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格》 第1章 擅自 清晨的第一缕光溜进屋内,窗边细小的灰尘在光柱中飞舞着,缓缓落在床上隆起的被褥上。青年裸露在外的小腿又细又长,在晨光下泛着白釉一般的颜色,那双腿似是受了凉,突然往被褥里缩了一下。随后床上的人翻了个身,露出了一头杂乱的栗色的短发和一张白皙精致的脸。 他的鼻尖还带着红,许是因为蒙在被中呼吸不畅。纤长浓密的睫毛搭在下眼皮上,像是铺了一层碎金,如同孔雀的尾羽似的。 放在床头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再好听的铃声都在这一刻变得嘈杂,青年抓过被褥猛地往头上一盖,直接就在被子里缩成了一只鹌鹑,大有屏蔽外界纷扰的意思。 偏生手机铃声仍是不罢不休,好不容易停了,结果没过几秒又卷土重来。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来,一巴掌打在了手机屏幕上。骨节分明的手指蜷了几下,艰难地勾住了手机,把它拽进了被子里。 “喂?”青年的声音带着未醒时的软糯,还夹杂着一点鼻音。 “我的祖宗啊,你昨晚上干了什么?”听筒中传来的声音十分急促,音量还不小,震得青年一个激灵,差点就把手机直接扔到了床上。 青年不明所以地喃喃回道:“我做什么了?” “求求您起来看看热搜吧,你好好的和任昀吃什么饭?上赶着让人骂还是免费给营销号送素材?”电话对面的人扯着声音咆哮着,中途还喘了几口气,继续说道,“我现在在联系撤热搜了,你做事之前就不能先和我商量一下吗?是,我知道你按捺不住自己的单身狗之力,可是你现在是什么身份,他任昀是什么身份……且不说前段时间……” “小陈哥。”青年睁开眼睛,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头发,把它从一个鸡窝变成了一团糟菜后,再次开口说道,“热搜不用撤。” “你脑子没坏吧?”陈宇皓冷声回了这么一句,“你要和任昀挂一块没问题,但你看看这热搜里面写的都是什么东西……‘细数任视帝对小鲜肉翻过的白眼’‘二人疑似因为某杂志拍摄争吵’……你快给人粉丝骂成**了都!” “谢然,你想和他上热搜以后还有机会,不急于这一时……” 谢然掀开被子,撑着床坐直了身。被子从他的肩膀溜到腰上,正好露出了他后腰处的一块文身。文身是一朵玫瑰,其中的一片花瓣上还文有两个字母。文身师的技术很好,这朵玫瑰在他的腰上活灵活现,过分妖冶。 “我要和任昀结婚了。”谢然说道。 “你但凡吃几颗花生米也说不出这种话来,你清醒一点,我现在在和你说正事!” “我说的也是正事。”谢然撩起自己挂在额前的碎刘海,往后一倒,靠在了柔软的枕头上,“对不起,小陈哥,先前没告诉你,是我自作主张。” 陈宇皓深深地呼吸了几口气,像是在消化谢然给他的“噩耗”,又像是在压抑自己心里的怒火。 “我跟你说谢然,但凡换成别的经纪人,都能现在立刻马上把你的头拧下来!”陈宇皓骂道,“你心里是不是没点那什么数?不知道自己还在上升期?还是把自己当成了池青衍?我给你一分钟,解释一下怎么回事。” “任昀投资的那部电影,亏了。”谢然说道。 陈宇皓闷声应道:“我知道,但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又不是你去祸害的人家的电影。” “他需要钱。” “就你那点存款,送人家人家都看不上!” “任昀家里有一个什么规定,要他结婚了才能拿到他爷爷给他留的钱……” “所以你就上赶着倒贴去了?” 谢然拿着手机的手僵**一下,机械地偏过头往外看去。窗帘被风吹开了一条缝,从他的视角正好可以看到外边的明亮晨光与开得正盛的玉兰花。 “也可以这么说吧。”谢然淡淡说道,“热搜是他们要求的,估计过几天就会发声明了。我本来想今天告诉你的,没想到你先知道了这个消息。” “他这是骗婚。”陈宇皓说。 “是形婚。”谢然解释道,“他本来没下决心的,只是找了几个朋友出谋划策,形婚是林小少爷给他提的,正巧被我知道了。” “可是你也知道他对你什么态度……”陈宇皓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 谢然知道他的意思。任昀不喜欢他这种花瓶,在圈里已经不是秘密。上一次他和任昀有一个合作,是他争取了好久才要到的资源,然而对方一听是他,没多久就让经纪人取消了合作,违约金毫不心疼地就赔给了人家。 谢然知道后难受了很久。 他好不容易等来的机会,对任昀来说丢掉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 这一次他其实并没有抱多少希望,只是不甘心任昀和别人结婚,哪怕是假的都不行。他好不容易才走到了现在,远处还有那么长的一段路,他不想自己的念想就这样终止在了这个地方。 “我和他说‘我俩相看两厌。你不喜欢我,我也不会不要脸地去贴冷屁股。别人也许会贪恋你的资源,说不定还会因此假戏真做。可我不会。而且我现在热度正盛,我给你带来的,会和你给我带来的一样多’。” 他记得自己说完这句话后,任昀还是那一副八风不动的模样,只是一边的嘴角似乎有松动的迹象,不知是在嘲讽还是在不屑。 但还好,当天下午他便收到了任昀的消息。 他问谢然:“为什么想要和我形婚?” 谢然犹豫了一会儿,回道:“我想要转型。正好听说您要找人形婚,便想来试试。而且对于我们两个来说,对方无疑都是最好的选择。这是一个双赢的买卖,不是吗?” 他撒了一个十分拙劣的谎,可惜任昀并没有听出来。 任昀不了解他们小流量的这一套,自然没有听出他话里的漏洞。谢然今年二十三,是风头正盛的年纪。因为先前拍了几部ip剧,现在热度迅速上涨,加上他自身唱跳能力过关,更是吸了好一批的粉。他的事业处于上升期,谈恋爱对他来说无疑是一块绊脚石。 脱粉回踩都还是小事,自身没了价值,娱乐公司更是懒得再往他身上花心思。 陈宇皓:“……” “我也不知道该骂你**还是该骂任昀**,这么明显的谎言他居然还相信了?” “可能是着急吧。”谢然说道,“毕竟好像他那边还挺严重的。” 陈宇皓:“你这糟心的‘恋情’一曝光,你看你还有多少流量给他吸。” “我无所谓。”谢然说道。 “你把任昀的联系方式给我。”陈宇皓说道。 “怎么?” “我帮你找他说清楚,这他妈不能好处都给他赚了你在这里等死!” “我觉得应该也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糟糕……” “可闭嘴吧你!”陈宇皓打断了谢然的话,“之前那个谁你不知道啊?恋情给扒了后糊成了什么东西?前几年风头无两,今年你听到他的消息了吗?好不容易演了一部电影,扑得亲妈都不认识。你想变成他这样,我还不想,我一世英名都得毁你手上,你看我以后还能带什么艺人?留下来跟你这糊逼抱团啊?” “你看看哪位上升期公布恋情的有好下场?除非你实力破天了……快点把他的联系方式给我……算了我直接找他经纪人说去。你要不是我的祖宗,我真的管你去死。”陈宇皓叹了口气,语气也渐渐平缓了下来,“这个事交给我,公司那边我去说,你……加油吧,这机会也不容易,不多吸点血不要说你是我带出来的。” 谢然低低地笑了两声。 陈宇皓就是这样一个性子,嘴上说得难听,可心却是软的。 “你还笑,你就等着收获一大批黑粉吧!” “好。”谢然柔声说道,“小陈哥,我等会儿想做饼干,等会儿给你送去?” “你少贿赂我,我不吃这一套……记得多撒点蔓越莓。” “好的。”谢然笑着,“小陈哥早安。” 然后便挂了电话。 他掀开被子下了床,在浴室里随意地拾掇了下自己,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进了厨房。手机的铃声再次响起,谢然咬着牛奶吸管按下了通话键,男人富有磁性的低音在一瞬间闯进了他的耳朵。 “谢然?” 他的嘴角一撇,吸管逃出了牙关,若不是他下手迅速,只怕现在地板上都得多出一摊白色不明液体。 “任哥,是我。” 谢然听到自己的心跳,那样地剧烈,又那样地快。 “你经纪人刚刚找过我。”任昀不冷不热地说道,他似乎是在片场,谢然隐约听到了背景里嘈杂的人声。 “之前是我考虑不周,我能给的资源我都会给。具体事宜我会让曾静和他商量。” “谢谢。” “房子的钥匙我过几天寄给你,等我这边准备好再通知你。”任昀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仿佛他和谢然将要进行的不是结婚,而是某场商业合作。说完,他还要补上一句:“合作愉快。” 第2章 约会 谢然收到了一串金色的钥匙,长得跟玩具似的,但它确实是任昀家的钥匙。他和任昀商量的结婚期限是一年半,毕竟他们都是公众人物,加上对方家里还有很多双眼睛盯着,离婚的时间若是隔得太短,难保不会落人闲话。 一年后他们分居,再过半年就能随便扯一个理由离婚。等于说谢然唯一的机会就只有这三百多天,毕竟等“离婚”后,他能接触任昀的机会估计也屈指可数了。 “要不你色诱吧。”陈宇皓咬碎了嘴里的曲奇,敷衍地说道,“扒了衣服往床上一躺……要么跳之前那个午夜场的舞也可以。” “你好庸俗。”谢然嫌弃道,“而且那个舞怎么就午夜场了?” “你自己去看看有多少人喊着‘啊,哥哥正面up我’就知道了。”陈宇皓翘着兰花指,摆弄一下自己的手机,然后抬起了手,把屏幕直接怼到了谢然的眼前,“挺好的,干净不油腻,充满了x暗示。” “……” 谢然说:“他可能会丢给我一件衣服,然后骂我不要脸。” “任昀大大小小的绯闻都不少,你还真以为人是什么守身如玉的主儿啊?” “绯闻这东西,多半都是假的。”谢然撇撇嘴,不满地说道。 陈宇皓斜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过了几分钟,他抽了张纸擦干净了自己沾着饼干屑的手,支着脸看向谢然:“说说吧,第一次近距离和任昀共进晚餐,有什么想法?” 谢然的食指在鼻梁上摸了一下。他的山根右边有一颗红色的小痣,从远处看并不容易发现,只有凑得近了才能看得真切。 “也……没有什么想法。”谢然道。 他和任昀从头到尾都在各吃各的,除却发现狗仔在拍摄时有过一点商业交流,其余的时候基本连视线都没有交会过。谢然早就做好了任昀并不待见他的准备,却没有想到对方似乎是真的不太喜欢他。 唯一能感受到的正面想法,大概就是任昀的那张脸是真的帅吧。任昀已经在“亚洲最受欢迎的男性面孔”上待了许多年,不论是他的那张脸还是举手投足都带着贵气,像是与生俱来的东西。谢然回想着任昀撩起眼皮来看他的时候的模样,心里仿佛被一片柔软填得满满当当。 “快停下,你的哈喇子都要流出来了!”陈宇皓说道,“我太害怕了,你到时候别只顾着沉迷美色,都不知道自己是谁。” “不会的。”谢然低头看着盘子里的饼干,“我可矜持了。” “呸。” 陈宇皓敛了神情,语气也沉了几分:“作为朋友,我会支持你的决定。但作为经纪人,我真的是……公司那边我已经帮你去争取了,我估计上面开出的条件不会少,今年签了不少新人,很可能会让你去……” “我不介意带新人。”谢然说道。 陈宇皓叹了一口气:“但我很介意为别人做嫁衣。而且谁都不能预料到你以后的情况,上面会做好最坏的打算。” 谢然低头戳碎了饼干,说道:“你可以说得明白一些,比如压榨干净我最后的价值……” “不会到那一步。”陈宇皓说,“你是我带出来的第一个艺人,我还没吸够呢。” 谢然笑了几声。 桌子上的手机的指示灯闪了闪,谢然瞬间就被吸引去了目光。他解了屏幕的锁点进微信,果不其然地看到了任昀给他发来的消息。 陈宇皓看他眼角一弯,嘴角也起了一个弧度,不用脑子想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故作无意地问:“任昀喊你扯证去了?” “不是。”谢然摇了摇头,“他让我和他去约会!” “哦,公布恋情的前戏。找几个娱记拍一拍,写几篇夸你们的小论文……老套路了。”陈宇皓不屑地说道,“就你一个人傻乐和。” “我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谢然说,“他让我准备好情绪,别演坏了……我觉得明天得是我唯一一次演技在线的一天。” “您也知道自己平时演技不在线啊?” 谢然挠了挠头,傻笑着把这个话题忽悠了过去。 “小陈哥,来帮我看看衣服,你说我是穿成熟点,还是穿年轻点……太年轻的话会不会对任昀不太友好,拍出来我像他弟弟怎么办?还有香水……他应该不喜欢太呛的……” 陈宇皓捂住了自己的额头,觉得头大。 任昀的行程排得满,结婚的事又迫在眉睫,不得不在百忙之中挤出了一天,邀请谢然来陪他做这个戏。他并没有太多地准备,随便找了身常服套了,掬了把水洗了个脸,戴上口罩墨镜就这样“寒碜”地出了门。不过他的脸着实能打,外物都是陪衬,不重要的。 “你把墨镜摘了吧,整得跟大佬出街似的。”曾静吐槽道,“到时候写出来,吃瓜群众一看这图——‘嗨呀,大佬带小娇妻出街呢’。” “你最近又看了什么奇奇怪怪的小说?”任昀瞟了她一眼,凉凉地说道。 “也没有很奇怪啦,就是找了几篇你和谢然的同人文。哦,还是谢然是top的那种。”曾静勾着杯耳,把咖啡端到嘴边抿了一口,继续说道,“相爱相杀,还挺爽。尤其是一想到被欺负的是你,我就觉得自己大仇得报。” 任昀:“……” “说实在的我是不愿意你和他凑一块的。”曾静说道,“你不是一直挺讨厌他这种流量?” “没办法。”任昀转了转手上的戒指,“我那几个叔叔盯着我的股份很久了,如果真到了他们手上,我和我弟加起来……算了。” 曾静叹了一口气:“贫穷限制了在下的想象,玩还是你们会玩。” 任昀“嗯”了几声,抬头看了眼咖啡厅里的钟。 暗色的玻璃门被人推开,上面挂着的风铃发出“丁零丁零”的清脆声响。任昀撇过视线向门外望去,一个戴着渔夫帽和黑色口罩的青年闯进了他的眼中。与任昀不同,谢然今天起了个大早,对着镜子又是修眉毛又是刮胡子的。柜子里的衣服被他扔出来了好多件,最后选定时几乎在床上叠出了一个小山包。 他里面套着一件亮色t恤,外面罩着一件连帽的短外套,外套有些宽,肩线都溜到了手臂上,是任昀不太能欣赏得来的风格。谢然的**穿着一条破洞牛仔,两条腿的线条就这样被勾勒出来,又细又直,还长。他的个子不高,也就一米七多,估计是在有限的身高里长出了最长的腿。 他的经纪人跟在他的身后,似乎是看不下去他傻憨憨地四处张望着找人,上前拍了拍他的肩,用眼神示意他任昀所在的方向。 谢然怔怔地朝任昀望来,若不是口罩遮住了他的脸,只怕他现在的窘迫神色能展露在在场每个人的眼中。 他快步地向任昀走去,在他的面前不远处站定,大腿还险些磕到桌沿。 “不好意思,让任哥久等。”谢然冲着他鞠了个半躬,表示歉意。 任昀站起身来,半垂着眼睛看着他:“没有等很久。不过你以后最好注意一下时间。” “我会的。” “先坐下来喝杯咖啡?”任昀问道。 谢然直愣愣地站着,思考着喝咖啡和去约会哪个更合算一些。跟来的陈宇皓和任昀、曾静打了个招呼。谢然把目光投在了曾静的身上,又偏过头看了看自己的经纪人,觉得还是直接去约会比较好。毕竟喝咖啡还有两个电灯泡呢,他和任昀之间本就尴尬,再加上两个人岂不是尬上加尬? “直接去吧,早点解决了,也不用浪费任哥时间。” 谢然感觉自己简直就是个小天才。 “好。”任昀转向曾静,说道,“那我们走了。你那边安排好了吗?” 曾静对他比了个“ok”的手势,又冲谢然点了点头。 谢然微微仰起头看着任昀,抬起手用大拇指往后指了指,压抑住内心的那点兴奋之意,假装平静地说道:“走吧,任哥。” 咖啡厅的风铃声再次响起,曾静和陈宇皓跟在他们身后的不远处,其间的尴尬气氛比之后者之间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们要去哪里啊?”谢然悠哉地走着,他和任昀之间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不远不近的。他不动声色地往任昀身边挪了一点,手臂状似无意地擦过对方的。他身上喷了木质花香调的香水,这款香水的前调有些刺鼻,但中调却是意外地干净好闻,这些味道闯进了任昀的鼻腔,叫他不由得偏过头往谢然的身上投去一眼—— 自然是只看到了一双眼睛和一颗红色的痣。 任昀说道:“我买了电影票。” 好朴素的约会方式,谢然想。 “您的作品我都看过。”谢然顿了顿,又补充道,“为了做功课。” 其实不然。任昀的每一部作品谢然都看过,电影基本也都是看的首映,连票根他都存着,连起来估计可以绕地球仪好几圈。 “不是我的。”任昀解释,“是你的,《早逢春》。” 好不容易等来的一个约会,在任昀开口的瞬间,直接变成了他的公开处刑。 任昀本来就嫌弃他演技不好,再看了他这一部电影,岂不是得更嫌弃了? 谢然慌忙说道:“最近新上了一部喜剧,是白老师的,不如我们看这个吧。” “票我已经买了。”任昀重复一遍。 谢然说:“应该可以退吧……您也知道我的演技……这部电影不会太好看的。” “如果你对自己演的东西都没有信心,凭什么要求别人能够喜欢?”任昀皱了皱眉,冷声说道。 谢然低着头,大拇指擦过手机的背面,说道:“我是怕您不喜欢。” 任昀瞥了他一眼,说:“我不喜欢的电影很多,不差这一部。” 谢然:我怀疑您不会说话。 第3章 逢春 谢然的演技说不上多差,但绝对到不了能入任昀眼的程度,不然也不会在对方的黑名单里待了这么久。 《早逢春》是某篇网络言情小说的改编,算是早几年仙侠题材的领头军之一,讲的无非是你爱我我不爱你,你不爱我我又爱你的故事,用任昀的话来说,就是一篇“裹脚布”,又臭又长。 但他还是看得认真。 谢然时不时地偏过头去打量任昀的表情,他虚虚地靠在椅背上,微仰着头,露出分明好看的下颚线条。电影屏幕上的冷光投射在任昀的脸上,像是铺下了一层清冷疏离的薄雾一般。他知道任昀此刻察觉不到他的视线,贪婪放肆地在他的侧脸上描摹着。 他离他这样近,又这样远。 他少时有幸与任昀有过一面之缘,那时的任昀依旧是被众人簇拥,数不清的闪光灯打在他的身上,他逆着光走开,那些小姑娘的叫喊声淹没了人潮的声音。谢然不幸被一个后退着的小姑娘撞了一下,小腿撞上了自己的行李箱,他走得快,突如其来的冲力让他不自觉地踉跄了几步—— 所幸有一只手及时托住了他的胳膊。 “小心点。”那人的声音低沉且温和,如同一壶清酒,顷刻间浸润了谢然的骨髓。他来不及看清那人的脸,只能瞧着身边的女孩跟着他的步伐逐渐远去。 后来他也拥有了万人簇拥,为了他的歌声与舞蹈前来的人越来越多,聚拢在他周身的灯光也越发明亮。 可这么多年来,他再也没有遇到过与当时一模一样的距离。 “双眼无神,情绪过激,愤怒不是咆哮。”任昀平淡的语调扯回了谢然的思绪。他傻愣愣地“啊”了一声,然后抬眼对上了任昀的目光。 几秒后,他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任昀的话,轻声说道:“对不起……” “你要说对不起的不是我,是你的观众。”任昀凉凉地说道,“但是剧情也烂,不全是你的问题。” “烂就不要来看啊,烦死了别人还要不要看电影了?”坐在任昀身边的是一个大学生,她旁边的女孩正抓着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多话。她似是有些不服气,回头看了一起来的朋友一眼,不满地噘了噘嘴,继续说道:“看电影安静一点。” “不好意思。”谢然抢先说道,然后扯了扯任昀的袖子。 在女孩转过去的那一瞬间,任昀又听到她小声说了一句:“我家然然演得多好啊。” 任昀:“……” 年纪轻轻的,怎么眼睛就不好使了呢。 任昀看着屏幕上除了外表一无是处的谢然,无语地叹了口气。他和谢然就像是两个世界的人,如果不是因为这次的意外,他们可能永远都不会有交集。 他不喜欢花瓶,哪怕旁人说谢然的唱跳业务过关,他也看不上。谢然大可以好好地做他的爱豆,可当他涉猎影视圈,就必须得对得起自己手上的剧本。 “谢然之前是不是和一个小花炒过绯闻啊?”刚刚那个女孩的同伴突然开了口,她虽然压低了声音,但任昀还是隐约地听到了一点。 女孩顿了顿,语气不悦地回道:“假的,他不敢谈恋爱。” “啊?”女孩的同伴并不混饭圈,并没有理解她的意思,“为什么?” “谈恋爱就说明他是个糊逼了。”女孩冷冷地说道。 她的同伴还是不理解,女孩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他现在虽然算不上是爱豆,谈恋爱也不会到偶像失格的程度,但毕竟还有大票的女友粉,一谈起恋爱绝对是腥风血雨。” “可他总归要有自己的家庭吧?为什么不能……” “好了让我先看完电影。” “你听到了吗?”任昀侧过头,凑在谢然耳边小声说道。因为刚刚的那段插曲,他特意压低了自己的声音,温热的气息毫无保留地打在谢然的耳垂和侧颈上。 谢然的侧颈敏感。平日里造型师给他做头发时稍微被指腹蹭过都会引得他躬起脊背,更不用说这种带着热意的呼吸。谢然往旁边瑟缩了一点,与任昀拉开了距离。不过电影院内灯光昏暗,任昀并没有察觉到他的小动作。 “什么?” “粉丝脱粉、流量流失,你在我这里得到的不一定会比失去的多。”任昀缓缓地说道,“在公开之前你还能反悔。” 剧情进展到高潮,饰演男主的谢然冲到重伤的女主身前,颤抖着手摸上她的脸,嘶吼着叫她的名字。 谢然低下了头,恨不得连耳朵也一起堵上。他抬手搓着自己鼻梁上的痣,轻声说道:“我不会反悔。” 他不是没有做过预判,连最坏的情况他都想到了。但是自己这几年的积蓄已经攒够了,就算到时候自己真的翻不了身,父亲的治疗费用也不会受影响。 突然,任昀的手搭上他的椅背,指尖离他的肩膀就差几厘米。谢然诧异地偏过头去,整个人都因为任昀的接近而僵硬万分。他在昏暗中打量着任昀放大的面庞,整颗心都开始扑通扑通地叫嚣起来。 谢然张了张嘴,鼻间闻到了任昀身上好闻的味道。应该不是香水,只是简单的沐浴露的味道,可就是这样的味道,却撩得他整个人浑浑噩噩,昏了头脑。 “任哥……” 再近一点,他就能亲吻上那张线条凌厉的唇。 任昀在距离他五厘米的位置停下,眼神不再是先前的那般冰冷,嘴角也勾起了一点浅浅的弧度,仿佛现在在他眼前的不是他讨厌的流量小生谢然,而是他交往多年的恋人。 谢然在这样的目光里迷了路,可无论他怎么费尽心思地破局追赶,始终都走不到终点。 “好了。”任昀说完,猛地把手从谢然的身后抽走,也带走了那个迷宫。 谢然回过头望了一眼,隐约看到了一个反光的物体。 原来是在做戏,谢然失望地想。 “你的演技真的……”任昀叹了口气,回想起谢然刚才那一副只顾着瞪眼的惊讶的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在调戏纯情少男,“回去好好练习一下吧。” “刚刚是我没准备好……”谢然乖乖低头认错。 任昀瞟了他一眼,谢然的头埋得低,他只能看到对方的发旋和翘起的一小撮头发。他没有说话,撇过头把注意力又放在了屏幕上。 《早逢春》这部电影拍得极其一般,但首日的放映量却不少,大多都是冲着演员来的。国内最不缺的就是粉丝,因此许多制作低劣的电影也能赚得盆满钵满。 但不得不说,谢然的歌声是好听的。片尾曲《逢春》是他亲自作曲演唱的,任昀专业不对口,评判不出这首歌的作曲是好是坏。他只知道自己听得舒坦,尤其是谢然的几个高音,更是让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谢然的歌声很是空灵,不知道是不是修过音。 这一个多小时谢然简直如坐针毡,等到最后电影散场时,他的腿几近酸麻。二人怕被人认出,打算坐到最后再出去,任昀因此听完了《逢春》的全歌。 其中有一句“定不负相思”被他唱得极其婉转悠长,像是融进了万般柔情,万般凄切,如一只猫爪,平白地就在任昀心上挠了一把。 谢小鲜肉也不算一无是处,至少本职工作还是能打一些的。 影厅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任昀整了整衣服上的折痕站了起来,准备等谢然起身后一同出去。那顶姜黄色的渔夫帽又被谢然戴在了头上,在他的上半张脸上投下一大片阴影。他猛地站起身,但因为脚上的酸麻向旁边一个趔趄,好巧不巧地撞到了任昀的身上。 “抱歉。”谢然慌张地说。 任昀松开了扶住他的手。谢然的饮食控制严格,加上他本人本就不是容易增肥的体质,先前摸到的那个手臂仿佛只剩了骨头似的,瘦得过分。他的视线顺着谢然的脊背向下滑去,滑过他的后腰,落在了他的臀上。 这人全身上下估计就屁股有点肉了,任昀心想。 谢然身上的柠檬草尾调闯进了任昀的鼻腔,好闻得紧。 “现在没有镜头。”任昀冷漠地说着,从谢然和座椅间的缝隙中挤了出去。 谢然快步跟在他的身后追了出去。电影院的大厅里还逗留着来看电影的年轻人,他与任昀被人群硬生生地隔开好一大段距离,对方似乎没有等他的意思,径直就出了影院。 谢然觉得这些人就是他们之间的鸿沟,他拼了命地往前闯,才能靠近那么一点点,而下一秒,任昀就能毫不犹豫地把他甩开。 他吸了吸鼻子,觉得这电影院的冷气开得有些过分,随后又压低了帽子,小心翼翼地从最边上挤了出去。 任昀并没有走远,就在电影院的玻璃窗外等他。 谢然也不敢叫,正准备小跑到他的身边,就听到旁边的女孩疑惑地问:“请问你是谢然吗?” 他愣了一下,偏过头对上女孩的目光——就是之前坐在他们旁边的那一个。 “怎么走得这么慢?”任昀的声音突然出现,谢然浑身一震,像只受惊的兔子。对方的目光扫过眼前的两个女孩,继续对谢然说道:“之前也有人说你像谢然。” 谢然明白了任昀是在帮他解围,也跟着笑:“可能我长得比较帅吧。” 女孩明白自己闹了个乌龙,和谢然道了歉,解释道:“你的眼睛和然然的太像了,而且帽子也和然然的一样。” “是吗?我们还有事,就先走了。”谢然压了压帽子顶,拉上任昀的手腕转身快步离开。 转身的那一刻,女孩的同伴说了一句:“旁边那个好像任昀啊。” 女孩不屑地说:“别,我家哥哥和任昀最不对付,他俩要是能出来一起看电影,我数学都可以考满分。” 谢然、任昀:“……” “任哥……”谢然打量着任昀的神色,问道,“我们接下来去哪?” “游乐场。” “啊?” “怎么?” “没有。”谢然摇了摇头,“就觉得那是一群小年轻去的地方,不太适合您。” “你在说我老?”任昀挑了挑眉,语气听起来有些不悦。 谢然矢口否认,拨浪鼓似的摇着头:“您不老,您还是一枝花呢。” 第4章 娇气 “一枝花”这个形容,落到任昀的耳中,怎么听都是嘲讽。谢然要么是在说他老,要么是在暗讽他娘。当然任昀并不认为自己能和后者沾上什么边,能有关系的只剩下前者。他觉得这是对方在报复自己先前对他的评价。 但他向来是个大度的人,懒得和这个人较这种幼稚的劲。 “不要乱用形容词。”任昀一板一眼地说道。 谢然不明所以地看着任昀,不知道是哪句话又触了这位主子的逆鳞。后者偏过头去,再次对他说道:“走吧。” 谢然低低应了一声“哦”,紧紧地跟在任昀的身后。 电影院和游乐场不过隔了一条街,没几步路就到了。今天是工作日,游乐场里的人不算多,却也不少,但是没有让他们排太久的队。谢然把自己的渔夫帽往上顶了顶,打量着这个充斥着青春气息的地方,心想这得是他高中谈恋爱才会来的地方。 成年人的恋爱嘛,难道不应该是对坐着喝喝小酒,在影院里接个吻,或者是开跑车去兜个风——当然,最后一个是他从偶像剧里学来的。就算是做戏,他们这样也着实不像是在谈恋爱的样子。他在心里小声抱怨着任昀的专业素养,这人在荧幕上的演技有多好,在这里就有多敷衍,哪有小情侣来游乐园不牵手的? 谢然低着头看着那只离自己至少有半米远的属于任昀的手,不满地撇了撇嘴。 游乐场里有不少穿着玩偶服的工作人员,有的手上攥着一把气球,还有的则是捧着几束鲜花。 谢然没走多远,就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人拍了拍。他猛地转过头去,只见一个穿着熊本熊衣服的工作人员歪着头冲他递上一把鲜花,另一只手则指着他身后的任昀示意了几下。他不知道这是不是曾静安排的,如果是,这鲜花也不该给他。总不能是怕任昀放不**段? 不过他确实也想送任昀一束花。 “多少钱?”因为戴着口罩,谢然的声音有些模糊。熊本熊顿了顿,随后伸出手给他比了一个数字。 谢然从裤子口袋里拿出手机,怕任昀等得急了,输密码的手速都比平时要快上许多。卖了花后,熊本熊心满意足地去寻找下一个目标。谢然拿着那一束花回头去找任昀,却见对方站在他身后不远处,插着兜不耐烦地看着他。 见谢然终于走到自己面前,任昀不满地张了张嘴,想要开口抱怨几句“麻烦”。不想下一秒,这位事儿忒多的小流量直接就把那束花递到了自己的眼前。 “送您。”谢然紧张地说道。他的声音有一些沙哑,心中惴惴不安,但因为被口罩遮挡,任昀很难听出他语气中的异样,也不能发现隐藏在口罩之下红透了的大片皮肤。谢然觉得此刻的自己真是像极了那种纯情高中生,连牵个手都要纠结万分,送枝花都要打好几遍腹稿,丢人得很。 任昀捏上了玫瑰花外面罩着的那层包装,他的视线越过红艳艳的花瓣,瞧见了谢然那双眼睛。渔夫帽在他的脸上投下了大片阴影,但并不能掩盖他那双眼珠的明亮。谢然的眼皮上有颗小痣,睁眼时看不清楚,唯有眼皮稍垂时,才能得见真容。他的眼睛下还有两片小小的卧蚕,任昀不知道是不是他此刻在笑着的缘故,卧蚕的线条极其好看。这是他第一次get到这位小流量的好看,从前在网上看到的那些近照都带了妆,瞳孔还被美瞳放大了,不算难看,但绝不符合任昀的审美。 但今天的谢然很干净,像是那种邻家弟弟。 任昀冷不防地被自己的一串心理活动雷得不轻,他居然就被这一束玫瑰花给收买了?先前放松下来的脸色顿时又紧紧绷起,他冷淡地说了声“谢谢”,接过了这束玫瑰花,平静地目视前方。 “不要做多余的事情。”他喃喃说道。 谢然的心被冰锥小小地扎了一下,他张了张嘴,打量着任昀那张毫无波动的脸,说道:“不是要给他们提供素材吗?” 他的声音里带着鼻音,任昀仍是没有听出,只当他是单纯地在反驳自己,没有再多说什么。 他们着实是这个游乐场里最特殊的游客,直愣愣地走了几分钟,都不见有要进哪个游乐设施的意思,仿佛就是个来逛大街的。谢然也不好提,他想任昀大概是有自己的准备,自己贸然提要求怕是会让对方不快。 说实在的他在年轻艺人中已经可以算得上是顶流,远没有必要对着任昀这般小心翼翼、几近讨好。但他就是喜欢上了这样一个人,怕自己在他心里本就不怎么样的形象继续下跌,怕对方更加讨厌自己,怕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 他的所爱隔山海,山海…… 亦可平。 走在前面的任昀突然放慢了脚步,谢然没有察觉,一脑袋撞在了他的背上,吃痛地呻吟一声。 “看路。”任昀回过头来说道,接着也不等谢然反应过来,指尖顺着他的手臂就向下滑去。 谢然的手是冰的,可摸上他的那只手却带着炽热的温度。任昀的手指先是落到了他的掌心,指腹上的薄茧在上面轻轻擦过,就如一只羽毛,挠在谢然那颗低迷多时的心上,顷刻间就燃起了一片奔跃的火花。 没人知道他的脸烧得有多红,也没人知道他的心跳动得有多快。 就像他许多年前的那场心动,除了秋日清晨钻进屋里的风、强势入侵洒在他被褥上的日光,再没有旁人知晓。 少年心动该是一番怎样的模样? 它是流星初雪,是零点醉酒。 是一场来自夏夜的热烈的风,夹杂着嘈杂蝉声与不为人知的秘事,悄悄地溜进他的那片天地里,不经意地拨动了第一根琴弦。 于是第二根、第三根……一发不可收拾。 那些会因为对方一个眼神而蠢蠢欲动的心思,因为对方一句无心之言而跌落深渊的情绪,那些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勇气,都被他埋藏在了灵魂的最深处,在角落里独自生长。 之前的那些小情绪都不重要了,时光仿佛停留在了这一刻。谢然机械地收紧了自己的手,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想寻找那个躲在暗处的摄像机。然而他的头刚转过一个小小的角度,就被任昀强硬地扳了回来。 “你的演技真应该练练。”对方再次说道。 谢然想要辩解,但又无从辩解。 他不能告诉任昀这就是他心花怒放的真实反应,他也不能光明正大地说:“我就是馋你身子好久了,现在终于摸到了有些激动。” 他只得把这口苦水往肚子里咽,任凭心中如何欢欣雀跃,都要装作一副习惯多年的模样陪任昀演完这场戏。 谢然说道:“我会的。” 任昀扯了扯嘴角,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小木屋:“吃冰淇淋吗?” “啊?” “我手上拿了东西,你没拿是不是说不过去?你不是最喜欢吃甜食?” 他做过功课,他知道。谢然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其实他并没有多爱吃那些东西,不过是早些年过得苦了,觉得总得有一个调剂的东西。后来有了名气,经纪人对他的限制越发多了,从前爱吃的甜食只有偶尔能碰碰,还不能超过多少的量,要多艰辛有多艰辛。 “好啊。”谢然的嘴角牵起一个笑,眉眼都弯出了一个好看的弧度。阳光正好从他侧面照来,在他的睫毛上投下一层暖融融的光,鼻梁上的那颗红痣都明艳了几分。任昀的眸光暗了一下,随即便扯着人走到那间木屋前,给他买了个甜筒。 不得不说,小流量不靠演技单靠颜火到这个程度也是有资本的,就连他这种自认为见惯了圈内的好皮囊的都不由得被他惊艳了一把。 任昀接过老板递来的冰淇淋,谢然握上时一只手指不小心碰上他的,带来了微末的一点痒意。任昀垂眸看了对方一眼,谢然一副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拉下了自己的口罩,凑近了在冰淇淋上舔了一小口。 他的唇色有些深,素颜时也像涂了口红一般。冰淇淋沾在了他的唇瓣与嘴角,在阳光下泛着暖色的光泽。 任昀也不知怎么的,鬼使神差地就抓着纸巾在那上面擦了一下。谢然像是被他的举动给吓到了,受惊似的抬起眼看着他,人也向后挪了一小步。 任昀皱了皱眉,道:“这么大了东西也不会吃?” 而后,手下的力道便大了几分。 谢然赶忙抓住了他的手,说道:“谢谢任哥,我自己来就行了,你不必勉强。” 任昀松了手,把那张纸留在了谢然的手心里。 等对方草草抹了嘴后,他余光瞟过去时,才发现自己后来的动作有些粗暴,似乎把对方的嘴角给磨红了。 娇气。 任昀在心里给对方的形象又加上了一个词。 “照片应该够了,我送你回去。”不久,任昀看着又把口罩戴上的谢然,开口说道。 后者遗憾地应了一声“好”,便没有再说话。 四个小时,他应该满足的。 第5章 扯证 【#任昀谢然恋情#疑似曝光。近日有媒体拍到任昀和谢然一起看电影的照片,还宣称两人在游乐场手牵手。不过任视帝去年还在节目上吐槽某小鲜肉的演技,前段时间据说还因为他推掉了一个广告合作。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真香定律”吗?】 【几张糊到连妈都不认识的图,你说这是谢然和我我都信。】 【谢然疯了吗?是不想要事业了吗?找任昀这样一个老男人……】 【上面某家粉丝可洗洗嘴吧,说谁老男人?任昀还看不上你家花瓶呢,少给自己贴金。】 【勿cue我们大帅哥,任昀忙着准备新戏,才没空谈恋爱。造谣转发过五百……】 【流量想要热度不要拉我家下水,倒贴司马。】 “别看了。”陈宇皓从谢然的手中抽出了他的手机,直接赏给它黑屏一条龙。他们让营销号发出的那条微博下的评论几乎都是掐架,能找出的祝福基本上一只手就能数完。陈宇皓在心里叹了口气,心想这一次的损失估计怎么样都挽救不回来了。 谢然瞧了他一眼,下一秒就地把自己的手机从他那抢了回来:“人家说我是花瓶,又不是玻璃瓶。” 话落,他便解了锁,沿着微博搜索界面继续往下刷。与此同时,还有几个营销号也发了微博,倒不是他和任昀的恋情的相关消息,而是找出了谢然几年前的采访视频。 那时候谢然还没什么名气,有些话说得并没有现在这般稳当。 似乎是在一次直播上,主持人问他对姐弟恋的看法怎么样,能不能接受比自己大的对象。 谢然当时有些无措,结结巴巴地说:“我觉得还是看感觉吧,感觉来了谁也挡不住。而且也不一定会是姐弟恋。” 他这句话无疑是给自己挖了一个坑,主持人顺着他的话头继续问:“意思是说然然可能会和男孩子在一起吗?” 谢然愣了一下,转过头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旁边的几位队友。他们的队长十分有义气地接过他手上的话筒,笑着说道:“他说不定会和自己的键盘在一起。” “是的。”谢然感激地看着他,说道。 还有一次是在某个活动之后的采访中,主持人问他有没有特别喜欢或者特别想合作的老师。当时任昀还不知道他,也没有在大众面前表现过自己对他的不喜,谢然甚至连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任昀老师吧。” “可众所周知任昀并不会唱歌。” 谢然挠了挠头,回道:“那我努力一点,和他一起拍戏就好了。” 【#谢然 和任昀一起拍戏#原来谢然很早就表现过对任昀的敬佩,看来这是历经千辛万苦终于追星成功的节奏啊。谢然说话好温柔,提到任昀的时候眼睛里仿佛有星星,这是妥妥的迷弟啊!】 【#谢然 和任昀一起拍戏##任昀谢然恋情#所以这是一个我喜欢你但是你不喜欢我,我要努力变好让你喜欢上我的故事吗?又虐又甜,昀然这对cp我嗑了】 因为这几条微博的横空出世,微博上的言论终于有所好转。不过谢然的唯粉大多还是不买账,刚建立起的昀然超话中大多都是任昀那边的粉丝,还有一些谢然的非女友粉。总之评论从一边倒变成了二八开,二是揭竿而起的cp粉,八是宁死不从的两家唯粉。 “这些是你让发的?”谢然把手机递给陈宇皓,问道。 “废话,不然就你这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我跟上面商量的时候差点没被骂死你知道吗?” “谢谢。” “谢谢有用还要奖金干什么?这次必须给我加钱,给我放假,公费旅游!”陈宇皓不满地说道。谢然挑眉,调侃道:“那我们去度蜜月的时候带你?” “别了,我没有当电灯泡的癖好。而且就你俩的忙碌程度,还想度蜜月?片场探班半日游还差不多。”陈宇皓嘲讽道。 谢然:“……” 就谈话的这么一会儿工夫,他和任昀的话题已经冲上了热搜第二。谢然点开话题,让他吃惊的是第一条微博并不是营销号猜测他们恋情的,而是几张任昀和他的访谈截图。 【#任昀谢然恋情#任昀口嫌体正直实锤了,谁不知道谢然是个冷白皮+宅男?】 “理想型是什么样的?”“皮肤白,短头发,能陪我一起家里蹲。” “平时喜欢做什么呢?听说你的队友喜欢玩滑板和赛车,会和他们一起玩吗?”“我胆子小,不太适合这种运动,平时就喜欢待在宿舍写歌或者打游戏。” 饶是谢然本尊,都看出了这条微博的牵强。皮肤白短头发圈里一抓一大把,他若是说任昀讲的这个是池青衍都没问题。更不用说当时的任昀有女朋友,虽然没有公开,但百分之八十说的是那个人。 而远在一条街外的任昀,刚刚关上手机,靠在了车座的后背上:“他真的有在节目里这么说过?” 曾静的手机屏幕正好停留在第一个提到昀然cp的那个营销号的页面上,她点开图片草草地翻了一下,说道:“应该是真的。想不到啊,他那个时候才刚出道吧。你岂不是让自己的粉丝伤心了?” 任昀瞥了她一眼:“说不定是为了蹭热度。” “也不是没有可能。”曾静笑道,“说不定是因爱生恨呢,早年很喜欢你,结果你毫不留情地把他批了一顿,让人彻底认清了你的丑陋嘴脸,于是黑化转黑,现在打算来报复你了。” “报复我什么?”任昀不以为意地问。 “比如说和你同居的时候拍几张视帝抠脚照,或者收集一些‘家暴’的证据……” “你小说看多了吧。”任昀翻了个白眼,“他顶多就想蹭一蹭资源,毕竟拍这种粗制滥造的偶像剧不是长远之策。” “行行行,你说得都对。”曾静无奈地说道,“不过说真的,他还挺符合你的理想型不是吗?” “我不喜欢花瓶。”任昀说道,“而且公司给立的人设,有几个是真的?” “但他在你面前时看着真的挺乖的。你看这几张照片,拍得多好——”曾静调出的都是那几个营销号发的他和谢然的照片。任昀扫了一眼,轻轻地“哼”了一声,说道:“演得好罢了。” 祖宗,您刚才还在暗示人家演技差呢。 “任哥,前面就是民政局了。”司机说道。 “嗯。”任昀把挂到下巴的口罩戴上,又抽出他的墨镜挡住了眼。等到司机将车驶入民政局的车库,他才在微信上找到谢然,给他发去了一条消息—— 任昀:我到了。 谢然几乎是秒回—— 谢然:我也到了。 任昀:在哪? 谢然:怕被认出来,在车上。 任昀:下车,在第一个通道等你。 谢然:好。 任昀远远地就看见了那个人。 他今天穿了一件连帽衫,裤子是格子图案的,栗色的头发被染回了黑色,柔软地垂落下来,显得乖巧极了,乍一看就像是个高中生。 “什么时候到的?”任昀问他。 “没多久。”谢然回道。 站在旁边的陈宇皓插话道:“也就提前了十几分钟吧。” 谢然瞟了他一眼,对任昀解释道:“我住的地方远,怕迟到。” 任昀心里想,是他上次提醒的成果。 “任哥,走吧。” “嗯。” 他们特意选了工作日,却没有想到民政局里的人还是一样地多。两个人戴着口罩排队着实有些扎眼,于是这工作就自然地落到了两位经纪人的身上,谢然和任昀则是窝在角落里,各自看着各自的手机。 “婚礼定在下个月,你空出档期。”任昀突然开口,那语气不像是在宣布婚礼日程,倒像是在布置一件任务,就同他最初和谢然交流时的一样,“你身份信息发给曾静,机票我让她一起订。邀请名单也发一份给她。” “好。” “你父母那边,和他们说过情况了吗?” “我是单亲家庭。”谢然说道,“我妈早就搬去国外,很久没联系了,通不通知都没有什么关系。” “抱歉。”任昀说道。他在让曾静整理谢然资料的时候并没有看到这一点,或许是对方从来没有公开过自己的家庭情况。 “没事。我爸那边我只和他说我要结婚了,没说是……嗯,他对我一向采取放养制度,不会在意这些的。” “到时候还是和他解释一下。” “什么时候?” “离婚的时候。” 谢然道:“没事。聚散都有定数,分分合合都是正常的。我就说是我不喜欢你了,看上别人了。” 任昀放下了手机,侧过头来看他:“为什么不说是我不喜欢你了?这样会省很多事。” 谢然也抬起头看他,心想:因为你本来就没喜欢过我啊。 “没想到而已,这样说也可以。谢谢任哥愿意牺牲个人形象。” “我那边也会这么说的。”任昀淡淡说道。 谢然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不会有这种情况的,他想,我会永远喜欢你。 第6章 官宣 【任昀:这饭真香谢然r】 【谢然r:不是不吃吗任昀】 20xx年3月30日晚上8:00,微博瘫痪了。 好不容易平稳度过一天准备下班的程序员小哥吐血了,异常愤怒地开始自己的加班之旅。 谢然的消息也炸了,收到请柬的朋友们纷纷发来消息,不是来说“恭喜”的,就是来询问消息真假的。他挑了几个交情还不错的回复了,至于那些一眼就知道是来找事的,他通通假装没有看见。结婚证躺在他的床头,谢然拍照时刻意地压下自己嘴角的弧度,让他看起来没有那么激动紧张,可谁想到这样做的后果就是他在照片里看着像个傻狍子一样,要笑不笑的,活像整容失败似的。 他把结婚证摆到自己的工作台上,挑了好几个角度才找到一个满意的,用手机拍了照。任昀那边还没有通知他什么时候发,谢然只得先把结婚证放进了抽屉里。 他仍觉得自己像是在做着一场梦,即使这只是他和任昀的交易,但他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仿佛下一秒自己就会在某个不知名的早晨清醒过来,这个抽屉也会变作最初的模样。 那两条微博下的评论瞬间破了几十万,似乎是要朝着百万冲刺的意思。谢然翻了几条评论,他的粉丝要么是不信,要么就是在询问他是不是接了新剧。骂他的也不少,楼中楼都撕了好几层。他懒得再看下去,给手机调了静音就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接下来他的档期估计空得很了,陈宇皓的意思是让他先在家里待一段时间,然后从任昀手上搞一个资源过来,直接进组拍戏。毕竟以他现在的情况,参加什么线下活动铁定得出些乱子。 “老男人?”任昀听完助理抽出来的几条评论,脸色都黑了大半。 助理讪笑着打着哈哈,安抚这位祖宗的情绪:“任哥您也知道,这群小姑娘说话有时候就是这么不过脑子,您别在意。而且现在是您把谢然弄到手了,她们再怎么骂您也没什么意义不是?” 任昀冷哼了两声:“我都能做他爸爸?她七岁能生娃?她去生一个二十岁的儿子试试?” “任哥消消气……谢然那边的情况和您的不太一样,两家粉丝肯定会有冲突的……我们这还有骂他不要脸倒贴的呢……” “呵。”任昀发出一声气音,抱着手没有说话。不过看他这脸色,似乎是舒坦了些。 助理在任昀背后给他顺着气,那厢曾静终于接完电话回来了。她把手机往沙发上一丢,整个人都瘫在了任昀的对面,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可累死老娘了。” 任昀的眼睛一动也不动地盯着她,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通稿该发的已经发了,其他的得看造化了,基本上和我们预料的差不多。” “你和陈宇皓?” “不然呢?还等你来预料啊?长长心吧,我说你在答应他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曝光之后的事呢?”曾静抱怨着,抓过桌上的草莓就往自己的嘴里塞了一颗。 “不了解。”任昀冷淡地回应。 曾静想给他翻一个白眼。 “这活我干不下去了,您另请高明吧。” 任昀默默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谁想曾静话刚放没多久,便主动败下阵来:“干吗?想挽留我?先涨个工资……” 任昀:“等婚礼结束我给你放假。” “成交!”曾静说着,伸手抚摸了一下自己的头发,然后抓了肩膀上的一小撮在手指上绕了绕,万分委屈地说道,“你看我这头发啊,为了你的事都快掉光了。” “你头发多,没事。”任昀说道。 曾静终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她放在沙发上的手机振了振,锁屏上弹出了一条微信消息。她扫了一眼,对任昀说道:“应该是谢然那边也开始做事了。” “嗯。” “陈宇皓刚刚来问我们手上有没有资源给谢然,电视剧的。”任昀手上有多少资源曾静大多都知道得清楚,这么说只是为了征求他本人的意见,毕竟这位主子的脾气大得很,她也不敢擅自替他去答应什么。 “有是有,看他想演什么。”任昀说道,“以他现在的演技,主角不可能。” “赵导那边不是想拍一个古装剧吗,让他去试试那个?”曾静说道。 任昀思索了片刻,说道:“可以。你和他说吧。” “不过说实话,谢然现在还年轻,按理来说想转型也没必要这么早。”曾静自顾自地说道,“他为了这件事接下来的行程好像都推了,就剩下几个代言……你确定他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他真的不是……” “不是什么?”任昀撩起眼皮,疑惑道。 “真的不是馋你的身子?” 任昀眼珠一转,也回了曾静一个白眼。 “说不定是因为任哥上次怼了他,直接把人骂清醒了,想做一个实力派?”小助理插话道。 “你怎么不说是因为你任哥把人怼了他成心来报复,打算骗财骗色。” “也有道理嚯!”小助理恍然大悟地惊呼一声,“那任哥可得小心点,千万别被敌人迷惑了。” 任昀没好气地回道:“我的审美没这么差。” “你确定?谢然别的不说,长得那是真的好,别说是生图了,我看素颜都挺能打的。”曾静继续调侃,“而且他们这种学跳舞的,身材和气质都很好。” 任昀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不屑的笑来。 气质好不好他是没看出来,瘦得只剩屁股有肉他倒是知道。 看上他?就算这世界上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他任昀宁愿孤独到死都不会看上谢然。 谢然睡了一个很沉很沉的觉,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他已经好久没这样睡过了,赋闲在家的日子就是不一样。他素人出道,没有资本,全凭着一腔热爱和压榨精力走到现在,已经实属难得。他就像个陀螺似的,不停地转动着,怎么也停不下来。 他怕自己一闲下来,就会被遗忘了,然后连一个梦都做不成了。 谢然揉了揉自己睡得杂乱的头发,靠在床头回忆着先前的那股心悸之感。 他梦到了自己和任昀一起去游乐场的那一天,任昀抬手擦过他的唇瓣,粗糙的触感仿佛印刻在了他的皮肉上,灼人的温度像是点着了一把火。梦中的任昀远比真实的任昀要温柔得多,那道如春风般的目光就这样落到他的脸上,像在描摹着他的情人。 任昀垂下了头,含住了他的唇,用犬齿咬着谢然的**,灼热的气息扑在谢然的脸上,蹭得他的脸颊发热发痒。 那一双手也顺着他的腰部向上摸来,激起了一阵战栗。谢然发出轻声的喘息,控制不住地抬起手勾住了任昀的脖子,一条腿也勾引似的攀上了他的腰。 果然是单身久了,只能靠着这样的梦来解解馋。 谢然捂住了自己的脸,小声说道:“当众宣淫,还真是很刺激呢。” 他掀开被子瞧了眼自己因这场低级春梦而活跃起来的小兄弟,拉开抽屉翻出一条内裤和一块手表就跑进了浴室。 手表通身冰凉,握在手中更是如此,疯狂地刺激着谢然的感官。他的头抵在一旁的瓷砖上,额头因为身体的热意渗出细汗,打湿了他的头发。口中泄出的呻吟又轻又软,颜色本就不淡的双唇又加重了色彩,微微地张合着,露出一小截舌头。睫毛上沾了水珠,在空气中打着战儿,瞧着有些可怜。 几分钟后,谢然嘴中呼出一口长气,整个人都瘫在了瓷砖上。 他摸着表盘。这只手表是早几年的款了,但被他保护得很好,连条划痕都见不到。谢然擦去上面的水,把它凑到嘴角贴了一下。 “你也疼疼我吧。”他小声说道。 出浴室时正巧撞上了陈宇皓的电话,谢然不疾不徐地把手表放进床头柜摆好,然后才去找自己落在被窝里的手机。 “处理好了,陈哥?”他一开口,便是一副没心没肺的语调,差点没把对面的经纪人给气个半死。 “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会啊。”谢然笑了笑,用盖在头上的毛巾擦拭了一下发尾的水珠。 “我跟你说,当事人现在只有后悔,我恨不能穿到你去找任昀的那一天……算了还是多往前穿几年……我今天真的快要累死了。” “辛苦了。” “你这话说得太敷衍了呵呵。” 谢然道:“要不我给你送面锦旗?写什么好呢……王牌经纪人?妙手公关?” “你可土死我吧,免了。”陈宇皓说,“任昀那边发过来消息,说给你搞了一个古装剧的配角,不过能不能进去还是得靠你自己……这他妈跟没说似的。” “知道了,还有呢?” “任昀说他过几天,就你们结婚之前,他要去哪个地方做公益,问你有没有空。” “要我一起去吗?” “对,给你俩炒炒cp感。” “好。”谢然挂了电话,调出微信的聊天界面看了一眼。最上方的联系人并没有新消息,记录还保持在几天之前。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对着空气问道:“可你明明有我的联系方式,为什么不亲自来和我说呢?” 第7章 父亲 位于a市市郊的疗养院坐落在两山之间,与一片湖泊相对。院内小道盘旋,数不清的花草随风晃动,风中夹杂着湿润的泥土的味道。阳光斜斜照射在花园里的竹椅上,把来往医护人员身上的白衣衬得更加耀眼。耳旁的人声鲜活,爽朗的笑声漫过花间草地,谢然往声音的方向投去一眼,只见几个老人正沐浴在阳光下,有一人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他是一个人来的。穿着最简单的卫衣,蹬了一条破洞牛仔,头上还戴了顶鸭舌帽,大半张脸都被口罩遮了去。他一手抱着一束金灿灿的雏菊,花瓣在晨间微冷的空气中打着战。谢然依照记忆走进了大楼中,熟门熟路地穿过长廊,来到尽头的房间前,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一个中年女人,穿着素色的衣衫,肤色偏黄,身材偏壮。她见了谢然,笑着给他打了个招呼,说道:“小谢来得正好,你爸刚醒,我正打算带他出去走走。” “谢谢姨。”谢然说着,走进了房间,“今天我来吧,我有些事想和我爸说。” 女人笑了笑:“那我帮你把他扶下来。” 谢然先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阳光从巨大的落地窗透进来,在地板上留下了大片的亮光。他走到床边把雏菊**花瓶中,俯身对上他爸的眼睛,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来:“早上好。” “早上好。”谢梁安动了动胳膊,想要把自己撑起,但是他的颈椎受损多年,不论怎么用力,都只能抬起一点——不过几厘米的高度。谢然扶上了他的背,顺着他的力道帮他抬起了身。 谢梁安看着他,问:“今天怎么有空来看我?” “最近休息啊。”谢然说道,“在家闲得无聊,就过来找你聊聊天了,怕你一个人寂寞。” “小秦陪着我,不寂寞。还有隔壁的几位叔,昨天还说要去看他们下棋。” 谢然的手从谢梁安的腋下穿过,肩膀顶着他的手臂内侧将他从床上架起。护工及时推来了轮椅,又给谢然搭了把手,让谢梁安稳稳当当地坐在上面。 “我牙还没刷。”他这么对谢然说。 谢然推着轮椅去了洗漱台。台子比寻常的都要低,是坐在椅子上就能够到的高度。谢然对护工道了谢,并告诉她自己白天都会在这,让她晚饭前再回来就好。 等到谢梁安洗漱完毕,谢然便推着他去了花园。 “我听小秦说,你在和别人谈恋爱?”谢梁安靠着椅背,双手垂在****。他的双目没什么神采,淡然地望着眼前的人工山包与湖泊。 “嗯。”谢然应了一声,又道,“我就是来和你说这个的。我下个月要结婚了,和他。” 谢梁安没有说话。 “是男的,大我七岁,人很好,我很喜欢他。” “那就好。” “到时候,我来接你。” 谢梁安一口拒绝:“太麻烦了,我不想去。” “可这是我的婚礼……”谢然的脚步停了,他走到谢梁安的身前蹲下,抓着他的手,“你儿子这辈子可能就这一次。” “你多拍几张照片给我看就好。我这个样子,移动来移动去,太麻烦了。” 谢梁安的瘫痪源于一场车祸。他早些年替一个朋友担保借贷,后来借贷的跑了,债主就把目光转向了他。谢然的母亲也是在那时和他离的婚。他后来打了好几份工,包括一份送货的活计。 谢然高三那年,他出了事。他坚持让朋友等到谢然高考完才告诉他,并且拒绝了谢然辍学打工的请求。也许是谢然幸运,大二那年被现在的公司的一个经纪人看中,让他参加了一个选秀比赛。他在比赛里闯出了一点名气,签了现在的公司,后来又被送入了另一个选秀节目,成了团。 那都已经是过去时了,谢然从没有在媒体面前提起过这段经历,他不喜欢别人同情自己,或者拿自己的故事去贩卖悲情。 “你是不是……”谢然犹豫地开口。 “是。”谢梁安明白他的下文,“我不想被现场的摄像机拍到,也不想看到那些人同情你或者同情我。” 小道旁的树上落下了一只麻雀,叽叽喳喳地叫了几声,又衔上几片叶子飞走了。人工开凿的溪中水流飞溅,哗哗的水声传了很远。 “那我要怎么和别人说呢?我的婚礼我的亲爹不来,会落人闲话的。”谢然又握上了轮椅的推手,怅然地说道。 谢梁安没有回答。 谢然不想逼他。自家的父亲曾经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若是放在古代恐怕都能称得上“风流”。早年他们家里有数不清的盆栽,谢梁安从各路小贩手里购来的玉石一个抽屉都堆不下。谢梁安没事就喜欢赏赏花、看看玉,偶尔去攀岩爬山,灵感来了说不定还会写一首诗让谢然过来品味一二。 但这样的日子过去太久了。家里的盆栽早就枯萎,估计现在都不知道被哪一任房主丢到哪个不知名的垃圾堆里,赤红的陶盆碎得七零八落。那些玉石也不知道落到了谁的手上,又辗转了多少回。 而那些灵感,早就陷落在了这一片几公顷的地方,没有重见天日的时候。 谢然几次想劝他出去走走,但谢梁安执意待在这里,怎么也说不动。 大概是怕的,别人的目光、别人的评价,还有那些不知从何而来的同情。 “不想去就不去吧,我到时候让陈哥多给我拍几张,打包回来给你看。”谢然说道。 “你和我说了这么久,还没给我看他的照片。” 谢然轻轻地笑了一声,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手机,点进相册翻了一下:“你认识他的,他的第一部 电影上映时,你带我去看过。” “那得是多早的事了。” “很早吧,我小学的时候。”谢然说着,把手机递到谢梁安的面前,“他叫任昀。” 谢梁安的目光在屏幕上扫了几眼,说道:“我有印象。可我感觉……他比你大不止七岁吧。” “那是他出道早。”谢然解释道,“他演第一部 电影的时候才十几岁。” “我以前也没听你提起过。”谢梁安小声抱怨。 谢然愣了一下。他对任昀的心思,连当年和他同吃同住的队友们都不知道,只当任昀是谢然崇拜的一个前辈。因为少年无为的时候,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拼一个好前程上,哪里还能分得出心思去想别的。他初出茅庐之时,什么都不是,圈里如他这般的人多如牛毛,他只能拼命地往上走,不然就会被淹没在浮华的海水里。 后来他红了,才逐渐敢有别样的心思。 他心里苦守的那棵树终于长出了嫩芽。 而在任昀公开说明不喜欢他的那一天,陈宇皓才发现了他的心思。 当时陈宇皓其实是想去买热搜买水军的,但被谢然拒绝了,还极力要求后援会安抚下粉丝的情绪。 “没追到的时候,当然不敢来和你说。不然多丢人。” 谢梁安叹了一声,说道:“要不是因为我,你可能可以少走好几条弯路。” “很多事情都是说不清的。”谢然说道,“如果当年没有那个事,我继续跟着老师学音乐,然后考上一个音乐学院,做了一名音乐老师。或许是挺悠闲的,但并不会比我现在的路好。我不会去酒吧唱歌,不会去参加比赛,不会被别人看中,我永远不会拥有自己的舞台。” 人的一生环环相扣,没了这一环,接下来的轨迹说不定就不是原本的这一条了。 “你还会失去一个很优秀的儿婿。”谢然继续说道,话里夹杂着笑意,“他拿了很多奖,现在在拍电影准备冲影帝了。” “我也看过你演的电视剧。”谢梁安话锋一转,先前凝重的神色也放松了不少。 谢然顿时紧张起来,从他手里夺回自己的手机:“下次别让秦姨给你看了,伤眼,还伤智商。” 谢梁安先是小声地笑了一下,随后声音越来越大。谢然撇了撇嘴,把轮椅停到了一个椅子边上,自己则在椅子上面坐下。 “吃苹果吗?”他问。 “吃。” “我没有,晚上让秦姨给你带。” 谢梁安偏过头瞪了他一眼,眉头都皱了起来。 在他们的不远处,正坐着一个老人,他孤零零地坐在花坛中间,看着旁边的一对情侣相互打闹,那应该是他的孙子或者孙女。 “我过几天要和任昀去一趟g省。” “跑那里去干什么?拍戏吗?” “不是。他每年都有做公益,我们不是在一起了嘛,所以今年我和他一起去。” 谢梁安点了点头,又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道:“看你过得好,我就放心了。” 谢然侧过头看着他脸上的皱纹,视线又描摹过他因为长时间没有使用而肌肉萎缩的双腿,在心里说道:我怎么敢告诉你我过得不好呢。 第8章 下乡 听说是任昀某一年拍摄电影时去了一个村子取景,见到那边简陋的小学心有感触,从此每一年都会捐一笔钱用于学校的教育和设施,有空的时候甚至会亲自过去一趟。 他做这些时从来不带摄影师,也没留下多少照片,这一次倒是一个例外。 上飞机前谢然在微博发了一张自拍。即使过去那么多天,很多粉丝都还没忘记他公布恋情的那件事,挤在他的评论区里要个说法——当然还有任昀的粉丝。 【亲?在吗?吸血吸得高兴吗?倒贴开心吗?】 【祝福不起来。zqsg和云雾撕是我**,拜了。】 【哥哥是和任昀出去玩吗qwq】 【我还是觉得是为了新戏炒作,任视帝终于控制不住地掉价了吗?】 照片中的谢然坐在机场的候机室内,懒散地看着手机镜头,边缘处漏进了一个肩膀。从这个角度看去,倒像是谢然靠在那个人身上一样。评论里不少人猜测肩膀的主人就是任昀,但还有不死心的粉丝辩解那是经纪人的,结果被别人一句“xx牌的衣服,他经纪人也买得起?”给堵了回去。 谢然的座位和任昀的隔了一个走道,舱门一拉谁都见不着谁。谢然百无聊赖地滑了滑屏幕,最终还是耐不住困意睡了过去。 事后他无比庆幸自己当时的这个举动。下了飞机还有好几个小时的车程,莫说进村的那一路颠簸崎岖,就算是普通的沥青公路,几个小时下来都能让人腰酸背疼。谢然和任昀的经纪人都没有跟来,两人都只带了一个助理,和摄影师一起窝在后面的那辆车上。 因为任昀就在旁边,谢然不好表示出自己的不适,连变换姿势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又在对方心里留下什么娇气的印象——虽然他不知道这个印象早就有了。 村子偏僻,但网络信号并不差,除了有些卡顿之外没有什么其他大的问题。不过谢然也料到此行路途漫长,早有准备,连上蓝牙便靠在了窗边,播放起他早就缓存到手机里的跳舞视频。 任昀瞥了眼他放在车后的吉他,目光又不动声色地扫过他的侧脸,最后才落到面前的椅背上。 大老远地过来,又不是专门来采风给他找灵感的,背着这么大一把吉他,也不嫌麻烦。 谢然自是不知道任昀的心理活动的,他的神思跟着乐声舞步到了高潮,手上都不由得随着音乐打起了拍,嘴里也微微地哼出几声。他的嗓音是公认的好,干净、清澈,加上本人的唱功和技巧都配得上这上天赐的礼物,在出道最开始就凭借一首老情歌出了圈,激起了不小的水花。不过像他这样的,音域也会受到限制,早些年不是没被困在窠臼中过,但他本人争气,硬是以一首别开生面的摇滚撕裂了所有对他的刻板印象。 然而不管粉丝对他的评价多高,到了任昀眼里都只剩下了一个“没演技”。 任昀听他哼了几分钟,细若蚊蚋的,便也没有打断的意思。好听是好听,他想这人就应该好好地去唱歌,实在不适合来吃演戏这碗饭。“各有所长”这句话并不是瞎说的,明明没那个金刚钻,为何偏要去揽瓷器活? 他这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主自然不懂得什么叫“身不由己”,也看不到那些籍籍无名的人的苦苦挣扎。 谢然的声音仿佛有催眠的功效,晃荡的车身又加强了几分效果,等对方哼到第二遍时,任昀的眼皮就开始打起架来,他换了个姿势,寻了个舒服的位置,抱着臂就合上了眼帘。 感受到肩膀上传来的重量时,谢然顿时全身都僵**。 漫长的车程让他也有些困倦,视频看了几遍后也没了意思,本想着再找些别的什么电影看看,但屏幕上的画面却怎么也入不了他的眼。直到这突然贴近的体温、近在咫尺的气息将他的神志再次唤醒。 他偏过头看着靠到他肩膀上的任昀,视线顺着他高挺的鼻梁向下滑去,落在他微微张开的双唇上。 又近了一点。 他像是一只在夜间潜行的猫儿,轻悄悄地让自己的肉垫贴向地面,无声无息地注视着藏在黑暗中的猎物。他的眼睛里溢出了贪婪的光,眸中反射着月亮的清辉,是与白日里截然不同的狡黠。 谢然抬头看了眼前面的司机,对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前面的山路,完全没有分神去注视他们的意思。于是,他撒欢似的伸出了一根手指,指腹小心翼翼地从任昀的睫毛尖擦过。手下的感觉是软的,远不像任昀本人这般扎人,他大概来回了两三遍,又把目标移到了任昀的唇上。 他的唇形是锋利的,每一处线条都清晰明了,但上面的**却是十分柔软,顷刻间就能让谢然心猿意马。 他不知道这个触感和自己梦中的像不像,但他确确实实地想要低下头,试试它的味道。 可他并不敢这样做。即使对方现在睡着了,即使这辆车上没人注意,他也不敢去尝试如此大胆的举动。 睡梦中的任昀像是察觉到了嘴上的异样,下意识地就伸出舌头舔了舔。 他的舌尖刚碰上谢然的手指,后者就如触电般地弹开了。 谢然做贼心虚地低头看了眼任昀,发现对方并没有醒来的迹象,顿时松了一口气。 “我们大概还有两个小时就到了。”前面的司机一开口,谢然又被吓了一跳。 这一回从夜里的野猫变作了偷腥的家猫,草木皆兵。 “好。”谢然应声道。 “任先生是睡着了?” 谢然干巴巴地说道:“应该是太累了,睡着了。” “后座下面有毯子,麻烦谢……谢先生拿一下吧。” 谢然应了一声“嗯”,艰难地抬起手扶着任昀的头,然后弯下腰,用另一只手去摸索座位底下的那块毯子。毛毯被放在压缩袋里,拿出来时又费了谢然好一番功夫,毕竟他现在相当于一个独臂人。待到把毯子给任昀盖上,他的额头上都出了细汗。 他给任昀调整了一个姿势,又让自己往那边倾斜了点,让任昀靠起来舒服一些。这个姿势并不方便他玩手机,他只好面朝前方,看着视野中的一大片绿茵茵的树林发起了呆。 气氛和谐得就像他们真的是热恋中准备结婚的伴侣一样,是谢然往日里想都不敢想的场面。他右手拇指和食指的指腹相互摩擦着,似乎是在回味任昀舌尖触碰上来的那一瞬的感觉,带了点湿意、带了点温热,让他全身都开始战栗起来,四肢百骸都在叫嚣着要与任昀亲近。 “谢先生和任先生的感情真好啊。”司机抬起头看了眼后视镜,压低了声对谢然说道。 “是吗?” “我女儿和她同学都很喜欢你,前几天你们的事爆出来的时候,她和她的同学还在讨论呢。” “这样。”谢然并没有什么话好说的,他几乎能猜到旁人谈论他的时候的语气。 大部分人都在说他和任昀不配,一个是年龄,一个是身份。他和任昀差了七岁,对方大红的那会儿自己还在初中的课堂上思考人生。而今任昀各类奖项拿了个遍,差个影帝就集齐了大满贯,自己不过是一个小歌手,凭着一部ip剧赚足了流量,但至今也没能凭借本职工作获得过什么奖——团体的不算。他拼命地往上爬,往高处走,可前面的那人却跑得比他快得多。对方不可能停下来等自己,只能靠他鼓足了劲向前冲。 喜欢一个人真的太难了。难到他奋力追赶了这么多年,才能靠着一个莫名其妙的优势站到他的身边。 “她和她的同学都觉得你们很般配,好像还说要写什么……同人?小孩子的东西我一向搞不清楚,不过大概是要给你们写祝福的意思了。”司机笑着说道。 谢然怔住了,下一秒他的眼角都晕开了一点笑意,像是傍晚的红霞一般,在他那副眉眼上添上了一丝浓墨重彩的味道,分外地惹人注目:“那您代我谢谢她们。” “这次回去后,能不能劳烦您给我签个名?小姑娘一直念叨着要去您的演唱会,但要么没有时间,要么抢不到票……” “可以。”谢然语气轻快,大抵是被司机先前的那些话说得开心了些,“门票的话,待会儿您给我的助理留个联系方式吧,下一次我让他把票给您。” “那怎么好意思……” “没事,就当是您陪我们跑这一趟的加班费了。”谢然说道。这司机看样子像是跟着任昀的老人,打点好关系总不是坏事。 “你的意思是想从我这挖墙脚了?” 任昀的声音从肩上传来,谢然坐直了身体,垂下头看着他从自己身上起来,生硬地问道:“任哥醒了?” “醒了。”任昀揉了揉眼睛,视线在谢然的身上聚了焦,“我什么时候靠你身上去的?” 第9章 到达 我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靠过来的,谢然想,也就个把小时吧。 他悄悄地活动了一下自己酸软的肩膀,瞟了一眼尚还睡眼惺忪的任昀。初醒时候的他褪去了一身锋芒,连五官的线条都柔和了几分。梳得整齐的头发落了几根在额前,懒懒地搭在任昀的眼前,叫谢然控制不住地想要抬手拨弄一番。 他自然是不敢上手的。 “也没有很久。” 谢然刚刚开口,坐在前面的司机紧接着说道:“您没睡多久就靠谢先生身上去啦。” 任昀:“……” 谢然:“……” 谢然对上任昀投向他的目光,干巴巴地笑了几声。 “下次可以直接把我叫醒。”任昀不冷不淡地说。随后,他便朝旁边挪了挪,与谢然拉开了一段距离。后者垂了眼帘,眸光顿时就暗了下来。他盯着他们之间的坐垫看了一会儿,然后才僵硬地扯了扯嘴角,道:“我知道了。只不过我看路程有些遥远,以为您是路上累着了,就没有叫您。” 任昀不动声色地瞟了眼正在开车的司机,没有说多话。 他和谢然的关系越少人知道越好,除了自家的经纪人与助理,他并不打算再把消息告诉旁人,因此在司机面前也不由得留了几句话,怕他看出些什么来。 他又转过视线打量着谢然,觉得他这会儿的演技倒是比屏幕里的好上许多,他若是演戏时也像这般会作态,也不至于拍出那样的作品来。 越野车开过石桥,两边的田野荡起绿色的波涛,车轮碾过碎石,在泥地里拖出长长的两道痕迹。不远处的长廊木椅上跪着几个五六岁的儿童,惊讶地探出脑袋向外张望,嬉闹着发出清朗的声音。天边的红霞滚滚,似乎要把青山的绿意都晕染个遍。 任昀调下了车窗,股股夹杂着青草与泥土味道的风从外边灌入,沉闷的响声在窗边回荡。 谢然今天嫌麻烦并没有做头发,软软的头发被风一吹,顿时就乱成了一团。 村子里没有多少外地人往来,自然也不会搭建什么招待所一类的地方。越野车轻车熟路地停在一户农家门前,谢然抚平了自己的头发,跟着任昀跳下了车,就见到一位中年男人迎面走来,露出一脸和蔼的笑。 “曾叔。”任昀搭上他的手握了一下,叫道。 “怎么想到亲自来?得空了?”曾叔问道。 “过来待几天,偷个懒。”任昀解释着,回过头寻找谢然的身影,他抬起手冲谢然招了招,等人走到自己身边,揽过对方的肩膀就冲曾叔介绍道,“我朋友。” 他说的是朋友,并不是对象。 谢然有些失望,但表面上还是装着一脸风轻云淡的模样同曾叔打了个招呼,介绍道:“曾叔好,我是谢然。” 曾叔是上头派下来扶贫的村官,与任昀往来多次后也建立了那么点情谊。这处农家是当地一位农民的家产,后来他家姑娘嫁进城去,把一家老小都带到了城里生活,这栋房子也就这么被闲置了下来。家里的老人不舍得卖,便租给了曾叔和他的妻子,任昀往年要是有来,大多都住在这里。 只不过今年带的人多了一些,房间总共也就那么几个,倒是有些难办。 “你姨前几天收拾出了三间屋子,我看你们这么多人,挤一下应该也能住进去。”曾叔说着,就示意任昀和谢然跟他进来。 空出的房间都在二楼,三楼是一个小天台和他们夫妻的住处,一楼则是空荡荡的厨房和饭厅。屋子里的墙并不是粉刷的,灰蒙蒙的水泥板裸露在外,粗糙得还能看到上面细小的沙粒。地面也没有铺瓷砖,楼梯甚至连个扶手都没有。谢然很难想象,任昀这样的人居然能在这里度过一夜。 二楼的三个房间被一条并不长的走道连通,一间稍大,里面的地板和墙壁都钉上了木板,是三间房间中条件最好的。放置在墙边的床并不大,至少没有谢然家里的那张大,但挤下两个人应该不算勉强。另外两间只是简单地贴了墙纸。谢然的助理看了一眼就瞬间皱起了眉。 任昀站在走道中间沉思片刻,对众人说道:“谢然和我住一间,你们两个和摄影住一间,司机住一间。” 旁人哪敢有什么异议。谢然得了便宜,眼角都上挑了几分,进房间收拾了一会儿东西后,就把自己的吉他拿了出来。 “我们明天去吗?”走去阳台前,他转过头问道。 “嗯,现在太迟了。”任昀回他。 谢然点了点头,又瞟了眼铺得整齐的床:“您要是觉得累就先躺一会儿吧,等吃饭时我再叫您。” “不用。”任昀脱了外套扔到一边,深山里的四月还泛着凉意,但他里面只穿了一件单薄的t恤。他往床边一靠,衣服的布料因着重力都向下塌去,隐隐地勾勒出他上半身的肌肉线条。 谢然余光瞟见,脚步都停在了原地,傻傻地转过头瞟了一眼…… 于是第二眼、第三眼,怎么也没收住。 他坐在露台上,靠着身后的木制栏杆,手指不经意地拨下第一根弦。 任昀顺着他的吉他声抬起了头,朝着谢然的方向望去。小偶像的脑袋微垂,眼皮垂了一半,浓密的睫毛又长又翘,在灯下看着毛茸茸的。他的手指纤细修长,灵活地拨弄着吉他的弦,吉他立在他的大腿上,翘着的那条腿露出了一截脚踝—— 说不出地赏心悦目。 任昀猛然就想起自己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 那天他正好答应了一个朋友去一部剧里客串一个镜头。他到的时候里面还在拍戏,他跟着曾静进了化妆间,上妆的过程中偶然听到门外传来的几句吐槽。 “这一场都不知道重拍了多少次了,唐瑜的挤不出来了,再这样下去脸都得被打红了。” “我觉得就是谢然存心报复吧,故意给人家使绊子。” “那不一定,他演技本来就不好。” 任昀最烦的就是这些碎嘴八卦,听着他们的声音渐渐远去,不自觉地就皱紧了眉头,险些没把化妆师给气死。 他出去时谢然那一场已经结束了,那几个人口中的主角之一正站在最角落,旁边的经纪人像是在和他说些什么,神情激动,而他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远处的唐瑜,张了张嘴,说了三个字—— “她活该。” 任昀想起先前在化妆室里听到的那些话,立马就和眼前的情景联系起来。尤其是在看了下一场谢然抽象派般的哭戏之后,更是对眼前的这位青年提不起半点好感。 他的哭戏不像哭,像笑。眼泪都是挤的眼药水,哭号都是用吼的,完全没有半点演技可言。 偏偏导演还是让他过了。 非常无奈地让他过了。 任昀事后无意间问过,对方叹了口气,回他:“这已经是最好的一条了。” 直接就把任昀嘴里的话给堵了回去,甚至恨不得让对方把他的镜头都给删了。 去年接受采访时正逢他心情不好,那时他家里的琐事多得数不清,好不容易处理完了就得开始跑下一个通告,等到那个活动时,他早就不知道被当陀螺使了多少天。 他忘了主持人问了一个什么问题,结尾的时候提了谢然一句。 任昀当时便回道:“我不喜欢花瓶。”在那之后,他的粉丝就和谢然的粉丝开启了漫长的撕逼副本。 说不后悔,那是假的。毕竟在公众场合,那一番话着实是有些失言,虽然谢然在他心里就是这么一个花瓶的形象。 回去后被曾静念叨了很久,但任昀的脾气摆在那,这么多年了少年时的叛逆之魂还在骨子里作祟,别人越说,他越是倔强。加上谢然公司为他买的热搜不在少数,仿佛要在微博安家建巢一样,单是听着任昀就头痛万分。 若是谢然真是他在自己面前表现出来的模样,应该会顺眼许多。 任昀这么想着,盯着谢然的目光始终没有收回。 突然,谢然停下了手,任昀撞进了一汪温热泉水之中。 谢然的眼睛很好看,双眼皮不宽不窄,却显得有些深邃。他的睫毛像是绒羽,长得让人艳羡,眼眸颜色微浅,澄澈得过分。 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但任昀并没有注意到。谢然调整好表情,勾起嘴角对任昀笑了笑。 “有一件事想和任哥商量。”谢然温和地说道。 “什么?” “任哥上一次……让我损失了一个广告,我想要一个补偿。” 这个补偿是前几天找上门来的。香蕉台准备推出一个以“国民cp”为主题的综艺节目,形式是以旅游为主。现今国内话题度最高的cp莫过于任昀和谢然,对方直接找到了陈宇皓,问谢然有没有这个意向。 谢然想,但又怕露馅。 可他又觉得,当着镜头的面,任昀不会不给他面子。 一路上他思考了许久,本想等结婚之后再问问任昀的想法,但也不知怎么的,在这样的目光下,他总是不由自主。 第10章 同床 任昀面无表情地看着谢然的脸,大概是在等待着他的下文。 谢然张了张嘴,说出在刚才的那一分钟内打好的腹稿:“之前香蕉台来联系我,想让我们帮他们的新综艺造个势。” “什么?” 混到任昀这个程度,几乎不需要靠综艺节目去吸引热度与粉丝了。单凭他拿的那些奖项,就有不少人想要邀他合作拍戏,是以他也有好多年没有参加过这类的节目了。 “应该是一个旅行向综艺,想找几对知名情侣……任哥可能不知道,我最近处在风口浪尖,如果我不能向公司证明自己的价值,恐怕……”谢然打量着任昀的脸色,并没有把话说完。 任昀心想,那又与他有什么关系? “任哥答应过我,我与您形婚,您帮我转型。这点小忙应该不会不愿意吧?”谢然的尾音已经带了点颤,他头一次发现自己的心态是如此地不堪一击,胸腔闷得难受,仿佛他刚经历了一次历时许久的长跑。 任昀不由得蹙起了眉,他一向讨厌旁人蹭自己热度,倒不是他觉得自己有多少金贵,就是这种被人利用的感觉让人十分不爽。但谢然此刻的神情瞧起来有些委屈,仿佛在控诉他不守承诺一样。 毕竟让谢然受了损失的也确实是他。任昀接那档广告前并不知道自己的搭档对象,也没有人会想到广告方会让他和他“最不喜欢”的谢然合作。 但任昀的基本素质让他压下了内心的烦躁,他本想着就这样忍忍把广告拍完走人,谁想到广告方的策划实在令人难以忍受,又是要自己以一种十分智障几近脑瘫的态度对谢然边摸边抱,又是要自己模仿那位知名总裁邪魅一笑。 他做不到。 并且觉得策划是一个**。 所以他在谢然第一次ng后,当即就甩手走人让曾静收拾残局去了。 曾静被他气得不轻,一看搭档是谢然,还当他是故意耍性子,一个电话就打到了他的手机上,暴躁地说:“你这个不合作那个不合作,天底下的流量小生那么多,你想干什么?钱不好赚吗?” 任昀被她这么一骂,先前的火气一并上来,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我就是穷死,都不和那个谁合作。” 说罢,他就毫不留情地挂了电话。 “什么时候?”他冷声问道。 谢然想了想,道:“应该得到六月份吧……” “档期如果有空我通知你。” 谢然笑了下,道:“好的。” 任昀撇开了头。也难怪谢然能走到现在的位置,现在的小姑娘喜欢好看的皮囊,这人单是往那一站就能吸引去她们的大半目光,然后等他再如现在这么一笑,估计不少人都得被迷得心怦怦乱跳。 明明房间里的窗户是大开着的,深山里的冰凉夜风从偌大的窗口灌进,可任昀还是觉得室内闭塞得难受,还有些不同寻常地闷热,连溜进来的月光都变成了暖色调。他想去摸自己的烟,可刚动了手,才猛然想起自己已经戒烟许久,早就不碰那些东西了。 半掩着的房门被敲响,房间里奇怪的气氛终于被人打破。任昀抬起眼向门口看去,曾叔的老婆从门外轻轻推开一条不宽不窄的缝:“饭好了,下来吃饭吧。” 谢然从平台上跳下,抱着吉他就跑到了门边,说道:“谢谢姨,我们收拾一下就下去。” 吉他被放进琴包,谢然蹲在地上,弯腰时脊背拉出一条好看的弧线。任昀的视线扫过他的脊骨,落在他后腰露出的一小截皮肤上。裤腰遮去了大半的文身,只能隐约瞧见上半部分的几片花瓣。 花瓣文得精致,没有半分俗气之感,尤其是放在谢然白皙的腰上,更是显得明艳非常。他的腰也细,估计一只手就能揽过。 他又一次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不明白好好的为什么又在意起了这人的身材。 任昀甚至来不及收回目光,就和突然直起身的谢然的目光撞在了一块。 谢然想起自己很多年前在同学的恶作剧下抓到的那块口香糖,上面带着的电流就和此时的一模一样,或许现在的还更加猛烈一些。 任昀的双眼皮很深,上面并不只有一道皱褶,像是能工巧匠精心雕刻的产物。他的瞳孔是棕色的,眸中似乎还有一片清光,里边像是住着一只惑人心神的巨兽,只要你撞入了这潭深水里,就再难挣脱出来。 任昀的睫毛轻轻扇了一下,脊背挺得笔直:“好了?” 谢然怔怔地点了点头。 也不能说他不争气,这世界上有多少人能拒绝美色的诱惑? 他在心里暗暗地给自己开脱,起身时酸软的腿也有些踉跄。任昀跟在他的身后,谢然下意识地就绷起了全身。 他的一对蝴蝶骨的线条透过单薄的衣料映在了任昀的眼中,像是意欲振起的两只翅膀,每一个弧度都恰到好处。 任昀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癖好,连最亲近的人都不知道。他盯着谢然的后背看了几眼,心头涌上了一股异样的感觉,如果衣服掩盖下的皮肉也能生得如这线条一般好…… 他甩开了这些莫名其妙的想法,在下到最后一层台阶时及时收回了目光。 难得的是,谢然确实有足够吸引他的皮囊。 此地喜辣,在此生活多年的曾家夫妇也习惯了这里的口味,但为了招待他们,曾姨还是准备了几样自以为不辣的菜式。 谢然他们唱歌,最宝贵的就是嗓子,平日里烟酒不能沾,还得忌油忌辣。他刚吃了一口,就被菜里微末的辣粉刺了个正着。偏生其他人都没有反应,他也不能说些什么,只能默默地把那口菜咽了下去,专心吃起自己眼前的米饭来。 “然哥不吃菜吗?”小助理不明所以,好奇地问道。 谢然听了这么一句,差点都想给他扣工资:“吃……” 他小心翼翼地夹起一根菜叶,放在了自己的碗里。 “是不是不太适应啊?要不我再去煮一碗挂面吧……”曾姨说道。 谢然低着头瞟了任昀一眼,对方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也没有想表示的意思。 “不用了,我吃这些就好。”谢然硬着头皮夹了眼前的一碗菜,上面沾着肉眼可见的红末。若是屏蔽了他吃不了辣这一点,曾姨的手艺确实是很好。 “你们明天还是先去学校?”曾叔问道。 任昀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去年你没来,有个去镇子上读书的小孩给我留了一封信,说要我交给你,我待会儿去房间给你拿。”曾叔又道。 任昀还是那般应道。 饭厅装的是最简陋的灯泡,散出的光是昏黄的颜色。任昀余光瞟见谢然又夹了一点菜放到自己的碗里,两片唇瓣的颜色仿佛都被辣意浸得更深。他的额间挂着细汗,有一滴还落在了眼皮上,半挂在他的睫毛尖。谢然微微仰起头吸了吸鼻子,眼角都泛上了泪意与红晕,显得有些可怜。 任昀从旁边抽了一张纸,伸手递到他的眼前,果不其然收到了对方惊讶的目光。 但那个惊讶并没有持续太久。谢然从他的手里接过纸巾,在自己的鼻尖碰了碰,便放了下来。 明明已经被辣成这样了,却还是死要面子。 任昀轻声笑了一下,低下头喝了一口汤。 饭后天色渐黑,任昀让谢然先到浴室里洗了个澡,自己则是又去要了床被子扔到了床上。 两张被子叠得整齐,分别放在床铺的左右两侧,中间空荡荡的,像是被分出了一条明显的楚河汉界。 山区的用水拮据,谢然担心后面的任昀用不上热水,特意把温度调低了些,速度也比平时快了许多。他还在浴室里瞧见了一只蚊子,在这样料峭的天气,居然还能见着拇指指甲盖般大小的蚊虫,也算是不容易。 还好陈宇皓早有准备,在他的箱子里塞了各种防蚊贴和防蚊液。 谢然招蚊子已经到了一定程度,屋子里四个人,他能做到只有自己光荣负伤。 他把睡衣的扣子扣到最上方。不是没想过陈宇皓的计策,但比起色那什么,还是防蚊比较重要一些。 坐在床头的任昀撩起眼皮来看了他一眼。谢然的头发被简单地擦了擦,发尾还挂着水珠。睡衣的领子不高,除了脖子外还有大片的皮肤裸露在外,在灯下泛着白瓷一般的颜色,光滑而干净,似乎可以推断出对方背部的皮肤……应该也是这般。浅浅的热意混着水汽从他身后袭来,谢然的脸颊被熏得有些红。 他光着脚,走动时甚至可以让人看清脚背上的骨头的模样。这般的天气,这般的地板,这人却不怕冷似的,就这样走到自己的行李箱旁去翻找吹风机。 空气里带着好闻的味道,像是花果的香调,带着树莓和甜橙的果香,还夹杂着一股茉莉的味道,甜而不腻,犹如丝丝缕缕的烟雾一般,飘进了任昀的鼻间。 谢然在他的身后坐下,后脑勺的碎发顽固地翘着,下颚与脖颈的线条拉出了一个美好的弧度,任昀的视线滑过他的喉结与锁骨,在对方察觉到的那一刻心虚地抽了回来。 第11章 酒徒 任昀少有与人同床的时候。最近的一次大概可以追溯到十几年前,他的亲弟还是个半大孩子的那会儿。不过等对方长过了一米五,任昀就直接把他从自己的房间里丢了出去。从此他的床也多了个不成文的规定——任曦与宠物不得使用。 谢然的睡相很好,任昀上床时,对方正侧躺在靠墙的那一侧,整个人摆出一个面壁思过的造型,从他的角度看去,正好可以看到对方微微拱起的背和一小截白瓷般的后颈,他的一块颈肉上还泛着一点红色,像是被蚊虫叮咬了一般。空气里除了谢然身上的那股花果香调,还弥漫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味道——不臭,就是有些刺鼻。 任昀没有多问什么,在看到谢然枕头旁的那瓶驱蚊水后他就已经了然。房间里唯一一盏灯被关了,屋子里陷入了黑暗。院子里的灯还没有熄灭,微弱的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室内。隐约间,任昀听到了从外头传进的蝉鸣声和时有时无的心跳声。 像是他幻想出来的一般,很快就没了踪迹。 任昀前半夜睡得不沉,隐约还能感受到身边传来的动静,后半夜倒是好了许多,或许是他睡得沉了,又或许是谢然睡得沉了。这一夜他没做什么梦,仿佛眼睛一闭一睁就天亮了。 外边的蝉声变作了鸟鸣,属于山间的清新味道溜进了屋中,被风吹开的窗帘间闯进了丝丝缕缕的光,山间的晨风微凉,柔和地扑在任昀的脸上。他的意识渐渐清醒,鼻间又嗅到了昨夜那丝让他心潮激荡的花果香。 今早的香调淡了一些,甜味也比昨天的少了些,闻起来更加干净。眼皮下的眼珠动了动,任昀颤着睫毛睁开了眼。 映入眼帘的是谢然的头发。也不知道这人是不是趁着夜色去钻了什么地道,头发毛毛躁躁地翘在脑袋上,还各有各的方向。他的大半张脸埋在被子里,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只小虫,抵在任昀的身边,看得后者都想提起被角再给他裹上几圈。 他必须得收回入睡前的想法。 这人的睡相绝对好不到哪里去。 任昀掀开被子翻身下床,旁边的谢然似乎是察觉到他的动作,闷闷地哼了几声,软软地叫了一声:“任哥?” 任昀的脚步僵在了原地。这一声就如一把小小的鼓槌,轻轻地敲在了他的耳膜上,随后周身蹿过了莫名的电流,从脚底一路延伸到了脑中。他侧过头看向刚从被子里冒出头来的谢然,他的脸被被窝温暖的温度熏得微红,眼睛半睁着,眼底被一片薄雾笼罩,眼角还带着水光。他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睫毛在晨光中打着战,像是沾了露水的花蕊。 “起了。”任昀的语气软了几分,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说完,他便转过头进了浴室。 出来时正好撞上刚从床上爬起的谢然,他睡衣上的扣子松了两颗,露出胸口大片的皮肤,锁骨下还有星星点点的红痕,估摸着是昨夜被蚊子咬的。他的头发乱成了一团,悉数向上翘着,像乱了的枝丫。许是因为刚睡醒没有回神,他笑得腼腆:“任哥,早。” 任昀的视线在他这张不修边幅的脸上转了一圈,感觉此时的谢然意外地顺眼了许多。 “早。”他鬼使神差地应了一句。 打湿后的刘海贴在额前,仿佛挂了层珠帘似的。助理过来给谢然收拾头发,那些任昀叫不出名字的瓶瓶罐罐摆在地上,让他不由得皱了皱眉。 “也不是录节目,这些就不要了吧。”谢然抬起头,和助理说道。 小助理点了点头,手上的卷发棒松开了谢然的一小撮头发,又继续挑起了下一撮。 “任哥,你先去吃饭吧,不用等我。” 任昀心想,我也没打算等你。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杵在这里的这几分钟到底是想做些什么,可能是觉得今天的衣服不够合身,打算等助理走了再去换一件。 他翻出自己行李箱里的另一套衣服,走进浴室里换好。谢然的助理正给他上发胶,等任昀开了门,也差不多打理完成了。 上午九点,两人一同出了门。这一站的目的地主要是村里的小学,任昀准备的大多都是些书本文具之类的。 村里的孩子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大多都是留守儿童,父母为了生计去了外地,留下他们与家中的老人相依为命。 谢然静静地站在任昀身后,像一尊安静的美人像。看到背后的摄影师在调整镜头的角度,他便往前跨了一步,凑到任昀的身边,仰起头问他:“这里总共有多少个这样的孩子啊?” 任昀垂眸看了他一眼,余光注意到对准了他们的镜头,扯着嘴角笑了一下,道:“一百多个。” 镜头的画面定格在这一瞬间。任昀随即与谢然拉开了距离,转身弯腰拿起几套文具,放在最前面的桌子上。这里的孩子不是第一次见到任昀,也都很喜欢他,一人一个问题的,乱哄哄地连成一片。任昀抓不住重点,也无从回答,只能挑了离他最近的几个让他们重新说一遍,简单地应了几句话。 “任哥应该会留在这里给他们讲一堂课,谢哥要是觉得无聊,可以去别的地方转转。” 谢然摇了摇头,说道:“没事,我在这里听着就好。” 他走到教室的最后方,眼前的黑板破旧粗糙,上面画着幼稚的图画,这些小孩没条件学习专业的美术,绘画功底自然也比不上外边同龄的孩子。 黑板上的笔迹不一,这些孩子的梦想一一镌刻在上面。 ——要赚很多很多的钱,给爷爷盖一座很大很大的房子。 ——努力学习,让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不再这么辛苦。 是最不屈的生命,从干裂贫瘠的土地里钻出头来,在角落里或荆棘中长成太阳。 “任老师这次要和我们讲什么?” 谢然回过头去,看见任昀一手撑在讲台上,温柔平和的目光落在提问的女孩身上:“讲……唐宋八大家吧。” 写字的手骨节分明,黑板上的字迹因为刻意收敛少了几分潦草,但笔锋凌厉,像极了它的主人。任昀有备而来,和他拍摄每一场戏一样,前期都做足了工作,是以一开口,就带着十足的把握,镇定自如。 谢然不爱听这些东西,但任昀的语调却有安抚人心的作用,把他的大半躁动都给压了下去。他站在教室的最后面,一条腿发酸了,就把重心移到另一条腿上,如此反复,连他都佩服起自己的耐心来。 任昀今天穿着一件深色的牛仔,里面是一件纯色白t,瞧着整个人都年轻了几分。他站在那里,岁月仿佛没在这张脸上留下什么痕迹,与谢然初见他时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他定定地看着,想要掏出手机来记录下这难得的一幕——这比在电视里看着扮演老师角色的任昀要真实太多,谢然并不想错过这样一幅美好的场面。 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教室,尘埃在光柱下回旋飞舞,任昀的周身被罩上了暖光,那双颜色本就浅淡的眼眸又淡了几分。 相机才刚打开,任昀便隔着十余人与他对上了一眼。 所有的思绪都融化在了这一场日光之中,谢然也浸没在了这一道视线里。 他像是一个酒徒,品了一壶美酒,从此再无其他琼浆能入他眼中,进他喉肠。他情愿画地为牢,独守这一株老树,等待土中的酒坛再次泛出独属于他的清香。 谢然飞快地在快门上点了一下,手机发出“咔嚓”一声,他不知道隔着这么远任昀能不能听到,尴尬得脸都要红了。他自拍似的对着前置镜头做了几个姿势,然后偷偷把手机放回了自己的口袋。 下午下课后任昀去了一趟村委。谢然百无聊赖,和助理在村子里随意地逛了起来。 许是他长得好看,加上村中少有外人往来,在经过一片田地时,田埂上的一群孩子向他投来了目光。村里的孩子放学后无处可去,常常聚集在一块玩到天黑。几人交头接耳说了些什么,其中一个胆子大的直接开口叫住了谢然。 “你叫什么名字啊?”他这样问道。 谢然顿了顿,走上前去:“谢然。感谢的谢,然……然后的然。” 他从前不这么介绍自己,但为了能让他们理解,特意挑了几个常见的词。 “我好像在电视上见过你。”其中一个小孩说道。 谢然想了想,说:“什么电视?” “忘了,一个古装剧吧。” “那可能真是我。”谢然笑了笑,问,“你们在这干什么?” “玩飞镖,你要过来一起吗?” 飞镖是用叶子折出来的,对手法还有些要求,谢然刚刚尝试的时候,一个动作就把整片叶子都弄得稀碎。 任昀找到他时,看到的便是他蹲在地上,旁边凑着好几个年龄不一的孩子,个个嘴里都没闲着,一会儿大呼小叫,一会儿扯嗓助威。谢然一个一米七多的成年人窝在他们中间,怎么看怎么突兀。 “我飞出去了?”谢然突然惊叫一声,整个人都跳了起来,“我是最远的那个吗?” “谢然。” “欸!”他猛地回过头来,任昀发现早上助理给他做的头发都散了大半,有几根还挂在了眼皮上。 有些可爱,他想。 “你在这干什么?” 第12章 园长 斜阳从云雾间挣开一束光,落在田垄上。任昀站在逆光的方向,背后的霞光为他披上了暖色的光晕。 谢然歪着头想了想,搂过旁边的一个小姑娘,又在另一个男孩的头上摸了摸,笑道:“不知道,做幼儿园园长吧。” 任昀的视线定住了。谢然的脸上带着笑,暖光模糊了他的脸部轮廓,唯有那双眼睛格外明亮,他的胸前口袋上还别着一朵白花,不知道是哪个小孩采来的。 任昀有点想要调侃谢然多大年龄的人了,还幼稚地和这些孩子凑在一块,但话到了嘴边,又突然发现自己其实并没有这个资格。他盯着谢然看了一会儿,半分钟后才收回了视线,对谢然旁边的那些小孩说道:“你们该回家吃饭了。” 他们撇了撇嘴,谢然抬手在其中一个的背上拍了拍,说道:“任哥说得对,太晚了,你们还是先回去吧。” 几个小孩悻悻地仰着头看着谢然,见对方没有挽留的意思,只好互相扯着袖子散去。 任昀收回了视线,转身走向他们的住处。他的脚步不快,像是刻意放缓了,就等谢然追到他的身边。 “明天还要待半天,我们下午回去。”任昀说道。 除了当地的学校,任昀的资助对象还包括几名独居老人,跟着他们来的一辆车中放的大多数都是给老人们的生活用品。谢然知道他这是要亲自上门,点了点头后,又道:“要我跟着去吗?” “有几户比较远,摄像师也不好过去,你们就不要去了。”任昀说道。 谢然乖巧地“嗯”了一声,接下来两个人一路无话。 傍晚,任昀工作室的微博上传了一组图片。前四张是任昀和谢然一同在教室里分发学习用品的,后面还跟着两张任昀给孩子们上课的照片,第七张是在教室后拍的谢然认真“听课”的模样,最后两张则是谢然和一群孩子蹲在地上玩飞镖的场景。 山区网速不好,谢然加载了好久才看完了九张图。 “最后两张是什么时候拍的?”他一边擦着头发,一边问任昀。 任昀侧过身瞟了一眼,道:“我过来的时候。” 谢然和任昀的粉丝很快就摸了过来。谢然那边早就和自家大粉有过沟通,是以她们第一时间就发动其他粉丝进行了控评。评论前几条刷过去,几乎都是两家粉丝的声音。差不多刷了有两个屏幕,谢然才看到了别的声音。 【就我一个人看到谢然脖子上的红痕了吗?难道他们已经……】 【姐妹你不是一个人,我也看到了,任视帝好野】 【楼主清醒一点吧,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这是蚊子咬的好吗?西南山区蚊子多这谁不知道,眼睛不好使可以捐给需要的人】 【任昀果然口嫌体正直,刚官宣没多久就已经把自己最“讨厌”的小鲜肉酱酱酿酿了】 【任哥从前做公益从来不拍照,这次是因为谁大家想必都知道[微笑]】 谢然退出评论,重新点开那几张图认真地看了几遍。他的衣服领子不高,前四张图都可以隐约看见脖子上的那块红痕。他抬起手找到那个位置摸了一下,确实是有个微微隆起的小包,应该是昨天晚上被咬的,并不痒,所以谢然也没有过多在意,倒没有想到这些粉丝个个都身带显微镜。 他下意识地去看任昀的脸色,不知道他有没有注意到这些评论。就在转头的那一瞬间,他们的目光撞在了一块。 “要不要……我解释一下?”谢然指了指自己脖子上的蚊子包,问道。 他皮肤白,这点红色在上面极其突兀。 “不用了,反正本来也是想要这个效果。”任昀的眼皮掀了掀,而后撇开了视线,“小吴那里有药膏,我待会儿叫他给你带过来。” 小吴是任昀的助理。谢然笑了笑,其实他自己身上也备了不少,但毕竟是任昀难得的好意,他自然也不会开口拒绝。 谢然应了一声,退出了任昀工作室的微博,点进自己的话题想看看自家粉丝的反应。官宣后的几天来他都不敢点开自己的超话,公众人物公布恋情后的情况都是大同小异的,很少会有风平浪静度过的例子……除非已经糊穿地心了。这几日的质疑声和骂声比之前收敛了许多,但反黑站挂出的那些链接却还是一长串地挤满了整个屏幕。 那些微博名……像是任昀的粉丝。 他不想再继续看下去了,退出微博后便切换进了另一个软件,随便刷了几个视频。 第二日一早,他们便先去了离得最近的一户人家。房子是简陋的砖头房,瓦上盖着青苔,屋里虽然昏暗,但感觉一眼就能望得到头。木制的门板敞开着,不过几平方的厅堂中摆着张竹椅,老人就坐在上面,灰蒙蒙的眼睛无神地望向外边的世界。 他的记忆不太好,经过曾叔介绍才想起任昀是谁,布满蜘蛛网般的皱纹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笑来。 任昀准备的都是生活必需品,在墙边上堆成一大块。老人颤着手握上任昀的,轻声说着“谢谢”。任昀在他手背上拍了拍,柔声说了几句话。无非是注意身体之类的。 他的声音压得低,极其温柔。谢然在他的身后听着,眼中都不由得化开了一汪星湖。 这份温柔不属于他,但他想要的比这还要多。他想要那双眼睛里只映出他的身影,他想要任昀给予他所有缱绻,他想要任昀的爱抚,想要他牵着自己的手走过每一片红毯,站在万人瞩目的聚光灯下。从此,他可以不去管那些人尖酸刻薄的嘲笑,也可以不去管旁人或怀疑或嫉妒的目光。他相信自己有这个资本,他还这么年轻,毫不惧怕放手一搏。 村子里有些路还未修缮完毕,其中有几条还是用锄头刨开的泥路,坑坑洼洼的,任昀第一回 走的时候都不禁皱起了眉,他以为谢然怎么也会抱怨几句,但从头到尾他只听到了对方的喘息声——还是压抑过的。 许是碍着面子。 他不由得想,自己会不会对他过于严格了? 但这个念头很快就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去。 身后的谢然踢到了土块,一个踉跄,向前冲了几步。任昀转身要去拉他,谢然也地抓上了任昀的手臂,稳定住了自己的身体。 这人摔倒频率之高几乎都让人怀疑他是在故意碰瓷。 “抱歉。”谢然小声说道。 抓在手腕上的那只手带着温软的触感,他的指腹因为常年使用吉他长着一层薄茧,但掌心里的肉却是截然不同。 “小心点。”任昀说着,从他的手心里抽回了自己的手。 那一声像是与谢然多年前的记忆重合起来。他的心就这样加快了跳动,连附近山林中成群的鸟的鸣叫声都掩盖不了他的心跳声。多年前的初见只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而在另一位当事人的心里却不足一提,甚至早就被遗忘,未免也太不公平。 谢然盯着自己的手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拜访过第四户人家后,他就被任昀中途抛下,回到他们住处的门口发起了呆。 吉他声断断续续的,没个成形的调儿。远处的阡陌间走来了三三两两的孩童,谢然无意间抬起头一看,觉得那些身影似乎有些熟悉。 等到任昀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群小孩围着谢然坐成一个圈的场面。 曾姨正在门外收着晒好的稻谷,见他们大部队回来,热情地打了个招呼。 曾叔的视线往里边一望,问出了任昀心里的疑问:“他们这是在干什么?” “小谢在教他们唱歌呢,你们回来得晚,前面还教了跳舞。”曾姨笑着说道,“原先只有几个人的,结果他一唱,附近的孩子都跑过来了。” 任昀抬了头,视线穿过院外的篱笆,落到院中间的谢然身上。两个小孩正在他面前唱着歌,他的眼底含笑,嘴角也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手上打起了拍子。春日的阳光洒落在他的肩上,洒在他微卷的头发上,衬得那双眼睛越发明亮。 他们谁都没有打断他,他也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归来。 琴弦被轻轻拨动,他的声音宛如天籁。 就如这山间的清风一般,跑过田野,掠过溪水,游鱼在涟漪上沾过悠扬的弦乐,廊下的风铃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坐在那的谢然,褪去了以往所有的标签与外壳,展露出了他最真实的一面。 他撩起眼皮,带着诧异的眼中映出了任昀的脸。后者不动声色,甚至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有转身时还停留着的目光暴露了他。 助理早就把东西收拾好了,午饭一过,他们便坐上了出村的车。 那些孩子趴在石桥上向谢然挥着手,眼睛里流露出的是不舍的微光。 “任哥,”谢然看着逐渐远去的石桥,关上了车窗,“你的公益项目,加我一个吧。” 任昀偏过头看着他。 谢然与他对视着,眼底闪烁着不知名的颜色:“我手上有钱,虽然可能比不上您的多,但好歹也是一番心意。” “如果是……” “不是。”谢然打断了他,“我就是觉得,他们这么聪明,要是上不了学,怪可惜的。” 第13章 邀请 有一个人曾经告诉过谢然什么是偶像的力量,给了躲在角落中的他一道光亮。这么多年他站在台上,始终都没有忘记那句话—— “我觉得偶像应该是一种传递。不是说因为我有怎么样的皮囊、拥有多少的财富所以你把我当偶像,而是因为我能带给你什么东西。” 偶像的力量就是能把所有他看到的美好带给下一个人。 就像他现在想让知道他的人都看到,在这座山村里,有许许多多正在盛开的花。 村中的孩子热情纯真,全身上下都充满着使不完的劲。谢然昨日在学校里看到教室后面的黑板报时就已被震撼,更不用提今日教他们唱歌的时候。 昨天和他一起玩飞镖的孩子的父母已经远行,一年到头回来的次数屈指可数。凑在他身边的那个女孩今年上一年级,很聪明,次次都是班级第一,唱歌也是一教就会,声音婉转如黄鹂。 他们只是缺少一个机会,就像当初的他一样,需要的是一双能将他们拉出土壤的手。谢然自知自己还做不到这个程度,但也勉勉强强能为他们送上一块铺路砖。 这是他所能尽到的微薄的力量。 任昀瞧着他的眼,说道:“我帮你联系。” 谢然想了想,没有反驳。他和任昀现在等于是绑在了一起,他没有必要刻意去划清这个界限。虽然这样做等到他们“离婚”后会带来一些麻烦,但谢然直觉这个麻烦不会轻易地落在他的头上。 蜿蜒的山路盘踞在茂密的林间,越野车逐渐驶出大山,消失在了无边绿意之外。回程的路似是比进山时的要短得太多,即使屏幕上的时间不一会儿就从十三跳到了十六,谢然还是觉得只有一眨眼的工夫。 再走几个小时,他们又该分别了。 越野车驶入机场,已经能看到屏幕上的航班信息轮报,两个人遮掩严实,任昀率先跳下了车。 谢然背着吉他,下车时不免有些不便,腰弯得太低不好动作,若是弯得不够吉他又容易撞上车顶。任昀回头瞧了他一眼,无奈地向他伸出手去:“给我吧。” 谢然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任昀会主动帮忙。他把吉他递上前去,任昀伸手接过,瞬间就背到了背上。 他还没来得及诧异,对方的下一个动作更是让他始料未及。 任昀顺势牵过他的那只手,谢然也顺着他的劲从车上跳了下来。他盯着眼前的这只手,麦色的,骨节分明,掌心里的热度正好,抓着他的手指带了点薄汗。 “你知道该怎么做。”任昀轻声说道。 谢然自然是懂的。这几年机场路拍盛行,不少艺人借此出名。先前他们来时一路匆匆,并没有时间留给摄影师,可如今距离航班起飞还有一些时间,不在乎在这耽搁片刻。 