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演》 第1章 声音再像也不是同一个人,怕什么失去? 周特助敲开炫燃娱乐集团总裁办公室的门时,顾从燃正在为一个大ip改编的影视剧投融资安排伤脑筋。 “有什么要紧事非得现在说吗?”顾从燃从摞成山的文件堆后抬起头,光点从他黑金色的纯钛镜框上溜过,他顺手摘下架在鼻梁上的眼镜,习惯性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周特助在炫燃娱乐还是个工作室时便跟着顾从燃做事,迄今为止八年整,自然了解这位上司的性子,在对方烦心时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他把一份内容不少的资料摊开放在顾从燃面前,未待对方过目便学生背书似的说:“许沉河,男,虚岁二十六,身高178——” “停,”顾从燃仰靠在舒适的转椅上,眼底一片疲色,“不是让你别找了么。” 落地窗透进的光线悬在他的鼻梁,在另一侧鼻翼打下阴影。顾从燃抬手挡了挡,顺便把自己瞄向桌上资料的视线截住了。 “顾总,我用人头担保,这个真的像。”周特助一脸自信。 顾从燃没忍住笑出了声,笑得很浅,仅几秒钟就收敛了嘴边的笑意。 如果周特助的担保算数,他的脑袋早就掉了好几遍了,怎么可能还活生生地站在这里。 顾从燃扬手挥了挥,示意周特助出去:“行了,我等下自己看。” 等对方颔首,转身出去再轻声合上门,顾从燃叹了口气,拿起桌上摊开的文件夹,垂眼看向第一页。 白纸黑字,和周特助背出来的一字不差。 比江画小四岁,身高一样,生日只相差两天……现担任榕憬镇盛阳小学支教老师?背景还挺干净。 脸呢? 顾从燃一页页翻看下来,愣是没看到许沉河的真容,他哗哗翻到最后,仿佛给他惊喜似的,一张过塑的照片随着大幅度的翻动滑了下来,卡在他深灰色衬衫的褶皱上。 原本半垂的双眼倏地瞪大,顾从燃不可置信地坐直了身子,文件夹随着他的动作掉到地面,照片也出溜到大腿上,让照片上男人的面容愈加清晰地展现在他的眼底下。 刹那间,封闭的回忆汹涌而来,江画葬身的那片海恍如被抽干了海水,长眠于海底的江画终于睁开了闭合已久的双眼。 顾从燃捏住照片一角举到眼前,目光贪婪地描摹着那张侧脸的轮廓—— 柔和的面部线条恰到好处勾勒出清瘦的脸型,鼻唇角和颏唇沟端正,唇珠饱满。乌黑发色,刘海半遮掩下的双眉平直,卷翘的睫毛在眼底铺下完美的弧度。 画面光线总体偏暗,所以照片中的男人给人一种温和却疏离的气质——本人该是对谁都彬彬有礼,但会刻意跟他人保持得体的距离。 哪方面都和江画一模一样。 几分钟前被使唤出去的周特助又让顾从燃给叫了进来,周特助还准备了一肚子自夸的话,一见老总那近乎怅然若失的模样就立马噤了声。 自江画去世后,周特助应顾从燃的要求先后为对方找过三个与江画容貌相似的男子—— 第一个人设立不起来,且做事鲁莽,跟江画的泰然自若相差甚远。 第二个演技不行态度恶劣,上表演课能把老师气得三番五次过来投诉。 第三个人设还行演技尚可,重要的是科班出身,但总想往顾总床上爬,被忍无可忍的顾从燃花钱打发到了国外。 许沉河是第四个。 “你从哪找的人?”顾从燃点了点桌上的照片。 周特助背得很流利:“资料上说的,在榕憬镇盛阳小学。” “我不是问人在哪,是问你从哪找,”顾从燃补充,“怎么发现的他?” “哦,”周特助说,“我平时有逛江先生的超话,恰好那天看见有人发了个帖子……顾总您稍等。” 他快步走出去,没多久又回来,手里多了部私人手机。 周特助在屏幕上划拉一番,解锁,翻相册,随后将手机放到顾从燃面前:“这是原帖截图,博主发出帖子后大约20秒不到就自行删帖了,我手快截了图。” 原帖内容很简单,只一句“遇见很像他的人”,底下便是配图。 “从博主的主页了解到,对方是一位大三女生,今年暑假参加院系的三下乡活动,活动地点就是榕憬镇。许沉河大概就是她在做调研时遇到的,两人熟不熟悉暂且不清楚,但……”周特助在顾从燃表示暂停的手势下住了嘴。 “你订最早的机票外出一趟,务必要把人带回,条件好谈。”顾从燃爽快下令。 制作部送上了二次预算调整方案,顾从燃重新投入工作,约见非执行制片方推荐的导演组,确定部分主创人员,这一忙便忙到了周特助从榕憬镇回来。 “人呢?”顾从燃直截了当地问。 周特助为难道:“他不太乐意。” 该怎么解释许沉河说让他当明星约等于夭寿的话? “是待遇不满意?”顾从燃问。 周特助支吾其词:“也不是……” 本来没什么好支吾的,前面广撒网捞到的三条鱼都被顾从燃眼都不眨一下地放走,许沉河不乐意的话大不了再找下一个。 如果这人不是许沉河的话。 前三条鱼的素颜随便挑个细节都能看出并非江画,可偏偏是许沉河让顾从燃看一眼照片就像被抽了魂儿,连对方拒绝替演的原因都不多问,收拾了下桌面的东西便起身:“我亲自去。” “顾总?”周特助震惊,“正脸还没见过呢,您这就认定是他了?” “怎么,正脸不像?”顾从燃勾住衣帽架上深咖色的长款呢绒大衣披上,再搭配一条黑色挂脖式围巾,简约又保暖。 “像的,只是……”周特助再次语塞。 顾从燃低头在手机上点了一通,订好晚上九点的航班,而后把手机揣兜里,手抚上门把:“我回趟住宅,四点前会把这两天的工作指令发给你,你在下班前给各部门交代下去。” 周特助欲言又止,想起三年前顾从燃从海边回来的样子,识相地把阻止的话憋了回去:“好。” 晚上九点,去往榕憬镇所在城市的航班准时起飞,顾从燃透过窗户看苍茫的夜景,些许困意涌上来,他阖上眼,放任自己的思绪慢慢放空。 打个盹的工夫飞机就着了陆,顾从燃坐车到附近的酒店续眠,天亮起床再辗转到榕憬镇上。 呆惯了灯红酒绿的繁华都市,甫一踏进绿植遍布的小镇,顾从燃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周围一草一木都仿佛跟他相斥,冷冽且混着泥土味道的空气让他极不适应地轻咳两声。 而真实的只有源于内心的那股对江画相关事物的冲动——就像高中时期在成人礼后任性地抢走江画的领结,就像在江画因一部电影而一夜成名时高调宣布两人的恋情,就像此刻,为一张与江画过分相像的脸来到陌生的异乡。 顾从燃掏出手机研究周特助帮他模拟的简易地图,镇上的路七弯八拐,他绕了老半天才寻到盛阳小学。在一面田野和两面林子的包围下,空地上几幢仅三四层高的老建筑简陋得令人咋舌,建筑外墙均粉刷成砖红色,细看还布满了脏兮兮的鞋印,整体看起来十分陈旧。 最右边有一片约莫两千来平米的水泥地,地面用白线划分了几条跑道,有老师带领小朋友在操场上户外活动课。 顾从燃立在树下观察了很久,这个班的小朋友年龄应该在九岁上下,大部分都活泼好动,虽然吵吵嚷嚷的,但很听老师的话。 下课后,老师领这帮孩子回教室,有个矮小的男孩儿落在队伍最后,跟前一个隔着两米宽的距离,边走边调皮地踢路上的小石子。 顾从燃瞅准时机,等那老师在前面一拐弯,他上前几步拍了拍男孩的肩膀,从兜里摸出一本小人书。 男孩的双眼登时亮了,朝前面看看,再兴冲冲地扯着顾从燃的袖子躲到一边:“能借给我看看吗?” 顾从燃心想,真好骗。 他把书藏到身后,板起脸问:“老师没教你别随便跟陌生人走?” “可你看上去不像坏人啊,”男孩蹦了蹦,“你穿这么好看,是城里新派来的大学生吧?” 被认成比实际年龄小很多的大学生,顾从燃固然心情大好,但也没忘了此行目的。他答非所问:“你认识许沉河老师么?” “认识!”男孩多动症似的,两**替着跳来跳去,“许老师今天蒙面罩啦,他说自己是蒙面怪兽,不让我们靠太近跟他说话,不然会给我们传染病毒。” 小孩子思维跳脱,但不妨碍顾从燃从他嘴里套话,等得到有用信息,他把小人书掏出来拍对方手里:“给你,上课别看,被没收了就是你自己的责任。” 在附近绕了一圈,跟田里劳作的老农谈了几句,顾从燃基本了解了盛阳小学的情况。 临近中午,他步上最左边那栋楼房,听说这是教室宿舍,许沉河就住在306。 楼梯狭窄,每层楼的房门两两相对,各门前堆满纸箱和破柜子,交错的电线吊在走廊顶部,像极了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格调。 顾从燃一路走上三楼,在306门前停下,老房子隔音差,他都不用侧耳细听就能听到有人在里头压着嗓音轻咳。 许沉河的照片就在衣兜里,顾从燃掏出来瞧一眼,再放回去,沉着心叩了叩木门。 门上没有猫眼,只有带着些许鼻音却温润的声线穿透门板:“谁啊?” 仅仅两个字,就让顾从燃的心跳停滞半拍,血液仿佛凝固一般,全身感觉不到一点温度。他甚至不敢呼吸,怕一个举动就吓走屋里的人,随即他又暗嘲自己,声音再像也不是同一个人,怕什么失去? 他再次抬手叩门,这次力道大了点,比刚刚更急促,是迫切的相见,也是对猜测的亟待否定。 门开了一尺宽,屋里的人站在缝隙处朝外张望:“请问哪位?” 他穿得很单薄,雾霾蓝的长袖毛衣配黑色直筒西裤,脚上蹬深棕色短皮靴,显得身材偏瘦。医用口罩蒙住他大半张脸,上方露出形状好看的柳叶眼,正疑惑地盯着门外表情错愕的不速之客。 ※※※※※※※※※※※※※※※※※※※※ 本人不追星本文无原型! 第2章 你和他真的很像。 许沉河昨夜染上的感冒,今天早上起床后喉咙就一直处于难受状态,所以说话都是低声细语的:“先生找谁?” 顾从燃扯回自己的理智,但目光仍胶着在对方的上半张脸上:“能借一步说话吗?” 兴许是顾从燃的脸庞和穿着让许沉河放松了警惕,他打量了对方几眼,便敞开门朝里做了个请的手势。 屋里光线暗淡,空间不大,但收拾得十分整洁,两道镂空屏风隔成了有序的格局。进门左侧是小厨房,煤气灶上放置着一口黑色砂锅,旁边是一张玻璃圆桌;右侧是靠椅和茶几,靠墙的格子架上是绿色小盆栽和排列齐整的书,书脊上贴着标签。屏风后方隐约能窥见一张单人床和几个大小不一的柜子,整个屋子唯一的窗户落下了厚重的窗帘。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中药味,顾从燃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头,让细心的许沉河给察觉了:“您请坐吧,我去开下窗。” 唰啦两声,许沉河将两边的窗帘拉开了,让暖融融的阳光填满整个屋子。他利落地打上俩结,然后把窗推开,小镇特有的清新空气涌入室内,虽然冰冷,但好歹冲淡了中药的苦涩味儿。 床尾搭着件里层带毛的大口袋棉衣,许沉河身子不舒服时特怕冷,顺手拿过棉衣裹上,然后快步去小厨房给来客冲泡一壶普洱茶。 “不是上好茶叶,你别介意。”他双手把杯子递给坐在茶几旁的人,顾从燃的视线从始至终停留在对方脸上,接茶时没留意碰到了许沉河的手,只觉杯身滚烫,对方的指尖却是冷的。 “谢谢,”顾从燃抿一口茶,将杯子搁桌上,“你的口罩,方便摘下来吗?” 许沉河一愣,袖子下露出的几个手指抓了抓自己的口罩:“抱歉,我感冒了。” “没关系,我不是易感染体质。”顾从燃态度虽平和却执着,刚放下的杯子又被他捧到手里,捂在手心的温度藏着无以言说的紧张。 许沉河扇了下眼睫毛,似乎是在无奈地笑,而后撩起一根耳挂,将口罩揭下来:“也是,戴着口罩跟人交谈是不礼貌行为,是我疏忽了。” 口罩下的脸和记忆中江画的面容高度重合,顾从燃先是感到震惊,呼吸都因此而滞停半秒,然后立马反应过来,面前的人不是江画,对方的右嘴角斜下方有一条约两公分长的伤疤,很浅,但被冷白的肤色衬托得格外显眼。 江画没有这条疤。 片刻后顾从燃便在心里自嘲,人都走三年了,怎么可能还会凭空出现。正欲瞎扯几句就走人,许沉河不经意的一低头又再次让他腾升出江画就在眼前的错觉。 他挪开视线,并不打算拐弯抹角:“许先生,我是呈桉市炫燃娱乐公司的总裁兼最大股东顾从燃,这次唐突前来是想跟你做一笔交易。” 如此开门见山,又联系到前些天登门拜访的陌生男人,许沉河总算明白面前这衣冠楚楚的人是想提出什么要求。 他收起待客的笑容,起身到小厨房关了灶火和煤气,用湿棉布裹住砂锅把手将中药倾进碗中:“如果是让我加入什么影视圈就免了,我不是这方面的人才,顾总另请高明吧。” 顾从燃早有准备,漫不经心地在杯身敲了敲:“你不先听听交易内容吗?” “左右不过是助我赚多少钱,你的助理上次就已经提过,”许沉河端着碗过来坐下,“可惜顾总打错算盘,我并不是会对钱动心的人。” 他不皱眉头地喝下一小口黑乎乎的中药,觉着热,于是搁下了碗。接收到顾从燃投来的眼神,以为对方还想劝服自己,他抬头补充:“我不会离开榕憬镇,支教是我的本职工作。” 明明是正经严肃的话,许沉河唇边挂着褐色药汁的模样却令现实效果大打折扣。顾从燃抽了张纸巾递过去,像透过许沉河的脸庞看到了另一个人:“擦擦嘴。” 没得到想要的回应,许沉河害臊地夺过纸巾在嘴角按了按:“你没其它事就请回吧。” 许沉河羞愤的样子反倒让顾从燃失笑,他转头眺向窗外,从这个角度能看到学校破旧的教学楼:“盛阳小学没有学生宿舍吧?” “……没有,”许沉河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他们都是在教室午休。” “哦,”顾从燃像随口唠嗑一般,“我看周围未开发的土地挺多,你觉得建一幢学生宿舍怎么样?” 话说到这份上,许沉河才猛然醒悟过来,这大概就是顾从燃要跟他谈的交易。金钱之事他可以视为粪土,但如果关系到学生,他不可能不动摇,顾从燃快准狠地捏住了他的死穴。 想到**岁大的孩子天天中午自觉地撤开桌椅,在冷硬的地面铺上几张褪色的被单互相搂着睡在上面,许沉河心里就一阵抽疼。 “宿舍里装上冷暖两用的空调,夏天制冷,冬天制热,应该舒服得多。”顾从燃云淡风轻地提建议。 许沉河抿抿唇,迟钝地觉出刚刚那口中药留在唇齿间的苦涩。 “最迟什么时候能动工?”他看着顾从燃问。 顾从燃慢腾腾地喝茶,廉价的普洱让他尝出了丝清甜:“那得看看你什么时候答应这笔交易。” 一个人外出,两个人归来,顾从燃光明正大将许沉河带到炫燃娱乐公司,从大堂到专人电梯的那段路,不断有人冲他点头问好,但谁都识相地没出声问他身后全副武装的人是谁。 电梯门缓缓合上,许沉河勾下口罩透气,重感冒使得鼻腔堵塞严重,呼吸都要微微张开嘴。 顾从燃瞥一眼许沉河紧握行李箱拉杆的手,知道他是强作镇定,确实哪有人会想到自己从落后的小镇出来就一步登顶变身屏幕前的明星? “别紧张,不会让你马上营业,”顾从燃安慰道,“前期还有很多准备工作,相当于是员工的试用期,在这段时间你可以尽可能地熟悉环境以及工作内容,公司对你的培训也必不可少。” 钛金板轿门映照两人模糊的身影,许沉河应声“嗯”,双目始终聚焦于门板上没有乱看。 大学毕业后他就扎根在朴实的乡村,无欲追求高端华丽的世界,陡然换了生活环境,他自然难以适应。 电梯门开,28层的走廊铺展花纹绮丽的消音地毯,行李箱的滚轮摩擦过时被地毯吸食了大部分的噪音。 顾从燃带领许沉河进入自己的私人办公室,先让人在角落搁下行李,再用内部电话唤来周特助。 半分钟后周特助赶到,看见立在沙发旁脱帽子摘墨镜的许沉河,他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许先生?” “你好。”许沉河朝他颔首,同时脸上拂过淡红,当初周特助如何哀他都坚决不同意以别人的身份加入演艺圈,这次却在总裁办公室再相见,无论如何自己都像趋炎附势的那一位。 顾从燃扫眼桌上这几天待处理的工作,决定还是大事要紧。他绕到沙发边坐下,仅和许沉河相隔两拳距离。 扬手让周特助坐到单人沙发上,顾从燃开始吩咐要事,从大到小,一条条言简意赅:“这次是我亲自接回的人,证明我对他最有把握,而同样江画回归的事要先对外界保密,万不可泄露半分。经纪人找祝回庭,助理配方芮,务必起草保密协议让他们签署。另外,许沉河住市东区的浮金苑,入夜后我带他去,门牌地址我今晚发给你,最迟明天记得为他买好所需的生活用品。” 全程许沉河都不发一言,决定跟随顾从燃回来的那一刻就无异于签了卖身契,往后的路途他都不会再有决定权。 反观周特助则是满脸惊讶,他边拿笔在记事本上记录边暗自感叹,许沉河的待遇可真好,安排的是金牌经纪人,住的是黄金地段的公寓,搞不好还能取代江画的位置…… “顾总,还有事情吩咐吗?”周特助停下笔。 顾从燃想了想,记起许沉河喝中药的画面:“打电话让刘医生上门一趟吧,就现在。” 刘医生是顾从燃聘请的私人医生,上门诊治保证随叫随到,他为许沉河把脉,听诊,开药,只用了半个钟不到的时间。 刘医生临走前叮嘱不要空腹吃药,顾从燃抬手看表,正是晚饭时间,只能暂且把工作搁置到明天,让许沉河重新穿戴上全副武装跟他去吃饭。 没喊司机接送,顾从燃亲自掌方向盘载许沉河前往饭店。座椅舒适的阿斯顿马丁rapide,许沉河却坐得颇不自在。为转移注意力,他盯着后视镜下随车身移动而晃个不同的纯蓝色蝎子挂饰,顺口问:“顾总是天蝎座?” “对,”顾从燃看了看他,“以后公共场合可以直呼我的名字,别喊那么生疏。” 许沉河微怔:“好。” 在饭店包间里,许沉河终于能摘掉棒球帽和墨镜。顾从燃从餐牌上抬了抬眼,问:“这样穿戴你很不舒服么?” “有点不习惯。”许沉河笑着回答。 “那就学会适应,”顾从燃端着公事公办的语气,“以后在很多公共场合都要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你的身份是演员,是公众人物,你的一举一动稍不留心就会被狗仔拍到拿去做文章。另一方面就是避免遭遇围堵,这是为你的人身安全着想,某些人可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矜持有素质。” 许沉河在顾从燃不带温度的注视下敛了笑容,他低了低头,避开对方的目光:“我知道了。” 他低头的动作使得右脸的浅疤在顾从燃的视野里消失了,与江画分外相像的脸庞透出些落寞。 顾从燃脸色一僵,过往记忆排山倒海而来,令他不由自主放柔了语气,轻声感慨道:“你和他真的很像。” ※※※※※※※※※※※※※※※※※※※※ 感谢大家的打赏/评论/收藏/海星,万分感谢!!! 第3章 只是那个想办法让他戒烟的人却再也没回来过。 许沉河察言观色,知道此时最不该触发顾从燃的回忆。他提壶为顾从燃添茶,用自己的杯子磕了下对方的杯沿:“以后的路还烦请顾总多指教。” 有教养,态度不卑不亢,许沉河的表现比前面那几个都好得多。顾从燃放下餐牌,握起杯子闷一口茶:“不麻烦,我看好你。” 一顿饭,顾从燃频频望向对面的人,许沉河吃得不多,但下箸所碰的菜品跟江画的口味都极为相似。他心里揣着谜团,饭毕后拿起手机发消息问周特助之前是不是给许沉河补过功课,周特助立马否认了。 “你先坐这,我出去一会。”顾从燃揽了大衣起身,披好后回头提醒,“我很快回来,你别乱走。” 他插着口袋拉开门,先到前台结账,再到对面街买一包烟。 车停在路边,他靠在车前盖上拍出一支烟点燃,夹在两指间看烟雾缭绕,让尼古丁的味道冲击着被冷风吹得麻木的嗅觉。他高中时有过烟瘾,成年之后就被江画治愈了,江画讨厌烟味,说哪天他能忍住不抽烟就奖励一个亲吻。直至今日,顾从燃还是维持了这个习惯,只是那个想办法让他戒烟的人却再也没回来过。 一支烟燃尽,顾从燃开车门取走许沉河放在副驾上的药,回包间前顺便问服务生要了杯白开水。 推开门时许沉河在按手机,看到他进来立刻把手机放下了:“顾总还吃吗?” “不吃了,”顾从燃把开水和药搁到许沉河面前,“吃药,吃完我带你去看看屋子。” 许沉河摸了摸杯身,开水温度适中,正适合服药。他道声谢谢,按着分量把药吃了,不待顾从燃提醒便自觉地捂口罩扣帽子戴墨镜,跟在对方身后走出饭店。 “我已经吩咐周特助安排工程队了,最迟明年初动工,下半年就能竣工,这事你不用挂念。”顾从燃掌着方向盘,观察路况时偶尔瞥一眼坐右边的许沉河,“建设图纸出来后我会让你过目,你有什么需要改善的都可以提出来。” 没想到对方会这么迅速,许沉河挺佩服:“顾总办事效率好高。” “不然怎么能轻易把你带出榕憬镇。”顾从燃半开玩笑道。 阿斯顿马丁驶进名为浮金苑的高档住宅区,途经一片交织着哗哗水声的喷泉池,在靠大门顺数第三幢楼的楼底停车。 “你住3号楼d单元803,”顾从燃熄火下车,领许沉河步上台阶停在电梯前,“屋子去年才买的,没住过人,家具也齐全,还缺什么的话你列个清单发给我,我帮你告知周特助。” 顾从燃照应周全,许沉河有点受宠若惊:“其实你不用这样高看我……” 话音未落,顾从燃砍断许沉河的话尾:“需要。” 他率先一步踏入电梯,待许沉河也进来,他按了8层按键:“从你离开榕憬镇的那一刻起,你就是江画,你是以江画的名义享有从今往后所得到的一切,名声、物质、人脉,只要你不暴露身份,这些都是你的。” 看着电梯上方显示的不断上升的楼层,许沉河突然感到凄凉,仿佛他的人生被自己不能控制的力量推至顶峰,他本人所藏身的空间却逼仄而窒闷。 “听说顾总和江先生公开过情侣关系,”许沉河把玩着行李箱的拉杆,“你这么费尽心思找人扮演他,是因为忘不了他吗?” 顾从燃收在口袋里的手紧了紧。他转头看站在自己左侧的许沉河,带伤疤的脸映入他眼里时,他可以做到心无波澜。 “或许吧。如果哪天我看你的眼神不对劲,那就是我不小心把你当做他了。”电梯门缓缓开启,顾从燃按住门框,“出去吧。” 浮金苑的房子一律安装的智能门锁,顾从燃教许沉河添加指纹,进屋后将机械钥匙也一并给了他:“钥匙是备用的,门锁要是没电了,你就用钥匙开。” 房子很新,大概是购买之后有找人定期清理,所以并不存在长期无人居住的扑尘景象。典雅的橡木拼花地板纤尘不染,浅色系的家具营造干净简约的现代风,连白色雪花石膏玻璃材质的轻奢风吸顶灯都透着雅致而讲究的设计感。 许沉河眼底尽是赞叹,他将行李箱立在门边,走动每一步时都用手轻轻抚过身边的家具,面料轻柔的落地窗帘抓在手里也舍不得松开。 “房租……多少啊?”许沉河忽然想到了严峻的问题。 顾从燃把药扔茶几上,用手掌拂一下沙发,确定没有灰尘才坐下:“用不着,你住得舒服就行。” “要不——”许沉河还想说什么,顾从燃打断他:“这几天你在家好好养病,我明天让周特助给你送份资料过来,内容蛮多,你多看几遍记透背熟,病好后尽早来公司上声台行表课,能行吗?” 后半句许沉河没听懂:“声台行表是什么?” “演员必上的课程,声乐、台词、形体、表演,你不是科班出身,所以要多跟老师磨练功底。”顾从燃耐心解释。 许沉河在盛阳小学被人叫惯了老师,没成想还能有机会体验当学生的感觉,课还没上,心里先多了份紧张:“好。” “那就先这样,”顾从燃看看时间,“我先走了,你收拾好行李就早点休息。” 他拢拢大衣,站起来正要向门口的方向走,刚迈出一步,就被许沉河急急叫住:“顾总。” 脑子发热自愿跟随顾从燃来到呈桉市,许沉河身处陌生的地方,人际和方位感基本为零,能信任的只有带他回来的这个人。他不知自己出于什么心理叫住对方,只好在顾从燃回身后朝对方扬起笑容:“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 “行,”顾从燃挑了挑眉,“我还会过来的,记得在鞋柜里多放一双棉拖。” 顾从燃走后,许沉河着手收拾行李,房子三室一厅,主卧和书房,还有个房间空着,除了墙体柜,其余什么都没放。 许沉河行李不多,收拾好后房子还是空荡荡的,半点生活的气息都没有。 已近九点,药效上来,他感到脑袋晕沉,匆匆洗了个澡便钻入了被窝。拉灯前他看了眼手机,十几分钟前顾从燃给他发来条消息:明天早点起床,周特助八点半准时到。 他回一声“好”,想想顾从燃的妥当安排,又添一句“顾总晚安”。 聊天界面没再有动静,许沉河搁下手机关灯睡觉,本以为换了地方会难以入睡,没料到自己低估了药效,不多时意识就被梦境所替换。 睡完一觉人精神得多,许沉河洗漱过后打开外卖软件正想叫份早餐,门铃就响了。从猫眼里窥见周特助的脸,他忙把门打开请人进来,周特助挺客气,连早餐都给他买好了:“顾总说你病了,这几天得吃清淡的,我买了青菜瘦肉粥和小笼包,你看看合不合口味。” 让人家堂堂一特助给他送早餐上门,许沉河有点不好意思:“谢谢,以后我自己去买就行了,不用你这么麻烦。” “还没行,”周特助摆摆手,“你暂时最好先别露面,要买什么喊我就ok。” 他翻了翻自己的包,摸出个长长的清单递给许沉河看:“所需的生活用品我给列出来了,你看看还有没有要添的,我下午去百货超市帮你购置。” 许沉河粗略地浏览一遍,周特助办事细致,该有的都考虑到了,他一时想不出缺什么,于是把清单还过去:“就这些吧,麻烦你了。” “不碍事,”周特助又在包里掏出两份文件,“这是江先生的个人资料以及他生前所参演的影视剧、所有合作艺人的详细资料,你有空就多看看。” 厚重的两沓文件捧在手里,许沉河却只捕捉到“生前”二字。 “能冒昧问一句,江先生是何种缘故去世的吗?”许沉河问。 顾从燃和江画是公开关系的情侣,江画的去世必定带给顾从燃不小的打击。许沉河不敢拿这个去问顾从燃,怕勾起别人伤心事是其次,主要是他不想顶着和江画极像的脸去说起这样的话题。 “跳海自杀的,”周特助长叹一声,“多好的人啊,说没就没了。” “外界都不知道吗?”许沉河迟疑地问。 周特助摇摇头:“江先生去世的事只有极少数人知道,顾总对外都宣称人是失踪了。” 大家信不信不得而知,但是现在失踪的“江画”回来了,之前传出去的言论是真是假都不重要了。 周特助放下东西就走了,许沉河顶着巨大的压力翻开资料,静谧冗长的几个小时,他快速地读完了江画的一生。 江画毕业于传媒大学表演系,在校时就参演了一部校园网剧,此后便一路顺风顺水。入行后没多久,江画被当年还是工作室的炫燃娱乐重金挖走,工作室虽小,但手握一把好资源,江画的跳槽反倒使得他拥有了更高的热度。 27岁时,江画凭借民国爱情片《秋水共长天》斩获电影节最佳男主角奖。如此辉煌的人生不知为何被他亲手过早地画上了句点,次年初夏,他在生日的前一天把往后的日子涂成了空白。 资料摊在盘着的腿上,许沉河望着茶几发了好久的呆,像看完了一本be小说而无法抽出沉浸其中的感情。 是桌上手机振动的响声扯回他的思绪,许沉河倾身抓过手机解锁屏幕,顾从燃发给他一条消息:我今晚下班后过来。 愣怔半晌,许沉河转头给周特助打电话:“周特助,麻烦你下午帮我多买一双棉拖,谢谢。” ※※※※※※※※※※※※※※※※※※※※ 许沉河和江画会是同一个人吗? 第4章 没走完的人生 日暮西沉,许沉河终于将周特助亲自送上门的杂七杂八的生活用品给归置好,百来平方的屋子瞬间多了份填充感。 客厅与宽景阳台仅一面推拉落地窗相隔,开间朝南,拉开浅蓝和米白的双层窗帘,无论哪个时间段赏景,都别有一番滋味。 客厅和餐厅浑然一体,与餐厅相对的厨房飘出丝浓香的味儿,许沉河趿着合脚的棉拖走去厨房,转小火,再用汤勺搅一搅汤中材料,约摸半小时后加盐调味。 走出厨房,许沉河给顾从燃发消息:顾总,你大概几点到? 对方立刻把电话打了过来:“我刚下班,路上堵车,到浮金苑差不多得七点。” “你吃饭了吗?”许沉河问。 听筒里鸣笛声不断,听起来像稀释了顾从燃简短的回答:“还没。” 许沉河轻捻餐桌上烤瓷黑花瓶里紫罗兰娇嫩的花瓣:“顾总不嫌弃的话,要不要来试试我的厨艺?” 挂电话后,许沉河撸起袖子踱回了厨房,闷头忙活半天,做最后一道菜时耳尖地听见外面门开的轻响。 棉拖踩在地上时声音不大,但顾从燃高大的身影立在厨房门口时许沉河余光就能瞥到。 “下午买的棉拖?”顾从燃倚在门框上,“动作挺快。” “是周特助的功劳,这一室的东西都是他一下午给购置回来的。”许沉河将蚝油浇到翻炒好的通心菜上,“马上就能开饭了,你稍等下。” 搅和菜和蚝油,许沉河关了火,利落地把菜转到青花瓷盘上。新矿爵士白桌板上放三盘菜,盐焗手撕鸡、滑蛋炒牛奶、泰式蚝油通心菜,看得人食指大动。 饭前喝汤有益,许沉河盛好两碗排骨萝卜玉米汤,顾从燃面前放一碗,自己面前放一碗。 清汤入口,挑剔的味蕾得到了抚慰,顾从燃几口喝完,满足地问:“你平时都是自己做饭?” “嗯,外卖吃多了不健康,自己做饭更方便。”许沉河也喝完了,顺便拿了顾从燃的碗去盛饭。 吃饭时,许沉河留意到对方先对炒牛奶下了箸,细嚼慢咽后才感叹:“味道口感都不错,可惜不是甜的。” “顾总偏好甜的?”许沉河问。 “嗯,每次买咖啡都要半糖加奶。”顾从燃说。 噬甜是高中时随同江画遗留下来的习惯了,江画热爱甜食,厌恶苦味,他说生活艰难,在有选择的情况下怎么能不多尝点甜。 许沉河笑笑:“我恰好会做几道甜点,下次有机会让顾总尝尝。” 三菜一汤,分量不多,刚好够两人扫光盘底。许沉河把碗筷杯盘放洗碗池里用洗洁**浸泡着,打算等顾从燃走后再洗。 顾从燃立在客厅落地窗前看夜景,听到背后的脚步声,才回身指指横在沙发上印着商标的各色纸袋:“我给你买了几套衣服,你看看合不合身。” 客厅和餐厅隔着段距离,刚才吃饭时又是背对着客厅的,许沉河都没留意到顾从燃买了那么大礼过来。 婉拒的话卡在嘴边,他想起自己扮演的身份,将婉拒改成了道谢。 江画主打随和温润公子人设,穿搭偏沉稳干净风。许沉河正好能驾驭这种风格,只要不是花里胡哨或另类迥异,他看一眼就知道衣服适不适合自己。 在顾从燃的眼神示意下,许沉河挑了其中一套到卧室里换上,灰蓝色高领毛衣,外搭藏青千鸟格中长款大衣,下/身穿黑色直筒西裤,脚上蹬同色系布洛克鞋,简练而休闲。 许沉河不是模特,也没有当模特的想法,所以当顾从燃让他转个身展示自己时,他悄悄地红了耳根,心想一个顾从燃比几十个学生还要难对付。 “很好看。”顾从燃坐在沙发上由衷地赞美,许沉河侧身或背向他时他的眼神登时变得深邃。 江画可比许沉河臭美得多,在他面前的江画不用随时担心自己会不会崩人设,只要买了新衣服,江画必定穿好在他面前晃悠一番,非得要他夸出好听的话才肯罢休。 许沉河到底是跟江画不同,他在顾从燃欣赏的目光下转了圈儿身子就没再好意思动作:“顾总口渴吗,我给你倒杯水。” “不用,我得走了,回去还有工作,”顾从燃说,“对了,明天上午我让周特助接你去趟公司,见见你的经纪人和助理。” “好,”许沉河答应着,一路跟着顾从燃走到玄关处,“顾总慢走。” 次日上午,许沉河全副武装乘坐周特助的车抵达炫燃娱乐,周特助把他送到总裁办公室外就走了,他独自推门进去,顾从燃正立在落地窗前讲电话,一身挺括的黑西装将其肩宽腿长的身材优势展现得淋漓尽致。 “今年麻烦帮我多预留一个嘉宾席,座位上就贴我的名字。” “对……是暂时不能公开名字的人,和我的座位安排到一起,左右坐新人,不要安排老前辈。” “行,谢谢。” 顾从燃把手机收到裤兜,抬步朝这边走,按着许沉河的肩膀在布艺沙发坐下:“感冒好点没?” “好得七七八八了。”许沉河撩下口罩。 “给你送过去的文件能看懂吗?”顾从燃问。 许沉河实不相瞒:“很多都得去网上查。” 读书时代不追星,出来工作又远离城市生活,他对娱乐圈知之甚少,比如当今时代的顶级流量在他看来可能就是个陌生的名字。 顾从燃指指对方握着的手机:“你把我们的聊天框置顶,以后有不懂的都可以直接点我的名字,保证比所有搜索引擎推给你的答案都真实管用。” 谈话被敲门声中断,顾从燃喊了声“进来”,对开的门从外面被推开,周特助带领一男一女走进,男的俊朗,女的秀气。 顾从燃跟祝回庭相识多年,见面标志性动作便是握手撞肩膀:“坐。” “这是?”祝回庭坐下后才发现方才被顾从燃遮在身后的许沉河,向来沉稳的他也不由得哑然。 一旁的方芮也是同样的表情,且比祝回庭还要惊讶:“江……” 周特助轻咳一声,方芮急忙收住了话,只用余光偷瞄着对面坐顾从燃身边的许沉河。 祝回庭是炫燃的金牌经纪人,前后带过多个成绩显赫的艺人,江画是第一个。这次顾从燃请他来当许沉河的经纪人,当然还是由于祝回庭是除自己以外最熟悉江画的人,演艺道路可不仅仅是演艺,娱乐圈处处留坑,顾从燃希望祝回庭能随时协助许沉河避开那些个布满荆棘的坑。 茶水端上来时,顾从燃刚好为双方做完简单介绍,周特助顺便拿出两份保密协议和红色印泥放在祝回庭和方芮面前。 “我们俩多少年哥们了,还搞这么严肃啊。”祝回庭边签字边道。 “走个流程。”顾从燃眼尾瞥向在摁手指印的方芮,换言之,他和祝回庭是哥们,但方芮不是,方芮是个新人助理,心眼儿是好是坏还得提防。 祝回庭前段时间一直在法国休假,这次被顾从燃召回来,两人难得见面,中午自然而然在附近餐馆订了包间一道吃个饭。 席间,话题免不得扯到江画身上,祝回庭把杯子里的茶换成啤酒,叹道:“你锲而不舍地找人替代他,真觉得这做法正确吗?” 三人在以前读书时就认识,顾从燃和祝回庭皆知江画最大的梦想是当家喻户晓的大明星,以至于到后来,他们都不明白为什么演艺圈混得风生水起的江画会选择了结自己的性命。 “我不知道,”桌上的小碟里有薄荷糖,顾从燃剥了一颗含嘴里,“起初我找人替代他是抱着试试的心态,我太难忘记他了,只想让人模拟他没走完的人生。” 嘴里的甜和冰凉同时化开,像偶尔走进他梦里的江画,带着熟悉却模糊的面孔,伸手却无法再紧握。 “可是有天江画在梦里叫我别这样,他说那些人都不是他,也不会有人理解他。” “那许沉河是怎么回事?”祝回庭不解。 顾从燃把薄荷糖咬碎,甜润微辛的味道渗入齿缝间,像对过去的缅怀,也像对重逢的向往:“许沉河各方面都和江画太像了,看见他的时候,我才觉得江画还活着。” ※※※※※※※※※※※※※※※※※※※※ 这文后面情节挺曲折的,别被我带跑哇! 还有文章这样排版看着是不是舒服很多? 第5章 江山如画,哥哥最飒 签署经纪合同后,许沉河正式以江画的身份成为炫燃娱乐旗下的艺人。 为许沉河一对一授课的老师会在每阶段的课后向顾从燃反馈许沉河的学习情况,无一不在夸赞这年轻人沉得下心去学,进步也明显。 表演是声台形三者的结合,也是对作品的理解和表现能力的综合体现,没成想这最后阶段的技巧训练竟成了许沉河最难跨越的坎。表演有三大禁忌,笑场、背台和扫台,而许沉河在课上模拟演练的过程中屡次扫台,让老师忍不住在课堂批评了他好几回:“你到底有没有记住我说的话?” 许沉河脾气好,自己多次出错怨不得老师责怪,于是下课后迭声向老师道歉,等对方走了,他一个人坐在教室里沉默。 方芮给他买来热牛奶红茶,冬天喝宜生热暖腹,许沉河喝一口,把杯子捧在手心取暖。 “沉河哥,”方芮在他旁边坐下,“听说你以前是当老师的?” 许沉河从窗外收回视线:“嗯,师范毕业的。” “怪不得你老是扫台,”方芮恍然大悟,“但是你现在换职业啦,不能把以前的习惯带到现在。” “我知道,在努力改呢。”许沉河知道这小姑娘是在安慰自己,他佯装轻松地笑笑,“来,给我介绍下呈桉市,哪里有吃的,哪里有玩的,我都陌生得很。” 方芮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当即从包里拿了笔和纸给他画地图:“这样,我们先以公司的位置做参照点……” 下午,祝回庭找到许沉河,把人喊到了化妆间,里面除了顾从燃,还有个留庞必度头的男人。 “这是你的形象设计师herman,他很擅长画仿妆,”祝回庭介绍道,“你的脸和江画虽然像,但细看还是有很多细节会暴露真相,现在要做的就是从外形上把你真正地变成江画。” 许沉河摸摸自己右脸的浅疤:“不用动刀子吧?” “想什么呢,就是化个妆弄个头发的事。”祝回庭推他在镜子前的椅子坐下。 herman话不多,全程按顾从燃的要求在许沉河的脸上做改造:修眉型,遮掩伤疤,点上美人痣,把头发烫成时下流行的括号刘海。 顾从燃抱臂靠在化妆台上,看着许沉河脸上特有的标志一点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江画坐在他面前,抬着眼不安而期待地问他:“怎么样?” 就像是以前的每一次,江画做完造型,从不会在意镜子里的模样变得如何,而是转头问陪在旁边的他:好看吗? “辛苦你了herman,”祝回庭拍拍herman的肩膀,识趣地将他带出化妆间,“我请你喝东西去。” 化妆间里只剩顾从燃和许沉河,后者被对方盯得不自然,别扭地低头掏出手机:“听说前置摄像头才是检验颜值的唯一标准,我看看……” 还没解锁屏幕,顾从燃忽然倾身把他抱住,收紧双臂瓷实地将许沉河锁在怀里:“你终于回来了……” 贴合的胸膛让双方擂鼓般的心跳相互感应,相识以来这是两人做过的最亲密的动作,一方是动容和欢喜,一方则是无措。许沉河半句话没说,良久才抬手抚抚顾从燃的后背:“嗯,回来了。” 两天后,回归的“江画”在旧时的微博发了最新动态,内容仅六个字:对不起,久等了。 沉寂三年的微博突然有了更新,万千对江画特关的粉丝炸开了锅,不消几分钟,那条微博就转评过万,各大营销号众说纷纭,#江画回归#的话题被顶上了热搜爆点。 其中,一条提出质疑的长微博引起了广大网友的热烈讨论,其通过各个疑点合理怀疑江画回归的真实性,比方说江画为何只发文字不发照片?是否存在有人盗号散播谣言的情况?为什么经纪公司不发布准确信息?三年前江画的失踪真的只是失踪吗? 很多以前和江画交好的明星大v微博底下都出现了“江画回来了你知道吗”诸如此类的热评,但无论哪条热评都没得到回复。 细心的粉丝在实时追踪明星动态的app上发现江画的账号仍在线,于是纷纷猜测事情还有后续。 果然没多久,江画的微博再次更新动态,用惯常温和的语气平淡叙述自己三年前因重度抑郁而自杀未遂后在国外治疗的经历,底下附带了自己的近照,照片上江画正靠在飘窗旁看书,身上穿的是某知名品牌今年初冬出的新款。 很快,炫燃娱乐的官博转发了江画的微博:欢迎回来[爱心] 江画的死忠粉得到官宣,原博底下喜气洋洋如过年—— “恭喜画美人重出江湖!” “江影帝终于回来营业了!” “江山如画,哥哥最飒!” 凡是明星便不乏黑粉,在一众粉丝欢天喜地时,有人阴阳怪气道:“又拿抑郁症消费,就我一人觉得江糊比戏太多了吗?”结果可想而知,此评论被真爱粉和看不下去的路人轮番攻击。 许沉河按灭屏幕,把手机反扣到桌面。他的心底有丝怪异的钝痛感,明明那句话不是在骂他,可他仍觉得心脏剜去一块肉似的难受,如同江画的灵魂覆上了他的身体,他能切身地感受到江画的心情。 一只盛着热茶的杯子递到面前,许沉河回过神,接过杯子时沿着对方的手臂看上去,对顾从燃说:“谢谢。” “公关部发来消息,说网上的舆论已经得到控制,接下来就得露面打消公众的怀疑了,”顾从燃在许沉河旁边坐下,“美誉盛典的主办方发来了邀请函,你准备一下,我下个月带你出席。” 美誉盛典是表彰全年优秀艺人及影视剧的年度颁奖盛典,每年十二月在h市隆重举行。江画入行娱乐圈的第一个奖项便是在美誉盛典获得,21岁时他凭校园剧《十七岁的选择》夺下年度新人奖,刷新了观众对他的认识。 说来见笑,许沉河出身平庸,自认没见识过什么大场合,如今要顶着江画的脸庞和名字接受镜头的扫视,说不紧张是假:“顾总,那我要做些什么?” 那双漂亮的柳叶眼折射出江画所没有的慌乱,顾从燃看得不舒服,江画哪怕是第一次试镜也会佯装沉着冷静,因为他知道人一慌,再充分的准备也无济于事。 “什么都不用做,镇定就行,”顾从燃顿了顿,“还有,跟紧我。” 美誉盛典前一天,顾从燃和许沉河在h市着陆,同行的还有方芮、herman和两名受过专业训练的保镖。一行人先去酒店放行李,吃过饭后顾从燃再去汽车租赁公司租了辆飞驰,带着许沉河在盛典会场外兜了一圈,让他对明天的流程有所了解。 盛典当天下午走红毯,顾从燃作为炫燃娱乐的总裁兼董事,在红毯顺序中处于第一阶段的携手压轴,出场时间靠后。 早在一周前他便向主办方透露了江画出席的消息,所以当红毯前聚集的人群听到主持人说出江画的名字,又在红毯入口看见携手而来的一双人时,谁都没忍住爆发出撼动全场的尖叫。 许沉河身着版型宽松的格纹休闲西装,内搭白色针扣领衬衫,领子上别一对精致的冷银色麋鹿领针,更衬得人时尚而雅致。 走在他右侧的顾从燃则是禁欲冷感的一身黑,但西装外领上一枚镶嵌冰蓝钻石的雪花领针却引人遐想。 顾从燃对这种场合应对自如,熟练地接过礼仪小姐递来的笔在背景板上签字,然后转身等一旁的许沉河。 背后闪光灯不断,许沉河握笔在背景板上签下江画的名字,动作看似流畅,实则为了写出江画的招牌式签名,他每晚都抽出一个小时对着江画的字迹来练习对方的签字。 主持人介绍着顾从燃和江画的种种成就,许沉河像被**控的木偶,扬着不露齿的公式化微笑,目光没有定位地扫过红毯边上数不清的摄像头,据说拍照的有媒体记者、各家站姐还有来自五湖四海的粉丝。 他谨记自己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都不能出现偏差,他不是许沉河,他是江画,即使出一丁点错,都会在分秒内成为全网诟病的对象。 后背贴来有温度的手掌,顾从燃侧身转向他一侧,同时虚推了他一把,垂首时轻声在他耳边提醒:“去采访台,脚步别乱,放轻松。” 在无数双眼睛盯着的世界里,许沉河只能在顾从燃身上汲取安全感,他偏头看一眼对方的侧脸,迈出的步伐才能更坚定些。 或许是他回归文案上的抑郁说辞为他做了盾牌,主持人并未问及太过刁难的问题。被问到“之后有什么工作计划”,许沉河用顾从燃提前教他的答案巧妙答复了:“明年将会有新作品跟大家见面,现在先保密,不然就没有惊喜了。” 回到休息室,许沉河连喝了两杯水压惊,顾从燃含着果味薄荷糖片踱到他跟前:“晚上七点半开始颁奖典礼,我们还能有时间出去吃个饭。” “就我们俩吗?”许沉河问。 顾从燃反问:“不然你还想带个电灯泡吗?” 会场周围多的是能吃饭的地儿,出来吃饭的艺人也不在少数,这种情况下正适合狗仔出行。 停车场和会场隔着段距离,顾从燃刚走出没几步就察觉到后头有人跟着,他慢下步子,催促落后他两步的许沉河:“手给我。” 许沉河不明所以地伸出手,被顾从燃自然地牵过:“就这么牵着吧,别让狗仔造谣说我们感情差。” 掌心交叠,许沉河有那么一瞬间的怔然,所幸头脑保持清醒,迅速地反应过来顾从燃说的“我们”指代的是他和江画,并不包括自己。 他顺从地让顾从燃牵住,停车场里晦暗不明,反倒让某些藏在黑暗中的光点更明显。 步至飞驰前,顾从燃先为许沉河拉开副驾的门,左手护着对方的头顶让他坐进去。许沉河不习惯像个大少爷似的被人处处保护着,他扯扯顾从燃的胳膊,小声道:“你不用……” “怎么?”顾从燃探进上半身,帮许沉河理了理领子,“领针歪了。” 后半句话卡在嗓子眼,许沉河仰头看着顾从燃半藏在夜色中的脸,呼吸莫名一滞。 第6章 他到底是江画,还是许沉河 吃完饭回来刚好赶上全网直播的颁奖典礼,顾从燃找到嘉宾席坐下,许沉河坐他右边,两侧还有刚出道没半年的新人男团。 二十岁出头的男孩们唇红齿白长得可水灵,见了他们俩,个个争先恐后地叫顾总好江老师好,却只敢用眼尾偷偷打量而不敢搭话。 许沉河不是腼腆的人,但用着江画的身份,总感觉还是少说话为妙,于是故意装作没看到身边男生屡次投来的眼神,坐姿微微向左靠,身子倾向了顾从燃那边。 灯光绚丽的颁奖台上轮番晃过很多许沉河认不出的面孔,这种场合却不适合掏手机出来记备忘录,他只能专注地盯着上台的人,听主持人用繁冗的话语介绍他们。 耳畔忽而擦过一丝微风,是顾从燃凑到他耳边:“记不住谁?” 被发现小心思,许沉河倒也大大方方:“刚才拿新生代奖项的那个女孩,很面生。” “那是今年四月凭校园网剧《偷跑的三年》被大家熟知的汪珥,很多观众都好青春甜美那一挂,她也算是实至名归。”顾从燃说。 “那现在这个潜力男演员是……” “跟金语微搭过戏的男主,演技不算特别有亮点,但脸好看,容易圈粉。” 金语微这名字许沉河知道,是公认的国民女神之一,大学那会儿就有舍友疯狂迷恋过她。 顾从燃的解说比主持人的介绍要来得有趣而简练,许沉河听得津津有味,唇边也不自觉地染了笑容。 中途顾从燃离座去当颁奖嘉宾,坐许沉河右边的男团成员终于找到时机跟前辈搭话:“江老师,我一直很崇拜您,盛典结束后我能跟您合影吗?” 许沉河不知道这在不在自己拿主意的范围内,他充满歉意地冲对方笑笑:“等下我还有其他事做,你不介意的话我给你个签名?” “好啊,谢谢江老师!”男生显得很高兴,扭头摇摇同伴的手臂借来纸笔,拿到“江老师”的签名后如获至宝地将纸对折放在上衣口袋里,“我回去就把它裱起来挂墙上,以后就是我前进的目标啦。” 顾从燃颁奖完回来,抻了抻领带坐下,右手覆到许沉河的左手上:“刚才聊什么?” 这场内净是摇摆的摄像头,许沉河心知顾从燃这举动是在作秀,尽管心里略感不适,但脸上没表现出来:“没什么,给签了个名。” “我看你下午签得还挺像模像样。”顾从燃说。 许沉河无意邀功,只淡淡地笑了笑:“是吗。” 盛典结束后回酒店,许沉河窝在副驾上用小号刷微博,果不其然一组他和顾从燃动作亲昵的照片被顶到了热搜上,评论区沦为土拨鼠聚集地,#顾江夫夫高调喂狗粮#的话题高挂不下。 许沉河翻着照片憋不住笑,笑狗仔摄影技术高明,停车场里顾从燃帮他弄衣领的画面竟然拍得像在接吻一样。 “笑什么?”顾从燃瞟他一眼。 “狗仔也太会拍了,”正逢等红灯,许沉河将手机举到顾从燃眼底下晃了晃,“假的拍得跟真的似的。” 画面模糊,顾从燃看得不太真切,但从自己故意做出那个动作开始就知道会营造出怎样的话题效果。 “和我接个吻你这么高兴?”顾从燃问。 许沉河蓦然止住笑,讪讪地收回手机坐直身子:“顾总别开玩笑了。” 红灯跳转,顾从燃踩下油门专心开车,心却绕成乱麻。化过妆的许沉河和江画的脸像了十成,尽管多次告诫自己就算这两人再像也不会是同一个人,但他依旧会不由自主在许沉河身上寻找曾经面对江画时的心动,就连脱口而出的玩笑话都沾着自己意想不到的熟稔。 回酒店后各回各房,许沉河唤来隔壁房的方芮帮他卸妆,方芮边在他脸上捣鼓边说:“沉河哥,其实我觉得你化没化妆没差。” “不是变好看了吗?”许沉河笑着问。 粉丝都说江画长了张挑不出缺点的脸,许沉河却不认为自己的脸也同样无可挑剔,起码那处陈年旧疤就是最大的败笔。 方芮取下他脸上的化妆棉:“本来就好看啊,除了这条疤,其它地方估计只有显微镜女孩才能看出跟江影帝的不同。” “唔。”许沉河应了一声,唇部留有卸妆水不好说话。 方芮推他去洗脸,末了还给他介绍随身带过来的一堆护肤品,教他洗完澡要如何如何使用。许沉河一一记下了,看时间不早,赶紧催方芮回去休息,自己立在原地对着那堆瓶瓶罐罐又是好一番研究。 开着暖气的室内温度适宜,许沉河洗完澡后只穿了件浴袍,窝在沙发上按方芮教的步骤把护肤品涂抹拍打在自己的脸部。 搁在茶几的手机振动两下,许沉河擦擦手点开手机,祝回庭给他发了个消息:沉河,我替你接了个广告代言,年限两年,等你明天回公司后我跟你说下细节,没问题的话就跟广告主负责人以及制作公司见面签约。 实践是演员基础课程的最后一项,许沉河暗暗捏了把汗,回复道:是代言的什么产品? 祝回庭:luby香水。 手机险些从许沉河手中滑落。 luby香水是荷兰知名调香师的杰作,即使不混香水圈的人也都该听过这个独特的品牌。它一系列浓烈而使人醉生梦死的味道使其闻名遐迩,但昂贵的价格却让很多囊中羞涩的仰慕者裹足不前。 刚踏进娱乐圈就接如此大品牌的代言,许沉河忐忑得一整晚没睡好,次日连顾从燃都看出他精神状态差:“昨晚通宵了?” 许沉河戴上墨镜遮住黑眼圈:“祝哥说帮我接了个代言。” 顾从燃了然:“为这事就睡不着,以后接影片怎么办?” 许沉河听出了对方言语中的责备,他笑笑,回答:“我会克服的。” 不知是谁暴露了行程,他们下机后竟碰见了一群举着手机或扛着相机涌过来的粉丝,许久没见过江画本人的接机粉热情过头,嚷着江画的名字将包围圈缩小。 两名训练有素的保镖为顾从燃和许沉河辟开了道路,许沉河哪见过这样的阵仗,被推搡得身子贴在顾从燃手臂上,手里还莫名塞了个熊玩偶,两只耳朵里塞满了不属于自己的名字—— “江画!画画!”尖声的。 “我爱你——”喊破喉咙的。 “一顾江山夫夫好,顾江大旗永不倒!”