低头看了看这次送来的奶粉和干酪,让桂枝拿到厨房了,叮嘱道:“让顾厨娘做些姜汁煮在里头,去去味,再加几颗枣。这干酪也许久没吃了,让她也做些点心来。” 桂枝点头,盖好这瓷罐子出门去了。 很快,顾厨娘便做好送了来,她是北方出生的对如何整治那干酪很有一手,制出来的点心奶香浓郁,不但两个孩子停不了嘴就连刘玉真都没忍住吃撑了,夜里在被窝里翻转。 “怎么了?睡不着? ”陈世文被吵醒了,睡眼惺忪地侧头问她。 “我吵醒你了吗?要不我去榻上歇息……”刘玉真说着就要起来,她下午吃了奶粉做的点心,晚上婆婆张氏又一个劲劝她多吃点,这不知不觉便吃多了,如今不想躺着只想坐着。 “你今天怎么了?”陈世文将她揽入怀里,声音有些哑:“晚膳之后便神色不对,我问你你说没事,再问还是没事,但这一晚上你翻来覆去的,可是有哪里不适?” 刘玉真不好意思说自己吃撑了,只好随意找了个借口说胸口闷。 陈世文将人揽着坐了起来,抱在胸前柔声道:“睡觉时不要蒙住脸,现在可好些了?脸怎么这么热?” 这个姿势让刘玉真脸上发烧很不自在,连忙点头:“好些了,已经好些了。” 陈世文笑:“哪有这般快的,可要喝水?我去给你倒杯热乎的。” 这么晚了要倒热水得去厨房,刘玉真还没渴到这种程度,遂拒绝:“不麻烦了,我不渴,就是胸口有些闷,坐一会儿就好。” 陈世文只好抱着她,小声哄着帮忙揉胸口,只是年轻气盛的揉着揉着却变了意味。 “你怎么……”她抓住了他的手,仰头看着他的目光里带着一种介于女孩儿和女人之间的懵懂妩媚。 陈世文博轻笑,低哑着声音在耳畔问她,“可好些了?” “好,好些了。”声音不自觉地变低了, “真是个小姑娘……” 第37章 刘玉真第二天醒来时天已大亮了,身侧也早已冷了下来。 桂枝伺候她梳洗的时候解释道:“姑爷说您这些日子累了让多睡会儿,也是我们的疏忽,您来了陈家之后起得早响午也睡得少,长久了可不是精力有些不济,姑娘您感觉如何?可要请个大夫来瞧瞧?” 刘玉真握紧了被褥,“不必了,没什么大碍,姑爷是什么时候起来的?” 桂枝拿了熏好梅花香的衣裳给她换上,回道:“和以往一般呢,天刚亮便起了,起了后就去前院书房,姑爷可真是刻苦。” 自从嫁过来第一天发现姑爷起得比全家都早后,她和春杏也轮流起得早了,头一天夜里依照姑娘的吩咐备好衣裳,早上则端好了热水放在净房供姑爷洗漱,长久下来她们做丫鬟的对姑爷的刻苦都佩服得很。 刘玉真缓步走到了梳妆台前,铜镜里映出了一张朦胧的脸,瞧着柔柔的无甚脾气,“桂枝,我瞧着很小吗?”陈世文已经说了两次她小了,这让她心生疑惑,难不成自己真的显小?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怎么会呢?”桂枝诧异道:“姑娘虽然刚及笄,但有主意着呢,气势也足,新来的小丫头们都不敢凑前说话,怎么会小呢?” 桂枝是真不觉得自家姑娘小,姑娘的气势与手段有时连嬷嬷都是惊的,有派头得紧,丝毫瞧不出来才十五岁。 那陈世文怎么老是说她小呢?刘玉真任由着桂枝挽好发髻,再挑了一件红色的褙子穿上,下配同色的裙摆,整个人的气色都明艳了许多。 今天簪了一朵牡丹花。 再亲自取了两支累丝镶红翡金凤步摇插到了头上,那红翡被磨成了大小不一的水滴形,被金丝勾着在金凤尾巴上排列了规律的两层,凤口向外坠着一串细圆的红翡珠子,在耳边摆动映得脸色都红润了几分。 她今日起得晚,家里其他人都吃过了,桂枝从外头提了个食盒进来,端出一碗汤粉并几个小菜。 “姑娘今日顾厨娘按照您的吩咐,做了道汤米粉,咱们这里买不到羊肉就换了猪骨头,您尝尝可还对味。” 一小碗汤米粉,上头盖了一大勺炖得酥烂的排骨,热气蒸腾的瞧着便很是开胃,刘玉真坐下尝了一口点头,“味儿不错,你们可都吃过了?” 桂枝一早就忙里忙外的还真没吃,“这就去,顾厨娘多下了两把呢,姑娘您放心我们是断不会饿着自个儿的。” 刘玉真点头,不一会儿桂枝便出去了,换了春杏来伺候。春杏是个不爱说话的,待她吃完便将碗筷收拾了,低头默默地做针线。 桂枝没多久回来了,拿着张单子问她,“姑娘,姑爷下个月便要到京城去了,你要的鱼面、酱菜、干菜、各种酱料庄子里都送了来,我去瞧了都是上好的。旁的可要先收拾起来?衣裳鞋袜吃穿用度都得备着呢,京城的冬天冷得很大衣裳也得放上两件。” 单子很长,衣食住行都包含在内,刘玉真仔细看了看,然后又打开柜子翻看了他的衣裳。陈世文衣裳不是很多,都在这屋子里头了,厚的一个箱子薄的一个箱子,简单得很。 除了最近给他穿的几件外其余的都有些年头了,厚的大衣裳有三件,一件是结了块的棉袄子,一件是黑色大氅,还有一件摸着像是狐狸皮但外头的那层靛蓝色布料都起毛边了。 刘玉真将棉袄子塞到了箱子底下,拍了拍手道:“这件大氅破了两个洞,春杏你补一补,这件狐狸皮的要换个面料子。再从我那些箱子里取几块厚实些的皮子做两件新的吧,再做两双靴,冬日里穿那个暖和,都刷上桐油防风防水。” “诶,那我去挑些颜色稳重的。”春杏放下手里的活计答道。 刘玉真的嫁妆里是有几块压箱底的好皮子,但不用她说春杏也知道是不准备这时候用的,是以取了常见的几块羊皮和两块较少见的狼皮,颜色虽然不大齐整但摸着很是暖和。 刘玉真:“做两件袄子一件斗篷吧,剩下的做帽子和靴子,再去太太那里问问家里头还有没有剩棉花再做身棉袍 ,春杏你去把姑爷的尺寸取来,我们先裁剪。” 男子的衣物不如女子复杂,刘玉真取了个巧用有暗纹的缎子做面把刺绣都省下了,再把缝边做得细密,出来的衣裳便很能入眼了,她和两个丫鬟忙活着做好后时间已经迈入十月。 “桂枝,前些日子庄子上送来的干酪和奶粉可吃完了?” 桂枝仔细想了下答道:“差不离了,奶粉放得久姑娘您先头说要给姑爷留着所以还剩下大半,但干酪却不多了,这东西直接吃大伙儿受不住但做成点心几个孩子都爱呢,老太爷也会吃两口。” “那让他们再制些来。”刘玉真吩咐。 “好,不过姑娘为何不直接把牛拉来呢?新鲜牛乳制成的姜奶汤您很是喜欢呢,在府里时每每要喝上一大碗。” ……也对,刘玉真发现自己陷入误区了,这会儿是在公婆和善,夫君温和的陈家,不是刘府那人人长着三个心眼子的地方,牵头正在产奶的牛来想是没什么问题的。 “晚些时候我问问他。” 陈世文对这个能让人身子骨壮实的牛乳有些兴致,细细问了答道:“听着像是个好的,慧姐儿和康哥儿都有些弱,往年天若有变那是定会生病的,这一年好些了但也还是让人揪心。” “不过牵牛来倒是不必了,若真是个好的家里那头牛也快要生产了,待它生产之后便让钱家的每日去取了来,让长辈和孩子们都喝上一些。” 刘玉真颔首,“这样也好,那我庄子上的便让他们制成奶粉吧,存起来想吃的时候就可以吃,反正煮开了都是一样的。至于家里的就按你说的办,这里离老宅近,送过来也新鲜。” 陈世文顿了顿,问道:“你庄子上养了许多牛吗?这又是牛乳粉又是干酪的,耕牛只能用作耕地,不可做旁的。” 刘玉真知道不能随意杀死耕牛,但不能养太多这个还真不知道,追问道:“这朝廷还管人养多少牛吗?” “这是自然,”陈世文点头:“本朝以农为本,一户人若能得耕牛一头,则能多种些地,多些收成,多活些人 。是以新朝初立时立律‘盗杀马牛,头首处死,从者减一等’。” “此外牛肉味美,一头耕牛不过□□两银但宰杀市卖便可得二三十两,你也看过《庆律》,上头就有宰杀耕牛而获罪的。” “你若养的牛多于田地所需,无疑小儿持金,恐有祸患。” 这朝廷管得还挺宽,刘玉真忍不住腹诽。 陈世文最后提醒,“所以你庄子上养的牛不要太多,这什么奶粉也不要做太多,够家里吃就行。” 刘玉真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 “老三媳妇?儿媳妇?”张氏探前了身子问道。 刘玉真瞬间回神,“啊?娘您有什么吩咐?” “没什么事,”张氏关心地问道:“儿媳妇啊我瞧着你今天精神头不是很好,可是累着了?荷花说你最近都在给老三做厚衣裳,这衣裳是要紧可你也要顾着身子啊。” “让顾厨娘给你炖碗补汤喝!自从我和当家的喝了顾厨娘炖的这补汤,这夜里也不抽筋了,一觉睡到大天亮,补着呢!你和老三也多喝一些。” 这说的补汤指的是这阵子顾厨娘炖的奶汤,老宅那边养的水牛生了小崽子后钱家的每天去取了新鲜的牛奶,没想到喝了不到半月便都有了效果,孩子们胖了一圈,几个老的都说睡得更香,腿和手也不再抽着疼了。 喜得陈老太爷拍着陈世文的手直说他娶了个好孙媳。 婆婆张氏更是遇到了什么头疼脑热的都喊着要人喝补汤,俨然把它当做神药了,让人哭笑不得。 张氏可没想到刘玉真在心里暗笑,她继续嘱咐道:“你可别省着,家里头这牛爹这么多年精心伺候着,壮得很呢,你和老三要多喝,来年给我生个大胖孙子!” 明年是生不了大胖孙子的,刘玉真转移了话题:“娘,我是日日都喝着的,就是夫君不爱这味道,每次喝都皱着眉头,康哥儿都比他强些呢,娘你可要好好劝劝他。” “惯的他!这补药哪有好喝的?!”张氏笑骂,末了感叹道:“老三那是不爱喝姜汤,他从小到大就不爱喝那玩意,我还记得他小时候有一回得了风寒,他祖母给他熬了浓浓的姜汤,让他喝完了睡一觉,醒来就好了。 “结果他不爱喝,偷偷倒了。” “那年他刚去镇上的书塾,起早贪黑的着了凉,风寒久久未好,可把我们给急坏了。姜汤熬了一碗又一碗,后来他屋子后头的草被烫死了我们才发现他把汤给倒了。” “急得他祖父掰开他的嘴就灌了下去,塞被窝里捂出汗第二天就好了,好了之后他老子就把他抽了一顿。” 说完了,张氏强调,“老三瞧着软和,但性子傲着呢,要吃了亏才改,老三媳妇你可不能惯他这个毛病!” 这是,陈世文的又一件年少囧事?很是生动,她旁边坐着的康哥儿听得津津有味,还评价道:“姜汤痛!康哥儿也不要喝!” 刘玉真可找到话了,她笑着问道:“那康哥儿要不要喝顾厨娘炖的补汤?补汤里也有放姜汤哦。” 康哥儿皱着小脸,补汤甜甜的暖暖的,可是姜汤坏喝了嘴巴痛痛的,为什么要把好的汤和坏的汤放一起呢?急得他拉着刘玉真的衣袖,“母亲母亲,康哥儿不要喝痛痛的汤!爹爹也不喝!” “哈哈哈康哥儿真乖,这么小年纪就知道心疼你爹爹了。”张氏把康哥儿搂在怀里,心肝儿地叫唤。 康哥儿不依地挣扎了出来,冲着刘玉真说道:“母亲你给爹爹煮不痛的补汤,母亲疼姐姐和康哥儿,也疼爹爹!” 一屋子的笑声,刘玉真又气又急,脸上的红晕久久未散。 水牛奶补汤在经过张氏在村头大榕树下的极力推广,在坡下村迅速流传开来。这年头富裕的农家都会买头牛,让家里人不至于在农忙时累垮了,这水牛市价近十两银子可是家里的一大财产,侍候得比爹娘都精心。 为了得到小牛崽子,农户人家基本上买的都是母水牛,这母水牛产子后大半年都有奶水,除了要喂养小牛崽子之外家里人喝也是尽够了的。 往年哪位妇人没有奶水,也有挤了水牛奶来喂养的,养出来的娃儿也白胖,只是大家伙儿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喝。 哪能自己喝呢?这都多大了还喝奶水啊?谁家大小汉子和小牛崽子抢奶水喝不得被亲娘把耳朵给拧断! 怎么?老娘当年亏了你了?!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村子里最出息的陈举人也喝呢!他的爹娘娃儿们都在喝,老的一时半会瞧不出来,但小的几个跑出来的确和村子里其他娃儿们很不一样,白白胖胖的就和菩萨身边的小金童一般。 不好的东西他能让家里人喝?喝了之后那张氏满脸红光声音响亮,啥病都没了!村子里有水牛的几户人家都受到了热烈追捧,有拿了鸡蛋来换的,也有直接上门讨要的,机灵的人家还直接做起生意来了,一碗水牛奶卖一个铜板。 等到陈世文知道的时候村子里已经流传起喝了水牛奶便能和陈举人一样考个小三元,做举人老爷了,这让他哭笑不得。 ****** 十月一过,待村子里陆陆续续有人家挑担出去卖鱼的时候,今年的农忙也开始了,不过是短短的两三天一片片的稻穗便泛了黄,积年的老农用手一捻,点头,“可以了,早些收吧,晚了这天估计有雨。” 全家出动,一担担的稻谷便这样拉了回来,击打脱粒鼓风簸扬,一天下来整个人都累瘫了,可望着筐里饱满的稻谷又都乐开了花。 陈老太爷:“今年的收成又比去年的多了两成,老大待全部收完了你便安排着将谷仓里的陈稻拿去卖了,把这些新的换进去。” “知道了爹。”陈礼忠也是眉开眼笑的,往年新打的稻谷要拿好些去交税,剩下的还要卖了买油盐酱醋,一年到头剩不了多少。 但如今儿子是举人,免税五百亩,这些收回来的稻谷就都是自家的了,农户人家有了粮才能安心啊,有了粮食遇到荒年也不怕的。家里收了这么多粮食想来村里其他人家都是丰收,这么多的粮食来年日子也好过了,一天三顿吃干的也还能剩下些。 这一场秋收持续了七八日,一大家子主仆终于在下一场秋雨之前把地里的稻穗都收起来了,打脱粒了晾晒在院子里,青石地板上满满的金黄一片,让人瞧着就心生喜悦。 桂枝歪坐在椅子上,小声哀嚎道:“姑娘,这农活真不是人做的,我不过是去捡些稻穗就累得不行了,难为老太爷那么大年纪了还每天都下地,干活比好些人都利索。” 刘玉真虽然没有下地,但她和婆婆、二婶在家里操持着一大家子的吃食也是累得很了,这会儿也赖在塌上歇息。 “农户人家便是这般了,到老都不得停歇,我瞧着你脸都红了,快去取了我那润肤的香膏擦擦,给其他几个也取一盒,仔细脱皮。” “谢姑娘!”桂枝一听便来了精神,很快回来告诉她只剩下两盒,若再不赶制下个月便用不上了,“那珍珠粉和制胭脂、香膏的香料都用完了呢,最近也没打发人去府城,可怎么好?” “下个月啊……”刘玉真心念一动,道:“下个月是周家老太太六十大寿,他们家大管事亲自来送了帖子请了姑爷和我同去,姑爷那会儿已经出发前往京城了,所以我们要去周家稍坐一坐。” “周家姐姐那会儿应该会回来拜寿,我这就去写封信你打发人送去驿站,让她从府城给我们捎一些。” “那可真是太好了,”桂枝兴高采烈的,“府城的玲珑楼也有卖那散珠的,都是做头面挑剩下的歪瓜裂枣,磨粉最合宜,不若就让他们帮忙磨了吧,县城这的银楼时常缺斤少两惹人烦。” “也好,”刘玉真点头,“让她多捎些,离了府里后我们往后托人去府城采买的日子会越发少,往后也不知还有没有这样合宜的时机。哎,三姐姐那处铺子也不知道生意如何,不然托了三姐姐带也是好的。” “定是兴隆的!”桂枝肯定地回道:“姑娘您上回将这些年积攒的图样子挑了好的给了三姑娘,哪一样不是人人夸的?您就放一百颗心吧!” “但愿如此。”刘玉真也是有信心赚些脂粉钱的,但是没到出结果的日子总是让人心里惦念。 “咦,那不是钱贵吗?”桂枝突然惊讶道:“他不跟在姑爷身边急匆匆的这是做什么?可是有什么急事?” 刘玉真伸出头去瞧,果然看见钱贵急匆匆的从正房出来,穿过院子往外走去,她记得正房今天好几个家里人进去了,陈世文刚进去没多久,这是出了什么事? …… 还真是出事了。 陈家几代人种田为生,见天儿在地里忙活但成效不佳,到了陈世文这一代送个孙子去镇上读书都要再三犹豫。 好在这孙子是个出息的,不但有了功名还给家里找了个来钱的路子——在稻田里养鱼。 稻田里养的鱼,是从两指大小的时候开始养的,待长大一些日日都要割草喂食,如今秋收一条不过一两斤。陈家等不得了放水都捞起来,到县城、镇上、隔壁镇上、周围村子里卖了不过四五十两银。 还拉回来一板车卖不出去的死鱼,剩下的三亩地不敢再捞了。 张氏心疼得吃不下饭,“怎么就卖不出去了呢!去年都是二十文呢!这秋收是家家进补的时候,怎么就卖不出去了呢!” 她急得不行,探前了身子去问,“老大,你有没有说是坡下村陈家,陈举人家的鱼啊!吃了添福气的!” 陈家长孙陈世诚熬黑了眼眶,沮丧道:“娘,鱼太多了,收了稻谷家家户户都挑去卖了些,太多了,太多了啊,娘。” “前些年我们在田里养鱼,大家都看在眼里呢,今年再去找鱼苗就困难了,可见十里八乡的都养上了。这东西一多价格就贱。” “如今一尾,只卖十二文!死的还不要!” “咱们家人多又请了长工,收得快,再晚些等乡亲们腾出手来,恐怕都卖不出了啊娘!” 越说越是着急,陈世诚略黑的脸上都急出汗来了,这些田地都是他和爹看管的,爹年纪大了喂鱼的活都是他在做,说是一天看三遍都不为过,从两指到如今巴掌大,费了多少心血? 如今却是卖不出去他顿时就急得不行。 “祖父、爹、娘,你们想想法子啊!要我说我们得赶紧的都收了,明儿起个大早都卖出去,去县里,去镇上、去隔壁镇上,去村里……” 张氏倒吸了口凉气,喃喃道:“怎么就卖不出了呢?怎么就卖不出了呢?前儿还二十文一尾呢……” 卖不出,卖不出那哪儿来的银子?虽说年初那会儿买的鱼苗不过五两银,如今不但回本还赚了许多,但账可不能这样算,一想到厨房那一板子死鱼以及田里三亩地还没捞的活鱼。 再想一想明年、后年、往后的每一年恐怕都卖不成鱼了,白花花的银子打水漂,还有儿子马上就要去京城了家里却拿不出银子来,张氏不由得眼前一黑,险些晕过去。 陈家几代人都是独苗,所以家里头有什么事也习惯会和媳妇商量,因此鱼卖不出去这桩大事现有的两位女性长辈张氏和戚氏都过来商量了。至于孙辈的几个媳妇年轻,男女有别而且她们当家的都在,也就没让来。 戚氏平日里虽有些小心思但如今事关家里最大的进项,也是急得不行,“那可怎么办啊?今年不单单是咱们家养了,族长家,叔祖家,还有族里、村里还有亲戚们家有上等水田的都来问了啊,爹也好好教了,就为了有个好收成,如今,如今……” “早知道当时就不教了!” “还有我娘家,方哥儿舅舅也跟着养了三亩地,这可如何是好,吃也吃不完这许多啊!” “怎么就没人要了呢,这这这……” 两个女眷急得六神无主,老太爷和陈家老大陈礼忠沉默地抽着烟斗,时不时吐口烟圈,屋子里烟雾缭绕。 “要不再等等?”今儿沐休在家的二房独子陈世方犹豫道,他读书在外,见得多,想法也比较多,“秋收这会儿卖不出去,那就再等等?过年家家都要吃鱼,年年得有鱼呢!” 陈世诚眼前一亮,冲着两位主事的道:“祖父、爹,二弟说得对,如今鱼吃得欢呐,一筐子草洒下去一会儿就没了,到了年底能再长三两,年底再卖哪怕价低些那也是有得赚的!” 老太爷磕了磕烟斗,不答陈世诚的问题,反问道:“去喊文哥儿了吗?他怎么还没来?” 陈礼忠看了看张氏。 张氏一顿,回道:“爹,文哥儿温书呢,我就没让喊,这事他也帮不上忙啊,温书要紧。” “去喊他来。”陈礼忠敲了敲扶手,“这事要紧得很。” 张氏无奈,走出去吩咐了两句。 陈世文很快就来了,他的身影一出现在门口,一大家子的大人就像看到了主心骨一拥而上。 “老三啊,你可回来了,你说这可怎么好啊?” “三弟,咱们家里的鱼……” “文哥儿,你快想想法子啊……” …… 第38章 “莫急,莫急。”陈世文扶着快要奔溃的母亲张氏坐回她的位置,又对着陈世诚和座位上的陈世方点点头,一连串动作被他做得极为从容,顿时就让这屋子冷静下来。 紧接着,他又冲着老太爷和陈礼忠问安,脸上丝毫不见慌乱之色。 “好好好,”一直没开口的老太爷看着他这模样有几分欣慰,道:“你来得正好,如今家里头遇到了一桩难事……” 陈世文这些日子一直在温书,还是第一回听到这件事,不由得聚精会神,越听脸色越严肃。 他思虑了良久,没有回答老太爷的话,转而说起了另一件事,“祖父,爹、娘、二婶、大哥、二哥,我前两日去了一趟县衙,遇到了许大人。” 张氏急问四连,“许大人?可是知县老爷?他老人家怎么说?可是要买咱们家的鱼?” 陈世文愣了一下回道:“我没有见到知县大人,娘,许大人是掌管户籍的,并不是知县大人。” 见众人不明白,陈世文解释道:“许大人掌管咱们县的户籍,我便问了咱们县城人丁几何。许大人说整个清源县只有不到一万人,县城及周围村镇约有七八千,另有千余山民。” “由此可见,咱们县人少得很。” “按一户三至七口人算也才不到三千户,每户买鱼不等,但一日最多亦不过一两条,且鱼刺多并不是每家都爱买,至于各处村寨秋收这段时日买得多的是猪肉,鱼油水不多村里人不爱吃。” “如此最近这段时日所需鱼不过几千尾。” 说到这里,他苦笑道:“咱们家里便能收一两千,往年是不打紧的,但如今族中,村中,乡中……” “此外还有各村从河里捞的,溪里抓的,自家养的,秋收这段时日恐怕得有三五万尾鱼等着卖,需五六个县城才能耗完。” “我先头只惊讶于咱们县城的人数,尚未想到这些,如今祖父一说我便想起了付大人说过的这事,想来家里的鱼卖不出去便是这样的缘故。”他说着说着心中越发苦涩,但脸上却未带出分毫,依旧是镇定模样。 陈家人之前从未想过这些,他们今天卖不出去便想着明天再卖,明天卖不出去便想着降价了卖,能想到年底再卖已经是陈世方这个出去读了几年书的人的极限了。 根据县中人口推算某样东西的买卖情况? 闻所未闻。 陈礼忠吓了一跳,烟斗磕在腿上都不自知,“这,这么多啊?!” 老太爷一直沉默着不说话,听到这样的数字对比顿时坐不住了,急问道:“三娃子你说的是真的?!” 竟急得把陈世文的小名喊出来了。 陈世文沉重地点头:“祖父,我亲自去问过了,不假。” 张氏也吓得不轻,刚刚被陈世文安抚下去的心又跳了起来,“那那怎么办啊?这鱼要卖不出去那你不就不能上京了?!你还要去考状元呐!” “母亲不必忧心,”陈世文再度安慰她,“我尚存了些银子,况且我是新举子第一次入京各地驿站都可免银入住,费不了多少。到了京城赁个院子、借住在寺庙或者依岳母所说去曾家唠叨一二,不会吃苦的。” “那就好,那就好,”张氏松了口气,不影响儿子去考状元,她这个心啊总算是放下了一半,心里暗暗琢磨着手里还有多少银子,穷家富路这些银子都得给他带上。 听到这件事不影响陈世文去京城参加科举,整家人顿时就松了口气,老太爷拍板道:“既然如此那么咱们家的鱼今年就不往外卖了,没得和乡亲们抢客,咱们再养养,养到年底,养到明年!” “这养鱼就和养猪一样,只要能吃能动就能活,越长越大,明年再卖也是一样的!今年鱼卖不出去明年大伙儿就不养了,明年咱们家的鱼也就有人买了。” “左右家里买苗才花了五两银子,如今已经卖了四十八两又三百二十五文,这本钱是回来了,卖不出去咱们就自个儿吃了补身子。” 经过这么一说其他人豁然开朗,可不是嘛本钱回来了还赚了四十多两,剩下的就算是自己吃了也不亏。刚刚众人只觉得卖不出去了那么多鱼都要赔在手里,急得不行却没细想这些鱼都是无本的买卖,有水养着就不会死,可以留着慢慢吃。 顿时就放松下来。 戚氏感叹道:“还是文哥儿你能干。” “还有,”老太爷又道,“老大你明日就去前村找杀猪匠,让他来看看咱们家的猪,虽然这鱼不卖了但是猪还是得卖的,文哥儿去京城也耗银子呢。这养了一年多的猪一头也能卖十一二两银子。” “家里养了六头留一头过年吃,剩下的五头都卖了,加上家里之前剩下的凑够两百两给文哥儿带上!” “诶,”陈礼忠回答:“我明儿一早就去,如今正值秋收,各处都缺油水呢。” “很是,”戚氏也代表二房赞同,“穷家富路,文哥儿你是得多带些银子,平平安安的才好,家里人都靠你呢!” 这是此前就已定好的事,陈世文没有拒绝。 陈世方突然道:“这,这鱼卖不出去的事会影响三弟科举?”见其他人望过来便详细解释:“这鱼是咱们家养起来的,这第一年千辛万苦的得了十两银。” “往后便有族里、村里、亲戚乡亲们等来求法子。三弟说这是能添进项,是活人的法子,再说这鱼在田里养着又不能藏起来,就都教了,免得乡亲们胡乱养折本,可是如今……” “咱们家倒好收得早大部分都卖了,但是其他人家大半都还没收呢,他们若是找上门岂不是会影响三弟的名声?毕竟这法子是三弟想的,也是三弟让教的!” 张氏则倒吸了口凉气,二儿子就是她的软肋,是她下半辈子的依靠,谁想害了他她都是要和人拼命的! “这还能找上门来?”张氏惊呼,大声喊道:“他们若是敢来,我就与他们拼命!谁也不能害了我儿子!” 陈礼忠的烟斗掉在地上,“这,这这不至于吧,都是乡亲。” 年纪较轻的陈世诚目瞪口呆,想不到会有这样的事。 戚氏也是吓了一跳,抿紧了唇,“这,这不会让咱们家买下吧?这可是不成啊,家里哪有这许多银子?” 陈老太爷也起身说要去找族长商议。 “祖父、爹娘、二婶和两位兄长你们不用担心,”陈世文连忙安慰道:“这事我有法子,我们家里不缺银子使,鱼可以养大些再卖,至于村里的其他人家我们也告知一声,然后再让钱贵府城联系一些商人。” “前些日子我中举办了流水席招待乡亲,府城和隔壁县都有商人派人送礼来,有的还留下了帖子,我这就让钱贵拿着帖子去拜访,看看他们有没有做这营生的。” “商人来收虽卖不上什么价但这鱼是稻田里养的,也没耽误稻子的收成,即使是两三文钱一尾也能收回本钱小赚一笔的。” “所以,”陈世文最后总结,“不必太担心。” “那就好,那就好。”几个长辈都松了一口气,能收回本钱便成,收回了本钱他们便怪不了自家了,至于没赚到大钱,没赚到大钱也怨不得他们家。 陈世文的心里却沉甸甸的。 回了房,刘玉真还没睡拿着一本不知道什么书看得正入神,瞧着他进门来便放下了书册站起身来。 “夫君你回来了,饿不饿?今晚顾厨娘备了鱼丸汤,配着米饭很是可口,你可要尝一尝?” “鱼丸汤?”陈世文顺着她的力道坐在椅子上,问道:“可是用家里的鱼做的?” 刘玉真:“是啊,大伯下响午带回来好多鱼,都死了存不住,我便让顾厨娘腌起来一些,旁的剔除鱼刺做成了鱼丸,这鱼丸汤便是用鱼丸煮的鲜甜得很,夫君可要尝尝?” 陈世文点头,“那给我来一碗吧,再配些米饭,刚配族长吃了两杯酒,这会儿还真有些饿了。” 不一会儿桂枝便端来了一小碗米饭和一碗雪白的枸杞丸子汤,一大海碗丸子汤里头有小十几颗的圆溜溜丸子,上头还点缀着碧绿的枸杞叶子和葱段,热气蒸腾很是好看。 咬上一口,爽滑鲜嫩,里头一点骨头都没有,陈世文边吃边想着,若鱼肉都做成这般模样,康哥儿恐怕不会再闹着不肯吃鱼了,想着想着待回过神来的时候一碗鱼丸汤居然只剩下汤了,反倒是白米饭纹丝不动。 陈世文愣住了。 刘玉真坐在在一旁笑望着他,“夫君可要再进上一些?厨房里还有呢。” “不用了。”陈世文摇头,看着她欲言又止。 “怎么了?”刘玉真觉得他今晚怪怪的,不由得追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我今日见家里人急匆匆的,族长他老人家还过来了。”族长今晚被请来了陈家,所以两人没有一起吃晚膳,也没有时间问问出了什么事。 陈世文犹豫了一下,还是把今年稻田鱼泛滥的事情和她说了,叹道:“这稻田鱼的法子我是从书里头看来的,第一年便得了大收成,村里的人喜出望外纷纷来求,这也不是什么能藏住的独门手艺便都传了,如今十里八乡的许多人家都养……” “族长说单单我们陈家村便不下一百亩,更别说周围村子了,恐怕得有五百亩地,如此多的鱼若全捞了,恐怕……” 其实他担心的不仅仅是这些,当初从古籍中找了这养鱼的法子,一部分原因固然是家里境况不好,无力他也不忍继续支撑他的科举用度。另一方面也有给乡亲们添些进项,让他们过得更好些的想法。 他是认定了自己将来会为官一方的,为百姓谋福祉,所以当家里养了一两年得了进项,再有人来求时便都应了,甚至心里还暗暗得意,万万没有想到竟会出此纰漏。 虽然此番乡亲们不至于血本无归,一亩地也能赚一二两银子,但往后恐怕都没人再敢养了吧,他的心里沉甸甸的。 读书简单但想要做一个好官,难啊。 刘玉真不知道这瞬间他就想了这么多,她一听陈世文说的这些就马上想到了“滞销”二字,家里在稻田养的鱼卖不出去了! 如果真的像陈世文说的那样,就附近的几个村子就有五百亩地养了鱼,那肯定大部分都卖不出去的,因为据她十几年的生活经验来看这里的人并不是经常吃鱼,一来是刺多,二来煮的花样也少,清蒸和煮汤味道是比不过猪肉的,要不是鱼的价格是猪肉的一半,买的人会更少。 陈家前几年能赚到钱估计是当时鱼比较少,而且稻田鱼毕竟比一般河里养的味美,能卖出去价钱,但不管怎么好吃只要一泛滥那价格必然是断崖式下跌。 虽说这稻田鱼是种田时顺便养的,养了这鱼种出来的稻米都好吃了几分对农户的收成没什么影响。但若卖不出去可麻烦了,毕竟每家每户都投了本钱的,自个儿吃也吃不了这许多啊。 于是便问他,“那如今你是打算让人去一趟府城及周围县城,联系那些商户瞧瞧可有人对这鱼感兴趣?” “嗯,”陈世文把那一碗汤倒入白米饭中,心不在焉地扒着,“我让钱贵去办此事了,去府城问问可有收鱼的,让乡亲们便宜卖了,好歹得回本钱。但府城离这里有一天路程,鱼运出去定死一半,而盐价比鱼更贵,也不能做成咸鱼,死鱼卖不出价这即使有人来收那价格定然压得极低。” “若是如此,往后乡亲们恐怕再不敢养了。” 说到这里,他食不下咽放下了筷子。 刘玉真开动着脑筋,这可是一桩大事,足以影响陈家及她的大事。她嫁过来这么些日子陈家没有人来图谋她的东西固然是因为她不是无依无靠的,陈家家风也好,但其中一个原因肯定是陈家有自己的进项。 每年卖鱼和饲养的家禽等能得一百多两银子在这乡下是很不错的了,日常想买什么都可以买,但如果没有了…… 难免不会打上她嫁妆的主意,毕竟人心易变。 想到此处,她开口道:“我倒是有个主意,能让这鱼卖出高价来,就是不知道夫君能不能配合了?” 陈世文抬起头,露出一张皱着眉的脸,问道:“你有什么主意?” “这个嘛……”刘玉真端坐在着,轻咳了两声。 陈世文茫茫然不知所以。 刘玉真看着这个呆头鹅,顿时泄气,只好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口道:“这世间所有的东西,若是卖出个价来定是由于‘稀缺’二字!” “不错,”陈世文赞同,“《诗经》这种开蒙书抄写一本只得十文,但若是抄写一本差不多的话本便可得十五文,这便是因为《诗经》官府会印刷,数量多而话本只有雇人抄数量少的缘故。” “那这鱼也是一样的,”刘玉真和他讲道理,“这鱼一多,价就贱。我在家里时听母亲说起过,前些年我们县遭灾一石米要一贯钱,而平时一石不过五百文,若是自家买稻谷回去舂那就是三四百文。” “这便是因为遇到灾祸时能市卖的谷米大减的缘故,买的人一样多但是卖的人少了,这价就高。” 陈世文有些明白了,只要鱼卖得少,这价才能高,但是如何才能卖得少呢?他专注地望着她。 刘玉真继续侃侃而谈,“如今这县里卖鱼的比吃鱼的都多,所以才卖不上价,但若反过来吃鱼的比卖鱼的多,那么这价不就起来了吗?” 道理是明白了,但若想做到谈何容易? 陈世文犹豫着问:“你的意思是不让乡亲们卖了?这恐怕不妥吧?不管是家里还是族里都做不到如此断人财路的事,哪怕是我亲自去求,这成效也有限。” 毕竟他如今只是举人,而乡亲们养的鱼若卖不出去那一家子虽然不会断炊但这年肯定是过不好了的,如此情形别说是一个举人,哪怕他如今是知县说话也不好使。 “当然不是,”刘玉真把她想好的计划一说:“这第一步,是要让各村自个儿管起来,一个村子里养的鱼的终究是有数的,这就要麻烦夫君你去和各村领头的说一说,让他们把各家各户的鱼都看好,不要随意买卖,也不要一窝蜂地挑去卖。” “算好了此次有多少鱼,这县里,附近村镇每天买鱼的都是有数的,每天卖多少鱼最好也有个数,今天这个村卖了那明天就到另外一个村,如此这鱼价便跌不了。” “这鱼不比旁的,只要养在水里勤喂养是死不了的,只有越长越大。” “如此从这秋收卖到入冬,再到过年,明年春天,夏天,这几万尾鱼总能卖完。虽说时间长些,可到手的银钱也能多些,这乡亲们便会乐呵呵的不会有意见了。” 这其实就是一窝蜂卖才相互挤兑,若是分开了那么就没有这个问题了,很简单的一个道理但是古代人没有经历过经济学的教导一时想不明白。 至于会不会有人偷偷卖冲击市场的问题,会有但肯定很少,因为宗族的力量此时是非常强大的,若按照这种办法偷偷卖鱼的人就得和全村作对,有一两个冒头的被整治那后面的就安分了。 陈世文豁然开朗,他本身便是一个极为聪明的人,之前没有想到只是一叶障目,如今眼前迷雾被拨散开脑海中顿时就想出了好几个主意达到此目的,如何管控百姓,这对于他而言并不是难事。 他甚至还想到了应该让每村出几个机灵的,统一了卖价然后将所有的鱼都交给他们去市卖,如此便稳妥了。 他三两口扒完剩下的汤泡饭,顾不得插嘴连忙站起身道:“娘子你先歇息,我和祖父再去找族长商议一番,晚些再回来……” “等等,”刘玉真拉住了他,“我还没说完呢。” 陈世文诧异地转头,顺着她的力道又坐了回去,问道:“还有何事?不如等我回来再说?如今秋收渐渐过去,各村都腾出手来处置这鱼了,如今我去和族长商量妥当连夜便通知村里的人,这明日便能让卖鱼的少下来……” “少下来能挣几个银子?”刘玉真白他一眼,拉住衣袖不让走,“我刚说完了节流还没说开源呢。” “开源?” “是啊,只少卖了鱼如何称得上‘稀缺’二字?我们如今只是让每日卖鱼的少了,但是吃鱼的也同样不多啊,况且那些吃鱼的人家也不是每天都吃的,这时间长了这价照样下跌。” 刘玉真得意地说:“所以我们要让吃鱼的人多起来,让这稻田鱼稀缺起来,最好啊能让府城的人都来咱们这里买鱼,如此十里八乡的都养上,不就能让你那惠及乡亲的想法实现了吗?” 陈世文很心动,于是安静坐着听她说。 “这鱼啊其实味不错,但很少有人能做好的,所以除了这蒸鱼和煮鱼之外,咱们还要做些别的,比如烤鱼、炸鱼、鱼丸、还有好吃的鱼粉!” “这样吧,”刘玉真想了个主意,“夫君你自从中举那次之后就没请过席吧,家里这些天也有人送帖子里,你都拒了,不如过些日子你在县城里请一次席?” “就用家里的鱼做一次全鱼宴,把你那些至交好友、师长都请来,这家里稻田养的鱼味道好,你们喝两口酒,做几首诗,给这稻田鱼扬一扬名?” “这……”陈世文不料还有这种操作,不过他也不是个迂腐的,忙问道:“行得通吗?而且你说的这烤鱼、鱼丸我倒是吃过,那炸鱼和鱼粉是什么?味儿好吗?” 不过当然是行得通的,不然东坡肉为什么要叫做东坡肉? 除了它好吃之外当然是苏东坡作诗扬名了呀,肥而不腻瘦而不柴,酥烂而形不碎,那句‘洗净铛,少着水,柴头罨烟馅不起。待他自熟莫催他,火候足时他自美’更是流传到了千百年后。 “行不行得通总得试了才知道,”刘玉真安慰他,“哪怕是行不通也只是浪费几尾鱼而已,但你和好友们也增进了情谊,也是一举多得。” 陈世文想了想,站了起来,“那就按你说的办,我这就去和祖父以及族长商议此事,你先歇息不用等我,我晚些再回来。” 他不说回来晚了就在书房歇下这样的话,因为他们是新婚不能空房的,不吉利,所以无论多晚他都是要回来的。 “你再等等,”刘玉真又喊住了他,从柜子里取了一件新做好的斗篷递过去,“夜里凉,你穿上这个。” “嗯,你早些歇息。”陈世文依言披上了斗篷,柔和着语调拉着她的手好一会儿才放开。 第39章 待人一走,刘玉真就把桂枝喊了来,高兴地说:“桂枝,你明日去厨房吩咐一声,让做一盅东坡肉来。” “东坡肉?”桂枝茫然地重复,“这,从未听闻,姑娘这肉要怎么做?还有这‘东坡’是什么?可是某种香料?” 刘玉真一拍脑袋,忘记这世没有东坡先生了,于是详细解释道:“就是焖肉,去肉摊上选了上好的五花肉切成小块,再买几两黄酒,在砂锅里垫葱和姜,加糖、酱油、八角和桂皮,莫要加水就全用黄酒焖煮,煮一两个时辰后再上锅蒸,味儿极好。” “五花肉、黄酒、葱姜、砂锅,糖、酱油、八角桂皮……”桂枝一样样数,脑海中闪过厨房的物事,“那得再买些糖,这些日子做饭用去了些,太太每日还给康哥儿冲一碗糖水,厨房里的糖不够了。” “太太每日给康哥儿冲一碗糖水?”刘玉真疑问:“你怎么没告诉我?康哥儿还小可不能吃那许多糖。” 桂枝噗呲一笑,小声道:“太太每次都把糖当盐放,都不及两颗枣甜呢,嬷嬷说不碍事,便没告诉您了。” 好吧,的确是张氏的风格,刘玉真也笑。 “你让明日顾厨娘去买来,我去厨房教她怎么做。”说到这里她又想起来一件事,便问道:“桂枝,你觉得我们开一间卖鱼的铺子怎么样?这稻田鱼味儿不错,比河里捞的强些,我们开一间铺子做些和鱼有关的吃食去卖,添个进项,你觉得如何?” “这刚开始就买村子里的鱼,等明年咱们就自己养。” 桂枝身为她的大丫鬟,长年累月地跟在她身边经济也有几分了解,她略想了想担忧地回道:“好是好,但家里会同意吗?以前咱们在府里的时候,庄子上的产出食用不尽您和太太是想过开间铺子卖出去的,但是老太太不允呢,连着敲打了几回。” 这事刘玉真也记得,所以在刘家的时候她从没想过开铺子的事情,就连庄子上种的东西都是中规中矩的。 她一时有几分沮丧,“老太太出身商户,成也商户败也商户,她和祖父一生为名声所累,买的田地铺子只收租都不想着做些旁的,难怪母亲说自祖父去后府里头是越来越不行了。” “不过如今我们从府里出来了,应该不碍事,待他回来我问一问吧。对了,”刘玉真又想起一件事情来,“上次我吩咐下去用黄豆榨油的事情如何了?那冯庄头可有来回话?” 桂枝摇头,“未曾呢,等下回庄子上送东西来我再催一催。” “嗯,如果我们的铺子开起来了油肯定是要用许多的,芝麻油太贵不能用,肥猪肉也贵,如果能做出这豆油那就好了,庄子上有许多的豆子,即使要从外头买也费不了几文钱。” “我有些困了,”她打了个哈欠,“今日这么晚了你留一盏灯就去睡吧,这些事明日再说。” 桂枝应下,铺好床服侍刘玉真睡下,然后吹熄灯笼放下布幔一步步地退了出去,只在房间另一侧的桌子上留了一盏灯。 出了门,她却不敢就这么去睡,找了盏新作的灯笼点亮了站在廊下。夜有些深了,陈家几房今晚灯熄得晚,正房老太爷屋子里的更是一直亮着,或许真的是有大事发生。 她静静地站着,中间和出来寻她的春杏换了班,回去歇着了。 陈世文很晚才扶着老太爷回来,老太爷喝得有些多,走路一摇一晃的,“三娃子啊,你这回可算是娶,娶对人了,可,呃,可得好好,好好过日子啊,唔。” “祖父您慢些。”陈世文小心地扶着他。 “好好过日子!”老太爷醉醺醺地强调。 “是,祖父。”陈世文郑重地回道:“我定会好好过的。” “贤妻啊,”老太爷喃喃道:“和你祖母一样,是个好的,你得好好待人家,莫做那等,那等忘恩负义之事……” 陈世文失笑,“祖父您放心,小心台阶。” “爹您回来了,哎呀怎么喝了这么多?”久等在屋内的陈礼忠站了起来,帮忙搀扶着老太爷坐在床沿,又伸手接过陈世文递来的温热浓茶侍候他喝下,一连串忙活下来祖孙三人才坐下说话。 陈世文先是解释了一番,他晚间得到了刘玉真的主意后立刻告知了祖父和父亲,然后又去了族长家商议此事,可算是得到了一个好结果。 “族长请来了里正,此番周围的几个村都有跟着咱们家养鱼的,里正听到了这鱼卖不出去的消息也是一惊,他家里养了二十几亩地预备着年底卖呢,听到了我们这主意连连说好。” “明日便会请了各村长来商议此事,如此这卖鱼一事便不用愁了。” “好好好,”陈礼忠连声赞好,“这我就放心了。” “咳咳咳,”喝了碗浓茶后清醒了些老太爷清了清喉咙,感慨道,“如今三娃子你是举人老爷了,往后啊家里就靠你了,我今日看着你的做派,我真是立马闭眼都无憾了。” 陈世文眼眶一红,“祖父您是家里头的定海神针,家里头都要靠着您呢。” 陈礼忠也劝着,“是啊,爹,眼见着家里头就要起来了,你可别说这些,您的福气还在后头,要和族长大伯一样抱玄孙的呢!” “嘿嘿,老咯,老咯。”老太爷望着这青砖大瓦房呵呵笑,“当年三娃子刚出生那会儿,是再想不到有这一天的。” “好了,都别苦着脸,我就只是说一说,你娘虽然在底下等着我,但我若是早早的去了,她定是要生气的。”老太爷面露缅怀之色。 想起了过世的老张氏,祖孙三人都沉默着 “哎,不说这些,”老太爷率先回神,“我今日要说的是家里头接下来的安排,既然家里头这鱼啊可以继续养,是可以传家的手艺,那这如何分就得先说道说道了。” “老二去得早,二房就二娃子一根独苗,再加上大娃和三娃,如今家里是有三个孙子。可二娃要去镇上的书塾读书,帮不了家里,三娃要进京赶考,那就更帮不了了。” “这几年田里的稻谷和鱼都是老大你和大娃看顾的,如今大娃养鱼的手艺在这附近的几个村子也是数一数二的了。” 老太爷又喝了口茶,继续说:“前些年家里为了供二娃和三娃读书,精穷,后来养了鱼但也要预备着三娃科举,买地、建房,最近几年一直没攒下银子。” “如今祖宗保佑三娃子可算是考上了,但往后用银子的地方也多。” 听到这里,陈世文开口道:“祖父您别担心,此番上京的银钱我已备齐了,若是此科未中我便找个地方坐馆,这活清闲不累人,也能温书,三年下来也就攒够再次上京的银钱了。” “好好好,这才是我的好孙儿!”老太爷赞道。 “爹,”陈礼忠急了,“这可怎么行?老三正是需要家里支持的要紧时候,您这是要分家?这可不行啊爹……” “不分不分,”老太爷今天高兴,听到分家这种话也不生气,笑道:“二房孤儿寡母的哪能分出去呢,咱们家里几辈子没分过家了。我的意思啊,是说这家里田地和养猪的进项往后便都分开,七成留在公中,供日常嚼用、子孙嫁娶还有科举。” “虽然二娃子现在还是白身,但他将来若是考上了,和三娃子也是一样的。”老太爷郑重地强调。 “这是自然 。”陈礼忠和陈世文都点头。 “剩余的三成,二成给你们大房,因为这田地你们出的力多,一成给二房。”老太爷又说,“如此啊,你们手里头就有些活钱,至于各房织的布还是像往常一样各房收着。” “树大分岔,儿大分家,咱们家虽然不分家,但把进项略分一分,如此才能安稳啊。” 陈礼忠这才明白了,他道:“那既然老三读书的钱从公中出,那也不用分大房二成,一房一成也就够了。” 陈老太爷呵呵笑着,却是没应。 ****** 侍候着祖父睡下,又看着父亲回房熄了灯,陈世文脚步略有些沉重地走回了西厢房。 这座宅子不大,是他考中秀才后新建的,此前他们一大家子都住在老宅,那是和村子里其他人家一样的屋子,底下是石头,上方是泥砖砌成的墙。 墙顶上架着粗大的滚圆木头作为房梁,房梁上头鱼鳞般铺设着一块块瓦,那些瓦不知多少年头了,每年春天都要架着梯子上去翻一翻,不然春雨时节便会漏。 那时候的他,每天背着背篓去打猪草,真是想不到会有今天这样的日子。 “姑爷您回来了。” 正出神间,一个丫鬟提着灯笼走上前来,小声说道:“姑爷万安,可是要歇息了?这就去给您打水……” 他停下了脚步,“你是,春杏?” 那丫鬟也停下了脚步,回道:“正是,姑娘歇下了,嘱咐给您留着门,婢子们便在这守着,姑爷您小心脚下。” 陈世文跟着那灯笼透出的暖光一步步地走上台阶,顺着无声推开的门进入屋内,屋子里散发着梅花的幽香,另一个人已经歇下了,一盏散发着朦胧光晕的灯在另一侧亮起。 他等了片刻,丫鬟送上来温热的水和干净的棉帕,“你回去歇息吧,不用伺候了。”他阻止了对方拧帕子的动作。 “是。”春杏听从吩咐,挑亮了蜡烛很快就收拾好其他东西退了出去。 洗漱、擦脸,再洗了脚,换上干净的寝衣,他吹灭了蜡烛就着朦胧的月光穿过屏风来到了床前。 刘玉真睡得很深,整个人都埋在软绵的被褥中,脸蛋红扑扑的。 他轻坐在床沿,用手摸了摸她的脸,许是摸得重了些又或者是手冷,女孩儿微皱起眉头,躲开他的手,翻个身侧着睡了,如锻般的秀发散落在床上。 陈世文的脸上不知不觉间,带上了笑意。 他又撩起了她的头发,刘玉真很爱洗头,三五日便要洗上一回,洗好了便用大棉帕子绞干,披散着坐在窗边读书,满头青丝披散而下就如此刻一般。他将这些被压住的头发细心挽起放在被面上,然后小心地仰躺在床上,拉过被子将自己盖住,闭眼睡了过去。 第二日刘玉真醒来的时候陈世文正坐在窗边看书,没去前院书房,见她醒来笑着把昨天的事略说了一说。 正如刘玉真所料,此时的宗族势力很强盛,在管理、约束族人方面不亚于官府,况且只是统一售卖并不是禁止买卖,所以族长和里正很容易就接受了。今日便会招齐了附近村子领头的来商议此事,陈世文在屋子里坐着没去书房温书便是等人来叫呢。 刘玉真又向他说起她想开铺子的事,“不知可有什么妨碍?” 陈世文摇头,“今朝初立时不许商户科举所以那会儿的读书人家都不会经商,但今时不同往日,我在省城读书时便有同窗秀才家里是大商户,如今正在京城活动想要谋个皇商的缺。 ” “所以如今是没有什么妨碍的,”说到这里他笑了一下,“只要味儿好就成。” 得到满意答复的刘玉真笑盈盈地回道:“你就看好了吧,定要让你大吃一惊!” 陈家今天的早膳是鱼丸炒饭,先头吃过了蛋饼早饭、鱼面早饭、饭团早饭大伙儿便觉得非常好吃了,但今天吃到了鱼丸炒饭,鲜嫩的鱼丸配上青绿的菜蔬,豆子,还有那四季长青的香葱,还没吃呢那味就香得满屋子都是了。每个人再配一碗鱼丸青菜汤,鲜得了不得。 “母亲母亲,我还要吃丸子!”康哥儿捧着碗跑到她跟前。 刘玉真给他的碗里再放了两颗,“再吃两颗就不要吃了好不好?想吃再让顾厨娘给你做。” “嗯!”康哥儿使劲点头,这段日子在刘玉真的教育下他已经习惯吃八分饱了 ,不再逮着喜欢的使劲吃,撑得肚子疼。 慧姐儿也使劲扒饭,比起鱼丸汤他更偏爱咸香的鱼丸炒饭,吃得头也不抬,“慧姐儿你吃完这一碗便喝些汤,饭吃太多仔细肚子疼。” “嗯。”慧姐儿也点头应着。 “真好吃,三嫂我们中午还吃吗?”坐在身侧的陈荷花小声地问她,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陈荷花在面对她的时候不再那么拘谨和害羞了,也算是有商有量。 刘玉真摇头,“午膳不吃鱼丸,准备了焖肉。” “又吃肉啊,”张氏脱口而出,随即想起了什么又改口道:“呵呵,吃肉好啊,吃肉好啊。” 过了一会又忍不住问:“老三媳妇啊,这回买了多少肉啊?” “不多,就一人两块。”刘玉真含蓄地回答,当然这一块和张氏想象的薄薄一片还是有差距的。 一人两块并不多,张氏不再说话了,饭后,张氏将刘玉真带到上房,半响取了两个小银角子出来,肉疼道:“老三媳妇啊,这家里吃肉也不能老是让你和老三贴补,我和他爹商量了往后就把老三给的这二两家用银子都给了你,每月能买五十斤大肥肉呢!” 竟然能从婆婆张氏这里得到家用银子,刘玉真吃了一惊,虽然说这些日子买厨房东西使用的都是陈世文给的家用,但张氏此举还是让人暖心。 遂笑道:“儿媳明白,定会好好安排的。” “诶诶,”张氏感叹,“还是你们年轻人脑子活络,要是我啊就想不到还有这样的卖鱼法子,你这回啊可是救了全村人呐,等传开了她们都要拿鸡蛋来谢你!” “这怎么使得,”刘玉真吃了一惊,昨晚把主意告诉陈世文的时候她是没想着等得到回报的,毕竟这世间的女子光芒都得隐藏在男子之后,没想到陈世文居然主动和人提起是她想的主意。 不由得对他的品性又高看几分。 “使得使得,”张氏乐呵呵地笑着,“你和老三啊一个想出了这养鱼的主意,一个想出了卖鱼的主意,这就是那什么天生一对!” 天生一对。 直到回到了屋内刘玉真还在想这个这个词。 “姑娘,那顾厨娘备好了料,您可要去厨房瞧瞧?”桂枝掀开帘子走了进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这动作倒快。”刘玉真笑道:“我们这就过去吧,对了你把这二两银子收好,收到家用的那个匣子里头。” 桂枝伸手接过,笑问道:“这就是刚刚太太给的吗?” “对,你收起来,家常买菜使。”如今他们这一房在陈家的支出并不多,衣服有她前些日子拿出的几匹料子,这冬天是不用愁了,至于春天的料子如今还没到采买的时候也不着急。 用具方面就更不用担心了,母亲连她的寿衣、寿材都备齐了。 现在唯一需要购买的就是吃食,陈家吃的是猪油,这是之前没有料到的所以要另外打发人去买芝麻油、新鲜肉类以及如今经常做点心导致消耗得快的糖,其他的酱醋、盐、果蔬、干货、米、鱼等都是尽够的,时不时还会宰一两只鸡鸭,庄子上也会送家禽来,其他的缺了张氏也会打发大儿子去买。 所以这二两银子也差不多了。 主仆两人来到了厨房,顾厨娘和钱家的已经准备妥当了,顾厨娘笑盈盈地说:“给姑娘请安,按照您的吩咐买了上好的五花肉,足足五层呢,都过了水切好了,还有葱姜、八角等都备齐了,就是这黄酒咱们这地方小没有卖的,得到城里才有呢,是以准备了米酒。” “您瞧瞧可成?” 刘玉真仔细翻看了,点头,“也罢,你先把那葱姜放砂锅里垫着,再把这肉块放上去……” 一通指挥,肉被浸润在黄酒中,盖上盖子焖煮。 “好了,就这样煮一个时辰然后再上蒸笼蒸半个时辰,煮好了便端来给我尝尝。” “姑娘您就放心吧,交给我准错不了!”顾厨娘并没有夸大,她不愧是在厨房里浸淫了大半辈子的,这仿制的东坡肉做得很有几分样子。两根手指大的肉块被盛放在一荷叶小碗上端了上来,其上还点缀着几根葱丝,热气盈盈,香气扑鼻。 “姑娘,这肉好香啊!”桂枝深吸了口气,感叹道。 刘玉真也觉得香得很,她伸筷子夹了一块放入口中,轻轻一抿那肥肉便化开了,满嘴喷香,完全没有其他做法的那种肥腻感。就连那瘦肉也很是可口,不会像其他品种的炖肉那般能咬出渣来。 但火候不够,材料也不够好。 她细细地品味一番,放下了筷子道:“火候上还是差了些,再多蒸一炷香的时间看看,此外这米酒终究不是那个味,换了上好的黄酒来。” “上好的黄酒得去县城里买呢,”桂枝提醒她,“而我们这里去县城得走许久,恐怕赶不上晚膳。” “那就再蒸一炷香的时间吧,”刘玉真拿起旁边的热棉帕擦手,“你也尝尝,如今这个味市卖也够了,但家里吃那还得精细些。” 桂枝端下去尝了,然后到厨房传话。 “姑娘吃得如何?”顾厨娘略有些紧张地走上前来,她身后的钱家的也是一脸紧张的模样。 桂枝站直了身子,道:“姑娘只吃了一块,说火候不到让你下回再多蒸一炷香的时间。” 顾厨娘顿时就松了口气,火候掌握不好这事简单,多试几次就完了,只味道合了姑娘心意便是大吉。 “请姑娘放心,下回定能做出姑娘满意的。” 桂枝点点头,然后对钱家的说:“钱妈妈劳烦你和你当家的说一声,让他明日送二爷去镇上的时候找找有没有卖上好黄酒的店家,这焖肉要用黄酒做的才好吃。” 钱家的拍着胸脯:“桂枝姑娘您请放心,我待会就去和我当家的说,保证误不了。” 待人一走,钱家的就凑上前去,小声道:“顾姐姐,这焖肉这么香姑娘还不满意啊?我闻着这口水都止不住了,刚刚几位太太奶奶们都来瞧呢。” “你以为我们家姑娘是你这没吃过好东西的啊?”没人来厨房,顾厨娘就懒懒地找了个地方坐着,喝着钱家的端上来的茶,指使她洗碗洗菜。 “五姑娘在府里头是最精细不过的一个人了,那嘴多刁啊,有一回大厨房给大房送了份隔了餐的点心,五姑娘当时不过五六岁,只一吃便尝出味儿来了,端去寿安堂孝敬了老太太。” “老太太当即便把那不尽心的发卖了,从那以后啊大伙儿就都知道了五姑娘要吃最最新鲜的,送去大房的吃食点心都得是上上好的。” “所有人都不敢怠慢。” 顾厨娘喝了口茶,感叹道:“这么多年了,一点都没变。” 钱家的暗暗咂舌。 “好了,”顾厨娘喝完了茶站了起来,“钱家妹妹,时候也不早了我今日便教你如何做这焖肉,刚刚一蒸大太太和二太太都打发人来问了,我瞧着这道菜以后家里头要常做呢。” “你啊,好好学着。” 钱家的不敢懈怠,眼睛都不眨地盯着瞧 …… 第40章 西厢房里,听到陈世文说开铺子不碍事后刘玉真便琢磨起来了,卖什么这是没有疑问的,就卖各种鱼制品及粉面,所以她初步计划是先在镇上开一家小的食铺,然后看情况再在县城里开一间大一点的。 至于酒楼这种大投资高风险的她暂时没有这个计划,毕竟她的目的不是成为大商贾。 但是她在镇上没有房产,而且派谁去管理也是一门学问,于是便喊了段嬷嬷来,仔细说了一下,问道:“嬷嬷你觉得如何?我的陪房里头可有合适的人选?” 段嬷嬷思索了片刻,回道:“姑娘您是想要开个卖吃食的铺子,按您的想头只卖粉面,那手艺简单无需几个人。一两个在厨房里头,再一两个在外头招呼客人这便齐活了。” “您身边侍候的都离不得,那就得在庄子上或者宅子里头选,不如就选了那郭家?郭老三先前是给咱们大房赶车的,他家里的婆娘以前在太太的院子里扫过地,活做得仔细,忠心上更是没得说的,就是木讷了些。” 说完她又叹气,“其实啊,若论开铺子还是李家的婆娘合适,她那人活络得很和什么人都处得来,开铺子就是要这样性情。但她当家的是个惯会喝酒赌钱的,喝醉了就打人,经常把她打得鼻青脸肿,这样的人可不能安排到铺子里去,不然她倒是个好人选。” 刘玉真皱眉,她最讨厌这样窝里横的男子,“李家,可是府里头给的?我记得是管花木的?” “正是,”段嬷嬷点头:“他们是府里的老人了,侍候过先老太太,除了他们家之外还有几个是刘家的老人,太太特地为您选的,如今都和二太太给的放一块。” 刘玉真懂了,这是不属于大房也不属于二房的独立人员,是往后能给她做帮手的。 这样的人在刘府虽然少但也不是没有。 她起了恻隐之心,便道:“那不如就让郭家和李家的去吧,女子做事总是细致些,郭老三既然会赶车那就让他继续赶车吧,正好我也想着安排一辆车到家里来,不然出门总是麻烦。” “可是铺子里总得有男人啊,”段嬷嬷劝道:“若没有个男的镇着总是不成章法,若是遇到耍横的男人在总是底气在,只有一帮子妇孺街坊邻居都要看低的。” “那就让那郭家夫妇和李家的去吧,”刘玉真听从意见改变了主意,“再加个机灵的小厮,家里头安排个小厮赶车也行。” 段嬷嬷愣住,再度劝道:“这郭家老三在呢,不好安排李家的去,不然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了她。” 刘玉真:……这世道,不但有男尊女卑还有男女大防,不是夫妻又没有血缘关系的人,稍微说两句话都要惹来闲言碎语。 但要是为此就放弃帮助一个备受家暴的女子,她的良心也过意不去,思索了一会儿,她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郭家和李家有没有儿子?让她们两个做娘的都带个儿子去,郭老三还是到家里头来赶车,这总没问题了吧?” “这便妥了。”段嬷嬷这回同意了,“李家的她儿子就是那李三,先头您点了他入冬之后来家里修剪那牡丹花的,他如今就在您那四进宅子里做活,我上回瞧过了是个能干的。” “让他们母女出来也好,那宅子人多了些。” 刘玉真松了口气,“那嬷嬷您就到镇上跑一趟,找一位靠谱的中人看看有没有合适的铺面,再带辆骡车到家里来,家里头没有车多有不便,我记得庄子上是有两头骡子?” “姑娘您没记错,”段嬷嬷回道:“这马都被那些军爷征去了,我们这少见得很整个县城很少有人家有,府里都仅有四匹,您的庄子上是有两头骡子,我这就让他们赶一辆车来。” 刘玉真:“那好,我们先选了铺子,若没有旁的事我们就赶在这月开张。” 正说着,顾厨娘端了新做好的焖肉来。 刘玉真尝了一块觉得这回差不多了,遂道:“就按这个方子来,嬷嬷你也尝尝,桂枝你去写了方子给嬷嬷,送到府里给母亲也尝尝。” “这就是今天做的那焖肉了吧?一早上香得姐儿、哥儿们往厨房跑了好几回。”段嬷嬷笑呵呵的,也夹起一块尝了,“唔,这般软乎?”她三两下吃完,惊喜地道:“这味儿好!” “这都是姑娘的主意呢,”顾厨娘脸上笑开了花,“旁的人那是再想不到的!” 段嬷嬷:“就你嘴甜,还不快去随桂枝写了方子,我正好去孝敬了太太。” 顾厨娘随着桂枝出去准备不提,刘玉真又和段嬷嬷就买铺子的事商量了一番,托了她去办理此事。 …… “姑娘,我找了个靠谱的中人,这镇上的确有几个铺子空置着,”段嬷嬷在桌子上画了两道横线,解释道:“这镇上不比县城还有专门的坊市,整个镇就只得这一条大道,这周围便都是铺子了。” 她的手在两侧点了点,“这其中一处便是在城门口,一对老夫妻在此卖茶和发糕,如今卖不动了便想着盘出去回乡下,铺面尚不及这间屋子大需十两银,我去瞧了他们家生意不大好,旁边也有卖发糕的,比他家的厚实呢。” 不仅刘玉真听得认真,慧姐儿也听得聚精会神。 段嬷嬷的手上移,指着中段的某一处道:“这一处是在家里二爷读书的书塾,也就是二奶奶的娘家附近,那一带都是殷实人家这铺子先头是卖米面的,外头是铺子里头有个小院。” “但近些年风调雨顺的店家挣不到几个钱便想着赁出去,每月换些银子度日,所以他们家不愿意卖,这租银一月要一两。” 刘玉真示意她继续说。 “这一处原是个酒楼,”段嬷嬷指着一处道:“近两年入不敷出所以也想着盘出去,我去瞧了瞧,上下两层虽说小了些但一应家伙什都是齐的,需银三百两。” 慧姐儿小声地哇了一下。 “还有这一处,是个卖杂货的铺子,比先头那个米铺小一些,只得半进,掌柜的独子摔断了腿要到府城寻名医呢,他们家卖得急只需二十两银。” “再有这一处……” 段嬷嬷一共说了五处,有需要三百两银的破旧酒楼,也有只卖十两银的茶摊,参差不齐没有章法。 不过这也不能怪她,段嬷嬷管家理事调教丫鬟是一把好手,但外头的事就要差一些了。 刘玉真想了想,问慧姐儿:“慧姐儿你觉得哪一处好?” 慧姐儿想了想,问道:“母亲是要开铺子吗?” “是啊,”刘玉真回答她:“母亲想要开一间卖吃食的铺子,你觉得哪一处好?” “这处!”慧姐儿指了指书塾的位置,“二伯在此读书,有照应,而且祖母说要俭省。”于是耳濡目染选了个最便宜的。 刘玉真哑然,“家里还没到这种田地。”其实这个地方的确是不错,有个书塾,附近也都是殷实人家,但是这里只租不卖那就不合适了,她可不想卖几个月后被赶走或者被涨租。 所以这里是最先排除的。 “嬷嬷、桂枝你们觉得哪处合适?”刘玉真又问了其他两人。 段嬷嬷觉得那处二十两的和最后那处巷子里头二十六两的合适,一来不太贵,二来周围的地段也好。 桂枝则觉得那二十两的那个杂货铺好。 刘玉真仔细地想了想,道:“就买了二十两那处和城门口那茶寮吧,”见几人有疑问,她解释道:“杂货铺那里略改一改便是一处铺子了,至于茶寮虽然地方小,但是才十两银子。” “我买盒胭脂就要十两银,这茶寮买了又如何?” 确是这个理,几人不再说话了,段嬷嬷自去取银子不提。 …… ****** “姑娘,您看谁来了?”段嬷嬷一大早出去寻中人买铺子,响午一回来刚一进门呢就忙不迭地笑着,那声音满屋子都听到了。 正在教慧姐儿写字的刘玉真抬头一看,竟然看见了徐嬷嬷那张略严肃的脸。 “嬷嬷你怎么来了?”刘玉真吃了一惊,因为徐嬷嬷是母亲身边最为得力的,日常帮着母亲管事,很少出府,所以现在见到她很是惊讶,忙问道:“可是母亲出了什么事?” 徐嬷嬷严肃的脸上笑出花来,恭敬地行礼,“老奴给姑奶奶,给慧姑娘请安,太太身子康健,好着呢。” “嬷嬷快快请起,”刘玉真去扶,问道:“那可是母亲有什么事吩咐?” 徐嬷嬷:“太太吃了您孝敬的焖肉觉得好,真巧庄子上送来了几篓蟹,太太想着您爱吃便打发我来给亲家太太请安,顺道给您送些来。” 刘玉真眼前一亮,“蟹?那可有配菊花酒?吃蟹配上菊花酒味儿最好!” “忘不了!”徐嬷嬷笑道:“菊花酒也带了两坛子,还有您喜欢吃的鸡蛋糕,太太一大早就起身做的呢,姑娘可要随老奴去瞧瞧?” 刘玉真依言起身,吩咐段嬷嬷和菊香看好慧姐儿,然后领着徐嬷嬷来到了隔壁的茶房。茶房里头春杏正在煮茶,手里头绣着一张丝帕,见着她们进来连忙站起来请安。 “姑娘万安,嬷嬷万安。” “春杏你去后罩房那库房瞧瞧可有嬷嬷喜欢的茶,去取些来。”刘玉真将人支开,然后请徐嬷嬷坐下,问道:“嬷嬷可是有事要告诉我?” 刘玉真问得笃定,因为就几篓子蟹并不值得徐嬷嬷开口让她去“瞧瞧”,所以她推断徐嬷嬷是有什么话想要私底下和自己说,避开慧姐儿,于是便把她领到隔壁这茶房来。 “姑娘聪慧,”徐嬷嬷赞道,然后从袖子里取了个瓷瓶递过去,小声道:“太太估摸着你那药丸子快吃完了,特吩咐我给你另带了一瓶。” 刘玉真脸色微红着接过了,她从家里的带来的药是快要吃完了,比预计用得多,正想着让段嬷嬷去配呢。 “多谢嬷嬷。” 徐嬷嬷慈爱地看着她,“再有是另一件事,上回二姑娘来求您的那件事,办妥了。” 刘玉真也一直挂着心,见状忙问道:“这事到底如何了?” “这也是二姑娘命不好,”徐嬷嬷叹气,“二姑娘许是去年那会儿落水身子伤着了,所以嫁过去大半年都没有身孕。” “您也知道二姑爷就比咱姑爷略小一些,如今已经加冠,一大年纪了连个子嗣都没有,周二太太急在心里私下里就给那几个通房停了几天药,后来被周家大太太发现了,敲打了一回,这才又喝上。” “但就这么几日,最受信重的那个就怀上了!”徐嬷嬷捶了一下手,也有几分懊恼,“就巧成了这样!” 这也太巧了,刘玉真也是叹气,追问道:“那后来呢?” 徐嬷嬷说起这个事情一脸不屑:“姑娘,这周家二房做事,可真是没了章法了。” 她详细解释,“这周家理亏在先,让个通房和正室同时怀孕,那是哪里都说不过去的,可那周二太太竟然说周家二爷那么大年纪了,膝下犹空,她急着抱孙子。所以定要让那通房生下来,竟还说出了若是个儿子,就记入二姑娘名下这种话,真是没脸没皮。” 刘玉真也是倒吸一口凉气,“这怎么能行?二姐姐又不是不能生!” “可不是!”徐嬷嬷道:“即使要用这法子,那也得是二姑娘亲自挑的人才成啊!” 刘玉真:“后来呢?后来如何了?” 徐嬷嬷:“后来是老太太和她们家老太太说了几句话,这才熬了碗药给她灌下去了,当时就见了红。” 刘玉真手一抖,“……这事,就这么了了?” “了了,”段嬷嬷点头,又道:“不过那个通房有手段得很,当时周二太太的脸色不怎么好,估计二姑娘后头还有苦头吃。” 什么苦头徐嬷嬷不说刘玉真也想得到,不外乎是挺着个大肚子晨昏定省不断,诸如给婆婆打扇一整日这种事,事情不大,但却异常的折磨人。 这种事外人也帮不了的。 “这路是她自己选的,”刘玉真沉默了许久,低声说了一句,“走得如何都要看她自己。” 如果她自己立不起来,旁人帮得再多也是无用,就比如刘府里头的两个孙媳妇,进门后都是颇受磋磨,但大嫂颜氏立起来了,所以如今在二房颇有脸面。但是二婶罗氏性子弱,又是庶子媳妇,在二房的地位连二婶身边的郑家的都不如。 徐嬷嬷也赞同,安慰道:“是这个理,姑娘您也别太担心了,如今只要保住了这胎,但凡二姑娘生下了嫡长子,那多少的通房妾室都越不过她去!” “但愿如此吧。”知道了周家是这么个烂摊子,刘玉真扯动了嘴角却是笑不出来。 …… 徐嬷嬷给了药丸子又说完了消息,便在刘玉真的带领下去给大太太张氏请安,张氏一早就得了通报说刘大太太派人来了,特地在丫鬟的帮助下换了认亲时刘玉真送的绸缎衣裳。 再戴上成套的金头面,端坐在上首笑得和蔼。 见着了张氏,徐嬷嬷代刘大太太曾氏问过好后便带着张氏回赠的鱼告辞回去了,留下张氏看着那两篓张牙舞爪的蟹啧啧称叹。 “这玩意儿能吃啊?咱们村的田沟里倒是长了,但没这么大!老三他们小时候老是抓来烤着吃呢,没什么肉也就他们这些毛头小子爱吃。” “这是特地养的。”刘玉真解释,“日常喂得多些便能长这般大了,每年的九、十月正是吃蟹的时候,此时的蟹肉厚肥嫩,色香味美,母亲便送了两篓来给家里尝尝。” “你母亲有心了。”张氏赞了一句。 刘玉真:“那我便让人送去厨房,晚上做了给家里尝尝?” “好好好。”张氏连连点头。 顾及陈家以前都没有吃过螃蟹,刘玉真便没让顾厨娘做清蒸蟹,而是洗净剁开了加米酒、葱姜翻炒,再另做了一份鱼头螃蟹豆腐汤。结果汤是喝完了但螃蟹壳太硬,陈家人又不像刘玉真会使蟹八件,好几个人把舌头给戳破皮了,无奈只好统统做成了蟹黄包。 “这个包子好吃,”陈世文拿起一个包子感叹:“这蟹食之不易啊。” 这个就是其中一个吃螃蟹把舌头给弄破的人了,刘玉真笑他:“这蟹我们这吃得少,但是往北走杭州那一带可是人人都爱吃的,京城也有重阳吃蟹赏菊的传统,你到了那边也吃蟹黄包子不成?” “这倒是个问题,”他又吃了一个汁水丰盈的蟹黄包子,“看来我还得继续练那蟹八件,此前在省城的时候,邹兄也曾请我们吃蟹,不过邹兄这人八面玲珑,请吃蟹的时候每个人身旁都安排了人服侍,倒不用自己动手。” “安排人服侍,男的女的啊?”刘玉真好奇地问道,脑海中浮现了以前看过的种种情景,一群衣冠楚楚的男子喝酒论诗,旁边坐着身娇貌美的青楼女子。 名场面啊! 陈世文一怔,坐直了身子快速地咀嚼咽下了口中的蟹肉包子,缓慢地答道:“那一日是在省城的解元楼,文气璀璨之地伺候的都是机灵的小二,他们家的蟹据说是用蛋黄喂养的,味极好。” 刘玉真好奇地看着他,不过是随口问一问,这人紧张个什么劲? 陈世文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转过身子喝了口茶,道:“此前你说过的请席一事,我已写好了帖子便定下在三日之后,可好?” 哪一日都没有什么区别,反正他们又不来陈家村,所以刘玉真随意地答道:“好,那我便安排人去抓鱼,用缸养了送去能活好几日。” “嗯,交给你我是放心的,那到时你与我同去,孩子们还小便不用去了。”他很快下了决定。 “我也要去吗?”刘玉真吃了一惊,反问道。 “自然,”陈世文回道:“你我夫妻一体,况且我的师长、同窗好友等你都尚未见过,我在帖子上写了携眷同往的,这回正好让你认一认人,日后我不在家里你若有事也可请他们帮忙。” 他过了一会儿又问,“你,不想去吗?” 并不是,只是她想的是陈世文去县城酒楼定个包厢,然后宴请一群男子,她不用露面的,毕竟这村里实在是太远了,坐车都要一两个时辰,实在不适合将宴席置在此处。 所以找个酒楼就很有必要了,她还想着要让人去刘府开的酒楼打声招呼,把顾厨娘派去一日呢。但如今他想要把她介绍进他的圈子,还有其他女眷那么这个方案便不行了。 她快速地思考了一下,回道:“既然有女眷,那就不能去酒楼了,夫君你的帖子送出去了吗?我在县城的进士坊里有一座三进宅子,不如就在那宅子里吧,屋子虽然没有人住但是一直都是有下人打理的。” “也好,都听你的。”陈世文对这些并无多大意见。 “那你请了几人?那宅子里就几个看屋子的,我们得带些人过去。”刘玉真琢磨起了带去的人选,段嬷嬷和四个大丫鬟是必带的,小孩不去那么两个小丫鬟就不用去。 但这有这些人也不够,还得从别的地方借调,若出席的人在十人以上,那么侍候的得有二十人以上才行。 “夫子,付兄、赵秀才等七八人,再有会给县令、县丞、主簿几位大人递个帖子,不过他们不一定来。”陈世文一一数给她听。 这是把全县这么多年来的秀才都请了,再加上他的几位同窗,这些秀才人不多在家里时刘玉真也大致听说过,她们的太太往常也有到刘家拜寿的,刘玉真还见过其中几个。 但是县衙里的几位大人却是怠慢不得,她只见过主簿的太太,其余两位都没有见过,得让人回刘府与母亲商议一番,正好问母亲借些人手,刘玉真暗暗思索。 “对了,两位连襟钱秀才和周秀才也会到。”陈世文又提醒了一句。 “那就是二姐姐和四姐姐都要来了?”刘玉真惊喜地问,二姐姐她不太想见但是四姐姐还是想见的。 陈世文:“对。” 刘玉真:“那正好,四姐姐许是认识那些秀才娘子,你把四姐夫的帖子给了我吧,我让人给他们俩送去,正好与四姐姐说一说,那一日我要迎客,劳烦她替我在里头略做照应。” “诸位秀才你可有请了人帮忙招待?” 陈世文想了一下,“寻常的就让钱贵招呼便行了,我如今是举人到底身份有别,你也是一样的,只有县中几位大人家的太太来了才需要你亲迎,其他的除非是亲近人家,不然就都让你身边的段嬷嬷去迎,如今这县城中,除了那几位太太,没有人的身份比你更高。” 所以,这就是妻凭夫贵? 这感觉真不赖。 ****** 陈世文想要宴请师长好友并举办全鱼宴的事在陈家泛起了几丝波澜,陈礼忠和张氏对此很兴奋。 张氏高兴地说:“家里的鱼新鲜,煮出来的鱼汤奶白奶白的,那鱼丸也是又鲜又脆还没骨头,好吃着呢,你多夸一夸,让那些秀才们都来买咱们家的鱼!” 陈礼忠也高兴得没边了,“爹待会便去打鱼,挑那些大的,你和你那些同窗好好喝两杯。” 打回来的鱼都比巴掌大,用水缸装着先运走了,陈世文和刘玉真也跟着一起前往。 自他们走后,小孩儿还好,但大人们确是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的,张氏第二天天还没亮就爬起来在屋子里转悠了。 被吵醒的陈老大问道:“你在这瞎转悠啥呢?” “当家的,我,我睡不着,你说咱们家的鱼那些大人们真的会吃吗?真的会觉得好吃吗?会不会不喜欢啊?” “怎么不吃?鱼肉也是肉啊,你生老大的时候我还去河里给你捞过鱼,下奶补着呢。”陈老大嘟哝着,在床上翻了个身子。 “你说,咱们儿媳妇怎么能想到这样好的主意呢?”张氏悄悄问:“幸好没听弟妹的,给咱老三娶了吴氏的娘家妹子,不然啊今天可怎么好,一家子都要去喝西北风!” “这读的书多自然就聪明了,”陈礼忠又翻了个身子,“你没看咱们老三就比他两个兄弟聪明!” “也是。”张氏想一想是这个道理,顿时就放心了,“哎,我这会啊就想着她能早日给老三生个儿子,如此就稳妥了。” “你是没瞧见老三那在乎劲,他当年对那大的爱理不理,现在都肯让这小的丫鬟进书房了。” 张氏翻坐起身子,“当家的,你说这小刘氏进门也一个来月了,怎么还没有信啊?” 陈礼忠用被子蒙住了头,嘟哝道:“咱娘也是嫁进来两三年之后才生了我的,你当年也是进门第二年才怀了老大的,你急什么?” 这倒是,张氏又躺下去了,但却是翻来覆去睡不着。 婆婆是她的姑母,因为张家儿子多所以被山外头的陈家求娶,成亲后生了当家的、二叔和小姑,为陈家开枝散叶有大功,所以她也就嫁出来了。 后来的秀娘也是这样,但是秀娘…… “当家的,你说秀娘入门都七八年了,就生了芙姐儿这根独苗,我是不是得带她去拜拜菩萨啊?正好先头向菩萨许愿若这小刘氏是个好的我便添二两香油钱,再供个猪头。” “正好把秀娘带去瞧瞧,这城南那边的城隍庙香火可灵了!” “那谁谁谁家的就是去那儿求了根上上签,回来没几日便怀上了!” “当家的,当家的?”张氏见半天没有回应扭头一看当家的竟睡着了,顿时一阵气,冲着被褥拍打了两下。 深夜里,张氏辗转反侧,熬红了眼眶无法入眠。 婆婆生了两个儿子,自己也生了两个儿子,张家的几个媳妇如今都生了八个儿子,这十里八乡的谁不说张家儿子多,张家女儿会生儿子,秀娘当年及笄的时候多少人求娶。 还是自己那什么眼珠子好看得到珠子,给老大聘了来。 但怎么秀娘进门这么多年竟没生个儿子出来? 老大是长孙,可得有儿子摔盆的,这到底是怎么了? …… ****** 前院,陈家二房 戚氏就着油灯在糊鞋底,旁边是她的儿媳妇吴氏,婆媳二人一个糊鞋底一个纳鞋底忙得很,至于宇哥儿早就哄睡了。 一边糊戚氏一边问话:“你有没有觉着最近慧姐儿和康哥儿机灵了很多?这说话做事也很有模样了。” 吴氏一边做活一边答道:“是啊,因为三弟妹在教他们读书,所以才变了个人似的,娘您说咱们要不要把宇哥儿也送去啊?” “宇哥儿吃了一阵子她说的这个水牛奶这骨头还真是长硬了,也不怎么摔跤了。” 戚氏摇头,“可拉倒吧,养孩子她是很有一手只这么些天两孩子就待她如亲娘一般了,但是教孩子一个妇道人家怎么行呢?” “还好文哥儿立得住,只让她教慧姐儿,她就不是个好夫子,尽教些写写画画的,上回我还瞧见她教慧姐儿和康哥儿画竹子,就他们屋子前边那一小片,都不是正经念书,如何使得?” “宇哥儿还是得像他三叔那样送去正经书塾,将来才有大出息!如今他三叔已经是举人老爷了,咱们的县令大人就是个举人老爷呢!” “宇哥儿若是从小就和他三叔一样送去读书,将来没准也是个举人老爷!” 吴氏想了想觉得有理,“娘您说得是,媳妇险些想岔了。” 戚氏呵呵笑:“其实啊,你和小宝若是有个女儿,那送去学学也不碍事,教着认几个字还不用束脩,每天三顿点心呢,将来学成个才女也可以找个好人家,帮衬宇哥儿。” “诶宇哥儿也五岁了你这肚子怎么还没动静啊?”戚氏直起腰,语重心长:“咱们二房就小宝一根独苗,娘就盼着你给咱们二房开枝散叶呢。” 这几年夫君陈世方一直在外读书,两人聚少离多能有什么好消息,吴氏低着头,不过一直这样也不是个办法,她仔细思索起来。 没多久,二房独子陈世方跌跌撞撞地进门。 “娘,娘——” “诶来了来了。”戚氏把手在衣服上一抹便走了出来,瞧着这歪歪斜斜的人顿时心疼坏了,“怎么喝了这么多?快快快快扶到屋子里,翠娘快去倒两碗蜜水来,那个喝了解酒。” 两人搀扶着陈世方到房里歇下,又给他喂了一碗蜜水。 戚氏心疼地张罗着给他又倒了一碗水,“怎么喝了这么多啊?你这是在哪儿喝的啊?” 陈世方有些醉,但也没醉到不省人事的程度,闻言笑道:“叔祖家的六哥,说多谢,呃,咱们家出了这么个好主意,呃,安排了一桌子席面来请,三弟不在就请了我,呃,我和大哥。” 说着砸吧嘴:“他们家的肉不好吃,不好吃,没我们家的好吃。” “肉哪能有不好吃的?”戚氏啐道。 “娘你不懂,”陈礼略醉醺醺的,露出了一个回味的笑容,“家里吃的肉骨头都是酥的,一进嘴里就,就化开,叔祖家的都在梁上吊了两三年了,两三年了,柴,柴得很!” “宇哥儿呢?”他突然站了起来,四处张望,“宇哥儿哪去了?” “夫君,宇哥儿已经睡了。”吴氏回答他。 陈世方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又道:“娘,我想让宇哥儿早日开蒙,早些,早些读书!明日就,就让他起来,读书,读书!” 戚氏惊讶,“宇哥儿还小呢,如今才不过五个年头,骨头都还没长硬,要不再等等,他三叔……” 话音未落,陈世方突然捂住了脸,哭了起来:“要让他去读书,呜呜去读书,去考秀才呜,考举人呜,考状元!” “呜呜呜……” 戚氏顿时就心疼坏了,搂着他安慰道:“好好好,这就让他去读书,这就让他去,明日就让他去,我的儿……” 第41章 陈世文与刘玉真一大早就带着人出发了,一路慢行到了县城宅子里的时候正赶上午膳。 这处三进的宅子离进士坊不远,之前只有一户下人看管,此番要用来待客段嬷嬷提前两日就带着人过来布置了。除了段嬷嬷带的人之外,刘大太太还派了徐嬷嬷、芳婶、外管事德叔以及大房近二十个下人过来帮忙。 段嬷嬷和徐嬷嬷两个都是内宅好手,一个盯着他们把各处都打扫得干干净净,一个则在厨房守着把试做的菜肴都尝了个遍,生怕有什么闪失。 所有人都慎重万分——这可是自家姑娘第一次以举人娘子的身份出现在人前,可不得尽善尽美。 所以当刘玉真和陈世文来到这宅子的时候,小到院子里的花木,大到器具摆设,无不妥帖周全。 所有的下人依照身份的不同穿着不同颜色的衣裳,低垂着头聚集在院子里给他们请安。 刘玉真略说了两句便让他们散了,吩咐人传膳,用过午膳后陈世文想要到四处略看一看,刘玉真嫌热没陪他去,便喊了段嬷嬷来问话。 “这宅子布置得如何?”虽说看起来没什么不妥的,但是刘玉真还是再问了一回,“正房可收拾好了?” 段嬷嬷回道:“都布置妥当了,您和姑爷安置的正房也都安排好了,被褥今日在日头底下晒了松软得很,内室熏了您爱用的梅香,枕头也换上了您喜欢的软枕。” 说话间,刘玉真略在屋内四处走动看了看,见没什么差错便放心了,问道:“客房布置得如何?明日宴席上许会有客人喝多或是需要歇息,这客房可不能差了。” 这事难不倒段嬷嬷,“姑娘您放心,外院收拾出了三间院子,每个院子都有正房和东西厢房,安置十几个人都是够的。内院里头也差不离,为这太太还从府里派了得力的丫鬟和小厮来侍候,一切都稳妥。” “那些字画摆设也从库房里取了来,收拾好摆放齐整,虽说不是什么古物,但也都别有风趣。” “厨房呢?”刘玉真又问。 段嬷嬷:“徐嬷嬷看着呢,芳婶和顾厨娘在试做明日的席面,脱不开身。芳婶昨日便来了,瞧过了那些鱼和您写的单子,说心里头有谱了,让您放心。” 刘玉真又问了些其他安排见没什么问题便放下心来,想到了另一件事:“前几日我们说起的那郭老三一家以及李家的和她那儿子,如今可是在城外的宅子里?” “派人去把他们带过来吧,我正好进了城,领来让我见见。” 段嬷嬷出门吩咐去了,没一会儿又回来道:“已经吩咐人去传了,姑娘您也累了吧,略歇一歇,下响午我再带他们来回话。” “也好。”刘玉真坐了一上午颠簸的车,如今真的感觉浑身酸痛,听到段嬷嬷这么一说顿时便想起了绵软被窝的好处,不由得整个人都放松了几分。 她坐在梳妆台前,任由侍候的摘去钗环,抹去脂粉,换上一声轻便柔软的细棉布寝衣。 躺在陌生但散发着熟悉香气的被窝里,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连陈世文什么时候回来的又走的都不知道。 待她午歇醒来又休息了一阵,段嬷嬷便领着她选好的人来拜见,一共是三男两女,两个大些的女子是郭家的和李家的。都是三十往上的妇人,一副老相,三个男子除了郭老三外都是年轻的,但隔着屏风也瞧不清模样如何。 刘玉真干脆不瞧了,直接问话,“你们觉得,开个食铺最要紧的是什么?一个一个说。” 两个女的一个爽朗一个略有些畏缩,爽朗的那个说位置要好,味儿要好,人要勤快;畏缩的那个犹豫着说要量大,吃得饱。 两个小的一个说要勤快、一个说要多放肉,至于郭老三,支吾了半天说要和巡街的衙役处好了关系,便不怕那地痞流氓。 刘玉真认真听着,“说得都对,我再加两条,第一要干净,无论是厨房还是外头的桌椅板凳,都要干干净净的,一尘不染。再有就是要笑,要亲切和善,切不可拉长着脸。” “这许是要做许多年的买卖,可不能把口碑给搞砸了,你们就先在这儿待上几日学一学,往后郭家母子和李三就到那杂货铺里去,李家的你就到城门口的那茶寮上。” “怎么做我都会打发人教你们,若是做得好我有赏,若是你们做得不好,那我便换旁的来。 “都明白了?” “明白了,明白了。”几个人不管是真明白还是假明白都纷纷点头。 刘玉真:“好了,那李家的和郭家的现在就去厨房帮衬,郭老三到前院看好了车马,至于你们两个,也去前院听候德叔差遣吧,嬷嬷你喊两个人领他们去。” 处置完了这件事,再商议了些别的这就差不多到晚膳时分了,刘玉真亲自去厨房瞧着她们几个依着明日宴席的单子一个接一个的把菜做好,有几个细节盯着她们改了。 回到正房换了身衣裳出来,便看到一个下午没见的陈世文坐在桌前,眼前一大桌子的菜肴,热气腾腾。 “你觉得这味儿如何?可还有什么地方要改的?”刘玉真问他。 陈世文:“瞧着挺好,你也来尝尝。” 刘玉真坐了下来,目光扫过这一大桌子上几乎没动的菜肴,“我刚刚在厨房待了许久没什么胃口,你怎么也不吃,是没什么胃口吗?” 用筷子给他夹了一块仿东坡肉做的焖肉,“我让他们换了上好的黄酒来做,和在家里时候吃的有些许不同,你尝尝?” 陈世文依言尝了尝,的确是比在家里做的时候好吃,但看着刘玉真期待的目光,具体怎么个好吃法却真说不上来。 “好吃,”他给她舀了碗汤:“你也尝尝,这个鱼丸鸡汤鲜得很。” 两个人相互夹了几次菜,有说有笑地吃完了这餐饭,饭前没什么胃口的刘玉真不知不觉吃了小半碗饭。 饭后,不需要和其他人闲话也没有孩子要照看的两人取出了棋盘对弈一番,陈世文的棋艺很高,刘玉真则是一般所以三两下她便败下阵来,连下了三盘都是如此,这第四盘她又是先行便灵机一动,冲着他甜笑道:“你先下!” 陈世文不疑有他,取了个黑子随意地放了。 刘玉真暗笑,快速跟进,白皙的手指夹着同样莹白的圆滚棋子,就落在了他上回放过的位置。 如此几回虽然黑白各居一边但白子下得很有章法,蜿蜒着颇有几分气势,只是陈世文顿住了,犹豫了几番,而后抬头看了看她,将手里的黑子落在了白子周围。 两盏茶功夫后。 她皱着眉,正襟危坐,手里抓着一把黑子苦思冥想。 陈世文斜坐着,看了她一会儿又看了看做困兽之争的白子,悠闲地吩咐丫鬟:“去沏碗茶来,淡些,再上一叠点心,上回吃的奶糕就很不错。” “你不要说话!”刘玉真不满地抬头,“你吵着我想辙了,若是我输了就都怪你!” 陈世文哑然,告饶道:“好好好,我不说,那你想好下一步怎么下了吗?你这几个子若是再不救,那我可就都吃掉了。” 他指着已无路可逃的几个白子。 “都说了你不要说话了!”刘玉真越想越气,随手把手里的白子一扔,恼羞成怒地站了起来,“不下了不下了,这都是什么啊,茯苓你端的是什么?我不要吃什么甜兮兮的奶糕,让厨房换了酥脆的绿豆糕来!” “哈哈哈……”陈世文愣了一会儿后大笑,任由她甩着帕子远去,摇着头把散乱的白子捡起,复盘后认真地把这盘棋下完,不过这一回他执的是白子。 过了一会儿后,他抬头问站在一旁安静伺候的脸生丫鬟,“你家姑娘在闺阁的时候忙些什么?” 丫鬟回道:“姑娘一般是早膳过后随太太去给老太太请安,和姐妹们说一说话,然后回来随太太理事,午膳过后歇一歇响,然后下响午或是看书、或是画画、弹琴之类的。” “若是天儿好,也去园子里转转,做些胭脂、酒水和酱菜等玩意儿,姑娘做的胭脂颜色最正,煮的茶水也是最好,从梅花瓣上取梅花雪水烹茶,最雅不过了。” 丫鬟是这回从刘大太太屋里派来的,一席话说得抬头挺胸的,与有荣焉。 “倒是悠闲。”他评价了一句,手里的白子啪地一声落在黑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赢了这盘棋,他端起温热的茶水饮了一口,目光透过敞开的窗户,略过廊下走动的丫鬟仆从们,落在了仰头观看着梅树的粉色身影上,看了许久。 喝完了一杯茶。 刘玉真抬起头看着这株有些年纪的梅树,“桂枝,你来瞧瞧你来瞧瞧,那是不是花苞?” 桂枝也学着刘玉真仰着头,迟疑道:“看着像,但如今还只是十月出头,还早了些吧?往年府里的梅园都是十一月才有花开的,一直到第二年的三月。” “你说得不对,”刘玉真摇头,“往年也有十月就开了的,只是非常的少只得一两朵,我记得但凡这么早梅花就开了的那一年定会非常的冷,冷得很,就比如十年前的那一次……” 刘玉真顿住了话头,垂下头在院子里走动,“你去取把剪子来,再找个漂亮些的瓶子,咱们插一束花吧,就放屋子里头。” 桂枝应下,很快去而复返,不但取来了剪子还取了个竹条做成的精巧花篮,“姑娘您看上了哪一朵?我这就去剪。” “这一支,橘黄的,还有那一支粉红的,旁边那些大红的剪几支……” “……好了,就这些吧,再剪几片大叶子,有花无叶可称不上好。” 刘玉真指使着桂枝剪了满蓝子的花,神清气爽地提着回到了屋子,或修剪、或摆弄插了姹紫嫣红的两瓶。 她左看右看心中挺满意的,笑盈盈地对悠闲喝茶吃糕的陈世文说:“你看我这花插得多好看。” 陈世文淡笑着回道:“是好看,称你。” 刘玉真满意了,“那就放咱们屋里,这花香得很,明日满屋子都是香气了。” …… 第二天早上起来,用过早膳之后刘玉真再确认了一番各项事务,迎客的、接待的、在屋内伺候的都让穿了不同颜色的衣裳,分别由一个个大丫鬟领着站在院子里排成一排,再嘱咐了一遍。 刘玉真神情严肃,“此次宴请,是家里第一次在县城露脸,是万分要紧的,若做得好了我统统有赏,若做得不好,我也不是那打打杀杀的人,后街上就住着一个牙婆,喊一声提脚就到了。” 众人知道姑娘是那说得出做得到的,不由得神色一凛。 刘玉真:“自己要做的是什么活可都明白了?今日就都跟着领头的走,迎客的、领路的、传菜的、近身侍候的一个个的都打起精神来,若是遇到了什么难事就都报给几位领头的一等,一等们处置不了的内院便报给徐嬷嬷和段嬷嬷,让嬷嬷们处置。” “嬷嬷们处置不了的,就回了我,切不可自作主张。” 又冲着远远站着的几个小厮道:“外院的就报给德叔,德叔你拿不准的便去请了姑爷。” 外管事德叔恭声应是。 刘玉真环视了一圈,缓缓道:“若有什么要用的,要取的,就找领头的拿了对牌去库房,可都明白了?” 仆从们低头应是:“回姑娘话,都明白了。” 刘玉真暗暗点头,特意停在迎客的这一群人跟前强调了一遍:“男女大防,今日迎客男宾就领着到前院,女宾则领到后院,这中间的路是不一样的,要瞧仔细了。” “钱贵你在外头接引着,若有女眷都让人领到垂花门来。春杏,这女眷若是来了都安排一个丫鬟贴身跟着,不要让她们到不该去的地方。” 钱贵和春杏都应了是。 刘玉真又转头对徐嬷嬷说,“嬷嬷这屋里头就交给你了,待女宾一来便先上茶点,我迎几个要紧的客人之后也会回屋子里来。四姐姐今日也会来,我会托她帮衬一二,其余的就劳嬷嬷费心了。” 徐嬷嬷欣慰地点头,“姑娘您就放心吧,不过就几个人,不会给您丢脸的。” …… 随着日头渐渐高起,首位客人来了,是住县城另一边的钱秀才和刘四姑娘刘玉娴。 “四姐姐——”刘玉真迎了上去,拉着来人的手笑道:“四姐姐好些日子没见着你了。” “五妹妹,”刘玉娴也拉着她的手,柔柔笑道:“这月余没见,你长高了些。” “真的吗?”刘玉真很高兴。“四姐姐快请到里头坐,”边走边小声地说:“这陈家也没个拿得出手的女眷,我要在二门上迎客免得怠慢了,里头还得劳烦姐姐帮忙照应着。” 刘玉娴有些犹豫,“这样好吗?这县城里的秀才娘子们我只认识几个,好些都说不上话。” “我还好些都不认识呢!”刘玉真安慰她,“不用担心,也没有几个人,待我接了客人也就回来了,好姐姐你就帮帮我吧。” 刘玉娴是一个很温柔的人,无奈道:“那好吧,里头就交给我。”又小声问她,“二姐姐来了吗?” “没呢。”刘玉真摇头,领着她坐下,“四姐姐你在这坐会儿,屋里头我让徐嬷嬷照应了,有事你吩咐她。” “给四姑奶奶请安。”徐嬷嬷过来给刘玉娴行了个礼,领着的小丫鬟安静地给她上了杯热茶。 “徐嬷嬷。”刘玉娴见着了她也是吃了一惊,站起来虚点了点头。 姐妹俩坐着闲话了两句,便有丫鬟匆匆进来回禀,说是付秀才及其娘子到了,姑爷让刘玉真一起去见见。 刘玉真向二姐姐告罪,回到了门外见陈世文一个人站着便问道:“夫君你可把二姐夫安置妥当了?” “自然,”陈世文点头,“他在里头坐着呢,也上了茶。” 那就好,刘玉真松了口气。 “你不必如此紧张,”陈世文安慰她:“今日来的都是县里这些年的秀才,我都是认识的,才学人品也可靠的,即使是有些怠慢也不碍事。” “就如这付兄,在刘家族学念书时他就坐我隔壁,是我至交好友之一,让人喊了你来只是想让你见见,并无他意。” 刘玉真:“我明白了。” 说话间,一辆马车驶了过来,刘玉真听到了外头钱贵的请安声,不久后便有一对丽人走入门来。 “好你个陈文博,”离得远远的那长身玉立的男子就笑道:“小弟这些日子几次三番地邀你不到,如今可算是被我逮到了,可备上了好酒?今日定要不醉不归的!” 陈世文待其走进便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少了什么都不会少了你的好酒的。” 然后转身向刘玉真介绍:“娘子,这是为夫的好友,付家二郎,你喊他付秀才或付公子便是。” 付二郎诧异地看了陈世文一眼,率先向刘玉真见礼:“付家二郎见过嫂夫人,这位是内子田氏。” 田氏是县中另一家大族出身,虽然年岁差了些许但是从小到大也见过几回,刘玉真问候过付家二郎便向田氏招呼道:“见过田姐姐。” 田氏是个温婉的妇人,挺着个五六个月的大肚子笑道:“妹妹恕罪,我身子重你们前些日子成亲我便没有去,如今可算是瞧见了。” “姐姐言重了,”刘玉真伸手去搀扶着她,“姐姐今日能来就是我们的福气了,快快请进。” 将田氏扶到屋内坐下,又给她和四姐姐相互介绍,然后又有丫鬟来喊了,说是严夫子到了。 到了外头,陈世文和付家二郎与一个身着青色书生袍的长须男子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聊得开心,见了刘玉真出来陈世文笑道:“娘子你来得很好,这位是严夫子,你应该认识。” 可不是认识,小时候还听过他几回课呢。 “见过夫子,”刘玉真行了个礼,“多年未见您身子骨可好?” “托福,”严夫子瞧着她感叹道:“五姑娘一眨眼就长这般大了,伯成兄泉下有知也应欣慰了。”说完便从袖中取出一个玉佩递给她,“好孩子,我与你父是至交好友,这个你拿着,莫要推辞。” “谢过夫子。”刘玉真乖乖收下。 接下来又来了几位眼生的秀才和太太们,不过这些非亲近的就由下人领了进来,刘玉真起身迎了,这些秀才娘子有的衣着富贵有的普通,有的开朗有的拘谨,有的二八年华有的鬓生白发,不一而足。 直到快要开席时,周秀才和刘玉媛才坐着马车姗姗来迟。 一到周家二郎就向陈世文致歉,“临了家里头突然出了点事,还望文博兄恕罪。” “无碍,”陈世文笑着,“快快请进。” 两个人一个不知道是要喊姐夫还是要喊妹夫,干脆依照年龄地位喊了字,另一个不知是不想喊还是不好意思喊姐夫,干脆就无视了,也是有趣。 在场的四人,陈世文和刘玉媛议过亲,最后和刘玉真结了婚,周家二郎的父亲曾经想向刘家求娶刘玉真,最后他娶了刘玉媛。 一年前的那一场赏花宴缔结了两门婚事,也造成了如今这四人共处时的尴尬场面。 第42章 刘玉真望着眼前这个眼角微红,面有疲色的刘玉媛,心中感慨脸上却是不显,笑道:“二姐姐快快请进,四姐姐在屋子里头呢,她早就到了你也有好一阵子没见着她了吧。” “今儿正好多说说话。” “桂枝,快扶二姐姐进去,我这边还要迎客,就不相陪了。” “二姑奶奶快快请进。”刘玉真身后的桂枝站了出来,领着欲言又止的刘玉媛进了屋子。 至于二姐夫周秀才,早就让陈世文派人领进屋内了。 “姑爷,姑爷……”德叔突然一脸凝重地跑了进来,“县令大人,县令大人派人来了!还有县丞、主簿两位大人都派了管家亲来送礼,教谕肖大人更是亲至……” “姑爷,姑爷你赶紧去迎一迎!” 刘玉真诧异地问道:“你不是说他们不会来的吗?” 陈世文很镇定,“你夫君我是县中唯一的举人,他们人不来,礼是要到的,不过肖大人居然亲自来了倒是有些让人意外,我得去迎一迎。” 也对,现在与其纠结大人物为什么来了还不如赶紧去接人,刘玉真忙问:“可要我去?德叔,教谕大人可带了女眷?” 德叔:“回姑娘话,肖大人是一个人来的。” “那娘子你先回去吧,”陈世文道:“我这就去迎接肖大人,肖大人是咱们府城的举人,以前我还曾去拜见过。” 刘玉真依言点头,此次宴席她前前后后已经准备好些天了,哪怕是县令大人来也是不怕的。 …… 屋内,刘玉真进来时这些太太们已经依照长幼亲疏坐好了,有几个还聊得很开心。 田氏和刘玉媛怀有身孕,被徐嬷嬷领到了另外一间屋子,其余的七八位太太坐成了一桌。 “举人娘子回来了,”有眼尖的太太瞧着她进来便起身笑道:“可让我们好等,待会儿可要罚酒一杯。” “恕罪恕罪,”刘玉真回到了主位,向几位太太口头赔罪一番,“适才肖大人来了,这便耽搁了一会儿。” “可是新来的教谕肖大人?”一个秀才娘子探前了身子,“家里头是府城的那个?” “正是。”刘玉真点头,闲话了两句然后又向诸位秀才娘子告罪,到另一侧与田氏和刘玉媛说了几句话,问候一番。 “听说肖大人正在给长子寻摸婚事呢。”另一个秀才娘子听到肖大人的名字便想起了一件事,道:“肖大人的长子年纪轻轻便考中了秀才,前程似锦,也不知哪家的姑娘有这个福分。” “肖家可不是个好去处,”又一个秀才娘子说了,“我娘家妹子就嫁到了府城,她说呀肖家规矩重,儿媳妇天天都要在婆婆跟前立规矩不说,若是夫婿像肖大人这般出息那也是姨娘通房的陪着上任,大房在老家侍候公婆。” “所以啊肖大人来了这么久,都没请同僚们上过门,这是家里没人主事呢。” “周家的那位大人也是如此呢,”一个稍微年长些,头上都有了白发的秀才娘子感叹:“周大太太在家侍奉婆母,给周大人纳了两房美妾赴任,贤惠得紧。” “竟有这事?”年轻的惊呼年老的淡定,七嘴八舌的,把周家的事也说了一通,边说边还有人暗暗地偷看在另一侧与田氏和周家二少奶奶说话的刘玉真。 说一句“也不知道这位将来如何”云云。 刘玉娴在她们说肖家的时候沉默听着,这说到了刘玉媛的婆家顿时便有些不悦,如今更是沉下脸,但她是个嘴笨的,一时说不出反对的话来。 …… “陈太太,”一个尖脸的秀才娘子冲着说完话走回来的刘玉真笑,“不知陈举人老爷什么时候去谋个官职啊?咱们县城除了周大老爷再没有人做官了,若是将来陈老爷谋了个官那可是全县城的福气呢。” 这个人刘玉真记得,是赵秀才的娘子,便回道:“夫君要上京赶考,考上了吏部自然就安排了,哪有什么谋不谋的,赵太太言重了。” “进士老爷那就更好了,”赵太太一脸喜色,“陈老爷才高八斗,举人一次就考中了,最最有福的。” 其余几位秀才娘子或真心或假意地跟着夸了几句。 刘玉真闻着这冲天的酸气淡定地举起了杯子,“感谢诸位太太前来,我敬各位一杯。” …… “五妹妹,这是什么?”刘玉娴舀着颗滚圆的白丸子问,“尝着不像是家里常吃的肉丸子。” 真是瞌睡遇枕头,刚刘玉真还想着怎么毫无痕迹地把今天的主角鱼抛出来呢,四姐姐就问起来了。 刘玉真:“这是家里做的鱼丸,可是觉得味儿好?这鱼是稻田里养出来的呢,吃的是稻花,喝的是泉水,我也是嫁到陈家之后才知道竟有这样好吃的鱼,一点腥气也无的,隐隐的还有稻花的香气。” “刺少,肉嫩,和河里养的大有不同,许是乡下地方好山好水的缘故吧。” “若是四姐姐喜欢,我回头打发人给你送去,常吃这鱼聪明呢,夫君说吃了鱼之后每每读书都有所进益。”这话也没错,吃鱼是能够让人变聪明的,所以她说得毫无负担。 刘玉娴还没回话呢,自她说话后就留了一只耳朵的其他几位秀才娘子便忍不住了,忙问道:“陈老爷常吃这鱼啊?!” “吃了好些年了吧,自他中了秀才之后家里就养了这鱼,”刘玉真装作思考的样子,“这鱼要在稻田里养大半年,也不是时常有的,也就这会儿收了稻子才有这许多,平时三五天的吃一回吧。” “五妹妹,这鱼既然是妹夫爱吃的,我哪能夺人所好呢。”刘玉娴听完后拒绝了,“我只是想着这鱼丸是个好克化的,婆婆估计喜欢,回头我打发人去西市上买一些便是了。” 刘玉真:“四姐姐你就莫要推迟了,家里这鱼不外卖的,如今都留着自己吃呢,养了几亩地自家人吃还是够的,你到外头买的鱼也不及这个鲜甜,回头我让人给你送一篓去。” 听到养了几亩地,刘玉娴这才放心了,不再拒绝。 在座的其他几位秀才娘子们则浮想翩翩,陈举人中了秀才之后就开始养这鱼了,吃了这鱼之后每每读书都有进益,常常吃然后现在他考了一次就中了举人!如今养了鱼还不往外卖了!几亩地都要自己吃! 天,天爷啊。 这是要把好处都闷自己锅里呢,亏得这新媳妇是个憨的,就这么说出来了。 也许是刘玉真太过年轻又坦然的缘故,在座的都没有怀疑她说谎,听到她们的对话后不少人看着大桌子上的其他几道鱼目光闪烁,宴席结束之后这些盛鱼的碟碗都空了,鸡鸭反倒剩了下来。 刘玉真暗暗偷笑,不知道陈世文那边如何,但她这里看来是成功的。 “五妹妹,常吃这稻田鱼真的能够让读书有进益?”送走了其他几位秀才娘子,刘玉娴小声地问她:“夫君近些日子苦读得厉害,都瘦了些,若是这鱼能有所增益那可就……” “我骗你作甚,”刘玉真还真是没有骗她,拍了拍她的手道:“常吃鱼能让人变聪明,记得快,不过不一定得是稻田鱼,只是这稻田鱼味儿更好罢了。” “我这里有几个煮鱼的方子,回头一并给四姐姐你送去。” “多谢五妹妹。”刘玉娴感激地笑:“若真能够帮到夫君,我定好好谢你,他上次落榜之后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香,婆婆和我都愁坏了,这回还是说要来你们这,他才打起精神来。” 对于这四姐夫刘玉真认识不多,只知道家里孤儿寡母穷得很,本人是个一心苦读的,四姐姐嫁过去后除了年节也很少回来。 只好劝她,“身子好了才有后福呢。” “我只盼着他好的。” 刘玉娴温柔地笑着,过了会又小声道:“刚刚你不在的时候,赵太太她们……”把几位秀才娘子含沙射影的事情说了一遍,强调道。 “你要当心些,这几位都不盼着你好呢,自从妹夫考中举人之后,我出门赴宴明里暗里的,那些话听了都烂耳朵。” 刘玉真还真不知道这个事,不由得感激道:“多谢四姐姐,我明白的,以后定要远着些,断不能让她们如意。” 刘玉娴又劝了几句,和四姐夫钱秀才相协离去了。 …… “你这边如何?可出了什么好诗?”刘玉真端了杯蜜水给闭眼歪坐在椅子上的陈世文。 “肖大人作了平平的一首咏菊诗,又让在座的其他人各作一首。”陈世文接过蜜水一口饮尽,叹道:“没想到他会来,他是本地教谕,他一来除了诗文经义便不好说别的了。” 刘玉真:…… 第43章 “所以,肖大人来此就是讲解诗文经义来了?”刘玉真确认般问道,心想这人还挺奇葩的,虽然他是本地教谕但也只是个举人,喧宾夺主在陈世文这个举人面前居然一点面子都不给。 “他还想让我收他的小儿子为徒,”陈世文将杯子递过来,示意她再倒一杯,“被我拒绝了。” “现在?”刘玉真接过杯子放到桌上,惊讶地问道:“现在就收徒?可你还要进京赶考呢,一两年的都不得空闲,现在收徒不是误人子弟吗?” “我总是要回来的,肖大人的意思是让我去他家里见见他那聪慧的小儿子,定下师徒的名分,往后我若高中他愿意跟我赴任,换个地儿做教谕,我若是落榜那就更好了,可以去他家里做馆。”许是喝了些酒的缘故,陈世文说话很有些狂气,“我并不想到别人家里做馆,我若是落榜了,定是开间书塾,教一教人考秀才的。” 刘玉真:“……”文人都是这样的吗?一个想请县里唯一的举人到家里做馆,一个想要开辅导班批发秀才。 “这种人,就不能应。”刘玉真把刚才宴席上其他几位秀才娘子的言论跟他描述了一遍,“如今他家里头尽是些姨娘庶子,还好你没应,应下了恐怕就要得罪府城肖家那边了。” “这肖大人和周家大老爷一个样,自己在外头逍遥快活把妻儿留在老家照顾家小,不是什么好东西。” 陈世文笑了笑,“知道了,小姑娘,我本来也没应,我和他不是一路人。” 刘玉真满意地点头,给他倒了一杯水。 …… 第二日的早膳是粥和蟹黄包子,刘玉真用筷子夹起一个包子轻咬了一口,随口问道:“昨日鱼吃得太多了,这三五日的我都不想吃鱼了,夫君你午膳想吃什么?我让厨房做。” 陈世文昨日喝了酒如今有些头疼,只喝了两口清粥,听到她提起午膳顿时微皱眉,“什么都好,清淡些便成。”过了一会儿又道:“不要粥。” “那便给你煮碗粉吧,这个清淡,”刘玉真很快定下了主意,同时决定了自己中午要吃什么,“桂枝让厨房给我做个焖饭和酥炸排骨,排骨只要中间那一段,腌制好裹了蛋液放油锅里炸,那个好吃。” 桂枝出门吩咐去了,然后没多久回来禀报道:“姑娘,都吩咐妥当了,午膳便能得。” 屋内,刘玉真摆弄着一把琴,她纤指轻弹,一小串愉悦的音符便在众人耳畔回响。 听到了桂枝的话她点了点头,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拿起放置在桌面上的一本琴谱看了起来,时不时在琴上试弹两下,一个上午叮叮咚咚的,到了午间便渐渐流畅起来。 等到了晚间一曲弹罢刘玉真扬起脸笑道:“如何?” 陈世文捧场地笑道:“想不到娘子你竟有如此技艺,佩服佩服。” 得到了夸奖的刘玉真道:“小时候家里请了师父来呢,那师父严厉得很学得不好可是要挨训的,她老人家琴棋书画都擅长,可惜我愚笨只学了点皮毛,都说不上好。” 陈世文安慰她:“你这琴艺比好些人都强些了,不必自谦。” “那我再给你弹一首,”刘玉真很高兴,“在村子里不好弹琴,我好一阵子没弹过了,若是错了你可莫要取笑。” 说完她理了理衣裳,琴声渐起。 …… 一曲弹罢,刘玉真收了手,陈世文的表情有些奇怪,见她望过来顿时露出了一个笑容,“弹得好,比我可是强多了。” “那你来试试,”见他不会,刘玉真起身去拉他,“你也弹一曲我来听听,君子六艺你在书院都是要学的吧?” 陈世文被她拉得无奈,又见她兴致勃勃只好起身与她互换了个位置,摆正姿势后弹了一首简单的。 嗯,技艺平平。 刘玉真笑盈盈地望着他,琴声停住后给他鼓掌,笑道:“好听!再来一首!” 陈世文含笑看着她,而后低头磕磕碰碰地弹了一曲《凤求凰》。 …… 两天的时间飞快流逝,转眼便到了返程的日子。 临走前一日刘玉真将人喊来问话:“我这两日吩咐你到处走走,若有人问起你便回答三爷的确喜欢吃鱼,你可都照办了?” 钱贵抬头看了陈世文一眼,见屏风后面的他正在看书头也没抬,顿时恭敬地回道:“回三奶奶话,这两日的确有好些人来问,都据实回了。” 刘玉真满意点头,又问另一侧的顾厨娘,“你这几日去集市上可听到什么传闻?鱼卖得好不好?” 顾厨娘老实回答:“回姑娘话,这几日集市上的鱼卖得是快了些,若是有乡下人挑着担子来很快就被抢空了,还有人指了名儿想要寻稻田鱼,至于您说的传闻倒是不曾听见。” 那估计是还没传开。 刘玉真又问在一旁的陈世文,“夫君你们商议的如今是一日卖几尾?县城这边送多少?” 陈世文答道:“一共有五个村子,一个村子一日约莫三百尾,县城这边人多,许是一两百吧,怎么了?” 一两百对应县城那是不高的,刘玉真放心了,这个数量一个月也就是一万尾,不至于被抬起价来让人买不起,也不至于滞销,有利于持续发展。 ……但事实证明她对科举这能提升全族门楣的威力一无所知,在“吃稻田鱼能让读书人变聪明,像陈举人那样去考状元”的言论传开之后,清源县家家户户有那读书人的都要买一两条鱼,周围县城消息灵通的大户人家和商人们一窝蜂跑了来,就连府城都有人被惊动了,附近村里原本要卖到明年去的稻田鱼被抢购一空,一缸缸的被装进水缸里运走。 村民们数着银子乐呵呵的,刘玉真看着淳朴的村民们送来的成堆的鸡蛋、米糕等物发愣。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如今这会儿传闻还没在县城里彻底传开,但坡下村里有老有小的,加上陈世文出行在即所以两人没有再等,在县城再待了两日便启程回去了,临行前刘玉真招了段嬷嬷来问:“郭家的和李家的学得如何?” “颇有几分样子了,”段嬷嬷答道:“这粉面啊也不用什么巧宗,煮熟了捞起来就成,顾厨娘按照您的吩咐教了她们鱼丸、烧鱼头、炸鱼块、熬鱼汤等几样,两个都勤快得很,就是做得还不算好,得多练练。” 刘玉真:“既然都学会了那就不用随我们回去了,让她们再在这里待两日,做得多也就练得熟了,再让李家的学一学炸油条和烧饼,往后就让她待在城门口那茶寮上,卖些油条、烧饼以及豆浆茶水等物。” “我让找的木匠可把两个屋子都改好了?若是好了就挑个好日子张罗起来吧,我让姑爷写了几个字,也送去让人做成牌匾。” 段嬷嬷点头应下。 说完了正事,刘玉真望着亭子外的风景问道:“嬷嬷,你这次去带了李家母子出来,那些二婶给的陪房们如何?” “有些不安呢,”段嬷嬷老实答道:“您上次让我去安抚了一番,他们便老老实实地在宅子里,但是这回您从里头提了李家的和她儿子出来做活,给了这样好的一门差事,可不得了,这两日三天两头的托了人来说情,说是要给您请安。” “据门房那边回话说冷落了这么些日子,刘府那头也少来找了。” 刘玉真扯了扯帕子,有些不悦,“我之前只想着他们都是不忠的,只有远远的丢开了才好,眼不见心不烦,待过两年等人都淡忘了我便寻个错处找了人牙子来将他们都发卖了,如此千好万好。” “但是这两日我住在了这里,这个比那四进宅子还要小的地方,想到他们住了我的四进院子,坐着我的椅子、用了我的厨房、赏着我的花我的景,吃着我园子里的出息,没准还会像我一样站在枝头下感叹今冬的梅花开得早,顿时心里头就有些不舒坦。” “可得把他们都早早料理了,嬷嬷你可有什么好主意?” 刘玉真嘟囔着,不经意地抬头一看,竟发现段嬷嬷笑得欣慰又满意。 嬷嬷这是…… 她脑海中闪过一系列的场景,有婚前母亲接过陪嫁单子后的不满,有母亲问她如何处置那些二房安排的人她答远远的丢开去过两年再打发,还有母亲从两个嬷嬷中选中了有手段的段嬷嬷,婚后段嬷嬷好几次地往那四进的宅子里去,问她人选她弃了忠心的庄仆选了李家的…… 她本就是极为聪明的人,脑海中灵光一闪,惊道:“嬷嬷,您这是早就有法子了?!” “怎么竟瞒着我?” “我的好姑娘,”段嬷嬷欣慰地笑:“您可算是长大了。” “您打小啊就是个尊老怜弱的性子,待身边的人也是一片真心,像那春杏去年犯下那等大错,依着太太的意思定是要打发回家的,您却安排了她在院子里养病,后来还给她指了一门好婚事。” 段嬷嬷感叹:“老太太和二房安排下的钉子身契都在咱们手里,打发的法子多了去了,但您却只想着将她们远远安置了;再有周氏做下那等丑事,您念着姐妹情分也没有对二姑娘袖手旁观。” “心善是好,可有的时候就得心狠,您这样子太太瞧在眼里,急在心里呢,后来便想着还是要狠一狠心,教一教您这待怀有坏心的人得‘先下手为强’,这便暗地里嘱咐了我,如今姑娘您想早日处置了这些人,太太知道了定是要念佛了。” 刘玉真恍然大悟,感动的同时也有些啼笑皆非,她虽然在古代长大但前世毕竟在平稳的法治社会待了许多年,看一个人是“人”而不是依着他/她的身份分为“大人”、“某某”、“物件”、“玩意”等等。若是有人犯错了也会提醒自己一人犯错一人当,和她的父母亲人以及子女都没有关系,不要牵连无辜。 但没想到在母亲和嬷嬷的眼里这竟是圣母了。 “也罢,”刘玉真苦笑:“那嬷嬷你有什么好主意?” 段嬷嬷语重心长,“这下人啊,签了卖身契那会儿脊梁就弯了,一辈子都抬不起来,若是世代养着的家生子,那一辈子唯一的想头就是在主子面前露脸,若是主子没有差遣,或者是主子不派差事,那是浑身都不自在的。” “再者,下人们一辈子都在宅子里转悠,吃喝用度都依赖着主家供给,主人家给了米那就吃大白米饭,主人家给了糠那就得吃糠。” “二太太给的这些也是一样的理。” “一二十人,看大门安排了咱们的人,给下人做饭的一点油水都不给她捞,管花木的、管湖泊的让看门的不许人出去,屋子里金银细软全无,器具摆设都收着……” “如此紧一个月,再把门户松开,再紧一紧,或是轮换着位置,他们自己就得乱起来。” “您往后再从里头挑一两个人出来派个差事,时不时赏赐一番,他们自己就能把脑袋都打出血来。” 如此,就把那些挑头的都处置了,其余安分的可以随便打发到不近身伺候的位置上。 段嬷嬷虽然没说但是刘玉真理解了她的意思,就是二桃杀三士的法子,她想了想应下了,“那就托给嬷嬷了,只一点,若是要发卖就一家一起卖了,财物也允许带上一些,不要让骨肉分离。” 毕竟是各为其主,这些人刘玉真不敢用,真要赶他们上绝路也没必要。 段嬷嬷点头,“姑娘放心,省得的。” 第44章 段嬷嬷如何去筛选那些人刘玉真完全放权了,只要不绝了那些人的活路她便不再理会,她心善也好,说她圣母也罢,她觉得作为一个人要有坚持。 不然她又与这世间千千万万的女子有何区别呢? 自从回到陈家之后她渐渐地忙了起来,那天回到家下了车后康哥儿搂着她的腿哭得稀里哗啦的,后面两日跟在她后头寸步不离,慧姐儿也红了眼眶,小声地喊着“母亲”。 这也就罢了,小孩子亲近着哄一哄他们就和好如初了。 但别的却没有这么简单,得费些心思权衡,刘玉真盘坐在榻上,拿了纸笔与一叠帖子来与陈世文商议。 “族长太太想要我做她小孙女及笄礼上的正宾,你觉得如何?” 陈世文坐在另一侧,教慧姐儿描红,康哥儿依偎在他怀里捣乱,他抓住康哥儿的小手,“你做嫂子的,愿意去就去,不想去就打发人送一份礼,她是定下人家了吗?” 不怪他有此一问,在乡下是不给女儿办什么及笄礼的,丫头片子能有一碗长寿面吃一吃就很不错了,请了亲朋好友来参加的及笄礼?乡下丫头是不讲究这些的,除非定下了好人家,自家为了抬一抬女儿的身份才给办。 “未曾听闻。”刘玉真想了想回答,“娘未曾提起过此事。” 陈荷花未嫁,所以最近老是有媒婆上门,刘玉真旁听了两回便对这村子里哪些姑娘说了亲事心中有数了。 想到这里,她取笑道:“那媒婆说自从你中举之后,这村里的姑娘小伙就水涨船高,好多人家里想贴了嫁妆把姑娘嫁到村里来呢。” “不要!”康哥儿突然大声喊道:“爹爹不要娶小老婆!” 刘玉真一怔,但没等她说话陈世文便摸了摸康哥儿的头,随意道:“没有什么小老婆,这不是什么好话,不必理会。” 康哥儿似懂非懂地点头,目光又放在了慧姐儿身上,咯咯笑:“姐姐不乖!” “慧姐儿你这个字写得急了些。”陈世文用手指轻点了慧姐儿写的最后一个字,“写字要静心凝神,切不可分心,可记住了?” 慧姐儿咬着唇,乖乖点头。 刘玉真见状耸耸肩,继续说道:“那我就应下了,左右也是好事一件,对了今日大嫂子来的时候带了个信来,说是村子里的鱼卖得越来越好呢,县城里还有人专门来买。” “可见这稻田鱼的名头是打出来了,往后不用担心卖不出去,大嫂子还问家里剩下的卖不卖呢,说是如今能卖二十五文一尾。” “这事祖父和爹都和我说过了,”陈世文答道:“家里不急着用银子便先不卖吧,养大些也好。” 刘玉真没有意见,“另外一个,姑太太家的二表妹定了人家,对方家里想邀请我们去赴宴认一认门,问你什么日子启程,她好安排。” 陈世文头也没抬,“让人去和姑母说我最近不得闲,若是她老人家有意便请了未来表妹夫到家里来坐一坐吧。” 刘玉真懂了,把这张帖子放另外一边,拿起下一张,“周家老太太是十月二十过寿,那时候你都出门了,我便依你的意思过去坐一坐,可要备什么别的礼?” 这张帖子让陈世文回了几分神,“这个你做主就是了,我们两家并无别的交情,只是碍于周大人的缘故不好太僵,毕竟我以前也向他讨教过文章,母亲不愿意去这些大户如此便只得劳烦你了。” “那我就送几卷佛经吧,在佛祖跟前供奉过的,最是灵验。”教养出周氏这样女儿的周家老太太,不管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刘玉真决定要敬而远之,就从自己那箱子佛经里挑几卷对付过去。 下一张是某乡绅请陈世文赴宴的,放一边。 下下一张是某秀才请了去……某花楼赏花?刘玉真凑前去看了又看,不错的确是花楼,二哥哥还去逛过呢,当然回来就被殷姨娘哭到了二老爷跟前,打了一顿。 居然送这样的帖子,刘玉真冷笑着扔到地上,踩了一脚。 下下下张…… 这些帖子有二十多张,是这些日子积攒下的,但大半都毫无用处,有的请他去赴宴,有的想要让儿子拜入他门下,有的慕名前来求教,还有的想要托到他的门下减免税赋…… 五花八门。 好不容易分完了,她扔掉了几张,然后把其中大部分拿到他旁边,“这些都是请了你的,你既然不去那便回个信吧,然后打发人送去。” “我这边十月二十二要去给族长二孙女做正宾,十月二十六要去给周老太太拜寿,十一月是府里老太太寿辰,十二月付秀才娘子肚子里的孩儿估计要满月了,也得送份礼去。” 陈世文:“付兄那边我备了份礼,到时你也一起带去吧,是一副童子图,就在书房的画缸里。” 刘玉真记下此事。 …… 陈世文的信送出去没多久,姑太太陈桂花便带着何姑爷并二子一女以及三男一女四个眼生的人上门来了。 何姑爷及一位表弟和两位年龄大些的男子被请去另一个厅饮茶,老太爷和陈大老爷招呼着,陈世文这个时候正在前院书房,要晚些才回来。 至于其他女眷则是张氏并三个儿媳妇辈的招待,戚氏因为是寡妇,这种时候并不出现。 据姑太太介绍那三男一女是她的未来亲家及女婿,在县城开了几间铺子富贵得很,两个年纪大些的男女是杨老爷和杨太太,大些的那个少年是他们长子杨大郎,小些才七八岁的是二儿子杨二郎。 陈桂花乐呵呵地介绍了一遍,嘴角都合不拢,“女婿是个会读书的,来年就要下场呢,能考个秀才回来!再过几年便和文哥儿一样考个举人,再过些年就是状元,官老爷!” “也给我闺女挣个诰命回来!” “何夫人言重了,”杨太太是个慈眉善目的妇人,听到陈桂花这样的话顿时皱眉,“我儿尚未与令媛定下婚事呢,这‘女婿’一词还望慎重。” 这话一出,在场的何家人神色各异,但是陈家人却是统统吃了一惊,张氏左看右看,迟疑着问道:“三妹,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带了亲家来的吗?” “哎呀大嫂啊……”陈桂花拉着张氏走到角落,小声说了几句,刘玉真没听到姑太太说了些什么,倒是听到婆婆张氏惊呼道:“你说什么?要让文哥儿收他家二郎为徒?!” 刘玉真一愣,迅速道:“诸位远道而来,定是累了吧,我已让人备了茶点,桂枝,你快去催一催,莫要怠慢了贵客。” 桂枝机灵地出去了,吴氏这才反应过来,连声劝道:“对对对,家里的点心味儿好,待会儿您多吃两块。” 几个人说着话,好歹是把那边渐低下来的声音盖过去了。 …… “……要说这绸缎啊,还得是江南的好,旁的地方都织不出这模样,”杨太太话匣子打开,滔滔不绝,“像我今儿这帕子用的便是江南的织云锦,那是仅次于云锦的好料子,颜色十年不褪的,就这么一小块就要十两银呢!” “这,这么多啊。”小张氏惊呼,“那一整匹布岂不是要上百两?!” “整两百两!”杨太太骄傲地抬头,“府城还买不到得去省城,我这帕子还是去年县令太太拿了块料子来我们家绣坊做衣裳时送我的,全县城除了县令太太那里,就只得我有呢。” 十两银子一块的帕子无论是小张氏还是吴氏都没见过,不免暗地里看了又看,看得杨太太越发的骄傲,“诸位奶奶若是喜欢,今日我家二郎拜了你们府上三爷为师之后,我们便是亲家了,这十两的帕子没有,回头我打发人给你们一人送一张一两的,那是西边来的蜀锦,也很是难得呢。” 小张氏和吴氏面面相觑,顿时有些明白了,一个低着头,一个端起了茶杯,不再说话。 刘玉真:“……”呵呵,这谁还没有块蜀锦了。 她很快想到了一个主意,“杨太太,您说家里是开绸缎铺子的?给县令太太做过一身织云锦料子的衣裳?” “可不是,”杨太太甩了甩帕子,“这县城里就只有我们家的绣娘有这手艺。” “那可巧了,”刘玉真微笑,“我嫁妆里头碰巧有一匹云锦呢,这还是我外祖母的嫁妆,她老人家传给了家母,家母传了给我,那云纹至今仍栩栩如生,莹白的色泽百年未变,不愧是这世间最好的料子。” “可惜啊,这好料子也挑人,这云锦不是那一般两般的人能处理得好的。” “若早知道您家里的绣娘有这手艺,那我定要求上门,就是不知贵坊的绣娘能不能做出配得上云锦的好衣裳?” 做衣裳人人都会,但想要做出比料子本身更好,更出色的衣裳却不是一件易事,那块织云锦便耗费了几个绣娘三个月的功夫,县令太太还不是很满意,何况是难得一见的云锦? 杨太太的脸色顿时涨得通红。 第45章 正说着,陈桂花已拉着神色不渝的张氏回来了,张氏沉着脸陈桂花也不太高兴估计两人谈崩了。 刘玉真见杨太太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顿时也见好就收,笑着劝道:“杨太太您尝尝这鸡蛋糕,最是绵软不过了。” 杨太太这会儿终于想起来这陈举人新娶的妻是县中大户刘家的女儿了,多少好料子好衣裳没见过,气势顿时一收,也跟着笑道:“让陈三奶奶笑话了,我们绣坊的料子是从府城采买的上好绸缎,付家几位奶奶也常来挑料子呢。” “这可巧了,”刘玉真见她软和下来,也不介意给面子,“眼见着就是冬日了,家里头各处都要添备周全,有杨太太您这番话也就放心了。” 你来我往的又客气了几句。 张氏回到位置上,脸色不大好看,直对着杨太太说:“杨家太太,这您说的要让我儿收杨家二郎为徒的事,这实在是太荒唐了,哪有让收徒才结亲家的呢。” 短短的几句话信息量极大,刘玉真忙问道:“娘,您这话是何意?姑太太这会不是领着定下的亲家上门认认人的吗?怎么就说到夫君收徒上了。” “夫君说他这会儿不收徒,连我们县的教谕肖大人家的爱子想要拜夫君为师他都拒绝了呢,他自己读书都唯恐时间不够,哪有那精力教导徒弟?” 这些人还真是异想天开,送了帖子来被拒了于是就想着曲线救国? 娶陈家的亲戚,然后让陈世文给他们教儿子? 呵呵。 杨太太挺直了胸膛,“亲家太太,你这话可就说差了,我家二郎也是个过目不忘的,那什么千字文不过读了几日就会背了呢,和陈举人一样是文曲星下凡!” “这文曲星教文曲星,不就是正理吗?” “等将来我家二郎考了状元,也做了官,也能提拔亲家呢,和陈举人也相互照应!” 刘玉真:“……”文曲星有两个的吗? “这也不能让我儿收他为徒啊!”家里的人许是被陈世文嘱咐过,张氏丝毫不松口,“这是万万不能的,你家二郎读书好,就让他写文章来,给我儿看看,指点两回也就是了。” “这怎么能行,”杨太太大惊失色,“这指点和拜师哪能一样呢?何太太你可是答应了我们家定是能让我家二郎拜陈举人为师的,不然我们也不会这么快就定下亲事!” 一屋子的人顿时就看着姑太太陈桂花,看得她坐立不安,坐在她身边的二女儿更是神情紧张。 “呵呵,这,这要商量商量,商量商量,”陈桂花贴近了杨太太小声说道:“我那侄儿最孝顺不过的,晚些我和我爹商量商量定能成。” 杨太太面色稍缓。 张氏也低声和刘玉真商量,“老三媳妇啊,你说这叫什么事,他姑母瞧着杨家富贵,一听那媒人说就同意了,也不想想老三是她何家的儿子吗会听她的话?” 絮絮叨叨的抱怨了一通。 刘玉真这才明白前因后果,从她昨日理的帖子来看,那些想要拜师的人络绎不绝,不过都被陈世文拒绝了,杨家估计也是其中一个。不过杨家有个适婚的儿子,于是瞧上了在隔壁镇上有座酒楼的何家,想要通过结亲达成目的。 杨家在县城开绸缎庄的,县上及周边镇上合起来共有三家铺子,杨家大郎也正读书,准备着明年下场,陈桂花特地找人去他那书塾打听过的,据说是个能中秀才的。 人也好,没什么不良嗜好。 于是陈桂花就动心了,觉得这是千载难逢的好婚事。 两家人一拍即合,陈桂花拍着胸脯保证能让杨家二郎拜入侄儿门下,但是杨家也不是个蠢的,提出要先拜师才能下定,于是就有这么一出。 刘玉真啼笑皆非。 这杨家和何家议亲,竟把陈世文给扯进来了,难怪前些日子上门的媒婆说想嫁入坡下村如今没有田地陪嫁都不行了,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这件事还得让陈世文处理才行,也不知道他那边如何了。 另一头,陈世文在收到桂枝的禀报后站起了身子,他原本的打算是宴席前再回去的,不过是表妹的未来婆家不必如何慎重,但桂枝这么一说他顿时便坐不住了,整了整衣裳走出了书房。 他先去了正厅,招待何姑父何表弟以及杨家父子的地方,这里没有剑拔弩张相反还十分融洽。何姑父和杨老爷都是生意人,和陈老太爷,陈父谈天说地的聊得正欢,杨家大郎也是个活络的,和不善言辞的陈世诚也能说上几句话,期间还不忘照顾着何小表弟。 陈世文一进门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杨老爷笑呵呵地站了起来,拱手道:“陈举人,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自上回远远的瞧见陈举人还是您中举后从省城回来去县衙那会儿,当时整个县城都轰动了。” 陈世文也回礼,“杨老爷言重了,在下忙着温习功课来晚了,还望恕罪。” 杨老爷受宠若惊,连忙又回礼,“科举要紧,科举要紧,我们如今就是亲家了,这回上门就是认认门,认认门呵呵。” “快,大郎这就是你一直仰慕的陈举人,快快过来拜见!” “陈举人这就是我那不成器的大儿子了,在县城的书塾念书预备着明年下场,今日带来聆听您的教诲,若能学得您的万一啊就是咱们的福分了。” 杨家大郎刚才还是一副侃侃其谈的模样,如今站在陈世文面前却有几分拘谨,作揖道:“学生杨育成见过陈举人。” “不必多礼,”陈世文将他扶了起来,“我也不过比你痴长几岁,多学了几年罢了,当不得如此赞誉。” 见过礼之后几人分坐了两边。 陈世文随口对着杨大郎考较了几句,知晓这是个下过苦工的,脸上顿时柔和了几分,再问了一遍经义见他答得毫无章法顿时微微皱眉。 杨大郎在陈世文严厉的目光下说得越发磕绊,好不容易断断续续说完了脸上都冒出了一层汗珠。 “陈,陈举人,”一整个厅的人都关注着他们两个,其中又以杨老爷最为关切,见这样的情形顿时吓了一跳,忙问道:“我儿这是……这是……” 陈世文不答,反问道:“适才听杨老爷您说令郎预备着明年下场?” “是是是。”杨老爷连忙回答。 “我刚刚考较了几句,发现令郎对于四书还是熟的,诗也做得不错,但是……”在杨老爷和杨大郎殷切的目光下陈世文斟酌着说道:“但是他对于四书只是通读背诵,并未融会贯通,这样恐怕……” 杨老爷和杨大郎脸色都白了,忙追问道:“如何?” “如今科举越发的注重经义策论,令郎却一窍不通,能否考中秀才,难说啊。”这倒是实话,陈世文并没有欺骗他们,和前朝以及今朝初立时的“以诗取士”不同,如今的朝廷更注重官员的做事能力,总体而言做了大官的都是在某方面有所建树的。 纯粹的诗才越发的少。 但民间由于千百年的经验以及某些顽固不化的老秀才、老童生、老举人等还是教导出了好些适应不了如今科举规则的读书人,他们不学经义、不学策论、不讲实际,纷纷在科举这道大门下折戟。 杨大郎虽不至于此,但若是不改变那么他想要考中秀才估计得等到而立之后了。 杨老爷和杨大郎大惊失色,“那那那……” 杨老爷茫然地望着神情严肃的陈世文,又望了望关切的陈家几人以及若有所思的何老爷,恍惚不知所以。 杨家大郎年轻经的事少,如今更是眼眶含泪,闭紧了嘴说不出话来。 一个举人的话语,尤其是在科举一道上,就是有如此威力。 “杨老爷也不必担忧,”陈世文又说道:“令郎年纪不过十七,勤能补拙往后多学多练也就是了,明年可能不成但若能寻个合适的夫子,三五年之后考个秀才也不是难事。” 杨老爷眼前一亮,期待道:“那陈举人可否……” “确有一良师适合令郎,”陈世文不等他说完便笑道:“也是巧了,前儿我才请了他吃席,严夫子是我当年在刘家族学读书时的夫子,于经义上颇有建树。” “当年刘老太爷一去,刘家族学便关了门,严夫子这些年都在外游历前些日子刚从京城回来。杨老爷可能没听说过他,但我当年考秀才时那经义是他手把手教的。” “严夫子如今回乡便不打算走了,若杨老爷愿意那我可写一封荐书,令郎的基础也还算扎实夫子应该不会拒绝。” 说完了这些陈世文又说道:“听说府上还有一位开蒙未久的二郎?也是巧了严夫子他想要开一间书塾收几个弟子,杨老爷也可一并带去看能否入了夫子的眼。” 说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杨老爷知道自家的算盘被人知道了,在陈世文的目光下饶是见过大场面的杨老爷都脸色微红,羞愧道:“如此,就多谢陈举人了,大郎,快谢谢陈举人。” 何姑爷呵呵笑,“这都快成一家人了还叫什么陈举人啊,应该叫一声表哥才是哈哈哈。” 杨老爷听闻也是笑:“对对对,我们家大郎和何家二姑娘已定下了婚事,今日上门是认亲来的,大郎,快快重新见过诸位长辈……” …… “所以,这件事就这么完了?”听完陈世文转述正厅这边事情经过的刘玉真再问了一遍,“何家表妹就这样和杨家大郎订婚了?” 陈世文点头,“那杨家大郎虽说油滑了些,但功底扎实,若能跟着严夫子好生学习,三年内应该能考中秀才。” “杨家家底殷实,是一门不错的婚事。” “可是杨太太可不是个好相处的。”刘玉真想到一开始耻高气昂这看不上那看不上还显摆她十两银子一块手帕的杨太太,顿时就对何家二姑娘的婚后生活充满同情。 陈世文诧异,“表妹嫁的是杨家大郎。”言下之意杨家大郎有出息便成。 刘玉真:“……”和这人没法说了。 过了一会儿又把他手里的书抢走,没忍住问他:“你写了荐书给严夫子,那可有想过你二哥?你二哥如今一大把年纪了也还没考中秀才呢,你怎么没推荐你二哥去拜严夫子为师啊?” 第46章 陈家二爷是家里一个不太显眼的人,他每天早出晚归的刘玉真都没见过几次,虽说是在镇上书塾念书可是平日里也没见陈世文指导这个二哥,按理说近水楼台先得月,有陈世文这个考中了举人的弟弟,陈世方应该也能有所成就,最起码童生应该能考上啊。 但是这么多年都没下场过,真是让人不解。 “二哥考不上秀才,”陈世文苦笑,“他《中庸》都尚未读完。”说到这里,他动了动嘴,艰难地说道:“他,他读一本忘一本,考不上的。” 刘玉真:“……那他为何还要去读书?” 有些人天生就是读不进书的,这不是什么稀罕事,刘府二房长子也是这样看着书就说头疼,死活读不进去,所以他考不上童生之后就干脆专注庶务,如今也是打理家业的一把好手。 没必要和科举死磕。 “二哥,二哥他很喜欢读书,”陈世文叹气,“其实小时候我们三兄弟最喜欢读书的是二哥,但我最有天分,所以……” 所以陈家选择了陈世文,放弃了陈世方,直到陈家二叔死去,陈世文入了刘老太爷的眼进了刘家族学,得了刘家的关照减免了束脩。陈家也好些年没灾没病的攒了些银子,大孙子陈世诚和二孙子陈世方才能再度进入村中的书塾学认字。 也因此,陈世方便对读书有了执念,在陈世文中秀才前后都曾经花了时间和精力教导他,但奈何天资有限…… 如今陈家也不是十几年前出不起两个人的读书银子的时候了,他既然想读书,那便读吧。 “二哥如今在吴秀才的书塾里念书,日后,日后他想要开个书塾,教导蒙童识字,这也不失为一条出路。”陈世文的语气中有些许遗憾。 “对了,”他突然想起件事,“祖父说二哥欲给宇哥儿开蒙,我上回给你的那几本给慧姐儿开蒙识字的书你放哪儿了?你取了来我誊抄一份给他送去。” 他给的几本书除了第一本《百家姓》是由慧姐儿珍重保管之外,其余的都由刘玉真收着了,陈世文接过后略看了看,道:“差不多了,四书五经可以等他大一些后再给。” 启蒙书没有几本,厚度也比不上正经的四书,况且陈世文只是抄录其中他自己写的诠释部分,所以第二天就抄完了,刘玉真添了一套文房四宝一起送到了二房。 “夫君说宇哥儿开蒙,他这个做三叔的得出把子力气,所以这两日特地写了这几本书,都是他这些年的心得,二嫂你替宇哥儿收起来吧。” 吴氏很感谢,“真是多谢三叔了。” 礼物送完了,刘玉真和她闲聊起来,“宇哥儿是要送到镇上的书塾去吗?” “是啊,”吴氏笑道:“他爹也在,父子两个往后也有个照应,说起来还没应该多谢弟妹你呢。” 刘玉真不解。 吴氏解释道:“先头宇哥儿不是老摔嘛,老一辈的都说是骨头没长硬,大了自然就好了,没想到竟是缺奶水呢!” “自从宇哥儿喝了那牛的奶水之后如今就摔得少了,夜里也睡得香,可不得多谢你。” 原来是这么回事。 刘玉真恍然,笑道:“原来是这样,那往后可得多让他喝些,每天喝上一碗少生病,鸡蛋也要吃,等他大了长得高呢。” “是这个理,等过年让他多给你磕两个头。”吴氏满足地笑着。 “那我可就包个大红包等着了。”刘玉真也觉得开心。 …… “夫君,你试试这衣裳看是否合身,这是这些日子给你赶制的若穿了不合身我便让她们改了。”十月初十,刘玉真拿着一件棉长袍递给陈世文,她的身后站着捧着靴子、披风等物的桂枝和春杏。 陈世文依言试穿了,披风不讲究大小没什么好说的,鞋子和靴子也尺寸正好,两件外袍和袄子倒是小了些,特别是袄子里头若穿上厚衣裳则会紧巴巴的。 “这……” 刘玉真有些愣住了,这是按着成亲时陈家给过来的尺寸做的,刚嫁过来时她准备的衣裳都很合身啊,怎么这会竟然紧了? 他胖了! 而且不是一两斤。 这才多久?一个多月而已? “不碍事,”相比刘玉真的惊讶陈世文则很镇定,他理了理袖子笑道:“都收着吧,出了门饿两天我便瘦下来了,到时正好合身。” “你说的这是哪儿的话,”刘玉真让他把衣裳脱下来,准备让两个秋再改改,“哪有为了衣裳去饿肚子的,又不是那种吃不上饭的人家。” 她拿了一件薄一些的衣裳在他的肩膀上比划,“对了,我还没问你是怎么去京城呢,是走的陆路还是水路?陆路时间长些但胜在沿途都有驿站可歇脚,水路安稳但北边这会儿应该冻住了,到了苏杭再往上就要下船了吧?” “我记得当年祖父致仕,我们就是本想着坐船回来的,但是派人去问说是天冷海上冻住了,行不得,我们就只好走了陆路,花了三四个月呢,回来我还病了一场。” 陈世文伸长了胳膊任她比划,答道:“我们先坐海船,海船只需月余便能到杭州,到了杭州之后再换车一路急行到京城,如此便妥了。” 春闱是明年三月,这样一算他最迟一月份便能到京城,能休整近两个月,见他有了计划刘玉真就放心了。 “那我给你准备一些果蔬让你到船上吃,这人要每天都吃一些蔬果,不然是要生病的,对了你可会发豆芽?”刘玉真想起了绿豆芽的故事,兴致勃勃地说:“我给你带上一些绿豆,你可以在船上发绿豆芽!” “很快的,三五天的就能好!” “若是吃不完长成了绿豆苗你还可以割下来配着锅子烫着吃!绿豆苗配锅子味儿可好了。” 陈世文有几分意动,“严夫子的确是说过船上除了鱼之外没有旁的吃食,一口鲜菜异常难得,若有个豆芽倒也好。” “是吧,在船上这可是个好东西呢,”刘玉真高兴地说:“我让厨房那边教了钱贵,除了这个豆芽我再让她们教他做几样简单的吃食,你在路上也可以换换口味。” “除了这个之外我还给你备了一些鱼面、干米粉、你煮一锅水,添些肉酱和干菜煮一锅热汤面热乎乎的吃下去。若不喜欢吃粉面那人换一些米,加了腊肉做成焖饭和家里也不差什么了,米面太重我就不给你收拾了。” 陈世文点头,“有理,那你多备一些。” 刘玉真:“粉面每样让人备了十斤呢,腊肉、酱菜和干菜也都备了两坛子,如今天还热着,这些东西放久了也不好,吃完了在路上再买也就是了。” 陈世文嫌少,“十斤有些少了,这个鱼面备上三十斤吧。” 刘玉真吃了一惊,衣服都抓不稳了,“三十斤?怎要这许多?你这到京城不过一两月,这路上也还有歇脚的地方,船上更是不缺吃喝,给你备一些一是应急,二是换个口味,怎要这许多?” “你不会是想着这一两个月都吃干粮吧?”刘玉真惊疑地望着他,犹豫着问道:“你是没有银子了吗?若是没有了我这里还有些……” “你想到哪里去了。”陈世文失笑,“美味佳肴我是爱吃,但粗茶淡饭我也受得,我看这鱼面好存放,有水就能煮还加了鱼肉比旁的有营养,多备一些好在路上吃,我这次要去三个多月呢。” “三个多月?你要去哪儿?”刘玉真追问,“你不是说要坐海船的吗?怎么会用三个多月?” “我要跟船出海,去一趟琼州,”既然说漏了嘴,陈世文便解释清楚,“考进士可比考举人难多了,需得言之有物,山长让我们多出去看看,增长见识。” “什么?!你要去琼州?!!”刘玉真惊得声音都变大了。 “小声些!”陈世文也被她吓了一跳,忙道:“不久的,就去一个月,然后我们回来广州府,再从广州府北上,估摸着二月便能到京城,误不了。” 刘玉真脑袋里空白一片,喃喃道:“你,你要去琼州?” “对,琼州。”陈世文扶住她的身子,柔声道,“从广州府坐了海船往南再行一段时日,不远。” 刘玉真急了,“你们怎么不去北边啊?福州、苏州、杭州都是好的,你们在那里多逛几日也就是了,怎么就要去琼州了呢?” 陈世文:“如今南边海贸发达,还有大船从海的那一边来,所以我们想去看看。况且琼州还有一年三熟的稻子,我也想去瞧瞧,看能不能带些种子回来。” 刘玉真还是心慌,“可是南边乱着呢!” 陈世文保证:“不怕,我们请了镖师各自也带了小厮护卫,到了省城之后一行人还跟着邹兄家里的商队走,他们是专做南边生意的,这里面的道道都清楚,你不用担心。” “等出了海,那海船也是邹兄家里的,邹兄你可还记得就是我那位家里欲做皇商的同窗,他还请我吃过蟹,我们成亲时他也送了重礼来。” 陈世文扶着她坐在椅子上,“邹兄是我见过行事上最为周全的人,你就放心吧。” 刘玉真再劝:“去这么远,祖父和爹娘都会担心的,孩子们也都记挂着你呢,你若是想去等明年从京城回来再去吧,那会儿天也好。” 陈世文不以为意,“不告诉他们便成了,我本来也不想告诉你们的,免得你们担忧。” 这人…… 刘玉真急得直跺脚,“我我我,我不准!” 陈世文愣了,新奇地望着她。 第47章 刘玉真快要气疯了! 怎么会有这种人呢?! 这临出门了才说还要去游历,要出海去遥远的琼州,还不让告诉长辈!南边和北边能一样吗?防潮防虫的药、治风寒发热的丸子、降热降湿的汤药……什么都没有准备! 什么都没有,怎么能出门呢? “桂枝?桂枝——” “来了,姑娘有什么吩咐?”桂枝很快赶了来。 刘玉真雷厉风行的吩咐,“你去让郭老三驾车,我们回刘府一趟!” 这么晚了回刘府去?!不但是桂枝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外望,就连不知道为什么刚刚一直含笑着的陈世文都变了脸,走上前来拉住她。 “娘子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实在是此前我也出去游历过,一应事物都是我照料,这次就没想到要告诉家里让你们担心……” 陈世文说得情真意切,自从读书有成之后他就成为了整个大家庭的重心,只有他撑担子没有他让人撑担子的,他说的话全家人都听,但不是全家人都能懂,久而久之就养成了这种不知好坏的做派——报喜不报丧。 此番去琼州一事虽然早就定下了,但他为了避免家里人担忧是不打算告诉的,谁知竟一时脱口而出,还引来刘玉真这么大的反应,顿时也有些不安。 连忙上前安慰解释:“我就去一个月,很快就回来了。” “夫君说的是哪儿的话?”刘玉真挣开他的手,冷声道:“您是一家之主,是能做这个家的主的人!我们这等上不得牌面的哪能生气啊?可不得帮着描摹填补。” 可瞧着可不是不生气的样子,陈世文在心里道,当下便挥手将桂枝打发出去,拉着她回到内室,柔声解释:“娘子消消气,我这不是没想起来嘛,往后我有什么事一定都和你商议,再不乱做主好不好?” 刘玉真把身子扭到一边,实在不想和这人说话,这去琼州又不是去县城买个菜,哪有这么简单。 陈世文又走到另一边,复劝道:“我不是自个儿去的,还有两位族中兄弟和几个至交好友呢,除了这些还有商队镖局,安全得很。” 刘玉真又扭到另外一边,依旧不理他。 陈世文这回不转了,他直接坐下,将人搂在怀里低声道:“俗话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这一去万里路便如读了万卷书。再说了当今陛下圣明,道不拾遗官道通达,还下令开了海禁,沿海繁华得很,那有碧绿眼珠子的洋人,我就去看看增长见识。” “听说洋人的珠宝玉石都按筐装,我买些给娘子做钗环可好?” 刘玉真刚刚一口气上来,是气得不行,但这会儿被他三番四次地劝着,也知道这早就定下来的事不是她说两句话就能免的,心里也慢慢恢复冷静,便打算着给他一个台阶下。 “说得倒好听。” 陈世文见她这态度也是松了口气,低声笑道:“天可怜见的,娘子我句句都是实话。” 两人又细语了许久,陈世文把其他几人的来历都说了,承诺都听镖师的不乱走动,这事终于过去了。 “除了这个事,你还有没有什么事情瞒着我的?”刘玉真瞪着他,“过时不候,日后再被我发现,我可是不依的。” 陈世文沉默了一下。 真还有? 刘玉真气急,顾不得维持贤惠人设了,拧了他一下,“你快说呀!” 陈世文吓了一挑,忙道:“就一件,就一件,先头我得了信,刘二太太使了人打着我的名号给一个打死了人的庄头开脱,我便拦了。然后前些日子我又得知她使人买通了一个师爷,想要从轻发落,我又去拦了,就这事,没别的了。” “打死了人!”刘玉真惊讶,“为什么要打死人?!” “秋收前那庄子与附近的村落争水,打了起来,”陈世文叹气,“每年都有这样的事,打伤了的常有,打死了的少见。像这个庄头那样不依不饶当天夜里还冲进人家里去把人打死的,更是罕见之极。” “刘二太太居然还想着给他开脱,真是闻所未闻啊。” “我特地托了县令大人,请他严加惩处,以儆效尤,估计就要判下来拉到京城秋后问斩了。” 刘玉真也不敢置信,脑海中翻滚着《庆律》上诸多下人犯事连累主家的例子,急问道:“那刘家呢?我母亲会不会有事?!” “此举是那庄头擅自主张,与刘府无关的,”陈世文安慰道:“此去那庄子上要四五个时辰,一来一回便是近十个时辰,从下午打人到晚上打死不过两三个时辰,这从时间上便不是能受人指使的,只能说是这个庄头性子暴躁,刘家有不察之过,赔银可了。” “我与亲见了大舅兄,与他说明此事,并让他严御下人了,你不必忧心。” 不牵连了母亲便好,刘玉真放心了,不由得又埋怨起来,“你怎么竟瞒着我大事?!” 陈世文理亏,只好百般安抚才让人消气,结伴出门的时候刘玉真再度吩咐桂枝,“让郭老三套了车来……” “诶怎么又要套车呢?”陈世文急道:“我们不是说好的吗?” 刘玉真白了他一眼,“怎么不能套车?我让人去庄子上取些东西都不成了?你要去这么久不多备点东西怎么行?” 陈世文松了口气,“成成成,你让人去哪儿都成。” 刘玉真继续吩咐桂枝:“嬷嬷这两日身子不爽利,你和他乘了车到庄子上,让他们把做好的鱼面都送来,现做些干菜,再杀头猪挑上好的肉切了做成肉肠、腊肉烤干一起带回来。” “再去府里找母亲要些出远门的东西,拿五十两银子去母亲那没有就拿了方子去药铺配成丸子。” 顿了顿,又提醒道:“就按当年父亲去琼州那样子准备。” “去琼州?”桂枝看看自家冷着脸的姑娘又看看含笑站着的姑爷,有些不明白,姑爷不是要去京城吗?怎么又变成琼州了? “他要先去琼州,”刘玉真低声道,“再加上去京城得足了三个月,所以你快去快回,多备着些。” 桂枝很是诧异但多年来的历练让她冷静下来,沉声道:“我明白了,这就去办。” 夫妇二人就这事没有再争议了,但相处着还是有些别扭,刘玉真气他擅自做主不顾自身安危还让她瞒着家里人,陈世文则是发现了小妻子另外一面觉得有些惊奇,两人别扭着连孩子们都感受到了。 康哥儿看了眼爹爹,又看了眼母亲,眼珠子乱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刘玉真有些严肃:“康哥儿你想说什么?莫要东张西望的。” 康哥儿机灵地转过头,“爹爹你的补汤不喝吗?今天的补汤甜甜的。” 陈世文看了桌上的所谓补汤一眼,泛黄的汤汁里洒落着枸杞和红枣,闻着一股子奶香味,想到这些日子吃过的的确是一股子甜味,他便端起来喝了一大口。 顿时,一股子辛辣直冲喉咙,他艰难地咽了下去,咳嗽道:“怎么这么辣?” “我让厨房多多放姜汁呢,”刘玉真瞧着他似笑非笑,“夫君你过几日就要启程了,外头又是风又是雨的不比在家里舒坦,从现在开始啊就要好好的补身子,以后每天给你喝一碗,你觉得好不好?” 陈世文:“……”小声嘀咕了一句‘唯女子于小人难养也’,到底是皱着眉喝完了。 “好喝。”康哥儿喝完了自己的小碗,砸吧砸吧嘴,“还要!” “吃东西的时候不要发出这样的声响,”刘玉真提醒了一句,然后让人再给他小半碗。“慧姐儿你的也快喝,你看我们都喝完了。” 慧姐儿乖乖喝完了,把今天写好的大字拿来给陈世文检查。 陈世文仔细看了看,赞道:“不错,不过也莫要让自己太累了,往后每日写五张即可,你年纪还小可不能写歪了手骨。” “孩儿明白。”慧姐儿重重点头。 刘玉真没再理会他们几个,她列了张单子,按照单子上的名目在心中默数已经准备好的东西,仔细想着可有疏漏的,也不知桂枝那头如何了。 桂枝是第二天早上才回来的,一进门便喜滋滋地说:“我先去府里给太太请安,太太也吃了一惊呢,忙帮着置办药丸用具,这是以前太太给老爷准备的单子姑娘您瞧瞧,东西都在车子里头了去半年都不怕。” “后头再去了庄子,庄子上的人说了,他们说今儿下午就能把做好的腊肠腊肉和干菜送来,绝不会误事。” 刘玉真点头,“辛苦你了,银子可够?” 桂枝:“有多呢,剩了五两二钱我放回匣子里了,另外太太另给了三片薄薄的金叶子,说这玩意少见她手上的还是当年老爷用过的,穷家富路让缝在姑爷的鞋子里头,万一出了事也有得使唤。” “这我倒是没想到。”刘玉真心念一转,便让桂枝去取了油纸来,一双鞋子缝了一片。 …… 临行前的这一日,刘玉真拉着陈世文清点东西。 “出门在外便是衣食住行,你既是跟着商队住是不愁的,我便给你准备了衣物和吃食,先头没想着你要去琼州给你准备的都是厚衣裳,这两件薄的是现赶的,你将就着穿。” “钱贵那边也让人给送了去,只他是个不开窍的,这些日子除了焖饭和发豆芽别的都没学会,真真气人。” 陈世文在一旁笑望着忙碌的她,“人有所短,他忠心便成了。” 刘玉真闷闷的,“这些厚衣裳都放箱子里头了,天冷了你记得拿出来穿,夜里冷了也拿出来盖在被子上头,若是没被子,没有被子……” 陈世文博听着她都要哽咽了忙打断道:“有被子有被子,我们都在马车上呢,风吹不到雨淋不湿的。” 刘玉真不理他,眨几下眼睛继续说道:“至于干粮,现在不过十月,天不冷,那些馒头大饼现在准备了也吃不到那时候,我就没让做。这里有一些奶粉还有红糖你每天冲一杯吃。” “米面重,且在外头也能买我便不给你准备了,我让人把庄子上做好的二十斤鱼面都拉了来,再有五斤面饼子,都是好收拾的,没有客栈的地方你就抓两把放水里煮,再配上这几袋子切好的干菜干蘑菇也能吃上许久。” “煮水的铜炉我也给你放里头了,在外头水要煮开了再喝。” “再有这十斤干肉肠,是用上好的猪肉灌的,烤得干干的,你用锅子煮米饭的时候放里头便是一道好菜。” “还给你备了一大袋子的蜜汁猪肉脯,一坛子现吃的腌菜,几罐酱,几匣子点心,你在路上口淡了便拿出来吃,这都是以前我在家里头常吃的,送人也使得。” “还给你准备了两双布鞋一双皮靴,只这双皮靴是用皮子刷了桐油做的,雨天也不怕。寒从足底生,我听说南方多阴雨你要多注意身子骨。” 说了这么多刘玉真眼眶都红了,强忍着泪意道:“出门在外,这些都是次要的,要紧的是这些药丸子还有我在你的鞋里缝了几片金叶子,衣裳里放了一张千两的银票和三张百两的。” “一大家子都靠着你呢,你,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这两天陈世文博一直很高兴,看着她忙成陀螺的时候甚至会笑出声来遭她白眼,他过目不忘但她刚刚的一样样叮嘱却没记在心上——一直都在忙着记她的模样呢,但这会儿却是笑不出来了,手指有些颤抖地抹去她的泪珠,哑声道:“莫哭,我答应你一定会平安地回来。” 刘玉真嘴唇动了动,终是没有说出话来。 ****** 每一次的离别,都能让离别双方心如刀割泪流满面。 陈世文二十三年的时光里经历了许许多多次的离别,少时有一段时日离家在县城住着,一旬回家一次,每次回家他娘都会早起走一个时辰的山路,割几两肉家来炖给他吃,待他走时又依依不舍地一路送到村口。 长大成亲后离家求学,三月回来一次甚至是半年一次,每次他走时家里人都能哭成泪人,久久未停歇。 这次也一如既往,家来时亲人多么的兴高采烈离去时便是多么的伤心难过,虽然大家都知道他明年定会回来。 但这并没有办法阻止眼眶里的泪水。 他撩起长摆给祖父、爹娘磕了个头,哑声道:“祖父、爹、娘,儿这便去了。” “老三呐——”张氏瞬间崩溃,泣不成声。 老太爷和陈老大毕竟是男子,到底强了些,老太爷只哑声道:“快去吧,你是和旁人结伴的,可别误了时辰。” 陈世文再给长辈磕了头,又对着一旁的刘玉真说:“如此,家里就托付给娘子了。” 刘玉真抱着茫茫然有些不安的康哥儿,身旁站着抹眼泪的慧姐儿,强笑道:“你放心吧,出门在外照顾好自己。” 陈世文郑重点头,上了车远去了,留下身后一地的哭声。 年纪最小的康哥儿这才反应过来,伸长了手去探,“爹爹,爹爹,哇——” …… 过了好一会儿,眼眶微红的戚氏劝道:“大嫂快别哭了,文哥儿这是喜事啊,明年也就带着喜信回来了。” 张氏渐渐地收住了泪,叹道:“我只盼着他平平安安的。” 戚氏:“你不是去求了城隍庙的平安符嘛,城隍庙的平安符最有效了,定会平平安安的大嫂你就放心吧。” 众人相互劝着,回到了屋内。 刘玉真她哄着两个孩子停了眼泪,然后便将他们交给春杏,自己一个人坐着,缓慢地喝茶。 桂枝给她端来了点心,劝道:“姑娘您的眼眶青黑夜里没睡好吧,这会儿家里头也没什么事情要处理,您要不要去歇一歇?” 刘玉真摇头,“睡不着,我只要一想着他是去琼州,我便放心不下。” 明白内情的桂枝再劝,“姑娘您别太担心了,当年老爷虽说也是去琼州,可他也平平安安回来了的,只是在路上染了风寒这才……” “是啊,”刘玉真苦笑,“父亲并不是因为琼州才过世的,我也明白,不管他去哪里,哪怕只是去院子逛一逛也有可能得了风寒不治,我只是被他这么突然的勾起了伤心事,罢了,不谈这个了。” “你去忙吧,我在这坐会儿。” 桂枝见劝不动,便取了个绣篮子来,在旁边做些针线活。 刘玉真神色伤感,喝完了一盏淡茶渐渐地有了些困意,换上寝衣在床上睡了过去。 …… 坡下村坐落在群山之间,想要去外头得经过很长的一段山路,钱贵和郭老三赶车坐在最前头,后面的车厢里坐着三个人,正是早起赶路的陈世文、陈世坤和陈世才。 陈世文自然是去府城与几位同窗会和的,其他两个则是族中派了来想和他一起去瞧瞧琼州那一年能种三回的稻子的。 “十五哥你这带的是什么啊?三大箱子怪沉的。”陈世才从小与他一起长大,说话也随便,看到车内几口大箱子顿时就问了。 陈世文答道:“家里准备的一些衣物和吃食。” 陈世坤也看了看那三个箱子,再看了看只得一个包裹的他和陈世才,突然笑道:“十五弟你这回很不一样了啊,往常你去省城都是和我们一样一个包裹对付过去的,顶多再加一个书箱,可如今你这都有三个大箱子了。” 陈世文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她放心不下。” 陈世坤瞧着陈世才凑近了在看那箱子的手艺,凑前陈世文身边小声道:“弟妹知道你要去琼州了?” 陈世文点头。 “怪不得,”陈世坤了然道:“她爹刘秀才便是在去琼州回来的路上染病去世的,弟妹担心也正常,不过还好如今这世道比十几年前安稳多了。” “你说什么?!”陈世文吃惊,失态地抓着他的手臂。 陈世坤:“我,我说如今这世道……” 陈世文:“不,是前头那句,你说她父亲刘秀才怎么了?” “哦,刘秀才啊,刘秀才是十来年前外出游学去了的,据说是在路上得了急病,他去了不久他那长子也去了,我少时跟在父亲身边打理族中事务见着了好些长辈,偶尔听到过一次,不过如今是没什么人提起了。” 身为陈家大房嫡长孙的陈世坤感叹:“老一辈的人都说那是一个能干的呢,比他二弟是强多了,可惜造化弄人,若是刘大老爷不出事,他那儿子不出事,刘家如今恐怕是另一番光景吧。” 陈世文:“……” 原来如此,怪不得她反应这么大,可是因为想起了生父? 第48章 陈世文不在家的日子过得平稳而平静,没有人再大老远地上门求见,也没有人一出现就能吸引全家人的目光。 刘玉真也有了富裕的时间来处理她自己的事。 “姑娘,咱们在镇上开的那两个铺子,有院子的那间还好,但是城门口的那间可了不得,那些发面饼子一放到油锅里那一炸,香气全镇都闻到了!” 身子好些后被派去镇上考察生意的段嬷嬷喜滋滋的,“好些人守在那买呢!铺子那头一日能挣一百多文这里则是两百多文,李家的忙得手忙脚乱de,我让她儿子去搭把手了,就是这法子耗油,每天都要熬一锅鲜猪油到了晚上就不剩什么了。” 这个刘玉真早有预料,只看油条在陈家的受欢迎程度就知道了,耗油也是正常的,说到油她又想起了毫无动静的油坊来,问桂枝,“庄子上那油坊还没有信来吗?” “没呢,”桂枝也是摇头,“说是要再等些时日,如今是能榨出油来但少得很,不过种的芝麻都收了,冯庄头送了油和种子来。依着您之前说的这次种出来的芝麻都没往外卖,请您示下呢。” 刘玉真明白了,“先让他晒干了收到库房里头吧,等那黄豆榨出油来我就开个卖油的铺子,芝麻油好吃可是太贵,普通人家是吃不起的。” 如今大部分百姓都是吃不起芝麻油的,所以这个时候没有必要开铺子,但等到了豆油出来之后便不同了,黄豆家家户户都种,便宜着呢,榨出的油也便宜,那个时候才是开铺子的时机。 接下来她又看了其他几个租子及收成,还是和以前差不多,便不再关注。 十月二十二是给族长二孙女做正宾的日子,一早刘玉真就起来了,为了不喧宾夺主只穿了一件寻常衣裳,头上戴了一套六件的珍珠头面,再插上康哥儿兴致勃勃给她选的粉色芙蓉花。 准备的礼物是一支红翡镶银发簪,那红翡只得米粒大小春杏捧上来给她看了一下,比不上认亲时她送给陈家亲戚的,但对于隔房的堂妹来说已算得上贵重了,若不是她今日是正宾,春杏捧上来的就是一对银耳环了。 见没什么差错刘玉真便起身了,为了避免上次走路去村长家却踩到不洁之物的窘状,她这次准备乘车去,除了她以外,张氏、小张氏、吴氏以及四姑娘都去,芙姐儿和慧姐儿也要带上。 康哥儿不依地抱着她的腿,扬起胖脸喊道:“我也要去……” 刘玉真哄他,“咱们不是去吃席是去干活的,下次去吃席的时候再带你去好不好?” “不,母亲去,姐姐去,康哥儿也要去!”他使劲摇头,抱着她的腿不肯松开。 “母亲,就带他去吧,我会看好他的。”似是看出了她的疑虑,慧姐儿强调道:“我会看好弟弟不让他乱跑。” 刘玉真:“……好吧,可不能乱跑,不然下次就不带你了。” 康哥儿胡乱点头。 …… 及笄礼繁琐而郑重,三加之后的陈瑶跪在父母面前聆听教诲,那略显单薄的身影让刘玉真有几分恍惚。不到一年前她也处于陈瑶这个位置,但如今的她已有资格给人做正宾了。 礼毕族长家安排了几桌席面,请了诸位亲眷入席,张氏和刘玉真被恭敬地请到了主桌,从她们进门起就在耳边回响的各种奉承一直到宴席结束都没有停下。 把张氏给美得不行。 “伯娘,那朱红衣裳的太太就是瑶姐儿未来婆婆吧?”吴氏好奇地问道:“瞧着是个严厉的。” “是县城的太太呢,”张氏满脸笑容:“家里铺子有下人,瑶姐儿真有福气嫁过去就是少奶奶了,瞧瞧今日她给瑶姐儿的那支钗,得有十两银呢。” “瑶姐儿这次的及笄礼恐怕能给自己多攒两台嫁妆。”说完张氏突然回过神来,望着四姑娘陈荷花道:“荷花,等你明年及笄了,娘也这样给你办一办,也挣两台嫁妆回来!” “娘,你怎么又说这个,我那衣裳还没做完,我回去做衣裳了。”上车后有些沉默的陈荷花脸色微红,说完这话后不顾车子刚停下跳下就跑了。 “嘿!这孩子……”张氏慢腾腾地踩着凳子下来,“我还没说完呢,真是的自从老三中举之后,多少媒人上门来求,偏她一个也瞧不上,也不知想找什么样的人家。” 夫家若是不急着求娶,女子十□□岁出嫁也是有的,所以刘玉真很淡定地劝道:“四妹妹这是孝顺呢,想要多陪爹娘两年。” “哎,”张氏叹气,“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都嫁到家里来了,偏偏她就是不开窍。老三也是,老是说不急不急,他就这一个妹子等他中了进士再说,万一……” “呸呸呸,”张氏双掌合一,“菩萨大慈大悲莫怪莫怪,信女刚才就是胡编的,当不得真当不得真。” …… 及笄礼之后就是周老太太的寿辰,前一天晚上刘玉真早早就睡了,早晨起来荣光换发,美滋滋地坐在梳妆台前,“春杏去取了表姐送我的那套点翠头面,再取了那件百碟穿花的裙子,只有这两样才衬得上今天的我。” “姑娘您不管穿什么都好看,”桂枝动作轻柔地给她梳头,“您看梳这样的高髻可好?” 刘玉真满意点头,“那佛经可取了来?这是今天的寿礼莫要忘了。” “忘不了。”段嬷嬷双手捧着走了进来,“都备好了。” “那就好。”刘玉真在几人的服侍下梳好头发,穿上衣裙,再佩戴上华贵的首饰,与平日的形象大有不同,把两个孩子都看呆了。 “慧姐儿,我们走吧。”慧姐儿经过大半个月的学习,于礼仪上大有长进,刘玉真准备这次带她去周家见见世面,若能遇上几个小玩伴那也是好的。 “我也要去!”康哥儿伸长了手拦在门前。 “康哥儿你还小,今日周老太太过寿,整个县城有头有脸的人都去,乱糟糟的你可去不得,若是有个闪失可怎么好。”段嬷嬷蹲下身子搂住他,“嬷嬷带你去吃糕糕,厨房新作了芝麻糕,可好吃了。” 刘玉真也道:“康哥儿乖,你年纪还小,等你和姐姐一样高时再去好不好?” 康哥儿眼泪汪汪地看着比他高一个头的姐姐,险些哭出来。 看着康哥儿,慧姐儿犹豫道:“要不……” “不行,”刘玉真断然拒绝,“他还太小了,今日不比在族长家里,我带你去是认一认人,见见别家小姑娘,若能多一两个手帕交也是好的,我与周家姐姐就是小时候认识的,如今感情也好,不然我连你也是不带的。” 慧姐儿无奈地点头,安慰道:“弟弟,回来给你买糖吃。” 小大人样的,也不知学的哪个大人,刘玉真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 …… 车上,刘玉真和她讲了讲城中的大户。 “我们今日要去的周家,他们家大老爷和你爹一样是举人,如今在外头做官没回来,家里过寿的是周大老爷的母亲周老太太,陈家和周家没有亲戚关系,所以你到了之后喊老太太便成。” “今日我让桂枝跟着你,她惯常跟着我出门,对周家也是熟的,你听她的便是。只一点,万万不能离了她的视线,可明白了?” “嗯。”慧姐儿紧张地点着头。 “莫怕,”刘玉真安慰她,“你是你爹的嫡长女,你爹是这县城里除了县衙那几位大人之外唯二的举人老爷,你的身份不比旁的人低,若是有人欺辱与你也不要害怕,桂枝会替你骂回去的。” “我知道。”小姑娘仰起头,“爹爹说让我问她一句话。” “什么话?”刘玉真有些好奇他能说出什么话。 “爹爹说,让我问她爹爹作何营生,可有功名!”小姑娘骄傲地挺起胸膛。 刘玉真失笑,“好,你就这么说。” “周家除了周老太太以外,他们家二房的长媳是你三外公家的长女,也就是你二姨母,她如今有孕在身,你莫要太过靠近她以免冲撞了,明白吗?” 慧姐儿点头,“我明白,怀小弟弟。” “对,”刘玉真继续道:“还有就是周大太太,她是个贤德人,你恭敬些就是了。” “除了这周家,城中还有付家,他家的三爷和你爹是同窗好友,你见了要喊一声世叔的,不过他的娘子三奶奶田氏如今有孕在身,不一定会来,来了母亲给你引荐。” “再有……” 一路上,刘玉真给她仔细讲解了这县城中需要注意的几户人家,也不求她都记住只是让她留个印象罢了,但出人意料的是她重点都记住了,被殷勤地迎进周家时跟着她寸步不离,教的礼仪也没忘,虽有些生涩但以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来说很不错了。 这让刘玉真很满意。 “真姐儿——”周姐姐熟悉的声音传来。 “周姐姐,”刘玉真的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迎上前去,“好些日子没见着你了,”走进了细看不由得顿住了,“姐姐怎么瞧着胖了许多?” “我家奶奶这是怀孕了呢。”周琴身后的是她的陪嫁丫鬟,也是认得刘玉真的,当即便笑着开口。 “天!”刘玉真欣喜地望着周姐姐,拉着她的手也不敢太使劲,“周姐姐你怎么还站着呢,香杏,快扶你家姑娘坐下!” “不碍事。”长胖了些的周琴笑得温柔,“都四个月了,不碍事的。” 刘玉真松了口气,但还是不敢怠慢连忙扶着她坐下,“周姐姐你都怀孕了怎么还回来啊?虽说已过了三个月,但是从府城到这里也要好一阵子呢,老太太必是能体谅的。” “在府城更烦呢。”对着刘玉真周琴是无话不谈的,埋怨道:“知道我怀孕了婆母便张罗着给夫君纳妾,我那小姑子更三番五次地回娘家来,上蹿下跳的,我坐稳了胎可不就躲回来了。” 刘玉真一愣,“那梅姐夫……” “夫君也烦着呢,跟着我一块儿回来的。”周琴温柔地笑着,略圆的脸上有几分羞涩。 “那就好。”刘玉真赞道,梅姐夫能跟着周姐姐回来,想必也是不想纳妾的,这样就好。 周琴:“夫君原还想着和陈举人商讨一下学问,结果那般的不巧我们前儿回来就听说他去京城了,他好一阵遗憾。” 刘玉真:“是啊,他前些日子就走了,要明年夏天才能回来,不过我们家慧姐儿在呢,慧姐儿来,这是母亲的好姐妹周家姐姐,你喊一声周姨母便是。” 慧姐儿乖乖地喊了一声周姨母。 “真是一个标志的小姑娘,”周琴微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对身后的丫鬟说:“快去把我给孩子们准备的见面礼拿来,我专程去府城如今最时兴的那百巧阁里挑的,那里的玩意儿精巧得很,比我上次在你这看到的也不差了。真姐儿我还给你带了一套,还有那些珍珠粉和香料,晚些一并给你送去。” 百巧阁?那还真是大水淹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了。 第49章 刘玉真和桂枝都是难掩笑意。 周琴也是一个聪明人,但如今怀孕让她的思维都有些迟钝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百巧阁……” 刘玉真点头,“那里头的有些花样是我画的。” “我家姑娘有那里头的股子呢。”桂枝补充道。 “天爷啊……”周琴惊讶道:“你怎么都不告诉我,若是告诉了我怎么也得给你捧捧场啊,这百巧阁虽然这段几天好起来了但是之前都无人问津的呢。” “也就是最近的事。”刘玉真把事情解释了一遍,“如今那里是三姐姐管着,我就画些图样子。” “就是你那位嫁到府城孙家二房的三姐姐?我记得她是个美人儿,怪不得她前些日子穿了一身百花裙参加了知州大人家的宴席。自那以后啊这白巧阁便起来了,我怀有身孕没去,听说那裙子美极了,走动之间如有百花盛开,整个屋子的人都看呆了呢。” 周琴感叹,随即又看了她几眼,“这传闻里,和你这一身有些像啊,你刚刚朝我走来的时候我也隐约觉得有蝴蝶在你的裙摆间飞舞,和你今日头上的点翠首饰极配。” “我这一身是绣上去的,”刘玉真给她解惑,“她那一身是几匹料子拼接的,所以才这么快就能得,不过图样子是我给的。”她只给了图样子,但是三姐姐能想到在知州家的宴席上一鸣惊人,还真有几分经商的天赋。 “原来如此。”周琴偷笑,“如今这府城的小娘子们为那一身衣裙都疯魔了呢,若是没有简直都不敢出门了,要不是我如今怀孕了不能穿那样显腰身的裙子,我也得去买一件。” “等你生下了小侄儿,我定送你一件。”刘玉真开心地笑道。 “那我可是记下了,到时候你若是不给,我可是要堵着你家的门讨要的。”周琴狡黠一笑。 “少了谁也不能少了周姐姐……”刘玉真话语一顿,目光透过院子里忙碌着的人落在一个熟悉的身影上,“那是二姐姐?” 周琴顺着她的目光往那方向看去,半响点头道:“是的,她今日是穿了这身衣裳。”又回过头来看她,“她的事我都听说了,母亲跟我好好的抱怨了一通,说二房行事太没有章法了,一点儿大家子脸面都不顾。” “如今那通房还在断断续续闹着呢,偏偏二婶和二哥又舍不得处置,长久以往定是要不好的。哎,我二哥啊从小就是个怜香惜玉的性子,这也舍不得,那也舍不得。” “你二姐也是,都怀着身子呢,还出来迎客,家里也不差这么一个人。好了,不说这些,我也该领着你到屋里去了,久了母亲要派人来寻的。” 说完她站了起来,打趣道:“你如今啊,是这县城里头一等的尊贵人了,听说前些日子陈举人去京城,县令大人都亲自来送呢,那些秀才童生们就更不必说了,把那长亭挤得不行,这出来接你还是我从大嫂嫂那抢来的活计呢。” “如今这县城里除了我娘她们几个,旁的都比不过你。” 刘玉真也跟着站了起来,领着慧姐儿往前走,“我哪能跟你娘他们相比,大家不过是瞧着他有前程罢了。” “谁不是呢,”周琴的手搭在春杏的手臂上,“夫荣妻贵,咱们女子所求的不就是如此吗?” 刘玉真笑了笑,没说话。 “对了,我险些忘了,”周琴凑近了小声说道:“我今日出来接你,除了和你许久未见之外还有一桩事,我听母亲说如今县城里好些人家想要求娶慧姐儿呢,你若是没这个意思便小心些。” 刘玉真惊呆了,“不会吧?这也太早了,家里头她四姑姑都没定下呢。” “不早了,女儿家七八岁就定下的也不是没有,我和夫君就是娃娃亲,”周琴的声音很低,“而且你那乡下长大的小姑子哪能和慧姐儿比?她那如今是举人,将来没准就是官老爷的爹就不说了,单单她那嫁妆就能让不少人眼热。” “如今她有你教导着,也不在三不娶之列,有些人可不就起了心事,还想着让我们家老太太或是你们刘家那头做媒呢,总之你当心着些便是了,可莫要着了人家的道了。” “我明白了。”刘玉真慎重点头,她是不可能答应慧姐儿这么早就定下婚事的,可得想个一劳永逸的办法才好。 …… “陈太太来了——” 周家为此次周老太太的七十大寿搭了好几个喜棚,周琴领着她来的这一处是堂屋所在,还没进呢里头就有人喊开了,随即有几个年轻的妇人迎了出来。 走在前头的是周大太太的庶子媳妇,刘玉真在闺中时见过几次,但就属这一次见到的笑容最灿烂。她先是和刘玉真打了声招呼,然后对着周琴笑道:“三妹妹,刚刚姑爷打发人来寻你呢,也不知是什么事,你快去瞧瞧吧。” 周琴听闻顿时有些急了,对刘玉真道:“真姐儿,那我便不领着你进去了,三嫂真姐儿就麻烦你照应了。” 周三奶奶和善回应,“陈太太这儿三妹妹你就放心吧。” 刘玉真也安慰道:“周姐姐你别急,当心些。” “知道了。”周琴走得有些快,声音传来时已在几步开外了。 刘玉真瞧着她这个样子欲言又止,周三奶奶见状解释道:“陈太太你放心,三妹妹回来后母亲就请了大夫好生瞧过了,三妹妹这胎坐得稳呢,走动不碍事的。” “让您见笑了,”刘玉真收回目光,“周姐姐嫁人之后性子还是这般,一点都未变。” “姑爷和她感情好着呢,”周三奶奶的语气中有几分羡慕,“不见了一刻就要打发人来寻的,这几日饭前饭后姑爷还领着她去花园散步,母亲瞧见了直说她嫁对了呢。” “不说这个了,陈太太,”周三奶奶微低着身子,“这就是贵府大姑娘了吧?真是个标致人儿。” 说着便褪下手里的一个金镯子,递过去笑道:“初次见大姑娘,也没备什么礼,这便拿去玩吧。” 慧姐儿没接,抬起头来看着刘玉真。 刘玉真瞧不过是个不到二两的金镯子,点头:“让您破费了,慧姐儿快谢过周三奶奶。” 慧姐儿伸手接过,脆生道:“谢谢周三奶奶。” “诶,真是个嘴甜的姑娘。”周三奶奶笑盈盈的,领着两人穿过喜棚来到屋内,屋子里已经坐了许多人了,大多是些上了年岁的太太们。坐在最上头的是今日的寿星周老太太,两旁则坐着周大太太、刘老太太刘二太太、付家几位太太以及县中其他几个大户人家的老太太、太太们。 屋子虽然大但人也很多,有座的都是些老太太、太太们,那些年轻的奶奶、少奶奶们则侍立在旁,时不时地凑趣说两句话。 “陈太太来了——” 随着丫鬟的通报声响起,屋内刹时安静了几分,众人的目光都落在门口,想要见见那位县中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举人太太是何许人也。 ……没准明年就是官太太了呢。 先进来的是一个穿着褚红褙子,二十几许的妇人,容貌寻常打扮略有些老气,她一抬头发现众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顿时一愣,手都有些不知道怎么摆了。 周大太太皱眉,“不是让你去接陈太太的吗,人呢?” 周三奶奶经过这么一提点也反应过来,回道:“母亲,人在后头呢,陈太太、陈大姑娘快快请进——” 众人的目光又重新汇集在门口,然后便看着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牵着一个女童背着光走来。 她容貌柔美,今儿梳着一个高髻上面插着罕见的翠蓝色头面首饰,身上穿着一件百碟穿花的襦裙,走动间上头的蝴蝶闪烁着明亮的金光,展翅欲飞。 身边的女童也是乖巧可爱,衣裳与她的一般无二只是略小些,看人的目光不躲不闪,真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姑娘。 刘玉真带着慧姐儿给周老太太见过礼,奉上佛经道:“这是家母在京城的大相国寺求的佛经,大相国寺香火旺盛最是灵验不过了,愿您增福增寿,喜乐吉祥。” 慧姐儿跪在递过来的软垫上,也跟着道:“祝您长命百岁!” “好好好,快快请起,这就是慧姐儿了吧,冯嬷嬷快去取了我备的礼来。”周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身边的人则机灵地接过了刘玉真送的礼物,端来了一个金制长命锁。 “真是个漂亮又乖巧的好姑娘,”周老太太搂着慧姐儿,冲着刘老太太笑道:“将来啊也不知道哪家能得了去。” 刘老太太也是笑着,正要说话呢却听得刘玉真回道:“老太太您莫要取笑了,我们家慧姐儿啊我疼爱得紧,和夫君商议了不到及笄那是不许人的。” “夫君更是说将来要给慧姐儿选个读书比他强的呢,把我给乐得不行。” “竟还有这样的事。”周老太太吃了一惊,下意识地望向刘老太太。 刘老太太笑得慈祥,“孙女婿和玉真这是疼爱慧姐儿呢。” 一段小插曲就这么过去了,慧姐儿自刘玉珠去后第一次出席这样的场合,岁有些紧张但大体上还是镇定的,礼仪也没怎么差,谢过了所有给她见面礼的大人们。 陈家距离县城很远,刘玉真他们到的时候差不多已经要开席了,在他们后头,屋子里的人又迎来了县令太太和主簿太太,教谕肖大人家的宠妾也来了,但是没能进得来这屋子。 人一多,位置就不太够,有些太太们就自觉站起了,但刘玉真不在此列,她因为是除了几位官太太外唯一的举人娘子,不过是屋内还是开席时都有她的位置,宴席上更是坐在了主桌,紧挨着周大太太。 慧姐儿年纪小,和其他小孩儿在一起被安排在了另一处偏厅,刘玉真让桂枝去跟着,身边只留了春杏服侍。 宴席上,能在主桌入座的都是各府的老太太,当家太太们,互相奉承着说上几轮话便有周家的几位年轻媳妇来服侍劝酒,刘玉真又见着了刘玉媛,她虽然没有喝酒但也是四处走动,和旁的孙辈媳妇们没什么不同。 刘玉真开始还有些担心她的身体,但后面见她虽然柔柔弱弱但是脚步如常不快不慢的,顿时便放下心来。 吃过席面之后,众人又被安排着到堂屋或者偏厅说话,周家人分开了作陪,刘玉真这时候才又见到周琴,忙低声问道:“你神色有些不对,怎么了?” “今日可真是把我给气着了,没见过这么没脸没皮的,”周琴给自己灌了一口茶,“夫君今日到花园子里散步,竟遇上了一个湿了衣裳的年轻女子。” 刘玉真心里咯噔一下,忙问道:“后来呢?” 周琴冷笑,“那个呆头鹅哪有什么后来,他离得远远的都没靠近,当即便打发丫鬟去喊人,谁知那女子竟是个不要脸的,说是失了名节,要给我家夫君做妾呢。” 刘玉真:“……” 又长了一回见识。 周琴继续说道:“夫君根本就没有瞧见她,只听到是个女的便打发丫鬟去喊人,就这样还想赖我夫君,把我给气得呀,当即就把她长辈喊来,跟她说想要给我夫君做妾可以,先把卖身契写来,算这才算是制住了。” “不过是湿了一点子裙摆,有这样的决心怎么不学了旁人跳下去呢?到时候我家那呆头鹅定是要打发小厮下去捞的,那会儿可就有好戏看了。” “哎,夫君不过是陪我散步了几日,这就有人眼热了,说起来那人还与你有几分关系呢。”周琴饶有兴味地看着她。 刘玉真茫然,“你们家我认识的没几个啊?” 周琴:“她是我那姑母,你那三婶的娘家侄女,也是老太太的侄孙女,说是来给老太太贺寿在家里头住了好几个月了。” “这与我有什么相干?”刘玉真白了她一眼。 周琴掩嘴轻笑,“你夫君这举人考得好啊,若是他没考中这举人,我姑母恐怕早就出来了,她毕竟是老太太庶妹的女儿,自幼也是长在跟前的。” “你们周家真是乱得很。”刘玉真实话实说。 周琴叹气,点头赞同,“毕竟是百年大族呢。” …… 又喝了一盏茶,与诸位太太闲聊了几句,刘玉真突然感到肚子一阵抽痛,同时身丨下有一股热流,顿时大惊失色。连忙抓着周琴的手道:“快,快给我找间安静的屋子,我好像来月事了。” 周琴也是一惊,连忙将她扶起来,两人带着慧姐儿装作有事商谈的样子向诸位太太告辞。 许多人都知道她们两个感情好的,便都笑盈盈地让她们快去快回。 周琴带着她来到了自己住的院子,此时的刘玉真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了,慧姐儿惊得脸色发白,拉着她的手不住地喊着母亲。 “天,怎么这般厉害!”周琴看着她的脸色吓了一跳,“你以前不是好好的吗?” “应该是,这阵子东西吃岔了。”刘玉真瘫软在椅子上,捂着肚子极力控制着腹痛。她这一个月以来应该是那避孕的丸子吃多了,然后又贪嘴吃了好多寒凉的蟹,所以这会儿才痛得厉害,不但如此日子还提前了,让她没有丝毫准备。 “快,你先换上,我让人去请嬷嬷。”周琴拿了丫鬟快速送来的月事带个她,然后又让桂枝抱走了快要哭起来的慧姐儿。 嬷嬷很快就来了,也没开药只用针刺了几下刘玉真过了一刻钟后便不怎么觉得疼了,神奇万分。 “你这样子,和我之前那模样像极了,”周琴坐在床沿跟她说话,“你可还记得我以前也是和你这般的,小日子的时候疼得不行,恨不得在床上打滚。” “后来还是母亲请来的嬷嬷给我调理好了,你要不要也请她给你瞧瞧?这可轻忽不得,有些女子小日子不好也不在意,日后子嗣艰难就追悔莫及了。” 刘玉真有几分意动,不为别的,就为了能够减轻疼痛,“那便劳烦姐姐了。” “不碍事,”周琴安慰道:“嬷嬷人好着呢,她是专看这妇人病的。” 嬷嬷刚刚扎完针便去隔壁坐着了,这回又被请了回来,她老人家按着刘玉真的左右手腕片刻,然后又打量了她几眼,笑道:“太太可是吃着一种药丸子?” 刘玉真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心中咯噔了一下,有点发虚,“是,是的,不过如今不吃了。” “少吃些不碍事。”嬷嬷回道:“不过太太近来又吃了许多寒凉的,这才起了冲突,我这就给太太开一贴药,太太抓了吃上半月也就没事了。” “此外,我之前写给琴姐儿的那个方子太太也可以试试,于女子调理上大有助益,吃上半年也就好了。” “多谢嬷嬷。”刘玉真真心实意地感谢。 嬷嬷笑笑,出去开方子了。 “你吃了什么药丸子啊?”周琴好奇地问道:“你可是病了,哪里不适?” “调理身子的。”刘玉真搪塞过去。 …… 去了一趟周府,送出去几卷佛经慧姐儿得了好些表礼,而刘玉真则得了两张药方子。 临行前还见着了梅姐夫急匆匆地进来,他还以为周姐姐出了什么事呢,急的脸上直冒汗,进来就拉着她的手左看右看,一个劲地问她哪里不适。 把周琴羞得不行。 刘玉真领着慧姐儿,含笑辞别了两人,又去周老太太那里辞行,周老太太的屋子热闹得很,好些太太们围着她说话,不过知县太太和主簿太太以及刘老太太和刘二太太都离去了。 见着刘玉真来辞行,周老太太笑呵呵地让她往后常来,然后就让周二太太代为送客了。 周二太太还是那样的性子,冲着刘玉真皮笑肉不笑的,“陈太太,这边请……不知你今日可见着了你二姐姐?她后头不知到哪儿去了,不然定要让她给你请安的。” 刘玉真给了她一个软钉子,“见着了,二姐姐比在家里时长胖了些,还是二太太会调理人,可见二姐姐是没有嫁错人的。” 周二太太:“……”若这丫头不是嫁了个举人老爷,定是要撅回去的。 一路无话,直到走到了垂花门,看到了陈家的车周二太太便停住脚步,冲着她略点一点头,“陈太太慢走。” 刘玉真也略点点头,“二太太留步……” …… 上了车,桂枝就让郭老三往医馆去,“姑娘您可有觉得哪里不适?” 慧姐儿乖巧地给她倒了杯热水,今天可把她给吓坏了,后面几乎是寸步不离。 刘玉真喝了一口,赞道:“我好多了,真乖。”她的肚子没有刚才那么疼了,但还是有些闷痛,这在颠簸的时候越发明显,便对坐在里侧的春杏道:“让车驶慢些。” 春杏轻敲了几下车厢,车速便慢了下来。 到家后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刘玉真强撑着精神去和张氏说了几句话,回来后便换了身衣裳,倒在被褥里沉沉睡去。睡梦之中,她的肚子仍在时不时地抽痛,翻转着身子依稀感觉身侧睡了一个热烘烘,浑身火气的人,她被勾起了火气,不由得踢了一脚。 千里之外,暴雨过后一个男人打开车厢门跳了下来,深吸了一口气。 第50章 此时,在通往南方的官道上。 又是几天的绵绵阴雨,一行人躲在马车上都快长蘑菇了,这天下午好不容易瞧见了一处破庙,顿时兴高采烈地下了车来。 “肖管事,我们今晚就在这里歇一歇吧,一天几天都待在车里,连睡觉也是脚都伸不开我浑身骨头都疼了。”一个年轻些的秀才扶腰捶腿,冲着商队的方向高声喊道。 “行,我们就在这庙里歇歇脚,明天再启程。”商队的领队邹家的肖管事答应着,再往前走也没有比这更适合过夜的地方了,这会儿停下吃个晚膳,再好好的歇一歇收拾精神明日再赶路也好。而且看着这天气,恐怕晚上还有一阵大雨,若没个歇脚的只靠马车恐怕挡不住。 一声令下,整个队伍都行动起来,喂马的喂马,喂骡子的喂骡子,打水的打水,不一会儿就忙活开了。 五个搭伙的书生也聚在一起,在破庙的一角生起一火堆各自烤着干饼子硬馒头,陈世文忽地被人拍了下肩膀,“文博,我们出发也有近十天了,这一路上阴雨绵绵道路颠婆我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生生掉了好几斤。但我瞧着,你怎么好像还胖了些?” “不会吧?!”另一人大惊,围着他转了几圈。 陈世文苦笑,“两位可莫要取笑了,我也清减了好些的。”这并不是假话,他的确觉得自己瘦了好些,娘子新做的衣裳穿起来都宽松了,他们觉得他胖了估计是他瘦得慢。 仔细比较后,围着他转了几圈在场年纪最大的吕举人感叹道:“冯兄还真没有说错啊文博,你瞧着是比我们胖,莫不是躲在车上吃什么好东西了吧?” “对对对!”年纪最小的李秀才跳了起来,“昨日!昨日响午没下雨我们停了一阵子,文博兄的小厮拿着一个澄亮的铜锅子煮一大锅米饭,也不知道里头放了些什么,喷香!” 这话一出,另一个相邻车子的冯举人也点头,“是啊,香得很,我当时就着热水嚼干饼子,越嚼越是没劲,要不是后头又下起了小雨我非得去敲你的车厢不可。” 陈世文:“那是钱贵做的焖饭,饭快好时涂些酱,再往上头放些腊肉腊肠以及干菜蘑菇,味儿确实不错。” “说来惭愧,”封秀才砸吧嘴,“文博你我碰面那日你送我的酥蛋饼可还有?”他有些不好意思道:“此饼外皮酥里头软,又带着咸香,那蛋黄咬一口就流油,当天夜里我便全吃完了,这会儿想起来实在是馋得紧。” 此言一出,冯举人也想起来那味道,赞道:“对对对!那酥饼着实好吃,肉干也不错,滋味足得很,文博你在哪里买的?可还有?” 陈世文一怔,随即有几分不好意思地答道:“抱歉,就那么几匣子我前两日也吃完了。”在车上无聊得紧,娘子又不许他在车上看书,他不知不觉地便把点心匣子吃空了,那浓香的奶末也泡水吃了好些。 “那你是在哪里买的?”封秀才追问:“等回头我也打发人去买。” “这你恐怕买不到了,”陈世文笑,“这是内子做的,还有那绵软的鸡蛋糕和奶糕,回头我让人都给你送一些。” “啧啧啧……”封秀才瞧着他这个样子摇头,“你呀你……” 几番对话说得几个吃了好几顿馒头饼子的举人秀才们连吞口水,起哄让他今日也做一顿,这些举人秀才们虽说也有家境贫寒的,但平日里却都依着圣人之言奉行君子远庖厨。这出门在外的饭食要么靠驿站和酒楼饭铺,要么靠投宿的村民,要么靠商队主人的邀请,自己做的少之又少,所以这五人中除了陈世文其他的都准备了耐放的点心干饼子硬馒头以及酱菜烧鸡等等。 雨连下了几日,点心烧鸡烧鸭等好吃的早就吃完了,商队也不时常开火就只剩下了干巴巴的饼子就热水,哪有陈世文这样的雨停了歇脚的时候就下去置起炭炉煮一锅饭,雨不停就在马车上用炭炉烧一壶热水煮面,时不时还有喷香的奶茶和点心填肚子,相比其他人而言真是神仙般的日子。 “哈哈哈。”陈世文大笑,“诸位恕罪,我那还有些腊肠腊肉,还有在上一个镇子上买的新米,这就让钱贵煮一锅焖饭来给你们赔罪,他做的焖饭比之前可好吃多了。” 封秀才也一撩袍子坐了下来,“好啊,今日咱们就吃穷你这个大户,让你日后都和我们一样嚼干饼子!” “对对对,”李秀才也高兴道:“文博兄那一日我瞧着你让人抬了三口大箱子到车上,还笑话你呢,如今看来还是你有远见。” “是啊,”冯举人也说道:“我们往日都在家里和省城书院来回,这路上每日都能找到歇脚的地方便以为外头都是这般,这回可真是长见识了。” 吕举人感叹:“要不山长又怎会让我们出来呢?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啊,出了我们南越省便知道外头并不像家里,就拿这个吃来说吧,我们如果不是在之前镇上吃过,哪知道这茶籽也能榨油呢?” 说起了学问,几个纷纷发表自己的见解,陈世文说:“吕兄说得对,还有那冬青,不但能榨油还可以治那痹症,以前在书上虽然看到过,但却未真正见过,回去的路上可得带一些。” “是极,是极。”几人赞同。 “还有那水利之法……” “……审案还能如此……” “闻所未闻……” …… 破庙另一头,肖管事在和商队的其他几位主事的商议:“再走几日便入那广州府了,到了那边这路便能好走些,雨也少。” “路是好走了,但也更冷呢,”护卫的首领烘烤着湿透的鞋子,“广州府湿冷湿冷的,那风能吹到你骨子里去,裹多少床被子都不顶事。” 另一个管事赞同,“我们走南闯北的倒还好些,那边几个举人老爷也不知道熬不熬得住,万一要是病倒了一两个,可怎么和大少爷交代啊。要我说啊,就不应该带着他们,若不是他们非要去看那水利,我们早就到下一个县了,也就遇不上这大雨,这会儿还能喊些小酒喝呢。” “说这些作甚?”肖管事训斥,“这是大少爷交代下来的差事,那些都是大有前程的读书人!有这份香火情以后也多条门路,大少爷将差使交给我们的时候不知道多少人羡慕呢!” 说完他站了起来,“你们先吃点东西,我过去提点几句,对了让他们熬一锅姜汤送去,去去寒气。” …… 刘玉真睡了没多久就被段嬷嬷心疼地喊醒,喂了一碗苦药汁,再次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了。她在软绵的被窝里伸展着身躯,觉得肚子不疼了,腿脚也很暖和,不由得露出了一个微笑。 “姑娘您醒了?”桂枝听到动静走了进来,“身子可好些了?可要再喝一碗药?” 刘玉真摇头,坐了起来,“我好些了,那药苦得很就不喝了吧。” 桂枝见她精神得很便不再劝,转而说道:“姑娘您睡了大半天,太太来瞧了一回让您好生歇着呢,慧姐儿和康哥儿也被接过去了。” “嗯,那你等下去说一声,就说我已经大安了。”刘玉真去了净房沐浴一番,神清气爽地出来瞧见桌上摆放了一碗饺子高兴道:“今儿早膳是吃饺子吗?” “做的是猪肉和羊肉馅的,”桂枝端着盘子站在一侧,“庄子上养的羊长成了,往后天冷放得住,他们半月杀一只,这一只是今儿一早送来的,厨房用骨头吊了一锅汤,再取了细嫩的肉做了您爱吃的羊肉饺子。” 刘玉真高兴地吃了一颗滚圆的大饺子,被汤烫得呼了两口气,“既然有了羊肉和羊骨头汤,那去把铜锅子找出来,再配些芝麻酱、蒜末、葱花和胡芹,我们中午涮羊肉吃!” “再拿了那肥瘦相间的嫩羊肉串一串,考得香喷喷的撒上香料送来。” “那我去厨房吩咐一声。”桂枝很快就出去了。 刘玉真吃完了一大碗饺子,又喝了几口汤,整个人都暖暖和和的,不由得对中午的涮羊肉和烤羊肉串越发期待起来。 第51章 吃过热饺子后刘玉真虽说没有生龙活虎,但整个人的确好了很多,最起码脸色红润了些,不是昨日的苍白模样可比的。 “娘亲,”康哥儿冲进来抱住她,闷闷地说:“不生病……” “你昨日可把他给吓坏了,”张氏领着慧姐儿跟在后头走了进来,“这会儿一得知你醒了连鞋都没穿就跑来了,康哥儿快把鞋穿上,不然你也要生病喝苦药汁了。” 待给康哥儿穿好虎头鞋,张氏又仔细瞧了瞧她,关切问道:“你现在感觉如何?若是还难受啊我就去仙婆那里给你讨一碗符水喝,可管用了!” 刘玉真敬谢不敏,“谢谢娘,我如今好多了。” “这妇人病啊可不是件小事,”张氏劝道:“正好我要带你大嫂去问仙婆,看她几时能够怀胎,顺道给你带些符灰回来,你用滚烫的热水冲一冲就能喝,可灵了!” “大嫂的月事也有问题?”不想喝符水的刘玉真连忙转移话题,“正巧我在周家遇上了一个擅看妇人病的嬷嬷,一剂药下去我就好多了,不如请了她来给大嫂瞧瞧?” “你大嫂没病,”张氏愁眉苦脸的,“就是生不出儿子,她进门七八年了就只生了一个芙姐儿,之后肚子一直没鼓起来过,可把我愁的呀,如此下去可怎么好,老大可是嫡长孙呢!这不四处打听了就说这个仙婆最灵,喝上两个月符水保准生儿子!” 生男生女这种事,神灵是决定不了的,包生儿子的肯定是骗子,刘玉真再度劝道:“娘,那个嬷嬷之前是周大太太特地请了来给她女儿调理身子的,周姐姐嫁到梅家不过半年这就怀上了呢。” “周大太太娘知道吧?就是和夫君一样是个举人,到外头做官的那位周大老爷的太太,周家的当家主母,她给女儿选的嬷嬷哪有差的?” “正好她如今随周姐姐回来祝寿,我们便去请了来给大嫂看看吧?若是那嬷嬷瞧不出来我们再去县城、去府城找大夫看看,让大伯陪着一起去,还瞧不好再去问仙婆也不迟啊。”府城的大夫都治不好,估计就真的得求神拜佛了。 “去府城要好些银子呢,”张氏下意识地抱怨道,想了想又问:“真是周大太太请来的?那个外头的县令太太?” 什么‘外头的县令太太’,刘玉真纠正道:“周大老爷如今是县令,称她为县令太太也没错,不过大伙儿都称她为周大太太呢。”毕竟周县令不在这附近为官,而且本县已经有了一个‘县令太太’了,所以所以一般都是称呼周大太太。 “哎,都一样!”张氏仔细想了想,“那老三媳妇你就让人去请了来吧,我这就挑一只肥鸡,杀了请她吃!若秀娘真的能怀上,我们再好好谢她!” 刘玉真失笑,“娘你放心,我这就打发人去请。” …… 那严嬷嬷第二天便来了,不但来了还带了许多周姐姐给的礼物,从老太爷的烟斗到康哥儿的项圈样样妥帖。 “给大太太、两位奶奶请安,”严嬷嬷恭敬地行礼,“我们奶奶本想着亲自来拜访的,但她怀有身孕万事都得小心,于是便吩咐老身带了见面礼来。” 今天也是带着金头面,穿着一身新绸缎衣裳的张氏坐在椅子上,伸出手去扶她。 “快快请起,”张氏期待地望着她,“秀娘,快来见过严嬷嬷,嬷嬷啊,这是我家大儿媳妇秀娘,她啊进门七八年了,只生了个丫头后来就再没有动静了,嬷嬷你瞧瞧是什么回事,可得生个儿子才好啊!” 小张氏紧张地走过来,事实上她从昨日听到消息后就一直不安着,这一刻达到了顶峰,只觉得心都要跳出来了。 “嬷嬷……”她小声地喊着,要不是近身的都听不见。 严嬷嬷冲她笑了笑,“大奶奶请安坐,让老身给您把把脉。” 小张氏伸出手,紧张地看着她,另一只手紧紧地握住了拳头。 过了一会儿,严嬷嬷道:”老身家祖曾在宫里做过御医,擅长这妇人病,老身自幼便跟着学了些,这些年啊也遇上好些子嗣艰难的太太奶奶们。” “那如今他们如何了?”张氏急问。 “有的生了闺女,有的生了儿子!”严嬷嬷笑道:“先开花后结果,先结果后开花,都有!” “那就好那就好!”张氏抚掌大笑:“能生就好,能生就好!” 小张氏听闻也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刘玉真在一旁听着也高兴,来到刘家一个多月了,和几位妯娌日常一起吃喝,也如上次做衣裳一般打过几次交道。吴氏是个机灵人儿,就越衬托得小张氏性子弱,这和她没个儿子身负愧疚是分不开的,连带着把芙姐儿也养得畏缩了,刚来那会儿厨房一个小孩蒸一碗蛋羹,芙姐儿就没吃全过。 若她真能再生一胎,想必会好很多吧。 严嬷嬷把完了脉,沉吟了片刻说道:“大奶奶身子并无大碍。” “那她怎么怀不上呢?”张氏焦急地问道:“我生完老大没两年就生了老三,她生了芙姐儿好些年没有动静,这还是我亲侄女呢!” “老太太您别急,”严嬷嬷安抚道:“老身说大奶奶并无大碍,是个能生的,只是她小时候应该身子不大好,亏了些,我开贴药,好生将养一段时日便好。” “阿弥陀佛,”张氏一听便念起了佛,“可不是嘛,娘家在山窝里头时常吃不上趟,怀芙姐儿的时候家里也艰难,现在日子好过了嬷嬷放心,我往后啊天天给她杀一只鸡吃,这就叫人抓小鸡仔去!” “太太莫急,”严嬷嬷道:“除了这个之外还要慎思,慎虑,这儿女缘分说来也就来了。” “好好好。”张氏用帕子擦了擦眼眶里的泪,吩咐身边的小丫鬟,“快,快去让厨房杀两只鸡,昨天吃的那炙羊肉可还有,喷香着呢也请嬷嬷尝一尝。”絮絮叨叨的说了许久。 小张氏更是捂住嘴,哭着给严嬷嬷行了个礼,“多谢嬷嬷,多谢嬷嬷……” “大奶奶折煞老身了,”严嬷嬷连忙站起,“老身这就给大奶奶写方子,只是老身深受梅家大恩,又受了周大太太请托照料梅大奶奶平安生产,过些日子便要回府城去了,这方子大奶奶先吃上两月,日后就要劳烦大奶奶亲去府城了,到梅家找老身或者去那善心堂找掌柜的都成,那善心堂的大夫是家祖收的徒弟,这医术在府城也是数得上的。” 