他微微蜷缩起了自己的手指,让自己的指腹搭在了任昀的手背上。对方不会注意到他的小动作,这只不过是再正常不过的做戏。 谢然的眼睛弯了弯,露出了往常惯用的笑,只不过因为口罩遮挡,他嘴角的弧度半点也看不真切。 任昀背上背着他的吉他,一只手牵着他的,仿若他们就是一对寻常爱侣。 随行的摄影师走在他们身前,谢然状似无意地看向撞上镜头,歪着头向任昀那偏了偏。 后者的身形明显一僵,握着谢然的手都稍稍松了一些。奈何谢然的手指未松,还是紧紧地扣着他的,掌心也因紧张渗出了一点虚汗,炽热非常。 空气里都像是起了一阵暖流,吹尽了属于春日的微末凉意。 等进了候机室,任昀才松开了谢然的手,找了一个位置坐了下来。 回程的座位两人倒是连在了一起,飞机上提供的食物任昀吃不惯,草草吃了两口就放到了一边。谢然抬起眼皮瞧了一眼,没过多久就开口道:“我坐飞机时吃不下东西,不如等下飞机后我请任哥吃个饭,也算是提前感谢以后的关照了。” 任昀侧过头来看他,不置可否。 谢然:“任哥不说,我就当你是答应了?” “时间太晚了,下次吧。”任昀想了想,说道。 谢然有些失望,但嘴上还是继续撺掇道:“再晚也得吃饭吧,还是说……” 你其实并不想和我吃。 这是最恰当的理由了。他总以为自己与任昀相处过这些时日,对方会慢慢地转变态度,虽不至产生好感,但好歹也能把他当作普通朋友或者后辈。 但以现在的情况来看,他似乎还是有好长的一段路要走。 任昀瞟向他的脸,发现谢然那双眼睛突然像是失了神似的暗淡下来,不由得就蹙起了眉头。 一顿晚饭有那么重要吗? 他心里想。 “去哪里?”任昀问。 谢然的眼睛顿时就亮了起来。窗外云霞飞舞,红光穿过白色的云雾溜进机舱,落在他们身前的挡板上。远处的天像是燃起了一片苍茫的火,又像是几千里下一望无际的海。可窗外的这些红霞,都比不上这双眼睛里的眸光来得耀眼夺目。 谢然说:“任哥想要吃什么?” “都行,随你。” 谢然偏过头,通过座位与窗的缝隙叫了一声助理的名字:“待会儿帮我找找a市有什么好吃的地方。” 坐在后方的助理往前倾了倾身,听着他嘱咐完了这么一段,应了声“好”。 “任哥有什么忌口吗?” “还好,没有。”任昀不咸不淡地说道。 “不吃海鲜。”谢然又转身和助理补充了一句。 任昀的眉头动了动。 他不爱吃海鲜虽不是什么秘密,但从谢然口中说出来却还是有些奇怪。就像他只知道谢然喜欢吃甜食——现在或许还知道了别的,对方吃不来辣,每次都是蹙紧了眉,腮帮子鼓得像只仓鼠,然后猛地咽下去。 等到吃饱了以后,他会趁着旁人不注意偷偷去倒一杯水,喉结上下滚动着,嘴角漫开晶莹的水光。 之前他说为了做功课看了自己的电影,任昀还当是客套话,可如今一看,倒也不是假的? 下飞机时已过了八点,两人行程隐秘,走的又是vip通道,是以没见到几个前来接机的粉丝。 助理帮谢然找的是一家酒店顶层的旋转餐厅,一下飞机就打电话帮他订了位,半点也没有想着为他省钱的意思。任昀让他的助理和司机都自行回去,自己驾着曾静给他开来的车带着谢然去了那里。 a市的夜景繁华,星星点点的灯光连成两条长龙,路旁的树枝上绕着手指般大小的灯,乍一看便是一片火树银花。 那家酒店是任氏名下的,当值的经理一眼便认出了任昀,吃饭途中还送来了一瓶清酒。 谢然酒力不佳,没喝几杯就酒意上头红了脸,目光也不再遮掩,直勾勾地落在任昀的身上,像是要扒光了他的衣服肆意行凶似的。 任昀瞥了他一眼,心里虽有不适,但并未开口言明。 然而他的态度落在谢然眼里,则变成了刻意的躲闪。 也许是酒壮人胆,谢然问出了心里一直好奇的问题:“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您不喜欢我?我们当时明明都没见过面。” 演技不好的那么多,为什么偏偏是他呢? 任昀没有说话,自顾自地盯着自己盘子里的刺身,用筷子挑出一小块塞进嘴里。 为什么不喜欢呢?其实也说不上多不喜欢,任昀心里想着,只不过是最初谢然在他心里留下的印象并不好,那天主持人又恰巧问了那么一句。 “任哥为什么不回答我?”谢然撑着桌子,向前探着身,抓过桌上的清酒往任昀的酒杯里倒着。他呼吸中都带着清酒的甘甜味,温热的气息扑在任昀的脸上,泛红的双眼闯进了他的视野。 任昀转过了头去:“谈不上不喜欢。” 就是看不惯他那个时候的做法。若是有什么私怨,大可等到拍完戏后理清,实在没必要占着剧组资源,浪费别人的时间。 谢然往后一倒,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咯咯地笑着:“那就是喜欢了?” 这非黑即白的推断从何而来?任昀觉得有些好笑,并不打算和这位已经走到醉酒边缘的人过多计较。 “任哥,你记不记得你很早的时候演过的那部电影?”谢然撑着头,大半张脸都红透了,看过来的目光露骨非常,还带着一湖的水光。 “什么电影?” “很早,大概好多年前,讲的是一个剑客失了武功,被人诬陷,他失望、堕落、跌进泥塘……最后……最后怎么样了呢?”谢然的脸上涌现出一股茫然的神色,他呆呆地望着桌子中间的那瓶花,怎么也想不起来他要说的那个结局是什么。 那部电影算是近几年少有的武侠佳片,不仅在业界得到了一致好评,在外界也得到了不可小觑的票房。 任昀说:“后来他重新接上了经脉,给自己报了仇。” “不是。”谢然摇了摇头,“不是这样的……他……他给了我这么多年来……” 最大的力量。 最后的声音细如蚊蚋,任昀听不清楚,也看不懂谢然的嘴型。月色之下,只有那双眼睛犹如星子,勾人心魂。 第14章 晚安 醉意上头的谢然很是安静,除却面上的一点红晕外同往常几乎没多少差别。任昀给他开了副驾的车门,瞧着他动作缓慢地摸着车门坐了进去,才绕到另一边的驾驶座去。 仪表盘上的指示灯闪了闪,任昀偏过头看向谢然。安全带还原封不动地挂在那,谢然歪着头,眼珠子转了一圈,目光落在了任昀的脸上,咧开嘴笑了笑。 “安全带。”任昀出声提醒道。 谢然发出一声气音,保持着这个姿势没有动作,眨着眼睛盯着任昀的脸。 任昀叹了一声,解开自己的安全带,压着谢然的椅子边去够他的安全带。 谢然身上沾着酒香,也染着花果香,宛若桃花树下埋藏着一壶老酒,等清风吹过,树上的香气和醇厚的酒香一起散开,随着料峭的风一同走了好远,蹿进了过路旅人的四肢百骸。 任昀现在便是这个旅人。 有温热的气息扫过耳廓,像是一支羽毛般,挠得他心上发痒。 酒劲熏得谢然脑袋迟钝,视野也有些模糊,他盯着任昀越来越近的脸,心脏跳动得越发快了。 属于任昀的味道闯进了他的私人领域,对方的外套擦过他的小腹,似乎再过一会儿就能贴到他的身上。 他是要亲我吗?谢然迟钝地想,心里不由得涌上一股隐秘的紧张。 热意从心口漫出,顷刻间漫遍谢然全身,他的掌心热得发烫,脸上也烧得越发地红。 任昀抓过安全带的扣,手下一个用力,就要退回来。谁想到先前还贴着椅背的谢然突然向前一倾,温软的唇瓣在下一刻就贴上了任昀的嘴角。 他的**很软,因为此刻体内燥热不安还带着不可忽视的温度。这张唇在任昀的嘴角碰了一下,立马就惊慌失措地逃了开去。 任昀愣了一下,转过头对上谢然的目光。他红着眼,像是一只作乱被抓包的兔子。任昀的喉咙一紧,视线顺着谢然的鼻梁向下走去,先前“偷袭”他的双唇微微张开,隐约还能看到其中的舌尖。 谢然委屈地想,差了一点,没有成功。 任昀的心里却升起了一丝冲动。 他长舒了一口气,迅速地把安全带扣进去,清脆的声音一响,他便迅速抽身离开。车前的近光灯亮起,汽车驶出停车场,谢然被惯性一甩,靠向了窗边。 他半垂着眼睛,睫羽在车内闷热的空气间颤动着。握着方向盘的手好看极了,它牵着自己的时候也是这般。谢然贪婪的视线从它的骨节描过,沿着手背落在任昀手腕处凸出的骨头上。 谢然舔了舔干涩的唇。 “家在哪?”任昀分出一缕心神,瞥了他一眼,问道。 谢然撩起眼皮来,目光并没有直接看向他的脸,而是落在他的喉结上,在他的颈线上转了一圈。 您把我带回家吧。 谢然在心里悄悄说着。 我想跟您回家。 他在嘴里喃喃地吐出了一个地址,过了几秒后又补充道:“万一我家附近有狗仔,看到您送我回来……” “不是正好吗?”任昀扫了他一眼,“合了你的心意。” 我能有什么心意,又不是您和我在车里干了些什么,或是您送我回家要和我干什么。谢然撇了撇嘴,靠回了窗上。 毕竟一路上舟车劳顿,谢然坐了没多久就困意上头。他倚着窗,外边晃过的灯光、熙熙攘攘的人群都在催着他的睡意。他动了动眼皮,没多久就彻底合上了眼帘睡了过去。 雷克萨斯在路上拐了个弯,驶入了小区的大门。夜里路上清冷,唯有树影与路灯相伴。任昀把车开入了地下车库,也没有寻一个空位,大咧咧地停在了路中央。 “到了。”他提醒道,伸手拍了拍谢然的肩膀。 谢然轻轻“嗯”了一声,揉了揉睡得惺忪的眼,动作迟缓地解开安全带,推开了车门。 他沿着车头从副驾驶绕到了驾驶座,俯身在车窗上敲了敲。 任昀降下车窗,谢然顺势就压在了车窗上面,从外边探了进来。他眼睛含笑,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宛若月末夜里天上的那抹玉钩。 “任哥,晚安。”他与任昀的距离不过几厘米,说完后还故作无意地在他的耳垂上亲了一小口。只不过动作太轻,后者还当是他呼出的气息。 任昀全身绷紧,身上的肌肉都在瞬间僵**。 谢然说完这些,便迅速抽身离去,步履踉跄地朝电梯间走。 任昀犹豫了一会儿,眼尖地找到了一个空位,冲着谢然的背影喊道:“等等。” 他怕自己要是不跟着上去,这人说不定都能在电梯里睡到明天。到时候明日的头条也有了着落,他们还没结婚自己就得被批判一顿。 谢然转过身来,眨着眼睛,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我陪你上去。”任昀说着,打了方向盘拐入了那个空位。 谢然站在原地等着,在对方看不到的地方绽出了一个笑来。任昀下车走到他的身边,往四周看了几眼,伸手捏着谢然头顶上的帽子的帽檐把它往下压了压。 “走吧。”他的手顺势落在了谢然的肩上,没有完全揽着,倒像是谢然故意朝他的身上贴了贴。 谢然朝旁边的角落里一瞟,不咸不淡地问道:“任哥和多少人演过情侣啊?” “忘了。” “我看任哥轻车熟路,应该是和好多人都搭档过吧。” 他的语气有些奇怪,落到任昀的耳中像极了嘲讽。他没有回答,心里想着醉了的谢然话倒是多了不少。 进了电梯间,谢然又补充了一句:“要是换作别人,估计都得当真了。” 任昀张了张嘴,想问“那为什么你没有当真”,但又觉得这个问法实在是没有必要,“嗯”了一声后就闭上了嘴。 电梯门打开,任昀松了手,和谢然拉开一段距离。电梯显示屏上的数字节节攀升,最终停在了最高层。任昀往后退了一步,迈出电梯的谢然回过头看他,问:“任哥,不进去喝喝茶吗?” 任昀摇了摇头,道:“回去泡杯蜂蜜,早点睡。” 谢然笑了一下:“您这是在关心我吗?” 任昀没有说话,但几秒后还是点了点头。 “谢谢任哥。”谢然又对他笑了笑,转过身消失在了电梯门口。 任昀沉默了一会儿,才按下了电梯的按钮。 ? 任昀刚到家洗了个澡,就接到了曾静打来的电话。 对方像是也困得紧,声音有些模糊:“你到家了?” 任昀擦着头发,走到床边坐下,给自己点了一根烟。白烟在半空中打了一个圈儿,落地窗外的夜景繁华且萧瑟。 “到家了,怎么?” “你和谢然喝了酒?”曾静那边传来了开门的声音,许是对方走到了阳台,隐约还能听见几声风声。 “喝了。” “还把人灌醉了?” “他酒量不好,没喝几杯就醉了。”任昀又吐出了一个烟圈,回忆着谢然双眼微红的模样,心中又传来一阵热意。 最近工作忙,他确实太久没有解决过了。 “嗯,你还送他回了家。”曾静语气戏谑,任昀几乎可以猜想到她此刻的表情,若是她现在站在自己的身前,指不定还得附送一个白眼。 “你怎么知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刚刚有人联系我们,问要不要买消息。” 任昀疑惑道:“什么?” “还能有什么,你送谢然回家的照片。” “拍了多少?” 曾静说道:“从你送他回去到开车从车库出来都拍了。你是不是不知道啊?他们那一片住的都是艺人,蹲守的狗仔只多不少。” “我看到了。”任昀眼尖,从进小区起就发现了好几个。不过他和谢然的事本就不是什么秘密,不过是情侣之间吃个饭,送对方回个家,翻不出什么新风浪来。 “哦,你是故意的,那这个我就随他们发了?”曾静说道。 “嗯。”任昀应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他赤裸着上身,窗外昏黄的灯光打在他麦色的肌肉上,像是铺上了一层釉。一根烟抽尽,任昀把烟头往旁边的烟灰缸上一按,又拿过丢到被子里的手机,给谢然发了一条消息。 任昀:什么时候有空?和我回任家一趟。 对方现下估计是休息了,任昀也没指望他立刻回复,发完之后就不再理会。 谁想到几分钟后,他手机上的指示灯便亮了起来,谢然的消息出现在锁屏上,只有一个“好”字。 半分钟后,他又发来了一张图片。 谢然:我喝了蜂蜜水。 谢然:[黑猫乖巧.jpg] 任昀看着图中的那只手,手指上似乎还沾了点蜂蜜。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随后又看到了谢然继续发来的消息。 谢然:明天?我正好有空。 任昀:嗯。 谢然:我需要准备什么吗? 任昀:不必。 谢然:比如穿得好看点给您长脸? 任昀的手指顿了顿,最终还是回了一个“随你”。 谢然拿着手机笑了笑,用语音给任昀发了一句话。 “那我睡觉了,任哥晚安。” 他的尾音故意扬了一点,像是猫儿撒欢时的叫声。 任昀把那条语音点开来又听了几遍,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糊涂事。 第15章 任家 【#任昀谢然牵手被拍#网传昨夜谢然所住高档小区内惊现任昀的车,两人在车库亲密交谈之后,任昀又搂着谢然上了楼,其间迟迟未离开,疑似同居。】 【xxx那边不是说马上就离开了吗,你们yxh说话能不能串串供?】 【所以说到底同居没有?】 【yxh勿cue我家哥哥,燃妹不约】 【任昀给谢然压帽子的动作真的好宠溺啊我没了】 【谢然是什么人间小妖精,凑在窗边和任昀说话也太欲了吧,我要是任昀肯定……】 【任昀和谢然刚回来,送对方回家怎么了,敢情你和你家对象出去玩他不送你回家啊?】 【为什么又是他们。。。谈个恋爱而已,我这个月都不知道刷到多少条了,烦不烦啊?买热搜biss】 谢然借着刷牙的时间看了几条微博,找了几张拍得好的照片保存到自己手机里,准备待会儿让陈宇皓找人给他处理得清晰一点。昨晚的记忆有些模糊,但该记住的都没有忘。任昀许是不愿意和醉鬼计较,所以对他的举动都格外宽容。 谢然吐出嘴里的泡沫,漱了口,然后抬手摸了下自己的唇,轻轻地笑了一下,像是偷腥成功的猫儿。 他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又刮了个眉,仔仔细细地把自己的脸又清理了一遍,若不是时间不允许,说不定还得敷个面膜。 谢然的衣服多,单是这个季节的就占了满满一个橱柜。他在狭小的走道里沉思了许久,最后挑出了一件白色的衣服。衣服的领口裂到胸前,用系带交叉穿过,手臂上的袖子也各有两道裂缝设计,同样是用白色系带连接。谢然生得白,穿起白色的衣服更是好看。上衣有些宽大,腰部被腰带勒紧,显得他肩宽腿长。 他刚扣上腰带,任昀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谢然清了清嗓子,接起了电话。 “起了吗?” “醒了。” “过会儿我去接你?”任昀说。 谢然挪开手机看了看时间,半个小时前他让自家助理去帮他跑腿准备了些礼物,怎么说也是要和任昀回去见家长,空着手未免也太寒酸了点。 “您再等我半个小时行吗?我准备一下。”谢然回道。 任昀那边沉默了一会儿,估计是在嫌他麻烦。正当谢然以为任昀打算挂电话时,对方说了一句:“好。” 小助理很给面子,十五分钟后便敲响了谢然家的门。他买的多是些补品,任昀母亲不在国内,谢然便交代他去买了一副玉镯,打算送给任昀的奶奶。玉的成色很好,饶是谢然这种眼拙的都能看出来品相不错。 谢然送走了助理,交代他去找陈宇皓报销花费,然后发了条消息告诉任昀自己可以出发了。 但临到出门,他又觉得自己一身白着实是有些不太喜庆,老人家不一定会喜欢,又掉头回了衣帽间,翻出了一件米色的针织衫。针织衫上自然是没有那么多设计,瞧起来还有些单调,却衬得谢然年轻,像是个大学生。 “这么多东西?”坐在车上的任昀看着谢然大包小包地提了两手,不由得皱了皱眉。 谢然艰难地拉开了后座的门,把东西一放,才走到副驾驶去。 “这不是怕您家看不上我这种小歌手嘛。再者,要是让别人知道了,到时候娱记一写,说我小家子气,跟着视帝回家什么也没带……可能不是小家子气,可能会说我抠门外加缺心眼。”谢然调侃道,拉过旁边的安全带扣上。 任昀瞟了他一眼。针织衫宽松,领口也低,此刻更是露出了谢然的大片锁骨,之前被蚊虫叮咬的痕迹还没消,挂在上面格外刺眼。 “今天温度不高,臭美也得有个度。”任昀一字一句地评价道。 谢然道:“我觉得还好。” 任昀“哼”了一声,发动了他的雷克萨斯。 任家本宅坐落在市中心,是在少有的别墅区。任老爷子算是老红军,任昀父亲却没有跟着从政,而是入赘了一个女婿,一路官运亨通。任昀的奶奶出身商贾之家,家中就这么一个独女,其父百年后家族企业自然是落在了她的身上,如今则被任家几个兄弟接管。现下任父带着任母满世界地跑,渐渐把公司事务交到了小儿子的手上,任昀手中虽也有公司的股份,但并不管事。 任老爷子死后给几个孙儿孙女各留下了一笔资产,唯独对任昀多了这么一个要求,要他结婚后才能兑现。谢然不知道原因,任家大多数人也都不知道原因,任昀也不愿与人多说。不过最合理的猜测就是任昀是任家的长孙,老辈把传承香火的重担压在了他的身上。 但其实这个猜测仔细一想,也站不住脚。同性婚姻法案在老爷子在世时便已通过,并在c国实施。谁能保证他任昀不会找个男人结婚,哪还提得上什么香火不香火的,纯属扯淡。 任昀不说,谢然也不去问。左右他的目的是达到了,其他的与他也没什么关系。 车开入车库,院中养的金毛闻到熟悉的味儿,便开始吼叫起来。 任昀自觉地拿过谢然放在后座的东西,扫了他一眼:“帮我开门。” 任昀早和家里打过招呼,院子的门只是虚虚掩着,并没有关。谢然伸手一推,正想给任昀让出一条道,余光就见一个金黄的不明物体飞扑而来,撞在了他的身上。 金毛体格大,重量也不可小觑,谢然踉跄了几步,所幸任昀及时扶住了他。 “没事吧?” 谢然转头看着那位罪魁祸首,它的爪子搭在自己的皮带扣上,吐着舌头,眼珠水灵灵的,宛若琉璃,身后的大尾巴还在欢快地摇着,嘴里发出“呼呼”的声音。 “没事……吓死我了。”谢然喘了一口气,任昀松开了扶着他的手。 “任哥!”谢然眼看救兵离开,飞快地扯住了他的衣服,“它……咬人吗?” “不咬。”任昀道,“兰兰,下来。” 谢然:“???” 为什么要给一只这么威风凛凛的大金毛取一个这么少女的名字? 金毛闻言,万分不舍地从谢然身上撤了爪子,呼哧呼哧地跑到了任昀的身边,蹭了蹭他的膝盖。 谢然走上前蹲下,伸手摸了摸金毛的脑袋,软乎乎的。任家喂给它的都是名贵的狗粮,它全身的毛都油光发亮。金毛顿时被谢然吸引了注意,转过头就要去舔谢然的手。 “是任先生回来了吗?”屋子里传来声音,紧接着任家的阿姨从里面探出头来,“老夫人刚刚就在念,说兰兰叫了一定是任先生回来了,可在里面等了好久都没见着有人来和她打招呼。” 任昀上前把东西递给张阿姨,说道:“谢然喜欢兰兰,耽搁了一下。” 谢然赶忙松了手,跟着走上前来,乖巧地说道:“阿姨好。” “这位就是谢先生吧。有些眼熟,好像在电视里经常见到。”张阿姨笑道,“先进来吧,老夫人都等急了。” “任曦呢?” “二先生还没回来,听说最近比较忙。先生和夫人昨天刚打来电话,说是到地中海那一块了,估计还得过上几个月才能回来。” “我的婚礼呢?他们不参加了?” “没呢,机票买了,参加完再继续去玩。哪有爹妈不参加儿子的婚礼呢。” “也是。” 张阿姨在任家待了许多年,说话早没有那么顾忌,就像是任昀的一位姑妈似的。 “奶奶呢?” “在楼上。” 任昀回头看着谢然,说道:“东西先放这,我们上去见我奶奶。” “那个……”谢然不知从哪摸出了一个盒子,“我还买了一副镯子,得当面给吧?” “那就带着。” 老人的房间有一个露台,不算大,但却是晒太阳的好去处。露台上放着一方躺椅,老太太悠闲地靠在那里,一晃一晃的。 任昀敲了敲门,和谢然一前一后地走了进去。 她年轻时便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就算老了,也是个矜贵的老太太。 “奶奶。”任昀叫了一声,“我把谢然带回来给您看看,过几个星期我们就结婚了。” 老太太撩起眼皮,坐直了往他们这望了一眼。 谢然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明媚的笑来,走上前去,道:“奶奶,我是谢然,是任哥的……男朋友。” 他幻想过无数次这样的情景,这句话在他的心里也转了千百回,但这会儿说出时,还是带了三分的忐忑,三分的生涩,剩下的都是不好意思。 “走近点,让我看看。”老人对着他招了招手,谢然听话地走上前,为了方便老太太看清,他还特意蹲下了身子。 老太太凑近了认真打量着他的脸,突然惊叫了一声:“哎哟,怎么这么小啊。” “啊?” “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三。”谢然怔怔地答道。 “小这么多,老大做的都是什么事啊。” 任昀:“……” “你跟奶奶说,是不是他故意威胁你,让你和他结婚的?” “不是。”谢然看了任昀一眼,笑容都变得僵硬起来,“我是真心喜欢任哥。” 第16章 挑衅 谢然说话时,眼中带了三分沉着,就像月下晕开的墨,黑得惊心动魄。日光照在他的发上,近日没有特殊的工作,他的头发一直保持着原有的自然的黑色,上面铺着一层暖光,乍一看毛茸茸的,让人忍不住地想要摸上两把。 “真心的?”任老太太的眼角弯着,眼尾拉开了几道沟壑。 谢然点头如捣蒜,生怕对方有半点不相信。 “那一定是他骗了你哟……” 谢然没搞懂她的话,这怎么也不像是亲奶奶会用来描述孙子的,他转身半仰着头向任昀求助。 后者一手搭上了他的肩,偏近脖颈。谢然那处是敏感地带,对方的手指点上来的时候他整个人都不由得瑟缩了一下。任昀只当他是不喜欢自己的触碰,没有过多在意。 “我和小然不是一个公司的,是在拍戏时认识的,我追的他。”任昀冲老太太解释道。 谢然的心中泛起了一阵暖意,他抿了抿嘴角,压下了“蠢蠢欲动”的笑意。 “对了奶奶,我准备了一副手镯,您看看喜不喜欢。” 玉镯在阳光下玲珑剔透,还在谢然的手上折射出一小道光亮。他握着老人的手,小心翼翼地把镯子套了上去。老太太手上本就有一个金镯,此刻金与玉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好看。” 任昀说道:“您喜欢就好。” 老太太抬着手,借着日光打量了一遍玉的成色,又低下头对谢然笑了笑。 “你是个好孩子。”她顿了顿,把头转向了任昀,略带抱怨地说,“怎么要结婚了才把人带回来?” 任昀沉默了一会儿,瞧了眼旁边正置身事外的谢然,笑着说:“这不是怕您不喜欢嘛。” “小曦和我说的时候,我还当是电视上那些……”任老太太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小然生得乖巧,我怎么会不喜欢。” 谢然对着老太太笑了下,算是回应她的夸奖。 老人又抓着他说了一些话,几分钟后才松开他的手,说道:“我和小昀有一些话要说,你去找张阿姨让她给你先准备些糕点,我借用下小昀等下就还给你。” 谢然看看她,又看看任昀,说:“您想借到什么时候都行。” 说罢,他便站起了身,擦过任昀的手向门外走去。 房门被轻轻带上,老人终于站起身来,在任昀的搀扶下走入室内。 “我听说你之前投资的电影出了问题?” 任昀脚步一顿,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其实并不只是投资的电影出了问题,若只有那里的漏洞,以他这些年的积蓄就可以补上。所幸很快就能解决了。 “谁说的?” “你觉得还能有谁?” “二婶。” “老二家的那位……一向如此。”老太太望着任昀的脸,压低了声音,问道,“你告诉我,是真结婚,还是想……” 任昀自然是听懂了她的未尽之言,他没有犹豫,张口便答道:“是真的。” “我一开始也怀疑,你是想借着这个由头去拿你爷爷留下的那笔钱,但看到这个孩子后,就放心了许多。” 任昀皱了皱眉,没有发问。 “虽然是个男人,但你奶奶我也不是什么封建家长。”老人坐在了房间的贵妃椅上,抓住了任昀的手,“好好过。那笔钱……交给律师去交接就好。” 任昀沉声说道:“好。” 张阿姨听见谢然下楼的声音,从厨房里探出了个头,指着桌上的糕点和茶水道:“谢先生可以先吃些东西。” 谢然笑了一下,应了声“好”,又补上了一句:“您忙您的,我自己来就好。” 大金毛已经从院子里跑了进来,正趴在客厅边上的窝里,尾巴摇个不停。谢然走上前去蹲下,伸出手在它面前晃了几下,嘴上发出“嘬嘬”的声音。狗子凑上前,在他的掌心里蹭了蹭,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站了起来,扑到了谢然的身上。 湿软的舌头擦过他的脸,谢然推开金毛毛茸茸的头,伸手去捡它窝里的那个网球。球上有不少牙印,想来是经受了这只狗不少摧残。金毛见谢然拿了它的“宝贝”,“汪汪”叫一声就凑上来。 谢然起了身,在它的头上揉了两把,说道:“我带你出去玩。” 这客厅里名贵的东西不知道有多少,碰坏了的话,他……好像也能赔得起? 任昀的视线穿过房间的那扇落地窗,落在了院子里的谢然身上。金毛跟在他的身侧,时不时地蹭着他的小腿肚,跑起步来肚子上的绒毛****的。 谢然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手中应该是拿着金毛的玩具球,他的力道不大,每次都只投了两三米的距离,等着兰兰去给他追回来。而当金毛叼着球凑到他的身前时,他便会温柔地揉一揉它的脑袋,以示鼓励。 一人一狗玩得不亦乐乎。 任昀的眼神都染上了几分他没有察觉的柔软。 不远处传来车门关上的声音,原本跑得欢脱的金毛突然停了下来,冲着门外叫唤,就像他们来时一样。 谢然站起了身,朝着金毛吼叫的方向看去,隐约听到了脚步声。 “是你弟回来了吗?”老太太问任昀。 任昀站起身,走到窗边望了一眼。院子的花植和栏杆挡住了来人的脸,但依身形来看,应该是个女人。 “不是任曦。”任昀回答着,视线没有挪开,直到来人出现在了铁门外,他才看清了她的脸,“是二婶。” “她好好的过来做什么?”老太太的语气有些嫌弃,扶着椅子的扶手起了身,招手示意任昀过来,“我们下去看看。” 女人看到了谢然,却什么也没说,抬起手在门铃上按了一下。 谢然走上前去开门,张阿姨闻声赶来,叫了声:“二夫人。” 谢然顿时明白了这人的身份,说道:“婶婶好。” “你就是老大的对象?”任昀的二婶有些年轻,瞧着像三十出头的人,眉眼像是动过的,隐约还能瞧出一点痕迹来。 谢然看多了形形色色的人,对于脸上有没有动刀子这件事敏感得很,几乎看一眼就能猜准对方有没有做过手术。 传言任昀的婶婶以前是个小歌手,嫁进任家后就退了圈,专心待在家里相夫教子了。谢然对这位女士不怎么熟悉,许是她活跃的那会儿自己还没有出生。 “我叫谢然。”他笑着回道。 “我听过。”林白璐说着,就径直走进了屋中。 “夫人先坐,老夫人和任先生还在楼上,我去和他们说一声。”张阿姨给她倒了杯茶。 “不用啦,我已经下来了。”老太太走下楼梯,站在饭厅的台阶上看着林白璐,质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我听任霖说今天他大哥要带对象回来,闲着无聊,就过来看看。” 老太太的视线扫过谢然,一边走一边招呼道:“那赶快让小然给你瞧瞧。” 谢然听话地走上前去,觉得此时的自己特别像春节亲戚聚会时被拖出来当众表演的小孩。 “刚刚看过了。”林白璐上前去扶老太太的另一只手,瞟了谢然一眼,笑着说,“老大这对象找得好啊,不像我家任霖,不省心。” 老太太哼了两声,没有说话。 “不过一开始任霖和我们说的时候,我和他叔叔都担心了好一会儿。” 老太太疑惑地看着她,等待着下文。 任昀松开手,到谢然旁边拉了拉傻站着的人,走去沙发另一侧坐了下来。 “妈您不懂,很多娱乐圈的小明星啊,不务正业,成天就想着怎么挤破脑袋嫁进豪门。以任昀这样的身份,少不了一些心怀不轨的人想往他身上贴,指望着一飞冲天呢。” 谢然:“……” 老太太恍然大悟地说道:“这样啊……” “是啊妈,我上周还看到一个新闻,说有个男孩子年纪轻轻的,为了出名又是爬导演的床,又是爬公司领导的床……你说他一个小伙子,做什么不好……” “还好我们然然是个好孩子。”老太太欣慰地说道,目光投向了挨着坐在一起的任昀和谢然。 谢然扯着嘴角笑了笑,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发现自己的手被人握住了。任昀的大拇指在他手的骨节上摩擦了几下,对上老太太的目光,说道:“然然走到现在是挺不容易的。” 然然。 谢然回味了几遍这个称呼,嘴边的笑拉得更大。 “笑得这么甜?” 任昀的气息扑在谢然的耳朵上,他从进门起就未曾平静下来的心扑通扑通地跳得飞快,他侧过头怔怔地看向任昀的眼睛,即使知道他可能是在故意做戏,可心里还是被喜悦填得满满当当。 “你都夸我了,我当然高兴。” 林白璐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娱乐圈水深,当初小昀说要去演戏的时候我和平军就不太同意,还好这么多年也没被纠缠上,不然我们任家的名声,唉……我记得之前小然好像还和哪个小花传过绯闻?虽然婶婶知道那是假的,但是以后还是得注意一些,小昀脾气不好着呢。” “婶婶不用担心,圈里不是都养出了你这么朵清新脱俗、不染凡尘的莲花吗?可见还是有不少兢兢业业、不傍大款、认真唱歌的艺人的。” 第17章 准备 林白璐的表情僵**。 半掩着的门被推开,青年扶着门换下自己的皮鞋,踩上棉拖。许是因为在家,他走路也不抬脚跟,几乎是趿拉着鞋就走了过来,拖鞋和地板拍打,发出“啪啪”的声响。 老太太转过视线望着他,和蔼地说道:“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 青年笑了笑,走到任昀对面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说:“还不是听说我哥要带对象回来,想着张姨肯定会做一桌丰盛的,就赶紧回来看看……倒是二婶,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任昀松开了谢然的手,手挪回了自己腿上,目光落在自家弟弟面前的茶杯上,杯中热茶水汽氤氲而起,白雾绕成小小一条垂直向上。比起自己,自己这个弟弟从小就是个话痨,他一到,这里就不是他们的主场了。 林白璐抿了口茶,干巴巴地说道:“我这不是听说你哥要带对象回来,就想着过来看看。” 任曦“哦——”了一声,视线从她身上离开,落在了谢然身上:“这位就是嫂子吧,我是任曦。” 说着,他起身向谢然伸出了手。 谢然也半起了身,在他的手上虚虚握了一下,自我介绍道:“谢然。” “嗯我认得你,我生日那天女朋友硬是要去你的演唱会,把我给晾着了。”任曦撇了撇嘴,抱怨道。 谢然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没有想到还没见面自己就惹上了小叔子。 “你的生日是哪天啊?” “十月三十。” 谢然生硬地笑着,说道:“那我争取下次避开这个日期。” “倒也没事,不过嫂子如果愿意的话,不如直接给我两张前排的票。” 谢然瞅了瞅任昀,见他没有替自己说话的打算,只好应下了。 “现在的小姑娘啊,就想着追星,小曦你可不能惯着。”林白璐贼心不死,再次开口说道。 “没事的婶,我们家有钱着呢,追星还是可以供得起的。再说了,任霖最近不是刚找了一个小演员吗?要捧她不知道要花多少钱。”任曦又喝了口茶润润嗓子,说道,“要我说还是二婶最好,跟了我叔后直接退圈了,也省得他给你砸钱拉资源。”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林白璐瞪了他一眼,怒斥道。 “我这不是在夸婶婶嘛,找到下家及时收手,挺好的。那小演员估计也是见着了您这个榜样,不甘于后吧……” 任昀倒了两杯茶,一杯递给了谢然。后者从他手上接过,手指故意擦过他的手背,悄悄地撩起眼皮打量着他的反应。任昀面色如常,端起自己的这杯喝了一口,问道:“饿了吗?” 谢然说:“还行,不饿。” 他俩就跟没事人似的,仿佛在周围拉起了一道屏障。 林白璐的眼睛转了一圈,见没人有替她解围的意思,抓着任老太太的手叫了一声“妈——”。 “任霖这么大一个人了,是应该收收心。”老太太语气平淡地说,“上次身边的不还是一个模特吗?” “早换啦奶奶,他们那群人啊……” 任曦被他哥看了一眼,及时住了嘴。 “好看还是嫂子好看。”任曦笑嘻嘻地说道,“嫂子你多大啦?” “和你差不多。”任昀冷冷地说。 “哥你这不是那什么吗?”任曦瞟着他,后面的话越说越轻。 林白璐自知此行目的失败,站起身理了理头发,露出一个讨好的笑来,说道:“妈,任霖和平军要回家了,我就先回去了。” “好。”老太太拖长了音,说道。 任曦也没有表示,坐在沙发上继续喝着茶:“婶婶慢走,就不留您吃饭了哈。” “你这做小辈的怎么不送下你婶婶?”老太太斥责道。 任曦眨了眨眼,从善如流地站了起来:“婶婶慢走,我送您。” 谢然也起了身,想跟在任曦后面。 “小然是客人,你坐。让他去就好了。” 林白璐出了门,任曦把她送到院子里就回来了,顺便还把兰兰给赶进了屋里,带上了房门。 他走到自己原先的位置上坐下,长舒一口气。 “他婶婶就这样,你别往心里去。”老太太安抚道。 谢然摇了摇头,道:“没事。” 再难听的话他也不是没有听过,早就练就了一身百毒不侵的本领。他们这种做艺人的,要是对旁人的评论太过在意,只怕还没走到今天就得抑郁而死了。别人怎么说影响不到他,他该拿的资源照样拿,该走的路照样走。 “哥你们婚礼场地找好了吗?林家之前搞了一块地皮,开发……” “找好了。”任昀打断了他的话,“请柬不都到你手上了吗?” “没来得及看。”任曦不好意思地笑笑。 “那你就去看。” 老太太问:“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拍婚纱照啊?之前我那个朋友的孙儿……他那拍得就不错。” 任昀转过头看了一眼谢然,询问道:“你想什么时候拍?” 谢然回:“看任哥的时间安排。” 他这副模样着实是乖巧得不行,像是从一只小野猫顿时变成了家养的乖崽,主动露出自己的肚皮来任君享用。任昀偏过头,视线扫过他的眼皮和睫毛,落在了他敞着的领口上,突然像是被刺到一般弹了开。 “就这周吧。”他说道。 午饭算不得太丰盛,但对于四个人来说,确实有些多了。张阿姨是任家的老人,从年轻时就在老太太身边待着,对他们两兄弟的口味也了如指掌。 任昀不怎么挑食,几乎什么菜都会吃上一点,还时不时地给谢然夹一些。 家猫埋头吃着自己碗里的饭,心里高兴得很。 从任家回来后,谢然只跑了一个杂志的通告,便正式回归赋闲在家的状态。 他去年拍的电视剧正在热播,不缺话题度,每次播出后都能在微博热搜占领一席之位,各大营销号的宣传也没有停过,他趁着这几天偷偷闲也不是什么大事。 无聊的时候打打游戏、写写歌,一整天就这么过去了。 一直到接到任昀的消息,让他去试试衣服。 婚纱照的西装是订制的,谢然没有参与,全权交给了任昀那边。 任昀财大气粗,给他订制了好几套,分别用于婚礼当天、婚礼酒宴,以及各种婚纱照的拍摄。 这做戏还是得下血本的,谢然想道。 西装的尺码倒是合适,许是任昀找陈宇皓要了他的尺码。谢然站在试衣间的镜子前整理着自己的衣服,一时之间不知道是把外套扣上好,还是就这样敞开好。 任昀的助理让他过去做造型,他应了一声,经过任昀身边时,却被对方叫住了。 “你过来。” 谢然不明所以地走上前去。 任昀伸手抓住他的领结,解开来重新理了理,压在了领口下。他的手指在谢然的身前动作着,时不时地擦过谢然的下颚与喉结,带来磨人的痒意。任昀给谢然打好领带,又抚平了他领口的褶皱,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 “待会儿把他刘海弄上去。”他对身后的造型师说道。 造型师:“???” “放下来太嫩了。”任昀解释。 果然,这位还是很在意旁人说他们年纪差得多的事。 摄影师不是上次那位,应该是另外找的。 谢然本以为自己在娱乐圈里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好歹练就了一身镜头感,没多久就可以结束这个拍摄。谁想到一连拍了好几张,摄影师黑着的脸就没缓和过,眉头都死死地拧出了一个“川”。 “你们再靠近些,任先生搂着谢先生……对……再靠近些……谢先生的眼神不要躲……” 谢然的眼珠子在眼眶里溜溜地转了一圈,视线最终回到了任昀的脸上。 他的心又开始跳得快了。搭在任昀肩上的那双手仿佛也能感受到对方的心跳。 他细细地感受着,不知道对方跳得是不是和自己一样快。 这个认知让他有些欣喜,至少说明紧张的并不是他一个,任昀或许也是有那么一点感觉的。 谢然扯动了嘴角,嘴边的笑拉得更大,眼中晕开的浓墨重彩也越发深了。 “ok!”摄影师喊了一声,任昀顿时收回了揽着谢然的腰的手,目光也恢复到古井无波的模样,转头等待着下面的指令。 “两位先生再做几个亲昵的举动吧,贴着额头、鼻尖,或者接个吻也行。” 谢然犯了难,任昀也全身僵**一下。 几秒后,对方突然回过头来,捧起了谢然的脸。 肌肤相贴、呼吸相闻。任昀的眼眸离他那样近,仿佛一眼就能望进他的心里。 他们没有接吻,但这样的动作却比接吻更让谢然心猿意马。 他听见快门的声音,却仿佛溺死在了这片棕色里。 他的心扑通扑通地撞着他的胸膛,像是固执地要舍弃他这个主人,毫不犹豫地逃离一样。 谢然抿了抿嘴,感受到了唇上的干涩,又伸出舌头舔了舔。 任昀眼皮一垂,呼吸都重了几分。 若是现在再让他去亲吻谢然,恐怕会比几分钟前容易得多。 第18章 婚礼 任昀并没有刻意隐瞒有关婚礼的消息,几个知名营销号在婚礼前夕便纷纷透了底。奈何粉丝不买账,评论区里一片腥风血雨,任昀粉和谢然粉掐得死去活来,两家的黑也跟着搅了一趟浑水。 偏偏两位当事人就跟销声匿迹了似的,半点风声都没有漏出。 直到有人拍到了谢然和任昀双双现身某海岛,两家粉丝的心都凉了一半。 谢然后援会的会长是跟了他很多年的老粉,从他还在地下酒吧唱歌时便认识了,是粉丝,也是半个朋友。谢然让助理给她透了个底,对方马上就发动了聪明的小脑瓜,转头安慰起了一众粉丝。 任昀的父母是在婚礼前一天到的,叫了谢然一起吃了顿饭 任母是个美人,这几年保养得当,几乎看不出年龄。任父倒是绷着一张脸,不假辞色,许是久居高位习惯了。席上说的无非就是些客套话,任家父母不是什么刁钻的长辈,只简单问了谢然几个问题。 “你家里人是明天来吗?”任母问道。 谢然想着刚给自己发了一条消息的亲爹,笑了笑,说道:“我母亲早年移居国外,没有什么联系。父亲被派去山里考察,一时半会儿出不来。” “那这个时间真是定得不是时候。”说罢,任母就瞅了一旁的任昀一眼。 任家在海岛上有一套房子,任母本想让谢然到那里一同住下,毕竟房子大,空房也多,但被谢然婉拒了。 谢然回到酒店后,洗了澡便躺在床上,给他爸发了几张海岛的照片。 谢然:这里真的很好看,你不来可惜了。 谢梁安:你秦姨今天给我叫了一桌好吃的,我去了才可惜。 谢然笑了笑,又给他发去了一条消息。 “明天我要很早起来,可能一天都会很忙,没时间找你。照片我已经交代陈哥给我拍了,听说还会有录像,回去都给你看。” 一分钟后,谢梁安也给他发来了消息。 只有一句“好”。 谢然不满地撇了撇嘴,把手机甩到了床铺的一边,然后起床去拉开了落地窗。 海风带着热气灌了进来,窗帘都被吹出了一个啤酒肚。谢然双臂撑在栏杆上,眺望着远处的大海。 大海和夜空连为一体,不分边界。月亮在海面上投下潋滟波光,天上星子繁密,铺开了好一大片。 谢然哼了几首歌,望向任家别墅的方向。有个房间点了灯,一个人影出现在阳台上。 像是任昀。 对方没待多久,似乎是在阳台上抽了根烟,谢然隐约看见了一点红光和一缕白烟。等任昀进了屋内,他便觉得没什么意思,把自己又摔回了床上。 不过今晚,他成功地失眠了。 脑海里浮现的是他第一次登上舞台的场景,或许那并不能算是一个真正的舞台。他早年是地下歌手,偶尔会参加一些比赛,辗转过好多城市。那半年间,他几乎夜夜失眠到凌晨,因为不知道自己该去向何方。 父亲的医药费、迫在眉睫的房租、未还清的债款,以及在这些面前显得微不足道的热爱……太多东西时时刻刻都在消磨着他的神志。 谢然在脑子里把他这么多年的经历都过了一遍,包括第一次见到任昀时的惊艳、第一次看到那部武侠电影时的震撼、第一次去那么深入了解这个人时的触动……他真的很难想象,他居然已经走了这样远,终于到了他的身边。 可是还不够。 他想要的太多了。 谢然望着酒店的天花板,黎明前最后的黑暗散去,曙光溜进了他的房间,在白花花的墙上投下了一道光影。 任昀给他订制的西装是白色的,腰间的裁剪也别具特色,毫无保留地突出了他腰部的线条。从后面看显肩宽、显身长,蝴蝶骨把背上的布料撑得紧绷,显得他的上身格外挺拔。领口到胸前坠了一条银链,连在领子上的那端是设计精致的胸针,颜色有些鲜艳,成了他全身唯一的艳色。 谢然一条腿叠在另一条上,十指相扣放在腿间,任凭化妆师在他脸上摆弄着。小助理在一旁给他拍了几张,又把手机挪到陈宇皓的面前,小声说道:“谢哥这样是不是太a了?” 他额前的头发有一半被发胶固定了上去,鬓边的头发也是悉数往后梳起,平添了几分成熟感,像是哪家矜贵的小少爷。 “哦没事,遇到任昀自然会软下来。”陈宇皓一边说着,一边转头看向外面的海,嘴上“啧啧”了几声。 他们的婚礼场地设在海边。海风的腥咸味混着酒香漫在空气里,点水而过的海鸥蘸着海水的墨色,翻涌的白浪敲打着岸边的礁石,成荫的绿树反射着初夏的日光。 “任家还真是财大气粗。”他艳羡地说道。 谢然往外边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婚礼邀请的人不多,他和任昀都是只请了一些熟悉的人。谢然的伴郎找的也是刚出道时的队友。散团之后,有几个跟他一样进入了影视圈,有几个还在坚持做音乐,总之都不算任昀喜欢的那一类。任昀的伴郎……谢然扫过站在门口的池青衍,眸光暗了暗。 他和池青衍不大对付,算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他俩倒是没什么交集,主要是因为业务重合人设相近,没少被抓出来battle,两家粉丝撕了一年又一年,都没个结果。不过池青衍和他不同的是,对方没有他这么让人着急的演技。 至于谢然本人为什么不喜欢池青衍,主要是因为任昀夸过他很多次,谢然本能地嫉妒罢了。 “你好,我是池青衍,久仰了。” 谢然看了他一眼,脸上挂上了假笑:“你好,我是谢然。” 他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池青衍的全身,悄悄在心里下了一个结论—— 身材没我好,长得也没我好看。 任昀和池青衍说了几句话,转而在谢然的背上拍了拍,说道:“走吧。” 同性婚礼的流程比之异性的有所简化。进场时谢然和任昀并肩而立,前者自然地挎上后者的臂弯。阳光迎面落下,在谢然的眼前化成了一大片光晕,和背后钴蓝色的海、两边招展的绣球花融在了一块。 任昀转过头关切地问道:“紧张?” 谢然说:“当然紧张,怕演砸了。” 任昀的目光收了回去,舌头顶过牙根,扯出一个笑来。这笑带了些痞气,谢然不知道他是在嘲讽自己还是旁的。 他眨了眨眼,视野都被光影模糊了,唯有手上的触感格外清晰。他保持着往常走红毯时得体的笑,却不会有人知道这个笑里掺杂了多少从前没有的真心。 任昀身上穿着熨贴的灰色西装,裁剪精致的西装裤包裹着他笔直的腿,掩盖住了脚踝的线条。半长不短地头发被发胶固定在额后,有几根被风吹散了,不服气地吊在他的鬓角和耳上,阳光在他的脸上刷上一层暖光,浓密的睫毛即使在几米外也分外清晰。他抿着唇,神色淡漠,看起来颇有一种禁欲的冷淡味道。 他是谢然这辈子见过最好看的人。 司仪问谢然,愿不愿意。 谢然笑了一下,侧过头看着任昀的脸——这是在他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脸。 他眉目含情,眼角晕开了一片艳色,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愿意。” 任昀盯着他的眼,心里想道:小流量今天演技不错。 他接过递上来的戒指,抓着对方的手,将它套在了无名指上。或许是今天的日光太强,又或是吹来的海风太过闷热,任昀的手上也泛起了暖意,一股无名的燥热从胸口蹿出,几秒间便传遍了四肢百骸。 那只手没有什么肉感,手指也纤细,唯有骨节突兀。 虽然他们的饮食需要控制,但这控制得也未免太狠了一些。 任昀的拇指不经意地在上面擦了一下,便松开了手,把它送了回去。 婚礼办得不大,为了一年后好收场。但再怎么样,该有的起哄声还是少不了的,比如他那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弟弟,当即便喊了一声:“嫂子这么好看,不亲一个也太扫兴了吧。” 任昀的嘴角抽了抽,特别想篡权把他发配到边疆。 有了第一炮,自然会有第二炮,其他人个个跟着瞎喊了起来。 池青衍的音色很特别,谢然一下子便注意到了他的声音:“任昀!你有本事结婚你有本事打啵啊!” 众所周知,就算是再怎么高大上的婚礼,都逃不开俗套的事。 “既然大家都这么说了,两位新人没有什么表示吗?” “我……” 谢然刚开了口,就被任昀拉住了胳膊。 手上传来的力道叫他失了重心,朝着任昀的方向踉跄了几步,对方正好扶住了他的腰,帮他站稳了身形。然而谢然还没反应过来,任昀的吐息便扫上了他的脸。 扑通。 远处的日光照在他们的身上,叫人不由得眯起了眼。 任昀的气息打在谢然的唇瓣上,像是一撮小小的羽毛,挠得他口干舌燥、心上发痒。他并还是没有吻上来,而是在几厘米外停住了,借着日光拥着谢然演了一场戏。 人群里爆发出激烈的呼声,分不清是谁和谁的。 正当任昀想要抽离时,谢然突然撞了上来,在他的唇上贴了一下。 一触即离,没有丝毫留恋。 就是…… 柔软得有些过分了。 第19章 混乱 酒宴还没开始,婚礼的图片就被人爆了出去。任昀和谢然的婚礼规模虽然不大,但侍者数目着实不能算少。来来往往的,谁也不知道是谁悄悄拍下了照片,又或者是不是哪个娱记混了进来。 助理偷偷拿着手机问曾静:“要压下去吗?” “昨天不是都被发现了?也没有必要了吧。”曾静扒拉了一口盘子里的糕点,含糊地说道。 热度最高的营销号的微博下评论已经破了万,舔颜的有,怀疑的有,闻风而来的黑子也不少。 【我家哥哥这一身也太好看了,人间仙子吧这是】 【woc亲上了亲上了!】 【就我一个人觉得是在作秀吗?感觉是在拍戏】 【任昀得了视帝之后真是越来越掉价了,作品拿不出几部,成天就知道炒作】 【这图p的吧】 【操任昀的身材真的好好,i了】 【谢然是真的不想要事业了吧】 【本来人气就比不过那个谁,现在真的是要糊得连妈都不认识了】 【人家傍上了视帝,糊?不存在的,还不是要进军电影圈来祸害大众的眼睛】 “我买水军控个评吧。”陈宇皓拿着手机,悄悄地和谢然说道。 谢然瞟了他一眼,又把视线转到了那边正在和池青衍交谈的任昀身上。任昀的肩膀宽阔好看,西装腰部的布料裁剪得当,勒出了他有力的腰身,再往下便是一双长腿,脚踝隐没在裤脚中。 他对待池青衍时虽也是面无表情,但谢然总觉得他眼中的情绪却是温柔的。去岁贺年档,池青衍在任昀的电影中饰演了一个配角,戏份不多,但却和任昀饰演的主角有着极深的羁绊,电影上映后,网络上各类同人文图层出不穷,谢然在家里差点捏坏了一部手机。 “买吧。”谢然敷衍地回了一句,快步走到任昀的身边,叫了一声“任哥”。 接着,又转过头去对着池青衍不冷不热地打了个招呼。 “你们在聊什么啊?”这句话出口,连谢然都被自己做作的语气恶心得不行。 也不知道池青衍有没有感受到谢然对自己的敌意,他只是勾着嘴角笑了笑,说道:“在聊你。” 谢然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值得他们两个聊的,疑惑地看了任昀一眼。 后者点了点头,低声“嗯”了一下,也没有解释的意思。 “我和任哥合作这么久,一直以为他在空窗期,前阵子听到你们恋爱的消息时还挺吃惊的,没想到他又这么快结了婚。”池青衍说着,眉眼含笑地打量着谢然,“而且还是你,任哥当时的采访我们都知道,为了这事我还和他辩过,毕竟我也是偶像出身,感觉有被冒犯到。” 说者不知道有没有意,听者却是有心。谢然觉得池青衍明摆着就是来他面前炫耀自己同任昀的关系的,顺便还暗示他一下任昀以前是多不喜欢他。 “现在一想,之前的话搞不好是障眼法,是任哥故意说的。” 谢然小声地哼哼了两声,像是猫叫。任昀离他近,偏过头望了他一眼,谢然正好迎上了他的视线,稍稍呆愣了半秒后,便咧开嘴腼腆地笑了一下。 化妆师没在他脸上摆弄太久,修饰了一下他的脸部线条,让他的五官看着更立体了些。眼影的颜色是大地色系,偏棕偏橘。头发挑染了一小撮,在太阳底下瞧着亮晶晶的,很是好看。 任昀触电一般地撇开了头,说道:“不是障眼法,当时是真这么觉得,后来相处久了……才知道有误会。” 久吗?谢然心想,明明才一个多月。 要是真的像任昀说的这样就好了。 “这么一想,我和嫂子虽然是同期出道,但似乎没有合作过?”池青衍笑着说。 “我俩创作风格不一样,自然没什么合作的机会。”谢然说道。 池青衍沉思了一会儿,抬起了手上的酒杯:“那不一定,说不定碰撞一下还能擦出不一样的火花来。” 不会有这种可能的,谢然在心底悄悄地说道,擦出火药倒是比较有可能。 他抓着手上的杯子不情不愿地和对方撞了一下,抿了一小口。 那边有人催促着谢然和任昀过去敬酒,谢然转身先走了过去,池青衍凑到任昀的身边,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我还以为你最多找个十八线。还挺有意思的。” 任昀家里的人来得不少。他爷爷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两个叔叔和一个姑姑拖家带口地全来了。谢然没少在八卦帖里见到任霖的名字,如今见了本人,更是觉得他和任昀兄弟俩没什么相像的——任霖的皮囊不差,但总给人一种油腻的感觉。 任霖的眼睛半弯着,笑嘻嘻地盯着谢然的脸,伸出手握上谢然的。手上的热度灼人,对方的手指还在谢然的手背上擦了一下,恨不能把他全身的鸡皮疙瘩都激了起来。明明只有几秒,谢然却觉得过了一个世纪般漫长,偏生对方抽离的时候,还要故意在他的手心里滑一下,装作依依不舍的模样。 若不是任昀站在他的旁边,恐怕谢然当即就会甩脸走人。 “三弟的脸色不太好,以后最好节制点,免得出了什么问题。”任昀瞟了一眼谢然,冷冷地说道。 任霖干干地笑了一声,举起酒杯喝了一口。 池青衍凑在任昀旁边,用四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我记得之前和三少玩得很好的那位,不是前段时间被小情人阴了吗?玩的时候得注意点。” “不劳小衍费心了,代我向令尊问好。”任霖说道。 池青衍笑了笑,没有说话。 辗转到下一桌时,任昀突然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谢然见他停下,还当是出了什么事。 任昀瞥了他一眼,视线扫过他的手,说道:“你的手脏了,去洗一下,我们在这等你。” 谢然怔怔地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不明白任昀是从哪得出的这个结论,但他还是听话地点了点头,把酒杯交给自己身后的老队友,小跑着去了卫生间。 身后隐约传来池青衍的笑声和任昀的询问声,莫名地有些刺耳。他在心里默默地给池青衍又记上了一笔,飞快地洗完手,也来不及烘干,甩了甩就跑回了任昀的身侧。 池青衍已然换了个目标,正转头和他的老队友薄阙聊着什么,他笑得开怀,薄阙反而被他搞得面红耳赤,也不知道这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见谢然过来,抽出薄阙手上的酒杯,就给谢然递了上去。 谢然瞅了一眼,接过酒杯。 任昀的朋友除了一些演员,还有一些商业上的合作伙伴。熟人之间没什么顾忌,个个围着他们,灌起酒来毫不手软。任昀替谢然挡了几杯,薄阙和池青衍也替谢然挡了几杯,一场下来,其他人都有些微醺,唯独酒量最差的谢然神色清明。 “恭喜然然,跑得比我们都快。” 四人刚走到另一桌,便有一个青年站了起来,在薄阙的身上搭了一把。谢然的朋友不多,很多都和任昀的熟人重叠了,这里坐着的多是他的队友,出道前的、出道后的都有。 他出道后的那两年组了一个九人团,散团后大家各奔东西,他算是混得最好的一个,没人想到他会这么早结了婚。 谢然和他们打趣了几句,又给任昀一一介绍了一遍——毕竟依任昀的性格,绝对叫不全他们的名字。 剩下的三个是他当年在酒吧里唱歌时认识的,关系也都不错,其中一个还是他的合租室友。素人见明星无非就那么几种反应,三人给足了谢然面子,每个人都很克制,只有等任昀转身后,才偷偷抓着谢然让他帮忙带张签名。 好不容易把人应付完了,任昀也没了影子,大概是去送家里的那些长辈了。 长辈们一走,现场就变成了年轻人的天下。 谢然找了一个位置坐下,耳边尽是人群的喧闹声。他还没休息多久,薄阙和另一个老队友就跑了过来,把他从椅子上拉了起来,带入了人潮里。 “我原本以为,以任视帝之前讨厌你那劲,指不定要怎么欺负你。现在看来似乎也没有。”薄阙凑在他耳边小声调侃道,“那就祝谢然弟弟新婚快乐吧。” 说完,还在他后脑勺上轻轻揉了一下。 谢然道了声谢,抬眼便对上了任昀的目光。或许是因为他站在逆光的地方,谢然总觉得他的目光有些幽深。 他们两个被人推到中间,双方的人马似乎都没有收手的意思,谢然甚至觉得抓着自己的力道又大了不少。 他其实并没有反抗的意思,说不定还能自己使几分力。 谢然硬生生地被前队友们送进了任昀的怀里,乍一看跟碰瓷似的。任昀似乎也有些无措,撞到他小臂上的那只手犹豫了几秒,才揽上了谢然的腰。 他的目光淡淡地扫过薄阙搭在另一侧的手,然后撇向别处。 起哄声络绎不绝,谢然几乎分不清是谁的,反射着太阳暖光的酒杯被递到面前,但他甚至都来不及接,就被任昀抢了去。 谢然抓住他的手腕,截下不知道是第几杯的酒:“任哥,我可以的。” 任昀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说道:“就你那个酒量,醉了还得我照顾你。” 说罢,就挣开了谢然的手。 第20章 醉酒 也不懂是谁照顾谁。 任昀的重量压上来时,谢然如是想道。 他动了动肩膀,任昀个高,虽然并不是把所有重量都放在了他的身上,但谢然还是有些吃力。宾客走的走,散的散,他好不容易才把醉得不省人事的那些人送走,就剩下这一个**烦了。 池青衍微醺,所幸神志尚在,走上前来给谢然搭了把手。谢然没有拒绝他的好意,和他配合着架着任昀上了二楼。 “多谢。”把任昀放到床上后,谢然对池青衍说道。 后者瞟了眼床上的任昀,抬起头看着眼前的谢然,狡黠地笑了一下:“你照顾任哥吧,不用送我了。” 谢然心想,其实我也没打算送你。 但面上还是故作矜持地点了点头,然后和池青衍一同下了楼,目送他离开。 任昀偏着头躺在床边,半个人都快要挂在外边。谢然回房时,他正挣扎着想要站起,但似乎因为酒精驱使,提不起多少力气。他赶忙上前扶住了任昀,担心他直接从床上滚下来。对方并没有领会他的意思,另一只手在他手臂上一抓,借着他手上的力站了起来。 “任哥?” 任昀瞟了他一眼,眸子里像是被蒙了层雾似的,他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卫生间,又往前踉跄了几步。 谢然明白了他的意思,扶着人慢慢走了进去。 任昀摸着卫生间的瓷砖走到马桶旁,谢然犹豫地松了手,对他说道:“我在外面等你。” 任昀点了点头,谢然心虚地回头望了一眼,但所有的目光都止于任昀的背影,他走到门外,轻轻带上了门。 也不知道过了几分钟,里边没有半点动静。谢然担心是任昀在里面睡着了,不由得抬起手敲了敲门。 “干吗?”任昀不耐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谢然问道:“任哥是不是不太舒服?” “没有。” 谢然又等了一会儿,决定不相信醉鬼的话,推开门走了进去。 任昀还维持着之前站立的姿势,手上在腰间那摆弄着什么。 他皮带的设计有些麻烦,现在手上无力,解了半天也没解开。谢然盯着他的手瞧了一会儿,咽了咽口水,说道:“我来吧。” 说罢,也不等任昀反应,便伸出了手。白皙纤细的手指拨开任昀的,在他的皮带扣上细细摆弄着。或许是谢然的酒量真的不好,又或许是他喝的酒后劲太足,他的脸上起了微末的热意,在两颊上烧得厉害。 他帮任昀解了皮带,又拉下了拉链,指节似乎擦过了什么地方,但谢然已经不敢去想。他触电似的抽开了手,快速退了出去。卫生间里闭塞的空气让他呼吸都有些困难,谢然靠在门上喘了几口气后,目光扫过房间内唯一的一个衣橱,在里面找到了任昀的睡衣。 解决好生理需要的任昀站在门边,谢然把睡衣丢在了床铺的一边,赶忙去扶任昀的手。他本想趁着人清醒时让他换好衣服,却不想任昀沾床就睡,呼吸也变得绵长。 他叹了口气,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和领带,丢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这才蹲在床边艰难地剥下任昀的外套。 手下的扣子被一颗一颗的解开,谢然贪婪地盯着眼前线条分明的紧实肌肉,不禁又吞咽了一下口水。他的指尖在任昀的腹肌上戳了戳,然后才不舍地移到了他的皮带上。皮带只是随便一扣,一推就开,谢然给他脱了裤子,看着床上赤裸的人,决定先上手给他穿裤子。 不过裤子刚穿了一半,正卡在任昀的屁股上,谢然上衣口袋里的手机便响了起来。他随便把裤子一提,小跑到另一边掏出自己的手机。 屏幕上显示的是谢梁安的名字,谢然甫一滑开,就看到了躺在床上的自家爹。 “我想着这个时候你应该结束了,所以打电话来看看。”谢梁安说道。 谢然回道:“刚结束不久,任昀喝醉了,我正伺候着呢。” “小然,”谢梁安沉声唤了一句,“你今天开心吗?” 谢然愣了愣,不明白他为什么好好的会问这一句。 “我结婚欸,为什么会不开心?”谢然扯出一个笑来,对他爸说道。 “那就好。”谢梁安转了话题,“给我看看你对象吧。” 谢然转身趴到了床上,把镜头对上任昀的脸,说道:“还睡着呢,下次带他去看你。” 谢梁安“呵呵”地笑了几声。 谢然坐在窗边的平台上和他爸聊了很久,也不知道对方今天怎么就起了兴致,连他小时候的陈年旧事都挖了出来。海风温柔地擦过谢然的头发,像是一双熟悉的手。 “我有时候觉得时间真的很快,感觉前一秒你还是小小一只,转眼就这么大了。” 谢然撩头发的手顿住了。这句话不是谢梁安第一次说。 当年自己听到消息后,发疯似的奔到医院时,谢梁安摸着他的头这么说过;后来他们窝在狭小的出租房,夜里谢然打工归来的时候,谢梁安也这么说过。 如今一晃已经这么多年了。 心里忽然就起了一股酸涩之感,谢然哽咽了一声,脊背都抽了抽。 “是啊,我都这么大了。” “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了。”谢梁安张了张嘴,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却没有发出一个音节来。 突然,谢然发现有一双手从自己的肩膀上伸出,一个温暖的胸膛贴上了他的背,那双手扣在自己的胸前,把他拽入了一个怀抱里。 他和谢梁安谈得太入迷,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任昀的动静,更不知道对方是何时走到他的身边。 温热的气息扑在他的脖颈上,任昀埋首在他的颈窝处,鼻尖顶在他裸露在外的皮肉上。 谢然浑身的肌肉都僵**,脑海里的理智都在叫嚣着出逃,一把火从脚上蹿起,燃遍了他的全身。 他和屏幕上的父亲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事实上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任昀会突然有这样的举动。 父子俩沉默了几秒,最终还是谢梁安率先开了口:“醉了的人最难照顾,我们明天再说吧。小然,早点睡。” “小然。”埋在谢然颈窝里的任昀也跟着闷闷地叫了一声。 他的声音很好听、很有磁性,这么一叫,谢然只觉得自己全身都在战栗,所有的理智都在顷刻之间不争气地缴械投降。 “你醒了吗?”谢然放下黑屏的手机,问道。 “唔。”任昀只是发出一声气音,并没有回答。 还醉着,谢然想。 他托着任昀的下巴让他抬起头来,转过头去看任昀的眼。喝醉酒的任昀有些迟钝,似乎还因为谢然突然离开自己的怀抱颇为不悦。 任昀的睡裤还半挂在屁股上,一半吊在腰间,一半卡着屁股,很是滑稽。罪魁祸首谢然很不给面子地笑出了声,然后在任昀的注视下帮他提了起来。 “渴吗?”谢然问他。 任昀仍是盯着他,没有说话。 “先穿衣服吧。”谢然抬手在眼角上抹了一下,走到床边拿起了那件睡衣。 任昀伸着手****,直到谢然走到他面前来给他扣扣子的时候,才开口问道: “为什么哭?” 他垂着眼,目光所至是谢然湿润的睫毛和微红的眼角。 他在意识朦胧中听到细碎的人声,很温柔、很干净。任昀下意识地睁开了眼,视野被水雾模糊,仅能瞧见窗边坐着的一个背影。 他穿着单薄的衬衣,脊背弓起,勒出了背上好看的线条和纤细的腰身。任昀盯着他的背看了一会儿,模糊地听着他和电话对面的人谈着话。 然后,也不知对方说了什么,他的声音顿时变得沙哑起来,连背都忍不住地抽了抽。 怪可怜的。 任昀不由自主地就支起了身,身体也不受控制地来到他的身后。 谢然的手停住了,他抬头看了任昀一眼,说道:“我没哭。你喝醉了。” 任昀抿着唇没有反驳,但并不认为是自己看错了。 谢然抓着他的手把他推上了床,让他在床边坐下,柔声问道:“想喝水吗?” 任昀摇了摇头。 “那我给你洗把脸。”谢然说着,便走进了卫生间里。 他俩的脸上都上了妆,晚上不卸对皮肤不好。谢然用卸妆棉给任昀的脸擦过一遍,才上了毛巾。 柔软的毛巾擦过任昀的脸,温度正好。谢然把任昀掉下来的头发撩了上去,仔仔细细地抹过他的脸,离开时还故意在他的鼻子上拧了一下。 他的衬衣下摆溅了水,半贴在身上,隐约可以看到腹部的皮肉颜色。任昀低着头,目光缓缓扫过,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抬手想要去拽谢然的衣角,却不想对方在前一秒便从他手底下溜走了。 谢然在卫生间里待了很久,任昀本来还想等他出来,但没几分钟就眼皮沉重,整个人往旁边一倒,躺在床上睡了过去。 谢然洗了个澡,出来后掀开另一半的被子钻了进去。 屋内的灯被关上,手机屏幕的光亮在黑暗中格外明显。他静静地看着聊天界面里不断跳出的消息,不是在恭喜就是确认已经到达酒店的,然而唯独没有看到薄阙的。 谢然想了想,给对方发去一个——“到酒店了吗?” 薄阙一直没有回复。 也许是先睡了。 谢然侧着身,借着月光看着任昀的背影,困倦地打了个哈欠。 第21章 合居 屋内静悄悄的,唯有从窗外溜进的海浪声在耳边回荡。刺眼的日光一股脑地溜进屋内,打在谢然半露在外边的头发上。紧闭着的眼感受到漏进来的光亮,他不满地拽了拽被子,把自己埋得更深了些,额头都抵在了旁边人的手臂上。 温柔的触感唤醒了任昀的神志,他的睫毛动了动,脑中的酸涨感紧随其后,身体的其他感觉一同复苏,他动了动手,却在下一秒被人抓住了。 谢然是以一种近乎依赖的姿势抓着他的手臂的,手指虚虚地扣进了他的指缝里,像是怕他逃走了似的。任昀偏过头去,看到谢然的刘海有些长了,凌乱地盖在他的额头上,遮去了大半的眼皮,有一根正好杵在他鼻梁的那颗红痣上,仿佛是故意指给人看似的。 任昀并没有见过红色的痣,最初还当是化妆师故意给谢然点上去的。他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伸出手用拇指在他的那颗痣上抹了抹。 是真的。 任昀看了眼自己的手,又看了眼谢然的鼻子,如是想道。 或许是初醒时脑内还是一片混沌,任昀在做这些事时并没有觉得自己有多幼稚,但一分钟后,等他彻底缓过神来时,整个脑子里都只剩下了“羞耻”二字。 他轻悄悄地用那只没被束缚的手把谢然的手剥离开来,抽出了自己的手臂。床铺因为他的动作发出轻微的声响,所幸谢然并没有注意到。任昀下了床,到卫生间里洗了把脸,又走到阳台吹着风抽了根烟。 他隐约记得昨晚发生过什么,大部分的印象都停留在了谢然消瘦的背影上——衬衫下的骨头很是明显,一看就知道没有多少肉,腰很窄,一只手就可以揽过来。衣服的布料很薄,他仿佛看见了文在左侧腰身上的文身——应该是一朵玫瑰,只有单一的青黑色。 任昀嘴里吐着烟圈,白烟给他整个人都罩上了一股朦胧的感觉,尤其是此刻日光落下,几乎要模糊了他与周围事物的边界。 身后的谢然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也没有发出一点声响。他枕着枕头,侧躺在床上,视线描摹着任昀的轮廓,对方的下颚微微抬起,脖颈拉出了一条好看的曲线,凸出的喉结轻微地上下滚动着,他一只手夹着烟,白烟散在晨间的空气里,说不出地性感。 谢然觉得有些躁。清晨本就是**旺盛的时候。 他摩擦着自己的腿,夹紧了怀里的被子。裸露在外的那一面带着凉意,贴在他的皮肤上差点没把他冻得一个激灵。 红光蚕食着烟草,很快便到了头。谢然在任昀转身的那一刻飞快地闭上了眼,心脏也扑通扑通地狂跳起来,担心自己刚才偷看的举动被人发现。 不过对方的注意力似乎并没有放在他的身上,任昀走到小茶几前熄灭了烟头,又开了衣橱门翻出了几件衣服。 谢然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见任昀是背对着他的站姿,才猛地睁开眼来。 最先暴露在他眼前的是任昀的腰,然后才是他大片大片的背。谢然记得任昀在早年的采访里说过他家里有个小型健身房,闲来没事的时候经常在里面锻炼。他的肌肉不夸张,但恰到好处。谢然舔了舔干涩的唇,不禁回想起自己昨夜摸到的触感。 他给任昀脱是一回事,任昀自己脱又是另一回事。 只可惜对方换衣服的速度太快,谢然甚至都来不及欣赏,视线就被隔绝在外。 他不满地叹了口气,谁想到任昀突然就转过头来。 谢然愣在了床上,不知道现在闭眼装睡还能不能来得及。 任昀只是扫了他一眼,目光在他露在外边的大半条腿上多停留了几秒,然后什么也没说。 谢然只好悻悻地起了床。回国的航班是十一点的,他们俩也不急。任老太太说要在这里多住几天,任家父母又辗转去了别处,任曦因为工作问题昨晚就回了国,同行的除了他们两个,就只剩下了经纪人和助理。 薄阙终于给谢然回了消息,说是昨晚喝得太多了倒头就睡,已经订了下午的飞机准备回国,另外几位老队友是在今早走的,赶通告。 q:你和池青衍的关系好吗? 谢然眉头一挑,只回了两个字“不熟”。 任昀一上飞机便拿了一本杂志,调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翻看起来。 谢然侧着头看了他一眼,说道:“回去后我让周轩把我的东西先送过去,我今晚要去练习室,可能没那么早回去。” “嗯。” “我练舞可能会练到比较迟,任哥睡得早吗,会不会影响到你?” 任昀把杂志放在了架子上:“我关门,你回来时轻点声。” “好。” 私人行程,谢然下飞机后走的是vip通道,公司派来接他的车就停在显眼的地方,谢然转头跟任昀道了别,就猫腰进了车里。 任昀回家后,随便找了一部电影,准备打发一下自己的时间。 下午四点多,谢然的电话打进来,告诉他助理周轩已经快到他家楼下。任昀关了电影,开了门,没几分钟后就听见有个男声在门外喊了一句。 谢然的东西不多,衣服也就装了两个箱子,任昀直接让人搬去了楼上,搬去了之前家里阿姨收拾出来的一间卧室。 只是后面搬进来的东西有些难办。 “这些都是然哥的设备,我也不知道怎么放……”周轩怯生生地瞟着任昀,心虚地说道。 任昀的目光扫过眼前的键盘、电脑,以及几个音乐设备,思忖片刻,说道:“先放这边吧。” 于是,后来的几个小时里,任昀看着客厅里多出的那几箱东西,十分头疼。 他一直以为,谢然的迟是指**点,顶多到十点,却没想到一直到他洗漱后上床,也没听到开门的声音。 谢然是凌晨一点回来的。任昀在睡梦中隐隐听到了有人上楼的声音,差点还以为进了贼。 几个小时的练习对谢然来说算不了什么,刚出道那会儿比这要辛苦得多。他在进门时就悄悄打量过任昀家里的构造,成功在黑暗里找到了卫生间,洗完了一个简单的澡后,倒头便睡了过去。 第二天他请了半天的假,打算在任昀这先把自己的东西整理一下。 他难得地比任昀早起了一次。 任昀拾掇完自己开门出来时,看见的便是谢然蹲在箱子边上翻找着自己衣服的情景。 他光着脚,在箱子和柜子之间来回跑着,几回合后许是累了,坐在床旁休息了一会儿后,又把整个箱子拖了过去。 他的头发还没有打理,只拿了个发圈把刘海固定在后边,露出了光滑白净的额头。发圈还带着两个耳朵,也不知道是猫的还是狐狸的,支楞在他的脑袋上,有些可爱。 任昀没有想要帮忙的意思,下楼去从冰箱里翻出两盒牛奶加热了,又煎了两个蛋和几片火腿,才走上楼去,抬手在谢然的门上叩了叩,不冷不热地说道:“下来吃饭。” 谢然被他吓了一跳。任昀觉得他如果是只猫,只怕现在都得炸了毛一蹦三尺高。 “任哥什么时候醒的?”谢然转头看清来人后,这么问道。 任昀道:“半个小时前。” “任哥都没声音……”谢然起身活动了一下,半边身子都麻了。 任昀扫过他眼下的青黑,想起昨夜不知几点才传来的动静,下意识地问:“你昨晚几点回来的?” “不记得了,一点好像……吵到你了吗?” 任昀皱了皱眉,再开口时声音有些沉:“你们临众都是这样压榨员工的?” 谢然愣了一下,在脑海里迅速搜索了一遍关于任昀和自家公司的爱恨情仇——结果是无。 “没有啊。”谢然老实回答道,“是我要练到这个时候的。” 任昀没有说话。 谢然拐进了楼梯旁的卫生间洗手,任昀径直走进厨房拿出了两盒热好的牛奶,刚一出来,就看到谢然光着脚跑到了客厅,抓了一张纸擦了手后,又小跑过来。 他家地板铺的是瓷砖,别说这个季节,就是夏天也都是冰凉的。任昀神情不善地盯着他的脚趾看了一会儿,总觉得上面的红是被冰出来的。 “去穿鞋。”他凉凉地说道。 谢然拉开椅子坐了下来,说道:“太难受了,我在家都不喜欢穿鞋。” 任昀皱了皱眉,似乎还想要再说几句。谢然接过他手上的一盒牛奶,颇有眼力见地讨好道:“我等下还要收拾东西,跑来跑去怪不方便的,收拾完就穿。” “……”任昀自顾自地拿起自己眼前的面包,懒得再看谢然一眼。 谢然撩起眼皮,偷偷瞧着任昀阴沉的神色。他们之间的气氛有些尴尬,他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惹了这位祖宗,只好随便从脑子里翻出了一个话题,问道:“家里的阿姨来得这么早吗?” “还没来。” “那这个……”谢然在任昀的脸上找到了他的答案。 但这位祖宗似乎还是不太高兴的样子,瞟了他一眼后,冷淡地说道:“好好吃饭。” 今天的任视帝还是一样地凶呢。 任昀吃完后端着盘子进了厨房,起身的那一刻也不知怎么的视线往下一瞥,又瞧见了谢然踮在瓷砖上的脚:“吃完饭后把鞋穿了。” 着实碍眼。 第22章 问题 谢然穿上鞋子了吗? 穿上了。 一分钟后又脱了。 任昀看着没多久又光着脚上下楼来回跑的谢然,心里不免就生出一股烦躁之感。这个天气这人怎么也不嫌冻得慌?之前穿衣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他思索片刻,最终决定把自己关进书房里,眼不见为净。 谁想到对方偏偏要凑到他的面前。 “任哥你有看到我装键盘的箱子吗?和其他的差不多大……” 任昀转过头看着冷不防出现在书房门口的谢然,阳光在他身前画下几道斜线,其中一束照在他的脚背上,任昀飞快地扫了一眼,觉得那里的皮肤像是瓷做的,隐约还能看到下面青色的血管。 他撇开视线,说道:“在客厅放着。” 谢然说了一声“谢谢”,便迅速转身消失在他的视野里。一句提醒卡在嘴边,任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把椅子转了回去。 反正冻的也不是自己。 快到中午时,谢然终于整好了自己的东西,进浴室里洗了个澡,又换了身衣服。 任昀家的阿姨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谢然刚从浴室里出来,就闻到了食物的香气。不过他没有什么口福,因为经纪人的电话催得紧。他用有限的时间喝了几口汤,又吃了几筷子的菜,然后便火急火燎地出了门,甚至都没来得及和任昀打声招呼,只给对方留下了一道残影。 任昀皱了皱眉,拿出手机翻到了谢然的行程——今天似乎是一个杂志的拍摄。 “他吃过午饭了?”任昀状似不经意地问阿姨。 “好像是吃了一点吧。”阿姨往桌上望了一眼,“吃得不多。” 任昀点了点头,指尖在聊天对话框里停留了一会儿,打下了一行字。 这行字没有被发出去——任昀犹豫了几秒就把它删了。 谢然的生活习惯真的很令人担忧,任昀在心里暗自想道。 经纪人还算有良心,路上让助理给谢然买了几个肉包垫肚子。 “你这是什么吃相。”陈宇皓嫌弃地看了谢然一眼,从旁边抽出一张纸,递到他的面前。 谢然擦干净了嘴角的油,对他抱歉地笑了一下。不过陈宇皓倒是从这笑里看出了一点不同寻常的东西来。谢然眼睛半弯着,眼睛里漫开了一片碎金,比起歉意,他的眼神中更多的是其他什么东西,像是窃喜,像是旖旎。 “你这一副那啥啥的模样,是干什么了?昨天才第一天……” 谢然瞟了他一眼,嘴角又勾了勾:“今天早上的早饭是他做的,还挺好吃。” 陈宇皓:“……” “他还关心我了,但我真不爱穿鞋。”谢然接着说道。 他这句话要是给任昀听到了,非得把对方给气一顿不可。 “收起你这一脸心花怒放的模样。”陈宇皓无奈地说道,“快点把东西吃了。” “哦。”谢然悻悻地应了一声,埋头在包子皮上又啃了一口。 “今天除了你,还有两个男团的成员也会来。”陈宇皓翻了翻手里的ipad,目光扫过上面的名字,在旁边给谢然介绍起了情况,“这两个团都各来两个人,跟你一起拍。” “那为什么不直接让他们来一个团拍?”谢然含糊问道。 “你问我我问谁?”陈宇皓没好气地说,“拍完之后会有人来给你做采访,到时候会给你一个卡林巴,让你弹一首歌,边弹边回答,问题是从粉丝的提问里抽的,不会太刁钻。” “有台本吗?”谢然问道。 “没有。” “没有台本又让我弹琴,这还不够刁钻吗?” 陈宇皓:“……” 合作的四个小偶像,谢然都有些印象。有些是在某个活动上见过,有些只是单纯地在微博上刷到过。都是去年刚组成的男团的成员,风头正盛。 他算是前辈,热度又不知比他们高了多少,见面之后,几个男孩子纷纷上前来和他打招呼。谢然本人没有架子,依次握了手,便带着助理进了一旁的化妆间。 “谢然老师的皮肤保养得真好。”化妆师的助理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她的老师在谢然的右边给他上着妆,她便站在左边给她打下手。 “天生的。”谢然笑了笑。他的护肤品其实没有多少,主要是平日里吃得清淡。 化妆刷蘸着遮瑕在他的眼下扫了扫,化妆师停下手往后仰了一点,打量着谢然的脸,又把刷子在遮瑕液上蘸了蘸:“黑眼圈有点重了,要注意休息。” 他皮肤白,一熬夜黑眼圈就很是明显。 “最近比较忙,麻烦了。” 妆面和衣服的搭配就花了好长时间,化妆师还特意用颜色相近的眼线笔在谢然的鼻梁上点了一下,加深了那颗痣的颜色。 搭的衣服都是浅色系的,工作人员引着谢然先去拍摄单人图。影棚里摆着许多绿植,也有嫩黄色的花。他坐在中间的高脚凳上,一腿曲起,半弯着身子,抓着一片银杏叶子挡住自己的一边眼睛。 谢然很上镜。他知道什么时候该看镜头,什么时候可以不用看。这是过去几年里无数次在舞台上积累下来的经验。他也知道自己哪边脸更好看,会下意识地将那半边脸暴露在人们的视野里。 “你这样躺下来。”摄影师一边比画着,一边招呼旁边的助理上前去给他布置好拍摄道具。 谢然依照着他的指示躺在了绿叶中,摄影师拿着相机走上前去:“右腿曲起,头往左边转,好——闭眼——” 谢然的单人部分并没有遇到什么卡壳,很快便结束了。 工作人员又带着他去换衣服,妆容倒是没怎么变,只是加深了一下眼部轮廓。在他等待的这几分钟里,陈宇皓先前说的采访环节就这样见缝插针了。 他被请到了另一间屋子里,沙发明显是有人坐过的,桌上没喝完的水刚被收拾到一边。 小编笑着和他说:“然然是今天的第二个采访对象呢。” 谢然也对她笑了笑:“我还以为我是最快的那一个。” “先和大家介绍一下自己吧。” 谢然介绍完自己后,接过小编递来的卡林巴,依次试了试上面的音。 卡林巴是常见的木盒款,音也算准。谢然想了想,抬手弹起了他自己写的第一首歌——因为旋律最简单。他的指甲留得不长,很多连音都没有办法完成。 女人提问的声音并没有盖过卡林巴的乐声,粉丝提的问题都还算友好,没有让他太为难,谢然犹豫几秒便能构思好回答。 直到小编说:“想知道然然是怎么和任昀走到一起的。” 谢然觉得,这不是他粉丝问出来的。 一般的粉丝,就算在接受自家艺人的恋情后,也不会在他的相关内容下去提他的另一半,哪怕他发了一条微博艾特任昀,他的粉丝也还是只会把目光聚集在他的身上,没多少人会在评论里提到另一位。 这个问题应该是他们自己想的。 谢然正好弹完了一首曲子,犹豫着弹下了下一首歌的第一个音,顺便说道:“我说了你们就得爬任哥的墙了。” 他这话说得十分委屈,还带了点害羞,是不会引人反感的语气。 “我才不说。”他又补上了一句。 小编笑了一声,翻出了下一个问题。 后面的几个问题都没有再cue到任昀,谢然悬起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甚至还很给面子地多说了几句。 谁想到,小编最后抽出的不是提问,而是一个大冒险。 手机开始振动时,任昀刚从健身房上来。他看着屏幕上显示着的谢然的名字愣了愣,想不通他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打来电话。 他犹豫地接了,粗重的喘息声毫无保留地穿过了话筒,传到了对面谢然的耳朵里。 短暂的静默后,谢然开了口:“任哥是刚跑完步吗?” “嗯。” 对方又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就是……我想问下,任哥知道我最喜欢吃什么吗?” “你只有十秒钟的思考时间。”谢然又道。 任昀在片刻的疑惑后,反应过来谢然应该是在录节目或者接受采访。 然而他并不知道谢然喜欢吃什么,只知道他不能吃辣,喜欢吃甜食。 “十。” 倒计时已经响起,他没时间上网去找答案。 之前一起去游乐园时,他对冰淇淋似乎并没有表现出多少喜爱,应该不是这个。 “六。” 甜食的话,像是牛奶糖一类的,就很符合他的气质。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冒出这样的一个想法来。 “三。” 但他还是说了别的答案:“巧克力吧。” 电话里传来陌生的女音,对方问:“任老师确定吗?” “嗯。”任昀斩钉截铁地说,“确定。” 那边的小编问谢然:“任老师说的是正确答案吗?” 谢然点了点头,说道:“对,现在很喜欢。” 说真的,他俩的语气险些让谢然本人都以为自己喜欢吃巧克力了。 “看来任老师对您真的很了解呢,我都不知道然然喜欢吃什么。” 谢然笑了笑,没有回答。 他这辈子最不喜欢吃的零食就是巧克力,这种不喜欢还包括了和巧克力相关的各种制品。 第23章 进组 a市五月的气温已经在节节攀升,逐渐出现了入夏的势头,窗外的阳光越发热烈,连蝉鸣的声音都大了起来。网络上还有人津津有味地谈论着他们结婚的事,谢然公开恋情时掉的粉回来了一部分,还有一些不知道是爬了别的墙头,还是当了黑粉。 五月中旬,杂志预售,谢然那天的采访视频也被放了出来。 最开始粉丝只是在吹谢然的颜,后来慢慢出现了不和谐的质疑声。 【然然不是不喜欢吃巧克力吗?我记得以前队友给他吃的时候他都是拒绝的】 【我哥什么时候喜欢吃的巧克力,我怎么不知道?】 【我都蒙了,我可能是个假粉】 【然然说的是现在……难道是因为……?】 【cp粉圈地自萌可以吗】 翻完评论的陈宇皓差点没被气倒,于是谢然小心翼翼地敲开了任昀书房的门。 “有事?”任昀穿着家居服,一手搭着门把,微长的头发十分随性地翘在脑袋上,这是谢然第一次见到任昀这副模样,不禁失了会儿神。 但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抬手摸了摸自己鼻梁上的痣。上次采访的事,拍摄完他就忘了个差不多,直到今天陈宇皓给他截来了仔细挑选后的评论,他才猛然想起任昀上次说错了的那个问题。 “我想了一下,我们还有一年多,为了在外人面前不露馅,我觉得双方最好还是做一下功课。”谢然顿了顿,似乎是在思考下一句话的措词,“为了避免再发生上次的乌龙。” “哪次?” “就其实……我并不爱吃巧克力。” 任昀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了。 “抱歉,添麻烦了。” “也不是,我也没想到他会让我打这个电话。”谢然又在那颗痣上摸了一下。 “你让助理把资料整理一下发给我,我也会让小吴把资料给你送去。” 谢然的神情有那么一瞬的失落,但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就被他掩盖了过去。他在嘴边扯出一个笑来,对任昀说道:“辛苦任哥了。” “还有什么事吗?” 谢然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说道:“我泡了点白茶,任哥下来试试?” 任昀转过头朝桌子上的文件看了一眼,应道:“好。” 白茶的味道并不如红茶的那般浓郁,味道很淡,入口清甜。任昀记得自己家里是没有这种茶叶的,抿了一口后,问道:“这是你带来的?” “嗯。” “喜欢喝茶?”他撩起眼皮去看谢然。 “倒也不是。”谢然往他空了的杯子里瞅了一眼,抬手倒满了,说道,“我爸喜欢喝,朋友送他的,他一个人喝不完,就扔给我了。” 任昀“哦”了一声,捏着茶杯端起来又抿了一口。 两个人的生活,其实和一个人的没有多大差别。 任昀和谢然的日常都是两头飞,长时间不在家是常有的事情。从开始同居到现在,他俩在家的时间基本都是错开的。当然也有遇上的时候,几率很小,也就一起吃个饭,然后就各自做起了自己的事情。 但任昀发现,谢然的生活作息很不规律。 他会熬夜,任昀经常能看到从门缝中透出来的光。有一次他想去提醒一下,但敲了门后,却发现谢然并不是因为玩手机之类的娱乐活动晚睡,而是在戴着耳机做音轨。 任昀皱了皱眉,教训道:“快十二点了,有什么事明早起来再做吧。” 谢然抱歉地对他笑了笑,说:“不好意思打扰到任哥了,我灵感来了就容易忘记时间,我再做一会儿,马上关。” 任昀的眉头不由得拧得更紧。 谢然还喜欢光着脚到处跑,即使任昀拼命控制了自己的视线,余光总能瞟到一两眼。提醒的话憋在嘴里,任昀只得独自郁闷到肝疼。 五月下旬,谢然进了组。 剧组是之前任昀给他联系的那一个,网络小说改编,古装武侠,是谢然没有尝试过的题材。 他读书的那几年,早就过了在课桌下捧着金古如痴如醉的年代,虽然偶尔也会在电视上看到不少武侠改编剧,但对于武侠的情怀远没有他父亲那一辈来得那样深。要真说有什么情感,大概都给了任昀演的那一个白衣侠客——叶流云。 二十四岁的任昀一袭白衣,长发高束,立于清辉照耀的屋顶上,手握长剑负背而立,夜风徐徐吹来,荡起了他的衣袍,猎猎作响。 这个片段在他最难熬的日子里留下了一段不可磨灭的记忆,谢然永远都会记得那时的惊艳。 赵导对作品的要求很是严格,谢然试镜的情况其实并不让他满意,最后定下他这个人选,一是看中了谢然的流量,二是给任昀面子。 《破风》的两位主演都是这几年小有名气的小花和小生,其中一位谢然还在婚礼上见过。 饰演女主角的演员叫覃如筠,进来的时候笑吟吟地和谢然说了一声“早上好”,坐在了他的旁边。 剧本围读主要是让演员对自己的角色有一个认知,理清楚剧情的逻辑。一般的正规剧组都不会漏下这一个环节,即使是赶时间,也会挑选几个重要的场景去试读,让导演对演员和角色的适配度有一个了解。 饰演男四的周玥是最后一个到的,赵导的脸都快黑了一半,他却同没事人似的和大家打了个招呼,只简单地说了一句“我来晚了”。 不同于谢然,这位是资方直接塞进来的人,演技同谢然半斤八两,还和他有过唯一的交集——他曾“追”过任昀。谢然听到的那些八卦都是捕风捉影,也不敢去跟当事人求证,知道的就是这位后来傍上了别人,对方给的资源一直不差。 编剧清了清嗓子,用胳膊肘捅了捅赵导,说道:“既然人齐了,那我们就开始吧。” 覃如筠的演技是同代小花中最好的,她是科班出身,台词功底也很扎实,她一开口,赵导的脸色就顿时缓和了许多。搭档的男主赵宇尘演技也不差,在覃如筠说完之后,便无缝衔接上去。 最开始的几场里并没有谢然的戏份,他便坐在旁边乖乖默读着自己的台词。 他饰演的男三原本是魔教安插在正道的眼线,后来因为被女二吸引,弃暗投明了,还领了一个悲情便当。人设倒是很简单,外闷里骚,不过这一类角色也最难驾驭,大部分的演员都会把他演成真面瘫,谢然显然不属于另外的小部分。 旁人口中的台词已经到了谢然手上的这一页,他清了清嗓子,只等饰演女二的林芷彤音落,嗫嚅着读出自己第一句台词—— “我……是少爷刚买回来的家仆。” 谢然有些紧张,所幸这只是一句介绍,并不需要掺杂多少情感。坐在一边的覃如筠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压低了声音柔声道:“没事。” 谢然感激地朝她投去了一眼,视线落在下一行的台词上。 等他念完后,林芷彤正要开口,却不想赵导抢先一步打断了:“谢然这里要停顿一下。你抬起头看林芷彤的时候,先是被她的容貌吸引了,但这个被吸引的时间并没有太长,你很快就反应过来,然后低下头去,说‘我怎么怎么样’。” 谢然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剧本围读一直持续到晚上六点,赵导本来还想让他们每人做一个个人总结,概括一下角色的性格,但最后还是大发慈悲地放过了他们,带着众人一同去旁边的饭馆里吃了一顿饭。 覃如筠和林芷彤年纪相仿,又都是开朗的性格,很快就聊到了一块,其间还cue了谢然和旁边的赵宇尘好多次。 “话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小然,之前经常在朋友圈刷到你呢。”林芷彤这么说。 覃如筠也道:“我也是第一次和小然合作。” 林芷彤有些惊讶:“我刚才看如筠姐安抚小然,还以为你俩很熟。” “没,我和他对象比较熟。”覃如筠看着谢然,用调侃的语气说道,“先前他对象特意来暗示我在剧组多照顾他。” 谢然愣了一下。在他眼里,任昀并不是这种会主动去让别人照顾自己的人。 “任哥真这么说?”谢然好奇地问。 覃如筠道:“他还瞒着你啊?也没有说得很直白,但是我一想就知道他什么意思了。” 谢然捧着杯子喝了一口可乐,压下嘴角略微勾起的弧度。 有点甜,他盯着杯子里的液体,这么想着。 中途谢然出去上了趟卫生间,准备进去时正巧听到了周玥的声音。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躲在了墙后。 直觉告诉他,现在出现似乎不太好。 “……还不是靠任进来的,也不懂他是怎么爬上那位的床的。” 他突然觉得这个人好像不太聪明的亚子。 “啧,你还别说,表面看起来还挺纯,指不定在床上有多浪……我要回去了,不跟你说了。” 谢然:“……” 第24章 训练 谢然满脑子都是周玥嘴里的那句“表面看起来还挺纯,指不定床上有多浪”,堪比魔音贯耳,怎么也没办法从脑子里抹去。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愣是无法把自己的五官和这么一个形容联系起来。他顶多算得上是清秀,初高中时虽然也有不少人夸过他好看,但在娱乐圈里他这张脸着实是谈不上出众,毕竟好看的皮囊实在是太多了。粉丝对他的夸奖很多时候都夸张得让他摸不着头脑,但“纯”这个词,他却还是第一次听。 谢然:我看起来很纯吗? 陈宇皓:哥,今晚喝了多少? 谢然:…… 谢然:我一直以为自己这几年的人设越来越像妖艳**了,毕竟任昀的很多粉丝都这么骂我 回去后他怕陈宇皓真的误会他是脑子里多出了什么东西,把在卫生间门口听到的那些话和对方复述了一遍。陈宇皓眉毛一挑,扯出一个既讽刺又不屑的笑来,冷冷地说道:“糊逼多作怪。” 谢然没有应话。 “至少凭他的长相,绝对爬不上任昀的床。”陈宇皓又道。 谢然无奈地说道:“你的重点似乎错了。” “我以为你要和我说的重点是这个。” 谢然叹了口气,说:“我的重点是,他似乎对我不太友好,但我也没和他有什么过节。” “有啊,怎么没有?”陈宇皓走到谢然旁边坐下,指了指他手上的剧本,“你这个角色,本来他那边也想争取的,但你知道吧……周玥这个人,长得没你好热度没你高,演技还和你不分伯仲,傻子才把这个角色给他。” 谢然道:“我怎么觉得你好像把我也给骂进去了?” “我不是我没有你胡说。” 因为拍摄的是武侠剧,所以前期还有一个武术训练。谢然早在练习室里摔习惯了,对于武术训练的苦自然不以为意。倒是时常能听到旁边的周玥在耍性子,一天下来说得最多的就是“找替身不就好了,练得这么累干什么”。 远处的覃如筠嗤笑着对自己的经纪人说:“我一开始还以为先忍不住喊苦的会是谢然,结果人练得比我想象的要刻苦多了。” 经纪人笑了笑,没有发言。 “替身的片酬还比他低呢,干脆整场戏都让替身演了算了。”她继续说道。 谢然手中拿着道具剑,不算重,但为了手感和效果也有一定分量,挥舞久了手臂还是会有些酸胀的感觉,别说是第二天,就是到了当天下午,他都不想再把手抬起来,偏偏和他一起训练的周玥一个劲地偷闲,导致他们这组的进度格外地慢,谢然恨不能把这人骂个狗血淋头。 “你来跟我练练吧,我们后面应该也有一段打戏?”男人的声音很好听,如同穿林而过的山风一般,清亮且温和。 谢然转过头去,只见那人提着剑站在场地边,而他的助理正在和武术指导商量着什么。 谢然认识这个人,是饰演男二的演员,叫喻清,比任昀的年纪还要大上一点,谢然刚出道时受过他对象的照顾,对他的印象也还算不错。喻清三十多岁,岁月并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多少痕迹,要是本人不介意,让他去演高中生恐怕也没什么违和感。他和谢然一样都是选秀出身,这几年的消息似乎少了很多,能听到的也都是他男朋友又拿了什么什么奖,本人参演的电视剧和电影倒是越来越少了,但一出演,必定都是好的作品。 武术指导看了看旁边偷闲的周玥,视线又在他们身上转了一圈,最后答应了。 武侠影片中的武打动作本来注重的就是观赏性,与其说是“武”,实则更贴近“舞”。喻清学了十几年的中国舞,在这上面本就具有优势,做起动作来,更是自带一种飘逸感,让谢然不由得看直了眼。 和这种人对戏,确实是一种享受,谢然想着,身心都愉快的那种。 只可惜,喻清早就因为腰伤不跳舞了,不然还能切磋一下。 “你这会儿要往这边对上他的剑,然后弯腰,转一个身绕过来,duang地一下再和他的剑碰上。”武术指导拿着剑给谢然示范道。 谢然点了点头,转了转自己的胳膊,在酸胀的肌肉上拍了拍,然后摆好了姿势。 喻清扫了一眼他的手,说道:“我带了一个按摩师,晚上让他过去给你捏一下吧。” 见谢然面露犹豫之色,喻清又道:“这场戏拍下来少不了腰酸腿疼,你放着只会更难受。” 谢然点了点头,道了声“谢谢”。 晚上结束后,覃如筠他们邀请谢然一起去吃饭,谢然没有拒绝,五个人便一同出去吃了顿接地气的——火锅。 虽然这个季节并不是吃火锅的好时候。 “我都快累死了。”覃如筠瞧着瘦,却是个非常能吃的。传闻她与前男友在一起的那会儿,天天和对方出去吃夜宵,结果那人胖了二十斤,她的体重却半点没变,后来分手了,男方被自己的经纪人抓去减了好久的肥。 林芷彤烫了块肉,放进了自己的碗里:“还好我没有太多的打戏。” 覃如筠瞧着赵宇尘含糊地说:“别讲了,拿到剧本的时候我都以为我才是男主,他的打戏还没我的一半多。” 赵宇尘耸了耸肩,无辜地笑了下。 “我看小然今天也练得很辛苦,晚上回去让你助理用热毛巾帮你敷一敷,别到时候回去任哥来找我算账了。” 谢然道:“没事,喻哥把他的按摩师借给我了。” “我是女的我不配得到喻哥的垂怜。”覃如筠开玩笑地说。 “那我让他……” 喻清还没说完,放在边上的手机就响了起来。他说了声抱歉,拿起手机看了眼上面的名字,便站起身来走到了房间外的一个平台上。 覃如筠看了眼,说道:“应该是对象打电话来查岗了。” 谢然偏过头望向喻清,他沐浴在月光下,神情很是温柔,低声和电话对面的男人说着什么,零散的话语传进了他的耳朵里,心里不由得就生出一丝羡慕来。 他离开a市的这么多天里都没有和任昀通过电话,连一条消息也不曾发过,因为他们本就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不过是住在一个屋檐下的合作伙伴罢了。他想得紧,却摸不着,只能眼巴巴地瞧着,指望着眼前的石像能够脱落下一点坚硬的外壳,给他留出一个能够钻进去的缝隙。 “好好好,我也想你。”喻清的嘴角勾了勾,眼睛里都带着促狭的笑意。 谢然也想这样光明正大地告诉任昀,自己想他了。 但他不能。 藏在桌子下的手捏着手机转了几圈,最后还是按下了开机的按钮。 他抬手拍了张火锅的照片,发给了任昀。 几分钟后,任昀给他发来了一个“?”。 谢然:不好意思任哥,我发错了。覃姐带我们吃火锅,我想拍给陈哥让他馋一下的。 任昀:。 任昀:这个季节,吃火锅? 谢然的手在屏幕上按了几下,回了消息—— 谢然:是啊。 他等了好几分钟,任昀却没有再给他回消息。许是对方现在正在忙,没有时间理会他。 喻清打完电话坐了回来,接收到了两道揶揄的目光,他熟视无睹地捞着锅里的菜,而后撩起眼皮看了谢然一眼,在对上他的目光后笑了笑。 “其实我这么多年一直很想知道,你们到底是谁追的谁?” 林芷彤也摆出了一副八卦的模样,凑近了喻清所在的位置。 喻清的筷子顿了几秒,而后他抓起旁边放着的可乐喝了一口,不冷不热地说:“好像打个啵,就在一起了吧。” “那是谁起的头?” “他吧,恃醉行凶。” 谢然觉得自己似乎又多了一丝灵感。握在手里的手机突然振了振,是任昀给他发来了一条语音。 这么多人盯着,他只好摸出了自己的蓝牙耳机,连上了挂到耳边,才敢点开任昀发来的消息。 “回去后让助理泡杯糖水,别上火了,会影响说台词。” 任昀的声音低沉、富有磁性,就像是贴在谢然耳边呢喃一样,在出声的那一刻就叫他浑身僵硬,一股莫名的情愫漫上心头。 谢然把这条语音重复听了好几遍,嘴角的笑不由得拉得越来越大。 谢然:谢谢任哥关心! 谢然:任哥现在在做什么? 聊天对话框上的“对方正在输入……”一直没有消失,谢然还当任昀打了一长串的话,却没有想到最后什么也没有发过来。 他有些失落。 却不知道远在千里之外的任昀当晚听着一首歌睡着了。 《wonderwall》。 是谢然翻唱的第一首歌。 第25章 受伤 视频是用手机拍的,画面本就模糊,再加上场地灯光昏暗,连人的脸都看不清楚。但任昀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谢然——他是整支队伍的主唱。 也不知道是不是光线的缘故,他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憔悴,身形也是瘦弱,远没有如今这副矜贵的模样。但不得不说,当年还是地下歌手的谢然,比现在野太多。 任昀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视频中的谢然是他也不是他,这个人带着如今谢然没有的张扬,裤子上挂着泛着冷光的金属链子,脖子上吊着一条字母链,上身披的是夹克,头发都染成了蓝灰色。 人群中有人喊他的名字,歇斯底里的。台上的架子鼓声未停,谢然手上的吉他声也在继续。 他的唱功很好,即使是在未出道的十八岁,也有着不容小觑的实力。 他抬起头的那一刻,灯光落进了他的眼中,像是大片的星辰都坠进了这片天地里。他不适应地动了动眼皮,对台下的观众扯出了一个笑,眼睛都弯成了月牙的形状,之前的所有乖张悉数消退,留下来的只有青涩与腼腆。 任昀突然觉得有人在自己的心脏上敲了一下。 《破风》剧组分成了三组拍摄,覃如筠和赵宇尘在另一组,并不和谢然一起。谢然最开始的戏份都是和林芷彤搭档,从他们的初见一直持续到男女主为了查案来到女二家中。 六月的温度已经到了一个磨人的地步,更不用说他们拍的还是古装剧,几层衣服罩在身上,就算是纱都能把人闷得不行。于是剧组休息时,经常能见到谢然和林芷彤挽着袖子、卷着裤脚,蹲在阴凉处吃西瓜的场面,旁边还有两个助理捧着小风扇。 赵导是三个组轮流跑,他若是不在,谢然还能好过一些,一旦他来了谢然这一组,当天的ng次数总能直线上升。 在经历了几次赵导的亲身指导后,谢然每次看到他都紧张,结果就是越紧张越错,错得多了,赵导又得给他示范。如此循环。 “我觉得你不是没有灵气。”某一天散场之后,赵导这样对他说道,“也许你可以多去看看别人的戏。” 但是谢然并没有这个机会,因为他们这组总是结束得最迟。 谢然饰演的男三齐泠是飞花楼养的杀手。飞花楼在各地收集孩童,将他们送到楼内专门训练的地方,从小便教授他们各类功法,待到他们年满十二,便设下比试,十人之中唯有一个可活,如此反复,挑选出这一批中活到最后的十个人,再给他们下派任务。十个人中,能完成任务并活着回来的一般不足五人。 齐泠十五岁时便被送进了陆家,成为陆家的奴仆。陆家的二少爷是个暴戾的纨绔子弟,平日里最喜欢殴打下人,若非是齐泠习武,只怕进府没半年就得死在他的手里。而在他十七岁的时候,他遇上了陆家的小女儿陆平烟,陆平烟师从琼花夫人,常年游历在外,最看不惯自己亲哥的作风,在一次偶然回家时目睹陆二公子教训齐泠后,决定把齐泠收进自己院内。 后来陆平烟再次离家,也是齐泠随行在侧。 齐泠对陆平烟产生了不一样的感情,但在陆平烟眼里,他们是朋友、是主仆,何况齐泠还有任务在身,又受飞花楼蛊虫压制,只能把这份爱慕埋在心里,默默地陪在陆平烟的身边。 开机几个星期以来,谢然都是靠自己的经历来演齐泠这个角色的。 从某些层面上来说,他和齐泠还有那么一些共通之处,再加上对方本就是那种表面是冰山的性格,演起来也比以往的角色要得心应手许多——虽然他还是时常被说目光太过呆滞。 六月中旬时有一场夜戏,是周玥扮演的男四夜访陆家,被齐泠抓住后的打戏。 他和周玥都吊着威亚上了屋顶。武术指导先前给他们示范了一遍,他们现下只需要在屋顶上做几个动作,然后从上面跃至院内。屋顶上的打戏后期会到影棚里录制,而院中的打戏则是用的现场。 这一场赵导亲自督工,谢然刚一上去,就觉得自己出了一身的汗,再被夏日夜里的热风一吹,更是闷热得紧。 “action!” 谢然手上剑花一挽,撞上周玥手中的兵器。飞花楼的剑法其实并不花哨,只注重如何杀人,但此时齐泠用的是陆平烟教他的陆家剑法。此时周玥应该顺着他的力道向下落去,踉跄几步后在院中站定,待谢然从屋顶落下时,再和他对上一剑。 然而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每当谢然从屋顶跃至半空中时,对方总能出些状况,他只能被一声“卡”吊在半空,接着又被拉上屋顶重新来过。 被吊在半空的滋味绝不好受,几次下来谢然脾气都上来了,但碍着赵导的面子又不敢直接开骂。 谢然其他戏份的演技不行,但在打戏上从来没有经受过这么多次返工。 “周哥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在不知多少次的ng后,谢然这么问道,“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彼时,他们正站在屋顶上。来往的风都没了燥热,只剩下了凉意。 “没事。”周玥摇了摇头。 这一回总算是过了,赵导让他们上屋顶又补了一个镜头。 然而下来的时候,谢然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扯了一下。他整个人都是放松的状态——为了让自己吊威亚时舒服一些,却没有想到这个力道并不是来自他的腰,而是来自他的手臂。 于是谢然脚下一滑,整个人都往旁边偏去,踩在了旁边的瓦片上。瓦片光滑,又是倾斜的,根本没有着力点,谢然继续向下滑了几厘米。 下面的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呼,谢然看着越来越近的梁,抬手撑了一下。 钻心地疼。 不是来自手心,而是腰。威亚还吊在他的腰上,两边这么一扯,谢然眼泪都要出来了。偏偏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的心跳加速,惊恐的感觉还没从脑海里退去,他抓住威亚线,咬着牙回头让他们慢慢放下,转身就坐在了屋顶上。 那股心悸之感还没消退,他喘着气,脑海里还是刚才的那一幕。还好下边的工作人员没有开小差,不然他现在要么毁容要么断腿。 “然哥没事吧?”助理跑到屋下对他喊着,其他人也陆续凑了过来。 谢然揉了揉自己的腰,抬起手摆了摆。 他在屋顶上休息了一下,才让工作人员把他吊下去。 赵导厉声说道:“刚才怎么回事!” 周玥站在不远处,见他下来了,不紧不慢地走到他的跟前,说道:“不好意思小然,我有点恐高,刚刚下来的时候太害怕了,抓了你一下,我也没想到你会……唉,没事吧?” 谢然眼珠动了动,视线扫过周围的工作人员,露出一个虚伪的假笑来:“没事。周哥以后小心一点,还好我身上吊着威亚,要是断了腿还好,顶多让任哥在家多照顾我几个月,万一毁了容,他得心疼死。” “都什么时候了还想这个?”赵导不满地训斥道。 