疯狂的。 许沉河只管往前走,他迷茫地想,江画面对这种场景时会怎么做?是不是温柔地接过粉丝的本子,签上名字还给人家后还附送一个完美的微笑? 肩上一紧,顾从燃环住他的肩加快步伐走出机场,来接的司机早就候在外面,笔直地站在骚红色的特斯拉model3旁。 人一走近,司机就拉开了后座的门,顾从燃护着许沉河的头顶先让人钻进去,自己紧随其后:“接其他人的车还没到?” 司机回道:“顾总,小王的车半路出了点故障,估摸五分钟后就到,路上已经给方助理发过短信了。” “行,”顾从燃靠到座椅上,“先送我们去浮金苑吧,放下行李再回公司。” 车子驶离机场,许沉河梳理紧绷的神经,心情却比方才在机场内被江画的粉丝追着围着时更迷惘。 他开始分不清,他到底是江画,还是许沉河,又或许是江画的灵魂,住进了许沉河的躯壳里。 中午和顾从燃在外面吃了饭,再由司机送回了公司,许沉河直奔祝回庭办公室,还没进门,就听见半掩的门内有人在吵架。 “要不是我今天碰见了你,你是不是打算一直瞒着我?” “我有必要所有事都跟你报备么?” “哦,您是觉得我们之间生疏到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了吗?” “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 门内冲出个双眼通红的男孩儿,长得跟颁奖典礼时坐在许沉河隔壁的男团成员一样水灵。看见门外有人,男孩怔忪半晌,咧开嘴角喊了声“江老师好”,然后匆匆忙忙跑走了。 许沉河屈指在门上敲了敲,里面的人没回应,他径自推门走进去。 “你回来了,”抬眼看见进来的是许沉河,祝回庭动作一顿,从办公桌后绕出来,接了杯水放在许沉河面前,“让你看笑话了。” “这能算笑话嘛,那孩子都哭了。”许沉河喝了口水,水温偏高,他被呛得掩嘴轻咳两声。 祝回庭拿着沓资料在他旁边坐下,盯着他的脸沉默片刻,拿下对方掩嘴的手:“许沉河,你私底下也是这么斯斯文文的么?” 许沉河自小被很多人夸过斯文温顺,夸得多了,他都分辨不出这是褒义还是贬义:“我需要改改吗?” “不用,”祝回庭笑道,“江画就是这样的性格,不过他跟熟人相处时会更欢脱一些。” 与那位众星捧月的江影帝素未谋面,许沉河不知道自己跟他究竟相似到何种程度。他指着祝回庭手中的文件转移话题,说:“这是广告代言的资料?” “是的,luby香水比起很多大众香水会更难表达它其中的意义,调香师在创造这个品牌的香水时想要展示的是一种令人癫狂而与众不同的重口味,我想让你多了解一下。”祝回庭手中的资料分了好几份,最上面的是对luby香水所有款的搜集和整理,包括香水的图片、简介、气味成分与相关香评。 压在底下的是广告主和制作公司的资料及企业的自身要求,祝回庭圈出重点向许沉河讲解,而后几份文件一并交到许沉河手里:“我跟他们约了后天上午八点半洽谈,一切落实后就签约合同,以便三方尽早制作工作流程和执行方案。” 许沉河还在为自己的能力不足而惴惴不安:“不用试镜吗?” “你当你是三线以下男明星呢?”或许是习惯了,祝回庭对着许沉河的脸下意识的就会做出熟络的动作,指尖在对方的美人痣上点了点,感觉到手感不对才后知后觉撤回了手,“相信江画的能力吧,也相信你自己的能力。” ※※※※※※※※※※※※※※※※※※※※ 和南尘不一样,这本不会为了虐而虐,虐点藏在字里行间里,可能也不会那么明显。性格使然,许沉河会理智很多,后文会慢慢看出来的? 第7章 想让你当主角 直到走出公司大门,许沉河才猛然想起luby香水给他带来的熟悉感远不止是这个品牌所产生的高效益,更为关键的是,在那份有关江画的资料里记录有一点,江画最喜欢的香水是luby最出名的一款——“欺瞒”。 正回忆着“欺瞒”的成分和香评,兜里的手机就响了,许沉河一看来电显示是顾从燃,半分没怠慢地接听了:“顾总。” “在哪呢?”顾从燃问。 许沉河回头看看炫燃娱乐的大厦:“刚从公司走出来,正准备回家。” “那你在地下停车场出口等我五分钟,我送你回去,顺便有些事跟你说。” 说五分钟还真就五分钟,一分不多半秒不少,时间点掐得很准。许沉河坐进副驾系安全带,顾从燃敲敲方向盘:“直接回家?” 许沉河思量片刻:“家里没食材了,能麻烦顾总在北乐路口放下我吗?” 北乐路进去有个菜市场,偏巷出来走一小段路就能回浮金苑。许沉河计划周到,却忘了顾从燃不是来当司机的:“我事儿还没跟你谈。” 许沉河脑子转得快:“那顾总能赏脸和我一起吃饭吗?” 北乐路路段狭窄,小车不方便开进去,只能先在路边找位置停车。许沉河解开安全带正欲下车,顾从燃也熄了火拔掉钥匙:“我陪你进去。” 许沉河开车门的手一顿,以为自己听错了:“啊?” 顾从燃利索地下了车:“半小时之内能搞定么?” “能。”许沉河当即回答。 菜市场充斥着鱼腥味和生肉味,地面潮湿肮脏,各个档口周围扔满了菜叶和水果的泡沫网袋,两人一身名牌走进去显得格格不入。 许沉河透过平光眼镜看面无表情的顾从燃:“要么顾总你还是回车上等我?” “我的表情看起来很不乐意吗?”顾从燃看许沉河口罩上方露出的一双神似江画的眼睛,嘴角挑起丝笑,“也罢,他以前就总爱说我养尊处优,陪他逛个菜市场像丢了百八十万。” 推推木然不动的许沉河,顾从燃说道:“速战速决吧,别愣着。” 两人扯开半米距离,许沉河走在前面轻车熟路地货比三家选菜砍价,双手拎满装了种种肉类和蔬果的保鲜袋,临走前又添两打鸡蛋,付完钱后发觉没手腾出来了,才无助地扭头看向身后的人:“顾总,帮个忙。” 西装革履皮鞋锃亮的男人单手拎鸡蛋的模样着实引人发笑,顾从燃却满脑子都是许沉河刚才买菜时的背影。 他和江画认识于高中时代,互不相熟前他就觉得江画身上有一股浑然天成的傲气,为此一直以为对方是娇生惯养的小少爷,哪想到江画没父没母,只有个把他从小带到大的婆婆,没有血缘关系的那种。 江画会做家务懂买菜做饭,顾从燃追他那会就经常跟屁虫一样在周末陪着他去人潮拥挤的菜市场,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真大少爷穿着几千块的鞋子踩在脏兮兮的地板上主动帮人拎东西,后来把人追到手了才本性显露,皱着眉头说以后要专门买双解放鞋逛菜市场。 “矜贵。”江画这样形容他。 买的大包小包都放后备箱了,顾从燃驱车前往浮金苑,路程很短,但在浮金苑附近的路口遭遇了交通堵塞。顾从燃按了两声喇叭,靠在座椅上跟许沉河闲聊:“回庭帮你安排的什么日子去洽谈?” “后天上午。”许沉河摆弄腕上的手表,无比希望后天能晚点到来。 顾从燃不知许沉河心中所想,他掏出手机翻开日程看了看,遗憾地发现那天有事要忙:“到时你提前跟回庭说一声,让他到浮金苑接你,我暂且当不了免费司机了。” “其实我自己打车过去就行——”许沉河迟钝地听出顾从燃是顾虑他没有交通工具出行不便,“对了顾总,我正好有事请教你。” 前面的车龙有了松动的迹象,顾从燃踩着油门慢吞吞地往前挪:“你说。” 买车永远是男人之间不会过时的话题,许沉河虽然没买过车,但此时有了买车的念头,心里不禁有点兴奋:“我手上有点积蓄,打算给自己添个车子,但之前没有这方面经验,顾总能推荐一二吗?” 正专心听着许沉河说话,顾从燃跟车慢了半拍,被迫停在新一轮红灯前。他也不恼,趁这几十秒钟了解清楚许沉河的理想购车价格和喜欢的车型,绿灯亮起后,他打转方向盘拐弯驶向浮金苑:“得空我带你去4s店看看,但你要怎么报答我?” 许沉河没想到对方还会给自己出难题:“今晚给你做甜品吃吧?” 摸清了顾从燃的胃口,许沉河按上次的分量炒了两荤一素,没煲汤,因为饭后有甜品,易鼓腹。 两人都不算食不言,顾从燃便利用吃饭的时间跟许沉河说起了正事:“我最近投资了个ip剧,想让你当主角。” 这件事并不比接代言给许沉河带来的震撼程度小,他张了张嘴,顿时吃不下饭了:“我连配角……不,我连跑龙套都没当过呢,这就让我当主角,万一我演不好……” “如果我相信你可以演好呢?”顾从燃哄人一般,夹一块小酥肉进许沉河的碗里,然而看着对方右脸的浅疤,对比的话还是没过脑地说了出来,“江画第一次拍剧也是当的男主,同样被大家认可了演技,你不妨先试试?” “试试”的潜台词是,一旦答应了,就必须要做到最好。 许沉河倍感压力,不是因为自己没拍过剧,而是他顶着江画的身份,被千万双眼睛盯着,只要出一点差池,只要有一点退步,被指责的就是那个早已沉于海底的男人。 他不忍心一个已死之人还要为他受罪。 “我……”许沉河摩挲着筷子,犹豫不决,为难无措,只有想到盛阳小学的学生时才会给自己激发点动力,“我尽力做好。” 整顿饭许沉河的情绪都很低落,他扒拉完饭,扭身就进了厨房弄甜品,边拌匀蛋奶边思绪游离,这时候倒不觉得广告代言是什么难事了,以后他要进剧组,面对更多圈子里的人,扮演江画已经远远不够,唯有成为江画,才不会被看出马脚。 奶糊沸腾数秒后,许沉河关火端锅离炉,持续搅拌一分钟以防锅底余温破坏糊状,从消毒柜里拿两只瓷碗盛满,再放上两只小巧的白瓷勺。 返身出去时才发现顾从燃就倚在厨房门边看他,眼神说不出的温柔。许沉河若无其事地端给对方一碗,还不忘提一句:“小心烫。” “这是什么?”顾从燃闻出一股甜润的奶香味。 “凤凰奶糊,稍不注意火候就会煮成蛋花糖水。”许沉河回餐桌边坐下,埋头吹散奶糊冒起的热气。 顾从燃其实更爱吃糕点那一类,但一勺奶糊入口,他立刻改变了想法。奶糊口感很滑,味道甜而不腻,让他咽下一口又迫不及待舀上一勺送入嘴里。 江画会做饭却不会做甜品,许沉河刚刚好补足了,顾从燃心尖陷落一小块,抬眼又瞥向对面的人,正好撞上许沉河眉眼低垂小口吃奶糊的模样。 二十多岁的人了,不知为什么喝东西总会沾到嘴角,顾从燃想都没想地伸手,屈起食指勾走了许沉河唇边的奶糊。 当啷一声,许沉河手里的勺子掉到了碗里。他愕然抬头,摸摸被顾从燃碰过的地方:“怎么了?” 那条浅疤爬在许沉河的右嘴角下挺破坏美感,给原本漂亮的脸减了不少分。顾从燃不由得感到烦躁,眼里的温柔跑得一干二净:“沾到了。” “谢谢……”许沉河抽了张纸巾擦嘴,起身收走桌上的碗筷端进厨房。 洗完碗出来,顾从燃正坐在客厅沙发上捧著书看。许沉河在茶几上搁一杯为对方沏的茶,好奇地问:“在看什么?” 啪的一下,顾从燃合上书递过去:“《追踪千面》,看过吗?” 许沉河接过,翻开后先看简介:“高中时看过,但没追完,只看了前两部。这是新版吗?我记得以前封面不长这样。” 《追踪千面》是网络上连载多年的热文,讲一个外表纯良擅长易容手段高明的盗贼在多起线索不明的盗窃后终于被警方缉拿的长篇推理故事。 “我投资的就是这本小说改编的电视剧,你有空看看原着,等导演润色好剧本后我再给你送过来。”顾从燃看许沉河的脸色,明白他还一时无法接受,于是抓住对方的胳膊,把人扯到自己身边坐下,“你暂时不用为这件事忧虑,因为前期准备工作还有很多,你先安心跟回庭去把代言谈好,回来后我再带上你去见见导演和其他投资方。” 许沉河抠著书脊,深知以自己的立场不该问出太暧昧的话,但没有顾从燃的保证,他唯恐自己会临阵退缩。 在讲台上,他是自信的、活跃的,听他课的老师夸他妙语连珠绘声绘色,学生说他的课生动有趣不枯燥。但在娱乐圈里,他是掉入池塘里的旱鸭子,扑棱着双脚,不知哪步是对,哪步是错。 “顾总,是不是无论怎样,你都会在我身边?”许沉河问。 顾从燃微愣,侧过身看着许沉河,良久后抬手,用虎口卡住对方的下巴,拇指稍一挪动挡住了许沉河的浅疤。 “除了你,我还能在谁身边啊。” ※※※※※※※※※※※※※※※※※※※※ 明天休息? 第8章 十年恋人 洽谈当日,祝回庭提早把车开到浮金苑接许沉河,路上调侃对方:“顾从燃对你挺上心啊,前面几个都住的旧宿舍,连助理都没安排。” 许沉河疑惑:“前面几个?” “他没跟你说?”祝回庭看他一眼,“在你之前,周特助已经帮他找过三个跟江画外貌相似的人了,但只有你是他亲自接回来的。” 许沉河更是惊愕:“我不知道。” “那估计是那三个对他来说压根不重要吧,他把他们扔出去时眼睛都没眨一下。”祝回庭专心盯路况,没留意许沉河的表情僵住了。 扔? 双手紧紧攥住安全带,许沉河把这个不怎么形象的字眼来回咂摸几遍,脑海里突兀地跃进顾从燃看他时深情的眼神。 他揉揉额角,暗想自己昨晚没睡好导致精神错乱,连这些有的没的心思都晃出来了。 “顾总对江先生好专一。”许沉河没话找话。 祝回庭笑了,笑过后感喟:“十年恋人了,如果江画没走,那就是……十三年?称得上是娱乐圈模范情侣了吧。” 许沉河扳着手指头数数,江画比他大四岁,还在世的话今年就是30了,再减掉13年,那是高中时代就开始谈了? 见副驾上的人不出声,祝回庭以为许沉河在为今天的洽谈心烦,他腾出手拍拍对方胳膊,安抚道:“等下见了制作公司和品牌方负责人不用慌张,记住我跟你说的要点,他们要是咨询你代言费和形象设计之类的,你就如实回答,但不出意外的话都由我帮你交涉合作细节,合同生成签订后,这个代言就谈下来了。” 许沉河出门前打了隔离和遮瑕,那条疤被隐匿得几乎看不见。他勾起口罩遮住半个下巴,学综艺节目里江画的表情和语气,左眉一扬,嘴角染上柔和的笑:“行,没问题。” 洽谈很顺利,祝回庭作为金牌经纪人,口才好,熟知严格的代言细节,商讨好最重要的代言费、合同期限及工作范围后,三方敲定档期,制作方承诺三日之内拟定合同,十日之内必展开工作。 回去时,许沉河仍是不敢相信商定的价格:“1300万?” “两年啊,挺好了。”祝回庭说。 “我不是嫌少,”许沉河默默算了算,除去纳税和公司所得,到手的也是个大数目,“我是从没想过会离这个数字那么近。” 想到前天还向顾从燃请教20万上下能买到什么车,许沉河有点羞耻,现在别说顾从燃推荐的车了,他的代言收入连买下顾从燃的阿斯顿马丁都绰绰有余! 两天后如约开展品牌代言签约仪式,开幕前,许沉河收到顾从燃消息,问仪式大约什么时候结束。 许沉河今天起得早,这会儿昏昏欲睡,看到顾从燃的消息才强撑起精神回复:还没开始呢,最晚得五点才落幕。 顾从燃:今晚有个饭局,我带你出席。 许沉河的瞌睡虫立马被吓走了,他还想问问顾从燃是怎样的饭局,祝回庭在一旁碰碰他的肩膀:“开幕了,先收起手机。” 所谓的仪式实际上要求许沉河发言的环节并不多,除代言人致辞和正式签约外,他只需保持缄默对主席台前的镜头露出得体的微笑。 展示产品时许沉河当众在衣领和腕间喷了少许的luby的新品香水“黑色火焰”,奇异而苦润的味道令他蹙眉,好在他唇边笑容不减,或许没人能发现他对这香水味的不适。 仪式结束后天色昏暗,祝回庭把后备箱的两把雨伞都拿到前面,上车后看了眼天气预报:“得赶紧回去了,今晚恐怕要下雨。” 许沉河给顾从燃回了个消息,从随身的包里翻出小镜子看自己早上出门前点上的小痣:“顾总说今晚要带我去个饭局。” “对,在紫雅舫,我把你送到门口去,他在那里等你。”祝回庭说。 一路狂飚,车速仍是不及倾盆大雨来得快,到紫雅舫时天幕已一片黢黑,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打在车顶盖,让人的心也无端跟着雨声惆怅。 远远的,许沉河看见顾从燃立在门斗前等候,车开不过去,祝回庭将反向雨伞拿给许沉河:“自己能过去么?” “能,”许沉河拉起口罩,接过伞推开了车门,“你回去路上小心。” 踩着一地飞溅的雨水奔至顾从燃面前,许沉河收起伞,先扒拉自己的头发有没有乱:“顾总,我没迟到吧。” “没,是其他人早到了。”顾从燃敏锐地捕捉到许沉河身上那股不同寻常的香味,他眼底神色微变,揽了许沉河的肩把人带进门斗,“你酒精过敏不?” “不过敏。”许沉河答完又抬头,明白等下的饭局必喝酒无疑了,“江先生酒量如何?” “千杯不醉。”顾从燃说。 许沉河苦笑了下,但口罩挡着,顾从燃只能看到他眉眼弯弯:“顾总放心,我也能喝。” 包间偌大,围桌而坐的人却比许沉河想象的要少,顾从燃逐一为他介绍:在盛名颁奖礼上拿过最佳导演奖的孔顺导演,鬼才编剧潘乙蓝,以及影视剧的另外两位投资方。 在座的大都是豪爽健谈之人,饭局进行到一半,饭菜没吃多少,茅台就见底了四五瓶。许沉河数不清自己被敬了几杯酒,只觉双颊耳尖都透着热,眼前的人像也出现了重影。 喉咙火烧火燎,手里握的玻璃杯再次被坐得近的孔顺满上:“小江,这部剧后,期待你再夺影帝奖!” 许沉河不知自己眼神飘没飘,反正目光是飘了,悠悠地飘到和另两位投资方谈事的顾从燃脸上,再挪回孔顺这边,双手抬了抬酒杯,笑道:“承您贵言。” 整杯白酒漫过舌面滚进食道,在胃部炸开火花。酒过三巡,许沉河先道一句失陪,出了包间拐向洗手间,在长长的走廊红毯上跌跌撞撞,幸好也没人看见。 脑袋晕晕涨涨,许沉河用冷水拍了两遍脸才勉强清醒一些,这一刻只想回家躺在床上,抛开所有杂念舒舒服服睡个好觉。 步履虚浮地走出洗手间,许沉河扶着墙慢慢往回走,前方晃来个人影,他不确定地眯起眼:“哥哥?” “醉得不轻。”顾从燃摸摸许沉河额头,用手背抹去他脸上的水,“不是说自己很能喝吗?” “哥哥。”许沉河闭上眼,将自己全身的重量卸到顾从燃怀里。 似曾相识的香水味直冲顾从燃的鼻腔,木质馥奇香调,浓郁的烟草味中混着清新的树脂味,像阴沉的雨夜里撕开处子的衣裳,性感神秘却青涩迷人。 胡思乱想之时,怀中的人突然睁开眼,迷迷瞪瞪地问:“还要继续喝吗?” 顾从燃扯起许沉河的口罩,端详了这双分外清亮的眼睛好久,叹道:“你妆都快洗掉了,还喝什么啊,想让人认出你不成?” 打电话喊司机把车开到门口后,顾从燃先背着许沉河到包间跟里面喝得烂醉的一帮人道别,结账后再拿了伞不紧不慢地走出饭馆。 雨未停歇,且有愈下愈大的趋势,顾从燃跟司机合力把许沉河弄到车后座时费了挺大劲,自己身上的衣服从肩膀湿到后背,再看睡得死沉的许沉河,情况也好不了多少。 吩咐司机把车开进浮金苑,顾从燃让司机先回家去,自己背了许沉河上楼。 进屋后许沉河睁开了眼,然而看着也不像是清醒,他从顾从燃背后滑下来,瘫在沙发上扯掉口罩,捂着额头长吟一声。 “别睡沙发,容易着凉。”顾从燃脱去湿淋淋的大衣,走过来拽许沉河的胳膊,后者顺势攀着伸来的手臂,环住他的身子呢喃:“哥哥。” 顾从燃没想到平日文质彬彬的许沉河喝醉后能这么缠人,以前江画是从来没喝醉过的,这时候顾从燃倒是在许沉河身上寻见江画罕有的醉态来。 心里软了软,他拦腰把许沉河抱起,进了主卧放到床上后帮许沉河脱去外衣裤子鞋袜,剩了件单薄的打底衫再将人塞进被窝里。 半梦半醒的许沉河极不安分地把手压到被子上,顾从燃抓起他的手腕,正想给他放进去,那股味道却更明显—— 曾经有一段时期,顾从燃搞不懂江画的心思。 少年时的江画厌恶各种古古怪怪的香水味,两人逛街时经常会闻到经过身边的男男女女身上浓烈刺鼻的香味,江画都会拧起眉头捏紧鼻子,抱怨一声“难闻”。 进入娱乐圈后,江画却爱上了一款名叫“欺瞒”的香水,初时顾从燃不习惯他的男孩会带上这股奇怪迷幻的味道,久了之后竟然连自己都上瘾。苦甜交织的香味仿佛在抽着雪茄时被情人用嘴喂进一口加奶的咖啡,糜/烂、霸道而又刺激,当顾从燃在床上抱着江画顶上高/潮时,他会无比眷恋这种奇特的味道。 跟许沉河今天所周身所萦绕的香味很像。 正分着神,许沉河就掀开了眼皮,朦朦胧胧的,被顾从燃扣住的右手揪住了对方的衣襟。 “口渴……”许沉河一开口,便是被过量白酒浸润过的沙哑的嗓音。 同时右手也揪着身上的人往自己的方向拉扯,微张着嘴轻声重复:“渴……” 卧室内没开灯,只客厅外泄进一丝光,但也毫无作用,因为完全被顾从燃的身躯挡住了。窗外的雨还在不知疲倦地下,将顾从燃的心砸得千疮百孔,每个窟窿都填满了江画的名字。 这是他的画画啊,他想念了那么久、那么久的画画。 最后一线理智都被雨声和香水味冲垮,顾从燃俯下头,近乎虔诚地吻上了眼前人冰凉而柔软的双唇。 ※※※※※※※※※※※※※※※※※※※※ 美好的一周又开始了 第9章 其实我私心也想发给你看 困在顾从燃和床褥之间的许沉河逐渐被无止境的亲吻弄到透不过气来,他眯缝着双眼,松开顾从燃衣襟的手无力地推拒着对方压下来的胸膛:“困。” 顾从燃终于舍得放开许沉河,身下的人偏过了脸,细细地喘着气,眼睛却闭着,眉头舒展,一副毫无防备的样子。 “嗒”的一下,顾从燃拧亮了床头灯,开的最低档,橙黄色暗光,但足以让他看清许沉河的脸。 这下,顾从燃彻底从狂热中惊醒,唇上仍留有二人唇舌辗转时产生的温度,他却半点不想回味。许沉河和江画再像,他也不至于分不清这两人,除非是他自己脑子魔怔了,克制不住了,早有了把对江画的冲动想念发泄在许沉河身上的念头。 把许沉河的手塞进被子里,顾从燃关门出去,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给祝回庭打电话。 那边很久才接,祝回庭的声音透着疲惫:“干嘛呢?” 顾从燃话还没问,倒先让对方勾起了好奇心:“你睡了?” “还没,在训人呢,被小兔崽子气个半死。”祝回庭催他,“说正事吧,我这边还没训完人。” 顾从燃揣着心事,暂时懒得过问祝回庭的私生活:“你给许沉河接的什么香水广告?” “你现在才来关心啊,是不是闻到那个味,受刺激了?”祝回庭笑了笑,“luby的代言,就江画以前最爱的那个香水牌子,不是说每款香水都是一个故事么,许沉河代言的新款就是江画那款的故事延续。” “欺瞒”是luby中最热最经典的款,而“黑色火焰”的上市是回馈香水爱好者对“欺瞒”的热爱。 二者香味相似,但成分稍有不同,“欺瞒”是沉香后调,“黑色火焰”则是威士忌留香。 “你故意的?”顾从燃问。 祝回庭忙撇清关系:“真不是,你信我的话,这就是个巧合。” 巧不巧合的顾从燃没法考正,但他对许沉河越线了,却是板上钉钉的事。 他头疼地靠在沙发上,懊悔是有的,但更多的是不知该如何处理两人关系的茫然。 顾从燃在沙发上坐了一夜,听着窗外渐小的雨声,不知什么时候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天边已擦亮,缀着成片的乌云,无声预兆着接下来一整天的坏天气。 身上盖了条厚厚的毛毯,厨房里传出叮叮当当的声响,不一会儿,许沉河神清气爽地从厨房里出来,腰上系着围裙,手里端着盘冒烟儿的肉丁荞麦面,轻巧地放在餐桌上。 “顾总,你醒了。”许沉河解下围裙挂到墙壁的挂钩上,“昨晚谢谢你送我回来,我没惹什么事吧?” 微哑的嗓音,一启一合的双唇,让顾从燃又忆起昨晚那个缠绵的吻。他掀开毛毯,折叠好,没再看许沉河的脸:“没,很乖。” 平常都是许沉河夸学生乖,此刻轮到自己被夸,他反而感到不好意思,大步走近抱走顾从燃怀中的毛毯,说:“卫生间备了新的洗漱用具,你洗漱好就出来吃早餐吧,你的那份在锅里保着温。” 顾从燃点了头,在洗手间里速战速决,出来时许沉河及时地递上他昨晚进门时脱下的大衣:“顾总,衣服已经烘干过了,口袋里的钱包钥匙搁在茶几上,你看看少没少东西。” 语气轻松,脸色如常,顾从燃禁不住怀疑昨晚的事只是场梦。他接过大衣披上,整理着袖口问:“你家里有兄长?” “没有,”许沉河拐去厨房给顾从燃端早餐,“我是独生子。” “你昨天喝醉了一直喊哥哥。”顾从燃拆穿他。 得亏顾从燃提示,许沉河记起了昨晚上做的梦:“说来见笑,我梦到江先生成了我哥哥……虽然从没见过面,但总感觉认识了好久。” 热气腾腾的荞麦面放在面前,上面铺着嫩黄的煎蛋。顾从燃用叉子搅和面和肉丁,心里对江画的愧疚成倍剧增,只好生硬地转移了话题:“你用的那个香水闻着不错,以后继续用吧。” 老板都认可这个味道了,许沉河也没道理再说这香水味的奇怪,只能逼着自己适应:“好。” 品牌方建议艺人在代言前将产品真正地用在自己身上,以做到艺人和代言产品之间的磨合。 磨合期也就三五天的时间,服装造型定下来后,许沉河就收拾行李赶往广告拍摄地了,临离开呈桉市前想跟顾从燃说一声,大厦28层的总裁办公室却空无一人。 年关将至,顾从燃熬夜多日,决定在这周把积攒的会开完。26层的会议室大气敞亮,策划部和组织部的部门负责人围坐一起,听顾从燃宣布今年的年会任务。 一番各抒己见,会议持续了两个小时,散会后顾从燃把手机掏出来看,搁置无关紧要的未读,将重要消息回复了,最后只剩下许沉河的微信消息没点开。 那天之后,他就没再主动找过许沉河,虽是在同一座大厦里,但处于不同的楼层,彼此都碰不了面。 把转椅拖到落地窗旁坐下,顾从燃在阴暗了多天终于放晴的天空下点开对话框。 许沉河:顾总,我刚下机,这边太阳好大,比呈桉市热,早知道不带羽绒服过来了。 据祝回庭说广告拍摄地在偏南的城市,那边的冬季最低温度基本在10c~15c上下,近十年只罕有地飘过两次雪。 顾从燃见不着许沉河的脸,说话口吻都放松很多:今天有什么工作? 对方很快回复:下午拍平面照,明天拍广告视频,我担心自己缺乏镜头感。 顾从燃:那就当自己在录课,在镜头前展现自己最好的一面。 许沉河:顾总有什么方法平复紧张情绪吗? 会议圆桌上的小盘子里装着独立包装的薄荷糖,顾从燃剥开一颗咬在齿间,想起江画当年第一次参加春晚,上台前舔完了一支棒棒糖。 他编辑道:让方助理帮你买支糖,吃完记得补口红。 许沉河没完没了:吃糖舒缓紧张,是什么原理吗? 顾从燃没什么耐心:江画说吃甜食使人快乐。 对面良久没有回应,将近下午时,许沉河才规规矩矩地道谢:谢谢顾总的建议。 看着平平淡淡不渗入任何感情的七个字,本想敷衍人的顾从燃突然有种反被人敷衍了的错觉。 直到晚上,顾从燃的手机都没再弹出许沉河发来的新消息,他本着监督对方工作的想法,给祝回庭去了个电话:“下班没?” “你问我,还是他?”祝回庭问。 顾从燃答得模棱两可:“你们。” 祝回庭站在摄影师旁边看底片:“刚拍完最后一辑,等他卸完妆就能下班了。” “拍得怎么样?”顾从燃坐进车里,单手系上安全带。 祝回庭卖关子:“等成片出来不就知道了。” 许沉河卸完妆出来,祝回庭向他打了个手势,低声冲电话那头说:“先挂了啊,回聊。” 几个小时不间歇地凹造型拍照片,许沉河满脸倦容,比站着连续上四节课还累。 他接过方芮递来的柚子茶,喝一口润喉,走到祝回庭身边问:“上镜还行吗?” “自信点,把‘还行吗’改成‘很好看’。”祝回庭在影棚里一下午,饿慌了,“走,吃饭去。” 方芮收拾好随行的帆布包,冲许沉河晃晃抓在手里的糖果包装袋:“哥,你糖还吃不?” 这是许沉河上午听取了顾从燃的建议让方芮去外面超市买的,没散装,只买了一大袋,挑了根荔枝味的吃。 事实证明甜食对他缓解紧张的作用不大,许沉河把糖果朝方芮那边推了推:“你不是爱吃糖吗,留给你吧。” 考虑到明天还有工作,大家吃完饭便回酒店了,许沉河放热水泡了个澡,趁着自己尚未有睡意,靠在床头把背得滚瓜烂熟的分镜头脚本再过一次。 品牌方安排的商务套房优雅清净,许沉河却认床,在宽大的双人床上辗转不眠,苦恼地翻个身摸过枕头边的手机,在被窝里趴着点亮屏幕。 江画的微博号他很少登上去看,偶尔上线都会被转评赞的数字震撼到。这次也不例外,这次也不例外,他随手点开几条私信,内容大同小异,要么是词藻堆砌的赞美,要么是春风和煦的关心。 闲暇时许沉河看过江画的影视作品和综艺节目,那个男人确实优秀得足以担起千千万万人的喜爱。 从消息界面退出来,许沉河切换到搜索框并排输入顾从燃和江画的名字,这一看就看到了半夜,配合着各种活动图片、机场照及“一顾江山”话题下粉丝总结的种种细节,他仿佛将顾江两人的故事读了一遍。 第二天前往拍摄地时,祝回庭忍不住打量许沉河脸色:“昨晚几点睡的?” “一点多,”许沉河揉揉眼,“放心吧祝哥,不会影响拍摄的。” “对你来说动态拍摄比静态拍摄可能要难得多,你要集中注意对表情和动作的把控,快的话合同约定的九个小时之内就能完成工作。”祝回庭翻看着制作公司发来的消息,“还有,今天下午六点前平面拍摄的成片会出来,到时我拷贝一份传给你,你挑几张发给顾总过过目。” 许沉河不疑有他:“好。” 广告剧本讲述的是一个关于“吸引”的故事——落魄的街头歌手在接受路人打赏的琴盒里意外收获一张舞会的邀请函,当晚,他乔装打扮成文雅的绅士,喷洒自己调制的香水,在舞会上得到梦寐以求的万众瞩目,也得以牵自己喜欢的女孩跳一支舞。 60秒的广告宣传片于江画而言或许易如反掌,搁在许沉河身上便是难于登天。 再三喊“cut”后,导演叹了口气,尽管眼里失望加剧,但对待影帝级别的艺人,态度仍是客客气气的:“江先生,广告和电影不同的是前者没有太多的台词羁绊,所以运用肢体和眼神传达故事显得尤为重要,懂吗?” “江先生”三个字犹如当头一棒狠狠敲醒了许沉河,他抱紧吉他,骤然想起江画在某个访谈里说过的一段话。江画之所以能成为出色的影视艺人,是因为每当投入一个角色,他会忘记“江画”的名字,而成为剧本中与自己天差地别的人。江画给予角色血肉和灵魂,正如他所说——“我可以暂时抛弃我,从而成为无数个‘我’。” 许沉河却潜意识里从没抛弃过“许沉河”的身份,戏里戏外,他没把自己当成江画,也忘了要将“我”和剧本描述的故事融为一体。 “很抱歉,再来吧。”他投给导演和周围的工作人员满含歉意的笑容,迅速地调整了自己的状态。 晚上七点,许沉河结束最后一个镜头的拍摄,导演满意地喊了句“收工”,他挺直疲惫的躯干,向摄制组的每个人道谢:“辛苦你们了。” 累了一整天,原本该胃口大开,许沉河却没什么食欲。方芮贴心地为他打包了份酱汁肉排,以防他回酒店后饿肚子。 祝回庭和许沉河同层不同房,进房门前,祝回庭叫住许沉河:“照片我发你邮箱了,你回去记得看看。” “好。”许沉河点头。 “还有,”祝回庭说,“明天早上十点的航班,我们八点在大堂集合,你调好闹钟起床。” “知道,”许沉河答应,“不会迟到的。” 似乎没什么可说了,许沉河指指自己的房门:“那我回去了,有点累。” “等下,”祝回庭觉得还是有义务安慰下自己的艺人,“沉河,你今天做得很好了,至少已经进入状态,不是谁都像你进步这么快的。” 许沉河这才笑了:“嗯。” 浸泡在温热的水中,许沉河全身都松懈下来,仰靠在浴缸壁上不想动弹。他甩掉手上的水,摸过置物架上的手机,登上邮箱打开祝回庭发来的文件包。 两辑照片,一辑是街头歌手的装扮,gcds的印花连帽卫衣和休闲直筒裤,配一双赞洛缇黑色高帮运动鞋,身后背棕色吉他,手里拿未开封的香水,是歌手没蜕变前的平凡。另一辑着一袭杰尼亚修身西服,儒雅严谨,开盖的“黑色火焰”握在指间,是舞会上的惊鸿一瞥。 许沉河做梦都没想过镜头下的自己会这么好看,他左挑右拣,勾选了七八张,又担心遭顾从燃厌烦,于是取消好几个勾,两辑各给对方发送一张,再加上一句文字:顾总晚好,这是祝哥让我发给你过目的。 发完就搁下手机抹沐浴乳去了,也不知接收图片的人看了之后心头轻轻一颤。 顾从燃下载原图,放大缩小细致观察好久,保存好后问对方:如果不是经纪人提醒,你就不会主动发给我看么? 许沉河洗完澡抹完护肤品,带着一身香气钻进被窝,才记起拿起手机看消息。顾从燃的问话让他摸不着头脑,字里行间一顿琢磨,觉得对方该是怪他没有自主想法。 他试探着回复:其实我私心也想发给你看。 第10章 答应我的求婚吧 策划部还没把年会策划方案呈上,顾从燃就把讲稿拟好了。午餐时间未到,他在办公室里无聊透顶,明明手头上还有事要办,心思却全被许沉河昨晚发给他的那句话占领。 唤来周特助,顾从燃问:“许沉河他们几点的航班?” 周特助消息掌握得很全面:“顾总,他们上午十点航班起飞,估计中午十二点前着陆。” “帮我订一个曲间阁的小包间,我中午过去吃饭。”顾从燃交代完,给祝回庭发短信通知时间地点,希望对方识相地带上许沉河。 祝回庭一下机就收到了短信,他把电话打过去:“你订的大包间还是小包间?” “小。”顾从燃说。 “能坐几个人啊?”祝回庭又问。 顾从燃反问:“你怎么那么啰嗦?” 挂了电话,祝回庭去停车场取车,先送方芮和herman回公司,再跟许沉河前往曲间阁。 曲间阁是吃粤菜的,菜系清淡却鲜美,顾从燃叫了六道菜,再自作主张为每人添了个红豆甜粥,以满足自己噬甜的嘴。 包间里暖气充足,祝回庭一进门就脱外套:“呈桉市也太他妈冷了。” “不是说那边暖和么,怎么不多待几天?”顾从燃按铃喊服务员上菜。 祝回庭拉开椅子:“不是你让我们早去早回吗,顾总?” 顾从燃的余光掠过许沉河的脸,不过顷刻又收了回去:“这不是有好消息要当面告诉你么。” “我不带男团。”祝回庭很有前车之鉴,两年前顾从燃所谓的好消息是让他带一个刚出道的男团,结果男团内部不和,搞得他这经纪人当得心力交瘁,好歹把男团扶上正道,结局却不是表面看的那么圆满。 “别瞎猜,”顾从燃直说了,“你最看不顺眼的那个宿与迩和公司解约了。” 短暂的沉默后,祝回庭的表情陡然凝重:“什么时候的事?” “前天。”顾从燃道。 “你不早说!”祝回庭反应很激动,他猛地站起来往外跑,差点撞上端菜进来的服务员,到门外时想起外套没拿,他又折返回来。 “怎么回事?”顾从燃想扯住他,没扯住,祝回庭抓起外套向外冲:“他欠我钱!” 服务员放下菜就带上门出去了,不算宽的餐桌两端,顾从燃和许沉河相顾无言。 进门之后顾虑到祝回庭和顾从燃在聊天,许沉河一直没插嘴,此时才提起茶壶为顾从燃添茶:“顾总,喝茶。” 顾从燃二指叩桌,眼睛却盯紧许沉河的脸:“广告平面照拍得很漂亮。” 直白的赞美比微博上粉丝的彩虹屁要来得真实而朴素,许沉河却知道对方灼热的目光是在透过他看谁:“容貌像了,那气质呢?” 顾从燃一下子从对方平静的神态中抽回思绪:“差一点。” 他拿起筷子,箸尖先碰蜜汁叉烧,往许沉河碗里夹一块,说:“你缺了他那份傲气,回庭都说你太斯文了,架子都不摆,这样很容易吃亏,知道吗?” 许沉河嘴边浮着浅淡的笑:“天性使然,改不了,只能尽量避开吃亏的地方了。” “要是我也能让你吃亏呢?”顾从燃问。 许沉河反驳:“从我来到呈桉市开始,顾总就一直很照顾我,又怎么会让我吃亏?” 有些事不能说得太明了,顾从燃便不说了。菜上齐,两人埋头吃饭,不时对曲间阁的菜品评论三两句,然而再好吃也没能光盘,许沉河要保持身材,顾从燃则选择把肚子最后一点空位留给本属于祝回庭的那碗红豆甜粥。 饭毕,顾从燃送许沉河回家,许沉河在副驾上划拉手机:“我行李还在祝哥车上呢。” “你行李箱里都有什么?”顾从燃把车倒出来,“你这会儿找他估计他没空接电话。” “懂,他要追债。”许沉河揣好手机,“没事,箱子里就衣服和护肤品……哦,还有两瓶品牌方送的香水,想给你留一瓶,上次你不是说喜欢吗?” “我是觉得这香水适合你,喜欢从你身上闻到这个味儿。”顾从燃说。 话虽讲得暗昧不明,但知道江画喜欢的香水品牌,许沉河也不难理解顾从燃的想法。他将手腕举到鼻子底下嗅了嗅,上面有威士忌的留香,闻着让人飘飘欲醉。他不习惯的是呛鼻的前调,或许就像占用江画身份的他,他可以成为对方,但永远不会适应。 车停在浮金苑外,顾从燃手肘搭在方向盘上,上半身转向右方:“明天去4s店看看么?” 许沉河心心念念这个事好久了,当即答应道:“我没问题,顾总有空?” 当老板的人,有空没空自己说了算:“明天上午九点,我来接你。” 晚上许沉河在家看江画生前接的最后一档在海边录制的真人秀,被问到有没有做过什么关于大海的梦,江画答得很认真:“梦见自己变成一尾鲸鱼,算吗?当鲸鱼挺好的,自由自在,想去哪就游去哪,白天能看到湛蓝的天空,晚上能欣赏海面的浮光,多惬意。” 由于知晓了江画的死亡,许沉河才感觉他在节目上说的这段话别有深意。他把这个片段截取下来,刚想继续看下去,手机就接到来电,是祝回庭。 “在家不?”祝回庭问,“你行李在我车上,我现在给你送过来——别他妈乱动!” 许沉河被对方忽如其来的吼叫吓了一跳:“你要是没空,改天也可以。” “就现在,我顺路。”祝回庭的声音恢复了正常,约定好十五分钟后小区门外见就挂了电话。 穿戴好下楼,许沉河抄着衣兜立在冷风中,远处两束明黄的车灯射来,他后退一步,冲那车招招手。 灰色的保时捷调个头停在他面前,祝回庭下车绕到后备箱把行李箱搬出来,许沉河搭把手,眼尾却不断往副驾的窗户瞟,总怀疑里面坐了人。 没等他猜测透,副驾的窗玻璃就降下来了,里面探出张笑嘻嘻的脸:“江老师晚上好。” 许沉河觉着这人眼熟,想了许久才记起他是上回从祝回庭办公室里哭着跑出来的男孩儿。 还未来得及跟对方打个招呼,祝回庭就搁下行李箱冲到副驾驶旁将男孩儿的脑袋按了回去:“给我安生呆着!” “祝哥,你别家暴啊。”许沉河劝阻,那男孩儿笑着摆摆手:“江老师,这不是家暴,是家训呢,是吧爸爸?” “你可闭嘴吧,谁想跟你这种人一家子。”祝回庭抽回手,把行李箱推给许沉河,“上楼去吧,害你吹冷风了。” 先后见了这男孩两次,还不知道对方姓甚名谁,许沉河第二天就问起了顾从燃。 “宿与迩吧,”顾从燃想来想去就这么个可能,“欠他钱那位。” 许沉河养成良好习惯,不认识的先搜引擎,结果搜出了一堆黑料,有说宿与迩毒害同男团成员的,也有称他倒卖室友隐私的。许沉河看得惊心动魄,关了手机感慨:“娱乐圈好复杂。” 车子拐进一个路口靠边停下,顾从燃伸手揉了把许沉河的头发:“别担心,你有靠山。” 顾从燃率先推门下车,许沉河慢了一拍,为顾从燃亲昵的举动脸红了好半晌。 收了代言费的许沉河眼光不再拘泥于区区20万以下的小车,顾从燃购车有道,加上店长是熟人,许沉河很快便根据自己的喜好选好了车,添加完选配项目后交付订金,接下来一周里只消等待4s店的车辆定制。 为表达感谢,许沉河又把顾从燃请到家里吃饭,拿手小菜不用说,新学会的甜品更是必不可少。 顾从燃还记着今天见许沉河还有重要事,他擦擦嘴,去客厅把方才搁茶几上的文件袋取来:“这是盛阳小学宿舍楼的建设图纸,你看看。” 许沉河自然没忘记这项交易,他接过翻看,上面专业标注分布得密密麻麻,一时半会很难构想出模型。 他信任顾从燃,也信任顾从燃找的施工团队,图纸没翻两页就合上了:“谢谢顾总,我很满意。” 顾从燃惯会先斩后奏:“那给你个任务。” “什么?”许沉河抬头。 只见餐桌对面的人神情平淡,却抛出让他心里掀起汹涌波涛的话:“今年的公司年会上,答应我的求婚吧。” 第11章 你想我们被传感情不和? “不行!”许沉河出口便是拒绝,“对不起,我做不到。” “为什么不行?”顾从燃沉下脸,“我答应过江画在他30岁时给他一个婚礼,你既然选择代替他活下去,仅仅是求婚你都要拒绝吗?” “顾总,我不是江画,”许沉河放在桌上的两手握成了拳,“哪怕大家都被蒙在鼓里,但你怎么能跟着自欺欺人?” 温雅的脸浮现一丝愠怒,比往日或轻笑或抿嘴的表情要生动,同时也更像在顾从燃面前流露多种情绪的江画。顾从燃抚弄自己不戴任何饰品的无名指,直勾勾地盯着许沉河:“就骗我一次。” 餐桌上的气氛陷入僵冷,许沉河躲开对方近似深情的眼神:“我不愿意。” 顾从燃指了指一旁的建设图纸:“即使是现在我要撤回投资计划,你也不答应吗?” 许沉河瞪大眼,惊讶地看着对方,似是没料到顾从燃会这么做:“那……那我大不了不帮你演下去了。” 顾从燃早有预料:“合同违约金要赔多少,你算过没有?” “你……”许沉河哑口无言,这时候才明白顾从燃说的“让他吃亏”代指什么。 绷紧的双肩垮了下去,许沉河后背贴在椅子靠背上,别过头气恼:“您请说吧,要我怎么做?” 炫燃娱乐一年一度的公司年会拉开序幕,往年早早上台致辞然后安心在台下等结束的顾从燃今年改了策略,决定作为压轴出场。 公司高管和股东都坐在前排近舞台的位置,许沉河一个既不是高管又不是股东的坐在整个集团最高核心地位的人身边,两手无意识地掐着自己的衣服下摆弄出层叠的褶皱把玩,心里却不似表面呈现的那般轻松。 炫燃不乏能歌善舞的艺人,个个上台表演节目的都能玩出花样,逗得整场人都欢笑不止。纵是如此,许沉河仍然没能放松下来,他瞥一眼左方的顾从燃,那张硬朗的侧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倏地,顾从燃转过脸来,柔和的目光扑在他脸上:“在害怕?” 许沉河还记着对方的无理逼迫,他转开脸,没好气道:“没有。” 反正已经让许沉河见识了自己的蛮横和强势,顾从燃不介意袒露真实的嘴脸:“你别给我退缩。” 耳边覆着顾从燃刻意压低的轻声细语,许沉河再看不下去台上精彩的表演,呆愣地想象在别人眼里的他们是不是如同耳鬓厮磨。 “这是我的底线了,”许沉河被顾从燃牵着手,话也说不利索,“你……不能再做出更过分的事了。” 耳畔飘进一声沉闷的低笑,许沉河耳根很热,却没听到对方的回答。 年会表演接近尾声,顾从燃以老总身份上去致辞,他这人最爱极简化,最烦长篇大论,三言两语总结完全年工作、展望完未来,他打了个响指,灯光师会意地关掉全场灯光,只余台上一束洁白的明光。 众人哗然,清楚此番动静少不了一出好戏。 顾从燃致辞时毫无表情波动的脸现出了一丝笑:“炫燃娱乐走到现在,足有八年时光了,不论是公司的老前辈,亦或是刚进来的新人,大概都知道我是为谁成立的这家公司。” 尽管场下昏暗,但阻挡不了员工或艺人一同扫向许沉河的视线。 众目睽睽下,许沉河赧然低头,尽管明白换作江画身处这里,必定会无所顾忌地接受所有人的瞩目,但许沉河做不到。 “中学时代的成人礼,我向他允诺过,假如而立之年我们还在一起,我就向他求婚。”顾从燃抬掌压下一片喧闹,“选在年会上求婚,是想让大家监督我,哪天我要是做出对不起他的事,你们就把我这个老板开除。” 众人哄笑,顾从燃从容地立在台上,隔着几米距离注视着第一排最漂亮的那张脸:“画画,能过来我身边吗?” 腻歪的称呼在耳边炸响,许沉河蠕动着先前被自己咬得全无血色的嘴唇,一个“不”字被淹没在众人的起哄声中。 旁边的女高管用手肘杵他手臂:“上呀,顾总等你呢。” “我……”许沉河双手在大衣上摩擦两下,揩去满手心冷汗。 他是被掌控的机械,一言一动皆是身不由己。 江画是不会犹豫的。 计算不出由台下到台上共走了多少步,许沉河只觉和顾从燃在灯光下并肩而立的时候,最里层的衣衫已被冷汗湿透一大片。 “画画,”顾从燃旋身单膝一跪,托起许沉河的左手,“说你愿意。” 置在顾从燃掌中的手指是僵冷的,许沉河嗫嚅道:“愿意。” 顾从燃把麦克风举到他嘴边:“谁愿意?” 许沉河不敢四处看:“我愿意。” 轰鸣的掌声和欢呼不绝于耳,冰凉的白金戒指套上无名指,有点松,但衬着冷白肤色,很美。 顾从燃站起来,像世上无数个求婚仪式,倾身想索个吻,当然也是台下千百观众起哄所致。 许沉河突然懂了刚刚顾从燃在台下时那声意味不明的笑,被顾从燃勒紧腰身,他无路可退,只好声音发颤地请求:“能不能借位——” 根本没给他拒绝的机会,顾从燃俯首吻住许沉河的双唇,像那个雨夜,全身心地把怀中的男子当成梦中的人。 年会持续到饭点,公司在墨赫柏酒店订了酒席,员工和艺人转移阵地,看完表演去吃饭。 顾从燃没去,开车送状态不佳的许沉河回家。 正值晚高峰,堵车无可避免,顾从燃也不急,侧首逗许沉河说话:“你是气戒指尺寸不对,还是气我吻你?” 戒指完全按照江画的尺寸定制,平时没留意,为许沉河戴上戒指的时候顾从燃才惊觉许沉河比江画还要偏瘦一点。 许沉河靠着车窗没说话,漆黑的眼珠中盛着城市夜幕的斑驳灯光,默不作声的态度让顾从燃想再给他多一分的打击:“其实刚刚不是我第一次亲你。” 果然,许沉河惊慌地扭过头来:“你什么时候……” “你喝醉的那晚,”顾从燃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你揪着我衣服不让我走。” “说谎!”许沉河红了脸,“不可能。” 车龙松动,顾从燃踩下油门:“随你信不信,但那次得怪你,你不是说自己特能喝么,谁知道那么容易醉,还黏人。” 许沉河无话可驳,他喝醉后的确黏人,大学毕业前有个舍友就被他黏过一次,据说他抱着人不肯撒手,那人只好往他怀里塞了一床厚厚的被子,导致他大夏天的半夜被热醒。 到家楼下,许沉河想摘下戒指还给顾从燃,被后者按住了手:“不许摘,你想我们被传感情不和?” “不合尺寸。”许沉河轻轻松松摘掉沾上他体温的戒指,半分没有留恋地往顾从燃怀里一丢,转身就要推门下车。 手腕一紧,许沉河被顾从燃拽了回去,他歪倒在副驾上,生气的样子也只是皱起秀气的眉头:“顾总,你别太过分。” “我还以为你不会发脾气呢。”顾从燃捏了捏许沉河下巴,欠身从后座拿了个纸袋给他,“里面装着《追踪千面》的剧本,你拿回去看看。” 许沉河没接,试图跟顾从燃讲道理:“顾总,你不能把我当玩具,这样很不尊重人。” “当老师的都这么正经吗?”顾从燃被勾起读书时那点吊儿郎当的性子,“许沉河,你要是早跟我甩出今天这幅面孔,我就不用在你面前演谦谦君子了,没劲。” 感觉到自己一再被这人玩弄于指掌间,许沉河的心情并不算太好。按照往常这个点,他准邀顾从燃到家里吃饭,今天则一声不吭地夺了袋子下车,连道别都吝啬说一句。 看着许沉河的身影消失在楼道口,顾从燃难得愉快地哼着曲子在方向盘上敲打了一串节拍,末了捡起滚落在脚边的戒指,用指腹轻轻擦了擦,把它揣回了自己的口袋。 手机有来电,顾从燃挂上蓝牙耳机,打转方向盘驶出浮金苑:“妈,别催,回来路上了。” 他和家人不同住,但每个月回顾宅两次,是他妈卫芳苓要求的,说男人再忙都不能把家庭放在工作之后。 顾从燃年少时混不吝,有时候还要跟他爹对着干,但从小最听母亲的话。 卫芳苓嘱咐:“你弟弟说想吃南街尾那家私房甜品的鲜奶泡芙,你顺路给他捎一盒。” “他自个儿不会去买啊?”顾从燃嘴上说着顾存楷懒惰,边绕了另一条路转去了南街。 拎着点心盒进顾宅,鞋还没换,顾存楷就迎上前:“哥,欢迎回来。”然后从他手里夺去了点心盒。 顾存楷刚过20岁生日,在家里受宠得很,主要是顾申礼更喜欢小儿子,因为小儿子比大儿子更嘴甜,不会惹爹妈生气。 顾从燃换上棉拖,对着弟弟的脑袋呼了一掌:“我给你订了批四级试题,不用谢我。” 顾存楷咬着泡芙躲开了,转眼便上了楼:“留给你自己做吧,我这次肯定能过!” 客厅里坐着看杂志的卫芳苓,年过五十仍风韵犹存,多年习舞的身材保持得不比年轻女子差,打扮一番就堪比皇室贵族。 顾从燃走近了,在她身边落座,抽走她手中的穿搭杂志,唤一声“妈”。 卫芳苓应了声,转而拿起手机点开微博,晃了晃热搜界面:“求婚怎么回事?” 作为全国大型娱乐集团之一的老总,另一方又是年轻影帝,顾从燃早料到这事会轰动全网:“年纪差不多了就把这事给定下来了,就那么回事。” “可这人不是江画,”卫芳苓早听说过顾从燃找人替补江画的事,“阿燃,你这么做,迟早得后悔。” “后悔什么啊,又没让他替一辈子,”顾从燃失笑,“等哪天我把画画忘得差不多了,自然就使法子让许沉河走,他还能赖着我不成?” “失心疯。”旋梯上落下一把浑厚的嗓音,顾申礼搭着扶手走下来,斜斜地睨了顾从燃一眼。 眼看刚见面的父子俩又要拌嘴,卫芳苓忙扯扯顾从燃的手臂转移话题:“对了,你明天把我车子开去店里做首保吧,我跟姐妹淘去逛街,没空。” “你就爱想方设法把我留在家过夜。”顾从燃笑笑,掏手机给4s店的店长发了条消息:许沉河先生的宝马3系什么时候能提? 对方敬业地秒回:已经通知过许先生了,明天下午两点来提车。 第12章 我们缺一不可 深冬的雨下了一整夜,淅淅沥沥的将停未停,到半上午时还不放晴。许沉河正犹豫要不要延迟提车,下午就出太阳了,楼下的地面都干了一半。 天公作美,许沉河便不改变计划了,戴上口罩和平光眼镜,捞了钱包和手机出门,埋头按着手机打算叫一辆快车。 身后“叭叭”两声明显针对他的汽车喇叭声,许沉河往道路旁边靠了靠,没抬头。 那人似是专门来跟他作对,“叭叭叭”地穷追不舍,许沉河脾气再好也被吵得烦了,一拧头气恼道:“这路还不够宽么?” 身后俨然是辆车型线条流畅的跑车,许沉河自认得罪不起,站定脚挨着后面的球灌木,冲对方做了个“请”的手势。 谁知主驾驶的车窗缓缓降下,顾从燃勾下墨镜,左手搭着窗框:“上车。” 许沉河现在看到顾从燃的脸就下意识嘴麻,他左右衡量,顾从燃应该不至于在神志清醒时亲他,选择坐他的车总好过搭快车被人认出来。 