张氏和小张氏自是千恩万谢。 “那嬷嬷便请移步,我那屋内有纸笔。”刘玉真将严嬷嬷请到屋内,亲手奉上一杯茶,笑道:“此番多谢嬷嬷了。” “使不得,使不得。”严嬷嬷笑得眉心的皱纹都舒展开了,“贵府大奶奶身子并无大碍的,未有喜信许是缘分未到的缘故。” 刘玉真:“那就好,大嫂和婆婆一直忧心此事,这都快成心病了。周姐姐可还好?在梅家如何?那一日匆匆忙忙的,也没说几句贴心话。” “梅大奶奶好着呢,大少爷对她极好,屋子里也没有姨娘通房,”严嬷嬷喝了口茶,含笑回道:“就是小姑子难缠了些,不过她也已嫁出去了,能做的有限,梅大太太开始还瞧不上但如今也已经让大奶奶帮着管理中馈了,待她生下嫡长子,这就彻底稳妥了。” 如今顺利了,但可以想见当初周姐姐刚嫁过去的时候花费了多少心思,好在如今都苦尽甘来了。 “那就好,我就盼着她日子好好的。” 两人闲话了几句,忽听得桂枝来报,“姑娘,二太太和二奶奶在外头呢,好像有什么事。” 刘玉真一愣,道:“那快请,”又对着准备起身避开的严嬷嬷道:“嬷嬷稍等片刻,二婶和二嫂估计是来找你的。”除了严嬷嬷她还真想不出二房婆子二人联袂前来还有什么事。 未等严嬷嬷发问,戚氏和吴氏就快步走了进来,戚氏的脸上挂满了笑容,和刘玉真客气了两句后就直截了当地说道:“这就是严嬷嬷了吧?刚听到说您擅长看这妇人病?我这儿媳妇也好些年没开怀了,还请嬷嬷帮忙看一看,若能添个一儿半女的我将来到了底下也能和他爹交代了。” 吴氏紧跟在后头,脸色微红,“劳烦嬷嬷了,若是能成定给您供个长生牌位。” 果然,刘玉真就猜到是这样。 “二太太二奶奶言重了。”严嬷嬷与她们见过礼,同样地给吴氏把了脉,久久未语。 “可是有什么不妥?”戚氏吓了一跳,小声地问。 “嬷,嬷嬷……”吴氏也很紧张。 严嬷嬷神情有些严肃,“还请二奶奶伸另一只手。” 吴氏犹豫着伸出了另一只手,严嬷嬷用手按住那只并不白皙的手,在众人的目光中沉思许久。 “这,这是怎么了?”去厨房看完中午饭食的张氏领着小张氏走入门来,瞧见这紧张的氛围吓了一跳,声音也跟着放低了,“侄媳妇这是怎么了?” 身后的小张氏也有些紧张。 “二奶奶,这似是有喜了。”严嬷嬷犹豫着说道:“但月份尚浅,老身也不敢十分肯定,等到了下月二奶奶可请个大夫来瞧瞧。” “真的?!”戚氏一喜,这脸上笑出了牙花子,“你说的是真的?!我儿媳妇她怀上了?!!” 吴氏也是吓了一跳,手不自觉地抚摸着肚子。 “月末有五六分了,”严嬷嬷含蓄着说道:“二太太您下月请了大夫来瞧瞧便能肯定了。” “诶呦佛祖仙婆啊,”戚氏喜得不行,合十向四周拜了拜,“列祖列宗保佑啊,菩萨保佑啊!” 张氏和小张氏都愣住了,好半响才反应过来,连道恭喜。 “弟妹好福气啊。”张氏心中发酸,脸上不免带出了些,“侄媳妇这生个儿子就是两个儿子了,生个女儿也是一个好,弟妹有福了。” “托福,托福哈哈哈……” 小张氏看看喜不自禁的吴氏,又看了看欢欣鼓舞的戚氏,不由得低下了头。 第52章 吴氏的有孕在陈家掀起了一片波澜,不到一天全家都知道了,老太爷乐呵呵的连说了三声好。 晚间回来的陈世方和宇哥儿也喜得不行,一家人欢喜着,在西厢房画画的刘玉真都听到了前院传来的笑声。 康哥儿又趴在桌子上在看走马灯,嘴里还小声复述着刘玉真今天新讲的故事,他如今每天听故事已跟着认识十几个字了,只是到底不如慧姐儿是正经开蒙,他认识的基本上是他感兴趣的故事里头的,慧姐儿则从开始的一天一个字,到后面的一天五个字,如今已经学完了《百家姓》,开始学千字文。 不过她这会儿没在练字,而是在春杏的教导下打络子,认真得很。 “……盘古爷爷拿着大斧头,大斧头,”康哥儿说着说着就顿住了,抬头四处望了望爬下桌子哒哒哒跑过来拉着刘玉真的裙摆,“娘亲,盘古爷爷拿着大斧头,然后呢?” 刘玉真把画笔放到砚台上,“盘古爷爷拿着大斧头把混沌劈开了,这轻的东西往上飘成了天,重的东西往下沉变成地,于是就有了天地。‘天地玄黄’是《千字文》里的第一句,我们今日说的便是这盘古开天辟地的故事。” “开天辟地,拿着大斧头,”康哥儿小声嘀咕了几句,然后扬起小胖脸,“娘亲我也要读书,我也要学故事。” 刘玉真摸了摸他的头,柔声道:“那我们和姐姐一起学,等你爹回来再让他请个夫子给你开蒙。” 提到陈世文,康哥儿顿时高兴地问道:“爹爹什么时候回来?” “估摸着明年五六七这几个月回来。”刘玉真猜测道,春闱是三月,若是不中估计五月就能到家了,若是中了则还有后面的殿试,恩荣宴等,那就要晚一些,但应该不会超过明年七月。 康哥儿数着小胖手,一二三数来数去数晕了头。 刘玉真看着发笑,摸了摸他的头,想到了一个主意,“我给你们花一幅《九九消寒图》吧,你们每日依着当天的天气填上,唔,慧姐儿如今已学会写字了你就填字,康哥儿还不会那就填画,如此填上一幅图你们爹爹啊,就回来了。” “好!”康哥儿也不管那是什么,听到爹爹要回来了这几个字就欢呼拍手。 慧姐儿刚好打完了一个吉祥络子,也凑过来瞧,“母亲画的是腊梅图吗?” “是《九九消寒图》,”刘玉真调好了颜色,在纸上画出了嶙峋的躯干,再往上勾勒了细枝,其上点缀着长着九瓣花瓣的奇怪空心梅花,数一数,竟有一十八朵。 画完之后她端详了片刻,提字:春泉垂春柳春染春美,秋院挂秋柿秋送秋香。 旁边写下这图的填写规律:下点天阴上点晴,左风右雾雪中心 “好了,”刘玉真放下笔,“这图我们冬至那日开始填,康哥儿每日填一瓣花,慧姐儿每日填一笔字,当日天晴便涂上方,阴天便填下方,刮风涂左大雾填右,若是下雨或者下雪便是中间,可都明白了? “填完你们爹爹啊就回来了,到那时你我们就把这图送给他做礼物,好不好?” “好。”两个孩子乖乖点头。 …… 冬至到来之前,还有一件大事便是府里老太太的寿辰,她老人家今年不是整寿便没有大办,饶是如此也有许多人上门送礼。 刘玉真和慧姐儿到的时候差不多是午时了,老太太特地派了人在门口迎她,一路领着到寿安堂去。如今已是十月中旬,这一路上好些花儿草儿都没了,只隐隐地能闻到梅园里传来梅花的香气。 “梅园的梅花可是开了?”刘玉真问带路的大丫鬟。 那大丫鬟恭敬地回道:“回五姑奶奶话,今年梅花开得早呢,上月底便有零星的开了。” “我想也是,今年格外冷些,”包裹在厚重斗篷里的刘玉真呼吸间都带出了几缕白气,“老太太身子骨可好?我娘和二叔二婶可好?” 丫鬟:“好着呢,昨日还瞧着大太太到梅园里赏花,二老爷和二太太也好,老太太身子骨也康健,就是想着五姑太太。” 刘玉真牵着慧姐儿,笑着回道:“我也想祖母呢。” 一行人来到了垂花门,今日迎客的是大嫂颜氏和二嫂罗氏,几人见面又欣喜地聊了一会儿,见时辰不早了罗氏一直送她到了寿安堂里头 寿安堂里,一大家子的人都在,连远嫁府城的三姐姐都回来了,见着她高兴地笑。 “祝祖母/曾外祖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刘玉真和慧姐儿在丫鬟拿来的垫子上跪下,磕头行礼,并奉上寿礼——人参一支和衣裳鞋袜一套。 “快快起来,”老太太弯腰扶她,拉着她的手端详片刻,“好孩子,这一路来都累坏了吧,快坐,快坐下。” 刘玉真和慧姐儿被安排着坐在大太太身侧,今日是老太太寿宴,这寿安堂内除了刘家人之外还有几个族中长辈,以及交好的其他人家太太,除了县令太太、主簿太太和几位年长的老太太没来之外,其他人基本上就是前阵子周老太太寿宴的翻版。 比如前些日子见过的周大太太,见她望过来周大太太和善地冲她点点头。 刘玉真赶紧回了个礼,想着待会儿要把给周姐姐做的衣裳托她捎回去,周琴自从周老太太寿宴回来之后就不知为什么一直没有回府城去,刘玉真之前答应了给她做一件好看的衣裳让她出了月子穿的,今日便也带了来。 “怎么不见二婶?”刘玉真小声地问母亲。 “你二婶在外头忙活呢。”曾氏也小声地回她,“你今日不要和她碰面,自从上回女婿把她欲包庇那犯事的庄头这事给搅合了,她瞧我们大房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你不要理她。” 说到这事刘玉真就气,埋怨道:“这种事二婶也去做,陈世文告诉我的时候我吓了一跳呢。” “可不是,”曾氏感叹,“不过是一个犯了事的下人,旁人躲都来不及,这谁能想到呢。” 没等两人细说,其他人不知说到了什么提起了陈世文,进而提起了两个孩子,上头老太太便问刘玉真,“怎么不见康哥儿?上回在周家也没见你带着他。” 只带慧姐儿不带康哥儿,原因只是因为康哥儿还太小了,而且上回康哥儿从刘家回去就被他爹打了一顿,导致今天张氏和她都不想再带他过来,就只带了年纪大些,近来稳重了许多的慧姐儿。 “祖母,”刘玉真回道:“康哥儿还太小了,如今天又冷,婆婆和我都担心带他出来会染上风寒,就留在家里头了,待明年天气好了我再将他带给您请安。” “母亲很好,弟弟也很好。”坐在她身侧的慧姐儿听到她们提起康哥儿,顿时大声回道。 老太太看着她们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好好好,如此我就放心了,这养孩子是得精心些。” 闲话未久,便有管事媳妇来请说是二老爷为了给老太太贺寿,从府城请了个戏班子回来,如今戏台已摆好,请老太太和诸位太太、奶奶、姑娘们前往赏看。 老太太那嘴角瞬间就合不上了。 其他老太太、太太们也凑趣地说了起来。“二老爷这般孝顺,老太太好福气啊。”“今日可算是开眼了,走,咱们也去瞧瞧府城来的戏班子。”“可不是,日后啊我们也好说道说道。”“刘老太太真是咱们县里少有的全福人了……” …… 老太太是今日的寿星,戏班的班主将戏册子呈上来给她选,有那《八仙贺寿》、《三星贺喜》、《麻姑献桃》等几部合了今日场景的。 老太太左右推让了几番,点了《八仙贺寿》及《三星贺喜》,不一会儿那新搭的高台之上就铿铿锵锵地响了起来。 慧姐儿记事以来就没瞧见过这样的,顿时就看得目不转睛,刘玉真嘱咐桂枝看好了慧姐儿,然后便和凑过来的三姐姐刘玉蓉说话。 “好妹妹,我今日是来和你说一件喜事的!”刘玉蓉喜滋滋地说:“你好好的猜上一猜,猜对了我就告诉你!” 刘玉真装作思考的模样,然后冷不丁地答道:“可是姐姐你在知州府上穿了我和你说过的那袄裙一鸣惊人,如今你那‘百巧阁’如今门庭若市?” 刘玉蓉愣了一下,惊问:“你,你是怎么知道的?!”她左右看了看,问身旁的丫鬟,“可是你们告诉了五妹妹?” 丫鬟们纷纷摇头。 “哈哈哈,”刘玉真开心地笑着,“好姐姐,我前些日子见着了从府城回来的周家姐姐,她告诉我的,她还从里头买了几样首饰送给我做礼物呢。” “原来是这样,”刘玉蓉埋怨地白了她一眼,美人做起这个动作来也妩媚万分,“亏我还想着给你一个惊喜呢,没成想你早就知道了。” “好姐姐,”刘玉真去拉她的手,“我刚刚不过是玩笑罢了,周姐姐只说了那里门庭若市,小姑娘们求一条裙子而不得,可是到底如何还要请姐姐告诉我呢。” 刘玉蓉这才满意了,探前了身子道:“五妹妹,我跟你说啊……” 第53章 “……我那次回去把你说的告诉了夫君,他说勉强可行,赚的钱也就够给我买个花戴,气得我呀,非得让他瞧瞧厉害。” 刘玉蓉如今想到这事还有些不忿,“后来我拿到了你给的图样子,好看得了不得便让人做了好些,用珍贵的料子做了一批,寻常的料子也做了一批。” “还有样式别致的首饰,时间短就只做了三五套,不过也有好些人想要呢。” “这一个多月啊我都忙活这件事,”刘玉蓉得意洋洋,“我把那衣裳穿出来时他都看呆了,后来他也帮忙想了几个主意,可算是让他另眼相看了。” 她凑近了小声地说:“就这半个来月,我们就赚了两百多两呢!” 刘玉真也吃了一惊,“有这许多?”两百多两不多,但是若是在前头加上小铺子和半个月这两个词的话就很了不得了,若是如此一年下来不就能赚五六千两? 要知道刘玉蓉的嫁妆明面上也才两千多两而已。 “可不是,”刘玉蓉得意洋洋,“我准备把隔壁那间绣庄也盘下来,两间打通了做一间,如今那铺子还是小了些,好妹妹回头我把账册和银票给你送来,此次要分你一百三十二两,我都算好了。” “那就多谢三姐姐了。”刘玉真不和她客气。 “应该的,”在喧闹的锣鼓声中,刘玉蓉的语气很认真,“我们是一家子姐妹,坑谁也不能坑了你啊。对了五妹妹,你得赶紧的多画些衣裳啊,这衣裳卖得可好了。” “可惜你给的那些绣花衣裳要耗费好些时日,那什么翡翠也得打发人去买,不然我们也能多挣些。”她说完还有些遗憾。 “好好好,”刘玉真安抚她,“我回去就开始画,正好这几个月我在家里闲着没事做,定会给你多画些的。” 刘玉蓉满意地点头,临走前不忘提醒今年冬至她不回来送节礼,但会派贴身丫鬟前来,让她到时候把画好的图样子拿给她。 “这能挣这么多银子啊。”待刘玉蓉走后,桂枝很惊讶地小声说道,慧姐儿也是眼睛发亮。 “是啊,”刘玉真感叹,“我原以为每月能有个三四十两便不错了,没想到竟有这么多,看来三姐姐还有蛮有经商天赋的,不过也有可能是刚开始,大家都新鲜,到了后头估计就没有这么多了。”毕竟到了后面热度就下去了,而且肯定会出现盗版,仿造等。 “好了,不说这些了,这戏唱到哪儿了?” “唱完第一折 了,”一直在认真听戏的慧姐儿答道:“母亲,这戏真好看!” “那这折戏讲了什么啊?”刘玉真习惯性地考她。 慧姐儿想了一下,“讲蟠桃会的时候,王母娘娘请了八位神仙……” 刘玉真边听边点头。 “母亲,天上有神仙吗?”慧姐儿好奇地问。 “可能有,也可能没有,”刘玉真含糊回答,想了想又补充道:“你若相信天上有神仙,那就是有,你若相信了天上没有神仙,那就是没有。但不管有没有神仙,咱们都要先做好了自己,不能事事依赖神仙赐福的,毕竟若真的有神仙,也是掌管三千世界,可忙了。” 慧姐儿似懂非懂。 “你长大后就明白了,”刘玉真示意她继续看戏,“你瞧,何仙姑出来了……” 铿锵声中,满院子的人听完了《八仙贺寿》,然后又移步喜棚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下午又听了《三星贺喜》,这一次的寿宴便结束了,也算圆满。 托这两部戏的福,刘玉真一次也没有遇见刘二太太,这让她松了一口气,倒不是因为她怕她,而是二婶有时候不按常理出牌,能不见还是不见的好。 送走了客人,给周姐姐的礼也托了周大太太带回去,刘玉真也到了告辞的时候了。 “你让段嬷嬷处置那些下人,可是有什么打算?”曾氏送她出门,低声问她。 刘玉真并不意外母亲会知道此事,认真回道:“我就是觉得早早处理了也好,毕竟不是我们的人。” “想一出是一出。”曾氏不太真心地埋怨着:“你先收集了把柄,等你处置了就把这些人的身契都给了我,我另挑了人给你补上。” “母亲你要这些人作甚?”刘玉真好奇地问。 “自是有用的。”但如何有用,任凭刘玉真再三追问曾氏都没说。 …… 十二月初,陈家收到了陈世文经商队的手送来的家书。 刘玉真翻来覆去看了好几回,问道:“可上了好茶?他们几个大老远的走来想必也是累了,让人置一桌席去。” “姑娘放心,都安排妥了。”段嬷嬷回道。 刘玉真神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将这封有些厚的信又翻看了几下,看了看上头如铁钩般锋芒毕露的字,终究还是小心裁开了。 信有两封,一份是给家里人,另一封则是给她的,上写着‘娘子亲启’,裁开里头先是问了家里人可好,后说了些路上的见闻,感谢她精心准备的行礼,还说那刷了桐油的靴子帮了大忙,路上雨下了半个月,整个商队就他们两个有干净鞋子穿。 旁人都羡慕得很。 再有就是他已经平安到达了广州府府城,她看信的时候他估计已在琼州了,此番去琼州他们是四人同行,有个举人路上不注意生病了,在广州府医治无法同行,遗憾得很。 此外还有一件事,他在广州府见到了之前和她提到过的那位姓邹的同窗,他此次是去筹备明年出海事宜的,邹家大爷对那晒干但还保持着鲜嫩色泽的果蔬异常感兴趣,又听闻他转述的‘在海上发豆芽吃身体会更好不容易生病’理论觉得有理,准备给船队都准备上。 除此之外他还提出想买那能晒出和新鲜时一般模样果蔬的法子。 这件事陈世文在信里说他此前也并未见过晒干后能让果蔬保持如此色泽,泡水后又能恢复口感的技艺,想必很是难得,但邹兄三顾茅庐心诚意诚,他便做主卖了三千两银,并将其中两千两投入邹家明年要出海的海船之中,占了某条船的一成股子。 而且邹家大爷还承诺若这条船沉了会给换一条,意思就是保证她不会蚀本,随信还送来了一千两银票以及契书一张。让她见信之后把那晒干果蔬的方子给了来人,而她若是不愿意卖方子则把银票和契书给人带回去,如此两清。 接下来说了什么刘玉真已经看不进去了,天啊,三千两!一个烘干蔬菜的简单法子居然卖了三千两!而陈世文居然能把其中两千两投入到海贸之中! 如今什么最赚钱,海贸!府城的王家千方百计地想要搭上但都功亏一篑的海贸啊!海上丝绸之路!一车丝绸运出去能换来一车黄金!她这两千两回来没准就是两万两! 没想到居然被陈世文搭上线了。 虽说这里头肯定有他是邹家大爷的同窗以及他是年轻举人前程远大的缘故,但是刘玉真不管这么多,她高兴极了,把那一千两银票和契书看了又看,仔细地收起来。 随后翻箱倒柜,“桂枝,我们那烘干的果蔬是怎么做的来着?我之前把方子放哪儿了?” “烘干果蔬的法子?”桂枝想了想,老实地回道:“这没有什么方子啊,您就是年初那会儿让人打了个铜箱子,然后让芳婶在底下加炭,上头放切碎的果蔬,如此试了几次便得了,并没有什么方子。倒是铜箱子库房有一个,知道您爱吃出门前太太让芳婶教过顾厨娘怎么做了,铜箱子也新打了一个。” “您可是想吃了?正好还剩下些春天那会儿烘干的荠菜,给您包荠菜馄饨可好?” “对对对,荠菜馄饨!今儿中午我就吃荠菜馄饨!再给那几个送信的也端一碗去。”刘玉真快步走到桌前,把桂枝说的这些都写下来,“你让顾厨娘来一趟,再去库房把那铜箱子取来,我要把这个方子给卖了!” 桂枝也跟着高兴,人和箱子很快就到了,刘玉真仔细问过炭的数量,火候的大小,时间的长短等等注意事项,一五一十地写好,然后想了想又对桂枝道:“这烘干的果蔬,我们还有多少?” 桂枝一样一样给她数,“我们这是头一年做,又吃了些给姑爷也准备了些,如今荠菜还剩下约莫五六斤,其他的野菜也有十斤,韭菜、芹菜您和太太都不爱吃,还各有二十斤,黄瓜蕨菜冬苋菜藿菜胡荽也各有四五斤,菠菜和莴苣近来吃得多,还剩下三四斤,白菜和笋倒是多些,五十斤呢。” “还剩这么多?”刘玉真有些惊讶。 桂枝笑:“您在府里的时候吃的都是新鲜的,这些偶尔尝尝罢了,再说了今年冬天还没真正开始呢,上月都还有好多新鲜的果蔬吃,这个月才渐渐少了,所以才剩下这许多。” “也是。”刘玉真明白了,然后道:“那每样取半斤分开包了,和这个方子一并给他们吧,到底给了我这么多银子呢。”只要一想到她辛苦画了半个月的图样子才赚了一百多两,随意想的主意便卖了三千两,她就高兴得不行。 “嬷嬷等她们把那些干菜包好,你就给他们送去吧。” 处置完了这些,刘玉真拿着剩下的那封信往上房走去,张氏一见这信泪珠就险些下来了,用帕子抹着眼泪,催人去喊老太爷他们。 陈世文写给长辈的这封信中规中矩,先是报了平安,说他已经到广州府了,正在等北上的船。 刘玉真念到此处不由得在心里呵呵了两声。 接下来他又描述了一番广州府的繁华场景,说是见到了蓝眼睛黄头发的外藩人,说着一口听不懂的语言,把几位老人吓了一跳,刘玉真只得好好解释安抚了一番。 ………… 第54章 前院,送信来的肖管事有些坐立不安,他背着手,在堂屋上来来回回地踱步,旁边还坐着两个膀大腰圆的汉子。 刚才这家里头的大老爷,陈举人他爹来招呼他们喝茶,那是一个淳朴的乡下汉子,在走南闯北的肖管事眼里一眼就能望到底了,他挑着对方感兴趣的话题好几番奉承,把人哄得高高兴兴的。 然后前不久陈大老爷被内院来人喊了去,一直没回来。 这让他心中揣测不安。 他此番除了送信,是还带了大爷的命令来的,不然送一封信也用不上他,随意打发一个小子便是了。 但在去广州府的路上他见到陈举人饭食里头的荠菜,那个鲜嫩不是寻常那等晒得黑乎乎的干菜可比的,而除了这荠菜,陈举人还有干黄瓜、干蕨菜、干藿菜、干菠菜和干莴苣,一样样的泡了水之后都和新鲜的一般无二,尝起来还更鲜甜,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秘方晒的,罕见得很,他这心里头就活络开了。 陈举人不识货,把这当寻常菜蔬一样吃,但他肖大可是跟着邹老爷走南闯北的,和北边拿着牛马换茶叶的草原汉子打过交道,也和南边出海搏命一身鱼腥味的船老大喝过酒,这种干菜有何用处,他可是太知道了。 这不还没到广州府呢,他就差人送了信给大爷,大爷是说服了陈举人,但是谁曾想这法子竟是陈举人他娘子想的呢?而陈举人又不是那等迂腐的,无论怎么说都不肯应只说这是娘子的陪嫁,应该由娘子定夺,而碍于陈举人的身份邹家也不能强取豪夺。 这才有了现在这一出。 也不知道陈举人娘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不知是否会同意此事,可真是愁人,早知道就在城里打听一番,送些讨巧的礼来了,但大户人家的女眷也不无处打听。 越想越是忐忑,他在偌大的唐屋内,转了一个圈子,又转了一个圈子,目光时不时地望向门口,焦急地等待着。 没过多久,有个和善的老嬷嬷走了进来,招呼道:“几位一大早就从镇上赶了来,辛苦了,家里安排了一桌席面,还请诸位移步偏厅。” 肖大一瞧这嬷嬷穿着打扮便知道是在后院得脸的,连忙拱手谢道:“多谢贵府款待。”又悄悄地递了个上等封过去,“不知可否拜见贵府三奶奶?” 段嬷嬷脸一板,瞧着他的目光都有些不对了,“我家姑娘不见外男!” 肖管事的身子矮下一截,“唐突了,唐突了,嬷嬷恕罪,恕罪,只是家主人与陈举人商量了一门生意,缘由陈举人都写在信里头了,等着三奶奶的回复,是以……” “还望嬷嬷能够通传一番。” 段嬷嬷脸色稍缓,“既然我家三爷已在信里说了,那你们等着便是了,若有了信自然会打发人来回你们,诸位先请移步偏厅就坐,喝碗热汤暖暖身子。” 肖管事再度谢过。 几个丫鬟流水般把一桌都摆满了,每个人跟前又上了几个白瓷小碗,里头有六个小孩儿拳头大小的馄饨漂浮着,上面点缀了炸酥了的葱头和芝麻油,香气扑鼻。 “这,这就是陈举人家的饭食啊?”一个大汉惊讶道:“菜是很好,但这么几个馄饨就把我们打发了,都不管饱的?早知道在城门口的时候就应该多买点那油条油饼,比这个香多了!” 肖管事看了一眼,“不要多事,若今日这事顺利那回程的时候就让你们吃个够!” 大汉们这才不再说话了。 “噗嗤……”一道娇俏的声音响起,屋内的几人转头一看便见到一个小丫鬟捧着个木桶站在门口,毫不怯场地走了进来,她将木桶放在桌子上打开盖子,里面是满满的一桶白米饭。 “几位大叔,家里米饭是管够的,都是今年新打的米呢,不够吃就喊一声,我再给你们添,至于这馄饨是三奶奶吩咐做的,用的是春天的荠菜呢,给诸位尝个新鲜。” 肖管事脸色微红,又递出去一个荷包,“我们是粗鲁人不太懂规矩,麻烦姑娘了。” 丫鬟接了赏银,笑嘻嘻地走了。 “肖管事,那我们回程的时候还吃油条油饼吗?”先头那说话的汉子吃了个大馄饨,犹豫着问道。 “吃吃吃,就知道吃!”肖管事接连丢脸两次,有些恼羞成怒,“大爷还在等着我们呢,哪有时间吃吃喝喝,等等,她刚刚说这馄饨是什么馅?” “荠菜猪肉馅,”另一个埋头吃完了的汉子抹了嘴回道:“真是奇怪,这会儿竟然有荠菜,好久没吃过了。” “许是暖炕上种的?”先头说话的那个又吃了一个,“我听说府里头的主子们冬天也是有鲜菜吃的,就在炕上种,原来这就是炕上种的鲜菜啊,可真好吃。” “等等!”肖管事大惊,冲上前来抢夺,“先别吃先别吃!让我瞧瞧……” 他先是用白瓷勺子挖开了大馄饨,露出里头团成一团的馅料,这馅料菜多肉少,若是在春天端这么一碗怕是会被认为待客不周的,但是如今是万物凋零的冬天,那就弥足珍贵了。 他凑近了看,看明白了又尝上一口,的确是那个味,这趟没有白来。 不由得越发焦急了。 …… “……那管事的收到那一大袋子干菜,千恩万谢给要姑娘磕头呢。”段嬷嬷绘声绘色地讲述,“被我给拦了,咱们姑娘岂是谁都能见的?” 刘玉真今天很开心,“劳烦他们跑这一趟了,可送走了?” “送走了,”段嬷嬷回道:“他们骑着马来呢,我让郭老三驾车领在前头送走了,送到前村那儿再回来,那边通着官道呢,丢不了。” “那就好,今日家里有喜事,吩咐厨房晚膳做得丰盛些,你们也一样,杀两只鸡!”刘玉真豪爽地吩咐,“都沾一沾喜气。” “多谢姑娘。”她们这些贴身伺候的,虽然不缺肉吃但也不是天天吃的,闻言顿时也跟着开心起来。 …… 喜事接二连三,距离陈世文来信没过多久庄子上的油坊终于传来了好消息,豆油成了。 “给姑娘道喜了!”冯庄头领着他儿子跪在屏风另一侧,高兴地说道:“经过这些日子的琢磨,这豆油终于榨出来了!总算没有辜负姑娘的厚望。” “真的?”刘玉真的身子不自觉地前倾,“都起来吧,桂枝看座,这豆油是如何榨出来的,说来听听。” “都是我这不成器的儿子,”冯庄头站了起来,扯了扯身旁一个穿着棉袄子的男子,“快给姑娘说一说!” “先,先得把豆子炒制,然后放入中空的樟木中舂打,一石豆可得八斤油。”非常简单地说完之后,他就闭嘴了。 冯庄头似乎怕刘玉真生气,赶紧解释道:“我这大儿子是个憨的,试了好多回这一石豆子都只出不到九斤油,实在是辜负了姑娘的期望,姑娘您放心我会盯着他,再多榨些油出来的!” “只,只能得这些了,再多,再多也榨不出来了。”他大儿子急了,抢话然后被发怒的冯庄头拍了一下头,恹恹地低垂着。 豆油比芝麻油出得少,这一点刘玉真是有所印象的,一石才得不到九斤这也有心理准备,是以并不生气,笑道:“这豆子容易种,在哪儿都能长的如今一石不过一百多文,买得多了还能少,能出□□斤也不错了,如此一斤油往外卖二十文也有赚的,冯庄头不必强求它能和芝麻一样。” “是是是。”冯庄头松了口气,这豆子榨出油来不难,但是他们之前都被这稀少的出油量惊呆了,不敢来回,如今还是日夜试了无数回,的确不能再多了这才踹踹地来了,他刚刚嘴里虽说着要催促儿子多榨些,但是心里头也没底,姑娘能谅解实在是太好不过了。 “那你们就回去多榨一些,芝麻油和这个豆油都先准备一百斤,若是人手不够了便来回我。”刘玉真道:“先头我说若是能榨出豆油来便有重赏,如今既然把方子琢磨出来了,那这赏也是要发的,嬷嬷劳烦你去取十两银子来赏了他们。” 庄仆一辈子都难出庄子,十两银子够一整年嚼用了,冯庄头顿时喜不自禁,又拉着儿子跪下给刘玉真磕头,“多谢姑娘多谢姑娘……” “快起来吧,”刘玉真并不习惯老是被人跪着,又嘱咐了几句冲着桂枝道:“你替我送送冯庄头。” 桂枝领着人出去了,屋子里只剩下了闲坐着的刘玉真,正描红的慧姐儿以及在一旁也拿着一根毛笔在纸上东画西画涂得黑乎乎一团的康哥儿。 慧姐儿写了两个字停下笔,有几分闷闷不乐,她抬起小脑袋看着刘玉真,不解地问道:“母亲,为何他们一会儿叫你姑娘、一会儿又叫三奶奶,在外头还有人叫你太太?” “还有爹爹,一会儿是姑爷,一会儿又是三爷,老爷的。” “到底应该叫什么啊?” 刘玉真被这么一问,顿时愣住了。 第55章 叫“姑娘”“姑爷”的,是她的陪房下人们,如段嬷嬷、如桂枝,都是跟在身边上十年了的人,一时半会的没改口,她也没强令着改,于是便一直这样喊了。 叫“三爷”“三奶奶”的则是陈家的下人,如钱家的,偶尔段嬷嬷等在人前也会喊她“三奶奶”。 而叫“陈举人老爷”“陈太太”的都不在这村里,慧姐儿估计是这两次跟着出门听到的,这听着听着她的小脑袋瓜子就混淆了,糊涂了。 说来也是奇怪,陈世文都成“举人老爷”了,但在家里的称呼还是没有改过来。 “这是因为身份不同啊,”刘玉真回答她:“你看同一个人在不同的人看起来,身份都是不一样的,比如你吧,长辈们喊你的名‘慧姐儿’,嬷嬷和桂枝也这样喊,这是因为小孩子八字轻,自古便有起个贱名好养活的习俗,可是咱们这种人家若真取个贱名如何得了? “是以便让伺候的直接喊你们的名,喊了名就是喊住了你,喊住了你这个人。” “待你们大些留住了便不这样喊了,会喊你姑娘,外头不那么亲近的如今便喊你陈大姑娘,不是慧姐儿,你想想是不是?” “因为身份,年纪不同的缘故,你不用理会这些,只知道她们都没喊错就是了。” 慧姐儿似懂非懂地点头。 刘玉真不再深究这个话题,看过了她今日写的字后笑着在她的额头轻点一下,“好了,今日的描红做完了,和弟弟出去玩吧,再喊上芙姐儿,这两次出门你都没遇上聊得来的小姑娘,那就多和村子里的其他姑娘一起玩吧。 “你小不点一个吃好喝好玩好就行了,不要想这么多,出去玩得开心些,改明儿我挑了好看的羽毛给你做几个毽子,教你怎么踢毽子,这踢毽子我玩得可好了。” “好。”慧姐儿乖乖点头,收好了笔墨纸砚然后便拉着手脸都有些黑的康哥儿出去了。 身后梅香和菊香连忙跟上,去隔壁侍候他们洗漱。 …… 待人出去之后,刘玉真把段嬷嬷喊了来,“嬷嬷,我们的油铺可以筹划起来了,在镇上开一处,再在县城开一处,对了这些日子镇上那两处盈利如何?” 段嬷嬷在对面坐下,“城门口那处茶寮没前些日子好,附近几家都学着咱们呢,再有就是猪油价高,好些人不舍得买,开业到如今也只得了二两银。倒是另一处天儿冷了以后人也就多了,挣了有近三两,不过这一处也有不妥的,如今附近几个县城和镇上好些人家突然吃起鱼来了,这附近村落的鱼都快被他们买光了。” “这鱼价再高下去可就不成了。” 这应该是之前在县城做的事情发酵起来了的缘故,刘玉真心里明白,“那让他们不要再买这稻田鱼了,换了河里抓的鱼来,至于那处茶寮等豆油送去就好了,这价能降一半。这两处铺子如今开了一个多月吧,能挣到这些想必也是勤快的,从下个月起便从挣的银子里头取了一成赏下去吧。” “往后咱们开的铺子也都依着这个例,若做得不好就换了旁的人顶上,就最后一个吧,每半年赚最少银子的那个铺子就换能干的去,做得不好就回来换别的差事。” 提成和末尾淘汰制是有效的提高效率的办法。 完了刘玉真又补充道:“若有那偷奸耍滑的、偷藏银子的,就都打发去庄子上种地。” “再有就是我打算在镇上和县城开一个卖油的铺子,把咱们的芝麻油和豆油,还有将来的菜油都卖出去,铺面我托了德叔去办了,嬷嬷你留意着我的陪房里头可还有合适的管事人选。” 段嬷嬷点头,表示记下了。 吩咐完了这些事情,刘玉真便提着之前庄子上送来的芝麻种子去找了婆婆张氏,“娘,家里的春耕可定下了?” 张氏坐在矮机子上剥豆子,从田埂上收回来的豆子晒干然后再把豆荚掰开,将里头或饱满或干瘪的豆子抖落到身前的箩筐上。不但她在剥,二婶戚氏、大嫂小张氏、四姑娘陈荷花、石榴、后来的几个丫鬟婆子都在剥,就连芙姐儿也在,时不时还闲话几句。 怀孕的吴氏很正常地没有在,但让人意外的是惯常待在后院做女红的秋叶和秋菊也在,这两个是老太太在她出阁前给的,刘玉真不明忠奸便一直让她们在后院待着,见到她来了两人连忙站起身来行礼。 “不必多礼,”刘玉真笑着夸了两句,然后对张氏说:“娘,不知家里头的春耕可安排了?我这有些芝麻种子若是没有安排不如就分几亩地种一种?” 如今还不到十二月,哪有这么早安排春耕的,刘玉真不过是客气一句罢了,果然张氏老实地回答:“春耕还早着呢,要等到明年开春才定下,除了家里头这十亩上等水田老太爷还想着养那稻田鱼之外,旁的都没定,左右不过是稻子、豆子、高粱之类。” “你说你拿的这个是什么种子?” 刘玉真:“芝麻种子,能榨芝麻油的,明年五月或者七八月的时候种,若是种了这个那春耕和秋耕就得耽误了。” “芝麻种子?”随着几道惊呼刘玉真手里的布袋子被拿了过去,张氏扯开伸手下去捞了一把,颗颗如蚂蚁大小,果然是寻常买不到的芝麻种子。 “哎呀真的是芝麻种子,先前家里头也想弄些来种的,这样就不用到外头买油了,可是没处寻呢。” “真是呢,”戚氏也说了一句,“文哥儿媳妇这是哪儿买的?若是还有多的小宝他舅也想种些呢。” “对对对,”张氏也反应过来,忙问道:“若是还有啊,也给老三他舅舅寻摸些,种一两亩地一整年都不缺油吃。” “这是在我那庄子上种过的,”刘玉真回答:“种子就剩下这些其他都榨成芝麻油了,不过娘和二婶你们不必担心,如今我那庄子的榨油坊能用黄豆榨油呢。” “一石黄豆能出□□斤油,我预备着在镇上开一个榨油坊,黄豆哪儿都能长的,只要有黄豆便不缺油吃。” “什么?!”张氏和戚氏惊讶地看着院子里晒得干干的黄豆苗,又看了看大半箩筐的黄豆,险些说不出话来。 “你说的可是真的?”张氏追问道:“这做豆腐的黄豆真的能榨出油来?在哪儿呢?” “放在厨房了。” 于是一行人转战厨房,当看到那泛黄粘稠的液体,听到那锅里夹杂着水传来的噼里啪啦的响声以及闻到那油特有的香气之后,张氏等人心满意足地回来继续剥豆子了。 连动作都轻柔了许多,落到地上的豆子也都会被捡起来,先前吸引她们的芝麻种子虽然还是被张氏仔细收起来了,但是可以想见那待遇定不如前。 “这黄豆居然能榨出油来,可真是稀奇啊。”张氏一边动作快速地剥着豆子,一边感叹道:“我还记得小时候家里的长辈说起过,以前咱们老祖宗在北边的时候,都是吃这黄豆的,黄豆混着高粱蒸上一锅能吃一整天。” “那时候种的麦子都交了税,家里头就只有豆子能吃,我小时候也吃过一阵子呢,豆子吃多了胀气,我们那山沟里就有吃豆子撑死的。” 陈荷花惊讶道:“这吃饱了怎么还吃呢?” “你没吃过不懂,”张氏解释:“这豆子吃下去还不顶饿,就多喝两碗水,豆子泡了水可不就胀起来了,这涨着涨着,就撑死了。” “可不是,我们那村也有呢,就在二十年前,”戚氏家里也是过过一阵苦日子的,闻言感叹道:“我也听老一辈的提起过,在老家的时候是只能吃豆子的,后来战乱他们逃到了这里来才开始种这稻子,一年能种两次,如此大家伙儿才活过来了。” “祖宗们是再想不到这黄豆能出油的。” “可不是,”张氏呵呵笑:“这油多贵啊,芝麻油一百多文一升呢,若是祖宗知道了可不得把这豆子都榨成油,卖了换米面吃。” “诶老三媳妇啊,你这油卖多少文钱啊?” 刘玉真和小张氏说着话,听到了张氏的喊声回转头来答道:“二十五文一斤,若是拿了豆子来换,便是一石豆子四斤油。” 张氏仔细算了下,点头,“倒是比猪油便宜,比芝麻油更是便宜了近半,拿豆子去换还不用铜板这最好,家里有许多豆子呢吃都吃不完,往后啊咱们家里就吃这个油了,一个月也能省好些银钱呢。” 戚氏也是暗暗点头,买一升也只五十文,的确是便宜许多,而若家里头有种豆子的,拿了豆子去换也能得两升,这生意做得。 其他几个没想这么深远,但是知道这些豆子能换来油,便知道往后家里是再不缺油吃了的,顿时也是高兴起来。 而刘玉真则回过头和小张氏继续说道:“大嫂,我收到周姐姐的信,她说过几日要启程回府城了,严嬷嬷也是跟着回的,你那药吃得如何?可要趁着嬷嬷还没回去再找她瞧瞧,把把脉?” “不过这回她们快要启程了恐怕不得闲过来,你若是要去我便安排了郭老三驾车把你和大伯一起送去?” 第56章 小张氏自从开始喝药之后,整个人如同换发了第二春,精神气都不是以往可比的。 听到她这话顿时笑得露出了牙齿,“那多谢弟妹了,我晚些便和当家的说,明日就去。” 刘玉真看到她这个样子还有些不习惯,“那我让桂枝陪你去,她和周姐姐身边的春杏交好,和其他几个得力的大丫鬟也说得上话,和你一起去也有个照应。” “多谢弟妹。”小张氏感激道。 第二日一早三人便出发了,虽然只是去寻严嬷嬷但空着手去也不好,正巧家里头还剩下许多干菜,这是海商邹家大爷都想要的为此还付了大价钱,于是刘玉真便让他们带了几袋子去,也给周姐姐添个新鲜。 为了不显得太土,刘玉真还在缝好的棉布袋子上画了一些图案,瞧着有几分意境。 “还真是真姐儿的做派,”周琴抚摸着略有些显怀的肚子笑道:“她打小就是个鬼灵精,旁的不多主意最多,若是换了别的哪儿能想到这些,哎呀竟有荠菜呢,让厨房做些馄饨饺子,我们中午就尝尝味儿,再送些去给长辈们。” 周琴身边现在有好几个嬷嬷,其中一个是梅大太太给的,她一瞧见这栩栩如生的干菜顿时就惊讶道:“这是怎么做的?哎呀大奶奶这来历不明的东西可不能吃啊,谁知道这乡下人是怎么做出来的,您怀着胎,更要稳妥呢。” 没等周琴说话呢,她的奶嬷嬷便讽刺着回了,“那是和我家姑娘打小一起长大的举人娘子,京城的广宁侯府可知道,侯夫人便是刘五姑娘嫡嫡亲的表姐,这哪是什么乡下东西,没准是京城来的呢,嬷嬷说话可得小声些,若是让旁的人知道了,可是要招祸的。” 那嬷嬷语塞,涨红了脸。 其他周家的丫鬟们眼观鼻鼻观心,这场景天天都见,不稀罕笑了。 …… 十二月十六,付家三奶奶田氏挣扎了一夜生下一个儿子,报喜的下人下响午就到了,提了篮红鸡蛋来,每房都分了些。 “说是有六斤七两呢,”段嬷嬷转述来人的话,“前头生的两个都是女儿这是付家的重长孙,付家老太爷喜得不行,亲自取了名儿叫付瑾。” “怀瑾握瑜,”刘玉真笑了笑,“倒是个好名字,走,我们去前院的书房把那副童子图找来,他出门前可是特地说了要把那画送去的。” 这是刘玉真第一次来到前院的书房,这间书房里除了书比较少之外和旁的书房也没有什么不同,甚至因为其主人是个男子风格更硬朗些,她仔细打量了一下然后就看到了那个画缸,真是一口普普通通的画缸,比她的逊色多了。 缸中有七八幅卷轴,她随意地拆开了一副,正正巧是要找的,画上的几个童子只穿着一件小肚兜,笑得天真无邪。 还不错,她暗暗点头,然后把剩下的几副都拆开看了一遍,有山有水还有人,最让她惊讶的是其中有一副是整个坡下村的俯瞰图,也不知是从哪个山上往下看的。这图里整个村子被分为了五份,最正中的是祠堂,前些日子刘玉真也跟着去过,祠堂那块地基本上是村子的中心,除了有一口甜水井之外还有一个碾米的作坊,其他的买卖倒是没有的,村子不大有那做豆腐,做醋做酱的人家直接就拿着东西上门去换了,也不讲究时辰。 其余的房屋则跟着一条河往外走,从山脚往下,越靠近出去的路那房子便越多。 刘玉真把整幅图细心地卷起来,准备拿回去,然后又在他的书架上找了找,这书架乏味得很,除了四书五经及其相关的之外她就只找到几本农书,好吧农书就农书,她也拿着一起带走了,闲时也能解解闷。 “瞧,这是你们爹爹画的整个村子,”晚间,刘玉真给她们说完故事之后取出了这幅画,指着上头问道:“可能找着我们家在哪儿?” 康哥儿还不懂得如何看图,他瞧见了醒目的桂花树顿时大喊道:“桂花糕!” 刘玉真一看,是祠堂的那棵,被陈世文画得格外醒目,不由得笑了,“的确是桂花树,如今家里还收着些干桂花明日给你做桂花糕吃,慧姐儿你呢,可能找到?” 慧姐儿思考了很久,犹豫着指向一个地方,“这里?” “不对,”刘玉真摇头,指向了旁边不远处,“这里才是,这图得这样看,一分为一里,一寸为十里,你瞧你爹在这里写着呢,其后则是找到醒目的地方,如刚刚康哥儿提到的祠堂的桂花树,我们家在祠堂的下方,沿着这河走……看,这里就是了。” 慧姐儿眼前发亮,跟着她教的法子点了几下,然后道:“这是族长家。” “差不多了,”刘玉真点头,指了指旁边那家,“你刚刚说的那个是叔祖家,这家才是族长家。” “我也要玩我也要玩,”康哥儿也伸手指点,“这是粪球家!” “不对。”刘玉真摇头。 “这是二娃家!”这个刘玉真就不知道了,望向慧姐儿。 慧姐儿想了想,指向了另外一个地方,“这才是,二娃家在祠堂另一边。” 康哥儿毫不气馁,兴致勃勃地又道:“这是大娃家!他们家也有树!” “不对。”慧姐儿又摇头。 …… 平淡的日子一晃而过,转眼就到了冬至,冬至前刘玉真回了一趟刘家送节礼,顺便把之前答应给三姐姐刘玉蓉的图样子给她带去,三姐姐还在府城没回来,她身边的一个嬷嬷倒回来了,殷勤地来给她请安。 “给五姑奶奶请安,这是我家奶奶让给您捎的小玩意儿。” “三姐姐可好?她的那铺子可好?”刘玉真例行问道。 “好着呢,”那嬷嬷笑道:“托了您的福,我家奶奶如今在家里得脸着呢。” “那便好,”刘玉真又问了几句,把装有图样子的匣子给她,打发她出去了。 待人离去之后,刘玉真把三姐姐给的包裹打开,正上头的是一封信,上面写了些她的近况以及铺子的买卖,上一次见面的时候三姐姐的衣裳买卖刚刚兴起,多是费料子拼接的裙子,如今那些费时间的绣花图样出来了又吸引了一波热潮。 这并不是说她画的图样子有多么多么好,只是和传统的相比有了些新意罢了,但世人爱的便是这些新意,这些独一无二。倒是翡翠首饰因为耗时太久,还赶不上。 所以这次给的账册要比上回的厚些,分得的银两也多,有近两百两。 接二连三有大钱进账的刘玉真高兴极了,从周家回来后就被段嬷嬷管着这不能吃那不能吃的,如今一高兴就招来丫鬟吩咐,“家里可还有蟹黄酱?” 丫鬟回道:“有呢,太太和您都爱吃,徐嬷嬷吩咐存了好些。” “那做一笼蟹黄包来。” “姑娘您不能吃许多呢。”旁边的桂枝劝道。 “我就吃两个!”刘玉真竖起两根手指头,桂枝无奈地跟着出去吩咐了。 包子很快就端来了,刘玉真夹起一个咬了一口,那鲜美的味道让她笑咪起眼,可还没等她吃第二口呢,拉着脸进来的曾氏就伸出手,一巴掌打落了她的筷子,刘玉真叼着个包子茫然地抬起头,“母亲,你这是怎么了?” “吃吃吃,你还吃!”曾氏懊恼地坐下。 刘玉真三两下吃完咽下去,困惑地问道:“怎么就不能吃了?蟹黄包好吃着呢,您也很喜欢啊,诺我只吃两个,剩下的都给您吃。” “你怎么还吃得下啊?!”曾氏拍了拍桌子。 “……”风和日丽风调雨顺的,怎么就吃不下了?刘玉真小心地猜测道。“母亲您不是去见外祖母派来送年礼的管事吗?怎么了,可是外祖母那边出了什么事?” 她猜对了,曾氏幽幽地叹了口气,“你淑表姐,落胎了!” “啊?”刘玉真愣住了,上回听到淑表姐的消息还是重阳那一阵子,说她怀上了孩子,怎么这会儿就落了胎了呢?而且瞧母亲这样子,还和吃喝有关?“母亲,到底怎么了?您给我说一说” “她啊,和你一样也爱吃这膏啊蟹的,重阳那会儿吃多了两只,就落了胎了!”真是懊恼地捂住脸,“你说说你说说,这叫什么事啊!” 刘玉真直觉地觉得不对,蟹虽然寒凉孕妇不能多吃,但也没有吃两只就落胎的程度,淑表姐既然吃了定是心里有数的,顶多是动了胎气喝些保胎药,怎么就落了胎了呢? “母亲,外祖母有没有说什么啊?” 曾氏:“你外祖母在信里头就说了这一件事,哎,她老人家虽然没说什么,但是淑姐儿是在她跟前长大的,定是伤心得很。” “那派来的管事也是一问三不知的,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她又看了一眼桌面上的蟹黄包,喊了桂枝,“拿走拿走,都拿走,往后再不许你家姑娘吃!” 第57章 母亲恨乌及屋,都把气撒到无辜的包子上了,也是让人莞尔。 “您就别生气了,这件事谁都是不想的,淑表姐不定怎么难过呢,”刘玉真给她倒了杯茶,“您该写封信去让她放宽心才是,也劝一劝外祖母让她老人家别难过了。” 事已至此这都十二月份了,一个九月便落了的胎儿说什么都是无用的了,过好以后的日子才是最重要的。 “要紧的是保重身子呢,就像您之前跟我说过的,人在了什么都好说呢。” “你淑表姐也是多灾多难,”曾氏喝了口茶叹气,“小的时候吧你大舅母和你外祖母挣管家权,没挣上了,这人啊一旦逆风而行便心态不稳,一旦失势那底下的牛鬼蛇神就都跑出来了。” “你大表哥险些折在内院,后来你外祖父把人移到外院,也让你外祖母把淑姐儿抱了去。这么多年了她夹在你外祖母和大舅母之间能出落得如今这般性情开朗、阔达也是难得。” “可谁知……” “在女人一生里头最重要的婚事上却如此不顺!” 刘玉真默默听着,握住了曾氏的手,“淑表姐的性子,她会挺过来的。”那是一个开朗、活泼和周琴有些像但是比她还要有韧劲的女子。 曾氏没再说话,拍了拍她的手。 …… 二月春风似剪刀,春风一到百花盛开,流水淙淙,世间所有的事物都活了过来,一改冬日的萧瑟模样。 又是一日早晨,刘玉真在松软的被窝里睡到日头高照,起身后敷了温热的棉巾子醒神再换上一件上绣迎春花样的新襦裙,整个人荣光换发,坐在窗边的桌子旁用早膳。 今日的早膳是一碗牛乳,一根油条和一笼四只的羊肉包子,吃完了早膳她教慧姐儿写了几个字然后打发他们出去找小伙伴们玩耍,自己则拿了本从前院书房取来的《中庸》看了起来。 翻了翻又不想看了,便抬头问:“桂枝,可有新的话本子?” “书铺里头的话本子您都看过了,”桂枝回道:“那些游记、杂书您也都看完了,甚至是戏本子您小时候也买来瞧过,没看过的就只有姑爷那架子书了,要不您再去取两本?” “这《中庸》我都没看完呢,”刘玉真扬了扬手里的这本,“这书乏味得很。”说完随手扔到一边,想了想又去捡起来用手抚平上头的褶皱,平放在桌面上,这可是陈世文科举用过的书,还是不要乱扔的好。 过了一会儿,无聊的刘玉真又问,“桂枝,你说我们午膳吃什么好?” 桂枝正烫着衣裳,想了想道:“可还要吃春饼?刚瞧了厨房有新作的酱肉和肘子,摊个鸡蛋切丝再配上新发的豆芽和几样鲜嫩的野菜、葱丝等,如今正是吃春饼的时候呢。” 春饼虽然好吃,但昨天已经吃过一次了,今天刘玉真想吃点别的,最好是费时费力又好吃的那种,“羊肉可还有?做个羊肉锅子吧,再配上……” “再配上炙羊肉!”桂枝熟练地接了下去。 “对对对,”刘玉真高兴地抚掌,“桂枝你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 “这哪是跟您想一块儿去了啊,”桂枝继续着手里的动作,轻笑道:“这是因为姑娘您一整个冬天都是这样吃的,用菌菇做汤底的羊肉锅子、用猪骨头做汤底的羊肉锅子还有用鸡汤做汤底的羊肉锅子,每每都要配上切成小块用炭火烤熟并且洒了香料的炙羊肉,不但是我记住了,如今一上羊肉锅子康哥儿都闹着要吃炙羊肉呢。” 刘玉真想了想,还真是这样,遂吩咐道:“那就再加个春饼吧,叠着多赶几层煎出层次来,那样的春饼好吃。” “唔,还有酥肉,要挑选那种肥瘦相宜的,全是瘦肉可不好吃,炸一遍不行,得回锅再炸一遍,这样才酥脆。” “除了这些之外再杀一只鸭,取了鸭血切成厚片端过来,鸭肉则和干笋焖一锅,送去上房孝敬老太爷他们,火候要足,几位长辈牙口不太好,不软烂的鸭肉他们咬不动。” “另派人去村里做豆腐的那户人家买几块冻豆腐和腐竹,也切成小块端来,冻豆腐沾满了汤汁最好吃了。” “还有菌菇、笋、黄瓜和莴苣等,如今没有新鲜的便把去年的泡发了,多做些花样……” 桂枝认真记下,然后出门吩咐去了。 刘玉真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口,又喝了一口。 还是觉得很无聊,她扬声喊了因表现良好如今已到外头来做事的秋叶和秋菊,“你们去把段嬷嬷和春杏喊来,闲着也是闲着,跟她们说我要把这近半年的账目理一理。” 段嬷嬷和春杏很快就来了,不但来了还带齐了家伙什,段嬷嬷手里抱着账册,春杏则提着把黑黝黝的算盘。 她们清了张桌子出来,把账册摆开算了起来。 不一会儿段嬷嬷便道:“姑娘,您去年一整年除了那干菜方子之外,一共得了银一千三百八十二两三钱,铜板五百一十二文。” “都是田地、租子及铺子的出息以及三姑奶奶分给您的。” 这个刘玉真知道,和她估算的差不多,如果再加上卖方子的三千两那就是四千三百八十二两,非常多的一笔进项了。而除了这些之外她还有一批粮米存在庄子的粮仓里,这是为了应对突如其来的天灾人祸的,祖父还在时家里的粮仓每年都要亲自去看。 “这就是您去年的进项了,如今都入库了您随时可以取用,”段嬷嬷继续说道:“此外,您去年一整年共发月银、赏赐等二百五十二两,买脂粉、小玩意儿、节礼、寿礼等二百六十三两……” “和着约莫三百一十五两,所以姑娘您去年约莫剩下一千零六十七两。” “至于您的其他嫁妆,头面首饰共有……绸缎……素缎……皮子……” 段嬷嬷念了长长的一串,最后总结道:“就少了些料子,都做衣裳使了,给您的几位长辈做了些,给姑爷和您以及两个孩子也做了些。依着您的吩咐,后头做的这些是从县里的绸缎庄采买的料子。” “很好,”刘玉真点头,“家里头这份银子还剩下多少?” 春杏递了本册子过来,“就剩下这些呢,剩余一百三十八两二钱并七十六个铜板。” 刘玉真看了看没发现什么问题,又问:“过年到现在这段时日情形如何?” 段嬷嬷回道:“吃食的铺子得了那豆油如今每月能挣五两银呢,再不到半年便能把买铺子的银钱挣回来了。至于后头开的两家油铺,镇上这家就租的那杂货铺隔壁,每年十两银,过年那会儿正是置办年货的时候豆油卖出去许多,就是好些都是拿豆子来换,银钱才得三十两。” “倒是县里许多人家都是没有地的,那李三又是个机灵鬼,架着个锅子在门口炸油条油饼,把周围人家都吸引过去了,过年这一阵子卖了近一百五十两银。” “那些卖猪肉的都眼热,去闹了两回。” 然后刘玉真送了一份礼给夫君在县衙做账房的一秀才娘子,对方托了两个差役来了一回,打那以后就风平浪静了,都没使上陈世文的帖子。 “姑娘,这买油的人可真多啊,不单单是外头,就是村子里也有好多人家去换,”春杏小声低笑,“自从这豆子能换油,顾厨娘说太太再不盯着她做饭了。” 刘玉真也嘴角上扬,“好了,太太只是俭省,人还是好的,往后可别这么说了。” “就是,”段嬷嬷也道:“你们啊这日子就是太清闲了,口没遮拦的,要是在府里敢这样编排当家太太,非得打发去洗衣裳不可。” 春杏连忙坐直了身子,认真应下。 “这李家母子俩的确是活络的,”刘玉真翻看这账册感叹,冬天城门口的茶寮生意不好便关了,正好县城的油铺开张,便把这母子调了过去,没想到他们做这个也是有声有色的,“往后就让他们管着县城这个油铺吧,茶寮那处再派旁的人去,然后县城另外一边也要开一个。” “姑娘您想让谁去?”段嬷嬷问,“您几个信重的陪房都有出路了,再派,可就要使唤到老太太和二太太的人了。” 刘玉真也是头疼,几个月前她还为自己陪房太多耗月银而头疼,没想到几个月后她就要为自己的陪房太少而头疼了。 “那些人如何了?”刘玉真问段嬷嬷,“这么久了,可有结果了?” 段嬷嬷笑了,“您去瞧一瞧就知道了。” …… 午膳刘玉真和两个孩子是在西厢房这边用的,自从陈世文走后男女有别,她渐渐地不去上房用膳了,况且自己吃还更香些。 “娘亲,娘亲你看这花……”待桂枝她们摆好了桌子,康哥儿才跑了进来,他如今说话流畅了许多身段也拔高了,从桌面看过去能看到一个黑乎乎的头顶。 跑近了刘玉真身前就递了几支花给她,小小的桃花苞长在枝丫上,还没等开呢就被他折下来了。 “那取个瓶养着,放你屋里可好?” “嗯。”康哥儿望着桌上热气腾腾的锅子和喷香的炙羊肉,心不在恹地点头,他如今的心思都放在这香气扑鼻的菜肴上了。 “慧姐儿呢?”刘玉真过了一会儿见慧姐儿还没回来,便问。 康哥儿扬起脸,“和大姐姐说话!” 大姐姐就是芙姐儿了,两个小姑娘在一起,还有丫鬟伺候,刘玉真也放心。果然没多久慧姐儿就回来了,只是有些垂头丧气的。 “快洗洗手,我们今日吃羊肉锅子和春饼,这春饼用的是你们前些日子发的绿豆芽,快来尝尝。” 慧姐儿听话地去洗手。 “慧姐儿,您今日要吃什么料?”桂枝拿了个小碗问她。 “和母亲一样,芝麻酱、芹菜、蒜末、葱和熟芝麻……” 第58章 肥瘦相间的羊肉,腌制后被切成拇指大的小块串在竹签子上,放在那通红的炭火上烤,烤出的油脂滴在燃烧的炭上冒出一股青烟,随之而来的是浓浓的肉香,这香气和焖的、煮的、白灼的都有所不同,这是独属于炭烤的香味。 西厢房屋子不大油烟不通,所以这羊肉串都是在厨房烤好了端上来的。 一路行来这烤肉的些许香气弥漫在空气中,勾得人垂涎欲滴,直到被放置在桌上掀开盖子…… “香!”康哥儿肯定地点头,“娘亲我要吃炙羊肉!” “你年纪小可不能吃太多,”刘玉真让人给他拿,“三五颗就好,给他们一人拿五颗,那酥肉条也是,莫要贪多,喜欢咱们下回再吃便是了。” 竹签子会伤人,除非特意吩咐不然不会出现在主子面前,所有烤好的羊肉粒被取下来放在大碗内,端到屋内时已经适合入口了,菊香给他挑了五颗,瞧着就比旁的大,康哥儿一看连忙抿嘴,悄悄地看了吩咐人往热锅里放羊肉片的刘玉真一眼,嗷呜一下吃掉了两颗,塞得嘴巴满满。 慧姐儿端正坐着,桂枝给她端来调好的料碗,“谢谢桂枝姐姐,也给我取些炙羊肉,今儿可煮了梨水?” 面对开了年便已六岁,颇有几分姑娘气派的慧姐儿桂枝不敢怠慢,“已经吩咐下去了,一会儿便能得,除了梨水还备了绿豆汤,也是清热的。” 刘玉真动作迅速又不失优雅地夹着炙羊肉吃,而后看着翻滚的热锅吩咐,“给慧姐儿和康哥儿夹些羊肉,小孩儿吃这个身子好。” 很快锅中翻滚着变色的羊肉片被捞起,分别放置在三个碗内,刘玉真夹起一片在调好的料碗之中轻滚了一下,刹时沾满了芝麻酱、蒜末、芹菜末与香葱等的香气,于口中迸发。 “好吃!”康哥儿吃得头也不抬,“明儿还要吃!” “你明日若是能把《百家姓》都背出来,咱们就还吃羊肉锅子,”刘玉真笑看着他,“若是不能,那便什么时候背出来什么时候吃。” 康哥儿经过一个冬天的学习,如今也认得几十个字了,《百家姓》也是学过的,只是他年纪还小太长的东西便记不牢,加上贪玩爱闹等,常常记住了前面就忘了后面,记住了后面就忘了前面,眼见着慧姐儿都要开始学诗了,他却还止步《百家姓》,刘玉真便有意给他这个贪吃的紧一紧弦。 果然这么一说康哥儿便挥舞着小手,“我明日就背出来!” “那娘亲就拭目以待了。”刘玉真给他夹了个鱼丸,“多吃鱼,吃鱼的孩子聪明。” 鱼丸康哥儿也爱吃,夹起一咬却是瞬间皱眉,“烫烫烫!” “怎么这么急?快,端水来……” …… 饭罢,康哥儿挺着小肚子在榻上玩九连环,刘玉真则招了慧姐儿问话,“怎么了?今日闷闷不乐的,饭都吃不香了。” 慧姐儿是情绪低落,听她这么问就都说了,“大姐姐说伯娘想生小弟弟。” “想再生一个孩子很正常,村子里许多人家都不止一个小孩呢,”刘玉真安慰她,并猜测,“芙姐儿是为这个不高兴吗,可是伯娘待大姐姐不好?若是有不好的我们去说一说?” 不过在她看来,大房对待唯一的女儿说不上不好,大嫂除了日常不舍得给芙姐儿花钱之外也没有别的大错处。而且大嫂也不是不舍得给女儿花钱,她和她姑母张氏一脉相承都不舍得花钱,衣裳就那么几件,首饰就更不用说了,来来回回就是那一套。 性子如此,强求不得,这是没有办法的只能靠她自己,但如果是待芙姐儿不好,如打骂等倒是可以插手。 “没有不好,”慧姐儿道:“大姐姐说伯娘吃了好多苦药汁子,却还是怀不上弟弟,她想变成个男孩儿这样伯娘就有儿子了,母亲,女孩儿能变成男孩儿吗?” 刘玉真:“……不能,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从投胎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 “如果能变成男孩儿就好了,”慧姐儿闷闷地说:“那样大姐姐就可以变成男孩儿了。” 真是童言稚语,这种事情刘玉真小时候也想过,遗憾为什么再次投胎不是个男孩儿,她搂住了慧姐儿,问道:“慧姐儿你呢,你想要的变成男孩儿吗?” 慧姐儿想了想,摇头。 …… 吃了好几个月的药,方子也换了两回但小张氏依然没有动静,相反吴氏的肚子却是一天天的鼓起来了,见着的都说她怀像好,是个会心疼娘的。 这让张氏姑侄越发的焦急,也不拘着是不是初一十五了,天天给各路神佛和祖宗上香,以求保佑小张氏能怀上,生下陈家长房长孙。 正在这个时候,刘玉真收到了陈世文的第三封信,他的第二封信是从琼州回来之后写的,一样是两封,一封写给长辈说他坐上了北上的海船,大海辽阔风景很好,还网了大鱼吃。另一封写给刘玉真,说他已从琼州回来了,身体健康,还带了几样新奇的种子,让她给祖父试着种一种。 这第三封信就只是一封了,没分内外,这也是一封报平安的信,信中说他已经到了京城,是按着原来的计划从杭州转了马车,一路急行一月底到的,如今和几位同乡安置在南越省在京城的驿站中,路上一切都好。 并且在修整了一日之后,他去曾府拜见了老太太和大舅老爷,两位盛情邀请他在府里住下,但驿站温书氛围更好,他便婉拒了只拿了文章给大舅老爷斧正,大舅老爷也领他去拜访了几位有才学的大人,得益许多云云。 张氏听了直念佛,“可算是平安到了,今年冬天冷得厉害,我日夜忧心呢。” 老太爷也是松了口气,“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陈礼忠犹豫了一下,道:“这都二月了,老三就要入那什么贡院了吧?” 此言一出一室寂静,大伙儿都数着日子呢,自然是知道的,但知道是一回事,说出来又是一回事了,张氏站起身,喃喃道:“我再去给菩萨,给祖宗上两炷香。” “我也去给祖宗上炷香……”陈礼忠也起身。 “我去给爹和老太婆子也上一炷……”老太爷也站了起来。 不一会儿屋子里就只剩下刘玉真一个人,手里拿着几张信纸。 “天,这也太夸张了,”她好笑地站了起来,“这科举考试看的是他平日积累,哪是一两柱香能解决的,若是烧香就能考上那这天底下人人都是进士了。” “这是关心则乱呢,”段嬷嬷附和,“姑爷此科若是能中,那这陈家门楣可就不同了,姑娘您也就不同了,要不您也去上上两炷?” 刘玉真摇头,“我不信这个。” “这信不信是一回事,这求不求又是另一遭了,”段嬷嬷取了香来推着她往外头走,“烧一烧又费不了几个事,姑娘您就拜一拜吧,让菩萨保佑姑爷此科得中。” 好吧,刘玉真拿过段嬷嬷递过来的三炷香,随意地拜了两下。 春闱的这七八天里整个陈家烟雾缭绕,各路神佛都被求遍了,就连年纪最小的康哥儿也知道了爹爹这几日要进考场,每天被张氏带着认认真真地给菩萨祖宗们磕头。 第59章 时间在陈家人食不知味中过了二月、三月,进入了四月,又来到了四月底,这期间刘家派了人来问过,让有了信就打发人去回。 但喜钱都暗地里换好一箩筐了,却没有信来。 慢慢地,所有人的心里就不再报希望了。 “不碍事,”张氏强笑道:“他考举人也是考了两回呢,这回不中,下回也就中了。” “要不,我去县衙问问?”陈世方犹豫着说道:“没准有信了呢,若是考中了贡生邸报也该来了。” “不用了,”老太爷敲了敲烟斗,沉声道:“中举的时候县衙敲锣打鼓地来,如今没来就是没有信,该干啥就干啥去,没得让人看笑话。” “我,我再给祖宗们上柱香去。”张氏缓慢地站起。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一声惊呼:“老太爷……老太爷……”钱林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鞋子都掉了一只,欣喜若狂地呼喊道:“中了,中了!三爷中了!” “什么?”老太爷站了起来,顾不得身份去拉住了他,“你说什么?!什么中了?!” 其余人等也紧张地簇拥过去,一片寂静中只听得钱林大喊大叫:“三爷考中了!是那什么贡生!三爷要做官老爷了!报喜的官差都到门口了,老太爷老爷你们快去瞧瞧啊!” “中,中了……”老太爷一口气没跟上来,竟就白眼一翻晕过去了。 这下可好,几位长辈也顾不得门外报喜的了,掐人中的掐人中,喊大夫的喊大夫,狂喜的狂喜,念佛的喊着阿弥陀佛,一群人乱成一团。 刘玉真也是一惊,虽然觉得陈世文此生应是能中的,但这也太快了些,直到老太爷悠悠转醒她这心里还有些漂浮的虚幻感,落不到实处。 “姑娘,快打发人去接那报喜的啊!”段嬷嬷喜不自禁,觉得自家姑娘这是熬出头了,不由得催促道:“姑娘这可耽误不得啊,耽搁久了没得让人觉得怠慢了。” “对对对,”刘玉真被这么一提醒也反应过来了,忙道:“去吩咐人,把报喜的官差们请进来喝茶,再取了上上等的红封,祖父、爹你们看谁去接了那捷报?” “捷报,捷报,捷报是要贴在堂屋里的,”陈礼忠有几分语无伦次,“莫要贴错了我这就去瞧瞧……” 于是急匆匆地去了,后面的张氏也欢喜着跑出门,一大家子转眼就只剩下刘玉真和被搀扶着坐在椅子上的老太爷。 “祖父,您……” “我不碍事,”老太爷红光满面的异常亢奋,自己就站了起来,“快,咱们也去瞧瞧,祖坟冒青烟了啊!” 刘玉真搀扶着他出了正院,来到了大门外,陈家大门外此时站着几个官差,一个拿着铜锣时不时地敲一敲,一个则大声的隔一会儿喊一句,“报南越省苍山府清源县百山镇坡下村陈府陈文博老爷高中会试第二百七十二名——” 瞧着主人家出来那些人喊得越发大声,铜锣声中高喊:“报……陈文博老爷高中……贡士老爷……” 一连三回,喊得早已关注着陈家动静的村邻们聚拢过来,连声问道:“可是陈举人考中了?!”“中了什么官儿?”“诶是不是要去做大官了?”“比知县老爷还大的官吗?”“七叔你们家是不是要搬到京城去了?” …… “多谢,多谢,多谢……”陈礼忠向四周拱手道谢,“多谢诸位,多谢诸位。” “给陈老爷道喜了!” “什么陈老爷,是陈老太爷,陈十五如今是那什么状元老爷了,得喊他老爷,他爹不就是老太爷?” “那他爹喊老太爷,他祖父喊什么?” “对啊,喊什么?老太爷爷?” “什么老太爷爷,得喊曾老太爷!几十年前周家就是这么喊的!曾老太爷,曾老太太!” “可惜张婶早早就去了,看不到咯,她还活着的时候最喜欢他们家三娃子了。” “什么三娃子,如今得喊三老爷了!” “哈哈哈那大娃不就是大老爷?我昨天还见他下地呢,一脚的泥。” “快快快,曾老太爷出来了,快给他道喜去!” “快来啊,撒喜钱了!” “老太爷大喜啊!” “他七叔给你们道喜了!” “你们家老三什么时候回来啊?到时候摆不摆流水席?” …… “多谢多谢,多谢各位乡亲们呐,”先前的老太爷,如今的曾老太爷眼眶含泪,“多谢,多谢!” “曾老太爷,你们家这回还摆不摆流水席啊?我们家有桌子呢!” “曾老太爷你们家陈老爷中了多大的官啊?是不是比知县老爷的大?” “曾老太爷……” “摆,都摆!”曾老太爷呵呵笑:“今日诸位乡亲都留下喝碗茶水,等我们家世文回来了,就摆流水席和乡亲们一起庆贺!” “摆流水席啊,那我回去给你们拿鸡蛋去!” “那我去喊我孙儿来喝口茶沾沾文曲星的喜气。” …… 喜讯传开,当天便陆陆续续有人上门来贺喜,先是同族的同村的,然后再是前村后村隔壁村的都借着到村里子走访亲戚的名儿来门口瞧瞧,有些身份的被请到里头喝茶,没什么关联的也围在门口闲话,还有的取了新年没放完的炮仗来,简直比新年都要热闹。 刘玉真让厨房抓紧时间做了一些米花糖、芝麻糖、炒黄豆等物零星夹杂着一些铜板一人抓上一把派了出去,每每引起一片欢呼哄抢,家里守门的两个笑得脸都僵了,茶水都喝了好几壶。 “姑娘吩咐下来,若是有拿着几颗鸡蛋、香葱、一两包点心等上门贺喜的便都收下,贵重的便报了我写单子,”春杏拿着本册子抬头挺胸地来到门房处,“但若拿了什么身契、房契、银子等等便统统都拒了,如今咱们三老爷是正经官老爷了,可收不得这些,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记住了,”钱林弯着腰呵呵笑,“可算是等来了姑娘,刚刚族里三叔祖家就来人了,您看这篮子鸡蛋就是他们拿过来的,可要记上?” 春杏在里间摆好了桌子,“那就都拿进来吧,以后都是要回礼的。” “好好好,”他飞快地提了来,“这里还有一包点心,是村长家拿来的,好吃着呢春杏姑娘您尝尝。” …… “姑娘,”段嬷嬷从外头走了进来,“老太太遣了人来,您可要去见见?” 刚见完人回来的刘玉真还没喝口水呢,段嬷嬷又来叫了。 刘玉真不急着去,她坐在桌前吃着点心,“我们这边都还没来得及去报喜呢,来的是谁?” “许是县衙那头漏了信呢,”段嬷嬷道:“来的是大爷、大管家和老太太身边得力的钱嬷嬷,大爷和大管家如今在前院给曾老太爷,老太爷他们请安,钱嬷嬷刚刚被带到正房偏厅去了,都提了重礼来呢。” “那嬷嬷你先去招呼着,待我换件衣裳便过去。” 刘玉真换了一件衣裳,又吃了几块点心,再让人去厨房吩咐给各处上席面,然后才接见了那位钱嬷嬷。 钱嬷嬷一来就给她弯腰行礼,“给五姑奶奶道喜了!老太太一得了信便喜得不行,打发了老奴前来给姑奶奶贺喜,另外啊府里头也有一桩喜事要告诉五姑奶奶,前儿大奶奶把出了喜脉,今儿一早又有那喜鹊飞落枝头,阿弥陀佛老太太说这是双喜临门呢!” “可不是,今儿响午就听到了姑爷的喜讯,恭喜五姑奶奶贺喜五姑奶奶!” “大嫂有喜了?”刘玉真高兴地问道:“那她的身子可还好?桂枝去取些合适的药材给钱嬷嬷带回去。”大嫂自从生了远哥儿后便一直没有喜信,如果时隔几年有了刘玉真也替她高兴。 “托您洪福,大奶奶好着呢。”钱嬷嬷笑道:“此外啊临行前大太太也喊了老奴去,让我问您好呢,还给您捎了您爱吃的鸡蛋糕。” 刘玉真的笑容真心了几分,“那便多谢钱嬷嬷了。” “姑娘,”秋叶走了进来,“付家三爷和三奶奶来了,老太太请您去见见。” “那嬷嬷你喝口茶,”刘玉真站起身,“我去见见付三奶奶。” 钱嬷嬷紧跟着站起,“五姑奶奶您忙,您忙。” …… “给三太太道喜了。”叶氏一瞧见她就站了起来,笑盈盈道:“这些日子三爷日盼夜盼就盼着陈老爷能有好消息传来,果真今日就有了喜信,他呀比自个儿考中秀才那会还高兴呢。” “同喜同喜,”刘玉真请她坐下,“上次见你还是你们家瑾哥儿满月的时候,他可还好?” “好着呢,吃好喝好爬得快,可惜他周岁的时候您和陈老爷估计不在,不然定要给两位下帖子的。” 陈世文考中了贡生,而贡生最差也是一个同进士,有官做,所以田氏才有此一说。 “借你吉言。”刘玉真笑着回道。 …… “姑娘,周家大爷、大奶奶,周家二爷来了……” …… “姑娘,钱家姑爷和四姑奶奶到二门了……” …… “姑娘,知县老爷、知县太太、主簿老爷主簿太太都来了,马车就在大门口呢,老太太请您快去瞧瞧……” …… 第60章 “桂枝,”刘玉真趴在桌子上,“给我揉一揉,还有我的脸是不是变形了?这几天见了这么多人,每个人都要笑一笑,不能哭丧着脸,我觉得我的脸都笑得变形了。” “姑娘您说的是哪儿的话,您好着呢,”桂枝好笑地给她揉着脖颈,“旁的人遇到这样的事,欢喜都来不及呢,哪有嫌笑太多的。” “可是人真的是太多了啊,”刘玉真掰着手指头数,“知县太太主簿太太这些就不说了,刘家的、周家的、付家的、王家的、郑家的这些城中大户,还有家里的张家亲戚、戚家亲戚、吴家亲戚、何家亲戚,杨家亲戚……” “等等等等,数都数不过来,每一个都要我去见,往日怎么没见着有这么多人?哎呀呀疼疼疼……你轻一些我这脖子僵得很。” 桂枝识趣地放轻了动作,“您这样旁人都羡慕得很呢。” 可不是,不到一年呢就从举人娘子变成了贡生娘子,再过不久陈世文最差也是一个同进士,能被正经授官的她往后就是官夫人了,不过十六岁便是赦命太太,这几日的确听了许多酸话。 “这进士可真难考,整个南越省就考中了他一个,还是两百多名,也不知殿试之后能否更进一步。”刘玉真叹了口气,若是不能那就终身是个同进士了,据说在官场上同进士还有一个别名就是“如夫人”,一听就知道不好。 “姑娘您就放心吧,”桂枝安慰她,“不管如何都是进士老爷呢。” “这倒也是……”能从千军万马中走出来,已是难得了,刘玉真安慰自己实在不能强求太多毕竟如果换做是她还不一定能考上呢。 经过这么一番自我安慰刘玉真也放松了许多,想起了别的事情,“让春杏来一趟,我瞧瞧这几日他们送来的礼。” 春杏很快就来了,递给她几本册子,“姑娘,这些就是这几日送来的礼单,依照您的吩咐,不收银子另外超过十两银子礼的都拒了,只除了家里的亲戚。” “嗯。”刘玉真认真地翻看着,见都是一些布匹、鸡蛋、点心等便放下心来,“姑爷之前说过他若是得中便半只脚踏入官场,是不能收重礼的,不然会被御史弹劾,我们在家里头要看好了。” “您放心,”春杏道:“先头那一日乱糟糟的,是我在门房那边记账,后来族中另派了个识字的来,曾老太爷和族长老爷亲自嘱咐的,这单子老太爷也每天瞧呢。” “有那拿不准的、贵重的,都好声好气地退回去了,就是几位亲戚的不好处置,吴家、张家、何家等都有人提着东西来找过几位太太,关起门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这些我会处置,”刘玉真看到最后,合上了册子,“这单子你拿去给老太太,再另抄一份我们自己收着,虽只是些小礼,但将来若有机会也是要回的,不能全指望老太太。” “是。”春杏答应着,自去抄写。 陈世文考中贡生,不但于陈家,于坡下村是一件好事,拓展到整个县城、整个府城甚至是整个省城都是只好不坏的。 所以他人虽然没回来,信也没有一封,但其热度在接下来的一两个月里都是无人可比的,许多人从镇上、从县城或者是从其他县城、府城等带着朝圣般的心情赶来求教、拜师等,让陈家接应不暇。 最后干脆闭门了事。 但这也没能阻止那些或年少或年老的读书人,他们中部分顽固的甚至在坡下村长住,以求能在陈世文回来时得到指点。 与此同时,能让陈世文“变聪明”的稻田鱼也水涨船高,附近村落的最后一批被人高价买去,然后就有人打听到陈家还有三亩地没卖,求上门来。 “七叔,这肖老板是从府城来的,说要买这鱼半两银子一条呢!”这位年纪与陈礼忠相仿的汉子呼吸急促,“你这三亩地能卖五六百两啊!” “不买不买,”曾老太爷虽然心动这样的高价,但他更知道无功不受禄的道理,“我们家这鱼啊不卖,都留着给世文办流水席,十六啊等到了那一日你要来多喝两杯啊!” “不是,七叔啊,”来人眼睛都瞪大了,“这五六百两银呢……” “你不用劝了,”曾老太爷维持着这些日子乐呵呵的笑脸,“世文能考中这什么贡生,都是祖宗庇佑呢,这些鱼家里商量了都拿来答谢祖宗,答谢乡亲,让咱们这啊多几个会读书的小娃娃,不卖不卖!” 来人屡次再劝都劝不动,只好垂头丧气遗憾地走了。 待他走后,曾老太爷就吩咐,“老大,老大你明天一早就去镇上买几口大水缸!家里存水的那种大缸子,然后去田里把那些鱼都捞了,水也都放了,不要剩下!” 陈礼忠点头,“爹,我明白的。” 曾老太爷暗暗点头,然后又对着有些心动、有些茫然、有些急切的其他几人道:“这鱼啊,咱们家里吃不了这许多,若真的有人来买也是能卖的,但这半两银子实在是太高了。” “若是他出个二十文、三十文没准我就卖一些了,但是半两银子……” “他敢买,我还不敢卖呢!” “你们都记住了,如今世文就要做官老爷了,这家风、门风顶顶要紧,万万松懈不得!谁若是敢没见过家里允许借着他的名号做些没理的事,不管是谁,族规家法饶不了他!” 这重话顿时说得在场的精神一凛,有两个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 这棍子敲完了老太爷咳嗽两声,又给了个枣,“近来家里好事连连,我这里头啊也有一桩喜事。” 陈礼忠连忙问道:“爹,您说的可是家里要买地的事?” “不错,”曾老太爷点头,“如今世文做了官老爷,前村陶家那六十五亩地啊总算是肯卖给咱们家了,按照说好的上等水田十五两银子一亩、中等的八两、下等的五两、山地三两。” “虽然贵了些上等田只有十五亩但如今风调雨顺的没哪些人家卖田卖地,还是这么大一片,这已经是近两年顶顶好的了。” 曾老太爷感叹道:“如果不是世文去了京城,这地早就被周家买走了,如今他就要做官老爷了,那天周家大爷特地与我赔礼,说家里的管事不懂规矩云云。” “除了这陶家的地,隔壁村还有一户赵家,他们家出了个不肖子孙要卖地还赌债,里长也来问了家里要不要。可惜家里买了陶家地的后就不剩什么钱了,我便拒了。” “所以,往后咱们家就有一百六十五亩地了。”曾老太爷乐呵呵的,“若是后头再得些自然最好,若是不能将来待我走后家里这一百亩就分给大房,新买的这六十五亩就分给二房,这屋子你们两房一家一半。” “两家都有上等水田,差不离,往后种些稻子,养好了鱼一年也有一百多两的收成,我到了地下也能和你们娘交代了。” “老大啊,你没意见吧?” 陈礼忠听得冷汗都下来了,连忙跪倒在地,“爹,您这是折煞儿子啊……” 陈世方也噗咚跪下,“祖父,这分家长子应得七成……” “不分家,不分家,”曾老太爷呵呵笑,“咱们家啊,不分家,分了这家就不是家了……” …… 刘玉真回到了屋内,喝了口茶开始检查两个孩子的功课。这些日子家里经常有人来,时常打断授课进程所以就布置了作业让他们先做着,如今闲了些正好检查。 “康哥儿,让我瞧瞧你的《百家姓》可还记得?” 康哥儿眼神躲闪,“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孔曹严华、金、金、金……”金了半天说不出来。 旁边的慧姐儿也跟着着急,小声地说:“金魏陶……” 刘玉真眼一瞪,“慧姐儿!” 小声说着的慧姐儿立马闭紧嘴巴。 没有了姐姐提示的康哥儿卡住了,背不出来沮丧地被扣了下午的点心。 “这《百家姓》你前两个月就会背了,可今日却背不出来,可见你这些日子没有依着我的话好好温习,尽贪玩了,明日若还是背不出那明日的点心也没了。” “慧姐儿你来背《千字文》,这也是学过许久的。”刘玉真又将目光投向了慧姐儿。 “天地玄黄……”慧姐儿很快就背出来了,不过因为刚刚帮弟弟作弊于是还是被扣了下午的点心。 两个小孩儿都有些沮丧。 “娘亲,爹爹要回来了吗?”过了一会儿,康哥儿问。 “差不多了,”刘玉真估算了时间,殿试是四月所以陈世文最迟五月便能启程,六月便能到家了,“怎么了,你是想爹爹了?” “我想把图送给爹爹,我也要给爹爹送礼,庆贺他考状元!”康哥儿说的是挂在屋内的九九消寒图,里面的梅花被刘玉真画成了一十八多所以如今还没填完,应该是这些日子听得多的缘故,小小年纪就学会送贺礼了。 “你爹收到之后定会很高兴的。”若是她收到了一个六十日夜做成的贺礼,她也会很高兴的。 但很可惜,没等到陈世文回来验收孩子们给他准备的贺礼,一则消息就让刘玉真大惊失色。 陈世文缺考了殿试,并且病危! 第61章 人是刘玉真悄悄去前院见的,那男子尚未及冠,身量也不高,打扮举止都是一副下人模样,见到了刘玉真虽然不畏缩但有些拘谨,开头两句话都说得有些干涩。 “你给我说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刘玉真打断他,声音极为严厉,“什么叫做陈老爷就要不行了?!” 这个有些眼生的男子低着头,沮丧地说:“就是,就是陈老爷他得了风寒,今天的冬天特别的冷,科举考试又只许着一件单衣,几位老爷考完出来便病了。” “后来好生将养了段日子才好些,但陈老爷病得格外重,直到放榜之后陈老爷也没脱手了药罐子,便朝礼部告了假。” “四月中旬,几位老爷好了后结伴回程,在海上遇了些风浪,下了船又居车劳顿,到府城的时候就又起不来身了!” “我家老爷不放心,就让我来通知家里,好歹,好歹去个人见见……” 见见…… 刘玉真只觉得眼前一黑,这意思是不成了吗?! 她看着这个据说是冯举人的小厮的年轻男子,一时有些不敢置信,这是,陈世文这是要死了?所以那什么冯举人眼见着不好,便打发人来接他们去见最后一面? 她强压下纷乱的思绪,理智地问道:“这么大的事,总不能任你空口无凭地乱说,可有凭证?” “有有有!”那小厮连忙从衣兜内取出了一封皱巴巴的信,桂枝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了,一把夺了过来递给了刘玉真。 这封信是冯举人写的,但内容与这小厮说的一般无二,陈世目前病重在身,而且不止他一个人,钱贵和另一个举人也同样生病了,得的都是风寒。 如今他们已在府城的客栈中住下,也请了大夫,但病情没有明显好转。 冯举人一个人照应不了两个,于是便写了信让人送来,让他们家里派人去照顾,下方还盖了他的印鉴证明此事,并有陈世文手腕无力但仍写得很有风骨的签字。 除了得病这事之外,从信中看不出陈世文病情如何。 刘玉真又仔细问了这事情的经过,陈世文如今是如何一个情形,能说话?起得来身吗?他们请的是什么大夫,京城的大夫怎么说,府城的大夫怎么说? 开了什么方子,用了什么药,用药前后又有什么不同,这一路上可有发生影响病情的事? 他从府城出来几天了?在路上用了几天,可有耽搁? 问得那小厮到最后结结巴巴,冷汗都下来了。 通过这样仔细的询问,刘玉真暗暗松了口气,陈世文得的这风寒虽然听着很可怕,但实际上并没有那么严重,一来他的身体有底子在,二来两次生病都很快请来了大夫。 如今是控制住了的,没到不行的程度。 只是冯举人非亲非故的,并不想承担这么大的责任,这才让人来请家人前去照料,只是这个小厮一路上估计是自己吓自己,吓到最后就有些胡言乱语了。 她站了起来,边走边吩咐,“桂枝你让人给这位,这位义士置几个菜,我去和长辈们商量一番这就启程。再让郭老三去村长家借辆车,先行一步去县城的车马行定几匹快马……” “……算了定马车吧,家里人应该没人会骑马,我待会儿写封信你让他带去给母亲,请她老人家派了德叔马上启程,先去府城看看是什么情形。”德叔以前跟过父亲出门的,府城这些年也常去。 “如今都下响午了,家里人恐怕得后日才能到,让母亲那边的人反倒快些。” “府城的梅家、孙家甚至是王家都是亲戚,可让他寻去,特别是梅家那边如今周姐姐已经回去了,她身边那严嬷嬷是个学医的,问一问治这风寒哪位大夫最为拿手,府城没有就去省城请,时间耽搁不得。” 说话间,两人已经回到了西厢房,这会儿是慧姐儿和康哥儿的玩耍时间是以两人都不在,刘玉真快速地写好了信,又取出两张一百两的银票并一些零散的银子。 “把这些都拿去给母亲,请她便宜行事。” 桂枝郑重接过,又见她喊了春杏来收拾衣裳忙问道:“姑娘,您也要去吗?” “当然,”刘玉真抓起桌子上的信,疾步往外走,“让我在家里等着,我定睡不好的,再说了若真的有求那几家的时候,我去更稳妥些。”她的身份毕竟不同,母亲排了管事去,或者家里谁去了拿着她的印鉴能见到管事的,然后层层上报,哪一层耽误了都麻烦,但如果她亲自去便能很快地见到主人,要说什么也方便。 桂枝明白了,快步到前院吩咐人。 而刘玉真则来到了上房,上房堂屋里张氏正和一位有几分眼熟的大婶在闲聊,见了刘玉真急匆匆进来忙问道:“老三媳妇,你这是怎么了?” “娘,祖父和公爹可在?” “就在隔壁呢,”张氏站了起来,“我领你去,你找他们有事?” 刘玉真点头,“是夫君有信来了。” “哎呀这可是大好事啊!”张氏顿时就乐开了花,“是从京城来的吗?他可有说什么时候启程?什么时候能到家?家里已经把办流水席的物事都备齐了,一回来就能办。” “还有,他在信里可说了他这回殿试考了第几?县衙那边也是的,上回来得迟也就罢了,这回板上钉钉的事也这般慢……” 张氏随口埋怨着,这些日子见过了许多人的她不但知道了贡生的下一步就是殿试,还知道这就是在皇帝老爷面前再考一回,所有人都能做官,考得越前官越大,是以一直期待着。 刘玉真脑海被另一桩大事占据着,随口便答了,“相公此番没考殿试……” “什么?没考?那不就是不能做官老爷了……” …… 脚步声远去,后头的就听不到了,唐屋内那略有几分眼熟的婶子颇有几分遗憾。 曾老太爷、陈礼忠、张氏以及后面赶来的陈世诚在厅中落座,刘玉真先是把这事情说了一遍。 最后道:“我仔细询问过那小厮,夫君如今是清醒着的,只是时间较短,并且一连病了两回身子也有些虚,下不来床需要人看顾,偏偏这时候钱贵也病了。” “总不好一直劳烦冯举人,所以我便想着过去照顾他,”又把府城有亲戚可以帮忙这件事说了一遍,“还望祖父答应。” 曾老太爷这回比上次冷静多了,没有太过激动,他无视了一旁哭着说要去照顾儿子的张氏,回道:“你想得很周到,就让大娃和你一块去吧,正好他媳妇也要去找那嬷嬷看病,便一起带上,一路上也有个照应。” “大娃……” “祖父放心,我这就去收拾东西。”陈世诚站了起来。 …… 一路上赶紧赶慢终于在第二天下午到了府城,一下车小张氏就冲下去在路边吐得稀里哗啦的,陈世诚连忙去照看。 刘玉真则撞上了出来迎接的德叔。 “情况如何了?”她急问。 德叔详细回答道:“清晨我到了之后先是见了姑爷,姑爷睡着没醒,冯举人说这些日子都是这样,睡一阵醒一阵的。” “我按着姑娘的吩咐去了趟梅府给梅大奶奶请安,梅大奶奶听闻后关切得不行,让人送来许多药材,并请了位医术高明的大夫。” “那大夫说姑爷无汗而喘,已发病三日有余了但脉搏依然浮紧,便改了‘桂枝汤’为‘黄麻汤’,姑爷刚吃完两剂,如今烧是退了些,人也睡安稳了。” 所以,这是吃错药了? 思绪翻腾间刘玉真已跟着德叔来到了客栈二楼,身后缓过些许的小张氏两人也跟了上来。 屋内,除了陈世文外还有一个小厮在给他擦汗,刘玉真扫了一眼见也是母亲的陪房便不在意了,她的目光被脸色苍白,虚弱地仰躺在床上的陈世文吸引。 她取下椎帽放到一边,在床沿坐下伸出手去探了探他的额头,的确是有些烫,又伸进被子里去摸了摸他的背部、胸前以及手等部位,不但有些热,还出汗不止。 “弟妹,三弟如何了?”陈世诚紧张地问道。 于是德叔又解释了一番,陈世诚这才明白了,也凑前去探了探陈世文的额头,问道:“那大夫有没有说三弟什么时候才能好?” “大夫说姑爷约莫明日便不烧了,给他吃些好克化的,再吃几剂药便差不多了,但此番两次生病到底亏了些,需慢慢调养。” 刘玉真此时已取出棉帕子给他擦汗,见状便道:“德叔,劳烦你去请那位大夫再来一趟吧,正好我们也有些事情想问。” 大夫很快就来了,说的话也一般无二,把了脉后改了改方子,道:“诸位老爷太太们不用太担心,贵府三老爷已有退烧的迹象,如无意外今儿夜里或者明日便能醒来。” “多谢大夫,多谢大夫。”陈世诚感激地回道。 “不知这病要修养多久?”刘玉真问起了另一个关注的问题,“我们可否将他从客栈移到别处?若是想要回乡,他可能赶路?” 老大夫捋了捋长须,“病来如山倒,病去若抽丝,陈三老爷若想以后身子康健,”他看了看这位太太的服饰,“最好还是在府城待上月余,将身子骨好生将养一番,如此方能不留后患。” 刘玉真明白了,请德叔送他出去。 陈世诚见状也跟了出去,未久小张氏也追了出去,那小厮和桂枝也退了出去。 …… 刘玉真就着屋内铜盆里的净水,拧干了棉帕子给他擦拭着额头上的汗珠,这真是一个新奇的体验——陈世文居然就这样毫无知觉地躺在床上任由她摆弄。 他瘦了好些,嘴唇发白脸上的颧骨都变得明显了。 这样的他虚弱的她,刘玉真从未见过。 第62章 门嘎吱一声,陈世诚和小张氏去而复返,陈世诚道:“三弟妹,我刚遇到了冯举人,冯举人请那大夫去看看另一位吕举人,我准备去和他道声谢,三弟妹可要同去?” “是啊三弟妹,”小张氏的脸色不太好,但是语气倒还正常,“那大夫的医术好着呢,我们去瞧瞧。” 刘玉真站了起来,“是应该好生道谢的,你好生照看姑爷,”她冲着先前那小厮道:“我去去就回,另外桂枝你去问问客栈可有清静的院子?如有便租上一座,我们要在这里住上几日,若是没有便要两间上房,就在这隔壁,不要离远了。” 那小厮和桂枝都答应下来。 冯举人年约三十五六,留着两撇胡子富态得很,但接连多日的操劳以及担惊受怕,好似几日没睡好觉了如今一脸的憔悴。 “多谢冯举人照看我家老爷,感激不尽。”刘玉真上前行了一礼,陈世诚和小张氏见状也跟着行礼。 “不必多礼,诸位不必多礼。”他上前将陈世诚扶了起来,叹道:“两位太太也快快请起,文博喊我一声冯兄,但我却并未照顾好他,真是愧对你们啊。” “冯举人帮忙照看三弟还请了大夫,我们陈家已是感激不尽。”陈世诚陈恳地回答。 “大伯说得对,”刘玉真亦道:“如果不是冯举人我家老爷此番就凶险了。”如果不是他当机立断请了大夫来,拖下去恐怕更不好。 “惭愧啊,”冯举人苦笑,“此番我们五人结伴进京,李贤弟和封贤弟是去国子监读书的,我们三人则是去赶考,除了吕兄之前去过两回之外我和文博贤弟都是第一次去京城,没想到京城这般冷,那一小篓炭在贡院内根本用不了九日。” “我第五日就放弃了,吕兄第七日也放弃了,但文博兄却坚持到了最后一日是被人扶着出来的,应是那会儿就落下了病根子,回程的路上又遇上了风浪受了寒,这才病得如此凶险。” 他解释着又是一声长叹,“哎,文博还好些,不知吕兄能否挺过来,他家里离得远,至今还未有人来,只好我多看顾些了。” 好好的一件喜事却病倒了两个,想到此处冯举人的心便是一阵不顺,咳嗽了两声。 “冯举人您可是身子不适?不如让那善心堂的大夫也给您把把脉?”刘玉真关切地说道:“我家老爷吃了两剂药之后便好些了,大夫说很快便能醒来,往后好生将养便无大碍。” “您虽然没有病倒但一路行来想必也是辛苦得很,正巧遇上了这医术高明的大夫,不如便请他瞧一瞧?” 冯举人想了想,点头,“那就谢过三太太了。” 给吕举人看病的善心堂大夫很快就出来了,边写方子边回道:“这位老爷年纪较大,又郁结于心便格外凶险些,需时时照应着,不能轻慢。” 又给冯举人把了脉,“不严重,吃几剂药就好。” 冯举人顿时松了口气,整个人都精神了些。 几人千恩万谢地送他出去了,刘玉真又打发德叔跟着去取药,“要挑些好的,另外把钱贵那处的药也一起抓来,他现在如何了?” “他病得比姑爷轻些,吃了上一个大夫的药便醒了,”德叔回道:“如今他和吕举人家的下人住在一处,两个人都病着呢,可要让他来给您请安?” 刘玉真摇头,“等姑爷醒了再说吧。”陈世文一日未醒,这钱贵便一日忠奸不明,没什么可见的。 回到屋内,桂枝已和客栈商量妥当,定了两间上房,和陈世文住的这一间一左一右,不但如此还置办了几个菜提上来。 “冯举人那处可送去了?”刘玉真不忙着吃,问道。 “德叔亲自去送的,让客栈置了一桌上等席面,顾着冯举人的病情都是些清淡的,其他几个小厮也都有安排了。”桂枝回道,“大老爷去陪着了,德叔也在旁边侍候。” “那便好,”刘玉真松了口气,“那我们也吃吧,大嫂今日赶了这许多路也累了,你把这一份提过去给她吧。” “大太太今日问了那善心堂在何处呢,”桂枝小声说道:“好像是想去看看。” 刘玉真手一顿,叹道:“大嫂这是急了。”随着二婶吴氏的肚子一天天地大起来,小张氏的日子就越发艰难,曾老太爷虽然不曾说什么,但是村子里的长辈、同辈们见了她都要问上一句。 然后她便不出门了,一味在屋子里织布,她自己织还不算,还打了个小织机教芙姐儿织。平日里行事也越发小心低调,在陈家都快找不到她这个人了,瞧着都替她心累。 “既然是这样,那明日或者后日就让大伯陪着她走一遭吧,让掌柜的雇两顶娇子,早看了早安心,你去和她说一声,让她好好休息。” 桂枝没多久便回来回话:“大太太答应了,说谢谢姑娘呢。” …… 两个人安静地吃饭,没多久隔壁便有动静传来,桂枝去看了一眼回来禀道:“是冯举人那边送姑爷的行礼和银子来呢,说是之前姑爷给了他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如今请医问药以及食宿等用去了三十二两,特把剩下的还回来。” “大伯可收了?” 桂枝点头,“大老爷推却不过,便收起来了。” “那你去我们的行李里找几样药材给冯举人送去。”桂枝离去之后,刘玉真又吃了几口饭便吃不下去了,这客栈的饭菜油汪汪的,肥猪肉大咧咧地铺在上面,一点也不好吃。 看来等陈世文好一些后还是得找个小院子。 正想着,陈世诚和小张氏来敲门,“三弟妹啊,刚刚那冯举人让人送来了三弟的两口大箱子,你瞧瞧,还有没用完的六十八两银子并几个铜板。” “多谢大嫂,”刘玉真接了过来。 “三弟如何了?”陈世诚看着换了件干净衣裳的陈世文以及崭新绸缎被褥的床榻,有些不敢上前。 刘玉真:“出了一身汗,我刚让人给他擦了身子,又喂了几口水,没那么烫了。” “那就好,那就好。”陈世诚凑前去看了好一阵子,道:“今夜我就在这守着。 “这会不会太麻烦大伯了?”刘玉真犹豫道:“不如还是让桂枝和那小厮轮换守着吧。” “这怎么行?”陈世诚摇头,“还是自家人放心,我在这守着不管他是要水还是要上茅厕都便宜。” 刘玉真想了想觉得有理,便答应下来。 …… 半夜,昏睡许久的陈世文微微睁开了眼睛,张合了几下缓慢地清醒过来。 他察觉到屋内亮着昏暗的油灯,知道有人在便张了张干涩的嘴巴,几近无声地喊了声,“……水…” 连喊了几声到最后咳出声来,那桌子上趴着鼾声四起的男子猛地惊醒,转头望向他惊醒出声:“三弟,你终于醒了?!” 他紧走了几步走到床沿,问道:“你渴不渴?饿不饿?我给你倒水来。” “……大哥?”陈世文犹豫着喊道。 “是我啊三弟,”陈世诚喜道:“你可算是醒了,这回可把家里人给吓坏了,诶诶诶别起来别起来,我这就给你倒水去!” 水很快倒了来,陈世诚将人扶起喂他喝了几口,然后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不烧了,这善心堂的大夫真管用。” 陈世文压抑着咳了几声,沙哑着声音道:“大哥,家里头就你来了?”他朦胧中似乎见着了一个身着粉色衣裳的人影,呼吸间也感觉到了缕缕梅香。 “还有你那媳妇呢,”陈世诚道:“你这回可娶对人了,自从你考中那什么贡生之后,家里天天都来人,娘和二婶都不知道怎么招呼,你大嫂又是个嘴笨的。” “最后还是你那媳妇管着,每天几十个、十几个人来家里一点都没乱,这次也是,那送信的说你不行了,把娘吓得险些晕过去,也是她忙里忙外的,还让人骑着快马先赶来给你找更好的大夫。” 陈世文放缓了声音,“她一直都是能干的,家,家里可还好?” “都好,”陈世诚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了笑容:“祖父在前村又买了六十五亩地,说好了将来分给二房,二婶高兴得很,对了你二嫂怀了身子,过不久二房就要添丁了。” “恭,恭喜……咳咳……” “瞧我,和你说这些做什么?”陈世诚懊恼地拍了拍脑袋,“真是糊涂了,你还病着呢,可还要喝水?要不要上茅厕?不过你这样子也上不了茅厕,对了小二送了夜壶来……” 这边一通忙乱之后,隔壁也亮起了灯火,过了不久换了身衣裳披了件薄披风的刘玉真跟在桂枝身后走了进来。 “三弟妹你来了。”陈世诚让开了位置,“三弟醒了,刚刚还在找你呢。” “你感觉如何?”刘玉真走上前去,摸了摸他的额头放下心来,“的确是不烧了,桂枝去把那温着的药端来。” 陈世文注视着她,露出了一个虚弱的笑容,“你来了……” 第63章 “你感觉如何?”刘玉真摸着他额头的手顺势转移到脖颈,不出意外地一手汗,“你这刚退烧,也不好洗漱,我取了帕子给你擦擦汗吧,吃了药睡一觉,醒来就好了。” 陈世文抓住了她想要离去的手,神情专注地用另一只手抚摸上她的脸颊,好像不过半年未见,他就已经不认识了一般。 “你……”刘玉真一滞,慌忙回头。 “他们都出去了,”陈世文声音低哑,“我以为,这回再见不到你了。” 他不提还没事,一提她就想起了这人做下的事不由得恼羞成怒,伸出手在他的脸上狠狠地拧了一下,“出门前你是怎么答应我的?!还见不着了,若你爱惜自个儿怎么会有今日?” 陈世文头往后仰,未想挣脱不开不由得苦着脸道:“疼……” 刘玉真松开手,他苍白的脸颊上顿时就留下了一个红印子,配上那脸庞有几分好笑。 “该!你这回可把一家老小都吓坏了,冯举人说你在贡院强撑着,这有什么好强撑的这回不成下回再来也就是了,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你五十才考中进士也是年轻的。” “这话不是,这么解……”陈世文微皱眉,下意识地开口。 “那要怎么解?难道人人都说你是文曲星下凡你就真的成文曲星了,受不得半点失败?”说着说着,刘玉真眼眶微红,“你这回若是再严重些,没挺过来,或者在京城的时候直接没挺过来,那这一大家子就都不好了,你若是走了,我就和你合离,改嫁!” “莫要说,这样的气话,”陈世文拉着她的手,将人半搂入怀中,又咳嗽起来,小声道:“你放心吧,经此一遭,咳咳我也想通了,下回再不,这样鲁莽了。” 这回他的确是失算了,没想到今年竟冷成这样,为了防止舞弊身着几件单衣的他们在贡院里被冻得瑟瑟发抖。 身子没有彻底好转他又强撑着返乡,结果还没到家就病倒了。 刘玉真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白了他一眼,“说得倒好听。”伸手接过桂枝端来的药碗喂他,“这是大夫开的‘麻黄饮’,你尝尝好不好吃,我每餐都给你煮。” 一碗黑漆漆的苦药汁,被她一勺勺喂着越发苦涩,陈世文中途好几次伸手欲接过一口闷了而不得,喝得眉头皱起。 喝完了药又喝了两口水,陈世文便催促她回去歇息,“眼眶,都黑了,回去睡吧。” 刘玉真也的确是困了,昨儿夜里在路上她都没有怎么歇息过,“那我让桂枝给你守夜……” “不必了,”陈世文拒绝,“你们都,好好歇息吧,我也睡了。” 于是刘玉真把他扶躺在床上,盖上厚被褥吹熄了灯离去了,回到屋内困极了的她在床上翻转了两下,一时没有睡着,“桂枝,你明日去和德叔说一说,让他尽快找个院子,买也好租也好,这客栈不好,都能听到一楼的声音。” “记下了,”桂枝吹灭了灯火,躺在脚踏上裹紧被褥,“姑娘您赶紧睡吧,明日梅大奶奶估计要打发人来瞧的。” “有些睡不着,心里头乱得很。”刘玉真实话实说。 桂枝不懂,“您是担心姑爷吗?那大夫医术好得很呢,您瞧两剂药下去热劲就退了,管用得很您就别担心了。” 刘玉真叹气,在寂静偶尔伴随着咳嗽声的夜里,缓慢地沉入梦乡。 第二天,刘玉真是被隔壁的喧闹吵醒的,让人过去一看原来是得了消息的梅家大少爷亲至,连带着冯举人和陈世诚也在。 “早上的药可端过去了?”刘玉真问。 “姑爷都喝完了,早膳也用过了。”桂枝回道:“此外今日天还没亮,大老爷和大太太就起了身赶去那善心堂,拿了好些药回来,顺带把大夫也请回来给姑爷把了一回脉,大夫说这药要吃三日,然后再换药方子。” “如此吃上三五回,姑爷也就好得差不多了。” “那就好,”刘玉真舀了一勺青菜瘦肉粥,“今日这粥味儿还好,不像昨日的一锅子铁锈味。” “这是德叔早起去买的呢,”桂枝笑道,“借了客栈的厨房熬煮两个时辰了,另外我也跟他说了您想找个小院子的事,他老人家已经去办了。” 刘玉真点头,把一碗粥都喝完了,客栈的大肉包子倒是都剩下。 迟来的早膳吃完,隔壁来访的人也都走得差不多了,刘玉真端了盅梨水过去,“尝一尝这个,润润嗓子。” 陈世文今日的精神又好了一些,能够自己坐起了,他看了上头漂浮着的梨块惊讶道:“这个时节,哪儿来的梨?” “是去年做的梨膏,”刘玉真端给他,“合着干梨片一起炖了,润嗓子倒好。” “就是用你,那烘干的法子,做的?”陈世文尝了一口,“回来的路上,在省城,遇上了邹兄,他得了你那方子,春日里赶着做了,一批送到船上,再过几个月,那船就要回来了。” “我把你那银子,投在船上,到时候船回来了,他会把银子送过来,给你。” “那船去了哪儿啊?可是装满了丝绸瓷器?”刘玉真感兴趣地问。 陈世文在被褥上画了几道线,“由广州府,启航,经过琼州、环王国、罗越天竺等国,这次去得,不远,七八月就回来了。” “邹兄家里的海船,深阔各数十丈,船上货物,多是陶器,丝绸有但是极少,说是因为,海上潮湿,丝绸易霉变,的缘故,不如瓷器便宜。” 说到此处他感叹道,“在广州府不过,市七八两银的,一个白瓷梅瓶,到了那大食国便能卖,十两黄金,海贸,咳咳咳,竟,竟富至此。” 刘玉真惊呼,“你是说我那两千两银子,能换两千两黄金回来?!”天啊,两千两黄金就是两万两银子啊!不对,如今一两黄金约莫能换十二两白银,那就是两万四千两! “差不离吧,”陈世文语调低而虚:“他说这路上的耗费,都,都不用你管,上船时是三千两,下了地,也是三千两。” “我此次在广州府,还买了些,你喜欢的闪亮石头,就在那箱子里,你打开来瞧瞧,做些钗环戴。” “什么闪亮石头,”刘玉真招呼着桂枝把他那两个木箱子都打开了,翻找到了两个很重的小匣子,捧起来问他,“可是这两个?” 陈世文:“嗯,一个是在广州府买的,咳咳一个是邹兄介绍,用你给的那些干菜、干粮和一绿,绿眼睛大食海商换的。” “重得很,桂枝我们打开来看看。”两人把箱子抱到桌上,一打开一个顿时就睁大了眼睛,急忙打开了另一个,“天,这是……” 满满的,一个大些的匣子是零碎的各色翡翠、玛瑙,都不及巴掌大但成色都还不错,能做出好些首饰。另一个小匣子则都是大小不一的珍珠,刘玉真还从里头翻出了一个小袋子里面约莫有二十颗宝石,大不过黄豆小不过米粒,且成色都不算好,比不上她现有的这些。 “这都是给我的吗?”刘玉真惊喜地看着他。 “对,”陈世文点头,柔和着嗓音,“都是给你的。” “这个大些可以做戒指,这两个形状好用来做耳环,这几个拼一起做朵梅花簪……”刘玉真兴致勃勃地数着,时不时还对着阳光看看成色,高兴得很。 “对了,”刘玉真突然想起件事情来,“昨日冯举人送了你的行囊来,另给了剩下的银子,他说是你之前给他的,没有用完便还了回来。” “这事我,咳,我知道了,”陈世文缓慢解释,“此番进京,冯兄的银子,所剩无几,我病了之后除了请,请他代为,代为写信之外,还给了他一张一百两,一百两的银票咳咳咳……” “哎呀你快别说了,”刘玉真放下东西走过去给他拍拍背脊,“桂枝快拿水来。” 第64章 一番折腾之后,陈世文又躺在了被窝里,被包裹得严严实实。 “何至于此……”陈世文哭笑不得,他刚才只是一下子说太多了喉咙干涩喘不过气来,事实上如今他说话是不碍事的。 “你就少说些,”刘玉真给他掩被角,“等你好了想说什么都行,现在还是多休息吧。” 陈世文无奈,只好合上了嘴巴。 陪伴病人其实是一间很无聊的事情,特别是这个病人不能和你聊天的时候,桂枝要去打理一些杂物,所以没多久无聊的刘玉真就把那匣子翡翠摆在腿上,坐在床沿挑了块两个手指大、翠绿明亮的绿翡展示给他看。 “这个好不好看?” 陈世文已经睡了许久了这会儿也睡不着,正躺着看她做事,见她问起便意意简言赅地回道:“好看。” “我也觉得,这一匣子里头就属这一块最为透亮,做顶心最好,”她把选出的这一块放在被面上,又在里头挑挑拣拣,选了另外两块颜色相近的,摆在一起让他瞧。 “这几块不错,等你好一些了我就去三姐姐那儿转转,让她把这做成一副头面,祖母绿祖母绿,娘都做祖母好些年了也该戴戴这祖母绿首饰了。” “你要给娘做头面首饰?”惊讶的陈世文说话都变得连贯起来了。 “当然,”刘玉真继续挑拣,“你都没发现吗?娘很喜欢头面首饰的,你中了贡生后家里常来人,每回娘都要把全套头面戴上,但是她只得一套,戴来戴去也没有什么新花样。” “如今你买了这绿翡,我们便给她再做一套,正好她老人家的寿辰也到了,头面头面,这头面就是女人的脸面,不管是八岁还是八十岁都没有不爱的。” “正好我们要在这府城待上个把月,等回去的时候也就得了,她老人家收到后定会很高兴。”陈世文给她挣的三千两眼见着就要变成两万两,拿出一百两来兑些金子给婆婆张氏打一套头面刘玉真一点也不心疼。 说话间她又找出一块拇指大红色的,也是透亮得很,“这个就做了步摇吧,给四妹妹,她也该打扮起来了。自从你中了贡生之后家里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都是来求娶四妹妹的。” “那就依你。”陈世文点头,“我那包裹里,还有些银子,你也一起收起来吧。” 刘玉真依着家里的人数又挑了几样单独放好,便合上匣子,按着他的指示从好几处地方把银票、银锭、碎银子等都找了出来。 陈世文此番上京她一共给了一张千两的银票和三张百两,他自己也有三百多两,家里给了两百两,所以加起来便是一千八百两。 这已经是非常多的了,但大部分都只是给他防备意外的,陈世文跟她说过他们两个人来回一次京城估计只需三百两。所以正常情况应该是剩下一千五……一千九百两?! 刘玉真不敢置信地又数了一遍,的确是一千九百两! 一张一千两是她给的,五百两是剩下的,那还有两百两整的银票和两百两零散的是哪儿来的?没听说考中了官府会发银子啊。 “你是从哪儿弄来了四百两?”她快走几步把银票递到他眼前,“你出门前身上是一千八百两,碎银子不算,如今怎么变成一千九百两了?” “曾家外祖母,给了三百两,”他解释道:“我欲推迟,但她说是你的,嫁妆所得,让我带回来给你。” 刘玉真明白了,这样的确不好退却,外祖母也是一片慈心,又问:“那还有一百两呢?” 他略有几分不自在,“我从广州府,带了几样物事,到京城变卖所得,得银三百两。”又解释,“会试后,病了些日子借给,吕举人一百两。” 原来如此,刘玉真好奇地问:“你带了什么东西到京城?竟能多卖得三百两银?” “香料,大食弯刀。” 没想到他竟然还有这样的头脑,刘玉真仔细地盯着他看,左看右看,她之前怎么会觉得他就是个书生呢? 陈世文脸色微红,“钱贵是个能干的,这些都是他,联系的,他病好了?” “听德叔说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身子还虚着,”知道钱贵没做什么坏事,刘玉真也放心了,“我已经给他请过大夫了。” “那就好。”陈世文打了个哈欠。 刘玉真噗嗤笑出声来,给他仔仔细细地掩了被角,然后把一千六百两银票自己收起来,剩下的三百两和碎银子以及此次出门前祖父给的五十两放在一起。 想了想,又从自己那一堆里取了两张放过去。 下响午,德叔回来了,带了个好消息。 “在隔壁坊市有个二进的小院子,屋内家具都齐的,听我们说想要租上两月主人家出价二十两。” “这院子就在善心堂附近。” “那可巧了,”刘玉真再问:“附近邻居如何?” “一户主人家和姑爷一样是读书人,一户家里则是开米铺的,都安静得很。” 刘玉真让人喊看病回来的陈世诚夫妇来问,“就定下此处如何?客栈人来人往的多有不便,不利于夫君静养。” 陈世诚点头,“三弟妹你做主便是。”反正就快要农忙了,他在府城也待不久,住哪里他都是惯的。 小张氏难得地问了句:“是在那善心堂附近,神医住的那地方?那儿好,就在那儿吧。” 既然都没有意见那么刘玉真就让德叔和对方去官府定下契书,当天便请了人去打扫,另置办了些被褥等,待陈世文能走动后便搬了进去。 于此同时,陈家收到了两封信,一封是从京城写来的,上面陈世文说因病缺了殿试,此番只得了个贡生之名,愧对长辈们。 此外他的病已好了,不日便会启程约莫六月中旬到家。这封信在路上耽搁了竟比陈世文还晚到,现在已经没有实际意义了。 陈世方拆开第二封,这封信字迹陌生,他迅速地读了一遍,喜道:“祖父,三弟好了!他吃了神医的几剂药如今能起身了!” “可是真的?”张氏站了起来,“我的老三病好了?!” “快,快说说是怎么回事?”曾老太爷也催促。 陈世方依照信上的内容仔细地解释了一遍,然后道:“那神医说三弟接连病了两回,身子骨有些虚,便让他们在府城个把月,等彻底调理好了再回来。” 顿了顿又补充:“不过大哥说就要农忙了,等三弟好一些后他便先回来。” “这下就好了。”张氏高兴得直念佛。 …… 搬到了新地方后,刘玉真被周琴请去做客,被好一通埋怨,“你呀你,跟我还客气什么,直接搬到我这儿来就好了,这点主我还是能做的。” “哪里好这样麻烦呢,”刘玉真笑着解释,“夫君毕竟是生病了,不好到别人家做客的,再说了还有大伯夫妇,租一座小院子也费不了几个银子。” “我带了好几个人来,还找人牙子雇了几个能干的,你就放心好了。”住在别人家又哪有自己家自在呢?况且还有个病人,所以虽然府城有梅家、王家、孙家等,但刘玉真还是让德叔另外找了房子。 “那就随你吧。”周琴是知道她脾气的,也就不再劝,转而说起了另一件事。“知府家的二姨娘,就是之前在你们家住过一阵子的那个王家女儿吧?” “好些是叫做‘王月怜’?” 王月怜,这个名字真是许久未曾听见了。 刘玉真有几分恍然地点点头,“是啊,她是在刘家住过一阵子,生得花容月貌的。” 王家表姐王月怜,和名字一样是一个我见犹怜的女子,如今是知府家里的二姨娘。 “周姐姐你提起她作甚?” “你知道吗?”周琴凑近了小声道:“上个月,她生下了知府大人的长子,如今这个孩子被记入知府太太的名下是嫡长子了,满月宴就在这个月,没几日了。” “如今你夫君陈老爷既然好得差不多了,又住在府城那估摸着他们家会给你们递帖子。如今外头都知道了今科贡士陈老爷来了府城,人人都想要见一见呢,你当心些。” 刘玉真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从梅府出来刘玉真又被孙府的马车在家门口截住了,三姐姐刘玉蓉指着她额头生气道:“你这个小没良心的,既然来了府城怎么不来寻我?莫不是嫌我家门小?” “好姐姐可饶了我吧。”刘玉真又解释了一遍,“夫君毕竟生病了,大夫说要清静着修养些时日呢。” “不是便好。”刘玉蓉很快就不生气了,随着她进了屋,“你既然来了正好我们便来商量一下这铺子的事情,如今正有一桩难事呢,可把我愁坏了。” “能有什么难事?”三姐姐开的百巧阁从过年那会儿到现在都日进斗金,刘玉真已从中分得了上千两银,实在是想不到还有什么难事,莫不成是又想着把隔壁买下来? 刘玉蓉愁眉苦脸,“有人想要买我这铺子呢!” 第65章 “买你的铺子?”刘玉真很惊讶,要买一个正赚钱的铺子和抢也没什么区别了,“是谁想要买你的铺子?你婆家在府城也是有头有脸的啊。” “可对方比我们更有脸面呢,孙家终究是差了一层,”刘玉蓉感叹,“更何况他们家还和官府攀上了亲戚。” “谁啊?”刘玉真领着她到堂屋坐下,好奇地问道:“府城虽然比我们那大但也大得有限,大户人家就那么些,是哪一家?” 刘玉蓉指了指东边,“诺,你也认识的”。 刘玉真不明白,再问,“你说的是谁啊?” “哎呀,就是知府大人啊!知府他家二姨娘的亲兄长,你小时候还喊过王家表哥的那位,王家如今仗着那王月怜给知府生了长子,在这府城都横着走了。”刘玉蓉愤愤不平。 “就是当年也去过咱们家族学念书的王家二表哥?”刘玉真再确认了一遍,“那个学业一般但却喜欢做诗的?还老是喜欢让人点评夸赞?” “对对对!”刘玉蓉抚掌大笑,“就是那个会做几首歪诗的,见了我就喊表妹,还说要拿五百两买我的铺子,我不同意就又改口说和我合伙开铺子,他占七成的股子,我占三成。” “真是好大的脸,若不是瞧在老太太和太太的份上,我非得将他打将出去不可!” “那现在如何了?”刘玉真问。 说到这里,刘玉蓉不自在地干笑两声,“他喊了些泼皮无赖在我的店里转悠,女子们便不敢上门了,不仅如此他还在对面盘了个铺子,也学着我们做起衣服首饰的营生。 “里面卖的东西竟仿着我们的做,真是欺人太甚!真姐儿,你说这可如何是好?” 对这王家表哥,刘玉真没有什么太明显的印象,只记得他这个人好像长得不错,性子则有些轻浮,不过因为年纪上有差别也没怎么接触过,不太了解。 毕竟那是王家的表哥,不是曾家的表哥,这等外男母亲是从不与她谈起的。 想了想,刘玉真问道:“你可找过王家的女眷们说和?那王家几位太太如何说?” “可别说了,”刘玉蓉嗤笑:“都是一样样的,瞧不上我这个庶出呢,还当我是当年那个庶出小姑娘。真是可笑,她王八姑娘不也是个庶出,生了长子那也是庶长子!” “那嘴脸,耻高气昂得很,竟还跟我说那王二如今是知府的小舅子,和他合伙做生意亏不了,若不是因为我们是亲戚还不能得呢,可把我气得,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王家姑娘生了个龙种呢。” “小声些,这也能乱说!”刘玉真被她吓了一跳,连忙左右四看见没什么外人才放下心来,“小时候母亲跟我再三强调过不许妄议皇室的。” “哎,我真是被她们气糊涂了,”刘玉蓉捂着脸叹气,“我们家如今就指望着这铺子生银子呢,被他这么一作,我都好几日没睡好觉了。” 这的确是个问题,刘玉真想了想,又出了一个主意,“那既然王家说不通,不如去找一找知府夫人?我听周姐姐说王月怜生下的儿子如今被抱到了正房太太的屋里,知府家是想着记在正房太太名下,作为嫡长子呢。” “还有这事?!”刘玉蓉此前从未听过是以极为惊讶,她仔细想了想,点头,“有道理,知府夫人据说是京城来的贵女,所以知府过了四十无子才敢纳妾,并且只纳了一个,道士仔细算过了,说了好生养的才抬入门。” “这主意好!这正房太太岂能容得下姨娘的娘家抖起来?!我这就让人放出风声去。”她眼珠子一转看到了刘玉真,顿时侧着身子,凑过来道:“这回,恐怕得借用你这虎皮了。” “我?”刘玉真茫然地指了指自己,“你是要让我去说?”她又不认识知府夫人,贸贸然去说效果不会好,还不如请个年长些的太太。 “不用,”刘玉蓉得意道:“我让人到外头说,就说知府的小舅子想要强买陈贡生老爷家的铺子……” “你这两日不出门看不到,如今这府城里头最有名儿的就是你们家老爷了,板上钉钉的未来官老爷,好些人想要找他呢。” “这几日从他出生到中了小三元,再到中举人,如今更是一举得中贡生的这个事啊,传遍了大街小巷,都说他是文曲星下凡。” 刘玉蓉越说越高兴,“虽说他贡生的名次低,但夫君说正是如此才有前程呢,如今便能中,再学三年岂不是能中一甲?天啊,那然后就入那什么翰林院,入四五六部,将来就出阁做宰相!” 刘玉真哭笑不得,“你这说的是什么胡话,哪儿来的四五六部,出阁入阁的,如今朝堂上是三省六部,小时候祖父给我们说过这事的呀。” 刘玉蓉摆摆手,“我又不考科举,记这个作甚?总之啊,自从他得中的信儿传出来后,他门口种的草那都有仙气的,托他的福,我们家太太这几日见我都和善了许多。” “听说他爱吃鱼,这鱼越吃越聪明,这不我家那个就约了几个好友出门钓鱼去了!” “如今我们就扯一扯他这个虎皮,把那王老二吓得屁滚尿流!” “这恐怕要让你失望了,”刘玉真给她泼冷水,“如果你扯出他来,恐怕要功亏一篑了,你忘了大姐姐了吗?” 刘玉珠才是陈世文的原配,虽说她去了许久如今鲜少有人提及,但如果按照三姐姐这样一传,王家再出面解释这里头的关系,那这件事就会被定性为家事,雷声大雨点小,达不到目的。 刘玉蓉一滞,半响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头,“瞧我,又出了个馊主意,怪不得夫君老是说我想一出是一出,都不过脑的。” “那如今怎么办啊?” “好姐姐,你就让人传前半句啊!”刘玉真提醒她,“重点是王二郎以知府小舅子自居,小舅子!” 只有明媒正娶的正房太太娘家兄弟才是大小舅子,姨娘那不是正经亲戚。 “然后过几日的满月宴,你再请了家中长辈在知府夫人跟前提一句,这不就成了吗?王二郎借不到知府的力,你的铺子也就保住了。” 而她,也顺便收了点利息。 刘玉蓉只是遇到事情喜欢东想一出,西想一出,但是智商和人情世故是没有问题的,她很快想明白了这里头的关键,“那这样一来,王家往后就不要想上知府的门,太好了,反正我也看这王家不顺眼。” 姐妹俩相视一笑。 “不说这个了说说你吧,五妹妹,你们家老爷现在如何了?若有什么难处可要和我说才好。” “孙家虽然不认识什么达官贵人神医名医的,但库房里还是有一些好药材的,我今日给你带了些,其中还有两支上好的人参,若是不够啊你再打发人去我那儿取。” “够了够了,”刘玉真连连点头,“如今一日也用不上许多,大夫只说慢慢将养。” 正说着,今日也出门去的陈世诚和小张氏也回来了,刘玉蓉远远见了低声问道:“这就是你那大伯和妯娌?瞧着老得很,和你们是两辈人啊。” 刘玉真:“……在村子里雨打风吹太阳晒的,的确是显老些,但大伯只比他大了三岁,也没大许多。” 刘玉蓉沉思了片刻,“正好我那有些新做的脂粉,便给你这大嫂送一些吧,咱们女子还是要打扮打扮的,不然就成黄脸婆了。” “你还没去过我那铺子吧,不如明日就领着你大嫂去,我那新进了些好看的首饰,你们可以挑两件合心意的。” “那我就代大嫂谢过你了。”刘玉真笑着给她端了一盏茶,“正好我新得了些玩意儿,预备着做成头面首饰带回去送人,正好一起拿过去。” 两姐妹又闲话了几句,待陈世文醒来后刘玉蓉又去探望问候一番才上了马车离去。 “不用留我吃饭,夫君钓鱼快回来了,我回去和他一起吃,顺道商量一下我们刚刚说的事。” 刘玉蓉掀开窗帘子,冲着来送的刘玉真和张氏道:“明日我就在铺子里等你们,可莫要迟了!” “知道了,”刘玉真回她,“路上小心。” 两人目送着她远去,小张氏叹道:“三弟妹,你这个妹妹真好看,就跟那仙女似的。” “我们这几姐妹中,的确数三姐姐最好看。”刘玉真缓步迈上台阶,“她不但长得好看,还最爱打扮,她开的那铺子如今是府城最时兴的,大嫂我们明日就去瞧瞧吧。” 小张氏有几分心动,“也好,那我就去见识见识,给芙姐儿买两根红头绳。” …… “送走三姐了?”见她回来,手里拿着册书的陈世文问道。 刘玉真满脸笑意,走近了拿走他手里的书,“快别看了仔细伤了眼睛,她赶着回去和三姐夫用膳呢,如今这府城内外,都学着我们陈三老爷吃鱼,这鱼子鱼孙都快吃光了。” 陈世文的目光跟着那书册来到她的手上,进而上移凝聚在她的脸上,柔和地道:“这多亏了你的好主意。” 第66章 陈世文就这样望着他,脸上不自觉地微笑起来。 这几日,他已经从大哥那里得知了这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不单单是乡亲们卖鱼得了好收成,过了个肥年。 还有那吃了涨肚子的黄豆也被她想办法炸出了油,从此以后家家户户都能用田埂角落种来给畜生吃的黄豆换那黄澄澄的油,那下剩的豆渣也给带走,养出来的猪崽子肥得很。 自那以后,满村飘香。 就连村东头的赵老头家,媳妇煮菜多放了一勺油也不见她婆婆追着满村打骂了,有些机灵的还挑着担子,做起了走街串巷卖油的营生,不过是短短半年村人的精神就很不一样了。 “大哥说春日家里头厨房做的炸玉兰花味儿好,如今还有玉兰花吗?咱们也做些来吃吧。” “这会儿都入夏了,哪儿来的玉兰花,”刘玉真随手把书册放到一边,“况且你如今这样子也吃不得这油炸之物,免得加重病情。” “你若想吃花,那我让人去院子里那几株紫藤上采些花来,给你做紫藤糕吃,院子里那几株紫藤开得正好呢。” “紫藤糕好吃吗?” “当然了,”刘玉真被他勾起了馋虫,“这紫藤花可以做成紫藤饼、紫藤粥、炸紫藤鱼、凉拌着也好,不如我们今天就试试吧。” 陈世文自然是没有意见的,于是晚间两个人的桌子上就尽是些紫藤花做的菜肴,配菜上用不上紫藤花的摆盘也用得上。 真正的花团锦簇。 “尝尝看,这都是我亲手做的。”刘玉真把清淡的摆到他那一侧,煎炸的摆到自己身边,顺手给他舀了一碗粥,“这次来得急,许多物事都没带上,厨房就那新雇的厨娘,手艺实在一般。” 陈世文坐在椅子上,低头喝了一口粥,“今日大哥说想要回去了,我如今能吃能睡能下床,大嫂也瞧过了大夫,拿了药。” “要紧的是家里的稻子都要到抽穗的时候了,他放心不下。” 这个刘玉真没有意见,“大伯想要回去就让他回去呗,正好明日三姐姐邀了我和大嫂去她的铺子里瞧一瞧,我正好买些手信托他们带回去,你也写封信跟长辈们报平安吧。” “虽说你醒了后我就让人送了一封回去,但你写的毕竟不同。你还可以画一幅自画像,祖父他们看到你平安无事了,定是欢喜得很。” 陈世文点头,“那我琢磨琢磨。” "我今日在梅家,听闻知府府上……"刘玉真把事情说了一遍,问道:“你可收到了帖子?到时候我们可要去?” “见着了咳咳,时间是十日之后,我身子不适,恐怕不能成行,你若是想去……” “你不去,我去了做甚?”刘玉真轻拍着他的背脊,让桂枝给他倒了杯水,“她们恐怕都在问我你的事呢,我去了也就是鹦鹉学舌,况且我们也就是在这里住一阵子,也没必要和她们打太多交道。” “那便等我好了再说吧,到时我们再一一辞行。” …… 第二日早膳过后,刘玉真和小张氏坐上雇来的轿子出发了,府城要比县城繁华许多,路上叫卖声不断,停下轿子后还有卖花的半大小子凑上前来央求着买上一支。 “好心的太太奶奶,您瞧瞧我这花是早上刚摘的,好看得很,五支只需一文钱,您买了不管是簪花还是插瓶都顶顶好。” 不大的花篮里,栀子花和芍药争相怒放,刘玉真让桂枝给了他一文钱。 “可算把你们等到了,这是在门口买的吧,”迎出来的刘玉蓉笑道:“自从我这生意起来了,这些卖花的小子们就天天来,我让人给你找个瓶子装上。” “瞧着好看便也就买了,”刘玉真环视一圈,“这铺子布置得不错。” “可不是,都是我的心血呢,”刘玉蓉将两人领到内室,吩咐人上茶,“刚开那会儿我是天天来的,如今少了些但也三五天的问一回。” “大嫂子、五妹妹,尝尝我这新制的花茶,就是取了时令的鲜花和茶叶一起炒制,然后这茶叶就带了花的香气,雅得很。” “多谢、多谢。”小张氏有些拘谨。 见状刘玉蓉招来一个丫鬟带她出去转了,小张氏见她们姐妹有私房话要说,也惦记着要给芙姐儿挑根红头绳,识趣地离开了。 “你瞧,”刘玉蓉走到窗边往外望去,“对面那新漆着红柱子的就是那王二开的铺子了,这几日他天天来,来了之后不久便有那泼皮无赖在我们这门口转悠,把客人都吓跑。” “净恶心人。” 刘玉真挑起窗帘眺目望去,果然,街那边新开的那件匾额是新制的,外头的装饰也仿着这边的做,时不时的有人进出。 她看了一会儿,走回来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你这铺子说小不小,可说大也不大,这王家是没别的营生了吗?怎么盯着你不放啊?” “我记着前两年王家来人给祖母请安的时候,那大太太说王家的船要出海了,等船回来金山银山受用不尽,如今船快回来了吧?但王家怎么这么副吃相?就跟几百年没见过银子似的。” “船沉了呗,”刘玉蓉掩嘴轻笑,“消息还没传开你不知道,王家花了大银子买了两艘船,等那造船的建好便等了五六年。建好后家底也掏空得差不多了,就又朝亲戚朋友开口,借银子买了整船的丝绸瓷器茶叶等等,迫不及待地出海,据说那些水手都是睡在货堆上的。” “结果运气不好,去年冬天船还没到大食呢,就遇上风浪沉了,别的船队好歹能回来一两艘,他们家倒好一艘都没有,跟着他们家出海的好几家血本无归,纷纷闹上门去找说法。” “这里头就有你姐夫的一位叔叔,多年积蓄转眼成空,如今天天往王家跑呢。王家焦头烂额,可不就得四处揽银子。” 说到此处她又感叹道:“不单单是我,如今府城兴旺些的就没有不遭他们毒手的。好了不说这些扫兴的事了,昨日我们商量好的事情夫君已打发人去做了,不日便会有回应,让那王家也尝尝苦果子。” “你说你那有些宝石想要做成头面?我让人请了大师傅来帮你瞧瞧吧,他老人家是几十年的手艺人,拉出来的金丝就如头发丝一般。” “都是些不成样的零碎玩意儿,”刘玉真让桂枝捧了来,“做一两副头面,旁的就都随意了。” 果然大师傅看过后略有些失望,“这位太太,这些能做些像样的,但旁的这些却逊色许多,特别是珍珠好些不够圆润,做不出好物件来。” “不碍事,”刘玉真道:“这几样好的师傅你瞧着做两套,其中一套要适合老太太使,旁的这些也不用配金子,就用银和好些的木头也就罢了,至于珍珠这有缺的一面朝里,圆滑的一面对外,如此便也差不多了。” 大师傅心中有数了,“那太太就一个月后派人来取吧。” 待大师傅走后,刘玉蓉笑了,“这些可不像你买的,乱糟糟的就跟那包圆似的。” “他从广州府给我带回来的,”刘玉真脸色微红,“恰巧遇见了也就花五十两银子一匣子买了,一个大男人也不懂这些,那匣子珍珠和碎宝石还是他拿干粮和一外来的海商换的呢,把我笑得不行。” “有心便成了,”刘玉蓉认真道,“他那样的出身哪儿来的钱,若是一掷千金给你买头面首饰,我都要瞧不起他。” 的确是这个道理,所以这两个小匣子虽然不贵重,但刘玉真收到后还是很高兴。 …… 从铺子回来,刘玉真带着最近这段时日的分红一百二十两和给家里人挑的几样礼物,小张氏则带着几截鲜艳的红头绳和绒花,另有一块绣花的包头布并几盒刘玉蓉送的胭脂。 她的手抚摸着胭脂,“三弟妹,这城里的女人都要涂红胭脂吗?” “大半吧,”刘玉真实话实说,“大嫂你不必担心,三姐姐铺子里的胭脂都是用上好的油、蜂蜡、米粉和鲜花制成的,不伤身子。”这也是为什么她不拦着的缘故,若是铅粉她定然是要推拒的。 “好、好。”小张氏喜笑颜开。 刘玉真问道:“大嫂,夫君说你和大哥要回去了,可定下了何日启程?我让人送一送你们,正好也去回去刘府给我母亲请安,她老人家也一直牵挂着夫君的事。” 小张氏回答:“他爹说再过几日,等三弟能出门走动了我们就回去,家里头一堆的事呢,这稻子要抽穗了,小猪崽子也是能吃的时候。省城吃喝也贵,他这几日夜里老是念叨。” 刘玉真算了算,“那也快了,大嫂回去了代我向娘问安,再陪个不是,辛苦她老人家照看慧姐儿和康哥儿了……” “不辛苦、不辛苦,娘她乐意着呢。”小张氏实话实说。 “那也不能老是劳烦她老人家的……” …… 第67章 送走了他们两人,刘玉真和陈世文就进入了悠闲的居家养病模式。 “天啊我赢了!别动别动,”刘玉真一只手伸过去拦住他,另一只手快速地在棋盘上放下一个黑子,“好,把你这些都吃掉!” “我刚刚其实放错了,我应该……”陈世文略皱眉,想要把错放的白子拿回来。 “哪有错放的!”好不容易赢了一回的刘玉真抓住他的手,想了想不放心又把他装棋子的罐子整个拿了过来,得意地看着他,“这下棋就和赌博一样是买定离手的,这话还是你说的呢,你莫不是忘了吧?” 陈世文一顿,收回手,“好,那你下回可莫要耍赖。” 刘玉真,“……下回?下回的事下回再说!” 陈世文无奈地摇头,两人你来我往下了两盏茶功夫,刘玉真以微弱优势胜出。 “赢了!唔,让我想想要让你做什么,”她轻抿着唇,眉眼弯弯难掩喜意,“啊,有了,你就把你这次在广州府的见闻画出来给我瞧瞧,等你下次再输就画琼州、杭州、京城等等,如何?” 这个…… 陈世文有些为难。 “你不会耍赖吧?”刘玉真紧张起来,“我刚刚输了都答应给你做衣裳荷包了,你这回输了也应该信守承诺才对,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我没有毁诺之意,”陈世文解释道:“只是广州府之繁华,笔墨难以尽绘,勉强画出恐难让娘子满意。” 这样啊…… “那没关系,”刘玉真虽然有些遗憾但也没办法,“我让人去买些颜料,你明天就开始画吧,等到了家里头,我们也正好有幅画要送给你呢。” “哦,什么画?”陈世文感兴趣地问。 刘玉真卖了个关子,“等你回去就知道了,保证让你大吃一惊!” …… “如今的广州府,是这副模样吗?”刘玉真坐在桌边,托腮看着他描绘,“的确是繁华得紧。” “此处单单税银每年便能为朝廷进献几十万两,”陈世文专心地勾勒着港口、船只还有远处的海浪,“朝野内外都关注得很,除此之外还有那蓝眼睛、绿眼睛、红头发、黄头发的外藩人。” “每到海船回返,码头上便人山人海,等我们下回路过此处,便带你去瞧瞧。” “真的吗?”刘玉真笑望着他,“我可是记下了,莫要蒙我。” 陈世文停下笔,柔声道:“定不会忘。” “姑爷,您的药来了。”时辰一到,桂枝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走了进来,放置在桌上,隔得远远的刘玉真就能闻到一股子怪味。 “快趁热喝吧,这药放凉了就更难喝了。”刘玉真欲伸手去端。 “我来,小心烫。”陈世文拦住她,伸手端起轻吹了几下,仰头一饮而尽。 “桂枝,这次的药是最后一剂了吧?”刘玉真转头看向桂枝,“那明日再请大夫来一趟,再把把脉,改一改方子。” “是,姑娘。”桂枝脆声应下。 改了药方又吃了几日,陈世文的身子便逐渐康复了,除了瘦些,虚弱些外与旁人也没有什么不同。而此时他们在府城已待了二十余日,不但夏至过去了,知府长子的满月宴也过去了。 刘玉蓉特地让人过来告诉她,“我家姑娘说上回和您说的事办成了,知府夫人怎么发作不知道,但王家二郎急匆匆地把那铺子关了,不仅如此王家好些营生都受了影响。” “满月宴那日也没见着王姨娘出来走动。” “另外您上回定做的头面首饰做好了,姑娘特地让我给您送来,您看看可还成?若是不满意我再带回去让大师傅再改改。” 刘玉真略看了看,做得出乎她意料的好,便让桂枝收起来了。 午后,桂枝给了她一张帖子,“王家大太太、二少爷和二少奶奶明日欲来拜访,问您和姑爷何时有空,王府二管事就在门房外等着回话呢。” 帖子无甚特色,寻常得很,刘玉真只略略看了一遍便放下了,“去问问姑爷可有空闲,这些人估计不是来瞧我的,若是他没空便回了吧,我的荷包还没做完呢。” 陈世文很快就过来了,“毕竟是老太太和二太太的娘家,我原想着回去的时候上门拜访的,既然他们递了帖子来,那就见一见吧。” 于是第二日一早,人就来了。 刘玉真换了见客的大衣裳,站下廊下亲迎,“王大太太、王二奶奶,快快请进,这屋子简陋得很,让两位见笑了。” 王大太太和王二奶奶身后跟着好些人,对她略点了点头,自去里头坐下了。 刘玉真招呼着桂枝给她们上茶,王大太太她此前是见过的,印象当中是一个珠圆玉润的妇人,但此时再看却瘦了好些,脸上也有些脂粉都掩盖不住的憔悴。 至于王二奶奶,她未曾到过刘家所以刘玉真并不认识,但瞧着精神头也不太好,可见王家如今的日子是不好过的。 “真姐儿我们也好一阵子未见了吧,”王大太太率先开口道:“上回见你还是好几年前,那会儿你还梳着双丫髻呢,一眨眼就这般大了。” 刘玉真笑了笑,“上回见您还是四五年前祖父过世那会儿,这么多年了大太太倒是丝毫未变,依旧如此富态。” 王大太太喝了口茶,“真姐儿,你祖母身子骨可还好?家里老太太时常念起她呢。” 刘玉真答道:“大太太放心,祖母身子骨硬朗得很,吃得好睡得香。” 如此再三,王大太太终于问道:“前些日子知府长子满月宴,怎么不见你们两个?听你八表姐说知府大人很想见一见外甥女婿呢。” “要我说呀外甥女婿日后也是要做官的,和知府大人是一个场面上的人,不如就让你八表姐为你们引见……” “这就不必劳烦王姨娘了,”话还没听完刘玉真就拒绝,“我家老爷是身子未愈才拒绝了知府大人的帖子,并不是有意冒犯,等他好了自会登门拜访,不必人引见。”谁知道这引见是怎么回事,奇奇怪怪的。 王大太太一滞,不死心地道:“都是一家子亲戚,知府大人是四品官,朝中重臣,岂是说见就能见的?有你表姐在才好说话呢。” 刘玉真简直都要笑了,“王八姑娘是知府的姨奶奶,是内宅之人。而我家老爷是正儿八经的举人,贡生,是知府老爷未来的同僚。” “这一内一外如何引见?若他们两个说不上话定是因为政见不合,我家老爷才疏学浅,这和王姨奶奶有何关系?” “这样八妹妹才能见到知府大人啊!”王二奶奶忍不住了,抢着说道:“知府大人嫌弃夫君是个白身没有功名,把他训斥了一顿。不准他说自己是知府大人的小舅子,说他的小舅子只有京城的金举人。” “但表妹夫就不一样了,他是个正经举人,还考中了贡生,比那金举人都体面。” “知府大人知道八妹妹有这么一门亲戚,定会对她越发看中的,小少爷也能养在八妹妹身边,而表妹夫有知府大人提携,这往后这官路也是越走越顺。” “如此一举多得的好事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刘玉真:“???”这想法真是绝了,她差点没忍住转过头看看今天的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升起。 亏她有一瞬间还以为她们是来兴师问罪的呢。 她没忍住问道:“你们怎么会以为王二郎被知府大人训斥是因为他没有功名的?”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王大太太见都说开了,无奈道:“我家二郎与那金举人之间就差了一个功名。” “就因为二郎没有功名,所以知府大人不但训斥了他,还让人封了他的铺子,这叫什么事啊!” “真姐儿啊,二郎是你嫡亲表哥呢,你可得让外甥女婿帮帮他。” “还有八妹妹,”王二奶奶紧接着说道:“她这些日子不好过呢,真表妹八妹妹是代替你嫁给……” “住口!”那一瞬间刘玉真脸色都变了,难看得很,“王二奶奶你在说什么?胡言乱语!” “这有何不对?”王二奶奶不以为然,“当初老太太把八妹妹送去刘家,是打算让她嫁给表妹夫做填房的,这事我们都知道。” “而算命的那道爷也说知府应娶一个北边,带玉的女子。” “这不就是明摆着的吗?” “只是后来不知怎的,你嫁给了表妹夫,八妹妹反到嫁给了知府大人,你们这是反了的,可不就是嫁错了。” 此言一出,屋内顿时安静下来。 王大太太到底年长些,狠狠地瞪了王二奶奶一眼,解释道:“真姐儿,你二表嫂只是无心之失,她其实……” “王大太太,”刘玉真冷冷地开口道:“我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刘家女儿的嫁娶,竟容王家来做主了?” “又什么时候陈家男子的婚事,也由着王家做主了?真是长见识了,今日既是恶客临门,我也就不留了,”她站了起来,“桂枝,送客!” 第68章 “哎,你怎么……”王二奶奶冲着刘玉真远去的背影高喊:“你怎么这样不讲理啊!” 桂枝先是拦着她不让上前,待刘玉真远去后就告一声罪,默不作声地束手站在一边。 “好了!住嘴!”王大太太略不自在,低声训道:“你这嘴上没把门的,说这些陈年旧事做甚?快跟我回去!” “哎,不是,母亲,”王二奶奶紧走几步追上去,“她还没答应呢……” 一行人远去,后面的话却是听不清了。 “呸!”桂枝啐道:“还是大家女子呢,这般做派,连市井泼妇都比她强些!” 啐完她在地上踱了几步,犹豫了一会儿,一扭头往厨房去了。 “姑娘,”桂枝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朝略有些郁闷趴在桌子上的刘玉真道:“您瞧瞧我在厨房看到了什么,乳鸽呢!” “酥炸的乳鸽,用香料腌制了一早上,入味得很,您可闻到香味了?据说这只鸽子祖辈还做过信鸽呢,在鸽子里头是顶顶好的,大补!” 刘玉真直起腰,还是有些郁闷地问道:“把她们都赶走了?” “都撵走了!连那王二郎姑爷也赶走了,一个也没留,”桂枝放下端盘,将那只黄褐色表皮,滋滋冒着热气与油花的酥炸乳鸽摆到桌面上,“瞧瞧这只鸽子,肥得很,肉也鲜嫩您尝尝。” “还有这梨汤,清热的,配着吃最好了。” “好香啊!”刘玉真凑近了深吸一口气,“快,拿块棉巾子给我擦手,这酥炸乳鸽得拿着吃才好,唔,真香。” “哎呀有点烫,”净手后刘玉真撕了一条腿放入口中,鸽子腿很细,皮酥肉嫩连着骨头的那部分皮肉都酥透了,咬上去能发出脆响,很好吃。 “这鸽子可还有?” “姑娘您是想着午膳也吃这个吗?”桂枝答道:“德叔买了一笼子呢,厨房里还腌着一只,另有三只活蹦乱跳的还没杀。” 刘玉真摇头,“我午膳不吃了,再吃恐嗓子疼,那腌着的那只你们吃吧,上一盅鸽子汤就好。” “姑爷现在在做什么?” 桂枝给她舀了一小碗梨汤,“姑爷本来要回来的,但刚刚前院又来了一个客人,据说是姑爷的同窗,所以这会儿还在前院呢。” “那你去前院问问可要留饭?”刘玉真吃完两只腿,又扯下两只小翅膀,翅膀肉更少连尾巴尖那部分的骨头都酥脆了,香得很,“如果要留饭的话就把鸽子汤送过去。” “那钱贵如今当差了吧?” “是呢,”桂枝道:“德叔把他带在身边教导,姑爷也同意了,经过这一场大病瘦了好些,不过大夫说不碍事了。” 刘玉真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而后把一整只鸽子吃了大半,梨汤也喝完了。 自从陈世文病愈之后,托他这个未来进士的福,陆陆续续的有人改递帖子为派人上门拜访,毕竟递帖子总是被拒,但在门房坐上几日即使见不到主人家也能和未来官老爷的侍从混个脸熟,日后求上门也便宜。 这些都是没有门路的,有门路有资格的直接就上门来了,还有些直接带了家里小辈来寻求指点,这哪家见,哪家不见也是麻烦。 “我们也该回去了,”看着她对那叠帖子发愁,陈世文道:“除了知府和其他几家要亲自去以外,其他的挑张人多的去露一露脸也就罢了。” “王家我可是不去的!”刘玉真强调,“要去你就自己去,不对,你也不许去!”王家人这样的做派,她若还上门那就是伸脸过去被人打了,陈世文若是上门了那也是打她的脸。 “你放心,我也不去。”陈世文面有温色,他那日知道了事情经过后也把王二郎请出去了,并吩咐人后头王家送赔礼来也不让进门。 不过王家并没有人来。 “那就好,”刘玉真从一堆帖子里挑挑拣拣,“孙家是要去的,三姐姐和三姐夫在呢,他们两个都来探望过,三姐姐还打发人送了好几次药材来,我们得亲自上门道谢才合礼数。” “知府家,唔,没听说知府家最近有什么喜事,那就随便挑个日子吧。” “梅家,梅家是要去的,梅大少爷来看过你两回我们得去道谢,此外周姐姐前些日子生了个儿子,过几日是满月宴,唔,要不就挑了梅家吧?” “你没全好的时候,为了不带病给她们母子我都还没去瞧过呢,听说那小娃娃胖乎乎的,好玩得紧。”刘玉真拿着一张帖子抬起头来,笑盈盈地看着他,“你说好不好?” 陈世文神情专注,“都依你。” …… “陈太太,这边请——”知府衙门内院里,一个身着褐色褙子的老嬷嬷来迎接她,“老身是夫人身边的金嬷嬷,夫人正看顾着小少爷呢,脱不开身,特派了老身来迎,您快请进。” 刘玉真跟在她身后往里走去,“多谢金嬷嬷,小少爷可好?说来惭愧我家老爷前些日子病了,脱不开身不然满月宴那日定是要来的。” “小少爷好着呢,”金嬷嬷呵呵笑,“自脱了娘胎老爷便做主抱到了夫人屋里来,毕竟是老爷的长子,夫人疼得跟什么似的。” 这话不好答,于是刘玉真也跟着笑。 一进了门,便有轻微的凉风徐来,却是两个冰鉴在角落里摆着,随后屋子的另一边是一个身着半旧褙子,头上带着寥寥两只玉簪子的夫人,她正拿着一个铃铛在逗弄着榻上那胖乎乎的小婴儿。 旁边还有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激动地道:“轩哥儿动了!娘,你看轩哥儿的眼珠子动了!” “你小时候也是这般,”那夫人声调柔和,“听到这铃铛的声音那眼珠子就转来转去,精神着呢。” “大姐姐也是这样吗?”那小姑娘又问。 “对,”知府夫人答道:“你们两姐妹都一样。” “夫人,陈太太过来了。”金嬷嬷轻声道。 于夫人转过头,露出一张平平淡淡的脸,“快请进,”她站了起来,上前了几步,“这就是陈老爷的太太吧,瞧着很面善呢,嬷嬷去把我的好茶取来。” “妾身刘氏,见过夫人。”于夫人有诰命在身,刘玉真朝她行了一礼。 “快快请起,不必如此多礼。”于夫人金氏扶起她,仔细瞧了瞧,笑道:“像,你与你母亲长得像。” “夫人认识我母亲?”刘玉真惊讶道,她从未听母亲提起过这件事,如果她们真的有交情母亲不会不提的。 “我们都在京城长大的,少时见过几次,你母亲那会儿机灵着呢,我们都比不过她,”于夫人请她坐下,“如今好些年未见了,你母亲身子可还好?” “托福,母亲身子康健。”既然交情不深,刘玉真就礼貌地回答。 “那就好,这身子好了比什么都强,”于夫人拍了拍她的手,招呼她的小女儿过来,“恬姐儿,快过来见过陈太太。” 恬姐儿走过来,端庄地行了一礼。 刘玉真起身避让,也还了一礼,“二姑娘,”示意桂枝取见面礼,“这是前些日子在三姐姐的铺子里瞧见的,好看得紧,二姑娘和小少爷拿去玩吧。” 这是一套花鸟图样的头面和一套适合小孩儿用的文房四宝,头面小巧灵动适合小姑娘戴,文房四宝送陌生小男娃也是寻常妥帖而不出错。 甜姐儿看看母亲,见她同意便伸手接过了,“谢谢陈太太。” “这是孙二奶奶铺子里头的吧?”于夫人略瞧了瞧,“如今府城里头时兴得很,让你破费了。” 刘玉真道:“一些小玩意罢了,姑娘喜欢就好。” 三人坐一处闲话,于夫人问她,“陈老爷如今可痊愈了?他病了这一场把我家老爷吓了一跳,幸好吉人自有天相,后听闻他渐渐好转,这才放下心来。” “已大好了,”刘玉真答道:“此前要照顾他,也不好出来走动,还未曾谢过您打发人送来的药材,可帮了大忙。” 她起身,再度谢过。 “有用就好,当不得如此。”于夫人拦住她,“我们女子啊,夫就是天,这天若是塌了那可了不得。” “您说得是。”刘玉真附和。 闲话几轮,于夫人突问道:“今日听闻你要来,王姨娘高兴得很,她说你们从前是闺中密友,也是许久未见了,你可要见见她?” 刘玉真心道果然来了,脸上却是一怔,疑惑着反问道:“王姨娘?” “瞧我,”于夫人懊恼地拍了拍额头,“忘记和你说她是谁了,就是在你们刘府住过一阵子的王家八姑娘,玉怜,如今她是我们府上的王姨娘。” “原来是她啊,”刘玉真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的确是许久未见了,我少时身子弱,母亲都将我拘在屋里,后来有一日在祖母屋里瞧见一个好看的大姐姐。我奇怪地问过母亲,她说是王家送来服侍祖母的。” “祖母年纪大了,有时候会格外想念娘家人,她一直陪伴在祖母身边是个孝顺的。我与夫君定亲后到庄子上小住了一阵子,回来就不见了她,的确是许久未见了。” “竟不知她到了贵府,也是巧了。”说完了这些,刘玉真端起送上来的茶饮了一口。 “可不是,巧得很。”于夫人笑盈盈的,却是再不提让她们见面的话。 夫妇两人一个在前院,一个在后院,由主人家陪伴着用完了午膳,再喝了两盏茶,便起身告辞了。 走的时候也是金嬷嬷送她,“陈太太很该在府城住长久些,我们府城的慈怀寺香火旺盛得很,还有那秋水湖也是一景,秋天的时候满天满地的红枫叶,好看得紧,姑娘太太们都爱去呢。” 刘玉真跟着缓步慢行,“那下回再来可要去瞧瞧,只是这回却是不巧,我家老爷病了这么些日子,归心似箭,家里长辈和孩子们也等得焦急,不日便要回了。” “那可真是不巧,”金嬷嬷感叹,正要再说些什么,突然旁边花园内传来一女子的呼喊声,声音热切而幽怨,“真姐儿!真姐儿,玉真——” 金嬷嬷脚步一停,转头望去,刘玉真也是一顿,缓缓转头。 却是一个满头珠翠,身着一件粉红色袄裙脸蛋略有些圆胖的女子从假山后头走了出来,冲着她高兴地喊道:“真姐儿!” 金嬷嬷皱眉,“王姨娘?您怎么在此处?” 被叫做王姨娘的正是已经改名为王玉怜的王月怜,她高兴地走上前来,“真姐儿,我一直在这里等你呢,可算被我等到了……” 刘玉真淡淡地望着她,“王姨娘。” 一个欲说还休一个装傻不问,时间竟是停滞了。 金嬷嬷冲王姨娘身后的丫鬟道:“夫人嘱咐了要给王姨娘做双月子的,你们怎么让她就这么出来了?若是有什么不好你们怎么和夫人交代?” “况且陈太太是夫人的贵客,你们就让王姨娘这样冲撞,回头都去洗两日衣裳记记性子,还不快带她回去?” 又对着刘玉真解释道:“这都是下人们的疏忽,还望陈太太莫要怪罪。” “放开我,我要和真姐儿说几句话!”王姨娘推开了上前拉她的丫鬟,冲着刘玉真道:“真姐儿,我有话要和你说。” 金嬷嬷看了看刘玉真,犹豫道:“这……” “王姨娘几次三番地找我,想来是有什么急事,”刘玉真见躲不开了只好道:“不如请嬷嬷安排个僻静的地方,我瞧着那边的亭子就很不错。” 于是金嬷嬷就请她们两个坐到了湖边的亭子里,另上了茶点,这个亭子四处都没有格挡的,刘玉真坐下没多久便觉得有暖风徐来,再待下去恐怕就要出汗了。 “不知王姨娘找我有什么事?”她率先问道。 王月怜不答,神色反而有几分哀怨,“你以前都是喊我王姐姐的。” 刘玉真一顿,道:“如今身份有别。” 以前王月怜是她表姐,自然是喊王姐姐、王表姐之类的,但是如今她是知府的姨奶奶,若她再喊“姐姐”那就是下自己的脸,若她喊“表姐”那就是打于夫人的脸,怎么样都不合适。 不如喊一声王姨娘,任谁也挑不出错来。 况且就如她在于夫人面前所说的,她们两个的确不是很熟,王月怜在刘府住的那一年多里和二姐姐最熟,以至于她如今的一些举止都有些像,其他几位姐妹交情都是泛泛。 王月怜一滞,“算了,不说这个了,我让二嫂托你的事,你怎么没办啊?我好心好意给那陈文博引见老爷,他竟不领情?既然不想见老爷那为何今日又来了?” “要我说何必这么麻烦,你们当初直接答应了不就好了?” 刘玉真笑望着她,一时间觉得于夫人能让她生下长子真是一点都不意外,遂实话实说道:“你说的陈文博是今科贡生,十年寒窗如今的他也是被人称一声‘老爷’的人,他想要来拜访知府随时都可以来。” “事实上他现在就在前院和知府大人说话,不必谁引见的,王姨娘你费心了,但是陈文博他并不需要,而且他与王家非亲非故的,也不愿劳烦。” “怎么是非亲非故呢?”王月怜道:“他的原配珠表姐就是王家的外甥女啊,他也是王家的外甥女婿,怎么非亲非故的,真姐儿你莫不是糊涂了?” “当年你使了手段嫁给了他,不顾王家的反对,如今竟连他是王家外甥女婿的事都要否了?” 刘玉真神色渐冷,整个人如一尊冰雕般沉默了许久,而后缓缓问道:“当年?你说的是王家特特派了大老爷来,说服二叔以及几位族老,想要把我和三姐姐、四姐姐送去给人做妾的当年吗?” “还是你嫌贫爱富,在我大哥哥面前毛遂自荐的当年?” 王月怜一听,脸色顿时涨得通红,手指一抖一抖地指着她道:“你,你……” 刘玉真站了起来,“母亲曾跟我说,这世间为子女难,为女子更难,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父死从子。作为未出阁的女孩儿,我父死兄死,外祖家远在京城鞭长莫及。” “母亲虽有几分才干但她守寡多年,在家中有的只是表面的尊荣,我的婚事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二叔,若二叔真的定下了主意,那母亲也奈何不得。” “你跟我说当年,那我也来与你说一说当年。” “当年冬天很冷,祖母举办了一场赏花宴,宴席上出了两件事,这你都知道我也就不说了。” “而后没两日,你父亲,王家大老爷就来给祖母请安,带了个信儿来,说是府城新上任的知府于大人,年近四十依然无子,家里欲纳一姨奶奶延绵子嗣。” “为此特请了一位有道行的道爷,卜算出‘北、玉’二字,即北边,名字里带了‘玉’的女子。” “你们王家一听,清源县可不就在府城的北边,我们刘家的女子可不就是个个带‘玉’?便都疯魔了,连夜遣了王大老爷来,千说万说,好说歹说,非要把我们几姐妹送来府城供人挑选。” “呵,”刘玉真弹了弹裙摆上的灰尘,“可惜啊,你们王家魔高一丈,我们几个也不是坐以待毙的,就让你们的算盘落了空,可谁知你们王家还是不死心,竟把你改了名儿送了过来。” “不过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能做出给我那已有妻室的大哥哥毛遂自荐的事情的你,想来也是愿意的吧?” “你,你胡说!”王月怜也站了起来,争辩道:“祖母当年送了我去,本来就是给那陈文博做填房的,但他又黑又丑,还住在乡下,我才不愿意。” “但没了我,还有玉媛,她才应该是陈太太,你就是个小偷!”说出了这句话的王月怜自觉抓住了刘玉真的把柄,抬头挺胸道:“识相的你就帮我把轩哥儿抢回来,不然我就告诉整个府城的人你刘玉真就是个抢人夫婿的坏女人!” 这人,真是又蠢又坏,毫无智慧。 刘玉真不想和她解释这里头的缘由,只问了几句话:“你说的祖母,是你祖母,还是我祖母?” “若是你祖母,她是陈文博的谁?能插手他的婚事?若是我祖母,她又是陈文博的谁?能插手他的婚事?” “你说我抢了刘玉媛的婚事,谁不知道她与二姐夫情投意合,且早在我与陈世文之前定了亲?” “你说你想要抢回你儿子……”刘玉真有几分怜悯地望着她,“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 马车上,陈世文拉住她的手,关切地问道:“怎么了?从知府家里出来后你就闷闷不乐的。” “没事,”刘玉真略提起了几分精神,“想起了一些旧事罢了。”刚刚虽然狠狠地反讽了王月怜一顿,但是也因此想起了一些让她不痛快的事,心情便低落了。 “你热不热?”她翻看着他的手掌,然后又去看了看他的衣领,“没出汗,你这身子是比以前差了些,去年那会儿天一热你就要出汗的。” 这一病,把他这么一个天一热就出汗的人变成了大热天都不出汗的人了,不但如此这身子也单薄了,手也无力得很,让人忧心。 “回去再请大夫来把把脉吧。”她不放心地道:“回去之后的大夫没有府城这边的好,等开的药吃完了便再请大夫去一趟,要彻底地绝了根才行。” “好。”陈世文点头。 “你今日可饮酒了?”刘玉真又问他,“大夫说你不可以饮酒的,莫要忘了。” “你放心,我都记着的,”陈世文笑着回道:“知府大人知道我病刚好,未曾强求,他们几个倒是有几分微醺,病了也好,连酒都不用喝了。” 知府和几位师爷都喝了酒,但他拒绝了,以茶代酒一一敬过他们,好在他们都知道他的病刚刚痊愈,不然免不了要饮上几杯。 “酒不是什么好东西,喝酒误事,”刘玉真低喃道:“那就是个害人精。” 陈世文将人拉到怀里,安慰她,“莫要担心,我以后少喝些,不会喝多的。” 刘玉真沉默着,没有说话。 第69章 夜深了,万籁寂静只那更夫的铜锣声远远荡开,在府城某处,一座种植着紫藤花的小院也如其他地方一般,陷入了黑暗之中。 小院的主人,一对年轻夫妇躺在床上睡着了,一个男子面有病容平静地睡在外侧,手规矩地摆放在被面上,一个女子睡在里侧,眉头紧皱,手也抓住了被褥,似乎陷入了噩梦之中。 …… 一年前 刘玉真从那屋子脱离了出来,到底受了寒气病了两日,昏昏沉沉的外头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知晓。 等她醒来的时候,她“失贞”的传闻已暗暗在刘家蔓延开来,也不知从哪儿起的头,等大太太知道的时候有几位族老已找上门来,询问此事真假,欲以族规处置。 刘大太太曾氏身为寡妇,又是辈分低的儿媳妇,还没有诰命在身连议事的堂屋都进不去,在屋里急得团团转。 “快!嬷嬷,”她紧紧地拉着徐嬷嬷的手,“都这时候了,不要在乎银子,我要知道他们在商量什么!” 徐嬷嬷也脸色沉重,翻出银票急急忙忙地走了。 “佛祖保佑!菩萨保佑!漫天诸佛保佑!”她满屋子乱转,而后似乎想起了什么,快步走入一间香火缭绕的屋子,匆匆地给一牌位上了两炷香,连拜了几下。 “夫君,你是最疼真姐儿的,一定要保佑她此番逢凶化吉,渡过难关!只要她此番平安度过,我,”说到此处她语气哽咽,“我,我就再也不怨你了……” …… 另一端,正中的堂屋内,听闻几位族老的来意,老太太怒不可赦,“这可如何是好?这女子的名节岂容轻忽?婉娘,你这就带了人,去把那嘴碎的婆子丫鬟们都绑来,灌了哑药先押解到庄子上去,下半辈子都不要让她们出来了。” “至于旁的,领了人去盘问,凡是与她们讨论过此事的,都一并处置了,这件事,决不能传到外头去!真姐儿尚未定亲呢,好在知道此事的人少,还来得及。” 刘二太太领命出去了。 老太太又道:“真姐儿,就送去庄子上住一阵子,正好我有处庄子就在慈悲寺下方,便送她去沐浴佛恩吧,如此过上一年半载再接回来,往外头找门低些的婚事也就罢了。” 老太太说到此处已是伸手抹泪,“我可怜的真姐儿……” 但几位族老对视一眼,却有不同的意见。 “三侄媳妇,”一个刻板脸老头冷冷地道:“这样的事岂是打杀几个下人就能了事的?这罪魁祸首既已送去了家庙倒也罢了,但这贵府大房的刘十八……” “我们刘家已传一十五代,在这清源县扎根也有上百个年头了,繁衍了五代子孙,五代之内,无作奸犯科之男,亦无二嫁之女。按照族规,刘十八与外男私相授受,应送去家庙修行,青灯古佛一生,为祖宗祈福!” “不错,”另一个年轻些的族老捋着长须,点头,“族规乃我刘氏一族立足之根本,族风所在,不容轻忽!” “是极是极。”族长也点头。 “这……”老太太为难道:“真姐儿自幼乖巧懂事,此番只是一时不察被人所害,岂能怪罪于她?况且老大媳妇守寡多年,一直慎言慎行,恪守本分,真姐儿是她与我家老大的独苗,若真送去了家庙,岂不是教母女分离,有违人伦?” “是啊,”刘二老爷与刘三老爷也劝道:“我大嫂与大哥就这么两个女儿,家庙清苦了些,不如网开一面?” 几位族老又是对视一眼,那刻板脸又道:“三侄媳妇,你嫁入刘家也有四五十年了,咱们刘家族规如何,你也知道。远的不说,八年前,老七家中那儿媳妇便是如此,不但被沉了塘,名字也从族谱上抹了。” “再近些,三年前老十四家里那不成器的孙女,与一有妇之夫私相授受,原本也是要送去家庙的,但她的父母苦苦哀求,便一顶轿子送去那人府上做了妾。” “做了妾的女子那名字也是要从族谱上抹了的,不过好歹比没了性命强些,我听闻陈秀才不愿娶她?也罢,看在她那死去父亲的份上,若是陈秀才愿意纳她为妾也可。” “不错,”另一个也点头,“我们刘氏一族向来是赡养孤寡,勤做善事的,若是陈秀才愿意娶她为妻或者纳她为妾,也不是不可网开一面,只是若是纳妾,这名字还是要从族谱上抹去的。” 族长是个年轻些的,这时候总结道:“听闻陈秀才目前还在贵府养病?不如三婶娘派人去询问一番,若是他应下也就罢了,若是不应,那这两日就把人送走吧。” “贵府还有几位姑娘尚未婚配,夜长梦多不能因小失大影响她们的名节啊……” …… 大房随园 徐嬷嬷急匆匆地跑了来,“太太,太太不好了……” 曾氏连忙抹干净眼泪,从屋子里快步走了出来,“如何?那起子老不死的怎么说?!” “太太,”徐嬷嬷向来严肃的脸上满是惊慌之色,焦急道:“他们说……”她语速极快地复述了一遍,“这可怎么好?刘家的确是有这样的族规的呀,您当年还感叹过于严苛,给那姑娘送了一笔添妆银子去。” “什么?!”听罢的曾氏眼前一黑,险些晕过去,“他们竟敢如此待我的真姐儿?!” “太太,如今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徐嬷嬷扶住她,“您得拿个主意啊,迟了,恐怕,恐怕……” 曾氏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稍稍冷静些许这智慧就回来了,“先不用怕,前几日看那陈世文是有几分在意真姐儿的,他有几分君子之风这时候不会贸贸然拒绝。” “只要能拖上些时日便成,我已打发人去京城送了信,不用过上一年半载,只要开了春我就带着真姐儿到京城去!” “你再去那边候着,待我想一想,想一想……” …… 刘家议事堂屋 刘三老爷自告奋勇地去问,然后垂头丧气地回来了,“陈举人说婚配乃大事一件,他需回去与父母长辈商议一番,无法贸然应允,要过些日子才能答复。” 老太太郑重问道:“那你瞧他的神色,是愿还是不愿?” “这……”刘三老爷面对着一屋子的长辈们,小声道:“儿子,儿子没瞧出来……” 老太太不满地挪开视线,手上的佛珠拨得飞快。 族长见状道:“那要不就再等几日?陈秀才是个有大前程的,慎重些也不为过,况且他既然提了要回去问过长辈想来是愿意娶妻的,如此也是佳话一件。” 老太太神色渐缓,其他几位族老也是暗暗点头。 正在这时,身上有些酒气,一晚上没说几句话的刘二老爷突然道:“母亲,儿子有件事要与您商议。” 几位族老见状便想要告辞,但被刘二老爷拦下了,他道:“此事与真姐儿也有些关系,诸位长辈不如一起参详一番?” “和真姐儿有关?”老太太问:“什么事?” “母亲,”刘二老爷道:“今日表兄来与您请安,您事忙便打发儿子招待,表兄与我说了一件事。诸位长辈可知,咱们苍山府去岁新来了一位知府大老爷?” “你说的可是于大人?”一位族老道:“略有耳闻,听说是一位同进士老爷,年轻得很,但已经为官十几年了。” “不错,”另一个消息灵通的也道:“知县大人当时还亲去拜会。” 听明白了这知府老爷来历的老太太疑惑地问道:“这知府老爷与真姐儿有何关系?我记着她外祖父是个同进士,但这姓氏与年岁也对不上,莫不是这于大人是她外祖父的学生?” “母亲,”刘二老爷脸上带笑,“这知府于大人,上月刚过了四十岁寿辰,膝下只有二女并无传承家业的儿子。于家是书香门第,规定家中男子四十无子方可纳妾。” “哦……”老太太一听便明白了,神色没有什么变化。 其他几位族老喝茶的喝茶,捋须的捋须,也没有什么异样。 刘二老爷继续说道:“表兄与我说,知府大人请了一法术高明的道爷,卜了一卦,卦象中显示能为于家延绵子嗣的女子居北,闺名中带‘玉’,巧了,咱们清源县就在府城的北边,咱们刘家这一辈的女子人人带‘玉’。” “表兄听闻此事便赶了来,今晚儿子与他小酌,他便告知了我。正好,真姐儿又出了这样的事,母亲,您说这巧不巧?” “是巧啊!”族老们纷纷点头,有几个还激动地打听起于大人的生平。 老太太低垂着眉眼,问:“这事的确巧得很,不过四品知府是何等门槛,他家里若想要纳个妾怎么竟被你表兄知道了?况且府城北边多少人家,带‘玉’的也不是没有,怎么偏偏要到咱们这来寻?” “儿子也问过了呢,”刘二老爷有几分得意,“这事情是在知府大人的寿宴上传开的,这没过几日于家便找到了人,一个在府衙北边街上卖豆花的姑娘,闺名‘善玉’。” “长得美若天仙人称‘豆花西施’,知府大人曾去他们家吃过豆花,巧得很。” “不过这个‘善玉’姑娘是个福薄的,还没等她去于府享福呢知府大人的正房夫人就被她冲撞得卧床不起,这纳妾的事便不了了之了。” “这个月,知府夫人病好了便想起这事,将消息透了出来,欲为知府大人择一良家女子,延绵子嗣,至于那与她运道不合的善玉姑娘,也被知府夫人赏了副嫁妆嫁人了。” “府城里,知府夫人已见了几个,都不满意,表兄这才想到了咱们家。母亲,这于家此番纳的是良妾,有正儿八经聘礼的,不是那几两银子就卖身的贱妾可比。” “左右真姐儿如今名声有损,也嫁不到什么好人家,若是能进了于家,将来生下知府长子那就是后宅的独一份,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老太太抚摸着手上的佛珠,沉默不语。 刘二老爷又道:“表兄除了这个还跟我说了另一件事,再过些日子便是船出海的日子了,知府大人与广州府知府乃是同年,在广州府也待过几年,认识许多海商,能买到去大食国的海图……” …… 大房随园 “什么?!”曾氏再也坐不住了,怒骂道:“他们竟想把我的真姐儿送去做妾?!做他们的春秋大梦!” “太太,可得想个法子啊!”事到如今,徐嬷嬷反而不慌了,神色严峻。 曾氏踱着步,“王家,我了解得很,唯利是图连祖宗都敢卖的,更何况只是姑太太家里的孙女儿,他们家一门心思扑在这海船上,指望着大赚一笔,不然也不会只听到这信就巴巴地来了,要想他们放弃,难得很。” “而刘老二,我也了解,志大才疏虚伪之极,若是真姐儿不出这个事还好,了不起他就送个庶女去,但偏偏出了这摊子事!”她懊恼地捂住头,“如果真姐儿做了妾,也就只能带几身衣裳走,那我们大房的家产就都归他了……” “要不,我们去求了老太太?”徐嬷嬷小声地建议,“真姐儿到底是大房嫡女呢!哪有人家送嫡女去做妾的?” “不成,”曾氏摇头,“老太太在那船上也投了银子呢!而且老太太的目的是把孙女嫁给能提携刘家的人,没准她这会儿想着两手抓,两手都要有呢!” “那如何是好?”徐嬷嬷想了想,又问:“不如去信给京城?” “来不及了!”曾氏越想越是没辙,不由得眼眶含泪,“天长路远来回都要三个月,三个月黄花菜都凉了!” “我的真姐儿,怎么这般命苦啊……” “这一个坎儿还没过去,下一个坎儿就来了!”曾氏咬牙,“若让我知道这事是谁漏出去的,我定要扒了他的皮!” 徐嬷嬷一惊,“太太您的意思是?” “哼,如果没有人在后面指使,那些倚老卖老的族老们怎么会来?”曾氏悲从中来,“一个两个的,连一个尚未及笄的女孩儿都不放过,黑了心肝的……” “太太……”徐嬷嬷连声安慰,“会有办法的,会有办法的太太,若是不成便先去家庙待上几月,待京里的老太太派了人来就好了,就能离了这狼虎窝了。” 曾氏抹干净泪水,摇头,“若是没有海商这事或许能成,但如今恐怕他们并不想把真姐儿送去家庙了。” 财帛动人心,人弱被人欺,这道理曾氏早就懂得了。 其实还有另外一个法子,但是…… 曾氏摇摇头,迅速决定道:“你去把真姐儿喊起来,乘他们还在商议,带了真姐儿到周家去躲躲,明日一早你就和你儿子带了真姐儿上路,去广州府搭乘海船去京城!” “到了京城,不对只要出了这府城他们就奈何不得了!” “那,那您呢?”徐嬷嬷惊问:“我们若是走了,您定会被他们欺辱的!” “不碍事,”曾氏抹了眼角又流出的泪珠,“我是个寡妇,这点脸面他们还是要的,毕竟几十年后我就是一座能计入族谱的贞节牌坊呢,了不起就是去家庙待上几月。” 说话间,她竟带有几分决然之意,“惹急了我,我就拿着老爷的牌位吊死在刘家大门口,让他们遗臭万年!” “呸呸呸!”徐嬷嬷伸手去捂她的嘴,“我的好姑娘快别说这些!您放心,我那儿子跟着老爷哪儿都去过,定会将真姐儿平安送到的,我这就去收拾细软,顺道嘱咐他几句。” “至于真姐儿,她病还没好,晚点再叫她也无妨。” “嬷嬷,”曾氏忽地反应过来,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喊道:“你的意思是……” 徐嬷嬷停住脚步,没有回头道:“姑娘,我就在这陪着您,,咱们从曾家到了刘家,二十年了,若不能将您带回去,我又有何脸面见太太?” …… 屋外,烛光照不到的角落里,一个身着月白寝衣,外披白色狐狸皮斗篷的身影沉默着,一动不动。 刘玉真今日辗转反侧睡不着,于是便想着来和母亲一起睡,却不成想听到了这样骇人的事。 她紧握着披风的带子,沉默不语。 她不说话,身后那个紧跟着她,提着灭了蜡烛的灯笼的桂枝却是不能不说,她合上了张大的嘴,小声道:“姑娘,我们可要先回去收拾东西?” “不用了,”刘玉真摇头,“我们不用收拾东西。” “可是您明日就要启程了啊!”桂枝惊道,“这会儿再不收拾就来不及了,出门在外要带的东西多着呢。” “我们不去京城,”刘玉真转身往卧房走去,“快,随我回去换身衣裳。” 桂枝紧跟上去,不解地问道:“姑娘,可是太太刚刚说要送你去京城啊,让德叔送您去,明日就启程耽搁不得,再晚族里就要把您送去给那什么知府做妾了。” “我不去,我不去京城,”刘玉真扯下身上的斗篷,打开柜子随意取了一件旧衣裳,“我若是去了母亲就可能活不成了。 桂枝吓得手上的灯笼都掉了,“姑娘您这是什么意思?太太,太太……” 情况紧急,刘玉真也不换里衣了直接把衣服穿上,桂枝见状连忙过来帮忙,先是套上裙摆,接着给她系上汗巾子。 刘玉真快速地扣着上衣的扣子,“桂枝,你说我若是走了,母亲会如何?” 桂枝沉默了半响,猜测道:“禁足?” 刘玉真轻笑了一声,“母亲与父亲恩爱得很,十年前若不是我哭喊不休,恐怕母亲就随父亲去了。她这么多年一直待在刘家守寡,未曾改嫁一是因为刘家规矩,二就是我,这第三就是父亲了。” “不,应该第一是父亲、第二是我、第三才是刘家的规矩。” “母亲舍不得父亲。” “她曾与我说,父亲是这世间少有的伟男儿,他们两个成亲那么多年一直琴瑟和鸣,从未红过脸,祖母几次三番催他纳妾都被他推了,一心一意守着母亲过日子。” “连被祖母强塞过来,那般貌美的郭姨娘他都没看在眼里,若不是郭姨娘后来生了父亲的遗腹子,他们就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母亲这些年对父亲偶有怨恨之语,但我知道她心里是放不下父亲的,好几次说过父亲在底下等着她。我若一走,去了京城过上好日子,她在这里便了无牵挂了。” 一个没有了牵挂的人,若是再被刘家欺辱逼迫,很容易就会做出傻事。或许不用等到之后,她一走母亲就有可能自尽,以营造出对她最为有利的环境。 毕竟她是刘家的女儿,不可能毫无缘故地被曾家收留,并安排、插手婚事的。 这个时代宗族的强大毋庸置疑,她们孤儿寡母在此面前不堪一击。 她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刘玉真穿好衣物,又披上一件黑色的灰鼠皮斗篷,提起刚刚掉在地上的灯笼点燃,“桂枝你躺床上去,盖住脑袋免得让人发现我不见了,记住我没有回来之前你千万不要乱动!” “姑娘您要去哪儿?”桂枝急问道。 刘玉真推开门,抬脚迈了出去,声音渐渐远去,“去找一个,能帮我的人……” 刘府,很大。 近年来为了节省开支,也因为那些大小蛀虫,好些地方的灯笼都被撤走了,到了夜里的时候便显得尤为阴暗。 刘玉真小心地出了随园,到了外头遇上人便提前避让,若避不开的便回答自己是桂枝,替五姑娘到大厨房取点心的。 一路畅通无阻。 到了大厨房不远,她左右瞧了瞧见没有人便拐入了另一条路,这条路更为昏暗,行人几近于无,她提着不太亮的灯笼,一步一步走着,心也跟着沉静下来。 直到来到了客院。 这座小院位于大厨房不远处,是专门用来招待贵客的,她要找的人就在此处。 院内正对着门的那处屋内,亮着灯。 第70章 这里是陈世文的住处。 刘玉真提着灯笼站在院门外停留了一会儿,如果她此时转头回去了那谁也不知道她来过此处,但她动也不动,就静静地站在此处,耗费了约莫半盏茶功夫。 随后她下定了决心,吹熄手里的灯笼然后紧了紧斗篷上的帽子,往那光源处走去。 朦胧的月光照亮着她脚下的路。 正房前是一处台阶,刘玉真提着裙摆拾级而上,来到门前轻敲了两下,未久,里头传来一道略微沙哑的男声,“谁?” “是我,”刘玉真鼓起了勇气回道:“是我,刘玉真。” 屋里头的灯一直亮着,随着微不可闻的椅子挪动声传来,一道身影背着灯光缓缓走进,停留在门后方,他问道:“五姑娘?” 刘玉真没有回话,她也不需要再回话,因为门嘎吱一声从里头打开了,一男一女在这漆黑宁静的夜里相互对视。 他在等着她说话,她在想着说什么。 沉默许久,她终是说道:“你,你那日说的那话,还作数吗?” 陈世文的身量比她高许多,此时居高临下,看着她如今的样子明白了几分,道:“适才贵府三老爷来寻我,问了一些,一些唐突了姑娘的话,我不懂姑娘如今的处境,便没有应,只说要回去商议一番。” “我此前曾说,慕姑娘聪慧明理,欲结两姓之好,如今不过才过去了两三日并不是十年八年,自然是作数的。” “只是,姑娘你想好了吗?” “你这时候来找,我心欢喜,但此事不可一概而论,我亦不是那等乘人之危之人,姑娘若是遇上了什么难处,不妨与我说一说,或可尽绵薄之力。” 陈世文态度诚恳,两人就这么隔着一道门槛沉默着。 刘玉真看得很明白,跟他说了也没有用的,如果他现在有官职在身,没准还能插手,但是一个秀才此时根本不能与刘家抗衡。 刘家此前对他礼遇有加看的是他的以后,但如今有一个现成就能得到好处的时机摆在眼前,那么他的话就要打折扣了。 毕竟不能在绝对的利益面前考验人性。 果然,她只是略说了一说,陈世文便是皱眉。 “此事难办得很,”他思索片刻,然后抬头望向刘玉真,直接地问道:“所以,你想要嫁给我,直接釜底抽薪躲过他们的算计?” 刘玉真平静地点头,“你愿意吗?” 陈世文深深地皱眉,他踱了两步,抬头道:“不必如此,定亲即可,待京城来人接你们时便可取消婚事,但这样一来,你我之间的事却是隐瞒不了的,于你的名声有碍。” 听到他这样的话,刘玉真笑了,“何须隐瞒?” …… 解决了这桩大事,刘玉真提着灯笼原路返回,此时已是亥时三刻,大半的人都已熟睡了,只有那欢喜的、忧心的、焦急的、忙碌的彻夜不眠。 刘玉真带着一种放松的心情走回了卧房,她吹燃了火折子点起蜡烛,随口道:“桂枝,你可以起来了,”没听到声响顿时又喊了一次,“桂枝?你莫不是睡着了吧?” 她带着笑意转头,然后僵住了,一动不敢动。 架子床内,桂枝跪倒在地,身形略有些抖,而母亲冷着脸端坐在床沿,直望着她,她的身后是板着脸的徐嬷嬷,还有和她打着眼色的段嬷嬷。 曾氏语调轻柔地问:“这么晚了,五姑娘去了何处?” 刘玉真动了动嘴,说不出话来。 曾氏把两位嬷嬷和桂枝都打发了出去,拍了拍身侧,道:“真儿,过来,坐这儿。” 曾氏面无表情,刘玉真却是战战兢兢,都不敢坐满了就只坐了半个屁股,小声地问道:“娘,您怎么突然到我房里来了?”毫无准备,把她给吓了一跳。 虽然她本来也计划着换件衣服就去找她的。 曾氏叹气,“我若是不来,岂不是连我的女儿要上花轿了都不知道?”显然她结合这几日的事情和桂枝的交代猜出她去了哪里,做什么了。 “娘……”刘玉真连忙解释,“我不是故意要瞒着您的,”说着便把之前隐瞒的陈世文求亲话语说了一遍,道:“我当时没想着答应他,便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才没告诉您。” 曾氏默默地听罢,犀利地问道:“所以你刚刚就是去答应他了?” 刘玉真沉默了,半响道:“是。” 饶是心有准备,曾氏还是捂住了脸,责问道:“玉真!你,你,你可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母亲,您消消气,”刘玉真轻抚着曾氏胸口,劝道:“我刚刚听到了您和徐嬷嬷的话,这是个更好的法子,不是吗?” 曾氏恨铁不成钢地说:“可他是个鳏夫!如若不是我定是应了你的咱们也不是那等嫌贫爱富的,只是他是个鳏夫,还有了孩儿!你这一去就是填房,是后娘,你外祖母做了一辈子的后娘,外人瞧着光鲜但里头的苦水是一筐筐的!” “你不要怕嫁不出去,你大舅舅家的二表哥比你大三岁,自幼也是知书达理,明年就要下场了我这就给你外祖母去信……” “母亲,”刘玉真拉住了她,“我知道你想将我嫁回曾家,但前些日子外祖母不是来了信,说表姐淑姐儿与广宁候议亲,然后大舅母就从娘家接了个刚及笄的侄女儿来。” “这意思便很明显了。”比起继室婆婆所出的小姑的女儿,大舅母当然更喜欢娘家侄女,以前婆婆势大她反抗不得,但如今她女儿成了侯夫人,她自然是节节攀登,连外祖母都要避其锋芒了。 刘玉真对那陌生的二表哥印象不深,对这门长辈们默许的亲事也不在意甚至还有些排斥,毕竟三代以内呢说不准都生不出健康的孩儿,所以之前大舅母毁诺时并没有伤心。 “那咱们回京城,让你外祖母给你找个好的!”曾氏不死心地劝道。 “娘,”刘玉真摇了摇她的手,道:“你以前说京城流行榜下抓婿,有德才的适龄男子要么早早就定下了,要么待价而沽。虽说曾家是书香门第外祖做了个小官,但我父族不显、容貌不显、嫁妆也没有许多,又有这么一桩事。” “到了京城我是曾家的外孙女、乡下地主的侄女、无父无兄的孤女、能选的无非是年纪大些的寒门举子,或者是年纪小些的寒门秀才,那和陈世文又有什么区别呢?” “只因为他是个鳏夫吗?” “如果只是这一层,女儿觉得大可不必,他们家就那么几口人,我这又是下嫁,身边丫鬟婆子一堆,他们家欺负不了我。” 刘玉真说的都是实话,大太太又道:“那孩子……” “孩子,处得来我便养在身边,处不来便多派几个丫鬟婆子,我不把他们看作是陈世文的孩子,我把他们看作是大姐姐的孩子,我的侄儿侄女,小时候大姐姐还领着我玩呢。” “哎……”大太太叹气,摸了摸她的头。 她偎依在大太太身侧,笑道:“娘,您常教导我,要活得明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 “我是很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我喜欢这天,喜欢这地,喜欢这世间的山山水水美味佳肴,想见见这世上的名人古迹,看看荒漠看看大海。” “我不喜欢后宅争斗,不喜欢绞尽脑汁地去谋算,不喜欢双手染血,也不喜欢像二婶婶一样,从您初见时乖巧羞涩的少女变成如今这般面目狰狞的泼妇。” “母亲,”刘玉真郑重道:“您常说我们女子生于世间,总有这样那样的难处,就只看这刘府后宅,老太太劳苦功高吧,刘家能从孤儿寡母走到今天她功不可没,您也说了祖父不善经济,这家业都是老太太打理的。” “但如今呢,她老人家辛苦置办下的偌大家业也要分给三房一份,而且从下一辈来看,三房的两个弟弟读书更好,几十年后难免那风又吹到另一边。” “还有二婶婶,在府里说一不二但还是斗不过殷姨娘,眼眶时常都是红的,如今中年丧女头发都白了好些。周氏呢,与三叔夫妻恩爱,有儿有女吧,但在老太太跟前连个体面婆子都不如,整日战战兢兢的,如今又出了这样的事,往后的日子可想而知。” “人生不如意者十之□□,没准啊这件事便是我的不如意,这不如意过去了往后就都是蜜糖了。” 她的神情有些恍惚,“陈世文许诺会信任我,敬重我,此生不纳二色,在这世间已是难得。他所求的是一个能帮他打理好内宅,让他后顾无忧的女子,而我想要的是一个能让我过我想过的日子的男儿。” “往后我成了举人娘子,知县夫人宴请都要做主桌的,将来若是有幸成了官夫人,有地位有嫁妆,有得力的丫鬟婆子庄仆小厮,这日子舒坦得很。” 当然也有可能做不了官夫人,或者陈文博中途死了她做寡妇,不过这些就不必说了。 最后,刘玉真总结道:“母亲,外祖母早年的日子过得不好,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外祖父,虽然他是我外祖父但我也得说他并不是一个好男儿,在对待先头的大外祖母与外祖母之间厚此薄彼。” “如此才导致了后头那一桩桩的事,但是陈世文,他对大姐姐并无那般深厚的感情,您不必太担心。” 大太太叹气,“你这孩子……”既庆幸她看得明白也心疼她看得明白。 良久,大太太道:“其实啊,抛开那两个孩子,陈文博这门婚事还是不错的,他的爹娘都是老实人,辖制不了你,陈文博也有他的前程。至于家宅田产,这些你都有很不必计较,唯一的难处是那两个孩子,既然你打定了主意,娘也不多劝,但娘有三个条件。” “什么条件?”刘玉真有些好奇大太太会提出什么条件。 “第一,”曾氏竖起一根纤白的手指,“中了举人才可成亲,若是两科没中我便悔婚将你嫁回京城去,左右你年纪还小,三五年的不碍事。此番你虽坏了名节,但也不是非他不可,他若考不上举人,是娶不了我女儿的。” 刘玉真点头,觉得母亲说得有道理,她之所以答应陈世文是因为他允诺的话很合她心意,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在科举之上有成就,这两个是分不开的。 这不是嫌贫爱富,只是人之常情,毕竟他们并没有什么感情基础,那么家世、地位、前程等等都要考量。 见刘玉真点头,曾氏满意补充道:“第二,他既然说了此生不纳二色,这口头上说说可是不成的,需得写在婚书里头。” 刘玉真惊讶,“这,需要如此吗?” “这可不是小事,”曾氏强调,“这个苦头你外祖母吃过,你娘我也吃过,你外祖母就不说了,就说你娘我和你二婶婶,你父亲是个好男儿,我嫁过来的这些年里他身边就没有旁人。” “我的日子是舒心又自在,特别是怀着你们俩的时候,每天除了吃就是睡,什么都不用愁。但你二婶就不一样了,除了殷姨娘外,二房还有郑姨娘,以及几位如今连名都没有了的通房。” “你二婶在你大姐姐之后还有一胎,但六个月不到就落了,从此伤了身子再也没有怀过,你如今瞧她,是不是要比娘老些,这便是日夜操心的缘故。” “夫妻夫妻,这一夫配着一妻,这妻妾若是多了为宠爱、为家产、为子嗣就会争斗不休,这世上也就只有男人会觉得妻妾能够和睦。” “让带着万贯家财、带着家族人脉嫁来的正妻与十两银子买来的妾一个院子里,如何能够和睦呢?这后宅争斗不亚于朝堂,甚至因为后宅规矩不全这惨烈程度比朝堂有过之而无不及。” “娘盼着你好,陈世文既然说出了这样的话,那是得给他锤实了的!” 刘玉真吐吐舌头,“那就都听您的,他说要定下家规,往后他这一房四十无子方可纳妾,而他已经有了康哥儿,便不会再纳妾。” 曾氏点头,又道:“还有最后一个,也是最为要紧的,将来你们这一房,家产诸嫡子均分。” “诸嫡子均分?”刘玉真咀嚼着这几个字。 “不错,”曾氏点头,“你现在可能只想到了你有自己的陪嫁,陈家那歪瓜劣枣的数不出百两银,买不了你一副头面,家产什么的很不必计较,但是我的儿,你要想想老太爷!” “想想刘家这偌大的家业!” “娘不是鼓动你去争家夺产,而是人要考虑到以后,若将来你和陈世文也置办下这偌大家业,每年进项两万多两。届时康哥儿独得其中七成,田地、祖宅、铺子摆件珠宝统统都拿大头,每年得银近两万两。” “但你的儿子,一个,两个或三个,却要和那不知道多少个的庶子,别笑,他虽允诺你此生不纳二色,但将来的事谁说得清?若他做到了你老了之后再笑不迟,若他做不到你也不用太过伤心,毕竟他若做了官儿,真的不顾脸面毁诺你也奈何不得。” “你的孩儿们得三成,还是要分的三成,每年可能也就三五百两的进项甚至更少,日子过得苦巴巴的,你这个当娘的就不心疼?就不会不甘?” “你要知道,若你嫁了他,那往后几十年风风雨雨都是你跟他面对的,家业也是你们两个攒下的,结果到头来都要给了康哥儿,娘担心这样的情形会让你以后失了平常心,毕竟你也不想自己的孩儿将来过得连下人都不如吧?” “只要他答应了这三点,那娘就应下这门婚事,并从老太太那里给你要来丰厚的嫁妆,咱们曾家在官场上也会对其鼎力相助。” “若他不答应,”曾氏的声音里有几分冷酷,“那咱们也定下婚事,等你过了这一劫,咱们再想法子毁了,另补偿他。”解释完了这些,她郑重地问道:“你觉得如何?” “娘,你真好。”刘玉真紧搂着她,只觉得眼眶又湿润了。 “我就你这么一个女儿,”曾氏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只要你过得好,我也就放心了……” …… “娘子?” “玉真?” “真儿?真儿?你醒醒……” 一道道呼唤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伴随着身子的微微晃动,刘玉真迷糊地睁开眼睛,“怎么了?” “你刚刚是不是做了噩梦?”陈世文有些吃力地扶着她坐了起来,用袖子擦拭着她额头上的汗,“我看你眉头紧皱的,还说胡话。” “你是,陈世文?”刚从回忆梦里醒来,还不太清醒的刘玉真迷糊着问道,“你,你怎么在我这儿?” “你这说的是什么胡话?”陈世文担忧地问道,“你我是夫妻,我不在此处要在何处?”他用微凉的手盖在她的额头上,过了一会儿道:“还好,并未发热,可要让人给你煮一碗安神汤?” “不必了,”刘玉真望着头顶上青色的纱帐,又望了望一脸担忧地陈世文,渐渐地回了神,道:“我就做了个梦,许是这几日受了刺激,我梦见一年前向你求亲的事了。” “是我向你求亲,”陈世文郑重道:“你只是应了我。” “怎样都好,”刘玉真微笑起来,“我梦见了你,还梦见了母亲,在梦里头,母亲凶得很。” 刘玉真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当时觉得王家、二叔、族老们就如大山一般,真是没有想到会有今天这样的日子。” 某种程度上,当时母女两人可以说是走投无路了,如果不是有陈世文,她们两个估计一个在京城、一个在刘家,天各一方不知道何时才能相见。 想到此处,她正色道:“谢谢你。” “说的是什么胡话?”陈世文将她搂入怀中,轻抚着她的背脊,“你我夫妻一体,何必言谢。” 刘玉真把头埋在他如今略显单薄的胸前,鼻尖呼吸着这阵子充斥在他周身的药香气,笑道:“好,那我往后就不说了。” 两个人相拥着,过了一会儿陈世文开口,语气似乎斟酌许久,“说起岳母,玉真,你可曾想过给刘大老爷,即你已逝的父亲或者你亲兄长,过继一个嗣子?” 刘玉真僵住了,猛地抬起头来,惊道:“你说什么?!” 陈世文重复了一遍,“给你们大房,你父亲或者你早逝的亲兄长,过继一个嗣子,承继大房香火。” 刘玉真不敢置信,“你,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她惊呆了,急问道:“谁和你说的?老太太?二叔?还是……” “没人和我说,是我瞧见的,”陈世文伸手过来,拉住她的手柔声道:“你莫要激动,仔细听我分说。” “你,你说。”刘玉真认真又紧张地望着他。 “玉真,”陈世文解释道:“这个世间,是以男子为重的,一个家里不管女子如何,若是没有个男丁,定会被人看轻。” “你们大房,便是如此。” “莫哭,”他凑近了,拉着她的手,伸手擦去她眼角不知何时出现的泪珠,“倘若刘家大房有个嗣子,那便不一样了,这大房,便能成为真正的大房。待这个嗣子长成,不,只要他能长到七八岁,便无人可辖制你们。” “我三年内必定会再上京城,而你也将与我同去,岳母虽然可以过去探亲小住,但是她的根在刘家,终究还是要回来的,而老太太和你二叔二婶并不是什么慈善人,届时我们难免鞭长莫及。” “但若有个嗣子,那便不一样了。”他凝望着刘玉真,认真道:“一来你不在身边,岳母能有所寄托,她老人家是我见过的,少数有谋略的女子,她应该不会甘心往后在刘家无声无息。” “二来大房有后,也会让某些人心怀顾忌;这三来,你毕竟是外嫁之女,待岳母年长些,你并不能晨昏定省日夜探望,有个亲近的人在身侧,再有几个闹腾的孙辈,她老人家日子也热闹。” “你觉得如何?” 第71章 刘玉真沉默了许久,脸色变幻不定,良久,她把手从陈世文手里抽了回来,屈膝抱住了自己。 “其实,父亲和哥哥刚去的时候,祖母是提起过要给父亲过继一个嗣子的,人选都订好了,是族里一个生而丧母的男孩,但是母亲那时伤心得很,没有应。” 她缓缓说道:“我们觉得,若是给父亲过继了嗣子,那哥哥呢?这将哥哥置于何地?因是年幼夭折,他并未记入族谱,如今家里头除了我们都没人记得他了。” “他连牌位都没有,棺椁就放置在父亲身侧,”说到此处,她的语气哽咽起来,“我们给他上柱香都不能,只好多给父亲烧些,让他分些给哥哥。” “若是过继了嗣子,取代了他的地位,岂不是世间就没有了哥哥这个人?” “这让我们,如何接受?” “莫哭,”陈世文探前身子,搂着她安慰道:“我在呢,回去就给大舅兄迁坟、立碑,往后祭祀多烧纸,多燃香,再不会有这样的事。” 刘玉真揽住他的腰,声音闷闷的,“后来,待我年长些,哥哥也到了加冠的年岁了,母亲便想着给哥哥过继一嗣子,日后我们都不在了,也有人给他和父亲上炷香,清扫坟茔上的杂草。” “但是这时候,二房却是不应了。” “如此,便搁置到如今。” 陈世文静静听着,瞬间就想明了原委,原因很简单,刘大老爷突发急病刚去时,刘二老爷定是悲痛的,兄弟之情占了上风,加上侄儿前后脚也跟着去了,便同意给兄长过继以延续香火。 但是随着年岁越长,身为刘家唯一嫡子的刘二老爷,感受到了作为“独子”的好处,自然就不想过世多年的兄长突然冒出个孙子来,争夺本属于他的家产。 这过继一事,自然就成不了。 知晓了母女俩的态度,陈世文道:“那你回去后找个时机与岳母商议一番,人选可以从刘家旁支中选,看她老人家想要个什么样的,不急于一时,只是要早早预备起来。” 顿了顿,又说道:“若是刘家没有合适的曾家也可以,这是这样一来大房除了岳母的嫁妆外势必得放弃大部分家产,不然刘氏一族恐怕不会同意的。” 这个道理刘玉真也明白,她缓慢点头道:“我会和母亲说的,只是,能成吗?” “能的,”他柔声道:“定是能的。”他定会办成此事,陈世文有这个信心。 …… 接下来的几日,刘玉真和陈世文又去拜访了孙家,三姐夫和三姐姐如今日子和乐得很,三姐姐还怀孕了,见着了她止不住地笑。 “真是没有想到的,”她缓慢地抚摸着肚子,“我梦见了一个娃娃,醒来告诉了夫君他便遣人找了大夫来,没想到一把脉大夫就说已经一个多月了,神奇得很。” “天啊,”刘玉真惊喜地看着她,有几分不敢置信地去摸她平坦的肚子,“这么神奇,那你可看清那小娃娃长什么样了?” “没呢,”说到这个刘玉蓉有几分懊恼,“我连是男是女都不记得了,只知道是个小娃娃,胖乎乎的,冲着我笑。” “不记得就不记得了吧,”刘玉真安慰她,“等生出来你就能天天见了。” “说得也是,”刘玉蓉又高兴起来,“夫君说是男是女他都高兴,婆婆倒是想要个男孩儿,我,我还没想好。” “男女都好,是个男孩三姐姐你就轻松些,是个女孩那就是先开花后结果,都好。”刘玉真实话实话,又劝她,“那你接下来可要好好休养,莫要太过劳累了。” “我明白的,”刘玉蓉道:“你就放心吧,如今啊什么事都不如我肚子里的这块肉重要!” “对了,你们近日就要启程了,我这儿正好也有些东西要捎给姨娘,你帮我一起带回去吧。都是做好的衣裳鞋袜,也免得我派人送回去了,近些日子铺子生意好起来了,我又有了身孕,我的人都忙得脚不着地的。” “好,我回去后打发人给你送去。”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刘玉真答应下来。 刘玉蓉强调道:“这里有还有给老太太、太太和父亲的,都写了签子你记得让人提醒姨娘,她识字不多可别分错了。” 刘玉真:“这点小事你就放心吧,到时候我让桂枝亲自去送。” 姐妹俩又闲话了几句,刘玉蓉突然好奇地问道:“你们和王家怎么了?前两日我让人去送节礼,听到她们在说你呢,说你们不懂礼数,来了府城也不知道去拜见,总之没什么好话。” “竟这样说?”刘玉真笑了,解释道:“也不知道是谁失礼,我们原本想着等他好些就一一拜见的,但有一日王大太太和王二奶奶突然来了,便只好打起精神来接待,谁知王大太太竟然想要让王姨娘给知府大人引见陈世文,真是莫名其妙。” “除了这个那王二奶奶和王姨娘还说了好些不三不四的话,到现在都没人来给我们赔礼呢,竟还想着让我们上门?” “真是脸大如箩,三姐姐你莫要理会这事。” “天爷啊……”刘玉蓉目瞪口呆,“让王姨娘引见?我没有听错吧?王姨娘是什么身份,你家老爷又是什么身份?” “她一个妾室,竟说出这样的话,半点自知之明也无,还好你们拒绝了,我一个内宅女子都知道这是大大的不妥,传了出去别人会怎么看你们?” 刘玉真:“可不是,所以我们就把两个赶走了。” “赶得好!”刘玉蓉一拍桌子,“王家不知道怎么教的,这样的话也说得出来。” “好了,你不要太生气了,”刘玉真安抚她,“我已经给过她们教训了。” “那就好,这样的人断不能惯着的,”刘玉蓉压低了声音,“真姐儿,我也是到了府城才知道,这王家的人啊,从根子上就坏了!” “我跟你说啊……” 两姐妹凑在一起又嘀咕了半响,刘玉真好几次没忍住笑意,直到坐上了马车这嘴角都是上扬的。 “这么高兴?”陈世文理了理衣摆,笑问她。 “三姐姐怀孕了,还做了个胎梦,”刘玉真告诉他,“可真是神奇,梦见了一个娃娃,醒来喊大夫一看居然真的怀上了!” “这半年来到处都是喜信,付二奶奶生了个娃娃,周姐姐也生了一个,如今三姐姐也怀上了,对了还有家里头的二嫂,她是去年年末那时候怀上的,算算日子也该生了,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 陈世文的脸上也有几分欢喜,“添丁进口是好事,二哥只有一个宇哥儿,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都是好的。” 刘玉真:“不错,无论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只要好好教导将来都有出息。