谢然转过头:“不好意思,让赵导担心了。” “先过去看看有没有其他地方伤到,身体才是本钱,这个时候还想什么毁不毁容。” 谢然最后瞟了周玥一眼,在助理的搀扶下小心翼翼地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然哥,要不要打个电话和陈哥说一下?”助理说道。 “别。”谢然制止道,“给小陈哥知道了,还不得风风火火地去找人家算账,到时候平白留了一个把柄。” “那……” “没事,小伤。” 他又不是没受过伤,比这更严重的都有,哪次不是咬咬牙就挺过来了。 覃如筠刚回酒店洗了个澡,就听说了谢然在片场差点受伤的事。 “严重吗?”她问助理。 “我也不知道,但看周轩的那个样子,应该好不到哪里去。但是赵导问明天要不要给他放一天假,他好像拒绝了。” 覃如筠叹了一口气,起身去行李箱里找衣服。 “怎么了覃姐?” “我过去看看,人对象让我照顾他,我照顾成这样了,以后传出去我面子往哪里搁?” 谢然房间的门没关,虚虚掩着,覃如筠一推就开了。房内喻清和他带来的按摩师都在,谢然则是趴在床上,撩着衣服露出半截腰来,腰上有一圈红痕,正好从他的那朵玫瑰中央穿过。 覃如筠看到他后腰上的玫瑰后先是惊讶了一番,但很快就转移了视线,问起了谢然的伤势。 “不是很严重,普通拉伤。”谢然说道。 “和任哥说了吗?”覃如筠问道。 谢然愣了愣,咬着唇思索了片刻。他确实很想告诉任昀自己受伤的事,不知道对方会是什么反应,但是他又怕自己去说太过明显,所以思来想去还是不打算去卖这个惨。 “还没有,我怕会……” “我去说吧,本来就是他让我照顾你,这还没几天呢……” 覃如筠不给谢然反应时间,掏出手机对着他的腰拍了一张,找到任昀的聊天框直接就把图发了过去。 第26章 探班 因为谢然受了伤,第二天他们这一组拍的都是文戏。 其间林芷彤不断询问谢然的情况,仿佛把他当成了一个瓷娃娃似的,弄得谢然整个人都不太好意思。而罪魁祸首则跟没事人似的站在一边,时不时地冲谢然投来几眼。 片场布置结束,谢然和林芷彤依次走到自己的位置,等待副导演发号施令。 金陵城中有四大武林世家——江、陆、谢、林。而四家之中,江家主兵器锻造,并不善武,早在几十年前便与陆家结盟,以之为保障。然而在陆平烟归家不久后,江氏惨遭灭门,当地官府碍着几家的身份畏首畏尾,陆平烟父亲便派遣陆平烟前去查探。然而陆平烟却发现江家几十余口都死在了落剑宗的剑法之下—— 可落剑宗早在三年前就被灭了门。 林芷彤一撩衣袍,屈膝跪了下来,掀开了盖在“尸首”上的白布。她的扮相很是英气,一袭红白交领襦裙,手上还戴着黑色的护腕,动作时干净利落,显得十分飒爽。 “小姐……”谢然看到她伸出手指作势要去触摸“尸体”,不由得上前一步,想要制止。 “卡——谢然表情收一下,表现得太紧张了。” 谢然退了回去,冲着副导演颔首示意。 “小姐……”齐泠上前阻止,“尸体污秽,让我来吧。” 陆平烟瞧了他一眼,说道:“你这是在小看我?” 话落,她便用二指摸上了尸体脖颈上的伤口。 “一剑封喉。”她喃喃地说着,用手指拓开了伤口观察它的深度,“一指长,一指节深——这个剑法……” 陆平烟起身,神色阴沉地盯着眼前的尸体看了一会儿,踱步走向了下一具,却不想不论她看了多少,这些人的死因、死法都是一样的,无一例外。 “落剑宗在三年前就已经被灭,全宗上下五十三人悉数身亡,这个剑法……是有心人故意模仿,还是……” “谁?”齐泠的一声怒斥打乱了陆平烟的思绪,她还没反应过来,身前的齐泠就闪身追了出去。 这一条拍了五六遍,六月的天气本就炎热,一场下来都能汗流浃背,衣服贴在身上极其不适,更不用说谢然腰上还有些破皮,汗水渗进去后更是难受得很。化妆师凑上来给他补妆,小助理拿着两个小风扇往他脸上和身上一起招呼。外边隐隐传来了嘈杂的人声,像是蜜蜂在耳边嗡鸣似的,谢然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是他热昏头后的错觉。 在门外偷听的正是周玥饰演的男四,谢然一路追出去后,他早就不知道跑到何处了。他在走廊上张望了一会儿,一回头与出来的陆平烟撞上。 两个人走得都快,陆平烟没想到齐泠会突然折回,齐泠也没想到陆平烟会在这个时候出来。陆平烟往后退了一步,正好绊到了身后的门槛,一个不稳就要向后倒去。 齐泠慌慌张张地搂住了陆平烟的腰,手下用力将她带入自己的怀里。 呼吸相交,两个人都愣住了。 “谢然不行。齐泠的情绪是有波动的,你虽然不能靠面部表情去表现,但你的眼神不能呆滞……” “林芷彤放松一点,人不会把你摔下去的。” “谢然眼神收一点……” 化妆师又上前给两人补妆,谢然自嘲似的说道:“我可能不太适合演戏。拖累芷彤姐了,害你和我一起受苦。” “没事,我也有问题。”林芷彤对他笑了笑。 “a组那边已经拍完了,我们下午还要一起,这边进度不能落下。”副导演催促着说道。 谢然抬手不着痕迹地揉了揉自己的腰,然后撩开贴着脸颊的刘海,回到了之前的那个位置。 陆平烟扶着齐泠的胳膊站定,眼神飘忽,不知瞟向何处,一会儿落在了廊下的落叶上,一会儿又瞟上了对面的房檐。 “这件事情得快点回去和父亲商讨,只怕江家的事没有这么简单。”陆平烟故作平静地说道。 齐泠愣愣地“嗯”了一声,有些不舍地松开了扶在陆平烟腰上的手。 “你‘嗯’什么,快点走啦。” 齐泠闷闷地又“嗯”了一声,快步跟上陆平烟的步伐。 谢然抬手撩起自己的假发,把它们挪得离自己的脸和脖子远了一些。周轩上前给他擦汗,造型师也上前来帮他把头发绑起。谢然自顾自地挽着袖子,正想弯下腰去,就听到了周玥的声音。 “任哥?你什么时候来的?” 谢然的动作僵**一瞬,几乎怀疑这是他的幻听,又或者对方口中的“任哥”和他心里想的并不是同一个人。 他接过周轩递来的湿巾贴在脸上,凉意顿时漫上了他的脸,减缓了不少燥热的感觉。他本想转头去找林芷彤的身影,告诉她这个方法还挺管用,但旁边的周轩一直戳着他的手,却一句话也不说,让他有些不明所以。 “怎么了?”谢然只得先去理会他。 周轩仍是没有说话,眼睛却向左边瞥了一下。 谢然疑惑地朝他瞥的方向看去,只见副导演身边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们已经两个多星期没见面了。 任昀穿着一件黑色t恤,**是一条浅色牛仔,口罩还没摘,半挂在下巴上。他半眯着眼朝谢然看来,日光都把他的睫毛照得毛茸茸的。 谢然不知道他是不是来找自己的,但心里忽然就生出了一丝隐秘的期待。 他正想走上前去,却不想任昀比他先一步迈开脚步。 他就这么看着那个人迎着光走到他的面前,然后垂下眼皮同他对视。 像是坠入了一湖春水。 谢然从来没有见过任昀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任……” 任昀伸出手,把一根贴在谢然脸颊上的头发丝撩到了他的耳后。对方手指的温度灼热,擦过他脸上的皮肤,粗糙的触感万分鲜明,让谢然浑身都止不住地战栗起来。 “听说你受伤了,我过来看看。” 谢然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觉得自己有点渴。他张了张嘴,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干涩的唇,说道:“谢谢任哥。” “严重吗?” “还行。”谢然看着他的眼睛,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就是有一点点疼。” 他的后半句语调柔软,尾音故意拉长了一点,像是在同任昀撒娇一样。 任昀没想到谢然会这样说,不由得呆了一下。 周围的工作人员窃窃私语,细碎的声音传进了谢然的耳中,余光里出现了一双带着妒意的眼,谢然勾着嘴角笑了一下,向前跨了一步,忽然揽住了任昀的腰。 一股甜甜的树莓果香扑在了任昀的脸上,但它的主人并没有给他留下捕捉这股味道的机会——谢然只是虚虚圈了他一下,又假意碰了碰他的脸,就离开了。 他是在做戏给别人看。 任昀有一些不悦,也不知是在恼火谢然利用他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任哥不忙吗,有空来看我?” 他压下心头的烦躁感,说道:“最近有空。” “那任哥打算待多久?”谢然问他。 任昀没有回答。其实这趟行程是他一时冲动下的产物,连曾静都是等到他到了机场后才知道的消息。 “要是不着急,我晚上请你吃顿饭?” 任昀挑了挑眉,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一圈。不得不说谢然的古装扮相很好看,他前面在旁边看了点拍摄过程,若是忽略了演技问题,确实是一幕赏心悦目的画面——宽腰带勒着谢然的腰身,比覃如筠发来的图片上的还要细,豆大的汗珠挂在谢然的脖子上,白皙的皮肤都被热出了一点粉色。 “好。”他就这么鬼使神差地答应了下来。 “那今晚呢,也住这里吗?”谢然问道。 “嗯。” “那我让周轩帮您问问酒店还有没有房间……” 任昀觉得有些好笑:“你有没有想过,这事传出去后,媒体会怎么写?” 谢然“啊”了一声。 “我来探对象的班,但是当天晚上却和他住在两个房间。”任昀幽幽地说道,“我还一直以为你很聪明。” 谢然的大脑死机了几秒钟,随后被一串烟花取而代之。 他对任昀笑了一下,乖乖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任昀撇开视线,不咸不淡地说:“行了,你先去吃饭吧。” 下午谢然和林芷彤先拍了一场陆平烟回陆府后与陆父商讨江家灭门一事的戏,之后a、b组合并拍摄。覃如筠和赵宇尘饰演的男女主辗转来到金陵,得知了江家事故,便到陆家拜访,顺便将女主父亲失踪一事一并告知。女主父亲失踪后,女主林琼曾在书房中找到其与江家家主来往的书信,本想来此打探,却不想江家早已遭遇不测。于是陆平烟与她一商计,决定同二人一起去往落剑宗。 任昀就在几个导演旁坐着,谢然不知道他是不是有如坐针毡、如鲠在喉的感觉,反正此刻他是挺如芒在背的,一场戏下来,掌心都被汗水浸湿了。 偏偏几次ng后,任昀都会把目光落在他身上。 谢然在心里悄悄地想,要是他平时能这么看我就好了,这个时候倒是不必如此。 第27章 真相 “小然今天下午好像特别紧张的样子。”卸妆时,林芷彤这么说道,“早上抱我的时候都没有这么紧张。” 覃如筠瞧了谢然一眼,后者的耳垂红了大片,也不知道是被假发闷的,还是被林芷彤的话臊的。她笑了一下,打趣道:“人对象来了,你又不是他的对象。” “有道理。” 谢然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在助理给他卸完妆后就抓着衣服跑了。 身后还传来两个人的调笑声,但他心跳的声音就足够把这些掩盖过去。 谢然先是给喻清发了一条消息,告诉他自己晚上要和朋友去吃个饭,可能会迟点回酒店,请他让按摩师八点后再来。喻清那组大概是还在拍摄,对方并没有及时回他。 谢然到更衣室里换下了衣服,一路小跑找到了任昀。 然而对方身边还站着一个人。 这人怎么总是阴魂不散?谢然在心里骂着,嘴上却没有出声,放缓了步伐凑上前去。 “任哥还记得我吗?” “抱歉,不记得。”任昀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甚至一个眼神也没有给周玥。 谢然闻言,脸上不由得就露出了一个笑来。 他蹦跳着上前去,抓住了任昀的胳膊,对着周玥笑了一下,叫了一声“小周哥”,而后又转过头去看任昀,放软了声音撒娇道:“不好意思让任哥久等啦。” 手下的肌肉僵**一瞬。 “我们先回去洗个澡。”谢然拉着他往外走,一边说道,“附近有家烤肉很好吃,等下去试试?” “随你。” 初夏的风中带着不能忽视的热意,树叶在光下铺开斑驳的阴影。眼前的光柱刺目,模糊了街道两边的建筑的轮廓。不知道是哪个剧组的群演刚收工,穿着古装行色匆匆地往回走,还有不少群演正坐在楼梯上躲太阳。 任昀没有抽出自己的手臂,就这么随着谢然恣意动作。 等到看见了车边的周轩,谢然才松开了他的手。 “上车。”任昀看谢然愣着不动,不耐地开口说道。他的手搭在了车门框顶上,一手还托着谢然的胳膊,弯腰的动作带起了谢然的衣服,露出了一小截后腰。上面的红痕清晰可见,比照片上的瞧着还要触目惊心。 任昀坐在谢然的旁边,依稀又闻到了对方身上的香水味。他掏出手机想要转移自己的注意,谁想刚解了锁,曾静的消息就跳了出来。 曾静:祖宗您打算待到什么时候? 曾静:哈喽???您有本事看男人您有本事说话啊! 曾静:您知道自己现在有多像那种恋爱脑中二少年吗? 曾静:你不会真的??? 曾静发来的消息差不多占了任昀一个屏幕。他无奈地扫完了对方无声的咆哮,然后回了消息—— 任昀:看情况。 任昀:我最近没有行程。 曾静冷漠地给他回了一个句号。 谢然回到酒店后冲了个澡,穿着t恤短裤,趿着人字拖就带任昀出了门。周轩没有跟来,这趟行程只有他们两个。谢然的头上还压着一顶鸭舌帽,口罩倒是没戴——他嫌热。 那家烤肉店离酒店不远,没走几步就到了。甫一进门,凉气扑面而来,驱赶走了身上所有的燥热。 他俩在服务员的带领下进了包厢,谢然摘下自己的帽子丢在座位边上,又撩了撩自己被压得服帖的头发,硬生生地把它掀成了一个鸡窝。 任昀扫了一眼菜单,随手勾了几样菜后便转手给了谢然,然后目送着服务员拿走了一列红钩的菜单。 看来是累坏了。 “任哥真的不认识那个人吗?”谢然突然想起之前的那一幕,试探地问道。 任昀皱了皱眉,疑惑道:“谁?” “周玥,就是刚刚和你说话的那个。” 任昀沉默了几秒,说:“在屋顶上拽你的手想拉你一起死的那个?” “啊?”谢然不明所以。 “覃如筠说你受伤是因为他下来的时候拽了你。”任昀解释道。 谢然抬起眼看着他。烤肉在炉上发出嗞嗞的声响,白色的烟袅袅而起,却在下一秒被抽进了管子里消失不见。太阳尚未落下,半隐在远处的山际边沿,漫开一道道金灿灿的光。那光扫在任昀的发上、耳上,然后落在他空荡荡的左手上。 谢然张了张嘴,不知道要从何说起,却听任昀继续道:“她还说周……周玥是故意的。” “任哥觉得呢?”谢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 “你是受害者,你问我?” 谢然说:“可我和周玥无冤无仇的,他为什么要故意拽我?虽然我听说这个角色他也想抢,但我觉得不至于。” 任昀挑了挑眉,等待着他的下文。 “我听说周玥在几年前追过任哥,但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被你拒绝了。”谢然的眼睛弯起,满眼都是促狭的笑意。他一手托着脸,一手拿起夹子把熟了的肉放进任昀的盘子里:“我是因为你受的伤,委屈得很。” 任昀仔细在脑海里寻找了一遍和周玥有关的记忆,隐约记起几年前好像是有那么一个人,在酒会上借着醉意来撩拨他。他当时好像是不悦地甩开人走了,后来陆续收到过一些东西,他都让曾静处理了。之后那人没了声音,他便也不在意了。 “你的意思是,我才是始作俑者?” “倒也不是,您顶多算个红颜祸水吧。”谢然调侃道。 任昀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眸光晦暗不定,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所以任哥过来,是为了帮我撑场子?” 谢然注视着任昀的脸,心中已经有个声音先行做了回答,但他迫切地想要从这个人的嘴里听到更为真实的答案,一颗心怦怦跳动着,眼睛里都漫开了星光。 任昀语气平淡地说:“算是。” 谢然又笑了:“那我谢谢任哥?” 说罢,他举起杯子,在对方的杯身上撞了一下。 任昀低头盯着杯子里浮动着的液体,也扯了下嘴角:“赵珩当时就在现场,你大可以和他说。” “说了也没什么用吧。”谢然说道,“他就是害怕,不小心抓了我一下,总不能在这个时候把人赶出剧组。” “你倒是掂量得清楚。”任昀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谢然的时候,那个嚣张跋扈的青年和眼前的他简直就是两个人。 谢然用夹子戳了戳炉上的鸡翅,无意地说:“我以前拍戏的时候也有人做过这种事,有场在水里拍的戏,那么冷的天气,她硬是让我在里面泡了一个小时。” 任昀顺着他的话问:“后来呢?” “其实那场我表演得不是很糟糕,加上本来水就冷,导演打算早点放我过的。我当时就挺生气,第二天的时候就让她也尝了一遍这种感觉。” 任昀隐隐觉得这个剧情有点耳熟。 “她正好是被人扇巴掌的戏,我刚开始就只是想故意ng个两次,让她知道被针对是个什么滋味。但前一天泡得有点狠,感冒了,后面几场没有忍住……”谢然顿了顿,瞧了眼任昀的神色,继续说道,“现在想想还挺幼稚的。” 任昀没有说话,筷子在盘子里的肉排上戳了几下,面色不善地把它吃了。 他没有想到当年的事情还有这么一层。 虽然极不愿意承认,但他确实从见到这个人的第一眼起就对他抱了偏见,以至于到后来愈演愈烈,至今才消减掉一点。 任昀道:“以后遇到这种事可以直接和我说。” 谢然愣了一下。 “您是要帮我撑腰吗?” 又或者……是心疼了? 任昀话刚出口,就对自己的一时冲动感到后悔,只能硬着头皮解释道:“你在片场被人欺负,不管这件事怎么传我都会很没面子。” 谢然低低地笑了几声,把炉上的肉都夹到了任昀的盘子里。 几只麻雀从窗边飞过,夏风梳理着它们的羽毛,它们的翅膀像是被霞光缀上了碎金。其中一只掉了队,缓缓地落在了窗外的广告牌上,冲着里边的两人甩着脑袋叽叽喳喳地叫着。 夜色逐渐漫上天际,红霞在夜色的吞噬中缓缓散去。 回了酒店的两人尴尬地分坐在沙发和床上,最终还是任昀起身打断了这样的气氛。 “我去洗澡。” “好。” 然而被谢然注视的任昀并没有动作。 谢然扫过房间的摆设与任昀空荡的双手,顿时意识到这人并没有带行李。 “毛巾用我的吧,内裤我还有几条一次性的,衣服……”谢然走到自己的行李箱旁翻找了一下,捞出了一件白t来,扔到沙发背上,“这件您应该可以穿。” “谢谢。” “明天我让周轩去帮您准备几套,您打算待多久?” 任昀想了想,说道:“我买了后天的机票。” 谢然在他的身后掰着手指数了数,任昀的话意味着接下来的两个晚上,他都要同自己待在这一个房间里。 谢然的视线转到自己的床上,在心里说道:还好你够大。 第28章 指导 浴室的水声哗哗地响,谢然甚至感觉有水雾漫出,闷热的气息充斥着整个房间。灯光从窗外溜进,在沙发的皮革上扫出几道幽幽的光。 他坐在床上,双手撑着床垫晃着身子。水流声像是滑过了他的四肢,敲击在他的心上,震着他的耳膜,一下接着一下,不停不歇。 倒在玻璃杯中的酒精饮料冒着泡,一股甜腻的味道滑过谢然的舌尖,没入喉中,酒精的味道冲上大脑,两边脸颊的热度顿时也上升了。 身上还残留着烤肉的味道,谢然嫌弃地闻了闻,思考自己再去洗一次澡的可能性。毕竟晚上任昀和他同床,熏着自己还是小事,熏到对方就不一样了。 房门被敲响,谢然回过神来,猜想应该是按摩师来了。 经过浴室时,里面的水声已经停下,磨砂玻璃上铺开一层水雾。 谢然的衣服对任昀来说并不合身,上衣还算勉强,本来就是宽大的风格,但内裤着实是有些一言难尽,勒得难受。 然而他没办法要求太多,简单地套上衣服后就开了门。 屋子里传来陌生的男声,声音温和,但听起来还算年轻。任昀转过拐角,就见谢然赤裸着上身趴在床上,臀上盖着一条白色毛巾。 他背部的皮肤光滑细嫩,在暖色的灯光下像是被镀上了一层蜜色的釉。任昀的目光一暗,几乎可以想象到触摸那块皮肤时的手感。视线向下,他看到了谢然的腰,他的腰比覃如筠拍来的照片上的还要细,左边的玫瑰映入任昀的眼中,他隐约看见了玫瑰花瓣上的两个字母——ly。 任昀不禁蹙起了眉。 那像是一个人名的缩写。 方才说话的那个男人跪在床边,伸出手去揉压谢然身上的穴位。谢然像受惊的鱼一般弹起了身,嘴上也发出了压抑着的呻吟。 “会疼吗?”那个人问道。 “有点,可能是练舞练得肌肉比较酸。”谢然说着,突然侧过脸对上了任昀的目光。 任昀在他的注视中走到沙发边坐下,谢然也把头转向了另一边,向他介绍道:“这是喻清哥的按摩师,借给我用的。” 按摩师也顺势说道:“任先生好。” 任昀“嗯”了声,翘起腿翻阅起了谢然放在沙发上的杂志。 “如果是肌肉萎缩的话,这样按摩也有用吗?”谢然说道。 “会有,但是手法不太一样。” “我都不知道还有手法这么一说,每次都是瞎揉。” 按摩师轻轻笑了几声,道:“我可以教谢先生。” “好。” 他们的对话原封不动地闯进了任昀的耳中,在他心里莫名地点起了一簇火苗,让他烦躁得很。他起身开了窗户,夏夜的凉风灌进,把他额前的头发都吹到了脑后。 “谢先生的这朵玫瑰文得挺好看。” “我可以把文身师的联系方式给你……嘶……” 按摩师的拇指正好压在了谢然的腰窝上,后者惊呼一声,把脸埋进枕头里。 手上的杂志翻到了下一页,任昀却连半个字都没有看进去,耳边是谢然小声的低吟,像是奶猫撒欢似的,又软又糯。他的目光时不时地瞟到床上,谢然的腰身凹出了一个好看的弧度,毛巾掩盖下的臀又挺又翘。 心中忽然就升起了异样的感觉,那双按在谢然身上的手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这边别……我怕痒……好好好……”谢然的说话声中夹杂着气音。刚坐下没多久的任昀又站了起来,径直走到窗边点了一根烟。 风明明是往屋里吹的,但声音却并没有顺着它的轨迹一同走远。谢然的喘息声像是一支羽毛,在他的耳边恣意搔弄着,他的耳垂被挠得发热,眉头却蹙得越发紧了些。 不知道过了多久,按摩师终于收了手。 谢然半撑起了身,他的肌肉还有些酸软。 他夸赞道:“技术不错。” “以后可以再联系我。”按摩师对他说道。 “你不是喻哥专用的吗,我联系你的话他会不会找我算账?”谢然调笑道。 “不会,这算是我的私活。”按摩师同他笑了一下,整理完自己放在床头柜上的东西后就离开了。 任昀的一只胳膊搭在窗框上,未燃尽的烟头在黑夜里泛着红色的光。 他回过头看着谢然,对方依旧保持着趴在床上的姿势,双手撑在枕头上翻着剧本。他背上的肩胛骨宛若蝴蝶振翅欲飞,两片薄骨的线条在皮肤下清晰可见、好看非常。 任昀的目光从他的肩上滑下,在不经意间滚动了一下自己的喉结。 “我本就是从深渊里爬上来的恶鬼,丑陋粗鄙、见不得人……而她就是一块玉,白玉无瑕,哪里是我这种人能够染指……” 谢然声音压得低,听起来有些模糊。任昀收回了自己的手,把烟头按在玻璃烟灰缸里熄灭了,走到床尾站定。 谢然在背词。 任昀抓起他放在床尾的衣服,走到床铺的另一边,将那件t恤扔到谢然的背上。 谢然愣住了,几秒后才把自己的目光从剧本上撕扯下来。 “你也不怕着凉。”任昀语气平淡地说。 谢然放下剧本,撑着床起了身。t恤从他的背上滑下,仅掩盖住了那朵玫瑰。他全身只穿着一条短裤,半挂在胯上。 任昀的目光收了一些,余光却瞟见了谢然的上半身。 颜色很浅。 他想。 谢然拿过衣服套上,一边含糊地说:“今晚的温度还挺高的,主要是肌肉太酸了懒得爬起来,谢谢任哥。” 任昀闷闷地“嗯”了一声。 谢然抓过裤子一起穿上,双**叠着靠在床上,把剧本放在自己的腿间。 他半垂着眼,嘴巴一张一合地默念着剧本上的台词,时而皱起眉,时而又发出一声叹息。他比任昀想象的要认真许多,手上还忍不住地比画了几下。 “为什么不读出来?”任昀问他。 谢然停下动作转过头去:“我怕影响你。” “你不读出来,怎么知道自己的感情有没有到位?” 谢然乖乖地认了错,捧着剧本放开了声。他的咬字其实很清晰,属于不用字幕就可以完全听懂的类型,但棒读的问题也很明显,台词能力忽强忽弱的,其实就是情绪还没有到位。任昀今天下午在导演边上看了许久,谢然在演戏过程中出现的问题他几乎都有印象,不过对方没有开口问,他也不好上赶着去指点江山,只能在旁边默默听着。 谢然读了一会儿,见任昀都没有出声,不由得觉得有些尴尬。他盘起了腿,转过身去,试探地问:“任哥,你能不能……给我开个小灶?” “嗯?” 他的这一声像是无意间发出的,低沉、富有磁性,平白地在谢然的耳膜上敲了一下。 “就是这一句,我感觉自己好像总找不到那个点。” 任昀接过他的剧本翻了翻,问:“你演的是齐泠?” “对。” “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无情、狠厉,只对陆平烟一个人好。” 任昀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没有看完你们的剧本,所以也不确定他是不是你说的那样。但你说的这些,还不够。一般我会先去了解这个人物的经历,从而去推断他在这个情境下会用什么样的表情去应对。你今天下午的表演我看过,我有想法,你想听吗?” “任哥你说。”谢然有点紧张,抬手在自己的鼻梁上摸了一下,左手遮住了大半的脸。 任昀缓缓地列举了他的问题,也是谢然经常无法攻破的那些点。谢然隐约地知道自己在那些地方做不好,但不论怎么去努力,都弥补不上那些不足,有时候甚至还会弄巧成拙。 “他可能面上是没有表情的,但是眼神一定要有波动,你的眼睛里是要有东西的,不然观众会觉得很呆滞,他们说不定还会觉得你演的是个瞎子。” “可是我不知道要怎么去表现。” 任昀撩了下眼皮,几秒后又垂了下来。短暂的时间里,谢然似乎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就是这样。”任昀想了想,又说,“或者你用最简单的方法——从自己的经历里挑出一段情绪差不多的,去想象当时的场景。” 谢然点了点头。 今晚任昀的话似乎多了一些,大概是涉及他熟悉的领域,让他也乐意多和谢然探讨几句。 拿回剧本的谢然在房间里来回走动,他背词时不太静得住,就喜欢在空旷的地方踱步,仿佛一个吟游诗人。 他不知道任昀的目光有没有落在自己的身上,极力地想把活动范围转移到对方的视野外。 谁想冷不防地听到任昀再次说道:“你的共情能力很好。” 谢然疑惑地“啊?”了一声,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提到这个。 任昀并没有继续解释的打算,自顾自地把杂志翻到了下一页。 这些天里,他看了不少谢然的视频。 很多年前他参加选秀节目时,在一个公演舞台上唱过一首歌。 视频中的谢然眼眶微红,镜头扫过他时甚至还能看清眼底的水光。 而他的歌声仿佛穿透了数年时光,直入任昀心间。 第29章 后悔 谢然不止一次地觉得,自己不是吃演员这碗饭的。 早的时候他也和陈宇皓提过,自己只喜欢唱歌,并不想去演戏。但是不演戏就意味着没有流量,更不要提会有人听他的歌。更何况只靠唱歌的收入还不足以付清那些债务和医药费。 他在演戏上面着实没有多少天赋,一条戏要拍许多遍,甚至在导演讲解后还是不得要领。他有时候会想,或许不论自己再怎么挣扎,都改变不了现状。他还是会听到那些人的声音在他耳边盘旋,还是会有无数的帽子扣在他的脑袋上。就算让他再花上好多年,都不一定能达到池青衍的水平。 他从迈进来的那一刻开始就无法停下自己的脚步,也不敢停下。日复一日地拍戏、写歌、练习,都是为了让大众记住自己的名字。 谢然化完妆出来的时候任昀正站在赵导的旁边说着什么,二人瞧起来很是熟稔。任昀今天穿着的衣服是周轩昨晚跑去买的,周轩给谢然买衣服买习惯了,参考的都是他的风格,与任昀平日里的截然不同,平白地给他添了几分青春气息。 “不知道的还当他来监工。”覃如筠调侃道。 谢然笑了笑,转过头对上了任昀的目光。 对方没有避讳地在他身上扫了一遍。谢然今天的装束是黑衣,手上还拿着一把刀。齐泠还未加冠,他的头发只是简单地束了一下,大部分都披在肩上,瞧着很是好看。黑衣衬得谢然更瘦了些,但他整个人像是一棵松似的挺拔。 这一场戏挪到了户外。四人在前往落剑宗的路上经过一个村庄,村子贫穷荒寂,家家户户都把门窗关得严严实实,唯有一个老伯愿意让他们在自家留宿。后来四人得知,老伯的女儿被附近的山匪抓上了山,村中大部分的成年男子也是如此,四人不免就起了好奇心,打算前往那个山寨去探探风。 结果就发现了一件出乎意料的事情。 寨子里关押的成年男子并不少,绝不只有那个村子的人,而且个个神色疯癫,像是中了蛊似的。四人无法救下这么多人,只能先考虑转移老伯的女儿。陆平烟扮作了她的模样与匪徒成亲,却在打斗的过程中发现这人的武功远在她之上,绝不只是山匪这般简单。 在暗处保护她的齐泠及时出现,那匪徒见到他的面容后明显呆愣了一会儿,正巧给了他们逃走的机会。 村子里的戏被排在后面,今天拍的主要是寨子里的几场。 这个场地他们只能用这么几天,后面基本上是被别的剧组定去了。谢然的打戏没法躲,只好硬着头皮上。 他吊着威亚破窗而入,姿势十分完美,眼神也很到位,凌厉非常。 然后,他的刀卡住了。 谢然试着拔了两次,那把刀跟上了胶水似的粘在刀鞘里,纹丝不动。一旁的两位演员都转过头来看他,三人面面相觑,没忍住直接笑了出来。 尤其林芷彤嘴里还含了血浆,这一笑直接提前演出了下一个剧情。 道具师没等导演开口,就上前来给谢然换了一把刀。谢然拔了一下,接受了前一次教训,没敢给它完全合上。 几秒后,长刀出鞘,蜡烛的光在刀面上反射出一道光,映在谢然的脸上。他踹开了与陆平烟纠缠着的匪徒,搂过陆平烟的腰,焦急地问道:“有事吗?” 陆平烟忍下吐血的冲动,却还是有血从她嘴角流下。齐泠冷冷地看了匪徒一眼,意外发现这是一张他熟悉的脸。 但他的反应比匪徒要快上许多,他拽着陆平烟迅速后退,从他先前翻进来的窗子跃了出去。 他带着受了伤的陆平烟在寨中穿行,还没逃出多远就听到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匪徒的叫喊声。 他们躲进了两面土墙间的窄道里,借着夜色的掩护避开了一队人马的追击。 谢然盯着受了伤的陆平烟,想起了任昀昨天说的话。林芷彤的面容在他眼前模糊,取而代之的则是片场里的另一个人。他依照任昀说的,把她想象成自己的心上人——他受了伤,他们的援兵不知道去了哪里,他们有可能逃不出这个寨子,这个窄道并不算隐秘,他们藏不了多久,迟早会被人发现。 他应该阻止他来冒这个险的。 坐在监视器前的赵珩皱了皱眉,眼看着镜头向谢然脸上拉近,清晰地照出他眼中的一片清光。 比他想象的要好,谢然的眼神中总算有东西了。 突然,在他们先前打探过的地牢方向掀起了一道火光,紧随其后的是此起彼伏喊着“走水”的声音。 窄道外边的人停了脚步,纷纷向起火的地方望去,齐泠趁着这个机会,背起陆平烟向外冲去。山风在他耳边喧嚣,数不清的风刃从他脸上划过,余光里火光幽幽,耳畔尽是嘈杂的人声。他跑了许久,才在寨子外的一棵树旁停下。 谢然背着林芷彤起身的时候,动作僵**一下。往日要他背着人跑可能并不是什么大事,他虽看起来瘦,但背林芷彤这种身材的女孩还是可以的。然而他现下受了伤,这么个重量下来,站定都是难事。 赵导思考了一下,说道:“用替身吧。” 谢然也不逞能,点了点头就答应了下来。 他走到旁边喝了一口水,这么会儿工夫身上都湿了大半。夏天和冬天拍戏都不是什么容易事,一个热得慌,一个为了不让口中吐白气还得含冰块。 一张折好了的纸巾递到他的面前,谢然顺着那只手望去,就见任昀懒散地靠在一边,定定地看着他。 谢然道了声谢,接过了任昀的纸在自己的脖子上抹了一下。助理和化妆师给他收拾完就走了,很有眼力见地给他们留出了二人空间。 “任哥觉得……我刚刚演得怎么样?”他撩起眼皮去看任昀,像是有些希冀,又有些紧张。 任昀沉默片刻,不冷不热地吐出了两个字:“还行。” 谢然浅浅地笑了一下。 也许是遇上了契合的角色,任昀心想,谢然本就不是情绪外露的类型,要他去演那些放开了的哭号戏,本身水平不够,又无法代入自身,自然演不出什么好的。齐泠这个角色适合他,加上有赵导指导,应该能呈现出一个好的效果。 谢然远比他想象的要努力认真得多。这几年传闻中有名气的新人演员不背词的情况并没有在他身上发生。昨夜他在自己眼前晃悠了很久,任昀看得眼睛都快酸了,对方却没有休息的意思,还时不时地凑上前来问他几句。 “你的武戏很漂亮,动作很干净。”半分钟后,任昀再次说道。 “那……任哥有没有一点点后悔?”谢然试探地问,“后悔当时误会了我?” 任昀垂下了眼皮,视线落在谢然的腰带上。 后悔吗? 其实从几天前就有一些了,在他第一次听谢然唱歌的时候。 是他先入为主,以为谢然不过是那种没有演技又爱摆谱的艺人。 后来听到谢然说起那个时候的事,这种情绪更甚。 谢然的耳边只有旁人窸窸窣窣的声音,没有一声是属于任昀的。 他等得累了、失望了,讪笑一声便转过去看此时的拍摄情况,却听到耳边传来了一声极轻的“嗯”。 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对不起”。 谢然压了压嘴角,眼睛不由得就有些酸涨。他忆起那时看完任昀的采访的委屈,回想着他们第一次吃饭时任昀的神情,觉得自己这么久的坚持总算是没有白费。 他转过头去,撞进任昀的眼中,然后朝他那挪了一小段距离,声音温柔:“那您能不能对我好一点啊?” 这句话太暧昧了,任昀脸上的表情都在一瞬间凝固了。 谢然没有等到他的回答,开口解释道:“在媒体面前给我些面子,最好能……夸我几句,您的粉丝已经骂了我很久了。” 任昀张了张嘴,道:“好。” 他不知道自己心中忽然升起的那种隐秘的期待感是怎么回事,也不敢去深究。 “要是有空的话,能不能指导我一下……演戏的事?我不介意和您一起欣赏您演过的电影。” 虽然我已经看了很多遍,谢然在心里补充道。 “好。” 谢然对他笑了一下,笑容有些僵硬。还有一句最想说的,他并没有说出口,而是把它咽进了肚子里,埋在了最深处。 月光洒落在他的肩上,身后的长发被风吹起,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过头去往远处的山脉看了一眼,又低下头盯着自己的手。 现在还不行,谢然想。 替身的戏已经结束,谢然再次被召唤上场。他整了整自己的头发和衣服,化妆师又匆匆跑上前给他补了个妆,才让他走到了那棵树下坐着的林芷彤旁。 他感受到任昀的视线正落在他的身上,却没有像之前那样给他带来太多的压力。 谢然抬起头,看见他缓缓地走到自己的椅子上坐下,把玩着自己的小风扇,心里就不由得柔软起来。< 第30章 流云 夜戏拍得迟,第二天早上剧组难得地放了半天假。 任昀的航班在下午四点,还有好长一段时间。两人闲着没事,就在酒店里看起了电影。 是谢然最喜欢的那一部,任昀二十五岁时演的武侠片。 武侠电影盛行的时间主要在上个世纪,最近几年已经很少有导演去拍这一类题材,就算有也多是一些翻拍,比不得从前的那些作品。任昀主演的《江湖客》算是最近几年拍得最好的一部,无论是从情节还是从运镜上看,都是国内武侠电影中首屈一指的。 然而那年评奖时正好撞上了江晴非的《一生》,陪跑了几个月,最终与奖项失之交臂。 谢然的房间里有一面白墙,正适合用来播放电影。周轩帮他俩调试好,问了谢然有没有想吃的东西后就离开了,留下两人惬意地靠在沙发上,耳边响起电影开场时熟悉的旋律。 画面上出现了一个衣衫褴褛的人,他躺在瓦砾屋顶上晒着太阳,扬州三月的和煦春风从他脸上滑过,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楼下行人来来往往,叫卖的声音络绎不绝,可他却如游离于世外的仙人一般,仿佛这红尘纷扰都与他没有关系。 而后画面一转,那人的打扮又换了个模样——他握着长剑,匍匐在黄土中,鲜血浸遍了他的白衣,沉重的呼吸声毫无保留地从音响里传出。 谢然知道下面的情节。 “其实现在想想,我会有更好的处理方式。”任昀说道。 “人总是在进步的。”谢然喝了一口水,润了润自己干涩的喉咙。 “早年间一位导演拍过一个竹林打斗场面,那部电影火了,后来很多人都喜欢这么拍。包括城门部分的运镜也是,先是一团雾气,后来镜头拉远,人影渐渐出现……” 谢然安静地听着,时不时地含笑点头向任昀示意。 “任哥有想过做导演吗?” 大概是想的,不然也不会对这些东西如此熟悉。 任昀说:“有想过。” 谢然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任昀批起自己来也是毫不手软,中间列举了不少他在这部电影中的不足。饰演叶流云师父的是一位老戏骨,那时的任昀演技在同代演员中虽也是佼佼者,但在某些片段里还是接不上对方的戏。 叶流云手筋被挑,在电影的前半部分里使用的都是折扇,谢然当年第一次看时就被惊艳了一把,如今再看一遍,心中悸动仍是分毫不少。 扇面在空气中划过一道弧线,一双桃花眼在水墨画后若隐若现,刀光映在他的眼里,像极了清辉的月光,鬓边的碎发飞起,脸上的棱角展露无遗。白衣翩跹,折扇倏忽合起落回腰间,玉带束着的腰腹粗细适宜,线条有力。 “任哥耍扇子的模样真的很帅。”他毫不吝啬地夸奖道。 任昀愣了愣,偏过头来对上谢然的眼,阳光像是把他的眸子照得金灿灿的,鼻梁上的那颗红痣也分外显眼。他的心跳没来由地漏了一拍,明明是再熟悉不过的夸赞,却让任昀生出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他生硬地接了话:“我记得当时剧组坏了很多扇子。” “后来拿起剑的那一刻也很帅。” 谢然记得叶流云重新提起剑的那一刻,镜头给了任昀好几秒的特写,有眼神、有右手。山风把他的白衣带起,猎猎作响,剑客的表情淡漠,唯有一双瞧着剑的眼睛熠熠生辉。 “你看过了。”任昀用的并不是疑问的语气。 谢然笑了笑:“之前吃饭的时候我不是和任哥说过嘛。” 任昀在记忆里搜寻了片刻,后知后觉地想起确实是有这么一回事。当时谢然喝了酒,说话断断续续的,只是一个劲地和他说叶流云的结局并不是他想的那样,却始终没提究竟如何。 “我很喜欢他最后一刻拿起剑的时候,说的那句‘锈剑尚未断,我没有理由低头’。” 《江湖客》讲述的是叶流云的后半生。他的前十余年,惊才绝艳,一手破厄剑法名动武林,后来一朝被害、手筋被挑,终日隐姓埋名,寄情烟柳之地,何其可悲。谁想纷争又起,消失多年的他被推上风口浪尖。叶流云在昔年习武之地的一棵树下挖出了自己的废剑,再次提起剑的那一刻仿佛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从未走远。 少年和青年叶流云都是任昀所扮演,两者却呈现出了不同的感觉,不只因为他们的造型,更多的还是因为任昀的塑造。少年叶流云的眼中总是带着光亮,桃花眼中含着笑意、傲气,而后来的叶流云眼里更多的则是木然与颓废。 叶流云之于谢然,就像是深水中的一块浮木,十八岁的他在日复一日的奔波里抓到了一丝寄托,便死死地抱住这块浮木不敢松手。他一个坏了的手机里保存过一个剪辑,不知在多少个夜里被他循环了多少遍。 其实有时候喜欢上一个人真的很简单,只需要一个很小很小的契机,只是因为他在某个时候突然伸出了手,握住了一个陌生人。 谢然喜欢任昀的理由有很多,连他也说不清是什么,或许是叶流云给的惊艳,或许是那日机场的见面,又或许是无数个黑夜里在屏幕上出现的身影、耳边散不去的声音。 任昀突然伸出手在谢然的后脑勺上轻轻地搭了一下,很温柔地摸过他的头发。手下的触感柔软而美好,教他止不住地想要再多停留一会儿,但他还是离开了,指尖还不小心地擦过谢然的耳朵,感受到了上面的温热温度。 “如果你真的想要转型,我可以帮你。”任昀缓缓地说道。 这句话前言不搭后语的,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冒了出来。 谢然没有表现出太多意外,盯着他说:“任哥打算怎么帮?” 他之前和任昀说的并非都是谎话,这几年里他确实有过转型的打算,但是自身条件并不支持,硬要他从偶像剧转到正剧说不定只会适得其反。 “齐泠是一个很好的角色,适合你,不要浪费。” 于是好不容易等来的半天假在几分钟后就变了番模样。 谢然趴在沙发背上,从喉间发出一声哀叹,捏着剧本的手指一送,就让它直接落了下去。他今天的头发本就没有打理,这会儿更是乱成一团,随意地翘着。 任昀帮他捡起了剧本,找到谢然刚才读的那一页,说道:“我个人是觉得这里的语气可以加重一点,或者停顿一下,具体的你还是要看赵珩怎么想。” 谢然闷闷地“嗯”了一声。 “不懂的可以多去问问他,去找喻清也可以,他虽然不是科班出身,但在演戏这一块很有天赋。”任昀又道。 “我还以为您会不喜欢喻哥呢。”谢然笑着道。 “为什么?”任昀疑惑地看着他。 “喻哥和我差不多吧,选秀出身,也算是从爱豆转型过来的。” 任昀的眉头皱了皱,视线落在了谢然露出的那一截后背上。 他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有些话在嘴边转了千百遍,到头来都还是觉得不太合适,索性只能用沉默作答。 谁想到谢然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也是,喻哥有实力,算不上花瓶。” 这话里还夹杂着一股奇怪的醋味,任昀甚至觉得是自己的错觉。 “你的能力也不差。”任昀说道。谢然扶着沙发背直起了身,转过头看向任昀,眼睛里像是铺了一片星光似的,亮极了:“任哥难得夸我一次,我怕不是在做梦吧?” “不是。”任昀说,“不相信你可以捏自己一下。” 谢然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在任昀的脸上捏了捏,犹豫地问:“痛吗?” 他的动作很轻,跟猫爪子挠了一下似的,哪里有什么痛感。但任昀并没有想到他会突然对自己上手,一时之间没能缓过神来。 “你说呢?” 任昀的桃花眼半挑起,眼中是一片促狭的笑意。谢然在这样的目光下缴械投降,整个人都像是坠入了一片雾气氤氲的温泉之中,热意从脚底蹿起,带走了他的神志,整个脑海里空荡荡的一片,再也想不到其他。 他朝任昀靠近了一点,动了动眼皮,睫毛如扇页似的扇动着。 明明没有酒,他却觉得自己头昏脑涨,恍如踉跄中酒,郁郁沸沸。 “那我给您吹吹?”他声音沙哑,一字一句地说道。 任昀的目光扫过谢然的腰,他的上衣衣摆搭在沙发背上,没有完全覆盖上谢然的腰身,裤腰是松紧带的,因为谢然先前的动作有些下移。他不着痕迹地扫过上边的线条,瞧起来…… 很好摸。 任昀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飞快地撇开了自己的视线,遮掩似的看着手中的剧本。 “你先看着,我出去抽根烟。”任昀说道,把剧本放在谢然的手上,也不等对方回应,就起身快步走向房门。 开门关门的动作一气呵成,任谁都不会想到他这副模样近乎落荒而逃。 但谁也没想到,第二天微博上就多了一条娱乐八卦,配图正是任昀“摔门”离开的情景。 【据《破风》剧组人员透露,任昀在给谢然探班期间从谢然房中摔门而出,神情严肃疑似和谢然吵架,之后又在楼道里抽了两根烟,中途谢然一直待在房中。两人结婚才一个月就出现这种情况,你们怎么看?】 “他们是不是有病?”看完消息后的任昀没好气地说道。 “所以你们吵架了吗?”曾静问。 任昀凉凉地说:“没吵。” “那你还摔门?” “没摔,就是出去抽根烟。” 曾静:“为什么抽烟还要出去啊?平时也没见你……” “我乐意。”任昀没好气地说道。 第31章 杀青 “问过了,照片确实是从剧组人员手上流出的。” 任昀看着屏幕上谢然发来的消息,撩起眼皮来看了曾静一眼:“你觉得有几个人早上闲得没事干,蹲在人房间外面拍照片?” “这你问我,我怎么会知道?我脑子正常得很。”曾静说。 “没说是谁发的?” “没说,剧组工作人员那么多,也不知道是哪个。” 任昀想了想,给谢然回了“我会处理”四个字,然后放下手机,看向曾静。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对方就笑了一下,说道:“我懂怎么办。” 任昀没有说话,打了个手势就放她去了。 谁想几分钟后,谢然又给他发来一条消息。 谢然:我和前台说我东西丢了,想看下监控。 谢然:那个点周玥的助理正好去帮他买东西。 谢然:[这个锅我不背.jpg] 任昀笑了笑,给谢然也回了一个表情包——是一只黑猫,头上还顶着一个偌大的问号,是从谢然那边“偷”来的。 随后谢然发来了“周玥那边交给我来解决”的要求,任昀思索了片刻,还是答应了。 没过几天,谢然受伤的消息正式登上了热搜。前几天剧组不是没有传出这个消息,即使某瓣上的帖子盖了几千层,但因为谢然和剧组迟迟没有出来说话,被多数人认为是捕风捉影。谁都没有想到几天后会有一个营销号突然放出了路透,虽然是全损画质,但还是能通过身形判断出那个在屋顶上滑倒的人是谢然。 于是事情迅速发酵,话题高居榜首不下。 随后谢然发了一条微博。 【@谢然r:谢谢关心,不严重。就是药水味道挺重的,经常把助理熏跑[哭]】 “我去找赵导要了录像,稍微处理了一下。” 那天晚上和任昀通电话时,谢然这么解释道。事发之后他就让周轩去要了录像,当时的情况赵导都看在眼里,也知道谢然是什么意思,他给了谢然几声交代,别把事情闹得太大,不然对剧组也有影响。 谢然当时没打算这样做,是觉得没什么必要。 然而周玥这个人着实太过烦人,阴魂不散的。 他没有把对方拉自己的那一幕截出去,只是简单地提醒一下,对方要是真没有什么脑子,他也没有办法。 “嗯。” 任昀没有告诉谢然的是,他刚和《破风》另一个投资方吃完饭,至少在《破风》拍摄结束前,周玥都不会再去找他的麻烦了。 《破风》拍摄周期四个月,后期周玥总算安分了许多,就是偶尔投来的目光让人有些不悦,但谢然并没有精力去管这号人物。 齐泠杀青在即,最后一场戏是谢然最喜欢也是最难拍的,他在原着时在这一章卡了很久,迟迟不敢往下翻阅齐泠的结局,好不容易做好了准备,在看到的最后一句话时还是掉了眼泪。 剧情进展到高潮,齐泠的身份败露,被喻清所扮演的周家少爷关押。周家少爷煽动各派人士将目光直指陆家,想借此拖陆家下水,安上一个“勾结邪道”的罪名。 这周家少爷就是飞花楼楼主的另一个身份。 地牢里的火光微弱,火苗被冷风吹得明灭不定,烛火在土墙上映出的影子分外扭曲。牢中阴森,寒气穿过单薄的衣衫蹿进了齐泠的伤口,仿佛要将他的骨血都冻得结结实实。角落里的水声滴答,呼吸之间除了冷意就只剩下铁锈的味道。 齐泠瞧着自己的这位主子,布满血污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笑来。 这个笑谢然昨晚对着镜头练了好几遍,脸上的肌肉都险些僵硬。任昀的挑刺程度若说是第二,肯定没人敢争第一。手机就放在桌上架着,镜头正对着谢然的脸,任昀低沉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语调缓慢地给谢然指点,不是说他情绪不够就是说他眼神不到位。 最后还是靠对方发来的一部经典影片里的片段找到的感觉。 任昀离开后的这几个月,谢然几乎每天晚上都能经受几个小时的小灶宠幸。不知道的还当他们新婚燕尔,只有谢然知道自己每晚过得有多艰难,痛苦和快乐一同在他的耳边窃窃私语。 喻清饰演的飞花楼楼主站在他的面前,嫌恶地扫过他身上的血痕,说道:“虽然偏离了我最初的设想,但我当年把你放进陆家,也并非毫无作用。” 齐泠没有说话,飞花楼楼主继续说道:“各派已经在陆府门前聚集多时,你猜你那位陆姑娘会如何行事?” 谢然闭上了眼,他有些接不住喻清的戏了。喻清算是天赋型选手,爱豆转型成演员的案例不少,但他无疑是最成功的一个。当年他参演江晴非主演的那部《一生》,若非是这部电影已经拿下了三个奖项,恐怕“最佳男配”也会落到他的头上。 “离下一次毒发还有三天,若你老实承认了陆家与飞花楼之间的关系,说不定我能放你一命。” 齐泠睁开了眼,眼眶是赤红的颜色,他已经多日未曾进水,连声音都是嘶哑难听的:“若我说不呢?” 周素尘弯起眼睛不屑地笑了:“那你应该知道结局。” 齐泠咳出了一口血,干裂苍白的唇上终于染上了一点艳色。 周素尘挥袖离开,地牢里鞭声又起,压抑着不愿出口的喘息声散在了风中。 齐泠在遇见陆平烟之前就像是一把冰冷的剑。飞花楼的训练残酷且严苛,少时的他看不见明天,活在日复一日的提心吊胆之中,日子久了,心也就麻木了,机械地踩上同伴的尸体,借着他们的血肉爬出深渊。然而对于杀手来说,深渊外并没有蓝天,仍旧是一望无际的黑暗,刀口舔血的日子似乎没有尽头。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活着,但也不想就此死去。 直到乌云散去,他见到了月。 但明月太遥远了,水中恶鬼连月光都不敢触摸,更不用说与月相伴。 齐泠想,这样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 如果能见她最后一面就好了。 “算了。”倏忽,他喃喃说道。 蛊虫发作起来太疼了,他挣扎的模样一定很丑,会吓坏她的,还是不要见面了。况且她大概也在记恨他,恨他别有所图、隐瞒多年,以至于牵扯上整个陆家。 死在这样的地牢里,也挺适合他的。就像他最开始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一样,也让他这般悄无声息地死去,在某一片无名的黄土里化作白骨,连名姓都不用有。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陆平烟的时候,三月的春风轻拂着少女尚未长开的眉目,她穿着湖蓝色的短打,手上握着一柄短剑,目光扫过陆家二少爷时,带着三分不屑;他想起那夜的山寨,他背着少女跑进茂林,仲夏夜里的凉风吹起她的发,这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他又想起在落剑宗山下的村镇里,那盏从他手中漂走的、烛火幽微的莲花灯。 陆平烟当时问他许了什么愿,齐泠没有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他没有读过什么书,字写得歪歪扭扭的。 那盏花灯上写的是—— 愿陆平烟平安喜乐。 他的血已经落得差不多了,可能都撑不到毒发的那一天。灵魂正在摆脱这具残破的躯壳,视野渐渐模糊,耳边却听见了嘈杂的声音。 像是有什么被撞开,外边的风一股脑地刮了进来,桌上燃着的蜡烛都要被它吹灭。 齐泠听见了熟悉的声音,像是在叫他的名字。 “来不及了,先走。” 陆平烟站在他的身边去解架子上的麻绳,整个架子都被她扯得前后晃动。 “楚怀澜……我解不开……”她的声音都带上了哭腔,焦急地向旁边人求助。 楚怀澜退后一步,抽出了自己腰上的刀,砍断了齐泠手上的束缚。 没了束缚的齐泠向前软倒,陆平烟及时托住了他的上半身,把他放在了楚怀澜的背上。 周府中乱成一团,家丁四下奔走,屋顶上李漱玉的长枪被月光照得锃光瓦亮。 楚怀澜背着齐泠从后门离开,自一条小巷躲进了药房的后院。 陆平烟喘了几口气,上前示意他把齐泠放下,却看到楚怀澜僵在了原地,脸上露出茫然且悲切的神色。 “怎么了?”陆平烟沙哑着声音问。 “我感觉不到他的呼吸了……” “什么?” “他的心跳……停了。” 谢然刚从楚怀澜的背上下来,林芷彤就接过助理手上的花塞进了谢然的怀里。她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完全擦干,一双杏眼通红,眼妆都有些花了。 “恭喜杀青。”林芷彤哽咽着说,话音落后还吸了吸鼻子。 谢然跟她拥抱了一下,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背,眼里也涌起了一股酸涩之感。 他很喜欢齐泠这个角色。三个多月的时间里,他仿佛成了谢然身体里的一部分。 齐泠的成长、齐泠的经历,都印刻在了他的脑海里。 谢然从来没有对一个角色产生过这样的情感。他在隐隐约约间像是摸索到了什么,但太模糊了,说不清道不明的。 其他的几位主演也上前来与谢然拥抱,各自都说了几句话,覃如筠更是长舒了一口气,笑道:“我终于不用再提心吊胆了。” “谢谢覃姐照顾。” 谢然又依次去感谢了几位导演。 然后,就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初秋的晚风还夹杂着一点闷热的燥意,树叶被吹得沙沙作响,月光从叶间缝隙溜过,在地上投下了点点光斑。任昀就站在树边,上身还是一件短袖t恤,任凭风滑过他的身体,把单薄衣物下的肌肉线条都清晰展示了出来。 谢然捧着花走到他的面前,笑盈盈地问:“任哥怎么来了?” “在隔壁市办事,听说你要杀青了,就过来看看。” 谢然不知道他在这里站了多久,又看了多久。 花香扑了任昀满怀,他借着月色打量着谢然,玄色的衣服上“鞭痕”交错,甚至还能看见白色的里衣和皮肉上交错的“伤痕”。他的假发凌乱地散在身后,有几撮还顽皮地贴着他的脸,挂在他的嘴角上。谢然的脸原是白净的,如今又是糊了灰又是沾了血浆,但却透着一种别样的美感。 谢然的外形确实适合古装。 第32章 野火 谢然偏过头看着任昀,心想他们有两个多月没有见面了——虽然时不时地会挂个几小时的电话,但谈论的也都是演戏方面的事情。他的目光描摹过任昀的脸,时间其实并不算漫长,仿佛一睁一闭就结束了。 任昀最开始对他的那股排斥似乎已经在这两个月里消得差不多了,谢然不由得就有些期待起后续的录制,节目前的亲密或许是装出来的,但他并不介意。 回a市的那天飘着小雨,机场有成群的来送谢然的粉丝。他让任昀走了vip通道,自己则在粉丝的围堵下耽误了好一会儿工夫,落地时也是如此。 煮饭的阿姨今天没来,屋子里冷冷清清的,一点烟火气都没有,想来任昀这段时间也是忙得脚不沾地。谢然上楼放下行李,在床铺上刷了会儿微博,眼皮就忍不住地打架,上眼皮沉沉地搭在了下眼睑上。 唤醒他的是食物的香气,有番茄的味道,还有牛肉的香味。 谢然揉了揉眼睛,正准备下楼时,像是想到了什么,又折回房间里穿上了自己的鞋。鞋底拍打在木制楼梯上,发出啪啪的声响。谢然楼梯才下到一半,就看到了厨房里的那道身影。 任昀像是刚洗完澡,发尾还沾着水,上半身只套了一件背心,脊背挺拔,隐隐地还能看到他线条分明的肩胛骨。谢然的目光落在任昀的腰上,无声无息地伸出手比画了一下,不禁就觉得有些脸热。 要不是情况不太允许,他能吹一声流氓哨。 他迈开步子走上前去,就听见任昀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睡醒了?” “嗯。”谢然在任昀的身后站定,探头往锅里看了一眼。热气熏了他满脸,水汽氤氲下,红艳艳的番茄在水中翻滚着,切得只有拇指大小的牛肉浮在面上,还是半生不熟的样子。 任昀用筷子搅了搅,解释道:“家里没别的菜,只能下面吃,将就一下。” 谢然愣了愣,但瞧着任昀一脸淡定,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开了一个老掉牙的黄腔。 “任哥,你这个黄腔很土欸。”谢然调侃道。 任昀的手也顿住了,像是在回忆自己刚才说的话,半分钟后,他回过神来,朝谢然扫了一眼,说道:“那你别吃了。” 说罢,他就关了火,只给自己盛了一碗面。 谢然见状,还当他是真不打算分给自己,就拽住了任昀的手臂,放软了声音哀求道:“不要,我饿死啦,你这是恼羞成怒。” 他凑得近,说话时喷出的气息都打在了任昀的手臂上。拿着锅的手抖了一下,里面的汤汁往外洒了一大片,任昀几乎是把锅丢回的灶台,铁圈和锅底相撞发出一声沉闷的“咣——”。谢然收回手,赶忙去拿架子上的布,丢在桌面上后,又去抓任昀的手。 “烫到了吗?”谢然问。 任昀没有说话,任凭他抓过自己的手用指腹在上面摩挲着。呼吸仿佛都在这一刻乱了,整个厨房都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锅,而里面的空气就是沸腾的水,烧得他全身都开始发热。 “没有。” 明明只过了几秒,任昀却觉得有一个世纪般漫长,他抽回自己的手,声音平淡:“再去拿一个碗。” 他看着谢然蹲**去拉碗柜的门,弓起的背部拉开一条好看的曲线,上爬的衣摆暴露出了他的后腰,那朵玫瑰光明正大地闯进任昀的眼里。 谢然太白了,所以那个文身在他身上才格外显眼,让人无论如何都忽视不掉它的存在。 任昀撇开目光,粗鲁地抓着抹布在桌子上擦了一下,然后又把它丢进了水池里。 他看也不看地接过谢然递上来的碗,把剩下的面都盛了出来,也不等对方上手,自己就端起了两碗面,自顾自地走到饭桌旁放下,紧接着就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也许等和谢然的交易结束后,他该去找一个床伴。 最好能乖一点,男女都无所谓,长相……像谢然这样就挺好。 任昀干咳了几声,险些被嘴里的汤汁呛到。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冒出了这样的一个想法。 为什么是像谢然这样的? 对面的谢然撩起眼皮来看了他一眼,抓过旁边的纸巾盒递到任昀眼前:“哥,要纸吗?” 他嘴里还含着面,说话有些模糊,尤其是那一声“哥”,软软糯糯的。任昀没有回应,抽了一张擦了擦嘴,就继续埋下头去。 “任哥。”谢然又叫了一声。 任昀僵硬地抬起头,看着他,说道:“怎么?” “没事,我就叫叫你。” 任昀恍惚想起谢然在第一次吃饭时对他说的那些话—— “我俩相看两厌。你不喜欢我,我也不会不要脸地去贴冷屁股。别人也许会贪恋你的资源,说不定还会因此假戏真做。可我不会。”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谢然的脸,这几个月的相处下来,他还真没看出谢然的“相看两厌”表现在哪里。他似乎总是很听话,在自己面前乖顺得就像是一个邻家弟弟,有时候还格外在意自己对他的看法。 所以那句“相看两厌”究竟是他随意找的借口,还是他在自己面前把不满藏得太深? 任昀皱了皱眉,觉得眼前的面都不怎么香了。 饭后谢然主动承包了洗碗的活。 他很喜欢这样的生活,如果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和任昀住在一个屋檐下,玩闹、争吵、拥抱、亲吻……他想要的不多,就只是想亲近一下那个在他心里住了很久很久,支撑着他走过无数个日夜的人。 他喜欢一个人,从来不会在黑夜里观望。 他要爬上最高的山巅,让太阳映出他的影子。 晚上谢然在房间里开起了夜车,《破风》的片尾曲交给了颜言的工作室,鉴于颜言与他们公司老总之间的关系,临众成功地把谢然也塞进了片尾曲的制作团队里。他在拍戏时就有了一点关于片尾曲的想法,但是那段时间实在没有太多精力去考虑这些,只能把灵感记录到备忘录里,等之后再慢慢考虑。 他和颜言约好明天下午见面,在这之前,他得先准备好一些东西。 谢然不会忘记四年前自己第一次见到颜言的那会儿,差点没被这位大爷骂得狗血淋头。 谢然房间的窗户正对着院子里的泳池,忙里偷闲时他靠在椅背上,一个转身便能看到外面的夜色和月下被照得幽深的水。 泳池中荡开了涟漪,一个人从水中跃出,又在下一秒重新潜进水中。 任昀的肩膀宽阔,肌肉匀实,半隐在水中的腰瞧起来十分有力。 谢然望向桌上的钟——二十二点二十三分。 他怎么从来不知道任昀有大晚上游泳的癖好? 谢然起身在窗前站了一会儿,任昀似乎没有停下的意思。 他推开窗户,任昀似乎是听到了楼上的声响,回过神借着月色对上了谢然的眼。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院子里的灯在空气中划过一条模糊的光晕,把两人眼里对方的身影都罩得不那么清晰。 任昀撇开了视线,再一次扎进水中。 十几分钟前,任昀躺在床上时看到了一只猫。 那只猫的背部柔软且光滑,有一小块的毛带着不一样的颜色,乍一看形状像是一朵花。猫爪子在他的胸口来回踩踏,尾巴似有似无地滑过他的腰。它亲昵地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鼻尖,见任昀没有反抗,便又蹭了蹭他的唇。 它翻过身子袒露出一块白花花的肚皮,像是在邀请任昀上手。可当任昀摸上去的那一刻,那只猫便同一条滑不留手的鱼似的从他手下逃开。 然后他听到了一个声音,那只猫**着他的耳垂,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个字。 冰凉的水漫过任昀的四肢,但他浑身的血液都还在叫嚣着,没有半点安分的意思,所有皮肤都带着炽热的温度。他放任自己沉入水底,水流遮住了他的视线,模糊了窗后谢然的身影。 他转了一个身,游到水池边上,摸到了自己放在那里的手机。 上面有两条未读消息,来自池青衍。其实谢然并不知道,假结婚的提议并不是林家那位少爷先提出的,它最初是池青衍的想法。 y:我看你家里那位就挺好,不如你去问问人愿不愿意和你做一次? y:反正也不亏。 任昀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把手机丢回了原地。 第33章 崴脚 第二天早上,谢然先去了一趟疗养院。 依旧是一个人,捧着一束花。 今天像是比往常安静了一些,走过长廊时莫名地就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阴凉的风从窗口灌入,呼啸着跑过走道,吹得远处的门撞着门框发出轻微的声响。瓷砖是纯色的,模糊地映出谢然的影子。这条走道像是比往日宽了一些,也不知是不是搬走了什么东西。 倒数第二间房的房门是开着的,谢然下意识地往里面望了一眼,拉开的窗帘被风吹出一个鼓包,窗台上的蝴蝶兰颤着枝,粉嫩的花瓣在半空中转过一个弧度落到地上。床上空荡荡的,只留下了纯白的床单,显得格外孤独凄凉。 后来,谢然才知道,原先住在这里的老人走了。 “大抵觉得自己是个拖累吧。”谢梁安这么和他说道。他的声音压得低,像是只用气息说话似的。谢梁安目光落在那个房间的窗台上,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住在这里的人,很多都觉得自己是个拖累。” 谢然握着轮椅的把手,一字一句地说:“你不是。” 谢梁安低声笑了一下,仰着头靠上椅背,望着远处的矮山。 灰尘在光柱间沉浮,远山都被蒙上了一层朦胧的色彩。晨间的雾气尚未散去,乳白色的雾在墨色的山间游走,倏忽,又如被吞噬一般散作两团。 “说不定你以后就会觉得我是了。” 谢然一字一句地说:“不会。你永远都不会是。” 就像从前的谢梁安没觉得他这个儿子是拖累一样,他也不会觉得这个瘫痪的父亲是个累赘。 “秦姨说你最近晚上总睡不好,每天都得找她要安眠药?” “年纪大了,睡眠质量差,正常。” 谢然想了想,说:“安眠药多吃对身体不好,能数羊的话尽量还是别吃了。” 谢梁安敷衍地应了一声:“嗯。” 谢然没有在疗养院待太久,推着谢梁安在花园里逛了一圈后便离开了。毕竟这里离市区有一段车程,他还要准时去颜言的工作室报到。 工作室藏在一个巷子里,进去的路少不了一些弯弯绕绕——谢然还险些在里面迷了路,但环境却很好。眼前的建筑是一座简单的三层小洋房,外墙是红砖铺就的,上面还爬了一半的爬山虎,绿色的藤勾着二三楼的窗沿,还有继续拓展的势头。 院外的铁门半开着,旁边挂着一个铁牌,花体字写在五线谱上,在日光下泛着幽幽的金属色泽。拾级而上,洋房前有一个小院,右边的面积稍窄,只放了一个花架,左边倒是搭了一个玻璃房,四周的围栏上都爬满了绿植。不知道的还当这是谁家的私人别院,绝不会往音乐工作室的方向去想,只有房中隐隐传来的乐器声才能证明一下它的身份。 给谢然开门的是颜言的助理,年纪不大,瞧着才刚大学毕业的模样。他引着谢然去了二楼的一个房间,不是专门的会客室,更像是颜言私人工作的地方—— 杂乱的稿子铺满了桌面,隐约可以看到白纸覆盖下的键盘,玻璃杯里的茶水喝了一半,像是已经凉了。不同牌子的吉他、尤克里里靠在墙边,任由日光在上面冲刷。 助理挠挠头,尴尬地看了眼房间的情况,对谢然说道:“谢老师随便找个位置坐吧,颜哥在录音棚,马上就过来了。” 谢然点了点头,视线在整间屋子里转了一圈。 他初中那会儿也想过自己以后要是能有这样一间工作室就好了。 里面堆满了他的手稿,摆放着他的乐器,书架上置着他的专业书。他会在某个午后,喝着一杯半温的茶,埋头在纸上记下自己的灵感,写下一句灵光 一闪后脑海里留下的歌词。白纸上有他的旋律,有他的字迹,还有各种因为不满而粗暴画上的横线。 大概每一个人在第一次涉足某个领域、找到自己真正喜欢的事情的时候都会有那么一些幻想,想着那个未来还在坚持这件事情的自己会是个什么模样,又得到了多少回报。最后或鲜花簇拥,他站在聚光灯下,感谢过那些为他欢呼的人们,亦或是门可罗雀,于是他收拾行囊,为了仅剩的一个人继续趔趄向前。 但命运这东西实在太难揣测了,没有人能预料到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就如他高考后兵败山倒、无数挣扎的日夜。 窗外是一片绿荫,榕树的枝叶茂盛,若是在一楼的窗边看,估计能占满整个视野。 房间的门被人从外面打开,穿着衬衫的青年走了进来,面色冷淡地和谢然打了个招呼。 他的衬衫扣子解了两颗,能看见线条分明的锁骨和脖子上挂着的一串项链。他的袖子卷到了手肘,左手腕上的表设计简约,但一看就价值不菲,估计在四线城市都能买一套房。 毕竟算是他们临众的半个太子爷,全身上下都在散发着“我低调,但我有钱”的气息。 “有个男团来借录音棚,我过去看了一下,耽误时间了。”颜言的音色偏低沉,很有磁性,但又与任昀的不太相同,他的声音在入麦时是很快就能分辨出的那一种。 “没事,是我早到了。”谢然说道。 颜言走到他的办公桌后,一股脑地把他的稿子都叠在了一块,放到一边,清出了一块空地来,又拿来了纸笔。虽然现今作曲方法不断进步,但是他和谢然都还是喜欢最简单的这一种。 “你从岛上下来后的音乐我听了几首。”颜言说,“前面几首还好,但从某一个时期开始……你的风格变了。” 谢然愣了一下。 音乐人变换风格是很正常的事,但颜言提到的那个时期并不正常。 是他在故意迎合。 “像是在刻意迎合大众的喜好。”颜言顿了顿,“或许只是你找到新的喜好了——先说说这首歌吧,你有什么想法?” 谢然听出了他在提点自己。 他确确实实走了一段他很不喜欢的路,去迎合大众对于歌曲的审美。 为了一个奖,为了能胜过池青衍。 谢然抚着鼻梁,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然后打开手机调出备忘录,把它递到了颜言的面前:“我是觉得伴奏里可以加一些传统乐器的元素,尽量去还原那种武侠风。” 对方接过他的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滑了一下。谢然在最后还写了几句歌词。 “我看了一点《破风》的原着。”颜言打开了自己的电脑,“我们先把bpm定了。” 谢然拖着椅子小步走到颜言旁边坐下,手指在桌上敲了几下,问道:“我觉得可以稍微快一点,会有刀光剑影的感觉。” 颜言在键盘上弹了几个音。 他和谢然的作曲风格其实很像,加上一个是专业出身,一个算是半个专业出身,创作过程中也没受到多少阻力。就是谢然当初在选秀节目中被他教育惯了,每次发表意见时都会先犹豫片刻,把问题在脑子里过上一遍,确定无误了才敢开口问他。 助理中途给他们送了好几次水,但都成功地被两个人无视了。 窗外的阳光渐渐淡了,树上的碎金也在缓缓消失,天色在不知不觉中暗了下来,残余的红霞执拗地赖在天际不愿离去,归鸟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清脆的声音响彻天穹。 谢然活动了一下酸软的四肢,站起身来在室内活动了一圈,顺便还在颜言的允许下摸了几把他的尤克里里。 “这个是喻哥送的吗?”谢然在一把电吉他前站定,问颜言道。 后者愣了一下,抬起头朝那边瞟了一眼,说:“是。” 那把吉他的款式瞧着有些旧了,但却被保养得很好,一看就是主人分外爱惜。 谢然的视线又扫过颜言左手上的戒指,无名指上的那一个设计风格与其他手指上的截然不同,他的心里不由得就有些羡慕。谢然摸了摸自己空荡的左手无名指,在上面搓了几下,走回自己的位置坐下。 “过几天发给编曲老师,一天应该就能出曲。” “歌词呢?” 颜言:“你写的那一部分还不错,就是韵脚压得有点奇怪,可以再改改。” 谢然:“换个词可能就没那种感觉了。” 颜言思考了片刻,道:“那就先写,到时候我们再一起改。” “好。” “你后面的行程多吗?” “这个月可能要去录制节目,不在a市。”谢然说道,“我尽量空出时间过来。” “线上联系也行。”颜言望了眼天色,继续说道,“吃个饭再走吧,也挺迟了。” 谢然点了点头。 晚饭叫的外卖,工作室里十几个人,外卖小哥到的时候,后备箱都装满了,连车前的位置都不能幸免。玻璃房外摆了一个烧烤架,谢然下去的时候有个青年正在烤架后给肉刷着油,他见了颜言,热情地打了声招呼,说道:“颜哥,你先进去等等,我这边快好了。” 可以说是非常会生活了。 谢然很久没有吃过这么热闹的晚饭了,上一次还是他在酒吧唱歌的时候,晚上结束时乐队的朋友邀请他一起去吃夜宵,几个人就随便找了一个夜宵摊,点上几十串烧烤,来上几瓶啤酒,在油烟缭绕的街边,听着四周不绝的人声……这样的日子过去太久了。 “录歌时间按你的档期调整。”临走时,颜言这么和他说道。 谢然道了声“好”,还没走出几步,又听到颜言说了一句:“我更喜欢你以前的风格。” 谢然浑身一怔,下一秒便崴了脚。 台阶是参差不齐的石板搭的,阶高比寻常的要高上一些,阶深也窄,主要就是一个“好看”。工作室的人走习惯了,没多少感觉。谢然第一次来,再加上天色暗、听到颜言的话后心不在焉,就这么踩漏了一阶。 何况他之前跳舞本来就有崴到脚的经历。 谢然扶着一旁的墙,咬着牙“咝”了一声,院内的助理闻声赶来,上前扶住他的胳膊。 他也更喜欢自己以前的风格,毕竟所有的创作都是需要享受过程的,如果不喜欢,又谈什么享受呢。 第34章 水花 谢然的脚崴得其实并不严重,安心养个一两天差不多就好了,偏偏他又在练舞的时候摔了一跤,小伤直接变成了大伤,估计十天半个月里都得跳着走了。 于是线下写歌改成了线上,没什么重要的事他也基本不下楼,毕竟跳着走实在有失风度,更何况任昀家的楼梯还没有扶手,谢然不止一次地想象过自己在上面跳空翻滚下去的场景,于是就更不敢轻易迈开脚步。 所幸任昀也还算体贴,都会把饭菜送到他的房间里。 “这个地方的调我觉得还要改一下。” 任昀回房时正好听到了这么一句。那人的声音有些耳熟,想不起来在哪听过,但他估计对方的年纪应该不大。 “改高一点?”谢然开玩笑地说。 “我唱不了高音。”颜言回道,“我觉得你这是在报复我。” “哪里敢。”谢然笑着。 对方“哼哼”了两声,转过头一手搭上了鼠标,另一只手在键盘上敲了几下,然后随意地问道:“伤好了吗?” “没呢。”谢然打着哈欠,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继续说道,“前几天跳舞又摔了。” 颜言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问:“动作很难?” “中间有一段,和你们当时用的同一个编舞团队。” 颜言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情,停顿片刻后才说:“他们的舞确实很难跳,我们当年还有人差点摔骨折,但舞台效果很好。” 任昀在门外站了一会儿,本来打算转个弯直接离开,却听到了对方的下一句话:“你自己也要注意一下,伤还没好,跳什么舞?” 谢然笑了笑:“我们这些打工的和您怎么能一样,不然哥您去帮我和秦总美言几句?” 调侃的语调里带了些慵懒的味道,莫名地就在任昀耳膜上敲了一下。那声“哥”落到他耳中怎么听怎么不舒服,大概是因为在任昀的记忆里很少听到谢然用这样的语气和称呼去叫别人。和他通话的那人也轻轻笑了一声,没有回应这句话,而是话锋一转:“差不多就这样了,我去联系编曲老师,你的词……” “在写。”谢然说道。 颜言不冷不热地说:“写完发我,看看有什么要改的。” 谢然突然就想起当年被颜言点评的日子,悻悻地回了一个“好”,像一只刚从水里爬上来的猫儿似的,顿时失了所有的神采。 任昀拿出手机,有点想让曾静去问问谢然最近在和谁合作,但还没解锁,就被自己这个多余的想法惊到。他顿时垂下手来,头也不回地进了自己的房间。 谢然和自己说话时总是有所保留的模样,有时候也带了点小心翼翼的试探。任昀以为他对谁都是这样,或许是因为本身性子腼腆,可原来并不是。他说不上来谢然和对方交谈时有什么明显的不同,就只是单纯地觉得不太舒服,如同心上被人压了块巨石,堵得慌。 谢然受伤归受伤,生活习惯照常不变。他盯着写好的歌词看了几遍,确定没什么想要修改的地方后,就起身跳到了衣橱前翻出了自己的睡衣。 他脚腕还疼着,站着洗澡不太方便,就在浴缸里接了水,扶着边沿坐了下去,顺带还把那条腿搭在了浴缸上。水温正好,漫过他的胸膛,泡得他四肢百骸都舒服得叫嚣,全身毛孔都要舒张开来,同喻清的那位按摩师的手法有的一拼。谢然偏着头靠在百叶窗帘上,伸出手钩了钩上面的“叶片”,往外面黑沉沉的夜色里望了一眼。 大概没几个人会在浴室里装这么一大扇玻璃窗了。 谢然想。 这么一大缸水冷得慢,谢然泡了好一会儿,等水凉得差不多了,才准备起身。 然而被沐浴露沾染过的浴缸壁实在太滑,他这个姿势更是使不了什么力,一时之间颇有点进退维谷的势头。在他第二次坐回浴缸时,浴室的门被人叩响了。 站在门口的自然不会是别人。 “怎么了?”任昀问道。 谢然看了眼门上的锁,不由得庆幸自己先前的举动。 “任哥,我起不来了。” 外面的人沉默了。 谢然继续追击:“门没锁,你能不能进来……扶我一下?” 浴室的门中间镶嵌着一块磨砂玻璃,谢然就看着任昀模糊的身影杵在那儿,没有离开,也没有去摸门把。他大概等了有一分钟,等到他自己都打算放弃等任昀来救自己的这个念头时,对方突然推开了门,就这样和他对上了眼。 水面上的热气早就散干净了,只是漂浮着一些细小的泡沫。谢然的脸有些红,眼角也是湿润的,他艰难地偏着头与任昀对视着,一只手半挂在浴缸边想来碰任昀的手。 浴室的冷白灯光打在谢然身上,把他衬得更白了些。水下光裸的身体像是一个瓷制品,漂浮着的泡沫挡在他的大腿上,遮住了任昀遐想的目光。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走上前抓了一下谢然的手,然后顺势探入水中,托着他的背,另一只手勾着他的腿,将他整个人从水里抱了起来。 手上的触感和他想象的一样好。谢然的背上没有瑕疵,皮肤光滑细腻,让任昀忍不住地缩了缩手指,心里也产生了一股想要抚摸的冲动。 滴落的水浸湿了他的衣物,谢然抓着他胸口的衣服抬头看他,有意地动了动自己的腿,像是想要遮挡住什么。然而此时未着寸缕的他就如同去了壳的虾,全身的**都暴露于人前,哪还挡得住什么。 任昀的视线不动声色地在他身上滑过,与谢然相贴的地方都像是被点了一把火似的,灼热非常。他的呼吸都粗重了起来,眸光明明灭灭的,像是月下的幽幽深潭,没有人能看清里面的景色。 此刻的姿势让他没有多余的手去拿谢然的衣服,只好把那只搭在谢然背上的手往下挪了一点,托住了谢然的臀。 谢然颤了一下,快速地揽住了任昀的脖子,胳膊内侧的皮肉贴在他耳边,微凉的触感不断刺激着他的感官。谢然的眼角都泛了红,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了任昀一眼,小声地叫了一声:“任哥……” 任昀撇开视线,生硬地说道:“你抓紧一点,别掉下去了。” 然后,便抽出了托在谢然腿下的那只手,拿过洗手台上的浴巾,盖在了谢然身上。 谁都没有想到,其实他可以先扶着谢然让他站到地上。 任昀的视线盯着前方的地板,呼吸声却越来越重。他用脚顶开谢然房间的门,把他放在床上,然后恋恋不舍地松开了自己的手。 他喜欢背部皮肤光滑的人,不论男女。早的时候有过一两个床伴,皮肤是挺光滑,但两片肩胛骨之间总会长一些疙瘩,任昀每次摸到都会觉得损了兴致,那些人也就跟得不长久。 这算是他的一个特殊癖好,没有人知道。谢然在这一点上,真的很符合他的心意。 任昀突然想起前几天池青衍和他说的那些话。 他张了张嘴,却想不到自己能说些什么。 你要不要和我做一次? 你要不要当我床伴? 怎么想都觉得自己在下一秒会被人扇巴掌喊“滚”。 当时信誓旦旦地说不会对谢然有想法的是他,现在对谢然起了欲望的也是他。这人要是知道了,得在背地里偷偷嘲讽自己多少遍? 毕竟是他先表达出厌恶的。 “任哥的衣服湿了。”谢然坐在床上,浴巾只遮住了他的上半身,多余的部分叠在大腿根,两条长腿就这样暴露在了空气里,一条腿还无意识地蹭了蹭任昀的小腿。 任昀甚至都怀疑这人是在故意撩拨他。 “嗯。”他闷闷地应了一声,问,“衣服在哪?” 谢然弯着眼角,说:“落浴室了,任哥再帮我拿一件吧,在衣柜第二层。” 任昀转身打开柜门,随便找了一套睡衣扔到谢然旁边。 “还有内裤。”谢然的语气含笑。 任昀的手顿了顿,找了一条浅灰色的丢到了睡衣的上面。 “原来任哥喜欢这个颜色。” 任昀觉得今晚的谢然不太对,或者说今晚的他们都不太对。 他什么也没说,只留下一句“有事叫我”后便匆匆离开了。 他怕再待下去,自己的反应会在谢然面前无所遁形。 任昀第一次发现,原来有的人真的连声音都是能撩拨人的。 谢然看着被任昀带上的门,掀开了盖在自己身上的浴巾,低头瞅了眼自己的小兄弟,喃喃地说道:“你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呢?” 说完,他又叹了一口气,抓过床上的手机给陈宇皓发去了消息。 谢然:我觉得任昀可能是个性冷淡。 谢然:要不然就是你然的个人魅力不得行了。 谢然:嗐。 谢然握着手机长叹了一声,把自己摔在床上。 他都这样了,任昀都没有给上一点反应。 放在浴室里的那套睡衣在几天后才出现在他的床上,看样子像是被人洗过了,许是家里的阿姨把它当成了换下来的衣物,一同丢进了洗衣机里。 第35章 录制 编曲完成的第二天,谢然就接到了《国民cp》节目组的录制通知。 这一期去的是冰岛,节目组还特意给他们发来了要准备的必需品清单,当然这也是为了给他们前期的拍摄提供素材。 合同上有提过这一条,节目组为了满足粉丝的要求,在这期新增了一个环节——拍摄嘉宾们的日常。但其实说得严格一些也并不算是日常,只是要他们匀出一天时间录制旅游前的准备工作和一天的相处罢了。任昀对此并没有异议,谢然自然也不会多说。 于是在九月二十日的早上,节目组敲开了任昀家的门。 为了防止他俩的真实关系在镜头下暴露,昨晚谢然特意搬了一些衣物到任昀的衣帽间。 节目组给他们的台本是随行导演敲完门后,刚洗漱完毕的任昀前来开门,与此同时,谢然还在昏暗的主卧里睡着懒觉。 谢然起了个大早,拾掇好自己后进了任昀的房间,十分配合地倒在床上。被子上沾着“ysl天之骄子”的香水味,清新的木质香,带了点雪松的味道。谢然埋首在被子里,这股味道萦绕在他的身周,就仿佛被任昀拥进怀中一样。他不自觉地红了脸,把头埋得更深了。 “他们什么时候来啊?”他闷声问任昀。 后者看了一眼表,说道:“应该快了。” “我待会儿是不是还要赖个床?”谢然拉下被子露出一双眼睛,视线被耷拉下来的刘海挡了大半。 任昀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但很快又收了回去,什么也没做。 “随你。”他说。 上午九点,节目组敲响了任昀家的门。任昀接过随行导演递上来的邀请函,按照台本上说的那样告诉他们谢然还在楼上睡着,紧接着就把他们领进了自家的卧室。 谢然把自己裹成了一个毛毛虫,缩在床的一侧。他听到了开门声,闭紧了眼,猜想任昀会怎么叫他。 对方的胳膊撑在了自己的身后,床垫往下陷了一块。谢然颤了颤睫毛,感受到了任昀的贴近。 温热的气息扫在他的耳朵上,挠得他心上发痒,任昀的声音压得低,很是温柔:“然然,起床了。” 明明是很简单的一句话,却在他心里激起了万千水花。谢然浑身都抖了一下,而后掩盖似的翻了个身,嘴里发出一声闷哼。但谢然没想到任昀贴得太近,他这么个举动倒像是把自己送进对方怀里一样。 任昀也愣了一下,余光瞟了下镜头,又俯**说道:“别撒娇了,我们还要出去买东西。” 这算撒娇吗?谢然疑惑地想。 他睁开眼眨了几下,朝摄影机投去了一眼。任昀也起了身,偏了点身子挡住了镜头。摄像师拍足了素材,主动跟任昀退到门外。 几分钟后,谢然整理完毕,扶着墙一晃一拐地下了楼。 他的脚好得差不多了,就是走路时偶尔还会有些疼,下楼的时候尤其不好受,但在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 任昀坐在餐桌旁,指了指自己旁边的位置,谢然听话地过去坐下,还和对面的节目组工作人员打了个招呼。 桌上摆着烤面包,谢然撕了一小块轻轻咀嚼,听着任昀给他宣读邀请卡片上的内容。 “防水防风服、防水徒步靴子、防水包、防水裤……” 谢然疑惑地转过头去,喝了口牛奶,声音含糊地问:“需要这么多东西吗?” 随行导演解释道:“冰岛风大,而且我们会去瀑布,水汽大,防水的东西都是必需的。” “好吧。” 谢然没去过冰岛,但对于他来说,九月并不是去冰岛的好时机。 冰岛是全球音乐节最多的国家之一,从前上课时没少听老师提过,相关的视频也没少看。然而无论是“秘密夏至音乐节”还是“电波音乐节”,举办的时间都不在九月份。他这时间去一趟冰岛,和来c国不登长城有什么差别? 任昀从一旁给他抽了一张纸,递到他的眼前:“饱了吗?家里只有防风服,我们得出去一趟。” 谢然从任昀手上接过纸,手指故意在他的手背上蹭了一下。任昀没有反应,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向他投来。谢然捏着纸在嘴角抹了抹,拿过邀请函看了一眼,对镜头弯着眼睛一笑,说:“那我们准备出发吧。” 这么个阵仗出门,再伪装也没有多大作用,两个人只是象征性地戴了一个口罩,便去了地下车库。 工作人员已经在车上装好摄像头,谢然拉开后座车门钻进去坐下,紧接着任昀也挤了进来。开车的是任昀的司机,节目组的车跟在他们后头。 “这个时间过去我们能看到极光吗?”谢然打开手机搜索冰岛旅游攻略,扫了一眼屏幕上大篇大篇的游记,问道。 “看夜晚云层厚度吧。”任昀说。 谢然退出一篇点了另一篇,讪笑着说:“我已经没的音乐节看了,要是再看不到极光,这趟估计是白去了。” 说完,还冲镜头抱怨道:“为什么你们要这个时间去冰岛?蓝冰洞看不了,音乐节也看不了!” 冰岛的蓝冰洞也是一大特色,去过的人无不赞叹自然的神奇与美丽。洞中的冰宛若水晶一般,清澈,没有半点瑕疵。关闭一切照明设备,抬头仰望时,仿佛置身于一片浩瀚深海之下,水天都在此颠倒。然而蓝冰洞只存在于冰岛的冬季,待第二年春至,这个造物主的恩赐便会消失。 “以后我们可以再去一次。”任昀脱口而出。 “真的吗?”这或许只是任昀为了节目效果随口一说,谢然也知道自己不该没眼力见地去着急确认什么,可他就是忍不住,哪怕有一点希望都好。 任昀顿了顿,说道:“真的。” 如果谢然愿意。 节目组事先做好了清场工作,他们两个进商场时并没有惹出太大的声响。一些粉丝也只是在远处张望,拿着手机没有靠近。 谢然偏头时正好对上了其中一个的目光,毫不吝啬地对着人笑了笑。 随后,他听见了一阵抽气声。 他还没反应过来,走在他另一侧的任昀就牵上了他的手。对方的手指擦过自己的指缝,每一个动作都像是被放慢了似的,让谢然能清楚地感觉到对方手指上的每一分触感、每一丝温度。 他就像是个毛头小子似的,心脏怦怦地跳个不停,脸上的热度也愈来愈高。 第一次在这样的情况下和任昀牵手,旁边还有那么多的粉丝盯着。 “然然妈妈爱你!”“爸爸也爱你!” 谢然的注意力本来全数落到了手上,冷不防地听见这么一句,整个人都踉跄了几步,狼狈地抬起头去寻找声音的来源。 抓着自己的手也收紧了一些,大概任昀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一时之间也被吓到了。 最好只是被吓到了,谢然想着,抬起另一只手对粉丝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他转过头去看任昀,对方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但谢然觉得他似乎有一些不高兴。 谢然遮住了自己的麦,小声和任昀说道:“他们都是闹着玩的。” 任昀瞅了他一眼,语气平淡地说:“我第一次知道你有男粉。” 谢然的麦算是白遮了。 “你都有男粉,为什么我不能有啊?”谢然撇了撇嘴,装作不高兴的模样。 最开始那一句是真的在解释,后来都是在给节目组提供素材了。 他们进了运动器材区,依照着邀请函上的指示购买了防水用品。 在商场里耽误的这些时间足够附近的粉丝聚集过来,两人片刻也不敢耽搁,在安保的指挥下迅速上了车。 回去后就是收拾行李。 九月冰岛的气温不算低,平均10c上下。谢然挑了几件秋装,又塞了一件冬装外套,外加围巾手套毛线帽之类的,一个箱子也差不多满了。 任昀走过来看了一眼,说道:“防风衣有吗?” 谢然摇了摇头。其实是有的,在他自己家里放着,嫌麻烦没带过来罢了。 “穿我的也行。”任昀说道。 谢然的手顿了顿,仰起头看他:“你的给我穿,能不能看啊?” 像是正常情侣之间的打趣。 任昀抓过谢然放在一旁的围巾绕在他的脖子上,一圈还不够,硬生生地把整条都绕了上去,差点没把谢然的脸挡了个严实。 抽手时他还鬼使神差地在谢然的脸上掐了一下。 小流量看起来没什么肉,但触感却意外地软。 任昀搓了搓手指,有些留恋。 他们收拾了三个行李箱,结束后节目组还在客厅里问了几个问题。两人都是应付记者的老手,话说得滴水不漏,留下一句“很期待和其他嘉宾的会面”后便结束了今天的录制。 等把人送走后,谢然转过身,摸了摸鼻梁上的痣,和任昀说道:“现在粉丝的类型挺多的,其实他们就是喊着玩玩,没别的意思……” 任昀“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他当时就是单纯地不太高兴罢了。 毕竟没有谁听见别人对自家伴侣说“我爱你”会高兴的。 第36章 出发 节目录制不能带经纪人不能带助理,出发前陈宇皓胆战心惊,生怕谢然和任昀在镜头前出什么事,毕竟他们俩真有什么情况,连“貌合神离”都算不上。 “我都拟好公关方案了。”陈宇皓悻悻地说道,“我花了好几个晚上,洋洋洒洒写了大几千个字,各种情况都想到了,你可千万别让我用到!” “我争取。”谢然敷衍地说道。 “有什么情况一定要和我说,我好有个准备!”陈宇皓继续嘱咐道。 “知道了哥,我又不是刚出道,这些事情我心里有数的。”谢然戴上帽子,整了整自己的衣服,然后抱起了放在一旁的吉他箱。 吉他箱不知道比吉他包重了多少,但因为需要托运,谢然并不放心使用后者。 陈宇皓白了他一眼:“你心里要是有数,现在就不会在这了。任昀比你还不让人放心,但我又不是他的经纪人,不能去哔哔什么,他要是在镜头前给你甩一个脸色,我真的是……” “不会的。”谢然打开了卧室的门,陈宇皓瞬间噤声。 任昀最近对他的态度已经转变了许多,说话也比当初要温柔了一些。有的人就像刺猬,看起来难以接近,有时还会竖起一身的利刃,但相处久了后,或许就会不一样了。 谢然他们的所有行李都被放在了门边,随行助理和摄影师已经在门口等候多时。任昀正坐在沙发上,手上夹着一支不知从哪来的棒棒糖来回转动着,估计是想用来代替香烟。 谢然想象了一下任昀在镜头前吃棒棒糖的场景,他的眉头或许还会轻轻地皱起,脸上不会有太多的表情,然后在这样一副冷漠的外表下,嘴里含着一支甜丝丝的糖。怎么想都十分有趣。 任昀见谢然走下楼,把手中的糖往桌上一丢,上前接过他的吉他。 他没有多问什么,像是已经习惯了谢然出门必带吉他的习惯。 这期节目的嘉宾除了他们还有两组,但正儿八经的情侣只有一对。谢然他们刚进vip候机室,就听到一个女声喊道:“你快过来我要被打死了!我哔——我——我死了我被人守尸了你别过来了。” 中间那一段像是她自己主动给自己消的音。 “you are very vegetable.”坐在她旁边的女孩冷漠地说道。 “上一局落地成盒的人没资格说我。” 摄像头在她们旁边杵着,谢然一眼便猜出了她们是其中一对嘉宾。 就在谢然打量她们的时候,其中一个女孩也看到了不远处的谢然,飞快地拍了拍另一个的手,两人收了手机,上前同他们打了个招呼。 落地成盒的那位叫吴梓萱,被守尸的叫孟宁。两个人去年在一档选秀节目里以姐妹花的团队身份出道,业务能力不错,靠沙雕行为出了好几次圈。 孟宁看了看谢然,又不满地看了眼镜头,抱怨道:“节目组都不告诉我们这期的飞行嘉宾是谁,早知道我今天就早起来半个小时了。” 紧接着,她又握起了任昀的手:“任哥您好,我是看您的电影长大的。” 任昀:“???” 谢然偏过头看着任昀瞬间沉下来的脸色,没有忍住笑了一声,附和着说:“好巧,我也是看任哥的电影长大的。” “那现在每天都能见到真人,岂不是非常快乐?”孟宁说道,“请问追星成功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谢然看着任昀,眼睛弯起,调侃道:“大概是每天早上都能被任哥的美貌叫醒的体验吧。” 孟宁艳羡地看了他们几眼,然后就被吴梓萱给拉了回去。 “打住,你眼珠子看掉了都不可能会有这种体验的。” “人没有梦想和咸鱼有什么差别?我要做就做最大的梦!” “太丢人了。”吴梓萱冲导演组喊道,“导演姐姐,能给我换一个搭档吗?或者我一个人也没有问题的。” “一个人还叫什么国民cp,你是混在绝美爱情里的单身狗吧?” 孟宁和吴梓萱虽然不是情侣,但以其塑料姐妹情还是在网络上收获了不少cp粉,战斗力还不小,所以在节目组发出的“你最想看的cp”投票中光荣胜出,成了节目嘉宾的一员。 谢然他们不再理会这两人之间的恩怨纠葛,和另一对嘉宾打了招呼后,便找了一个位置坐了下来。 左若涵是童星出道,几乎可以说是大家看着长大的那种,从小到大被拉过的郎不计其数,但最后却找了一个圈外人。谢子昭是a市有名的富二代,勉强还能算是左若涵的青梅竹马,小时候因为家里有钱,被塞进剧组演过戏,后来出国学了设计,现在在时尚界也算小有名声。在上一期里,两个人的恋爱细节被公布后,在热搜上待了好几天,点进超话里满是粉红泡泡。 嘉宾们悉数到齐,主持人还没有半点踪迹。孟宁四下张望,询问香蕉台一姐怎么还没到。 导演说:“这期的主持人也是飞行嘉宾,他坐了更早的航班先走了,会提前在冰岛等你们。” 吴梓萱问道:“是谁啊?” 导演很不给面子地回了一句:“你们猜猜呀,你们当中有人认识的。” 于是五花八门的答案一股脑地冒了出来,说谁的都有。 导演始终没有给出确切的回应,谢然的眼皮跳了跳,总觉得这个主持人他不一定会想见到。 a市到冰岛没有直飞的航班,节目组给他们订的机票是从伦敦转冰岛的,相当于一天都在飞机上度过,直到第二天下午,才顺利抵达凯夫拉维克机场。 出发时谢然特意把自己的棉袄拿出来备用,没想到冰岛的温度比他想象的要低得多。刚下飞机,一股冷气流扑面而来,风里都夹杂着刺骨的凉意。 天是白茫茫的一片,没见到日光,但却很是干净。身后的两个小姐妹喊了一声,步伐都加快了许多。谢子昭搂着左若涵走在最后,透过玻璃幕墙看向窗外,时不时地还传来了几声嬉闹,只有谢然和任昀最为安静。 “我还是觉得有些遗憾。”谢然说,“要是再迟一些来就好了。” 孟宁听到了,也转过头来对谢然说:“我昨天和梓萱也念了好久,我们两个都很想去看音乐节,听说特别有意思。” 来来往往的金发碧眼的外国人间或向他们投来一眼,又移开视线快步离开。六人拿了行李,根据上面的指示一路向前,始终没有看到导演口中的那位主持人。 来接机的人不少,举着写着不同语言的牌子,谢然的视线从上面一一扫过,都没有看到那个他熟悉的语言。 直到一个拿着摄像机,用墨镜口罩帽子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人,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凑到了工作人员中间。 站在谢然旁边的任昀脚步一顿,然后转了个方向径直向那个人走去。 周围那么多工作人员,只有他武装得最严实,仿佛下一秒就能去干一些不可描述的勾当。 任昀能认出他,全凭他脚上的那双鞋。 池青衍抢到这双aj的时候,在他面前炫耀了非常久。不过任昀早就过了那个年纪,对他这种幼稚的行为已经没了半点感觉。 “你是主持人?” 站在池青衍身边的工作人员识趣地向旁边挪了一步,把他整个人都暴露在任昀的眼前。 其他五个人也纷纷凑上前来,一脸不明所以。 “为什么主持人要故意伪装成工作人员?”左若涵小声说道。 池青衍把手上的摄像机递给别人,抬手摘下了自己的墨镜和口罩,撇了撇嘴:“我本来还想给你们一个惊喜,为什么这么快就被认出来了?” 看到他的脸后,两个小姐妹不约而同地惊叹了一声,左若涵也睁大了眼睛,一脸震惊的模样。 谢然虽然面上没有表现出来,但整个人都僵**好几秒。 节目组请池青衍来当主持人,不怕到时候弹幕上都是他们两家cp粉之间的撕逼吗?谢然和任昀刚公布“恋情”的那会儿,“青昀之志”的超话里可都是什么“竹马比不过天降”一类的话,这些年他俩积蓄的cp粉比昀然的多太多了。 池青衍对他们笑了笑,用一口蹩脚的冰岛语说道:“欢迎来到冰岛。” 下一句又切换回了中文:“别问,问就是我只会说这一句。” 六人配合地鼓起了掌。 “大家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我们在民宿里准备了丰盛的下午茶。”池青衍说,“吃完后可以睡个觉放松一下,或者到附近走走,但是要注意安全!” 孟宁道:“在飞机上已经睡够了,吃完东西当然是要去逛街拍照!” 左若涵也附和:“我也想去!” 于是三个女孩子一拍即合,谢子昭光荣降级为陪逛小弟。 民宿位于市中心,是一座独栋别墅,配备花园和露台。池青衍比他们到得早,占据了顶楼视野最好的房间。任昀挑了他的对门,其他两组则住在楼下。 谢然在飞机上睡得不安稳,吃完东西后便倒在床上睡了个天昏地暗,等到晚上去逛街的四个人回来时,他才听见动静从床上起来,迷迷糊糊地下了楼。 第37章 任务 晚饭之后,众人坐在民宿一楼的四方木桌上,等待池青衍宣读明天的录制任务。 他不情不愿地接过节目组递来的卡片,清了清嗓子,无奈地说道:“话说在前头,接下来的一切要求皆与池青衍本人无关,骂节目组可以,骂我不行。” 节目组第一天会提供给每组嘉宾一万冰岛克朗,嘉宾不能使用非节目组提供的资金。作为第二次参与录制的孟宁和左若涵两组自然不会相信节目组有这么大方,当即就掏出手机上网搜索了一下汇率——一万冰岛克朗也就值五百软妹币,他们一天下来要吃要喝要付路费门票,冰岛的物价又是出奇地高,就这点钱……估计一顿饭就没了。 每组嘉宾每日还被要求达到四万五的步数,以及在每个景点都需要进行拍照打卡,拍照姿势由主持人抽取——谢然听到这,顿时觉得拍照姿势不会简单——每组分配十个拍照姿势,每完成一个可以抵一千的步数。 “拍照姿势是什么样的啊?”谢然问道。 “明天早上我会分配,小组之间不能互换。”池青衍笑了一下,谢然总觉得他的脸上写满了“不怀好意”。 “如果步数没有到四万五呢?”左若涵问道,“第二天会不给我们钱让我们穷游冰岛吗?” 池青衍眨了眨眼,说:“原则上组织不会抛弃任何一个成员。” 这句话等于没说。 录制要求交代完后,他们就各自回房收拾去了。 谢然洗完澡后,“轻车熟路”地走到床边掀了被子躲了进去。房间里的摄像头不允许遮,大咧咧地安置在那里,红色的点一闪一闪的,怎么也忽视不掉。 谢然打开aurora查了一下今晚的云层情况,估摸着第一天见到极光是没有多大可能了,便转而看起其他东西。几分钟后,另一边的床垫下陷了一块,温热的水汽直直向谢然身上扑来,任昀的手撑在他的腿边,凑过来在他耳边说道:“在看什么?” 其实他的视线并没有落在谢然的手机屏幕上,给足了他私人空间。 “在计算我们要怎么用一万冰岛克朗度过明天。”谢然说道,“我们要去的地方不需要门票,我们只要能撑过吃喝和路费就好了。” 任昀往他那边靠了靠。房间里开着暖气,任昀穿得也薄,沐浴露的味道蹿进谢然的鼻间,对方身上的温度也毫无保留地穿过空气打在他的皮肉上。平稳的心跳速度又开始向上飙升,像是有一个乐队在他的身体里开了一场万人空巷的演唱会。 “明天我们租车。”任昀说,“我刚刚查过,最便宜的两百块,换算下来差不多四千。” “如果我们能再拉一组和我们一起走,可以省更多。”谢然回道。 任昀:“也不是不行。” 谢然调到微信界面,找出了他们先前在机场拉的六人群,在里面发了一条消息。 谢然:明天我们租车去,抓两个幸运的小朋友拼车! 他很快就收到了回复。 左若涵:我们明天有计划了! 孟宁:然哥抓我,我愿意! “那两千可以稍微吃顿好的。”谢然笑着说道。 九月的冰岛白昼依旧很长,他们定的闹钟还没有响,任昀就先被窗帘缝溜进的晨光给照醒了。他动了动睡得僵硬的四肢,发现其中一只手被谢然牢牢地牵在手里。 他的身体和任昀保持了十几公分的距离,只有一双手是紧紧扣着任昀的,像是想要依赖却不敢靠近的模样。但能确定的是,梦中的他并没有多少安全感。 任昀抬眼扫过已经启动了的摄像头,就这样维持着这个姿势,睁着眼盯着天花板。人一清醒后,所有的感官都分外敏锐,他能听见谢然一深一浅的呼吸声,也不知是不是在被子里闷坏了。抓着他的那双手一只**了他的指缝,另一只固定着他的手腕,虎口正好硌着他凸出的骨头。 谢然和别人同床的时候也会这样吗? 如果旁边睡着的人不是他,谢然依旧会这样抓着别人的手,这般毫无防备地把自己交出去吗? 或者是更亲密一些,凑得更近一些,蜷缩在别人的怀里,搂着对方的腰? 任昀的睫毛扇了扇,心里莫名地有些不适。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占有欲可以宽泛到这个程度,毕竟谢然不是他的所有物。 即使他已经对谢然有了别样的想法。 不知道过了多久,刺耳的闹铃响了,旁边睡着的人发出一声柔软的闷哼。 抓着他的手小心翼翼地抽离,带走了贴在他皮肤上的温度。谢然轻声叫了他的名字,任昀睁开眼,转过头对上了他的目光。 后者本来只是想试探一下,没有想到任昀醒得更早。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扣住的任昀的手,也不知道对方任由他放肆了多久。 “我……”他想问,但又不知道如何开口。谢然眨着眼睛,在任昀清亮的目光里聚了焦。 任昀没有说话,伸手在他的鼻子上捏了一下,就翻身下床了。 “外面可能会有些冷,别穿太少。” 谢然低下头在被子的遮掩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然后才撑着床坐了起来。摄像头已经被任昀挡上,对方刚套上了一件卫衣,只给谢然留下几秒钟的空当,连腰腹上的线条都没看清,便转身进了卫生间。 谢然不满地叹了口气,从行李箱里翻出了一件毛衣。 上午八点整,六位嘉宾外加一个主持人在一楼集合完毕。 池青衍拿出了一沓小卡片,然后分成了三沓。 谢然随意扫了扫上面的姿势——全都是近年来网络上沙雕拍照榜上赫赫有名的。他瞟了眼旁边的任昀,就算自己愿意,这位主子都不一定能答应。 果不其然,任昀在瞧了第一眼后,就拧起了眉。 左若涵和谢子昭整理好卡片先行出发,随行助理检查了他们随身带的物品,确定没有任何食物和非节目组发放的现金后就放他们出了门。剩下的四人在房子里等待着他们租的车,孟宁和吴梓萱的包里还被检查出了一大包零食。 孟宁哀嚎一声,趴在了沙发上。 等到他们四人都出了门后,留在房中的导演问池青衍:“你觉得他们能完成任务吗?” 池青衍摇了摇头:“其他人我不知道,任昀那组肯定是完不成的,你们任哥身上有包袱,他不会愿意做那些动作的。” 坐上驾驶座的任昀打了个喷嚏,谢然扣上安全带,偏过头看着他,关心道:“要不要回去换一件衣服?” 任昀摇了摇头,拿出手机来调出导航。 他们今天的行程总共就四个地方——黄金瀑布、锡尔间歇泉、辛格维利尔国家公园、丝浮拉大裂缝,都在雷克雅未克的附近。 第一站是离得最近的国家公园,位于北美板块和欧亚板块分离所产生的巨大裂谷上,裂缝中间还形成了一些河川湖泊,湖水清澈碧绿,日光下,水中长着青苔的礁石上布满了交错的光纹,很是好看。窄道蜿蜒向远处延伸,两边的草色金黄,像是深秋的枫林一般。 他们和孟宁约好一小时后会面,便各自分开去完成任务。谢然挑了两张瞧着没那么蠢的姿势和任昀拍了,他在脑海中想象过效果,但拿到手机的那一刻还是有被震惊到——他从来没想象过自己在镜头前能这么愚蠢。 还好九月底不是冰岛旅游的旺季,往来的游人并不算多,一小时下来他们也只零散地遇到了几个,没多少人会注意到两个外国人在这片土地上做着奇怪的举动。 有一张拍照姿势是每组都有的,趴在水下的岩石上做爬行状。 辛格维利尔国家公园有一个大裂谷浮潜的项目,连谢然这样的半个旱鸭子都不能抵挡在零度冰水中浮潜的诱惑。 浮潜有专业人员陪伴,但下水前谢然还是往任昀那边投去了好几眼。后者也注意到了他的不安,戴上潜水镜后,走上前拍了拍谢然的后腰,柔声说道:“怕就抓着我。” 干衣潜水,只有脸部和手能感受到水的温度。 水中的世界是青蓝交错的,岩石上的色彩又是另一种,水藻在荡开的海水中浮游。这里像是另一个世界,像是童话里世人恣意想象的、没有半点瑕疵的世界。 谢然不自觉地松开了任昀的手,但在下一秒又被对方抓了回去。 任昀在水里给他打了一个手势,谢然看不懂,又说不了话,两个人只好在水里互相比画,看谁先把谁气倒。 他们趴在石头上完成了今天第三组姿势的拍摄,看到照片的那一刻,任昀的脸沉得像是暴雨欲来时天上的阴云,虽然没有露脸,但足够他把脸都丢尽了。 孟宁她们拍了好几张,会面时还特意拿给谢然他们看。 “放得越开,越拍越嗨。”孟宁翻着手机上的照片,其中有一个姿势还拍了不止一张。 “不知道节目组能不能看在我们这么努力的分上多给我们加一点步数。”吴梓萱说。 她们俩确实是半点偶像包袱都不剩了,连手牵手、一脚同时后踢的动作都拍了出来。 谢然他们到达间歇泉时喷泉正好喷发,乳白色的烟雾从地上跃起,水花溅了有几十米高。孟宁迫不及待地抓着吴梓萱的手跑了上去,谢然和任昀像两个旁观者似的站在远处,前者悻悻地拿起手机拍下了水柱中的半道彩虹。 “我们这算不算消极怠工?”谢然戳了戳任昀的手臂,小声问道。 任昀侧过头看了他一眼,又瞟过旁边几乎怼在他脸上的镜头,凉凉地说:“没事。步数没到,他们总不能把我们饿死在这里。” 于是,他们这一组就带着为数不多的三张照片,潇洒了一整天。 第38章 称谓 c国的名山大川不少,但和冰岛的瀑布相比,全然是两种不同的味道。河流从三十多米高处飞泻而下,顺着大裂谷向远处奔流离去,水势湍急汹涌,瞧起来像是金黄色。瀑布流水飞溅,顶端悬着半道彩虹,半轮光圈像是分出了两个世界。 他们站在崖上,耳边是喧嚣的流水声,嘈杂得甚至听不到周围人群的对话。谢然扶着栏杆,望向眼前壮丽的景色——河流两岸是平坦的原野,黄绿相间的原野向外蔓延,天是湛蓝的颜色,天地相接处是起伏的山脉,山是更深的蓝色,像是被晕染了一般,天上的云是粉的,那是霞光的颜色。 