他忍声吞气地绕到副驾拉门上车,边系安全带边道:“顾总又添新车了?” “家人的车,我开出来做首保。”天冷,顾从燃升上车窗,为免许沉河不自在,他开了音响,播卫芳苓平时开车爱听的香港老歌。 4s店离浮金苑不近,许沉河一路上听着女歌手空灵缱绻的声音,心却无法放松下来。 他手指绕缠,实在没事做,就用指甲在裤腿上反复地划痕,比对哪条线更直。 “有事不妨直说。”顾从燃趁着等红灯,手掌在许沉河的大腿上一拂,抚平了上面划拉出来的浅痕。 许沉河对他的动作很敏感,腿一缩,整个人就差没贴到车门上:“顾总,你别逗弄我。” 转绿灯,顾从燃专心开车:“怎么样算是逗弄?” 许沉河盯着顾从燃的右手,生怕它脱离方向盘再次摸上自己的大腿:“亲我,抱我,摸我,都不可以。” “合同里也没规定我不能对你这么做啊。”顾从燃耍无赖。 许沉河有种遇上黑心老板的幻觉:“顾总,你再这样欺弄我的话,我……我就向大家公布我的真实身份。” 顾从燃勾唇笑了笑:“那要是我没逗弄你呢?” “什么意思?”许沉河怔道。 前方就是4s店,顾从燃减缓车速,悠悠地回答:“真心实意地想靠近你,不行吗?” 下了车,有两名店员迎了上来,一名负责为顾从燃的车做保养,另一名领许沉河去验车。 汽车保养最快也得两小时,顾从燃干坐无趣,索性跟了许沉河去看车。一系列的流程走下来,店员让许沉河在附近的路段试开一下,没问题的话可以直接开走。 许沉河新手上路,希望副驾上能坐个能指导他的人,撩起眼皮悄悄看一眼顾从燃,发现对方也在看他,似笑非笑的,仿佛看透他的想法。 “许先生如果还不太熟悉汽车的某些使用功能,我们有指导试驾的。”店员热心地说。 许沉河正想松口气,顾从燃就拉开副驾的门,转头对店员说:“不必,我指导他。” 不迟不疾地坐进车里,看许沉河还愣在外面,顾从燃斜着身子调侃他:“你是没付完全款还是没拿到相关证件?” “都办好了。”许沉河说。 “那就坐上来,试驾。”顾从燃拍拍主驾的座椅。 坐在存在感极为强烈的顾从燃旁边,考驾照时四个科目满分一把过的许沉河紧张得手心渗了薄汗。他像个初出茅庐的菜鸡,系安全带要戳好几次才戳进插孔里,等终于发动了车子,他只敢以每小时40公里的速度行驶在人烟稀少的公路上。 “试试踩大点油门。”顾从燃说。 许沉河怕踩下去就飙速,假装没听到他说话。 顾从燃手肘拄着扶手箱:“你不踩油门,我就亲你了。” 许沉河心一横,右脚往下一踩,车子加速冲了出去。 两圈下来,许沉河在大冷天出了身汗,被顾从燃吓出来的。车靠边停下后,顾从燃解开安全带:“开得不错,自己开回去没问题吧?” 许沉河摸锁扣的手一顿。 顾从燃注意到了:“不用陪我进去,我那车还没保养完,估计还得等上个把钟,你先回家吧。” “……行。”许沉河重新打火。 顾从燃推开门,一条腿都迈出去了,突然想到什么,他把腿缩回来,用力合上车门:“对了。” “有什么忘车上了吗?”许沉河扭头看看车后排。 趁着两人靠得近,顾从燃从口袋摸出条链子,另一只手勾了把许沉河的衣领:“别动。” 纯银细链本触手冰凉,但被顾从燃攥了一路,挂到许沉河脖子上时甚至让他觉出了一丝暖。顾从燃双手在许沉河颈后灵巧地锁上链扣,抽开手时还故意碰了碰对方脖子露出来的皮肤:“好好戴着,这次别扔了。” 顾从燃下车后,许沉河坐在座椅上捏着项链的吊坠看了好久,是昨日被他扔还给对方的戒指,一直没来得及细看,原来上面还刻了一串英文:weareindispensable. 我们缺一不可。 许沉河看得糟心,捞起项链塞进衣服里,干脆眼不见为净。 离除夕还有一个星期的时候,祝回庭给许沉河打来电话,提醒他离进组还有两天,明天之内就把该收拾的收拾好,后天一早就起飞前往影视城。 事实上许沉河早把两箱行李备好了,一箱衣服,一箱护肤品和杂七杂八的东西,但他仍然不放心,在屋里转悠来转悠去,以确认东西是否带齐。 临走前他把屋子打扫一遍,门窗关好,剧本塞进自己携带的包里,裹得严严实实的拖着两箱行李坐电梯下楼。 祝回庭的车在楼下等他,帮忙将箱子塞进后备箱后,祝回庭载着他驶出浮金苑。 “挺幸运的,”祝回庭说,“这部剧的主演跟江画都没什么交集,你不用担心被人识破身份。” “在剧中饰演警员的梁遂不是和江画同一届毕业吗?”在家里闭关背剧本的几天,许沉河把《追踪千面》的主角配角都查了遍资料,发现梁遂和江画以前是同一个班的,但两人没有明面上的合作,微博也没有互关。 祝回庭“哦”了声:“他们不熟,仅止步于普通同学的范畴,江画读书时有固定的朋友,但不包括梁遂。” 许沉河点点头,心里有了个底。 在机场跟方芮碰面,祝回庭第一句就问:“衣食起居都安排好了吧?跟剧务那边沟通过没?” 方芮拍拍胸脯:“放心吧祝哥,都安排妥当了。” “你记住了,在剧组别‘沉河哥沉河哥’地喊了,你要是‘江哥’喊得不顺口,就直接喊哥,ok不?” “遵命了!” 等候登机的过程中,方芮帮大家买来咖啡,许沉河本就不困,喝了咖啡后更是精神得能把剧本倒背一遍。 手机静悄悄的没有一条消息,自上回在4s店分别后顾从燃就没跟他联系过。该安心去拍戏的许沉河反倒在这无所事事的空隙念起对方的好,反复打开又退出微信几次,许沉河终是过不了自己这关,点开聊天界面给对方发了条消息:顾总,我要登机了。 登机广播清晰地播报着航班信息,祝回庭搡他:“走了。” 许沉河连忙跟上,左手抓着身份证登机牌,右手握着手机怕错过顾从燃的回复。 过登机桥时手机终于有了动静,简短的五个字弹出来,许沉河的眼神暗了暗。 顾从燃:三个月后见。 一部剧从开机到杀青一般要历时三个月,许沉河想了想,那会儿应该要入夏了吧。 找到座位坐下,祝回庭侧身给心不在焉的许沉河系好安全带,顺便瞄一眼聊天界面顶上的备注,心下了然:“要发什么赶紧了,等下得开飞行模式。” 许沉河哪想到这经纪人会这么八卦,他像被窥探了秘密,耳根是热的:“你怎么偷看我手机?” “但凡你防备点都不至于让我看见。”祝回庭脸上笑着,实则在教他娱乐圈法则。 许沉河调低了手机亮度,在输入框里编辑:不探班会被传感情不和吧? 脸上的滚烫好一会才消散,关手机前,许沉河没能等到顾从燃的回复,他猜想对方工作繁忙,便也没计较。插上耳机任由迟到的困意袭来,许沉河眯上眼小憩,两个半钟的补眠时间于他来说刚刚好。 下机后许沉河就顾不得看手机了,剧组派了车来接,帅气的亮黑色沃尔沃挺有排面。驶离机场,许沉河扒在车窗上看街景,路线记没记住不清楚,觉得新奇是真的。 颠簸了一个多小时后,车速缓下来,影视城到了。这里处处林立着具有年代感的建筑,路边一棵树一盏街灯恍若都会述说动人的故事,许沉河自小出门少,对这里的认知只源于电视上放映过的画面,此时只觉那些个或模糊或清晰的画面都在眼前立体化。 春节期间,本作为国内著名旅游景点的影视城人少得可怜,加上正处严冬,更显得放眼望去的一条街萧索寂静。 司机看来很熟悉这边的道路,左拐右绕后在一片老式楼房前停下。相比刚进来的街区,这一片地方要嘈杂商讨得多,商讨场景设计的美工和摄像师,督促工作的副导,在制片主任指导下忙碌的剧务…… 刚下车,楼房外墙下的横木座椅旁站起来个人,许沉河认得,是那天在紫雅舫一同吃过饭的孔顺导演。 孔顺在看灯光师方才让他过目的布光图,见最大投资方钦点的男主角来了,忙折起布光图放到椅子上,捻灭指间的烟头大步迎来。 “孔导好。”许沉河扬起温和亲近的笑容,随即被孔导用力拍拍胳膊:“小江,很久没来过这里了吧?” 江画的《秋水共长天》正是在这里拍的,许沉河记得很熟:“嗯,四年多了。” 祝回庭适时插话:“孔导,这边有剧务脱得开身吗,江画许久没来,恐怕还是得让人带着熟悉下取景场地。” 孔顺一拍脑袋,转身朝蹲在房门前拿着记事本写写画画的姑娘招手:“小慧,你过来!” 《追踪千面》剧组招来的剧务都是有跟组经验的,做事很爽利。别看小慧个头矮小,但人讲话干脆不磕巴,安排事情也懂得去繁就简,先问清艺人的衣食住行是否随剧组调度,再领许沉河他们几人边走边介绍剧组环境。 面前这栋上了年纪的老楼房是剧组人员休息或展开工作、放置器材的主要场地,踏进黄铜色的铁闸,一楼是堆满旧单车和大小纸箱的大堂。拾级而上,灰暗的楼道上方悬着明明灭灭的灯泡,聊胜于无。 刷了白漆的楼梯墙上贴满了红的蓝的牛皮癣,许沉河一路看上去,不知不觉就停在了三楼。 “306室是主要拍摄场地之一,”小慧说,“江老师应该很清楚。” 许沉河抬头,恍惚间以为回到了榕憬镇他住的地方。 盛阳小学的教师宿舍,他也住306。 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此306非彼306,剧本里的306是盗贼傅千和他相依为命的妹妹傅久的住所,离公安局很近,刑侦队密切追踪他们,他们也在暗中观察刑侦队的去向。 从老楼房下来,沿路是剧本里出现过的地点,舞厅、银行、菜市场等等,均有人在忙活。 过了街对面,再向左转个弯,便是另一个主要拍摄地——北区公安分局。或许是代入了角色,许沉河走进去时竟然感到很刺激,他环顾四周,仰头就看见墙上的宣传栏标着八个大字:立警为公,忠诚为民。 身后传来细碎的步伐,阻断小慧的介绍,一把男声直直戳入许沉河耳蜗里:“江画!” 第13章 顾总,你也别演了 同样是关乎记忆,许沉河背书在行,但从来不擅长认脸。 兴许是跟小时候总被禁足在家有关,他见的人少,面孔识别能力也差,读书时能混淆班里两个都有齐刘海大眼睛的女生,以至于发作业多次发错;出来工作后半个学期才基本认清自己带的学生,还得靠自己常常叫人去办公室谈话的方法。 现在站在自己身后这个高个子桃花眼的男人,许沉河在脑海里搜索老半天,才认出对方是江画的大学同学梁遂。 只不过脸不像网上照片那么小,皮肤也没那么白。 许沉河谨记两人不熟,只扬嘴冲对方笑了笑:“你好。” “难得跟江影帝合作,以后请多多指教了。”梁遂三两步冲过来,大方地伸出右手,脸上绽开灿烂的笑。 不清楚江画和梁遂的私下关系,但许沉河对这人的第一印象还可以,于是不吝啬地伸手与对方握了握:“谬赞了,别客套,咱俩还是同学呢。” 梁遂似乎还想寒暄,祝回庭碰碰许沉河的肩膀,叮嘱道:“前面还有几个街景要看的,我们抓紧看完,别耽误剧务时间。” “诶,不着急,这也是我分内事。”小慧摆摆手。 话虽如此,许沉河还是匆匆结束了和梁遂的对话,约定明天开机仪式见。 一行人逛完街景,小慧领他们去老楼房后的空旷地儿认贴著名字的房车:“车上东西齐全,要是缺什么可以直接跟我说。” 许沉河没见过这种车,一上去看什么都新鲜,挨着一圈沙发的大窗子光线明亮,客厅配备电视空调冰柜,隔开的小角落里浴室还分淋浴间和卫生间,车子最后头是用落地布帘遮挡的主卧室。 剧务忙完便回组里干活了,许沉河在松软的皮沙发上弹两下,高兴道:“当明星待遇真好。” 行李都拎上来了,车子出发朝酒店驶去,祝回庭从冰柜里拿了矿泉水给他喝:“你觉得梁遂怎么样?” 许沉河拧开瓶盖灌口水润嗓,顺便过滤一下和梁遂交流时的感觉:“应该可以当朋友,但顾总说在这圈子里认识谁都要留个心眼,我还得观望观望。” 想到顾从燃,许沉河摸出手机看消息,顾从燃一个小时前就回他了:给我个来探班的理由? “梁遂这人你多加提防,江画大学时人缘好,这都没跟梁遂结成朋友肯定有他的原因,何况今天他自来熟跟你打招呼,应该没那么简单。”方芮在对面的小方桌敲电脑,祝回庭便坐到许沉河旁边,眼一瞥又看到顾从燃的微信头像,“又在纠结给顾总回什么?” “没有。”许沉河收起手机。 回酒店后各自分开,许沉河在车上留了几件御寒和随时能更换的衣服,其它全拿回套房,预计要在这里住上几个月,他把东西从行李箱一件件翻出来摆在相应位置,方便自己顺手就能够到。 钻进浴室冲了个澡,许沉河换上滑溜的真丝睡袍,抹完身体乳后拿着剧本踢掉拖鞋爬上了床。 被子盖住光/裸的双腿,布满笔记的剧本在上面摊开,许沉河却不急着看了,拔掉床头正充着电的手机,点开和顾从燃的聊天界面打字:我找不着理由,顾总还是等着我们被传感情不和吧。 抛开手机,许沉河潜心背台词,生平第一次感到了艰难。难的不是背得通顺流利,是每一句所带的感情,面对疼爱的妹妹傅久时,傅千是耐心温和的;易容面对缉拿自己的警方时,傅千是处之泰然的;被铐上手铐时,傅千是冷漠孤傲的;只有在听到傅久遇害的消息时,傅千才在整部剧里爆发歇斯底里的哭嚎。 许沉河揉揉太阳穴,傅千是这部戏的主干,能否演好这个角色对他来说是莫大的考验。江画先前没拍过警匪剧,出演的大都是爱情片、家庭伦理剧以及古装剧,在《追踪千面》中是头一回被安排反派角色。假若他能把这个角色演好,阔别娱乐圈三年后回归的江画肯定能在影视界得到更多的肯定。 思及此,许沉河抓着剧本跳下床,赤脚踩在地毯上,对着穿衣镜调整了下自己的表情。 “警察同志,您问错人了吧,我一个天天在菜市场杀鸡的,哪有时间去偷东西?”许沉河手上模拟杀鸡的动作,左手抓翅膀卡脖子,右手拔毛横刀,“诶,你们工作那么辛苦,要不买只鸡回去炖汤喝?嘿嘿。” “唉。”镜子里许沉河斜吊的嘴角放下来,感觉自己演得很不自然。 突然的来电铃声把坐在床边的他惊吓到,许沉河拿过手机,看见顾从燃给他发了视频邀请。 紧了紧睡袍半敞开的衣襟,许沉河翻上床扯过被子把自己大半个身子遮住,而后接通了视频:“顾总。” 屏幕里的顾从燃显然坐在办公室里,看到他的装束,诧异道:“还早吧,这就睡了?” “呃,不是。”许沉河躺着总怕手机砸下来,于是重新坐起,整理自己吹完后还没梳过的头发,“刚洗过澡,在床上背台词呢。” 顾从燃目光灼灼地盯着许沉河两片衣领下若隐若现的锁骨,拇指在上面摸了摸:“剧本都看得怎么样了?” 许沉河实话实说:“后天正式开机,我还没琢磨透主角的感情,够呛。” “每场次开拍前导演都会说戏,演员则要走戏,到时候你认真听,吃透角色性格,你就能演好了。”顾从燃说。 还没经历过,许沉河不敢下保证说自己会做好,只道:“我尽力。” 顾从燃的视线在许沉河的脖子周围逡巡好久,终于察觉了异样:“你戒指呢?” 许沉河下意识摸摸脖子:“我怕拍戏时弄不见,所以摘下来了。” “放哪了?”顾从燃很在意。 “你稍等。”许沉河点了镜头切换,翻身下床趿上拖鞋走向化妆台,拉开抽屉拿出个条形盒子打开,用后置镜头对着里面的项链和戒指,“在这。” 这时顾从燃的注意力反倒不在戒指上了,他仰靠在转椅上指示许沉河:“你退后几步。” “几步?”许沉河听令倒退,“三步?四步?” “停。”顾从燃说,“向左转个身。” 一方屏幕中晃过花纹繁杂的柚木色墙布,古典的云石落地灯,搭着衣服的收纳坐凳,最后定在一面穿衣镜上。 镜中人穿一袭及膝的黛蓝色真丝睡袍,领口微敞,隐在衣襟下的皮肤如白玉干净无瑕。衣摆下露出的小腿更是诱人,真丝衣料随人的行走而晃动,贴合身形勾出大腿外侧的直线。 但这个画面仅在顾从燃眼里存在了几秒钟,很快许沉河就意识到了他的坏心思,温文尔雅惯了的人哪经得起顾从燃这般捉弄,当即退出视频改成打字:顾总,你不能这样。 颇有种义正言辞的感觉。 顾从燃禁欲三年,哪是许沉河一句不能就真的听话地断了肖想,加上许沉河的脸跟江画的那么像,顾从燃自从迈过越线的一步就难以再退回去。 懒得打字,他声音略哑地说了句语音发过去:“这又不能,那又不能,要怎么伺候你才高兴?” 语音消息是和祝回庭的通知一起弹出手机界面的,许沉河认为工作要紧,先点开了祝回庭的消息:明天开机仪式选定了吉时,早上八点半要在老楼房前集中。 许沉河回句“好”,又问了好多注意事项,想到晚上还有个开机宴,不禁担心要做什么造型出席。 祝回庭让他别担心:herman明天中午下机,造型的事不用记挂。 造型师上午不在身边,许沉河只能早起化妆,寻思着等拍完这部戏就去把脸上的这道陈年旧疤祛了,顺便去纹个美人痣,省得出个门还要来那么多麻烦的步骤。 许沉河不怕生,对人群的恐惧早在离家后给磨没了,开机仪式启动前他到得早,于是利用时间跟组里的好些人聊上了天。当然别人主动跟他攀谈的占比更大,江画在成为流量明星前首先是位合格的实力派演员,圈里想跟他合作的不在少数。 《追踪千面》主角有仨,他饰演的傅千,近几年娱乐圈的新晋花旦薛妗桐饰演的傅久,以及八年前从歌手转型到演员的彭寅所饰演的刑侦队长冯汇城。 昨天碰过面的梁遂在剧里饰演警员段律,几乎是在仪式要开始时他才匆匆赶到,几排人扫过去,他站到了许沉河旁边,小声抱怨:“冬天起床好困难。” 许沉河笑了笑,没答话。 开机仪式向来搞得隆重,一是向各方神仙祈祷保佑拍摄顺利、摄像机不被划片,二是作为动员大会召集全剧组人互相熟悉。仪式持续到中午,中间休息了一个钟,下午集中在老楼房里围读剧本。 由于晚上还有开机宴,围读掐着宴会开始前的两个小时结束,预留时间给演员们穿衣打扮。 herman在房车里等着,方芮买来热饮给大家解渴,祝回庭推着许沉河的肩在沙发上坐下。 “要先休息一会吗?”herman捣鼓着化妆箱问许沉河。 “先换衣服吧,”许沉河说,“弄好后我眯半小时。” herman闻言,扬手指向卧室:“衣服都搭配好放床上了,换好之后直接出来化妆就好。” 沙发还没坐热,许沉河又一头钻入挂帘后,床上搁着两个印着时装logo的盒子,地上摆了双拉链切尔西靴。 对于奢侈的服装品牌,许沉河知之甚少,更很少有爱不释手的疯狂。入夜后天气冷冽,他脱**上保暖的衣服,忍不住打个寒颤,赶忙把扣带领的黑色衬衫裹上身,边扣纽扣边研究衬衫上抽象的图案,感觉像把波洛克的黑白画作披在身上。 外搭的丝绒多口袋派克大衣似乎也不怎么御寒,但胜在可以揣手,不知道会不会显得很冷酷。 挂帘动了动,祝回庭在外面喊:“沉河,我刚接了个电话,据说等下有人要给你惊喜。” 许沉河在里面换裤子,衣物摩擦窸窸窣窣的:“帮我先谢谢剧组了。” 他以为是每个主角在开机宴上的必经环节。 蹬上靴子出来,许沉河觉得自己有一米八,气场也开了,要是以这个造型出现在讲台上,估计会让学生眼前一亮。 “herman,我好了。”许沉河穿过小厨房走进客厅,坐在沙发上眼睛一闭,总算能打个盹。 本想闭目养神,没想到后来真睡了过去,只怪herman手法轻柔,比起化妆更像按摩。临近酒店时祝回庭将许沉河摇醒,看他歪着脑袋的睡颜,有瞬间感觉这人比江画更让人疼。 祝回庭先下的车,眼尾瞥见前方制片主任的车后座下来个肩宽腿长的男人,他不动声色地引着许沉河走过去,压着嗓子轻咳一声。 只见那背着身的人慢下了前进的步伐,许沉河却没留意,侧头问祝回庭:“能不能透露有什么惊喜?我好有个准备。” 只剩不到一丈的距离,祝回庭笑道:“透露给你那叫什么惊喜?” “可你是我经纪人啊,不该在同一条船上吗?”许沉河刚说完,前方那人就笑了,耳熟的笑声,许沉河顿住了脚步。 与顾从燃并肩行走的制片主任跟着停下,难得向对方开起了玩笑:“顾总,您也别演了。” ※※※※※※※※※※※※※※※※※※※※ 明天休息? 第14章 他不是顾从燃的必不可少 其他人谈笑着进了酒店,顾从燃扯着许沉河的胳膊落后几步,偏头打量对方身上的穿着。 许沉河仍是一脸稀奇:“顾总,你怎么来了?” “最大投资方还不能出席开机宴了?”顾从燃问。 “我没料到,况且昨晚……”许沉河稍顿,被风吹得麻木的脸硬生生憋出了淡红。 顾从燃帮他接下去:“昨晚怎么不回复我?”他抓了抓许沉河的手,冰的,他体贴地拽下自己的围巾挂对方脖子上,“下次让herman给你搭些厚点的衣服。” “裹得太臃肿让媒体拍到了会被说男主角不够帅吧?”许沉河很担心败坏江画的名声。 顾从燃不认同:“你脸长得漂亮,破布在你身上都得升价。” 两人共同迈进酒店大堂,乘电梯上楼,门一开,许沉河被剧组包下的晚宴厅惊艳了一把:“这是摆了多少酒席?” “30席,防止外人偷拍才包全场,”顾从燃想吓唬他,“估计我们俩不在同一席。” 许沉河不以为意:“没事,我跟主演们混熟了,坐一起不会没话聊。” 顾从燃牵紧了他的手:“不行,我去跟酒店负责人沟通两句。” 主创人员分了两桌,主演在一拨,导演、编剧、制片方和投资方在另一拨,刚好分占龙凤席。许沉河作为主演的例外,被顾从燃揽着肩膀坐到了导演的那桌,顶着江画的名字跟顾从燃站在一起自然又被大家善意调侃了好久。 他从最初的容易脸红耳赤练到今天的面不改色,觥筹交错间还自如地和大家谈笑风生,只是敬酒时不会如上次那样整杯灌下,而是抿嘴沾一点,再妙语连珠地说上一串吉利话。 然而双颊飘起的酡红还是把顾从燃骗倒了,顾从燃不了解他只沾一小口也会上脸,宴会未到尾声就火急火燎地找借口带人离了场。 房车停在楼下,顾从燃拥着许沉河上车,坐下后给祝回庭发短信:我先带许沉河回去休息。 玻璃杯底轻碰桌面,许沉河在顾从燃面前放下一杯用微波炉热过的牛奶:“顾总,刚刚没少喝酒吧?” 顾从燃端详他片刻,问:“这次怎么不喊我哥哥了?” 许沉河捧着另一杯牛奶坐下:“我这次又没喝醉。” “那可惜了,没机会让我偷袭。”顾从燃嗓喉挺干,便不客气地握起杯子喝下一口牛奶,继而皱眉:“怎么不甜?” “这是纯牛奶,直接剪开了盒子倒进去的,”许沉河还在为顾从燃上半句话而转变了温和的态度,“算了,我给你拿方糖去。” 顾从燃忙拽住他:“别操劳了,安生坐着吧。” 车开得不快,偶尔拐个弯,许沉河都会按住桌子,以防自己倾到顾从燃身上。牛奶喝完,脸上的热也退了,许沉河攥着冷却的空杯子,心里很冷静:“顾总,我想跟你聊聊。” “聊吧。”顾从燃嫌车里空调温度调得过高,单手解了两颗纽扣。 房车驾驶室和生活区完全分离,许沉河不怕司机偷听:“在不是两情相悦的前提下,你很多时候都让我很困扰。” “你想表达什么?”顾从燃转头看他,对方却没和他目光相撞,只垂下两排浓密的睫毛。 “你当初让我扮演江画时,没告诉我还要当你的伴侣。伴侣也无所谓,我可以接受暂时以这种身份和你相处,可是我觉得自己更像你的情人,随便哄哄肆意玩弄的那种,让我感到很……恶心。” 许沉河谦和有礼惯了,能说出这样的词已是极限。他放下杯子,交握着双手,头低着,下巴埋进顾从燃帮他戴上的围巾里,似乎预料到接下来会有一场怎样的狂风暴雨。 车陡然刹停,顾从燃猛然倾向许沉河那边,但他没止住身形,更往下压了压,把许沉河按倒在沙发上。 对方眼神躲闪,颈间淡出缕“黑色火焰”的香味,配着那张施过淡妆的脸,像无意的引诱。 顾从燃点点许沉河画了美人痣的地方,温声道:“那你是不是,想来真的?” “我没那个意思。”许沉河声音很小,更像不确定自己的答案,“可是,如果……” “我来的时候没订酒店,你那有空房吧?”顾从燃突然转了话锋。 许沉河舒一口气,推开他坐起来:“有,随我上去吧。” 大清早离开的酒店,到现在天黑了才回来,屋里的暖意已然散尽。许沉河受不得冷,一扎进屋就拿遥控器开空调,顾从燃在他后面进来,关好门后把他从身后抱住,绕在许沉河耳边的声音带了丝沙哑:“关于刚刚在车上那个问题……如果你愿意,那就试试。” 腰被勒紧了,许沉河转不了身,也拨拉不开顾从燃的手,只能捏着遥控器装作调温度:“不只是我愿不愿意,我更想知道顾总你想不想。” 耳后根蹿起一丝麻痒,是顾从燃在吻他的耳垂:“想。” 鉴于第二天要开拍,许沉河不想太晚睡,他卸了妆就去洗澡,洗好了在浴室里抹身体乳,半天出不来。 顾从燃原意是想隔天就回呈桉市,但现在临时改了计划,打算除夕再回。兜里手机振动,制片主任发来短信:顾总,您行李包还在我车上,要帮您送过去吗? 顾从燃刚想起这茬:饭局散了? 制片主任:刚散,大家明天都有工作,不敢闹太晚。 顾从燃报了酒店的名字,对方很快送了行李包过来,附带一句“江先生明天要拍的镜头不少”。 门关上,顾从燃无声笑了笑,转身走向浴室,在门板上敲了敲:“好了吗?” 许沉河被雾气蒸得脸红,吹干的头发软绵绵地耷拉着,身上不裹浴袍了,规规矩矩地穿了睡衣。 他拧开门把,走出来时带出一身浓郁的香味,辨不出是沐浴露还是身体乳,反正覆盖了香水的后调。 “我去看剧本。”许沉河没看顾从燃,擦身而过后跑进主卧,把自己卷进了被子里。 明天要拍摄的场次主要是他和薛妗桐的对手戏,剧本中傅千和傅久发生了一场争执,起因是18岁的妹妹在学校偷了同学名贵的钢笔,回家后被哥哥骂了一顿,命令她把钢笔还给同学并向对方道歉。傅久不服,声称同样是偷,为什么他可以,而她不能。 许沉河趴在床上念台词:“你有为自己着想过吗?你的人生不能沾上污点,我可以罪名累累,但是你必须活得光明磊落!” 念完后,许沉河在床上打了个滚,自言自语道:“啧,不行。” 手中一空,剧本被洗完澡出来的顾从燃抽走:“那要不要感受一下我行不行?” 和许沉河的衣冠齐整不同,顾从燃仅穿了件白色浴袍,腰上绑带系了个不松不紧的结,头发滴着水,从发梢掉落滑进衣领下。 许沉河往被子里缩了缩,手却伸长了想够回本子:“顾总别打趣我了。” 睡衣袖子滑下一小截,露出纤盈白腻的手腕。顾从燃看得心动,握住那截小臂,随后掀被上床,把剧本摊在两人中间:“入不了戏?” “嗯。”许沉河觉出硌在指掌间的冰凉硬物,但他没抽回手。 顾从燃指指许沉河画了波浪线的句子:“你觉得,当主角面对偷了东西的妹妹时,他心里只有失望吗?” “还有难过吧,”许沉河思考,“他从小保护的唯一的家人,最终还是免不了沾染了自己的坏习。” “你没有弟弟或妹妹,可能很难体会,傅千更多的是没法以身作则去教育傅久的无力感。长兄如父,真正为孩子着想的家长,在孩子犯错后还应该反省自己是不是做错了。”顾从燃分析得头头是道。 许沉河点头称是,作为一名把学生当孩子的老师,他认同顾从燃的看法,同时也生出一股怜惜:“顾总,你家里……” “别乱想,”顾从燃忙撇清,“我家人都健在。” “抱歉……那你有弟弟或妹妹吧?”许沉河又问。 顾从燃点头:“有个弟弟,刚上大二。” “那你一定很疼他。”许沉河笑道。 顾从燃眼皮一跳,想起顾存楷各种借口让他买这买那:“别提那败家玩意儿。” “……”许沉河为自己的错误猜测而羞耻,合上剧本出溜进被窝里:“我要睡了。” 顾从燃向后一捋湿漉漉的头发,下床给许沉河掖好被角:“行吧,我去把头发吹干。” 沉稳的脚步声匿于卧室外,不多时,浴室里响起了吹风机运作的声音。被窝底下,许沉河侧过了身子,脸上隐去了笑容。 念着明天要早起拍戏,许沉河合上眼想尽快入睡,但事与愿违,直到吹风机的声音戛然而止,随后顾从燃进来为他关上灯,放轻了动作爬上床拱到被子里从背后抱住他,他都没睡着。 黑暗中顾从燃的呼吸渐渐变得绵长,许沉河蜷在胸前的手缓缓下移,轻轻覆上对方搭在他腰间的左手,摸索着无名指上那枚光滑的戒指,忍住了叹息的冲动。 他不是顾从燃的必不可少。 第15章 这造的什么孽啊 掌控多年稳定作息的生物钟比所有闹铃都来得可靠,天光未亮,许沉河就醒了,惺忪的睡眼中透着没睡够的困乏,但理智拉扯他离开温暖的被窝。 顾从燃的手臂一整晚都没离开过他的腰,都说看睡相知性情,许沉河为顾从燃对江画的无意识占有而感到佩服。 轻手轻脚脱离顾从燃的桎梏,许沉河翻身下床,洗漱完套上抗寒的棉服,去外面给顾从燃买来热腾腾的早餐,用保温袋装着放在餐桌上,底下压一小纸条:奶黄包、甜粥、玉米杯,都是甜的。 天边泛起微蓝,许沉河赶到剧组,所有工作人员准备就绪,导演在指导美工师完善道具陈设,摄影师和灯光师相互协调创造照明体术效果。 隔壁305和304分别是化妆间和更衣室,薛妗桐在305做造型,抬眼见许沉河进来,挥挥手冲他打招呼:“早啊,哥。” “早,吃早餐了吗?”许沉河拉开镜子前的靠椅坐下。 薛妗桐指指桌面的牛奶,可怜兮兮道:“还没呢,要饿晕过去了。” 她的助理忙把牛奶拿过去,吸管对着她嘴边:“喝吗?” “不要了,”薛妗桐又拒绝,“喝多了要跑厕所,耽误时间呢。” 两人今天均分在a组,互动镜头很多,开机第一幕要拍的就是吵架。 许沉河穿着脏兮兮的旧夹克,工装裤腿开了毛线,双脚蹬着沾满污渍的黑色橡胶靴,在布置成简陋屋子的306室里,他坐在窗边的竹藤椅上,手肘柱膝,手里攥着把皱巴巴的零钱。 场记打板,薛妗桐饰演的傅久一身蓝白校服出现在门口。 “哥,”傅久脆生生地喊,酒窝很深,“我回来了,饭好了吗?” 傅千收起零钱,起身走向厨房:“这就给你弄。” “哦。”傅久卸下书包甩到裂开了皮套的沙发上,弯身翻书包暗格,翻出支崭新的钢笔。她大喇喇地躺在沙发上,脑袋枕着扶手,拿着钢笔在眼前晃,嘴里小声念叨:“有钱人的世界呀,写个作业都要用外语牌子的笔,真奢侈。” “小久,你鱼要吃蒸的还是煎的?”傅千系着围裙从厨房里冒出来,傅久忙把钢笔藏到身后:“蒸的。” 傅千已经看到了:“你藏什么?”他走过来,伸出滴着水的手。 “停!”孔顺大喊,“江画,你倒是抓她的手啊,犹豫什么?” 许沉河面带尴尬地在衣服上蹭干了手上的水,不好意思说其实自己没抓过女孩子的手,更怕湿过冷水的手冰到了薛妗桐。 “抱歉,我动作慢了,再来吧。”许沉河说。 刚才那条重新开始,傅千从厨房出来,厉声问背着手的傅久:“你藏什么?” 手伸出来,他扣住傅久的手腕,那里有校服袖子隔着,水在上面洇湿一小圈:“我看看。” 许沉河没敢用力,怕弄疼薛妗桐。对方明显一愣,顺着他轻柔的动作把手举到他面前。 “停!”孔顺又喊,“江画,你动作太没力气了,还有妗桐,你这时候要‘藏’,不是‘给’,知道吗?” 连累薛妗桐被批评,许沉河蛮自责,没成想电视上一个简单的镜头原来要反复拍那么多遍。 两人归位,化妆师拿来吹风机吹干薛妗桐衣袖上的洇湿,孔顺大喊“action”。 中午12点半,a组休息,许沉河躺在房车的床上,剧本打开压着脸。 方芮拎着盒饭,在挂帘外问:“哥,先出来吃个饭吧?” 许沉河很累,不想动:“放桌上吧,我等下出来吃,谢谢。” “下午两点要继续拍摄呢,哥你得补充好体力。”方芮耐心地劝。 许沉河还沉浸在傅千的角**感中出不来,声音也像傅千似的冷冷的:“知道了。” 拗不过许沉河的消沉情绪,方芮返回身把饭盒搁下,没辙地看向正在办公的祝回庭。后者手上一顿,起身道:“我来吧。” 挂帘微动,祝回庭闪身进卧室,拿掉许沉河脸上的剧本,手掌插/入对方的脖子后,施力把人扶起来:“先吃饭。” 同性之间更易倾诉,许沉河叹一声,说:“我给江画丢脸了。” 在江画的影视作品中,每个性格迥异的角色都是有血有肉的戏中人,即便是青涩的早期作品,江画都演得很有灵性。开拍前的那段日子,剧本背得累了,许沉河就看江画的视频——被粉丝称作名场面的剪辑片段,或是哭戏的合集,江画对角色的刻画都恰到好处,不会用力过猛,也不会死气沉沉。 而在今天开头的拍摄中,许沉河能在导演的眼中看到怀疑和不信任,虽然对方没明说,但许沉河察貌辨色惯了,再把自己和江画对比,心情难免低迷。 多年阅读,许沉河常对书中角色加以剖析,自认为理解满分,却没想过当个演员把角色演活那么难。 祝回庭帮许沉河捏捏肩:“你以为江画真的就一帆风顺吗?对演员来说,ng是家常便饭,江画刚入行时,就为自己憋不出眼泪而委屈哭,第一次的哭戏就这么来的;后来拿奖的那部电影,一场追打戏他不慎摔断了肋骨,强忍着不说也要把镜头拍完。沉河,你当过老师,应该明白学习不会一步登顶,大家都只能看到摆出来的成绩,但背后辛苦只有自己懂,不是吗?” 常年都是自己找学生谈话,许沉河很久没试过有人这么放缓了声速对他谆谆教导。不是不懂事的人了,他也就是想把自己藏起来难过几分钟,放弃是不可能放弃了,但祝回庭这样开导他,他倒是突然来了要努力一把当好江画的冲劲。 他算是明白顾从燃要找人扮演江画的原因,如祝回庭这般说,江画确实是颗令人不忍他就这么陨落的流星。 听话地到餐桌旁吃饭,许沉河随口问:“对了,顾总回呈桉市了吗?” “还没,他说订了明天下午的机票,”祝回庭没隐瞒,“他没跟你说吗?” 许沉河笑着摇头,埋头扒了口饭,左手伸进口袋摸手机。 祝回庭忆起了什么:“隔壁镇上有个江画喜欢的主题乐园,顾从燃大概率是故地重游去了。” 许沉河一愣,松开手机把手拿出来:“啊,等杀青了我也去看看。” 下午的拍摄,许沉河完全进入了状态,进度比上午要快不止一倍。导演从怀疑到欣赏,场次休息时拍拍许沉河的肩膀:“江影帝名不虚传,早上那场是还没把自己融入角色吧?” 许沉河顺着台阶下:“的确,三年没拍戏,演技生疏了,多亏孔导您指导有方,不然我哪能那么快抓住角色要点?” 孔顺点了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再吐出一股浓雾:“有你在啊,下一届的最佳导演奖不是梦了。” 许沉河微微偏头躲过呛鼻的烟雾,但没走开:“怎么也得是我沾您的光。” 晚上借着夜色正浓,许沉河转移b组拍了组被追捕的镜头。在同一段路按着地标来来回回跑了十几遍,这次眼看就要过,远处导演突然用力喊停:“梁遂,你没跟上!现在是警察捉小偷,不是体育课热身跑!” 许沉河俯身捏捏酸胀的小腿,返身跑回了原点。 收工时是晚上十一点,许沉河坐进车里,靠着座椅掩嘴打了个长长的呵欠。方芮递来外套:“哥,穿个衣服吧,夜里冷。” 许沉河摆摆手,眼睛没挣开:“不了,跑出了一身汗,热。” “那喝水?”方芮紧接着递上保温杯。 许沉河接了,咕咚咕咚灌下半杯,掀起一点眼帘:“明天给我买几盒润喉糖吧。” 分泌多巴胺使人快乐是假,清润嗓子是真的。 回了酒店,许沉河拉上口罩先到前台咨询,他清晨临走前没拔房卡,现在能否再申领一张。前台姑娘查询一番,给了他一张备用:“这个点也晚了,先生明早再过来还吧。” “谢谢。”许沉河接过,迈着疲软的双腿进电梯,抱臂倚在轿厢上看缓慢上升的数字。 刷卡进房,客厅到卧室的灯都亮着,许沉河没感觉意外,心情平静地换上棉拖。 顾从燃从里屋走出来,带着一脸困乏,张开双臂环住他:“才收工?” “嗯。”许沉河轻轻挣开他,“我去洗个澡,身上都是汗。” “饿吗?”顾从燃跟在后面进卧室,“我给你点个夜宵。” 许沉河拿上睡衣,拐出卧室走进浴室,关上门前扔下一句“不用”。 在浴室卸去一身疲累,许沉河撑着洗手台望着镜子中憔悴的自己,心想这造的什么孽啊。 吹完头发出去,许沉河没回主卧,直接进次卧躺下了。18个小时未合眼,许沉河一沾枕头就困得要跌入梦境,迷迷糊糊中感觉身后床褥塌陷,有人爬上来像昨晚那般拥住他:“怎么睡这边了?” 许沉河没力气动作,脸埋在枕头中糯着声儿解释:“明天起五点,怕把你吵醒。” 次卧的床很窄,顾从燃跟他胸贴背靠得极近:“我明天下午的航班,临走前我去组里看你。” 许沉河没回答,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奇迹般地,翌日喊醒许沉河的不是生物钟,是顾从燃带着早晨的雾气印在他唇角的吻。许沉河敏感得很,倏地睁大眼,困意未散,身子先向后扯开了距离。 房间里昏暗一片,客厅的灯光泄进来,在地板上割出一块明显的区域。顾从燃就站在那光块上,手里提着他的棉服:“起床了,我给你买了早餐。” “几点了?”许沉河一下子坐起来。 顾从燃顺势把棉服裹他身上:“刚过五点。” 许沉河不是赖床的人,三两下就从被子里钻出来,半点没拖拉,在浴室里挤牙膏时还听见顾从燃在门外呢喃:“真容易叫。” 客厅摆了琳琅一桌的早餐,蛋炒米粉、紫薯粥、金黄的油条、不知道里面藏了什么馅的包子。许沉河挑了易填胃的米粉吃,边吃边瞄时间,怕迟到。 “你不问我是从哪买的吗?”顾从燃没吃,净盯着许沉河去了,就等对方问他些什么,但许沉河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许沉河吸溜完最后一口米粉:“街角那早餐店吧,五点前开门,只有他家最勤奋。” “嗯,昨天你买的我都吃光了。”顾从燃极具暗示性地说。 “喜欢就好。”许沉河抽纸巾擦嘴,终于抬头看向他,“你打算几点到片场?” “上午,把未处理的邮件看完就去,”顾从燃反问,“你很期待?” 许沉河冷淡的回答跟冬季凌晨四五点时室外的风一样刺骨:“我要出门了,你过来时记得把房卡还给我。” ※※※※※※※※※※※※※※※※※※※※ 最近一直辅导侄子上课,明天想请个假存稿,抱歉(.??_.??) 第16章 谁要那冒牌货的伪签名啊,掉价 门轻声关上,许沉河从来都是这样,情绪或悲或喜,都不会闹出大动静。所以顾从燃抓不出不对劲的点,江画就很少会给他这种捉摸不透的感觉。 然而许沉河连话都懒得客套时,顾从燃又抓心挠肝般的难受。 他踱到窗前俯瞰下去,深蓝的光景中,许沉河小小的身影钻进来接他的保姆车里,整条大街行人零丁,白色的车子直线驶出顾从燃的视野范围。 不知在窗边伫立了多久,天色逐渐透亮,街角的早餐店聚的人也多了,想来大家都对那里的餐点一致给予好评。 顾从燃把撩起的窗帘放下来,转身去收拾为数不多的行李,捧起主卧床头的衣物时手背碰到了个东西,才想起昨天去主题乐园买的纪念品忘了给许沉河。 一个是包装盒上印有可爱小丑图案的怪味糖果,据店员说味道不会怪异到吃不下,相反小朋友们都爱吃。 另一个是只仿真的雪貂挂件,绒毛摸着很舒服,像性格温驯的许沉河。 顾从燃将它们一同放在餐桌上,学许沉河在底下垫一张纸,上面写:吃的,玩的,都给你的。 坐在茶几旁处理完邮箱的未读,顾从燃合上电脑,取消办公前设置的手机静音模式,点开未接来电回拨。 顾存楷那烦人精一接通就嚷嚷:“哥,听老妈说你去影视城了?” 那边登时传来打闹声,卫芳苓尖声道:“臭小子你说谁老呢!让你喊漂亮妈妈知道嘛,重喊,重喊!” “靠哦别砸我脑子,砸坏了就不灵光了,”顾存楷跳着躲开卫芳苓扔来的抱枕,转而捧着手机跑去了偏厅,“哥,你去哪个剧组啊?《追踪千面》吗?帮我拿薛妗桐的签名可不可?” “不可,要你影帝嫂子的倒是可以。”顾从燃拎起行李包,背靠着鞋柜换上皮鞋。 顾存楷“切”了声:“谁要那冒牌货的伪签名啊,掉价。” 顾从燃心头涌上一股火气,张口就要教训顾存楷,却反应过来许沉河可不就是顶替的江画,那股火气又咽了回去:“爱要不要,薛小花旦也不想给你这墙头草签名。” 酒店有专车前往影视城,顾从燃到达时刚好见着祝回庭拎着个塑料袋走去老楼房那边。 a组还没休息,顾从燃立在楼下台阶前跟祝回庭唠嗑:“这买的什么?” “药油,给许沉河买的,”祝回庭说,“他昨个儿拍追捕镜头,今天腿肌肉酸疼。” 顾从燃紧张:“那他休息没?” “没,倔着呢,”祝回庭下巴冲楼上努了努,“方芮陪着,不要紧。” “他倔个屁啊,当自己是铁壁铜墙?”顾从燃说着就要上楼,祝回庭忙拽住他:“干嘛去?” “放他一天假,他把自己累垮了我这投资方找谁说理去?”顾从燃振振有词。 祝回庭拽得更紧了:“许沉河心里有数,你是没看见他昨天有多沮丧,总认为自己能力比不上江画——” “有可比性么?”顾从燃脱口而出,“完全不是一个等级。” “你他妈就一站着说话不腰疼的,”祝回庭看着墙根下有长椅,便推着顾从燃的背到椅子前坐下,“他够努力了,至今没让人认出来你以为全靠那张相似度99%的脸吗?” 顾从燃沉默数秒,叹道:“他昨天怎么了?” 祝回庭比喻:“新兵上战场,你说怎么样?” 很形象,紧张、压力大、一个不慎就会出错,但是不能退缩。 顾从燃攥紧口袋里的房卡,把边上的行李包挪祝回庭腿边:“行李帮我守着,我上去看看他。” 刚走出两步,祝回庭喊他:“诶。” 凛冽的空气,人说话都呼出团滑稽的白雾,顾从燃无奈回头,呼了好多团:“得了,随他倔,我知道。” “不是,”祝回庭把装有药油的塑料袋抛向对方,“拿给他吧,估计快到休息时间了。” 顾从燃轻巧地接住:“谢了,兄弟。” 影视城占地面积庞大,接纳过的剧组及在此拍摄的影视剧不计其数。江画有两部作品就是在这里拍的,曾经顾从燃闲来无事总爱去探班,到过的拍摄基地多了去了,面前这幢老楼房倒是没参观过。 鞋底蹭着楼道上的灰,顾从燃每一步都落地无声,怕惊扰摄制组的人是一回事,不想让许沉河发现他的到来而受影响是另外一回事。 到三楼定住身形,倚在墙上打电话的制片主任先看见的他:“顾总,来探班?” 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顾从燃就不掩饰了:“嗯。” “他们在306拍着,下午该转实地外景了,”制片主任说,“您需要的话,江画的戏份可以延迟到明天。” 顾从燃笑了:“没必要,我乐意他还不一定答应。” 在走廊上呆到导演喊休息,306门开了,薛妗桐先走出来,她的助理帮她披上风衣,再拧开瓶盖给她喝水:“手背疼不疼啊,都砸红了,要不我去买个药?” 薛妗桐摆手:“不碍事,过会儿就好了。” “多亏江老师挡了那一下子,”助理说,“他反应好迅猛。” “下午一点半我要转场地拍摄,那会儿江老师得空休息,你帮我买点水果啊药油什么的送过去吧,改天我请他吃饭。”薛妗桐吹吹红红的手背,正要进休息室,一条胳膊横过来拦住她。 她头一抬,惊道:“顾先生。” 许沉河扶着腰从306出来时,迎面而来的人让他情不自禁地把屈着的手垂了下来。生怕他视力不好似的,方芮一个劲地嗡嗡:“顾总!顾总!哥你看,顾总来探你班了!” “我没近视。”许沉河说。 有些许近视的顾从燃明明看得见周围的工作人员跟他打招呼,却也只是挑了两个角度微微颔首,到许沉河这边,他脸上的笑才深了,明目张胆地伸来手牵住许沉河:“我没食言。” 方芮没忘记打报告:“顾总,沉河哥他……” “咳,”许沉河一个眼神过去,“方芮,你去把我放更衣室的棉服拿房车上去。” 房车在建筑后面的树底下停着,许沉河攀着生活区入口的扶手,左腿迈上去,又转过脸来:“顾总,门窄,您让我先进去成吗?” 顾从燃把护在许沉河腰侧的手放下,转而将人横抱起来,侧着身子迈进房车,惹得许沉河用手臂兜住他脖子大惊失色:“你干什么?” 给江影帝配的房车内部空间宽敞,顾从燃抱着许沉河行走自如,路过客厅厨房,用后背顶开卧室挂帘,在小心翼翼把许沉河放床上:“让我看看砸到哪了。” 谁告诉你的?”许沉河把顾从燃撩他衣服的手拨开。 顾从燃坐到床沿,掏出衣兜里的药油:“你剧里的妹妹说的,道具砸下来,你逞英雄帮她挡下了。” “我没逞英雄,是下意识的动作。”许沉河说。 顾从燃可不管他逞没逞,戏才开拍第二天,许沉河就弄到腰酸腿疼的,正如祝回庭所说,那就是倔。他按着许沉河的手不让动,腾出另外的手把许沉河身上仅有的俩薄衣服掀上去,再轻轻松松捞住对方的腰把人翻过去,腰窝处果然一大块淤青。 许沉河那么矜持一人,哪受得住顾从燃这么折腾,当即扭着身子要踹开压他腿上的顾从燃:“说了没事!” 狭小的卧室里响起一响亮的巴掌声,许沉河停止扭动,脸色比腰窝的砸伤还要铁青。 全身长得最圆润最有肉的地方,除还是婴孩时让父母碰过,许沉河就没体验过被人毫不仁慈一掌甩下来的感觉。 不太疼,但是很……羞耻。 “变态。”许沉河骂道,由于常教导学生不许爆粗口骂人,所以自己违反师德先说出这俩字时,他的脸上由青转红。 “你再动,没事就真成有事了。”顾从燃任他骂,以前江画会骂的词可多了,他就当听不见,该欺负的还得照样欺负。 往手心倒了点药油搓开,顾从燃热乎乎的手掌贴在许沉河腰间将药油打转涂匀,心中盛着许多带颜色的邪念,但没打算现在付诸实践。 “你怎么还知道带药油探班啊。”许沉河对这人的丁点不满被顾从燃揉散了,此刻趴在松软的床上,眉眼间的乏意像捻着柔情。 腰揉完,顾从燃帮许沉河把衣服扯好,遮住那截白晃晃的细腰:“回庭帮你买的,不是说腿酸吗?”说完也没管许沉河同不同意,强硬地捋起对方的裤子,轮到欣赏修长匀称的双腿。 许沉河忙翻过身来仰面朝上,手肘支着床撑起上半身:“我自己来就好。” “我一手的药油,也不差帮你把腿给抹了。”顾从燃将许沉河按回去,先给他捏了捏小腿肌肉。 许沉河像跟顾从燃对调身份,他是使唤员工的大老板,而顾从燃是任劳任怨的下属。他还不忘给予评价:“顾总的手法好熟练,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理疗大夫。” 顾从燃虚心接受表扬:“江画高中打篮球崴到脚就开始当小白鼠让我练手,这么多年,总该会有长进的。” 许沉河听着膈应,开玩笑道:“那我是第二个小白鼠吗?” 揉腿的手没停,顾从燃没看许沉河:“我这技术都炉火纯青了,你还当什么小白鼠?” 虽然不用自贬身份当小白鼠,但许沉河的心情也并没有因这句话而好到哪里去。他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问:“顾总,我房卡你带上没,我可不想又找前台拿备用。” 话音刚落,许沉河视野里的车顶换成了顾从燃贴近的俊脸。 顾从燃用手背蹭了蹭许沉河的嘴角下方,指缝间逸出淡淡的药油味:“许沉河,你这两天讲话,怎么句句带刺呢?” 第17章 他分不清的时候,我拎得清就行了 对视中,许沉河先心虚地别过头,没否认自己的确情绪不对。 外面传来轻盈的脚步声,方芮试探着喊了声:“沉河哥?” 许沉河立马推开身上的顾从燃:“在。” “棉服我帮你拿下来了,你冷吗,要不要现在穿上?”方芮问。 顾从燃撩开挂帘:“搁沙发上吧,他不冷。” “好的顾总。”方芮吸吸鼻子,“沉河哥是涂药了吗,薛小姐的助理也送来了药油,还有两盒水果沙拉,我给放进冰箱了。” “都放着吧。”顾从燃靠在墙边,“许沉河今晚是不是要大夜?” 每天的通告单方芮都记得很熟:“对,下午休息。” “今天除夕,剧组有没有饭局?”顾从燃问。 方芮想了想:“没有吧,都忙呢。” 顾从燃抓着手机拨拉几下:“行,知道了。” 卧室里,许沉河把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待顾从燃转身进来,他佯装歉意:“今晚要拍夜戏,下午要补眠,我送不了机了。” 顾从燃昨晚比许沉河睡得还少,房车卧室床够大,他往后栽倒在床上,身子一翻压住许沉河半边身躯:“没关系,改签晚上的航班了,下午我陪你睡,今晚让回庭送机。” 许沉河不领情,爬起来穿上鞋蹦开几步:“你自个儿睡个够吧!” 出了客厅,方芮不在,沙发上坐着按电脑的祝回庭,边上摆着罐咖啡。 许沉河从冰箱里头找出水果沙拉,拿叉子时问祝回庭:“祝哥,你吃吗?” 祝回庭透过透明盒身看见里面有火龙果和狝猴桃,摆手拒绝了:“你吃吧,我不饿。” 把工作放置一边,祝回庭合上电脑,手臂搭着桌沿:“顾从燃睡了?” “嗯,他今天比我起得还早,估计困了。”许沉河捧着水果盒坐下,在腰后塞一个抱枕。 祝回庭推测:“给你买早餐?” 许沉河迟疑地点点头。 顷刻的沉默后,许沉河咽下嘴里嚼碎的狝猴桃,舌面漫着酸涩:“我知道,他不是为了我。” 客厅离卧室仅几步之遥一帘之隔,但谁都不怕顾从燃听见。祝回庭在桌面敲了敲:“所以呢,你怎么想?” 许沉河很坦然:“交易关系,各取所需罢了,他分不清的时候,我拎得清就行了。” 祝回庭则不然,顾从燃是他的哥们没错,但许沉河也是他有义务要保护好的艺人:“你悠着点,别栽进去了。” 闲适的午后,许沉河去卧室叫醒用被子蒙住头睡得死沉的顾从燃,后者在梦里和旧日爱人没温存够,睁眼看见来掀他被子的许沉河,脑子混沌下从被子里伸出手勾住对方的脖子。 密封的空间中,四片唇瓣触碰辗转的声音无处可遁,许沉河趴在顾从燃身上,一个如三月春雨般密密绵绵的吻让他进行得心不在焉。 良久过后,顾从燃松开他,说:“要是你变成梦里的人就好了。” 许沉河坐直,揉揉自己半扭着身子而扯疼的腰,语气稀松无常:“出来吃饭吧。” 挂帘唰啦一声拉开,顾从燃闻到房车里弥漫的饭菜香,才想起去看时间。下午一点,他居然在完全陌生的床上毫无顾虑地休息了两个钟头。 许沉河叠好被子出来,从锅里端出菜心蛋炒饭和午餐肉黄瓜丁,一手一盘平稳地放在顾从燃面前:“冰箱食材有限,将就着吧。” 说完又转身去弄不粘锅里的奶糊,没察觉身后渐近的脚步声。直到腰身被人揽住,许沉河搅拌奶糊的动作一顿:“甜品还是吃这个,其他做起来太费时间……” “你不开心的,可以告诉我。”顾从燃挨着许沉河的肩膀说。 甜嫩的奶香味在空气中扩散,瓷碗盛着奶黄色的凤凰奶糊被搁在料理台上。许沉河撑着台沿,无动于衷道:“没什么不开心的,演员的生活很充实,就是有点累。” “是演员生活累,还是面对我的时候累?”顾从燃单手端走那碗奶糊,“怎么只装一碗,你不吃吗?” “我吃过午饭了,”许沉河回身,没回答对方第一个问题,“吃的剧组里提供的盒饭,担心你吃不惯,所以为你亲自下厨了。” 