对了,我们就要回去了,你可准备好了给孩子们的礼物?” “临出门前,康哥儿抱着我的腿不肯放,我可是应允了他要把爹爹和礼物都带回去的。” 陈世文点头,“自然,我在京城给康哥儿选了几本书和字帖,都是适合他这个年纪的,正好我如今有时间,回去就给他开蒙。” 刘玉真:“……” 她敲了敲车前方,马车靠边停了下来,她拉着陈世文下车,“我们去给孩子们选些礼物,我觉得糖果和九连环就很好!” 字帖和书籍什么的,一点都不友好,只带这两样回去康哥儿估计能委屈地哭出来。 …… 在府城的最后一站,是梅家重孙的满月宴,一早刘玉真就在桂枝的服侍下穿戴整齐,戴好头面、耳环、手镯、荷包、玉佩等等饰物。 然后和陈世文乘坐雇来的马车行至梅家大门,梅家是府城一个大家族,单单大小主子便有上百人,里头盘根错节,各路姻亲数都数不过来。 刘玉真一进门,就遇上各路跟她打招呼的、问旁人她是谁的、热情说话的、冷眼旁观的、冷嘲热讽的等等不一而足。 …… “那就是陈太太了吧?”有那妇人侧眼瞧去,“瞧着年岁不大。” “可不是,今年刚十六呢,尚未长开。”另一青衣妇人解释道。 “那年岁上差得有些多啊,”先头的妇人屈指算了算,“我听闻那陈老爷早些年就已经加冠了……” “哎呀,是个填房!”青衣妇人拍了拍她,小声道:“陈举人中了举之后才成的亲,娶的同样是刘家的女儿,不过是大房,去年九月成亲时我家里头还打发人去送礼了呢,回来说嫁妆多得很。” “听说啊,那陈举人中举之后,省城那边有大官想要给他做媒,但他说家里已定下了亲事,便推拒了。” “那这小刘氏可真有福气啊,”旁边安静听着的另一红衣妇人凑前来道:“定亲后陈老爷就中了举,难得的是婚事还成了,如今嫁过去不到一年陈老爷竟然连贡生老爷也考上了,赶明儿直接就做官夫人!” “那她可真有福气,”妇人拎着帕子,酸溜溜地说:“就是不知前头那位留下了几个儿女?” “一儿一女呢,”青衣妇人掩嘴轻笑,“说起来那原配你们应该听过,就是咱们府城王家大老爷的外甥女,他们家不是有个姑娘嫁到了那清源县刘家嘛,那原配刘家大姑娘就是王家女儿生的,小时候我还在王家瞧见过呢,玉雪儿似的一团。” “就是咱们北边儿,那出了个五品官,前些年没了的那个刘家?” “对对对,就是那一家!” “说起那一家,他们家老太太也是王家的女儿呢,”一个年长些的妇人想了想,道:“听我娘说,刘家老太爷年轻时候长得俊俏,来府城考秀才的时候被那王家女儿一眼就瞧上了,死活非要嫁。” “也是她运道好,后头刘家老太爷考中了举人,那老太太把嫁妆都卖了供夫婿上京,做官了呢!” “还有这样的事?” “对对对,我也听说过,这刘老太爷一路做官,这王家就一路跟着去做生意,如今都是府城有头有脸的人家了。” “呸,什么有头有脸的,把女儿送去给人做妾,这就有头有脸了?” “你说的是知府家的那王姨娘吗?生了知府大人长子的那一个?” “哎呀张太太你这消息都过时了,如今谁不知道王家小辈夺了人好几家铺子,自称是知府大人的小舅子呢,小舅子这样的话岂是能乱说的?可不就惹恼了知府太太,如今不但一家家去赔礼,连这王姨娘都吃了挂落,生的儿子也被抱走了。” “竟是这样啊?!” “可不是!” …… 三五个妇人叽叽喳喳地议论开了。 “哎呀,这可真是巧了,”突然,红衣妇人指了指另外一侧,“瞧,那不就是王家大太太?在那边喜棚坐着的那位,穿大红衣裳的?” 众人凝神望去,可不是,那坐着的略显富态的红衣妇人正是那王家大太太,后头还门神似的站着王大奶奶和王二奶奶。 “母亲,您瞧瞧,那刘玉真也来了!”王二奶奶指着门口道,“她怎么也来了?不是说要照顾陈老爷不能出门的吗?” “弟妹,”王大奶奶柔柔地道:“她已经嫁人了,你应该称呼她为陈三太太,不可直呼名字的,这样不合礼数。” “哎呀大嫂,”王二奶奶道:“她对我们王家不恭不敬的,来到府城这么久了都不上门来请安,我们去还被打出来了,再怎么说我们也是刘家的外家呢,喊她一声名字已是抬举了!母亲您说是不是?” 近日来发生的事让王大太太也有些恼怒,“莫要理会她,她以为这是她们那小县城呢,等她吃了亏自然就会求上门来了,到时候再让她好看。” …… 刘玉真一路被迎到了梅大奶奶周琴的屋子里来。 “你们家人可真多,我眼睛都看花了。”她在床沿上坐了下来,凑前了仔细瞧了她的神色,“胖了些,气色倒还好。” 周琴懊恼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我也觉着胖了些,偏嬷嬷不让少吃。” “那你就听嬷嬷的呗,”刘玉真对此毫无经验,便安慰她,“她老人家有经验,这时候你得听她们的,身子最要紧。” “说得也是,”周琴点头,兴奋道:“你瞧见我们家睿哥儿了吗?那眼睛长得像我!” “没呢,刚你婆婆抱着人太多了我就没凑上前去瞧。”刘玉真老实地回答,“不过那些太太们都夸是个壮实的呢”。 “那我告诉你,他长得可好了,眼睛像我,还有耳朵也像……”周琴兴奋地说了一通。 说了约莫半盏茶功夫,一个眼熟的女子抱着个红襁褓回来了,她身着一件粉红色褙子,梳着妇人的发髻,低眉顺眼地将襁褓放在周琴身侧,轻声道:“大奶奶,小少爷睡着了,太太便让我抱回来。” “真姐儿你瞧,”周琴侧着身子,慈爱地看着那孩子,声音都跟着放低了,“这就是我的睿哥儿了……” 刘玉真也很好奇,凑近了仔细一瞧,果然眉眼间不像周琴,倒和她见过一两次的梅家大爷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一般。 “长得像梅姐夫。”刘玉真总结道,至于眼睛像不像周姐姐,闭上了倒瞧不出。 “这脸、鼻子和嘴巴是像,”周琴满足地笑着,“母亲也说像呢。” 这里说的母亲就是周大太太了,周家今日也来了人,刘玉真刚刚在外头就见着了周大太太,她今日笑得合不拢嘴,浑身都洋溢着喜气。 除此之外还有周大奶奶,也是真心实意地为这个小姑子高兴。 “哇——” 说话间,刚被抱回来的睿哥儿醒了,哇哇哭了起来,周琴连忙抱起来安抚,颇有几分手忙脚乱,“乖了,睿哥儿不哭……” “香杏,你快来瞧瞧……” 香杏快步走了过来,抱过睿哥儿也是一阵熟练的安抚,但他依旧哭得厉害,“估计是拉了呢,大奶奶我抱过去瞧瞧。” 周琴摆摆手,“去吧,换好了衣裳再抱过来。” 刘玉真目送着她远去,不由得感叹道:“香杏这嫁了人就是不一样了……” “什么啊,”周琴噗嗤一笑,打断了她的话,“我这不是身子不便嘛,见她忠心,就把她给了夫君,两个月前刚开的脸。” 刘玉真一愣,惊讶道:“周姐姐你不是不同意梅姐夫纳妾的吗?还躲回娘家去了,怎么……” “这哪能一样呢?”周琴耐心解释,“香杏是我的陪嫁,一家子的卖身契都在我的手里,翻不出浪花儿来。” “但是婆婆给的丫鬟就不一样了,她们的心是向着婆婆的,会一心一意地给我使绊子,如何能要?再说了上回还有好些别房的表姑娘们,若是进了门便是一个贵妾,麻烦得很,那便只好躲了。” “如今我身子不便,又生下了嫡长子,放一个通房在夫君身边也没什么要紧的。而且我过些日子就要帮着婆婆管理中馈了,也需要个帮手。” “真姐儿你放心,”周琴道:“这些母亲在家里时都教过我了,吃不了亏的。” 刘玉真沉默了半响,看着她们两个一个怀抱着换了干净衣裳的孩子,一个进进出出忙里忙外,剩下的半盏茶却是吃不下去了。 …… 梅家的满月宴后,刘玉真和陈世文就正式启程了,这一日城外长亭上好些人赶来送别,有的还赠了诗。 “姑娘,人好多啊。”桂枝掀开一角窗帘,小声地惊叹,“都是些读书人呢。” 刘玉真也侧头望了望,的确有许多人,陈世文陪了好一会儿才脱身上车来。 “走吧,”他用袖摆擦了把汗,“这天太热了,早些启程也好在下一个驿站上歇一歇。” 一路慢行,途中又遇到了急雨,一行人直到第三日响午才回到陈家,他们的马车刚一路过陈世文考中举人后建起的那座牌坊,还没进村呢就被眼尖的村民们发现了,引起一阵阵欢呼。 “举人老爷回来了——” “陈老爷回来了——” “十五叔回来了——” …… 一声又一声,车还没到呢,陈家门口便有一堆人翘首以望。 第72章 陈世文眼眶含泪,还没等马车停稳便推开车门跳了下去,冲着门口的曾老太爷、陈礼忠、张氏等跪下,磕头道:“祖父、爹、娘,孩儿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曾老太爷激动道。 “老三啊……”张氏冲过来扶起他,泪流满面,“娘可算见着你了,你可把娘给吓坏了,天爷啊你瘦得都没影了,咱们不考了,不去考了啊……” “你这婆娘说的是什么话!”陈礼忠原本也是偷偷抹泪的,听到这话顿时就怒了,“就差这临门一脚了,哪有说不考就不考了的?” 许是这次真的把张氏给吓坏了,她挺起胸膛反呛回去,“怎么就不行了?他们说举人也能做官,这什么贡生就更能了,老三啊,不要怕我们不考了啊,咱们就这样做官,先做小官,然后再做大官!” “娘,”陈世文起身,扶住她有些哭笑不得地道:“外头热,咱们先到里头去吧。” “对对对,咱们到里头去,娘给你杀鸡吃,好好补补。”张氏拉着他往里头走,“石榴!石榴你快去抓只鸡来!” “要大肥鸡!” …… 鸡汤还没熬好,全村说得上话的男女再度汇集在陈家,围着陈世文七嘴八舌地说话,刘玉真见状悄悄地回到了屋内。 屋里头,为防着出意外,刚刚段嬷嬷都拘着两个孩子,不让他们跑到外面去,如今一见到刘玉真回来,他们两个顿时就高兴地跑过来。 “娘亲你回来了,爹爹回来了吗?”康哥儿扑过来包住她的腿,说什么也不放开。 “母亲,爹爹回来了吗?”慧姐儿焦急地问道,在段嬷嬷的提醒下匆匆给她行了个礼。 “回来了,还给你们带了礼物呢,”刘玉真点头,然后一人抱了一下,“如今他在和长辈们说话,晚些就回来了,你们两个可把我先头吩咐的课业做完了?” “做不完我可是要罚的。” “做完了做完了!”康哥儿急道:“《千字文》背完了。” “弟弟是背完了,我的大字也写完了。”慧姐儿克制地笑了一下。 刘玉真:“那就好,待会儿你们就给他瞧瞧,这是从府城给你们带的礼物,快来瞧瞧喜不喜欢?” 大大小小的盒子包裹一件件拆开,除了给两个孩子的外其余都分送到各处,就连二房新出生的小姑娘也有一份。 旁的就不说了,张氏在听到那头面是陈世文买的翡翠制成的后直接就喜极而泣,欢喜得很。 陈世文回来的这一整日,整个陈家都热闹非凡,他和两个孩子说不了几句话就又被请出去了,康哥儿抱着和他差不多高的画卷嘟嘴闷闷不乐。 “爹爹没看……” “等晚上他回来就给他看。”刘玉真安抚他,“你先放在桌子上,抱着仔细摔跤”。 “爹爹会喜欢吗?”慧姐儿看着康哥儿抱着画卷爬到椅子上,王略有些不安地问。 “会喜欢的,这是我们的心意呢。”刘玉真拉着她的手,“你爹爹会喜欢的。” 晚上,康哥儿等到快要睡着了陈世文才回来,匆匆把这画送出去就支撑不住睡着了,刘玉真也困得不行,打着哈欠沉沉睡去。 结果第二天醒来却发现他坐在榻上,桌面上摊开着那副两个孩子“画”了近半年的《九九消寒图》,不,两个九九应该叫做《一十八消寒图》了。 “去年你走后没多久,康哥儿天天吵着要爹爹,我就给他们画了这么一副图。” 刘玉真走到他背后,轻声道:“当时说画好你就回来了,康哥儿每天画一瓣,慧姐儿每天写一笔,自那以后他们姐弟两没有一天忘过。” 陈世文一寸寸抚摸着,这幅画上的梅花画得并无风骨,而且每一朵都是九瓣,略显怪异。更怪异的是花瓣上的黑点上下左右都有,杂乱无章。 上头的‘春泉垂春柳春染春美,秋院挂秋柿秋送秋香。’就更不必说了,笔画稚嫩,忽大忽小。 若是放在外头,两个铜板都不一定有人买的,但陈世文却很珍惜,声音沙哑道:“好看,这是我这阵子收到的,最好的礼。” 他昨晚便看了许久,今天一早起来破天荒地没去前院书房,就这样坐在屋内,把这幅画摊开也看了许久。 “那你可要好好保管,”刘玉真道:“费了很多心思呢,姐弟俩每天都没忘,数着日子画完了坐大门口等了你一天,没等到你康哥儿都哭鼻子了,安慰许久才止住了泪。” “后来让人拿去裱了,回来也是一日看几回的,爱惜得很。” 陈世文仔细地卷起,问道:“你怎么突然想起画这样的图?下阴上晴,左风右雾中间雪,如此阴晴、风雨、霜雪尽在其中,很是难得。” 刘玉真一顿,道:“就是随便想的,这叫做《九九消寒图》,自冬至那一日,每日一填,填完就正好开春,灵验得很。” “那明年我和你们一起填吧。”陈世文将这画卷收到樟木制成的长匣子里,仔细收了起来。 …… 陈世文返乡,村子里很是热闹了几日,曾老太爷曾说的流水席也摆了,从去岁养到如今的几缸鱼做成鱼汤、鱼丸、红烧鱼、烤鱼、焖鱼等等端上了桌。 “这就是陈老爷家里的鱼了吧!”一个身着员外服的男子夹起一块鱼肉,感叹道:“如今这鱼要五十文一条呢。” “还别说,我那儿子前阵子天天给他吃鱼,夫子说的确记得牢了。” “我家的也是啊!”另一个也感叹道:“可惜后头没有了,今年可得多买些,若我那儿子能像陈老爷一样考个举人功名,我往后到地下见了祖宗都不怕了!” “你们想得倒挺美!”在县里开着小客栈的老板道:“早在陈老爷中了贡生之后,这方圆百里的鱼都有主了!” “就连省城都有人来买呢!” “省城?!”众人惊呼。 先头说要买的那人默不作声了,赶紧伸筷子夹了一大块到碗里,其他人见状也纷纷出手,很快一碟红烧鱼就没有了,连那汤汁都被人拌了饭。 除了这鱼外,席面上还预备了鸡鸭、羊肉、猪肉等荤腥,以及山珍、果蔬和那新榨的黄豆油。张家几位舅舅更是一人一背篓,从山那边背了几背篓雪白的菇子。 “那白菇子是哪儿来的?”刘玉真没忍住问他,“我娘说那汤鲜得很。” “那是夏至的时候特有的菇子,长在山里头,外面是看不到的,”陈世文回答:“而且也难找得很,一见了光就要败,也就几位舅舅有法子,每年能带好些过来。” “那几位舅舅可还能再找来?我看不但我娘喜欢,几位长辈和孩子们也喜欢呢,若是能有多的,我们可以使银子买。” 陈世文想了一下,道:“那我问问,不过这菇子当天就要吃了,再放就要坏。” “你就问一问呗,若真是有我便让人驾车送过去,难得我娘喜欢。”刘玉真催他快去问。 陈世文很快就回来了,遗憾地说:“那三背篓已经是全部了,再多就得往深山里找。几位舅舅很高兴这菇子能卖银子,但我想着深山危险,没必要因为这个为难几位舅舅,就拒了。” “真儿,舅舅那村子里穷得很,你可有什么法子能让他们富裕些?” “你问我?”刘玉真惊讶地指了指自己,诧异他竟然问自己这个问题。 陈世文带着笑意点头道:“自然,先前你想出了卖稻田鱼的法子,族长说今年族里的鱼都定出去了,年底能有个好收成。” “后来又有这油坊,可见娘子是个善于经济的,如今沟儿庄穷得叮当响,可不得问问娘子有什么高见。” 说完他还识趣地亲手斟茶,递到她面前。 刘玉真高兴地笑了,端过茶饮了一口,问道:“这沟儿庄在哪儿啊?” 陈世文欲说刘玉真又连忙打断,翻箱倒柜找出了之前在他书房里找到的那副地图摊开在桌子上,“你指给我看看,在哪儿呢?” “你怎么把这图找来了?”陈世文惊讶道:“这还是我在书院读书的时候画的,那会儿山长正教我们看辇图,你看得懂吗?” “你可别小瞧我们,不但我看懂了,慧姐儿也看懂了呢,康哥儿因为年岁太小东西不分,就还差些。” “你快和我说说这沟儿庄在哪儿?” 陈世文在图上指点,“从后山这里,经过这条路然后翻过这座山,在这里。”他点了一个山腰处,圈了约莫有半个坡下村大小的土地。 “在山腰山,这可不好办了,”刘玉真回想着以前看到过的例子,“他们种什么?吃什么?” “多种的是高粱和豆,那边稻子种不活,”说到此处,陈世文又道:“真儿,适才几位舅舅都说要多谢你呢,你开的那油坊里有许多豆渣,他们那好些人家用豆子换了去,今春就能吃饱饭了,还不涨肚子。” “还有那豆油,自家不吃直接卖给卖油郎也有四十五文一升,多背些出来便能多换点盐,村子的人感激得很,有人说要给你立长生牌位呢。” “使不得使不得,”刘玉真吓了一跳,连连摇头,“可千万别!” 这世间的确是有许多人会为恩人立长生牌位的,但她可接受不了,不禁再次强调道:“这什么长生牌位的,千万别!” 陈世文见她激烈反对,连忙道:“好好好,我会和舅舅们说的。” 刘玉真这才放心,问道:“除了这高粱和豆子,他们可有养家禽?或种别的什么?” 陈世文摇头,“他们那田地很少,除了这两样之外还有些麦子,但我们这种不好麦子,收成少。至于旁的他们平日里常进山打猎,捡些山货,偶尔会有小贩去收。” 刘玉真明白了,仔细想了想道:“不如让舅舅们养些猪羊?” “既然他们那种不了地那不如做点别的营生?养猪或者养羊,养十几二十只勤侍候着,养大了再赶出来卖,上回你去京城的时候家里把养了一年多的猪都卖了,听祖父说每头都有十一二两银呢。” “而羊就更贵了,我庄子上养了有,都是家常吃的,但若是往外卖一只也要近十五两银子。毕竟咱们县城的富贵人家都不爱吃猪肉,嫌弃它们味重。” “而羊肉虽也有味道,但加些香料煮一煮就散了,也温补,以前在府里的时候,大厨房那边每天都要杀一只羊。” “若是他们愿意养这猪羊,那田地里就多种些豆子,辛苦一年能得一百多两,多少谷物不能买?” “这……”陈世文犹豫着,在他的概念里种地才是首选,虽然抱着试一试的心思问了刘玉真,但其实并没有抱多大希望的。 但仔细一想她说的很有道理啊。 种地一年到头都吃不饱饭,打猎会受伤死人不说,没人来收那皮子之类的就卖不出去,辛苦一年也就买点盐巴酱醋。 真的还不如养几头猪养划算。 第73章 张家舅舅们对这副业的赚钱程度半信半疑,陈世文却是有所体会的,劝说道:“大舅舅,我娘子说得有理,这人富裕了自然是想着要吃好喝好的。” “以往我们村有许多人一年攒不下二两银,便油不舍得吃,肉也不舍得割,前村的屠夫五日才杀一头猪。” “但如今家家户户借着这稻田鱼和卖油的营生得了几个闲钱,那屠夫便两日杀一头猪了,而这附近村落的猪是有限的,养多了还发病,可见这里头的前景。” 张家大舅犹豫:“三娃啊,不是舅舅不信你,只是这地就是咱们的根啊,这不种些粮食咱心里不踏实。” “对对对,”其他几位也附和,“还是要种地啊!” “而且,”张二舅舅小声道:“而且家里头也没有这么多银子啊,不管是猪崽子还是羊羔子,都费银钱,可只养三五只的也不够数。” “三娃啊,有没有像你们这稻田鱼一样,不费什么本钱的营生?我们不怕吃苦的!” “对啊,我们一点苦都不怕!不管是给人割稻子还是盖房子,甚至是劳役,舅舅们都有经验得很。”几双眼睛都看着他,殷切期待着。 陈世文苦笑,“几位舅舅,这些活累,而且也不是长久营生,此前家里养这稻田鱼的时候,我也曾想告诉舅舅们,可一来你们那种不了稻子,二来即使养成了可又如何?” “出来一次要耗费近两天,这鱼在路上都要臭了。” “这不怪你,”张家大舅叹气,“是我们那没这福气啊!” “不如这样吧,”陈世文想了想道:“几位舅舅还是养羊吧,让表兄表弟们每日一早赶到山上去吃草,下响午再赶回来,至于舅舅们就还是忙活地里的活计,如此也两全其美。” “至于羊羔子,我娘子的庄子上有一些,她那边人手不够养这许多,本来也是打算卖的,我和她商议过了,可以抱给舅舅们六只。” “除此之外我再去问问看谁家还养了羊,买十四只凑够了二十只让你们抱回去,等明年你们再把养大的羊还我。” “这中间生下的羊羔子就都是舅舅们的,如此舅舅们不用出银子,而我也赚些肉吃,如何?” 这…… “竟还有这样的法子?!”张家大舅惊呼,“这羊一年能下两次崽,那你不就吃亏了吗?不成不成。” 陈世文:“不会,我今年买羊羔,明年就得了羊,费些时日而已,尽赚的怎么会吃亏呢?至于舅舅们,尽心养上一年便能有三四十只羊,往后每年卖一些,也能得一百多两,如今一石谷子不过三五百文,再不会饿肚子了。” 张家几位舅舅听着便很心动,再私底下商量了一番,便同意了。 由于要带着羊羔回去,几位舅舅和舅母表哥表弟妹们就在家里住了几天,刘玉真让庄子上养羊的那人带着羊过来和他们交流,顺带问了一下冯庄头庄子上的事情。 “姑娘,”冯庄头弯着腰,“您让种的胡菜都收了,种子晒干了存起来,除了先留下的十亩地外另换了五亩地的种子,合着是十五亩地,这些种子要如何处置还请姑娘示下。” “取一些给你儿子吧,让他试试用来榨油,”刘玉真道:“这油榨出来了,我也赏他。” 冯庄头再次听到这样的话,想到先头那黄豆,顿时就二话不说,应诺道:“姑娘放心,我那儿子旁的不说,榨油那是很拿手的,如今那油坊我给他多配了几个人,榨出来的油够两个铺子使的了。” 刘玉真:“那就好,若是出了油,你便向附近的村落收这种子,今年再多种一些。” “只一点,这胡菜能榨油的事情你得给我捂严实了,一两年内都不能外传。” 冯庄头也是知道轻重的,连连点头,“姑娘您就放心吧,庄子里的人都是不出门的,误不了您的事。” 对这冯庄头一家,刘玉真还是放心的,“我先头吩咐你养鱼,如今如何了?” 说到这个,冯庄头喜形于色,“姑娘大喜啊,依着您给的法子,小的抓了些苗放田里头,用草和豆渣喂食,后头这些鱼又吃起了田里的杂草和虫子。” “越长越大,如今已有三指宽了,这田里的收成也多了一两成,小的估摸着到了年底能有一斤多。” “还有那新挖的两个池塘,如今每天都要喂两遍呢,一担子豆渣和草料刚放下去就被那些鱼抢没影了。” 刘玉真:“那就好,记住我的话,池塘里面的鱼,一个喂豆子,一个喂草料,莫要弄混了。” 冯庄头拍着胸脯,“姑娘放心,错不了。” 正说着,春杏进来喊她,“姑娘,太太请您过去说话。” 刘玉真站了起来,往门外走去,“可有说是什么事?” 春杏走在前头给她撩起竹帘,“听来传话的小丫鬟说,好像是和四姑娘的及笄礼有关。” 陈家四姑娘陈荷花是六月底出生的,的确是差不多到岁数了,刘玉真一边走一边想着,不但是及笄礼,婚配也要提上日程。 成亲可以晚些,但是定亲就得在一两年内,不然过了十八按这里的规矩就是老姑娘了,找不到什么好的。 进了门,张氏笑盈盈地招呼她,“老三媳妇,你坐,我和你商量个事。” 张氏的发髻上戴着他们夫妇两个送的翡翠镶金头面,旁边坐着四姑娘陈荷花,见她进来了连忙站起,头上的珍珠步摇随着她的动作晃动。 “娘您请说。”刘玉真坐了下来。 “就是四丫头那什么及笄的事,”张氏道:“正巧她舅都在,我和他爹就想着干脆给办了,也好说亲,不过这里面的门道我们都不会呢,可不得你来拿主意。” “娘、三嫂,我,我先回去了。”陈荷花害羞地站起来。 “诶这孩子,”张氏看着她出门不由得叹气,“这性子可让人怎么说才好!” “娘想要怎么办呢?”刘玉真问,“是家里头的人办个小的,还是要把亲朋们请来,办个大的呢?” “要办个大的,”张氏道:“其实按我的意思吃碗长寿面就得了,不行就再杀只鸡,鸡汤也好喝。可是老三和他爹说我们家就这么一个姑娘,要好好的办一场,把亲戚们都请来,也瞧瞧有没有合适的人家。” “老三媳妇啊,这事就你来张罗张罗,我看去年刘家给你办的及笄礼就很好,我和他爹都老了,这荷花的婚事还得靠你们哥嫂呢。” “我明白了。”刘玉真点头应下,“这是四妹妹一辈子的事,不会给她办差了的,正巧段嬷嬷有经验,我这就喊她来。” …… 陈荷花的及笄礼后,刘玉真再出门那许多人话里话外的就是打探起她的婚事,和此前的乡下媒婆扎堆上门不同,如今打听的都是有些家底的人家,讲究规矩都是先托了人私底下询问,双方有意再请媒人。 这种事刘玉真较为熟悉,统计了拿给陈世文看,“四妹妹这边家里是怎么个章程?今日我四姐姐也问了,她认识的一个秀才娘子托她给自家儿子做媒,他们家在城外有六七十亩地,吃喝不愁。” “想要聘了荷花去做次子媳妇,那是个读书人如今尚未下场,四姐姐未瞧过但钱姐夫说学识一般,不是读书的料子,倒是他们家长子有几分才气。” “我们若是有兴趣过些日子四姐姐家的长女办百日宴,请了我们同去瞧瞧,若是合适便定下来。” “还有这个地主家的儿子,家里有四百亩地,就在我们隔壁镇上,这是姑太太提的,对了他们家里的那表妹和杨家的婚事定下日子了,你可要去喝喜酒?” “还有周家、付家、都想要给他们家旁支说亲呢,请你去吃席,你可想好了?” 陈世文皱眉,“怎么这么多人请我们去吃席?” 刘玉真哈哈笑,“如今的你啊,就是个香饽饽,这县城里谁若是把你请到了,那是很有面子的一件事。” “我这里还有好些呢,这是诗会,请你去作诗的;这个是满月宴,还有这个,这个,这些啊和去年一样,并且更多,你要不要去?” 陈世文摇头,“不去,不去,你就说我尚未痊愈,就不去了。算了,你四姐姐家的长女白日和表妹的婚事还是去一去吧,其他就都推了。” “那四妹妹呢?她的婚事你准备如何?娘说我们做兄嫂的要把好关,她和爹也不认识许多青年才俊,让我们先相看相看。” “荷花这事,”陈世文沉吟了片刻,道:“我的确是有个人选,你莫急,待我先去打探打探再说。” “你有人选?”刘玉真急问,“是谁?” 想了想追问道:“莫不是像杨家那样的吧?那可不成啊,四妹妹性子弱,遇上杨太太那样的婆婆还不得给吃了,你可不能挑这样的人家,要我说得选个老实敦厚的,这才适合四妹妹。” “老实敦厚的没什么出息,”陈世文道:“我瞧上的这个人机灵,将来有出息。” “是谁?”刘玉真推了推他,“你先跟我说一说。” 陈世文无奈,“是县衙的一个账房,现年二十岁……” 他说的这个人以前是他的同窗,但后来因家贫辍学了,借着家里的关系在县衙谋了个缺做账房,为人机灵能干,缺点就是年岁大了些,以及穷。 刘玉真听他这么说便觉得没戏,这男子看人的角度和女子看人的角度是不一样的,尤其是在婚事上。 陈世文觉得未来妹夫出息最要紧,家世、钱财都不重要,因为他迟早能挣到;但是刘玉真则认为照四妹妹那有些弱的性子,得给她挑个一家人都老实敦厚、家里有些产业并且规矩不多的。 往后才能夫妻和睦,日子顺遂。 至于出不出息除非是陈世文这种,不然苦熬个十几二十年那幸福也有限。 果然,经过多方比较,在张家几位舅舅抱着羊羔回去,何杨两家婚事举办完毕后,陈家最终把陈荷花定给了隔壁镇上有四百亩地的谭地主家小儿子,这家人人口简单,都是老实的,娶陈荷花是想孙辈能出个会读书的。 出不了也不要紧,有陈家这样一门亲那收税的上门也客气些。 谭家境殷实,平常也是使奴唤婢的,张氏和陈荷花都很满意,两家交换了庚帖,约定等陈荷花十八后成婚。 陈礼忠还说等今年的鱼卖了,也给她买两个丫鬟做陪嫁。 张氏嘀咕道:“哪用得着花这个闲钱?石榴和那郑寡妇干活还算麻利,给她一个也就是了。” “你懂什么,”三个子女的婚事都定下了,陈礼忠这些日子都乐呵呵的,听到她这话顿时道:“你瞧瞧咱们两个儿媳妇,老大家的天天忙个不停,如今让芙姐儿也帮着她织布了。” “老三家的则什么心都不操,凡事都有能干的丫鬟婆子,自己整天都吃吃喝喝,得闲了还驾车出门。你想荷花以后过什么样的日子?” 陈礼忠语重心长,“你说的那两个一个笨得很,另一个也不聪明,哪比得上三媳妇带来的那几个能把家里管得井井有条?” “现在买两个小丫鬟给荷花,也能让她这两年跟她嫂子学学怎么调理人,到了谭家才不露怯。” 张氏想想觉得有理,这才不说话了。 第74章 县城油铺门口 一大早就有人候在门外,太阳升起时三三两两的聚了几堆人,有的挑着两个装着小缸的箩筐,有的捧着一个油罐子,有的背着一麻袋黄豆,还有的什么也没拿,踮起了脚尖往里头张望。 “怎么今日这般迟?这东家可是睡过头了?”一个打着赤膊的汉子凑近了门缝观望,“半点动静也无,我还等着买了油去西市转一转呢。” “是啊,是迟了些,我还等着吃他们家的油条就包子呢,他们家的油条也不知道是怎么做的,香酥爽口,旁的都做不出来那味。”旁边摇着大蒲扇的老头咂咂嘴。 “怎么做的,油炸的呗!”杵着根扁担的汉子笑道:“往多了放油,草根也能做得喷香!” 这话引起很多共鸣,“对对对,西市那边有个卖粉面的铺子,他们家也是可劲儿放油,做出来的油条一样好吃。” “他们家的粉也大碗,汤也好喝,炸的酥肉也香,连着汤水喝下去饱肚子,半天也不会饿。” “嘿嘿油水足当然不会饿了,他们家洗碗的桶里头都飘了一层油呢!” 一时间议论起了县城里各处食铺的拿手菜。 “你们都是来买油的啊?”有那熟悉的过路人看着这么多人便凑过来问,“咦,今天怎么还没开门?” “不知道呢,”那打赤膊的汉子困惑地回他,“往常这会儿早就开了,也不知道这铺子的东家今日是怎么了,难不成病了?” 路人噗嗤一笑,“这铺子的东家是谁你都不知道吧,你咒她生病被人知道了可了不得。” “东家不是一对母子吗,好像是姓李?”同样不知道的另一人问道:“和善得很,那炸过油条的油都送幼慈院去了呢,除了他们母子就还有一个不爱说话的伙计,好家伙力气大得很,一缸油都能搬动。” “这你可是想差了,”那路人得意洋洋,“李家母子只是下人,替主人家看铺子的,真正的主家啊另有其人!” “说来你们也认识,就是出了文曲星陈三老爷的陈家,这是陈家三太太开的铺子!不单单这个,这县城里凡是卖油条油饼最好的铺子都是陈三太太开的。” “哇,那可不得好些?!”好些人凑过来问,“西市那家卖粉面的也是?” “自然。” “东市那边那家油铺也是?” “不错,油铺只要是卖这新出的菜油的都是,旁的油铺只学会了榨黄豆油,这菜油还没找着边呢。” “怪不得他们两家的豆油最便宜,如今只需四十文一升,旁的油铺都要四十三、四十五文呢。”小摊贩对这便宜东西印象最深,这么一说好几个人就回应了。 “哈哈贵了我们也就不来了,”挑着担的汉子哈哈笑,“自从有了这黄豆油,家家户户就都不吃猪油了,我也做起了这卖油的营生养家糊口。” “如今还有了这三十文一升的菜油,我那抠门婆娘做饭都敢使劲放油了,要放在几年前谁敢想,陈三太太是个大善人啊。” “还别说,这放了油的菜啊,就是香些。” “你也是冲着这三十文一升的菜油来的啊?”先前那赤膊汉子问道:“大家伙儿都是冲着这三十文一升的菜油来的吗?” “是啊,虽然这菜油比不得豆油和芝麻油香,可是它便宜啊,前两日我不过是买了两升,卖五个铜板一勺到那人多的地方转一圈就卖光了。” “这不,今早就又来买。” 旁边几个哈哈大笑,“张老大你还不如问谁不是冲着这菜油的呢哈哈哈……” “哎你们说这菜油是用什么榨出来的啊?”一个衣着较为体面的中年人走上前问道:“从未听闻这菜还能榨油呢,也不知道是什么菜。” “许是从京城来的吧,”有人胡乱猜测,“陈老爷不是刚从京城回来吗?不过你问这个作甚?” 那人一滞,正待开口却听到有人惊呼,“来了,来了,油来了!” 人群一窝蜂地涌上去,“掌柜的你们今日怎么这般晚啊?” “见谅,诸位见谅,”李三从牛车上站起,拱手道:“昨日菜油卖光了,我们连夜去取这路途遥远便晚了,诸位见谅!” “哎呀卖光了啊,那我今日可得多买些,我要十升!” “那我要二十升!” “我要五升!” 李三急得头冒出了冷汗,连忙告罪,“诸位,诸位多多包涵,我们东家说了这菜油今年出得少,每个客官一天只能买一升,不能买这许多了。” “哎怎么这样啊……” “这有钱还不能买了?” “哎,去年他们家的豆油也是,刚出那会儿一人也只得买两升,这几个月才放开了卖的。” “那我要一升菜油,五升豆油,三升芝麻油!” “我也一升菜油,十升豆油……” “油条,别忘了我的油条!” …… 热热闹闹的,不一会儿刚从牛车上抬下来的一个大缸空了,另两个也下去了一半。 李三擦了擦头上的汗,给他在给熟客炸着油条的娘倒了杯水,感叹道:“回头得跟冯大哥说一说,让他多榨些菜油,这么点不够啊。” “李三哥这恐怕不行咧,”油铺里唯一的伙计道:“油坊都扩了三间屋子了,冯庄头说如今人手不够,油坊再加人就得耽误地里的活计了。” “如今正是种芝麻的时候呢,耽误不得,不然明年就没有芝麻油卖了。” 理是这个理,但是眼见着到手的银子飞走也让李三挠心挠肝的,他正欲叹气忽看到角落里有个穿着半旧锦衣的中年人,望着那油缸发呆。 他顿时精神一振,走上前去招呼道:“这位客官,您要买什么油?” “我们铺子里有芝麻油、豆油和菜油,芝麻油一百文一升,豆油四十文一升,新出的菜油只要三十文一升。” 那中年人回过头,问:“你们的菜油,可否让我瞧瞧?” “客官稍等,”李三取了个竹筒,从缸里舀了一个底倒在碗内,递过去给那人看,“这就是我们铺子里的菜油了。” 这油黄橙橙的,略有些绿,中年人凑近了便闻到一股子青味,不由得惊问道:“这是什么东西榨出的油,能吃吗?” “自是能吃的,”李三好脾气地解释:“瞧见我们门口那摊子没,现在用的都是菜油,炸出来的油条也是酥脆喷香。” 中年人望着门口那一文钱一根,三文钱两根的金黄油条沉思片刻,然后问道:“你们东家在何处,可否商谈一笔生意?” …… 这个夏天热得不行。 刘玉真披着一件纱衣,摇着扇子伸手去拨弄冰盆底下泛着浮冰的水,“桂枝,这冰都化了,去换盆新的来。” 桂枝摇头,“姑娘,您的月信就是这几日,今日已用过了两盆冰,可不能再用了,身子要紧呢。” “好吧,”刘玉真被劝得回到了位置上,团扇挥得更起劲但带来的只是一阵阵热风,不由得气恼地把它丢到一边,“那去给我取碗绿豆汤来,这天实在是太热了,怎么都八月了还这么热?” “我记得去年没这么热的啊。” 桂枝去门口吩咐人送绿豆汤,回来便解释道:“姑娘,去年这会儿您还在府里呢,冰可劲儿用,但是如今家里头的冰都是太太打发人送来的,四处分一分便少了。” “如今这一盆还是姑爷瞧您怕热,特地把他那盆送来的呢。” “那,那绿豆汤也给前院书房送一份去好了,他如今身子还未好全,孩子们也还小,放凉了的就好,莫要端冷的。”刘玉真说得有几分勉强。 桂枝噗呲一笑,“姑娘您还在跟姑爷置气啊?其实大夫说姑爷喝一两口酒不碍事的。” 刘玉真叹气,又把团扇捡了回来,“他啊,算了不说了,他的身体他自己看顾,我说的那硝石可派人去找了?” 刘家是不缺冰的,所以她一直没想起硝石这东西,但事实上前朝就已经出现了硝石制冰,之所以没有流传开来完全是因为这不是一般人能得到的。 最起码县城里面都没有,她如今想要找些来制冰都找不着,没有冰的日子热得不行,如今陈家仅有的这些还是她娘打发人送来的。 想到这里,她问道:“要送的礼都备好了吗?后日记得在车厢里记得多摆两盆冰,再备上消暑的酸梅汤,不然走到半路就要热晕了。” “都备好了,”桂枝一边拿着鸡毛掸子拂去架子上的灰尘一边回她,“嬷嬷亲自去瞧过,都是妥帖的。” 刘玉真:“对了,嬷嬷去哪儿了?我有事要跟她说呢,一眨眼人就不见了。” 桂枝回答:“刚刚浆洗的郭婆子和那寡妇和来寻她,到隔壁屋里说话去了,也不知是什么事。” “浆洗上能有什么事?”刘玉真端起春杏送来的绿豆汤饮了一口,随意道:“许是洗坏了哪件衣裳,来找嬷嬷求情的吧。” “姑娘这回却是猜错了,”话音刚落,段嬷嬷便走了进来,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姑娘,郭婆子说,大太太许是有喜了呢。” 大太太? 小张氏有喜了? 第75章 “天,真的吗嬷嬷?”刘玉真连忙放下碗,追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可告诉了婆婆?” 说完她又反应过来,有几分懊恼地说道:“我真是热糊涂了,她们两个既然私底下寻你,想来是还没有张杨开,大嫂和婆婆还不知道这个事吧?” “姑娘猜得对,”段嬷嬷道:“是她们两个觉得大太太是有了身子,这才报到了我这儿来的,这事不大不小,也不好贸贸然的和主子们说。” “于是便来寻我讨个主意,姑娘,您看可要给大太太寻个大夫?” 刘玉真:“大夫自是要寻的,你和我仔细说一说这个事,她们是怎么发现的?”小张氏自己都没有发现,她们却发现了这也是一件奇事。 段嬷嬷道:“也不是什么难的,就是她们察觉这个月大太太没有换洗罢了,自从大太太吃了那严嬷嬷开的方子之后,她的小日子便是前几日。” “上个月还有些许,这个月却已是迟了五六日了,这便报了来。我估摸着怕不是怀上了,前几日康哥儿拿了那酸丢丢的李子家来,家里其他人都不爱吃,她吃了好几颗呢。” 说罢她老人家感叹道:“这起子人精,眼睛就离不开主子们,风吹草动的都知道了,幸好姑娘您贴身的衣物都是桂枝和春杏洗的,看来往后也不能给她们洗,。” “如今您没吃那药丸子了,这小少爷啊也是说来就来的。” 刘玉真不想讨论这个,遂岔开话题,“既然大嫂像是有了身孕,那嬷嬷你吩咐厨房,桌上莫要上那生冷、寒气重的。” “这日常也注意着些,莫要让人冲撞了,对了康哥儿那边也要看着点,大嫂很喜欢抱着康哥儿,往后这也是不能了的。” 段嬷嬷点头,“姑娘您放心,我会看好康哥儿的。” “那我便想个法子请大夫来一趟,家里没有请平安脉的成例,得想个法子才好,”刘玉真思索着:“还不能以大嫂的名儿来请,不然若把了脉不是那可就空欢喜一场了,她也难过。” 于是中午吃完饭后她便和陈世文商量道:“祖父和爹娘、二婶也上了年岁,这半年来大喜大忧的,到底伤身,新出生的小侄女也还小,苦夏得很,不如请个大夫来家里瞧瞧。” “开些温补的药方将养身子,你觉得如何?” “也好,就依你的意思,明日便去请一个,往后便也让大夫一月来请一次平安脉吧。”过了一会儿,陈世文仔细瞧她,问:“你可是身子不适?若是得让人现在就去请,耽误不得。” “我好着呢,”刘玉真疑问道:“你怎么会想到我这儿来了?” “你没事就好,”陈世文松了口气,又拉着她的手嘱咐道:“你若有什么不适要和我说,可别瞒我,你说要请大夫,可把我给吓了一跳。” 见状刘玉真也不好再瞒着,便把这事说了,最后道:“我是想着大嫂心心念念着要生个儿子,为此吃了许多苦头。” “那一碗碗的苦药汁她每天三顿喝得面不改色,不但初一十五要上香,平时也是见庙就拜的,可见执念很深。” “若将这事张扬出去,大夫来了能把出喜脉自然是好的,但若是空欢喜一场我怕她受不住呢,不如悄悄的,若真是有了喜信再高兴也不迟。” “这样可好?” 陈世文赞同,“如此就最好了,大哥如能得个儿子,也少了许多烦心事。” …… 喜事总是接踵而来,刘玉真午睡醒来之后,又迎来了一桩大喜事。 邹家出海的船回来了! 不但回来了,还送了两个大箱子来,沉甸甸的要两个人才抬得动。 “竟是回来了,”她围着箱子转了一圈,笑得合不拢嘴,“那人在何处?几个人来了?可有好生招待?” “上了好茶水,”段嬷嬷笑道:“还是先头那几个,就是黑瘦了好些,我上次瞧着他们喜欢吃家里的荠菜馄饨和焖肉,就让厨房预备上了,等他们和姑爷谈完事便摆上。” “只是姑爷说今晚他要招呼那肖管事,便不回来用膳了。” 刘玉真:“应该的,人家千里迢迢来了,要备上好酒好菜,桂枝你去取了我先头酿的桂花酒送一坛子去,提醒着姑爷喝两杯就好,莫要喝多了。” 桂枝点头,出门吩咐去了。 “春杏把钥匙取来,”刘玉真挽起袖子,露出雪白的手腕,“我们把这两个箱子打开瞧瞧里头是什么。” 第一个箱子打开,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盒子,上头写好了签子是给家里人的,有给曾老太爷的镶金烟斗,还有给两位老太太的金银头面。 当然家里的几位太太也没有拉下,刘玉真的是一副芙蓉镶宝头面,上头的宝石比得上老太太给的那一副了。 恐怕不下五百两。 这让她极为惊讶,盖上盒子放到一边,对着也有些吃惊的桂枝和春杏道:“快,把那个也打开,让我瞧瞧里头是什么。” 另一个箱子也打开了,却是大大小小颜色各异的翡翠,最大的一块有铜盆大小,红得惊人,桂枝和春杏瞧见了都惊呼出声。 段嬷嬷皱眉,对着刘玉真道:“姑娘,这平白无故的邹家怎么送这样重的礼来?” “这合着恐怕有一千多两了吧?可不是小数目,莫不是有求着家里?” 刘玉真困惑地摇头,“我也不知道,除了这两个箱子还有什么?可有银票?” 想了想,顿时着急道:“那邹家大爷莫不是把我那两千两买了这些玩意吧?”若真是如此那她可是要心疼的。 好在后面找到了陈世文让人送进来的一个匣子,里头是一张又一张的银票,厚厚的一叠,散发着油墨的香气。 “一、二、三……十一、十二……二十七、二十八。”刘玉真不敢置信地又数了一遍,笑道:“天啊,两万八千两!” “怪不得人人都心心念念着,望能在海贸上参上一脚,这也太,太多了吧!” 她只有两千两就能翻十多倍得到差不多三万两,那那些投入十万两、二十万两的人获得的报酬岂不是上百万? 不对,半响刘玉真摇头,回过神来。 不能这样算的,她此次完全就是搭了邹家的顺风船,买了两千两的货物运出去,在外面卖掉,然后再采买回来又卖掉。 等于是做了双倍的买卖。 成本不止两千两,并且期间所有的成本、风险都由邹家承担了,如打点、船只、水手、路上的消耗、海上的暴风雨和风浪、到达其他国家之后的风险等等。 所以如果真的拿几十万出来买一两艘船,组了船队出海很有可能一趟只赚三两万、四五万、要好几次才能回本。 如果倒霉如王家那般,血本无归负债累累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她合上了这个装满了银票的匣子,轻出了口气,吩咐道:“嬷嬷你去把那契书找来,送去给姑爷吧。” 没人回话,刘玉真转头看到她们三个都傻愣愣地站着,不由得笑道:“嬷嬷,该回神了!” 被这么一喊,三个人相继回神,段嬷嬷拍了拍胸口,惊道:“天爷啊,我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多银子!” “抵得上府里一整年的收成呢!” 自从刘玉真出生后就在大房侍候的段嬷嬷都没见过这么多的银子,桂枝和春杏就更没见过了,她们两个如今望着这匣子的目光都饱含敬畏。 “你也说了不过就是府里一年的收成,”刘玉真揣着匣子往内室走去,“往后啊我们还会有更多的银子的。” “那太好了!”桂枝和春杏都高兴道,她们身为贴身大丫鬟,与刘玉真休戚相关,好是一起好,坏也是一起坏的。 刘玉真赚了许多银子虽然不会给她们,但是家常吃喝,日后婚嫁赏银等都是会水涨船高的,自然为她高兴。 段嬷嬷年长些,倒是想到了另一层,问道:“姑娘,那邹家还让您投银子进去吗?” “若是再投您可得悠着点啊,就如这次这般三五千两就罢了,剩下的您得攒着买些田地,那才是长久、能传子孙的产业呢。” 刘玉真放好匣子,收起钥匙出来,笑道:“哪还有这样好的事,此番是那邹家大爷得了我的干菜方子,觉得稀罕不好定价,再加上你们姑爷像是个有前景的,所以才让了两千两出来给他卖个好。” “就是一笔买卖罢了。” “再往后除非陈世文做了大官,或者去了市舶司等与海贸相关的衙门,不然这就是最后一次了。” 刘玉真看得很明白。 事实上也是如此,前院陈世文正在招待肖管事,他喝了口红枣枸杞茶,问道:“这么说这干菜在海上有大用处?” “正是如此!”肖管事激动道:“往常船队出海,偶有船员大热天的打寒颤,高热不退,嘴里时常出血,严重的人很快就没了。” “外来的番人也是如此,越是久远的地方这路上死得越多,都是有经验的水手呢。” “偏偏他们回来住一阵子就能好,海民们说这是海神的诅咒,大爷不信邪,请了大夫来看可大夫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 “可是这次大爷下令拖了几麻袋黄豆绿豆上去,每隔一段时日就发豆芽,又赶着制了一批干瓜片,竟无一人发病!” “大爷感激得很,特让小的把分的银子送来,合计三万八千两,另置了些礼来道谢。想着您在广州府的时候买过那骠国来的翡翠,便也置办了一箱子送来。” 陈世文缓缓点头,脸上瞧不出激动的神色,“邹兄有心了。” 肖管事等了等,没等到别的只好道:“除了这些之外,我家大爷还说明年开春,这附近省府的几家大商家会联合起来,去一趟大食国。” “大爷有幸,也派了两艘船,不知三老爷和三太太可愿往里头参股子?” 没等他详细地解说里头的好处,陈世文就拒绝了,“邹兄的好意陈某心领了,此前在广州府时邹兄提及这参股一事陈某便已是愧领,如今怎好再动用太太的脂粉钱?” “肖管事回去便如实回复邹兄吧。” 肖管事再三相劝,但陈世文依旧不改其态度,只好无奈作罢。 第76章 晚间,陈世文喝得微醺地回来,拉着刘玉真的手絮絮叨叨,“海贸一事,风险极大,茫茫大海之上更有那专门掠劫海船的倭寇。” “此番邹兄是不担保的,你这三万两投进去若是连个水花儿都溅不起来,定会心疼得睡不着。” “不若买了田地每年收些租子,如此才长久。” “我明白的,”刘玉真拧了棉帕子给这醉鬼擦脸,埋怨道:“是你放不下吧,都醉得说胡话了,将我的话也当做耳边风。” “我可是让人转告你莫要喝这么多的,结果这都醉成什么样了?浪费了我的桂花酒。” “上回也是这样,这回也是这样,”她轻戳了他一下,“往后啊,再喝醉我就不管你了,到隔壁屋子睡去。” 陈世文闭上眼睛任她施为,嘴中继续说道:“下回,下回不喝这许多,今日,今日高兴,又难过。” “邹兄,邹兄所图甚大,我们人小力微,还是莫要掺和的好。” “是是是,”刘玉真把棉帕子盖在他的脸上,胡乱一搓,“这才是你的真心话吧,你如今不想和邹家绑一块。” “知我者,娘子也,”陈世文站了起来,摇摇摆摆地往净室走去,“洗漱,要去洗漱……” “哎,你还没拿寝衣呢,”刘玉真打开柜子取了寝衣追上去。 第二日,一大早刘玉真便让人驾车请了大夫来到家里来,一开始几位长辈还有些不情愿觉得自己没病不需要看大夫。 这也是老年人的通病,觉得看大夫吃药要花银钱,不舍得。 “我身子健着呢!每天能吃三碗饭。”曾老太爷不是很情愿,“给你看看就好了,看看你的身子是不是好全了。” 陈世文劝道:“祖父,听说您听到我中了贡生后晕过去了,我放心不下,您便让大夫瞧瞧吧,将来康哥儿娶妻生子,您还要抱玄孙呢。” “玄孙呐,那就瞧好好好瞧吧。”一听到玄孙,曾老太爷顿时就不再惧怕了,乐颠颠地坐在位置上催促起了大夫。 老大夫一个个地瞧了过去,好在曾老太爷的确没有什么大病,只是年岁上去了身子渐弱,大夫开了方子,仔细吩咐了要将养,切莫大喜大悲。 至于其他人等都还正常,陈世文的身子大好了,新生的五姑娘虽瘦了些但也康健,做完了月子的吴氏也没有什么异常。 最后就是刘玉真最关注的小张氏,大夫把了脉,缓缓道:“恭喜这位太太,您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子了。” 一屋子的人都愣住了,张氏急急问道:“是真的吗?是真的吗?我的大儿子就要有后了吗?!” 大夫点头:“是滑脉无误,至于是男娃还是女娃,恕老夫医术浅薄,无能为力。” 张氏一呆,但很快反应过来,双手合十朝四处拜了拜,口中喃喃道:“能生就好,能生就好,祖宗庇佑这胎一举得男,信女今年祭祀再加一个猪头,不对今年我儿高中了,加两个!” “你还愣着干什么?”张氏拜完看到大儿子和大儿媳妇傻站着,顿时推了他们一把,催促道:“还不快谢过大夫!” 陈世诚反应过来,连忙弯腰拱手,就差给大夫磕头了,“谢谢大夫,谢谢大夫……” 回过神来的小张氏,瞧着眼前的情景突然就落下泪来,依稀之中只听的大夫说要给她开两剂保胎药,让不要大动。 …… 第三天,是到刘府送中秋节礼的日子。 这次的节礼比之前几次丰盛许多,一来中秋毕竟与旁的节日隆重些,二来陈家也是今时不同往日,不但身份提高了,银钱上也宽松不少。 那给各个亲戚的节礼自然就更上一个等次。 如今不再是送几条鱼和几包干货点心的时候了,当然刘玉真还是往里面添了许多,吃的用的应有尽有,还有上回从府城买回来的料子做的衣裳及首饰。 在车上,刘玉真感叹道:“如果邹家早些送东西来就好了,我看到有一块玉白的翡翠,做尊观音像就很好,开了光送去给母亲。” 陈世文:“这船什么时候回来邹兄也是做不得主的,现在也不迟,你可以现在做好了待岳母生辰时送去。” 刘玉真不说话了,沉默了半响道:“我还没和母亲谈过继的事呢,都没有合适的时机。”当然这里面也有她类似近乡情怯的情绪作怪。 此前的十年都是母女二人相依为命,如今却要插一个人进来,她到底有些不自在。 但陈世文说得对,若能给哥哥过继一个嗣子,承继大房香火,对母亲才是最好的。 后宅的女子名下有没有儿子区别很大,比如于夫人,虽然她不喜欢王姨娘,但还是要把王姨娘生的儿子抱走,记在名下。 因为后宅女子的权利,很多时候是通过儿子实现的,儿子或者是孙子,将是她们后半生的依靠,有了这两者哪怕没有夫婿也不要紧。 “要不,我今日就和她说吧?” 陈世文看着她,“真儿,你可想好了?” 刘玉真语气坚定,“我想好了的。”她这些日子想了一遍又一遍,已经想好怎么和母亲说了,只是一直没有开口罢了。 …… 刘府门口,大管家照例站在大开着的中门前迎接两人,车还没停呢就快走这迎上前来。 “姑爷、五姑奶奶,快快请进,老太太、大太太、二老爷和二太太他们已等候多时了。” 他殷勤地走在前头引路,笑着对陈世文说:“小的还没恭喜姑爷高中呢,那喜报一传来咱们府里都乐坏了,老太太连赏了小的们三个月月钱。” “让沾沾姑爷您的喜气。” “侥幸罢了,多谢老太太厚爱。”陈世文熟练地应付着,伸手去扶刘玉真,柔声道:“慢些,你刚在车上坐久了莫要急行。” 大管家见状扬手招来了跟班,“快,还不去给姑爷和五姑奶奶备轿子,里头得摆上冰盆,没点眼力见。” 跟班快步地跑了,不一会儿又领着两顶蓝顶小轿回来,弯腰道:“都是小的们怠慢了,姑爷,五姑奶奶请上轿……” 有轿子坐刘玉真也不推迟,让桂枝给了赏然后便和陈世文一人一顶坐了上去。 轿子摇摇晃晃间,依稀听到不远处传来大管家的小声训斥:“……四姑爷和四姑奶奶也来了?那引着从侧门进来就行了,中门都已经关了要四五个小厮才能打开,你以为人人都能走中门……” 跟着轿子的桂枝也听见了,小声道:“不过是费些力气开门罢了,竟也不肯,姑爷姑奶奶都是贵客呢,我们就亲自去迎,四姑奶奶就让走侧门,一起子势利眼……” 刘玉真敲了敲轿门让他们停下来,掀开轿帘往后瞧了瞧,吩咐道:“你去看看,我也有好些日子没见四姐姐了。” 桂枝明白了她的意思,很快去而复返,回禀道:“姑娘,门房那边把中门打开了,也给四姑爷和四姑奶奶抬了轿子来。” “那我们等等他们,人多了也热闹些。” 于是一行四人一边说话一边走,刘玉真问道:“四姐姐,你上回说香姐儿苦夏,精神头不太好,我便让人给你送了些药材去,如今可好些了?” “还是那样,”刘玉娴皱着眉,“家里的冰不够,也不太敢给她用,屋子里热得很得日夜不停地给她扇风,不然身上就要起疹子了。” “可真是愁人。” 刘玉真这些日子也吃够了冰不够的苦,闻言也是长叹,“我还以为只有我住的那乡下才不够冰呢,没曾想县城里头也缺得厉害,哎,我还想着今天让人买一些回去呢。” “冰是有的,”刘玉娴有几分窘迫地低声解释道:“县城里头有那专卖冰的冰人,你吩咐一声他们便会送到家里头去。” 刘玉真疑问道:“那你家里头怎么会不够冰使?”需要日夜打扇可不是一般的缺了,而且他们来的时候估计没在轿子或者车里头放冰盆,刘玉娴的后背都湿了一块。 “我们这冰难得,如今一块冰就要一百文呢,”刘玉娴莲步轻移,柔声解释道:“我那陪嫁宅子虽然不大,但屋子也是有几间的,夫君如今日夜都待在书房苦读,婆婆年岁也大了,一块冰也用不了多久。” “一日少说也得两块,如此一个月就是六两银子,若是再加一块就是近十两了,这么多的银子没多久就化了。” “况且过些日子夫君就要去省城参加乡试了,能省一些便一些吧。” 刘玉真看了看身后正抓紧时间向陈世文讨教的四姐夫,又望了望四姐姐汗湿的后背,心里头有些不是滋味。 “四姐姐,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硝石?我在前朝的杂书里看到过,这硝石放到水里头就能让水结成冰,可惜我的人都没找着,县城的几间药铺都没有呢。” “你可以让人去问问,若是能寻来那这冰就不用愁了。” “竟有这样的好物件?”刘玉娴欣喜道:“若能找到可真是太好了,夫君这夜里也不会翻来覆去睡不着了,这天实在是热得很。” 刘玉真:“我写了信给府城的周姐姐和三姐姐了,若是他们那儿有那我也给你送一些。” 刘玉娴:“那就多谢五妹妹了。” “两位姑奶奶,可走快些吧,外头热得很呢,”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妇人从屋里头走了出来,笑道:“快到屋里头凉快凉快。” “大嫂安。”刘玉娴和刘玉真和她打着招呼。 “四姑奶奶安,五姑奶奶安,”颜氏道:“快些进来吧,老太太等着你们呢。” “两位姑爷也请进。” 这外嫁的媳妇要回娘家,不管是单纯的送节礼还是有事,在礼节上都是要先遣了人来通知的,所以如今屋子里坐满了刘家的大小主子们。 老太太、大太太、二老爷和二太太、三老爷、大爷夫妇、二爷夫妇以及极少出现在人前的六姑娘刘玉莲都在。 除此之外还有二房的两位姨娘、三房正读书的两兄弟、二房开蒙已有一年的远哥儿。 除了大房日常称病的郭姨娘之外整整齐齐。 一见到他们进了门,大半都站了起来,热切地招呼着。 老太太:“快,快到祖母的跟前来,让我好生瞧瞧,孙女婿你这身子可大好了?” 刘二老爷:“贤婿,快过来,你祖母念叨着你呢,先头你家里摆流水席母亲年纪大了,不好前去,今日总算是等到了。” 刘家大爷:“快,给两位姑爷上茶,就上我刚刚吩咐了的毛尖。” 三爷和四爷:“五姐夫,我爹说你考中了进士,是真的吗?” “京城好不好玩?” “有没有见着皇帝老爷?” …… 热热闹闹的,不大声说话都听不见。 给长辈们问过了安,他们都向着陈世文说话,刘玉真正好坐到大太太曾氏身边,小声道:“娘,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您。” 她准备先和母亲说一说她挣了近三万两的事情。 “巧了,”曾氏今天笑盈盈的,上翘的嘴角都压不住,“娘也有一件高兴的事要让你瞧,很快就能见到了。” “保管你惊讶得很。” “什么事?”刘玉真奇问道:“您上回说这样的话还是告诉我二叔在府城有外室呢,这回又是什么事?” “耐心些,”曾氏拍拍她的手,神秘道:“很快就来了。” 果真是很快,还没等陈世文答完问题呢,就有一个管事媳妇乐颠颠地进来回禀,大声道:“恭喜老太太、贺喜老太太,家庙里的三太太,有喜了!” 第77章 这话听得简单,但在场的许多人却都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因为自从去年周氏被送去家庙之后,日常请安不见她,宴会吃饭不见她,就连年节节礼份例都没有她的那一份,大伙儿已经有将近两年的时候没怎么注意过她了。 开始的几个月二姑娘和三老爷也去求过,但在老太太给了三老爷两个貌美的丫鬟之后,这二老爷的求情也就不顶事了。 至于二姑娘,周府二房倒是有一阵子鸡飞狗跳的,她也想让母亲出来但无能为力,并且如今她生了一个女儿之后又怀上了,听说怀像不好一直在卧床静养,有些日子没听到消息了。 所以周氏这个人,在刘家消失了有一阵子了。 但是,她怀孕了?一个在家庙住了近两年的人,怀孕了?!说她生了孩子都没有这么让人惊讶! 刘二太太惊呼:“什么?周氏怀孕了?她怎么会怀孕的?莫不是偷了野汉子吧?!” “你是哪儿的,说这话可有凭证?若是信口胡诌我便让人打你板子!” 那眼生的媳妇子辩解道:“二太太,我是在家庙里侍候的,做些采买和厨房的活计,昨日三太太吐得厉害,主持便让我去请个大夫。” “这三太太怀孕是大夫说的,可不是我信口胡诌的呀!您若是不信我这就再去请大夫!” 这媳妇子焦急得很,她急着来报是想得赏银,可不是要惹怒当家太太。 三老爷更是脸色涨红,辩解道:“二婶你莫要胡说,蕊娘不是那样的人!” 不知道是谁“哦”了一声,众人的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了三老爷的身上,直把刚刚愣住然后现在满脸喜悦的他看得异常不自在。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三老爷和三太太,定是私会了,也不知道这样算不算珠胎暗结。 不大的堂屋内,老一辈的要么若无其事要么皱眉,年轻的有几个别过脸暗暗唾弃,颜氏更是捂紧了远哥儿的耳朵,让奶娘将他带走。 只有三房那两小的有些高兴,四爷更是问道:“娘亲要回来了吗?” “对。”三老爷高兴地说,两个孩子也欢呼起来,但没有人回应他们,一时万分尴尬。见状两个孩子也知道有些不对,脸色慢慢地变白了。 只三老爷沉浸在中年得子的喜悦中,冲着老太太道:“母亲,蕊娘有了身子,我们快把她接回来吧,家庙那里又冷又热,不利于她将养。” 刘老太太不愧是早年跟着老太爷走南闯北四处为官的,这样大的事也没变了脸色,听到三老爷这么问,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好了,这时辰也差不多了,你们两个小的先去夫子那里,晚些再回来用午膳,六丫头你也回去歇着吧。” 三爷和四爷不依,但侍候的人不顾他们反抗将人劝走了,六姑娘也低着头走了出去,如此这堂屋里头就只剩下些大人了。 大太太今日穿了一身红褐色的衣裳,似笑非笑地道:“三弟妹在家庙里潜心为母亲祈福,居然怀了身子,可真是奇事一件。” “举头三尺有神明,这事也不知佛祖会不会怪罪。” 三老爷被欢喜冲昏了脑袋看不清形势,不满道:“大嫂,蕊娘有了身子正是好事一件,佛祖又怎么会怪罪?” “三弟,”大太太曾氏严肃道:“你这话说得就不对了,家庙那是何等正经的地方?外头的人不知道我们还不知道吗?” “周氏就是犯了错去悔过的,理应吃斋念佛诚心忏悔,可她倒好,竟然在佛门清静之地勾引爷们,做出如此放荡下贱之事,玷污我刘氏门楣。” “而三弟你,不但不知错还妄想将人接回来?若是传了出去,我们刘家如何做人?” 说到此处,曾氏望着老太太情真意切地道:“哪怕这事捂在了锅里,周氏这给母亲祈福的心有多诚也是显而易见的,没准啊前些日子母亲偶感风寒便是佛祖怪罪的缘故。” “母亲,您可不能让这样不守妇道的女子回来,让我刘氏一族受人耻笑啊!” “哪怕是夫妻之间,也应发乎于情止乎于礼,此事不亚于无媒苟合,这事若是传了出去,往后我们刘家的男子如何娶妻?女子又如何嫁人?” “可怜的三爷和四爷,若是将来有人知道了他们的母亲在家庙里头给他们生了弟弟妹妹,恐怕这书也读不成了,科举做官也没戏了。” 曾氏说得严重万分,但众人皆知大房和三太太有仇怨,对她这样一番话倒没察觉什么异常。 刘二老爷捋着刚蓄不久的长须点头赞同道:“大嫂说得对,家里名声不好,哪怕科举高中了也是做不得官的,此事应该尽早处理。” “母亲,儿子这就让人把族老们请来,商议一番如何处置吧。” 老太太的脸色越来越沉,若刚刚她老人家是略有惊讶,思量着怎么解决此事,那现在的她就是恼怒万分,考虑要如何处置了周氏了。 身为掌管了刘家四十多年的当家主母,她是知道三老爷从去年年末开始,就时不时的会“消失”一段时间的。 但她从来未曾放在心上,没想到一时不察竟出了这等丑事! 她犀利的眼光从愤怒的曾氏、掩嘴轻笑的婉娘、暗暗嫌弃的颜氏和罗氏、满脸惊讶及羞愧的玉娴和沉着脸的玉真身上扫过。 又看了看眉头紧皱的二儿子、满身不自在的大孙子和二孙子、以及脸色涨得通红却无法反驳只能哀求地看着她的庶子。 最后是吃了苍蝇般的二姑爷,同样沉着脸的陈文博。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家门不幸啊,老二啊,你去请了族老们来吧……” 接下来的场景完全就是两年前的翻版,族老们怒不可赦提出要把周氏浸猪笼,但三老爷拼命拦着,不但不愿处死周氏,就连灌堕胎药落胎也不愿意,情深义重得很为此甚至愿意分家,净身出户。 而周家也得了信来劝说,所以最后刘家三房就变成了两房,三房父子几人并从家庙里归来的周氏和两个新纳的姨娘,拿着分家的一千多两银子和一些细软搬进了分得的一座二进宅院里。 …… 刘玉真皱紧眉头,“娘,您这也太冒险了!若是让三房知道是您在后头推动的,他们还不扑过来吃了您啊!” 虽说三房是自作自受,但这也太危险了,尤其刚刚在堂屋的时候母亲还冷嘲热讽煽风点火的。 “要我说,您这时候就不应该再出声,免得引起关注,就是我来说也比您说要好啊!” “你这傻孩子!”解决了仇敌的曾氏自从回了屋子就没停下过笑容,解释道:“满宅子的人都知道我和周氏不对付,你娘我若这个时候沉默了,岂不是做贼心虚?” “反倒惹人怀疑。” “再说了,不过是几个丫鬟在花园感叹了几句家庙如何如何清苦之类的话,恰巧让刘老三听见罢了,又不是我逼着他去的。” “而周氏那头,也只是有人去探望亲戚的时候说了些老太太给三老爷送了多少个貌美的丫鬟,二姑娘在周家如何如何被欺负之类的话。” “可不是我让她想出怀孕然后早日从家庙里头出来的主意的。” “隔了一年我才动手,这中间还拐了七八道弯,你放心吧,谁也找不到我这个表面光的寡妇身上来。” 曾氏冷冷道:“当年他们夫妻先是陷害你,后面又污蔑你,将那事传到了族老那边去,这才导致了后头的一切。” “有今日,都是他们咎由自取!” 刘玉真这才明白了母亲的良苦用心,她依偎进曾氏的怀里,眼眶湿润,“娘,谢谢您。” “傻丫头,”曾氏拍了拍她的背脊,背着她擦了擦眼泪,“善恶到头终有报,谁也逃不脱的。” “对了,你先头时说要和为娘的说一件喜事,是什么?说来让我乐呵乐呵。” 刘玉真直起身,沙哑着声音道:“是这样的,我不是有个干菜方子嘛,上回……” 她把事情说了一遍,然后起身从带来的东西里头取出了一个匣子放到桌子上,打开露出最上方一张千两的银票。 “我思量着我那里有两万两也够用了,娘,这一万娘就给了您吧,您看看是用了还是存着都好,我那还有呢。” 曾氏看也没看就把匣子退回去,道:“我这把年纪了要这么多银子作甚,你自己收着吧,买些田地或铺子都好,手里有钱心中不慌。” “再说了,女婿就要做官了,费银子得很,你就都留着吧,不用给我了我这里有呢。” “我的嫁妆虽然给了你一些,但也还有留在我手里头的,加上这些年的积蓄,刘家给我的月例银子,你娘我啊,有钱着呢。” 刘玉真也不与她争辩,径直把匣子塞她手里,“您莫要蒙我,就今天这件事您暗地里不知道使了多少银子呢,刘家每月就给您十两,想吃点好的都要自个儿掏银子。” “更别说还有赏银了,照您今天这样,金山银山都不够的,你就收下吧,女儿我如今也是富裕人了。” “至于您女婿,他是没想着要用什么银子的,人家送到门口他都要推了呢,很有几分气性。如果他真的要使银子也有之前老太太给的那些,用不着我。” 她明亮的眼睛直望着她,“娘,我知道您这些年都在忙活些什么,我也不阻拦您,这些银子您就都收下吧,如此我才放心。” 曾氏瞧着她,愣住了,半响笑道:“好,都听你的,我的女儿,到底是长大了。” 第78章 刘玉真看着母亲这模样就知道她没明白,干脆点明了道:“娘,我知道您这些年来一直觉得哥哥死得蹊跷,往老太太、二房、三房的院子都派了人,日常也小恩小惠地笼络着,为此耗费了不少嫁妆。” “并且一直瞒着我。” “就连您之前从我这领走的下人里头问出了什么也没有告诉我。” “我不知道您这些年发现了什么,但我至今记得哥哥小的时候跟随父亲出门,回来的路上买了一根糖葫芦,不舍得吃巴巴地拿来给我的事。” “还有长大了些,他知道我喜欢听父亲讲外头的事情,就每天拿着游记给我读,还跟我说往后他也要学着父亲到外头游历,见到了好山好景就画回来,让我足不出户也能看遍山河。” 刘玉真说着说着,鼻子一酸眼眶里盈满了泪,“他长得和父亲很像,性子跳脱得很,读书也不是很好,为此常常惹父亲生气。” “但他是个孝顺的好儿子,疼爱妹妹的好哥哥。” “我也想着他们。” 听到此处,曾氏也止不住眼泪,与她抱头痛哭起来,“我的延瑞啊,他就这么走了……” “那一日,我正给你父亲上香,忽听得下人来报,说找不着他,我当时心里头就咯噔一下,满院子的人就被我打发了出去。” “谁知,谁知最后是在花园的池子里找着了啊!” “他那么大一个人,竟然脚滑跌到水里去了?!” “我疯了一般地查,查来查去谁都没有嫌疑,所有的下人那个午后都有去处,我的这个心,我的心,我的心它不甘啊……” “这么多年,这么多年午夜梦回,我时常听到他在我的梦里喊‘娘,我冷……’” 曾氏哭得肝肠寸断,似乎把这十年的委屈都化作泪水流了出来,“这让我怎么甘心,怎么甘心呐……” “真儿啊——” “娘,我在呢,我在这呢娘……”刘玉真紧搂住她,安慰道:“我们查,我们仔细地查,若哥哥真的是被害的,我们总会查出来的……” 但她知道,这太难了,希望渺茫。 父亲和哥哥前后脚出事,那会儿她也正好小病了一场,等能下地的时候哥哥的尸体已经停在灵堂了。 母亲疯了一般把家里的下人都审了个遍,但毫无头绪,只能无奈地接受这个结局,但私底下仍然念念不忘。 但追查至今,依然没有结果,身为女儿和妹妹的刘玉真也无法劝说母亲放弃。 她安慰许久,才让曾氏缓过起来,渐渐止住了泪。 狠哭过一场的曾氏情绪缓和了许多,拭干净眼泪叹道:“真姐儿,既然你已知晓了,那娘也不瞒你,只是这事,哎……” “娘,”刘玉真犹豫着问:“您如今还想着给哥哥过继一个嗣子吗?” 曾氏一怔,反问:“你怎么突然提起这事?”她嗤笑道:“这事二房不是不同意吗?生怕抢了他们的家业,呵呵。” “是陈世文,”刘玉真解释道:“前些日子在府城的时候,他问我有没有想过给父亲或者哥哥过继一个嗣子。” “这样您在刘家也有助力,我想了想觉得他说得有理。” “所以娘,我们要过继一个嗣子吗?此番应是能成的,您先头曾想过给哥哥留一香火,如今可有改主意?” 曾氏目光涣散,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沉默了半响才道:“这事,过两年再说吧。” …… 前院,三房的事处理完已经是下响午了,刘家留两位姑爷在家里住下,吃过晚膳后二老爷、大爷和二爷陪同他们说话。 二老爷先是叹气,“家门不幸啊,让两位贤婿见笑了。” 三姑爷钱秀才一整天都如鲠在喉,这样的内宅私事让他这个读圣贤书的人浑身不自在。 倒是陈世文自幼在乡间长大,更难堪的都听说过,对此事只是初闻时略微惊讶,后面除了坚持要周氏一辈子都待在家庙外便神色如常了。 如今听到二老爷这么说,他道:“岳父不必自责,如今分了家,三房也定下了搬家的日子。” “虽说往后日子会清贫些,但三老爷求仁得仁,想必也是没有什么遗憾的。” “这倒是,”二老爷哈哈笑,“我这个三弟啊,就是一个情种,想当年母亲给他选了一个大家闺秀,就要下定了他突然反悔,非要娶那周氏。” “把父亲、母亲都给吓了一跳。” “后来罚他跪了三天祠堂都不改,无奈应下了成亲后十来年都没纳过妾,好不容易这一两年正常了,却又栽里头了,真是个情种。” “殊不知,这家花终是不如……” “父亲,”刘家大爷打断了二老爷越来越不像的话,提示道:“您前几日不是说要和妹夫说一说那市舶司的事吗?” “对对对,”刘二老爷回过神来,高兴道:“贤婿啊,为夫正要和你说呢,有一桩大喜事,能发财的大喜事!” “前些日子你王家舅舅遣人送了封信来,哎,你王家舅舅说你在府城一次都未上过王家的门?真姐儿还把她大舅母气得够呛?” 刘二老爷突然想起了信上的另一件事,顿时不满地说道:“我说贤婿啊,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们刘家与王家亲如一家。” “你既然在府城住了那么些日子,怎么没上门去呢?要我说你们在外租什么宅子啊,直接住到王家去就很好,和家里也是没差的。” “还有真姐儿也是,对她大舅母也不甚恭敬,你回去就说说她,让她给她大舅母赔礼……” “岳父,”陈世文的脸上严肃得很,道:“不知王大老爷信里可有说起王大太太和王二奶奶是如何待我太太的?” “我与玉真夫妻一体,她们说些不干不净的话羞辱玉真,便是看不起我陈世文,既是如此,那便没有什么王家舅舅、舅母。” “这样的话,岳父往后还是不要说了吧。” 刘二老爷被他这严肃的样子吓了一跳,正待训斥便又想起这是新科贡士,不仅仅是自己女婿,顿时就有些进退两难。 见状刘家大爷无奈地再度提醒道:“父亲,市舶司的事……” “啊哈哈,对对对,”刘二老爷生硬地转移了话题,“贤婿我正要和你说呢,知府大人有一好友,在广州府做官,他说市舶司有个小吏的缺。” “这不就想到了你,正正好。” “这小吏虽然只有从九品,但在市舶司里头管的是“点检”,就是派人上船检查有无夹带的,官职虽小但前途远大啊!” 这屋子里没有外人,所以刘二老爷说得很直接,“王家说检一艘船,给这个数。” 他伸出两支手指摇了摇,道:“只要是举人功名,再加上知府大人的荐书,便可得之,贤婿以为如何?” 陈世文脸色平静,“多谢岳父厚爱,但我要准备三年后的殿试,此时并无做官之意,心领了。” 见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刘二老爷大惊,再度劝道:“贤婿啊,这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店了啊!依你现在这两百多的名次,三年后也就是个同进士。” “同进士外放为官多的是九品,从九品也不罕见,我爹当年做官的时候见得多了,有一个还是他的同年,但后来却成了他手底下的。可见啊这举人和同进士相差不大,你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不如去补了这个缺,没准三五年后你便能升九品、八品、或者七品了。” “如此不节省了许多功夫?”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你可是担心这打点的银子?这你不用烦心,王家会办妥当的,你只需带着家小安安心心地去上任就是。” “若是路途遥远你不放心,也可把孩子们交给你岳母,和远哥儿养在一处,如今远哥儿已经开始治四书了。” “田秀才说再过些年远哥儿便可下场考个童生,若康哥儿赶得上正好两兄弟一起去,也有个照应,对了怎么今日也没见康哥儿?” 陈世文不为所动,道:“我意已决,岳父就莫要多劝了。” “至于康哥儿,我已给他开蒙,如今正在家里头写大字呢,便没让他来。” 刘二老爷如今的目的也不是康哥儿,所以只是随意地问了一句,他的重点依旧是放在劝他去做那市舶司小吏上。 “这做官,图的就是升官发财,这官职虽小但权力不小啊,文博你可不要因小失大!” 他语重心长,“除了这差使费之外还可以和王家的船队一起出海,过个十年半年你也能置办下我刘家这般的家业。” “光宗耀祖!” 钱秀才一直默默听着,这时候忍不住插嘴了,“岳父,这市舶司的这个缺是只要举人功名的?” 刘二老爷叹气,“可不是,要不是得有举人功名,我就让延铮去了。” 刘家大爷刘延铮也笑劝道:“是啊,妹夫,你若是嫌烦我可以去给你做师爷替你跑腿,你只需要每天到衙门里转一圈就行。” “这千里做官只为财,你瞧瞧隔壁的周家大爷,在外奔波十几年官了如今也不过依旧是个县令。” “每年拿回家的寥寥,有时还得往外倒腾银子,但市舶司这个缺却不一样了。” “广州府那是何等繁华之地?” “不可多得啊!” 钱秀才有些想劝,但后头想到他不久就要去参加乡试,若是能中那也是个正经举人,顿时便目光闪烁闭上了嘴。 至于刘家二爷刘延镇,今天不知怎的一个劲在打哈欠呢,其他几人说了些什么也没在听。 …… 刘家父子二人轮番上阵都没把陈世文劝妥,但也烦人得很,陈世文回到屋里还是觉得耳朵边嗡嗡响,摇了好几回头。 刘玉真不满推他,“你这是怎么了?我和你说话呢!” 陈世文抓住她的手,诚恳道:“抱歉,一时恍神了,过继一事我此前也说了不急于一时,这事你我都不好替岳母做决定,既然岳母说了过两年再考虑,那便过两年再说吧。” “你我都还年轻,此事不急,我们留在家里的时间不多了,往后我多陪你回来看看岳母。” 第79章 “什么叫做留在家里的时间不多了?” 刘玉真确认般问道:“你已经定下什么时候去京城了吗?” “对,”陈世文道:“我们在家里过个年,开春后启程,那会儿不冷不热的正是赶路的时候。路上的景色也好,到了广州府若能赶上海船启程,你还能看到载重五千石的大海船,壮观得很。” 刘玉真:“真的吗?那可能见到你之前信里头说的那些绿眼睛、蓝眼睛、白皮肤和黑皮肤的人?” 陈世文:“你说的可是外藩人和昆仑奴?也有,他们中有的还会说我们的话,但大部分都不会,只能靠比划交流,你若是见着了定会觉得有趣得紧。” “我此番在京城,见着了一个会说外藩话的举子,他家里头有长辈是鸿胪寺的。” “鸿胪寺你可知道?那是一个掌大典礼仪、外吏朝觐、诸蕃入贡等事宜的地儿,里头很多人都学了一两门外藩话。” 刘玉真:“这我知道,我小时候在京城待过一阵子,我记得我大舅舅就会高丽话。” “对,”今天的陈世文话多了许多,“前些年陛下登基时高丽曾遣了使臣来,除了高丽之外,还有身毒……” 他背课文般说了许久,这些都是寻常书上没有的,刘玉真也听得津津有味。 夜里,两人在刘玉真的闺房中歇下,许是有些日子没睡了,她半夜便醒了过来,迷迷糊糊地侧过头一看原本睡在外侧的陈世文不见踪影。 这是到哪儿去了? 她起来披上一件衣裳走出了内室,发现他竟然开了门在外头望着月色发呆! 这可真是太令人惊讶了,刘玉真返回取了件披风搭在手臂上走了出去,问道:“这么晚了,你在这儿做什么?” 陈世文回头,歉然道:“抱歉,可是把你吵醒了?”他走了几步扶住了她,“睡不着便出来转转,今晚的夜色不错,如水银泻地。” 刘玉真把披风递给他,“夜里凉,你的身子虽然好了但也得注意着,若是再受了寒可不得了。” “知晓的。”陈世文依言把披风穿上,笑问她,“我刚刚瞧见角落里种了昙花,如今正是开花的时候,你可要去瞧瞧?” “竟开了?”不等他领路刘玉真就走在了前方,“难得得很,这昙花只在夜里开,往常娘都不许我这么晚看的,不过我睡前都会偷偷吩咐桂枝,让她夜里喊我起来。” “可惜的是十次有八次都不开。” “哎呀,这一朵都开完了,你刚刚可是瞧见了这一朵?” “这里还有一朵,”陈世文弯腰指了指另一侧道:“你瞧,这一朵也要开了。” 刘玉真:“我看看,真的呢,这头有个小口子了,我们快站远些,免得把它给吓着了。” 昙花开时极快,先是头顶开了个小口子,然后两人便闻到一股幽香,紧接着那口子越来越大,外围的细小花瓣颤动着散开,层层叠叠的白色花瓣次第舒展。 月色朦胧,花影动人。 刘玉真看了许久才满意地往回走,“今夜能见着这昙花,也不枉我半夜醒来了,没准是昙花有灵呢,对了你不会是梦见这昙花开了才醒的吧?” 昙花开后陈世文便一直沉思着,听到她的话顿了顿才老实回道:“不是,我其实是一直没睡。” “一直都没睡?”刘玉真抬头望了望月色,惊讶道:“这已到丑时了,你今日是怎么了,往常不是躺在床上就能睡着的吗?” 说话间,两人已回到了屋内,陈世文解下披风放在一侧,给自己和刘玉真倒了一杯水。 解释道:“我刚才在想事情,今日二老爷与我说了件事,他说广州府的市舶司有一小吏的缺,做那点检之事,每艘船能得两百两。” “此职乃从九品,问我可愿意去。” “等等,”刘玉真打断了他,问道:“每艘船两百两?是什么船这么金贵,检查一次便得两百两,上头装了金子?” 陈世文摇头,“自然是有蹊跷的船,装了五万两的货只报三千两,不然哪需要用两百两来打点?朝中大相公们月俸也才这些许呢。” “从九品的月俸,能有十两便不错了,不过这两百两定也不会全落到这点检手里,他能拿个一二十两便很不错了。” “那你可不能去!”刘玉真被他吓了一条,紧张地看着他,“这等事若是被人发现、告发了,那全家都要吃挂落的。” “发配苦寒之地还是小事,若是拖到菜市场砍了头,那可就太冤枉了!” “你莫要紧张,”陈世文好笑地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我如今离同进士只得那层薄纸,怎么会去做这从九品的点检呢?” “况且若真是去了,那这辈子可就陷泥潭里出不来了,自是不能去的。” “我只是,”他思索了片刻,表情略有些茫然道:“只是有些感慨罢了。” “不单单是你们家里人,还有许多人跟我说我就是个同进士了,二老爷说反正都是同进士,不如不去考了以举人之身谋个缺,三五年后便和同进士无甚区别。” “想想也是这个理,同进士和举人一样都是从最低的主簿、县令等做起,非大功者不得晋升四品。” “三百中取一百二十赐进士及第或进士出身,而我乃二百七十二名,就比那孙山强些,很可能三年后得个同进士,真儿,你会失望吗?” 刘玉真不解地问:“你不是贡生里的二百七十二吗?三年后还有个殿试,怎么就肯定是同进士了?连四姐姐都知道你三年后定比现在强些呢。” “你再潜心治个三年学,二甲、一甲也不是不能的。” 陈世文愣住了,认真地问她,“你真的觉得我能中一甲?” 刘玉真并不能肯定,毕竟卷子又不是她出的,但是瞧着他现在这样子以及想起这段时间他的反常,酒都醉了两回,她便肯定地点头道:“当然!” “这科举如何我不知晓,但是学习这事我却是知道的,这靠的是勤奋以及几分天赋,你瞧慧姐儿她便是个勤奋的。” “说好了每天写五张大字那便只有多的没有少,但康哥儿就不一样了,写满了五张就要放笔,姐弟俩过三五年再看定是慧姐儿的字写得好。” “你们科举也是一样的道理,同样的天分年长些又勤奋的人总是占便宜,因为学得多呀。” 她明亮的眼眸一眨不眨地望着他,语气肯定而执着,“你如今能考中榜尾,那说明你是这一批里头差的,但再过三年你便是下一批里头好的!” 说完她又补充道:“再说了,你上京前曾与我说,将来要做一个好官,庇护乡里。” “莫非只得一甲能做好官,二甲和三甲便要鱼肉百姓了?” “只要你想做一个好官,那即便是个举人那也能做个好县令的!百姓看的是你能否做实事,又不是看你科举名次。” “所以你愁这个做什么?” 一言惊醒梦中人,陈世文听得呆住了,半响哈哈笑了起来。 “真儿你说得对,我竟是相差了!” “想我陈文博自幼聪慧,后来又得了令祖父刘老太爷的赏识,一举得中小三元,而后在书院里也屡屡拔得头筹,加冠未久便中了举。” “一路走来顺风顺水,从无阻碍,此番竟险些栽了跟斗。” “你说得对,不管三年后是进士还是同进士,我只需记得年幼时老太爷与我说起的,做个问心无愧的好官便是了。” 说到此处他神色复杂,“此番入京,其实我是冲着三甲去的,在贡院的时候受了寒也强撑着。” “卷子也尽我所能做完了,但没想到竟险些落榜。” “人人都说我是文曲星下凡,我便真的以为自己是文曲星了,放榜时我刚刚能下床,说实话得知我名次时我极为失落。” “犹如梦中。” “往后好些日子都没回过神来,回城的时候在船板上有些恍惚被浪打了一身,下了船没多久便烧了起来。” “这一烧便烧到了如今。” 他抱住了刘玉真,激动道:“真儿,我们到京城去吧。” …… 去京城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好多事情都要安排妥当,这首先便是家里几个年纪大了的丫鬟,趁着冬天事情不多,该指婚的便要指婚,该赐嫁妆的就要赐嫁妆。 首当其冲的便是不像个丫鬟样的石榴,刘玉真征求了慧姐儿的意见,给了她十两银并两匹红绸布,让人喊了她哥嫂来接回去婚配。 “姑娘!”桂枝脸色难看地走了进来,低声道:“石榴那蹄子不肯跟着她哥嫂走呢!” 刘玉真正教康哥儿画画,他在纸上涂鸦,然后刘玉真在后头补充描绘,技艺意境等的谈不上,但简单的山石动物也让他惊叹不已了,兴致勃勃地描绘着。 “康哥儿,母亲有些事,你和姐姐在屋子里玩着,母亲去去就来好不好?” “好——”康哥儿抓着毛笔乱花,头也不抬地回道:“娘亲您要快些回来,我想画大老虎!” “好,等我回来教你怎么画大老虎。”刘玉真示意丫鬟照应着康哥儿,转身走了出去。 桂枝跟在她身边气愤愤地解释道:“石榴的家里人也是我们县里的,吃不上饭才把人卖了,这回通知来领了人走一家子团聚都高兴着呢。” “她哥嫂一大早的就来接了,老太太念着她侍候了一场,也赏了一匹布,然后她嫂子就闹起来了,还说姑爷把石榴轻薄了,要让石榴给我们姑爷做妾!” 第80章 ??? 刘玉真停下了脚步,回想起石榴那干瘦的身板和木讷呆滞的脸,难以置信地低声问道:“轻,轻薄?” “什么时候的事?” “我怎么不知道??!” “陈世文会看上她???!” 桂枝一副难以言喻的模样,“她说是姑娘您还没入门的时候,后来您嫁到了家里来这便断了。” “一屋子的人都不信呢。” “姑娘,这事要不要找钱贵打听一下啊?今年入冬后我听您的吩咐,给前院送过几次汤水。” “书房里就只有两位小少爷和姑爷,没别的人,而姑爷回来要么是到上房、要么是回屋子。” “也没去旁的地方。” “在姑爷的眼里我们这些丫鬟都是一个样的,他上回还对着秋叶喊春杏的名呢,更别说石榴了。” “有一回两人是撞见了,姑爷说地扫得不干净,烟尘大让她再扫一遍。” “我也是不信的,这样的人得打发走。”刘玉真横看竖看陈世文和石榴都不是可能,若他真的饥不择食到这种地步。 这陈家都要住满人了。 桂枝的脑海中闪过刘府内二房千娇百媚的殷姨娘,再想想刚刚瞧见如干瘪黄豆般的石榴,也是难以置信。 “她这样说的时候,老太太都不敢置信,吓得差点呛到呢。” “只是她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老太太一时拿不准。” “原本老太太是要找姑爷来对峙的,但嬷嬷觉得姑爷来了反而更不好,便让来寻您。” 刘玉真明白了,段嬷嬷是怕万一是真的没办法收场,还不如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打发出去。 她缓慢走下青石阶梯,冷笑道:“她们现在闹得如何?可还有说别的?” 桂枝回道:“两个人在正房里死活不肯走,非要讨个说法。” “那石榴还要去撞墙,幸好春柳这小丫头堵前头拦住了,如今被郭婆子郑寡妇拿住扔墙根里头。” “她还好,翻不出什么风浪,要紧的是她那浑人嫂子,那朱家的差点和老太太打起来,把老太太气得脸色发青。” 刘玉真边走边说:“给那忠心的丫头赏两百个大钱,再喊个大夫瞧瞧可有伤着。” “老太太现在如何?卖身契可给了?” “老太太气得很。” “至于卖身契还在大太太手里,本想着等她谢了恩再给的。” 桂枝庆幸道:“幸好没给,要不然可不好办。” 相比于桂枝的担心,刘玉真却很淡定,“给了有给了的办法,没给有没给的方式。” “原本还想着她侍候孩子一场,给个好前程的。慧姐儿说小时候她有次发烧没人理会,还是她跑去找老太太磕头找了大夫。” “那事得记她一功。” “赏的十两银子和那几匹布已经是这附近很体面的嫁妆了,加上四妹妹送她的旧衣裳,找个殷实人家是够了的。” “没曾想这般不知足。” 她站在正房门口,冷静地道:“你安排人守在外头,听我命令行事。” 桂枝点头应是,打头掀起了门帘。 刘玉真背着光走了进去,一进门便看到下首大大咧咧地坐了个肥硕的妇人,桌上摆了一盏喝完了的茶并一些点心碎屑。 其前方四姑娘手足无措地站着,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 小张氏要养胎不在,吴氏要带孩子也没来,而戚氏自从二房分了田地之后她就不太管事了,所以如今就张氏沉着脸坐在上首。 她戴了一副齐整的头面,是陈世文和刘玉真今年重阳时用邹家送来的翡翠新做的。 金子用得不多但巧妙,加上那大块大块的红翡翠亮眼得很。 每每有客人来她都要戴上。 至于身上则穿着一身崭新的灰兔子皮袄子,这是今年初冬的时候张家大老远送来的,还报喜说羊养得肥硕,明年就有羊肉吃了。 刘玉真看着这样的情形,对婆婆张氏这个性子真是有些无语了。 一个来赎人的乡下农妇,哪里需要这样隆重呢? 不但穿金戴银地接待还让人上了茶,就跟平时接待亲戚一样。 “娘您消消气,不过是小小的一个丫头,不合心了便远远的发卖了去。” “为着这么个玩意儿气着了自个儿哪里值当呢?” “老三媳妇你可来了。”张氏见着她欢喜地招手,“你快过来评评理!” “你是不知道啊!这石榴居然说我儿轻薄了她!呸,我儿子那是文曲星下凡,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三老爷她娘你可别这么说!” 那屁股稳坐在椅子上,身着一身洗得泛白的红衣裳的肥硕农妇笑嘻嘻地说:“我们家红糖清清白白一黄花大闺女到了你们家来,如今你们可不能不认啊!” “当初也是说好了给你们家三老爷做妾的,不然我们家哪里舍得呦。” “这中间平白耽搁了几年,要我说呀,今晚就把事办了吧。” “我们也是乡下人,不讲究,只要给了一百两聘礼就成。” “今晚洞房花烛,明年我们家红糖就能给你们三老爷生大胖小子了!” “三太太啊,听说您嫁过来一年都还没有怀孕?” 她冲着刘玉真笑出了黄牙,“您别看我这妹子瘦巴巴的,但是她屁股大,随我,定是好生养的!” “您让她侍候陈三老爷,保准三年抱俩!生出来的儿子也就跟您亲生的一样了!” 这样的话刘玉真听得一阵不舒服,不由得冷声回道:“若我不答应呢?” 这农妇愣了一下,仰起头,高声喊道:“你若是不应,那我,那我就去找青天大老爷治他的罪!” “我妹子到你们家来的时候是黄花闺女呢,她还要撞死在你们家家门口让天老爷看看!” “这无良的陈家欺……” “放屁!” 不等她说完张氏就站了起来,指着那农妇怒骂道:“我儿子是要做官的,想污了我儿子的名声,没门!” “你这个下三滥的毒妇,我,我撕了你的嘴我……” 眼看着两人就要打起来了,众侍女纷纷上前阻拦,场面混乱。 见状刘玉真捞起一个茶碗狠狠地掷在地上,瓷器破裂声清脆可闻,一时间竟然将吵闹声压了下来。 桂枝连忙指挥着几个丫鬟和婆子将两人分开。 这一分开,张氏衣裳凌乱其他倒没什么,那朱氏的手上却不知被谁乘乱挠了一爪子,留下几道血印。 这可不得了,朱氏顿时就哭天抢地的。 “天爷啊,这陈家杀人了,举人老爷家要杀人了——” 张氏一听便又想起身找她争论,被刘玉真拦住了,“娘您别急,这事交给儿媳处置。” 她将婆婆劝到上首坐下,然后自己也找了个位置,慢悠悠地坐了下来,拿起桂枝端过来的茶喝了一口。 这屋子里就静了下来,没人说话就听到那朱氏胡乱喊着“杀人了”、“要死了”之类的。 这喊了十几句没人骂她,没人赶她,没人听她,她就讪讪地从地上爬起来,重新坐好。 刘玉真漫不经心地问道,“这位……” 桂枝机灵地上前回话,“这位是石榴的嫂子,五里地外朱家村的。” 刘玉真继续说,“这位朱家的,你说石榴让相公幸了,所以要让我陈家纳她为妾?” 朱家的被刚刚刘玉真这一手镇住了,气势变低,被这么一问连忙道:“对对对,我妹子已经是陈三老爷的人了,做妾,要做妾。” “快快快,石榴你快跪下给三太太磕头!” 她快步走到角落把郭婆子挤开,手忙脚乱地把石榴掺和起来。 “妹子!石榴,红糖,你快说话啊!” “你已经是陈三老爷的人了,让他们家抬你做姨娘,娘生病了就等着你这救命钱呢!” “十两银子哪够啊,让他们给一百两!” “等等,”没等她扶着石榴上前来跪下刘玉真便抬手打断。 “这石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签了死契的,这卖身契一签生死便由主家做主。” “她早就不是你们朱家的人了,生死都和你们家不相干。” “更别说聘礼不聘礼的,但凡她拿了我陈家一针一线给旁人,都是要赔的。” “对对对我们有卖身契呢!” 张氏眼前一亮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递过来,“老三媳妇你看,这是当年他们签下的卖身契,我记得就是他们夫妻俩签的!” “当年要买人,我说签活的便宜,你姐不愿意非要签死的,说她不用活契的下人!他们为了多得二两银子就签了!” 张氏高兴得很,还好拗不过那大刘氏都签了死契,没想到这卖身契里还有这些门道啊,也不枉她当年心疼半宿了。 “原来是这样,”刘玉真接过这张纸笑了,“今有朱家村朱宝贵,将妹妹朱红糖卖给陈家,价白银五两,往后亲缘尽断,生死不究。” “既然有了卖身契,那石榴的死活便与你们朱家无关了,她是我们陈家的丫鬟。” “我们家想让她扫地就扫地,想赶她走就赶她走,想把她再卖一回也可以马上喊人牙子来。” “即使是真的让她做姨娘,那也是和你们家没有关系的。” “五两银子买断生死,何来什么一百两聘礼?莫非你们是想来这里讹诈?” 刘玉真一拍桌子,“来人!去拿了帖子喊差役来,再给县令大人递个话,将这两个讹诈的送去官府问罪!” 第81章 话音刚落,早就等候着的段嬷嬷就领着人走上前去,拉着那朱家媳妇和石榴的胳膊就要走。 边走她还用轻蔑的语气恐吓道:“真是不知死活。” “来讹诈之前怎么不打听打听,我们陈家和刘府在这县里头是什么身份?” “府里的老少爷们,那是年年都和县令大人同桌吃席的!” “先头家里摆流水席的时候,县令大人还亲来陈家道贺,敬了曾老太爷和老太爷各一杯酒。” “刘府就更不必说了,老太爷做过十几年官,府里的管家和县衙里头的捕快、师爷等等都是熟的。” “老太太、太太,我瞧啊也不必劳烦县令大人审问了,不如让差役先打她们五十大板,死不了再扔到牢房里去。” “过个七八年再送去修城墙,看她们还敢不敢到家里来讹人了!” 自古官字两个口,有理没钱莫进来,所以平民百姓都是怕官府的。 刘玉真刚刚说要告官那朱家媳妇心里就砰砰直跳。 段嬷嬷再这一番恐吓,还说什么和县令大人同桌吃酒的话听得她脚都软了。 那可是父母官、大老爷啊! 不禁懊悔刚刚净想着要让妹子赖在陈家,没先拿了卖身契! 她贪图陈家富贵,今天来了之后又听说陈家大太太怀孕了,三太太还没生儿子,顿时就起了心思。 不管是一年前的那场几十台嫁妆的婚事还是几个月前的流水席整个十里八乡都传遍了的。 若家里这个赔钱货做了陈家的姨娘生了儿子,那将来得分多少家产? 做不成也不怕,读书人最在乎名声,只要咬死了陈三老爷欺负了自家妹子。 讹上一笔朱家不就发达了! 可谁曾想吓唬住了老的没吓唬住小的! 若真是被压去了县衙,可不得就这么被打死了?! 她那壮硕的身板撞开了上前来按住她的婆子,扑过去紧紧地抓住石榴的手,急道:“妹子,你说话啊!” “你快把你和三老爷的事说给三太太听一听,家里也不要聘礼了,你只要给三老爷做妾就行。” 直到这个时候她依然没有忘记之前分家产的想法,催促道:“你快去说,要让陈家抬你做姨娘,我们可是来讨公道的,不是来吃牢饭的!” 石榴,一个十六七岁的乡下丫头,这会儿瘫软在地吓得六神无主。 听到嫂子这么说,急急忙忙想要爬到刘玉真身边,然后被快步上前的桂枝给挡了。 吓得她大喊,但嘴上发出来的声音却细弱得很,“三太太,三太太,我,我已经是三老爷的人了!” “我是来做妾的,我要做姨娘我不要回家嫁人,我要做三老爷的姨娘!” 刘玉真严肃地看着她,问道:“你可想好了,要跟我说一说你和陈世文之间的事?” “这开了弓是没有回头箭的。” “念你侍候了慧姐儿一场,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拿着赏赐的十两银子和这三匹布回家嫁人,你们欲讹诈我们陈家的事我就不计较了。” “这第二,就是跟我说一说你和陈世文之间的事,但我要提醒你,不管你说的是真是假,这十两银子和三匹布是没有了的。” “这世上断没有占尽便宜的法子。” “你要选哪条?” 石榴在朱家大嫂的催促下选了第二条。 刘玉真叹气道:“那我问你,你说你已经是他的人了?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何时?何地?可有人证物证?” “可敢与陈世文就此事对峙?” “我也不是那种恶毒的人,”刘玉真道:“若你说的是真的,这聘礼虽然没有,但我可做主让你成为姨娘。” “往后也让你穿金戴银衣食无忧。” “但你若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空口无凭诬陷人,那可是不成的。” “你现在便按照我问的,说一说吧。” 石榴犹犹豫豫躲躲闪闪,只道是刘玉真没嫁过来之前的事,在屋子里,再细却是说不出了。 刘玉真再问:“这么大的事,若真的发生了,你定不会毫无印象,那是个冷天还是热天?” “早上、正午、响午、下响午、晚膳时分、夜里、半夜还是清晨?” “你穿了什么衣裳?” “他穿了什么衣裳?身上可配了香囊?里头又是什么香?” “还有最要紧的,他跟你说了什么话?” “可有允诺要抬你做姨娘?” “你说是我嫁进来之前发生的事,怎么我嫁进来一年多了从未听闻?” “为何你也从来没与我说过?” “对对对,”张氏也反应过来,附和道:“我家老三是最厌烦这些的。” “我先头那儿媳妇刚去的时候,她养的丫鬟就有爬床的,吓得他连屋子都不敢进。” “你仔细说一说,给我们大伙儿都说一说。” 石榴在众人怀疑的眼光下有些不堪重负,她又不识字哪晓得几月几日,迟疑了半响才道:“是,是两年前割稻子的时候,三老爷在家里……” “等等!”刘玉真打断了她,严肃道:“你确定是两年前?” “两年前割稻子的时候陈世文正在守孝,怎会与你在一处?” “如果是真的那他就要被拉去县衙打板子,而你是要被浸猪笼的,你想好了再说话。” 石榴忙不迭改口,下意识地往后挑了一个时间,“是,是冬天,冬天下雪的时候!” “可是十一月十五?”,刘玉真柔声道:“那天的雪下得极大,有些冷。” “对对对,”石榴连连点头,“就是十一月十五,那天夜里。” “你撒谎!”刘玉真脸色一沉,喝道:“十一月十五我们刘府办了赏花宴,陈世文也是去了的,并且还受了寒在客房住了几日。” “他那天夜里如何回来与你私会?!” 石榴慌道:“那是,那是他回来之后……” “又撒谎,”刘玉真嗤笑,“他在刘府住了几日,然后就接到了书院的信,赶着回去在家里待了不到三个时辰。” “没过夜就走了。” “对对对,”张氏也想了起来,“那天他回来就说定下了亲事,然后赶着回书院待了两个时辰都没到呢。” “不过老三媳妇你是怎么知道的?” 刘玉真一顿,解释道:“他后来告诉我的。”事实上是他接了信后告诉她的,所以她才知道,然后用这个把石榴给诈了。 “娘,”刘玉真总结道:“您看这石榴满嘴胡话没一个是真的,可见她说的这事是骗人的,目的就是为了做我们陈家的姨娘。” “姨娘?” 刘玉真啼笑皆非地望着地板上的石榴,道:“自古娶妻娶贤,纳妾纳色。 “你这模样也就是寻常,性情说是蠢笨如猪都不为过,连陷害人都不知道找准了证据。” “这是你说如何,便是如何的吗?还是说你觉得只要是个女的想要给他做妾,我们就会应?他就会应? “真是荒唐至极。” 硬拉着石榴的桂枝见事情已经明朗,顿时扑哧地笑出声来,“就是,这丫头浑身上下没二两肉,炭都比她白些。” “还做妾呢,做梦比较快!” 可不是嘛,在乡下人家做丫鬟,活计轻不到哪里去。 以前照顾孩子的时候石榴就要跟着做其他活的,后来更是被打发去扫院子、喂鸡喂猪。 洗衣、洗尿布之类更不在话下。 吃的虽然管饱但也很少见荤腥,她这性子还不讨喜,在饭桌上吃不到什么好的。 石榴这会儿穿着一身有几个补丁的旧衣裳,头上戴着一朵好些年了,没几片叶子的大红绒花。 整个人黑瘦黑瘦的瞧着真不像是十七八岁,月钱就更是没有了,又不是桂枝这般能写会算的大丫鬟。 即使是之前陈家大喜时得的赏银也没有天天在张氏身边侍候的小丫头多。 即使是这样,石榴也是不想走的,走去哪儿呢?家里更穷更苦。 每天只得一碗稀粥,在这里最起码还能吃饱,活儿也轻,而且这里还有文曲星下凡的三老爷。 三老爷多好啊,是天上的神仙,对她也很好从不打骂。 她愿意给三老爷做妾生儿子的! 听到他又定下刘家女时她的心都碎了,刘家女都不是好的,吃人不吐骨头。 如果她能给三老爷做妾定会对他很好很好的,还会给他生好多个大胖儿子! 想到此处,她突然记起了一件事情,高兴极了,“三太太,我,我会生儿子!” “你让我做妾吧,我生了儿子给你养,我不生赔钱货我会生儿子……” 桂枝脸色一变,喊人上来拉住她,“胡言乱语,给我堵住她的嘴!” 石榴奋力挣扎,桂枝一时抓不住她被她跑到张氏面前,跪下大喊道:“老太太,你说了让我给三老爷做妾的。” “我会生儿子,三太太生不了我可以生的,三太太生不了儿子……” 一听这话,刘玉真带来的人都是脸色一变,好几个欲上前抓住她。 但是却被满脸无奈的张氏拦住了,她对着石榴叹道:“石榴啊,哎,你之前叫做红糖,我还是喊你红糖吧。” “红糖啊,当年老三先头那个要给他纳妾,那也是个妖妖娆娆不干活的。” “我这个做娘的心疼,就想找个能干活的给他,让他回来家里没这么多烦心事。” “找来找去,媒婆就跟我说了家里掀不开锅的你,那个时候的你啊比现在还小、还瘦。” “老三见都没见呢就说不要,可我也不能把你退回去饿死啊。” “就这么留了你在家里,帮着做些活。” 张氏语重心长地说,“红糖啊,你在我们家那就是做一辈子丫鬟的命。” “跟你哥嫂回去吧,嫁个好人家。” “我们家老三说了不纳妾的。” 石榴狂摇头,“老太太,老太太,我说的是真的,三太太生不出儿子来,让我留下给三老爷生儿子吧……” “哎呦,”张氏一拍大腿,懊恼道:“你怎么就是不听劝呢。” “这新媳妇进门啊,有的很快就开怀了,而有的却要晚一些。” “我三儿媳妇这进门才一年,没怀上也正常,他们还年轻……” “老太太,老太太,三太太是不能生的啊,”石榴疯狂大喊,“我听见了,我听见了,我听见那段嬷嬷说她是不能生的……” “她们说了她是不能生的,吃了药就不能生了!” 此话一出,张氏顿时就呆滞了,缓慢地转头看向刘玉真。 迟疑道:“老三媳妇,你……” 刘玉真整个人如寒霜般,冷得惊人,她意识到自己疏忽了,没想到石榴说的是这件事,不由得有些懊恼。 早知道这样就应该早早把人打发了,竟还顾忌着她毕竟是张氏挑选的“姨娘”,与她废话这许多。 再者,她若想知道此前陈世文与她是怎么回事,直接问他便可,又何必再执着于“求证”一番呢? 这里面隐含的意思让她心慌起来,顾不得回答张氏的问题,厉声道:“荒谬!” “我念你侍候一场,有心想给你一条活路,你却神志不清开始胡言乱语了!” “既是如此,来人,给我掌嘴!” 第82章 “我听见了!我听见你和她说那药吃了,吃了就不能生了。” 石榴豁出去般大喊大叫,“她是个不能生的,我能生,我能生啊老太太!” 懊恼的段嬷嬷领着人冲上去狠狠地给了她两巴掌,打得她惨叫起来。 “啊——” “胡说八道!我家姑娘身子好着呢,怎么会不能生!” “我看是你这个贱蹄子贪念富贵,起了这恶毒心思故意构陷,想不到往日你不言不语的竟有这样的想头。” “我呸!” “就你这样给我家姑娘提鞋都不配!” 又啪啪地打了两巴掌,牙齿都打落了段嬷嬷才缓解了心中的懊恼之情。 这子嗣向来是最要紧的,这新媳妇进门一年半载不开怀都要被怀疑、催促,这私自吃避孕药丸子婆家知道了定是不喜的。 规矩严的从此被冷落都是正常,这让她悔恨不已,当时怎么就没有多注意呢?! 相比起段嬷嬷的悔恨,刘玉真就淡定多了,这在她眼里可不是什么大事,便对着怀疑般望过来的张氏道: “母亲,您还记得严嬷嬷吗?” “记得记得,”张氏对这个老嬷嬷还是有点印象的,道:“就是之前给你大嫂把过脉的。 “你大嫂说她的药不好,这回去府城就是找另一个医术好的大夫瞧的。” “吃了药就好了。” 刘玉真解释道:“大嫂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善心堂的老大夫与严嬷嬷师出同门,那一手调理人的医术是同脉相承。” “早在周家遇上严嬷嬷的时候,我便请她瞧了瞧,严嬷嬷给我开的方子便是石榴说的那一种了。” “药吃完了也就好了,竟不知什么时候被她偷听了去。” “偏偏只听得之言半语,今日为了自己的小心思就嚷嚷了出来。” “还有这样的药啊。”张氏半信半疑。 “娘,这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刘玉真说完了这句话便望向段嬷嬷,道: “好了,嬷嬷你停手吧。这样的人也不用让她回去了,关到柴房里头,明日就送到衙门去,告她一个背主之罪。” 段嬷嬷停手,扯了块抹布堵住她的嘴,狠狠地又在她腰上掐了两把才让人把她带下去。 “绑严实些,不要让她跑了!” 处置完了石榴,刘玉真将目光转移到傻愣住了的朱家的身上。 这让她一个激灵,惊慌道:“不不不,我不要了!我马上走,马上走马上走!” 刘玉真冷冷地看着她,道:“那嬷嬷,你好生送她一程,可莫要也像石榴一样,染上了胡言乱语的毛病。” 朱家的看看端坐在位置上的刘玉真,再看看捆得跟个粽子似的,死命向着她摇头呜呜呜却被两个妇人拖下去的石榴。 想到陈刘两家和县令大人的交情和传说中的大狱,半分犹豫都没有便喊道。 “三太太,这都是石榴这赔钱货贪图你们陈家富贵,不肯走,我是半点也不知情啊!” 她拍了自己一嘴巴,指天发誓道:“出了这个门我就什么都忘了,一点也记不起来。” “若是胡言乱语就叫我全家不得好死!” 刘玉真也不能对一个良民如何,警告道:“那你就家去吧,若往后传出什么流言蜚语来,也不用你去击鼓鸣冤,我便让人上门好好与你分说分说。” “到时候是打断腿脚还是关到大牢里就由不得你了。” “不敢不敢!” 朱家的扭头就走,慌张得被门槛绊倒跌了个大马趴,爬起来脸都顾不得擦赶紧跑。 跑到大门口看到家里的汉子这心还在怦怦跳。 “诶红糖呢?”在陈家大门口转悠的一个黑瘦汉子转过头问道:“不是说来接人的吗?” “快走快走,可不能再来了。” 朱家的拍着胸口,“红糖骗人家说她被陈三老爷收用了,然后被拆穿,人家要送她去见官呢!” “赶紧走赶紧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 “可算走了。”张氏松了口气,这一家子明眼一看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她打鼠怕伤了玉瓶儿生怕污了儿子的名声害他做不得官。 不管是真的见官还是撞死在这得多晦气啊!现在倒好,都被儿媳妇处理干净了。 见没有别的事,刘玉真站了起来道:“那我便先回去了。” “啊?”张氏看着她欲言又止,连忙道:“好好好,你回去好好休息,好好休息。” …… 回到了屋内,姐弟俩一个在安静读书,一个在涂涂画画。 康哥儿见到她回来顿时扬起大笑脸,“娘亲,你快过来看,我画了你和爹爹……” “是嘛,我瞧瞧。”刘玉真走过去一看,险些笑了,这就是两个大黑团子。 除了脸能瞧出一个大一个小,小的那个头上画了几支奇形怪状的钗和几朵大花之外,那是半点不像人的。 康哥儿指了指大些的那个黑团子,“娘亲,这个是爹爹,”又指了指旁边稍小一些头上堆得高高的道:“这个是娘亲!” “娘亲戴了花,比爹爹好看!” 慧姐儿也走了过来,皱眉道:“不像!” 康哥儿急了,喊道:“就是,就是!” 年纪大些的慧姐儿如今已有些审美了,她伸手指了指两个大小黑团子道:“爹爹脸不是圆的,娘的脸也没这么圆。” “你这画得不像。” 康哥儿语塞,急急地看向刘玉真,找她评理,“娘亲,你说像不像?!” “好了好了,”刘玉真打圆场,“加个帽子就像了。”她随手在大的那个头上加了一顶书生帽。 “你看,今日爹爹是不是这样的?” 然后打发他们出去玩,“娘有些累了,你们出去玩吧。” 两个孩子乖乖地出去了,康哥儿还笨拙地安慰她,“娘亲不累,我给娘亲摘花戴!” 送走了两个,刘玉真才叹着气把自己埋在柔软的被褥之中。 今天,她可是失策了。 原本只是几个丫鬟都到了婚配的年纪,而陈家没有合适的小厮,所以石榴这里便定下是发还原家,让他们自行婚配。 赏赐一副嫁妆一来是彰显主家仁德,二来便是因了慧姐儿的缘故。 原本以为只是简单的一件好事,谁知这不声不响没什么存在感的石榴竟然有那样的心思。 还偷听她们说话。 真是应了俗话里的那句会咬人的狗不叫唤。 屋子里安静了许久,然后一个人影悄没生息地走了进来,桂枝看着她,神色凝重地悄悄指了指里面。 段嬷嬷脸色不太好,走到床沿给了自己一巴掌,懊恼道:“姑娘,都是老奴的错,不曾想这个石榴竟是个刺头。” “还让她把话听了去。” “您放心,等明日人牙子一来,保准让她再不能乱说话!” 大户人家的下人,是不会送去官府的,毕竟知道的事不少,尤其是内宅之事,关系到家中女眷的名声。 所以犯了错的下人,轻微的就是罚不给饭吃、打板子、调配到干重活累活的岗位上等等。 严重的或直接打死、或灌了哑药远远的发卖、又或者关在庄子上一辈子不让出来。 除非是谋财害命的、逃了的,不然不会让官府插手,所以刚刚两人也只是吓唬吓唬那无知的朱家大嫂罢了。 这石榴,是要远远卖了的。 刘玉真抬起脸,叹道:“嬷嬷,这回你的确做德不对,就罚了两个月月银吧。” “老奴认罚,多谢姑娘。”段嬷嬷郑重道:“下回再不会有这样的事了。” “家里就跟个漏勺似的,还是得管起来啊。”刘玉真道:“国法家规,有了国法还得有家规才行,这家里头实在是不成章法。” 段嬷嬷讪笑,“姑娘,这陈家乍富,老太太又爱听人夸奖,为了这名声难免对下人过于宽待。” “我这就给她们紧一紧弦!” 顿了顿,她又左右瞧了瞧,见没人便低声道:“您那药丸子可莫要吃了!若是被姑爷发现了可了不得!” 刘玉真捂着脸,点点头道:“知道了。” “秋叶和秋菊那边我就不去瞧了,你跟她们说要么就回刘家,要么就拿着赏赐的银子回家嫁人去。” “她们年岁也大了,我不会再留她们在家里,也不会带去京城。” 这一来她们不是她信任的,二来到京城去也要不得这许多人手,缺了到时候再买就是了。 “至于桂枝和春杏,罢了,你喊她们进来我今日便一起说了吧。” 段嬷嬷凝重地点头。 桂枝和春杏很快就进来了,双双给她跪下,道:“姑娘,我们都要跟您去京城的!” 桂枝道:“姑娘,我对姑爷可是一点心思都无的,您可不能把我给抛下了,说好了将来如徐嬷嬷般一辈子陪着您呢。” 春杏也道:“对啊,姑娘,我和桂枝都喜欢清静日子,都没有那起子心思的。” 再说了谁不知道姑爷一有空闲就和姑娘说话,只有那不长眼没脑子的才觉得能插足其中。 刘玉真被她们两个逗笑了,伸手去扶,“快起来,你们两个我是不疑的。” “临出门子前我便问过了,桂花有那心思说要与我分忧,呵,我是容不下的。” “便让嬷嬷配了人,你们两个志不在此我才带了来。若将来真的要纳妾,那也是从外头抬进来的,我断不许丫鬟爬床。” “只是今日,我得再问一问你们,是真的愿意随我上京去吗?” 刘玉真郑重地问道:“你们这样的年岁,此番上京不知多久才能回来,定是要在京城许人的,你们愿意吗?” “若是在这里有看上的不要害怕,与我说我给你们做主!” 想了想补充道:“良民也成,我还了你们身契,再陪送嫁妆。” 听到这话桂枝脸色微红,春杏噗嗤笑了,“姑娘您这可说到桂枝的心坎上了,我撞见了好几次她和姑爷的小厮钱贵在说话呢!” 桂枝脸色涨红,急急去堵她的嘴,“莫要胡说,我只是去问他事情而已!” 春杏笑嘻嘻地躲开,“哪有问个事情要说那许久的,上回那钱贵还托我喊你呢,我问他有什么事不能和我说他就脸红了。” “哎呀,姑娘您瞧瞧,这就恼羞成怒了,您可得给我做主啊!” “好了好了,”刘玉真也跟着笑,“我明白了,我都明白了,会安排好的。” 羞得桂枝转身跑出去了。 留得刘玉真和春杏在屋里笑了许久。 第83章 笑罢,刘玉真交代春杏正经事。 “你如今管着我的嫁妆,要列个单子与我,我们要挑一挑这里头哪些是要留下,哪些是要带走的。 刘玉真一条一条数,“家具摆设这些大体都是不要的,路上也没那么大的地方摆放,我们带最喜欢的便成了,其余的都收到库房里。” “至于衣裳也是如此,只带喜欢的、新的、有意义的,旧的你们几个分一分。” 她想了想道:“我做姑娘时的衣裳还有好些都没上过身,你拿去给四姑娘瞧瞧她喜不喜欢,若是喜欢便都给了她。” “我看她的衣裳没几件像样的,如今她也是有丫鬟侍候的大姑娘了,穿些好衣裳也体面些。” “旧的就不要给了,可不能让她穿我的旧衣裳,料子倒是可以分几匹。” “还有那成匹的绫罗绸缎等,天儿好的时候拿出来晒晒,这都是我们南方这边时兴的。” “挑了那寻常的我们走时送给亲戚们,其他的倒是可以带上,到了京城送人也妥帖。” 春杏一边记一边回她,“这些置办得不多,如今还剩下五口大箱子,另有三箱皮子有些是曾家往年送来的,可要带上?” “皮子就罢了,”刘玉真摇头,“北边多的是皮子,到时候再置办就是了,家里的这些挑些做衣裳,旁的就都孝敬了长辈们吧。” “我们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这些东西难打理,留在箱子里不知什么时候就坏了。” 春杏记下了,再问:“那姑娘您的头面首饰这些,都要带上吗?这可有些多了,那邹家送来的那一大箱子您都吩咐做成了首饰,如今您一整年都戴不完呢。” 刘玉真也有些犹豫,最后道:“挑些喜欢的带走,其余的就都送去给三姐姐,请她帮我卖了吧。” “我们走后家里的人就少了,这些贵重的都不要放在屋里,免得回来少了一两件麻烦得很。” 虽然目前还没发现陈家有那手脚不干净的,但还是谨慎些好。 “正好前阵子她写信来抱怨过年那会儿生意好,打的首饰都卖完了呢。” 说到这里她想起了一件事,道:“三姐姐的大女儿这个月满月,你记得提醒嬷嬷让人送份礼去,正好把那些首饰都带上。” 如今刘玉蓉走通了知府夫人的关系,白巧阁开得如火如荼,虽然生了个女儿引得婆母不喜,但丝毫没有影响到她在孙家的地位。 说到了三姐姐,不免又提起二姐姐和四姐姐。 “二姐姐年前那会儿流产后身子如今还是不大好,你找些合适的药材给她送去。” “至于四姐姐她又怀上了,她一怀孕就爱吃酸,没酸吃不下饭。大嫂爱吃酸那阵子,母亲是不是在村子里找了一家酸菜做得地道的人家?” “去买些送去,看她爱不爱吃。” “我记得是村头那边的三叔公家,”春杏补充道:“大太太终于吃得下饭的时候老太太在家里念叨了几天呢。” “直说是酸儿辣女。” “若真是个儿子就好了,”刘玉真感叹,“大嫂为了这胎真是吃了许多苦头。” …… 刘玉真在感叹小张氏,对面的小张氏也在说起刘玉真,她挺着显怀了的肚子,跟怀孕后就派来照顾她的郑寡妇说话。 “……那石榴真的这么说?!” “是啊,大太太。”郑寡妇的脸上夹杂着震惊、犹豫、害怕等等情绪。 “石榴喊得很大声大家伙儿都知道了。” “她说三太太吃了那什么药,不能生了!” “竟有这样的事!”小张氏的表情也是震惊夹杂着害怕,但是细看却有几分喜意,她喃喃道:“那她岂不是没有儿子了。” “不过也不要紧吧,”郑寡妇扶她坐下,道:“三老爷还有康哥儿呢,他们母子俩瞧着和亲的也没什么差别。” “……是啊,”小张氏突然心情有些低落,低声道:“二房有儿子了,但是我们大房还没有儿子。” “大太太您的肚子里也是个小少爷呢,”见情形不对,郑寡妇机灵地说道:“生出来就是家里的长孙!” 小张氏听到这话就又开心了,吩咐郑寡妇道:“去给我端碗鸡粥来,那个补着呢,再端一碟子酸萝卜!” “哎,”郑寡妇起身忙活去了,临走前还不忘奉承,“大太太,老太太待您真好,自从您怀孕了,她每日都杀一只鸡给您吃呢。” “还有这酸萝卜酸豆角等,也都是她老人家去寻的。” “真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好婆婆!” 小张氏笑得开心,“她是我亲姑母呢,自然是向着我的。” …… 刘玉真和春杏理完了嫁妆,便开始清点人口。 此番他们一家四口上京,家里这边是定下带段嬷嬷、顾厨娘、桂枝春杏、梅香菊香以及陈世文身边的钱贵,一共十一人。 此外,刘玉真还计划带上几个得力的陪房。 “让那李三和冯大随我一起上京,李三这人机灵,做了一年多油铺掌柜也历练出来了,去年还给我带了位府城的商人来,将咱们的油卖到了府城去。” “至于冯大那是炼油的一把好手,有他们两个在,我们的油坊到哪儿都开得起来。” 想到油坊去年给她带来近千两的收成,刘玉真就笑开了,“去年咱们用粮食换了胡菜种子,如今我嫁妆里的田地和庄子上都种了胡菜。” “黄花遍地,过几个月收回来后油坊那边就要忙翻天了。” “如今也忙得很呢。”春杏笑着提醒她,“姑娘您忘了,除了这一亩地能收近三石的胡菜,您去年秋天那会儿还收了几十亩地芝麻呢。” “一亩地也有一石,油坊忙活到过年才榨完,如今忙着做芝麻酱,做好的芝麻酱上头一层油,次等的才十文钱一罐子,好多人喜欢买回家去拌饭吃呢。” “对了家里这边种下的芝麻也收了,如今厨房都用的芝麻油,香得很。” “对对对,差点忘了。”刘玉真险些忘记了,提醒道:“再记一件事,这回胡菜收回来后取一些种子给母亲,让她给京城送节礼的时候捎带给我。” “我们在京城那边也要种起来,母亲给了我一个小庄子,至于芝麻就不必了,外祖家定是有的。” “这样我们的油坊也能在京城开起来。”这么赚钱的生意刘玉真是打算在京城也做的。 春杏认真记下。 “还有没有什么事呢?”刘玉真认真想了想,没想起来,遂道:“就这些吧,等向母亲辞行的时候再托了她管着我那些铺子。” “毕竟是我的嫁妆,交给她老人家也合适。” “说起嫁妆,姑娘可还记得大姑娘的嫁妆?”春杏小声道:“上回嬷嬷带我去巡铺子,瞧见大姑娘陪嫁的那处酒楼没什么人呢。” “生意不大好。” “这事我们就不管了,”刘玉真道:“单子上的东西只要将来能如数还给慧姐儿和康哥儿就好,这中间亏了还是赚了我们都不必理会。” 去年赚了三万多两的刘玉真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要最后东西没少就行了,没必要为了酒楼生意不好这种事情和二太太对上。 毕竟做生意,哪有尽赚的。 段嬷嬷料理了秋叶和秋菊回来,面色有些凝重,她打发春杏出去然后低声对刘玉真道:“姑娘,那秋叶和秋菊那边,有事呢。” 对此刘玉真并不奇怪,因为这两个人是老太太给的,刚嫁过来的时候她把两人都拘在后罩房里做针线。 开始还算乖巧,但是后面她们就渐渐拓宽了自己的活动范围。 而且特别爱凑在婆婆张氏面前讨巧,如今都快成为张氏的丫鬟了。 除此之外,陈世文此次回来之后她们也明里暗里献过几次殷勤,往前院书房还跑了两回,可惜他是个呆头鹅,一次也没有理会。 这也是她必须把人打发走的原因,对这种有“志向”的丫鬟,她可不想几年后回来她们已经成为了陈家某位老爷的“姨娘”。 那可太糟糕了。 所以她这次先放出风声说要把所有人都带上,麻痹对方,然后到了现在快要出门了又以雷霆之势把她们全部赶走。 “她们说了什么?可是不愿意走” 段嬷嬷点头答道:“秋叶跪在地上,说要跟着姑娘,多苦都是不怕的。” “秋菊倒是有趣,她私底下跟我说想要回身契,回去嫁给表哥。并且她还告诉了我一件事,她说府里的老太太和二太太要让秋叶在陈家偷一样东西!” “什么?!”刘玉真大惊地站起来,“偷东西?!可偷到了?” “没呢没呢,”段嬷嬷连忙安慰她,小声道:“秋叶借着打扫的机会,往曾老太爷屋子、老太太屋子、前院书房等地都走了一遭。” “什么都没有拿到!” 段嬷嬷脸色阴沉,“想来也是如此,她才这般执拗,非要跟着上京。” “那就好,没拿到就好。”刘玉真松了口气,坐回了位置上,问道:“秋菊可说了秋叶想偷什么东西?” “那丫头不肯说,”段嬷嬷伸出一根手指,“说要这个数呢,真是个贪财的小贱人。” “姑娘,我们要怎么处置才好?” 怎么处置? 这可有得说道说道了。 刘玉真思索着,人肯定是不能继续留在陈家的,既然有这样的心思,也不好放过。 所以最好的办法是既拿下了人,又能借此事打府里老太太和二婶的脸。 让她们知道,她并不是好欺负的。 也不枉他们掉到钱眼里,去年一整个冬天,见天儿派人来游说陈世文去做那市舶司小吏。 第84章 “秋叶想要偷什么,我们定是要知道的,不然往后还会有荷叶、菊叶等等。”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刘玉真明确目的,进而推测道:“而且这东西,很明显和我们没有关系,因为如果是我们的,早在府里的时候就被她们偷走了。” 筹备嫁妆的时候她们有很多机会,没必要等到来了陈家再偷。 段嬷嬷赞同,“所以啊,这东西是陈家的,也不知是什么金贵物件,惹得府里老太太和二太太这般眼热,这等下作事都做得出来。” 刘玉真点头,来回走了几步下定决心道:“嬷嬷,你去找个借口把秋菊喊来,我问问她知道多少。” “不过她想要的这银子是不能给她的,一百两,也亏她想得出来。” 她凑近了段嬷嬷,低声道:“等下我们就先……再……最后……” 秋菊被段嬷嬷喊道了屋子里,一进门就恭顺地朝着刘玉真行大礼,口中喊道:“婢子给姑娘请安,姑娘万安。” “起吧。”刘玉真随意地吩咐着。 她如今在桌子上摆了一盘棋,左手执黑、右手执白,一会儿下这边一会儿下那边,自娱自乐得很。 她不开口先说话,段嬷嬷和桂枝也束手站着沉默不语,一时间只听得那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吧嗒声响。 秋菊听得心脏时紧时松,好不容易等到刘玉真停下来顿时不自在地喘了口气。 “嬷嬷说,你有事要向我禀告?”刘玉真的手捏着一颗白色棋子,漫不经心地望着她,“说罢,何事?” 秋菊深吸一口气,兴奋道:“我知道府里老太太吩咐了秋叶在陈家偷一样东西,只要姑娘您给我一百两银子我就告诉您!” 刘玉真无惊无喜地看着她,不但如此,她还笑了起来。 “今天这是什么日子,怎么一个比一个憨,石榴是如此,你也是如此。嬷嬷你和她说说,这一百两银子能做什么?” “购买十个她呢!”段嬷嬷冷笑着,从袖中取出一张卖身契扬了扬,然后走上前去递给刘玉真道:“姑娘您看,这是秋菊的卖身契。” “当初她老子娘将她卖到府里的时候,因长得标志,便多了几个钱,整十两银。” 刘玉真接过略看了看,“是个死契啊,那如今她值多少银子?”她随手放在一边,从旁边的点心匣子里取了块奶糕吃。 段嬷嬷笑了起来,“姑娘,这里头可就有得说道了,若是卖给人牙子,她这样的年纪这样的相貌,少说也得三十两。” “可若不卖给人牙子,买去那腌臜地儿,五十两也是有的,毕竟是个标志的黄花大闺女呢,也能写会算。” “妈妈们只需□□几回,便是个头牌人选。” 腌臜地是什么地方,在丫鬟婆子堆里长大的秋菊是再明白不过的,二房以前就有那被二老爷看上的丫鬟被怒急了的二太太卖过去。 要不了一年人就没了。 顿时就吓得不行。 惊慌道:“姑娘,姑娘您说了要给我卖身契的,您说了的!” 刘玉真冷冷地看着她,“你们入府的时候,嬷嬷们也教了要忠于主子呢,你的忠诚呢?” 秋菊喃喃着说不出话来,半响吞了口唾沫,鼓起勇气喊道:“姑娘,您是高座上的仙子,婢子就是路边的泥巴,您大人有大量,别跟婢子计较。” “当初老太太选了嘴严的秋叶,可是没选婢子的呀,秋叶的事婢子也是观察了许久才发现的,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我呸!”段嬷嬷啐道:“你这小妮子,早就发现了怎么没来报?如今瞧着不好了才拿出来做保命符,你若是早就来报了姑娘难道会不赏你?” “姑娘最是赏罚分明的,那腿上泥都没洗干净的冯大,因为榨油有功这前前后后姑娘都赏了三十两了,如今一家子都住起了砖瓦房。” “将来他也会跟着姑娘到京城去。” “多少后福没有?” “反倒是你们两个小心思一肚子的,竟然猜度起姑娘来。” 秋菊语塞,此事她的确很久之前就知道了,但由于她和秋叶是老太太给姑娘的通房人选,她便有了私心。 想着若能握着秋叶的把柄那将来无论是争宠还是子嗣上都有益处,再不济也能向姑娘投诚,可谁知姑娘竟突然决定不带她们上京了呢? 始料未及,她这才慌了,想来想去不如把这事卖一笔银子回家嫁人。 可谁知…… 她脑筋急转,说道:“姑娘,婢子可以通风报信啊,等下一回秋叶再想找机会到前院书房去的时候就来报您,这样您就可以人赃并获,把她给抓住了!” 刘玉真看着她,沉默了一下道:“说得也有理。” “是啊,”秋菊眼前一亮,“等您抓到了人,再赏婢子一百两银子……”她仍然不死心地想要一百两。 “这是不可能的事,”刘玉真打断她,“念你戴罪立功,这隐瞒我的事就不计较了,身契照样给你。” “而且你这些年积攒的体己也让你带走,若你配合我将秋叶人赃并获,那秋叶的那一份也给你,她在府里也待了许多年了,一二十两总是有的。” “旁的就莫要多想了。” 秋菊不甘地咬着下唇。 刘玉真看着她,摇摇头道:“这世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重罚之下铁人也会开口,我让人把她抓起来审问也是一样的。” “只是多费些功夫罢了。” 秋菊沉默着想了想,终是跪下给刘玉真磕头,口中道:“多谢姑娘,其实,秋叶想要找的,是一封信……” …… 陈家的男人们今日出门看田去了,下响午的时候才回来,一回来就知道了石榴这件事。 此时的上房内,几个长辈聚在一起说话。 陈礼忠先把张氏训了一通,“你这个糊涂的!今天多亏了三儿媳妇,不然你就被人拿捏住了!” 张氏讪讪,“我这不是顾着老三嘛,他的名声最是要紧,我听人说这当官的最要好名声了,这名声不好,会被那什么,会被那些小人告诉皇帝老爷的!” “而且她若真的撞死在家里,这多晦气啊!” 陈礼忠:“这理在咱们家里呢!她们也不撒泡尿照照自个儿是什么货色,竟想着给咱老三做妾。老三是有媳妇的人了,你当时就应该狠狠地给她两个耳刮子!把她的嘴打烂!” 张氏也有些懊恼,保证道:“当家的我知道了,下次再有这样的我,我就撕了她们的嘴!” 曾老太爷在旁边吸了一口旱烟,道:“如今看着这个小刘氏比她姐姐是要强些,若是先头那个早就躲在屋子里哭了,她的丫鬟嬷嬷们也会把家里闹得天翻地覆。” “但我们今天不过是出去了两三个时辰,回来就处置完了,外头也没听到什么风声。” 陈礼忠附和道:“是啊,爹,这是个能干的,到底是大户人家教出来的,有章法。” “有她跟着老三到京城,我们也就放心了。” 两个男人放心了,张氏却是放心不下的,她犹豫着问道:“真的要让老三媳妇和两个孩子跟着去京城啊?” “你今日这是怎么了?先头不是说你不做恶婆婆的吗?”陈礼忠奇怪地问道:“老三之前也说了他们一家四口一起去,怎么这会子你就不让三儿媳妇去了?” “不是!”张氏有些为难地说道:“是今日石榴说,老三媳妇不能生了!我这不是担心嘛,一个妇人不能生,这可如何了得?” “老三就康哥儿这一根独苗呢,你们忘了去年他回来的时候大病了一场的事了?他又是个不肯纳妾的,要是康哥儿有个万一他们这一房岂不是要绝后了?!” “不如让她带着孙子留下,养大些了再去,或者干脆啊,她们两个去,把孩子留下!” 子嗣可是大事,陈礼忠神色凝重地问道:“那石榴真的那样说?” “是啊,当家的。”张氏回道:“虽说后来老三媳妇说只是吃药那段时日如此,如今就好了,可她嫁过来都一年多了,这还是没有信啊。” “老三回来也大半年了。” “爹……”陈礼忠转头,犹豫着问曾老太爷。 曾老太爷在椅子扶手上敲了敲烟斗,沉声道:“这事,问问再说。” …… 陈世文回到家后,先是将两位长辈送到上房,再回屋换了身干净衣裳,然后才到隔壁屋,凑到他们三人跟前说话。 “你们在做什么?” “爹爹!”康哥儿听到他的声音惊喜地转头,回答道:“娘亲教我画大老虎!” “爹爹,”慧姐儿小大人般吩咐丫鬟,“梅香,给爹爹端茶来,要爹爹喜欢的毛尖。” “多谢慧姐儿。”陈世文欣慰地看着她。 “这次去看的地如何?”刘玉真有很多话想要跟他说,但此时都不合适,便问起了他们今日出门的目的。 他们今日出门是看地去的,后村有一家人这两年卖鱼得了大收成,便举家搬到了县城里。 如今春耕就要来了不想两头赶,便计划着把家里的地卖了,在县城周围的村落里再找好的。 这两年附近村子好些人靠稻田鱼发家,虽然养的人是越来越多了,但吃的人也越来越多。 一来自然是这鱼比河里养的好吃,一但吃惯了时不时就想吃一顿,二来就是经过一年多的验证,这读书人吃鱼能多记住东西这就不再是传闻了。 尤其是去年,有个年老体衰记忆力下降的老童生吃了一年后竟然考中了秀才,这在整个府城都引起了轰动。 连带着陈世文也一再被人提及。 如此情形下,卖田卖地的就越来越少了,今天这还是大半年来的第一回。 加上这块地面积很大有一百多亩,其中价值最大的上等水田就有三十多亩,所以一家子男人都去瞧了。 “都是好田,”陈世文回答她,“能养鱼的水田就有三十亩,其他虽然养不了鱼,但也能种稻子,芝麻等。” “祖父很高兴,已经定下了,旁的倒还好但是那上等水田如今是十八两银一亩,这三十亩便是五百四十两。” “祖父那边的银子应该不太够,你明日让人送两百两去。” 刘玉真点头应下,她在心里算了下,“买下后再加上家里现有的地,今年底就能收近千两银,如此三五年家里就彻底起来了。” “是这个理,”陈世文如今是什么事都不瞒着她的,仔细说道:“如今我们这里养的这稻田鱼,府城和附近县城都有派人来采买的。” “县令大人很高兴,我与他谈过他愿意大力扶持。” “我也和附近村落的说好了,三五年内这门养鱼的技艺不会外传,咱们家也能积攒些家底。” “其实啊,这鱼还有别的养法,”刘玉真突然想起自己吩咐冯庄头的试验,笑道:“我让冯庄头用豆子和豆渣喂养了一些。” “今日午膳你们没在,我让人煮了些,那鱼刺少肉紧,味道与稻田鱼和河鱼都有所不同。” “好吃!”画着大老虎的康哥儿一直竖起耳朵听两人讲话,听到自己知道的话题插嘴道:“今日的鱼比昨日的好!” 慧姐儿也道:“像是两种鱼。” “是嘛,”陈世文感兴趣道:“那我得尝尝,看是不是真有这样好。” 吃草的鱼和吃豆子的鱼当然是不同的,味道变化不明显但口感吃起来就是两种鱼,尤其是后者的肉很紧实,煲不烂、煮不散。 小刺变少了,若是能长大些味道定会更好。 近些年精力都在养鱼上的大伯陈世诚吃得眼睛发亮,询问陈世文这鱼要如何养。 陈世文对此也是一知半解,让他失望不已。 晚膳后,陈世文消失了一段时间,回来便有些闷闷不乐,和孩子们说了一会儿话就让他们去休息了。 刘玉真待孩子们走后跟他说起今天发生的事,“今日秋菊告诉了我一件事,她说秋叶是府里老太太和二太太派来的,目的是为了……” “我原本是计划将她送回去的,但这事放任不管也不是个办法,因此我就想给她设个套,人赃并获之后再送到老太太跟前讨个说法,你觉得如何?” “你可知道她想偷的信是何物?” 陈世文神情严肃地听完,摇头道:“未曾听闻,我这里并无值得盗取的信。” “会不会是那个秋菊的丫鬟听岔了?” 刘玉真听他这么说便道:“那只能等抓到她之后审问一番了。” “哎,老太太和二太太也是,有什么事不能摊开了说,非得使这下作手段。” “是啊,有什么事不能摊开了说呢。”陈世文感叹着,望着她道:“真儿,你可有事瞒着我?” 刘玉真想了想回道:“是有事要告诉你,今日早上石榴的哥嫂来接她,结果闹出事情来了。” 她把事情的经过解释了一遍,然后道:“我已经让人把她关进了柴房,她这样的情况也不适合再待在此处了,明日一早就有人牙子来接她。” “往后如何,就要看她的造化了。” “这事我知道,”陈世文的神情没有什么变化,他认真地看着她,“我刚刚已经去瞧过了,除了这个以外,你就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还能有什么事? 刘玉真的脑海中快速闪过了今天这一系列事情,突然心里咯噔了一下,惊道:“难道你其实是想要纳石榴为妾?!” “不,不行,她这么丑,我不会同意的!” 陈世文初听时还有些高兴,但她话音一落他的神色便有些不对劲了。 他嘴唇动了动,想要开口又顿住,想要沉默又不愿,最终难以置信地看着她道:“真儿,你是我的妻,如今有人哭着喊着要给我做妾,你不同意,竟是因为她丑?!” “难不成今日是个貌美的,你便同意了不成?” “在你的心中,我究竟是何位置?” 刘玉真愣住了,她望着陈世文的脸,回答不出来。 第85章 刘玉真落荒而逃,躲在随园好几日都没有回去。 “尝尝,”饭桌上,曾氏给她夹了一块子蘑菇,道:“这是我女婿一大早送来的,鲜着呢,乖女儿,你尝尝。” 刘玉真嘴角抽搐地看着碗里的蘑菇,慢吞吞地夹进嘴里,嚼了两下就咽下去了。 “好吃吗?”曾氏问她。 “一般般。”刘玉真食不知味地回答。 “那再尝尝这个,”曾氏又给她夹了一筷子,这回是脆嫩的鲜笋,在流水里泡去了全部的涩味,呈现出一种好看的莹白色,再配上猪肉、酱油略微翻炒便是一道好菜。 “好吃吗?”曾氏又问她。 刘玉真是爱吃笋的,她略提起几分精神尝了尝,点头道:“味不错,是庄子上送来的吗?” 曾氏也尝了一口,笑道:“这也是我那女婿送来的。” “他听你说我爱吃夏至前后的菌子,如今没到那时节但是近日村子里有人上山采了蘑菇,味道一样鲜美,便送来给我尝尝。” “这哪是送给我的啊。”曾氏道:“昨日送了两条屋子旁竹林里,你念叨过几回的竹笋,今日送了你觉得我喜欢吃的蘑菇。” “我都没好意思说我女儿比我更喜欢吃蘑菇呢。” 曾氏笑盈盈地看着她,“你说他明日会送什么过来?” “娘!”刘玉真放下了筷子,“您不要提他了,他讨厌得很!” “好好好,”曾氏戏谑地看着她,“不说就不说,可怜人家吃一块味儿好的糕都巴巴给你送来,你就作吧,等哪一日啊他不来了我看你怎么办。” “您今日怎么老是向着他说话啊!”刘玉真捂住发烫的耳朵,“您以前不是很讨厌他的吗?” 曾氏老实说道:“就冲着你嫁给他一年,这性子还在如闺中一般模样,我呀,就讨厌不起来了。” 曾氏这话可是真的不能再真了,这女人嫁人后日子过得如何,不是看她吃穿,而是看她性子和闺中相比,是一如往常呢,还是偏激了、狰狞了、幽怨了、恶毒了。 如府里的二姑娘、此前在闺中时如朵花儿一般,娇娇柔柔。 但如今这性子就完全变了,虽然身子娇柔依旧,但性子却南辕北辙,尤其是此番流产之后,那颇受宠爱的妾室也紧跟着在屋子里滑了一跤,落下一个同样成了型的男胎。 妻妾相争,在周家闹得不可开交。 曾氏上次见她一眼就瞧出来了,她在周家的日子定过得不如何。 但是真姐儿每次回来,性子虽有些许变化但大体上是无忧的,尤其是此番她单独一个人回来,还是因了那种事,可把她和徐嬷嬷乐得够呛。 刘玉真郁闷地用筷子戳着碗里的白米饭,半响小声问道:“娘,您当年和父亲是怎样相处的啊?父亲是个怎样的人?” 提及已逝的刘大老爷,曾氏的脸上露出了缅怀之色,“你爹啊,是个君子。” “怎么说?”刘玉真问。 “他很孝顺,对你曾祖母、祖父以及祖母都是如此,但他的孝顺又与你二叔和三叔这般盲从的愚孝有所不同。” “他很关心家里人,是那种出门回来,会给家里每一个人都带一份礼的人。” “他还在世的时候,是一个出色的儿子、兄长、丈夫、父亲。” “至于我和他嘛,”曾氏停顿了半响,道:“他记得我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 “有一阵子我喜欢上了读诗,他就写了偷偷放在我的枕边,让我一醒来就能看见。” “我年轻那会儿还喜欢看话本,外头买来的笨得很,他就写了给我看,但其实啊他写的更笨。” 她的目光平静而柔和,“他刚走的时候,其实你外祖母想让我改嫁的,但我拒绝了,并且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没有后悔。” “真姐儿,这世上有你二叔那种见一个爱一个,将正妻的脸面弃之不顾的人。” “也有你父亲那般,让人念念不忘的伟男儿。” “你呀,”曾氏轻点了她的额头,“也是奇怪,我与你父亲琴瑟和鸣从未红过脸,你怎么在这上头这般不开窍呢?” “竟被女婿吓得躲回来了?” 曾氏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我的儿,娘是跟你说过,咱们女子的一生都在这大宅之间,在这垂花门后,婆媳、妯娌、妻妾、子嗣、中馈……” “这些都远比一时的情爱要紧。” “但也跟你说过若你能与夫婿举案齐眉,恩爱一生,那我也是替你欢喜的。” “你怎么就听了前半段,把后半段给忘了呢?” 刘玉真吐了吐舌头,小声辩解道:“谁知道他哪根弦搭错了,竟问我那样的事,以往那样不就好好的吗?” 前世今生的见闻都告诉她,情之一事最是折磨人,她根本就没有做好准备。 被他那样一问,自然就只好逃走了。 “得得得,娘也懒得管你了。”曾氏摇头,瞧了瞧沙漏站了起来,“你就晾他个十年八年的吧,但也要注意着要防着丫鬟们还有外头的人。” “可别阴沟里翻了船。” 刘玉真听得烦躁停下了筷子,冲着快要走到门边的曾氏喊道:“娘,您要去哪儿啊?” 曾氏回头,“我换身衣裳去给你祖母请安,你也换一身跟我一起去,为着让女婿到广州府做官,她都催了八百回了。” “你等下仔细些,她估计又要念叨你。” “怎么又是这个事啊?”刘玉真托着下巴,“我们刚回来的时候劝了一遍,您寿辰的时候我们回来拜寿又劝了一遍,到后头祖母她老人家过寿的时候又全家齐上阵劝了一遍。” “我前几日回来还劝了一遍。” “他们到底想要如何啊?陈世文都一再拒绝了,那个位置就真的那么重要吗?” 曾氏低头从掀起的帘子底下走过,声音远远传来,“这里头的事复杂得很,我也是刚知道不久,路上再和你细说。” 曾氏走后,刘玉真更是无趣,站起来从这头走到那头。 桂枝柔声劝道:“姑娘,太太说了要到老太太那儿请安呢,您该去换身衣裳了,这家常衣裳不好穿出门呢。” 刘玉真低头望了一眼,转身也回了屋子。 她此番突然回刘家住了几日,行囊没带几件但不愁衣裳穿,因为每个时节母亲曾氏都会挑了好看的料子给她做衣裳。 有些给她送去,有些就放她闺房里,今天换的就是这么一件。 一身大红色上绣牡丹图案的修身褙子,下配同色的石榴裙,衬得她明艳大方。 曾氏瞧见了暗暗点头,跟她低声说道:“我就觉得奇怪,那从九品的小吏是哪个牌面上的人啊,竟值得全家人上阵劝说。” “这事的缘由啊他们捂得紧,于是我就下了死力气让人去查。” “果真让我发现了端倪。” “是什么缘故?”刘玉真好奇地问道:“可是为了王家?” 曾氏叹息,“是也不是,你可还记得先头王家造船出海的事?结果船没回来,人也没回来,那阵子见天儿有人到王家催债。” “王家借了那么多亲朋好友,岂会忘了刘家?你祖母的体己银子还有家里库房的银子,大部分都在王家那艘船上了!” “这船一沉,这刘家的半付家底也沉了。” “如今可不就指望着回本?” “竟有这样的事?”刘玉真惊讶道:“不过这和陈世文有什么关系?光靠着那点检的二百两也不够啊,而且这要怎么分?” “那点歪瓜裂枣算得了什么?”曾氏道:“他们如今的目的是靠着这个小官,攀上那些真正的大海商,从头再来。” “这都是你二叔告诉殷姨娘的,也幸亏陈世文运道好,如果他还是举人之身,恐怕他们就要撕破脸拿出手段来了,可不止是如今这念咒般催促。” “好在除了女婿没人知道你卖了方子给邹家,他们也不知道女婿和邹家大爷的交情,不然啊还有得你烦呢。”曾氏叮嘱她,“这事你得捂紧了。” 但很遗憾的是,这次曾氏没有猜对,王家如今花了大力气找到了另外一位老举人,所以陈世文又变成了有望做大官的好女婿了。 那些“小事”也不再拿出来烦她。 老太太笑容和蔼,“五丫头啊,快到祖母跟前来,昨日睡得可好?” “祖母的庄子上送了鲜笋来,我让人给你们送一些尝尝,今年雨水足,这笋也比往年鲜甜。” “多谢祖母。”刘玉真给老太太和二太太行过礼,坐在了母亲曾氏下手。 今日的场景和回门那日很像,也是这么几个人,也是这般座位。 但众人的神色和那日子就很不同了。 见她望过来,二太太挤出了一个不太自然的和蔼笑容。 “五丫头,听说你要打发了秋叶和秋菊?不知她们二人犯了什么错?这两个丫鬟在母亲身边是最乖巧懂事的。” “因你要嫁人,你祖母担心你没人帮衬才给了你,这才短短一年多,怎么就要遣回来了?” 刘玉真对此早有准备,回答道:“因我们要上京,这秋叶和秋菊年岁也大了,不好耽误花期,这才让她们回去嫁人的。” 二太太听得皱眉,斥道:“怎么叫做耽误花期?五丫头你是真的不懂还是假的不懂?这两个丫鬟忠厚老实、人也俊俏,这是你祖母特特为你准备的啊!” “哎,你这些年的规矩真是白学了,女婿上京进学,你跟着去做什么?” “一个当家主母最要紧的是抚育子嗣,主持中馈,侍候女婿的事你让丫鬟们去做就行了,我看那秋叶就很好。” “人也懂事乖顺,卖身契又在你手里拿着,翻不天。” 她顿了顿,望着刘玉真同情道:“你莫要再瞒着我和你祖母了,我们啊如今都知道了你子嗣艰难,没怪罪你的意思。” “只是这样一来,在女婿身边放个人就顶顶要紧了,二婶给你出个主意,你啊就让秋叶和女婿上京,你在家里侍候婆婆,养育慧姐儿和康哥儿。” “如此才是做人媳妇的正道。” “将来秋叶有了子嗣,你再抱过来养着,如此也和亲的没差了。” “你若不喜欢她,将来再去母留子也就是了,你看看隔壁的周大……” 二太太啰啰嗦嗦地说了一通,刘玉真还没说什么呢,曾氏就被气了个倒昂。 刘玉真并没有告诉她石榴的事,所以曾氏一无所知,听到二太太的话自然是怒火中烧,“二弟妹你说的这是什么话?!竟这样咒我的真姐儿?她何时子嗣艰难了?!” “你管别人之前不如先瞧瞧自己?!” “你们二房什么时候才不往外卖破了身的丫头?什么时候才不从药铺里抓避子汤?听说?听说!我还听说二叔在府城娶了二房呢。” “我都替你丢人!” 曾氏快准狠地踩中了小王氏的七寸,她脸色涨红地站了起来,手指颤抖地指着曾氏道:“你,你你……” “好了!”老太太怒敲着拐杖,“你们两个都给我坐好,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 小王氏气喘吁吁地坐了回去,过了会儿急躁地问道:“大嫂你说的可是真的?” 曾氏冷哼,“听说的罢了。” “都闭嘴!”老太太打断了她们,犀利的眼睛直视刘玉真,“真姐儿,昨日秋叶回来哭诉,说你要把她们都赶走。” “她没了活路,便来寻我这个旧主做主,所以五丫头,如今陈家已经养不起一个丫鬟了吗?” 刘玉真很意外祖母竟说出了这样的话,以往这么出格的话都是二婶说的,顿时愣住了,惊讶地望着她老人家。 但还没等她想好怎么回,门外就跑进来一个丫鬟,用略带惊慌的语气道:“姑、姑爷来了!” “还,还带着秋叶姐姐!” 第86章 刘家的姑爷里头,有二姑爷、三姑爷和四姑爷、每一个都是姑爷但他们在刘家被提起的时候都是连带着排序的。 只有身兼大姑爷和五姑爷的陈世文,才会因为不知道喊哪个排序的缘故被省略,直接喊“姑爷”。 所以说“二姑爷来了”,那就是周秀才来了;说“四姑爷来了”,就是钱秀才来了;说“姑爷来了”,毫无疑问就是陈世文来了。 老太太一听便是大喜,连忙站起身子道:“快快有请!” 但相比于老太太的喜形于色,其他人就神色各异了,都顾不上看那神情略有些惊慌的丫鬟,暗自思量起来。 “姑爷”和“秋叶姐姐”,这两个人一起来可真是太让人误会了,不但老太太误会了,二太太和曾氏也误会了。 曾氏略有些忧虑地望着刘玉真,她不相信陈世文会在短短的这么一段时间里与一个丫鬟走得亲近,她只担心女儿不在家的时候被人钻了空子。 不知道陈家那头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会不会和女儿有关。 二太太则讽刺地笑出了声,“瞧瞧,瞧瞧!” “这都一起来了!” “片刻都离不得,黏糊得紧,照我说呀,这天底下就没有不偷腥的爷们!” 她斜看着曾氏,“没准秋叶如今都怀上了,但却被人从中作梗无处伸冤,女婿带着她,来寻老太太做主呢!” 二太太的声音响亮得很,但却丝毫没有影响到刘玉真,她不过略想了想便明白了这里面的缘由。 那一日,她与他说了秋叶的事情后还没来得及安排,便借口与母亲商议嫁妆处置一事回到了随园,然后就一直没回去。 他估计等不及,就自己动手了。 也不知周全不周全。 老太太站直了身子,并未出去相迎,以她的身份,能站起来已经是贵客才有的待遇了。 但她脸上的笑容却是随着一群人的走进而渐渐凝固,甚至变得严肃起来。 “女婿、女婿啊!”二老爷紧走了几步追上陈世文,“你这是怎么一回事啊?你身后这几个又是什么人?” “咦?这不是母亲身边的秋叶吗?” “长得挺标致的,我记得母亲是给了你的,你怎么把她押回来了?” 饶是刘二老爷再迟钝,这会儿也意识到不对劲了,他望着满脸寒霜的陈世文,犹豫着问道:“这是怎么了?” “这件事,说来还得问一问老太太呢。”随着陈世文说完这句话,他的一只脚已经踏入了寿安堂。 虽只是站在门口,但他直愣愣站着没有行礼的动作、冷峻的面容以及毫无笑意的脸都让众人意识到了他的来意不善。 他扬了扬手,“把人带上来吧。” 话音刚落,其身后郑寡妇和钱家的就押解着狼狈不堪的秋叶走上前来,也不给她松绑,钱家的就猛地一推将她压跪到地上,引得她发出一声呼痛声。 但无论是什么声响都被她嘴上的汗巾子给堵住了,只得一声呜呜的闷哼。 “这是怎么了?”老太太缓缓地坐回了位置上,问道:“可是这丫头犯了错?孙女婿啊,咱们是书香门第、积善人家,没得虐待下人的。” “若罪不至死就宽恕了她吧,回头祖母给你补两个好的。” 秋叶抬起头,感激地望着老太太。也是如此,屋内的众人才仔细地看到了她如今的模样。 她原本也是刘府有数的标致人,要不然二老爷也不会如今还记得,虽说是个丫鬟但也没干过粗重活计,再加上衣裳料子、胭脂水粉每月都是发的。 再有老太太的赏银,小丫头们的孝敬,这日子过得比普通人家的姑娘都要强些。 五六分的颜色也被打理得有七八分。 但是如今…… 一边脸肿得老高,嘴角有血迹似乎是裂开了,白皙柔嫩的脸颊上也有指甲划过的痕迹,至于身上就更不像样了。 似乎是在地上滚过似的,沾满了灰尘,这也就罢了,仔细一瞧衣服上还有几个脚印? 和以往相比,可真是让人大吃一惊。 “老太太,这可是不成啊!”钱家的挺直了胸膛,把路上三老爷教的话说了一遍,“这秋叶,可是犯了大错!” “我们家三老爷和三太太就要上京了,这一两年都不回来,所以前几日三老爷就让人送三太太回娘家待一阵子,陪陪亲家太太。” “他自个儿呢这几日也是在长辈跟前尽孝,连前院的书房也很少去。” “然后竟就被这个贱婢给瞧上了啊!”钱家的越说越流畅,如竹筒倒豆般一溜烟说完,“她竟然趁着三老爷不在的时候溜到书房偷东西!” “一大清早就鬼鬼祟祟的,说要到城里买女儿家的东西不见了踪影,结果回来就往书房里钻!” “也是老天有眼,小少爷缠着三老爷去书房找画本,这才人赃并获!” “不然陈家可就要被她搬空了!” 刘二太太自从看到陈家人压着早上刚见过的秋叶进来之后,就心中惴惴不安,整个人如斗败的公鸡般恹了,闭紧了嘴巴一声不出。 还时不时看向上首的老太太。 如今听到钱家的这么一说忍不住道:“陈家有什么好东西?就那座转不过身来的屋子还是借钱起的,砖缝里数不出二两银来,要不是……” “婉娘!”老太太犀利地看着她,“你在胡说些什么呢?” “亲家的宅子是祖孙三代勤勤恳恳攒钱起的,一分一毫都珍贵得很,还有你挑的这贪财丫鬟竟敢做出这样的事,还不快给孙女婿赔不是?” 又转头向陈世文道:“孙女婿啊,这回是你岳母看走眼了,你多多包涵。” 精明的老太太只让当家的二太太赔礼道歉,却对秋叶偷的东西绝口不提,不但不提还让人把秋叶带走。 “婉娘,你喊了人把这丫鬟带下去好生审问,定要给孙女婿一个交代。” 二太太一喜,正要叫人却被陈世文伸手阻止了,他从袖袋里取出一张盖了红手印的白纸,道:“不必劳烦了,这丫鬟在家里的时候便已招供,我之所以送了来是有一事疑惑不解。” “想要问一问老太太和二太太罢了。” “哦?”老太太镇定地问道:“不知孙女婿想问何事?这丫鬟虽说在老身跟前长大,但一个丫鬟,老身是不太注意的,婉娘,你让人去喊了府里教丫鬟的嬷嬷来。” “看看孙女婿要问什么事。” 二太太正要吩咐,但又被陈世文打断了,他说:“不用了,我想问的人都在此处,这秋叶招供说老太太和二太太指使她在陈家偷一样东西。” “若是成了便予她二百两银子。” “不知老太太可还记得?” “胡说八道!”二太太跳了起来,怒道:“我们刘家家财万贯,什么都有!” “哪用得着去陈家偷?” “快,快来人把这信口胡诌的丫鬟拖下去打死!” 刘二老爷被这一系列的发展惊得目瞪口呆,不但是他,就是后头赶来的大爷、大奶奶,二爷、二奶奶,殷姨娘等也是惊疑不定。 目光在老太太和二太太之间游走。 老太□□稳地坐着,但二太太却是柳眉倒竖,“你们看着我做什么?反了天了!陈家有什么值得偷的?!” 这倒也是,整个刘家都知道陈家穷得很,陈世文小时候来刘家上学的时候还穿过打补丁的衣裳,装饭的盒子里常年都是青菜萝卜。 也就近两年才稍微起来了些,但在刘家眼里陈家还是精穷精穷的。 于是目光又集中在了陈世文身上。 自从进了这屋,陈世文就淡定得很,在众人吵吵嚷嚷说话的时候他甚至还有心思冲曾氏行了个礼,又暗暗告诉刘玉真让她放心。 如今被这么怀疑地看着,他也是神情自若,“陈家是穷得很,所以这丫鬟想偷的不是银两,而是一封信。” 在屋内大部分人的好奇目光中,陈世文慢条斯理地取出了一个被拆过了的信封,高高举起,对着老太太道:“这信这几年就藏在我的书房中,幸运的是,并未被偷走。” 二太太瞪大了眼睛,就要冲上去抢夺,正在这时忽听到背后丫鬟惊呼道:“不好了,不好了,老太太晕倒了!” “快来人啊!” “快,快去请大夫!” …… 老太太既然都晕倒了,在大夫来了扎了几针之后都未醒转,那这场质问自然就是虎头蛇尾,不了了之了。 二老爷中途几次询问那封信的事,都被二太太哭天抢地地搪塞过去。 无奈之下,众人就只好在寿安堂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上无太大表情但是脑海中思绪沸腾。 所有人的重点都在关注那封信,但是事情一出陈世文就把信收起来了,后面一直没有拿出来过,也任由二太太派人把秋叶带下去。 没有再紧紧相逼。 这让不知道内情的几人是挠心挠肝的,眼巴巴地望着他。 但如今的陈世文重心已不在信上,他柔声问着坐在身侧的刘玉真:“早上我让人送来的蘑菇你可尝了?清炒做汤都好,清甜得很。” “尝了尝了,”刘玉真胡乱地点头,低声问他:“那信是怎么回事?” 他刚刚拿出来的那封信,老太太和二太太很震惊,二老爷和大爷、二爷等很疑惑,刘玉真也同样疑惑。 因为她清楚地记得她之前跟他说起的时候他是不知道是什么信的,怎么才过了几日就冒出一封信来,还“这几年就藏在书房中”? 陈世文没有回答,他握着她的手,低声道:“这件事晚些再与你说。” “如今你和岳母可以想想,要拿着这信向老太太讨什么了。” 第87章 讨什么? 这几个字可不一般啊。 陈世文如此自信,可见这信是个了不得的东西!能让老太太让步、妥协。 所以一回到随园她就忍不住拉着他的手,急切地问道:“你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 “你可是知道了什么?” “那信你是从哪里找来的?你之前不是说不知道吗?怎么突然就有了信?” 曾氏也是糊涂得很,问道:“文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那信里有何玄机?” “刚刚在寿安堂的时候我瞧你胸有成竹,便没多问,如今你可要细说了才好。” 相比于刘玉真的急切和曾氏的困惑,陈世文泰然得很,他朝曾氏行了一礼,“岳母,让您担心了。” “其实这事很简单,我们下月便要上京,真儿便说要先把家里的事料理干净了,这首先便是到了年纪的丫鬟们。” “在此期间,有个丫鬟名秋菊,想必岳母您还记得,她跑来和玉真说发现了一个屋里住着的秋叶到处寻一封信。” “这次要把她们都遣回家去,她便说了出来,但我们两个都茫然得很,无论是我还是真儿都从未见过如此重要的信。” “若是放任不管也不好,于是真儿就想了个主意,让人透了消息给她说信就在书房,她立功心切便上当了。” “于是便人脏并祸。” 原来如此,曾氏听得有几分后怕,冲着刘玉真埋怨道:“你这孩子,这么大的事你怎么瞒着我,这几日都未曾与我说起过。” “若是文博不说,我都还蒙在鼓里呢,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娘了?!” 刘玉真语塞,她这几日乱糟糟的,都忘了这事,就只提了当他们上京之后她的庄子、铺子等托母亲打理。 旁的什么都没说。 不过如果这样回答母亲肯定会训她一顿的,于是连忙转移话题,问陈世文,“那信呢?快给我瞧瞧,你不是说没有信的吗?难不成你之前都是骗我的?” “的确是没有信,”陈世文诚实地回答,从袖袋里取出了那份把老太太‘吓晕’的信递给她,“你瞧,里面是我顺手塞进去的康哥儿描红用的纸,没有骗你。” 刘玉真半信半疑地打开一看,果然是康哥儿那天马行空的笔迹。 可见是封假信。 她随手放到一边,问道:“你用这假信,骗得了一时,骗不了一世啊,要是被拆穿了你怎么办?” 到时候老太太肯定非常生气,会做出什么事情来都不知道。 “她不会知道这是假的。”相比刘玉真的疑惑,陈世文就笃定多了,他解释道:“我特地当着秋叶的面,把这信从一本不常见的书里取出来的。” “显得这信藏得很严实。” “如今秋叶已被带下去问话了,她们自然就会认为这信是真的。待会儿老太太醒来,我就当着她的面把这信烧了,她只会松一口气,不会想到这信竟是假的。” “文博说得有理,”曾氏比他们两个都要了解老太太,“她既然觉得这信在陈家,又让人找了一年多都没有找到,定是觉得这东西被文博藏起来了,那他拿出来自然也就合情合理了。” “只是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信,老太太竟如此着紧。” 曾氏随口感叹了两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陈世文的目光移开了。 “没准是账册?”刘玉真按照常见的思路推断,“上面记载着刘家行贿受贿的证据?” “又或者是很重要的地契?” “什么行贿受贿,净胡说!”曾氏道:“你祖父做官那是清明得很的,置办下这偌大家业是老太太和王家人跟在老太爷身边四处做生意。” “至于地契等,若里头装的是刘家重要的东西,那为什么会出现在陈家呢?”曾氏问道:“这和文博又没有关系。” “那种明面上的东西只要和文博说一声,随时都可以拿回来,用不着偷。” 这刘玉真就不知道了,“可如果不是这些,又是什么能让老太太和二太太都大惊失色呢?” 两人沉思起来。 过了片刻,陈世文出声打断道:“岳母,真姐儿应该和您提起过过继一事,不知您想得怎么样了?可要这次和老太太商议一番?” 刘玉真紧张地看向曾氏,道:“娘……” 曾氏淡然地笑了笑,“这件事容后再议,我突然想起一件事,自从老太爷告老之后,我已经有十多年没去京城给父母请安了。” “这回我与你们一道上京。” 曾氏没有在屋里待多久,她一走就只剩下陈世文和刘玉真两个人,陈世文还好只是盯着刘玉真瞧了一会儿,但刘玉真却是满身不自在。 她给他倒了一杯茶,闲聊般问道:“家里可还好?” 陈世文慢悠悠地回道:“家里都还好,就是康哥儿一直念叨着你。” 刘玉真:“……” 这话没法回了,于是她又起了一个话题,“那个笋挺好吃的,家里可还有?可以剁些和肉馅一起包馄饨吃。” “早上吃这个最好了。” 陈世文无奈地看着她,问道:“真儿,你到底在害怕些什么?” “我不过是问了你一句话,你那天夜里一直没回我也就罢了,第二天还回了娘家。” “把我吓了一跳。” “你就这么排斥与我好吗?” 刘玉真沉默着,半响抬头,认真地问道:“你,你为什么会不想纳妾呢?” 她说完之后意识到这句话有歧义,连忙补充道:“我不是要给你纳妾,你不说我是不做这个吃力不讨好的事情的。” “而是,而是你为什么说此生不纳妾呢?你们读书人不是最讲究红袖添香的吗?” “天天想着享尽齐人之福。” “二叔的院子里常年头争奇斗艳,三叔以前虽然没有妾但也有一两个通房,就连我爹也有一个郭姨娘,你怎么就肯定地说‘此生不纳二色’呢?” 陈世文还真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他沉默了片刻然后认真地回道:“我没想到你竟对这事有疑惑,我说不纳妾,这对我而言不是什么困难的事,也不是让人难以置信的事。” 他微抬起头,陷入回忆之中,“我自小便在乡间长大,我们陈家是没有人纳妾的,前几代祖辈们也有子嗣艰难的,但都没有二心。” “后来我长大一些,来到刘家族学才知道这大户人家是会为家中到了年岁的男儿,准备教导人事的通房丫鬟的。” “这些丫鬟好一些的就被抬成妾室,不好的就随意配人,当时族学里年长些的还就此互相攀比过谁的丫鬟更为貌美,当时我很是惊讶。” “不过也只是惊讶罢了,我每日功课都忙不过来,对这些事情就只是左耳进右耳出。” 这就是世情了,男子到了岁数长辈就会给他安排人教导人事,而女子到了岁数就被勒令大门不迈二门不出。 只在出嫁前给那么两本图看一看,刘玉真对此不想评价,催促道:“后来呢?” 陈世文继续说道:“后来,后来发生了一件事,你可还记得付兄?” “以前跟着令祖父学习的人里头,就数我和付兄最有天资,我自幼家贫吃过许多苦头,是以有了读书这出人头地的机会便紧紧地抓住。” “而付兄出身富裕,与学业上头就松散了些,特别是当其母给了他一个丫鬟后。” “他爱极,曾经带出来给我们见过,还让我们喊她小嫂嫂。并且在付二奶奶进门后依然如此,甚至付二奶奶怀孕后还让那丫鬟也怀孕了,他想要给她一个儿子,作为她后半生的依靠。” 天,没想到之前看起来夫妻恩爱的付家二郎竟有这样的往事。 刘玉真惊讶了,她仔细回想问道:“可是我上回去付家,他们家就只有嫡长女啊,没有什么庶子庶女,而且也没看见受宠的姨娘。” “死了,”陈世文摇头,“她的确是怀了付兄的孩子,但却没有生下来。” “却原来,那个丫鬟仗着付兄宠爱,对付二奶奶不恭不敬,还害付二奶奶滑了胎。人田家也不是好惹的,顿时就把补品流水般的送过去,补得胎儿太大,一尸两命。” “付兄当时都癫狂了,要付二奶奶偿命,田家见此便斩断了两家的合作,付家为那门生意付出了极大心血,险些一蹶不振。” “然后付兄就被两个家族联手教育了一番。” “往后几年,付兄经常酩酊大醉,学业一落千丈,数次赶考数次落榜,付家老太爷险些废了这个长孙。” “那时候的我,看着付兄这般模样也是心有余悸,觉得这妾室真是乱家之源。” 说到此处,陈世文郑重道:“真儿,不知你可曾听过,玉珠也曾不顾我的反对,把身边的一个丫鬟开了脸。” “我虽未曾到过她的屋内,但是我某天若是与她说上一句话,玉珠便会随意地挑个理由,罚她在廊下跪着。” “那丫鬟原本也是她身边得脸的,刚嫁过来时两人好得很。” “但只是名分上有了差别,玉珠就不把她当人了,而那丫鬟也是见天儿找我诉苦,让我烦不胜烦。” “而后某一日我从书院回来,她就告诉我那丫鬟想害慧姐儿,于是她就吩咐人乱棍打死了,尸体扔到了乱葬岗。” “我,我当时真的是惊骇莫名。” 这事刘玉真知道,不但知道还和段嬷嬷讨论过这丫鬟的死另有缘由,原来是这样的缘故。 陈世文不等她回答,感叹道:“既然厌恶妾室,又为何要抬举呢?难道只是为了出门在外,别人称赞一声‘贤惠’?” “若是如此,那大可不必,我就一个人科举已耗去我所有精力,实在应付不来两个女子。” “一夫一妻是一个家,两人齐心协力,一妻一妾那就是两个家,彼此一生争斗不休,无论我在外头挣得多少家业,怎么分,她们都不会满意的。” “所以后头再议亲的时候,我便允诺此生不纳二色,以绝后患。” 刘玉真惊讶地看着他,没想到他竟然是这样想的,这让人说什么好。 话虽粗了些,但道理是一样的,做妻子的不会满意妾室与自己平起平坐,做妾的不会满意子女与正房生的待遇差距过大。 两人会在各方面争夺,争到最后往往就伴随着陷害、死亡、夭折、分家等等。 多少显赫的家族就落败于此。 陈世文郑重地看着刘玉真,“我来此世间,不求轰轰烈烈名留青史,但也不想后代子孙翻看族谱,看到我的这一页,里头唯一能称道的竟是娶了几个妻妾,生了几个儿子。” “其余一事无成。” “所以,真儿,那样的话你往后莫要再说了。” 第88章 所以这个人不是天生不爱纳妾,而是听过、见过一系列悲剧之后转变了想法,不像一般男性一样觉得妻妾会亲如姐妹? 并且在此基础上,为了家庭和睦、子嗣平安成长,为了自己能把精力都用来发展事业,于是就决定不纳妾。 因为他志不在此。 不得不说这样的男人有些奇怪,但也比那随意指天发誓的要真实,刘玉真越想越是想笑,嘴角不自觉地上弯,连眼睛里都盈满了笑意。 陈世文脸色微红,轻咳了两声,略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 …… 还没到晚膳时分,老太太就“醒”来了,客客气气的差人喊陈世文去说话。 临出门时刘玉真认真地再说了一遍,“你待会儿要和老太太说母亲上京的事,自从父亲死后,母亲就再没出过远门了。” “日常顶多就是去慈悲寺上香,没有男子护送她是不能到京城去的,这回难得有这样的时机,要让母亲在京城多待些日子才好。” “我明白的,”陈世文点头道:“你就放心吧,我晚些就回来,若是我回来晚了你和岳母就先吃饭,不用等我。” “到时候再说吧。”刘玉真没有答应他,她目送着他远去,有些开心又有些担忧,在屋子里转了两圈然后待不住,出门去寻母亲说话。 曾氏一身檀香味地从里间出来,眼眶微红,看到她便笑了,“怎么这会儿过来了?不陪着女婿?” “老太太喊了他去,”刘玉真老实回答,“娘,您要去京城的话家里这边是谁来打理啊?田亩、庄子、铺子虽然有人看管,但也得有个人时常去瞧瞧。” “特别是我那胡菜,今年我预备着多种一些,不单是庄子上的,我那租出去的田地也都要种上,这些都要和农户们协商好。” “可我身边也没有能做主的人。” “凡事都让人写了信上京询问那也不是个法子啊,正要等到我回话,那黄花菜都凉了。” 曾氏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徐嬷嬷的儿子德文是个能干的,就让他留在这吧,我晚些传他来吩咐几句便罢了。” “你的那些产业也可以一并交给他来打理,左右不过一两年我就回来了。” “德叔我是放心的。”刘玉真没有意见,问道:“您不在京城多待些时候吗?您和外祖母也好些年未见了,住个十年八年也不碍事啊,住腻了外祖家便住我那儿。” “你女婿不会有意见的,我那宅子还是您给我的呢。” “你这孩子,说的是什么胡话呢。”曾氏笑着埋怨道:“我一个做岳母的,怎好与女婿住一处呢?脸面还要不要了?” “我到了京城哪儿都不能住,只能住你外祖家,不过不碍事,你外祖家那屋子还是你外祖母买的,我那院子这么多年都空着呢。” “时时都有人打扫,我住那便成了。” “京城那宅子竟然是外祖母买的?”刘玉真惊讶道:“您之前从未说起过啊!” 刘玉真长这么大,还真是不知道京城曾家那宅子是外祖母花银子买的,怪不得比周围的宅院都要大些,毕竟外祖母以前是富庶得很的。 “这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说给你听做什么。”曾氏叹气道:“你外祖父一直都做着小官,俸禄不多,又还要接济田家。” “所以这钱袋子常年都是空的。” “可一大家子又不能老是租屋子住吧?就买了现在那宅子,前两年你那些表哥表姐岁数大了,住不开。” “正好隔壁的一个老大人告老还乡,于是又把隔壁买下了,开了个门做成跨院,让你二舅舅一家住里头。” “这事啊你到京城就知道了,”曾氏看着刘玉真的神情笑道:“你别撇嘴,你外祖母手里握着那两张屋契呢,吃不了亏。” “她老人家是我见过顶聪明的一个人了。” 刘玉真这才放下心来,“娘,不是我说,实在是那田家太不知羞了,做出来的事让人没法看。”她只要想到小时候在京城住过的那一段日子,便看不上那田家。 “不看就好了,”曾氏神情平淡,“他们如今已翻不出什么风浪了。” …… 陈世文跟着领路的丫鬟左走右走,穿过花园、回廊一直走到了寿安堂。 老太太这般年纪已不用避讳什么了,所以丫鬟一路领着她到了内室,瞧见了额头上带着抹额,正喝药的老太太。 以及在一旁呆若木鸡般站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看到他进来吓了一跳倒退了两步的二太太。 去年喝过很长一段时间苦药汁的陈世文略嗅一嗅,便闻出了屋子里人参的味道。 浓得很。 他顿时就了然了,拱拱手,喊道:“老太太,您可算醒了。” “孙女婿啊,让你见笑了。”老太太摆摆手示意丫鬟把药碗拿走。 “老太太,大夫说让您把这药都喝了呢,”那丫鬟有些为难,细声劝道:“您刚刚受了激,身子要紧,可不能再晕了,这次险些醒不过来。” “罢罢罢,你这丫头啊,就是这副爱操心的性子。”老太太又张开了嘴,这一个喝一个喂,好一会儿才喝完。 老太太喝完了药,丫鬟又细心地服侍她擦嘴、涑口等等。 过了许久,一切都料理完的丫鬟们才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关好了门。 这屋子里就只剩下老太太、二太太和陈世文三人。 老太太和陈世文都没有开口说话,但是二太太却是等不及了,开口道:“陈文博,你手上那信呢?那是我女儿的信,快给我!” 陈世文闭上了眼睛,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刚开始真儿问他的时候他是不知道信是什么的,但后来左思右想,却是渐渐明白了。只有涉及到刘玉珠,她们两个才会这般着紧。 他讽刺地笑了,“为何?是因为里头有不想我知道的东西吗?” “什、什么!”二太太惊慌道:“不过是表哥表妹间说说诗文罢了,谁,谁瞒着你了?!” “你,你莫要血口喷人!” 陈世文已经不想和二太太说话了,他的目光移向今日略显疲态的老太太身上。 问道:“老太太,您怎么说?” 今日发生的事出乎老太太的意料,使得她不得不采用“晕倒”的法子来拖延时间,明面上她是躺在床上,但是暗地里却是把秋叶好好的审问了一番,自然也就知道了这信的来历。 她的这个心就更为沉重了,意识到她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瞬间,她便是深深地长叹气,“文博啊,珠丫头打小便是个好诗文的,这么多门功课里头,就数这诗文最好,时常写了给人看,还组了个诗社。” “你们小时候在一块读书这事你也是知道的,那封信里头,便是那会儿写的诗。往后她嫁给了你,那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从未越矩的。” “我们想要找回来也是想要留个念想。” “这人死了,万事皆空。” “我们这些活着的人呐,也就只能瞧瞧他们留下的东西,想一想以前的日子啊……”老太太说着说着,便是老泪纵横。 “你岳母让人悄悄地拿,也只是为了不惊扰了真姐儿,她那孩子如今心心念念着你,若是知道你还收着珠姐儿的旧物。” “定不知道要如何伤心。” “瞧瞧她这一回,不过是有个丫鬟说要与你做妾,这就赌气回娘家来了,长此以往,我可是不敢再让她回去的!” “我已失去了一个孙女,可不能再失去另一个啊!” “娘,娘你别哭啊……”二太太也似真似假地哭了起来,“我可怜的珠儿啊,你怎么这么年轻就去了啊?!” “让我们白发人送黑发人,还有你那两个年幼的儿女,可教他们怎么活啊!” “珠儿啊……” 二太太越哭越伤心,直到最后真情实意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陈世文默默地听着,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随着他这举动,老太太渐渐止住了哭声,二太太也是抽抽噎噎的,时不时地拿眼角瞧他。 他从袖中取出了一封信,轻捏着封口似乎想要打开。 老太太顿时一惊,正要说话却看到他缓慢地一步步凑近了燃烧着的烛台上,手指抬起将那封信凑近了高涨着的烛火。 然后又拿开了。 老太太和二太太的心这一紧一松再一紧,都有些喘不过气来,呼吸间只听得陈世文的声音说道:“此事,看在两个孩子和真儿的份上,我可以既往不咎。” “但是我有两个条件……” …… 德叔的确是个能干的,听到刘玉真的吩咐笑道:“姑娘您就放心吧,您的这些田庄、铺子我都会打理好的,耽误不了您的事。” “只是这收成不知您是如何想的?” “可要安排人给您送去?” 刘玉真摇头,“不必了,我身上带了银子呢,这样吧,你帮我瞧瞧有没有合适的庄子、田地、山地等,若有便都买下吧。” “田地和庄子都按照我吩咐的种,至于山地,可种些茶树、果树等。再在树下养些鸡鸭、也能有个好收成。” “是。”德叔应下了,后又突然想起了什么笑道:“说到这田地,如今托姑爷的福,百山镇那边的地都涨了呢。” “人人都想去那边买地,好养出吃了能像姑爷那般考中举人、进士的儿子。” “所以百山镇的地不好买,旁的地方倒是零星有卖的。” “若姑娘您有意,我这就去办。” 刘玉真自然是没有意见的,便点头同意了,而后母女两个和德叔又商量了些事情,便看到陈世文神情略有些不对地回来了。 刘玉真和母亲对视了一眼,均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困惑之色,不过现在不是询问的时候。 她走上前去挽住了他的手,笑问道:“你回来了,正等着你吃饭呢,芳婶用笋做了一道鸭汤,这是她的拿手菜,你待会儿多尝尝。” 陈世文望着她的脸,缓缓道:“好。” 第89章 因时间太晚了,所以这一日两人还住在了刘家,第二天一早用过早膳后才启程回去。 刘玉真不忘再提醒母亲,“娘,我们定下是下月初八启程,您可别忘了,这几日要收拾好您常用的东西,可也别太多,那商队能腾出的车马有限。” “知道了,昨夜你已经说过好几回了,”曾氏无奈地说道:“这出门的事情啊,娘懂得比你多呢,你就放心吧。” 陈世文也在一旁劝她,“我们先回去吧,过几日你再打发人来瞧也是一样的。” 刘玉真这才上车离去。 只在车上还是有些放心不下,“母亲身子不好,这天太热太冷总要病上一场,去年冬日就病了好几日,等我们路过府城的时候去善心堂找那老大夫瞧瞧吧。” “也拿一些常见的药丸子。” “这出门在外,也不是时时能遇上好的大夫。然后你也去让大夫把把脉,看是否还留有病根,可别走到半路就病倒了。” 陈世文无奈,“我的身子早就好了,你真的不用担心。” “好了再看看也是没差的,”刘玉真坚持,“你昨夜就一宿没睡,如此不爱惜身子怎么行呢,这路也算平稳,不如你合上眼睛睡一会儿吧。” “我……”说到一半又语塞,陈世文苦笑着摇头,脑海中纷乱的思绪在一阵阵梅花香气中渐渐地平静下来,许是昨夜未眠实在是太累了,如今他竟真的睡着了。 直到一阵颠簸,他睁开略有些迷茫的眼睛,又很快恢复了清醒,问道:“这是怎么了?” “快到家了,这条路不是官道,颠簸得很。”从这条路来回过几次的刘玉真正无聊地玩着一个九连环,拆了串、串了拆如此往复。 “那你可得失望了,”陈世文掀开帘子往外看去,“外头的官道也不平整,比这更颠簸的也有。” “真的吗?”刘玉真确认般问道,得到肯定的回复后叹气,“那我得让人把马车修整一番,不然在路上岂不是要颠散架了。” “哎,这出门在外,里里外外都得预备上。”她在心里的出行单子上又添加了一项。 “修整?”这个话题让他提起了点精神,问道:“如何修整?” 刘玉真略环视了车厢一圈,举例道:“比如这车厢内只两条固定的凳子,坐是无碍的,但躺着却不太方便,可打一块合缝的板子架于其上。” “如此行路时便可躺着,夜里若错过了住店的地方也能凑合着睡。” 陈世文想了想上次出行时,他和钱贵两个大男人蜷缩着睡在条凳上的情形,点头赞同:“有理,这板子最好是做成几块,不用的时候可以收好。” “还有这小桌子,”刘玉真指了指车厢前边固定的桌子道:“这个做成能收能放的,不用的时候便收起来,如此也宽敞些。” “以及这窗户,要把这窗户纸换成纱布,如此行走时便凉风徐徐,车里也没有那么闷了。” 刘玉芝随着又一次颠簸握紧了桌沿,“最要紧的是车轮!” “这车轮怎么了?”陈世文稳住身子,伸手去扶她,“这种木材硬得很,做车轮能用好些年,是我们这最好的了。” “可是不抗震啊!”刘玉真高兴地说出了她刚刚想到的主意,“我们应该像做鞋子一样,在车轮外也包裹一层千层底布,如此车子驶过颠簸的路,那些布便陷入里头,坐在车里的人便感觉不到震动了。” “用破旧的衣裳多做几条车轮布,如此在路上磨损了也有得替换,如今车同轨,到哪里都是可以用的。” “你觉得如何?” 陈世文略带惊奇地望着她,如果刚刚车内的改动是女子心思细腻的缘故,那这个主意便不同凡响了,值得一试。遂道:“回去我便画张图,找人试做一番。” “若真的好那我们便多做几辆。” 刘玉真:“一辆车坐三五个人,我们这边需要三辆车,两辆车坐人,一辆车放行李。钱贵、李二、冯大各赶一辆,我已经让人教他们赶车了。” “至于我娘那边,你也给她预备三辆车吧,她的行礼估计会多一些,做一辆车不过十多两银子,也省得她到外头买了。” “你从京城回来还剩了些银子,过年祖父也分了我们一些,如今家里还有五百多两,够使的。” 陈世文点点头,心中有数了。 回到家里之后,他忙着去画图纸,找人试做马车,而刘玉真则吩咐人陆陆续续地收拾东西。 此时他们要上京的事已在亲戚家传遍了,几家亲近的都来送了议程,嘱咐了好些平平安安之类的话,各种各样的平安符刘玉真都收了好些。 这都是一片心意,刘玉真仔细地收好。 直到大嫂小张氏挺着个大肚子神神秘秘地给了她一包符灰,“三弟妹啊,这是仙婆给我的符水,灵验着呢,你可要收好了。” 这些日子刘玉真收过银子、布匹、点心、平安符还有据说包治水土不服的泥土。 但符灰还是第一次,不由得诧异地问道:“大嫂,这符灰是作什么使的?” “这是求子的!”小张氏小声地说道:“三弟妹啊,这没儿子的苦我这半辈子可是吃得足足的,我听说你也不能生,就让郑寡妇去仙婆那里求了这符灰。” “你吃了就能生了!” 刘玉真哭笑不得,解释道:“大嫂,那是石榴胡说的,我不是不能生。”只是她现在还不想生罢了,药也不能吃了,于是每到特殊时候就早早装睡。 有好几次都让陈世文以为她身子不适,坚持一个月请一次大夫到家里来给众人把脉。 久而久之,村里有那不适的也揣着几个铜板到陈家来了,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 见她还是不信,刘玉真郑重提醒道:“大嫂,你是生芙姐儿的时候伤了身子,后面吃了严嬷嬷和善心堂老大夫开的药身子就好了。” “你怀孕了那是缘分已到,和这符水没什么关系,而且你现在怀有身孕,在这吃食上就更要慎重些,这来历不明的东西可不能吃!” “不是,”小张氏辩解道:“大夫是治好了我的病,但赐给我儿子的却是仙婆!” “我就是吃了这仙婆给的符水才怀上的!怀上之后我就没吃了,我可不傻如今都是娘让我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刘玉真:“……” 她无奈地看着小张氏一副‘我说得有理’的表情,又生怕说重了刺激到她,只好收下了那包符灰,嘱咐道:“大嫂,那往后你可不能再吃了,孩子生下来以后也不能让他吃。” 为了永绝后患,她还吓唬道:“你想啊,这仙婆这般灵验,你也说了你肚子里的孩子是喝了仙婆给的符水之后才怀上的。” “倘若你再喝这符水,又或者是往后给孩子喝仙婆给的符水,那神仙会不会把这孩子收走?” “让你再见不着他了?” 小张氏吓了一跳,大惊道:“竟有这样的事?!”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刘玉真再度强调,“所以大嫂,你往后可莫要再喝了。” “不喝了不喝了。”小张氏此前从未想过这一遭,如今听刘玉真这么一说顿时越想越觉得有这可能,连忙站起身子道:“我去给太婆婆上柱香,让她保佑我儿……” 刘玉真无奈地看着她远去。 “姑娘,这符灰怎么处置啊?”桂枝指着桌上符纸包裹着的那一大包符灰问道。 刘玉真:“扔臭水沟里吧,记得莫要让人发现了。” “姑娘放心,我兑些水搅和一番,保准水都发现不了。”桂枝嬉笑着将那包符灰收了起来。 …… 芙姐儿走进了慧姐儿的屋子,手里拿着一个绣了两朵小花的粗布荷包。 慧姐儿在屋子的一旁心无妨碍地看书,而梅香正在忙里忙外地收拾东西,她虽然走个不停但却未发出很明显的响声。 随着她的走动地面上的两个大箱子正缓慢地被各种东西填满。 被褥、衣裳、喜欢的摆设、玩具等等。 这样的情形看得芙姐儿停下了脚步。 慧姐儿看完了一页,抬起头道:“梅香,母亲说大衣裳就不要带了,我们走的是海路,船行得快这路上都穿不了棉袄子。” “带一件厚实的披风就好,到了京城再做新的。” “哎。”梅香脆生应着,从箱子里把冬天穿的棉袄、毛皮衣裳等都拿了出来放到一边。 然后转身的时候看到了站在门口的芙姐儿,顿时就冲着芙姐儿行了一礼,喊道:“请大姑娘安,姑娘,大姑娘来了。” 慧姐儿一听,放下书册便从珠帘后走了出来,今年已经七岁的她眉眼都长开了,有几分明艳大方的模样。 她身着一件粉红色上绣桃花的襦裙,头上的双丫髻也插了两朵应景的粉色绒花,和一身细布衣裳头上只有两段红头绳的芙姐儿相比,就是两个家里的人。 “大姐姐,快进来坐,我正要去寻你呢。”慧姐儿扬起笑脸,“过几日我就要和爹爹、母亲上京了,我这里几本书就都给了你吧。” “大姐姐你如今都学完了《百家姓》,往后就该学《千字文》。可惜我不能再教你了,不过还有宇哥儿,你如有不懂的可以去问宇哥儿。” “母亲说读书明理,我们女孩儿应该多读些书。” “嗯!”芙姐儿跟着她走进了屋子,在比家里别的地方低一些的椅子上坐好。 “我也要读书,将来和你一样教弟弟读书!” 梅香不等慧姐儿吩咐便机灵地给她端来了蜜水,然后也不打扰两位小姑娘说话,自去忙活了。 慧姐儿找出两三本书给她,“这是《百家姓》、《千字文》还有《诗》,我都学完了,便都给了你吧。” 芙姐儿放下手里的荷包,珍惜地把书册捧在怀里,问道:“那你现在学什么啊?” “学对对子、作诗!”慧姐儿高兴地笑道:“风对雨、雪对霜、晚照对晴空。” “可好玩了!” “母亲说我这些日子就先学一学对对子,作诗,等到了京城再让我学四书,就是科举要考的那些。” “我不用考科举,但也可以学一学,里头有很多的道理呢。” 芙姐儿羡慕道:“三婶正好……” “嗯。”慧姐儿赞同地点头,“爹爹有时候都要听她的,我以后也要像母亲一样。” 芙姐儿沉默了半响,然后才突然想起来,把那粗布荷包递过去,不好意思地说:“慧姐儿,这是我绣的荷包,是用我织的布绣的,绣得不好你莫要嫌弃,等我和姑姑再学一阵子,绣了更好的给你。” “谢谢大姐姐!”慧姐儿伸手接过,仔细地瞧了瞧,感叹道:“大姐姐你织的布如今细密了很多啊。” 家里就两个小女孩,所以她们从小就玩到一处的,对芙姐儿最熟悉的无疑是慧姐儿了。哪怕如今她们一个花半天学习,一个花半天织布,也不影响两人的感情。 “娘说我织的布也能做衣裳了!”芙姐儿高兴道:“等我织完了这一匹,她就让我爹拿去卖,能得五十文呢。” 说到这里她有些不好意思道:“娘说都攒起来给我做嫁妆。” 从未挣过钱的慧姐儿有几分羡慕,“真好,我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挣到银子呢。” “我跟母亲说我也想要学织布,但是她说我还小,手骨都没有长好,织布以后再说,如今我就只会打络子。” “对了,我有好些络子呢,也给几个给大姐姐你吧。” 慧姐儿喊了梅香把她装络子的匣子拿过来。 “这个是吉祥如意的络子,我和春杏姐姐学了一整天呢。这个是梅花图案的,你瞧这有五个花瓣,像不像?” “梅香还拿去熏了,你闻闻有梅花的香气呢。” “真的啊!”芙姐儿惊叹,两个小姑娘头碰头,叽叽喳喳说起话来。 不远处的梅香看得笑出声来,心想姑娘还是和年纪差不多的小姑娘相处起来活泼些,和三太太在一起的时候老是会不自觉地模仿。 小大人一般。 正收拾着,她忽地在装着旧物的箱子里看到了一个眼生的黑色匣子,尚有繁复的雕花,瞧着珍贵得紧。 于是好奇地拿了出来,翻看了两下没打开便捧到慧姐儿身边问道:“姑娘,您这个匣子里头装的是什么?” “可要带上?” 慧姐儿正和芙姐儿说得起劲呢,抬头一看想了想恍然道:“这个啊……” “我要带着的,你先给我吧,等下我自己放进去。” 梅香把这略有些重的匣子放在桌子上,提醒道:“姑娘,这匣子有些分量,您小心些,可莫要碰翻了砸到脚。” “我省得,”慧姐儿点点头,道:“梅香你收拾完了我这边就去对面帮弟弟也收拾了吧,他又领着菊香不知道去哪儿玩了。” “姑娘您放心吧,就快好了。”梅香点头答应。 她走了之后,姐妹俩继续说话,芙姐儿好奇地碰了碰那个黑色匣子,问道:“慧姐儿,这里头是什么啊?” “不知道呢。”慧姐儿摇头道:“我从娘那里拿的,打不开。” 慧姐儿一直喊着刘玉真“母亲”,所以芙姐儿瞬间就明白了她说的是亲娘,那个长得很好看的三婶婶。 她小声地说:“你亲娘还给了你东西啊?我娘说她的东西都被三叔还给刘家了。” 还跟她说芙姐儿和康哥儿可怜得很,什么都没有了。 “有的,好多呢。”慧姐儿虽然长大了些,但还是不太明白那些东西有多少,只好重复强调道:“有好多好多。” “那就好,那你以后就不用担心嫁妆了。”芙姐儿一直被小张氏教导着要多攒些嫁妆,所以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这个。 她小大人般感慨道:“我娘说村头那边的赵家姐姐,和族长家的姑姑一样大的,姑姑都嫁人了但是赵家姐姐拿不出嫁妆,如今没人要呢。” 梅香听得莞尔,深知不能让还没出阁的姑娘说这些的,要是让段嬷嬷知道了她指定要挨骂。 于是笑着插嘴道:“大姑娘、姑娘,你们不用担心这些事,如今家里头好着呢。” “你们还小,不用理会这些的,说了这么久肚子也饿了吧,我去端些糕饼来。” …… 第90章 春光无限好。 春草绿、春花香、就连树上喳喳喳的小鸟儿都显得活泼可爱。 桂枝从车上跳下来,提着个桶到河边打水,就看到钱贵默默地跟上来,冲着她笑道:“水重,我帮你提吧。” 桂枝还没说话呢,跟在后面挽着个篮子的春杏就噗嗤笑了,“钱姐夫,我这篮子也重得很呢,你帮不帮提啊?” 一声‘钱姐夫’让钱贵整张脸都涨得通红,支支吾吾道:“帮,帮。” 桂枝也脸色通红的瞪她,“你胡说些什么呢?!” “有何胡说的,亲事都定下了,到了京城就给你们俩办喜事呢。”春杏笑着拐到一边摘野菜,“说起来我还是你们的媒人呢,到时候可要给我包个大红包。” 嬉笑声中,桂枝跺跺脚往河边去了,钱贵左看右看,赶紧跟了上去。 春杏嘴角含笑,挑着嫩芽嫩叶子掐了半篮往回走,但走到半路便看到康哥儿冲了过来,吓得她连忙张开手拦住。 劝道:“大爷,那头有水呢,可千万别去!” 康哥儿眼前一亮,“我要玩水!热!” “使不得使不得,”春杏大惊,弯腰拉住了他的胳膊,“我们正在赶路呢,可不能玩水,您觉得热那让菊香给您换身轻薄的衣裳可好?” “我不,就要玩!”康哥儿挣扎,但他的力气及不上春杏,半响挣脱不开,顿时急得额头冒汗。 正在这时,菊香也气喘吁吁地跑了来,瞧见了春杏手里的康哥儿顿时松了口气,感激道:“多谢春杏姐姐,我刚转个身大爷就跑没影了,可把我吓坏了。” “你是要当心些,”春杏板起脸,“这可不比家里,荒郊野外的出了事姑娘和姑爷能扒了你的皮!” “好姐姐,我再不敢了!”今年不过才十三岁的菊香吓得脸色发白。 正在这时,去河边打水的钱贵和桂枝也回来了,看见了闹着要去玩水的康哥儿,钱贵连忙放下装满了水的桶,将人抱了起来。 “大爷,水没什么好玩的,小的带您去掏鸟窝可好?” “刚在那边听到了鸟叫声,定有鸟窝,我们去掏了烤鸟蛋吃好不好?” “好啊好啊!”康哥儿只是在车里待闷了,不是非要去河里玩水,听到钱贵说掏鸟窝他顿时就想起了烤鸟蛋的香味,这玩水就吸引不了他了。 顿时就催促钱贵赶紧去。 钱贵迟疑地望着桂枝,桂枝白了他一眼,“你就安心带着大爷去吧,这桶我和春杏一人一边,抬回去也就是了。” 见状钱贵就在康哥儿的催促下往另一边去了,菊香连忙跟上。 春杏摇摇头,道:“看来还是得给大爷配个小厮才行,菊香现在已经不太看得住他了。” “到了京城再看吧,”桂枝也是看了问题,“本来姑娘觉得家里门房那儿子挺适合的,只是他爹如今和郑寡妇好上了,不好教人骨肉分离。” “只得到了京城再看了,这路上就让钱贵寸步不离地守着他吧,除了几位主子也就段嬷嬷和钱贵的话他略听一听。” “可是段嬷嬷年纪大了,教导大姑娘礼仪还行,但要跟着大爷瞎跑可就不成了。” “也是,”春杏略想了想点头,“说起来我们快要到广州府了吧?” “这走走停停的,都有半个多月了。” 桂枝和她共提着一桶水往回走,闻言道:“十八天了,我们在省城换了如今这商队,走走停停的过去了十天时间,差不多也得到了。” “也不知这商队做的是什么买卖,对这时间一点都不着紧的。” “我前两日听姑娘说,要不是还没定下船,非得甩开了他们自己走不可。” “怕是盯上了咱们姑爷呢,”春杏小声道:“那商队主人见天儿凑到咱们姑爷跟前,上回我去送茶的时候还听他说他的几个女儿如何如何贤惠。” “嫁妆如何如何的多。” “姑爷都端茶了他还在不停地说,真不害臊。” “还有这样的事?”桂枝大惊,愤愤道:“那下回他再来,我非得送茶叶末子不可!” “你们两个在说什么呢!”不远处已经搭好炤台的顾厨娘喊道:“好姑娘,快把水提来,晚了怕来不及了。” “知道了,就来。”两人快走了几步,将水桶放在地上,不料放得太急水泼了些,惊得她们连忙躲开。 “小心着些。”徐嬷嬷正好走了过来,对顾厨娘道:“顾厨娘,晚膳给我家太太备些粥和小菜就好,她胸口闷,吃不下那油腻的。” “好好好,”顾厨娘连忙答应,“待会上车之后我就用碳炉焖上,保准一停车就能好,又香又浓。” “嗯。”徐嬷嬷点点头,然后回去了。 桂枝和春杏这才放松下来,“徐嬷嬷严肃得很,我现在还有些怕呢。” “我也是,”春杏附和道,“你快回去吧,这里有我就行了,晚了姑娘怕不是要等急了。” 桂枝点点头,回到了马车附近。 马车里,刘玉真和母亲曾氏说着话,“娘,您感觉好些了吗?我这有在府城取的晕车丸子,要不您吃一颗?” 曾氏摆摆手,“我这是有些累了,歇会儿就好。” “那我扶您下去走走吧,”刘玉真建议道:“瞧瞧那些绿景儿,您心情也舒畅些。” “也好。”曾氏就着她的手下了车,看到周围人来人往的顿时微皱眉,喊丫鬟给她们取帷帽来。 “哎,这些人一天到晚吵吵嚷嚷的,下回还是得咱们自家人启程才好。” “娘,”刘玉真解释道:“你女婿说,南边归化未久,始终不如北边太平,这些商队都是老油子,跟着他们能避免很多事。” “您也看见了,他们都雇了镖师呢,对这路也是熟的。” “我们人少,还是不要单独走的好。” “好好好,都听你的。”