在这样的时刻,连风都是可以醉人的。 谢然闭上眼,手指在栏杆上轻轻敲了几下,仿佛此刻他摸着的是他最熟悉的键盘。来往的风带着水汽,梳理着他的碎发,剧烈的水声像是鼓点,快速而猛烈地敲击着。 它不该是一首悠扬的弦乐,它是一首hip-hop。 身后的任昀叫了他一声,谢然转过头去,眼睫都被日光镀上一层暖金色。 可惜时间不能暂停,在转身的某一微秒里,他像是披着斜阳一般。暴露在任昀目光下的侧脸精致好看,没有半点瑕疵,他身后是澄澈的天、一望无际的原野,以及滔滔不绝的河水……每一个都色彩分明,浓墨重彩得像是一幅油画,而谢然就是画中的点睛之笔。 “我们该走了。”他压下心底不合时宜的躁动,对谢然说道。 他们这一路该吃的该喝的该玩的,样样都没有落下。冰岛最著名的克林顿热狗、龙虾汤、skyr被他们一一尝了个遍。也许是家庭条件使然,任昀花起钱来毫不手软,他们最后能剩一千冰岛克朗谢然甚至都觉得是任昀克制后的结果。 热狗是现烤的,排队的人还不少。下午的风是冷的,但一口带着特殊酱料的热肉入了口,再配上一口可乐,无疑就成了一种享受。冰岛的热狗是羊肉和猪肉混合制成的,但羊肉的膻味并不重,可乐也和国内的不太一样,听说是冰岛水质更为纯净的缘故。然而谢然是一个可口可乐和百事可乐有什么差别都尝不出来的人。 谢然的热狗加的是番茄酱和芥末酱,酱汁很足,他刚咬了一口就被芥末给呛出了眼泪。但是面前就是一个镜头,他一边难受着一边还得注意表情管理,不可谓不艰难。 谁想到还没几秒,就有人晃到了他的身前,帮他挡住了镜头。 热狗外面裹着面包,吃的时候难免嘴角会沾上一些酱汁。谢然点的那两个酱汁颜色又明显,沾在嘴角时站在几米外的人估计都能注意到。 “小花猫。”谢然听到任昀好听的声音,然后便有一只抓着纸巾的手帮他抹去了嘴角的酱汁,“明明吃不来芥末,为什么还要加?” 任昀之前看完了谢然助理送来的资料,大致知道了谢然的喜恶。 “她们说加了芥末好吃。”谢然吸了吸鼻子,委屈地看向那边吃得正欢的小姐妹们。 任昀说:“那你现在是想和我换一个,还是我再去帮你买瓶可乐?” 谢然愣了一下。任昀这话说得太自然了,自然得让谢然险些忘记了镜头的存在。 但他有些想知道如果自己选择了第一个,任昀会怎么收场。任昀现在背对着镜头,摄影师不会拍到他黑脸的那一瞬间。 “我想吃你的。”谢然说道。 但话一出口,他又觉得不大对。 可这句话要是加上了后面的两字宾语也是一样不对劲。 他不知道任昀有没有注意到,应该是不会的。毕竟没有多少人跟他一样在这种时候还在脑子里想那么多黄色废料。 任昀果然失神了几秒。他调整得也快,几秒后就把自己手上的那个塞进了谢然的手里。 “你先拿着,我去买可乐。” 谢然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抓着两个热狗抱着他的可乐呆呆望着任昀的背影。孟宁和吴梓萱已经解决完了她们手上的那一根,由于感觉太过好吃所以继续在那家店门口排起了队。 热狗算是冰岛比较便宜的东西,一根四百五十冰岛克朗,她们手上的钱勉强可以支撑她们挥霍一番。 任昀又买了两听可乐,回来时还出其不意地将罐子贴上了谢然的脸。三十岁的人了,假装谈恋爱时居然还能这么幼稚。 “为什么没吃?”他朝谢然手上望了一眼,问道。 “啊?” “不是说要吃我的?”任昀低声说着,把谢然手上抓着的沾着芥末酱的那只热狗拿了过来。 谢然低着头盯着自己手上剩下来的那一只看了有小半分钟,得出了一个结论—— 他现在像极了一个变态。 池青衍在群里询问他们什么时候回去,孟宁和吴梓萱正好排完了队,任昀回了一个“吃完晚饭”,四人便再次起程去了旅游app上推荐的热门餐厅。 上车前,谢然抬手看了眼自己的腕表,问道:“任哥那边多少步了?” “一万五。” “我一万六,加上照片也才三万多……”谢然从副驾驶中退出来,往汽车的轮胎上看了一眼,“你说我要是把腕表绑在车轮上会不会有用?” 随行助理及时提醒道:“然哥,这是作弊。” 谢然叹了一声,坐回了副驾驶。 晚饭后天色渐暗,左若涵那边发来消息说他们已经回了民宿,正等着谢然他们回来统计成绩,还发了一个“大哭”的表情,估摸着是步数不够挣扎不动了。 后座的一对小姐妹偷偷笑了几声,心情很好的样子。她们把所有的照相姿势都拍了,想来是不用愁完不成目标了。 “我有点好奇。”孟宁突然扒住了副驾驶的靠背,凑上前来,“为什么然哥也叫‘任哥’,不会觉得和大家一样一点特殊感都没有吗?” 谢然没什么反应,倒是任昀握着方向盘的手攥紧了些。 这个问题摆明了就是给节目组送免费素材,估计镜头后的导演组嘴角都能咧到耳根。 “那你觉得要叫什么?”谢然问道。 “伴侣之间,一般不都是‘老公’啊,‘宝贝’啊之类的。”孟宁说。 谢然望了眼任昀。他找不到比“任哥”更好的称呼。 “那得问问你们任哥,你说是不是啊,宝贝儿?”谢然念最后的那个称呼时,声音故意压低了些,尾音却有意上扬,活像流连欢场的登徒子。 任昀开车的手都抖了一下,所幸幅度不大,不然一个小时内,远在异国他乡的他们就能登上祖国的热搜。 “你们任哥不太喜欢这个称呼。”谢然笑着说。 “那‘老公’呢,是因为害羞吗?”吴梓萱也凑起了热闹。 “太腻歪了,不可能叫的。”谢然顿了顿,放在***的手对起了手指,紧接着语气轻快地说,“我更喜欢稍微疏离一点的称呼,‘任哥’或者‘任先生’。但你们任哥似乎很在意别人提起我们年纪上的差距,叫‘任先生’他会生气的。” 任昀“哼哼”了两声,也不知是默认还是反驳。 谢然的咬字很清晰,说“任先生”时最后的那个字说得短,只有很轻的一个音,但却意外地撩人。任昀想了几种称呼,发现自己着实也找不出比“任哥”更好的。 虽然谢然和其他人用的是同一种称谓,但给任昀的感觉却是和别人不同的,他口中的“任哥”似乎会比别人的好听一些。 “那任哥一般是怎么叫然哥的?” 谢然想了想,任昀似乎很少主动叫自己,一般好像都是连名带姓的,只有做戏的时候会亲昵一点。 他这边正犹豫着,任昀却直接给了答案:“然然。” 谢然觉得自己被挠了一下,一直到回到民宿后都没反应过来。 左若涵和谢子昭的战绩是六张照片加三万五的步数,谢子昭和任昀一样都拉不下脸去拍剩下的照片。孟宁和吴梓萱是完成得最好的,还超出了一点。至于谢然和任昀——垫底无疑了。 池青衍转过身,冲导演组喊道:“你看我就说了,任哥他们肯定完不成。” 颇有种幸灾乐祸的味道。 “你这一天都去哪了?”任昀冷冷地问他。 “我跟着若涵他们。”池青衍说着,晃了晃从别人身上扒下来的工作证,“随行摄影师,业余的,拍得不好别找我。” 导演助理上前来给池青衍递了一张卡片,后者扫了一眼,说道:“恭喜唯一完成任务的独苗苗——孟宁吴梓萱组,你们将获得第二天旅行的资金一万冰岛克朗,并且乘坐节目组的车前往维克镇。” “但是,由于其他两个小组没有完成任务,你们将在维克镇待命一天,等待和他们会合。” 谢子昭问:“是说我们要被留在这里的意思吗?” 谢然就怕节目组让他们留在这里把剩下的照片都拍完。 池青衍的视线扫过四人的脸,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未完成任务的小组,明日将留在雷克雅未克,通过自己勤劳的双手,赚够旅游资金一万冰岛克朗,并自行前往维克镇。” 总觉得被坑上了贼船,谢然想。 第39章 风动 雷克雅未克是彩色的,建筑普遍不高,其色彩各有各的特色,像是童话里的城镇,带着矜贵又可爱的气息。 街角的咖啡厅正在招收服务员,招聘信息是用英文写的,并不难懂。于是它就成了任昀和谢然的第一站。大早上的店里没什么人,老板正在柜台后整理着器具,任昀上前用英文打了个招呼,同他说明了来意。 冲咖啡的技术任昀还是有的,毕竟视帝的嘴刁得很。 约定的工钱比正式员工的低,但任昀并不在意,如果不出意外,他们一个早上就能攒够一万冰岛克朗。 谢然的视线扫了一圈咖啡厅,瞧见了放在书架旁边的吉他。 任昀正系着围裙,就听到他和老板交谈了几句。这是任昀第一次听到他说英文,谢然的口语是标准的英式发音,很好听。 “你不用付我工钱,但我可以帮你吸引客人。”谢然这么和他说道。 最后他从咖啡厅里借走了一把吉他和一块小黑板,他在小黑板上用英文写上了几个乐队的名称,底部还标上了一首歌的价格,并且备注如果有人愿意进去喝一杯咖啡的话,这首歌的钱只需要支付一半。 “任哥,加油!”他对任昀做了一个wink,便抱着吉他出了门。 咖啡厅门口有两排红色的椅子,和外墙一个颜色。椅子后是奇怪的涂鸦,几乎占了整整一扇窗。谢然把小黑板摆在椅子上,坐下来试了试吉他的音色。 他有点后悔,今早应该带他的吉他出门。 过往的风吹着他的手指,仿佛是想凝固住他的血液。谢然动了动手指,哈了一口气,弹起了第一首。 黑板上写着的那些乐队的歌都是他从前在地下翻唱过的,所有的旋律早就烂熟于心。在街头弹唱的他是孤独的,像是虚无缥缈的雾,好像没有人能触碰到一样。 毛线帽压着他睡醒后杂乱的头发,尾端似乎还依稀翘起一两撮。 任昀隔着窗,站在吧台后静静地听着。谢然翘着腿,上身无意地随着乐声晃着。 很快,门外便聚集了零零散散的人,咖啡厅里也开始忙碌起来。 人群中走来了一位黑人男子,垂着头对谢然说了些什么,后者放下吉他站起了身,对他笑了一下,同他握了个手。 也许是在异国他乡遇见了粉丝? “去看看吧。”老板凑到他的身边,向外面努了努嘴,“不是想去看?” 任昀冲好了手上这杯咖啡,对他说道:“我去把这杯送过去。” 那位黑人似乎还有朋友,站在旁边和谢然打了声招呼,然后那位黑人抬起双手放到嘴边,吐出了第一个音。不得不说,黑人的语言天赋确实很强大,跟着陌生的flow已经起了第一句。 这种当街b-box和freestyle的表演,任昀真的是头一次见。 半分钟后,谢然不慌不忙地接了上去。 他宛若一位游吟诗人,晨光相伴,凉风为奏。他压的是反拍,每一句话都像是没有节拍却又从来没有脱离节拍。任昀对音乐并不敏感,但确确实实被谢然震撼到了。他用的都是英语,速度很快,但吐字异常清晰,任昀可以清楚地听懂他说了什么。 他对rap文化并不了解,但谢然的词给他一种舒服的感觉,或许是因为每一句的韵都押得很好。 舞台上的谢然是有魅力的,说得准确一点,玩起音乐的谢然很有魅力。这时的他,像是退去了在任昀面前所展现的全部腼腆和拘束,展露出了内里所有的锋芒。 任昀倚在门边,谢然他们身边的人越来越多,围成了一个大圈,逐渐挡住了他的视线。 他不满地挪了一步,想要看清人群中谢然的身影,但不管怎么样都会被挡住一些。 余光看到一个人从远处走了过来,任昀还当是来凑热闹的,没有太过在意。然而下一秒,那个人径直走到了他的身边,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懒懒地说道:“waiter,我想要一杯冰美式,不加冰多加糖。” 任昀:“……” 池青衍站在他旁边,踮着脚朝圈里望了一眼,好奇地说:“这边是在搞什么?街头演唱会吗?” 任昀白了他一眼,冷漠地转身进了咖啡厅里。 “你来干什么?”如果任昀没记错的话,池青衍是可以跟着孟宁她们姐妹去维克镇的,并不需要和他们一起留在这里。 池青衍目送着任昀走进吧台,抬起手搭在了其中一个机器上,调侃道:“看我的哥流落异国他乡被迫卖艺。” 任昀的目光扫过池青衍,然后落在了摄像机的镜头上:“他等下是不是跟我们走?” 摄像大哥抱着摄像机上下晃了晃。 “听说冰岛很流行在路上拦顺风车的旅游方式,可以让池青衍去试试,节目效果应该不错。”他凉凉地说道。 池青衍闻言,整个人都赖在了吧台上,拖着声音哀嚎道:“别啊哥,我和你们一起卖艺还不成吗?” “我们不招闲人。”任昀说着,此时咖啡厅里又进了几位客人,点好了单。他扯下机器吐出的菜单,俯**去拿纸杯。 “这大概是你这辈子最没排面的一次。” 任昀懒得理他,直接留下了一个高傲的背影。 而门外的谢然正好结束了黑人男子提出的battle,想去拿椅子上的吉他,正好透过涂鸦的空隙看到了这么一幕。 他咬了咬自己唇,不太高兴。 这个场面着实是有些碍眼,池青衍就像是在同任昀撒娇一般,偏偏任昀脸上还没多少不耐的神色,一看就知道经历了不止一次。 他坐回椅子上,懒散地弹了几个音。 咖啡厅的门被打开,池青衍走到谢然的旁边坐下,还搬来了一个音箱:“嫂子,我来陪你了。” 谢然看了眼黑洞洞的镜头,又看了眼池青衍面带笑意的脸,小声嘟囔道:“不要叫嫂子。” “那我叫你什么?小然?然然?” “随便吧,叫名字就行。” “行。”池青衍从椅子上滑到了音箱上,侧过头看了眼黑板上写的“歌单”,说道,“我给你打伴奏。” 他俩都是生得一副好皮囊,单是往这里一杵,便能吸引许多目光,更不用说合作唱曲了。 点歌的客人越来越多,谢然和池青衍还遇上了几位从c国来旅游的两人的粉丝。他们两家平时没少撕逼,如今粉丝看正主平静地坐在一起唱歌,居然还有一种异样的和谐感,不由得就有些吃惊。 她们和谢然、池青衍拍了几张照,点了几首歌后便想离开,谁想任昀突然开了咖啡厅的门,拿着两杯咖啡走到他们身前。 又是一阵惊叹。 “冰美式吗?加糖了吗?”池青衍接了纸杯,遗憾地说,“怎么是热的?” “这个天气喝冰美式,你以为你的胃是铁做的?”任昀说道,“不喝拉倒。” 谢然沉默地接过咖啡喝了一口。 有些苦。 任昀走到他旁边坐下,大腿无意地撞了他的一下。 “出来偷懒是要被扣工资的。”谢然淡淡地说。 “现在人少。” 池青衍半站起身,拖着音箱往旁边挪了几步,说道:“我不应该在这里,我该在车底。” 谢然的指尖绕着纸杯的杯盖转了一圈,对任昀说:“这是请我们喝的?” “对,预支的工钱。”任昀顿了顿,继续说,“池青衍那杯他自己付。” “为什么?” “因为你有钱。” “我是被针对了吧?有钱长得帅是我的错吗?” 谢然轻轻笑了一声,看向任昀:“那我给你弹一首歌,算是把这杯咖啡的钱给你了吧?” “好。” 谢然唱的这首歌,任昀在手机上听过很多遍。 但那时的谢然和这时的谢然却不太一样。 十八岁的谢然像是野草,坚韧但并不起眼,或者说远没有如今这样引人注意。二十三岁的谢然像是野火,跳跃着,像是随时都能入侵某人的心里,留下可以燎原的火种。 他们是同一个人,又不像一个人。任昀很难想象谢然会有那样的过去,昏暗的酒吧、各色的灯光、恣意弥漫的酒味、男男女女混杂着的汗水与气息……这些种种构成了十几岁的谢然的全部。他能走上舞台,或许是因为幸运、或许是因为天赋,又或许是因为他骨子里旁人见不到的生命力。 但不论是哪一点,都值得别人为之动容。 吉他声悠悠地传了很远,谢然清亮的嗓音绕进他的耳中。 他唱着那首《wonderwall》,如同声嘶力竭的呐喊一般。 “i said maybe you’re gonna be the one that sa|ves me and after all you’re my wonderwall i said maybe you’re gonna be the one that sa|ves me you’re gonna be the one that sa|ves me” 谢然弹完最后一个音,侧过头看向任昀,张了张嘴,无声地念出一句歌词。 第40章 熟了 这算什么呢? 任昀想。 他是故意在镜头前做戏,还是在撩拨我? 谢然没有给他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也不知道这个问题会有什么样的答案。 他隐隐地有一些期待,或许谢然就像他从前在采访里说的那样,把自己当成最敬佩的前辈,并且在那几次事情之后,也依然没有消磨掉内心最初的感情。 任昀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期待,也许这样能让他的愧疚感稍微减轻一些? 又或许…… 他一直认为有欲望和爱是两码事。 午饭时间之后咖啡厅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在经历了一个客流高峰后,任昀终于得到了他有史以来最低的“片酬”。 他和谢然一共赚了22150冰岛克朗,仔细算起来比认真完成昨天的任务要合算得多。 他们依旧选择了租车这种交通方式,早在今天早上出发前任昀就在公众号上预订好了车辆。 “我觉得你们现在就像是怀揣着巨款的暴发户。”坐上车的那一刻,池青衍这么说道。 任昀并没有理会他的调侃,照着微信上左若涵发来的定位调出地图。指望池青衍这个“npc”支付车费并不现实,要想省下车钱,他们还是得找一个强有力的同盟。 一号公路笔直地向远处延伸,两边是黄绿褐交杂的草地。冰岛地热资源丰富,随处可见乳白色的烟袅袅升起,像极了乡村里做饭时的炊烟,在这片鲜有人迹的土地上添了一片生机。车子被白雾与硫磺的味道包围,左若涵按下了车窗,向外投去一眼,问旁边的池青衍:“我们有机会泡温泉吗?” 谢子昭说道:“蓝湖在雷市周边,我们现在去了维克镇,估计没机会了。” 左若涵叹了一口气,说:“那我们不是很亏?来冰岛极光没看到也就算了,温泉都泡不了。” “我们还有几天时间,说不定哪天晚上就见到了呢?”谢子昭轻声安慰。 微信群里,吴梓萱发了一条语音消息—— “我和孟宁要上街买菜了,节目组说晚上的晚饭我们自己搞定,你们有什么会做的菜吗?我们去买食材。” 孟宁紧跟在她后面接了一句:“别指望我们了,我们只会吃。” 左若涵说:“我只会炒蛋,再厉害点就是西红柿炒蛋。” 池青衍点开了语音,说道:“你们买一点牛排啊鱼肉啊,看到蔬菜也买一点。” 左若涵顿时向他投去好奇的目光:“你居然会做菜?!” 池青衍把掉落下来的头发撩到耳后,悻悻地说:“不会,但我前面这位会。” 开着车的任昀不满地“哼”了一声,说:“想吃什么自己去做,我不给你当苦力。” 池青衍扒住了驾驶座的椅背,凑上前说:“哥,你就算不给我做,也得给谢然做吧?做两人份和做三人份有什么差别吗?” “是没差别,但给对象做和给你做,有差别。”任昀凉凉地回道。 池青衍:“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我高中的时候去你那蹭吃蹭喝你从来不拒绝的。” 任昀没有理会他。 维克镇和雷克雅未克是不同的,如果不是岩石上嫩黄的杂草,这里像是用黑白相机拍摄出来的画面。岩石是四方体的,有棱有角,一层一层地向上延伸,没有多少规律,但又分外和谐,像是雕塑家精心雕刻出的工艺品,处处都透着冷淡和傲慢的气息。但视线上移,看到岩石顶上的那片生命后,眼前冰冷的工艺品就像是活过来了一般,变得真实了。 汽车缓缓驶入节目组安排的民宿的小院中。两姐妹听到车声,飞快地从房子里奔了出来和左若涵拥抱了一下,抱怨道:“你们再不来,我们都要饿死了。” 五人先上楼放行李,谢然一言不发地背上他的吉他,走在任昀的前面。后者突然发觉,这一路上谢然似乎都没有说过一句话,有些过分沉默了。 他走上前去,在走道中与谢然并肩而行,看了一眼他的脸色,问道:“怎么了?” 谢然脚步一滞,然后推开了旁边的那扇门,走进了房间里。房间里的摄像头因为他们的到来转动了九十度,谢然眼睛一瞟,放下自己的吉他,转头对任昀僵硬地笑了一下:“您看不出来吗?我在吃醋啊。” 他开始喜欢房间里的摄像头了,如果不是它的存在,自己恐怕都不敢把这句话说出来。谢然自嘲地想,我为什么这么怂呢,这个时候借着镜头的遮掩直接把任昀摁在墙上亲,他可能都会觉得我是为了节目效果吧? “吃……谁的?”任昀干巴巴地问道。他引以为豪的演技在这个时候仿佛都不存在了似的,像是被某种奇怪的恶魔果实夺取了能力一样。 “池青衍的啊。”谢然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一些,“我高中的时候,只能吃食堂呢,哪里有您做的饭可以吃。” “就因为这个?” 不是,谢然在心里说道,我嫉妒的是他能陪在你身边那么多年,像是你的亲兄弟一样。你们之间似乎没有你我之分,熟络非常,仿佛只要对方一个眼神就能迅速领悟到他的意思。我还嫉妒你在台上夸奖了他一次又一次,嫉妒他第一次获奖时是你递上的奖杯,你们在千万人面前相拥,而我只能坐在台下静静地看着。 嫉妒这个情绪就像喜欢一样,来得莫名其妙。 谢然用余光悄悄看了一眼镜头,后悔自己挑起了这个话题。 “没什么,下去准备晚饭吧。”他说。 任昀轻轻皱了皱眉。谢然的情绪在他眼里可谓是一览无余,他并不认为是他为了节目效果而演的戏,这个情绪太真实了。 于是他的手比他的脑袋先一步做了决定,在谢然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他及时抓住了对方的胳膊,把谢然带到了墙边。 任昀另一只手抵在墙上,棉袄正好遮住了镜头中谢然的脸。他凑上前去,嘴唇在谢然的额头上浅浅地碰了一下,又低下头和他对视着。 “真没什么?” 谢然定定地望着他,手不自觉地抬了起来,拽着任昀腰间的衣服。 我要是说有什么,你能多对我温柔一会儿吗?谢然在心里默念。 “不醋了。”任昀小声说,“你要是真嫉妒,我以后慢慢补给你。” 谢然眼睛一酸,低下了头。 要是真补得回来就好了。 他的喜欢从来都是一厢情愿,没想从任昀这里得到什么回报,唯一想要的就是希望任昀能对他好一点、稍微喜欢他一点,不求和他的一样多,有回应就好。毕竟这么多年,在任昀不知道的地方,他已经给了自己太多支撑了。b市的夜里又湿又冷,十八岁以后的日子极其难熬,谢然没办法向父亲吐露自己的情绪,只好一遍又一遍地看着任昀的视频,发着一条又一条对方不会的消息。 “你说话算话。”谢然说着,扑上前来把脸颊在任昀的脸颊上轻轻贴了一下。在对方看来,这或许是一个借位,耳垂上的温软触感只是谢然的不小心。 “走吧。”任昀僵硬地抬起手,揉了揉他的后脑勺。 厨房里的食材已经分拣完毕,左若涵和谢子昭正慌慌张张地炒着第一盘菜。大概c国人就是对西红柿炒蛋情有独钟,这道菜似乎成了人人必会的菜式。 任昀瞧了一眼菜台上放着的三文鱼,对谢然说道:“你帮我把它洗一下。” 谢然点了点头,乖乖地把鱼洗完后放进了盘子里。任昀扫过剩下的食材,心里已经有了打算,但嘴上还是向其他人询问道:“你们有什么想要做的菜吗?” 厨房外的孟吴池三人纷纷摇头。谢子昭说道:“鱼肉我不会做,蔬菜可以炒炒。” “行。”任昀说完,走到外面脱了外套,挽起袖子。 谢然偷偷看了一眼。任昀挽袖子的动作很好看,他矜贵得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修士,没有人会想到他下的下一个动作会是走进厨房。 盘里的鱼差点顺着倾斜的盘子滑进池中,谢然慌慌张张地压住了它,然后看着任昀把它从自己手中接过。 三文鱼上撒了盐和胡椒,腌制的过程中任昀煮好了一碗汤,炒完了一盘热狗炒蛋。 左若涵和谢子昭功成身退,厨房里就剩下了他们两个。谢然往任昀旁边凑近了一点,看着他把三文鱼丢进锅里。 “想试试?”任昀偏过头问。 “万一焦了怎么办?” “我会盯着。”任昀让开了锅前的位置,谢然挤了过去,接过他手上的锅铲。 锅里的油嗞嗞地响,谢然小心翼翼地用锅铲碰了碰鱼肉,却发现它好像粘在了锅里一样,怎么都不动,不由得就向任昀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任昀上前一步,右手搭在谢然的手上,握着他的手,把三文鱼翻了一个面:“这样,可以再下一片了。” 他像是把谢然圈在怀里一样。谢然甚至可以感受到他的心跳。 借着去拿三文鱼的动作,谢然往后退了一步,往任昀的身上贴近了些。 “你身上怎么总是这么香?” 锅里的三文鱼还没有熟,谢然却觉得自己已经熟了。 第41章 假的 【2月31日是j的生日,他的朋友abcdefg受邀来到轰趴馆为他庆生。晚饭之后,j因为胃疼回了自己的房间,其他人各自在别墅里参观玩耍……忽然,一声尖叫从二楼传来,众人纷纷赶到声音的源头,却发现j已经被害身亡……】 晚饭之后,孟宁和吴梓萱起了头,说想玩几局剧本杀来打发时间。 左右太阳还没下山,现在回房也太早,七人便在民宿的客厅里打开了某个推理app。 这个剧本的名字叫《塑料兄弟姐妹情》,几乎在第一眼就吸引了两姐妹的目光。其他人对她们的决定并无异议,直接就进了游戏,连角色都是随机分配的。 左若涵刚看了一眼剧本,便说道:“2月没有31日吧?” “卧槽我看起来好婊哦!”孟宁跟着说。 诸如此类的吐槽声,此起彼伏。 池青衍突然提高了声音,问道:“谁是c啊我的天?” 谢然默默地把视线从手机屏幕上移开,然后举起了手,反问道:“你是什么?” “我是d。” 两个人低头看了眼手上的剧本,神色各异地又对了一眼。 谢然这边的剧本写的是—— 【d和其他的女孩子不太一样,她像是人群中一种特别的存在,我一眼就能找到她。她是我的小太阳啊,j这种人怎么敢肖想她,他怎么敢这样对她?】 【任务:摆脱嫌疑,并且保护d。】 他没把祸水引到池青衍的身上都算是不错了吧?!为什么他还得保护他啊?给凶手这么艰难的任务是不是不太人道? 谢然叹了一口气,目光在“小太阳”这个称呼上停留了很久。 不过说实话,池青衍确实是像太阳的存在。即使谢然嫉妒他,但却不得不承认,这人和任昀一样,都是光。 剧本十二分钟,结束后便进入了第一轮的个人介绍环节。七人中只有吴梓萱和孟宁是剧本杀的老手,发言凑满了一分钟,其他人基本都是几句话带过。任昀更是只说了一句:“我是死者的女朋友。” 最后三个字他说得很平淡,但说完后,在场所有人都安静了好几秒。 “任哥这算是公然那什么自己吗?”孟宁小声在吴梓萱耳边说道。 吴梓萱看了一眼她的麦,说道:“你这话被听到是得领便当的。” 然而这个剧本实在是有些无聊,线索逻辑乱成一团,罗列出来的那些证据也让人不明所以。 左若涵说:“我想知道为什么谢然会神色慌张而池青衍会有他的手链,你们总不能是趁着任昀在洗澡偷偷出去干了什么不可描述的事吧?” “姐,用abcd代替名字成吗?你这样我总觉得有雨点滴在我哥的青青草原上。”池青衍说道,“我真是风评被害。” 任昀没有理会他们的调侃,而是把视线转到了谢然的身上:“所以你的手链为什么会在池青衍的手上?” 池青衍已经无力去挽救自己的风评了,他小声嘟喃了一句:“我总觉得有一种被正宫抓奸的感觉。” 谢然想了想,打开手机又看了一眼剧本,说道:“我觉得屋内太闷了,开窗透透气。但是外面远处漆黑一片,我被树影吓了一跳,你又正好从浴室出来,看到我神色慌乱。手链可能是被窗户钩掉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在d那里。” “这个剧本不行。”任昀说。 池青衍说:“我也这么觉得。” “我感觉所有证据好像都在指向我……那么请问e你当时究竟是在大号还是爬去杀j?”孟宁盯着吴梓萱,问道。 “你为什么老是盯着我?”吴梓萱说。 “因为根据我多年的经验,指向性证据越少的人往往就是凶手。” 吴梓萱:“……” 最后他们所幸跳过了漫长的讨论过程,直接进入到了最后的投票环节。 两分钟后,投票结束。孟宁和吴梓萱都投了对方,谢子昭、左若涵、池青衍投了任昀,谢然给了吴梓萱,任昀投了谢然。 案件推理失败。 “我觉得这个剧情在坑人,c的作案动机是什么?”孟宁说。 谢然解释道:“为了保护d。她很偏执,她知道j以前对d做的那些事,看到j现在还来骚扰她,就想让这个人从她们眼前消失。” “我的小孤僻可太贴心了。”池青衍扯着嗓子,笑嘻嘻地说道。 谢然看了他一眼,任昀说道:“你正常一点。” “它上面就这么写的,什么小孤僻小孤僻……” “我这里还是小太阳……” 两人对视一眼,第一次心有灵犀地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绝望。 谢然又转过头去看任昀,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的这一票是从他那来的。 “任哥你呢,为什么投我?”我都没舍得投你。 任昀的目光扫过他的脸,说道:“因为你刚刚偷笑了。” 他想起对方往沙发背靠去的那一下,嘴中发出一声极轻的笑声,像是用气音发出来的,宛若奶猫的声音,一不留神就找不到踪影。任昀几乎是下意识地认定了凶手是他,即使谢然的证据最少,也没什么值得怀疑的。 这个剧情塑不塑料他们不知道,但除了左若涵那一对,其他的两对还都挺…… 几人唾骂了一会儿这个剧本的凌乱程度,也没有继续一局的打算,一旁的导演递过来一个台本,上面给他们罗列了不少活动,左若涵扫过一眼,说道:“我们还是玩一些不费脑的游戏吧,比如真心话大冒险。” “这个游戏会不会有点老土了……”孟宁说,“等会节目播出之后,观众看了,‘天,他们怎么还在玩这个东西’。” 池青衍笑道:“我觉得挺好的,观众不也就喜欢看这些东西吗,比如若涵和子昭青梅竹马的趣事,或者……” 说罢,他朝任昀和谢然的方向扫了一眼。 任昀回应着他的目光,脸上表情淡漠,双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直线,但池青衍却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一点怨念,像是在抱怨他故意给他下套。 左若涵道:“那我们就来‘玩这个房间有什么’吧,错了的人必须接受大家提出的一个问题。” “我们要不要定个flow?”孟宁欣喜地说,“比如谁flow错了也算失败。” 左若涵道:“那岂不是我们三个都得被你们碾压?” 说着,她弯着眼睛扫过谢然和池青衍,又落到了两姐妹的身上。 孟宁小声说:“没有呢,任哥也学过音乐的。” “我怀疑你在针对我们。”左若涵调侃道,“那就再加上flow吧,如果错了的话也算输。” 结果谁都没有想到,第一个出错的就是孟宁本人,她“嘤嘤”了几声,然后接受了左若涵投来的“和吴梓萱一起做过最糗的事是什么”。 “当时第二次比赛之后,我的名次不是特别好,就和吴梓萱再练习室谈心,哭得鼻青脸肿的,然后摄像师就突然进来了,还给我剪到了正片里!”孟宁叹了一声。 孟宁简直就是一个游戏黑洞,她就在谢然的前面,每次当谢然想不出答案的时候,她都能成功“死亡”,给了谢然喘息的机会。 任昀他们不好向女孩子提出什么问题,左若涵和吴梓萱倒是毫不手软,几场下来几乎把她的家底都扒了个干净。 谢然因此还松了一口气,没想到下一秒问题抛到他时,他就直接愣了。 “我怀疑小然在泄洪,这已经不是放水了。”左若涵道。 孟宁直接跳了起来,大有咸鱼翻身的意思:“我我我我来提!请用用一万字简述你和任哥的恋爱过程!” “一万字已经不能算是简述了吧。”吴梓萱瞥了她一眼,无奈地说。 “你这是让我写小作文吧。”谢然扫了任昀一眼,后者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嘴角连动都没动上一下,仿佛另外一位当事人不是他,而是别的什么人一样。谢然估计自己现在就算是随便编上一通,哪怕离谱一些,说是任昀对自己穷追猛打,他可能都不会表露出一丝的情绪。当然,镜头后就不知道是什么样了。 任昀看着他,还当谢然是不知道该怎么编,开口解围道:“也没什么特殊的。” “那是谁先喜欢上对方的!” “我。”“我!” 两人几乎是同时说出的回答,谢然同任昀对视一眼,弯起眼睛笑着说:“那看来任哥骗了我挺久,我还一直以为是自己单箭头。” 其实这句才是真的假话。谢然没有想到任昀会这样说,他的心里就像是起了浪,浪花随着风拍打在礁石上,那样响的声音,怎么也按耐不住似的,仿佛心脏都要逃离他的身体。 明明只有这么简单的一个字。谢然苦笑了一声。 “我其实从很早的时候就很喜欢任哥了,他的电影我几乎都看过。原来只是想能和他合作一次就好,后来见了任哥……没办法,帅哥的魅力吧。”谢然腼腆地笑了一下,如果不是任昀知道真相,恐怕都会以为他说的是真的,“后来的事情你们应该也知道,之前合作后我去找任哥,一来二去也就熟悉了。” 都是假的。 在谢然的幻想里,他们或许应该是这样,他不断地往前走,走到任昀能看到的地方,自然地接近、自然地相处,一切都顺理成章。 可总是事与愿违。 孟宁又问:“那是谁先表白的?” 谢然扯了扯嘴角:“这是第二个问题了,不能太贪心啊。” 第42章 蓝湖 第三天的行程排得并不紧密,只包括了斯科加瀑布、dc飞机残骸、索尔黑马冰川和黑沙滩,但节目组的报时服务来得依旧的早。三组成员同时出发,先行前往索尔黑马冰川,节目组已经为他们雇好了当地的向导。 徒步穿越冰山的经历实在难得,即使在秋季,放眼过去也并没有那么大片的冰山,当地的向导带着他们走了几个小时,六人看着腕表上的步数,估计今天的任务有希望了。飞机残骸和黑沙滩都像是末日才有的景象,视野里仿佛只剩下了单调的黑白色。沙滩上的沙细腻柔软,沾在皮肤上的那些被风一吹就远去了,海水都被沙滩映成了黑灰色,白色的浪花在海面翻滚,隐隐夹杂着一点蓝。 冰岛的天气让人捉摸不定,前一秒还是晴空万里,后一秒可能就下起了倾盆大雨。在这里,彩虹就像冰川一样常见。 今天的行程结束得早,谢然和任昀顺路去了一趟钻石沙滩。 这里和黑沙滩挺像,沙也是黑的。不同的是沙滩上散落了许多冰晶,远远望去,像极了躺在柜台里的钻石。每一块冰都晶莹剔透,如冰岛的水一样,鲜有杂质,气泡被困在冰里,成了它的一部分。 下午两点,节目组发来了回雷克雅未克的通知。任昀和谢然在三点半时正式起程,途中还依照要求打卡了卡特拉火山和塞里雅兰瀑布。瀑布后的小径是绝佳的观景和拍照场所,雨后的天是干净的蓝,水花在眼前溅落,耳边传来了轰鸣的水声…… 完成任务的三个组获得了第二天的骑马体验。 冰岛马和c国的马种不同,而且据说冰岛为了保护冰岛马的纯正,并没有引进外面的马种。马场上的马都是最纯正的冰岛血统。 池青衍出门前特意做了一个发型,说是想让摄像机记录下他骑马时的英姿飒爽。然而第四日早上的风刮得太过猛烈,他为了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浮夸也没抹多少发胶,结果就是出门没多久,精心打理的刘海全被吹乱了。 左若涵调侃他:“你是特意带了帘子来遮住自己的美貌吗?” 孟宁抚摸着眼前的棕色小马,转过头看了看池青衍,又看了看它。冰岛马身上的皮毛又厚又长,鬃毛从脖子上垂下,几乎遮住了一边眼睛。 “它这副非主流的模样,真是像极了池哥。” “哪里像了?”池青衍反驳着,把目光投向其他人,像是要他们评理的模样。 任昀瞅了一眼那只马,回道:“有点。” 谢然也幸灾乐祸地点了点头。 池青衍有苦说不出。他悻悻地走到那匹马的旁边,撩起了它的鬃毛:“看你,把毛撩起来之后多么英俊啊。” 孟宁没忍住笑出了声。 骑冰岛马并不需要多少经验,马场向导全程都会陪伴在侧。七人中只有任昀、池青衍学过马术,左若涵因为拍戏需要也经常接触马,剩下四人上马时皆是小心翼翼,生怕被它们给甩下来。 任昀穿着马术服,虽然衣服厚实,但却并不显臃肿。他的上身是放松的,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向导跟在他的身边,并没有去牵马的缰绳。 任昀这样的人,连背影都是好看的,尤其是在骑马的时候,背部拉开一条好看的曲线,随着马的颠簸一晃一晃的。 风打起哨来,不知是在调侃谢然,还是在调戏他。 池青衍很快从最后追了上来,与任昀并驾而行,投去了一个挑衅的目光:“听说冰岛马适合比赛,不如我们找他们借一下场地?” 任昀瞟了他一眼,说:“你从来没赢过。” “那都是意外。我现在得了良驹,不可能输的。”池青衍不甘地说。 “不要。”任昀顿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继续说道,“你嫂子会吃醋。” 谢然在他身后听了全部,本就僵硬的脊背绷得更厉害了。 池青衍一直到骑马结束,都没明白赛马和谢然吃醋有什么必要的联系,只能归结于是任昀畏惧他的挑战刻意找的风马牛不相及的借口。 怂就是怂,干什么还要拿别人做挡箭牌! 任昀突然想起谢然几个月前受的腰伤,主动放慢了速度,退到后面与他同行。 “你别绷得太紧,不然下马时腰会疼。”任昀对他说道。 谢然点了点头,敷衍地应了几声,但却没有半点放松的迹象。 任昀叹了一口气。 前面是左若涵和谢子昭,后面是任昀和谢然。池青衍觉得自己插队跑到这个位置来就是一个错误。他愤愤地又往前跑了几步,超过了走在最前面的一对情侣,带着他英俊的小棕马独领风骚。 节目组并没有为他们准备蓝湖的门票,但毕竟来了冰岛,不享受一下这个地方的温泉着实有些亏。几个人一合计,当即便确定了下午的行程。 蓝湖是冰岛最著名的温泉之一,它的美来自湖水本身。 蓝湖的水是如天一般的蓝色,有一些淡漠,又有一些温柔。湖面上袅袅雾气散开,远近的山都像是被烟波吞吐着。太阳在云后泛出金灿灿的光,穿透了水面上的白雾,打在木制的小桥上,仿如仙境一般。 谢然临时去买了一条泳裤,是最后一个到的。 六个人就在水里看着他在岸上脱下乳白色的浴袍,任阳光在他白皙的皮肤上罩上一层光晕。任昀没有挪开视线,但湖面上的缥缈白雾正好掩盖了他的目光,谢然不会注意到他的视线。 “烫吗?”谢然蹲**试了试水温,问道。 任昀往岸边挪了一点,道:“还好。” 谢然侧对着他们,腰上的那朵玫瑰在白雾后若隐若现,平添了几分暧昧的色彩。 “然哥表面看起来像是那种走纯情挂的,没想到这么野。”孟宁盯着他的文身,不由得感叹了一声,“这给拍到是得打马赛克的吧。” “一听就知道你没看过你然哥的演唱会。”池青衍揶揄地说。 谢然伸出一只脚碰了碰水面,而后轻轻跃了下来,撞到任昀的手臂,激起的水花溅了对方满脸。 孟宁问:“什么意思?” 谢然朝池青衍的方向投去一眼,也不明白他的那句话是在说什么。 任昀的手虚虚搭在谢然的腰侧,无数流水钻进他们之间的空隙里,像是在昭示镜头拍摄下他们有多么亲密无间,现实里就有多么疏离遥远。 “你然哥当年成团时的演唱会,那段不适合在白天看的舞,上了热搜的那个,你没看过吗?”池青衍说道,“有的人表面正正经经……” 说罢,他还向谢然投去了调侃的目光。 池青衍说的那段舞和陈宇皓之前提起的是同一个,他每次演唱会上都跳过,每次都能听到底下的粉丝大喊着:“然然你刚成年,妈妈不允许你这样!” 然而编舞老师设计的,他能有什么办法。 他没有想到池青衍居然看过。那个时候连他们的粉丝都没有什么交集吧? “为什么你会知道得这么清楚?”左若涵帮谢然问出了他的想法,孟宁也紧接着接话道:“我的天,这是什么惊天大瓜!” 池青衍弯着眼睛,又把目光向谢然投去,轻轻地笑了几声。任昀的脸色沉了一点,眼中映出了湖中幽幽的水光,他定定地盯着池青衍,不知道这人葫芦里又在卖什么药。 “没办法,当时这个视频火出圈了,直接就转到我眼前了嘛。”池青衍说道,“本来还想着这个后辈挺不错的改天可以合作一下,结果任哥就别有用心地把我的路堵死了。” 任昀皱了皱眉。他和池青衍认识这么多年,他太了解他了,这人的想法绝对不是嘴里说的那么简单。他从来不知道,池青衍原来还…… 水下的手指微微蜷了起来,不小心擦过谢然的皮肤。后者愣了一下,悄悄拉开了一点距离,任昀的眉头不禁拧得更紧了一些。 “我还有点好奇然然腰上的文身。”左若涵放弃了池青衍这个目标,转而问起了谢然,“刚刚就扫了一眼,没看清,花瓣上是文了字吗?” 谢然点了点头,说:“是。” “我看着好像是lv?”孟宁说。 “又不是包,文什么lv?”吴梓萱吐槽。 “ly。”谢然解释着,偷偷瞟了一眼任昀的脸,在心里悄悄说道:是流云的意思。 左若涵说:“这个文身有什么意义吗?” 谢然想了想,一字一句地缓慢说道:“刻着我的爱情。” 说完,他低下了头,觉得羞耻极了。 十八岁的谢然省吃俭用一个月,省下了三百块,其中两百交给谢梁安保管,剩下的一百是对方拿出来让他去买些想要的东西的。谢然思前想后,觉得没什么想要的了——更何况一百块,除了吃一顿好的,也买不了什么。 他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就灵光一闪走进了一家简陋的文身店,在文身师询问时抬手指向了书上的一朵玫瑰。 “你帮我在花瓣上多文两个字母吧。”谢然咬着牙,对身后的文身师说道。 他没有文“ry”,因为那个时候他爱的还只是一个角色。 人这一辈子,中二那么一回、有过这么一次情怀也就够了。 第43章 极光 或调侃或暧昧的目光落在任昀的身上,连水雾都无法消减这些视线的存在感。起哄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或小或大,不分彼此。 谢然垂着眼,耳垂被热意熏得通红。雾气在他的睫毛上凝结成水珠,恋恋不舍地留在尾端,将落不落的。 他说那朵玫瑰是他的爱情。 他们都以为这是谢然对自己的坦白。 但只有任昀知道,这朵玫瑰与他毫无关系。它每一处精心刺下的线条、栩栩如生的花瓣,以及那意义不明的字母都跟任昀没有半点联系。 任昀把思绪落在与谢然相熟的人的身上,去猜想他口中的“爱情”究竟是指的什么人。但越是深想,他越是发现自己并不了解谢然。他连谢然在圈里有多少好友都不知晓,那日“婚礼”上来的他的朋友任昀几乎已经不记得他们的脸,只能隐约地想起,那个和谢然一起在酒吧唱歌的男人个子不高,有些黑。薄阙的长相还算英俊,皮肤很白,五官有些深邃,是小姑娘会喜欢的模样。 会是他吗?任昀想。 可是薄阙和“ly”又有什么关系呢? 任昀心里莫名地就升起一丝不悦,如同九天之下的汹涌川流,浩浩汤汤、怒气冲天地撞向河岸、撞进大海,山川湖泊都要震动。 他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对劲。 一次两次是巧合,可这已经是第几次反常了,任昀不是傻子,他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但这个时机实在是太不巧了。早一天、晚一天,他都不要再受这样的煎熬。 他张了张嘴,突然就有那么点冲动,想要问谢然,那个人是谁。 但他心里又侥幸地想,说不定这只是谢然为了引起话题随口编撰出来的。 即使这样的可能微乎其微。任昀已经不觉得谢然会是那种为了热度不择手段的人。 谢然戳了戳他的手臂,唤回了他游离的神志:“在想什么呢?” 任昀几乎是脱口而出:“你。” 说完,他扫了一眼周遭。节目组的随行摄影已经离开,其他几个人也游到了湖心,这里只剩下他和谢然。 对方因为他的话愣了一下,随即很快就调整好了表情,弯起一双眉眼,放轻了声音:“任哥在想我什么?” 他虽然极力在压制自己上扬的音调,但还是有不少喜悦泄露了出来。 “在想你刚刚说的话,是真的还是假的。”任昀淡淡地说。他是故意的,想让谢然告诉他一个真相。 谢然定定地看着他,像是要把他困进自己的眼中似的:“是真的。” 河水都开始倒流,凶猛地撞击着它的发源地。 任昀听见自己的声音沙哑,仿佛换了个人似的:“他知道吗?” “知道什么?” “你……”喜欢他,还有和我假结婚的事。 谢然说道:“我不知道。” 任昀皱了皱眉,不懂谢然的回答是什么意思。 “他知道我和你结婚的事,但是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我喜欢他。”谢然缓缓地说。 任昀说:“为什么?” “因为我没有告诉他,我还没准备好。” 任昀不明白为什么谢然要做准备。他这样的人,也会怕别人拒绝吗?那个人的条件是有多好? 任昀不太高兴。 “任哥觉得,我要是告诉他了,会有多大几率表白成功?”谢然试探地问道。 任昀不想再和他纠结这个话题,凉凉地说:“不知道。” 而后,他便向湖心挪去。 谢然望着他的背影,几秒后才缓慢地跟了上去。 太阳渐渐西垂,半边都隐入了山后,晕开了一片霞光。湖中倒映着红色的天和云,白雾都被染成了橘红色。 七人到附近的餐厅里吃了晚餐后,便回到了民宿。 从温泉回来之后,任昀和谢然之间的气氛像是低到了零点,前者一言不发地收拾起了行李,沉默得有些冷淡了。 谢然不明所以,也不敢去触对方的霉头,自顾自地拿了吉他,在窗边弹奏起来。任昀似乎又不高兴了一些,动作都变得粗暴,吉他的声音都掩盖不了他那边的声响。 一首歌还没结束,孟宁的敲门声拯救了房内暗流汹涌的气氛。 “我刚刚看app上说,今晚云层薄,我们有希望看到极光。”孟宁兴奋地对谢然说道,“其他人都在院子里了,我来叫你和任哥。” 谢然回头看了一眼,任昀正好站起身来。他轻声问道:“去吗?” “走吧,难得能看到。” 他像是平静了些,谢然也不懂那莫名其妙的气消了没有。 谢子昭和左若涵已经找好了位子,两个人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手上还抓着一袋零食。池青衍和吴梓萱坐在茶桌边上,孟宁径直走向了他们俩,占据了最后一个位置。他们像是约好了似的,执意要把成双入对的排除在外。谢然扫过整个院子,只剩下了唯一一张铁艺长椅。 他和任昀自然是要坐一起的。 摄像师闻风而至,节目组做好了准备。谢然不敢离任昀太远,怕等节目播出后又是一片腥风血雨。 他挨着任昀坐下,对方没有说什么,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冰岛全境都在极光带中,无论哪里都是绝佳的观看地点。 绿色的光带出现在夜幕之中,黑夜终于有了别的颜色。 绿色、紫色、蓝色交织,这样的景色很难用语言来描述,只有身处在这个环境里,才能知道什么是四野苍莽,流光溢彩。 谢然不经意地向旁边一瞥,黑暗之中,左若涵与谢子昭拥着对方,交换了一个漫长的吻。天上的光吝啬地在他们脸上留下浅浅一道,却美得有些暧昧。 谢然像是受了影响,下意识地侧过头望了任昀一眼,却意外撞上了对方的目光。 不只是目光,连气息都撞在了一块。 他们关闭了所有的照明设备,但谢然的眼睛却如白日时的一般明亮,像是藏着万千星火,熠熠生辉。任昀抬起了自己的手,他与谢然坐得近,动作时擦过了对方的腰和手臂。 先前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在此刻四处逃窜、缴械投降。任昀在心里暗暗说道:各凭本事吧。 谢然的膝盖和任昀的碰在一起,明明隔着那么厚的布料,却能感受到对方的体温在接触的地方来回流动。 任昀的手搭在了谢然的脖子上,拇指在他的下颚处蹭了一下。 被任昀摸过的地方蹿起了一道电流,下腹涌出了一簇火苗,谢然触电似的收回自己的腿,低垂着目光,不敢和任昀对视。他不知道任昀想做什么,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 他闻到任昀身上的雪松香,混杂着一点烟草的味道,像是酒,又像是毒。 “咔嚓——”闪光灯晃了他们的眼。 任昀停下了俯身的动作,偏过头看向那个不速之客。 池青衍站在草丛后,尴尬地笑了笑,说道:“不好意思,忘记关闪光灯了。” “你忘了关的不只是闪关灯吧?”任昀长出一口气,闷声说道。脖子上的那只手毫不留恋地抽离,谢然看到任昀从他身边站起,绕过花圃走向了池青衍。 “手机。”任昀冷声说道。 池青衍说:“干什么?” “你说呢?” 池青衍看了谢然一眼,又看了看任昀,对前者说道:“我借任哥一用。” 说罢,就揽上对方的肩,走进了民宿里。 谢然把视线从他们的背影上收回,半分钟后也起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真的以为,任昀刚刚那下是想亲他。 池青衍带着任昀去了自己的房间,烧开水给他泡了一杯茶。 “你把我带过来干什么?”任昀不满地问。 池青衍神秘兮兮地坐到他的旁边,解了手机的锁,把自己拍下的照片递到任昀的面前。画面有些暗,但因为开了闪关灯,人像还是格外地清楚——任昀正托着谢然的下颚,逼着他抬起头来,而他自己则是微微倾身,像是随时都能吻上去的模样。 “铁证如山,你怎么回事?”池青衍故作语气不善,质问道。 “就是你看到的那样。”任昀没有解释,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我想亲他。” “你怎么这么快就缴械投降了?”池青衍道,“你之前不是还碍着面子说找谁都可以,找谢然不行吗?” 任昀没有说话。他当时确实是觉得,自己虽然对谢然有欲望,但绝不能向对方袒露,不然就是亲手送去了一个笑柄。可是他现在……不怎么在乎了。 “我早跟你说嘛,处对象这东西,喜欢就在一起,不喜欢就分,哪来的这么多奇奇怪怪的自尊心。” 任昀瞪了他一眼,池青衍乖乖闭上了嘴,转移了话题:“那现在怎么办?他今天在温泉里说的那个……不是你吧?” 语气里还颇有种幸灾乐祸的意思。 “各凭本事。”任昀说道。 “万一是个女的呢?” 任昀:“……” “这几年在圈内也没看到什么和他关系特别好的,要么是圈外人,要么只能是他的经纪人了。” 任昀说道:“我觉得是薄阙。” “不可能是薄阙。”池青衍斩钉截铁地说道。 “你怎么知道?”任昀反问他。 池青衍顿了顿,视线飘忽地往旁边扫了几眼,才道:“我和薄阙做过,在你们举行婚礼的那天。” 他话音刚落,突然就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任昀和他对视了一眼,瞬间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与自己一样的想法。 这么一说,似乎更有可能是薄阙了,而且还是粗大的双向箭头。 第44章 录像 任昀没有带烟,从池青衍那拿了一根棒棒糖,拆了包装塞进嘴里,酸涩的橘子味在他嘴里漫开。他靠在沙发上,假装嘴里叼的是一根烟,静静地望着窗外的黑夜。 池青衍也拆了一根,坐在他的旁边。 “我失恋了。”他委屈地说道。 任昀瞟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我的爱情还没开始就结束了。”池青衍继续说着。 任昀懒得理他。 棒棒糖在他嘴里化了四分之一,任昀没有忍住,用牙咬了几下,把它弄碎了。 “你之前说谢然的那个视频,你很早就关注他了?”几分钟后,他突然开口说道。 池青衍迟钝地偏过头看着任昀,随后眼睛里涌上了促狭的笑意:“对啊。他出道没多久我就注意到了。” 任昀说:“你当时没告诉我。” “我也不能看上谁都告诉你吧?而且你后来还说不喜欢他,我的玻璃心都碎了一地。”池青衍继续笑着,像是在故意气任昀,语气中尽是不着调的调侃。 任昀目光一暗,幽幽地盯着池青衍的脸,问道:“是吗?” 后者没有坚持多久,几秒后就认了怂,解释道:“不是。我就是喜欢搜罗一些有潜力的新人,好给自己打个预防针,以免被拍死在沙滩上。” 他话里的真伪任昀无从验证,但这都不重要了。 “那个视频……”任昀顿了顿,“你还有吗?” 池青衍先是疑惑了一会儿,然后很快地反应过来,脸上的笑拉得更大:“怎么,你想看啊?” 他知道任昀欲言又止的意思,但偏偏就是不如他的愿,等他主动开口找自己要视频。 任昀只是定定地看着他,眼睛里光华明灭的,像是在等池青衍会意。 两人就这样相视无言,谁都不愿意后退一步。 终于,任昀率先败下阵来,说道:“给我看看。” 池青衍把棒棒糖咬了下来,白色的纸棒在半空中画出一条弧线,落进了垃圾桶中。他打开自己的手机,切换进微博小号,搜出了那个视频。 演唱会没有官方视频,都是粉丝拍的。他转发的这个是最清晰、效果最好的,听说是这个粉丝坐在第一排、把望远镜夹在手机镜头上录下来的。你永远不知道追星女孩有多少手段,池青衍已经见识了不下一次。 “我去帮你准备一下冷水。”池青衍笑嘻嘻地说着,但却没有离开的意思。 任昀接过他的手机,视频的背景音有些吵闹,几乎都是底下粉丝的声音。 诸如“然然不可以,妈妈要死了”“然然——放过妈妈吧”“谢然,爸爸爱你”……各种声音混在一起,几乎要掩盖住台上伴奏的声音。 突然,拍视频的粉丝说了一句:“安静点,我听不到了。” 周遭的声音顿时小了下去,但远处还有隐隐的叫喊声。 谢然穿着白色的衬衫,领口垂着菱形系带,衬衫的下摆没有塞进裤子里,从腰部开始开了一个倒v的叉,服帖地垂在谢然**的西装裤上。衬衫外是一件长西装,谢然上场没多久,就把它脱了下来,用脚尖带到了一边。 这一场不是他一个人的舞,他与其他队友配合着,一下向中间聚拢,一下又向舞台边上四散开来。他背着镜头,衬衫的布料很薄,可以看到下面的肉色,背部的线条好看,一路延伸到他的腰,然后往里面收了一点。 下一秒,谢然转过身来,手上的系带画出一条曲线,他跪在舞台中央,双手握着举到头顶,垂下的丝带滑过他的脸。化妆师在他的眼尾点了一些珠光,衬得他的眼睛越发明亮。 谢然的动作带起了他的衣服,露出一小截腹部。冷色的灯光打在上面,像是博物馆里展览的瓷器。他的腰上还绑着麦,一条黑色宽带从中穿过,看起来分外**。 谢然对着台下挺了一下胯,肌肉线条完全暴露在任昀的视线之下,让他不禁吞咽了一口口水。他做这个动作时,脸上没有太多表情,极其冷淡的样子,又多了几分矜贵的味道。 很难想象,这两种感觉都能在同一个人身上找到。 “听说这个舞在f-seven解散后他就没跳过了,主要是因为没有队友。”池青衍想了想,又道,“我俩没福气。” 任昀皱了皱眉,有些不悦。 池青衍轻笑一声,用手指点了点屏幕边上的那个背影,解释道:“这个是薄阙。” “你怎么回事?” 池青衍说:“谁不爱长得好看身材又好的鲜肉呢?” 任昀沉思了片刻,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地看着池青衍。 “怎么?” “我第一次知道你是下面那个。” 池青衍:“???” 任昀退出视频,用池青衍的手机把它分享给了自己的微信,紧接着手速飞快地删除了池青衍的转发。 “你干什么?!” 任昀:“反正里面没有薄阙。” 池青衍:“……” 任昀回房时,谢然已经整理好了行李,洗好了澡,拿着手机像是在和谁聊天。 听到他的动静,谢然抬起头朝他看了一眼,笑得僵硬:“你们聊了好久。” 任昀盯着他的脸,不由得又想起之前看到的那个视频。谢然的妆面并不浓,眼影的颜色日常,口红也很淡,与不上妆的时候没有多少差别。倒是舞台上的灯光,把谢然照得疏离许多。 “说了点不重要的事。”任昀说着,在谢然旁边坐了下来。 谢然的头发还没干,湿漉漉的,发尾还挂着晶莹的水珠,脖子上挂着的毛巾湿了大半。 任昀的视线不经意地从他的手机屏幕上瞟过,谢然刚发送了一条消息—— “明天回国,回去后慢慢和你讲。早点睡,安眠药对身体不好。” 他想:这个人是谁? “头发怎么不吹干?” 谢然说:“我爸来消息,忘记了。” 任昀松了一口气。他越过谢然去拿床头的电吹风,又拍了拍谢然的背示意他往那边坐一点:“我帮你吹吧。” 谢然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任昀会这么说。 “我自己也可以的。”他轻声说着,但心里还是有一点期待,希望任昀能固执一点。 任昀开了电吹风,在手上试了试温度,才拿起来对上谢然的头发:“你自己没吹干又要玩手机。” 温热的手擦过谢然的额头,小心翼翼地,他的手指将谢然的头发顺开,不敢使太大的力,像是怕疼到他一样。谢然被这股热风熏得有些晕,任昀为了方便又往他这边贴了一点,属于对方的气息缠绕在他的身侧,叫他一时间有些欲罢不能。 谢然想起任昀先前的举动,不免又好奇起来:他当时究竟是想做什么呢? 谢然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指尖扫过任昀触碰过的地方,感觉喉咙有些干。 他想就这样靠进对方的怀里,任凭他身上的味道包裹住自己,然后细细感受对方的温度。 任昀的手指摸过谢然的耳郭,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在那里停留了一下。 “你耳朵红了。”谢然能感受到任昀的接近,这句话像是贴在他耳边说的一样,“是温度太高?” 谢然沉默着摇了摇头,任昀却盯着他从耳垂到脖颈的皮肉出了神。 之前去g省的时候,谢然被蚊子咬的地方似乎也是这里。这一片的皮肤又软又嫩,一看就很好下口。 “任哥不生气了吗?”谢然问他。 任昀疑惑地皱了皱眉,问道:“什么?” “你先前像是不太高兴的样子,脸都黑成那样了。”谢然说着,像是在抱怨,又像是在撒娇。 “抱歉,之前在想事情。”任昀说道。 “现在想出来了吗?” 任昀盯着他的后颈,喉结滚动了一下,喉咙干涩地说:“想明白了。” “那就好。”谢然打了个哈欠,眼睛湿润地回头看了任昀一眼,说道,“我有些困了,就先睡了。” 任昀道了一声“好”,起身拿上衣服进了浴室。 他洗漱完毕出来时,谢然已经呼吸绵长,像是睡熟了。他走到另一边掀开被子上了床,侧过头打量着谢然的脸,伸出手撩开了挡在他额前的刘海。 他的手指虚虚地落在谢然的眉心,然后顺着他的鼻梁滑到他的鼻尖。心里也不知怎么的就生出了一个幼稚的想法,手上的动作比脑子更快,先一步地捏住了谢然的鼻子。 谢然被堵了呼吸,嘴中不满地发出了几声闷哼,像是猫叫。任昀松开了手,把枕头往他那推了推,侧身躺了下来。 他今晚睡得轻,半夜谢然刚钻进他的怀里,他便清醒了过来。对方像是有些冷,身体还在发着抖。 任昀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盖到了谢然的下巴。谢然转了一个身,额头抵上了他的肩,几乎是要把整个人都塞进任昀的怀里。 他在黑暗中感受着谢然的呼吸和温度,所有的感官都像被无限放大了一般。 任昀伸出手,搭在了谢然的后腰上。他的睡衣被带起了一截,任昀触碰到的是他光裸的皮肤。 下腹突然就蹿起了火。 他想抱他。 各种意义上的。 第45章 入梦 书桌上的茶已经凉了。红棕色的茶水映着建盏的釉泪纹路,分外好看。 窗帘不知何时被拉上,溜进室内的光极其稀少,就连风都无法把它带进来,屋子里昏暗一片。 任昀坐在椅子上,手上的书翻到一半,但上面的字迹却极其模糊,怎么也看不真切。他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累坏了眼睛——可也不至于到看不清字的地步。 一道温热的气息扑在他的胸前,接近锁骨的那个位置。 任昀心念一动,不知这道气息是从何而来。 是入夏了吗? 夏风会有这样柔软的触感吗? 他闭上眼,摸了摸桌上水放凉了的茶杯。 “任哥。” 任昀手指忽然抖了一下,建盏从他手里滑落,摔在了木质地板上,里面的红棕色茶水溅出了一大片,在浅色的木板上显得格外突兀。 一双小鹿般的眼睛率先撞入他的视野。 这人不知何时进来的,连个脚步声都没有,就这样突然出现在他的书桌上,翘着腿,静静地看着任昀。 他身上穿着的是和视频中一样的衬衫、一样的西装,衬衫下半部分的扣子又往上解了两颗,即使是坐着,任昀也能看到他腹部的肌肉线条。 椅子莫名地转了一个方向,像是有意地让他把谢然圈在身前。 谢然垂着眼盯着任昀,眼尾用棕色眼线拉出一条弧度,他的睫毛在空气里打着战,上面还沾着眼影的金粉,阳光终于闯进一缕,照在他的眼睛上,干净、透彻,却分外勾人。 任昀的气息乱了。 他突然想起了那个视频,此时的谢然同画面上的人重合在了一起,眼睛的弧度、眼皮垂下的程度,几乎一模一样。 他的手上还残留着先前的茶水,有些冰,像是在呼唤他将要逃离的神志。 “这书桌硬,我坐得难受。”谢然开口说了第二句话。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也在此刻搭上了任昀的肩,手指若有若无地揉搓着那里的肌肉,然后慢慢向下滑去。 任昀抓住了那只手的手腕,说道:“那就坐到别处去。” 谢然俯**,被梳上去的头发掉了几根下来,正好戳在他的眼皮上,说话时还会被呼出的气吹得抖一抖:“我能去哪里呢?” 话音刚落,他便朝椅子上瞟了一眼,目光像是剐过了任昀的腿。 任昀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不让他动弹。谁想谢然还是固执地跳了下来,顺势坐上了他的大腿。 “你不是说要对我好一点的吗?”谢然委屈地冲他抱怨。 任昀闭上眼睛,心里不由得揪了一下。 他不再反抗,谢然便乘胜追击,贴近了一些,腰腹上的布料都撞在了一起。谢然把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冲着他的耳朵吹气,柔声说道:“任哥,对我好一点吧。” 任昀想起那天晚上的月色星光,谢然站在风里,发丝勾着他的下颚,缠着他的脖颈。他的眼睛像是一汪水光潋滟的清泉,他的声音含糊,像是哀求:“那您以后能不能对我好一点?” 两幅画面重合在了一起,任昀不禁抬了手,试探地触碰谢然的腰。 他渴求已久。 谢然安静了一会儿,像是睡着了一般。任昀慢慢松开了握着他手腕的那只手,但下一秒,谢然的手就擦过了他的大腿,准确无误。 火星的蔓延不过几秒的工夫。任昀脸色复杂,脖子上都爬满了红,也不知是憋的,还是羞的。 溜进的阳光又撤了出去,书房再次归于昏暗之中。谢然退开一点,目光对上他的,嘴角勾出了一个笑来。和他平日里的笑并不一样,任昀没见他这样笑过,像是计谋得逞后得意间的笑,有几分邪气。 他的唇温柔地碰着任昀的脸,先是下巴,然后是嘴角,再往上就到了鼻梁,他像极了一只猫儿,只是轻轻一碰便去找寻下一处,不会停留多久。温软的唇亲吻着任昀的眉心、眼皮,而后又在他的睫毛上扫了一下。 “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任哥。”谢然笑着说,“你是不是……喜欢上我啦?” 任昀回他:“为什么这么问?” “如果啊,任哥喜欢上我了,我就……”谢然说到一半,突然止住了声。 任昀盯着他,等待着他的答案:“就怎么样?” 谢然又笑了一下,眼睛都弯成了一个迷人的弧度:“你不说,我也不说。” 任昀垂了眼,触碰着谢然后背的左手撩开他的衬衫,探了进去。他摸着谢然光滑的脊背,指尖在他的骨头上流连。 “嗯,喜欢了。” 他不在乎谢然身上那朵他一无所知的爱情,只要是他想要的东西,不论如何他都会尽其所能地留在自己身边。 谢然冲着他笑了笑,用气音说了几个字。 火在身体里乱窜,肆无忌惮地向上攀爬着、燃烧着。 任昀的动作毫不犹豫,脸上落了汗,浸湿了身上的布料。谢然趴在他的身上,把背部暴露在他的视野之中。 茹毛饮血。 任昀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这个词。 他的目光扫过了那朵玫瑰花,上面刻着的字母不再是“ly”,而是变成了另一个人的名字。它不再碍眼了。 “任哥……任昀……”谢然哑声叫着,“你想不想知道,是谁?” 他坐在任昀的身上,宠着他、惯着他。 不想。 任昀在心里恶狠狠地说。 我不想知道。 他像是要把所有的怒气都发泄在这罪魁祸首身上,由着自己的想法恣意胡来。 谢然吻了一下他的嘴角,说道:“是……” 戛然而止。 所有幻觉都消失了。 任昀撩起眼皮冷漠地看着天花板。 白天已经来临,晨光打在他的被褥上,窗外传来了细碎的人声,但卧室里却是寂静的,只能听到谢然浅浅的呼吸声。 什么也没发生过。 他们还在冰岛,还在这间民宿里。 任昀深深地呼出一口气,稳住了自己的心神,才去看趴在自己身上的谢然。 后半夜他睡得沉了,连这人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姿势的都没有发现。谢然的手臂横挂在他的胸前,一条腿压在他的大腿上,正好顶着蠢蠢欲动的那东西,另一条腿也紧紧贴着他。 难怪梦里会是那样的……任昀嗤笑了一下,这大概是他三十年来唯一一次主角明确的梦—— 应该是第二次了。 他低下头看着谢然的脸,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脸颊都被压出了红痕。 两次都是他。 任昀就没有经历过这么难挨的时候。 他动作轻柔地挪开了谢然的手脚,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下了床。 冷意飘浮在空气中,压下了任昀身上大部分燥热。他轻手轻脚地走进浴室,也没有开灯,压着声音带上了门。 但在门关上的那一刻,床上的谢然睁开了眼睛。 他醒了五分钟,就比任昀早那么一点。最开始的姿势其实比任昀看到的还要过分一些,估计再给他几十分钟,他就能爬到人的身上,开始上房揭瓦、作威作福了。 谢然的睡相其实并不好。若是旁边无人还好,任凭他怎么撒野都没事,但若是与人同床,对方只有被他当抱枕的份。之前他怕任昀不高兴,总是下意识地控制着自己,所幸还挺成功。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昨晚会破了功。 任昀的那……谢然想着自己腿上的热度,在脑海里比画了一下大小,面红耳赤地缩进了被子里。 他也动了心思。 始作俑者现在躲在浴室里自己快活,却把他留在外面难受,未免也太不人道了。 卧室的地板上铺着厚实的毛绒毯,谢然光着脚踩在上面,几乎没有什么声音。他本来是想去拿自己挂在架子上的衣服,但走到浴室门边,隐约听到里面传出的粗重的呼吸声,就控制不住地停下了脚步。任昀的声音沙哑又富有磁性,被**一染,更是让人耳朵发烫。 他贴着墙站着,觉得自己像个痴汉。 他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门里传出了几声动静,谢然急促地站直了身,假装成自己正要敲门的模样。 任昀的脸上挂着水珠,水珠舔舐着他的棱角,寒气似乎都扑面而来。他的头发也湿了,刘海散乱地挂在额前,肆意地弯曲卷翘着,刘海下的那双眼懒散地垂着,双眼皮被拉大了,睫毛上都沾着水珠。 有一股颓废的美感。 任昀没想到谢然已经起了,还会与自己撞上,眼中的惊讶一闪而过:“你在这里干什么?” 他的声音还是沙哑的,就算谢然刚刚没有碰到、没有听到,也能知道他做了什么。 谢然心虚地看了一眼浴室的门:“来洗漱。” 任昀道:“等很久了?” “没有,我刚起。”他怕任昀尴尬。 任昀“嗯”了一声,沉默了一会儿,盯着谢然裸露在外的锁骨淡淡说道:“下次还是先穿衣服。” 谢然点了点头。他本来就是下床找衣服的,要不是任昀……他干咳了几声,止住了自己想要回溯的思绪。 门缝开得小,谢然没有再去推的打算,而是从任昀和门的缝隙里侧身钻进。他的臀擦过任昀的手背,后者愣了一下,转过视线去看谢然的背影。 谢然正好也转过头,与他对上了眼。 “怎么了吗?” “没有。”任昀往后撩了一下自己的湿发,消失在谢然的视野中。 第46章 所图 回国的航班在当天下午,他们足足在飞机上待了二十六个小时才落地。众人都是一身疲惫,恨不能立即就回到自家的大床上睡个天昏地暗。 机场来了许多粉丝,每家的都有,凑在一起黑压压的一大片,举着横幅喊着他们的名字。穿着制服的保安围在他们身侧,高声驱赶着人群,硬生生地给他们拓开一条道来。 没有人知道自己说了多少句“小心一些”“不要挤,不要着急”。 任昀的手顺势搭在了谢然的后腰上,把他往自己前面推了一些,挨着他快步往前走。任昀侧着身,有意将谢然与人群隔开,这种事情以往都是别人为他做的。旁边围着的粉丝见了,不少人抽了一口气,随即就爆发出一阵“哦——”的起哄声,并不大,毕竟在场的cp粉算是少数,有的人还不敢出声。 “然然,我好喜欢你啊!”“池青衍看妈妈一眼吧!”“任昀你笑一个吧!”“谢子昭照顾好若涵!”“谢子昭能照顾自己都算不错啦!” 各种声音混在一起,不分彼此,让人听不真切。直到有一声“任昀妈妈爱你,你要好好拍戏,不要成天沉迷小妖精”破开重重艰难,脱颖而出,两位当事人同时停下了脚步,向声源处望去。说话的那个人早就藏进了粉丝当中,找不到踪迹。 两个人悻悻地收回了目光,不知道该尴尬那一句“妈妈爱你”,还是该尴尬“小妖精”。 任昀怎么都没想到,自己活了三十年,居然能凭空多出一个“妈”来。 池青衍不怀好意地偷偷笑了一声,口罩遮得住他的嘴,却掩盖不了他眼睛的弧度。 任昀瞪了他一眼,脚下的步伐又快了一些。 来接他们的车停在角落,他俩同其他人告了别,便上了自家的车。 除了司机,曾静也在车上,见任昀上来了,她拿起腿上的一沓纸就往他面前递。 “这是什么?”任昀问道。 曾静说:“香蕉台今早联系我们,说想再签一个宣传。” 任昀轻轻笑了一下,说:“他们倒是会想。” 紧接着,曾静转头去看谢然:“你那边应该也接到消息了,好像是定在下下周,陈宇皓大概很快也会来问你。” 谢然点了点头,问任昀道:“任哥要接吗?” “你想去吗?”任昀反问道。 坐在前面的曾静一惊。车内并没有摄像头,任昀平白无故地为什么要去问谢然的想法?这位主子以往可都是我行我素的,想就是想,不想就是不想,基本上没问过别人的意见。 他这是想做什么?要是谢然确认去了他就故意避开吗?可这个语气也太不可能。 她隐约地感到了一丝不对劲,视线在他们两个的身上转了一圈。 在他们离开的那几天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谢然也在疑惑,但方向却完全不同。他同样也不知道任昀为什么会问出这么一句,难道他说自己想去,他也会跟着去吗? “就是去他们本台的综艺上做个宣传吗?”谢然问道。 曾静翻了翻合同,漫不经心地讲:“算是吧,做做游戏之类的。” 她顿了顿,像是想到了什么:“不过他们还说,希望嘉宾准备一个开场节目,他们那边给策划……” 说到这,曾静意识到任昀可能不会答应了。任昀这个人,什么都好,从小到大样样出色,弹得一手好钢琴,然而他的vocal水平是真的不行。 “等陈哥联系我了我再和他商量一下,不过我是觉得如果不去的话可能说不过去……其他人接了吗?”谢然说道。 “孟宁和吴梓萱的团队接了。”曾静说。 谢然道:“她们需要曝光度,不可能不接的。” ? 两人第二天很早就去了公司。任昀本想着“顺路”送谢然去临众的,但不想谢然公司派来的车很不合时宜地停在屋外,让他只能作罢。 “我确定下来了通知您。”上车前,谢然顿了一下,把自己探进车内的身体挪了出来,压着车窗回头望去。 “好。”任昀想了想,又道,“今晚你回来吗?” 谢然眨了眨眼,像是有些惊讶:“应该……回不来了。” 任昀点了点头,又补上了一句:“那我让张阿姨不要过来。” 原来只是为了晚饭的事,谢然失望地想。 他钻入车中,放下车窗和任昀道了别,然后便消失在了任昀的视野里。 任昀朝着越来越远的车屁股望了一会儿,然后走进了房中,进了地下室。 任昀几年前就出来自己单干,工作室没签其他艺人,因为他没挑到能入眼的。早几年的时候本来是想让池青衍过来和他一起,但对方并不愿意做他的员工,任昀也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是以现在工作室上上下下,都是为他一个人服务的。 “我的意见是可以去。”曾静坐在沙发上,“你接下来正好要去拍周雪铭的那部电影,可以提前炒点热度。” 她犹豫了一下,又道:“开场节目我去和他们谈谈,问一下能不能去掉。” “不用。”任昀说。 “?”曾静一脸疑惑地看着他,“你不会这么久了对自己的唱歌能力还没点数吧?” 任昀:“有数。找人教我。” “谁啊?你联系了哪位老师吗?” 任昀掏出手机,正好看到了谢然给他发来的消息。 谢然:小陈哥帮我答应了。 他扯了扯嘴角,给谢然回了一条消息。 任昀:我不会唱歌,怎么办? 谢然:……要不,我教你? 任昀:好。 “你们去冰岛的这几天里有发生什么吗?”曾静问道。 “没有。” “真没有?比如矛盾什么的?你得事先和我打个招呼。” 任昀一字一句地说:“没有,我们相处得很好。” 曾静还是觉得有些奇怪。 任昀把手机放了回去,转了话题:“周雪铭的那部电影,选角结束了吗?” “还没有吧。”曾静说,“听说他们那边在接触池青衍,希望他来和你演搭档,其他几个角色还没开始试镜。” 任昀沉思着,微微点了点头。 “我记得……里面是不是有一个角色,一个小男孩,音乐餐厅的驻唱?” 曾静:“好像有吧,怎么了?” “你问下他们,要不要去接触一下谢然,我觉得他会适合这个角色。”任昀说道。 他看过谢然当年在酒吧唱歌时候的视频,谢然身上的气质和那个角色的十分相像。周雪铭是大导,对于演员的掌控程度在一众导演中已是翘楚,说不定能碰撞出好的效果来。 曾静盯着他看了几秒,说:“作为电影最大的投资商,你要是想塞人,一句话的事情,何必要这样大费周章?” 任昀睨了她一眼,道:“这是公事,自然要公事公办。我只是提了一个意见,决定权还在周雪铭那。” “行吧。”曾静无奈地说。 她正要起身去打电话,刚站了一半,突然身形一顿,又坐了回来。 任昀撩起眼皮:“还有什么事?” “你和谢然是怎么回事?”曾静说道,“你之前不是很讨厌他吗?现在又是上节目,又是送资源的。” “我之前也给他送过资源。”任昀淡定地说道。 “那能一样吗?”曾静说,“你和周雪铭不都想靠这部电影冲奖?谢然那个演技放进来……” “我相信他可以。”任昀笃定地说道。 曾静叹了一口气,放缓了语速:“你告诉我,这次去冰岛,你和他是不是……嗯?” 任昀又扫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他的眼珠子在眼皮下转了一圈,然后将视线落在了自己交叠的手上。 曾静见他这副模样,哪里还不知道答案。 “谁先动的手?” “没做。”任昀说道。 曾静打量了他几眼,恍然大悟地说道:“喔,原来是你单相思。” 任昀像是被戳了痛处一般,抬头瞪了她一眼。 “别这么凶嘛。”曾静嬉笑着说道,“那你现在要怎么办?我要是谢然,知道以前信誓旦旦地说讨厌我的人现在对我动了情,我做梦都能笑出声来。” “说够了吗?”任昀语气不善地问。 “没有。”曾静对他做了一个鬼脸,“你现在是要追他?你追过人吗?懂得怎么讨人欢心吗?” 任昀张了张嘴。 他还真不懂。 从小到大,他都没有主动去追求过什么人,似乎每一次都是别人凑到他的面前献殷勤,说喜欢他。任昀也不是来者不拒,若是对方十分执着,他又觉得还可以,便会答应下来——成功的也就那么一个。 至于炮友,那就更简单了。 “送花、吃饭、看电影……无非就是那么几种。”任昀装腔作势地说道,“没什么难的。” 曾静翻了个白眼,不带恶意地嘲笑了一声:“那祝你好运,别惹出什么大新闻让我们收拾残局就好。” 心里却在想着:就这?能追到就有鬼了。 “能惹出什么大新闻?”任昀皱了皱眉,不悦地说道。 “有啊,还挺多的。”曾静笑了笑,“比如说你表白的时候谢然恼羞成怒给了你一巴掌,又或者他直接选择离婚,和你撕个你死我活……” 任昀打断了她:“他不会。” 他相信谢然当时在采访中说的是真的,他敬佩自己,他不会这么做。 第47章 水手 周雪铭的团队是在几天后联系谢然的。那个名叫向煜的角色戏份不多,在整个剧情里像是昙花一现,但这个角色的作用却至关重要,一旦演好了,很容易就能抓住观众的眼球。而且他们都知道周雪铭是什么咖位,就算是他们公司出面,都不一定能拉到这个资源。 陈宇皓的意思是可以接。 谢然也对这个角色很有兴趣。 做地下歌手的那段经历是谢然人生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哪怕当初的日子是那样地黑暗,他也从不避讳。谢然之所以是谢然,就是因为他有过那一段与许多歌手、爱豆不一样的特殊经历,才让他在这样的时代里显得格外特殊,少了哪一段经历都构不成如今的谢然。 “万一我演不好呢?”谢然喃喃地说着,又像是在询问陈宇皓的意见,“他们这部很可能是冲着那年的金马奖……或者是柏林电影节去的,如果我演不好……” “还没演呢你就想这么多?”陈宇皓打断了他的话,“周雪铭这个人对演员一向要求严格,她要是觉得你不行,天王老子来了都不会答应的。” “可她为什么要找我?”谢然说道,“同年龄段的,比我演技好的有很多……” “别问我,我也不知道。”陈宇皓说,“或许是被我们然然真实不做作的演技吸引了,觉得你特别适合这种角色?” 谢然斜了他一眼:“你是不是在埋汰我?” “怎么可能呢——”陈宇皓笑嘻嘻地转了个身,拿着杯子开门溜了出去。 谢然给周雪铭答复的时候,特意问了这个问题。 周雪铭诧异地回道:“我以为是你让任昀来和我谈的。” 谢然也很惊讶,他没有想到任昀会主动给他拉资源。 “他和我讲你很适合这个角色,还给我发了你以前在酒吧唱歌的视频。”周雪铭顿了顿,“虽然你的演技我早有耳闻,但在我看来,感觉比演技更重要。” 谢然的脑子几乎乱成了一团。任昀为什么会有他以前的视频?谢然刚出道那会儿确实是被扒了个底朝天,粉黑都有挖出他那段时间的视频。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提起它的人越来越少了。或许找起来并不困难,但在谢然的眼里,任昀绝不会是去做这种事的人。 他是在了解自己吗? 谢然机械地挂断电话。陈宇皓正好接完水进来,坐到他的对面,谢然的视线越过陈宇皓的肩膀,瞟向被窗框圈出的一小块景,顿时放空了思绪。 几分钟后,陈宇皓抬起头,说道:“我问过曾静了,确实是任昀的主意,而且他还是这部电影的投资商……他最近是不是暗示你什么了,怎么看起来跟潜规则似的?” 陈宇皓没有得到谢然的回应。 “哈喽?” 谢然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视线在陈宇皓的脸上聚焦:“要真是这样……就好了。我倒是希望他能潜规则我。” 陈宇皓嫌弃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凉凉地说道:“住了几个月了都没有拿下,你这小脑瓜里整天想的都是什么呢?” 谢然轻轻一笑,说:“这不是还有时间嘛……而且你把我的行程排成这样,我要怎么抠时间去和他相处啊?” “你的意思是都是我的错?”陈宇皓说道,“这事怨我吗?” “不怨你……”谢然笑道,“都是我自作主张。” 陈宇皓“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谢然和任昀约好这几天晚上回去帮他临时抱抱佛脚。 任昀的vocal基本就是ktv的水平,还是没开嗓的那种,所以这几年几乎不在大众面前唱歌。 谢然回到家时,任昀还没有回来。他发了一条消息询问了一下,然后上楼把自己的电子琴搬到了地下室。 节目组给他们的提议曲目是谢然两年前写的一首歌,公司的编舞老师已经把舞蹈和走位发给谢然看过,全程都是他在跳,任昀只要按照规定的路线随意走走就好。 谢然趁他还没回来,对着镜子先练了几遍舞。 任昀家并没有他们练舞室那样的大镜子,镜身狭小,谢然站远了将就着用了几十分钟,直到楼梯上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对方的西装还没换下,外套挂在左手的臂弯上,两手抬起正扯着领带。谢然瞧着他松开衬衫领口的两个扣子,随后把沾着发胶的头发不羁地扫在脑后,凌乱中又带着一些倨傲。 任昀把外套往旁边的沙发上一丢,然后解开袖扣将袖子整齐地挽到小臂,露出一截线条分明的腕子。左手上的手表在灯下泛着金属的冷光,被它包裹着的腕骨格外好看。 谢然的脑子里突然就冒出了三个字。 “抱歉,回来晚了。”任昀说道。 他张了张嘴,道:“没关系。” 沉默几秒后,他不等任昀开口,又再次说道:“这几天周雪铭导演有来联系我。她说是你给的建议。” 任昀眉毛一挑,没有否认。 “为什么不先和我说?”谢然问道。他并不是在耍脾气,就是单纯地有些好奇。 任昀想了想,说道:“怕你误会。” 谢然疑惑地看着他。 “公事公办罢了,先说的话性质不同。”任昀说,“怕你觉得……” 我图你什么。 谢然突然笑出了声,弯着眼睛问道:“任哥是怕我觉得你有什么别的想法?” 任昀视线飘忽地向旁边看了一眼,然后点了点头。 谢然问道:“那你有吗?” 任昀愣了愣,抬起眼来看着谢然。谢然回家后洗了个澡,头发蓬松,刘海用夹子夹了起来,松垮的睡衣挂在身上,他甚至能闻到沐浴露的味道,很干净。 谢然对上了他的目光。也许是因为灯光没有照进任昀的眼睛,谢然总觉得他的目光有些幽深,眼睛如同深渊一般,看不清也猜不透。但他却专注地盯着自己,好像…… 有那么一瞬间,谢然以为他是要点头的。 “没有。”任昀平淡地说道。 谢然生硬地扯了扯嘴角,对自己的自作多情感到了一丝尴尬。 任昀的目光扫了一圈四周,找了一个位置坐了下来:“我听了那首歌。” 谢然盘腿坐在地毯上,说道:“这首歌不是很难。我们先试一遍?高音上不去的话我可以帮你垫垫音。” “我不会rap。”任昀说道,“你唱得太快了。” “rap啊……”谢然翻开打印好的歌词看了几眼,犹豫着不知道怎么办。 rap确实不太好练。至少对谢然来说,vocal他还能帮任昀抱抱佛脚,但rap在短期内很难练出来。 “你还不换气。”任昀补充道,语气里不知是抱怨多一些,还是无奈多一些。 “要不你就唱几句吧,到这里结束后,换我来?”谢然把歌词挪到任昀眼前,询问道。 “我试试。” 谢然的手指在电子琴上试了几个音后,便弹出了这首歌的前奏。其实就算节目组不选这首歌,谢然自己估计也会定它。这首歌是写给任昀的,歌词很隐晦,听众只能听出是他写给一个喜欢的人的,但却不知道是谁。谢然也没有过多地解释过。 粉丝普遍认为这是谢然杜撰出来的一个故事,发生在某个校园里,主角是一对少年少女。这首歌集齐民谣的所有元素,但谢然唱的时候用的却是流行乐的方式,网上对此褒贬不一,但谢然在创作的过程中无疑是开心的。 不过当任昀唱了第一句后,谢然觉得如果不是自己的粉丝滤镜已经重到无可救药了,很可能会把这个人直接拉黑。 他明明记得任昀是学过钢琴的,为什么还会这样抓不住调? 任昀唱了几句,就停了下来。 “你先唱吧。”他缓缓地开口,“你唱一句,我跟一句。” 任昀觉得自己就不应该答应什么开场表演。 “也行。” 谢然刚弹了几个音,突然停了下来,对任昀说道:“我们先找几个音吧。” 任昀听话地点了点头。 谢然依次唱了几个音节。他以前在团里的时候就是主唱,队内的高音基本上都是他的part,他最擅长的也是高音。他的音色很适合高音的歌曲,会让人感觉自己身处在如洗的碧空之下,眼前是一望无际的湛蓝大海,海鸥从水上点过,发出的声响又清又脆。 任昀忽然就想起了一个神话故事。 河神埃克罗厄斯的女儿塞壬有着天籁般的歌喉,她用自己的歌声迷惑过路的航海者。英雄奥德修斯率领船队经过墨西拿海峡时不得不命令水手用蜡封住耳朵,将自己用绳索绑在桅杆上,才得以逃脱。 自己会是水手吗? 任昀也不知道。 “这句的话,你如果气息不够,唱到这一拍就可以了,我会给你和声。”谢然讲道。 谢然领着他把这首歌练了几遍,然后给两人分了词。 任昀除了找不准音外,就没有什么特别大的问题了。 谢然拿着做标记的那只黑笔,在桌子上打着节奏,仔细地听任昀的清唱。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眼皮有些酸涨,腰背也坐得有些酸。 “这一句……嗒嗒、嗒嗒嗒、嗒,你刚刚有点慢了。”谢然打了一个哈欠,含糊地说道。 任昀看了他一眼,又把词唱了一遍。对他们这种科班出身台词功底过关的人来说,说唱中要求的咬字清晰已经算及格了,接下来就是节奏的掌握程度。谢然唱rap时经常不换气,语速最快时能达到七点八个字每秒,颜言比他还厉害一些,能到八点三个字。 谢然的头越埋越低,直到下巴都搭在了小臂上,眼皮也微微垂了下来。 任昀停了声音,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谢然软软地“嗯”了一声。 “困了吗?”任昀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在他的脸颊上贴了一下。 谢然下意识地蹭了蹭他的手,软软地说:“还好,我们继续吧。” 第48章 一别 然而困意是世界上最难阻挡的东西之一。任昀唱着唱着,就发现自己身边的人呼吸越愈发平缓悠长,整个脑袋都垂了下去,只给他留下了一头刚染过的头发,发旋上还有几根头发倔强地支棱着。任昀不由止住了声,放下手中的歌词本,趴在桌子上,打量谢然白净的脸。 他双手交叠着,侧着脑袋趴在手臂上,眼皮轻轻地搭在一起,鼻梁上的那颗痣暴露在任昀的视野中央。 “谢然?”任昀抬手温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试探地叫道。 谢然的嘴中发出一声极轻的闷哼,紧接着依然是绵长的呼吸声。 大概是真的睡着了。 任昀的视线扫过他眼下一层浅浅的青黑,不知道是睫毛的阴影,还是这几天太过劳累的后果。他的手从谢然的肩膀滑到他的侧脸,然后用指尖在他又密又翘的睫毛上刮了一下。 任昀站起身,一手托住谢然的背,一手勾着他的膝盖,将他打横抱了起来。谢然的脑袋随着任昀的动作往右一偏,正好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任昀垂下眼睛扫了一眼,托着谢然的腰把他往上提了提。 地下室重归黑暗,只剩下从飘窗溜进来的一点月光。任昀抱着谢然缓缓地上了二楼,走进了谢然的卧室。 床头的灯被打开,昏黄的光落在谢然的脸上。任昀侧坐在床边,给他整理好被子,用手撩了撩他微长的刘海。 指腹在他光洁的额头上滑过,随后落在他的眉心上,顺着鼻梁的线条一路往下,在碰到那颗红色的小痣时还特意停了几秒。 他摸上了谢然的唇,有些软,两根手指忍不住地去揉搓谢然的**。脑海里不由得闪过那天婚礼上谢然突然撞上来的画面,虽然后来他解释了是因为头晕不小心,但此刻足以让任昀心猿意马。 “晚安。” 他收回手,俯身用嘴唇在谢然的额头上贴了一下。 ? 手机在地下室响了许久,系统自带的嘈杂闹铃在室内撒着泼。若不是任昀晨练时听到了一声,只怕谢然今天就得给陈宇皓写悔过书。 任昀抓着已经没了声的手机敲开谢然的门。 经过一晚上的闹腾,睡裤已经爬到了谢然的大腿上,露出光裸的小腿,阳光从窗外跑进来,罩在他的腿肚上,还可以看到上面稀疏的体毛。 谢然夹着被子,像是一只树袋熊似的,腰上的衣物也被掀起,那朵让任昀心烦意乱的玫瑰暴露在他的视野之中。 “ly”这两个字母格外引人注目,也格外地让人烦躁。 “谢然。”他走到床头,把手机放在一旁的柜子上,拍了拍谢然的背,“你的闹钟响了,今天是不是有行程?” 睡梦中的谢然像是被惊醒了一样,浑身一颤,下一秒便猛地睁开眼睛。 窗帘是浅色的,透光。他自深夜起便把自己埋进了被子里,自然无法知晓外面的时间。 谢然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上的床,他的脑子里没有半点印象。 但房子里就他们两个,横竖也就那么几种可能。他的嘴角没忍住勾了一下,觉着最近任昀对他的态度似乎越来越好了。 他一直都知道,那个人并不只是他向外界展示的那样。任昀有背景有门路,从出道伊始就不忌讳向大众展示真实的自己。不过说来也因为有实力加持,他并不需要去营造莫须有的人设博得别人的关注。粉丝喜欢他的真性情,虽然营销号偶尔接黑稿diss几条,但几乎都会被反驳回来。 若是用一个动物形容他,谢然大概会选刺猬。 你只有慢慢与他相处,才能等到他软化、把刺收起来的那一天。 谢然收回思绪,揉了揉自己的头发,撑着床坐了起来,顺便拉下了自己后腰处的衣服。 任昀并没有要走的意思,而是站在床边,淡淡地看着他。 “现在几点了?”谢然问道。 “八点。” 谢然松了一口气,他还以为自己一觉睡到了中午。他踢开被子下了床,又用手指梳了梳自己的头发,让它看起来没有那么凌乱。 “任哥今天没有行程吗?”谢然又问。他平日在家里,如果早上没有行程安排,基本都会一觉睡到大中午,再爬起来吃一个早午饭,绝对不会早起给自己找罪受。 “没有。”任昀说道,“但要去趟公司。” 谢然点了点头,越过他去翻自己柜子里的衣服。 “你要出去?”任昀问道。 谢然拿出了一件外套扔在床上,点了点头后,又说:“嗯。” “我送你?” 谢然诧异地偏过头看他,任昀神色平淡,静静地对上他的目光。 两人像是都没有开口的意思,就这样对视了有十几秒,任昀才清了清嗓子,道:“去临众的话正好会顺路。” “我不去公司。”谢然道,“我有些私事,去的地方有点远,可能会耽误你的时间,还是算了吧。” 任昀在听到那个“私事”时眸光闪了一下。他觉得自己最近着实是有些敏感,又或者是刚刚那朵玫瑰炫耀了一下存在感,让他什么事都忍不住地往“那个人”身上联想。 “既然是私事,你们公司应该不会派车来的吧?”任昀淡淡地说。 谢然又找出了一条裤子,“嗯”了一声,才补充道:“我叫车走。” 任昀沉默了一会儿,看到谢然关上柜子转过身来,也不说话,就是定定地看着他。 “任哥这是要等在这里看我换衣服?” 任昀面色一僵,尴尬地动了动嘴角,说道:“搭车容易被认出来,还不如让我送你去。” “我要出市区,”谢然说道,“会有点远。” “我不急。”任昀说。 他都已经这么说了,谢然也没有拒绝的理由。他温声道了句谢,又瞟过自己扔在床上的衣服。 任昀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去楼下等你。”说罢,他便转身离开。 谢然换好衣服,又娴熟地给自己整了一个清爽的发型,戴上帽子和口罩。 “去哪?” “青山疗养院。” 任昀皱了皱眉,不解地看了他一眼。 谢然去那个地方做什么? 然而谢然从上车后就一直低着头,并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或许就算注意到了,也并不会回答。任昀也不多问,踩下油门就将车驶出了车库。 他今天换了一辆不常开的车,一辆在车库里积灰许久的迈巴赫。 任昀的视线盯着前方,但脑海里的思绪却开始止不住地活络起来,各种浮想联翩。 终于,他忍不住了,开口问道:“你之前说的那个喜欢的人是医护人员?” 谢然抬起头,有些蒙,不明白任昀为什么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问题。 “不是……” 任昀松了一口气。 从市区去疗养院的路上正好有一家花店,谢然每次都是在那里买的花。他因着身份不方便与人多接触,每次都是用小号给老板娘发去一条消息,告诉她自己第二天要的花和取花时间,老板娘就会把花束包装好放在门口。 等谢然取了,便会给她发去消息和花钱。 今天也是如此。 不过他今天倒是换了一束石斛兰,怕自家老谢次次都看雏菊看腻了。 黑色的迈巴赫停在疗养院的门口,任昀降下了窗,透过自动门往里面望了一眼。这会儿正好是散步的好时候,不少病人在护工的陪伴下步履缓慢地走着。 任昀好奇地想,谢然来这里看谁呢? 是从前的朋友,还是…… 谢然从另一侧下了车,从车尾绕到了驾驶座的窗边。 他俯**,压着窗对任昀笑了笑:“谢谢任哥,麻烦你跑一趟。” “要我在外面等你吗?”任昀问道。 “不用了。我和我爸可能得聊好久。” 爸爸?任昀眼中的疑惑更甚,他记得他们举行婚礼时谢然的父亲就没有来,谢然还借口说是父亲在深山里做项目,为何转眼就到了疗养院里? 是医生吗? 说来谢然似乎从来没有带他见过自己父亲。 谢然正要转身离去,可刚迈出一步,突然就停了下来,从那束石斛兰中抽出一枝不太一样的。 花的颜色都是明艳的黄,花瓣形状却是不同,放在一块若不仔细去看,还真不一定能看出来。 这是一枝文心兰。 “这枝送给任哥,当作我这一程的车费啦。”谢然说着,把这枝花卡进了窗缝里。 任昀垂眼,目光在花瓣上扫了一眼,嫌弃地想:他就拿这东西来忽悠我吗?还是从别人的花中拿出来的。 但他还是伸手把它拿了下来,搁在了旁边的座位上。 谢然照常带谢梁安逛了一圈,后者今天也不知是怎么了,突然说想到附近的山上走走。去年a市政府出钱在山上修了栈道,所以即使是推着轮椅,上山的路途也并不累。 山顶上正好可以俯瞰a市的景色,但白日的景总是不如夜里的好,等傍晚霓虹灯光一上来,夜色退让主场,车辆在灯间穿梭,高楼的幕墙被各式各样的图案占据,那才是真的好看。 谢梁安喋喋不休地和谢然说了很多话。谢然也同他说了自己在冰岛的见闻。 “如果可以,我很想回b市看看。”谢梁安轻声说。 “那等我年底休假了,带您一起回去。” 谢梁安笑着,摇了摇头。 谢然不知道他的摇头意味着什么,是不想……还是别的? “年底,太久了。”谢梁安说。 谢然道:“那下个月?应该能空出一点时间。” 谢梁安仍是摇头。 谢然留下来和谢梁安一起吃了个午饭,临走时,坐在窗边的谢梁安忽然叫住了他。 “然然,要是我以后死了,别带我回b市,太远了,你肯定没时间来看我。在a市找块地就好,你来也方便。” 谢然佯装愤怒地说:“爸您说什么呢?” 谢梁安摸着轮椅转了个方向,望着窗外叽叽喳喳的麻雀,叹了一口气:“人总要死的嘛。” 风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回旋而上,昨日夜里下了一场雨,风中夹杂着泥土的味道—— 腐朽的。 谢梁安静静地坐在窗前,阻隔在他们间的光幕是暖白的,模糊着他的背影。 他离得那样远,仿佛在一个谢然无法触碰到的地方。 第49章 味儿 节目录制当天,任昀和谢然一同去了p市。 a市飞p市不过一个多小时,昨夜练得迟,为了赶飞机又起得早,谢然就趁机合上眼在飞机上补了个觉。等他醒来的时候,任昀还拿着登机前就在翻阅的那本书,而自己的身上则盖了一条毛毯,也不知是机组工作人员主动提供的,还是任昀为他要的。 下飞机后他们先是去现场做了一个彩排,熟悉下流程。香蕉台的主持一哥与任昀是旧交,彩排结束后还特意拍了拍他的肩,指向后台的导演组,笑嘻嘻地说:“别慌,我们都是百万调音师,现场不行后期也能把你的声音修好。” 任昀瞧了他一眼,又扫过坐在一旁的谢然,问道:“我唱得很难听?” 主持人笑道:“挺好的。就是你刚刚太紧张嘛,我的意思是让你不要担心出错。” 任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下午三点,谢然和任昀从酒店出来,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进入现场。场外聚集了大批的粉丝,有眼尖的看到他们,嘴里爆发出一声呼喊,于是周围其他人纷纷投来视线,声音此起彼伏,应援横幅连成了一片海。 谢然勾住了任昀的小臂,侧过头朝他们打了个招呼,牵起嘴角笑了一下。 又是一片呼声。 他们入了场,后台的工作人员里里外外地跑,偶尔还能听到几个导演的声音穿过长长的走廊,钻进了化妆间里。 晚上六点半,综艺录制正式开始。 节目组邀请到了四组嘉宾,包括之前因私人行程没能参加第二期录制的那对情侣。任昀的咖位最大,因而被安排到最后出场。 他还是第一次这么紧张。 任昀接过助理递来的矿泉水,喝了一小口润了润喉。 谢然正调着自己身上的麦。他早就习惯了舞台,对于上台前的准备早就轻车熟路,彩排时也尽可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记下了所有走位。 “前面两个方向都有提词器,你可以看着上面唱,不会有人说的。”谢然捏着麦,松了松自己腰上的带子。 “嗯。” 谢然调好了带子,抬起头对任昀笑了笑。他前段时间染的发色有些褪了,头发在脑后扎起了一个小揪揪,几撮碎发散在了耳朵旁,被灯光照着呈现出了层次感——上半部分是深蓝色的,灯光触碰到的地方则自然地过渡成了宝蓝。谢然生得白,不管染什么发色都不会显得突兀。 “任哥,加油。”说完,他握拳抬起了手。 任昀愣了一下,随后很快便反应过来,用手撞了一下他的手。 谢然和伴舞先上了台,任昀走到台下,等到表演中段再登升降台上去。 他握着自己的麦,深深地呼了一口气。 上方的台板退开,灯光照在了他的身上。任昀贴着麦唱了第一句。 台下迸发出巨大的欢呼声,粉丝在呼喊着他的名字。 任昀渐渐地在台上显出身形。他的刘海被向后固定,露出线条分明的脸。化妆师加深了他的眼部轮廓,叫那双眼睛瞧起来越发地深邃。他的鼻梁上还架着一副金属的圆框眼镜,在聚光灯的照耀下泛着金属的冷光,尤其再配上他的那双眉眼,更是显得整个人都有些冷淡疏离。 也符合了他唱的那一部分的歌词。 谢然转过头来和他对视,然后缓缓地走到他的身边,伴舞在他们的身后散开,谢然抓着话筒朝台下喊了一句什么,然后吐出了一句rap。 舞蹈的设计只有很简单的几个动作,任昀只要象征性地做一些就好。 但粉丝们都很买账,闻声而来的任昀粉们并没有料到他会上台唱歌,毕竟他上一次当众唱歌,还是刚出道的那会儿。云雾很少有人会去考古那段视频,一是因为年代太久视频不好找,找出来的都是糊的,估计连任昀亲妈都认不出这是自己儿子,二是因为任昀的vocal水平真的很一般,本人都再三强调,他们再刻意去考古,简直就是在任昀的雷点上撒野。 谢然从喉咙里爆发出一声叫喊,然后猛然转过身去,没有握话筒的那只手搭上了任昀的肩。 两人贴得近,气息仿佛都在交融。看着自己的那双眼睛半弯着,眼底的浓墨重彩却是分毫没有消减,眼尾的亮片在灯光下闪烁着,如同艳阳下湖面的粼粼波光。 谢然偏过头对台下的观众笑了一下,手指滑过任昀的肩膀,在西装的领子上轻轻地点。几秒后,他手上突然一个用力,推开了任昀,自顾自地向前走去。 一段漫长的哼唱从他嘴里泄出,如风如水,沁人心脾。 他的脖颈拉出一条好看的曲线,下颚的线条分明可辨。 这是任昀第一次现场感受谢然强大的舞台掌控力,他像是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演唱会舞台,收放自如、游刃有余。 现场许多观众都是任昀和谢然的粉,嘉宾介绍时他们的呼声最大。 任昀往台下望了一眼,抬手在嘴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姿势,才把话筒递到了下一个人手上。 综艺的录制流程向来都是那么几种,无非就是嘉宾在一起玩玩游戏之类的。 主持人把他们分成了两组,每一组中有两对cp和两个主持人。第一局要求他们用方言说一段话,传给自己后面的嘉宾,接着那个嘉宾要把自己听到的东西往后传,最后一位嘉宾需要用普通话翻译出他听到的内容。 谢然、任昀和孟宁她们一组。小姐妹中有一个是重庆人,开场就用一口纯正的重庆话读出一句:“啷个角猪是我老汉儿,一天不要勒个神经搓搓的,要不要得。” 最后直接把谢然整蒙了,压根就没明白浇筑和老汉、名词雷和动词搓有什么关系。 当然,隔壁组也好不到哪里去。隔壁组说的是闽南话,就念了一句闽南知名民谣的歌词,比他们还要早就预示了惨败的结果。 第二轮游戏的花样就更多了。先是你画我猜,然后又是用瑜伽砖过河,最后还得在一群人中找到自己的搭档。六人都不想做“过河”的人,只好通过猜丁壳的方式决定,其中一个主持人以一己之力光荣胜出,成了最惨的那个,另一位主持人作为他的搭档,自然是要陪他完成这段挑战的。 孟宁和吴梓萱以你画我猜的方式猜出十个词后,主持人开始出发。瑜伽砖面积不大,且只有两块,人很容易从上面掉下,然后便要重新开始。谢然在终点处蒙着眼睛等了好久,才听到了其中一人的粗重的呼吸声。 任昀混在另一组的六人之中。游戏只允许谢然触碰他们的手,是以他最开始只好虚虚地去触碰他们的手腕。女性的腕骨细,一下子就能分辨出来,谢然便不浪费时间,继续前往猜测下一个。 这一组之中,原本只有谢子昭和任昀的身高相近,可另一个主持人偏偏使坏踮起了脚,让谢然更难判断出哪个才是任昀。 他听到左若涵的憋笑声,又听到孟宁着急的叹气声。 谢然缓缓地向前走了几步,然后停了下来。先是注意力在左边那个人的身上逗留了一会儿,又将脑袋转向了右边。他小心翼翼地走到右边的人的面前,弓着身在那个人身上闻了闻,又伸出手在那个人的手上摸了摸。 他摸到的是左手,无名指上有一圈戒指。 不是任昀,谢然想。 他开始寻找下一个目标。那个人手上没有东西,或许原来有,但是在刚才被他飞快地摘下了。谢然只得凑近了去闻他的味道。 他的眼睛被布条蒙住,红色的布条和聚光灯衬得他的肤色白皙,紧抿着的唇也被光镀了一层釉。 谢然看不到眼前的人,一不小心离得近了,几乎要贴在那个人的脖子旁。 但谁能想到,此时突然有一只手伸了过来,挡在了他的鼻子前,把他往后带了一步。 “任昀这是作弊吧?”“任哥作弊了。” 另一组的嘉宾同时说道。台下抽气声有之,起哄声也有之。 谢然心下一动,在那只手的手心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是属于任昀的,像是雨后松林的清香。他压抑着手上的颤抖,飞快地摘下自己眼上的布条。 光明闯进了他的眼中,那只捂在他鼻子上的手瞬间抽离,指尖从他的视野中晃了过去。 谢然转过头,对上不少人调侃的目光,故作镇定地对任昀抱怨道:“你怎么作弊啊?我马上就要找到你了。” 任昀盯着他,视线下滑,落在他手上的布条上,又挪回到他的脸上:“你猜了这么久都没有猜出来,万一把别人认成我,那我不是很没面子?” 谢然猜想他这是在给他之前的举动找台阶下,便也没反驳,只是撇了撇嘴,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算是用尽了他毕生的演技。 也不知道节目组会不会把这段剪掉。谢然想象着任昀刚才的动作,他为什么要伸出手?又为什么要挡住自己的鼻子?当时的神情又是什么样的?他都错过了,所以才格外想要知道。 任昀走到他身边说了一句对不起,又和其他组员道了个歉,准备等到另一组结束后重新开始。 第二次换成了任昀和谢然进行你画我猜。任昀从小学就开始学画,画技不用说。他画得简单易懂,速度也快,谢然很快就猜出了答案,完成了他们的任务。 这一次猜人的是孟宁,她十分成功地把另一位女演员当作了吴梓萱,被后者叨叨了整整一分钟。 节目最后他们一起宣传了第二期《国民cp》,然后便退场了。 他们在工作人员的保护下上了车,车外还充斥着粉丝的呼声,p市的夜和a市的没有多少差别,依旧是灯火通明,月色朦胧。 “任哥刚才为什么要捂我鼻子?我差点吓一跳。”谢然好奇又期待地问道。 任昀瞟了他一眼,犹豫了一下,才道:“池青衍说这样节目效果会好。” 谢然:“……” 第50章 戛然 录制结束后谢然渐渐忙了起来,公司这段时间给他签下不少代言,他几乎每天都是忙得脚不沾地,每每都只能在保姆车或者飞机上睡个天昏地暗。 好不容易偷了一回闲,正好撞上了那期综艺上线。 团队已经帮他拟好文案转发了宣传微博,但出乎谢然意料的是,在自己转发不久后,任昀转发了他的微博。 然而他只留下了一个字,未免也太冷淡敷衍了。 谢然到家时,屋内并没有灯光,黑漆漆的一片,清冷的味道扑面而来。他开了客厅的灯,走上楼放下自己的行李,才回到一楼开了电视。 他来这里这么久,似乎都没有碰过这个东西。 距开播时间还有五分钟,谢然起身去冰箱里翻了翻。任昀最近大概也忙,张阿姨没多备食材,冰箱里空荡荡的,只有最下层放了两罐快乐水。 谢然拿出来看了看日期——上个月的。 他没有想过任昀也会在家里囤这些东西。 综艺的片头音从电视中传出,谢然回到客厅,在沙发的正中央坐下,拿着可乐拍了一张照,发给了任昀。 谢然:任哥,借你一瓶可乐。 谢然:节目要开始了。 消息发出去还没有一分钟,谢然就听到了旁边传来开门声。 月光随着被推开的防盗门洒进屋内,形成了一条冷白的光柱,瓷砖上映着外面的树影,灌进来的风呼呼地吹着,树影也在左右摇晃。一双手工皮鞋首先闯进了谢然的眼中,随后是被西装裤包裹着的脚踝,裤腿因为主人的动作被带起了一点,隐隐可以看到皮鞋上的一个金色的扣和脚踝好看的线条。 西装是深蓝色条纹的,显得任昀年轻了几岁。他的头发被发胶一丝不苟地固定着,因为有些长了,散在额角的头发似乎是用卷发棒夹了一下,有了一个弧度。 谢然很少见任昀这副打扮。 他摸着可乐罐冰凉的罐身,上面的水珠积在他的虎口。 任昀偏过头来,视线在他的手上扫了一下,又落在了他的脸上:“就剩这一罐了?” 谢然说道:“冰箱里还有。” 任昀点了点头,脱了西装外套搭在沙发上,又松了衬衫上的两颗扣子,到冰箱里拿出了最后一罐。 电视上正好轮到他们这组上场。谢然的声音清亮得如同银铃一般,电视上播出的效果与未修音时的并没有多少差别。