怕顾从燃问个没完,许沉河洗了把手,甩甩水:“我去补眠了,顾总自便吧。” 挂帘拉上,许沉河陷入被窝里,沾着顾从燃刚刚睡过的位置闻到对方遗留的清淡凌冽的冷感香水味。他翻到了床的另一半,捂紧棉被,精神凌驾于生理的困乏至上,却挨不过主人催促入睡的意志。 外面,顾从燃索然无味地用完一餐,把羹匙碗碟沉入洗碗池中,刚挤好洗洁精,跑进房车的方芮就大呼小叫地推开他:“顾总,这种事我来做就好。” 顾从燃也不勉强,到客厅想看会儿杂志,结果在沙发上看到自己的行李包。他返回厨房,问方芮:“祝回庭上哪了?” 方芮刚从b组看完拍戏回来,没见着祝回庭身影,于是揣测:“应该在a组吧,要么就去逛镇上的年货大街了,今天不是除夕吗,商贩都趁着摆摊的最后一天年货大甩卖,可便宜了。” 对于便宜与否,顾从燃没有一个显著的概念,但江画不一样,读书时江画就拽过他去逛年货大街,一百块能买到拎得两手都累的大包年货,五块钱能在摊儿上自己动手题一对春联,回去张贴在老房子的门两边,红纸黑字看着就喜庆。 都勾起昔日回忆了,顾从燃禁不住也想去看看。刚走出两步,想到自己更改航班的理由,又收回了脚步。 他轻声踱进卧室,坐在床畔,拨开搭在许沉河额前的头发,在上面落下浅浅一吻。 卧室门口传来“啧”的一声,顾从燃蓦然抬眼,祝回庭抱臂倚着墙:“你他妈还亲上瘾了?” 卷在被子里的许沉河动了动,顾从燃连忙起身,推着祝回庭走出去:“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还学会偷看了?” “不偷看能坏你好事吗?”祝回庭不可思议道,“顾从燃你清醒点,许沉河不是江画,替演归替演,你别把他搞成替身了,他受不起你这样折腾。” “对着他那张脸我能憋得住么?”顾从燃烦躁,“他要是改个名,跟他过一辈子我都乐意。” “你干脆说他是江画转世得了,”祝回庭气笑了,“你把许沉河当成江画,他们两人都可怜,谁愿意自己的躯体或亡魂附着别人的影子啊?要么你就放下江画,跟许沉河好好过,别搞什么替身不替身。” “他想得美。”顾从燃沉沉地撂下这句话,拎起沙发上的行李包大步走出了房车。 夕阳散尽时,许沉河才从卧室出来,去厨房接一杯白开水润嗓子,捧了剧本在沙发坐下。 祝回庭掏出个卡片递给他:“你的房卡。” 许沉河接了,塞进自己兜里:“顾总回呈桉市了?” “回了,毕竟除夕,家人催得紧。”祝回庭抱着电脑挨着他落座,给他看正在放映的视频:“来看看,这是你之前拍的广告成片,品牌商那边的意思是初三那天正式上线,同天下午举行新闻发布会。” 许沉河适应了这样的节奏,没什么大问题:“可以,能在当天赶回剧组吗?” 祝回庭都给安排好了:“帮你向剧组请过假了,初三的戏份排在了初四的下午和晚上,时间没有冲突,回来还能补个觉。” 尽管刚睡了几个小时,但听到“补觉”二字,许沉河仍是忍不住犯困。他放下剧本,在衣柜翻出套舒适的运动服去冲澡醒神,吃过饭后忙不迭地跑去剧组跟大家对戏。 今晚的戏份是傅千易容后和公安组周旋的场景,当中梁遂饰演的段律在这段戏中台词不少。 刑侦队长的饰演者彭寅还在其他组里忙,梁遂便一人饰二角跟许沉河先对:“先生,请问昨晚你是否去过佳人夜泊歌舞厅?” 许沉河:“您看我的衣着,像能进得去那种地方的人吗?蹲门口要饭还差不多。” 梁遂:“可是有舞女说你邀她跳过舞,你对此该作何解释?” 许沉河入戏地捋一下自己的头发:“警官大人,调查也得有逻辑,我这张叫花子一样的脸,会有舞女接受我的邀请吗?” 梁遂配合他,扳着他的脸左右瞧瞧,愣了。 那双目光在自己脸上驻留太久,许沉河捏了把汗,担心那条浅疤引起梁遂的怀疑。他大气不敢出,刚要问梁遂是不是忘了台词,梁遂突然笑了:“我寻思着得上哪找那么好看的乞丐啊?” 对戏因这句玩笑而中断,许沉河松口气,拿掉梁遂的手说:“别夸,想让我笑场呢?” 这场夜戏持续到凌晨五点,彭寅让助理买了丰盛的早餐请大家吃,天还是黑的,剧组里的人齐齐围坐在老楼房前面的空地,吃着,聊着,不时打个呵欠。 梁遂挤在许沉河旁边,咬着玉米棒嗤嗤地笑:“江画,你说咱俩大学时为什么没有成为朋友啊?” 许沉河哪里答得上来:“缘分未到吧,现在当朋友也不迟。” “也行。”梁遂扭头冲助理喊,“小曹,帮我拿一下我包里的那盒湿巾,我手都弄脏了。” 等拿回了湿巾,梁遂先擦自己的手,又抽了张干净的往许沉河脸上抹:“你也擦擦脸,这造型脏兮兮的,你也舍得留着。” 许沉河左手端着碗粥,右手抓着包子,腾不开手接纸巾,只好尽可能地躲了躲:“没事,这妆我回去就卸了。” 梁遂把湿巾揉一团扔垃圾袋里,又掏出手机调成自拍模式:“来,为这在大年初一新达成的友谊拍个照留念。” 忙活一夜,大家都挺累的,早餐吃完便各自回去休息,约定下午再战。许沉河没回酒店,直接在房车上休息,方芮给他卸妆,嘟囔道:“卸得挺干净的呀。” “什么挺干净?”许沉河迷迷糊糊地问。 方芮给他看卸妆棉:“你脸挺干净的,之前卸过妆了吧?” 许沉河摸摸脸,心顿时凉了半截。 第18章 你非要让我承受这些吗? 每年春节是顾从燃在顾宅呆得最久的时候,一连三天和家人从早到晚接见不同的客人,或亲戚或朋友。顾存楷最沉不住性子,初三晚送走最后一拨客,他瘫在沙发上慵懒地用牙齿咬开啤酒盖儿:“明天我想睡懒觉,妈你别喊我起床了。” 屋里暖,卫芳苓褪下方才送客出庭院大门时搭在肩上的披肩:“最迟九点起,你哥不是给你买了四级资料吗,让他监督你做。” 顾从燃忙出声:“我不奉陪,明天要回公司,有事处理。” 顾存楷立刻来劲了:“哥,薛妗桐的签名你帮我搞来没?” “我答应帮你要了吗?”顾从燃抽走弟弟手里的啤酒,“做试题没见你这么积极啊。” 顾存楷往卫芳苓身上一倒,向他妈告状:“漂亮妈妈你看,哥连这小小的要求都不能满足我,让我怎么有动力刷题嘛。” 卫芳苓不吃这一套:“这样,有个两全其美的方法,你做完五套卷子,你哥给你搞个签名,做完十套,给你搞个猫签还是狗签……” “那叫to签!”顾存楷说。 “管他黑兔白兔,你要能把卷子给做了,你哥什么兔都能给你搞过来。”卫芳苓可嚣张。 “成!我这就去做。”顾存楷一跃而起,抓了两包零食直往楼上冲,冲到二楼又探出脑袋,“哥,说话算数!” “算。”顾从燃说。 活宝去学习了,卫芳苓迤迤然到厨房让保姆弄燕窝吃,顾从燃自然不会跑去跟偏厅正在看字画的顾申礼讨论古文化,于是也上了楼,抱了电脑窝在铺了软垫的飘窗上。 大过年的,谁想处理不要紧的工作,顾从燃也就是开个电脑装装样子,面对屏幕却一个文件夹都不想点开。 躺在软垫上的手机轻微振动,顾从燃左手撤离电脑键盘,摸到手机举到眼前,看到无关的垃圾短信后心里一陷,是失望的情绪在作祟。 自除夕那天不辞而别,顾从燃一直期待许沉河的来电,想知道他看到餐桌上的礼物和纸条会有怎样的想法,也想通过他的亲身叙述知道他这几天过得怎么样。 但现实总与他背道而驰,许沉河一次都没来找过他。 沉浸背台词时,突如其来的手机铃声总会打破好不容易营造的入戏状态,许沉河在画线的台词后做了个标记,转头拿起手机接通:“顾总。” “记得我,为什么不找我?”顾从燃问。 剧本翻过一页,许沉河理智地回答:“这几天忙。” “现在也忙吗?”顾从燃急切道,总感觉对方疏离的语气下一秒就要挂线。 许沉河没顾从燃想的那么没礼貌,他将三色笔卡在本子中间,合上剧本搁到腿边:“不忙。” 见不着面,但顾从燃能从许沉河简短的语句中分析出对方的漫不经心。 “今天的戏份很累?”顾从燃揣度。 许沉河推开堆叠在腿上的被子,曲起腿,睡袍滑到了大腿根,他揉捏着自己奔波了一整天而酸软的小腿肚:“今天没戏份,一大早飞去g市参加luby香水的新闻发布会了。” 顾从燃对许沉河近日的行程一概不知,此时慢半拍地用电脑打开微博,头条广告推荐位赫然便是许沉河所代言的luby新品发布,讨论热度和阅读量丝毫不比江画那时的广告片少。 视频还未点开,顾从燃先感到了胸腔的激荡,秉着好东西适合安静下来独自欣赏的原则,他先把电脑放一边,跟许沉河专心聊起了天:“发布会还顺利吗?粉丝热不热情?今晚留在g市过夜吗?那边天气挺热的吧,你以前就说比起鹅毛大雪更喜欢清凉的夜风……” “嗯。”许沉河将下巴搁在膝盖上。他怕冷,所以畏惧下雪的冷冬,更爱夏天的傍晚在炎热的空气中听着聒噪的蝉鸣刮完一盒巧克力味的冰淇淋。 但他没跟顾从燃说过。 “发布会很顺利,粉丝也热情,我第一次体验被人抢着跟我合影。发布会上有调香环节,我根据你身上的味道调了款冷感香水,以后见面时再带给你。另外……我不在g市了,因为明天堆积了很多戏份,不便在g市久留,我晚上八点就回来了。”许沉河拿过床头的果香乳液,在小腿上挤一坨,顺着方向揉开,“顾总,没什么事情的话,我们下次再聊?” 纵使提问很多,但电话里许沉河回答全面,顾从燃一时没能从对方最后一句的转折中反应过来。他不想就这么结束这通电话,急急叫住许沉河:“还有。” “顾总说吧。”许沉河叹道。 顾从燃随便挑起一件原本无足轻重的事:“我弟弟说想要薛妗桐的签名,如果你方便的话麻烦帮他实现下愿望?” “不麻烦。”许沉河笑了,“我杀青后把签名拿给你吧,或者寄快递也可以,看你方便。” “我方便来见你。”顾从燃不假思索道。 电话里一片诡谲的沉寂,连轻缓的呼吸都变得格外清晰。 许沉河腿也揉了,身体乳也涂了,目前再没什么能分散注意力,只好结巴地回答:“你不是……才探过班吗?” “可我还是想见你。”顾从燃确定了自己的答案。 许沉河轻笑,也不知道自己的一味忍让是为了什么:“好吧。” 对方的笑声像细风钻入耳道,顾从燃感觉整副听觉系统都在为许沉河沉迷:“你有没有看到,我放在桌上的礼物?” 那盒怪味糖果就在床头的置物板上,许沉河拿下来举到话筒旁晃了下,发出“飒飒”的脆响:“看到了,谢谢顾总。糖我只吃了两种味道,烤棉花糖味和割草味,其它还没吃。” “割草味?”顾从燃疑惑。 “就类似于青草散发的那种清新的香味,在学校操场上体育课时经常能闻到。”许沉河说。 顾从燃以前没留意过那个味道,但是春夏时家里的院落有请园丁来护理,不知道他闻过的割草味和许沉河所形容的操场气味是否一样。 “那雪貂呢?”顾从燃问。 许沉河打了个呵欠:“雪貂很可爱,我挂到我的包上了,但愿它乖乖的不要掉下来。” 顾从燃知道许沉河困了,可他仍想再听听对方的声音:“那你呢?” “我?”许沉河缩进被窝里,“我不可爱啊。” 悬在脑子里的那根弦紧绷着,顾从燃想听一个确切的回答:“画画,我是说,没见面的这些年,你有没有想过我?” 天花板上的吊灯明亮晃眼,千百光晕像牵扯着许沉河走进虚无的梦:“嗯,想了。” 互道晚安后,许沉河发了好久呆,想不属于自己的感情,想似有感应却从未经历过的事情。剧本看不进去了,他重新抓起手机,切到微博页面刷新。 这几天他微博刷得很勤,忽略挂在热搜上自己的广告短片,以及明显又增加大量消息的私信区,他做贼心虚地多次偷窥梁遂的动态,看对方有否向众人分享那张大夜后共同吃早餐的合照。 幸运的是,梁遂或许压根没有分享那张照片的念头。 两组演员汇合拍摄的戏份越来越多,对戏和走戏时的交流让彼此之间更熟稔。休息之余,许沉河终于得空找薛妗桐要了签名,用特地新买的磁扣本子,内页是漂亮的水彩插画。 “给谁签的呀?”薛妗桐蛮有兴致。 “顾总的弟弟。”许沉河说。 “哦~”薛妗桐拖长了音,“弟弟叫什么名字呀,我给个to签。” 许沉河没弄明白to签是什么,他用手机快速打字查了查,又反应过来自己不知道顾从燃他弟弟的名字。 “你写个顾小帅哥,现在的男生都爱听女生夸自己帅。”许沉河提议。 薛妗桐笑得弯了腰,边写边问:“那江老师你呢,你也喜欢别人夸你帅吗?” 许沉河没这方面想法:“那倒没有,我希望听到别人夸我演技好。” 这样就能证明他是可以把江画演好的。 薛妗桐在本子上又是写又是画的,还能一心多用跟许沉河聊天:“江老师你太谦虚了,其实你又帅,演技又好。按我说……” “嗯?”许沉河扬眉,示意她继续说。 “我说了你别生气哈,”薛妗桐把脑袋凑过来压低了声音,“江老师,其实你身姿和脸蛋都一级棒的,客串女装完全能艳压很多女星。” 一声轻咳,两人迅速拉开安全距离,许沉河为薛妗桐的话而烧红了脸,转向声音传出的方向时仍带着不敢置信的表情。 楼房后方树荫密集,顾从燃站在三四米开外,不知是不是拜一身冷色调的穿搭所致,脸色不太好。 “啊,你的顾总来探班了。”薛妗桐故作惊慌,随即晃晃手中的本子,“我去房车上写,写完给你哦。” 说完便兜上棉服后带着圈绒毛的帽子,步伐轻快地跑了,识趣地给二人留下相处空间。 多日没见,仅靠每天不足半小时的电话联系,似乎比不上当面能够描摹对方眉目唇瓣的亲密触碰。 顾从燃性急地搂了许沉河上房车,进卧室都嫌拖沓,直接把人按在沙发上,掐着下巴固定住动作就吻了上去。 许沉河嘴里有薄荷糖的味道,顾从燃勾着对方闪避的舌尖时贪婪地吮取着那丝快要消失的甜味,全然不顾窗外会经过何人,又会有谁在暗中窥探。毫厘之近的半垂睫毛下流露出痛苦的神色,顾从燃看不惯,扣住许沉河的后脑勺,五指用力扯住他柔软的头发。 “疼……”唇齿间漏出一个不甚明了的字眼,许沉河攒着眉,眼中与痛苦叠加的是无尽的悲哀。脑后拉扯头发的手蓦然一松,与发根相连的头皮却密密麻麻地上演针刺的疼痛,许沉河浑身都在颤,像坠入冰川般难受:“顾总。”他哀切地喊着眼前给予他疼痛的人,“你非要让我承受这些吗?” ※※※※※※※※※※※※※※※※※※※※ 后天见? 第19章 你不要太逼迫我,这让我很难受 车厢里异常安静,许沉河瘫软的四肢恢复点力气,撑着沙发扶手挺直腰,站起来要往厨房那边走。 刚走出一步,手腕就被抓住了,顾从燃拽着他道歉:“对不起,是我没控制好情绪。” “知道了。”许沉河面无表情地抽回自己的手,“午饭吃了吗?” “没有。”顾从燃尾随着他,“我一下机就奔过来了,想见你。” 许沉河静静地听着,从冰箱里找出食材,然后放水淘米,颀长的身影活动在一方小厨房内,围裙的细绑带勒出姣好的细腰。 蓦地,那截腰身被一双臂膀搂紧,顾从燃低声道:“是真的想见你。” 加上之前电话里的两遍,一共说了四遍了。许沉河都记着,脸上却不露痕迹:“你强调太多次了。” “可你一次都没有回应。”顾从燃下巴抵着许沉河的肩膀,看对方动作娴熟地将鸡胸肉切块调味。 许沉河做饭的先后顺序分得门儿清,腌肉时去切番茄丁剥甜玉米,嫌顾从燃在后面抱着碍事,用力扒下对方的手转到另一边继续干活:“不是已经见到了吗。” “那你多说点话。”顾从燃离远了点,背靠在橱柜上紧盯着许沉河的侧脸。 咚,许沉河把玉米芯扔进垃圾篓,转身问:“你是在跟江画说话,还是在跟我说话?” 江画不曾有过态度冷淡的时候,此时让顾从燃心慌的是眼前这个人:“你。” “我好像没什么想跟你倾诉的,”许沉河开火炒肉,“对了,妗桐她……” “她刚刚跟你说了什么?”顾从燃打断。 许沉河的视线一偏,那件事还真没好意思说出来:“没什么。” “你别给我传绯闻,”顾从燃不悦道,“在网上会被说成什么样子,你应该懂的。” 虽然觉得不可理喻,但许沉河也懒得辩解了,他匆忙把菜炒好,装好盘,为顾从燃备好碗筷,尽职得像个五星级饭店的服务生:“顾总,既然你把我当成江画,就该相信你忠诚的伴侣永远不会背叛你,我签了卖身契的,怎么说也会把这个身份演好。” 他咄咄逼人,且浑身是刺,让顾从燃意外许沉河这种温雅的人竟有第二幅面孔。 “你在我面前不用演。”顾从燃说。 许沉河把碗筷往餐桌一搁,抱着剧本跑下了车。 晚上收工,薛妗桐叫住上车的许沉河:“江老师,你稍等!” 她跑上自己的房车,把写好的本子拿下来塞到许沉河手里:“里面还夹了我的照片,顾总的弟弟会一直支持我吧?” 其实许沉河也不敢做保证,但还是笑道:“会的,毕竟偶像这么优秀。” 车里,顾从燃手肘搭着车窗吃味儿:“他们俩时常走这么近?” 祝回庭的视线从手机屏幕上离开,往窗外瞥一眼:“对,毕竟戏中搭档。” “戏外关系也好到要咬耳朵送礼物这个地步吗?”顾从燃追问。 祝回庭看透不说破:“就算不是顶着江画的身份,许沉河那样的男人也挺讨女生喜欢的吧,温柔大方脾气好,放在读书年代就是标准男神了。” 顾从燃越听越不是滋味,等许沉河上了车,他把人扯自己身旁坐下:“手里拿的什么?” 戴了一晚上手铐的手腕被顾从燃抓得生疼,许沉河咬着牙,把磁扣本放顾从燃大腿上:“你弟弟要的签名。” 正在摆弄手机的祝回庭轻轻一笑。 深知自己误会了许沉河,顾从燃第一反应是道歉,又碍于车里有其他人,只能把想说的话憋了一路,回酒店后抱住往卧室走的许沉河:“是我错怪你了。” 间歇性拍了八个小时的戏,许沉河无力辩驳:“没关系,我不介意。” “你明明在生气,”顾从燃不肯放手,“是不是因为我逼你接吻,你不愿意?” 既然提到了被迫性的吻,许沉河也爽快认了:“顾总,我知道你对我的冲动来源于什么,可我终究是和江画有区别的,你不要太逼迫我,这让我很难受。” “我那时候没把你当成他,”顾从燃搂紧他,“我是看你跟薛妗桐笑得那么开心,我看不过眼。” 许沉河再次为顾从燃对江画的强烈占有欲深感唏嘘,他叹一声,拍拍顾从燃的手背,展开一个温煦的笑:“行了,我先去洗个澡。” 洗完澡按惯例揉腿涂乳液,白花花的小腿肉被许沉河的指腹捏出淡淡的粉红,顾从燃看得心动,凑上去抢过乳液:“我帮你。” “用不着,”许沉河伸手要夺回,“我自己来就好。” 抢夺间,睡袍的袖子顺着许沉河的小臂滑下去,手腕上的擦伤在白净的肤色上分外醒目。 顾从燃停下动作,抓住许沉河扬起的手臂,心疼道:“怎么受伤了?” “小事儿,”许沉河动动腕子,“你猜猜我今天拍什么戏份?” 还有闲情逸致唠嗑,顾从燃抓了许沉河的另一只手臂把衣袖扯上去,赫然是同样的红痕。 “警察抓小偷?”他问。 “逻辑错啦,是小偷被警察抓。”许沉河往手腕吹了口气,“可能是我皮肤经不起剐蹭,过两天就好了。” “不怪你,怪道具材质粗糙。”顾从燃在许沉河后腰垫个枕头,把剧本塞他怀里,“你背台词吧,我帮你涂乳液,抹完我再去洗澡。” 对方殷勤到这份上,许沉河便不推拒了,滑溜溜的腿往顾从燃腿上一伸,靠在床头安心看起了剧本。 许沉河精神集中得很,顾从燃在他腿上轻重不一的故意使坏没能影响他的专注。顾从燃没辙,当完按摩师去洗澡,洗完出来跟许沉河一起靠在床头,在被子底下用膝盖轻磕身边人的腿:“不是说给我调了香水吗?打算什么时候送我?” 许沉河就等着顾从燃问这个,他没抬眼,用荧光笔描了句台词:“我想了想,还是等你的生日吧。” “生日远着呢,我没耐性期待那么久。”顾从燃勾住许沉河的小指,“就现在不好吗?” “也没那么远吧,天蝎座是3月,还是4月?”许沉河装模作样。 “10月末,26号。”顾从燃纠正。 许沉河默默记下了:“是有点远。” 他欠身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摸出个水滴形状的香水瓶,刚关上抽屉转身,就撞进了顾从燃的怀里。 “瓶身还真挺冷感的。”顾从燃说。 一抹钴蓝色躺在许沉河的掌心,他拔了盖子,往顾从燃脖颈间喷了喷:“我不是胡乱调的,我闻过你身上的味道,像在傍晚踏进覆着雪的森林,空气很湿润。” 清清冷冷的淡香悠悠漫散,顾从燃收紧圈在许沉河腰侧的手,凝视着对方一张一翕的两片粉唇做着动人的介绍:“我对香水知识涉猎不广,所以查了很多香评,才大致确认你身上的香味大概是冬季1972或帝门特的雪?我感觉更像前者。” “猜对了,很厉害。”顾从燃称赞道。 许沉河喜逐颜开,说得更起劲:“我仿照它的成分调的,但毕竟不专业,味道会偏浓一点,土壤香相对来说会清淡些。” “谢谢,我很喜欢。”顾从燃覆住许沉河的掌心,蜷指使香水瓶落入自己的手里。 明天戏份少,许沉河不急着睡,翻着剧本向顾从燃讲述拍摄某段戏份时发生过的趣事:“知道吗,我没跳过舞,这里有一段剧情是傅千在舞厅里和女人跳华尔兹时把她的钻石戒指偷走了,为此我跟舞蹈指导学了一上午,她特严格,我一出错她就踩我脚。” “踩疼了没?”顾从燃刚才没注意许沉河的脚趾红没红,就顾着捏那软绵绵的小腿肚了。 许沉河摇头:“我穿了两双厚袜子,她踩不疼我。” “后来呢?和戏里那位舞女跳舞时,搂腰没?牵手没?”顾从燃关注点清奇。 “不牵手不搂腰那叫华尔兹吗?那叫尬舞。”许沉河说。 “哪只手牵的?哪只手搂腰?”顾从燃问。 许沉河把两只手都收在身后:“你这不是故意找茬吗?” 上午不愉快的气氛一扫而光,顾从燃珍惜当下这样轻松的谈话,也想珍惜许沉河这个人。关了灯相拥而眠,顾从燃未有睡意,用指腹抚弄许沉河自从拍戏后便愈加消瘦的脸庞,夜里的每一处触感都谙熟得让他喟叹。 唯有嘴角右下方微微凸起的一条疤让他疑惑好久:“许沉河,睡着了吗?” “你动手动脚的,我哪来的睡意?”许沉河佯装嗔怪。 “那再聊聊,”顾从燃摩挲着那条疤痕,“这里以前受过伤?” 是孩童时学步不稳在地面摔倒被石子划过? 是叛逆的中学时代跟人起冲突而干架遗留的证据? 还是独居后学做菜时不小心弄的伤? “这个啊,我小时候贪玩,总爱瞅着机会往外跑,”顾从燃盲狙答案全错,许沉河说出真相,“但我家人太谨慎了,往往我没跑出楼道口就把我逮回去然后一通教训。后来有一次偷溜成功了,玩到将近天黑才回家,我妈拿木尺把我伺候了一顿。” “往脸上招呼?”顾从燃惊愕。 “那倒没有,都是往后背和腿上打,”许沉河说,“那时被打狠了,只能抬手去接,没接住,木尺就冲脸上来了。” 黑暗中的平淡叙述或许只是把曾经的凄惨经历浓缩成一件不足挂齿的糗事,顾从燃却仿佛能在脑海里勾勒出小小的许沉河被挨打时的可怜模样。 他没资格说出“要是能早点遇见你”之类苍白空洞的假设,只好安抚似的揉揉许沉河的脸,问:“多大的事了?” “13岁,很难以想象吧?”如今长大成人的许沉河仍理解不了他的父母,“周末时个个都兴高采烈,只有我终日被锁在家里,被灌输着最丑恶的社会现象。” ※※※※※※※※※※※※※※※※※※※※ 在这里给大家郑重道歉,由于我的疏忽,昨晚更错章节了,原本更新的是19章的内容,我更成了20的。。现在编辑好啦,望见谅!! 第20章 哥,难道你不是喜欢顾总吗 隔天的拍摄安排在下午,许沉河难得睡了个懒觉,天未明时睁过一回眼,在梦境与现实的交界中碰到箍在腰上的那截手臂,他往后面温热的怀抱中缩了缩,呼吸再次变得绵长。 没设闹铃,许沉河是被来电铃声吵醒的。未适应光线的双眼看不清手机屏幕上的时间,他接了电话,挣脱顾从燃的钳制下了床:“喂?” “还没起床?”祝回庭意外道。 床上的顾从燃卷着被子翻了个身,许沉河捂着手机赤脚跑出卧室:“刚醒,是有什么临时通知吗?” “有个私人通知,”祝回庭开门见山,“是这样,我有事要回呈桉市一趟,你接下来的行程我吩咐方芮跟紧了,你有什么需要就找她,有不懂的也可以问她,我大约半个月内能回组。” 经纪人本就不用时时刻刻呆在艺人身边,还是由于许沉河初入剧组,祝回庭才寸步不离地跟着。 “好,不用担心我。”许沉河拉开落地窗的隔音厚帘,冬末的阳光暖洋洋地铺了一室,今天也是个不错的天气。 说完正事,祝回庭还没挂线的打算:“顾从燃跟你睡一屋?” 许沉河含糊其辞:“反正房子够大,多住一个人也没什么。” “我又没说你的不对。”那头传来机场广播的提示音,祝回庭匆忙道别:“我得上机了,下午的拍摄点你提前过去做做功课,那里是江画拍过校园剧的地方。” 《追踪千面》的某段剧情中,傅千去学校给妹妹送落在家里的作业,不巧被警方跟踪,由此在校园里展开的一场遁逃。 拍摄点是位于本市的一所中学,江画第一部 作品《十七岁的选择》便是在此拍摄。寒假期间,学校清空了闲杂人等,没有多余人围观,拍摄更容易开展。 许沉河边刷牙边浏览方芮发来的取景照片,冷不丁身后有人抱上来,他忙放下手机把嘴里的泡沫漱干净,拿毛巾胡乱抹了把脸,转身推开刚从被窝钻出来浑身暖烘烘的男人:“怎么不多睡会儿?” “饿醒了。”顾从燃掐了把许沉河的腰,被对方怕痒地躲开了:“那你洗漱吧,我去叫外卖。” 这一觉睡得着实长,许沉河本想叫个披萨当早餐吃,一看时间接近饭点,干脆叫了盒饭。下完单继续看照片,许沉河发消息问方芮:“江画那部剧是取了学校里的哪些景?” 方芮很快发来几张剧照:“操场、音乐室、图书馆还有2号教学楼。” 其中一张剧照是江画坐在音乐室窗户下弹钢琴,一身蓝白校服的年轻男孩微垂着眼,左侧窗户投进来的大片金红色夕阳落在他的双肩和黑白琴键上的十指间,跟窗外的黄昏落日一样既唯美又落寞。 那时的江画才20岁。 许沉河的心脏突突直跳,不知道是这张剧照的哪个微小细节与他产生了共鸣,他好像能感知到江画弹琴时的心情,却抓不住脑中的要点。这种感觉就像写散文时找准了最触动人心的情感基调,却寻不出那个最能完美表达的形容词。 有人在身旁落座,顾从燃靠过来:“还没点好餐吗?” “点好了。”许沉河潜意识里不想让顾从燃看到那张剧照,又觉自己刻意掩盖的行为是此地无银,终归还是把手机屏幕亮出来让对方也看到,“下午拍摄地选在附中,江画以前也在这里拍过剧,我让方芮把当时的选景照片发给——” “我看看。”顾从燃打断他,从他手里抽走了手机。 巴掌大的屏幕上,遗漏在这十年光阴中的某个记忆片段穿破一张照片排江倒海而来。坐在洒满客厅的暖阳中,顾从燃指尖发凉,情绪克制好久才让自己仅仅是红了圈眼眶。 手机突然来电,许沉河迟疑道:“应该是外卖到了……” “我去拿吧。”顾从燃嗓音喑哑,接通电话大步去了玄关换鞋。 外卖拿上来,两人各吃各的饭盒,谁都没有先说话。许沉河吃完一抹嘴,起身走进卧室:“我去换衣服,该出发去拍摄点了。” “我和你一起去。”顾从燃在他身后喊。 许沉河身形一僵,没有回头:“随你。” 这段戏的取景点涵盖三栋被连廊衔接成一体的教学楼及操场,许沉河提早到达时,导演在操场上指导拍外景,群演则集中在礼堂里静候。 附中很大,仅建筑规模就占地十万多平米,许沉河一进大门便暗自赞叹学校环境的优越,若不是当年选择当支教,这样的工作环境该是他所向往的。 “附中前几年翻新过,但格局没变。”方芮查过资料,“哥,仅凭剧照你还是辨不清哪是哪吧?反正现在还早,要不先逛逛?” “可以。”许沉河点头,转而问一齐进来的顾从燃,“顾总,你也一道走走吗?” 顾从燃盯着远处的一座白色建筑沉默不语,待许沉河又出声问了一遍,他才回答道:“你们去吧,我到那边看看。” 他所指向的建筑上是“艺术楼”三个大字,许沉河了然,却没有追问:“好。” 三人分头走,方芮好奇道:“顾总以前来过吧?” “来过。”许沉河没问过却很清楚,“当年江画拍那部剧的时候他有去探班。” 兴许还有不少忘不掉的回忆。 他脸色无异,连语气都很轻快,方芮却观察得细腻:“哥,你是不是不太开心?” 许沉河怔然,随后弯着眼睛笑道:“是不太开心,谁喜欢被警察追着跑啊。” “我不是说这个。”方芮扯了扯自己的头发,“哥,难道你不是喜欢顾总吗?” 仿佛一直不愿承认的心思被戳中,许沉河不懂现在的自己是欲盖弥彰还是逃避现实,总归就是语无伦次:“说什么呢,喜欢顾总的是江画本人,但是扮演江画的许沉河只需要在表面上喜欢顾总就好了。” “乱七八糟的,”方芮理不出个所以然,“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啊。” “你当我还是十几岁的中学生呢?”走在教学楼的通风走廊中,许沉河的视线掠过间间桌椅整齐的教室,“想问题要是真能这么简单就好了。” 两人穿过连廊走向另一栋教学楼,方芮介绍道:“这里就是《十七岁的选择》取景的2号楼,从那条连廊过去的3号楼才是傅久的班级所在的教学楼。” “有够漫长的。”许沉河吐槽。 剧本中,傅千被盯上他的刑侦队追捕,在三栋教学楼之间穿梭,拖延时间的同时用手机和傅久通讯,最后混到了傅久的班上,拖出座位上的傅久当成掩人耳目的人质。 “哥,你在这部剧里的逃亡镜头不少吧?”方芮说,“杀青后估计比进组时少个十斤。” “女生都像你这样随时联想到减肥话题吗?”许沉河调侃。 正说着笑,楼梯口蹿上来一人影,方芮被吓得不轻,刚要往许沉河身旁躲就看清了那人的脸:“梁老师,是你啊。” “嗨,好巧。”梁遂笑着打了个招呼,“江画,你也来踩点吗?” 江画在附中拍过戏是很多圈内人都知道的事,许沉河避过梁遂的问题:“太久没来过了,看看周围有没有变。” “刚好,”梁遂拍拍手里的剧本,“我看错时间早来了,还想一个人踩下点,既然遇上了,要不趁这机会对对戏?” 自上次无故被对方用卸妆湿巾代替普通湿巾擦了脸,许沉河对梁遂便多了丝防备心理,然而此刻看到梁遂标记得密密麻麻的剧本,又暗忖自己许是想多了。 许沉河让方芮先回去,顺便看看herman和发型师到了没有,随后冲梁遂勾勾手掌,说:“来吧。” 2号楼和3号楼的连廊拐角处有座半包围的空中凉亭,两人就坐在光线正好的凉亭里对戏,对完今天要拍的这一段就对下一段,在未进行过围读的部分偶有争议,便稍作停顿各抒己见。 “你台词背得真熟。”梁遂哗哗地翻着剧本,“记得在大学时你就特别用功。” 许沉河最怕对方提起不属于自己的过往,他笑笑,问:“我们俩以前不是不熟么,原来你还偷偷注意过我呢?” “你在大学那会就是所有老师和同学口中最常夸耀的对象,不注意都不行。”梁遂也笑着,捏捏许沉河的肩膀,“所以能和你合作,我真的很开心。” 许沉河但笑不语,按亮手机看看时间:“差不多要下去了,你还要继续踩点吗?” “不了,我去车上喝口水,对戏对得口渴。”梁遂抬手指向3号楼,“那边你走过了吗,3号楼四楼的教室就是傅千和刑侦队对峙的地点。” “还没走过,我等下去看看。”许沉河站起来,“你先下去吧,我自己再走走。” “行,”梁遂把剧本卷成圆筒状朝许沉河挥了挥,“等下见!” 梁遂往楼梯口跑去,不一会儿就不见了身影。 许沉河在原地站立片刻,抬脚往3号楼走去,刚走出几步,又停了下来,猛然抓住梁遂方才那番话的错误之处。 ※※※※※※※※※※※※※※※※※※※※ 在这里给大家郑重道歉,由于我的疏忽,昨晚更错章节了,原本更新的是19章的内容,我更成了20的。。现在编辑好啦,望见谅!! 第21章 不经意失去的东西在多年之后会变得弥足珍贵 除去天台,3号教学楼共四层,虽然许沉河不了解傅久的班级在哪层,但考虑到剧组搬运器材麻烦,一般不会选太高的楼层。 又怎么会如梁遂所说在四楼拍摄? 但过去看一眼确认清楚也无妨,许沉河边往楼梯口走边点开微信,翻出电子通告单,上面的确写明了取景的楼层。 出门前没充电,手机电量告急,许沉河停在2号楼四楼的楼梯口,抬眼望向与这栋楼相垂直的3号楼。 穿廊上空无一人,许沉河边走边低头打字,给方芮发消息:帮我问问导演助理,拍摄地点有没有变更。 室外光线强烈,许沉河把手机亮度调到最大,从楼上这边看下去,能看到导演跟摄像师他们在操场上收器材。 穿廊连向3号楼的那一端拐角处是卫生间,再往前走十多米才是楼梯,许沉河生出对陌生环境的不适感,又给方芮发了条消息:不用问了,我现在过来,你去车上帮我拿充电宝。 把手机揣进兜里,许沉河急急赶向楼梯口,经过卫生间时他听到身后传来另一个人的脚步声,还没回过身去,身侧刮过阵疾风,随即一双手施了力气在他背上狠劲一推。许沉河猝不及防,面朝里摔进了卫生间,手肘磕地时传来锥心的疼痛。 短暂的眩晕让耳畔嗡嗡作响,紧接着“砰”的用力关门声把他拉回现实。 明明没看清是谁把他推进来,许沉河却肯定而愤怒地喊出了那个人的名字:“梁遂!!” 关严了的门外是远去的步伐,许沉河心里拔凉,抱着手肘坐起来,把从口袋摔出来的手机握回手里。 没开灯的卫生间里光线严重不足,仅一扇没有运转的排风扇在缝隙中漏进些室外的亮光。 许沉河蹒跚着挪到门边,用没摔到的手捏起拳砸着门板:“梁遂!梁遂你别走!” 门上锁了拧不开,许沉河着急地按亮手机,强光刺得双眼生涩。他重新把亮度调低,方芮四分钟前回复了他:导演助理说地点没有变更,拍摄先在校门口这边开始。 后面又蹦出了几条—— “沉河哥,你还没过来吗,导演他们拍完外景了。” “妆发师都到了,可以开始做造型了。” “你是没电了吗?我把充电宝拿来了。” 红色的电量不允许自己的动作有半点迂缓,许沉河快速地打着字:3号楼卫生间,四楼。 点了发送的消息在转圈,许沉河冒着冷汗拨出顾从燃的号码,一声,两声,溺水般的窒息攫住他的咽喉,眩晕过后恢复清明的视野再次变得模糊。 对方没接,发给方芮的消息也没发送成功,许沉河不死心,脊背贴着门板妄想汲取点依靠,颤抖的手指在屏幕上点了几次才点了重拨。 儿时不太美好的记忆连同迟滞而单一的拨号音涌入脑海,悄然无声的卫生间里那丁点连通室外的光芒根本算不上是黑暗童年的救赎。 他的母亲从来不会有笑容,只会用手指戳着他的心口让他谨记她说了千百遍的话:“除了上学,你别想离开家里半步!” “你看到的好人好事都是假象,你课本上学来的善行善举都是社会的骗局!” “这个世界坏人可多了,没有家人护在你身边,你随时会被青面獠牙的魔鬼抓走,你害怕生吞活剥吗?害怕折断筋骨吗?” 他的父亲更是赋予行动,在他房间的窗户钉上隔绝外界的木板,墙角的矮柜上安了电视,只要他在家,电视里就会循环放映着各国的恐怖片及拐卖专题的纪录片。诡异的背景音乐下,他再坚强也无济于事,房间的门上了锁,他只能日复一日把自己蒙在被子里,两只小手捂着自己听力良好的耳朵,只期盼哪天能离开这个恶心的家庭,哪怕迷路了也不愿再认得回家的方向。 拨出去的电话终于被接通,顾从燃不太耐烦地问:“什么事?” 许沉河因极度的激动而深吸一大口气,豆大的泪珠子从眼眶里砸下来:“顾总——” “我在忙。”顾从燃漠然道,“明天再去组里看你拍戏吧,今天没空。” 许沉河刚放下的心又一次提到了嗓子眼,他揉了把湿润的眼眶,把手机举到眼前看了看电量,然后慌忙放回耳边:“等下,我在3号楼的卫……” 手机响了一声,许沉河话没说完,无助地看着屏幕陷入了黑暗。 与阴仄而近乎封闭的卫生间不同,学校的艺术楼坐落于升旗广场右侧,采光极佳,楼层场地宽阔,墙壁的装饰画充满浓厚的文艺气息。 二楼的音乐教室,顾从燃把只余了一串忙音的手机熄屏,随手扔到离得最近的阶梯座位上。 教室前方的墙体书柜被他粗略地翻了个遍,他依稀记得江画曾经用张扬的笔法写下的歌名,却记不清对方把填了歌词和简谱的纸夹在哪本书当中。 年少轻狂时总以为很多事都有再来一次的机会,怎能料到不经意失去的东西在多年之后会变得弥足珍贵。 十年前网剧并不像如今这般盛行,江画所接的《十七岁的选择》在开拍到播出前的这个阶段也并未得到太多人的反响,一是对网剧不看好,二是观众不认识新面孔,只凭主角好看的脸蛋容易为他们冠上花瓶的称号从而否定他们的演技。 但江画不在乎,这是他接到的第一个资源,也是他所期待的演艺生涯的开端。 当年顾从燃的工作室计划刚起步,在课余时跟随江画来到剧组搞人脉,顺便当江画在剧组里的“助理”。 十年前的夏季,江画在附中艺术楼的音乐室里拍完一组于黄昏景象下弹琴的镜头,收工后大家收拾器械离开,江画则伏在钢琴上休息。 顾从燃趴在钢琴上,用冰矿泉水碰江画染上夕阳的脸:“我吃醋。” 江画抬起身,抢走那瓶冒着湿气的冰水:“是水不好喝了还是火锅不好吃了?” “我吃醋,”顾从燃重复,“为什么会有吻戏?” 江画撑着下巴笑:“就碰一下嘴,没伸舌头,哪有和你接吻那么刺激。” 顾从燃还是不开心,江画为了哄他,即兴作曲填词弹唱给他听,弹完后把纸往随便哪本书里一夹,合上钢琴盖:“马马虎虎,以后再给你弹更好听的。” 江画从来不会食言,但那之后的音乐作品再动听也不如20岁的黄昏那首《画中焰火》青涩和惊艳。 顾从燃抚过蒙了薄尘的书柜,在记忆中搜寻那本书的颜色。灰黄色书脊的《复调音乐教程》混在花花绿绿的书本中并不惹眼,但抚弄过它的时候,顾从燃的心头晃过一丝奇妙的感觉。 《复调音乐教程》被他从排列拥挤的书本中抠出来,书不薄,捧在手中挺有分量。顾从燃左手攥著书脊,右手拇指滑过开页,飞快地翻查著书中的每一页。 忽地,一张泛黄的纸张在翻动中掉出来,轻飘飘地落在顾从燃的脚边。 浅胡桃色的实木地板上,涂涂改改的潦草字迹仿佛在歌颂往日不曾被遗忘的画面,十年后物是人非,但顾从燃还记得江画写下的词中所表达的意义:有人生来就是一幅无多余色彩的黑白画,但因为遇上一束在画中绽放的焰火,就算被零星火花燃成灰烬,这幅画也有过生命中最绚烂的时光。 纸张脆弱,已经不堪被折叠,顾从燃重新把它夹进书里,拿起手机在网上淘了本一模一样的书,打算一物换一物。 下完单,屏幕亮起个来电,备注是助理方芮。 既然要事忙完,顾从燃接电话的语气也好了很多:“喂?” “顾总,沉河哥在您那儿吗?”方芮压着声音问。 顾从燃夹著书本走出音乐教室:“不在,怎么了?” “他有没有给您打过电话?”方芮急了,“要集中走戏了,他还没回来呢,消息也不回复。” 顾从燃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下楼时他透过楼道的窗向外眺了眼,校门外孔顺指挥着大部队,方芮则在人群之外捧着手机干着急。 “我在艺术楼,马上过去。”顾从燃挂了线,抓紧步伐跑出艺术楼,大步奔至方芮面前停下,“你们俩不是走在一起么,怎么还走丢了?” 方芮把事情始末长话短说,而后眼尾瞟过远处已换好衣服的梁遂:“怎么办啊,我问过梁遂了,他说他比沉河哥早下来的。” “许沉河有没有给你打过电话?”顾从燃问。 方芮摇头,点开聊天界面给顾从燃看:“他只给我发过消息,但那是半小时之前了。” 人群中一阵骚动,剧务抓着沓纸张朝这边跑来:“方助理,请问江老师能就位了吗?” 顾从燃抢先答了:“跟孔导说一声,江画身体不适正在车上休息,走戏先延后半小时。” 事情只能瞒住一时,顾从燃转头吩咐方芮:“你先去车上,我去教学楼找找,有什么事情保持联络。” 奔往教学楼的同时,顾从燃拨出许沉河的号码,刚听到对方已关机的提示便拧起了眉头。心里骤然升起不好的预感,他挂断电话,拨给了制片主任:“最快速度,调出2号和3号教学楼的监控,别惊动其他人。” 二十分钟前许沉河的那通电话有头无尾,顾从燃不知道许沉河的具体方位,也没问清对方发生了什么事,此时一无所知才感到后怕。 他从3号教学楼底层跑到最高层,期间视线在一个个空旷的教室中搜寻,嘴里不住地喊着许沉河的名字。他想着那通电话被强制结束前许沉河的哽咽,想着临分开前对方眼里的沉静,恍如回到那趟使他失去江画的旅程,他无力地看着对方永久地走进了海里。 “许沉河!”顾从燃亲手打开每一间教室的门,又一次次失望,“你出来,我给你道歉!” 四楼仍然不见许沉河的踪影,顾从燃手臂搭在走廊的护栏上轻喘着气,正要蓄力再喊一遍,他突然听到三四米之外,关着门的卫生间内传出了压抑而哀戚的哭声。 ※※※※※※※※※※※※※※※※※※※※ 不知道前面两章大家有没有看到作话,19章和20章的内容是编辑过的,希望大家体谅?然后明天开始入v,中午晚上各更一章,谢谢? 第22章 受伤了还要被责怪,好生委屈 顾从燃没见过许沉河哭,但不代表他辨不出许沉河的音色。 那道哭声压得很低,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出来,像是被人捂住了嘴,连间断的咳嗽都被闷在了掌心里。 顾从燃放缓了脚步慢慢靠近,用指关节在门板上敲了敲,轻声道:“许沉河?” 哭声立马停止了,数十秒过去,里面的人抽搭着说:“别抓我。” “你当你是小红帽呢?”顾从燃又叩叩门,没见着人,他还是放心不下,“能开门吗?” 卫生间里狼藉一片,能用的工具全给许沉河从最后一个隔间扒拉出来了:倒扣在排风扇下方的地拖桶,砸过门把手的拖把,垂在排气窗空隙中的塑胶水管…… 许沉河捶捶门,有气无力道:“开不了。” “你等着。”顾从燃走开几步,找了信号好的地方给制片主任打电话:“监控调出来没?” “我在监控室,录像有异常画面,您要过来一趟吗?”制片主任用凝重的口吻说道。 顾从燃回头看了眼卫生间紧锁的门:“江画被人恶意锁卫生间里了,你去派剧务在门卫室找个铁锤到3号楼四楼。” “行,您稍等片刻。” 刚挂线,远在呈桉市的祝回庭就打来了电话:“我这才离开不到一天,这怎么回事啊,看热搜了吗?” 顾从燃直觉跟“江画”有关:“说的什么?” “说江画耍大牌,到点拍戏却不现身,耽误剧组拍摄进程,”祝回庭说,“听说爆料的是个群演,我刚回公司,准备让公关部门的人降一波热度。” “暂时别管,让它持续发酵吧。”顾从燃不时看一下楼梯口,“许沉河被人陷害了,我有空再跟你说。” 通话结束,楼梯口冲来俩人,一个是扛着铁锤的剧务,一个是导演助理。 “顾先生,我们听李主任说……”剧务刚开口就被顾从燃截断:“先别废话,把门锁给砸了,费用我赔。”他敲敲卫生间的门提醒,“画画,躲远点,别给伤到了。” 门里,许沉河心情复杂地退到洗手台旁,他抱着自己刚刚用拖把砸门时不小心被木倒刺划拉开了血口子的小臂,鬓间淌着疼出来的冷汗。 那声“画画”是撒在他伤口上的盐,尽管他知道有外人在,顾从燃无论如何都不会喊他的名字,但他仍是为对方在这关头能保持着这份理智而心酸。 砸在门锁上的巨响让许沉河本就晕沉的脑袋更加放空,他用后腰抵着洗手台沿,两眼无神地看着暗灰色的天花板,无声地问着自己:事到如今,他能反悔吗? 又是一声巨响,混杂着门板断裂的“咔啦”声,有人在门上踹了一脚,随后门被破开了,顾从燃快步冲进来:“有没有受伤?” 许沉河闭了闭眼,一直用洗手台支撑着的身子微微前倾,抱着手臂歪到顾从燃身上。发冷的躯体恍如不是自己的,他额头枕着顾从燃的肩膀,被对方抱紧了,声若蚊蝇地吐了句:“没事……” 主角出事,今天的戏份只能耽搁处理。 顾从燃护着许沉河上车,车门关上前,许沉河瞥到人群里梁遂不屑一顾的表情,心跟着沉了下去。 去往医院的途中,顾从燃不断地催促司机开快点,许沉河枕在他大腿上分神,整条右手臂已经疼得麻木了,他的意识却仍然清醒,脑子像影片按了暂停键似的固定在梁遂那个与之前对戏时截然不同的表情上。 后排的方芮红着眼睛,目光在许沉河失了血色的脸庞和小臂上不停冒血的伤口流连,扒着座椅抽噎着:“哥,对不起。” 许沉河冰冷的右手被顾从燃温暖的手掌包裹着,他舔舔自己的嘴唇,冲方芮弯弯唇角:“带糖了吗,想吃糖,甜的。” 剥了糖纸的草莓味软糖被放进嘴里,许沉河用舌尖一卷,让酸甜的果糖味充斥整个苦涩的口腔。 顾从燃的电话没停过,许沉河看对方接了一个又一个来电,张合的嘴唇说着他似懂非懂的句子:“李主任,去派人把监控录像重要片段剪辑下来发我邮箱,先别在网上制造舆论。” “孔导,今天的事很抱歉,想必李主任已跟你说明情况,至于‘段律’这角色换不换人由你决定,我尊重你的选择。” “回庭,去查查爆料人真实身份,到底真的是群演,还是另有其人。” 车驶进医院,许沉河脚刚沾地,就让顾从燃一矮身给强行弄背上去了,一番折腾后,许沉河稳稳当当地睡在单间病房的床上,右手小臂包了纱布,除了缝过针的伤口在麻药药效过去后有阵阵刺痛,许沉河身体并没什么大碍。 方芮跑去买喝的去了,顾从燃坐在病床旁,捋一把许沉河汗湿后乱糟糟的头发:“困不困?” 许沉河摇摇头。 顾从燃捏捏许沉河凉凉的指头,问:“不是穿了棉服吗,怎么还会划伤?” “砸门的时候嫌外套碍事,所以脱了,”许沉河蜷起手指,“撸起袖子好办事。” “那也没把门砸开。”顾从燃说。 许沉河把脸别开,受伤了还要被责怪,好生委屈。 不禁又猜测,换作受伤的人是江画呢? 是不是能得到嘘寒问暖,或者换来甜到腻的情话?反正会比他的草莓软糖还甜还软。 转念一想,他一个跟顾从燃只存在交易关系的能趴对方的背能住价格比普通病房贵出十倍以上的单间,待遇好像很不错了。 他的视线被一旁置物柜上的《复调音乐教程》吸引,想问些什么又哑了声。 “顾总,能帮我借个充电宝吗?”许沉河左手摸过床头的手机,“想上网,手机没电了。” “不借,”顾从燃将手机从许沉河手里抽走了,“你好好休息。” “我现在无聊。”许沉河难得任性。 “那就闭上眼,睡觉。”顾从燃比教育孩子的家长还严格。 许沉河不跟他拗,脑袋一歪闭起了眼,不多时又睁开:“我是不是害江画在网上被黑了?” 顾从燃坐椅子上跟他平视:“他没你想的那么糊。” “这事我也有错,”许沉河说,“是我没带眼识人。” “得了,受害者道什么歉?”顾从燃起身,“我去给你借充电宝,回来之前你必须得睡着。” 门掩上,顾从燃立在走廊上轻叹一声。去服务台租来充电宝,他坐在病房外的座椅上帮许沉河的手机插上电,然后挺无聊地点开自己的手机下载了个模拟钢琴app。 安装好后顾从燃就把app给搁浅了,先打开邮箱看李主任发来的录像剪辑,进度条每拉长一秒,他的眉头就皱得更深一分。 切换到微博,原本的热搜已经降了,取而代之的是“江画”受伤的照片流出,如顾从燃所想,无逻辑的黑料在江画的粉丝眼里不值一提,反倒他抱着受伤的许沉河上车的照片被大肆传播,大家在心疼之余都纷纷猜测这场事故是意外还是人为。 《追踪千面》官博底下全在求真相,但除了导演组和制片组个别人员以及当事人,谁都无法给网友正面答复。 祝回庭又打来电话问情况,顾从燃现在有空,给他一五一十把事情讲了一遍。 “他还好吗?”祝回庭问起许沉河。 “还行,我在医院守着。”顾从燃说。 “你能护好他嘛?”祝回庭怀疑,“你别让许沉河成为下一个江画了。” 许沉河这次出事也有他一部分责任,顾从燃烦躁地踹踹椅子腿,说:“你别唠叨。” “那谈公事,”祝回庭转了话锋,“网上舆论你暂时不想公关出面,是要私底下解决?” “当然不,”顾从燃可没那么善良,“你先给梁遂施加一下压力,不求他承认错误,只求让他反向而行。” 在走廊上枯坐良晌,方芮买完东西跑回来,在他跟前紧急刹车:“顾总,沉河哥睡了?” “嗯,别吵他,在这坐会吧。”顾从燃拍拍身旁的座位。 “哦,好的。”方芮放轻了声量,“我买了柚子茶,您要喝吗?” 说着把多加蜂蜜的那杯递过来:“沉河哥说过您偏爱甜的,这杯甜度正浓,您放心喝。” 顾从燃诧异:“他常提起我?” “不是,”方芮嘬着奶茶,“就有一回吧,他在房车上做甜点,我和祝哥都觉着太甜,沉河哥说平常给你做,习惯多加糖了。” 顾从燃还不知道有这回事:“那其余时候呢?有没有提起我?” “没有,”方芮不明就里,“他话很少,通常都是在琢磨剧本。” “行吧,他这人比江画年龄小,性子却老古板。”顾从燃没得到回应,才发觉自己倾诉错对象。 索性遣了方芮回去,自己独坐在病房外摆弄新下载的app,直到许沉河手机满电,顾从燃去前台还了充电宝,再推开病房门悄么声潜进去。 许沉河侧躺着蜷成一团,右手垂在床沿外,在梦里也谨慎地怕碰到伤口。 他的右半边脸压在枕头里,睡得很沉,顾从燃俯身描他柔软的唇瓣也没把人弄醒。 兜里的手机“叮”的一声轻响,顾从燃忙退至窗边,解锁屏幕按开消息。 是祝回庭的来信,简洁明了的三个字:上钩了。 ※※※※※※※※※※※※※※※※※※※※ 晚上老时间还有一章 第23章 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 临近附中开学,学校的戏份不能拖,许沉河的伤口还没拆线就回了剧组继续拍戏,裹着纱布用衣服遮挡着把镜头拍完。 傅千一手圈着傅久的肩膀,一手用枪口顶着她的太阳穴:“都给我把枪放下!” 鸦雀无声的教室,四处逃窜的学生,校长和教导主任被公安人员拦在门外束手无策,刑侦队长冯汇城举着枪命令属下缓步退后。 傅久满脸是泪,抓着傅千的手臂苦苦哀求:“放过……放过我,我不、不想死……”换来的是冰冷的枪口在她脑袋上用力地一戳,傅千厉声道:“抓住我就是立了大功,冯队长也不在乎小姑娘这条人命吧?” “你现在把枪放下,警方还能留你条活路。”冯汇城说。 傅千挑起嘴角满不在乎地一笑:“三秒钟,把你们手上的枪扔过来。” 良久的对峙后,啪啪几声,警方的枪支全落在傅千脚边。傅千抓着傅久缓慢后移,退出教室,再挪到楼梯口。 警匪之间的距离愈加拉远,在保证到自己的人身安全下,傅千伏在傅久耳边低声道:“如果最后我没逃脱成功,忘记我这个哥哥,以后好好生活。” 最后一个字落下,傅千松开傅久转身逃走,一件硬物落在傅久怀里,是傅千攒钱买的钢笔。 世人嘴里的千面冷血无情,警方始终不知傅久是傅千的亲人,傅久在同学面前描述的兄长是个温润如水的好男人。 