曾氏也就是随口抱怨罢了,“我们到那边去走走,我看那花开的不错,摘些来插个瓶摆在车里也好看。” 刘玉真见她有兴致也高兴,“那我让人吩咐李三编个壶来,不出门还不知道他有这手艺呢,编出来的篮子灵巧又好看。” “哪一个能在主子跟前露脸的下人没有一两个绝活?”曾氏笑道,后问她:“你这回带了这李三和冯大上京,可是要把身边的丫鬟许了?” “桂枝和春杏比你还大些,是到了年岁了,这两个也有出息,不算埋没。” “桂枝已经许了钱贵了,他们两家也过了定,到京城后就给他们办婚事。”刘玉真解释道:“春杏倒还未定,得问问她家里人呢。” “也是,”曾氏恍然,“春杏一家人都在京城,正好这回问一问。”接着又语重心长地道:“丫鬟们年岁到了就得给她们找好人家,免得养着养着,养大了心思。” “那可就不得了了。” “也伤了你们之间的情分。” “我明白的,您就放心吧。”刘玉真笑着回道,“母亲您瞧,是这朵黄色的好看,还是这朵红色的好看?” “我觉得这紫色的也不错。”曾氏弯腰摘了一朵紫色的,“你瞧瞧。” 刘玉真认真看了看,点头,“是好看,那就都摘了吧,姹紫嫣红瞧着心情也好。” “你这喜好啊,真是一直没变,”曾氏笑道:“插花就爱每种颜色都挑一些,穿衣裳也是这样,柜子里那颜色晃眼得很。” “好看啊!”刘玉真依偎着她,笑嘻嘻的。 …… “姑娘,您可要去走走?”梅香跟着刚醒来的慧姐儿在车旁转悠,问道。 慧姐儿伸手跺脚地活动开,问道:“爹爹他们去了何处?” “商队管事来请呢,姑爷便过去了。”梅香回答:“老太太身子有些不好,太太过去服侍了,临走前吩咐午膳的时候再把您喊醒。” “至于大爷,被钱贵带去掏鸟窝了,刚刚还听到了他的笑声。” 慧姐儿想了想,“那我们去给外祖母请安吧,段嬷嬷说过了,长辈若有不适,作为晚辈是要去侍疾的,我们过去看看吧。” 于是午膳的时候,就是老少三人一起回来了,慧姐儿怀里还捧着一个藤条编织的花瓶,其上插着几支花。 “爹爹,好不好看?” 陈世文看了看,又抬头看冲他使眼色的刘玉真,点头道:“好看,待会儿就摆在车里吧,也添些香气。” “好!”慧姐儿高兴地应道。 “爹爹,爹爹,这汤里的蛋是我捡的!”康哥儿扯扯他的袖子,“好大一颗!” 陈世文安抚他,“那爹爹等下好好尝尝。” 康哥儿满意了。 刘玉真给母亲舀了碗汤,问他,“刚刚商队那边喊你有什么事?可是快到了?” “不错,”陈世文颔首,“再有两日便到广州府了,我们在那里歇几日,然后再乘船北上。如今是秋天水路未封,所以不必在杭州下船转马车,到了差不多时候便换小一些的船。” “可一路直行到京城,所以你和岳母可以在广州府逛逛,多买些东西也不要紧。” “爹爹,京城大吗?”康哥儿好奇地问,“有没有府城大?” “笨弟弟,省城要比府城大!”慧姐儿纠正他。 “京城最大。”陈世文含笑回答:“到了京城,就送你们去书塾读书。” “那我要向爹爹一样,考状元!”康哥儿高兴地喊道。 陈世文哈哈笑,“那就承你吉言了。若你爹我能考中状元,就给你请个好夫子好不好?让你十几二十年后也能考状元。” “好啊好啊。”康哥儿年岁还太小,不懂得这科举的艰难,当下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我也要考状元!” 第91章 饭后,没歇多久整个队伍就启程了。 刘玉真对母亲还是有些不放心,便上了她的车与她一道走。 车上,曾氏倚在松软的后靠枕上,感觉到马车稍微的颠簸,不由得笑了起来,“你这鬼灵精,竟想到了这样的法子。” “经你这么一改啊,这车是舒适了许多,听说你们还把拉行李的那一辆卖出去了?” “卖了多少银子?” “一百两,就是商队那主人买下的。”刘玉真给她倒了杯绿豆水,“他还想多买几辆,但陈世文拒了,他私底下跟我说到了广州府,再一起把这几辆车都卖了。” “他们上回去京城赶考的时候就是如此。” “懂些经济营生,也好。”曾氏接过绿豆水饮了一口,“往后啊你就不用太担心家里,若他什么都不懂,你可有得苦头吃。” “就像你外祖父,我小的时候啊,你外祖母就向我抱怨过许多回。” “哎,也不知他们二老身子骨如何了。”许是身子不适,曾氏的情绪都有些伤感。 “定是健朗的!”刘玉真跟她保证道:“我们已打发人送信了,等我们到了京城没准外祖母的人就候在码头呢。” …… 一行人走走停停,终是到了。 与商队在城门口分别后,钱贵就带头架着马车找到了一家规模颇大的客栈。 刚一停下就有机灵的小二迎上前来,“客官,可是要住店?我们这有干净的上房,一晚只需五两银,还有热汤、热饭侍候。” 钱贵挑眉,“可有僻静的小院子?我家老爷喜欢安静。” 店小二便知这是个贵客,连忙点头哈腰道:“客官,可真是不巧,最近适逢大船回港,来来往往的客商络绎不绝,这院子早就被定满了。” “不但是咱们这,整个府城都没了,上房倒是还剩几间。” “客官您放心,我们这的上房干净着呢!” 钱贵犹豫了,朝车内小声问道:“老爷,您觉得如何?” “就在此处吧,大伙儿都累了。”陈世文打开车门跳了下来,然后伸手抱出两个略有些疲倦的孩子,最后拿了个矮凳子放在地上,扶出来带着帷帽的刘玉真。 曾氏也在丫鬟们的搀扶下走了下来,其后的几架马车上,又陆陆续续地下来了丫鬟嬷嬷们。 钱贵也跳了下来,“三间上房,要紧挨着的莫要吵闹,再来几间下人房。这几匹马都喂些好料子,马车上的东西打发人给我们抬上去。” “冯大、李三,你们去瞧着些,可别让他们把行礼弄混了。” 冯大连忙跟上。 李三凑近了钱贵讨好地笑道:“钱哥,明日去买船票,可否让我跟去瞧瞧?” “也长长见识。” 钱贵知道这是太太的心腹陪房,也很客气地回道:“若老爷、太太没有别的吩咐,那自然是可以的。” “多谢钱哥。”李三跟他道了谢,就快步跟上去了,钱贵也不敢怠慢,跟进店里去侍候。 …… “娘,您就在这间屋子歇息吧,隔壁是段嬷嬷领着慧姐儿,我们和康哥儿就在隔壁的隔壁。” 刘玉真把曾氏送到了屋里,“您今晚泡个热水澡好生歇息,过两日我们便到外面走走。” “得了得了,我这里有徐嬷嬷呢,你也累了,回去歇着吧。”曾氏让丫鬟给她捶背,“这一路上你都提着心,好好歇几日,让女婿不忙着启程。” “知道了,那娘这边就拜托嬷嬷了。”刘玉真道:“明日我让人请了大夫来给大伙儿瞧瞧。” “姑娘您就放心吧。”徐嬷嬷笑道:“太太只是久未出门,累了罢了,休息两日也就好了。” 刘玉真又再嘱咐了几句,然后就出门到了隔壁,隔壁里段嬷嬷正指挥梅香铺床,她让人搬走了客栈的被褥,开了箱取出慧姐儿惯用的铺在床上。 她只看了几眼,见没什么异常便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房间里,康哥儿已经被换好衣裳塞进被褥里睡得呼呼响了,倒是慧姐儿还在桌边坐着,但神情也是疲惫得很。 见她进来,陈世文问道:“岳母那边如何了?” “娘预备着歇下了,我们晚膳也不用喊她,你吩咐钱贵明日请个大夫来吧。” “也好,”陈世文点头,“我等会就吩咐他。” 第二天大夫来了之后,摇头晃脑地把了脉,说没有大碍,就是有些累了歇几日就好。 果然不过歇了两日,就都生龙活虎了,吵着要去看大船。 “看大船咯,看大船咯!”康哥儿快步在前面跑着,钱贵和菊香连忙跟上,生怕他跑远了钱贵还把人抱了起来。 “大爷,您定是累了吧,让小的抱着您。” 康哥儿被抱起来后视野都高了许多,不但不吵闹还指着远处的船影大喊道:“大船!爹爹娘亲,你们看,大船!” 远处停泊的大海船巍峨壮阔,不是一艘,而是七八艘,一字排开,将整个港口都堵住了。 他们就近找了个茶馆二楼靠窗的位置观看,茶小二端了热茶和点心上来,听着康哥儿的惊叹笑道:“诸位客官是来看海船的吧,这船回来也有一阵子了,每天都有好些人来看呢。” 等人走后陈世文道:“真儿,海船刚回来的时候这稀罕物是最多的,我们上回来的时候他们都要走了没见着。” “给你带的东西里头就有在这里换的。” “那我待会儿也去瞧瞧,”刘玉真道:“正好选一些送给亲戚们。” 于是等他们真正乘船北上时候,行礼多了好几箱。其中有好看的料子、瓷器、洋人带来的宝石、香料等。 除此之外还采买了好几根檀木,准备一起运到京城做家具,那价格比在别的地方便宜多了。 茫茫的大海之上,他们一待就是一个多月,等好不容易下船的时候整个人都有些恍惚,总觉得这脚下的地会动一般。 曾老太太接到他们的信,早就遣了人来候着了,一日三打听生怕错过了。 如今接到了人,那管事的一边给众人请安一边打发人飞速地回去回禀老太太。 一行人在这边安顿休息了一晚上,又乘坐马车赶往京城。 路上,康哥儿左腾右挪,抱怨道:“不软!” 刘玉真:“这只是寻常马车,自然比不上家里做的,很快就要到曾外祖父和外祖母家里了,我教你的礼仪你可还记得?” “记得!”康哥儿快速答道:“曾外祖父家里有好多人。” 刘玉真摸摸他的头,“康哥儿乖,他们都会喜欢你的,你和姐姐都要做个懂礼的好孩子。” …… 上门做客的人想着要给主人家留个好印象,而主人家也是生怕招呼不周。 早在半个月前接到了来信,说远嫁的姑太太要领着女儿和女婿以及孩子们来做客的时候,整个曾家就都沸腾起来了。 老太太邹氏刚拆了信,就对着身边的丫鬟嬷嬷们哭得老泪纵横,“这个不孝女,我以为是再也见不着了啊!” “自从她嫁人之后,也就她公公致仕的时候回来过一回,再往后的十多年就没见过了啊!” “也不知道是瘦了还是胖了。” “老太太,”身边的丫鬟劝道:“您收收眼泪,姑太太回来了您应该高兴才是,不如喊了大太太来,吩咐人收拾院子。” “对对对,”邹氏经这么一提醒,顿时道:“去喊了她来收拾院子,”想了想她老人家又改变了主意道:“算了,田氏那些东西我乖女儿就看不上,你让人去把院子打扫一番,再去取了我的钥匙来,咱们开了库房瞧瞧还有什么好东西。” “还有真姐儿,我也好些年没见了,也不知如今出落得如何。” 消息传到大太太田氏的院子,可把她气得够呛,冲着回家来送节礼的女儿曾淑抱怨道:“听听,听听,这叫什么话!” “我才是这个家的当家主母!” “如今开库房竟然不问过我了!” 曾淑无奈,提醒道:“娘,祖母开的是自己的私库,钥匙都是她自己收着的,哪需要问您啊。” “相反,竟然姑姑和表妹、表妹夫要来了,您应该开了府里的库房,主动挑些上好的摆设、物件送去给祖母挑选。” “特别是如今就要到夏天了,那些糊窗户、做帐子的细纱也要选几匹颜色好看的,我记得真表妹就喜欢这些。” 说完了这些她又说起屋子,“还有屋子也要预备起来,姑母这边简单,出阁前住的那院子如今还在,让人打扫一番便是了。” “但是真表妹一家却不能随意安置,您想想应该请他们住在何处?” “就和你姑母住一处得了,”田氏随意道:“她那院子比我们的都大呢,多少人都住得下,我当初想让她拿出来给你大哥结婚使的,她死活不愿意,原来是想留给自己的寡妇女儿啊!” 曾淑一直都知道自己母亲不太聪明,但是听到这样的话还是目瞪口呆,惊道:“和姑母住一处?真姐儿的夫婿是姑母的女婿,又不是姑母的儿子,两人如何能住一处院子?!” “而且,您怎么能直接说姑母是寡妇呢?” “要是让祖母知道了如何了得?!您还想在祠堂跪一宿啊?” 第92章 “谁,谁在祠堂跪一宿了!”田氏涨红了脸,目光躲闪,“我,我没两个时辰就起来了,就起来了我!” “你,你不要乱说!” 说到此处她不由得埋怨道:“她就是老糊涂了!你还是我女儿呢,怎么尽帮着她说话!” 曾淑无奈,“女儿只是站在有理的那一边罢了,你们谁有理我就帮谁。” 被田氏恼怒地推了一下,曾淑连忙改口道:“好好好,祖母不但老糊涂了还偏心。” “但是娘,”曾淑认真地看着田氏:“姑母守寡实非她所愿,祖母私底下也说了好几回后悔选了这么个短命的女婿。” “这世上谁没有几件苦事,往后您就不要说这样戳人心窝的话了,惹恼了祖母和姑母,您又有什么好处呢?” “祖母是您的婆婆呢。” 道理田氏是明白的,她别扭道:“我就那么随口一说,听你的,往后不再说了就是了。” “还有那什么纱啊布的,拿两匹去给她挑就是了,左右你送回来了好些。” “这才是咱们曾家当家主母的做派呢!”曾淑竖起拇指赞道:“娘,我就知道您是最最明理的!” “那当然,我掌家那是比她强多了!”田氏得意洋洋。 曾淑也跟着开心地笑了起来。 …… 一边是急着赶路,一边是焦急等待,翘首以盼。 等到了见面的时候,两边的人都眼泪汪汪。 “娘——” 曾氏自从进了这条巷子之后就没放下过车窗帘子,临近了看到门口那领头的老妇人时顿时就激动地大喊,车还没停稳呢就下来。 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邹氏跟前,扑通跪下磕了个头,“女儿回来了,您的不孝女回来了……” “我的儿啊——”邹氏激动万分,颤抖着扶起曾氏的脸,“娘总算是又见着你了,娘以为这辈子再见不到你了……” “你总算是回来了!” “你总算是回来了啊!” “娘……”曾氏望着上方头发灰白的母亲,克制不住眼里的泪水,“娘,我回来了,我回来了,这些年,您可还好?” “女儿每日每夜都想着您……” 刘玉真从车上下来,紧走了几步上前搀扶着母亲,眼眶也有些酸涩,“娘,地上凉您快起来吧。” “对对对,”见状,刚刚一直站在一旁没什么特别表情的田氏被自己女儿拐了一下又使了个眼色,连忙扶着老太太劝道:“娘,这外头人来人往的还热得很,咱们到屋子里说吧,屋子里凉快呢。” 曾淑险些被她亲娘这话噎着,连忙上前几步道:“祖母、姑母,你们都快起来吧,今儿是一家人团聚的大好日子,应该高兴才是。” “哭多了伤身。” 其他人也是一起劝,曾淑在众人的帮助下将这两人扶了起来,而后望着旁边的刘玉真道:“这位就是真表妹了吧,我们小时候见过的,我是你淑表姐,可记得不记得?” “自是记得的,”刘玉真望着眼前这张有几分陌生但又有几分熟悉的脸,笑道:“小的时候表姐你比我高一些,如今却是一般高了。” “是呢,小时候你比你表姐矮,”曾氏这会儿扶住老太太的另一边,闻言笑道:“那时候啊家里的孩子就你最矮,还躲在被窝里哭呢。” “娘,您说些什么呢,”刘玉真脸色微红,“哪有这样的事!” “有,我还记得呢,”老太太邹氏慈爱地看着她,“真姐儿长高了,长大了!” “外祖母——”刘玉真恭敬地朝她老人家行了一礼,笑道:“真儿给您请安了。” “好,好!”邹氏握住她的手,左看右看,“长得正好,快,咱们到屋里去,瞧瞧你都热出汗来了。” 还没等她们移步呢,身后就传来几声呼喊,“娘,娘亲——” 转头一看,却是陈世文刚从车厢里抱出了康哥儿,正朝着她伸手,“娘——” “呦,这就是陈举人那两孩子了吧,”田氏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开口道:“这都有五六岁了吧,长得可真壮实。” 曾淑真是无奈了,又扯了扯她的袖子,低声道:“娘,您就不要说话了!” 刘玉真笑容不变,“大舅母您说得不错,康哥儿今年是五岁了。” 邹氏严厉地瞪了田氏一眼,看得她低下了头,而后才冲着管家吩咐道:“快请外孙女婿和表少爷、表姑娘一块进来吧。” “外孙女婿上回来京城赶考的时候还来过家里呢,没想到竟一举考中了贡生!” “真是蓬荜生辉!” “真姐儿啊,这回外孙女婿进京,可是要参加后年的殿试?” “他下科若是去了,就是板上钉钉的进士了!可不是那些连举人都考不中的人家可比的,多少人求都求不得的福气!” 娘家只有秀才,从未出过举人的田氏不敢再说话了。 就这几句话的功夫,陈世文一手抱着康哥儿,一手牵着慧姐儿走了过来。康哥儿刚刚睡醒,伸手要刘玉真抱,“娘亲,抱……” 刘玉真抱住他,放到了地上指着邹氏道:“康哥儿,这是我和你说过的曾外祖母,你要说什么?” 康哥儿学着陈世文拱手作揖,“康哥儿给曾外祖母请安……” “慧姐儿给曾外祖母请安……” “学生给外祖母请安,上回一别,您老可好?” “好好好,”邹氏绷不住脸上的笑意,“都是好孩子,都快请进吧,老身已打发人去喊你大舅舅和几位表哥了。” “他们一会儿就回来,让他们好好陪你喝两杯。” 邹氏在曾家住的地方名为‘福寿堂’,也是个吉祥名儿。刘玉真几人在这里正式地再度见过曾家几位女眷,慧姐儿和康哥儿还收到了许多见面礼。 在这屋子的人有老太太邹氏、大太太田氏、大奶奶童氏、二奶奶傅氏、大姑娘同时也是广宁侯夫人曾淑、以及待字闺中的二姑娘曾湉。 除此之外,老太太还代在外为官的老太爷、二老爷一家给了见面礼。 她对着曾氏道:“你二哥在江南那边做官呢,我打发人送了信去,原本是想着让你二婶回来的,但她恰巧怀了身孕,不便动身。” “就让他们家老二带了礼回来,那两个心大的,我孙儿才十四岁呢,就让他带着几个大箱子大老远地回来,哎呦我收到信可是担心坏了,等他过年回来我非得狠狠地训他一顿不可!” “二哥从小就是这样,三天两头上房掀瓦的。”曾氏露出几分怀念之色。 “快别说这些了,”邹氏一直拉着她的手,眼睛都不眨地看着她,有条不紊地吩咐道:“你们赶了许久路,想必累坏了吧,你还在家里时候住的那院子娘给你留着呢,你就住那里头。” “至于真姐儿和外孙女婿,接到你们的信啊,我就让人把那宅子收了回来,也修缮了一番。离这近得很,走两步就到了。” “你们先让人把行礼送去,你们几个先在家里头的客房歇息一晚上,养养精神,晚上还要开宴呢,吃了酒可不好醉醺醺的回去。” “多谢外祖母,还是您想得周到。”刘玉真感激道。 …… 田氏愤愤地回到了屋内,拍着桌子道:“瞧见没,瞧见没!亏我还让人收拾出来两间客房,可是人家都瞧不上,不住呢! “她这不说我还险些忘了,他们要去住的地方,这条巷子前面再前面然后右拐再左拐那个三进院子,当年是给你姑母的陪嫁!” “比我们家这还大呢!” “啊!” “你祖母这个偏心的,给她儿子买宅置地,给她女儿买地置宅,就连我们住的这间宅子也是她拿着屋契,她把我们这一房忘到脚后跟了!” “乖女儿啊!我们就要没法活了!” “哪就到了这样田地,”曾淑哭笑不得,“不是您跟我说的嘛,当年舅舅家老是来家里借银子,祖父的俸禄还没焐热呢就被借走了。” “攒不了银子就买不了房,这宅子是用祖母的嫁妆银子买的,自然就是祖母的。” “如今也是这般,舅舅家今天娶媳妇明天嫁女儿,我们家里紧紧巴巴的买不起宅子,二叔那处也是祖母用嫁妆银子买的,不算二叔的,是祖母的。” “至于她老人家将来想要分给谁,随她高兴便是。” “您和父亲有我们几兄妹孝敬呢。”曾淑安慰地握着她的手,“您就放心吧,不用操心银子的事。” 田氏,田氏气得说不出话来了,“我怎么有你这么一个笨女儿!” “真是不开窍!你娘我都穷得掀不开锅了,也不给我想想法子!” “挣些银子来!” 曾淑无奈,“我上次拿回来的银子您又不要。” “这怎么能一样呢?”田氏左右看了看,小声道:“你拿回来的那是侯爷给的银子,要是让侯府知道你拿银子回娘家,她们指不定怎么折腾你呢!” “娘要的是正经的银子!” “给你爹买些书、给你大哥和二哥买几身好料子的衣裳、给你大侄子二侄子请个好先生,还有过年过节的时候给你回些好东西,哪一样不要钱?” “家里又没有别的进项。” “侯爷不在意这些的,”曾淑解释,看到母亲瞪圆了眼睛无奈举手道:“好好好,我想办法,女儿给你想办法!” …… 刘玉真几个陪着老太太用过午膳,然后就到客房歇响,醒来时疲倦已消失了些许。 康哥儿兴致勃勃地围着陈世文,“爹爹,你上次来京城,就是住在这里吗?” 陈世文摇头,“上回我和几位好友住驿站了,只来拜访过几回。” 康哥儿哦了一声,过一会儿又问道:“那,那我们也要住驿站吗?” “不是,你娘在京城有宅子,我们去那宅子里住。”陈世文答道:“你问这个作甚?我们在路上的时候住过驿站了,你还嫌弃屋子里有味呢。” “不住驿站,”康哥儿仰起头,“曾外祖母家里的奶酥包真好吃!我们能多住一阵子吗?” 陈世文哈哈笑,“这奶酥包京城里到处都有,你想吃便让你娘打发人去买。” “娘……”康哥儿立马跑到刘玉真身边,“娘,我想吃奶酥包……” 旁边听着的刘玉真笑道:“明天就让人去买,今日就先吃曾外祖母家里的吧,好了,你们今日的功课还没做,快随着姐姐去做功课去吧。” 康哥儿乖巧地点头。 第93章 晚间,上衙的和去学堂的都回来了,又是好一番热闹。 刘玉真也把下午从箱子里取出来的见面礼送了出去,都是在南边采买的料子、首饰、文房四宝及摆设等。 礼物不是很贵重,但胜在风格不同,北方的物件大气端庄,南方的则是小巧玲珑,别有意趣。 众人都高兴地收下了。 饭后,邹氏喊了她们去说话。 “真姐儿,快来让外祖母好好瞧瞧。”邹氏眼眶微红,拉着她不放手,“下响午的时候我问了你娘,好孩子,苦了你了!” “那王氏,整天摆着一副贤惠模样,其实啊,就是个黑心肝的,打量着你们是晚辈不知道呢。” “你莫要理会她。” “如今来了京城,有外祖母给你做主呢。” “多谢外祖母。”刘玉真冲着她笑,外祖母邹氏和母亲长得很像,她看看她,再看看对面坐着的母亲,有一种看到了二十年后的母亲的感觉。 略神奇。 老太太看看她,又看看曾淑,叹道:“如今看到你们两个啊,我就想起了你们小时候。“ “那时候家里就两个女娃娃,你们两个感情好夜里也要睡一个被窝,说一宿的话都不累,性子也像,都是那胆大包天的。” “都是一家子姐妹,如今也要亲近起来才好。” “真姐儿你若有什么事啊就找你表姐,”邹氏指了指另一侧坐着的曾淑道:“不要把她当外人,我们家里头啊,就数她最机灵了。” “你们年轻人喜欢什么啊,我这种老太婆子是不知道咯。” “都是祖母教得好,”曾淑亲热地揽着邹氏的胳膊,对着刘玉真道:“真表妹,我这几日都住在家里呢,你有什么事就来找我,这京城我熟得很,哪儿的东西好吃,哪里的地方好玩,我都知道呢。” “还有哪家银楼的料子、首饰最时兴,也都逃不过我的法眼。” 曾淑这样一说,刘玉真也渐渐找回了小时候喊她淑姐姐时候的感觉,笑道:“那就先多谢淑姐姐了。” “莫要跟我客气,”曾淑道:“侯爷不在家,如今我就是闲人一个,什么时候都是有空的。” …… 京城的这座三进院子有些老旧,前些年都是租出去的,无论是曾氏还是刘玉真都没指望能收多少租子,只是为了给房子增增人气,免得衰败了。 曾氏跟着他们一起过来,望着内院正房那新刷的漆感叹道:“这是母亲当年花了五百两银子买的,本来是想着让我们一家在京城有个落脚的地。” “却没曾想,这么多年了我从未住进来过,如今再来,你都要到生儿育女的时候了。” “娘,”刘玉真在一旁扶着她,劝道:“您的好日子在后头呢,还要抱曾孙的。” “真是不害臊。”瞧了瞧左右,曾氏低声道:“昨日你外祖母问我你成亲这都快两年了,怎么还没怀上。” “训了我一通。” “你那药丸子是真没吃了?可要找太医来瞧瞧?” “不用,”刘玉真轻抚着肚子,也跟着小声道:“我没事,您不用担心。” 曾氏正要说什么,却被跑过来的康哥儿打断了,他兴冲冲地说:“娘亲,娘亲,花,院子里好多花!” “红的、黄的、还有蓝的!” 刘玉真冲着康哥儿点点头,然后目光越过他看向了其身后快步跑来的一对上了年纪,有几分眼熟的夫妇,疑问道:“你们是?” 那对老夫妻跑过来,激动地冲着两人磕头,“小的见过太太,见过姑娘,我们是春杏她爹娘啊!” “日盼夜盼,总算是盼着太太和姑娘了!” “老太太让人跟小的们说您二位就要到京城了,让修缮这宅子,小的丝毫不敢怠慢,如今这大门、窗户、桌椅等都换了新的,老太太也让人送了些摆设来。” “还栽种了太太和姑娘您喜欢的花木,养了这些个月,总算是等到太太和姑娘了!” “是翠娘啊,你们也这么老了,”曾氏感慨地看着他们,“这些年辛苦你们了。” 春杏爹娘被这么一夸顿时大喜,被伤感和激动交杂的情绪感染得眼眶都红了,“不辛苦不辛苦,能侍候太太是我们几辈子的福气呢!” 刘玉真身后的春杏也是激动万分,紧紧地望着多年未见的父母亲,险些落下泪来。 和春杏爹娘说了几句话,问过宅子里的一些事后,几日才知道这宅子去年就收了回来,然后便是修缮、拆建,和之前有了些许不同。 春杏爹娘因为是曾氏留在京城的人,所以这修缮事宜是他们在老太太的指示下跑的,好了后便在这里管着事,打扫屋子、打理花木等等。 除了他们两个以及他们大儿子外,这里还有两个下人,一个是厨房的、一个是做粗活的。 而屋子里的摆设是近些日子老太太收到信后才让人添置的。 曾氏身侧,一个老太太派来的管事媳妇总算找到了话头,插嘴道:“老太太心里念着太太和姑娘呢,这宅子每天都要问三回。” “小到这一砖一瓦,大到这院子里的石榴树都是新换的,好意头。” “姑太太、表姑娘、表姑爷,您几位看看这宅子可还有哪儿不满意的,我这就去回了老太太。” “老太太说了,有不满意的就换了,要住得舒心才好呢。” “我是挑不出什么错来的了,”刘玉真笑道:“都妥帖得很,你觉得呢?”她看向了陈世文。 陈世文刚从前院回来,一把捞住了康哥儿让他莫要乱跑,然后吩咐一直跟在刘玉真,如今正蹲下身子看蝴蝶的慧姐儿看住弟弟。 末了听到她的话答道:“有劳了,这宅子好得很,回去替我们谢过老太太,待我们休整几日再去向她老人家请安。” 那管事媳妇连道不敢。 在新宅子里逛了一圈,曾氏就回去了,这里就只剩了他们一家。 四个主人、一个嬷嬷、两个大丫鬟、两个小丫鬟、一个厨娘、三个小厮,一共是一十三人,他们是刚从南边过来的。 其余的就是春杏爹娘、她大哥、两个老太太给的做活的下人。 宅子里总共是一十八人。 刘玉真准备再买几个,便和陈世文商量,“家里人少,厨房有两个人也够使了,不必再添。” “至于我身边,桂枝成亲后还是会回来侍候,有她和春杏我也不要旁的。至于嬷嬷、如今两个孩子正是学规矩的时候,就托给嬷嬷吧” “慧姐儿年岁不大,日常都是跟着我学习,一个梅香也够了。” “倒是康哥儿,菊香一个人快看顾不过来了,给他添个书童或小厮吧,选那十岁上下,人也知理稳重的。” “这事你做主吧。”陈世文在教慧姐儿写字,道:“康哥儿还有几个月才读完蒙书,早买了来让他也跟着学几个字,往后跟着康哥儿上学去。” “那我问问外祖母,请她老人家选个靠谱的人牙子。” 刘玉真在本子上记了一笔,继续说道:“你这边可要再添人?钱贵你是想让他做外管事的吧?那你可要添个书童?” “对,外头的事让钱贵去办,至于我这边,我哪需要添什么人?”陈世文笑道:“我就在家里头读书,用不着添。” “那好,”刘玉真又记了一笔,“那既然钱贵做了外管事,那门房这边就让春杏她爹做,他也在京城待了几十年了,人也认得些。” “然后我这边的内管事,就选春杏她娘吧。”毕竟是忠心了母亲几十年的人,刘玉真也不好一点面子都不给他们家。 况且和选她爹做门房的原因一样,春杏她娘在京城几十年,如果要吩咐什么事情,的确是他们比较方便。 不然若是让桂枝去,买块糕都要问许久的路呢。 “外祖母给的那两个,就都还是做原来的活计,也不必更改。至于厨房采买,就先让李三和冯大去做,他们一个油滑一个老实,做这事最好不过了。” “如此,就是买一个书童、两个浆洗的下人、两个粗使丫鬟、如此就差不多了。”刘玉真略算了算,“如此十九个下人,每月便是二十两银。” 每年便是两百多两。 这个金额在一年多前年入六百多两的刘玉真看来,是有些多的,但是如今的她却是不可同日而语了。 此番到了京城,外祖母把母亲这十年的嫁妆所得都给了她,除去每年节礼、寿礼等花费,还有母亲给她置办的嫁妆、此番修缮宅子用去的,还剩三千多两。 所以她如今银票就有三万两,而榨油开油铺,吃食铺子等等每月能有两百多两进项。至于一年收一两次的稻田里的鱼、山上的果子、陈年的稻子等等,每年也有一千多两。 也就是说,除去三姐姐那里分得的,她每年能有三千多两。 等德叔买了更多田地,她能得的就更多。 从六百两到三千多两只花了不到两年的时间,刘玉真看着账册笑眯了眼。 与之相对的,他们小家庭里面的存银就相形见绌了。其一固然是因为本来就不多,他们上京的时候,曾老太爷给了些,老太爷和张氏给了些,母亲给了些,亲戚们也多多少少给了议程。 但和原本的加起来也才八百多两。 这回驿站不免费,一路上陆陆续续用去好些,到了广州府把那几辆车都卖了得了几百两,然后陈世文就拿去了五百两采买香料。 她再拿了两百两买见面礼,如今就只剩下三百多两了。 “你那些香料什么时候卖出去啊?”刘玉真数了数匣子里的银票和碎银子,问道:“家里的银子可是不多了,我们再过些日子还要请了亲戚来暖屋子呢。” “虽说只有亲近的两三家人,但那也是一笔耗费,没有两百两估计办不下来。” “我已经让钱贵去办了。”陈世文走了过来,拿起账册瞧了瞧,叹道:“这养家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 刘玉真笑他,“我都说也出一些的,你非不肯,这可赖不得我。” “你的嫁妆银子还是留着买首饰吧,”陈世文弯腰,凑近了她低笑道:“我的好太太。” 第94章 “快让开些,”刘玉真推他,“热得很。” 陈世文不但不让,他还坐在了刘玉真身侧,笑道:“如今墙根下就摆了两个冰鉴,怎么会热?” 刘玉真无奈,略往旁坐了坐,道:“我有正经事要和你说呢。” 陈世文拿过扇子给她摇,柔声问:“什么事?家里的事你做主便是了。” “是慧姐儿和康哥儿的事,也是你的事,”刘玉真道:“先前外祖母问我康哥儿可曾开蒙,我便答了,然后她老人家说不知我们是要送到书塾还是你亲自教导。” “我记得你曾说过是要送他到书塾的。” “不错,”陈世文回头看了眼乖巧练字的两个孩子,回道:“他年纪小,整日闷在家里这性子长不好,得送去和其他孩子一起玩才好。” “况且我也要温书,更要找个营生,也无法整日教导他。” “我也是这般答的,于是外祖母就跟我说了附近的一个书塾,你可要带康哥儿去瞧瞧?”刘玉真把书塾的地址告诉了他,“如今曾家的孩子们都是在那读书呢,那是个老举人开的。” “依着年纪的不同有三个夫子。” 陈世文:“那我明日便带他去看看,还有慧姐儿呢?你刚刚说还有慧姐儿的安排?” “正是,”其中这个才是她想要说的重点,“也是曾家那头,外祖母是很看重女子教育的,还给母亲请过宫里头出来的姑姑。” “后来这姑姑又教导表姐、侄女和亲戚家的姑娘们,我想把慧姐儿送去。” “不为别的多几个玩伴也好,在家里的时候她除了芙姐儿也没什么要好的,如今到了京城若不让她多出去走走,可不得闷坏了。” “你觉得如何?” 陈世文想了一下,“如此也好,只是这样一来你一个人在家会不会有些闷?” “当然不会,”刘玉真笑望着他,“我事情多着呢,只要我不停便做不完。” 陈世文带着康哥儿去那书塾看了一番,不但让康哥儿去那里读书,还把自己也搭了进去。那书塾里的夫子听说他是上科贡士,便请他到书塾给即将下场考秀才的学子们讲课。 每日早上讲一回,一月给十两银,一年便是一百二十两。 他就同意了。 回来和她说:“那位举人是个有文采的,难得是的并不迂腐,书塾里的几位秀才也是各有所长,的确是个好地方,很适合康哥儿。” “我今日与他们交谈,颇有进益。” “那便好,”刘玉真给他算一笔账,“康哥儿如今刚学四书,束脩是一年二十五两,你这教一年可是把他近五年的束脩都挣回来了。” “说起这个,”陈世文从袖袋中取出几张银票,道:“这是卖香料得到的七百两,你收起来吧。” “那么一小箱子就挣了两百两?”刘玉真有些惊讶,“我以为能有一百两便不错了,毕竟从买到卖也只花了不到两个月的时间。” “而每日到达京城的船便有好几艘。” “香料不同于别的,”陈世文解释道:“钱贵挑的都是外番来的香料,如乳香、沉香、檀香等,这没有些门路是买不到许多的。” “而且我这身份,那些来往的差役们也不敢盘削,所以才能带这么一箱子,旁人带多了可是要缴税的。” “这些挣钱的法子还是吕举人告诉我的,”陈世文感叹道:“可惜吕举人身子还未好全,已经决定下科不来京城参考了。” 吕举人就是当初和他一起病倒,但病情比他要严重许多的那位老举人了。 听说如今才刚刚能下床。 钱贵替陈世文去探望过一回,还送了些药材去,回来说吕举人骨瘦如柴,好几回差点挺不过来,难怪吓得不敢再上京了。 一早,陈世文和康哥儿就去了书塾,慧姐儿也被段嬷嬷带着到了曾家,于是家里头就只剩下了刘玉真一人。 她招了春杏她娘来询问她在京城的嫁妆是怎样的情况。 春杏她娘与春杏多年未见,这几日都兴奋得很,见着了刘玉真就要给她磕头,“姑娘的大恩大德,我们一家是做牛做马都偿还不尽的!” “您尽管吩咐!” “郑妈妈不必多礼,”刘玉真让人扶她起来,“我今日是问一问你,我娘给我的嫁妆,如今是何模样?” 春杏她娘郑家的从怀里取出了一本账册,道:“姑娘请看,您出嫁的时候,太太给了您一个宅子,便是此处了。” “一个庄子,但远得很,打马也要一日一夜,除了送些米粮、鸡鸭之外这鲜菜便送不过来,如今是我那不成器的大儿子管着。” “庄子上有山有田,山地有一百多亩,种了些果子,田地这些年陆陆续续置办下来则有三百二十亩,都是中上等的良田。” “另有几亩烂泥巴田,依着老太太的吩咐,种着藕呢。” “除了这两个以外还有个铺子,每月能收十两租,月头的时候我那当家的就去收,往常都去送去给老太太。” “便是如此了。”郑家的说完便束手站在一侧,等刘玉真问话。 刘玉真暗暗点头,这和她了解到的一般无二,以前他们一家都不在京城,外祖母那边也有自己的庄子,所以庄子上的收成都是不留的,收回来后便卖出去。 而由于离京城比较近,这谷子、麦子能卖的价也高些,五百文一石。然后还有果子、蘑菇、笋、木材、竹子、藕、鸡鸭等等,除了挑些好的送去曾家做节礼外,那个庄子每年能有五百多两的进项。 然后铺子的一百二十两,这座宅子租出去的每年三百两,全年下来差不多一千两。 但如今她们来到了京城,这就没有这么多了,宅子收回来庄子上的出息也不能全卖了,那一年也就三百多两。 缩水了一大半。 刘玉真用手指轻敲桌沿,问道:“如果我想要在京城附近买些田地,可有什么合适的地方?”说完她补充道:“不是用来种的,我想挖空了养些鱼,怎样的都不要紧,有水就成。” 郑家的有些呆滞,她这还是第一次听闻买地不是用来种谷子或麦子,而是用来养鱼的。 但从小学的规矩告诉她不要质疑主人的话,于是她想了想答道:“姑娘恕罪,我一个妇道人家没怎么出去过,我回去就让当家的去打听打听。” “这京城附近大片的良田难寻,但若是找些种不了地的,应是有的。” “这事不及,”刘玉真安抚她,“京城没有,那让你大儿子在庄子附近找找,就庄子上那种烂泥田也不要紧。” “还有去瞧瞧京郊有没有那不过七八亩的田地或者山头,有的话就买下来,大片的难寻,小的应该是有的,没有七八亩三五亩也不要紧,能种些菜吃就好。” 郑家的的回答:“哎,我回去就吩咐他。” “嗯。”说完了这件事,刘玉真又问:“如今家里头每日的耗费,你算给我看看。” “是,”郑家的更谨慎了,道:“如今家里头不缺什么,每日便是厨房采买……” …… 新家的第一次理事,花了刘玉真一个大上午的时间,陈世文回来的时候她还在用午膳。 “你可要再用些?这笋片老鸭汤做得不错,是后花园里头的笋呢,我让人砍了两颗,你尝尝看和家里的有什么不同。” 今天是康哥儿第一次上学堂,陈世文在那边陪他用过午膳才回来的,如今见她正在吃便也坐了下来,让丫鬟给他舀了一碗汤,饮了两口。 笋也吃了几片,道:“没家里的清甜。” 刘玉真也是这么觉得,“应是水土的缘故吧,下回让厨房用家里带来的笋干好了,我记得还剩了些。” 陈世文:“你上午说要理事,可是理完了?” “理完了,”刘玉真回答:“都安排妥当了,就是京城这地界不愧是天子脚下,一颗鸡蛋都要一文钱,这两日光买菜都花了一二两银。” 陈世文皱眉,“竟这般多。” “是啊,”刘玉真叹气,“往后虽然是我那庄子上送米粮鸡鸭来,但这日常果蔬还是得到街市上采买的。” “如此一个月也要二三十两银,所以我便想着乘家里的银子还有一千多两,不如在京郊置办个小庄子,只需买上几亩地,能种些鲜菜就好。” 陈世文没有意见,“都听你的。” 郑大荣的不愧是在京城待了几十年的人精下人,不到半个月就在离京城半日路程的地方买下了八亩地并一个六七亩,光溜溜的小山头。 “这地是中等田,十五两一亩,山地则便宜些,八两,再加上给官府的契税银,一共是一百八十两。” 刘玉真很满意,“那就让冯大先去管着,起两三间房子,再让他雇两个村人张罗起来。不种麦、不种稻,全部都种上菜。” “那附近可有河?若是有便引些水来,挖个池塘养些鱼,姑爷爱吃鱼。” “有的有的,”郑大荣赶紧回道:“那附近有村子,村子旁有条河,可以引水到田里去的,就是远了些,不然那主家也不肯卖。” 刘玉真明白了,赏了他二两银子便让他出去了。虽然京城的田地略贵,花去了一百八十两,但她还是很开心的。 晚上吃饭的时候跟他们一说,果然几个人都高兴得很,康哥儿还一叠声地把爱吃的菜都数了一遍,也不管是不是土里长的。 这样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了暖房宴请这日。 第95章 这是陈家在京城亲戚朋友中的第一次亮相,一家人都很重视。 小到菜单上装盘点缀的时令鲜花,大到堂屋内摆设的摆放位置,都是仔细斟酌过的,好多事宜都是提前两三天就筹备起来,力求万无一失。 宴前的头一日,刘玉真还让人演练了一番,端上来满桌的菜肴一家人每样略尝了几口就饱了,确认没有问题后撤下让下人们分了。 陈家和刘家在京城没太多亲戚,所以一共才送出去十份帖子。 曾家是第一,为表郑重是一房一张帖子,就连在外为官的二舅舅一家刘玉真也让人给他们在京城读书的长子送了一张。 除了曾家之外,便是曾家嫁出去的女儿们,如刘玉真母亲曾氏同辈份的一位庶出姨母,她当年嫁的是一位秀才,但这些年一直没有考中举人。 她们回来的那阵子,这位姨母的婆婆恰巧生病了因此未曾见到,但礼是到了的,所以这帖子便也有她的一份。 至于另一位庶出姨母因为家在外地便免了。 还有同为出嫁女但如今却是地位最高的,曾家大房长女曾淑,也是广宁侯夫人,她是说好了定会来的。 此外还有同在京城的二舅母董氏、大奶奶童氏的娘家,刘玉真一一派人送上了帖子。 至于陈家这边,陈家没有亲戚在京城,但是陈世文的两位同窗友人封秀才、李秀才在,以及上回来京时结识到的两位,一共是两位秀才、两位举人,一并也下了帖子。 这些人里头女眷最多,并且还会带孩子来,所以一共安排了三桌,而男宾们稍少些,加上小孩也只有两桌未满。 至于四邻由于都不太熟悉,便蒸了些点心送去,如此也全了礼了。 宴前一晚,刘玉真和慧姐儿说:“此番你大表舅母会带着她的长女兰姐儿来,你们一道读了几日书,兰姐儿你是识得的。” “所以我要跟你说的不是兰姐儿,而是你作为主家,莫要一味地和兰姐儿或者是在闺学里认识的其他姐妹说话,冷落了跟着长辈第一次来我们家的娇客们。” “我明白的。”慧姐儿认真点头道:“先时在老家的时候,爹爹考中了家里来了许多客人,祖母和大伯娘就只和认识的人说话,后来村子里就有人说她们瞧不起人。” “母亲您虽然大都不认识她们,但都会和她们说一两句话。” “然后大家就都说您好了,我会学着您的。” 刘玉真失笑,“……理是差不多的,总之自己家请客,莫要让客人们感觉不受重视。这个我会托了大表嫂,让兰姐儿帮一帮你,经过两回你便明白了。” “我呢?我呢?”坐在一旁认真听着的康哥儿忍不住问道,“娘亲我要做什么?” 刘玉真看了看一旁含笑望着他们说话的陈世文,又看了看一脸渴望的康哥儿,想了想道:“慧姐儿招呼女孩子,你就招呼男孩子吧。” “康哥儿你已进学了,可是我们家唯二的男子汉,明日可得好好表现,莫要带着小客人们到水边去。” “也莫要领着小客人们把花都撸没了,更不可捣乱,可能做到?” 康哥儿被这么一夸顿时挺起小胸膛,“娘亲您放心,我可乖了。” 搬过来不过三五日就已经撸秃了好几盆花的康哥儿在刘玉真这里还真没有太大信誉,不过她也没有批评,反而鼓励道:“康哥儿最是听话懂事了,答应的事情都能做到,我相信你。” “明日你表现得好呀,我便每月给你一笔月钱,让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来,我们拉钩。” 这几日来去书塾的路上,被糖葫芦勾去了心神的康哥儿抿着小嘴唇认真地和她拉钩。 “好!我定能做到的!” “那我呢?”听完了全部对话的陈世文笑问道:“我明日应该做什么,太太可有吩咐?说了我也是能做到的。” “你呀,”刘玉真看了他一眼,把身侧一本厚厚的书册塞给他,“这是外祖母给我的,记载着京城各家姻亲来往关系的册子。” “你就把它们都背熟吧!” 自从读书后就常常被爹爹要求背诵,如今又被夫子要求背熟的康哥儿歪倒在刘玉真身侧,吃吃笑道:“爹爹也要背书咯!” 陈世文无奈地看着他们几个笑成一团。 …… 陈世文轻手轻脚地回到了屋内,看到春杏从里间出来便问道:“太太可是睡着了?” “是,”春杏回道:“您送大爷和姑娘去休息后不久,太太就睡着了。” “那你就回去歇着吧,”陈世文抬脚往内室走去,“明日忙得很,今晚不必伺候了。”他掀开纱制布幔,看到刘玉真睡得沉便放下心来,小心翼翼地躺在外侧。 但却还是把人惊醒,刘玉真抬起头睡眼惺忪地问道:“你回来了?” “他们可是都睡了?” “我守了一盏茶功夫,都睡了,”陈世文柔声答道:“我看再过不久他们便可以自己一个人睡了,不会再半夜醒来看着陌生的屋子哭着找我们。” 刘玉真笑,“你莫要老是提起这事,说多了他们要生气的。” 话没说完她便打了个哈欠。 “你也睡吧,”陈世文给她拉了拉被子,“明日还要早起呢,你这几日精神不太好,办完了这事就在家里头歇息一段时日吧。” “也找个大夫来瞧瞧。” “热。”刘玉真将薄被子拉到腰间,脚又蹬了蹬露出一截,如此才觉得凉快些,闭上眼睛很快就睡着了。 陈世文摇头,取了扇子来,给她扇了许久。 …… 陈家的帖子,在偌大的京城并没有激起什么浪花,董家和童家都是看在曾家的面子上,才派了大爷、大奶奶这样的人来。 不过来到之后却是从大门到堂屋,暗自惊讶连连。 京城大,居不易。 这可不只是说说而已的,单看以前这宅子每年的租子是一个六品小官的年俸便知道了,在京城花销大得很,没有些家底是支撑不住的。 更别说这座宅子还遍植花木,园子大屋舍少了。 这花木多便是井水不缺,这在京城是难得的,这屋舍少便是主人少是非少,这环境清幽几步一景下人规矩便是主人家有品位,不是那等乡下土财主。 董大奶奶在一绿衣丫鬟的带领下,一边走一边思量着。 看来这姑母的小姑的女儿,是个值得结交的,下回家里办喜事可以给他们家也下个帖子,大爷说这家男主人还考中了贡生? 那岂不是过两年就要做官了?这往后啊在官场上还可以相互照应。 脑海中思绪飞腾,但董大奶奶的脸上却是丝毫惊色都未露,直到她被女主人迎进了堂屋内,被这屋里屋外的冰鉴吓了一跳。 “董大奶奶光临,真是蓬荜生辉,这就是您的小女儿了吧?” 董大奶奶回道:“是啊,这是我那小女,玉姐儿,今年不过八岁。玉姐儿,这是你姑婆婆的外甥女,你称呼一声表姑便是。” “玉姐儿见过表姑。”头顶上扎着双丫髻的小姑娘甜甜地冲着刘玉真行了个礼。 “玉姐儿真乖。”今日的刘玉真为显庄重,穿了一身颜色略显老成的衣裳,她让人给了玉姐儿见面礼,笑道:“我家里也有一位慧姐儿,比你略小些,让她领了你去玩吧。” 慧姐儿被喊了过来,朝着董大奶奶行了个规矩的福礼,然后就领着玉姐儿到厅子的另一侧说话了。那里还有兰姐儿以及另两个小姑娘。 玉姐儿在这坐了没多久,尝过外表金黄酥软,里面裹着云朵般入口即化的白色馅料的点心后好奇地问道:“慧姐儿,你们家这点心是哪儿买的啊?” “我怎么从没吃过?” “可是第一楼新出的?” “我昨日才吃过第一楼新出的点心,没有这个好吃,”另一个略胖些的姑娘手里拿着碟子里最后一块点心道,“刚刚慧姐儿说这是他们家自己做的,外头没有得卖。” “我听母亲说你们一家是从南边来的,那里的点心都这样好吃吗?” “这是我母亲自己做的,”慧姐儿按照段嬷嬷的教导,尽量沉稳地回答,但是语气依然没有克制住骄傲道:“外头没有卖的。” 女孩子们在讨论着好吃的点心,说着慧姐儿身上与众不同的透亮绿首饰,比较南边和北边首饰、衣裳的不同。 男孩子们却没有这般讲究了,一个七八岁的男孩摸着墙角的冰鉴,感叹道:“康表弟,你们家的冰可真多!” “一点也不热!” “我们在家里一房一天只有一盆,用多了祖母就要骂人了。” “对对对!”另一个不是曾家的男孩也道:“母亲说今年这么热,京城那些冰人都黑了心肝,一盆冰就要一百二十文,半个时辰就没了,我们家都快要用不起了!” “真凉快!”他摸着那冰鉴,眼前一亮,“我们拿些冰出来吃吧!” “夏天吃冰可痛快了!” 三五个不到十岁的男娃娃顿时就来了精神,吆喝着要把冰鉴的盖子抬起来。 这可把一直跟着他们的菊香和新来的小厮桂圆吓了一跳,连忙上前阻止道:“各位小爷,这冰脏得很,可吃不得!” “桌子上有点心呢。” 点心虽然好吃,但怎比得上夏天吃冰的乐趣呢,几个胆大包天的男娃们不听劝,就是康哥儿也蠢蠢欲动。 不过他一想昨天答应的事,再又一想每天来回书塾的路上酸酸甜甜的糖葫芦,这心就坚定起来。 “这冰不好吃,是今早上钱贵用□□末做的,不是真的冰,我们家有更好吃的冰!” 第96章 “更好吃的冰?甜吗?”一个胖乎乎的男娃问。 还没等康哥儿回答,曾家大房那位七八岁的长孙景哥儿就问道:“康表弟,你说你们家的冰是用□□末做的,是真的吗?” “可是夫子说夏日里的冰,都是冬天的时候从河里、湖里取了来藏在冰窖里的,冰是天儿冷的时候才有。” “你们家的冰真不是从冰窖里买的吗?” 康哥儿不太懂这个,但他早上是看过爹爹变戏法的,将那□□末放水里,然后就长出冰来了,神奇得很。 顿时就是一挥手,“走,我爹会做!” 前院里,陈世文正和几个来客闲聊,听到了康哥儿的要求后笑道:“这有何难,我让钱贵给你们演示一番即可。” 说着便喊来了钱贵。 不一会儿前院便响起了一片惊讶之声,不单单是小孩子们看得目不转睛,就连几个大人也是新奇得很,移不开脚步。 这样子的热闹也传到了内院。 刘玉真听到禀告后让人去传话,“让厨房把做好的冰品送去,再添些牛乳和鲜果,给他们添个乐子吧。只一点,莫要让孩子们靠近,也不可让他们吃多,若是伤着了可了不得。” 东西很快就送了过去,除了外头里面的女客们也一人上了一小碗。 处理完了这桩事后不久,有一位娇客不小心湿了衣裳,早有准备的桂枝和春杏不待刘玉真吩咐,就带着她到空闲的屋子换了件新的。 往后又有两孩子争一物,一个女客讽刺另一个女客这一两件小事,都被准备充分的刘玉真一一化解了。 转眼便到了午膳时分,因说好的曾淑还没来,刘玉真正犹豫要不要宣布开宴,就看到郑家的满脸狂喜地跑了进来。 “姑,姑娘!侯爷,侯爷来了!” 刘玉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疑惑地问道:“侯爷?” “哎呀,就是曾府大姑娘她夫君,广宁侯大人啊!”郑家的兴奋道:“他如今和侯夫人就到门口了!” “姑娘,您快去迎一迎啊!” 明白过来的刘玉真愣住了,原来是那位她从未见过的表姐夫到了,她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两步但想想不对,于是又折转回来快步走到曾老太太身边。 “外祖母,娘,门房那边说广宁侯和表姐到了,您看我们可要去拜见侯爷?” “侯爷来了?他怎么来了?”邹氏闻言也是一惊,站起身道:“走,不是在家里,我们的确是要去迎一迎的,莫要失礼。” “侯爷来了?!”旁边坐着的田氏一阵欢喜,声音都提高了几分,“娘,您是长辈,哪用得着出去迎啊,他等下会进来拜见的。” “待会儿也就见着了。” 邹氏没理她,就是曾氏也看着这个大嫂摇摇头,跟在邹氏身后出去了。 如果是在曾家,侯爷和曾淑上门拜访,那邹氏身为曾淑的亲祖母,又这么大年纪了的确是可以不必出门相迎的。 但如今不是在曾家,这屋子里也不都是侯爷的长辈,品级上差了许多呢,可不能如此失礼。其他的女眷们一看,也是连忙站起。 田氏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对着曾二奶奶有几分茫然地道:“怎么都走了?” 曾二奶奶跺跺脚,慌忙地扶起她,“母亲,我们也出去吧!跟着大伙儿总是不错的。” 可还没等她们走到二门外,就看见曾淑带着两个丫鬟走了进来,看着她们这一群人顿时笑了,“外祖母、母亲、大姑母、二姑母、大嫂二嫂,你们怎么都出来了?” “外头热得很。” “侯爷呢?”田氏探长了头往曾淑的身后张望,“他不是和你一起来的吗?怎么没有进来?可是到前院去了?” “侯爷要赶着去京郊大营,送我过来后再和表妹夫说了两句话就走了。”曾淑解释道:“昨夜才刚回来,今日那边就来人催了,也不知道是什么事。” “等他回来你问问就是了。”见只有她一个人,邹氏便不再往前了,笑道:“如今海晏河清,左右不过是那几件事。” “说得也是。”曾淑点点头,对着刘玉真笑道:“真姐儿,真是对不住,早上临出门时府里出了桩事耽误了。” “不碍事,”刘玉真也回了一个笑容,“如今时辰刚刚好,诸位请就坐吧,席面都准备好了。” “粗茶淡饭,可莫要嫌弃。” …… 宴席过后便是请来的老说书先生上场,讲了几个时兴的故事,一群女眷一边听一边闲聊着,很快便到了送客的时候。 送走了其他亲戚们,曾老太太拍着她的手,慈祥道:“好孩子,您今日做得很好,好几家都说要给你递帖子呢。” “多认识几家人,你们在京城啊就立住了,不必送了早点歇着吧,我看你也累得很了。” 曾氏也道:“我和你外祖母先回去了,你在家好好歇几日,不用忙着早晚来请安,身子要紧呢。” 刘玉真的确是觉得累了,也不和两位亲近的长辈客气,“那我就先去歇着了,改日再去看您和外祖母。” 曾氏点头:“好好歇着吧。” 送走了女眷们,刘玉真得知陈世文还在外院和两位同窗说话,便对着慧姐儿道:“慧姐儿,你也带着康哥儿去歇一会吧,今日起的这样早,你们也累了。” 于是等陈世文送走了两个同乡之后,回到内院几个人都睡着了,只留下两个丫鬟一边做着针线,一边守门。 “太太呢?” 春杏道:“送走了客人后,姑娘就觉得有些累,换了衣裳躺下便睡着了,如今还没醒呢。段嬷嬷进去瞧了,说姑娘这几日也累了,让她再睡一回儿。” 他停住了脚步,微皱眉道:“她这些日子都是如此,老是犯困,有没有说哪里不适?” 春杏摇头道:“除了困些,倒是不曾提起有哪里不适的,”说完她又补充道:“不过姑爷您放心,姑娘身子骨好得很,很少生病的。” “段嬷嬷已经吩咐人明日请个大夫来了。” 见已有了安排,陈世文略安心。 他走进内室在床边看了一会儿,在刘玉真不自觉地皱紧眉头的时候才反应过来,摇摇头起身到净房换了身衣裳,然后出门到东西厢房转了一圈。 东西厢房里,两个孩子都醒了,慧姐儿在练字,康哥儿和桂圆在玩九连环。 他把慧姐儿喊到了西厢,陪他们玩了一会儿便回到正房准备用晚膳,但此时正房里头空落落的,只得略有些喜色的段嬷嬷在转悠。 “嬷嬷,真儿还没醒吗?” 段嬷嬷笑道:“回姑爷话,姑娘这几日累着了,让她多睡会儿。” 陈世文摇头,让两个孩子到一旁坐着,自己则往内室走去,“再睡她晚上便睡不着了,如此反而不好,若真是累了用完晚膳后早些歇息便是。” 段嬷嬷有些犹豫地看着他,想了想还是跟上去了。 “真儿,快醒醒。”他轻轻她推了推她,柔声道:“你已经睡了快一个时辰了,再睡你晚上就睡不着了。” “真儿?” 刘玉真被吵醒,揉着眼睛半坐起来,眼睛微睁着问道:“什么时候了?” “已经到吃晚膳的时候了,”陈世文将人搂了过来笑道:“你比康哥儿还能睡,快些起来吧,厨房做了你爱吃的笋干老鸭汤。” 刘玉真一听微皱眉:“我不想吃这个,我想吃酸笋老鸭汤。” 陈世文:“今日怕是来不及了,让她们明日再给你做吧。” 刘玉真虽然觉得嘴馋得很,但也不是那么不讲理的,于是便起身换了身衣裳,跟着他出去了。 一家人吃完了晚膳,康哥儿拉着陈世文要去做冰玩,慧姐儿也跟着去了。段嬷嬷左看右看,神秘兮兮地对着刘玉真笑道:“姑娘,告诉您一件大喜事!” 刘玉真翻转了个杯子,给自己倒了杯茶正要喝,闻言问道:“什么大喜事?说来听听。” “哎呀,姑娘,这茶您喝不得!”段嬷嬷连忙把她手上的杯子拿下来,冲着旁边的桂枝道:“去给姑娘换杯红枣茶来。” “怎么就喝不得了?”刘玉真有些茫然。 “姑娘,”段嬷嬷小声地说:“我觉得,您许是有喜了,这茶性寒,可不就喝不得!” ‘有喜了’这三个字简单,但说出来却是吓了刘玉真一跳,她下意识地摸着肚子道:“可我的月事前两日才来……” 刚到京城的时候,她是有所感觉的,但是后来月事照常她便以为是自己感觉错了。 难道…… “有些妇人有了身子还是会来月事的,”段嬷嬷笑道:“我今日问了徐嬷嬷,她说太太以前也是如此,当时还以为是空欢喜一场呢。” 她惊讶地望着段嬷嬷,这说话都结巴了,“你,你是说……” “有七八分肯定了!”段嬷嬷呵呵笑:“您这个月月事虽然来了,但不过两日就又好了,又老是犯困,刚刚还听您说想吃酸笋酸萝卜。” “可不就是有七八分。” “待明日一早,大夫来了一把脉就清清楚楚了!” 第97章 刘玉真有几分不敢置信,她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平坦的肚子,惊喜、意外、感动等等情绪在她的脑海中翻腾。 终是让她不知不觉地露出了笑来。 因未最终肯定,生怕是空欢喜一场,所以刘玉真和段嬷嬷两个人谁都没有说,只是她欢喜的模样还是被陈世文看在眼里。 “怎么突然这么高兴,可是有什么喜事?” “嘻嘻,”刘玉真伸出手去摸他的脸,笑道:“你白一些了。” “这有什么值得欢喜的,”陈世文哑然,右手抬起覆盖在她的手上,缓缓抚摸,“在家里的时候,我要跟着祖父他们去地里看新粮种长势如何,日晒雨淋自然就黑瘦些。” “后来在路上走了两月,自然是白了,我们不但白了,还都胖了些。” “胖了?你说我胖了?!”刘玉真惊讶,抽回手盖住自己的脸,急问道:“真的吗?我真的胖了吗?” “是重了些。”陈世文肯定地回道。 被他这么一说,刘玉真险些跳下床找镜子,但后来想起自己可能是怀孕了,这胖些也正常,这心才安慰下来。 陈世文失笑地看着她的表情变化,伸手搂住了人,笑道:“你是胖了些,但人也长高了些许,并无太大变化,何必如此在意?” “你不明白,”刘玉真偎依在他怀里,感叹道:“如今不似前朝以胖为美,现在是以瘦为美了,美人最好是纸片的,形如柳、纤纤可人。” “今日童大奶奶还说呢,宫里受宠二十多年的贵妃娘娘便是如此,身形纤弱,于是京城闺秀是一个比一个瘦。” “他们家的女儿胖了些,虽说年纪还小,但也愁得她睡不着觉,如今一餐只许她吃半碗饭,今日点心吃多了两块就有嬷嬷劝了。” “她还跟我说慧姐儿就长得好,比京城的小姑娘们小了一圈,还悄悄问我南边是不是有什么瘦身的法子。” 陈世文今日的注意力都放在前院,小男孩是见了几个,但小女孩却并未留意,听到她这样说顿时有些紧张,问道:“慧姐儿真的比京城的小姑娘们瘦很多吗?” 自幼长在乡间的他,日常所见瘦的都是穷苦人家里头那种脱了型的,真不觉得美,相反他觉得胖嘟嘟的小孩才是身体健壮。 慧姐儿和康哥儿在同村的孩子里就属于胖的,没想到到了京城竟然是瘦的。 一时间吓得脸色都有些变了。 “这可如何是好,要不让厨房多给她做些她爱吃的菜肴,点心也多上两盘?” 刘玉真噗嗤一笑,解释道:“你想哪儿去了?慧姐儿是南边的人,这自古啊南边的人就要比北边的骨头小。” “你想想你在家里的时候是不是全村有数的高个子?但是到了京城那就寻常了。” “而我也要比曾家的表姐妹们要矮一些,瘦一些,慧姐儿也是一样的道理。吃一样的饭,长一样的肉,有的人骨头大,就显得人壮实。” “有的人骨头小,就显得瘦削。” “其实啊,”刘玉真总结道:“我瞧京城的女子也不是胖,就是比我们那里的要壮一些罢了。” “那就好,”陈世文松了口气,不放心地叮嘱道:“那你也莫要在意,这样就很好,不必再瘦了,身子要紧。” “那我若是胖了呢?”刘玉真似笑非笑地望着他,“若我胖个百八十斤,又如何?” 陈世文愣了一下,在刘玉真的笑脸下脑中思绪纷呈,迅速回想了整段对话,认真道:“胖就胖了吧,只要身子无碍便可。” 刘玉真哈哈笑。 …… 第二天一早,段嬷嬷就打发李三去接了大夫来,郑家的瞧见了就在屋里和她当家的嘀咕道:“这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一大早就让人去请大夫。” 郑大荣正在用早膳,用完了早膳他就要去门房那边待一整天了,好在主家富裕,门房那边冰也摆了两盆,倒也不热。 就是一整天连个人影儿都不见,闲得慌,幸而李三那小子还算机灵,大半天的都会窝在门房和他说话。 虽说没什么油水,但到底比在庄子上清闲。听到家里的这么说,随口道:“没准是大爷闹了肚子呢,昨日大爷吃了一整碗的冰。” “说起来那冰碗可真好吃,你如今管着内院,让厨房那边也给我留两碗吧。” 这话郑大荣说得很随意,因为厨房那边每次做这些不太珍贵的东西的时候,都是会多做一些的,为的便是挑最好看的呈上去。 别的歪了的,磕碰了的,自然就是得宠、有权有势的下人们分了。 内院管事就在此列。 “什么叫我管着内院?!”说起这个郑家的就一肚子气,碎碎道:“姑娘的嫁妆是她自己管着,厨房是顾厨娘管着,采买是李三管着,大爷和大姑娘的屋子是段嬷嬷管着!” “我做什么?就连后花园的笋都要挖了送厨房里,说是姑娘爱吃。” “我就白担了这么个名儿!” “什么好处都捞不到!还不如我们在庄子里的时候……” “你住嘴!”郑大荣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这么大年纪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都不知道吗?你是想连累咱儿子?” 郑家的乖乖不说话了,拎着帕子纠结了几番,小声问道:“当家的,你觉得桂枝如何啊?” “桂枝?”郑大荣想了想,“可是和咱闺女一起在屋子里侍候的那个?模样没注意,不过是个能干的,怎么了?” “你说把她说给咱儿子怎么样?”郑家的眼睛发亮,“她是姑娘跟前一等一的得力人,父母在刘家也是体面的。” “模样身段都不错,嘴也巧,还是个姑娘身呢。” “你可拉倒吧!”郑大荣白了她一眼,“你在内院不知道,李三早就跟我聊起过了,桂枝已经和钱管家定下了。” “再过些日子就办亲事。” “如今钱管家整天乐呵乐呵的准备成亲的物件呢,那可是姑爷身边的人,将来姑爷做官了他就和曾家的大管家那样体面,咱儿子哪比得上?” “定下了啊,”郑家的难掩失望,“怎么定下的是桂枝,不是咱闺女啊。” 她抱怨着,随即想起了什么,眼睛微微发亮。 …… 大夫请来了,手按在刘玉真的脉上,沉吟片刻,让换了一只手,然后笑道:“恭喜老爷、恭喜太太,太太您有喜了。” “有一个多月了。” 陈世文的脸上原本是有些担忧的,但听到这么一说顿时就呆滞了。他认真地望着大夫,重复了一遍,“有喜了?” “不错,”大夫呵呵笑道:“老夫行医多年,确是滑脉无疑。” 陈世文还有些没回过神来,段嬷嬷就压抑不住喜色了,忙问道:“那大夫,我家姑娘刚从南边过来,这几日又操劳了些家事。” “不知可有影响?” 陈世文一听,也顾不得震惊了,连忙问道:“对对对,她近些日子老是觉得困,晚上睡得早,白日也要睡一个多时辰,困倦得很。” “可有什么妨碍?” 大夫耐心道:“不碍事,妇人怀孕便是如此,至于此前据车劳顿一事,也无大碍,老夫开两剂安胎药,吃了就好了。” “若是不放心,那吃完药再接老夫来瞧瞧就是了。” “多谢大夫、多谢大夫!”段嬷嬷吩咐人端来笔墨,千恩万谢地请大夫去旁边开药了。 徒留下两个神色各异的男女。 刘玉真听到确切的消息后也是欣喜的,但后来看到陈世文的反应便没那么高兴了,疑惑道:“你怎么了?” “真儿!”陈世文回过神来,紧紧地握住她的手,震惊道:“你有喜了!”说完他又重复了一遍,“你有了孩儿!” “我,我没想到你会有孩儿……” “等等,”刘玉真打断了他的话,追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不会有孩儿了?” 陈世文见她误会,连忙解释道:“是在家里的时候,母亲跟我说你不能生了,跟我说让把康哥儿留家里,他还小担心长途奔波有个万一。” “那我们这一房就要绝后了。” “还说你不能生这事是石榴告诉她的,我后来又去问了石榴,她也是这般说。你刚嫁过来的时候,她常常趁着扫地的时候偷听你们说话,有一回你和段嬷嬷就说到了此事。” “我,”他顿了顿,小声道:“你我成亲一年多也没有消息,便有几分信了,我当时怕你难过就没有再问你,没曾想……” 陈世文真的以为刘玉真在子嗣上有些艰难,所以张氏跟他这么说的时候他就更是执意要带着康哥儿北上了。 没想到竟是一场误会。 刘玉真:“……”石榴喊的那些胡话她因为知道是假的,所以一直都未怎么在意,没想到张氏竟当真了,随后小张氏当真了,陈世文也当真了,估计整个陈家都当真了吧。 让人哭笑不得,她叹了口气,“这都是误会,她被赶走心有不忿,乱说的罢了。你去封信告知他们这事吧,正好也要给他们报平安。” 这世间普遍是三个月后,胎坐稳了才往外说的,但亲人不在此列。 陈世文连连点头,“都听你的,你现在可有什么想吃的?累不累?要不要去歇一会儿?” 刘玉真回说不累。 他过一会儿又问,还紧跟着她亦步亦趋的,连端个盘子都不让,烦得她把人赶出去了。 “姑娘,姑爷到曾家去了,估摸着是去报喜了。”桂枝笑着走了进来,刘玉真怀孕,她身边的这些人精气神便都不一样了。 这一早上,脸上的笑容就没落下来过。 “这说明姑爷极为重视呢,不然也不会亲自去。”段嬷嬷笑呵呵的,从丫鬟手中端了药来,放置在刘玉真身边的桌上。 “姑娘,这药熬好了,您趁热喝了吧。” 刘玉真闻着这一股子的药味便是皱眉,“真要喝啊?其实我觉得……” “姑娘!”段嬷嬷皱眉,“虽然苦了些,可良药苦口呢,桂枝你去端碗蜜水来。” 这道理刘玉真也明白的,就是中药实在是太苦了些,她皱着眉喝完了连忙用温开水涑口,又喝了两口蜜水才觉得好了些。 “这药要喝多久?” 段嬷嬷道:“大夫开的是两剂,您吃两天就好了。” “那就好。”刘玉真放松下来,轻轻抚摸着肚子,嘴角不自觉地上弯,笑了起来。 …… 曾家 曾氏从儿时就一直居住的小院里醒来,梳洗过后听徐嬷嬷说了这两日曾家发生的一些事,随意点评了两句。 然后佩戴上喜欢的钗环,到福寿堂陪母亲邹氏用膳。邹氏毕竟上了些年纪,日常喜欢吃软烂的,是以如今她的餐桌上就琳琅满目,泾渭分明。 曾氏给母亲请过安,在她身侧坐了下来,机灵的大丫鬟们就在她的面前摆上了一小碗鲜虾馄饨。 邹氏的面前也摆了一碗,“这玩意儿是不错,皮薄馅大,你两个小侄子也爱吃。以往你的信里头是说了怎么做,但厨房做出来就不是这个味。” “这里头有的是学问呢,”曾氏笑道:“如何让馅料紧实,又如何搭配让味儿更好,真儿可是琢磨了好一阵子的。” “说起真儿,”邹氏停下了动作,“她这日子我瞧着是松快的,姑爷待她也好,屋子里也没烦心事。” “这唯一的不好就是成亲一年多了还没怀孕,改明儿得带她到庙里去拜拜。” “母亲,这是有缘故的……”曾氏解释了一番,“当时陈文博乡试得了第三,进京赶考在即,无论是刘家还是陈家都希望先成亲。” “可真儿还小,我又想到了您当年怀着我的时候被逼着留在老家,田姨娘反而随父亲上京,以至于后来许多年都尾大不掉。” “这才给她寻了个药方子。” “如今已停了。” 邹氏沉默了,她早已不是寻常妇人,对女儿这个决定也是赞成的,就是想起了些旧事,好在否极泰来,一切都过去了。 “那你得让她着紧些。”她回过神来,叮嘱了几句,“虽说她养大的康哥儿以后也不敢不孝顺,但她自己还是得有亲儿傍身才行。” “如今你大哥和二哥待我如何,你大嫂和二婶又如何待我,你都看在眼里的,我也就不多说了。” 曾氏自然是明白的,笑道:“您就放心吧,真儿可是个聪明孩子,女婿自己也是明白的。我跟您说啊,女婿有个同窗家里是海商,在他赶考的时候……” “……近三万两呢,一分不少都给了真儿。如今到了京城,听真儿说他还在书塾里寻了份差事,早上出门响午就回来。” “他们两个在家里的时候,常常是凑一处看书、下棋,说些家里的事,说些外头的事,小两口有商有量的,已是难得了。” “那倒是正派。”邹氏听着听着,脸上就布满了笑意。 用完了早膳,各房就都来请安了。 如今曾家是老太爷在外为官、二老爷一家也在外为官、京中就只留了大房一家、二房的两个送到京中读书的儿子、以及刚回来的姑奶奶曾氏。 大老爷和其他男丁们上衙的上衙,上学的上学,一大早就出门了平时是晚上才来请安。 如今出现的就都是女眷们。 老太爷的田姨娘、大太太田氏、大房的季姨娘及郑姨娘、曾大奶奶和曾二奶奶以及三个孙辈的女孩子。 这些人天天见面,谁新得了一对耳环都知道没什么新鲜,以往都是略说几句话曾老太太邹氏就要端茶,但今日却有所不同。 田氏有些急切地问道:“母亲,我听景哥儿说,外甥女家的水里能长出冰来,可是真的?” 这事邹氏还是第一回听说,诧异地看向曾氏。 曾氏解释道:“是前朝的书里记载的,一种什么石头,放到水里便能让水结冰,难得得很,真儿让人寻了许久,最后是在府城找着的。” “我们这一路上多亏了这石头,每日都有冰盆在车里,凉快得很。” “竟有这样的奇事?”邹氏很意外,问道:“那昨日真儿家里的冰鉴就是这样做的?” “正是。”曾氏点头。 邹氏思索起来。 田氏就没有这样的耐心,她知道是真的后就高兴得很,问道:“三妹妹,外甥女那可还有?让她匀一些到家里来吧。” “这天越来越热,没有冰是饭也吃不香的。” 听到这样的话,饶是曾氏知道她被养废了还是有些生气,于是道:“这我倒是不知,毕竟刘家是有自己的冰窖的,我这么多年都没缺过冰使。” “真儿也是嫁去了陈家,乡下地方没有冰窖,从家里运去也费时费力,这才想到了这么个取巧的法子。不过这样子做出来的冰吃不得呢,只能放冰鉴里头去去屋子里的热气。” “比不上冰窖里的干净。” 顿了顿,她佯装惊讶道:“不过大嫂,家里头竟紧吧至此了吗? “一盆冰都没了?竟还要真儿送来?” 田氏语塞,结结巴巴道:“不,不是,家里的银钱是够使的,只是转眼间孩子们就都大了,可不得为他们打算,俭省些,俭省些。” 其身后的季姨娘低头暗笑,这家里原来是老太太掌家,老太太嫁妆丰厚,几十年经营下来也不在意从指缝里落三五个枣子。 但后来,大太太借着女儿嫁入侯府,从老太太手里夺了管家权。 老太太也不是吃素的,当即就把自己的嫁妆和家里的产业撕撸开,偏偏接手的田氏眼高手低,识人不清,于是曾家的生活就每况愈下了。 老太太这边的还好,毕竟是长辈而且也不缺银子,但大房的日子就一日不如一日了。 待人走了之后,曾老太太看着女儿叹气,“你呀,跟她这个傻的计较些什么。” 曾氏冷笑:“我是瞧不上她吃着碗里的,盯着锅里的罢了。” 曾老太太摇头,慢悠悠地喝茶,“她的手伸太长了就敲打一下,平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罢了。早在去年咱们和大房就已经分开了,他们也没占好处,待你爹百年之后我便跟着你二哥过日子。” “大房如何,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你不必太在意。” 曾氏知道母亲对大嫂的情绪复杂,于是不再说了,改儿说起了别的。 “娘,我跟您商量个事……” 第98章 随着曾氏的话语,曾老太太渐渐沉默起来,待她说完了邹氏认真地问道:“你可想好了?若真的过继了嗣子,那可就得一辈子待在刘家了。” “你如今这样,待外孙女婿高中之后,有他的支持你便能在京城长住,甚至能时不时的跟着真姐儿住一阵子。” “将来即使我去了,你二哥也不会缺你一口饭吃。” “可你若过继了嗣子,那可就不一样了。” 这哪里不一样邹氏并不细说,但为此事思考了很久的曾氏却是明白的。 她道:“娘,这道理我是明白的,而且我也知道陈文博提起这个,也有他的私心在里头。他想要拉起我们大房来牵制住二房,将来他若是提出了分家,我也是不奇怪的。” “真姐儿忧心我年岁大了之后,一个人在刘家无依无靠,没个贴心人。” “而陈文博则想着,刘家老太太和二房是越来越不像样了,如今是打着他的名插手人命官司,往后还不知如何,我们这个大房若能起来,便可辖制一二。” “退一步说,我有人侍奉,真儿往后也可不必时时忧心。” “他这点小心思还瞒不过我。” 曾氏叹气,“不管如何,他有句话说得在理,大房若没有男丁,那么往后我便是人砧板上的肉,不管是在刘家还是曾家,日子便都是这般了。” “刘家就不说了,就说曾家,我如今到家里来,是姑太太,是客。但我往后若是傍着兄弟过活,那就是寄人篱下。” “三五年还好,但我也不是个只能活三五年的人,总要为十年、二十年后的日子想一想。所以啊,这给您的大外孙过继嗣子就很有必要了。” “再说了,”曾氏神秘一笑,“您想岔了,没有嗣子我自然是只能在刘家和曾家打转,哪里都去不得。” “但古有孟母三迁,只要是为着子孙的学业,我这个寡妇哪里都是去得的。就在这宅子周围立个门户也使得,您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邹氏也不是寻常妇人,对她这种堪称‘大逆不道’的话充耳不闻,只顾着思索里头的利弊,想着想着发现还真是这个理。 见状曾氏又补充道:“娘,打小您就教我如何做一个当家主母,但我才做了没几年就搁一边了,实在有负您的教导。” “您就允了女儿这一回吧。” 邹氏白了她一眼,“此事兹事体大,哪能草率决定?你以为你想过继就过继啊?这娃娃又不是地里长的,哪能说有就有!” “其实你若是想过继,真儿那里……” “娘,”曾氏打断她,严肃道:“我母子分离十多年,日夜心如刀割,我又怎忍心让真儿受这样的苦楚?” “往后可别说了。” “好好好,都随你。”邹氏无奈摇头。 “娘,您真好!”曾氏开心地笑着,“我都打算好了,要做啊就做全,从我们这选一个,再从刘家那头选一个。” “如此两全其美。” “两全其美,”邹氏嗤笑,“得了吧,就没有这样的事,到时候让你二哥陪你走一遭吧,外孙女婿毕竟是小辈,有的时候不一定能顶事。” 母女俩亲热地说着话,忽听得丫鬟来报,说是表姑爷来了。 两人吃了一惊,曾氏问道:“表姑爷,可有说什么事?表姑娘呢?她可来了?” “未曾见着。”那丫鬟脆生回道:“就只得表姑爷一人,已经到二门上了。” 母女俩对视一眼,均看到对方眼中的疑惑,难道是真儿出了什么事?两人一时便有些惊慌,邹氏直起了身子,吩咐道:“快快请进。” 陈世文进来的时候还是嘴角含笑的,一见到两人便拱手为礼,“见过外祖母、岳母。” “今日前来是告诉两位一个喜讯,刚刚大夫给真儿把脉。” “她有喜了!” “什么?!”两道惊呼声响起,曾氏更是直接站了起来,激动道:“可是真的?!” “几个月了?” “大夫怎么说?” 陈世文欢喜地答道:“大夫说有一个多月了,”说到此处他面有愧色,“只是近来据车劳顿有些伤身,大夫开了保胎药,让静养几日,我便没让她来。” “我想着我娘也不在京城,往后还请外祖母和岳母多多照应。” 曾氏没想到早上才跟母亲说起此事,这还没过响午呢就知道了好消息,顿时就有些喜不自禁,“好,好,好!” “我这就去瞧她!” “娘?” 她转头望向邹氏,邹氏早已站了起来,正高兴地吩咐人去取上好的药材等物。“走,我们都去瞧瞧她,可算是盼到了!” 曾家一群人到的时候,刘玉真刚喝完药没多久,正和段嬷嬷及郑家的闲话家事。 “京城的夏天没有家里头热,衣裳不要做太薄了,此外要多做几件见客的衣裳。我如今不方便出门,去找找可有上门的绸缎铺子,带些来给家里人挑选。” 段嬷嬷:“姑娘您就别操心了,这些事您都交给我们就好,定会办妥的。” 自从得知姑娘怀孕了,郑家的这脸上的笑容就没下来过,如今也是附和着笑道:“对对对,姑娘您就放心吧!” “哪就连话也说不得了?”刘玉真哭笑不得,“我不过是吩咐两句,将来再挑选合心意的料子、款式,被你们说得我要去做苦役了似的。” “哪儿敢让您去做苦役啊。”桂枝端上一盅茶,“姑娘,这是厨房新做的红枣茶,您尝尝。” 刘玉真刚想端便吓了一跳,道:“怎么是热的?” 桂枝答道:“嬷嬷说您往后都要吃热乎的,生冷的都吃不得,茶也要少喝,我都吩咐厨房了,您放心。” 这不是放心不放心的问题吧。 刘玉真无奈摇头。 只这么几个人就限制得这般紧了,刘玉真感觉母亲来了之后恐怕她连床都下不了。 果不其然,她被曾氏压着躺在床上喝完了药,直到大夫说已无碍了才能下地走动,但也是限制多多,这不能吃,那不能喝,这不能做,那也不能做。 “娘,您不让我看书、又不让我下棋、做衣裳不许、做针线也不让,就连插个花吧您也担心有刺伤到手,那我还能做什么啊?” “就在那坐着就好。”曾氏道,她正高兴地做着一双虎头鞋,“这女子怀孕,前三个月是顶顶要紧的,马虎不得。” “待过了三个月坐稳了胎,那便无碍了。” “对了,女婿可给亲家去了信?这样大的喜事,也得让他们欢喜欢喜才好。” “当天就送去驿站了,”刘玉真答道:“和着报平安的信一起,我另让人采买了些京城的特产,一块儿放里头寄过去的。” “那就好,”曾氏点头,“你们出门在外啊,家里头定是忧心的,送封信回去也不费什么事,亲家们瞧到了信,心里也欢喜。” “所以,你们要常写信回去。” “如此方是孝道。” “我明白的,”刘玉真道:“您就放心吧,说起来陈世文大嫂应该生了吧,也不知道是男是女。” …… 刘玉真怀孕了,受到影响的不单单是他们夫妻以及邹氏一脉,曾家大房也泛起了涟漪,进而影响到了在曾家闺学的慧姐儿。 这一日,姑娘们上完了课陆陆续续都走了,只留下玉姐儿及慧姐儿两人,玉姐儿担忧地跟她说:“慧姐儿,表姨怀孕了,你担不担心啊?” 慧姐儿奇道:“为何会担心?有了弟弟妹妹,爹爹开心、母亲开心、康哥儿也想有个弟弟,他说要让弟弟也背书。” “我也是这样想的,若是个妹妹,那我也要教她背书、习字,如果她想要跟大姐姐学织布,那回乡的时候我就请大姐姐教她。” “可是表姑有了自己的孩子,定不会待你们这样亲近了啊!”玉姐儿道:“祖母说,曾祖母待祖父和二祖父就是不一样的,她给二祖父买了宅子不给祖父买。” “这是因为二祖父是曾祖母亲生的缘故。” 一直被教导要明辨是非,自食其力的慧姐儿不解地问道:“为何你祖父的宅子要让曾外祖母买?他不会自己买吗?” “我爹就和母亲商量着过些年要在京城买一座宅子,为何大舅爷不自己买啊?” “我和康哥儿如今有月钱了,想要什么我们都是自己买,或者让下人去买的。大舅爷这么大年纪了,还不会自己买东西吗?” 玉姐儿想了想,恍然道:“对哦,那我回去问问母亲。” 曾大奶奶听到这样的话苦笑不已,玉姐儿不过七八岁,不明白这里头的缘由,她却是明白的。 这哪是会不会买的事,是有没有银子的事。如今可不是二十多年前老太太买宅子的时候了,那时候这片地方新建,只需五六百两,可如今却要两千两不止。 而且买了还不行,这边边角角都要修缮,围园子,盖新屋,建个假山再种一些花木,哪个不要钱?有一回曾大奶奶去给老太太请安,听她吩咐给真表妹那宅子换扇大门,挑的那什么木,便要两百两,把她给吓了一跳。 要知道,曾大老爷一年的年俸也不过是三百两,曾二老爷是外官,多一些是三百五十两,老太爷的更多,五百两。 再加上家里这些年陆陆续续置办下的五百多亩地,三个铺子,每年进项也就在两千五百两上下。 但一家几十口人的吃喝嚼用、婚姻嫁娶都在这里头,每年都所剩无几。 买房置地又从何谈起? 就这样也比那些需要赁屋子住的普通小京官强很多了,曾大奶奶的娘家虽然不用赁屋子住,但也是一家老少十几口人挤在一座三进宅子里。 若是他们大房能拿出在京城买房的银子来,那老太爷也不会在这把年纪,将要致仕的时候到外头做官了,不就是为了攒些家底吗? 但这样的事和孩子们是不能说的,曾大奶奶道:“玉姐儿,母亲教过你,与人相处切莫攻人所短,你既然知道你表姑是慧姐儿的后母,就不应该在她面前提及此事。” “也不应该因为你与慧姐儿较亲近,就因为你祖母的几句话胡乱猜测,你这样不但对不住慧姐儿,也对不住你表姑,可明白?” 玉姐儿脸色煞白,“母亲,我知错了,明日我便向慧姐儿致歉。” “好孩子,”曾大奶奶点头,又道:“再有,你祖母,你祖母说的这些话你都莫要到心里去。这嫁妆和嫁妆里的出息,都是咱们女子的体己,你曾祖母想怎么使就怎么使,想给谁就给谁。” “走到哪儿都是有理的。” “往后你再听到这样的话,莫要往心里去,也莫要到处说,可明白了?” “明白了,母亲。”玉姐儿认真点头。 …… “春杏,春杏你来,娘跟你说个事!”春杏她娘,郑家的喜滋滋地将春杏喊进了一间偏僻的屋子。 “娘,什么事啊?”春杏疑惑不解,“段嬷嬷让我去库房取些菇子作汤呢,京城的菇子没家里的好,做出来的汤不是那个味。” “哎呦别管她了!”郑家的道:“娘给你说个要紧事!” “什么要紧事?”春杏好奇地问道。 “就是姑爷!”郑家的期待地看着她,“姑娘可有安排你什么时候去侍候姑爷?” 从小就在大宅里长大的春杏知道她娘这么说的意思,但还是不敢置信地再问了一遍,“娘您说什么?” “姑娘怎么会安排我去侍候姑爷?!” “这不是早晚的事嘛!”郑家的喜滋滋地说:“如今姑娘有了身子,不能让姑爷近身,可不得安排个通房丫头侍候?” “姑娘身边就你们两个大丫头,桂枝已经定给了钱管家没这个造化,可不就剩乖女儿你了!哎呀我前些日子还说怎么就只给桂枝指婚把你抛在一边,原来姑娘这样看重你呢!” “乖女儿啊,你可得把握住这个机会,将来生下一儿半女,那后半辈子就稳妥了!” “……娘您胡说些什么呢?”春杏脸色涨红,“姑娘在家里的时候没有给我指婚,那是因为爹娘你们都在京城,她是想着到了京城再安排。” “才不是要让我去侍候姑爷的,娘您可别说了,我得去趟库房,段嬷嬷等得急呢。” 春杏转身欲走,但是她娘却拉住了她,急道:“竟是这样?!不过不要紧,那个时候姑娘还没怀孕呢,自然是不需要安排通房,但是如今她可是怀孕了的,这情形就不一样了。” “不从你们这中间选,难道要从外面卖?那可不行啊,外头的人哪有自己人贴心?不行,我得去和太太说道说道……” 这回却是轮到春杏拉住了她娘,“娘,娘你这是失心疯了不成?” “你若到太太或是姑娘面前提这事,她们非把我们一大家子赶出去不可!我是哪个牌面上的人?不过是几两银子一个的丫头罢了,如何能与姑娘相比?” “先头在家里的时候,姑娘有四个大丫鬟,后来有一个犯了错,许出去了。接着定下亲事后又有一个痴心妄想,也许出去了。” “就剩了我和桂枝。” 说着说着春杏语气哽咽,“娘,您可饶了我吧,如今这样不好吗?我们一家子在一块,依着桂枝的例我往后也是会许个做管事的。” “若是将来还进来侍候那就可能是小主人身边的嬷嬷、奶娘等,待小主人长大了便是荣养的好日子。” “做什么要去做那见不得人的姨娘?” 第99章 “什么叫见不得人的姨娘?”郑家的恼羞成怒,在她的手臂上拍了一下,“这是多好的事!” “姨娘是家里的半个主子!不用干活还有人侍候,生了女儿有嫁妆,生了儿子分家业!不比你每日早起晚睡侍候人强?!” 春杏叹了口气,郑重说道:“娘您说的嫁妆和家业,是说要姑娘先把夫婿分予我,然后把我生的孩子养大,让他们读书进学,然后再从她的嫁妆里头分些产业给我生的儿女,是这样吗?” “娘,您生的女儿我也不是天仙下凡,如何有这样大的脸?” “您这是怎么了?”她略痛心地看着她,“十几年前,太太决定让你们和哥哥留在京城打理她的嫁妆,然后把我带走侍候姑娘,你们千叮咛万嘱咐我要用心侍候,这就是您的用心吗?” “抢她的东西?” “您就没有想想后果吗?” 郑家的愣住了,脸色渐渐发白,小声地喃喃道:“这,这总是要安排通房的啊,如此才贤惠,这贴心的总比不贴心的强,往后你也是她的帮手啊!” 春杏见她执迷不悟,干脆点明了道:“我刚刚说的那些话,都是以前姑娘跟我们说过的。姑娘说了,她的丫鬟,可以选个好人家嫁了,也可以自赎己身做个平民百姓,但绝不允许爬床!” “您这个想头,那是万万不能的!” “您好好想一想吧,今日这事我就当没发生过,你可千万莫要到姑娘面前乱说话!” “可记住了?” “记住了记住了,”郑家的不悦地摆摆手,待春杏走后,她在屋子里转悠了几圈,摇头叹息道:“有了身子竟不给夫婿安排通房,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不贤惠的妇人呢?” 春杏出了这屋子,不放心地又回头看了一眼,见她娘只是在那转圈子,这心才略放下来些。 紧了紧手腕上的篮子往库房方向走去。 边走边思索着。 能成为姑娘身边的大丫鬟,说是百里挑一是夸张了些,但是十里挑一那是有的,不单单要有容貌身段还要有机灵的头脑,其余的读书算账、交际应酬、煮茶插花、女红易牙等等也总要擅长一两样。 如此和姑娘一起长大的人,到了夫家或是许配给姑爷身边的管事小厮,或是直接给姑爷做通房,都是有的。 甚至由于是丫鬟出身能放下身段,有的通房丫头或者姨娘,比自家姑娘还要受宠些。 但那又如何?身契捏在姑娘手里,待不受宠的时候通常过得比粗使婆子都不如,不说能不能生下儿子,即使生下了也会被养废,就如刘家的三老爷。 生女儿就更简单了,几百两嫁妆打发出去,一辈子都见不着了,刘家那两位庶出的姑太太就是如此。更别说刘府二房那许多一两年之后就被打发出去,连名字都没有被主子们记在心上的人了。 这样的日子,她是不想过的。 …… 刘玉真可不知道她被人惦记上了,她最近苦恼得很,因为闻不得半点油腥味,一闻到就要吐,有一回还直接吐到了陈世文的身上,可谓苦不堪言。 “过阵子就好了,”曾氏安慰她,“咱们女子都有这么一遭。” “娘,您当年怀我的时候也是如此吗?”刘玉真问。 “差不离。”曾氏笑道,“你是比你哥哥闹腾些,有时候半夜都要翻身呢,第一次翻身的时候把你爹给吓了一跳。” “娘!”康哥儿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递给她一串红得斑驳的糖葫芦,“吃糖!” 陈世文跟在他身后走了进来,先是跟曾氏问过安,然后又提醒康哥儿给曾氏行礼,然后才坐在刘玉真身侧柔声道:“回来的路上见着这用柰果制成的糖葫芦,就非要给你买,你尝尝可能吃下?” “这果子尚未红透,酸得很。” 柰果便是苹果了,如今这会尚未红透,尝起来酸得很,但配上表面的饴糖也别有一番风味。 “味儿不错。”刘玉真小小地咬了一口,没觉得反胃于是很开心地吃完了。 陈世文松了口气,“你若喜欢,那我往后每日给你买几颗,这是那人家里种的。” “喜欢也不能多吃呢,况且外头的东西也不知干不干净,”旁边的曾氏忍不住劝道:“你若真喜欢那就让那人每日送些果子来,糖葫芦厨房也是会做的。” “岳母说得有理,”陈世文赞同,“那我让人去找他,明日便送些来吧。” “我也要吃!”康哥儿道。 “那你莫要嫌酸,”刘玉真笑着,轻点了他的额头。 …… 慧姐儿有些闷闷不乐地坐在床沿,抱着膝盖不知在想些什么,梅香往屋子里走了两回见她还是这般,不由得担心问道:“姑娘,您今日是怎么了?” “可是有什么心事?” “梅香,”慧姐儿抬起头来,问道:“为何母亲有了身孕,她们就都走到我面前来,说些往后她待我们便不会如此亲近了的话呢?” “这都是没影儿的事。” “这……”梅香哑然,半响小声道:“许是她们见不得人好?” “我娘说这世上是有那长舌妇人,一天到晚尽盯着人的短处,别人过得不好她就开心,别人过得好她就要使坏。” “没准是这样的人呢。” “那梅香,你觉得母亲有了自己的孩儿后,还会对我和康哥儿好吗?”慧姐儿直直地望着她。 梅香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左右四望,见身边没人才松了口气,紧走了几步凑近慧姐儿身侧小声道:“姑娘,这样的话您在屋子里说说就好了,出去可别说了!” “我就和你说一说,”慧姐儿笑道:“旁的人我都是不说的。” 听到这样的话,梅香吓得满头大汗,连忙赌咒发誓,“姑娘,我也不会往外说的!” “若是说了,定叫我天打雷劈!” “你是我的丫鬟,我自是信你的。”慧姐儿笑道。 …… 刘玉真怀孕,曾淑也来探望了,带了好些药材。 “这是侯爷的下属从北边捎来的人参、鹿茸等,好几大箱子,我想着你这里寻常东西是不缺的,这些你就收下吧,给长辈们补补身子。” “多谢表姐。”刘玉真也不和她客气,命桂枝收了起来,准备选一些送回老家去。 曾淑还有事忙,坐下略说了几句话就起身回去了。 其走后,曾氏摇头叹息,“多好一个姑娘,就被那么个娘拖累了,你大舅母从你这要方子不成,转而就向淑姐儿哭起了穷。” “你外祖母说,淑姐儿前几日又送了五百两银子回去,长此以往啊,当年给她的嫁妆恐怕都要一分不落地还回来。” “竟到了这样的田地了吗?”刘玉真好奇问道:“曾家主子虽多,但下人却是少的,宅子也不大,也不像刘家要四处打点。” “怎么就要入不敷出了呢?” “哪里知道呢,”曾氏道,“这就只有大房才清楚了,你祖母如今不管这事。” …… 陈家 自从陈世文一家上京之后,张氏就日盼夜盼,早晚都要上一炷香给祖宗,以求他们平平安安。 这一日,她听说京城来信了,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跑了出去,正好看到陈世诚拆开信封,认真地看着上头的字。 “老大啊,老三在信里头说什么了?”她急切地问道:“我的康哥儿可平安?” 陈世诚字识得不多,被这么一催顿时额头冒汗,连忙快速往后翻看,找到之后大喜,“娘,三弟说几个人都平安,在路上一点病都没生,好得很!”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张氏朝着门口拜了拜,又问道:“那他们到了京城之后住哪里?吃什么?银钱可还够使?” 这几个问题又让陈世诚手忙脚乱地翻着纸张,“住,住弟妹的宅子里,和曾家离得不远,三弟说曾大老爷学问好。” “吃,吃吃……”翻找了半天都没找到。 见状,在一旁关切等待着的陈礼忠不满道:“你这婆娘,问什么问,让老大读出来就完了。老大啊,你先读,让我们听听。” “家里的,你到一边坐好,这信这么厚,能读好一阵子呢,你听不明白再问也不迟。” 张氏这才坐了下来,不放心地又叮嘱道:“慢慢读,可别漏了!” “哎,哎,”陈世诚这才开始从头至尾地读了起来,“三弟在信里头说,他们在广州府买了些物产,让人捎回来了,问我们收到没有。” “收到了收到了!”张氏喜道:“你跟他说,我和他爹都很喜欢,他祖父也喜欢,对吧,爹?” 曾老太爷怀揣着一根镶金的烟斗,闻言呵呵笑道:“这烟斗是比以前那支强些,就是这上头的金子太显眼了。” “这才衬您现在的身份呢。”陈礼忠补充道,他也收到了这样的一根烟斗,村里同龄的人羡慕得很。 陈世诚继续读道:“……他们乘了船往北,那船大得很,能坐一百多人,船底下堆货,人则住在二楼、三楼。” “船上日子有些无趣,但大海异常辽阔,有机会得带我们去见见。” “……如今他们已在京城安顿下来了,若我们有信去则可以托人带去,这信上还写了住址,三弟说在包裹里还捎带了京城的物产,由于路远,一人便只挑了一样,让我们莫要嫌弃。” “后面还有……”陈世诚一翻页,愣住了,“后面,三弟,三弟说,说三弟妹有了身子了!” “啊?!”几道惊呼响起。 第100章 张氏的语气里有惊讶也有惊喜,“她不是不能生的吗?竟怀孕了,哎呦这京城不愧是皇帝老爷住的地方,福气就是大!” “几个月了?” 几位长辈都惊喜万分,目光灼灼地看着他,陈世诚定了定心神,继续往下读,“三弟在信里说我们收到信后应该就满三个月了,让我们放心,另外他还在信里说,请祖父给孩子取个名。” “好、好、好!”曾老太爷呵呵笑,“康哥儿这一辈啊是‘泽’字辈,让我好好想想,让我好好想想。” “当年康哥儿的时候,出生时有些弱,便取了一个‘康’字,果然往后就健健康康了,如今,唔,我回头问问族长……” “爹,”陈礼忠小声地提醒道:“老大家的,也要取名了,您可拿定了主意?” 这话一出,屋子里几个人都神色各异,张氏又欣喜又担忧,陈世诚也紧张得很,定定地看着祖父和父亲。 曾老太爷渐渐地收拢笑意,沉默起来,良久才道:“三孙子,既然来到了咱们家,那就是咱们家的人,你们也莫要听信那些三姑六婆的闲言碎语。有世文这文曲星在家里镇着呢,咱们是有福气的人家。” “至于名字,就取‘泽佑’吧,以求祖宗庇佑,让他这辈子平平安安。” “给他写封信……” …… 京城 “春杏,春杏,来!”郑家的又喊住了春杏。 春杏无奈地停下了脚步,叹道:“娘,您又怎么了?上回喊我是要我去前院给爹送两个冰碗,上上回是送件衣裳,再上上上回则是送一把伞。” “这回又要送什么?一起拿给我吧,我托人给爹送去。” “哎呀,你怎么就是不开窍呢!”郑家的懊恼地看着她,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之意,“多好的机会,你怎么就不去呢!” 那几次都是郑家的精挑细选,姑爷从外头回来的时候。 是的,她并没有放弃,只是这心思由明转暗,想着这家里头终究是男人做主的,姑娘不同意姑爷纳妾,但只要姑爷愿意…… 那姑娘不同意也不行啊! 所以她一个劲地在给春杏找机会,让她出现在姑爷面前,谁知这个女儿就跟个木头似的,除了头两次去了后面一次又一次地躲着。 “因为我志不在此啊,”春杏摇头,“娘您别费这功夫了,您再这样,那我就只有随便找个人嫁了,比如花园里……” “呸呸呸!”郑家的大惊,“那几个没钱又没屋子,哪配得上你!” “你这身段容貌都是一等一的,哪能便宜了那些没名姓的小子!” “那您女儿我也配不上贵人啊!”春杏略有些崩溃,“娘,您就别折腾了!要是让主子们发现,非得把我们一家都赶走不可。” “如今好不容易一家团聚,您就消停些吧!好好当差比什么都强。” 话不投机半句多,春杏看着依旧执迷不悟的亲娘泪就出来了,她思索良久,终是跺了跺脚进了段嬷嬷的屋子。 …… 刘玉真害喜渐渐止住了,如今是什么都能吃,吃什么都香,尤其喜欢吃炙羊肉,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许是个爱吃肉的孩子。”陈世文笑道,他的手里拿着一本书,偶尔会翻看两页,看到有趣的便给她读一读,两人再讨论一番。 气氛融洽得很。 “那我也爱吃菜呢,”刘玉真提出反对意见,“今早厨房做的那道白灼菜心就很不错,那种子还是家里带来的,没想到在京城也能种。” “爱吃菜也好,”陈世文顺着她的意思闲聊,“你之前也说过爱吃菜的人身体好,人不能只吃肉。” “那就都爱吃吧。”刘玉真下结论,然后跟他说起别的事,“钱贵和桂枝的婚事就定在后日,这事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可要记得去喝杯喜酒。” “东西我都赏下了,但这是我们身边第一对成亲的,得给个体面。” “我明白,”陈世文应允,然后想起来一件事,便问她,“说起你身边的丫鬟,另一个是叫做春杏吧?要如何安排?她也是到了许人的年纪了。” 说起这个,刘玉真笑了起来,“春杏比桂枝还要再大一些,也是成亲的时候了,因为她的亲人都在京城,所以在家里的时候就没有定下。” “我原本想着办完了桂枝的亲事再议的,谁知道这丫头平日里不声不响的,竟是有主意得很,前两日跑去跟段嬷嬷说她想自梳,将来也做个嬷嬷。” “这可把段嬷嬷给吓了一跳,说好好的一个人怎么竟想着自梳呢,老了无儿无女无依无靠。她老人家费尽了唇舌才劝下了,私底下跟我说不如给她指门婚事。” 陈世文神色不明,道:“竟是这样,那你准备将她许配给谁?” 刘玉真指使他把放果子的盘子端过来,“我想着若她家里没有合适的人选,李三和冯大一个机灵一个踏实,都是不错的。” “李三已经把周围都摸透了,这些日子冰碗卖得有声有色。” “而冯大不但种活了家里带来的好些种子,还重新建起了油坊,再过些日子油铺也可以在京城开起来了。” “都是能干人。” 陪房们做的事,刘玉真没想着瞒他,所以陈世文是知道的,为此还遗憾在家里的时候没去看过那漫山遍野的胡菜地。 如今听她这样一说便想起了这件事,道:“你有安排了就好,等送来了那胡菜种子,我要去瞧瞧是如何榨出油来的,真是没想到那些种子里头竟有油。” 刘玉真笑,“你没想到的事情多着呢,又何止这一件。” …… 怀孕了的刘玉真虽然迟钝了些,但并不傻,一个人的时候回想起陈世文的话觉得有些奇怪,他并不是那种会关注她身边的丫鬟成亲与否的人。 怎么今日竟问起了春杏? 略感蹊跷的她便喊了人来问,先是问了段嬷嬷,段嬷嬷想了想道:“是有些反常。” “这些日子郑家的老往外头送东西,小到一碗冰,大到衣裳纸伞等等。每每都喊了春杏去送,不过春杏很少去前院,要么喊了桂枝,要么让小丫头们去。” “我先头以为是春杏和她爹多年未见,想要多孝敬些,不过是一两个冰碗并几个果子罢了,见她本分当差便没在意。” 桂枝则道:“春杏这阵子是心事重重,如今家也不想回了,好几日都睡我那屋里,我问她也不说话。” “至于往前院去的时辰,差不多是姑娘午膳前吧。” 姑娘午膳前?! 段嬷嬷想着便是脸色微变,“这是姑爷从书塾回来的时候!好啊,没想到竟有这样的事!郑家的这是心大了啊姑娘!” “她竟想让春杏去姑爷跟前献殷勤,好在春杏对姑娘忠心耿耿,知道不对就不理会了。” “这死丫头,”段嬷嬷又惊又喜地埋怨道:“怪不得那天她哭着跟我说这辈子不想嫁人了,想自梳,一辈子侍候姑娘。” “这丫头,这丫头……” 原来是这样,刘玉真这才明白了,想来是陈世文回来的时候多见了郑家人几次,觉得不对才问她的。 桂枝也听明白了,帮着解释道:“姑娘,春杏是万万没有那心思的,她以前跟我说的时候是想着将来像段嬷嬷这般,事情少,月钱多呢。” “在府里的时候,她看着那些姨娘们,也说她们可怜,她是不会走这条路的!” “姑娘,”桂枝紧张地看着刘玉真,“您看在她这么多年忠心耿耿的份上,饶她这一回吧。她平日不太爱说话,但心里头最是重情。” “也是这么多年和爹娘未见,这才……” “我知道了,”刘玉真大致了解了这前因后果,松了一口气,桂枝和春杏是她的左膀右臂,少了哪一个她都要心疼,没有出事那是最好不过的。 她略坐正了身子,道:“你去喊了她来,我问问。” 春杏很快就带着微小的笑意进来了,但一进这屋子,瞧着这样的阵仗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微变。 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紧张地看着刘玉真,小声道:“姑,姑娘……” 刘玉真招呼她坐下,问道:“春杏,我有事问你,你要与我实话实说。” 春杏急忙回道:“姑娘您问,万万不敢隐瞒分毫。” 刘玉真:“你这些日子去了前院,还挑了姑爷回来的日子,是何缘故?” 听到这样的话,春杏便明白了,扑通跪下道:“姑,姑娘,我,我就只去过两回,后来知晓了我娘的意思我是再没有去了。” “我,我娘想让我给姑爷做姨娘,说姨娘是半个主子,往后有享不尽的福。我并不愿意,姑娘,我还记得您以前说过的话,这妻妾之间是没有什么姐妹情分可言的,为宠爱、为子女、为家业争斗不休,一辈子都不得清静。” “这又是何苦呢,我如今这日子过得好好的,有什么好吃的姑娘您都没拉下过我和桂枝。况且姑爷对我也没有半点非分之意,姑娘您也没有这个意思,这完全就是我娘的一腔情愿,痴心妄想。” “可我娘是个糊涂的,劝了好几回也不听,我爹也骂过她还是执迷不悟。姑娘,我,我,我实在是没法子了,才去求了嬷嬷,想着我若是自梳了这事便就解了。” 说着她哭了起来,“在家里的时候,我得太太抬举,得以侍候在姑娘身边,您常说咱们女子生于世间,总有许多的不如意。” “但我们可以想着法子将这不如意变成如意,我不想做谁的姨娘,不想过那样的日子。” “可她到底是我亲娘,十月怀胎生下了我,依着家里的规矩她有这样的想头定是要被打一顿卖出去的,我也不能弃她不顾,便不敢跟您说。” “姑娘,要不,要不您将我随意许个人吧,”她又哭又笑,“那样我娘就不会再有这样的心思了,这家里头也就清静了。” “至于我娘,您就让她去庄子上吧,往后我也当没有这个娘了!” “傻丫头,”刘玉真明白了她的意思,将人拉了起来,“我又岂是那样的人。” 第101章 “我不会将你胡乱配人的。”这是刘玉真的真实想法,在这个世界上,有碌碌无为傻傻乎乎不知道自己做些什么的丫鬟,也有那种处心积虑一心想着往上爬的丫鬟,当然也有春杏这种能干,且懂得明哲保身,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的。 她何其有幸,一下子有两个,也不枉她依着母亲教的法子与自己的认知相融,培养了这么多年。 况且这件事情错的是春杏她娘,还没见着缝呢就想往里头钻,见着她怀孕了估计连往后她成为陈家某位少爷的外祖母的事都想好几回了吧。 可是容不得了。 不过这是之后的事,刘玉真拉着春杏的手,道:“你想要自梳,不过是觉得对不起我,心里头愧疚。” “你呀,莫要想这么多,我定给你挑个好的。即使他有什么不好,也有我给你做主呢!” 春杏眼眶都红了,“姑娘,您真的不怪我吗,我……” “莫要想这许多,”刘玉真打断了她的话,安抚道:“你往后还是在我身边当差,至于你爹和你娘,就一起到庄子上去,和你哥哥一块。” “你的婚事我这里有两个人选,一个是李三一个是冯大,这一路上你也和他们相处过,一个机灵一个老实。” “往后我准备让他们一个管铺子,一个管油坊,你嫁过去就是管事娘子了。你想想喜欢哪个,我明日就喊了他们来,让你见见人。” 这样处置春杏并没有什么意见,她刚放松下来便听到姑娘说起她的婚事,顿时脸上升霞,细声道:“但,但凭姑娘做主。” “哎呦,这可马虎不得,”段嬷嬷见事情处置好了,便开□□跃起气氛,打趣道:“这是一辈子的事呢。” “要好生相看才行,我明日给你掌掌眼。” “对对对,”桂枝也凑趣道:“我去找钱贵给你打听打听,定要选个好的!” 主仆几人张罗了几日,最终春杏还是更喜欢李三,刘玉真见状便也和桂枝一样,赏了一副体面的嫁妆,送她们两个出嫁了。 经过了这样一桩事,主仆几人更亲近了几分。 至于春杏她娘,被曾氏派来的徐嬷嬷和段嬷嬷联手一顿训斥,灰溜溜地提着衣裳包裹去了庄子,往后也不会再有回来的机会了。 处理完这件事之后,刘玉真某一日看到陈世文给她读书,突然问他,“你要纳个妾吗?” 刚刚给她读完一篇游记的陈世文吓了一跳,惊道:“你说什么?你,你怎么会突然提起这事?” 他站了起来,走到她身侧坐下担忧地问道:“可是有谁跟你说了什么?” 刘玉真揽着他的腰,有几分闷闷不乐地摇头,她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就是刚刚看到他给她读书的专注模样,又见窗外的阳光洒落在他的身上,给他上了一层金光似的。 突然便想这样问他,于是便问了。 怀孕之后,她自己都变得奇怪起来。 陈世文再细问了几句,见她还是不说话便轻搂着她,柔声道:“我们不是说好了吗?” “我不知你为何总想着男人是会纳妾的,不纳妾也会有通房等等,不过是时间早晚而已。” “但是真儿,我不是这样的人,”陈世文用下巴蹭了蹭她的额头,郑重道:“我此前也与你说过我志不在此,若是我有这个心,谁也拦不住的。” “你现在想不明白不要紧,总有一日你会懂的。” 刘玉真紧了紧他,不再说话了。她的确是对男子有一种不信任的心理,觉得他们在这男权社会得天独厚,享有的太多,有些时候特别是女色上是靠不住的。 没想到,竟被他发现了。 …… 夏天一过,天气不再那么闷热,家里也多了许多好吃的果子,变着花样都吃不完,于是刘玉真准备将它们腌渍起来,做成果脯。 果脯存放得久些,闲暇时候吃一两颗,或者装礼盒里送人都是不错的。 为此她特地翻看了之前买的食谱,又从市面上再买了几本,综合下来写了几个方子,带着慧姐儿准备一一试验。 陈世文自从她不再害喜后,每天下午就待在前院书房闭门苦读了,只晚上才留在房内和他们说话,所以今天的内院就刘玉真和慧姐儿两个主人。 下人则有段嬷嬷,成亲后依旧回来侍候的桂枝和春杏,梅香、菊香还有新添的两个侍女,以及厨房的两个厨娘,和顾厨娘新找回来的女儿顾香。 说起顾厨娘的女儿,也是一件巧事,很久之前刘玉真就去信给外祖母请她老人家留意的,但一直都没有找着。 顾厨娘险些都要死心了。 没想到他们一来京城就得到了消息,她这个女儿竟然是随着倒霉的主家一起流放边塞了,在那边过得苦兮兮的。 既然是找到了,那也没有不顾的理,所以最后是顾厨娘掏空多年积蓄,刘玉真也出了二十两银子,托了表姐曾淑的路子让人回来了。 如今在家里做个二等的丫鬟,也算勤快。 做好的果脯往曾家等几个亲近的人家都送了些,并且收到了回礼,这意味着他们在京城是站住了的。除了京城的这些人情往来外,在遥远的老家,也陆陆续续有信来。 先是留守的德叔,他能干得很,零星买下了好些地,然后和人换成了一片,这些地都依照她的吩咐,今年先种一茬胡菜。 以后也是如此,只种一季稻子。 除了德叔之外,陈家也寄了封信来,说了老家的一些情况。 陈世文他们带回来的粮种,经过一两年的耕种如今已适应了那边的水土,曾老太爷在信里说今年能比旧粮种多收一两成。 但具体情况如何还是得夏收完才知道。 这第二件事就是舅家张家,他们养羊卓有成效,已经有好些小羊羔了,小张氏做月子的时候还赶了两只出来。 这第三件事就是大房盼了这么多年,终于有儿子了,但是陈世文翻看着手中的信件,脸色却渐渐地变了。 “大嫂生了个儿子,祖父为其取名为‘泽佑’,意为祖宗庇佑。” 刘玉真一听这个名字就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再看他的神色便问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他,”陈世文扬了扬信纸,语气里有几分悲痛,“大哥的长子佑哥儿,左腿短了一截,是个长短腿!他出生时把全家都吓了一跳,连族里也都惊动了,个别族老觉得他不详想着溺死他,但是被祖父拦住了。” “啊?”刘玉真难以置信,小张氏竟然生了个残疾的孩子,一叠声地追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何缘由?可请了大夫来瞧?能不能治?” 陈世文摇头,“祖父在信里头说请过大夫了,大哥还专门跑去善心堂问了,但是佑哥儿的骨头少了一截,所以大夫也没有办法。” 所以,大房生了个天残。 刘玉真下意识地抱住了自己的肚子。 第102章 生出一个残疾的孩子,定然是不会没有缘由的,她越想越怕,最后肚子竟疼了起来。 “我,我肚子有点疼……” 她这番惊慌的模样被陈世文看在眼里,他连忙丢开信件握住她的手,安慰道:“不要担心,真儿你不要担心,我们家还是第一回见这样的事。” “你莫要害怕,我们的孩子不会有事的!” “我这就让人去请大夫!” 陈世文一手紧拉着她,一手放在她鼓起的肚子上,不知是不是因为刘玉真情绪波动的缘故,这肚子里的孩子也一动一动的,瞧得陈世文额头上汗珠都出来了。 虽然他嘴上让刘玉真不要担心不要害怕,但他心里无疑是担忧焦虑的,语气也一改平时的淡定显得有些慌乱,“快,桂枝你快去让钱贵请大夫来!” 桂枝吓得面无血色,应了一声后就急匆匆地出去了。 “我没事,”惊吓过后的刘玉真冷静了些,肚子也不怎么疼了,见他这么害怕转而安抚他道:“我只是一时惊讶,心跳得快了些,没事的,这是孩子在和你打招呼呢。” 她领着他的手,放到了肚子右侧,“我娘说四个月大的孩子就会动了,你摸摸,他刚刚踢了我一脚。” 孩子会动的事情,陈世文听大夫说起过,自己也没有忘记,但这会儿他还是坚持道:“让大夫来瞧瞧吧,大夫上一回来还是一个月前,来看看也好。” 刘玉真觉得有理,便不再坚持。 大夫很快就来了,还是上回那个在附近开医馆的,把着脉说:“这位太太并无大碍,只是一时有些情绪不稳,动了胎气,静养一番便可。” “若是不放心,老夫开剂安胎药,吃……” 还没等大夫说完,刘玉真就打断了他,“我不吃药,是药三分毒,既然只需静养那我休息一晚上就好了,不必吃药。” 如今一提起药刘玉真就想起了大嫂小张氏,她就是在怀孕之前疯狂吃药的,不管是大夫开的还是仙婆给的,亦或者是谁谁谁说了有效能生儿子的。 她统统来者不拒,怀孕之后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吃,如今生下一个腿短了一截的孩子,除了陈张两家数代联姻血脉太近之外,未尝没有胡乱吃药的缘故。 所以她一听说要吃药,心里头就不乐意了。 陈世文也紧张地看向大夫。 大夫道:“不吃也可,这位太太莫要太激动,怀孕的人要保持心平气和,切莫大喜大悲大怒。” 既然不用开药,陈世文便起身送大夫出去,两个人边走边说话,渐渐地陈世文的表情凝固了,惊喜与害怕交杂,复杂得很。 没等他们两个走到大门,曾氏就急冲冲地走了进来,“文博,我听下人说真儿喊了大夫,可是出了什么事?” 陈世文的表情有些恍惚,听到曾氏的问话连忙拱手行礼,道:“岳母,真儿并无大碍,已经歇下了。” “哎呀这都什么时候了?这些虚礼就都免了吧。”曾氏急问道:“真儿这回是什么缘故?她早上不是还好好的吗?吃得好,睡得也香。” 说话间,曾氏看到了一旁站着的老大夫,便弃了陈世文问那大夫。“大夫,我女儿如何了,要不要紧?” 大夫笑道:“令媛是突然受了惊吓,心神慌乱,不过如今已好了,老太太莫要担忧。” “这就好,这就好,”曾氏松了口气,“多谢您大老远来这么一趟,徐嬷嬷,送一送大夫,好生谢谢他。” 徐嬷嬷送大夫出去,这里就留下曾氏和两个丫鬟以及陈世文,曾氏边走边问他,“真儿从小就是个胆大的,一般两般的事可吓不了她,你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 曾氏这次的语气带着严厉,和以往慈爱的长辈模样有很大不同。 一来是因为这事关系到了她唯一的女儿,难免着紧些,这二来就是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两人之间的感情和之前只会规矩问安时有很大不同,陈世文敬她如母,曾氏也是真正地将陈世文当成半子看待。 而她又是小两口在京城最亲近的长辈,这说话就不再那么客套了。 陈世文对这个岳母向来是尊敬的,也觉得她与一般妇人有所不同,便老实说了,“是家里来了信,祖父说我大嫂给家里添了个孙子。” 生了男孩可是一件好事,但曾氏想到今天这事,又想起以前真儿闲聊时跟她提起过,陈家大嫂喝了大半年的苦药汁,有时候还就着符水,说都说不听。 她这心顿时有些不安,聚精会神地听陈世文继续说。 “……大哥有后,祖父欢喜得很,但待产婆犹豫不安地将孩子抱出来后,祖父和我爹娘都大吃一惊。” “这孩子,竟是个天残,他的左腿比右腿矮了一截,连大夫看了都摇头,没有法子!” 天残! 曾氏倒吸一口凉气,这天残在世人看来,可是不祥之兆啊! 一家子都会因此而倒霉! 生出天残的女人,会被认为没有福气,不但在婆家受人冷眼,她的娘家姐妹也会被指指点点,好一些的人家都不愿娶,她的女儿就更惨了,估计没人敢要! 所以很多人家一生出天残便会溺死,将这事捂得死死的,不会张扬到外头去,为的就是保住一大家子的颜面。 但看陈家这样子,是不打算这么做了。这样也好,是个慈悲的人家,和睦的婆家对真儿也有好处,她暗暗松了口气。 果然,陈世文道:“祖父给这孩子取名泽佑,希望祖宗庇佑他能平安长大。” “这事怪我,”说到此处他羞愧道:“刚刚读信的时候忘了避开真儿,让她知道了,动了点胎气,好在她和孩子们都平安,不然我……” “等等,”曾氏停住了脚步,抬手打断了他的话,追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孩子们?!” “此事正要跟岳母您禀告,”陈世文的脸上露出了略有些傻气的笑容,有几分恍惚地说道:“刚刚大夫私下跟我说,真儿肚子里的应是双胎。” “有两个孩子。” “两个?!你说真儿肚子里有两个孩子?!” 曾氏惊疑不定,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又转头看向送完大夫回来的徐嬷嬷,徐嬷嬷也听见了,肯定地冲她点点头。 “大夫没有十分肯定,说是八九不离十,”陈世文道:“岳母,小婿正想请您与外祖母说一说,看看能不能请个太医来家里给真儿看看,我心里头放心不下。” “这事好说,”这回是曾氏变得恍惚了,她伸手扶住了徐嬷嬷的手臂,感叹道:“竟是双胎,两个孩子,天爷啊……” …… 双胎这件事,因还没有确认所以陈世文和曾氏商议后暂时并没有告知刘玉真,不过自那以后曾氏是天天都来探望她,一坐便是一整天。 乐呵呵的。 “你跟娘说一说,”夜里,刘玉真推了推在另一侧榻上睡觉的陈世文,抱怨道:“你就说我已经好了,让她不用再每日一早过来。” “她如今又是不准我吃油条烧饼炙羊肉,又是不准我到花园里走动,闷死了。” “你就跟她说我已经好了,往后每日都过去给她请安,不用她大老远地过来。” “先别急,”陈世文拉住了她的手,笑道:“待太医瞧过再说,如今托广宁侯夫人请的这太医是在宫里专门帮娘娘们看病的,他难请得很,平常都不出宫门的。” “明日是他沐休的日子,待这太医瞧过之后,岳母就不会紧盯着你了。” 刘玉真在榻上坐了下来,把玩着他的手,“那我就再等一日,其实我都已经好了,如今是吃得好,睡得香。” “等太医看完了,得你去和娘说。”刘玉真调皮一笑,她去说曾氏应该也会同意,但在同意之前却会把她数落一遍,重复好几回地叮嘱她这不能做,那不能做的。 所以她决定把这件事交给陈世文去做,这样娘数落的就是他了。 陈世文明白她的意思,摇头笑道:“好,我去和岳母说,你就放心吧。” 第二日一早,用罢早膳后陈世文想起之前那个大夫说孕妇应忌大喜、大怒、大悲等等情绪,担心她待会儿惊喜交加又动了胎气,于是斟酌着说道:“真儿,我有一件是要和你说。” 刘玉真正吃着桂枝剥好的核桃,听他这么说便抬起头来,问道:“什么事?” 陈世文留意着她的反应,“你还记得前几日那个大夫吗?就是巷子门口那医馆的,他说你可能是怀了双胎……” 刘玉真愣住了,重复道:“双……” “别激动,”陈世文紧张道:“只是怀疑,等太医一来就知道了,你现在什么都不要想,大夫说你最好不要大喜大悲,身子要紧。” 这件事还真是出乎刘玉真的意料之外,她的脸上泛起灿烂的笑容,“哪有不想的,你说的是真的吗?” 见她虽然惊喜,但情绪也算稳定,陈世文也是松了口气,“不假,但他也不是十分肯定,所以才请了太医。” 刘玉真抚摸着肚子,叹道:“竟是这样神奇……” 太医来了,不但太医来了,外祖母邹氏也出现在屋子里。刘玉真已有七八日没见过邹氏了,见她来了连忙站起身给她老人家请安。 邹氏扶起她,“好孩子,不必多礼,快让太医给你瞧瞧吧。” 这个太医是一个五十来岁的老者,在刘玉真盖着一张丝帕的手腕上按了一会儿便收回了手,冲陈世文点头道:“确是双胎无误。” 第103章 饶是早有心理准备,这一瞬间陈世文也被狂喜淹没了,他呆呆地看着刘玉真,情不自禁地握住了她的手。 刘玉真也是惊喜万分,这一刻心跳得都有些快,好在这是一桩喜事,她又被陈世文提醒了不像前几日是突然受到了惊吓。 所以今天的她恢复得很快,也没有什么不适,她也握住了陈世文的手,两个人相互对望,痴痴笑了起来。 第一个回过神来的是邹氏,她念着阿弥陀佛,“太医啊,您再给我外孙女看看,他们娘仨身子可还好?是否康健?” “我这外孙女前几日受了一番惊吓,可把我们给急坏了。” “是啊,太医,您老再给她仔细瞧瞧。”曾氏也道:“让我们宽宽心。” 这位太医便仔细地望闻问切了一番,最后道:“并无不妥,两个孩子都很健康,老太太您就放心吧。” 听到太医这么说几个人都松了口气,陈世文起身送太医出门,并请他移步说话,“您行医多年医术高超,在下有另一桩事想要劳烦您参详参详。” 陈世文道:“我家中有一侄儿如今未满周岁,他出生即有疾,左腿比右腿短了一截,以后定是行路艰难,不知可有法子医治?” 太医略微惊讶,沉吟片刻后道:“老朽此前从未见过此例,不过,有医书中倒是说这样一个法子,那就是将左腿打断,重新接骨。” “坡了的人有恢复如常的。” “但此法痛苦万分,少有人敢尝试,而且好的接骨大夫也难寻啊。”太医望着他道:“这一个不好那条腿便废了,严重的还有性命之忧,倒不如平平安安过一生为好。” 陈世文明白了,拱手向他道谢,“多谢指点。” 老太医:“尽人事罢了。” 送走了太医,陈世文心思重重地走了回来,但刚走到门口便听到里面她们祖孙三人正聊着如今京城议论纷纷的立太子一事。 曾老太太邹氏道:“淑姐儿跟我说,侯爷已经好一阵子没有家来了,这几个月都寸步不离地守在大营里,连换洗衣裳都是亲随来家里取的。” “这一回,恐怕陛下是真的要立太子了。” 刘玉真倚靠在软绵的枕头堆中听她们说话,听到外祖母这么说顿时提起了兴致。进京几个月了,她虽然没怎么出过门,但也知道如今京中热议的立太子一事。 于是问道:“外祖母,陛下是要立哪位皇子做太子啊?” 邹氏没有直接说,而是笑问道:“我考你一考,看你娘这么多年是不是荒废了。” 她道:“当今陛下有六位皇子,大皇子和三皇子最为拔尖,是以各有拥鼎,其余几个则都不成气候。” “大皇子是中宫嫡出,娶了次辅的孙女儿做大皇子妃,这么多年平平稳稳无甚错处,朝中阁老与文臣里支持他的最多。” “而贵妃所出的三皇子则最得陛下宠爱,三皇子妃是勋贵出身,所以三皇子身边多是勋贵和武将,前两年入朝办的几件事都人人夸赞,风头无两。” “你觉得谁会被立为太子?” 大皇子才华比较平凡但是是嫡长,有次辅和阁老支持,而三皇子优秀又有皇帝宠爱,并且最重要的是有将领支持。 刘玉真结合外祖母的话和自己知道的历史认真地想了想道:“三皇子?”毕竟他有兵权,并且皇帝也喜欢他,最重要的是贵妃多年荣宠不衰,枕头风也是一大助力。 所以刘玉真猜测会是三皇子。 邹氏但笑不语,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不过看她老人家这样子,刘玉真便明白了,不由得有些泄气。 “娘,您别逗她了,”曾氏插口道,“她刚来京城,连侯爷是大皇子伴读的事都不知道,哪猜得出来啊。” “应是大皇子,”曾氏话音刚落,陈世文就走了进来,接口道:“外祖母,不知我说得可对?” 邹氏微微点头,刘玉真好奇地问道:“你怎么猜出来的?你也不知道侯爷是大皇子伴读啊。” 把京师守卫这样重要的位置给了大皇子伴读,的确是很明显的态度了,刘玉真不知道这个信息猜错了也不奇怪,但是陈世文也不知道啊,他怎么就猜对了呢? “我不是猜的,”陈世文坐在她的身侧,柔声道:“我是收到了徐山长的信,他老人家要起复了。” “以前他还在京城的时候给大皇子授过课,所以我便猜如今应是大皇子占了上风,不然徐山长也不会到京城来。” 原来是这样,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大皇子占了上风自然要在朝中提拔自己的亲信,以便掌控局面,刘玉真明白了。 皇家的事不可深究,几个人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了,转而聊起了家常。 邹氏问陈世文书读得如何了,知道他如今每日下午都是闭门苦读后点头道:“如此甚好,京城的国子监是人才济济的,你若有意可以去瞧瞧。” “他们没准都是你的同年呢。” 陈世文明白她的意思,“多谢外祖母的好意,只是国子监一旬才得一日假,真儿一人在家我也放心不下,待她生产之后再考虑吧。” “也好,”邹氏满意地点头,“她一个人在家里,我也是不放心的,我那还有一些你二舅舅考进士时用的书册,回头我打发人给你送来,你闲暇时也可看看。” “平日里若做了好文章也可以打发人给你大舅舅或者是二舅舅送去,不要把他们当外人。” “你们好了,他们也欢喜呢。” 陈世文再度谢过,“上回来京时得二位舅舅指点,受益匪浅,这是我的福气。” …… 曾老太太和曾氏是用过晚膳之后才回去的,她们一走刘玉真就抓住陈世文的手,问他,“你今日问了太医,大嫂生的小侄儿可能治?” 陈世文略有些疲惫地靠在椅子上,听到她这么文淡笑道:“你怎么知道我问了太医?” “这还用想?”刘玉真道:“我知道你的性子的,定会想了法子看能不能解决这件事,如何?太医怎么说?” 陈世文叹息,“太医说曾有人断腿后成了个跛子,然后大夫将他的腿打断再接,好了之后便不跛了,但此举危险得很。” “恐有性命之忧。” “并且腿长好了之后也不能做重活,这不能做重活也就罢了,家里也不是养不起,但若有性命之忧……” 陈世文的脸色不是很好,“大哥只得这一个儿子,若有个三长两短那如何是好?所以还是罢了吧,或者再等几年若遇上那医术高明的再说。” 刘玉真赞同地点头,不管怎么医治,或者始终是最重要的。 …… 接下来的日子平淡且没有太大波折,自从知道自己怀了双胎之后刘玉真就更为注意了,不但在饮食上看重,这每日三餐过后她都要去花园走上半个时辰。 一来是散散心免得自己整天待在屋子里憋坏了,二来也是为了生产做准备,这双胎生产可比一胎要辛苦许多的。 每到这个时候,陈世文便在一旁陪着她,早上来不及那中午和晚上是必到的,并且每次都会顺手给她摘一两朵花。 让她插在发髻中或者是拿回去插瓶,康哥儿有样学样,这做父亲的送一朵,康哥儿这个做儿子的也每日送一朵,把刘玉真乐得不行,有时候看到桌子上的几朵花都会笑出声来。 说起慧姐儿和康哥儿,他们两个在刘玉真怀孕之后变稳重了许多,这里面也许有做哥哥姐姐了的缘故,也许也有他们在周围人的言语中渐渐长大了的缘故。 对此刘玉真除了禁止下人在他们面前说一些“母亲有了自己的孩子就不会再疼你”、“往后东西都会先给弟弟妹妹不给你”、“弟弟妹妹是来抢你东西的”等等离间之语外并未多加阻止。 而是让他们意识到自己变成哥哥姐姐了,不再是家里最小的孩子。 哪怕是同母所出的亲姐妹、亲兄弟,当他们意识到自己是‘年长者’的时候,这心理多多少少都会有变化。 这是一个必然的过程。 但为了防止两个小孩长歪,刘玉真和陈世文时常会与他们交流,告知他们弟弟妹妹的变化,并且还让慧姐儿参与到管家理事之中。 陈世文刚开始不太理解,但过了一段时间后他发现她的做法是对的。 慧姐儿和康哥儿不但没有对两个孩子的到来产生排斥,还兴致勃勃地计划着等他们出生要一个人教他们背书,一个人教他们写字,康哥儿还念念不忘地让‘弟弟’也考状元。 所以如此一来,事情终究是往好的方向发展。 时间来到第二年春,刘玉真在阵痛一夜后生下了一对双胞胎男孩,在这个世界上有了血脉相连的亲儿。 那一瞬间,她喜极而泣,看向陈世文的目光中都柔和了许多。 …… 两年后春京城 “娘,娘,爹爹待会儿会骑着大马从这里头经过吗?”康哥儿如今已有桌子高了,但想要看到街下还不是那么容易,如今就是踮起了脚尖往外看。 把桂圆吓得一惊一乍的,伸出手去拦着,生怕他掉下去。“大爷,您小心着些,摔下去可了不得!” “不碍事!”康哥儿兴奋道:“我要看爹爹,中了状元要打马游街,我要站在这儿让爹爹第一个就看到我!” “爹爹不一定是状元呢,”旁边端庄坐着的慧姐儿提醒他,“要考第一才是状元,爹爹上次险些名落孙山,两百多名是同进士。” “不!”康哥儿回头,反驳道:“爹爹就是状元,他能考状元!” “我将来也要考状元!” 慧姐儿无奈,转头找刘玉真评理,“母亲,您瞧瞧他,也不怕被人笑话。” 刘玉真坐在桌子另一侧,今日是殿试放榜的日子,也是新科进士打马游街的日子。陈世文也在里头所以他们三个就来了,至于两个孩子年纪还小未免他们受到惊吓就没有带上,如今在家里头由不想凑这个热闹的曾氏看顾。 听到慧姐儿的话刘玉真无奈道:“你就随他去吧,自从你爹上回做诗赢了今科会元之后他就是如此了,这能不能考中状元也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的。” “待会儿新科进士们打马游街就知道了,走在前头的才是状元,看你爹的马在何处便知道他是第几了。” 说实话,刘玉真真不觉得陈世文能考中状元,因为他上次的名次实在是太低了,如今只要不是同进士她就满意了。 说话间,前面喧嚣四起。 前面的屋子里有人探头探脑的,时不时惊呼一声:“来了,来了,新科状元来了!” “哇……” “状元长这样啊……” “这么年轻!” “好像不是咱们京城人,叫什么来着?” 第104章 “看探花,探花郎真俊啊!又年轻又俊!” “哪里哪里?!” “在哪里?!!” 前方如此大的动静,在第一楼二楼临窗厢房的三人自是听见了的,康哥儿的头顿时就往左前方伸。只可惜他年纪小身量也不高,下方又人潮汹涌,张望了半响只远远地看到几个骑马的人影,不甚清晰。 这可怎么够,急得他额头冒汗,扭头指使着自己的书童桂圆,“快,桂圆你快拿把椅子来给我垫垫!” “不行!”没等桂圆回话刘玉真就冷下脸,严肃道:“你要看就这么伸出头去看,脚是不准离地的,不然下盘不稳身子又伸出去太多仔细掉下去。” 这可是二楼,摔下去可不是闹着玩的,所以刘玉真就让他这么伸出个头去看,“莫急,人都还没来呢,等到了我们这你就能看到了。” “娘……”康哥儿冲她撒娇,刘玉真依旧是摇头,“这可不是在家里多吃一碗蛋羹的事,你就这样看吧,看完了我们就回去了。” 她也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搂住了康哥儿的肩膀,指着前方道:“瞧,你这样也是瞧得见的,那边那些人影就是了,你看还有人举着‘肃静’和‘回避’的牌子呢,就是远了些,也不知道你爹是第几名。” “桂圆,你可要抓好了大爷,莫要让他掉下去了。” “是,太太。”桂圆精神紧绷,眼神一刻也不敢离开了康哥儿。 康哥儿知道娘是说一不二的,顿时有些垂头丧气,不过没一会儿他就又精神了,指着前方道:“娘,你看,大马!” 慧姐儿早就走了过来,如今就站在刘玉真的另一侧,她也是一直聚精会神地往前方看,突然,她惊喜地喊了出来,“看到了,看到了!” “爹,是爹!” “在最前面!爹是状元!母亲,爹是状元!!”慧姐儿转过身子去拉刘玉真,“您快看!爹骑马走在最前头!” 这一声惊呼,把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并且由于声音太大上下左右两侧都有人侧过头来,想要看看这新科状元的家人是何模样。 刘玉真顺着慧姐儿的目光,也看到了楼下街道里由远及近的陈世文,他穿着一身前些日子她给做的新衣裳,头上簪着一朵黄金制成的牡丹花,除此之外胸口还绑着一个大红花球,整个人除了那身衣裳打扮得和新郎官一样。 她呆愣在原地,脑海中的思绪成为了一团浆糊,她知道他会成为一个进士,但是状元? 还真是意料不到。 “爹,爹!”康哥儿朝外面挥舞着手臂,兴奋得脸颊通红,“爹,我在这儿!” “看我,看我!” “那是我爹!” “爹——” …… 殿试,是读书人科举之路的最后一关,每个通过了会试的人都要参加殿试,以确定最终的名次。 陈世文是上一科会试的第二百七十二名,由于在贡院染上了风寒卧床不起,他便向礼部告了假没有参与上一科的殿试,于是今年就和这一科的贡生们一起面圣。 他们先是依照礼部选定的日子,前往宫中复试,而后又是殿试,最后在今日,也就是四月二十一的黎明再度来到宫中。 陛下略问了几句话,从阁老们选定的前十名中择出了状元、榜眼和探花,而后便是传胪唱名,宣定二甲和三甲,最后拜谢皇恩…… 陈世文骑坐在一匹白色的高头大马上,来到第一楼附近的时候便向着左右张望。 “陈兄。”他身后同样骑着马的探花郎夹了夹马肚子,驱使它上前与打头的陈世文并行,两人中间就只差了一个马头的距离。 “此番你并未赢过我!”唐探花信心十足地说,“虽然你前些日子做诗赢了我,但今日你我的文章在伯仲之间,由于我比你年轻俊俏,所以陛下才点了我为探花,你做状元。” “可是实际上你我并未分出胜负!我要与你再比一场!” 陈世文从能看到第一楼的那瞬间起便一直往那边张望,听到唐探花这样的话也不生气,笑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唐贤弟不必介怀。” 两人身后不远处,一直紧紧地握住缆绳的好脾气四十余岁的榜眼也道:“是极是极,今日是我等的大喜之日,比试便不合适了。” “也罢,”唐探花想了想也觉得有理,遂道:“今日大喜,我便不打扰陈兄了,改日定要上门讨教!” 说罢便调转马头,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了,抬头挺胸地环视众人,那模样,引得周围的姑娘们纷纷往他身上投掷鲜花。 陈世文看得摇头,失笑不已。 唐探花走了,宋榜眼在喧嚣的人声中冲他喊道:“陈状元,我适才见你左右张望,可是在寻什么人?” 陈世文答道:“内子与孩子们在第一楼定了厢房,我本想与他们打声招呼,但应是在另一侧的缘故,没有瞧见。” “是了,”宋榜眼恍然大悟,“陈状元家住京城,不像我等是进京赶考的孑然一身,说起来还未到贵府拜访过,此番陈状元若是请席,可别忘了给在下递张帖子。” “一定一定,”陈世文坐在马上,向他拱手,“宋兄及诸位若能光临,那是寒舍的荣幸啊。” 陈世文无疑是今日最亮眼的人,在往后的很长一段时日内也是风头无两,所以他这么一说顿时周围的几个新科进士就凑上前来,三两下定下了到时会一起去给他庆贺,言语间都客气得很。 认识的喊他‘文博兄’、说过话的客气地喊他‘陈兄’、今日才正眼相看的也喊一声‘状元郎’、‘陈状元’等等,所有人都知道了他的名字。 正所谓一举成名天下知。 …… “爹,爹——”康哥儿使劲喊着,奈何他的声音在如此喧嚣的环境中实在说不上大,喊了半天都没有回应。 “爹没看见我。”他沮丧地说道。 慧姐儿又喊了一声,停下来喘气道:“爹他没抬头呢,和后头那些人在说话,没听到我们喊他。” “那就等他到了再喊,”刘玉真的情绪已从刚才的呆滞、惊讶等转化成如今的惊喜、狂喜了,“我们都和他说过了,在第一楼定了厢房,待他走到楼下定会抬头看的,你们到那时再喊也不迟。” “爹爹能听到吗?”康哥儿担忧地问。 “定是能的,”刘玉真肯定地回答,这楼并没有很高,也就五层,而他们在第二层,这样的位置陈世文不可能听不到。 事实也是如此,待陈世文走近了第一楼,他便不自觉地抬头张望,很快就将窗口不远处的三人映入眼帘。 “爹爹——” “爹——” 慧姐儿和康哥儿高兴地大喊,“爹,我们在这里!” 陈世文一直仰着头,朝他们挥手,脸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兴奋笑容,还喊着他们的名字,所有人都激动万分。 “爹,爹喊我了!” “爹也喊我了!” “娘,爹也喊你了!”康哥儿转过头,兴奋地道。 刘玉真也很高兴,笑望着街下看见她后露出了灿烂笑容的男子,被今日的氛围影响,又见许多人朝他们投掷鲜花、荷包等物,在外头向来稳重的她高兴地取下了头上簪着的鲜艳石榴花朝他扔去。 陈世文一愣,然后很快反应过来侧着身子接住了这朵花,举起手朝她扬了扬,而后戴在了头上。 刘玉真忽地脸色通红。 康哥儿哇地惊呼,“我也要,我也要给爹爹摘花戴!” 但还没等他在屋子里找到花,街道上后面的人就不断前行,陈世文他们的马也不断被迫前进,没多久就到远处去了。 康哥儿手里捏着一朵粉红色的鲜花,还想着跑到楼下去,但可惜的是整个第一楼今日都被来看新科进士的人挤满了,他寸步难行。 “娘——” “我们回去吧,”刘玉真摸了摸他的头,高兴道:“你爹中了状元,这游街完了就会回去了,我们这时候走,到家之后没准正好赶上他回来。” “你这花到时候再送也是一样的。” 康哥儿一听,打头往前方走去,“那我们快回去吧!” …… 家里,曾氏正照看着两个外孙午睡,这事不应该是她亲自做的,不过谁让她喜欢呢,徐嬷嬷等人也由着她了。 曾氏细心地给两个孩子打扇,小声道:“也不知外头如何了,文博此番若是个同进士,那真儿的脸上可就不好看了。” “太太您放宽心,”徐嬷嬷坐在另一侧,也在给两个小主人打扇,闻言笑道:“不管是曾家两位舅老爷,还是姑爷的恩师徐山长,都说一甲不一定,但二甲是无碍的。” “您就放心吧。” “没准啊,待会就有报喜的来了。” “说到报喜,”曾氏问道:“门房那头可准备妥当了?银票、碎银子、铜板、喜糖等等都要准备好,莫要出了差错。” “是钱管家和桂枝一块儿准备的,”徐嬷嬷道:“您说的这些都有,早上姑娘还给了两百两银子,应是够了的。” 曾氏估摸着也是差不离了,便道:“那就好,这会儿就等信来了。” “依着前些年的规矩,那些报喜的人会先去状元家里,然后是榜眼、探花,再往后二甲、三甲人多,就都是分开了。” “轮到我们这怎么说也得是响午,让门房那边留心着些。” “好生招待。” 话音刚落,突然外边就传来了铜锣声,且越来越近,曾氏听着听着便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惊讶地抬头。 “这是……” 第105章 “外头在敲锣打鼓呢。”徐嬷嬷放下扇子走出门外仔细听了一会儿,回来后便有几分惊疑不定。 “太太,这,好像是往咱们这儿来的。” 铜锣的声音大而响亮,所以他们这边隐隐地有听到几分,而且除了铜锣声外还有些吵闹声,贺喜声,就像是有谁家在办喜事,一堆人聚在一块的模样。 可这附近住的几家没听说谁要成亲啊,也没有人递帖子来。 曾氏像是想到了什么,大喜道:“快,快让人去门房那儿瞧瞧,看是不是报喜的来了!” 兴奋的她连扇子也不摇了,在屋子里转了几圈,眼睛一直注意着窗外,看到人回来了立马就走到门口急问道。 “如何?外头是什么情形?” 徐嬷嬷点的这丫鬟跑了个来回,这会儿气喘吁吁的,不但脸颊通红眼睛还发亮,狂喜道:“老太太,老太太,是老爷,是老爷中了,中了状元啊!” “门外围着好多人!” “好几拨人都到家里来报喜,还有跟来看热闹的百姓们,上门贺喜的邻居们,如今都挤在大门外呢!” 状元! 曾氏先是一愣,而后嘴角不自觉地咧开,连道了三声好。 周围的丫鬟婆子们也是人人欢喜,惊讶得嘴巴都张大了,相互看了看,纷纷围过去听那丫鬟细说。 这丫鬟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继续说道:“老爷和太太都没回来,钱管家忙得脚不沾地的。他让婢子回来报您,可否让人去隔壁曾府请位爷过来支应着。” “说是隔壁楚大人家的大爷、前面朱大人家的二爷都来了,估计等下还有附近住着的几位举人、秀才们。” 曾氏回过神来,大喜过望,“请,是该请,文博和康哥儿还没回来,家里没有男丁的确不好招呼上门的客人,你快去告诉他,让他派人去曾家和书塾,请几位少爷过来帮衬一二。” “大老爷若又是提前下衙,就请了大老爷一块儿来!” 那丫鬟点头,急匆匆地又往外跑去。 曾氏环视一圈,高兴道:“段嬷嬷、春杏还有你们几个,都打起精神来。这是家里的大喜事,切莫出了差错,待他们两个回来,所有人都重重有赏。” “谢老太太!” …… 刘玉真和两个孩子的轿子抬到门外的时候,引起了前来贺喜的人群的注意。 先是有人认出了轿子旁边跟着的桂圆,知道这是跟在陈家大爷身边寸步不离的人,往日里陈家大爷来回书塾和到家里做客时也是见过的。 那能走在陈家大爷轿子前头的两顶轿子,身旁又分别跟着一位媳妇子和俏丽丫鬟的想必就是陈家太太和大姑娘了。 那眼尖的顿时便笑道:“哎呀,陈家大爷回来了,另外两位想必就是府里的女眷吧,刚刚几位可是去看新科进士们跨马游街?” “你们家老爷高中状元,这报喜的都来了,恭喜恭喜啊!” 他这么一说围在门口贺喜的、看热闹的、讨赏钱的男女老少们顿时就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 有那纯粹来道喜的便拱手道:“给你们家道喜了!” “恭喜恭喜!” 来看热闹的插嘴,“这就是状元郎他家太太和一双儿女?哎呀子女双全如今又金榜题名,状元郎好福气啊!” “听说陈状元年岁还不大?” “年轻有为啊!” 一波贺喜的说完,酸溜溜的人也小声说:“也不知是哪家的姑娘,能嫁给文曲星下凡的状元郎,往后就是官太太了……” 有人给她解惑,“就是隔壁巷子的曾家,陈太太是他们家的外孙女,就是那个二十多年前嫁到南边的那位大姑太太的女儿,刚刚我还瞧见曾家几位少爷都来了呢……” 刘玉真一家在此处已经住了将近两年的时间了,这一片的人家要么是京城里地位低些,不能得到上赐宅院的四品以下官员,或者外官的家眷们。 要么是几代十几二十口人住一块的普通人家,还有的就是颇有些家底的商户,或没落或上升的书香门第等等。 平日里这些人自持身份,都是和和睦睦一团和气的,你家娶媳妇、我家嫁女儿都会往四周地位相等的人家递帖子。 所以对曾家、陈家情况有所了解的人不少。 况且今日亲自前来道喜,还没被迎进屋子里的都是些普通人家、或者是官宦人家有脸面的管事们,嘴上没把门或者别有用心的都有。 所以不一会儿陈家的情况就被他们摸得门儿清。 这陈家,是两年前从南边来的,家里的太太刘氏是附近大户曾家的外孙女,刘氏的夫婿也就是今日高中状元的陈老爷那会儿就是贡士了,还在附近的一个书塾里教过书,不到一年就教出了两个秀才公。 当时便轰动了一阵子,周围人都想要请他收徒或做馆,但都被拒了。从那以后陈老爷便深居简出,不再去书塾教书了,据说后来还去国子监待了一阵子。 陈老爷今年不过二十有六,家中只得一妻便是刘氏,并无妾室,其有年岁较大的儿女一双,还有不过两岁大的双胞胎儿子一对。 陈家低调得很,是个简单的人家。 简单好啊,年轻家里又简单那就更好了,有人听到这里便是目光闪烁,急忙地回去禀告主人家了。 刘玉真的轿子在最前方,那些议论的话是最先传入她的耳中的,她敲了敲窗户,让桂枝走近前来。 “让康哥儿下轿子,和这些上门贺喜的道声谢,再让钱贵派两个人空出一条道来先让我们进去。” “待会儿还会有人来道喜,莫要让他们堵住了门。” 桂枝应是。 康哥儿今年不过七岁,虽然也开始学四书五经君子六艺,但是骑马是没学过的,于是今日是坐着租来的轿子出门。 有些人家男丁的轿子要走在女眷的前头,说是跟在女眷之后有晦气,但陈家或者说刘玉真从来是没有理会这些规矩的,在家里在时候要么是依着年岁从上往下排,要么是从下往上排。 所以今日康哥儿的轿子就在母亲和姐姐的轿子之后。 他在第一楼的时候就兴奋得很了,坐上了轿子也不消停,左看看右看看,时不时还掀开轿子侧边的窗帘子往外望去。 若是听到周围有人在议论新科进士们,那是恨不得冲下去告诉他们,自己的爹就是那骑着高头大马的状元的。 不过想想若是这样做了,回头爹娘定会让他抄好几遍家规的,顿时就止住了那蠢蠢欲动的心。 等好不容易到了家门口,他听到前方的动静顿时就掀开窗帘子喊桂圆,“前面是怎么回事?怎么围着那许多人?” 桂圆答道:“大爷,都是来家里头贺喜的,咱们老爷中了状元,街坊邻居们都来道喜呢,还有的是跟着报喜的人来的。” “老爷还没回来,太太吩咐小的让您下轿子和他们道声谢。” 康哥儿小大人般点头,“应该的,我是家中长子,爹爹不在就应该我来招呼客人。” “停轿!” …… 陈世文绕了一圈,到家的时候不但自己回来了,还又带了一堆的人。他在门口向大伙儿道了几次谢,被一堆的恭维声围绕着。 刘玉真早他一步回到了家里,一下了轿就快声吩咐着事情。 “让人去亲近的几家报喜,尤其是徐山长家和曾家,曾家几位少爷和老太太们都来了?那让人好生招待,切莫怠慢。” “再打发人去巷口那点心铺子采买些点心、果子、喜糖等,点心、果子等分送去前院、后院招呼客人,喜糖则在门口散一散。先前虽然准备了些,但没想到居然是状元,那些准备就有点不够看了。” 不过这样大的喜事,多耗费些也没什么,于是又吩咐道:“再让他们送一些八色点心匣子来,这两日应该会有许多人上门,若是送了礼来就回一匣子点心。” “对了,什么礼该收,什么礼不该收,你让钱贵好生瞧明白了。” “上一回的状元高中之后家里大摆流水席广受贺礼,被御史参得灰头土脸,我们不能这样做那便多买些糖,有人来沾喜气便抓一把。” “还有厨房,”她停下了脚步,转身对桂枝道:“桂枝,厨房今日就交给你了,置几桌上等席面出来,今日恐怕有好些人要留在家里用膳,给他们上好酒好菜。”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若是家里的厨房来不及,就让人去外头喊。” 桂枝自从嫁了人后就又回到了内院伺候,就连她生的儿子如今也和两位小爷一起养着,平日里协助刘玉真管家,如今只稍稍一算便明白了,道:“太太您放心,厨房早有准备的,我再让人到外头酒楼喊几个大菜便稳妥了。” “酒家里虽然不多,但外头街上有的是酒馆,差人买一些就好。” 这样的安排是没什么错的,刘玉真紧走了几步,又补了句,“那给老爷的酒里记得掺些水,他酒量不好莫要让他喝醉了。” 桂枝一听便笑了,“太太您就放心吧,自从二爷和三爷满月时老爷醉过那么一回,往后是时时注意着的。” “听钱贵说那两位秀才摆席宴答谢老爷的时候,老爷就吃了几口菜,酒那是半滴未沾的。” 刘玉真也是失笑,两个孩子出生之后,陈世文高兴坏了,不但一天要看几回满月的时候在宾客们的恭维下更是喝得酩酊大醉。 搂着她说了一宿的胡话。 又羞又恼的刘玉真第二天等他醒来便狠狠地发作了一回,自那以后他就再也没喝醉过了。 回到了后院,曾家的几位女眷也都来了,正聚在堂屋内说话,两个孩子摇摇晃晃地在屋内走着,身后跟着紧张的奶娘和丫鬟们。 看见了她们回来,正对着门的邹氏打趣道:“呦,我们的状元娘子回来了,快,快过来坐,刚正说起你呢。” 刘玉真朝邹氏和母亲行礼问安,又对着另几人道:“大舅母、大表嫂、二表嫂,我回来晚了还望恕罪。” 曾大太太田氏罕见地露出了笑脸,“真姐儿,刚正说起你呢,外甥女婿高中状元,你可真是有福气。” “多谢大舅母抬爱,”刘玉真礼貌回应,“二表哥考中了秀才,过些年也能参加会试了。” “那是,”一听到这话田氏便高兴了,大声道:“我二儿子像老太爷,将来也考个状元,小时候去庙里求签啊,都说他是做大官的料!” 隐隐有几分陈世文高中状元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意思。 第106章 听到这样的话其他人没什么太大反应,但曾二奶奶却是抬头挺胸,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并用略带挑衅的目光看向了刘玉真。 曾二奶奶是田氏的娘家堂侄女,是在她的坚持下才得以嫁入曾家的,平日里唯田氏马首是瞻, 她听堂姑母田氏抱怨了好几回刘玉真,说之前老太太有意把夫君和她凑成一对,这让田氏非常不满,觉得刘玉真不过是个父丧兄亡的乡下丫头,哪配得上自己儿子,老太太是越来越糊涂了。 当时她自然是和堂姑母一起笑的,待刘玉真从乡下来到了京城,看她不过是嫁了个家无二两银的贫寒读书人,就越发将人看低。 尤其她还是个没生养的填房,偌大的家业迟早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所以看到对方的嫁妆和大宅子才勉强维持住脸面,但到了后来看着对方越来越好,还生了两个儿子,这心里又不自在了。 尤其是最近,夫君去年才考中秀才,对方的夫婿却是要考进士了,曾二奶奶这心里是挠心挠肝的,烧得慌。 正欲附和婆婆说两句讽刺的话吧,但还没开口呢却是被曾大奶奶抢了先。 曾大奶奶声音也有些大,指着摇摇晃晃喊着娘亲姐姐走过来的两个孩子道:“瞧瞧,瑾哥儿和瑜哥儿知道是娘亲和姐姐回来了呢。” “哎呀腿脚真利索,说话也顺畅,将来啊,也是和他们爹一样是考状元的料。” “真表妹你往后可就享福了。” “谢大表嫂吉言,”刘玉真弯腰一手搂着一个,问跟过来的奶娘,“孩子们怎么换了身衣裳,可是出了什么事?” 奶娘们解释道:“适才两个哥儿歇响,听到外头敲锣打鼓的,就醒了,哭了一场,老太太便让换身衣裳。” 曾氏也道:“刚才一边哭着一边找你呢,真让人心疼,晚上你让人熬一碗安神汤,今日家里定是吵吵嚷嚷的,仔细惊着了。” 刘玉真一听不敢怠慢,这养小孩可比养花养草复杂多了,康哥儿那会儿已经三岁了,能跑能跳的,痛会哭不舒服会说,就这样一年里还是要生一两回病。 这两个小的就更不必说了,又不能放心地全交给奶娘,所以刚开始那半年她和陈世文是手忙脚乱的,好不容易等到他们会说话,能走动了,家里的花花草草、衣裳被褥等又遭了殃。 如今他们的屋子连瓷瓶都不敢放,生怕他们打破了割到手脚。 “多谢娘,那我今夜带着他们一起睡吧。”她吩咐奶娘,“将两个哥儿的被褥搬我屋里,你们今晚留一个人守着就行。” “是,太太。”这两个奶娘是从附近的良家妇人里面雇的,主要是负责在他们夫妻俩腾不出手的时候照看两个孩子,比如夜里歇息的时候。 但偶尔他们也会自己带,陈世文刚开始还不同意,但在刘玉真的坚持下还是妥协了。 “娘,”瑾哥儿张开嘴巴,露出一排小米牙,“吃糖。” “吃吃。”弟弟瑜哥儿也说,两个小娃娃长得一模一样,但和哥哥相比,瑜哥儿不但矮些、瘦些、牙齿也还没长全,说话更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这两个孩子虽然才两岁,但性子已能瞧出个七八分了。 哥哥瑾哥儿活泼好动,一刻也坐不住,屋子里若是有打碎的物件找他准是没错的,如今膝盖上还留着一道血痂,那是跑动的时候左脚拌右脚摔了一跤留下的,当时哭了好一阵子。 与之相比,弟弟瑜哥儿则稳重些,一个九连环能坐着玩大半天。对书本也最有兴致,陈世文考较康哥儿的时候他就经常凑过去听,时不时蹦一两个字。 是三个孩子里头和陈世文最像的。 他私底下曾和刘玉真感慨地说起四个孩子里头,他最疼的是最小的这一个,因为他许多时候和他真的很像,不免偏疼些。 不过在明面上还是一碗水端平,就连跟在他身边最久的钱贵都瞧不出来三个儿子里头他更喜欢哪一个。 “娘,吃糖!”久等不见回应,瑾哥儿顿时就急了,上手扯她的衣裳,“糖!” “糖。”瑜哥儿也跟着哥哥重复。 “今日可吃过糖了?”刘玉真问两位奶娘,“吃了几颗?” “回太太话,下响午醒来的时候,两个哥儿哭闹不止便一人喂了一颗。”奶娘道:“加上早上吃过的那颗,今日已吃了两颗了。” 刘玉真养孩子养得精细,像糖这种东西是不允许吃太多的,康哥儿如今都七岁了一日也只许吃两块。 若是他哪一天在上下书塾的路上吃了糖葫芦,那后面一天的糖也没有用了。 只有像芝麻糖、杏仁糖这种糖很少的才允许多吃几块。 这两个小的也一样,一天两块没有例外,不过今天出门前说好了回来再给一块,既然他们两个还记得,刘玉真让人给他们一人又分了一块芝麻糖。 两个孩子高兴地笑了起来。 邹氏笑盈盈地看着这一切,跟女儿曾氏道:“你以前就是这么养孩子的?” 曾氏摇头,“小的时候,我疼她都来不及呢哪会舍不得那两块糖。”回忆起往昔,曾氏笑了起来,“是她打小就是个懂事的好孩子,不但自己不贪吃,连她哥哥都是管着的。” “那时候,我们都笑呢。” …… 跨马游街之后,全城的人就都知道了新科状元叫做陈世文,一个不到而立之年的年轻人,前途无量。 与此同时,俊秀过人的唐探花也是风头无两,据说还有人闯入他住的那驿站,想要‘榜下抓婿’成就一番好姻缘,吓得他跳窗而逃。 恩荣宴后,陈世文被授予从六品翰林院修撰,领回来了官服、官帽和三十两的牌坊银。 “这银子是修牌坊用的,”陈世文郑重地将银子递给她,嘱咐道:“你单独放好,莫要丢失了。” 刘玉真的手从她的赦命服上抬起,接过这五两一个的官银,翻看了两下道:“这银子比平日里见到的官银要好看些。” “因为是赏银的缘故吗?” 陈世文并不在意这些,随口答道:“或许吧,此番我有一个月的假期可以返乡,你可想好了何时启程?” 路上耽误的行程不算,新科进士们有一个月的探亲假,这刘玉真早就知道了,也做了妥当安排。 她让丫鬟把他的官服和她的赦命服收好,而后坐在了陈世文身侧,道:“我已让钱贵定好船票了,五日后启程,此番我们六个人一块儿回去,家里的下人也带一些。” “母亲说过继的事情已有眉目,她就先不回,过些日子再说。” “至于京城这边,钱贵和桂枝留下,他们的孩子年岁尚小离不得人,李三及春杏则跟我们回去,还有几个家丁、丫鬟们。” “至于奶娘,两个孩子也大了,如今不需要吃奶,我准备让她们回去了,平时就让春杏和丫鬟们照应着。” “你觉得如何?” 陈世文疑惑,“孩子们才两岁,现在是不是太早了些?” “不早了,”刘玉真一边剥着杏仁一边解释,“此番一去便是三个月,她们有家有室必不能跟随,而三个月后回来,孩子忘性大估计都把奶娘忘了。” “再说了,”她看着陈世文,取了一颗杏仁递到他的嘴边,打趣道:“一个奶娘一月便是二两月钱,一年便是二十四两,两个则是四十八两,再加上其他的下人们,一个月得花三十多两银,你就不心疼啊?” 陈世文不喜欢吃杏仁,往后躲了下没避开,只得张嘴含住,嚼了嚼问她,“那便依你吧,我们家里头如今还有多少银钱?” 刘玉真看他苦着个脸,又笑着给他喂了两颗,才让人拿来了账册,“家里这两年陆陆续续买了一百多亩地,虽然离京城有两日的路程,但冯大管得好,收了胡菜种麦子,往年不如何但今年他说还行。” “再加上这两年家里托人送来的,如今还剩下五百多两银子。” 陈世文心中有数了,“此番朝廷也发了笔路银,共有三百两,我明日让钱贵去取了给你,你再让人采买些家里人能用得上的物事。” 刘玉真白他一眼,“这哪用得着你说,我都处理妥当了,给长辈们备了些养生的药材,那野山参还是过年那会儿表姐从北边让人送来的,我后来又给她去了信,请她帮忙多买了些,还有那毛皮、料子、首饰等等。” “四妹妹就要出嫁了,我还给她准备了添妆,要等你说啊,黄花菜都凉了。” 陈世文一愣,笑望着她,“真贤妻也。” …… 京城的两人商量着回乡事宜,远在南越省的陈家也如心有灵犀般,也在议论此事。 两年多的时间里,张氏不但身子发福,头发也略有些发白。 这一日,她早起给各路神佛、菩萨、祖宗等上过香之后又拜了拜,小声道:“佛祖、神仙、菩萨和祖宗们。” “我们家老三啊近些日子就要考那什么殿试了,是在皇帝老爷跟前做文章呢,你们要保佑他顺顺利利的。” “还有我那两个还没见过的孙子,”说起孙子,张氏眉开眼笑乐开了花,“保佑他们啊,健健康康、无灾无难!” “阿弥陀佛!” “列祖列宗保佑!” 第107章 说完了远在京城的儿子和年幼的孙子们,张氏又絮絮叨叨地说起了家里人。 “公爹他身子骨一直挺康健的,娘啊,您可要保佑他一直健健康康的啊,人家说老三做官之后,我们几个若是去了,那可是要丁,丁那什么,哎呦就是要辞官的啊!” “这可不成,这好不容易做了官,哪能辞了呢!” 张氏拜了又拜,跪下在蒲团上磕了几个头,“列祖列宗啊,娘啊,我日日香火不断,让你们法力大增,可得保佑咱们家啊。” “还有他爹,那老头子如今爱吃肉,大夫说这不好,娘您托个梦给他,吓他一吓。” “还有家里的老大,”说到大房,张氏的声音明显地低了很多,犹豫了一番才道:“娘啊,老大家的生了个儿子你是知道的吧,可惜是个瘸腿投胎的。” “如今都快三年了还不会顺溜地说话,傻愣愣的,偏偏秀娘生他的时候又大出血,如今是不能生了!” 张氏痛心疾首,“佑哥儿若是有个万一,那老大不就要绝后了吗?” “将来摔盆也没个人!” “可把我愁的呀,整宿整宿睡不着。列祖列宗啊,菩萨啊,如来佛祖啊,保佑他健健康康,哎呦都瘸了怎么健康,呸呸呸。”她重新说过,“保佑他啊,早些说话,除了那条腿都健健康康的。” “只要他能说话,瘸了也就瘸了吧。”张氏叹气,“老大如今一门心思养鱼,就是为了给他攒家底,可别再出什么事了。” 又虔诚地拜了几拜,张氏才将手里的香插入香炉中,整了整衣裳走了出来。 屋子里,没等侍候她的丫鬟迎上前来,端着个海碗的进门的小张氏就紧走了几步,冲着张氏笑道:“娘,我刚去厨房熬了鸡汤,端一碗来您尝尝。” 张氏皱眉,“你怎么又跑到厨房去了,这些让钱家的做就好了,你要看着点佑哥儿。” “他可醒了?” “还在睡呢。”小张氏小声道:“芙姐儿在看着他,我想着娘您早饭用得少,便去厨房给您端碗汤。” 张氏神情稍缓,看着她这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叹气。 自从这个侄女兼儿媳妇生了个天残给陈家和张家丢了个大脸之后,她待这个侄女便不如以往亲近了。 所以这两年秀娘在她跟前,也是越来越低声下气。 张氏想到京城那个给家里添了两个孙子的三儿媳妇,摆摆手让侄女坐下。 语重心长地说道:“刚刚接到了京城来的信,上头说老三考完那什么殿试就家来。” “他们一家人都回来,他们夫妻两个,康哥儿还有两个小的瑾哥儿、瑜哥儿,对了还有慧姐儿。” “你让人啊,把他们的屋子扫一扫,被褥什么的拿出来晒晒,趁天儿好。” “过些日子下雨就晒不着了,湿漉漉的怎么睡。” “三弟妹要回来了?!”小张氏大惊,脱口而出,“她和她两个儿子都要回来了?!” “是啊,”张氏没听出她的惊恐,笑眯眯地道:“也不知道那两个孩子是什么模样,老三在信里说啊,长得是一模一样,我估摸着就跟中秋时做的饼子一样吧,那饼印印出来的都是一个样。” 小张氏却是听不清婆婆在说些什么了,她神情恍惚地回到了东厢房。 房间里,芙姐儿正拿着一只布老虎在教佑哥儿说话,“弟弟,喊爹,喊爹。” 佑哥儿伸手去勾布老虎。 芙姐儿伸长了手,哄道:“喊爹,你喊一声爹我就把布老虎给你。” “喊什么喊,”小张氏垂头丧气地走了进来,“他一天只说两三句话,等晚间吃饭的时候再让他喊吧。” “娘,您回来了。”芙姐儿连忙起身,看她这般模样关切地问道:“您怎么了?” 小张氏坐在床边,神情复杂地看着佑哥儿,“你三叔三婶,要回来了,你祖母让我给他们收拾屋子呢。” “慧姐儿要回来了?”这两年多收到过几次慧姐儿信件及小玩意的芙姐儿高兴道:“太好了,娘,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好什么好!”小张氏听到她这样的话,顿时大声训斥道:“他们一回来,三个孙子呐,都是你祖母的心肝肉,到时候你弟弟就连站的地儿都没有了!” 芙姐儿被她突然提高的声量吓了一跳,小声道:“可是,三叔家的三个弟弟,也是祖母的亲孙子啊,祖母的确是比较喜欢弟弟们,不喜欢我和慧姐儿。” “你你你……”小张氏指着她,气了个倒昂。 芙姐儿手足无措地站着,想走上前去又怕激怒了她。 “哎呦我的太太,”郑寡妇刚出现在门口就看到了这样的情形,连忙上前两步给小张氏顺着胸口,边动作边说道:“您消消气,消消气。” “大姑娘这还小呢,您慢慢教,慢慢教,这教多了也就懂了。” …… 京城 刘玉真正做着回乡的准备,她把慧姐儿和康哥儿喊来,要求这两个年纪大的自己整理行李。 “你们也是大孩子了,”刘玉真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两个,“先前到京城来的时候,行李都是丫鬟们帮你们收拾的,这次你们就自己收拾吧。” “可要考虑周全了,我们要在路上花去一两个月,然后在家里也要一个月,回来的路上又是一两个月。” “这期间你们要带的衣裳、鞋袜、惯常的用具摆设,其他小玩意儿等等,要想好了带哪些,不带哪些。” “还有最要紧的,我把下个月的月钱先给你们,你们要给家里的每个人都准备一份礼。这可是你们的心意,要好好的想一想要买或者要做什么,家里人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最好要是他们喜欢的。” 听到这样的话,慧姐儿陷入沉思,康哥儿则拍拍胸膛,“娘您就放心吧,我一准儿做好。” 然后回到了屋子翻箱倒柜,收拾出三口大箱子来,再接着就揣上银子,拉着桂圆出门了,钱贵连忙跟上。 段嬷嬷哭笑不得地来找刘玉真,“太太啊,这行李哪能让康哥儿收拾呢?他放箱子里的都是这些天穿的衣裳,到了路上非得热出病来不可。” “有缺漏的,嬷嬷你另拿了箱子,给补上便是了。”刘玉真安抚她,却是不提不让他们收拾的话。 段嬷嬷也知道姑娘主意正,此番也没想着能改变,只叹了口气。 “慧姐儿那边如何了?”刘玉真问她。 说起慧姐儿,段嬷嬷就满意地笑了,“慧姐儿有模有样呢,薄厚不同的衣裳鞋袜这些就不必说了,她连路上要备些药丸子都想到了,写了单子给我让备呢。” “这样好?”刘玉真惊讶,“拿来给我瞧瞧。” “什么样的好事,值得你你专程瞧啊?”陈世文从外面走了进来,在她身侧坐下,好奇地问道。 “是慧姐儿要准备的东西呢,”刘玉真让人给他上茶,“我让他们自己收拾行囊,嬷嬷说慧姐儿做得很好,我便让她给单子我瞧瞧。” 陈世文一听,便知道是刘玉真在锻炼两个孩子呢,顿时就感兴趣,“那给我也看看,是怎样个好法。” 单子上的东西没让两个大人失望,虽然不太周全但瞧得出来是经过深思熟虑,较为妥帖的。大体的方向没错,但细节上还是欠缺了些,以她这样的年纪来看是难得的了。 刘玉真和陈世文认真看过,还挑了几样评价一番,之后递还给段嬷嬷道:“就按照他们两个的意思准备吧,若是有少的我们这多带也就是了。” “这犯了一回错,往后也就明白了。” 这种小事,陈世文都是听她的,“就按太太的意思,”他转头望向刘玉真道:“我对他们会买什么样的礼倒是有些好奇。” 自从那回收到一副盛满了孩子们心意的消寒图之后,陈世文又陆陆续续收到了‘最近写得最好看的字’、‘孩子们自制的兔子灯’、‘有些丑但是是第一次绣的荷包’、‘甜甜的糖块’等等礼物。 如今每年的生辰他都是期待着的,还在书房里专门准备了一口箱子来装这些特别的礼物。 “我也是好奇得很,”刘玉真轻笑,“不过我们可说好了,若是孩子们不主动说,你可不要去问,尤其是还在京城的时候。” 不然问了之后觉得不妥,让改了,那就失去了让他们独自准备的意义了,这一点陈世文也是明白的,了然地点头。 两个人又商议了一番家事,刘玉真才想起来问他,“你今日去告假可还顺利,翰林院的大人们可有说些什么?” “未曾,”陈世文道:“倒是有大人感叹我们家里离京城竟这么远,在路上都要用去近四个月,再加上家里待的那一个月,差不多有半年时间不能当差。” “入了翰林院的几人里头,就属我们最远,像苏州来的唐探花就只告了一个半月的假,宋榜眼也才不到三月。” 刘玉真:“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好在当今以孝治天下,官员父母若是在三千里以外的,每三年有一个月,父母在五百里以外的,每五年有十五日,这来回的路程还不算,你就知足吧。” “好好好,知足知足。”陈世文嘴角含笑,端起茶盏饮了一口,“对了,我今日在翰林院看到太子殿下了。” “太子?”刘玉真眼前一亮,拉着他的袖子好奇地问道:“长得如何?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不是像戏文里头的那样?” “还有,他和你前些日子见过的皇帝陛下长得像不像?” “你先头说陛下很有威严,不敢直视,那太子呢?” 第108章 陈世文被她这样一连串的问题问得愣住了,他原本只是随口一说的,但没想到刘玉真却这般感兴趣,心情顿时有些复杂。 “你说话啊!”刘玉真推了推他,追问道:“太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们先前还议论过呢,说他和三皇子谁会坐上太子之位,果然是他。” 刘玉真对皇权并无太大畏惧,所以论及太子时的语气也是欢快得很,“坊间传闻说他温文尔雅,平易近人,可是真的?” 陈世文又喝了口茶,没说话。 刘玉真感慨了半响,见他没回应略有些奇怪,催促道:“你给我说一说啊!” 陈世文无奈,抬起了被她频繁推动的那只手,转而握住了她,“殿下乃龙子凤孙,威仪天成。” 然后就没了。 “然后呢?”刘玉真等了一会儿,没忍住又问他。 “然后乃天命所归,不愧是皇太子殿下。”顿了顿,陈世文又补充道:“殿下来翰林院只是为了寻几册书,并未多加停留。” “不过他的记性很好,里面的很多大人他都能喊出名字来。” “那些大人们都感动得很。” “好吧,”刘玉真叹息,“我挺想知道他长什么模样的。”大概是穿越人士的通病吧,对皇帝的长相有些好奇,可惜她是女眷,如无意外这辈子是见不着的,略有些遗憾。 …… 收拾好了之后,一家人前往曾家和徐家辞别。这两家一个是刘玉真的外祖家,略等于母族,一个与陈世文有授业之恩,所以都是他们在京城的重要关系,为显郑重需得亲自上门。 至于其他这两年多有交情的董家、童家等,便让管家和嬷嬷们去了。 曾家还是老样子。 外祖母邹氏看似荣养闲着,但整个家都在她的掌控之中,而大舅母田氏管着家劳心劳力,眼高手低,屡屡做出一些让人捧腹暗笑之事。 今日邹氏不耐烦见这个大儿媳妇,请了安之后就把她打发走了,只留下祖孙几人。 “玉姐儿,带慧姐儿和两个表弟到一旁玩去吧。”邹氏让人把几个小的带下去,只留下了外孙女刘玉真,至于陈世文和康哥儿,自然是留在前院由男人们招待。 “事情可都处理妥当了?” “都处理好了外祖母,”刘玉真回答:“晚些时候再去一趟徐家辞行便可以启程了。” 邹氏想了想,“就是今年初升了吏部侍郎的徐老大人家里?和你外祖同年的那位?” 曾氏将目光从侧厅的几个孩子身上收回,听到邹氏问了便回答道:“对,这是年初那会儿的事,大哥和大嫂还去拜会过呢。” 刘玉真也答道:“是的,就是二月份的时候,当时我们也去喝了杯酒,徐老大人如今是吏部侍郎,他们家里还有一位小徐大人在工部当差。” “那你们两家可得好生的亲近亲近,”邹氏实在地说道:“徐老大人与太子有过师徒之谊,看他回来没两年便坐上了吏部侍郎之位便明白了,有几分香火情在。” “而外孙女婿虽然没有拜在徐大人座下,但也算是差不离了。” “处好了总没有坏处。” 说罢她老人家感叹道:“当年你祖父与徐老大人有一面之缘,徐老大人他印象很好,觉得是个做实事的,你们家那张帖子就是这样来的。” “这帖子原本是为你父亲预备的,盼他将来上京赶考的时候能得徐老大人指点一二,只可惜没几年徐老大人就愤而辞官,回乡教书了” “没想到你爹去得这么早,也想不到兜兜转转这帖子竟用在了外孙女婿身上。” 邹氏叹息,“也是缘分一场。” “是啊,巧得很。”刘玉真赞同外祖母的话,谁曾想到父亲竟去得这样早,祖父见徐大人的书院越办越大将帖子也收得越来越紧,最后便宜了陈世文。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曾氏回到京城后看得更开,打趣亡夫的话也说得出来了,“谁叫他没有这个福气呢。” 邹氏呵呵笑着,用手指了指她,“你呀,都是做外祖母的人了。” 说起母亲做了外祖母,刘玉真想起来一件事,便问道:“对了母亲,您上回跟我说不和我一块儿回去,说是有了过继的人选,要再等一等,现在如何了?” 邹氏和曾氏对视一眼,曾氏开口道:“这事有些复杂,之前我和你外祖母一直在找,但都没有合适的。” “这回也是巧了,”曾氏说到此处感叹道:“你曾外祖家你三表哥三表嫂外出上香,结果遇上劫道的了,夫妇两个都去了只留下个三岁小儿。” “便说送来给我瞧瞧,所以啊我就略等一等,不和你一起回去了。” “原来是这样,”刘玉真想了想,奇怪地问道:“不过只有一个儿子,曾外祖家不留着继承香火吗?” 曾氏欲言又止,下意识地看向上首的母亲邹氏。 邹氏嗤笑道:“你大表哥、二表哥儿子多着呢,随便过继一个给三房就完了,我让他们把孩子送来,才是给他一条活路呢。” 刘玉真明白了,“……原来是这样。”看来邹家也是一堆的破事,还好他们远在老家,不会到京城来。 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 从曾家出来后,两人又去了一趟徐府,这一回就是两个人去了,没有带孩子。 临行前两人嘱咐慧姐儿和康哥儿,“看好了弟弟们,我们去一趟徐府,晚膳前就回来。莫要让他们跑到危险的地方去,也不能让他们吃多了糖果点心,不然晚膳就吃不下饭了。” “母亲您放心吧,”慧姐儿弯腰扶住了瑜哥儿,承诺道:“我会看好弟弟们的。” 康哥儿抓住想要往刘玉真身上扑的瑾哥儿,保证道:“我就在屋子里教弟弟们背书,不去别的地方玩。” “娘,娘,我也要去……”瑾哥儿扭着身子,朝刘玉真伸手。 瑜哥儿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冲着陈世文喊道:“爹?” 陈世文轮流抱了一番,拍着背脊安慰道:“乖,爹娘有正经事,下回出门再带你们去。” 徐府靠近皇城,那是一片高官显贵聚集之地,那些王府、公府、侯府、一二品大员的府邸等等都在此处。 徐府与刘玉真他们住的三进宅子相比是大了、奢华了很多,但与旁边的一处伯府一比又显得朴素了。 今日是沐休,徐老大人在家,所以徐家的门房里聚满了来等候接见的中小官员们,还有其他官员派来送帖子的下人等等。 一个个翘首以盼。 “哎,刚刚过去的那人是谁啊?瞧着年轻得很,还有一顶轿子直接进去了,这是带了女眷?是徐家的亲戚吗?” “怎么从未见过?”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另一个懂得比较多的就跟他解释,“那是前些日子的新科状元陈文博!” “他在徐大人开的书院里读过书,这回估计是来辞行的吧,他们这些新科进士陆陆续续的都告了假衣锦还乡了。” “在徐大人开的书院里读过书啊,”问的那人一脸向往,“此科有两个进士是徐大人门下,有徐大人照应着往后定是前程似锦了……” 刘玉真端坐在轿子里,摇摇晃晃地被抬进了二门内。 他们是递了帖子来的,所以一下轿就有徐老夫人身边的妈妈来迎。至于陈世文,早在前院他们就分开了,曾家都遵循着男女有别的传统,徐家就更不例外了。 “陈太□□。”安妈妈笑眯眯地微蹲身子,给刘玉真行礼。 刘玉真也摆出了笑脸,伸手略扶了一番,“安妈妈,许久未见了,您老的膝盖可好些了?” “托您的福,”安妈妈露出了大大的笑容,“那膏真的很管用,我这膝盖下雨天是不疼了。”她凑近了小声地说:“老夫人的膝盖也好受多了,要谢谢您呢。” “这是我们这些做晚辈的应该做的,”刘玉真谦虚地道,“这是我们那一个大夫开的药,正好我们要回去,既然老夫人和您用着都好,那我们再捎些来。” “哎呦,这可怎么使得,”安妈妈惊讶道:“如此不就太劳烦您了吗?” 刘玉真道:“不过是小事罢了,那大夫就在我们府城,来回都是要路过的,这膏啊还是之前来的时候采买的,不费什么事。” 既然只是顺手的事,安妈妈也不推脱了,况且陈老爷还是老太爷的得意门生,陈家的孝敬老夫人是受得的。于是笑着回道:“那就多谢陈太太了,您这边请。” 边走边跟她轻声解释道:“昨日得了信,我们家那位入宫服侍太子殿下的三姑娘有了身孕,宫里头皇后娘娘、太子妃殿下都赏了东西来。” “所以今日来家里客人比较多,除了您之外啊陆太太也来了,她也是要回乡的呢。” 陆太太的夫君陆老爷,是和陈世文一样在书院读过书的,不过他年长许多今年三十有五,厚积薄发考中了二甲进士。 因为夫君同是书院出来的,所以刘玉真和陆太太也有过交际,不但在徐家见过几回,孩子们满月、周岁的时候刘玉真也请了对方来参加。 至于交情嘛,年岁及观念上有差别,也就那样。 两人边走边说,很快来到了正房,安妈妈上前一步撩起了帘子,朝里面道:“老夫人,陈太太来了。” 第109章 屋子里,除了徐老夫人之外,还有徐大夫人、徐二夫人两位女主人,以及徐家在京城的其他亲戚,除此之外还有徐老大人弟子的家眷等等。 他们都是听闻了三姑娘的好事特地来道喜的。 济济一堂。 在场的多半是读书人家,近来最关注的就是科举了,对陈世文这个新科状元也有所耳闻。没见过刘玉真的女眷们不免暗暗留意着,有那直白的就直接转过头看着门口,想要瞧瞧这状元太太是何模样。 这一看,未免有些惊讶,因为委实太年轻了些。 ……怎么就她家夫婿考中了呢? 刘玉真在众人的目光中信步向前,给徐老夫人行了个福礼,“老夫人万福。” “不必多礼,快请坐。”徐老夫人有些严肃,好意说起来也是干巴巴的,“宫里头新赏了好茶,你也尝尝。” “谢老夫人。”刘玉真道谢,然后在位置上坐下,并冲着几个看过来的和善面孔点点头,相互问候。 安妈妈说得没错,今日来徐家拜访的人的确很多,来往的丫鬟腿都跑细了,刘玉真只来得及向老夫人表明辞行之意,其他的话题都来不及说。 然后就被一波波上门来、地位越来越高的客人们挤了出去,被徐家人请到偏厅。 偏厅里,只得徐家两个孙媳妇小辈陪着,这些夫婿官职低一些的太太们便没那么拘谨了,说话也放开了许多。 “徐三姑娘这是了不得了啊,”一个见过几回的太太感叹道:“太子殿下这么多年只得了两位郡主,若是她一举得男,那就是太子殿下的长子,皇长孙呐!” “可不是,”另一位年长些的羡慕道,看她那模样,恨不得是自家的女孩儿得了这个宠。 一时羡慕纷纷。 刘玉真暗自摇头,对这样的话题不感兴趣,纤细的手指自顾自地剥着果子,喝了一盏茶都没与她们搭话。 “陈太太。”陆太太在她身侧坐下。 刘玉真放下手里的动作,抬起头对这个装扮略有些老气的妇人笑了笑,这位就是陆老爷的正妻了。 “陆太太。” 陆太太今日也是来徐府辞行的,因为两家都是依着徐老大人的时间来安排,所以不约而同地凑到了一起。 她的目光不着痕迹地从刘玉真发髻上的点翠头面上扫过,然后是脖子上的璎珞项圈,再是手腕处盈盈如绿水的两只镯子,最后是画着山水图案别致得很的裙摆…… 她抿了抿唇,想起了家里老爷说起的事,略有些生硬地开口道:“刚才听你说,你们家也是近日启程?那可巧了,我们家也是。” 刘玉真不太明白她的意思,谨慎地回答道:“是啊,我们想早日回去,便定下了最近的日子。” 见她没有接话,陆太太的语气更僵硬了,半响才道:“不如我们两家结伴而行?路途遥远,彼此也有个照应。” 这事有些突然,不过刘玉真脑海中想了一遍两家的关系以及陆老爷陆太太的为人,除了陆太太爱充长辈外没发现有什么明显不妥,遂答应了下来。 从徐家出来之后,他们是乘了马车回去的,在车上刘玉真跟他提了一下今日的事,“徐家今日热闹得紧,我看到了两三位三品以上的夫人们,不是年节、又没有人娶亲过寿,但她们都来了。” “说是因为东宫里的徐三姑娘怀了身孕,对了后面宫里还来了人,徐三姑娘如今是徐良娣了。” 陈世文点头,“我在前院也看见了几位大人,”他想起了今日山长说的话,补充道:“不过山长心中有数。” “那就好,”刘玉真道,“对了,今日陆太太跟我说陆家要与我们同行,我答应了,我们两家买的是同一艘船,同行也有个照应。” “就是她的表情有些奇怪,好像有什么事有求于我们一般。” 这是刘玉真不解的一个地方,于是拿出来问他,看他那边有没有什么消息。 陈世文想了想,摇头道:“我今日被山长召见,陪他应酬了几位大人,这几个时辰里就没与陆师兄打过对面,不知是什么事。” “既然陆太太没说,想来也不是什么要紧的。” 刘玉真点头,“也对。” …… 两家四月下旬从京城出发,乘马车一路行至港口,然后乘船南下,五月初天开始热起来时他们已经在船上住了好几日了。 这一回幸运的是一家人都没有什么晕船之类的不适,陈世文正在隔壁的屋子给康哥儿讲课,这边的刘玉真和慧姐儿则教两个小的说话。 先说一则故事,然后一句一句地勾着他们,不过是短短几日便卓有成效,他们说话都流利了许多。 “娘,后来呢?后来呢?”瑾哥儿坐在榻上,紧张地拉着她的袖子。 旁边坐在慧姐儿腿上的瑜哥儿也是聚精会神,“娘……” “后来啊,”刘玉真笑道:“后来这孙猴子就被压在五指山下了,好了,今天的故事讲完了。” 说话间,近两年新添的丫鬟冬葵端着两碟子绿豆糕走了进来,“太太,陆家遣人送绿豆糕来了。” 两碟子绿豆糕,堆得满满当当的被放在桌面上。 “可回了礼?”刘玉真问道。 “回了,”冬葵回答,“春杏姐姐让冬枣送了些果脯去。” 春杏办事刘玉真是放心的,她低头略扫了扫桌面上的两碟绿豆糕,问孩子们道:“这是陆家送来的绿豆糕,你们可要吃几块。” 两个小的摇头。 瑾哥儿扬起脸道:“绿豆糕不好吃,娘,我要吃奶豆腐!” 瑜哥儿附和:“我也要吃,奶豆腐。” 慧姐儿也道:“这绿豆糕不如家里做的好吃,母亲,还是让顾厨娘给弟弟们做奶豆腐吧,那个好。” 刘玉真示意冬葵把绿豆糕端下去,“让顾厨娘一人做一碗奶豆腐来,再煮些软烂的红豆铺在上头,这样才好吃。” 用牛乳粉末和鸡蛋清做的奶豆腐很快就端了上来,不但陈家这边一人一碗,也给不远处的陆家送去了些。 陆老爷吃完一抹嘴,对陆太太道:“这奶豆腐味儿不错,你让厨房也试试,这门亲事你考虑得如何了?” “这陈世文在书院的时候就颇得徐山长看中,如今中了状元就更是了不得了,前些日子见客徐山长都带着他,俨然是作为亲传弟子看待的,前程似锦。” “不是我看低了自己,而是他十年、二十年后定会远胜于我。” “四郎有这么一位岳父也是一件好事。”说完这番话,他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等着陆太太的回复。 陆太太有些不自在,别扭道:“可是我们都打听过了,陈家大姑娘是前头那位所出,可是京城的宅子是后头这位的陪嫁。” “你那次回来说的那套檀木家私也是陈太太置办的,陈家是穷得叮当响,掏不出两个子来。” “如今陈太太牢牢地把住了陈家内宅,若是为四郎娶了陈家大姑娘,那这嫁妆……” 言下之意这填房给继女置办的嫁妆恐怕不尽如人意,只有面上光罢了。 “况且陈家大姑娘还是丧妇长女,无人教养,这些天我去他们那儿的时候经常看到她照顾两个双胞胎弟弟,还给他们洗笔铺纸,这哪是嫡长女的做派啊?!” “四郎是我们陆家的嫡子,将来是要支应门楣的,娶这样的一个儿媳妇恐怕顶不了事。” 陆太太越说越觉得有理,理直气壮道:“我的四郎聪慧得紧,等再大些再挑选也不迟啊,就像你们这一科的那个唐探花,连公主都看上他了呢!” “四郎如今才十一岁,没准十年后就又是一个陆探花、陆状元呢,娶个公主也使得!” 陆老爷如看一失心疯的妇人一般看着她,口中的茶水一个不慎没咽下去,呛得他咳嗽连连,险些从座椅上滑落下来。 “哎呀,老爷你怎么了?”陆太太连忙去扶。 陆老爷摆摆手,自己坐直了,“得了吧,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这件事还是我自己来吧,晚些时候我去和陈师弟商议一番。” 他解释道:“我和陈家同一条船就是为了让他陈文博看看四郎的品性,这几日我带了他们去,陈文博都很是客气,也称赞过四郎勤奋踏实。” “四郎比陈家大姑娘年长一岁,我们两家又是同乡,知根知底的,结个亲家也不是不能。” “不过既然你说陈太太是继母,面慈心不慈,那这事你就别管了,我和陈文博商议就是了。”说完他起身,弹了弹衣摆往外走去。 陆太太连忙起身,急切地追了上去,“哎,你去哪儿?我话还没说完呢!” 陆老爷摇摇头,进了隔壁屋子。 而眼睁睁地看着他进了小妾的屋子,陆太太气得拧紧了帕子,险些喘不过气来。她咬着牙狠声道:“这天杀的小贱人,迟早有一天我要收拾了她!” 她气喘吁吁地坐回了位置上,她的女儿陆大姑娘连忙给她抚胸口,劝道:“娘,您就听爹的吧,我瞧着慧姐儿挺好的。” “四弟若是娶了她,那就是陈状元的女婿了,”她凑近了陆太太耳边小声说道:“我们不是打听到了吗?这陈状元进京才一年就教出了两个秀才。” “待四弟与陈家大姑娘定下亲事,那不就可以请陈状元教一教四弟了吗?” “爹的心思都在自己的科举上,没时间教四弟,”陆大姑娘高兴道:“陈状元有时间啊,不说也教出一个状元,就是像爹一样是个进士那也好啊,到时候隔壁生的那三个儿子哪有立足的地儿!” 陆老爷说的时候陆太太只想到了坏的一面,心里是半点也不愿意的,但陆大姑娘说的时候她便听进了这好的一面了,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一捶手,“这,有道理啊!” 第110章 陆太太在屋子里转了两圈,越想越觉得女儿说的有道理。 她先前觉得这陈家大姑娘没什么嫡长女的气派,又是在继室的手里长大的,教养上恐怕不行,嫁妆也有待磋商。 她是瞧不上的,她的四郎值得更好的,但女儿说得对,陈大姑娘有个会读书的好爹啊! 那陈状元若能教着四郎考上秀才,举人,将来也考个状元什么的,不比别的人家那些只会拖累的亲家强些? 再说了。 她慢悠悠地回到位置上,坐了下来,脸上也露出几分笑意,儿媳妇性子弱些,也有弱的好处不是。 “蓉姐儿,你来。”她朝着一旁吃完了那奶豆腐,闲得有些无聊的女儿道。 “什么事?娘。”陆大姑娘坐了过来。 陆太太有几分神秘地问她,“你就比慧姐儿大了三岁,之前在京城的时候我带你去陈家,都是她招呼你们这些姑娘们的,她换了新院子的时候还给你下过帖子,你跟我说说她屋子里是什么个情况?” “那些吃的、用的,衣裳、首饰等等,可算丰厚?” “下人待她,又尽心不尽心?” 陆太太每回见到陈家人,那目光都是放在陈太太身上的,对陈太太的打扮门儿清。但对陈家大姑娘的印象就是挺文静一孩子,还真没怎么注意过她的衣裳首饰,于是就问起了和她年纪差不多的女儿。 “慧姐儿啊……”陆大姑娘陷入回忆之中,然后脸色渐渐地有些变了,“慧姐儿现在是自己住一院子的,清净得很,听她说以前是和爹娘一起住在正房,但大了些他们就搬出来了。” “一人一个院子。” “她喜欢牡丹,所以就挑了现下住着的这个种着牡丹的,还临近花园,开了窗便有花香传来。” 说完了院子陆大姑娘便说起了慧姐儿的屋子,“她自己的东西很多,屋子也大,房间里挂了好些画,有她爹娘画的,有她自己画的,有的好看有的不好看,也不知为什么非要挂着。” “她的衣裳和京里的有些不同,花样也多,那些日常佩戴的小首饰小头面就没有重的,上头有或粉,或红,或绿的宝石。” “好看得很。” 说到此处,陆大姑娘有几分不满地说道:“娘,我们一家人只租了一个一进的小院子,还比不上慧姐儿现住的那个大,屋子我就不说了,但是您什么时候也给我买一些头面首饰? “我就那么三套头面,其中一套还是银的,每回出门都是那两套金的轮流带,隔一阵子还得去银楼改改样式免得被人看出来笑话,这哪像是官宦人家的姑娘啊!” 陆太太语塞,小声道:“我,我这不是没银子嘛!” “老家里就只每年送三百两银子来,加上我的嫁妆出息也只得五百两,我们又要赁屋子,又要供你爹读书,还要养这么一大家子,这日子可不就是紧巴巴的。” “以后就好了,”陆太□□慰她,“往后你爹就有了俸禄,我们家也能换个大些的屋子了,到时候也把你的闺房好好置办一番。” “衣裳一年给你做八身,头面首饰一年给你买两套,这样再加上添妆,你出门的时候啊单单这首饰便有十几台了。” “保管比你那些堂姐妹们都体面。” 陆大姑娘撇嘴,“再体面也体面不过京城这些真正的大家闺秀。” “对了,娘,我刚想起来一件事。”陆大姑娘凑近了陆太太,压低了声音说道:“上回我拿着我们的首饰去银楼炸,刚巧碰上了慧姐儿她们一家子,就是陈太太带着她娘和慧姐儿也去了银楼。” “她们在楼里一人买了一套大头面,花了七八百两呢!” 陆太太倒吸一口凉气,惊讶道:“这么多?!一人一套大头面?这,这真是,真是,有这个银子买个铺子收租多好啊!” 她肉疼了几分,追问道:“你说的上回,就是你把炸首饰的银子买了一支钗的那回?我说你怎么回来就哭了,感情是遇到了这样的事。” “就是那一回。”陆大姑娘微嘟着唇,上下捋着帕子,“我让丫鬟偷偷去听了,好像是陈太太做了什么生意赚了一笔,于是她们就去银楼买首饰了。” “娘,您怎么不会做生意啊?” “哎呦喂,我的儿,这哪有妇道人家做生意的。”陆太太教她,“我们女子啊要三从四德,出嫁后要尽心服侍夫婿,管好这个家,做生意那是下人的事……” 洋洋洒洒地说了一通,陆太太满意地喝了口茶,总结道:“所以啊,我一直想的是给你弟弟找个嫁妆丰厚的,能贴补家里。” “慧姐儿嫁妆也多啊,”陆大姑娘酸溜溜地道:“上回我跟您去看她那两个弟弟抓周的时候,听到旁边一个妇人说先头的陈太太是现在的这个的大姐。” “陈太太嫁妆多,那她大姐嫁妆也是多的,慧姐儿总能分一些。” “哎呦喂,两个是一家子啊,”陆太太恍然,“捂得可真紧,之前都没听说呢。既然是一家子,那先头那个定是有嫁妆留下的,我还以为先头那个是个村姑呢。” “这陈家大姑娘,若真的像你说的这样嫁妆也多也不是不能考虑,性子弱些就弱些吧,娶回来好好调理也就是了。” 陆太太满意地道:“不过是我这个做婆婆的,多费些心思罢了。” 她畅想着,“她亲娘不在了,不是一个肚皮出来的,这陈太太定是想要早早地打发了人出去的,这嫁妆上就可以商量了。” “那娘,您要向陈太太提亲吗?”陆大姑娘好奇地问道。 陆太太先是摇头,后又点头,“乖女儿啊,这事急不得,我跟你说啊……” …… 大船行驶在海面上,平稳而没有颠簸,只是偶尔会摇一摇、晃一晃。 但慧姐儿已经习惯了。 早上起来和爹娘请过安,一家人吃了早膳,说一会儿闲话,然后就和在家里的时候一样各做各的事情去了。 爹爹带着康哥儿到隔壁他的屋子里上课,母亲则突然有了兴致要下厨做些吃食,于是屋子里就剩下了慧姐儿和两个弟弟。 她把弟弟们带到了自己的屋子,原本想着是教他们念书的,但是两个小娃娃顽皮得很,东跑西跑一刻也停不下来。 直到用完午膳,才精疲力竭地睡着了。 “你也回去歇着吧,”刘玉真有些心疼地看着她,“他们两个顽皮得很,你呀也太纵着他们了。” “不碍事,”慧姐儿笑道:“康哥儿小时候也是这般呢。” “快去歇着吧,”刘玉真让梅香侍候她回去,“晚上让厨房做你喜欢的炸酥肉。” “多谢母亲,”慧姐儿露出了灿烂的笑容,“还要有荔枝肉,这个爹爹和弟弟们都爱吃。” “好好好。”刘玉真无不同意。 待慧姐儿走后,刘玉真坐回陈世文身侧,感慨地说道:“慧姐儿长大了许多,这性子是越来越稳重了。” 陈世文目光柔和地笑望着她,“你没发现吗?她这性子和你有些像,许是因为你们经常在一块的缘故。” “真的吗?”刘玉真惊讶地反问。 陈世文含笑点头。 …… 慧姐儿回到了屋子里,一觉醒来就是下响午了。 她洗漱过后练了会儿字,然后选了本书盘坐在榻上,“梅香,给我泡壶茶来,就拿我们晒好的茉莉花,那个味道清香。” “哎。”梅香应了一声,然后出门提热水去了。 等她提了热水回来,正巧看到陆家大姑娘带着个丫鬟往她们这儿走,见到她之后那丫鬟瞬间挺起胸膛,“梅香,你家姑娘呢?” “我们大姑娘瞧她来了。” 梅香笑了笑,“陆大姑娘万福,我家姑娘在屋里头呢,您稍等片刻我这就去给您通报。”很快,放下了铜壶的梅香走了出来,撩起竹帘子道:“陆大姑娘请进。” 陆大姑娘一步步走着,暗暗打量起慧姐儿的屋子来。 她们两个住的都是船上的上房,大小及家具摆设并无二致,但由于里面住着的人的不同,整个屋子也就不同了。 慧姐儿这屋子也挂了几幅画,床前的屏风上描绘的是一副山水牡丹图,上头的牡丹或盛开,或含苞待放,栩栩如生。 虽然不是什么名家大作,但瞧着便有一股子的鲜活气。 而桌子上除了茶壶茶杯之外,还摆放了一个插着几支花的瓶子,散发着阵阵幽香。 “慧姐儿,你这花是哪儿来的?”陆大姑娘惊讶地问道,还凑近闻了闻,“怎么这么香?咦,不对,这花不是活的!” “这是上个月,还在家里的时候母亲带着我们做的干花,”慧姐儿坐了下来,解释道:“你闻着香是洒了些花水。” “熏笼不好在船上使,于是我们就做了些花水,这样屋子里一整天都是香的。” “怪不得,”陆大姑娘也坐了下来,“我在门口就隐隐闻到了,诶,我那屋子要是有这么香就好了,真是一股子鱼腥气。” “怎么都散不去,”她眼珠子转了一圈,“慧姐儿,你这花水还有没有啊?若是还有便允我一些吧,我也想要满屋子的香气。” “姐姐若是不嫌弃,”慧姐儿道:“那我就让梅香取一瓶来吧。” “那就多谢慧妹妹了。”陆大姑娘笑道,她的眼珠子再次滴溜溜转,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又看看那个。 突然指着架子上的一个摆设问道:“慧姐儿,这个是什么?玉吗?” 她站了起来,快步走上前与看了半响,惊叹道:“天啊这么大的一块玉你就雕成这样放在架子上啊?” “浪费啊,做了首饰多好!” 慧姐儿对她刚才那一连串的举动有些不喜,表情也冷淡了下来,心里暗暗奇怪这陆大姑娘之前虽有些酸话但也还是闺秀做派,怎么今日突然间就没脸没皮了? 但两家人都在一艘船上,也不好闹得太僵,于是也起身跟了上去,解释道:“这不是玉,这是白色翡翠,这成色挺好的,母亲就让人做成了玉如意,给了我一柄。” “真好看,”陆大姑娘伸手去摸,感叹道:“你后娘待你真好。” 她回过头来,瞧了瞧不远处的梅香,凑近了慧姐儿小声说道:“慧姐儿,你后娘会给你多少嫁妆啊?” 第111章 慧姐儿惊讶,不,略有些惊恐地看着她,简直都要怀疑她脑子是不是坏掉了。 怎地说出这样的话来? “陆大姑娘,”慧姐儿面无表情,声音也有些冷意,“还请慎言!你再说这样的话,我可就要请你出去了!” 陆大姑娘见她生气了,顿时讪讪道:“我这不是关心你嘛。” 她离开了放着翡翠如意的架子坐回了桌子旁边,摆着一副知心大姐姐的模样,“这嫁妆可是我们女子这辈子最要紧的一件事呢。” 为了让慧姐儿觉得她没有别的意思,陆大姑娘还拿自己举例道:“譬如我吧,我是家里的嫡长女,身份最是贵重不过的了,可不是我那庶出的妹妹可比的。” “我娘从我出生的时候就给我攒嫁妆,到如今已有一千两了,待我出嫁还会再给,什么田地、铺子之类的,此外她自己的嫁妆也会分我一半。” “慧姐儿,你们家也是这样的吗?”她略有些期待地望着慧姐儿,“你娘肯定也给你留下了不少体己吧?” “待你出门的时候,你这个后娘也会给你一些吧?不然岂不是显得她不贤惠?” 陆大姑娘边说着便在心里想慧姐儿才这么点大,定是领会不了她这番话里的深意,只要能套出陈家对她的嫁妆安排,知晓是多少,那娘便能够计划接下来的事了。 哪怕不晓得具体有多少,但从慧姐儿这屋子来看,那白得发光的如意、她身上这身正经苏绣的衣裳、还有屏风后的珠帘,这在京城要五两银子一瓶的花水她们自己就会做…… 都能看出家底不少,生财有方。 一个嫁妆丰厚的弟媳妇她也能跟着沾光,陆大姑娘畅想着,看着慧姐儿的目光便都不同了。 那不是在看一个比父亲官位更高的同僚家姑娘,而是在看陆家的儿媳妇,甚至觉得这屋子里的东西将来都会是陆家的,没准将来她也会有一柄玉如意呢。 慧姐儿可不是几年前那个对嫁妆是什么半点不晓,还说出‘长大了我的嫁妆都给你’这样话的五岁小娃娃了,如今的她时常看着刘玉真管家,并且还拿到了生母刘玉珠的嫁妆单子。 