他转音时手指有意无意地在麦上点了点,只是一个很微小的动作,但却被拉近的镜头放大了,莫名地有些可爱。 “你现在还想走音乐这一条路吗?”任昀好奇地问道。 他并没有恶意,只是单纯地想要了解谢然,他对谢然的事情知道得总是很少,甚至不清楚谢然的家庭究竟是怎样的情况。 但谢然却误会了他的意思。 “我其实……更想写音乐吧。”谢然小心翼翼地和任昀解释,生怕他突然就不高兴了,“不瞒任哥说,我最开始并不愿意演戏的,我对自己的斤两还挺清楚……可是毕竟我头上还有那么多老板,我就是个小打工的……而且,如果我不拍戏的话就没有热度,娱乐圈更新换代这么快,没有热度的话,不久之后就不会有多少人记得听我的歌。” 所以他也走了一段好长好长的弯路,吃过了不少苦,做过不少不愿意的事。 可能怎么办呢?他站在这里,后面是悬崖峭壁,万丈深渊,谢然不觉得自己摔下去还能再爬起来,太难了。成功的案例没有多少,就算有,谢然也没有自信相信他是其中之一。他只好咬着牙往前冲,说不定哪一天…… 他想要赚钱也想要写好的音乐,想要在某个人的心里留下刻着自己名字的那一页。 任昀无声地望着他,电视的声音仿佛都在一瞬间消失了。他开始懊悔自己之前说的那些话,感觉它已经成了谢然过不去的一道坎,谢然似乎格外在意自己当初的态度。 “我……”他张了张嘴,不知道要从何解释起,那些事是真的,那些厌烦的情绪也是真的,任昀找不到台阶,愣愣地僵直在沙发上,“对不起。” 谢然牵起嘴角笑了笑,说:“任哥已经说过了。很正常的吧,人们或多或少都会对我这一类的流量有偏见。 “我自己原来也有偏见。 “最开始让我出道,做偶像,我也是不乐意的。但没办法啊,这是我唯一的机会了。 “训练真的挺苦的,但做什么事都很苦啊。任哥你没见过,他们为了出道,天天练到凌晨,崴脚、发烧……太多了。演员也苦,喻哥当年有腰伤还坚持拍打戏呢……” 谢然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莫名其妙地说了这么多,好像都没什么联系。 “我一直有在努力的,但也许是天赋限制,演出来确实挺辣眼的,我自己都不敢看。” 从地下歌手到现在,他确实妥协了许多。 “谢然。”任昀沉声叫了他一句,“我知道你在努力,我也相信你会更好。” 谢然愣了一下,随即弯着眼睛笑了起来。 “其实能和您搭一次戏,我已经非常满足了。” 他的声音放得很缓,语气也很轻,像是山林里的一阵风似的,夹杂着初晨青草的味道,温柔地拂过山野,掠过每一条溪水,荡起层层绿浪、道道涟漪。 成片保存了任昀伸手挡住谢然鼻子的片段,还在空白处特意p了一个醋坛子。谢然没有忍住笑了一下,转头再去看任昀,发现他脸上的表情也是尴尬得很。 像是真的吃味儿了一样。 屏幕上的谢然眼睛上遮着一块红布,让人不禁把视线转移到了他的下半张脸。口红是土橘色的,显白,鼻梁也被修得高挺,可惜那颗痣被红布藏住了,不然可能会更加好看。 许多人的上半张脸会比下半张好看,可谢然却是与之相反。任昀的心里忽然就生出了一丝不合时宜的绮念,甚至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画面——双眼被蒙上的谢然躺在床上,他会无措地四处“张望”,双手或许还会扣紧自己的手,他的额头会布满细汗,汗水浸湿束缚着他的布条。 他会叫自己吗? 任昀悄悄瞥着他,但却和同样在打量他的谢然对上了目光。 “你这几天行程紧吗?”任昀问他。 谢然:“还有几个活动要跑,也还好。怎么了?” “任曦名下的酒店刚开业,想让我们过去替他体验一下。”开业是真的,体验就是任昀随意找的借口了。 “我周日晚上应该有空,奶奶他们也去吗?” 任昀撩起眼皮,一字一句地说道:“不,只有我们两个。” 谢然轻轻地“啊”了一声。 “那我要准备什么吗?” 任昀一头雾水。 “就是……狗仔来拍吗?我要不要……” 任昀冷声说道:“不要。就是吃个饭,狗仔也不会被放进来。” 说完,他就气势汹汹地灌了一大口可乐。 谢然不明白他又怎么了。 第二天,《国民cp》第二期播出,谢然抽空看完了这一期,用的1.5倍速,堪比某站鬼畜区的视频。效果还算不错,冰岛的景色在镜头下也是一样美,弹幕上有不少吹他和任昀的,但也有不和谐的反对声,嘲讽他们“貌合神离这么明显,傻子才会相信是真结婚”。 谢然并没有在意这些,屏蔽了弹幕后就继续往下看。 当天晚上他没有回a市,而是在隔壁市的酒店里睡了一夜。睡前收到了不少消息,可唯独没有他爸的。 大概是提前睡了吧。 他爸爸最近的睡眠总是不太好,上次去看他爸爸时整个人都像是苍老了十岁一样,脸上都泛着病态的白,衬得眼下的青黑更加突兀。 谢然给他爸发了几段话,又在和任昀的对话框上停留了一会儿,便转身睡下了。 他的飞机是第二天十一点的,谢然本想睡个好觉,可没想到刚过八点,便有一个电话打了进来,铃声在空荡的房间里回荡不绝。 谢然翻了个身,不耐地将手拍上床头柜,将手机拿进被窝。 然后,他一瞬间就清醒了过来。 来电显示上是秦阿姨的名字。 谢然第一个反应就是他爸出了事。 他接通电话,喘了几口气,心怦怦地跳得很快。冷风都灌进了他的被子里,冻得他浑身发冷、肌肉僵硬。 “小谢啊……”秦阿姨的声音颤抖,断断续续的,牙关都像是在碰撞着,“你现在在哪啊……你快回来吧……你爸他……” 谢然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焦急地问道:“秦姨,我爸怎么了?” “你爸他……” “您别紧张,慢慢说。”谢然心里着急,想了很多种可能,但嘴上还是故作镇定地安抚着秦阿姨。 “你爸他走了……” 嘭—— 他全身的血液都像是要逆流了一般,耳边传来嗡嗡的声音,刺耳嘈杂得像是雷声。他的手指颤抖着,指尖都变得冰凉。 风呜呜咽咽地吹着,卷着空气里的尘埃踉跄跑远。阴沉沉的天没有光亮,云层似乎都贴得很低,随时都能塌下来似的,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然后,过往的风戛然而止—— 就像谢梁安的一生。 第51章 永远 谢然不喜欢医院。 一眼望过去像是只有两种颜色,非黑即白,空气间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刺鼻难闻得很。室内的温度也比外界的低了很多,十分阴凉,像是突然有一条蛇贴上了你的皮肉。但这里并不安静,嘈杂的人声从未停止过,每个人都在这里上演着别人不知道的悲欢离合。 陈宇皓时不时地向他投来一眼,垂在身侧的手忽然抬起,又忽然落下,似乎是怕他支撑不住似的。 头顶上的天花板压得低,等电梯的人拥挤推搡,谢然觉得自己都要喘不过气了。 幽幽的冷光打在洁白的瓷砖地上,反射出来的光晕晃得人眼花。人声密密匝匝地包裹着他,凉意绕上他的四肢,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禁锢着他的喉咙。 谢然机械地走着,秦阿姨健壮的身影就在不远处,但在谢然的视野里,只有很小的一个点。她的旁边还站着别人,穿着制服,大概是警察。 人被送到医院来的时候早没了气,身体都凉了。 “……自杀。” 谢然想,为什么呢。 他颤抖着手掀开遮着谢梁安的那块布,这样轻的东西,他却好几次松开了手。他的父亲面容安详,仿佛只是睡着了一样。 “我们在谢先生的床边找到了头孢和消毒酒精,酒精是他之前私藏的。” 头孢是之前医生开的,谁也没想到他会留下来。 他早有预谋。 他怎么能对自己这么狠? “现场还有半瓶的安眠药……” 或许本来是想用它的。 谢然的膝盖敲在地上,他竟然没有感觉到一点疼,温热的液体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顷刻间滑过他的皮肤,浸湿了口罩。陈宇皓上前想要扶他,谢然垂下头,额头抵着坚硬的铁板边缘,挣扎着闭上了眼。 最开始只是小声地啜泣,后来就如同洪水一般无法控制,泣不成声。 “为什么啊?”他轻声问道,“明明……” 明明这么多年都坚持过来了,明明最苦的日子都过去了。 为什么还要离开? 谢然想起自己最后一次见他爸的时候,他说的那句“不要把我葬在b市”,他这个念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的?记忆中的每一次相处似乎都有迹可循,每一句话都像是在给谢然做着预告。 他张了张嘴,哽咽的气息堵住了他的喉咙,他连一个简单的字都喊不出来。 陈宇皓把他从地上强行拉起来,抿着唇拍了拍他的背。 谢然静静地盯着谢梁安的脸,视野都被水光模糊了。 “我以为……五年前,我爸车祸住院,**瘫痪,我们卖了房子,住在b市老城区的旧楼里。那是我们最艰难的一段日子,他都没有想过要……” 可惜没有人能给他答复了。 “我们还找到了谢梁安先生的遗书。您……节哀。” 用的是谢然初中那会儿送给他的钢笔。白纸上只有短短的几句话。 【然然: 我很抱歉。 我已经很久没有爬过b市的山了,也很久没有种过花了。 所以我打算去看看。 你要好好生活、好好工作。 爸爸没有遗憾。】 怎么能没有。 离别不是遗憾,所欲不得不是遗憾,什么才是遗憾? 他凭什么就这样没有半点眷恋地把他扔下,留下这样轻飘飘的几行字? 墨迹被泪水晕开,谢然快速地将纸折起,放进了自己的上衣口袋,对警察道了声谢。 “小陈哥,你帮我把秦阿姨这个月的工资结一下。”谢然抬手粗暴地抹去脸上的泪,沙哑地说道。 陈宇皓欲言又止:“你父亲的后事……” “我可以解决。”谢然说道。 谢梁安的尸体被送去了殡仪馆。 谢然推了下午的行程去处理他父亲的事情,包括销户、联系丧葬…… 陈宇皓怕他出事,一直都陪着他。 等停下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蓝紫色的天压在头上,被染成深蓝色的云缓缓地走着,月亮在天边冒了一个头。 饿了许久的胃开始反抗,尖锐的刺痛感有一下没一下的,喉咙里涌上了一股奇怪的感觉,谢然皱了皱眉,恨不能现在就到浴室里把胃酸都吐出来。 陈宇皓看了他一眼,说道:“你要不要给任昀打个电话?” 谢然摇了摇头,眼中的神采都消失了,空洞得只剩下黑色。 陈宇皓在路边的便利店里买了几个包子,自己狼吞虎咽地吃了两个,把剩下的都塞进了谢然的怀里。后者没有碰它的意思,盯着白花花的面皮看了很久,又默默地挪开视线。 “你接下来会有很多事要处理,这样糟践自己的身体,迟早撑不住。”陈宇皓冷声说道。 谢然这才机械地拿起包装袋,在包子上咬了一口。 他和陈宇皓去了疗养院。 许多人刚吃完饭,正在院子里散步。有几个和他父亲关系好的,上前来安抚了一下谢然的情绪,其他人或多或少地也投来了怜悯的目光。 谢梁安的东西不多,只有几件衣服而已。谢然是为他赚的钱,自然不会亏待他,但谢梁安不愿意谢然把钱花在那些名牌衣服上,在谢然买了三次后就严肃地把他教训了一顿。 “他说穿什么不是穿,几万块的衣服他穿着和几百块的没什么差别,而且天天待在这个地方,穿出去也没人看,一群老爷们能知道什么。” 谢然说着,眼睛不禁又酸涩起来。 他仿佛是在做一场梦。眼前的一切这样不真实,明明前几天他还听见了谢梁安的声音,明明距离他们上次见面没有多久。 他不知道。 如果眼前的这一切是一场噩梦,他要怎么样才能醒来? “我要是早一点……早一点发现就好了。”谢然喃喃地说道。 他应该早一点察觉出来的。 “谢然,不是你的错。” 谢然摇了摇头。 谢梁安搬到这家疗养院后,谢然将以前的相册都送了过来。很多相册因为年代久远,封面上的皮已经掉了,照片也泛着旧色。谢然几乎可以想象到他爸是以怎样的姿势翻阅着这些记忆,看着年轻时的自己走遍万水千山。 “我上幼儿园的时候,我爸有一个朋友,让我认他做干爸。”谢然缓缓说着,“我很喜欢他,常常去他家玩。我爸下班来不及接我,都是他来的。有一天,他说等我放学后要带我去吃牛排,我在幼儿园里等了很久,等来的是我爸。” “你知道我当时做了什么事吗?” 水珠滴在了相册上,滑落进页面的交缝处里。 “我抓着我爸的衣领,我问他,不是说好的干爸来接我吗?” 其实是很小的一件事情。小孩子能懂些什么呢?不过是因为那一瞬间被失约的难过和伤心漫过心头,一时之间做下的冲动之举。 “我爸脾气很好,很温柔地说‘今天我来接你回家’。”谢然顿了顿,说道,“然后干爸来了……” “我现在都能记得我爸当时的眼神。那个时候不知道,长大后每每想起就是一阵后悔,但是……” 男孩子要面子,何况这么久远的事情,道歉都不知从何说起。 于是就这样过了这么多年,梗在心里的这件事再也没有释怀之日了。 他每一次都在想,要是能重新回到那一天,他绝对不会伸出那双手。 可这世界上许多事,不是后悔就能挽回的。 “我总在想,也许是我对他还不够好,我把他丢在这个地方,一个月就来这么一次,有时候忙起来,三个月都不一定能见他一次……” “谢然……” “小陈哥。”谢然转过头去看陈宇皓,张了张嘴,发出的声音犹如破了的风箱似的,他从来没有从自己的嘴里听到过这样难听的声音,“你说我这样还有什么意义啊……” 陈宇皓没有可以应答的话。 谢然收拾好谢梁安的东西,和值班的医生打了个招呼,约好了明天再过来办理手续。他没有回任昀的房子,而是回了自己家,想独自一个人安静地待一会儿。 家中许久没有人住,也没有打扫,很多地方都积了一层灰。谢然在一些家具上铺了防尘罩,放眼过去都是苍白一片,让人压抑非常。 冷空气扑面而来,地板也是冰凉的,寒意顺着他的脚蹿上了他的脑袋,谢然不由打了个战。 他在楼下买了卧具,随意铺了床。 手机在黑暗中发出白惨惨的光,他翻着自己和谢梁安的聊天记录,视野越来越模糊。 万籁俱静。呼吸声在空荡的屋子里被无限放大,所有的情绪一股脑地涌了上来。 谢然抬头看着天花板,几秒后又不争气地哭了起来。 他没有父亲了。 他什么也不剩了。 第52章 过往 谢然做了一个梦。没有逻辑,时间线也是混乱的,许许多多的往事在他脑海里恣意闪过,上一秒或许还在他高考结束的那一天,下一秒就能回到初中时期。 b城的冬天阴冷潮湿,数不清的风浪在楼间呼啸,每一把风刃都像是要刺入骨血似的,猛烈的程度像是能把人吹跑。 高考之后,为了凑医疗费,他们卖掉了原来的房子,租住在老城区。那里约莫已经建成了三十年,水电线路老化,楼下杂乱地停着各种车辆,小路上的水泥断了层,坑坑洼洼的,里面积蓄的水窥探着来往行人的面容,每次回家都像是一场冒险。 房子没有电梯,谢然一天爬上爬下好几次,夜里回家时没有灯,开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借着月光,没少被台阶绊倒。 家里的墙泛着黄,墙皮倒没有那么不堪一击地往下脱落,但木制的门似乎总会掉屑,他每次关门时都在刻意压着自己的力道。柜子也是上了年纪的,黑紫色的漆脱落了好几处,露出它原有的木色,铰链生了锈,不知掉下过多少回,谢然最开始不会修,在谢梁安的指导下摸索了许久才学会。 那个地方什么都不好,唯独雨声是好听的。b城的冬季多雨,一个月都见不到太阳的时候都有。谢然没课时喜欢坐在厨房里,抱着他的吉他,或是出神地望着外面的天,或是随手弹几首即兴的曲子。 天是混沌的,如同一幅拙劣的水墨,灰白的云占满了画框里的世界。 雨打在木板上,沉闷得像是鼓点的声音,重重地敲着,一下接一下。窗前还有铁栅栏,雨水叮叮当当地落在上面,声音清脆干净,又是另一个曲调。瓢泼大雨时,鼓点声又快又响,适合唱摇滚、唱rap,雨若是小了,淅淅沥沥的,就适合唱慢歌、唱情歌。 一人,一吉他,一片雨声,就是他十八岁时所拥有的一支乐队。 谢然常常自嘲,若是连手上的吉他也没了,他当真就是个原始创作人了。那段日子如同黎明前的黑夜一样昏暗,如同融雪的清晨一样寒冷,他寄居在破旧的老区里,却在繁华的商圈中落)下过足迹。 但那片繁华灯火并不是属于他的,人声鼎沸也是不属于他的。 他唱着熟悉的歌曲,陌生的声音通过话筒、音箱传到每一个角落,人群的呼声会盖过他的音乐。 他还没有音乐。 那些要求他表演的人让他翻唱知名乐队的歌,没有人会想听一个无名小卒的原创。 谢然从来都不是光,命运不会允许他执拗地不被染上别的颜色。 他像是黑暗,又像是黑暗中抓不住的星子。 夜色蚕食着这个城市,从商业中心到老城区,五光十色的繁华渐渐消退,取代绚丽的霓虹灯的是几盏年纪与谢然的相仿的路灯,灯丝发出嗞嗞的声音,暗黄的灯光一闪一闪,白蛾绕着灯泡飞动着,绕出一条又一条弧线,仿佛是在祭奠死去的兄弟。 远处是一条烧烤街,劣质的油污恋恋不舍地贴着坑坑洼洼的水泥地,呛人的白烟弥漫了整条街。酒味、烟味、调料味……各种味道混杂在一起,就像这个地方一样,鱼龙混杂。 谢然背着吉他快步从街心穿过,周围又暗了几分。 他开了手电筒,地上黑黝黝的积水倒映出月的影子,是那样地遥不可及。 他拐入了狭窄的楼道里,摩托车几乎要把楼道口堵住。谢然一步一步地踩在楼梯上,泛黄发灰的墙壁上印着各种广告,什么样的都有。 铁门上生了锈,开了这一层,里边还有一扇木门。木门半掩着,并没有完全关上——他们只有在睡觉前才会把两扇门都锁了。桌上传来食物的香气,谢然放下吉他,走过去摸了摸保鲜盒。 温的。 谢梁安没法煮饭,一般都是谢然早起准备好一天的食物,等到饭点时谢梁安热一热就可以吃了。 谢梁安自从受伤后胃口总是不好,每天都会剩下一些饭菜,压着谢然回家的时间点热好了,放在桌子上,生怕他晚上饿着。 因此,谢然每次都是在学校里买一个包子垫垫胃,等晚上回来后再填肚子。 轮椅压在木地板上。楼板与木地板间早脱了胶,经过某些地方时还会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谢梁安驱动着轮椅从房里出来,打开的房门泄漏出电视剧的声音。 有些耳熟。 似乎是任昀主演的电视剧,最近刚播出。 “小林晚上回来的时候带了一碗肠粉,我给你一起热了。”谢梁安说道。 谢然转过去看向他的父亲,心脏突然有些难受,像是被人紧紧地攥在手里似的,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听见自己问道:“你怎么不吃一点?” “我晚上吃多了不容易消化,胃胀。” 谢然拉开椅子坐了下来,谢梁安给自己倒了一杯水,静静地坐在旁边看着他吃。 “最近在学校学了什么?” “微积分、大物,我还选修了西方音乐,上课的老师很有意思,但是班里大部分都是冲着他的脸来的,一半时间在偷拍,一半时间在玩手机。”谢然含糊地说道。 “微积分难吗?”谢梁安问道。 谢然摇了摇头,说:“我们学的不算难。” “你当时要是坚持去艺考,现在说不定……” “爸。”谢然打断了他的话,“是你告诉我的,我们不要去贷款未来。没有发生的事情就不要去想了。” 窗外是黑漆漆的一片,连对面的楼房都看不真切,只有几扇窗户上反射的光略微明显。谢然埋头吃着碗里的夜宵,热气蒸红了他的脸,谢梁安坐在桌边哼着小曲,破碎的音节在安静的厨房里回荡。 “今天又唱了什么?”谢梁安问他。 “都是绿洲的。”谢然笑了笑,打趣说,“这家酒吧的老板好像很喜欢他们,我估计他要是再有钱一点,都能把我们买下来,天天在他面前cos他们。” “听说最近附近在修线路,你晚上回来的时候小心一点。” “知道了。” “明天降温了,衣服多加几件,每次都穿这么少。” “嗯。” 谢梁安撑着头想了想,又道:“你这个月工资拿到后先去买一件衣服吧,我今天看你屋里的那些,好多都是高中时的,再穿这些找不到女朋友怎么办?” 谢然柔声道:“知道了。” “然然。” “嗯?” “然然。” “我在。” “如果有一天我走了,你不要把我葬在b市,太远了。在a市随便找一块地就好,不要太贵。” 眼前的事物统统消失,冰冷的海水从他的脚底漫上来。谢然像是被人抓住了双腿,他想要逃跑,却怎么也迈不开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们翻涌而来,淹没了他的视野。 太冷了。每一滴水都如针一般,像是要刺进他的皮肉,刺穿他的骨头。他无法呼吸,海水淹没他的口鼻,拽着他向更深的黑暗坠去。 谢梁安在岸上凝望他,神情淡漠。 几秒后,他突然从轮椅上站了起来,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然后转身就走。 不要! 他张开嘴想要呐喊,但是禁锢住他的海水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他发不出一丁点的声音,只能看着谢梁安的背影渐渐远去。 别走! 别离开我! 温热的液体滑过他的脸,隐没在发间。谢然挣扎着想要向水面游去,却动弹不得。 不要走…… “爸!” 谢然在床上惊醒,梦中的心悸感瞬间涌上心头,心脏飞快地跳着,床板都像是在跟着震动。 他听见自己粗重的喘息声和沉闷得犹如鼓点一般的心跳声。 天花板上都出现了许多黑斑,模糊不清的。 外面下了雨,雨点在栏杆上敲打着,愈来愈快,如同哭声。 寒意充斥了整个屋子,冷风簌簌地刮着,窗帘在仅有的地盘里飞舞,窗外树上的叶子落光了,光秃秃的枝丫在寒风中显得格外无助可怜。 谢然深深地呼吸了几次,平复了自己的情绪。 他翻了个身,反手捞过被自己压在身下的手机,锁屏上出现了几条消息提示。 陈宇皓:我九点到你家。 任昀:什么时候回来? 还有丧葬事务所给他发来的消息。 谢然先是给任昀回复了几条消息,告诉他自己最近不去他家了,想在自己家里待几天。他没有说原因,因为觉得没什么必要。亲人去世不是什么值得传播的消息。 然后他又给陈宇皓发了几条消息,让他把自己能推迟的工作都推迟,不能推迟的都集中在这几天,实在不行就取消,违约金他来赔。他要陈宇皓帮他空出一段时间,他想独自一个人待在一个地方静一静。 去哪里都好。 以他现在这个状态估计撑不了多久了。 人总是会觉得累的,更何况他忙碌了这么久。 好像他父亲一走,所有的事情都没有了意义。 谢然不知道自己现在还能为了什么而工作。 他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想法——干脆就这样算了吧,别拼了吧,他已经没有要照顾的人了,随便混混日子也够他衣食无忧地过完一生了。 至于任昀…… 触不到就触不到吧,毕竟任昀只是他少年时代的一个梦,能接近他、一起生活这么久也已经够了。 星星永远都在最遥远的地方,哪怕站在山巅,举起手摸到的也是自己心里的幻象。 谢然起了床,机械地洗漱、换衣服,用口罩、墨镜遮住自己的脸,在客厅里等着陈宇皓的电话。 肚子饿得难受,空荡荡的胃又开始撒泼。他翻箱倒柜,终于找到了一包即将过期的核桃露,兑了热水将就着喝了下去。 放在沙发上的手机响了,谢然还当是陈宇皓到了,也不着急,先把碗放进洗碗池,才回身去了客厅。 但当他看到来电显示上的那个名字后,浑身肌肉都不由得僵**。 第53章 恍然 失真的呼吸声穿过听筒,打在任昀的耳朵上。 谁也没有出声,像是在有意维护这样的安静一样。但只有任昀知道,几个月的相处让他习惯了谢然的主动,他在等待对方先开口和他打招呼,可是他打的算盘似乎不太如意。 在几秒的沉默后,任昀丧失了所有的耐心,终于忍不住率先开口:“谢然。” 谢然淡淡地应了一声,说道:“任哥。” “为什么?”任昀没头没尾地说,但谢然一下子就知道了他的意思。 “没有为什么。”他说道,“最近我有些事,两个人住不太舒服,想回家一个人待待。” 任昀噤了声,沉重的呼吸声再次蔓延开来。这一回的与之前的不太一样,像是他故意压抑着的,里面掺杂着许多情绪,就如同狼发怒时的闷嚎一样。 任昀知道自己没理由发脾气,他和谢然之间不过就是一场交易,对方有理由也有权利离开。但他就是不高兴,哪怕谢然随意找个理由敷衍他也好,可谢然偏偏什么都不说,就留下一句“两个人不太舒服”。 是因为他吗? 任昀控制不住地想,是因为跟我住,所以觉得不舒服? 还是因为其他的原因?比如文身的指代者。 他的思绪就如脱了缰的野马,漫无目的地撒欢奔跑,他想过了好几种的可能性,每一个都让他十分不悦。 谢然见他许久没有回应,再次开口说道:“任哥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挂了。” 任昀咬了咬牙,本想再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挂断了电话。 他的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如同夏日的暴雨天似的,阴沉沉的,无数乌云堆积在上面,仿佛下一秒就能打出一个震耳欲聋的雷。曾静不由得小心翼翼地往旁边挪了一脚,同他拉开了距离。 “怎么了?”她试探地问。 “没有。”任昀嘴硬地说道。 “你这样子看起来就像是被人欠了几百万,怎么会没事?”曾静瞥了他一眼,说,“等会儿要上镜的,你调整好,不然外面又得说你耍大牌。” “哦。”任昀冷漠地应道,抬手松了松自己的领结。 活动结束之后,任昀回家换了套衣服就出了门。 池青衍几分钟前刚给他回了消息,只有四个字—— 恭候大驾。 任昀把手机塞回口袋里,压了压自己的帽子。他和池青衍的住处相隔不远,当初买房子的时候,两个人都看中了这里清净、安保措施严,只不过一个买在一期,一个买在二期,池青衍的房子还要再往里一些。 对方今日大概是没有工作,在家里窝了一整天,开门时还穿着睡衣,一头棕发横七竖八地乱翘着,像是在勾引麻雀来脑袋上筑巢似的。 他戏谑的目光在任昀脸上扫了一圈,扯了扯嘴角,一双凤眼眯了起来:“哪位这么有本事,把你气成这样?这脸黑得都快和我家的锅底差不多了。” 任昀没有理会他的调侃,进了门,轻车熟路地从消毒柜里翻出拖鞋穿上,走到饭厅与客厅交界处的吧台前坐下。 池青衍跟了上来,抬手从旁边的酒柜上拿了一瓶酒。玻璃瓶敲在大理石桌面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池青衍撑着脑袋在他对面坐下,用起瓶器撬了木塞。 他们认识这么多年,早就养成了许多心照不宣的默契。诸如一旦一方心情不好,另一方就会在家里备好酒,两个人面对面地喝,有时候甚至不需要抱怨,就能把气消掉大半。虽然随着年龄渐长,任昀来找池青衍的次数已经越来越少,一般都是池青衍找他。 “screaming eagle caber,我爸的珍藏。”池青衍找来两个杯子,把酒倒上,“之前回家时从他酒库里顺的。” 任昀的手指点着吧台台面,等到池青衍倒满酒后,他才停下把玻璃杯拿了过来,贴在下唇抿了一口。 酒是好酒,就是到了他的嘴里,有些没滋没味的。 另一个玻璃杯里也盛满了酒液,正在灯光的照射下泛着幽幽的光。池青衍抬手饮了一点,笑着说:“说吧,怎么了?” “谢然出去住了。”任昀说道。 “啊?”池青衍迟疑了一下,问道,“你们吵架了?” “没有。”任昀又喝了一口,“他今早给我发的消息,说这段时间回自己家住。我问他原因,他说两个人不舒服。” 任昀想起谢然当时淡漠的语气,他似乎从来没有这样和自己说过话。 像是和一个陌生人说话似的。 池青衍看着他,问:“你告诉他了吗?” “什么?”任昀抬起眼,几根头发垂落在额前。 “还能是什么?”池青衍顿了顿,吃惊地说道,“这么久了,你不会还没出手吧?” 任昀没有说话,自顾自地盯着即将见底的杯子。 池青衍故作嫌弃地看了他一眼,说道:“要我说啊,你就找个机会把他怼墙上,然后一阵猛亲,严肃地告诉他‘我想假戏真做了,你看着办吧’。” 任昀给了他一个“你是**吗”的眼神。 池青衍又给他的杯子满上,几万的酒在他这就和几十块的啤酒似的,没有丝毫怜惜地往外倒,不多时瓶子里就空了大半。 酒味在室内弥漫,他和任昀的脸上都染上了红。 任昀微长的头发散了下来,遮在他的眉毛上,掩盖了他的目光。 月色从窗边溜进,把吧台分成色彩鲜明的两部分。皎洁的月光之下,大理石的光泽都带了一点冷清的味道。 “我气的是自己没有立场。”任昀喃喃地说,“他什么也不告诉我,我也没那资格生气。” 但就是很不爽。也许是骨子里的占有欲作祟,心里早就把谢然划入自己的私人所有物范畴,现在自己的东西一个理由都没给就要跑了,心中那点偏执就开始恣意作乱,搅弄得他不得安宁。 他想把谢然藏起来,藏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 然后蒙上谢然的眼睛…… 谢然的一切都只能让自己一个人看到。 任昀不喜欢谢然在演唱会上跳的舞,也不喜欢他身上的那个属于别人的印记。 “你之前还信誓旦旦地说什么……各凭本事?难不成是你年纪上来了,本事后退了?”偏偏池青衍还在火上浇油。 任昀用手抵着玻璃杯,抬起头目光幽深地看了他一眼。 “哥,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池青衍忽然严肃起来。 任昀疑惑地看着他:“嗯?” “你虽然没和我说得很清楚,但当时应该是谢然自己来找你的吧?” “对……” “你有没有想过他是从哪里知道的消息,又为什么要来找你?”池青衍缓缓地说道。 “他说他想转型。”任昀一字一句地答道,但眼睛里却出现了一点微小的茫然。 “转型不一定非要走这条路。而且,他是要转型成为演员吗?” “我不知道……” “你真的没有想过吗?他是一个流量,恋情曝光后粉丝流失速度很快,很有可能半途就会翻车,然后再也起不来了。”池青衍道,“他为什么要和你结婚呢?” 任昀抿着嘴。 之前曾静就有和他说过,但是当时他心里还对谢然有偏见,分不出心神去思考这些,只想着对方既然要和他做这个约定,他就顺势达成自己的目的就好了。但是现在池青衍再次提到,他仔细一想,确实能发现许多不合理的地方。 这几年来流量转型成功的不是没有,他们走的路各不相同,谢然为何偏偏选了这么一条艰难还不一定有用的路? 是他们家的公关都是废物,还是说这就是他本人的一意孤行? 如果是后者,他又为什么…… “你真的没有想过,那个人可能就是你吗?”池青衍道,“我前几天刚看了节目,谢然看你的那个眼神,做不了假的。” 他从来没有注意到……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打断了任昀繁杂的思绪,他看了池青衍一眼,缓缓地把手机从上衣口袋里拿出。 是曾静打来的电话。 任昀接通后“喂”了一声。 “我刚刚收到消息,今早有人拍到谢然和陈宇皓一起去警察局,某区上黑帖都盖了好几百层,说什么的都有。”曾静叹了一口气,继续说,“谢然那边的公关已经下场了,过一会儿就会发澄清——他父亲去世了,他是去办理销户的。” 任昀手一抖,差点碰翻了桌子上的酒杯。 酒意在顷刻间离他而去,他的脑袋顿时恢复清明。 任昀猛地从高脚凳上站起,抓过旁边自己的外套随意一披,就往大门走去。 池青衍看着他的脸色由白转青,一双眉头紧紧皱起,心想应该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任昀简单地说了几句就挂了电话,正一手撑在门上穿着鞋。 “怎么了?”池青衍问。 任昀凉凉地说:“我要去找谢然。” “发生什么事了?” 任昀叹了一口气,没有回答。 “你这样也没法开车,谢然家应该也不近,还是叫司机过来吧。” “我知道。”任昀说着,就推开门走了出去。 冷风从门口灌进,只穿了一件睡衣的池青衍被冻得浑身一个激灵。落叶被卷起,贴着地面打了几个滚后趔趄着远去。他望着任昀的背影,心里暗暗地想:你一点都不知道。 第54章 慢慢 临众花那么多钱养着这些公关并不是用来做摆设的。即使谢然去办理销户是事实,他们也凭借自己的能力帮他虐了一波粉。之前因为谢然公布恋情而离开的粉丝回来了许多,工作室发出的澄清下面都是清一色的哭声。 谢然本人对这些自然是毫不了解的。 他心里知道临众还指望着自己为他们赚钱,短期内不会有放弃他的打算,这些事情的处理他就放心地交给他们,不用担心有人会在背后搞什么奇怪的幺蛾子。不然对公司来说,不到自掘坟墓的程度也能算是自断一臂了。 更何况他的身上还有不少代言。 “还有几个没有谈好……”陈宇皓说道,“这家杂志可能短期内没办法找到别人,我和他们说了,提前了一下时间。这几个……” 谢然仔细听着他喋喋不休地安排自己的行程,抬手揉了揉眉心。 保姆车驶进地下车库,视野顿时暗了下来。 “行程让小周整理好发给我吧。”谢然轻声说道。 “我认识一个朋友,在x市开了个度假山庄,你忙完之后要不要去放松一下?”陈宇皓询问道。 谢然摇了摇头,缓缓地说道:“听说薄阙的新戏要拍了,好像是在甘肃那里……我还没看过沙漠……” “跑那么远?你一个人?”陈宇皓惊讶地说道,满脸都是担忧。 “不是挺好的吗?”谢然弯着眼睛笑了笑,“我小时候就想,等以后赚够了钱,就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背上我的小书包去我想去的地方。” “你啊……”陈宇皓叹了一口气,抬起手用手指在谢然的脑袋上推了一下,“注意防晒,别回来的时候黑了三个色号,我肯定会和粉丝解释你是跑去大西北放羊的。” 车停稳在路中央。谢然淡淡地笑着,应了声“好”,然后便拉开车门跳了下去。 他没有让小周和陈宇皓跟来,同他们告了别,便一个人进了电梯间里,默默地看着上面赤红的数字向上攀升。 数字停留在“20”,谢然从扶手上直起身子,等待着两边的电梯门慢慢挪开。 然后,出现在他眼前的并不是熟悉的楼道,而是一个身影。 一个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任……昀?”谢然疑惑地喊着他的名字,似乎是第一次在他的面前喊他的全名。 任昀身上套了一件夹克,他穿得少,里面也只搭了一件t恤。他的双手搭在裤子的口袋上,夹克的长度堪堪到胯,一双长腿一览无余。他整个人就是一个行走的衣服架子,无论怎么穿都好看。 头发呢,头发有些凌乱,大概是被夜风吹的,细碎的发丝贴在脸颊上、戳着他的眼尾,带着一种不一样的美感。 但谢然此刻并没有多少心神可以分出去欣赏这些。 对方的身上传来一股浅浅的酒味,脸上的红晕虽然散得差不多了,但仍然可以瞧出一点。 “我听说了……”任昀没有说完这句话,顿了一秒后又继续道,“所以过来看看你。” 谢然眼睛一酸。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难受,就是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里不由得就生出了委屈。 “谢谢任哥。”谢然越过他去开门,也没有招呼对方进去的意思,他一手握着门把,又转过身子去看任昀。 月光横在他们之间,像是一条摸不着的河。河水的颜色很清,也很冰冷,它那样宽,仿佛没有人能从上面渡过,彼岸的人和对岸的人只能远远相望,却永远无法到达对方的身边。 “我有些累了,可能得早些休息,今天就不招待你了。”谢然对他说道。任昀站在原地看着他。 才几天不见,谢然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脸上不知比之前少了多少肉,下巴都尖了许多。他的脸上没什么血色,唇色也是淡的。他还穿得这么少,明明已经入秋这么久了,为什么还不懂得照顾自己? 任昀张了张嘴。他其实在门外等了许久,刚开始本来有许多话想和谢然说,但在见到了人后,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合时宜。现在,他又有点后悔自己一个小时前的冲动了。 “好。”任昀应道,脚上却没有半分挪开的意思。 谢然带上门,任昀的视线被渐渐阻隔,直到只剩下一个半人宽的缝时,谢然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停下了动作。 下一秒,房门再次被打开,谢然往外迈了一步,说道:“你进来吧。” 任昀皱了皱眉,面露疑惑。 “我的住处不是秘密,要是让人知道你今晚来了又走了,指不定明天得怎么写。”谢然解释着,让出了一条小道来,“会给我们两个都添麻烦的。” 任昀的眼皮掀了掀,月光落在他的睫毛上,像是鸦羽沾了露珠,闪着细碎的、清冷的光。 他跨过了那条银色的河。 任昀擦过谢然的手臂走进屋中,被关上的房门发出沉闷的声响。 一些家具上还罩着防尘布,看不出它们的主人有没有久居的意思。 “客房还没收拾,今晚你先睡我房间吧。”谢然语气平淡地说着。 任昀偏过头来看他,脸上没有多少波动,但眼中却蓄了一片清光:“那你呢?” “我睡沙发。”谢然的目光一转,瞥向客厅。 任昀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谢然家里的布置很简洁,色调也是以冷色为主,没多少鲜艳的色彩,像是近几年流行的极简冷淡风,和他本人的气质倒是不太相符。 沙发宽是宽,但真要在上面睡上一晚肯定不是什么好的体验,第二天腰酸背痛不说,以谢然的睡相,半夜会不会从上面翻下来都难说。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一起睡吧,也不是没有睡过。” 谢然的目光挪到他的身上,嘴唇开合了一下,像是想说些什么。 谁想到任昀再次开口:“夜里容易多想,我陪着你。” “任哥这是在可怜我?”谢然干巴巴地说道。他冷了两天的心就这样忽然热了起来,如同积雪等来了春日,在艳阳之下化为汩汩清泉,流向山涧。 任昀看着他,说道:“是心疼。” 谢然扯着嘴角笑了笑,任昀的眼中带着往日没有的情绪,他猜不透,也不想去猜。 他太累了,现在巴不得立马倒在床上睡个天昏地暗,什么都不要想,什么也都不需要他去想。那些事情,看得透的看不透的,都等到他清醒之后稍微舒服一点了再说。 “我去拿衣服,你去洗个澡吧,一身酒味。”谢然说着,就向后退了一步,沿着客厅边上的楼梯上了楼去。 任昀的视线扫过屋内仅有的布置,迟疑几秒后跟上了谢然的脚步。 谢然把自己房间里的浴室让给了任昀,自己则是到楼下的浴室里简单洗了个澡,草草吹了头发。他的困意实在是没法抵挡,躺在床上没有多久就睡了过去。 梦中的画面光怪陆离,他又一次回到了十八岁那年,眼前又是昏暗的天、阴冷的巷子、泛黄的墙。 他侧身缩在床边,睡得并不安稳,呼吸声粗重异常,时不时还会把自己再蜷起来一点。 任昀从浴室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谢然像一个鹌鹑似的抱着自己,半个脑袋都埋进被子里的画面。 他动作僵硬地往前走了几步。谢然给他的内裤是新买的,但还是和上次的一样,有些紧,勒得他有些难受。他没几步就到了床边,动作轻柔地坐了上去,伸出手去碰了碰谢然的背。 对方没有回应。 “睡着了?”任昀喃喃地说着,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他凑到谢然的身后,胳膊撑在枕头上,因为怕压着谢然的头发,刻意保持了一段距离,但也足够他看清谢然的侧脸了。 他伸出手抚了抚谢然蹙起的眉头,又俯**凑近了谢然的脸,让自己的呼吸毫无保留地扑了上去,扫过谢然脸上的每一处线条。他静静地盯着谢然的侧脸,甚至能数清谢然每一根睫毛。任昀把被子往下挪了一点,用手把它压在了谢然的下巴下,确保他不会被闷到。 “如果那个人真的存在,他现在在哪?”任昀轻声地说着,垂下头,嘴巴贴了一下谢然的后颈。 谢然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发出一声含糊的气音。 任昀挨着他躺了下来,手臂搭在谢然的腰上,把他往自己怀里带了一点。他把谢然圈在自己的怀里,额头贴着谢然的后颈,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来。 谢然身上的味道和他的一样,像是被自动划进了他的领地里似的。任昀知道自己不该在这个时候有什么想法,但热意已经从他的心里散开,散到小腹、散到四肢,胡乱的心思在瞬间骑上了骏马,尽情地开始撒野奔跑。 他闭上了眼,喘了一口气,又在谢然的后颈上亲了亲。 “谢然。”他小声地叫着,并没有吵醒熟睡的人。 “那个人究竟是谁?” “你是不是……” 像池青衍说的那样,喜欢我? 他本来想慢慢来,慢慢地问、慢慢地等、慢慢地靠近,可现在……似乎已经忍不住了。 第55章 依稀 谢然醒来的时候并没有看见任昀的身影,旁边的位置是冰冷的,枕头上也没有留下一点温度,像是任昀已经走了很久。他转过身,一只手摊在了枕头上,望着天花板失了一会儿神。冷空气从窗口灌入,飒飒地扫过他的脸,与被埋在被子里的暖意撞在一块。 他这几天似乎都没睡得像昨晚这么沉过,好像眼睛一闭一睁,七个多小时就这样过去了。 他的手又搭在了自己的脸上,揉了揉酸涨的眼睛,又打了个哈欠。 地板是冰凉的,寒意从脚底一路蹿到了脑袋里。谢然跟个没事人似的光着脚走进了浴室,简单地洗漱了一下才扶着栏杆缓缓地下了楼。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香味,食物的热意顿时驱赶了室内的清冷。谢然眼珠子一转,看见了放在桌子上的餐盒和一张小小的便签。 他迈下最后的台阶,走到饭桌旁,伸手把那张便签从饭桌上撕下。 【今天有工作,先走了,记得吃饭。】 他的眉头跳了跳,晨光从旁边的小窗照**来,落在了他的眼睛上。 任昀的字有些端正,像是瘦金体,与他平日里签名的风格并不太像,每一个字都有棱有角的,顿收都恰到好处。 谢然犹豫了一会儿,才把这张便签折了起来,打开桌旁的橱柜,将它放在了第二层的玻璃上,用酒瓶子压住。 桌子上的东西不知是任昀自己去买的,还是让人送来的。谢然记得最近的早点店都得走上好一段路。餐盒里装着的是蟹黄汤包,任昀大概是高估了他的食量,买了整整一小笼,旁边还放着一杯豆浆,谢然拿着吸管搅了搅,感觉应该是现磨的。 等他吃完饭,收拾完自己,公司派来接他的车也到了。 谢梁安的葬礼在第二天。 当年出了事后,谢然基本就和以前的亲戚断了往来,现在也没有什么通知他们的必要。谢然联系了谢梁安从前的一些好友,但因距离遥远,只到了寥寥几人。谢梁安疗养院里的朋友托亲属送了花,在棺椁边堆了长长一排。 任昀也来了。 也许是从陈宇皓那里得到的消息。 毕竟他们还是名义上的夫夫,对方不来着实是有些说不过去。 任昀穿着黑色的西装,在他身上这并不算什么低调的装扮。他走到谢然身前轻轻地拥抱了一下谢然,然后便退到了后者的身边。 谢然垂着头机械地听着知宾用低沉的声音讲述着他父亲的一生,向他们解释接下来的流程。几个小时那样漫长,他被迫凝视谢梁安的身体,一遍又一遍,眼睛都止不住地酸涩起来。 他们没有对谢梁安的脸做太多的变动,只是浅浅地修饰了一下,抹了一个偏暗的贴近唇色的口红。身上的衣服是谢然换的,是谢梁安以前最喜欢的那一套西装,但自从他受伤后,就再也没有机会穿上了。 温热的液体再次模糊了谢然的视野,他低下头去,眼皮掀了掀,像是想要把它赶出眼眶,可越是挣扎,视野就模糊地越发厉害。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上,力道并不大,只是轻轻搂了搂就收了回去,那只手上带着寡淡的香,木质调的,奇异地安抚了谢然的情绪。 他吸了吸鼻子,抬起头又向棺椁望了一眼。这一次,他的目光在上面停留了很久。 最后一眼了。 这个早上过去后,他们就再也见不到了。 如果早知道会有今天,会不会考虑在人活着的时候多见几面? 谢然不知道答案。或许从前多见几面,他爸也就不会这么狠心地把他丢下,一个人走了吧? 葬礼结束后,其他人就离开了。陈宇皓担心谢然一个人挨不住,特意留了下来。 虽然他觉得自己可能有些多余。 室外有三尊炉鼎,正袅袅地往外冒着烟,熏得人睁不开眼,呛人的味道充斥着整块场地。赤红的火在里面翻滚着,丢进去的纸币带起点点星火,灰色的纸灰飘向空中,径自盘旋起一个圈,随着风一路走远。 任昀陪着谢然烧完了纸钱,又陪着他到火化房外的花园里等了一会儿。 阳光终于冲破了灰蒙蒙的天,泄漏出一条光柱来。 那光巧妙地避开谢然坐着的椅子,照射在他脚尖前的那一块草地上。墙角的蚂蚁成群结队地迁徙着,密密麻麻地排成一条长队。谢然呆呆地盯着那块地方,思绪却早已不在这里。 他的心绪路过疗养院,顺着风的方向跋山涉水地去了b市。 b市多山,四面都有群山环绕,一条河流在两山之间兵分三路,慢吞吞地流向下游的城市。那里的水是碧绿的颜色,像翡翠一般。天是湛蓝的,其他城市里很少能见到这样的天。他在那里长大、成年,那个城市里有他们家最美好的记忆,也有着后来许多年的颠沛。 谢然不知道,比起那里,谢梁安是不是真的更愿意留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 人往往都对故土有一种异样的眷恋之情。叶落归根,并非是空口白话。 任昀见他一言不发,也没有打扰,只是目光时不时地向他侧脸瞥去,又在几秒后悻悻地收回。 工作人员让谢然进去拿谢梁安的骨灰。 坐久了的腿有些酸软,谢然起身时差点被前方的一块石子绊倒。他向前踉跄了几步,还没等任昀伸手扶他,就顺势跑开了。 很难想象,一个人活在世上这么久,读过那样多的书,走过那样多的地方,经历过那样多的痛苦,到头来留下的东西也不过几千克,比起他存在过的那些岁月,实在是太轻太轻了。 但谢然仍觉得自己要拿不动它了。 盛放骨灰的是一个青花瓷的瓷坛,谢然特意挑的。谢梁安早些年就喜欢收集这些东西,哪怕是后来没机会了,也会在网上看看图片过过瘾。他觉得自己的这个选择,他爸应该是会高兴的。 下葬的时间定在下个月,陵园那边还需要准备,骨灰就暂时寄放在殡仪馆中。 任昀送谢然回了家。陈宇皓本来想自个回公司,但又实在放不下心来,于是一起上了任昀的车。 “接下来打算休息?”任昀问道。 谢然点了点头,然后又后知后觉地想起任昀看不见他的动作,开口说了一声:“嗯。” 任昀沉默了几秒,又道:“注意身体。” 谢然又是一声:“嗯。” “你也是。”几秒后,他补上了一句。 陈宇皓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尴尬的场面,比要他待在车底的情况还要令人如坐针毡。但谢然的情绪低落,现在要他像从前一样和任昀相处也确实有些强人所难。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把窗户摇下来一点,侧着头抵在上面安安静静地吹着风。 任昀送谢然回到家后并没有直接离去。他在地下车库里逗留了许久,直到电梯从二十层落回一楼时,才踩下油门驱车离开。 陈宇皓把谢然的通告都堆在了这一两天。合作的工作人员早从网上看到了谢然父亲去世的消息,工作时都有些小心翼翼的,刻意照顾他的情绪。 从谢然出道第三年起,很多活动陈宇皓都不会跟着了,但如今出了这事,他不得不咬着谢然的脚跟,陪着他到处跑,生怕他出岔子。 谢然表面上倒像是个没事人一样,一来二去连陈宇皓都被骗过了,以为他及时调整了过来。 工作结束的那天晚上,谢然和陈宇皓告了别,语气轻松地恭喜他终于可以放一个长假。 谢然回到家,先是扑到床上睡到了第二天中午,紧接着又花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整理自己的行李。 他带的东西很少,谢然估计自己应该有许多年没有带过这么少的东西出门过了。本来还想背上他的吉他,但是他思索许久,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飞机是晚上六点的,起飞前,谢然接到了任昀的电话。 他以为对方有事找他,毕竟任昀很少会给他打电话,所以没有犹豫多久就接了起来。 “在外面?”任昀问道。 “是。” “我听说你之后都没有行程了。”任昀的声音穿过听筒,像是特意放柔和了,比以往的温柔了许多,“明天有空吗?” 谢然的视线落在窗外的跑道上,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两边的灯光单调又绚丽:“我……” “先生,飞机马上就要起飞了……” 谢然抬起头,对前来提醒的空姐笑了一下,说道:“马上就好,不好意思。” “你在飞机上?” 谢然甚至能想象到电话对面的任昀是如何皱起眉的。 “你要去哪里?”他的语气似乎都急促了起来,甚至还带了一点怒气,谢然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谢然:“马上就要起飞了,任哥给我发信息吧,我下飞机后再看。” “你要去哪里?”任昀重复道。 “敦煌。” 谢然挂断了电话,把手机调到了飞行模式。 飞机缓缓地移动到跑道上,两翼划破空气,逐渐离开了这片土地。谢然偏过头,看着远方的景物越来越小,直至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第56章 相遇 谢然在兰州休息一晚后,第二天转机去了敦煌。 他和薄阙打过了招呼,但毕竟剧组人多眼杂,他不好直接过去,只能先回酒店放了行李,一个人在附近的月牙泉小镇逛了许久,等他们收工回来。 他脸上遮得严实,除口罩之外,还戴着一副墨镜和一顶鸭舌帽,过路的人顶多瞧他一眼就匆匆离去,没有人认出他来。 薄阙是在傍晚的时候给谢然发来消息的。他说自己已经在一家酒店里订了包间,把地址发给了谢然让他先到那边去,自己换完装后马上就到。 薄阙现下在敦煌拍摄一部古装电影,是近几年比较冷门的题材。这一类电影在近几年发展缓慢,能拿得出手的不过就一两部,虽然有不少人依旧前赴后继,但似乎回不到当初的那种光辉岁月了。薄阙这次搭档的是一个知名导演,据说还是拿过奥斯卡的名导的副手。谢然他们团一共七个人,如今只有他和薄阙混得最好。 限定团向来都是如此,解散之后成员们要么大火,要么糊,全凭机遇和公司的操作。实力破天靠自己的能力出圈的不是没有,但也只是小部分人。 谢然算是半个。 可以说他在经历了那些事后仍然保持着现在的热度,一部分原因还是他的自身实力,他的流量并非只是资本堆叠起来的,他的粉丝也并非只是冲他的人设聚集起来的。这倒也算是一个幸事。 谢然到酒店之后不久,薄阙也来了。 他的发梢上还挂着水滴,像是刚洗过澡的样子,脸上的妆都卸了,露出本来的清秀面容。 薄阙不做造型的时候,整张脸显得有些稚嫩,他的轮廓是柔和的,没有那么大攻击性,因此在他的粉丝里,妈粉常常能和女友粉势均力敌。 “你的事我听说了,节哀。”薄阙在他对面拉开椅子坐下,轻轻地说了一句。 谢然扯了扯嘴角。 他和薄阙在团里时就是室友,从前也算是无话不谈,只可惜后来分别久了,联系也渐渐少了。但很多友情其实都是这样,哪怕再久没有联系,哪怕分隔再远,再次见面时还是会回到当初的那种相处状态。他不敢在任昀面前表现太多,只好借着机会来找薄阙,他不需要向对方倾诉太多,和朋友坐在一起唠唠嗑,就已经能让他的心里舒服许多了。 薄阙翻着菜单,目光扫着上面的菜式,问道:“这边的菜大多都是辣的,你的嗓子可能受不了。”薄阙说着,又翻了几页,“到时候让他们拿一碗清水吧,来这里不吃点特色菜太可惜了。” 谢然点了点头。薄阙和他不太一样,两个人虽然都是vocal,但薄阙从来不忌辛辣和烟酒,他的嗓子像是铁打的似的,丝毫不会受到这些东西的影响。 或许这是川渝人的优越之处也不一定。 “喝酒吗?”薄阙又问道。 谢然说:“喝。” “听说这里的酒味道不错,来了这么久,我还没有喝过。”薄阙说道。 “拍得顺利吗?感觉在沙漠里应该不太好适应。”谢然问。 “是。”薄阙笑了笑,侧过脸给谢然指了指自己的脸颊,“这边的风大,我的脸都快裂了。我们剧组的人每次拍完戏就互相询问用的护肤品是什么,有没有效果。” “还互相借面膜吗?”谢然也跟着他笑,打趣道。 “对,都在分面膜,弄得我也不好意思,赶紧上网买了几盒过来。” 谢然道:“你应该告诉他们,皮肤是不能吸收大分子的,这样只是在脸上滋养细菌罢了。” “那我可能得被围殴。”薄阙冲着门外招呼了一声服务员,又转过头对谢然说道,“到时候就是一群人指着我说‘让你杠!’了。” 服务员敲了敲门,走进了包厢里,薄阙指着菜单上的食物飞快地报了几个菜名,等她一一记下后,才把菜单交还。 包厢的门再次被合上,薄阙突然清了清嗓子,道:“你呢?打算在敦煌玩多久?” “看情况吧。”谢然说道,“我来时听说来这旅游最好的方式就是找一个当地的向导,租他的车,然后沿着甘肃、青海、宁夏跑上一圈。” “是有这个说法。但你一个人,人家不一定会做这个生意,要是与别人拼车,肯定会被认出来,很麻烦。” “那我就自己租一辆车跑。” “可惜我的戏正拍到重要关头,不能带你玩。”薄阙有些遗憾地说道,“我似乎也很久没有出去旅游过了,感觉距离上一次好像都过了很久。” 他们刚成团的时候,为了提供物料,公司还特意给他们做了一期旅行团综。 谢然有时候也会想念当初大家住在一起的日子,身边总是充斥着队友们的嬉笑打闹声,像是身体里有花不完的能量似的,从来没有停歇过。他对f-seven的归属感很强,也很喜欢这样一起出道、一起演出的方式,每一个队友都有自己的故事,或辛酸或顺畅,但都各有一番滋味。可时间总是过得那样快。 他们点的东西终于上了,服务员还特意准备了一碗清水。薄阙把那碗水推到谢然的面前,又把稍微不那么辣的菜式移到离他近的地方,才开了酒给两人都倒了一杯。 “你和任昀呢,怎么样了?” 谢然撩起眼皮来看他,淡淡地说:“挺好的。” “他也同意放你一个人来?”薄阙又问。 “嗯。”谢然含糊地应了一声,咽下了一大口臊子面。 辛辣的味道在舌尖漫开,他为了敷衍薄阙,吞咽得快,但却不小心地把自己呛了个正着。于是辣意直冲他的头顶,舌尖上的刺痛感也开始作起妖来。谢然抓过杯子,把里面的酒猛地灌进自己的嘴里,想要安抚下那股痛感。 薄阙甚至都来不及阻止。 那酒比辣椒还要呛人,酒气由喉咙冲向鼻腔,谢然干咳了几声,眼泪都差点被逼了出来。 “这酒度数高……你这样容易醉。”薄阙这才缓缓地开口说道,“而且味道很冲……” 谢然瞪了他一眼,像是在责怪他不早提醒自己。 后者耸了耸肩,无奈地说:“我想说,你没给我这个机会。” 谢然垂眼看着几乎被他喝光了的酒,两颊忽然涌上了一股热意,像是有火苗在那燃烧一样。 肚子里也有一团火在折腾着他,分不清是咽下去的酒,还是吃下去的辣。这些菜的味道好是好,但实在是不太适合他。 “这边的烧烤也好吃,剧组晚上经常给我们加夜宵,订的就是附近的烧烤。”薄阙比画了一下,笑着说,“这么大的一块羊排。” 谢然的目光从他的手上扫过,移向了他的脸:“我就说你最近似乎又长肉了。” 薄阙眉头一挑,否认道:“这是婴儿肥。” “这都肥了好多年了吧。”谢然弯着眼睛,“从一岁肥到二十五岁。” “你这是人身攻击。”薄阙也打量了他一眼,“要是像你这样,粉丝还不得在下面喊着让我多吃点,估计还会怀疑经纪人虐待我。” 他说着,又给谢然倒上了酒:“小口点喝。” 谢然听了他的话,端起酒杯来抿了一小口。 还是有点呛。 他的酒量着实不算好,几杯下肚脑袋就已经混沌起来,热意止不住地开始扩散,最初只在脸上,后来去了他的耳朵,然后逐渐爬过他的四肢。全身都像泡在了温泉里,皮肤都变得灼热非常。谢然松了松拉链,把自己的脸贴上了旁边的窗,想缓解一**内的热意。 “谢然?”薄阙喊了他一声。 “嗯?” “醉了?” “没有吧……” 他们相处了两年,薄阙不会不知道他的酒量如何,先前的那些举动倒像是有意灌醉他,可谢然并没有察觉。 “你和池青衍熟吗?”薄阙小声问道,语气里带了一点试探,“就……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谢然撇了撇嘴,脱口而出:“不是好人。” “他是做过什么事吗?” 谢然对上他的眼,用力地点了点头,说道:“我不喜欢他。” “我没让你喜欢他啊,我就想知道,他这个人……”薄阙顿了顿,伸手扫了扫自己的头发,“听说他的出身和任昀的很像,而且他玩得……挺野。” “他和任昀没关系。”谢然含糊地说着,眉头紧紧地蹙了起来,鹿眼瞪得像两个铜铃。 薄阙叹了一口气,道:“看来从你这也问不出什么来了……走吧,我送你回酒店。” “你送我?”谢然指着他的鼻子,轻轻地笑了一声,“万一被人拍到,说你带我开房怎么办?” 薄阙:“……” 他好像灌得太狠了一点。 “也好……就是小陈哥要给我收拾烂摊子……” 薄阙把谢然放在一边的装备都给他戴上,又把自己全副武装起来,确保没有人能认出他们后,就拉着谢然站起身。 他让助理开来了车,把谢然安置在后座。他下榻的酒店离这不远,开车十几分钟就到了。 只不过在他们扶着谢然下车时,薄阙的余光看到了一个男人的身影。 他穿着黑色长风衣,头发被风吹得有些散乱,脸色也是阴沉的,让那张脸看起来更具攻击性。 他的身边还立着一个行李箱,其中一只手压在拉杆上,另一只手放在口袋里。 薄阙转过头,与他对上了眼。 那人径直向他走了过来,一言不发地从他手里把谢然接了过去,让他靠在了自己的身上。 “多谢。”他冷冷地说道。 第57章 错认 薄阙的目光扫过任昀的行李箱,又掀起眼皮打量着他的脸。他像是赶了许久的路似的,脸上都带着不可忽视的疲倦,只不过此刻另外的情绪更加强烈,掩盖了他的风尘仆仆。 “他……”薄阙开口道,“可能有些醉了,需要我帮忙吗?” 他想,原来谢然并不是一个人跑了出来。 “不用。”任昀淡淡地说道。 薄阙点了点头,道:“那我就先回去了,麻烦你照顾谢然。” 任昀淡漠地看着他,薄阙皱了皱眉,回身刚想要钻进车里,就听到任昀问道:“‘ly’是什么意思?” “啊?”薄阙愣了一下,动作僵硬在半空中,脑袋险些磕到车顶。 他不知道,任昀有些兴奋地想。 “旅游?轮椅?联姻?”薄阙的声音越来越小,脸上的表情也越发疑惑起来。 趴在任昀身上的谢然突然笑了一声,肩背都颤了几下,像是被薄阙的猜测乐到了。 “是流云啊,蠢。”谢然含糊地呢喃着,如同蚊蚋一般,只传了几个模糊的音到任昀的耳朵里,并没有让他听清整句话。 揽在谢然腰上的手收紧了,谢然把自己的重量都交付在任昀身上,呼吸温热绵长,有一下没一下地撩着任昀的颈侧。 任昀放薄阙上了车,然后转身扶着谢然进了酒店。 “哪个房间?”他低下头,视线瞟过谢然的脸,温柔地问道。 “唔……”酒意侵蚀着谢然的神经,他的大脑就像是一台用了十年以上的旧电脑,迟钝得很,随时都有死机的风险。他缓慢地识别着任昀的指令,缓慢地搜索对应的答案。 任昀已经扶着他到了电梯口,瞧着两扇紧闭着的电梯门没有动作。 酒店的电梯分单双层,谢然若是不给答案,他连电梯也不能按。 “好像是……403。”谢然小声说道,“你不是说送我到酒店就走吗?” 任昀伸出去的手一顿,直觉谢然认错了人。 他把自己当成了薄阙? 电梯应声而开,他带着谢然走了进去,按下了四楼的按钮。电梯门关闭,上面清晰地映出了他和谢然的身影——像是亲密无间的爱侣,他依偎在自己的怀里,瞧起来乖巧极了。 谢然轻轻笑了一声:“你这是真要带我去……” 他话才说了一半就没了声。任昀下意识地皱了眉,唇角也向下压了几分,手上又重了些力道——扣在谢然侧腰上的手紧紧攥住了他的外套。 到达四楼后,他揽着谢然快步走到客房前,也没有多问,伸手就去谢然的口袋里搜寻房卡。 上衣的口袋里除了手机就没什么东西了,谢然今天穿的裤子窄,尤其是腰胯的部分,手伸进去难免会擦到大腿的皮肉。 滚烫的。 谢然下意识地就想往旁边躲,但偏偏任昀的手还禁锢在他的腰上,让他无法逃开。 “你这是干什么?吃我豆腐啊?”谢然抬手在他的脸上拍了一下,力道不大,倒更像是朋友间的打闹一般。 任昀只好收回了放在谢然腰上的手,抓上了他的腕子。 他把房卡从谢然的裤子口袋里捞了出来,刷开了房门后就把人推了进去,顺便带上了自己的行李箱。 谢然踉跄了几步,扶着墙站稳了,抱怨似的回头看他。 “你怎么跟进来了?” 任昀觉得有些好笑,故意逗他:“我为什么不能进来?” “我不会跟你喝酒了。”谢然顺势倚在了墙上,“你明天还要拍戏……”任昀上前一步扣住了他的下颚,逼迫他抬起头来对上自己的眼睛,然后咬牙切齿地说道:“我不是薄阙。” 他的刘海因为这些动作掉到他的眼睛前面,发尾还向两边打着卷。任昀的眼睛轮廓深,此刻瞳孔黑如曜石,更显得凌厉异常,射出宛若白狼狩猎时的目光。 谢然浑身一震,极力地想要在任昀的脸上聚焦,但他的意识似乎并不允许他这样做。他的眼前像是被蒙了一层薄雾,目光都是涣散的。 “那你是……谁?”谢然面露不解,右手摸上了任昀的手腕,指尖擦过上面冰凉的表带。 任昀气闷。明明近在咫尺,谢然却没有半分认出他的意思,就算是醉酒了,也不至于…… 他甩开了谢然的手,拖着行李箱走进房中。 谢然的脑袋终于运行完毕,下一秒突然就扑上前抱住了任昀的腰,把自己的脸埋在对方的后颈处,蹭着他微长的发尾。呢子风衣上带着属于任昀的干净好闻的味道,谢然没有忍住,垂头在衣领上嗅了嗅。 他身上的酒气混着花果调的香水味,也幽幽地传进了任昀的鼻腔。 “放开。”任昀冷声说道。 谢然眼睛一热,听话地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 为什么你们都不要我? 半年多了,交个朋友都能勾肩搭背,为什么他连一个拥抱都不给自己?明明当时说要对他好一点的,可为什么还是这么凶呢? 他不矫情,但也希望这个时候喜欢的人能待在自己身边,陪着他,好好地抱抱他、安抚他,让他毫无保留地哭一场、撒个娇。不会安慰人也没有关系,只要能感受到对方的温度,也许就会安心很多。 但是不能啊,他们都没有这个立场。 谢然贴着墙蹲了下来,双手抱着自己的手臂。 我爸不要我了,他也不要我。 这个认知搅得他心脏生疼,从窗户吹进的夜风都如同刀子一般,生剐着他的皮肉。谢然攥紧了自己的袖子,把头埋进了手臂里,眼眶中的温热像是开了闸的洪水似的,控制不住地往外流着,浸湿了他的大半袖口。 任昀刚走了没几步,还没来得及思索出自己刚才的语气是不是过分了些,就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动静。 他猛地回过头去,就见到谢然缩在转弯处,抽噎的喘息声又轻又急,像是一把鼓槌,敲击在他的心上。他顿时就慌了神,快步上前蹲下,抓上谢然的手,托着他的脸要他抬起头来看着自己。 “怎么哭了?”任昀心虚地问道。 谢然不愿意看他,他的手也不好用力。 任昀无奈地看着谢然,伸手将他揽进了自己的怀里,说:“对不起。” 他刚才就是生气,单纯地气谢然把自己认成了薄阙,气他那样亲密地抱自己,所以才会…… 任昀叹了口气,在谢然的背上轻柔地拍了拍,继续安抚道:“我不该凶你,不哭了好不好?” 谢然低低地抽泣了几声,哽咽的声音比之前小了许多,他的脑袋动了一下,突然伸出一只手去抓任昀的衣服。 手指揪住了任昀胸前的一小块布料,另一只手抹了抹自己的脸,才抬起头去看任昀。 他的眼睛是红的,眼角还挂着水光,睫毛上也带着湿意,额前的头发凌乱,给人一种想要欺负的欲望。 谢然声音沙哑:“为什么又要回头?为什么要过来?” 任昀不知道这个问题要怎么回答。 “您应该让我死心的。”谢然咬着下唇,又低下了头去。 不给他一丝念想,断了他所有的妄想。等到结束的那一天,他们俩各走各的路,以后都没有什么再见的机会了。 最差的结局不过如此,谢然不是没有想到过。但他一直觉得自己不会走到那一天,他一度以为他还是有那么一点美梦成真的可能的。 当时他不怕。 可现在他累了。 他原以为解决好了父亲的疗养费,自己就可以不受拘束地去追寻自己想要的东西。但现在谢梁安走了,其他东西也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尤其是得不到的。 不如就这么算了吧。 这样也能好过一些。 任昀一字一句地问道:“你想死什么心?” 谢然的后脑勺靠在了墙上,他仰着脑袋打量着任昀的脸,他的目光一寸寸地在任昀的脸上滑过,像是在做着最后的留恋与告别。 “谢然!”任昀沉声喊道,一只手扣着谢然的肩膀把他往自己这拉了一点,“你说清楚。” 谢然张了张嘴,松开了揪着任昀衣服的手。 “是假的。”他自暴自弃地说道,“从一开始就是骗你的,我早就对你有非分之想,我早就想假戏真做。” “我就是不想让你和别人结婚,真的假的都不愿意。” “但真的好难啊……你就像个冰块似的,怎么这么难化呢……”谢然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他撇过头,看向窗外一望无际的夜色,眼眶不禁又酸了起来。 任昀笑了一声,低声说:“不难的。” 从谢然说出“死心”的那句话开始,他的心头就涌上了一股热意,浑身的肌肉都开始战栗起来,如同凯旋的军队迸发出猛烈的呼声。 他的手指刮过谢然的脸,摩挲着他的脸颊与下颚。谢然偏过头来,不可思议地盯着他的脸,似乎没有明白他说了什么。 指腹擦过唇角,谢然的唇微微张合,嘴中泄出了粗重的喘息。 每一个字谢然都认识,可组合成一句话,却怎么也听不明白。 任昀的另一只手遮住了谢然的眼睛,倾身贴上了他的唇。 “不难的,然然。” 第58章 天明 谢然起先是震惊,后来随着任昀舌头的侵入再没有思考其他的机会,瞬间就被占据了所有的思绪。 他抓着任昀的袖子,仰着头给了对方乘虚而入的机会,任他恣意作乱。热意从小腹漫开,后腰也不禁酸软起来。他不露声色地把头往前凑了一点,将自己向任昀的方向撞了撞。 窗帘被吹得鼓起,过往的风都是温柔的。 任昀没有逗留太久便拉开了距离,捞着谢然的胳膊就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他的指尖滑过谢然的头发,把他的刘海往旁边撩了一点,轻声说道:“都是酒味。” 谢然撩起眼皮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去洗个澡?”任昀拍了拍他的后腰,“等你明天酒醒了,我们慢慢聊。” “我没醉。”谢然厉声说道。 任昀并没有和他争辩,扯着嘴角笑了一下,把人带进了浴室里。 他拿下花洒调了调水温——为了防止谢然神志不清把自己烫了或冻着了,等水温差不多后,才帮他脱去了外衣,把衣服挂在自己手臂上。 谢然没有反抗,垂着眼盯着任昀的那双手,他的指甲是窄长的,被修得圆润,是谢然最喜欢的那一种。手指细且长,骨节凸出分明,指腹上还带着弹琴练出的薄茧。他想着这双手先前擦过自己嘴边的触感,忽然就觉得有些脸热。 任昀问他:“自己可以吗?” 谢然静静地看着他,然后摇了摇头。 他大概是在做梦。如果都是梦就好了。如果之前的一切都不是真实的,虽然会有一点点惋惜,但也好过他推开自己。 倘若这是梦的话,他是不是可以稍微地任性放纵一些? 反正该做的不该做的都梦到了,为何不能再放肆一些? 其实真实与梦境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脑海里有一个声音在催促他做些什么,离开也好挽留也罢,总之他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谢然缓缓伸出了手,扯住了任昀的袖子。他的目光对上任昀的,眼底的挽留之意毫不遮掩。 他的手指顺势摸上了任昀的手臂,隔着几层衣物描摹着他的肌肉线条,像是一条柔软无骨的蛇,带着丝丝寒意与无法抵抗的眩惑,引诱夏娃去摘下那一颗禁果。 谢然说道:“你陪我。” 任昀张了张嘴,喉咙有点干涩。浴室的空间狭小,待久了就觉得空气不流通,连呼吸都艰难了几分。他目光灼灼地看着谢然,从他的脸上滑落至胸前被解开的两颗扣子上,胳膊下意识地往前动了动。 谢然的手又爬上去了一点,抓在了任昀的手肘上方,整个人也往前挪了一步。 他的胯骨撞在任昀的大腿根,甚至还有意无意地蹭了一下。 任昀目光一暗,抓着谢然的手臂就把他推到了墙上。谢然的外套被他放在置物架的顶端,他脱下自己的风衣一同叠在上面,然后才去解谢然的衣服。 束在裤腰中的衣服下摆被扯出,谢然的衣扣全数被解开,脖颈至小腹的线条一览无余。 “裤子自己脱。”任昀呼吸急促地说着,顺便还挽起了自己的袖子。 谢然乖乖地褪去了裤子,用脚踢到一边,抬起头打量着任昀的脸,像是在等他下一步动作。 谁知道任昀直接拿下了花洒,开了水就朝他身上冲去。 水温正好,但谢然的心里却是十分不爽。他不明白为什么任昀又开始和自己作对,连一点小小的请求也不满足他。 洗发水被挤到头发上,流下的泡沫逼着他闭上了眼。任昀强迫他转了一个身,黑暗将人的感官无限放大,也带来了无数恐惧。谢然下意识地就挥着手碰上了前方玻璃门的扶手,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似的,紧紧把双手扣在上面。 水流滑过他的背部,暖光灯在上面镀了一层膜,任昀抬起来的手顿了一下,花洒也被固定在了同一个位置。 他先是用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谢然的脖颈,之后逐渐下移,落在了他的两片蝴蝶骨间。谢然的肌肉颤了一下,回过头来无措地看了他一眼。 “你别动……痒。”谢然小声说道。 任昀的眼皮掀了掀,手上的动作自然没有听话地停下,手指从一根变作了三根,顺着那块凹陷一路向下,直至手掌都贴上了谢然的皮肉。 手下的触感光滑细腻,让他不禁泄漏出一声喟叹。谢然背部线条流畅,没有丝毫多余的地方,每一处凸出与凹陷都恰到好处。 他摸上那朵玫瑰,指甲刮着上面的字母,闹得谢然塌了腰,小心翼翼地想要避开他的触碰。 任昀关了水,把花洒放到了一边,空出的那只手扣在了谢然的腰侧,让他挣脱不能。 “这朵玫瑰到底是指谁?”任昀的气息扑在他的耳侧,诱哄似的问道。 本来想等到明天早上慢慢和他说的,但在看到这个文身的一瞬间,任昀怎么也没有忍住。他迫切地想要知道这个折磨他许久的问题的答案,哪怕是在乘人之危。 谢然瑟缩了一下,咬了咬自己的唇,吐出一个字来:“你……” “我和‘ly’有什么关系?”任昀又问。 但谢然似乎并不打算回答了,他偏过头盯着眼前那扇爬满水雾的玻璃门,右手的食指悄悄翘了起来,在上面写了一个潦草的“云”。 任昀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但至少他已经得到了一个自己想要的答案。 热水冲尽了头发和皮肤上的泡沫,流水顺着谢然的腰线隐没在臀间,任昀合上眼深深地喘了一口气,将自己的视线从上面挪开,扯下旁边的浴袍包裹在谢然身上。 “好了。”任昀说着,也不等谢然的反应,就把他送出了浴室。 早知道他今天就该穿一条宽松一点的裤子,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勒得难受。 几十分钟后,等他解决完自己的生理需求,洗完澡出去时,谢然已经躺在床边睡着了。他的头发还湿着,把枕头浸湿了好一大片。任昀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只好把人重新叫起来,搂着他吹完了头发。 要是谢然知道第二天早上起来时头会痛成这样,他肯定不会喝下薄阙递来的那杯酒。当然他不知道的是,他的头疼有一半都来自于昨晚湿着头发躺下去的那几十分钟。 他脑内的记忆是混乱的,犹如拼图一般散乱在各处,真实的事像是梦境一样,而昨晚做的梦又如同真实存在一般。谢然揉了揉太阳穴,打了一个哈欠。 泪充斥着他的眼,谢然伸出手,下意识地就想去摸自己放在床头的手机。 捞了个空不说,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腰是被人禁锢着的。 他顿时清醒了过来。 他只记得自己昨晚上了薄阙的车,其他的……似乎就没有多少印象了。 谢然的脸色难看起来,脑海里闪过无数可能——他的身体没有什么异样,腰上的手臂也不像是女人的,总不能是他随便抓了一个男的就…… 可是他昨晚梦到了任昀。 “几点了?”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谢然僵**一下,几秒后长长舒了一口气。 但是,任昀为什么会在这? 谢然甚至觉得自己还在梦里,伸手在自己的小臂上掐了一下。 “咝——”会疼。 “你……”谢然转过身去看他,“怎么来了?” 任昀愣了一下,试探地说:“你不记得了?” 谢然摇了摇头,在昨晚仅剩的记忆里搜寻了一遍,没有找到半分印象。 任昀的脸忽然就沉了下来,他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地说道:“我来找你。” “找我干什么?”谢然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随后就再也控制不住跳动的速度。 任昀抬起手,用手指钩开了谢然眼前的几根头发,后者眯起了一只眼,往后躲了一下。 窗帘透光,大片的晨光洒落在谢然的脸上,沾上他的发,缠着他的脸,在屋内抖开一片金色的纱。 任昀牵起了自己的嘴角,一手抵住了谢然的后腰,制止了他的动作。他凑近谢然的侧颈,故意冲他的耳垂吹了一口气,说道:“你说呢?” 谢然抖了一下,细碎凌乱的记忆在脑海里四处跑着,随随便便地就同其他的凑在一起,让他更加混乱,偏偏他越是着急去想,思绪就越是同打了结的毛线球一样。 “你昨晚和我说,你从一开始就在骗我。”任昀退了回来,撑着头,看着谢然的眼睛里流露出促狭。 谢然脸上一僵,不可置信地抬眼撞进了任昀的眼睛。 “你还说,你早就有别的想法,你想假戏真做。”任昀一字一句地说着,每一个咬字都极其清晰,他停顿了几秒钟,看到谢然的表情出现细微的变化后,才继续说道,“几个月前,你说得很好听。” 谢然垂下了眼,讪讪地笑了一下。 “你还想做什么?”任昀问他,“或者说……你做过什么?” 谢然压下了自己的唇角,不知道能回答什么。 恐惧压下了他先前的欣喜,弥漫到他的四肢、他的全身。他想做什么?他想做的事太多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以这样一种方式被迫坦白。 “我可以告诉你我想做的。”任昀的目光落在他的唇上,伸手扣住了他的下颚。 他张合着嘴,说了四个字。 第59章 山海 老旧的电脑重启需要多久? 或许是卡死在某一个满是代码的界面里,又或许是一次又一次地挣扎了几十分钟。 对谢然来说,则是漫长的空白。 他很难想象,这句话是从任昀嘴里说出来的。多少年的妄想,多少年的梦寐以求,都在这句话里兑现了。 谢然心里涌上千万种情绪,喜悦、兴奋、不敢相信,但在最后它们都只化成了一个字—— “好。”谢然回应道。 像是自愿献祭的羔羊,眼中是一片无波无澜的潭水,唯有细碎的清光在上面浮动。 “就这样?”任昀从床上坐起身来。 谢然回道:“就这样。” 任昀移开视线,盯着床尾隆起的被子沉默了几秒,说道:“现在不行。” 谢然垂下了眼,视线落在他撑在自己腰前的手上。 “我也没说要现在啊。”他小声地说道,摸了摸自己鼻子上的痣。 任昀的手臂僵**一下,扯回自己的视线看着谢然。他的唇角下压,像是在尽力克制着什么,从谢然的这个视角看去,正好能瞧见他耳垂上的一抹红。几根头发正好绕在他的耳朵上,这一对比那点红晕就越发明显起来。 或许是恼的,又或许是羞的。 “我很久没来敦煌了。”任昀突然就转移了话题,“我和曾静请了一个星期的假,你想去哪?” “都可以。”谢然嘴角扯出一个弧度,也撑着床铺坐了起来,与任昀对视着。他的手缓缓地抬起,小心翼翼地触碰着任昀的脖颈,然后慢慢攀上他的下颚,摸上了他的脸。 任昀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他的手腕,问道:“做什么?” 谢然摇了摇头,偏过头在任昀的手指上贴了一下。 被触碰的地方像是流过了无数条电流,直直蹿进了任昀的心里,一下一下地击打在他的肌肉上。他的心脏仿佛是想摆脱他的控制似的,毫不在意他的想法,自顾自地怦怦乱跳,跳动感传到了他的指尖上,像是有意在向谢然暴露自己的丑态。 任昀松开了手,翻身下床。 “任哥。”谢然叫了他一声。 任昀回过头,谢然挪到了床边,两手撑在身侧对着他浅浅地笑了一下:“我想骑骆驼。” 汽车一路开到景区门口,那一大片的黄沙像是凭空产生的蜃景似的,在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就出现在了公路尽头。谢然和任昀的脸上都是全副武装,估摸着此刻就是他们的经纪人站在眼前,也不一定能认出他们来。 来往的游客都是差不多的打扮,也不用担心被人当作异类而被过分关注。 鸣沙山上的沙子细腻,轻轻踩上一脚都觉得自己要陷进其中。天是干净的蓝色,没有一片云,放眼向山顶看去,整个视野里只剩下了两种色彩。 骆驼刚上班,体力还算不错,走起路来像是在蹦跶,一颠一颠的。还没几分钟,谢然就觉得自己腰背的肌肉都在叫嚣抱怨着,酸痛的感觉比那会儿骑冰岛马时的还要强烈。 任昀骑着骆驼走在前面,他时不时地就要回过头看谢然一眼。最开始谢然还以为是他有话要同自己说,可等了许久都不见对方开口,也就渐渐把注意力移到了别的地方。 远近都是黄沙,人在山上就显得格外渺小。太阳像是就在头顶,刺眼的光在谢然的眼角闪着。这里的景是荒凉的壮丽,他从东南沿海而来,眼见绿树茂林渐渐退去,黄沙大漠重叠连绵万里,茫茫烟海望不到头。 骆驼的系绳上挂着铃铛,丁零当啷地响着,声音清亮如同民谣小调。 骆驼队的人帮他们拍了照,还惋惜他们错过了最佳的旅游时段。鸣沙山有露营项目,在沙漠的夜里看星星绝对是一个难得的体验,然而十月之后,这里的昼夜温差大,在野外露营并不是什么好选择,一些露营营地也不再营业。 骆驼走得慢,一小时后才上了鸣沙山的山顶,月牙泉就在黄沙环抱之中。泉中的水干净清澈,远望就像是一块翡翠似的,日光下澈,碧波荡漾,涟漪萦回。泉边有庙宇,绿树簇拥在侧,一条小道通向远方。 从鸣沙山山顶滑沙而下,轰鸣的巨响回荡在耳边,如同雷鸣。风掠过耳畔,谢然压下了自己的帽檐,偏过头隔着墨镜与任昀对上了眼。 谢然不知道是不是肾上腺素在这种刺激下飙升的缘故,他的心脏跳得飞快,体内也涌出一股燥热,他从任昀的眼中看到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他在这片荒芜的土地上生出了一种冲动,想要对方拥抱自己,比以往的欲望来得都要热烈。任昀的目光温柔得就像是不远处的泉水一般,让人忍不住想要上前欣赏,又忍不住被吸引得沉溺其中。 浑黄的太阳悬在山顶,宛若紧贴着那条边线一样,大地被照得阴沉沉的,拍出来的照片也带着模糊苍凉的感觉。 谢然走到了泉边,静静地望着水面,泉中映着沙山、映着楼宇,它在这片苍茫中显得格格不入,但却和谐地嵌落、沉睡在这里数千年,像是梦中的仙景,不似人间的所有物。 这种不真实感难免让人想起一些事。 谢然的眼皮渐渐垂落,缓缓地叹了一声气。 他又想起了谢梁安。 很多事其实都是过不去的。他有时候会恍惚地认为谢梁安还在,他正坐在那张价格高昂的轮椅上等着自己捧着一束花去看望他,但下一秒,他又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已经没有爸爸了。 他们家还没天各一方的时候,也曾经一起坐在饭桌前谈论着某个假期的计划。那时谢然还在上小学,刚学完了《莫高窟》,被语文老师口中的千年兴衰历史吸引,脱口就问谢梁安能不能带他去敦煌玩玩。 那个时候他还不怎么知道天地之大,不明白万里究竟有多远。 亦不知聚散离合、世事变幻。 世上没有什么东西能像这里的泉水,任凭千年的烈风簌簌而过,百年的流沙纠缠不休,群山环抱,戈壁为邻,也依然不改风貌。 任昀的脚步落在沙上,发出低沉的沙沙声。 “我爸很早就和我说过这个地方。”谢然懒散地撩起眼皮,瞥过对岸稀疏立着的树,语气平淡地说,“他说莫高窟前有白杨、鸣沙山上有打太极的人……这片土地上大部分都是黄沙,风起时看不到前路成群的骆驼被系在一起,你可以听到绳子上驼铃摇晃的声音。这里的日落可能要等到十点,当夕阳来临时能染红半片天,太阳仿佛近在咫尺,伸手就能抓到它。露营的团队会升起篝火,游人在鸣沙山的后山处冲天际喊叫,天南海北的人像是找到知音,不知道是谁打开了手电筒,于是整一片沙漠都是星星点点的光,成了夜空下另一道星河。” “我早该带他来的。”谢然自嘲地笑了一声。人总是会在失去的时候才懂得后悔,想着从前要是再多做一些事、陪伴久些就好了。然而往事不可追,过去的终归都是过去了。 任昀伸手去抱他,圈着他的腰把人拽进了自己的怀里。才几天,谢然就瘦了许多,风撞着他的棉袄,毛衣遮盖下的身体很是单薄。或许是日光太过强烈,把他照得苍白,像是随时都能消失一样。 “他一次都没有来过我的梦里……”谢然的声音如断了线的风筝似的,突然就没了踪迹。 阳光在湖面上铺开一条光路,岸上的沙金灿灿的。 他从前听人说,人死去的第七天,灵魂会回到世间,探望自己最爱的人。 可谢梁安一次都没有找过他。 他是不是在恨我,所以不愿意见我? 谢然突然这么想道。 任昀没有说话,他抓着谢然的肩让他转过身来,轻柔地在他背上拍了拍。 “也许他来过。”任昀说道,“只是怕吵醒你……” 谢然嗤笑了一声,把额头贴在任昀的肩上。 “我还没带你见过他。”他说。 任昀陪着谢然坐在沙地里,安静地度过了半天。 风从很远的地方赶路过来,夹杂着沙粒,吹过裸露在外的皮肤时打得人生疼,眼前的景象都模糊在了风里。 人在这样的环境里待久了,难免会生出一些异样的想法,就如同回到最原始的状态似的,世界初开鸿蒙未定,只有一片山和一片海,他们两个都是再普通不过的人,没有人认识,也没有人知晓。 世俗的是非对错,别人的看法在这里通通消失,身份、地位、经历……也都不重要了。 天地间只剩下了他们两个,安静得只能听到对方的呼吸。谢然就想幕天席地地抱着这个人,靠在他的肩膀上,汲取他身上所有的温暖,解开所有束缚在自己身上的枷锁。 “任哥。”谢然靠在他的肩上,小声地叫着。 任昀疑惑地应道:“嗯?” “任昀……”谢然又叫了一声。 任昀低低地应着:“嗯。” “我想跟你回家。” 第60章 逆旅 晚间起了风沙。 风在荒野上咆哮着,大有遮天蔽月的意思。 谢然打电话给薄阙询问情况,他们剧组早收到了通知,现在全组都在酒店里待命。 任昀坐在沙发上翻着在茶几下放置了许久的过时的杂志,谢然走到窗边,定定地望向外边的景色。 他的视线被茫茫黄沙阻隔,无论是远处的山还是近处的树,都被笼罩在了这浑浊的黄雾里。他站在窗户边上,听见风从缝隙中钻入,呜呜咽咽的,像是在哭。 “你也在悼念什么人吗?”谢然轻声地说道。 房间里铺着地毯,掩盖了任昀的脚步声,他在几分钟前就放下了杂志,走到谢然身后不远处,恰好听到了这么一句。 他恍惚想起那天夜里谢然的哭声。 任昀也经历过的——任老夫人在灵柩前哭到昏厥、他们父子三人目送着棺椁被运入火化间……上初中的任曦半夜敲开他的房门,哭丧着脸说他梦到了爷爷…… 逝去的人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消失在亲人的记忆之中,活着的人会慢慢习惯这种别扭的生活,然后一如既往。或许偶尔在梦醒时分会突然想起,才发现那个人已经走了那样久,于是追忆往日种种,不禁潸然泪下。 如此周而复始,直至麻木。 父母、亲人、朋友、爱人都会离去,谁都没办法陪伴谁一辈子。 “生死、聚散、离合……这些东西都不是我们能够左右的。愤怒也好,悲伤也罢,时间总会无情地揭过这一页。”任昀的语速很慢,语气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一样,“人只能继续走,看不到尽头。” “人生如逆旅,你我都是行人。” 就如这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沙,也不过是敦煌这个地方的一个旅人罢了。等风停了,谁能知道留下来的沙子还是不是原来的那一批?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为欢几何…… 人的一生这样长又这样短,浑浑噩噩是一辈子,清闲自在也是一辈子。 谢然想,那他为什么不可以放纵一次? 他轻轻地笑了一声,在窗上哈了一口气,随手写了一个字,然后又粗暴地将它擦去。 他侧过头,问道:“任哥,你有烟吗?” 任昀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了一个烟盒。 谢然捏着盒子接了过去,抽出了一根叼在嘴里。他的嘴唇一抿,香烟的尾部向上翘着。任昀拿过打火机给他点火,红色的火星从打火机里蹿出,很快就撞上了烟草。包裹着的纸被烫出不规则的形状,烟草燃烧的味道充斥着谢然的鼻腔,有点呛。 他第一次抽烟,唱歌的人嗓子金贵得很,从前他都不碰这个。他像是在模仿大人的小孩一样,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他撩起眼皮来看着任昀的脸,夹着烟把它挪出了自己的嘴,故意把吐出的烟喷在了任昀脸上。 任昀侧过脸眯着眼咳了几声,然后上前来按住了谢然的手,想把那根烟抽出来:“别抽了。” 谢然眨了眨眼,并没有顺势松手,而是抿住了烟头又吸了一口,然后凑上前吻上了任昀的唇。他把那口烟渡到对方的嘴里,微末的白烟趁乱逃出,谢然忽然退开,捂着嘴巴干咳了几声。 任昀空出的那一只手捧住了谢然的脸,俯身将这个吻继续下去。 谢然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只是单纯的亲吻就让他产生了巨大的快感。他抬手揽上任昀的脖子,往前面挪了几步,把任昀逼到了一旁的墙角,困在自己的身体与墙壁之间,一条腿强势地挤入任昀的大腿内侧,不要脸地蹭着他的腿根。 他伸出舌头试探地舔弄着任昀的唇,描摹着上面每一处线条——他肖想太久了。 窗外的风还在呼呼地刮着,室内只能听到双唇间的暧昧水声。 谢然不知道驱使他的是什么,或许是被这个地方唤醒的最原始的欲望,又或许是被任昀的话带出的及时行乐的冲动。但不论如何,他已经选择了不再压抑、不再畏缩。 任昀有了反应,炽热的性器抵在谢然的大腿上,隔着一层布料烫得他发慌。 “我想和您做爱。”谢然听见自己哑声说道。 任昀垂着眼,看着眼前眼睛泛红、唇上带着水光的谢然。他像是发了情的野猫,在任昀与他拉开距离的那一瞬间喘息着想要靠近,张合着的嘴露出一小截舌尖,像是在故意引诱任昀。 任昀忍不下去了,揽过谢然的背和他调换了位置,把他整个人都压在了墙上,毫不犹豫地吻了上去。 喘息声被无限放大,任昀撩开谢然的衣摆,顺着他的腰向上摸去。 “满足你。”他扯了扯嘴角,缓缓地说道。 谢然对自己被摔上床前的那段记忆并没有太多印象,他的胳膊后撑着,半仰起身子,注视着站在床边的任昀。他的上衣已经被自己揉皱,裤子上也带着折痕,皮带有些松了,多出的部分懒散地挂在胯前。 谢然咽了一口口水,直勾勾地盯着任昀的双手,瞧着它们压上皮带,解开了金属扣。 “床头应该……有套。”谢然断断续续地说道。空气里的热度节节攀升,如同点了一把火似的,他的皮肉也受到了影响,止不住地发烫。 任昀垂眸看了他一眼,拉开了床头柜的第一个抽屉。 他的前戏做得温柔,但又格外地漫长,谢然的下身早就在疯狂地叫嚣,根本熬不住这样漫长的折磨。 他的腿钩上任昀的大腿,脚在上面轻轻地蹭着,任昀退开了一点,问他:“这么急?” 谢然咬着唇,点了点头。 任昀闯进去的那一刻,谢然张嘴就朝他的肩膀上咬去。温热的液体溅落在任昀的皮肉上,如同羽毛一般轻轻滑过他的脊背,然后消失不见。牙齿紧咬皮肤的感觉不容忽视,谢然能感觉到他在疼痛,可他却半点声音也没有发出。 “然然。”任昀试探地叫了一声。 他想这样叫谢然很久了。 “疼吗?” 谢然抖了一下,没有应声,只是圈紧了挂在任昀腰上的腿,肠壁也止不住地收缩起来。 下身的碰撞更加猛烈,任昀的手一寸一寸地在他背上抚过,像是在鉴赏一件工艺精致的瓷器。谢然背上的皮肤光滑细腻,如同绸缎一般,任昀上了瘾,把人从床上抱了起来,卡着他的腰,抚摸着他的脊背。 谢然低喘了一声,下意识地抓住了任昀的胳膊:“不要……” 手下的触感让任昀发出一声喟叹,也越发没个节制地抚摸着谢然的背。他的指尖沿着谢然的脊柱下滑,描摹着每一块骨头的形状,还时不时地抓弄着上面的皮肉,留下一道道浅红色的痕迹。谢然生得白,这样的痕迹在他的背上实在太过显眼,再衬着他后腰上的那朵玫瑰,更是添了许多情色意味。 这个姿势无疑让任昀埋在谢然体内的东西进得更深,谢然再次将脸埋入任昀的颈窝,牙齿咬得更紧了些,把所有呻吟都咽回口中,他甚至感觉自己隐约尝到了一丝铁锈味。 “这朵玫瑰上的字母,到底是什么意思?”任昀的手摸到了他的腰间,指甲在文身的线条上慢慢擦过,被触碰的地方蹿起了一道电流,痒意和快感瞬间散到谢然的四肢百骸。 是亲昵,也是折磨。 谢然说道:“是‘流云’。” “流云?” 谢然的下巴蹭着任昀的肩,侧脸贴上了任昀的耳朵:“叶流云,我从看到这个角色的第一眼起,就喜欢上了。” “那为什么文的不是我的名字?” “因为当时喜欢的只是角色,后来见到你了,才移情别恋……啊……” 任昀朝着谢然体内深处挺了挺腰,绞着他的内壁收缩得更紧了。 “你……啊……这是在吃自己的醋吗?”谢然揶揄道。 “然然。”任昀附在他耳旁轻声说道,“你里面夹得太紧了。” 他以前在床上都是克制的,从来不会对人多说些别的什么话,但不知为什么,看着谢然这张泛着情潮的脸,他控制不住地想要多说些过分的话,想要看到谢然更多的反应。 谢然被他顶得双腿痉挛,骨头都软了。 谢然还是不满足。谢然恍惚觉得自己可能是个m,又或者是血气方刚在骨子里作祟,让他有些欲求不满。他渴望任昀再粗暴一点,最好能把他钉在床上,操得他双目失神全身酸软,让他的脑子不会再去想其他的事。 谢然松开了嘴,转移了阵地。 任昀闷哼一声,感受到谢然在他锁骨上摩擦的牙。 “你怎么这么野?”他向上顶了顶,俯身将谢然压在了床上,抬起了他的一条腿,架在自己另一边的肩膀上。 谢然喘了几声,腰被迫抬起,下身完全是门户大开的状态。他松开了咬着任昀的牙,偏过头去亲吻着他的耳垂、脖颈,说话时所有的气息都扑上了他的皮肉。 “您操死我吧。” 在这片满是黄沙、没有熟人的土地上,世俗的是非黑白全部都被抛却,我不再受到任何束缚,选择放纵,把自己所有的欲望都暴露给你。 你是我所有欲望的集合。 在这片满是黄沙、没有熟人的土地上,世俗的是非黑白全部都被抛却,我不再受到任何束缚,选择放纵,把自己所有的欲望都暴露给你。 你是我所有欲望的集合。 第61章 晨光 一场**过后,谢然全身的肌肉都在抱怨叫嚣,腰腹酸得发胀,大腿也近乎麻木。后来去浴室清洗的时候,他们还在玻璃门前胡闹了一番。 谢然摸了摸自己的背,他看不见自己身后是个什么情况,但是直觉告诉他任昀在他的两块肩胛骨和后腰上留下的痕迹不会少,他的腰侧至今都还能感受到被一双手禁锢着的感觉。 他趴在床上,把脑袋枕在手臂里,偏过头望着任昀。 “是什么时候?”任昀问道。 谢然眨着眼,疑惑地看着他。 “在我去年提到你之前?” 谢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那任哥呢?”他反问着,抽出了一只手,握上任昀的手指,缓缓捏着他的指腹把玩着。 “不记得了。”任昀的视线垂落,盯着那只和谢然交握着的手,说道,“也许是在冰岛的时候,也许是在你杀青那天。” 谢然勾起嘴角笑了笑,软声说道:“好迟啊。” 任昀瞥了他一眼,压下嘴角没有说话。 “我给任哥讲一个故事吧。”谢然转过身,抽回了手把自己撑了起来,靠在任昀旁边,“虽然我编故事的水平一向不好。” 任昀瞅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大侠闻名江湖的时候,张三还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毛孩子,他只知道自己喜欢武,喜欢剑,想着有一天名扬天下,喝最烈的酒,泡最靓的崽。” 任昀轻轻笑了一下,调侃道:“怎么还是武侠故事?起了这么随便的名字,想怎么名扬天下?” 谢然沉默了几秒,戳了戳他的腰,不满地说:“你别打断我,编不下去了。” “你继续说。” “但张三在习武方面真的没什么天赋。同期入门的师兄弟已经把剑法内功练了好几层,马上就要去参加各大门派的试剑会了,可他还是在基本功上摸索,不得其法。他好几次都觉得自己或许不适合走这条路,不如索性放弃了回家种地去,说不定哪天就走了运,突然挖到个宝发了财,虽然和最初的设想有所偏差,但左右也比现在好。” “为什么会比现在好?”任昀皱了皱眉,“每天守着不切实际的幻想会比现在好吗?” “但名扬天下对那个时候的他来说,也是不切实际的幻想啊。”谢然把头靠在了任昀的肩上,“他在这里,日复一日地练功,没有半点进展,未来仿佛望不到头。同门的师弟跑在他前面好远,甚至还有了自己的剑。他嫉妒,每次看到那个人拿着那把剑,周遭的师兄弟妹凑在那个人的身边,他就难受得眼红。虽然在入门之前,好多人都说他比那位师弟厉害,可事实上他从来没有赢过。” “他挨了很久,好几次想要放弃,但总是在想,都走了这么远了,为什么不再走走试试看?”谢然讪讪地笑着,“任哥应该知道‘我们的孩子不能白白牺牲’,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吧。” “直到他听到了大侠的故事。” “说书人口中的大侠,或许会有夸张化的倾向,但那些事情大体都是真实的。他讲大侠年少成名,讲大侠卓荦不羁,讲大侠当年在关外挑战双刀客,四天四夜不曾放弃,胜负出来的那一刻,大侠也不曾垂头。所有杀不死他的,都能让他更强大。就像溺水的人突然抓住了浮木,张三羡慕大侠这样的天赋,也羡慕他桀傲不拘的性格。他想,自己要是再多走几步,有一天是不是就有可能摸到大侠的衣角?” “只是因为听到他的故事?”任昀问。 “因为大侠说过的一句话。”谢然说,“很奇怪对吧?” 有时候喜欢上一个人真的很简单,只是因为某一个并不特殊的契机,多巴胺开始分泌,肾上腺素飙升,你听到自己的心跳,听到脑海里雀跃的声音,然后,整个人都被拽进了陌生的情绪里。 就像当年任昀在《江湖客》里的那句台词一样,后来无数次午夜梦回,谢然都能听到对方用熟悉的嗓音在他耳畔说:“锈剑未断。” “试剑会前期,他偷偷跑到大侠所在的别院中,躲在房顶上看他练剑。大侠若有所感,视线一下子便落到他躲藏的位置,但并没有揭穿。几天后,大侠对空气说,如果仰慕自己的话,不如多花些时间在剑术上,有朝一日说不定能堂堂正正地和他比一次剑。” 那次在机场的偶遇后,他找到了任昀当天的行程,看完了某个娱乐号发出的采访视频。任昀那段时间正好有一部新戏上星,网上的讨论度居高不下,人气水涨船高,通告也是一个接着一个。那部剧是现代都市题材,是少有的剧情合理逻辑恰当的职场剧,任昀饰演的男主算是女主的半个人生导师,甚至在不少评价里都被戏称为“爹”。采访时主持人问了任昀一个问题—— “如果你身边有白禾这样的女孩,你也会像张子濯那样对她吗?” 任昀笑了笑,看着镜头说道:“白禾能得到张子濯的帮助,首先是因为她自身实力够硬,足够吸引像张子濯这样的人,包括我。与其四处乱闯,想着等别人来拉你一把,不如多努力,沉下心好好学习,哪天两个人站在同一水平线上了,自然会有不一样的缘分。” 谢然记住了这句话。 他拼命地向前走,就是为了能够到那一条水平线。 汗水会落地,梦想也会开花。 任昀从前在荧幕上说过的那些话,在别人耳中是随便一听、不久就忘的“鸡汤”,但却支撑着他走过无数条黑夜里坑坑洼洼的小巷。他从最初的仰望到后来的欲望,经历了漫长的一年,也是走上一个台阶后,才真正敢去肖想他,想要占有他。 站在泥泞里的人是摸不到云的。 故事中的张三最后一定会练就一手飘逸绝伦的剑法,来到他注视已久的大侠眼前,抱拳请教,就像现实里那个最开始跌跌撞撞的、喜欢上叶流云的少年,终于站在了那个人的身边。 任昀轻声说道:“但大侠不一定会有他想的那么好。” “他知道的。”谢然说,“可在他眼里,大侠就是最好的人了,找到一块浮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很感谢在最辛苦的那段时间里能看到大侠的身影。” 任昀抬起手,手指从谢然的头发间穿过,撩拨着他的发尾,又顺势去触碰他的耳垂和侧脸。 窗外的风已经停了,茫茫月色之下,几棵白杨树的树影斑驳。 “对大侠来说,他也是独一无二的野火。” 谢然突然直起了身子,回头看着任昀的脸,犹豫地问:“为什么是野火?” “因为黑暗没有扑灭他。”任昀说道,勾着谢然的脖子,在他的唇角落下了一个吻。 其实对一个演员来说,自己的作品能给一个陌生人带来力量已经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了,更别说这么多年都能被对方记在心里,念念不忘。任昀不知道要怎么去形容这样的经历,或许是他们两个足够幸运,但同时他又后悔,后悔自己没能早一点看见谢然,让他们兜兜转转了这么久。 第二天早上两人成功睡到了日上三竿、天光大盛。 薄阙他们的剧组已经正常开工,谢然简单地问候了几句,就挂断了电话,踩着拖鞋跑到了饭桌旁,打量着酒店送来的午饭。 “昨晚的食物可没有这么……”谢然扫过桌上的白粥,望了任昀一眼,疑惑地说道。 任昀拉开椅子坐了下来,目光在谢然的臀上绕了一圈,淡淡地说:“昨天不是你说难受的?” 谢然“噌——”的一下红了耳朵,脸上的表情都变得不自然起来。 他嘴硬道:“可这些也……而且你吃什么?” “我还能吃什么?”任昀分好了筷子,示意谢然坐下。 谢然撇了撇嘴,接过筷子在其中一个小笼包上戳了戳,又抬起头看向任昀:“你知道我一顿能吃多少个这么大的包子吗?” 任昀撩起眼皮看他,等着他的下文。 “差不多四五笼吧。” 任昀:“……” “要是累了可以吃七八笼。”谢然补充道,“我们团以前每次训练完,个个都像是饿了十天半个月似的,进饭店就像是山匪进村,公司附近的几家店我们都吃过,那些老板每次看到我们进去,都会下意识地先往后厨看一眼。” “没事,养得起。”任昀说。 谢然对他笑了笑:“其实偶像也没有那么……我以前也会有偏见,但和他们在一起出道后,才发现这个群体和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我知道。” 谢然这一个月的努力他都看在眼里,从前的偏见早就散得一干二净。 “任哥。” “嗯?” “今天去莫高窟吧。”谢然说。 “好。” “我们过几天租一辆车,去青海。” “嗯。” “还有兰州。” “可以。” “等这次回去,你跟我去见见我爸吧。” 任昀愣了愣,随即又道:“好。” 谢然本来是想等定下来的时候再带任昀见谢梁安的。可惜……没有这个机会了。< 第62章 兰州 民谣中的兰州,似乎大多都是悲凉的意象,带着西北城市独特的粗糙。夹杂着尘沙的风掠过河面,吹皱了黄河的水,茶摊上的三香茶只剩下了一点,不远处的牛肉面刚出锅,还在冒着热气,袅袅的白烟散开在干燥的空气中。那些歌中的兰州是平淡的,可却令人向往、惹人怀念。但真正迈入了这里,又觉得并非如此,它同大多数城市差不多,没什么特殊的地方,高楼林立,一条宽阔长河穿城而过,杨柳都立在水岸。 天上一轮浑浊的日,离河面仿佛只有几米的距离,刺眼的光让人睁不开眼睛,很容易就能想起那句耳熟能详的诗,“大漠孤烟直”的景象是见不到了,但“长河落日圆”却颇有一番风味。 熟悉的日落时间在这已经没了一席之地,天空都被染成了浅红色,金色的光在河面上铺开一层,落在了建筑物的外墙上,窗户又反射出它的光芒。街道上有牛肉的香味,混着果香,谢然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想起了自己的家乡。 b市同这里自然是不同的,但又有那么些相似之处。谢然说不上来是怎么样的感觉,大概是这样的内地城市总是会带着些相同的味道。 晚饭吃的是羊肉汤和烤串,就是分量太足了,一大碗下去不免有些撑,不过如果是在以前的训练之后,谢然觉得自己可能还能再点上一份肉夹馍。 日轮终于沉了下去,深蓝的夜色席卷而来,布满了整片天幕,云层和星子都是稀疏的,像是一件精心烧制的瓷器,碗底是深邃的颜色,釉料泛着如水一般的光泽,它就这样罩在这片土地上,安静而宁和。 街道华灯初上,浑黄的河水漂着幽幽的光。 两人在黄河滩上缓步走着,或许是因为天际空旷,连月都离他们近了一点。 河边的酒吧中传出嘈杂的声音,架子鼓的鼓点敲在酒香弥漫的空气里。 谢然扫了一眼,发现今晚老板请来了当地有名的乐队。他心中一跳,突然就生出一丝冲动来。 “想去看?”任昀停下了脚步,侧过身问他。 从河面吹来的风扑在任昀的身上,风衣的衣角被撩起一个小小的角度,从这个角度看,任昀的眸子不再是白日里浅淡的棕色,而像是水中晕开的墨一般,还带着一片清光。 谢然点了点头,说:“我想去。” “那就去听听吧。”任昀说道。 任昀对这些不感兴趣,只是单纯因为谢然想,他才提了出来。 酒吧不大,一楼的大堂里几乎坐满了人,二楼的卡座还剩下几个。昏暗的灯光扫在舞台上,贝斯手手指拨动,泄出几声低沉的音调。酒味被爆米花的甜腻香味取代,水果也陆续被端上。主唱握上了身前的话筒,微微弯下腰,笑着问了一句:“接下来想听什么?” 起哄声接连不断,但呼声最高的还是一首兰州民谣。 主唱笑了一声,用吉他弹出了第一个音。 再不见风样的少年格子衬衫一角扬起 从此寂寞了的白塔后山今夜悄悄落雨 未东去的黄河水打上了刹那的涟漪 千里之外的高楼上的你彻夜未眠…… 这地方到底还是与众不同的。 兰州似乎总在民谣中被人唱起,或许是因为这片土地带着太多西北城市独有的浪漫痕迹——城外的戈壁、黄河上荡起的涟漪,还有史书中浓墨重彩的一笔,它就如同一支同名的香烟,浓烈得呛人,但吐出白烟时,却夹杂着一股别具一格的美感。 谢然的手指跟着主唱的手一起动作着,仿佛此刻他的手上也有一把吉他,让他可以在弦上拨出悠扬的弦乐。 灯光发出的热意蒸着空气,在室内横冲直撞,台下人们的情绪随着这股热意越发高亢,鼓点敲击出热烈的节拍。 这首歌是奔放的,主唱的嗓音微低,沙哑地唱出了一种少年意气。 第一声“兰州”出来时,台下异口同声地唱出了声,晃动的酒杯中液体荡漾,玻璃杯面反射出晶莹的光亮。 谢然垂眸看向舞台中央的主唱,灯光在他眼前投下了一层薄薄的幕,模糊了那个青年人的脸。那人的身形与他的差不多,身上只穿了一件卫衣和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脚上是一双廉价的帆布鞋。谢然看着他踩着拍,手指上的几个不知材料的戒指闪着金属的光泽,他的目光忽然穿过了数年的时光,魂灵也转换了位置,回到了五年前的b市。 他看见了台下的观众,许多人的脸都是模糊不清的,但他却从内心里感受到了他们的欢乐与雀跃。 头顶上的灯烘烤着他的发,架子鼓的声音震着他的耳膜,与台下的叫喊声平分秋色。贝斯的低音呜呜咽咽,如泣如诉,背在肩上的吉他如羽毛一样轻盈。 他唱着那首不知唱了多少遍的歌,每一处起伏他都了然于心。 他们喊着他的名字,喊着他背后那些队友的名字。渐渐地,会唱的人一起附和,与台上的声音还有台下的哄闹声三分天下。 那是b市夜色中的一角,在偌大的城市中,那间酒吧不过是沧海一粟,算不上什么,可它却是谢然之后这么多年的起点,是只属于他的小世界。他从这个小世界跃到了中世界,又一步步地走向大世界……他见到了鲜花与掌声,见到了无休止的梦想与欲望,见到了他后腰上的那朵花。 那间酒吧的调酒师是他的第一个粉丝,第一场表演后,他靠在吧台上,给谢然递上了一杯橙汁,用不着四六的调侃语气说道:“不如你先给我签个名吧,说不定哪天就火了……” 谢然笑了笑,捧起杯子,撇开杯中多余的吸管,喝了一小口:“那就借你吉言了。” 没想到一语成真,他真的走向了更大的舞台。 