傅千跑无踪影,傅久在楼梯上放声大哭,刑侦队此次缉捕行动宣告失败。 “过!”导演扬起手臂。 许沉河两腿一软跪倒在一楼,咬着牙掐紧了自己的手臂,大滴的汗珠沿额角滑下。 剧组人员纷纷上前询问状况,顾从燃神色担忧地扒下许沉河的外套,缠着白纱布的右手臂已然大面积渗血。 伤口开线超一公分需二次缝合,但好歹校园的镜头拍完,许沉河心理负担减轻了一大半。 接下来的戏份暂且放下了,许沉河定心养伤,剧组陆续有演员前来医院探病,许沉河一一道谢兼道歉,感谢圈里除去暗斗也有真情,致歉个人原因而拖累了拍摄进度。 梁遂只身来探望的时候病房里只有许沉河,几分钟前顾从燃被他打发去买汤饺了,不然梁遂一进门先见到的准不是许沉河的脸,而是顾从燃挥来的拳头。 “恢复得不错,听说下周就能拆线?”梁遂空手前来的,只想看看“江画”落魄的样子。 觉察出对方在接近自己的右侧,许沉河防备地缩了缩手:“谢谢关心了。” “你以前不是挺高傲嘛,现在怎么好像变弱了?”梁遂笑盈盈地问。 许沉河直觉江画跟梁遂有过节,既然顾从燃和祝回庭都没事先提醒,那便是这两人私下的矛盾。之前认为梁遂有多热情耿直,现在就对他有多反感,许沉河凝眉注视对方,面容淡漠道:“如果你仅仅是想陷害我,那么恭喜你,你成功迈出了第一步。你可以变本加厉,也可以就此收手,结果你自己掂量,别当我心慈手软。” “啧啧啧,你知道自己躺在病床上跟我说这番话时有多滑稽吗?”梁遂的桃花眼弯成月牙儿,却哪有他粉丝说的那般蛊惑人心,“我当你的公关团队有多厉害呢,还不是任由你在网上处于劣势地位而毫不作为么。” 劣势地位? 许沉河突然醒悟,怪不得顾从燃这两天不让他碰手机,说得冠冕堂皇手机辐射对伤口愈合有影响,实际是网上有不利的言论不能让他知道。 “暂不公开你的劣行是出于对剧组的考虑,哪天等剧组认为你的形象对整部戏有负面作用,你认为你还能在组里待下去吗?”许沉河寒声问。 梁遂抚掌一笑,似是完全没在怕的模样:“那就放马过来,看看咱俩谁能在这圈子呆得更久。” 手搭上门把,梁遂收起了虚伪的笑:“那就这样,好好养伤,我等你回组。” 梁遂一条腿都迈出门了,许沉河忽然叫住他:“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 梁遂定住动作,回头道:“梁子不是早就结下了吗,大学时的那部剧,你抢了我的角,刚入行的新人奖,明明我们俩都有提名,最后得奖的却是你。你一路顺风顺水,真的不是靠你的同性伴侣推你上位吗?” 他不在意答案如何,抛下厌恶江画的理由便甩门走了,留许沉河在病房里暗自思忖。 顾从燃买完汤饺子回来时看见的便是许沉河靠在床头望着窗外出神的画面,他在床上支起小桌子,问:“怎么不出声?” “烦闷。”许沉河将投远了的目光收回。 “就两天不让你玩儿手机,你还惦记上了。”顾从燃解开塑料袋,揭起一次性饭盒,顿时飘起一股清汤的香味,“买的猪肉馅和香菇玉米馅,要蘸醋还是花生酱?” “辣椒酱吧。”许沉河说。 “你可闭嘴吧。”顾从燃夹起个饺子蘸上花生酱,“来,挨个儿试试口味。” 汤饺送到嘴边了,许沉河却闭口不吃,也不说话,沉沉得看着顾从燃。 “张嘴。”顾从燃箸尖夹着饺子往前一伸。 许是让人照顾了两天,许沉河会耍性子了:“让我闭嘴的是你,让我张嘴的也是……唔。” 蘸着花生酱的汤饺塞入他的嘴里,被顾从燃吹过的,不烫,一咬开还爆了满嘴的汤汁,味道很棒。 “还长脾气了。”顾从燃说。 排除跟风键盘侠,任何人的评价都不会口说无凭。许沉河反思,近日来自己确实脾气见长,到底是为夜夜把自己疼醒的伤口,还是为床头柜上不时被顾从燃拿起翻看的《复调音乐教程》? 顾从燃又夹来个饺子:“尝尝这个。” 直接拨开筷子会让对方跌面子,许沉河一口含了饺子,坐直后用左手抓起了勺子:“别总顾着为喂我,你也吃,各吃各的。” 顾从燃不勉强他,放下筷子问:“下周拆线后继续拍摄,能承受得住么,可能工作量会更大。” “可以。”许沉河抗痛能力还行,把自己当成一台不能停歇的机器就完事了。 病房一时静了下来,许沉河埋着头细嚼慢咽,脑子里回想着梁遂临走前说的那番话,倒没觉出只余勺子磕碰饭盒声响的病房气氛尴尬。 肚子填饱了,许沉河想下地走走,被坐在床边按手机的顾从燃拦住:“走哪去?” “到楼下花园转转,免得屯脂肪。”许沉河答。 “我陪你去。”顾从燃不依不饶,亲手为他戴上口罩架好平光镜,牵了他的手出去,从人少的地方下了楼。 “其实刚刚梁遂来过。”许沉河没话找话。 顾从燃一听便面目严肃起来,侧着头从头到脚打量他:“没对你做什么吧?” “走廊里有监控呢,我出了事肯定能查他身上,他敢做什么?”许沉河笑了。 “他那智商能想起监控这玩意儿就不会把你锁卫生间了。”顾从燃不屑。 刚过饭点,花园里遍布三三两两散步消食的人,顾从燃担心许沉河让人认出,没走两圈就把人拽到偏角落的靠椅坐下。 许沉河还在惦念被没收的手机:“你把手机还我吧,这我私人财产呢,神圣不可侵犯的。” “以前没见你这么执着于玩手机啊。”顾从燃摸出口袋里的手机递给对方。 许沉河长按开机:“我得看看网上把我黑成什么样了。” 他只来得及看见开机动画在眼前一晃而过,顾从燃抽走了手机:“梁遂跟你说的?” “如果他不说,你就不告诉我了是吗?”许沉河想夺过手机,被顾从燃钳制住了左手,右手不方便活动,他急得干瞪眼,“把手机还我。” “没你想的那么严重,”顾从燃说,“不过是等个合适时机反将他一军罢了,事件复杂,怕影响你情绪,本打算等你伤养好了再告诉你。” 许沉河受伤的照片在网上传开后,祝回庭私下联系了梁遂,要求他公开向“江画”道歉。 当被梁遂问及证据时,祝回庭假装哑口无言,更使得梁遂狂妄:“既然如此,你有何资格把所有矛头指向我?就凭他说我是他出事前见的最后一个人吗?” 当天,梁遂在微博分享与许沉河在大夜后一同吃早餐的合照,配文“祝老同学早日痊愈,剧组等你回归”。 一张照片扯出网友的众多猜疑,照片上“江画”素颜无妆,虽说以前被粉丝调侃过是素颜美人,但这张照片“江画”嘴角下多余的浅疤却怎样都跟“美”字搭不上边。 当今时代的男明星有不同属性的粉丝,事业粉、颜粉、人品粉、女友粉、妈粉等等,而当他的容貌出现掉分状况,最先脱粉的当属颜粉。 许沉河这条疤无疑成为部分颜粉转路或转黑的理由,转路是念在多年的喜欢,且墙头众多不在意少他一个;而转黑的则是发现了更致命的重点。 浅疤看上去不是新伤,既然前不久的香水代言无论是平面照片或是广告短片以及线下宣传活动,都看得出江画的脸完美无瑕且有使得整张脸增添美感的美人痣,为何照片上素颜的江画却没了那独特的美人痣,只剩一道黯淡的伤疤? 脱粉回踩在饭圈中早就司空见惯,但叫嚣得最厉害的还是职业黑粉:你家画美人的痣,该不会就是为了掩盖那条丑疤而画上去的吧,那真是名副其实的“画美人”了。 第24章 懂他踏出第一步就再无回头路 几天后,许沉河伤口拆线回归剧组,为表达对耽误拍摄进度的歉意,他包了大家一个星期的下午茶。 顾从燃不能离开公司太久,等祝回庭处理完私事回来后,他收拾行李坐上了回呈桉市的航班。 这次意外过后,导演把后面场次的分镜头脚本做了大面积修改,没人敢问为什么,但大家都大致能猜出缘由。 祝回庭常旁观拍摄,他心如明镜,知道孔顺大概率不会换掉段律这个角色的饰演者,但有了合适的处理方式。 休息时间,许沉河窝进房车里涂药,祝回庭坐过来,说:“你发个微博吧,给粉丝们报个平安。” “我这个时候出现,会不会不合时宜?”许沉河犹豫,“我昨天没忍住上去刷了遍留言,说我顶着张假脸混迹娱乐圈的不在少数。” 很多人拿他和梁遂的合照做文章,但也有人认定那条疤或许只是拍戏时受的伤,加上光线问题,那点浅浅的美人痣被模糊掉也是正常。 作为话题中心,许沉河至今没站出来澄清,在众人眼里,要么是不以为意,要么是躲避话题。 祝回庭把手机塞他手里:“微博热搜层出不穷,更劲爆更有料的话题永远会取代理据不足的臆测,相信我。” 按照祝回庭的指引,许沉河发了张在房车里背剧本的照片上去,配文:谢谢关心,已经回组了,新作品很快就会和大家见面[大笑] 对于梁遂圈了他的那条微博,他一没回应二没转发,摆明了是视而不见。 如此便引来职黑及梁遂粉丝的打抱不平,说“江画”成功上位后便不念同学情。但很快,这个瓜便有了巨大反转。 午时正是微博浏览的高峰期,一段两分多钟的监控录像刷新了人们的三观。 视频中,一个男子经过教学楼拐角,与卫生间门相对的教室内突然冲出个人影,把这个男子推进了卫生间,迅速把门反锁后从另一边的楼梯口溜之大吉。 不难看出,视频中的两位主角正是近日议论热度正高的“江画”和梁遂。 常年不关的门锁是坏的,配文中写到,“江画”被锁进卫生间长达半个小时,出来后就是受伤的,至于中间发生过什么事,又是耐人寻味。 然而不用过多解释,造成“江画”受伤的间接施害者便是把他称为“老同学”的梁遂。毫无疑问,梁遂成了那个嫉妒老同学的成就而设法陷害对方的恶人。 矛头引向梁遂,《追踪千面》官博底下纷纷要求角色换人,不久后官博发文称,拍摄不会重来,但梁遂在剧中的所有镜头都会换成背面镜头。 晚上收工后许沉河接到顾从燃电话,他对自己的伤口恢复状况一笔带过,随后向顾从燃感叹起这几天的事:“这现实就是一场大戏,比剧本情节还曲折。” “好歹你不是人人喊打的反派。”顾从燃安慰。 许沉河一笑置之,是否反派他可不敢保证,看法因人而异,等哪天被曝出自己不是真正的江画,谁还能担保他正派的身份? “困了没?”顾从燃问。 许沉河应景地打个呵欠:“差不多了,还要再聊一会儿吗?” “你睡吧,别挂电话,我给你弹首曲子。”顾从燃说。 听筒里一阵响动,许沉河开了免提,把手机放到枕头边。片刻的杂音后,电话那端传来几个跳脱的音符,顾从燃的嗓音糅合其中:“这首歌叫《画中焰火》。” 大概是不太熟练,曲子弹起来并不算连贯,饶是如此,许沉河一个不懂音乐的人也单纯地觉得这曲子好听。 如果这是一篇文章而不是一首曲子,许沉河能精准地点明它的写作手法——先抑后扬。 前半部分,音乐旋律缓慢而沉重,像独自坐在深夜影院回味一部旧年代的黑白默片,恍如自己也陷于无声的梦,场下无人理解主人公通过肢体语言与表情所传达的忧愁。后半部分节奏变得轻快,像和爱人走在热闹的海滩上看一场唯美的烟火大会,绚烂的烟花下交织一个甜蜜的舌吻。 许沉河越发睡不着,歌名拆字完全能理解当中含义,这首歌为谁而谱不言而喻。 一段渐舒缓的收尾,顾从燃轻声叫:“许沉河?” 没得到回应,他叹息,语气很温柔:“画画,我很想你。” 天气逐渐升温,影视城沿街的海棠树冒了满枝头的粉色花蕾,煞是艳丽娇美。方芮无事时摘取了一小袋海棠,洗净后泡成花茶给许沉河喝,恰能止渴生津。 多雨的四月,许沉河在雨中完成整部剧中于他而言难度最高的戏份。 逃狱后的傅千回到载满兄妹两人回忆的306,拍开门却见屋子另有其主。偶然听闻傅久遇害的消息,傅千震惊、抓狂,他冲进雨里,抓住每一个人都想问个究竟。 追来的警察想要制服他,他上演曾经的闹剧——以人质来要挟。 他逃狱是为见傅久,傅久是他在这个世上的唯一一点念想。傅久没了,他便是个与世为敌的疯子。 傅千没枪支,也没刀子,手里只有一块从路边捡的尖锐石头。被他箍住脖子的小男孩哇哇大哭,傅千眯着眼残忍地说:“冯队长,你不妨一枪崩了我的脑袋。” 两把伞掉在路中央,男孩的母亲崩溃地跪倒在地,流着泪的双眼焦距在自己的儿子身上。 全剧的高潮,冯汇城的大拇指按在扳机上:“千面,你这次没有活路了。” 大路两边的车灯四处扫射,雨夜中把傅千乱发下的脸照得清晰。他的表情不是疯魔,也没有绝望,有的只是视死如归。 夹着尖石的手做了个虚拟的动作,对面的冯汇城扣下扳机,只听砰的巨响,傅千双手松开被劫持的男孩,以后仰的姿势重重倒在被雨水冲刷得湿滑的地面。 他并不瞑目,胸口处源源不断地冒出鲜血,浸染了灰黑的衣服,从眼角淌下的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自导自演一出劫持戏,世界之大,傅千却已没有了念想,他只求这一生作恶多端的自己死在正义的枪声下。 “过!”孔顺大喊。 许沉河躺在雨中没有起来,他疲惫地闭上眼,流进眼里的雨水把双眼刺得酸涩而疼痛。 方芮撑着伞跑来,祝回庭扶他起来为他披上吸水的厚毛巾。 全剧杀青,大家围成一团相互祝贺,演员们全然不顾各自的衣衫还湿哒哒地粘在身上,杀青的愉悦远远盖过了身体的疲累。 许沉河的活力值在这场戏后降成负数,他瘫在椅子上,情绪还未从戏里抽出来。眼角的泪是真的,这三个月里他真切地感受着傅千,懂他踏出第一步就再无回头路,亦懂他失去家人后心如死灰的处境。 祝回庭给许沉河擦净脸,往他嘴里塞颗软糖:“去房车上洗个澡么?” “不想动。”许沉河接过方芮递来的保温杯,灌下一大口解渴。 只公主抱过宿与迩的祝回庭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背对着许沉河半蹲下:“上来,我背你。” 后背挨了轻轻的一掌,许沉河披着毛巾起身:“我腿好着呢,能自己走。” 主演们都挺狼狈,聚餐的计划改到了明天,众人各自回酒店休息。 许沉河在房车上洗了个澡,流过胸膛的清水全成了红色,他抹了两遍沐浴乳,将自己搓洗得白白净净才一身清爽地出来。 明天的聚餐祝回庭不参与,在酒店电梯口分别,他提醒道:“我乘明早的航班,你聚餐结束别在这边呆太久,顶多休息三四天就去公司找我,我给你安排接下来的流程。” 方芮疑惑:“沉河哥,你这边还有工作吗?” “私人行程,保密。”许沉河神秘地眨眨眼。 在房车上冲过澡,回酒店后许沉河直接脱了外套关灯趴到床上。他太累了,也适应了剧组里不分白天黑夜的生活,以至于这部戏拍完,他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就像高考完的人不习惯突如其来的松懈。 胡思乱想快要沉入睡眠时,叮咚作响的来电铃声刺破了房间的宁静,许沉河不愿睁眼,摸索着从一旁的外套口袋里掏出手机。 他撩起眼帘扫了眼屏幕上的名字,翻了个身接通:“顾总。” 黏黏糊糊的嗓音穿过听筒扎进顾从燃的耳朵里,他的心酥麻一片,问:“回庭说你杀青了?” “唔。”许沉河应道,“顾总这是专门打个电话来求证吗?” “吵着你睡觉了?”顾从燃问。 听上去这通话是不能在短时间内结束,许沉河赶跑睡意,爬起来去客厅接水喝:“没有,刚睡过一觉。” “订了哪个点的机票?”顾从燃翻日程表,“我去接机。” 许沉河端着水杯靠在客厅窗扉旁,看夜色下点缀了苍茫大地的灯火:“后天早上,看天气预报说呈桉市有雨,还是别麻烦你了。” “多大的事,你给我发航班号,我提前到机场等。”顾从燃说。 双方静默一会,许沉河舒了口气,多少年有心事他都埋在心底,不足以向他人倾诉,现在也一样:“行,那就后天见。顾总早睡,晚安。” 第25章 今宵知否对你的暗示 剧组聚餐相约在一家鲁菜馆,像开机宴时包下整个宴会厅,圆桌中央放着扎花带的红酒。 几个月来和摄制组的人朝夕共处,许沉河跟大家混得很熟,席间轮桌敬酒,一不留神就喝过了预想分量。 三巡酒过,席位早打乱了,有人串桌拼酒唠嗑,有人立在落地窗前赏着夜景谈八卦。 许沉河始终不如传说中的江画那样千杯不倒,他喝了很多,眼角双颊皆已飘红,不知道是高兴还是难过。醉酒易回想往事,他忽然怀念起朴素落后的榕憬镇,当时他走得仓促,盛阳小学的老头儿校长试图挽留他,那帮平时顽皮捣蛋的孩子也撅着嘴不许他离开。 也不知道那些人都过得怎么样,会不会在电视上看到他的脸而惊讶。 一阵暗香袭来,薛妗桐在他身边落座,举杯碰了碰他的:“江老师,喝醉啦?” 戏外的薛妗桐褪去一身蓝白校服,头发也披散到肩上,施淡妆,着长裙,笑起来浮起俩酒窝,难怪那么多人喜欢。 许沉河用手背碰碰脸,答:“还保留着一丝清醒,估计只能撑到回酒店。” “那你喝了不少吧?我听说江老师出了名的千杯不倒。”薛妗桐含下一口酒,招手喊服务生要来一杯酸奶。 “都说兄长照顾妹妹,这次倒成了你照顾我了。”许沉河手里的酒杯换成了酸奶,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 薛妗桐笑道:“拍戏时我也受过你照顾了,都说江老师对搭档很贴心,果然名不虚传。” 聊了几句,两人互相加了微信好友,薛妗桐边备注边问:“对了,顾总不来庆祝杀青吗?” “他忙呢,”许沉河简单地搪塞过去,“大老远的,就不劳驾他两头跑了。” 这次没有顾从燃在身边做依靠,许沉河再头重脚轻也得佯装神智清醒地走出条笔直的路。回了酒店,他掰了个橘子解酒,坐在沙发上看窗外阴云密布的天,默默把下午去派尔乐园的计划挪到了晚上。 派尔乐园是以雪貂作为吉祥物的主题乐园,从早上九点营业至晚上十点,因网红乐园的称号而吸引了众多游客。 实际上许沉河对游乐场性质的场所兴趣不大,他从小乏于出门,幼时听同学夸赞起游乐园的有趣时也不是没羡慕过,然而后来离开了家得到了自由身,却早已过了渴望玩耍的年龄,这次纯粹是想去看看江画走过的地方。 四月的夜晚仍是冷的,十几度的气温,许沉河穿羊绒套头连帽衫,方便运动的梭织长裤,蹬一双白色耐克鞋,扣上棒球帽,再把卫衣帽子兜上去,捂上口罩后觉得没人会认出自己。 派尔乐园的夜场七彩霓虹闪烁,有白天感受不到的美。许沉河有些许恐高,很多娱乐设施都不敢玩,他攥着张标志密集的地图到处走,周边五花八门的小店铺更吸引他的眼球。 在他看来,派尔乐园和大部分游乐园都大同小异,但的确主题鲜明,建筑和设施所采用的雪貂形象设计都格外惹人注意,是个独特的拍照圣地。 一圈下来,许沉河感觉口渴,瞅见个人少的奶茶店,他缓步过去排队,仰着头看上面的发光点餐牌。 轮到他时,他说了种热饮的名字,身后突然爆发了几声惊呼。他回过头去,对上好几个女生灼热又惊喜的视线,其中一个茶色锁骨发的女生激动道:“江画,你是江画吧?” “肯定是的啊,昨天《追踪千面》杀青呢,这里离影视城这么近,肯定是本人过来了。”另一个长发女生理智分析。 一群女孩难掩兴奋,许沉河扬起笑,才记起自己戴了口罩,于是他挥挥手,小声道:“这是私人行程,请务必帮我保密哦。” “那能签个名吗?”立刻有人把手机和油性笔呈上,“签手机壳上就可以啦,谢谢画画!” 奶茶还没做好,许沉河依她们所愿,边签边道:“怎么还随身带油性笔呢?” “因为出其不意就能撞见明星啊,今天不就刚巧吗?”女孩心直口快。 许沉河懂了,也许她们就是网上所说的路人粉,对很多艺人都会产生好感,但不是每一个都能成为她们的特别偏好。 签完名,奶茶也做好了,许沉河扫码付账时给了两百块整,对店员说:“她们的奶茶钱挂我账上,多出来的麻烦你看着给份甜点吧。” 临走前冲那帮姑娘飞个wink,心想这能不能为江画赚回点路人缘? 把自己捂得那么严实都能被人认出来,许沉河瞬间没有勇气再逛下去了,几个人他还能稍微应付一下,再多的话他可没有控制场面的经验。 捧着奶茶打道回府,许沉河洗个澡爬上床,接通顾从燃打来的电话:“顾总时间掐得好准。” “这么早睡?”顾从燃刚加班完从公司出来,一看表,九点半刚过。 许沉河下午睡过一觉,现在还没那么快有困意,他点开平板,翻出新下载的电影,口是心非道:“刚关灯,明天得早起赶机场。” “聊十分钟吧。”顾从燃说。 许沉河关掉平板:“我开始计时了。” “至于这么严格么,”顾从燃坐进车里,降下车窗吹风,“超时会有惩罚?” “多一秒罚你吃一颗怪味糖,”许沉河说,“你买的时候没留意吧,竟然有尿不湿味、臭袜子味、发霉芝士味,”那盒糖口味太多,许沉河没吃完,他拿下盒子看了眼,“哦,还有呕吐味。” “你别说了。”顾从燃忙从扶手箱里摸出许沉河送的香水在自己衣襟喷了一下。 “我怀疑你想害我。”许沉河揶揄。 顾从燃赶紧摆脱罪名:“店员说味道可以,我就买了,哪有那闲心仔细看口味。” “是挺好吃的,没说明书写的那么恶心。”许沉河说,“所以我今晚上又买了一盒,带回去让你尝尝。” 顾从燃听出话外之音:“你去派尔乐园了?” “嗯,逛了一圈。”许沉河说。 “都玩什么了?”顾从燃问,“你不早说,我可以陪你去。” “没玩什么,纯逛。”许沉河还在咬文嚼字,他不知道顾从燃对江画是否也用“陪”这个字,比起陪,他更看重伴侣之间的共同享受。 终是败在两人不明不白的感情上,许沉河懒得追究太多——顾从燃没摘下来过的戒指上那句深情的英文、杀青时未出现过的身影、他对他的说话方式,许沉河既沉沦又理智,他知道自己可以要什么,哪里该有个限度,哪些该放弃。 他都知道。 挂线后许沉河看了部未删减过的同性/爱情片,矜持不代表禁欲,某些镜头时他撩开浴袍绷着两腿自给自足了一遍,出了身热汗又去冲了个澡,回床上后垂着酸软的右手困倦地入了眠。 次日天未亮,许沉河就起了,吃过早餐后麻利地收拾行李退房,和随行的团队一同奔赴机场。 两个半钟的飞行,抵达呈桉市后果见天气一般,天空乌云密布,但雨并未落下。 在机场,许沉河再次见识了江画的魅力,四面八方涌上好多各种打扮的女生,尖锐的叫喊几乎要刺破耳膜。 “画画!我恨我昨天没去派尔乐园偶遇你!” “美人,你手臂的伤还好吗?” “呜呜呜画美人这是我第一次见你,本人真的好帅……” 墨镜挡着,黑口罩卡在下巴上方堪堪遮住自己的疤,整张脸只露着鼻子嘴巴,许沉河疑惑,这也能看出帅气与否吗? 尽管不懂大家是真心夸奖还是吹嘘过头,许沉河仍然勾着笑,他被护在保镖围起的保护圈里,安然无恙地进了航站楼的贵宾休息室。 顾从燃答应过会来接,许沉河让其他人先回去,自己按亮手机给顾从燃发消息:顾总,我到了。 对方没回复,许沉河猜想顾从燃在开车,不得空回复消息。他端起平板插着耳机看真人秀,看得入了迷,一期看完转下一期,不知不觉在休息室耗完了两个小时。 眼睛的生涩和肚子的空荡双双向主人抗议,许沉河关了平板,拿起手机给顾从燃发消息:你到了吗? 久坐尾椎酸痛,许沉河站起来在休息室里走了个来回,翻到手机通讯录给顾从燃私人号拨过去。 没打通,中英文的提示音告诉他对方已关机。 他有点担心,退出通话界面切到微信给周特助发消息:请问顾总在公司吗? 今天不是休息日,如果顾从燃临时有公事,他可以理解。 周特助秒回:顾总在开会,有什么事我帮你转达? 许沉河放心了,压下帽檐,拖着行李箱走出休息室,单手打字回复:麻烦帮我告诉他不用来机场接我了,我自己先回去。 航站楼外已然大雨滂沱,许沉河扯高口罩,撑起雨伞走进雨幕中。顾得了行李顾不上自己,他坐上出租车时湿了半身,然而经历过在雨中拍戏,这点淋湿都算不上什么。 雨天不减司机的好兴致,音响调了适当的声量,司机用蹩脚的粤语跟唱:“长年累月为你怎在自持,今宵知否对你的暗示,为何真的将它当故事……” 曲调并不如歌词般惆怅,许沉河听着却觉出几分难过。他拽出贴着胸膛的项链,捏着戒指举到眼前凝视。 他清楚自己多少有些上心了,可能在顾从燃为他别领针的那次,也可能在对方托着他的手帮他套上戒指的时候。 但无论哪次悸动的场合都存在错误,他无法说服自己踏进别人的故事。 ※※※※※※※※※※※※※※※※※※※※ 明天休息? 第26章 第二处败笔 散了会,顾从燃潇洒地把翻页笔往桌上一扔,大步流星走出会议室,边走边嫌热地解了两颗纽扣。 周特助追上来,不待他开口,顾从燃就顺嘴吩咐:“把我下午的工作全推到明天,我现在有急事出去,今天不回公司了。” “顾总,您是要去接许先生吗?”周特助小心翼翼地问。 “这事我跟你提起过么?”顾从燃走得很急,“刚刚会上没注意时间,他该等急了。” “不是顾总,您听我说,”周特助也跟着急,“许先生给我发过消息,让您不用去接他了。” 顾从燃猛然停下:“什么?” 他错愕、不可置信,犹如快靠岸的船只碰了礁石,硬生生地将要见面的愉悦撞损一隅:“他什么时候说的?” “散会前十分钟,”周特助谨慎回答,“您当时训人训得太狠,我没敢打断。” 这事怨不得别人,顾从燃有气没处撒:“以后他再找你,哪怕我在谈上亿投资你也得中途打断谈话。” 周特助可没这胆量:“那您现在还要出去吗?帮您备车?” “不用,我自己开车。”顾从燃摘下眼镜,和手里的资料文件一并塞到周特助怀里,“帮我扔办公室里,我走了。” 阿斯顿马丁从大楼的地下停车场驶出,干燥的前窗玻璃很快被雨帘浇湿,随即又被雨刷刮净视野。 路上车少,顾从燃却顾及路滑开得不快。他连上蓝牙拨出许沉河的号码,响了足有七八声后挂断,打转方向盘调头驶向浮金苑。 车上没伞,顾从燃开车门时身上的西装被雨打湿了,他管不上,张开手挡着头顶跑进楼底,在等电梯时还被个老太太瞄了几眼。 到了八层,他验证指纹进屋,一进门先注意到鞋柜旁的行李箱,两只沾了泥的耐克运动鞋扔在地毯上。 人已经回来了,他安了心,关好门换上拖鞋,弯身把许沉河两只鞋子摆正了。 屋里没开灯,阳台窗也关着,外面雨声噼里啪啦,比刚才来时下得更猛。混在雨声中的是浴室里淋浴的水声,门没关严,留着条细缝,一推便开了,映在淋浴间毛玻璃上的是一具只能看出形状的精瘦身影。 这便够了,顾从燃不出声惊扰,抱臂靠在浴室柜边欣赏那身影的动作。水声戛然而止,咔哒一声,花洒卡在固定支架上,而后是衣物被抖开的声响。 门开了,许沉河顶着头湿发赤脚出来,埋着脑袋系浴袍绑带。偶一抬头,他被浴室里多出来的活人吓得猛退两步,后背撞在淋浴间上:“……顾总!” 腰间绑带散了,露出的是顾从燃没见过的光景,有淡浅线条的腹部,无多余赘肉的大腿,以及—— 许沉河还没意识到身前凉飕飕的,还是顾从燃走上前帮他系好带子,他才腾地红了脸:“你不是在开会吗?怎么来了?” “赶来请罪。”顾从燃的双手停在许沉河的腰间,虚握着对方的腰肢,“公司开发部对相关投资意向的评估出错了,不及时纠正就无法跟开发商进行业务洽谈,我忙着训人忘记看时间,所以……” “问题解决好了吗?”许沉河没听懂专业术语,只关心实际结果。 顾从燃点头:“解决好了,还害你白等一场。” “没事,工作要紧。”许沉河推推顾从燃,“吃饭没有?” “没有,一散会就赶来了。”顾从燃说。 许沉河掌心拂过对方的肩膀,蹭上了一手掌的湿润,他扯扯顾从燃的衣襟,说:“把外套脱下来挂进烘干机吧,我出去叫个外卖,冰箱里没食材做不了饭。” 他拨开顾从燃的手,擦过对方的身侧朝浴室外走,顾从燃回身叫住他:“许沉河。” 被喊了名字的人像中了蛊似的动弹不得,身后响起一串沉稳的脚步声,随后,他的腰就被后面的人环住了。 许沉河发现顾从燃很喜欢在背后搂抱他,不知是出于习惯,还是这样的拥抱方式让对方不用看他的脸,以便肖想成梦里的人。 “你可以冲我发脾气,不用憋着,在我面前不用维持人设。”顾从燃拢在他腰上的手收紧,“或者你想要我做什么补偿你白等的两个小时也可以,我都答应。” 许沉河没那么斤斤计较,又担心顾从燃揣着内疚不痛快,于是扯了扯对方的手指:“行,那你下午去买菜,我给你列清单。” 放飞机的事就这么揭过去了,两人窝在沙发上点外卖,点完许沉河放下手机去翻行李箱:“差点忘了给你糖。” “我不吃。”顾从燃拒绝。 “晚了,你不是说做什么都答应吗?”许沉河少有地起了玩心,他捧着糖果盒过来,撕了包装纸开盒盖,举到顾从燃面前,“你盲抽个味儿。” 鉴于昨晚的通话中对怪味糖的了解,这五颜六色的糖果着实勾不起顾从燃的食欲,甚至有点后悔自己给许沉河送过这个东西,只能勉强道:“割草味吧,试试你说的操场的味道。” 顾从燃没动,用眼神示意着许沉河,后者看懂了,捻起颗青绿色的糖往顾从燃嘴边凑:“来。” “你可别后悔。”顾从燃狡黠一笑,叼走糖果后趁许沉河没反应过来,欺身压上对方的双唇,用舌尖把糖果推进他的嘴里。 许沉河一时没拿稳手中的糖果盒,盒子侧翻,豆大的糖果倾泻出来掉了满沙发满地。 但谁都顾不上去捡。 年少时便尝过性/事的美妙,顾从燃压抑了三年多的情/欲哪是说收就收,他掌着许沉河的后腰,另一只手兜着对方的后脑勺,将两人身躯之间的距离缩成了零。 而向来文雅的许沉河只得怪罪昨晚临睡前看的电影,两位男演员r体纠缠的镜头在脑海里飞速掠过,他是生理正常的成年人,对某些事不可能完全不渴望。 窗外的雨声像是欲望的催化剂,两人明知各自尚存顾虑,但火苗一触即燃,谁都放任它越烧越旺。 他们接吻的次数屈指可数,哪次都不如这次般热烈。那颗可怜的软糖在两人交换的唾沫中化了,在他们唇齿间余留香甜的青草味,顾从燃总算明白所谓操场的味道就是这么回事。 那能不能想象他和江画在操场上野战?周身萦绕夜晚的青草香,身上覆着漫天繁星,偶尔凉风吹过他们汗津津的躯体……他没试过。 许沉河接吻经验甚少,他逐渐喘不过气来,发出一声轻吟表示抗议。 顾从燃顺从地放开他,撑着沙发靠背俯视软在自己身下的人:“还要继续吗?” “我不知道……”许沉河难堪地理了理自己被蹭开了的衣襟。 顾从燃也就是问问,他单膝跪在沙发上,托着许沉河的腰和腿弯把人抱起,一转身轻而易举地对调了二人的位置。 沙发宽大,顾从燃靠坐在上面,许沉河被他放到腿上,双手在方才对调位置的过程中攀紧了他的脖子。 许沉河身上很香,是樱花沐浴乳的清新味道。顾从燃帮他拨整齐没擦干的头发,带着水汽的手掌滑下来捧住许沉河的脸:“我刚刚看到了,你浴袍里面是真空。” “那我去换身衣服。”许沉河作势起身,顾从燃把人拽回来:“用不着,我又不是取笑你。” 拉扯中,一边的衣襟滑下来,露出许沉河圆润的肩头,顾从燃装不了君子,凑近了在那上面留下一个吻。 这吻没停,从肩上一路湿湿凉凉地游移到锁骨,在下方刻下一枚暧昧的红印。许沉河难耐地仰起脖子,搭在顾从燃肩上的手攥紧了对方的黑衬衫。 当年和江画办事时,顾从燃最注重的是前戏。他喜欢把人挑逗成一滩水,全身软绵绵地挂在他身上,后面的过程再激烈也不会感到不适。 何况彻底陷入爱/欲的美人本就是可口的甜点。 足够耐心地品尝,哪个地方都藏着满满惊喜。 许沉河被顾从燃执着右手吻手背,宽松的袖子一点点被卷上去,纤细的小臂落下一串轻吻。顾从燃半垂着眼,哪儿都想照顾到,扣着许沉河的手腕一转,把小臂内侧翻过来。 他动作一顿,再没继续下去。 展现在他眼前的是一道没消印的伤疤,横亘在许沉河白净的皮肤上,是许沉河身上的第二处败笔。 那只手缩了缩,许沉河理解顾从燃的目光,跟对方第一眼见到他摘下口罩时的神情一样, 一盆冷水泼下来,许沉河的火灭了。 他翻身下来,理好浴袍,拿上手机逃向卧室:“外卖快到了,我先去换个衣服。” 雨势不知何时减弱了,顾从燃看着那扇紧闭的门,用指关节敲了敲自己的眉心。 外卖到了,许沉河还没出来,顾从燃叩叩门,温声道:“出来吃饭了。” “再等等。”许沉河在里面应了,他缠好右手小臂上的纱布,借助牙齿费劲地打了个结,套上件圆领长袖t恤,拉开门走了出去。 餐桌上,顾从燃已经帮他揭开了饭盒,把掰好的一次性筷子递给他。 “谢谢。”许沉河接过,没抬眼。 “沙发和地面我都弄干净了,糖……估计吃不了了。”顾从燃戳戳米饭。 许沉河“哦”了声:“没关系,反正尝过了。” “还有——”顾从燃放下筷子,拉过许沉河放在桌面的手,“其实我很内疚,如果那天我早点赶到,你就不会受伤……” “对不起,以后不会再出现这种情况了。”顾从燃说。 第27章 艺人台前光鲜亮丽,台后焚膏继晷 下午,许沉河借口出门扔垃圾,换好鞋子拿上手机就要关门。 顾从燃觉出异样,腿抵在即将要闭合的门缝中,肩膀卡着不让许沉河把门关上:“你想躲我?” “我扔垃圾。”许沉河提提手中的塑料袋。 顾从燃动作迅速地换上鞋子:“我和你一起去。” “就几米远的距离。”许沉河指指楼道口的垃圾箱。 “那你戴帽子干什么?捂口罩干什么?”顾从燃强行挤出门,“别以为我不知道。” 许沉河无奈:“外面停雨了,我出去买菜,没躲你。” “说好的我买。”顾从燃说。 “你会买嘛?”许沉河失笑,手一抬把门关好了,“等下进了菜市场别又皱眉头,我可没逼你。” 这回顾从燃没再说什么速战速决的屁话,他紧随在许沉河身后,帮忙拎菜、挑选水果,在摊贩斩鱼的时候好奇地探过身去看,结果被甩了一身的水。 怕皱眉会让许沉河看出自己的嫌弃,他也只是脸色微变,谁料许沉河腾出手摸了纸巾帮他擦衣服上的水,顾从燃立马感到舒心:“脸也要擦。” 念在顾从燃两只手都提着东西,许沉河依了他,把纸巾翻到另一面帮他把脸上的水给拭去了:“让你别跟着来,你偏要跟。” 晚上吃过饭,顾从燃承包洗碗的工作,到底是没做惯家务的大少爷,洗到一半又弄了一身水,这次是怎么也忍不下去了:“许沉河!” 被点名的人搁下正在收拾的行李,穿过餐厅走进厨房:“你出去呆着,我来洗。” 顾从燃眉宇间隐约有些崩溃:“我赞助你买个洗碗机怎样?” “人工刷碗它不香吗,省钱。”许沉河微博刷得多了,流行语也学了几句。 他挽起袖子,帮顾从燃摘下手套戴到自己手上,动作利索地将剩下的碗具给洗干净沥干。 顾从燃一直盯着他缠了纱布的手臂,等许沉河忙完了,他跟着出去:“把纱布拆下来吧,缠着多不舒服。” “它碍眼。”许沉河随手拿个苹果,徒手掰开两半,“吃吗?” “你还有这技能呢?”顾从燃接过一半咬了口,又脆又甜,但不够许沉河身上的樱花味香。 许沉河挺自豪:“中学时不让带水果刀,跟舍友分水果吃都是我给掰的。” “下次在节目上表演这个技能,看看能不能圈一波粉。”顾从燃说。 挨着许沉河在沙发坐下,顾从燃开了电视,调了个综艺频道看。然而他注意力不在屏幕上,仍是看着许沉河的小臂,趁对方左手抓着苹果,他拉过许沉河的右手,扯松了上面歪歪扭扭的蝴蝶结。 “我好不容易绑上的,”许沉河把手伸直了,“帮我绑回去。” “我只会系领带,不会绑蝴蝶结。”顾从燃不如他愿,一圈圈将绷带解开,在那条长疤上抚过,“再说,不是说伤疤是男人的勋章吗?” 许沉河不客气地抽走自己的手:“连顾总都相信这些鸡汤了吗?” “人到三十,看不懂小年轻的热词,还不能看看鸡汤了?”顾从燃把果核往茶几下的垃圾篓一扔,抽了张纸巾擦自己的手。 占据年龄优势的许沉河笑了:“我还是小年轻,我看得懂。” 谁都没认真看电视上放映的综艺,许沉河先扛不住困,墙上时钟指向九点,他就耷拉着眼皮倒在顾从燃肩上。 拌嘴到此结束,顾从燃俯身抱了许沉河进主卧睡下,出来后把电视关了,看沙发边躺着没收拾完的行李箱,他顺便帮许沉河给收拾了。 主卧之外的两个房间一被用作客房,一被用作书房。书房一面墙体柜专门放置粉丝送的小礼物,玩偶、手工、画像、信件,摆了满满一柜子。 顾从燃把行李箱里的两本诗集塞到书柜上,看案桌上有幅未完成的毛笔字,又自顾停下背着手欣赏一番。 本想今晚留宿在这里把上午没做完的事做完,现在总不能把刚睡着的人摇醒。顾从燃收走烘干机里的外套,临走前在许沉河的眉心印下一吻。 艺人台前光鲜亮丽,台后焚膏继晷,许沉河还没舒服两天,就让祝回庭召回了公司,商量之后的工作日程。 许沉河尚未懂得筛选资源,所以祝回庭全帮他安排好了,杂志访谈、商演、广告和综艺节目一个不落,电视剧倒是没接,但片子接了两部。 “考虑到你刚杀青不久,定在三个月内要开拍的电视剧我都推了,接的片子分别暂定于7月和11月开拍。”祝回庭从办公桌后绕出来,把不同颜色的文件夹摊开放在许沉河面前,“电影一部是爱情片,一部是喜剧片,资料你可以拿回去自己看,不着急。” 距上半年结束还有两个多月,这段时间祝回庭帮许沉河安排得比较闲适:“我帮你接了两档综艺,一档是美食综艺,一档是慢综艺,前者是新创作的节目,花高价想请大咖来打响知名度,所以当中环节不会太刁难人,况且烹饪和甜品是你挺拿手的,我感觉这节目对你来说难度不大。” 既然是自己擅长的,许沉河便欣然接受了这项安排:“那另一个呢?什么叫慢综艺?” “慢综艺是相对于快综艺而言的,拍摄环境会比较接地气,人物状态不会抓得太严格,更注重于嘉宾的自由发挥,当然——”祝回庭话锋一转,“由于没有过多的剧本干预和角色性格限定,你所呈现给观众的便是你的本身。你的生活习性、你的说话方式决定了你会否暴露你不是江画的真相,从某种程度上说这是对你演技的考量。” “那怎么办啊。”许沉河发愁。 祝回庭给他出主意:“江画以前也有参加过慢综艺,你可以去看看。” “都看过了,但仅从我自己的角度去看的话很难理解他在某些情境下做出的反应,我可以扮演曾经在无数个镜头下出现过的他,可是我很难成为他本人。”许沉河有所顾虑。 祝回庭沉吟良久,为难地说:“有个方法不靠谱,但是很管用。” “死马当活马医吧,你说说看。”许沉河洗耳恭听。 祝回庭说:“跟最了解江画的人同居一段时间,忘掉你许沉河的身份,真正地成为江画。” 从祝回庭办公室出来,许沉河径自上了28层。他直奔顾从燃办公室,抬手要敲门时又止住了动作。 抱着摞笨重的文件夹,许沉河背靠在门外的墙上,双目放空地盯着天花板上的某一点。 与祝回庭谈话的最后,对方给了他一个忠告:“你可以入戏,但你要记得该退的时候就全身而退,别拖泥带水。” 门从内打开,许沉河一下站直了身子,像罚站时被发现偷懒的学生。 周特助同样抱着摞文件,看见他很是奇怪:“许先生,你要找顾总的话直接进去就好,不用敲门。” 这是江画的特权。 许沉河笑笑,不说自己其实没想好要不要进去。 但周特助推着门等他,他又盛情难却,恰好顾从燃在里面问“怎么不关门”,许沉河更不好推辞,闪身便进去了。 周特助尽职地关上了门,许沉河在处处都透着严谨的办公室里显得很拘束:“顾总,你今天几点下班?” 办公桌后顾从燃签完手上的文件,合上笔帽抬头看向立在几步之遥外的许沉河:“怎么,要跟我约会吗?” “没有。”许沉河忙否认。 顾从燃拖过一旁的靠椅:“过来坐。” “这是要摆开促膝长谈的架势吗?”许沉河过去坐下。 顾从燃挪后点椅子,拍拍自己的膝盖:“你要是想坐膝长谈也可以。” 果不其然,许沉河涨红了脸:“你不要脸。” “说正事吧,”顾从燃见好就收,捧了许沉河怀里的文件撂到桌上,“今晚有什么事吗?” 在门外踌躇的时间,许沉河已经想好了合乎常理的理由:“我能去你家住一阵子吗?今天出门时我发现小区外有狗仔,有点不放心。” 顾从燃暗忖,那敢情好,不用天天找借口去许沉河那蹭饭蹭床。他假正经,问:“住多久?” 许沉河以为他不乐意:“你要是不方便,我就住一个星期也行,狗仔应该不会蹲太久。” “也行?听上去很勉强。”顾从燃转过椅子面向许沉河那边,看对方欲言又止的表情,感觉捉弄他挺好玩,“到底要住多久,你给个数。” 那档慢综艺的开拍日期定在五一假期之后,许沉河算算日子,说:“大约……半个多月吧。” 顾从燃笑了:“这狗仔可真够锲而不舍的,能蹲那么久。” 眼看许沉河连耳尖也要红了,顾从燃才大度道:“逗你呢,你把真实理由说清楚吧,别想蒙混过关。” 本就不是撒谎成性的人,许沉河编不下去了,将缘由原原本本说一遍,怕对方不同意,还添了句:“没档期的时候,你的晚餐我都可以包了。” 顾从燃挨着椅背,侧首冲许沉河勾嘴笑,没让他看出自己眼底的那簇火:“行,欢迎入住。” ※※※※※※※※※※※※※※※※※※※※ 明天炖肉 第28章 失去你我会发疯 事实表明在许沉河身上不存在“没档期”这一说。 演艺界红人没有真正的闲适,如果有,那只能说离“糊”不远了。 四月中下旬,祝回庭帮许沉河排满了零零散散的工作,单杂志采访就占了三项。如今电子杂志风靡全网,其中包含的视频采访和人物语音成为吸引读者的新形式,但同时对封面艺人的要求也更严谨。 许沉河起早贪黑,每一项对其他艺人来说都平常无比的日程于他而言都是新挑战,他用101分去要求自己,不单单是做,并且是学。 为此顾从燃不止一次抱怨祝回庭不给许沉河休息时间,祝回庭则理所当然:“越不熟悉的事情越需要实践和锻炼,我看沉河就挺乐在其中的,既然你想让他成为江画,总得让他自己争取巅峰吧?” 四月结束前的最后一个傍晚,天气多云转雨,顾从燃下班后绕去南街的甜品店买了奶油蛋糕,用以庆祝许沉河四月的工作结束。 说是同居,实际上两人跟分居两地没什么区别,许沉河有个广告要飞去别的城市三天整,商演完了又从南方飞到北方做商演,加起来他们足有一个多星期没见面,今天下午才发消息说晚上八点前能到达。 天气原因,许沉河拒绝了顾从燃的接机建议。他的车就停在机场,这次不必再麻烦人又得来一场空欢喜。 下机时是饭点,许沉河在机场吃过饭才驾车回去,本想先回浮金苑冲个澡,但挨不住下午顾从燃在微信里一再强调让他回东区的秋池山庄。 车在绵绵细雨中疾驰,许沉河盼望天公尽早歇雨,总感觉一下雨就没好事。 秋池山庄是房价昂贵的别墅区,在此之前他以为浮金苑已是很高档的住宅,住进顾从燃的家才算见识到有钱人的天堂。 庭院的电子感应门识别到车牌号后自动向两边开启,许沉河一路驶进车库,停好车后从偏门进入客厅。 顾从燃闻声从楼上下来,抱臂倚在雕花隔断旁打量他:“才没见几天又瘦了,到底有没有好好吃饭?” “有,工作这么辛苦,我不会亏待自己的。”许沉河换好鞋子,拖着行李箱走近他。 顾从燃站直身子,帮许沉河摘掉口罩,习惯性摸了摸嘴角右下方的位置。 半个月前,许沉河做了激光手术,把卧在他脸上多年的伤疤给弄没了。那一小片的皮肤恢复得很好,掉痂后表面变得和脸上任意一处般光滑白净,至于内部胶原再生需要的长久过程,许沉河计划明年初再去把美人痣给点上。 顾从燃的指腹浅浅地摩擦那片区域,辗转着揉到许沉河的唇瓣上。他低头在上面啄了个吻,手掌探进许沉河的衣服下摆在对方的后腰按了按:“上楼去洗澡吧,洗干净点,我等你下来吃蛋糕。” 当中暗示显而易见。 半月前许沉河搬进来的那晚下了小雨,顾从燃借着阳台外的雨声助兴,关了灯把许沉河按在落地窗上要了他的第一次,起先许沉河反抗过,但后来不知怎么的就温顺地凹下了腰****。 下雨天似乎是专属于顾从燃的催情剂。 许沉河从内到外都清洗干净了,他披上暗橄榄色的睡袍,衣带绑得很松,镜子里的他神色从容,早不像初次让顾从燃窥见他穿睡袍那般羞赧害臊。 吹干头发后下楼,顾从燃坐在餐桌旁等他,桌上摆了个缀着草莓的蛋糕。 许沉河不知道顾从燃在玩什么花样,也懒得猜,他搭着旋梯扶手下来,款款步至顾从燃身边坐下。 “家里的佣人又被你放了假?”许沉河拿起塑料刀切下一角蛋糕放在顾从燃面前。 顾从燃搁下平板,捏着叉子戳起半颗草莓:“你难得回来,我想过二人世界。” “我今天有点累。”许沉河用贝齿咬下戳在叉子上的草莓,半掀着眼帘自下而上地看着顾从燃的脸。 任谁都把持不住。 “那我今晚温柔点,你只管享受就好。”顾从燃离座,撤开餐桌周围的椅子,把许沉河抱上了桌面。 草莓汁浸染了唇齿,许沉河的舌尖在嘴角一舔,下一秒就被顾从燃覆上来吻住了。 下楼前,许沉河在颈间和大腿/内侧喷了香水,是他代言的那款“黑色火焰”,他觉得这样的自己更像江画。 大/麻味的前调浓烈而让人窒息,许沉河的心尖漫过无边的痛楚,被当作替身以外,还有丝他摸不透的情愫——像个局外人看著名为顾从燃和许沉河的两个男人亲密,明明该难过和不舍,却也有放手的释怀。 草莓味渐渐淡了,顾从燃挖一坨奶油抹在许沉河的下唇,偏头再次吻了上去。 ——密封线—— 带着鲜奶味的亲吻由唇瓣落到下巴,再由下巴滑到喉结。许沉河垂着双腿坐在细纹大理石桌面,两手向后撑着,随着顾从燃细腻的吻下移的路线,他难耐地挺起了身子,岔开的两腿轻蹭着顾从燃的腰身。 身前一凉,许沉河被顾从燃解开了睡袍绑带。丝质睡袍滑溜得很,从许沉河的双肩掉落,堪堪挂在他的小臂上。 “关灯吧……”许沉河小声提议。 他的那处已然有了反应,顾从燃却忽略,更不采纳他的提议,兀自沾了满手的奶油抹上他胸前的两点:“你不想看着我吗?” 一个“想”字卡在嘴边,许沉河被俯身的顾从燃衔住了一颗红果。他两腿夹紧顾从燃的腰,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挑逗:“这样不行——” “怎么不行?”顾从燃舔舐完一边又玩弄另一边,直到两边都充了血,他才意犹未尽地放开,抬头亲了亲许沉河的唇。 “没有这样吃蛋糕的。”光裸的上身觉出冷意,许沉河攥紧睡袍想把它提上去,顾从燃不让,把他抱下来让人背过身趴到桌上。 橄榄色的睡袍掉在许沉河的脚边,他背对着顾从燃,心惊胆战地听着后面的人脱衣服,余光看见顾从燃的衣物依次被甩在地面,先是上衣裤子,再是比他大一个码的内裤。 温热宽厚的胸膛挨上了冰凉的后背,顾从燃左手撑在桌沿,右手挖了甜腻的奶油在许沉河的臀缝中涂匀:“放松,别颤。” “太冷了。”许沉河轻喘。 顾从燃不知道他说的是身体冷还是奶油冷,于是暂且归到前者,他用左手臂环紧许沉河的身子,右手不遗余力地用奶油开拓许沉河的敏感的后穴:“是现在冷,还是海里冷?” 许沉河身体一僵,顾从燃开始入戏了。 又或许不是入戏,顾从燃一直在他身上寻找江画的影子,所以照顾他,体贴他,为他戴上戒指,弹琴给他听,但从来不在做爱时喊他的名字。 “都冷。”许沉河麻木地回答。 他的身子已尽力为顾从燃打开,这是许沉河第二次做爱,但对江画来说这不过是他和顾从燃永不停歇的爱恋中谙熟彼此身子的某次平凡的欢愉。 泥泞的后穴里顾从燃的性器在慢慢挺入,感受到许沉河冰凉的身子有了温度,他左手放下来覆上许沉河的手跟他十指紧扣:“你说这个世界是冷的,只有我的怀里是温暖的,那为什么要离开我?” 他似乎并不想让许沉河回答,只在对方身后握着那纤瘦的腰肢摆胯挺弄,句句审问既痛苦又无情地砸在许沉河耳边:“13年前你的生日,你说我们可以走过很多个十年,可是你才陪我走了一个。” “高中毕业后各奔东西,我尊重你的选择,可为什么之后的人生你好像并不满意?” “其实你都可以跟我说,我全部都愿意理解,可你开始沉默了,是不是我为你做得不够多?” “你一走了之,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失去你我会发疯,你知道吗?” 桌面晕开一滴透明的清泪,随之越来越多的液体落在上面。许沉河不敢哭出声,怕打破顾从燃幻想的梦,他咬着唇,贴着桌子的手心渗了热汗。 占有江画的顾从燃也许是温柔的,但作为泄欲工具的许沉河感受不到,第一次如此,第二次亦然。顾从燃不会顾及他在情事上的生涩,也不想找契合两人的角度和姿势,蛮横的进入和撞击仅仅是配合口头上审问的宣泄。 与搅烂的甜奶油混合的,是一经售出便获得高评分的香水味道。许沉河始终不对这款香水抱以好感,严苛而深沉,他不是那样的人。 被肆虐的地方又疼又胀,胸前的红果儿还被人用力揪住拉扯,他低声呜咽,想拨开顾从燃作恶的手:“轻点,疼。” “别出声。”顾从燃好歹松开了他的乳尖,却野蛮地捂住他的嘴,左手无名指上的白金戒指冷冰冰地贴着他的嘴角,“乖,再忍忍。” 凶猛的性器最大限度地深入他的身体,许沉河难受地趴在桌上,两条腿站不稳似的地打颤。可顾从燃还是感觉不够,伏在他背上在他的后颈吮出红印,似乎这样就能在对方身上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 这场性事到凌晨才结束,许沉河的澡白洗了,身上腿间全是奶油和不明液体,比之洗澡前还要脏。他不想动,也动不了,在桌边维持着趴伏的姿势,羞耻心早丢到九霄云外。 顾从燃在他身上扔了件外套,自己先去洗澡,下楼时却见许沉河已穿戴整齐,正蹲着身子捡滚落在地上的草莓。 他定在楼梯上,没动,怔忪间脑海里飘过许沉河的名字,与此同时心头涌上绵密的针刺般的疼。???? ※※※※※※※※※※※※※※※※※※※※ 密封线内容见wb置顶评论,关注可见。 第29章 原来你分得清啊 当晚两人是分房睡的。 起初顾从燃把洗过澡的许沉河抱到了自己的床上,关灯后许沉河却睡不着,窝在顾从燃的臂弯里睁着双眼想事情。 那个被肆意采撷过的地方太疼了,他想翻个身,被顾从燃按住了肩膀:“睡不着?” 许沉河整场情/事都没叫过,一开口声音还是清清润润的:“想喝水。” “你躺着,我端水来。”顾从燃掀被起床,摸黑走出卧室,下楼接了杯温水,回来后拉亮床头的小壁灯。 许沉河把平躺的姿势改成了侧卧,他用手肘支起上半身,就着顾从燃凑来的杯沿抿了一小口。 “喝完。”顾从燃说。 “喝多了要上厕所的。”许沉河睁着双形状漂亮的柳叶眼看他,“可我全身都好酸软。” 昏黄灯光化成碎星撒入许沉河眼中,让他的表情看上去多了几分可怜兮兮。 