所以对自己能有多少东西是有个大概的。 但这又如何? 这个不过是爹爹同窗家的女儿,喊一声‘陆姐姐’是敬她年纪大,又不是亲姐妹,再说了,哪怕是亲姐妹也没有这样问人的。 还一口一个‘后娘’挑拨离间,别人家里的事,管这许多做甚?! 气得她当下就端起了茶,“陆姑娘,这就要吃晚膳了,我也该去给爹娘请安,这就不留你了。” 陆大姑娘一呆,随即反应过来自己是急了些,惹恼了慧姐儿,早知道应先推心置腹一番的,不由得紧张地解释道:“慧姐儿,我们姐妹……” “梅香,送客!”慧姐儿没再听她的解释,转身走进了屏风之后。 在旁边听得一脸怒气的梅香板着脸走了过来,“陆大姑娘,请吧……” 陆大姑娘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到底没有这样厚的脸皮,跺跺脚走了。 至于慧姐儿之前答应送她的花水,自然也是没有了的,梅香等她们一出门就啪地把门一关,走在最后的那丫鬟险些把手给夹了。 屏风后,慧姐儿抱着一颗软绵绵的枕头,气恼地拧了好几下,抱怨道:“什么人啊,跟家里没教过似的,一点儿礼仪体面都不懂,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也不明白。” “痴长的这几岁是只长了肉,把脑子给忘了吗?!” “姑娘您别生气了,”梅香走了进来,安慰道:“这世上有些人就是如此的没有教养,您气坏了身子她还高兴呢。” “您若过得好,她就该睡不着了,所以就算为了让她难受,您也应该高兴才是。” 慧姐儿被她逗笑了,“你这是哪儿来的歪理?还怪有意思的。” 梅香老实回答:“嬷嬷说,这是太太小时候说过的话,当时把大家都逗笑了呢。” “母亲……”慧姐儿听罢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吩咐梅香,“今日的事不要告诉母亲,尤其是陆大姑娘说的话,免得她听了难受。” “母亲如何待我们,我们都是知道的,一辈子都会敬着她,这些伤人的话告诉了只会让她难过,倒不如不知道的好。”这一刻的慧姐儿不像是十岁左右的小姑娘,隐隐有几分威仪在。 梅香点头应是,“姑娘您放心,今日这事再不入第三人的耳,就是嬷嬷我也是不告诉的。” 提起段嬷嬷,慧姐儿关切地问道:“嬷嬷身子如何了?她老人家自上了船就病倒了,现在如何了?可有好些?” “好一些了,”梅香答道:“就是昏昏沉沉的,上回靠岸时请的大夫说她老人家上了年纪,比不得年轻人,说过些日子才能好。” “那就好,”慧姐儿放心了,“去问问嬷嬷可有什么想吃的,让厨房给她老人家准备,母亲说这生病的人要多吃好的才好得快。” 梅香记下了。 慧姐儿又道:“往后陆大姑娘若是再来,就说我不在,我是半点话也不想和她说了。” 梅香也不想理会那主仆二人了,高兴地应道:“您放心吧姑娘,定不让她们进门。”她感叹道:“这陆大姑娘,今日就如那失心疯了一般,还问什么嫁妆,莫不是她自个儿要出嫁了,特地显摆来了吧?” “谁知道呢。”慧姐儿是万万没想到有人会打她的主意的,于是只把这当做一件小事。和梅香抱怨过一番后晚间跟刘玉真也提了一嘴,不过为了避免麻烦,她只提了前半段,“母亲,我不喜欢陆大姑娘。” “她老是盯着我屋子里的摆设看,我哪一天若带了件贵重些的首饰,她也瞧个不休,讨厌得很。” “竟有这种事,”刘玉真听完后有些惊讶,“那可不能处了,往后你莫要再理会她,免得她蹬鼻子上脸。若是她问你讨要首饰、摆件等,你统统都不能答应。” “这与姐妹、或者是别的小姑娘相处,要有来有往才好,只来不往或者是只往不来都不是什么好事。” “你明白吗?” “嗯,夫子有说过,”慧姐儿点头,闷闷的问道:“母亲,为什么有的人就这么不讲道理呢?” “我都明白不能做的事,她一个快要及笄的都不明白,我都不想听了她还在喋喋不休。我和玉姐儿她们玩的时候就不会这样,家里的大姐姐也不会这样,我若是不想听的东西,她们是不会说的。” 小姑娘的脸上困惑得很。 刘玉真跟她解释,“那是因为这世上不是每个人都明白事理的,或者不是每个人都想要明白事理。” “有些人胡搅蛮缠、没脸没皮能达到目的,她也就会一直胡搅蛮缠了。” “往后你还会遇到许多这样的人,莫要理会就是了,就当是看了一场笑话,不然气到的是你自己。” 刘玉真教她,“这样的人,你越生气,她就越高兴,就像是她打赢了一般。你一生气,有理也变得无理。” “但你若是视她如无物,半点也不理会,那她就嚣张不起来了,反而会把自己气倒。所以,你要冷静以待,抓住她的弱处,反戈一击。” 慧姐儿点点头,眼睛发亮,“母亲,我明白了。” …… 陆家动作还是挺迅速的,这头陆大姑娘刚来试探过慧姐儿,那边陆老爷就带着嫡子陆四郎拜访了陈世文,说要请他指点文章。 两家师出同门,如今又在一条船上,陈世文于是很客气地夸奖了一番。 陆老爷高兴得很,问他,“你觉得我这四儿子如何?” 陈世文看着眼前这个除了老实敦厚、勤奋刻苦等再找不出什么夸奖的词的孩子,笑了笑,“……令郎勤奋刻苦,过些年考个秀才不在话下。” 但也仅是个秀才罢了,若想考中举人还差点机缘或者是时间。 进士那就更悬了。 陆老爷不是很满意,他自然是看得出来这四儿子的才学一般的,能考中举人祖坟都要冒青烟。 但奈何除了他之外,其余几个更不堪造就,而且还都是庶出,比陈家大姑娘也年长许多,若想搭上陈世文还非得这四儿子不成。 是以尽心谋划,若是成了儿子能得对方教导不说,将来他和陈世文一人在京、一人在外,互为表里亲如一家,那是有大好处的。 而且陈世文这人,这么年轻就高中状元,还颇得徐老大人赏识,虽然年轻但处事滴水不漏。如今又进了‘非翰林不入内阁’的翰林院,是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将来的前程怎么说也得四品以上。 比他这个二甲后排,注定要在各地辗转为官非大功不得晋升四品的强了不是一点半点。 所以,如果不趁着对方初入官场时定下这儿女婚事,那七八年后两人差距过大,那可就没戏了。 他挥挥手,让儿子去一旁和康哥儿一起练字,然后凑近了陈世文道:“陈师弟,我这个儿子是我唯一的嫡子,我对他寄以厚望。” 陈世文一听这话顿时就打起了精神,准备听到‘拜你为师’这样的话要开口拒绝,但听到最后,竟听陆老爷说:“……不知犬子可有这个荣幸,迎娶贵府大姑娘为妻?” “陈师弟若是允了,待回了乡,定请官媒上门提亲。” 陈世文:“……” 求亲?慧姐儿? 没想到是这样的事,他半响回不过神来,竟是愣住了。 “陈师弟?”陆老爷有些疑惑地望着他,再度开口道:“我这儿子是个憨厚淳朴的,一门心思在读书上,有你我相助,将来自有一番前程。” “不知陈师弟意下如何?” …… “什么?!”刘玉真吓了一跳,险些搂不住在她腿上蹦跶的瑾哥儿,连忙让人把他们两个小的带下去,追问道:“你说陆家欲求娶慧姐儿?” “就他们家那个四儿子,这才几岁啊?!我瞧着还不如慧姐儿高呢。” “天啊,你没有答应吧?” “没有,”陈世文让她不要这么激动,苦笑着摇头道:“我也是被吓了一跳,我以为他准备让儿子拜我为师,正准备拒绝,谁知他竟说要为四子求娶慧姐儿。” “当时我就愣住了,他那四儿子虽有几分才学,但要想考中举人都得下一番苦功夫,进士悬之又悬,我怎么会把慧姐儿嫁给这样的人?” 刘玉真都要被气笑了,不是被陆家,而是被陈世文,“你给慧姐儿找夫婿,就是看他能不能考中进士吗?” “他的性情呢?家里是不是有恶婆婆这些呢?你都不想了?” “这陆家可不什么好人家,慧姐儿刚和我说和陆家大姑娘处不来呢。她那性子你是知道的,想来拿陆大姑娘定好不到哪里去。” “这些是次要的,”陈世文耐心解释,“这女婿的人选,是否能在科举上有所成就,家风如何,将来是做官还是谋个什么营生,才是主要的。” 他的神情有几分苦恼,“当然性情还是很要紧的,可孩子的性情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出来。” 就是这个道理。 如今婚配讲究的是门当户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小儿女是没有相处的机会的,若是男子故意伪装,那可真是愁煞人。 好在,慧姐儿年纪不大,此事不急。 …… 一家有女百家求,虽然慧姐儿年纪还小,但被提亲也不是什么坏事,而陈世文以孩子还小为由拒绝了也是正常情况。 所以刘玉真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两家你不说我不说,维持表面的平静。 但没想到事情出乎了她的意料,那陆家似乎是不死心,小动作不断。自那以后陆太太就常来,并且不断地夸她儿子,刘玉真都笑不下去了。 偏偏陆太太还摆出一副与她推心置腹的模样,“这姑娘嫁人,我们这些做父母的那是时时揣着这个心呐。” “生怕她过得半点不好。” “所以这个夫婿的人选,那是慎之又慎,最好是那门当户对又知根知底的人家。”陆太太有些得意,“譬如我家四郎……” 刘玉真打断,对着屋子另一侧由春杏看顾的兄弟俩道:“瑾哥儿你莫要吃那许多点心,仔细晚膳用不下了。” “吃不下饭你爹可是要生气的。” 陆太太不放弃,“我家四郎……” 刘玉真又道:“冬葵你去把瑜哥儿抱来我瞧瞧,他额头上有汗,可是穿太多了?” 冬葵匆匆过去把瑜哥儿抱了过来,瑜哥儿一到母亲怀里就乖巧地坐好,刘玉真搂着他,摸了小手和额头,又伸手去拭了背部。 陆太太又张嘴,“我家……” 刘玉真朝那嫩白的小脸上亲了一口,逗得孩子咯咯笑,她自己便也开心地笑了,对冬葵道:“出汗了,给他们哥俩都换身衣裳吧,挑那薄的,这越往南天是越来越热了,这些厚衣裳就都收起来吧,留一两件防着转凉就好。” 冬葵应下,抱着瑜哥儿去换衣裳了。 陆太太再是愚笨如今也察觉到刘玉真的意思了,瞧着她似笑非笑道:“陈太太对自个儿的孩子可真是着紧,一刻也离不得。” “可不是,”刘玉真见她不摆样子了,又对她屡次提起慧姐儿婚事气恼,便也似笑非笑地回道:“听说贵府有五个哥儿两个姑娘,想必陆太太定都视如己出吧。” “这养孩子可费事了,不单单是给一碗粥饿不死就好了,束脩、笔墨、衣裳首饰等等都是一笔花销。我瞧陆太太身上这衣裳是去年穿过的,都洗得发白了,陆太太您可莫要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你的四个儿子、两个女儿身上,可得多爱惜自个儿啊。” 陆家在京城虽然住的地方不大,但是养了一窝主子,陆老爷有一妻两妾,七个孩子,这其中陆太太只生了一子一女,刘玉真刚知道的时候还惊讶了一下陆家竟有这么多孩子。 如今既然她都不要脸面了,便拿出来刺了过去。 果然把她气得脸色发青。 “你你你,”陆太太站了起来,指着她道:“真是不可理喻,你们家慧姐儿不过是丧妇长女,在三不娶之列,我们家好心好意,却被你当做了驴肝肺。” “莫不是你为了贪图她亲娘留下的嫁妆,不肯把她许人吧!” 刘玉真也站了起来,冷笑以对,“陆太太说得好生没理,我还活着呢,慧姐儿如何是丧妇长女?” “至于不应你们陆家的提亲,纯粹是因为年岁太小,我们家慧姐儿可是不到及笄不许人的。” “结果你们陆家倒好,一遍、两遍、三遍地问,莫不是听不懂人话不成?” 陆太太也不甘示弱,“好个牙尖嘴利的,我倒要看看将来你们家千挑万选,能挑了什么样的人!” “这后娘心啊,毒着呢,可莫要是那歪瓜裂枣,给两抬嫁妆就打发了。若是如此,那我可要全京城瞧瞧你那贤惠模样。” 刘玉真面无表情,“这就不劳你费心了,等你那四儿子考中进士再来笑话我们家吧,来人,送陆太太出去!” 陆太太气吁吁地走了。 把人气走了,刘玉真回过神来想想觉得不对,这陆家不知怎的贼心不死,若是把年幼的慧姐儿勾了去那可如何是好? 毕竟有刘府二姑娘,刘玉媛这个前车之鉴,她就是自小就认识了周家二郎,然后在周氏的灌注下觉得她是个良配,夫婿的好人选。 情窦初开后就认准了这个人,一门心思想着嫁给他,做下许多错事。 如今她自己也过得一团糟。 所以为了杜绝此事发生,刘玉真便把慧姐儿身边伺候的、和她身边侍候的都招了来,郑重地嘱咐道。 “今日这事,你们也都听见了,陆家要向慧姐儿提亲,我和老爷都是不允的。” “所以往后,任谁也不准再提及此事,尤其是在慧姐儿面前。不但不能让她知道,还不能让她见到陆家的几个儿子。” 她严厉地看向这些丫鬟,“如有受不住蛊惑,帮那陆家穿桥搭线,坑害姑娘的,我定不轻饶!” “可明白了?!” 几个丫鬟齐声应是,“明白了,太太。” 刘玉真将目光转向梅香,梅香一个激灵,赌咒发誓道:“太太您放心,我一定看好了姑娘,不让陆家的人靠近她半步!” …… 陈世文从外头回来,接过刘玉真手里的茶盏喝了一口。 刘玉真刚正在想事情呢,被他这举动吓了一跳,忙道:“诶,我喝过了的,我让人给你倒新的去。” “冬葵——” “要凉的,”陈世文提醒道:“这天热得很,热茶就不要端上来了。” 刘玉真示意冬葵听他的,端放凉了的茶来,再把今日做好的奶豆腐也端一碗,转头却发现陈世文把她那半盏都喝光了,不由得有些好奇,“你这是去了何处,怎得渴成这般模样?” 陈世文随手把空茶盏放到一边,“陆师兄设宴,我去应酬了一番,回来的路上又去了趟甲板,他们钓上来一条大鱼。” “那鱼很大,我让钱贵去买了一截,你让厨房晚膳做了呈上来尝尝。” 在船行的过程之中,钓上来大鱼是很正常的事,有的甚至有几十斤、上百斤,所以刘玉真丝毫不觉得奇怪。 但是陆老爷设宴? 这让她精神紧绷,问道:“陆老爷说了什么?我上回把陆太太赶走了,这陆家还没有死心吗?” “陆师兄不再提那事了,此番就是纯粹的作诗、做文章。”陈世文道,他端起冬葵刚送上来的茶饮了一口,而后弃茶而就奶豆腐,两三下就吃了半碗。 “那就好。”刘玉真满意地道,“我刚刚想了想,也许是因为你考中了状元,所以这陆家就想娶慧姐儿做儿媳妇。” “毕竟这姻亲是守望相助的,陆老爷想和你更亲近些,被拒了后这些日子也老是送帖子来。” “由此可见,你呀,”刘玉真笑他,“是个香饽饽。” 陈世文有几分苦笑着摇头,“哎,世情如此,我们也只能擦亮眼睛了,不管是找女婿还是将来他们三个娶媳妇,都要慎重。” 刘玉真赞同,说出了自己的刚刚在想的事情,“所以,到了家里这样的情形恐怕还有不少,不管是陈家还是刘家,甚至是我的那些姐妹们,都有年岁差不多的儿女。” 她神情严肃,“我丑话可说在前头,不管是谁的儿女,只要是亲戚,那我都是不许的。在我这儿,只要有血缘关系,就没有亲上加亲这回事!” 陈世文有些不解,在他的认知里头,周围的人是经常‘亲上加亲’的,表哥表妹、表姐表弟结亲的有许多。 比如他的父母、兄嫂就是如此,而他若不是会读书,恐怕也会娶一个亲戚家里的‘表姐’或者‘表妹’。 所以他对刘玉真这个说法觉得奇怪,但也没有因此反对,而是坐直了身子认真问道:“这是为何?” “有什么缘故?” 第112章 缘由?缘由自然是血缘关系太近,容易生出畸形儿,就比如大嫂小张氏生下的那个孩子,佑哥儿。 不但是个长短腿,这两年家里来信也偶有提及,佑哥儿如今还不怎么会说话。 这怎么能不让人忧心? 所以她是不想再看到第二个了。 “其实我这两年有请大夫留意,那些娶了舅舅、姑姑、姨母等人家里表姐表妹的人家,生出来的孩儿是否都是康健的。” 陈世文全神贯注,耳畔中只听她的声音在回响。 “结果让我惊讶,与普通人家相比,这样的人家更容易生出多了根手指的、缺了根脚趾的、痴痴呆呆傻傻愣愣的孩子。” “有些更是根本就不会出生,在娘胎里三五个月就莫名其妙地没了。有个别女子,嫁给亲表哥亲表弟,更是一辈子也没有孩子。” “受了许多苦楚。” 刘玉真叹息,“大夫说他也问了许多同行,有的地方流传着这样一句俗语,叫做‘姑血不回流’,这意思就是说,嫁出去的女儿的血脉,不要再娶回来。” “这舅血也是一样的理,不必为了亲上加亲,娶舅舅家的表姐表妹为妻。” “不然,就会像……” 刘玉真没有明说,但陈世文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家里的佑哥儿便是结果,因为他的曾祖母、祖母和母亲,都来自山那边沟儿庄的张家。祖母张氏是曾祖母老张氏的堂侄女,母亲小张氏是祖母张氏的亲侄女,血脉亲近得很。 他沉默地,想了许久。若是佑哥儿没有出生前,她与他这么说,他许是不会信的,但是如今…… 接下来的日子陈世文沉默了许多,时常见他在船上找人交谈,若是遇到了靠岸更是会带着他们下船。看看沿途的城市,尝一尝各地不同的风味,当然还忘不了让下人去购买医书,自己亲去找大夫询问等等。 刘玉真知道他这是在验证她说的话,也不打扰,有时候甚至还会和他一起看,讨论一番。 最后,他终于苦涩地对她说:“你是对的,血脉太近的人成亲,并不好,佑哥儿并不是特例。” “但此时事关重大,若贸贸然和长辈们说,恐怕他们必会内疚万分。”陈世文搂着她,声音有些沉闷,“当年大嫂嫁给大哥,是祖母和母亲一力促成的,若是母亲知道了定会觉得是她害得佑哥儿如此,若是因此怀愧在心,有个好歹那就追悔莫及了。” “不但如此,传开后有些娶了表姐、表妹的人家恐怕也会有休妻之念,即使不休妻,也会为了子孙着想娶平妻、纳妾以延绵子嗣等等。” “那些女子与孩子何辜,所以这件事还需从长计议。”但这一时间,陈世文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与他的苦闷相比,刘玉真倒想得开些,建议道:“那你可以不和长辈们实话实说啊,放任自流是不可以的,咱们既然知道了,不说这心里就过不去。” “但若是说了,也会害了一些人,所以你可以说一些善意的谎言。” 陈世文的下巴靠在她的肩膀上,轻声问道:“那要如何?” 刘玉真忽略发烫的耳朵,想了想道:“譬如你可以和长辈们说,在京城里的时候你听太医提起过,如果娶远一些地方的媳妇,水土不同生出来的孩子更为聪慧,读书更好。” “让家里往后也这样做,这样的话不管是家里的下一辈还是族中、村里、甚至是整个县城,有你这个新科状元做背书,那许多人家为了子孙着想,肯定也会倾向于娶远地方的儿媳妇。” 越说刘玉真的思路越通顺,转过了身子看着他道:“你觉得如何?” “聪慧的孩子,”陈世文看着她,目光灼灼,“便是如你这般吗?若是如此,那往后我们的儿媳妇都得在京城找才好。” 这话听得刘玉真耳颊绯红,瞪了他一眼道:“我在和你说正经事,你胡说些什么呢!” 陈世文没有胡说,他是真的有此感觉,并且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觉得刘玉真是世间少有的聪慧女子。 她的聪慧,不是内宅里头的小机灵,而是真正的,比许多男子,甚至是他还要聪明。某些让他觉得为难、毫无头绪的事在她这里都是简单的,有办法的。 这让他心头欢喜,靠近了她的脸颊,柔声道:“真儿,能娶你为妻,是我陈世文之幸。” 刘玉真有些不自在,推了推他,“你莫要靠我这样近,热得很。” 陈世轻笑,却是没有放开。 …… 陈家 陈世文考中了状元,县衙的人敲锣打鼓吹吹打打地来报喜,县令、主簿、教谕等都来了,其他的姻亲故旧就更不必说了,陈家的门槛都差点被挤破,整个村子也好好地热闹了一番。 得知陈世文他们正在家来,已经搬去镇上的二房也短暂地搬了回来,二房一家几口也是满心喜悦,与有荣焉。 眼见着他们到家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张氏一天打发三回人去村门口守着,到了日子时不时都要问上一句,“可看到人了?” 钱树如今相当于陈家的外管事,每天都去村门口蹲守,为了不漏了人,差点就让他婆娘送饭去了,听到老太太这样问连忙回道:“还没呢,今早上没见到人。” “哦,”张氏失望,脸上难掩担忧,“按理说昨日就该到了,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吧?” 曾老太爷和老太爷陈礼忠都在抽着烟斗,陈礼忠用三儿子送的金烟斗抽着大儿子孝敬的烟丝,听了她这话回道:“急什么,这几日都在下雨,许是路上耽搁了,再等等就来了。” 侍候她的丫鬟也跟着劝道:“是啊,老太太,过两日也就回来了,不但三老爷、三太太回来了,还有二姑娘、二少爷、四少爷、五少爷也都一起呢。” 这丫鬟说的姑娘少爷们就是京城的几个孙辈了,陈家经过这么些年,已经摆脱了脚上的泥成为‘书香门第’了,所以这家中子弟的排序也正经了起来。 男女分开排行,芙姐儿是大姑娘、慧姐儿则是二姑娘,二房后面生的杏姐儿就是三姑娘。 男丁这边宇哥儿是大少爷、康哥儿则是二少爷、佑哥儿就是三少爷、瑾哥儿和瑜哥儿分别是四少爷和五少爷。 除此之外,吴氏肚子里也怀着一个,还不知男女。 张氏听到丫鬟提起孙子,高兴地说:“对对对,还有我那三个乖孙,老三的信里面说他们最近都爱吃什么奶豆腐。” “这水牛奶怎么做豆腐,钱家的,你可要好好学啊!” 钱家的连忙点头,“老太太您就放心吧,等他们回来我定好好学,让几个小主子每日都有得吃。” “好好做。”张氏满意地点头。 “哎呀大嫂,”近些年在镇上住着,越发富态的戚氏插嘴道:“你呀,别管这些吃吃喝喝的了,去城里喊了绣娘来给你做几身体面的衣裳才是正经。” “这回三侄子不但回来了,还会带着你的那赦命服回来呢,还有皇后娘娘的谕旨,往后啊,你就是皇后娘娘亲封的赦命太太。” “每年都能从官府里领一百多两呢!你说说,竟有这样好的事,这些年交的税银啊就都回来了。” 戚氏说着说着都是羡慕不已,这人啊就是不能比,想当年她刚进门的时候,张氏虽然是大嫂,还是婆婆的娘家堂侄女。 但是她为人抠抠搜搜的,也没什么大嫂的气派,娘家更是穷得叮当响时常来打秋风。 她那会儿,暗地里都是瞧她不起的,可谁知她生了个凤凰蛋,一路读书考了状元不算,还给他娘挣了身官皮。 就连那天来的县令太太都才是七品呢,吃席的时候硬是让她坐在上首,说是不敢冒犯。 真是不认命不行。 张氏听到这么说,更是笑得合不拢嘴,“有,有衣裳,京城那头每年都会送衣裳来,今年春送的这几身说是苏州那边的手艺,那个晃眼,我和他爹还没上过身呢。” 戚氏就更羡慕了,这大嫂啊真是憨人有憨福,隔着这么远呢她那三儿媳妇每年都没忘记给她送节礼,虽说衣裳鞋袜一年只送一次,一次送满一年,但那也是送啊。 更别说一年还有一套头面首饰,就比如说她头上这套吧,虽然是银的,但是上头那些叫做翡翠的石头是又红又亮,圆溜溜的不知多讨喜了,县城里可没有这样的手艺。 她每回来家里瞧过大嫂啊,回去都得督促孙子读书,若是她的宇哥儿也能像他三叔那样,那她这辈子真是别无所求了。 …… 刘玉真几人下了船,休整了两日便一路急行,最终在六月底的某一天,看见了坡下村的轮廓。 陈世文有些近乡情怯,隔一会儿就要掀开车窗帘看看外头,而不看的时候在车里也是坐卧不宁,瑾哥儿喊了他两回都没有应。 气得他扁嘴,要哭不哭。 “不哭、不哭,”刘玉真抱起他,“你爹在想事情呢,娘来回答你,这里是坡下村,我们的老家,很快就到了。” “老家,”瑾哥儿重复了一遍,好奇地问:“什么是老家?是家变老了吗?” 刘玉真耐心解释:“不是家变老了,老家的意思是原来住的家,你们的祖辈们住过的。如今你曾祖父和祖父祖母、你们的叔伯婶婶们都住在这里呢。” “我教了你们的,见了曾祖父和祖父祖母们要如何啊?” “磕头请安!”两小齐声道。 “对,真聪明!”刘玉真一手抱着一个,在他们有些恹恹的小脸上亲了一口,逗得他们咯咯笑。 陈世文听到孩子们的笑声,也回过神来,看着两个大的道:“待会儿到了家里,别忘了给长辈们请安,还有兄弟姐妹们,也都要问好。” “虽然几年没见,但也不要生疏了。” 这次回来身份上去了,租的马车很大,慧姐儿和康哥儿也一并坐在车里。听到陈世文这么问慧姐儿点头道:“爹,你就放心吧。” 康哥儿也道:“是啊,爹,我还给他们都带了礼呢。” 在船上的时候陈世文和刘玉真就看过两个孩子准备的礼物,大错处是没有的。就连康哥儿自己的衣裳收拾得一团糟,险些把自己给热病了,但花光了月钱买的礼还是有几分可取之处。 所以陈世文点头不再说话。 “我也有,我也有礼!”瑾哥儿和瑜哥儿哥俩也凑前去喊。 他们两个的礼还是在船上知道了姐姐和哥哥都有之后哭闹着让刘玉真准备的,一人抓了一匣子糖和果子,让刘玉真哭笑不得。 陈世文望着这两个,笑着回答:“有,大家都有。” 车子驶进了村门口那条路,康哥儿看着远处那高大的石牌坊,顿时惊喜地指着它,“看,那是爹的举人牌坊!” “考中举人就立一个,等我长大了,我也要考一个!” 牌坊高大得很,两小的年纪也都处于对父亲的崇拜之中,顿时也凑近了窗户,哇地一声喊开了。 “我也要,哥哥我也要!”瑾哥儿喊道。 “哥哥我要!”瑜哥儿也喊。 “都有都有,大家都有,”康哥儿安慰他们,“咱们三个一人一个!” 说得考举人好像是买东西一样,哥三还想着一人一个,陈世文看得哈哈笑,心中的怯意却是消散了。 …… 自从陈世文考中状元的消息传来后,整个坡下村是沸腾的,这热闹劲过了两个月不但没有消散而且还因为正主没有回来而越演越烈。 每天都有人坐在村头的树下和人普及他与状元郎的二三事,或者是与状元郎他爹、他祖父、他兄弟的二三事。 好似这样一说,就拉近了两家的关系,变得更亲近了一样。 所以他们几辆车一出现在路那头的时候,村头树下眼尖的人就看到了,不敢置信地擦了擦眼,指着远方道:“你们看,那是什么?” “马车?!” “这么大的马车,我们这都是用牛车、骡车的,这马车少见得很,是不是状元公回来了?!” 这话一出,顿时就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引了过去,有那同样眼尖的用手遮挡住日头,垫脚眺望,越看那是越像。 “诶,钱老头呢?” “钱老头哪儿去了?他不是每天都在这等的吗?这会儿人呢?” “好像是回去告诉主人家了,来了来了,钱老头,快过来看看,看是不是你们家三老爷回来了,前头驾车的那个是不是你儿子?!” 快步走来的钱树一听,顿时就跑起来,气喘吁吁地跑到树下抓着人问:“哪儿呢,在哪儿呢?” “喏,那边,那边看到没?”那眼尖的指着池塘对面那小道,“池塘对面!” 钱树定睛一看,确是有三辆车远远驶来,但实在是有点远,瞧不太清。但是不打紧,他腿脚还利索着呢,当即便是一个转身,朝着那几辆马车奔去。 刚才喊他的那人惊讶道:“嘿,这钱老头还挺能跑的。” 钱树使劲跑着,终于在马车进村之前赶上了,他一瞧清楚前头那一辆马车上赶车的李三顿时就是一喜,颤声道:“李,李三?” “可是三老爷回来了?!” 马车上的陈世文听到了这有几分熟悉的声音,顿时便掀开窗帘探出头去,喊道:“钱树?” 钱树狂喜,三老爷虽然两年多没见了,但模样还是和之前差不离,他没有认错。当即就扑咚跪在有些泥泞的黄泥地上,气都没喘匀便高声喊道:“三老爷,小的给三、三老爷请安!给三太太请、请安,给姑娘、少爷们请安!” 陈世文也有些激动,“起来吧,家里可都还好?” 钱树又磕来了两个头,抬起一张沾染了些黄泥土的脸,“托您洪福,曾老太爷和老太爷、老太太们都康健。” 陈世文略放心。 李三往旁边坐了坐,扬声道:“钱叔,你到我这儿来坐吧。” 钱树连连摆手,“不了不了,家里曾老太爷们还等着呢,小的这就去报信去。”话刚说完,他扭头就跑了。 见状李三也坐正了,马鞭一甩,驱使着马车重新上路。 陈氏一族世字辈排行十五,叫世文的,那文曲星下凡的状元郎回来了! 在村头打着蒲扇闲磕牙的那些人看着钱老头笑咧了嘴从眼前跑过,就确信了那几辆车是状元郎的。这气氛顿时就比六月的天更热,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 有个年长些的老者看着远处驶来的几辆马车感叹道:“真是想不到啊,我还记得他小时候常背着个背篓去打猪草呢,如今就做大官了!” “哎我也还记得,”另一个也道:“当年啊你还老是逗他,让他背书的。” “是啊,他打小就喜欢读书。” “我们家那个就不行了,小时候一块儿送去学认字的,结果现在一个是状元郎,一个连字都忘了。前几年我那孙儿读书,有个字认不出来去问他爹,结果他爹也认不出来。” “老子恨不得拿鞋底抽他,白花了他娘的二十个鸡蛋!” “哈哈哈……”众人一顿笑,有个年轻些的道:“九哥啊,别说是你那快三十的儿子了,我那儿子才十八,也是今天读了明天就忘,到如今一本书还认不全。” “要不是这些年养鱼挣了些银子,我是供不起咯。” 这话一出,顿时引起很多共鸣,“我家的也是啊,要不是如今的族学不用束脩,我就让他回来跟着我养鱼了……” “一年也能挣个二三十两,娶妻生子是不用愁的了。” “说到养鱼,今年这鱼价啊又跌了,一尾鱼只得十五文钱,如今不但是我们这在养,别的地也在养呢!” 话题越拐越歪,直到众人瞩目的这三辆马车穿过村前的高大牌坊,露出车头坐着的那一个人…… 瞧着有些眼生。 众人都不敢上前搭话,直到一个老者站了起来,拉长了声音喊道:“老七家的十五啊?可是你回来了?” 这话音刚落,打前的这一辆马车就停住了,后车门打开一个高大的人影跳了下来,正是众人刚刚议论的,陈世文。 他看了看眼前这些熟悉的乡亲们,朝着开口的那个老者拱手行礼,喊了声,“三伯祖,是我回来了。” 被称为三伯祖的老者眼眶湿润了,连道了几声好,催他道:“好孩子,快些家去吧,你祖父怕是等急了。” 村民们虽然很想跟他这个状元郎说几句话,但看着他这一身气派,头顶还带着冠,年岁小些的顿时就说不出来了。 倒是年长些的道:“世文你回来了,你考上了状元,恭喜恭喜啊!快些家去吧,你爹娘定是等急了,天儿好的时候他们天天出来等你呢。” “世文呐,你这次回来待多久啊?族长说要为你开祠堂祭祖呢!” “马车里就是你那几个孩子吧,那就是康哥儿吧,和小时候有些像,哎呦我看到了两个一模一样的胖小子……” …… 陈世文略答了几句,然后再度拜谢了村民们,回到了马车上。 马车里,三个男孩子正扒着窗户往外望去,见爹爹回来了顿时就凑近他的身边,七嘴八舌地说道。 康哥儿很高兴,“爹,我看到曾三伯祖父了,他们家做的酸菜可好吃了!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 瑾哥儿:“哇,好多人!那树好大!” 瑜哥儿:“爹,多人!” 陈世文眨眨眼睛,让眼眶里的酸涩淡去,声音略有些沙哑地回答:“这里是坡下村,我们的家,刚刚那些人都是我们这个村的,有些还是我们的族人。” “至于你说的酸菜,回去后问你祖母要,她老人家会很高兴的。” “我们到家了。” 刘玉真没他这样大的感触,但能理解他的心情,不由得伸出手去,握住了他的手。 陈世文一怔,迅速地反握住了。 马车复又行驶起来,穿过村头、沿着村里的那条河一直往上。路上也遇到了许多人,但陈世文都没有再下车,一直拉着她的手,直到马车停在了家门口。 大门处,曾老太爷、老太爷、张氏、戚氏、陈世诚及陈世方等,翘首以盼。 第113章 “来了吗?” “来了没?” “来了来了,三叔来了!!”早就跑远了的宇哥儿快步跑了回来,激动地大喊:“曾祖父,我看到三叔的车了,马车!好大的马!好大的车!” 他跑过来兴奋地抓着陈世方的衣裳,“爹,我能骑马吗?我想要骑马!” 陈世方凝神望着远处,心不在焉地答到:“等下问问你三叔。” 马车很快就过来了,随着驾车的李三吁地一声喊,再一拉缰绳,这打头的这一辆大马车就停下了,引得宇哥儿惊呼出声,“停了,爹马车停了!” 李三跳下车来,快步拿了一个凳子走到车后,放置在地面上。而此时车里的陈世文已跳了下来,离车门不远处的地方刚刚窝在他怀里的瑾哥儿正张着手让他抱。 但陈世文的心却已不在此处了,他紧走了几步,冲到曾老太爷等人跟前磕头,沙哑着声音道:“我回来了,祖父,爹娘,我回家了!” “好,回来就好。”曾老太爷和老太爷都是强忍着泪。 张氏却是顾不得这许多了,搂住他哭道:“我的儿啊,你可回来了,你在外头冷不冷,热不热,娘日日念着你啊!” 前方哭声响起,后面的车里几个孩子顿时有些坐卧不安,瑾哥儿和瑜哥儿好奇地张望着,康哥儿则扒着车门就要往下跳,被李三给张手拦住了。 “大爷,小心着些。”李三一边说着一边把康哥儿抱了下来,随后又抱下了喊着爹爹,哥哥的瑾哥儿和瑜哥儿,待车里只剩下刘玉真和慧姐儿时却是站到一边垂下头不敢动作了。 正巧,后头马车上的的段嬷嬷等人过来了,连忙把她们两个扶了下来。而这时,康哥儿已经带着两个弟弟,跑到前方去找爹爹,然后被长辈们搂住,心肝肉地喊了一通。 康哥儿还好毕竟年长些,和这几个长辈也认得,被这样搂着顶多觉得有些害羞,但是瑾哥儿和瑜哥儿却是吓了一跳,哭喊着爹爹娘亲,扭动个不停。 “哇,娘,娘——” “爹,爹——” “莫哭,莫哭,”陈世文连忙走上前去弯腰搂住他们,“这是你们的曾祖父,祖父和祖母,还有二祖母,大伯和二伯,大伯母二伯母,哥哥姐姐们。” “爹在路上跟你们说过的,可还记得?” 瑾哥儿紧紧抓住爹爹的袖子,擦擦泪珠抬头望着这几个殷切地看着他们兄弟俩的大人们,见他们都是一副和善模样,好歹是不哭了。 瑜哥儿看哥哥不哭了,声音也跟着变小,不再一个劲地喊爹娘了。只是还是躲在陈世文身后,一时间不敢走出来。 “哎呀,大嫂,你瞧瞧这两个孩子,胆子真大!”戚氏感叹道:“长得还一模一样,就是穿的衣裳颜色不同,但就跟那菩萨座下的小金童一般!” 戚氏说得没错,瑾哥儿和瑜哥儿这对双胞胎的确是唇红齿白,和他们村里这些黑头黑脸的有很大区别。 张氏也是越看越喜欢,只觉得不愧是在皇城根下长大的娃娃,她伸出略有些粗糙的手想去摸他们的脸,“好孩子,过来让祖母好好瞧瞧。” 曾老太爷也是激动得很,弯下腰和蔼地道:“你们叫什么名儿啊?哪个是瑾哥儿,哪个是瑜哥儿?” 陈礼忠也好奇得很,跟在后头搓手,想要上前但又挤不进去,只要殷切地看着他们,急道:“瑾哥儿、瑜哥儿,我是祖父,我是你们的祖父啊!” 两个孩子有些不太敢说话,陈世文见状推了推他们哥俩,“这是曾祖父、祖父和祖母,告诉曾祖父你们叫什么?今年几岁了?” 受到爹爹的鼓励,瑾哥儿挺起胸膛,用带着哭腔的语气说道:“我,我是瑾哥儿,弟弟是瑜哥儿,就要三岁了。” “这名儿好,这名儿好啊!”虽然这名字是他自己起的,但曾老太爷还是一叠声地称赞,显然高兴得有些语无伦次了。 刘玉真和慧姐儿也下了车,走过来朝几位长辈行礼问安。 一家人在门口热闹了好一阵子,直到周围邻居渐渐围了上来才移步屋内。而由于长辈们从未见过两个小的,所以这一路上都争先恐后地抱着他们,乐呵呵的逗他们说话。 张氏还不忘喊厨房端奶豆腐来。 慧姐儿和康哥儿刚刚在外头的时候表现的很沉稳,跟长辈们请过安后就站在一边听他们说话了,如今到了屋内也是如此。 刘玉真推了推他们两个,柔声道:“过去和长辈们说说话吧,你们也两年多没见了,你们曾祖父、祖父、祖母们每回来信都念着你们呢,时时不忘求祖宗保佑你们平安康健。” 两个大的是一时拘谨,被刘玉真这么一劝说顿时就凑上前去,康哥儿还朝着张氏道:“祖母,我刚刚在村门口看见了曾三伯祖父,他们家做的酸菜酸笋最好吃了,家里可有?” “有有有!”张氏嘴都合不拢了,“我这就打发人去买去,还有你们小时候喜欢吃的饴糖、鸡腿、油条、焖肉等等,祖母都备着呢!” “快,快端上来!” …… 这一场热闹直至天黑,除了陈家这些人外半途村长、族长和一些德高望重的族老们也都来了,若不是这些老人家熬不住,堂屋的灯火恐怕会彻夜不熄。 刘玉真指挥着人将屋内的被褥、帐子等统统都换了,然后赶着大的两个去隔壁屋子睡,再把闹着要和娘亲睡的两个小的剥得光溜溜的清洗一通,换上干净的寝衣塞到被窝里。 “娘,”瑾哥儿的眼睛大大的,明亮得很,“祖父们和祖母们,给了礼物,我和弟弟也有!” 刘玉真把枕头拍松软,纠正道:“不是祖父们和祖母们,是曾祖父和祖父,祖母和二祖母,莫要喊错了。” “曾祖父、祖父、”瑾哥儿掰着手指,“祖母、二祖母……” “外祖母!”瑜哥儿突然开口。 “对,还有外祖母,”刘玉真给他们哥俩盖好被子,柔声道:“这些都是你们的长辈,很疼爱你们的,你们今日收了好多压岁钱呢,快些睡吧,好孩子要早些睡觉才长得高。” “爹爹呢?爹爹还没有回来。”瑾哥儿抱着被子帐外张望,瑜哥儿也跟着哥哥的动作,往外头探头探脑。 “你爹要晚些时候才能回来,和族长们吃酒呢。”刘玉真把将人再塞了回去,哄劝了几句困倦了的兄弟俩就头挨着头,很快睡着了。 刘玉真再在床沿坐了一会儿,见他们两个睡得安稳,便吹熄蜡烛回到了外间。 这西厢房除了旧些以外,与两年多前相比一般无二,刘玉真在她喜欢的窗边坐了下来,伸了个懒腰,“冬葵,给我锤一锤,这些日子舟车劳顿,累得慌。” 冬葵很快走了过来,不轻不重地给她锤着肩膀,“太太,可要提热水来泡一泡?往里头放些花水,最是解乏不过了。” 刘玉真动了动脖子,点点头,“去吧,让厨房那钱妈妈多烧些热水,待会儿老爷也是要用的。” 冬葵脆生应着,但很快就回来了,神情略有不忿地说道:“太太,我刚去给您提热水,谁知碰上了一个脸生的妈妈,把我舀好的水都提走了!” 把舀好的水都提走了?! 刘玉真以为自己听错了,确认般问了一遍,“你是说家里有个下人,把你桶里的热水都提走了?” “就是,”冬葵抱怨道:“我都说了是给三太太用的,但是她非要舀,还说什么三少爷等得急,让我们再煮一锅,然后就把水都给提走了!” “您说气人不气人!” 刘玉真:“……” 这可是有些奇怪了,听冬葵这样描述,那人是在对面东厢房侍候的,他们刚刚回来就来这么一出,微妙得很。 她下意识地望向对面,那边有两间屋子亮着灯,印象当中上头那一间就是陈世诚和小张氏住着的。 …… 东厢房里,小张氏和郑寡妇正在给佑哥儿洗澡,郑寡妇如今已不叫郑寡妇了,她再嫁了陈家后来买的那汉子,人称李家的。 李家的小声和小张氏说话:“太太,我刚才去厨房提热水,瞧见了三太太身边的那丫鬟,哎呀神气得很呢。” “不过被我扑头盖脸地一顿说,先把水给提走了。” 小张氏给沉默地玩着木头鸭子的佑哥儿擦身子,问道:“你提了她的水,她就没说什么?” “气得很!”李家的嘻嘻笑,“不过那又如何,家里的少爷们才最要紧呢,我一说是给咱三少爷用的,她就不敢说话了。” “所以啊,太太,”李家的给她递棉帕子,凑近了神秘地说道:“您得拿出长房长嫂的气派来啊!” “尤其是这一回,三老爷回乡那定是要摆流水席,收礼的,您是家里头管家的,这事得靠您张罗啊!” “可不能让三太太抢了去!” 小张氏有些迟疑,“可是这摆席面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前两年三弟妹都要忙得团团转呢,我……” “哎呀太太!”李家的再度劝道:“这世上的事情都是一回生二回熟,学一学就会了,有我们帮衬着您呢,哪有办不妥的!” “要紧的是要把这管家权拿过来啊!要让人知道您才是家里主事的,”见她还在犹豫,李家的下重锤,“太太,不为您,也得为了咱们三少爷啊!” “您瞧瞧今日,曾老太爷、老太爷和老太太的心思都在三房那儿,没来看过咱们三少爷呢!” 第114章 这话让小张氏就是一个激灵,是啊,自己的佑哥儿是这般模样,若又不得长辈亲近,往后还有什么前程可言? 自己少不得要像李家的说的那样,为他积攒些家底,也立起大房的气派来,以后再给佑哥儿娶个贤惠女子…… 她一边思量着一边给佑哥儿穿上衣裳,又把他哄睡了,然后呆呆地坐在床沿,想着明日要怎么和姑母说。 她如今虽然帮着姑母管家,但是钱财是没经过手的。家里头只有每年分的几十两银子,但佑哥儿时常生病要吃药,药钱家里出了但每回去县城拿药不也要买点别的? 还得去仙婆那儿求些符来给他镇魂,这银子渐渐地就花没了。 第二日,等她想了半宿,熬得眼眶发黑地走到姑母跟前的时候,突然就听到三弟妹和姑母及二婶说,要建个大宅子! “娘,二婶,夫君如今大小也是个从六品的官了,比知县还要高上一级,但家里的长辈们却还住着这么个小院子,连个散步的花园都没有,委实有些不像。” 刘玉真穿了一身桃红色上绣荷花的襦裙,端坐在椅子上缓缓说道:“我便和夫君商议了,不如起一座大宅,如此方显气派。” 见她们有些迟疑,刘玉真继续说道:“再说了,眼见着宇哥儿、康哥儿几个渐渐地大了,没两年便要娶妻生子,给您二老生小曾孙了。若是娶妻之后还住爹娘隔壁,一家人只那两间屋子,也不体面不是。” “如今正好夫君回来了,让他给画个样子,找齐了人风风火火地建起来。往后一个孙儿一座跨院,岂不是很好。” 张氏是不愿一家人住得太远的,但说到了娶孙媳妇她便有些意动,看向了另一侧坐着的二弟妹戚氏。 “哎呀,大嫂,这个好啊!”戚氏拍掌,“状元公亲自建的宅子,得多体面啊!” “十里八乡的独一份!” “正好这次的大喜事家里不办流水席,不如就像三侄媳妇说的这样起个大宅子,大祭祖宗,感谢祖宗庇佑呢!” “什么?家里不办流水席了?”小张氏惊呼。 “是啊,”张氏遗憾道:“老三说京城里头上一科状元被人一状告到皇帝老爷跟前,说他收礼,还有什么,什么……” 刘玉真补充道:“还有纵容家人强占乡邻田地,这是今年的事,被御史弹劾后证据确凿,已经被贬至琼州,大好前程就此断送。” “对对对,”张氏也想了起来,“所以啊,这回家里就商量着不办流水席,过几日请几个亲戚过来贺一贺就完了。至于乡亲们,待祭祖的时候咱们家多出两头猪,从去年养到今年的鱼也捞一捞,添两个肉菜尽一尽心。” “不办了啊。”小张氏难掩失落,她都想了一宿都想好了要怎样说服姑母,让她自己独挑大梁那是不行的,但可以让姑母出头,这样她再跑得勤快些,里里外外都忙活起来,总能沾点好处。 谁曾想,竟是不办了。 不但不办了,三房还要建大宅子搬出去住,什么一个孙子一座院子,还不是他们占得多些,毕竟有三个儿子呢。 小张氏傻愣愣地在屋子里站着,思绪翻滚。 但纵使她千般不甘,万般不愿,这事还是往刘玉真希望的那个方向发展。陈家需要起一座大宅子,一来的确是人越来越多,陈世文这一辈是三个儿子,但再往下就是五个。 男孩将来分家,总得一人一座院子吧?难道还像以前一样只分三间房? 这二来便是如今家里也比以往富裕,近两年鱼价虽然跌了,但陈家又买了许多地,一年下来也有大几百两。 如今陈世文科举考完,也授了官每年都有俸禄,这供养他的银子就省下来了,所以几个长辈都同意在老屋那地上新建一座宅子。 图纸上只画了三进并一排后罩房,但含了七八个小跨院,足够一人一个了。 “这里要建座园子,”刘玉真指着一处院子的旁边空地道:“你喜欢竹,那这里就种一处竹林。” “再种些梅树。”陈世文点头,在纸上勾勒出崎岖的假山、嶙峋的梅枝、再在旁边添了几棵细竹。 “要种桃子!”瑾哥儿扒着桌角说道:“爹,种桃子,桃子好吃!” 于是陈世文又在画纸上画了几株桃树、接着是枣树、石榴树、荔枝树…… 到最后就成为了一处果园,但不管是刘玉真还是几个孩子都高兴得很,陈世文也就只有照办了。 …… 在悠闲地画图纸中,陈氏一族开了祠堂祭祖,并把瑾哥儿和瑜哥儿两个人的大名陈泽瑾、陈泽瑜计入族谱。 那一天陈世文穿着他的官袍走在最前方,其后才是族长、族老、曾老太爷等人。 张氏和刘玉真因为是朝廷册封的赦命,于是也参加了此番祭祖,张氏从头一天晚上就摸着她那身衣裳激动万分,祭祖那天一整天都红光满面的,到了晚间才显露出疲惫来。 而刘玉真因为见过更宏大的场面便平静得很,响午的时候还歇了半个时辰,一整天都精神奕奕。 让族里的好些妇人都惊讶,私下里说她有官家太太的气派。 祭祖之后便是宴请,张家、戚家、吴家、刘家、何家、杨家等等亲戚全都来了。就连陈荷花未来的公婆谭地主夫妇都提着礼上门,人人都摆着一张笑脸,热情得很。 没有了人来人往、多是不识字村民的流水席,又不需要到处采买鸡鸭鱼肉,小张氏之前的想头便落了空。 而来的人里头许多都是小张氏说不上话的,即使她说得上话的,也都是和她闲话两句便围着张氏和刘玉真奉承,她这个陈家长媳在她们的眼中没什么太大的分量。 更不用说两人嫁妆、气度、手段、衣裳首饰、侍候的人等等方面的差距了,在刘玉真挑了一些旧衣裳赏下去后,冬葵有时候穿得都比常年布衣的小张氏体面。 所以直到后来,李家的见着冬葵就躲,更别说抢热水这等小事,刘玉真直接指派了两个人到厨房帮忙。 再加上之前留下的郭婆子,有几分香火情的钱家的,无论他们这一房什么时候要什么,就没有缺的。 “太太,厨房孝敬了奶豆腐来。”冬葵掀开竹帘子走了进来,端过来两碗莹白的奶豆腐放在刘玉真身旁的桌子上,上面还半铺了一层煮得绵软的红豆。 “可是钱家的做的?”刘玉真问道,她放下手里的游记,拿起旁边放着的瓷勺舀了一小口,“有几分火候了,让她再做一些送去给家里其他人尝尝。” “哎。”冬葵应着,然后转身走到半途又倒了回来,小声说道:“太太,我刚才瞧见三少爷了。” 三少爷就是佑哥儿了,这个孩子被小张氏看得很严,平时都是不许他出门的,刘玉真回来七八日了也不过只见了两三回。 “三少爷,你在哪儿见着他了?”刘玉真好奇地问道:“旁边可有别的人在?” “没呢,”冬葵回道:“三少爷蹲在厨房墙角不知道在看什么,太太,可要去禀告老太太或者大太太?” 刘玉真想了想,“你喊个人去看着他吧,莫要让他跑到危险的地方去了,然后再去老太太和大太太那说一声。” 冬葵听话地出去了,但还没等刘玉真把这一碗奶豆腐吃完她就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两三岁的小娃娃,那一瘸一拐的模样的确是先前见过的佑哥儿无疑。 刘玉真吃了一惊,“你怎么把他带回来了,可是老太太和大太太不在?” 冬葵无奈道:“老太太说大太太出门去了,她那里又来了两个老姐妹不得闲,让您看一会儿三少爷。” 跟在冬葵身后的佑哥儿,手里握着一只光滑的木头鸭子,自从进了门那眼睛就直勾勾地看着刘玉真。 也不说话,就这么站着。 这让刘玉真有些头疼,弯下腰柔声问他,“佑哥儿,你可还记得三婶?我们昨日晚膳的时候才见过的。” 佑哥儿沉默着,过了一会儿才点头,但是目光依然没有移开。 刘玉真不明白他这是怎么回事,又问他是不是渴了、饿了、找她是不是有什么事等等,都没有得到回应,这让她有些泄气。 “太太,”冬葵看了半响,犹豫着说道:“三少爷这是不是想吃奶豆腐啊?我刚刚端来的路上他就抬头看了,您这会儿就坐在桌子前边,所以他才看着您。” 刘玉真一愣,试着往旁边走了两步,果然佑哥儿的眼珠子没跟着她转动,还是直勾勾地看看前方,那个放着碗的桌子上。 “这……” 刘玉真扶额,将他抱起放置在椅子上,顺手给他整了整衣裳,然后道:“冬葵,你喂他尝尝,拿另外一碗我没吃过的。” 冬葵应着,然后端起另一碗还有些温热的奶豆腐,舀了一勺凑近佑哥儿的嘴巴,他乖乖地张嘴吃了下去。 吃完了嘴巴又张开,冬葵不敢喂得太快,一小勺一小勺地喂了半碗。 “娘,娘,你看我和弟弟抓到鱼了,晚上煮着吃吧……”瑾哥儿捧着一个碗,里面游着十几条拇指大小的鱼,他的身后是喊着‘哥哥’‘哥哥’跟上来的瑜哥儿。 第115章 刘玉真一看那碗就笑了,“好好好,先养着,待会儿送去厨房裹一层鸡蛋液做成酥炸小鱼,香得很。” “冬葵,将少爷们的鱼都收好。” 然后朝着在他们身后走进来的陈世文和康哥儿道:“他们怎么就抓到鱼了?还是活蹦乱跳的,可是下了水?” “娘,弟弟们没有下水,”康哥儿道:“这鱼是在网里头捡的,碗是从伯祖父家里拿的,因为瑜哥儿想要看鱼游起来。”他高兴地从身后捧出一朵荷叶,“您看,这儿还有呢!” 和前面两个小的用一个碗装着十几条相比,康哥儿手里这些大大小小的鱼约摸有半斤,里面还夹杂着草根和些许泥巴团子,用荷叶兜住了。 但荷叶兜住了鱼却兜不住泥水,那顺着荷叶梗流下的淡黄泥水把他的衣袖都沾湿了。 刘玉真:“天,菊香快带康哥儿去换身衣裳,仔细着了凉,还有这两个小的,春杏你也带他们去换换。” 让人把他们几个带下去后,刘玉真埋怨起陈世文,“你带他们去看捞鱼也就罢了,怎么还让他们捡鱼呢,你看看一个个都成泥猴了。” “他们看着看着就跟着村里的孩子们一起捡了,我见他们玩得开心便没有阻止。”陈世文笑着回应,然后看到了坐在桌前的佑哥儿,惊讶道:“咦,这是佑哥儿?” “是啊,大嫂不在家里,芙姐儿和慧姐儿又去了找姐妹们玩,便只他一个人了。”刘玉真转头看向这个沉默着吃奶豆腐的孩子,小声问他,“之前我们商量的,跟长辈们说娶妻要往远处了寻的事情,你说了吗?” “说了,和长辈们以及族长都说了,他们也答应了,不用多久附近的村子都会知道。”陈世文走前几步,坐在佑哥儿身侧轻声喊他:“佑哥儿,这奶豆腐好吃吗?” 佑哥儿嘴巴张得大大的,吃到一口后便闭紧了,嘟着嘴咀嚼,过了好一会儿,奶豆腐都吃完了才点头。 陈世文叹息。 正在此时,换好衣裳的瑾哥儿哒哒哒跑了过来,嗅到空气中的奶香味顿时就高兴道:“娘,我也要吃!” “好,我让人给你做。”刘玉真柔声道:“这是你三哥,来跟三哥问好。” “三哥,”瑾哥儿歪着头,有几分好奇地问道:“为什么不是三弟啊?他和弟弟一样矮,外祖母说弟弟矮所以是弟弟,他也矮也是弟弟,我最高我是哥哥!” 说完还抬头挺胸,很骄傲的模样。 刘玉真哭笑不得,“这大小不是靠高矮区分的,佑哥儿比你大,出生早,他便是你的哥哥,而你又比瑜哥儿早出生,所以你是瑜哥儿的哥哥。” “一个人既可以是哥哥也可以是弟弟,端看和谁比,你在佑哥儿这里是弟弟,在瑜哥儿面前又是哥哥,莫要弄混了。” 机灵的瑾哥儿想了想,又问,“那长桐比哥哥都大,为什么他又是侄儿呢?他还喊我叔叔呢!” 长桐就是族长家那重孙了,比他们小一辈,刘玉真想起了那个懂礼貌的孩子,解释道:“长桐比你们小一辈,所以你们是叔叔,他是侄儿,这辈分和岁数又不一样了。” 瑾哥儿似懂非懂,不过倒是没再争辩,乖乖地喊了一声三哥哥。 瑜哥儿也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跟着哥哥喊,“三哥哥。”然后就倚靠在陈世文的腿上好奇地看着佑哥儿。 佑哥儿也好奇地看着这两个一模一样,只穿的衣裳有些不同的小娃娃,还跟着重复了一遍,跟着喊道:“三哥哥。” “娘,他喊我哥哥了!”瑾哥儿兴奋地大喊,“那他就是我弟弟了?瑜哥儿是二弟,他就是三弟!” “弟弟!弟弟!”一直都是家里最小的瑜哥儿也跟着兴奋起来,跑过去拉佑哥儿的手,“弟弟,看鱼。” 于是两个小的便拉着他到矮桌上看鱼了,瑾哥儿还给他介绍哪一条是在哪儿抓的,也难为他还记得。 许是小孩子之间有独特的语言,刚刚还沉默着的佑哥儿去了矮桌之后,在两小的带领下也一个字、两个字地往外吐,不过他说得很小声,在另一侧坐着的刘玉真和陈世文聚精会神也不怎么听得清。 刘玉真觉得有些奇怪,“之前母亲跟我说佑哥儿一天难得说一句话,她老人家愁得不行,生怕有什么不妥,但如今……” 她停顿了一下,组织语言道:“就刚刚这样来看,他心里是明白的,就是反应迟钝了些,也不爱开口。” “是不是平日没人跟他玩,没人和他说话的缘故啊?要不找些人来和他一起玩?” 陈世文的注意力也是一直放在他们几个身上,听到刘玉真这么一说点头道:“值得一试,我记得瑾哥儿和瑜哥儿刚学说话的时候,无论是你我还是岳母,亦或者几个丫鬟和奶娘们天天都在教,他们若是能说一两个字我们能高兴半天。” “我没记错的话,瑾哥儿和瑜哥儿的确是比康哥儿说话快。” “也不知佑哥儿的情况如何,若只是说得少,或者没有同龄的小娃娃伴着,这都是小事。” “晚上请安的时候,我问问祖父他们看是怎么一回事。”知道佑哥儿只是反应慢,他的表情有些许放松,“能治的就要治,不能治也得早早打算起来,他虽然腿上有疾,但也只是不能科举而已,旁的事还是做得的。” 刘玉真也是这个想法,只要不是痴呆的,那就还有救,于是道:“那你找长辈们问问清楚,趁我们还在家的时候,若是要买人也可以帮着掌掌眼,要挑那种忠心的,还要机灵。” “门房那儿子忠心是有了,但也是个闷性子,应该给佑哥儿再添两个活泼的。我就不陪你去了,这次回来我看大嫂对我有些意见,我就在家里等你消息。” 陈世文点头,“这事我来说,至于大嫂,”他叹息道:“可能是因为佑哥儿的缘故,不管是张家那边还是村子里都有闲言碎语,她有些魔怔了。” “你莫要放在心上。”陈世文紧握着她的手,“待我们下次回来,便有自己的院子了,也处不长。” “我知道的。”两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就这么对望了一会儿,刘玉真噗嗤一笑,“她这样的段数,伤不了我。” …… 晚膳过后,张氏听到陈世文的话之后有些惊讶,“这,这佑哥儿跟两小的待一块真的有话说啊?你没骗娘?” 陈礼忠也道:“怪不得刚才吃饭的时候他们非要坐一块,原来是这样的缘故。” 曾老太爷想了想,“若真是这样,那这几日你让瑾哥儿他们多和他说说话。”他老人家叹气,“这几年你大嫂很少把佑哥儿带出来,天天把他关在屋里,三天两头说病了。” “若真的像你说的这样,那可就好咯。” “我没骗你们,”陈世文笑道:“他们今日围着那碗鱼嘀咕了半个时辰,后来哥俩又把真儿给他们做的玩具拿出来给佑哥儿玩,他也玩得很开心,还和他们两个滚成一团。” “后来康哥儿来了便带着他们玩捉迷藏,可惜佑哥儿不懂这里的诀窍,每次都躲在同一处地方,很快就被找了出来。” “但他也不生气,还学着瑾哥儿他们冲着康哥儿喊哥哥。” “天爷啊!”张氏惊呼,“佑哥儿会喊哥哥了?!他以前都是只喊曾祖、祖父、祖母还有爹娘的,如今喊起了哥哥,天爷啊。” “早知道我就多找些娃娃到家里来了,一人招呼一顿点心又不费事。只要他们能带着佑哥儿多说话,我杀一头猪都成啊!!” “村子里的孩子不行,”陈礼忠皱眉,提醒道:“他们见着了佑哥儿只会喊‘瘸子’、‘瘸子来了’、‘瘸子又来了’等等,你忘了上回你气得堵人家门口骂了半个时辰的事情了?” 被这样一说,张氏便想起来了,懊恼道:“我这糊涂脑子,还是当家的你记得,对对对,村子里的孩子要不得。” “有些人家根本就不教孩子的,好赖都不教,就任由他们疯长。” 这种事陈世文还是第一次听说,回到屋子里时都还有些愁眉不展,虚心地问刘玉真道:“你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佑哥儿不瘸着走路?” 刘玉真好奇,“这是怎么了?” 陈世文把事情解释了一遍,“长辈们琢磨着买人或者在附近村落里收几个家里活不下去了的小子,但只要佑哥儿瘸一日,他这事就不好办。” “这乡下小孩子家里人都是散养着的,年幼无知的话最是伤人,我最明白不过。” “所以我便想着若是能让佑哥儿如常人一般走路,那这事便能迎刃而解了。”他说着说着自己都在摇头,“不过这个太难了,这两年我虽有留意,但也没发现能治这种腿的大夫。” 原来是这样,刘玉真明白他的意思了,道:“若是只想让佑哥儿行走如常,也不是没有法子,事实上这法子非常简单,我一说你就明白了。” 陈世文惊讶,忙问道:“是什么法子?” 第116章 面对陈世文好奇而求教的目光,刘玉真有几分得意,她道:“你啊,其实是想差了,你想让佑哥儿行动如常往后的日子过得顺遂些的想法是好的,但如今却是达不成。不说这打断了腿重接是多么的痛,他这么丁点能不能熬住,就连能做这事的大夫也不好找,悬得很。” “但若只是让他看起来如常人一般,走路轻松些,这十几二十年后身子不会因为他常年倾斜着走路而得病,却也不是不行。” “那要如何做?”陈世文虚心问道,还自发地倒了杯茶给她,等着听她解释。 刘玉真喝了口茶,不卖关子地道:“以前我们在京城收到家里来信的时候,只说佑哥儿的腿短了一截,这一截有多少却是未提,这我就不好说什么。” “这次回来一看,这差的约摸是一寸到两寸之间,而且只是差了长度,这脚掌既没往里拐也没往外拐。” “这左腿比右腿矮了一两寸,所以他的左脚是用脚尖着地的,走起路来便一高一低,不稳当,旁的人瞧着自然就知道他瘸了。” “但若是在他穿的鞋子里做些手脚,把左边这只的鞋跟做高。”刘玉真伸出两只手掌在桌面上比划着,给陈世文解释,“你瞧,使得佑哥儿穿上后左腿与右腿平齐,这差的一截不就补上了吗?虽说跑跳起来估计还是有点别扭,但日常走路应是无碍的。” “如此便也就成了,是不是简单得很?” 陈世文越看越惊讶,“这鞋子还能做高?”他弯下腰去看自己的千层底布鞋,底算不得厚,难以想象它有再加高一寸多的模样,“鞋跟做高一寸?是和木屐那般吗?” “能穿吗?而且一高一低,走路会不会摔着?” 当然是能穿的,刘玉真以前还见人穿过,不过这个不好跟他解释,于是道:“能不能穿,试试就知道了,不过用木头做估计不行,太硬了,先多缝几层底试试看吧。” “至于会不会摔着,你这个正常的穿当然会,但是佑哥儿就不一定了。他穿上之后两条腿一般长,开始可能会不习惯摔一两跤,但是熟悉了之后就不会摔了。” “那我们便试试吧,”陈世文来了精神,“如果能成,也是好事一件。” 于是两人便风风火火地试了起来,陈世文找了个机会量好了佑哥儿的左腿比右腿短一寸半,刘玉真则让人做好了两个不一样的鞋跟。 然后就发现若是做成如今男子常穿的布鞋样式那么就盖不住多出来的鞋跟,这样还是一眼就能被看出。于是刘玉真又指挥着春杏做成了半靴的样式,鞋帮做高把半截小腿肚都兜住了。 这样做出来的鞋子,为了营造出一模一样的效果刘玉真还让春杏绣上了一样的纹路,这样从外头看就更像了,觉得是一模一样的,但是只要一穿上便能察觉到里头的乾坤。 “如何?”刘玉真将这花了一整天才做好的鞋子摆在榻上,“是不是看不出来了?” 陈世文围着这双小靴子转了一圈,惊叹道:“一模一样,真是难得。”他拿起这双靴子仔细打量了一番,还亲手探进去试了试,然后对着旁边好奇地看着此处的几个孩子道:“康哥儿,你去东厢房寻你大伯母,把佑哥儿抱过来试试这鞋子。” 完了又补充道:“这鞋子如何还不好说,莫要说漏了嘴,你就说瑾哥儿他们想佑哥儿了,找他玩吧。” 康哥儿回来的这些日子做完爹爹吩咐的功课后就到处疯玩,陈世文如今是个官了,村人们不管老的还是少的都对他恭敬有加,好的坏的话都不敢在他面前多说。 但康哥儿玩耍时遇上的男娃们就不一样了,那是什么都敢说的,甚至于因为陈家这几年起来得很快,大人们私底下的闲言碎语都被小孩子记住了,这回就在康哥儿面前抖露了出来。 这其中佑哥儿的瘸腿就是重中之重,有几个喊着“你们家那瘸子”“你那瘸腿弟弟”“我娘说了你大伯家那弟弟是个残废,要浸猪笼不然要害了全村人”等等话语的孩子把康哥儿气得够呛,喊了桂圆把人打得鼻青脸肿。 这些孩子回到家一哭诉,长辈们知道了也自觉理亏,生怕村子里最为出息的状元公怪罪,为此把自家的孩子训一顿不说还这家拿几个蛋、那家拎一只鸡地来上门赔礼。 陈世文知道后自然也是把康哥儿训了一顿,罚他抄写家规,不过罚完之后又高兴地赞他有手足之情,是个好哥哥。 所以康哥儿这么一听,顿时就明白了,招呼着桂圆出门去。 瑾哥儿和瑜哥儿一看也顾不得看漂亮的小靴子了,连忙下榻穿鞋,想要跟上去。 瑾哥儿很快就穿上了,喊着哥哥等等我跑着出去了,但是瑜哥儿却是发愁,前边进去了但是后边的鞋跟却抬不起来,看着刘玉真苦恼道:“娘,娘,穿不上!” 刘玉真将他抱来了起来,笑着给他穿好虎头鞋,“不用着急,哥哥们待会儿就回来了,我们在这儿等他们好不好?” 瑜哥儿在娘亲香香软软的怀抱里想了一下,勉强点头。 果然,很快康哥儿就抱着佑哥儿回来了,身后跟着瑾哥儿,不过也还有一个紧张兮兮的小张氏。 “慢些,康哥儿你慢些,仔细摔着了佑哥儿!” 她一进门,就冲着陈世文埋怨道:“三弟啊,你们家康哥儿这是怎么了?冲进来就要抱着佑哥儿走,可把我吓了一跳!” 康哥儿把佑哥儿放在榻上,不满道:“大伯娘,我若是不抱走三弟,你就要喂他喝那黑漆漆的符水了!” “那些都是骗人的东西。” “怎么是骗人呢?!”小张氏冲着门口连拜了两下,嘴里说着菩萨莫怪、仙婆莫怪之类的话,然后才冲着康哥儿急道:“灵验着呢,昨日菩萨还说佑哥儿再吃个三五年这腿就好了!” “康哥儿你快向菩萨赔不是,祈求菩萨莫要怪罪。” 康哥儿不忿地扭过头,“才不是呢,姐姐说我小时候生病的时候也吃过这符水,不见好不说反而病得更重了。” “哎,你你你……”小张氏气得不行。 “大嫂,”陈世文神情有几分严肃,插嘴道:“这符水的确不能治佑哥儿的病,你往后莫要再给他喝了,免得喝坏了身子。” “这……”小张氏迟疑着,康哥儿说符水不顶用她是不信的,但全家最聪明,考中了状元的陈世文这么说她就有些半信半疑了。 她迟疑着道:“可是仙婆说佑哥儿是前世带煞,今生才有这么个腿疾,这都是去煞的符水啊,这煞气没了他这腿啊自然就会长好了。” 小张氏居然还一直信奉着那仙婆,刘玉真无奈叹息,“大嫂,我们不说这个了,既然你来了那就来看看这靴子吧,我们给佑哥儿做了一双靴子,正好让他试试。” 小张氏茫然地看向刘玉真,看着她让人取下佑哥儿脚上的黑色布鞋,然后拿起一双很精致,上绣了好看花纹的靴子往他脚上套。 穿右边这只还好,佑哥儿没有什么反应,但是脱左边那只时他却挣扎起来,有几分惊慌地喊着,“娘,爹——” 这可把小张氏吓了一跳,连忙扑过去一屁股墩把冬葵撞开,搂着佑哥儿惊道:“佑哥儿你怎么了?娘在这,娘在这啊!” “是不是这鞋子有什么问题?!” “我就知道……” “大嫂!”陈世文打断来了她的话,上前把吓了一跳的佑哥儿抱起来放在地上,轻声道:“佑哥儿,这是三叔三婶给你做的新鞋子,你走一走,看看感觉如何?” 佑哥儿平时常被小张氏叮嘱莫要让人看他的左脚,嘱咐他不要让人脱鞋子,所以刚刚吓了一跳。 如今既然已经换上了新的鞋子,他也就不怕了,在有几分熟悉的三叔面前站直,确是没走。 “走两步。”陈世文鼓励他,手放在他的背后轻轻推了推。 佑哥儿顺着他的力道就走了两步,然后惊讶地停住了,下意识地看向了右脚,还使劲踩了两下。 小张氏是最了解自己儿子的人了,远远看着他的背影,走路,站姿等就能认出他来。所以这会儿她也是最先发觉的,惊得她长大了嘴,震惊道:“佑哥儿,佑哥儿你的腿好了?!” 陈世文高兴地露出了笑容,“好,走稳当了。” 刘玉真知道这个有用,于是也放心了,抱着好奇地伸长脖子的瑜哥儿站了起来。 佑哥儿没有理会屋子里的人,他又走了两步,然后咧开嘴笑了起来,紧接着他就突然往前奔跑,不过没跑多少步便啪嗒摔倒了。 “儿子!”小张氏连忙上前去扶,将人扶起来后担忧地问:“怎么了?怎么突然就摔了?可是这鞋子有什么问题?” “哎呀三弟妹啊……”她抬起头正要说些什么,她手里的佑哥儿却是挣脱了她的手,爬起来又开始跑动,不但在屋子里跑,还发出咯咯的笑声跑到了外面去,摔了也不怕。 担忧的小张氏连忙追了出去。 陈世文含笑地看着这一幕,半响后转过头来向刘玉真道:“看来这鞋子真的有用,那就多做两双……” “要做你就自己做吧。”相比他的欢喜,刘玉真却是冷笑,“好心当做驴肝肺,你刚刚也瞧见你大嫂那模样了。” “好像我要吃了佑哥儿一般,不分青红皂白地想要埋怨我,我可不伺候了。”顿了顿,她又道:“你也不许去!” 陈世文摇头,坐在她的身侧,把她怀里的瑜哥儿抱了过来,“好好好,让大哥他们自己折腾吧,我们就不操这个心了,如今这样我也放心来了。我看那小靴子挺好看的,给我们的瑜哥儿也做一双,你说好不好啊?” 听不懂的瑜哥儿点头道:“好!” 康哥儿和瑾哥儿也凑上前来说想要,康哥儿道:“爹,我们一个人做一双吧,将军就是穿这样的鞋,再做一把大刀,我们一起做将军!” 瑾哥儿眼前发亮,“爹,爹,我也要!” 刘玉真气急,不理会他们父子了,到里间把冬葵和春杏喊了来,吩咐道:“大太太今日怪怪的,你们去打听打听,看是不是有人在她耳边说我的不是,若是有便禀了我。” “三番两次如此,得给她们一个教训,免得都当我是泥捏的。” 第117章 冬葵和春杏应下,但出了门冬葵却有几分不解,凑近了春杏小声道:“春杏姐姐,太太怎么知道是别人教唆,不是大太太自个儿想的啊?” “我们刚回来的时候,她可是连一桶热水都要抢的……” “你不明白,”春杏道:“以前我们还在家里的时候,大太太是软泥般的一个人,这家里几位太太,就数她最为底气不足,也没什么脾气。虽说她如今有了儿子,但三少爷又是那么一个情形,她这底气也多不到哪儿去。” “你这几日也瞧见了,那回的事是再没有了。” 春杏站立在院子里,望着东厢房的方向道:“一个以前从未做过这样事的人,如今突然如此的,可不是被人教唆?” “这一回完了还有一回,太太也是烦了,便想要探个明白,走,去找厨房置个席面,请郭婆子吃酒去。” “她这几年都待在家里头,定是知道不少事。” …… 屋外的春杏和冬葵正商量着找粗使的郭婆子说说话,屋子里的刘玉真想了想,又回到了外头。 几个孩子正在玩闹,康哥儿站定了不动,然后瑾哥儿使出了浑身劲想要去推他,瑜哥儿激动地给哥哥加油,而陈世文正抱着瑜哥儿笑看着他们三个。 刘玉真看了一眼,见桂圆正紧张地站在康哥儿身后,伸出手随时准备着要去扶他,便放心地走近了陈世文。“我跟你说件事,你觉不觉得你大嫂现在是有些魔怔了?之前她怀着佑哥儿的时候就信那什么仙婆,还觉得是仙婆给的符水才让她有了佑哥儿。” “这符水哪能吃呢,当时我便吓唬过她了,说她若是再吃那可就要不好的,没曾想她自己是不吃了,如今却让个小娃娃吃!” 刘玉真皱眉,“这几年未见,她是越发的虔诚了。佑哥儿年纪那么小,正是要吃好东西的时候,她非要给他喂符水,还要吃两三年,这没病都要吃出病来了。” 刚刚这事陈世文也是放在心上的,道:“这事我会和大哥说的,我小时候有一回受了惊吓,祖母也去城隍庙给我求过符水,但我并没有觉得有什么用处,纯粹是为了安心罢了。” “大嫂想要佑哥儿喝几年的符水,这也太过了些,城隍庙里面的大师们是不会如此的,许是在哪里被骗了。” 刘玉真有几分肯定地说道:“比如她口里的那个仙婆?” 陈世文点头,“有这个可能,我会让人去打探一番,若真是如此便报官吧,也省得往后旁的人也被骗了去。” 见他心里有数,刘玉真就放心了,她可不想再放任下去,免得下回回来的时候又有什么事情等着她。 正说着,门外传来了喧哗声,张氏欣喜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进来,“老三啊,三儿媳妇啊,天爷啊,你们两个把佑哥儿给治好了!” “瞧瞧,瞧瞧!”她牵着脸蛋红扑扑,踩着重重步子兴奋得很的佑哥儿走了进来,“刚刚佑哥儿跑到我房里抬起脚给我看,我还纳闷呢,想着这鞋子是挺好看的,但这是大热天的,穿这么严实的鞋子可不得热出病来,哪怕不热出病来这闷臭了也不好啊。” “后来一瞧他走路,可把我吓了一跳,这是,他这是好了哇!” “走路顺当得很!” 陈世文站起身来去接她,解释道:“娘,佑哥儿的腿没有好,我们只是给他做了个特别的鞋子,让他走起路来不至于一瘸一拐罢了。” “他换一双鞋便和以前一样了。” 张氏可不管什么鞋不鞋的,她就只认佑哥儿好了,能稳当走路不摔跤,也不瘸了。 至于陈世文所说的换一双鞋就打落回原形有什么要紧的,她老人家心大地说:“没事,不换鞋不就没事了嘛!这要紧的是他走路不瘸了,从此啊没人再笑话他,以后娶媳妇也好娶。” “我的这个心呐,就稳妥了!至于鞋子,家里又不是没有布,我那还有好些旧衣裳,剪了给佑哥儿做鞋子也使得!” 陈世文有几分哭笑不得,“哪用得着您剪衣裳呢,佑哥儿一年也穿不了几双鞋子。” “哎呀,我是高兴坏了啊。”张氏哈哈大笑,然后便把家里其他几个人也引了来,他们聚集在院子里看着佑哥儿如今的模样也是惊呆了,抓着他左看右看。 “这是,佑哥儿这是好了啊!” “瞧瞧,他还跑了!” “哎呦,摔了,快快快,芙姐儿快扶他起来!” “哎呀,真乖,他自己起来了,好孩子,再跑跑给曾爷爷看看。” 几个人就这么看了一下午,晚间陈世诚回来后看见了佑哥儿更是直接落泪,紧紧地抓住陈世文的手。 …… 两下打探的时间里,谭家上门来了,和陈家几个长辈商量着谭家二郎和陈荷花的婚事。这两个人在刘玉真上京那一年就已经定亲,如今两年多过去陈荷花也长成了十八岁的大姑娘,该出门子了。 尤其是这个月高中状元的陈世文从京城回来,整个府城的人都想请他去赴宴,但他回来这么些天就只在他自己的庆功宴、陈氏一族的祭祖以及县令大人的宴席上露了脸,其他的都推了。 而这几处地方祭祖就不说了,陈家摆的席面和和县令大人的宴席上人都多得很,就连刘家几个老少爷们都没能跟他说上几句话。 其他人就更不必说了。 谭家瞧中了陈世文在家,想趁着这个机会把婚事办了,也热闹些。陈家则想着陈世文如今在家,若是这时候送了荷花出门,那夫家也会高看她一眼。 所以两家一拍即合,七月是鬼月不办喜事,于是定下了宜嫁娶的八月初二,正好八月初六,陈荷花回门之后陈世文就启程。 陈荷花这两年都是当做城里的姑娘养着的,日常就是做做针线,身边还有两个小丫鬟侍候着。 这气度上与两年前是截然不同。 刘玉真把从京城带回来的两口大箱子让人给她抬过去,“这是我和你三哥给你采买的添妆,都是京城时兴的料子、毛皮、小玩意儿、笔墨等等。” “这料子你挑好的截一段给你未来公婆裁两身衣裳,再给你自己和你未来夫婿也做一身,时间紧我让两个丫鬟过来帮一帮你。” 刘玉真教她,“剩下的料子和毛皮你都收起来,到了谭家谁要都不能给,这都是你的底气,时不时地露一露,谭家人想到你三哥就不会小瞧你。” “还有笔墨,你三哥是读书人,他们家是会把你当做读书人家里的姑娘来看待的,好在你也识得几个字。我另备了些京城的笔墨纸砚给你送礼,这个准备得少,到了谭家之后紧着些,莫要一下子就散完了。” “多谢三嫂。”陈荷花感激地笑着,她是个大姑娘了,自然知道这些东西虽说是三哥三嫂送的,但是三哥那人一看就不是这个料子,这三大箱子定都是三嫂的心意。 “好姑娘,”刘玉真握着她的手,笑道:“到了谭家,好好过日子吧,莫要怕,家里人都疼你,若是受了委屈就回来我们会给你做主的。” 陈荷花使劲点头。 刘玉真又和她说了几句话,又留下两个人给她帮忙做衣裳,然后带着冬葵回去了。回去后刚坐下没多久,春杏就神色怪异地进来,“太太,都问清楚了,大太太那头是李家的和那仙婆搞的鬼。” “李家的把家里的事情告诉那仙婆,仙婆就装神弄鬼骗大太太,她们这两年伙在一块儿骗了大太太许多银子!”说完了这些春杏又高兴道:“不过如今两个骗子都叫老爷让人押去官府了!” 刘玉真有些惊讶,“真押去了?这般快?” 春杏正要解释,忽地看到陈世文进来了,连忙和冬葵行礼道:“见过老爷。” 陈世文示意她们免礼,然后道:“这事我来跟你说罢,我让人试探过了,这个所谓的仙婆就是一个精于打探消息的妇人。这附近村镇的消息就没有她不知道的,若是有人上门去求她就神神道道地说上一通,来人自然是觉得万分有理。” “而没有生意的时候她就派儿子去瞧上的人家偷几日鸡,装神弄鬼。我让人去拆穿了她,还让大哥带着大嫂过去看,如今她们两个都在县衙大牢里待着呢。” 陈世文摇头,“大嫂也悔得很,刚刚回来了娘正训她。” “那李家的呢?”刘玉真问道:“大嫂身边的那李家的你准备如何处置?这人既然勾结外人那也是留不得的了。” 说到这个人,陈世文的神情有些许古怪,“这李家的,原本是个寡妇,娘家姓郑,我们上京后大嫂跟娘说了几句,娘就把她和家里看大门的下人凑做一对。” “不过成亲后两人合不来,李家的还对李二那六七岁的儿子非打即骂,这回的事还是老李来跟我说的。” 还有这样的事,刘玉真愣住了。 “那……” 陈世文坐了下来,“他想要休妻,我已经允了,不过他们一家也不适合再在家里待了,正好二哥也看上了他,我便让他们父子俩和他那个妹妹,过些日子跟着二哥到镇上去。” “正好这次家里也要买小厮,那就一起多买几个吧。” 刘玉真明白了,点点头。 第118章 正房,陈礼忠是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小张氏,想不明白好生生的一个人她怎么就做出这样的糊涂事呢? 张氏动了动身子,不自在地把脸撇过一边。 陈世诚时而看看盛怒的父亲,时而看看六神无主的小张氏,嘴唇动了动,“爹,都怪儿子没看好她,没看好佑哥儿。” “哎!”陈礼忠拍桌子,“你说说,你说说这叫什么事?!” “一个做娘的,大夫的话不信,偏要信那跳大神的,跳得还不好,被老三找来的人一戳就穿!她还听那跳大神的说要给孩子喝三年的符水,每天一次每次一两银,这一年就是三百多两,家里头是有金山还是银山呐!经得住你这样败?!” “这次要不是老三他们两口子发现不对,你们是不是真的要让佑哥儿天天喝符水?别人家的孩子天天吃肉,我们家的孩子天天喝符水,你们这做爹做娘的亏心不亏心!” 他怒气不歇,连续拍打着桌子,“怪不得我瞧佑哥儿这几日胃口不太好,还以为是他苦夏让你娘注意着些,谁知竟是他老子娘天天灌他喝灰泥水!” “这胃口能好起来就怪了!” “不,不是,”小张氏小声辩解道:“这去煞符是今日才开始喝的,之前喝的都是平安福,一个月喝一回就好,不是天天喝。” 听到她这话,本就怒极的陈礼忠险些气晕过去,手指颤抖地指着她,“你你你,竟然不知悔改,毫不知错!老大,老大,你你把她送回娘家去,我陈家是要不起这样的儿媳妇了!” 剩下的三个人均是大惊,小张氏惊慌地喊道:“爹,爹我错了,饶过我这一回啊,爹,饶过我这一回吧,我定好好改,好好改!” 她转头望着姑母兼婆婆,又望了望当家的陈世诚,焦急地喊道:“娘,当家的,当家的,救我啊——” 张氏急急忙忙地站起来走到陈礼忠身边给他顺气,“当家的,当家的你消消气,消消气,可别气坏了身子骨。这秀娘只是一时糊涂,她是佑哥儿的亲娘,怎会不盼着他好呢,就是一时糊涂被人蒙骗,你就饶过她这一回吧!” “如今那两个骗子被压着去见官了,这被骗的银子也能拿回来,你就消消气,消消气。” 陈世诚也紧张道:“爹,儿子以后定会看好了她,您就看在芙姐儿和佑哥儿的份上饶过她这一回吧。芙姐儿再过两年都要说亲了,没有娘那是不行的啊!” 刚刚那话其实陈礼忠是怒极了脱口而出的,有几分真还不好说,因为事实上他也知道老大媳妇这辈子是不能送回去的。不说她给陈家生了一儿一女,送回去这两个孩子的婚事不好说,单单说到陈家和张家几代的关系,看在他娘和老三他娘的份上,这张家的女儿就不能送回去。 所以之前许多年老大媳妇没生下儿子,陈家也从不提休妻或者和离之事,为了就是不能这般不给舅家脸面。那些年陈礼忠暗地里都是琢磨着若老大一辈子无后,那就给他过继一个,免得他辛苦一辈子,到了底下还得做个孤魂野鬼。 所以这会儿被张氏和陈世诚轮番劝说,准备就此找个台阶下,但他正要开口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了他爹曾老太爷的话,“说得好!今日就收拾收拾,把她给送回张家去!” 陈礼忠大惊,脱口而出,“爹!” 张氏、陈世诚、小张氏三人也是惶恐地看着门口,惴惴不安。 曾老太爷背着手进来,脸色不太好,他老人家严厉地看着儿孙们,“就按我说的办,大孙媳妇明日就送回张家去反省,什么时候悔改了再什么时候回来。” “你们若还当我是爹,是你们祖父,这事就这么定了!” 一席话说得斩钉截铁,刹那间屋内几人噤若寒蝉,不敢再开口说话,小张氏更是吓得面无血色,瘫软在地。 害怕得说不出话来。 …… 陈礼忠扶着他爹回了屋子,见四周没人便小声问道:“爹,真的要把老大媳妇送回去啊?那张家那头……” “张家如今也不是以前那个吃不上饭的人家了,他们家这两年依着老三两口子教的法子把羊给养了起来,一年也有百多两的进项,比我们家以前还强些。”曾老太爷坐了下来,沉声说道:“多一个女儿还是养得起的,你担心什么。” “爹,我不是那意思,”陈礼忠道:“我们和张家是几代亲家了,娘临死的时候也拉着老三的手让他对张家看顾着些。老大媳妇如今这事可大可小,若真是被送回去那张家可就没脸见人了,不如就让她,呃,那个禁足?” 曾老太爷瞪了他一眼:“家里就这么点地方,禁哪门子的足?” 陈礼忠语塞。 “你呀,”曾老太爷叹气道:“自从世文中了举,人人喊你老太爷,你就有些不踏实了。”曾老太爷无视他徒然涨红的脸色,继续说道:“你就只想着张家是你舅家,是你妻族,却不想想别的。 “那天张家来吃席,话里话外都围绕着佑哥儿,说他们家那孙女多么多么会干活,女大三,抱金砖……” “这打的是什么意思,我不信你不明白,后来世文又跟我们俩说了这个娶媳妇要往远了找,最好是隔壁县城,甚至是别的府城的,这样生出来的孩子才聪慧。” 陈礼忠心里咯噔了一下,凝神听他爹继续说道。 “开始我还不明白他的意思,但是如今你瞧瞧佑哥儿和瑾哥儿兄弟,他是什么意思你还不明白吗?”曾老太爷加重语气,“咱们家是不能再和张家结亲了!” “老大媳妇也就罢了,娶都娶了,这些年除了这桩事也没什么大的错处,休不得。这次把人送回去,一来是让张家知难而退,二来也是为了让家里人都醒醒神,别以为世文做了官咱们家就起来了,高兴得还太早!” “若是犯了错,家规是不容的!” …… 小张氏要被送回张家去的事情刘玉真是晚上才知道的,她被对面厢房隐隐传来的哭声吵得睡不着,在床上辗转反侧。 “怎么了?”陈世文不知怎的也没有睡着,侧过身子望着她。 刘玉真也侧着身子望过去,眨眨困顿的双眼,“你大嫂都哭一晚上了。” 陈世文沉默了半响,“这是祖父的意思,祖父觉得趁这个机会家里的规矩得立起来,免得往后生出更大的事端。” “我们以后常年在外,看顾不到家里,若是再出这样的事不知要多久才能察觉。还好这次只是大嫂被骗了些银子,大夫说佑哥儿并无大碍,只是瘦了些,往后多吃点好的便成,可谁想得到以后?” “若是被骗的是大哥、二哥?” “不但被骗了还被引着学了不好的习性可怎么好?村子里这两年就有那富起来的人家的儿子被勾着去赌,结果赌红了眼回来哄骗爹娘,偷抢不说还卖儿卖女,好好的一个家就这么毁了。” “大嫂如此也好,若能长个教训,往后家里头我们也放心些。”他伸手搂过来了刘玉真,凑近她耳畔柔声道:“睡吧,夜深了。” …… 刘玉真一边看顾着两个孩子,一边和春杏一起查账本。瑾哥儿和瑜哥儿就歪坐在她身旁的榻上,一人一个果子,头碰着头一会儿咔嚓一下,一会儿又咔嚓一下,间儿嘀咕几句大人听不懂的孩童话,一个果子吃了许久。 而刘玉真手里的账本一页翻过一页,春杏则手指飞快地把算盘打得啪嗒响,若是有错的便提笔记下来。 两大两小倒也和谐得很。 刘玉真去京城之前安排了人打理嫁妆,这里有田地、铺子及收租等。除了这些外还托了徐嬷嬷的儿子德叔总管全局。 德叔按照她的吩咐这两年多的时间里都兢兢业业,将几项出息都收好,一部分拿去买田地,一部分则存进了钱庄,如今这些连同地契一并给她送来了来。 近两年整个清源县都欣欣向荣,稻田鱼的好处随着陈世文的名声越传越广,菜油和豆油也越来越受人青睐,所以刘玉真狠赚了一笔银子。 如今的她,有现银近五万两,不算京城在这附近的几个县城田地合着有一千多亩,除了能养稻田鱼的上等水田外全部都是按照半年胡菜、半年稻子、芝麻这般种的。 这般大范围的栽种根本瞒不了人,所以如今许多人都知道了她油铺子里的菜油是从油菜里头来的。有的人家也跟风种了起来,但因为市面上的种子都被她的人搜刮一空了,一两年他们也难成气候。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刘玉真也看得开,只让人注意了油坊那头,看能不能改进技艺,多榨出些油来。 但收效甚微。 春杏啪嗒啪嗒算完,跟她禀告道:“太太,这账算好了,除了油铺这边外粉面铺子也没什么不妥,收租的几个铺子也正常。” “只有一处,就是您出嫁的时候老太太给添的那一间卖米面的铺子,您可还记得?这间铺子在县学附近,已经亏了半年了。” 刘玉真有点印象,“可是掌柜的是祖父远房亲戚的那一间?” “对,”春杏道:“以往这间铺子每月能得一二十两,但是最近半年有时候亏三五两,德叔觉得有些不妥,但又找不出缘由,您看要如何处置?” 虽然看起来有些不对,但为了稳妥起见刘玉真还是让春杏抱出账册,“将这铺子最近三年的账册都取出来,瞧一瞧每年上半年都送过去多少米面。以及那些年每种米面卖多少银钱,这价比今年可有降低或者升高?” “若是送过去的和卖出去的都差不多,但每月却是亏了,那这账便是有问题的,我们再细查也不迟。” 春杏明白了,接过刘玉真给的钥匙出门不久后便抱回来两本账册,仔细查看起来。这查着查着,她困惑道:“太太,这两年送过去的米面是越来越多的,价虽然有跌但也不过是一石少个三五文。” “按理说是亏不了的,但是账上的确是亏了,可偏偏我算了一遍没发觉有记错的,好奇怪。” “给我看看。”刘玉真接过账册查看起来,春杏说得不错,最近两年送过去的米面是越来越多的,米价却没有太大变化,按理说应该是越赚越多的才对。 但事实上却是亏了,自从开始亏了之后德叔每个月都去查账、盘库,但后面偶尔还是有月份会亏。 刘玉真拿过纸笔算了起来,将亏损的这几个月单独挑出细细算了一遍,发现除了卖得少了些外并无异常。 不对,这卖得少本身就是异常! 她把三本账册摊开,一一对比仔细核了一遍,许久之后,她直起身子冷笑道:“原来如此,真是好巧的心思。” “可偏偏不用在正道上。” 第119章 见太太发现了问题所在,春杏没忍住探过头来仔细查看了一番,不解道:“太太,到底是何缘故呢?” “这账册上东家买一石、西家买一斗,一石相差不过三五文,这是按您说的买得多有实惠,这些人家都是往月的账册里有的,可见都是附近邻居。而这两笔稍大些的卖给商队了,这价是低了些,但也因为是往年陈粮的缘故。” “太太,”春杏抬起头,“您是觉得哪里不妥啊?” “这里及这里。”刘玉真点了点陈粮的买卖及每月的盘库明细,解释道:“你都说了,这处铺子都是卖给附近邻居的,你家一石我家一斗,吃完了再来买。” “怎么掌柜的要储这般多的米面?” 她的脸上毫无笑意,“这是仗着我不在家里,德叔又不管庄子察觉不到异常,所以让庄子上使劲送呢,”她点了点去年秋收后的账册,“送得多了卖不出去来年可不就变成了陈粮,而陈粮卖不出去,但掌柜的、伙计等等是不是都要发响银?” “如此一来岂不是就亏了。” “还有这个月,”她又点了点去年底某月的账册,“明明上个月才送去了一批米面,库里也有富余,但为何这个月卖出去的却是寥寥无几,多是一斗两斗的?” “入不敷出可不就是亏了,你瞧,这个月就是亏的。” “可是我们以前也去瞧过,那周围就这么一家粮铺,月月都要买的,独独这个月就不吃了吗?显然不是的,你看下个月再送去一批就又恢复正常了,赚了二十两银。” 她的手指在账册上点了点,推测道:“想必是这些人家上个月走远了地去买的缘故,但为何舍近求远呢?是否是因为上个月掌柜的说没有了?” 春杏有几分明白了,缓慢重复道:“上个月刚送去,库房里还有富余,但第二个月就没得卖了。然后第三个月再送去,这第三个月就又有得卖了……” “这也就是说第二个月送去的那一批不见了!”她惊讶地抬头,“太太,那库房里头的是什么啊?” “德叔每月都会让人去盘的,莫非这派去的人被收买了?!”春杏浮想翩翩,“实际上库里是什么都没有了,太太,我们这就让人去库里看看,抓他们个人赃并获!” “别急,”刘玉真合上账册,道:“这只是我们的猜测罢了,你去个信给德叔,让他派信重的人到那铺子周围找人问问看,看那间铺子是不是有时候没粮米卖了。” “若真是如此,我们再让人去细查,不过估计也查不出什么问题来。”刘玉真沉思,“若我推测得不错,他们应该是把新粮卖到了别处,然后买回陈粮堆放在库里,然后等新粮变成了陈粮,这又卖一回。” “所以这账册上才会如此蹊跷,德叔去查账,也不会一袋袋都拆开看,所以这一个月、一个月地查起来没有问题,但把三年的摆在一起看,就原形毕露了。” “我这就让李三去喊德管事去,不对,让他也跟着一起去。”春杏笑,“他呀,和人打交道是最有一手的了,也管过铺子,就让他去给德管事搭把手,太太您觉得如何?” 李三是春杏的夫婿,也是刘玉真的陪嫁,从老家到京城,再从京城到老家这一路走来她自然是信任的,当即便点头。 德管事得知刘玉真的猜测后吃了一惊,拍着李三的肩膀道:“好小子,你这是跟对了主子啊,不但姑爷有出息姑娘也是明察秋毫,将来的小主子们也差不了。” “比刘家这边是强多了!” “多亏您老的提携,”李三恭维地笑道,然后没忍住又问:“德叔,您刚刚提到刘家,可是出了什么事?” 见他有些犹豫,李三补充道:“我们回来的时候府里的太太有事耽搁了没和姑娘一起回来,但也差不多到了。我家里的如今在姑娘身边伺候,若刘家有什么事告诉了姑娘让她多个防备也好,免得太太回来后措手不及,您说呢?” “也对,”德管事点头,“我这也是最近两年帮着姑娘买田买地,在附近的县城村镇走了个遍才发觉的。” “府里如今恐怕有些不好,”他道:“青庄你还记得吧?之前那边的庄头和人争水把附近村子的一个青壮给打死了,人家妻儿不依不饶地告到了官府。当时二太太还想着压下去但被姑爷阻了,最后那庄头判了个流放。” “这事我知道,”李三跟着补充,“有一回我听姑娘的吩咐给太太送东西,听到门房那边说后来派去的这个庄头是二太太的陪房?” “当时他们可是羡慕得很呢。” “是啊,”德管事摇头笑道:“可惜后面这个也不行,到了那地头还是与周围的村子争水。不过也难怪,那地方不比别的就那么一条河,没水庄稼可长不了。” “就是这样子争来争去,如今那周围的人看到青庄的都要啐一口。到了庄稼用水的时候那些村民是宁愿不睡也得连夜去把青庄的水沟挖断的。” “所以青庄这两年收成不太好,加上二老爷二太太跟着王家想要做一条海船,这银钱不顺手,他们有意把青庄给卖了。” 李三听着倒吸一口凉气,“青庄?!可是那有十顷地的青庄?” “是啊,这是先老太爷置办下的家业,”德管事感叹,“能传子孙的田地,不比那一船穷、一船富、一船翻跟斗的强些?” “府里跟着跑了两年船,也就刚开始赚了些,后面听说都不太好。青庄是府里最大的一处庄子,以前老爷还在的时候我们都觉得那将来会是大房的。” “没想到……” …… 没想到的还有刘玉真,她不敢置信地重复问了一遍,“你说府里要把青庄给卖了?” “是,”屏风后的李三低头回答:“德管事说府里的大管家正在寻买主呢,周家、付家都有意。但是周家去年刚在隔壁府城买了一个庄子,如今银钱上不太凑手,而付家觉得青庄出了那事后用水不便,收成不好,所以两家都想着压一压价。” “这会儿两边都尚未谈拢。” 刘玉真有几分心动,那可是十顷地啊,若是都种了胡菜那么她的油铺生意就可以做到省城去了,她问道:“德叔可打探到,这青庄府里想卖多少银子?” “六万两千两,”李三道:“这青庄德管事以前随大老爷去看过,他说有一半都是可以种稻子的中上等良田,其余的多是种一些高粱、豆子等,另有几座山头,上头的树也有三五十年了,砍了就能用。” “他还说若是分开定卖不了这许多银子的,但是合在一处这样多的地这价就高了,而且自从咱们这养鱼的营生兴起之后地价都高,这青庄无论好赖的地一亩都要十二两银。” “这十顷地便是六万两,再有五百个庄仆的身契两千两,若是以前恐怕不到五万两便能拿下了。” 感情当初推动鱼价拔高还给自己挖了这么个坑啊,刘玉真想着自己那四万九千两的银票有几分哭笑不得。 她仔细想了想,觉得这的确是一个合适的买卖,一来今朝经过这百年来的平稳,合适的地基本上都被瓜分干净了,她若想遇到下一个庄子只能等周围的这几家大户败落,变卖家产。 不知道要等多少年。 这二来就是她刚好有这么多银子,各处挤挤应该有五万两,差的这一万两千两待母亲回来问一问,估摸着就不差了。 机会难得,她顿时不再犹豫,道:“你去请了德叔来,我欲买下这青庄,要与他商议一番要如何行事。” 李三一听,吓得惊愕地抬头,对着屏风后朦胧的身影呆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忙低头道:“是,尊太太吩咐,小的这就去找德管事。” 决定了这么大的一件事,刘玉真晚间没忍住告诉了陈世文。 “青庄,十顷的地!天爷啊若我买下来种满胡菜,那开花的时候一定美极了,每年单单是这菜油我便能得七千多两的进项!” 她开心地想着,如今她的胡菜种得还不够多,这种低价的油运出去就卖多少,没有剩的,若是有了这青庄那就可以多种一些胡菜,把油铺开到府城、甚至是省城去。 当然那时肯定会有人也把油菜种出来了跟她抢生意,但也抢不了多少,因为如今的人都缺油水,便宜的油根本不愁卖。 陈世文听到她这么说顿时吃了一惊,“十顷?青庄?!”他想了想,问道:“可是之前争水打死人的那个青庄?” “是啊,”刘玉真回答,并把李三的回话都告诉了他,笑道:“你说巧不巧,竟被我们赶上了,正好我有钱,正巧他要卖,合该是我的缘分。” “你有这么多银子吗?”平常对妻子的嫁妆不太关注的陈世文问道:“六万两千两可不是个小数目,你莫不是要把嫁妆都拿去当了吧?这可不妥。” “你想哪儿去了?当了嫁妆买田地,打肿了脸充胖子,我是这样的人吗?”刘玉真白他一眼,“我有田地有铺子,在府城和三姐姐一块开了间首饰铺子,在京城与表姐一块又开了间首饰铺子,这些年共攒下了两万多两,合着此前出海賺取的可不就是差不多五万两。” “剩下的一万多两我回头问问母亲,她那里应该还有些,待明年我再还给她。” 陈世文有些惊讶,他是知道刘玉真有田庄有铺子的,还与人合伙做生意,但却是不知道她攒下了这么多的现银。他想了想道:“这的确是个好机会,若加上岳母那边的还是不够,你可还记得我们初成亲时你祖母送来的那个匣子?你取出来用了吧。” 初初成亲的时候? 刘玉真想起来了,都三年过去了他若是不说她还忘了呢,忙问道:“你说的可是那匣子里装的八千两?”他当时神色奇怪得很,她和母亲还私底下猜测是用来跑官使的呢,谁知一放就是这么多年,他一点要用的意思都没有。 这会儿终于想起来了? “这到底是什么银子啊?”她没忍住问道:“我一直觉得奇怪,祖母怎么突然给了你这许多银子,还和母亲猜测说是为了给你将来谋官用的,可是你一直没有用。” “徐老大人年初升任吏部侍郎的时候,陆家等几家都四处搜罗送了重礼过去,你也没有送,买的那尊玉观音才用了五百两,是家里积攒下的银子,所以那八千两是纹丝未动。” 见她疑惑万分,陈世文沉默了半响解释道:“这是王家给我的赔罪银子,为的是玉珠的死,我预备着将来均分给慧姐儿和康哥儿的,毕竟是他们的生母。” “他们如今还小用不上,你若是有差便先拿去用吧,待你有了银子还回来也就是了。” 只听得前半句,刘玉真就惊讶得不行了,“大姐姐死了,王家给你赔罪???”刘玉珠身为刘家的女儿,陈家的媳妇,死了却是王家向陈家赔罪?? 一时间她的脑海中是浮想翩翩,难不成是王家的人害死了她? 这件事已经过去好几年了,陈世文最为恼怒,悲愤的时候已经过去,所以这会儿说起的时候较为平静,他道:“玉珠当年是为了见王家来的人才外出的,谁知竟染上了风寒一病不起,没过多久就去了。” “王家心中有愧,当时便想着用银子打发了我,我没要,没成想她们就给了你。” 刘玉真:“……?!” 这几句话太令人惊讶了,刘玉真好悬才忍住,没有抬头去看他头顶的颜色。许是她神情太过丰富,陈世文有几分无奈道:“你莫要想岔了,他们并无私情,玉珠的死是一个意外。” 再多却是不肯说了。 刘玉真见状,也没有再深究,换了个话题道:“买这青庄,还有另一件事就是没有合适的人选,我这边不管是德叔还是李三,府里都是认识的,二叔二婶恐怕宁愿低价随便卖给谁也不愿意把青庄卖给我。” “你能否找到合适的人,帮我把青庄买下来?” “这个简单,”陈世文道:“邹兄你可还记得?他后日便要到家里来,到时候请他帮忙就是了。” 他所说的邹兄就是那大海商邹家的大公子了,之前买了刘玉真的干菜方子,然后又让她搭顺风车出了一趟海的那个。 陈世文到了京城之后和他断断续续有联系,瑾哥儿和瑜哥儿周岁的时候他刚好在京城,还来过家里一回,当时他说要跟着家里的船出海去,所以他这么一说她就想起来了这邹大公子。 刘玉真有几分好奇,“邹家大爷这是从外头回来了?” 陈世文点头,语气中带有几分笑意,“他说此番出海,寻到了一些有意思的种子,知道我喜欢这些便给我送来,顺道恭喜我此番得中。” 应该是知道陈世文高中才会亲自前来的吧,不然估计就是和之前一样派个管事过来就行了。刘玉真暗自思量着,不过也好,邹家是省城有名望的人家,二叔二婶定是知道的,邹家大爷能帮忙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刘玉真耐心地等待着,然后第三天没有等来邹家大爷,反而等到了德叔,他高兴地对刘玉真说:“姑娘,太太、二舅老爷和表少爷昨儿夜里从京城回来了,还带了个小少爷,太太一大早就打发我来接您去见见呢!” “母亲回来了?” “二舅舅和表弟也来了?” 刘玉真高兴地站了起来,“二舅舅不是在江南那地方做官吗?如今不是过年休衙的时候怎么有空陪母亲到家里来?” 德叔兴奋道:“我娘说二舅老爷如今回到了京城,正在候缺,见太太要带着小少爷回来,便向朝廷告了假,亲自护送。姑娘,您快收拾收拾东西,随我回去吧,太太有急事要跟您商议呢。” 所谓的急事,自然就是大房过继嗣子一事,母亲把那孩子一并带了回来,想必是很满意的。 刘玉真也为她高兴,吩咐春杏道:“我要回一趟刘府,你去问问老爷可有空随我一起回去?还有几个孩子也一并带上,二舅舅也来了,让他们认认人。” 于是半个时辰后,一家人辞别长辈,登上来接的马车,缓缓离去。 第120章 刘府 这是陈世文做官之后他们两个第一次来,这还没到门口呢大门就大开了,门槛也拆了让他们的马车一路驶了进去。 然后便是换乘蓝顶轿子,大热的天里轿子里头放着冰鉴,凉飕飕的,轿子走得又稳又好,下了轿刘玉真的身上都没有汗。 “母亲!”她快步走进了寿安堂,跟老太太请安后瞧见母亲曾氏后没忍住笑开了。 老太太见状笑道:“可算是把你们盼来了,刚刚都在念着你们呢,快坐下吧。”又对着后面进来,正在跟她行礼的陈世文和几个孩子道:“不必如此多礼,哎呀瑜哥儿摔倒了,快快扶他起来。” 几个丫鬟走上前去想要帮忙,但却被陈世文阻止了,他脸带笑意地弯腰将摔了个屁股蹲然后眼泪汪汪地看着他的瑜哥儿抱了起来,柔声问道:“疼不疼?” 瑜哥儿不回答,有些害羞地将头埋在陈世文脖颈,陈世文拍拍他的背脊,将他递给了走过来的刘玉真。 瑜哥儿是双生子中的小的这一个,出生的时候就比不得哥哥瑾哥儿壮实,养了两年这身子骨还是有些弱,走路有时候会摔一跤,这次下跪磕头起得猛了些也是如此。 慧姐儿、康哥儿和瑾哥儿这时候也都站了起来,康哥儿关切道:“娘,把他放下来吧,三弟你疼不疼?” 瑾哥儿也拉扯着刘玉真的裙摆,“娘,弟弟。”这样一副相处融洽的模样,让老太太微眯起眼睛。 二太太这两年没见,老了些,眉心有着几道竖纹,她开始看到了慧姐儿和康哥儿还挺高兴,笑着向他们招手。但是如今看到他们关切地望着瑜哥儿,顿时柳眉倒竖,强撑着笑意道:“慧姐儿,康哥儿,到外祖母这儿来!” 康哥儿回头看看几年未见有些许陌生的外祖母,再看看父亲,见他点头后才和姐姐走到二太太面前,喊道:“外祖母。” 慧姐儿站在康哥儿身后,喊道:“外祖母。” “好孩子!”二太太顿时就高兴了,慈爱地看着他们,过了一会儿没忍住转头看了眼坐在她上方的大太太曾氏。 却发现曾氏只顾着和刘玉真以及瑾哥儿和瑜哥儿说话,顿时把自己气得够呛。 陈世文身为外男,在寿安堂给老太太见过礼之后就被领去了前院,同行的还有已经七岁应该遵循男女有别的康哥儿。至于另外两个男孩瑾哥儿和瑜哥儿,年岁还小连坐着都没个正行,被徐嬷嬷先带到随园安置了。 “真姐儿,正巧你回来了,有件事还要你这个做姐姐的拿个主意。”老太太和蔼地拍了拍身侧一个貌美少女的手道:“你六妹妹玉莲过两年就要及笄了,我们这地方没什么好人家,不如你这次上京就把她带上,在京城给她找个好人家,将来你们姐妹俩在京城有个照应,我呀也就放心了。” 六姑娘刘玉莲是大房郭姨娘的女儿,今年虽然才一十三岁,但像极了生母郭姨娘,长得是貌美如花,连四姐姐都不及她清纯可人。 但由于她是遗腹女,郭姨娘又不得大房主母曾氏所喜,所以她小的时候常被郭姨娘拘在屋子里,很少让她出来见人。 也就这两年张开了些,得了老太太几分看重,得以出现在人前。 所以老太太这么一说,她顿时便又惊又喜,略有些害羞但又期待地望向刘玉真,而刘玉真在她的目光中下意识地看向母亲曾氏。 曾氏抬头,眼睛扫过老太太,又扫过含羞带怯的刘玉莲,淡淡道:“母亲,您说的这是什么话,六姑娘有您这个祖母、有我这个嫡母、还有当着家的二叔二婶,哪需要真儿这个已经出嫁了的姐姐来筹谋婚事?” “这自古婚事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真儿既不是她的父,也不是她的母,哪能给她做这样的主呢。即使是我这个嫡母,因为久不出门不认识几个太太,也不是个好人选。” 曾氏在刘玉莲变得略有些暗淡的目光中继续说道:“依我看呐,这事还得托了弟妹,”她转头望向二太太,“弟妹是当家太太,又是她的长辈,合该操劳些给她选个合宜的夫婿。” 这可是曾氏的心里话,她本来就对县城里有头有脸的太太们很陌生,这一走两年就更说不上什么话,谁家有要议亲的子弟她是半点不知的,想要做主也不知从何说起。 她虽然瞧不上郭姨娘,但也不会特意去为难这样一个小女娃。 所以还是托给二太太眼不见为净的好。 谁知二太太正因为刚才的事,在心里对曾氏有些看不顺眼,听到这样的话顿时道:“大嫂你说得可就不对了,依我看呐眼前就有一个好人选。” 她有几分幸灾乐祸,“今早才见到的你那侄儿不就与玉莲相差不到两岁,仪表堂堂,若能成那就是亲上加亲呐,大嫂你说是不是?” 没想到她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曾氏微眯起眼睛,“这可就得让弟妹你失望了,我那侄儿虽然年岁不及十五,但已通读四书五经,来年准备要下场考秀才的。” “他的亲事也已定下,正是我二哥上官家里的嫡次女,是个秀外慧中的好女孩。” 她重重说道:“咱们家是没有这个福分的。” 二太太自然是知道刘玉莲和曾家的少爷们是绝对不可能的,但被曾氏这般干脆利落地拒绝,这让这么多年来一直在妯娌间占据上风的她颇为不适应,身子不自觉地动了动。 她嘴巴张了张正欲反刺回去,但看见她身旁坐着的刘玉真后顿时又停住了,撇过头不再说话。 老太太也不再提及此事,留下神情略有些尴尬的刘玉莲呆呆站在原地。 在寿安堂闲坐了半个时辰,二太太要留慧姐儿说话,于是曾氏和刘玉真回到了随园,她也见到了那个将要成为她的侄儿的男孩子。 那是一个略有些瘦削的男娃,穿着一身墨绿的锦袍和瑾哥儿、瑜哥儿两个玩成一团。 她们两个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便到一旁坐下喝茶,曾氏笑眯眯道:“如何?” “他叫什么名儿啊?”刘玉真问。 “小名平安,”曾氏道:“说是出生的时候身子有些弱,取了这个名便慢慢好了,所以我也不准备给他改,就叫这个名字吧。” “至于大名便取个‘瑞’字,一辈子平平安安是难得的福气。” 瑞哥儿,的确是个好名字,刘玉真缓慢点头,转头望向里间看他们几个玩耍,过了一会儿转过头来问道:“娘,祖母他们是同意了吗?” “同意了,”曾氏道:“这是我们上京城之前就定下的事,又不分什么家业所以这次回来她也没有反悔。” “再说还有你二舅舅呢,不过你祖母也特地提了你大哥哥那个才一岁的庶子。我说不忍他们父子分离,给拒了。” 刘玉真明白了,没忍住又看向了里间,看着他们表兄弟三个头碰着头,不知道在玩些什么,但看得出来那个孩子不是那等蛮横不讲理,胡乱撒泼的,这让她稍稍放心。 “你呀,”曾氏看着她笑道:“平安是难得的乖巧懂事,莫要太过担心。” 刘玉真佯做恼怒状,“娘,这孙子一来,您就把我这个女儿抛在脑后了,我可是要恼了,要生气了!” “哎呦呦,”曾氏伸出手来拧了下她的腮帮子,笑道:“都是做娘的人了,还这般爱吃醋不知羞,若是被孩子们看见可就要笑话你了!” “这有什么,”刘玉真笑嘻嘻地把脸凑上去,“哪怕我八十岁了,那也还是娘的女儿啊,娘若是厚此薄彼,那我可不就要恼了。” “你呀你……”曾氏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说笑几句,刘玉真与她说起了正事,“娘,您知道二叔二婶想要把青庄给卖了这事吗?十顷地加上五百个庄仆,一共是六万两千两,我想把它买下来。” 这事曾氏已经知道了,点头道:“田地乃旺家之本,家里这些个庄子还是老太爷在时置办下的,他们既然要卖你买下了也好,将来瑾哥儿和瑜哥儿也就不用愁了。” “只是没想到不过是短短两年,竟就到了卖田卖地的地步了,老太爷若是泉下有知,恐怕得托梦把你二叔骂一顿不可。” “他们是想要赚大钱呢,”刘玉真道:“听陈世文说这两年靠着那点检之位,王家是搭了两回出海的顺风车。” “但他们想要更多,要那金山银山,这便又想着造一艘大船,但由于前些年亏得狠了,这银钱方面就不太凑手。所以才分了一半给刘家,二叔二婶他们现银不够,又想着发大财,可不就得卖田卖地。” “女婿知道得挺多啊,”曾氏想了想,略有些奇怪地道:“连这样的事也知道。” 刘玉真端起茶饮了一口,随意地回道,“他对这个海贸的事情很感兴趣,您可还记得几年前买了我方子,又出海捎带了我一程的那个邹家大爷?” “王家的船就是在邹家和人办的厂子里建造的,而邹家对市舶司里里外外也都熟悉得很,邹家大爷知道我们三家的关系,写信给他的时候就顺带提了两句,不然他也不会知道。” 第121章 曾氏了然地笑,“这邹家大爷,还挺闲。” 刘玉真也笑,小声道:“他还要亲自过来呢,说是今日到,给陈世文带了些外番的种子。” “哎呦,你怎么不早说,”曾氏虽然私底下调侃邹家大爷烧热灶,但也不是那么不知理的人,她转头看了眼天色,招来丫鬟吩咐道:“去大厨房瞧瞧午膳准备得如何了,姑爷家里头有客要急着回去,让他们利落些,再让人去老太太屋里回一声。” 丫鬟暗记在心,转身出去了。 刘玉真道:“娘,不必这般急,临出门时我们已经吩咐了下人,若是人来了便来报,家里头也有长辈在,晚一会回去也没事。” “您这边比较要紧。” “到底是不好,”曾氏道:“左右这边也没什么要紧事,你们用过午膳就回去吧。今日就是让你们来和你二舅见一见,你也就是初上京那一年和他见过吧,后面他忙于公务,就没回来过。” “今日不是要开祠堂过继吗?”刘玉真有几分惊讶,“我们不在是不是不太好?” “傻丫头!”曾氏笑她,“这过继哪是这么一时半会儿能办完的事?麻烦着呢,说服完了你祖母还有族长族老们也得见见啊,不然你二舅怎么陪着我回来?” “可不就是这些人难缠得很,再说了,开祠堂也得选个黄道吉日不是?” 原来是这样,刘玉真明白了,微嘟起嘴,“族老,呵。”那些只会拿着族规倚老卖老的人,她是半点也瞧不上的。 “族规有好有坏,那些族老们也是如此,他们和二房也不总是一条心,用得好了对我们也有益处。”曾氏拍拍她的手,“你如今已不是三年前的模样了,都是官太太了怎么还是这般孩子气。” “也就是在您这儿才是如此,”刘玉真请她放心,“我这几年往刘家送节礼,都没忘过他们的,您就放心吧。” 说到这里,她有几分不好意思地道:“娘,您这儿可还有银子?我想要把青庄买下来,银钱上有些不凑手,陈世文那还有些不过是大姐姐的我并不想动用。” “等等,”曾氏抬手阻止了她,“你怎么说得我糊涂了,你要把青庄买下来但是银钱不凑手,这没事。娘这里还有些,你之前给的一万两还剩七千呢,临行前你外祖母又给了我两万两,你不够了从我这里先拿去。” “不过什么女婿那里有你大姐姐的银子?你这么一说恐怕不是三五百两吧,这是怎么一回事?没听你提起啊!你大姐姐的嫁妆不是一直你二婶管着吗?” “女婿怎么碰得到银子?” “哦,是这样的……”刘玉真把这几日发生的事告诉了她,小声道:“真是没有想到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先前我们都猜错了。” 曾氏也没有想到,沉默了半响她不满道:“这王家,是怎么教女儿的?” …… 刘府,二房 二太太将慧姐儿带了回来,张罗了一桌子点心,“慧姐儿,你尝尝这个,这种糕啊你娘最喜欢吃了,多少都不腻。她成亲之后回家来,那是每回都要吃的。” 她拉着慧姐儿坐下,将碟子推到她的手边,望着她感叹道:“像,真像,你和你娘长得是一模一样!” 慧姐儿略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拿起二太太说的点心小小地咬了一口。 “如何?好不好吃?是不是还是那个味?”二太太期待地望着她。 慧姐儿吃完了整块点心,又喝了口茶,“嗯,好吃,多谢外祖母。” “好孩子,”二太太笑道:“你喜欢那我往后常打发人给你送去,也只有我这儿的小厨房才能做出这个味儿,别的地方那是万万及不了的!” “可不是,”旁边站着伺候的郑家的奉承道:“表姑娘,太太知道您和表少爷要回来了,欢喜得很。早早就打发人去采买您和表少爷爱吃的,爱用的,如今呐,堆满了一屋子呢!就等着您来了。” “就你多嘴!二太太笑骂,而后又转头向慧姐儿道:“慧姐儿,外祖母给你和康哥儿备了些玩意儿和几个丫鬟,待会都给你带回去。” 她伸手去抚摸慧姐儿白皙的脸颊,“可怜我的儿,我那日在陈家见你身边只有一个毛脚丫鬟伺候,连个跑腿的都没有。可把我气得够呛,这哪像是大家闺秀呢。” “这隔着肚皮的就是不尽心,不过莫怕,外祖母给你撑腰呢。”她招招手让郑家的把人带上来,“这几个丫鬟都是我调理好了的,懂事能干,你这次就带回去,安排在你和康哥儿身边侍候,有什么事啊,就使了她们去办。” “如此,外祖母才能放心!” 慧姐儿看着低头顺从地走进来的大大小小四个丫鬟,不由得坐直了身子,解释道:“外祖母,我身边并不是只有梅香一个丫鬟,在京城还有一个呢,屋里两个就够了不需要再添人。” 见她神色有些不愉,慧姐儿顿了顿,继续说道:“至于康哥儿,他如今已经搬去前院了,身边有菊香和桂圆,还有两个在屋里做活的丫鬟。母亲说他是个男孩再添也是小厮,就连菊香几个到了年纪也是要放出去的。” “所以……” 没等她说完,二太太就柳眉倒竖,打断了她的话,“好哇,真姐儿这是脸面体统都不顾了!她和你娘还在家里的时候,哪个不是一脚抬八脚迈的,这才是姑娘家的气派!” “小厮?小厮哪及得上丫鬟细心?康哥儿才那么点大,让小厮侍候她亏心不亏心呐?这么多年我也没亏待过她什么,她竟然敢亏待你们!” 二太太站了起来,气道:“这丫鬟的事不能就这样算了,待会儿我得好好跟她说道说道,没得这样欺负人的!”她越说越激动,搂住了慧姐儿哭道:“可怜我的慧姐儿啊,你瞧瞧你这身衣裳都洗得发白了,这头上也就只那么两根玉簪,可见在家里头的时候过的是什么日子!” 慧姐儿被她搂着有点茫然,下意识道:“这是新衣裳……”不过做好之后便洗了一遍,颜色的确不如料子鲜亮。 二太太可不管这许多,搂着她哭得很伤心,还喊起了刘玉珠的名儿,把带着孩子们过来请安的颜氏都吓了一跳,好半天才安抚住。 “慧姐儿啊,”二太太擦干净泪水,拉着表情有些不自在的慧姐儿道:“外祖母给你说些掏心窝子的话,你是你爹的嫡长女,尊贵无比,和真姐儿比都是不遑多让的,你要把这个家当起来啊!” “特别是你爹如今高中,真姐儿又有了自己的亲骨肉,你和康哥儿就只能相互依靠了。如今还只是让你穿旧衣裳,过些年没准就要对康哥儿下手了!” 她无视慧姐儿欲言又止的神色道:“前两年我打算着将你们姐弟俩都接到家里来教养,谁知你爹是个耳根子软的,被那枕头风一吹就拒了,可把我气得够呛!” “不过不要紧,外祖母都给你算好了,这几个丫鬟你都带去。还有这些银子,”二太太塞给她几张银票,“你都拿去,平日里多给那些下人们赏银,将他们笼络到你身边来,如此这般,这陈家啊……” …… 这一头二太太在教慧姐儿如何管一个家,如何弹压、驱使下人,如何在陈世文面前给刘玉真上眼药等等。 那一边曾二舅闲聊间也在教导着康哥儿。 “不错,”他问了康哥儿几个问题,满意点头道:“他这般年纪能把四书读完,已很是不错了。难得的是还有自己的想法,是我们隔壁街书塾那廖夫子教的吧?” “正是,”陈世文回道:“二舅您认识廖夫子?” “何止是认识,”曾二舅好笑着摇头,“你忘了曾家附近就那一处书塾?我小时候也是在那儿上的学,还挨过廖夫子的板子呢,他打人疼得很。” “二舅老爷您也被廖夫子打过吗?”一旁的康哥儿略有些好奇地问道。 “京城的夫子也打人吗?”旁边同样接受考较的刘家长孙远哥儿也好奇地问。 在旁边站着的曾四郎早就听祖母提起过这件事了,连忙侧过身子,偷偷笑了。 “咳咳咳,”意识到自己失言,曾二舅转移话题,对着陈世文道:“文博啊,康哥儿如今也有七岁了吧。” 陈世文的脸上也有几分笑意,回答道:“二舅您猜得不错,康哥儿的确已经七岁了。” “那这字就要练起来了,免得下场的时候写不出一手好字来,正好我这有一本字帖。”曾二舅吩咐儿子,“四郎,你去将我那字帖取来,给康哥儿做见面礼。” 他略有些得意道:“这字帖是如今的国子监祭酒柳大人写的,我当年就是凭着这手字被点了二甲,若是没有这手字,那可就得名落孙山了。” 旁边安静听着的刘延铮眼前一亮,看了看个头比康哥儿还要高的远哥儿,再看了看曾二舅欲言又止。 今日曾二舅考较了两个孩子,对康哥儿赞誉有加,但远哥儿却只点了点头,这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怎么使得?”陈世文没有注意刘延铮的表情,他惊讶道:“柳大人是大书法家,他的字帖名贵得很,这样的东西二舅您还是留给四郎吧。” “三郎和四郎是练得不肯再练了,”曾二舅笑着摇头,“你瞧,我说要送给康哥儿,他高兴得很呢。” 果然,曾四郎一听父亲这么说就兴致勃勃地拉着康哥儿,说要带他去挑,没有半点不情愿的模样。 第122章 见状,陈世文只得答应下来,对着康哥儿道:“快谢过二舅爷,这柳大人的字帖难得得很,可比你爹我收藏的好多了,要好好珍惜。” 康哥儿见爹点头,顿时高兴地朝曾二舅行礼,“多谢二舅爷,我定会好好学的!” “好好好,”曾二舅点头笑道:“我就等着你金榜题名了。” 看着几个孩子蹦跳着远去,曾二舅转身坐下,跟在自己家里一样招呼下人给他换茶。 刘延铮见状也凑上前去,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地问道:“曾二舅,敢问我儿远哥儿如何?他已通读四书五经,诗也做得好,家里的先生说来年他就可以下场一试了。” 曾二舅是来给妹妹过继孙子撑腰的,如今事情进展顺利,自然没有必要枉做恶人,于是道:“童生试只需熟读四书,再会对对子或作诗,无需钻研杂学,令郎或可一试。” 刘延铮大喜过望,亲自给他端了杯茶,“借您吉言,若是远哥儿也如您和妹夫一般能考个进士,那小侄此生再无所求了。” 二老爷原本在一旁远远的坐着,有些沉默,如今听到曾二舅这样说顿时坐起身子,“真的吗?” “家父在世时便希望家中后嗣能有人考中进士,原本大哥是有这个希望的,大侄子也是天资聪颖,奈何两个人都……”他看着曾二舅,摇头叹息道:“如果远哥儿能得中,那也可告慰家父的在天之灵了。” 曾二舅沉默了,半响道:“但愿如此。” …… “娘,您定下日子就遣人来告诉我,可莫忘了。”刘玉真挽着曾氏的手,边走边不放心地叮嘱。 “知道了,”曾氏笑盈盈的,没有一点不耐烦,“等你二舅和那些族老们商量好日子就派人去告诉你,这点小事你娘我还忘不了,你这都来来去去唠叨好几回了,你也不嫌烦。” 被亲娘抱怨唠叨的刘玉真摇了摇曾氏的手臂,“我哪儿唠叨了,我这是不放心您,担心您吃了亏去。” “放心,你二舅在呢。”曾氏拍拍女儿的手,凑近了她小声说道:“他还带了几十个健壮的家丁和亲随,吃不了亏。” 刘玉真愣住了,也凑近了曾氏小声问道:“二舅,他带了几十个家丁来?”陈世文和她从京城回来的时候也带了家丁,不过也就两个,说是家丁其实做的都是赶车及抬行礼这些丫鬟婆子们不方便干的活,出门带几十个家丁那是从来没想过的。 一来是如今海晏河清没有这个必要,二来也太过铺张了些,毕竟穷家富路,食宿、船票等等都要钱,一个大活人又不能塞行李箱里,自然是能少则少。 没想到二舅竟带了几十个人出门,这魄力让人汗颜。 不过过了一会儿,刘玉真反应过来不禁疑惑地问道:“二舅这是把家里的家丁都带来了吗?我记得外祖母家里也就不到三十个家丁。” “哪跟哪呀,”曾氏叹息,“都是他自己的人,你二舅啊有几分江湖义气,年轻那会儿还学人离家出走,那些人就是这么认识的,都跟了他十几年了这次一并都带了来。” “离家出走?!”刘玉真惊呆了,想不到现在留起山羊胡子一股子书生气的二舅竟有这样的往事,令人震惊。 相比刘玉真的惊讶,曾氏反应平平,她道:“都是以前的事了,不提也罢,他回来的时候险些被你外祖母打断腿,好在自那次之后他就洗心革面了,没几年就考中了举人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母女两个边走边说,到了正房堂屋的时候正巧遇上了带着慧姐儿的二太太。不知是因为什么缘故,二太太沉着一张脸,而慧姐儿则眼眶微红,一副刚刚哭过的模样。 两人的身后丫鬟婆子浩浩汤汤地跟了七八个,颇为壮观,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慧姐儿身后一个身着粉色衣裙的丫鬟,她微低着头,露出的半边脸颊高高肿起,正是伺候慧姐儿的梅香,不知是被谁打了这么一巴掌。 这是出了什么事? 刘玉真皱眉,但这样的场合也不好深究,只能用完膳之后再说了,便道:“慧姐儿快过来,刚刚还和母亲说起呢,你在京城的几个手帕交给你写了信,玉姐儿还托她老人家给你带了礼。” 慧姐儿一听,举步欲往刘玉真身边走去却被二太太拉住了,她冷笑道:“我们的五姑奶奶,莫要如此惺惺作态。” “打量谁不知道呢,你这个后娘做得是一点都不上心,什么慧姐儿在京城的手帕交,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阿猫阿狗,怕是专门引了来带坏我的慧姐儿的吧。” “我刚刚都问得清楚明白了,这么几年你只让慧姐儿读书,女儿家最要紧的管家理事、女红易牙等那是半点也未教。这也就罢了,”她愤愤道:“你找的那什么闺学,竟然教慧姐儿读四书五经!” “那是女孩儿该学的吗?!” “《女则》《女训》慧姐儿如今是一点都不知道,等将来议亲的时候人家一听说慧姐儿学的是男人的玩意儿,贤良淑德半点不通,哪还有人家上门求娶?” “你这是想害了我的慧姐儿啊!”这一席话二太太是说得抑扬顿挫,激动万分,唾沫星子都飞出来了。 慧姐儿也很激动,挣脱了她的手跑到刘玉真这边,大声反驳道:“外祖母,母亲没有您说的这般,我在闺学里头也过得很好,夫子是真正有学问的人。” “才,才不是您想的这样!” 刘玉真:“……”她拍了拍慧姐儿的肩膀,都要被二太太这不分青红皂白的话气笑了。 虽说那些女孩儿的祖父、父亲等最高不过是五六品,但也是正经的官宦之后,慧姐儿在那念书时若不是有曾家的关系,不说能不能进去即使进去了怕也是要受排挤的。 这样人家的女孩儿竟然被她说成是阿猫阿狗,也不想想她自己的身份,王家祖祖辈辈一个读书人都没有。 还有那‘害人’的闺学? 那就更扯了。 这些年但凡从那闺学里结业的女孩儿,聪慧明理心中自有一杆秤,思维方式接人待物等都大有不同,多少人家求娶。要不是那女夫子志不在此,又懒散度日,恐怕闺学里就不只是如今那几个女孩儿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尤其是这样指名道姓骂她的话,刘玉真若是忍了那往后也不必回刘府来了,因为没那个脸。 “二太太,”刘玉真不客气地回敬道:“慧姐儿来往的这些女孩儿,家中长辈皆有品阶在身,您说话要客气些。至于您说的那闺学就更不得了了,那女夫子连侯夫人都教导过的,四书五经既然能教导男子科举做官治理天下,难道还教不好女子管一个家?” “再说了,也就是这两年才学四书五经,往后还有琴棋书画、煮茶插花、管家理事、骑马打球等等在候着。” 说完了这些,她又意有所指地补充道:“慧姐儿是我陈家的姑娘,如何教导是我们陈家的事。” “二太太,这一家有一家的规矩,祖父还在时我们姐妹几个也是跟着大哥哥他们到族学里头读书的,四书五经也读过几篇。” “可见这四书五经也是刘家的姑娘应该学的,就是不知道王家要不要学了。”刘玉真笑望着她,“不过我想应该是不用的,回来的路上我们路过府城去拜会了知府于大人,您可还记得他府上的王姨娘?” “听说这几年她包揽诉讼犯了几个大错,被知府大人送到了庄子上。可笑的是,王家不但不劝着王姨娘改过自新,竟还想着再送一个女儿进去,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原来这就是王家的家风。” 这就是指着鼻子骂王家教养不行啊,二太太被刘玉真气得说不出话来,好半响才缓过这劲头,咬牙道:“你,你,你这个,好你个牙尖嘴利的,之前竟瞒了我去。” 她怒急攻心便口不择言,“早知道你是这样的人,当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你嫁过去的!如今翅膀长硬就起心思了,我告诉你没门! “我的玉珠才是原配!” “你就是个填房罢了,将来你死了要埋在我女儿身后,没我点头你都埋不进陈家祖坟!” 曾氏原本只是在一边悠闲看着,还有心思安慰有些被吓到了的慧姐儿,但现在听到二太太说出这样的话顿时就瞪圆了眼睛,正欲张口便听到女儿冷冷地说道:“我死后埋在何处就不劳您费心了,毕竟等我死的时候,您的尸骨都已经成灰了吧。” 二太太还欲再说,却听到身后传来陈世文冷冷的声音,“二太太,这一家人管一家事,我陈家如何教养女儿,和您并无干系。” 他沉着脸,大踏步走来,“至于我们死后葬在何处……” 他顿了顿,看向了冷着脸站得笔直的刘玉真,又转过头看向二太太道:“其实这次回乡,我除了祭祖外还有一件事要做,既然二太太您都提起了,那我也就直说了罢。” “我欲将玉珠的坟茔合拢,将来我死了,就不与她葬在一处了。” “免得扰了她的清静。” 第123章 将刘玉珠的坟茔合拢?! 他这一番话,不但把二太太吓了一跳,呆滞地立在原地说不出话来,就是刘玉真也愣住了,惊讶地转头看着他。 世人讲究夫妻一体,这反应在方方面面,生前身后。尤其是这身后,人们觉得人死了以后并没有消失,而是在黄泉之下继续生活,所以这夫妻同葬就显得尤为重要。 若是一方先去,往往会先不合拢坟茔,为的就是将来另一个去了之后方便抬棺进入其中,与之合葬。 陈世文这么一说,意思就是他死后,将不与刘玉珠合葬了。 这让在场的众人都大惊失色。 二太太喃喃道:“不行,这不行!珠儿才是你的原配嫡妻,你怎么可以不与她合葬共享你们这一房的香火?!” “你这样将她置于何地?” 虽说这世间续娶的男子也有选择与继室合葬的,但那样将会遭到原配娘家的激烈反对,认为女儿受到了奇耻大辱。 所以一般都是选择与原配合葬,填房葬在他们身后,又或者是三个人葬在一处,有的干脆另择一风水上佳之地,这要看族规、她本人及其子孙的意愿等等。 总之,这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不亚于生前的婚配嫁娶。 陈世文这么一说,就是百年之后与刘玉真葬在一处了,这也让一直以来瞧不上大房,自视甚高的二太太无法接受。 她也顾不得刚刚还在与刘玉真争吵了,转而冲着陈世文,怒气冲冲地道:“陈文博,你这是何意?!” 跟在陈世文身后走来的刘延铮也是大惊失色,神情严肃地开口道,“妹夫,你这是什么意思?大妹是你的原配,你百年之后自是要与她合葬的,你若是舍不得五妹那让她葬在你隔壁就是了。” 今天一直都有些心不在焉的二老爷也回过神来,忙道:“是啊,女婿,延铮说得对,我刘家的女儿都是贤德良淑之人,不会在意这点小事的,如此不就两全其美了吗?” 曾二舅没有说话,只是用略有些奇异的目光看向陈世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刘家二爷刘延镇则望望父兄,再望望大房母女,并没有开口。 至于曾氏和刘玉真,她们两个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现在不是一个好时机,所以干脆决定再等一等,看看陈世文怎么说,才决定自己要说什么。 所有人都在等待陈世文的回答,但是他嘴巴张了张,然后看向有些震惊的刘玉真,以及她的身侧有些惊疑地望着他的慧姐儿,再看了看刘玉真身后被丫鬟们抱在怀里,刚瞧见他便兴奋地喊着爹爹,张手让他抱的瑾哥儿和瑜哥儿,远处正在和曾四郎、远哥儿兴奋走来的康哥儿…… 想了想,他略有些缓慢地斟酌着说道:“这事与真儿无关,是此番我回乡祭祖看到了玉珠的坟茔,由于预备着将来合葬并未合拢,所以刮风下雨的时候里头便有所波及。” “北风吹过时更是会传来阵阵哀鸣,想来里面的玉珠自己也觉得冷吧。” 说完了这些把众人都吓一跳,下意识左右张望的话后,他又道:“此番在京城我也让太医请过平安脉,他说我并不是短命之像,死者为大,何必为了四五十年后才入葬的我让她受这许多年的苦楚呢?” “所以,为她合拢了坟茔,早日让她入土为安才是正理。” 刘家二房几人神色稍缓,二太太也不再那么尖锐、仇恨地看向刘玉真了。 二太太想说不碍事,将来合葬才是正理,但是又觉得没准陈世文说得对?这坟茔没合拢就和大冬天里门没关紧一样,烧多少炭火都是不够暖和的,女儿这会儿在地底下正受寒受冻? 外头刮风下雨里头也刮风下雨?凄惨得很?她一时之间颇有些进退两难。 在她犹豫之间,老太太乘着轿子也到了,众人纷纷上前行礼,就连曾二舅也礼貌地拱手。老太太不知道听没听人说起刚刚在此处发生的事,她面色如常,笑盈盈地喊起,然后道:“真儿二舅,文博,你们两个都是贵客,快请上座。” …… 一顿饭吃得这些大人们是神不在焉,虽有屏风间隔,但整个屋内的气氛都怪异得很,小孩子们也不太敢闹腾,安静地吃完了整顿饭。 席间,只听得二老爷不断劝酒而曾二爷也不断拒绝的声音。 饭后,老太太已经知道整件事了,让人请了二房、陈世文以及曾二舅和曾氏前去寿安堂商议此事。至于刘玉珠因为是晚辈,而且她并不想参与此事所以就没有去,只把她的想法告诉了母亲曾氏。 老太太坐在上首,并无多大喜怒地问道:“文博啊,我刚刚听你岳父岳母说了一件事,你想要把珠姐儿的坟茔合拢?” “将来不与她葬在一处了?” “不错,”陈世文表情认真地回答道:“不必为了几十年之后的事打扰了她的清净。” 老太太沉吟着,一时没有开口说话,倒是对面坐着且经过一顿饭功夫东想西想的二太太忍不住了,开口问道:“是不是真姐儿说了什么?你以前也没提过此事,怎么她一生了儿子你就要合拢了……” 没等她说完,曾氏就忍不住了,她用有些惊讶又有些哭笑不得还有些得意的口吻道:“二弟妹,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家真儿听到文博这样说也惊讶得很。” “她刚刚还和我说将来若是去了,就学那些得道高僧一把火烧个干净,然后把骨灰挑一个山清水秀,风景秀美之地入葬。也不必带什么金银珠宝等殉葬之物,就在山中凿几个不一样的洞窟做屋子,置办些石头家具,她得闲的时候换着住一住。” “住腻了她就顺着流水到江河湖海里去,顺着草木仰望星空,如此就好,一个人悠闲又自在,葬在泥土里被虫蚁啃食,腐烂成泥这种事她还害怕呢。” 曾氏话音刚落,众人就下意识地看向端坐着的陈世文,纵然他说是为了刘玉珠的清静着想,将来两人不葬在一处,但在场的又不是傻子岂能领会不到他真实的目的? 只是没想到啊没想到,曾二舅听得是噗嗤一声险些笑出声来,连忙忍住。端起身边的茶盏以袖遮面,假装自己在喝茶但实际上长袖遮盖住的脸是忍俊不禁,心想回京之后定要把今日的事情告诉母亲,让她也乐一乐。 陈世文呆滞了,显然他也是第一回听到这样的话,颇有些惊讶,半响回不过神来。 老太太也是惊讶的,她轻咳了两声道:“既然真姐儿是这般想的,那文博你百年之后就还是与珠姐儿葬在一处吧,至于坟茔也可先合拢,将来再开就是了。” 陈世文回过神来,没什么表情地把话重复了一遍,“我不会与玉珠合葬的。” 他望着上首的老太太,认真地开口道:“这事与真儿也没有关系,百年之后她想要葬在何处我和瑾哥儿以及瑜哥儿定会让她所愿的,而我想要葬在何处也会如我所愿,原因是为何,老太太您想必是懂的。” 老太太神色一僵,下意识地与同样神色不太对劲的二太太对视了一眼。 二老爷和刘延铮望向了她们二人,而曾氏则是想起了什么,似笑非笑地看向了二太太,好悬忍住了讽刺的话。 刘延铮迟疑着问道:“祖母?” “文博啊,”过了一会儿,老太太叹息道:“我知道你是觉得珠姐儿的性子闹腾了些,这些年我们烧给她的纸下人也不少,觉得他往后会扰了你的清静所以才想着百年之后与她分开安葬。” “合拢了坟茔这事也好说,让珠姐儿入土为安也是一桩好事。” “不过……” 她看着陈世文,忧心忡忡道:“我这个老婆子心疼你们两个,自是盼着你们千好万好的,但是旁的人不明内情,可不懂啊!” “你们百年之后若是不葬在一处,他们就只会议论着你陈文博一朝高中就嫌弃糟糠之妻,你这样做让人如何看你,如何看待刘家两房,又如何看待慧姐儿和康哥儿?” “还有无辜的真姐儿,世人都会觉得是她乱嚼舌根,鼓动着你与珠姐儿生分,不是个贤良女子啊!” 陈世文沉思起来。 见状老太太又道:“不如这般,眼见着康哥儿也七岁了,我们两家便为他定下一门婚事,正好二房的嫡长孙女茹姐儿今年三岁。她乖巧孝顺得很,与康哥儿也般配,待茹姐儿及笄之后就让他们成亲。” 她有几分满意地说道:“一来啊茹姐儿是珠姐儿的亲侄女,她和康哥儿定亲世人就都知道你与岳家并无不妥,你不是那等凉薄之人,合拢了坟茔只是为了珠姐儿考虑。” “这二来,康哥儿与茹姐儿的子孙天性上就与珠姐儿亲近,将来也不会断了她的香火。” “这第三,康哥儿的媳妇是珠姐儿的亲侄女,也是真姐儿的亲侄女,这亲上加亲呐往后对真姐儿也会孝顺得很。” “你觉得如何?” …… “然后呢,你怎么说?”在回程的马车上,刘玉真听完经过后好奇地问道:“你同意了吗?不对,你应该没有同意不然刚刚二太太看我的时候就不会是那样的表情了。” 他们几个下响午就启程回去了,除了大太太曾氏给了许多从京城带来了礼物之外,二太太也让人搬来许多吃的用的。 不过她给的那几个丫鬟终究是没有跟着回陈家,因为陈世文一下午都没有什么好神色,在看到那几个丫鬟之后就更甚了,“我虽家贫,但儿女还是养得起的,就不劳您费心了。” 这一席话说得二太太脸色涨红,险些下不来台,在旁边的刘玉真莫名其妙地遭了她好几个白眼。所以她判定老太太说的这门婚事是没成的,不然陈世文也不会这般不给二太太做脸。 陈世文听着她柔美的嗓音,有几分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这样啊,”刘玉真顺着家里几个人的性格推测道:“那老太太定是不满意的,她老人家可有说什么?” 等了一会儿没见回应,她伸手去推了推他,不解地道:“怎么了?老太太什么都没说吗,这不像是她的性子啊?” “她觉得在大姐姐的坟茔合拢这事情上吃了亏,就要你拿康哥儿的婚事做补偿,而你又拒绝了,她难道就这么罢了?” “没有再说什么?” 以刘玉珠对她和二房的了解,那是定要敲下些好处的,因为在这件事情上,陈世文的目的要达成没有刘家的同意是很困难的。 但今日陈世文不知怎的不太对劲,抓住了她的手,没有开口。 “你说话呀,”刘玉真的手动弹不得,于是凑近了他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说什么?”陈世文侧头看向她的脸,意味不明地开口道:“说你百年之后,想要一个人自由自在吗?” 刘玉真:“……?!” 第124章 刘玉真被他这目光注视着,注视着,注视着,慢慢的居然觉得自己有点心虚气短? 她张了张嘴,“我……” “我其实……” “我是想着……” 陈世文一直看着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欲言又止,嘴巴张合了几次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刘玉真在他这样专注的目光下心跳加速,她知道他想要什么答案,从几年前他问“我在你的心中是何位置”的时候他就在等待着她的答案,但是她一直没有正面回答过他。 因为她也不知道。 来到这个世间之后,她开始是欣喜的,小时候还想着做一番大事业没准能够名流千古。但慢慢的,随着她越长越大,所见所闻与所思所想相互冲突,她的这个心就渐渐地冷了。 从那以后她只想着平平安安,平平淡淡的度过此生,亲情她有,爱情不想。但没想到竟遇见了陈世文,还因各种缘故与他结为了夫妻。 扪心自问,陈世文对她好吗? 答案无疑是肯定的,他做到了求亲时承诺的那般,爱护、信任并敬重她,让她与他并肩站在一处。敬她父如己父,尊她母如己母,这在这个时代里是少有的,就连母亲曾氏都曾有几次感叹他是一个好男儿,她没有嫁错人。 最为关键的是,在日常生活中他能够尊重她的想法,有些时候虽然他不能理解、觉得有些困惑,但会尊重她,支持她去做,除非实在是于世理不合不然不会反对。 她其实有感觉到,他的心中隐隐地对她有愧,因为他们相遇得太晚。他年长她许多而这一路走来她也因填房的身份受了许多歧视,所以他更为的包容她、疼惜她,在京城的时候更是下令不允许家中的下人提及此事。 因此,综上所述,与他在此世间共度一生她是愿意的。 但是…… 但是她的心中又有一种恐慌感,觉得若就此将爱情托付,那么往后……她是不是就和这个世间的其他女子没有什么区别了? 由爱而生惧、由爱而生怖,是不是再过些年她就不再是自己了? 她抬头,用略有些茫然的眼神望着他。 看到她这般模样,陈世文心中一痛,半响移开了目光,在她看不见的一侧自嘲地笑了笑,而后用平稳的声音道。 “老太太是对刘家的前程忧心忡忡,唯恐对不起九泉之下的老太爷,所以我今天答应了她一件事,待远哥儿考中童生之后就荐他到明山书院读书,只要他能够勤学苦练,二十年后考个举人是不难的。” 他语气平淡地说道:“所以她见我坚决不同意,就不再坚持让康哥儿娶刘家的女孩了,不但是康哥儿,还有瑾哥儿和瑜哥儿也是如此。虽说她即使提了我们也不会同意,但不提也省了一番麻烦。” 顿了顿,他又道:“我虽然不太喜欢刘家二房,但想要完全的撇开他们那也是不能的,今日二舅说岳母打算在这边待几年,将来瑞哥儿上学的时候再到京城去,那边的学堂更好。” “所以远哥儿能立起来,对两房都好。” “哦,我知道了。”刘玉真心不在焉,干巴巴地回了一句。 于是接下来两人就不再说话了,陈世文一路沉默着直到下车,但是手却一直拉着她,没有放开。 …… 回到家后,邹家大爷已经来了,听到他们回来后的消息跟着陈礼忠从屋子里走了出来,朝刚下车的陈世文拱手笑道:“陈大人,学生有礼了。” 陈世文如今已经恢复如常了,也朝着他拱手笑道:“邹同知,下官有礼了。”这喊的就是邹家大爷前些年花了六千八百两银捐的虚衔,五品同知了。 这官位比陈世文的还要高一些,但由于是娟官,没有实权并且不能提拔,所以只是名儿上好听,让他能够见官不跪罢了。 喊完后两个人相互对望,齐齐哈哈大笑了起来。 正在这时,后一辆车上的瑾哥儿和瑜哥儿伸长了手,喊道:“爹,爹,我在这儿——” 邹家大爷顺着声音望去,惊喜道:“那就是瑾哥儿和瑜哥儿了吧,这兄弟俩长得一模一样,我上回见他们的时候还不会说话,如今就会喊爹了,那个是康哥儿?也这般大了。” “几个都顽皮得很。”陈世文笑道,然后看着他爹去抱两个小的,便招呼已经跳下车的康哥儿过来,“康哥儿,快过来见见你邹世伯。” 康哥儿走了过来,“给邹世伯请安。” “快免礼,可还记得我?”邹大公子见他点头,然后高兴地略问了几句,最后转头跟陈世文道:“康哥儿跟上回见面时很不一样了,贤弟后继有人啊。” “承你吉言。”陈世文答道。 此时,陈礼忠和刘玉真也将两个小的抱了过来,后面还跟着一个精神略有不振的慧姐儿,几人相互见过礼后往屋内走去。 邹家大爷这回是一个人来的,下人倒是带了许多,把前院的屋子都住满了还不算,还铺了几张席子说要打地铺。所以刘玉真连忙安排了丫鬟给他们赶制新被褥,如有不够的就直接去村子里面买,好一阵忙碌后总算是妥当了。 晚膳时,家中的男子都要陪客,所以刘玉真几个是在房里吃的。 见到陈世文一身酒气跌跌撞撞地回来,正在春杏和冬葵侍候下洗漱的刘玉真迎上前去,关切地问道:“怎么喝了这许多?春杏去端碗醒酒茶来,要那蜜水的。” 陈世文摆摆手,自顾自地跌坐在榻上,仰着头闭目不语。 刘玉真见他皱着眉有些难受的模样,有些担心,于是便凑近了问,“难受吗?”伸手去探他的额头,然后又用帕子给他擦汗,先是擦过了额头,然后是微湿的脖颈…… 但没想到,碰到他的脖颈之后他一挥手把她的手给挡开,然后站起身子,一言不发地往净室走去。 刘玉真惊呆了。 她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右手,他的力道用得很轻所以她没有感觉到痛,只是一下子没握住帕子任由它掉到了地上。 跌成一团。 刘玉真不敢置信地看着地上的帕子,然后猛地转头望向那个往净室而去的身影,张口欲喊但还是忍了下来,看着他略有些跌撞的背影到底是不放心地跟了上去。 但是他又不让她帮忙,于是刘玉真只好带着一肚子气又回来了,看着屋子里春杏有些担忧,而冬葵有些惴惴不安的模样挥挥手让她们先下去,不必在屋子里侍候了。 陈世文洗漱一番后精神了些,脚步略有些沉重地出来后看着刘玉真身着月牙白色寝衣坐在桌前的身影愣了片刻,然后沉默着走到她的身边坐下,端起桌上的醒酒茶一饮而尽。 喝完后,他用略微沙哑的嗓音说道:“青庄的事邹兄已经答应了,这几日他会让管事去办妥,你明日就把银子给他送去吧。” 听到他的话,刘玉真转过身子,然后发现他整张脸都湿漉漉的,不但耳边的鬓角湿透了,那圆领书生袍的前襟也湿了大半。 看着刚刚像是把自己浸到了水里。 她有些心疼、又有些理亏,于是站了起来走到柜子里随意给他取了件寝衣,然后转身快步走过来递出去,道:“你的衣裳湿了,换一换吧,着凉了不好。” 陈世文看着她,又不说话了,不过手还是伸了出去,沉默地接了过来,然后在袖子上那断了线头的地方缓缓地抚摸着。 刘玉真脸色微红,这身寝衣是她做的,事实上他的贴身衣物都是她做的,外衣还好但贴身的让丫鬟们动手她总是觉得有些别扭,特别是亵衣亵裤这等私密之物。 所以这三年来她断断续续给他做过三五件寝衣,一两个荷包等等,针脚自然是比不上常年针线不离手的丫鬟们,也难得他不嫌弃,每回都高兴地穿上。 这身寝衣就是其中一件,在无数次的换洗中都有些发白了,不但颜色发白线头有些也掉了,丫鬟们不敢给他补,而刘玉真又一时没想起来,如今被他瞧了个正着。 她轻咳了两声,柔声道:“过两日等我闲下来了,再跟你做两身,这回我们下船的时候在广州府买了些细软的棉布,做寝衣是再好不过的。” 陈世文又不说话了,起身走进了内室将寝衣放到一边,然后伸手解衣裳上的扣子。但不知道是喝多了还是心绪不稳,他手动了半响都没有解开,颇有些不耐烦地扯动。 “等等,”跟进来的刘玉真连忙阻止了他,“你这样扯多疼呀,你瞧脖子都有几道红印子了。” 她踮起脚细心地将他从衣裳的束缚中解/放出来,然后如往常的许多次般给他脱衣裳,先是外衣、然后再是内衣,再接着递过去寝衣给他换上。 陈世文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只觉得头一抽抽的疼,终是没忍住又问她,“真儿,你觉得我们如今的日子过得如何?” “你对我可有不满之处?” “啊?”刘玉真回神,过了一会儿低头小声地回他,“我觉得挺好的,没有什么不满,就是这屋子小了些,不过下回我们回来的时候新的宅子也建成了吧。” 陈世文深吸一口气,在梅花与酒气的环绕中一字一句地问道:“既然你对我并无不满,那为何你愿意与我生同衾,却不愿意与我死同穴?” 第125章 “啊?” 刘玉真惊讶地抬头,问他,“你说什么?” 她觉得自己有些迷糊了,确认般问道:“你今日回来的时候,其实只是想要问我死后愿不愿意与你葬在一处?!” “不是问我别的?” 她有一种荒谬感,我在纠结要不要回应你爱情,或者说我自己也不知道对你有没有爱情,是不是爱情,敢不敢去回应,结果你在乎的却是死后我们能不能葬在一处? “自然,”陈世文微醺着点头,柔和地望着她,还抬手用指腹去抚摸她的脸,他道:“你我夫妻一体,生时荣辱与共白头偕老,死后也应该共穴长眠,永享子孙香火祭拜,这才是正理。” 刘玉真:“……”她对死亡的认知与他们有很大的不同,她觉得死了之后那是干干净净彻彻底底地与尘世了断的,虽然出了她这么个意外但也没有改变她这个在前世形成的认知。人死如灯灭,葬在何处,怎么安葬没有什么区别。 所以吃完午膳后母亲曾氏感叹般提起陈世文这个决定的时候,她就没忍住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但曾氏听她这么叛经离道地一说顿时就吓了一跳,把她训了一顿不说还念叨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双掌合什连拜了几下,让祖宗莫怪。 见她又自顾自出神没有回应,陈世文搂着她,在酒意下没忍住凑近了她唇边,又问了一遍,“好不好?你想要葬于山中,那我们过些年便按你喜欢的样子挑一处,待我们去后便共穴而葬,嗯?” 死后的事刘玉真是看得很开的,见他那么执着不知怎的她觉得心中有些发堵,最后在他的柔声催促下只好闷闷点头。 “真儿,真儿,”陈世文得到她的回应,顿时有些欣喜若狂,哈哈笑着一把把她抱起。 刘玉真在这个带着酒气的怀抱中吓了一跳,惊道:“放我下来……” 陈世文不放,他不但不放还将她抱进了内室,往床榻走去。这中间的短短十几步路平时是没有什么的,他能走得很稳当,但如今的他喝得有些多,不免有些跌撞。 刘玉真生怕两个人一起掉下来,不由得死死地搂住了他的脖子,“你快放我下来!陈世文、陈世文!”但无论她怎么在他耳边压着声音喊着他都没有松开手,反而看着她焦急的模样发笑,刘玉真气急,那活蹦乱跳的心在他终于将她放在床榻上后才落了地。 她眼角泛红,看着上方那熟悉的声音委屈道:“你,你吓到我了。” 陈世文欢喜着,俯身凑近了她的脸颊胡乱啄吻,高兴道:“真儿,真儿,我很欢喜,很欢喜……” 一向稳重的人如此的喜不自禁,刘玉真有些意外,有些感动。心里头有些甜、有些闷、还有些酸涩。 她答应了,他竟是这般高兴的吗? …… 清晨,陈世文在往常的时辰里醒来,他额头胀痛,想要抬手揉揉额角却发现右手动弹不得。 因为他侧着身子,紧搂着她。 那如瀑般柔顺的黑色长发披散在被褥内外,察觉到他有动静,她环在他腰间上的手紧了紧,低声嘟囔了一句埋怨的话。 陈世文听在耳边却是半点都不在意,他如今已想起了昨晚的事,高兴得很,便小心翼翼地抽出自己的手,紧了紧被褥,然后拨开她的长发露出了一张略显疲倦的脸。 他不由得露出了一个笑容,满心欢喜地凑近了,但亲近时那下巴的胡渣却又引得睡梦中的她一番抱怨。 陈世文低笑,然后动作缓慢地起身穿上衣物,再将层层床幔放下,让她睡得更沉些。 刘玉真醒来的时候已经差不多午膳时分了,她懊恼地对春杏道:“这也太迟了些,怎么没喊我起来?这里不是京城,要给长辈们请安的。” 春杏给她端来一盅梨水,解释道:“老爷说您昨晚有些咳,便不让喊,他已经领着姑娘少爷们向老太太请过安了,您就放心吧。这是厨房给您炖的梨水,老太太特意吩咐的,您尝尝。” 她昨晚哪有咳嗽,刘玉真脸色微红。 “娘,娘……”瑾哥儿和瑜哥儿双双跑了进来,身后不远处跟着一身书生袍服,但手里却提着一个背篓的陈世文,他的身后则是康哥儿。 “娘您醒了?”瑾哥儿扬起脸,担忧地问道:“病好了吗?” “娘亲不病!”瑜哥儿道。 “我没病,”刘玉真挨个摸摸他们的头,柔声问道:“这是去哪儿了,一脚的泥?” “邹兄想要看看家里的稻田鱼,便带他去瞧了,”陈世文柔声解释,他将背篓递给丫鬟,然后对刘玉真说:“回来的路上买了些他们从山上采的蘑菇,让厨房炖个汤吧,我记得你爱吃这个。” 看着他,刘玉真不自觉地笑了起来,“那让厨房杀两只鸡,然后再把我们带回来的火腿切一块一起炖,这样香。” 陈世文含笑点头,目光一直注视着她,“你做主就好。” 刘玉真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佯怒地瞪了他一眼,问道:“邹家大爷为何要去看家里的稻田鱼啊?他难道对这个也感兴趣不成?” “要买家里的方子?” 陈世文摇头,“这他倒是未曾提起,他这些年靠着海贸和你那干菜方子赚了不少,看上了养鱼的法子也不奇怪。” “不过为了乡亲着想,这是不能卖的,不然到处都养了这鱼,那就没人到我们这里来了。” 刘玉真正要再说,但被爹娘忽视了的瑾哥儿和瑜哥儿却是不满了,扯着她的裙摆道:“娘,娘,我不要吃鸡腿,我想吃酥肉!” “还有炙羊肉!”康哥儿兴奋地补充,“大舅姥爷早上刚送来的羊,羊肉好吃,午膳就吃这个吧!” 大舅姥爷? 张家? 刘玉真疑惑地问道:“张家有人来了吗?” “对,”陈世文道:“先前我们给了张家一批羊羔,他们前两年陆陆续续地都还了,这次是听说四妹妹的婚期定下了便又赶了六只来。” 刘玉真想问他小张氏回来了吗,但想到还有孩子在便忍住了,好在他懂她的心思,待几个孩子走开后便小声道:“大嫂也一并回来了,大哥亲自去接的。” “如今他们正在对面说话呢。” …… 东厢房 小张氏搂着芙姐儿和佑哥儿奔溃大哭,“我的儿啊,娘以为是再也见不着你们了……”她用长了茧子的手抚摸着芙姐儿和佑哥儿的脸颊,泣声道:“快让娘看看,可是瘦了?” 芙姐儿眼泪汪汪,“娘,您回来了,我和弟弟都很想您。” 佑哥儿自从出生后就没有与小张氏分开过这么长的日子,这会儿见到了她哭得眼泪汪汪,搂着她一个劲地喊着娘,说话都流畅了许多。 哭得小张氏那心都碎了,屋子里坐着的几个张家人也是心中酸涩。 “都别哭了,快都别哭了。”小张氏的祖母擦擦眼泪,慈爱地看着两个孩子,“没得让人笑话。” …… 啪嗒一声,邹家大爷身边的小厮关上了窗户,对着正在思考事情的邹家大爷道:“大爷,这陈状元家的屋子也太小了吧,内院有个动静这外头都能听到,您在各处的别院都比这大!” “一点也不像是个做官的。” 邹家大爷回神,用手里的折扇敲了这个胆大的小厮两下,笑道:“这人有没有出息,和他住什么屋子是没有关联的,你家大爷我住的院子是这陈家的好几倍大,但是你家大爷能考中状元吗?” “这读书做官,最要看的是才学,身份家世那是次要的。” “想当年书院里头家世比这陈文博好的人是不知凡几,”他笑道:“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身上的那件锦袍还不太合身,瞧着便像是随意做的。” “二十两估计都不用。” “而你家大爷我,身上穿的金丝锦袍便要三百两银,可是如今你看他高中状元成为了翰林院修撰,而你家大爷我连个举人都没考上,秀才的名次也不高。” “这里头啊,不过是短短十年而已。”邹家大爷摇头道:“再过十年,就又不知如何了,你莫要小看了这宅子,朝中首辅大人家里也不大,但那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的吗?” 那小厮好奇又惊讶地问:“这陈大人难道将来还能做首辅?!” 邹家大爷语塞,又敲了他一记,“我这是打个比方,打个比方懂不懂?!我没说他将来能够做首辅,但他是朝廷里少有的南方进士,对我们这些南边的人来说与他交好有莫大好处,不然你家大爷我怎么干巴巴地跑来?” “难道真的是为了给他送那些干瘪的种子?” 小厮吃痛地捂住头,小声问道:“懂了懂了,那大爷,他们家这养鱼的方子我们还买不买啊?刚刚陈大人好像不太乐意。” “那就不买了。”邹家大爷随意地罢手,他在屋子里走了几步,然后吩咐道:“让肖管事尽快把那什么青庄拿下来,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莫要拖太久了。” 小厮一凛,知道自家大爷这是认真了,于是不敢再开玩笑,恭敬地回答:“小的明白了,这就让人去催一催。” 邹家大爷缓慢点头,然后又道:“这次回去家里后你记得提醒我,下回上京把大奶奶和几位少爷都带上。”他自言自语,“这后宅之事,还是得女眷来办。” 第126章 一家急着卖,一家急着买,所以青庄的买卖很快就达成了,而且由于刘家看到是在海上有几分薄名的邹家想要,还卖了个好自动降价,连带着过户才六万两。 刘玉真看着契书喜不自禁。 没忍住又转头对着陈世文笑得很灿烂,问他,“这个,这个真的是我的了吗?” 虽然她已经问过好几回了,但是陈世文还是和第一遍一样认真地回答,“是你的。”他笑望着她,又道:“若你想要去看看,也可以让人安排一番。” “不了,”刘玉真摇头,小心地叠起那张契书放置在一个空匣子里,然后合上盖子,“过几年再去吧,免得二婶知道了生出事端来,我们如今只需找个妥帖的地方见一见那庄头就好,让他依着我的想头去做。” “等再过些年木已成舟后再说出去也不迟。”她们大房如今是过继的关键时刻,还是不要让府里的二房知道太多为好,不然他们恐怕会以为大房想要争夺家业,从而在过继上生出事端来。 陈世文没有意见,“那我让人安排,正好县衙那边也已经分妥了我的职田,要种什么你一起都安排了吧。” 职田,是朝廷除了俸禄之外给官员的额外收入,依照官位等级的不同而不同,地方官的职田会安排在他任职的地方以方便管理。但京城显然是没有这么多地来分的,所以京官的职田就安排在原籍。陈世文是从六品,依制享有职田五顷。 除此之外还有每年冬夏的冰敬、碳敬等灰色收入,不过他还没有上任,所以这些刘玉真并没有见过,只是听外祖母略略提了一下说一年有两三百两。 不过白得的这五顷地也很让她惊讶了,若是要买得三万两银呢,不由得打趣道:“果然是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你靠着这读书科举就积攒下了别人几辈子的家底,还都是白得的,不知道多少人要羡慕。” “这些田在何处?可有人打理?” 陈世文用手在桌上画了几道线,勾勒出县城的大致模样,然后解释道:“这些田在此处,都是上好的良田,目前由租了这些田的佃户们打理。” “有了出息后官府会一并买卖,然后再将银子送来,当然,若是我们想要自己打理也是可以的。”他补充道:“就是家里没有这么多的人,离村子也远合适的佃户不好寻。” 刘玉真明白了,想了想道:“那就都不变吧,我到时候一并安排他们种一部分油菜和芝麻,收了之后都拉到我那油坊去榨油,反正家里也不缺米吃。” 说完了这些她抱着装契书的匣子走进内室放好,然后出来与他边喝茶边细说家事,“四妹妹的嫁妆已经备妥了,我们从京城带了些,路上又买了点,加上娘这些年积攒的以及最近在县城里采买的,共有三十六抬。” “至于陪嫁的下人,娘也同意了把她身边伺候的都带去,如此也就差不多了。” 正说着,春杏掀开竹帘走了进来,“老爷,太太,德管事求见。” 刘玉真:“德叔回来了!那定是铺子那事有着落了,他在何处?” “姑娘您说得没错,”春杏道:“李三和德管事都把事情打探清楚了,在前院等着向您回话呢。” 刘玉真站了起来,“那事不宜迟,我们去瞧瞧他们玩弄了什么把戏吧,若真的有猫腻,我定不会轻饶的。” “什么猫腻?,”陈世文也跟着站了起来,关切地问道:“你的铺子出了什么事?我跟你一块去瞧瞧吧。” “也好,”刘玉真拉着他往外走,“这件事也巧,是我查账的时候发觉的,我不是有一个陪嫁的铺子嘛,就在县学附近卖些米面等物。以往每月都有一二十两进项的,谁知道我们这次去京城后是越来越少,有时候还有亏的……” 不短的一段路足够刘玉真把事情说清楚了,听完后的陈世文道:“的确是有些蹊跷,所以你就让人去查了?” “自然,”刘玉真有几分得意,侧身看向他,“这样的事情单纯地查账是查不明白的,我让人去问住那附近的人了,看看他们最近两年有没有遇上铺子里没有米面,然后要走远了买的情况,若是有呀,那定是有问题的。” “有理。”陈世文点头,“那我们便一起去瞧瞧吧。” 前院的堂屋内,德叔恭敬地回答:“……问了十几家,的确是有一两家说有时候买不到,要走远了买的。姑娘,我看可以把铺子里的掌柜和伙计绑来问话了。” 刘玉真安静听完,然后转头看向李三,“你打听得如何了?” 李三回道:“小的取了个巧,专挑了那些都在月底买谷米的人家,十家里头有三家和德管事说的一样,这还没满一个月呢铺子里头就说没有了,没有了。” “让到别处去买。” “不仅如此,有两家人还说有一回买到的还是陈米,这一来二去真的有人家恼了,宁愿走远些也不在那铺子里买。” 听到这样的回话,陈世文望了他一眼,问道:“你是如何打听的?” 李三有些紧张地回道:“回老爷的话,小的是跟他们说我要举家搬到那里,所以便打听附近的杂货铺子、米面铺子等在何处,哪一家便宜又童叟无欺,哪一家缺斤少两等等,他们便都告诉了小的。” 的确是个巧法子,陈世文暗暗点头。 刘玉真倒是没想这么多,她道:“既然如此,那么德叔你便着紧些,让人盯着那铺子,这尝到了甜头的人是不可能收手的,迟早也要再犯。” “至于李三,你去庄子上走一趟,让冯庄头这几日多送些稻米过去,他见着粮米多了没准便要使这偷梁换柱之计,盯紧了他,若是人赃并获便送到衙门里去。” 德管事和李三都严肃地应下。 这件事一时半会地出不来结果,刘玉真并没有时时惦记着,她有别的事情要忙。 这第一件便是去县城,召见了青庄新换的庄头,这刘庄头是青庄的老人了,大半辈子都在青庄度过对那里熟悉得很。 之前只是因为他是刘老太爷安排的人,所以并不得老太太和二太太的看重,而刘玉真身边没有管这么大庄子的人选,所以就把他提拔了上来。 刘玉真嘱咐了几句,然后让他把冯庄头带过去打下手,至于冯庄头原来管着的那小庄子则另选了一个人,毕竟有着十顷地的青庄比较要紧,她得派个自己人过去盯着。 而刘庄头也没有意见,相反他还松了一口气,暗自决定不能得罪了这个姓冯的,要处处商议了才好。 这第二件事便是张家了,张家这次是举家出动,上至快八十岁的老太太,下至才三岁的小娃娃全都来了。 浩浩汤汤三十几口人,这些都是亲戚而前院又没有了屋子,所以就都安排在了东厢房、前院的东西厢房以及后罩房等地住着。 有他们在,屋子里一整天都热闹得很,时常能看到那些孩子们在追逐打闹,其中有张家七八个大小不一的男娃,陈家喜爱咬文嚼字的远哥儿、在一众兄弟里长得最高的康哥儿,最近能跑能跳但经常摔跤的佑哥儿以及瑾哥儿和瑜哥儿这一对爱跟在哥哥们身后的双胞胎。 他们上门的当天晚上,张老太太就上门来送了刘玉真一袋大小不一的灵芝,她感激道:“三外孙媳妇啊,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才好,我瞧过佑哥儿那鞋子了,这寻常人是想也想不到的,就得你这样读过书的才懂呢。” “这下好了,佑哥儿能跑能跳,老婆子这心啊就能放下大半了。这些灵芝是你二舅舅之前上山放羊的时候采的,你拿去炖了补补身子吧。” 刘玉真谦虚地回道:“外祖母您太过褒奖了,佑哥儿是个好孩子,我和他三叔都是疼的。这点小事怎好收您的礼呢,您快拿回去吧,合该是我们这些做晚辈的孝敬您呢。” 老太太笑道:“家里头还有呢,他们在山上时常能采,攒了一袋子这回都带了来,你呀就莫要再推了,你们读书费脑子,最是要进补的,若是不收可是瞧不起我这个老婆子咯。” 刘玉真无奈,只要再度谢过,收下了,心里暗暗想着等他们回去的时候得在回礼里面多加两支人参才好。 她见她收了,便道:“好孩子,我那孙女若是有你三分聪明啊,老婆子就不愁了。偏偏她不但不聪明还笨,受人教唆险些害了佑哥儿,若不是你和三外孙火眼金睛,佑哥儿后半辈子可怎么好!”这说着说着眼角竟是流出泪来。 刘玉真和张老太太这是第一次见面,见她落泪连忙安慰道:“外祖母您莫要伤心,这都过去了,佑哥儿定能平安长大的。” 旁边的张氏、小张氏、张家的媳妇孙媳妇们也都开口劝慰。 张氏道:“娘,老三媳妇说得对,这都过去了,这祸头过去就只剩下福气了,佑哥儿的福气在后头呢。” 大舅母也劝道:“是啊,娘,佑哥儿如今好了,您就可以放心了,不用再整宿整宿睡不着了。” “哎呀,瞧我这不争气的,”张老太太用袖子擦拭着眼角,“让你们看笑话咯。” “其实啊,我今天来是还有一件事,”她神情渐渐严肃,“先前大外孙将我那不成器的孙女秀娘送了回来,我奇怪得很,一问才知道她竟是做了蠢事。” “三外孙和你帮了佑哥儿这样大的忙,她竟是连谢都没有一句,”她朝着身后道:“秀娘,你来,给你三弟妹道谢,多谢她给佑哥儿做了那样好的鞋子。” “这就是再生父母啊!” 第127章 刘玉真吓了一跳,连忙站起身道:“使不得,使不得……” “我和夫君既然是他的三叔三婶,那疼爱他便是应该的,当不得谢。” 这可是刘玉真的真心话,她做那鞋子为的是佑哥儿,可不是大嫂小张氏,佑哥儿已经学着康哥儿采了花来谢过她了,所以小张氏谢不谢的她还真不在意。 她虽然对大嫂小张氏之前的行为有几分微辞,但如今婆婆张氏的亲娘,陈世文的外婆亲自开口,又是送灵芝又是上门致歉,这让她多少有些不自在。 不过再不自在,小张氏还是在张老太太的催促下向她行礼了,她连忙以福礼相回。 西厢房的堂屋内,两个人一年轻白皙红润神采不凡,一略显苍老眼底青黑肤色暗淡,一个通身气派一个略显拘谨,同为妯娌明明年岁相差不大但给人的感觉却是截然不同。 这让张老太太暗暗叹息。 …… 张家来了以后,陈荷花出门子的事情有条不紊地继续进行。而多亏了刘玉真之前派去的两个丫鬟帮忙,认亲时需要准备的衣裳鞋袜等都准备好了,料子都是从京城或者府城采买的绸缎,不是很贵但胜在县城里没有那些样式,送出去也能给陈荷花长脸。 所以刘玉真做主,让她替换了之前张氏给准备的棉布衣。 张氏私底下在陈荷花耳边嘟囔着浪费,直说这样好的料子应该压箱底里,将来若有女儿便给她做陪嫁,若是没有也可以拿去当铺换银子,自己只做一两间撑场面就好。 不过这到底是亲女儿,一辈子就这么一次的大日子,见女儿不为所动,张氏心疼过后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迎亲的那一日,陈世诚背着她出门,一步一步地走得很沉稳,而陈世文则拍着新郎官的肩膀,嘱咐他要好好地照顾荷花,那严肃的脸色把新郎官吓得够呛。 拍着胸脯连连保证必不相负。 陈荷花婚宴过后,便是刘家大房过继嗣子的大事了。 也不知曾二舅是怎么跟那些族老们谈的,反正所有人都同意了,选了个黄道吉日将瑞哥儿过继到大房夭折的长子名下,成为大房长孙,曾氏的孙子,刘玉真的侄儿。 在过继的这一日,刘玉真也见到了三房一家以及几位姐妹。 三房如今虽然分了出去,但是三老爷和大老爷、二老爷依然是同父亲兄弟,三老爷也依旧是老太太的儿子,所以刘府若有什么大事他们也是要上门来的。 这要开宗祠的过继自然也不例外,刘府所有的人不管多远都赶了回来。 三房两年多前就分了出去,只分得的那么点家业自然比不上府里,一家几口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三老爷和三太太看着都老了许多,神色也不如往常丰润。 “周氏如今的日子可不怎么样,”忙里偷闲的曾氏和刘玉真说道:“她的那件事亲近的人家都知道了,不让她再上门去,连带着几个子女和周家的姑娘们都受到了影响。” “二姑娘还好说,毕竟是外嫁女嫁的又是亲表哥,但是他们家老三和老四可就惨了,在县城里说不上好媳妇。”曾氏摇头,“还有周家,这两年也没嫁出去几个,周大太太愁得不行,跟我说家里的姑娘们都将她恨得牙痒痒的。” 正说着,三房长女——二姑娘刘玉媛走了过来,她嫁给了娘舅周家二房的长子周二郎,成亲至今已有四五年了,生了二个女儿。 刘玉真此次回来发现她的模样老了些,性情也改变了许多。 “大伯母,五妹妹,”刘玉媛如柳枝般站着,“好些日子没见了,上回在陈家也没机会和你说几句话,这些年五妹妹你过得可好?” 看着她,刘玉真心情复杂,“挺好的,多谢二姐姐关心。” “那……”刘玉媛正要再说些什么,但却被快步走来的三姑娘刘玉蓉打断了,她人还没到声音便到了,“五妹妹,可算让我找到你了,咦,二姐姐也在啊,真巧。” “你这孩子,可是把我给忘了?”曾氏取笑道。 “哪能呢,”刘玉蓉夸张地笑道:“忘了谁也不能忘了大伯母您啊,蓉儿给大伯母请安,大伯母万福。”她笑嘻嘻地给曾氏行了个礼。 “好孩子,快起来,”曾氏还想再说点什么,突然徐嬷嬷走了过来凑近了她的耳畔细说了几句,曾氏便道:“罢了,你们姐妹几个聊吧,我到前头去转转。” 几个人目送她远去,刘玉蓉上前一步,拉住了刘玉真的手道:“五妹妹,你可还记得知府于大人家的太太,于夫人?” 于夫人刘玉真是见过的,当下便点头。 “于大人升官了,”刘玉蓉道:“要到京城去做官,于夫人也要跟着去,她还让我捎带了贺礼来你待会儿记得让人来拿。” “升了个什么官?”刘玉真问道。 刘玉蓉思索了片刻,答道:“好像是什么‘郎中’?对对对,夫君是这样说的,我还当时还奇怪呢,怎么于大人放着好好的知府不做而去做大夫。” “没想到郎中竟也是个官。” 刘玉真没忍住笑意,“郎中,那就是吏部、工部、礼部等等衙门了,只有他们才有郎中这个官职,再往上便是侍郎、尚书。” “于大人好福气。” “可不是,”刘玉蓉左右张望了一下,然后小声道:“五妹妹,于夫人怀孕了!” 刘玉真吃了一惊,“真的吗?于夫人好像四十了吧?”印象当中,于大人是四十无子才纳妾的,于夫人都已经是做外婆的人了,竟然怀孕了。 而且于大人还有王姨娘生的那个,已经被记入于夫人名下的长子,上回刘玉真去的时候还瞧见了于夫人和小女儿逗他玩呢。 “年岁不知道,但的确是上了年纪了,”刘玉蓉道:“于家捂得紧,若不是我给她送新做的胭脂水粉的时候听到她在呕吐,恐怕还发觉不了。”她期待地道,“但愿她能一举得男,也打击打击王家的气焰,你是不知道啊……” 刘玉蓉絮絮叨叨地又说了一通王家最近几年的事,直说得等候在旁边的刘玉媛有几分不耐烦。 她插嘴道:“五妹妹,我有事儿要和你说。我听闻你和五妹夫就要到京城去了,不知可否将我们也带上?我和夫君也想到京城去。” 刘玉真愣了一下,回道:“二姐姐你想去京城?” “是啊,”她略有些期待地道:“听闻京城有个国子监,里头的夫子们都是有才学的,夫君便想要去学习一番。” 刘玉真想了一下,问道:“那不知周二公子可考上了举人?名次几何?” 刘玉媛一滞,略有些底气不足地回道:“夫君考秀才的时候是第五十名,”停顿了一会儿,她又补充道:“不过待他去国子监学习一番,回来就能考中举人了。” 刘玉真和刘玉蓉面面相觑,刘玉蓉忍不住道:“二姐姐,你说二姐夫要去京城国子监,不知可有荐书?” “据我所知这国子监可不是一般人能去的,那里头收的都是拔尖的举人,我夫君也想过要去呢,但是他考不上举人跟别提拔尖了,家里的长辈也不是四品以上的,没有蒙荫可用。” “二姐夫要怎么进去啊?” 刘玉媛呆住了,半响迟疑着道:“这,这要四品以上才可以写荐书啊?五妹夫不是状元吗?他不能写吗?” 她对着刘玉真保证道:“若是能成,家里会好生感谢他的。” 刘玉真:“……?”感情是想着让陈世文举荐,这带着他们上京城,然后再送到国子监去?不说陈世文没有蒙荫可用,即使是有,也轮不到一个没什么交情的二姐夫啊。 刘玉真啼笑皆非。 “二姐姐,这事你有没有问过二姐夫啊?”刘玉真觉得能考中秀才的周二郎估计不会不知道国子监的入学条件,没忍住问道,“是他让你来问的吗?” “我觉着这样的事还是让他去问我家老爷为好,他们都是读书人,这里头的门道比我们这些闲听一二的都懂,你觉得呢?” 刘玉媛脸色微红,讪讪道:“我,我是看着夫君闷闷不乐,还说国子监如何如何好,便想着让五妹夫帮个忙。” 刘玉蓉噗嗤笑了,“那二姐姐,你可险些好心办坏事了。” 刘玉媛略有些不甘地走了,刘玉蓉看着她的背影冷笑。 “怎么了?”刘玉真问她,“你今日好像是故意的。”故意打断刘玉媛的话,也是故意和她东扯西扯说些杂事,刚刚还只是有点怀疑,但是如今看她的神色刘玉真就明白了。 “她啊……”刘玉蓉回过神来,摇头道:“你莫要理会她,这两年你在京城是不知道,这样一个柔柔弱弱好似神仙一样的人,是多么的恶毒,周家二房已经死了两个妾室通房了,还有那滑了胎的,总之我每回家来都能听到姨娘说周家又怎么怎么了。” “她刚刚说想要跟你去京城,估计是上个月二姐夫有个妾室大出血,落下了一个男胎,二姐夫恼了她正想法子赔罪呢。” “这种事你可不能粘上。” 第128章 “还有这样的事?” 刘玉真吃了一惊,以前还在家里大家都还没有出门子的时候,刘玉媛是一个娇娇柔柔富有善心的姑娘,看到落在地上,被雨打湿了翅膀的鸟儿都会心疼落泪。 可是出嫁后这才几年就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委实让人惊讶。 “莫要说她了,”刘玉真不想去深究她的事情,“三姐姐我们到那边去坐会儿吧,这里热得很,他们都去办迁坟的事去了,一时半会儿的也回不来。” 夭折之人不能葬入祖坟,所以哥哥死的时候她们母女想了个法子,趁着父亲的墓穴尚未合拢将他与父亲葬在了一处。如此虽然还是不能公开祭拜但好歹能从亲爹处分些香火,不至于变成孤魂野鬼。 如今既然给他过继了嗣子,那首要的就得迁坟,独立立碑,族谱上也得做更改。除了迁坟之外几人还商议了要将刘大老爷的陵墓重新修缮一番。 此事事关重大,但曾氏和刘玉真因为是女眷都不能前往,所以身为半子的陈世文和她新上任的侄儿一同去了。陈世文不但自己去了,他还把康哥儿、瑾哥儿、瑜哥儿几个也一同带走,说要带他们到外祖父坟前给他老人家看看,上柱香再送回来。 刘玉真无奈,只得让他再三保证上完香就要让人回来,可不能让几个小孩子看到开棺捡骨免得受到惊吓。 陈世文一一答应,所以现在屋子里就她们这些女眷在等待。 眼见着日头高起,刘玉真让丫鬟们将在院子里闲话的亲戚们都请了进来,上好茶好点心招待。 “大房这一过继,就起来了啊。”一个上了些年岁的族中妇人和隔壁位置上的人感叹道,“你瞧,真姐儿这气势是完全不一样了,刚刚进门的时候我瞧着她这通身的气派都不敢和她打招呼,明明几年前都还是一个不太爱说话的小姑娘罢了。” “六嫂您这可是想岔了,”那妇人回道,“她这气派可不是因为过继,我前两年见过她一回,那时就是这般模样了,就是这回气势更胜了些。” “谁让人家嫁了个好夫婿呢,”后面听到她们议论的人前倾着身子,凑上前来道:“要是大姑娘没死……” “那大房……” “那真姐儿……” 几个嘴碎的妇人一阵私语,越说越兴奋,时不时发出意味不明的笑声。 刚好路过的刘玉娴听得一阵皱眉,不由得停下脚步,开口道:“六婶、八婶、十六婶,好些日子没见了,近来可好?” 几位加起来都一百多岁的妇人闲话人家姐妹却被撞了个正着,略有些尴尬,最后还是年纪最大,脸皮最厚的‘六婶’笑道:“是四姑娘啊,是有些日子没见了,你婆婆可好?没见她这阵子出来打叶子牌,我们都想着她呢。” 刘玉娴的脸上没有笑意,她道:“我婆婆病了,在家里歇着呢,几位婶婶许久未到家里来了,我让人给你们换些茶水点心吧。” 她招来一个丫鬟吩咐道:“你今日就在几位婶娘跟前侍候着,寸步都不要离开,茶没了要添,点心没了要让人上,务必要让几位婶婶宾至如归,若有怠慢我唯你是问。” “可明白了?” “是,四姑奶奶。”那丫鬟恭敬地回道,然后就束手站在了几人身旁,也不做别的,就那样站着。 几位妇人看着那丫鬟面面相觑,那‘八婶’见刘玉娴远去,便小声道:“……这四姑娘也很不一样了啊。” ‘六婶’低声回道:“能一样吗,她那婆婆可不是个好相与的……” 几个人一阵眉眼官司,多少的话都闷在了心里头,当着那丫鬟的面却是不敢再说了。 …… 刘玉娴的丫鬟回了几次头,然后高兴地道:“太太,那几个都不敢再说了,您这法子可真好使。” “这些嘴碎的人便是如此,”刘玉娴边走边说道:“私底下碎嘴得不行,可要让她们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她们就说不出来了。若是没人阻止过一会儿就不是她们三个,而是四个,五个一起说。” “今天是大伯母和真姐儿的好日子,可不能让她们给破坏了。” …… 刘玉娴还没走进,刘玉真和刘玉蓉就看见了她,等她过来了刘玉真顿时关切地问道:“四姐姐,郑姨娘身子可还好?” 刘玉娴今日来了没多久就被她的生母郑姨娘差人喊了去,姐妹几个都没说上几句话,如今见到她回来了刘玉真便问起了郑姨娘的病情。 “老毛病罢了。”刘玉娴道:“喝了药就睡下了。” 刘玉蓉和刘玉娴虽然同为二房庶出,但私底下关系倒也不僵硬,成亲之后一年才见几回矛盾就更少了些,这会儿也道:“可是家里常喊的那大夫?他的医术也就那样,若是吃了几次药还没好,你干脆就带郑姨娘去府城瞧瞧吧,身子骨要紧。” “那府城哪个大夫医术最为高明?”刘玉娴问道:“正好婆婆也生病了,我回去和夫君商议一番,带她们两个一道去。” 这个刘玉真深有体会,她道:“善心堂的大夫最好,之前陈世文生病的时候就是在那里治好的,如今也没有再犯,四姐姐你可以带郑姨娘去瞧瞧,那老大夫医术好得很。” 善心堂,刘玉娴暗暗记下这个名字,郑姨娘这次的病断断续续的她很是忧心,若是能寻到一个好大夫那自然是最好的。 刘玉蓉见刘玉真已经说了,便不再开口,她反倒注意了另一件事,打趣道:“真姐儿,你怎么直接喊陈老爷的名啊?怎么不喊个‘老爷’或者‘夫君’什么的,你喊他‘陈世文’他听了就不生气?” “你三姐夫若是听到我这样喊,定是要恼一整天的。” 刘玉真愣了一下,她仔细回想好像除了刚成亲的时候喊的是‘夫君’和在外人面前会说“我家老爷”之外,她都是直接喊他陈世文的,至于母亲和外祖母喊过的‘文博’这个字她从来没有喊过,她一直不太适应这时候的人有两个名字这件事。 她总觉得怪怪的,感觉像是在喊另外一个人,所以熟悉了之后她就直接喊陈世文或者世文这个他用了二十多年的名字。 “这,喊名字他心里会恼吗?”刘玉真虚心求问。 “五妹妹,你平时真的喊他的名啊?”刘玉娴也很惊讶,“这,这不太好吧,他毕竟是一家之主呢,你不喊老爷,也应该喊夫君才是啊,不然在旁人看来,岂不是显得不亲近?” 刘玉真认真思索起来。 于是当天夜里的时候,她就试着改口,“夫君,你和二舅商量好哪日启程了吗?” 夜深人静家里人都睡着了,陈世文手里拿着一册书,没翻几页,两个人面对面坐着等丫鬟铺床。 听到刘玉真的问话他抬头看了她一眼,答道:“定下了,就在五日之后,你可以让人收拾起来了,这回还是和上回一样坐船北上,不过二舅要赶着回去候缺,我要赶着回去销假,所以时间上比较紧,不会在路上多做停留。” 刘玉真明白了,“那我吩咐下去。” 过了一会儿,她又换了一个,“文博,我今日见到了二姐姐、三姐姐和四姐姐,二姐姐想要随我们到京城去,还想要你举荐周二郎到国子监读书,这样异想天开的事我给拒了。” “反倒是四姐姐,四姐夫钱秀才此番乡试又名落孙山,连副榜都没有上,连着考砸了两回对他打击很大。” “你不是说远哥儿考中童生后就举荐他到明山书院读书的吗,能不能也给四姐夫写个荐书啊?让他能到明山书院学一阵子,若还是不成也好早做打算,你觉得如何?” 陈世文自从听到她再次开口后这翻书的手就停止了动作,中途没忍住还看了她两回,听完了她的话后答道:“周秀才的事我知道了,他今天跟我说想去明山书院读书,但是我考了他几句发现书本他已忘得差不多了,所以也拒了,国子监的事倒是没听他提起过。” “至于钱秀才,明日让人去请他到家里来吧,若是能通过我的考较,写封荐书也未成不可。只是明山书院不比寻常,若是旬考屡次不过是要被夫子们劝退的。” 这道理刘玉真是懂的,“这是自然,书院是读书的地方,他若是不想读书那自然是不能待在里面的,我明日就让人去请他们。” 说完了这件事,刘玉真想了想又道:“老爷……” 话还没说完陈世文就抬手阻止了,他放下书册柔声问她,“真儿,你今日这是怎么了?一会儿喊一个名。” “哦,这是因为今天三姐姐和四姐姐跟我说你们男子都喜欢让人喊你们夫君、老爷什么的,我便试一试。”刘玉真含笑解释,“你喜欢听哪个?” 陈世文松了口气,看着她这娇俏的模样嘴唇上扬,回道:“只要是你喊的,我都喜欢。” 刘玉真脸红了,不依地非要他选一个,“哪有都喜欢的,你今日非得选一个不可。” “那,我选了你往后就那样喊我?”陈世文疑问道。 刘玉真眼珠一转,模棱两可地回他,“这个嘛,看情况。”话虽这么说,但她决定不管他选什么,她都要像以前那样喊,实在是刚刚试验了另外三种喊法她浑身不自在,觉得私底下不需要如此为难自己。 陈世文不知道她心里的想法,想了想回答道:“你还是如往常一般喊我吧,这世上喊我老爷和文博的人多得很,但是喊我陈世文的如今只得你一个。” 第129章 刘玉真没忍住笑出声来,笑了一会儿轻咳了两声,摆正脸色道:“我跟你说正经事呢,我们就要启程了,可惜我那米铺还没有动静,德叔让人守了几天那边跟个没事人一样,田地的事安排好了但米铺这个悬着我也放心不下。” “你说可怎么好?” 一听她说起米铺,陈世文就想起了那个办事很有章法的李三,他想了想道:“不如给他设个局?” “让人放出风声说要买一批稻米,他若是有意那便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到时你的人正好人脏并祸。” “这个好,那派谁去呢?德叔和李三都不行,他们在铺子里露过脸了,一出现便会打草惊蛇。”刘玉真思索着她的手里可还有合适的人选,可是数来数去却发现若是需要丫鬟,那她有好几个可以排上用场,但是这种需要的是男管事,她就一个李三可用,冯大都只能算半个。 不由得苦恼起来。 陈世文用指腹轻触她的眉心,笑道:“不必再想了,我这有一个合适的人选,他在衙门里头做账房,因为家贫偶尔也做些中人拉线的活计,我就托了他去办。” “他是个机灵的,定能办妥。” 在衙门里做账房,人机灵但家贫,这怎么好像在哪里听说过啊? 她仔细想了想,“可是之前给四妹妹寻摸婆家的时候你提起过的那个?好像还是你以前的同窗?姓肖?” 陈世文道:“对,他是个能干的。” 能干的这个肖账房很快就放出风声说要收一批稻米,说是省城来了一个大商人,指定了要和鱼一起养的那种稻米。 这可就让那些米铺为难了,稻米大伙儿有的是,毕竟这里一年能种两茬呢,多少都是有的。但指定了要和鱼一起养的,还要得这般急,这可就有大半米铺都拿不出了,即使个别铺子有到村子里收那也不够啊。 在种稻子的田里养鱼,是前几年才在陈状元家里的带领下兴起的,这可不比种稻子大伙儿都有几十年的手艺,这叶子一黄就知道是什么情况,要如何处置。 但把稻子和鱼养一块? 这鱼不会把稻子给吃了吧?啃不啃苗?又种稻又养鱼,这水要怎么放?养的这鱼要不要喂?喂多少?喂什么? 统统都是难题,再加上陈状元家附近那几个村子团结得很,把方子捂得严严实实。再说了,这活蹦乱跳的小鱼也不是那么好买的,所以就整个县城而言,不管是和鱼一起长大的稻子,还是和稻子一起长大的鱼,都没有想象中的多。 有那感兴趣的人家,都在悄悄地拿一两亩地尝试呢,但想要做到陈状元家那种程度,还得多费几年功夫。 肖账房想买的这米,可不就难了嘛。 也因此,刘玉真这陪嫁米铺的掌柜他儿子一听便兴奋了,忙跑回家对他爹道:“爹,好事,好事,大大的好事啊!” “我今日听人说有个大老爷想要买五百石稻米,指定了要咱们家里这样和鱼种一起的,说是好吃,五百文一石要买了卖到省城去呢!” “真的?”拔弄着算盘的长胡子掌柜手一抖,珠子顿时就错了几颗,不过他浑不在意,忙问道:“这信你是从哪儿来的?” “从衙门里头来的,就是那个肖账房爹您可还记得?”他儿子回答道:“那大商人怕被骗,所以才找了他做这个中人,他是咱们姑爷的同窗,带了人去收稻田鱼姑爷家附近那几个村子的人都会给他几分薄面。” “所以那大商人一事不烦二主,就都托给他了,他往坡下村那边走了一遭收了两百五十石,如今还差两百五十石正到处问人呢。”他儿子眼睛发亮。 “肖账房啊,是有这么回事。”刘掌柜给刘家看了这么多年的铺子,对衙门里头的动静那是时时留心的,儿子一说他就知道是谁了,也知道这是一个靠谱的中人。 “那爹……”他儿子左看右看,见都是自己人便凑近了小声说道:“那咱们可不能错过了这个时机啊!前些日子庄子上不是正好送了两百石米来吗?这笔买卖成了,咱能挣好一百两银子!” 刘掌柜一听他说挣好一百两银子,顿时就明白了,伸出手拍了他一巴掌,“臭小子,那是要进监牢的买卖!” “先头那是因为你欠了赌债,你爹我才迫不得已那样做,这半辈子的脸面都没了,如今日子好好的,做这种缺德事做什么?” 刘掌柜说着说着忽见到儿子头越来越低,越来越低,心里头顿时有不好的预感,惊问道:“你,你,你这是又去赌了啊?!” “你你你——”他被气得捂住胸口一时说不出话来。 “爹,爹,”他儿子吓了一跳,连忙走到柜台后面给他爹顺着胸口,“爹,爹,不多,输得不多,就一百二十两,爹您就我这一个儿子,您可得帮帮我啊,他们说我若是还不上就要砍我的手脚……” …… 德管事从窗口看向米铺的后门,看了一会儿没发现什么动静便拍了拍另一侧的一个小厮,“你盯着些,若运了东西出来便喊我。” “小的知道了。”那人聚精会神,就差拍着胸脯保证了。 德管事满意地点点头,转身回到了屋内。屋子里有两个年纪相仿的人坐一桌说话,那年岁小些的以茶代酒,频频向那上首的布衣男子举杯。 “肖老爷,您真是足智多谋啊,这才短短的几天您就办妥了这事,小的佩服不已。”李三敬佩地举起茶盏,“小的再敬您一杯!” 肖账房被人捧着也高兴,也端起茶盏饮了一口,“你们亏就亏在不了解他们,不像我知道他儿子是个好赌的,这才能双管齐下。” “如今我们与他已定下了契书约定今夜交货,也探听到了他那些陈米是从哪儿买的,只要今夜一过,库房里面的新米变成了陈米,他那是多少张嘴都解释不清的。” “还得多谢肖老爷啊。”德管事也坐了下来,李三连忙给他也到了一杯茶,德管事端起茶盏也敬了他肖账房一杯,“肖老爷,还请饮满此杯,本来今日应该置办一桌酒席招待您的,但又要等那边的消息不好饮酒,等事情办妥了定要请您赏光,不醉不归。” 肖账房虽然被他们喊成‘肖老爷’,但也是因为主仆有别的缘故,他与陈状元即陈文博同窗过一些日子,所以身为下人的德管事和李三就不好直呼‘肖账房’。 但肖账房很清楚德管事这些人才是他常打交道的,所以也没有因为德管事做东,要置办席面请他赴宴而生气。 相反,他高兴地笑道:“那就这么说定了,德管事你莫要忘了才好。” 德管事也很高兴,“肖老爷看得起我等,那是我们天大的福气啊。” 正说着,刚刚被德管事拍着肩膀嘱咐的那人兴奋地跑了进来,“德管事,德管事,人出来了,有人从后门出来了,推着车呢!” 桌前的三个人精神一振,肖账房振奋道:“走,我们去瞧瞧!” …… 刘玉真是跟着陈世文送走了邹家大爷之后,才从春杏的口中知道这件事的。 肖账房几个和陈世文在前院说话,春杏便问明了李三前因后果,来与刘玉真汇报,“李三跟我说那刘掌柜初时是诚诚恳恳的,但奈何他有一个不争气的儿子。” “自去年起便迷上了赌,金山银山的往里头扔,时间长了自然就欠下了一屁股债,刘掌柜就这么一个儿子撂不开手,所以就……” “他先是私底下寻了客人将新米卖出去,然后再买陈米回来堆库房里头做样子,等翻了年再将这些‘陈米’低价卖出去,如此神不知鬼不觉,从铺子里套了三百多两银。” “李三说依着您的吩咐,将他们送去衙门里头了。” “做得好!”刘玉真高兴道:“德叔和李三都有赏,还有那肖账房帮了我这样大的忙,你也让段嬷嬷,呃,段嬷嬷病还没好,那你就亲自备一份礼,让人送到他家里去。” “陈世文说他已经成亲了,有一个女儿,你再备些小女孩喜欢的物什。” “是,太太。”春杏记下了,然后又补充说道:“对了太太,还有一件稀奇的事,李三说在刘掌柜那儿子常去的赌坊里头,曾见过郭大,他出手阔绰得很。” “郭大?”刘玉真一时间没想起来是谁,便问道:“他是何人?” “是府里的郭姨娘,”春杏看着她的神色小声说道,“这郭大是郭姨娘的亲大哥,以前到府里打秋风的时候德管事见过几回,这次见到了便认了出来。” 郭姨娘…… 郭姨娘是刘玉真父亲的小妾,长得貌美如花不过并不受宠,膝下有个六姑娘刘玉莲,上回去府里的时候老太太还突发奇想让她把刘玉莲带上,在京城给她找个人家。 然后被母亲曾氏拒绝了。 这事的确是有些奇怪,刘玉真一时之间没想起来这个郭家是什么情况,但一个在后宅如隐形人一般的姨娘竟然能带着家里富起来,她便坐不住了。 “段嬷嬷如今身子如何了?她在船上的时候就有些不好,后来又据车劳顿的,如今可好些了?” “好一些了,只是……”春杏皱眉,有些为难地说道:“只是段嬷嬷尚未好全,恐怕跟不了我们上京了。” 刘玉真站了起来,举步往门外走去,“走,我们去瞧瞧嬷嬷。” 第130章 段嬷嬷因为身体的缘故,此次回来就住到了后罩房静养。刘玉真到的时候她正坐在矮几上,一边和侍候她的小丫鬟说话一边打着络子。 见到刘玉真她惊讶道:“太太,您怎么来了?快快请坐,”她站了起来,“夏雨,快去厨房,不对,是去西厢房找你冬葵姐姐,让她送些姑娘喜欢的茶点来。” “不用忙活了,”刘玉真阻止了夏雨的动作,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嬷嬷,您今日感觉如何?可要再找个大夫来瞧瞧?” “好多了,”段嬷嬷眉开眼笑,“我一个老婆子,哪里值当您常往这儿跑的,仔细过了病气去。” 刘玉真仔细瞧她,见真的好很多了这才放下心来。 “嬷嬷,其实我今日来还有一桩事,你还记得郭家吗?就是府里郭姨娘的娘家,她家里是什么个情形?她父母如何?兄弟如何?如今在哪里当差?” “郭家啊……”这个名字段嬷嬷好些年没关注过了,她仔细想了想才道:“我记得郭家是老太太的陪房,一家子都是好吃懒做的,以前就在府里随意领些差事。” “他们家的女儿就是郭姨娘了,长成了一副狐媚样,之前是在老太太屋里侍候的,后来就非要塞到大房来。”段嬷嬷神色不愉,“那阵子太太您的母亲气得很,寻机发作了一回把他们一家老小都赶走了,好像是随意塞到了一个庄子上。” “我还记得当年他们走的时候还嘀咕着,等郭姨娘受宠定要给我们这些大房的下人好看呢,谁知老爷两三年没进过郭姨娘的房,再后来老太太见她不成事,也就淡了。” “太太您怎么问起这个,这郭家是十多年没听人提起过了。” 刘玉真明白了,回道:“我那米铺的事你知道吧,掌柜的那儿子嗜赌,跟着他的人在赌坊里头看到了郭大,就是郭姨娘的兄长,听说出手阔绰得很。” “这……”段嬷嬷也察觉出不对了,思索着道:“这不对啊,这郭家是卖了身的下人,在下人堆里赌几个小钱那可能会有,但是到赌坊里去……” 段嬷嬷怎么想怎么不对,疑问道:“他哪儿来的那么多银钱?郭姨娘的月银只得一两,即使加了六姑娘也才三两,三两银子连赌坊的门都进不去!” 的确是这个道理。 所以刘玉真一听就来问段嬷嬷这郭家的情况了,如今知道他们是庄子上的下人那就有几分肯定郭家是掺和进了什么事里头。不然平白无故的,郭大手里哪儿来的那么多银子。 就是不知道和大房有没有关联,刘玉真正欲再说,忽听到春杏喊道:“给大姑娘、二姑娘请安。” 被称作大姑娘、二姑娘的是芙姐儿和慧姐儿,慧姐儿奇道:“春杏姑姑,你怎么在这?可是母亲在里面?” “姑娘您猜得没错,”春杏笑着回道:“眼见着就要启程了,太太便来看看段嬷嬷身子将养得如何,两位姑娘快快请进,外头热得很。”她一边说着一边引着芙姐儿和慧姐儿进去,添茶倒水好一阵忙活。 而屋里,刘玉真继续说道:“嬷嬷你说得很有道理,这事蹊跷得很,那郭家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有那么些银子的,没准便是把库房里头的东西偷偷拿出去卖了。” “我明日便回去一趟,告知母亲此事,让她查一查可不能让那些鼠辈把大房给搬空了。” “是这个理。”段嬷嬷点头道:“这两年在京城看顾不到,没准家里就有那心大的,您上回不还说老太太把六姑娘捧起来了嘛,或许就有那见风使舵的去烧热灶呢。” 慧姐儿听到她们的对话,脚步略顿了顿,然后又拉着芙姐儿的手,快步往前在刘玉真身侧坐了下来,好奇地问道:“母亲,嬷嬷,你们在说什么啊?” “可否让我们也听一听?” 芙姐儿也跟着坐了下来,小声地和刘玉真及段嬷嬷打招呼。 刘玉真回了她一个笑脸,然后对慧姐儿解释道:“刘府有个下人与大房有些许瓜葛,近来发现他出手阔绰,我们便想着他估计是得了什么财路,准备着查一查。” 说完后这些后刘玉真又用帕子去擦她头上的汗,“瞧你满头大汗的,这是去哪儿了?” “和大姐姐到村子转了转,”慧姐儿身子前倾更靠近了刘玉真,开心地笑着,“母亲,我们是什么时候启程啊?” “我想回京城了。” “快了,”刘玉真道:“原本定下是等你四姑姑回门之后就启程的,但你二舅爷和你爹突发奇想要去看看你爹之前从琼州带来的粮种如今长势如何,还有那榨油坊他们也说要去瞧,所以我们便再等两日。” …… 刘玉真跟母亲曾氏辞行的时候,她正在慈爱地看着瑞哥儿说话。瑞哥儿小小一个,身着一身红色锦袍,拉着曾氏的衣角依恋地仰着头喊她‘祖母’。 这让她一时有些却步。 屋里,曾氏在徐嬷嬷的提醒下抬头,有几分埋怨地说道:“你站在哪儿做什么,还不快快进来?” “外头热得很。” “我这不是怕打扰了您嘛,”刘玉真抬脚走了进去,半真半假地抱怨,“我担心您有了孙子就忘了我这个女儿了。” “这孩子,”曾氏拍了拍身侧的软塌,“到母亲身边来坐。”又对瑞哥儿道:“平安,这是你姑姑,可还记得?” 距离上回见面还不到三日,瑞哥儿自然是记得的,他乖巧地给刘玉真作揖,“平安给姑姑请安。” “好孩子,”刘玉真赞道:“姑姑给你带了些点心,你和两个表弟随春杏去吃吧。” 待一大三小远去,曾氏问道:“你可是有话对我说?” “娘,您可真聪明!”刘玉真小小地夸奖了一番,然后道:“娘,您可还记得郭姨娘的娘家大哥?我的人这几日在赌坊里头看到他了,听说他常去。” 和聪明人说话不需要说太多,曾氏很快就想明白了,她道:“郭家,他们可不是养得起赌徒的人家。” 刘玉真:“就是,我也觉得奇怪,所以娘您找个时间开库房瞧瞧吧,还有各个屋子的摆设等,看看可有缺漏的。这郭家如今一家子都是庄仆,只有郭姨娘一个人与富贵沾边,郭家乍富这缘由十有□□是在郭姨娘处。” “我知道了。”