但是他始终没有忘记过那个时候狭窄的、昏暗的、难熬的一片天地,以及那些在最初就给过他支持的或陌生或熟悉的人。 尤其是那个等在家里的男人。 “谢然?” 谢然在任昀的声音中回过神,对上他关切的目光,生硬地扯起嘴角笑了笑,然后扫过了他握着自己的那只手。 兰州到站了,乘客们还在睡梦中没有醒来。 “怎么了?”谢然问道。 任昀定定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道:“我看你一直没有反应。” “我就是想起了一点旧事。”他又偏过头朝那个主唱望了一眼,这回他终于看清了对方的脸,单眼皮,颧骨有些凸出,皮肤是小麦色的,唇形丰满,是非典型的帅哥,“我当时在酒吧里唱歌时,好像还没他大。” 不知是不是光线的缘故,谢然觉得任昀的眼神暗了点。 “如果……”任昀犹豫了一会儿,继续道,“我们早点遇见的话,我……” 会怎么样呢?帮他铺好以后的路,让他一帆风顺地长大,没有那么多的辛苦,也没有这么多的兜兜转转。 “但是那个时候的我,并不是我最喜欢的自己。”谢然撑着脑袋,手指擦过杯口,“也不一定是你满意的这个谢然。” 任昀没有说话。 “我让你见到的,一定是我满意的自己。” 他的声音淹没在了人声里,但任昀却听见了。 他头一次有些无措,不知道要怎么回应青年炽热直白的爱意。但是在他眼里,十八岁的谢然身上虽然藏着与现在截然不同的东西,却同样让人惊叹。 主唱深深呼了一口气,对着话筒说道:“今天是我们在兰州的最后一次演出。” 台下突然静默了。鼓手放下了鼓槌,贝斯手抚摸着他的弦。 “明天,我们就要走了,带上空酒杯和游戏机……或许是去北京,或许是去上海,祝我们能在那里闯下自己的一片天吧。最后一首《西北偏北》,送给大家。” 谢然愣了一下,第一个反应就是问自己:我离开的时候,唱了一首什么歌? 在主唱的歌里,乌黑的羊马沐浴着日光,黄河的水滔滔不绝地向东跑去,浓烈的酒香漫过黄沙跟着风去往远方,《古兰经》的诵读声在大地上回荡。他听到了肉眼可见的孤独,连思绪都在激荡叫嚣着。 少年人一腔热血,收拾行囊离开故乡,群山包裹外的世界云兴霞蔚,谁也不知道会在那里发生什么,或许是撞得头破血流,又或许是青云直上。然而他们就是要固执地走上这一条路,因为结局怎样无人能未卜先知。 谢然忘了自己当年在台上唱了什么歌,但他记得的是,在后台,队友和酒保给他唱了一首《西川路》。 那是酒吧门口那条街的名字,他们一起写的曲。 三百多个昏暗的夜,开始在那条街上,结束在那个曲调里。 任昀那天说,黑暗没有扑灭他。谢然觉得是谬赞,但找回一点最开始的少年意气,再撞一次南墙,让最大的舞台上留下自己的名字,也未尝不可。 第63章 瓜(论坛体) 谢然和任昀离开兰州的当天,一篇帖子在某瓜区横空出世。 【好几天没看到某流量了我竟有点想他,无聊开扒?某帝和某流量的婚姻关系】 首先我对流量父亲的事深表同情,祝谢先生一路走好。 从今年四月份的某一天打开微博到现在我都是一头问号,众所周知某帝童星出道家世优越,我本以为他得找一个同级别的影后视后随便什么后,总之要么是同级别的花旦要么是哪家富婆千金,毕竟依照他的臭屁程度,只有天仙才能配得上。但我万万没有想到,他居然,找了一个,流量?哈喽?exo me?? bhys作为一个常年用3g网络的人,某流量的名字我当然听过,他公司营销做得是真的好,然而我并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实不相瞒几乎每个流量啊偶像啊在我眼里都是同一张脸,于是我抱着好奇的心态还去搜索了一下。不得不说内娱男团真的糊,听都没有听说过。 偏题了。 我胡英俊就要在这里说一句,流量绝对是高攀了,这个不需要我上证据了吧,有目共睹了吧?粉丝别给我拿几千万ep销量说事,问就是gzs有钱。 再说下我对他俩关系的猜测,瓜区网友分成两派,一个是做戏派,一个是真香派,楼主妥妥的是做戏派黄金vip,某帝和流量不论是从哪方面看都不像是谈过恋爱的样子,斗胆猜测一下,两个人不出两年就得离婚。 为什么这么说呢?以下是我的多图分析。 1.善用软件哈,楼主特意去搜了一下ry名下的几家公司,众所周知他投资的那几部电影扑得亲妈都不认识了,在他和xr公布之前,看看这个数据哈,刺激,但在他们结婚不久后——盲生,发现华点了吗?[截图][截图][截图]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有钱人的世界里有什么我真的不太懂。原来结婚就能让股票回升,怪不得我买什么股什么股跌。 2.yxh各种传他们在一起的时间,我看了一下,最迟没有超过今年过年,那么问题来了,t几个月连对方的喜好都搞不清吗?楼主特意去考古了一下流量,发现他真的不爱chocote[截图][截图] 3.剧组摔门事件,话不多说直接上图[截图][截图],老实讲gzs的澄清我一点都不信,xtms出去抽烟,你说是因为x生活不和谐任某人出去冷静都比这个可信,公关gg清醒一点,某帝给你们钱不是让你们发这种xxj申明的。 4.gmcp录制,我圈了几个点,你们自己看,主卧里连张婚服照都没有。无奈。可能专门空出一间房挂照片了吧。而且互动还比不上隔壁的姐妹花,流量一看ry就紧张,对视不过几秒必转头,你跟我说他们是夫夫? 5.婚戒。肯定有粉丝要和我说因为工作/拍摄没有带,放大了,睁大24k卡姿兰大眼康康,流量这细皮嫩肉的像是戴过戒指的手吗? 6.据说某狗仔在xr父亲去世当天拍到了他回自己家的照片,此后几天都一直待在自己家。我也不懂为什么父亲去世就要从ry家搬出来,可能是某帝嫌他晦气? 7.最后一条,如果真的想好好在一起,ry绝对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公布。t对流量小生的影响有多大不用我说了吧?xr这一类流量的粉丝群体里大多都是女友粉,而且他本身也没有什么代表作,虽然瓜区的大多数网友都认为他还是有点点实力的,但不可否认他未来好一段时间都是要靠粉丝。如果是真的,那我只能对粉丝说一句,远离恋爱脑,你好我也好。 1l:开局一句话,剩下全靠蒙,xdl 2l:u1s1楼主这篇分析写得真的没隔壁那篇好,但我觉得不管怎么样他俩最后肯定是要掰的。任昀和谢然的人生经历完全不一样,性格和年龄也差了十万八千里,真不合适 3l:楼上说年龄的就有些过了吧?任昀也才三十岁好吧,也就比谢然大了个七岁多吃了几年盐…… 4l:纯路人,觉得他们还挺甜的,可能是帅哥滤镜吧,嗐。 5l:帅哥滤镜+1,谁不爱看帅哥谈恋爱呢 6l:谢然恋爱脑?也不知道是谁放下自己的通告跑去人剧组探班呢,还不是一次,谁看了不说一句yrszd 7l:我觉得谢然挺聪明的,毕竟粉丝经济这碗饭不能吃一辈子,傍上了?这个靠山就等于拥有了一个公司,以后还怕什么没有资源,对?撒个娇人还不是马上把各种片约送到眼前?就算是分手了也可以狠狠敲一笔 8l:楼上是xxj吗??那样的人还怕被威胁?还撒娇?你见过哪个被包养的小明星刚得过金主爸爸? 9l:几千万ep怎么了?总比糊穿地心来得好,流量家就是有钱,别酸了 10l:楼主以前有预测对的经验吗?恕我直言我也可以罗列个五六七八条说他们是真爱呢 11l:srds,ls说甜的可能都没有见过全盛时期的qyzz,两三年前在瓜区首页转一圈,十个帖子里有八个是他们的cp帖,内娱rps天花板罢辽 12l:楼上姐妹别说了,当年谁没有嗑过qyzz呢 13l:qyzz的房塌了多久了怎么还没把cpf压死呢?就算yrbe了也轮不到cqy来舔金瓜,炮王不配哈 14l:ry也算不上是金瓜好吧?cqy闭着眼都能找到比ry好一百倍的 15l:可能是我对流量不太关心,感觉公开对xr的热度也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影响嘛,昨个还看到他们家粉丝空瓶,那个场面,快赶上当年某顶流了吧。不过我是真的没搞懂爱豆和流量之间有什么差别。 16l:昨天还在看隔壁的分析帖,从面相啊出生日期啊分析,说得头头是道的,我都快要信了,结果现在又来这么一出,嗐,请问这对能嗑否? 17l:本人任昀老粉了,从高中追过来的,现在都工作好几年了,我只同意楼主2、7观点,任昀这种人,要是真的在意不会连对方的喜好都搞不清楚的,在公开前也会为对方着想。而且任昀几年前就说过不喜欢谢然,明面上虽然某位流量出声压下了,但粉丝私底下还都是互相看不顺眼的,我真的是一言难尽。 18l:谢然没作品?楼主是认真的吗?【楼中楼:如果你说的是那几部咆哮+瞪眼大剧,那还是有的】 19l:lz说他们两个是假的,好吧,请问谢然假结婚对自己有什么好处呢?就为了在公开当天掉个100万粉?是个狠人。 20l:说假的也不尽然吧,谢然早期采访时说的那些话肯定都是zqsg的,哪里想到没过多久就被另外一个当事人打脸了呢?嗐,小流量也不容易,一腔真心付之东流,想想就很心疼呢。 21l:谢然没有作品是真的吗?他不是第一个登上那什么舞台的内娱艺人? 22l:@19l可是他后来接到了《破风》耶,大制作,老戏骨扎堆,主演也是当红实力派。难道这就是所谓的逆风翻盘?天选之子? 23l:上面说谢然有作品的麻烦科普一下吧,说实在的我欣赏不来他的音乐风格,之前几首还好,后来都是清一色的rap+高音,纯粹就是来炫技术的吧?而且你要是说自己听不懂他的音乐,ncf就会冲到你的面前教你做人。行吧我不配听音乐我没有音乐细胞[抱着我的钢琴十级证书默默哭泣.jpg] 24l:只有我一个看到官宣时打开浏览器搜索了任昀的名字吗…… 25l:楼上xxj无疑,看来某家粉是作业太少了,成天出来作妖,你家哥哥什么咖位大家心里都有数。 26l:巫也太自以为是了吧,不认识你家陪跑咖就是xxj?wjby 27l:我家什么咖位?不好意思要不是我家哥哥,七万年都在热搜上见不到任陪跑的名字。 28l:看了这么久终于有人说ry陪跑咖了,xswl。整天都在*什么实力派人设,结果到头来一个影帝都没有拿过,次次陪跑,回回陪跑,本质xjb罢了。建议xr早点把风干牛肉踹了找一个小鲜肉吧,天涯何处无芳草~ 29l:xswl陪跑咖好歹有钱,一块手表抵你们三年的薪水,还踹了他找小鲜肉,踹了他恐怕连腊肉都没有,只能回酒吧卖酒了~ 30l:天天看cpf在首页刷,就这?就这?就这?就这?就这?我太无语了,怕都是没嗑过cp,我当年混过的冷圈不过如此。 31l:别嘲了,至少人家结婚了,你家cp连民政局的门都进不去 32l:你知道我们家然然有多努力吗?他也就是没演技而已,也就是会装机器人和瞪眼而已,也不过就是会唱几句破喉咙,跳几个午夜场艳舞,你们至于这么说他吗! 33l:@32l 宁有事吗?作业做完了吗?考试通过了吗?毕业证拿到了吗? 34l:收藏一下这个帖,两年后回来考古,没分的话楼主能直播吃键盘吗? 35l:你们似乎都忘了一个事。谢然在录制《国民cp漂流记》的时候说过,他腰上的那朵玫瑰是他的爱情(我个人觉得还挺浪漫的),wzx说上面的字母是“ly”……这么说来,爱情不是任昀(ry)? 36l: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看过谢然他们当时在pd宿舍里的那段对话,他当时说自己最喜欢的电影角色是“yly”,最后解码出来是“叶流云”,没错,就是任昀23岁时演的那部《江湖客》里的角色。 37l:嗑……嗑到了…… 38l:嗑到了…… 39l:嗑到了……< 第64章 回家 两人并没有在下一站逗留多久,逛遍了知名景点后,便订了回a市的机票。 这段时间可以说是谢然这几年来最放纵的日子,像是回到了学生时代一样——放学后的第一件事并不是回家吃饭写作业,而是约上三五个好友一起,在天色渐暗的操场上打几场畅快淋漓的篮球,然后在夕阳中勾肩搭背地走进学校附近的小卖部,毫不吝惜地买上一瓶可乐,一路唠着嗑回家。 他很久都没有过当时那样无拘无束的感觉了。 在外游玩和待在酒店的时间基本一样多,主要还是因为谢然总是放不下撩拨任昀的念头。自从那夜之后,谢然就像是打开了水坝的闸门似的,任凭脑内的欲望决堤而出,毫不收敛。 回a市的那一天,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错,或许是因为谢然消失的时间太长,一些过激私生坐不住,查到了他们的航班信息。两人虽然是从vip通道离开的,但在进入机场车库的那一瞬间,便看到了从不远处跑过来的几个女孩。 刺耳嘈杂的声音瞬间灌进了谢然的耳朵里,分不清是谁的,只觉得吵得脑袋难受得很。任昀也不耐地皱了皱眉,抬手搭上谢然的背,四处张望,寻找助理的身影。 不知是谁的手机摄像头闪了一下,之后其他人也开始肆无忌惮起来。 任昀抿了抿嘴角,推着谢然就往前面走,可那些人就像是牛皮糖似的,紧紧地咬在他们的脚后,还语气不善地逼问着。 “你们两个去哪里了?”“这几天都在一起吗?”“你搬出来了没有?”“为什么消失这么多天?” 伸过来的手机险些要怼到任昀的脸上,闪光灯对着他的眼睛一亮,眼前的事物顿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短暂的模糊光晕。谢然脚步一停,冷冷地瞟了她们一眼,厉声道:“别拍了。” 离得近的一个人手一僵,稍微往回缩了一点,但离得远的仍举着手机,显然是开了录像模式。 谢然面色一沉,还想再斥责几句,余光却见转角处停着的车突然开了车灯,车上下来了两个人。与此同时,不远处也传来一声试探的问候,停车场的保安狐疑地向这边走来。 陈宇皓上前来接过他们两个人的行李,任昀揽着谢然的肩往车上走。任昀前阵子刚换了一个助理,是任曦的初中同桌,后来出去当了几年兵,皮肤黝黑、人高马大的,又生着一双单眼皮的眼睛,就差没在脸上写上“凶神恶煞”四个字。这人往那里一杵,再加上保安,那些“粉丝”一时间也不敢上前。 曾静在车上坐着。任昀上飞机前就跟她通了消息,也告诉谢然自己已经叫了人来接,但陈宇皓不放心,这才一起跟了过来。 “不得不说小张这个助理找得挺好,做事又细心,还能当保镖使。”曾静面无表情地说。 陈宇皓道:“这群人也是够猖狂的。” 小张钻进了副驾驶,司机拐了个弯将车驶出车库。 任昀转身望了一眼,对司机说道:“绕几圈,挑远一点的路走。” “你的眼睛没事吧?”谢然扯了扯他的袖子,问道。 任昀摇了摇头:“没事,就是晃了一下。” 他偏过头看向谢然,沉默了一会儿,又道:“下次遇到这种事还是先保护好自己,刚才就我们两个,他们要是疯起来怎么办?” 谢然轻声笑了一下,一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模样:“这不是有你在吗?” 陈宇皓和曾静默默地对视了一眼,然后同时低下了头。 几个小时后,两家工作室陆续发出了一条微博,谴责了在机场车库围堵的私生行为,发送时间前后只差了一分钟,同时冲上了热搜榜单。私生在圈子里本来就是一个严肃问题,讨论度自然高居不下。两个话题点进去后,除了粉丝在怒斥这种行为,也有不少路人为此发声。 彼时谢然和任昀才刚到家。后者拒绝了前者要和他一起把行李箱拿上楼去的要求,自顾自地提着两个行李箱走了,留下谢然一个人傻愣愣地站在客厅里。 他没有想过自己这么快就会回到这里。 谢然扫过客厅里的布置,摆在茶几上的玻璃花瓶已经空了,许是这几天阿姨来打扫过,连桌面上都看不到半点灰。 他走到沙发前坐下,掏出手机来打开微博刷了刷消息,然后转发了工作室的微博,只说了几个字。 【我不需要窥探生活的喜欢】 发完之后,他把手机一摔,瘫在了沙发上。 他仍然记得那些人追问他的语气,仿佛自己欠了她们百八十万一样,自己和任昀在一起、去哪仿佛就是犯了什么清规戒律,就该是十恶不赦的罪人似的。那种咄咄逼人的语气太令人恶心了,叫他此时想起太阳穴就不由得开始跳动。 忽然,沙发上的手机振动了一下,谢然懒散地转过头看了眼,用手指缓缓地解开了锁屏。 只见通知栏上,单眼怪的图标闪烁,任昀的名字明晃晃地闯进了他的眼。 【@任昀:。//@谢然r:我不需要窥探生活的喜欢】 等他再抬起头,任昀站在楼梯口,放下手机对他浅浅地笑了一下。 “晚上想吃什么?” “你怎么回得这么简单?” 两个人同时开口。 谢然顿了顿,说道:“要你做的,都行。” “那要看看冰箱里还剩什么。”任昀说着,就往厨房里看了一眼,“或许只有泡面。” 他本来以为谢然会说自己不介意之类的,却没有想到对方先是叹了一口气,然后无奈地说:“那还是叫外卖吧。” 他们俩不在家这么多天,冰箱里自然没有什么储备,家里甚至连包方便面都没有,最后万般无奈下,任昀只得采纳了谢然的意见,叫了附近酒店的外送。 主要还是因为谢然前几天被清汤寡水折磨得不轻,虽然这事也只能怪他,要是他稍微克制一点,也不至于喝了那么久的粥。现在好不容易回来了,就想换一点有滋味的食物。 酒店外送是专人配送,效率还挺高,没过多久就打来了电话,说是到了小区门口,让任昀知会门卫一声,让他放行。 “周导那部电影什么时候开拍啊?”谢然问道。 “应该是得等到年底,有些角色还没定下来。”任昀说道。 谢然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任昀停下了筷子,撩起眼皮来看他:“怎么?” “没有。”谢然说,“就是我在思考,我还有多少可以补天的机会。” “要我帮忙吗?” “你不帮吗?”谢然反问道。 任昀:“我很少教人演戏。” 谢然撑着下颚打量着任昀的脸,眼中流露出促狭的笑意,嘴角也勾起了一个弧度:“很少吗?我感觉单是我知道的一只手都数不过来,每次你剧组有新人,采访时他们都会说受你照顾了。” “那都是随口提的。”任昀掀了掀眼皮,视线垂落在饭桌的餐盘边上,“教就是另一回事了。” 他的语气故意放得很平淡,像是在述说一件毫不在乎的事情一般。 “那要怎样你才肯教我啊?”谢然伸出手,拽了拽任昀的袖子,弓了背让自己贴在饭桌上,去瞧任昀的眼睛,“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像极了那些等着傻白甜送上门来的金主?” 任昀抬眼对上他的目光:“你算是傻白甜吗?” “不算。”谢然笑了一下,又道,“但您要是想潜我,我不会拒绝的。” 他又用了“您”。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谢然突然对他改了称呼,在那之前他对自己的称呼总是疏离的,他们之间就像是隔了一道天堑。可随着们的慢慢了解,谢然也很少用“您”来称呼他了,两人的关系就这样莫名地在无形之中亲近了不少。 可现在再听到这个称呼,又是另一种感觉了。 任昀说不上来是怎么一回事,就是觉得心里像是有一只兽爪在柔柔地挠着,挠得他心上发痒。 任昀挪开了视线,低声问道:“我需要吗?” 这句话说得十分没有底气,尾音几乎要散在了空气里。 谢然的手指从他的袖口探了进去,摩挲着他的手腕:“要是没有那本证,单是您推荐我进剧组的举动,在吃瓜群众的嘴里,就能衍生出十几个版本的包养情节。” 任昀挑了挑眉:“我考虑一下。” 饭后谢然在客厅里休息了一下,才上楼准备去洗个澡。但当他走进自己房间的时候,发现不仅自己的床上用品消失得干干净净,就连行李箱也不知所踪。他正想去喊任昀,结果一转身就撞到了他的怀里。 “我的行李箱呢?”他问道。 “放在金主的房间里了。”任昀不咸不淡地回道。 第65章 旁人 “金主”很早就走了。谢然醒的时候,身旁床垫上的温度已经凉了,被子缩成一团,大部分是叠在他这边的。他依稀记得任昀早上起来时似乎花了不少功夫才挪开了他的手,也记得对方好像还在他的耳边说了什么——梦做得太沉,谢然几乎要忘了。 他的假期还没结束,可谓是偷得浮生几日闲。起床简单洗漱了一番,吃完阿姨准备的早饭后,谢然便回了自己原来的房间。 昨夜任昀说这里可以改成他的工作室,谢然的心里还是有一点期待的。这间房虽然比不上颜言那里的宽敞,但改造一下,想来也是差强人意的。 他挪了椅子坐在书桌前,开了自己的电脑,用键盘随意按了几个音,然后又撤回了手,撑着脑袋望着外面的天,哼出了一段小调来。 今天的天气挺好,云层很薄,隐约还透出了一点蓝色,远处的树身披青色,近处的草上挂着晶莹的水珠,游泳池里无水,瓷砖上反射着金灿灿的日光。 谢然打开自己的手机备忘录看了一眼,里面有不少录音的笔记,都是他某一时刻突然闪过的灵感。 在敦煌的那几天里,他存下的备忘就超过了五条,而且每一条的心境和感觉都不一样。前期更为阴郁低沉,就如同他们那天夜里见到的遮天蔽日的风沙一般;后期则更为欢快一些,像是日光下的月牙泉,浮光跃金,静影沉璧。 说句大话,谢然算是拥有绝对音感的那一类人,早在小学那会儿他扒谱就已经不在话下,刚出道的那会儿,有个导师想要测试他的听音,谢然甚至不需要基准音,就能准确无误地找到导师给的那个音——当然,其实这对很多歌手来说都不是难事,例如颜言和池青衍,也都属于拥有绝对音感的那一类人。 他的灵感就像是一阵风,谁都不知道风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它是虚无缥缈的东西,但又游荡在谢然可以触碰到的范围内。风是生生不息、无处不在的,只要他还想写,他的灵感与思维就不会枯竭。 不过,风是会停的,灵感也会遇到障碍。 谢然的解决办法从来都是先丢在一边,对于他喜欢的事物,他向来不会去强行逼迫自己完成,那样太累了。 颜言说他的音乐风格变化的那段时间,他确实过得并不快乐,每一首歌的完成都像是在应付工作一样,他就宛如一个机器,只会按照指令行事,机械地把每一步进行下去。但此刻的他无疑是欢愉的。 创作时的时间总是过得格外地快,他起床时是上午十点,还艳阳高照,再次抬起头来,望向窗外时,天色已经暗了大半。 作为这张ep里的第一首歌,它在谢然复工的第一天被正式带上了舞台。 十一月的最后一天,熊厂按照惯例在a市的国展中心举办了星光大赏。 任昀和谢然自然都在受邀之列。 这也是谢然复工之后的第一个行程。 他消失的这一个月里网上关于他的话题并没有停止,毕竟之前的通告接得多,还有《破风》剧组时不时地就放出几张花絮的照片,可谓是吊足了粉丝的胃口。粉丝好不容易等到了这位主子重新露面,自然是欣喜若狂,大早上的,会展中心外就摆满了他们家的应援。 此时,谢然在某位知名化妆师的工作室里做造型。 这位化妆师是任昀的老熟人了,基本可以称得上是任昀的长期合作对象,任昀能排得上名次的红毯造型都是他的手笔。谢然也是被引荐过来的,他们公司合作的一直都是另一位。 谁想到那个化妆师一见到谢然,就朝任昀说道:“今天让我徒弟给你化吧?他技术也不错的,可以出师了。” 任昀瞟了他一眼,语气淡淡:“为什么?” “我觉得在这位弟弟脸上我有更多的想法呢。” “时间还早,你可以化两个人。” 化妆师:“……” 他只好先让自己的助理去给谢然做头发。 谢然今天穿的是一套小香风的西装,头发被助理用卷发棒全烫了一遍,额前只留了半边细碎的刘海,脑袋后还扎了一个小揪揪。在化妆师在任昀脸上造作的时候,他便安静地坐在旁边玩自己的手机,时不时地回应一句陈宇皓的抱怨。 好不容易等到他上妆了,化妆师先是半蹲着盯着他的脸打量了好几秒,然后又伸手在他的脸上碰了一下,感叹道:“曾经我也拥有过这样满满的胶原蛋白呢。” 粉底刷在脸上扫着,谢然安静地闭着眼任他动作,全然不知旁边的任昀脸色沉得像是深潭一般。 临走时,他还特地对谢然眨了眨眼,说道:“以后有合作可以来找我啊,给你打个折。” 红毯是两个人分开走的,任昀更早一些,同谢然大概隔了有五六个人,但位置却是被安排在一起的,同桌的有颜言和喻清,还有覃如筠。安排座位的工作人员或许是前线吃瓜的好手,故意把池青衍和他们分开了,谢然肯定是高兴的,毕竟遇到这么通情达理的也不容易,虽然在往年的活动里,他也从来没有和池青衍撞上过。 活动初步估计是四个小时,包括了颁奖、表演以及各类的广告游戏,偏偏外围都是粉丝,官方的摄像头还时不时地扫过来,想偷懒小憩一会儿的时机都找不到。毕竟要是被拍了丑照,不仅是明天的头条,还是职业生涯里抹不去的笑料。 “待会儿要上台吗?”喻清正好坐在谢然的旁边,侧过头问道。 “对。”谢然浅浅地笑了一下。 “他等会儿也得去。”喻清瞥了一眼颜言。 “颜哥的话,说不定得去两次。” 喻清也笑了笑,用胳膊撞了撞颜言,说道:“人家还挺给你面子。” 谁想颜言拿起了桌上的棒棒糖,自顾自地拆了包装,然后递到喻清的嘴边:“吃吗?” “你好幼稚。”喻清嘴上这么说着,但手上还是接了过来,还一边疑惑道,“为什么桌上会有这种东西?” “可能是隔壁小朋友那里多出来的。”颜言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到了对面的男团那。今天来的团挺多,有限定团,也有养成团,他们的桌上似乎都是些零食,比这边的要丰富许多。 喻清拿起了桌子上唯一的百醇,在颜言面前晃了晃,笑着说:“我觉得这是他们故意放这的。” 很多人都知道他们在成团那夜无意的“吻”。 颜言看了一眼,抓过了盒子,把它撕了开,小声嘟囔道:“可惜了。” 喻清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什么,紧接着就低低笑了起来。 任昀偏过头朝他们那看了一眼,又将目光投到了谢然身上,总觉得他们之间似乎有些疏离。本来是没有这样的感觉的,虽然从敦煌回来后,他们聚少离多,但只要两个人待在一块时,空气里弥漫的热度绝不会少上半分。 可现在这么一对比…… 任昀突然就觉得那两个人有些碍眼了,一个恋爱谈了五六七八年,同性婚姻法都通过了,还能腻歪成这样,过分幼稚。 颜言的节目在活动中间,比谢然的要早。他站在台上时,目光总会瞟到他们这一桌来,明眼人都知道他在看谁。握着话筒的手上戴了三个戒指,食指上是一个夸张的骷髅头,小拇指上是一个简单的字母尾戒,而无名指上,则是一个富有设计感的白金戒指。正好此刻喻清伸手去拿桌上的水杯,任昀碰巧那么一看,在他的无名指上也看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白金戒指。 行吧。 他把视线挪到了谢然手上,发现谢然只有食指和中指上戴着东西,无名指空空如也。 “颜哥的rap和vocal真的很强。”谢然注意到了他的视线,以为是任昀坐得无聊了,便侧过身同他找起了话题,“我参加pd的时候,好几次排练都被说。比如当时写一个词,我觉得那样押韵好听,写完给他看,然后他当时一句话直接把我说蒙了。” “什么话?” 谢然:“忘了,反正就是说他没太看明白我写的是什么。” 任昀不咸不淡地回道:“坚持自己就好。” “主要是那个词确实写得不怎么样,我现在再回头去看的话,估计也会和他说出同一句话。” “颜言他一向这样。”喻清道,“他现在去听自己刚出道时写的歌,也会边听边骂的。” 谢然笑了几声,说:“但我还挺喜欢他的那首《吻风》。” 《吻风》是颜言在二十四岁那年写给喻清的歌,堪称甜言蜜喻的镇圈之宝,这么多年始终坐在正宫的位置上。 喻清愣了愣,嘴角生硬地勾了一下,道:“我也很喜欢。” 任昀压了压嘴角,心情不太美丽。他也不知道这两个人为什么又聊到了一块去。 “我在颜哥的工作室里看到了很多吉他,听说都是您送的?” “是啊。当年他出国四年嘛,四年我们都没联系,某一年生日他突然旧事重提,开始闹脾气,我就只能把这四年的礼物都补上了。”喻清顿了顿,压低了声音道,“你别当着他的面说,小孩子容易生气。” 其实颜言的年纪也不算小了,但在喻清的心里,他似乎永远都是那个叫他“喻哥”的弟弟。 谢然突然就有些羡慕。 第66章 关山 颜言的性子并不属于对人热络的那种,初次见面时甚至还会让人觉得冷淡、难相处。当时他们这群练习生最不敢搭话的便是他,一是这人总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二是大部分人都经历过颜言在初评级时的死亡点评。 但这样一个人,却把所有的柔软都留给了喻清。 谢然抬起手在脖子上摸了一下,扯了扯嘴角。 越是冷淡的人,温情起来就越是令人心动。 颜言回来后不久就有工作人员过来提醒谢然到后台准备。他擦着任昀的膝盖打算出去,却不想后者抢先一步抓住了他的手。昏暗的灯光下,他头发上的那点金粉闪着细碎的光,眼眸的颜色都显得有些幽深,他仰着头,额前的头发没固定好,掉了一小撮下来,但并没有影响到什么,反而在这张脸上添了一点慵懒的感觉。 任昀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用另一只手在他的后腰上拍了拍,就松开了手。 谢然的粉丝举着灯牌,在观众席中占了大片江山,等到主持人读完讲稿,席上便爆发出了剧烈的欢呼声。毕竟粉丝已经太久没有见到他了,没有多少粉丝能忍受一个月见不到正主的生活。 谢然走上了舞台,在中央站定。他的耳返还挂在耳上,并没有完全戴上。他先是对着两边的观众席鞠了个躬,然后才将耳返塞进耳中,握上了身前的话筒。 当前奏响起时,台下又是一阵呼声。 主持人并没有介绍这首歌的名字,除了谢然和相关的制作人员,没有人听过这首歌,包括任昀。 这首歌的灵感诞生在鸣沙山上。谢然从前很少会尝试国风的创作,但这首歌中用的大多都是c国的传统乐器,伴奏里甚至还能听到几声清脆的铜铃声,歌曲里还有很多的素材都是来自敦煌那个地方。 他上台前松了内搭衣服领口的扣子,露出脖颈至胸膛间一小片的皮肤,聚光灯打在他的身上,照在脖子上挂着的那条银色细链上。 任昀的眼睛不由眯起,因为那条链子上还串着一个东西——一个银色的圆环,准确地说,应该是三个。他们的婚戒是由三个圆环交叠而成的,颜色也各不相同,但被舞台上的灯光一照,只有银色最为凸显。 原来他已经戴在身上了。 任昀摸了摸自己的左手无名指,然后用左手搭着右手手背,放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谢然唱歌时会微微抬起上颚,为了更好地发声。犬牙因此暴露在了灯光下。谢然的犬牙比大部分人的都要尖上一点,看起来有些可爱。台上的灯光不断变化,再配上今天的妆发,让他更像是游离于世外的雾气,干净、清冷,却又让人心神激荡。 颜言流露出赞赏的神色,喻清也倚在沙发上安静地听着。 任昀的目光始终没有从谢然的身上挪开。 歌中有一段吟唱,谢然拿下了话筒,缓缓闭上了眼。这一段吟唱大概有二十秒,他的气息一直很稳。谢然的音色很适合这样的唱法,就算是后期修音了,都不会有这一段现场来得震撼。 观众席上的粉丝顿时噤了声,整个会场仿佛只剩下了谢然一人。 任昀想起了他们走过的那片沙山,它不知在那里坐落了多久,任凭多少年的风簌簌而过,都不曾变换。一代又一代的人从它的背上爬过,绵软的沙或许会溜进他们的鞋,或许会贴着他们的皮肤。在那里,就算是晴朗的天气也能听到轰鸣的雷响。越过那座山后,看到的则是如翡翠般的月牙泉。 谢然的前一分钟,就像是那座鸣沙山,而这温柔的二十秒,是月牙泉。 有的人天生就应该站在舞台上,他的一辈子或许都属于那个地方。 谢然睁开了眼,他的目光穿过了身前的光幕,落在了任昀身上。后者抬起手,轻轻地鼓起了掌,左手无名指上似乎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 他还没来得及看真切,背景的伴奏便停了下来。几个主持人走上台,先是夸赞了几句他的表演,紧接着便问:“好像谢然你还没有告诉我们这首歌叫什么名字呢?” “《越关山》。”谢然拿着话筒,对着他们笑了一下,“是我在敦煌时写的,希望大家喜欢。” 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 这是他初到敦煌时的心境。 然而却有一个人不远万里地来找他了,和他一起越过了那座满是黄沙的山。 主持人并没有把他留在台上太久,谢然透露了一下新ep的计划后便下台回到了任昀身边。 他特意低头扫了眼对方的左手,不确定自己先前看到的那个光点是不是他想象中的那样物件。 谢然从来没有见到任昀戴过它,他甚至以为这东西早被任昀压在了某个不知名的箱底。 任昀往沙发的里面挪了一点,给他让出了一个不算宽敞的位置。谢然这一坐下去,基本上就是同任昀左腿贴右腿了。 “为什么要戴在脖子上?”任昀问他。 谢然低下头看了一眼,又侧过头对任昀笑了笑。他们坐得近,呼吸间都能感受到对方的温度,他想要再进一步,但是这样的场合实在不合时宜。 “我一直都戴着。”谢然说,“最开始是我想戴,但怕被你发现;后来是因为你没有戴,所以我也只能让它一直待在我的脖子上,想着你说不定会心血来潮买一个新的给我。” 任昀道:“那就买一个,我们一起。” 谢然瞥了眼他的手,无奈地说:“可你已经戴上了啊,我更喜欢现在的这个。” 任昀沉默了一会儿,本想开口说“那我再送你别的”,结果一抬眼,就发现谢然的注意力已经落回了舞台上,于是什么都没说,悻悻地换了一个坐姿。 场外有不少人都在星光大赏的直播间里蹲守着,许多导播都有把镜头切给观众的习惯,星光大赏的导播自然也不例外。不过在谢然的表演里,大部分的观众镜头都给了任昀。 微博上也有粉丝发出了自己拍摄的视频。 于是在瓜区消失了好几天的两个名字,再次登上了首页。 【关于某帝与某流量的cp到底能不能吃】 rt,楼主前几天还看了隔壁另一个分析帖,本来已经相信了他们两个貌合神离不久就分的预测,但今晚在现场看了星光大赏后,我决定相信五字真言——yrszd。毕竟以谢小流量的演技,如果是假的,他绝对不可能演到这个程度。 提前说一句,本人非两人的粉,我是去看自家哥哥的,但没有想到啊,被塞了双份的狗粮。 视频来自前线粉丝,也有我拍的一些图。 先说进场吧,不得不说两个人的颜真的很能打,尤其是ry,我记得他今年都三十了吧,但是感觉跟不会老一样,太优越了。他们两个不是一起进场的,但是在入座时却是一起来的,据我旁边的妹子透露,好像是ry故意停下来等xr。后来两个人入座了,隔壁就是tymy,你们品品这两人的同步率,我也不知道他们两个盯着另一对干什么,可能是馋他们手上的零食?[动图]论嗑了多年的cp成了真是什么体验?大概就是每天都能被正主塞糖吧。 但其实这些都是前菜,重点是xr上场的时候,ry抓住了他,就这个对视,本非cp粉也就看了五六七八遍吧[动图] 还有谢然在唱歌的时候,看看ry这眼神,就差没在脸上写上“我老婆真棒”了。别问我为什么是老婆,ry在我眼里永远都是金瓜。xr回来之后,ry没动,xr只好坐在外面,两个人贴得挺近,还讲了悄悄话。我和姐妹破译了一下他们的唇语,以下是我们的结果。 ry:“你怎么把扣子解了?快扣上。” xr:“不喜欢吗?我以为这样你会喜欢。” ry:“扣上吧,看得我想对你做一些不可描述的事。” xr低头看了眼他的咳咳:“回家再说。” 1l:我仔细算了一下,楼主这个破译的字数都不对吧?不过我很喜欢,嘿嘿 2l:想知道楼主用的是哪一个型号的望远镜,让我安排一下,下次去看爱豆的演唱会时用。 3l:u1s1,只有我一个人看不出来吗?感觉很僵硬,像被迫营业。 4l:现场吃瓜群众报道,他俩一开始怎么说呢,就像是刚谈恋爱一样,就有那种emmmm害羞?差不多就是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的感觉吧,然后就一直盯着隔壁tymy看,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在羡慕人家,后来xr下台后,才渐渐地放开了,也许在镜头面前不太适应? 5l:@4l 我觉得是在镜头面前刻意保持距离,流量女友粉还是挺多的,肯定舍不得。 6l:求一个真正会读唇语的姐妹,我太想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了。srds,楼主的分析也8错 7l:今天一打开直播,我就知道隔壁那位要被打脸了,谁看了不说一句yrszd呢 8l:只有我一个人注意到xr脖子上的戒指了吗?主要是因为太贵了所以他在台上时我的眼里只有它!然后,镜头一转,我看到了ry手上!有一个!一模一样的!之前那个说他们没戴过婚戒的楼主进来打脸谢谢[截图] 9l:谢谢8l的显微镜,嗑到了。 10l:谢谢8l的显微镜,嗑到了。 11l:谢谢8l的显微镜,嗑到了。ps:请隔壁楼的楼主进来直播吞键盘 12l:隔壁楼楼主:大家好,从现在开始我也是yr的cp粉了。yrszd 13l:@12l 滚 第67章 盒子 网络上讨论得如火如荼,黑粉、路人纷纷登场,两位当事人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谢然回到家后并没有收拾太久,卸了妆洗了澡倒头就睡。四个多小时的活动消耗了他的所有精力,在回程的车上时他的眼皮就已经忍不住地开始打架。 而且他们明天还有安排。 也许是夜里睡得早,第二天他难得在初醒时看到任昀的睡颜。 任昀偏着头,碎发遮住了半边脸,唯一露出的一只眼睛安静地合着,睫毛在空气中卷出一个好看的弧度,鼻梁是高挺的,鼻翼窄。他的嘴角向下压着,唇瓣很薄,被阳光镀上了一层蜜色。自己就像是个八爪鱼似的趴在他的身上,一只手还抱着他肌肉线条分明的胳膊。 谢然伸出手,摸了摸任昀的睫毛,估摸着它的长度。后者像是不胜其扰,眼皮颤了颤,睫毛扫得谢然的指腹有些痒。 他的手指顺势往下滑去,摸过任昀的山根,在他的鼻尖上点了点,又触碰上他的唇。任昀的唇形很是锋利,但**却是完全不同的柔软。谢然用两只手指轻轻捏了几下,便撤回了手,去撩任昀的头发。 “昨晚您穿西装的样子真的很帅,想日。”谢然枕着自己的手臂,弯起了眼睛。 这句话当着任昀的面他是绝对不敢说的,只能趁着对方睡着的时候过一把瘾。 谁想到下一秒,当事人开口说道:“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谢然愣了一下,脸上的表情都僵硬住了。 任昀缓缓地睁开眼,迎向他错愕的目光,说道:“我还以为你会亲过来,结果等了几分钟,只等来了一句白日梦。” 谢然:“我不是我没有。” 任昀扯了扯嘴角,目光却没有从谢然的脸上挪开。他静静地望着谢然的眼睛,沉默着没有说话,像是在等待谢然领悟什么一样。 几秒后,谢然突然凑上前来,碰了碰任昀的唇角,然后又退开了一点,茫然地看着他。 任昀还是没有讲话。 谢然的视线扫过他的眼、鼻,最后下移了一点,落在了唇上。他再次凑上前,这一回并不是轻轻地触碰,反而用自己的犬齿磨了一下任昀的**。 任昀抬手摸上被谢然“咬”过的地方,问:“属什么的?” “属虎的,得吃人。”谢然笑着说,“还要吃那种长得好看的。” “胃口倒是不小。”任昀揶揄着,抚上了谢然的脸,“你看我会吃人吗?” “你属羊,只有被我吃的份。”谢然笑着,再次撞上了任昀的唇。 任昀:“……” 两人在床上温存了十几分钟才下床洗漱。主卧的浴室不算小,但容纳两个人却有些拥挤了,热意一直都在攀升,对方的气息像是怎么也抹不去似的,飘散在周身,缠绕在鼻间。但谢然并不反感这样的拥挤,他在心里想过无数种他们一起生活时的场面,最让人心潮涌动的莫过于与相爱的人一同在晨间醒来,或睡眼蒙眬或眼神清明地依偎在浴室的镜子前。 “老太太喜欢什么东西?”谢然在衣橱里翻找着自己的衣服,问道,“上次送了个镯子,这次得换一个东西了。” “耳饰、项链……都可以,去年任曦送了一条苏绣丝巾,她也很喜欢。”任昀说道。 今天是任老太太的七十九岁生日,任昀早在两个月前就准备好了礼物,最初是想着自己和谢然不过是交易,就不再通知对方,后来在一起了,又想左右也可以以两人的名义一起送出,也就没有告诉谢然让他提前准备。但不想谢然听了后并不同意他的做法,执意要自己再准备一份。任昀拗不过,也就随他去了。 a市的十二月气温已经逼近零度,谢然裹了一件羽绒服后,又给自己围了一条围巾。但作为一个二十出头的风华正茂的青年,秋裤这东西他是绝对不会穿的。事实上只要羽绒服够长,就算穿短裤也不是什么大事。 任昀的助理早就在楼下等着,他那个身材往那一站,就像是一块立牌似的,无论如何都不能忽视他的存在。不过也因为如此,谢然只是和陈宇皓说了一声,并没有把自己的助理叫来。 他们去的那家商场顾客并不多,但不远处的另一家商场却常年人头攒动。 两人进去时便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并不是因为脸熟,而是因为他们脸上挡得严严实实的装扮。 不过谢然和任昀都没有在意,径直乘着电梯去了三楼。 “想买什么?”任昀问道。 “项链?”谢然道,“总觉得我好俗。毕竟从小到大都没为这个年纪的女性买过礼物……对了,你爸妈今天是不是也要来?我需不需要把他们的也补上?” 任昀琢磨着那个“你”字,下意识地就皱起了眉头,说:“我爸妈要回来,我弟也要回来,你这么想的话干脆都一起准备了吧。” 听他的语气,似乎不太高兴。谢然侧过头狐疑地望着任昀,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触了他的逆鳞。他抬手扯了扯任昀的袖子,问道:“怎么了吗?” 任昀瞟了他一眼,抿了抿嘴。 谢然仔细思考了一下他们俩的对话,试探地说道:“那我还要给爸妈买吗?” “不用。”任昀的语气缓和了些。 谢然故作抱怨道:“你好幼稚啊,这种事情都要计较。” 任昀哼了一声,说道:“我发现你的胆子真的大了很多。” 这是在指谢然从前都不敢在他面前这样调侃。 “你怎么知道之前我没有骂过呢。”谢然说。 “那你说说。” “我骂过你混蛋。” 任昀完全没有印象,疑惑地问:“什么时候的事?” “敦煌、青海、兰州……都有。”谢然笑了笑,继续道,“在酒店的床上。” 任昀瞥了他一眼,眼中晦暗不定,也不知在想什么。 谢然进的那家店是他代言过的品牌,他一向很喜欢他们的设计,就是不知道会不会有适合任老太太的项链。他在柜台转悠了几圈,都没有找到心仪的款式,倒是把导购吓得紧张得不行,眼睛时不时地往报警铃上望,还神经兮兮地和旁边的同事用眼神无声交流。 任昀瞧见了她们的反应,但也没有什么表示。他拍了拍谢然的肩膀,指向谢然刚才扫过的一条项链,道:“这个挺好。” 谢然沉默了一会儿,有些怀疑任昀的审美。 也不是说这条项链设计得不好,主要是它太繁复了,又是黄金的,谢然觉得不太适合任老太太。 “这条看着就很重,戴上去脖子会疼吧。”谢然委婉地拒绝。 任昀道:“奶奶就喜欢这种花里胡哨的款式。” 谢然:“好吧。” 最后谢然还是挑了一条没这么花哨的项链。导购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笑容也没有之前那般生**。 谢然跟着她去收银台付钱,任昀则去了另一边的玻璃柜,不知是在看什么。谢然只能看到任昀的手指在柜面上点了点,然后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打量,故意偏了身子,挡住了他的视线,让他根本不知道导购拿了什么出来。 有什么不能让我看到的?谢然暗暗想道。 导购让谢然输密码,他不得不把头转了回来。等他再将视线移向任昀那边时,却发现对方也在朝自己这边望着,也不懂在看些什么。谢然对上了他的目光,任昀却并没有理会。一分钟后,那边的导购拿着一个盒子走了过来。 “这是什么?”谢然好奇地问道。 任昀的视线扫过他的耳朵,说:“不是什么。” 谢然撇了撇嘴,心想:不说就不说吧。 这家店的对面正好是家手表店,偌大的海报挂在门前,上面应该是本季刚推出的新款,和任昀手上的那款有些相像。 谢然悄悄记下了这个牌子的名字,等任昀结完账后,便一言不发地和他离开了。 上车时,谢然掏出手机给助理发了一条消息。 谢然:帮我问一下xx的新款。 助理很快回了消息。 助理:我看看。 助理:咦,然哥最近有接新的代言吗? 谢然:没有,我觉得他们的新款很好看,想要。 助理:这个牌子的手表没有什么名气欸,戴出去的话可能会被酸黑嘲…… 谢然:。。。 谢然:让他们说。 助理:[链接]不如康康oo爸爸的新款吧,简洁、奢侈,very有排面!(我没拿广告费) 谢然点开了助理发来的链接,映入眼帘的就是一款情侣表。他朝任昀的手腕上看了一眼,又思索着对方的存货。他刚搬到主卧的第一天,就在某个抽屉里发现了一抽屉的表,个个价值不菲。也不知道如果自己送给任昀一块腕表,它能有多少受宠幸的可能性。 谢然把手机关上,往后一靠,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任昀问他。 谢然摇了摇头,说道:“没事,我就是在想,任哥有那么多手表,戴得过来吗?” 任昀思考了一会儿,说道:“戴不过来。” 所以还有很多腕表都没有受过宠幸。 第68章 留夜 谢然刚从车上下来,还没走进院子,就听到了兰兰兴奋的叫声。 金色的绒毛从栏杆上露出,一双前爪扒拉在上面,尖尖的指甲在阳光下格外明显。它的鼻子卡在栏杆之中,嘴巴张着,艳红的舌头向外吐着。 谢然和任昀一前一后走到门前,兰兰整条狗都赖在门上面,并没有给他们开门的机会,谢然的手刚伸出去,兰兰就凑上来舔他的指尖,他的手连忙一收,想换个方向,但兰兰许是以为谢然在同它玩闹,顿时又兴奋地追了上去。 “怎么这么久了,它还记得我?”谢然回头问任昀。 “这崽子记性好得很。”任昀说着,把手伸了进去,在兰兰的头上拍了拍,然后假装抓着什么往远处一丢。 金毛黑溜溜的眼睛顺着他“扔出”的那个方向望去,一秒不到,就如一支离弦的利箭似的冲了过去。它背上的绒毛在风中划过了一条弧线,腹上的毛上下颤抖着,身后的尾巴还在迎风招展。 任昀顺势开了铁门,推开门示意谢然进去。 谢然的目光落在突然止步四处寻找任昀丢出的东西的金毛身上:“你这样耍它,不怕它跟你生气啊?” “它不记仇。” 任昀话音刚落,大金毛就甩着尾巴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弓着背蹭他的大腿。任昀垂手摸了摸它的脑袋,又顺着脖子在它背上撸了几把,兰兰的嘴里发出惬意的呼噜声,一双眼睛都眯了起来。 谢然在它的身旁半蹲下,兰兰自觉地伸出了爪子搭在他的膝盖上,甚至还凑过来舔他的脸。谁想到它湿漉漉的鼻子还没碰到谢然,就被一只手挡了下来。 这个画面倒是似曾相识。 谢然仰起头去看任昀,脖颈拉出了一条好看的弧线。他记得之前在香蕉台的那档节目上,任昀似乎也是这样伸出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现在一想,当时的举动或许是在吃飞醋呢。 那现在呢,现在这个动作是因为什么?总不能连自家养大的狗崽子也…… “别玩了,先进去。”任昀语气平淡地说道。 谢然点了点头,站起身来。 任昀的两位叔叔和一位姑姑都到了,四家人正坐在客厅里讨论着什么,谢然在婚礼上见过他们,基本上称呼和脸还是能对得上号的。他跟着任昀同他们打了声招呼,然后把手上的礼物递到了任老太太的手中。 老太太似乎还算满意,脸上顿时露出了盈盈的笑意。 说是一家人谈话,但大部分时间还是几个姑姑婶婶与任母在和老太太聊,叔叔们安静地坐在一边,要么刷着手机,要么给自家媳妇剥水果。谢然也不好一直盯着手机,只能定定地发着呆。 任昀的三叔和小姑生的都是女孩,年纪相仿,还在外面结伴逛街,任曦和任霖公司里的事务还没处理完,同辈中只有任昀到了。 但好在他今年突然结婚,不必再遭受来自亲戚们的催婚和介绍对象,着实是松了一口气。 只是一直靠他顶着压力的其他几位就有点可怜了。 两姐妹是和任曦一起回来的,进门的时候其中一个还笑嘻嘻地说着:“二哥不愧是二哥,我和任绡正愁打不着车,他就打电话来说要接我们。” “我都好久没有见到楚楚了,过来让婶婶看看。回国多久了?”三婶说道。 “刚回来不久,还没来得及过去看您。”楚楚是任昀姑姑的女儿,今年刚高中毕业,被国外的一所大学录取了。 “任绡天天跟我们念叨,说你国外的同学都是小帅哥。”三婶笑道,“哪天给她介绍几个?” “妈——”任曦微微弓着脊背,尽量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快步走到任昀身边坐下。 “你们怎么这么早?”他问。 “今天没工作。”任昀说道。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抱怨自己今天遇到了什么,就有一个女声插了进来:“任曦今天怎么一个人回来?也不把对象带来见见你奶奶。” 众所周知,小辈的恋爱是家庭聚会的永恒话题。 楚楚凑到谢然的身边,她的个子不高,也就一米六出头,生了一张娃娃脸,眼睛同任昀的有些像。她的目光不着痕迹地从谢然脸上扫过,笑嘻嘻地说道:“嫂子好,之前没来得及见面,我是林楚楚。” 谢然道:“你好。” “我有一个朋友是嫂子的粉丝,以前在宿舍天天给我们看你们团的cut。” 谢然:“?” 林楚楚解释道:“都是你们当时拍团综或者做活动时的一些沙雕剪辑……” 谢然瞟了任昀一眼,对她扯出了一个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代我谢谢她的喜欢。” 几个男孩子生活在一块,难免会有些玩闹之类的,他们团更是属于放得开的那种,一个团七个人,至少四个搞笑担当。别说是粉丝了,有时候他们自己看自己的节目都能笑起来。 但谢然并不希望任昀看到那些视频。自己憨是一回事,对象看着他憨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天色渐渐暗下,残霞染红了半边天,暖光从客厅偌大的窗户泄进来,落在了沙发背上,丝线泛起了金色的光。 车库里突然传来了轻微的声响,紧接着是车门关闭的声音——任霖到了。 晚饭一半是张阿姨做的,一半是从酒店订的,毕竟一个人准备四家的饭菜不是什么易事。 长辈们先上了桌,任曦挪着椅子在靠窗的位置坐下。 谢然在桌旁犹豫了一会儿,偏偏任昀久久没有动静,让他不由投去了求助的目光。正巧任霖走了过来,与他对上了眼,牵起嘴角笑了笑。 “你坐任曦边上。”任昀说着,拉开椅子就坐了下来。 这一顿晚饭吃得闹腾,不过大多数时间谢然都没有开口,只是安静地低头吃着自己碗里的菜。 菜香混着酒味弥漫在空气里,吊灯挂在头顶,投射出暖色的光,在桌面上铺开了一片釉般的色彩。楚楚和任绡坐在任老太太的身边,一人一句把她哄得格外欢喜。窗外是一片寂静的墨色,树影随着凉风幽幽晃动着,清冷的月光落在窗台上,像是被屋内的暖意融化了一般。 任昀被劝着喝下了不少酒,不多时脸上就飞起了两片浅红。 谢然偷偷转过视线看他,本想帮他挡一些酒,却不想也被拉下了水。 不过自家人玩笑归玩笑,并没有怎么强求,谢然抿了两口后就被放过了。 晚饭之后没多久,其他人就回了家。谢然跟着任昀上了楼,他虽然上次来过任家,但却并没有过夜,也没有见过任昀住过的房间。 任昀搬出这栋别墅许久了,只有逢年过节时才会回来住几天,但房间里的摆设还维持着原来的模样,并没有被人移动过。房门也是常年关着的,张阿姨偶尔会来给他打扫打扫卫生。 任昀的卧室装饰得很简洁,放眼望去,所有的摆设都能收入眼中。房间里有个大书桌,书桌旁置着一个书架,古今中外的各类书籍整齐地摆放在上面。 “先去洗澡。”任昀从衣橱中翻出了t恤和运动裤,扔在了床上。 谢然看了一眼,拿起来比画了一下。t恤在他身上刚刚好,似乎并不是任昀的尺码。 “这件衣服是谁的啊?”谢然问道,“感觉应该不是任哥的。” “是我的。”任昀说道,“高中的衣服。张阿姨从来不会动我的东西,所以没扔,我自己也忘了。” 谢然冲着他笑了笑:“那就好,我还当是……” “是什么?”任昀问。 “是你哪个小男友的。”谢然调侃道,他的脸上只有促狭的笑意,并没有愤怒之类的情绪。 “那就送你吧。”任昀说道,“小男友有是有,不过就这么一个。” 谢然嘴角的弧度扬得更大了些,拿着衣服就钻进了浴室里。 他在里面待的时间不长,出来后就被任昀逼迫着去吹了头发。好不容易等后者进去了,谢然随便地吹了几下,就放下了电吹风打开手机刷起了微博。 他俩今天去商场的照片被发在了网上,不少营销号都发了消息,评论区里又是一片腥风血雨。谢然连刷几条都是差不多的消息,不由得开始怀疑起是不是陈宇皓偷偷给他们买了水军,看得他自己都有些烦了。 不过说到商场,谢然还是有些好奇任昀当时买了什么东西,他还以为是送给任母或者任父的,可到了任家后他也一直没有拿出来。 手掌大小的盒子装不了项链,或许是手镯,又或许是耳坠……手链的包装不是这个形状的。 浴室的门不知什么时候开了,水雾的热气一股脑地扑了出来,顷刻间就攻下了室内的城池。 谢然转过头去,看见任昀放了什么东西在床头的抽屉里。 “要做吗?”他问。 任昀愣了一下,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谢然弯着眼睛笑了笑,翻上了床。他跪着挪到任昀的身前,揽住了他的脖子:“我刚刚偷偷看您好几次了。” 他很喜欢在这种事情上用“您”来称呼任昀。 “我知道。”任昀说着,吻上了他的唇角。 第69章 归处 “不是放在抽屉里了吗?” “没有。” 谢然合上沉重的眼皮,意识在缓缓地远离,模糊间他听到了抽屉被拉开的声音,紧接着好像是磁石分开,发出了很小一声“啪——”的声响。 冰凉的物体贴在他的侧脸上,冰得他一个激灵。他抬手去碰,但碰到的却是任昀的手。 耳针穿过耳洞,轻轻拉扯着谢然的耳垂。 他撩开任昀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 任昀没有说话,谢然只得伸手去摸自己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里映出了一个银色的环,下方坠着几条长短不一的银链,正随着谢然的动作晃悠着,不断贴上他脖颈的皮肤。 一瞬间,谢然便明白了任昀早上买的是什么东西。 耳饰这种东西,和项链手镯之类的又不太一样。或许是它与皮肉接触得更亲密,送人耳饰这件事,怎么瞧都带着一种旖旎之感,仿佛对方戴上了,就能被划进自己的所属范围似的。 “好好的怎么买这个?”他问道。 任昀的手指撩过银链,说道:“和你第一次演唱会时戴的很像。” 谢然愣了愣,连他都快忘记自己第一次演唱会时的造型了。仅有的一点记忆,大概就是那天内场绚烂的中控灯海,如同一场星雨,还有表演结束时的烟花。那是谢然第一次体验到被万人簇拥的感觉,也是他第一次知道自己的音乐是有那么多人爱着的。 他们从五湖四海、天南地北而来,为了他,为了他们。 成团最幸运的一点大概就是你从来不是自己一个人在奋斗,你的队友会在你的身边同你一起努力,你的粉丝会在你的身后默默支持。虽然每天都是起早贪黑,但宿舍里的热闹从来没有停止过,他并不孤单。 就像当时大家为了让他第二天可以跑去见自己的父亲,特意留下来陪他加班。即使如今各奔东西,从前他们建的七人群里时不时还会跳出一些消息。 谢然很珍惜那段日子。可以说成团的那两年里是他成年后最快乐的时光——他不必为父亲的医药费发愁,不必担心下一场演出何时能来,他有了自己的第一张ep,在宿舍的地下室里和队友搭了一个简单的录音棚…… 谢然道:“任哥怎么都考古到那么早的事情去了?” “池青衍转发给我的。”任昀别扭地解释着,下一秒,便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喜欢?” 谢然抬起手来拨了拨,偏过头来对任昀笑了一下:“喜欢。” 任昀盯着他的耳垂看了几秒,沉默着没有说话。 “下次来看现场的吧。”谢然说,“不过可能要到明年了。” “好。” 谢然抓着任昀的手,把它摊平了放在枕头上,然后自己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躺了上去,缩进他的怀里。 “任哥有没有想要的东西?” 任昀思索了一会儿,道:“没有……不过,电影开拍前我打算去那个地方住半个月,你要不要一起?” “嗯?”谢然疑惑地哼了一声,他已经困得不行了,现在几乎是凭借本能在应话。 “我怕自己开拍的时候找不到那种感觉。”任昀说道,“叶瑜他……” 任昀突然低下了头,发现谢然的眼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闭上了,呼吸渐渐平稳绵长。他的唇微微张开,嘴角似乎还破了皮,从任昀这个角度看过去,分外显眼。 他托了托谢然的下颚,把他手臂处的被子提上来了一点,柔声说道:“用嘴巴呼吸是会变丑的。” 回应他的是谢然细若蚊蚋的哼声。 他小心翼翼地把谢然耳朵上的坠子摘下,放回了原本的那个盒子里。本来没打算这个时候拿出来的,但计划从来都赶不上变化,没有什么比事后更恰当的时机了。 它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这里的一草一木对它来说都是巨人,它甚至还没有一片花瓣大。 它爬过茂密的草丛,见到了不少同类,还有比它大上许多的昆虫。 眼前立着一座高耸的山峰,其实它已经路过许多这样的山峰了,但这座似乎和那些都不太一样,也许是因为这是一座新来的山? 这种情况并不少见,这片土地上经常会出现这种奇怪的事情。它用自己的触须探了探山峰光滑的石壁,鬼使神差地迈出了足。 它听到了沙沙的声音,这道声音之于它,就如同雷鸣之于人类。但它还是继续向上爬着,旁边草尖上的露水坠下,贴着山峰的石壁直直向它砸来,它慌忙地转了个方向,躲进了一个沟壑里。 这个沟壑的存在也并不奇怪,它早就爬过太多像这样的沟壑。 有的沟壑长,有的沟壑短,长一些的大多都九曲十八弯,绕得它几乎要迷失在这片山峰上。 它爬过一段沟壑,那个形状似乎是一个“安”字。也许是个雌性,它向来分不清人类的性别。 头顶上的太阳突然消失了,这一面的山都被笼罩在了阴影里。 “爸。”挡住阳光的人类喊了这么一声。 它知道这个称呼,心里暗暗地想:原来是个雄性。 那人蹲**来,把手中的花束放在了山峰前面。花束外有包装,上面的尖角在它的屁股上戳了一下,它立刻脚下一滑,整只蚂蚁都滚进了花枝中间。 似乎是一束百合,还是挺新鲜的百合。它试探地碰了碰花柄,这样想道。 接下来的话就不大在它的理解范围之内了。 “你一直说想见他,我带他来看看你。”谢然注视着墓碑上的照片,轻声说道。这张照片是谢梁安出车祸前照的,和后来的他不太相像。瘫痪之后谢梁安几乎没留下什么照片,仅有的几张都是谢然缠着他拍的,都不适合放到墓碑上。照片上的谢梁安眼睛弯着,嘴唇抿成了一条弧线,脸上的线条没有那么生硬凸出,甚至可以在这张脸上找到一点谢然的痕迹。 小时候谁见了谢然,都会说上一句他和谢梁安长得像。 风轻轻地吹着,百合花的花瓣在冷意中打着战,上面的水珠向外溜去,压弯了花瓣的尖。 谢梁安的墓地在前几天就修葺好了,任昀那天不在a市,谢然也没有刻意和他提起,只在今天从任家回去时,才开口说要带人过来一趟。 他突然有一些后悔,结婚时就应该强迫地把谢梁安押上飞机。又或许,他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告诉谢梁安这个消息。 谢然后来想通了一点,总觉得谢梁安是因为觉得自己不再需要他才决定离开的。 他凭什么这么觉得呢?为什么就这样不负责地把他抛给了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点燃的香上冒出乳白色的袅袅的烟,香火的味道散在空气里,混着百合花的味道幽幽地传了很远。 任昀的目光沉静,缓缓地扫过墓碑上的照片与字迹,然后他握住了谢然的手。掌心的热度传到了谢然的手背上,对方身上清淡的香味一时间冲开了那股香火的味道。 “我会好好照顾他。”任昀一字一句地说。 又起了一阵风,没有先前的那般刺骨和剧烈,像是冬意突然退去,被春日的温软取而代之。 “他从前是很骄傲的一个人。”谢然说道,“若是没有那些事,他见到你的时候,可能会调侃一句‘你怎么还没我帅’。后来……后来的事就不说了吧,他不会喜欢我提的。” 任昀缓缓点了点头,并没有去追问谢然之前在婚礼前用的那个借口。 他已经能够猜出个大概来,但既然谢然不打算告诉他,他也不会去勉强。 “我之前去看他的时候,他似乎就想对我说什么。其实那时他已经暗示过我了,说自己死后让我别带他回b市,可是我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 任昀收紧了手指,道:“不是你的错。” 谢然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墓碑旁种着一棵树,枝叶间已经有小虫在那织了网,挂着清晨时的露水,正在阳光下泛着粼粼的光。这处墓园本就建在高处,谢然选的又是最高的地方,放眼过去,可以看见大片的山与在群山包裹下的a城。天上堆着厚厚的云,城市的上空像是笼罩着一片薄雾似的,白练般的河在城间穿行而过,往来的车辆都不过芝麻般大小。 谢然在墓园中坐了几分钟,才扯了扯任昀的袖子,说道:“我们回家吧。” 还好如今的他并不是孑然一身。 他抓紧了任昀的手,像是要从他那汲取热度一般。林间吹来的风飒飒而过,谢然把头低了一点,下半张脸都藏进了围巾里。 晚上,谢然又一次失了眠,在几回入睡挣扎失败后,他悄悄起身发布了一首新歌。< 第70章 小九 小九是一个谢然粉。 她入坑的时间不算早,在f-seven成团的第二年。她错过了燃妹们最难挨的那段日子,也错过了谢然最开朗的那段时光。 但小九并不遗憾。 她喜欢谢然的理由很简单,只是单纯地因为高三的寒假看到了他的练舞视频。在她最艰难的那段日子里,谢然就像是一束光似的闯了进来,他身上的生命力太让小九动容了。 高考后她第一次追星,慢慢学会做数据、打榜、反黑,学会做美工、写文案,学会应援。 她看过f-seven的二巡演唱会,也看过他们解散前的最后一场演唱会。 她还跑过谢然个人的演唱会。 为此她攒了很久的钱,打了不少的工。谢然每次都会给她惊喜。 她其实对音乐并不敏感,只能区分出好听和不好听。至于许多人所说的音乐里的情感,她其实很难感受到。小九觉得自己可能就是那种人情寡淡、共情能力缺失的人。 谢然今天发了新歌。 他的微博似乎很久没有营业过了。前阵子有人爆出谢然父亲的事情,她们最开始还不信,后来从经纪人的微博得到了确切的消息。谢然把能推的行程都推了,就像是消失在了大众视野里一般。 还好十一月有人传来消息,说看到谢然出现在敦煌。 大概是去散心了吧,小九想。 谢然消失一个多月后,带来了两首新歌。只不过《越关山》到现在还没有出官方音频,粉丝个个都着急,每天在官博下嚎得像是嗷嗷待哺的婴儿。 第二首歌名字叫《he》。 很简单的两个字母,但关于它的解释却众说纷纭。 小九听得算晚的,她似乎总是迟到,喜欢这个人是,听歌也是。 谢然是凌晨发的歌,小九的好友中有许多人都熬夜听完了,等她第二天早上起来时,看到的就是满屏的“嘤嘤嘤”和各种哀号。 【然然真的太强了,我的眼泪不值钱】 【我今天早上起来眼睛都是肿的,我妈都怀疑我大半夜的去做贼了】 【纯谢然,觉得燃妹这首歌真的太压抑难受了,到现在都没有缓过来】 【大早上的朋友突然给我发来一首歌,听完后我选择和她绝交。我第一次知道谢然唱歌能这么好】 诸如此类,就不一一列举了。 小九怀着一颗好奇的心,点开了微博,一眼就看到在她特别关注里的谢然。 【@谢然r:终似润物细雨,静寂无声。[《he》.**】 前奏从耳机中缓缓流出,从第一个音节开始,小九就觉得有人在自己的心上敲了一下,痛得生疼。 天是灰蒙蒙的,云层飘得很低,像是随时都能压下来似的。前方是一片树林,墨绿色的树叶向四周延展。树林被大雾包裹,那雾不是乳白的,是灰色的,灰得发黑。雨点任性地摔进林间,冷气丝丝缕缕地从她的毛孔钻入,潮湿的空气中生出了一双无形的手,掐着她的脖子,叫她动弹不得。 这首歌中没有直白的爱恨,像是一幅抽象画,初闻时甚至不知道谢然想要表达的意思,只知道从耳机里传出来的偏向古典音乐的曲调重重地敲在了人的心上,像是一块巨石压下,让人连气都喘不过来,然后便在不自觉的时候湿了眼眶。 每一个尾音都转得极其悲凉。她走进树林尽头的旧教堂,教堂里的神父在低声吟唱,声音撞上冰冷的墙壁再回荡过来,刺入小九的耳膜,把她拽到更深层的情绪里。 谢然的音色很有层次感,开头和高潮像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嗓音。 歌曲渐渐进入尾声,最后天光大盛,冷雾尽退,金色从窗外溜进教堂,成群的尘埃在光中复苏,但室内的冷意却丝毫没有消退,残留着的冷意从她的脚底蹿到天灵盖。 她抹了抹眼角的湿润,刷新了一下微博。 互关中不少人已经发了微博,大多都是宣传,评价也都是大同小异。直到她看到了谢然曾经的一个大粉的微博。 那个人消失很久了,听说她今年研究生毕业,在设计院里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应该是忙着生活。 这条微博是凌晨四点发的,想来她也是熬夜听歌的一员。 【@雾里没花看:大晚上的想写点什么。 我是事业粉,喜欢那种无名之辈为了梦想不断拼搏、穷小子翻身变成大偶像的故事。很俗套,但足以触动人心。 从星辰之子追过来,我看着xr一路成长。他身上带有很多爱豆都没有的吸引力——地下歌手出身、名校毕业,这是一种很复杂的特质,好像使得他整个人被分成了两半:一半留在了b市繁华潮湿的商业街中,沐浴着昏暗的霓虹灯;一半去了聚光灯下,成了舞台上一个耀眼的乐坛新星。但就是因为他的这种与众不同,我才会在那么多人里一眼就看到他。 他的每一首歌我都听过,我很喜欢他的歌曲里的那种坚韧感,你以为他在唱慢歌,其实不是,他是在呐喊,在用自己的声音去对话。 可是f-seven解散后,他的风格变了。虽然我还是在听,他还是在写,但那个时候他的歌里没有灵魂了,我听到的更多是焦躁。虽然太多人因为他后来的歌认识他,夸他唱歌技巧好、创作能力强,但我始终觉得,那不是他。 我一直认为好的创作是创作者强烈的倾诉欲带来的结果,xr在我心里就是这样一个人——从前的他似乎想说很多事,我很喜欢他那时的词,哪怕稚嫩、不完美,也是最好的东西。或许这也是偶像时代的悲哀。 我最喜欢的,始终是当年岛上初评级之时,抱着吉他的腼腆少年。 这几年他总是心思重,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他毫无保留地笑过了,他似乎又把自己剩下的那一半分出了一点留在了一个地方,那个灵魂属于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我想过他谈恋爱的模样,也想过自己的反应。我可能会嫉妒、会生气,但最后肯定会尊重他的选择。这几年有过不少绯闻,吸血的捆绑的,还有yxh瞎几把乱说的。万万没想到,他会选择ry。 他和ry的恋情公布后,我是想脱粉的。自家的弟弟自家心疼,ry当年说的那句话我至今都没有忘。但是我舍不得,我追了他四年,不漫长,可每一天都是真情实感。我可能再也没有精力像这样去搞一个小偶像了。 凌晨看他发了新歌,刚听了第五遍。 我朝思暮想的少年终于回来了。】 小九忽然心有所感。她刚开始认识这个粉丝的时候,也经常看到她发这样的微博。她从不过分夸赞谢然,每一句话、每一个形容都恰到好处,常常能让人浮想联翩。你会从她的话里抓到一个意境,立刻就能联想到站在昏暗酒吧里的谢然,想象着十八岁少年的稚嫩面庞。 小九也想说一些什么,她向来不会吝啬发表自己的想法。 手指在手机上动作,小九的眼眶越来越热,她又揩了一把并不存在的眼泪,深深地呼了一口气。 太多人对她们有过误解、有过鄙夷。但小九不在乎,在她这个年纪,能有一个喜欢的人会在你惴惴不安的时候给你温暖,会在你惶恐难受时给你力量,不知道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情。 她永远都会喜欢拥有有趣灵魂的人。 【@幺九:刚刚看到一个太太发了微博,说听了《he》五遍,这首歌写得很好,但我只听了一遍,因为不敢听二遍。 不知道我哥取这个名字的时候是什么想法,我是觉得这个“he”既是指代他父亲的“he”,又是我们说的“happy ending”。我没什么音乐细胞,加上追星晚,对哥哥早年的事其实都是一知半解。我哥这几年的几首歌我很喜欢,我一直以为是他突然想尝试另一种风格。 我不在乎他谈不谈恋爱,大概是我的脑回路不太一样,反正他不会跟我谈,和谁在一起都和我没啥关系。我喜欢他,只是因为在这个时代里,我能从他的身上获得力量。 有点偏了。 我想说《he》这首歌。 他说是写给逝去的父亲的一首歌。这首歌里大部分都是中音,很平淡、很温柔,但却比之前任何一首都要令我震撼。 温柔致郁。我第一次知道这个词的意义。 这首歌像是来自山野的风,它掠过平原、河川,在一个晴朗、日光刺眼的午后来到你的身边。你听它敲打窗棂,清脆却压抑。 晨光指云瘴雾,松涛却飒飒如泣。 我听的时候,想起了我奶奶。 我小时候其实不太喜欢她,我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年幼不懂事,后来才慢慢学会了尊敬。她不和我们住一块,父母总是让我去看看她,我每次都借故说自己学业忙。 能有多忙呢,就是懒得去罢了。 她其实对我很好。每次我过去,她都会把桌子上的那些干果给我吃。她看不到,动作也慢,我在旁边看着她旋开一个又一个盖子,把葡萄干、山楂、红枣堆满了我的手,我根本抓不住。她那时候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把自己的积蓄给了姑妈,让她帮忙去给我们都准备了成人礼。我的是一个尾戒,很朴素的风格,上面印着一个大大的“福”。我妈说是奶奶给我的嫁妆,可是我奶奶见不到我戴上它的那一天了。 她走的那天,我刚下课就接到了我妈的电话。我从学校赶过去,一路上都很冷静,我以为我不会哭,可是在见到她的那一刻,我发现我错了。 所以在我听到那句“一别就是永远”时,真的……没有忍住。 亲人离开是大事,但很多时候这段记忆都会随着时间消失在长河中。等某天不经意想起,才恍惚觉得时间飞快,我早已不是少年。 希望然然可以撑下去,也请任先生好好对他。】 第71章 山城 谢然这一通操作可把陈宇皓忙坏了,一边庆幸还好谢然没给个准信,让他没有提前把热搜买了,不然也不知道得有多少钱打水漂,一边又看着谢然的微博骂骂咧咧,可惜白白浪费了这么好的一个*热度的机会。不过谢然的粉丝倒是凭本事把这首歌刷上了热搜榜第一,视频播放量也早破了亿,在音乐热度榜上独领风骚。 陈宇皓琢磨着这个数据,估计他又能吹一年了。 哪想手机上的时间刚跳到九点,没几秒,一个热搜蹿了上来,把《he》的热搜给挤了下去。 陈宇皓眼睛一瞟,虽然没有看清整句话,但也能确定不是什么国家大事,他还没来得及骂骂咧咧,就被话题名里的“任昀”闪到了眼睛。 #任昀点赞《he》# 行吧。 他无奈地在话题里翻了翻,各色的营销号就如雨后的春笋般一股脑地钻了出来,那些微博像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似的,写得好的文案不是没有,但有不少尬得他头皮发麻。 然而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送上来的热度也没有嫌弃的道理。陈宇皓赶忙又去相熟的水军头子那充了一波vip会费,给话题里的热门帖子来了一个大换血。 与此同时,任昀正在公司里,第不知道多少次地点开那个视频,然后转手就分享到团队的微信群里。 办公桌后的社畜们悄悄抬起头扫了一眼自家的“金主爸爸”,从他的脸上发现了一点不同寻常的东西。也不知道是哪个勇士起了头,回了一句“呜呜呜这首歌真的好好哭”,于是接下来所有隐藏多年的谢然路人粉都冒出了头来。 不过事后据当事人澄清,她当时正在和小姐妹聊天,看到消息时还以为是对方给她发来的分享……然后她就被扣了工资。 但由于这件事,任昀突然察觉到自己的团队里有不少“叛徒”。 曾静还特意同他打趣道:“简直就是被敌军包围了。我现在都在想当年你说出那句话后,她们是不是都在背地里磨了很久的刀,但碍于自己的身家性命都被掌握在你的手里,没法下手。” 任昀瞟了她一眼,说道:“你是不是也肖想很久了?” “哪敢呢。”曾静笑盈盈地说道,“没了您我去哪里再找一个这么省心、这么努力、这么上进的演员呢?您就是我职业生涯中的天花板,找不到下一个了呢。” 后面那一句话,要多阴阳怪气就被她说得多阴阳怪气。 “好好说话。” “我不配有妄想的瞬间。”曾静说。 谢然复工之后行程渐渐多了起来,两人又回到了最初的那种聚少离多的日子。但这段日子又同先前的那段不太一样,从前只有谢然一人压不下想要见面的情绪,现在变成了两个。 时间很快就迈过十二月的最后一天,步入了新的一年。这年的春节来得早,春假来得也早,不过在这之前的几天总是最忙的,谢然时常都能在去往下一个行程的车上睡个天昏地暗。好不容易参加完了公司的年会,谢然总算是卸下了一身重担,可以收拾行李和任昀逍遥去了。 后者在几天前就买好了去c市的车票,先走了一步。他在那里租了一间房,说是要先过去打点清楚,也省得到时候两个人一起手忙脚乱。 这话初听还有些道理,但仔细一想,两个人都手忙脚乱了,一个人还能逃得过吗? 但谢然也没有过多地去反驳他。 周雪铭的新电影叫《壁上花》,这个故事发生在江南的一个小镇上。周雪铭跑了不少地方,本来想在苏州拍摄这个电影,但苏州这个地方,江南水乡的温柔有了,却没有故事里那种阴沉沉的压抑感。c市这个地方被分割成了好几个区,各地的联系并不密切,大家似乎都默认“c市人”这个称呼只属于最中心的那个地区的人。这个地方越级碰瓷过重庆,但却没有重庆的繁华与车水马龙,周雪铭在落地的那一刻,便定下了这个地方作为拍摄地点。 电影的大半篇幅都在叙述主角叶瑜的少年时期,周雪铭特意联系了一所高中的旧校区作为拍摄场地。由于这几年的发展,c市的几所初高中都在新城建立了新校区,老校区只剩下了高三的学生,占据了孤零零的一栋楼。 任昀租的房子也在这附近,楼里还住着不少高三学生。 谢然到c市的那一天,任昀开车去高铁站接了他。 然而要是他早知道对方开的什么车,他宁愿打车到市区,也不让任昀来接。 他扫了这车一眼,把自己的行李箱放在了前面的踏板上,无奈地说道:“这是哪里来的小绿驴?” “买的,入乡随俗。” c市是一个十八线的小城市,还没有禁止过摩托车的使用,不像远在千里之外的杭州,只有在夜晚才能看到摩托车的影子。 任姓视帝到c市没多久,就买了一辆军绿色的二手摩托,车是学校一位老师的,那人就住在他隔壁。这车长得十分小巧,并没有因为这奇怪的颜色毁掉一分颜值,但就是不知怎么的,谢然一看到它,满脑子都是小时候电视上的螳螂夫妻。 谢然以前不是没坐过摩托,但自从认识了薄阙之后,已经很少见到像这样……朴素的车了。他抬腿跨上了摩托车的后座,漫不经心地抓住了任昀的外套。 外套的布料一般,比不上任昀从前穿的那些。款式是今年流行的那种,谢然前几天还见到过他们公司的一个爱豆穿了一件相像的。这人像是突然下了凡似的,身上都有了一点不谙世事的烟火气。 摩托车的引擎发出呜呜的声响,高铁站的对面就是一座大桥,河上吹来的风像是能把人掀跑,糅杂着冬日里的刺骨寒意,风刀霜刃不过如此,像是不剐下他脸上的一块肉就不罢休似的。 谢然打了个哆嗦,原本抓着任昀衣服的手顺势钻进了他的口袋里,搂紧了他的腰,整张脸都埋进了他的帽子里。 “这里怎么比a市还冷?”谢然委屈地说道。 任昀说:“习惯了就好,昨天还下了一天的雨,回来的时候差点连钥匙都拿不出来。” 也不懂这地方是个什么气候,一到冬天就喜欢下雨,与夏天的暴雨几乎不分伯仲。出一趟门,裤腿得湿上一半,寒意趁空钻进衣领,把脖子上面的皮肉都冻得僵硬,要是围了围巾,下颚就会被湿冷的布料磨蹭得难受。 风吹得谢然的头发横七竖八地乱飞着,他偏过头,视线落在宽广的湖面上。c市多山,放眼望去河水两岸都是苍翠的树木山林,不远处的中心城像是一座孤岛,被河水拥着,又与对岸的青山静静相视。水是青色的,临近岸边,河底的礁石沙砾清晰可见。顺着河道向远处望去,山脉连绵不断,墨色的山吞吐在云间,如画中的水粉般。 这样的山城,风景虽好,但总带着一种闭塞之感。 它能看到的天太小了。中心城区一个小时就能走到头。 楼房的外墙上残留着时间的痕迹,瓷砖上挂着水痕,粉刷的墙面则被太阳照得褪了色。外街道路宽广,车辆川流不息,但内街却是狭窄的,就连在这个并不是高峰的时间点,也让人觉得交通拥挤。 这里的道路像是迷宫似的,分了好多个岔。任昀骑着车,转进了其中一个,这条街上的车辆少了许多,来往的都是形形色色的人,恣意地在马路间穿行着,像是形成了一种默契一般。 “任哥有在这里迷过路吗?”谢然问他。 任昀道:“有。但这里的路大多都是互通的,多转几圈就能从另一条道上出来。这里的还算好的了,市立小学旁边的路才难走,大概是早期的小路没有拆,横七竖八的,走着走着就到了另一个山头。” 两边的楼房都有些年岁了,风霜剥落了外墙鲜艳的颜色,留下一片昏黄。窗外的铁栏杆生硬地割裂出几个矩形,栏杆上的铁锈在阳光下分外明显,每户的窗都不是同一个材质,有金属框深蓝玻璃的,也有木框透明玻璃的。 谢然觉得自己从前租住的那户房子,也就这样了。 一楼是一个菜市场,水产的味道扑面而来,养殖机器发出嗡嗡的声音。任昀把车停在了一个狭小的空地上,还特意解下旁边的u型锁锁上了车。 房子没有电梯,扶手的手柄都是木头做的,漆已经落了。空气里飘荡着一股食物的香气,谢然从前并没有闻过这样的味道。 “是当地的‘果’。”任昀往其中一个窗户望了一眼,说道,“我念不来那个字,本地的方言。过一会儿这家的人应该会拿出去卖。” “好吃吗?”谢然好奇地问。 任昀说:“还行。” “你住在这里有被人发现过吗?” “没有。”任昀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嘴角牵起一个弧度,带着笑意说道,“覃如筠就是从这个城市出去的,当时回来戴着墨镜在街上杵了很久,没有一个人把她认出来。” 那还真是有点惨了,谢然想。 第72章 贪心 任昀租住的屋子只有七十多平,门是谢然熟悉的“双层防盗”,外面一层是简陋的铁栅栏,里面是掉了漆的木头。房东随意得很,也许是因为这片地区顶着“学区房”的名头,也不怕租不出去。隔壁似乎是新装修过,门都换成了正儿八经的防盗门,这一望去,两边的门显得格格不入。 屋子里收拾得还算干净,主要还是因为东西少。沙发是木头做的,是十年前时兴的款,扶手处还掉了漆,露出小拇指指甲盖大小的原色的木头。茶几是配套的,上面放着几本书,还有一个白色的购物袋。 卧室总共两间,其中一间连通着封闭的阳台,被栏杆包裹的窗外有一棵榕树,树后还有一条小路,陡峭得不知延伸到了哪里。 “那边就是市一中。”任昀指着被绿意掩映着的一座白瓷砖房,说道。 谢然顺着他的手指望了一眼,问道:“你去过吗?” “去过一趟。”任昀说。 虽然高三的学生已经放了寒假,但一楼的自习教室里还是有不少前来学习的学生。他路过时粗略地扫了几眼,玻璃窗上反着光,只能隐隐地看见乌黑的人头攒动。 谢然又跑去主卧参观了一趟。卧室小得可怜,床铺和衣柜入住后就已经有些拥挤,结果窗前还摆了一张小书桌,放眼望去像是没地方能下脚似的。墙壁上泛了黄,有几块规矩的长方形倒还是洁白的颜色,想来是从前挂过海报日历之类的东西。 任昀来的时候没有带多少衣服,柜子里放的大多都是后来买的,没有几件是他惯常的风格。 但谢然觉得他穿着好看。三十岁的人装起嫩来,没有半点的违和感,大概是因为有那张脸撑着。 晚上吃的是小火锅,不过与其说是火锅,叫大乱炖可能更为恰当一些。小地方的好处在这时也体现了出来,楼下就是菜市场,出门五分钟就到了超市,任昀每天早上都能看见一群活蹦乱跳的水产,在晨练的大爷大妈手下被抢了个空。 买回来的两只螃蟹还是他及时捡的漏。 剩下的几天里两人也不经常出去,c城虽然并不发达,城市也小,但难保没有眼尖的会把他们认出来,要是惹出什么麻烦事,可没有人给他们收拾。 卧室内的床不大,两个人睡刚刚好,就是随便转一个身都会和对方的肢体打起架来。但谢然并不反感这样的感觉,这般冷的天气,抵足而眠才是最大的幸事。 这样的日子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有第二次。 任昀不再是任昀,他也不再是谢然。这间十几年的老房子里只有一对从外地来的同性情侣,他们似乎不爱外出,偶尔会趁着夜色到十几分钟路程外的桥上走走,吹吹从河上刮来的凉风,看着一群五十几岁的男人在桥边静坐钓鱼。桥上的灯光在水面上铺开幽微一片,公园里的广场舞曲掠过水面,荡起一道道浅浅的涟漪。树上挂着的灯多是冷色的,乍一望去,还以为这里是哪座园林。 他们也会进行物种繁衍的研究,虽然这个任务也落不到两人的头上。 但在这种陌生的环境里,走这种生命复兴的道路比以往要刺激得多,若是当时在敦煌能租到一个帐篷,程度应该会同这时的不分伯仲。 屋外的气息是冷的,屋内的空气却是炙热异常。汗水早就融在了一块,滴落在枕头、床单上,晕开一片片湿迹,抽气声和低吟声在狭小的屋子里回荡,密密匝匝地钻进耳朵里,好不容易打算偃旗息鼓的火又重新找到了可燃物,再次燎过四肢百骸。 楼下就是马路,经过的车灯扫在窗上,天花板上映出一道光影,这道还没熄灭,下一道就迫不及待地追赶上来。 就如同人的欲望。浴室只有一间,两人刷牙洗漱都是黏黏糊糊地一起,沐浴露和洗发水用的也是同一个,两人身上的味道几乎是要不分彼此似的,昭示着它们的主人有多么亲密无间。连衣服都经常弄混。 任昀的外套宽松,其中一件羽绒服长度到了膝盖,谢然常常穿着睡衣就套上他的衣服,蜷缩在沙发或是床上玩游戏,整个人就只有几根手指和一张脸露在外面,差一点就可以去和某个表情包抢口饭吃。 这个城市总有一种安逸的感觉,或许是因为群山环绕,绿意会抚平人们身上的焦躁。遇上晴朗的日子,天空总是湛蓝的颜色,a市见不到这样蓝的天。窗外的榕树似乎是四季常青一般,叶还是绿的,在光下泛着柔和又明丽的色彩,风轻轻地在叶片上弹奏着,偶尔还能听到麻雀的和声。 在这待久了,骨头都要酥上一半。尤其是天气转暖之后,吹来的风都像是梅子酒,要醉人似的。 任昀已经和家里打好了招呼,今年的除夕和谢然在外面过。这么多年过去,街上的年味早没有从前的那般浓烈,只有当你经过马路旁的一排店铺,听到店里的音响不约而同地放出“恭喜你发财”的时候,才会恍然察觉年意的逼近。 上午七点c市的大街小巷就已经格外热闹,早点摊前摆上了大小的蒸笼,袅袅的白雾从里面冒出,包子馒头的香味混着豆浆油条的一同漫在了空气里。街上的早点店十家里有七家都是沙县小吃,猪油的香气拌着葱香,店前烧着茶叶蛋的小锅中茶水翻滚着气泡。 两人本想着避开人流早些出门,没想到像是撞在了枪口上,走到哪都是人满为患。 任昀在c市的这几天里几乎是把前三十年没见过的熙来攘往都在这见了个遍。 好不容易从人群之间杀了出来,帽子都转了个方向。谢然整了整头发,将帽子重新扣在了头上,然后才侧过身,抬手拨了拨任昀的帽檐。 “你要不要分我一点?”谢然扫过他手上的购物袋,道。 任昀瞥了他一眼,摇了摇头,说:“去吃些东西?” 谢然刚想说“还是先回去吧”,肚子就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手机在上衣口袋里,你打开备忘录看一眼,好像有一家什么粉离这里挺近。”任昀说。 谢然只好去拿他的手机。任昀的手机设了密码,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锁屏就自动解开了。他一边疑惑任昀是什么时候偷偷把他的指纹录了进去,一边点开备忘录查找着任昀嘴里那家店的关键词。 任昀说的那家店就在市一中的门口,旁边还有一条小道直通他们的住处。饶是如此,两个人在路上也不免绕了好大的一个圈。市一中独占一个山头,上去的路至少有三条,其中最近的在一个小区旁边,但等两人爬了五分钟的楼梯后,才猛然发现上面的铁门被人锁上了,一步之遥,气得谢然差点就要打道回府。 最后还是跟着两个背著书包的一中学生才找到的地方。当红的视帝和流量居然尾随了两个高中生十几分钟,这事传出去都够一个营销号吃一年的了。 但这家店的粉确实味道不错。粉里加了店主自家做的香肠,都是瘦肉灌的,不腻,肉质也细,味道挺足。切片的香肠盖在粉上,几乎看不到底下的白色。 先前走在他们前面的高中生也在店里找了位置坐下,吃个饭也没有消停,要么在讨论昨天做到的那道题,要么就在说这几天拜年时遇到的琐事。 任昀和谢然坐在最里面,倒也不怕被他们看见。 “等下我们去学校里走走?”谢然道。 “行。” 粉条是用花生酱拌的,一不留神就会沾到嘴角上。任昀刚想伸手去拿纸巾,就见谢然的手指从他眼前晃过,拇指的指腹碰上了他的唇,在他的唇边轻轻摩挲。 那两个学生突然站了起来,一前一后地向校门走去,像是谈论到了兴处,少年清朗的笑声都传到了他们这,走在前面的那个回身勾上另一个的肩,侧过头时谢然还能看到他脸上的明媚笑意。绿意在风中颤动,阳光坦然地睡在他们空了的瓷碗中。 谢然缓缓地开口:“电影里是不是会有很多叶瑜穿着校服的镜头?” 任昀点了点头:“大部分都是高中时的故事。” “校服……能留着吗?”谢然试探地问道。任昀今天的头发是他夹的,再配上身上这一套衣服,瞧着像是个大学生。谢然不由得开始想象任昀学生时代的模样,或许会是那种冷冰冰的高岭之花,从头到脚都写着“高傲”二字。他身量挺拔,会目不斜视地走过长廊,神色淡漠地望向前方,教室里的人向外张望,但只能看到一道疏离的背影。日光会落在他的发丝上,难看的校服在他身上都被穿出了别的味道。 要是…… 任昀抬眼看着他,说:“你想做什么?” 做久了被人疼的,当然也想试试疼人的滋味。 “想让您叫我一声‘哥哥’。”谢然似笑非笑地说道。 任昀的眼神晦暗不定,像是他们前几天夜里才看过的河水,压得谢然有些喘不过气来。 “然然。”任昀低声说道,“做人不能太贪心。” 第73章 除夕 市一中是百年老校,教学楼虽然在几年前翻新过一次,但学校里的花草树木、石雕塑像,年龄估计比两人的加起来都大。 树叶挡住了落下的阳光,水泥地上的影子斑驳,头顶上的绿意苍翠欲滴。高三的教学楼里还有学生,时不时地有人从教室里走出,穿过长廊快步走向下一间教室,手上还拿着一套翻开的模拟卷,争分夺秒地看着。 比起这栋教学楼,闲置下来的那些就显得有些岁月了。爬山虎和绿藤在墙面上延伸出一个图腾似的纹路,其中一根枝条还攀在了二楼的窗台边。窗上像是蒙着雾,望不见里面的东西。 操场上也有人,最中央的树下堆着几个书包,树叶摇摇晃晃地从树枝上飘下,在其中一个书包上安了家。篮球打在地面上的声音干脆利落,几个少年像是不怕冷似的,身上只穿着一件卫衣,有一个甚至还把袖子挽到了胳膊上,露出了肌肉结实的“花生臂”。 操场旁边就是居民楼,厚重的棉被搭在了分隔的栏杆上,秩序井然地占满了所有位置。阳光打在被褥上,灰尘在光中飞舞,瞧起来暖烘烘的。 只可惜两个购物袋太过碍事,不然还可以提前在这里过一段老年日子—— 和最爱的人,牵着手一起走在街上。 谢然盯着眼前躺着的黄叶,轻声说道:“我不想贪心的。” 但人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一开始只是想在月亮旁边做一颗星星,希望他有一天能看到自己,后来等那双眼睛里有了他的身影后,又想要更多,无止无尽的,就像是望不见底的深渊。 任昀的步子停了一下,他不着痕迹地牵了牵嘴角。 叶片被风吹得打了个滚,踉踉跄跄地钻过排球网,跑向了远方,少年的嬉笑声还在耳畔,篮球的落地声“啪啪”地响。地面上的阴影形状变换,数不清的叶片再次落了下来,像是下了一场雨,有几片还擦过了谢然的耳朵和手臂。 任昀的视线从那片赖在谢然帽檐上的叶子上滑过,停在了他的耳垂上:“我不介意。” 掠过的风吹散了他的尾音,但谢然却在那一瞬间抓住了他的声音。 谢然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梁,掩盖了嘴角扬起的笑。 午饭之后,外边就渐渐热闹了起来,四点时鞭炮声已经陆续传来,有的近在咫尺,响声震耳欲聋,有的在对面的楼道里,隐约地还能听见回声。 谢然刚下楼去买了“果”,险些被那家的姑娘认了出来,不过大概没人会想到他和任昀大过年的特意跑到这种小城市,几秒后姑娘就打消了自己的怀疑。 任昀在厨房里清洗着早上买回来的菜,谢然把“果”放在桌上,勾下挂在墙上的围裙,钻进了厨房里。 “需要我帮忙吗?”他问道。 任昀回过头看了他一眼,接过了他的围裙,反手挂在了他的脖子上,又绕到谢然身后帮他系起了结:“把牛肉先炒了吧。” 谢然穿着一件宽大的米色毛衣,衣摆将将盖在臀上。任昀扯着系带打了个结,勒出了谢然纤细的腰身。宽大的毛衣在背上交叠着,他的眼神一暗,扫过衣服下隐约透出的脊背线条,手指忍不住顺着叠起的痕迹向上摸去。 谢然先是一僵,眼珠在眼眶里打了个圈,定定地盯着沾了水的台面,抿着嘴没有说话。 毛衣的料子柔软,被任昀按压时贴在谢然身上的触感分外明显,舒服得有些过分,故意不让谢然无视手指的存在似的。点在他背上的只有两根手指,沿着脊背中线向上摸去,在两片蝴蝶骨间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整只手都微微覆在了他右边的蝴蝶骨上。 谢然不知道任昀的这个举动是什么意思,也许是在暗示什么,也许只是单纯地触碰。 他的目光扫过狭小的厨房,感觉无论在哪他都得被折腾得够呛,不由得想出声委婉地提醒一下。 谁想任昀突然迈了一步,一条腿几乎是要卡进他的腿间。谢然撞到了他的胯上,还没来得及扯开一点距离,就察觉到任昀的气息撩过他的发尾,打在了他的后颈上。 任昀温热的唇贴上他的后颈肉,像是在感受那里的血脉,轻轻地触碰着。 “之前的香水没带来吗?”任昀问道。 谢然疑惑地偏过头:“什么?” 似乎他先前也说过自己身上的味道。谢然的香水大多都是他代言过的那几款,他很少会去尝试别的。一来是因为他代言过的那些都是他喜欢的味道,二来是因为他选香水就像是开盲盒,全凭运气。在c市的这几天,带来的香水都被压在了箱底,因为谢然喜欢现在自己身上的气味,并不需要别的味道来取而代之。 任昀哼哼了一声,另一只手撩开谢然的毛衣握住了他的腰,凭借记忆找到了文身的位置,用大拇指摩挲了一下。 “没事。”他说道,“这样也好。” 说着他就抽出了手,沿着谢然的脖子摸了下来,在毛衣的领口处擦了过去。 被指腹擦过的地方激起了一阵战栗,谢然几乎是绷紧了脊背才压**体里的那点心猿意马。太难受了,他既喜欢这种被任昀温柔抚摸的感觉,又对这样的“折磨”感到煎熬。 “任哥……”你要做就快点,别折腾我了。 到嘴边的话还没有说出就被咽了回去,谢然的心里突然闪过了一个念头——任昀似乎格外喜欢能看到他的背的姿势,第一次**时便是如此,那双手几乎就没有离开过自己的后背。他是不是……谢然瞥了任昀的下颚一眼,正想转过身去,不料任昀突然向后退开,扶上了厨房的推拉门。 “开小火,别炒煳了。”他的语气平淡,好似刚刚在谢然背上作乱的是另外一个人,所有的情动都由谢然一人承担。 简直就像一个拔那啥无情的混蛋。 谢然咬着牙,愤愤地想着,然后手指飞快地解开自己的围裙,往旁边一丢,小跑着向任昀冲去,揽上了他的脖子。 任昀被他撞得往后倾了一点,及时扶住了他的腰,才没让两个人都摔在地下。 “肉煳不煳我不知道,再这样下去我就要被烤煳了。”谢然不满地说。 他们贴得近,谢然的反应一览无余。 他拽着任昀就滚上了沙发,压着对方的肩制止住他准备抬起的上半身。 胡闹的后果就是今晚的年夜饭谢然没有帮上半点忙,还多了不少不能吃的菜式,那些食材最后都被任昀无奈地塞进了冰箱里。 晚间的鞭炮声越来越密集,窗外的夜空里还会时不时地绽开几朵烟花。 谢然主动承担了洗碗的任务,之后便餍足地靠在沙发上打开了电视,春晚的宣传片从屏幕上播放出来,甚至还有几个他们俩的片段。 倒计时结束后,电视屏幕瞬间被一片红金色占据。 镜头扫过之处,有不少都是他们的熟人。 今年的节目还算有点新意,不过谢然没看多久困意就起来了,索性脑袋一歪倚着任昀的肩膀就陷入了梦境。后者见此,便也关了电视,抱着人回了房间。 零点时分,谢然在迷糊中听到了鞭炮声,一下接着一下,没停没歇的,响了不知有多久。他不耐地睁开眼,正好看见了窗外天上金灿灿的烟火。 任昀就坐在床边,烟火的暖光在他的脸上罩下了一片蜜色,那双眼都像是盛满月光一般,清亮极了。 他伸出手,拽了拽任昀的衣角,口齿含糊地说道:“新年到了,任昀哥哥给我红包吗?” 任昀没有想到谢然会突然醒来,更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句话,脸上的表情都像是被冻住了一般,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室外的哄闹嘈杂把室内的静默蚕食干净,耳边尽是接连不断的鞭炮声,又一道烟花冲上夜幕,轰然炸开,在这道金雨般的背景下,任昀俯**来,温柔地贴上了谢然鼻子上的红色小痣。 “明天早上给我的然然包个最大的。” 第74章 向煜 年后没几天,周雪铭便带着拍摄团队入住了c市的一家酒店,谢然和任昀也收拾铺盖从租住的屋子里搬了出来,换了套大的。 要说资方爸爸存款不少,按理来说不该沦落到让当红演员和流量挤一个房间,但也许是层层剥削下“贪”得厉害,在一众人手上都拿到了自个的房卡后,助理周轩无奈地丧着脸看了谢然一眼,然后摇了摇头,又小心翼翼地朝旁边一瞥,活像个被欺负的小媳妇。 谢然心里已经把情况猜了个七八,所以等任昀向他走来时,他故意扯了扯嘴角,装出一副委屈的样子,道:“我刚到剧组就受了欺负,连间房都不给我安排,你得帮我出出头。” 任昀的眼睛弯了一下,说:“你想怎么出头?” “得给我换一间最贵的,再找一个帅哥过来陪我……” “想得还挺美。”任昀戏谑地说着,把手上仅有的房卡塞进了谢然的口袋里,“等下你开门。” 不知道是不是两个人相处久了,还是因为任昀这段时间一直在融进“叶瑜”这个角色里,他最近不管是表情还是行为都是极其放松的模样,眼中也时常流露出一种谢然往日里没有见过的东西,偶尔还能叫人瞧到他幼稚的一面——比如抱着肥宅水看动画。 虽然肥宅水和动画都不是少年的专属,但谢然总以为这种事不会发生在任昀的身上,冷不防地瞧见了一样,心里不免还是有些惊讶,也突然明白了之前冰箱里两听可乐并非偶然,说不定是屯了十几听里剩下的。 谢然想着,脸上不自觉地就跟着笑了笑。 下午周雪铭组织剧本围读。谢然的角色戏份不重,本来是不需要跟拍摄全程的,但左右公司也没给他安排工作,他便借着“学习”的名义打算在这里赖上几天。 《壁上花》的时间背景在同性婚姻法通过之前的好几年,男主叶瑜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同性恋者,饰演另一位主角的就是池青衍。谢然刚推开门,就看到他翘着腿,从剧本上撕下目光,抬头向他们看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春假放得太久,谢然总觉得他似乎圆润了那么一点,从颧骨到下颚的线条都变得柔和许多。 比起他委婉的想法,任昀显然直白了许多:“你这是睡前喝了几罐水?” 池青衍先是一愣,紧接着就翻了个白眼,出声为自己辩驳道:“这几天走家窜户的,个个都是好鱼好肉,过得滋润点能怪我吗?” “你该减了。”任昀走到他对面,拉开椅子坐了下来,“镜头会把你脸上的肉无限放大,且不说这个形象适不适合庄瑾,预告一放出去你‘发福’的话题就能铺天盖地。” “?”池青衍疑惑地看了任昀一眼,不甘示弱地反击道,“那怎么成,你都还没迈入发福大军的行列,我可不敢抢先一步,你说是吧,然然。” 谢然毫无防备地就接了池青衍的一个媚眼,感觉有些奇妙。毕竟池青衍这么多年的形象在他心里已经根深蒂固了,不是情敌也是职业天花板,总之就是眼中钉肉中刺,看见他心里的妒火就火急火燎地燃遍了,这样“受宠若惊”还真是第一次。 他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听见任昀语气不善地回道:“少套近乎。” “我也没和你……” 他刚说了一半,就像是装了哑弹的手枪似的,顿时没了声音。 会议室的门被人从外推开,一股冷风灌了进来,冻得脚脖子有些冷。门口的人也是带着一身霜寒,口罩遮了大半的脸,眼睛上还挂着些雾气,头发都被风吹乱了,不过饶是如此,他的身上也只骚包的穿了一件黑色呢子风衣,背上还背着一个黑色的包。 看情况,可以去考虑一下客串古装剧夜行的场面。 谢然的脸上也闪过了诧异的神色,随后便笑了起来,说道:“好巧!” 薄阙抓了抓头发,闷闷地说:“是有些巧。” 目光却不知瞟在了何处,眼睛都像是没有焦距一样。 任昀抿了抿嘴,朝池青衍那投去了一眼,自家不争气的发小就像是三魂没了七魄,剩下的那些全都被新来的“山野鬼魅”吸引了过去,一双眼睛直勾勾地落在人的身上,就差没在脸上写出不可描述的几个字。 “是该减了。”任昀揶揄地说道。 “减。”池青衍喃喃地应了一声。 谢然不懂得他俩在打什么哑谜。一起长大的人总是会有一些旁人不懂的共同话题,一个眼神一个叹息就能领会对方的意思,而他就像是一个局外人,自然而然地就被排除在了外边。心里气恼归气恼,但又知道谁都怨不得。 他索性之好找薄阙搭起了话:“上午怎么没看见你?” “我家那边过来的车太少了,只能买到早上六点的票,坐得我整个人都蒙了。”薄阙摘下口罩,呼出了一口气。 “你接的哪个角色?” “校园暴力者的带头人。”薄阙叹了一声,说道,“我这几天在家里恶补这类电影,找了好几种感觉,怎么想都觉得自己不够凶神恶煞。” 谢然的目光从他的脸上扫过:“确实,你看着不像欺负人的,像是被欺负的。” 以前他们团有过一个采访,在主持人问出“谁是团欺”时,众人纷纷往这位队长身上瞟了一眼,然后又不约而同地撤回目光,假装无事发生。倒也不是因为他真的在团里会被欺负,而是因为薄阙顶着一副人畜无害的脸,瞧着就是那种去酒吧里点白开水的类型,乖得像是只柔软的羔羊。 也不知道公司怎么会想给他接这个角色。 但周雪铭选人向来有她的道理,或许是薄阙某个点触动到了她。 难不成那个角色还是个白切黑? 谢然的思绪刚走了一半,就被池青衍的声音给截住了前路:“好久不见了。” 他的眼睛都快弯成了下弦月的形状,撑着脑袋言笑晏晏地看了过来。谢然呆楞了一下,不知道池青衍什么时候和薄阙熟悉上了。 偏生地薄阙的反应也很耐人寻味。 他只是“嗯”了一声,紧接着就像是躲避洪水猛兽似的,生硬地拿出了剧本,草草地翻了两页,嘴上还发出一点含糊的声响。 可是,剧本是反着的。 “最近很忙吗?我都联系不上你。”池青衍像是没有感受到他的冷落,不依不挠地追问道。 薄阙终于意识到自己拿反了剧本,尴尬地翻转了一下,才犹豫地说:“还好。” 他在紧张。 谢然扫过薄阙搅动着的手指,他每次紧张时都会下意识地做出这个动作,谢然和他住在一起那么久,不会看不出来。 也太奇怪了。他想。 不过没多久,会议室奇怪的气氛就被周雪铭的到来给打破了。 “不好意思,刚刚去处理了一下场地的问题。”周雪铭四十多岁,剪了个利落的短发,穿着一件浅色的外套。她的五官有些寡淡,但并不难看,反而透着一股恬静的感觉。 跟在她身后的还有编剧和副导演,总策划没来这小山沟里。 “本来是想年前在a市找个地方的,但计划总赶不上变化,只好等大家都到这了再开始。”她在正中央的位置坐下,招呼助理给在座的人打上一杯热水,继续说道,“说来不少都是第一次合作的演员呢,只有任昀是老搭档了。”任昀出道时的第一部 戏,她是艺术指导。 前者闻言对她笑了一下。 “没什么事的话我们就开始吧,早点结束,我在楼下还定了包间,等会带你们尝尝这里的特色。” 虽然已经有两位提前跑来尝过了。 剧本前几天就到了他们手上,谢然还特意让任昀给他开了个小灶,这几天晚上基本是把自己所有的台词都过了一遍。 周雪铭最开始一口一个“别紧张”、“没事”,可真到围读开始时,严厉得连赵导都要自愧不如。绕是任昀都被她挑了好几个刺,更不用说是谢然。 向煜是个小角色,但同时也是第二个叶瑜。他的人生经历几乎和叶瑜一模一样,这也是为什么后来庄瑾想要拯救他的一个原因,然而最终向煜还是踏上了一条与叶瑜相反的道路。 他就像他的名字一样,一直在向着光走、向着光跑,但是迎接他的只有更深的黑暗。 “向煜的一生都是个悲剧。”编剧如是说道。 第75章 壁花 叶瑜出生在一个不普通的家庭。他的少年时代没有那么多的父慈子孝、家庭美满,有的只是廉价劣质的焦油味和令人作呕的酒气。他的母亲跟人跑了,邻里之间什么传言都有,说得最多的那个版本叶瑜每天都能听上一遍,早就习惯了,像是在听陌生人的故事。 叶父赌博、酗酒,高兴时可能还会喊两声“儿子”,不高兴了迎接他的只有扫把的杆子和唾骂。 叶瑜的一只耳朵也是在那个时候聋的,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好,都聋了听不见了才好。 他像是天生就不合群,总是和同龄人聊不到一块,加上住在他家附近的那些小孩对流言耳濡目染,渐渐也把他排除在了圈子外。后来上了初中、高中,不知道是谁说了第一句,他家里的事广为人知,就算旁人最初没有偏见,但瞧着他这样,也就慢慢不往来了。 而林佑是不同的一个。叶瑜听说以他的成绩本来是进不了市一中的,但学校对任职老师有优惠政策,他沾了母亲的光才进的学校,成了叶瑜的同桌。林佑初中就是小霸王,叶瑜听过他的名号,有时候上课还能见到他从门口经过。老师管不了,家里人也管不了。他们之间的恩怨很简单,不过是一次考试林佑找叶瑜帮他作弊,叶瑜没有那么多正义感,就随他去了。 可后来不知道这事被谁告发了出来,林佑得了处分,这笔账无人认领,只好被记在叶瑜的头上,本来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顿时变得剑拔弩张,林佑带着一群“小弟”,有事没事就来找叶瑜的碴。 尤其是在他发现叶瑜的“秘密”之后,便直接演化成了暴力与嘲讽。 于是叶瑜那只完好无损的耳朵里听得最多的东西,从琐碎的八卦变成了“人妖”和“同性恋”。 高二文理分班,他选了文科,又被叶父打了个半死。山城教育资源一般,一个年级里文科班就那么几个,好的老师都被派到了理科班,读文科能有什么前途?钱都赚不了几个。更何况有几个男的愿意读文?娘们唧唧的。 叶瑜懒得和父亲争辩,反正不管怎么样迎接他的都只有打骂。 后来也不懂叶父是从哪里听来的,说以后都是学文科的管理理科生,才放了他一条生路。 叶瑜也是在那个时候遇见庄瑾的。 庄瑾也是小霸王,但又和林佑不太一样。他属于他们数学老师嘴里最令人羡慕的那种人——会玩,会学。庄瑾的座位在叶瑜的后面,他时常会找叶瑜问课表、借作业。 叶瑜每次转过身时,都是庄瑾懒散地趴在课桌上,被枕着的那只手臂吊儿郎当地伸了出来,手指点着叶瑜的椅背。他的瞳孔像是常年聚不了焦,一副没睡醒的模样,但笑起来时却如同仲夏夜里的河水一般,好看极了。 他无声地打开了叶瑜心前的一扇窗,甚至都没征求主人的同意,就这样粗暴地闯了进来。 还好年后c市天气渐渐回暖,不然任昀几个都得被冻得不轻。校服是最常见的蓝白样式,单看衣服时觉得它们已经丑出了一个境界,但穿在他们几个的身上,别人视野里就只剩下了那几张脸。 任昀为了拍这场戏专门减了肥,头发也留了很久,刘海厚重地盖在额头上,连眼皮都要挡住,乍一看确实像一个阴沉内向的高中生。 学校里的戏被放在一起拍,常常会有上一场还在校园霸凌,下一场就变成了少年暧昧的情况出现,任昀和池青衍不得不强行调整好情绪,要多艰难就有多艰难。 