顾从燃有些心软:“那你再喝一口,要上厕所的话我抱你去。” 许沉河不跟他争执,接过杯子把水喝光了。 后半夜许沉河从刚沉入的梦境中惊醒,他梦到了许久没见过的家人,把他锁在封闭的小房间里不允许出去。房间四处荡浮着诡异的音乐,他捂住耳朵想冲破黑暗,四壁触碰过却找不到一扇透光的门窗。 不知名的力量把他拖出梦境,他满头大汗地挣掉梦魇,整个人在顾从燃的怀里抽了一下,但对方毫无反应。 和梦里的痛苦一比,生理上的疼痛就显得微不足道了。许沉河移开顾从燃搭在他身上的胳膊,蹑手蹑脚钻出被窝,拢紧衣服转到隔壁的房间趴到床上,连被子也懒得抖开。 这一觉便睡到了翌日中午,生物钟罕见地偷了懒,许沉河半垂着眼看手机上的时间时恍惚觉得自己还在梦里。 身体比入睡前要暖和,他弯身看看,自己腰上搭了条毛毯,不知顾从燃是否进来过。 撑着床坐起,那个地方好像也没那么疼了,除此之外还多了丝凉凉腻腻的粘稠感,他认得这个感觉,是第一次结束时顾从燃帮他涂过的消炎药膏。 连续忙碌多日,许沉河挺享受这难得的空闲,他转过身仰躺在床上,举着手机用小号刷微博。 慢综艺《无忧舍》官博已公布新一期的嘉宾阵容,除他以外,还有国民女神金语微、高人气唱跳偶像云朝雨、去年热播的选秀节目中夺得第一名佳绩的聂诗诗及兄妹组合夏极星和夏满月。 拍摄地选在南方某郊区的度假村,节目组租了一幢四层别墅供嘉宾居住,拍摄也围绕别墅和周边娱乐场地展开。 慢综艺讲求治愈系画风,内容也比较日常,但为了博眼球,嘉宾的互动细节肯定会放大化。 未免踩雷,许沉河打定主意趁这几天休息把《无忧舍》的前几集都看一遍。刚打开视频软件,房间门就被推开了,许沉河明明没做什么错事,却心虚地把手机倒扣在被面上。 顾从燃杵在门边,手还搭在门把上,定神地看着床上的人。昨夜事后为许沉河洗过澡,他帮许沉河套上的是自己的长袖t恤,图方便下/身就穿了个内裤,当时许沉河也没表示反对。 此刻,许沉河慵懒地靠在床头,两腿支着,毛毯下露出一截大腿,显出几丝色/气来。本人还茫然不知自己无形中散发的诱惑力,直愣愣地看着推门进来的人,说:“顾总。” “还能坐起来,不疼了?”顾从燃走过来,撑着床沿推开阻挡视线的毛毯。 非性/事进行时,许沉河都觉得谈起那种话题会让他难为情,他抓住顾从燃乱摸的手,道:“好多了,你不是帮我上了药么。” “亏你睡得挺沉,早上我把你翻来覆去地摆/弄你都没醒。”顾从燃反手扣住许沉河的手往自己的方向拽了拽,“起床吧,我叫了外卖,到楼下吃。” 许沉河暂时还不太想动,他慢慢挪,扒住顾从燃的背,小声要求:“背我去浴室洗漱。” 顾从燃下午要回公司一趟,吃过饭便要走了,临出门前把许沉河抱回楼上:“无聊的话可以去楼上影院看电影,困的话就睡觉,我会在饭点前回来的。” 许沉河被轻轻放到床上,他勾着顾从燃的脖子,问:“今晚想吃什么?” 同居的这半个多月里,许沉河在外奔波的日子居多,顾从燃念了对方做的饭菜甜品好久,但顾及许沉河行动不便,只好委曲求全:“我去饭店打包回来吧,你就别去厨房折腾了。” 许沉河不置可否,双臂从顾从燃脖子上滑下来:“行,你上班吧。” 顾从燃在许沉河嘴上亲了亲,直起身抻了抻领带,捞起床尾凳上的公文包下楼。院子里响起小车的引擎声,许沉河摸过枕头边的手机,重新点开中午退出了的视频软件。 《无忧舍》每一期时长90分钟,全程跟拍的录制形式,固定嘉宾是主持功底了得的吉柏洋和著名制片人季梓晗。节目看点很多,第一期播出时就创下了9.3分的好成绩。 许沉河窝在床上看了两期,基本摸清了固定嘉宾在节目中的性格,吉柏洋幽默话多,季梓晗则热情有活力。 眼睛盯久了屏幕酸涩,他关了手机靠在床头合上眼打盹,结果歪着头睡了过去,睁开眼时窗外的天空已撕开了红云。 楼上楼下都静悄悄的,许沉河猜测顾从燃还没回家。他揉揉眼,将手机晾在床头柜上充电,慢动作下了床穿上拖鞋,发誓下次顾从燃还敢那么用力就呵斥对方。 走廊和楼道的感应灯应声而开,许沉河摸到三楼,想给玻璃花房的植物浇个水。据说顾从燃并没有多爱花花草草,这一室郁郁葱葱的植物都是江画热爱的,爬满房顶和栅栏的莺萝,色泽鲜艳的藤本月季,吊盆里的情人泪和波士顿蕨,形状各异的多肉,还有一进门就能被惊艳到的各色绣球。 长期居住乡下的关系,许沉河对植物也情有独钟,他抓着小喷壶洒水,累了便坐在米色布艺沙发上歇一歇。 从花房出来,他经过个半掩着门的房间。之前几次上来,这房间都是锁了门的,少有这样半开半合的时候,许沉河好奇心作祟,曲起手指用关节在门板上叩了叩:“顾总?” 门内并没泻出灯光,许沉河将门完全推开,惊讶地发现房间内出奇地空荡,除了几面柜子和一架角落的黑色钢琴,再无多余的家具摆设。 窗开了条缝隙,有凉风吹进来,恶作剧地拂动着悬在钢琴边上的一张纸。地上已经躺了本书了,房间里光线不足,许沉河走近了才注意到这本书便是上次顾从燃翻动多次的《复调音乐教程》。 他弯腰把书捡起来,即将吹落在地的纸张也被他及时按住。纸张边角已泛黄,上面写满了张扬的字迹,“画中焰火”这四个字尤其醒目。 没来得及一扫下面的内容,许沉河就听见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捧著书捏着纸张回过身,顾从燃的身影骤然出现在房间门口。 逆光,许沉河看不清顾从燃脸上的表情,他把纸张夹入书中,冲顾从燃扬起笑脸:“回来啦。” “谁让你动我东西的?!”顾从燃大步进来夺走他手中的书,怒火中烧地按着许沉河的胸膛用力一搡,“不该碰的东西别碰,懂不懂礼貌?!” 随着那一推,许沉河的后腰狠狠撞上了身后的钢琴。冷硬的钢琴角戳中腰椎,许沉河疼出了冷汗,无声抽疼时失了辩驳的力气。 “你还碰了什么?”顾从燃护物心切,粗暴地拽开靠着钢琴的许沉河,戴着戒指的左手爱惜地抚上一尘不染的黑白琴键。 许沉河趔趄着扶住墙边的柜子站好,借助窗外的最后一抹夕阳看清了柜子上的相框。 里面的照片是两个穿校服的少年,高个儿的那个挑着吊儿郎当的笑,臂弯里勾着个有美人痣的漂亮男孩。两人靠在白色的足球门旁,身后是红色的塑胶跑道,再远处是教学楼,整幅画面岁月静好。 他和江画确实是像,但远不能比肩相较,他有太多不可企及的地方。 许沉河按着腰站直,脸上浮着若有似无的笑,因两重疼痛的混合而使得说话时声线微抖:“原来你分得清啊。” 在顾从燃还在琢磨他那句话的意思时,许沉河挺直腰板出去了,搬来时就没怎么把行李从箱子里挪出来过,走时也拖了箱子利落离开。 顾从燃追下来在玄关拦住换好鞋子的他,抓着行李箱拉杆不让他出门:“别走。” “我明天的航班,得回去收拾点东西。”许沉河平静地抢过箱子,到车库摸出钥匙遥控打开后备箱,拎起行李箱放了进去。 顾从燃拽住他胳膊:“我刚刚语气太冲了,我给你道歉。” “顾总经多见广,应该明白道歉说多了就没意义了。”许沉河甩开顾从燃的手,按下后备箱,绕到主驾驶拉开门钻进车里。 顾从燃掌着车门,心乱如麻道:“你别走,我买好晚餐了,都是你爱吃的,我们一起吃。” “没胃口。”许沉河可不管顾从燃的手还搭在车门上,他握着门把使劲将车门拉上,顾从燃抽开手,许沉河乘机扣好了安全带,在对方要拉开后车厢的门时迅速发动车子踩下油门冲了出去。 第30章 许沉河,你够狠哈 驶出秋池山庄,许沉河减慢了车速。 后腰被撞过的那一块隐隐作痛,他脚掌点着刹车踏板降速,打转方向盘靠边停车。松开安全带,他伏在方向盘上倒吸凉气,一个下午没进过食的肚子在唱着空城计。 浮金苑和秋池山庄隔得不近,许沉河自认没力气再把车开回去,不知这节假日能不能找到代驾,一摸口袋,手机没在身上。 坏事全赶上了,许沉河闭了闭眼,捏拳砸在座椅上。 在车里呆坐到痛感没那么明显了,许沉河也从“买个新手机”和“返回顾从燃家取手机”之间做了选择。他把安全带系上,手刚摸上车匙,就见倒后镜里闪过两束明黄的车灯。 那车跟在他后头靠边停下,驾驶座的门打开,一只锃亮的皮鞋踩在地上,紧跟其后的是熟悉的高大身影。许沉河当机立断是开车走人,还没发动,顾从燃就冲过来挡在他的车头前:“许沉河!” 许沉河再生气难过也没到要开车撞人自毁前途的地步,他降下车窗,冲顾从燃抬了抬眉。 车头前的人跑到车窗旁:“先下车。” “我要是不下呢,你要把车给砸烂吗?”许沉河赌气道。 “说什么气话呢,”顾从燃弯下/身,“手伸出来,手机还你。” 不用回别墅拿也不用再买一部,许沉河的气消了点,手心朝上伸出去:“谢谢。” 然而谢早了,顾从燃抓住他的手腕往上面扣了个冰凉的金属物体,许沉河察觉不对劲,定睛一看,差点没晕过去。 只在古早爱情剧和带颜色的片子里见过这种玩法,没成想还会轮到自己身上。许沉河晃晃手,手铐另一端箍在顾从燃的腕子上。无从揣测对方在短时间内从哪里弄来这么个东西,他满脑子都是“又被顾从燃耍了烦死了我怎么这么蠢”的糟糕想法。 “是不是我性格太软,所以才令你感到我好欺负?”许沉河仰起脸失落地看着对方。 他的眼神太过哀切,顾从燃怔了怔,伸出另一只手挠挠许沉河的后颈:“我没有这样想过。” “那你放开我。”许沉河在窗框上哐哐磕了两下手铐。 顾从燃搭着车窗:“除非你跟我回去。” “做你的春秋大梦!”许沉河气恼道。 软的不行来硬的,许沉河想着自己的车上了保险,于是毫不疼惜地扬起手就要砸向窗框。岂料顾从燃反应比他迅速,那手向他脖子后一绕卡住他的后颈,他就只余了被控制的份。 顾从燃霸道惯了,此时和许沉河是同样的想法,来硬的。他脑袋探进去,同时把人往自己的方向一带,也不管身后马路上如何车水马龙,他就这么吻住了许沉河的嘴。 车厢空间有限,许沉河施展不开来,卯了劲地推顾从燃的肩膀,发狠地咬对方的舌尖。顾从燃猝然吃痛,一时忘记自己身处的环境,一直身,后脑勺磕上了坚硬的车顶盖。 他闷哼一声,伏在车窗上抽痛:“许沉河,你够狠哈。” 许沉河别过头用手背擦嘴,吊着左手生闷气。半分钟过去,顾从燃仍是没出声,许沉河眼尾瞟过去,见对方还在揉脑袋,看样子不像是装的。 他顿时紧张了,夜色沉沉的也看不见顾从燃撞得怎么样,便扒住车窗,低声问:“你还好吗?” “头晕。”顾从燃从裤兜摸出串钥匙扔到许沉河怀里,“把手铐解了,我回车上。” 一改几分钟前强迫的态度。 许沉河有点怕,怕自己真闯出了祸。他麻利地解开手铐,在顾从燃抽开手时想也没想地拽住:“你……你去我车上吧,我送你回去。” “我车还在后面呢。”顾从燃揉揉自己的手腕。 许沉河开了车锁,推开车门把顾从燃扶进后座:“我帮你喊代驾。” 等代驾来了,许沉河开车在前面引路,两辆车一前一后开进秋池山庄,到了别墅门前停车,许沉河先送走代驾,再搀顾从燃下车。 “撞得有多严重啊?”许沉河后怕地问。 顾从燃没正面回答:“去床上躺一下就好。” “上次那个刘医生是私人医生吗?”许沉河唠叨,“要不喊他过来给你看看?” “我就磕了一下,不是头破血流。”顾从燃进门,鞋子也没换,迫不及待朝楼上走。 许沉河关好门冲楼上喊:“顾总,你让我看看伤没伤。” 比行动,昨晚被狠劲弄过的不如后脑勺被撞过的,许沉河赶上顾从燃时后者已经在床上躺着了。 他扑过去,单腿跪在床褥上,伸手想摸顾从燃的头:“让我看看。” 计划得逞,顾从燃眼里掠过丝笑意,他攥着许沉河的手腕,一翻身将人压在身下:“还跑吗?” 松软的床被丝毫不为后腰被撞过的位置舒缓疼痛,许沉河咬咬牙,难以置信道:“你装的?” “我不放心你。”顾从燃服软,“我不折腾你了,今晚留在这里好不好?” 许沉河偏过脸不搭理,顾从燃追过去轻啄他唇珠:“明天你就要去别的城市了,就这么带着气分别的话,我舍不得。” 许沉河的小脾气快被磨没了,他用肩膀顶开顾从燃,爬起来穿上鞋子:“不是买了饭么,再不吃就凉了。” 饭后趁顾从燃去洗澡,许沉河去车上把对付淤血肿痛的气雾剂从行李箱里找出来,对着穿衣镜撩起自己的衣摆,拧着脖子观察后腰的伤势。 意料之中地,那里一大块散开的淤青,他用指腹按了按,疼得腰间一阵麻/痹。 浴室门锁微响,许沉河忙把衣服扯好,捞过气雾剂塞进等下要穿的睡袍里。 他在浴室一呆就是老半天,搓完药担心顾从燃闻到味儿质问,还在盖住后腰的衣服上喷了香水。 明天上午就要走,许沉河顺顾从燃的意今晚跟他一块儿睡,关灯了,顾从燃从后面搂住他:“半夜别再跑去隔壁房间了。” 许沉河将脸往枕头里埋了埋:“那你别搂那么紧,热。” “把衣服脱了就不热了。”顾从燃掐掐许沉河腰间的**。 这一掐恰好掐在许沉河的瘀伤上,许沉河敏感地翻过身,躲开顾从燃乱摸的手:“你说过不折腾我的。” 那语气带上了冷意,顾从燃躺平了身子没再动作,黑暗中只听得两人的呼吸声。 许沉河又翻过去了,只给他留了个背,同一张被子下,双方保持着互不干扰的距离。 顾从燃一直睁着眼,脑海里晃过很多片段,想他和江画的从前,也想他和许沉河之间纠缠不清的感情。 初时“江画”宣布回归演艺圈,他让许沉河在微博上发的那番说辞并不全是编的——江画的确得了抑郁,那张诊断结果至今还被顾从燃好好地收着。 《秋水共长天》之后,江画就停止了局部工作,祝回庭帮他拒绝了所有资方或制片人的邀请,只偶尔拍拍广告接接访谈,连综艺都免了。 他开始把很多事都闷在心里,不找顾从燃倾诉也不跟朋友出去玩,天天窝在琴房里写歌,累了就趴在钢琴上睡一觉,再被下班回来的顾从燃抱到床上。 那时候他的微博差不多处于荒废状态了,除了转发代言,他基本不会上去看一眼。在他的观念中,粉丝对他的喜欢应该不会持续很久,他缺点太多:掩盖在虚假人设底下的是孤高自大,娱乐圈是他的工具,甚至于他在微博或某些公共场合对影迷的回应都只是为了配合工作——他被扒出来的黑料太少太少,但一旦他所有的缺点被曝光,失去所有人的喜欢是分分钟的事。 江画的一切,顾从燃都了解。十年的爱情长跑摆在那,他知晓江画的黑白与初衷,也竭尽所能推动江画的前进,却没预料过对方在事业鼎盛时期拐进了死角。 后期江画状态越发的差,顾从燃提出带他去旅游散心,将自己禁足在屋里半年之久的江画意外的答应了。 如果能提前预知后来发生的事,顾从燃绝不会提旅游散心的无脑建议。抑郁是引子的话,他把自己归类为直接害死江画的凶手。 身旁的许沉河大概是睡沉了,轻声梦呓道:“顾从燃你混蛋……腰疼。” 顾从燃以为他梦到了那档子事,谁知道许沉河下一句话就否定了他的猜测:“钢琴比我还珍贵……” 他蓦然想起晚饭前的事,拉亮床头灯,顾从燃坐起来推开被子,不带任何邪念地卷起许沉河的衣服。昏暗的灯光下,那片青青紫紫的瘀伤赫然在目,他震惊,心疼,最终都被浓浓的愧疚所淹没。 很多不清醒的时候,他会在许沉河身上找江画的影子,可他比谁都清楚自己不可能把对江画的喜欢消耗在许沉河身上。在错认的不可控情况下,分隔两地确实对双方都有利,但他又…… 顾从燃伏低上半身拥住许沉河,在对方柔软的耳廓上亲吻,像深陷背叛的旋涡,却身不由己。 第31章 如果喜欢,你还能阻止我吗? 《无忧舍》正式录制前一天,节目新一期嘉宾集中在度假村的观景露台上,平时在圈里听多了的名字、荧幕上见多了的面孔,彼此其实是第一次碰面。 度假村依山而建,清净且景美。原本作为水吧的露台被节目组支了张圆桌,上面摆着烤串水果,六位新嘉宾及两位固定嘉宾围坐一起,扛着摄像机的两位跟拍大哥有经验地随着吉柏洋的介绍而转换镜头。 吉柏洋当了二十年主持人,但凡有点名气的艺人都上过他主持的综艺,并亲切地称呼他为小吉老师。 介绍完毕,吉柏洋几句话调动了整体气氛,季梓晗拍拍手,一本正经道:“诶小吉老师,我有个新发现。” “发现嘉宾都是俊男美女?”吉柏洋问。 “你是夸特邀嘉宾还是固定嘉宾?”季梓晗十指交叉抵在下巴眨了眨眼,相信后期会帮她加上blingbling特效。 大家都笑了,吉柏洋说:“这一桌坐的都是男神女神呢,别闹。” 季梓晗捏着水果串咬下个芒果块:“我发现啊,这次嘉宾男女比例很均衡,到时跳华尔兹不愁大家找不到搭档了。” 活泼的聂诗诗大声提问:“晗晗姐,你要选谁做搭档?” 季梓晗当真思考起来,吉柏洋说:“她啊,挨个跟她跳一支舞最合适。” 彼此熟悉过后,下午茶也到了尾声,跟拍大哥收工,回去准备明天的全程拍摄。 大山里的黄昏来得比城市要早,才四点多,天上就布满了绮丽的晚霞,飞鸟低低地飞行,远处高低的山尖和树影都成了迷人的剪画。 大自然是最美的背景,姑娘们自是不会浪费拍照的大好机会,几个小时前还客套拘谨的几个人嘻嘻哈哈聚在一团找角度合影。 许沉河一手搭在露台护栏上,另一手捧了杯热带果汁咬着吸管小口啜饮。这个城市刚入夏,但山里气温还是偏低,他穿了件t恤,外搭水洗翻领夹克,袖子挽了两圈,露出筋骨分明的手腕,左手为遮掩昨晚被手铐弄出的红痕戴了只鳄鱼皮机械表。 正静静地赏美景,旁边闪过一道亮光,云朝雨按着手机嘀咕:“糟糕,忘关闪光灯了。” 云朝雨曾和另外几个同龄男孩以组合形式出道,后各种原因各自单飞,改签公司后反而被越捧越红,主打的是时下很受欢迎的小狼狗人设。 许沉河大度地默许了他的搭讪方式,侧着身子笑问:“拍景物呢?” “对啊,可是镜头不小心被你吸引了。”云朝雨靠过来给他看手机屏幕,闪光灯和反差色加持的缘故,画面有种颜色鲜明的胶片感,“好看吧江老师?” “摄影技术还不赖。”许沉河中肯点评。 “那我们加个好友,我把图片发给你吧?”云朝雨趴在护栏上看他,眼神带着期盼。 许沉河只在自己学生脸上看过这种可怜巴巴的表情,他心一软,想着接下来要共同相处一个月呢,加个好友没什么。 他摸出手机给对方亮二维码,不过拜梁遂所赐,他现在见着个主动讨好的人都要加以防备,在云朝雨发来好友申请前偷偷地把朋友圈设成了仅三天可见。 互相添加后,云朝雨把照片发过来了,刚才在对方的手机上没细看,此时点开原图放大,才发现云朝雨是真的拍得好,没有过分的摆拍痕迹,表情也自然,许沉河在内心自恋地相较,也不比江画的弹钢琴剧照差多少。 “我能用它当头像吗?”许沉河保存好照片。 “这本来就是你的照片,你怎么用都可以。”云朝雨喜出望外,“江老师,看来你是真的喜欢我拍的照片。” 许沉河实际年龄跟云朝雨差不了多少,对方又比他长得高,他听着“江老师”的称呼总觉被抬高了身价:“咱俩一同录节目的,你不用喊那么生疏。” “那得喊什么?”云朝雨问,“随你影迷么,喊画画?还是画美人?” 没完没了,许沉河道:“你怎么那么清楚?” 临近傍晚,空中的晚霞渐渐散去了,映在云朝雨眸中的光亮也暗了下来。他单手托着脸,笑得一脸人畜无害:“因为我也是江老师的影迷啊。” 晚上没拍摄任务,许沉河趴在床上搜云朝雨的资料,科普未果,他点开祝回庭的聊天框咨询:祝哥,云朝雨跟江画有过矛盾吗?他人怎么样? 等了几分钟,祝回庭没回复,屏幕上方倒是弹出了顾从燃的消息:新头像是谁给你拍的照片? 许沉河还记着早上出门前这人把他按在更衣室里撩拨,故意晾了他好一会才冷冰冰地答:新朋友。 顾从燃:男的女的? 许沉河:男的,云朝雨,wea男团前队长。 顾从燃嗤之以鼻:就一小鲜肉。 许沉河有心跟他作对:现在小姑娘都喜欢这款,颜值高又有实力。 手机一振,顾从燃的号拨了过来:“你也喜欢他?” “如果喜欢,你还能阻止我吗?”许沉河仰躺着,长腿悬在床沿外晃悠。 顾从燃冷笑:“别忘了,在荧幕前我们才是捆绑的一对,你向别的男人示好前先想想自己被娱乐媒体的通稿抹黑成出轨的可能性。” 隔着上千公里,仅凭一通电话,顾从燃无法看见许沉河脸上的黯然:“不一定要示好,但喜欢是控制不住的吧,长在心里的毒瘤能那么容易摘除吗?” “许沉河?”顾从燃差点摔了手机,“你前天还在我怀里高/潮呢,转头就想栽别人身上?想想梁遂那事儿,别到头来自作自受还麻烦人照顾你。” 没被通稿抹黑,反而被顾从燃越描越黑了。 许沉河举起自己的右手,缝过针的地方在上面爬了道长疤,他这辈子估计跟伤疤脱不开关系了。 “是啊,给顾总您添了不少麻烦,我很抱歉。”许沉河自嘲,“不扰您的宝贵时间了,晚安。” 也不管是否无礼,他率先挂了线,抱起衣服毛巾去洗澡。淋浴到中途才记起正事,他冲干净身上的泡沫,衣服也没来得及穿上,浴袍一披,边绑腰带边用脚勾开门出去。 床上的手机亮着屏,一个来电正待接听。许沉河弯身抓起手机,按下接听按钮:“祝哥。” “在忙?”祝回庭问。 “没,”许沉河顶着毛巾擦头发,“刚洗完澡。” “成,那聊聊。”祝回庭那边传来敲键盘的声音,“我查过云朝雨了,他跟江画没什么交集,毕竟他一个唱跳歌手的跟影视圈不太沾得上边。怎么突然问起他?” 许沉河放了半心:“没什么,我现在凡是遇见稍微热情点的人都心里惴惴,怕重蹈覆辙。” “他是对你热情?还是对所有人都这样?”祝回庭问。 许沉河回忆了下今天下午茶的场景,云朝雨性格外向又合群,各种话题张口就来,还不辞辛苦地给大家递烤串添饮料。 “可能是我多虑了。”许沉河说。 “云朝雨跟江画完全没有关系倒也谈不上,”祝回庭滑动着鼠标,“我把他的微博翻遍了,江画的电影他看完都会晒票,算得上是江画的影迷吧。” 这下许沉河更放心了:“对,他今天就是这么跟我说的。” 跟祝回庭聊完,许沉河扫了眼来自顾从燃的未接电话和未读消息,烦心地把手机扣到枕头上, 将毛巾挂到衣帽架上,许沉河正欲到浴室把浴袍换成睡衣,房门突然被敲响了,外面是云朝雨的声音:“江老师,方便开个门吗?” 许沉河拢拢衣襟,过去把门开了一指缝,确定没女性在场才把门开宽:“怎么了?” “大事,”云朝雨穿纯色的圆领短t和卫裤,捂着下巴在门外焦急地跳脚,“你有创可贴吗?” “受伤了吗?”许沉河拿下云朝雨捂下巴的手,上面有一道不断渗血珠的口子,“先进来。” 门关上,许沉河把云朝雨按到床边坐下,转身翻自己的行李箱:“你怎么还没录节目就先把自己弄伤了?” “新的剃须刀我用得不顺手,被刀片刮到了。”云朝雨捏着小镜子观察,“嘶,这血怎么不停啊。” “我看看。”许沉河举着碘伏棉签靠近,一手抬起云朝雨的下巴,一手将浸了碘伏的棉球在对方的伤口处点压。 云朝雨的目光粘在他脸上,先是轮廓漂亮的柳叶眼,再从高鼻梁滑下来,在微张的双唇稍停,最后溜进了锁骨里。 被碘伏擦过的下巴凉凉的,云朝雨说:“江老师,行没啊,我受不了了。” “疼么?”许沉河扔开棉签换上创可贴,“贴上这个就好了。” “不是这个受不了……”云朝雨夺下创可贴,“算了,我自己来吧。” 正好枕头上的手机在振动,许沉河便由着云朝雨自己动手了,他拿起手机,无奈地按下接听键:“燃燃。” 本来憋了一肚子火的顾从燃一愣:“你怎么……” 许沉河不好说屋里有人,正想三言两语打发完顾从燃了事,背后突然覆上一片胸膛。他惊慌转身,云朝雨沉着嗓音在他耳边道:“画画,我先去一下浴室。” ※※※※※※※※※※※※※※※※※※※※ 明天休息,后天见? 第32章 朝画喜事 浴室门合上,许沉河手忙脚乱地推开阳台门跑到外面,窝在小沙发里小声解释:“顾总,你别多想。” “如何让我不多想?”电话里顾从燃厉声数落,“节目组安排的每人一个房间,别以为我不清楚,怎么有别的男人跟你在一块?这声音我没认错的话,是云朝雨对吧?才认识不到半天,他白天给你拍照,晚上去你房间串门,现在借用你的浴室,今晚还要睡一张床,是不是?” “不是。”许沉河陷进沙发里,双腿蜷着,右手环住自己的膝盖。 “行,那你说说,刚刚不接我电话,你是做什么去了?”顾从燃端着怀疑的口吻。 “洗澡。”许沉河说。 “洗完澡呢?”顾从燃寒声问。 许沉河快被顾从燃的逼问搞疯了:“云朝雨就过来问我借点东西,你别把我想得那么不堪好吗?” “你敢说你一点想法都没有,”顾从燃冷哼,“你不是喜欢他么?” “你认为是就是吧,”许沉河握着发烫的手机,指尖却是冷的,“反正在你心里,只有江画才是对你最坚贞不渝的吧。” 瞟到云朝雨从浴室出来,许沉河不假思索地挂了电话。他回到室内,倚在衣柜旁似笑非笑道:“你刚刚故意那么叫我的?” 云朝雨从许沉河的交叠的双腿扯回视线:“我图新鲜呢,喊喊看,你不是也让我别喊太生疏么。” 自己挖的坑,许沉河无可驳斥:“行吧。”他几步上前,推推云朝雨的胳膊,“九点多了,回屋睡吧,养好精神明天录节目。” 送走云朝雨,许沉河倒在床上打了个滚,脸埋在被子里呜鸣一声。摸过手机,他先过一眼通告,想想在感情里面误会越多只会让矛盾越滚越大,他退一步海阔天空,点开聊天界面编辑:我的喜欢不至于廉价到见着谁就对谁产生好感。 云朝雨被刮胡刀划伤了,向我借碘伏和创可贴,就这么简单。 借用浴室是因为他的手蹭到血了,他要洗个手。 还不信?那我录个视频给你检查,看看他还在不在。 许沉河打开摄像功能,镜头对着房间各个角落扫了个遍:“你看,屋里没人,阳台没人,浴室没人。” 视频发送成功,许沉河躺在床上编辑最后一句话:别生我气了,睡个好觉。 实际上在收到许沉河一连串消息就已经消了气的顾从燃握着手机做了好久的自我反省。 他也意识到自己句句伤人,可面对许沉河时他无法不失控。他像回到莽撞却无畏的十七八岁,尽管当年他对江画可比现在对许沉河有耐心且温顺得多,但那份强烈占有欲的心情似乎是一样的。 顾从燃字字斟酌,把编辑框里对方听厌了的“对不起”删去,然后逐字敲下:该生气的是你,可你永远比我更懂得宽容。 《无忧舍》于第二天下午正式录制,嘉宾们聚在露台上抽签分组。游戏要求不难:各组嘉宾依照不同的关键词分路寻找食材,猜错关键词的嘉宾组要承包饭后刷碗的工作。 难的是关键词。 许沉河和夏满月分到一组,在蜿蜒的田园小路上,夏满月顶着太阳帽琢磨抽到的关键词:“晚霞?晚霞能吃吗?” “从各种角度出发想想,颜色、谐音、形态等等,”许沉河背着竹筐,在路上瞅见个能吃的都上去思索数秒,“我恶补了前面《无忧舍》的几期,节目组脑洞都大得很,俩不相关的都能给扯起来。” 夏满月来了兴致:“那我想想,晚霞是金红色的,会不会是红烧鸡鸭鹅?谐音的话,虾也有可能,况且虾煮熟了不就变成红的了吗?” “你猜其他组会不会想到这个答案?”许沉河笑道。 “起码我哥会。”夏满月扁嘴,“也是哦,那么容易被猜到的答案就不是难题了。” 两人一路碰见蛮多能采摘的作物,许沉河有了新的头绪:“按照往期经验,给不同组的关键词应该是指代同一类食物或吃法,你觉得什么食物或吃法是能够满足全部人的?” “肉啊!全肉宴,煎煮蒸炸卤,嗐,我把自己都给说饿了。”夏满月摸摸肚子。 许沉河忍不住提醒:“我们走了快一个钟了,就没见着个带肉的。” “啊,都是些蔬菜。”夏满月扒拉竹筐里的食材,“不会只有我们这条路线没有肉吧?” “说到点子上了。”许沉河半路又停下摘了几颗娃娃菜,“每条路线找到的食材应该都不大相同,所以关键不是找到什么事物,而是说出的答案是否正确。” 后面的跟拍大哥就差扔下摄像机为许沉河鼓掌了。 夏满月蹦跶到许沉河面前:“江画哥,你猜出来了吧!别卖关子啦!” 许沉河指指背着的竹筐:“我们摘了那么多,你认为怎样才能把它们跟晚霞关联起来?” “把它们浸到红汤里就变成红的了,”夏满月灵光一闪,“火锅?” “红色的晚霞还有个‘火烧云’的别称,是吧。”经过一条溪流时,许沉河把手泡到里面细细地冲洗,刚才采摘时沾上不少脏泥,这会儿答案猜得八/九不离十了,竹筐也装满了。 折返回程的途中,二人竟撞见迎面而至的云朝雨,对方穿着双小闪电火速奔来,不嫌重地摘下许沉河肩上的竹筐:“让我瞧瞧,都找了些什么?” “你们组弄完了吗?”夏满月抛着手里两颗花椰菜问。 “早弄完了,就你们组还没回来,我来瞅一眼。”云朝雨翻完竹筐便自然地挎到自己背上,“怎么都是些蔬菜啊,今晚铁定是你们组承包刷碗任务了。” 尽管背了一下午沉重的竹筐,双肩都要被压垮了,但许沉河还是没理由让云朝雨负重:“还是我背吧。” “嘿,”云朝雨灵活地闪开了,“今晚你们还要刷碗呢,省点力气。” 夏满月在最前面倒退着走:“我们已经猜出答案了,不慌。” “说说?”云朝雨问。 夏满月摇头,云朝雨不服,凑到许沉河跟前问:“江老师,你们猜到什么了?” “辣椒炒菜叶。”许沉河说。 前面的夏满月转过了身偷笑,云朝雨一脸放心:“你们输定了。” 嘉宾集中在露台上展示成果,画月亮组的是品种繁多的蔬菜,写雨诗组的是三尾大鱼,听星语组的是两只被困住了爪子的母鸡。 吉柏洋蹲在食材前赞叹:“够丰富哈,今晚能摆盛宴了。” “来,大家都分享一下答案。”季梓晗闭着眼转个360度的圈,随便往哪个方向一指,“来看看是谁……好的,欢迎我们的写雨诗组。” 聂诗诗下巴尖一扬:“咱们组的关键词是红河,那答案是红烧鱼没跑了。” 云朝雨接腔:“河流代指鱼生活的地方,红河可不就是红烧鱼?” 许沉河和夏满月相视一笑,接下来由听星语组公布关键词和答案:“我们的词是火山,那最贴切的该是火锅了。” 随后画月亮组的答案也是火锅,结果了然,刷碗的任务落在了写雨诗组的头上。 一顿丰盛的火锅宴吃了将近两个小时,杯盘狼藉堆在桌上,大家挺着吃饱喝足的肚子跑上露台观赏大山里的星空。 许沉河靠在护栏上举着手机拍星星,他很久没见过这么干净漂亮的星空了,成千上万的星星数也数不尽,点缀在夜空里像镶了无数钻石的黑礼服,从小到大他只在榕憬镇看过。 “好漂亮啊。”有人在旁边惊叹。 许沉河转头一看,是聂诗诗。他诧异,又扫视一圈露台,只有云朝雨不在。收起手机,许沉河离开露台,下了楼走进厨房,云朝雨正对着摄像头自说自话:“我就想不透了,怎么能是火锅呢?是红烧鱼不美味了吗?” “刚才打火锅吃得最不亦乐乎的是你。”许沉河卷起袖子进去,和他并肩站在洗碗池前,把过了洗洁精的餐具沉进放了清水的另一个池里。 “诶,手套戴上。”云朝雨想把自己的手套摘下来,许沉河把他的手拍开了:“洗你的吧,我用不上,等下涂护手霜就好了。” “我好感动。”云朝雨把刷过的盘子扔进清水池,“没想到今天下午被我嘲笑过的江老师居然会来帮我承担重任。” “当是你帮我背竹筐的回报。”许沉河说,“怎么只有你一个在刷碗?” 虽说刚才满嘴抱怨,但云朝雨还挺有担当:“是我把聂诗诗轰出去的,她下午跟我一块儿捕鱼都扑腾累了,这会儿就让她跟大家轻松下吧。” “所以就把惩罚揽自己身上了?”许沉河对着镜头眨眨眼,“谁快来领走这个好男人。” “这不是有江老师陪我么!”云朝雨笑着用身子撞撞许沉河。 一天的拍摄画上了句号,嘉宾们各回各屋,许沉河趴在床上给今晚拍的星空调滤镜,并发了个久违的微博动态:“送你们一条星河。” 发完去洗澡,洗完出来看到云朝雨转评了他的那条微博:“想在星河里游泳。” 云朝雨的粉丝并不比江画的少,不出半小时,部分粉丝自行组织邪教,新注册的微博“朝画喜事”涨粉过万。 许沉河惶惶然退出微博,没想过自作主张发的一条平常的动态会引起那么多人的过分解读。 正不知如何是好时,顾从燃来了电话,一接通便劈来质问:“许沉河,在两个男人中间周旋,好玩吗?” 第33章 我是真的生气了 接连多天,顾从燃都没收到许沉河的解释。电话不接,短信不回,反而是微博上“朝画喜事”的热度越涨越高。 公司一层大堂,在外面谈完业务回来的祝回庭按住大步往外走的顾从燃:“有急事?” “我去一趟《无忧舍》节目组。”顾从燃按捺住火气说。 “找许沉河?”祝回庭把他推到大堂会客厅坐下,“我跟你说,没必要。” “我倒要看看是他自身的问题还是节目组搞的鬼。”顾从燃烦躁地把手机扔在茶几上,“这不是给我扣绿帽子么?” “没你说的那么夸张,许沉河这人斯斯文文的你还担心他乱搞么,全世界就你舍得把他往歪路上带,拦都拦不住。”祝回庭捡起顾从燃的手机按亮,一眼看到锁屏上江画的照片。他把手机扔回顾从燃怀里,道:“别怪我维护自己的艺人,你说你心里惦记着江画,这头又霸占着许沉河,对他不公平吧?” 顾从燃踹了脚沙发腿,气道:“他顶着江画的脸跟别人搞暧昧,对我也不公平吧?” “那本来就是他自己的脸。”祝回庭说,“再者,拉郎的事都是粉丝自己圈地自萌,不能怪节目组故意剪辑,也不能怪许沉河跟别人那么亲密,在非cp粉眼里就是很正常的朋友关系。” “你意思是我是云朝雨和许沉河的cp粉了?”顾从燃一脸被恶心到的表情。 “你是异想天开,想什么都不正常。”祝回庭扯回正题,“你想想,如果你现在就到节目组,让大家知道了不正好坐实了这件事的真实性么?到时网上会怎么写?原配出场修理小三?” “无聊。”顾从燃搭着扶手,翘着二郎腿,姿势倒是放松下来了,“我主要气许沉河半月来不回我一条消息,这不是做贼心虚么。” “你是怎么问他话的?”祝回庭挺稀奇。 顾从燃噤了声,没有回答。 他是怎么跟许沉河说话的?质疑他,污蔑他,把他钉在耻辱的柱子上,不问真相便定了他勾三搭四的罪名。 放弃荒谬的打算回到办公室,顾从燃颓然陷进皮椅中,解锁手机翻看《无忧舍》新一期的预告。 这个短片剪辑无疑是给“朝画喜事”的福利,视频中,云朝雨为许沉河背竹筐、许沉河陪云朝雨洗碗,两人“我舍不得你累着你舍不得我独自接受游戏惩罚”的暖心互动足以让网上的cp粉浮想联翩。 但抛开不正常的猜测,这的确只是嘉宾之间的互相体谅而已,节目组为搏眼球故意放大细节是一回事,话题中心的主角清者自清又是另一回事。 多雨的季节溜到了尾巴,许沉河结束在山里的节目录制,拾掇行李登上了回呈桉市的飞机。 这次返程总算不是阴雨连绵,一下机,成簇的阳光扑打在身上,让郁闷的情绪都疏通不少。 这次接机的粉丝里混入了许多“江画”和云朝雨的cp粉,正好云朝雨这次跟他同一个航班,并肩出闸口的两人自是引发了过度疯狂的场面。 和云朝雨勾下口罩笑脸相迎不同,许沉河鼻梁上架着硕大的墨镜,只嘴角扬起个微小的弧度,将粉丝眼里的高岭之花演得淋漓尽致。 双方的保镖齐心协力才为二人开辟出能通行的道路,走出机场后,许沉河搭着行李箱拉杆跟云朝雨告别,云朝雨朝他送个飞吻:“江老师,来日再会!” 车子在停车场日晒雨淋一个月,矿石灰色成了灰头土脸色,许沉河轻度洁癖,回家前先把车拿去洗,再打车回浮金苑。 算上搬去顾从燃家的小半月,许沉河挺长时间没回过这里了,他心里装着期待,想外放音乐打扫卫生,然后泡个澡,搬出柜子里的膨化零食堆一桌子,盘着双腿歪在沙发上看一部电影。 美好的幻想随着他开门的瞬间破灭了,他计划好要度过惬意下午的客厅里,顾从燃坐在沙发上,腿上搁着笔记本电脑,十指正发泄般的在键盘上敲着字,不知是工作恼人,还是别的什么事。 清脆的键盘敲打声在门打开的那一秒停了,顾从燃转过脸来,时隔多天没见,他压下莫名的挂念,先一步发现了许沉河凝固的表情。 “不想看见我?”顾从燃把电脑放茶几上迎出来,强硬地把许沉河的行李拎进屋里,“不想见也得见,你是不是以为拖着不解释我就会放过你?” 因了这句半威胁的话,许沉河的心情跌至谷底。他扯出笑容,尽量不跟对方生气:“没有拖着,等我进屋就给你解释。” 顾从燃被许沉河称得上强颜欢笑的表情晃了下心神,他让开身子,待许沉河进屋弯身换鞋子,他看着对方的背,心头忽然像被谁撕开道口子。 正处热夏,许沉河只穿着件半袖白t和收脚牛仔裤,像刚步入大学的男孩儿,年轻又有朝气。但弯腰时被单薄的衣服所包裹的背部浮出的肩胛骨形状却让顾从燃心疼,分开的这些日子,许沉河好像又变瘦了,到底是没吃好饭,还是作息不规律? 蓦地,许沉河直起身来,撞上顾从燃没来得及收回去的疼惜眼神。他愣了愣,走向客厅摘掉包扔沙发上,转头拿了自己的杯子去厨房洗净接水喝。 “其实我不知道我有什么好解释的。”许沉河端着水杯在面向落地窗的单人沙发坐下,落地窗外的阳台不像顾从燃家的玻璃花房那般明艳多彩,毕竟种了花草也没时间打理,只有两盆好养活的不死鸟徒增点绿意。 “说假话,我编不出,说实话,你肯定不相信。离奇的思想生根在各人的脑子里,我不能逼迫他人改变想法,出面否认反而显得事大。”许沉河抬头,依旧是和煦的笑,但眼里有无所谓被误解的坦然,“正如我不能强迫你相信我,你可以认定我拨雨撩云——”他停顿了一下,“这个成语用在云朝雨身上挺合适?不管怎样,我只会告诉你我没有。” 如此坦诚而理智,顾从燃反觉得自己心胸狭隘。许沉河的态度是他从没猜中过的,遭受自己的误会时,他以为对方会像江画那样发脾气扔东西,再不济就是冷眼相对,但许沉河只是温声坦白内心所想。 顾从燃绕去沙发前,双手撑在两边扶手上,把许沉河圈进自己的影子里:“失去联系的这个月中,我说服自己相信了,可是你和他的话题层出不穷,就刚才我还在网上看到你和他双双被粉丝围堵,就感觉……挺他妈浪漫的。” 许沉河第一次听顾从燃嘴里蹦出粗俗词儿,他捧着水杯笑,笑得杯子里的水晃荡着溅起小水珠落在他的手上。 顾从燃用指腹帮他把手背的水珠揉去了,低低地问:“那你为什么要玩失联?” 许沉河敛起笑,低眉顺目的不似心虚,相反透出丝清冷:“因为……我是真的生气了。” 接到顾从燃那通质问电话的晚上,许沉河一夜没睡着。 半个字没回,他挂掉了顾从燃的电话,手机关机扔进衣柜里,脸埋在枕头中湿了眼。 十几岁逃离家庭的束缚时,他以为自己会长成叛逆的少年,但他没有,他不忍心把自己乔装成看不起这世上任何事物的人。 二十多年的好品行在顾从燃这里遭遇滑铁卢,被对方一而再地奚落和误解,许沉河头一回感受到这么大的委屈。 他不爱倾诉,辩解多了也就倦了,只能任由难过在五脏六腑里游走,第二天再撑起笑脸继续工作。 “再跟你聊下去我会失控,我不想让自己的情绪影响到节目录制。”许沉河抠着杯口边沿,“而且,我想让你明白,我不是你想的那么无条件温驯。” 手中的杯子被抽走,顾从燃将杯子搁到茶几上,再低头在他唇边落一个吻:“知道了,不问是非黑白,是我的错。” 缠在两人心上整整一个月的铁索终于解开,顾从燃愉悦地合上电脑,想把今天剩余的时间留给许沉河。 许沉河进屋前临时拟好的计划并没白费,还抓来个送上门的苦力。他撺掇顾从燃跟他一道把屋子打扫一遍,彼此忙出一身汗后,许沉河收起清洁工具,推顾从燃去洗澡。 在浴室外,顾从燃拽住许沉河:“不一起?” “我行李还没收拾。”许沉河婉拒。 顾从燃攥在许沉河腕子上的手没松:“用得着收拾么,你过几天又得赶去录另一个节目。” 许沉河再找借口:“我还没找衣服,你先洗……” 话未说完,顾从燃勾着他的腰把他捞进去,门砰地关上,顾从燃的手探进他的衣服,明目张胆抢走云朝雨的台词:“你才是漂亮耀眼又无拘无束的小星河,我想在星河里游泳。” 洁白的浴缸放满温水,成群的泡沫在水面胀满又爆破。断续的轻吟飘荡在一方浴室中,跌落在朦胧的水雾里。 许沉河力气不支滑进水里,又被顾从燃托着身子顶起来,顾从燃畅游在星河中,双臂拥着真实的身躯,看着那张过分相似的脸庞,分不清自己是在失去,还是获得。 一整个下午除去打扫,便在浴室消耗掉,晚饭吃的外卖,顾从燃给点的清淡菜品。许沉河吃得不尽兴,搬出储藏的膨化食品堆在茶几上,被顾从燃全数扔回柜子里。 两人窝在沙发上看法语爱情片,灯关着,电视屏幕发出幽幽的光,沙发上他们相依偎着,偶尔交换一个湿漉漉的吻。 电影进度条才到一半,许沉河就困了,他枕在顾从燃肩上,默默许愿以后别再有误会,入睡前又想起,他们不知道会不会有以后。 ※※※※※※※※※※※※※※※※※※※※ 跟大家说声抱歉,火葬场会有,但不会改成be的(?˙?˙?),是大写的hhhhhhhe!!!! 第34章 看哭了我可不哄你 顾从燃让周特助每月定时派人去榕憬镇进行的施工监测有了新的汇总,他寥寥几眼掠过,给祝回庭拨去电话:“能放人没?” “准备了,”祝回庭不怀好意道,“什么事啊,这么急,光天化日呢。” “收起你不正常的遐想。”顾从燃哗啦啦地翻着纸,“你们聊完了就让他上来,我跟他说点事。” 祝回庭还约了其他艺人谈话,许沉河拿上东西道别,乘电梯上了28层。走在走廊中,许沉河暗觉视觉效果似乎发生了变化,在顾从燃办公室门前停下,才发现是原本的红色地毯换成了暗紫色,鎏金线纹哥特图腾,如果灯光再暗点,就像走进了华丽的吸血鬼古堡。 推开门,袭进鼻腔的首先是浓郁醇厚的咖啡香,许沉河反手关门,眺目看向摞高了的文件夹后面的顾从燃:“顾总,很忙?” 忙得要用咖啡来提神? “还行,在批各部门的季度总结。”顾从燃往沙发一指,“先坐。” 许沉河在祝回庭那里坐了两个钟了,现在就想到处走走活动筋骨。 他背着手欣赏金光闪闪的荣誉墙,上面都是炫燃娱乐从成立至今所获的奖项。今年是炫燃走过的第九年,许沉河挺感慨,感觉一家公司能屹立不倒那么久,领导方向明确的决策必不可少。 正想着,许沉河朝顾从燃望过去,那人坐姿也没有多规范,靠着皮椅,翘起腿,一手攥住文件夹下端,一手变着花样转笔,是许沉河看了就想纠正的姿势。 他忽然想到在顾从燃家的琴房看到的照片,那时的顾从燃跟现在模样相差不大,但是气质浑然不同。当然一个人年到三十很难再保持少年气,可许沉河的确感觉穿着朴素的校服笑得一脸狂妄的顾从燃更让他心动。 “这小奖杯至于让你盯那么久么?”身后一暖,顾从燃贴上来,“七年前的奖……那时候炫燃还只是工作室。” 而工作室是怎样步步进化为大集团的,是顾从燃的野心和斗志,还是为江画而拼搏,许沉河通通不想问出口。 “上台拿奖挺自豪的吧?”许沉河伸出手指轻触冰凉的镀金奖杯,“你这么帅,有没有姑娘在底下偷偷拍照?” “没有,我都是找人替我上台的。”顾从燃撑着荣誉墙,下巴抵在许沉河右肩上,“真的,我觉得拿奖这事儿不适合我。” 被抵住的位置一片**,许沉河肩膀往下一沉,转身面向顾从燃:“为什么?” “我读书那时没拿过什么奖,成绩差,还不受人管教。”顾从燃勒紧许沉河的腰,“我跟你说过我弟吧,虽然我骂他败家玩意儿,但他比我厉害是真的,撇开英语这个弱项科目不说,他在学习上得过的奖能哄得我爸给他买限量超跑。” “你哄不得你爸爸高兴,所以发愤图强要赚钱自己买吗?”许沉河搭着顾从燃的双肩,“你也很厉害。” “你这口吻是老师在夸赞学生么?”顾从燃兴起,托着许沉河的腰和屁股将人抱离地面,几步走到办公桌前放下他,“是不是,老师?” 许沉河向后撑着桌子:“别这样喊我。” “怎么还不让喊了?你以前不是老师吗?”顾从燃逗人上瘾,啄着许沉河的唇一声声地喊,“老师,老师,给我上生物课好么老师……” 调情的浅吻演变为缠绵的湿吻,都是成年人,又是钟意彼此的,兴致浓烈时也顾不上场地如何,许沉河被顾从燃扯尽了衬衫的纽扣:“夏天穿什么黑色啊,嫌不够热?” 办公室里开了空调,许沉河上身一大半肌肤暴露在空气中,冷得瑟缩了一下:“黑色显瘦。” “你还不够瘦?”顾从燃隔着裤子捏捏许沉河的屁股,“就这稍微有点肉。” 余光瞥到一旁,许沉河发觉窗帘没拉上,吓得他赶紧推顾从燃压下来的胸膛:“拉窗帘!” 顾从燃不听:“这是单向透视玻璃,保密性很好的。” “不行,太危险了……”许沉河奋力挣扎,一个不慎将桌面的文件扫落在地。他静了静,让步道:“要不去休息室做吧?” 他情/欲未散的眼里有不易让人察觉的恐慌,顾从燃软下心来,给他把纽扣一颗颗扣上:“算了,今晚回去再做。” 整理好掉在地上的文件,顾从燃把许沉河按到自己的靠椅上,将施工监测汇总的文件夹递给对方:“宿舍楼已经初具雏形了,但由于之前设计方案改过,所以施工耗时会延长。” 汇总资料里有进度表和现场照片,许沉河一页页翻过去,表格的数据没看进多少,注意力全让施工现场照片给吸引了。照片里拍进了榕憬镇纯净的蓝天,他很想念,也有点遗憾。 “怎么呢,不满意?”顾从燃观察着对方的脸色,许沉河垂眸盯着其中一张图片沉思有半分钟了,嘴紧抿着,睫毛良久才扇一下。 “我不会看。”许沉河说话时带上了浅浅的鼻音,“我不会研究这些……” 他的眼眶泛了淡红,觉得丢人,又别开了脸。顾从燃在他面前蹲下,揉一把他的眼角,再轻轻掐他的脸蛋:“这叫梨花带雨吗?” “梨花带雨是形容女的,学渣。”许沉河自己受委屈,把气撒在顾从燃身上。 “行行,你学神。”顾从燃好气又好笑,“那学神,你能不能告诉学渣这工程哪不满意了?不满意我就让施工队推了重做,费用我全包,还值当你为这破事儿哭鼻子么?” 许沉河拍开顾从燃上瘾似的掐自己脸的手:“没有不满意,说了我不会研究,光看到他们卖力工作了,个个光着膀子的还能不满意么,给他们送清凉还差不多。” “成,那我让周特助派人给他们每人送几箱冰绿豆沙去。”顾从燃蹲久了腿麻,于是单膝跪在地面借力,“学神,能不能再给学渣提点一下,你到底哭什么?” 本来只是氤氲了眼眶的许沉河被顾从燃接二连三的“学神”喊得憋不住笑:“我就是……有点想榕憬镇了,怀念我的学生,还有校长老头儿,以及那里的风景,大城市里很难看到那种大自然的美。” 顾从燃就在榕憬镇呆过个把天,没欣赏到哪方面有许沉河说的那番美。他顺着许沉河的意,问:“要不我陪你回去看看?趁你那美食节目还没开始录制。” 许沉河的眼睛亮了亮,随即又暗淡下去:“不了,我要是回去了肯定舍不得走。” “那还是别回了。”顾从燃挺绝情。 气氛正好,许沉河把顾从燃扯起来:“别蹲着了,我给你看看榕憬镇的照片。” “看哭了我可不哄你。”顾从燃嘴上无情,却很有行动力地夺回自己的座位,然后把许沉河抓到自己腿上坐着。 两人不是头一回做出亲密的动作了,但碍于在顾从燃的办公室,门又没上锁,许沉河在顾从燃的大腿上坐得颇不自在。 反观顾从燃比他自然得多,手搭着他的腰,侧脸贴着他的手臂:“来吧。” 许沉河手机里的私密照片约等于无,风景照居多,而属于个人照片的相册竟然一个都没有。 顾从燃蛮惊奇,他自己的手机里就存了许多许沉河的照片,广告代言的,杂志造型的,节目截图的,甚至还有网友制作的可爱表情包,专门的相册最近重命名为“小星河”。 “你都不存点自己的照片吗?”顾从燃问。 许沉河戳开一个相册,不甚在意地回答:“那个又不是我。” 腰上一紧,他被顾从燃往怀里一带:“又在说瞎话。” 每次稍微在心里把自己跟江画做对比,许沉河就不那么平衡,他连忙抑制住翻涌的情绪,滑动着照片随便点开一张引开话题:“这是榕憬镇的杉树林,秋冬时叶子会变成红色,有日光时走过中间的小道都会格外的幸福,因为感觉整个世界都是金红色的,看起来很热闹。” “你会在树林里睡觉吗?”顾从燃问。 许沉河不解:“这是什么奇怪的问题啊,当然不会。” “无脑电视剧里男主角都爱在树林里睡觉,然后女主角恰好经过把他吵醒,从此开始一段道不清的孽缘。”顾从燃笑出声。 “无脑你还看。”许沉河滑到下一张照片,“这是隔山看到的日落,整片天像倒转的熔浆,天底下所有事物都变成黑色的剪画,我想上山看看,但是怕天黑了找不到下山的路。” “我以后陪你去看,我导向性很强。”顾从燃立马说。 许沉河很怕顾从燃提起以后,他低下头翻照片,翻到一张星空夜景的,他调高了手机亮度把屏幕举到顾从燃面前:“这是榕憬镇的夜空,星星是数不完的,跟那天我在山里看到的一样。要是每一颗能实现一个愿望,我能实现好多好多个。” 说这句话时,许沉河眼里有顾从燃没见过的向往。这种神色也曾在江画眼里出现过,在他们未完全相熟前,在偶尔失眠的深夜里,在江画每一次致辞获奖感言之时。 区分不了是问江画还是问许沉河,顾从燃专注地看着对方,问:“你有什么想实现的愿望?我都可以陪你实现。” ※※※※※※※※※※※※※※※※※※※※ 如果你是沉河宝贝,你的愿望是________。(10分) 第35章 #一顾江山情感破裂# 火伞高张的季节,许沉河奔波于好几个城市,录综艺、跑通告,偶有一天忙里偷闲躲在清净的冷饮店喘口气,用小号刷开微博,看见江画的超话里粉丝发帖都带上了“江画0628生日快乐”的话题。 听说明星还要举办什么生日见面会,许沉河想想就头皮发麻,吧嗒吧嗒打字问方芮:我后天是不是要录节目?不用搞party吧? 何况他又不是江画,用着别人的身份过生日,他做不出这么不道德的事。 聊天界面弹出新消息,方芮发来后天的通告,再语音回复:“节目组应该会在录制结尾给你搞个surprise,估计就是推个蛋糕上来送几句祝福,顺便邀请几个幸运观众上台陪你切蛋糕。” 这种做法还算是在许沉河的接受范围内,刚要松口气,方芮又飞来一条语音:“但由于这是……是‘江画’回归后的第一个生日,很多粉丝强烈要求直播福利,恰好你微博粉丝也破五千万粉了,就当是双重福利吧,祝哥大概会跟你说的。” 许沉河刚放下的心又提起来了,直播说什么?能给大家直播讲课吗?上课的话他能连续不断说两个小时,文科理科轮着来,易如反掌。 提心吊胆过了两天,二十八号当日是美食节目的最后一次录制,许沉河心里装着方芮给的预告,感觉主持人和嘉宾看他的目光里都难掩雀跃之情。 今天的录制内容是烘焙,节目上不宜制作耗时太久的食物,许沉河做了拿手的舒芙蕾厚松饼,刚出炉,不出所料又听见来了现场的粉丝沸反盈天的尖叫。 