曾氏点头,示意自己明白,“我会让人查探一番的。” 曾氏想到就做,她先是和老太太说库房里的物事好些年没取用过了,趁着如今天好她想让人拿出来晒晒,去去霉气。 这么点小事,老太太自然是应允的,所以曾氏便张罗着把随园里头所有的库房、屋子等都打开,一样样的都抬出来清点、晾晒。 见没有异常她又使徐嬷嬷送了一些料子到郭姨娘和刘玉莲的住处,郭姨娘到了大房这么多年收到主母曾氏的赏赐那是屈指可数的,何况还是由主母最亲近的徐嬷嬷送来的,一时间有些受宠若惊。 徐嬷嬷站在屋内,随意打量了一番,才对郭姨娘道:“给郭姨娘请安,太太从京城带了些料子,打发老身给您送几匹,您瞧瞧可还满意?” 她身后的几个丫鬟识趣地上前,将手上的料子放置在桌子上,然后束手站在一侧。 没有女人不爱华服,更别说还是从京城带回来的难得的好料子,郭姨娘欣喜地走到桌边细细查看起来,时不时还伸出柔嫩的小手轻轻抚摸,一副爱极了的模样。 徐嬷嬷挑的这四匹都是上好的料子,所以将郭姨娘的心都勾了去,再加上她就站在一侧这更吸引了郭姨娘的全部心神,头都没转一下看看屋子别处的动静。 这让徐嬷嬷的安排顺利得很,一个不起眼的小丫鬟快速地看过了郭姨娘的被褥、衣柜、首饰等等。 …… “什么?!”曾氏大惊失色,多少年的涵养都控制不住此时脸上的表情,她震惊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徐嬷嬷神情严肃地再说了一遍,“太太,这郭姨娘不太对,她的屋子里有好些不在份例上的东西,珍惜的料子、名贵的首饰等。” “这些都是她的月银买不起的!” 郭姨娘的吃穿用度都是依着府里的规矩来的,曾氏不曾断过一分,当然也不曾增过一分。所以她也很明白若徐嬷嬷说的是真的,那么这事情可就大了,她用手指轻敲了桌沿,沉声问道:“你可瞧清楚了?” 徐嬷嬷肯定地回道:“千真万确!我后头特意让人支开了她,亲自去瞧过的!只一支足金步摇便不下五十两银!” “五十两银啊太太,她一个一两月钱的姨娘哪儿买得起?” “可不是有鬼!” 说完这些她又补充道:“您也是知道的,老爷还在时都没正眼瞧过她,她屋子里的那些首饰断不是老爷送的,有的还新得很!” “除了首饰之外,柜子里还有几身蜀锦做的衣裳,小衣等等,那小衣红艳红艳的。还有那胭脂水粉,都是府城新出的样式,一盒盒的就摆在那梳妆台上。” “太太,”徐嬷嬷痛心疾首,“这哪是一个守寡的姨娘的做派啊?” “这郭姨娘怕是红杏出墙了,这些东西都是她那奸夫给买的啊!” 第131章 曾氏冷着一张脸,任徐嬷嬷气愤地述说着,但她自己除了初初时的震惊之外却没有什么别的反应。 徐嬷嬷服侍了她几十年,从闺阁到刘家,对自家姑娘及早逝的老爷那是真心看待的。所以郭姨娘此事让平时严肃不太爱说话的她气愤难当,连着咒骂了半盏茶功夫。 “太太,”她道:“您说句话啊,只要您一声令下,我就让人去把她那身贱皮剥下来!” 良久,曾氏神色复杂,叹息着开口,“你急什么,俗话说得好,这抓奸抓双,抓贼拿脏,岂是一时半会就能了的事?” “这哪需要什么证据啊,”徐嬷嬷急道:“郭姨娘十几岁就到老太太屋子里侍候了,几十年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那奸夫定是在这府里头。”顿了顿,她又道:“大爷和二爷应该不可能,郭姨娘虽然貌美,毕竟差着年岁呢,左右不过是二老爷和三老爷。” “是啊,不是这一个就是那一个,”曾氏喃喃说着,有些神思不属,“我有些累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她说完了这一句,就站了起来,转身往内室走去。 徐嬷嬷跟着走了两步,欲言又止,担忧地看着她的背影,想了想召来了一个丫鬟。 …… 就要启程了,刘玉真让人收拾东西,这一回他们虽然回来的时间断,但是东西却不少。有从京城带回来的,有在路上采买的,还有些是家里的亲戚们送的以及后面回来的曾氏给的,整理来整理去收拾出了好些大箱子。 “母亲,”慧姐儿来问她,“我可以把一些衣裳送给大姐姐吗?如今天天时渐冷,再过些月就到画‘九九消寒图’的时候了,这些薄衣裳我都不再上身,送给大姐姐可好?” 慧姐儿虽然比芙姐儿小,但是两人的身段却是差不多,慧姐儿能穿的衣裳芙姐儿也能穿,所以她才有此一问。 这个刘玉真没有意见,几个孩子都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衣裳第二年都是不能再穿的,哪怕是那些珍贵的大毛衣裳第二年也得去了外头的布料改一改尺寸。 更何况慧姐儿的衣裳都是好料子,不管哪一件都比时常一身布衣的芙姐儿好多了。 不过她没有意见不代表所有人都没有意见,她提醒道:“有这个心是好的,不过你们同为姐妹,你的旧衣裳不好就这样给她,传出去了于你的名声有碍。” “你让梅香把你没穿过的找出来就好了,再添几匹料子,旧衣顶多添一两件,如此便够了。” 不然将来有人看到芙姐儿身上的衣裳,一问是慧姐儿给的,再一问又是慧姐儿给的,看那颜色还是慧姐儿穿过的,那可就闹大笑话了。 慧姐儿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正说着,陈世文走了进来,“真儿,刚刚刘府让人送了信来,岳母那有事,让你回去一趟。” “母亲怎么了?”刘玉真惊讶地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陈世文没说话,他看了一眼慧姐儿,慧姐儿顿时明白了便向爹娘告退。 待慧姐儿不见了踪影后陈世文才道:“是你之前和岳母提过的那件事,如今有了信来。德管事说岳母在那个郭姨娘处发现了许多财物,疑是,”他顿了顿,小声道:“疑是郭姨娘与人有私。” 与人……有私?! 刘玉真倒吸了口凉气,抓着他的手惊道:“你说的是真的吗?郭姨娘?!” 郭姨娘,那可是大房的姨娘,她亲爹的小妾啊!若她真的与人有私,岂不是说她爹被人戴了绿帽子了?! 她一阵恶心。 “莫要担忧,”陈世文搂住她,柔声劝道:“如今最要紧的,是你要去安慰安慰岳母,并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对对对,”刘玉真反应过来,“快让人备车……” …… 徐嬷嬷在门口翘首以盼,一见了陈世文和刘玉真顿时松了口气,“姑娘,您可来了,太太这回可是被气得狠了,午膳都没用几口,您快去瞧瞧吧。” “母亲如何了?”刘玉真紧走了几步,问道:“那郭姨娘又如何了?” “太太歇下了,”徐嬷嬷狠声道:“至于郭姨娘那贱人,太太说不要打草惊蛇便没有处置,且容她多活几天!” 对于郭姨娘刘玉真并未太过在意,见这边没有泄露出异常她就放心了,径直往母亲的屋内走去。 屋子里,曾氏已经醒了,不过她并没有起身只是坐了起来,靠在枕上望着青色帐顶子出神,脸上时而甜蜜,时而愤恨,时而哀伤,表情丰富得很。 刘玉真一见便吓了一跳,快步上前扑过去抱住她,小声道:“娘?” “您怎么了?!” 她气愤道:“这不要脸的人是郭姨娘,您怎么反倒生起闷气来了?” 曾氏也被她吓了一跳,“真儿?你怎么来了?”她抬头望了望跟着进到内室的徐嬷嬷,摇头道:“是徐嬷嬷大惊小怪了,娘没事,只是想起了些旧事。” “如今都想通了,看把你吓的。”她露出了笑容,伸手去摸刘玉真的脸,“这都下响午了,你是自个儿来的?” “女婿呢?女婿知道你回娘家了吗?” 见母亲以及恢复了正常,刘玉真松了口气,靠在她身上道:“不但我来了,陈世文也来了,就在外头呢。” 止步于外室的陈世文朗声道:“小婿见过岳母,此事事关重大,我不放心真儿,便跟着她一道来了。” “让你见笑了,”曾氏客气道:“我这没什么事,让徐嬷嬷带你去寻真儿她二舅吧,今日天色已晚,夜路难行你们就都在家里住下,被褥都是刚晒的。” 陈世文知道她们母女两个私底下有话要说,所以识趣地告退,跟着徐嬷嬷出去了。 待其走后,母女两个对望了半响,还是刘玉真先开口,“娘,您是发愁如何处置郭姨娘吗?您放心,我们今日已不同以往了,她做出了这样的丑事那定是不能再待在府里的,虽有六妹妹在,但也不能轻饶了她。” “六妹妹?”曾氏掀开被子下床,嗤笑道:“你哪儿来的六妹妹?” 刘玉真给她递上外衣,仔细琢磨着她的话,迟疑着问道:“娘,您的意思是,难道六妹妹不是爹的女儿……” 说完了这句话她又觉得太荒唐了,下意识地抬头望向母亲,却发现她含笑地望着她。 刘玉真:“……?!!” “娘,这是怎么回事?!”她跟在曾氏身后,追问道:“六妹妹,我记得六妹妹是遗腹子,爹死后七个月才出生的,她出生后老太太还叹息怎么不是个男孩儿。” “您的意思是说,她是,她是……” 曾氏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早上得知了这件事后,我便想起了一些陈年旧事。”她道:“当年我嫁给你爹的时候,老太太就不是很欢喜,所以我过门之后她常常瞧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后来你哥哥出生后,折腾了几年硬是塞给了你爹一个丫鬟,就是这郭姨娘了。” “但你爹不太喜欢郭姨娘那样性子的人,再加上你哥哥要开蒙,他自己要读书所以好几年都没进过她的门。” 这件事刘玉真也知道,她还知道郭姨娘有孕的事是在哥哥去世后不久爆出来的。郭姨娘挺着个大肚子低着头紧张地说是父亲病时,母亲带着她外出拜佛求赐父亲平安的那一夜。郭姨娘去照顾生病的父亲时有的,当时就把母亲气的不行,狠病了一场。 甚至一度怨恨上了父亲,直到好些年后才渐渐平息。 如今结合了今天这事一起想,那的确是蹊跷得很。首先父亲就不喜欢她,她是他名正言顺的小妾的时候就不喜欢自然也不会病了之后就突然喜欢上了,还与她春风一度。 他病的是身子,又不是脑子。 其次就是这件事是过去了很久,一方当事人都死了郭姨娘才说出来的,死无对证。 那天徐嬷嬷等贴身侍候的都随着曾氏母女出门了,留下的两个一个生病了一个睡死过去,而其他下人们的确是看到了郭姨娘在大老爷的屋子里待了一夜。 所以,在此情形之下,郭姨娘生下了六姑娘刘玉莲。 “当时我就很奇怪,”曾氏冷笑,“你爹是个正人君子,他若是与郭姨娘有了什么,虽然知道我会不喜但也不会就此不提的,他定会告诉我这件事。” “但是直到他病重,拉着我的手说这辈子不能与我白头偕老了,并让我照顾好你们兄妹时他都未提郭姨娘半句。” “所以啊,”曾氏好似挣脱了枷锁一般,道:“这件事就很明显了,郭姨娘不甘寂寞勾引了一个奸夫,或者是那奸夫勾引了她。总而言之他们有了苟且还珠胎暗结,便趁着我们外出礼佛的日子陷害了你爹。” “往后的事你也就知道了。” 刘玉真顺着她的思路想了想,问道:“那母亲,您要如何处置这郭姨娘?” “抓奸抓双,抓贼拿赃,”曾氏慢悠悠地重复道,嘴角还带着几分笑意,“如何处置就等抓到了那奸夫再说,不然被他们给倒打一把,那就得不偿失了。” “娘,您是知道那人是谁了吗?” “你呀你,”曾氏屈指敲了她一下,“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娘教过你的知微见著可是又忘了?” “没忘,能给郭姨娘这样的财物,还得是府里头的人,不是二房就是三房,”刘玉真侧身躲开了母亲再度伸过来的手,“我就是不太敢相信罢了,他们竟然是这样的人。” “郭姨娘虽然貌美,但那是老太太给爹的人啊,他若是想要为何不自己向老太太讨呢?四姐姐的生母殷姨娘不就是老太太给的吗?三房那边老太太也陆陆续续地给过,再多给一个郭姨娘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这妻不如妾,妾不如偷,”曾氏唾道:“都是些下流痞子,这种事你听都不要听,说也就更不能说了。” “好好,不说不说,”刘玉真道:“不过母亲,您准备怎么做,可需要我帮忙?” 曾氏道:“不用你帮忙,你和女婿不是要启程了嘛,你们安心地到京城去吧,我问你二舅要些人手,里里外外都跟着他们,定是能抓住把柄的。” “这让我怎么安心?”刘玉真挑眉,“这事我定是要看个水落石出的,待会儿我便和陈世文说,让他先去京城。至于我则等到这件事情办完了再去,免得我们一走,娘您势单力孤反被欺辱了去。” 第132章 “你这孩子,”与女儿说了一通心事的曾氏心情愉快了许多,听到她这样的话不由得打趣道:“你可想清楚了?真的不跟女婿一道走啊?” “他此番进京,可是要去翰林院销假上衙的,他的同年们也是如此,而且啊翰林院的那些上官同僚家里多半还会给你们这些新科进士的家眷们下帖子,好结识一番。” “你若是不去,晚了可就赶不上趟了。” “赶不上就赶不上呗,要认识人什么时候都有机会,”刘玉真不以为意,“还是娘您这边要紧,若与郭姨娘在一道的真是我们想的那个人,您势单力孤不但不能为父亲讨回公道,恐怕还要吃亏,我是放心不下的。” 毕竟这世间的女子有多么的艰难,刘玉真已经见识到了,所以她下定决心此番一定要陪着母亲,不让她再受上回那样的委屈。 曾氏深知女儿的性子,她说了要留下,那定是要留下的。也知道这会儿已不是当年,女儿有子嗣在身没必要女婿去哪儿都寸步不离地跟着,分开一两个月也不碍事。 于是点头道:“那你和女婿好生商议一番,”末了忍不住提点,“可莫要使性子,还有,把你身边得力的派几个跟着他们一起回去。唔,我看春杏就很不错,她是你信重的又已成亲,出不了什么差错。” 见母亲这会儿还有心思想这些个,刘玉真知道她对郭姨娘的别扭心思是彻底过去了。 说起郭姨娘这个人,在刘家有身份的三个姨娘里头是最低调的。 殷姨娘就不必说了,常年与二太太分庭抗礼,生的儿子和女儿都有出息。二爷刘延镇听陈世文说可以去考个童生了,女儿也就是三姐姐嫁到了府城孙家,如今也是幸福美满。 至于四姐姐的生母郑姨娘,虽然样貌平凡不受宠,但是二太太为了辖制殷姨娘对她也是颇为倚重,在下人眼里郑姨娘还是能说得上话的,如此便有人奉承。 至于郭姨娘。 谁都知道是个命苦的,不得大老爷宠爱不说,还不得大太太青眼,等闲都不让她道跟前来,要不是大太太特地吩咐过不得克扣,这些年她的日子定不能如此平静。 不过,没准是她故意的呢,三不五时地抱病,连带着刘玉莲都很少出来见人,与其他姐妹也不亲近。 刘玉真仔细回想,在刘玉莲长开之前,她是很少见到这个妹妹的,以前只以为是她自己体弱多病的缘故。但是如今想来,恐怕是郭姨娘怕人看穿故意隐藏吧,所以直到后来大伙儿都说六姑娘像极了郭姨娘的时候,六姑娘才能时常出现在刘家的宴席上。 …… 刘玉真一边想着要怎么和陈世文说不随他上京了的事情,一边缓慢地走进了屋子。 “真儿,”手里拿着一册书却没翻几页的陈世文见她进来,问道:“你回来了,岳母那边如何?” 看到了他,刘玉真勉强地笑了笑,走过去坐在他的身侧,头枕着他的肩膀叹息道:“母亲好些了,就是她跟我说了一些旧事,她老人家怀疑六妹妹不是我爹的女儿。” 她把母亲刚刚和她说过的事情重复了一遍,“母亲这样想也有道理,的确是蹊跷得很。” 陈世文安静地听着,很是惊讶,这会儿见她情绪低落便伸手揽住了她,劝道:“你也莫要太过在意,如今最要紧的事查明真相,只要找出了人,那六姑娘是谁的女儿也就明白了。” 刘玉真点头,抬起头望着他认真道:“我也是这样想的,只是这样大的事我不放心母亲一个人担着,所以想要在家里多待些日子,待尘埃落定之后再启程上京。” “我早就猜到了你会留下,”陈世文以手触摸她的脸颊,柔声道:“这样的事,我们身为儿女的定要为岳父讨回公道的,只可惜我这头不能再拖延了,你就安心地陪着岳母吧。” 他补充道:“至于家里头的事你不用担心,回去我就和祖父们说岳母要留你住一阵子,再把慧姐儿和两个小的送来。至于康哥儿他便随我回京城去吧,他的功课耽误不得,而且留在此处也排不上用场。” 刘玉真想了想,“把慧姐儿也带上吧,她在这儿也不好,而且京城的内宅也得有个主心骨。总不能让你和康哥儿每天安排吃什么,用什么吧,我不在家里的这些日子你就让慧姐儿管家,她也到了学习中馈的年岁了。” “也好,”陈世文想到刘家这一摊子事,便不再犹豫,“那你小心些,我给你写几张帖子,若是遇了事你便让人拿去寻县令大人,他会卖我几分薄面的。” “对了,二舅说他也会留下来,只是他时间紧迫,恐怕留不了多久。” 这事刘玉真已经知道了,二舅此番能够来此是因为他刚刚卸任地方官,正在吏部候缺有空闲,但这空闲也不是一直都有的,若他年底赶不回去走动那来年恐怕就谋不到好位置,所以他在年底封印之前是必定要回去的。 如今已是八月,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多。 …… “三妹,”曾二舅道:“这屋子里都是我们自己人,你有什么章程便一并说了吧,一人计短三人计长,我们也好给你参详参详。” “以往,我都是灯下黑,”曾氏自嘲道:“只顾着让人看着老太太和二房、三房,却对我们大房置若罔闻。” “我这些日子让人查了郭姨娘,发现她每隔一两日,定是要去花园走走的,少则一二个时辰,多则三五个时辰。这事有许多年了吧,她一直如此,下人们渐渐地也就见怪不怪了,都不会报到我的跟前来。” “我让人去跟着她,总会露出马脚的。” …… 郭姨娘将眉画成了月牙,取过口脂轻轻地涂抹在唇上,抿了一口。她看着铜镜里那顾盼生姿的人儿满意地侧着身子,左右看了看。 “姨娘,”六姑娘刘玉莲娇声喊着,快步走了进来,冲着她喊道:“姨娘,我今日又看到五姐姐了。” 郭姨娘的手一顿,“你怎么又去瞧你五姐姐?娘不是告诉过你,太太和五姑娘都不喜欢你,不要凑到她们母女跟前的吗?” 刘玉莲小声回道:“我没凑近,就是在院子里远远地瞧见了,她吩咐人去园子里摘花,说要做胭脂,一屋子的人都被她指挥得团团转,那些积年的老仆大气都不敢喘,气派得很。” “姨娘,”她略有些期待地问道:“您说我也能嫁个和姐夫一样有出息的人吗?” “祖母私底下里说,五姐姐她恐怕三十不到就能妻凭夫贵,得个诰命呢。”她向往地想着,“诰命啊,那可是能被尊称为‘夫人’的,比祖母还要气派尊贵。” “姨娘,”她拉着郭姨娘的袖子,期待地道:“您去和太太说一说,给我也选个姐夫那样的夫婿吧,若我将来能得个诰命,那这大宅子里头就没人敢瞧不起咱们了!” 郭姨娘看着她欲言又止,“你,你怎么就拧上了呢,就像娘说的,让你二叔给你寻个富裕人家,一辈子吃喝不愁不也挺好?” “干嘛非得铁了心往读书人里头找?” “我不!”刘玉莲别过脸,“二姐姐、三姐姐、四姐姐和五姐姐都嫁给了读书人,为何您就让我嫁个商户?” “我也要嫁个读书人!” 郭姨娘心一堵,“你这孩子……” “娘……”刘玉莲转身,拉着郭姨娘的手轻摇,做足了小女儿姿态,“您就依了我吧,不然几位姐姐将来一个比一个好,凤冠霞帔在身,就一个我什么都没有,您在殷姨娘她们面前也抬不起头来不是?” 刘玉莲的这段话里头,不知道哪一句触动到了郭姨娘,她忽地咬牙道:“好,娘依你,我这就去寻你二叔,让他给你找个读书人做夫婿,让我的儿将来也堂堂正正的。” “真的吗?”刘玉莲惊喜地喊道:“姨娘,您真好!” 郭姨娘欣慰地笑着,“那你等着,娘去去就来,娘就你一个女儿,定会让你如愿的。” 她说完了这句话,又嘱咐了两句就出门去了,留下刘玉莲高兴地在屋子里转了一个圈,似乎想到了自己日后被人恭敬地喊着‘夫人’的时候。 待高兴告一段落,她突然反应过来,自言自语道:“奇怪,刚刚姨娘怎么说去找二叔商议我的婚事?这怕是说错了吧?” “姨娘怎么能去找二叔呢?应该找二婶才对啊。” …… 在刘府最大的那一个湖边一处隐蔽的山洞里头,早有人焦急地等待着,时不时朝着外头张望,一副急切的模样。 待看到人影出现后顿时就等不及了,扑上去搂住,低声道:“如娘,怎的今日这般晚,我都等急了。” “老爷……”郭姨娘含情脉脉地看着他,“还不是咱们闺女,临出门时她忽地来寻我,说要找个读书人做夫婿,我想着您之前说给她看好了王家一个好儿郎,可不得仔细解释一番。” 第133章 “读书人啊,”二老爷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顿时有些犹豫,搂在郭姨娘腰上的手也放了下来,转身在不大宽敞的山洞里来回踱着步。 “她怎么会想嫁个读书人呢,”他不满地摇着头,“那些人都自视甚高,忘恩负义,就说老爷我那个前女婿吧,当年我们家帮了他多少,我爹更是精心教导倾囊相授,还把珠姐儿许配给了他。” “结果呢,”他冷笑道:“前些日子我不过是跟他提了一句,让他给县令、知府递个话,让老爷我好歹考个秀才光宗耀祖,结果他劈头盖脸地训了我一通,说了一大通什么圣人言,庆律曰。” 二老爷一甩袖子,愤愤不平,“忘恩负义的狗东西!” “啊,姑爷怎能如此呢,一家人合该互相帮衬才是。”郭姨娘惊讶得很,她只是一个在宅门里生活了半辈子的妇道人家,对府外的事情知之甚少。在她的概念里朝廷应该就如刘府一般,只是更大些,人更多些罢了。 而姑爷就是府里头新进的小管事,他站稳脚跟后合该提拔亲近之人才是,老爷是他的岳丈,不比别的人强些? 怎么就给拒了呢。 郭姨娘惋惜,娇声劝道:“老爷,您之前不是说过王家有位姑奶奶是知府家的姨娘,还给知府大人生下了长子嘛,不如走一走知府大人的门路?” “于知府到京城去了,”二老爷不悦地摆手,“新来的那个知府油盐不进,”他随意地走动着,突然脑海中灵光一闪,看向了站立着的郭姨娘,他越看越满意,不由得缓缓点头。 “老,老爷?”郭姨娘不明所以。 …… 郭姨娘顺利了十来年,如今警惕性早已不如当年,加上她这一回和二老爷已近一月没见面了,又有女儿的要事寻他商议,所以就急切得很,连身后有人远远吊着都没发觉。 跟在后头的那两丫鬟见她七拐八拐地消失在湖边的假山里头,连忙分了一人回去禀告大太太。 “有信儿了?” “回太太话,”那丫鬟道:“我们亲眼看见郭姨娘消失在了那假山里头,已经留了人在那头看守了。回来的时候也和园子里的人打探过,早些时候是见到了二老爷,他时常来湖里钓鱼,如今却是找不着人了。” “很好。”大太太缓缓坐下,老神在在地笑道:“你们去个人,和二弟妹好生分说分说,今日这事得她去了才好开场。还有,吩咐下去就说是我说的,大伙儿这几日都辛苦了人人有赏,但从现在开始都给我闭紧了嘴巴,郭姨娘的事我们大房是半点都不知情的。” 那丫鬟严肃地下去吩咐了。 “娘,这事我们不去吗?”刘玉真问道,“我们若是不去,会不会有差池?” “我们去了做什么,”大太太随意地回答,“郭姨娘这桩丑事,我是很惊讶,很愤怒,但也只是因为她给你爹蒙羞。” “过了那一阵子我就不如何生气了,自然得让二太太冲在前头,所以,我们就等一等。” 大太太想得很好,这桩丑事不能由大房这边掀开的,不然即使处置了郭姨娘,也给了老二一个教训,但区区一个姨娘对老二却谈不上伤筋动骨,而且日后大房恐怕也要遭到老二夫妇的埋怨。 所以,由二太太来揭开是最好的,一来达到了目的,二来也让老二受一受后院起火的滋味,让他往后不得安宁。 “走,”曾氏站了起来,“我们去老太太屋子里等着去。” 二房里,二太太正和大儿媳妇颜氏说话,她语气有些不好,“云姨娘给铮儿生了儿子,有功于我们刘家,你这做大妇的不知体恤也就罢了,还让她在大日头下站了一个时辰,这人都晕过去了,实在不是什么贤良做派!” 颜氏脸色平静地回道:“母亲教训得是,儿媳知错了,回去定将云姨娘当菩萨供着,半点委屈都不让她受。” 二太太也知道她这只是说着好听罢了,话那是半点也信不得,不过谁叫云姨娘是她赏下的呢?少不得要再敲打敲打。 “你是铮儿的正妻,多少莺莺燕燕都越不过你去,少来一些妒妇做派,须知这妾不过是一个玩意儿……” 正说着,郑家的急匆匆地走了进来,见到大奶奶颜氏在此,不由得停顿了一下,望着二太太欲言又止。 “你这是怎么了?”被打断的二太太不满道:“有话就说!” “是,太太,”郑家的又看了看大奶奶颜氏,然后才走到二太太身侧凑近了她小声说了几句话,那声音小得连不远处的颜氏都没有听到。 不过她很快就知道了,因为二太太惊怒不已,紧紧地抓着郑家的手追问道:“你说什么?你说二老爷怎么了?他和谁钻山洞里头去了?!是哪个贱人?!!!” 她愤怒得眼睛都红了,郑家的不敢搪塞,连忙道:“是,是,是个妇人装扮的女子,那婆子人站得远没瞧见是谁,不过她说那假山就在咱们府里最大的那个湖边上。”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就是当年淹死了大房大哥儿的那一处,平时都没什么人敢去,那婆子今日是抄近路谁知竟瞧见了二老爷和一眼生的妇人……” “太太,”她越说越小声,“我刚刚去瞧过了,殷姨娘和郑姨娘以及那几个小蹄子都在屋子里呢,没有谁离开过。” 这说明如今和二老爷在一起的就不是他的那些姨娘通房们。 二太太兀地站了起来,咬牙切齿地往外走,“走,随我一道去瞧瞧,瞧瞧是哪个贱人竟敢如此嚣张,我要把她卖到窑子里去,把他们一家老小都打死了喂狗!” 她走得飞快,郑家的和二太太的几个贴身丫鬟不敢慢了半分连忙匆匆跟上,屋子里很快就只剩下听到这个消息而吓得呆滞了的大奶奶颜氏和她的贴身丫鬟。 半响,那丫鬟噗嗤一笑,“大奶奶,太太刚刚还让您贤惠大度呢,这会儿自己就急上了。” 颜氏以手扶额,“你快别说了,发生了这样的丑事出了这个门你就要全忘了,喊个人去请了大爷回来,就说,就说太太病了吧,让他赶紧回来,十万火急。” 说完了这些,她也站了起来往外头走去,“走,我们去请老太太,这家里头也只有老太太能劝了,晚了恐怕就来不及了。” 颜氏的心里砰砰跳,这是她进门这么多年少有的花容失色。 公爹和小丫鬟的事一年总会发生个一两回,她这么多年都看淡了,一点也不惊讶,但是和一个眼生的妇人…… 天爷啊,若是府里头哪家下人的媳妇子也就罢了,可千万千万不能是…… 想了想,她又招手唤来了丫鬟,“去找些人将那园子围起来,不要让人进出,不管里头发生了什么都让她们给我烂到肚子里去,敢不听的我回头禀了老太太,统统都发卖了!” …… 寿安堂内,曾氏和刘玉真正陪着老太太说话。 老太太是不赞成她留下的,哪怕大太太‘病’了一场。但是刘玉真毕竟今时不同往日,所以虽然是责备,但她的话也很客气,“真儿,你娘也病好了,你准备什么时候启程?” 老太太语重心长,“孙女婿一个人在京城需要人照料,你那天又不愿意从家里头给他选个妾室跟去,想来他如今定是多有不便。这一个家里头啊,还是要有个当家主母为好。” “至于你娘,家里头会好好照料的,你呀不用担心。” 刘玉真回答:“您放心,娘身子如今也好了,待手里的事情处理完我和二舅便启程,不会耽误的。” 老太太满意地点头,正要说些什么忽看到丫鬟来报,“老太太,大奶奶来了,正候在外头呢。” “大奶奶来了,”老太太虽然不明白这不早不晚的颜氏来寻她做什么,但还是吩咐道:“请她进来吧。” 颜氏脚步略有些急地走了进来,一进门便看到看着她的三个人,一个是她想要来寻的老太太,一个是大太太,还有一个是近些日子住在家里侍疾的五姑奶奶刘玉真。 见着了这三人,她莫名地松了口气,这心也放下了大半。 “你这是怎么了?”老太太奇怪地问道,“急匆匆的满头汗,可是出了什么事?” 颜氏脚步未停,继续上前走到了三人跟前行礼,然后才略有些尴尬地道:“老太太,刚刚下人来回禀,说是在湖边的假山附近看到了公爹和一妇人,太太知道后便气得不行,带着人匆匆去了。” 她小声道:“孙媳不敢怠慢,这便来回您,这事还得请您做主。” 老太太深深皱眉,“婉娘这性子,罢了我去瞧瞧。” …… 郭姨娘听完二老爷的想法后有些震惊,迟疑道:“老爷您的意思是要把玉莲送去知府府上,给知府老爷做妾?” “不错,”二老爷有些得意地道:“玉莲貌美如花,进了知府府上定能受宠,可不比嫁个光杆的读书人强些?” 郭姨娘又问:“那,那王家?” 二老爷摆摆手,“王家又如何,这些日子我算是看清了,王家虽然富贵但是连知府的一根毛都比不上。那曾二还不是四品知府呢,知县、主簿、教谕等人就来拜见了两回,拜帖也是一堆堆的送。” “等我成了知府的岳丈,一个秀才岂不是手到擒来?” 郭姨娘是奴婢出身,没什么见识也不识字,能够做妾穿金戴银有人侍候是她这辈子最得意的事,没觉得做妾有不好的。 知府家里的妾在她看来就和县令家的太太没什么差别了,都是尊贵无比的女子。 至于女儿想要嫁的读书人,知府大人不就是个读书人,官还比姑爷的大,顿时就仰慕地看着二老爷。 “老爷,还是您想得周到,您真好。” 见她如此乖顺,二老爷也很是满意,不由得伸手搂住了她的腰…… 二太太一路急行,到了地头听到里边的动静那是怒火中烧,想也不想地冲了进去。郑家的急急忙忙跟上,嘴里喊着,“太太,太太,这石头不平整,您慢些,慢些,可莫要摔着了……” 外头这样大的动静,里边的人自然是发现了的,郭姨娘大惊失色,顾不得半褪的衣裳惊慌地去拉二老爷的手,“老爷,老爷,是二太太,是二太太……” 二老爷手一甩,有几分烦躁地道:“我听到了,她就是一个不讲理的妒妇。” 郭姨娘柔柔弱弱地靠了过去,泪珠儿都出来了,“老爷,妾怕……” 美人儿在怀,二老爷拍着胸脯雄心万丈,“如娘莫怕,被发现了也好,你至此至终都是我的人,这回便禀明了母亲将你要到我二房来,六丫头也能唤我一声爹,省了好些事。” 郭姨娘一个颤抖,犹豫着问,“真的吗?老太太和大太太会同意吗?” “别怕,”二老爷拍拍她的手,“母亲就我一个儿子了,她是最疼我的。” “刘二!”二太太冲了进来,本就愤怒之极的她看到这里头两人衣衫不整的模样只觉得天都塌了,扑过去就要挠二老爷的脸,“刘二,你,你竟敢做出这样的事!” 二老爷见着了她本来有些心虚,但是看到她冲过来的样子以及被那尖尖的指甲在脸上挠了一道后不由得有些皱眉,侧过身子不满地提高了声音,“你这是做什么,成何体统?” “刘二!”二太太大喊着,见他躲闪顿时就更气了,与此同时还悲从中来,“好,好,我倒要看看是哪个小贱人敢勾引你,看我不剥了她的皮!” 她转身看向了那个背对着她,有些害怕地躲到一边的女子,看到她头上那明显的妇人发髻后更是眼前一黑,“你,你,竟真的是个有夫之妇,你你你……” 二太太冲过去在郑家的帮助下抓着那个女子,看也不看地狠狠地给了她两巴掌,打得她发髻散乱,痛呼出声,娇娇弱弱地喊着二老爷的名。 二老爷顿时心疼了,上前劝阻,“婉娘,如娘至此至终跟的都是我,莫要败坏了她的名声。” 二太太气笑了,“名声?一个烂货哪儿来的名声?!” “我倒要看看是哪个贱人,被你这样护着,还如娘,我呸!”她一把抓起那妇人的头发,拉扯着看她的脸,但是看清了之后顿时瞪大了眼睛,惊呆了。 郭姨娘虽然不太常出现在人眼前,但是她的模样二太太还是记得的,当年老太太把人给了大房的时候她心里头还庆幸了好几日,不然若是给了自家老爷那又是一个殷姨娘。 所以哪怕她如今披头散发,脸上还带着五指印二太太也认出了这人是谁。 她抓着郭姨娘的手都放开了,后退了几步惊恐地指着郭姨娘,侧头问郑家的,“你,你瞧瞧这是谁,这是谁?!” 郑家的也是惊了,迟疑着喊道:“郭,郭姨娘?” 郭姨娘顶着鲜红的巴掌印,尴尬难堪地理着衣裳,讪讪道:“二太太。” 除了曾氏和刘玉真外,谁也没有想到是这样一个结局,就连后头赶来的老太太和颜氏也是大惊失色。 颜氏不愧是老太爷在世时挑选的孙媳妇,早在去寻老太太前她就安排好了人守住了这周围。如今看到另一个人她也是吓了一跳,又朝着贴身丫鬟吩咐了几句,见她快步远去后才松了口气。 刘玉真朝远去的丫鬟望了一眼,颜氏见状有些尴尬地解释道:“我让他去找大爷了,他今日出门巡铺子要晚间才回来,出了这样的事还是将他找回来的好。” 说完这句话,颜氏的心就提了起来,一直观察着大太太和刘玉真的反应。 大太太曾氏望着眼前这一片一年来一次有几分熟悉,又有几分陌生的湖泊,抓住了二老爷和郭姨娘把柄的这个欢喜的心渐渐地平静了下来,分不清息怒地问道:“郭姨娘,你不在屋子里给老爷烧香祈福,来这里做什么?” 郭姨娘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脸色惨白毫无血色,语无伦次地说道:“我,我,妾,妾,”她最后期期艾艾地望向了二老爷,幽怨地喊道:“老爷……” “老爷?!”二太太一听又是一阵火气,“老爷也是你喊的吗?!给我掌嘴,给我打烂她的嘴!” 郑家的捋起袖子正要动手,二老爷便阻止了,他有些尴尬,又有些不耐烦地道:“你就消停些吧,你打了如娘就是在打我的脸,没有一点大妇的样子。” 这话说得重了,二太太呆滞地望着眼前这个扣子都没有扣好,还护着那贱人的男子,忽地悲从中来,冲过去又要挠二老爷的脸,“刘二!我跟你拼了,我跟你拼了我!” 郑家的见二老爷神色不愉,连忙冲过去拦,“太太,太太您冷静些,冷静些啊太太……” 乱糟糟的,刚刚一直沉着脸的老太太重重地跺了跺拐杖,“好了,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都收拾好了到屋里说,你们想要弄得天下皆知吗?!” 王氏直直地留着泪,“我不活了,我不活了娘啊……” …… 一行人又回到了寿安堂,老太太沉着脸坐在了最上首,曾氏面无表情地坐在左边位置,而刘玉真紧跟其后。 二老爷略有些不自在地坐在了对面,二太太哭哭啼啼地抹着泪,也坐下了。 颜氏自然也没有站着,她寻了个偏僻地位置坐着,说实话如果她可以选择,那是半点也不想来的。但她是孙长媳,将来的主母,却是不得不来。 整间屋子里,就只剩下被郑家的几个压着跪下的郭姨娘了。 她心知这次便是决定她后半生命运的时刻了,所以一路上都很配合,乖顺沉默,让走就走,让跪就跪,只时不时用期待、仰慕等等的目光看向前方的二老爷。 这让不小心看到的刘玉真一阵恶心。 更恶心的是坐下后二老爷还说:“娘,如娘与我定情在先,她自始至终都是我的人,玉莲也是我的女儿。” 抛下了这个再度令众人万分震惊的消息后,他又道:“如今既然都知道了,那娘您就做主将她给了我吧。我想过了,直接让她们母女搬到二房来那于刘家名声有碍,不如就让她们去庄子上住一阵子,过个一年半载就说是我置的外室,接到家里来。” “您觉得如何?!” “我不同意!”老太太还没说话呢,二太太就站了起来,瞪着红肿的双眼喊道:“娘,我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刘二你想得倒美,”她狠声道:“这样不守妇道,勾引人的女子,抬进门来就是脏了我的地!” “还有那个奸生女,休想入族谱!” 二老爷皱眉,“你这个妒妇!往常你将院子里颜色好些的丫鬟都赶走也就罢了,怎的连如娘都容不下,她跟着我十来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给个名分又如何?” “还有玉莲,每两年就要出门子了,我还预备着将她送去知府府上呢,不在族谱上如何能送得出去?” 这又是之前众人不知道的一件事,不过今日受惊太多,屋子里的人已是见怪不怪了。 刘玉真见他们左说右说都没说到重点上,而母亲从湖边回来之后就有些神思不属,便开口道:“老太太,按理说我一个外嫁女是不应该掺和进娘家的事情里头的,只是这件事关乎到我爹的声誉,我却是不得不管。” 老太太提起精神,和蔼道:“真儿你说的是什么话,你虽然嫁了人但也还是刘家的女儿,这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有什么说不得的。” 刘玉真没去理会老太太话里的机锋,她沉声道:“二,”她本想喊二叔的,但想了想他并不配,所以改口道:“二老爷和郭姨娘这件事,我觉着二老爷恐怕是想岔了。” “这并不是二老爷与郭姨娘,或者是二老爷二太太两人与郭姨娘的事。” “而是大房与二房的事。” “郭姨娘不是二房的妾,而是我们大房,是我死去十多年的父亲的妾室,她的名字是写在我父亲旁边的,是大房的妾刘郭氏。” “二老爷与其有私,不是两情相悦也不是什么外室,而是通、奸!” “就应该报了官府,请了族老们,依着规矩行事!” “如此,方可安抚我父的在天之灵!” 第134章 刘府大房低调已久,大老爷与其独子又逝去多年,曾家更是山长水远连通信都难,所以曾氏与刘玉真孤女寡母在府内无依无靠已有许多个年头了。 也就是最近这两年陈世文在科举上接连有成,依着他的东风,大房母女两个在府里的地位这才水涨船高。但这也就是表象而已,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刘家决定事情的时候根本没想着要考虑大房的意见。 老太太希望“家丑不可外扬”,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二老爷想要抱得美人归,从此光明正大名正言顺,而二太太则恨不得生吃了郭姨娘母女,但不约而同地,所有人都没有想过报官或者告诉族里这件事。 所以听刘玉真这么一说,都惊了。 二老爷最先变脸,“真姐儿,你一个女儿家,怎的如此恶毒?!若是报了官,如娘岂有命在?” 二太太原本是想说不能报官,传出去不但他们两个没脸,她也是脸面尽丧,后半辈子都要被人说嘴,但一听若是报了官那个小贱人就要没命…… 顿时眼睛发亮,“好,报官,弄死那个小贱人!我看你还怎么纳她为妾!” 郭姨娘一听当即瘫软在地,惊惶地唤着‘老爷’,郑家的见二太太听到郭姨娘这么喊二老爷顿时愤恨地盯着她,便福灵心至拽过帕子就塞到郭姨娘嘴里,把她后头的话都堵住了。 “胡闹!”老太太一声厉喝,“科举要查祖宗三代,报了官你要远哥儿如何?他这辈子就再考不了科举了!我们刘家门楣也会因此蒙羞,人人唾弃!” 颜氏也紧张地道:“五妹妹,有话好好说,好好说,哪里至于报官呢?况且若是报了官,不单单是刘家受苦受难,这姑爷也得被人参一本啊,没准便会影响了他的前程,你说是不是?” “这就不劳大嫂费心了,”刘玉真冷冷道:“我和娘只想着为父亲讨回公道,至于旁的那是顾不得许多的。” 见刘玉真神色冷峻,大太太曾氏也没什么好脸,颜氏为难地望向老太太,“祖母,您看郭姨娘要如何处置为好?” 没等老太太回话,太太就掩面哭了起来,“我的命好苦啊!怎么就嫁了这么一个人,什么香的臭的都往屋子里拉,如今还被这贱人勾引。娘您得给我做主啊,不然我也就不活了……” 老太太正要开口。 “娘,”二老爷也凑近了小声道:“如娘跟了我这么多年,还有了玉莲这么一个乖巧的孩子,我还打算着过一两年将她送到知府家里头去做个贵妾,这也是家里的一场造化,所以如娘可不能出事啊。” 老太太目光闪动。 回过神来的曾氏看到这一幕都要笑了,若不是他们早有打算恐怕今日都要被这些人气吐了血,她道:“老太太,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哪怕不送去官府也有族规家法在,我看不如把族老们请来商议一番,依着族规行事吧。” 二老爷顿时有些气短,他可是明白族中很有些老顽固的,他们一来别的不说如娘肯定是要被浸猪笼的,他自己也要受许多罪,这也是他这么些年一直瞒着,不舍得的缘故。 便道:“哪用得着请族老,这是家事,家事,我们商议着解决就是了……” “家事?”一道严肃的男声在门外响起,话音刚落板着脸的曾二舅和满脸羞愧的刘延铮就出现在门口,几步走了进来。 走进来后,与刘延铮涨红了脸不同,曾二舅落落大方地在曾氏让出来的位置坐下,然后严肃地对老太太道:“老太太,贵府的事我刚刚已经听说了,事关我那已过世多年的妹夫,我这个大舅子便不得不说两句。” “二老爷是您的儿子,我妹夫也是您的儿子,不知老太太准备如何处置?” 老太太没有立刻回答,她的视线扫过底下的儿孙们,半响才道:“他二舅,这件事老身亦惊讶得很,不过事已至此,多说无益。郭姨娘身为大房的妾室,不知好生侍奉老大夫妇反而勾引了老二,实在是罪大恶极。” “不过她毕竟生了刘家子嗣,功过相抵就仗责八十,送到家庙里头去吧。至于六丫头玉莲虽然无辜但毕竟出身不明,也不要在府里头待了,送到庄子上养几年,过几年远远地嫁了也就是了。” “还有被郭姨娘迷了心窍的老二,”她老人家拖长了语气,缓慢说道:“依着家规仗责五十,再禁足三月,曾二舅以为如何?” 二老爷听到老太太这么说,先是皱眉然后不知想到了什么松了口气,目光柔和地看向哀婉地望着他的郭姨娘,还冲她点了点头以示安抚。 而她旁边的二太太听到前面一句还勉强满意,但后面这一句她顿时有些不是滋味,略有些心疼地侧身去瞧二老爷,谁知竟发现他看向了那个贱人,气得她眼前发黑。 不管不顾地喊道:“娘,如此不守妇道的贱人还留着作甚,让她败坏家里的门风教坏哥儿、姐儿们吗?不如找个笼子将她关进去拉去沉塘了事!” “你你你——”二老爷手指颤抖地指着她,最后袖子一甩吐出几个字,“你这个毒妇!” 二太太大大地冷哼了一声,强撑着别过脸,以手拭泪。 两人这一出闹剧除了作为儿子儿媳的刘延铮与颜氏有些为难外,大房几个是没放在心上的,曾二舅不但没放在心上他还觉得可笑,脸上带着笑意对老太太道:“先刘老大人尚在时,治家甚严,家父时有提及刘家家风吾等尚不及也。” “没想到不过十几年过去,刘老大人不在了,这刘家家风也不在了。” 曾二舅微微摇头,“这事若是出在我们曾家,那这女子和那奸生子定是活不成的,而男子不管是谁,若是胆敢做出辱没家风之事也会被我父亲亲自打断腿。” “老太太,”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沉下脸的老太太,“二老爷是我妹夫的亲弟弟,当年他既然先与郭姨娘有私情,为何不禀明了您老,成就一双好事呢?” “非要等到我妹夫纳了人之后才藕断丝连,还生下了孽种,这十多年里他不是没有悔过的机会,但是……” “但是直到刚才他依旧不觉有愧,”对他们失望得很的刘玉真接口道:“他在我父亲病重之时,不想着为他延医问药,却与郭姨娘偷欢。” “待我父亲去后更是指使郭姨娘将肚子里的孩子栽赃给我父亲,冒充我父亲的女儿混淆大房血脉。如此无情无义、无德无能之人,老太太这不知轻重的五十大板就想打发了吗?” “说了这半天对我父亲却毫无说法,连个道歉也无,您将我父亲置于何地?”刘玉真直视着老太太,严肃地问她,“他已死了这么多年,连个公道都不能得吗?” 一室沉默,只听得刘玉真的声音在屋内回想,“老太太,分家吧,这样的‘二叔’我们大房消受不起。” …… 分家自然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决定的事,尤其是大房如今有嗣子在身,香火有继,所以若是此时分家大房是能分得一部分产业的。 这二房自然就不愿意了,跳上跳下地反对,但刘玉真母女铁了心要这么做,还有曾二舅支持所以也不是毫无胜算。 “真儿,你这是怎么了?”曾氏今天从寿安堂回来后心情一直不错,见刘玉真神色有些不对便关切地问道:“可是累了?那换身衣裳好好的歇一歇吧。” “娘,我不累,”刘玉真回过神来,问道“您说父亲会不会怪我啊?我们是长房,但是我却想着要分家。” 分家这个主意是刘玉真提的,她最开始的想法是将二老爷和郭姨娘送到衙门里去,让他们受到律法的制裁,但说出来后却被二舅和母亲笑了一通。 他们说依照朝廷律法,二老爷和郭姨娘两个只会被流放一两年,尤其是二老爷若是拿钱疏通可能连流放都不用去。所以报官只能解一时之气,除了让刘家名声败坏之外没有什么特别大的益处。 同理族规也是一样的,郭姨娘是活不成的,但二老爷却不会伤筋动骨,毕竟郭姨娘只是一个姨娘而已,卖身契都还在老太太手里的。 所以还不如换个别的。 于是刘玉真就想到了分家,一来从此远离了二房他们,只需要逢年过节来拜一拜老太太便好。二来就是因为他们不在的时候,母亲和瑞哥儿若是能搬出去也更方便些。 “你父亲他不会怪你的,”曾氏温柔地摸着她的头,就好像还是小时候那样,“他还活着的时候就看不惯老二的吊儿郎当贪财好色,好几次将人抓来训斥,更别说还出了这样的事,如今能与他分开想来你爹也高兴得很。” “好了,夜深了你快去歇息吧,我再去给你父亲上柱香。” “我也去,”刘玉真跟着站了起来,“我也去和父亲说几句话。” 于是母女两个就进到了内室,给刘大老爷和刘玉真哥哥各上了一炷香。烟雾缭绕之间,刘玉真看着哥哥那个崭新的牌位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娘,今日的那个湖,就是当年哥哥掉下去的那个吧?” “是啊,”曾氏叹息道:“我今日一瞧这心就痛了起来,你哥哥他当年就是躺在那湖底下的。” “你问这个做什么?” 刘玉真心中有些疑惑,她将手里的香插入香炉之中,再小心地将香炉里头烧完了的香拔了出来,平静地回复母亲,“没什么,我只是想着不如请些大师来,给哥哥做一场法事吧。” 第135章 “做法事?” 曾氏用帕子给两个牌位仔细地擦拭着,没有应,“算了,法事不法事的,以后再说吧。” 刘玉真知道她的心里始终过不去那个坎,便没有再说,况且她刚刚脑海中出现的那个猜测也没有经过证实,贸贸然地说了若不是真的恐怕母亲会受不住。 两个人许久后从里头出来,曾氏谈兴正浓地又与她说了许多父亲还在世时的事情,越说整个人精气神就越好,直到夜深人静之时,她才受不住地沉沉睡去。 看着母亲睡下后,刘玉真从正房走了出来,她抬头望着天边闪烁的星子好一会儿都没有动弹。 同样跟着她出来的徐嬷嬷从冬葵手里接过了披风,给刘玉真披上,担忧地劝道:“姑娘,夜深了,您也去歇着吧,今儿这事还没完呢,恐怕明日也得吵上一日,您得养养精神。” 刘玉真紧了紧披风,“郭姨娘如今在何处?” “郭姨娘?”徐嬷嬷有些惊讶,今日在寿安堂的时候,话头转向了分家那郭姨娘便没有了用处,徐嬷嬷就让人带了回来。听到刘玉真这么问便回道:“关在柴房里头呢,姑娘您可是要去见见?” “不过您去瞧她做什么?”徐嬷嬷不解。 “我要问她几句话。”刘玉真拾级而下,边走边说道:“嬷嬷,您在母亲身边也有很多年了吧。” 徐嬷嬷回道:“四十来年了,我娘是老太太的奶娘,太太才几岁的时候我就到她院子里侍候了,一眨眼就这么多年过去了。” “那,嬷嬷,”刘玉真缓缓问道:“你还记得哥哥死的那一日,发生了什么事吗?” 徐嬷嬷虽然不太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很快回答道:“钧哥儿自从老爷去后,整个人便变了许多,沉稳了。” “一天到晚都在读书,勤奋得很,太太又是欣慰又是心疼,便时常打发人去送些茶水点心、果物等等。” “我还记得那一日有些闷,”徐嬷嬷陷入了回忆之中,“太太让人给钧哥儿端些点心,但到了他的屋子却没看到影儿,他的奶娘回话说钧哥儿出去了,还没有回来。” “钧哥儿这一个大活人能走能跳的,出去了实在是常见得很,所以我们当时也没在意,就嘱咐那奶娘等钧哥儿回来就来回一声,免得太太担心。” “但那一日除了钧哥儿外,你这里也发生了一件事,你的丫鬟来回说你又烧起来了,太太便急急忙忙赶去照应,我们几个好一阵子没想起来问钧哥儿回来了没有。” 徐嬷嬷语气沉重,“谁知到了晚膳时分还没见着人回来,我们这才慌了,派了好些人出去问。老太太那儿说没有见着,二房和三房也说没来过,问了一圈倒是有几个丫鬟婆子们说是朝花园里去了……” “最后的事情你也知道了,是在池子里找着了人,太太当即便哭死过去。” 刘玉真静静听着,她当年正巧生了病,屋子里的人也都瞒着她所以对这一段事情知道得很少,如今总算是明白了。 她跟着灯笼散出的微光往僻静的柴房走去,边走边想着事情。 今日看见二老爷和郭姨娘熟练地在湖边的山洞里幽会的时候,她心里面便有了一个想法。他们两个这样的熟门熟路,肯定不是一回两回了,而湖边的假山在她的印象里还是祖父致仕前布置的。 所以她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哥哥的死会不会和这两个人有关呢?即使没有关系那会不会碰巧看到了什么? 母亲说当年哥哥出事的时候,她审遍了家里所有的下人,他们都有去处找不出异常或者异常和哥哥无关,但如果不是下人呢? 这件事兹事体大,刘玉真决定自己亲自去问一问,若是无关那自然是最好的,若是有关系…… 刘玉真眼神一厉,侧身望向淅淅索索的旁边喝问道:“谁在那里?!” “出来!” “五,五姐姐……”一个矮小的身影从墙角走了出来,惶恐而又忐忑地望着刘玉真,“五姐姐,我是来寻你的。” 她还存留这稚气的脸上仓皇而无助,“丫鬟说我姨娘和二叔……这是真的吗?” 刘玉真沉默了一会儿,反问道:“你觉得呢?我们在郭姨娘的屋子里搜出了不在份例上的金银头面、钗环首饰、料子衣裳等等。还找出了一匣子她给你准备的嫁妆,有银票也有铺子,全部不下于两千两。” “你觉得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个月只有一两月钱的寡妇姨娘,从哪儿来这么多银子?” 刘玉莲脸色煞白。 她自然是明白这里头是什么意思的,但那是她娘啊,是生她养她,一把蒲扇能给她扇一整夜的亲娘啊。 “五姐姐,”她一边流泪一边道:“我姨,我娘,府里头准备如何处置我娘?我能去看看她吗?” 刘玉真摇头,“你回去吧,我若记得没错的话你如今是被禁足的,我也不问你怎么出来了,还守在此处,但也不会让你去见郭姨娘的,你回去吧。” 说完这一句,她转身带着徐嬷嬷和几个丫鬟走了,把刘玉莲看着一阵惊慌。 “五姐姐——”她突然跪了下来,喊道:“你发发慈悲吧,救救我娘,救救我娘,我一辈子都会感激你的,我会报答你的……” 刘玉真停了一下,复又起步,并没有回头。 …… 郭姨娘被关押在柴房,这里距离小厨房不远是一个少有人来的地方,里头除了柴火之外还有一些引火的茅草、稻草等物。 不过是短短的一个下午,郭姨娘的脸就肿得骇人,人也憔悴了许多。看到有人进来她先是眼前一亮,但后来看到是刘玉真,并且她的身后没有其他人时她的这个心就又悬起来了,迟疑着问道:“五,五姑奶奶?” 她有些口齿不清,“泥肿么来了?” 刘玉真看了一圈这个屋子,没答她的话反而说起了别的,“我刚刚看到你女儿了,她这么冷的夜里只穿着一件寝衣,跪在路中间求我,说让我救你一救。” 这一番话说得郭姨娘眼泪都出来了,她喃喃道:“六姑娘……” “郭姨娘,”刘玉真问她,“有几件事我颇为不解,便想着来问一问你。” 郭姨娘擦干净眼泪,回道:“五姑奶奶请问。” 刘玉真先问了一个简单的问题,“你和二老爷是怎么一回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哪一年哪一月哪一日?你们什么时候见面,一月见几回?都是在何处?从头到尾给我细细说来。” 郭姨娘虽然有些奇怪,但还是老实地想了想回答道:“妾是老太太屋里侍候的,和两位老爷打小就认识,那时候老太太屋子里的几位姐姐都是预备着给两位老爷的。” ……十几年前,老太太算着两个儿子都大了,就预备着在他们身边放一两个房里人,这样的人不好从外头采买,所以她就让人从家里头选了几个。 郭姨娘和殷姨娘都是其中之一。 这在大家族里头是常有的事,这些丫鬟们也都知道,所以看两位少爷的目光便有些不同。两位少爷,不,只有二少爷看她们也是不同的,大少爷倒是没有什么变化。 郭姨娘也是如此,她对爱笑爱闲聊打趣她的二少爷心生好感,盼着能到他身边去。 但很可惜的是,二少爷不是只对她一个人笑,而且她的年纪比其他姐妹们都要小一些,所以到了年纪的时候老太太将殷姨娘和另一个丫鬟给了二儿子, 而那个时候大少爷已和曾家定亲,曾家门第高于刘家,所以老太太就没有往大儿子身边派人。 直到大太太曾氏嫁了进来,大房长子钧哥儿出生…… 老太太突然将她们几个以前年纪小但如今正当妙龄的喊来,要选一个人到大老爷身边侍候。 郭姨娘心心念念着二老爷,二老爷也放不下这么个小美人,但奈何老太太选中她,而她和二老爷又不敢反抗老太太,所以郭姨娘就成了大房的姨娘。 “大老爷不喜欢妾,”郭姨娘小心翼翼地看向刘玉真,“二老爷喜欢妾,有一日妾给大老爷送参茶,但是大老爷点滴未饮,还将妾训了一顿说不能去他的书房。” “妾很伤心,在园子里的时候遇见了二老爷,所以……” 她说完了这些,看刘玉真的神色是无悲无喜,只好继续说道:“我们一旬见一次,都在那园子附近,因为那园子与二老爷的书房就隔了一扇墙,拐角就到,二老爷让人在墙上开了个门。” 她越说越小声,“后来就有了六姑娘。” “今日那个山洞,你们常去吗?”刘玉真问得很直白。 郭姨娘点头,声如蚊蝇般答了个是。 “那,”刘玉真仔细观察着她的神色,突然问道:“在十三年前的三月初八,你和二老爷在湖边幽会,可见到了我哥哥,我们大房的钧哥儿?” “他是不是你们推到水里去的?” 郭姨娘一怔,然后脸上迅速地褪去血色,惊慌道:“不,不,不,不是的,不是我,没有,我没有……” 刘玉真敏锐地察觉到了,走过去抓着她的手逼问道:“是谁?告诉我是谁?!” 第136章 郭姨娘不再配合。 她别开脸躲闪到一边,过了一会儿才开口,强制镇定道:“五,五姑奶奶,妾不懂你在说些什么,什么谁不谁的。” “妾虽然和二老爷在一块,但是,但是那天没有见过钧哥儿,真的没有见过的,你怕是问错人了。” 刘玉真刚刚问了那么多别的事,问了那么多以前的事,并不是对他们两个的事情有什么好奇,而是为了通过这样的方式,让郭姨娘回忆起过去十多年来的记忆。 然后再冷不丁地问起死去的哥哥,看看在突如其来的问话下她最真实的反应。以此来判断郭姨娘到底知不知道,在哥哥死去的那一天发生了什么,看她心里有没有鬼。 两个人在岸边私会,第三个人淹死在湖中,而现在,这两个人之中的一个被她这么一问,竟然都没有想一想就躲闪着否决,还承认了那天他们是在一起……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刘玉真既然肯定了她知道些什么,反而不着急了,她轻轻地笑了笑,“郭姨娘,我喊你一声郭姨娘,你刚刚的反应暴露了你,若是什么都不知道你刚才便不应该是那样回我。” “我哥哥,已经在刘家消失了十年光阴,他的名字好些人都已经忘了,你随意地找一个年长些的人问一问‘钧哥儿是谁’,恐怕那人还等好一阵子才能回你,甚至回答不了你,还会反问‘谁知钧哥儿,府里头没有这个人啊’。” “但你不是,你不但很快就说了还惊慌着说‘不是你’‘你没有’。试问若是没有鬼,你又怎么会是这样的反应呢。” 刘玉真看着她,“郭姨娘你就说了吧,三月初八那一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从头开始说。你早上做了什么,下响午又做了什么,仔细地给我说一说,若哥哥的死与你无关我定会好好谢你的。” “五姑奶奶你误会了,”郭姨娘紧握住手,脸色发白地回道:“妾是被你吓着了,这谋害钧哥儿这是多大的罪名啊,妾没做过自然是要赶紧否了的,是以才这般着急,这人一急说错话也是有的。” “三月初八,三月初八,啊是这么一回事,三月初八那一日妾早上在院子里给太太请过安,然后就回到了屋子里做针线。” “午膳用的是春卷,下响午的时候天气有点闷就到园子里走了一走,妾的确是没有见过钧哥儿啊。”顿了顿,她又补充道:“当年太太也是仔细问过了的,若是妾害的钧哥儿,太太早就治我的罪了。” 刘玉真又笑了,“你又在说谎,”她肯定地说,“你若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恐怕还要想一会儿才能知道那一年的三月初八是什么日子。” “然后使劲地想你在做些什么,从早上起床开始想,一直想到晚上歇息你都做过些什么事情,然后想着想着便会歉疚地告诉我时间太长,真想不起来了。” “毕竟这十几年前的事又不是昨日,你哪能记得如此详细呢?”越说她的思路越清晰,继续道:“所以,你若是真的不知情定不会像你说的那样,连那一日午膳用了春卷和天气有点闷都记得一清二楚。” “若不是个特殊的日子,若不是这么多年来像我娘和徐嬷嬷一样反复想了几十遍、甚至是上百遍,是午夜梦回里反复惊醒,夜深人静的时候几度回忆恐慌难以入眠,你又怎么会记得这么清楚呢?” 她一步步逼近,“十几年前的某一天你都记得如此清楚,那一年前的三月初八你一定是记得的吧,告诉我,一年前的三月初八发生了什么事?” 郭姨娘看着刘玉真的模样,一步步后退,摇头道:“不,五姑奶奶,妾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刘玉真紧紧地抓住她,在她耳边吹气,小声道:“每一年的三月初八,我那可怜的哥哥,在夜里的时候来找你了吗,他是不是问你为什么要将他推到水里去,有没有跟你说他很冷,很冷……” “啊——”郭姨娘被她这样故意恐吓,突然受不住,尖叫起来,被她抓住的手也剧烈地挣扎着,把刘玉真推着倒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形。 冬葵赶紧上前接住了她,“太太,小心,您没事吧?” 刘玉真喘息着摇头,指着似乎想要去撞墙的郭姨娘焦急又有些兴奋道:“快,快抓住她,莫要让她出了事,她定是知道些什么!” 不等她的吩咐,刚刚一直激动地旁听着的徐嬷嬷就几步上前,指使着丫鬟婆子们将郭姨娘团团围住。 “姑娘,”徐嬷嬷紧紧地拽住郭姨娘的胳膊,看着她的目光中都带着恨意,“接下来就交给我们吧,定要让她全都说出来!” 她心里悔恨不已,这么多年了,她竟然没发现这个郭姨娘竟如此胆大包天,瞒着两件这样大的事,若不是姑娘明察秋毫恐怕是一辈子都要不见天日了。 她看着郭姨娘这个明显被吓到了的模样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饿,暗下决心哪怕今日就是将她打死了,也要问出个一二三来。 刘玉真轻轻摇头,目光坚定地拒绝了,“不,让我来。” …… 二房,入夜后二老爷便心神不宁,在屋子里转来转去。他这样的表现二太太便以为他是忧心那郭姨娘,不由得气得牙痒痒,于是便讽刺道:“怎么,舍不得你那小贱人啊?” “可惜她被大房带走了,大嫂可不是什么慈善性子。” 二老爷是刚刚才想起来郭姨娘知道一件要命的事情的,所以有些着急,这件要命的事情就是大房钧哥儿之死。 这件事情已经过去十多年了,一直都平安无事所以他就忘了,也就是前些日子商量着给钧哥儿过继才想起来了些。为表愧疚二老爷还给钧哥儿上了好几炷香,烧了好些纸钱,让他快快去投胎转世,后面的日子看到曾二舅还有些不自在。 但办完过继之事后没人天天在他耳边钧哥儿长钧哥儿短的,他就又忘了。 结果刚刚从寿安堂回来的时候,看到了长孙远哥儿,顿时这心里便是一个咯噔,他又想起了这件事。 有些坐卧不安。 听到二太太这样说顿时皱眉,不满道:“就是你这个妒妇,若你能应了如娘进门将她接到二房来,那我也就不用愁了。” 二太太原本只是气不过,刺一刺他也就完了毕竟老太太也说了要将那贱人送到庄子上去,但如今听他这么一说顿时住不住了,回呛道:“你这个没良心的!” “你今日三番五次下我的脸,我跟你拼了我……” 第137章 二太太那尖长的指甲又伸到了二老爷的面前,嘴里还不住地喊着‘你这个没良心的’‘我竟敢负我’‘我要让我大哥如何如何’等等的话。 二老爷原本便心烦,再瞧着她这般泼妇骂街的模样顿时更腻歪了,没忍住骂着毒妇给了她一巴掌,‘啪’的声音响彻整个屋子。 侍候的人都惊呆了,有一两个丫鬟控制不住竟惊呼出声。 也是这声惊呼将二太太从呆滞中唤醒,她傻傻地站着,后知后觉地伸手扶上了通红的脸颊,眼睛瞬间盈满了泪水。 …… 大房的柴房里头,刘玉真坐在徐嬷嬷让人搬来的椅子上,平静地望着被反绑双手,神情飘忽不敢望向她的郭姨娘。 相比往日那鲜亮模样,郭姨娘如今狼狈不堪,她今日打扮得美美的去见二老爷,但先是被二太太拉扯打了一番,待带回寿安堂问话的时候又被掌嘴,打板子等,如今被关在了柴房饭没得吃,水没得喝,还被徐嬷嬷指使着人捆绑起来,整一个阶下囚模样。 刘玉真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问她,“我刚刚试探了你,你许是太平日子过久了,警惕心全无,被我这么一试就试出来了。” “我哥哥的死,你定是知情的。” 郭姨娘还没笨到家,听到刘玉真这话拼命摇头,“不是的,不是的五姑奶奶,妾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等她哭泣着说完,刘玉真听不到什么实际的东西,便不再追问转而说起了旁的。 她笑了笑,笑得郭姨娘打了个寒颤,“我刚刚跟你说过了,来的路上遇见了刘玉莲,她站在月色下,就如她的名儿一般像极了一朵白莲花。” “你们两个是打算着将她送去给知府做妾的吧,希望能够博得知府宠爱,成为第二个王姨娘。” 郭姨娘有几分自得,这是二老爷的主意,但她也是万分愿意的,所以今日虽然受了许多苦楚,但想着六姑娘的前程她便咬紧了牙关,打定了主意不该说的不说。 与二老爷之间的事都被知道了,所以她为了不让自己受更多苦楚,在刘玉真面前不敢隐瞒。 但是钧哥儿…… 她打了个寒颤,那可是要命的事,说不得。 郭姨娘扬起脑袋,冲刘玉真讨好地笑着,但配上那满头散发与肿起的脸颊,却给人一种滑稽之感。 “五姑奶奶,六姑娘有了好前程,将来你们姐妹互相帮衬着……” “我没有妹妹,”刘玉真打断了她的话,“刘玉莲不是我的妹妹,她是我仇人之女,所以我和她是不可能相互帮衬的。相反,我们不但不会亲如一家,我还要迁怒于她。” “这也是我接下来要和你说的事情,”她的神情非常的严肃,“你若是不老实交代,我不但会阻挠她到知府家里去,我还会让你和二老爷的事传遍整个府城,让人人都知道她是个奸生子,比婢生子、外室子等等都不如!” 郭姨娘慌了,她焦急地喊道:“五姑奶奶,你不能如此,这,这,老太太和二老爷不会允许的!” “他们不会允许的!” “可以的,”刘玉真认真地告诉她,“你今日也看见了,我的二舅是官老爷,我的夫婿也是官老爷,他们和你们想要攀附的知县大人是同僚。” “我手里头还有一张帖子,待天亮后我就让人到官府去,让他们来拿人。” “而且,老太太和你的那位二老爷也会同意的,因为我的人到了官府只会说是你不知廉耻,勾引二老爷。这样罪过便全部都在你身上,老太太定会同意的,而二老爷那一头,只要老太太给他几个美人他自然就闭嘴不说话了,你觉得这个主意如何?” 郭姨娘惊恐地望着她。 刘玉真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你也觉得这个主意很好对不对?这样一来你必死无疑,而刘玉莲受你拖累名声全无,去不了官老爷家里做妾,也嫁不了好人家。” “到那个时候,想必我的好二婶定会给她挑选一门‘好婚事’,比如嫁给又老又丑没钱没地位的老头做继室,又比如送去给家里主母非常厉害的人家做妾。” “还有就是私底下将她卖了,然后告诉大伙儿她偷偷跑了从此当家里头没有这个人,或者是关到家庙里面去,天天挑水担柴青灯古佛过后半辈子,保准她不到二十就下去陪你。” “你是她的亲娘,是将她带到这个世界上的人,”刘玉真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也是这个世界上最最疼她的这个人,你来选一选她的后半辈子,哪一个好?” “不不不……”郭姨娘被她这么一吓,整个人都快奔溃了,伸长了手去抓她,“不,五姑奶奶,您不能这么做,您不能这么做……” 刘玉真刚开始还以为她心理防线崩溃,知不无言了,但是看了喊了半天还是一点实际的东西都没有,顿时不耐烦地站起身子,“你今晚好好想一想吧,你可千万别想着寻死,若你这样做了我就当你选了最坏的那一条,我就送她下去陪你。” 接着刘玉真让人寸步不离地守着她,然后又道:“郭姨娘这一整日都没吃什么东西,徐嬷嬷你让人去寻些吃的来。” 离开了那狭小的柴房,冬葵跟着刘玉真走在回去的路上,冬葵对自家太太那是佩服不已,“太太,您真的是神了,您是怎么发现的呀?” 今晚的事冬葵真的是吓了一跳,看到自家太太随意的几句话便发现了郭姨娘隐瞒的事情,然后抽丝剥茧推断出大房大公子的死和郭姨娘有关。 再看着不肯说实话的郭姨娘被太太吓得魂不附体,她们出门的时候她整个人都傻了。 想到此处,她小心翼翼地问,“太太,您刚刚是吓唬郭姨娘的吧?” 刘玉真刚刚在柴房里头的时候,是咄咄逼人的,但如今出了那个门整个人都有些茫然,听到冬葵的话后淡淡地回了句,“若她识趣我自然不会亏待刘玉莲,若是不识趣那也没有办法了。” “名声坏了的女子,青灯古佛是她最好的下场。” 第二日,郭姨娘依旧没有开口,刘玉真并不气馁,一方面让人继续瞒着母亲免得她空欢喜一场,另一方面则拦着想要探望的二老爷,最后还让人在柴房附近闲聊,说一些诸如: ‘二老爷被二太太挠成了个花脸’‘二太太回娘家了’‘老太太送了两个貌美的丫鬟给二老爷他就再也不提郭姨娘了’ ‘王家派了舅老爷来,二老爷大气也不敢喘’‘哎呀六姑娘不送去知府了,王家给寻摸了一门亲事送去给人冲喜呢,听说那户人家冥婚的物事都准备妥当了’等等。 最后,她还让徐嬷嬷把她们派在二房的人找了来,装作是二老爷派来杀人灭口的演了一出‘好戏’给郭姨娘看。 让她彻底奔溃。 第138章 “……她说了?”刘玉真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一时间并无多大喜悦,她只是确认般地再问了一遍,“她真的说了?说是他们两个合着害死了哥哥?” 徐嬷嬷红肿着双眼,显然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哭过了一场,她神色凝重地点头确认了刘玉真的话,咬着牙道,“就是那对奸夫□□做的!是他们害死了钧哥儿!” 刘玉真:“……” 她缓缓地后靠,倒在椅子上思绪翻腾,脑海中有一种终于尘埃落定了的感觉,心里喜悦而又悲伤,一时间竟是流出了眼泪,配上脸上那控制不住的笑容竟是一副又哭又笑的模样。 她虽然从郭姨娘的话语中推断出她应该是知道些什么,于是不断地安排事情和人去击溃她的心里防线,想要得到一个答案,但当这个答案真的出现的时候,她又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患得患失。 “嬷嬷,嬷嬷,”她忽地站了起来,上前几步紧紧地抓着徐嬷嬷的手,又再问,再确认了一遍,“你说的是真的吗?真的是他们害死了哥哥吗?他们是怎么做的?” 徐嬷嬷正要说些什么,刘玉真又伸手制止了,“不对,先不要说,母亲在何处?我要和和母亲一起去看看,看看是怎样的一副蛇蝎心肠,恶毒心肝。” “连个孩子都不放过!” “在院子里呢,太太和三位少爷都在。”徐嬷嬷回答,话音刚落就见刘玉真奔了出去,她连忙在后面跟上。 院子里,曾氏呵呵笑着,跟在几个孩子身后。 “哎呦瑜哥儿小心着些,莫要跑那么快,小心摔了。哎呀瑾哥儿那花可吃不得,外祖母让人给你端点心可好?早上你娘用花做成的点心,可好吃了。” 曾氏让人去端茶水点心,转过头又朝着爬在草丛的瑞哥儿道:“瑞哥儿,看你跑得满头大汗的,快过来祖母给你擦一擦,仔细着了凉。” 瑞哥儿是个听话的好孩子,闻言跑了过来仰起头让曾氏给擦汗,瑾哥儿和瑜哥儿两个见大哥哥跑了,也跟着跑了过来,一起排排站着也要让曾氏给擦汗。 这三个年岁相差不大,这些日子都混熟了,做什么都要一起,吃喝也就罢了但晚上也要坚持睡一块。 如今一个要擦汗,另外两个也凑热闹想要擦。 瑜哥儿抓着曾氏的衣摆,仰起头,“外祖母,外祖母,擦汗。” 曾氏不但给他擦汗,还伸手摸了摸他的脖颈,提醒身边的丫鬟道:“瑜哥儿汗出得有些多,等会记得要换身衣裳。” 瑾哥儿靠在曾氏的腿侧,歪站着,“外祖母,我要吃奶糕,还要吃酥糖!” 这样的小事,曾氏是无有不应的,高兴道:“好好好,这就让人给你做,奶糕、酥糖、花生糖、云片糕这些都有,若是想吃鸡蛋糕也可以让厨房做,你们娘啊最喜欢外祖母做的鸡蛋糕了。” 瑞哥儿原本端正站着,但左看右看,也学着瑾哥儿上前几步靠近了曾氏,“祖母,”喊完了他又再喊了一声,“祖母,我也想吃鸡蛋糕。” “都有都有,”曾氏柔声回道:“想吃鸡蛋糕祖母让人给你做。” 祖孙四人其乐融融,三个孩子簇拥在曾氏身边,一人一语地和她说话,曾氏乐呵呵地应着,一会儿让人去拿这个,一会儿让人去拿那个,没有半点的不耐烦。这副似曾相识的画面与记忆中的许多画面重合,让刘玉真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一时间不忍心去破坏。 徐嬷嬷瞧着眼前的景象,语气略有哽咽,“……当年你和钧哥儿也是这般,他还在时这院子里的花都是长得不好的,好的都被他和老爷摘了,老爷在时每日都要从院子里选一支最好的摘来给太太簪,然后钧哥儿就有样学样,也去挑了给你。” “太太私底下还和我笑了好几回,说他将来不知要迷倒多少小姑娘,没成想……” “娘!”瑜哥儿瞧见了刘玉真,大声喊道。 “娘!”瑾哥儿也跟着喊,他不但喊还快跑着向她跑来,被她弯腰抱住之后就搂着她的脖子咯咯笑。 惹得瑜哥儿也跑了来,刘玉真只好一只手牵着一个,向笑望着她的曾氏走去。 “姑姑。”瑞哥儿高兴地喊道。 “娘,瑞哥儿。”刘玉真摸了摸他的头,“玩得开心吗?” “开心。”瑞哥儿点头,小脸红扑扑的。 “那再和弟弟们玩一会儿吧。”刘玉真伸手在他们背后推了推,看着他们又玩到了一起,这里便只剩下她和母亲两个人了。 曾氏招呼着刘玉真过来,关切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刚刚站在那儿的时候神不在焉的。” 在孩子们面前,刘玉真强撑起笑容,“娘您怎么知道我神不在焉啊?” “你是我生的,我哪能不知道?”曾氏白她一眼,“我不但知道你刚刚神不在焉的,我还知道你和徐嬷嬷这些日子背着我不知道在做什么。” 曾氏掌管随园多年,这里面的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她,所以她早就发现了女儿和徐嬷嬷不知道在谋划些什么。 但因为她们一个是自己的女儿,一个是这么多年信重的徐嬷嬷,自己这几日又被这三个小的占了心思,所以就由她们去了,这会儿只是随口一问。 “对了,那个郭姨娘你还要关多久?二房那边是三番五次派人来问,刘老二想要将人带回去,你二婶则想要狠狠地处置了她。如今郭姨娘和刘老二的事情是证据确凿,你若是不想脏了自己的手,就将人给你二婶送去吧。” “还有她那女儿,也一并送去,免得在那吵吵嚷嚷的,她们两个已经在族谱上划了名,和我们大房无关了。” 她冷笑,“你二舅和刘老二谈了一回,分家的事老太太便松了口,真想不到这刘老二还这样痴情,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平白恶心了咱们这么多年。” “送不得,”刘玉真赶紧道:“郭姨娘对我们很重要,不能送到二房去。” “这是为何?”曾氏奇怪地问道。 “因为,”刘玉真停顿了一下,看着曾氏道:“因为,因为……” 她深吸了一口气,“母亲,您答应我要冷静些,我之所以不让人见郭姨娘,还找人盯着她,是为了一件事。” “您还记得他们两个是在何处被发现的吗?是在湖边的假山里头,他们在那湖边幽会已经有好些年了,十几年的光阴,时不时地去。我心存疑惑,便私底下找了郭姨娘来问,问,问她当年有没有见过哥哥……” 曾氏:“……然后呢?” 刘玉真:“她说了,说知道哥哥是怎么死的。” “什么?!”曾氏被这惊雷一炸,整个人都呆滞了,重复着问道:“你说什么?” 刘玉真连忙伸手扶住了她,语气沉重,“娘,我这些日子都是在忙活这件事情,使了好些法子终于撬开了郭姨娘的口,她亲口说的,说她知道哥哥当年是怎么死的,是他们两个害死的!” 曾氏呆呆地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消化了这个消息,咬牙切齿道:“这个贱人!快,快带我去,我要撕了她!” 刘玉真连忙吩咐冬葵留下来看着几个孩子,自己则带着母亲一路急行,朝柴房走去。 柴房里,郭姨娘正有些忐忑不安,她一会儿低头绞着手指,一会儿又抬头望向门口,直到严肃着脸的曾氏出现在她的眼前。 吓得惊叫一声往后躲去,被两个健壮的婆子拉住了。 曾氏冲了过去,抓着郭姨娘的前襟,“说!你给我一五一十说得清清楚楚,为何要加害我儿!” 郭姨娘头发散乱,瞧见曾氏欲择人而噬的模样更是吓得瑟瑟发抖,“是,是钧哥儿瞧见了我们,说要去告诉老太太,二老爷,二老爷去追他,一失手就将他推下去了……” 曾氏脑海中一片空白。 …… 那一年的三月,二老爷和郭姨娘已经好了有一阵子了,如胶如漆。 初八这一日他们两个正在幽会,天气有些阴沉有些闷,两人躲在了湖边的树丛花木之间,却不巧撞见了因为父亲的死压力很大,在母亲和妹妹跟前不敢泄露,只能偶尔出来找个僻静地方散心的钧哥儿。 三人面面相觑。 郭姨娘吓得惊叫了一声,慌忙地躲到二老爷身后,而二老爷当时的脸皮还没有现在厚,略有些尴尬地喊了钧哥儿一声。 钧哥儿也是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颤抖道:“你,你们……” 他身为刘家长房长子,自幼在祖父和父亲的教导下苦读圣贤书,是个小君子,哪里见得这个,更何况其中一个还是父亲的妾室。 而父亲尸骨未寒。 当下便大声喊道:“禽兽不如,我,我要去告诉老太太!” 他转身就跑。 二老爷下意识地追了上去,当年的二老爷在兄长去后,享受了好一阵子的风光,不管是外头其他人家、族中长辈、老太太还是家中的妻妾都对他这个如今刘家唯一的嫡子奉承万分。 但若是他与兄长妾室偷情一事败露,那么这所有的一切都会烟消云散,他后半辈子都会被人唾弃,哪怕继承了万贯家业在这城中也会无立足之地。 于是他追了上去,拉扯间不小心将他推到了湖里。 第139章 “妾,妾害怕极了,”在曾氏嗜人的目光中,郭姨娘惊慌道:“妾,我,我,我跑过去想要拉他的,真的,拉了的!” “可是,可是没,没够着……” …… 郭姨娘瞧着钧少爷在湖水中起伏,慌得不行。从小就在刘家长大,被父母、教养嬷嬷、年长的丫鬟等人教导过要尽心侍奉主子,如主子遇到了危险要以身代之的她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想要拉一把。 但是钧哥儿摔下去的地方是一座石桥,他这么一摔就摔到了深水里,水面离着桥面有足足半丈高,站在桥上的郭姨娘根本就够不着他。 只能看着他在水里扑腾,沉沉浮浮。 “救,救命……” “老爷!”她脸色苍白,扭头望向呆住地看着钧哥儿,呼吸急促的二老爷,“老爷,钧哥儿掉水里了,老爷……” 她一时之间没想起来要喊人,只向着此处最能依靠的二老爷求助。 二老爷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有刚刚跑动引起的,也有此时失手将大哥的独子推到水里引起的。 懊恼、害怕、惊慌、恐惧等等情绪围绕着他,但除了这些之外,隐隐的竟有几分兴奋。 这一瞬间,他的脑海中除了眼前这个在水中渐渐沉没的男孩儿外,还有年幼时父亲看向大哥那欣慰的目光,以及看向自己时那‘朽木不可雕也’的眼神。 在家中是如此,在外头也是如此,族中长辈们重视的也是身为长子的大哥,曾家看重的也是高中秀才的大哥,就连王家,他如今的岳家最开始也是想要与大哥结亲,更不用说娘也是先给大哥挑选了郭姨娘这种小事了。 哪怕是这个侄儿,大哥死后也有越来越多的人说此子聪慧过人,大房后继有人大哥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相比之下,他就只是刘家平平无奇的二老爷,连生的儿子也是一个不会读书的,看到书本子就头疼,日后也是要在钧哥儿手底下讨生活的命。 而若是钧哥儿死了…… …… 曾氏控制不住地将手上移,狠狠地掐住了郭姨娘的脖子 ,厉声道:“我要杀了你这个贱人!我要你偿命!” “饶,呜呜……”郭姨娘挣扎着,她的手使命地拍打着曾氏的手,在她的手背上抓出了几道红痕,血珠冒出。 “娘,”同样是泪流满面的刘玉真扑过去抱住曾氏,忍着心疼安抚道:“娘,您快松开手,将她掐死了就死无对证了啊,罪魁祸首将逍遥后半辈子。” “您快放开啊娘!” “快,”她指使着丫鬟,“快去拉太太的手,莫要将郭姨娘给掐死了!” “钧儿——”曾氏悲痛欲绝,松开掐着郭姨娘的手后整个人控制不住地滑落在地,痛哭失声,“我的,我的儿啊——” “娘对不住你,娘不应该让这贱妇到我们大房来啊,娘见到她的那一日,就应该弄死了她啊——” “若娘早就掐死了她,你就不会出事,你就还在娘的身边,娘的钧哥儿……” “咳咳咳……”被曾氏松开的郭姨娘咳嗽着,露出的脖颈上除了掐痕外还有一圈绳索的勒痕,那是之前‘演戏’时留下的痕迹。” 两个膀大腰圆的妇人一边说着‘二老爷说她知道得太多了,要先下手为强’‘二太太吩咐料理赶紧了就去回她’‘六小姐花容月貌,二太太私底下说要将她卖到窑子里去呢。’ …… 也是这一出戏让郭姨娘狠哭了一场,在被闯入的婆子们‘救’了之后才让她决定招认的。 “五,五姑咳咳,五姑奶奶,”郭姨娘捂着脖子,朝刘玉真道:“都,都说了,都说完了,五姑奶奶咳,您,您可要保我们母女,咳咳母女一命啊。” “您的大恩大德……” 一听到她的声音,曾氏又望了过去,挣扎着想要起身。刘玉真连忙扶住了她,冲周围的丫鬟、婆子们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将她带走!” “一定要严加看管!” 曾氏冲着刘玉真喊,“你还要保她?!她害死了你哥哥,你的亲哥哥你居然还要保她?!打死了干净!” “娘,娘您冷静些,快,快将她带走!”刘玉真连忙安抚曾氏,“娘,我不是那意思,我只答应了她把事情的真相都说出来,我便让她的女儿过得好一些。” “给她寻一个远一些的地方,远远地嫁了也就是了。” 曾氏这才平静下来,好半响后,她依然没有起来,半点当家太太的样子都不顾地坐在地上,身子依靠在刘玉真的怀中,眼神空洞,眼泪似乎已经流干了。 “真儿,”她喃喃道:“为何要如此呢?为何要害了我的钧儿。” “她当初若是去喊人,将我的钧儿救上来我是感激她的,我会感激她的啊!” “我不是那等没良心的,我定会说服了老太太,说服你爹,给她一副嫁妆让她改名换姓与刘二那禽兽双宿双栖,我会感激她的啊——” 曾氏伸长了手朝空中虚抓着,“我的钧儿——” “我的钧儿啊……” …… 曾二舅脸色铁青,他狠狠地一拍桌子,怒道:“欺人太甚!” 他万万没想到今日会从外甥女这里得到了这样一则消息,他的大外甥竟然是被人害死的! 而罪魁祸首竟然逍遥法外! 他腾地站了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过来好一会儿才又坐了回来,狠狠地又一锤桌子,“刘二这个禽兽,妹夫有他这样的兄弟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相比初次听闻,怒火中烧的二舅,刘玉真经过几个时辰的发泄,现已经平静了许多,她用红肿的双眼看着曾二舅,问道:“二舅舅,他杀了我哥哥,如今我们有郭姨娘作证,可否告官讨一个公道?” 是的,这是刘玉真如今最关心的问题,既然已经找到了凶手,那接下来自然是要凶手受到惩罚,最好是一命抵一命,如此方能抚慰哥哥的在天之灵。 “这……”在地方做了好几年官的曾二舅迟疑了,“朝廷如今的律法,讲究的是人证物证俱在,你虽有了人证但是物证却无,而且这个人证还和刘二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到了衙门里头刘二只要一口咬定了是这郭姨娘因爱生恨、因妒生痕而胡编乱造的,目的是为了逼他纳她为妾等等。” 曾二舅叹息着摇头,“只要他咬定了不承认,十几年前的事是说不清楚的。人证是有了,但是物证却没有啊,钧哥儿掉下去的那块石板恐怕都被这些年人人行走磨去一层了,这又如何取证?” “不清不楚的事情县令恐怕不敢判,不然若是被御史得知,那他顶上的乌纱也就保不住了。” 刘玉真心下一沉,追问道:“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舅舅?” “他害死了哥哥,难道就这样让他快快活活地过下半辈子?寿终正寝?我们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刘玉真不甘心地问了一连串的问题,哥哥死了这么多年,他也逍遥了这么多年。 若是不知道还好,如今知道了却不能为哥哥报仇雪恨,只要这样想一想刘玉真的心口就痛得不行。 曾二舅同样是语气沉痛,“除非是他自己去衙门告发自己,签字画押认罪,不然十有□□是不成的。” 刘玉真原本以为今日已经把眼泪流干了,但是听到了曾二舅的这句话还是鼻子一酸,再度落下泪来。 “诶,你别哭啊,”曾二舅有些手忙脚乱,安慰道:“真儿你别哭,别哭啊,舅舅再想想办法,再想想办法!” “能有什么办法?”刘玉真哭泣着问道。 曾二舅沉思,中指和食指依次敲击着桌面,“找几个人,将他也丢到水里去……” 这个办法让刘玉真愣了一下,但还没等她表达意见母亲曾氏就从内室走了出来,以同样沙哑的声音回答道:“就这样去死,也太便宜他了。” “娘。”刘玉真吃了一惊,连忙站起身子去扶她,柔声道:“您怎么不多睡一会儿?这里有我和舅舅呢。” 曾氏坐在曾二舅对面,喊了一声二哥,然后道:“这件事你就不用操心了,既然送去了官府也是平安回来,那我们就不用费这个心思了。” “至于二哥你刚才说的法子,找人也将他扔水里,这也罢了吧,可别到时候人没死,反而把我们给搭进去了。” “娘,那难道就这样算了吗?”刘玉真暗暗想着还有什么法子能够达到目的,却听得母亲说道。 “那能就这样算了呢?”曾氏冷笑,“刘二辱我夫君在前,杀我儿子在后,此仇不共戴天,岂能就这样算了。” “他不是想要刘府吗,要这万贯家业?为此还杀了我儿。” “这样品性败坏的人,竟还心心念念着要考一个秀才,光宗耀祖,呵呵,还妄想与你父亲平齐。” “我呸!我定要让他一个都得不到!”曾氏咬牙切齿,“让他后半辈子过得凄惨无比,如此才能消我心头之恨!” 第140章 曾氏咬牙切齿地说要让二老爷付出代价,所以三人好生商量了一番,压着郭姨娘气势汹汹地告到了老太太跟前。 为了掀开他的脸皮,让所有人都知道他禽兽不如的真面目,临去前刘玉真还特地让人去请来了族长、族老们以及族中有名望的女眷们。 “不管能不能治他的罪,都要将他这恶行公布于众,让所有人都看看他是怎样的一个人,让他以后再摆不了老爷的谱。” “先前他和郭姨娘那事老太太不想外传,而娘和我为了父亲考虑,也不想他去世这么多年还被人议论不休,成为旁人茶前饭后的谈资,所以都同意了。” “但是现在……” 刘玉真满脸寒霜,“也顾不得脸面不脸面了,父亲泉下有知,定是能够谅解的。” …… 寿安堂内 有些心神不宁的二老爷对着老太太道:“母亲,这郭姨娘的事,您就跟大嫂说一说,将她给了儿子吧。” “她到底是玉莲的生母,大嫂若是不想再看到她,我将她安置到庄子上就是了,保准这辈子都不让她到家里来。” 提到郭姨娘,老太太仍然在生气,不满地瞪了二老爷一眼,“不过是一个婢女,你若想要母亲给你找更好的,哪值得你做出那样的事?丢人现眼!” “若不是大房也不想闹大影响了你大哥的清净,你就要名声扫地了!” 她严厉道:“还有那个郭姨娘,你停了那心思吧,将人交给你大嫂和你媳妇处置,莫要再节外生枝。正好王家来人了,过些日子他们启程的时候,你就跟你大舅兄去一趟,盯着他们把船给造好了。” “如今海贸兴盛,只要有了船,那金银是一船一船的来,咱们家能不能起来,恢复你爹还在时的模样甚至是更上一层楼就指望着它了,可千万不能出了差错!” 二老爷还想再说,“母亲,郭姨娘……” 老太太抬手制止,“莫要再提她,你若还当我是你娘,就莫要再提这个贱人,她害得你们兄弟反目,你难道就没想过,将来到了地下要如何与你大哥交代吗?” “还有你的父亲,他若还活着都要被你气晕过去!” 二老爷讪讪,到底是不敢再提了。 正说着,忽有丫鬟来报,说是族长和几位族老自己族中德高望重的老太太,太太们都来了,大爷在接待着,请老太太和二老爷前去。 两人面面相觑,老太太皱眉问道:“族长他们怎么突然过来了?可有说是什么事?” “回老太太,”那丫鬟小声道:“族长他们并没有提,只说是接了曾大人和五姑奶奶的帖子来的,有要事相商。” 曾大人…… 刘府里能被称呼为‘曾大人’的,那就只能是陪同刘府大太太曾氏一起回来的曾家二老爷,曾二舅了。 他是有品阶在身的官老爷,喊一声‘大人’那是不会有错的。至于五姑奶奶就是五姑娘刘玉真,如今也是一个朝廷命妇。 他们两个请的人,怪不得都来了。 二老爷一边上前扶着老太太起身,一边猜测道:“母亲,大房这是不是想要让族老们做个见证,分家啊?” 他有些不满道:“大嫂这心也太急了些,咱们都还没商量妥当呢。” 老太太心里头也是这般想的,对大房这般先斩后奏很不满,她道:“走,去瞧瞧他们在使些什么把戏。” 堂屋内,大爷刘延铮和二爷刘延镇在招呼着几位族老,二太太、大奶奶颜氏和二奶奶罗氏同样的在陪着上门的族中长辈说话。 二太太和两对年轻夫妻都不知道长辈们上门来干什么,但秉着大家风范都热情地招呼着。 只是在客人们提起二老爷的时候几个人难免有几分怨怼及尴尬,连忙岔开话题,显然是都想起了二老爷和郭姨娘的事。 这样的场景一次倒也罢了,但几个人都是如此,让问话的人好一阵疑惑。 老太太和二老爷到的时候就看到这样的情形,几道狐疑的目光从二老爷身上扫过。 相互问过好,依次坐下之后,老太太最先问道:“怎么没见曾二舅他们几个?让人去催一催,莫要让族老们等急了,这下了帖子又不出来迎接,可不是待客的道理。” 丫鬟点头应是,但刚出了门没多久却快步跑了回来,表情惊慌地向老太太道:“老太太,曾大人、大太太还有五姑奶奶都来了,就在外头呢,除了他们,还,还押着郭姨娘……” 话音刚落,曾氏便一马当先地走了进来,其后跟着曾二舅和刘玉真。 三人的身后,跟着的就是双手被反剪在身后,被两个婆子压着,嘴里塞着帕子,神情颓废的郭姨娘。 她被推拉着前进,脑海中回想着临行前徐嬷嬷阴着脸嘱咐的话“你待会儿到了地头,要把你知道的通通都说出来,说得好你那闺女就有前程。五姑奶奶会亲自给她做媒,说不好你们母女两个就一起上路吧,黄泉路上也有个伴。” “可别想着你那二老爷能救你,今时不同往日了。他说的话要是好使,那你也不用在柴房待那么些天,早就风光地做你的二房姨太太去了。” “而且他还使了人来害你,可怜见的你脖子上这痕迹是想让你去死啊,这样的人是不能托付的。所以,你就老老实实的,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也不用我这个老婆子教了吧? …… 屋子里安静极了,不管是老太太还是刘延铮都感觉到了不祥的气氛。 大房如今又把郭姨娘拉了来,还大费周章地请来了族中这么多长辈,显然是事情又有了变化,而且很大可能是不利于二房的变化。 所以大房才招呼都没打一个,直接将人带来了。 刘延铮下意识地望向了亲爹二老爷,却见他目不转睛地看向了门口狼狈不堪的郭姨娘,连母亲狠狠地瞪着他都没发现…… 他的手一紧,连忙咳嗽了两声,站起来喊道:“曾二舅,大伯母,五妹妹,这是怎么了?” “可是这郭姨娘偷了盗了什么珍贵物件?你们才将人押到这儿来。这等背主的我们自己家里自行处置了也就是了,何必劳烦诸位族老呢?” “这是怎么了?”有个族老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略有些好奇的问道,“这人是谁?大侄媳妇啊,今日请我们来就是要审问此人的吗?” “这是郭姨娘吧?”有个时常来的妇人疑惑道:“我以前还见过几回,这,出了什么事?” 曾氏没有回答他们的问题,她掏出帕子哭了起来,“老太太,还有族长、诸位族老、太太们,你们要给我做主啊——” “钧儿,我的钧儿死得好惨啊!” 大房的钧哥儿,虽然死去了十多年但是刚刚才过继了一个嗣子,坟墓也迁出来葬在祖坟之中,所以在场的所有人都记得。 当下便有人问道:“你说钧哥儿……”她望了望后头面如死灰的郭姨娘,再在心里头数了数年岁,倒吸了一口凉气,“你的意思难道是这个郭姨娘害死了钧哥儿?” “这,这这……” “这郭姨娘竟敢谋害刘家子嗣?!” “是真的吗?” “可是证据确凿?若无真凭实据那可是不成的啊。” “都押来了定是有的,可惜了,我还记得钧哥儿像他爹,也是一个读书的好苗子。若他没死,这会儿恐怕已经考中举人了吧,可惜了。” …… 窃窃私语中,心慌的二老爷坐立难安,“这里面怕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曾氏死死地盯着他,恨不得扑上去生啖其肉,“是不是误会你刘二自然是一清二楚的,毕竟郭姨娘都招了,当年你们私会被我儿撞见,你恼羞成怒就将他,将他推到了湖里去!” “可怜我儿,就这样,就这样淹死在水里,你这个罪魁祸首,竟然还有脸说误会!” “什么?!”几道惊呼声响起,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屋子里的所有人都惊呆了。 老太太、族长、刘延铮等人更是直接站了起来,惊愕地问道:“你说的是真的吗?” 族中的其他人等反应也比刚才说郭姨娘的时候剧烈,一来是曾氏爆出大房的姨娘和二房的老爷私会这个消息,二来就是他们合谋害死了大房的长子。 无论哪一个,都让他们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一时左看右看。 “胡,胡说!”二老爷跳脚,心慌地朝着四周解释道:“她说的都是假的,都是假的,十几年前钧哥儿死的时候我好好的在书房待着呢,哪儿都没去。” “他是我大哥的独子,我怎么会害他呢?” 他强调道:“这事当年查过了,我的确是在书房里头,大嫂你也是知道的啊,怎么能这样胡说。” 当年钧哥儿一死,曾氏疯了一般地寻找凶手,家里的每个人都被问过,那些下人更是盘问得严严实实,半点不漏。 相比之下二老爷等主子就没有仔细盘问了,只是略微问了一问在何处,然后通过了下人相互间的供词来确认真伪。 二老爷当时的书童就‘证明’了他在书房,所以他如今是胸有成竹地说出这样的话,至于那个书童早就被后来心虚的二老爷寻了个错处处置了,这辈子是再找不到了的。 所以哪怕是审问他如今的书童,也只能知道他和郭姨娘的事,以前的事是半点都不会泄露的。 至于郭姨娘…… 没等他想出解决的法子,曾氏就冷笑道:“那是因为你每次和郭姨娘幽会,都谎称在书房,你那个书房一年都没真正用过两回吧。” “什么?!”二老爷还没回话,二太太先怒了,“你三天两头去书房,原来都是和那贱人幽会,你明明跟我说你一月只见她一回的!” 二老爷气急,“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这郭姨娘污蔑你老爷我!” “我都给你气糊涂了,”二太太也反应过来,朝着曾氏道:“大嫂,这样不知廉耻的贱人说的话你也信?” “莫不是疯魔了吧?” “钧哥儿死了这么多年,当年不就查清楚了是失足落水的吗,怎么这会儿又变成谋害了?”说完这个,她又不忿道:“即使是谋害也是这个勾引人的贱人谋害的,关我家老爷什么事?” 曾氏对这样的场景早有准备,她让人放开郭姨娘,盯着她冷冷道:“将那天的事,当着大家伙儿的面再说一遍。” “是,是,”郭姨娘小声应着,然后从头至尾地再说了一遍。 “……妾当时吓坏了,想要去拉钧哥儿却够不着,回头看二老爷站在那望着水里头发呆,这心里头就更害怕了,便想着去喊人。” “可是,可是,”她抬头小心地望了望二老爷,道:“可是二老爷不许妾离开,还捂住妾的嘴不准喊。他说,他说引来了人,我们的事就会被发现,妾就活不成了。” “让妾闭紧了嘴巴,赶紧回到屋子里去,无论谁问都说没见着他和钧哥儿。” 事情说完了,屋子里的人有人信、有人怀疑、还有人坚决不信。 “胡说八道!”二老爷冲上去打了她一巴掌,“你这个贱人,竟然污蔑老爷我,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德行。” “我那一日根本就没有见过你,简直是胡说八道!” 这一巴掌打得又重又响,狠极了,郭姨娘的牙齿都打落了两颗,整个人倒在地上好半响动弹不得。 待回过神来她连忙爬行上前,拉住了二老爷的衣摆,哭泣着说出了不敢在大房母女面前说的话,“没有,妾没有说谎。” “老爷您当时还说妾肚子尖尖定是个男孩儿,钧哥儿死了那妾肚子里的孩儿就是大房唯一的男嗣,往后荣华富贵数不尽的好日子。” “老爷,您不能不认啊……” …… 刘家乱成一锅粥,但在去往京城的船上却是平静得很。 厢房里,陈世文正在教慧姐儿和康哥儿两个人读书。只是两个人都有些心不在焉的,康哥儿背了几句后问道:“爹,娘和弟弟们启程了吗?” 慧姐儿也抬起头,关切地望着陈世文。 陈世文在心里时时数着日子,所以康哥儿一问他就回答道:“如今家里头中秋已过,正是远行的好时候,你娘要办的事情如果解决得好,那差不多就该启程了。” “你是想你娘了吗?” 第141章 “还有弟弟们。”康哥儿有些闷闷不乐地回答道,他扬起头,“爹,为什么不让我和娘一起回来啊?” “你的功课要紧。”陈世文回答他。 “那姐姐呢?”他又问。 “你姐姐,”陈世文望了眼也关切地看着这边的慧姐儿,笑了笑道:“你有功课,你姐姐也是有功课的,再者你们母亲不在京城,家中中馈无人照应,所以我们便商量着让你姐姐跟着我们先回来。” “好了,”陈世文打断了他们的问话,“我们虽然在船上,可功课上也不能松懈,你们两个都把这篇文章再读一遍。” “知道了,爹爹。”两个小孩收敛思绪,拿起书册读了起来。 陈世文则望着这两个孩子,出神地想着,也不知真儿那边如何了,事情的进展顺不顺利。 她瞧着温温柔柔的好似没什么脾气,但实际上是一个极为坚持,眼睛里容不下半粒沙子的人。 重情重义。 只望她莫要太过伤心。 …… 刘府 郭姨娘不顾二老爷铁青着的脸,抓着他的衣裳继续哀求着说道:“老爷,您都忘了吗,玉莲出生的时候您又开心又失望,还跟妾说大房的家业都要便宜了五姑奶奶,可惜了。” “满口胡言!”又惊又怒的二老爷听到郭姨娘的这些话,丝毫不觉得她柔美可人了,只恨不得让她永远地闭上嘴才好。 想到此处,他的脸上闪过狰狞之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踢了郭姨娘一脚,正中心口将她踢得惨叫一声,昏死过去。 郭姨娘的这一声惨叫不但把刚刚听到了她的话,吓得惊呆了的众人惊醒,还把好几个人都吓了一眺。 刘玉真也是一惊,她没有料到二老爷竟做出了这样的事,连忙让人去喊大夫。她担心郭姨娘被这一脚踢出什么事情来,毕竟她后头还有用处,可不能就这么死了。 不过曾氏不在此列,她听到郭姨娘的话再看到二老爷下了狠手,狠得是眼睛发红,“刘二,枉老爷在世时待你那般好,他是你的同伴哥哥啊,你却害死他的儿子,还想要拿个孽种李代桃僵地谋夺他的家业。” “如今居然想要杀人灭口,真是无耻之极!” 二老爷脸色涨红,正要开口却被老太太打断了,她道:“我刚刚一直看着没有说话,如今却是不得不说两句。” “老大媳妇啊,”她语重心长地叹息着:“娘知道钧哥儿的死对你打击很大,这么多年你一直耿耿于怀,执着不忘。但是你这做娘的心再痛,也不能无凭无据唬人啊。” “就凭这郭姨娘的一面之词,旁的人证物证都无,你就说老二害死了钧哥儿,这也太没谱了。而且郭姨娘这样品行不端的女子说出来的话,如何信得?” “她对老二有怨怼,岂不知她这次不是胡编乱造,蒙了你?” 她摇头叹息道:“当年钧哥儿去了,你伤心得很,不管不顾地要将府内所有的人都盘问个遍。娘疼着你,便都应了,可你查了好些日子什么都没查到。” “你可还记得,那些下人们的供词都是签字画押了的,满府的人都查过了,那一日除了几个偷奸耍滑吃酒赌钱的什么都没有查到。” “所以啊,钧哥儿的死就是一个意外,没有谁害了他,你不能因为如今给钧哥儿过继了嗣子,立了碑,就说钧哥儿是老二害死的,这没有道理啊。” 说着说着老太太抹起了泪,“娘知道你和真姐儿想要分家,所以这些日子才起了一出出的事,如今还越闹到了族老们跟前。这树大分岔儿大分家,分家乃人之常情,只是我这个做娘的实在是舍不得才拖延至今,早知如此,我当日便遂了你的意了。” “也罢,”老太太望着曾氏,眸中好似有着千言万语,“今日趁着诸位族老们都在,我们就把这个家分一分吧,也省得我将来去了你们兄弟不成兄弟,一家变成两家。” “一笔写不出两个‘刘’来,你们两房若是反目成仇,那我这个做娘的,如何和你爹交代?” 虽然早就知道老太太不会站在大房这一边,但是看到她这样连问都不曾问上一句就笃定了二老爷的无辜,为了她的二儿子,还暗示众人他们大房是因为过继了嗣子,想要多分一点家业才这样陷害二老爷。 曾氏和刘玉真的心里真的很不是滋味。 尤其是刘玉真。 她还记得,小的时候老太太对她还是有几分祖孙之情的。 母亲当年接连丧夫丧子,一度没有了精气神,有那不安分的下人便克扣大房用度,送来的果蔬皮都皱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 母亲病恹恹的,刘玉真就只得担起整个大房,开始是给银子但后面他们变本加厉。于是为了给这些不长眼的一个教训,她寻了个机会将送来的果子、点心、菜肴等提到了寿安堂,说要孝敬老太太。 老太太笑盈盈地让人打开了食盒,然后看着里头干瘪枯黄,还黑乎乎的几碟子菜愣住了。她当时就眼眶微红,搂着刘玉真哭了起来,而后将那些不长眼的统统都拉出来打了一顿板子。 还把刚刚开始掌家的二太太喊过来训了一顿,下令往后母亲的月例与她老人家平齐,并且在大房设一个小厨房,需要什么从大厨房里拔。 所以,小的时候刘玉真是真心孝敬她的,听到丫鬟们说她喜欢什么花,便每日选了上好的折了送去。 但是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 也许是渐渐长大,她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更深,对老太太那一套‘三从四德’教育方式的不感冒。 或许是她越来越看中二房一家,对二太太欺负、讽刺大房的事情装聋作哑。 又或许是后来的婚事,掌控了刘家几十年的老太太一时不查被周氏钻了空子情有可原,但是后面针对刘玉真的流言蜚语以及想要将送她去给人做妾的事情,若说老太太毫不知情。 刘玉真是不信的。 所以如今的她,心里有一种悲哀的感觉。为父亲母亲、为哥哥、也为了她自己,老太太这是没将他们大房当成是一家人啊。 不然又怎么会说出那样一番话。 老太太的这番话,不但大房受到了触动,二老爷也是目光一闪,连连说道:“对对对,娘说得有理。大嫂,钧哥儿死了我也很是痛心,那是我的亲侄儿呢,大哥临死前我答应了他要照顾好你们的,怎么会害死大哥的独子呢。” “钧哥儿的死真的和我无关,我那一日根本就没有出门啊,总不能因为这个贱人的一面之词就将这屎盆子扣我头上吧。” 他指着地上没什么动静的郭姨娘道:“她被你们关押了好几日,还被折磨成了这般模样,这说的话里头有几分真,几分假都不知道呢,如何能信得?” “诸位族老,你们说是不是?” “是啊,这无凭无据的,哪做得准呢。”二太太和刘延铮、刘延镇夫妇也是不信、不愿意二老爷会害死钧哥儿,所以纷纷帮他说话。 二太太更是直接道:“大嫂,你莫不是疯魔了吧,钧哥儿这都死去多少年了,和我们老爷有什么干系呢?肯定是这个贱货见不能成为老爷的妾室就污蔑他,做那什么栽赃陷害之事。” “没错没错,”二老爷道:“她就是在污蔑,她说的话都是做不得准的。” 刘延铮也站起身,神情严肃地朝着四周拱手,“诸位长辈,我祖母、爹娘说得有理,这事不能靠郭姨娘的一面之词来判断。” “她如今对我父怀恨在心,说话是做不得准的,况且官老爷们审案都是讲究人证物证俱全,这有人证没有物证,那是不作数的。” “诸位说是不是这个理?” 族长和几位族老们对视一眼,又商议了几句,有个老者便开口对大房几个人道:“曾大人、侄儿媳妇还有五丫头,这事过去这么多年了,如今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只凭一面之词是难以处置的。” “不知可还有什么旁的证据?” 这位族老说完又看向在上首位置上坐着,神情严肃还未发一言的曾二舅,解释道:“曾大人,这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这只有郭姨娘一人作证,终是单薄了些。” “况且这又过去了许多年,这郭姨娘还与二老爷有关系,这……” “这作证的自然是不止一人。”曾二舅看向刘玉真。 刘玉真让人将另一个人带了上来,“诸位族老,我们有另外一个人证,她是郭姨娘的贴身丫鬟,侍候了她十几年了。” 这是一个年约三十的妇人,她知道郭姨娘和二老爷的事被发现了,这些日子被大房关押起来时惴惴不安,一进来就扑咚跪倒在地,头也不敢抬。 刘玉真道:“你将郭姨娘和二老爷的事仔细地说一说,莫要夸大,也莫要撒谎。” “是,是,”那女子低着头道:“婢子一直在郭姨娘身边侍候,有十来年了,她和二老爷的事虽然婢子不知情,但多少也察觉到了几分。” “郭姨娘常去园子里,还不带上人,十几年前钧少爷去的那一日下午,婢子看到郭姨娘慌慌张张地回来,一回来就躺在床上,喊着肚子疼。” “婢子吓得赶紧要去寻大夫,但是却被郭姨娘阻止了。” 第142章 “她说她只是散步的时候被一只猫给惊着了,不用麻烦大夫,歇一歇就好。” 她小心地说:“婢子也担心被嬷嬷们训斥没有好好照顾郭姨娘,所以也就应了。” “后来就发生了钧少爷那事,婢子好几回发现郭姨娘从梦里惊醒,还偷偷地让婢子去买纸钱,嘴里说着‘对不住’之类的话,但是问她的时候就说是要烧给老爷。”“但是提起钧少爷她又会很生气。” 她把郭姨娘那阵子的反常说了一遍,最后道:“婢子侍候郭姨娘这么多年,就属那一阵子收的罪最多,得的赏也最多,所以便记得牢牢的,如今也没忘。” 接着她又说了些这些年来郭姨娘和二老爷的事,证实了他们的私情。 但可惜的是大房三人实在是拿不出别的人证及物证,再加上老太太和二房几个人的极力反对,所以几位族老纵然对曾二舅和刘玉真母女客客气气的,但也没有判定钧哥儿的死与二老爷有关。 到了最后,依着刘氏一族的家法,二老爷只是挨了在床上修养两三个月便能复原的几十大板,除了名声不好,他还是刘府的二老爷。 虽然之前他们三个商量的时候,曾二舅也说除非二老爷自己应下,不然这事十有八九是不能成的,让她们做好心理准备。 但真正发生了的时候,曾氏和刘玉真还是哭成了一个泪人儿。久久无法释怀。 好在经此一事,提了许久的分家终于还是办理妥当了。 分完之后的第二日,曾氏就张罗着搬到了刘玉真此前陪嫁的那个四进宅子里,只和三房一样,在初一十五的时候到刘府给老太太请安。这是她身为人媳不得不去做的事,哪怕她恨二房恨得咬牙切齿,那也必须要去给老太太请安,不过她从来都不带瑞哥儿去。 刘玉真临上京前,刘府恢复了表面的平静,但刘玉真知道那只是表面,既然知道了真凶,母亲和她都不会善罢甘休的。 “你呀,莫要想太多,”曾氏拍着她的手,如今的她看起来平静得很,“这耽搁了近一个月,女婿都快要到京城了,你收拾收拾东西,带着两个孩子跟着去吧。”听到她这样的话,刘玉真拉着她的手再问了一遍,“娘,您真的不跟我一起上路,到京城去吗?” 刘玉真有些担忧,原本母亲是打算在这里住几年的,一来瑞哥儿不过刚刚开蒙,还不到研读四书五经的年纪,晚一两年再到京城去寻求名师教导也来得及。二来就是母亲还是想着在刘氏一族中再寻一个合适的嗣子,如此大房往后也是延续了她和父亲两人的血脉。 但是如今……曾氏淡淡道:“你父亲在此,你哥哥在此,你娘我也应在此。” 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我近日梦见了你哥哥,他站在水边冲着我笑,还喊我‘娘’,我是不可能就这么去了的,过些年再说吧。” 母女两个对看了许久,刘玉真还是有几分不放心,道:“娘,要不我和两个孩子就先不去京城,陪您再住些日子吧,明年开了春再出发,如今就让舅舅先走。” “你这说的是什么傻话,”曾氏伸手给刘玉真理了理衣裳,柔声道:“这嫁了人,就要以夫婿为重,女婿虽然好性子,处处都依着你,但你也不能太过了。” “这一个月你是一封信都没有给他去过吧?这可是不成的,夫妻之间要有商有量,有来有往,但也不能太客客气气,太有来有往。那样只会伤了彼此的情分,你还年轻着,莫要伤了自己的福分。”“去吧,女婿在京城等着你呢。” 她道:“咱们女子这一生,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娘在这一条道上已经走了大半了,你才刚刚开始,就莫要担心我了。” …… 这去京城的一路上,刘玉真都在想着母亲的话,有些闷闷不乐。瑾哥儿和瑜哥儿两个倒好,没心没肺得很,半点都看不出亲娘心情不好,气得刘玉真在他们的额头上接连轻点,“真是白疼你们了!” “娘亲娘亲……”长大了些的瑾哥儿和瑜哥儿窝在她的怀里,咯咯笑着。 “太太,”冬葵走了进来,“邹大奶奶和邹大姑娘来了。”邹大奶奶和邹大姑娘,是陈世文的同窗,邹家大爷的嫡妻及其嫡长女。此次上京路过省城的时候,二舅要去拜访一位同年于是他们短暂在省城停留了两日。刘玉真趁这个机会派人往徐家、陈世文的几位夫子以及几位亲近的同窗家里送了礼去,帮了她大忙又是陈世文同窗的邹家自然也在其中。 然后邹家大爷来客栈拜访了二舅,回去就火速决定要跟着他们一起上京。 而且他不但自己上京还带上了家眷,就连船也弄了一艘,如今他们都在这艘船上。 这一路上他和曾二舅相谈甚欢,邹大奶奶则时不时带着子女前来拜访,闲聊几句。偶尔刘玉真也会带着两个小的过去,邹大奶奶除了对钱财较为看重,看到刘玉真头上的首饰首先想的是价格而不是好不好看外,其他都还好,是个好相处的爽利人。如今听到她来了,刘玉真连忙让冬葵把人请进来,并吩咐人去端些茶点。 ……时间一天天过去,在船上无所事事地度过了一个月后,京城终于到了。 几人下了船后一路急行,好不容易到了家门口却是被门外的一群人堵住了路,不由得面面相觑。刘玉真坐在马车上,抱着两个孩子不让他们乱动,也没答应让他们下车。 “冬葵,你去问问出了什么事?”冬葵很快就回来了,带着打听到的消息表情亢奋地对刘玉真道:“太太,太子殿下昨日夸了老爷,这些人都是来送礼的。” “不过老爷说礼都不收,所以他们才围在门口不走,不但门口有,屋子里头也有呢。” 太子?刘玉真的脑海中回想起了这个人,他是中宫所出,被册封为太子没有多久,怎么突然夸起了一个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 第143章 这个疑问一直困扰着刘玉真,直到她的马车进了内宅,见到了正在主持家务的慧姐儿。 “母亲——”慧姐儿的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快步迎了上来,向刘玉真行礼,“母亲你们终于回来了,爹今早临出门的时候还念叨着你们也该到了,这一路上可还顺利?” “咦,瑜哥儿这是怎么了?” 瑾哥儿和瑜哥儿两个都被丫鬟抱在怀里,奔波了两个月他们的精神并不是很好,看到了慧姐儿恹恹地喊着姐姐。 瑾哥儿道:“弟弟病了,”。 “瑜哥儿在路上小病了一场,如今已经好了,只是精神还没有恢复。”刘玉真在屋里坐下,轻声解释道。 她觉得有些累了,不但身子累,心也累得很。这次上京陈世文不在身边,她一个人要照顾两个小孩子,那是半点也不敢分心。 虽然有段嬷嬷和丫鬟们帮忙,但夜里睡觉的时候她都是亲自带着的,就是如此精心照顾瑜哥儿还是受不住天气的变化,小病了一场。 她也累得够呛,短短的两个月整个人就瘦了一圈。 慧姐儿关切地道:“母亲,您和弟弟们一路上辛苦了,不如请个大夫来把把脉,如此也放心些。” 刘玉真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孩儿,她比几个月前分别的时候长高了些,也成长了好些。 这让她的心绪有些复杂。 “母亲?”慧姐儿疑惑地问道:“您怎么这样看我,可是我今日穿的衣裳或者带的首饰哪里有不妥之处?” 她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不过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于是更疑惑了。 “就是觉得你长大了些,”刘玉真道:“就按照你的意思,去请个大夫来吧,不过今日就不必了,明日再请。对了你们回来的时候可有请大夫瞧过?” “没有谁生病吧?” “家里都好着呢,”慧姐儿想了想回答:“就是隔壁曾外祖母前些日子病了一场,爹爹带着我们两个去探望了,我也每日过去给曾外祖母请安,如今她老人家已经好了。” “外祖母病了?”刘玉真坐直身子,“什么时候的事?什么病?严不严重?” “母亲您放心,只是偶感风寒并不严重,”慧姐儿解释道:“曾外祖母病了不到三日就好了,如今已经好全了。” “对了母亲,我还见到了曾外祖父,听爹爹说曾外祖父致仕了,如今待在家里。” 这个事情刘玉真知道,她的外祖父,曾家的曾老太爷前几年也就是年岁上来,差不多要致仕的时候,费了些心思谋了个地方上的县令。 他老人家这些年都在外头做官,并且由于地方远,他的岁数也有些大了,从来没有回来过。 刘玉真之前在京城住的那几年,没有见过外祖父一面。如今既然他老人家回来了,那是要专程去拜见的,她思量起了日子。 她对侍立在一旁,有半年没见的桂枝道:“桂枝,你去库房里选两只上好的人参、药材等物。再从我这次带回来的料子、摆设、首饰这些里头选几样,冬葵你跟着桂枝一起去挑。” “明日要到曾府请安,莫要出了差错。” “是,太太。”桂枝和冬葵齐声答道,告退后就下去准备了。这要送给曾家各房大小主子们的礼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而且曾家两房关系复杂,送的礼无论给谁都不能凑合,需要仔细挑选。 “母亲,我和弟弟们都要去吗?需不需要也为曾外祖父准备孝敬?”被刘玉真和夫子教导过礼仪,交际的慧姐儿问道。 刘玉真看了看她的脸,又看了看自己旁边揉着眼睛,疲惫得想要睡觉了的两个儿子,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安心上学去吧,康哥儿要到书塾,这两个小的明日估计起不来,我自己去便可。” “过些日子等你爹沐休,我们一家人再一块去。” 慧姐儿点头,“都听母亲的。” 刘玉真再嘱咐了两句,接着让人提来热水,将自己和两个小的打理得干干净净。最后胡乱吃了点东西,一大二小三个人一起便塞进被窝里,暖暖和和地睡了一觉。 醒来时天色已暗,刘玉真动了动身子,看到两个孩子的被子盖得严严实实于是放心地坐了起来。这时候,她才发现一个身影拿着一本书静静地坐在桌边,过了好一阵子才翻动一页。 她正要开口,陈世文却似乎心有所感,抬头望了进来,看到她已经醒了,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放下书册往里走来。 “你醒了?” “饿不饿,要不要吃些东西?厨房里温着你爱吃的菜肴和点心,你想吃什么就让她们去做。” 说话间,他已经走了进来,刘玉真看到了他的整张脸,不由得大惊,嘴巴微张说不出话来。 “瘦了好些,”陈世文在床边坐了下来,伸手抚摸上她的脸,心疼道:“这眼底下都有些青了,明日大夫来了,要让他开些方子,给你好生调养一番。” 刘玉真震惊,“你……” 陈世文柔声问道:“怎么了?慢慢说。” “你,你怎么留起胡子来了?!”刘玉真脱口而出,“一点也不好看!” 陈世文未曾料到她竟然注意的是这个,不禁有些惊讶,他伸手摸了摸下巴,解释道:“进了翰林院之后我发现里面的大人们年岁都大些,为了不让人看轻,这便蓄起了须,好多些官威。” 原来是这样,刘玉真恍然大悟,陈世文之前都是不留胡须的,衣裳整洁,脸上干干净净。 如今…… 真是好不习惯,刘玉真吃着厨房端上来,用春天那会儿烘干的荠菜做成的荠菜馄饨的时候,没忍住抬头看了陈世文好几遍,险些连馄饨都忘记吃了。 陈世文无奈,“你真的不喜欢吗?” 刘玉真诚实地摇头,“我不喜欢,一点也不喜欢。”尤其是他现在这样,只在上嘴唇留了,这让刘玉真更是看不惯。 “你呀,”陈世文摇头失笑,“既然如此,那我剃了吧。” “这,不要紧吗?”刘玉真迟疑着问道。 “你更要紧。”陈世文肯定地回答。 第144章 刘玉真的心里,顿时就跟吃了蜜一样,一阵一阵的甜。 她的脸上露出了这段日子少有的笑容,还伸出手去摸他的脸,摸着他唇上短短的,略有些刺手的胡茬笑道:“那就这样说好了,其实你还是没有胡须好看。” 陈世文伸手按住了她乱动的手,眼中带笑地问她,“高兴了?” 刘玉真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我不高兴啊?” 陈世文目光柔和地看着她,“你刚刚醒来的时候便不太高兴,我想应该是家里的事让你烦心了。你这次在家里多待了些日子,可是因为郭姨娘的事情处置得不顺利?” 他们之前分开的时候,便是因为刘玉真发现了郭姨娘的事,思考良久后她决定留下来陪着母亲一起处理,免得她孤立无援受了委屈。 陈世文没有留下一来是假期已至,必须得返京销假,处置岳父的姨娘这种事肯定是不能作为他再度请假的理由的,所以他得启程上京。 二来就是觉得这件事并不大,刘玉真和岳母也都是聪明人,能够处理,即使不能他也留了帖子,并且亲自去请托了县令关照一二,最后也还有曾二舅压阵,他们两个也商议过此事,曾二舅定是会站在大房这一头的。 但是看着刘玉真听到他的话后沉默着,瓷勺一下一下地戳着碗底,发出清脆的当当声,陈世文心下一沉,忙问道:“怎么了?” “莫非刘家有人拦着你?” “莫怕,”陈世文抓着她的手,柔声道:“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我们一起想办法,定要为岳父岳母讨回公道。” 刘玉真摇了摇头,“不是,郭姨娘已经处置了,是另外一件事。” “什么事?” “你知道和郭姨娘私通的那人是府里的二老爷了吧,”刘玉真抬头看他,“这两个人都处置了,郭姨娘死了,她的女儿也被送到庄子上,将来会嫁得远远的。二老爷也名声扫地,按照族规行刑的时候他还被母亲安排的人打得重伤不起,我启程的时候还没能直起身来。” “但是,”刘玉真的眼中泛起了泪珠,“他害死了哥哥,因为只得郭姨娘这一个证人,所以不能让他偿命,我心里头很难过……” 陈世文非常的震惊。 他问道:“你的意思是,你哥哥当年的死,与二老爷有关?” 这真的是非常的出乎陈世文的意料,与郭姨娘在一块的是二老爷,这个他其实不太惊讶,因为刘府只有那么几个男子,略一推算便能知晓。 但是害死了大房长子,这是他从未想过的。他师从刘老太爷,对大房长子钧少爷也是熟悉的,两人还一起上过课。 更因为他与刘老太爷的特殊关系,钧少爷死时岳母也就是刘大太太闹出那般大的动静,他也是有所耳闻的。 更是知道最后连官府的衙役都来了,但是什么都没有查出来。 刘老太爷死了最有出息的长子,还死了聪慧的孙子,一夜之间多了许多白发,后来更是大病了一场,经此一事整个人都苍老了许多。 但是如今真儿却说,是二老爷害死的。 陈世文并没有怀疑刘玉真的意思,他知道她并不是一个信口雌黄的人,更知道如果不是有确凿的证据,她连提都不会提。 如今既然说了,那就是□□不离十了。 果然,只听得她道:“这件事,还得从郭姨娘说起,那一日我们派人跟着她,然后……” “……事情就是这样,”她扯动了嘴角,却没有露出笑容,“由于证据不足,老太太也站在他的那一边,所以族老们都半信半疑,最后也没送到官府去,只依着前一件事行了族规。” “母亲惦记着此事,留在了家里。” “让我先回来了。” 陈世文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刘玉真身边,伸手搂住了她,“那,你们想要怎么做?” 刘玉真望着他,问道:“无论我想要做什么,你都没有意见吗?”她的心里的确是有了一个想法,并且在这次上京的路上已经成型,但还没有付诸行动。他这样一问,她便也想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陈世文神情严肃,“他既然犯下了此等大错,就应该有所惩戒。” “那我想要他后半辈子过得凄苦无比。” …… 夜里,许是因为和陈世文说开的时候又重新回忆了一遍糟心事,刘玉真睡得并不安稳,她梦到了哥哥还在世时的日子。 一个个的场景朦胧而又清晰,她的心里沉甸甸的。她的思绪漂浮在半空之中,一会儿是当年那个每天期待着哥哥和她讲述外界事情的小女孩,一会儿又是如今这个刘玉真。 最后哥哥转身离去的时候,两个她都没忍住哭出声来。 “真儿,真儿你醒醒……”一道略微沙哑的男声在耳畔响起,随着身体的一阵摇晃刘玉真迷迷糊糊地睁开酸涩的眼睛。 陈世文搂着她,担忧地以手抚摸着她的脸颊,顺道用袖子擦拭着她脸上的汗珠,柔声道:“你刚刚做噩梦了,嘴里喊着哥哥不要走。” 他顿了顿,叹息道:“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我至此至终都在你身后。” 刘玉真一下子清醒了些,环抱着他的腰,将脸埋在他的胸口。 第二天醒来,刘玉真用过早膳后便去了一趟曾府,将从南边带来的礼物一一送了出去,也拜见了十多年没有见过的外祖父。 曾老太爷是一个神情严肃的老者,头发斑白,身着一件青色衣袍,与外祖母一左一右坐在上首,接受子孙们的问安。 其下便是曾家大房、二房等人。 他见到刘玉真,只略点头,没问她的事情也没问刘玉真母亲曾氏的情况,反倒问起了刘玉真已逝的祖父刘老太爷和父亲刘大老爷,还细问了瑞哥儿的功课,最后二老爷也被他问了一嘴。 前面倒还好,刘玉真都答了,但是最后这一句没等她想好怎么回答外祖母就开口阻止了,她老人家不客气道:“好了,一个劲地问这些作甚,亲家老爷和女婿都过身多少年了,真儿怎么还记得?” “还有那什么刘二,呵,”应该是二舅回来后告诉了外祖母,所以她如今是满脸嘲讽,“那样一个伪君子、真畜生,说出来也不怕脏了耳朵,你的耳朵不想要了,我的还想要呢。” “你就消停些吧,没看见真儿累了吗?精神头都不太好,还说这些烂谷子的事扰她。” 训了曾老太爷一通,让他语塞地闭嘴,沉默喝茶之后外祖母又朝刘玉真招手,柔声道:“真儿,到外祖母这边来。” 她抚摸着刘玉真的脸颊,心疼道:“这一路上辛苦了吧,瞧这小脸都瘦了。我原本想着你会和外孙女婿一起回来的,没想到却落了单。” “可请了大夫来瞧过?外祖母这里有你表姐送来的人参,都是上好的,你带些回去炖汤喝吧,好生补一补。” “这奔波劳累可轻忽不得。” “外祖母,您就放心吧,”刘玉真道:“今日一大早夫君便派了人去请大夫来把平安脉,这会儿应该也到了。” “好好好,外孙女婿是个靠谱的,”外祖母邹氏开心地点头,“那就更要带着药材回去了,外头的哪有家里的好,若有需要调理身子还是家里的药材好,不用替外祖母省着。你表姐每次送节礼来都捎带了好些,我这儿多着呢。” 下手的大舅母听罢正要说些什么,但看了看公公和婆婆,但又生生忍住了。 于是刘玉真送了外祖父和外祖母人参以及老人家得用的其他药材,转身又从外祖母处领了些新的人参回去。 表姐曾淑打发人送来的这些人参,虽然没有刘玉真特地采买的大,但也都是上好的,用来日常吃用和配些温补的药很是合宜。 所以便没有再客气。 回到家后,大夫果然已经来了,刘玉真安排他先给两个小的把脉,得到了瑾哥儿只是疲惫,瑜哥儿却是病后虚弱,需要好生休养。 但都没有大碍。 至于刘玉珠,那大夫道:“太太这段时日心思重重,思虑过甚,还累狠了,老朽这就开几剂药,您好生休养一番。” “切记莫要再忧心了。”他仔细叮嘱道。 刘玉真吓了一跳,不但是她惊讶万分,身旁侍候的桂枝、春杏、冬葵甚至是跟来看的段嬷嬷和慧姐儿都震惊了。 慧姐儿担忧道:“大夫,母亲严不严重,吃了药就能好了吗?那您快些开方子吧,需要什么药材家里没有的您告知一声,我们这就去让人买来。” “是啊,大夫,”段嬷嬷紧接着说道:“太太可是家里的主心骨,可不能倒下啊。” 在众人的关切中,大夫写好了方子递了过来,刘玉真只是觉得自己有点累,休息一两日便能好了,没到喝药的程度。 但是她拗不过众人,加上下衙回来的陈世文也紧张万分,只好苦着脸喝了半碗。 夜里,便发起热来。 第145章 这平常不生病的人,一但生病往往来势汹汹,就好像是要把前些年欠下的一次性补齐一样。 刘玉真这次便是如此。 许是到了家里后她心情放松了,所以病魔趁虚而入,睡前喝下的那半碗药只让她好受了些许,但睡到半夜她还是发起热来。 陈世文夜里搂着她的时候,只觉得她浑身滚烫,吓得从睡梦中惊醒过来,焦急地推了推她,“真儿?真儿你快醒醒。” 她迷迷糊糊地半睁开眼睛,只觉得头疼、没有精神,身上也难受得很,在他担忧的目光注视下她靠了过去,“难受……” 陈世文搂着她,略有些急切地问道:“哪里难受?” “哪里都难受……” 陈世文急急忙忙地用被子将她包裹住,免得再受了寒,然后下床打发人去请大夫。但如今已是深夜,宵禁之下除非有五城兵马司的手令,不然谁也不许走动,急得陈世文额头冒汗。 无奈之下只好让人把之前大夫开的药再熬了一剂,回来搂着她,哄劝了好一阵才让人喝下。 …… 慧姐儿如今有自己的一个院子,是一进样式的,这院子靠近了花园,安静得很。所以昨夜正院的动静她都不知道,今早醒来听到丫鬟们的复述,顿时吓了一跳。 “母亲生病了?” “严不严重?” “大夫怎么说?” 她快速地穿好衣裳,急急忙忙地往外走,“我要去看看……” “哎呀姑娘,”梅香拦住她,“您还没有梳洗,好歹也得梳洗过后才去啊,如今正院里有老爷呢。听钱家的说昨夜再吃了一碗药后,太太好一些了,您别担心。” 慧姐儿一边快速地洗漱打理自身,一边忧心忡忡地说道,“母亲这些年身子一直都很好,家里爹生过病、我和康哥儿也得过病、两个弟弟偶尔也会有不舒服的时候,但是母亲一直都是康健的,怎么突然就病了呢。” “许是太太累了呢,”梅香一边侍候她梳洗,一边安慰道:“昨日大夫不是说了吗,太太这是据车劳顿,有些累了,才会病倒的。” 慧姐儿将口中的水吐到痰盂中,抬起头道:“大夫还说母亲思虑过重,梅香,家里平安得很,你知道母亲为什么会思虑过重吗?” 梅香诚实地摇头,“姑娘您这么聪明都不知道,婢子哪能知道呢。” 慧姐儿在铜盆里洗过手,然后取过盘子里的干毛巾擦拭,待手上的水珠擦干净后随手扔回了盘子里,转身抬步往外走去,“你回头去问问段嬷嬷,既然不是京城这边惹了母亲不高兴,那想必是家里那头,问问她嬷嬷,看她知道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梅香快速扯过一件斗篷,快步跟上。 主仆两人来到正房的时候,正好看到陈世文送大夫出门,慧姐儿给爹爹行了礼,侧着身子目送他们远去,然后转身走上台阶进入了正房。 正房里安静得很,几个来去的丫鬟都小心翼翼的,不敢弄出太大的动静,显然是有人吩咐了她们,不要吵着生病的太太。 慧姐儿喊住一个问道:“冬葵姐姐,母亲现今如何了,可醒过来了?” “回姑娘的话,”冬葵道:“太太之前醒来了一会儿,和老爷说了几句话之后就又睡过去了。您别担心,刚刚大夫已给太太瞧过了,也调整了药方,等桂枝姐姐熬好了药,太太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听到这样的话,慧姐儿稍微放宽了心,“母亲在何处?我去看看她。” 冬葵领着慧姐儿进到了里间,便看到刘玉真一人静静地仰躺在床褥之中,双眼紧闭,脸上有着不正常的潮红。 慧姐儿担忧地走了过去,在床沿坐下,伸手想学着母亲之前那样探探母亲的额头,看到底有多热,但伸到半途觉得手有些冷便停住了。她将手拿了回来吹了口热气,左右互搓了几下,而后才小心翼翼地将手放到刘玉真的额头上。 “烫!”慧姐儿转身冲着梅香道:“梅香,你去催一催,让桂枝快些把药端上来。” 梅香应是。 梅香一走,这屋子里就只剩下慧姐儿和冬葵了,冬葵不是那种叽叽喳喳的性子,所以就一直站在床边,等候吩咐。 而慧姐儿则取出棉手帕,小心地给刘玉真擦拭着额头的汗水。 没等她擦拭完,一道咚咚咚的脚步声就由远及进,不一会儿康哥儿那担忧的声音就从外头响起,“母亲怎么了?” “要不要紧?” 话音刚落,他就出现在内室门口,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姐,母亲如何了,可醒了?” “还没呢,”慧姐儿回答他,顺道提醒道:“你小声些,莫要吵吵嚷嚷的,母亲正在休息,最是需要安静。” “我知道了,姐。”康哥儿下意识地放低了声量。 正说着,陈世文走了进来,慧姐儿和康哥儿看到他很明显地神情一松,问道:“爹,母亲这是什么病?什么时候能好啊?” 康哥儿扬起头,“对啊,爹,娘什么时候能好啊?” 今日已经让人去请假的陈世文慢步走了进来,先去看了躺在床上的刘玉真,用手探了探她的额头,然后才回答道:“大夫说过个三五日就能好,你们两个不用太担心,你们母亲只是最近太累了而已,修养一段时日就能好了。” “好了,这里有我在,你们先去学堂吧,今日不是沐休,功课是一日都不能拉下的。” 慧姐儿和康哥儿两个相互看了看,慧姐儿道:“爹,让康哥儿去吧,我就不去了,今日夫子教我们绣荷包,不去也不要紧的,我就留在家里照顾母亲。” 陈世文看着认真的慧姐儿,点了点头道:“也好,那就这样吧。” …… 刘玉真睡得并不安稳,她的脑海中出现了光怪陆奇的一幕幕场景,隐隐约约间还听见了孩童刺耳的呼喊声。 前者倒也罢了,顶多是耗些心神,但是后者却让她心疼极了,努力地睁开了眼睛。 “醒了醒了——”时时关注着刘玉真动静的冬葵喜极而泣。 第146章 “母亲——”慧姐儿站在床沿,看见刘玉真睁开了眼睛她激动地喊道:“您终于醒了,快,桂枝姐姐你让钱管事快去请太医来,再让他派人去曾家告知曾外祖母,母亲醒过来了。” 她吩咐完,转头看刘玉真有些疑惑便解释道:“母亲,曾外祖母知道您生病了,昨儿响午亲自来看您,担心得很。不过您当时昏睡着并不知晓,她临走的时候特特嘱咐了,说您醒了之后就打发人去回她。” 刘玉真沉重的脑袋微点,示意自己明白了。 “娘——”好不容易止住泪的瑾哥儿和瑜哥儿见到娘亲醒来,原本趴在床沿看着她的他们两个顿时站起身子,使劲想往刘玉真的床上爬。 “二爷,三爷,可不能到床上去啊,太太生病了,正要静养呢。”丫鬟们连忙抱住他们两个,不让他们爬到床上去,免得把太太压出个好歹来。 “娘亲……”瑾哥儿和瑜哥儿没能爬到刘玉真身边,便朝她伸出了手,几只小手在被褥上拍打着,见得不到回应扁起嘴就要哭了。 “莫哭莫哭,”另一侧的康哥儿连忙安慰,“娘已经醒过来了,过两日就能好,你们一哭她就担心,这病就好得慢。” “真的吗?”两个小的眼泪汪汪地问。 慧姐儿和康哥儿连忙点头,他们两个虽然年龄大些但也大不了多少,这两日真的是被他们哭怕了。他们自己本身就很担心,再听到年幼的弟弟们啼哭不休是越想越害怕。 只要他们能够不哭,那是什么都愿意的,说个无伤大雅的小谎自然也没有问题。 “二弟、三弟,昨日你们哭了一整日,母亲没有醒,刚刚不哭母亲便醒了,可见是有效的,往后都莫要哭了才好。” 瑾哥儿和瑜哥儿闻言破涕为笑,冲着刘玉真乖巧道:“娘亲,您快快好,我们再也不哭了。” “娘亲快快好 !” 刘玉真含笑看着他们几个,从被窝里伸出手来握住了他们的手,沙哑着声音问道:“我,我这是,生病了吗?” “是啊,母亲,”慧姐儿答道:“您已经病了两日了,昨日是爹在照顾您,两位弟弟吓坏了断断续续地哭了一整天。今天我担心他们哭怀了身子,就让人将他们抱进来,他们见到您后总算安稳下来,不哭了。” 刘玉真看着她憔悴的模样,点头缓慢道:“辛苦你了,要注意着,好好休息,不要我好了,又把你给累病了。” “不辛苦,”慧姐儿高兴道:“有嬷嬷她们帮衬着呢,母亲您快快好起来吧。” 刘玉真也是如此希望的,她的目光扫过床边站着的这几个人,疑惑着问道:“如今,是什么时辰?老爷呢?” 不怪她有此疑问,主要是如今这屋子陆陆续续来齐了人。几个孩子就不必说了,段嬷嬷、刚刚听令离去的桂枝、春杏、冬葵等有一个算一个都出现了,但是偏偏缺了最重要的那一个。 陈世文不在。 段嬷嬷上前一步,解释道:“太太,如今已近戌时,老爷早上出门上衙,就快回来了。” 她补充道:“您前儿夜里突然病倒,可把老爷吓了一跳,衣不解带地一直照顾您,也就是今日衙门里有事才匆匆走了。” 正说着,外面传来丫鬟们的行礼声,参差不齐地喊着老爷,刘玉真依稀还听到了有道男声问了句‘太太怎么样了’之类的话。 丫鬟怎么回答的她并没有听见,但是没多久陈世文略显急促的脚步声就传进了内室,不一会儿人也进来了,他无视了站着的这些人,快步走到床边欣喜道:“真儿,你终于醒了!” “感觉如何?还难受吗?” 今日的陈世文身着一身从六品官袍,整个人看上去威严了许多,有别于平时的书生模样。刘玉真也就是他初中状元那会儿见他穿过这衣裳,如今头脑昏沉,再看他这个样子,一时间竟是愣住了。 陈世文见她的表情有些呆,顿时不放心地伸手去抚摸她的额头,末了皱眉道:“还有些发热,可还有哪里不适?” 刘玉真回过神来,额头蹭了蹭,感受着他手掌略低的温度,“头晕沉沉的,还有些冷,又热……” “你发热了,”陈世文动作轻柔地拨去她脸上的乱发,解释道:“前儿夜里你便突然发热,中间断断续续的未见好转,如今总算是醒过来了,我让人去一趟太医府上,请他再来给你瞧一瞧。” “爹,我已经让钱管家去请了,应该很快就能来,”慧姐儿道:“母亲醒来的事也让人去告诉了曾外祖母。” “很好,想得很周到,”陈世文朝她点头,然后转身对刘玉真笑道:“慧姐儿如今也学到了你的几分本事了,你安心养病莫要多思,家里有我呢。” 刘玉真觉得他这话有些奇怪,正要问他却被转移了话题。直到稍晚一些,太医来看过给她改了新方子,陈世文让人熬了新的药喂她吃下,孩子们也都犯困回去休息了后他才握着她的手道:“你这次有些凶险,太医说你是思虑过甚,邪风入体。” “往后莫要想这许多,一切有我呢。”他神情有些严肃,“我知道你在担心些什么,刘二老爷的事我已去信回乡,让人去查了,你安心养病。” 他不放心地叮嘱道:“那种夜里睡不着,醒来开窗吹风的事往后都不许做了!” 刘玉真在船上的时候的确有一阵子东想西想,有几天晚上睡不着便起身随便披了件衣裳就站在窗边,遥望着在月色下倍显辽阔的海面,如今被他这么一说不由得脸色微红,好在她如今正发热瞧不太出来。 “知道了,都听你的,”她把头半埋进被子里,“我睡不着,你给我念会儿书吧。” 陈世文给她整了整被子,随口背起了这段时日在翰林院看到过的一篇游记,随着他的声音起伏,游记里头的风土人情、山河日月徐徐展开。 他是一个记性很好的人,小的时候很快就能够背出一整篇文章,在同窗中脱颖而出。长大一些之后在书铺逛一天回来就能默出一本书,如今便是了不得,在翰林院那聚集着全天下书籍的地方如鱼得水,经史文章、游记闲篇、县志水文等等,脱离了科举的他就没有不喜欢的。 如今只是给她讲一讲看到的某本游记,自然是不在话下。 刘玉真耳畔听着他的声音,眼中看着他的身影,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 刘玉真醒了,便意味着她的病情有所好转,于是络绎不绝地有人上门来探望。 首先便是最为亲近的曾家,外祖母、大舅母、二舅母、表嫂等等都来了。 刘玉真外祖母邹氏坐在床沿,拉着她的手道:“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不会爱惜自个儿,外孙女婿说你是在船上的时候,半夜里起来开窗户染上的病?!” 她伸出手指头重重地点着她的额头,训道:“黑漆漆的有什么好看的,你就不怕一个浪头打来你就落了水?这若是有个万一让我怎么跟你娘交代!” 刘玉真坐在床上,背部倚靠着绵软的枕头,在外祖母严厉的目光下低着头,“外祖母,您别生气,我下次再不敢了。” 二舅母也笑着劝道:“母亲,真姐儿知错了,您就饶了她这一回吧,往后啊她定会知道爱惜自个儿的。” 邹氏也不是非要把刘玉真训哭,听到儿媳妇这么全便板着脸道:“你二舅母说的话你都听见了?都知晓了?” “知晓了,知晓了,”刘玉真保证道:“外祖母您就放心吧。” “你呀你,”邹氏摇头,“再有下回,我便去信给你母亲,让她好好的管你一管!看你还敢不敢乱来,须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不好好照顾自己,便是大大的不孝!” 刘玉真不敢反驳,只好道:“我明白的,外祖母,您就放心吧。” 邹氏又训了几句,到底是放过了。 …… 除了曾家、童家等亲近的来探望过以外,陈世文翰林院的几位同僚、或者是同年家里也派了人来,与刘玉真见过礼,坐着说了几句话。 夫君同样是刚进翰林院的周太太道:“陈太太,再过些日子便是我那不成器的小儿子娶亲的日子,请您和陈老爷务必赏光,他对陈老爷是佩服得很的,老是喊着也要考状元呢。” 周进士周大人已经四十多了,所以周太太的小儿子如今已到了娶亲的年岁。 这件事情刘玉真听陈世文提起过,周大人和他在一个屋子里办公,之前就给他发了帖子。 所以如今周太太这么一说她便道恭喜,“一定一定,听闻令郎定下的是吏部郎中家的孙女,那小姑娘我瞧过两回,是个端庄大方的,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啊。” “承您吉言了。”周太太笑得合不拢嘴,这小儿媳妇家世好、模样也好,娶回家是宜家宜室,再好不过的。 除了这周太太外,来探病的几家里还有一家也有喜事,不过是纳妾。 那从乡下来的富太太身着一身崭新的红裙,略有些拘谨地说:“……定下了是十月十五,过些日子再给您和陈老爷送帖子来。” 刘玉真笑了笑没应去不去,晚上陈世文回来后便跟他抱怨道:“怎么一家两家都有喜事,给儿子娶妻也就罢了,纳妾而已怎么还要专门摆酒庆贺?” “要那么大的牌面作甚?” 陈世文略想了想便明白了,“你说的是富大人吗?这并不稀奇,他此番娶的是要管家的二房,自然要隆重些。” “管家的二房?”这个消息刘玉真倒是不知道的,富太太也没有说,于是追问道:“你说的是怎么一回事?好端端的,富家怎么要娶个二房回来管家?我看富太太没病没灾的,好得很啊。” 一般而言宅院里头都是正妻管家,除非正妻常年卧病在床或者早逝,不然是没有姨娘什么事的,富家这样让刘玉真有些惊讶。 陈世文却是不奇怪,他道:“富太太是富大人中了进士之后才从老家过来的,大字不识一个,我们还没回来的时候富家办了一次宴席,但是却抠抠搜搜的一只鸡分了两桌,狠狠地丢了富大人的脸。” “再加上外出赴宴时也听不懂其他官太太们的话,所以富大人才琢磨着学了其他大人们,纳个二房帮衬一二。” 刘玉真:“……” 她抬头看向一脸平静的陈世文,没忍住问道:“当初若不是我嫁了你,你是不是也要纳个二房管家理事啊?” 陈世文真是没想到这事怎么和他有关了,忙道:“怎么说起这个来了?你嫁的是我,我娶的是你,哪有那些如果。” “那些都是没影儿,不会发生的事。” 刘玉真看他紧张得很,噗嗤一笑不再逗他了。 …… 病来如山倒,病去若抽丝,刘玉真这病从她那天夜里发热到卧病在床,再到能够在院子里闲坐一盏茶功夫就用了整整十日,等能够出门又花了五日,仔细算来,她这一病竟耗费了半月功夫。 一来固然是因为这次病得重了些,二来也是因为陈世文不放心,每日出门前都叮嘱了不让她出门去,就连到院子里闲坐也得等到他从衙门里回家,让刘玉真好不自在。 “我都好了!”她强调道,“跟之前一样好,不对,我最近光吃不动脸色都红润了,比之前都要好。” “好了就再休息一阵子。”陈世文重复地回答,并没有理会她话里的隐藏的话语。 刘玉真气急,扭过头去不理他。 陈世文好笑地摇头,凑过去哄道:“那冰戏也就那样,刚来京城的时候我们不是去看过吗?每年都有的,你也看过不止一回了。” 这个刘玉真自然是明白的,“我就是想出去走走,整天待在家里闷得很。” 陈世文无奈,“那等我沐休那一日再去吧,你一个人带着孩子们出门我不放心。” 刘玉真点头,“都依你。” 正说着,桂枝又抱了一叠帖子来,“老爷、太太,这是门房那边收到的帖子。” “昨日不是看过一叠了吗,怎么还有这许多?”刘玉真随手指了个位置,“放那儿吧,你看了可有什么特别的?” “倒是有一张,”桂枝将最上方的那一张帖子递了过来,“太太,我听春杏讲过您和老爷这次回乡的事情,您还记得陆老爷和陆太太吗?这张是陆家送来的帖子,他们家大女儿定下了人家,要成亲了。” “这么快?”不过是相隔了几个月,陆家刘玉真自然是不陌生的,她还记得陆家的当家主母陆太太和陆大姑娘都不是什么良善人,慧姐儿还说过不想和陆大姑娘相处呢。 没想到她这么快就要成亲了。 她翻开随意地瞧了瞧,然后发现这成亲的时间定得紧了些,就够走完三媒六聘,再算一算陆大姑娘的年岁,她好奇地问道:“陆家这是怎么了?怎么把婚事定得如此仓促?” “陆家……”这件事情陈世文也是知道的,他道:“你再仔细看一看,与陆家定亲的是哪一家?我记得那男的年岁挺大了的。” 刘玉真低头看了眼帖子,“钱家排行第七,这里写着忠勇侯府。” “那就没错了,”陈世文道:“这男的是忠勇侯府的旁支,说到这个忠勇侯府还和你有些关系,这一家是你表姐的婆婆,广宁侯老夫人的娘家。” “不过忠勇侯府与贵妃走得近,而山长徐老大人却是太子的老师,所以陆家往后都不用怎么走动了,你让人回个帖子婉拒了吧。” 刘玉真很惊讶,“你的意思是,陆大人不跟你们一道了,他要转换门庭?” 陈世文有些无奈地点头,“人各有志,也勉强不得,只是山长非常的生气,可惜了。” 陆家可惜不可惜刘玉真不知道,只是这么一说她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便问道:“外祖母说你如今颇受太子殿下赏识,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刘玉真是真的好奇,他区区一个从六品,怎么就在太子跟前显了出来。 论才学,论资历他都及不上翰林院里面的老大人们啊。 说起这个,陈世文苦笑道:“这事很简单,太子殿下是一个好学的人,常常会到翰林院找掌院大人请教,偶尔也会从翰林院的书库中取些书回去。” “然后一个多月前的某一日,殿下来到了书库寻一本书,但是怎么找都找不到,掌院便将我们喊去问,但那书实在是少见得很,大伙儿都不记得搁在何处了。” “但我还记得,于是便找了出来。殿下很高兴,夸奖了两句,谁知道这事就这么传开了。如今殿下见我看的书多,偶尔也会询问一二,你生病的第二日便是如此情形,殿下那一日要到翰林院去,大人们虽然不知道殿下会不会传召,但还是将我喊了回去以防万一。” 原来如此,她还以为太子真的看上了寒门出身的陈世文呢。 “那你可得小心着些,”刘玉真不放心地叮嘱,“正所谓伴君如伴虎,你在太子殿下面前可得谨慎行事。” “知道,”陈世文郑重点头,“我有家室,定会小心谨慎的,况且如今太子殿下只是问我一些书上的事,不打紧。” “若是将来……”他顿了顿,道:“将来若是有什么差错,我谋个外放也就是了,就是可能要委屈你们了。” 刘玉真握住了他的手,“你心里有数就好,我这几日看着家里来的这许多人,真是吓了一跳,我让桂枝到门房那边瞧了,好些人都送了重礼来。” “我这几日见的这周太太、富太太以及送这帖子来的陆家,想的都是这一件事吧。” “世情如此,也怨不得他们。”陈世文淡淡地回道:“你是没有看见徐府门前的人,若是见了你才要 下一跳。” 说起徐府,没两日刘玉真就见到了徐府的人,那送东西来的嬷嬷眉开眼笑,虽然极力绷着张脸,但是嘴角眉间全是笑意。 “我们家三姑娘,也就是太子府上的徐良娣昨日诞下了太子殿下的长子,家里头的老太太、太太们欢喜得很,特让厨房煮了些红鸡蛋,遣老身给交好的人家送些来。” “也沾沾徐良娣和长孙殿下的喜气。” 徐家三姑娘,徐良娣诞下了太子的长子。刘玉真消化完这句话,望着这个老嬷嬷的目光都带着些不同。 “这可真是一件大喜事。”刘玉真有些矛盾,一方面她为徐家感到高兴,但另一方面她的心中隐隐也有一层忧虑,最后只好道:“恭喜恭喜,嬷嬷回去替我转告老太太,该日再登门拜访。” 那嬷嬷得了上等荷包的赏,喜滋滋地回去了,旁边听着的慧姐儿看到刘玉真送走那嬷嬷后叹了口气,不解地问道:“母亲,您这是怎么了?这不是一件喜事吗?您怎么还叹气呢?” 刘玉真看着虽然能干了许多,但是依旧有些懵懂的慧姐儿,解释道:“这当然是一件喜事,我只是突然想到了太子妃,她是内阁首辅的孙女,板上钉钉将来的皇后娘娘。” “她以后若是也生了一个儿子,那如今的场景就又要重演一遍了。” 不过这也是将来的事,现在想也太早了些,刘玉真也只是突然有感而发而已。 第147章 对此有些感慨的刘玉真晚上和陈世文闲聊的时候,就说起了徐家这个事情。 “太子殿下的长子,将来这徐良娣一个妃位是少不了的,没准还会是仅次于皇后的贵妃。之前在徐府见到她的时候,可是没想到她会有这么一天。” “嗯,”陈世文点头,“殿下有了长子,这东宫之位便越发稳固了,此乃社稷之福,我们这些安安分分的也可以清净些。” 刘玉真有些无语地看着他,再一次意识到了男女有别,这件事她想的是徐良娣和徐家将要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徐良娣将来再不济也是四妃之一,运气好还会是贵妃,甚至是皇后、太后。 但是这人就看到了太子会因为这个儿子的降生而在朝堂上获得更多的话语权,增加自身的分量。此外就是东宫地位稳固,官场大环境会更好。 “怎么,我说得不对吗?”陈世文看着她,有些疑惑地问道。 “对,对极了。”刘玉真无奈,“你说得很对,就是这样。” 转头她就向桂枝及春杏抱怨,“……我想说的是徐良娣,毕竟是在徐家见过面的人,眼看她越来越好,我们也替她欢喜,这欢喜之余也好奇她能够走到哪一步。” “谁曾想他跟我说了一晚上太子如何如何,说他礼贤下士、对掌院他们那些大儒颇为看重,一手字也写得好,有一回还喊出了几位老大人的名字,将他们都吓了一跳。 “而且太子对边塞、海贸等颇为关注,时常到翰林院找这类书看,听说陈世文是从南边来的,并且自己还出过海便将他喊过去仔细询问。” “还说了什么船帆、风向、水流等等。真是的,说了半天都说不到一块。” 桂枝端来钗环给她选,笑道:“太太,老爷是男子,这后宫之事怕是不感兴趣呢。之前咱们从徐府回来,徐三姑娘的事我跟钱贵提起过,他没听两句便睡死过去了,可把我气得够呛。” “春杏,你家李三也是这般吗?” “李三也是这般,”春杏一边给刘玉真梳头一边笑道:“说起外头铺子的事就停不了嘴,但凡我跟他说些家长里短他就打哈哈,不耐烦听,想来男子都是如此。” 刘玉真好笑地摇头,“也罢,往后再不和他说了。” 桂枝噗呲一笑,知道太太说的这话不是真的,老爷和太太成婚这几年,感情是越来越好,他们这些下人都看在眼里。 特别是她和春杏是贴身侍候的,一路看着太太从初初嫁人时的小心谨慎到后来的畅所欲言,再到如今的甜蜜抱怨。 对老爷的称呼也从最初略有些拘谨的‘夫君’,到现在亲近的直呼其名,老爷不但没有不高兴,每次听到太太喊他都是一副专心倾听的模样。 太太在这个家里,是越来越开心自在。 看到太太这副模样,她们这些做下人的也为她感到高兴,心里头愿她能一直如此才好。 主仆三人正说着话,冬葵进来回禀道:“太太,大姑娘来给您请安了。” “今日这么早?”刘玉真抬头望了眼窗外,的确是比以往早了些,她随意地在桂枝端上来的首饰里头选了几样,对冬葵道:“你去问问她今日早膳想吃什么,吩咐厨房做了呈上来吧。” “至于我和老爷,就按平时的例,几位少爷若有想吃的也让准备上。” 过了一会儿,刘玉真问道:“康哥儿、瑾哥儿和瑜哥儿可起了?” 冬葵已经出去了,春杏并不知晓且正在给她固定发髻便没有接话,桂枝听后答道:“大爷已经起了,如今正和老爷在院子里打拳,两位小少爷也在呢,您可要去瞧瞧?” 刘玉真轻轻嗯了一声,她微侧着脑袋查看铜镜上自己的模样,见没什么问题便站起身子,提步往外走去,“他们倒有兴致,去喊一喊慧姐儿,我们也去瞧瞧吧。 “今日的早膳就摆在偏厅,那里正对着园子,景色也好。” “是,太太。” …… 刘玉真带着慧姐儿和两个孩子去给外祖母邹氏请安,曾老太太邹氏是她的嫡亲外祖母,如今母亲不在京城,她是三日去一趟曾府。 一来是陪外祖母说一说话,她老人家总有些话不想对儿媳妇们说,也不方便和身边的嬷嬷丫鬟们说,她这个亲外孙女就是一个很好的人选。 这二来就是外祖母久居京城,知道好些人和事,并且她一直对朝堂上的事情很关注,所以刘玉真也有很多问题想要向她请教。 请过安后,慧姐儿去了夫子处,刘玉真和两个小的留下来陪外祖母说话。不过两个小的并没有这个耐心,没待多久便在屋子里到处转了,哥两个或跑或跳,时不时还拿来一两样东西给刘玉真看。 “娘,这个是什么?” “这是貔貅,你这是从那多宝架上拿的吧,拿稳了,小心些莫要摔着。” “摔了也就摔了,”邹氏不以为意,“不过是一件小物,你二舅和你娘小时候糟蹋的东西多了去了,我看这两个孩子都是好的,莫要太拘着了,免得养成小家子性子反倒不美。” 教养孩子,刘玉真有不同的看法,珍惜东西便是其中之一,不过她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说出来,于是回答道:“他们两个在家里的时候,陈世文宠着,姐姐和哥哥也让着,是个霸王性子,孙女若是不严加管教是不行的。” “说到那两个大的……”邹氏停顿了一下,“我上回去看你,如今家里的事可是交给了慧姐儿?” “倒是个聪明孩子,只是她有那么个外祖父,你也该防着些。这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那皮囊底下是不是一副恶毒心肠,你仔细将来吃了亏去。” 刘玉真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外祖母,其实我从家里回来的时候,的确是有些不得劲。” “刘二老爷那般待我们大房,但慧姐儿和康哥儿却养在我跟前,说实话刚回来那几日,看到他们的脸我就有些不高兴。” 第148章 但若真的要迁怒于两个孩子,暗暗地折磨他们解恨,她的整个人,她前世今生所受到的教育都告诉她不能这么做。 生而为人,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断没有有大人与你有仇,就对与他有血缘关系的小孩子百般折磨,赶尽杀绝的道理。 又不是畜生。 刘玉真想完了这些,又道:“前些日子我回来,看到她的时候确是有些别扭,想到她是那人的外孙女,这心啊就……” 她摇了摇头。 “可还没等我想好怎么对待他们,我便病了那么一场,”她笑了,“我这一病,把他们几个都吓了一跳,陈世文就不必说了,好几宿都没有合眼,丫鬟跟我说他累了就在桌上趴一会。” “还有几个孩子,小的两个不必说天天哭,大的这两个强撑着也害怕得很,她们跟我说我没醒来的那两日,两个都躲起来哭过。” “康哥儿是个细心的孩子,自从三四年前有一回见我没有簪花,往后看到漂亮的话就摘来给我,如今还带着两个小的一起,家里园子里的花,都快要被他们几个霍霍没了。” “至于慧姐儿就更不必说,我生病这些日子都是她管着家里,担忧害怕还得强撑着,整个人都累瘦了一圈。” “如今每日早早地来给我请安,陪我说话解闷,我是有再多的气都生不起来了。” “仔细想想,哥哥去的时候都还没有他们呢,两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我若是使些什么手段,和我讨厌的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你倒是比我当年看得通透。”邹氏意味不明地感叹了句,“这样也好,这两个孩子既然都是会感恩的,你就养着吧。” “养大了将来也是孝顺的,就说你大舅舅吧,他小的时候我费了许多心思。如今长大了他虽然也还念着他的生母,更是娶了田家的女儿,但是在我跟前还是毕恭毕敬的。” “那田氏便也不敢放肆。” 刘玉真点点头,明白外祖母的意思,当然具体要如何做她还是会按着自己的想法。 …… 从曾家请安回来,陈世文和刘玉真便收到了徐家的帖子,为的还是徐良娣诞下皇长孙一事。在宫里皇长孙洗三宴时得到皇帝陛下亲自赐名之后,徐家借着徐老大人的寿宴,大势庆贺。 这回来徐家拜访的,除了陈世文这些晚生后辈之外,还有京城的权贵世家以及一二品的官员及其家眷,于此同时,之前见过的好几个熟面孔都不见了,许是没有接到帖子。 刘玉真这回进门直接被安排在偏厅,连安妈妈的面都没见着,更不用说被那些夫人太太们簇拥着的徐老太太了。 偏厅里,只有上回见过的徐家孙辈二儿媳妇,就这样她也不是时常在,总会时不时地消失一会儿,应该是还照应着别处。 “陈太太。”刚进门的周太太眼前一亮,四处环视一圈坐到了刘玉真身侧,“好些日子没见,你的身子可好些了?” 见到一个熟悉的,刘玉真高兴地回道:“托福,已是大好了。” 周太太此前来探过病,还邀请了陈世文和她去参加她小儿子的婚宴,如今遇上了,刘玉真不免多问了几句。 “贵府三郎的婚事准备得如何了?若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遣人到我那递个话。” 周太太呵呵笑,“那我可就记下了,到时候陈太太可莫要推迟,待我那儿媳妇入了门,再让他们两个好好谢你。” “那我可就等着了。”刘玉真笑着回应。 两人说话间,外头也没有闲着,时不时地传来一道道通禀声,“张老夫人到——” “马夫人莅临——” “袁夫人到这边请——” “魏老夫人、魏大夫人……” “魏夫人来了?”靠近门口的几位太太听到这个姓氏,好奇地扭头往外望去,然后纷纷惊讶道:“真的是首辅魏大人的夫人,徐老太太和张夫人几个都出来迎接了。” “太子妃的母亲,魏大夫人也来了。”周太太探头往外望去,看到这场景咂舌道:“听人说前儿在宫里还是太子妃筹办的洗三,如今徐老大人过寿,魏老夫人和魏大夫人居然亲自来了。” 刘玉真看到了远处被迎进去的几道身影,也有几分惊讶,“是啊,真想不到。”她还以为魏家与徐家开始不和了呢,看来还是她想得太简单了。 回程的时候她没忍住感慨道:“徐家很不一样了 ,不知道你注意到没有,上回来的时候他们家虽有些傲气,但不如今日明显。” 陈世文点头赞同,“是不一样了,山长今日高兴得很,好像又要升官了。” “升官?徐老大人吗?”刘玉真惊讶地问道:“他老人家不是刚升了吏部侍郎吗?再升难不成是要做尚书了?” “这倒是不知,”陈世文摇头,“不过吏部尚书马大人比山长还要年轻,没到致仕的年纪,若山长真的要升官,恐怕得去别的地方。” 果然,不久后徐家就收到了圣旨,徐老大人升任礼部尚书,这可是九卿之一,徐家又热闹了好一阵子。 …… 窗外雪花飘飘,莹白一片,但屋子里却暖融融的,几个孩子在一侧玩耍,陈世文和刘玉真则坐在窗边的榻上下棋。 “等一等!到我了到我了!”刘玉真兴致勃勃地一边伸出手拦住了陈世文的动作,一边快速地往棋盘中落子,在腰斩对方的大龙后她高兴道:“你又要输了!” “让我想想,你这回输了之后得让你做什么事情好。”今日沐休,陈世文没有出门,就在家里待着,吃过早饭后一家人就在屋子里。 两个大人取了棋盘出来打发时间,只是没有彩头的游戏玩起来没意思,所以今日下棋两个人就约定输了的人要给赢了的人做一件事,这还没到中午呢陈世文就连输了三盘。 给她倒了茶,还答应了要给她画一幅画,弹一首曲子。如今这第四局,她还没想好要让他做什么。 “让爹爹背书!”旁观了一会儿的康哥儿兴奋地开口,说完了还靠在刘玉真身边,得意地对着他爹嘻嘻笑。 “背书背书!” “爹爹背书!”已经在渐渐地开始学习,背些诗词的两个小的也凑过来,兴奋地喊道:“娘,让爹爹也背书!” “这个有意思,我还没见过你背书的模样呢,”刘玉真看着对面的那人,眨眨眼睛,“你说好不好啊?” 陈世文笑看着他们几个,摇头道:“区区背书又有何惧,只是我尚未认输,你想这个是不是太早了些?” “一点也不早,”刘玉真夹起一粒黑子,啪地放在早已想好的地方,“你就等着吧,今天非要让你背书不可!” 三个小的也兴奋道:“娘,快,快些打败爹爹!” 略懂些棋艺的康哥儿还伸手指了一处白子较少的地方,喊道:“娘,下这里下这里,把爹爹的白子都吃掉!” 这场景把慧姐儿也引了过来,凑前了聚精会神地看着。 第149章 “爹爹,你快下啊!” 孩子们催促着,还胡乱指挥道:“爹,你下这里,这里啊,这里地方大!” 陈世文的脸上保持着温和的笑容,近些年保养得很好的手伸出,缓慢地探向装着白子的瓷罐,“那我可就真的落子了,我输了要背书,那你们若是输了,也是得背书的。” 如今棋盘上很明显是黑子的数量大于白子,几个孩子可没想过会输的,高兴地催促道:“爹爹快!” “爹,你快点输吧,输了就背《论语》!” “这个好,梅香,快快去取一本《论语》来,爹,你可要说话算话啊。” “你就快些吧,”在孩子们的声音中夹杂着刘玉真的笑声,“你没看他们都等不及还看你背书了吗,谁让你平时老是让他们背来背去,时不时还要考较一番,这下可好,论到你了吧。” 一双、两双……五双眼睛都紧紧地盯着陈世文的手,从他姿态从容地从瓷罐子里取出白子,再到凝神思索、皱眉、露出笑意,然后落子到一个刘玉真没注意的角落。 “落子无悔,真儿,到你了。” “娘?”几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刘玉真,刘玉真摸了摸身侧的瑜哥儿,按着自己的思路将手上的白子落到了早就想好的位置。 啪。 啪、啪。 啪啪、啪啪、……啪啪。 …………啪、啪。 ……啪、啪! 随着时间的流逝,屋子里渐渐安静下来,去而复返的梅香轻声走进了屋子,来到专心致志的慧姐儿身边。 她的手里还拿着一本书,正是慧姐儿刚刚说起过的《论语》,她原本是要拿过去给慧姐儿的,但是看着眼前她神情凝重的模样,一时不敢说话。 后退了两步,她悄声问起了侍候康哥儿的丫鬟菊香,“这是怎么了?” 菊香左右看了看,小声地回答道:“刚刚你还没来的时候,老爷不知怎的,一下子就吃掉了太太十五个子,如今太太正想法子呢。” “姑娘和少爷们便都跟着紧张了。” 梅香瞬间明白了,她悄悄地将手里的《论语》移到了背后,聚精会神地等待起来。 陈世文慢条斯理地,又下了一个白子截断了刘玉真的棋路,然后端起茶盏饮了一口。等了一会儿见刘玉真还在托腮思索,便道:“真儿,到你了。” “娘!”瑾哥儿扯了扯刘玉真的衣裳,“爹爹说到您了。” “娘到您了。”瑜哥儿也道。 在夫子处学过一些,略有些懂得棋艺的慧姐儿和康哥儿没出声,相比较苦苦思索的康哥儿,慧姐儿还有些担忧地望着刘玉真,不过也没有开口打扰。 刘玉真此时已经意识到不对劲了,不由得抬头狠狠地瞪了对面那人一眼,不过除了引起他更大的笑容外没有多大的用处。 “娘?”瑾哥儿见刘玉真好一阵子不动弹,有些奇怪地问。 “哎呀,”刘玉真叹气,略有些苦恼道:“娘好像要输给你爹了,若是娘输了,那可怎么好啊?我可不会背《论语》。” “娘,我替您背!”康哥儿立马回答,“《论语》我都会背。” “娘,我也会,我替您背,不让爹欺负您。”慧姐儿在说的同时还不满地看了陈世文一眼,显然聪明的她已经看出些许端倪了。 “我,我!”瑾哥儿和瑜哥儿也举起小手,争先恐后地回答,“娘,我也会!” 瑜哥儿还突然冒出了一句,“……不亦说乎!” 逗得刘玉真哈哈笑,得意地看了对面一眼,搂着瑜哥儿道:“对,不亦说乎,好孩子你可得好好学,将来赢过你爹。” 于是没多久,屋子里便传来几个孩子你一言我一语地背诵起《论语》的声音。 刘玉真一边含笑听着,一边凑近了陈世文耳畔小声道:“你之前是不是故意的?故意让我赢?” “没有的事,”陈世文不承认,“你只是轻敌了而已,若不是在吃掉我的白子后松懈了,这一局我是不会赢的。” “是嘛……”刘玉真怀疑。 “当然!”陈世文肯定道,而后也学着她凑近了小声道:“不过真儿,几个孩子认了罚,可是你却毫无表示这可不好,你可是常说为人父母要说话算话,给孩子们做表率的。” “你这番输了,可有想好如何赔我?” 这人,得寸进尺了还。刘玉真白他一眼,“你想要什么?说好了太难的可不行。” “不难,”陈世文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你可还记得,之前在老家的时候你说要做身寝衣予我的,如今过去了几个月,做得如何了?” 刘玉真:“……” 糟糕,后来事情太多,忘记这回事了。她脸色微红,“知道了,你就等着吧。” 当日下响午,刘玉真就让春杏开了库房,取出松软的棉布裁剪成型,一针一线地缝了起来。不过她的动作比较慢,待这身寝衣做好京城已经进入了寒冬,富家纳贵妾,周家娶小儿媳妇这两件事都已经过去了。 周家倒还好,新娘子虽有些骄纵但也懂分寸,热热闹闹的一团和气。倒是富家这头,自从这二房入门之后,竟不见富太太出门应酬了,红白事宜都是那二房出头。 刘玉真虽然没有专门打探过,但陈世文如今在翰林院颇受重用,还见过太子几次,在外人眼里头是前途远大之人。所以刘玉真每次出门他的那些同僚太太们都会和她打招呼,闲聊间多少知道了一些。 令人唏嘘。 …… “今年冬天比往年要冷,家里的炭火可还够?前院书房,各处院子都去看一看,跟丫鬟们说若有不足的就到库房领。另外下人们从这个月开始多发三成木炭,夜里也要点起炭盆,注意防寒。” 刘玉真翻看着账册,仔细吩咐,“都留心着些,莫要让人染了风寒,不然传给几个孩子就麻烦了。” “是,太太。”桂枝和春杏答应着。 刘玉真点头,“再有,我们春夏时候烘晒的那些蔬果干货,还剩下多少?取一些加到冬至节礼里给曾家送去,我上回去请安的时候看到外祖父连喝了两碗菜粥,可见是喜欢的,这回便多送一些,给他们的桌上添几个味。” “太太您放心,库房里还有好些呢,这就去让人准备。” “还有……” 正说着,冬葵来报,“太太,邹大奶奶来了,似是有什么事,瞧着急得很。” 邹大奶奶,就是海商邹家大爷的嫡妻,他们家和刘玉真的外祖母邹氏一个姓,但是两家一个在南,一个在北,并无什么亲戚关系。 这一家人是之前和刘玉真他们一道进京的,在船上也是有来有往,到了京城之后虽然不住一处但也没断了联系。两家偶尔会相互拜访,之前刘玉真生病的时候邹大奶奶也来探过,还送了好些珍贵药材。 不过今天却是没有约的,邹大奶奶突然就这样来了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 “请她进来吧。” 冬葵出去了,很快就把邹大奶奶带了进来,她略有些焦急左右张望,看到刘玉真顿时松了口气。 “她顾不得什么礼数,快步走了过来道:“陈太太,我有事想请您帮忙!” “邹太奶奶莫急,”刘玉真道:“你先坐下慢慢说吧,若我能帮上的定尽力而为。冬葵,给邹大奶奶上茶。” 邹大奶奶闻言坐了下了,平稳心绪后道:“这事说来话长,还与陈太太您有些许关联。”她紧抓着帕子,“您可还记得,几年前您卖了一个方子给我夫君,就是可以将春日里的菜保管到冬天的那个。” 这个刘玉真自然是记得的,她卖这方子得到的银子,如今都花在了青庄上头,对了这青庄也还是邹家大爷帮忙买下的呢。 更何况她刚刚才和丫鬟商量着,冬至的时候多添些到节礼里头,送些到曾家去,所以是怎么都没忘的。 不过…… 刘玉真谨慎地回道:“这方子早在几年前我便卖给了贵府,当初说好了你们家可以随意买卖,而我也可以制一些自己家里吃用。你现在找来,可是这方子有什么问题?” 邹大奶奶一愣,这才发现自己没有仔细地说个明白,陈太太有些误会了,连忙道:“这方子好得很,半点问题都没有,您家里头想做多少都是可以的。” “是,是我夫君出了事!” 她详细解释道:“当年我夫君从您这儿买到了那个方子,当下便制了些干菜,让出海的船带走了。回来后那些船员们都说好,这泡开了就能煮着吃,和刚摘下来也差不离,他们天天吃鱼,有了这些干菜也能换换口味。” “然后这第二年,邹家的船上就都备了这些干菜。” “后来夫君觉得这是一门好营生,于是就让庄子上多制了好些,往北边卖。” “北边?你是说京城?”刘玉真疑惑地问道:“可是我没见到京城里有啊,京城的人冬天都在暖房里种菜,如今京城就我这儿有干菜吧。不过我也就做了些家里吃的,没往外头卖。” 这个倒是实话,刘玉真既然将方子卖出去了,那么就不会自己再做了往外卖,不然那成什么了。 而且京城这边的大户人家很多都有自己的暖房,冬天虽然少了些但也是不愁蔬菜吃的。 所以邹大奶奶这话就让刘玉真听不懂了。 “不是京城,”邹大奶奶急道:“是再往北,每年要从我们这买许多茶叶的那边,去年卖了些给他们今年夫君亲自押送了几十辆车的干菜和茶叶过去,想要打开这商路。” “然后,然后就被驻守在那边的广宁侯扣押了!” 刘玉真:“……啊?” 第150章 刘玉真是万万没想到会有这个发展的,没想到海商邹家竟然还做边境买卖,更没有想到邹家大爷竟然被驻守在边境,抗衡外敌的广宁侯扣押了! 这是犯了哪条律令? 难道真的是因为干菜?可干菜又不是茶叶,能有这样大的作用吗?对此她是存疑的,最重要的是这件事情对她这个卖方子的人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想到这里,她就坐不住了,看着惴惴不安的邹大奶奶道:“你这说得我有些稀里糊涂的,邹公子真的被扣下了?” “因何缘由?可带了什么话回来?你可否再仔细地说一说。” 邹大奶奶定了定神,仔细地说了起来。 前面与她刚刚说的一样,邹家大爷认识到了这个干菜的用处,于是给家里的几艘船都用上了,有的还当做珍惜之物卖到了海外。 但商人逐利,海上也不是一帆风顺的,所以邹家想要在陆地上打开一条商路。近些年他们做成了这件事,贩了些南边特有的茶叶、绸缎、瓷器等物,以及从海上来的香料等。 这一回也是如此,只不过多加上了十几车干菜探探路子,看能不能借此联络上边境这边一到冬天就只能吃肉的贵客们。 谁知今年那边的驻军不知道抽了什么风,把货留下了不算,还就这样巧把顺道过去和人谈生意的邹家大爷一并留下了。 今天只回来了一个快要吓傻了的报信人,含含糊糊中说侯爷抓了一大批商人,依稀和那些干菜有关,大爷被请去后就一直没有回来。 邹大奶奶听罢便是眼前一黑,广宁侯,那可是重权在握,直通天梯的人物啊!只稍稍抬一抬手,她的夫君就可能没命。 六神无主间,她突然想起刘玉真的外祖曾家便有一个孙女嫁给了广宁侯,是正儿八经的侯夫人,于是便急匆匆地来了。 “陈太太,”邹大奶奶诚恳道:“这里面恐怕是有什么误会,那些干菜都是家中仆役做的,路上我们还吃过。我家大爷虽然功名不显,但自幼也是饱读诗书,断不会做那违法乱纪之事的。” “还劳您帮忙问一问侯夫人,”她抬手用帕子拭泪,语气哽咽道:“他是我们一大家子的依靠,若是有个万一,可怎么好……” 刘玉真明白了。 邹大奶奶来这里并不是想要跟刘玉真争辩那干菜有没有害,能不能卖之类的事情。而是想借着她和表姐曾淑的关系将邹家大爷捞出来,不要让他出事,毕竟人在了什么都好说。 “冬春,将我们备的礼取来,”邹大奶奶招呼着她的贴身丫鬟,那丫鬟快步上前在刘玉真旁边的桌子上放了两个匣子,“陈太太,这里有些还算能看的玉石,打两幅头面也使得,还请您转交给侯夫人,待夫君回来之后另有重谢!” “这……”刘玉真仔细想了一下,觉得这件事可以应下,邹家大爷毕竟帮过她几次,问一问这件事还是可以的,更况且她后面还有一件事情想要请邹家帮忙,这投桃报李才是来往之道。 这其中若只是误会一场便请表姐劝一劝看能不能早点将人放了,当然若是证据确凿真的有违朝廷律法,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也罢,我便去信问一问表姐,只是表姐如今不在京城,这一时半会的恐怕也难得到消息,若有了信我便让人回你。” “至于这两个匣子……”两个匣子叠在一块有些重,刘玉真使了些力气往外一推,“你还是拿回去吧,如今什么情况都不知道,说这些还太早了,若是真的要打点,到时候也不迟。” 这件事她虽然答应了帮忙问一问表姐,但是邹家大爷究竟有没有犯事她是不能确定的,如今就收下她的礼惹出事端来就不好了。 邹大奶奶虽然心里急得不行,但看着刘玉真的神色也不敢再说什么,只重复道:“不管如何,我们邹家都感念您的大恩。” …… 应下了这件事后,刘玉真并没有贸贸然地马上写信过去问,而是和陈世文商量了一下。 “邹大奶奶那边得到的消息说,侯爷突然将边境集市上的许多商人都抓了起来,邹家大爷很不幸地就在其中。” “如今绕无音讯,也不知如何了,便想请我代为问一问。” “你知道是什么缘故吗?” 陈世文摇头,他如今的心思都在翰林院和海贸上,对边境不怎么关注,所以刘玉真说的这些他都不知晓。 “邹兄是一个谨慎的人,与外族交易虽然获利颇丰,但依旧比不上出海。我认识他这么多年,他不是那种为了蝇头小利就罔顾法度的人。” “至于侯爷……” 陈世文微皱眉,“我与侯爷同桌吃过几次席,他并不是那种鲁莽冲动意气用事的,这里面定是有什么缘由。既然邹家求到你这儿来,你便去信问一问吧,若是与他无关也能够早日安心团聚。” 若是有关那他们也尽力了。 刘玉真也是这样想的,她考虑着今年陈世文已经是官身,便按照往年的例子将冬至节礼加厚了三份,然后派李三和春杏两个送过去。 两个人来回一趟一共花了十六天,在此期间这件事也在京城传开了。原来是有人私底下贩卖盐、茶叶等严格控制的东西到草原上,于是得到消息的广宁侯就将有嫌疑的都抓了起来,至今还没有放出。 那些商家急得团团转,在京城到处钻营找关系,想要将人救出来。还有人神通广大地辗转托到了刘玉真这边来,送礼想要请她帮忙。 但是都被刘玉真拒绝了,毕竟她也不缺那千八百两。。 可惜的是,她不缺有人缺,收到表姐的来信后她只大概看了一遍明白了前因后果,还没让人请邹大奶奶呢。便有外祖母身边的丫鬟匆匆来报,说是大太太在外头大包大揽收人钱财,说是可以让她的侯爷女婿放人,老太太一听便气晕过去了…… “什么?!”刘玉真惊讶地站了起来,急切地问道:“外祖母晕过去了?严不严重?可请了太医或者是大夫?” “快,收拾收拾我们过去瞧瞧……” 第151章 刘玉真如今住的这座宅子离曾家不远,所以忧心外祖母的她很快就到了,进了门后不意外地发现曾家几位主人都在。 大舅母田氏不太笔直地跪在空阔的屋内,虽然看不到内室但她还是侧着身子使劲往里头张望,脸上是一副不安的模样。 见到刘玉真进来,她很明显地愣了一下。 刘玉真顾不得理会她,在丫鬟的带领下快步来到外祖母屋内。 屋子里有许多人,外祖父、大舅舅、二舅舅和二舅母、大表哥夫妻,二表哥夫妻,以及站立在外祖父身侧的田老姨娘。 “外祖母如何了?”刘玉真顾不得给长辈们行礼,急切地问道。 “真儿来了,”二舅母的脸上并无笑意,看到她来了之后未免她担忧还是扯出了一个笑容道:“莫要担心,娘只是一时急怒攻心,如今经过太医施针之后已经醒过来了,吃了药刚刚睡下。” 刘玉真放轻了脚步,走过去看到外祖母的确是睡着了才松了一口气,转身给诸位长辈请安。“见过外祖父、二舅舅二舅母。” “……大舅舅。” “哎。”曾大老爷有些尴尬地应了一声。 “呵!”曾二老爷大刀阔马地坐着,冷笑道:“好了,废话不用说那么多,太医说娘底子好,此番并无大碍,吃两剂安神的药就好得差不离了。既然如此,那这罪魁祸首的账,也该算一算了。” “这……”刘大老爷看了看老太爷,迟疑道:“她此番顶撞婆母,的确是不应该,要不就禁足?” “大哥,”曾二老爷这回不仅是声音冷,他的脸也冷得很,“大嫂这次犯下的错,是禁足就能够抵的吗,她在外头大包大揽要替那些犯事了的说话,让侯爷网开一面。事发之后还死不悔改气病了母亲,你还以为这是你后宅的妻妾争宠,冷一冷就完了?” “那可是国事!” “老爷!”见他有些话说得不像,二太太提醒道:“娘刚刚睡下,你说得这么大声仔细把娘给吵醒了,我们还是到外头说吧。” “尤其是大嫂还收了人家的银子,这些都要说清楚才好,如何补救家里也得拿出个章程来。更何况这事还关系到淑姐儿,以及侯爷那边又要如何交代?” “还有大老爷,可别被御史知道了,参你个治家不严啊。” “到外头去说吧,把这件事情说个清楚。”老太爷最先站了起来,他也是收到下人的禀告才过来的,对这件事情了解不多。但即使是如此,他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 于是一帮人又移步外厅。 外边的堂屋内,大舅母田氏还跪着,看到他们出来她急忙问道:“娘怎么样了?” 几个男人都各怀心事没有人回答她,大奶奶见状小声回道:“娘,老太太睡过去了。” 田氏很明显松了一口气。 二太太在二老爷旁边坐下,叹息道:“大嫂啊,你这回可是闯大祸了,把娘气病了不说,还要带累一大家子。” “这包揽诉讼岂是我们这等人家能做的?你应下了多少家,得了多少银子,可莫要再瞒了!” 田氏只是一个寻常妇人,平生最骄傲得意的就两件事,一件是家中七八个姐妹就数她嫁得最好,每回遇到家里人她们都羡慕得很。另外一件就是自己生的女儿嫁给侯爷,成为了超品的侯夫人,不但能进宫见到太后、皇后等贵人,还年年都能得到宫里的赏赐。 这是多有脸面的一件事。 女儿和侯爷女婿也孝顺,三不五时地会送些东西来,就连他们到了边境也不例外,这不冬天了,一箱箱皮子随着节礼一起送来。 她特地挑了上好的做了一件袄子,穿出去人人艳羡。这些太太们羡慕之余还夸了她那做了侯夫人的女儿和侯爷女婿,然后话赶话的就提起了近来闹得沸沸扬扬的边境抓人事件。 接着便有人私底下找到了她,说自家的什么什么亲戚被抓了,但那是被冤枉的,赌咒发誓他最是守法不过。 边说着边推过来一叠银票,想要请她帮忙,让侯爷把人放了。 田氏刚开始是想要拒绝的,但还没说出口那目光就被最上方那张一千两的银票给迷住了,眼睛一动不动舍不得移开。 这收了第一家自然很快就出现了第二家,第三家…… “也就是说,你收了五家的银子?!还打着包票说一定会把人弄出来?” “他们,可他们都是无辜的啊!”田氏见二老爷一副吃人的模样,辩解道:“他们都跟我说了那几个都是本分的生意人,即使我不说侯爷女婿也是要把人放了的,我这一说他卖我面子也就是放早了些,带个话的事,有的给了三千两有的给了五千两呢!” “呵,你还有理了。”听到这样错漏百出的话,曾二老爷都要气笑了,别过头不说话。 刘玉真也觉得大舅母傻得很,她说的话看似有理但也不想一想,既然那些人是无辜的是清白的,怎么还要花一大笔银子找人疏通呢? 直接在家里安分地等着不好吗? 不管是三千两还是五千两,都不是一个小数目,人家凭什么要白白送给你呢? 所以哪怕邹家大爷是陈世文的同窗,人品信得过,邹大奶奶又和她有同船之谊,刘玉真也不敢收他们的银子,只答应会去信问一问,怕的就是他们真的有问题反被拖累了。 “大舅母,朝廷是禁止收受贿赂的,您这事若是被人知道了张扬出去,那表姐、侯爷还有大舅舅都讨不了半点好处。” 刘玉真道:“没准大舅舅还会因为‘治家不严’被贬官,你也会因为收受贿赂包揽诉讼被下狱。所以,这不管多少银子都是拿不得的,这一拿就是一个把柄,拿得越多罪越重,快快还回去吧!” 田氏大惊,“这,这还会连累老爷,还有淑姐儿和女婿?” “这可不行啊,我,我这就把银票都送回去,跟他们说我没有法子,帮不了这个忙。” 第152章 “大嫂你现在才想到这一层,晚了!”曾二老爷拍着桌子,怒气冲冲,“你以为将银子退回去就完了吗?这事从你收银子开始就完不了!” 曾二老爷越想越气,他回到京城之后在户部谋了个好缺,刚刚上任没多久正是要谨言慎行的时候,谁曾想家里竟然出了这桩子事。这下可好,只要一抖漏出来再被有心人运作一番,他们两兄弟有一个算一个,都逃不过贬官的命运。 万幸娘一直留意着大房,在发现不对的时候马上喊了人来问话,否则…… 曾二老爷狠狠地瞪了田氏一眼,眸中凶光一闪而过。 田氏没有发现曾二老爷的举动,她愣住了,傻傻地呆愣在原地,被之前从未想过的后果吓得一时间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老,老爷……” 曾大老爷听罢,转头望向老太爷,问道:“爹,这事……” 侍立在老太爷身侧的田姨娘也是脸色发白,朝老太爷哀求道:“老爷,您可得想个法子啊,大太太是咱们家的长媳,她可不能出事啊!” 二太太眉一挑,朝这田姨娘投去犀利的目光,她这话说得可真奇怪,长子媳妇不能出事,这意思就是次子媳妇、三儿媳妇就可以随便出事了? 不过想了想如今的情形,为了避免事情更为复杂她到底没有做声,只悄悄吩咐了贴身丫鬟到里间去,看好了老太太。 老太爷从刚刚开始就一直沉着脸,从内室出来后几次失望地望向下方的田氏,欲开口训斥但又克制住了。 他沉吟片刻道:“为今之计,要先去信将此事的来龙去脉告诉淑姐儿和侯爷,顺道问一问那几家是个什么情形,请侯爷拿个主意。” 他的眼睛从专心致志的长子、若有所思的次子身上扫过,“老二,你待会修书一封让人快马给侯爷送去,若那几家都没牵扯进什么事情里头自然是千好万好,将银子给人退回去,如若不是……” 老太爷直勾勾地看着曾大老爷,“老大啊,你就上一封乞罪折子,你若是被贬,我拼着这张老脸不要也给你求个好一些的地方吧。” 曾大老爷、田氏、田姨娘、大爷大奶奶等有一个算一个,都愣住了…… “爹!”曾大老爷急切道:“这事还没到那一步吧,哪怕是真的有人参了儿子一本,不还有侯爷吗?侯爷定不会置之不理的!” “是啊老爷,”田姨娘也哭着帮腔道:“还有侯爷在呢,侯爷是太子的侍读,断不会想不出法子的。大老爷一直在京城,从未去过别的地方,哪受得了那种苦啊……” 一时哭哭啼啼、吵吵嚷嚷。 …… 刘玉真跟着二舅母,借着侍疾的名头从那屋子里出来,在内室躲清静。 两个人一起看过了沉睡中的老太太,又问了床边侍候的丫鬟几句话,见没有什么异常才放心地寻了个位置坐下。 刘玉真先道:“二舅母,我这也有封信要给表姐,待会儿我一并写好,劳烦您让二舅一起让人送过去吧。”她解释道:“之前在家里的时候,邹家,就是海商邹家,之前和我们一起进京的那一家。” “他们家的大奶奶求到我这儿来,说邹家大爷也被抓了,一家子六神无主,也没别的门道,便托我问一问是怎么回事。” “你……”二舅母有些迟疑。 “二舅母放心,我没有收她的银子,”刘玉真笑道:“她拿了两匣子玉石来,被我推了。” “那就好那就好。”二舅母松了口气,摇头道:“这么多年了,我有时候真的是搞不懂大嫂,一个人怎么好赖不分呢。” “这么烫手的银子都敢拿,真是可怜了淑姐儿,有这么一个娘。这事传到了侯爷的耳朵里,指不定怎么看她呢。” 刘玉真也是叹息。 这一日,刘玉真一直待在曾家,直到外祖母醒来。而外祖母醒来的时候,对于这件事以及田氏的处置也有了结果。 不管他们如何反对,老太爷人老成精心里还是如明镜一般的,心知不能留着这么个祸患,不然没准哪一日就要把一家人都搭进去。 所以一方面严令禁止消息外传,另一方面派人火速去往边城与侯爷商量对策,尽可能地将影响降到最小。 二舅舅再次说起这件事的时候,火气就没那么大了,“爹总算是做对了一回,大哥上折子请罪这才是正确的路子,太子和侯爷如今如日中天,陛下看在侯爷的面子上也会轻轻放下。” “但若是隐瞒不报或者真的去疏通,让侯爷放过有罪之人,那将来定会反噬,毕竟谁也不是傻子。” 这个道理在座的几个都明白,便不再细说,二舅母问起了另一件事,“大嫂呢?她把母亲气晕过去就这么完了?” “有没有说如何处置?” 二舅舅笑了,“这还用你说,我刚刚和爹说了许久的话,还把管家喊来了。她已经跪了半下午,整个家里都知道了吧,往后看她还如何摆太太的款。” “刚刚我还让爹发了话,娘这个做婆婆的什么时候好,她什么时候才可以起来。” “对了,等到了晚上,你记得让丫鬟们把炭盆熄上一两个。”二舅舅嘿嘿笑,“当家太太都要捞偏门,可见这家里到了如何境地,我们身为家中一份子可不能再不管不顾大手大脚的,这节俭要从娘这里少两个炭盆做起!” …… 时间过得很快,刘玉真天天去曾府侍疾,看着外祖母一日日好转,也看着大舅母连跪了两日最后晕倒过去。 外祖母由二舅母侍候着喝药,听到这消息后推开了药碗,“让人去请个大夫给她看看,你们两个啊,还是莽撞了些,撤去炭盆这种事往后可莫要再做了,没得有理也变没理。” “知道了娘,夫君有分寸的,”二舅母让人端蜜水来,“实在是大嫂这次竟然将您给气晕过去了,他气不过罢了。” “那就是个养废了的傻子,”邹氏喝了一口蜜水,“有时候啊,我真的有些后悔将她养成这样,半点用处都派不上。” “老太爷也是,大事精明小事糊涂,一味地偏着大房死活不愿意分家,不然你们也就不用受她拖累了。” 说完了这些的邹氏有些疲倦。 “娘,您莫要想这些,”二舅母宽慰道:“您在哪儿,我和夫君以及孩子们就在哪儿,什么分家不分家的,花公中的银子快活得很呢。” “老太爷此番致仕回来就拿了两万两银子到公中,不花完这些啊,我和夫君都是舍不得的。” “你们两个呀……”老太太笑着摇头,她知道儿媳妇是在说笑的,两口子心里头是舍不得她这个做娘的才这样说,毕竟老太爷没死她是不可能跟着二儿子过的,那分家不分家也就没多大意义。 “外祖母,”刘玉真给她递帕子擦嘴,“二舅母说得对,凡事都有我们呢,您就放宽心静养吧。” 第153章 “好好好。”邹氏无奈地笑着,“你们也不用太担心我这个老婆子,又不是泥塑的。尤其是你,真姐儿,我如今都好得七七八八了,你也不用每日都来,家里头更要紧呢。” “外祖母,您可别这么说,”刘玉真给她端来水杯涑口,“母亲若是知道了您生病,而我又不在您的身边侍奉,可是要恼的。” “至于家里您不用担心,那宅子就那么几个人,有嬷嬷和丫鬟呢,我午时再回去也不碍事。”她补充道:“若不是我阻止,几个孩子都要跟着来呢。” 二舅母附和,“真姐儿说得对,娘您就安心享福吧,半点心都不用操。” 邹氏虽然身体康健但到底上了年纪,这一回在床上躺了好些日子,田氏好了她都没有好全。所以后面刘玉真再去的时候,就看到大舅母田氏殷勤地在外祖母的屋里端茶倒水。 谨小慎微半点不敢怠慢,没有了之前当家太太的气派模样。 “我让你大表嫂管家了,田氏这样子再做这当家主母恐怕得将这一大家子都带到沟里去。”邹氏将人打发出去,祖孙俩坐在桌沿慢条斯理地喝着刘玉真拿过来的炖汤。 “这汤味儿不错。” 刘玉真再给她舀了小半碗,“外祖母您喜欢我便让人把方子送来,除了这鸡肉蘑菇汤还有笋干老鸭汤、排骨汤、大骨汤等等。” “有几十种呢,每天都可以不重样。” “我吃那么多作甚,”邹氏听着笑了起来,“还每天不重,我这不过喝了七八日就一股子汤味了,真把这几十种喝完不成精了。” “成了精就更好了,福禄双全长命百岁!”刘玉真依偎过去逗她开心,“外祖母您真成了汤精,不对是汤仙那可得把我们都点化了捎带上,咱们也跟着您享福。” “到那个时候,我天天起早给您采露水去,话本上的仙人们都是喝露水的。” 邹氏哈哈笑,“你呀你,就是个鬼灵精,你娘怕是天天都被你逗乐吧。” 刘玉真见她开心,也跟着笑了起来,“外祖母,我这说的都是真心话。” 正说着,二舅舅捏着一封信急匆匆地走来,都等不及丫鬟给他打帘子他自己手一伸就进来了,厚实的棉布帘子在他身后摇晃。 没多久,后面三三两两的又进来了好几个人,今天是沐休日,这会儿曾家几位男丁连着陪同刘玉真一起过来请安的陈世文都进来了。 几个人神色各异,但眼睛都没离开那封信,显然都在意得很。 “娘,淑姐儿回信了。” 邹氏伸手接过,这是一封普普通通的信,不普通的是封面上写着‘祖母亲启’,显然是写给淑姐儿的祖母,曾家老太太邹氏的。 与此同时陈世文也走到刘玉真身侧,同样地递给他一封信,上面写着她的名字,字迹与刚刚外祖母收到的那一封相同。 既然是写给她的,刘玉真就拆开了,她的这封信不长,淑表姐在里面感谢了她送过去的节礼,说很是实用,然后礼貌地问候了家里几句。 紧接着就是回答她去信问的事情。 淑表姐在信中说侯爷抓的人里面的确有一个来自南方的邹家子弟,他被人举报大量贩卖茶叶,这事如若属实便是死罪。 不过侯爷让人查了发现他卖的大部分都是干菜,茶叶只是少许达不到进监牢的地步,所以已经准备放人了,想必差不多就要有信来了,让那邹大奶奶不用挂心。 刘玉真看罢放下心来,将信递给陈世文,小声道:“那邹家大爷没事了,淑表姐在信中说他把那干菜吹得天上有地上无,说比茶叶还好。这传来传去外头便传他卖的都是上好的、贵人吃的茶叶,好些人找上门去偏偏还满意而归,所以此番侯爷整治贩卖茶叶、私盐等,他就被带走了。” 陈世文是知道这个事情的,后面邹大奶奶再来的时候他还问过她几句话。 所以这一次他听完刘玉真的话后,只是略看了看,便折好收起。“邹兄经此一事,往后但愿能更谨慎些。” 刘玉真赞同,从这信上看完全就是他夸大宣传,将干菜卖出了茶叶的价格,若是安安分分地卖干菜,广宁侯又怎有这个闲工夫让人去抓他? 淑表姐给刘玉真的这封信不长,所以他们两个很快就看完了,还相互交流了意见。 但是她给邹氏的信却厚多了,里面更是涉及到许多机密,所以再过了一会儿邹氏才把信看完,然后沉着脸递给了二舅舅。 “你看看,给你爹也看一看,还有你们几个也都瞧一瞧,这事已达天听,可不简单。” 曾二老爷快速地看完,然后递给老太爷,老太爷看完之后脸色也不是很好,叹息着他随手将信递给了大儿子。 