谢然甚至在池青衍身上看到了从前拍戏时的自己。池青衍的调整能力远不如任昀的,往往开拍还没多久就被周雪铭紧急叫停,这个时候谢然就能看到周导拿着剧本气势汹汹地走上前去,声音抑扬顿挫地说上一通,最后以“听懂了吗”飞速结尾。 池青衍被训得惨,连他心里都不免生出一丝同情。但没过几秒,他的目光又会自然地转到任昀身上,把先前的这点情绪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任昀属于那种很有灵性的演员,演什么像什么,却又带着个人的独特味道,旁人或许可以学去他的神态、动作,但却学不到他身上的这股气质。 他饰演的叶瑜,身上带着人物本身的孤僻离群,在某些细节上又能让人感受到叶瑜在原生家庭中的挣扎和对一眼就能望到头的人生的不甘。他的眼中有少年人特有的光亮,又带着与旁人不同的死气沉沉。镜头前没有任昀,只有那个在这个闭塞山城中长大的叶瑜。 中午短暂的休息之后,便开始了下一场的拍摄。 期中考成绩下来的第二天,庄瑾在叶瑜的手臂上看到了一道伤——像是被棍子打的,皮肉****,触目惊心。这伤痕不可能是摔的,最近也没听说林佑来找叶瑜的麻烦,按照庄瑾本人的推断,很可能是叶瑜的家里人打的。 庄瑾的家庭和叶瑜的说像也像,说不像也不像。他家里也打架,不过是父母之间的互殴,从来不会牵涉到他。从小到大家里的花瓶都不知道碎了几个,他早就习以为常了,他父亲哼一声他就知道他们下一秒要做什么,每次都是一脸淡然地关门进屋,实在受不了了就跑出去在网吧坐一晚,他们吵得最激烈的一次,庄瑾甚至直接把他们赶了出去。 所以他对叶瑜身上的伤并不陌生。 不过午休他在天台吹风时,叶瑜不知道怎么的也爬了上来。 他踩在楼梯上与庄瑾面面相觑,后者大方地动了起来,往旁边挪了挪,给他挪出了一个位置。 阳光落在瓷砖上,像是细碎的云母片,风温柔地吹着,教学楼前的那棵树沙沙地响,绿叶在半空中滑过一条弧线,无声地飞远了。 庄瑾突然开口,问道:“你爸经常打你吗?” 他正好坐在叶瑜的左边,声音也不大,后者听得有些吃力,疑惑地转过头看着他。 庄瑾皱了皱眉,指着他的手臂说:“我早上看到了,你爸打的吧?我都猜出来了。” 叶瑜先是一愣,随后自嘲地笑了笑,然后指了指自己的左耳:“抱歉,我耳朵不好。” “你……”庄瑾犹豫地看着他,小心翼翼地问道,“这个也是……” 叶瑜点了点头。 庄瑾一瞬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才好,嘴巴张了又张,也没有吐出半句话来。 “昨晚老师发成绩,我早就把他的号码换成了我的,但是不小心被发现了,他觉得我在欺骗他,加上这次确实没考好,就动了手。”叶瑜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与自己半点也不相关一样。 风吹开了他厚重的刘海,露出了一双神采黯淡的眼。 “没事,我家里也经常这样。”庄瑾故作轻松地说道,“我爸妈一言不合就吵架,吵着吵着就打了,然后又莫名其妙地和好了……” 叶瑜只是苦笑,并没有说话。 比起任昀的造型,池青衍的倒是没有太大的改变,化妆师也只是模糊了一下他脸上的棱角,让他整个人瞧着更稚气些。庄瑾从不好好穿校服,拉链基本就没拉上过。他整个人往后一靠,宽大的衣摆因为重力往后坠去,里面的t恤贴着他的腰腹,隐约还能看到一点线条。 “不高兴的事讲出来就好了,你爸打你你要懂得反抗,他也就只能占着这几年比你身强力壮作威作福了,等他老了你看他还打得了你吗……而且啊,要善用警察叔叔。” “讲出来能怎么样?没有半点意义。” “至少心里会舒坦啊。”庄瑾对着他笑了笑,“不信你试试?” 叶瑜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庄瑾突然站了起来,大喊一声:“阿青哥你个憨憨,作业能不能布置少一点?累死人了——” 校服被风吹出一个鼓包,庄瑾眯着眼,嘴角的笑拉得越发地大。 他刚转过头去看叶瑜,就听到下面传来一声:“楼上是哪个班的学生?大中午的不在教室里休息到天台上大喊大叫像什么话,信不信叫你家长。” 说着,便见一道灰色身影快步走向教学楼。 叶瑜:“你……” 庄瑾连忙把他拉了起来,说道:“扶贫队长发现我们了,快跑。” 他像是做惯了这种事似的,扣着叶瑜的腕子就跑下了天台,然后舍近求远地奔向另一个较远的楼梯。然而也不知道该说巧还是不巧,他的思维像是和教导主任的连在了一个频道上,才下了一层,便听到了楼下传来的急促的脚步声。 庄瑾灵机一动,抓着叶瑜就闪进了旁边的男厕所,躲在了隔板的后方。 学校厕所的设计实乃奇葩,隔板窄得不行,也不知道从外面经过的人能不能看见里面的风光。庄瑾还抓着叶瑜的手,两个人贴得近,连呼吸都交融在了一起,他尴尬地转过头假意去张望外面的情况,却不想叶瑜的视线始终都落在他的身上。 他窘迫地对上叶瑜的目光,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两人间蔓延开。 第76章 悄悄 “好,可以了!”周雪铭刚喊完,池青衍就迅速地松开了握着任昀的手,向旁边挪了一步与他拉开距离,又四下张望着紧张地寻找着什么。 任昀瞟了他一眼,心里掂量了一下他们两个究竟是谁更嫌弃谁,然后便径直走向场外。 他的助理站在谢然边上,见他过来了也没有动作,任昀走到谢然身前,目光在对方手里的杯身上扫过,动作自然地就想拿过来。 谁想谢然不愿松手,手指收紧了扣下水杯,抬起头来对上任昀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不是给你的。” 这下他身后的助理都尴尬了,不知道是得再给任昀找瓶水,还是早些离开这个地方,免得成了修罗场中的牺牲品。 “那你想给谁?”任昀一边说着,手上又使了点力,所幸谢然那句话并没有较真,他几秒后就松开了手,让杯子落到了任昀的手里。 任昀仰着头,脖子拉出了好看的线条,凸出的喉结上下滚动,隐约还能见到皮肉下的血管。 谢然盯着他的喉结没有说话。虽然心里知道是在演戏,但在看到池青衍扣上任昀手腕的时候还是会有些不爽,更不用提他俩躲在隔板后的那一幕了。后面还有不少这样的暧昧剧情,一起骑个自行车都还算小的,最暧昧的是在废弃工厂里的那些剧情,他心里单是想着,就能被脑海里涌现出的画面给酸得结结实实。 早知道就不应该留在这,还不如回a市堆雪人呢。 “我自己喝。”谢然回道。 说完,他又觉得自己有些任性了。 谢然不是不知道任昀的敬业程度,就算是面前杵着别的什么人,只要是剧本要求,他都可以流露出那种深情款款的眼神。 周雪铭看完回放,转头就把他们喊了过去,任昀只好把水杯塞回谢然的手里,匆匆跑了过去。 天色暗得快,才刚过五点就已经是阴沉沉的一片,夜色似乎随时都会降临。操场上亮起了昏暗的灯,旁边的居民楼里也陆续现出了光亮,不知是食堂还是哪里传来的饭菜香气有意无意地勾引着肚子里的馋虫,空气里混杂着各种食物的味道。 最后一场拍摄结束,剧组也不讲究,在拍摄的教室里一人占了一个位儿,就啃起了盒饭,像极了对面那群点外卖到教室里吃的高三学生。 饭后天色彻底暗了下来,操场上打球的学生也没了影,高三教学楼里是一片亮堂的光。剧组避开了学生回校的时间,等他们晚自习开始了才从偏门撤了出去,或许是因为夜色渐深,谁也没有发现突然消失的两人。 甚至连谢然最开始也没有反应过来。 他俩走在最后面,就算有什么动静前面的人都会自动无视。任昀早就和助理打好了商量,让他跟着剧组先回酒店,说是自己和谢然还有一些事。 虽然助理并不知道大晚上的留在学校里能有什么要紧的事,但毕竟给钱的就是爸爸,他也不好多问,听话地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模样跟着剧组走了,留下逐渐脱离大部队的任昀和谢然。 任昀带着谢然折回了他们拍摄的那间教室,推开了他特意留出的那扇没有锁的窗户。 “是落了什么东西吗?”谢然不解地问道。 任昀回过头看了他一眼,道:“没有。” “那我们回来干什么?”谢然又问。 任昀撑着窗台翻了进去,动作如行云流水,那模样像极了逃学的坏学生,谢然第一次见他做这种事,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有多熟练似的,传出去都能让营销号编出好几个版本的故事来。 “来谈恋爱。”任昀回头看向谢然。 这恋爱无论是时间还是地点还是方式都很独特呢,谢然暗暗地想。 他学着任昀方才的姿势翻过了窗台,跳到了任昀身前的那一块狭小的空间里。 任昀的手越过他的肩,带上了他身后的窗户,然后微微往前贴近了一些,像是想看清他的脸,又像是想触碰他的气息一样。 教室里漆黑一片,唯有一点月光从窗户漏了进来,在有限的空间里抖开了一层银白的纱。 谢然躲开任昀凑上来的唇,看向他的眼睛,说:“我们这样很像那种晚自习偷偷跑出来的学生欸。” “你不是一直都想这样吗?”任昀固定住了他的脸,在他的嘴角上碰了一下。 “我什么时候……”谢然下意识地否认道,即使他这个算盘确实打了很久。 高中的恋爱,最不同的一点就在于那点刺激感:教导主任每天都在操场上巡视,眼睛像是放了光一样,生怕抓不住一对偷偷牵手的小情侣,但他们依然无所畏惧地在操场上拥抱、散步;班主任天天在讲台上强调早恋的坏处,这个时候,他们便会隔着几排的同学心照不宣地对上一眼,脸上都带着窃喜;他们在图书馆的桌下牵手,在午休时躲在教室的最后亲吻,谁都知道他们的关系,大家会在某位老师cue到其中一人时哄然起哄。 抓着他跑进男厕的是他,坐在自行车后座上搂着他的腰的也是他。 连校服都不分彼此似的,常常不知道身上穿的是自己的还是他的。 “其实是有些想。”谢然说着,抬手摸上了任昀的脸,“早上看您穿校服,我就忍不住啦。” 谢然在任昀的引导下走到教室另一边的窗台上坐下,任昀半倚着桌沿卡在他的腿间。月光从谢然的身后照下,逆光的脸有些暗,只有一双眼睛格外明亮。倒是任昀的脸,每一处线条都被这束光雕琢得分外明朗。 “但你一个下午都心不在焉的。”任昀说道。 谢然抿了抿嘴,没有说话。任昀这么一提,他压下去的那点心思再次全部涌了上来。 心里做了建设不假,但每每看到任昀和池青衍对戏,那点狭隘的情绪就是会忍不住地冒出来,他只好强迫自己把目光定在任昀身上,但池青衍那么大个人,哪里是能忽视的存在? “池青衍也是您介绍给周导的吗?”谢然问道。 “不是。”任昀看了他一眼,总觉得谢然这话题转得有些生**,“周导的性格……怎么说呢,她要是看不上,威胁撤资都没用,你的角色也是因为她觉得你适合。” 谢然点了点头,说:“池青衍的演技比我的好,你们俩搭档的时候……还挺合拍。” 任昀听着,渐渐觉得他的语气不太对味。 他想说你不必去和池青衍比,也不必和任何人比。但话到了嘴边,脑海里忽然闪过了一段记忆,这个语气他之前也从谢然的嘴里听到过,当时在冰岛的民宿里,他也是用这样的语气对自己说:“您没看出来吗?我在吃醋啊。” 任昀那时以为他是在镜头前故意演戏,但此时一想,或许又并非如此。谢然似乎总不太喜欢池青衍和自己的接触,全身上下仿佛都写满了拒绝,他的那些小动作都藏得很好,但如今仔细一想,却又处处都在昭示着同一个答案。 “谢然。”任昀叫了他一声,“你是不是……吃醋了?” 谢然垂下头看着他,眼睛里像是有什么东西漫了开去,他的嘴角动了动,牵出了一个不太好看的弧度。 “我如果说‘是’,您会不会觉得我任性啊?”谢然问。 任昀轻轻笑了一声,说:“不会。” 谢然松了一口气,脸上也露出了一个笑来。 “不过我和那么多人都演过情侣,以你这个吃醋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任昀调侃着,伸手在他的耳垂上捏了一下。 他的手有些冰,谢然的耳垂本就敏感,被这样一碰,感觉更是被无限放大了。谢然缩着头躲了一下,小声地回应道:“要是别人,我也不会的。” 他有时候都在怀疑可能是上辈子池青衍杀了他家的猪,才让他一看到这个人就不由得记恨上,就算他不断地告诉自己别管他,忘了这个人的存在,但还是忍不住去想。今天是池青衍发了什么什么新歌,销量破了多少,明天又是池青衍和任昀一起出席了什么活动,得了什么评价。别人记挂前男友的劲都没他记挂池青衍的强,陈宇皓都不知道在他的耳边念叨了多少次,可他还是放不下。 “为什么?”任昀问。 谢然没有说实话:“不知道,可能是因为你俩的cp粉比我们两个的多吧。” “池青衍他……”任昀犹豫了几秒,继续道,“你把他当任曦一样看就好。他这个人从小就这样,没个正经,不用理会。而且粉丝的那些事都是他们自己玩闹罢了,真要说起来……你和你之前队友的也不少了,估计算起来也够我喝一坛。” 谢然愣了愣,似乎没有想到任昀还去关注过这些,不过再这样深究下去,估计讲到对面晚自习结束都没个头,白白浪费了这片月色。 “你不是说要带我来谈恋爱的吗?”谢然眼睛一勾,俯**抓住任昀的手,手指从他的指缝间慢慢穿过,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任昀无名指上不知何时戴上的戒指,“再这样下去,说不定教导主任就要出来抓人了。” 他顿了一下,又道:“你说我们万一被人抓到了,是不是不仅是叫家长这么简单啊?” 任昀的右手贴上了谢然的侧脸,把他的脸向自己这带了过来。他的鼻尖碰上谢然的,像是猫儿痴缠时的试探触碰。他闻到了谢然身上的香水味,手指滑过他耳垂上的小黑点,低声说道:“也许是全校通报呢。” 第77章 对戏 没想到一语成谶。 手电筒扫过来时两人都恍惚了一下,刺眼的光让谢然不由得眯上了眼,任昀甚至还没来得及转头,就听到了一个沙哑粗糙的中年男性嗓音对着他们大喊:“哪个班的?” 他那会儿拉上了教室的窗帘,或许是上面隐约映出的影子出卖了他们,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照在谢然身上的光圈开始迅速放大,那个人正疾步向这间教室走来。两个人对视一眼,下一秒谢然便飞快地从窗台上翻了出来,跳到教学楼后面的那道小沟里,任昀也踩着桌子跃了出来,落在谢然的旁边。 其实他们两个实在没有必要逃跑,毕竟被发现了他们也能想出好几个理由,但也不知为什么身体就这样比脑袋先一步做出了行动,像是从很早就有了一种肌肉记忆,本能地要逃离教导老师的“追捕”。 或许是入戏太深也不一定。 搞不好明天真的会有全校通报,就为了找一对不存在的逃晚自习的小情侣。 任昀拉着谢然的手向巷子的深处跑去,夜晚的凉风从他们的脸颊、耳边刮过,月光都在肩上跳跃着,巷子的尽头有一个水泥砌成的小坡,任昀扒着旁边围墙上凸出的砖头,三两下便上了围墙,然后回过身来拉谢然的手。 却不想举起的那只手的手指从他的指尖擦过,谢然扣上了同一块砖,对任昀说道:“你先下去,给我腾个位儿。” 没有几个男孩的小时候是没上过房揭过瓦的。谢然虽然表面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但出格的事他都没有少干。 这块位置因为堆积着小土坡,围墙到地面的距离比其他地方的都小上许多,减轻了不少技术难度。谢然不知道任昀是怎么知道教学楼后有这么一块地方的,他似乎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说不定逃生路线都规划出了好几条。 这么想着,谢然有些忍俊不禁,嘴角都牵出了一个弧度来。他蹲在墙上向下看去,任昀站在围墙下,伸着手与他对视着,清冷的月光投怀送抱似的落在了他的怀里,那双眼也如同一面镜子般,光华流转。 谢然微微前倾了身,脚下一动向下跃去。 任昀被他撞得往后退了一步,但还算稳当地接住了他。 “这下可真是逃课出来了。”谢然含笑打趣着,“我初高中时可没有体验过这种‘逃离学校’的感觉。” 任昀也跟着笑了下,说道:“我也没有。” 两人的衣服上都沾了灰,尤其是任昀的,他本来就穿着白色的衣服,这一蹭就更是明显,拍都拍不掉。怕刚才那个人绕路过来,他们也没在围墙下过多逗留,沿着前面居民楼间的小路,摸着黑就走了下去。 这一带的居民楼大多都是十几二十年前盖的,路灯换了许多次,但还是时灵时不灵的,有一段路什么都看不见,墙壁上挂着虫网沾着灰尘,只能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向前走,而且照他们这手牵手的情况,一个人摔了另外一个肯定也逃不过。 好不容易从居民楼间出来了,视野豁然开朗。这里的规划像极了谢然在b市租住的那块地方的,出来就能闻到空气里飘散着孜然和辣椒的味道,眼前一片灯红酒绿的,晃得人眼花缭乱。 烧烤摊前来往逗留的大多都是年轻人,也有一些穿着校服的学生,他们的脸被笼在缭绕的白烟里,铁板上跳跃的油发出嗞嗞的声响,稍微一接近,就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热气。 街边的烤鸭铺已经卖完了所有存货,顶上挂着的小风扇还在呼呼地转;小炒店里的抽油烟机呜呜地响,摊贩的招呼声和吆喝声混杂在了一起。 谢然从口袋里摸出了口罩给自己戴上,又递给了任昀一个。武装完毕的两个人不敢逗留,步履急促地从人群之间穿过,但又止不住被香味吸引的心。 “我感觉剧组的盒饭该调整一下了。”谢然朝任昀的脸上望了一眼,然后又将目光投向了其中一个烧烤摊。 串在铁签上的鸡翅皮肉已经绽开,上面铺了一层金黄的油光,细小的孜然颗粒沾在裸露的肉上,握成一把的羊肉串在铁架子上面来回翻滚,锡纸盘中的茄子被撒上厚厚的一层蒜……有人开了可乐罐子,里面的气一股脑地冒了出来。 任昀玩笑般地问:“晚上没吃饱?” 谢然撩起眼皮看了看他,说:“饱了。但我觉得我还可以再吃一顿。” 当然,两个顶着偌大的流量光环的人实在不怎么适合在路边摊前吃夜宵。 所以在酒店等待许久的助理看到任昀和谢然回来时,得到的第一项任务就是帮他们收一个外卖,第二个任务是联系学校解释一下他们之前发生的那档子事。 玩闹归玩闹,要是明天教导主任真的跑遍了高三所有的班去找逃课的那两位,他们可真的是罪过大了。 任昀的房间紧挨着池青衍的,两个人经过他门前时,房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暴力拉开,紧接着薄阙紧张兮兮地从里面跑了出来,若不是谢然刹车及时,只怕他都能跟没看见似的撞上来。 谢然先是认真打量了一眼房间上的门牌号,确认了自己的记忆并没有出错,然后才松开扶在薄阙小臂上的手,好奇地在站在门边的池青衍身上扫了一眼。 他穿着一件简单的t恤,头发有些凌乱,或许是刚洗过澡,脸上还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谢然忽然就想起了任昀先前和他说的那句话,这人当真是没个正经,偏偏还生了一副多情的眉眼,看人时总带着一股不着调的柔情。这样的人吧,要不是被圈子里的规则束缚着,指不定就是一个游戏人间的纨绔子弟,被背后一堆人追着叫渣男的那一种。 “你怎么在这里?”谢然问薄阙。 后者张了张嘴,吐出来一个“我”字,犹豫地转头看了一眼池青衍,但对方并没有帮他解释的意思,笑盈盈地回应着他的目光,事不关己一样。 薄阙的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个圈,自暴自弃地说:“对戏。” “剧本里还有武松打虎的戏吗?”谢然反问道,“你这跟见了什么洪水猛兽似的。” “我拿错剧本了,打算回去拿。”薄阙干巴巴地说着,挣脱了谢然的手离开。 谢然定定地望着他的背影看了几秒,回过头来时正好对上池青衍的目光,他的目光在任昀和谢然的指尖走了一遭,然后随意地问了一句:“你们俩刚才去哪里了?一转头人就没影了。” 任昀说:“和你们一样,对戏。” 说完,他就拉着谢然走了。 池青衍从房间里探出了头来:“我怎么记得你们的对手戏不是在这边拍的,你们留在学校里对的什么戏啊?” 任昀瞟了他一眼:“你都能拉着人在房间里对戏了,我这算什么?” 谢然直至被拉进房间,都没有搞明白他和任昀之间同池青衍和薄阙之间有什么相似之处。不过薄阙的那些反应实在太奇怪了,总不能是被池青衍穿了小鞋,被欺负了吧? 他虽然长得嫩,但好歹也一直自诩是一八零届的猛男,应该也不至于到那个地步。 左右也这么大个人了,大概可以自己处理好。 谢然这么一想,便专心地盘腿坐上沙发,等着他和任昀在路上订的外卖。 小城市的好处在这个时候就充分地体现了出来,没过多久助理就敲响了他们的房门,提着几袋子的烧烤走了进来,谢然本来想留他在这里一起吃上一些,毕竟他当时点起烧烤毫不手软,现在一看着实是有些超纲了,但助理非常有眼力见地拒绝了他的邀请,放下外卖后就闪了出去。 谢然想了想,也没有叫别人来分担的心思,就地坐下后就解了外面的包装袋。 有几串已经有些凉了,但大部分还是热乎的。 谢然先是拿了一串递到任昀的嘴边,然后才挑了一串毫不在乎形象地啃了一大口。 “也没见你长肉。”任昀说道。 “天生体质就这样吧。”谢然咬下了一个鸡骨头,软骨在他的齿间发出咔咔的清脆声响,“我高中的时候,饭是以两角为单位算的,女孩子一般吃六角,差不多这么多……” 谢然咬着竹签,两只手在任昀面前比画了一下:“我一般吃一块二,还得加三个菜,晚上和同学打场球就消耗干净啦。现在可能是因为要练舞和彩排。” 一串掌中宝在他嘴里很快就没了踪迹,谢然转手又拿了一串烤面筋,咬着最边上的拉出一个长条。这家店的酱料放得足,自然也入味,面筋烤得q,谢然用力一扯,断开的面筋弹起了汁,猝不及防地溅到了他的眼角处。 嘴里的面筋还是要继续吃的,他一边伸手摸索着桌上的纸,一边抬手下意识地想去蹭自己的眼睛。 结果刚抬了一半,就被任昀扣住了手:“别摸。” 任昀的气息从谢然的眼皮上撩了过去,像是羽毛在搔,他扯过一张纸擦去谢然眼边的酱汁,又对着谢然的睫毛轻轻吹了几下。 虽然什么事都做过了,但这样的接近还是会让谢然心猿意马。黑暗之中感觉被无限放大,屋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他能听到的,只有自己那如瀑布敲击石块般的心跳声。 第78章 落花 水桶被踢倒在地上,里面的拖把跟着敲在了瓷砖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少年修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外,挡住了大半想要落进来的目光,他的校服大大咧咧地敞开,**是一条破洞牛仔,丝毫不把学校大门处的那几条校规放在眼里。他的双手插在兜里,吊儿郎当地站着,一副轻蔑的模样。 场外的谢然盯着显示屏,捂着嘴偷偷笑了一声。 毕竟薄阙的那张脸配上这副狂霸酷炫的表情实在是有些违和,倒不是因为对方的演技不行,而是因为他们俩相处得太久了,比对方肚子里的馋虫还要了解主人,谢然实在是无法把剧本上的那位“恶霸”和薄阙联系起来,怎么想都有一种哈士奇装凶的感觉。 当然,要是薄阙知道了他心里的想法,非得跟他battle个五六七八分钟。 显示屏上的叶瑜冷冷地看着挡在厕所门前的林佑,后者的身后还站了几个人,不是气势汹汹,就是一脸幸灾乐祸。他的目光没有逃避,眼中又隐隐地流露出一丝厌烦。 “走错地方了吧?”林佑嗤笑了一声,抬起手用大拇指指了指对面的女厕所,“那才是人妖该去的地方。” 叶瑜甚至懒得搭理他,微微垂下了头,就想从旁边空出的小道快步离开,却不想林佑出手一挡,顺势推了一下他的肩:“去哪呢?还没回答我的话呢,死基佬。” 说完,也不等他回答,转头跟自己身后的几个同学嘲讽道:“怕不是想男人了,来男厕找一找刺激,你们可小心点,别被他看光了。” “去你妈的。”身后的几人顿时哄笑起来。 叶瑜的耳朵气得通红,牙关也在摩擦着,脸上的肌肉绷得死紧。他的眼像是狼眸,里面闪烁着恶狠狠的光,仿佛他下一秒就能扑上去撕咬下他们的颈肉,但是叶瑜知道自己并不是他们的对手。 他生硬地扯着嘴角,对着他们笑了一下:“基佬也不是什么人都看得上的,你们但凡照照镜子,都不会有这种自信。” “你说什么!”林佑骂了一声,抓着叶瑜的领子就举起了拳头。 薄阙的手从任昀的脸上轻飘飘地擦过,别说破皮了,连一点红痕都没有出现。 显示器后的周雪铭顿时站起了身,喊停了这一镜,对薄阙说道:“干啥呢,小拳拳捶你胸口吗?” 薄阙转过身看着周雪铭,鞠了一躬满怀歉意地说道:“不好意思周导。” 周雪铭叹了一口气:“重新来。” 镜头前的薄阙举起了拳头,手背上的骨头和青筋暴起,带起一阵微风,结果刚到了任昀的眼前,就卸了力似的软了下来,轻柔地贴在他的鼻子上。 任昀:“……” 周雪铭:“……” “我……我下不去手。”薄阙解释道,“我怕任哥给自己的脸买了保险,到时候我把自己卖了都赔不起。” 任昀:“我没有买这种东西。” “万一我没掌握好力道,任哥的粉丝非得把我撕了不可。” “我会躲开,没事。”任昀继续说。 “万一谢然也来找我算账了,我岂不是腹背受敌……” 任昀重复道:“我能躲开。” “你别污蔑我。”谢然也说。 池青衍道:“你别慌啊,任哥被甩巴掌被捅腰子被亮拳头什么事没经历过,要真有秋后算账这回事,在你前面还有不少人都拿着号码牌呢,一时半会儿也轮不到你。倒是你再不开始的话,我就要在里面被憋死了。” 他饰演的庄瑾此时应该躲在厕所的隔间里,然而因为薄阙的几次ng,池青衍每次调整好情绪准备上场就被突然打断,要多憋屈有多憋屈,还好任昀中途要补妆,所以周雪铭并没有让他从头到尾都藏在隔间里,不然现在他估计都得在里面被关自闭了。 薄阙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嘴,什么也没说。 最后一镜总算是过了。 任昀从地上坐起来,化妆师上前来给他补鼻子的妆,池青衍在周雪铭的指导下躲进隔间,练习了几遍开门的动作。 叶瑜被林佑砸在地上,还没等他抬起头,视野恢复清明,剩下的几个人就一窝蜂地涌了上来,他无法将砸在身上的拳头和它们主人的名字对上号,瓷砖上的凉意透过做工粗糙的校服传到他的皮肉上,胯骨被撞得生疼,耳朵里都是嗡嗡的声音。 不知道是谁拿起了倒在地上的拖把,令人作呕的霉味在他鼻间蔓延开来,有人拽着他的头发强迫着他朝那团乌黑的布团靠近,任凭他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 突然,隔间的门被人打开,那个人被水桶砸倒时谁都没有反应过来。 后来叶瑜在心里无数次地排演过当时的场景,始终都无法想象,他们是如何从那么多人的围困中逃出来的。庄瑾就像是横冲直撞的豹子,拉开了欺压在他身侧的所有人,一把扣上他的手腕,将怔怔的他从地上拽起。 阳光落在了叶瑜的身上,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在庄瑾的牵扯下一个劲地向前跑,不知经过了多少个班,得到了多少诧异惊叹的眼神。 教学楼前种着四季桂,风一吹,金黄色的花便落了,执拗地挂上了庄瑾的头发,从他的鼻尖轻轻蹭过,挠得皮肉都有些痒意。 庄瑾突然停了下来,叶瑜险些就要撞上他的背。他扯着叶瑜的手腕靠在宿舍楼的墙边,喘了几口粗气后,才抬起眼对上叶瑜的目光。 先前没感觉,现在停下来了,所有感官像是一起复苏,全身上下都是钻心的疼。叶瑜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触手就是一片黏腻,但所幸鼻梁应该还是完整的,没断。 庄瑾“呀”了一声,抬手在叶瑜的脸上抹了一下,说:“你没事吧?” 叶瑜摇了摇头,视线朝他额头上擦破皮的那一块看了一眼。当时混乱,他也不知道庄瑾是什么时候受的伤。 庄瑾再次拽上了他的手,拖着人向男生宿舍的方向走去。 “我们这是去哪里?”叶瑜问道。 “医务室。” “下节是阿青哥的课……” “让他看到你这副鼻青脸肿的样子更不得了。”庄瑾没好气地说,“我虽然和你说要懂得反抗,但你好歹也看看当时的情况吧?那么多人……你以为自己是吃菠菜长大的?大力水手啊?” “你……都听到了吗?”叶瑜试探地问道。 庄瑾愣了一下,脚步都停了几秒,再开口时语气已经弱了下来:“我都听到了。” 他从一开始就听见了他们的对话,本来……是不打算出去的,他以为他们只是嘴上挑衅几句,没多久就会走了,可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们会越闹越大。庄瑾有些怕叶瑜会怪自己不早点出来帮他。 却没想到叶瑜只是淡淡地说道:“好吧。” 庄瑾非但没有松口气,心里反而更堵了。 学校的医务室在男生宿舍的旁边,庄瑾是这里的熟客,早就和校医打成了一片,对方见了他,先是冷嘲热讽了一通,然后才把人压在床边,去橱柜里翻出了碘酒和棉花。 “哥,我就是破个皮,不用涂这玩意吧?”庄瑾往旁边缩了缩。 “万一感染了呢?万一发炎了呢?万一留疤了呢?”校医不耐烦地说道,“上药难看是吧?没面子是吧?那你有本事别打架啊。” 叶瑜瞟了庄瑾一眼,“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校医立马转过头来瞪他:“还有你,笑什么笑,打架也有你一份,到时候把你涂得比他还难看。” 叶瑜傻了一下,求助似的看向庄瑾,看到的只有促狭的笑意。 窗外的树影斑驳,青绿色的叶在日光下都带了些金色,不远处教学楼里的铃声传来,椅子摩擦地板的声音尖锐刺耳,和被扩音器放大的声音交织在了一起。 这是最好的年华,最好的少年。 收工时,助理匆匆上前给任昀递上了湿巾,还一边帮他擦着脸上的妆,周雪铭在一旁给他们看最后那个场景的拍摄影像。 落了单的两人凑在了一起,薄阙喝着助理递上来的水,压低了声音对谢然说:“我感觉我刚才好像还是打到了任哥,你回去后帮我问一下,如果是真的顺便帮我道个歉……” 谢然瞅了一眼任昀的鼻子,隔得太远了,什么也瞧不清楚,只能知道对方的鼻梁高度实在是羡煞旁人,像是刻刀下的产物。 “演戏嘛,大伤小伤在所难免,他不会在意这个的。”谢然在他肩上拍了拍,调侃道,“你什么时候胆子小成这样,怕我吃了你啊?” 薄阙看了他一眼:“那倒不是。” “枉我当年陪你装了那么多个健身器材。” “其实也不是……”薄阙扫了扫自己的头发,“就是你懂吧,我不太接得住任哥的戏,就感觉他往我面前一杵,我就忘了下一步要做什么,本质菜狗罢了。” “你想想我吧。”谢然说,“我到时候可是四面楚歌呢。”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地叹了口气。 远处的任昀收回目光,凉凉地问池青衍:“你什么时候才能搞到手?” 池青衍无辜地说道:“这个你不能问我,我也不知道呢。” 第79章 深渊 昨天还在揶揄谢然是“醋包”的任昀,今天就实实在在地饮了一壶陈年老醋,醋的滋味还不太妙,酸味都不知道传了多远,一直到收工回酒店时都没怎么消。 谢然还当他是因为今天拍摄ng太多,又或者是真被薄阙给扫到了,所以心情不好,还特意帮对方开脱道:“薄阙让我帮他和你说句对不起,耽误进度了。” 任昀扫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毕竟要他主动提起这事确实是有些丢脸,尤其是他昨天还在打趣谢然对池青衍的态度,现在无疑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苦水都只好往肚子里咽。 但任昀憋着气又着实有些难受,所以到最后苦的还是谢然。 后者在被推上床时甚至没有反应过来任昀是什么时候有的意思,这几天晚上任昀几乎都在看剧本,就算兴致上来了,亲亲抱抱一下也就解决了,他本以为今晚还是如此,直到任昀的手穿过他的手臂下方解开了他衣服上的扣子。 来回几次都是后入,衬衫半挂在腰上,卡着他的手臂,任昀似乎并没有脱下它的意思,甚至还很享受这样的姿势。谢然被他撞得手臂无力,没多久就软在了床上,但下一秒又会被他拉起来,圈着脖颈细细地啄肩背上的肉。 谢然怀疑任昀属的不是羊,哪里有这样坏脾气的羊?他属的该是龙,还是鲤鱼跃龙门后变成的龙,又喜欢啄人,脾气又差。 “你为什么从来都只叫我‘任哥’?”情至深处,任昀鬼使神差地问了这么一句。“任哥”这个称呼,当时孟宁她们说起时任昀不觉得怎么样,但听久了就觉得不大对味,没在一起时是“任哥”,在一起了也是“任哥”,好像跟别人没什么差别似的,何况今天池青衍还半调侃似的问起他这件事。 谢然埋在枕头上的脑袋微微一侧,撩起眼皮找到任昀的脸,轻轻笑了一声:“叫哥不好吗?” 任昀愣了一下,扣在谢然腰侧的手指都蜷缩得紧了。他喉咙干涩地说:“别的不行吗?” “我之前和她们说的是真话,我想不出来比‘任哥’更好的称呼啦。”谢然又把脑袋埋了回去,哼了几声,“叫其他的都不好听。” 也不知任昀满意了没有,至少从他的动作上,谢然是半点没有感觉出来。 市一中的取景逐渐进入尾声。谢然已经买好了回a市的车票,看完了今天这几场,就得被抓回去工作,毕竟再靠云营业,他的经纪人不掐死他,粉丝都得揭竿而起了。 叶瑜和庄瑾的感情在日积月累下渐渐升温,在某个还没拆迁的小工厂里,两个少年天雷勾动地火,纯情地打了个啵,开始了一段隐秘的恋情。 叶瑜的性格渐渐开朗起来,偶尔也会回应几声同桌的玩笑,虽然每次都气得后座的庄瑾直踹他的椅子。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叶父还是同从前一般,对他非打即骂,但还好叶瑜有新的方法,总是能在关键时刻逃过一劫,就算真打了下来,凭借他多年的经验也能让自己不那么容易伤得太重。他悄悄给自己规划好了未来,再熬过一年,等他高中毕业了,就报到东北的学校去,离家越远越好,暑期就借着打工的名义,再也不回来了。他会和庄瑾一起,租一间几十平的小公寓,把它布置得像自己想象中的家,找一份能养活两个人的工作,就这样过完自己的下半辈子。 深渊里的人,一旦看到了光,哪怕只是极其微弱的一点,都会固执地抓着不愿放手,仿佛那样就不用再回到黑暗冰冷的水中似的。 但是叶瑜错了。 这个世界上没有太多的事情会跟着人的期望走的,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的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他的光消失在高二的夏天。一场运动会上。 那是他往后十余年都不愿意去回忆的梦魇,但又每每都出现在他的梦中,沉沉地压在他胸口上,不让他喘过半口气来。他一直以为遇到庄瑾是他前十几年生活的终点,却没有想到是另一种无声痛苦的开始。 他不知道那个时候林佑为什么会在那里,明明当时他们两个都确认过了没有人的。 他们亲吻的照片被贴在了公告栏上,那里本来是公布当日比赛成绩的地方,一下子弄得整个学校都知道了他们的事情。 林佑嘲讽地站在他们的面前,除了他和庄瑾,叶瑜几乎看不清其他人的脸。嘈杂的人声混在了一块,吵得叶瑜的耳朵嗡嗡地响,比那日厕所里的还要强烈,有那么一瞬间,叶瑜甚至觉得自己的听力要回来了。 “哟。”林佑撕下公告栏上的照片,甩在他的身上,“这上面的是你和庄瑾吧?” 庄瑾一言不发地盯着那张照片,表情有些微妙。 林佑嗤笑了一声:“你们搞同性恋啊?” “不过我觉得庄瑾应该不是那种人,高一时不还和二班的那个谁谈恋爱吗?”林佑没有等到他们两个的回答,想了想便转过头对庄瑾说道,“欸,是不是他强迫你的?” 几秒钟,却像是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照片的角度拍摄得巧,像是他故意把庄瑾推在墙上一样,从头到尾都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而庄瑾则是清清白白的受害者。 叶瑜当然可以承认是自己逼迫他的,左右林佑针对他也不是一两次了,还有最后一年,以后小心一点就好了。 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庄瑾会回答“是”。 周遭的人声都随着庄瑾落下的话音一并消失了,冰冷刺骨的水一股脑地漫了上来,捂住他的口鼻,禁锢住他的四肢,生生扯着他向下坠去。 终于,他在一片黑暗中听到了林佑的笑声,尖锐得刺痛他的耳膜,先前消失了的声音一并出现,如成群的蜜蜂在他耳边飞舞。 叶瑜的手比脑子先做出了决定,他飞快地向前迈了一步,然后一拳打上林佑的脸。 林佑似乎没有想到叶瑜有这个胆,摔到地上时一脸茫然。周围的人反应过来,想要上前拉住暴怒的叶瑜,离他最近的庄瑾是第一个出手的人,但谁都不知道叶瑜能有这么大的力气,他挣开了庄瑾的束缚,然后猛地把他向旁边一推,冷冷地看了他最后一眼,拨开人群头也不回地走了。 后来他们三人被一起叫到了教务处,叶瑜和庄瑾的家长都来了。 叶父昨晚刚输了钱,心情正烦躁,乍一听到这消息,更是怒火中烧,一进门就踹向了叶瑜的大腿,还给了他一巴掌,险些把人撞上旁边的办公桌,如果不是其他老师拉着,估计他把叶瑜打死都有可能。 “老子把你养这么大就是让你这样给我丢脸的吗?”叶父指着叶瑜的鼻子骂道,“你妈是不要脸的**勾引男人,你也给老子勾引男人,你怎么不把你下面那东西切了!” 叶瑜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呆滞的目光望着窗外的那棵桂花树。 嫩黄的花瓣在风中跳跃着,恣意地画出一条弧线后飞向远方。 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也能像它们一样,去自己想去的地方。 班主任温声劝说着叶瑜的父亲,姗姗来迟的庄家父母站在门口,看着庄瑾什么话也没有说。 教导主任清了清嗓,唤回了在场数人的思绪,他语重心长地说道:“关于两位同学的事情嘛,小孩子一时好奇,及时改正就可以了,我相信叶瑜只是一时糊涂……” 叶瑜忘记了自己最后是以什么样的表情走出办公室的,他只记得那天回家以后,叶父差点打断了他们家的扫把,第二天起来的时候他的胳膊和腿肿得几乎要看不出原形。 但他却一点都没有感觉到痛似的。 他所有的痛感仿佛都在庄瑾开口的那一刻消失了。 叶瑜能想到他的苦衷,无非就是不想让人戳脊梁骨罢了。 庄瑾没多久就转了学,叶瑜也向学校申请了住宿,很少回那个所谓的家。不过他的室友都不怎么喜欢他,也许是林佑打过了招呼,也许只是单纯地恶心喜欢男人的他。但这都与他无关了,只要他们不影响自己,怎么样都好。 叶瑜的生命里失去了光,他重新回到了那片深渊里,似乎比从前的还要阴、还要冷。他每天都机械地重复着前一天的动作,日复一日。 高考那年他发挥稳定,报志愿的时候填了东北的一所学校,搬离了那个令他窒息的房子。 他的父亲在他大二的那年死了,醉酒滚下楼梯,人被送到医院时就没气了。 那是叶瑜最后一次回那个地方。 此后十余年,他再也没有来过这片土地。 第80章 重逢 拍摄地转到鹭城的前一天晚上,谢然才从长沙飞了过来。他刚跑完通告,落地时已经过了十点,好不容易从机场到了酒店,半分温存的意思都没有,摔在床上就睡,也难为任昀耐心地伺候他换了睡衣。 第二天一早,剧组的车就载着他们去了片场,提前到达的化妆师上前来有条不紊地给他们化妆和做造型。 叶瑜毕业后留在了东北,和几个同学一起摸索创业,开了一家小店。事业起步之后,他有了一些闲钱,都资助给了一个偏远山区的女孩。原生家庭没有改变他,他的出身永远没有办法决定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一晃七八年过去,某天出差路过鹭城时,叶瑜想着左右时间也不着急,不如多留几天看看,结果这一留,就出了事。 起因是他在公交车上遇到了扒手,但所幸发现及时,与同行的乘客一起将那个人送到了附近的公安局。 然而当他走进警局的那一刻,他整个人都呆愣在了原地。 这么多年过去,记忆中的少年身上少了些灵气,多了一些接地气的感觉,眉眼也不复当年的那般稚嫩,皮肤也晒黑了几分,头发剃成了平头,脸部的线条瞧起来格外硬朗。叶瑜以为他们这辈子都见不到了,却没能想到辗转这么多年,还是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让他撞上。 当年庄瑾转走之后叶瑜就再也没有听说过对方的消息,甚至不知道他最后去了哪里,做了什么。这几年的高中同学聚会他也是避之不及,况且大部分的同学似乎也都没有想要邀请他的意思,他没有想到,庄瑾去了警校。 对方也认出了他,脸上的异样情绪一闪而过,很快就恢复了原状,公事公办地问了他们一些事。执勤的民警给他们做了笔录,结束后叶瑜定定地站在大厅里,与庄瑾面面相觑。 “好久不见。”是他先打破了他们之间尴尬的气氛,开口说道,“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 “好久不见。”庄瑾看着他,犹豫地问,“你……还好吗?” “还好。” 然后,就又陷入了沉默之中。 倾盖如故,白首如新,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永远是那么奇妙。叶瑜感受着从门口溜进来的风,觉得这样的场合实在是有些好笑,谁能想到他曾经做过的那些梦里,每一幕都有庄瑾的身影呢?而如今他们却要站在这里相顾无言。 “那个……” “你……”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叶瑜闭上了嘴,把话题留给了庄瑾。 “你也在鹭城吗?” “出差。”叶瑜回答道。 “那……”庄瑾回头看了一眼时间,又望向了叶瑜的脸,“你等下有空吗?我要下班了,一起去吃个饭吧?” 叶瑜没有犹豫太久,半秒后就给了答复:“好。” 庄瑾选了警局附近的一家音乐餐厅,应该是他常来的店铺,门口的侍应生都认识他,还热情地打了个招呼,道:“庄警官带朋友来啊!” 本来是一句很简单的问候,但庄瑾在听到这句话时,脸上的表情明显僵**一下,不自然地看了叶瑜一眼。他不知道如今的叶瑜对他的定义是什么,前男友、高中同学、人渣……他们还能是朋友吗?他还能觍着脸说他们两个是朋友吗?从他说出“是”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没有以后了。 他们在服务员的引导下坐到了舞台斜侧方的位置,这个时间点客人并不算多,但也占满了餐厅里将近一半的位置,还有些空位上摆了“已预订”的牌子。 庄瑾接过服务员递上来的菜单,递到叶瑜的面前,道:“这边的海鲜很好吃,你先看看。” 叶瑜也没有推辞,拿着菜单翻了几页,勾了几个菜,然后还给了庄瑾。 菜都是剧组提前备好的,下一镜服务员便依次把它们端了上来。 叶瑜夹了一块鱼肉,刚咬上一口,就听到庄瑾说道:“高中的时候……对不起。” 叶瑜愣了愣。 “我知道我现在解释什么都没有用,我其实就是个懦夫,害怕这件事传出去后的影响……” “庄瑾,都过去了。”叶瑜打断了他的话。他也没有责备他什么,没有告诉他自己当时有多气愤,也没有说他走后自己是怎么度过剩下的那一年多的。因为没有必要,把自己的不堪揭露在别人面前实在是太丢人的一件事。 “我后来一直很后悔……” 旁边的音响里忽然传出了吉他的声音,叶瑜被吓了一跳,心不在焉地回着:“我不怪你。” 台上抱着吉他的少年静静地坐着,眼皮恹恹地下垂着盯着琴弦,弹出了下一个音节。 在两人之间短暂的静默后,庄瑾不动声色地向少年身上扫了一眼,说:“那个男孩……是我在还是实习警察的时候认识的。” 叶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少年的刘海很长,几乎盖住了半只眼睛,台上的灯光把他照得消瘦,脸颊仿佛都凹陷了下去,唇色有些苍白,给人一种营养不良的感觉。 “他的父亲很早就死了,跟着母亲生活,他的母亲……是做那个的,家里经常有不同的男人进出,后来好不容易给他找了个继父安定了下来,谁想那个继父是个禽兽,不但打他,还……”庄瑾叹了一声,“他继父的案子是我师父办的,被关了几年,估计也快刑满了。我当年看到他的第一眼时就想到了你,这些年总想着能在他身上弥补一点,也算是……” “他母亲后来怎么样了?” “老样子。他母亲初中就辍学了,没文凭,找不到工作,只能靠这个为生。” 任昀正准备开口说下一句台词,却不想被突如其来的一声高音打断了。 他们想过这场不可能一镜过,但怎么也没有想到谢然会在自己的本职工作上出现错误。他唱到最后一句高音时,先是中途断了一下气,本来是一个很小的瑕疵,后期修个音可能就能掩盖了,但谁想下一句直接破了音,嘶哑得像是破碎风箱的声音。 明显得连不熟悉音乐的群演都听了出来。 周雪铭喊停时,谢然起身道了歉。任昀发现他的后颈上都布满了细汗,鬓角也有些湿了,助理上前来给他擦汗,一旁的化妆师也凑上来给他补了些妆。 第二次开始后,谢然又出错了。 这回是中途忘了词,弹到一半就断了。 连续两次ng之后,第三次打板后他更是紧张得不行,没多久又被周雪铭叫停了。 一些工作人员开始窃窃私语,周雪铭的脸色更是黑得像桌上石锅的底,任昀站起身来,在她准备对谢然开口的那一刻抢先说道:“让我和他聊一下吧,不好意思,耽误进度了。” 说罢,他就把谢然拉到了临时搭建的化妆间里。 三月的鹭城温度已经不低了,热的时候甚至可以直奔三十摄氏度,但谢然的手却还是凉得像个冰块似的,掌心还挂着冷汗。任昀把他牵到椅子上坐下,自己又挪了把椅子坐在他面前,说道:“说吧,怎么回事,之前不是挺好的吗?” 谢然低着头,摸了摸鼻梁,小声说道:“对不起。” “你知道我不喜欢听这个。”任昀抓住了他的手,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抬起头看着我,怎么回事?” 谢然闻言,缓缓地抬起头对上了任昀的眼,对方的脸上没有他想象中的愤怒,也没有失望,他只是很平淡地看着自己,眼中像揉化了一池的春水。 “我想演好的。”谢然沙哑着声音,急促地和任昀解释道,“我想演好的……可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太害怕拖任昀的后腿了,他知道这部电影对任昀、对周雪铭的重要性,他害怕自己会成为剧组里唯一的败笔,害怕慕名而来的观众看到他的表演会失望而归,谢然从来没有这样惧怕过。但他越是紧张,越是想要演好这个角色,事实却越是不听指挥、背道而驰。 于是他又开始担心任昀的想法,怕他觉得把自己介绍进来就是个错误。 “然然。”任昀松开了他的手,伸手去撩他的头发,“你不要想太多,别紧张。” 他凑上前在谢然的额头上碰了碰,然后搂住了他的肩膀:“相信自己,就像我相信你。” “也许是我真的演不好这个角色……”谢然轻声说道。 “但是现在能怎么样呢?总不能要求临时换角吧?”任昀反问他,“你可以承认自己能力不足,但不能认同这件事,从一开始就能真正演好一个角色的人太少了,大部分人的经验都是慢慢积累下来的。你的努力我都看在眼里,我想让其他人也看见。” 谢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含糊地应了一声“嗯”。 “你唱歌的地方不是音乐餐厅,是你最熟悉的酒吧,台上是你的朋友,台下有你认识的调酒师。” 任昀贴上他的额头,望进了他的眼,声音温柔:“然然,你坐在那里的时候,不要去想你一定要演好向煜这个角色。你就是向煜。” 第81章 共情 谢然回到片场时先和周雪铭还有剧组的其他工作人员道了歉。周雪铭看了任昀一眼,没有多说什么,拿起剧本简单地和谢然讲了几句戏,就让化妆师过来给他们补妆。 谢然走向舞台时,任昀抬手拍了拍他的背,说道:“别紧张。” 谢然扯着嘴角对着他笑了笑,走上台半倚着椅子,拿起了放在旁边的吉他,试了几个音,对周雪铭做了一个“ok”的手势。 第四镜打板。 谢然抬起手弹了第一个音。 向煜该是什么样的? 他热爱音乐,那是他唯一能够逃避现实的办法,他来到世上的十几年里,仿佛没有几天如意的日子,只能从手上流出的音符中找到一点慰藉,如果没有这个东西,他可能无法走到现在。 无论舞台大小,坐在那里的他始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不是在向餐厅里的顾客表演,他的音乐是给自己听的,台下没有人是他的听众。 谢然轻轻地合上了眼睛,拨动琴弦的手指却越发灵巧起来,他沙哑着声音唱出了第一句歌词。或许剧本上的文字描述无法将他带入向煜的内心世界,但这首他正在弹唱的歌可以。对于许多人来说,音乐不过是闲暇时候用来排解寂寞忧愁的东西,五线谱上的也不过都是些简单无趣的音符,但对于谢然来说,音乐是他用来与世界沟通的工具,人的悲欢喜乐都可以在此一一体现,它是一种再有趣不过的表达方式。 向煜的孤独、痛苦、想要不断挣脱泥泞的情绪都通过这些音调传进了他的脑海里。 他重新唱到了那句高音,用的是怒音的唱法,一句比一句嘶哑,一句比一句激烈,仿佛空气都要被撕出一条裂缝一般。 叶瑜和庄瑾的话题转到了曾经的高中同学身上。叶瑜毕业后就同他们断了联系,对那些人的了解甚至还比不过庄瑾。听到林佑后来上了个专科,混了几年出来后便一直在家游手好闲,叶瑜抿着嘴沉默了几秒,然后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哦”。 林佑这个人,不过是他生命里一个不起眼的过客,从前的那些针对在他眼里都是些幼稚的把戏,唯一一次气愤还是因为庄瑾的“背叛”。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想到此处,又开始尴尬地面面相觑起来。 “你这些年,有伴吗?” 这句话一出口,庄瑾顿时就瘪了脸。他受不了这种气氛,一时口快,却不想这样普通的话题在他们之间出现就是不合时宜。但是说出口的话就像是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他只好掩饰地喝了一口饮料,指望叶瑜的回答能让他快点跳过这个话题。 还好,叶瑜说了一句“没有”。 台上的向煜表演完几首曲子,放下吉他走到咖啡机前打了一杯白开水,急促地灌了一杯后,视线突然扫到了庄瑾这一桌,他的眼神微微闪躲了一下,不知道要不要上去打个招呼,结果还没做出决定,就先一步被庄瑾发现,还招呼他过去。 他端着杯子走到庄瑾的身边,小声地叫了句“庄瑾哥”。 “饭吃了吗?”庄瑾问道。 “吃了。” 庄瑾继续道:“吃什么了?” “今天不是泡面,是路上买的煎饼果子。”向煜的语气有些着急,像是在同他解释一样。 “煎饼果子和泡面有什么区别吗?你还在长身体,多吃点健康的东西。” 叶瑜听着他们的对话,觉得庄瑾应该经常来这里给他捧场,这样的对话也不像是第一次了。他的目光落在向煜的身上,几秒后又到庄瑾的脸上扫过一遭,有那么一瞬间,他确实在向煜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的影子。 饭后庄瑾说要送叶瑜回酒店,顺便也消消食。鹭城的白日里还有一些热意,到了晚上,温度一下子降了下来,过往的风都夹杂着凉爽的气息。形形色色的人从他们身边经过:打扮新潮的少女们互相挽着手,嬉笑着从他们身边经过;男人抱着单反蹲下身,不断陪着女友调整拍照的姿势;小女孩夹在父母中间,扯着其中一个的袖子指着旁边商店里的玩具,执意要一探究竟…… led大屏上反射出的刺眼的光,在人行道上铺开一道亮色的纱。 庄瑾突然开口:“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三天之后。”叶瑜犹豫了一下,才道,“庄瑾,答应我一个要求吧。” “什么?” “带我逛逛这里。” 很早的时候,他们曾经约定过要一起去一趟海边。 收工后,池青衍凑到任昀的旁边,撞了撞对方的肩膀,压低了声音问道:“你们之前在化妆间里做了什么?怎么一出来,他就像是被灌了什么灵汤妙药似的?” 任昀瞥了他一眼,说:“没做什么。” “也是。”池青衍呼出一口气,“要是你就这几分钟的能耐,还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任昀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池青衍话里的意思,无奈地说道:“你的脑袋里装的都是什么?黄色废料吗?” 池青衍撇了撇嘴,不满地说道:“怎么就废料了?你不觉得很刺激吗?我一看到这东西,就想着能……” “你别想了。”任昀打断了他的话,“我可不想剧组的第一个热搜贡献给了你。” 说罢,他便转身离开。 保姆车在外面等着,任昀刚拉开了车门,就瞧见了坐在里面玩着手机的谢然。他猫着腰钻进车里,坐到了谢然的旁边,后者主动向旁边挪了挪,给他让出了足够的位置。 “在看什么?”任昀问他。 谢然没有抬头,手指还在屏幕上打着字:“陈哥发来的消息,说有个选秀节目想邀请我去当导师。” “选秀?” “嗯……就是一百个训练生参加一个节目,最后选出九个成团。我们团当时也是这么出来的。”谢然同他解释道。 “你答应了吗?” 谢然点了点头,终于抬起头看向任昀的脸,说道:“有钱不赚,我是傻瓜啊?” 任昀没有回应,而是抬起手在谢然的眼角轻轻摸了一下,后者没明白他想干什么,在那只手接近时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任昀捏着那根头发看了几眼,才把它扫到了一边:“拍完戏该去剪头发了。” 谢然这才意识到任昀先前的举动的意思,笑着说:“头发长好做造型。” “嗯。” 过了一会儿,谢然突然伸手搭上了任昀的大腿,手指在上面点了点,道:“今天还没谢谢任哥。” “周导后来夸你了?”任昀问。拍摄结束时周雪铭好像专门去找了谢然,当时任昀还和池青衍在一块,离得远,并没有听到什么,但从周雪铭的表情来看,应该是对谢然的表现挺满意。 “她和我说了几句,也不能算夸吧……”谢然顿了顿,又用那只手去勾任昀的手指,“都是你的功劳。” 如果不是任昀,谢然也不知道自己会在这条路上摸索多久。任昀几乎把自己知道的都毫不保留地交给了他,每一场戏都陪着他一遍一遍地练,就连最开始的模仿都形影不离地在他身边盯着,就像当年他的队友们一样,陪他在练舞室里慢慢地抠动作,哪怕已经过了练习的时间,哪怕大家都已经精疲力竭。 甚至他今天连续失误了这么多次,任昀都没有骂他。 任昀垂着眼,看着谢然拨弄他的手指。这人像是怎么也玩不够似的,一会儿搓着他的骨节,一会儿又把手指扣进他的指缝。 “那你打算怎么报答我?”任昀舔了舔干涩的唇,缓缓说道。 谢然故作思考地沉默了几秒钟后,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转而圈起了任昀的手腕:“我想……” 他的视线扫过在前面坐着的助理和司机,把下巴压上了任昀的肩,凑在他耳边用只有对方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我想对任哥做一些不好的事,但是在这里恐怕没什么机会。” 任昀的手指缩了缩,偏过头对上谢然过分赤裸的目光。 一个两个的,脑子里都是些黄色废料,他在心里默默想道。 “那在哪里有机会?” 谢然轻轻笑了一声,解了手机的锁屏在聊天框里打了几个字。 紧接着任昀的手机振了一下,等他打开时,看到的就是谢然发来的消息。 然然:所有没有人的地方。 他长呼了一口气,转过头在谢然耳边说道:“别浪。” 谢然笑了几声后就不再撩拨任昀,拿出手机继续和陈宇皓沟通选秀节目的事。 汽车刚行过一个岔道,谢然便感觉肩膀一重,任昀整个人都向他靠了过来。 这个画面着实有些似曾相识,但这一次的任昀似乎比上一回的更加毫无保留。 他伸出手托了托任昀的脸,帮他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收手时甚至还在对方的下巴上蹭了蹭:“两次都是你靠我,有些不公平了吧?” 任昀自然不会听到他的抱怨。 或许是拍摄了一天有些累了,没多久谢然也觉得有些困,打了一个哈欠后,就把手机放在了腿上偏着头闭上了眼睛。 第82章 结束 海浪拍打在礁石上,海面上漂浮着白色的泡沫,一只海燕沾着水低空飞过,翅膀扑棱着发出轻快的声响。风吹得人睁不开眼,声音像是呜咽,触感却是温柔的,还带着一点腥咸的味道。被赶上岸的枯枝横七竖八地堆在了一块,远处的天都快要和海连在了一起。 在鹭城,很少能找到像这样冷清的海滩。 向煜在石板上脱了鞋。像他这样年纪的男孩子,很少有这种没有牌子的运动鞋,但向煜家里都是这样的十几块钱的帆布鞋,一双就能穿上许久。他赤着脚走在沙滩上,阳光把沙子照得有些灼热,密密匝匝地咬着他的脚,但他却像是没有感觉一样,自顾自地向前走着。 他听见风声、浪声,像是从他手下流出的音符。垂在腿边的手指动了动,凭空弹奏出几个音节来。 他的吉他已经还给了老板,摸不着了,以后都摸不着了。 他盘腿坐在了沙滩上,闭上了眼,幻想着自己手中还有一把吉他,样式是他前几天在橱窗里看到的那一种,抵得上他三个月的饭钱。他的手指在身前动作,仿佛真的有一把吉他在他手下演奏出弦乐。不过任谁路过了这里,大概都会把他当成傻子。 向煜的手指渐渐慢了下来,他支起了腿,抱着自己的膝盖静静望着远方的海。海浪随着风向岸边卷来,没有停歇似的,刮来的风吹鼓了他身上单薄的t恤,勒出他消瘦的上身的线条。 他从前喜欢来海边,因为鹭城是个小岛,不论往哪里走,东南西北都是一望无际的海,那样宽、那样蓝,朝霞和夕阳会在上面抖开一片金色的纱,风吹皱了海面,摇晃着树上的枝叶,白色的轮船往来反复,在偌大的湛蓝中只是极其微小的一点存在,沧海一粟不过如此。好像每次只要走到这里,寻常的事都不足为虑一样,再也不用思考其他。 可是啊,很多时候,你以为的“解决”不过是暂时的逃避罢了。 把它压在那里,不顾,不想,表面装成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任凭焦虑在心里积淀了一层又一层,蚕食着所剩无几的完好的皮肉。 就像向煜逃避了这么多年与那个男人有关的记忆,哪怕他已经把它埋在了脑海的最深处,它也还是会因为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而猛然复苏。 而且比任何时候来得都要猛烈,都要令他胆战心惊。 向煜摸出了自己用了许久的手机,屏幕还停留在他和庄瑾的对话上。他盯着最后一行“我们一定会有办法的”看了好几眼,最终扯着嘴角露出了一个苦笑。 “不会有办法了。”他说道。 那个男人已经减刑出狱了。 他不想再活在阴影下,不想再被那些梦魇缠绕折磨。 每每午夜梦回,他都以为自己还是那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十一二岁的少年,在潮湿阴冷的破旧民房里踢打挣扎,男人的耳光扇在他的脸上,带着霉味的被子压上了他的脸。紧随而来的感觉黏腻恶心,滴落在他腹上的汗珠都带着畜生的味道。 向煜站起身,活动了一下酸软的脚,把手机往沙子里一丢。破旧的手机在沙子上砸出了一个深坑,大半的屏幕都陷了下去。他望着涌上来的夹着沙砾的海水,慢慢地朝前迈出了第一步。 与灼热的沙滩不同,海水是冰凉的,从四方包围着他的脚踝,漫上他的膝盖,激得他四肢百骸都要战栗起来。 他的裤子湿了,大片的水渍在上面洇开,海浪撞着他的小腿,像是在与他玩闹,有些痒。 向煜回头看了一眼他最后的痕迹,然后头也不回地向远方走去。 谢然上岸时,助理和工作人员齐刷刷地凑了上来,裹浴巾的、递毛巾的、送水的,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小周虚虚托着他的手想把人拉到一旁的帐篷里休息,但谢然却转了一个弯,走向周雪铭所在的位置,凑在他们后面一起看着刚才的回放。 周雪铭察觉到他的靠近,回过头看了他一眼,指着屏幕上他回头的那一幕,道:“这里的眼神还差一点。” 谢然抿着唇,闷闷地应了一声:“嗯。” “你先去换件衣服吧,我们过会儿再说,别着凉了。”周雪铭说道。 谢然点了点头,裹着浴巾就进了旁边临时搭建的简陋的“更衣室”里,换了一身相同的衣服,擦着自己的头发走到周雪铭的身边。 “这一幕要重新拍吗?”他喝着助理提前准备的姜茶,辛辣的味道在嘴里漫开,教他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声音也有些含糊。 周雪铭盯着显示屏看了几秒。不是说谢然的表现不好,就前几天的拍摄情况来看,他今天的状态已然是最好的了,但她还是觉得少了些什么。感觉这个东西真是太难言明了,如同许多抽象的情绪一样,很难找到一个具体的形容。 她沉默了许久,然后和谢然聊起了向煜这个角色。 电影的拍摄节奏和电视剧的不太一样。电影导演往往会要求演员在镜头前更精细地表现出自己的情绪,展现一个写实的过程,这是为了让观众更好地将自己代入到角色的情绪里。一部电影是导演的艺术。 谢然坐在一旁拿着剧本听着,他自认为已经很了解向煜这个角色,可如今再一交谈,又觉得自己的理解似乎有些偏差。 周雪铭足足讲了二十分钟,才让化妆师过来补妆,准备再拍一镜。 天上的白云疾走,挡住了大半的阳光,视野一下子阴了下来,却在显示屏中呈现出一种不同的美感。 穿着劣质t恤的少年踩着绵软的沙向海边走去,像是献祭一般,又宛若生灵回到母亲的怀抱。这世上所有的生物从生到死,不过都是从奔走于泥泞到回归苍穹的一场旅程,他不过是走得快了一点,回去得早了一些。 海水覆盖了他的脚背,是死亡给予他的回应。 他转过头留恋地看了沙滩一眼,眼眶里闪过一点清亮的泪光。 不知该对庄瑾说“谢谢”还是“对不起”,又或许两者都有,毕竟那个人曾经是那么想抓住自己,哪怕只是因为职责,也足够令他心怀感激了。 海风轻轻地吹过,那一抹白色被吞噬在了一片苍蓝中。 等谢然拍完了这一组镜头后,周雪铭临时让任昀也过来拍了一组。剧本上原本并没有这样的安排,但是周雪铭在看到谢然回过头来的那一幕时心有所感,和旁边的另一位导演商量了几句后,敲定了这一个改动。 剧组有飞页是正常的事,况且这还不算是正儿八经的飞页。 任昀换上了一件白衬衫,款式有些像他们之前拍摄高中戏份时穿的校服。造型师依照周雪铭的嘱咐把任昀的头发也打理成了叶瑜高中时候的模样,化妆师也重新给他化了妆。 周雪铭拿着摄像机亲自上阵,她并没有要任昀像谢然之前那样缓缓地走,而是让他小跑着到了海边。而她手里的镜头,就像是另外一个人的视角一般,追随着任昀的背影。 “一、二、三,好!” 周雪铭话音刚落,任昀便回过身来,对着镜头笑了一下,像是昙花一现,半秒后就没了踪迹,然后他整个人就仰面向海里倒去。 因为今天的这几组镜头,任昀和谢然都喝了不少的海水,无论后来灌了多少杯水,漱了多少次口,仍是觉得嘴里的咸味没有散去。收工时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池青衍还发来了嘲讽,结果晚上吃饭时,就被赏了一顿混合双嘲。 庄瑾得知向煜自杀时,刚送叶瑜上了动车。 他们两个在漫长的岁月里长成了与原生家庭截然不同的个体,就像他们无法决定自己的出身一样,父母、经历也同样无法决定他们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这几天他们走了很多地方,从前规划过的那些路线没有一条落下。他们看着形形色色的游人与自己擦肩而过,看到疑似情侣的外国男人毫不避讳地牵手拥抱,然后才恍然发觉,他们之间确确实实地隔了那么多年,隔了一个无形的拳头。 “叶瑜。”临别时,庄瑾突然叫了他的名字。 叶瑜回过头看他,目光有些躲闪。 “我家里人……给我介绍了一个女孩。”庄瑾说道,“可能……快结婚了吧。” 叶瑜的表情僵硬了一下,随即便笑开了:“挺好的。 庄瑾张了张嘴,所有的话都演变为了一声叹息。 叶瑜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候车室,而目送着他离去的庄瑾忽然接到了一通电话,神色慌乱地消失在了镜头前。 至此,《壁上花》拍摄结束。 第83章 他们 《壁上花》拍摄历时三个月,辗转多个地方,向煜这个角色的拍摄时间只占总拍摄时长的三分之一,但对于谢然来说,这却是他目前为止接触过的对他影响最深的一个人物。 或许是因为从前那些角色都是工作任务,而向煜则更像是他的一个朋友,他不是在扮演这个角色,而是在同一个灵魂进行交流,以至拍摄结束后,余韵非常,仍然无法从那天的情绪里走出。 他并没有告诉任昀这些事,谢然觉得自己有这样的消化能力,足以解决电影拍摄后的所有问题。不过饶是任昀那样“身经百战”的人,似乎也在拍摄后浑浑噩噩了许久,就连坐在杀青宴的桌前,也有几分魂不守舍的模样。 剧组包下了一家小餐厅,听说那是池青衍家的产业。池青衍入圈这么多年来并没有对自己的家世透露太多,但群众讨论的水花每隔一段时间总能掀起一次,隐约可以拼凑出他“混不下去就得回去继承家业”的身份。 薄阙最近正好来鹭城做活动,特意改了行程过来。他穿着自己的私服——一件黑色的连帽卫衣,外面套着件牛仔外套,下身是长辈看一眼就想缝上的破洞牛仔,踩着一双红白黑的混色aj,头上戴了一顶鸭舌帽,口罩把大半张脸遮了个严实,只留下一双小鹿般的眼睛。 他进门的那一瞬间,谢然明显察觉到池青衍的眼睛亮了亮,眼角都向上扬了几分。 这个模样,怎么看怎么像看到猎物的恶狼。 但谢然还没来得及深究,就被周雪铭的声音唤去了思绪。 “我以前很少会用偶像出身的演员。”周雪铭说道,“其实很多导演都不太喜欢,本身就会有一些偏见,觉得他们不是科班出身,演不好戏之类的,但我在任昀那看到你以前的视频的第一眼时,就觉得你是我想要的向煜。” 谢然举起自己的杯子同周雪铭的贴了贴,不好意思地说道:“谢谢周导。” “有机会的话我很期待和你再次合作。” 谢然有些受宠若惊,他没有想到周雪铭还会提前给他画这么一个饼,他下意识地往任昀身上扫了一眼,后者对他笑了笑,悄悄地握住了他的手。 “如果还能合作,是我的荣幸。”谢然浅浅地笑着。 桌上的菜大部分都是海鲜,毕竟是沿海城市的特色。任昀夹了一只螃蟹,掐了蟹腿后,翻开蟹壳剥去蟹腮,才把剩下的那些放在了谢然的碗里。 谢然不怎么爱吃带壳的东西,主要是嫌麻烦,若是真要他吃,例如螃蟹,他恐怕也是会掐了所有的蟹腿,只吃中间肉多的这一块。 “回去之后有什么计划?”任昀一边撬着蟹腿里的肉,一边凑到谢然的耳边说道。 “应该是要去准备演唱会了。”谢然道,“本来去年就打算办的,但是……” 但是谢梁安走了,他也没有这个心情。 谢然在不断学着走出来,也渐渐忘记了一些事情,仿佛自己的父亲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生活总是要继续过的,逝去的人永远留在了前篇。但很多时候,他们会在某个不经意间被突然想起,就像现在,就像往后无数个莫名的瞬间。 他伸手拿过了一旁的杯子,喝了一大口,压制住自己即将失控的情绪,然后问任昀:“你呢?” “回去之后大概会休息几天,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剧本。”任昀把挑好的蟹肉舀到谢然的碗里,用湿巾擦了擦自己的手,“本来还想问问你有没有想做的事,正好可以陪你。” 任昀的资源不用愁,有的是好本子等他挑,只有他看不看得上的问题。这几年他拍的戏渐渐少了,主要是大部分类型的角色他都演过,总想尝试一些不一样的,每次选剧本时都得把曾静急个半死。或许再过几年,他说不定就直接从台前转到幕后,去琢磨导演的那些事了。这些年演员做导演的例子并不少,任昀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想法。 “也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谢然在脑海里翻找了一下他为数不多的恋爱经验,能想到的只有两个人宅在家里这一条,别的……跑通告已经够累了,闲下来的时候除了睡觉真的不想干别的。 任昀又夹了一只龙虾:“演唱会是什么时候?” “应该是六月初。”谢然说,“我之前答应李叔给他的女儿留一张票,你帮我和他说一声吧。” “听说你的票很难抢?”任昀剥完了龙虾的壳,用筷子夹着粉嫩的肉递到谢然的眼前,后者还当这块也是给他的,嘴上说着“我可以自己来”,一边又想去接那块肉,谁想他刚凑近了,任昀便收回了手。 谢然撇了撇嘴,说:“我没抢过。” “如果我没有位置怎么办?”任昀问道。 谢然愣了一下,似乎没有想到任昀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不是你想让我去的吗?” 谢然倒是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提过这样的要求,但是任昀既然这么说了,他也不打算去纠结什么。 “那我给你留位置!” 池青衍不知什么时候没了踪影,连薄阙也找不着人了。谢然的目光在桌上扫过一圈,又望向了远处来往的剧组的工作人员,也并没有瞧见他们的身影,不懂他们去了哪里。 谢然中途去了一趟卫生间,刚推开了一个隔间的门准备进去,便听到了旁边那间的人在门板上撞了一下,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本以为是那人出了什么事,刚想出去敲门询问一二,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这里随时都会有人进来。” 声音有些低,像是特意压下的,怕被别人听见,但在这种狭小空荡的环境里却格外突兀明显。 谢然的手僵硬在了半空中,脑内的思绪飞快地转动了几秒,鬼使神差地就把门轻轻掩上了。 也许他该趁这个时候出去的,他这么想着。 “你轻一点就没事了。” 另一个声音出来时,谢然再没了动作的意思。 他们俩什么时候搅合在一起的? 谢然突然想起了池青衍之前的那道目光,又想起了他们当时在酒店里撞见的那一幕,再往前想,剧本围读那天他们两个之间的气氛就已经很是微妙。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吗? 似乎还要更早。他隐约记起自己当时去敦煌找薄阙的时候,薄阙在自己酒意上头时问的那句“你和池青衍熟吗?” 他明明就是来一趟卫生间,怎么就吃了这么一个惊天大瓜? 不知是谁的背撞在了隔板上,衣料摩擦的声音从另一边传到了谢然的耳朵里,压抑着的呻吟声、亲吻时的闷哼,还有夹杂着情欲的喟叹。 “唔……你还不是一样,这么心急?”池青衍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声音里带着一点模糊的鼻音,“多久没做了?” 薄阙哑声说道:“一个月。” 谢然计算着时间,那个时候薄阙应该还在剧组里,他们两个……说不定之前他和任昀撞到的那次,也是一场“逼良为娼”的戏码,但听薄阙这语气,应该也不是很排斥的样子。 “真乖。”池青衍低声笑道,然后似乎是在薄阙的脸上亲了一下,才继续说道,“我口袋里有套。” “你怎么……” “因为想着你会来啊,毕竟我也很久没有做了,怕自己忍不住把你吃了,自然是要提前准备一下的。” 谢然:“……” 门板开始吱呀作响,池青衍又哼了几声,肉体碰撞的声音在卫生间里回荡,他们也不担心有人突然进来。 谢然没有听活春宫的癖好,从口袋里摸出耳机,连上自己的手机,随便挑了个电影靠在门上看了起来,顺便暗自期许他们快点结束。 电影播放了有二十分钟,谢然半个情节都没有记住,思绪全飘到了隔壁的两人身上。 如果池青衍真和薄阙搭上了,那他一直以来到底在瞎吃什么飞醋,白白浪费了时间和感情。而且任昀当时说池青衍有喜欢的人,摆明了是知道这件事,可为什么不告诉自己? 千头万绪在他的脑海里绕成了一团毛线球,好不容易听到了隔壁传来的一声开门的轻响,谢然总算是松了口气。还好卫生间的条件过关,不然他也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待这几十分钟的工夫。 “晚上去我那?”池青衍说道。 薄阙有些犹豫:“万一被拍到了……” “也不是第一次了。”池青衍说,“就说是杀青宴我喝醉了,你送我回去不就好了?太久不见,我还挺想你的。” “你……别说这种话。” 池青衍又笑了一声,谢然看到他的影子往薄阙的那里贴了一点:“你不是挺喜欢的?行啦,快出去吧,消失这么久他们会奇怪的。” 他们两个离开之后,谢然才从卫生间里出来。等回到席上,他一眼就望见了坐在任昀对面的池青衍,后者的头发有些凌乱,额前的那些像是故意用水打湿的,也不知道是在掩盖什么,衣服的扣子解了两颗,裸露在外的皮肤有些红,脸上倒是没有什么异样。若是谢然没听到那些,大概也只会以为他是喝醉了。 “怎么去了那么久?”任昀抓住了他的手,问道。 谢然往池青衍和薄阙的身上望了一眼,道:“去接了个电话。” 第84章 白菜 后面一个多小时谢然都心不在焉的,时不时地抬眼瞟向了池青衍的位置,还险些被后者给抓了包。 剧组成员相处了这么久,大多也都放开了,上来灌酒的不在少数,即使任昀帮他喝了大半,等结束时还是不免有些醉了。谢然脑子里唯一存在的一个清明的念头,就是要盯紧池青衍的哨,所以在大家起身离去时,他特意地留意了一下池青衍和薄阙的动态。 酒意熏得他脑袋发昏,脸上仿佛要烧起来似的,视线也是模糊,仅能分辨几个简单的色块,基本上就是十米之外不分人畜了。好不容易通过那双明晃晃的红黑aj找到了薄阙,下一秒就看到他在原地停了一会,然后悄悄跟在了另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人的身后,谢然几乎不用动脑子,就能猜出来那人是谁。 突然就有种自家白菜给猪供了的惆怅。 谢然的注意力都留在了不远处的两人身上,全然没有在意自己脚下的路,不过以他现在这副模样,就算在意了,也不一定能逃过那一道坎。 所幸在他一脚踏空前,任昀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顺便还用另一只手扳回了谢然的脸:“看路。” 谢然含糊地应了一声,又回过头想要去找两人的身影。 任昀只当他是醉了,无奈地叹了一声气,搂着人的腰就把他往自己这带了带:“还没吃够上次的苦头?” “什么苦头?”谢然下意识地问。 “之前是谁在二楼待了一个星期,每次都不敢下来的?” “唔……”谢然顿了顿,突然转过了头,凑在任昀的肩膀上,轻声道,“可是你抱我了啊,为什么会苦?” 任昀的眼皮扇了扇,视线从谢然的脸上转过,又撇向了别处。 月朗星疏,看不到云,几许微风拂过,沾着墨色的树丛沙沙作响。 剧组的人各自回了房间,池青衍和薄阙在另一辆车上,早没了踪影。谢然在门外望了许久,也不知道两人是找了别的地方,还是已经进了房间,他也只好悻悻地被任昀带进了房内。 任昀当他是个醉鬼,也没有多说什么,先是给他倒了杯水,递到他身前让他自己捧着。谢然只抿了一小口,就把水杯放在了一边,摸出了自己的手机,找到薄阙的聊天界面,手指点在聊天框上犹豫几秒,才打下一行字来。 谢然:你和池青衍什么关系。 一分钟过去,薄阙半点回复的迹象都没有。谢然猜测这人估计没有个把小时也看不到这条消息了,便把手机扔到了床头柜上,去寻找任昀的身影。 毕竟这里还有一个现成的知情人。 任昀坐在双人床的另一边,低着头像是在看手机的模样,谢然跪在床上挪了过去,从后面抬手勾住了他的下颚,迫使他仰起头来看自己。任昀没有反抗,顺着他的意抬起了头,谢然便俯下身去,对上他的目光,然后在他的唇上虚虚贴了一下。 谢然蹭着任昀的鼻尖,说道:“我问你一个问题。” 任昀配合地抬手揽住谢然的脖子,手指在他的发尾上卷着:“什么?” “之前你说池青衍有喜欢的人,是薄阙吗?” “这种时候提别人是不是有点不太好?”任昀反问道,“我还以为你打算借酒行凶。” 谢然的手指从任昀的喉结上缓缓滑过,落在了他的领口:“行凶之前还是得问清一些事的。” 任昀沉默了一下,撩拨头发的手指都停下了:“为什么这么问。” “我之前没有去打电话,倒是在卫生间里听了一场……嗯,不可描述的事情。”谢然呼出的气息喷在任昀的脸上,后者的睫毛都不由地颤了颤,像是被撩得有些痒。 任昀倒是没有想过池青衍和薄阙能有这么大胆,在剧组的眼皮底下做这档子事,也不怕被人发现了去。剧组里面并不都是自己人,万一哪个嘴瓢的说漏了,那真得成为吃瓜群众茶余饭后的八卦笑料。 “听完了?”他问。 “没有,戴着耳机呢,不然还挺尴尬的。”谢然解释道。 “嗯。” “你还没说呢,是不是他呀?” “是吧……”任昀淡淡地说。 谢然又问:“什么时候的事?” “婚礼那天。” 难怪薄阙那个时候没有消息。谢然在心里说道。 “他们在一起了吗?” “不清楚,应该……没有。”任昀犹豫了一下,似乎是觉得说自个发小的坏话不太好,最终也没把心里的那些话给说出来。 也许只是床伴。池青衍嘴中的“喜欢”向来都做不得数,早些年任昀听到时也会以为他找了一个真心喜欢的对象,可往往没过多久,他身边又换了另外一个人,池青衍玩得开,嘴上浓情蜜意的,实际上却没有人知道他究竟走了多少心。对于薄阙,或许也只是心血来潮罢了。 但谢然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欲言又止。 池青衍的那些传言他不是没有听过。虽然薄阙那么大个人了还是个男人在对方手底下应该吃不了什么亏,但谢然心里就是会有种羊入虎口的感觉。大概是薄阙天生就长了一副小白花的模样,像是那种逛夜店都只会点白开水的人,又遇上了池青衍这种成了精的,不得不让谢然留意一些,生怕他最后被人卖了还傻乐呵地数钱。 而且他觉得薄阙似乎对池青衍是有那么一点意思在的。 更何况他其实自己也有私心。 谢然想着,再次撩起眼皮看向任昀的眼睛,在他的眼皮上碰了碰:“也挺刺激的,池青衍还挺大胆。” 他说的是他俩在餐厅厕所做爱的事。 任昀道:“他以前玩归玩,倒是没做过这么出格的举动。” “对于薄阙来说,已经不只是出格这么简单了。”谢然轻轻笑了一声,再次亲上了任昀的唇。 任昀的手指松开谢然的头发,转而捏起了他的后颈肉,酥麻的感觉从皮肤触碰的地方开始向四周蔓延开来,一股电流从头蹿到了尾,让谢然的腰都软了三分。喝下去的酒液开始作乱,热气蒸得他的脑袋迷糊,烧得他全身都在发烫。谢然的手撩开了任昀的衣领,顺着他的锁骨往下钻去,描摹过他胸膛上的每一寸肌肉。 “瘦了。”谢然喃喃地说道。 任昀原先的身材和叶瑜有好大的一串差距,开拍前一直都在减肥,身上的肉都掉了不少,摸起来也没有以前舒服。谢然的手在他胸前碰了碰,指腹轻轻从凸起上擦过,又故意在上面压了一下。 任昀闷哼一声,然后抓住了谢然的手。这样的姿势对于任昀来说着实有些难受,他捏着谢然的后颈迫使他抬起头来,然后从他的手下逃出,侧过身扣住了他的下颚:“哪里学的?” 谢然笑道:“和你学的。” 任昀没有答话,面无表情地扫过谢然的脸,紧接着沿着他的脖子向下,一路来到了他的腰上。 “我可没教你这些。”任昀不咸不淡地说着,视线又在谢然身上走了一个来回。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任昀的目光,谢然觉得自己身上的温度似乎更烫了,他抬手松了松自己的衣领,扯开了两个扣子,大片的皮肉暴露在暖色的灯光下,瞧着有些刺眼。 他直勾勾地盯着任昀的眼睛,但是对方似乎没有半点想要动作的意思。谢然不觉地有些懊恼,更不知道任昀现在在想些什么,为什么还不过来。 “任哥。”谢然唤了一声,放软了声音道,“抱我。” 因为拍戏的事情,他们已经很久没做过了。虽然日日都在一张床上,但实际情况好像有同池青衍他们没有什么两样,主要也是体贴对方,闹过了第二天都不方便。 任昀抬手在他的耳垂上搓了一下,然后手背贴着谢然的脖颈向下滑去,单手解开了他剩下的几颗扣子,又从衬衫里探了进去,顺着他的腰线摸上了他的胸,在同样的位置掐了一下。 谢然吃痛地哼了一声,但更多的并不是疼。 “您是在报复我吗?”他问道。 任昀凑上前舔了舔他的侧颈,低声说道:“我在疼你。” 谢然突然按住了他手腕上的表,拇指在表盘上慢慢摸过,也许是戴得久了,上面也沾了些温度,和谢然家里那块冷冰冰的腕表截然不同。 第85章 过渡 谢然醒来的时候手上还抓着那块表,金属表带都像是要被他焐化了似的,不知道带着谁的热量。薄阙在十个小时后终于给他回了消息,但是十分简单,只有一个问号,像是在刻意装傻。 这人纯粹就是借着手机的掩护打太极,要是谢然当面问他,指不定在还没开口的时候脸上就红了个彻底,所有情绪都无所遁形。那个时候都不需要他的回答,谢然自己就能脑补出他心里的答案。 谢然:别装了,我昨天都碰见了。 薄阙:?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手机的键盘坏了,好像除了问号就打不出别的东西一样。 谢然:昨天的卫生间,我也在(。) 薄阙:…… 虽然当年同住时离目睹对方光腚就差一步,但真被撞到了这种事,任谁都是尴尬的。薄阙许久都没有回复,谢然看着微信对话框上的输入提示跳了又跳,但始终没有收到消息。他几乎可以想象到薄阙现在是个什么模样,若是这会儿还在池青衍的房内,搞不好已经把自己的脑袋埋进了枕头里——他从前看粉丝私信的时候就是这副模样。 大概过了几分钟,薄阙的消息终于发了过来。 薄阙:我要工作了,拜拜。 谢然:???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生硬的转场。 谁想又过了几分钟,对方又给他发了一条—— 薄阙:其实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关系。 谢然无奈地盯着这几个字看了几眼,然后在输入框里打下了一条消息。 谢然:你像极了那种言情电视剧里的傻白甜女主,被渣男坑了还帮人家数钱。 最后薄阙还是和他说了事情的经过,不过对方应该是真的在工作,消息总是断断续续的,有时候甚至隔了一个小时才发下一条。谢然索性就把它放在了一边,左右他们的航班也快起飞了,他打算等下飞机后再慢慢去吃完整的瓜,毕竟中途被打断可不是什么好的吃瓜体验。 从薄阙的角度看,池青衍似乎在谢然的婚礼上就对他起了意思,当时便有意无意地撩拨他几句,顺便还挖出了不少信息。后来婚礼散场后,薄阙也不知道怎么的就遇到了池青衍,然后鬼使神差地就被拐进了他的房里。他对之后的事情几乎没有多少记忆,就记得第二天醒来时不可描述的场景。 薄阙和池青衍没什么交集,这之后也没联系过,直到薄阙某天在朋友的训练场里遇到了他。 薄阙:我们两个就一起跑了几圈嘛,之后他又说要一起吃饭,我想了想就去了,然后…… 薄阙:再后来就是星光大赏了。我感觉他应该是把我当床伴吧。 谢然:自信点,去掉“应该”。 薄阙要是个女孩,也不知道他爹娘在他的成长过程中得操多少心。 “我错了,不是渣男骗你,是你自愿咬上他的钩子。”谢然对着手机说完这一句,就关了屏幕,靠在了椅背上。 回到a市后谢然大半的时间都泡在了练习室里,这次演唱会的歌曲选择上他舍弃了许多旧歌,编舞之类的都要重新来,几乎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腿上都多了不少青紫的痕迹,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撞的,知道的当他勤奋刻苦,不知道的还当任昀有什么特殊癖好。 肉倒是没掉多少,主要还是因为谢然能吃。陈宇皓每天坐在谢然旁边看他吃午饭,都调侃以他这副模样,要是去做吃播,还不得分分钟被刷上网站主页,成为新一代美食区扛把子。 “我现在去开一个直播,就坐在那,不也是分分钟上首页吗?”谢然咬了一口鸡腿肉,含糊地说道。 陈宇皓:“你就不能谦虚一点吗?” 谢然瞟了他一眼:“难道你希望我手舞足蹈半个小时但是无人问津吗?” 陈宇皓:“……” 倒也不想。 “我记得这次的场馆中间有一层都是包厢吧?上面有说要专门留出几间吗?”谢然又问。 “有。怎么了?” “帮我留两个位置吧。”谢然说道,“任哥说他想来。” 陈宇皓沉默了几秒,道:“你确定要他坐在你粉丝中间?不怕他们没想开群起攻之?” “会不会有点夸张了……不过确实,那个位置太中间了,容易出事,但你也不能让他坐在山顶上啊,看都看不到我。但第一排都是站姐,眼睛不知道有多尖。”谢然说着,叹了一口气。 “我觉得可以……” “我觉得你想让他站在场内。”谢然打断了陈宇皓的话,“这样很没排面欸,不仅是他没有排面,我更没有排面。到时候演唱会还没结束,热搜就给你安排上去了,什么‘任昀应聘谢然演唱会的保安’之类的话题,然后咱俩就会一起上了他家工作室的黑名单。” “我最近真是越来越不明白你的脑子里装了什么了。”陈宇皓说道。 谢然用筷子从鸡腿上撕下一块肉来,轻轻笑了一声:“我的脑子里还能装什么?” 陈宇皓翻了个白眼:“行了你别说了。在下的姻缘八字还没一撇,最近我妈又在催我找对象,说要是明年过年再没给她带回去一个,就得押着我去相亲。你说我容易吗?我每天在你这操碎了心,从你出道到现在,头发都不知道掉了多少,哪里有心思去找女朋友?” 谢然用筷子在饭里戳了戳,撇了撇嘴,说道:“找不到女朋友不要赖我,这个锅我不背的。” “我找个理由还不行吗?不然你想要我怎么说啊?”陈宇皓没好气地说道。 “比如人傻还颜控?” 陈宇皓:“你信不信我真的不管你?” “不信。”谢然扒了几口饭,冲着他做了个鬼脸。 今晚还是练习到了十一点,小助理都在一旁打起了盹,脑袋一点一点的,像极了啄木鸟。身上的衣服早就湿过一次,刘海也沾了汗,贴在脸上,浑身上下都黏腻得难受。舞蹈老师仍然在前面给谢然示范着动作,低沉的声音在空荡的练舞室里回荡。 其实一个人练舞比一群人练舞要好上许多,以前在团里时,训练的时间远远要比现在的久得多。主要还是因为团队的表演讲究的是一个“齐”字,那么多人不可能每个人都卡在同一秒做同一个动作,各自的动作标准也会有一些出入,所以每次在学完一支舞后,都是漫长的抠动作时间,包括走位一类的,不是个把小时就能练下来的东西。 尤其是当年无论是公司还是团队,都想打造一个名副其实的男团。 谢然撩了把刘海,用手臂揩去了脸上的汗。 那段时间里,他是有动力的:一个是父亲,一个是团队。梦想这个东西有时候就是很容易受到周围人的影响,谢然最初进入娱乐圈时,只是因为这个地方来钱快,是他所接触到的能解决当前问题的最好途径,后来受了每天都在耳边嚷嚷的队友的影响,就想要和他们一起走向更大的舞台,在更广阔的土地上留下他们的名字。 他不知道他们算不算是做到了,至少解散的那一天大家都没有遗憾。 在那之后,谢然心里想的就是走到任昀的身侧。所以一颗星星跨越亿万光年,穿过银河,来到了一颗恒星的身边,他没有撞得头破血流,没有消失在广阔星海,他在这里同那颗恒星一起发光。 但有时候,他会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 想得到的东西就剩最后一样,可想想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人走得太急促难免会厌倦,会疲惫,这两次的拍摄他都找到了以往没有感受到的东西,然而从心底讲,谢然并不喜欢演戏。 比起跌宕起伏的剧情,他更喜欢简洁的音符。 谢然跳完最后一个动作,老师让他过去看了一遍录制的视频,简单地点了几句后,说道:“明天再继续吧,挺迟了。” 小助理像是打了鸡血一般,突然睁开了眼。 回到家时客厅里还留了一盏灯。谢然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场景了,从前大家住在一起的时候,也会给还没回家的队友留上一盏灯,后来谢然一个人住,晚归时等着他的都是空荡漆黑的居室。但那时候的灯,和这个时候的终究还是不太相同。 也许是因为人不同。 谢然把自己的包扔在沙发上,四下扫了一眼,确定任昀不在一楼,通往地下室的楼梯也没有光亮,估计是已经去睡了。他光着脚上了楼,见主卧的门是关着的,便没有过去,径直穿过走廊,向浴室走去。 谁想他刚经过书房,就听到里面传来一声:“你怎么又不穿鞋?” 谢然差点被吓了一跳。 书房里没有开灯,墙壁上有一点红光闪烁,任昀从黑暗中现出身形,抬手压上了门边的灯的开关,谢然的视野这才亮堂起来。 “你怎么不开灯?” “看电影睡着了。”任昀解释道,“投影仪播放完自动待机了。” 谢然笑了笑:“看的什么电影,这么无聊?” “是你的,《追凶》。” 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呢。 第86章 风过 在公司训练了不知道多少天之后,谢然总算是迎来了一个休息日,结果床还没躺热乎,他就接到了薄阙发来的邀请。 说是朋友新搞的训练场要开张,准备提前去试试场地,凑一凑热闹。 薄阙喜欢玩摩托,从前他们住一起的时候,他一有空就叫上谢然往训练场跑。大概大部分的男孩子都会爱上这类炫酷的事物,谢然跟着他去了几次,渐渐地也尝试着骑过几圈,但机会还是少的。一来是因为行程太忙,很少能抽出时间;二来是比起摩托车,他还是更喜欢乐器,也没打算在家里摆上一个这么大的玩意,只是偶尔心血来潮了,会跟着薄阙一起去,蹭蹭对方的车。 谢然思考了没几秒,就应下他的邀请。毕竟这几天在练习室里快待疯了,出去吹吹风也好。 却不想在他和任昀报备之后,后者提出了同行的要求。 左右薄阙也不介意,第二天谢然就带着任昀准时赴了约。 训练场建在a市郊外,毗邻一家马场,环境还算不错,像是刚建不久的建筑,进门时还能闻到一股没有散去的油漆味。大厅里摆了不少摩托车,扳手之类的工具散了一地。 或许是还没开张的缘故,周围没什么人,厅内也只有一个看起来刚成年的少年,正蹲在一辆摩托车旁,戴着麻布手套的手在后轮上摆弄着。 谢然压了压帽檐,向前走了几步,问道:“你好,薄阙来了吗?” 少年抬头瞟了他一眼,似乎也不在乎来的是个什么人,右手往后一指:“在后面车库。” 紧接着他便继续摆弄起眼前的车来。 谢然道了声谢,转过头对任昀说道:“我带你去参观一下薄阙的小金库。” 任昀面露疑惑,似乎是不太理解谢然的意思,但什么也没讲。 薄阙的私人车库在赛道旁不远处,卷帘门已经被拉开,远远地就能看见墙边挂着的赛车服和里面停着的两辆车,不过车库里除了薄阙似乎还有别人,正背对着他们,动作像是在扣胸前的扣子。 约莫是薄阙口中的那位朋友。 谢然还没往前走几步,就看到薄阙凑到了那个人的身前,至少是跨越了熟人之间的安全距离,抬起手去帮那个人整理衣领,虽然眉头是皱着的,嘴也是紧抿着的,瞧起来有几分不太情愿的意味,但谢然就是平白地从他们之间看出了一点暧昧的气氛。 那边不是还有一个吗,总不会是薄阙最近命犯桃花吧? 说起来这个人的背影倒是有些眼熟。 “池青衍。”谢然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走在旁边的任昀就先出了声。 池青衍闻言,惊讶地回过头来,脸上的笑意还没完全退去:“巧啊任哥,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也玩车了?” 任昀瞟了谢然一眼,道:“陪他来。” 谢然对池青衍礼貌性地笑了笑,然后才将目光转移到薄阙的身上,后者的视线不知道落在了哪里,但明显就是在躲避他的。 “我还以为你只约了我一个人。”谢然调侃道。 薄阙手摸着摩托车上放的头盔,像是在思考怎么回应谢然的话。 “人多比较有意思。”他缓缓地说道。 谢然扫了池青衍一眼,没有揭穿他的心虚与窘迫:“那你这车够吗?” 池青衍说道:“我自己带了车,就是大厅里的那辆,那位弟弟在帮我改装呢,得等一下。” 薄阙应和着点了点头,手指又在头盔上擦了一下:“今天你用这辆车吧,我们俩先跑几圈?” 谢然偏着头望了任昀一眼,走上前从薄阙的手里夺得头盔的掌控权,说道:“好久没玩了,我连自己的衣服都认不得了。” 他上次出来和薄阙玩摩托最少也是一年半前的事情了,后来他通告渐渐多了起来,也没了那个闲情雅致。 薄阙望了眼衣架,道:“应该是最里面那件。” 谢然应了声“好”,过去取下了自己的衣服。 摩托车服是紧身的,穿上后身上的线条几乎一览无余。谢然窄腰宽肩,身材比例更是挑不出什么错处,从更衣室出来时,池青衍甚至还当着三人的面吹了声流氓哨。 然后就得到了三对冷漠的目光。 谢然戴上头盔,跨上了摩托,压下的背拉出一条好看的弧线,手臂上的肌肉紧紧绷起,整个人宛若即将离弦的箭一般。 任昀跟着池青衍在旁边坐下,后者贴在他身边轻轻笑了一声,道:“你不放心啊?” “没有。” “我俩谁跟谁,你肚子里有几根肠子我都清楚。”池青衍不依不饶地说,“你现在一定在想‘早知道池青衍在这,我今天就该待在家里’。” 任昀瞥了他一眼,凉凉地说道:“学过生物的人都知道我有几根肠子。” 池青衍还想再打趣几句,但却听到了薄阙那边传来的催促声,只好先抿着哨子吹出一声长响,然后勾着上面的链子转了几圈。 “不过老实说,我也没有想到小然会来,我还以为是小孩儿私下做了不少心理准备,终于打算邀请我出来来一场二人约会了呢。” 任昀沉默地盯着摩托车上的谢然,看着他侧压着跑过一道弯,膝盖几乎都要擦到地上。 “你有个限度,圈内人闹僵了不好。” 池青衍不以为然:“你怎么知道我这次不是认真的?” “你每次都说自己是认真的。”任昀不冷不热地回道。 池青衍撇了撇嘴,语气有点委屈:“你这么说我就不太乐意了,我必须得为自己澄清一下,我哪次不认真了?你去问问他们,哪个不说我好?” “那是被你下蛊了。”任昀敷衍地回着,目光追着谢然的身影又跑了一圈。 他这一身穿得专业,车技却不怎么样,用平平无奇来形容也不过分。第一圈发哨后他就慢了薄阙几秒,现在更是落了对方一大段。薄阙过弯时动作流畅,一看就知道是老手,而谢然一到弯道就要减速,小心翼翼地压过去,但这并不影响任昀对他的欣赏。 薄阙已经跑完了三圈,下了车摘下头盔向他们走来,池青衍动作自然地把自己手上的水递了出去。薄阙愣了一会儿,才缓缓伸出手,僵硬地接过那瓶水,拧开盖子喝了一口。 阳光从他的背后照下,他鬓角上的汗水亮晶晶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头盔里被捂的,耳垂红得有些过分。 “我去看看我的车改装好了没有,我们比一次?”池青衍对他说道。 “嗯。” 说罢,他便在池青衍身旁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谢然也跑完了最后一圈,把车停在了赛道的最外沿,他没有摘下头盔,而是调起了眼前的挡板,眼睛弯了一下,对任昀说道:“要不要和我去兜兜风啊?” 活像街上搭讪漂亮姑娘的小崽子。 任昀还没回答,谢然又补充道:“试试我的摩托车后座?还没人坐过呢。” 谁想薄阙很煞风景地来了一句:“那是我的摩托车,有人坐过。” 谢然:“你好烦欸。” 任昀站起身,走到谢然的车旁站定,调笑似的问:“你的车技行不行啊?” “你知道上一个说我不行的怎么样了吗?” 任昀:“?” 谢然想了想,严肃地说道:“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任昀叹了一口气,坐上了他的后座。 这类摩托车的后座普遍偏高,任昀本就比谢然高上一些,现在更是比他高出了一个头,不知道从旁观者的视角看这画面会不会特别滑稽。 摩托车的引擎声在耳边响起,初夏的暖风从耳畔刮过,谢然今天用的还是那款花果香调的香水,香味被风吹散了大半,只有淡淡的一点闯进了任昀的鼻腔,撩得他心神激荡。 他的手环抱着谢然的腰,似乎能感受到这层皮衣下的温度似的,狭小的位置让对方的脊背都贴在了他的胸前,密不可分。 心脏的跳动速度随着车速的增加持续攀升,谢然这回没在入弯道时减速,每一个转弯都让人惊心动魄。看的时候没有觉得怎样,坐在车上时才发现侧压时人离地面能那样近,仿佛整个人都快贴在地上似的。 引擎声盖住了周遭的声音,但对方的心跳却原封不动地传了过来,肾上腺素仿佛都飙到了一个临界值,全身的血液一股脑地冲上了大脑。 摩托车在终点线上停下,任昀虽然做好了准备,但还是撞上了谢然的头盔,捂着下巴吃痛地哼了一声。 远处的池青衍正围着他的摩托车转了又转,嘴上喋喋不休的,像是在催促什么,近处的薄阙正拿着手机,低着头,全然没有在意他们。 谢然摘下了头盔,甩了甩凌乱的头发,转过头来在任昀的唇上碰了一下。 “我的技术好吗?” “勉强吧。” 十分的话能给九分,三分是他的自信,四分是任昀的偏心,剩下的两分才是他的真实车技。 第87章 星星 然而谁都没有想到,池青衍的车技比谢然的还要差。 他一身装备齐全,摩托车也是顶好的配置,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个老手,结果他在第一圈时就被薄阙甩开了好几十米,追都追不上去的那种,后来甚至还被薄阙超了一圈。 但饶是如此,他的脸上依然没什么尴尬的意思。 若说谢然的评分有九分,池青衍大概能有八分,七分归功于他的自信,一分是车技。 摩托车的车轮在赛道上拖出一道痕迹,引擎在风中嘈杂地响,灰尘在车后飞舞,铺开一道银灰色的纱。薄阙压过一个弯,似乎是觉得这样的比赛实在是没有什么乐趣,不由得放慢了速度,像是刻意在等池青衍追上来。 后来的场面,就变成了两个人一起在摩托车的赛道上慢悠悠地并排开着,像是骑自行车,着实是没有排面。 谢然坐在赛道外看了一下,突然就觉得这个场景有些眼熟。《壁上花》拍摄时,有一个任昀和池青衍在小路上并肩骑自行车的场景——细窄的车轮在水泥地上滑出一条曲线,白衬衫被风吹起了弧度,少年的头发凌乱,从路边的树上落下的叶擦过他们弓起的背。谢然很喜欢那个片段,不知道成片剪出来后能不能还原出当时的真实画面。 “池青衍从前玩过摩托车吗?”谢然疑惑地问道。 任昀道:“我只知道他玩过赛车。” 池青衍的技术实在是让人不敢恭维,一看就是刚摸上摩托车的新手,任谁也不会想到先前信誓旦旦地约薄阙比赛的和如今在赛道上的是同一个人。谢然感觉他和任昀就是幌子,薄阙把他叫到这里来,就是想让他在一旁充当一个缓解尴尬的工具人,顺便还可以替薄阙打打掩护。 像极了那种高中纯情小男生约心上人出去约会,硬是要叫上几个兄弟,再喊上对方的朋友,营造出一种我们只是单纯出游的假象。其实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知道他心里打着什么算盘,一路上还要想尽办法去撮合他们俩,生怕辜负了兄弟对自己的信任。 但谢然绝对不是这样的人。 “我们是不是应该消失一下?”谢然这么说着,把手搭在了任昀的腿上,手指勾了勾他的掌心。 “去哪?” 谢然思索了一下,说道:“我记得对面就是一家马场,教我骑马吧。” “行。” 谢然回更衣室去换了自己的衣服,两个人便从另一条路出去了,走前还让大厅里的少年给薄阙带句话,让他好好玩,不用担心他们两个。 马场离训练场还有一段距离,约莫二十分钟的路程。 他们到时,几个工作人员正在给户外的那几匹马洗澡。最壮的那匹长着黑棕色的毛,在阳光下泛着光泽,眼睛像是黑曜石。水柱冲在它的身上,它便偏过头来,冲着他们打了个响鼻,露出了一口白牙。 谢然愣了一下。冰岛马是矮种马,长得又比较滑稽,当时并没有给他多少冲击,反而还让他觉得有些可爱,但这匹马看上去凶了不少,总觉得站在它的身后,就会被健壮的马蹄一脚踹倒。 他开始后悔之前的提议了。 尤其是得知这马不能共乘的时候,他的幻想更是直接被无情地打破了。 任昀同工作人员说明了来意,便被带到休息室里签了协议。 “里面的马会比外面的贵上一点,我先带你们去看看。”工作人员说着,就把他们领到了马棚前。 棚子里关着四匹马,大都是纯色的,只有一匹黑白相间的格外突出,像是奶牛,脾气也是最差的。谢然经过它时甚至还被凶了一下,下意识地就往旁边一躲,差点踩到任昀的脚,所幸对方及时扣住了他的手臂。 任昀最后给谢然选的是一匹棕色的马,额头那里还有一撮白毛,它从栏杆间预留的洞里探出了头,屁股后的尾巴一甩一甩的,看样子是个温顺性子。 “这匹也可以。”工作人员指着另一匹黑马说道。 任昀解释道:“我带他先练一下,他还不会。” 谢然拿了几根桶里的马草递到那匹马的嘴边,一只手还紧紧地扣着任昀的小臂,整个人离马有足足一臂的距离,像是随时打算跑路的模样。棕马叼去了他手上的草,他才往前走近了一点,松了口气。 “你真是……”任昀低下头盯着谢然抓着自己的手看了几秒,无奈地说道,“待会儿怎么上去?” 谢然没有讲话,又拿了一把马草放在棕马的嘴边。 马场的护具同他们在冰岛那会儿穿的差不多,谢然穿护具的当口,工作人员已经把马牵了出来。棕马抖了抖鬃毛,静静地站在树底下,毛色在日光下显得有些红。 工作人员给谢然示范了一遍上下马的动作,才让他上前接过缰绳。 谢然踩着马镫上了马,腰背绷得笔直,握着缰绳的手骨节苍白,连青筋都隐隐可见,他比当时在冰岛骑马那会儿还要紧张。工作人员在一旁劝导,任昀也走上前,拍了拍谢然的腰。 “放松点,没事。” 却不想谢然的腰绷得更紧了一些。 “我在下面牵着,你别紧张,不会把你摔下来。”任昀耐心地安抚着,从工作人员手上接过缰绳。 谢然轻轻“嗯”了一声,手指动了动,握得不是那么紧了。 任昀摸了摸棕马的脖子,牵着它往前走了几步,工作人员在他们的身后跟着。 “身体太僵硬的话腰容易疼。”任昀淡淡地说道,拉着缰绳转过了一个弯。 谢然小声道:“也不是没疼过。” 他本意是想说之前练舞时腰也会疼,结果话传到任昀耳朵里全然就成了另外一种意思。任昀回过头目光幽深地瞧了他一眼,又看向跟在他们身后的那个工作人员,抿了抿嘴什么都没有说。 但谢然却在这样的目光下,感觉自己的耳垂升起了一股热意。 周遭的野草长到了膝盖的高度,只有几个地方因为常年行走被踏出了一条小路,任昀牵着马带着谢然转了几圈,见他没那么紧张了,便把缰绳交到了工作人员的手里,自己则去牵出了马棚里的那匹黑马。 “任哥,你们小时候是不是玩过不少这样的东西?”谢然看着他翻身上马,好奇地问。 “也没有。”任昀说道,“其实当时去学马术……是有原因的。” “什么?” 任昀犹豫了一下,似乎是觉得有些难以启齿,半分钟后,他像是纠结完了,才开口悠悠地说道:“我拍第一部 戏之前,导演问我有没有兴趣去试试,我答应了他后,以为有很酷的那种骑马的戏,怕到时候不会上马在那么多人面前丢脸,就让我父亲带着几个朋友去马场,让他朋友教我骑马。” 谢然:“然后呢?” “练了大概有一个月。”任昀顿了顿,“我那个时候幻想会有我策马奔驰的镜头,就想要练得好一些,结果后来看到了剧本,才知道我演的是一个侍卫,别人骑马我只要站在旁边就好了。” 年少时的任昀比现在的要跳脱许多,也臭美许多。他过早地就体会到了自己外貌上的优势,虽然对异性的表白与追捧都表露出不在意的姿态,但心底里还是希望能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在众人的面前。当时那个导演来邀请他时,他也着实做了不少的假想,甚至还在房间里偷偷比画了几遍出剑的姿势,琢磨了许久怎样才能演出谢晓峰身上的那种感觉,怎么样才能在镜头前保留自己的优势。 可谁想他演的并不是谢晓峰,他的角色只能算得上是三角眼。 心理落差确实是有些大。 不过也是在那个时候任昀突然感受到了自己对演戏的兴趣,以至于后来违背父亲的意愿,执意选择了这一条路。 