虽说节目组是想利用他来打响知名度,但录制到最后,许沉河意外地有点不舍。在这个主打美食的节目中,他不用费劲营造人设,所有话题都围绕食物展开,他会觉得说起自己喜欢的领域时,他才是真正的许沉河,而不是自带光环的江画。 果然如方芮所说,节目录制落下帷幕前,节目组突然送了个大彩蛋。 许沉河有过拍戏经验,多多少少磨炼到一些演技,此时反应神速地浮起满脸惊讶,看着工作人员推来一个大蛋糕,蛋糕中央戳了几个翻糖人偶,是……不同造型的江画。 说实话,如果这个蛋糕是送给两天后的他,他完全不用堆砌虚假的表情。 他很久没过生日了。 官方地表达了自己的感谢后,主持人帮他随机邀请了几个粉丝上台。江画的粉丝送的礼物都很用心,用粉丝的id绣成江画的画像、一本自制的画册、还有一个近一米高的定制玩偶。 靠近他时,他明显地注意到那几个精心打扮过的女孩儿激动得红了脸,或许江画真的是一个很优秀的男人,不然怎会值得粉丝为他着迷。 “谢谢,”许沉河冲她们笑,“厚松饼都留给你们分享,好吗?” 自是换来粉丝的不住点头。 上半年的工作圆满结束,许沉河搭乘最近的航班回到呈桉市。刚下机,他收到祝回庭的短信,一目十行读完生日直播的要求和内容,许沉河轻叹,到底是没躲过。 回到家已近八点,许沉河随便弄了个拌面馈劳饿坏了的肚子,考虑到直播太晚开始会影响到粉丝休息,他支起手机设置好封面后打开直播界面。 角度还没调好,直播间的观看人数就蹭蹭上涨,许沉河瞪大眼,凑近才确定那个数字不是热度值。 弹幕里飞快翻滚上去的是清一色的“生日快乐”,许沉河想自私一回,就当这些祝福提前是送给他的:“谢谢你们。” 第一次做直播,连步骤都是祝回庭事先一步步教了的,许沉河起初按最简单的方式来,挑着弹幕里的提问回答:“衣服?对还没换,录完节目就飞回来了,刚吃了拌面当晚餐。” “拌面是自己做的,加了火腿和青瓜丝,味道还可以。” “那个厚松饼就一般味道,没你们夸的那么好。” “礼物我都带回来了,还没来得及仔细翻看,但是封面很有趣。” 弹幕中有人问到了江画的私生活:“顾总呢,顾总给画画送什么啦?” 提问者无心,许沉河却如遭心头一击。从上周开始,他就和顾从燃断了联系,之前节目组暗戳戳地各种暗示他能否在录制的最后一天把顾从燃邀请到现场来,他明面上说回去跟顾从燃商量一下,回酒店后给对方发消息却没得到回复。 他发出去的那条消息在聊天界面里挂到今天,期间他没再找过顾从燃,也替对方婉拒了节目组的邀请。 顾从燃可能会在无数个时候把他错认为江画,但只有两个日子不会——江画的生忌和死忌。 许沉河只愣怔两秒钟,之后在短时间内调整好了自己的面部表情:“他说保密,回家后再告诉我。” “跑车?不会,太炫酷的我用得不习惯。戒指……之前不是给过了么,工作不方便我就摘下来了。” “对,他还没回家,公司有事做,但保证了十二点前回来给惊喜。” 许沉河平静地撒着谎,屏幕框不进的双手却在桌底下无安全感地交握。 他心烦意乱,猜顾从燃此刻身在何地,会坐在琴房里一整天,弹着江画谱的曲子睹物思人吗?会回到江画葬身的那片海,坐在岸边听着海浪的声音诉说这些年的生活吗? 心中的烦乱没有直达表面,镜头前的他依然带着笑,尽可能地满足粉丝们的要求:“钢琴我很久没弹,都铺尘了,要不给你们题一幅毛笔字吧,在弹幕里抽一位红颜送。” 红颜是江画的粉丝名,据说是由“江山与美人”而引申。备笔墨纸砚时许沉河就想好要题的字了,他冲架在一边的手机笑笑:“几千万人盯着未免有点紧张,写丑了请一定不要见怪。” 嘴上说着谦虚话,许沉河的动作却驾轻就熟,润笔蘸墨,刮墨处理笔锋,然后潇洒地挥毫,在纸上舞下八个大字—— 江山如画,红颜作伴。 直播到结尾,许沉河挥手跟观众说再见,他退出直播间,靠在椅子上长吁一口气。 原以为用工作忙碌的借口圆顾从燃无法为“江画”过生日的谎就能万无一失,第二天被祝回庭的来电吵醒,许沉河才惊觉大事不妙。 睡醒后还没完全适应光线的双眼在触到手机屏幕后眨出了泪雾,许沉河顾不上,揣着狂跳的心打开微博,热搜上挂着“一顾江山情感破裂”的话题。 昨晚他直播时提到顾从燃的片段被截取下来大做文章,有粉丝今天早上在机场偶遇从别的城市返回呈桉市的顾从燃,方才得知“江画”在直播中对大家撒了谎。 “给热搜进来不明情况的姐妹总结一下,昨天江画直播谎称顾先生忙完公司的工作会回家给他过生日,实际上顾先生不在公司,也不在市内。” 点赞数仅次于它的另一条热评道:“我来当课代表,其实一顾江山的感情破裂早有先兆,先是去年美誉盛典上两人貌合神离,再是顾先生当众深情求婚江画一脸不情愿,后有顾先生在阴雨天不为江画接机,加上这次直播撒谎事件,点我主页置顶有细节分析。u1s1,你们真的不觉得江画回归后两人的感情就变假了吗?” 许沉河不敢再往下看了,他关掉屏幕,思忖良晌后回拨了祝回庭的号码:“祝哥,这件事要怎么处理?” 祝回庭很冷静:“工作室官博会出面辟谣,进组前的这段时间你最好呆在家里,以免在小区外被娱记围攻。” 许沉河担心的是另一件事:“那顾总呢?他没受到影响吧?他回公司了吗?我……” “你不用担心他。”祝回庭说。 许沉河也知道眼下这关头最该担心的是他自身,但所有事都是他引发出来的,明明是移开话题就能解决的事,他偏要自作主张向观众撒谎。如果对江画的名誉和作品产生负面影响,如果再给顾从燃本就低落的情绪火上浇油,他便是最大的罪魁祸首。 洗漱完连早餐都没心情做,许沉河蜷在沙发上抓着手机等待工作室的辟谣,从未有一刻如此焦虑而无力地让别人为自己解收拾烂摊子。 智能锁传出“滴”的声响,许沉河抱着膝盖转过头去,浑然不知自己的神态是有多凄惨。 奔丧似的穿得一身黑的顾从燃脸色也跟泼了墨汁一般,他合上门走过来时,许沉河期期艾艾地开口:“对不起,我……又惹祸了。” 顾从燃蹲下/身,将手机从许沉河紧握的手里抠出来。他搭着膝盖,叹一声,用指关节在眉心刮了刮。 见状,许沉河以为对方在心里埋怨自己把事情给搞砸了,正所谓功亏一篑,他越发内疚:“真的对不起,如果有什么补救的方法需要我出面,我都答应。” 顾从燃握住许沉河放在沙发上的脚,大夏天的那双脚掌竟是冰凉的,想必它们的主人心里得害怕到不可估量的程度。 揉捏着脚掌向上,顾从燃攥住许沉河的脚腕,抬起来把那双脚往自己怀里一放,说:“不允许我给你道歉,自己却一个劲儿地说,你怎么总爱把错往自己身上揽呢?” ※※※※※※※※※※※※※※※※※※※※ 评论区里的都是神仙姐妹吧(.??.?) 第36章 别再想我了 落地窗开着,客厅里不时挤进一股烈夏特有的热风,使得两人之间的气氛远没到僵冷的地步。 许沉河被顾从燃抓着脚腕,一挣扎身子就往前面栽,他扶住沙发沿,说:“不认错难道我还要立功吗?” “那倒没必要。”顾从燃给许沉河穿上鞋子,“走,去做个早餐。” “网上的舆论怎么办啊?”许沉河被推动着朝厨房走,“祝哥说工作室会澄清,这能阻止网友议论的嘴巴吗?” 顾从燃抚弄一把许沉河的背:“那得看澄清的方式有没有效果了。” “有对策吗?”许沉河从柜子里摸出两包挂面。 顾从燃往冰箱旁一靠:“这些天我都身在橴城,那边我有一处房产,填的是江画的名字,这件事还没公开过。” 一旦借他人之口“被公开”,江画的生日上,其伴侣精心布置豪宅并赠与爱人,感情破裂便反转成宠爱。 不到一刻钟,许沉河就做好了两大碗酸汤挂面端出去,顾从燃坐在餐桌旁,把手机递给他看:“解决了。” 一方面,江画工作室白底黑字的声明盖章澄清,另一方面,公司的营销号“扒出”炫燃娱乐老总在橴城购下的房产,昨天只身在橴城豪宅附近出现,今天一下机就前往“江画”住处,豪宅送给谁一目了然。 顾江二人情感破裂的谣言一触即溃,许沉河放下手机,用勺子搅浑面汤:“以后我还是不做直播了,说多错多。” “这次错不在你,”顾从燃抬眼撞上许沉河飘来的视线,“怎么,还真剥夺我认错的机会了?” 其实许沉河想的不是这茬,他知道近来顾从燃的心情并不好,由于江画的生忌和死忌而冷落他也是常理之中的事,他犯不着为吃一个已死之人的醋把罪怪到顾从燃头上。 “事情都解决了,就不纠结谁对谁错了。”许沉河往嘴里送进一箸面条,“顾总心情不好,也别再想那些揪心的事了。” 事情澄清前,有不明真相的网友指责顾从燃不陪江画过生日,事实上许沉河并不想让顾从燃接触到这些言论。他懂对方独自前往橴城的难过,也明顾从燃购买那幢海边豪宅的用心。 最希望和江画过生日的人只有顾从燃,但那早已变成不可能实现的愿望。三年前江画葬身的那片海是顾从燃不敢面对的事实,更是他不愿忘记的执着。 所以要在特殊的日子里,住在向海的卧室听着海风的声音入睡,黎明将来时看着太阳从海平面升起,幻想做任何事时那个十年的恋人一直都陪在自己身边。 这是许沉河某次在顾从燃的怀里快要入睡时听到的来自对方的絮叨。 晚上顾从燃留宿在浮金苑,因了各种消极情绪,分别多日的两人都不太有兴致做/爱,甚至同睡一张床都没有肢体触碰。 还有几分钟就到十二点了,许沉河关掉手机,转个身侧躺着面向顾从燃:“顾总,你明天有工作忙吗?” 顾从燃惦念着江画,无暇分心思考:“不确定,得问问周特助工作日程。” “哦,那需要我喊你起床吗?”许沉河掩盖着声音里的失落。 一扭头,顾从燃对上许沉河在夜里暗沉的双眼。他贴过去,搂上许沉河的腰,埋头轻嗅对方发间的芳香:“喊吧,你在的话我不用调闹钟。” 该十二点了,六月的最后一天刚刚开头,没有钟声,也没有祝愿,许沉河回应顾从燃的拥抱,弓身钻入他怀中,在顾从燃的左胸口亲了亲:“嗯,顾总好梦。” 一夜无梦,第二天许沉河起得早,窝在厨房给顾从燃做蘑菇意面和紫薯蛋卷,再进卧室挂起窗帘,扑到床上把顾从燃叫醒。送顾从燃出门时,许沉河不死心,立在玄关问:“今晚你在哪里吃?” “你要给我做节目上的舒芙蕾松饼吗?”顾从燃靠着柜子问。 许沉河立刻点头:“没问题,我还能做黑巧蛋糕。” 顾从燃意兴阑珊道:“行吧,我下了班过来。” 驱车离开浮金苑,顾从燃先回秋池山庄换了套衣服,再喊了司机载他回公司。周特助早在工位上候着他,不在公司的这些日子,顾从燃堆积了太多工作,财务报表的核算、各种合同的审查、新签艺人的分派等等,顾从燃一见办公桌上撂了几栋高的文件就头大。 “顾总,原定于今晚的饭局我给您推了,今晚您可以空出时间——” 周特助的话被截断,顾从燃拉开靠椅坐下:“什么饭局?” “上次有个网剧向炫燃发起投资申请,您说编剧组不符合期望值,暂时没有投资意愿。” “行,推了没事。”顾从燃把眼镜架到鼻梁上,随手拿起放在最上面的文件打开。 周特助想把被打断的话说完:“对,所以顾总您今晚能空出时间了。” 顾从燃用笔帽往上顶了顶镜框:“空出时间干嘛,这些工作还不够我忙活到深夜吗?” “您没有别的打算吗?”周特助问。 从浮金苑出来前顾从燃就兴致缺缺,这会儿面对阻挡视线的文件更是连吃许沉河做的甜点的兴味都没了:“打算么,加班吧,记得帮我的咖啡加糖加奶。” 没思考周特助临带上门出去前那欲言又止的表情,顾从燃撑着半边额头,强行将精神投注在纸上的数据中,核查后签上自己的大名。 他梦见江画的次数不多,但每次都能影响到他一整天的工作。昨晚的梦更是要命,他梦回少年时,在高考结束的夏天,江画在校道上笑着朝他挥手:“未来的路我想重新选择了,我们分开走吧。” 顾从燃想抓住他,却如何都穿不破阳光为江画围起的屏障,他很慌:“什么意思?你不跟我一起了吗?” 恍惚中,江画身上的蓝白校服变成了休闲的打扮,被名牌包裹的江画笑容不再出彩,镀上了世故的冷淡和深沉:“顾二二,我想重新来过了,不当明星,也不找我家人了。” 江画从不叫顾从燃本名,顾从燃追他的时候他爱喊对方顾二人,后来在一起了,他便一个劲儿地当着所有人的面喊对方“顾二二”—— “顾二二,不许抄作业。” “顾二二,眼睛瞟哪呢,你对象不够好看吗?” “顾二二,今天体测1000米你跑慢点等等我。” “顾二二,我好爱你啊。” 这世上也只有他这样喊。 “那我呢?”顾从燃靠近一步,江画的身子就透明一个度。他不敢再接近了,停在远处问,“连我你都要舍弃吗?” 铺满阳光的宽阔校道乃至周围的场景全变了,变成一望无际的海,江画站在浪花席卷的海中央,海水淹没到他的腰际。他冲岸上的顾从燃晃起手臂,是告别的姿势:“别再想我了。” 江画快要和海水融为一体,顾从燃抬脚迈不出步伐,他像流失了全身的力气,只余下本能的叫唤:“江画,别走——!” 巨浪拍打而来,转眼江画被卷入了海里,顾从燃惊惶醒来,他伏在办公桌上,竟把昨晚的梦又做了一遍。 本就紧凑的工作时间因这一觉变得更不够用,顾从燃用笔敲敲额角,喊周特助进来换掉放凉了的咖啡。 年少时顾从燃不是个在学业上有效率的人,效率这东西还是他在成立自己的工作室后才学会掌握的。以前是有努力的方向,现在是因为坐在这位置上不得不扛着的责任感。 桌上这一堆工作也不是非要集中在今天内完成,但既然早上计划过今日加班也要做完,那他哪怕通宵也不会把工作留到明天。 窗外天幕漫过流云烈日,黄昏时天空尤其漂亮,层层叠叠的云像铺排了天使的羽翼,随着夜色的来临而融化渐淡。 周特助数着时间敲响顾从燃办公室的门,问:“顾总,要帮您订晚餐吗?” “到饭点了吗?”顾从燃没留意,他看看时间,记起许沉河送他出门前期盼的眼神。他默算了下,许沉河还有三四天才进组,哪天找时间再去浮金苑也不迟。 思及此,顾从燃挥挥手,道:“帮我订曲间阁的饭吧,按我口味看着点,记得加甜品。” 周特助很犹豫:“顾总,您不用抽时间跟许先生吃个饭吗?” “他还联系上你了?”顾从燃由早到晚拿起手机的次数寥寥可数,以为许沉河发了消息自己没看到,结果一摸手机,上面只有没用的垃圾短信。 周特助不便解释,江画的生忌刚刚过去,也摸不清老总对许沉河的在意程度如何,许沉河的生日倒成了不知是否能提起的话题。 “许先生没联系我,不过我看您平常下班都爱往浮金苑赶,所以确认下您会否有另外的安排,”周特助晃晃手机,“那我先去帮您点餐。” 办公室又清净下来了,顾从燃离开座位舒展筋骨,握着手机踱到落地窗前,望着雾霭沉沉拨通许沉河的号码。 对方秒接,像是等了好久:“顾总。” “你这是守着手机吗?”顾从燃好笑。 许沉河没说自己整日将手机带在身边,边做蛋糕边分神盯一眼屏幕:“没有,我刚拿起刷了下微博。” “那行,”顾从燃内疚心减轻了点,“你做饭了吗?” 蛋糕刚脱模,许沉河小心地淋上巧克力酱:“准备去淘米了,你过来吃吗?” 顾从燃俯视脚下光怪陆离的夜景,梦里的海水涌上来,让他一瞬间感到世界被割裂成两块,而他陷在裂痕的中间。他像个被现实和幻境相互拉扯的人,无论身子偏向哪边,都感受着深陷的无措。 “别再想我了。”江画说。 “顾总好梦。”许沉河说。 顾从燃捂着额头背靠在落地窗上,回答:“不过了,太多工作要处理。” 许沉河手一抖,巧克力酱淋多了,自己一个人吃完估计会甜到发腻。 “好,注意休息,别太晚睡。”许沉河往蛋糕上缀一颗红樱桃,孤孤单单,今年的生日跟往常没什么不同。 ※※※※※※※※※※※※※※※※※※※※ 谢谢给沉河宝贝送祝福的姐妹们,他说每人奖励一节免费网课! 第37章 你不用费心捆住我 周特助加班到晚上九点多,下班前把营销部的广告招商计划递给顾从燃过目,见老总办公桌上的文件批得七七八八了,他随口关心道:“顾总,您下班后去哪边?” 顾从燃接过计划书:“回秋池山庄。” “那……许先生呢?”周特助问。 停留在计划书上的目光离开,顾从燃抬抬下巴,反问:“你今天怎么一直提他?” 有些话周特助不知当不当讲:“我觉得您该去见见许先生。” 顾从燃烦道:“有事说事吧,什么原因?” 周特助豁出去了:“今天是许先生的生日,我不确定您是否重视。” 握在手中的钢笔毫无预兆掉落在桌上,顾从燃愣然,依稀记得当初周特助给他看过的资料。 难怪对方屡屡暗示,难怪许沉河神色期盼。 离这一天过去还有两个多小时,顾从燃撂下工作,拿上手机和车匙,没喊司机,上了车利落地打火发动驶出地下停车场。 这个点很多商铺都已打烊,顾从燃绕远路去了新城区那边的商城,精挑细选买了条坠着串水蓝色星钻的白金足链,打包好后狂飙至浮金苑。 凌晨已近,顾从燃心急地等待电梯上升,停在八楼后心怀焦灼地一掌拍在开门键上。按他对许沉河的了解,对方应该睡下了,然而开门时撞见一团漆黑,顾从燃还是有些许的惋惜。 他悄么声关好门,没开灯,熟门熟路地摸进主卧,放轻脚步伏到床上。 许沉河睡得很安稳,蜷起身躯侧卧着,两手放在脑袋边,怀里塞着不知道哪个粉丝送的玩偶。 为免吵醒他,顾从燃一声没吭,在黑暗中把首饰盒从纸袋里掏出来揭开,捻起足链就着手感戴在了许沉河的脚腕上。他给熟睡的人掖好被角,躺到许沉河身后连被带人把他搂紧,脸埋在许沉河颈后嗅着对方身上沐浴乳的清香,用气音轻声道:“小星河,生日快乐。” 忙碌多时,如今得来休息的时间,顾从燃阖上眼却没了睡意。他在这深夜中无法自拔地拿许沉河和江画作对比,比样貌,比性格,比经历,比成就。 连续两次做的同一个梦仿佛在给他预示,顾从燃无从分辨江画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气话还是祝福,但三年前令他崩溃的场景在梦里重现,他难以做到真正地放下这个深爱了十多年的人。 空调的温度开得不高,许沉河半夜却被热醒过一回。他处在半梦半醒的状态,背后热,他就翻过身来,这次换成脸撞上了一堵热墙。 许沉河直到清早彻底睡醒才意识到床上多了个人,他猛地坐起来,惊吓程度不亚于梦见自己从悬崖峭壁掉下深渊。 顾从燃被他大幅度的动作弄醒,他掀起眼帘,挪过去手臂环紧许沉河的腰,语气慵懒道:“再睡一会。” 许沉河保持着坐起来的动作,他曲起腿,侧身点点顾从燃的下巴:“你什么时候来的?” “昨晚,十二点前,”顾从燃下巴痒痒的,他抓住那根手指,强调道,“赶上你的生日了。” “你记得啊。”许沉河抽回自己的手指。 顾从燃不愿承认自己其实没记在心上:“想给你个惊喜的,但是忙完工作过来你已经睡了。” 许沉河挺较真:“惊喜呢?” 顾从燃还没睡够,挨在枕头上闭着眼,被子底下的手摸索着握住许沉河的脚腕,撩了撩那条细链子,成串的小星星从他指尖滑溜下来垂在许沉河的皮肤上:“自己看。” 带了自己温度的链子松松地贴着脚腕,许沉河这时才感到了异样,踢开被子低头看自己脚腕上的东西。 银的蓝的闪着碎光的一圈儿恰到好处地围在纤细的脚腕上,五六颗大小均匀的小星星错落有致地贴在腕骨周围。 许沉河没戴过这个,至今也只见过女生戴,但这小东西绕在他脚上似乎也没有半点违和感。 他逐一抚摸每颗蓝得剔透的星星,问:“怎么给我送这个啊?” “捆住你的脚,你就走不了了。”顾从燃扯了许沉河一把,“还睡不睡?” 从昨晚独自过生日的愁闷中走出来,许沉河可高兴,难得幼稚地俯身搂住顾从燃的脖子蹭蹭:“不睡了,谢谢你的礼物,我去给你做早餐。” 下周就要进组,他很珍惜跟顾从燃在一起的时光。变着法子给顾从燃做卖相口味俱佳的早餐,在玄关处为对方打好领带,被要求给个吻时也不含糊地在顾从燃的唇上蜻蜓点水。 不能出门的日子并不枯燥,许沉河天天在家里换着地儿研究新片子的剧本,阳台的摇椅、客厅的沙发、书房的地面、卧室的床上,他像往时做着阅读理解,剖析剧本中的人设和心理活动,在空白处标记上自己的见解。 爱情片不只是述说缠缠绵绵,对比起《追踪千面》,即将开机的这部《梦境夫人》对许沉河的考验更大。在遇见顾从燃之前,许沉河的恋爱经验几近于无,更别提《梦境夫人》中爱恨情仇相交织的姐弟恋。 以民国为背景的故事,女主云清梦因仇成为庄家家主庄丞颐的后妻,却意外对庄丞颐的二儿子、从英国归来的华裔庄十弦产生了别样的情愫。剧本中,云清梦是庄丞颐的前妻未亡时就已认识的歌女,擅长催眠,更懂蛊惑人心。 饰演云清梦的是圈内赫赫有名的女演员兼词曲制作人乐于芩,童星出道,混迹娱乐圈二十余年,在歌坛和影坛得过的奖项不计其数,纵是江画在此,也要尊称她一声前辈。 江画早期的影视作品中和乐于芩合作过,那时顾从燃虽然帮江画找得一手好资源,但经验丰富的电影班底固然选角严格,刚入行不久的江画也只能在里面当戏份不多的配角来磨练演技。 多年前就有“票房女王”之称的乐于芩在剧组里就很照顾江画,作为同行和前辈给了江画很多提点。这次《梦境夫人》可谓是两人的“重逢”之作,无论是与熟知江画的人打交道,还是对自己演技的考验,都在无形中给许沉河施加了沉重的压力。 进组的前一晚,许沉河把行李收拾好,这次剧组选在橴城的影视基地拍摄,出于大家都心照不宣的缘故,许沉河觉得顾从燃大概率会经常来探班,于是偷偷往行李箱里扔了些两人用得上的生活用品。 “鬼鬼祟祟的,带什么了?”顾从燃从他背后冒出来。 许沉河慌里慌张盖上行李箱,跪在铺着厚毛毯的地板上回头:“没带什么。” “订好酒店了吗?”顾从燃弯身抱起许沉河,挪到床边把人压到被褥中间,“我随时会过去。” “你会影响我拍电影的。”许沉河抵住顾从燃的胸膛,“我不想被导演骂。” “怎么个影响,说清楚。”顾从燃扶起许沉河的一条腿摩挲。 睡袍滑到大腿/根,许沉河靠在床头,用另一只没被钳制的脚踩在顾从燃肩上:“你别明知故问。” “是谁偷偷往行李箱里扔安全套的?”顾从燃拨弄足链上的那串星星,“我都数着,扔了八盒,是不是?” 许沉河羞愤地想抽回自己的腿,被顾从燃攥着压下来:“不认?” 被控制着动弹不得,许沉河别开脸,小声道:“你又不能把我怎么样。” 耳垂一阵濡湿,是顾从燃低头**上来,扳正他脑袋点着他的鼻尖说:“是不能怎么样,那今晚就用完那八盒怎么样?” 许沉河还记着前天下午在床上被顾从燃弄失禁的恐惧,他抓着对方的手臂,还没开始办事就先求饶:“不要,我不想洗床单了……” 尾音被堵住,顾从燃跟他交换着黏腻的吻,揉着他的头发问:“想听星星唱歌吗?” 两人鼻尖相触,许沉河每吐露一个字都会碰到顾从燃的嘴唇:“怎么唱?” 顾从燃箍紧许沉河的腰,勾住许沉河的腿弯往上提了提,那串星星随着动作碰撞在一起发出细微的声响。 “在足链上挂个小铃铛,你腿一晃,它就响了,”顾从燃说,“要么你就自己叫出来,我们做的时候你从来不叫,我想听你叫。” 真会得寸进尺,许沉河用膝盖蹭他,说:“把嗓子叫哑了就念不了台词了。” “啧,那趁你明天还没开拍,今晚先叫几声让我听听行不行?”顾从燃扯住许沉河的睡袍绑带一拽,正是品尝床上甜点时。 星星彼此摩擦相撞,水蓝的碎光在卧室里揉成旖旎的色彩。被撞击到的星星溢出轻若细雨的响声,却又接连不断,听起来像是低泣,也像是欢愉。 那串星星在主人的脚腕上晃了老半天才彻底安静,床上的两人都出了一身汗,许沉河扒着枕头不愿动,顾从燃当过理疗大夫又来当保姆,从浴室端来温水给许沉河擦身子涂药膏。 许沉河还没睡着,睁着眼异常沉默。顾从燃洗完澡出来,关了灯后拥住他,关心地问:“不困吗?” “困,可是还有话想对你说。”许沉河揪住顾从燃的手指,想奢求更多,又觉得自己太贪心,所以得到一丁点就怕失去,“顾总,其实你不用费心捆住我,我不会走丢的。” ※※※※※※※※※※※※※※※※※※※※ 沉河宝贝的日期是6.30啦,不是4.10?????后天见! 第38章 你好双标啊 商务车停在片场外,刚下车,收到确切进组消息后在片场守了一上午的粉丝一拥而上,比炎炎夏日的热浪还要热烈。 许沉河靠在车门上喝一口入喉绵软的拓地,开口讲话时也清清润润的:“快中午了,大家都吃饭没?” 保镖护着他走进片场,但被上百号人挤着,许沉河能迈的步子并不大。他戴了墨镜,透过蓝灰镜片掠过一张张淡妆浓抹大同小异的年轻脸庞,耳朵吸收进几句叫嚷:“我们带着零食呢,不饿!” “画画,天气热,你要注意防晒和补水哦!” “有空多发微博,记得带上自拍,凑满九宫格更棒啦。” 直到走进片场和粉丝分别,他的怀里塞满了礼物,腾不出目光分辨谁给了什么,回头再看方芮,小姑娘比他抱的礼物还多。 时间还早,许沉河上了房车,先卸下沉甸甸的礼物,再对着空调把脑门上的汗吹干。 方芮整理好礼物奔过来,手忙脚乱把他扯离空调出风口:“哥,你别这样对着吹,容易感冒。” “不碍事。”许沉河扇扇风,“你吩咐人把冰箱塞满了吧?” “塞满啦,”方芮跑到厨房拉开冰箱门,“荤素、饮料、甜品食材、各种酱料,都分门别类安置好了。” 许沉河很注重膳食,除非忙得脱不开身,否则必须自己搭配营养餐。他打开仨柜门挨个检查,确保全部新鲜后直起身问方芮:“粉丝们走了吗?” “哪能啊,好不容易赶来见你一回,肯定得守到你今天离开片场。”方芮对饭圈很有见解。 今天工作量不重,许沉河来了精神,翻箱倒柜把相应食材找出来在料理台上码整齐:“那我给她们做奶香小排包吧,你顺便提醒一声让她们别呆太久,外面晒。” “我天,当你的粉丝也太幸福了吧。”方芮凑上来,想偷师。 许沉河边和面边笑着看她一眼,纠正道:“不是我的粉丝,是江画的粉丝。” 下午的围读持续到晚上,收工时,乐于芩和许沉河一同下楼。乐于芩今年36岁,生得一副艳丽的冰美人面孔,身上有很多年轻女星所仰慕却甘拜下风的御姐风范。 楼道暗,两人落在大班人马后面,许沉河开了手机电筒给乐于芩引路:“于芩姐,小心脚下。” 走出楼道,视野开阔起来,许沉河关了电筒,一高一矮两个身影被路灯在青石路上拉长。 乐于芩把落在颊边的头发夹到耳后,抱着剧本倚在灯柱上:“江画,是我错觉吗,你好像文静了好多。” 许沉河听得吊起了心:“以前年轻气盛,总会比现在闹腾点的。” “也是,那么多年了,人总会成长的。”乐于芩垂眸笑笑,从剧本里抽出一张纸,“今天导演说戏时我看你有点跟不上,是不是隐退的那几年里退步了?关于角色的见解,我复制了一份手写,你拿回去看看,兴许能帮得上忙。” 早听说过乐于芩对组里搭档的后辈很照顾,许沉河却没想过会贴心到这种程度。当然他清楚乐于芩念在江画曾经和她对过戏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她对于工作的态度严谨用心。 路灯昏黄,那张纸上的内容许沉河没细看。回了酒店洗过澡窝到床上,他抽出夹在剧本里的纸阅览,才惊觉除去角色剖析,乐于芩提点最多的内容竟是吻戏的讲解。 许沉河既羞怯又难以置信,但也隐隐理解到乐于芩的做法。八年前江画和乐于芩的合作,江画是演技青涩的新人,在戏里演一个戏份少得可怜的小配角,乐于芩却已经是家喻户晓的荧幕女神。 时隔八年,乐于芩仍旧是票房保证的女主角,可“江画”也不再是那个靠配角戏在大屏幕上露脸的小演员。两人一同担任男女主角出镜,还有不少亲密镜头,乐于芩必定是顾虑到江画对前辈的尊敬,才想事先摆正他的心态。 花了个把小时消化完今天围读的内容,许沉河合上剧本,打算涂个面霜就拉灯睡觉,刚把盖子拧开,顾从燃就打来了电话,挺会挑时间。 许沉河挖了点面霜往脸上抹,边腾出手接了来电:“顾总,才分开24小时不到呢。” “才分开24小时不到,”顾从燃学他讲话,“你就已经在给别人做小排包了。” 许沉河微愣:“这丁点事儿不会也上头条了吧?” “你是不是低估你影响力了?”顾从燃问。 许沉河赶紧拿了平板登上微博,果然“江画宠粉”的标题挂在热搜前十,配图是他做的小排包和之前美食节目上请粉丝品尝的舒芙蕾松饼。 “就做个面包的事儿,至于扣上宠粉的高帽么。”许沉河困惑。 顾从燃被逗笑了:“你是明星,不是烘焙师傅,要是四大天王亲手给你做面包你感不感动?” “我又没体验过,怎么知道感不感动,”许沉河捧着手机栽倒在床上,“如果你给我做,我肯定很感动。” “再说吧。”顾从燃敷衍。 电话里沉默一会,许沉河换了个话题:“我这片子里有吻戏。” “跟乐于芩?”顾从燃粗略扫视过剧本,“不亏,好好演。” “我没跟女人接过吻,”许沉河攥着被子耳廓滚烫,“我……我不会……” “剧本里不是云清梦主动亲的庄十弦?”顾从燃回忆,“也不是什么法式湿吻,你做好表情管理就行,别给我ng太多次。” “你不介意啊。”许沉河抬手拉灭床头灯,房间沉浸在黑暗中,他眼底的光也一并被吞没。 顾从燃倒很坦然:“拍戏是演员的工作,尊重每一场戏是演员的基本素养,介不介意是演员本身的事,别人干涉不了。” 演员在步入拍戏生涯前或多或少都会上那么几节基础课程以端正演戏的态度,虽然如此,许沉河还是想问问:“那江画以前拍吻戏,你也这样安之若素吗?” “那肯定不会,”顾从燃立马否认,“我都是联系片方,能改就改,改不了就借位,再不行就把深吻换成浅吻。” “那要是编剧和导演认为不合适呢?”许沉河问。 顾从燃“呵”了声:“那他做好哄我高兴的准备吧。” 许沉河把脸埋入被子里,说话的声音也闷闷的:“你好双标啊。” 电话那端的人没有回应,就跟昨晚许沉河临睡前的间接表白没得到答复一样。他大概懂了,理智而冷静地为这番通话结了尾,听着忙音想了好久的事。 日夜不分的拍戏生活又开启了。 相处久了,许沉河觉得乐于芩还蛮好聊天,她人直爽且开朗,跟她搭档并没想象中的艰难。 对手戏多的原因,闲暇之余,两人时常坐在一起过戏。别说许沉河,就算是江画,乐于芩也比他早入行很多年,在演艺圈里摸爬滚打,年纪尚轻便握有丰厚的演绎经验。 许沉河在她身上学到很多,也虚心地主动请教了很多,偶尔他边听边做笔记的时候,乐于芩会托着下巴问:“除了这些,你没有其他事要跟我说了吗?” 具体指代什么,许沉河没深入想,他不知道江画和乐于芩交情到何种程度,也怕说漏了嘴败露自己的真实身份。 所幸乐于芩没有追问,加上各自也有戏份在两边组连轴转,对戏之外压根没多余的空隙闲聊。 这天收工提早了,天气预报说晚上八点左右有暴雨,通告里晚上的戏份改了期,具体拍摄时间等通知。 许沉河回房车里换衣服,夏季拍戏最忌惮的就是热,他顺便洗个澡,换上简便的衣服出来,径直走去小厨房打开冰箱柜门。 “哥,先别找吃的了,”方芮在前面小客厅的沙发上转头喊他,“乐老师刚刚找过你。” 许沉河手刚碰上果汁又缩回来:“找我?有说什么事吗?” “她说在片场外等你,有些戏份要跟你探讨。”方芮扬扬许沉河搁在桌面的剧本,“你记得带上这个。” 快到饭点,探讨戏份的话肯定顺便把晚餐也给吃了,吃饭不谈正事,那必然有别的话要说。许沉河戴上棒球帽,将口罩往下巴一勾,揣上手机拿上剧本下了房车。 片场外停着辆白色奔驰,主驾驶的窗降下一半,乐于芩在里面冲他招手:“江画,这!” 绕到副驾位上了车,许沉河系好安全带,将剧本放到腿上:“听我助理说你想跟我探讨下戏份,正好饭点,我能有幸请你吃个晚餐吗?” “你怎么还把我台词给抢了啊,”乐于芩发动引擎,“行,那我不客气了。” 奔驰冲出影视基地,乐于芩一个姑娘家开车比男人还猛,穿梭在路况良好的大路上又是漂移又是甩尾,下车后许沉河还得扶着车门缓神片刻。 “我开车还行吧?”乐于芩豪爽地拍拍许沉河的肩膀,“是不是比以前进步了很多?” 许沉河无从考证,只好以笑作答。 乐于芩抽出他怀里抱的剧本扔回车里,随手甩上车门:“走吧,今天不谈正事,我们来叙叙旧。” 第39章 请务必帮我向顾总保密 天气炎热,拍了一天戏的两人不约而同都想吃些清淡的菜品。恰好乐于芩订的这家私房菜馆的招牌菜口味鲜淡,正合许沉河的意。 在包间落座,许沉河把餐牌推过去:“你先点吧。” 乐于芩没接:“请客的人说了算。” “你没什么忌口吧?”许沉河问。 乐于芩摇头,只道:“别点脂肪量太重的东西就行。” 由店员引荐,许沉河点了四菜一汤,上菜前的空当,他端坐在桌边,一副准备接受审问的模样。 乐于芩刚抬头就发现了他拘谨的神情,她噗嗤笑出声:“搞什么啊,放松点。” 踏进娱乐圈前,在所有人眼中许沉河都是老师,入行后,在他眼中所有人都是老师。乐于芩资历比他深得多,他自然敬畏,生怕在对方面前自己那肤浅的演技撑不起江画的人设:“于芩姐怎么突然想起要叙旧来了?” 难得的休闲,不用剧本不离手,也不用赶戏份,乐于芩不疾不徐地喝一口清茶,撑着脸看向许沉河:“我有很多疑惑。” 许沉河的心跟着揪起来:“于芩姐,你今天有些神秘。” “放轻松,我只是想问你点事,你可以选择不回答。”乐于芩手臂搭着桌沿,身子微微往前倾,“江画,你把我当前辈,也认我为交得上心的朋友,是吧?” 在剧组拍摄《梦境夫人》的日子里,许沉河摸透了乐于芩直来直往的性格,说话最不爱拐弯抹角。他谨慎回答:“是。” “实在是你自打回归演艺圈后我就觉得你变了,”乐于芩泛起笑,“也可能是我们太久没见面了吧?我对印象中那个对我倾诉心事的小男孩有点记忆模糊了。” “于芩姐……”许沉河脑袋空荡荡的,明星虽是公众人物,但也有很多私事是网络上搜罗不出来的,他对江画的了解太局限,靠猜度很难权衡对方人际交往的深浅性。 “你还记得拍《谎言禁区》的时候吗?”乐于芩展开回忆的画卷,“那时我还没到三张呢,还能拍青春片冒充二十出头的小姑娘,被喊少男杀手也不为过。” “现在就变全民杀手了?”许沉河问。 “……这么会哄人,你嘴甜倒是没变过。”乐于芩笑得更欢。 《谎言禁区》是江画接触电影领域的开端,许沉河在了解这部电影的同时把相关花絮片段也看了,江画在剧组里和谁都合得来,但和乐于芩交谈时确实更显放松。每每温习江画早期的视频时,许沉河都联想不到这个温和的男人后来会选择自杀,他宁肯倾向于对方被长期的烦恼所牵绊,而不是一时的想不开。 “江画,你实话告诉我,”乐于芩表情严肃起来了,“你重启演戏生涯,是真的想开了,还是迫不得已?” 许沉河愣住:“于芩姐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我会觉得你变了呢,”乐于芩以一个制作人特有的犀利目光打量许沉河,“重逢到现在,我总感觉你在演戏——当然我不是说你不真诚,你仍然待人有礼,偶尔会开无伤大雅的玩笑,可是江画,你是不是在掩饰些什么?” 入行大半年,许沉河头一回被人指出面孔的虚假。他如遭雷击,仿佛所有假象在对方面前无处藏匿:“于芩姐,每个人都有秘密的。” 服务生敲门上菜,凝重的气氛得以缓和。鲜美的菜肴摆了一桌子,乐于芩遣了服务器出去,挽起宽大的荷叶袖为许沉河舀了碗汤。 许沉河想自己来,乐于芩挡开了他的手:“客气什么,你请客还不能让我帮你盛个汤么。” “那谢谢于芩姐了。”许沉河收回手。 利落地为两人盛好汤,乐于芩坐回去,汤匙慢慢搅动着清汤,继续未完的话题:“我就开门见山吧,消失的那三年里,你找到你家人了吗?” “我的家人……”许沉河再次语塞。是他的疏忽,江画的方方面面他都试图了解过,唯有对方的家庭背景被他忽略了,此时被乐于芩一语点醒,他如同撞进了盲区,“他们……” 乐于芩见他面色为难,忙安慰道:“是还没找到?我也就关心一句,你别放心上,现在找不着不代表以后都找不着,是吧?你努力了那么多年,总有一天他们会在大屏幕上认出你的。” 事情正在往诡谲的方向发展,许沉河暂时理不清头绪,但也隐约猜到了什么。他松开紧攥的桌布,勉强笑笑:“我们跳过这个话题吧。” 晚饭后乐于芩亲自把许沉河送回酒店,下车前,许沉河抠着剧本的边边角角试探地问:“于芩姐,在你眼里,我是个藏着很多心事的人吗?” 乐于芩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打:“你的心事都写在脸上了吧,不过现在比以前好很多,是因为可以时时向你的顾先生倾诉么?话说你们俩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啊,求婚都是去年的事了。” 话题总往许沉河刻意避开的方向扯,他解开安全带,手摸上门把:“还早,也不差那一张纸。”推门下车,他向乐于芩告别:“于芩姐快回去吧,起风了,估计雨要来了。” 话音未落,一颗雨豆砸在他的肩上。他抱紧剧本冲奔驰摇摇手,压下帽檐跑进了酒店大堂。 电梯门关上,许沉河摸出裤兜里振动了一晚上的手机接通:“顾总。” “电梯门先别关。”顾从燃言简意赅,电话那端是嘈杂的雨声。 许沉河眼疾手快按住开门键,明亮的大堂重现眼前,透明的钢化玻璃大门外已是银河倒泻。 听筒里余留一串切断的忙音,很快,感应玻璃门向两边打开,顾从燃收起雨伞往酒店伞架上一戳,大步向电梯这边走来。 电梯门缓缓合上,许沉河用手背抹去顾从燃脸上的雨水:“过来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你还敢提,”顾从燃扯扯衣领,“给你打十几个电话了,跟乐于芩吃饭至于那么投入?” 埋怨归埋怨,口吻说是责备,倒不如说是憋屈,听得许沉河直笑:“方芮告诉你的?” 顾从燃双手抄着兜,一副冷酷的模样:“不然呢,你还主动给我报行程不成?” 楼层到了,两人一前一后走出电梯,许沉河掏房卡刷开门,解释道:“她约我吃饭是临时的事,要是知道你今天过来我就跟她说改期了。” “怎么谁都不约就约你?”顾从燃立在一边刨根问底。 许沉河从置物柜里拆了双新的棉拖放在顾从燃面前:“因为她是女主,我是男主。” 顾从燃噎了一下,弯身换上拖鞋,道:“你还挺自豪?” “当电影主角能不自豪吗?”许沉河有意气他。 玄关上方的吸顶灯投下柔和的光束,将顾从燃满身的气焰都融掉三分:“所以你顾着和你的女主角谈笑风生,回来看见我,一点都没感到开心或惊喜吗?” 听着顾从燃服软的语气,许沉河顿时没了气势:“我说了,要是早知道你会过来,我就不跟她去吃饭了。” 他主动勾上对方的脖子,用指尖蹭去顾从燃挂在发梢上的水珠:“你怎么搞的啊,撑着伞也能淋到雨。” “雨伞不顶用,还不是为了快点追上你,”顾从燃顺势搂住许沉河的腰,“隔远看见你笑意盈盈从别人车里出来,气死我了。” “要怎样做你才能不气?”许沉河揉揉顾从燃的肩膀,“你说说看,我参考参考。” 几步的距离,他们从玄关相搂着转到了客厅。许沉河没注意看路,被沙发腿一绊,和顾从燃双双摔进沙发。精壮的身躯压下来,许沉河推了推身上的人,被顾从燃抓住了手:“下雨天,酒店,我们,是不是天时地利人和?” 半个月前许沉河往行李箱里扔的安全套派上了用场。 樱花香的皂基沐浴乳闻起来有种甜甜的糖果香味,洗过澡的许沉河被顾从燃抱在怀里亲吻,像亲手剥开一颗晶莹美味的糖果。 听闻许沉河明天下午才有戏份的消息,顾从燃比许沉河还亢奋,当即挑了凸点螺纹的那盒开封,羞得许沉河直拢紧了腿不让对方进门。 这个款式两人都没试过,两个小时下来,有人双股颤颤挪不动身子,有人神采奕奕地在卧室和浴室之间来回穿梭。 先把许沉河洗干净在被窝里安置好,顾从燃抓起浴袍关上浴室的门。听着浴室里传来水珠砸地的声音,床上的人突然来了精神,翻身摸过床头的手机给祝回庭发了个消息:祝哥,有些事想问你,请务必帮我向顾总保密。 消息才发出去一分钟不到,对方就打来了电话:“刚忙完,正要找你呢。” “我还担心你睡了。”许沉河边说边留意浴室的水声。 “没那么早,这才从办公室出来,”祝回庭按了电梯按键,交代道,“《无忧舍》明天晚上八点在卫视上线,你上午记得转发节目官博的新动态。” “好。”许沉河应道。 “你呢,要问什么?”祝回庭,“还向顾从燃保密,他不是在你身边吗?” “他去洗澡了。”许沉河害臊地说。 祝回庭长长地“哦”了声,含着心领神会的低笑。 “我正经的,”许沉河伏在被子里,“祝哥,你能不能跟我说说江画的家庭背景?” ※※※※※※※※※※※※※※※※※※※※ 火葬场没那么快,文案内容还没完呢 第40章 一顾江山和朝画喜事,你现在就给我选一个 “怎么还问起这事来了?”祝回庭的声音透着迟疑。 隔墙有耳,加上电话里说不清,许沉河说:“要不还是等我回来再说吧。” “下周我去橴城谈业务,顺路去组里看你,到时候见面说吧。”祝回庭爽快决定。 电话刚挂,顾从燃就挂着毛巾从浴室出来,见许沉河把手机放回床头,他坐过去问:“这么晚了还跟谁讲电话?” “祝哥,跟我谈明天综艺上线的事。”许沉河在床上跪起来,扯过顾从燃的毛巾给他擦头发。 顾从燃闭眼享受许沉河不轻不重的力度,说:“节目播出后不会又拿你和云朝雨炒吧。” “我们俩又不是菜,炒什么啊,”许沉河从抽屉里拿出吹风机插上电,“况且节目本身热度就高,用不着炒。” “有热度是因为有亮点,说不定节目这次就以你和云朝雨的亲密互动为亮点呢?”顾从燃反手隔着裤子捏了把许沉河的屁股肉,“想想就气人。” 被蹂躏了两个钟的地方还火辣辣地痛着,经不起顾从燃这样泄愤似的捏,许沉河开了吹风机,热风呼呼吹了顾从燃一脸:“拿来炒也得有人嗑,说不定大家还真的好这种。” “折腾得你不够狠是不是?”顾从燃转过身来跟许沉河面对面,“一顾江山和朝画喜事,你现在就给我选一个,赶紧的。” 又是江又是画的,就没一个跟许沉河的名字有关。他没看顾从燃的眼睛,手轻轻拨弄对方的刘海,小声道:“一顾山河吧。” 许沉河的精神也就够撑到给顾从燃吹完头发,吹风机一关,他就出溜进被窝里合上了眼,摆明了不想再温存。 拉了灯,顾从燃在许沉河颈后啄了半天,确定挑不起对方的兴致,才环着许沉河的身子沉入梦乡。 下了一夜的雨在晨光晕染天边时停了,许沉河没赖床,洗漱后喊了客房送餐,捧着手机转发完《无忧舍》官博的新动态便抱着剧本坐到落地窗边的小沙发上背台词。 下午要拍吻戏,他表面冷静,实则内心慌乱,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防止在镜头下跟女搭档接吻的自己脑袋一片空白。 映在剧本上的光影微动,顾从燃咬着块煎蛋吐司在他背后俯身,左手扶着沙发扶手,眯着眼看剧本上的台词:“清梦,你催眠我吧,看看我的真心。” “别念了!”许沉河把剧本按在胸前。 顾从燃撕下一片面包塞许沉河嘴里,笑道:“笔记做得挺多,怕演不好?” “我不知道,”许沉河咬着面包,话说得含糊不清,“现场又不是只有我和乐于芩两人,那么多工作人员盯着呢,我怕忘词。” “没工作人员在你就尽情吻了?”顾从燃曲解。 “她又不是你,我为什么要尽情吻?”许沉河气急败坏地蹦起来想砸顾从燃的肩膀,被后者按住了手:“先把早餐吃了,等下我教你克服镜头接吻。” 午后天气放晴,许沉河扯高口罩出了门,口罩底下被吮吻多遍的嘴唇透着不正常的红。 顾从燃没闲着,他捧着许沉河的平板坐在客厅里办公,但总忍不住分神,不时抓起手机翻看相册里多出来的照片和录像。 他所谓的教许沉河镜头接吻,不过是支起手机开启连拍或录制模式,将两人接吻的过程拍下来。 效果似乎微乎其微,许沉河不但没沉下心来,反而愈加害臊。 顾从燃的心情也不见得有多好,上次劝许沉河的话说得轻巧,轮到人家跑去拍吻戏了,他却连去剧组探班都不敢,怕自己看到许沉河的别人亲密就嫉妒得发狂。 拍得好不好?会ng几次?许沉河会对乐于芩心动吗?和他接吻舒服,还是和女人接吻更有感觉? 在乱七八糟想法的烦扰下,顾从燃的工作效率大大下降,直到许沉河收工回来也没把邮件回复完。 许沉河在外面打包了盒饭,在餐桌上分好餐具,招呼坐在客厅里没挪位的顾从燃过来吃饭:“你要吃无骨鸡腿肉,还是蜜汁肉排?” “都行,你先选。”顾从燃把平板搁下充电,趿着拖鞋走到餐桌旁。 “那匀开吧。”许沉河掰开一双筷子,把这盒的鸡腿肉夹一半过去,再把那盒的蜜汁肉排分一半过来。 顾从燃撑着桌面,侧身盯着许沉河的嘴唇看:“今天的吻戏,拍了几次?” 耳尖一热,许沉河缓慢地把筷子放下。他面向顾从燃,嘴角扯开得意的笑:“不到五条。” 在没意识到自己处于如释重负的状态前,顾从燃捏捏许沉河的耳垂夸奖:“挺棒的,怎么那么顺利?” “那个场景中庄十弦的心理活动其实跟我当众被你吻时有点像,”许沉河拉开椅子坐下,“我代入场景了。” “你把乐于芩想象成我?”顾从燃又不乐意了。 “心理活动,我说心理活动!”许沉河尽心尽力帮他把筷子也掰了,“我看你弟弟不是烦人精,他哥才是!” 看着许沉河捉急,顾从燃才缓和了故意端起来的冷脸:“今晚还有戏份么?” “没有。”跟顾从燃拌嘴拌累了,许沉河往嘴里扒一大口饭,“吃完饭要出去走走吗,我来这半个多月了还没逛过影视基地以外的地方呢。” 顾从燃在这边买的车平时不怎么开,昨晚停在酒店露天停车场淋了一晚的雨,今天终于载上了人出去兜风。 坐在副驾上,许沉河拨弄后视镜下方的同款星座挂饰,惊奇道:“这个是巨蟹!” “江画是巨蟹的。”顾从燃不假思索道。 许沉河才记起自己跟江画的生日只差了两天的事实,他笑笑,手从挂饰上松开,搞不清自己无缘无故期待些什么:“巨蟹和天蝎都好看。” 网上说天蝎和巨蟹都属于水象星座,他们的爱情像陈年佳酿,越久越深。十四年,许沉河用指腹描摹安全带上的暗纹,视线投向车窗外斑驳的霓虹。 他如何比得上顾从燃喜欢了十四年的人。 车厢里的静默让顾从燃偏头看了许沉河一眼,他降慢车速,踌躇道:“你也是巨蟹的吧,还是狮子?我就记得这俩是挨一起的。” 许沉河给他台阶下:“我其实……没研究过星座,不都是小姑娘才爱看这种东西么。” 顾从燃不认自己是小姑娘,把责任怪到自己弟弟头上:“我也没研究过,是顾存楷那家伙读小学时成天在我耳边唠叨。” 许沉河勾住夹在衣领上的平光眼镜架到鼻梁上,抬手指指前方,适当转移了话题:“是到了吗?” “对,晚上这里人不多,不担心被围堵。”顾从燃找地方泊好车。 创意产业园是每个城市艺术文化的体现,橴城的园区对比起呈桉市又是一番让人眼前一亮的风景。 与其说繁复华丽的灯饰装点了建筑造型别具一格的园区,不如说是黑夜烘托了园区如童话小镇般的美。 顾从燃把许沉河的棒球帽扣自己脑袋上,牵了他的手走在路边的木板走道上,每踏一步都发出清脆的步伐声。 “那边是不是有冰淇淋屋?”许沉河扬手指向路对面。 夏季正适合吃冰淇淋,顾从燃牵他过去,排在两个点单的顾客后面:“你要吃什么口味?” “榛子巧克力,”许沉河挨着顾从燃的手臂,“我要盒装的。” “不行,”顾从燃捏着他的手,“盒装的吃着不过瘾。” “那你不要就是了,我从小到大都爱吃盒装的。”轮到他们了,许沉河甩开顾从燃的手,凑到店员面前抢先说,“一盒榛子巧克力,一支曲奇香奶冰淇淋。” “喂。”顾从燃在后面试图警告,结果许沉河留了他一个后脑勺没回头。 顾从燃无法,上前叫住店员小哥:“要盒装的榛子巧克力就行了,另一个不要。” 付了账,许沉河边走边刮着冰淇淋,融化了满嘴的的巧克力味才记起问身边的人:“你怎么不吃啊?” 顾从燃一直没作声,两手无趣地插着兜:“今天晚饭吃太饱了。” “那只吃一口?”许沉河舀了一大勺递到他嘴边。 香甜又带着微涩的巧克力冰淇淋满足了嗜甜的口味,顾从燃前一秒还在为许沉河腾不出手让他牵而臭脸,后一秒就揽上了许沉河的肩膀:“为什么喜欢吃盒装的?” “因为我吃得慢,雪糕融化后会糊一手。”许沉河刮完冰淇淋,把空盒子扔垃圾箱里,“盒装的话就不用担心把手弄脏。” 左顾右盼终于盼到许沉河把冰淇淋刮完,顾从燃重又牵紧了他的手:“可是你吃盒装的话就腾不出手让我牵着了。” 许沉河恍然大悟,原来就为这事脸臭了一路。他很会体谅人,圆润的指甲在顾从燃手心轻挠了下,说:“那下次逛街的时候不买冰淇淋了,在家看电影的时候再吃,就算牵不了手也能窝你怀里。” 既然扯到看电影了,顾从燃便提议去看最近新上映的商业片。暑期档排行前三的电影口碑都可以,其中有一部炫燃娱乐还参与了投资。 十点的场,放映厅里仍然座无虚席,两人坐在最后排靠边的位置,大庭广众之下肆无忌惮地牵着手,黑暗中顾从燃不时把叼在嘴边的爆米花送进许沉河嘴里。 许沉河双眼盯着大荧幕,心思却不在那上边,顾从燃对他做出的种种亲密举动让他感到既刺激又危险,怕别人发现,更怕自己越陷越深。 被顾从燃抓紧的手从始至终没抽出来过,电影放映的整个过程中,许沉河没听进多少台词,却仔细地辨认顾从燃在他手心缓缓写下的字。 是很浪漫的情话—— 和你牵手压马路,再看一场临时买票的电影。如果电影是你主演就更好了,大家都在称赞你的演技,可只有我能拥有你。今晚的你,想不想来赴个约? ※※※※※※※※※※※※※※※※※※※※ 我每次预估全文字数都会出现极大偏差?大概不超过40w吧,毕竟写过最长的也才28.5w(?)哪天开个有问必答来统一解答一下问题 第41章 他没你那么爱闹 以防被人认出造成场面混乱,电影快结束前基本猜到结尾,顾从燃就拉着许沉河离场了。 回到车上,许沉河仍感觉手心一片酥麻,他瞥一眼时间,已过凌晨,明天上午还有戏份要拍。 