田氏凑近了去看,还没等看完便吓了一跳,惊慌道:“什么?这事陛下和太子也知道?是他们两个授意侯爷整治那些商人的?” “那,那那……” 她吓得六神无主,抓着曾大老爷的手不自觉地用力,“老爷,这,这可怎么办啊?” 曾大老爷看着女儿的信,看到上头侯爷女婿写的几句话,脸上青白交加,难看得紧。 他一甩袖子挣脱开,怒道:“怎么办?还能怎么办?!侯爷说了你这次的事情非同小可,可不是搪塞几句或者无视就能够解决的!” “已上达天听!” “找你的五家里头,四家都是不清不楚有问题的,你让侯爷怎么办?” “啊?!” “你让你老爷我怎么办?等那几家知道了自家人被押解回京,你这个侯爷岳母半点用处都没有,我看你怎么跟人交代!” 曾大老爷怒气冲冲,“你这个无知毒妇,我,我要休了你!” 此言一出,不但田氏吓了一跳,屋子里的其他人都吓了一跳。老太爷和老太太没有说什么,但曾家的其他人则纷纷劝阻。 “爹,您消消气,消消气。” “爹,娘只是一时糊涂,您就饶了她这一回吧。” “大老爷,大太太是你的嫡亲表妹,是你死去的亲娘的亲侄女。这嫁过来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休不得,休不得啊!” 第154章 “她丝毫不顾家里的颜面,惹出了这么大的祸事,最重要的是顶撞母亲,将她老人家都气病了,如此不贤惠,不孝顺的女子……” “好了,”老太太邹氏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说这些没用的做甚,你不顾夫妻情分,我还要看淑姐儿的脸面呢,休了她,你让淑姐儿如何做人?” “唯今之计,是要如何处置此事,老爷,你说呢?”老太太邹氏平静地看向老太爷。 老太爷这些日子被大房和田姨娘等人磨了些日子,本来是有些松动的,但看到了孙女的来信后又坚定了主意。 如今老太太这么一问便回道:“就按照之前说的,老大你上个折子请罪吧,然后那些银子一家家的,你都给人退回去。” “至于休妻,”他顿了顿,在田姨娘的哀求声中道:“咱们曾家祖辈都没有这样的事,往后也不许再提。” …… 陈世文扶着刘玉真从马车上下来,正巧在家门口撞见提着几匣子点心的邹家管家,那人一瞧见陈世文就很激动地上来问安。 “小的给陈老爷、陈太太请安!”他利落地行礼,然后道:“家里头大奶奶今日吃着一道点心,味好得很,特地打发小的给贵府送来,给陈老爷、陈太太以及姑娘少爷们甜甜嘴。” 说完便眼巴巴地看着陈世文,这些日子他以这些大大小小的借口跑了好几回了,为的是什么陈世文也知道,如今既然知道了消息又遇上了,那也没必要拖延。 于是他道:“正好有了你家大爷的消息,钱贵,你安排邹管家到屋子里坐会儿。” 邹管家人精似的一个人,一听这话便眼睛发亮,本想跟上去仔细询问一番的,但看着陈老爷护着陈太太往里头走便识趣地停下了脚步。 转而朝赶车的钱贵拱手道:“钱管家,好些日子没见了……” 过了几日,刘玉真又见到了邹大奶奶,与之前的焦急不同今日的她笑容满面。一见面她就深深地向刘玉真行了个福礼,“此番真的多亏了陈太太,不然我家大爷恐怕还得在监牢里多待些时日。” “不必多礼。”刘玉真伸手将她扶起,“不过是举手之劳,即使我不去信你家大爷也是会平安归来的。” “人是平安,但要归来却不知要什么时候了,”邹大奶奶道:“夫君说这一回好些人都被抓了,有的还被严刑拷打,多亏了您的那封信不然他还得在监牢里待好长一段时日,能活着出来也得大病一场。” 邹大奶奶一边说着一边又推了两个匣子过来,“这是家里准备的一些谢礼,还请您和广宁侯夫人务必收下。” 刘玉真看都没看地推了回去,“谢礼就不必了,表姐也不在乎这些,你还是拿回去吧。” 邹大奶奶正要说什么,刘玉真道:“倒是我有一件事想请贵府帮忙。” “您请说,”邹大奶奶聚精会神地听着,“只要是能使上力的,断不会推辞。” 刘玉真缓缓地说出了早就想好的话,“听闻贵府与南边的那些造船厂都有交情,也是巧了,我娘家二叔对这海贸一事颇为热衷,日思夜想着都想有自己的一艘船。” “然后出海满载而归。” “我和母亲倒不这样想,可惜这老天不作美,他和王家还是合伙造了一艘船。” “不过也不要紧,这船离真正能出海还有好一阵子呢,这过日子哪能一帆风顺的。” “你说是不是?” 第155章 “你这鸡蛋糕做得不错,有你母亲的几分手艺了。”邹氏一边吃着刘玉真孝敬过来的松软的鸡蛋糕一边说道。 “你刚刚说陈文博想要外放?也是时候了,在翰林院待了三年,趁着年轻也该到外头走走好生历练一番,若过些年能升至一方主事,对他的将来也是大有好处的。” 说到此处,她略有些得意,“你二舅就好好的走着这样的路,虽然没有进过翰林院,但也比那些傻愣愣地待在京城的强些。” 这说的就是大舅舅曾大老爷了,他惦念着京城的繁华,并且田氏等人也不愿意,而且经过之前田氏那事之后他若是外放定是那穷乡僻壤之地,所以一直都不肯去。 老太爷说了几次他都没有应,只说要在京城服侍父母。 邹氏听着在私底下跟刘玉真感叹了好几回,说他是打着将来侯爷女婿能搭把手扶持一番的主意,也不想想自己是不是那块料。 见外祖母听到这个消息后高兴,刘玉真继续道:“他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寻了在吏部任职的周大人,周大人提了一个江南某大县的县令,还有各地的通判等,他正犹豫着呢。” “江南啊,鱼米之乡……”邹氏思索着,“那个地方若能做得好前程是不缺的,只是多少人盯着呢,恐怕不好拿下。” “至于通判也不错,管地方水利、粮食、农事等,还有监察地方之能,也是个好差。” 说完了这些,邹氏最后总结道:“只要选对了地方就好,对了,你二舅之前在江南那地界待过,回头你跟外孙女婿说一说。” “找个沐休的时候让他来问一问你二舅,看看哪儿好。” “我们也是这样想的,”刘玉真笑道:“就是他今日不得闲,不然就跟我一块儿来了。” 邹氏伸出手指,轻点她的眉心取笑道:“你呀,这颗心都想着他去了,真是胳膊肘往外拐!你娘……”顿了顿,她继续道:“你娘来信了吗?她在家里如何了?” 刘玉真用手指揉了揉眉心,之前的开心顿时就消散了些许,“母亲好着呢,上个月来信与我说她让人把刘二老爷在府城的外室瞧瞧接了来,家里的老太太被气病了过去。” “二房也是鸡飞狗跳的,乱成一团没有一日安宁日子。” 邹氏冷笑,“生了那么一个好儿子,她能有安宁日子也就奇怪了。” …… 给外祖母请过安后,刘玉真回到了家里,他们一家六口如今还是住着之前的那座宅子,并没有更换。 一来是这里距离曾家近,方便他们经常过去请安,二来便是陈世文的俸禄和职田收成都用来养家和在老家购买田地了,实在是没有多余的银钱再在京城买宅子。 所以也就一直住在此处,依着他如今每年剩下的银钱算,起码还得三五年。 而慧姐儿今年已经十四岁了,及笄之后就得琢磨着挑选人家,定下婚事。这婚事一定,嫁妆就得筹备起来,那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忙完了慧姐儿还有康哥儿,他这边不需要嫁妆可是需要聘礼,这同样也不是一笔小数。所以两个人算来算去,觉得还是不要买大宅了,就买些田地和铺子。 平日里也有个进项。 所以如今一家人都还是住在此处,慧姐儿和康哥儿一人一个院子,两个小的如今长大进学了,也各自住了一个院子。 “大哥,大哥……”瑾哥儿奔奔跳跳地跟在康哥儿身后,缠着他,“大哥你还剩下多少月钱?我在街上看到一个好有趣的船景儿,你就借我点让我去买了吧!” 康哥儿不为所动,“二弟,这话你上个月已经说过了,如今这个月才多久,你的月钱就又用完了吗?” “你这样可不行!”神似陈世文的脸蛋板起,康哥儿道:“上个月便是破格了,这个月可不能再借你,不然被爹知道了可不得了。” “大哥——”瑾哥儿拉着他的袖子,拖长了音调喊道:“你就再借我一回吧,下月发了月钱我就还你,绝不诓人!” “不行!”康哥儿依旧是摇头,“娘说你喜欢那些山景儿不要紧,人要什么劳逸结合,要会学也要会玩,只是都不能过度。这意思就是说只能用你自己的月钱买,不许从家里支银子。” “你既然把月钱都花完了,那就不能买了,你要买就等到下个月吧。” “可是今日我瞧见的那是大船!”瑾哥儿瞪大眼睛,急切道:“大哥你之前跟我说过的,我们小的时候在南边见过的大宝船!” “就那么一艘,只有一艘,那么大,”瑾哥儿张开手,使劲地划了一个大圆,“全都是用木头做的,上头还有房子呢,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大的船景儿,稀奇得很。” “那货郎要三两银子,可是我的月钱只有一两又五百六十三文,不够。” 瑾哥儿急得额头冒汗,“好大哥你就借我一借吧!我发誓,这个月只买这一个!” “大船啊,我们小时候的确是见过,从京城到清源县,再从清源县到京城都是坐船,上头也是有屋子的。”康哥儿想了想,“不过你和三弟那个时候还太小,恐怕记不清了。” “是不太记得了。”瑾哥儿诚恳地回答,这也不奇怪,当年他们两个跟着大人们回乡的时候才两三岁,那么小的孩子记不清船的样子也不稀奇。 康哥儿因为年纪大些,所以记得比较清楚,这么多年了也没有忘记。 “大哥,大哥……”瑾哥儿看他有所松动,顿时又连声喊道:“你就帮帮弟弟吧,买回来后我们一块玩儿!” “而且爹也喜欢!我昨天在书房里看到他在看一副海图呢,再过不久就是爹的生辰了,我们买了可以送给他!” 瑾哥儿拍着小胸脯,有些肉疼地保证,他很喜欢这些山景儿、湖景儿、桥景儿等等。最近一年的月钱大都花在了此处,有时候看到心怡的还得朝两个兄弟借银子,下月再还。 今天说的这个大船就是他非常喜欢的,但是他的荷包里剩下的银子不够,所以这才回家找年纪大月钱是五两银子的大哥。 至于跟大姐姐借银子? 他从来没想过这个事情,爹说身为男子要保护好家里的女子,所以他们兄弟三个都是从外头带好吃的好玩的回来,不管是大哥买花、他买山景儿还是三弟买书,都不会向大姐姐开口。 所以…… “大哥,大哥,大哥哥——” 康哥儿被他缠着头疼,最终还是答应下来,“我们说好了就这一回,你买了这艘大船这个月可不能再买别的了。” 他从荷包里掏出三两银子递过去,“给,”伸出去的手在瑾哥儿来拿的时候又握成拳,康哥儿看着瑾哥儿强调道:“要等功课做完了才能玩,还有,今天的大字多写五张!” “至于爹的生辰礼,你可以送这个,但我已经想好要送什么,所以就不与你一道了。另外三弟也是如此,我前几日看他淘了一本前朝的旧书,所以今年我们就各送各的。” “好!”瑾哥儿拿走了银子,大声道:“我就送这个。” 兄弟俩在院子里站着说了这一大通,屋子里的刘玉真早就发现了。虽然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但瞧着没有大事,所以她也就不理会。 如今看他们说完了便打发人去喊。 “大爷、二爷,快快请进,”来寻人的丫鬟冬葵殷勤地笑着,走在前头给他们引路,“太太等着你们用膳呢,今儿有邹家刚送来的蟹,据说是从南边送来的,鲜得很。” 康哥儿了然,“是邹叔回来了吗?上回听爹说他回去了,要到今年冬才会回京城来,如今可是到了?” 冬葵有些为难,“大爷恕罪,这事婢子不知道呢,不过那来送蟹的嬷嬷递了张帖子,邀请老爷和太太去邹府赏菊,估摸着差不离了。” 康哥儿点头,不再说话。 瑾哥儿跟在他的后头往前走,有些好奇地问道:“大哥,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是想起邹家也有大船,”康哥儿解释道:“有机会带你去见见,比你见过的所有船都大。” 瑾哥儿如今对这个感兴趣得很,连忙追问:“有多大?上面也有房子吗?能住多少人?那船是用什么做的?也是木头吗?” “你们哥俩在嘀嘀咕咕些什么呢?”刘玉真坐在饭桌上首,看着他们两个笑道:“还不快过来,这饭菜都要凉了。” “娘,大哥说邹家有大船,能装几百人的大船!”瑾哥儿跑过来兴奋地道:“他说要带我去见见呢,娘你见过吗?” 瑜哥儿也好奇地看过来,“娘,真的有那么大的船吗?” 刘玉真示意丫鬟上菜,“怎么没有见过,当年你爹特地带我们去见识了一番,你们两个若想见那下回我们回乡的时候也领你们去看看,广州府那有一座码头,里头来来往往的都是大船。” “那场面,壮观得很。” 第156章 “那我们什么时候回乡啊?娘,我想去看大船!”瑾哥儿期待地问道。 “这可就要问你爹了,等他今日下衙回来你便去问一问。”说到此事刘玉真略有感慨,“说起来我们也有四年没有回去了,也不知家里如何,你们的曾祖父、祖父母们身子可还康健。” 慧姐儿年纪最大,早已帮着管家所以她对老家的情况最为了解,听到刘玉真这么说便道:“母亲您不必担心,上月不是还接到一封信,说家里一切都好。” “曾祖父每餐能吃两碗饭,祖父还能下田,祖母还坐车去看姑姑了呢,就连大伯家的佑哥儿如今也进了学。” “我是担心他们报喜不报忧,”刘玉真郑重地解释,“这与亲近的人往来,最怕的就是报喜不报忧,表面上大家欢欢喜喜的一切都好,但也可能突然间就告诉你大事不好了。” “所以啊,你们几个若是有什么不好的事,可别瞒着我和你们的爹。若是隐瞒不报让小的坏事变成了大的不好,那可不行,明白吗?” “母亲说得有理。”慧姐儿若有所思。 康哥儿和瑾哥儿对视一眼,瑾哥儿猛眨眼睛哀求,于是康哥儿无奈道:“娘,我们知道了,不会变得更不好的。” 瑜哥儿也应了一声,然后看看姐姐,又看看哥哥们,“娘,我饿了!” 刘玉真失笑,“我们的瑜哥儿饿了,那就上菜吧。冬葵,将那鲜鱼羹放在瑜哥儿面前,他喜欢吃鱼。” “谢谢娘!”瑜哥儿开心地笑着,然后舀了一大勺先给刘玉真添上,再给姐姐哥哥们一人一勺,认真道:“爹说吃鱼的人,更聪明!” 刘玉真忍不住笑出声,“这话还是当年我说的呢,喜欢那就多吃一些,这鱼都去了刺,不用担心什么。” 几个人边说着话边吃午膳,然后休息了一会儿三兄弟一起乘坐马车到学堂去。这马是家里这两年新添置的,一共有两匹,其中一匹拉着车,另外一匹则被陈世文骑着上衙。 翰林院离家里骑马还有半个时辰的路,若是靠轿子那他得每天早起半个时辰,累人得很,所以考虑之下还是买了一匹马。 至于另外一匹则是随着三兄弟一起进学,这来回便麻烦了许多。以前只有康哥儿一个人的时候陈世文或者钱贵都要去接,接到后喊个轿子回来,当然偶尔也会走一走路。 但增加了两个小的后就麻烦了许多,于是便多置了一辆马车。如今这辆车早上送他们过去,然后中午再去接回来用膳,下午亦是如此。 有了这辆马车,刘玉真或者慧姐儿出门的时候也便宜了许多。 四年的时间,不管是物还是人都变了许多,当年年纪尚小的几个丫鬟们如今也到了婚配的年纪,刘玉真把慧姐儿喊了来,看着家里下人的名册仔细思量。 “如今我身边的冬葵、冬枣,还有你身边的梅香,康哥儿身边的菊香都到了婚配的年纪,你觉得怎么安排为好?” 慧姐儿明白母亲是在考她,她仔细想了想道:“冬葵和冬枣两个是母亲您在京城买的丫鬟,梅香和菊香则是从家里带来的。” “一般家里都是要配人的,但我们家人少,合适的小厮、家丁就更少了,所以女儿觉得冬葵和冬枣就放出去,让她们家里来领。” “她们两个侍候母亲都很尽心,所以那十两的卖身银子也不问她们要了,另赏两匹布做嫁妆。至于梅香和菊香,她们的家人都在老家那头,在京城无依无靠的,若是就这么放了出去便没有了去处……” 慧姐儿犹豫了一下,“梅香就配给后花园的这个张二,菊香就配给护院的家丁齐山,母亲您觉得如何?” 刘玉真没有评价,转而问道:“你这样安排,是何缘由?怎么就不是梅香配齐山,菊香配张二呢?” 慧姐儿解释了缘由,“菊香与齐山是识得的,她是康哥儿的丫鬟,有时候会往外院跑,所以她和齐山认识,我有一回还撞见她托齐山买东西呢,所以便觉得齐山还是与菊香成亲为好。” 这个倒是刘玉真不知道的,她缓缓点头。其实按照她的想法应该是将梅香配给齐山的,因为齐山是个机灵的,办事也灵活,她原本是计划将来把他给慧姐儿做陪房。 既然有这个打算,那将慧姐儿的丫鬟许配给他就很合适,将来夫妻两个都可以跟着她走,而且齐山的娘还是厨房的,也很合适给慧姐儿做陪房。 但如今菊香和齐山…… 她倒是没有觉得两个人认识有什么不妥,经过了与陈世文那一桩子事后,她对此宽容了许多。觉得只要发乎于情止乎于礼也未尝不可,没有必要去棒打鸳鸯。 “即使如此,那便将他们两个喊来问上一问吧,”刘玉真道:“若他们两个彼此有意也未尝不可,若是无意那也不必强求。” 于是桂枝便差遣了跑腿的小丫鬟将齐山喊了进来,他一进门便朝着屏风的位置跪下,嘴里喊着给太太请安,给姑娘请安。 听闻太太有意将菊香许配给他,一点都没有犹豫地磕头谢恩。“多谢太太,多谢姑娘,小的定会好好待菊香的!” 而被喊来的菊香听到齐山的名字,脸色微红地小声道:“但凭太太和姑娘做主。” 至于梅香和张二也没有意见,齐齐地叩拜两人,感谢恩典。 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下了,刘玉真笑道:“既然如此,那就让桂枝和春杏挑个好日子,给你们张罗婚事吧。” “多谢太太——” “多谢姑娘——” 安排了梅香和菊香的婚事,便剩下冬葵和冬枣了,这两个丫鬟都是在京城找人牙子采买的,刘玉真并不知道他们的家在何处,于是便把人喊了来细问。 “如今你们也到了年岁,该成亲了。” 这话一说,冬枣和冬葵顿时羞红了脸,胆大些的冬葵抿嘴道:“我不嫁人,一辈子都侍候太太!” 冬枣看了眼冬葵,也急忙跟着表态道:“我也是!” “说什么傻话,”刘玉真摇头,“我可不是那等见不得人好的主子。我想过了,你们两个都是京城这附近的,家里也有人在,我这便还了你们的卖身契,好好的回家嫁人吧。” “可还记得你们家里在何处?哪个县哪个村?你们来了这么多年也识得几个字,便写一封信寄回去吧,让你们父母兄弟来领人。” “我们主仆一场,再另赏你们一副嫁妆,全了这份情谊。” 冬枣喜出望外,连忙给刘玉真磕头,“谢谢太太,谢谢太太!” 冬葵却是愣住了,良久缓慢地低下了头,喃喃道:“谢,谢谢太太……” …… 晚间,刘玉真和陈世文谈起这件事,“……这样家里就安排妥当了,你这头若是定下了外放的地方,我预备着让李三和春杏留在京城看管屋子,还有铺子等等。” “钱贵和桂枝则跟着我们赴任,钱贵是你身边得力的,还是带上比较好。” “除此之外再带上几个家丁,小丫鬟们,至于厨房这头……” 刘玉真思索片刻后道:“顾厨娘的女儿嫁给了冯大,如今又生了一个孩子,而冯大要顾着我那庄子也走不开。她们母女分离了大半辈子,这回就不要让她跟着我们走了。” “把齐山他娘带上吧。” 陈世文对这些都是没有意见的,他充分地信任着刘玉真,“这些你做主便是,这回人不必许多到了那头买些熟悉当地的,京城这般的带些贴身侍候的就好。” 第157章 自北向南的一列马车上,中间的那一辆与别的相比有很大的不同。不仅拉车的马有两匹,整个车厢也比旁的大了许多。 这里面坐着南下赴任以及返乡的刘玉真一家:陈世文、刘玉真、慧姐儿、康哥儿、瑾哥儿以及瑜哥儿一共六个人。 以往她们往返京城与南方都是坐船,又快又好,但这次比较特殊因为靠近京城的这一带由于天气太冷,海面已经冻结成冰,无论是大船还是小船都无法行驶。 而陈世文要赶在明年衙门开印之前赶到越城上任,也要赶在过年之前回老家探亲,所以他们这一次南下只有马车可以选择。 好在陈世文如今已是官身,不但远途有驿站可用,马车的规制还翻倍了。刘玉真便吩咐人将这辆马车好好改造了一番,不但把以前用过的那些法子都安排上,还添了几个小玩意儿。 身着一件薄棉衣的瑾哥儿以手触摸着车厢,惊奇道:“娘,这车昨天是热的,今天也热!” “这是因为里面埋了铜管的缘故,”刘玉真解释道:“铜管一热连带着车里面便都热了,我们京城的家里不也是如此?好了,别摸了仔细烫着手,过来喝口水坐这样的车得常喝水不然会生病的。” 瑾哥儿也觉得有些渴了,走过来就着刘玉真的手咕噜噜喝了一大口水,“娘,还要喝!” 刘玉真于是又给他倒了小半杯,柔声道:“喝完这一杯就够了,待会儿午膳的时候有你喜欢的笋干鸭子汤,我让人在后头的马车里炖上了,等车停了就能喝。” “爹也喜欢喝!”瑾哥儿看着车厢的另一侧,高兴地补充道。 车厢的另外一边,陈世文正在考较康哥儿,他们两个人的旁边则坐着慧姐儿和聚精会神听得认真的瑜哥儿。 马车虽然行走在平坦的官道上,车轮也被厚厚的棉布包裹,但依旧免不了颠簸。这样的环境是很不适合看书或者写字的,刘玉真也不支持他们这样做,担心书没读进几本,反而把眼睛给看坏了,得不偿失。 所以没有书看的陈世文只好考较几个孩子,其中四书五经已经读完,可以下场考童生了的康哥儿便得到了重点照顾。 陈世文考一句,再根据他的回答仔细地讲解一句,他的学识毕竟比康哥儿的举人夫子强上许多,所以这样讲课的模式也立竿见影,康哥儿有了较大的进步。 同样读过四书五经的慧姐儿也是若有所思,向陈世文问了几个问题,就连最小的瑜哥儿听着听着也能说上几句了。 就是瑾哥儿兴趣不大,宁愿去琢磨车厢上镶嵌的铜管也不愿意专心听讲。好在刘玉真并不是那种执着于望子成龙的,见他喜欢景物模型也并不阻止,只要能完成功课便允许他玩。 待瑾哥儿的茶喝完,陈世文那边也告一段落,他的表情有些欣慰,但还是严肃道:“康哥儿,你到下一个驿站之后,将这《中庸》再通读一遍。” “是,孩儿知道了。”康哥儿郑重点头。 “爹,爹到我了。”瑜哥儿见哥哥回答完了,举起小手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我也会背!” 陈世文笑道:“好,那爹就考一考你……” 瑾哥儿见状也凑上前去,“爹,还有我,我也会!” 在回京路上的一家人其乐融融,马车内时不时有笑声传出。无独有偶,远在清源县的陈家亦是如此,上至陈世文的祖父下到看门的下人,每个人看起来都是开开心心的,嘴笑得合不拢。 这还得从月初收到的那一封信说起,陈家最有出息的三孙子前些年考中了状元,很是热闹了一阵子。 今年初来信说升了官,一村人都与有荣焉,走出门去都抬头挺胸的。这还没完,陈家这个月又收到了信,说朝廷每三年会给离家千里之外的官员放探亲假,陈三老爷要回来探亲了! 说到这陈家,整个县城的人都羡慕得不行。谁能想到他们家出了个文曲星呢,如今已经是给皇帝老爷效命的官老爷了。听说还见过了皇帝老爷, 不但如此,他们家还建起了大宅子,买了几百亩良田。如今是使奴唤婢,全家都是老爷太太了。 “老太太,那几处院子都收拾好了!”丫鬟春莲走了进来,高兴地回道。 陈家老太太张氏闻言抬起头来,追问道:“都收拾好了?一共有三处院子呢,老三和老三媳妇要住一处,两个小的和他们住一块,这样我们也放心,夜里老三媳妇要起夜看看有没有他们安分盖被子也方便。“ “至于两个大的则要住另外的地方,特别是我的乖孙康哥儿,那些大户人家的孩子大了都要到什么外院住的,可不能和女眷再住一处,不然会影响名声。”张氏乐呵呵地笑着,“他将来可是要学着他老子读书考状元的,轻忽不得。” “对了,还有慧姐儿也是个大姑娘了,如今家里屋子大,让她也住一处院子,宽敞!” 这些话张氏这个月已经说了好几回了,语句不同但意思是一样的,但春莲却没有半点不耐烦,不但没有不耐烦她还和之前几次一样高兴地奉承道:“老太太,都按照您的吩咐弄好了,箱子里的被褥也拿出来晾晒过,一点潮气也没有,三老爷、三太太和几位姑娘少爷们见了都会满意的!您就放宽心吧。” 张氏听罢满意地笑着,“他们不嫌弃就好咯。” “哪里会嫌弃呢,村子里谁不知道三老爷和三太太孝顺得很,”春莲走到张氏的身后,小心地给她捶着肩膀,“每年从京城送来的节礼、寿礼都是一箱箱的,多少府城都买不到的好东西。” 这倒是。 张氏正欲说话,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道喊声,“祖母,我回来了——” “哎呦,佑哥儿回来了。”张氏连忙起身,连带着发髻上足金头面下的拇指大珍珠跟着一阵晃动。她紧走了两步迎上了刚进门的佑哥儿,关切地问道:“乖孙啊,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饿不饿?累不累?” “春莲啊,快去厨房冲碗热糖水来!” “祖母,我不渴也不累,”佑哥儿阻止了春莲的动作,左右张望了一会儿后奇怪地问道:“我娘呢?” “你娘出门去了,村后头那边的猎户打了些山货,她想着你爱吃,买去了。”张氏在佑哥儿的搀扶下坐回了位置上,“不远,她很快就回来了,回头添几个菇子让钱家的给你炖汤吃。” 第158章 说话间,小张氏提着一只毛色艳丽的山鸡走了进来,“娘,您看这鸡长得多好,炖出来的汤肯定鲜甜得很,等佑哥儿回来……” 她边说着边抬头,然后就看到了一旁站着的佑哥儿,顿时惊喜道:“佑哥儿你回来了!今日回来得这么早,冷不冷?饿不饿?” “娘刚刚买了一只鸡,补得很,这就杀了给你炖汤喝。” “娘,我不冷,也不饿。”佑哥儿把之前回答祖母的话重复了一遍,又特地解释道:“今日夫子家里头有事,就让我们早些回来了。” “对了祖母,”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刚刚门房那边收到了三叔的信,孙儿瞧见便一并带回来了。” “真的?!”张氏又站了起来,激动道:“快,快读给祖母听听,那信上可有说他们什么时候能到家?” “等等,等等,”没等佑哥儿把信拆开,张氏就又阻止了,她冲着旁边的丫鬟道:“春莲啊,你和她们几个快去把家里人都喊来,就说三老爷来信了,让他们都来听一听!” 春莲和几个丫鬟领命而去,很快家中的大小主子们除了已经搬到镇上去了的二房外都来了。陈礼忠和陈世诚的裤脚上还带着泥水,显然是刚刚才从地里回来。 曾老太爷道:“世文来信了?快,快读一读,信里头怎么说?” 于是所有人都目光灼灼地看着佑哥儿,如今在陈家,识字的并没有几个。 陈世诚小时候读过书,但这么些年能记得的也不多,所以没有跟儿子抢这差事。芙姐儿也是如此,她认得的字都是慧姐儿、宇哥儿几个教的,这两年佑哥儿能上学了,偶尔有不会的她也会问一问这个弟弟。 所以曾老太爷一说读信,众人的目光就都放在佑哥儿身上。 佑哥儿也不怯场,小心地拆开了信封…… 他的脚瞧不太出毛病之后看起来就和村子里其他小孩子没什么差别了,所以到了读书的年纪也被陈家人送去了村塾,跟着一个这两年刚搬来的老童生读书。 如今《千字文》、《百家姓》和《论语》都已经读完了,看一封简单的信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他展开信,开口读了起来:“儿世文跪请祖父、爹、娘万福金安。” “哎这句我知道,”张氏高兴道:“‘万福金安’,老三这是给我们请安,问我们身子骨可还康健呢!还跪着,哎呀不用跪不用跪,赶紧起来,佑哥儿你跟他说我们好着呢,他爹一顿能吃三碗饭!” “你这婆娘不要插嘴,”陈礼忠正凝神听着呢,被张氏这么一打岔佑哥儿顿时读不下去了,于是他不太高兴道:“你先让佑哥儿读完,多少话等读完了再说!” “我这不是高兴嘛,”张氏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泪,“自从他到京城去了以后,我这有四年没见着了啊。”说着说着她激动地哭了起来,“那是我亲儿子,打小就抱在怀里头的,如今是四年没见啊……” “我的儿啊——” 佑哥儿手里握着信,顿时手足无措地望着曾祖父、祖父及爹娘等人。却见着曾祖父和祖父是眼眶微红,爹娘也跟着抹眼泪。 “祖母,您别伤心了,”长成了一个大人的芙姐儿已经站了起来,走到张氏身旁安慰道:“三叔就要回来了,我们让弟弟念一念信,看他什么时候能到家里头吧。” “对对对,”一听这话张氏连忙止住泪,声音沙哑着开口道:“佑哥儿你赶紧继续念,你三叔有没有说什么时候能到家里头啊?” “我让人晒好被褥了,都是今年新打的棉花,暖和着呢。” 佑哥儿松了口气,继续念道:“……儿将于十月初启程,路途遥远,到家后约莫是腊月光景。此番返乡除探亲外,尚有一事容禀。” “儿已外放越城通判,从五品,年后赴任。”读到此处佑哥儿欣喜地抬头,“曾祖父、祖父、祖母还有爹娘,三叔升官了!” “如今是从五品了!” “又升官了?”张氏笑得合不拢嘴,“他年初那会儿才升了官,如今就又升了啊?!” “三弟升官了?”陈世诚也跟着高兴。 “他三叔这么快又升了官?”小张氏有些惊讶,“那娘岂不是要变成那什么诰命了?” “娘,四品以上才是诰命呢,”芙姐儿解释道:“三叔没到四品,所以祖母是赦命。” 小张氏似懂非懂地点头。 陈礼忠这几年经过历练,已变得稳重了许多,所以相比张氏几个毫不犹豫的欣喜,他犹豫着向曾老太爷道:“我怎么听到是外放?” “爹,世文这是外放了?他往后就不在京城做官了?” “唔,”曾老太爷点点头,他年轻的时候跟着族人在外头跑过商,见识不是村子里那些种地的可比的。而且这几年也或多或少地听人说起过朝廷的官位,所以陈礼忠这么一问他便点头答道:“这朝廷上有规矩,外放的京官都要涨上一级,世文之前是正六品,外放了自然就是从五品,这没什么奇怪的。” “越城……” 他脑海中灵光一闪,拍着大腿道:“越城这离家里头不远啊!早些年大半个就能到,佑哥儿你快接着念一念,看你三叔在信里头还写了些什么?” “对对对,”陈礼忠附和道:“佑哥儿你快念。” 于是佑哥儿又念了起来,“……三叔说这次他和三婶、二姐姐、二哥、四弟和五弟都一起回来,从京城乘坐马车南下,准备周全而且沿途有驿站照应着,让家里不用担心。” 他翻到下一页,“唔,这一页没写什么了,三叔说这路上每天到哪儿都没定下,让家里不要写信给他了,他每隔半月会再寄一封来。” “这坐的是马车啊,”曾老太爷感叹,“怪不得要花近三月的功夫。” “如今还有一个多月,让门房那边都打起精神来,一旦有世文的信就赶紧送进来。”曾老太爷一件件地吩咐,“还有,莫要忘了让人去告知亲家母一声,我们好些年没见着世文和几个孩子,亲家母也是好些年没见着世文媳妇了,如今有信来就莫要瞒着。” 张氏答道:“知道了爹,我这就让人去柏树胡同和亲家母说一声。” 且不说清源县传开了陈状元老爷要回来的消息后是怎样的轰动,刘玉真等人在路上紧赶慢赶,终于在腊月十八回到了陈家。 …… “咯咯咯——” “咯咯咯咯——” 刺耳的鸡鸣声断断续续,睡得正香的刘玉真被吵醒了,有些不耐烦地拉起被子蒙住了头。但冬天的被褥厚实得很,将头蒙住之后不一会儿她就觉得呼吸不畅,于是又把头露了出来。 只是…… 睡在旁边的陈世文醒得比她早些,见状伸手替她捂住了耳朵,柔声道:“这许是隔壁人家养的鸡,乡下的公鸡厉害得很,我替你捂着你再睡一会儿。” 耳边安静了许多,刘玉真满意地微勾起嘴角,越发地将头埋入陈世文的怀抱。 “昨儿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我在船上呢,那艘船摇摇晃晃的也不记得要去何处,奇怪得很。” “你这是马车坐久了的缘故,好一阵子脚不沾地心里头便不踏实,这睡觉也就不安稳。”陈世文发笑,“如今到家了,过两日也就好了。” “许是吧,”刘玉真迷迷糊糊地回答,“我要再睡一会儿……” “睡吧,我就在此处。”陈世文的手,盖住了她的耳朵。 第159章 刘玉真在温暖的被窝里,在暖融融的包围中真的睡了过去。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手触碰到另一边略有些凉的被子,这才惊醒过来。 “老爷什么时候起的?”她喊来了人,随意地问道。 “老爷半个时辰前就起了。”桂枝取来一件棉衣,展开就要侍候她穿上。 刘玉真看了一眼,“等等,去取那件红色,你路上新做的那一件来。南边用不着穿这般厚的衣裳。” “是将油补缝里头的这一件吗?您当时说那样子做出来的衣裳能够防风。”桂枝在昨日整理好的柜子里找了片刻,然后双手捧了出来。 刘玉真道:“对,你不觉得回来之后这风大了许多吗?这北边吹来的风又冷又寒,得穿些挡风的衣裳。你让她们几个这些日子注意着些,特别是年纪小的瑾哥儿和瑜哥儿,可别路上没事到了家里头反而生病了。” “太太您就放心吧,早起老爷也吩咐过了,”桂枝边侍候她穿上棉衣边道:“跟着回来的都是机灵的,定会把姑娘和少爷们都照顾好。” 刘玉真点头,从梳妆盒里选了一套鲜亮的头面,然后坐在椅子上任由桂枝给她梳妆。 “家里头的其他人呢?早膳可用过了?可有去和曾老太爷以及老太爷、老太太处请安?” 桂枝用梳子沾桂花水小心地梳顺她的头发,然后逐次挽起形成发髻,最后再用钗环固定。 “今早您和姑娘都没起,两位小少爷也起得晚,老爷便都没让喊。他和大爷一块去给曾老太爷、老太爷及老太太请安,早膳也是在正房用的。” “太太您想用些什么早膳?” “厨房里有好些呢,”桂枝笑道:“知道老爷和您回来了,我那婆婆天还没亮就起床揉面,肉粥、蛋饼子、粉面和饺子、炸酥的油条、馒头和包子等等都有。” “她还说您有什么想吃的,只要打发人去说一声,就都给您送来。” 桂枝说的婆婆,就是钱贵的娘,之前走了刘玉真的门路到厨房干活的那个。他们一家都是陈世文中秀才那时买的下人,此前在京城的时候由桂枝刘玉真做主,许配给了陈世文身边的钱贵,所以这钱家的就是桂枝的婆婆。 上次回乡的时候桂枝的孩子还小没跟着一起回来,所以这回还是她第一次见‘婆婆’。 看这情形,两人相处的还可以。 “她的心我知道了,”刘玉真站了起来,“挑些好克化的让她送来吧,就摆在我们这院子的偏厅里头,然后你再让人去请慧姐儿一起过来用膳。” “瑾哥儿和瑜哥儿可醒了?我去瞧瞧,”她抬步往外走,“他们两个也该起了,等会用完早膳便要去给老太太请安,我们许久没有回来,更不能失了礼数。” …… 昨日老三一家回来了,张氏盼子孙心切,这一见便没忍住,哭得险些晕过去。 被儿子儿媳们连番安慰许久才缓过来,止住了眼泪,但心情激动的她一整晚辗转发侧,天蒙蒙光就起来了,下床的时候险些栽了个倒葱。 “哎呦——” “你这是怎么了?”年纪上来了,睡得并不安稳的陈礼忠被她这一声吓醒,开口问道:“急急忙忙的,这是要去哪儿?” 张氏弯腰揉着磕疼了的膝盖,“我去厨房,老三小时候最喜欢吃我做的酒糟煮鸡蛋了,这东西补着呢,我去给他煮一碗再放两勺糖甜甜嘴,昨晚事情多把这事给忘了。” “那你快去吧,给几个孙子也煮一碗,”陈礼忠也跟着坐了起来,摸索着穿上衣服,“他向来起得早,这会儿莫不是已经起了。” “当家的,你这是要去哪儿?”张氏好不容易揉妥来了膝盖,见陈礼忠要出门顿时奇怪地问道。 “我到田里转转,看看那些胡菜,”陈礼忠推开门出去,“顺便抓几条鱼回来,家里前年不是养了一些鱼在深塘里头嘛,捞两条回来中午和豆腐一起炖着吃。” “那些鱼大得很,煮的汤也鲜甜,老三和孙子们都没吃过呢。” 张氏一想也是,便冲着那远去的背影大声喊道:“当家的,水冷得很你可不要自己下去捞啊!” 走远了的陈礼忠回了一句知道了。 “这老头子。”张氏摇摇头,她就着油灯打量了一番自己身上这半新衣裳,想了想从柜子里找了件旧的换上,这才走出了房门。 …… 如今的陈家,与三四年前相比有了很大的不同。这其中之一便是地位,陈世文考中秀才之后,村里但凡有那大小事都要请陈家来人商议或者出席。 考中举人之后,这镇上、县里的人家有喜事都会派人来陈家说一声,看举人老爷有没有空闲,若是举人老爷没有空闲,那举人老爷他爹能来也是美事一桩。 这中了状元、做了官后就更了不得了,村子里的人不但帮着把陈家的新宅子建好,已经是里长的陈氏族长还专门请了个夫子来,将村塾风风火火地办了起来。陈世文以前用过的文房四宝、写过的字帖等还被他讨了来,特地摆在村塾里头,有新的学生来了都要特地带人去看一看。 至于村子外头,如今那些普通人家除非是姻亲故旧不然都不敢上门来请陈家的人去赴宴,反倒是县城的大户人家有红白事宜都会写张帖子,派个管家恭敬地送来。不管陈家人去不去,这礼数是到了的。 其二就是家业,以前的陈家连着山地才只得一百亩,每年的进项不过二十两,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但如今得益于陈世文高中,田地免税不说还有了这在田里养鱼、种胡菜榨油的营生,这日子就蒸蒸日上。 更别说后头陈世文还有了五顷职田,每年的收成都会送一部分到家里,攒着买田买地。眼见着过些年这县里头就会多出一个大户人家了。 其三就是这宅子了,完全是按照他们临走时画的图纸建造的,比如他们居住的院子后头就按着他们的意思,种了许多果树。 几个孩子见了都开心得很。 刘玉真几人用完了早膳,略喝了几口茶就纷纷起身,走出院子去正房给长辈们请安。她一手牵着一个,行走在干净的青砖路上。 这新宅子的青砖路自然是比不上老宅子的青石路,但好在青砖是窑子里烧出来的,比青石易得。所以才能在各处都铺上,不会像别的人家一样,一到雨天就一脚泥。 “娘,”瑾哥儿扯了扯刘玉真的手,指着前方道:“你看,是三哥哥!” 刘玉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提醒道:“还有你大伯母和芙姐儿,估计也是去给你们祖母请安的,待会过去了得向你大伯母和姐姐哥哥们问安。” 说完了瑾哥儿她又转头看向瑜哥儿,“瑜哥儿也是,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在外头,见到了长辈要问好。” “知道了,娘!”两小齐齐答道。 走在后头的刘玉真几个看见了人,先一步出门的小张氏三人自然也发现了后面一大三小,以及跟在他们身边侍候的好几个嬷嬷、丫鬟等人。 小张氏在芙姐儿的提醒下转头一看,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喃喃道:“她怎么来了?” “娘?”芙姐儿略有些奇怪地问道。 “是三婶婶、二妹妹还有四弟和五弟!”佑哥儿高兴道:“他们走过来了。” 慢步走过来的刘玉真先打了招呼,“大嫂、芙姐儿和佑哥儿,你们这是要去给老太太请安吗?”她说完了这句话又对几个孩子道:“刚刚我是怎么跟你们说的?” “侄女给大伯母请安。”慧姐儿仪态端方地对着小张氏行了个福礼,她对面的芙姐儿吓了一跳,看着慧姐儿的动作略有些愣住了。 瑾哥儿和瑜哥儿也拱手作揖,“大伯母安,大姐姐安,三哥安。” “快,块起来!”小张氏被这样的举动吓了一跳,连连摆手。 几个孩子行完礼后就站了起来,芙姐儿和佑哥儿这才反应过来给刘玉真行礼,刘玉真冲着他们和煦地笑了笑,伸手去扶,“好孩子,快起来吧。你们祖母怕是等急了。” 张氏并没有等急,她一早就去了厨房,然后等陈世文带着康哥儿来请安的时候,她的酒糟煮鸡蛋也好了。端上来在两个人面前摆着,满满地一大碗,开心地招呼着他们快吃。 所以等刘玉真他们来的时候,康哥儿已经在瞧瞧地打饱嗝了。 请安过后,张氏高兴地招呼他们坐下,“你们祖父他出门去了,要去给你们捞大鱼吃呢,在水里养了好几年的大鱼,补得很!” 刘玉真捧场道:“那我们可就有口福了,我们在京城的时候也时常想起家里头的鱼呢,我吃过这么多鱼,还是家里头的好吃。” “那可好,”张氏哈哈笑,“几条鱼也值不了几个银钱,让你爹和老大多捞些。” “刚刚老三跟我说你们过几日要去亲家母那住几日,到时候也带一些去。哎这也是应该的,亲家母就你这一个你女儿,是该多过去瞧瞧,住上几日是应该的。” 去母亲那里住几日? 刘玉真惊讶地看了陈世文一眼,这倒是没听他提起过这事。 第160章 在张氏住的这正房里,刘玉真不好问得太细,但回到了他们自己的院子便无碍了。 她没有忍住嘴角的笑意,坐在他身旁问道:“你怎么突然提起要去我娘那住几日?瞒得这般紧,我刚才都愣住了。” 虽然她也有这个想法,但她提出和他提出到底是不一样的。 陈世文解释:“你与岳母也好些年未见了,趁着还没过年我送你和两个小的过去住几日,你也好和她老人家说些贴心话。” “至于年后我们要早些启程,时间上便没那么富裕,你也住不了许久。” 至于为什么只送她和两个小的过去住,当然是因为如今刘大太太曾氏是独居状态,寡妇门前是非多,他是半子上门请安是无碍的,但不好留宿免得惹出闲言碎语来。 他叹息道:“昨日我们回来的时候,娘哭了好一阵子,就是祖父和爹也是眼中含泪,激动不已。” “想来岳母也是如此,你在京城的这几年她老人家不知在心里念过多少回,如今我们回来了,你过去陪她住几日也是应有之意。” 刘玉真笑盈盈地看着他,没忍住伸手去摸他的脸…… …… “我的儿——”曾氏搂着刘玉真狠哭了一场,如今虽然止住了泪,但神色还是有些恹恹的,只一双眼睛发亮,眨也不眨地看着她。 看了一会儿直说她瘦了,让徐嬷嬷吩咐厨房做些姑娘爱吃的来。 “去年那会儿,我想着女婿做官已近三年,有月余的探亲假。也不知道你们回不回来,日盼夜盼的,后来年底收到你说不回来的信后还失望了一阵子。” “如今可算是回来了!” “娘给你收拾好了院子,被褥都是新做的,园子里的景也好,你就安心住着” “娘您真好,”刘玉真适才哭了半响,如今眼眶泛红声音沙哑,但语气却是欢快得很,“去年本来也想回来的,但是不巧康哥儿病了。” “而待他好全之后陈世文又官升一级,您也知道这初初上任是要忙一些的,等他差事稳妥之后已经是今年春了。” “而今年春天陛下给几位皇子封王,京城各个衙门都忙得人仰马翻,就连翰林院那个清水衙门也不例外。” “至于后来,”刘玉真看了在左下方坐着的陈世文一眼,跟曾氏解释道:“他又起了心思想要外放,于是就折腾到了现在。” “这样啊……”曾氏看了眼陈世文。 “正是如此,”陈世文道:“京城如今的水混得很,我思来想去觉得外放也挺好的,可以做些实事。” “是这个礼,”曾氏和蔼点头,“这既然做了官,是得为百姓做些实事,一天到晚地窝在京城可不是个好做派。” “不过,你可找到了合适的师爷?”她关切地问道:“这地方不比京里,复杂得很呢,门门道道一箩筐。” “之前我听真儿她外祖母提起过,她二舅初到地方的时候就吃了几回亏,后来寻了两位好师爷才算是稳住了。” 这倒是没有,不过在京城与曾二舅交流过一番的陈世文已经有了主意,“师爷我已有了人选,过两日闲下来后便派人去请他。他是个机灵的,这些年也在衙门里当差,熟悉得很。” “带上一个,到了越城之后再寻一个,也就差不离了。” 陈世文说的这个人刘玉真也知道,就是那个差点成为陈家四姑娘夫婿的肖秀才,他如今在县衙里面做账房的差事,上回处理米铺掌柜的时候陈世文还请他帮了忙。 “娘,您放心吧,肖账房能干得很,您还记得米铺掌柜的事吗?当初就是寻他帮的忙,办得很是利落。” “是嘛,”曾氏想起来了,“那的确是个能干的,如此我也就放心了。” 一家人吃了午膳,然后又到刘府走了一圈,陈世文就带着两个大的回去了,而刘玉真、瑾哥儿和瑜哥儿则搬进了曾氏精心准备的院子。 刘家大房过继来的孙子瑞哥儿自告奋勇,异常高兴地拉着两个小的走了,说要给他介绍院子,于是屋子里只留下母女两人。 曾氏已经恢复了平静,和刘玉真说起了私房话,“刚才女婿也在,娘不好问你,你们两个可还好?” “家里没旁人吧?” 刘玉真明白母亲的意思,脸色微红,“娘,他不是那样的人。” “这样很好,”曾氏满意地点头,“不过你也不可懈怠,该防备的还是要防备起来,这日子想要过得顺畅些,还是得多费些心思。” “知道了,娘。”刘玉真凑近了她,小声道:“这次回来我就只带了几个人,那些到了年纪的要么配了人,要么放出去了。” “虽然陈世文没有那心思,但保不住日子久了那几个起了心思,我干脆就都处置了,各赏了一副嫁妆。” “阿弥陀佛,你总算是开窍了!”曾氏轻点她额头,“想当年你浑不在意的,还跑到我这儿来躲呢。” “娘——”刘玉真摇晃着她的手臂。 “好好好,知道你脸皮薄,娘就不说了,”曾氏笑道:“这男女之间啊,也要讲究有来有往,娘有时候就担心你倔得太过伤了女婿的心,原本的恩爱夫妻反而被旁人钻了空子。” 她语气严肃,“这人的心一伤啊,再想好可就难了。” 刘玉真靠着她的手臂,笑得有些甜蜜,“女儿知道的,娘您就放心吧。” “对了,娘,”刘玉真坐直了看向曾氏,“刘府现在如何了?我今日去给老太太请安的时候,她老人家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愁眉苦脸的,自然是吃了苦头呗。”提到刘府,曾氏哈哈笑:“那刘二是个付不起的阿斗,前几年跟着王家的人出门,花了大把银钱结果买了艘破船回来。” “结果去年第一次出海,走到半途给沉了,还好遇上了邹家的船队,船上的人是没事都被救了上来,但满船的货却是没了。” “真是老天开眼!” “你去年没回来,不然倒是可以看看他们那如同死了亲爹一般的哭丧脸,饭都能多吃两碗!” 这件事情刘玉真知道,并且还是在她的授意下做的,如今被母亲这么一说顿时有些不好意思。 “娘,这事是我做的。” “啊?!”曾氏大吃一惊,激动道:“你,是你安排的?你是怎么做到的?哎呦这么大的事你怎么都不说一声!” “这也是赶巧了,”刘玉真简单地说了,“之前帮了邹家一个忙,我便托了邹大奶奶这件事,打算给那刘二老爷一个教训。” “他不是看中刘家的家业嘛,我便让他竹篮打水一场空。” “至于为什么没有告诉您,”刘玉真道:“这信上说到底多有不便,万一走漏了风声这事办不成不说,还会连累了你我二人,所以……” 曾氏奇异地看着她,动了动嘴唇一时没有说话。 见状刘玉真略有些紧张道,“娘,我不是特意瞒着您的。我那还有邹大奶奶送来的十万两银子,这回我都带了来。” “我……” “娘要你的银子做什么,娘这有呢,”曾氏抬手阻止了刘玉真的话,她转身回到了内室捧出了一个匣子在刘玉真面前打开,略有些得意道:“你瞧,六万两!” 这回轮到刘玉真惊讶了,不明白曾氏怎么突然有了这许多银子。 她在心里头略算了一番,疑问道:“娘,您这些银子是从哪里来的?” “我虽然托了您帮忙打理我那些庄子、铺子,但是您也跟我说了出息都用来买田买地的,如今我的田地多了许多。” “可见银子是花出去了的,您怎么有这许多银子?”刘玉真的手在匣子里仔细翻阅,见里面都是一张张的银票,有零有整,估算一下的确是有五六万两,顿时就更觉得奇怪了。 “这个啊……”曾氏的手拍了拍那一叠银票,略有些神秘道:“你二舅临走前给我留下了几个人,如今我们的刘二老爷,可是一个无赌不欢的玩意儿,这些,都是他孝敬的。” 刘玉真:“啊?” 这的确是她从未想到的一件事情,母亲竟然暗地里让人勾了刘二老爷去赌。要知道祖父在时这是明令禁止的一件事情,谁若是犯了,要被押送到祠堂打断腿的。 “你这么惊讶做什么?”曾氏神情平静,“他这样的人,连你爹的的头发丝都比不上,也就在旁门左道上有些出息了。” “比如瞒着老太太卖了一个庄子什么的,去年就卖了,老太太今年还没发现。” “她也老了……”曾氏感叹一声,“越老越糊涂。” “我只是想到了祖父,不知他知道了会作何感想,”刘玉真合上匣子,“不过母亲,我是站在您这头的。” 她的神情同样平静得很,“您就放开手去做吧,只是小心莫要被发现了,不然您的处境不好。” 她想了想,“我回头把陈世文的帖子给您,回来的路上知府和知县都很是和气,有了他的帖子您若是遇上事也有个门路。” 曾氏欣慰地笑着,抚摸着她白皙的脸颊,“好孩子,你就放心吧。” 第161章 “娘,娘,起来了娘——”一大早,瑾哥儿和瑜哥儿就醒了,他们从自己那暖融融的被窝里爬起来,跑到刘玉真的床上一边喊着娘一边去推她,瑾哥儿还跃跃欲试地想从被子上爬过去。 被这般大的动静吵醒的刘玉真睁开双眼,困倦地眨了好几下,“什么时辰了?” 她掀开床幔往外望了望,见时辰还早便顺手将瑾哥儿抱到内侧,再把床下的瑜哥儿也抱了起来,脱去他的鞋子用被子将他们兄弟两个裹紧,“还早着呢,你们再睡一会儿。” 瑾哥儿裹在被窝里冲着刘玉真笑,“娘,下雪了,我要出去和瑞表哥一起玩儿。” 瑜哥儿跟着点头,“娘,这里的雪小,没有京城的大,不过瑞表哥说他知道哪里有何京城那么大的雪。” “要带我们去看,娘你也去吧!” 刘玉真无奈,“我就不去了,你们几个去吧,外头冷得很我去给你们拿厚些的衣裳。” 穿好厚实衣裳的兄弟俩跑去和瑞表哥玩了,刘玉真也在丫鬟的侍候下换好衣裳,头上斜插着两支钗去给母亲请安。 曾氏上了年纪起得早,刘玉真过去的时候她已经起来了,正吩咐人安排早膳。 见到她来曾氏笑着招呼道:“今年中秋的时候青庄送来了好些蟹,肥得很,可家里就我和瑞哥儿两个人哪里吃得了那许多。” “于是就往四处都散了些,省下的都做了蟹黄膏,我念着你爱吃特地留着了好些,今日正好取了做几个包子给你作早膳。” “等你回去的时候带两坛子走,想吃就让人做。”想了想她又不放心地叮嘱道:“不过你也莫要多吃,这东西寒得很呢,对女子无益。” “知道了,娘,家里还有嬷嬷在呢,不会多吃的。”刘玉真高兴地回答:“陈世文也喜欢吃这个包子,到时候我让他多吃一些。” “你呀……”曾氏笑着摇头,然后似乎地拉扯到了什么地方,小声地‘嘶’了一声。 刘玉真吓了一跳,站起来紧张地问道:“娘您哪里疼?哪儿不舒服?” 曾氏伸手拍了拍肩膀,“没什么大事,就是那瓷枕咯得慌。” 刘玉真微微放心,走过去给曾氏揉着肩膀,劝道:“那您还是像我一样换成软的吧,软的枕头枕着舒服。” 曾氏道:“娘这都睡了几十年,习惯了,换了软的反而睡不踏实。” “开始几天不踏实,过一阵子就好了,”刘玉真再劝,“你女婿陈世文不也是如此,刚开始那会儿他也是睡不惯软枕头,如今给他硬的枕头他还不愿意呢。” “若您真的不喜欢,换成藤条编的藤条枕也行啊,村子里就有人有这手艺,比瓷枕软多了。” “再说吧。”曾氏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她享受了一会儿女儿的服侍然后笑盈盈地阻止了刘玉真的继续动作。 “好了,娘知道你的孝心,快坐下吧,别累着了。咦?你脸色不大好,”曾氏有些紧张,伸手去触碰刘玉真的眼眶,“我瞧瞧,这眼底怎么都泛青了,这是怎么了?” 刘玉真迟疑着摸了一把自己的脸,她昨晚辗转发侧好一阵子才睡着,今天起来的时候是有些累,但没有想到自己竟然眼眶乌青,“真的吗?应该是昨夜没有睡好的缘故。” “在自己家里怎么没睡好呢,”曾氏心疼道:“这被褥都是依着你的喜好做的,屋里熏的也是今年新做的梅香,还特地让人夜里不要靠近免得吵到你们。” “怎么还是睡不好?” 曾氏问道:“可是孩子们吵着你了?既然这样那今晚就不要让他们睡在你屋里了,让他们和瑞哥儿一起睡吧,也有伴。” 刘玉真想了想,答应了,“这样也好,在路上的时候每天住的地方都不一样,怕他们害怕也怕他们生病,我们都是带着睡的。” “也就在陈家的时候才分开了。” “你们两个啊,也太宠着孩子了。”曾氏笑着摇了摇头,“女婿也是好性子,由着你。” “他在功课上还是很抓紧的,若是功课没有做完,就要打手心,我瞧着都心疼得很。”刘玉真解释道:“也就是在外头怕他们生病才如此,在家里的时候他们都是一人一间屋子的。” “我们商量着等到了越城,就让他们哥俩搬到外院去,各领一个院子。” 曾氏没再深究,转而说起了别的话题,“真儿,瑾哥儿和瑜哥儿也有这般大了,这五六年你这肚子怎么就再没了动静?” 端着茶正要喝的刘玉真愣住了,“我没想过这个,有他们两个就够了。”这是她的真实想法,有两个孩子就够了,不想再生第三个。 一来这个世道女子生育毕竟有风险,一尸两命的她这些年也见过,又不是没有孩子她不想再冒险了。二来便是因为养孩子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其中需要花费的精力很多,与其多生几个还不如养好这两个。 而且她也还有自己的事要做。 陈世文刚开始的时候虽然不太理解,但后来还是被她说服了,所以这几年她都没有再怀孕。 “这如何能够呢?”曾氏有些不解道:“不说要多子多福生七八个的,但你再生一个也好啊,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我看女婿也只有高兴的。” “你那些姐妹这几年也都生了孩子,你周姐姐、三姐和四姐如今也是儿女双全。”曾氏拍拍刘玉真的手,“若有一个像你的女孩那就最好不过了,女儿贴心呢。” “几位姐姐现今如何了?”刘玉真岔开话题,“我这次回来也待不了几日,不知道能不能和几位姐姐都见上一面。” “这事简单,”曾氏道:“年初二是回娘家的日子,嫁出去的女儿都要回娘家来,你那个时候就能见到了。” 刘玉真期待道:“那感情好,我和几位姐姐也有许多年未见了,不知道她们现在如何。” 曾氏道:“有过得好的,有过得不好的,你见着就知道了。” 第162章 年初二,陈世文和刘玉真一大早就带着几个孩子乘车去给曾氏拜年,临近中午的时候曾氏才带着他们去往刘府,给老太太请安。 老太太比年前那次见面又疲惫了些,满头白发被整齐地梳往脑后,精神不太好,似乎被什么烦恼的事情困扰着,见到大房一家子联袂前来只淡淡地露了个笑。 没说什么寒暄的话然后就叫人看座。 倒是在这几年里同样苍老了好些的二太太冷嘲热讽了几句,被曾氏毫不犹豫地呛回去了。屋子里的其他人见怪不怪,刘府大房和二房不和不是什么新鲜事,不说亲近的人家,整个县城都知道了。 一屋子的人要么相看两相厌,要么没地位、没心情开口,所以只得大奶奶颜氏和二奶奶罗氏因是小辈不断地说着暖场的讨巧话,偶尔能得到一两句简短的回应,场面尴尬得不行。 就连几个孩子们也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各自安分地在位置上坐着,只时不时地朝父母望去。 刘玉真年前回来的时候没有见着几位姐姐,所以这会儿也打量了几眼。 坐在她上首的是四姐姐,几年没见她老了些,身上穿着一件由普通的绸缎料子制成,款式略显老气的袍子。 眉目间温婉依旧但也带了几分果敢,脸蛋圆了些,身子胖了些。再往上看,发髻上的足金头面程亮,但刘玉真曾在她的嫁妆里看过,显然是年前拿去新炸过的。 看来钱家如今的状况不怎么样,这念头在刘玉真脑海里一闪而过。 “五妹妹,”刘玉娴朝她笑着,声音略小地说道:“还不曾多谢你们从京城寄回来的科考文章,夫君说得用得很,观之受益匪浅。” 她有些不好意思,也有些拘谨,“夫君说下科再考,他更有把握了,若能得中你们两个就是我们的贵人。” 刘玉娴说的是之前陈世文从京城寄回来的会试文章,科举的乡试和会试模式是一样的,考的类型也是一样,只不过一个简单些,一个艰难些,一个题少些一个题多些的区别。 所以去年新一次会试,陈世文看到京城出的会试文集便让人买了几本,和着一些京城的科考书籍寄回来,其中一套就给了乡试再次落榜的连襟钱秀才。 这于陈世文是举手之劳,但对于钱秀才和刘玉娴来说却是雪中送炭,所以她在信里道了谢不算,今日见着了人还再说了一遍。 “我知道妹妹你喜欢梅花,还喜欢用梅花上的落雪烹茶,所以特地存了几坛子让人给你送去,你若用完了尽管打发人来我这取。” 刘玉真回了个笑脸,高兴道:“还是四姐姐你想得周到,我在京城的时候还想着回来这梅花都要谢了,正为收不到这样好的水有些失落呢,谁成想没两日姐姐就打发人送来了,我当时就让人开了一坛子,煮出来的茶香得很。” “若不是想着就要过年了你忙得很,我定是要给你送帖子的。” “那可巧了,”刘玉娴见刘玉真是真的高兴脸上的笑容也大了些,她道:“上回你们家暖房子你婆婆还领着我和三姐姐到你们院子逛了一番,后头种的那些果子我们眼馋得很,你若给我下帖子我定是要去看看的。” “什么果子?”坐在刘玉娴上侧的三姐姐刘玉蓉挺着三个月,刚刚显怀的肚子回过头来,略有些好奇地问道:“好吃吗?” 怀孕了的她近来嘴馋得很,冬日里又没有什么鲜货,所以听到‘果子’她顿时就竖起了耳朵,迫不及待地问出声:“若是好吃可别忘了我。” 刘玉真还没来得及说话,刘玉娴就用在闺中时从未有过熟稔口吻道:“我们在说五妹妹屋子后头那些果树呢,也不知道今年结没结果子。” 她看着刘玉蓉难掩笑意,“当初去瞧的时候三姐姐你还说在状元郎院子里种的果树定和旁的地方不同,结了果那都是有文气的,得跟五妹妹讨几颗给我那小侄儿吃。” “让他将来也去考状元。” 刘玉真听得噗嗤一笑,“哪有那么夸张,即便是有文气这种东西可陈世文他也从未住过啊,再说了我只听说过书读得多了人就聪明,能考好,可从来没听说过吃几颗果子就能考中状元的。” “若真是如此那坡下村的果子不得卖疯了?毕竟谁也不知道陈世文小时候有没有去村子里的果树下念过书。” 刘玉蓉和刘玉娴对视一眼,刘玉蓉略有些神秘地说道:“五妹妹你可别不信,这可不是我说的,而是大伙儿说的。” “你可还记得当年传遍了的稻田鱼?大家都说那鱼吃了就能变聪明,我在府城也略有耳闻,有一阵子大伙儿都疯了,一车车地来买。” “孙家的几位爷都跟着吃过一阵子,我夫君说的确有效果,如今每一餐都要有鱼呢。你不在的这几年我还让人去你们家里买过。”当然后面这养鱼之法渐渐地被有心人学会了。 如今清源县甚至是府城许多人家都养了些,孙家也不例外,这样一来稻花鱼的价格一度降低了很多。但后来由于吃的人越来越多,并且随着陈世文的高中这鱼的名声也越来越广,所以养鱼的人收成也还过得去。 这些信息刘玉真在京城的时候陆陆续续从家书里知道过,如今再经过两位姐姐的补充,她还知道了如今大家都明白想要吃稻花鱼就得来清源县,想要吃到最正宗的就得到坡下村。 若是能买到陈状元家自己养的那就太好了,不过这难得很,有的人买到了陈家养的鱼竟供了起来,让孩子祭拜。 刘玉真有几分哭笑不得,“这也太夸张了些,其实哪里养的鱼都是一样的,只是口味略有不同罢了。”清源县的这个还是她炒出来的,所以她是最清楚的。 “你可别这么说!”刘玉蓉道:“咱们县里的是不一样的!” 她强调道:“最近两年咱们县考中童声秀才的,比前些年多了好几个,还有那屡试不第的有一个也考上了,可见……” 她话还没说完,门外就走进来一个丫鬟,她穿着二等的服饰,朝着老太太恭敬行礼后道:“回禀老太太,三老爷、三太太、二姑爷和二姑奶奶、三爷和四爷、五爷以及七姑娘、八姑娘、十一姑娘、表小姐、表少爷们来给您请安了。” 老太太让传。 不一会儿门外就走进来几个熟悉的身影,刘玉真定睛一看走在前头的是她那道貌岸然疑是情圣的三叔。 他苍老了好些,头上也有了丝缕白发,身上穿的锦袍还是去年流行的图样,可见分出去的这些年过得很一般。 其后就是那周氏,与刘三老爷相比她就更不堪了,在三个妯娌里头她是最年轻的,但如今瞧着却是最显老。 那脸上的皱纹,那拘谨躲闪的神态完全没有一点大家风范。 身上的衣裳,头上的首饰…… 刘玉真撇开眼,看到了已嫁入周家好些年头的刘玉媛,她今年有二十好几了,脸上的粉涂得很厚显得整个人特别的白,嘴唇红得鲜艳整个人有一种凌厉感,和以前有很大的不同。 至于周二郎却无多大变化,依旧是翩翩公子模样,含笑着和老太太、陈世文等人打招呼。 跟在他们夫妇身后的是一大三小四个孩子,最小的还被乳母抱着,他们都是周二郎的孩子,此番特地带过来认认亲戚的。 再后来就是三房尚未婚嫁的孩子了,大的两个不必说,小的四个是这几年新添的,一嫡三庶。稍大些的七姑娘是周氏生的,身子一看便是有些弱。而三个小的则是老太太赏的姨娘所出,由于这几年二房也添了姑娘,所以她们的排位并不连续。 他们进来的时候东张西望,经过提点以后才慢半拍地跪下给老太太磕头请安。 “儿子给母亲请安,”刘三老爷领些一大群人扑咚跪了下去,给老太太磕头,“母亲金安——” “给祖母请安——” “给太外祖母请安——” 老太太道:“这一大家子就等着你们了,如今可算是到了。” “儿子惶恐,”刘三老爷深深地弯下了腰,“盖因临出门的时候孙姨娘发动了,这才耽搁了些时辰,母亲恕罪。” “哦?”老太太提起了几分精神,高兴道:“是如英啊?我就知道她是个有福气的,不枉我特特将人给了你。”她顿了顿,犀利的眼眸从周氏身上扫过,惊得她打了个寒颤,“家里可都安排好了?” “可莫要再出了事,这子嗣之事可容不得分毫差错。” “母亲请放心,您给的孙嬷嬷得用得很,有她的看顾家里一切都稳妥。”刘三老爷略抬起头,目光扫过侍立在老太太身侧,略有些激动地看着他的生母,复低着头道:“母亲请放心。” “嗯。”老太太满意地点着头,“你们好好的我就放心了,地上凉,快起来吧。” 第163章 三房一家神色不一地起身,各自落座,刚刚请安时只略拱拱手的周二郎在丫鬟的引领下来到了刘家几位孙女婿的坐处,和他们攀谈起来。 午膳时分,一屋子的人分男女在偏厅用膳,刘玉真几姐妹是出嫁女,回来就是贵客,所以理所应当地坐在了女客的主桌上。 除了她们几个,主桌上还有老太太、大太太曾氏、二太太小王氏以及大奶奶颜氏。至于三太太周氏,不但没有在主桌占个位置,次席也没能坐到二奶奶罗氏的上首。 颜氏身为长孙媳,殷勤地劝酒劝菜,还站起身子给众人布菜。“几位妹妹,快尝尝这道山煮羊,知道你们今日要来我特特吩咐厨房做的,用的还是我娘家的法子。” 刘玉娴依言尝了一口,不由得眼前一亮,“味儿的确不错,大嫂你用的是什么法啊?我在家里也让人做过这羊,但都不及你这个炖得酥。” “这简单,”颜氏笑道:“还是我娘教我的,那砂锅里除了葱椒外再掷几枚杏仁,活水煮之,至骨糜烂可得。回头你也可以试试。” 刘玉娴又尝了一口,“那谢谢大嫂,改明儿我打发人买羊肉去。” 她闲聊般说道:“说到这羊肉,如今咱们县除了稻花鱼外这高山羊也多,听说都是那些山民在深山里头养的,喝的是泉水吃的是嫩青草叶子,比我们在庄子上养的强些。” “对,”颜氏赞同道:“今日这羊便是那高山羊,年前那会儿遇上了山民出来卖羊,管家一并都买下了。” “羊肉温补,最适合我等女子了。五妹妹,你也多用些吧。” “谢谢大嫂,你也别忙活了,快坐下用膳吧不然可得被我们都吃完了。”刘玉真回道。 颜氏高兴道:“那感情好,喜欢便多用些,厨房里头还有呢。” 刘玉媛在碗里挑挑拣拣,她看了眼老神在在的刘玉真,又看了看笑脸盈盈的颜氏,嗤笑道:“大嫂,五妹妹是从京城回来的官太太,见过多少的好东西,哪就缺了一碗羊肉。” “知道的说你好客,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刘家上赶着呢。” 这话说得阴阳怪气,刘玉真有些惊讶她竟然变成了这样一个人,她微眯起眼就要说话却听得另一侧的三姐姐笑道:“说到好客大嫂哪比得上你们三房啊,我听说二姐夫庶子生下来之前二姐姐曾在娘家住了大半年,可见啊你们三房比大嫂好客得多得多。” “二姐姐,你说是不是?” 刘玉媛的脸色当即便是一变,啪地放下筷子就站了起来,怒道:“刘玉蓉你——” 刘玉蓉不甘示弱也放下了筷子站了起来,挺着个肚子的她直看得刘玉真等人心惊肉跳,连忙也起身挡在她面前。 “三姐姐,你冷静些……” “三姐姐你还怀着身子呢,快快坐下莫要动气 ……” “好了!”老太太皱眉,“一个两个的都不消停,”她看向刘玉蓉道:“三丫头你这都是双身子的人了,待了这么一会儿也累了吧,快,扶你们奶奶到屋子里歇一会儿。” 说完了刘玉蓉她老人家板着脸对刘玉媛道:“二丫头,你若是不饿就让二孙女婿带你回去吧,若是饿了就坐下,莫吵得我头疼。” 大太太曾氏看着这情形暗暗摇头,没有开口说话。 二太太笑出声来,“就是,吃饱了就回去吧,吵吵嚷嚷的作甚。” 老太太皱眉,不过也没有训斥。 刘玉媛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不知想到了什么,最终还是悻悻地坐下。 而此时刘玉真和刘玉娴已经扶着刘玉蓉来到了花厅,姐妹三人相距落座。刘玉娴埋怨道:“三姐姐你理会她作甚,她如今就如那疯狗一般逮着人就咬,自己不如意就要所有人都不痛快。” “若是她刚刚像在周家推那些怀了身孕的小妾通房一样推你一把,你这如何是好?” “我们怎么跟三姐夫交代?” 刘玉蓉一滞,随即挺胸道:“她敢?!我可不是什么没名没姓的丫鬟,任由她欺负,她若是敢对我下手我夫君定不会放过她的!” “等等等等,”刘玉真听得有些糊涂了,“两位姐姐你们说的是什么啊?我怎么就听不明白了?什么怀了身孕的小妾通房,什么没名没姓的丫鬟?这说的是哪一出?” 刘玉蓉和刘玉娴对视一眼,刘玉蓉道:“我忘了五妹妹你这些年都不在家里头了,我来说吧,你可还记得你去京城之前周家发生了什么事?” 去京城之前…… 刘玉真想了起来,“去京城之前她来寻我,想要让陈世文给周二郎写荐书,然后再将他们夫妇俩带到京城送到国子监去。” 她看向刘玉蓉,“后来三姐姐你跟我说她是弄掉了二姐夫的庶子,想以此想她赔罪,还让我莫要理会。” “对!”刘玉蓉拍了下自己的手,高兴道:“五妹妹你还记得那我就往后头说了,后来我们那好二姐把贴身的两个美貌丫鬟给了二姐夫了了此事,他们两个就又亲亲热热的和好了。” 刘玉真:“……” 她很惊讶,险些没忍住去看今天这日头是从哪儿升上来的,无论这周二郎还是刘玉媛都不是寻常人啊。 似是看出了她的惊讶,刘玉娴接过话头,“后来过了大半年,这两个丫鬟的其中一个就怀孕了,周家高兴得很。二姐姐她这回表现得很好,里里外外的将那丫鬟照顾到了七八个月上头。” “大家便以为她诚心改过了,谁知……” “那孩子没剩下来!”刘玉蓉愤愤道:“而且她做的这事还被她自己的丫鬟抖露出来了,那一回周家险些休妻。” “然后呢?”刘玉真问道:“后来如何?就是你刚刚说的送回娘家那事?” “对,就是那事,然后后来她又买了几个貌美丫鬟把周二哄回来了。”刘玉蓉翻了个白眼,“这也就罢了,左右都是他们周家的事别人也管不着,我们也不想管。” “但是千不该万不该,她这事传了出去,这下可好整个府城都知道周家出了个毒妇,而且还是刘家的女儿!” 刘玉蓉非常不满,“我那婆婆知道后就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说什么一家姐妹要防着些,还让人把她那远方外甥女接了来想要给我夫君做妾!” “可把我气得!” “都被她连累了!我在家的时候要听婆婆的抱怨,出门做客要听人家的奚落,说我们刘家的女儿如何如何,那阵子的日子真是别提了。” “就是如今还有好多人说呢,我看着她我就烦。” 这样的事刘玉真真是没想到,她又转头看向四姐姐,刘玉娴也苦笑道:“我这也是一样,婆婆和夫君对我也有不满,我那婆婆甚至还把孩子抱到她跟前去养着,费了我不少心思。” 刘玉真摇头,感慨道:“真是没有想到……” …… 刘玉真一家人乘着马车往回走,马车上康哥儿儿兴奋道:“娘,今日宴席上的羊肉真好吃,回到家后我们也吃羊肉吧,就吃炙羊肉!” “切成小块烤着吃,还有羊肉锅子、鱼丸、豆腐等等也安排上!” 瑾哥儿和瑜哥儿也兴致勃勃,“娘,哥哥说得对,我们有好一阵子没有吃过羊肉了,我们吃炙羊肉和羊肉锅子吧!” 刘玉真想了想,自从他们从京城出发之后的确是很久没有吃过羊肉了,路上不方便即使吃也是炖羊肉,羊肉锅子这些简单易得的,炙羊肉做起来麻烦一直没有吃过。 于是道:“那好,我们明日就吃炙羊肉和羊肉锅子,我让庄子上送两只来。” 说完她想到了今日宴席上吃的山煮羊不免有些遗憾,“其实如果用今日吃过的那高山羊来做味儿估计会更好,高山羊的味儿的确与庄子上养的有所不同,就是不知道如今集市上还有没有卖。” “不用到外头买。”在略微摇晃着的马车里坐得腰背挺直的陈世文笑道:“那所谓的高山羊就是高山里养的羊。” “你可还记得当年你给舅舅们出的主意?他们将羊养起来了,如今一整个村子都在养羊,今年大哥要送大嫂回娘家,我让他们回来的时候顺路带几只,到时候你们就可以吃了。” “哇——”两个小的欢呼,扭着身子兴奋地追问他,“爹,羊长什么样啊?” “快坐好,莫要动来动去!”刘玉真吓了一跳连忙一手拉住了一个,“想要看羊明天就可以看了,若是等不及晚上让你爹给画一个,我们如今在马车上呢,不要动来动去小心摔倒。” 陈世文也板起脸,“不错,莫要动来动去,你们看姐姐和哥哥做得多端正,须知君子行于世,当端方雅正,切不可……” 瑾哥儿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爹,爹,你为什么要让大伯带些羊回来啊?是不是因为娘和我们喜欢吃?” 他跳下凳子,几步走到陈世文跟前扑到他怀里,扬起小脸笑道:“我最喜欢爹了!” 陈世文的脸崩不住了。 …… 回到陈家的新宅子,陈世诚和小张氏还没有回来,张家离得远又都是山路,所以当日赶不回来也在陈家众人的预料之中。 除了他们一家四口,其余的陈家人都到齐了,正聚在宽阔的堂屋内说话。 曾老太爷、大房陈礼忠及张氏、二房戚氏、陈世方、吴氏以及三个儿女。还有已经出嫁,今日也是回娘家来的姑太太陈桂花和姑奶奶陈荷花一家。 一看到他们进门,陈桂花就眼前一亮哈哈笑道:“世文回来了!” “三侄媳妇也回来了,哎呦康哥儿和慧姐儿半月没见你们又长高了些……” 在座的都是长辈,刘玉真示意几个孩子给他们拜年行礼,见礼过后陈桂花喜笑颜开,给他们几个都塞了荷包,还给了慧姐儿一支金簪。 她带来的几个孙辈也向陈世文和刘玉真请安拜年,刘玉真也是早有准备地一一备了礼。 陈荷花也是如此,她出嫁的时候性子还有些腼腆,但经过这几年的磨炼,生儿育女之后整个人就变得沉稳了许多。 她们两个在去年腊月,刘玉真等人回来的时候已经家来见过一次了,所以今日并没有感到陌生,见到刘玉真后陈荷花对她小声道:“三嫂,你们回来了,刚刚我们还说起你们呢。” 刘玉真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略微好奇地问道:“哦?说我们什么了?” 陈荷花左右看了看,“刚刚姑母问起慧姐儿了,说要给她介绍人家呢。” 刘玉真:??? 给慧姐儿介绍人家? 她转头看向另一侧坐着的慧姐儿,她今日外面穿着一件白色的狐狸皮斗篷,里头是一间粉红色长摆袄裙。 她的头上梳着闺阁少女的垂挂髻,左边插着一支绒花右边插着两支珠钗,脸上略施粉黛,唇红齿白,如今正端坐着吩咐身边的丫鬟将她的斗篷拿回屋里去。 一派娴静模样。 察觉到刘玉真的目光,她转头望了过来,疑问道:“母亲?” “慧姐儿,”刘玉真想了想道:“今日你姑婆及姑母都是要在家里歇下的,你去看看屋子可安排妥当了?被褥、用具等可有从库房里取出来?” “你大伯母和芙姐儿今日不在,你便去看看,莫要等到晚膳过后要就寝了才发现这里不妥那儿不好,失了礼数。” 慧姐儿已经帮着刘玉真管了好几年家了,听到她这话没有怀疑。她点点头,起身向张氏告罪一番然后领着人出去了。 刘玉真看着她那背影在心里摇头,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性情初定,身段都还没长开呢说亲也太早了些。 她想起了早些年拒绝周老夫人时候的事,转头对陈荷花道:“慧姐儿尚未及笄,如今还早呢,早些年我们带她去拜佛的时候求过一支签,解签的人说不能太早定下婚事,得等一等。” “所以要让姑母失望了。” 第164章 “我也是这般想的,”陈荷花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慧姐儿是三哥的长女,她女儿的夫家嫂子的娘家侄子哪里配得上?” “那人只是一个童生,连秀才都不是,三哥当年也是考中了秀才之后才和你们刘家定亲的。”嘴快的她说完之后突然意识到不对,连忙住嘴,然后不好意思地看了刘玉真一眼。 刘玉真并未在意,如今的她已经有几年没有想起,也没有人在她耳边提起过大姐姐了。和她有关的事情只有每年的忌日,那一日他们会带慧姐儿和康哥儿去庙里头办一场法事,给她的灯里头添些新的香油。 正想着,对面传来姑太太陈桂花的声音,“世文呐,慧姐儿过了年有十四了吧?转眼就要及笄是个大姑娘了。” 陈世文微微摇头,“慧姐儿今年十三,要过两年才及笄。” 陈桂花愣了一下,然后想了想道:“对对对,今年十三,瞧我都老糊涂了。慧姐儿长得可真好,她刚刚进门的时候啊我都看呆了,心想是哪儿来的标志姑娘,哎呀仔细一看原来是我们的慧姐儿哈哈哈!” 她左看右看,“咦,慧姐儿呢?刚刚还瞧见她进来的。” “哦,她去收拾屋子去了,你和荷花不是要在家里住两日嘛,她去看看屋子妥帖不妥帖。”张氏听到她的问话,回答道。 “这样能干啊,”陈桂花笑得更开心,“那我刚刚说的那事可就更稳妥了。”她转头对略带笑意的陈世文道:“不知你们在京城可有给她定亲?我刚刚还和你爹娘说起呢,我这有一门婚事很适合慧姐儿,不过你娘说她不知道慧姐儿定亲没有。” 陈世文愣住了,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身侧的刘玉真。 刘玉真没想到陈桂花竟然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起这个事情,顿时微皱眉头,把刚刚回答陈荷花的话又说了一遍。 “这个不碍事,”陈桂花不以为然,“可以先定亲,过两年再成亲也行啊,这聘礼嫁妆的也要时间筹备不是。” “主要是这个人好,家里头也是使奴唤婢的,除了这些还有十几顷地好几个铺子呢。他爹上回考中了举人,他自个儿又是个童生,学问好得很。他今年就要去考秀才了,将来考举人考状元和你一样做大官!” “他们家想要娶个官宦人家的女子,给五千两聘礼呢。”在众人惊呼五千两的声音中陈桂花得意道:“这样好的婚事,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 这说的是什么话?!慧姐儿难道嫁不出去了不成?刘玉真不等她说完便打断了,“姑母,慧姐儿的婚事我们自有主意,要等到她及笄之后再议的。如今说这个还太早了些,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 “不错,”陈世文也道:“姑母您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但慧姐儿是我们唯一的女儿,不舍得她要多留些年。” “这样啊……”陈桂花看着这两张坚定的面孔,讪讪道:“那真是可惜了,可惜了。” …… “咯、咯咯——” “咯咯、咯咯——” “哈哈哈,抓住他——” “咯咯咯咯咯——” “抓住了——” 早晨,一阵又一阵的鸡鸣声把刘玉真从睡梦中吵醒,在这响亮的鸡鸣声中还伴随着小孩子欢呼的高喊。 “外头是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吵?”她坐了起来,问正在卷起床幔的桂枝。 桂枝笑道:“是瑾哥儿,刚刚老爷让人去屋后头的人家买了只公鸡回来,瑾哥儿见着了稀罕得很,正在院子里头玩呢。” “公鸡?”刘玉真略感惊讶,“他买只公鸡回来做什么?老的公鸡不好吃,即便是炖汤也得买老母鸡才是啊。 ” “老爷未曾说,”桂枝也有几分不解,她一边侍候着刘玉真穿上衣裳一边道:“今早老爷像往常一样早早就起了,然后领着几位少爷读书。” “后来……” 桂枝仔细回想,“对了,后来屋子后头的公鸡又开始打鸣,老爷就让人去买回来,原本是要送到厨房的,但两位小少爷说没有见过公鸡于是就跟着去瞧,后来不知怎的瑾哥儿就抱了回来。” “还取了个名儿叫做 ‘黑将军’。” 听到桂枝这话,刘玉真愣了一下然后脸上泛起笑容,“那我们也去瞧瞧吧,看是怎样的雄鸡,打鸣声连我们这儿都能听见。” “娘!”看到刘玉真身影的瑾哥儿把手上的菜叶子一丢,高兴地朝她挥手,“娘,您看这是‘黑将军’!可厉害了,厨房的鸡都打不过它!” 威风凛凛的黑将军有着一头漂亮的黑色尾羽,它的鸡冠呈红色,昂首挺胸的在院子里漫步,时不时低头啄两口散落在地上的菜叶。 而在它的周围,几个小厮紧张地拦在孩子们身前,生怕它发狠把小主子们给啄上一口。 相比小厮们的紧张,陈世文倒平静许多,他见着刘玉真柔声道:“起来了?” “这是后头九叔家里养的鸡,我原想着买来杀了免得它吵着你歇息,没想到回来之后这两个小的就看上了,非要抱出来玩。” “娘,爹说这鸡养着得经过您同意,”瑾哥儿跑到刘玉真身前,期待地问道:“娘我可以养着它吗?可威风了!” “这鸡啄人吗?”刘玉真摸了摸瑾哥儿的头,偏头问陈世文。 陈世文摇头,“九叔说不啄,他们家的小孙子经常抱着,我刚看了的确没有那股凶劲,不过还是得小心。” “那你可以养,”刘玉真低头对已经长到她腰部的瑾哥儿道:“不过既然是你养的鸡,那么就得你来喂。让人给你打个笼子,平时就把它放在厨房里头,你想去看它的时候再去看,不能像今天这样放出来。” “它毕竟不是家里养的,万一啄了你们当中的谁可了不得,你答应不答应?若是做不到你还是送回厨房去吧,让她们给你炖汤喝。” 瑾哥儿看看母亲,又看看威风凛凛的大公鸡,点头道:“好!” …… 陈桂花在陈世文和刘玉真处碰了钉子,并没有放弃,转而在张氏等人面前使劲。 “大嫂啊,这是定亲又不是成亲,哪有分早晚的。我见过那个孩子,妥当得很,虽说他家里人官没有世文大,但是高门娶媳低门嫁女,为了孩子好得好好给她挑啊。” “夫家家世低些这样若出了什么事才好给她做主不是。”陈桂花说着说着转头问戚氏,“这可是一门好婚事,二嫂,你说是不是这个礼?” 戚氏这些年都跟着儿子住在镇上,也就逢年过节才回来待几日,整个人心宽体胖养得很是富态。听到陈桂花的问话她笑了,“老话说得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所以这孩子们的婚事得由他们父母做主的。” “这慧姐儿的自然不能例外,她年纪还小呢,过两年也不迟。不过大嫂啊,慧姐儿年纪还小但是大侄子家里的芙姐儿却到了年岁了,可有人来家里提亲?” 张氏摇头,“是有那么几家来问,还没定下呢。” “哎呀这可是一桩大喜事,芙姐儿从小就跟着她娘学织布,能干得很,要不是我娘家没有合适的我都想讨了去。”戚氏高兴道:“都有哪些家里?大嫂你说出来我们一起参详参详。” 张氏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族长孙媳妇的娘家侄子,镇上的孙地主家大儿子,还有县里头一个秀才家里的……” …… 一场急雨过后,天空放晴。 刘玉真闲坐在树下,看瑾哥儿和瑜哥儿两个和那只大公鸡玩耍。哥两个打小便没见过活的鸡,这两日都兴致勃勃。 慧姐儿坐在她的对面,两人中间摆放着一个棋盘,一人执白一人执黑,正下得旗鼓相当。 “母亲,到您落子了。”慧姐儿道。 刘玉真回过头,从瓷罐中取了一枚白子,“过些日子我们就要出发了,免得赶不上,你的行礼可都收拾好了?” 白子落在石制棋盘上,发出啪嗒的清脆响声。 “都收拾好了,”慧姐儿手里握着一枚黑子,略有些好奇地问道,“母亲,我们要在越城住多久啊?” 刘玉真答道:“地方上的官三年一换,若无意外我们在越城也就是三年时间。至于后面要去哪里,就要看朝廷把你爹安排在何处了。” “那爹……”慧姐儿正欲再问,忽地眼前一亮站起身道:“爹回来了!母亲,爹回来了您看他在那头。” “爹回来了?”听到消息的两小也不和大公鸡玩了,大步跑了过来。 刘玉真转身,顺着慧姐儿指着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了每天早早出门的陈世文回来了。 她站了起来,吩咐人给他准备换洗衣裳,“今日怎么回来得这么早?你不是说要去看看地里的水道吗?” 她伸手摸了一下他的衣裳,惊讶道:“你这衣裳怎么湿了,不是让人带了伞出门的吗?” 陈世文摇头,“这雨下得急,我是带了伞但是族长和族老们都没有带,所以下雨的时候就先给他们用了。” “外头也没有地方可以躲,族老们年纪也大了怕染上风寒,所以雨一停我们就回来了。”他向凑过来请安的几个孩子点点头,然后道:“你让人送些驱寒的药材过去。” “知道了,你快回屋里换身衣裳,”刘玉真拍打着他身上的水迹,顺势低头看了一眼他脏兮兮的鞋面,皱眉道:“你这鞋袜也要换,我让人给你提几桶热水来,你先去沐浴更衣。” 待他进屋后,刘玉真吩咐了几句,然后让慧姐儿看着两个小的才端着一碗姜汤进了屋子。 进去未久陈世文就穿着里衣从净房走了出来,见到那一碗浓姜汤微微皱眉,“这,这个就不用了吧,我觉得我好得很。” “快坐下。”刘玉真拉着他坐到桌边,然后笑着把姜汤端到他眼前,“快趁热喝了。” 陈世文把瓷勺放进去,缓慢搅动,“我们过些日子就要启程了,家里头都收拾好了?” “都好了,就等你了,”刘玉真在他的对面落座,关心地问道:“你此前说要带些新粮种去,也都备齐了吗?” 当朝通判管水利、农桑、粮运、诉讼等事,所以陈世文这些日子一直在准备,新粮种就是其中之一。 陈世文点头,“嗯,这些种子还是我前些年从琼州带回来的,那里一年可以种三次稻子,每个人都能吃饱饭。” “种子拿回来后种了几年,但都只能种两次不能种三次,不过好歹是比家里的强些。若能在越城上下也种上,定能多些收成。”他有些得意,“如此一来,往后几年的农桑考核就不用愁了,定能得个上等。” 得了上等就是说这项工作完成得很好,若是三年整体考评都得了上等那就可以官升一级。 刘玉真略微明白了,回过神来见他一直没喝便伸手推了推那碗姜汤,“快趁热喝吧,我让人往里头放糖了。” 陈世文一滞,见她坚持只好端起了碗,苦着脸喝完了。 第165章 正月初五,陈桂花一家和陈荷花一家都准备启程回去了,由于陈世文和刘玉真没有答应慧姐儿的婚事陈桂花还有些失落。 好在经由上次的婚事她也知道她这个姑母在陈世文面前并没有多大的分量,虽然不满她还是回去了。 她们两人离去之后不久,陈世诚和小张氏就带着芙姐儿和佑哥儿回来了。除了他们一家四口张家这次还来了几个人,赶了六只羊。 “娘,我们刷羊肉锅子吃,还有炙羊肉!”几个孩子欢呼雀跃。 刘玉真点头,“好,我让厨房给你们做。”正好她也想吃了,从母亲那回来之后她就让庄子上杀了一只送来,不过还是没有这高山羊好吃。 于是这一日全家人都吃上了羊肉锅子和炙羊肉,张家舅母看几个孩子吃得开心,私底下便和她女儿小张氏道:“还是你们家里吃得好,我们过年那会儿也杀了一只羊,但只会炖着吃,哪想得到这个啊。” “还有那炙羊肉,吃起来啊的确是比一整只烤着要香些,我看佑哥儿今天吃得都停不下来,在家里的时候我还以为他不爱吃羊肉呢。” 小张氏在缝补着衣物,来回张家的路上并不是一路平坦,当家的和她的衣裳都被枯枝勾破了,就破了一两个洞她也舍不得扔,便穿了线缝上。 听到张舅母的话她顿了顿,道:“这是三弟妹想出的法子,娘您喜欢那明日再让厨房做,那钱家的知道怎么做。” 张舅母有些肉疼,“算了吧,这一顿饭啊就吃掉了一整只羊,我们这一回只赶了六只来,四只是你小叔子买下的,剩下两只是走礼用的,今天就吃掉了一只明天还吃一只,那成什么样了。” 在农家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张舅母做不出来上门走亲戚然后把亲戚家的肉都吃光的事,所以拒绝了女儿的提议。 小张氏抬起头,想说陈家如今根本就不在意一只羊两只羊,更何况今天吃完的时候三房的几个孩子都说好吃,还想要再吃。 她隐隐地听到三弟妹说改日再给他们做,所以明日不吃过两日也要吃,没什么分别。但是看到亲娘比婆婆苍老好些的面容和破裂的手,她低着头不再说话。 三两下便将衣物缝补完了,叠整齐放到柜子里头。 “那我去买几坛子芝麻酱给您带回去,”她关好柜门走了回来,“镇上的油坊有卖一种芝麻酱,就是您今天吃的那种,配刷锅子最好,香得很。” “那感情好,”张舅母笑道:“你大侄子配着那酱能吃三大碗饭呢,”她从怀里掏出两个银角子递给小张氏,“你多买两罐,回去后给你祖母也尝尝,她牙齿都掉光了别的也咬不动。” “哎,她年纪大了,不然也是要一道来的,她老人家若是来了这事情倒好说一些。” 小张氏连忙推却,“不用,娘我有钱。” “你有什么钱呐,”张舅母心疼道:“你,你上回那事后不是说银钱都让女婿收着了吗?就怕你乱用,你有什么钱?” “你这一月也就织那么一两匹布,如今一匹布只卖一百五十文。这几年大伙儿都有钱了,爱穿外头来的花布。你织的土布只有那些没钱的,或者要交赋税的人家才买,即使你日织夜织,又能攒下多少?” 小张氏窘道:“娘,我真的有,”她望了望门口,低头小声道:“当家的又都给我了,如今我管着家里的钱,买几坛酱只需和当家的说一声就好,他定是同意的。” “真,真的?”得到了肯定答复的张舅母直念佛,“菩萨保佑,谢天谢地!” 如此她总算是放心了,这意味着女婿终于原谅了女儿,天知道当年看到女儿被送回来的时候她是何等的担忧,比女儿生了个瘸腿的外孙还要害怕。 好在张陈两家关系不同寻常,婆婆亲自上门后终究还是了了,两家那是亲上加亲的…… 她求佛的姿势一顿,随意地再拜了两拜然后问道:“秀娘啊,芙姐儿的婚事你和女婿有没有同亲家公、你姑母商量?” “她已经及笄了,正好你大哥家的三小子就比她大一岁,亲上加亲是一门好婚事。” 她说着说着愁道:“虽然佑哥儿如今走路是没什么事了,但我们都知道他那个腿……万一芙姐儿以后也随了你,生了一个这样瘸腿的儿子可如何是好?” “我听你说芙姐儿及笄后也才两三家来提亲,还都不是顶好的。你们族长孙媳妇的娘家侄子干活是利索,可他自幼父母双亡命硬得很,自己只分得那么十亩地哪养得起家啊。” “我记得你跟我说过,芙姐儿的嫁妆公中出一千两?” “对,祖父是这样说的,”迎着亲娘的目光小张氏点头道:“家里头她们这一辈就几个女儿,芙姐儿、慧姐儿、还有二叔家里那两个小的。” “两个小的离嫁人还远,将来家里定是比现在好的,而慧姐儿又有她娘留下的嫁妆,三叔和三弟妹也会再准备一份。” “所以芙姐儿及笄的时候,祖父就说一家子姐妹不好相差太远,等她们孙辈成亲,公中一人给一千两的嫁妆。” “买些田地、铺子等做陪嫁,让她们一辈子吃喝不愁。”她说完又高兴地补充道:“当家的说我们这些年也攒下了些,再给她五百两做嫁妆,聘礼也都给她带回去。还有我这些年给她存起来的金银首饰,得有二十多抬呢。” “这么多——”张舅母惊讶万分,想了想她道:“那这就对了,虽然你们没往外头说但是如今谁不知道陈家是起来了,凭着女婿疼孩子的劲嫁妆不会少,那不就是娶了个金娃娃?” “族长孙媳妇她侄子、县里穷秀才的次子、还有你们村东头那卖豆腐的小儿子,这都是冲着芙姐儿嫁妆来的。” “至于镇上的孙地主家大儿子,哎呦你大哥去送羊的时候见过,长得是好看可听他们家下人嘀咕说爱打人!” “这不是把芙姐儿往火坑里推嘛!”张舅母以手拭泪,“虽说亲家公都没应,但若往后都是这些歪瓜裂枣来提亲,那可怎么好?芙姐儿总是要嫁人的。” “我可怜的芙姐儿——”小张氏听得心如刀割,刚刚的高兴劲全没了。 这世间有的女子还没及笄就有大堆的人上门求娶,而有的女子及笄了也无人问津,这都是命。 从她生不出儿子的时候她就害怕芙姐儿成为那无人问津的,所以早早的就教她织布,给她攒嫁妆。 后面她虽然生了儿子,慧姐儿有了倚靠,但是…… 张舅母刚刚说的话无疑勾起了小张氏十几年来的担忧,一时间泣不成声。 张舅母也跟着抹了几把泪,拍着小张氏的背脊道:“好了,莫哭莫哭,不如听娘的,将芙姐儿嫁回家里。” 她感叹,“有我在,没人敢嫌弃她,哪怕她将来生不出儿子三小子还有那么多兄弟呢。我和你爹做主给她过继一个儿子,总不会让她老了没人奉养的。” “娘——”小张氏眼泪汪汪,一时大为感动。 张舅母又道:“如今家里托你小叔子的福,做了这养羊的营生,咱们的高山羊县城里好多人买呢,一只羊能卖二十两银。” “家里也建了新屋子,积攒了些银钱。去年卖了养之后我们商议着在县城开个铺子,卖羊肉,芙姐儿嫁过来之后就让她和三小子到县城看铺子,这样你们娘俩也能时常见见。” “这不失为一门好亲事,你回头和女婿仔细说说。若是亲家同意了趁着这两日我们就定下,我回去就找媒婆来下定。” 小张氏连连点头,“等当家的回来我就和他说,当家的最疼芙姐儿了。” …… “这门婚事不妥。”陈世文沉着脸摇头。 “这,有何不妥啊?”张氏不解,“要是以往我定不会同意的,你舅舅家那边穷得很芙姐儿嫁过去也是吃苦,可是如今他们不穷了啊。” “你舅母也说了,到时候就让他们小两口到县城看铺子去。” “这有什么不妥?” 芙姐儿的婚事,来问的人少,而且都有这样那样的不是,所以当听到大儿子和大儿媳妇的话后张氏的确心动了。 如今张家每年靠养羊能得近千两,早就不是那一条裤子几兄弟穿的穷窝窝了。之前是从来没往这里头想过,如今一说开张氏就觉得未尝不是一门好亲事。 眼见着下一辈里头,老三这一房是不会和张家结亲的,那老大这一房可以啊,谁知道三儿子竟然坚决反对。 四年过去苍老了些许的老太爷和陈礼忠倒是明白了几分,老太爷道:“世文呐,你说不妥可是因为当年佑哥儿的事?” 陈世文重重点头,“祖父您说得不错,之前我曾说娶媳妇要往远处寻,这样生出来的孩子会更康健、更聪慧明理。” “我让人留意着,这几年咱们县里的亲事的确是往外寻的多,也没再听说哪家生的孩儿不好,可见是管用的。” “这嫁女也是一样的道理,所以家里的芙姐儿、宇哥儿还有将来的佑哥儿他们几个,最好都不要和亲戚结亲。” 见长辈们有所松动,陈世文又强调道:“芙姐儿是我们陈家的曾长孙女,她的亲事应该慎重。” “祖父,孙儿已经做官,眼见着宇哥儿、康哥儿过几年也要下场,瑾哥儿、瑜哥儿和佑哥儿正在读书,咱们家已经是书香门第了。” 老太爷、陈礼忠一怔,随即若有所思。 第166章 刘玉真听完了陈世文的转述,放下手中的书册道:“所以最终是拒绝了这门婚事,芙姐儿不会嫁到张家去了?” 陈世文点头,“本来祖父就不太愿意,但芙姐儿的婚事的确比佑哥儿艰难,托媒人上门的没几个好的。而娘和大嫂也一个劲劝说,她们担心芙姐儿嫁到别的家里若真如大嫂一般,那……” 他这番话没有说完,但在旁边看着一本新出的游记的刘玉真却明白了。 这世间的女子若不能生出儿子,那在婆家的日子会过得很艰难。她虽然不认同女子的价值只在于诞育子嗣,但也改变不了所有人的想法。 遂问道:“那芙姐儿的婚事家里是怎么个章程?若是担心子嗣不如请个大夫来瞧瞧,有病治病,没有病我这里倒是有个主意。” 刘玉真看着陈世文道:“其实芙姐儿的婚事艰难,无非是外头的人不知道我们家里有这么一个人罢了。” “家里头的人从来没带过她出门,就连刘家也没去过,如今既然有意将她嫁入好人家,那我们过些日子去给母亲辞行的时候便把她带上,给她老人家瞧一瞧。” 陈世文思索着。 刘玉真继续道:“周家大太太是母亲的好友,母亲这边同意了,那么等下回周家办宴席的时候便可以请周大太太给家里也下一张帖子,让娘带着芙姐儿去。” “有周大太太和母亲照应着,出不了什么差错。除此之外还可以写信给周家姐姐和三姐姐,让她们帮忙打听府城那头有没有合适的人家。” 刘玉真刚到陈家的时候,芙姐儿才七岁,那个时候的她就在小张氏的教导下开始学织布了。后来她又积极地向慧姐儿学认字,如今常见的字她都识得,是一个乖巧努力的女孩。 所以刘玉真对她也有几分怜惜,若有机会也希望能给她找一门好婚事。不过往外找的话那对方家里的情况就很难打探了,不如县里头的人家知根知底。 这嫁女儿不像娶媳妇,除了女婿的才学、人品之外,婆家的情况也是顶顶要紧的。 听完刘玉真的这些话,陈世文点头道:“你说得有理,芙姐儿已经及笄了,但除了家里和亲戚外谁都不知道。” “她是家中曾长孙女,婚事上不能太过随意,佑哥儿虽然不能科举,可还有宇哥儿、康哥儿几个呢。他们都是芙姐儿的兄弟,若芙姐儿嫁得不好,他们将来也没脸。” 的确是这个道理,姻亲是很重要的关系,若是没有姻亲,刘玉媛早就被休回娘家了。想到此处,刘玉真便让人拿来了笔墨纸砚进来,给周家姐姐和三姐姐各写了一封信。 在信上问她们府城周边可有合适的人选,并且与陈世文商议后,刘玉真还在信上写上了要求,要厚道的人家,家世、才学倒是其次。 写好后将信纸装入信封,并在封面上分别写上了对应的名字,刘玉真将两封信封好交给陈世文。 “你让人寄出去吧,那些太太、奶奶们都精明得很,只一听便知道我们家里有合适的女孩儿。若是有意便会请了中人来打探的,到时候让祖父、爹娘几个好生择选就是了。” “如此那我就放心了,”陈世文接过了两封信,叹息道:“可见家里没有一个主事的当家主母,的确不方便。” 他顺势拉住了刘玉真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侧,“在京城的时候,偶尔会有人跟我打探慧姐儿和康哥儿的婚事。” 他摇摇头,“当时我还以为女子大了便都如此,一家有女千家求,没想到并不是这样。” “有人来问慧姐儿,是因你时常带着她出门赴宴的缘故,家里有客人的适合也会让她出来见人。不像芙姐儿,没人领她出门,她也没有到过除了张家、何家之外的地方。” “母亲一辈子没离开过村子,这些事情都想不到,而大嫂亦是如此。” 刘玉真拉着他的手,静静地听着,若是刚成亲那会儿她听到这样的话恐怕会担心他把她留下,自己出门赴任,他们两个人就会和周大老爷、周大太太那般。 但经过这几年的相处她已经不会误会了,不但不会误会她还打趣道:“你现在知道我的好了吧。” 陈世文对着她笑,还伸手触碰她的脸,“是是是,太太真乃贤妻也。” 刘玉真脸色微红,顺势靠在了他的肩膀上,有些感慨地说道:“芙姐儿到了年岁要成亲了,接下来就是二叔家的宇哥儿,然后是慧姐儿、康哥儿、再接着就是瑾哥儿和瑜哥儿两个。” “仔细一想没过几年我们就要做外祖父外祖母,祖父祖母了。” 她想象着几年后自己做祖母的模样,有些担心地揪住了陈世文的袖子,“这感觉,好生稀奇。你说他们会嫁给什么样的人,又会娶回来什么样的人呢?” 陈世文的细腻心思并没有用在这上头,没想这么多,听到刘玉真的话后他仔细想了想,道:“家世、模样未知,但我想应如你一般,都是些聪慧明理,又孝顺的好女子。” 刘玉真被他逗笑了,一件几天都开开心心的。 …… 半年后,越城 门房临近正午的时候收到了陈家从家里寄来的信,不敢怠慢地将送信人迎了进来好生招待,然后把信层层送到了后院。 陈府后院,刘玉真闲来无事便带着慧姐儿去了厨房,查看今日午膳的安排。看了一圈没发现有不妥的,刘玉真想着这厨娘是在越城找的不会做京城菜,两个小的吃不太惯,于是她又和往常一样亲自下厨做了两道,又迎来了厨房几个下人惊叹的眼神。 他们到越城已经半年了,各种事情都步入了正轨。 陈世文经过前几个月的辛苦摸索后,终于在这个月办成了几件事,春耕也没出什么差错,总算是在衙门站稳了脚跟。 康哥儿在京城的时候已经把四书五经都念完了,来到越城后没有找到合适的夫子所以被陈世文送去了县学。但此地文气不显,他有些不明白的地方还得等陈世文下衙后才能请教,父子两个时常在书房待得很晚。 至于瑾哥儿和瑜哥儿,两个小的不像康哥儿过两年就要下场,所以对夫子的要求不高。在经过一段时间的筛选后被送进了附近的一家学堂。白天去,中午和晚上回来。 剩下的刘玉真和慧姐儿,她们一个是陈太太,是家里的女主人。一个是陈大姑娘,是陈大人的嫡长女。和她们打交道的都是其他官眷们,前阵子也是忙碌得很。 第167章 慧姐儿跟桂枝学做点心,见刘玉真走到身侧便问道:“母亲,后日知府家要办满月宴,爹也要去吗?” “当然,知府家的宴席你爹和他的同僚们多半都会去的,哪怕不是沐休的日子也会在下衙后去喝两杯,全了场面。” 刘玉真指点着她把花捏得更像些,“这里力道不用太大,用力太大捏出来的花瓣便薄了,反而不好看。” “好。”慧姐儿放柔了力道,大拇指轻轻地往下一按,将面团捏得薄了些,如此几下一朵不太完美的花便出现在她的手中。 “母亲您看!”她高兴地将这并不太好看的面团花捧到了刘玉真眼前,“您看我做成了!” “不错,”刘玉真赞道:“放蒸笼里吧,多做几个等你爹回来给他尝尝。” “爹今天要回来用午膳吗?”慧姐儿将手上的点心放到蒸笼里,低头从桂枝捏好的面团里选了一个拿在手上,双手交叉合拢轻揉片刻,然后按照之前的经验捏了起来。 刘玉真答道:“他今日不用出城去勘察水利,所以早上出门的时候就说了要回来用膳,还说想吃蒸鱼。” “我让人去集市上买了,还买了些蟹,不过蟹性寒,你莫要多吃。” 慧姐儿听话地点头。 “太太,这是门房传进来的信。”来到越城后新买的丫鬟夏竹走了进来,她把手里的信呈给了刘玉真。 “说是从老家来的。” 刘玉真接过信看了一眼,见是陈世方的笔迹便明白了,她转头对好奇地抬起头的慧姐儿道:“慧姐儿,你和桂枝先把这点心做完,然后换身衣裳再来寻我。” “好的,母亲。”慧姐儿脆生应道。 回房后的刘玉真并没有拆开信件,她换下沾染了烟火气的衣裳后还没来得及喝口茶,陈世文就顶着满脑门的汗回来了。 “怎么出了这般多的汗。”刘玉真用帕子给他擦拭脖子上的汗,没几下棉帕就湿透了。不仅如此陈世文还脸色微红,衣领处、衣裳前襟和后背都湿透了,紧贴着背脊。 她用手触碰他那泛红的脖颈,“你的脖子这么红,可是晒伤了?疼不疼?” 陈世文坐了下来,不以为意地摇头,“不疼,这天实在是太热了,我这是被热的,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刘玉真一边让人给他拿干净衣裳一边道:“外头已经热成这样了吗?那你待会儿去衙门的时候我让人在马车上放两盆冰,免得你到了衙门又一身汗臭。” 陈世文给自己倒了杯茶,连喝了两杯后还是觉得热,便问道:“真儿,家里有没有做冰碗?这茶是温热的,不解渴。” 刘玉真摇头,“如今天还不算很热我就没让做,连冰都没放几盆,免得他们几个受了寒。至于这茶原本预备着是给我喝的,没想到你回来得这么快,你若是想吃冰碗我这就吩咐人去做。” “太太,衣裳取来了。”夏竹捧来一身青色衣裳。 刘玉真伸手翻动了两下,见没什么问题便道:“放下吧,老爷想吃冰碗,你去厨房让她们做一碗送来。” 夏竹应声而去。 刘玉真推着陈世文站起来,“换身衣裳吧,你这身衣裳都湿透了,不觉得难受吗?” 陈世文伸手解开衣襟,将脱下的衣裳放置在一旁,“难受也没有法子,这里比家里头更热,我听衙门里的老人们说从七月到九月都是这般,要到十月底才有所好转。” “城外倒好些,树多水也多,府衙里面的几位大人就在城外的山脚下建有庄子,每年这个时候都要去住一阵。” 他脱衣裳的手顿了顿,“要不我们也去住一阵子?我让钱贵去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庄子,若有便买一个。” 这倒是个好主意,刘玉真道:“那让钱贵去打听打听,最好是那种有湖的,凉快。我们住的这宅子离府衙很近,只得三进终是小了些。连个湖都挖不成,我还想着养些莲花,添个景呢。” “那我让他去办。”陈世文换好了衣裳又坐了回去,见到桌上有封信随手便拿了起来,“这是二哥的字迹,是家里来的信?” 刘玉真走到门口,把门打开了,“今早刚送来的,送信的人还在门房那边,我让人好生招待了,你拆开看看里面写了什么,若有信要回就写好了再让他们带回去。” “我先看看。”陈世文将信拆开读了起来,然后笑道:“是芙姐儿的婚事,这半年来陆陆续续有好几家上门提亲,祖父拿不定主意便写信来问问我们。” “真的吗?我看看。”刘玉真凑上前去,和陈世文头并头地看了起来,“这第一家姓郑,是姑母大女儿的亲戚,咦这个有点耳熟啊。” “当然耳熟,”陈世文将第一张信递给刘玉真,“你仔细看看,可还记得姑母之前给慧姐儿说的亲事?这是同一家不过一个是嫡子一个是庶子,这回来给芙姐儿提亲的便是庶子。” 刘玉真:“……那这个不行,这种做派那这户人家肯定难缠得很,芙姐儿应付不来的,最好给她挑一家简单些的。” 嫡子求娶陈世文的女儿不成,就拿出一个庶子来求娶陈世文的侄女,这种做派哪能结为亲家? 陈世文也是如此认为的,所以他对这家一点兴趣都没有,继续往下看。 “这个如何?”他指着一个名字道:“县城周家周大人的幼子,今年十七,周大人致仕回来后我上门拜访,见过他一回。” “此子将来考个秀才不成问题。” “周大人……”刘玉真迟疑道:“周家是一个大家族,芙姐儿恐怕应付不来。况且还是个在周大人膝下长大的庶子,和周大太太不亲,那这婆媳、妯娌之间的关系就复杂了。” 她想起了些旧事,感叹道:“周大太太掌管周府多年,可不是个好相与的。” 陈世文倒是未曾想到这一层,于是道:“那我们再看看吧,这个刘家如何,这是你们族里的,你可有印象?” 刘玉真想了想,“我记得这个人,以前母亲跟人闲聊的时候提起过,说他娘吝啬得很煮一碗粥都要加八碗水。” “而且她还和大儿媳妇因为嫁妆的事闹过一场,不是个好人选。” 陈世文点点头,又继续往下看,“付家,唔这个付家旁支如何?家里在县城有一座酒楼,虽然读书一般但如今跟着他爹打理庶务,还是长子。信上说派人去打探过了,是个老实的。” “那先记下。” “还有这个,今年刚考中秀才的林家,”陈世文笑道:“这人我之前应知县之约去县学授课的时候见过一回,勤奋得很。” “那才学如何?”刘玉真好奇道。 陈世文摇头,“于变通上差些,想要考中举人还差些运道。” 跟一个状元生活了几年,耳畔听到的都是谁谁考中了举人、进士等消息的刘玉真迟疑道:“考不中举人,会不会差了些?” 陈世文道:“不算差,在我们县里考中一个秀才也很不错了,自从我中举之后咱们县还没出过举人呢。” 刘玉真:“那也记下吧,还有别的吗?” 陈世文展开了剩下的两张纸,“还有府城的孙家,这也是个旁支……” 仔细商议之后的两人给家里回了信,信上陈世文对几家做了点评,但具体要将芙姐儿嫁给哪一家还是要由家里头做主。 这次送回去的除了信外还有刘玉真准备的一副头面,这是送给即将定亲的芙姐儿的,他们人不回去礼还是要到的。 …… 知府家曾长孙的满月宴,整个越城有头有脸的人家都收到了帖子,陈家也不例外。 因今日不是沐休,所以当刘玉真走下马车的时候,看到的都是各家盛装打扮的女眷,金银闪烁衣带飘香。 “陈太太、陈大姑娘,”知府家二儿媳妇迎了上来,对着刘玉真几人笑道:“快快请进,没见着 贵府几位少爷,可是还在读书?” “听我那不成器的儿子说贵府大郎和陈大人一般,是天上的文曲星转世,不但夫子的难题难不倒他,在县学旬考中还数次拔得头筹。” “陈大人和陈太太教导有方,委实让人羡慕,若我家那不成器的能有十之一二,我和他爹饭都能多吃两碗。” 陈世文和肖知府是同僚,所以她和知府家女眷打的交道也不少,听到肖二太太这么说便道:“二太太过奖了,康哥儿也就是提前学过罢了,在京城的时候他已经读完了四书五经,要不是年纪还小他爹就要让他下场一试了。” “京城那边的确是人才济济啊,”没去过京城的肖二太太感叹道:“此前我和夫君也想过要不要把孩子送到京城他曾外祖家去,可惜没等我们想好亲家老爷就外放了,可惜得很。” 肖二太太边走边聊,将她们两个领到门内,然后一个丫鬟匆匆地从门外跑了进来,急道:“二太太,门口来了一位贵客,是钱市舶使家的太太,管家让来寻您,您快去迎一迎吧!” “这……”肖二太太犹豫了一下。 “不碍事,”刘玉真见状笑道:“贵府我来过几回,丢不了,既然是钱太太来了你还是去看一看吧。” “那我就先失陪了,”肖二太太见刘玉真没有怪罪之意也是松了口气,让刚刚来寻她的丫鬟给两人引路,“陈太太、陈大姑娘,你们稍坐片刻,我去去就来。” 第168章 “钱市舶使家的太太……”慧姐儿跟在刘玉真身侧,咀嚼着这句话有几分不解,便低声问道:“母亲,我记得我们刚来的时候,爹和我们说起过这越城的官员,这钱市舶使不是,不是……” 她有几分难以启齿。 刘玉真明白她的意思,市舶司最大的官是市舶使,而本朝的市舶使历来由太监担任,一个太监自然是娶不了太太的。 所以刚刚慧姐儿听到‘钱市舶使太太’这个称呼就觉得很奇怪,待肖二太太走后就问了出来。 慧姐儿对此感到不解,但知道得很多的刘玉真就不觉得奇怪了,钱市舶使外放为官可谓是位高权重,他想娶个名义上的‘太太’并不稀奇。 只是之前这位‘钱太太’没出来过,慧姐儿不知道罢了,她想了想便道:“你是问上个月新来的钱市舶使吗?钱大人在宫里的时候曾经侍候过太子殿下。” 慧姐儿又问道,“既然侍奉过太子殿下,那,他怎么会有太太呢?” 刘玉真转身看着慧姐儿那张带着几分稚色的小脸,认真道:“这并没有什么稀奇的,这世上只要是个男子便可娶妻,其妻便是‘太太’。钱市舶使成了亲,他的妻自然是‘钱太太’。” 事实上如果按照品阶,‘钱太太’应该被尊称为‘钱夫人’,但这种婚事毕竟上不得台面,所以也没办法请封,才称其为‘钱太太’。 想到慧姐儿年纪还小,刘玉真又补充道:“钱大人能到越城来肯定是太子殿下信重之人,说起来你爹和他还见过面。” “所以待会见了钱太太你莫要失礼,就当是,就当是见到了你爹同僚家里的太太那般,切莫露出鄙夷之色。” “女儿明白了。”慧姐儿郑重点头。 说话间,两人跟随丫鬟来到了一个大厅,见到了许多熟悉的太太、奶奶、姑娘们。 “陈太太,”眼尖的肖大太太看到刘玉真,连忙抛下正在寒暄的典史太太,快步走到刘玉真的身边热情地笑道:“好些日子没见您了。” “肖大太太,恭喜恭喜。”刘玉真点头示意,慧姐儿也乖巧地给肖大太太行礼请安。 “陈太太您客气了,快请上座。”肖大太太满脸红光,高兴得很,今日办满月宴的这个小娃娃正是肖大太太的嫡长孙,所以听到刘玉真恭维的话她特别的高兴。 肖知府已是花甲之年,其妻肖老夫人尚比他年长三岁所以如今早已满头白发,行动不便。见到刘玉真前来她和善地笑道:“老大媳妇,快让人给陈太太上茶,我记得她和陈大人都喜欢喝京城来的龙井,正巧你大姐送了些来。” 肖大太太动了动嘴唇,没有反驳,在刘玉真落座之后才不好意思地解释道:“老太太近些日子有些糊涂了,陈太太莫怪。” 她吩咐身边的丫鬟去上茶,“您尝尝我们家里的毛尖,虽不及京城的但也别有一番风味。” 记错了一盏茶而已,刘玉真并没有放在心上,事实上毛尖只是陈世文喜欢喝,她自己倒没有特别喜欢的茶,哪一种都差不太多。 于是道:“那便有劳了。” 待热茶送到,刚在门口让肖二太太去迎的钱太太也走了进来,被肖二太太领着来到了肖老夫人跟前寒暄。 出人意料的是,那是一个模样平凡,做妇人打扮的女子。她年约三十,着一身褐色锦袍,除了头上的两支金簪和耳畔的玉石耳环外身上没有别的饰物,连手镯都没有。 不仅如此,她还神情自若,在满大厅各色目光的注视下行为举止丝毫不漏,实在不像是市舶使这种大官家里的太太。 钱太太被安排在刘玉真的上侧落座,长袖善舞的肖大太太给她们两个相互介绍,寒暄了几句才离开。 钱太太这人有些严肃,对刘玉真没什么特别的表示但看到慧姐儿却露出了笑容,问道:“这是贵府的姑娘吗?” 刘玉真答道:“这是我们家的慧姐儿,慧姐儿来见过钱太太。” 慧姐儿乖巧地上前行礼,由于刚刚刘玉真叮嘱过的缘故她表现得很好,且并未以奇怪的目光盯着钱太太看。见状钱太太的目光又和善了几分,称赞了几句,从身后站得板正的丫鬟手里取过一个小荷包给了慧姐儿。 慧姐儿转头看向刘玉真,经得刘玉真同意之后她笑着道谢:“多谢太太赏赐。” “姑娘客气了,”钱太太笑道:“不过是一点小玩意儿。” 钱太太这人礼仪周全,话不多,在肖家喝了一盏茶,看过抱出来的孩子,给了见面礼便告辞离去了,好像她来的目的就只是看看孩子而已。 这让刘玉真觉得有些奇怪,回去的路上便念叨起来,“我看她好像不是寻常人家出来的,有一种怪怪的感觉。” 陈世文揉着额角,“什么?” 刘玉真:“就是钱市舶使的太太啊,我们今天在肖家见到她人了,说实话和我想的不大一样。” “钱市舶使……”陈世文停顿了一下,酒喝得有些多的他半响才反应过来,“哦,钱公公啊,钱公公是太子的人,此番是专门来整顿市舶司的。” “市舶司这两三年交给朝廷的税银一年比一年少,去年只得五十万两白银,所以太子便换他来看看。”他呵呵笑了几声,“今日宴席上,钱公公也来了,好几个人惴惴不安呐。” 这个里面的女眷倒是没有感觉到,刘玉真正想问得细些但看了一眼坐在马车另一侧的慧姐儿,她又止住了。 “你今日喝的酒有些多了,你平时不会这样的,是有什么特别的事吗?” “钱公公离席后,被好几个人灌的。”陈世文难受地微皱起眉,“回去催一催钱贵,天更热了今天的马车比昨天的热。让他赶紧把城外的庄子或者宅子找好,你们娘几个搬过去住一阵子吧,免得后面晚上更睡不好。” “爹,那您不去吗?”慧姐儿问道。 陈世文摇头,“我每日要上衙,另有别的活计若是住到城外恐怕赶不及。” “哦。”慧姐儿有些失望。 刘玉真道:“你这么急做什么,买田买地岂是一朝一夕的事,我们刚来的时候找了半个月才找到一个小地方,就够种几株菜。” 陈世文挑开车帘,往外望去,“会有的,很快就会有的。” …… 钱贵一被催促,本来就尽心寻摸的他恨不得住到中人家里去,很快就找到了几个合适的地方。 “一处是某位大人的避暑私宅,只得宅子并无田地,四进的宅子有山有湖,那位大人听说是家里想要买,出价两千两。” “另有一处带着五顷地,四千两银。” “还有一处……三千六百两。” “……八千两。” “……一万两千……八万两……十二万两。” …… 钱贵一连说了七八处,何处大小不同,有的只是单纯的宅子,有的有宅子有田地。刘玉真在心里默默算了一下发现这些大部分都比市面上价格便宜,不禁有些奇怪。 “怎么这价低了这么多?我们刚来的时候买的那用来种菜的小庄子,不过五十多亩就要三百两,这才不过过去了半年,就卖不上价了?” “而且还有七八处可以选?” “回太太话,”钱贵低着头道:“小的也觉得奇怪,便问了那些中人,结果他们说一个月前就有人卖宅子、田地等物。” “大概半个月前更是出现了好几个,如今这七八个都是这十天半个月里出现的。小的都一一去瞧过,宅子都是没怎么住过人的好宅子,田地也都是上好的肥田,有的稻子都还没收呢。”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通通都要卖了,还卖得这般低的价。” 有些奇怪,刘玉真合上册子放置在一旁,“我知道了,你先下去歇着吧,老爷要是回来了你让人来禀我。” “是,太太。”钱贵恭敬地退了出去。 “母亲,”坐在身侧的慧姐儿有些不解,便问道:“这些宅子和田地有什么地方不妥吗?” 刘玉真把册子递给她看,“你先看一看,觉得有哪里不妥?” 慧姐儿接过册子,仔细地看了起来。钱贵做事细心,这册子里把各个地方都写得很详细。 在何处,有多大,里头有什么东西,屋主人是谁等等都写得分明,个别甚至还有图样子。 看着看着,慧姐儿惊讶道:“母亲,怎么有好几个都是和爹一样的官啊?然后这几个又都没有写主人家是谁!” “没有写,那应该是因为不想张扬吧,”刘玉真指点她,“你看,这片地是五倾,这片是八顷,这个最多是十六倾。这些地在我们没来之前早就被分割干净了,所以我们刚来的时候想买却买不到,但如今一下子都出现了。” “可见这里面有我们不知道的原由。”刘玉真想起了之前陈世文在马车上说的话,隐隐有了几分猜测,准备等陈世文回来后问问他。 第169章 “就是我上回跟你提起的,”陈世文道:“市舶司最近三五年交给朝廷的银两越来越少,去年才不过五十万两白银。” “于是之前那位市舶使就被召回京城,换了钱公公。钱公公有大任在身,市舶司上下都明白得很,可不就疑神疑鬼。” 刘玉真听明白了,道:“所以这些日子市面上才会出现这么多宅子和庄子?那些人在转移家产,留后路?” 她思考了一会儿,问道:“那我们买下来要不要紧?不会到了后来要还回去吧?”若是要还回去那可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你说的是钱贵给你的那单子吗?那些都不要紧,”陈世文笑道:“我们有没有强买,钱大人不会计较这些的。” 他沉吟了一下,“或者我们此番先买个宅子,你们几个过去住一阵子,庄子等钱大人整理完市舶司再买。越城乃是本朝海贸重地,田地买下总不会错的,这价钱总会涨起来,将来我们离了此地或者鞭长莫及的时候再卖出去就是了。” 刘玉真听罢望着他笑,陈世文被她看得有些茫然,柔声问道:“怎么了?” 她撑着下巴,戏谑地看着他,“我在想,你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的时候你哪儿想得到先买下田地,等将来价高了再卖出去这种事啊。” “你就只会想,”她轻咳了两声,模仿着陈世文的语气道:“此举不妥,君子行于世当堂堂正正,岂能乘人之危?” “哪至于此。”陈世文看着她的笑颜,也无奈地跟着她笑了起来,两个人头挨头说了一些话后,陈世文又问道:“我们还有多少银子?” “若是够的话我觉得第一个不错,虽然没有田地但是有假山还有湖,湖里种着一片荷花,如今正是花开的时候,你若是喜欢可以让人划船进去游玩一番,想必别有一番滋味。” “怎么不够,买两三个都够了,”刘玉真的脸上还带着笑意,“在京城的时候,我们用的银子并不多,平时送礼给你的上司同僚们多半是你画一幅画,或者做一首诗,用不上银子。” “旁的花费用你的俸禄、冰敬炭敬、年节赏银和职田收成这些便够了,每年还能余下一些,再加上京城的庄子和铺子,四年的时间我们约有五千六百两结余。” “虽然从京城回来的时候用去了一些,但过年那会儿祖父又给了两千两,说是这些年田地所出,分给我们这一房的。所以如今家里还有六千两,若用去两千两便只剩下四千两。” “至于往后,”刘玉真道:“你如今是外官,职田就在本地,下个月将收成卖了之后又有一千多两的进项。若能买个庄子也好,往后每年也能多些银钱。” 她数了数,高兴道:“之前我们一年能攒下一千两左右,如今你的俸禄多了些,职田也多了些,约莫每年能有两千两吧。” “我之前还想着慧姐儿和康哥儿没几年就要成亲了,他们的嫁妆、聘礼都要开始预备起来。一下子拿出来几千两要伤筋动骨,不如每年准备个几百两买些好木头、玉石珠宝、摆设古玩等物,要用的时候也是很大一笔了。” “他们的嫁妆和聘礼……”提起此事陈世文犹豫了一下,“就依你吧,祖父说他们四个成亲的时候公中会给一千两,那我们再给四千两,如此补齐了五千两,也就不失体面了。” “你觉得如何?”说罢他叹了口气,“就是这样的话我们近些年都得艰难些。” 一个人四千两,四个人也就是将近两万两。这对于目前的陈世文来说并不是一个小数目。不过这是一个做父亲的对子女的疼爱,也是当年成亲的时候陈世文答应过的事情,所以刘玉真不但不反对还相当支持。 “我觉得挺好的,我们公允他们就会和睦,没有必要为了些许银子闹得生了嫌隙。”五千两虽然不太够,但不还有各自的亲娘贴补吗,加在一块也就差不多了。 陈世文点头,“是这个理,一样的就很好,既然是亲弟姐就莫要分高低。” 说完了这些,两人又说起了买宅子的事情,刘玉真道:“那我们就去城外看一下,没有问题的话就把这座两千两的宅子买下来吧,买了也好早日搬过去,这城里的确越来越热了,担心他们着凉我也不敢使劲儿用冰。” “只是你不去吗?你也怕热得很。”陈世文这人是她见过最怕热的了,除了当年生病那会儿,稍稍热一些他就要满头大汗,连带着三个男孩都有这毛病。 陈世文摇头,握着她的手道:“你安心住着,不必急着回来,若有人上门也不用理会。我空闲的时会过去住一两日,沐休时也会过去,不会让你一个人的。至于他们的功课也不用担心,我来教。” …… “娘,娘快来看这里面有鱼!红色和黄色的,好大条!”新买的城外宅子里,瑾哥儿指着湖里游来游去颜色鲜艳不一的鱼哇哇大叫。 他从小到大在桌上见过许多种鱼,有圆的、扁的、黑色的、墨色的,但像水底下这种五颜六色色彩斑斓的还真没见过。 所以他稀奇得很,拉着刘玉真的手指给她看,只看着还不满意,他高兴地转头问道:“娘,这鱼能吃吗?我想吃那条红的!” “小心着些,莫要靠那般近,仔细落水。”刘玉真紧张地搂住他,不让他走到小船边缘,“我们这会儿在船上呢,动作不要太大。” “不过你可能要失望了,这鱼看着好看,但吃起来却不大好吃。你喜欢的话让人捞起来,拿个缸养着放你院子里就是了。” “好!”瑾哥儿答应了,他乖乖坐好但头还是忍不住往外倾,“真好看,那条红色的好看,金色的也好看,”他想了想道:“娘,您让人捞给我,我做一个好看的湖景儿养着它们!” “哥哥你又要养东西了,”旁边端正坐着的瑜哥儿道:“你养的黑将军还在院子里呢,小心它把你的鱼都吃掉!” “黑将军很乖的,才不会呢!”瑾哥儿反驳,两兄弟你一言我一语争论片刻,又头挨着头看湖里的鱼、荷花等物,时不时扭头看向后方的刘玉真和慧姐儿,让她们评理。 一片其乐融融的景象。 小船渐渐驶向湖心,刘玉真见周围荷花绽放,荷叶层层叠叠舒张开来新鲜得很。便让摇奖的婆子们将船停下,然后对慧姐儿道:“慧姐儿,我们摘些荷花和荷叶回去吧,你旁边那一朵就很不错,鲜艳得很。” 慧姐儿依言伸长了手折下了离船畔不远的一朵荷花,好奇地问道:“母亲这是要插花吗?” “不是,”刘玉真也从另外一侧伸出手去,一边折下两片荷叶,一边道:“我只是突然想起来这荷叶可以用来做一道荷叶鸡。将腌制好的鸡用荷叶裹好,外面再糊一层黄泥送到炉子里烤,这样做出来的鸡肉嫩,味道也好。” “今日你爹要回来,正好试试,待会儿把这些荷叶送到厨房里头,让他们烤一只荷叶鸡做晚膳。余下的荷叶洗净送来,晒干之后还可以泡茶喝。” “娘,爹爹要回来了吗?”瑾哥儿听到刘玉真的话脸色都变了,惊讶地问道,“爹什么时候回来?今天就要回来了吗?” “明日是沐休,所以今日下响午爹下衙了之后就会回这里来,二弟你忘了吗?”慧姐儿提醒道。 瑾哥儿动了动身子,有些坐卧不安。 慧姐儿好奇道:“二弟你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适?” 瑾哥儿抿紧嘴唇没有回答,倒是一旁的瑜哥儿小声道:“哥哥没忘,哥哥是忘记做功课了……” 心事被戳穿,瑾哥儿脸蛋通红,他回头朝着刘玉真喊道:“娘,我们快回去吧!”可不得赶紧回去,爹回来肯定要检查功课的,他得趁爹还没回来之前把这几日的大字写完,不然可就遭了。 刚搬了新宅子没多久,事情忙起来不过三五日没检查功课的刘玉真听到后沉下脸,不悦道:“忘记做功课了?来之前你是怎么答应爹娘的?不用等你爹来,回去之后你就把功课拿给我看,若真是没做完,看我怎么罚你。” …… 通往城外的官道上,一辆半旧的马车在一匹健壮黑马的拉扯下急速前进,马蹄敲击在路上得得得的声音平稳而急促,就如同车主人的心跳。 陈世文端坐在马车上,其左右各固定着一个冰鉴,凉气徐徐而来。但即便是如此,他也依然感觉到了闷热。。 他时不时掀开窗边的帘子往外望去,若是看到远途有农人在劳作,便会露出一个笑容。若是某一片的稻子高大又密实,他便在心里暗暗记下。以前他遇到这样的是要喊停下去瞧瞧的,但这一次因为急着赶路的缘故,他预备回程的时候再看。 但他不喊停,身后追上来的另一辆马车就不一样了。车夫狠甩了几下鞭子,拉车的马吃痛之下往前狂奔,连带着马车靠近了过来。 “外甥女婿,外甥女婿——” 驾车的钱贵犹豫了一下,还是侧头问道:“老爷,后面好像是王三老爷。”王三老爷就是王家三老爷,之前陈世文刚上任的时候他还领了人前来祝贺。 车厢内的陈世文没有给出回应,不但没有回应他还把车帘放下了,摆明了不想理会。钱贵于是明白了,默不作声继续赶车。 “外甥……”王三老爷喊到中途又停住了,换了个称呼继续喊道:“陈大人,陈大人等等,陈文博大人——” “陈文博大人——” 指名道姓之下,陈世文按捺住不耐烦地情绪,屈指在车厢上敲击了几下。 听到身后动静的钱贵一拉缰绳,马车缓缓地降低了速度,最后伴随着轻吁声,靠着官道边缘停了下来。 跟在他们后面的那一辆马车也停了下来,车帘一掀露出了一张有些憔悴的老脸,他道:“外甥女婿,我找得你好苦啊……” 第170章 此时的陈世文一脸不解,他端坐在车厢里,问道:“不知这位老爷追在本官车后,所为何事?” 顿了顿,他又诚恳道:“你若有冤屈,得前往知府衙门击鼓鸣冤才是,知府大人明察秋毫,定会给你一个公道的。” 已经走下马车,正欲上前与陈世文攀谈的王三老爷闻言一滞,半响才急忙道:“外甥女婿,我是你王家三舅舅啊,当年你和大外甥女成亲时我们还见过一面,不知你可还记得?” “你到此地为官时,我还上门拜会过呢。”不过他去的那一次没见到人,被门房拦住了。爱面子的王三老爷后面就没有再去了,可谁知道会有今日呢…… 陈世文妆模作样地仔细看了王三老爷一眼,然后淡淡地说了一句,“是有些面善。” 听到陈世文的话后王三老爷精神一震,激动地说道:“外甥女婿,我就是你王家三舅舅!你这一回可得帮着三舅舅啊!” “我这两天去衙门里头寻你,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使了大把银子都没影儿,还说你不在!” “而你家里头也说不在,都是些没用的东西。好在我今天在衙门外面,总算是等着了。你可还记得我们王家几年前找门路举荐了一个举人任市舶司点检一职?” “大哥当年还想请你去呢,好在你没答应不然也没有今日的前程。”他唠唠叨叨地说了一通,然后才说到正题,“亲家一直勤勤恳恳,市舶司上下多有赞誉。” “哦,对了,他如今是我们王家的亲家,和外甥女婿你也是亲戚呢,我那大女儿嫁给了他的二孙子,如今也是当家奶奶了。” “一家人一直都好好的,但前几日市舶使钱大人突然就将他下了狱,说他玩忽职守,收受贿赂。” “这,这冤枉啊!这里面肯定是有什么误会!亲家老爷断不是这样的人!”王三老爷脸上的焦急不似作伪,“外甥女婿啊,听说你认识钱大人,不知能否帮亲家老爷说合说合?” 他拱手的瞬间稍扬起袖子,露出里面袖袋里满满的银票,“听说外甥女婿你最近在寻摸合适的庄子?这可巧了,此事若能办成,王家和亲家定有厚报!” 陈世文的脸上并没有笑意,他听完王三老爷半真半假的话后严肃道:“……言重了,我与钱大人虽然都在京城住过一段时日,但我认得他,他却并不认得我。” “我们两家亦无交情,所以这个说合恐怕要让你失望了,即使钱大人看在我的薄面上见你一见,也不会答应让那位大人回去的。王三老爷你还是不要在我这里白费心思了。” 想了想,陈世文又直白地说道:“钱大人在贵人跟前侍奉多年,别的不说一双眼睛那定是明察秋毫的,心里也如明镜一般。” “若你说的那位大人的确诚诚恳恳,并无不妥之处,那他很快就会回去的,没准还会因此深受重用呢。” 他看了眼天色道:“如今也很晚了,贵府上下肯定惦念着紧,我便不请你到寒舍喝茶了,告辞!” “钱贵——” “是,老爷!”一直注意着的钱贵一杨鞭子,啪地击在半空中发出清脆的响声,训练有素的马扬蹄而起,很快就拉着车跑远了。 正琢磨着还要如何劝说的王三老爷傻眼了,跟在马车后面紧跑了几步,焦急地喊道:“哎,喂!外甥女婿,外甥女婿!” “陈大人!” “陈文博?!” “陈世文,陈老三——” 王三老爷气急败坏,到最后气喘吁吁的把他们私底下给陈世文取的名字都喊出来了。 这时候后面车厢下来了一个师爷打扮的中年男子,他望着前面远去的那辆马车,神色凝重,“三老爷,这陈大人是不愿意帮忙啊。” “这还用得着说?!”王三老爷恼怒地在原地转了两圈,“这陈老三娶了填房就忘了原配,如今都不把我们王家放在眼里了!”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埋怨道:“姑母也是的,明明知道他大有前程,也不花心思笼络,不但把大房得罪了,还把他也得罪了,哎……” …… 陈世文端坐在车厢上,思考了一阵后他屈指敲了敲车厢,然后对外头的钱贵道:“让马跑快些,家里定等着我用膳呢。” 坐在马车前凌空虚挥着马鞭的钱贵应了一声,下一击就落在了马上,“驾——” 马车急速行驶,一刻钟后就来到了新宅子的大门外面。守门的人看到老爷回来了,连忙卸下门槛让马车驶入,一直来到了垂花门前。 “老爷,到了!” 陈世文从沉思中回神,跳下马车整了整衣裳,他先去了一趟书房,出来后一边往内院走去,一边对紧跟着的钱贵道:“你让人,不,你亲自去把这封信送给钱大人,并将今日的事情向他禀告。” 钱贵严肃地答道:“是,老爷。” “再有,”他顿住了,因为前方一个小男孩焦急地向他跑来,边跑还边喊着:“爹,爹你终于回来了!” 看着这个男孩,陈世文严肃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他挥退跟着瑜哥儿的丫鬟小厮,然后弯腰将迎面跑过来的他抱起,用袖子给他擦汗并柔声问道:“怎么从屋子里出来了,热不热?爹这次回来给你们带了礼物,就在后头你看看喜不喜欢。” “爹大事不好了!”瑜哥儿没在意礼物,在他的怀里挣扎着,用手指着前方道:“您快去看看,哥哥被娘罚了,让他站在墙跟上,还说要把他的那些山景儿都扔掉!” 瑜哥儿的小手不住地推着陈世文,催促他快点走,“爹你快去!” 陈世文回头吩咐了钱贵几句,钱贵默默记下,转身的时候听到身后老爷的脚步声响起,并伴随着他轻柔的语气询问发生了什么事,然后三少爷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传来“……哥哥……功课……娘生气……” 听得他有些惊讶地抬头看了眼天色,太太居然生气了,可真是少见啊。 陈世文抱着瑜哥儿往内院走去,这宅子比城里的大,但他走得有些急所以半盏茶功夫也到了。这一路上经过他的询问,瑜哥儿一五一十地都说了,完了还沮丧道:“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告诉了娘哥哥就不会受罚了。” “这事瑜哥儿做得好,”陈世文揉了揉他的脑袋,肯定道:“瑾哥儿做错了事,你们身为兄弟就应该提出来,让他加以改进。” “若是瞒着不说,爹娘不知道便不能让他悔改,长此以往岂不是越错越多?” 看着瑜哥儿还有些沮丧,陈世文又板起脸道:“不过遇到了此事,瑜哥儿你未先劝诫哥哥的确不妥,爹要罚你和瑾哥儿一起站在墙根上,你可认罚?” “嗯!”瑜哥儿稍微提起精神,重重点头道:“我会看好哥哥,让他做完功课的!” “好,”陈世文笑道:“这才是爹娘的好孩子,待会儿你还要和哥哥赔不是,莫要因此事影响了你们兄弟之间的感情。” 瑜哥儿:“知道了,爹。” 父子二人走进了屋内,屋檐下果然站着垂头丧气的瑾哥儿。不过出乎两人意料的是,康哥儿也端端正正地站着,兄弟两个一模一样的无精打采。 陈世文将瑜哥儿放下让他过去和两人站在一处,然后问道:“这是怎么了?” 瑾哥儿看着父亲回来了,顿时眼泪汪汪,难过道:“我没有做完功课,惹娘生气了。”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娘很生气!她要把我的山景儿都扔掉,爹你快劝劝娘,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不敢了!” 这件事陈世文已经知道了,他转头看向旁边的康哥儿,康哥儿也难过道:“娘知道我把月钱给了弟弟买船景儿,让我也一起站着。” “爹,娘好生气啊!”康哥儿强调道:“爹您快去看看吧,我们知道错了以后定会好好改的,让娘别生气了。” “嗯嗯,爹……”瑾哥儿和瑜哥儿也期盼地看着陈世文。 陈世文微侧着身子,往屋里头望了望,然后提高了声量严肃道,“你们几个,好好在这里站着反省!” …… 屋内,桂枝正小声劝说着刘玉真,“太太,屋外头热得很,暑气又重,要不要让人搬个冰鉴出去?” 刘玉真板着脸,“有了冰鉴还受什么罚?就让他们这么站着,不够一个时辰不许回来!” “下次若是再犯,就去祠堂跪着!” 桂枝不敢再劝,段嬷嬷瞪了她一眼,走上前道:“太太,门房那边来报老爷已经回来了,不过中途有事去了书房一趟。” “厨房那边来问这晚膳要摆在何处?”她老人家笑着建议,“这夏日炎热,屋子里头闷得很,不如就摆在院子里?今日夜色也好,正是合宜呢。” 刘玉真有几分意动,但一想到摆在院子里不就看到他们几个在罚站了?到时候还能忍心? “不了,就摆在屋子里吧,外头虫子也多。”她停顿了半响,“今日可熏过虫子了?老爷不喜欢这些烦人的东西,让人再去熏一遍,那些屋角廊下,花丛,草丛里,都熏一熏。” “哎!”段嬷嬷也没回已经熏过与否,高兴地出去吩咐了。 慧姐儿对她投以敬佩的目光,母亲这是有所松动了,想来几个弟弟很近就能进屋了,说实话她刚刚发脾气可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她和桂枝,夏竹几个都劝过,但没有奏效,康哥儿还把自己也弄到屋外头罚站去了,还是嬷嬷有办法。 正在此时,外头传来了断断续续的说话声,慧姐儿扭头外一看,高兴地道:“娘,爹回来了!” “……知道错了……” …… “……好好反省!” 不一会儿,陈世文走了进来,迎着慧姐儿期待的目光他笑道:“慧姐儿,我带了些礼物回来,你去让人拿进来吧。” “我这就去,爹。”慧姐儿高兴地领着人出去了。很快屋子里伺候的都机灵地退了出去,不但人退了出去他们还把门带上了,屋子里只剩下刘玉真个陈世文两个人。 刘玉真也略微放松了下来,神情有些郁闷。 “你回来了,都知道了吧?” 陈世文走到她身侧坐下,望着她笑道:“嗯,我回来了,都知道了。” 他没有再说话,刘玉真没忍住就回头去看,结果看到他满脸笑意的模样顿时更气了,怒道:“你还笑得出来?!” “瑾哥儿这几日竟然痴迷做木屋子,把功课给忘了!而康哥儿竟然私底下给瑾哥儿月钱让他买那些山景儿什么的,这两个,这两个……” “两个都是好孩子,不过犯了错误,”陈世文道:“我仔细问过了,瑾哥儿的确是错了,他不该忘记做功课,也不该看着我就要回来了想着赶紧做完好交差,有糊弄之嫌。” “而康哥儿也不该瞒着你我给他月钱,虽说他们兄弟情深但此举毕竟不妥,好在自从京城那次后再也没有过了,不然我定要狠狠罚他。” 刘玉真神色缓和下来,和瑜哥儿有些相似的脸上带了几分沮丧之色。“我一直想着,人生在世得有自己的爱好,像我每次看到新的游记就会很开心,偶尔还会揣测着上头的文字将景色画出来。” “所以不管是康哥儿喜欢收集字帖,瑾哥儿喜欢那些山景儿,还是瑜哥儿喜欢各种不同的书我都是支持的。我不想他们将来大了之后,回想起过去的十几年,除了读书还是读书,就没有别的事情了。” “就像我哥的那个嗣子,瑞哥儿你可还记得?今年回去我就发现母亲对他的功课抓得很紧,小小年纪除了读书什么都不会。” “我不想他们也变成那样,读书把整个人都读傻了。” “可是……”她犹豫道:“我今天考了他们几个,发现瑾哥儿的功课比不上瑜哥儿,这里头肯定是因为他的心思没有全部放在上头,分心了的缘故。” “而瑜哥儿读书就是读书,他花在读书上头的心思比瑾哥儿更多,所以他才把哥哥甩在后头。”她往后靠在陈世文的怀中,“你说要怎么办?” “读书是他们自己的事,”他的语气略带感慨,“瑜哥儿喜欢读书,所以他一天到晚抱着书都不厌倦,但瑾哥儿却跳脱些,我们让他读书,他才读书。” “这让我想起了我小时候,”他道:“家里送我们三兄弟去读书,大哥没那个心思,二哥没那个天分,只有我最合适,也不怕吃苦。” “小的时候但凡我们书读得好些,祖母便会给我们煮鸡蛋,做米糕吃。”他呵呵笑道:“我小的时候嘴馋得很,为了那一块米糕别人在读书的时候我在读书,别人在玩的时候我也在读书。” “后来年纪大些了,知道了读书科举的好处,还幸运的遇上了你的父亲。他说我若是坚持下去,考个秀才不成问题。” “秀才啊,”他感慨道:“我们那地方出过一位秀才老爷,还是祖父年轻时候的事情。那个时候整个乡里都热闹得很,还摆了流水席,祖父他们几个堂兄弟走得鞋子都破了也要赶去吃,吃了一块大肥肉回来念叨了好几天。” “所以他老人家一听说我将来能考中秀才,就高兴得很。” “现在想来,他们几个是没吃过苦,所以读书的时候就不太尽心。这也是官宦子弟常有的毛病,治一治就好了。”他搂着刘玉真,安慰道:“你别担心,这件事情就交与我,正好接下来钱大人那边要乱上些日子,我称呼病躲一躲。” “让他们吃些苦头,有了上进心比旁的都强些。” 刘玉真望着窗外那几个高低不一,时而凑近时而远离,偶尔还有摇晃的影子,略有些紧张道:“你,你要如何啊?要不还是等天气凉快些吧,如今正热着呢。” 陈世文失笑,“你就放心吧。” 第171章 陈世文打着包票让她放心,说要让他们吃些苦头,懂得读书的来之不易之后他们自会用心苦读。 刘玉真虽然有些心疼倒也知道这是对的,于是便问他具体是个什么章程。刚开始陈世文还不想说,但经不住她的逼问还是透露他要带着他们几个到外头去体察民情,做一做普通百姓。 于是他向衙门告了几日假,然后每天早早的带着他们几个出门,有时候响午就回来了,有时候要黑了天才见着影子。 “你今天带着他们去做什么了?我怎么看着他们累得很,脸也晒得通红,刚刚用膳的时候头都一点一点的了,险些要栽在汤盆里头。”刘玉真没忍住问道。 陈世文坐在榻上,刚洗完未久的长发披散在背后把单薄的寝衣都打湿了,但他浑然未觉,手里拿着前天给刘玉真买的游记缓慢翻看。 “这人写得不对,”他抖了抖手上那本不到一个手指头厚的书册,摇头道:“我在翰林院的时候看到过一本类似的,写书的那位大人是鸿胪寺的早些年还跟着大船出过海,是以写出来的书册字字珠玑,并无虚言。” “可是你看,前天买的这本居然写着大食国的人茹毛饮血,非人也。” “荒谬之极。” “外番虽不及我朝百姓富庶,但也不是那茹毛饮血,未开化之地。邹兄曾去过大食国,他说那里的人……” 刘玉真:“……”这是故意的吧! 她伸手去拿那本书,“说这本书做什么?这些书都是那些无聊的老书生写的,通篇都是臆想。你若是看到后面就会发现写书的人不但说了大食国,他还说了别的国呢。譬如那个什么黄金国就遍地黄金,那里的国王还把公主许配给了他。” “你这回买回来的游记好几本都是这样的,通篇瞎想,不过想得也有些意趣,无聊时可供一笑罢了。” “是嘛,遍地黄金的地方那我倒要看看。”陈世文往后快速地翻页。 刘玉真皱眉,凑前去推了推他,“你等会再看,我跟你说正经事呢!你今日带着他们做了什么?” 陈世文被她推得身子后仰,顺势伸手半搂住了她的腰,笑道:“我刚刚说的也是正经事。”见她恼了又连忙道:“好好好,我说,我今日是带他们去割稻子了。” 他把书册放开,腾出的那只手也放在了刘玉真腰侧,柔声道:“我是怕你心疼所以才没让他们告诉你。” “你想知道,我说就是了。” “我今日带着他们去了我先头回来的时候瞧见的一户农户家里,离我们这里不远。他们家种的稻子比别家要多一些,稻穗也壮实,正好我要去瞧便带着他们一起去了。” “我们几个都下了地,两个小的提着篮子在后头学着农家小子捡稻穗,康哥儿大些便和我一起下田。” “刚开始几个还兴高采烈的,瑾哥儿和瑜哥儿还要比拼看谁捡得多。”说完他摇摇头,“可惜的是没两个时辰他们就坚持不住了,闹着要歇息,要吃冰碗,被我训了一顿才好些。” 刘玉真:“……那后来呢?” “后来?”他感慨道:“后来总算是有些长进,都坚持下来了……” …… “娘,手疼……”瑾哥儿可怜兮兮地捧着手递到刘玉真面前。 刘玉真认真一看,发现他那细嫩的小手上有几道淡淡的红痕,应该是被禾杆划破的,而过了一夜他的掌心还长出了两个水泡。所以,从未受过这样苦的他一大早就跑到正房里头来了。 “娘,”瑾哥儿眼眶湿润,“我的手是不是坏掉了?我会认真读书的,我以后不要去种田,娘您快些找大夫来给我治一治吧!” 刘玉真心疼地捧着他的手,用针在火上烤了之后再把水泡挑干,然后吩咐桂枝去取玉容膏,“多擦一些,再用干净的布条缠好,明日就能好上大半了。” “你爹也是的,”她转头看向另一侧坐着的陈世文,“今日就不用去了吧?” 陈世文搂着瑜哥儿,低声问他,“今日还要不要和爹一起出门了?” 瑜哥儿看看他,又看看刘玉真和两位哥哥,扒着他的手摇头道:“不去了,爹,我要读书!要做功课!以后也要考状元,不种地!” “是啊,爹。”康哥儿也凑上前去,心有戚戚地道:“我们都知道读书的好了。”他从小没吃过苦头,这两日也是累得很,昨日回去看到桌子上的书都感到亲切。 陈世文哈哈笑。 …… “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瑜哥儿捧着一本中庸,在摇头晃脑。 瑾哥儿在屋子的另一侧,握笔凝神,在白纸上写上一个个大字。 至于康哥儿,他端坐在瑜哥儿对面,时而凝神思索,时而奋笔疾书。这是陈世文出门上衙前留下的功课,他觉得府学这边几个老态龙钟的的夫子不太好,教的都是很多年前的老一套,并不适合如今的科举。 所以在家里的时候,每天都会问上几句,沐休回来更会检查康哥儿的进度,然后再给他布置新的功课。 这次一家人搬到城外来,他更是把人直接接来了,效果如何刘玉真自己是不太懂的,但听他说准备明年把康哥儿送回家里去参加县试和院试,若是能过那康哥儿就有秀才功名了。 “母亲,我们在这里不碍事吧?”慧姐儿手里也拿着一本书,小声问道。 刘玉真一边翻看着手里的《中庸》,一边核对瑜哥儿背诵得正确与否,“你爹说了不碍事,我们便都听他的吧。” “我以前听他说起过,被关在小屋子里做卷子的时候,也不是安安静静的。有的人比较急,会站起来走来走去,还有的遇上不会做的还会发出凄厉的叫声,更有的还会发疯跑出去。” “至于分到茅厕旁的号舍、漏水的号舍、有蛇有虫蚁的号舍也不是没可能。” 慧姐儿听得咂舌,“那可真是辛苦。” “那是……”刘玉真正要继续说,忽看到桂枝神情奇异地走了进来,便问道:“怎么了?” 桂枝回答道:“太太,您可还记得点检家的太太?就是前阵子在知府府上遇上的那位,还和王家结了亲家的,如今和王三太太在门口候着呢,想要给您请安。” 距离上次见面没有多久,刘玉真的确还记得此人,但是上回见她的时候觉得她挺懂礼数的,怎么今天竟贸贸然上门了,连个帖子都没递? 慧姐儿也记得此人,她道:“母亲,这位太太与我们家里并无往来啊,怎么就到门口了?还是我们城外的这个住处,莫不是有什么急事找上来求我们帮忙?” “应该是吧。”刘玉真想起了陈世文回来时遇上的王三老爷,还有他说过的话,对桂枝道:“你出去回一声,问一问是什么事,就说天太热我染了暑气,就不请她们进来坐了免得过了病气去。” “是,太太。”桂枝转身出门了,让人抬来一顶轿子坐到了门口,然后弹弹衣裳走出门去,对候在门口焦急等待的一个嬷嬷道:“这位就是点检家里的金嬷嬷吧,给您老请安了。” 金嬷嬷一看桂枝头上戴着金头面,身上穿着一件时兴的青褐色褙子,额头也不见汗便知道这是主人家身边得力的管事妈妈了。 当即稍挺起腰杆,笑盈盈道:“老奴夫家正是姓金,这位妈妈您怎么称呼?” “我夫家姓钱,”桂枝的脸上并无多少笑意,她道:“刚才门房派人来报说点检太太和王三太太到门口了,可把我吓了一跳,这不早不晚的,不知是有何事?。” 金嬷嬷动了动身子,略有些不自在地开口解释道:“我家太太上回知府肖家,和陈太太是一见如故,这不今日正巧到了附近,便想着来给陈太太问个安。” 她从手腕上褪下一个硕大的金镯子塞进桂枝的手里,讨好地笑道:“的确是冒昧了些,但咱们都是从南越省来的,同乡呢!我家老爷还和陈大人是同僚,还请钱妈妈通报一声!” 桂枝把金镯子推了回去,为难道:“可是这也太不凑巧了,我家太太是为了避暑气才搬到城外来的。开始几日是好了些,可后来去游了一趟湖就又头晕了,如今还没好呢。” “我家老爷去上衙的时候特特吩咐了不要让人打扰太太,所以……”她望着门外那两辆装饰华美的马车,对金嬷嬷充满歉意地笑了笑道:“贵府太太的好意我们太太心领了,只是今日多有不便,无法招待两位太太了。” “我回去就禀告我家太太,等她好些了再遣人送帖子去。” “这……”金嬷嬷迟疑着,然后犹豫地望了后面的马车一眼,向桂枝告罪一声快步走到车厢旁低声禀告,最后带着几分得意地回来道:“钱妈妈,我家太太有请!” 桂枝冲金嬷嬷道了声有劳,然后走到第一辆马车前微蹲身子,恭敬道:“给太太请安,不知您有何吩咐?” 车窗帘掀开,一个五十多岁的妇人出现在桂枝眼前,她眉头紧皱,神情有几分焦急地道:“你刚刚说陈太太生病了?严不严重?” 桂枝眼珠子一转,谨慎回道:“劳您挂心,我家太太中了暑气,不但头晕胃口也不好,如今正在休息呢。” “这么严重?那我们更应该进去探望!”点检太太一喜,急切道:“快,扶我下去!” 桂枝愣住了,赶紧低头道:“还请您恕罪,我家太太并不见客。” “不碍事,”点检太太笑道:“我们进去看看就走,陈太太不方便还有府里的大姑娘不是,那日在肖府我见了也是爱得很,正好今日我那孙女儿也在,让她们年轻人亲近亲近。” 桂枝额头冒汗,“这位太太,我家大姑娘孝顺得很,正在给太太侍疾呢,没空闲也没那个心思待客,您还是不要为难了。” 她狠了狠心,“不然老爷回来了怪罪那如何是好?反而伤了两家情谊呢。” 点检太太缓缓坐直,知道这是没有机会了,脸色顿时阴沉起来。 但她明白了,车厢里面的另一个人却依然不明白。她扒着窗沿,对桂枝道:“我是王家三房的,和你们家太太是亲戚!” “你们家太太要喊我一声舅母,大姑娘和大少爷要喊我舅祖母呢,亲戚上门哪有不给见的道理,你快去让人抬轿子来接我们,这外头热得很!” “我们有事找他们呢!耽搁了大事等回头外甥女婿回来就治你这个刁奴的罪!” 桂枝诧异地看了她一眼,然后道:“是,我这就去,三太太还请稍等片刻。”说完她就急匆匆地回去了。 王三太太略有些得意,对着点检太太道:“亲家老太太,他们家太太是我们王家姑娘的孙女,先头那个是,这个也是。” “这个年纪小些的还是大房,我那个大表嫂啊父死子丧,我见过一回,没底气得很。养出来的女儿估计也没主意,这不被一个刁奴拿捏着。” “等会儿吓唬吓唬她,让她去和陈大人闹,只要陈大人能去给钱大人说说情,亲家老爷也就能从大牢里出来了。”说完她还有些感慨,对点检太太道:“那个钱大人是个太监,不是说太监最贪财的吗?还有钱太太不过是一个在宫里伺候人的老宫女,这一出来就端起了太太的款儿,她无儿无女怎么不要些银子傍身? “怎么我们送去的银子他们都不收啊,不然也不用费这个心思找到陈家这里来了。”她说着说着忍不住往外头望去,“哎,我这外甥女也是的,怎么还不派人来接?这马车里热得很。” 点检太太看傻子一样看着她,闭目不说话了,果然没过多久屋子里又匆匆出来了几个人,不过这一回就不是刚刚见过的钱妈妈了,而是一个眼生的婆子带着两个粗使丫鬟。 她快步上前,用一口带着越城口音的官话道:“两位太太恕罪,家里太太和姑娘都不得空闲,实在没法招待。所以钱管事便吩咐了老奴给两位端些冰盆来,这天热得很,给二位凉快凉快。” 王三太太愣住了,脸色通红满肚子的话再说不出来。 点检太太也是脸色铁青,狠狠地瞪了王三太太一眼,手一松放下车窗帘,“我们走!” 桂枝见她们走了,赏了那婆子一把钱然后就回去和刘玉真禀告了。 “太太,她们是来求您办事的,听说您受了暑气还想进来探病呢,还说您不在,见姑娘也是一样的。” 慧姐儿诧异道:“见我?见我做什么?” “许是想着你年纪轻轻,她们说什么都会应下吧,也不想想贪污受贿这种事,岂是找人说情就能免了的。”刘玉真放下手里的书,“好了,不用再想她们。瑜哥儿你来,刚刚你这里背错了一个字……” 城外的日子凉快得很,也安静得很,陈世文在家里很少说起衙门里头的事。 所以等他们一家搬回去的时候刘玉真才知道市舶司这事闹得有些大,除了陈世文曾提及的点检外,市舶司的官员都换了大半,许多人上一刻还是老爷太太,下一刻就被压入大牢,进而抄家问罪。 就连知府衙门这边也不例外,短短两个月,等她再次出门赴宴的时候,遇到的许多太太、奶奶们,就都是新面孔。 不过这一个倒是例外,刘玉真有些惊讶地看着陆太太。之前曾和陈家一起返乡,还向慧姐儿提过亲的陆家,竟然也到越城来了。 陆太太看到刘玉真倒是没有感到惊讶,她比上次两人见面的时候老了许多,看向刘玉真的目光里也多了许多别的东西。 “陈太太……” 第172章 “陆太太。”刘玉真朝她点点头,她们两个虽然相处不睦,并且陆大人和陈世文走的也不是同一条路。 但两家只是不再来往,并没有结仇,所以如今在这里碰见了,刘玉真也不会摆脸色给她看。只是神色淡淡,并不热情。陆太太也是如此,两个人相互打过招呼之后就分开了。 看着陆太太带着两个十七八岁的儿媳妇走到另一边坐下,刘玉真收回目光,和别的官太太们交谈起来。 “陈太太认识陆太太?”肖大太太见她往那边望了几眼,含笑问道。 刘玉真答道:“在京城的时候见过几回,陆大人与我家老爷是同年,刚刚我看见陆太太时还惊讶了一会儿,真没想到会在这遥远的越城再遇上。” “原来是这样,前阵子听说新来的知县是从京城那边过来的,我便想着或许你们认得,没想到真这样的巧。”肖大太太端起茶盏饮了一口,然后指着几个生面孔道:“你前阵子没回来不知道,那位是新的主簿太太、对了穿红衣裳的那位是新来的学政夫人……” 肖大太太今日殷勤过头了,刘玉真一边顺着她的指点认人,一边暗暗思索。 往日里她虽然也很和善,但到底自持本地大族嫡女以及四品知府家长媳的身份,从不会这般细致地解说,这可不像是她的风格。 不过今日热情的不止她一个,没过多久肖大太太刚刚提及的新任主簿太太、县丞太太就被教谕太太等人领着,主动上前来和刘玉真打招呼,个个都是一副笑盈盈的和善模样。 一番应酬过后,一直提着心的刘玉真在马车上揉了揉腰,斜靠在陈世文肩上。 “你猜我今日见到了谁?”她拉着他的手,半抬起头问道。 陈世文是下衙后顺道来接她回去的,所以并不知道今日赴宴的都是些什么人,听到她这么一问便问道:“是谁?可是我们之前认识的?” “没错,”刘玉真点头,“是陆太太和她的两个儿媳妇,陆太太你知道吧,就是你那同窗师兄家里的太太。陆大人来这里做县令,她也跟着来了。真是没想到,她以前可是一直都说京城好的,我今日看见她还吓了一跳呢。” “对了,陆大人怎么变成县令了?我记得你说过越城因为有知府衙门在,所以此地的县令是从七品的。” 刘玉真很是不解,“这陆大人做官怎么越做越回去了?” 这个陈世文倒是知道,“是因为京城的风向不太好,御史上蹿下跳,他因为宠妾灭妻被御史弹劾了,所以才被贬到此处。” “京城的风向不好,你说的可是太子和荣王两个?”刘玉真坐直了身子,好奇地问道:“他们又因为什么事情争起来了?你这师兄虽然是荣王那边的,但应该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不可能是因为他吧?” 也难怪刘玉真好奇,每个朝代之中,皇位的归属是人们最为关注的事,大家明面上不敢说,但私底下对哪位皇子继位是猜测了七八百回了。 面对刘玉真的疑问,陈世文想了想,声音放得有点低,“……今年的邸报上,太子还未在上头出现过,反倒是荣王府内的小郡王出生,被陛下夸赞,宫里还厚赏了荣王妃。” “所以有些人心惶惶,”他叹息道:“去年也有三回,但今年已经过半却……” “最要紧的是东宫子嗣艰难,只立住了一个长子,后面生的两个都夭折了,不但坊间议论纷纷,朝堂上也有不好的传言,可笑的是我离得这么远都听到了。” “但荣王这头却是相反,此消彼长之下,陛下的态度也暧昧得很,周大人写信给我的时候,是惴惴不安呐。” “二舅上回寄来的信还说东宫皇孙年初时病了一场,有些不好。徐家四处求神拜佛,搜罗名医,徐老大人也有一阵子闭门谢客,直到花开之后才平稳了。他们也是好一阵担心,那一阵子京城附近的寺庙不管大小,都香火旺盛。” “这我知道,”刘玉真也放低了声量,“外祖母给我的信里有说过,她老人家去求签的时候还遇上了徐家的人呢。他们又是上香又是做法事,声势浩大。” “我以前出门时听人提起过,荣王还是皇子的时候便有了两个儿子,还都是嫡子,当时好多人都羡慕荣王妃呢,如今这是第三个了吧?” “对,不过这个是侧妃所出,”陈世文道:“宫里为此厚赏荣王妃,所以二舅才说如今京城浮躁得很。你可还记得周大人?他一个从六品的小官也有人拉拢。如今正思量着要不要外放避避风头,不过如今吏部并没有什么好缺,他也头疼得很。” “那我们岂不是出来得对了?你如今还是太子那一派的吧,如果还在京城的话恐怕被弹劾的人里面也有你一个。”刘玉真望着他笑道。 “我有何能被弹劾的?”陈世文将脸凑近她,“难不成弹劾我惧内?” 刘玉真脸色一红,轻轻拧了他一下,“我和你说正事呢,这件事对我们会不会有影响啊?” 她暗示道:“万一将来荣王……”荣王上位,他们这种归在太子座下的肯定要被清算。 “不至于此,”陈世文对于未来还是有信心的,“你不用太担心,太子的废立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况且除了子嗣之外,太子并无不是之处。等市舶司这一事了了之后,每年上缴的银两估计有百万两,荣王再想要与殿下相较,就更难了。” 听到这里,刘玉真放下心来,正巧马车停在了垂花门,陈世文跳下马车,然后把刘玉真扶了下来。 慧姐儿不知道什么时候等在了门后,看到他们两个顿时高兴地迎了上来,“爹、母亲,你们回来了,刚刚家里来信了。” 慧姐儿说的家里,就是老家清源县那头了,他们自从过年那次没再回去过。但信通得很勤,因为越城这边商队往来频繁,只需几两银子,便能托熟悉的商队捎带。 “信上写了什么,长辈们身子可还康健?”陈世文问道。 慧姐儿乖巧摇头,“女儿还没拆呢。” 三人于是移步堂屋,刘玉真吩咐人上茶,陈世文则打开桌子上放着的包裹,从里面找到了一封信,拆开看了起来。 “这信上说芙姐儿的婚事已经定下了,就是我们上回看过的那个付家旁支子弟。”陈世文把手里的信递给刘玉真,“婚事定在明年秋天,收完稻子之后就成亲,另外大哥还托了我们一件事情,你抽空帮忙做了吧。” “什么事让我们帮忙?”刘玉真顺手接过,“我看看,哦,大伯给了三百两银子,请我们帮忙采买些头面首饰,时兴料子等给芙姐儿做添妆。” “这有何难,我找个时候出去挑一挑,和我们给她的添妆一起带回去就是了。”刘玉真把信折叠起来,放回了信封里。 “母亲,大姐姐要嫁人了吗?”慧姐儿神情复杂地开口问道。 “对,”刘玉真回答道:“已经换了庚贴了,对方是县城付家子弟,我们两家约好了明年春天下定,秋收后成亲,到时候我们一起回去送她出嫁。” “我们能回去吗?”慧姐儿下意识地看向陈世文。 陈世文点头,“这里离家里也不太远,自然是要回去的。到时候康哥儿要回去考秀才,也跟着你们一起回去,在家里待几个月,等来年府试考完再回来。” “康哥儿要考秀才了?”刘玉真和慧姐儿惊讶地喊道,尤其是刘玉真,她虽然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但还是觉得有几分不真实。 夜里躺在床上,她睁大着眼睛感叹道:“康哥儿要去考秀才,一转眼这么多年就过去了,他满村子转悠,找了几朵胡菜花给我簪的日子仿佛还是昨日呢。” “一想着他和瑾哥儿,瑜哥儿这几年考秀才,将来考举人,考进士,以后成家立业生儿育女我这心里就,就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陈世文侧过身子,伸手搂住了她,凑近了她的耳畔柔声道:“孩子们长大了,终究是会有这一日的。”他停顿了片刻,“不过孩子长大了,不还有我吗。” 黑暗之中,他的眼睛很亮,“我们不会分开的,下辈子还做夫妻,你不要害怕。” 刘玉真突然觉得眼眶有些湿润,她将头埋入他的怀中,闷闷地说,“那你要表现得再好一点,再好一点才可以,那样我才会考虑一下。下辈子的我可好了,很好很好的,我住的地方也很好,你若是不够好,你找不到我的,我不让你找到。” 陈世文失笑,伸手抚摸着她的背脊,声音低沉而柔和,“好,我答应你,夜深了,睡吧。” 第173章 刘玉真带着慧姐儿去银楼闲逛,以往都是让人送到家里来挑选的,但是近日天儿好,她便起了心思出来走走。 她坐在银楼的内室里,随意地从桌面上拿起一支红宝石镶金凤尾钗,手腕微动摇了摇,“你觉得这钗怎么样?” 慧姐儿的手里托着两只手镯,闻言抬头看了一眼,“这个不适合母亲您呢。” 刘玉真把凤尾钗递到她的面前,“不是给我买的,送回家里去给你祖母做寿礼如何?” 慧姐儿想了想,点头道:“很是合宜,祖母的确喜欢这些,她老人家的头面都是沉甸甸的金饰,这支步摇贵重又好看,她的确会喜欢的。” “那我们就买下吧,和针线房做好的衣裳一并送回去。”刘玉真将步摇放置在一侧,然后左挑右选给陈世文选了一个玉佩,再给自己挑了套粉色的珍珠头面。 “太太您的眼光真好,这是前不久才送来的珠子,也只有您这般尊贵的才配得上。”掌柜的捧着盒子上前逢迎道。 刘玉真淡淡地笑了笑,“将你这里的宝石和珍珠拿上来给我挑一挑,大的小的都要。” “是是是。”掌柜的转身出门,很快就带着几个匣子回来,打开在桌子上排成一排,刘玉真挑了几颗稍大些的,再挑了一些小的,然后又让慧姐儿挑了几颗,一共花了三百二十两银。 这些一部分是给芙姐儿准备的嫁妆,待明年画好首饰样子便可拿到银楼来配上金饰,如此花的银钱也少,能剩下更多的银子留作明年用来采买时兴的料子。 另外一些则是给慧姐儿准备的,她虽然不会很快出嫁但是嫁妆也要开始准备起来了,宝石、好的木材、铺子、田地、料子、古董摆设等等都不是一天两天能够备齐的。 之前没有开始准备是因为家里每年剩不下几个钱,如今状况好些了,陈世文职田的收成也比估算的要多,于是该准备的就要准备起来了免得到时候措手不及。 最后刘玉真让银楼的人把这些和慧姐儿喜欢的那双镯子都装起来,然后对慧姐儿道:“待会儿再去看看料子,眼看着天就要冷了,家里也要添置些厚衣裳。 想了想,她又道:“不如让人去接了他们几个,今日我们就在外头用膳吧,我们来这里这么久还没在外头用过膳呢。” “好啊好啊。”慧姐儿高兴地附和,“那要不要去衙门把爹接上?” 刘玉真:“也好,不过不用去接,让人去支应一声就好,他若有空自然会过来,若是没空那就我们几个一块儿吃,等他下次沐休的时候我们再出来就是了。” …… 这座城里,最出名的酒楼就在正中的大街上,和知府衙门相隔不远。 得了信的陈世文下了衙就急匆匆出门了,正巧在门口遇上了也要出门的肖知府。 肖知府被一群人簇拥着,他是越城附近的人,肖氏一族与本地大族相交甚深,因其他进士都不愿来南边做官或者降服不了本地土著,所以他已在此地连任多年。 “文博,刚刚遣人问你你说没空,这急匆匆的是要去哪儿啊?” 肖知府先打了招呼。 “肖大人!”陈世文拱手行礼,笑道:“家里人正等我用膳,所以便急了些,大人您要去赴梅大家的赏花宴,下官就不打扰了。” “陈大人!”“陈大人。”“……陈大人。”簇拥在肖知府身侧的几位低级官员也朝陈世文行礼,不过个别男子低垂的眼睑之后,竟有不忿之色。 一个男子望着陈世文与他们道别后远去的背影,目光闪动,小声地与另一人道:“陈大人貌似家中只有一妻,来了越城这么久也没听他家里有喜事传来。” “如今梅大家这等绝色举办的宴席也推脱不去,真是,真是葡萄架倒,不对,是伉俪情深啊。” 听话的那人对他这嘲讽的语气没什么反应,倒是走在前头的肖知府心中微动,仔细想了起来。 …… “楼上雅间六位——”店小二毛巾一甩,打着千殷勤地走在前面引路,“太太您请……” 带着帷帽的刘玉真和慧姐儿拾级而上,避开了底下大堂的热闹和不断的叫好声。 雅间里,慧姐儿吃了一颗果子,终是没忍住往外张望,在外面声音渐渐歇之后问道:“母亲,楼下那说书先生说完了,我们能请他上来说一段吗?” “说得挺有意思的。” 刘玉真没来过这地方,于是把目光投向桂枝。 桂枝向太太和姑娘微微福身,然后开门走了出去,没过多久她领着一老先生回来,“太太,说书先生来了。” 刘玉真点头,“那就让他进来吧。” 于是很快的,屋子里摆好屏风、案几、桌椅等物。那老者朝着屏风后拱手,“不知太太想要听哪一段?小的今日讲的是……” “……却说那县令大人,看这人如此的顽固不冥,当即怒火中烧,抓起一把令签就摔了下去,直落到那凶徒身前。”说书先生重重地一拍桌上放置的厚木板子,喝道:“大胆狂徒!事到如今还不从实招来,左右给我打!” “这令签一落,左右手提大杖的差役们顿时咚咚咚地敲打地面,还高喊‘威武——’” 几个孩子听得目不转睛,瑾哥儿还情不自禁地跟着喊道:“威武——” “大哥,”他兴奋地转头看向康哥儿,“你有没有去瞧过爹是怎么审案的?也是像这位知县这般威风吗?” 康哥儿摇头,“我没去瞧过,不过审案都应该差不多吧。” 说书先生没有被几个孩子的说话声打断,他继续说道:“那堂下跪着的黑瘦汉子张山一听,顿时就吓得两股战战,喊着‘冤枉啊’‘冤枉啊’‘不是我偷的,这牛不是我偷摸的啊……’” 说书先生说到此处,便停了下来,对着屏风后面以及前面坐着的刘玉真等人拱手行了一礼,“太太,姑娘,诸位少爷,这孟知府巧拿偷牛贼的上半段就到这了。这张山究竟是不是这偷牛贼,还是说他的邻居李四是,亦或者是那牛贩子王五,这就全都在下半段了。” “这欲知后事如何,且……” “咦,怎么不说了呀?”瑾哥儿正听得精神着呢,见他停下来顿时奇怪的问道。 康哥儿正欲解释,但身后却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他这是要讨赏呢。” 他一转头,刚好看到陈世文从敞开的大门走了进来,身上的官袍还没褪去,顿时惊喜道:“爹!” “爹你可来了!” “爹,这说书的给我们说微服私访的孟知府巧拿偷牛贼的故事,可威风了,还有人喊威武这样,爹您审案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啊?” 几张嘴一起说,陈世文一时间还真不知道先回答哪个好。 他从荷包里取出一块碎银子扔了过去,对那见到他后就有些紧张的说书先生道:“你继续说吧,将后面两折都说完。” “是是是,”说书先生收好银子,定了定神,右手一拍又再度说了起来。 “且说那县令扔下了五根令签,左右便上前几步压着那张山趴附在地上,然后双手高举,眼见着这板子就要重重击下!诸位客官,这一根签就是五板子,五根那就是二十五板子啊。这张山自有体弱,这二十五板子若打下去那命都得去了半条。” “这旁人不知道张山偷没偷牛,但是昨儿夜里正巧借宿在张家的孟知府可是清清楚楚的。” “于是就在这板子就要打下去的时候,大伙儿就听到有人在喊:“住手!他不是那个偷牛贼……” 陈世文在刘玉真身侧坐下,见她也听得专心便笑道:“怎么你也感兴趣,若是喜欢便请他回去给你们说上几日。” “是很有趣,”刘玉真转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他刚刚还学了一段鸟叫声,像得很。” “是很像,”陈世文点头赞同,“听着就像到了山里头一样。” 刘玉真醒悟过来,“你是以前听过?不然怎么会知道。” 陈世文并没有否定,他解释道:“以前某位大人过寿的时候,请了他去说过一段,当时说的就是这孟知府巧拿偷牛贼,这个故事一共有三折,这第一折 ……” “停停停,”刘玉真连忙阻止了他,“我们还没听完呢,你先不要说。”免得失去了第一次听的惊喜感。 “也罢。”陈世文不再细说,自然地端起刘玉真面前的茶盏喝了一口。 “……证据确凿,这王二再不能抵赖,在孟县令跟前老老实实地交代了。原来这王二……所以他和县令同流合污,这些年竟然偷杀了十几条牛,伤心病狂。” “依着朝廷律法,这孟知府当即就将这王二判了个斩立决,拉到刑场砍了脑袋。而那糊涂县令不但知情不报,还贪赃枉法,孟知府便让人褪去他顶上乌沙,打入大牢!诸位客官,这孟知府巧拿偷牛贼的故事小的这就讲完了。”说书先生再度拱手行礼。 “你说得不对,”康哥儿听完了有些疑惑,便问道:“按照我朝律法,这死刑犯都要送到京城由大理石复查,若真是罪有应得才会秋后问斩,没有区区一个知府说斩就斩的道理。” “这是其一,其二便是我朝关于牛的律法上说……” “对呀对呀!”已经开始学律法的瑾哥儿和瑜哥儿也附和道:“夫子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这朝廷律法不管是做官还是做百姓都是要遵守的,怎么这孟知府就明知故犯呢?” 说书先生被问得哑口无言,他是怎么也没想到会被这样问的,顿时急道:“这,这是前朝,所以……” “前朝也不对啊,依照前朝的律令……” “好了,”哭笑不得的陈世文出声打断,“不过是一个故事,你先出去吧。”他对那额头冒汗的说书先生说道,那人见状顾不得擦额头上的汗,赶紧收拾东西出去了。 陈世文这才对康哥儿他们道:“这些都是那些说书人自己编的,他们恐怕连四书都没读完呢,更谈不上律法,博人一笑罢了,实在不必要理会。” “这做官并不是一件逞威风的事,比起威风,做些能帮助百姓的事更为要紧。” 几人若有所思。 第174章 这家里年岁不一的几个男子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出神模样,刘玉真有几分好笑地开口:“好了,让他们把这屏风移开,我们该用膳了。” “也不急着这一时半会儿的,真的有所领悟,用完膳再想也不迟。” 陈世文也招呼他们过来,“你们的娘说得不错,这为官之道不是一两日能够领悟的,我往日也是嘴上说说罢了,直到最近才略有所得。你们若是感兴趣那我往后挑些合适的说予你们听,今日就先用膳吧。” 哥几个还是很好奇,晚膳时的炖大海龟肉也只能阻挡他们小半个时辰,回去的马车里一直缠着陈世文让他讲破案的事例。 陈世文其实心里很高兴,但还是摆出一副没奈何的模样,“其实这些都不复杂,你们只要略想一想就明白了了,比如……” …… 夏去秋来,果实累累。 这是他们在越城的第一个秋天,合适的衣物早在上个月就已备齐了,要送回老家去的节礼、寿礼等也都装上了车,随时可以出发。 他们一家的日子有条不紊地一日日过去。 除了某一日…… “你说肖府来人了,要给我请安?”惊讶的刘玉真险些被绣棚上的针扎到手,她把绣棚放在旁边,疑惑问道:“这是真的吗?怎么突然就上门来了?” “是真的!”桂枝的脸色也有些奇怪,不明白不年不节的肖府来人做什么,“如今那几个人就在门口呢,肖府的大管家也来了,我那当家的正招呼着。” “太太,可要把人请进来见见?” 奇怪…… 到别人家里去一般都会先遣人通知一声的,而且肖陈两家的关系也没到随意安排下人上门请安的份上。她想了想,正好自己也闲着便见一见吧,于是道:“那就请她们进来,安排到花厅。” 身为主人家,没有巴巴地先去候着的道理,所以刘玉真下了命令之后先把手帕绣好,然后到里间去换了一身见客的衣裳,最后才慢悠悠地出现在来人面前。 肖府派来的人里头,为首的是一个老嬷嬷。她一脸的笑意,对刘玉真道了个万福,“陈太太,这是我们家老爷送给陈大人的丫鬟,这两个丫头在咱们府里的时候还侍候过大人呢。”她朝身后的两个貌美女子道:“你们两个,快来见过陈太太。” 两个各有千秋,但都比桂枝几个要美貌的丫鬟娉娉婷婷地上前行礼,声音娇滴滴地喊着:“婢子们见过陈太太。” 刘玉真微微挑眉,她刚刚还不明白今天这个平常日子怎么会有人上门请安,但看到这两个后就知道了,原来是这样一回事。 名为送丫鬟,但瞧她们的姿色也知道,实际上就是送给陈世文做通房或者是做妾的。 这种事在这世上还挺常见的,体现了男人间的佳话和女子的贤惠大度,这不都送到她跟前来了。 …… 陈世文如往常一般,下了衙之后就往家里赶,四人抬着的官轿穿过热闹的街市,在陈府的大门前短暂地停留了一会儿,调整方向后进去了。 钱贵神色有些凝重地在轿子停留的地方候着,陈世文一下轿他就快步上前,语速有些快的把这一日门房收到的帖子、如今还在外头等候着拜见的那些人的身份来历都说了一遍,小声问道:“他们都还在外头等着,老爷您可要见见?” 陈世文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听钱贵说完后他语气平淡,不快不慢地道:“没什么好见的,我虽然管着水利方面的事情,但水上面走的船是归钱大人管的,他们这是找错人了,请他们回去吧。” “是。”钱贵恭敬地应下,然后面露迟疑之色,显然是有什么为难的事,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怎么?还来了特别的客人?”陈世文看着钱贵这模样,挑眉问道。 “老爷明鉴,”钱贵弯下腰,“是肖家送了人来,肖府的大管家今儿一早亲自送了两个丫鬟来,说是奉肖大人的令,送来侍候老爷和太太的。”钱贵悄悄抬头,观察着陈世文的神色,“太太说咱们府里的丫鬟够数了,没有收,肖管家走的还不太高兴。” 见陈世文诧异过后便是嘴角上扬,似乎是对此事感到高兴,并没有生气的模样。 钱贵松了口气,又补充道:“还有就是听我家里的说,太太午膳没用几口……” “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现在才说?!”陈世文脸色忽地沉了下来,再不见喜色。他快步往内院走去,边走便问道:“太太午膳用了什么?既然没用多少拿厨房后面可有上点心?鸡蛋糕可有?太太喜欢吃让人送一些上来。” 陈世文问了一串,钱贵却支支吾吾的,一个都答不出来。他心想着自己是外院管事,哪知道太太午膳用的是什么,能知道太太午膳用得不多还是家里的回来说漏了嘴。 况且他若真是知道了太太用的是什么,瞧老爷如今这阵势,还不得剥了他的皮。 焦急间,听到最后好不容易遇上一个他能答的,他顿时高兴道:“是,小的这就去吩咐厨房备上。” 陈世文一路急行,神色从得知刘玉真把人送走的高兴,再到知道她生气并且午膳没吃时的焦急,最后走着走着他脚步又放缓,脸上渐渐地露出了笑容。 “老爷!”丫鬟们见他进来纷纷行礼。 “太太呢?”他随意地问道。 丫鬟们左右看了看,表情有些不对,最后是胆子大些的夏竹回禀道:“太太午膳过后就回了里间歇响,不过,不过到现在都还没起,桂枝管事进去看了两回后都自个儿出来了。” 陈世文脚步顿了顿,轻咳了两声让她们都出去,然后掀开珠帘进了内室。 里间燃着刘玉真最喜欢的梅花熏香,随着他前进的脚步丝丝缕缕地萦绕在他身侧,将他和床上侧躺着的那个娇小身影包裹起来。 刘玉真心绪烦乱地侧躺在床上,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扣着被褥上的绣纹,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后不由得烦躁地皱眉,“桂枝,你走来走去的做什么呢,我都说了晚膳你让厨房安排就好,不用再来问了。” 没有人答话的同时脚步声还不断,刘玉真以手撑床坐了起来,不耐烦地转头,“桂枝你……”看到身后的高大人影,她一时呆愣着说不出话来,“你,你,你回来了?” 陈世文脸带笑意,坐在床侧先是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见没有发热便低声笑道:“我听丫鬟说你午膳没用几口,便担心你是不是病了,如今瞧着倒还好,可有哪儿不适?” 刘玉真一时没回过神来,又在问了一遍,“你回来了?” 陈世文低笑,搂着她没忍住开口道:“下了衙就回来了,听说太太今日威风得很呐。” “哎呦——” 却是被满脸通红的刘玉真拧了一把,“你还说!” 她把他推到在被褥上,翻身在上恼羞成怒道:“今早那老婆子说那两个丫鬟是侍候过你的,宴席上还给你倒过酒,肖老头见你喜欢就把人送了来,人家还忍痛割爱了!” “你,你……” “绝无可能!”陈世文一听这话,想要逗弄她几句的心思都没了,脸色迅速变得正经,“我上一回在肖家吃酒还是肖大人玄孙满月的时候,如今都过去多少个月了,而且那次给我斟酒的是他的长孙!” “我也就应景地喝了两杯,清醒得很,断没有什么丫鬟!” 见他的表情不似作伪,刘玉真怒气稍缓,“那既然你们没有交集,肖老头怎么会把人送来?” 陈世文仰躺着,伸手揽住她的腰解释道:“这我也不知,我也是刚刚回来的时候才知道有这事的,冤枉得很。” 他搂着刘玉真柔声道:“我的心意你是知道的,我们过得好好的,添什么丫鬟呢。” “更别说她们还是上官家里的,轻不得重不得。到我们家里来安排去扫院子还是洗衣裳都不好,还不如花几两银买个健仆呢,哪用得着别人送,我们家里也不缺这点银子不是?” 刘玉真噗嗤一笑,心里也不气了,打趣道:“人家送来,可不是给你扫院子的。据说知书达理呢,红袖添香夜读书……” 可惜的是,她越说陈世文的表情便越是高兴,到最后她都觉得没意思了。拧着他的脸道:“你还笑!我把人赶走了,他不会为难你吧?” “这有何为难的,”陈世文拉着她的手,整个人坐了起来,“你夫君我也不是毫无身份的人,我们不愿他又能奈我何?” 他小声透露,“其实是他就要致仕了,而太子殿下有意让我接任知府一职,和钱大人一起把海贸这摊子管起来,他此举是想着讨好我呢。” “此事我自会处置,你不用担心。” “谁担心你了!”误会解除之后,刘玉真略有些不自在,挣脱他的手站了起来,“我去厨房看看,也不知她们准备得如何了。” “我跟你一起去,”陈世文跟了过去,“听她们说你午膳没用多少,我便让人做了你喜欢的鸡蛋糕,你多少用些……” 第175章 陈世文说到做到,他说此事交给他来处置,具体也不知他是怎么做的,没过几日肖家那边就派了人来上门赔礼。 肖大太太有些尴尬地坐在椅子上,瞧见刘玉真出来后连忙起身站直。 “陈太太,我今日是来致歉的,”她半真半假地抱怨,“家中奴仆不知事,明明老太爷吩咐的是您和陈老爷初来乍到,怕是对咱们这儿不太熟悉,让派两个人来帮衬一二。” “谁曾想那老奴竟是会错了意,带错了人。” “原来是这样啊……”刘玉真没有拆穿她,但语气冷淡了许多,“那可真是不巧。” 见刘玉真没有计较的意思,肖大太太顿时松了一口气,她和婆婆原本也是反对送丫鬟过来的。毕竟谁家的当家主母喜欢这些呢,没必要惹人嫌。但奈何老太爷发了话,二房也支持。 后来知道人被退回去了还松了一口气,赶紧收拾了一番上门致歉了。 她今日也带来了两个人,对刘玉真道:“我带了两个人来,是近些日子才投到我家老爷这儿的,没别的长处但果子种得好。他们兄妹两个种出来的果子是又脆又甜,还比别家的大些,陈太太若是不嫌弃我这就把身契给了您,到了明年您和陈大人也尝尝新鲜 。” 倒是两个有用的,刘玉真没有再拒绝,“那就多谢贵府了,桂枝,你让人带下去安置吧。” “是,太太。”桂枝指挥着丫鬟们把桌子上的礼盒和外头候着的一男一女都带了下去。 肖大太太送完了赔礼,喝了几口茶后见刘玉真没什么说话的心思就识趣的起身告辞了。 桂枝见状把礼单拿到刘玉真面前,“太太,肖府送的赔礼您看一看,有首饰、料子、药材等等,旁的没什么,就是这两株人参过于贵重了。” 刘玉真扫了一眼,脸上平平淡淡,没有什么高兴的模样,“收起来吧,人参我们家里还有好些,这两株哪天要送礼的时候就捎带上。” “知道了,太太。” …… 一年后,夏 “太太,东西都收拾妥当了。”桂枝穿过种满草木的院子走了进来,背后汗湿一片。 “快坐下歇一歇吧,”刘玉真道:“这两日收拾行礼你也累得很了,夏竹,快给桂枝上一碗绿豆汤消消暑气。” “谢太太。”桂枝起身行了一礼。 “快坐吧。”刘玉真示意她不必多礼,“外头的车马也都备齐了吗?明日一早我们就要启程回老家去,可别耽搁了时辰。” 桂枝保证道:“太太您放心,都妥当了,我那当家的都盯着呢。待下响午的时候就先安排着将行礼装到马车上,明日一早便可启程。” “很好。”刘玉真微微点头。 “什么很好?行礼都收拾妥当了吗?”陈世文从外头回来,随口问道。 刘玉真起身,让人给他上盏温茶,又让人取干净的衣裳来,好一通忙活之后两人才闲坐着说话。 “都收拾好了,你那边如何?你这回和我们一起回去要不要紧啊?不是说你特地让人种的那小片地收成很好吗?” “是啊,”说到这个陈世文有些得意,“当年我去琼州取稻种,因为听说琼州的稻子一年可种三次,乃神种也。原以为取回来之后凭着这些稻种一年也可以种上三回,没想到却不尽如人意。” “后来虽然大伙儿跟着养起了稻田鱼增添收成,但我知道那终究不是万全之策。是以来到此处后我便专注农桑,又寻了些积年的老农将本地的良种与琼州稻种在一块,如今一亩地即使不养鱼,也可比以往多收一两成谷子。” “哈哈,总算是不负众望。” 刘玉真虽然觉得他辛苦了这么久,一亩地才增加三五十斤谷子有点少,不过也知道这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所以还是赞道:“这的确是好事一件,不过我还是那句话,你就这么走了要不要紧啊?” “不需要等他们将那些稻子都收回来吗?” “不要紧,有底下的人看着呢。”陈世文喝了一口茶,然后嫌热让人给他上壶冷的,“这次回去还有件要紧事,我不放心。” “再说了,这次虽然种出了新的粮种,但也不是就板上钉钉的。稳妥起见今年和明年还要再种两次,看看长势如何,所以明年再上折子也不迟。” 原来如此,刘玉真明白了,然后好奇地问道:“你有什么要紧事非要回去做啊?”她想了想,“家中长辈身子骨都还健朗,康哥儿虽然要下场但那是明年春天那会儿的事,至于芙姐儿的婚事就更谈不上了,你是她三叔又不是她爹,不回去也不要紧。” 说到这事,陈世文岔开了话题,“这件事我们回去再说,对了,肖师爷和他娘子以及儿子这回也一起跟着我们回去,他儿子还小,你路上多照应些。” 肖师爷,就是之前陈世文从家里带来的那个年少时的同窗,当年他还想把陈荷花许配给对方的,后来陈世文外放便把在衙门里做了一段时间账房的这人带到了越城,听说能干得很。 他家娘子刘玉真也认识,是当初临走时匆匆娶的一个秀才的女儿,这一年多刘玉真也时常照应。 “这还用你说,”刘玉真瞥他一眼,“我都准备好了,给他们留了一辆好马车,再派一个嬷嬷跟着,那是之前照顾过瑾哥儿的,做事稳妥得很。” “那我就放心了。”陈世文不再说话。 …… 清源县,陈家 张氏年岁渐长,但由于长胖了的缘故,却不怎么显老,相反和村子里差不多年纪的老太太相比,她看上去还年轻了许多。 “状元她娘,你这是去哪儿啊?”一个相熟的同族妯娌见她往村头那条路走去,好奇地问道。 今日的张氏和平时一样,身着一件半旧锦袍,头上戴了套银头面。除此之外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个穿蓝色布衣的丫鬟。 听到熟人问起她乐呵呵笑道:“我们家佑哥儿今儿回来,我去接一接。” “你们家佑哥儿,就是你家老大媳妇给你生的孙子吧……”问话的那人目光一闪,“说起来这几日是没见他出来,这是到哪儿去了?” “去他二叔那儿读书呢!”张氏高兴道:“他三叔说要多读书,当家的就把他送镇上去了,一旬才能回来一回呢。” 陈家老三说的话,村树头坐着的老少们顿时就只会说好了,半点也不抱怨读书费银子。 看着她快步远去,有人还感叹道:“他们家到底是不一样咯,底下的几个孙子个顶个的会读书。佑哥儿就不说了咱们眼皮子底下长大的,我家那几个孙子就没一次考得过他。听说他们家二房的独孙宇哥儿也一个读书的好料子,更别说状元郎家里那三个,哎呦喂,保不齐过些年又是一个状元郎呢。” “你这说得不准!”旁边有人小声反驳,“你忘了佑哥儿的腿了?” “我们家那大孙子说他那腿虽然走路没什么,但谁不知道是断了一截的,这样的考不了状元,人家官府不要呢!” “哎呦,还有这事啊!” “听说当年……” “要不是……” 七嘴八舌,陈家再一次被议论了起来。 …… 行驶在回村路上的骡车里,大名陈泽佑,小名佑哥儿的男孩伸长了腿,任由年长些的书童把他的靴子小心褪去,露出了一双汗湿的白棉袜。 书童给他按了会儿脚,然后又从箱子里取了一双袜子给他换上,“少爷,这天是越来越热了,您穿着这靴不到半天这脚就湿透了,回头得和太太说一说,看有没有那不热的料子。” 佑哥儿摇头,老气秋横地说:“若真的有,娘和姐姐早就给我做上了,不会等到现在。既然没有,那也不必说了免得他们担心。” “对了,我在镇上买的东西你可带上了?” “带上了,少爷。”这个事情书童可不敢忘,从昨儿夜里记到现在呢,赶紧拿出来给佑哥儿看。“这是您给曾老太爷、老太爷买的烟丝;给老爷买的鱼干;给老太太、太太还有大姑娘买的木头簪子。都带齐了,一样也没拉下。” 佑哥儿高兴地点头,“那就好,我们到哪儿了?” 书童掀开车窗帘子往外望了望,“到村头……”不过他话还没答完,就被外面的一道喊声打断了。 “佑哥儿——” “祖母?”佑哥儿探出头去,高兴地挥手,“祖母我回来了!” “乖孙呐,”张氏搂着他,欣喜地问道:“这些日子在你二叔家里好不好?学堂里头没有人欺负你吧?若有人欺负你啊就跟祖母说,咱们就回来。” “二叔是学堂里的夫子呢,而且还有大哥在,没有人敢欺负我,”佑哥儿仰起头,“祖母,您怎么到这儿来了?” 张氏还没出声,她身后的丫鬟就回道:“老太太惦念着三少爷呢,想着你们就要到了便出来瞧瞧。老太太、三少爷,我们快回去吧。” “对对对,我们快回去,知道你要回来你娘在家里头炖着鸡呢。”张氏被搀扶进骡车里,一行人穿过村头那片空地,一路往家里驶去。 身为如今陈家大房唯一的男孙,佑哥儿自幼备受宠爱,但由于他的腿疾,也比旁人受了更多苦楚。正因如此,他也比别的小孩更为懂事。 回到家里,向长辈们请过安后他把自己在镇上买的小玩意儿拿出来分,虽说不值几个银子但收到的人都高兴得很。 一家人说话的时候,他开口问道:“曾祖父,二祖母让我问您,这次大姐出嫁三叔会不会回来?” 曾老太爷眯起眼抽着曾孙孝敬的烟丝,听到这话后用烟杆子磕了磕扶手,“还没收到信呢,不过你三婶还有康哥儿他们几兄弟会回来。”他呵呵笑:“世文在信里头说啊,康哥儿这回回来之后就不走咯,明年也考秀才去。” 佑哥儿对康哥儿这个曾经护着他的二哥还是记忆深刻的,顿时惊叹道:“好厉害!二叔家的大哥夫子都说还没到火候呢,不让去。” 张氏虽然知道他们要回来,但还不知道康哥儿要留下来考秀才这事,闻言乐开了花。 “那咱们家里头,不就又能出一位秀才了?!这下可好,又有地不用交税银了!” 小张氏关注的倒不是这个,她看了看佑哥儿,又看了看坐在最上头的曾老太爷,迟疑道:“康哥儿,他回来之后就不走了吗?” “往后就待在家里头了?” 张氏一听,也是反映过来了,顿时就更为高兴,整张脸都亮了起来,“不走了好啊!” “这么多年了,他们哥三就没在家里住过几天,特别是瑾哥儿和瑜哥儿。”她说着说着流下了眼泪,“他们出生到现在我们也就见过那一回,也不知道现在长高了没长,胖没胖,吃得香不香。” “我的乖孙呐……” “娘,您怎么哭了,不是应该高兴吗?”陈世诚吓了一跳,手忙脚乱的安慰。 “祖母……”佑哥儿也手足无措。 陈礼忠的声音也有些发哑,“你这哭什么呢,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家出事了呢,老三若是回来了你可别说这样的话让他担心。” “祖母您别哭了。”长成了一个大姑娘的芙姐儿边取出帕子给张氏拭泪,边劝道:“三婶和几位弟弟回来了您该高兴才是,这段日子我们要收拾好屋子,那些被褥也要拿出来晒晒。” “对了还有三叔屋后种的那片果林子,也不知道那些果子熟没熟,上回几位弟弟一天要看三回呢。” 被这么一打岔,张氏破涕为笑,“是了,他们爱吃果子呢,我得去瞧瞧。”她站了起来往外走去,“得去跟他们说熟了的果子都不要摘,就挂在上头,这样才存得久,摘下来就都烂了。” 小张氏和芙姐儿也接着站起,跟在张氏后头,“娘这我去说就好了……” “祖母我跟您一道去……” 转眼间,屋子里就剩下陈家老少四代男子。 佑哥儿还有些茫然,就听到曾祖父吩咐祖父,“算着日子他们这个月就要回来了,这回近得很,从明日起就让人守在村门口,一有信就回来。” 陈礼忠点头,“爹你放心吧,这来往的客商我们都熟,我让钱林去,他熟得很呢。” 曾老太爷缓慢点头,然后又问一旁的陈世诚,“芙姐儿的嫁妆预备得怎么样了?上回听你们说定下的木头差了点,这家伙什打不起,现在怎么样了?” “祖父你放心,从族长家里借了些木头,现在床、箱子、桌椅板凳还有马桶这些都打好了。”陈世诚老实回道:“她娘也给她做好了衣裳,至于其他的首饰、料子什么的我们也不懂,就一并托了三弟妹,上回来信说都妥当了,会一起带回来。” “那就好。”曾老太爷又吸了一口烟,“我们家孙辈的这第一场婚事,要办得妥妥当当的,这样他们后面几个才顺溜。” “老二家的宇哥儿、还有世文家里的慧姐儿、康哥儿、瑾哥儿和瑜哥儿几个,用不了几年,也都是要成亲的呐……” 第176章 远在路上的刘玉真等人并不知道家里头正在发生的事,他们一路急行,花了大半个月功夫终于安然回到了陈家。 这次回来虽然间隔得没有上次久,但陈家诸位长辈依然很是惦念,尤其是看到陈世文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张氏更是哭晕了过去。 好在她只是太激动了,并且很快就转醒过来,不然好端端的喜事就要变成丧事了。 但此事还是给陈世文提了个醒,他当天晚上就对刘玉真道:“真儿,我想把祖父还有爹娘接去与我们同住。” 他微红着眼眶道:“自从我那年去书院读书之后,便一直没有在他们身边尽孝,每每回来还让他们跟着忧心,实乃不孝。” 把长辈接过去? 这倒是没什么,不过是多收拾出几间屋子的事。而她要相处的婆母张氏除了俭省,倒也没有什么忍受不了的大毛病。 不过…… “但长辈们会同意吗?”刘玉真思索着,“故土难离,祖父与爹娘不比我娘在这里无牵无挂。当年去京城的时候我娘是独身一人,并且我外祖母在京城,所以劝了几回后她老人家就同意了。” “但是如今家里头却是不同,田地那些且不说,还有二房和你大哥大嫂在呢,他们侍候长辈这么些年,你说这事的时候可得缓着点来,莫要伤了他们的心。” “这我自然是知道的,”陈世文笑了笑,“这事一时半会的急不来,我就是今日看着娘险些哭死过去进而想到了此事罢了。” “若是万一……”他突然紧闭着唇,然后换了个话头,“我们已经到家里了,你可有派人去通知岳母?明日二哥一家还有姑母和荷花他们应该会回来,还有族中长辈,其他亲戚等等,我们要留在家里招呼一二。待后两日我们有了空闲,我便陪你到岳母那儿去。” “嗯,我已经让人去信给母亲了,带来的礼也分送了些过去,不差这一两日。”刘玉真从后环搂着他的脖颈,“倒是你,明日亲戚们来你可莫要喝醉了,若是喝醉酒我就让你睡地上去,还不给你被子盖。” 陈世文听得嘴角上扬,懒懒地回应,“知道了,我的好太太。” …… 芙姐儿的嫁妆,当初定下亲事的时候陈家就想好了要如何筹备。 因为嫁的是付家旁支,而付家是县城里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他们家的旁支也是底蕴深厚,送来的聘礼都是精心准备的。 聘金、酒水、糖果这些就不必说了,要紧的是他们还送了古物和头面。 那套头面镶金嵌玉的精致得很,成功地把陈家上下都唬住了。