天上飘过了几朵厚重的云,日光一下子弱了下来,天色有些阴。穿过林间的风带起了马的鬃毛,模糊的树影在光裸的地面上晃动着,草丛发出沙沙的声响。 马跑得快了,谢然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颠了起来,被抛起,又忽然落下,本来放松的手牢牢地拽住了绳子。 “但是那部戏……”谢然呼了一口气,喉结上下动了动,继续说道,“十几岁的任哥很可爱啊,脸上的线条还很圆润,估计那时候吸了不少妈粉吧。” “不记得了。”任昀说道,“刚出道的时候微博都是经纪人打理的,我很少会去看自己的评论。” 谢然问道:“私信也不看吗?” “很少。闲下来的时候会翻一翻。”任昀说。 “有没有那种……印象特别深刻的?” 谢然从来没有问过任昀这个问题,他的小号自从被陈宇皓发现后,就只剩下了一个功能,他再也没有用那个号发过任何微博。但现在任昀提起了,他突然想知道自己的那些消息是不是真的石沉大海。 工作人员已经退到了马场外面,以这个距离应该听不到他们的对话。任昀偏过头望了谢然一眼,总觉得他脸上的表情有点奇怪,似乎是在期待,还有些紧张。 他在记忆之中搜寻了一番让他印象深刻的私信,大部分好像都是表白的,也有不少同他倾诉烦恼的。 “好像是有一个。”任昀说,“是个男粉,所以记得比较清楚。他当时发了挺长的一段话,还因为打错字撤回了好几次。” 谢然的手指动了动,拇指摸过自己左手上的戒指。 “具体内容记不清了,只知道他说自己一直记得我说过的那些话,总有一天会让我看见他的名字。”任昀笑了一下,“口气还挺大,但我那个时候很高兴,因为自己的话影响了一个人,虽然不知道能持续多久。” 原来星星已经记住了他。 “他当时跟你说,他会站在最大的领奖台上。” 然后,走向你。 第88章 师弟 没过几天,谢然就收拾东西去了c市,参加《起航吧,少年》第一期的录制。 他的行程着实是排得有些满,要是节目录制再推迟一天,他可能就得在演唱会当天直飞b市。 节目组给他准备好了台本,标注好了需要特别注意的练习生的名字。谢然稍微扫了一眼,大多都是之前听说过的,在微博上的呼声挺高,自带热度。《起航吧,少年》第一期没有那么多花里胡哨的见面场合与茶话会,在谢然到达c市的前一天,节目组就已经拍完了少年们相会与入住宿舍的部分,还让他们同发起人见了面。 顺便一提,这次的发起人找的是喻清。 这一类选秀节目的导师大多都是冲着热度去选择的,因为节目需要曝光度,参加节目的大多都是还没出道的练习生,就算有一点粉丝基础,激起的水花也是极小一点,所以更需要导师来带动节目的流量。另外的三位导师谢然也有印象,其中一个是和f-seven同期成团的女团成员,属于天赋型的那一类,原先在团里的定位是rap担当,另外两位则是资历更高的大前辈。 学员到齐之后,喻清便先行从后台走了出去。他腰上有旧伤,跳不了舞,只是简单地唱了一首歌。 剩下的几位导师也都准备了表演,台下基本变成了大型追星现场,尖叫声此起彼伏,不知道的还当他们是在录制演唱会。 正好谢然准备的是自己即将在演唱会上表演的歌曲,只不过没有用舞蹈老师编好的舞,而是选择自己编了一段,他想把最好的东西留给他的粉丝们。不过也不知道节目组安的什么心,还特意在每个位置上放了荧光棒,谢然之前在后台没发现,结果一出来就被场下的灯海晃到了眼。 他是最后一个上台的,等他表演结束现场灯光亮起,喻清就从另一边的走道上来,把话筒递到了他的手上,紧接着另外三位导师也一起上了台,他们的视线扫过站在台下的同学。 “哇,今年选a班的这么多吗!”林若非发出了一声惊叹,抬手数着,“一、二、三……我的天,这有二十多个吧!” 喻清接了话道:“看来大家都很有自信嘛。” “你们知道选了a班要面对什么样的考验吗?”另一位导师问。 学员们异口同声地喊:“知道!” “那我们就先从a班开始吧。”谢然说完,几个导师便走到了最前面的位置坐下。 第一组表演的学员们不是来自大公司,也都没什么名气,但鞠躬时的整齐度倒是让在座的学员惊艳了一把,有一些已经开始猜测起他们的评级情况。结果他们一开口,所有人悬着的心都落了下去——主唱气息不稳,唱到最后一个字时直接没了音,第二个唱的男生调子不准,唱rap像极了喊麦,毫无节奏可言,舞蹈还算勉强过关,也许是因为第一组上场比较紧张。 对男孩子的点评不需要顾忌,这个是谢然刚出道时就体会到的一件事,毕竟当年的颜言可没少被起外号,现在要是去考考古,说不定还能见到当时学员嘴瓢当着颜言的面叫他“大魔王”的花絮。 谢然直截了当地说明了他们唱功上的问题,五个导师一致通过给了“c”。 接下来的几个队伍都勉勉强强,节目组向来喜欢这种先抑后扬的形式,剪辑出来也会更有看点。 首a出现在第四组,算是全能ace,各项技能都拿得出手,导师们讨论时只有一位年纪稍长的导师稍微犹豫了一下,但最后还是全票通过让他去了a班。 出道位只有九个,所以a班的位置也只有这么多。 某个大公司送来的训练生组是唯一一组全员都拿到a的。至此,a班的座位全部被坐满,后面再出现有资格拿a的学员就需要进行battle。 谢然夹着笔,手指晃动着点着桌面,台上这些来来往往的少年突然让他想起了当年的自己。其实他同身后的学员并没有差太多的年纪,当年站上那个舞台时,他也才十九岁。跳舞一般,全靠着出众的vocal进了a班,但那个时候,同班的伙伴有不少都比他厉害太多,录制主题曲那会儿,他没有休息的时间,为了满足第二天的考试要求,几乎是彻夜练习,还好薄阙对他伸出了援手,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地教他,虽然最后谢然还是参加了补考。 那个时候并不像在录制节目,倒像是回到了学生时代一样,一群志同道合的人天天待在一起,一起学习,一起练习,向着同一个目标乘风破浪。人的情绪是可以传染的,十几二十岁的男孩子身上都带着蓬勃的朝气,虽然每一天都很辛苦,恨不得把一个小时拆成两个小时用,但他并不觉得疲倦。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生了根发了芽,一簇野花迎着风雨野蛮生长,谢然在那段时间里产生了不少灵感,成团后也将它们融进了自己的音乐、团队的ep里。 “各位导师好,我是来自方块娱乐的陆砚。” 谢然惊讶地看向他的脸,游离天外的思绪也终于收了回来。最开始听到这个名字时他还以为是同名,直到他的视线落在了青年的脸上,才发现确实是他的熟人。 “请开始你的表演。” 陆砚是个人练习生,没有队伍,表演的是自己的原创曲目。他的音色偏低,唱起rap时格外富有磁性,而且节奏感掌握得很好,台风也很炸裂,一下子便带动起了场下学员的情绪,许多人都不由自主地站起了身,跟着伴奏一起打起了拍子。 一曲终了,他朝台下鞠了个躬。 他给自己选择了b等级,但谢然觉得以他的实力可以进a班。 陆砚是他的小师弟,但从他家出了事,他不再跟从前那个声乐老师学习的时候起,他们就几乎没有见过面了。 “陆砚。”林若非喊他的名字。 “在。” “我很喜欢你的歌,听起来让我很舒服。” 陆砚又鞠了一个躬:“谢谢老师。” “你的vocal让我想起第一次看谢然老师评级舞台的时候,虽然你们音色不同,但风格很像。” 谢然拿起桌上的话筒,看了林若非一眼,便把目光转到了陆砚的身上:“这大概就是师出同门的默契吧。” 陆砚对上他的眼,嘴角咧开,露出一个笑:“师兄好。” 说来也怪,他生着嘴角上扬的唇,可定定站在那里时,却总给人一种冷淡的感觉。 “同门的意思是?”喻清疑惑地开口。 “我也是才知道陆砚来参加了,看到他出来的时候都吓了一跳。”谢然笑道,“我和他是同一个声乐老师教出来的,所以他的评分为了公平起见我弃权。” 喻清点了点头,又问:“我看你这上面写喜欢popping,可以表演一段吗?” “可以。”陆砚笑了一下,把话筒放在了舞台边上。 他和刚出道时的谢然不同,各项能力其实很均衡,并没有明显的短板,这样的人太适合待在男团里了,仿佛天生就是为了团队而生。在谢然看来,团队最重要的就是它的魂,成员们可以有突出的能力,也因此才会有主唱、主舞之分,但并不能突兀,因为不论如何他们都还是一个团体,单个的特殊并不是一件好事。 其他四位导师认为他有进a班的能力,点了两名差不多类型的成员下来battle。 三人都是全能型的学员,这场battle的时间也远比之前的要长。 三人在进行两项freestyle的时候,台下就像是被点了一把火,火瞬间燃遍了整个现场,空气都仿佛沸腾了起来,呼声和尖叫声不断从他们的身后传来。台上的选手眼睛里像是坠了一片星光,握着话筒的手骨节突出、线条分明,金属的话筒反射着银色的光,陆砚的flow跟随着音乐的节拍不断变化。 最后一声弹舌作结,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少年意气。 陆砚抬手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汗水,原先被打理得精致的头发现在已经凌乱非常,他喘着气,和另外两个学员并肩而立,脸上带着明媚的笑意。 谢然轻轻笑了一声,或许是舞台的灯光炽热,又或许是夏日的气息闯进室内,他忽然间感觉到自己的眼眶里涌起了一股燥热之感,手心也渐渐灼热起来,甚至有了出汗的趋势。 这场battle就算是放在underground里也能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比赛,更不用说在这样的一个选秀节目里。 最后陆砚进入a班,其中一位学员降级去了b班。 谢然突然就在想,自己明明没和陆砚差多少岁,怎么就感觉自己像是多走了许多年的模样? 当时对任昀说过的话并不是他参加这个节目的全部理由。他之所以接下了这个通告,一个是因为他们公司是节目的投资商之一,想借着他培养几个新人,另一个则是因为谢然觉得自己应该回到最初出发的地方,说不定可以听到一些不同的声音。 路程太漫长,总会有人忘了方向。 第89章 故里 初评级录制完毕后,导演组给了学员们一小时的休息与换装时间。一小时后所有学员在一楼的大厅中集合,喻清开始发布主题曲任务,要求他们在两天内无老师教学的情况下学会主题曲,之后将再进行一次评级。 即使几位导师都觉得这个规则有些多此一举,但也没有提出异议。 谢然趁着他们练习的这两天,飞去了b市。 b市是他个人巡回演唱会的第四站,成团那会儿的演唱会大多都集中在一线城市,没回过b市,后来谢然出来单干,也始终没有提出“回家”的建议。刚下飞机,热气扑面而来,空气中的气息陌生又熟悉,谢然突然就生出一种游子归乡的紧张感。机场走道边上都是偌大的自己的脸,到达口的灯箱、出发六联屏、刷机屏几乎都被粉丝包了下来,上面有谢然的剧照精修图,也有站姐拍的舞台现场图,而且每一块屏幕上都写着四个字“欢迎回家”。 谢然在陈宇皓和保镖的庇护下快速向前走,偶尔会转过头对着旁边的粉丝笑一下,回答几个诸如“节目录制好玩吗”之类的问题,顺便嘱咐她们小心一些。 “据不完全统计,还有双子塔、商贸大厦、商业街的led大屏……”陈宇皓掰着手指跟谢然说道,“似乎还有地铁站和你以前驻唱的那个酒吧。” 因为这是谢然出道后在b市开的第一个演唱会,后援会早在通知出来前就开始筹备这次应援,不少站姐也自发地花钱给谢然砸下了这些资源。 毕竟无论是对谢然还是对粉丝来说,这场演唱会都是与众不同的。 “不过即使过了这么多年,看到这些东西,还是会感觉有点羞耻。”谢然扫了眼航站楼外的led大屏,他们的车子已经行了几十米远,但还是一眼就能看到屏幕上的那张脸。 “我还以为你每次都在盯着自己的脸窃喜呢,心里还在想:天,我怎么能这么好看!” 谢然瞟了他一眼:“你说的是你自己吧?” 他们直接去了开演唱会的体育场,舞台今天上午就已经搭好了,灯光也基本布置完毕,谢然跟着现场的工作人员走了一遍,熟悉了体育场内的情况,然后才回到舞台上,开始第一次彩排。 任昀是第二天下午到的。谢然还在忙着,抽不开身,只好让助理帮他去机场接了人过来,顺便再帮他安排好对方的晚饭和去处问题。陈宇皓在一旁听得一脸无奈,大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等其他工作人员离得远了,他才压低了声音说道:“人又不是什么小孩子,你这也太操心了吧,而且搞不好他自己也带了助理来。” 谢然微微笑了笑,冲着陈宇皓挑了挑眉,嘲笑道:“难怪你还没有对象。” 陈宇皓顿时皱起了眉,不满地说:“我没有对象不是因为你吗?” 谢然想了想,回道:“那我给你放个长假,你去找对象吧。” 谁想到这话一出,陈宇皓更不满意了,眉头都拧成了一个“川”字:“祖宗,这个话可不敢乱说啊,你这要我放假是想要我命还是要你命啊?” “你这个人真的很奇怪,给你放假又不要,没过两天又要说自己没时间找不到对象。” 不过谢然之前的那句话倒并不是在和陈宇皓开玩笑,他的心里隐隐有了一个想法,只是还没下定决心。因为挡在他身前的东西太多,不管他做了什么选择都必须放弃一些,他不知道该如何抉择。所幸留给他的时间不算少,他还有深思熟虑的机会。 任昀推开休息室的门时,谢然刚扒完最后一口饭,公司的摄影师还没收好相机,助理还在一旁熨着他的衬衣,室内的几人看到门外突然出现的任昀时都愣了一下,虽然在场的几乎都知道任昀要来的消息。 陈宇皓最先反应过来,对谢然说了一声:“你快点把衣服换了,过会儿我让化妆师过来。” 话音落,他便起身和任昀打了个招呼,然后从他与门的缝隙间钻了出去,剩下的工作人员也十分有眼力见,飞快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后也溜之大吉。 谢然拿了张湿巾擦了擦自己的手,起身走到任昀的身前。后者侧过身去把门带上,还没来得及转身,就被谢然搂了个正着。 “晚饭吃了吗?”谢然问道。 “吃了。” “可惜明早就得走,不然可以带你去试试b市的特色小吃。”谢然把手臂挂在任昀的脖子上,弯着眼睛,笑盈盈地看着他的脸,“好吃的都在小巷里,只有我知道。” 任昀扶着他的腰,带着人到旁边的沙发上坐下,问:“为什么这么急?” “明天还要回去录制节目,主题曲考核嘛,我不能不在。”谢然撇了撇嘴,拿过衣架上的衣服放在自己的腿上,用手勾了勾上面装饰的流苏。忽然,他像是发现了什么,瞪大了眼睛朝任昀的腿上扫了几眼,疑惑地问道:“是今天出门太急了穿错裤子了吗?” 任昀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他的衣橱里很少会有这种风格的裤子,今天挑了这条也是为了方便放东西,谢然会误会也不奇怪。 “不是。” “你这条真的很像从我衣柜里拿的。”谢然道。 “你的裤子我穿不了。”任昀说着,凑到了谢然的耳边,呼吸都喷在了他的脖颈上,“太小。” 谢然:“……” 他伸手去摸了摸任昀大腿上的口袋。这一类风格的裤子口袋的设计都偏大,但大部分都只是为了好看,废物美人式的装饰罢了,很少有人会在里面塞什么东西,但谢然却摸到了一个圆筒状的物体。 “这是什么东西?”谢然诧异地说。 “望远镜。”任昀把那个单筒望远镜拿了出来,“她们说看演唱会最好要准备一个,不然看不清你的脸。” 谢然“扑哧”地笑了一下,整个人向前倾倒,侧着脸靠在了任昀的肩膀上。他手指摸过望远镜白色的外筒,鼻尖蹭过任昀的侧颈,软声说道:“还是可以夹在手机上的那种,看来做了不少功课嘛。” “没有。”任昀否认道,“只不过是偶然看见了而已。” 谢然没有接他的话,而是话锋一转,道:“那你得小心一点,别被我的粉丝看见了。任昀带着望远镜来看谢然的演唱会,可是一个大八卦。” 任昀哼了一声,生硬地转开话题:“不是还要换衣服?别耽搁了时间。” 谢然从他的肩上起来,勾着自己的衣服下摆就把上身的t恤脱了,瓷白的肌肉在冷色的灯光下泛着釉质的光泽。任昀的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过他的胸,落在了侧腰处露出一点儿的玫瑰花的叶子上。 “会看见。”任昀喃喃地说道。 “嗯?” 任昀抬起手摸上了谢然的后腰,手指沿着叶片的外沿绕了一圈,他看了看谢然腿上的衣服,说道:“衣服遮不住,会看到它。” 谢然也伸手去摸自己的后腰,掌心贴上任昀的手背:“她们看到不止一次了。” 任昀压了压嘴角,似乎是对谢然的回答不太高兴。 这片文身就像是他的印记一般,按理来说人应该不会吝惜展现自己的印记,但任昀就是不喜欢它被别人看到,想要再把它藏得深一些,只有他们两个知道才好。 他又想到了池青衍当时给他看的那支舞,唇角不由绷得更紧。 谢然套上了那件衣服,扯着腰上的系带看着任昀:“帮我系一下。” 任昀撩起眼皮来看着他,然后缓缓地将目光移到了他的腰上,他没有接过谢然手上的系带,反而是用手扣住了他的腰,缓缓地俯下了身。 温热的唇擦过后腰上的皮肤,谢然浑身一颤,热意从鼠*一下子蹿到了头顶,他松开握着带子的手,搭上了任昀的头,手指插进他的发中,像是想把他推开,却并没有使多少力气。 “任哥……”谢然叫着他,“这里……不太行……” 任昀闻言,轻轻笑了一下,直起了身,手指勾上腰侧的两根系带,打了个结。 “知道你要上台,不会为难你的。”说着,他就打算起身。 谢然还以为他不高兴了想走,眼疾手快地拽住了他的手腕,把人拉了回来:“回去后可以,怎么样都可以。” 任昀把自己的手从谢然的爪子里抽出,抬手刮了一下他的脸:“我去帮你拿裤子。” 谢然突然就想收回自己刚才的那句话。 第90章 青山 这场演唱会设计师总共给谢然设计了五套造型,其中三套都是以黑为主搭配红色,说是参考了恶魔、吸血鬼和狼人的设定,剩下两套颜色亮一点,灵感来自精灵与天使。 每一套造型搭配的曲风也不一样。谢然最开始出场时穿着一件黑色的长西装,头发用卷发棒烫了一半卷,脸上的妆显得他整个轮廓都深刻了些,美瞳是灰色的,脖子上还扣着一条黑色的choker,上面的金属片在聚光灯的照射下泛着清冷的光。 他演唱的两首曲子都是融合了古典风格的作品,同《he》有些像,但又不尽相同。这两首歌的曲调听起来更压抑,再配上现场幽幽的灯光,让人仿佛置身于十八世纪的教堂中,耳边传来低声的祷告,抬眼便是黑袍神父肃穆的脸。风哭号着拍打教堂的彩绘玻璃,沉闷的声响就在耳边,穿过座椅时像是哨声,又像是呜咽。 歌词的意思并不直白,像是在讲述一个黑暗童话似的,都是豺狼与猛虎一类的隐喻。 谁都没有想到谢然会在演唱会的开场唱这样的曲子,或者说很多人都没有想过谢然这个人会喜欢这样的曲子。 并不是说他的音乐审美不行,谢然的音乐审美绝对可以在国内歌手中排得上号,只是这两首歌曲同他过往的那些作品相差太大了。 任昀坐在台下,这一区是专门留出的位置,没有粉丝,还有一个专门留出的空位,上面放着一束花。 看台上的灯牌闪烁,谢然的应援色是冰蓝渐变色,远远望去或大或小的名字连成了一片灯海。欢呼声掩盖了副歌的声音,女孩们的喊叫声此起彼伏,其中也夹杂着一些嘶哑的男声。 谢然的第二套造型是吸血鬼,两套造型相近,他直接在舞台上便换了衣服,先前套上的那件白色衬衣暴露在空气中,动作间隐约还能看到腰上的青灰色。粉丝们个个都是列文虎克转世,哪怕只暴露了一秒,都能被她们完美抓住,更不用说是在谢然这样的动作下,估计演唱会还没结束,微博上就能掀起一片讨论声。 换衣服的当口,他和粉丝随便聊了聊天,说的不过是平常的问候,但台下还是爆发出了一阵尖叫。 “导演说等会儿我要和你们一起玩个游戏,赢的人可以得到奖励,你们有没有什么想要的?”谢然一边整理着袖口上的褶子,一边问道。 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句:“要你脱!” 尖细的声音穿过了重重阻碍,紧接着起哄声从她周围开始向外蔓延,逐渐扩散到了全场。 谢然的手指顿了顿,紧接着抬起头来扶了一下自己的麦,脸上露出一副尴尬又无奈的表情,温柔地说道:“你们这是要让经纪人把我关禁闭啊。” 台下异口同声地说道:“没有!” 谢然笑了一声,说道:“我昨天录制《起航吧,少年》的时候,工作人员把我当成了学员,问我是不是才十八岁。我觉得我太小了不太适合这种活动。” “崽崽你成年了!”“然然你已经长大了,你可以!” 任昀在心里默默地想:他不可以。 他握紧了座位边上的矿泉水,粗暴地扭开瓶盖,灌了一口水。 虽然心里这样想,但他并不会逼迫谢然主动宣示自己的所有权。那样对谁都不算好。 谢然喝了一口水,没多久就开始了第三首歌的表演。 《he》在第五首,第六首是ep里的第三首歌。狼人装扮的谢然脖子上的choker上多了四条银链,两条在脖子后,沿着手臂扣在他的手腕上,两条从胸前落下,扣着他的腰带。 现场的灯光一股脑地暗了下来,谢然孤独地坐在舞台中心的音箱上,额前的刘海盖住了他的眼,白雾从舞台两边弥漫而来,b市的夜在这狭小的场馆里展现得淋漓尽致,潮湿又阴冷。他坐在那里,仿佛一切都与他没有关系似的。 他的眼眶中涌出泪花,模糊了他的视野,灯光亮起的那一刻,谢然几乎看不清眼前的景色,他只能看到灯牌的虚影——一团又一团的冰蓝色,还夹杂着一些别的突兀的色彩。 五年过去了,他终于回到了b市。这里和他离开前一模一样,时间好像并没有在这片土地上改变什么,但他却和当初的那个自己截然不同了。他不必再走过油烟弥漫的小巷,不必再走上昏暗漆黑的楼道,他不会摸过泛黄的墙、掉了色的门窗,那些在酒吧里听过他唱歌的人已经各奔东西不知名姓,而他站在这里,有千万人为他而来。 他喜欢听别人对他的音乐的评论,好坏都没有关系,有人给他回应就好。从前一两个评论就能让他开心上一天,后来他想要的更多,想要许许多多的人都看见他,都能听到他的名字。即使耳边有个声音在说“你不能这样”,但还是忍不住地去期待,想要听到更多的声音。 创作都是需要动力的,哪怕每个人心里都知道自己最初不过是为了一句“喜欢”。 他甚至因此走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弯路。 现在他总算听到了。 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欢欣雀跃。 谢然踩上了音箱,连续唱出了两段高音,落下时左臂一甩,扣在手腕上的银链瞬间断裂开来,台下爆发出一片抽气声,但谢然却恍若未闻,单脚搭上旁边矮了一截的小音箱,唱完了最后一个hook。 他用的是怒音,嗓子都是嘶哑的,像是野兽临死前最后的声音。 丹田里的气息都仿佛要被抽干了一样,他猛地俯下身来,向后退了几步,跌坐在音箱前,一如他开场时的姿态,像是一个颓废的流浪者,连眼角都是一片通红。 他记得自己从前给任昀发过的那些私信,因为担心被对方看到,所以并不敢把自己的真实情绪都表露出去。他在那里立下了无数个fg,后来每次想放弃的时候都会自作多情地想自己不能失约。 于是就这样莽撞地向前走。 然后见到了雾,见到了光,见到了雾后的青山。 前排的几个粉丝甚至都哭花了妆,一边拿着手机继续拍摄,一边在腿上的包里翻找着纸巾。 随着造型的变换,谢然的曲风也渐渐阳光了起来,现场的灯光也变得亮了一些。第四套造型时谢然戴着任昀送给他的耳坠,舞台上的干冰导致起了雾,白茫茫的灯光打在他的身上,他像是从山中来的魅,银色的耳坠反射着清光,那一双眼睛更是分外清澈明亮。 任昀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他本来不是能够定定坐着听演唱会的性子,他喜欢安静的环境,演唱会对于他来说太过嘈杂。但今晚的时间仿佛是上了几十倍的发条似的,比以往都要快,像是演唱会一眨眼就要结束了一样。两个多小时过去了,台下的粉丝仍不知疲倦地喊着,恐怕体测时都没有表现出过这样的体力。 谢然的最后一首歌不是新歌,但从来都没有发布过,无论是从作曲还是从前半段作词上来说都很是稚嫩,后半段的词像是突然改了风格,一下子成长了许多,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写的。 “我不是一个人走过寒霜冬季。” 任昀忽然心有所感,垂眸望向了谢然的脸,后者正仰着头向他投来了视线,即使隔了这么远,他仍然可以感受到对方的目光,比这片灯光还要灼热,比台下的灯海还要绚烂。 谁都不会想到谢然能在那么多人中一下子找到任昀。 头顶上的灯光分外强烈,眼前都是大大小小的光圈,他看不清任何人的脸,不过是凭着感觉朝那个方向望了过去。 他是雾中山,我是山中雾。 雾绕着山,山衔着雾。 这首歌谢然写了四年,从参加pd开始,一直到几天前。 他向来不会矫情地把“信念”一类的词挂在嘴边,但在最艰难的时候能遇上任昀实在是再幸运不过的一件事。一厢情愿也好,自我感动也罢,若是没有任昀,他很难想象自己会怎么走过那些日子。 他一个人真的很难走过寂寂无名。 副歌还在响着,谢然收回了目光,冲着台下的粉丝鞠了躬。 “谢然的一切从这里开始。”他顿了顿,声音有些哽咽,咬字都变得含糊不清,“十八岁的谢然还只是一个小小的驻唱,只有一两个人知道他的姓名;二十四岁的谢然站在这里,听到了你们的声音……” 他笑了一下,继续说道:“我从这里走出去,现在又回到这里。谢谢你们能跟着我一起回到这个地方。” 最后的声音落下,另一个声音紧随而起。一道火光蹿上了天,在夜空中滑过一条红金色的弧线,周围的几道也毫不示弱,争先恐后地蹿了出去,在夜空中炸开了绚丽的火花。 谢然又鞠了个躬,升降台缓缓下降,他在这场金雨中消失在人们的视野里。 陈宇皓上前来和他说着什么,身旁的工作人员护送着他前往休息室,谢然机械地迈着脚步跟着他们向前走,那些夸赞蹿进他的左耳又从右耳迅速抽离,他的耳边尽是嗡嗡的声音,嘈杂得像是蝉鸣。 “谢然。” 他抬起了头,看向站在休息室门前的那个人。 谢然咧开嘴笑了笑,但眼眶里却止不住地涌上一股热意。他无视了陈宇皓的招呼和周遭的声音,快步向前走去,最后的那一步几乎是跃到了任昀身前。 他伸出手环抱着任昀的腰,把头埋在他的肩膀上,也不管自己脸上的妆会不会蹭花他的衣服。 “怎么了?”任昀抬手摸上了他的脑袋,在他的头发上顺了顺,向陈宇皓投去了询问的目光。 谢然贴着他的颈窝,小声说道:“我真的好爱你啊。” 第91章 那些 任昀愣了愣,抬起的手在空中僵硬了几秒后才搭在谢然的背上。他撩起眼皮去看陈宇皓的反应,后者立即撇开视线,一副自己什么都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的样子。周围的工作人员也很有眼力见地选择性失明,自顾自地做着事情,就算偶尔有看过来的也都是遮掩着的短暂的。 “这么多人都看着呢。”任昀微微低了头,想去看谢然的脸。 谢然似乎是不太想让他看见,把自己的头埋得更深了一些,还在任昀的衣服上蹭出了一小块橘色。 他吸了吸鼻子,把手背到身后朝着陈宇皓的方向挥了挥。陈宇皓毕竟跟了谢然这么多年,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包未开封的纸巾,拆开后往谢然的手心塞了两张。谢然拽着纸巾在自己的脸上抹了抹,照他这种擦拭方法,只怕脸上的妆都得给他擦糊了。 “看着就看着吧。”谢然终于抬起头来看向任昀的眼睛,一只手还抓在他的袖子上,“我们领过证的。” 如果他不说,任昀几乎都要忘记了这件事。 从去年到现在,已经过了一年了。 他当时答应谢然的请求时从来没有想过会出现这样的场面。曾静甚至还帮他准备了不少离婚理由和各个版本的声明,顺便还物色了几家公关公司,只是还没有对比出结果。但现在这些都不需要了。 任昀扣住了谢然的另一只手,手指穿过他的指缝同他十指相扣,嘴上柔声说道:“我是怕别人看到你哭花了妆。” 谢然往周围瞟了几眼,抿着嘴没有说话。 外面还有许多粉丝没有散去,陈宇皓特意安排他们两个人分开出去。几个助理陪着谢然走原本的通道,陈宇皓则提前带着任昀从另一边的通道离开。任昀其实也带了助理,只不过谢然实在不放心,两个人都拗不过他,也就顺了他的意。 虽然不论怎么说最不让人放心的都是这位主子。 但这些话陈宇皓只敢腹诽,不敢摆到明面上同任昀抱怨。 毕竟某人的脾气在圈里是出了名的。 结果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在短短几分钟后就被打了脸。 另一条通道有些冷清,最初还能见到零零散散的几个工作人员,到了后面几乎是空荡荡的一片。深邃的夜色自玻璃幕墙侵入,脚下踩过的瓷砖上都是细碎的月光,安静得只能听到脚步声和呼吸声,手机屏幕的冷光在这里显得格外突兀。 任昀就是在这时突然开了口,语气平淡地说道:“谢谢你照顾他。” 不单是曾静,想必谢然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陈宇皓也一定头疼了很久,估计最开始的那几天可能也是心惊胆战的,想了十余套他们“撕破脸”时用的说词。或许陈宇皓需要担心的事情比曾静要担心的还要多,因为谢然从一开始就是抱着别的目的来的,他要的根本不是什么利益。 陈宇皓先是一怔,像是没有反应过来,下一秒便轻轻地笑了几声,摸着自己的后脑勺对任昀说道:“他从出道开始就是我带的,说句不好听的,养个儿子也就这样了。我是真的把他当作自己的弟弟,没有什么谢不谢的。他有这个实力去实现野心,我也很乐意为他铺路。” 任昀没有应话。陈宇皓却继续说了下去:“很多事情可能他都不愿意说。他其实没有那么容易,虽然很多人都说近几年选秀产业病态,只要上个节目就能出名,但其实不是这样的,很多时候你有实力都不一定会有那个机会,要是节目组哪天不做人,把你的镜头都剪了个干净,哪怕你是塞壬转世都没有办法。” “我们当时送去了几个练习生,上面想捧的其实不是他。但从第一轮开始他就一直稳居出道位,给我长了不少脸。 那一届可以说是神仙打架,很多人都是练到早上五六点才回去睡一小会儿,然后起来继续练。他后来跟我说,其实他中途是想退赛的,但一想到曾经和别人说过自己会站上最大的舞台,就立刻放弃了这样的念头。” “他在决赛前写过一首歌。歌词好像是什么‘倘若不曾登顶,经历过的一切不过是泡影,没有人想知道细流的平静’,我差不多忘了,大概就是这样吧。我就记得自己在台下哭得稀里哗啦的,还好他出道了。”陈宇皓叹了一声,再开口时语气已经截然不同,“也不知道这些话被他听到了会不会来扣我工资。” “那场比赛我看过。”任昀不咸不淡地说道,“他很好。” 陈宇皓说:“可能是今天晚上的演唱会气氛实在太丧了,我突然就想起几年前他们七个人第一次开演唱会,结束后一个个都激动地躲在化妆间里抹眼泪,怎么敲门都不开……和您说了这么多的废话,您随便听听,别太当一回事。” 其实他只是想找一个人说说自己这些年看到的东西,就像父母喜欢炫耀孩子一样,他也想告诉别人自己的艺人有多么不易,又有多么优秀。 任昀心里想,他怎么能不当一回事? 那天谢然说完那件事后他就回去翻找过自己的微博私信,还好软件都给他保留了下来。谢然的那个账号已经差不多清空了,页面里没有别的东西,就剩下两条微博。 都是关于他的。 最后一条的发布时间是三年前,正好是任昀“第一次”见到他的那天。 【现场人声繁杂,我只想靠近他。】 或许是因为被勒令禁止使用小号,在这以后他的微博和私信都没有再更新过了。 “我不会跟他讲的。”任昀玩笑似的说道。 陈宇皓脸上的表情放松了一些,冲着他笑了笑:“作为经纪人我其实是恨不能掐……咳咳,但是作为朋友,我会尊重他的决定。” 保姆车就停在门口,月光洒落在眼前的车上,仿佛罩下了一层水光。任昀钻进了车里,埋头坐在后座靠窗的位置,陈宇皓坐在他的前方,挡住了他的身形。如果没有粉丝凑近在车门外张望,就不会有人发现他。 车子拐了个弯,驶向了谢然所走的那条通道。陈宇皓给谢然身边的助理打了电话,通知他们可以带谢然出来了。车外的人声渐渐大了起来,尖叫声此起彼伏,任昀透过车窗向外望去,成群的粉丝站在被保安隔出的那条走道外,手机的摄像头对准了从门内走出来的青年,呼喊声一阵接着一阵。 谢然快步走到车前,从车门拉开的狭小的缝隙里上了车,坐到了陈宇皓身边,对着粉丝招了招手,一直等到车门关上,他才起身和后座的助理换了一个位置,来到了任昀的身边。 后者握上他的手。 初夏的天气,任昀的手不知为什么还有些冰,谢然被他的手的温度冰了一个激灵,随即便回握了过去。 与任昀的手比起来,谢然的掌心实在是太过灼热了。他用手指摩挲着任昀的骨节,擦过他的手背,又在无名指上的戒指上搓了搓。 “怎么这么凉啊?”他问道。 任昀答道:“应该是被空调吹的。” “帮你焐焐。”谢然笑着,凑近了他的耳朵,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气音说道,“听说手凉的人肾都不太好。” 任昀瞥了他一眼,指腹在谢然的掌心刮了一下:“好不好你不是最清楚吗?” 谢然但笑不语,侧着身子就靠上了任昀的肩,伸手摸着自己耳朵上的那条链子。 “明天要回去了?”任昀调整了一个姿势,把手搭在他的腰上,让他靠得舒服一些,“几点的飞机?” “十点吧。”谢然道,“估计一下飞机就得去录制节目了。” “嗯。”他偏过头盯着谢然的发旋,像是在思考什么。 车内就这样安静地过了十几分钟。 演唱会上又唱又跳两个多小时,有再好的体力也吃不消,谢然没多久就睡了过去,还险些从任昀的肩膀上滚下来。后者无奈,只好往旁边挪了一点,把谢然的脑袋搁在自己的大腿上。谢然脸上的妆还没有卸,这样一看,睫毛像是比平时更长更翘了一些,眼角的珠光像是外面夜空中的星子,随着光线的交错明明灭灭。 口红的颜色不红不艳,衬他的肤色,嘴角处似乎是因为先前在他肩膀上蹭了那么几下掉了一点色。任昀的指腹在他的唇上抹过,仅有的颜色被抹到了唇外的皮肤上,显得分外情色。 车子驶进酒店的车库,谢然在保姆车停下的那一刻睁开了眼,在车内整理好自己的衣着后,才下了车。 当然,他在擦去口红的时候还看了始作俑者一眼。 任昀坐在一边,装作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仿佛先前动手的是另外一个人。 第92章 起落 当晚两人胡闹到了深夜,若非第二天早上陈宇皓拍门拍得响,只怕谢然能一直睡到节目录制开始。 任昀也才刚醒,整个人都处于大脑放空的状态,侧躺着半眯着眼看着谢然,一脸的朦胧睡意,散乱的头发搭在额前,平白地给他减了不少年龄。谢然把他的胳膊从自己腰上挪开,动作生硬地下了床,匆匆换了件衣服,才去给陈宇皓开了门。 后者没敢进来,估计是从空气里闻出了一点不寻常的气息。谢然与他说了几句话之后,才关上门迅速洗漱了一番,还给自己随意地卷了个头发。 大概是被前几年忙碌的行程逼的,谢然硬生生地学会了给自己做造型和化妆的技能,虽然还是比不上专业的造型师,但在粉丝的镜头前还是没有多少问题的。 谢然临走时俯身和任昀接了个短暂的吻,才拖上行李箱匆匆离去。 学员的训练场地挨着宿舍,其中还有几间宿舍是为导师们准备的。谢然一落地就被接了过去,在里面由着节目组的造型师在他脸上倒饬了半天,才和其他四位导师一起前往现场。 用两天的时间在没有老师的情况下学完一套舞并不容易,初考核时就有一半的人没有通过,其中还包括了陆砚。他开始时跳得还不错,谁想一接入歌词,整个人就像是喝了假酒似的,所有的动作都乱了套,而且人又在谢然的正前方,谢然想装看不到都难。谢然顾念着同门的那点情分不忍心把他指出去,只好让身边的喻清动了这个手。 考核历时三个小时,最终五位导师又从合格区中跳得最好的五个人里选出了c位。节目组发慈悲,给了剩下的不合格的学员一个补考的机会。 最终全员都参加了mv的录制,并且当天晚上由喻清发布了第一轮公演的任务。 五位导师也算是在这里筑了巢,跟着学员同吃同睡,还开始了各自的走班制授课历程。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最不懂得什么叫拘谨,和另外两位大前辈都能勾肩搭背打成一片,更不要说是年纪相仿的谢然。在他传授发声技巧时各班总是很活跃,底下跟着尝试的学员接连不断,甚至还发出了各种奇奇怪怪的嗓音。 也难怪当时自己的导师会说和他们一起待了四个月,感觉整个人都变回了十八岁。 十几个人跳起舞,地板被踏得啪啪响,感觉楼板都像在震动一样,口袋里的手机传来的振动险些让他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谢然摸出自己的手机看了一眼,同助理和摄像师做了个手势,便走出门找到一个角落的位置,掏出耳机挂在了耳上。 语音消息是任昀发来的,只有短短的几秒钟。 “接了一档综艺,过几天可能要进山。” 谢然拿着手机靠在窗边,盯着屏幕上面的语音条看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回了一个“好”。 再过几天是任昀的生日,他本来想偷偷溜去找他,毕竟这是他们在一起后对方第一个生日。谢然不是那种会在意仪式感的人,但在某些事情上他一样会想赋予它们与众不同的特殊意义。 他从很早的时候就开始准备了,方案都拟了好几个,虽然都被自己否定了,因为太过俗套。然而现在那些乱七八糟的计划是用不上了,两个人能不能见到还不一定。 至于什么惊喜,谢然能想到的,能在山里办的,除了农家宴就没有别的东西了。 说不定还能去搞几串二踢脚,劈里啪啦地响上一路,不知道的还当是哪家结婚。 想到这里,谢然不自觉地就勾起了嘴角,小声笑了起来。 c市临海,窗外吹来的风都带着一点腥咸味,但空气却涩得惊人。谢然估计自己再在这里站上一会儿恐怕就会变成一条咸鱼干,便抬手掩上了窗户,找到助理的联系方式给他发去了一条消息。 谢然:之前说的手表,帮我去看一下。 小周:是那对情侣表吗【看我好奇的眼神.jpg】 谢然:嗯【你知道的太多了.jpg】 谢然把手机放回口袋,转身去往下一个班级。 各组学员的实力都参差不齐,有一些“零基础”的更是格外难教,他们甚至没有半点的乐理知识,直接授课的方式行不通,说什么都像是对牛弹琴。谢然甚至怀疑这些人是怎么通过的面试,又或者是单纯地被节目组抓过来凑人数。一天下来,几个导师常常会聚在一起讨论当天的教学成果,说说某些让自己印象特别深刻的学员。 杨若非嫌弃地戳了戳自己的盒饭,一边嚼着炒得烂唧唧的青菜,一边对谢然说:“我今天去陆砚那组上课,听说他们昨天晚上练到了五点多才回去。他这个队长也是当得很不容易,队友里有一个什么都不会,有一个偏科,我刚去那会儿还听到他们被陈老师骂。” 喻清抬起头,无奈地说道:“辛苦是辛苦,但是效率不高,我和陈老师在旁边看了两次,要么漏了动作,要么走错站位。我们一开始还当是他们不上心,结果一问才知道这几天都是通宵练习,陈老师也没说话了。” 谢然倒是也有些印象。他们组的vocal差强人意,就是有一个人怎么也找不对调。 饭点刚过没多久,食堂里就不剩几个人了。有的班级里的灯甚至一直亮着,似乎里面的学员从来就没有离开过。 助理又给谢然发来了几张图片,说是那个品牌刚出的新款,瞧着比他先前发来的那一对要好看不少,问谢然有没有别的想法。 也不知道是自己的审美出了问题,还是小周的审美出了问题,谢然连连翻过他发来的五张图,脑海里只有“花里胡哨”和“土大款”两个评价。 他还是喜欢简单一点的款式。 不过任昀的手表那么多,自己送的这块也不知能不能挤掉后宫三千佳丽成功登上后位。 谢然在练习室楼下停了下来,给助理发了一句话:“还是等我自己挑吧。” 楼上的音响突然响了起来,歌曲正好在高潮部分,突如其来的一声高音把谢然吓了一跳,连手机都险些滑出手摔在地上。紧接着其他几个班也不甘示弱,纷纷打开了自己班上的音响,风格不同的音乐交织在了一起,透过窗户和楼板传进了谢然的耳中,像是某种魔咒,着实有些刺耳。 他原想着快点离去,但又恍惚想起之前的对话,莫名地想去看一下自己的小师弟。 怎么说也有好几年的交情,陆砚到这里这么久,自己好像都没怎么和他说过话。 谢然这么想着,脚下顿时就转了方向,向楼上走去。 陆砚他们用的是a班的教室,就在二楼的转角处。谁想到谢然来得并不是时候,刚到门口,就看见陆砚急匆匆地从里面出来,整张脸黑了个彻底,眉间都是化不开的怒气。 谢然看着他快步穿过大厅,走到了b、c班之间的一个楼梯口。他犹豫了一会儿,在“掉头就走”和“追上去看看”中反复横跳了半分钟,才迈开步伐走了过去。 防火门被陆砚带上了,但还好并没有锁。谢然扭开门把,对上陆砚错愕的目光,朝他笑了笑。 对方似乎没有想到他会来这,低下头抹了抹并没有落下的眼泪,从楼梯上站了起来,干巴巴地问:“然哥你怎么来了……” 谢然没有问他刚才发生的事,而是走到他身边坐下,顺便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置,说道:“刚刚吃饭的时候和他们谈起你,就想过来看看。” “嗯。”陆砚坐了下来,说道,“我有什么好谈的?” 还是同以前一样。谢然轻轻笑了一声。 “挺多的吧,毕竟初评级的时候他们对你的印象都挺不错。”谢然说道,“其实我第一眼见到你时就很好奇,没有想过你会来参加选秀。” “公司安排的。”陆砚解释道,“我之前一直是做单人,没什么热度。” 谢然好奇地望了他一眼,陆砚继续说道:“我大学的时候看到了一个海选通知,就报了名试试,后来签了方娱,但小公司没什么资源,前几年一直没多少声音,反正就是参加各种选秀、综艺,多半都扑了。” 从前上课的时候,他和陆砚都不如其他人来得活跃。他俩总是静静地坐在一边,听着旁人说自己如何如何,说自己要做到哪个程度,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对方的野心不弱于自己的。 陆砚叹了一口气,讪讪地笑着:“人生就是起起落落落。有个人和我说是因为我做的音乐太小众了,很多人欣赏不来,所以才看不到我。但我觉得,做音乐是为了让自己开心,我们不是要迎合大众的审美,而是要引领大众的审美。” “你这口气倒挺狂。”谢然调侃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防火门上的玻璃窗。 “彼此,不及师兄你当年的二分之一。”陆砚扯着嘴角笑了一下,然后缓缓站起身来,“我还得去训练,就先走了。” 谢然几乎要忘了自己当年是什么模样。他的记忆似乎断在了十八岁,往前的事情大多都记不清楚了。 原来自己也有过这样不可一世的时候吗? “你想出道吗?”谢然小声问道。 “想。”陆砚斩钉截铁地说,“因为我答应了一个人。” 第93章 决定 谢然偶尔路过a班时,会特意从门缝里偷偷打量他们。 或许是人们总喜欢从别人身上追忆自己的过去,谢然每次看着他们,都会想起许多年前的自己。从某种层面上来说,当年他的想法未尝不是单纯的,就只有那么一个目标,许多的欲望都还没在心里生根,只想着要铆足了劲往前冲,至于最后成不成团、出不出道、后续要做什么,通通都没有那么在意。 他听到过陆砚和那个人通电话,一次是内务第一的奖励,一次是节目组设计的环节。 陆砚从小父母离异,跟着爷爷生活,后来爷爷去世,就再没有别的什么亲人。谢然直觉那个人并不是他的亲属,但他们的关系似乎也没有那么亲密,说起话来好像总是隔着一层什么东西。 电话对面的声音属于青年男子,干净好听:“我昨天刚看完节目,挺好的,排名也还不错,继续加油。” 即使是私人电话,也是一副正经的口吻,没有打趣,也没有玩笑。 “我会的。” “不要训练得太累,多吃点,多穿些衣服。” 像极了那些站姐说的话,不知道的还当他是哪个粉丝。 谢然和陆砚的第二次谈话是对方主动来找他的。似乎每一个导师都有被当成知心哥哥或者知心姐姐的经历,有的学员开朗些,说不定就会在上课时直接提出,有的不太想让别人知道,就会凭着缘分敲响他们的房门。 虽然这样的情况不多。 “其实我有时候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不要坚持下去。”陆砚轻飘飘地说道,“我喜欢的东西确实不符合大众的审美,我不知道自己坚持下去会不会有收获。” 不论是谁站在这里,第一个念头肯定都是劝他坚持自己喜欢的东西。 但谢然说不出口,因为他也妥协过。 “最开始的时候还会质疑自己的能力。”陆砚笑了笑,“从前一起学声乐的时候,总是我们俩被夸。或许是那时候有的错觉,觉得自己有多了不起似的。” 直到走向更广袤的天地,才知道山外有山,自己不过是山上的一颗沙砾。 谢然这几天看过很多学员训练到凌晨,肩膀大腿摔青了好几块,喉咙都哑得发不出声。出道位只有九个,有九十多个人在经历了这些后仍会寂寂无名,然后他们可能会转投他路,又或者是继续参加下一个选秀,周而复始,不断上演着同样的事。 但谁都知道,若是不这样,他们成功的概率甚至还不及0.09。 “但其实你在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就已经有答案了。”谢然偏过头看着陆砚,微微扯了扯嘴角。 “是。”陆砚应声道,“我这些年不断地参加节目,不断地重来,但最开心的一直是写出自己想写的歌的时候。” 谢然想,我也是。 “做自己喜欢的事。”谢然轻声说着,不知是在告诉陆砚,还是在告诉自己,“但如果感觉力不从心,就该停下来了。” “你的观点倒是和我……一个朋友的很像。”陆砚说,“他和我说‘如果哪天对自己喜欢的事物产生了怀疑,或者那件事情已经不再让你感到快乐,可以先停下来休息一下,做做别的事情,思考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它’。” “然后呢?” “然后他就把自己家的狗赶了出去。” 谢然:“???” 这栋楼的隔音效果着实有些差劲,学员的起哄声不断地从对面的房间里传出,如同浪潮一般,一道又一道地席卷而来,充斥在狭小的楼道里。身后的夜空晴朗,像是幽深的潭水,澄黄的月挣开薄云,在窗框上投下了一层暖光。 另一个班里的学生似乎有意添乱,扯着嗓子唱起了《猴哥》,一声比一声响,早把调子抛到了九霄云外去。于是放映室里的学员也毫不示弱,立马就把音响的音量调到了最大,大有隔空battle的意思。 陆砚静静地坐在楼梯上,仿佛已经把两边的声音隔绝开来,自顾自地哼起了一段让谢然分外陌生的小调。 半分钟后,谢然站起身,拍了拍自己裤子上的灰,终于下定了决心,在他一直摇摆不定的两个选项间做出了选择。 他确实应该停下来,不是因为疲惫,而是因为力有未逮。他当年放弃了艺考,放弃了音乐院校,现在他想重新尝试一次,去走一遍以前没能走的路。 “陆砚,时光不会辜负苦心人的。”谢然将要离开时,突然回过头,看着陆砚的眼睛对他说道,“你有实力,不论在哪里都会有人看到。” “谢谢。” 第二场公演结束的第二天,谢然就坐上了飞往云南的飞机。任昀这次接的是一个纪录片式的综艺,探访逐渐消失的村落,这一期正好到了云南的一个村子。 村庄没有直达的动车高铁,谢然来时便联系了节目组,说是想在任昀生日那天给他一个惊喜。白送上来的热度节目组自然不会放过,所以谢然刚下飞机,就看到了来接他的工作人员。 “昨天村子里的一些孩子也在商量给任哥过生日,我们想的是等明天他们先庆祝完,然哥再突然出现。”小姑娘试探地对谢然说着,像是想从他的脸上找到一个答案。 “好。” 工作人员带着谢然到了村子附近的镇上住了一晚,直到第二天早上才一同进了村。 只不过这一次的路程比他们之前去任昀资助的那个村庄时的还要难熬,几个小时的车程下来,谢然感觉自己浑身都要被颠散架了,腰臀的肌肉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了。 太阳渐渐从山后攀升上来,金色的光笼罩着翠绿的青山,天上的云滚了又滚,在风中驶向远方。 车子在一座楼房前停下,据留守的工作人员说,任昀一个小时前刚同一个村民上了山,要去寻找珍稀的药材。院子里支了一口锅,几个十几岁的小孩拿着铁勺在旁边搅弄着,葱油的香味弥漫在空气里,袅袅的白烟升起,又在到达某个高度时瞬间散去。 “这些都是给任昀准备生日宴的小孩。”其中一个工作人员介绍道,“这是你们任哥的……” “伴侣。”谢然接了话,对着他们笑了笑。 其中一个男孩子穿着苗族特色的小马甲,他从椅子上跳了下来,走到谢然面前,说道:“你太高了,蹲下来一点。” 谢然顺从地曲了膝,男孩凑在他的耳边说:“我们过会儿会唱歌,你等我们结束后,就这样……那样……然后捧着里面的蛋糕出来。” 还不如我的二踢脚呢,谢然在心里想着,但面上还是应了一声:“好。” 几个小孩忙进忙出地准备午饭,谢然见了也不太好意思,本来想上去帮帮忙,结果刚摸到锅铲,还没翻几下,就成功地把鱼给煎煳了。男孩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动了动嘴,无奈地说道:“你还是在旁边坐着吧,为什么任哥没有教教你怎么煮饭?” 他身边的女孩瞅了他一眼,反驳道:“任哥自己都会煮了为什么还要他学?你傻不傻啊?当然是自己煮给对象吃。” 谢然:“……” 他只好拖着自己的行李箱默默地进了屋子。 节目组借住在几户村民家,门外的两个都是这家的孩子。任昀住在二楼,那原本是妹妹的房间。小姑娘的书不少,但都是翻旧了的。奖状贴了一面墙,书桌前还有她练的字。谢然草草扫视了一圈,把自己的行李放在床边,便下了楼去。 兄妹俩的奶奶正在屋里的厨房里整理食材,谢然恰巧看到她从柜子里拿出了一包挂面。 别的不说,捞个面的本事他应该还是有的。 谢然脑里思绪一闪,快速跳下了楼梯,走到她的身边,说道:“这个面我可以……买一点吗?” 他思了几秒措辞,用什么都感觉有些奇怪。 “我想给任哥煮碗面。”谢然继续开口解释道。 老人点了点头,把挂面塞进谢然的手里,脸上的皱纹被笑意晕染得更深了些:“本来就是要给他们兄妹俩拿去煮的,不要你钱,拿去吧。” 谢然道了谢,又借用了厨房里的那口锅,倒了水刚准备大显身手,就发现这灶台的构造和他想象中的似乎不太一样。 他从小到大都没有烧过柴火。 最后火是老人帮他点的,面是对方下的,谢然的作用就是扇扇风,用筷子在锅里转一转,然后把面捞进了碗里。他顺便还煎了蛋,虽然卖相不是特别好,但也算勉强合格了。 至少谢然自己还是满意的。 第94章 寓意 村子里不少孩子都过来了,他们穿着苗族的服饰,脖子和身上还挂着大串的银链。女孩们的声音清朗,像是山中的鸟雀叫声一般婉转,男孩们便在她们身后和声。 任昀还没走到门口,就听到了这么一首苗族歌曲,整个人都愣了一下,顿时停下了步伐。 少年们的歌声还在继续,犹如门前的溪水,又如同远处山间的风。风掠过草野林梢,敲打着青翠欲滴的叶,溪水溜过石间,在上面轻轻撞击。 任昀终于迈开腿走了过来,诧异地看了看他们,又将目光转向镜头。 高潮部分的第一声落下,少年们唱进了副歌。谢然端着蛋糕从墙后走了出来。蜡烛的光在阳光下显得并不强烈,只有很小的跳跃着的一点。 歌声停了,风还在继续吹着,树叶摩擦着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延续着歌的伴奏。 谢然站在风里,刘海都被山风扫起,眉眼悉数暴露在了镜头中,一双眼睛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睫毛上都镀了一层毛绒绒的光。 “生日快乐。”他弯起了眼,笑吟吟地看着任昀,一字一句地说道。 饶是任昀这种应付了许多年镜头的人,在这样的情况下,都不免错愕了几秒。 谢然甚至抽出心思想,要是下一刻任昀突然来上一句“今天不是我生日啊”,那这事大概就能成为他们俩职业生涯里抹不去的笑料了。瓜区的那些黑粉肯定能兴高采烈地给他们盖上好几千层的嘲讽楼。 还好任昀说的是:“你不是在录制节目吗?” 谢然本来想说自己想他了,但碍于这么多人在场,还有一群天真可爱的未成年盯着,这句话着实有些说不出口,刚到了嘴边就被他咽了回去。 “当然是特地来给你过生日啊。”谢然温声说道,“快吹蜡烛,捧着好累的。” 任昀从十三岁开始,就再也没有过生日吹蜡烛的体验了。或许是少年时代的中二魂来得太猛,男孩子本能地把过生日吹蜡烛、吃生日蛋糕列入了十大幼稚行为名单,仿佛谁闭上眼睛许一个愿,谁就是毛还没有长齐的乖宝宝。 站在那里闭上眼的人没有被众人簇拥的喜悦,更多的是一股尴尬。 但现在或许是作祟多年的中二魂偃旗息鼓了,任昀盯着插在奶油里的那几根蜡烛,心里不知怎么的就涌上了一丝异样的情绪。 他微微俯下身,吹灭了蛋糕上的蜡烛。火苗一下子熄灭了,孩子们簇拥着他把人往院子里摆好的桌边推去。 任昀的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过谢然的手。 他裸露在空气中的手腕上戴着一串银制手链,被它遮掩着的腕骨处隐隐现出了一块红痕,肿得不严重,但明显可以看到指甲的印子,似乎是刚被咬的。 山区的蚊子多,又大又毒,尤其遇上了谢然这种移动血库,更是满足了它们为非作歹的欲望。 任昀问他:“带长袖来了吗?” “没有。”谢然疑惑地看着他,“这么热的天气怎么穿长袖?” 任昀接过他手上的蛋糕,说道:“我行李里有,你上去换了衣服再下来。” “?”谢然不解地望着他,又朝头顶上灼热的太阳看了一眼,“饭桌那边阴,不会晒到的。” 任昀瞟向他的手腕,无奈地说道:“你过去坐上没多久,方圆几里的蚊子都会被你招来。” 谢然撇了撇嘴,小声说道:“哪有这么夸张。” 但他还是绕进了屋里,上了楼去换了一件长袖衬衫下来。 任昀的衬衫对他来说有些宽,下摆也盖到了臀上。谢然本想把它束进裤子里,但又觉得不太好看,于是又抽了一半出来。 楼下为了等他还没有开席,蛋糕却是分好了在吃的,有的甚至连盘子上的奶油都抹了个干净。谢然走到任昀边上的位置坐下,把离得最远的那碗卖相欠佳的清汤面挪到了任昀身前,眨巴着眼睛看着他的脸,若不是差了一条晃着的尾巴,就真有一点大型犬类求夸奖的意思了。 “你做的?”任昀问道。 “我做的。”谢然紧张地说道。 任昀把最后一块蛋糕递到了谢然的身前,捏着瓷碗的边沿,用筷子在里面搅了搅,把埋在碗底的碎成好几块的煎蛋给夹了出来。 任昀:“蛋也是你煎的?” “嗯。”谢然点了点头,用塑料叉子挖了一小块奶油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有点腻。 “好。”任昀轻轻应了一声,便捧起了碗,试探性地咬了一口煎蛋。 谢然瞟着他的脸色。蛋煎得太碎,起锅时他吃了一小块,感觉味道差强人意,毕竟少有人能把煎蛋煎出特别奇特的味道,就算是焦了些味道也不会差到哪里。 但人对自己做的菜总是会多戴一层滤镜,潜意识里还是会多给自己一点面子的。 比起这一桌大鱼大肉,谢然的清汤寡水确实是有些简陋。 “怎么样?”他小声问道,眼底尽是希冀的光。 任昀放下筷子,淡淡地说道:“还可以。” 就是以后还是不要让他进厨房比较好。 任昀默默地想着,在谢然看不到的地方吐出了一小片蛋壳。 当然,眼前的这碗面他最后还是很给面子地吃完了,除了煮久了有些烂、放久了有些坨外也没有别的什么问题,更何况能在汤面里出现的也就这几种情况,任昀实在想不出这种面还能被煮出什么花样。 午饭吃到了将近一点,前来做客的孩子们没多久就散了,三五结伴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村子总共就这么大,仿佛没有地方不是他们的天地一般,每个地方都可以成为他们的游乐场,任昀在这里待了几天,早就见怪不怪了。 谢然帮着工作人员收拾完了桌子,又和留下来的妹妹一起洗了碗,才拉着任昀的手跑上楼去。 “有一个东西想给你。”谢然对他说道。 任昀笑了笑:“这么着急?” 谢然没有应话,飞快地拉着人拐过走道,推开半掩着的木门,从自己的行李箱里翻出了一个暗红色的盒子。 “我选的,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谢然把盒子送到了任昀的身前,“可能没有你的那些贵,但它是与另一块成对的,我想让你和我一起戴。” 话落,他手上的盒子应声而开。 任昀的视线从泛着金属光泽的表盘上扫过,落在了谢然修得圆润的指甲上。 “你知道送别人手表是什么意思吗?”任昀低声问道,声音有些沙哑。 “什么?” 任昀压下了表盒,将它从谢然的手里抽了出来,放到了对方身后的桌子上。 他的手并没有挪开,掌心压着表盒,人向前挪了一小步,是一个把谢然困在自己和桌子之间的姿势。 “我也不知道。”任昀含糊地说道,另一只手摸上了谢然的下颚,指腹在他的皮肤上轻轻地摩挲着。 谢然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后腰磕在桌沿上,他微微抬起了头直视任昀的眼睛:“那你收过别人送的手表吗?” “收过,但不喜欢。” “那我送的呢,喜欢吗?” “喜欢。”任昀贴近了谢然的脸,蹭了蹭他的鼻尖。谢然的上身往后仰,拉开了同任昀的距离,他伸出手搭在任昀的腰上,隔着一层单薄的布料感受着他腰侧的线条,任昀被他折腾得呼吸粗重,右腿又往前迈了半步,卡进了谢然的双腿之间。 “我呢?”谢然问他。 “也喜欢。”任昀说着,捏着谢然的下巴,咬上了他的唇。 窗外的风簌簌吹过,门前的槐花落了,花瓣在风中打了个转回旋而上,有几片从窗户的缝隙间溜了进来,踉踉跄跄地跌落在木制地板上。 谢然其实是知道的。 那么俗套的寓意。 少年时总是妄想着什么一辈子,好像错过了这个人,就遇不上更好的一样。 或许是在这段一意孤行的“喜欢”里投入了太多,这些年他一直在想,自己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再像喜欢任昀一样去喜欢别人。 不过这话的真假早就无从验证,因为任昀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我把自己都给你。任哥可要对我好一点,不然我一伤心,可能就和别人走了。” “嗯。” 第95章 翻浪 谢然本来是想顺便告诉任昀自己的决定的,但一胡闹起来,什么东西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加上明天早上他就要回c市,将要久别的惆怅更是一股脑地侵占了他的思绪。 不过闹归闹,还是不敢闹太疯,毕竟房间的隔音不好,楼上楼下都是人,要是被谁爆了出去,只怕陈宇皓得从a市连夜杀过来掐死他。 等到上飞机时,谢然才猛然想起自己还有一件事没有说,可也为时已晚,只好期盼着这档选秀能早些录完。 第三轮公演很快就被提上了日程。经过两轮淘汰,剩下的学员大多都有不同凡响的实力,教学起来也轻松得多。谢然前后又同陆砚聊过几次,后者的排名堪比几公里外游乐园里的过山车,高三模拟成绩都比不上它跌宕起伏,但陆砚似乎也看开了,半玩笑地和谢然说道:“要是出不了道,我就收拾包袱去给颜言老师打下手好了。” 喻清之前夸过他。a班的教室里有一台架子鼓,陆砚曾经在学员班会里露过一手,除了收获了一众学员的尖叫外,还得到了喻清的一句:“以后如果颜言做音乐想要架子鼓的素材,我让他来找你。” 颜言的工作室确实不太好进,但玩笑归玩笑,真让陆砚去幕后做别人的助手,他内心肯定是不同意的。陆砚的锋芒太重,就适合站在舞台上、聚光灯下,听万人欢呼,声浪起伏。 成团夜的舞台声势浩大,公司也是下了血本,单是舞美就花费了巨资,一改先前的贫穷境况,舞台到处都散发着“我超有钱”的气息。前一天的彩排几个导师都到了,几乎是从早上忙到了晚上,许多被淘汰的学员也被请了回来,换上相同的制服,重新站在舞台上跳完了主题曲。 任昀第二天也到了,自然不是冲着学员来的。他没有告诉谢然,而是直接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进了后台,找到了正在给学员讲着最后一堂“课”的青年。 谢然的造型师和学员的是同一个,若是不知道的人见了,十有八九会把他认成这其中的一员。他的刘海被分成两边向外卷着,挑染了几撮暗红色,上面还沾着金粉,耳朵上坠着两个银色的环,灯光那么一扫,金粉闪着光,衬得他皮肤瓷白,显得格外好看。 任昀走来时,谢然身前的学员都噤了声,睁大了眼睛,视线越过谢然的肩膀,大有“目瞪口呆”的意思。 谢然半点没有察觉,仍在语调轻缓地和他们说着话,直到半分钟过去,他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们的注意力早就不在自己身上了,才开口询问道:“怎么了?” 学员们的表情各异,有些像是在强忍着笑意,有些像是惊奇。 谢然这才回头看向自己的身后,就见任昀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双眼睛像是无波的古井,也不知道待了多久。 “怎么都没人告诉我?”谢然回头不满地扫了他们一眼,又道,“你们该化妆的化妆,该做造型的做造型,水不要喝太多,润个喉就好……” 紧接着,他便飞快地转过身向任昀走去。 “你什么时候来的?”谢然问道。 任昀回答:“没多久,刚到。” “都不告诉我一声。”谢然撇了撇嘴。 “临时做的决定,所以才直接过来找你。”任昀同他解释,“你上次也没打招呼。” 谢然想,那能一样吗? 我上次明明是惊喜。 他和任昀的“久别重逢”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就有工作人员过来在这一对“牛郎织女”间划下了银河。任昀被引到专门留出的嘉宾席上坐下,旁边不是这个学员的经纪人,就是那个学员的前队友,总之都是圈子里的,有些还和他合作过那么几次,他挤在这里虽然有那么点突兀,但也凑合。 谢然坐上他对面的导师席,他们之间隔了一个舞台,还有两块观众席。舞台两边的灯光亮起,台面上现出了一条蓝色的光带,光向四周延伸,如同分岔的溪流一般,又像是横生的枝丫。 当真成了一条银河了。 晚上六点整,粉丝入场。 半个小时后,成团夜直播正式开始。 谢然上场的时候,任昀眼尖地发现他的脖子上换了一条choker,但说是choker,其实又不太准确。四根细线穿过圆环,把它固定在谢然的脖子上,就算有心人见了,也很难一下子猜出这是个什么东西。 能把婚戒这样戴在脖子上的,怕是也只有他了。 任昀大拇指擦着左手无名指上的环,嘴角微微扯出了一个笑来。 五位导师退回坐席,全场的灯光暗下,101位选手走上舞台。任昀对他们的了解不多,穿上同一款制服后,他们在他的眼里似乎都是同一张脸。 但同时他又分出了一缕思绪诧异地想:谢然也是这样走出来的。 从这么多人里脱颖而出并不是一件易事。 野火在茫茫黑夜里诞生,火星自草野间开始跳跃,以燎原之势漫过了整片土地,于是夜空也不得不承认它的色彩,印上了属于它的红金色,如同瑰丽的晚霞。 舞台上的灯依次亮起,照亮了整个场馆,也照亮了谢然的脸。 任昀隔着人群与他相望。这一眼像是风,掠过草木荣华的原野,越过云雾弥漫的青山,终于来到了无边的夜色之下,闯进了熊熊燃烧着的野火里。 谢然不着痕迹地拨了拨自己的麦,故作不在意地无视了任昀的视线,望向了舞台。 学员们或清朗或低哑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唱至高潮时,有一些人的眼中甚至还泛起了泪光。 谢然突然庆幸自己之前做的这个决定。三个多月,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但他真的像是回到了最初的地方,重新走了一遍星光路。 他看见了远山披霞,近水翻浪,少年载梦行船,不畏风霜。 太多人总是避讳去谈论关于“初心”的话题。一个词用得多了,也就不免有些俗套,听得久了,也越来越没有最初的那个味道。但是不得不说,走到这里的许多人,背地里哭过喊过、舞台上笑过跳过的那些少年,他们的心里是真的住着一方木筏,载着他们最初的愿景。 谢然在这找到了,也看到了。 所以他想停下来,走出去。 天赋吃不了一辈子,旧知识也吃不了一辈子。 最开始什么都不懂的时候以为自己得天独厚,后来往前走了几步,又会因为一点挫折觉得自己怀才不遇,不是因为自己不行,而是因为不同于大众的喜好。可直到跑得远了,见的东西多了,再回头看曾经的,甚至是现在的自己,才明白究竟差在哪里、差了多远。 与其这样冒冒失失地迎合着别人的喜好继续横冲直撞,倒不如静下心来。有一些创作注定会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才显得更加生动。 共同演出的两首歌曲结束,学员们在后台换上制服重回舞台。出道学员的排名从第八开始报起,现场的呼声一阵高过一阵,粉丝们的声音几近嘶哑,但他们还是执拗地喊着自家爱豆的名字。 谢然想起了很多年前,他以第四名的成绩出道的时候,似乎也是这样。 当时还有一个沙哑的女声,冲破了重重阻碍,闯进了他的耳中。 她说:“然然,走花路吧!” 谢然没有看到她的身影,她是万千人中不起眼的一点,但于他而言,却是支撑着他走过漫长时光的后盾。 “第五名……”谢然接过了主持人递来的卡片,看到上面的名字时一愣,随即便牵起嘴角笑得灿烂,“他是一个vocal,也是一个rapper,他的初舞台给了林若非老师很深的印象,他还和我有过一段交集……” 站台上的陆砚扬起了头。 “苦心人永远不会被辜负,恭喜我的小师弟——陆砚。” 任昀忽然抬起了头,追着镜头找到了人群中那个正在和队友拥抱的青年,不可思议地想道:这又是从哪里来的小师弟? 第96章 释然 小师弟肩宽腿长,下场后换了一件衣摆不规则的牛仔外套,优越的身材比例就这样暴露出来,可惜粉丝是没这个眼福了。他的头发染成了雾霾蓝色,看起来有些跳,但很衬肤色。眼是桃花眼,右眼眼尾还有两颗小痣,上面沾着眼影的珠光。 活脱脱一个小白脸。 出了道的学员一股脑地围在了几个导师的身侧,因为喻清最后在台上说的那句“走出这里,我们就不再是师徒,而是朋友”,学员一个劲地围着他们灌酒,好像不把这几个月受到的“威压”报复回来就不过瘾似的。 陆砚站在谢然身前,举起自己的杯子与对方的撞了一下,递到自己的唇边抿了一小口。两个人的眼中都带着笑意,像这杯中的酒,泛着柔和的光。 任昀离得不远,但周围人声嘈杂,几乎听不到他们说了什么,只能见到陆砚上下唇一碰,嘴巴张合几次,然后谢然勾着嘴角笑了笑,主动伸手拥住了他。 一个十分友情向的拥抱,谢然的手还在陆砚的背上拍了拍。 任昀突然又觉得自己有些幼稚,好好的为什么要去注意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偶像? 他也就是早认识了谢然那么几年,看过自己缺席了的谢然的少年时代罢了,着实是没有什么好羡慕的。 任昀掏出手机,打开微博,映入眼帘的第一条推荐就是营销号发的博文。 【@圈鱼哥:我是最后一个知道起少的陆砚和谢然是同门师兄弟的人吗?两个人初中的时候还一起参加过b市的合唱比赛,是你喜欢的白衬衫少年吗?我差点没分清谁是谁[图片][图片]】 照片上五个少年,其他三个都被打了码,谢然手搭在陆砚的肩上,对着镜头笑得一脸灿烂。 任昀:“……” 微博真应该出一个“减少此类推荐”的功能。 不过出道学员们没能缠着导师太久,就被其他学员抓过去一一灌酒了。节目组的工作人员混在学员里,估计一时半会儿也脱不开身。 任昀本想借这个机会上前去找谢然,结果视线一扫,余光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偏过头去,看到了角落里坐着的那个青年。 他怎么在这? 任昀好奇地想。 那人的目光直勾勾地落在挤成一片的学员身上,不知道在看谁,走道上的人来来往往,竟像是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似的,就任凭这个人独自在那孤零零地坐着。 任昀和他并不熟,说认识只是因为他是任曦的朋友,早些时候偶尔来他们家做过客。他对这人并不了解,除了那个见不得光的身份,其他几乎一无所知。但那都与他没有关系。 眼前的人影一晃,等任昀再去看时,那个人已经不在原地了。 他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迈开步子径直向谢然走去。 出道组前脚刚走,后脚就有别的学员凑上来,谢然不好意思透露自己酒量不佳的事实,况且就算透露了,可能也只会被灌得更狠,只好陪着他们胡闹,时不时地偷梁换柱作个弊之类的。饶是如此,半场酒宴还没过,他的脸上也已是通红一片,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得罪了造型师。 任昀走到他面前的时候,谢然正好往后退了几步,坐到了身后的椅子上,视线飘忽地落在不远处正在放映直播回放的屏幕上,眼睛像是起了层雾似的,眼底还带了些水光。 他抬手抓上任昀的胳膊,像是一两岁的孩童抓住了心仪的玩具,嘴角都牵起一个雀跃的弧度。 “醉了吗?”任昀垂着眼看他,柔声问道。 谢然迟钝地转过头,撩起眼皮对上他的眼。他们就这样对视着,周遭的声音仿佛都在这个瞬间散了开去,灯光在他们之间穿过,像是香槟色的薄雾。 许久之后,谢然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话还没出口,就先打了个嗝。 任昀差点被他逗得笑出声。 “看来是醉了。” 谢然捂住嘴巴,脸上的红晕像是更重了些。他吐字含糊地否认道:“我没醉。” 任昀不置可否。 谢然抬起了另一只手,抓住了他的小臂,扯着人让他坐到了自己的旁边,然后又慌乱地四处张望了几次,无视了那边黑压压的一大群人,歪着头就靠在了任昀的肩膀上。 “和您说个事。”谢然松了一只手,手指在任昀的大腿上胡乱画着。 任昀静静地瞧着他,等他开口。 “我想去国外学音乐。”谢然试探地说道。 “好。” 谢然抬起头看着他:“你怎么都不问为什么?” 任昀垂下眼,盯着谢然在自己腿上作乱的那只手,缓缓地说:“我的然然早过了要人操心的年纪,我相信他会做出最好的决定,也尊重他所有的决定。” 如果对方询问他的意见,他会给出深思熟虑后的答复,但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他能做的就只有支持他。 “而且,我也有想要做的事。”任昀摸了摸他的脑袋,手指从他的头发间穿过,抹了发胶的发丝有些硬,手感也没以前的好,但任昀并没有撤开手。 谢然撇了撇嘴,又靠了回去。或许是酒意驱使,他浑身都是软绵绵的,提不起半点气力,像是被抽了骨头,不是靠在任昀的身上,就是挂在椅背上。 “我可能要去好久,都没法和你见面了。” “我可以去找你。” “那……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任哥可别被哪个小妖精给勾上了。”谢然脑袋在他肩上蹭了蹭,凑在他的侧颈去闻他身上的味道。任昀今天似乎换了一款香水,木香调的味道,几种香味混杂在一块,像是旷野一般,是名副其实的渣男香。 任昀的眼珠转了转,视线瞟过被人群簇拥在中间的陆砚,心想这也是我需要担心的。 散场前谢然和几位导演喝了几杯,又被其余的四位导师灌了酒,等到回酒店时,差不多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甚至掏出了一张不知道从哪里拿来的卡片,焦躁地在门上刷着。任昀一边支撑着他,一边在他的口袋里寻找房卡,还要被迫目睹这一番操作,险些就没忍住准备趁人之危了。 谁想一进门,谢然就挣开他的手,踉踉跄跄地小跑到窗边打开了窗。 夜风呼呼地灌了进来,被带起的窗帘蒙在了谢然的脸上。他手忙脚乱地和眼前的“不明生物”开始了一场长达半分钟的战争,总算是把它从自己的脸上掀了下去,然后长舒了一口气,摔在了床上。 任昀从桌上倒了一杯水,把玻璃杯在谢然的脸颊上碰了碰,坐在了他的旁边。 “先喝口水。”他说着,另一只手撩开了谢然的头发。 谢然抬起手想要去捧,但指尖刚摸到玻璃杯的杯身,任昀就拿远了。 “你干吗啊?”谢然不满地说着,侧着身就想去抢他手上的杯子。 “起来喝。”任昀又把被子挪开了一点,说道。 谢然瞪了他一眼,才慢吞吞地撑起了身,去够他手上的杯子。 微凉的水滑过口腔,冰凉的玻璃杯刺激着他的感官。谢然把杯子捧在手里,手指在杯身上轻轻敲击着,像是在弹奏着某篇乐章。 “其实我以前真的很嫉妒池青衍。”谢然悠悠地说着,声音很轻,仿佛随时都能被风吹散了似的,“不只是因为他和你的关系,还因为我一直把他当成自己职业生涯的对手。”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但好像从某一个时刻开始,我总会下意识地把自己和他去对比。可我总是比不过他,于是就越来越焦虑,好胜心也就越来越强烈。” 从前有好几次,他因为一首歌失眠,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让大众喜欢,才能超越池青衍的作品。然而越是那样,他越不快乐,写出来的歌也越来越死板、生硬、没有灵魂。 “然然。”任昀轻柔地摸上了他的脸,碰了碰他的鼻尖,“你真的不需要同别人去比,你就是你……” “我知道。”谢然贴上他的手,慢慢地蹭了一下,“我已经不在意了。” 他是真的已经不在意了。 不是因为比不过而不敢在意,也不是因为比过了而不需在意,只是单纯地觉得没必要在意了。 他坐在台下看了很多年,池青衍上台的每一个场景他都历历在目。谢然把他当作了职业生涯的天花板,不断地想要用超过他来证明自己的音乐不比别人的差。 其实池青衍只不过是比他多跑了两步而已。 嫉妒本身就是一种仰望。 他写音乐从来都是因为自己喜欢,他心里有无数的情绪想要抒发,他的笔下会有粗茶淡饭的平凡,也会有刀枪剑戟的铿锵。它们之所以诞生,是因为谢然的热爱,而不是为了超越某一个人。 写那张ep的过程很艰难,谢然每晚闭上眼睛时耳边都是它的旋律,他不敢告诉任昀,只能自己在心里一直数数到凌晨。心上被削去的那块肉回不来了,每每动笔时都生疼,他不得已弓着腰轻轻颤抖着,拽紧胸前的衣服。 他真的真的很喜欢这几首歌,哪怕它们可能会让谢然又一次和奖项失之交臂,他也依然喜欢它们。 第97章 贰肆 两个月后,谢然和公司和平解约。 临走前他也没有忘记把陈宇皓一起带走,毕竟回国后他还得“仰仗”这位经纪人。谢然绝对属于恋旧的那一类人,他跟了陈宇皓五年,对方就像是他的亲人一样,早就成为了一种难以割舍的存在。陈宇皓的合约并没有到期,谢然帮他支付了一半的违约金,然后把人送到了任昀的工作室里。 所有交接工作完成后,他才收拾好行李,准备去往a国。 申请在他做出决定的时候就被递交了上去,谢然声名在外,加上本身就有音乐天赋,校方很快就给了答复。 出国的前几天也不知道是谁想的主意,给他办了一场欢送会。这种事情想来也不是任昀做的,他向来要面子,这种乱七八糟的幼稚活动他肯定不会主动提出。 欢送会在他们家的花园里举办,物品都是助理采购的,两人没有插上半点手。 来的多是熟人。谢然本想叫上任昀的奶奶和父母一起,但刚提了一嘴,就被那边以“年轻人的场合,不合适”的理由给推拒了,谢然便也没有坚持。 不过等他早上醒来看到门前偌大的圣诞树时,不免还是觉得有些一言难尽,甚至怀疑如果自己把这个助理炒了,他以后大概也混不到什么饭吃。 哪里有人在大夏天摆圣诞树的?更主要的是哪里有店铺在大夏天卖圣诞树的? 谢然无奈地看着眼前这个挂着铃铛和礼物等饰品,下面还堆着白色的假雪的圣诞树,叹了一口气。 快到正午时,人陆陆续续地来齐了,谢然的朋友不多,玩得好的也只有从前团里的那些人,每日同吃同住的,关系想不好也难。不过老幺因为在外地拍戏实在赶不回来,只让人带了礼物,还给谢然道了句歉。 薄阙和池青衍是一起来的,后者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一辆车,明晃晃的大红色,让人想不注意到都难,老远地就从一片绿色中脱颖而出,一路火花带闪电地停在了任昀家外,和别的车子间f分出一条鲜明的楚河汉界。 薄阙先行从副驾驶上下来,池青衍则是去任昀的车库里泊车。 从那次在训练场见面后,他们已经有好几个月没见面了。 薄阙为了拍戏理了个寸头,多了几分硬朗,但还是有那种“穿上大人西装”的感觉。他并没有直接进来,而是在门口等了池青衍一会儿,甚至还想接过他手上的包,但被后者拒绝了。 两人上前来和谢然打了个招呼。 谢然虽然说着已经不在意和池青衍单方面的比较,但在见到这个人的这一刻,心里还是生出一丝的尴尬来。谢然扯着嘴角对他轻轻地笑了笑,道:“欢迎。” 池青衍把手上的东西递到谢然身前,也对谢然露出一个笑来:“送你的,当作是临别的礼物了。” 谢然愣了一下,随即疑惑地将目光挪到了包上。他先前并没有注意它的形状,如今认真一看,里面装的东西倒像是吉他一类的。 “这是?” “尤克里里。”池青衍继续笑着,他的眼中映着池水水面上的暖光,“前阵子特意去挑的,任哥说你不差吉他,便打算送这个。” “谢谢。”谢然有些不好意思,动作僵硬地接过尤克里里,小跑着抱上楼去放好。 “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也想去那里蹭蹭课。”池青衍道,“以前一直想去的,但工作太忙了。嫂子要是不介意,能给我开个后门吗?” 池青衍是从国内最好的音乐学院毕业的,单是这一层学历,在他们两家粉丝撕逼时就常常被人提起。 现在粉丝只怕是要撕得更厉害了些。 但两位当事人都不会在意了。 “好。”谢然脸上的表情放松了一些,“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池青衍瞟了不远处的任昀一眼,又看向身边的薄阙,说道:“这倒是不太敢。” 助理在烧烤架上生了火,乳白色的烟袅袅地升了起来,油烟和烤肉的味道顿时弥漫在了空气里。 任昀今天没让阿姨来,食物都是在外面订的。年轻人胃口大,二十个人的食物硬生生地点出了四十人份的感觉。 日光在眼前的水面上洒下了一层碎金,碧绿的叶子在风中飞舞。杯中的酒液泛着澄黄的色彩,在碰撞中荡起了道道纹路。 谢然顺手拿过桌上托盘里烤好的羊肉,刚咬下一口,就被上面的辣椒辣麻了嘴,眼泪都从眼眶里流了出来。 “那边才是不辣的。”任昀指了指另一个盘子,说道。 谢然猛地灌下了一口甜腻的气泡酒,又因为吞咽太快被呛了个正着,扶着藤椅的扶手就开始咳嗽起来。任昀起身走到他的身侧,抬手在他的背上抚了抚。 “这么大的人了,吃东西还像小孩子似的。”任昀轻声说道。 谢然抬眼扫过他的下颚线条,没有说话。 “那边房子找好了吗?”任昀问。 “找好了。”谢然又咳了几声,直起背喘了口气,说道,“离学校不远,来回也就十几分钟的路程。” “嗯。”任昀倚在了扶手上,挡住了太阳投射来的光,在谢然的身上落下一片阴影。 “没有室友,我一个人住。”谢然说,“你可以随时来找我。” 任昀琢磨了一下他的前半句,嘴角牵起了一个弧度:“就算有室友,也随时去找你。” 谢然握住了他伸过来的手,手指穿过他的指缝扣紧了:“怎么办?还没有走,我就开始想你了。” 任昀垂下眼睛来看他,接收到他的视线的谢然对着他眨了眨眼睛,抿着嘴又笑了一下。 “别撒娇。”任昀缓缓地说道,“人都还在呢。” 谢然偏过脸贴在任昀的后腰上,皮肤上的热度透过柔软的料子传到了他的脸上,那样烫、那样灼人,仿佛能将他整个人都点燃了似的。 “我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二十四岁的生活是这样的。”谢然望着眼前吵闹着的众人,喃喃道。 任昀问:“没有想过什么?” “我那时不敢想自己能申请到那个学校,也不敢想自己可以走上这一条路。”谢然呼出了一口气,转过头在任昀的腰上轻轻碰了一下,炙热的呼吸都闷在了他的衣服里,鼻间都是好闻的雪松味道。 “我更不敢想,自己有一天能摘到星星。” 任昀轻轻笑了一声。他早就明白了谢然话中的那点暗喻。 “星星不是被你摘到的,是它想滑向你。” 不过是一颗星体在茫茫宇宙里看见了另一颗。 因为谢然足够吸引他,任昀这样想着。 饭后没过多久,那些朋友便一一与他们告别了,谢然收获了一大堆礼物,大都是与音乐相关的,单是乐器就有三四件,估计想带到a国都得费好一番功夫。 助理收拾完残局,也很给面子地火速离开了,偌大的房子里就剩下了他们两个,热闹的声音逐渐消散,留下的只有寂静的周遭和平缓浅淡的呼吸声。 任昀刚关上了门,就被谢然环住了腰,整个人都被抵在了门上。 第98章 首映 谢然出国的那天悄无声息,等到狗仔听到风声,他早就在a国困了地。 刚安定下来的那几个月,任昀购买的机票大概能绕地球仪八圈。 能把异国恋谈成异地恋的,怕是也只有他们两个了。 就连任曦也忍不住和朋友说起了自家亲哥的坏话,言语间大有将亲哥打成头号败家子的意味。 听他抱怨的那位朋友每次都只是淡淡一笑,握着自己的手机瞧了眼空白的聊天记录,说道:“我要是也有这么个对象,搞不好每周都得跑一次。” 任曦翻了个白眼。几天后他又收到了他哥出国的消息。 谢然在a国待了一年,厨艺大有长进,最擅长的从煮方便面变成了炒蛋,虽然偶尔还是会在里面吃到几片蛋壳,但他自己对此是非常满意的,用他的话来说,比起a国餐厅里的那些东西,自己做的饭简直就是人间美味。 当然,任昀每次都会看着被他炒得碎碎的炒蛋陷入沉思。 谢然出国这一年虽没有什么行程,但因为一年多前拍的那部《破风》播出,他的话题度始终没有降下,而且随着《破风》的热映,他的人气更是水涨船高,他一下就抢占了某位前辈在某站的“常驻嘉宾”地位,打开搜索框搜索古装剪辑,出来的结果十个里面有八个都是他饰演的齐泠。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影视区博主评论道:如果原先的谢然是一个货真价实的花瓶的话,现在的谢然就是被镶了钢板的花瓶。 尽管谢然不太能理解这个比喻,但勉强就当他是在夸自己好了。 谢然在a国过得逍遥自在,但是愁苦了国内的一票粉丝。不过大概是因为学校里有不少同胞,谢然的超话里经常会出现几张高清大图,配字如“今天和某位帅哥一起上课”之类的。其他的粉丝一开始还集体羡慕,在评论区里酸成柠檬精,等时间久了,也见怪不怪了。 第二年春末,《壁上花》定档。 消息发出来的那一天,官方微博和各类营销号的评论下都是久旱逢甘霖的谢然粉。当然控评归控评,他们也没忘了这部电影的主演是谁,谦虚地占据了热评第五之后的位置,把前面几个宝座留给了任昀和池青衍本人和他们的粉丝。 某些不明所以的路人点进去时,差点没被吓一跳。 【#电影壁上花##电影壁上花定档6.22# 南方的小城,故乡的山,记忆中的你。 6.22不见不散[视频]】 【是活的然然!又软又嫩的少年然然,妈妈好想你呜呜呜】 【最后那个背影感觉是两个人?一个是向煜,一个是少年的叶瑜?】 【我居然看预告片看哭了,《壁上花》给老子冲鸭!】 【这是什么大型修罗场,选角导演快出来挨打哈哈哈哈哈哈】 【任昀的演技真的是没话说,少年叶瑜抬起头看人的那一眼真的是又压抑又无助】 【dbq我为我之前的言论道歉,我真香了。我一开始还和朋友逼逼叨叨任昀三十岁的人了要怎么演出主角的那种少年感,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怀疑他才十八岁】 【朋友,来康康我们又a又酷的任昀帅哥吧,谁看了不说一句神仙颜值呢[图片]】 【我第一次知道池青衍的演技这么好,我错了我一直以为他只会唱歌】 【小声逼逼池青衍说他要结婚了那里我真的好想打人哦】 【奶阙是你吗奶阙!你怎么这么凶,还瞪人!】 谢然看到这些评论的时候已经是首映礼开始前一个小时。他这段时间都在忙着写论文改作业,恨不得把一个人分成四个用,脑袋里都快炸出五六七八朵烟花,就为了赶在首映礼之前回到c国,压根没心思去关心网络上的那些评论。至于他粉丝每天轮流艾特他出来发微博的那些消息,更是半个都没有看到。 谢然离开临众后就和任昀的公司签订了“不平等条约”,现在对方算得上是他半个顶头上司,陈宇皓依旧是他的经纪人。不过在他出国的那段时间里,陈宇皓还帮着公司带了几个新人,现在他们正在各大网剧里蹦跶,有一位差一点就出了圈。 陈宇皓自个是觉得很有成就感,虽然经常来谢然这边抱怨,说自己好不容易熬成了将军,又得从奴隶做起,实在是有些煎熬。谢然每次都是商业地安抚他一下,转头就看起了桌上的专业书。 车门打开的那一刻,快门声扑面而来,闪光灯映进了谢然的眼中,一瞬间让他有些失措。他毕竟离开镜头前太久了,突然来这么一下,着实有些不适应。 但他快速地调整好表情,嘴角牵起一个笑来,在相机的围绕中从容地走进了室内。 他的位置自然是被安排在了任昀的旁边,谢然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走过去坐下。 任昀今天穿着一身格子西装,裤子的剪裁格外别致,布料像是灯芯绒。他坐在那里时双手交叠,无名指上的戒指在灯下闪烁着细碎的光。头发被拢在了脑后,架在鼻梁上的眼镜在这张脸上平添了几分斯文味道。见谢然走了过来,任昀撩起眼皮望向他的脸,唇角往下压了压。 谢然朝他笑了一下,坐下时不动声色地蹭了一下他的大腿,问道:“很紧张吗?” 任昀沉默了一会儿,诚实地回答道:“有一点。” “别紧张,我在这呢。”谢然把手搭上了任昀的手背,扣住了他的手指,“虽然我也挺紧张的。” 任昀发出一声气音,回握了谢然的手。 场内灯光悉数暗下,眼前的屏幕上缓缓出现了一行字,紧接着一声喘息泄了出来。 屏幕上又出现了四个字——“死同性恋”。 少年叶瑜单薄的身影出现在了画面中,他走在狭窄的人行道上,从墙内伸出的一枝茶花落在他的头上,阳光穿过叶间,在他干净的白衬衫上投下斑驳的影子。他沿着墙缓缓地走着,路过的学生对他视而不见。他像是被隔绝在了这个世界之外,他听不见世界的声音,世界也听不见他的声音。 忽然,一个声音叫住了他,叶瑜猛地回头,嘴角的淤青隐隐可见。 影片的节奏比较缓慢,整体的基调也很平淡,但又不像白开水那样索然无味,它是一杯岩茶,带着苦意,悄然刺激着观众的味蕾。 谢然握紧了任昀的手,上半身也忍不住向他那边偏去。屏幕中的画面进行到运动会的那一幕,剪辑出来的成品比拍摄现场还要令人震撼,不断地冲击着谢然的眼球。 叶父的那巴掌是真的摔在了任昀脸上,他捂了一晚上的冰块才消肿,谢然单是看着都觉得疼,更不用说是亲身经历的任昀。 “我要是庄瑾,恨不能把你藏起来,当宝似的抱在怀里。”谢然凑近了任昀,悄悄和他咬起了耳朵。 任昀瞟了他一眼,屏幕微弱的光打在谢然的侧脸上,从这个角度看去,他的眼睛分外明亮,睫毛又密又长。任昀在他的手指上捏了捏,笑道:“你的志向倒是不小,不嫌热得慌。” 谢然牵了牵嘴角,心想:我的汗水确实都是您给的。 但心里这么想,大庭广众下还是开不了口的。 谢然盯着任昀的侧脸看了一会儿,然后在对方的一句“看我还是看电影”中挪开了目光。 看什么都是一样的,都是看你。影片的最后一幕用的是向煜自杀的镜头。自杀的情节被剪成了两段,一段插在前面,一段放在结尾。 画面从庄瑾接到电话后转身奔跑切出,从一片茫茫大海切进。 海鸥的鸣叫声悠悠回荡,它们扑棱着翅膀掠过海面,浪花拍打着礁石,漫过刚刚才爬出沙中的螃蟹,不知把它冲到了何处。 镜头从向煜的腿往上拍去,渐渐转到了他的身后,画面中突然又重叠出现了另一个人的背影,分不清虚实,也分不清主次。 最后,两人同时回过头来,叶瑜和向煜的面孔重叠在了一起。 他们消失在了海水里。 “庄瑾本来已经握住了他的手。”谢然喃喃道,“但他退缩了。” 他隐约猜测到了周雪铭把这段放到最后的深意,但还不太能确定自己的猜想。 “他救了叶瑜,又放弃了他。”任昀解释道,“向煜是他的愧疚对象,他想在对方的身上弥补遗憾,但……” 没能成功。 就如没能拯救十七岁的叶瑜一样。 谢然歪着头笑了一下,玩笑似的说道:“我消失两年,留下的两部作品里的角色都是悲情男配,我的粉丝估计都得骂死我啦。” “下次试试别的?”任昀道,“比如偶像剧里金贵的小少爷一类的?” 谢然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感觉“偶像剧”这个词就不像是任昀嘴里能说出的一样。 “不了,我是有梦想的人,怎么说复出的第一部 作品也得是朝堂正剧男一号吧。” 任昀浅浅地笑了一下:“给你拍。” “你知道自己现在特别像那种‘从此君王不早朝’的模样吗?” “你的身家性命都在我手里,给你安排个好的剧拍,还不满意了?” 灯光亮起,主持人红着眼眶走到台上。 “现在让我们有请《壁上花》剧组的主创团队——” 任昀站起身,整了整西装的衣摆,步履款款地走上了台。 第99章 无尽 【#柏林国际电影节#由周雪铭执导的同性题材电影《壁上花》获得柏林电影节银熊奖最佳男主角、最佳编剧、最佳电影配乐以及泰迪熊奖提名,主创周雪铭、任昀、池青衍、谢然亮相开幕式红毯[图片][图片][图片][图片]】 【#柏林国际电影节开幕式红毯#在去年上海电影节一举斩获最佳男主角的任昀带着他的《壁上花》来了!任昀和谢然一起亮相开幕式红毯,现场有外国粉丝拿着叶瑜和庄瑾的海报让任昀签名,站在一旁的谢然脸都黑了哈哈哈哈】 【我看到了哈哈哈哈哈,粉丝拿海报给他们签名,谢然一探头,看到上面是叶瑜和庄瑾整个人都傻了。】 【我一直怀疑任昀他不会老,十年前是这个样,现在还是这个样】 【楼上好像一不小心暴露了年纪】 【谢然这一身香奶奶西装太高级了,我能舔一辈子,这是哪里来的小仙男】 【池青衍!你想起微博密码了没有?快发微博!妈妈想你!】 【每年一到这个时候就心惊胆战的,今年总算扬眉吐气了,任昀快给爷冲啊!】 【小破花冲鸭!】 【u1s1,某流量一副臭脸是给谁看呢?人家恐怕都不知道你是谁呢,出场时间估计都没有六分钟,能让你来蹭红毯都算不错了】 【扑哧,楼上的2g网换了吗?睁大眼睛康康配乐的作曲是谁可以吗?】 【别问,问就是俺们然然牛逼!】 【人活得久了,居然能看到池青衍和谢然的合作,怪不得我感觉两家粉丝最近分外和谐】 【岂止是和谐,我觉得他们两家都快组成闺蜜团了,第一次见到的时候我以为是什么饭圈撕逼新手段——口蜜腹剑!】 【哈哈哈哈哈哈口蜜腹剑是什么鬼,说真的双vocal组合不香吗?神仙合作不好吃吗?ballball任老板多安排一下吧,我还想听。】 【你让任昀去安排他老婆和别的男人合作究竟是何居心!信不信任昀瞪死你】 【艹,瓜区发帖了,最佳男主角公布了,不是任昀。】 一石激起千层浪。 【我就说吧,陪跑咖终究是陪跑咖】 【人任昀自己都说了,拿了上海电影节的最佳男主角已经很高兴了,如果能继续往前走他会更开心,没有也没关系。柏林电影节举办了这么多年,我国也就出了两个影帝好吗?】 【说实在的我一直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喜欢任昀,感觉他从头到尾都在立人设,看腻了,我要是他的粉丝早跑了。】 【+1】 【亲亲,请问您的正主是死了吗,这么在乎我家正主怎么样干啥呢?】 【姐妹别吵了,小破花拿了泰迪熊奖啦!】 【今年柏林影帝好像是a国的那个谁吧(对不起我不会拼他的名字),输给他我觉得任昀不亏啊,帅哥还有机会,不怕】 【大家好,看到最佳配乐奖了吗!屋舍衍然是坠吊的!!!】 【屋舍衍然是什么鬼,想到被初中文言文支配的恐惧了】 【#柏林电影节#由周雪铭执导,任昀、池青衍主演的电影《壁上花》斩获第xyz届柏林电影节最佳电影配乐银熊奖、泰迪熊奖。谢然大概也没想到能拿到这个奖项,台上宣布获奖者时还在安慰没有拿到影帝的任昀,结果听到电影名字的那一刻整个人都呆住了。】 【在吗?来看目瞪然呆,然然真是太可爱了】 【这个慢放真的笑死我了,摄影师出来加鸡腿】 【就我的关注点在安慰任昀上吗?然然也太温柔了】 【以后的表情包有着落了,而且你们有没有发现,四个人里只有谢然最震惊,其他三个人好像早就料到了一样】 【演过头了吧?】 【池青衍看起来也挺震惊的】 【总之恭喜小破花啦!】 【感觉是因为上海电影节拿了太多奖所以才……】 【虽然但是我终于可以叫任昀影帝了!神仙颜值任影帝?人美心善任影帝?绝美演技任影帝?】 【快停下,不要再说了!】 任昀其实早有预感。去年的上海电影节他们拿的奖太多了,加上今年a国那位大前辈复出,启程时他们就没抱太多的希望。 结局来临的那一刻他没有太多的情绪,脑海里只剩下了“果然如此”四个字,他不悲伤,即使他认为《壁上花》是他迄今为止参演过的最好的一部电影,无论从剧本还是拍摄上来说,它都是独一无二的。不过它确实也已经获得了它应有的荣誉,人总不能太贪心。 但是在感受到谢然的靠近的那一刻,他并没有解释,也没有拒绝。或许是内心的恶劣因子作祟,他本能地有些喜欢这种在意,默默享受着对方对他的安抚。 “没事的。”谢然握紧了他的手,压低了声音说道,“国内的电影界对这部电影的评价都很高的,我老师也一直和我说起,一起上课的同学也不断邀请我去重刷。我们还有下一次机会。” 任昀瞟了他一眼,闷声点了点头,握紧了他的手。 “也不懂为什么,你每年都能遇到神仙打架。”谢然撇了撇嘴,调侃道,“要不以后拍完电影先去烧个香吧。” “《江湖客》遇上了江晴非,现在又遇上了满贯影帝,也挺不容易。” 任昀看着他这副样子,有些忍俊不禁。他望着谢然的脸,本想开口坦白自己其实并不难过,却听到对方继续说:“但您在我眼里就是最厉害的,《江湖客》在我心里很早就大满贯了。” “你也是。”任昀轻声说道。 “嗯?” “我的然然也是最厉害的。” 音响中传出了鼓点的声音,是公布获奖者的前奏。 谢然偏过头对上任昀的目光,现场微弱的灯光落在他的眼中,就像是昏暗的房间里突然泄进一束光。他的心随旁人的一同紧紧揪起,但为的并不是同一件事。 蜷紧的手指卡进了对方的指缝里,谢然下意识地挪了一下中指,在任昀的掌心挠了一下,然后被扣得更紧。 他们在高朋满座中,将隐晦爱意说到尽兴。 在《壁上花》的名字闯进谢然的耳中的同时,镜头也扫到了他的脸上。 谢然恍惚地转过头去,茫然的眼神落在眼前屏幕上的三个字上,脸上闪过了几分不可思议。 他的情绪来得太快,消失得太迟,音乐响起的那一刻,脑海里只有白茫茫的一片,像是被糨糊糊了个彻底,又像是生了锈的齿轮,只能嘎吱嘎吱地在原地踏步。 掌声如同浪潮,一浪高过一浪,但又随着音乐的落下偃旗息鼓。 若不是池青衍扯着他的手臂,谢然甚至忘记了要上去领奖的人是他和自己。 在电影节开场的几个小时前,虽然组委会极力要求他们出席这次的颁奖仪式,但那个时候他一直认为是因为别的奖项,连任昀要他准备的稿子也只是草草地看了两遍。 握上话筒的那一瞬间他更是什么都忘干净了,几百字的发言稿缩减到好几分之一,就剩下短短的几句话。谢然果断把位置让给了池青衍,在旁边继续充当他的花瓶。 颁奖礼结束后的采访上,他果不其然地被问起了听到得奖时的感受。 谢然朝旁边的任昀望了一眼,摆出得体的笑来,说道:“老实说这个奖来得太意外了,我之前完全没有想过。” 池青衍道:“听到《壁上花》的时候我差点没有反应过来。” “不少人都说观看影片时好几次被配乐震撼到,感觉它并不像是单纯的背景音乐。” “确实是这样。”池青衍笑着说,“我们当时和周导讨论过这个事情,对于我来说,音乐也是推动情节的手。” “我们想让它融进电影的画面里,不是简单地充当一个背景,它更像我们写作中的细节描写。”谢然顿了顿,眼珠打了个转,眉眼的弧度又大了一些,“不过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任哥和池哥出色的演技,才能让观众沉浸在看到的画面里,音乐也只是起一个烘托的作用,像是一个推手。” 池青衍:“也许是因为我们两个都参与了这部电影的制作,《沉》的灵感来得很快,作曲中也没有刻意地想去做些什么。” “我很感谢周导,能参与《壁上花》的拍摄是我的荣幸,她和任哥在拍戏的过程中教了我许多,让我,让我的粉丝都见到了一个不一样的谢然。” “那两位以后还会有合作吗?” 谢然笑了笑:“我记得之前池哥问我这个问题的时候,我想的是,我们两个的风格不同,很难有这个机会。我也没有想到会有这一天,看到成品的那一刻还是挺兴奋的,是和我预想中不太一样的效果。不过我的学业还没结束,如果有机会的话,或许还会有合作。” “我很期待和谢然的下一次合作。” “对于错失最佳男主角,请问任昀有什么想法呢?” 谢然愣了一下,偏过头望向任昀。 他的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嘴角浅浅地勾着,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 谢然本以为他听了这句话会生气,但似乎并没有。 任昀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有盼头是最好的状态。” 第100章 人间 剧组成员来得不齐,庆功宴也没什么意思,四人一商量,把饭局定在了回国后,下命令似的在剧组群里发了通知,便各自回了酒店房间。 池青衍说是要回去煲电话粥,周雪铭则是要跨洋教自家儿子做数学题,家家都有一本自己的经。 深冬时节,室外的风夹杂着逼人的寒意,像是一把冰刃似的,仿佛要在脸上划出裂口。空气都是干燥的,像是随时能把人蒸干了似的。 谢然刚一进门,就下意识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似乎还感觉到了一点血腥气。 银熊奖的奖杯被放在玻璃桌上,碰撞时发出“哐”的一声清脆声响。 任昀背对着他解着领带,靛青的布料勒出了两条痕迹,谢然的视线从上面滑过,隐约可以瞧见衣装覆盖的两片线条分明的肩胛骨。 地上铺了绒毯,谢然慢悠悠地挪了过去,没有发出半点声音。他的一只手搭上了任昀的腹肌,另一只手则按在他皮带的金属扣上,下巴抵着他的肩,轻轻地冲任昀的侧颈和耳垂吹着气。 “好冷啊任哥。”谢然小声说道。 谢然在情事上向来主动,即使在旁人面前再怎么一副矜持模样,上了床后总是热情的。尤其是遇上了今天这样的日子,任昀更没有什么好惊讶的。他抬手握上了那只在腹上来回抚摸的手,转身将谢然带到了自己的怀里,将他的一只手别在后腰上,凑近了去贴了贴他的额角。 “妆还没卸,想让我嗑一嘴粉呢?”他含着笑垂眸看着谢然的脸,撩开他掉落在眉毛上的一撮头发。 谢然撇了撇嘴,踮着脚仰头在任昀的唇上啄了一下,离开时还故意往旁边一擦,糊开的那一道印子不知是来自他的还是任昀原本的口红。他还用自己那只没有被禁锢住的手在上面抹了抹。 卸妆不卸妆的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任昀转身把谢然压在床上,撕扯着他的衣服。谢然顺着他的力道把外套褪下,一边抓着他的手腕说道:“轻点,这套衣服好贵的,抵我半个月生活费呢。” 任昀俯下身亲了亲他的唇,说道:“你是在抱怨我亏待你吗?” “哪敢。”谢然搂住任昀的脖子,含住他的唇吸吮,犬牙在下唇上轻轻啃咬,他的舌尖舔过任昀的唇角,描摹着他的唇线,整个吻都带了一点情色味道,“以后估计都不敢让粉丝在官博下给我维权了,万一哪天顶头上司不高兴了,回来就得惩罚我。” 他加重了“惩罚”的音,像是在说另一个词。 “惩罚?”任昀疑惑地说道,“我以为你什么都不怕呢。” 谢然笑了一下,说:“任哥可以试试,看我怕不怕。” 然后他就被自己那条几万块的领带蒙住了眼睛,而任昀脖子上的那一条则绑在了他的手上。 【删减部分见微博】 任昀的指尖在后腰的那朵玫瑰上细细摸过,像是在感受着谢然皮肤的纹路:“你当年应该直接把我的名字刻在上面。” “我把你刻在心里了。”谢然软声道。 整个房间像变成了一个蒸锅,空气在沸腾,热意熏得谢然大脑模糊。 领带被摘下来的那一刻他几乎看不到眼前的景象,只能感受到无止尽的快感和接踵而来的酸胀感。 他抱着任昀的手臂,贴紧了他的胸膛。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雪,窗子上蒙了一层薄薄的雾,雪花碰着了窗,瞬间就化为了水,流进了窗框里。 清冷的月留下了一个模糊的影子,远处的街道上灯火通明,车辆来往穿行。 “复出后啊,先办一个演唱会,然后准备我下一张专辑。”谢然懒洋洋地说道,“这次的目标是一个亿……” “你这是要下军令状吗?”任昀蹭了蹭他的后颈,打趣道,“没有完成的话赔什么给我?” “军令状不敢,万一完成过头了,岂不是下个月就得让老板喝西北风去了?” 任昀又笑了一下:“你养我就好。” “嗯,我养你。” 雪下得大了,窗户的缝隙里隐隐传来了风的呜呜声。 “回国之后去看看我爸吧,银熊奖欸,得好好在他面前显摆显摆。” “好。” 谢然转过身,再次搂上了任昀的脖颈,把整个人都塞进了他的怀里。 天上的云滚了又滚,一道月光破开雪幕,却见不到一点星子的踪迹。 风踉跄地从窗外跑过,白雪在窗框上积了浅浅一层,桌上的小银熊孤零零地反射着落进的月光。远方是万家灯火,水面清光幽微。 窗帘不知被谁的手再次拉上,薄纱模糊了一双人影。 是最好的他们,最好的人间。 第101章 一封信 有时候我会记不清这是我们在一起的第几年,时间像是过得很慢,又像是很快。我总是想,往后至少四十年,都望不到头似的。 我很想你。我有时会后悔把你送出去的决定,但我知道这是你希望的,所以只好无条件支持。 最近刷到了很早的时候的你的视频,我以前看过,应该是还在b市的那年,视频中的你穿着短袖t恤站在酒吧的舞台上,周围都是喧闹的人群。我时常会去想象十八岁的你到底是个什么模样,也许是因为错过了,所以才这样耿耿于怀,忍不住地从别人的只言片语中去拼凑个大概,仿佛这样就能弥补上我未曾踏足过那些年的遗憾。 听说b市的风很大,尤其是在冬日,猛烈的风像是能把人刮跑。你不喜欢厚重的棉袄,想来每次都是穿着一件毛衣,外面套着件薄外套,等到上场的时候,薄外套不知道去了哪里,只剩下那件毛衣。 你抱着那把旧吉他,冬日的风吹乱了室内的暖气,吹散了空气里的酒香,人群的哄闹声被淹没在吉他的弦乐里。 少年和风都是自由的。 我觉得那样的场面很浪漫,即使你总对那些年避而不谈,但在我的想象里,那段日子里的谢然像是山峭上的野花,带着独有的芬芳,没有人知道。 我总是对你身上不合时宜的复杂点感到新奇,最开始的时候很难想象你会有那样的一段日子,但后来每每追溯,都会觉得格外有趣。 我很喜欢那个时候的你的青涩腼腆,对于我来说,不论哪个时段的你都是最好的你,即使把时间往前推几年,我也一样会被你吸引。 其实今天我把你过去发来的私信全看了一遍,感谢微博有保留私信记录的功能,让我能在多年后再一次回顾你的成长经历,像是在看电影。 我昨天还去了一趟b市,沿着你说过的那条小路走了一遍。周围的楼房外墙掉了漆,有些甚至连瓦片都脱落了下来,你说过的那些烧烤摊都还在,一到夜晚油烟几乎要熏得人睁不开眼。我一路走到了酒吧,和你当年的路线一模一样。 那家酒吧换了好几个老板,现任老板是你的第一个听众,你的那些旧友还在,听说又组了一个乐队,在当地也算小有名气。酒吧的墙上有你的照片,像素不算高,几乎看不清脸,但我总觉得你是在笑的。 b市的气候太过潮湿,夜幕一降临,整个酒吧就像是一个蒸笼,神志都在啤酒和乐声中被侵蚀干净。我仿佛回到了和你一起去兰州的那年,黄河边上的小酒馆也给过我相似的感觉。 这么多年过去,你从这里走到了我的眼前。 有些话我自己都记不清了,那些关于星星的言论,现在想想挺幼稚的,但不懂为什么我依然认可它们。不过我并不需要你的追赶,你和我都是恒星,不是谁绕着谁的关系,在广阔的宇宙里,我们总会相遇。 然然,二十七岁生日快乐。 我也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