小张氏瞧了好几遍,然后捂着她给芙姐儿积攒的一套虫草金头面、一套花枝银头面还有几支金钗、金银步摇发愣。 愁得睡不着。 然后第二天一早就拉着当家的去县城的铺子瞧了个遍,但都没有看到比那还好的。 于是左思右想,一家子想起了当年某位海商送来的那一箱子翡翠,于是取了银子送到越城,让刘玉真帮忙买些撑场面的嫁妆,力求不失了颜面。 “这就是我们在越城买的东西了,”休息了一晚上后,第二天早上刘玉真就让人把箱子抬了过去,“宝石是买的,这簪子、步摇等是我和慧姐儿画了图样子之后拿金子到银楼打的,就这两套花了两百多两银。” “至于这一匣子银簪、银手镯、银耳环等是路过府城的时候,从我三姐姐的铺子里拿的。”不大的匣子打开,露出里面银光闪闪,间儿点缀着零星碎玉的各种首饰,“我三姐姐听说是给芙姐儿采买的嫁妆,给的都是公道价,这些用去了五十两。” “至于剩下的两百两既买不到什么古董也买不到上了年代的古籍,而且那些东西也不适合芙姐儿,所以我就做主买了些时兴的料子。”刘玉真让人打开地上的三个大箱子,解释道:“这是越城那边自己做的料子,听说我们要买便巴巴的送了来。 “我挑了些好的,一些给芙姐儿,一些给慧姐儿预备着。芙姐儿你看看喜不喜欢?” 今日的芙姐儿一直脸色通红,被刘玉真这么一问她小声道:“谢谢三婶。” “哪有不喜欢的,”张氏拿起一匹大红色团花的料子,左看右看喜不自禁,她拿着料子对小张氏道:“秀娘你看看这匹料子多红啊,上头还有花呢,裁一裁给芙姐儿做条袄裙就很不错,老三媳妇啊你费心了。” 小张氏也感激地朝着刘玉真点头,若是让她们自己去买可真是买不到这么多东西。 “芙姐儿喜欢就好,”刘玉真忍下这夸奖,然后拍了拍芙姐儿的手,“等到了出嫁的时候,我和你三叔再给你添些,定会让你风风光光地嫁出去的。” 张氏听到这话便是一阵肉疼,“可不是风光,加上你带回来的这些,就有三十抬了。家里不但把付家给的聘礼都捎上,她爹还给她买了二十亩地和县城里的一个一进宅子做陪嫁。不说整条村,就是整个乡里,都没有我们家这么厚道的了。” 她转头对芙姐儿道:“芙姐儿啊,你这嫁得好,将来可要多帮衬佑哥儿,他可是你亲弟弟呢。” 芙姐儿重重点头。 …… 回来的第二日,果然不出两人所料,亲近的亲戚们都来了。 戚家、何家、谭家、吴家还有刘家,就连大山里头的张家都来了一个如今在县城开羊肉铺子的小辈。更别说住得更近的其他族人了,一屋子的人把陈家的堂屋挤得满满当当。 今日来的这些人里,大部分都不需要刘玉真亲自应酬,所以这一日她基本上是听别人对她的奉承,然后谦逊着回复几句。再礼貌地夸一夸对方带来的小辈,男的问书读得如何,女的夸夸衣裳的针脚、左右脱不离‘乖巧’、‘懂事’、‘孝顺’等话。 累倒是不累,就是人太多了,并且听了许多有用的没用的闲话。 比如,二婶戚氏的娘家兄弟,原来是挑着根扁担到处走的货郎,但近些年得益于稻田鱼的兴起,他靠着陈家的关系在附近村子做起了中人。 如今戚家全家都搬到了镇上,看戚太太穿金戴银的模样俨然已是富裕人家。 再说姑太太陈桂花嫁的何家,原本两代下来开了个不大不小的酒楼,但去年开了第二座。如今也是能喊一声‘何太太’的人物了,这日正好被人问起她小儿子的婚事,她挺直着腰杆,说想娶个秀才的女儿,将来生个会读书的孙子,也能学着他表舅考个状元。 至于陈荷花嫁的谭家倒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还是老实的做他们的地主。 只不过陈荷花嫁过去的第二年生了个女儿,后来就没有了动静。 谭家主母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但也不敢催促,今日这么多人济济一堂,有那没眼色的问起她就勾动嘴角答一句‘先开花后结果’。 还有二嫂吴氏的娘家吴家,他们家在镇上是开书塾的,这十几年都没有变。陈世文的二哥陈世方如今在里面担任夫子一职,专教小儿识字。他的独子宇哥儿和佑哥儿都在里头读书。如今二房一家都住在镇上,很少回村里来。 此外刘家和张家…… “刘老二就要不行了!”曾氏手里握着一杯茶,跟刘玉真随意地谈起,“他把刘家的庄子输了好些,老太太对这个儿子是失望透了。” “偏偏他还不知悔改,如今是无赌不欢,不仅如此上回他在府城的外室还抱着孩子找上门来。那女的说两人是换了庚帖、拜过天地的,是正正经经的二房,把那小王氏气吐了血。” 刘玉真剥着核桃的手一顿,然后一使劲,啪的一声那核桃裂成了两半。 “母亲,陈世文跟我说想把他爹娘接过去和我们一起住,这里的事了了之后,您要不要也一块儿去?” “瑾哥儿和瑜哥儿两个如今顽皮得很,上回还在学堂里捉弄起夫子来,可把我气得够呛,险些就拿鸡毛掸子打一顿了。” 曾氏不赞同地皱眉,整张脸都鲜活起来,“他们还小呢,慢慢教就是了,你怎么还动起手来了?你小的时候我和你爹可从来没打过你分毫。” “他们皮着呢!”刘玉真抱怨,“你女婿在衙门里头也越来越忙,一些小事我也不想扰了他。” “是这个理,”曾氏赞同地点头,“他是做大事的人,家里的事你要多担待些,上回你信里说去年他被上官评了个‘甲’?” “这个好,若三年都是甲那他就能升一级,再往上他就是,”曾氏屈指一算,“就是五品了吧?” “是的,再往上就是五品了。”刘玉真点头,把剥好的核桃放在曾氏面前的小碟子里,“不过他说还会在越城待几年,不会那么快走。” “娘,他如今一门心思都在那些新稻种和衙门事务里头,一天到晚的也不知道在忙着什么,我有时候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您就行行好,跟我一道去吧,越城近海,时不时的就能捞些大海鱼上来,味儿还不错。我们在那边还置了庄子,养了满池子的莲花,天热了或是冷了都到城外去住一阵子,您若跟我回去没过多久就有莲藕吃了。” “这么多年了,你呀,还是尽顾着吃。”曾氏摇头笑着,没说去也没说不去。 第177章 从母亲的住处出来之后,刘玉真他们又去了刘家拜见老太太。不过这回刘大太太曾氏却托病,没有和他们一块儿去。 到了刘家之后,刘家大爷刘延铮和大奶奶颜氏,二爷刘延镇和二奶奶罗氏亲自到大门迎接,然后领着他们往寿安堂走去。 颜氏的脸上涂着雪白的一层粉,一边走着一边和刘玉真小声道:“五妹妹回来得巧,老太太和母亲前几日病了如今尚未大好,她们两个看到你和陈大人定高兴得很,不知你们这次回来要住多久?” 刘玉真直视着前方的路,听到颜氏的话便道:“昨日听你说老太太病了,我们担心得很,本应该马上就来的。只是那样的不巧陈家的亲戚都去了家里,我们脱不开身。” “老太太的病要不要紧,大夫怎么说?” 颜氏一顿,答道:“老毛病了,大夫说要好生将养着,切莫动气。” “这样啊,那正好我带了两支上好的人参和一些药材,回头我再打发人送些来,老太太的身子要紧,劳你们多费心了。”刘玉真稍提裙摆,跨过一道门槛。 “那就多谢五妹妹了。”颜氏听到刘玉真这话只带了老太太没有半点提到小王氏,所以略有些失望,她暗暗叹息一声,走前一步给打起了帘子,“五妹妹请。” 刘老太太在床上坐直,衣裳妥帖梳妆整齐,除了脸色有些苍白外看不出她是个病人。但和一年多前相比她瘦了好多,精神也不太好,脸颊和手都能看得到皮肉底下的骨头了。 但垂着眼看过来的目光依旧犀利。 “给老太太请安——” “不必多礼,快坐下吧。”老太太中气虽有些不足但声音依旧清晰,她朝几个孩子招了招手,语气和蔼地说道:“一年多没见他们几个又长高了吧,过来让曾祖母好好瞧瞧。” 几个孩子看了看爹娘,齐齐走了过去,“曾外祖母——” “诶!”老太太呵呵笑着,把他们几个看了一遍然后拉着康哥儿的手朝身边的嬷嬷道:“你瞧,康哥儿和远哥儿像不像?” “这鼻子和这耳朵是一模一样,哎远哥儿从学堂回来没有?若是没有回来就让人去接一接,他们表兄弟也好久没见了,要好生亲近亲近才是。” “已经让人去接了,”颜色接过话头。 “孙女婿你也好一阵子没见过远哥儿了吧,”老太太对正和刘延铮以及刘延镇说话的陈世文道:“我们远哥儿如今在县学里头读书,还拜了肖教谕为师,肖教谕说他明年就能下场了。” “肖教谕……”陈世文稍一回想便想起了肖教谕是谁,他当年中举之后在县城里宴请同窗友人,这个肖教谕就来了,不仅来了还想让自己的小儿子拜他为师。不过被陈世文以要专心科举为由婉拒了,没想到如今他竟收了远哥儿做弟子。 “那不知孙秀才如何了?”陈世文问道。 “孙秀才还在家里,教小儿开蒙,”刘延铮脸带笑意,“都是孙秀才的精心教导,远哥儿才能被肖教谕看中,正好如今家里的几个孩子也到了开蒙的时候,这一事不劳二主,便都托给他了。” “原来如此。”陈世文了然地点头。 见长辈们的谈话告一段多,早就好奇的康哥儿没忍住问道:“远表哥明年也要考秀才吗?” “对,和你一起考。”陈世文笑道。 刘家众人这才知道康哥儿竟然也是明年考秀才,顿时是又惊又喜。 “康哥儿你也要考秀才了?” “你今年不过十三岁,哪怕是明年也才十四,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啊!” 正说着,门外大步走进来一个青葱少年,人还没到但惊喜的声音已经传了进来,“康表弟也要考秀才?那我可有伴了!” 他进来后先给众人问安,然后才有些拘谨地望着陈世文,“姑父,康表弟考完秀才之后也是要去明山书院读书吗?” 明山书院,是陈世文当年考中秀才后读的书院,上一任山长就是徐老大人,所以这座书院在整个南越省是名声显赫,众书生无不神往。陈世文此前答应过只要远哥儿能考中秀才,便荐他到书院读书。 而身为陈世文儿子的康哥儿,得到一张荐书自然也不难,所以远哥儿才有此一问。 却没想他崇拜的,觉得无所不能的姑父陈世文却摇了摇头,“不,康哥儿不会去明山书院。” “为何?”远哥儿不解地问道,在他的眼里,明山书院就是最好的,县学里的所有人都想去,就连自己的师父肖教谕都想请姑父写一封荐书给他的小儿子呢。今天他去告假的时候,听到姑父回来了他高兴得很,还说要上门拜访。 不过没等陈世文回答,康哥儿便高兴道:“爹说如果我考中了秀才,那就试试去考举人。若能考中自是最好的,如此便能入国子监。若不中也不要紧,京城有比明山书院更好的书院!” 国子监…… 众人顿时说不出话来。 那可是读书人梦寐以求的圣地,哪怕入不了国子监那京城其他能人辈出的书院也比远在南边,如今已没一个大儒坐镇的明山书院要好。 老太太看着这两个年岁不一,但身量相仿的曾孙,暗暗叹息一声,她对着远哥儿道:“远哥儿,你姑父可是状元,他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要向他好好讨教。”看到远哥儿应下后她对陈世文道:“县试和府试要等明年才考,康哥儿这些日子可是要在家里住着?” 见陈世文点头她有些担忧地问道:“那他的功课怎么办?这半年是很要紧的吧,要不把康哥儿送到县学里头去?正好远哥儿也在,也可请肖教谕照应一二,兄弟两个齐头并进。” 众人都看向陈世文,陈世文却摇头,“功课上他已不需要县学的夫子教导了,剩下的这半年里多做文章便是。” “再者,我有一同窗是临县的举人,姓封,他过两日要来家里,届时我也会请他照应一二。” 他笑望着康哥儿,“考秀才只是你科举之路的第一步,切莫让为父失望。” 康哥儿重重点头,“爹您放心吧,我不会让您和娘失望的!” 正说着,屋外进来了一个人凑到颜氏身边低语了几句,颜氏有几分为难地开口,“老太太,太太听说五妹妹他们到了,特派了人来,想见一见。” …… 二房住在刘府的正院,雕廊画栋,处处透着大户人家的气派。 不过这里的下人们却脚步匆匆,不但低着头不说话脸上也没有什么喜色,并且有好多的生面孔。就比如眼前这几个捧着酒菜路过的丫鬟,见到他们一行慌忙地行礼,却连他们是谁都喊不出来。 颜氏皱眉,“这是做什么去?” 为首的轻抬起眼帘,小声道:“老爷刚带了两个人回来,吩咐厨房备些酒菜。” 颜氏险些气了个倒昂,刘家最为尊贵的姑爷和姑奶奶回来,做岳父和二叔的老爷不在也就罢了,反正出了那趟子事后,他不出现反而更好。但是,但是他居然带了不相干的人回来吃酒! 这是,这是…… 她胸膛一阵起伏,看了眼同样皱眉的刘延铮,然后强忍着怒意问道:“太太呢?太太如今在何处?” 丫鬟小心回道:“太太在屋子里头。” 颜氏这才放心,领着刘家孙辈、曾孙辈还有刘玉真他们穿过一个个回廊,来到了王氏住的院子。 不过还没等他们进门,里头就传来了吵闹声,一道醉醺醺的,略有些含糊的男声高声喊道:“你竟敢不让人支银子给我,我,我要休了你!” “这个家,我才是老爷!” “想要,多少银子,就有,就有多少银子!不管是一千两还是一万两!” 他们一行尴尬地停住了脚步,身为儿子的刘延铮和刘延镇更是沉下脸。 就是颜氏和罗氏的脸色也不好看,颜氏正欲让人去里头通禀一声好让公婆两个顾忌着客人,却又听到里头王氏哀求道:“老爷,你莫要再去账房支银子了啊,家里今夏收上来的银子被你支得七七八八了,眼见着就是中秋、重阳还有老太太的寿辰,都是费银子的事,更别说下人们的月钱、冬衣还没着落呢。” “老太太都被你气病了,下了令说再不许你从家里支一个铜板,老爷你……” “……老爷啊,赌坊里的那些人,都是骗子,连着他们引着你见的那贱人,都是骗你的啊老爷……” 刘二老爷瘾头上来了,哪听得进她的唠叨,赤红着眼道:“把东庄的地契给我!” 王氏大惊,哭喊着,“老爷,东庄卖不得啊,家里就剩下东庄和刘庄两个庄子,一大家子都靠着它们吃喝呢,若是再卖了,你如何和列祖列宗交代?更何况老太太已经知道你之前偷卖了黄庄、桐庄还有珠姐儿那两个小庄子的事,已经把地契都收走了……” “啊——” “老爷——” “快放开太太啊老爷——” 这声音,像是出了什么变故啊!刘延铮和刘延镇大惊,颜氏和罗氏也是脸色一变,这个时候也顾不得刘家的颜面了,他们急匆匆地走了进去。 随后就传来几声惊呼。 刘玉真和陈世文对视了一眼,又看了看跟在他们身后,此时有些好奇的几个孩子,“桂枝,你领着他们先回老太太屋子里。”吩咐完刘玉真又对神色凝重的慧姐儿道:“慧姐儿,他们几个就交给你了,爹娘有事要处理,你要看好了人。” 慧姐儿抿着唇,郑重地回道:“知道了,母亲,我会看好几个弟弟的。” 陈世文也嘱咐着康哥儿,“康哥儿你要照顾好姐姐和两个弟弟,在你曾外祖母处等我们回来。”待康哥儿应下后他又对惶恐不安的远哥儿道:“远哥儿,你也带着你们兄弟、妹妹几个跟着去吧,看样子你们爹娘一时半会的也顾不上你们,就都去老太太处待着。” 远哥儿听完点点头,几次回头望着院子,不过还是领着刘家的几个孩子跟在丫鬟婆子的身后,和慧姐儿他们一道,沿着来路走远了。 留在原地的刘玉真耳边听着里面的动静,心情有些复杂,“桐庄,我小的时候还去避过暑呢,没想到竟被卖了。” 陈世文到底是男子,又为官多年见识不同寻常,听到刘玉真的感叹他平静道:“积攒起家业并不是一件易事,但守成却更难,往往一个不肖子孙便可让百年家业成空,这世上并不少见。” “周家当年便是如此,刘家如今如此也不奇怪,二老爷本就不是一个坚定之人。” “我们进去吧。” “……我的儿啊!”王氏额头碰青了一块,搂着刘延铮痛哭,“你爹要把东庄也卖了,这让我们娘俩怎么活,怎么活啊——” “我的命怎么这么苦……” “娘!”刘延铮半蹲在地,搂着小王氏的手崩得紧紧的,他朝着刘二老爷瞪眼,怒气冲冲地道:“爹,您上回不是答应了祖母,不再赌了吗?!” “怎么,怎么……” 经过刚才那一场争执,刘二老爷的酒也清醒了些,辩解道:“铮儿啊,这回可不一样,我听人说来了个南边的海商,有钱得很!” “不但出手阔绰运道还不好,已经在赌坊里输了三万多两银子,输红了眼了!当下就从怀里掏了十万两银子出来,说是不信这个邪,要再赌一回!” “这可是十万两啊,但他不和穷鬼赌,要有一万两银子才能和他一个桌。” 他脸色涨红,神色极为兴奋,“只要有一万两,我就能赢回来十万两!” “没本的买卖!比出海还赚呢!咱们家运道不好出海的船总是没走几步就出事,如今你三舅舅还被抓了起来,往后都做不成生意了。” “但是这个不一样!” “来钱快得很!” “我……” “爹!”刘延铮忍无可忍地大喊,“他运道不好,但你的运道也不好啊!” “自从你染上了赌,家里就没有了宁日,祖母和母亲都被你气病了!上回祖母家法都上了,好不容易才让你答应不赌了,谁知,谁知,东庄是祖宗基业,你怎么能想着拿去卖呢!” 刘二老爷讪讪,“我就是拿去押一押,借些银子回本!不卖,不卖!” 但是他这个表情,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相信,颜氏看着还在痛哭的婆母小王氏更是怒气上涌,若不是她替老爷瞒着而至于到两个庄子都卖了才被发现?何至于到了如此地步? 如今居然连出嫁了的女儿的嫁妆也…… 想到此处她心一凛,转头看向门口出现的,并肩而行的两个身影,强笑道:“五妹妹、陈,五妹夫,让你们见笑了。” 收到颜氏提醒的刘延铮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扶着小王氏站了起来。 第178章 “真儿,你给我做的那件蓝色的薄纱袍子放哪儿去了?”陈世文在柜子里翻看了几下没找着,于是便问坐在桌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刘玉真,不过问了一次没得到回应,他又问了一次。 “真儿?” “啊?”刘玉真回过神来,放下手里的杯子转头问道:“你说什么?” “蓝色的袍子,你刚给我做的那一件,如今放在了何处?” “哦,好像在箱子里,我去给你拿。”刘玉真说完便站了起来,不过又被陈世文按了下去。 “让丫鬟去拿便好,你今日这是怎么了?”他在她身侧坐下,柔声问道:“从刘家回来你便魂不守舍的,可是还在想着刘家的事?” “刘二老爷是不成了,不过刘延铮倒还行,有他在支撑起现在的刘家不成问题。再说还有我们在,不会连累岳母受苦的。” “没有,我没有想着刘家,”刘玉真摇头,“刘家的事和我没有什么关系了,事实上见他们如今过得不好我还有些开心。” “其实我是想着母亲,”她犹豫了一会儿,“你今日也看到了刘二老爷,母亲其实一直都留心着我那死去的哥哥的事。她如今是一门心思都在这件事情上,都有些魔怔了。瑞哥儿也被她拘着日夜读书,说要让他将来比二房的几个都要好。” “我今日问她事了之后要不要跟我一起去越城,她没答应,问她要不要去京城她也不说话。” “我……” 抿心而问,这世上谁不想刘二老爷好的,除了母亲就是她了。但今日去看母亲,她的状态,她的神情,她说的话却让刘玉真一阵心慌。 她担心即便刘二老爷恶有恶报,就这么死了母亲她也不能从这件事情里走出来。 她期待地看着陈世文,问道:“你之前说你会让人留意着,查一查还有没知情人的,如今查得如何了?可能把他送监牢里去?” 陈世文与她相对着沉默了半响,然后他迟疑着、有些为难道:“说起这件事,我之前的确是跟你提起过我会让人留意着。也找到了一个人,就是那几年跟在他身边的那个书童,只不过……” 刘玉真惊讶极了,没等他把话说完便抓着他的手急问道:“你说什么?你找到了谁?!” “那个书童,”陈世文解释道:“我这次回来也是想着处理了此事,但那人在外乡,我派的人还没有把他带回来。” 刘玉真:“……” 她缓缓坐下,一时回不过神来,过了好半响才缓慢地问道:“他有说什么吗?” …… “……这,这事和小的没有关系啊……”身材瘦小的男子竭力争辩,“小的,小的是侍候二老爷的,可是二老爷做了什么和小的没有干系啊!” 这个叫做顺子的男子怎么也没想到这些人把他从大老远的地方弄回来,竟然是为了那件事,顿时这心就跳得厉害。 肖师爷踹了他一脚,喝道:“别说这些没用的!” “我们老爷,那是天上的文曲星转世,是刘府大房的姑爷,死的那人是我们家太太的嫡亲兄长!这岂是你说没有干系就没有干系的?刘府死了长房长孙这么大的事你总不能忘了吧,当年二老爷做了什么,有没有什么不妥,快快从实招来。” 他恐吓完又和缓了神色,“你老实的交代,此事一了我就让人送你回去,还给你一笔赏银,不然……” 大房的姑爷…… 还大老远的把他从外乡找了来,顺子心里知道这不说是不行的了,于是抬起了皱巴巴的脸,“是,是有那么一件……” …… “……香行?”曾氏迟疑着问道。 陈世文坐得笔直,对曾氏解释道:“那人说兄长去后的很长一段时日里,刘二老爷时不时的会做噩梦,每到这个时候就会让他去香行买大量的香烛纸钱,然后一个人躲在屋子里烧。” “……亏心!他这是做了亏心事!”刘玉真神情激动。 陈世文微微点头,“开始的时候三两日便要烧上一回,后来渐渐地少了,十天半月才烧一回,再后来便是三五个月……” “再往后他便被发卖了,不知晓后面如何。不过县城里的香烛铺子都是多年的老铺,我让人去询问了,他们或许还留有账册,若能取来那也是一个凭证。” 曾氏的眼睛泛起一层泪光,喃喃道:“他可还说了别的?” 刘玉真专注地听着。 “是还有一件,”陈世文道:“那个叫顺子的的确提到了另外一件事,他以前跟在刘二老爷身边伺候的时候,经常随他去府城。” “因为刘二老爷在府城有一个相好,所以他隔一段时日便以求学的名义去一趟,也是在那段时间里他在府城的慈怀寺办过一场法事。” 他转身,凝望着刘玉真,“我让人日夜兼程去了一趟,发现的确有这么一个牌位……” 这一瞬间,曾氏和刘玉真齐齐一震。 “……二老爷在慈怀寺里供了个牌位!这件事情是二老爷亲自去做的,谁也没告诉,小的是后来有一回替二老爷去送香油钱,偷偷瞧见的。” “牌位上写的名字是死去的大房大爷的……” “胡说!”眼下青黑,身上还泛着酒气的刘二老爷跳了起来,指着顺子怒气冲冲道:“胡说八道!” 他转头望向今日被陈世文特地请来的诸位族老和老太太,语气惊疑又恐慌:“他这是在胡说!母亲!大房一而再再而三的污蔑儿子。如今更是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个破烂牌位就说是儿子立的,栽赃,栽赃! “母亲,母亲您就不管一管吗?!” 老太太脸色铁青,正欲开口但陈世文又道:“这并非凭空污蔑,诸位请看这就是那个牌位,上头写着大房兄长的名讳,无论是木料还是字迹都有些年头了,好在还能辨认。” “如若不信这里还有府城慈怀寺憎人和方丈的证词一份,出家人慈悲为怀,慈怀寺方丈更是德高望重,不打诳语。”陈世文将纸张递给他们,说道:“慈怀寺说几年前,也就是郭姨娘那事后不久,有一人去了慈怀寺要他们把牌位给毁了,于是他们就将牌位埋了起来,直到今日,我的人去挖了出来。” “这的确是从地里挖出来的啊,”一个族老指着那黑色牌位,手指都在发抖,“这,你们瞧这里都还带着土呢!” “这,你们看这是慈怀寺的印!” “陈大人说的是真的!” …… 刘二老爷的脸色在看到陈世文拿出的一件件东西后变得青白一片,最后他指着那个有些破烂的牌位整个人都在发抖。“你,你,不可能,你是怎么拿到这东西的?!” “你是想问他们为什么没有依着你的意思,将这牌位给烧了吗?”陈世文看着他,摇头道:“因为出家人慈悲为怀,烧人牌位这种事情他们做不出来,所以就让它入土为安了。” “因为让把牌位烧掉的事情极为罕见,他们记忆犹新,只稍稍一问,那些僧人便想起来了。他们还记得那人穿了一声锦袍,留着须,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 “诸位长辈,”陈世文朝着上头拱手,“当年我并未在家里,但也听岳母及真儿提起过。郭姨娘是供认不谓的,但因证据不足所以诸位族老并未处置。但若再加上今日二老爷书童的证词、县中香行的账册、慈怀寺后山找到的牌位、僧人以及方丈的证词……” “若说都是巧合,那本官是不信的。”说完这番话后,陈世文扫了在场诸人一眼,那为官多年历练出来的气势将他们都镇住了,一时都安静得很,只听得他严肃道:“” “因为此事,岳母多年都郁郁寡欢,积郁成疾,我身为半子断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今日若诸位不能给一个公道,那本官就只得上报官府,但到那时……”他停顿了一会儿道:“恐怕就顾不得刘家的名声了。可怜刘老太爷积善行德,如今他的儿子却连累刘氏名声,甚至是往后的儿孙科举……” …… “母亲,您再用一些吧?”刘玉真捧着个碗坐在床沿,劝着在船上躺着的曾氏。 她年纪大了,之前受不了刺激晕了过去,如今虽然醒了但精神还不是很好,吓得刘玉真把库房的人参都搬了来。 “不用了。”曾氏恹恹地将碗推开,“文博还没有回来吗?” “没有呢。”刘玉真摇头,“不过您放心,他说会处理好的,定会让那刘二定付出应有的代价。” 曾氏沉默着。 刘玉真旧话重提,“母亲,此间事了您可要与我们一道去越城?女儿想要侍奉您左右,而且往后您在这儿估计也不自在,旁的不说老太太那边待您就和善不了,您也不能日日称病啊。” “您还是跟我一道走吧,”她把碗放在一侧,腾出手来给曾氏掩被角,放柔了声量,“娘,好不好?” 曾氏正要说话,忽看到门外走进来一个高大男子,她顿时坐直身子,问道:“文博?” “岳母,”陈世文拱手,“幸不辱命。” …… 颜氏端坐在椅子上,沉默着。 罗氏在她面前团团转,时不时停下望着门口,“大嫂,也不知道他们那边怎么样了,哎你说这事怎么又翻出来了呢?不是已经过去了吗?” 颜氏硬邦邦地回答:“说是找到了新的证据,于是我们的五妹夫,陈大人亲自把诸位族老请了来商议。如今他是咱们县的香饽饽,就连县令大人在他面前都要行礼的。” 罗氏吞了口唾沫,急转身走到颜氏身旁的椅子上坐下,小声地问道:“大嫂,你说大房那个,当年真的是老爷……” “不知!”颜氏脸色深沉地回道。 “这可难办了,”罗氏深吸了口气,“若老爷真的被押送到官府,那我们家就全完了。旁的不说,老爷若真的犯下这杀头大罪,大嫂你生的远哥儿,我生的垣哥儿,他们两个这辈子别说考科举出人头地了,都要被连累得无法立足了!” “往后谁家的女儿愿意嫁过来?” “我们的女儿还嫁得出去吗?!” 她坐了一会儿,自言自语了半盏茶功夫,到底还是心中焦急,又站了起来在屋子里走过来走过去,嘴中喃喃道:“怎么还没有信来?” “怎么……来了!”她冲出去抓住迎面跑过来的丫鬟,急切地问道:“祠堂里如何了?他们商量得如何了?” 那丫鬟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慌张得很,“二奶奶,二奶奶不好了,老爷被姑爷带来的人压住了,说他杀了人,要送到官府里头去啊!” “什么?!”身后的颜氏扑了上来,抓着丫鬟的手厉声道:“老太太呢?!族老呢?大爷呢?!他们怎么说?他们就这样看着?!!!” “他们,他们,”丫鬟支支吾吾,“说什么证据确凿,老太太都吐血了……” “大奶奶!大奶奶晕过去了……” “二奶奶,快来人呐!” 第179章 “大爷!” 苏醒过来的颜氏抓着刘延铮的衣襟哭得伤心欲绝几欲昏阙,“远哥儿,我们的远哥儿啊——” “他天还未亮便起来读书,无论寒暑,日日不曾间断!” “我这个做娘的瞧在眼里,苦在心里!” 她直视着脸上同样带着愁苦之色的刘延铮,抓着他衣襟手缓缓放松,扑倒在他的怀里,“大爷,那是我们的儿子啊,他明年春天就要考秀才了,将来金榜题名光宗耀祖……” “若老爷真的被定罪,那是要杀头的吧?远哥儿这辈子就毁了,我们的孙子,曾孙,都毁了啊!” “我知道,我知道……”刘延铮自然是比颜氏明白这里头的道理,也反对过,挣扎过,但今日在祠堂的不是大房母女,而是准备充分的陈文博陈大人。 所以他的挣扎被轻易瓦解了。 “莫怕,”他拍了拍颜氏的背脊,“如今老爷还被关着,要等到明日才送到衙门,我们还有机会,我这就去求他们,我去求一求他们……” …… “五妹妹……”颜氏欲言又止。 刘玉真却伸手阻止了她的话,“大嫂,我还称呼你一声大嫂,但若你想说的是刘二老爷的事,那就不必开口了,免得伤了这最后的一点薄面。” 她自嘲地笑了笑,“我们两家,也就仅剩下那一点点基于血缘的薄面了,比纸还要薄,吐口唾沫星子就破了。大嫂你想说的话可要想好了再开口。” 颜氏咬紧了牙,缓缓跪了下去,“五妹妹,我知道老爷是罪有应得,但远哥儿他们几个是无辜的啊!你可还记得远哥儿刚出生的时候,你还抱过他呢!还给他做过小衣裳。” 她抬起一双红肿的眼,“他来年就要考秀才了,将来也和五妹夫一样有出息,五妹妹,你就发发慈悲,看在远哥儿的份上……” 看到刘玉真板起脸就要发怒,颜氏又前行几步,急忙补充道:“我们不是想要为老爷求情,就是想着能不能不往衙门里送,按照族规处置,让他后半辈子都在庄子上,祈福恕罪。” “我们愿意给大房送来东庄作为赔礼,这也是为了瑞哥儿着想啊!瑞哥儿将来也是要科举的,有那么一个二爷爷,他就会像远哥儿一样,考不了秀才的啊!” 刘玉真用一种陌生的眼光看着下方的颜氏,语气微凉,“大嫂,这恐怕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了,你说得对,也提醒了我,二老爷的事的确会影响到瑞哥儿。那干脆我们就分宗吧,分了宗就是两家人了,那不管你们刘家如何,都和我们没有干系。” “这样也就影响不到瑞哥儿科举了,大嫂你说好不好?” …… 在床榻上躺着的二太太小王氏听到消息后急匆匆地来到了老太太房前,不住地朝里面张望,看到有人出来后更是上前几步,急问道:“老太太醒了吗?” 出来的丫鬟摇了摇头,“老太太还没醒。” “我不信!”二太太推开丫鬟,几步走了进去,大声喊道:“娘,娘——” 坐在老太太床沿给她擦汗的一个老嬷嬷站了起来,为难道:“二太太,老太太还没醒呢。” 刘家的定海神针,刘老太太仰躺在床上,不过才几个时辰的功夫,她看起来又老了许多,头发灰白,嘴唇泛青,手指如枯枝一般。 二太太不相信般伸手推了推,“娘,娘您醒醒啊,您醒来拿个主意啊!” …… 刘延铮和颜氏浑浑噩噩地回到了刘家,罗氏焦急地迎上前来问道:“如何?大嫂,五妹妹可应了?” 颜氏呆滞地摇了摇头。 “啊……”罗氏顿时露出失落的表情。 刘延镇更是狠狠地砸了一下案几,“那我们现在要如何?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看着,看着老爷被送走,然后看着我们刘家败落吗?那我们将来到了地下,如何面对列祖列宗?!” ……如何面对列祖列宗? 听到这话的二太太停住了脚步,她转头看向身后的郑家的,有些茫然地问道:“我让你去打听的,老爷会被如何处置,可有了信?” “太太,”郑家的也是一副惶惶然的模样,“我那当家的去寻了衙门里头相熟的师爷,都说如今的县令是个刚正不阿的,上个月才将一个凶徒发配充军。老爷这事多半是个流放,流放充军呢!” “流放,老爷自幼锦衣玉食,哪受得了那样的苦楚……”二太太低垂着头,转身缓慢地一步步往回走,“我刚嫁进来那会儿,曾听姑母提起过家里之前的事。” 她笑了笑,“老太爷长得俊,去府城考秀才的时候被当时的王家嫡女,也就是姑母一眼就相中了,不顾家里的反对带着丰厚的嫁妆嫁了过来。后来果然,老太爷又考中了举人,咱们老爷就是老太爷考中举人那一年出生的,可谓是双喜临门。” “那会儿先老太太还在,便直说王家女儿旺家,把手上带着,刘家传了几辈子的一个银镯子褪下来戴在了姑母的手里。后来我和大嫂在一年里先后入门,铮儿先出生,于是那个镯子就给了我。” 二太太好像有些不记得了,转头又望向寸步不离跟着她的郑家的,疑惑着问道:“对了,那个镯子你放哪儿了?” “在库房里头呢,装着零碎物件的箱子里。”郑家的花了会功夫,仔细想了想才想起来。 二太太松了口气,“那待会儿你去找了来,也是时候传给铮儿媳妇了。” “是,太太。”郑家的低声回答。 二太太在府内走着,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各处,走到半路瞧见同样神情惶恐的殷姨娘还友好地朝她笑了笑,直把人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这没出息的样!”殷姨娘落荒而逃后,二太太淬了一口,然后转身往厨房走去。 “老爷就要走了,他最喜欢我做的鸡汤我去给他炖一碗,再让厨房做两样他喜欢的小菜。郑家的你去把那传家的镯子找出来,可别忘了。哎,早些年就应该传给铮哥儿媳妇的,偏我给忘了。你跟她说,将来就给远哥儿媳妇,那东西只传长子长孙媳,莫要给错了。” 郑家的听到这话有些茫然,她抬起头望着二太太的背影,心中忽地闪过了什么,但很快地又飞快摇头,像往常一样替太太记下此事。 “是的,太太。” 二太太在厨房里盯着人杀好了鸡,然后如往常一样炖上,再指使人做些菜肴给各房送去。 “郑家的……”她转身却没瞧见郑家的人影,顿时响起之前让人找镯子去了,于是随意地指了个人,“这鸡汤炖好就给我端来,还有老爷爱吃的酒菜,都莫要忘了。” “是,太太。”厨房的人诚惶诚恐地回答。 于是二太太又回到了屋子里,她在柜子里挑挑拣拣选了件大红色的袄裙,又精心挑选了首饰。中途郑家的回来了她便让她梳了一个灵巧的发髻,把之前被二老爷推到在桌角上撞的那一块血痂遮掩好,又指使着人把鬓边以及头顶上的白发藏好。 “好不好看?”她转了一个圈。 “好,好看。”看着这样的二太太,郑家的胆战心惊地回答,若不是她依稀有几分在闺中时的欢快样子,她都要以为太太被刺激得魔怔了。 二太太噗嗤一笑,然后提起厨房刚送来的食盒往外走去,“走吧,我们去看看老爷。” …… 二老爷被关押在刘府的一个僻静院子里,虽然在刘府关押着,但看门的都是陈世文派的人。所以二太太带着人走到门口就被拦下了,不让进。 郑家的气焰不再,低头弯腰,伸手递了个厚厚的荷包过去,“两位官爷,行个方便,我们太太就是去送个晚膳,送完也就出来了。” 看门的两个对视一眼,冲着二太太抱拳道:“那太太可要赶紧。” “诶,诶。”郑家的侍候二太太进去,刚一打开门就听到二老爷的抱怨咒骂声,喋喋不休。 “你们怎么来了?”他激动地上前几步,“这鬼地方我浑身不自在,你快让人放我出去,哎还有官府那边莫要忘了打点。”他兴奋道:“我刚刚想到了一个好主意,不如就说是顺子弄死的大房哥儿,让他去顶罪,你觉得怎么样?” 二太太看着他这样子,眼眶含泪,“好啊,老爷你这主意很好。” “哈哈哈我也这么觉得!”他欢喜地大笑,“那陈文博准想不到我会这么做!”不过提起陈世文,他又黑了脸,狠狠道:“当初爹真是瞎了眼!养着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当年爹把珠姐儿许配给他是想着他将来能提携刘家,但是现在他生了反骨,反杀回来了!” “狼心狗肺的东西,养不熟的白眼狼!”他喋喋不休地咒骂了几句。 二太太平静地把食盒放在屋子里的桌上,“老爷,你饿了吧,我带些酒菜来,还煮了你爱喝的鸡汤,你用两口吧。” 郑家的赶紧上前擦拭出两张干净的椅子,二老爷大摇大摆地坐下,看到二太太从食盒里端出来的东西后有些不满,“这鸡汤是你煮的?” 他用瓷勺搅拌了几下,“油得很,鸡汤还是芬娘煮的好,下回还是让她煮吧。还有酒啊,要说喝酒还得数鱼娘,她能喝三大碗都不醉哈哈哈。” 芬娘,就是殷姨娘,鱼娘,也就是二老爷这么多年一直养在府城的外室,前些日子才抱着孩子找上门来。 若是往日二太太听到这些话定是要挠心挠肝的,不过今日她却笑了笑,亲手给二老爷舀了一碗汤,汤不太满,端过去的时候还洒了些。 “老爷你就将就着吃吧,想要她们两个侍候,以后有的是机会。” “也是。”二老爷点点头,肚子的确饿了的他接过二太太递过来的碗喝得干干净净。 二太太于是又给他舀了一碗,“老爷,你可还记得我们两个第一次见的时候?” “怎么不记得,”二老爷在二太太期待的目光中,停顿了一会儿,“当年大哥回乡考秀才,我也跟着回来,当时住的就是王家。” “是啊,”二太太感叹,有几分羞涩地道:“当年祖母问我喜欢哪个,我一眼就瞧上了老爷你,那一日老爷你穿了一身蓝色的袍子,我则着了一身红衣,就和今日这样。” 二老爷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嗤笑道:“说得好像你看上大哥就能如愿嫁给他似的,爹早就给他谋算好了,看上的是曾大人的嫡长女,官宦人家,将来能帮衬着大哥。当年要不是你有那么多嫁妆,长得也还行,我是不会同意的。” 二太太的手一阵颤抖,平静下来后给他添了勺汤,柔声道:“老爷,你再进一些吧。” …… 二太太回到了屋子里,从二老爷没吃完的汤里给自己留了一碗,然后对郑家的道:“这汤老爷没喝完,你给殷姨娘她们两个分一分吧,莫要浪费了。” 二太太之前也做过把吃剩下的菜赏几位姨娘的事,所以郑家的不疑有他,答应下来。 等她回来的时候,二太太已经把剩下的那一碗喝完了,她坐在常坐的位置,也就是堂屋最上头的那张椅子上,对着刚进门的郑家的笑了笑,“你来,我跟你说几个事。” …… 不过是一夜的时间,县城里曾经数一数二,但近年来却每况愈下的刘家就出了几件丧事,刘玉真收到信的时候呆了片刻。 “二老爷和二太太,都死了?” “是,”底下传话的人打了个寒颤,“二老爷、二太太、还有新来的一个姨娘,都死了!那个姨娘带来的孩子也出了事,不知道能不能活。” “刘家哭声震天,我们的人回来说是昨儿半夜里出的事,二老爷喊着肚子疼,然后挣扎着断了气,七窍流血,都没等到大夫。” “他们说,昨日就刘府的二太太,领着人带了东西进去!” 二太太…… 刘玉真的脑海中闪过她往日耻高气昂,珠翠满头金光闪闪的身影,没再说话。 第180章 距离刘家那场丧事已经大半年了,刘玉真在越城的时候,偶尔会回想起后来颜氏再来拜访时,看向她们的那个复杂眼神。 刘老太太醒来后听闻二老爷和二太太去了,顿时老泪纵横,听闻她私底下对贴身的老嬷嬷说她后悔了,不该对二老爷如此纵容,导致他犯下大错。 不过刘玉真和母亲对这些,都并不在意了。 他们等芙姐儿三朝回门过后就离开了,这一次虽然有提及,但陈礼忠和张氏并没有答应随他们一起走,只说要留在家里侍奉老太爷。老太爷就更不愿意了,他年纪大了近年偶尔会生病,生怕自己一去就回不来了,说什么都不愿意跟他们到任上。 无奈,他们只好留下康哥儿在陈家,苦读的同时也尽一尽孝道。 而曾氏经此一事,又经刘玉真多番劝解,终于解开了多年的心结。不过她还是没有答应去越城,而是让人收拾东西上京,准备往后都在京城居住,只偶尔回来给父亲和哥哥上香。 而刘家,虽然往外头说的是急病,但一下子死了三个,私底下自是好一阵风言风语,揣测纷纷。 并且由于二老爷变卖家业一事传扬开,县城里面的人也都知道了刘家家底已不如以往,被周家、付家等几家超了去。 风光了几十年的刘家,自此闭门守孝,好长一阵不见人出来走动。 桂枝坐在刘玉真的对面,手中拔动着算盘,待声音停歇她便抬起头,“太太,刘家这次着人送来的这些田地、铺子等,都算好了,大体上和当年珠大姑娘的嫁妆差不离。”她把一新一旧两本册子递给刘玉真,“不过这些年的进项都没有了,也不知到了何处。” 刘玉真接过来略略翻看了一下,旧的那份是刘玉珠的嫁妆,新的这一份是刘家重新抄录后跟着田契、地契等一起送来的。当年刘玉珠身故,刘家担心陈家乱用女儿的嫁妆,而陈家也没有人会管,于是两家就商议着把嫁妆托给了刘二太太管着,结果管着管着,刘府二房就当成了自己的东西,还卖了一些出去。 如今刘家是颜氏当家,她处理完丧事,料理了府内外,就把这份嫁妆补齐了送回来。 刘玉真微晒,这里面有几件很明显是出自颜氏和老太太的嫁妆,至于这些年的进项,只意思意思地给了一千两,想来是府内拮据,实在是连这几千两都挤不出来了。 “罢了,老爷之前也提过,就当是替几个晚辈尽孝了。”她合上了册子,“你就按照这上头分的,拿去给慧姐儿先挑吧,剩下的就抬到康哥儿的院子里去,让她们都收拾好了,那些料子和皮子都拿出来晒晒,免得长了虫。” “母亲,什么要拿给我挑啊?”正说着,慧姐儿快步走了进来。 对于已经办过及笄礼的慧姐儿,刘玉真直接把册子递给她,“你大舅母遣人送来了你娘的嫁妆,当初说好了你和康哥儿一人一半的。” “这里头有田地、铺子、宅院、首饰、摆设、奴仆等等,如今康哥儿备考举人,不在家里,可不得让你先挑。”顿了顿,刘玉真又补充道:“这是你娘的一番心意,莫要辜负了。” 慧姐儿低着头,看着手里这两份单子,早已学着管家的她不用多长时间便知道这上面的嫁妆约莫不到六千两,她也的确记得小的时候有人和她说过生母有留下这样的一份嫁妆,还托了外祖母管着。 而外祖母每次见到了她,话里话外的都是说一些母亲的坏话,说她会贪娘的嫁妆,然后又说刘家是如何如何的好,谁成想…… 她合上了册子,抬起头对刘玉真笑道:“母亲,这事简单,对着这单子一分为二就是了,田地一人一亩宅子一人一座。虽我是女孩儿,但康哥儿将来也是要娶妻的,所以那些头面首饰也是一人一份,如此分一分各自留个念想也就是了。” 慧姐儿叹息道:“每年到了她的忌日,我们都会去庙里舍些香油,长明灯和香火也从未断过。如今我们都长大了,康哥儿更是考中了秀才,她若是泉下有知,也没有不放心的了。” 说完了这些,她狡黠一笑,“母亲让我分,怕不是考验我吧?这您可想岔了,您常教导我人生于世不求轰轰烈烈,但求开开心心。这些身外之物有没有都不打紧的,若不是想着您和父亲都不缺银钱,留在家中库房也使得的。” “你这孩子……”刘玉真摇头失笑。 两人说笑了一阵子,慧姐儿突然想起了今日来的目的,便问道:“母亲,您可收到了家里来的信?我听说家里来信了,上面可有说到大姐姐?” 她这么一说刘玉真也想了起来,“收到了,是一间喜事,芙姐儿怀了身孕,你大伯母在信上说想要瑾哥儿和瑜哥儿小时候穿过的衣裳。你回头让人开了库房找一找,挑些好的给他们捎去吧。” “大姐姐怀孕了?”慧姐儿高兴得很,站起身来就往外走,“不必等了,我这就去找,对了母亲下午我还想去街市上买一些小玩意儿,一起给大姐姐捎去!” 刘玉真并不反对,“去吧。” …… “这回说的这一家,是知府肖大人家大儿媳妇的娘家侄子!”说话的这人是城里出了名的爱保纤拉媒的主簿太太,慧姐儿及笄礼后,她这是第二次上门了,每次都兴致勃勃高兴得很。 “年十六,今年下场考秀才,可惜才学赶不上贵府大哥儿,未能榜上有名。”主簿太太有些遗憾,但随即补充道:“但也考中了童生,是越城少有的才俊,县学的夫子说下科定是能中的!” “说起来他和贵府大哥儿还是同窗呢,付家是越城的大族,家中良田千顷,海船两条,将来就都是这付家少爷的!” “不知陈太太以为如何?” 刘玉真觉得眼睛都要挑花了,越城有名有姓的青年才俊轮番的打她眼前过,有的是请了媒人上门的,有的是如这付家一般请了相熟的说和的,还有的是他们自己让人去探听的。 为的就是给慧姐儿挑个合适的人家。 但这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于是等陈世文下衙回来,她就发愁地问道:“你说要给慧姐儿找个什么样的夫婿啊?虽然不是说马上就让她嫁人,但也得打听起来了。” “两家若是有意,下定、聘礼、嫁妆以及到最后的迎娶,总共要花上一两年的时间呢。” “今日来的付家吧,富贵是有了,这付家大少爷也是和你一样走的是科举之道,之前听康哥儿提起过也算勤勉,将来若能高中,也是一门好亲事。” “但是他如今还是个白身呢,离高中还有八竿子那么远!” 陈世文也是点头,“他自幼没有名师教导,是还差了些。若是和康哥儿他们一般,名列前茅不敢说,考个秀才还是不难的。” 刘玉真斜瞥他,“你以为秀才是你中的大白菜啊?今年老家那些孩子都一窝蜂的去考,但只有康哥儿考上了,并且才第三名。” “前两名是二三十岁,厚积薄发考上的。可见这难得很,若是定下了这家,他四五十才考上怎么办?” “那就看看别的,”陈世文沉思片刻,“还有没有别的?” “有,”刘玉真一一细数,“比如这唐秀才,今年十八,刚刚考中了秀才……欧书生,今年十五,家里并不富裕但那人说读书很好,就和你当年一样……” 陈世文失笑地摇头。 “……对了还有一个,”刘玉真想了起来,“巡抚家也谴了人来,想给他们家的三少爷求娶慧姐儿,不过那个三少爷是庶出,也没有功名,所以我给拒了,这个没有问题吧?” “当然,”陈世文点头,“那就是个纨绔子弟,不是个可托付之人。” “我也这么觉得,那我们再看看这个……” 一连相看了好些,不单单有越城的,还有老家清源县的、省城邹家介绍的等等,但都没有找到周全人。要么是这不合,要么是那不好。 到了最后,陈世文道:“要不再等等吧,明年肖知府致仕,我在任上也满了三年,要回京述职,到时候我们一起回去,没准京城就有合适的。” 刘玉真:“那只能这样了。” 两个人计划得好好的,但奈何计划赶不上变化,冬天一到,一则消息把他们炸得人仰马翻。 当朝首辅的孙女,太子妃顶不住东宫只有一位病恹恹的皇孙的压力,为太子殿下子嗣计,上书恳请择选良家女子,充盈东宫。 上悦,于是下了圣旨选秀,下至民间良家女子,上至朝中一二品大员、超品的勋贵之后皆在应选之列。 选中的人,看皇帝的意思,将被留在宫内做皇妃或者赐婚于东宫、各王爷、皇子等皇室子弟。而没有选中的人也不会放回来,依照惯例会成为皇宫的宫女。 慧姐儿无论是年纪还是家世,皆在应选之列。 第181章 那是陈世文做官这么多年来,少有的,未等下衙就急匆匆地赶回来,一路上神色严峻。见到刘玉真的第一句话不是问她今日过得如何,而是道:“付家那小子可定下了亲事?跟媒人说我们应下了,让他们明日,不,今日就来提亲!” “你先把慧姐儿的庚帖找出来,等人来了就换庚帖!” 彼时刘玉真正和桂枝商量着今日午膳是用干蘑菇炖鸡还是做一道老鸭笋干汤,闻言呆愣了半响,只惊讶地回了一个字,“啊?” “来不及了!”陈世文有些懊恼地撩开官袍下摆,随意找个位置坐了下来,以手扶额,“陛下下旨选秀充盈东宫,慧姐儿在应选之列,但以我的身份入了东宫她顶多就是一个侍妾!这也就罢了,万一她没有这个福分,落选了然后被分到某个宫室去做宫女,那一辈子就毁了!” 他顾不得解释太多,斩钉截铁地道:“为今之计就是乘宣旨的天使还没来,赶紧给她定下一门婚事,已有婚配的女子,是一定会从名单上划去的!” 选秀! 刘玉真也是经历过选秀的,那是十几年前她还很小的时候,刘家的几位姐妹也都很小,所以没在应选之列。不过刘氏一族倒有两个年长的堂姐被选中,至今音信全无。 她还记得,那一阵子整个县城都人仰马翻,甚至出现过有适龄女儿的人家随意地从大街上抓一个男子,只要他没有婚配便立马拉去拜堂成亲的场景! 这些人家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不让自家女儿入宫,成为朝不保夕的宫女。 当然,有人排斥就会有人趋之若鹜,怀着女儿能够飞上枝头的想法欢欢喜喜地把人送走。 没想到十几年后的今天,又再次选秀了。 刘玉真招来桂枝,让她去请主簿太太过来一趟,然后定下心神,仔细地询问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的?除了你之外还有多少人知道?整个衙门都知道了吗?” 这不仅仅是刘玉真的好奇,而是如果这个消息很多人都知道了,那么慧姐儿和付家的这门婚事可能会产生变数。 之前是他们挑人,想要给慧姐儿选个最好的,但选秀这事一出,形势逆转,就要变成男方家里挑人了,毕竟这会儿很多有适龄女孩的家里都急着找女婿,而有优秀男孩的家里往往就会待价而沽。 “是邸报,”陈世文沉着脸,“连夜送来的邸报,如今衙门里只有寥寥几人知道此事,所以我们要赶紧的把慧姐儿定下,付家已经是我们最好的选择了。” 剩下的几个人选,要么穷,要么才学和家业,为人等都比不上付家大少爷,所以他今天才这样急匆匆地赶回来。 原本他还想着慧姐儿年纪小,还可以慢慢选,谁曾想有这样的变数。 “我明白了。”刘玉真深吸了一口气。 陈世文用手指轻敲桌沿,“等他们定了亲,便让那姓付的小子和康哥儿一块读书,明年也下场考个秀才回来。” …… 主簿太太今日正巧也没什么事,于是很快就来了,听到刘玉真的话她心里有些惊讶,不过嘴上还是好话不断,“哎呦陈太太您总算是想通了!” “这付家真的是一门好亲啊!上回您和陈老爷说大姑娘还小,想要多留些日子。这付家失望得很,不过他们也没找别家,一心等着贵府回心转意。其实要我说啊,可以先把亲事给定下,再过两年再迎娶,如此就正正好。如今可好了,郎才女貌,般配得很。” 刘玉真暂松了口气,说了几句好话描补,“这事啊,说来说去还得怪我们家老爷,家里就慧姐儿一个女孩儿,我们原本是想着多留两年的,所以当初你来的时候,我们便拒了。可他前些日子机缘巧合之下见了付家大少爷一回,当时就觉得那孩子好,回来跟我说的时候还有些念念不忘。” “我便跟他说,既然如此,那便请人去说和呗,孩子的将来要紧呢。他便同意了,一事不劳二主,这不便把你请了来。” “正是这个理,合该是这两个孩子的缘分呐!”主簿太太赞道。 主簿太太喝了两盏茶,和刘玉真闲话了好一阵子才告辞。待她离去之后,刘玉真这才有空让人去把慧姐儿喊了来,将这件事情原原本本的和她说了一遍。 “……这事就是如此了,”刘玉真感叹道:“你已经及笄了,在婚事上也有自己的想法,之前他们上门来提亲的时候你就没有特别中意的,所以我们权衡之下觉得不如回京之后再找。” “谁曾想……” 慧姐儿听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她知道自己将来要嫁人,并且随着及笄礼的完成这一天会越来越近,但是还真没想过要去选秀,远离爹娘兄弟。 更别说还可能会落选,成为宫女日夜做着侍候人的活计了。 “母亲,我……” “别怕,”刘玉真久违地摸了摸她的头,“我们不会让你去的,所以要趁着宫里的太监还没有来,先把你的亲事定下。你爹仔细想过了,付家在这几个人里头是最好的选择。” “这付家大少爷和康哥儿一起读过书,我们也去打听过了没什么劣迹。至于他的家里是本地大族,你在肖府也见过她的母亲,是个和善人,她姑姑是肖大太太,这你就更不陌生了。” “虽说离家里远了些,但他是个读书人,你爹说往后要盯着他读书上进,将来像你爹一样。” 慧姐儿强忍住恐慌,重重点头道:“嗯,我都听爹娘的!” “好孩子。”看着她这副模样,刘玉真也有些不忍,想了想小声道:“你莫要担心,如今只是先定亲,等你嫁过去还要好几年呢。” “将来若是发现他有不好,或者你不喜欢他,我们就把亲事给退了。”她狡黠一笑,“当年我和你爹定亲的时候,就是打的这个主意。” “他们付家来提亲,打的就是你爹的主意,就和他们把肖大太太嫁到肖家一样。” “凡是,都有我们给你做主呢。” 慧姐儿心中稍定,也跟着笑了起来,“母亲,谢谢您。” …… “天作之合,天作之合啊!”主簿太太笑道:“付家老爷和太太欢喜得很,特让我将庚帖带了来。”她从袖口取出一份庚帖递给刘玉真,“这就是付家大少爷的庚帖了。” 刘玉真打开看了看,见没有错处,于是放下了心,然后把慧姐儿的庚帖给了过去,“这是我们家慧姐儿的。” 主簿太太接过,也是查看了一会儿,笑道:“那我便回去把庚帖给付家了,这庚帖需供在祠堂,若这几日无灾无难的,这门婚事就成了!” 第182章 “姐姐要嫁人了吗?”瑾哥儿已经长得比桌子还高了,他趴在上面侧着脸探头去看慧姐儿,“那过一阵子是不是就轮到我来背姐姐出门子了?之前宇哥背大姐姐出门子的时候差点摔了一跤,我定不会如此!” 瑜哥儿端坐在刘玉真身侧,闻言笑嘻嘻地说:“二哥这你就想错了,家里是大哥最大,应该是他背着姐姐出门子才对。” “我们家里就姐姐一个女孩,你呀,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咯。” “谁说的!”瑾哥儿眼珠子一转,站起身来走到刘玉真另一侧坐下朝她讨好地笑,“娘,要不您给我生一个妹妹吧!” “好吃的好玩的我都让给她,将来等她出门子的时候就轮到我背她出门子了,不对,”他没等刘玉真回复又道:“应该像我和三弟一样,双生子,娘您生两个妹妹吧,这样我就可以和三弟一人一个了!” 刘玉真都要被他气笑了,拧着他的耳朵道:“生你个头!” “好好坐着反省去!” “你功课做完了吗?书可曾背了?大字有没有写?明儿先生要讲的地方可有先看过?不懂的有没有记下来等你爹回来的时候问他?” 瑾哥儿大惊失色,“娘,我的好娘亲,不要妹妹了,我不要妹妹了!” “真的吗?”刘玉真嘴上这般问着,手却没有松开。 “真的,当然是真的,生了妹妹还要嫁出去,一点也不好。”瑾哥儿一边的耳朵被拎着,只好歪着头,赌咒发誓,然后趁刘玉真不注意偷偷地瞪了窃笑的瑜哥儿一眼。 …… 瑾哥儿揉着发红的耳朵从正房出来,走着走着他突然叹了一口气,“想不到爹就要把姐嫁出去了,匆匆忙忙的。” 瑜哥儿慢悠悠地走在他后头,差不多已经十岁的他个头比瑾哥儿低了些,但人却稳重许多,有时候两个人在一起时,瞧着竟像是瑾哥儿的兄长一般。 听到瑾哥儿的话他沉默了一下,然后说,“娘说是因为宫里要选秀女,爹担心姐被选到宫里面去,所以才定得这般匆忙。” “娘也说以前选秀的时候,那些太监其实更喜欢选家中富裕、有些家底的人家。一来这样的人家养出的女儿会更聪慧,有些还能识得几个字,宫里的贵人们更喜欢她们侍候。” “二来嘛,”他紧走几步,超过了哥哥,“那些人家为了自家女儿,也会给他们塞银子、送礼物,就为了在路上多照应几分。” “所以爹为了不让姐姐落到侍候人的下场,就只得赶紧定下亲事了。” 瑜哥儿快跑着追了上去,“做女子好难啊,好端端的坐在家里,居然会被选去侍候人!”他眼珠一转,突然起了个心思,便伸手揽住瑜哥儿的肩膀,神秘兮兮地道:“你想不想见一见我们未来姐夫?” “他如今就在县学读书,我们下响午早些下课,然后就到隔壁的县学门口去瞧一瞧怎么样?” 瑜哥儿停住了脚步,有些犹豫,“这样不好吧?让爹知道了我们逃学,会生气的。” 瑾哥儿再次鼓动,“不会生气的,我们这样,然后这样……” …… 越城文风不胜,这不仅体现在当年不过是榜尾的肖知府可以在此担任知府多年,也体现在府学人少以及县学里面有功名的人不多。 府学也就罢了,里面有几个积年的举人、一半多是年虽不一的秀才、偶有几个童生那也是家世渊博,有背景的。 但是县学…… 在文风昌盛的北地,没有功名的人多是在各处书院学堂等处学习,考中秀才之后才能进入县学。 至于偶尔会有官员来讲学的府学,那是举人和禀生的地盘,其他秀才要么非常优秀,要么有身份加持。 但是在文风不昌商贸大胜的南边,越城这个南方城市里,府学和县学是一再降低要求,才能不让里头只有寥寥几人。 所以越城的县学,童生是少数,大半的人都是没有功名的白身。有的有真才实学,而有的不过是来混日子的罢了,这些良莠不齐的学子一下了学堂,就纷纷往外走,赶着回家或者三五成群的约着到别处玩耍。 瑾哥儿和瑜哥儿赶到的时候,就正好撞见了他们热热闹闹地从里头出来。 “付大,付大!”走在后头的一个带着书生头巾的少年见前面的人没反应,顿时快跑几步追了上去,拉住人不放,“我喊你呢,你怎么没应?” 付大,也就是付家大少爷缩了缩手,但却并未挣脱开,于是无奈道:“邹荣,你不要叫我付大,我有大名。” “好好好,”邹荣嬉皮笑脸,“付遇!我叫你付遇总行了吧?你啊这性子是越来越像那些老夫子了,以后啊我干脆叫你小夫子好了!” 付遇皱眉,正经地反驳,“我才学一般,当不得小夫子的称号。” 邹荣扶额,“我跟你开玩笑的好吧,怎么这样的不禁逗。”他凑近了付遇身边,嘻嘻笑道:“要说小夫子啊,还得数我们隔壁学堂的陈家三郎。我那幺弟就在学堂读书,他说付家三郎,就是上回来过县学给咱们讲过一回课的陈大人家里,取了和你一样的名的陈世瑜便是一个小夫子!” “什么功课到他那里都简单得很,时常问得夫子哑口无言,不但学堂里面的小家伙们爱找他询问,有时候就连学堂的夫子都要向他讨教呢。” 他有些感慨,“当然了我们都知道他会的那些都是陈大人教的,但这般小的年纪便有如此学识,还博闻强记,比咱们县学的头名陈世康也不差了。将来也是一个科举的料,没准还强些呢。” 穿着一身书童的衣裳,假扮着书童的瑾哥儿用手肘碰了碰旁边的弟弟,小声道:“哎,他们说你呢。” 瑜哥儿腰板挺直,脸色微红,“我们走吧,没什么好听的。” “再等等,再等等。”瑜哥儿舍不得挪开脚步。然后听得前头那人继续道。 “说起来,陈大人家里就是那虎父无犬子吧,陈大人年纪轻轻就是状元,如今大儿子考中了秀才,小儿子又如此出色,就连对比之下平平无奇的二儿子在学堂里面也没掉出过前五的名头。” 他附庸风雅地摇着一把扇子,有几分愤然,“我爹一提起他们三兄弟就对我和幺弟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的,恨不得塞回我娘肚子里去!” “他怎么不自己先考一个状元回来呢?!” “当年他也和陈大人一起读书啊,但是只考了一个秀才,如今看着我就想我考个进士出来光宗耀祖了。若不是我的功课赶不上,一到考场就手发抖,他还指望着让我拜陈大人为师呢!” “也不想想我是这块料吗?陈大人虽然和善,可我每次看到他的时候,都心惊胆战的。” “你这是心思没放在正途上,”付遇劝道:“令尊也是用心良苦,须知商贾一道终究不是正途,要想守住家业还是得……” “打住,打住!我不说了,不说了。”邹荣双手合十,连连告饶。 “……况且陈大人才学过人,”付遇说着便露出露出神往之色,他也是起过拜师的心思的,不过他们付家与陈家没有交集。之前家里人还想请与陈太太有几分交情的姑母说合,后来…… 他脸色微微泛红。 “诶!你的心愿达成了吧?”看着他的神色,将手搭在他肩膀上的那人嘻嘻笑道:“那以后陈大人不是你的师父,但胜却师父啊!” 被戳中心思,不善言辞的付遇脸色涨红,喃喃说不出话来。 …… 瑾哥儿有些不满,他在马车上踢着腿,“那付遇,看起来就不是个精明的,我不太喜欢,往后他就是我们的姐夫了吗?” 瑜哥儿忙着换衣裳,神色也不太欢喜,“他手里的书册新得很,可见不是个勤奋的,的确不太好。”他老气秋横地叹息道:“不过爹娘说,他已经是目前最好的了,旁的要么家世不行,要么才学、人品不行。” “就刚刚那个邹家的荣大哥,他爹是邹家长孙,和我们爹年少相识,又有那偌大家业他的院子是我们两个院子的一倍大!而且人长得也好看,还很风趣每次来家里都会给我们带礼物,但是他功课不好啊。” “上回爹一考他,他就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爹眉头都皱起来了!” “哎……”两兄弟对视一眼,齐齐叹息,瑾哥儿更是突发奇想,“如果他们两个掉个个儿就好了,姐姐性子就很安静了,再嫁个不会说话的姐夫,那日子得过得多闷啊。” 他托着精致的小下巴,“看来,等他们定了亲,我得多带着未来姐夫出去转转,然后再让爹和大哥多教他读书,明年也考个秀才回来,这样就十全十美了!” 刘玉真并不知道两个小家伙的奇思妙想,她找来了桂枝和段嬷嬷,正商量慧姐儿的嫁妆。 段嬷嬷年岁渐大之后有些力不从心,如今在府里基本上就是荣养了,日常看着慧姐儿的院子大面上不出错,偶尔闲不住的时候就做些教导小丫鬟的活计。 如今她正拿着本册子跟刘玉真禀告:“太太,大姑娘这些年攒下的家底,能放到嫁妆里面去的,都是些头面首饰、衣裳料子等物。” “约莫二十抬不到,即使再加上刚从刘家分得的嫁妆,也就是四十抬上下。”她摇摇头道:“老奴仔细看过了,那些东西许多都是旧物,能用在大姑娘嫁妆上并不多。” 桂枝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太太,那加上家里这些年给大姑娘备下的,那就有六十抬了。再算上老家那头会送过来的嫁妆银,以及各处的添妆等,八十抬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剩下的就都要采买了。” 刘玉真缓缓点头,“付家是大族,之前我们让人打听到的,付遇的亲娘进门时,是一百二十台。慧姐儿不用越过她去,但也不好相差太多。” “我们就按照一百抬来预备吧,剩下的二十抬,给她添一些时兴的料子,毛皮、头面首饰等等,她出嫁后用得上的。”她伸了个懒腰,“不过这些都不急,定下亲事后陆续采买也就是了。” “太太,您还忘记了一件事呢!”桂枝笑道。 “嗯?”刘玉真疑惑地看着她,“什么事?可是哪里算错了?” “桂枝说的是付家的聘礼!”段嬷嬷呵呵笑道:“我们要给大姑娘备嫁妆,付家也要给付大少爷准备迎娶新妇的聘礼啊,付家家大业大,少说也得有几千两,太太您若真的按照二十抬预备着,恐怕要超呢!” 刘玉真拍了一下额头,“我真是忙晕了头了,连这件事都给忘了。”她仔细想了想,忽地想起了另一件事情,“对了,之前他们拿去了慧姐儿的庚帖,还没有消息回来,可要派人去催一催?” “不然我这心里面不踏实。” “催不得!”段嬷嬷连忙阻止,和刘玉真说着这里面的门道:“其实啊,这庚帖一换,这门亲事就算定下了,所谓的将庚帖放在祠堂请祖宗们验看,其实也就是走一走过场罢了。” “这十桩亲事里,就没有一桩祖宗是不同意的,若是不同意多半是有人从中作梗。” 她自豪地说:“我们家的大姑娘,知书达理、孝顺勤快、还长得这般貌美,谁家会不乐意啊?没准那媒人太太就到家门口了呢。” 话音刚落,夏竹就抬步走了进来,脆生道:“太太,主簿太太求见。” 第183章 刘玉真让桂枝把桌面收拾干净,然后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见没有什么不妥才转身坐下,道:“请她进来吧。” 主簿太太神情忐忑地走了进来。 看着她这个样子,刘玉真心里咯噔了一下,觉得可能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变化。 果然,她坐下没多久就有些不安地开口道:“陈太太,实在是对不住,贵府大姑娘的庚帖放在付家的祠堂后,这第一天还平安无事,但第二天这上头就掉了一片瓦下来!” “这第三天就更邪乎了,彻夜长明的烛火突然无风自灭,这,这实在是……” 刘玉真的眼睛眯了起来。 段嬷嬷刚刚说过的话回响在她的耳畔:‘……这十桩亲事里,就没有一桩祖宗是不同意的,若是不同意多半是有人从中作梗……’ 有人从中作梗! 看来是选秀的事情暗暗传开了,付家收到了信,要么是有了更好的人选,要么是在拿乔。不过既然‘祖宗不同意’这样的借口都拿出来了,两家的亲事没有转圜余地,拿乔的可能性不是很大。 刘玉真的心里虽然暗暗焦急,但脸上却没有露出半分,她心念急转,很快就打定了主意。 于是微低着头的主簿太太就听到了上首陈太太悠长的叹息,“哎,其实你今日不来,我也是要找人去寻你的。” “我们收到付家大少爷的庚帖之后,就焚香向祖宗禀告。这开头也是无事,但过了一两日,祖宗们从老家赶来府里享用完香火之后,就给我家老爷托了个梦。说付家大少爷并不是慧姐儿的良配,勉强行之会给两家带来祸事。” 刘玉真勉强地笑了笑,“你也知道,我家老爷是两榜进士,陛下亲封的状元郎。他能有今日都是祖宗庇佑的缘故,醒来之后就跟我说,要让付家把慧姐儿的庚帖拿回来,另择良婿。” “我正愁着要如何与你说呢,这下可好,我们都不必为难。” 她转头对桂枝道:“桂枝,你去把付家大少爷的庚帖取来,给主簿太太带回去。” 主簿太太顺利地拿到了庚帖,也是松了一口气,讨好地朝着刘玉真笑了笑,“这两日也不知道怎么了,好几家想要嫁女儿,就连巡抚家里也找了官媒。陈太太您忙,我便先回去了。” 刘玉真站起身,“那桂枝,代我送一送。” 目送着人远去,刘玉真的脸色沉了下来,段嬷嬷气愤道:“真是欺人太甚,明明是他们家上赶着要结这门亲,如今却又这般行事!太太,这是没将您和老爷看在眼里啊!” 这事刘玉真自然是知道的,她先让人去衙门通知陈世文此事,然后对送人回来的桂枝道:“你让钱贵派人去打探一番,看看这几日有哪一家与付家走得近。还有巡抚家里要特别的留意,看看他们家是不是要与付家结亲。” 桂枝郑重回应:“是,太太。” …… 陈世文神色凝重,“这付家不行了,他们家和巡抚家换了庚帖,很快就要下定了。” “那我们再来看看唐家,”刘玉真取过了桌上放着的一本册子,“这唐秀才也算年轻有为,之前我们不喜欢是因为他们家穷得很,而且他娘也有些刁钻。不过也不是没有解决的法子,到时候你写一份荐书,让他们小两口到外边去读书也就是了。” “你觉得怎么样?” 陈世文的手敲击着桌沿,“这人不妥,锋芒太露、功利心也太重,往后还不知如何。” “那欧书生……” “……冯举人家里的长子……” “还有这个……” 等陈家终于选好了人,选秀的事情就在户户相传中被宣扬开了,一时间人心惶惶。许多老人老泪纵横想起了二十几年前、十几年前的那次选秀,想起自家杳无音讯的女儿。 一时间哭声遍野。 有女儿的人家不约而同地起了先行定下亲事,甚至是马上成亲的主意。如此一来,不说适龄的男子被一抢而空,就是市面上与婚事相关的物什也水涨船高,有钱也买不到。 陈世文最终给慧姐儿定下的是冯家大郎,按照他的说法冯举人虽然迂腐了些,念念不忘想要考中进士,为此都有些魔怔了。但是冯大郎还是个好孩子,颇有几分天赋,亲事定下之后他准备以徒待之。 冯家自是感恩戴德,事急从权,两家很快约好了下定的日子。 刘玉真也松了口气,让人准备着下定时候要用的物件,家里能做的就家里做,家里不能做的就到外头去高价买来。 “务必不能因仓促失了颜面!” 桂枝点头,“知道了,太太,您就放心吧,家里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东西也备妥了,给各府的帖子也都已写好,明日一早就派人送去!” “娘!”瑾哥儿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那付家竟敢退亲?!我就知道那付遇不是个好的!”前两日说定了付家,今日又说改了冯家,他觉得很奇怪,便让桂枝嬷嬷的儿子也就是他的书童回家一问,居然是冯家背信弃义,这可把瑾哥儿给气坏了。 顿时就跑到了正房来。 刘玉真看着他,有几分无奈道:“你小小年纪,就知道人家不是个好的了?这件事情爹娘会处理,你做你的功课去吧。” “我不!”瑾哥儿梗着脖子,“我们应该要给付家一些教训!” 刘玉真觉得头更疼了,也不知道瑾哥儿怎么越大越像他二舅姥爷,有几分霸王性子。但看着这张与陈世文相识的小脸,只好耐心解释道:“这件事以后再说,你爹还在这里做官呢,想要教训付家以后有的是机会。” 见他还是有些不忿,刘玉真只好道:“付家拒了我们家的亲事,转头就给付遇定下了巡抚家里庶出的二姑娘,那可不是个好相与的。刁蛮任性得很,以后有他们家苦头吃。” “我们暂时先不要理会付家,你去玩去吧,我这还有事忙呢。” 瑾哥儿还欲再说,但随即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贼兮兮笑着跑了出去。“知道了,娘!我去玩去了!” “这孩子,一惊一乍的。”刘玉真无奈,转头对桂枝道:“这些日子忙得很,城里到处也乱糟糟的,你让人跟着他们些,加派人手。” “两位少爷都机灵着呢,”桂枝笑道:“再过些年就要给您娶新妇回来了。” 刘玉真想到几年后会有三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给她敬茶,会生出喊她祖母的小娃娃,不由得摸了摸自己滑嫩的脸颊,感叹道:“我这还没三十,居然到了娶媳妇的年纪了,时间可过得真快啊。” 桂枝真心诚意地说,“太太保养得好,即便真到三十做了祖母,也不显老。” “那是!”解决了心头大事的刘玉真也有心思说笑了,“老爷可比我大多了,要老也是他先老!” “太太您可别在老爷跟前说,”桂枝小声道:“上回我家里的看到老爷头上长了一根白发,那个没眼力见直接就说了,老爷差点赏了他一脚。您若是说了,老爷怕是不高兴呢。” “陈世文有白头发了?”刘玉真惊讶道:“我怎么没看见?” 桂枝解释道:“老爷让我家那个拔掉了。” 刘玉真:“这样啊,那让厨房把芝麻炒香磨成粉,每日给老爷上一碗吧。” 两人正说着,夏竹走了进来,“太太,冯家来人了就在外头,是冯太太和官媒。” 官媒来了不稀奇,陈家慧姐儿正当年岁,康哥儿虽然不到年纪但这几日也有人想要结亲,所以官媒往陈家走得勤。但是冯太太却是稀奇了,两家议亲都是媒人在来回走动讨价还价,但两家太太是不碰面的,为的就是不伤了和气。 所以冯太太来做什么? 莫不是又有了变数? 刘玉真心思急转,吩咐道:“请进来吧,去上一壶好茶来。” …… 这头刘玉真在招呼着冯太太,那一头瑾哥儿就找到了慧姐儿的院子。 她如今住的这处院子,比在京城的大了许多,里面种满了她喜欢的花草。见到瑾哥儿进门,正在剪菊花的慧姐儿高兴道:“瑾哥儿你怎么来了?” “快进来坐,你渴不渴?饿不饿?我让人给你上点心,我今天刚做了鸡蛋糕,要不要尝一尝?” “姐姐你都不生气的吗?”瑾哥儿跟着她走进了屋子,“我都听说了,付家转头就和巡抚家结了亲,欺人太甚!”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慧姐儿笑道:“那个付遇我只见过一回,说实话和他的婚事没了我反而松了一口气。” 瑾哥儿神情疑惑。 慧姐儿没再解释,柔声道:“好了,不用去想付家了,冯家不更好吗?我嫁去冯家便是下嫁,他们不敢对我不好的。”她伸出纤白的手指轻点瑾哥儿紧皱着的眉心,“你这小小年纪的,皱眉做什么?” “爹说会把冯大郎收做弟子,精心教导,若他实在不堪我们也可以退婚啊,你不相信冯家,难道还不相信爹吗?” 瑾哥儿神色稍缓,拿过一块还热乎的鸡蛋糕咬了一口,口齿不清地说:“我还是要教训他的,我要去和爹说明年也去考秀才!还要考得比这付遇的名次高!以后他考举人,我也去考,考进士……”他仔细想了想,然后不情愿地说:“考进士就让三弟去,三弟定能考得比他好!” 本来付遇今年就没考过康哥儿,若真的再被两位弟弟接连压上十几年,恐怕往后看着陈家人都要绕道走了吧? 慧姐儿心里暖融融的,见他吃的开心忙把茶盏往他那边推了过去,“喝口茶,吃慢些,你喜欢吃我明儿再给你做。” 送走了瑾哥儿,慧姐儿坐回了位置上,让人取了个瓶将刚刚剪来的菊花插上,插好后饶有兴致地问身旁的丫鬟,“如何?好不好看?” 丫鬟脸都皱起来了,“姑娘,您还有心思插花,这都火烧眉毛了。您的亲事这般艰难,若冯家再不好您可就要到宫里去了啊!” “我们要不要去太太屋里打探打探?” 第184章 慧姐儿手一顿,险些扯断了一朵叶子。 她随后将这支取出,另换了支精神的,“宫里就宫里呗,若爹娘如此为我着想,还是不能成,那我也只能认命,到宫里去了。” “姑娘!”丫鬟焦急得直跺脚,“宫里哪是人能去的地方啊!” 可是慧姐儿却不为所动,丫鬟无奈,跺跺脚出去打探消息了。不过没过多久,她就慌慌张张地跑回来,结结巴巴地说:“姑娘,姑娘大,大事不好了!” 她顾不得喘息,急促道:“我刚刚,刚去了太太屋里,发现,发现冯家太太来了!她,她知道了朝廷要选秀的事,向太太开口要三万两的嫁妆!不然就不结亲!把太太吓得半响都说不出话来!” “姑娘,这可怎么办啊?” 这丫鬟来陈家已经几年了,日常跟着慧姐儿,对陈家的家底也知道一些,明白这陈家虽然是官宦人家,但家底多半都在田地、宅院上。日常吃用都简单,不是那些日日山珍海味的人家,三万两的嫁妆,家里是拿不出来的,顿时就匆匆跑回来报信。 “姑娘,”她眼泪汪汪地说:“如果亲事不成,您不就要到宫里去侍候了去吗?要不,要不我们去求一求太太吧,太太的私房不少……” 慧姐儿忽地站了起来,严肃道:“这种话,你往后不要再说了!女子的嫁妆自古就是私产,哪有全部拿出来给夫家的道理?你让母亲把她的嫁妆都给了我,那她往后用什么?两位弟弟怎么娶媳妇?!” “莫要说嫁过去之后就还回来的话,冯家提这样的主意,很显然是要吞掉新媳妇的嫁妆的。母亲处处为我着想,难道我就要这般回报她?” “可是……”丫鬟也知道这样不妥,只是事一急,这脑海里顿时就只想到自家姑娘了。如今看到慧姐儿严肃的脸,她低着头认错,“姑娘,我错了,这样的话再不说了!” “只是您得想想办法啊!”她在屋子里转了两圈,突发奇想道:“要不我们去和冯家商量一下?不要那么多陪嫁?我听嬷嬷说起过,您的嫁妆已经不算少了。再说了姑娘您秀外慧中,知书达理,他们家这是想娶媳妇还是想娶嫁妆啊?” “没错,”慧姐儿大踏步往屋外走去,“我们是应该找冯家,商量一下这门婚事。” 丫鬟眼前一亮,“姑娘,我给您引路,她们都在上房呢。” …… 刘玉真借着喝茶的功夫掩饰神情的异样,刚刚听到冯太太用略带着得意的语气说出三万两嫁妆的时候,她真的是惊讶极了。 好在多年的养气功夫让她迅速恢复了镇定,还让人给在座的几位都换了盏热茶。 三万两,不说这个金额他们即使拿得出来也是倾家荡产,就说冯家……哪儿来这样大的脸? 不过冯太太可不觉得是她脸大。 本来之前遣媒人上陈家提亲的时候,他们家就没想过陈家会答应,毕竟门不当户不对。但儿子的优秀又让他们怀着那么几分心思,尤其是知道了陈家大儿子一次就考过了秀才,如今预备着考举人的时候。 陈大人不收徒,那女婿就不一样了,为了女儿定会用心教导,没准自家举人老爷都能沾得几分光。 所以得知陈家应下之后,他们是高兴得很,什么旁的要求都没有。 直到知道了陈家匆忙嫁女是因为选秀…… 直到听说陈家被付家退过亲…… 直到短短的一日功夫十几个有女儿的人家都派人到冯家提亲,其中不乏身家丰厚的大商人…… 直到…… 她得意洋洋地看着刘玉真,这个五品官的太太,朝廷亲封的赦命,若是往日见到了,她是低声下气的那一个,但是现在…… “陈太太,您考虑得如何了?”她轻咳了两声,身板挺直,“我们家勤哥儿自幼便聪颖过人,我家老爷和夫子都说,下一科是必过的!” “将来考举人、进士都不在话下,没准还能像陈老爷一样考个状元回来呢!” 这倒是没有说谎。 刘玉真放下了茶盏,如果不是因为这冯家大郎于读书上颇有天赋,陈世文也不会答应这门亲事,毕竟冯家和如今的陈家差距还是挺大的。 自从陈世文做官之后,来询问几个子女婚事的从来没少过。 哪怕是如今选秀的事情传开,男子但凡没有大的缺陷都可以结门好亲的时候。那些官宦人家的不太出息的儿子;想要娶个书香门第的女子来改善家族血脉,以求下一辈能出个读书人的商户;寒门学子等等都没少登陈家的门。 之所以先后选中付家和冯家,无非是因为这两个孩子在读书上能够造就,将来走科举一途能和陈家几兄弟相互扶持。 最要紧的是女婿有了功名,那慧姐儿往后余生也不必局限于后院,每天和婆母、妯娌抬头不见低头见,为着点小事闹腾。 若只是想随便找个人嫁了,为何不挑那些日进斗金的大商户?人家不但嫁妆上好商量,还会给二十万两银子的聘礼呢。 刘玉真思索的功夫并不长,回过神来的她正好听见了冯太太最后几句话。 “……三万两的嫁妆并不多,陈大人也做了好几年官了不是,这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花三万两给女儿找个终生依靠划算得很!”生怕刘玉真不信,她又补充道:“我们家吃午饭的时候,就有个媒婆上门来给大郎提亲,女方家里出五万两的嫁妆呢!” 她掩嘴轻笑,头扬得老高,“那也是个饱读诗书的姑娘,不过老爷觉得我们已经先应下了你们家,所以啊就把媒婆请出去了。” 这是说冯家还有更好的选择呢。 刘玉真简直都要气笑了,这冯家平时瞧得还好,公公正派、儿子上进、冯太太还性子弱。但一遇到事这乱七八糟的就都出来了,别说这只是换了庚帖,即使成了亲,遇上这样的人家非得合离不可! “冯太太,这门亲事……” 没等刘玉真说完,门外突然响起了一道斩钉截铁的话语,“我不嫁了!” 话音未落,慧姐儿已经带着一个满头大汗的丫鬟走了进来,她先是朝刘玉真微微福身,然后再次道:“母亲,冯家这门亲事,我不要了!” “我不要嫁到冯家去!” 刘玉真有些诧异,她还真没想到自幼便接受仕女教育的慧姐儿会做出这样的事。她抬头看向门口,急匆匆跟来的段嬷嬷,果然看到她扶着额头一副快要晕阙的模样。 “过来坐下吧,”刘玉真笑道:“你既然不愿意我和你爹自然不会将你嫁过去。” 冯太太气得直哆嗦,指着慧姐儿骂道:“好啊,亏我还以为你是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原来是个不敬长辈,毫无教养的!” “这自古以来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儿轮得到你说话?!” “冯太太,”刘玉真打断了她的话,“慧姐儿说的话正是我想说的,这门亲事不合适,就此作罢吧。桂枝你去把冯大郎的庚帖取来,然后送冯太太回冯家,把慧姐儿的庚帖拿回来。” “这门亲,我们不结了!” 她朝冯太太讽刺地笑道:“我们陈家,就不耽误你们冯家娶有五万两嫁妆的儿媳妇了。” 冯太太傻眼了,说话的声音都不由自主地降低了几分,“不,不是,你怎么就这么拒了呢?”讨价还价都还没有进行,她还有好些话没说呢。 “不必了,”刘玉真正色道:“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想找个有出息的女婿,你们家想娶个嫁妆丰厚的儿媳妇,这都没有不对。” “桂枝,送客!” 送走了犹自骂骂喋喋的冯太太和掩着脸的官媒,刘玉真于心底暗暗叹息。不过为了避免慧姐儿难过,她的脸上还是没有表露出来。 时间拖得越久,这人选就越不好找,如果实在不行那就只能采取下下策,先找个人把名分定下,后面再从长计议了…… “母亲,母亲?” 慧姐儿见刘玉真在出神,便伸出手来,轻轻地拉了一下她的衣袖,“母亲,如果实在为难,我可以去选秀的。”她神情严肃,“圣旨上既然说了要选秀,宫里还专程地派了太监来办理此事,想来是非常要紧的。那些匆匆嫁女儿的人家,是不被允许的吧?” “就像在咱们家里,如果母亲您说了明日家里的宴席要办得漂漂亮亮,妥妥当当的。但是今日晚上却有几个下人跟您告假,说明日要到外头去逛逛不能当差了,母亲您定会生气的吧?” “您即使应下了,但心里面却会有疙瘩,没准往后这几人都不会再得用。” “爹说这治大国如烹小鲜,想来这治国的道理和治家的道理是有几分共同之处的。”慧姐儿说出了自己这些日子想过千百遍的话,“母亲,我可以去选秀的,莫要因了我,影响了爹和几位弟弟的前程!” “即使被留在了宫里,我也不怕!” 第185章 刘玉真曲起手指,给她的脑壳上来了一记。 “你这说的是什么糊涂话?” “你不怕?!”刘玉真又气又笑,使劲点着她的额头,“你不怕,你爹、你的兄弟们怕呢!什么时候一个做爹的,还要牺牲女儿的婚事去求升官发财?这不是本末倒置嘛,那他那么多年的圣贤书岂不是都白读了?” “他若连你这个女儿都护不住,还不如回老家种地去,依着他现在对种地的热乎劲,没准将来还能得朝廷褒奖呢!” “不是。”慧姐儿神情沮丧地解释着,在刘玉真面前的她没有了之前的淡然,低垂的眉眼和微嘟的嘴唇还有那扯着帕子的动作,让她显露出了几分附和自身年龄的孩子气。 “我自是知晓爹不是那样的人,但是这些日子因为我的婚事连累爹娘被人取笑,我……” “好了,”刘玉真打断了她的话,叹息道:“你的心思我明白。” “不过你以为选秀就是到宫里头走一遭,毫发无损的就能出来啊?”刘玉真掰碎了给她讲,“若真是如此我们也不费这许多心思。” 刘玉真认真地看着这个无论是外表还是性格都与她有几分相似的小姑娘,久违地伸手摸了她的头,“哪怕就是东宫,也不是什么好去处。” “如今东宫的那一位皇孙并不是太子妃亲生的,这次选秀没准就是她想找一个父兄官位低的娘家女子为自己生儿子,你若不慎被指了去,就你爹如今这顶乌纱是护不住你的!” …… 陈世文听完刘玉真的转述,叹息道:“她打小就心思重,有这个想法也不稀奇。” “不过,我是不会将她送去的。”斩钉截铁地说完这番话,他望着刘玉真,有些迟疑道:“今日中午,陆大人来衙门寻我。” 对于那个与陈世文师出同门,但最终投向荣王的陆大人,刘玉真还是有印象的,她之前还在宴席上见过陆太太呢。于是便问道:“他来找你做什么?难道是有事想找你帮忙?” 陈世文摇头,“非也,他是旧事重提,想要为他的那个嫡子求娶慧姐儿。” “啊?”刘玉真诧异,“你没答应吧?他们家这是怎么了,还没放弃啊?” 这不怪刘玉真惊讶,因为早在当年陈世文考中状元与陆家结伴回乡的时候,他们就想为唯一的嫡子求娶慧姐儿。当时两个孩子的年岁加起来还未及冠呢,性情也未定,这个提议当然是被他们拒绝了。 没想到如今陆家又旧事重提。 “我没有应,”陈世文道:“若是以前还有几分可能,但现在道不同不相为谋。我若把慧姐儿嫁了去,将来太子登基又哪能落得了好?” “况且他如今重提此事,无非是因为他宠妾灭妻被人参了一本,往后前程有限。又看我们急着给慧姐儿相看,想要赌上一把,暗地里改换门庭。”他停顿了一会儿,声音放低,“若太子不成,他拥立的荣王登基,凭他一家如此心性,也不会对娘家失势的慧姐儿好的。” 的确是这个道理。 所以对于陆家的提亲,刘玉真听听就罢了,如今见陈世文也是这般想的,顿时高兴道:“那就好,我反正是看不上陆太太。” “她那个人,和今日来的冯太太很像,都是那种盯着人家底的。当年就暗地里打探慧姐儿的嫁妆,如今若是定亲怕不是要变本加厉。” “这种眼盯着慧姐儿嫁妆的婆婆,我们家可消受不起。” 把人数落一遍,顺便消了心里闷气的刘玉真见屋里没有外人,便问道:“慧姐儿的婚事,你如今是怎么想的?” 她简洁明了的点明,“冯家不成,后头是还有别的人家备选,但都有这样那样的不是,是比不上付家和冯家的。而且颁旨的天使就快要到了吧,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顶多也就是再找两家。” “你得拿个主意啊!我找钱太太打听了一下,等慧姐儿上了名册再想弄下来,那可就难了!” “我明白。”陈世文点头,“慧姐儿人呢?” “出去了,”刘玉真答道:“我看她也闷坏了,待在家里也是胡思乱想,就让她出去走走,瑾哥儿他们两个也跟着去了。” …… 三姐弟在街市上闲逛。 慧姐儿先是带着这两个小跟班去了书斋,这一进书斋的门瑜哥儿就挪不开眼了,这里看看那里看看,最后抱着几本新旧不一的书册出了门。 慧姐儿柔声道:“四弟,你可要再买些?” “不了,”瑜哥儿让书童把书放好,摇头道:“我这个月的月银已经用完了,下次再买吧。”话虽然这么说,但他的目光还是依依不舍地往里头看去。 那里摆放着北边某个大城的县试会集,架子上只剩下三本了。 这让慧姐儿的心一阵柔软,“想买就买吧,出门前母亲给了我一些银子,说要我们花光了才回去。你若是喜欢那便一起买回去吧,就剩这两本,你下回再来可就没了。三弟你要买吗?” 瑾哥儿点头,伸手拿了一本,“这虽然比不上爹给我们找的京城县试会集,但也有几分可取之处,看看也好。” 于是瑜哥儿也拿了一本。 正在此时,两个十五六岁,书生打扮的男子先后走了进来。 他们一个身板挺直,头上戴着青色纶巾,身上穿着同色的书生袍,神情有些焦急也有些严肃。一个穿着一件红色锦袍,脸上带着几分顽气地喊道:“付遇,你走那么快做什么?” “那县试会集又不会跑。” 付遇?! 瑾哥儿冷哼了一声,随手将仅剩下的那本抓在了手里,并悄悄地给跟在他身边的书童使了个眼色。那书童也机灵,马上找到了书斋掌柜,让他把所有的县试会集都包起来。 门内的掌柜清点着银两,门外正好撞上的两拨人则面面相觑。 邹荣看看这边难得有几分呆滞的同窗,再看看那边带着锥帽的少女和两个面有愤色的少年,心里暗叫一声不好。 怎么让这两人撞上了! 他定了定神,然后拱手作揖朝对面的几人道:“陈妹妹、瑾贤弟、瑜贤弟,可巧了,我们竟在这里遇上,我爹刚从家里过来,正说要去拜会陈世叔呢。” 慧姐儿客气地给他回了一礼,瑾哥儿和瑜哥儿则对视一眼,也朝他作揖。 慧姐儿道:“邹世兄安好,家父上回还说起今年出海的事该筹备起来了,正等着邹世伯回来商议呢。我们还有事,就不多留了,告辞。” 邹荣若有所思,往旁边走了两步让开了道路,“那我晚些时候再随父亲上门拜访。” 付遇嘴唇微张,喃喃道:“陈,陈姑娘……”不过他这话却没获得什么回应,抬头想要再说些什么但看着那白色锥帽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后退两步学着邹荣让开了道路。 两边沉默着错身而过,但走着走着瑾哥儿突然停了下来,扭头对付遇道:“喂!姓付的!明年我们也要去考秀才,将来还要去考举人,考进士。你去年没考过我大哥,明年若是考不过我们兄弟,以后你遇上了我们陈家人,就要绕道走知道不知道?!” “不错,”瑜哥儿也转过了身子,正色道:“我定要考得比你好!” 原因是什么,这哥俩虽然没说但在场的几人都心知肚明。付遇先是一怔随即脸色涨红,后又被激起了几分少年意气,严肃道:“我也不会再输的!” “哼!咱们走着瞧!”瑾哥儿做足了气势,前行几步上了外头的马车走了。 这场景有些尴尬,但邹荣乃商户出身,性子随了他那八面玲珑的亲爹,心中暗叹这叫什么事啊脸上却不动声色。他看了一眼怔怔望着外面的付遇一眼,摇摇头走进铺子里朝着掌柜道:“掌柜,给我们两本县试会集,就是刚从北边来的那本,我听说越城就你这儿有。” “这位少爷您来得不凑巧,”掌柜的苦笑道:“这最后三本被刚刚两位小少爷买了去,您若是想要,得再等一个月。” “啊?”邹荣哑然,“他们全都买走了?” “可不是,”掌柜的笑道:“少爷您若是急用不如找他们换上一本?那是陈大人家的两位小少爷,最小的那个经常在我们这儿买书,大的那个偶尔也会来。老朽刚刚瞧见您和他们说话了。” “再说吧。”邹荣把钱袋收了起来,在柜台上留下了一两银子,“掌柜的我定两本,若是到了你就派人去县学寻我,我姓邹。” “好的,邹少爷。”掌柜的答应着。 …… 马车上,慧姐儿点了点瑾哥儿的头,“下回可莫要这般鲁莽了,你这样急急忙忙地给对方下战书,万一他考得比你们好怎么办?” 她柔声解释道:“若要下他的脸面,等你们考完了再说也不迟。到时候他按部就班但你们私底下有勤学苦练,等排名出来,他连小这么多的你们都考不过,岂不是更丢脸?” “而若是他考得比你们好,你们也没什么损失,后头还能再找补回来。” 瑾哥儿可没想这么多,他是个有仇当场就报了的性子,现在还有些愤然,“我是看不过他刚刚盯着姐姐你瞧的模样。是他们付家背信弃义,他如今摆出那样子给谁看?!” “四弟!”他朝着瑜哥儿道:“我们回去要跟爹说考秀才的事,我们明年一起去考秀才吧!” “好!”瑜哥儿重重点头。 …… 从书斋出来后,邹荣回到了家里,邹家是南边的大海商之一,家财万贯,这邹家未来家主住的宅邸自然也不同凡响。 虽然有碍于朝廷禁令,邹家这座宅子只得三进,但各处雕梁画栋,回廊环绕。偌大的府邸分割出前院、后院、花园、侧院、跨院等等用处不一的地方,还在后花园置了个风景优美的湖泊,除了只有三进,其他的环境丝毫不比官宦人家差。 这也是邹家大爷的一大憾事。 饶是他家产万贯,还捐了个员外郎的虚衔,但虚的就是虚的,永远也比不上实的,旁的不说这体面就比正经的官员少了一大截。 也因此,他近些年心心念念的就是嫡长子能考个功名出来,给他这个老子长长脸。 只可惜…… “你这是去哪儿了?”邹家大爷朝刚进门的邹荣瞪眼,“一天到晚的不着家,你功课可做完了?我从省城带回来的书你看了几本?有那不懂的可有记下?问没问先生?” 邹荣还没听完呢就觉得头疼,用扇子敲了敲自己的额头,“爹,我就不是读书的料,你还是让我跟你一起做生意吧!” “我一到了考场,这手就发抖!” 邹家大爷挑眉,“那是你不够用功!多用功这病自然也就好了!” 邹荣扶额,转身往外走去,“好好好,我这就回去用功。我用功,我今晚不睡了我!” “站住!”邹家大爷招手将他喊了回来,盯着他上下看了看,然后道:“你穿的这是什么?!花里花俏的不像个读书人,快去换身素净的衣裳,等下和我一起出门去。” “要去哪儿啊?”邹荣好奇地问道,随即想起了刚刚的事情忙道:“爹,我刚刚在书斋见到了陈大人的子女,他们说陈大人想和爹您商议海贸的事呢,您什么时候有空闲去一趟呗。” “去年市舶司里外都被清了一遍,今年又说官府也要掺和进来,一起出海,那这事可不小。” “我知道,”邹家大爷看着机灵的长子,欣慰地点头道:“我正要去拜访陈贤弟,你赶紧换身衣裳,随我们一道去。” “你们?”邹荣看看父亲,又看看指挥着仆役忙里忙外收拾出一箱箱礼物的母亲,疑惑道:“你和娘,你们一道去?还带着这么多东西?陈大人为官清廉,怕不肯收吧?” “我们不是去送礼的,”邹家大爷呵呵笑道:“我和你娘这次是去给你提亲的。” 邹荣呆滞了,半响才张了张口,“啊——?” 第186章 邹荣傻愣愣地站着,看着他娘让人去安排马车,看着他爹让管家去取从家里带过来的珍贵茶叶,还看着他那幺弟苦着脸跟娘说不想去陈大人家里——害怕被陈大人考较。 最后脑海中闪现出刚分开未久,那带着白色锥帽的身影以及两个扬言明年要下场,把他们都比下去的半大小人儿。 到时候陈家一状元三秀才…… 而自己则是个白身。 他抹了一把脸,凑上前去小心翼翼道:“爹,怎么好端端的,就要去提亲呢?您之前从来没和我提起过这个打算啊!” 从小到大,他爹娘都从未提起过要和陈家结亲。他爹是提过要找个书香门第出身的儿媳妇,而她娘则比较中意姨母家的表妹,但谁都没特别坚持。 最近几年两人更是一致同意他考出个功名之后再谈亲事,让他轻松了好一阵子的同时又极为苦恼。 这次选秀闹得很大,他也有所耳闻,虽说自己家里没有年纪合适的姐妹,但老家那边却是有的。 邹家是个大族,嫡系、旁支都有好几房。听到了这个消息的时候,爹娘还给他分析了哪些人家会送女儿应选,哪些人家会千方百计地把女儿嫁出去。 这些日子不是没有人来问他的亲事,但是都被爹娘以他没有功名不成亲为由拒绝了,怎么突然就要去提亲了呢? 还是陈世叔的女儿,今日刚刚见过的陈妹妹…… 想到此处,邹荣突然脸色微红。 邹家大爷没有察觉到儿子的微妙心思,他解释道:“其实为父一直是很看好你陈世叔的,从他刚到明山书院的时候我就觉得他不是个池中之物,后来果然如我所料。” “陈家家风严谨,陈大姑娘又是陈太太亲手教养的,无论是掌家理事还是学识才情都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子可比,配你那是绰绰有余。更别说她还有那会读书的三个兄弟了,实在是一门不可多得的好亲。” “以前是你读书不成,为父没脸上门提亲。但现在就不一样了……”他笑道:“如今在越城,能入你陈世叔眼的青年才俊少之又少,他既然连冯家都愿意,可见也不是个拘泥于门户之见的,那为父不带你去试上一试又怎能甘心呢?” 说到这里,他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向长子,“待会儿到了陈家,你要在你陈世叔面前好好表现!绝不可以像上次一样紧张得说不出话来!若是你陈世叔对你不满意导致婚事告吹,回来仔细你的皮!” “是是是,我一定会尽我所能好好表现的,”邹荣紧跟了上去,小声补充道:“只要他不考我……” …… 对于邹家人的到来,陈世文并没有很惊讶,相互问安之后他对邹家大爷道:“邹兄,我正要寻你呢,朝廷来了旨意,让我等协助市舶司的钱大人把官营的海船做起来。” “此事成了则利国利民,邹兄你若能参与其中没准还能得到朝廷封赏,不知你是否感兴趣?” 邹家大爷还真的挺感兴趣的,连忙问道:“不知具体是个什么章程?” 陈世文道:“自我朝开了海禁以来,南边许多大商贾应运而起,每一家说一声家财万贯都不为过,可见其利之丰。邹兄你们家就做这个的,这里头的事比我要清楚我就不多说了。” 邹家大爷认真听着。 “原本商家出海买卖,朝廷收取税银,两者相安无事的。但其中却有那贪心不足的,居然勾结市舶司的官员昧下了大笔的银钱,市舶司上缴给朝廷的税银一年不如一年。”陈世文简单地提了两句,“陛下和殿下自然是极为震怒,去年派了钱大人前来料理此事,不但将那些贪官污吏押送到京城问罪,还把涉事的商户或抓或砍,清理了好些,这你是知道的。” 邹家大爷沉默着,这事就发生在去年,所以他并没有忘记。而且邹家也有旁支参与其中,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没有牵连本家。 如今提起,仍然心有余悸。 这也是他今日前来提亲的缘由之一,单纯的做一个商户,实在是太难了。 陈世文喝了一口茶,“朝廷想要的是税银,要的是大把的银子,所以我和钱大人上书陛下,提议由官府来造船出海!如今官船已改造好,随时可以出发了,当然你们这些商户想要出去朝廷也不禁止,税银以前怎么交现在还是怎么交。” “我想跟你说的就是这官船,这第一次出去事关重大,钱大人会亲自掌舵。但除此之外也需要其他有经验的老手辅助,力求万无一失。邹兄你家里是做这门营生的,自己也随船出海过,不知道你有没有这个兴趣,在市舶司挂个职?” “挂职?”邹家大爷惊讶道。 “不错,”陈世文点头,“你若是同意,我便带你去拜访钱大人,他如今是求贤若渴,这点薄面我还是有的。” 邹家大爷若有所思…… 他也是一个极为聪明的人,没考上举人只是聪明没有用在读书上而已,如今听了陈世文的话,脑海中浮现起了这两年越城的变化。 换了个通判、换了个市舶使、换了市舶司上下、老知府到了致仕的年纪但朝廷并没有派新的知府来、陈世文掺和进市舶司的事务里,还上书陛下搞什么官船、邀请他去市舶司任职,还说钱大人会卖他面子…… 邹家大爷一怔,多年夙愿成真顿时一阵喜意涌上心头,脱口而出道:“我是来提亲的!” 陈世文:“……?” …… 刘玉真惊讶地望着邹大奶奶,迟疑着问道:“你说,想让慧姐儿做你大儿媳妇?” “是。”邹大奶奶平日里和刘玉真往来得并不多,再加上在京城的时候请刘玉真帮忙救她家大爷,所以在刘玉真面前她有些拘谨。 “我儿与令媛年纪相仿,不是我自夸,他这孩子心善得很。在他爹的教导下也没有那些富家子弟的不良习气,他们父子俩很像,都是重规矩的。” 见刘玉真没有说话,她又解释道:“本来为表郑重应该是遣媒人上门的,但是好的媒人现在都脱不开身我们也就厚着脸皮登门了。” 至于为什么现在好的媒人没有空闲,这个问题也不用再解释了 ,她们都明白。 邹家的儿子,刘玉真从来没有想过,要把慧姐儿嫁给邹家的儿子 。 首先自然是因为两家门不当户不对 ,其次邹家是商户不符合陈世文的择婿标准,最后就是邹荣并没有优秀到让他们刮目相看的地步。 所以邹大奶奶这么说,刘玉真愣住了 。 …… “文博,”邹家大爷诚恳道:“其实我今日来,是想要提亲的,想为我那大儿子邹荣求娶你的嫡长女慧姐儿,不知你意下如何?” 陈世文迟疑了。 这些日子他不是没有想过邹荣,他与邹家大爷相交多年,对对方的家庭还是有一定了解的,知道邹荣并不是纨绔子弟。但邹荣读书不成,如果把慧姐儿嫁过去那她可能一辈子都是商人妇了,这让他不忍心。所以没有派人去说合,也没有透露出半分。 谁知对方竟然上门了。 与女儿婚事相比,他们刚刚谈及的官船出海一事又没有那么要紧了。 他思索片刻,直白地问道:“邹兄,你怎么会想着与我家结亲呢?” 邹家大爷主动提起茶壶,把陈世文的杯子倒满,“这自然是因为我相信文博你的女儿,可为我邹家宗妇了。” “我其实一直想为我的儿子娶一个书香门第出身的女子,往后家里也能出个读书人。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在很久以前就有这个心思了,不过一直没有合适的时机向你提起。” “因为这次选秀,我听说文博你答应了冯家的亲事,这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冯家有什么呢?无非是他家的儿子读书比较好罢了,可我儿也不差啊,他读书还是能记住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一到了要考的时候他就手脚发冷,浑身不舒服。” “真是气煞我也。” 他诚恳道:“文博你既然愿意把冯家小儿接来家里教导,为何不考虑一下我家荣儿呢?若你我两家定亲,我愿意下聘金十万两,并且把儿子送到府上由你教导,绝无虚言!” …… “十万两?!”刘玉真惊讶之极。 “是啊,”邹大奶奶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聘礼十万两,这是我家大爷亲口说的,其实若要更多家里也拿得出来。但是我们想着若是再多,估计你和陈大人就要把我们打出门去了。” 打出门去倒不至于,但是觉得邹家别有所图那是可以肯定的。 刘玉真想了想道:“说实话,这么多的聘礼,我们的确是知道你们家的诚意了,但是……”她停顿了一下,还是选择了实话实说,“但是你也知道我家老爷是读书人,比起聘礼的多少他更看重的是孩子的天赋,才干。” “令郎如今若是个童生,我也能做主应下,但是我听说他每逢考试情况都不大好……” 第187章 邹荣行走在通往陈家书房的路上,刚刚他爹让人传话给他,说陈世叔要见见他,这让他有些忐忑不安。 一时想着不知道陈世叔要考较他什么,一时又想着真的要和陈家妹妹定亲吗?想着想着,他脸色通红,左脚和右脚不知道迈哪一个好。 “……这是大食国来的!”一道略显熟悉的声音从前方传来,“等下拿去给爹看。” 他惊讶地抬眼望去,瞧见了早前见过的陈世叔的几位子女,一个着一身粉色衣裳,外披白色上绣牡丹的披风,头上没有戴锥帽的是陈妹妹。旁边身形略矮,身着錠蓝色锦袍的是陈泽瑾,另一个着青色锦衣的则是他的双生兄弟陈泽瑜。 如今陈泽瑾的手里拿着一柄上镶宝石的弯刀,正比划着。 三人的身后还跟着手捧大小盒子的丫鬟小子们,显然他们这是从街市上回来了。 邹荣停下了脚步,笑道:“陈妹妹,两位贤弟,我们又见面了。” “邹世兄。”慧姐儿微行了个福礼,并没有再说什么。 “邹世兄。”瑾哥儿和瑜哥儿拱手,相别于刚才在书斋门口的剑拔弩张,这时候两兄弟的表情和缓了许多,见到邹荣也有了笑意。 瑾哥儿看了看邹荣前进的方向,笑问道:“邹世兄,你是要去书房吗?我领你去吧,正好我也要去。”他看向给邹荣领路的书童,“我父亲现在是在书房吗?” “是的,三爷。”书童回答道:“老爷和邹老爷在书房议事,刚刚老爷让小的来请邹大爷。” 瑾哥儿道:“那你去忙吧,邹世伯来家里,父亲肯定是要好生招待的,你去厨房通知一声,晚膳做些家里的菜肴,至于书房我带他去就好了。” “那你们两个一起去吧,我去给母亲和邹伯母请安。”慧姐儿道。 会把邹荣叫去,那书房那边的正事肯定已经告一段落了,所以她很放心地让瑾哥儿和瑜哥儿两兄弟一起过去。 至于让书童带过去? 她的想法和瑾哥儿一样,他们兄弟都不在的时候自然可以如此行事,但是如今他们哥俩都在,断然不会抛开客人去做自己的事的,那并不是待客之道。 目送着三人远去,慧姐儿带着丫鬟行走在通往后院的路上,她走得有些慢,边走边看着路两边的花木。 越城是一个好地方,不说四季如春但比京城是炎热许多的,这不但提现在单薄许多的衣着上,还表现在这满院子的花朵里。 “你把我们的东西带回去,”慧姐儿对着身边的丫鬟道:“还有,这些瑾哥儿和瑜哥儿的东西你先送到他们的屋子里,莫要弄丢了。” “至于给老爷和太太买的,你也带回去,等客人走了之后再送过去。” “是,姑娘。”丫鬟答应着,指挥身后两个捧着各式盒子的丫鬟往另一条路行去。于是这里就剩下了慧姐儿和她的贴身丫鬟。 “姑娘,我们现在要去上房吗?”丫鬟问道。 “先别急,我看这院子里的花开得很好,你去摘上一些一起带过去。”慧姐儿道:“邹家在城里是有宅邸的,按理说不会在下响午的时候登门拜访,如今既然来了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我们回来了她们会告诉母亲的,虽然说知道我们回来了,要紧的事她会和邹伯母尽快说完,但世事无绝对 ,我们耽搁一些时候会更好。” “咦,你看那朵是不是更艳些?”慧姐儿指着不远处的那花道:“你去把它摘来,母亲就喜欢用这种鲜艳的花插瓶。” 慧姐儿所料不差,当她捧着几束花到正房的时候,刘玉真和邹大奶奶已经谈完了正事,正一边喝茶一边闲聊。 看到她进门后,两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可算是回来了,”刘玉真道:“慧姐儿来,这是你邹伯母,你和她也许久未见了吧。” 慧姐儿上前给周太太请安,乖巧地笑道:“是有一阵子未见您了,听说邹大姐姐生了小侄子,还未向她道喜呢。” 对于她的表现,邹大奶奶于心里暗暗点头,亲手扶起了屈膝的慧姐儿,“好孩子,不必如此多礼。你邹姐姐也惦记着你呢,托我带了许多礼来,你来得正好,有一匹南洋来的纱料子,又轻又薄,正适合这时候用,不管是做成纱衣还是帐子都很是合用。” 慧姐儿没有拒绝,含笑谢过。 后院其乐融融,但前院的气氛却有些僵硬。 这主要是因为陈世文看向邹荣的眼神有些不对劲,他之前看邹荣的时候完全就是看待一个关系不远不近的子侄,但是现在…… 头戴金冠——略显轻浮; 薄唇高鼻梁、眼眸黝黑,身上崭新的蓝色锦袍衬得人面如冠玉——容貌太过于俊俏并不是什么好事,须知俊俏男子普遍多情…… “爹?”瑾哥儿疑惑地问道:“爹您怎么盯着邹世兄看啊?你看我买的弯刀了吗?那人说这是大食国来的弯刀,爹您帮我看看是不是。” 陈世文回过神来,拿起桌上的弯刀左右翻看,然后抽出看了一会儿刀刃。 “这是在哪儿买的?”他抬头问道。 “在北顺街的洋人铺子里,”瑾哥儿道:“爹你觉得怎么样?” “你爹我没去过大食国,并不知道那里的弯刀长得如何,不过我们这里倒有人去过。”他合上了弯刀,然后递到了邹荣眼前,“荣贤侄,你父亲曾去过大食国想必你从他那里听到了些,你来说说看这把刀是不是大食国的弯刀?” 邹家大爷听到前半段的时候以为说的是自己,本想伸手接过看一看的,但后来却看到那把刀被放在了儿子的面前,不禁哑然失笑。 “荣儿,既然你陈世叔想要考一考你,那你就说说吧。” “是。”邹荣定了定神,然后双手捧起了那把镶嵌黄金和宝石的弯刀,仔细查看了起来。 他先是翻看刀柄与刀鞘,仔细查看上面的花纹与黄金纹饰,还抠了抠镶嵌宝石的位置,最后才是拔出弯刀仔细验看,征得瑾哥儿同意后他还用这刀削断了几支毛笔。 “这的确是一把大食国来的弯刀!” “何以见得?”陈世文问道:“你怎么知道这是大食国的弯刀,而不是技艺精湛的匠人仿制的?” 邹荣看向父亲,见他点头也是送了一口气,整理了思绪答道:“大食国的弯刀,是世上少有的好刀,父亲的收藏里也有几把。” “小子知道的,就是大食国的弯刀和我们的匕首不一样,我们的匕首是笔直的,但是他们的刀身却是弯曲的,此其一。其二则是他们的刀会比较轻、也很锋利很坚固,世叔您看,这刀有些年头了,上头还有锈迹,但是刀刃上却没有什么大的缺口。” 陈世文微微点头,“还有呢?” “还有就是这刀鞘上的图案、纹路不是我朝所有,而且这上头的黄金和宝石虽然不多,但都是真的!”他指着弯刀上的一颗红色宝石道:“这等作风,不像是我朝匠人所为。” “哈哈哈。”邹家大爷抚掌大笑,“不错,荣儿你说得很有道理,这的确是一柄大食国的弯刀。我当年不过那么随口一说,你却到现在还记得,很好,很好啊,为父很欣慰。” 邹荣松了口气。 “这里头还有这么多的学问啊!”瑾哥儿感叹着,伸手去抓桌子上的弯刀,“我也要看看!四弟你要不要一起看?” “嗯。”瑜哥儿也感兴趣,于是哥俩就凑在一起研究起来。 而大人这一边,邹家大爷看了看有些紧张的儿子,然后略有些得意地对陈世文道:“如何?” 陈世文站了起来,“写一副字吧。” 第188章 邹荣在父亲的示意下跟了上去。 陈家并不富庶,不管家底如何,但面上表现出来的就是一个寻常的富裕人家。书房里的摆设以实用及美观为主,并没有像邹家一样,放置着许多衬托身份、但实际上主人家却了解不多的古籍、古画、古玩等物。 唯一比较特别的就是文房四宝了,这里的文房四宝都是上好的。笔墨纸砚很是充足,笔和砚台上,存留着主人家时时把玩的痕迹。 “就在此处吧,”陈世文将他带到了一处闲置的书桌前道:“这是康哥儿用过的,你父亲说你的字写得尚可,便写几个给我看看吧。” 邹荣没有推迟,如果陈世叔是考较他文章的话,他可能会像以往那样脑子虽然存了东西,但到了嘴里却是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但是写字的话还是不成问题的。 多少个在夫子面前背不出文章的夜里,他都是默默地在书房写了一张又一张纸,直到砚台上的墨耗尽才仰倒在椅子上,颓然地松一口气。 “……大哉,圣人之道!洋洋乎,发育万物,峻极于天。优优大哉!礼仪三百,威仪三千……”看着看着陈世文的脸色和缓许多。 从科举上一路走来的他,见过了许许多多形形色色的读书人,一个人书读得如何,可以从谈吐间认证,也可以从他的字上看出。 邹荣以前给他的印象并不算太好,但今日看他的这一手字,却也不是不可以造就。 思及此,他对束手而立的邹荣笑道:“依你这个年岁,这字算得上小成了。康哥儿那有一本柳大人早年的字帖,等你下回见到他,可以问他借来一观。” “爹,那本字帖在我这儿呢。”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的瑜哥儿开口道:“大哥见我喜欢,临走的时候就把字帖送给了我。” 这事陈世文倒是不知道,不过他很少插手他们兄弟私底下的相处,尤其是三人相继读书之后。 “那不知瑜贤弟可否借我一观?”邹荣眼睛发亮地接口道:“我那也有一些大家的字帖,若你感兴趣我可以让人回去取。” “好啊,”瑜哥儿高兴道:“你都有些什么字帖?我这里有柳大人的,还有徐大人的,此外还有爹从翰林院临摹来的《临河序》、《禊帖》……” “好了,这些晚些再说,”陈世文笑着打断了他们的交流,转头看向邹荣道:“你可愿拜入我门下?” 邹荣一怔,随即欢喜的心情压过了听到这话后心头产生的略微遗憾,整了整衣冠下跪行礼,“徒儿拜见师尊!” 陈世文仔细查看着他的神色,微微点头。 …… “所以,你不但要应下邹家的婚事,还把邹荣收做了弟子?”刘玉真惊讶地问道:“可是你之前不是说邹荣在科举上难出成就吗?” “那要看他能下多少苦工了,”陈世文的脸上,难得的显露出了几分怅然,“总没有十全十美的,我今日看那邹荣,字写的不错,基本功还算扎实。 ” “而且,”陈世文轻敲桌沿,“有了师徒之名,将来对慧姐儿来说也是一个保障。” “那便依你吧,”刘玉真想到今日见到慧姐儿和邹荣之间的相处,道:“我让媒人赶紧的把事给办了,免得夜长梦多。” 于是在有些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陈家和邹家就火速定下了亲事。不但交换了庚帖,邹家还大张旗鼓地宣扬开,在自家宅邸里宴请了亲朋好友,告知他们这个好消息。 “我儿不但定下了佳妇,还拜了文博为师,哈哈哈文博说荣儿勤学得很,往后定有大出息,我这个做父亲的,很欣慰啊!” 有多嘴的妇人酸溜溜地说:“舍得十万两的聘礼,何种佳妇取不得?我听说这陈家大姑娘之前和付家定了亲,后来不知什么的却没成,没准是……” “自然是菩萨知道她和我家荣儿才是良配了!”邹大奶奶挺直了胸脯,“所以她和付家才没成!” “三婶娘,你听说的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一家有女百家求,别说是十万两聘礼,就是二十万两我们邹家也出得起!拿出十万两来娶个宗妇,总比拿去包戏子好吧,三婶娘你说是不是?” 说闲话被抓住的三婶娘脸色涨红。 邹大奶奶冷哼一声,“三婶娘若是不忿,不如也去定个状元的嫡女做儿媳妇?这样往后我们再提着礼去官宦人家贺喜,也能有个座儿……” …… “荣儿啊……”邹家大爷醉醺醺地被扶到屋子里坐下,整个人脸色通红,也不知道喝了多少。 “你和陈大姑娘虽然定了亲,但是,”他打了个酒嗝,“但是也不可大意!你岳父对你其实还是有些,有些不满意的。不然,也不会说出,说出你们三年后才成亲的话来,我们给的聘礼也不肯收下!” “知道了,爹。”邹荣也喝了不少,脸色泛红,不过他的眼睛却是发亮,整个人容光焕发精神得很。如今听到他爹醉醺醺的话语也不生气,往他手里塞了一盏醒酒茶,劝道:“爹你喝口茶。” 邹家大爷顺着邹荣的手喝了一口茶,呵呵道:“功名,功名啊……” “他娘的功名,姓钱本来不愿意,但一听我是个秀才还和文博成了亲家,就,就露了笑应下了。你爹我,是个官身了!” 他站起身子,摇摇晃晃地往外走。“虽然,虽然这官,还没有芝麻大,,还没有升官的指望嘿嘿……” “爹,你去哪儿啊?”邹荣连忙跟着站起,追了上去。 “去给祖宗,给族长上柱香!”邹家大爷大着舌头道:“管家,管家!把这‘邹宅’给我换成‘邹府’!再扩一进,变成四进!你老爷我是个官身了!可以住四进的屋子了!” “等将来我要住五进的!” “儿子你要争气啊!” “哎呦……”走路不稳的邹家大爷左脚绊右脚,险些摔了一跤。 “爹小心!”邹荣酒都要吓醒了,连忙扶住他的胳膊,“来人呐!快来人扶住老爷!” …… “姑娘,”丫鬟喜滋滋地进来,对手拿着一卷书册发呆的慧姐儿笑道:“太太说让您安排人给姑爷收拾屋子呢,就安排在前院,三爷旁边的那个松柏院。” “什么姑爷!”慧姐儿手里的书册掉了下来,“要喊邹少爷!” “是是是,”丫鬟知道自家姑娘这是羞恼了,连忙补充道:“姑娘您放心吧,我就在屋子里喊一喊,在外头一个字都没有说!” “另外太太也吩咐了,不喊姑爷!” 慧姐儿松了口气,感觉发烫的脸缓缓降温。 邹荣…… 她在心底咀嚼着这个名字,把他和之前见过的身影对应起来。 刘玉真让人把慧姐儿喊了过来,看着她行礼之后坐下,笑道:“我让你布置松柏院,可都安排好了?” 慧姐儿脸色发烫,“都安排好了,侍候的人都是齐的,其他的东西也都从库房里取了出来。母亲您可要去看一看?” “我会让桂枝去看的,”刘玉真道:“你爹让他搬过来,方便教导,我们便处处都要安排好了。” “嗯。”慧姐儿点点头。 “其实我今日喊你来,是有另外一件事,”刘玉真打开了桌上的一个匣子推了过去,严肃道:“想必你是知道了,邹家对这门亲事很看重,不但定下十万两的聘礼,还想先把银子都给过来!” 慧姐儿吓了一跳,“十万两都给过来?” “不错,”刘玉真点头,“不过我和你爹都觉得不妥,十万两毕竟不是一两千两,若是默不吭声就收下了岂不是让人看低我们?” 说到此处,她好笑道:“其实我们都觉得十万两太多了些,不是陈家的女儿不值得这么多的聘礼,而是聘礼太多对你并不是什么好事。总有那些嘴碎的会喋喋不休,惹人厌烦。” “不过既然邹家愿意给,我们也不能推却,免得被人看低了你。” “我们都商量好了,”刘玉真道:“等三年后你们成亲的时候,他们再把聘礼送来,到时候跟着你的嫁妆一起带回去,就做你的私房。” 慧姐儿一愣,随即道:“这,这都给我吗?可是邹家给这么多聘礼,本来就不是给我的啊!” 这个事情慧姐儿想得很明白。 如果是一万两,全给了她问题不大,毕竟如今陈家吃喝不愁,并不需要接济。但是十万两,想也知道这里面预留了给陈家,给她爹娘的那一份。给她自己的,能有两万两就算多了,毕竟如今的世情是女子的嫁妆要比聘礼多。 聘礼比嫁妆多的,少之又少。 最近听说的就是那匆匆娶了巡抚家庶出三姑娘的付家了,给了四万两聘礼,但抬进门的嫁妆却还不到五千两,付家长辈脸上的喜色险些挂不住。 全都由她带走,那…… 不等她思索再多,刘玉真笑道:“这就是给你的,至于家里头你不用担心,如今你爹啊,一改以往的作风也掺和到海贸里面去了。” “等朝廷的官船出海之后,你爹和你未来公公的船也要跟着走,我也往里头参了些股子。有朝廷的官兵跟着,那些海贼便销声匿迹,一艘船来回一趟,赚个几万两不成问题,有你爹在还省去了四处打点的用度,如此几年你哪用得着担心家里?” “拿着吧,”刘玉真指了指桌上的匣子,“你也该学着打理自己的嫁妆了。” 第189章 在邹家庆祝着自家结了一门好亲事的时候,从京城远道而来,带着旨意的一个中年太监被以知府为首的官员迎进了府衙。 在一番布置之后,这个白面无须的太监在摆好的香案前,对着底下乌压压跪着的一群大大小小的官员颁布了朝廷的旨意。 “……公巡州县,凡女及笄之上,花信之下,容姿端秀,莺音正仪,复耽擅六艺之华者,皆侪甄进之列,着尔持朕谕,呈名验身……续宗庙之绵延。钦此。” 众官员伏身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几岁了?哪里人?” “十六,西市人。” “长得还行,记上。” …… “几岁了?哪儿来的?” “二十了,村里来的。” “呦,年纪这么大还没嫁出去啊?抬头我瞧瞧,咦这般的丑,回去回去,当我们收破烂的啊!” “赶紧走赶紧走!” …… “大人,我这个女儿打小就长得漂亮,你说能不能进宫做娘娘啊?” “几岁了?” “十四了,十四了!” “走走走!要十五才能应选!” “哎大人你通融一下,再过些日子就十五了,大人你通融一下啊……” …… “娘——” “啊!不要带走我的女儿,不要带走我的女儿啊,她都躲到地窖里去了,哪个王八羔子去告的密——” “赵婆子,朝廷说了,及笄之上,花信之下,你女儿今年才十八岁,又没嫁人,在应选之列啊!” “没有合适的啊!选秀的风声一出,连瘸腿的都被抢光了,我的女儿只有傻子能选,官爷,官爷您通融一二啊!” “不行!通融了我这一身官皮就得被拔下来,带走!” “娘救我——” “我的儿啊——” …… “六十八、六十九……” “……一百零二……两百一十五……五百整。” “不错不错,”中年太监摇头晃脑,“两位大人这么快就把人都选好了,劳苦功高,劳苦功高啊。” “下面的事就交给咱家吧,要将那些品行不端的、祖上有作奸犯科的、容貌有瑕的,都发还原家。” “都依公公的,如有吩咐,我等无有不从!”肖知府略带讨好地回答道。 比起他们的相互追捧,陈世文谨慎地问道:“不知公公这次,要带多少良家女子一起启程呢?” 他这么问是有根据的,良家女子挑选了五百名,但事实上却是用不上这么多。不然每府都挑选五百人,天下各府加起来几万人都送到京城去,皇城早就被挤破了。 “告诉你们也无妨,”那中年太监并未隐瞒,呵呵笑道:“五十!咱家只带五十名优秀的女子启程,当然了再多些也无妨,毕竟天长路远的,路上死上几个也是寻常。” “不过……”他忽地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们两个,“你们这的秀女,出众的略少啊……” 陈世文心中一沉。 …… 轿子里头有些闷。 陈世文坐在里面,突然掀开轿子侧边的窗帘往外望去,不知在看些什么。 “老爷。”钱贵机灵地走近前来,等候吩咐。 “嗯。”陈世文随意地答应了一声,但却没再说什么,他怔怔地望了一会儿外头来来往往的人,好像是要记住这人间烟火,然后突兀地放下了帘子。 还有一刻钟他就能够到家了, 陈府坐落在府衙的不远处,这是为了方便他每日上衙以及几个孩子进学而置办的,他每日从家里到府衙也从府衙回家里,不管是乘车还是坐轿,都差不多是两刻钟的路程。 只是还有一刻钟就能回到家里的现在,陈世文突然跺了跺脚,让轿子就在道路中央停了下来。 “老爷?”钱贵再度走了过来,疑问道。 陈世文的声音从轿子里面传了出来,隔着厚厚的帘布显得有些沉闷,“你先回去,跟太太说我去一趟钱府,今日不用等我回来用膳了。” “是,老爷。”钱贵答应着,然后直起身子对轿夫道:“转头,去钱大人府上!” …… 市舶使钱大人家里有些过分的冷清,这里只有两位主人,没有孩子。仆役们也被□□成了锯嘴的葫芦,夜越深就越是安静。 两位主人习惯地过着在宫里几十年养成的作息,这个时候正在用晚膳。当然比起在宫里时胡乱用些没滋没味的点心,来到宫外的他们吃的自然是上好的菜肴,有本地的,也有派人专程去外地采买的。 “今日这汤炖得不错,用的是新鲜的菌子,你尝尝看。”钱太太动作优美而和缓地给钱大人舀了一勺汤,放到碗里只有浅浅的两三口。 钱大人接过喝了一口,温烫的鲜汤在他的口腔中滚动,过了好一会儿才下咽,点头道:“是鲜得很,也只有在外头才能吃到这样鲜的汤啊。” “我们费尽心思出来,还真是对了。对了,你今日去看了那些采选的宫女没?” “看了,”钱太太道:“但都只是寻常,识字的没有几个不说,好些都粗鄙得很。” “那秀女们呢?”钱大人又问。 钱太太答道:“秀女们倒是有几个还行,一个是巡抚家的嫡女,模样虽然一般但出手阔绰,以她的身份到殿选没有问题。另一个是知府家的嫡出孙女,机灵乖巧总是姐姐姐姐地喊着,就是年纪小了些,不过小也有小的好。” “再有就是一个大海商的女儿,花容月貌,身段出众,听说她的父亲使了大把的银子给林太监。” 钱大人缓缓道:“三个,也差不多了,少了恐怕林太监不会满意。” 听到这话,钱太太迟疑了一下。 “怎么了?”钱大人问道。 “我看他不像是会满意的,”钱太太摇头,“他那个人,我还是知道一些的。” “这里实在是太偏僻了,还没等他来选秀的事情就从别的地方传了过来,闹得沸沸扬扬,许多人家都抓紧时间地把女儿嫁了出去。” “我担心他不会善罢甘休啊。” 这倒是个问题,林太监来此是为了选秀,选不好他是要吃挂落的。但钱大人来此却是为了给陛下和殿下挣银子。选秀与他无关,之所以注意着是为了不影响自己的差事。 “再看看吧。”钱大人道,无事还好,但如果对方做得太过火,耽误了大计,他也是不答应的。 第190章 正当钱大人这般想着的时候,陈世文刚刚在钱府门口下了轿子,他抬头望着还有几缕余晖的天际,对迎上来的门房道:“钱大人可在?” “大人已经回来好一阵子了。”那门房道:“大人曾说您来了无需通禀,陈大人请。” 陈世文拾级而上,穿过朱红大门踏入了钱府,一路急行穿过花园、来到了前院书房。虽说主人家说了不用通禀,但下人肯定不敢真的照做,所以等陈世文走到书房的时候钱大人已经在此等候了。 “陈大人,真是稀客啊!”钱大人尖细的嗓音在屋里响起,“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钱大人。”陈世文拱手行礼,苦笑道:“下官此番前来,是有事相求。” 钱大人没再谈笑,指着对面的椅子道:“请坐。” “来人,上茶。” 饮过了一口茶,陈世文道出了正题,他从袖中取出一本折子,这是他今日在府衙写好的,原本打算下个月和府衙的其他奏章一起交由驿站送往京城。但回去的路上他想了又想,觉得还是在钱大人这里走上一遭,托对方的路子送回去,这样的话,下月初就能到了。 可以赶在林太监回去之前。 “钱大人,下官这几年研究种稻谷略有所得,为此写了一份奏章。我此番前来,便是想请大人代我将这奏章呈上的。” “哦?”钱大人伸手接过,表情有些奇怪地打开了折子,然后看着看着,他的神情严峻起来,身子不由自主的坐直。 “你这折子上说,这种粮种种下之后,可比别的多收两成?!” “此话当真?!” “不假!”陈世文肯定道:“这些种子是下官用琼州、下官老家以及本地的良种合种而成。去年便略有所得,今年春耕的时候在下官的职田试种了几亩,成果喜人。大人若是不信,可以跟随下官前往验看。” “好!”钱大人站了起来,“好啊!”他激动地朝着京城的方向拱手,“自太、祖建朝之后,国泰民安人是越来越多,陛下继位后更是如此,近些年风调雨顺但还是有地方闹起了饥荒。” “陛下和太子殿下为此忧心不已,陈大人如今种出了能多收两成的稻谷,功德无量啊!” 陈世文也学着对方向京城方向行礼,恭敬道:“全耐陛下及太子殿下庇佑,下官只是侥幸罢了。” “好!”钱大人再赞了两声,高兴得连以前的自称都说了出来,“明日咱家就随你一起去瞧瞧,若真是如此那陈大人你就立了一大功啊。” “陛下定会对你大加赏赐!” 听到这样的话,陈世文的脸上却无多大喜色,他认真道:“为朝廷办差,是下官的福分。不过下官的确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大人照应一二。” 钱大人做出了一个愿闻其详的表情。 陈世文道:“今日下官和肖大人见了林公公,他对选中的秀女不满,觉得人少了些,并且良莠不齐。”他斟酌着道:“不知大人对此可有见解?您觉得林公公会再选些秀女吗?” 从利国利民的粮种瞬间过渡到选秀,钱大人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事和陈大人你有什么干系?哦,咱家想起来了,陈大人你有一个闺女,我之前还听娘子提起过,是个秀外慧中的好女子。” “你这是担心林公公会把她选去?不对啊,”他思索道:“我记得你那闺女好像已经定亲了。” “尚未成亲。”陈世文补充道:“是以下官才有此忧虑。” “唔……”钱大人沉思着,对宫里出来的人更为熟悉的他瞬间就想到了林公公可能会用的,好几种让对方‘就范’,献出女儿的办法。 不过在此之前,他好奇地问道:“陈大人,你这是完全不打算让令媛到京城去吗?” 似乎是以为陈世文了解不到这里面的实情,他详细解释道:“这一回是为东宫选秀,东宫如今只得一位皇孙陈大人你是知道的,两宫都急在心里。” “所以这一回估计会把东宫空缺的位份都填补上,陈大人你这样的身份,再凭令媛的容貌和才识,很容易就能选中啊。” “若是生下个一儿半女,那将来……”钱大人点到即止,没有再说。 不过他不说陈世文也知道,他的官位低,在上位者眼里是属于好拿捏的。慧姐儿若被选中,很可能真的会被指到东宫,替人生子。 所以他正色道:“下官寒门出身,此前从未想过幸进,如今亦是如此。不说小女已定下了亲事,就是她没有定亲,下官也不愿她到那宫墙里去,还望钱大人看在下官的面上,关照一二。” 钱大人一时没有说话,这本不是什么大事,但考虑到自己的差事…… “陈大人,”他道:“你出京城的时候,殿下便嘱咐你与我一道将这里的海贸理清楚,管起来。不然天底下这么大,也不缺一个安置六品官的位置。这两年过去了,殿下见你做得不错,于是打算肖知府致仕之后,就把你提拔上来。” “如此我们一里一外,行事便更为稳妥。如今你又立这一大功,那知府之位就十拿九稳了。咱家刚刚还为你高兴呢。” “但是……” 钱大人道:“咱家不知道林公公得了什么令,但陈大人,这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啊!” “依照令媛的年岁,是在选秀之列的,若是到了京城,前程如何自然是依照贵人们的金口。可按照你这个想法,非要留在家里头,怕就怕你得在任上多磋磨一段时日了……” “即便是如此,陈大人你也要这样做吗?” 陈世文点头,“小女自幼在乡间长大,虽然后来好了些,但也是粗鄙不堪。更何况我与她母亲都舍不得她离家太远,我们就这么一个女儿,所以才冒昧地求到大人您这儿。” 他起身作揖,以退为进,“只要能留下女儿,下官愿意将这培育粮种的法子献上,寸功不取!” …… “真想不到这个陈文博竟然是这样的人!”钱大人回到后院,感慨道。 “是难得得很,”钱太太笑道:“我听外头的人说这陈大人不纳妾、不蓄婢,对陈太太一心一意,宴席上的女眷们每逢说到陈太太都羡慕得很。” “没想到他对儿女也是如此。”她感叹道:“别人不知道,我们还不知道吗?这宫里头的日子啊,还真不如外头自在,那些暗地里的东西就不说了,红颜未老恩先断,可不只是说说而已的。” 她想起了初初见面时,那个笑着喊她‘钱太太’的女孩,不免动了几分恻隐之心。于是问道:“那老爷可要助他一把?” 钱大人点头,“要找一个能做实事的官,可不容易啊!” …… 用过晚膳许久之后,刘玉真才等到了陈世文,她放下了手中的书册,奇怪地问道:“你怎么突然到钱府去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陈世文像是抛开了某个包裹,整个人走了过来一把把刘玉真抱住,嘴角带着笑意地看向她,“真儿,我们可能要在这里住很多、很多年,你愿意吗?” 刘玉真有些茫然地啊了一声,这说的是什么啊? 【以下新增】 她很是不解。 怎么去了一趟钱府,回来就说要在这里待很多、很多年了呢? “可是出了什么事?”刘玉真关切地问道:“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来了,我记得地方上的官员,除非是特殊的情况不然都是三年一任的,难不成你在钱府得到了什么消息,朝廷要让你在这多待一阵子?” “是啊……” 陈世文拉着她找了个地儿坐下,挥手赶走了屋内来去的丫鬟们。 “我们要在这儿,待好些年。”他拉住刘玉真的手不放,跟她解释了一番之前在钱府发生的事,然后有些感慨地道:“我原本想着待这里的事了了之后,再寻个别的地方的缺,一路走一路看,带你一道儿去瞧瞧这天下的。” “如今却是不能成了,好在我们还有以后。” 刘玉真笑问:“你怎么知道我想到这天下的各处去看看的?我好像从未和你提起过。”母亲倒是知道,那是因为他们成亲前后那段日子她跟她提起过。 他搂着她,“这哪用得着说,你最喜欢的,不是看游记吗。若有那个机会,我们可以去你喜欢的游记上记载的地方,看看与书上的有何不同。” “就比如你很感兴趣的蝴蝶泉,等我们下次回京的时候就走陆路,正好路过那一段,届时便停留几日去看一看,你觉得如何?” “当然好啊!”刘玉真高兴道:“我们之前去京城走的是水路,看了西湖也游了杭州。如今走陆路那便去看一看山,泰山、华山、衡山、嵩山和恒山。尤其是泰山,那是封禅之地呢,我在书上看到的时候就一直很好奇,一定要去瞧瞧。” “好,”陈世文答应着,“不过华山和嵩山不在上京的路上,怕是得等以后了。” “以后就以后吧,”刘玉真脸上的笑意不散,“我们还年轻,有的是以后。” 陈世文看着她脸上灿烂的笑容,突然问道:“那真儿,嫁给我的这么些年,你过得开心吗?” 刘玉真愣住了,奇怪地问道:“你怎么突然问起了这个?”这可真是破天荒的头一遭,他之前从来没有问过这些的,让她有些,有些不自在。不过看着他那张认真的脸,还有下巴处冒出的一点胡渣,她又坦然了,顺着他的话反问道:“那你觉得,我这些年过得开心不开心啊?” 陈世文没有回答,反而又说起了别的事情,“你可还记得,当年我们同处一室,我曾和你说过几句话,不过你没有听完。” 刘玉真的脑海中浮现出那日的场景,交握的手微微收紧,问道:“然后呢?” “今日,我想把那话再说一遍。”他神情认真,严肃,但语气又带着几分笑意地道:“小生陈世文、字文博、三十有二,父祖三代身家清白。” “自幼苦读诗书经义,现为官一方,功大于过平平无奇,不求闻达朝野,只是尽我所能罢了。” 他的手抚上了刘玉真白皙的脸颊,在眼旁停顿了片刻,而后沿着发梢的方向探到了她的脑后,手指微动间秀发便如瀑般散落。 “家有薄田千亩、宅邸几间。” 他身子前倾,刘玉真的唇上依稀能感觉到他灼热的气息,耳畔他的声音也清晰入耳。他道:“不知姑娘可愿嫁我为妻?我必珍之重之,此生不负。” …… 良久之后,刘玉真突发奇想,趴在他的身上问道:“如果当年我们没有成亲,你会怎样待我啊?” 陈世文回神,声音微哑地问道:“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 “你说嘛,”刘玉真推了推他,心情很好地问道:“你说如果当年我没有答应嫁给你,那你会如何啊?”她的手怀绕着他的脖颈,笑嘻嘻地问:“你会如何待我啊?” “外头凉,”他先将她手臂塞入被中,然后才清了清喉咙答道:“大概,会认你为义妹吧。”这的确是他当时有的想法,若她不愿嫁他,他会提议认她为义妹,陈家将是她后半生的依靠,好在这些都没有发生。 “那……” 只有一颗头露出外面的刘玉真眼珠子一转,又问了一个问题:“那,你不娶的话,会娶谁啊?” 这回陈世文就更为谨慎了,他僻重就轻,搂着她翻了个身子,“既然你还有精神,那我们……” “哎哎哎!我跟你说正经事呢!”刘玉真侧头避开了他灼热的唇,“你说嘛,你说了我也不生气的!” 与她相处十年,如果陈世文信了她这话随意给出了一个人名,那他就太傻了。于是他认真地想了想,再想了想,最后才在她的催促中覆上那娇艳的红唇。 “没有旁人……” 第191章 番外一:后来(一) 【回京】 刘玉真四十岁生辰过去未久,他们一家应诏搬回了京城。 彼时陈世文已经在越城待过了十年,升任知府的他与市舶司的钱大人一道,致力于推广海贸,每年都有官船出海,或远或近。 市舶司收到的税银和官船出海的进项,一度达到了两百万两白银。 除此之外,他自己也有政绩在身,潜心研究的粮种不必说,推广之后整府产出的粮食总数增了两成,不但朝廷欢喜,百姓也是欢欣鼓舞。 而在往后的那些年里,身为知府的他着重教化,身先士卒每旬都去一次府学讲课,并且下令举人以上功名者也得如此,终于陆陆续续的,出了几个举人,并且在第八年的时候,本府再出了一个进士。 而后又辗转各地为官,去过民风彪悍的西边,去过富裕昌盛的东边,也去过缺水少粮的北边。 不说创下不世功勋,但他始终兢兢业业,最终在治下百姓的含泪相送之下,陈世文被调入京城,任户部侍郎一职。 搬回来的他们在更靠近皇城的地方置了宅,这回没再动用刘玉真的银子,全都是这些年他们积攒的。有的是各地铺子、职田所出,有的是与邹家合作的海贸上的收获。当然,做生意总不是一帆风顺,他们也遇到了风浪打来血本无归的时候。 十五年间,他们攒下了偌大家当。 所以私下里她也对陈世文感叹,说怪不得人人都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可见有其道理,惹得他笑了好一阵子。 【长媳】 两个大的年岁相差不多,瑾哥儿和瑜哥儿更是同年同日生,所以那几年里,刘玉真时常为这几个孩子的婚事发愁。 慧姐儿的好说,她和邹荣定了亲,而这几年邹荣在陈世文的教导和刘玉真的主意下也克服了一考就发抖的毛病,于他们成亲那一年成功考中了秀才,名次还颇为靠前。 所以剩下的就是备嫁了,而对于这门亲事邹家比陈家热情得多,小儿女两个虽有波折但大体上也是顺顺利利地成了亲。 但三个儿媳妇,可就让刘玉真头疼了。 家世什么的好说,只要不是那种家风坏的刘玉真都能接受,毕竟陈家往上数腿脚还带着泥呢。但不是她挑剔,越城真的没什么好的人家。 “儿子不比女儿,等他们大些再挑也不迟。”陈世文陈知府老爷安慰道。 “可我想他们小两口能有时间相处一阵子啊!”刘玉真叹息道:“你看慧姐儿他们两个,刚开始的时候别别扭扭的,邹荣我不知道,但慧姐儿却只是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是三年相处下来如今他们两个就好得跟一个人似的。” “而那付遇和巡抚家的三女儿,当初盲婚哑嫁,巡抚在的时候还好,付家上下都捧着这个媳妇。如今巡抚因抗倭不利被贬,付家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被人看了多少笑话。” 刘玉真道:“而且还影响了付遇的科举,他今年又没考中秀才吧?” 陈世文点头,他如今是知府,是府试的主考官所以对本府的学生是门儿清,“还差一些,与去年相比进步不大。” “那不就是,”刘玉真笑道:“所以说啊,这少年夫妻得有些感情才好,家庭和睦了才有心思做别的事情不是。”当然付家这情况不一定应了这句话,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看那付遇一年一年的考不上,她们都开心得很。 “你呀……”明白她意思的陈世文摇头失笑,“那都依你,儿媳妇娶回来是侍候你的,你便挑你喜欢的就是,他们几个不会有什么意见的。” “而且康哥儿上次考举人不中,今年我看他的火候已成,顺利的话就能考中举人。至于两个小的,瑜哥儿前几年考中了秀才,会和康哥儿一起下场。瑾哥儿虽然还没中,但也是个有功名的童生。” “他才十四,这个年岁还算不错。” “他们自己出息,那你想要什么样的儿媳妇,都不成问题。” “什么叫儿媳妇娶回来是侍候我的?”刘玉真白他一眼,“娶妻是少时相伴,老来相依的!要么娶个性情相投,要么娶个两相互补,哪能随便。” “好好好!”陈老爷告饶,“那你慢慢相看吧,这里没有那就等年底的时候我们回京城再相看。今年陛下诏我和钱大人入京,询问海贸之事,到时候我们一起回去你看看相熟的人家里有没有合适的。反正我看他们几个,都还没开窍呢,这事不急,男子年纪大些再成亲也不要紧。” 刚说完儿子还没有开窍的陈世文,很快就收到了康哥儿的来信,信中说他和瑜哥儿乡试的座师听闻他还没有成亲,于是想把孙女许配给他。 那是一个在士林中颇有清名的大人,陈世文在翰林院的时候还向他请教过学问,所以他拿着那封信举棋不定,不知道应下还是拒绝。 对于对方的家风他还是很认可的,但是家里的人都没有见过那女子,在刘玉真的几次强调下,他也赞同要成亲的两人,最好能够性情相合。 盲婚哑嫁这种事,并不靠谱。 于是两人商议之后,便给对方回了一封信,约定年底在京城见了面之后再说。 见了之后,刘玉真觉得那个女孩儿虽然被教得三从四德,但心地善良、不骄不嫉,也不是那种爱惹是生非的,于是便点头应下。 由于此时康哥儿已经接近十八,对方也已十六,所以两家很快交换了庚帖,在第二年春天的时候,对方的亲人乘船南下送嫁,两人在越城成亲。 做了婆婆的刘玉真虽然辈分上涨,但并未显示出老态,甚至由于有人帮着管家,操心起家中芝麻绿豆的小事,她还更清闲了几分。 唯一有些不好的地方就是这个儿媳妇略微古板,重视规矩,每日晨昏定省不断,要不是她拒绝还想站着侍候她用膳。 刘玉真自在惯了,可不喜欢这些。 【丧事】 这越城的十年里,陈家三老经不住众人劝说,在长孙陈世诚的服侍下前来越城住了几年。虽有些磕绊,但彼此都有忍让,还算和睦。 最后还是因为陈老太爷年纪大了,生怕客死异乡魂无归处,于是在康哥儿成亲这一年返回了老家。陈世文职责在身,忙碌的同时又心中有愧,只好让几个儿子随同服侍,自己和刘玉真留在任上。 许是冥冥之中有所感应,没过多久老家便传来了消息,陈老太爷回去不到月余便在睡梦之中与世长辞。虽然是喜丧,但众人还是万分悲痛。 他们披星戴月地赶了回去,办完丧事回来之后陈世文少见地病了一场,把刘玉真吓得不行。 好在经过治疗之后很快就痊愈了,但后来的一段时日里,偶尔刘玉真也会被噩梦惊醒。每到这个时候她看着身边躺着的身影,总要把他摇醒说上几句话才能安心睡下,把陈世文弄得哭笑不得。 【秀才】 瑾哥儿说要来年下场考秀才,和陈世文说的时候他没什么犹豫就答应了。不过于此同时,他也和兄弟两个约法三章,就是这次不管考没考中,两人下次赴考都得是三年之后。 因为他们两个实在是太小了,明年也才刚过十岁,担心若连续几次考不上那会信心受挫。所以这次若是不中,与其后年再不中,还不如再学三年厚积薄发再来的好。 而如果中了,凭他们目前的学识,举人这一关基本无望,也还是要继续苦读积累。 不过比起陈世文的淡定,刘玉真就焦急多了,这主要还是因为他们太小了,所以深思熟虑之后,她带着他们两个和邹荣一起回去了。 先是县试,再是府试,最后是院试。 三试之后,瑜哥儿排行中游,成为本届年纪最小的秀才,而瑜哥儿则在院试落榜,只考中了个童生。这让他闷闷不乐了好一阵子,直到听闻付遇也只是考中了童生,名次还没自己高的时候才又高兴起来,觉得自己兄弟两个给家里报仇了,顿时扬眉吐气。 而邹荣经过半年的学习之后,此次考试手没再抖,但自身积累不够,只过了县试。但消息传出,也让邹家欢欣鼓舞了,送了好几车的礼来。 第192章 番外二:后来(二) 【字辈】 陈家祖上曾出过大官,不过那是前朝的事了,在经过战乱、逃难以及家破人亡之后,祖上的荣光已不可考据。 传承到现在,陈家就是普普通通的农户,也只有祠堂那缺字少页的一份古旧家谱,以及逃难时携带的,源自祖宗祠堂门前的桂花树上的桂花种子,能浅显证明祖上曾有的荣光。 “长桐啊,你要记住,这桂花树啊就是咱们陈家的根!当初我们祖上逃难而来,也是有好几支的,从祠堂门口那株百年桂花树上取的种子一家分了一些,但只有咱们这的才生了根,发了芽!” 老族长拄着拐杖的手枯瘦,但稳当,看向祠堂的目光深邃而悠长,“果然祖宗选的地就是好,你十五叔祖又升官了吧?” “是的,□□父!”长身玉立的青年无论回答了几次还是与有荣焉地道:“十五叔祖离开越城之后就到了西南,升官了如今是知州!” “好!好啊!”老族长不管听了多少次还是开心得哈哈笑,他指着祠堂门前的桂花树道:“你去拿家伙什来,我们把这株小的桂花树挖了给你十五叔祖送去,让他种在门口。长桐啊你要记住,将来你做族长的时候,我们的族人要到外头去,你就要给他们一把桂花种子,让他们种在家门口,这样祖宗就知道了,保平安呐!” “知道了,□□父。”陈长桐点头道:“还有祠堂门口上贴的这副对联,‘耕读家声远,诗礼世泽长’,父亲说这是我们陈家的字辈,也是祖训,到哪里都不能忘!” “你父亲说得对!”老族长感叹道:“我们以前就只做到了前半边,如今族里除了你十五叔祖之外,还出了你父亲,你泽康叔、泽瑾叔、泽瑜叔这几个秀才,泽宇、泽宁两个童生,往后啊,就盼着你和长勇他们几个也继续努力,如此才不枉这后半句啊!” “是,□□父!”青年重重点头。 【纳妾】 陈世文任吏部侍郎之后,因为刘玉真不喜欢他满脸胡茬的样子,也看不顺眼他留着长须,所以满朝文武之中,他是少见的没有蓄须的人。 也因此,在三品以上的官员之中,他的面相就显得较为年轻。再加上他丰富的地方经验,才思敏捷又不结党营私,并且和皇长孙的外家徐家日益疏远,所以日益得太子看中。 然后就引来了觊觎。 那是一个无聊宴席的尾端,刘玉真在两个儿媳的侍奉下正准备回去,突然有一个妙龄女子跑了出来跪倒在她的面前,说钦慕陈大人,为报陈大人的恩情愿意给他做妾,哪怕就是做个婢女也是愿意的。 刘玉真知道她,因为前些日子陈世文从城外回来的路上遇到了一辆车辕断裂,停在路中央的马车,车里就是这位从城外礼佛回来的吴二姑娘。那个时候天气黑沉眼看着就要下雨,吴二姑娘又打发了车夫回城,只剩下主仆二人孤零零地留在路上求援。 于是刚从外地办完差事归来,心情正好的陈世文便让出了马车,还让车夫送她们回去,自己则骑马赶回了家里。 这是一件小之又小的事,也就值当回来的时候顺嘴提一句,刘玉真还是吴家送谢礼来的时候才看到这个妖妖娆娆的吴二小姐的。 当时就对她四下张望的做派不喜。 没想到如今就又遇上了,还胆大包天的妄想给陈世文做妾! 刘玉真在心底冷笑,在四周或担忧、或关切、或看戏、或好奇、或幸灾乐祸的目光中缓缓坐下。也不叫她起来就柔声问道:“你可是吴二姑娘?” 吴二姑娘娇羞地回答:“回主母的……” “住口!”书香门第出身,最重视规矩的陈家大儿媳妇打断道:“你一个姑娘家,未进我陈家大门,怎么能喊我婆婆为主母?” “应该要按照朝廷规矩,喊陈夫人才是!” 刘玉真心中暗赞,等到吴二姑娘略显委屈地喊了一声陈夫人之后她才道:“不太懂规矩,罢了,你刚刚说要给我家老爷做婢女?可带了卖身契?我也不是那等不能容人的,若是签了卖身契我就把你带回去,让人教你做婢女的规矩。” 吴二姑娘哑然,做婢女不过是随口一说,她的目的是做妾啊。自从那一日见到了气派的陈大人,再看到了陈家的富贵,她就起了心思。 原本家里就打算把她们这些庶女送给父兄的上官做妾的,与其侍候家中妻妾成群的糟老头子,还不如选了年轻,家中只有一老妻的陈大人。 她年轻貌美,又跟着姨娘学了些侍候人的法子,将来生下个一儿半女,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是以家里和陈大人提了一句被拒之后,她和姨娘都觉得是陈大人碍于老妻的颜面,毕竟男子哪有不爱年轻女子的?于是想方设法谋了张帖子,想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让素有贤明的陈夫人应下此事。 至于往后? 得了陈大人宠爱,主母也得让她三分呢。 所以卖身契不说她没有准备,即使有准备也是签不得的,于是便哭了起来。 “我,我一心钦慕大人,那一日大人救了我,不然我可不知道要如何是好了。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愿侍候大人,求夫人成全……” 刘玉真正要说话,那户部另一个侍郎的夫人就笑着开口道:“哎呀,原来陈大人是你的救命恩人啊,这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这是美事一件啊!” “陈夫人你说是不是?” “正好陈夫人你也没给陈大人安排妾室,不如就迎了吴二姑娘去,将来生下一儿半女,也是喊陈夫人你为母亲的呢。” 所有人都在看着刘玉真,这个家中没有妾室通房,集夫婿独宠于一身的女子。 夫婿争气、公婆远在老家不用侍候、家里没有烦人的妾室和庶子庶女、儿女上进,有两个儿子还考中了举人。这也就罢了,偏偏娶的几个儿媳妇还孝顺,在外头只说婆母好——真是没天理了! “我想说的话呀,都被你给说了,”刘玉真的脸上不见怒气,笑盈盈地道:“不过啊,这一家有一家的规矩,你若想进我陈家的门,就得守我陈家的规矩才行,不然我这个做主母的,是万万不能容的!” 吴二姑娘大喜,娇声道:“多谢夫人!我,我定好好的守规矩!” 不过谁都知道,她说的这话是做不得数的,不然也就不会有今日的这场景了。 “很好。”刘玉真缓慢点头,做足了姿态道:“这进我家门的第一件事,就是要侍奉公婆,如此才能得祖宗庇佑,诞下子嗣。” 为了避免她不理解,刘玉真详细解释道:“这意思就是说,你若想给我家老爷做妾,就得去清源老宅,侍候公婆三年,三年之后你得了祖宗庇佑,有了给我陈家诞育子嗣的资格,才能回京侍候老爷!” 周围众人及吴二姑娘:“……啊?”竟然还有这一招?! 去不知道是哪里的老家待三年?!这不说能不能回来,即使能回来黄花菜都凉了吧! 有人忍不住扑哧一笑。 “怎么?难道你不愿意?”刘玉真坐直身子,板起了脸孔,“这是我陈家的规矩!” “想我陈家,往上是几辈单传,后来我太婆婆侍奉爹娘,也就是老爷的□□父母心诚,于是就生了爹及二叔。后来娘又生了大伯和老爷,若不是二叔去得早,老爷这一辈定不止三兄弟。” “这是做儿媳妇的孝顺,然后祖宗庇佑我陈家子嗣呢!”刘玉真摆出一副神棍模样,还起身朝着南边拜了两下,“至于我也就不必说了,是在老宅成的亲,我这两个儿媳妇进门的时候,也是遵着这规矩,去老宅侍奉过长辈的!” ……因为康哥儿和瑜哥儿要回原籍考举人,路途远不说时间还长。刘玉真不是那种磋磨儿媳妇的人,所以两个儿媳妇都跟着去照顾,当然这个时候肯定不能这么说的。 刘玉真斩钉截铁道:“没有回老宅侍奉过长辈的人,是不能为陈家生儿育女的!” “所以吴二姑娘,你什么时候收拾妥当,我着人安排送你到老宅去,早一日去早一日回。我呀,也盼着屋子里能添一姐妹呢。” 不说周围明里暗里关注的人目瞪口呆,就是陈家的两个儿媳妇也惊讶得很。吴二姑娘就更不必说了,她听完之后就瘫软在地,一个劲地摇头。 “不,我不去,我不去……” “不去?”刘玉真挑眉,“你不去就不能为陈家诞育子嗣,不能延绵子嗣的妾室,我们要来作甚?我们陈家男子,可不是那等好色之徒!” 她指使桂枝,“你带吴二姑娘去陈家一趟,跟吴太太说一说这事,然后就安排人送她回去吧,这天寒地冻的船开不了,路上要走好几个月呢。” “是,夫人!”桂枝扬眉吐气地走向了地上的吴二姑娘,心想可得好好的治一治她,不然夫人的脸往哪儿搁啊。 “我不去!”吴二姑娘挣扎道:“我不去了!我不做妾了,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刘玉真哑然,然后厉声道:“论公我是朝廷亲封的三品诰命,论私,我是陈家的当家主母,你吴二姑娘口口声声说要给我家老爷做妾,这大伙儿都是看在眼里的岂能你说不愿意就不愿了?!” “你屡次三番地冒犯、顶撞于我,这就是吴家的教养吗?” “罢了,既然你不愿意,那本夫人也不强求,左右老爷从未提过你的事,也就是本夫人一番好心,才在这听你胡言乱语。” …… 陈世文今日在衙门里头没什么事,早早地就下衙准备回去,行至路中的时候突然想起今天早上刘玉真说今日要去田大人府上赴满月宴,还抱怨他家厨房做的饭菜不好吃。 于是他让人转了道:“去田大人府上。” 到了田府的时候,因为如果登门入内少不了得寒暄一阵子,所以陈世文让人把马车停在了门口,打算接了人就走。 但让他奇怪的是,府里陆陆续续的有人出来,却不见她们婆媳三人,而且这些出来的人有的还对着他的马车指指点点…… 他正想让人去问,就听到小厮道:“老爷,夫人和少奶奶们出来了!” …… “娘,咱们家里真的有那样的规矩啊?”进门没有几年,性子活泼的瑜哥儿媳妇小声问道:“真的要去过老宅才能生儿子吗?” “假的!”刘玉真用帕子轻掩着唇,同样小声地回答道:“以后你们若是遇上了这种不要脸的人,也这样说,咱们家就没有纳妾的规矩!” “嗯!”瑜哥儿媳妇眼睛发亮地使劲点头! “娘,爹来接您来了。”康哥儿媳妇道,这场景她都看过不知道多少回了,所以一看到那熟悉的车夫就猜到了里面的人是谁。 于是被两个儿媳妇送到马车旁边的刘玉真就看到了身着一身官袍的陈世文。 “你怎么来了?” “正好路过,”陈世文道,然后对行礼的两个儿媳妇点点头,“你们先回去吧,不用等我们用膳。” “你要带我去哪儿?”刘玉真踩在脚踏上,握着他的手上了马车。 马车行驶的过程中,陈世文道:“我让人去酒楼定了乳炊羊,听说他们家的羊肉做得很不错,正好你爱吃羊肉,我们用完晚膳再回去。” “好啊,”刘玉真赞道:“要说来到京城这有什么好,就是这吃食丰盛了许多,就说这羊肉吧,除了你刚刚说的乳炊羊,还有闹厅羊、入炉羊,名字虽然起得奇怪,但味儿都还不错。” 说到这里,刘玉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刚刚见到了一个人,你肯定想不到。” 陈世文挑眉。 刘玉真道:“就是你上回回来的时候遇上的吴二姑娘,你还让家里的马车送了她一程,可还记得?” “那个吴知县的女儿?”陈世文皱眉,“他们家最近上蹿下跳的,迟迟不去赴任,妄想留在京城。这是求到你这儿来了?” “人家可看不上我呢!”刘玉真笑道:“她呀,刚刚在大庭广众之下跟我说,思慕你,想要进府给你做妾呢,如果我这个恶主母拦着不让你纳妾,那为奴为婢她也愿意。” “可谓是满腔深情。” “你觉得怎么样啊?要不我就把人接进来?” 面对着刘玉真的打趣,陈世文以前会急忙解释、后来就变成淡定找借口岔开话题,如今那是连借口都不用找了,板着脸道:“毫无廉耻,吴大人教女无方,我明日就参他一本!” 于是那位可怜的吴大人就被发配到穷乡僻壤之地,再也没回到过京城。 第193章 番外三:曾氏 曾氏者,曾府嫡长女也。 自幼聪慧,跟随爹娘从乡间到京城,从一个家无恒产的秀才之女到奴仆环绕的官宦之后,她在母亲邹氏的耐心教导下,成长为了一个秀外慧中的女子。 自幼便见惯了母亲步步为营、掌家理事的她虽然容貌不显,但成婚后没有多久便和夫婿心意相通、琴瑟和鸣。 彼时,她的夫婿刘家大郎刚考中秀才,在家苦读诗书预备着考举人,但那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因为不管是曾氏的父亲曾老太爷还是刘大郎的父亲刘老太爷,考举人的时候都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日以继日,勤学苦练,甚至蹉跎了多年光阴。更不用说即使考中了举人但后面还有更难的进士,曾老太爷考了十几年才堪堪考中一个同进士,而刘老太爷甚至没有坚持到那个时候,早在他的次子出生后没有多久,他便顶不住妻族的压力,以举人的身份谋了个缺。 出身不正,这种以举人之身担任官职的人,非大功而不能晋升至四品以上。这在当时并未觉得有什么,但随着时间的发展,尤其是考绩为优之后仍然不得晋升只是调任到更好一些的地方,刘老太爷后悔当初没有坚定地坚持,长此以往,对当时极力劝说他出仕的王家有了一丝怨气。 当然,这都是后面的事了。 东边不亮西边亮,刘老太爷科举之路暗黑无光,但在做官上颇有几分天赋,等到曾氏和刘家大郎成亲的时候,他已经是正七品的县令了。 刘家大郎是一个端厚老实的人,没有什么花花肠子,所以虽然婆母王氏不太喜欢她,但曾氏在刘家生活得还算开心。唯一不太如意的事情就是她和弟媳小王氏是前后脚进门,而对方先诞下了刘家的嫡长孙。 这一度让她有些忧虑,好在夫君不太在意这些。 “姑娘,您有喜了!”跟随她嫁到刘家来的乳母高兴地道:“大夫说您怀了两个月的身子!谢天谢地!老天总算是开眼了!” 她老人家胡乱地朝着各个地方叩拜,喜不自禁。 “真,真的吗?”年轻的曾氏下意识地将手放在了肚子上,半响都没回过神来,“我,我有孩儿了?!” “是啊,姑娘,大喜,大喜啊!” 可不是大喜,刘家大郎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都傻乎乎的,多年的养气功夫都没了,看向曾氏的目光里小心翼翼的,还要下人们提醒才知道要去给老爷、太太报喜。 这一次,曾氏生下了一个儿子,这是她和刘家大郎的长子,不过曾氏也因此伤了身子,此后多年未再怀孕。 不过夫妻两个并未在意这些,年轻的两人身心都被这个小娃娃占满了,看着他啼哭、翻身、爬行、扶着桌子腿学步…… 握笔、学字、父子两个摇头晃脑地读着书。 每当这个时候,曾氏的心里就有暖流涌动。对于京城那个家的思念、婆母的不喜、弟媳的冷热嘲讽、下人们的阴奉阳违那都不是事。 她是真心将自己视为刘家长媳的,就如刘家大郎是长子,将来要继承刘家,并且将刘家发扬光大一样。曾氏觉得自己身为刘家的长媳,要管好这一个家。 小女玉真出生的时候,一家三口喜不自禁。 他的哥哥尤甚,那是一天要看五回的,若是那大部分时候都安静不动的小婴儿能朝着他咧咧嘴,那整个院子都能听到他开怀的笑声。 那个时候,刘家大郎才二十出头,还在为了之后的举人试而努力。后来的刘家老太爷当时的刘家老爷也还在任上,并且刚刚调任到了一个富庶的地方。 而对刘老太爷出仕助力良多的王家也一如既往地派了得力的子弟前往,一来王家是生意人,过来看看有没有生意可做,二来就是帮助刘老爷打通地方上的关节。因为问题如果换一个角度,往往就不是问题了,他们合作得还不错,不然刘家也攒不下家底。 但,或许这世上的大部分人都不能共富贵吧。 刘家的主母王氏,那个一眼看中了到府城赶考的刘老爷,然后说服父母下嫁对方,再变卖嫁妆给丈夫谋缺而得人传颂的奇女子。 走上了收受贿赂,包揽诉讼的路,并且被人告到了上官的面前。 她的赦命被收了回去,心怀百姓的刘老太爷也被迫提前告老,好在那件事情并不严重,除了少有的几个人之外,旁人并不知晓。 但刘家却是要回乡了。 一家人路过京城的时候,小玉真已经能跑能跳了,不过曾氏有些发愁,因为自出生以来她的这个女儿就有些不对劲。 太过‘小大人’了些,并且教她一些女儿家的事的时候是怎么教也教不会,可把她给愁坏了。 这一愁就愁到了她五岁那一年,她的亲爹,以前的刘家大郎,如今的刘家大老爷外出游学,家里只剩下母子三人。 曾氏原本以为,这日子就要这样过下去了,夫君考举人,考进士。而自己当起刘家的长媳、夫君的贤内助,待儿女长大之后替他们寻摸一门合适的婚事,她还和夫君商量着,女儿玉真可不要再像她这样远嫁了,到时候就留在身边。 可谁知…… 曾氏向来以聪明人自居,隐隐地有些看不起王家姑侄,尤其是她们没读过什么书,心思都在眼前。比不得自己,不但是正经官宦人家的女儿,还读过很多书,明白许多事理。得夫婿看中不说,就连生的一双儿女都很明显地比二房的有出息。 有一日,她突发奇想地考起了真姐儿。“真姐儿,你说家里谁做的鸡蛋糕最好吃?” 不过三岁的真姐儿毫不犹豫地道:“娘做的最好吃。” “那真姐儿你可知道为何?”她的脸上露出的好奇之色,但心里却想着等她说出娘厨艺最好的时候,自己就说不对,并且仔细告诉她这里头的道理,就像当年母亲教导自己的时候那样。 但谁知真姐儿却摇头道:“因为家里就娘会做鸡蛋糕,只要爹和我们想吃,娘都是亲手做,芳婶根本就不会做,也做不好。” “不对,”年幼的她想了想道:“是不敢做好,芳婶做的桂花糕就很好吃,没道理不会做鸡蛋糕。” 曾氏惊呆了,“你,你是怎么知道的?”知道家里的下人都不敢越过主子这事的?她明明还没开始教导这些事情,今日也是临时起意。 然后她就听到女儿的回答:“想一想就知道了啊,这又不难。” 但有些人一辈子都想不明白。 曾氏欣慰地笑了,觉得自己这个女儿,往后定不会把日子过得糟糕。 所以,在回到清源县老家的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曾氏都是自得且骄傲的。夫君备考举人卓有成效;儿子跟在公爹跟前学习,屡受褒奖;而女儿也是聪慧过人,不排斥跟着她学着管家了。 但没想到聪明反被聪明误。 她被拙劣的手段,整整地隐瞒了十多年!在那些个日日夜夜,她但凡分出些心思注意后头住着的郭姨娘,也不至于发现不了这里头的端倪! 是她不愿见那人,甚至不愿意听到那人的消息,所以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藏着,躲了过去。 直到被女儿发现。 当知道儿子死因的时候,她整个人都崩溃了,懊恼和怨恨折磨着她,不看到那人死了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不但人死了,整个刘家也变成空壳了。 “太太……” 有人小声地在帐外喊着,将她从睡梦中惊醒,“太太,孙少爷和孙少奶奶来给您请安了。” “来了多久了?”曾氏睁开眼睛,任由丫鬟扶着她坐起,穿好衣裳。 “有一盏茶功夫了,”徐嬷嬷走了进来道:“太太您今日想吃些什么?要不用姑娘送来的梨给您炖些梨水喝可好?” “姑娘送来的都是好梨,比旁的都鲜甜。” “那是因为她有得用的人,”曾氏呵呵笑道:“说是在越城的时候收的,如今手艺是练出来了,种的果子比旁的人家都大些,也更甜。就那几个果子,也亏得她大老远地打发人送来。” “那是姑娘惦记着您呢,再说了旁的人家也遇不上这样好的事,也就是咱们姑娘才有这福气了!”徐嬷嬷也跟着笑道。 …… 祖孙三人用过早膳,瑞哥儿到前院读书,瑞哥儿媳妇则在曾氏的教导下处理家事。 她是一个举人的女儿,嫁过来还没有半年,虽然没什么嫁妆但是乖巧懂事,曾氏对她也算看中,带在身边时不时地指导几句。 如今说的就是怎么安排接待了。 “你姑父年底要回京述职,你姑母也会跟着一道回来,这可是大事一件。”曾氏喝了口茶,高兴道:“所以啊,你打发几个得力的,去把他们的屋子扫一扫,多少年没住过了。” “对了她还留了些人看屋子,你去了之后就将人召集了说一声,让他们紧着些。务必让你姑父和姑母回来的时候,妥妥当当的!” “是,祖母。”瑞哥儿媳妇乖巧地应着。 “还有啊,”曾氏继续说道:“你姑母喜欢那些花啊树的,颜色越多她越喜欢,你让人在市面上找些好看的送过去,她难得回来一次,务必要尽善尽美!” “还有瑾哥儿……” “瑜哥儿……” 瑞哥儿媳妇一一应下,待曾氏絮絮叨叨地说完,她又笑道:“祖母,姑父这次回京,是不是往后就在京城做官了?他在南边做的事都传到京城来了,街头巷尾都在说,只一府就给朝廷挣了两百多万两白银呢。” “是个有出息的,”曾氏笑得合不拢嘴,“也不枉我当初把真姐儿许了他。”与有荣焉的曾氏俨然忘了自己当初竭力反对这门婚事的事,好在在场的人都不知道详情,纷纷夸赞。 …… “不孝女给母亲请安——” “快起来快起来!”曾氏不等女儿跪下就往前走了几步,伸手扶起然后左右端详,看着看着这眼泪就不知不觉地出来了,“瘦了,瘦了好些!” “可是在路上没有休息好?要我说啊你就应该坐船回来,睡睡也就到了,非要坐马车,这下可好,都瘦得没个形了!” 这当然是夸张的说法,事实上刘玉真因为据车劳顿的关系的确是瘦了些,但没到脱了形的地步,顶多就是比苦夏的时候更轻减些。 但在每个母亲的眼里,离了家的孩子都是胖不起来的,所以此时的刘玉真也没和母亲争辩,拉了两个孩子的手道:“母亲,这是瑾哥儿和瑜哥儿,您也好几年没见过了吧。” “外祖母——”兄弟两个长身玉立,齐齐给曾氏请安。 曾氏这才仔细打量他们两个,然后惊讶地道:“哎呦,他们两个长得比你都要高了!” “岳母。”陈世文从后门走了上来,其身后还跟着神情有些紧张的瑞哥儿。 曾氏看到陈世文过来,顾不得感叹两个外孙,朝他笑道:“文博你倒是没怎么变,还是当年那般模样,外头热,快进来坐下吧。” 两家人热热闹闹地说了好一阵子的话,用过晚膳之后曾氏想着他们刚刚抵京,回自个家去张罗起来难免休息不好,于是便留他们住下。 夜间,母女两个难得地窝在一块说话,曾氏先是细细地问过刘玉真这些年的事,然后感叹道:“看到你这样,娘也就放心了。” “就是你也太不稳重了,怎么就拉着女婿走了陆路呢,我收到你的信啊,天天提心吊胆的!” “是他答应的!”刘玉真拉住母亲的手笑道:“我们去看了衡山还有泰山,不虚此行,娘我还从泰山那带了石头回来,那里的人说放在门口对家里好,回头我分您一颗!” “你啊你……”曾氏无奈地摇头,不过脸上却是没有责怪之色。 嫁人十几年,除了模样变了些,性子还和当年差不多,她这个做母亲的,哪有什么不满意呢。 第194章 番外四:陈慧 慧姐儿自幼便显出了聪慧来,不过侍候她的奶娘和丫鬟们都没有发觉,仍然把她当做了一个普通的小女孩儿看待。甚至由于其母刘玉珠不太重视这个女儿,所以她们的态度还有些轻慢。 等她长到两岁的时候,刘玉珠生了康哥儿,那些下人们对慧姐儿就更为轻视了。侍候她的下人之中,有的甚至跑到了康哥儿这个嫡长子跟前献殷勤。 不过那时还不会走路的慧姐儿并不能理解并认识到这种轻慢,她只是觉得没有了成群的嬷嬷和丫鬟们在耳边嘟囔着这不能,那不许的,她还自在些。 所以也并未想到要去娘跟前告状,直到有一天,她见到了许久未见的爹。 后来爹和娘大吵了一架,在那之后,慧姐儿便学会了走路。这让她更为开心,常常不顾嬷嬷的阻拦在院子里跑动,有时候甚至会故意躲起来让她们一顿好找,有时候会躲在花木丛中,有时候会躲在娘的屋子里。 也因此,她知道了家里许多的秘密。 嬷嬷们私底下说娘嫁给爹是不情愿的,所以才在有了身孕之后安排了姨娘去侍候,自己不愿近身。但娘又是王家的女儿,善妒得很,所以啊虽然安排了姨娘,但又不让侍候,若姑爷白日里多看她一眼,就让人整宿整宿地跪着立规矩云云。 婆子们说爹能有今天全都是靠了刘家,没有刘家他就是个乡下泥腿子,没准现在还在乡下种地呢,不比他们这些侍候人的强多少。 丫鬟们偷偷笑姑爷家里的人,说他们爱吃煲汤剩下的骨肉残渣,活像半辈子没见过肉似的。那些个东西她们这些丫鬟都不吃的,在刘府里头只有那倒夜香的婆子才爱不释手。 倒夜香是什么意思慧姐儿可是知道的,不是什么好话,她险些冲出去,不过想到嬷嬷追着她,让练扎手的针线,她又顿住了脚步。 慧姐儿最喜欢娘住的屋子,香香的。 被褥也最暖和、最好看。 “奶娘,你看到我那百巧盒放哪儿了吗?”貌美的妇人在屋子里四处翻找。 “可是这个?”头发依旧黝黑,身子略胖的慈祥老妇人想了想,从箱子底下翻出了一个黑色的匣子,“昨儿见它在枕头底下放着,老奴就收了起来。” “对!”妇人如卸负重,三两下地解开匣子,然后将手里一直拽着的一份信放在了里头,再紧紧地合上盖子。 “姑娘,您这是哪儿来的信啊?”老妇人奇怪地问道:“可是姑爷来信了?” “不是,”年轻妇人迟疑着说道:“是,是表哥寄来的信……” “表——”老妇人大惊失色,她左右看了看然后跑出去把门关上,再跑回来低声道:“姑娘,我的好姑娘啊!你怎么,你怎么能和表少爷通信呢!” “要是被人知道了,你就没了活路了!非得被浸猪笼不可!而且您还收着,这,这会要了您的命啊!” 年轻妇人叹息,“奶娘你想到哪儿去了,就是一封寻常的书信,信里头说他在府城寻到了我之前提过,我很喜欢的那一本诗册。正好年底了,他要过来给祖母请安,就一并带来,问我什么时候有空闲。” “这也不行啊!”老妇人的脸上愁容未减,苦口婆心地道:“老奴知道您不喜欢姑爷,但也万万没有与外男见面的道理。您既然喜欢那诗册,老奴替你去取就是了!” “不然若是让姑爷知道了,您可怎么活!” …… 慧姐儿睡得迷迷糊糊,却被一阵哭泣声惊醒,揉着眼睛坐起的她看着被娘和嬷嬷争抢的那个黑色匣子,下意识记在心里。 …… 临出嫁的那几天里,整个院子里人进人出,忙乱而有序。 “姑娘,您这个匣子里放的是什么啊?”段嬷嬷整理东西的时候从一个旧箱子里抱出了一个黑色匣子,走到慧姐儿跟前问道。 慧姐儿愣了一下,然后请她坐下,伸手接过了她手里的匣子。 段嬷嬷的年纪有些大了,本来应该回家荣养的,但她放不下一手带大的慧姐儿,于是便准备着送她出嫁后再回去。这些日子她忙里忙外的,恨不得把每样东西都过一遍,于是就找出了这个她没见过,而慧姐儿也已经忘了的匣子。 “这个啊……” 慧姐儿有些感慨地抚摸着上头的纹路,道:“这是我娘留下的。”她语气平淡,“当年她死的时候就抱着这个匣子。” 然后在后面的那一场主母死去的慌乱之中,想起来嬷嬷说过这个匣子不能给爹看到的慧姐儿下意识地,就把它藏了起来。 但谁也不知道是慧姐儿藏着的。 所以从刘玉珠的奶娘处得知有这么一个要命东西的刘二太太惊恐万分,她明着处理丧事,但暗地里却指使着人把屋子翻了个遍。 在刘玉珠陪嫁的宅子里没有找到,她又打起了陈家的主意,心慌意乱又带着些怨恨的她把刘玉珠留下的人都派了去陈家将功赎罪。然后又使出了内宅手段没有给半分银子,最终那些人惶惶不安,手段频出被陈世文全部都赶走了。 当然,那时候的慧姐儿并不知道这些,大人们也从未跟她提起过。年幼的她就只记得这个东西不能被爹发现,不然就要有大祸。 而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这东西竟然在她手里藏着,一藏就这么多年。 “这样啊,”段嬷嬷的眼睛不太好使,并且也不知道这个匣子的含义,于是便道:“那姑娘您可要好好保管,到底是长辈的一番心意。”她伸出了手,“让老奴放回去吧。” “不!”慧姐儿却是紧紧抱住了,拒绝后她怔了一下,在段嬷嬷诧异的目光中道:“这个我来处置吧,多谢嬷嬷。” “诶。”段嬷嬷不再勉强。 慧姐儿抱着这个匣子,又抚摸了好一会儿,来来往往的丫鬟们并不知道此时坐在窗边,沐浴着天边日光的姑娘在想些什么。 她好似想了很多,又好似什么都没想。 “姑娘。”出嫁生了孩子之后又回来侍候的梅香走到了慧姐儿跟前,她站定之后左右看了看,然后低下头小声道:“刘府那头听闻姑娘好事将近,特派了人来给姑娘请安。”顿了顿,她补充道:“太太已经见过了,您可要见见?” 慧姐儿点点头,“见吧。” 刘家派来的是一个熟人,就是之前在刘二太太身边服侍的郑家的。不过和当年的意气风发相比,她如今是鬓角发白,老了许多。 她一上来就哭,哭卧床不起的老太太、哭死去的二太太、 还哭如今的当家太太颜氏,抱怨殷姨娘母子三人想要分家…… “表姑娘,您要给二太太做主啊!”郑家的跪在地上,“二太太临走前,可是吩咐了不许分家的,如今太太尸骨未寒这殷姨娘就想要分家,还要搬出刘府,其心可诛!” “老太太还在呢!” “姑娘,您可要为家里做主啊!” 慧姐儿吓了一跳,她转头看向梅香,“这事母亲怎么说?” 梅香道:“太太说这是刘府的家事,她是出嫁女不应该掺和其中,分不分家应该让刘家决定,而不是千里迢迢地跑到陈家来问。” “另外,”她低声在慧姐儿耳边道:“桂枝嬷嬷说这次闹分家是因为刘二爷,也就是您二舅舅去参加了县试并且考过了。但老太太却以侍疾为由,不让他去府城参加府试,后来刘二爷偷偷跑了,老太太就把殷姨娘婆媳两个关柴房里头。” “刘二爷落榜回来发现了这事,大发雷霆,闹着要分家。” 慧姐儿明白了,这是曾外祖母怕二舅舅真的考出功名来压过王家的外甥大舅舅,所以才处处阻拦。去考县试不阻止那是没想到他会考上,既然考上了县试那府试就不准去了。 也许在曾外祖母的心里,只有王家女子生的,才是她老人家的后人吧。 这是越发的佐性了。 慧姐儿在心底无奈地叹息,对郑家的道:“母亲说得对,这是刘家的家事,分不分家应该由老太太和其他族老等决定。我年纪小,什么都不懂,哪里能拿得出主意呢。都听长辈的便是了,你回去安慰着老太太些。” 郑家的语塞,但还是不死心地劝说道:“表姑娘您可不能这么想啊!这家中嫡支不茂,旁支横生,是败家之兆。” “老太太也是一心为大爷考虑,想压他几年等大少爷先考出来罢了!我们大少爷……”说了一通后见慧姐儿不为所动,她又破罐子破摔地哭道:“姑娘您可莫要净听五姑奶奶的啊!她一直没安好心,不让我们亲近您和表少爷。” “她就是个蛇蝎女子,还占了您亲娘的嫁妆,整一万两呢,落到她的手里如今是连影儿都见不着了,姑娘家里的老太太才和您最亲呢……” “好了!”慧姐儿不耐烦再听,抱着那黑的匣子站了起来,“梅香,你领她下去安置吧。” “是,姑娘。”梅香道。 郑家的还想上前,但却瞧见了慧姐儿手里搂着的匣子,顿时一个激灵,目瞪口呆,“那,那是……” “哦,你说那个啊,”梅香想了想道:“那是姑娘的,我刚到姑娘身边的时候就见过那东西,好像是先太太留下来的,姑娘谁都没让碰呢,也不知道里头装的是什么。” “那,这,那是……”郑家的语无伦次,脸色刷地就白了。 “郑妈妈,你快走吧。”同样是从刘家出来的梅香看着她这样子叹了口气,“那些不该说的话就别说了,太太从未在姑娘面前说什么,反倒是如今你们每次来都说太太的不是,姑娘腻烦得很。” “姑娘聪慧,谁是谁非清楚着呢。” 被梅香评价聪慧的慧姐儿让人给她加了件披风,然后来到了后院。 这里有一座佛堂,是祖母张氏来到越城之后才布置的,因为她老人家天天都要礼佛,给菩萨上香以求保佑子孙平平安安。所以刘玉真就在他们住的后院布置了一间佛堂,有时候一家人还会去寺庙上香。 慧姐儿在丫鬟的侍候下解下披风,然后吩咐对方出去,自己一个人留在了佛堂之内。 菩萨的座前供奉着鲜果,还放着上好的香,慧姐儿取出几根点燃拜了拜,然后插在了香炉之上。 “菩萨慈悲,”她道:“托您给我娘带几句话。劳您跟她说一声,我就要成亲了。” “他是爹的弟子,但性子却和爹不像。”她在屋子里找了找,然后有些吃力地从案桌下拖出来一个烧东西用的沉重铜盆,里头还有些灰烬未散。 “您放心吧,”她道:“邹荣家里头是做海上生意的,旁的不说,吃喝是不愁的。” 说到此处,慧姐儿的语气轻快起来,“之前爹和母亲问我,是不是真的愿意嫁给她,若是不愿的话他们会想办法解除了这门婚事。” “不过我没有答应!” 她把匣子放在地上,然后在蒲团上跪了下来,“邹家现在带着我们家做生意呢,上回听母亲说一年能挣五六万两。而且他人也挺好的,愿意听我说话。母亲说在这个世间,能找到一个真正愿意听你说话,不管说什么都愿意听一听的人,其实是有些难的。” “唔,这样就够了,”她郑重道:“您放心吧,我会过好我自己的日子的。” “我有父母兄弟、有嫁妆、有银子、有忠心的丫鬟下人们,不管嫁到了谁家我都不怕。我会过好自己的日子的。”她重复了一遍。 ……不会像你一样。 她又在心里默默地补充了一句。然后跪坐下来,捣鼓起了拿过来的那个匣子。 “爹教过我怎么开,先这样,然后是……”咔哒几下,匣子被打开了,露出了里面泛黄的纸张,待慧姐儿将纸张投入铜盆后底下便是一些珠钗和银票。 慧姐儿轻轻拨弄了几下,然后轻声道:“原来银子在这里,我还记得当年外祖母找了许久呢。”她抬头看向上方的菩萨,“您放心,我会把这些银子都给大舅母的。我听说刘家现在不大好,远表哥考了好几次都没有考中秀才,大舅舅做生意亏多赚少,曾外祖母又常年卧病,需要参汤养着……” “还有王家,前些年因为掺和进市舶司的事情里头受了大罪,如今已败落了。” “子孙不孝,祸及先人。” …… “大少奶奶,您该起了……”梅香掀开了床帘,朝里头的人道:“今日是各房请安的日子,老太太、太太和大奶奶都等着您过去,一道去给老祖宗请安呢。” 陈慧从床榻上坐了起来,笑道:“又到初一了吗?这种要按照日子轮流去给长辈请安,然后初一十五又一起去的生活,还有些不习惯呢。” “大少爷在哪儿,昨夜可是歇在书房了?他收到爹寄来的信后愁眉苦脸的,连晚膳都没用多少。” “正是,”梅香道:“璎珞昨儿来禀的,说是大少爷的功课还没做完,便在书房歇下。当时您已经睡了,便没有打扰。” 她撇撇嘴,“大少奶奶,璎珞这小蹄子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大爷既然决定在书房歇下,肯定会早些告诉您的,断不会临到头了才说,您看……” “且留着吧,”陈慧脸上的笑意不变,“毕竟是太太给的,去了这璎珞也会有樱桃、核桃什么的。此外还有老祖宗、老太太、大奶奶她们几个,我们的眼睛如果放在丫鬟上面,那是赶不尽的。” “不过只要我一日没有诞下嫡长子,邹家就不敢如何。” 邹荣也不会如何。 毕竟她爹如今是四品知府。 而等她两三年后诞下嫡长子,她在这邹家也早就站稳脚跟了,那些个长辈给的丫鬟、住在邹家的远方表妹们什么的,又有何惧? 不过保险起见,还是得督促邹荣去考举人,这样哪怕将来考不了进士也能凭借爹的关系到外头读书或者做官,能清静好些年。 她看着从门外走进来的邹荣,笑着迎了上去,“夫君,我们今日到娘那儿用膳吧。咦你精神不大好,可是书房的那张榻不踏实?要不让人换一张?” “不是,”邹荣摇头,一边跟她一起往父母的院子走去一边郁闷道:“是岳父出的题太难了,我昨日解到半夜还是没有解出来。” “今早起来的时候便有些头疼。” “是怎样的题啊?”陈慧好奇道:“你给我说说看没准我有主意呢。”自幼熟读四书五经的她也是才女一个,在邹荣刚到陈家的时候,两人还比试过呢。 “是这样的……” …… 两人讨论着讨论着,邹荣便有了破题的灵感。不过今日是各房一起请安的日子无故推迟不得,他按捺下回书房的冲动,陪母亲用过早膳,然后给祖母、曾祖母、老祖宗请过安之后才急急忙忙地走了。 在他告辞之后其他各房的男丁也陆陆续续地告辞离去,于是就留下了陈慧等一屋子老老少少的女眷。然后这温和的话还没说上两句,就转到了陈慧这个未来宗妇的上头。 “听说荣哥儿媳妇你娘家兄弟要来省城考乡试,不知什么时候到啊?这是一件大喜事,”如今管着家的四太太笑道:“我也好让人把院子收拾起来。” 这话一出,顿时各种各样的目光就落在了陈慧的身上。 邹家是一个大家族,子孙众多娶进来的儿媳妇自然也多,其中不乏书香门第出身的女子。若单论父亲的官职,慧姐儿并不是最高的。 不过若再加上嫡出、兄弟有出息等等选项,她的确是最好的。 所以这射过来的目光中,不乏不怀好意的。 陈慧端坐着笑道:“劳四太太您费心了,昨日我收到了家父的来信,我那两个弟弟已经启程了,他们会先回乡一趟,想来不日就到。” “两个都来?”八太太惊叹道:“我记得你那双胞胎弟弟,今年才十五吧?” “是啊,”陈慧笑道:“家父说他作的文章火候已到,可以下场一试。” 十五岁! 家里最出息的大少爷邹荣十五岁的时候,还在陈家苦读呢,屋子里一时间安静极了。 良久之后,才有人小声地说了一句,“他们两个都未曾婚配吧……” …… 陈慧回到了屋子,想了想对梅香道:“梅香,康哥儿和瑜哥儿过些日子到家里来,我准备让你们夫妻两个去侍候。” 她语气慎重,“你在邹家也待了些日子了,知道这家里如何,不是个能让人安心读书的地方。旁的怠慢都不要紧,你要盯紧了千万不能让那些丫鬟、姑娘、表姑娘们进去,不然若是闹出什么丑事来,我可没脸见爹娘了!!” 梅香深吸了口气,“奴婢明白!” “你呀,也太小看你两个弟弟了。”邹荣摇着头走了进来,“他们两个,和岳父一样都是正人君子。与其担心这个,你还不如和娘说一声,他们的膳食和我们一道每日都从娘的小厨房提,不要走大厨房。” “爹娘之前常年不在家里,在大厨房里头没有什么人手,有使坏的也发现不了。” “你回来了。”陈慧站了起来,“那道题可解出来了?” “嗯,”邹荣高兴地点头,“多亏了你的点拨,我之前都没想起还有这样的法子。” “那就好,”陈慧拉着他坐下,“你刚刚说我们这一房在大厨房里面没人,有这么严重吗?” “是啊,”邹荣叹息,“祖母身子不大好,进门就没管过家,到了母亲这里也没管过几年,然后就跟着爹到外头去了。他们两个这次回来也住不长,不过不要紧我们都还年轻着,有的是时间处理这事。” 陈慧想了想,有些不放心,“那要不要让他们两个住到外头去啊?” 邹荣哈哈笑,“你想到哪儿去了,家里没到那种地步,你若是不放心那我到时候把我手下得力的几个派去给他们两个使唤就是。” “再说了,每次乡试的时候,省城的客栈、宅子等都被租赁一空,想要找近些的也不容易。要住上十天半个月呢,外头又哪里有家里面好。” “若是不放心……”他低头凑近了陈慧耳畔,哑声道:“娘子使些手段就是……” …… “报——” “南越省苍山府清源县百山镇坡下村陈世康老爷高中乡试——” “报——” “南越省苍山府清源县百山镇坡下村陈世瑜老爷高中乡试——” 报喜声一重重地传来,各怀心事在老祖宗院子里等待的邹家女眷们倒吸了口凉气,目光齐齐地集中在一身红衣的陈慧身上。 四太太更是下意识地拽紧了手里的帕子。 ……要变天了! 众人目光的中心,端坐着的邹家大少奶奶陈慧听着耳畔传来的这一声声的道喜,露出了前所未有的灿烂笑容。 中了! 两个都中了! 她的目光扫过屋子里的众多女眷,看到了一张张或讨好、或紧张、或僵硬、或笑容满面的脸。 五世同堂,宗族人数上千,邹家嫡支这一脉嫡庶子孙合计多达百人,而能坐在老祖宗这间屋子里的不过区区二十多人。 这就是海商邹家的日常。 第195章 番外五:泽陈泽瑾+陈泽瑜+陈泽康 【陈泽康】 康哥儿很小的时候,亲娘就去世了。 并且为了防止刘二太太教坏两个孩子,给他们灌输一些他并不想让他们接触的东西,移了性情,陈世文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让刘家的人接触他。 而陈家这边,身为大房的独孙,康哥儿备受长辈宠爱,当时并没有生下儿子的大伯母小张氏更是隐隐地将他视作亲儿,关怀备至。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忘了有“娘”这么一个人。 当父亲续娶了填房之后,他是真心将她视作娘亲的。哪怕是长大之后知道了上一辈的事,又在回乡科举的时候听了刘家人说的话,也没有例外。 他还记得那个时候,曾外祖母病了,在床上撑起身子跟他怀念起了从前,说自己的生母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子,人长得好、孝顺、读书也好。 让他这一辈子都莫要忘了。 “我知道的,”他还记得自己当时点头道:“我不会忘记她的,每年她的忌日我都会给她上香。” “好孩子。”曾外祖母开心地笑着,然后又给他引见王家舅爷、大舅舅、二舅舅、还有好几个表哥、表弟、表姐、表妹等等。 还问他哪个姐妹好看。 脑海中塞了一连串人名的康哥儿听到这样的话,却是瞬间清醒过来。 他想起了自己临出发的时候,爹特地把自己叫到书房,说起了一段往事。 事情很简单,说的是他那个长短腿的堂弟,爹说他的腿是因为亲上加亲的缘故。并且警告自己不要和亲戚家的女子走得太近,因为他不会允许自己娶表姐或者表妹为妻,不管是哪一家。 如今曾外祖母这么一说,他瞬间想起了爹当时严肃的表情,不管曾外祖母有没有这个意思,保险起见他连忙岔开话题。 事实证明他没有多想,后面大舅舅、大舅母还有远表哥都向他提到了此事,并且还让大舅舅家的表妹出来与他相见。 无奈之下,他只好道:“其实,我爹已经为我筹谋婚事了。不是表妹不好,而是我们陈家底子薄,所以爹打算给我说一门得力的岳家,这样在官场上才能相互帮扶,对我将来也好。” “曾外祖母、大舅爷、大舅舅、大舅母你们都是为了我好,肯定也是跟我爹的想法一样的吧?”如此,趁他们哑口无言之际,成功逃之夭夭。 …… “桂圆,你说为什么曾外祖母他们,老是私底下在我和姐姐的面前说娘亲的坏话呢?”才十几岁,整日埋头苦读,人情世故还没有后来理解透彻的陈泽康在大街上停了下来,转头看向身后寸步不离的书童桂圆。 “这,这可能是因为他们觉得太太不听话吧。”桂圆小声道。他是陈家买的小厮,自然是站在陈家的立场上,不喜刘家的做派。 陈泽康转头继续往前走,“娘亲是刘家的女儿,也是外祖母的孙女,她抚养我长大,我孝顺她又有什么不对呢?” “为什么曾外祖母老是觉得不满意?话里话外嫌弃我孝顺娘亲多过我亲娘,是我烧给我亲娘的香烛纸钱不够多?还是法事做得不够大?” 这话桂圆就不敢接了。 好在康哥儿也没有让他接,他自个儿叹了口气,然后就停在了路边的一个小摊上。 没过多久,桂圆的怀里就抱着一堆东西,有送给曾祖父和祖父的烟丝、给祖母的玉簪子、给佑堂弟的书、给爹的农书、给娘亲的游记……还有给宇堂哥刚满一岁的小侄子也捎了两块糖。 【陈泽瑾】 “娘,我和姐夫出海去了!明年就回来了!” 留下这样一行字后,瑾哥儿就包袱款款地从家里消失了,把刘玉真给气的。 “你也不拦着点!”她埋怨道。 陈世文无奈,“他这次考举人差了些运道,又落榜了。想出去游学顺道散心,和你提起的时候你不是答应了吗?怎么反倒怪起我来了?” “我……”刘玉真语塞,没错,她的确是答应了这件事情。也知道他打算跟着船到海上走走,那个孩子打小就爱这些东西。 小的时候爱买好看的山景儿,每个月的月钱都花在这上头,长大了些后就学会了自己做。从开始的磕磕碰碰到如今的栩栩如生,刘玉真看在眼里其实是欢喜的,也很支持。 因为她觉得人应该要有些爱好,能够让自己投入其中获得乐趣的爱好。 当然,前提是不能玩物丧志。 好在读书方面陈世文和她都抓得很严,家里就剩下最不会读书的瑾哥儿还没有考过乡试了。 这个孩子跳脱了些,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一直想到处走走。以前他们都以他年岁太小拒绝,如今好不容易同意了他就闹出这样大的事来。 “不会有事的。”陈世文柔声安慰道:“不是你说的吗?孩子长大了就要放他们到外头去,在屋子里头养不了才干。” “再说了,如今我们的船在外头也很安全,又还有邹荣那孩子和邹家的好手跟着……” …… “娘,我回来了!”一个皮肤黝黑的人影冲进来抱住了刘玉真,把正在吃鲜果的她吓了一跳。 “天啊,瑾哥儿!”刘玉真摸上了他黑中带红的脸,惊讶道:“你,你怎么这个模样?你这脸晒成了这样,疼不疼?” “不疼!”瑾哥儿从盘子里抓了一颗果子,潇洒地咬了一口,“娘,我去大食国了!我这个脸就是在那边晒的,那里热得很,风一吹黄沙遍地。不过果子很好吃,娘,比你种的这个甜多了!” “我晒干了给您带了些,对了还有我在船上做了几个山景儿,都是我这次出去见了觉得好的。快,”他指使着屋子里的丫鬟,“就在门口呢,让人拿进来,在我坐的那个马车上!” “你还好意思说!”刘玉真敲了他一记,“一声不吭地跑了,也不管爹娘多么担心。你接下来就不要出去了,瑜哥儿要定亲了。” “啊?”瑾哥儿惊讶道:“他要成亲了?!” “是定亲!”刘玉真更正道:“是新来的学政家里的小女儿,今年刚刚及笄,先把亲事定下,晚几年等他们大些再成亲。” “他们都成亲了,那我要不要也成亲啊。”瑾哥儿犹豫着,“娘你有没有相看好的啊?” 能说出这种话的人,还没开窍呢。既然还没开窍刘玉真也不强求,于是笑道:“瑜哥儿和这个姑娘那是赶巧了,至于你,若没有看上的,娘也不逼你。” 于是这一拖,就拖到了瑾哥儿加冠这一年。 他是个闲不住的性子,从海外回来之后也就在家里待了半年,把这次海外的经历写了一本游记,还把做好的几个山景儿的模子卖了出去。 这世间的人那里见过这个,不但有文字还有栩栩如生、但缩小了很多的景致,当即一抢而空。 然后他就带着小厮家丁,和几个同伴一起出去游学了。 这一次他们几个从南到北走了一圈,每到一处便去参观当地的特色景物,陆陆续续的又出了几本游记和配套的山景儿。 等他再一次参加乡试的时候,凭借着这几本游记和制作出色的山景儿,已经小有名气了。 从京城来的几位大人也略有耳闻,这一次,经过这些年沉淀的他写出来的文章引经据典言之有物,终于考中了举人。 然后回来跟刘玉真说,想娶一位将军的女儿。 原来他在这些年的游历之中,遇到了一位女扮男装同样是出来游玩的女子,两人结伴同行了一段路,然后心生仰慕。 开始时他以为对方是男子,还想和她结拜为异性兄弟,后面被告知是女子,顿时就傻眼了。不但傻眼了还落荒而逃,好在他逃了没两日就又追了上去,不然这门亲事肯定是不能成的。 不过即使是现在这样,也比较悬,因为那位将军出自京城的某座伯府。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瑾哥儿自己诚恳,陈世文于仕途上表现卓越,而瑜哥儿又考中了进士,再加上刘玉真这个做婆婆的对这门婚事也很支持,于是在女方十八岁这一年两人终于成亲了。 【陈泽瑜】 瑜哥儿,是一个中规中矩的孩子。这体现在他的性子上,也表现在他的人生里。 开蒙、读书、考秀才、考举人、考进士、做官、娶妻、生儿育女。 按部就班的一步一步走得很稳当。 他是几个孩子里面,最像陈世文的那个人,不但样貌越长越像,性子也有几分相似。少年成名的他处理事情来老成得不像是他那个年纪能做出来的事,若不是容貌骗不了人,人家都以为他三十多了。 “哈哈哈,今日收到了曾大人的来信,问我是怎么教孩子的。”陈世文回到家后,没忍住就在刘玉真面前说了起来。“咱们瑜哥儿这回,可长脸了。” 这说的是翰林院领命修书一事,瑜哥儿不大不小的立了一个功劳,初看没什么,但仔细想想其他人都是在翰林院待了半辈子的老臣,瑜哥儿能在二十出头的年纪里做到这一步,那就不可小觑了。 “我想让他在翰林院多待几年,”陈世文道:“他这个性子,在翰林院很合适。” 的确,瑜哥儿的性子很适合翰林院,他在这里如鱼得水,三十许岁的时候还被选中入宫去教导皇子。这个差事危险与机遇并存,好在他也不是那种功利的人,往后几十年兢兢业业,终成一代大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