昨晚才被好好疼爱过,今天不太想“赴约”,他委婉开口:“好困啊,回去就睡吧。” 宽阔的街道,顾从燃把车开得飞快:“我把你送到酒店楼下,不上去了。” 许沉河愕然:“你要回呈桉市了吗?” “我是疯了吗挑这时间的航班,”顾从燃加速连超两辆货车,“今晚我去勾月海域过夜,明天下午才走。” 勾月海域是顾从燃那处房产所在的别墅区,顾从燃为许沉河描述过,别墅面朝大海,潮水涌动的声音比所有音乐都好听。 “……哦,”许沉河会错意,尴尬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明天几点的航班啊,我送你。” “走得开么你,”顾从燃打转方向盘在酒店底下停车,“别瞎费劲了,好好拍你的戏。” 许沉河不敢耽误顾从燃的时间了,他解了安全带下车,在窗外冲对方摇摇手:“回去早睡。” 吃过的冰淇淋和爆米花并未在唇齿间留下甜味,许沉河乘电梯回到客房,从冰箱里找出瓶果茶弥补。洗过澡躺在床上,他刷了会微博,今天《无忧舍》播出新的一季,节目组的剪辑看点很多,光热搜就占了两条。 而“朝画喜事”的标题竟然排在话题榜前列,许沉河怕自己手滑点赞,忙切换小号点进去看,除了同人图和浮夸的抠糖细节,网友连有剧情的短视频都剪辑出来了。 让顾从燃看到的话指不定又得生气,许沉河瞎猜,于是切回大号去“一顾江山”的超话随便在一个精品贴里留了赞,正主站什么立场一目了然。 这边许沉河拉灯睡觉,那边顾从燃才刚抵达勾月海域。昨晚大雨如注,今夜微风袅袅,别墅正对的海面撒满月光,不知底下的人可安好。 别墅里不乏生活气息,顾从燃不常过来住,但会定时让熟悉的家政过来打扫,然而他刻意制造的生活景象家政从来不会破坏。 横七竖八躺在鞋柜旁的分别两个不同码数的皮鞋和运动鞋,沙发上的动物抱枕,茶几上倒扣的漫画书,冰箱门上嘱咐按时吃饭的便利贴…… 一切都维持着三年前的原样。 海边的别墅区比都市里的住宅区要宁静得多,顾从燃在酒柜里挑了瓶巴罗洛,酌了小半杯,推开向海的落地窗,迎着海风在半环状的沙发坐下。 很多时候他都坐在这里边喝着酒边自说自话,海面上光影浮动时就当作江画能听到他的倾诉。 “你是不是发现我这段时间来得挺勤的?今天也不是什么节日,就单纯想来见见你。” “夏天在海里应该不会太冷吧,我去年考了潜水证,等哪天有空就把工具带过来玩会儿深潜,可以离你近一点。” “最近我过得没那么难受了,可能是因为有他在。我常常把他当成你,当然也有清醒的时候,他没你那么爱闹,也不会对我有太多的要求。” “我很想念被你约束的日子,我和公司里的新签艺人接触多一会你就吃醋,在你的杀青宴上迟到你就无理取闹,晚上把你弄狠了你就咬我,可是和你在一起永远不会腻烦。” “我又在扯回忆了……不扯又不行,我想时时刻刻都记着,以免滑到了遗忘曲线的末端。” 顾从燃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半夜里起了凉风,他抵不住困意,搁下酒杯到屋里歇下。 七月接近末尾,影片的拍摄进度才走过三分之一,排在后面的戏份密密匝匝,剧组里的人通常收工了在片场里倒头就睡,醒后漱个口吃点东西就继续干活儿。 许沉河的休息时间也严重缺乏,他的房车停在片场附近,冰箱里的食材越来越简便,反而床上堆的东西越来越多,剧本、爽肤水、充电宝、水枕和冰垫,干洗送回来的衣服也堆在床位来不及收拾,方芮帮他整理过几次,后来许沉河索性让她不用管。 烈日高挂的这天,他穿着严实的西装三件套拍外景,到余晖缠上枝头才得来须臾休息。 晚上还要大夜,许沉河不回酒店了,回房车上打算先冲个澡,一走进客厅就闻到了肉香味儿。 “祝哥?”许沉河看着厨房走出来的人惊喜,“你什么时候来的?” 祝回庭跟人谈完业务,回来的路上打包了附近餐厅的饭菜,念着许沉河拍戏辛苦,他摆了满满一桌的菜:“五点多钟过来的,要先吃饭还是先洗澡?” 饭盒都揭盖了总不能又合上,许沉河冲进卧室:“我去换个衣服,你们先吃!” 卧室门一关,祝回庭收回视线,接过方芮端来的水:“他昨晚睡了多久?” “四个小时,中午也打过盹儿。”方芮说,“主要是剧本边拍边改,耗时长,所以拍摄时间蛮紧凑。” “拍戏时有没有受伤什么的?”祝回庭问。 方芮忙摆手:“这次我盯得沉河哥可紧了,他要是再受伤我会以头抢地。” “倒也不必那么狠,”祝回庭轻笑,“演员拍戏出意外是不可避免的事,当助理的第一时间该是想办法处理而不是内疚,有这个意识就够了。” 两人等到许沉河在餐桌旁落座才动筷,许沉河因天热身累而没胃口很多天了,此时面对一桌好菜才难得大快朵颐一次。 饭后散步消食,许沉河捧着杯西瓜汁沿着湖边走,到没人的地方才慢下脚步:“祝哥,我差点被于芩姐看出来了。” “我就猜到是因为她,”祝回庭叹道,“她这人挺了解江画的。” “她的质疑太犀利了,我顶不住,”许沉河扳着指头数,“问我在掩饰什么,说我和以前很不一样,还提起了江画的家人……江画的家人怎么了?” “你没问顾从燃?”祝回庭说。 许沉河吸溜一大口西瓜汁,答:“我就不触他的逆鳞了。” “你这么为他着想他知道么?”祝回庭问。 装果汁的塑料杯被许沉河捏得凹了形状,他在湖边的长椅坐下,说:“他不需要知道。” 湖面上有飞鸟掠过,带着凄怆的啼叫,打破两人数秒钟的沉默。 “无药可救了你,让你别陷进去,你不听。”祝回庭坐到许沉河隔壁,“先从哪里说起好呢?” 许沉河看向他:“祝哥,我知道你是个语言简练的人。” “我唠叨的时候你不知道而已。”祝回庭没看许沉河,他没法对着这张脸谈起故友的事。 “很多人说江画聪明,他同样这么夸自己。”祝回庭把全身重量依附在椅背上,“在他还未完全能记事的年纪,他就被人贩子拐走了,也多亏了他不怕生,那人贩子把他抱到火车站他也不闹。” “人贩子?拐卖的人贩子?”许沉河脊背一凉。 祝回庭颔首:“人贩子不拐卖还叫人贩子吗?” 没留意许沉河僵怔的表情,祝回庭继续道:“那人贩子一时疏忽,在还没到终点站时就把人给搞丢了,江画趁他上洗手间的空当跟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婆在呈桉市的站下车了。” “那他后来——” “这么小一孩子哪能认得回家的路?那老太婆还是个哑巴,什么忙都帮不上。”祝回庭摊手,“一个孤寡老人,就靠着点养老金和帮人修补衣物赚来的小钱过日子,白捡个小孩儿,生活负担必然加重,但好歹添了点乐子。” 许沉河脑袋嗡嗡直响,耳鸣似的接收不到清晰的声音,偏偏祝回庭说的话或远或近都灌入他耳朵里,再迟缓地输入他的听觉中枢。 “江画就是由老太婆给一手带大的,长大后他一直想找回自己的亲生父母,所以才想着成为出色的演员。” 遥远的天际一层层黯淡下来,湖面的霞光被扑灭了,天地间仿佛泼上了浓稠的墨水,前方的所有事物都变得不甚清楚。 许沉河按着心脏狂跳的胸口,有个确凿不移的答案浮在眼前,他却不敢轻易抹清视野。 与之而来的是童年时遭受过的幽闭恐惧,钉上木板的窗户,紧锁的门,还有父亲一遍遍播映给他看的拐卖专题纪录片。 忘了何时做过的梦毫无预警地冲入脑海,他在梦里对着一团虚影喊哥哥,明明看不清对方面目,却直觉那人是素未谋面的江画。 当时梦醒只觉离奇古怪,现在细细想来,一切好像有了合理的解释。 “听呆了?”祝回庭叩叩他的肩头,“江画的人生虽然很短暂,但经历得比很多人都丰富,只能说他最后的选择不是对生命的满意与否,而纯粹是想要个解脱吧,他太累了。” 听来只是个结局不完美的故事,许沉河却像被人在胸膛上破开一刀,四肢冰冷得压根没力气去反抗。 “他……”许沉河嗫嚅道,“是从哪里被拐走的?” ※※※※※※※※※※※※※※※※※※※※ 有姐妹问到会不会二更,破万收的话保证二更,但估计不会有这一天? 第42章 问他嫁过来后不后悔 晚上九点还有一场戏,在那之前许沉河想先补个眠养足精力,所以和祝回庭在湖边的谈话没持续太久。 对于他最后的疑问,祝回庭无从告知,最了解江画的人是顾从燃,很多答案兴许只有顾从燃才最明了。 跟组没几天,祝回庭就买票飞回呈桉市了,他新带了两个年轻艺人,刚入行的新人很多事不懂,他不得不在旁边时时紧盯。 夏季似乎格外漫长,和冷冬各有各的难熬。剧组里不分昼夜的生活对于许沉河而言已是常态,偶有半日空闲,反而会感到不习惯。 通过拍电影的机会,许沉河与组里的老戏骨熟识,他很喜欢和老一辈的人攀谈,聊文学、聊生活,或者下下棋、比比书法,偷得一刻清闲时有种回到榕憬镇的错觉。 他日渐自然的状态没再让乐于芩提起江画的曾经,某次对戏时乐于芩还感叹:“你好像比以前平易近人好多,希望你是真的走出来了。” 许沉河闻言微怔,抓不住心里匆匆溜走的难过,因此分辨不出自己是感同身受,还是又在为江画的离去而沉痛。 盛夏八月,组里有两个人在这个月生日,一个是饰演庄承颐的老戏骨雷慕山,一个是赵副导,二人生日仅差一天。剧组的工作人员私下计划搞个小趴体,恰逢衔接两天的夜晚要拍夜戏,在凌晨时分切蛋糕刚刚好。 这晚的戏份拍摄在一座洋楼里展开,讲述从歌厅回到家的庄十弦撞破自己魂牵梦萦的歌女云清梦竟是父亲情人的秘密。 细节道具摆放完整,打光就绪,演员各就各位。摄影、录音开机,场记打板。 庄十弦推门进屋,嘴里哼着曲儿,是昨晚在歌厅听云清梦唱过的歌。但他哼唱得并不着调,轻快的曲子被他放慢了节奏,甚至显露出几分忧愁。 他心里有点怨云清梦,前几天跟他搞暧昧的人,今天就不见了踪影,好友说那种水性杨花的女人说不准是跑去了哪位达官贵人的床上。 大门在身后合上,偏厅那边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半透明的水墨画屏风映出两具瞬间分开的人影,伴随着一声低低的惊呼。 庄十弦警觉起来,留洋在外多年,什么惊世骇俗的场景没见识过,当下就能猜出屏风后会是怎么个什么状况。 庄家上下十几口人,那么晚谁敢在偏厅搞事?庄十弦定在屏风外按兵不动,脸上端着猜疑,眼里净是看好戏的神色,姿势松散地依靠在沙发背上,猜测的同时想等那两人整理好出来跟他会个面。 却不想等来的竟是自己的父亲,庄家最是严肃冷面的庄承颐。 “爸?”庄十弦一下子站直了。 “戏看够了就上楼去。”庄承颐负手而立,自成威严。 庄十弦却是他最不听教的儿子,脸上虽然露怯了,但脚步丝毫没挪动:“我亲妈才走了没多久,你就给我找好后妈了?” 庄承颐也不是个善茬,对着其他几个儿子,他准该一掌扇过去了,对年纪最小的庄十弦,他好脾气地冲屏风的方向托托手掌,皮笑肉不笑道:“要不现在就让你认个娘?” “免了!”庄十弦一甩手臂,沙发旁的矮柜上那只紫釉天球瓶被他摔落在地。 导演喊停:“这条情绪不到位,重来。” 道具重新摆放,许沉河懊恼地挠挠裤腿,清除杂念迅速调整好自己的状态。 花瓶来来回回摔了七八次,倒没真往地面摔,下边垫着软垫,镜头只拍上半身,道具花瓶摔碎的画面只需后期剪辑合成。 庄十弦气愤地冲上楼,走到一半觉得不解气,又从楼上跑下来。 顿在楼梯口的刹那,他撞见了他后妈的真容,全身的冲劲仿佛凝成冰,他瞪大眼喃喃地念出对方的名字:“清梦……” 一幕戏反复拍了十多遍,几个钟头流逝而去,在所有人凝神于最后一个镜头时,导演总算高声喊道:“过!” 夜戏分外艰辛,几位主演不约而同瘫坐在大厅中央的沙发上,各家艺人的助理纷纷递上水杯。 晚点儿还有几个镜头要补拍,大家休息归休息,但不敢长时间合眼,都担心过于短暂的睡眠对精神起负面作用。 一拨人想找点乐子提提神,不知谁先关了灯,大厅登时沉入黑暗中。这种把戏在剧组里很常见,又是私下传过消息的,大家都心有灵犀,只有许沉河在眼前捕捉不到光线时悄悄抓紧了自己的衣摆。 乐于芩的口红还没补完,她屈指在唇上一抹,愉悦道:“终于盼到这一刻了。” 工作人员推来两个点着数字蜡烛的蛋糕,两位寿星被拥到最前面,主导演先带头唱起了歌,原本困意满满的主创人员点燃热情,中气十足地吼完了一首生日歌。 一部影片的成型靠的是剧组从上到下每个人的付出,无论是资金、管理、指导、演绎或是打杂,谁都必不可少。 大家把心血投注在这个夏天,日日面对同样的面孔,早就对出了感情。这个举行在凌晨的小型趴打散所有人工作一整天的疲累,各自以饮料代酒,一轮轮地敬过了雷慕山和赵副导。 吃完喝完庆祝完,大家重新投入工作,赶在黎明前把该补的镜头补完,一干人累得直接倒在片场的墙根旁睡过去了。 许沉河抱着保温杯坐在洋楼外院子的长椅上,多幕戏的情绪转换,他还没彻底从戏里走出来,以至于看见远方天边擦亮的一抹光,都分不清是戏里的庄十弦看见的日出,还是许沉河希冀的光亮。 昨夜吵嚷的片场现在寂静无声,一丁点细微的声音都显得特别清晰。许沉河回过头看靠在一旁啃煎饼的乐于芩,问:“不回房车上睡吗?” “先填饱肚子再说。”乐于芩立在这儿很久了,也不知道对方怎么才注意到她。 她绕到许沉河身旁坐下,搭着椅背问:“抽不出戏?” “在琢磨剧情,从其他角色的角度。”许沉河说。 乐于芩不愧是敬业的演员,扬扬下巴蛮感兴趣地说:“聊聊。” 许沉河正在思考的角色正是剧本中的云清梦,和其饰演者乐于芩探讨正合适。他偏偏身子,问:“关于云清梦,排除复仇的心态,你觉得她嫁给庄承颐时有内疚过吗?” 乐于芩笑了:“既然不用复仇,那就没必要嫁给庄承颐了。” “那如果云清梦真的爱上庄承颐了呢?她会内疚吗?” “你是要衍生另一条主线剧情吗?”乐于芩分析,“那又是另一个故事了,毕竟云清梦在庄承颐的前妻离世前就跟庄承颐搞上了,放在现代就是人人喊打的三儿。除非她不是彻头彻尾的坏人,不然就没有内疚心可言,为满足自己的私欲,该嫁还是会自认为坦坦荡荡地嫁。” “那再假设……”许沉河小心翼翼道,“她和庄承颐是之后才相遇的呢?” “这就成大改剧本了,前妻过世的庄承颐和云清梦真心相爱,一个没有仇恨的普通爱情故事,没人能剥夺他们爱的权利吧。” 太阳还没升起,乐于芩掩嘴打了个哈欠,挥挥手道:“我回车上休息了,你也别呆坐太久。” 未换下旗袍的乐于芩摆动着窈窕的身姿走出院子,许沉河坐在原位思考她说的话,直到一轮圆日在远处的建筑后冒出了半张脸。 往时都是拍完当天的戏份就赶去睡觉,许沉河少有这样不眠不休通宵拍戏后还枯坐着边看日出边思考人生的时候。 向乐于芩请教那样的问题是有私心的,许沉河企图参考别人的回答为自己的后路做个选择。但现实始终不是剧本,剧本中任何人都有被爱的可能,现实中不爱就是不爱。 抢在烈日完全挂起来前,许沉河点开手机把光影分明的天空和大地拍下来。他喜欢这样的画面,阳光半笼罩着所有事物,谁都有晦暗和光明的一面,不是谁都非黑即白。 许沉河把头像换成了新拍的照片,看小图还挺满意。他揉揉眼,踏着院子小道上洒满的晨光出去,钻进自己的房车,调好闹钟后扑到床上将脸埋进被子里。 过于入戏的后遗症就是好不容易睡个觉,梦里还在无意识地上演戏中的画面。离奇的是剧本被自己改写,他成了穿开衩旗袍踩黑色高跟鞋的云清梦,施着淡妆,眼尾挑红,躲在庄家大宅偏厅的水墨屏风后,跟庄承颐卿卿我我。 可一抬眼,庄承颐的脸竟然是顾从燃的,对方扣着他的细腰,问他嫁过来后不后悔。 许沉河直接被吓醒了,他瞪着眼看着车厢顶半分钟有余,被自己压得酸软的手回了力气后扯了扯身上的衣服,确保不是旗袍后才松了口气。 他慢慢地把离魂的自己从梦里抽出来,摸索过床头充满电的手机,还没到闹钟定好的时间。 意外的是许久没联系的云朝雨发来了一条消息,配了个泪汪汪的表情:江老师,原来的头像你不喜欢了吗? ※※※※※※※※※※※※※※※※※※※※ 来个有问必答,问什么都可以,涉及严重剧透的会划水,没人问就愉快码字????? 第43章 网上炒得正火的拉郎cp对象 《无忧舍》播出到现在,“朝画喜事”的热度只升不降,但两位正主都没太当回事,私下别说见面,连朋友圈的评论或点赞都没出现过。 作为一名艺人,通讯录的人数必然不会往少了算,能在一堆人头里发现别人换了头像,许沉河还挺佩服云朝雨的观察力。 云朝雨是早上七点多发的消息,距离现在已经过了几个小时,许沉河不想晾着对方,回道:没有不喜欢,一直在相册里收藏着。 云朝雨秒复:新的照片哪拍的啊,好看! 许沉河:橴城的影视基地,六点多的日出。 云朝雨:我也在橴城,过几天要举办演唱会,江老师来看吗? 许沉河很头疼,在他面前云朝雨就像个不容人拒绝的孩子,似乎婉拒了他的邀请就于心有愧。 不待他想好回绝的说辞,云朝雨又发来一条:江老师没空的话就算了,我来探班也一样。 许沉河更加头疼,公认的未婚夫还没来探过班呢,这网上炒得正火的拉郎cp对象就来探班,让大伙儿知道了得该如何想? 他拔了数据线,握着手机钻进卫生间,边洗漱边打字:演唱会前得做很多准备工作吧,有空么你? 洗漱完没等到云朝雨的回复,许沉河将手机扔外面了,转身抱了干净的衣物去淋浴间冲澡。他睡不够,抓着花洒怼住脸硬生生地用冷水把自己浇清醒了,寻思下午拍戏前要往眼皮上涂层风油精。 方芮给他把盒饭带到了车上,还拎着只甜点盒,打开冰箱塞进了隔层。 许沉河好奇,扭头问道:“谁给送的甜品?又有粉丝来探班吗?” 方芮合上冰箱门:“顾总说晚点儿会过来,我考虑到他喜欢吃蛋糕就提前为他买好了,免得你还要费时间做。” “他什么时候说的?”许沉河饭也不吃了,扔下筷子跑去卧室看手机,上面没有顾从燃的来电和消息,只有云朝雨的回复:等我。 方芮说:“估计顾总担心打扰你休息才没通知你,或者是想给你个惊喜?糟了,都怪我,说漏嘴了。” “他说的晚点是指几点?下午五六点还是晚上十一二点?”许沉河抓着手机从房间走出来,“我下午晚上都有戏份,能陪他的时间并不多,要不你帮我把房卡递给他,让他回酒店等我。” “我让他在房车上等吧,”方芮出主意,“我不能让顾总知道你知道了他过来探班的消息,让他知道我会被开除的。” 绕口令一样,把许沉河给绕晕了:“行吧,他来了你跟我说一声。” 下午的戏份在歌厅取景拍摄,乐于芩已候在舞台上,底下坐着百来个群演所扮演的听众。 许沉河坐在舞台最后方,这是云清梦在歌厅的最后一次演唱,落幕之后就会告别这座城市。她已决定放下对庄家的仇恨,但也不打算和庄十弦续缘,就当作给自己和被庄家谋害的家人一个交代。 舞台亮起迷离的追光灯,光束打在云清梦身上,她的妩媚浓妆,秀丽花纹的长款旗袍所包裹的袅娜身段,开衩下若隐若现的长腿,以及清亮高亢的歌喉,无一不让底下的听众心旌摇荡。 正当人们听得如痴如醉时,歌厅外响起密集的枪声,本安坐在歌厅里的人们吵吵嚷嚷地四处逃窜,谁也没再理会舞台上美艳动人的女子。 云清梦钉在台上面不改色,和离她最远却是最近歌厅出口的庄十弦遥遥相望。 枪声响起的那一刻,庄十弦就义无反顾地冲向她的方向。然而歌厅里人太多,他每走近几步,就被推搡的人群不断挤开与舞台的距离。 平日高傲不羁的庄二少爷一心只想保护台上那个面无惧色的歌女,他扯开嗓子,冲满心满眼的人大喊:“清梦,快躲起来——” 歌厅的大门被人从外面破开,一帮举着枪支的鬼子涌进来。庄十弦端庄的西装被蹭乱了,胳膊也让人狠狠撞了一下。歌厅里硝烟四起,凌乱的枪声中,庄十弦拨开人群扑向舞台,撑着台沿一跃而上,拽了云清梦的手把人往后台扯。 尽管走过戏,但在这种混乱的场面下,表情和动作都很难把握。 通告里给足了这场戏拍摄的时间,中途休息,方芮给许沉河递上水和毛巾,凑在他耳边低声说:“哥,有人来看你。” “他来了?”许沉河拧头朝场外看。 “来的不是顾总,”方芮的声音里有点小激动,“是云朝雨!” 充满朝气的男生站在片场外冲这边晃手,穿枣红色的数字t恤,蹬一双小黑金,脑袋上箍着发带,走在校园里一定迷倒很多女孩儿。 许沉河没料到云朝雨还真的来探班了,他把水杯往方芮怀里一塞,问:“他来多久了?” “半个小时了吧,一直盯着你拍戏,看得挺入迷的。” “行,我过去一下。”许沉河抹了把汗,拔腿走向云朝雨,刚停下,云朝雨给他递了杯沙冰:“快喝几口,都融了。” “站这不嫌热么,”许沉河把他往阴凉的地方拉了一把,“过来点。” 能遮阳的地儿并不多,云朝雨手臂挨着许沉河,皮肤蹭到对方西装的布料,他假装嫌弃道:“你不是更热吗,这衣服得捂不少汗吧?” “习惯了,收工回去淋个冷水澡就好。”许沉河嘬着解暑的蜜桃沙冰,“你自己开车来吗?” 云朝雨从挎包里掏出小风扇给许沉河吹风:“助理载我过来的,我让他先回去了。” 许沉河被凉风吹得很舒服,他微眯着眼,靠在墙上一副享受的模样:“呆会儿谁送你回去啊,我可没空。” “我跑回去呗,权当健身了。”云朝雨隔着衣服摸摸自己结实的腹肌,“真的,我这段时间为了演唱会天天在健身,不差这段路,不信你感受下。” 说着就要抓许沉河的手,许沉河灵巧地避开:“我要继续拍戏了。” “这么快啊,”云朝雨握着小风扇转了个向,呼呼地吹着自己的脖子,“我等你收工后一起去吃饭好吗?” “你搁这等呢?”许沉河推他肩膀,“到我房车上坐坐吧,冰箱里有喝的,卧室有书看。” “随便乱翻不好吧?”云朝雨说。 许沉河把没喝完的沙冰塞云朝雨手里:“车上够乱了,随便翻没事。” 他回到片场,乐于芩正补着妆,眼帘轻掀看向他:“那个是云朝雨?” “对,拍综艺认识的,”许沉河搬了个凳子坐下,“于芩姐听过他的歌?” “听过一两首,他的歌不是常常霸占榜首嘛,”乐于芩垂着眼划拉手机,“不过云朝雨的花边新闻我倒是听得多。” 被人按着整理妆发,许沉河转不动脑袋,只能拿眼尾觑乐于芩:“花边新闻?” “你没看过?”乐于芩拨开化妆师的手,凑到许沉河面前用极小的声量说道,“他是gay,圈内圈外的男朋友不知换了多少个了,解团前连队友都搞过,你小心为妙。” 之前光科普云朝雨的作品去了,许沉河还真没想过对方会是这么个花心的人。联想到云朝雨对他的特别,他有点底气不足:“我跟他就是普通朋友。” “我也就给你提个醒,没别的。”乐于芩浅浅一笑,坐正了身子继续补妆。 乐于芩的语气让许沉河的心里埋了根刺。 饭点收工,许沉河回房车休息,路上偏头问方芮:“顾总还没来吧?” 方芮摇头:“他没给我打电话。” 许沉河暗暗彷徨,想在顾从燃过来之前把云朝雨哄走,免得那人又乱发脾气。他上了车,在小客厅没见着人,于是回头问方芮:“云朝雨回去了?” “他在你车上吗?!”方芮比许沉河还更不知情,“是在卧室里吗,我是不是要回避一下啊,毕竟我就一小助理,窥探到别的艺人隐私不太好。” 许沉河侧身把方芮拦在车门外:“也是,你先回酒店休息吧。” “哥,你别忘了顾总要过来的。”方芮小声说。 许沉河没忘,他穿过客厅和厨房,一路叫着云朝雨的名字。卧室门半掩,他钻进去,云朝雨正躺在床沿边,一条腿支着地面,脸上盖着本《望舒草》,看样子不是在装睡。 “醒着么,”许沉河单手撑着床,左手伸过去把对方盖在脸上的诗集扒拉下来,“云朝雨?” 睡梦中的人咕哝着梦话向床边一滚,许沉河怕他摔到地上,忙用手按住他身子:“还吃不吃饭了?” “吃!”云朝雨睁大眼。 姑且不论云朝雨是否对自己存有别样的心思,许沉河现在只想赶在顾从燃过来之前向云朝雨把话说开。 “先起来,去洗把脸。”许沉河扯他胳膊,“我今晚还得开工,吃完饭我找人送你回去。” “上哪吃?”云朝雨跟钉在床板上似的拽不动。 拍戏已经够累了。许沉河使不出更大的劲儿拽这人起来,他松开对方,两手支着床褥哄道:“节省时间,不出去吃了,我自己做给你吃行不行?” “就我们两个?没其他人了?”云朝雨攀住他的手臂问。 许沉河满脑子都是怎么把这祖宗哄走:“嗯,就我们俩。” “哦,”云朝雨冲他身后一指,“那他呢?” ※※※※※※※※※※※※※※※※※※※※ 周一见! 第44章 云朝雨,你最好适可而止 许沉河后背一凉,倏地生出不祥的预感。 他直起身回过头去,顾从燃就戳在卧室门边,两手环着,眼神漠然地打量躺在他床上的云朝雨。 手臂还被拿捏在云朝雨的掌中抽不出来,这画面怎么看都难以解释,站门口的那位又是个误会成性的主。许沉河有点心累,摇摇手臂无奈道:“松手,我去做饭了。” 经过顾从燃身边时,许沉河顿住身形,偏头问:“你不爱打架的吧?” 顾从燃让开身子,给他留足出去的空隙:“我爱不爱打架你不是最清楚么,高中时你受欺负,谁一对三把碍着你的人给打趴下的?” 有外人在场,许沉河知道顾从燃又在演戏,但听着还是蛮心酸,他没参与过对方的读书时代,没见识过顾从燃为保护自己喜欢的人时会露出怎样一副心急且狠戾的面孔。 拍戏多了,许沉河也学着绽开毫无破绽的笑:“现在不是只有你敢欺负我么。” 他挤着顾从燃留出的空隙出去了,刚走出几步又回身:“冰箱里有木糠杯,专门给你准备的,你不吃就让给别人吃了。” 到底是理智占了上风,顾从燃把看见许沉河哄云朝雨的画面时翻涌的醋意挥散,跟随许沉河走进厨房:“多煮点饭,我要吃三碗。” “你是有多饿?”许沉河拍拍顾从燃的肚子,“不瘪啊,挺有料的。” “那你呢,你有没有料?”顾从燃从后面抱上来,掌心贴住他的腹部,“好像没多少,今晚给你喂点好不好?” 房车里可不止他们俩人,许沉河受不了和顾从燃这样腻歪,端出冰箱里方芮给买的甜品盒往餐桌上一搁,将顾从燃按到沙发上:“赶紧吃。” 刚安顿完一个,另一个又从卧室里晃出来了。许沉河有种梦回盛阳小学的错觉,比那时候还更心力交瘁。他抬着手臂翻头顶的储物柜,摸出一小袋够三人份的米,转身继续翻找冰箱里的食材。 云朝雨跟屁虫似的粘着他转悠,问:“江老师,需要我打下手吗?” “用不着,你不挑食我就谢天谢地了。”许沉河撕开保鲜膜,将前些天处理过的黑鱼片倒进碗里,撒上腌鱼粉,再加上料酒。 “吃红烧鱼吗?”云朝雨喜悦道,“我最喜欢吃红烧鱼了,江老师可真了解我。” “不是,”许沉河想到上次节目里云朝雨被罚就忍俊不禁,“是酸菜鱼。” “酸菜鱼我也喜欢,”云朝雨捧场地说,“只要是鱼我都喜欢,我上辈子一定是只猫。” 在餐桌旁的顾从燃连甜品都吃不香了:“云朝雨,你最好适可而止。” 偏偏他碰上的是个厚脸皮的,云朝雨不粘许沉河了,改坐到顾从燃旁边装作套近乎:“原来顾先生知道我名字啊,我还以为我就是个籍籍无名的小歌手呢。” 顾从燃把叉子放下,搭着餐桌问:“那小歌手,既然你知道我姓顾,是不是该知道我跟你江老师什么关系?” 一小方空间里莫名凝固成剑拔弩张的氛围,云朝雨耸耸肩,朝对方勾嘴笑:“知道,未婚夫嘛。” 早在许沉河录制《无忧舍》时,顾从燃就对云朝雨产生了敌意,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但对方挑衅的笑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在他的未婚夫面前搞小动作,不厚道吧?” “搞什么啊,别拆穿我,”云朝雨笑意不减,但声音低沉下去了,“我喜欢他,这是秘密。” 在顾从燃即将挥出拳头的前一秒,许沉河从厨房和客厅的隔断边探出头来:“随便来个人搭把手吧?” “我来。”顾从燃立马从半岛沙发另一边绕过去。 长相漂亮的缘故,江画在圈中不乏追求者,但没有一个是舞到顾从燃面前来的。盯上许沉河的这个算是撞顾从燃枪口上了,他一方面觉得自己小题大做,一方面又担心许沉河遭不住云朝雨的示好,到隔断后的小厨房看见许沉河被围裙勒出的细腰,他忍不住搂上去,想说句吃醋的话。 “别动,”许沉河截住他话头,给他递来盛得满满的一碗饭,“给云朝雨端去。” “凭什么?”顾从燃不情不愿道。 许沉河平淡地说:“要么你喊云朝雨过来,让他给你端饭。” 顾从燃自然不愿意那个狡猾的小歌手再跟许沉河有接触,他端了饭出去,搁到云朝雨面前,不客气地接下对方的道谢。 一大锅酸菜鱼端上桌,云朝雨先动了筷,但没往自己碗里夹,净给许沉河夹去了:“江老师,你拍戏辛苦,你多吃。” 顾从燃不甘示弱,挑了块肉多的放许沉河碗里:“趁热吃,吃完了我们去散步。” “我晚上还有戏份。”许沉河看了他一眼。 云朝雨在对面咬着鱼肉嗤嗤地笑:“没事江老师,我今晚继续跟组,必要时当个免费群演也行。” “你有完没完?”顾从燃还想冒几句带火气的话,被许沉河在底下掐了一把。 “朝雨,你演唱会在哪天?”许沉河问,“有直播吧?” 顾从燃被这声不带姓氏的亲昵称呼给膈应到了,坐对面的云朝雨还跟他作对似的,不住地冲许沉河点头:“后天,有直播!” 跟自己紧贴着大腿的许沉河更是气人,笑得如沐春风般:“现场我估摸着去不了了,但是休息的时候能看会儿直播,你别介怀。” “没有的事!”云朝雨咽下一大口鱼汤,“到时我给你发链接。” 许沉河在两个人如狼似虎的注视下吃完这顿饭,顾从燃还忙着挑锅底的鱼肉,云朝雨已经摸着肚子瘫在沙发上:“我不能吃太多,不然腹肌就跑没了。” 夹在二人中间的许沉河也放下筷子蹭的起身,用手背碰碰顾从燃的胳膊:“吃得最慢的洗碗。” 顾从燃没意见,他不介意在许沉河的房车里多待一时半会:“行,你睡会,到点我喊你起床。” “我不睡,今晚收工早,回去睡个饱。”许沉河俯身摸顾从燃裤兜,“你开车过来了吗?” 被许沉河摸得发痒,顾从燃主动掏出了车钥匙:“要出去么,我车停在对面那条街。” “我载朝雨兜会儿风。”许沉河抛了抛钥匙,朝云朝雨手臂一拍,“走不走?” “真去兜风啊?”云朝雨来了精神,“就我们俩?” 这问题绕不过去了,许沉河搡他身子,回答一模一样的话:“嗯,就我们俩。” 顾从燃眼睁睁看着许沉河和云朝雨并肩下了房车,锅里的鱼变得索然无味。他扔下筷子,转身撩起窗帘,十多米开外,那两人有说有笑地走远,姓云的走路没个定性,时不时地往身边的人肩膀轻轻一撞,每撞一下,顾从燃的心就沉一分。 和江画十年的感情中,顾从燃从不担心江画会对圈里其他人萌生心思——踏进娱乐圈的第一步开始,江画就只在乎名气,他孤高惯了,虽然对谁都端着副温和的面容,但戏外绝不会与没有价值的人再多联系。 说他目中无人也好,说他两面三刀也罢,江画的确只看得起能为他垫台阶的人。和江画在一起之前顾从燃就接受了对方这样的品格,所以并不用操心江画的事业会干涉到他们的感情。 许沉河正是和江画相反的,他们看似一样,可许沉河不像江画那般费力包裹自己的性格,他待人的温和比江画来得真实得多。 顾从燃觉得抓不住他。 长街尽头,许沉河拐了个弯,看见顾从燃停在道路对面树荫下的车。他隔远按了开锁键,边过马路边道:“你下午还健身吗,还是回住的地方?” “健身吧,明天要彩排,后天晚上演唱会,经纪人待会儿又得念叨我体重。”云朝雨正欲拉副驾驶的门,许沉河叫住他:“坐后面吧,副驾驶上有东西。” 车窗贴了膜,外边看不清里头,云朝雨没多疑,退了两步摸上后车厢的门把。许沉河乘机抓起一把扶手箱里的杂物扔副驾位上装样子,待云朝雨上了车,他发动引擎驶出影视基地。 “江老师,上哪兜风啊?”云朝雨扒着前面的椅背,“别兜太远,你还要回片场赶戏份吧,屯点精力。” “不担心。”许沉河盯着路况,他来这边少说也有大半个夏天了,橴城环在影视基地周围的路他都熟悉,“你平时都去哪里健身?有你这招牌在,健身房的老板不愁没客人吧?” 云朝雨枕在交叠的手臂上欣赏许沉河的侧脸:“一般的健身房我不去,那种太没隐私性了,我都去的俱乐部,里面有专门为高级会员设立的独立健身房。” “在橴城有这种俱乐部?”许沉河问。 “有,就在附近不远,”云朝雨指着正前方,“你往前面开,过两个红绿灯后右转就到了。” 朝对方指示的路线走,许沉河当了回免费司机,还在心里感叹着云朝雨的心思简单。到目的地后停下,他转过上半身:“送你到这儿了,先预祝你演唱会顺利。” 云朝雨挺直身子,才反应过来:“你故意的呢?” 紧握着方向盘,许沉河始终没道出想说的话,怕影响对方演唱会的状态。他充满歉意地笑笑,说:“今天照顾不周,下次有空再请你喝一杯,顺便……想跟你说点事。” 第45章 这可能是他一生中最难得的争取。 从外面回来,许沉河没上房车,径直去了片场。方芮也刚到,挎着大布包跑得满头是汗:“哥,你在这啊,让我好找。” “先擦擦汗。”许沉河从杂物桌上拿了包纸巾给她抽一张。 方芮喘匀气,把许沉河拉到一旁:“哥,你怎么把顾总晾车上了?” “就分开半小时不到,怎么就成晾着他了?”许沉河勾出裤兜里的车钥匙在方芮面前晃晃,“帮我把钥匙还他吧,告诉他我收工后等一个专车接送。” 在片场的时间总是转瞬即逝,演员和各组工作人员在意的不是几点能收工,而是如何在有限时间里把每一场戏呈现出完美效果。 收工时已是日落西山,许沉河让方芮先走,换下衣服后独自抱着剧本回了房车。客厅里没人,卧室门缝里漏着光,许沉河发觉顾从燃和云朝雨都挺爱往他睡的地方钻。 故意制造出的动静没得到顾从燃的回应,许沉河推门进去,结果那人没睡,正歪歪斜斜靠在床头看那本《望舒草》。 “书看得这么入迷,不是自嘲学渣么?”许沉河坐过去,倾身抽走那本诗集,“体会出什么来了?” 顾从燃很实在:“文绉绉的,没看懂。” “那你比云朝雨强,他看到一半直接睡过去了。”许沉河****把东西整理好,充电宝摆床头,剧本压枕头下,被子放床尾。 刚要起身,顾从燃抱了上来,在他耳廓边亲吻:“这时候想起要夸我了?” 许沉河膝盖发软,向后跌进顾从燃怀里。他不起来了,枕在顾从燃的大腿上描摹着对方皮带扣的金属纹饰玩儿:“别自恋,你又没看懂,这就跟你们俩参加考试似的,他0分你也0分,只不过他在考场上睡着了而你还在思考题目,论态度多给你1分而已。” 顾从燃像逗猫一样挠他下巴:“那我怎样才能贿赂老师让他给我满分?” 下巴发痒,许沉河抓住那只挠不停的手:“许老师很正直,不接受贿赂。” “是嘛?”顾从燃笑了一声,许沉河只听见近在咫尺的耳边咔哒轻响,他怵然爬起:“你解皮带干什么?” “贿赂。”顾从燃撑起身子。 许沉河敏捷地跳到地板上:“别吧……我身上黏糊糊的,你啃得下嘴吗。” 慢吞吞地解着皮带下了床,顾从燃擦过他的身子往外面走:“不是说自己正直么,怎么还把贿赂的条件想好了?” 洗手间的门关上,许沉河才意识到自己又被捉弄了。 片场内外有稀稀拉拉收工的剧组人员,许沉河被顾从燃牵住手,碰见认识的人打招呼都得尴尬上好一阵子。 手心的湿热让顾从燃摸透他的情绪,到车边,顾从燃先帮他拉开副驾的门,说:“放自然点,在公众面前连接吻都试过了,牵个手能算什么?” 副驾的座位上还堆着从扶手箱里扔出来的东西,许沉河今儿个送完云朝雨回俱乐部急着去片场,下车前忘记物归原位了。他躬着身子收拾,顾从燃绕去另一侧上车:“怎么把东西都翻出来了?” 许沉河坐进车里,扯谎道:“中午光线太猛了,想找墨镜遮阳,没找着。” “用我的车载人家兜风还戴我的墨镜耍酷,有没有想过我一个大老板在房车里洗碗的感受?”顾从燃吃味地说。 这回总算没一上来就逮着他喷不好听的话,许沉河系好安全带,舒心地看着对方,好声好气地解释道:“没兜风,我找借口送他回去呢,不这么做他得在片场呆一下午盯我拍戏,这会儿就该你来给他当司机了。” 合着又是误会一场,顾从燃把着方向盘在夜路中穿梭,为自己对许沉河的不信任而反省数分钟:“那演唱会呢,你看不看直播?” 没成想许沉河一贯轻松的语气:“看啊,有时间就看。” 顾从燃差点在路中央紧急刹车:“我还在这呢啊,你就念着别的男人了?” 不想影响顾从燃开车,许沉河尽量用平和的口吻道:“没有念着,只是觉得答应了朋友的事情就该做到。” “朋友,”顾从燃嗤笑,“他跟我说他喜欢你,你确定你们能一直保持纯洁的朋友关系吗?” 许沉河揪紧了安全带:“有空我会把他约出来讲清楚的,顾总,你别担心。” 前有亲亲切切喊别人小名,后有客客气气喊他顾总,顾从燃在宽敞的大路上泄愤地拍了把方向盘,喇叭声惊得前面抢了快车道的小摩托都偏了偏。 “你还想约他出来,”顾从燃气道,“你是真傻还是装傻?” 车里开了冷气,许沉河身上的汗被吹干了,这时反觉出些冷。他搓搓自己的手,歪头问:“你是不是怕我喜欢他?” 顾从燃没吭声,心道我管你喜欢谁,但没说出来,不想搞僵两人的气氛。 看他不回答,许沉河笑着用指尖在他胳膊上轻轻柔柔划了一下,说:“你不用顾虑,他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快到订座的饭店了,顾从燃慢下车速:“你喜欢什么类型的?” 车外霓虹闪烁,透过车窗投进车厢糅合成了模糊的光晕,映在人的眼中像涂满色彩的深邃海洋。 许沉河看了顾从燃很久,恍然想起江画的“鲸鱼说”。如果顾从燃的眼睛是海洋,或许只够容纳江画来生变成的鲸鱼吧。 车停下了,顾从燃熄了火,解开安全带后看向他,似乎在执着他的回答。 许沉河避开他的目光,答得似是而非:“专一的吧,于芩姐说云朝雨花边新闻很多,一听就不适合我。” 顾从燃凶神恶煞道:“就算他没有花边新闻,你也想都不要想!” 越扯越离谱,许沉河莞尔,推开车门先行一步:“走吧,饿坏了。” 烈夏吃凉菜特别开胃,许沉河累了那么多天,光吃菜感觉不过瘾,喊来服务生拎上半打啤酒。 见识过许沉河的酒量,顾从燃按住他起瓶盖的手:“不想拍明天的戏了?” 许沉河用力一撬,瓶盖掉落在桌上。他抽走酒瓶子抱在怀里,朝对面的人扬扬眉:“通告说明天是晚上的戏。” 那神情活像是攥着免死金牌。 “行行,你喝,我要驾车,陪不了你。”顾从燃不拦了,许沉河醉态还行,跟清醒时一样不吵不闹,就是迟钝了点,不至于对付不了。 得了许可令,许沉河敞开了怀喝,想快点喝醉,想大胆点对顾从燃吐露真心话。 他一口菜一口酒,有食物垫肚子,酒劲上来得不快,但脸颊浮了淡红。饭桌上很静,只有碗筷相碰的轻响,许沉河咬着瓶口边沿,两只眼睛被清泉浸润过似的亮晶晶地盯着顾从燃。 桌上立了三个空瓶,许沉河抱的那个处于半空状态,顾从燃将它夺走搁桌面,走过去顺了顺许沉河的头发:“喝够了吧?” “没呢,”许沉河抬起头,顾从燃的手顺势抚向了他的脸庞,他将下巴搁到对方的掌中,看起来很乖巧,“我好像还没醉。” “没醉你能这么黏人?”顾从燃掐一把许沉河的脸,“你在这呆着,我去结账。” 许沉河清楚地知道自己没醉。 他能手稳地用筷子一并夹起两颗浸在红油里的花生米,能把擦过嘴的方巾拧成蝴蝶结,走出饭馆时还不用顾从燃的搀扶。 但是在顾从燃倾过身来帮他系安全带的时候,许沉河情难自禁地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 印象中这是他第一次主动亲顾从燃,他欣赏和喜欢对方的深情,想自私地让对方把深情用在他身上。 这可能是他一生中最难得的争取。 “这回可是你主动的,”顾从燃点点他的下唇,“清醒后别忘了这回事。” 夜光蓝的巨蟹挂饰随着车的行驶而晃了一路,上方的后视镜映照出两人各自若有所思的脸。 许沉河捏着自己的指头,顾从燃突然一个急转,他毫无防备地倾向了左边,脑袋在顾从燃的手臂挨了一下。 “那么冲干嘛?”许沉河调整了坐姿。 在酒店楼下停车,顾从燃热得勾开一颗纽扣:“谁让你发呆。” 许沉河一身酒气,下车后脚底软绵绵的,像踩在云朵上面。他靠在车门上四下张望,顾从燃帮他扯好口罩,问:“看什么,我在你面前。” “我找狗仔,”许沉河说,“我在这儿撒酒疯不会被拍下来吧。” “还记得维护自己的形象呢?”顾从燃背对着在他跟前蹲下,“上来,看看你能疯到什么程度。” 许沉河顺从地趴上去,顾从燃走动时他在对方背上一颠一颠的,两条腿晃来晃去。 “前台那个姑娘是不是在看我?没认出我来吧?会不会问我拿签名?”许沉河攀住了顾从燃的肩膀,“我手指好像没力气了,捏不住笔吧,怎么签名,好丢脸。” 自恋又唠叨,顾从燃觉着这样的许沉河怪好玩的,进了电梯,他把人放下来困在角落里:“让我瞧瞧,脸丢哪去了?” 许沉河背靠着轿厢壁,仰着脸让他看,半晌后问:“瞧出来了吗?” 说不清为什么,面对许沉河神色认真的双眼时,顾从燃的心乱晃了好一阵。他再凑近点,低声问:“在我眼里,看见了吗?” “那……”许沉河眨了下眼,对方眼里的自己时而明晰时而朦胧,他不太确定,“在你眼里的我,到底叫什么名字?” 第46章 重要等同于喜欢吗? 楼层到了,电梯门向两边打开,发出运转的闷响。顾从燃揽住许沉河的肩往前推了推,说:“回屋了。” 屋里热,许沉河开了空调,一屁股坐到沙发上仰脸靠着,有点晕,又有点想吐。 顾从燃提着双棉拖蹲到他面前,握着他的脚腕帮他脱鞋袜:“冰箱有牛奶吗?喝一瓶醒醒酒。” 许沉河用指腹按着太阳穴打旋:“有橘子,上两天买的,还没试过味道。” 顾从燃给他两只脚套上棉拖,拍拍他的膝盖:“我去剥一个。” 橘子皮厚肉饱满,顾从燃捻下一瓣塞许沉河嘴里:“我刚尝过了,够甜。” 手指退出来时堪堪擦过许沉河的舌尖,沾上了点湿润。顾从燃把那点湿意抹在许沉河的下唇,俯身在上面亲了亲,浅尝辄止后维持着原来的动作,手撑着沙发靠背把许沉河圈在自己围起的小空间里:“咬橘子啊,不吞下去怎么醒酒?” 许沉河动了动腮帮子,将橘子吞下去后顾从燃又往他嘴里塞一瓣,直到把整个橘子吃光,他呵着满嘴的橘子味儿说:“你能不能别逃避我的问题?” 比之刚刚在电梯里,许沉河的眼神多了分固执,扰得顾从燃心乱。沙发靠背回弹,顾从燃移开了手,转身要往浴室走:“我去洗个澡。” “顾从燃。”许沉河在身后喊他的名字,口齿清晰,丝毫没有头一回直呼其名的胆怯。 被喊的人愣怔稍许,他没有回头,大约是不敢面对,又怕眼神出卖自己:“许沉河,你对于我来说很重要。” 顾从燃去洗澡了,许沉河重又瘫在沙发上,连日拍戏的疲累和喝过酒后的松懈一齐抓牢他的躯干,让他连呼吸都觉轻缓。 他踢掉拖鞋,弯起腿蜷在沙发上,打开手机用大号刷了会微博。互关的云朝雨发了个练舞的短视频,引来评论区一片土拨鼠尖叫。许沉河没点赞,退出去又刷了几分钟江画的超话,看顶着不同id的粉丝用江画的旧照或自己的照片当头像,在超话里发着词藻华丽的早晚安问候。 有万千粉丝记得,有昔日爱人惦念,他觉得江画很幸福,搞不懂众星环绕的人为什么会寻死。 切换到小号,许沉河发了条微博:重要等同于喜欢吗? 小号没多少人关注,都是些僵尸粉,他隔段时间会清理一次。他发的动态自然也没人回应,许沉河不在意,本身他就只把发微博当成记录生活的形式,在这里他不是江画,是“河上有星星”的许沉河。 嘴里的橘子味儿淡了,许沉河又剥了个来吃,吃完拿了毛巾和衣服去浴室。 淋浴间的水刚停,玻璃没贴磨砂膜,但蒙了层水雾,看不太清里面。许沉河将衣物放上搁板,搭着浴缸壁按下放水按钮,晕晕沉沉地看着干净的水流注入浴缸。 顾从燃套上浴袍从淋浴间出来,一头湿发坠着水珠,全渗入了吸水的浴袍里。 “发呆呢?水满了。”顾从燃帮许沉河关了水,见水面没冒蒸气,他探了探水温,当即把盛满一缸的水给放掉了,“谁让你用冷水的?身子不顾了?” 许沉河蹲得腿麻,起身踩进浴缸里:“什么季节啊,用冷水怎么了?” “你还真就不怕感冒了,也不想想自己的体质。”顾从燃拽住要往浴缸里坐的许沉河,“脱衣服啊,你想隔着衣服搓泡泡?” “泡泡又不会因为一件衣服的阻隔而搓不起来。”许沉河说。 顾从燃好笑地帮他放热水:“下次不让你喝酒了,越喝越糊涂。” 脱下许沉河身上的湿衣服扔在脏衣篓里,顾从燃把沐浴乳挪到他手边:“我去吹头发,你自己洗能行吧?” “男人不能说自己不行。”许沉河一本正经道。 顾从燃把手探到水里在许沉河的红果儿上揉了揉,抽出来后将满手的水揩到对方脸上:“行,你最行。” 吹风机就摆在浴室柜上,线缠成了一团,顾从燃把它解开时费了点时间。余光瞥见许沉河挤了沐浴乳往身上抹,动作缓慢地在双肩胸前和手臂上搓出绵密的泡沫,他移开眼,说:“你酒量比之前好多了,起码没有倒头就睡。” 水面浮了层纯白的泡沫,有了遮挡,许沉河放心大胆地当着顾从燃的面清洗下半身:“可是做不到千杯不醉。” 终于解开死结了,顾从燃插上插头,说:“不是谁都能做到千杯不醉的。” 吹风机运作的呜呜声响吵得许沉河头昏脑涨,他搓净身子,换了轮清水,将身上的泡沫给冲走。 顾从燃理顺头发,过来帮忙拿了毛巾,抖开等许沉河钻进去:“你喝醉了怎么那么让人疼啊。” 许沉河心想不都一个样么,醒着醉着都不闹腾,难道他现在的表情很多愁善感吗?趁顾从燃把他包裹好打横抱起走出浴室,他往镜子上看了眼,被自己忧愁的眼神吓了一跳。 被放到床上时,许沉河才发现自己还没穿上衣服,他揪紧毛巾缩到被子底下,指使立在床边的顾从燃:“帮我把衣服拿来。” “穿上后还脱吗?”顾从燃问。 许沉河从被子里扯出毛巾揉成团扔顾从燃怀里:“不脱了!” 顾从燃笑着接住了毛巾,返身去浴室把许沉河的衣服拿来。 这次前来橴城,顾从燃打算呆个七八天,来之前很多工作都超额处理完成,会议可以线上开,重要文件通知了周特助寄件来签。《梦境夫人》离杀青还有一段距离,过早跟许沉河分开的话下次见面指不定又要等到猴年马月,顾从燃索性先苦后甜给自己腾出了个小长假。 许沉河把衣服穿好,坐在床上定定地看了顾从燃一会儿,爬下床连拖鞋都没穿,赤脚踩着地毯就要出去。 顾从燃有点搞不清许沉河现在是什么状态了,他没拦着,看对方消失在门外,没过多久又晃了回来,手里多了两听啤酒。 脸上表情微变,顾从燃在许沉河坐上飘窗后抢走了那两罐啤酒:“你疯了吗,没喝够?” 不担心是假的,顾从燃觉得今晚的许沉河很反常,像是心事重重的样子。飘窗上都是抱枕,顾从燃将阻碍人的杂物全扔开,挤着许沉河在他身边坐下:“不想睡觉就跟我说说,怎么了?” 许沉河向后仰,看着天花板的吸顶灯:“我今天好像没怎么醉。” “这重要吗?”顾从燃说,“醉与不醉都不影响你关灯睡觉。” “可是醉了更容易说出心事。”许沉河扣紧自己的十指。 顾从燃愣了,还真没想到是这层原因:“你说,我都听着。” “我有点怕你,”许沉河没看他,“我不知道要怎么开口才能让你不会冲我发脾气。” “我……”顾从燃像被扎了一刀般难受,他以为每一页都轻飘飘地揭了过去,却没想过全被许沉河折了角,“许沉河,你看着我。” 许沉河没听,甚至还把眼睛给闭上了。一晚上胡言乱语,现在仍当自己醉得糊涂:“如果我让你放下江画,你能做到吗。” 比起疑问,他更像是在陈述,仿佛已经料定答案。 顾从燃别过脸:“这不是能不能做到的问题,而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许沉河的心如同被苦水浸漫,以一种收缩的形态躲避,连带扯着左手心的神经都在抽疼。 接受意料之中却难以接受的答案本就是件困难的事。 “我以为自己能改变你,把你从过往的记忆里带出来,所以每次受了委屈都不跟你闹,期待你能看清我的好。”许沉河睁开眼,垂下头捏着左手心,“我从来不想成为哪个人的候补,假如在你心里我的存在就是用来顶替江画的,我宁愿跟你切割关系。” 顾从燃握着罐啤酒,食指施力拉开拉环,先往嘴里灌了一口,总算明白许沉河为什么那么想醉。 “我说过你在我面前不用维持人设,你做回真正的自己就好了,”顾从燃搁下啤酒,旋身在许沉河面前单膝半蹲,“你不是用来替补的,你就是许沉河。” 许沉河垂眸跟顾从燃对视,在对方眼里他看到了迷惘的自己,二十多年来,他不曾这样怀疑过自己的存在。 被顾从燃抓住了手,许沉河想抽出来,但对方攥得很紧,与他手心的冷汗相掺和的是顾从燃的体温以及从啤酒罐揩下来的冰凉水雾。 “你放不下他,却心安理得地跟我在一起,”许沉河整只左手都麻掉了,不知道顾从燃紧握他时是否感知得到,“你不觉得你很过分吗?” “那要我怎么做?”顾从燃松开许沉河的手站起来,“除非我脑子被撞坏了,失忆了,不然你要我怎么把有他的那十年记忆从脑海里削去?” “我不是逼迫你,”许沉河往后缩了缩肩膀,“谁能忍受自己的伴侣心里永远惦记着他的前任啊,与其承受这种痛苦,还不如趁我还没喜欢得你太深之前……” “啪——”一声突兀的清响阻断了他未说完的话。 第47章 我想跟你好 软垫上的易拉罐被许沉河碰倒了,罐身倾斜摔在地面,没喝完的啤酒泼了一地。 顾从燃退了一大步,再看飘窗上的许沉河,正缩着双腿茫然地看着他。 “蹦过来吧,别湿了鞋子。”顾从燃朝他张开手臂。 刚在心里立誓要跟对方划清界限的许沉河马上摇头:“你去喊服务生过来清理干净。” “让他们欣赏荧幕上光彩夺目的大明星被困在飘窗上下不来?”顾从燃气定神闲地抄着兜杵在原地看他出糗。 地面被泼湿好大一片,许沉河估摸着平衡感不太行的自己蹦过这淌酒肯定得摔个狗啃泥,他放弃这个念头,朝顾从燃摊开手板:“麻烦你,帮我把口罩和帽子拿来。” “我还真就不拿了。”顾从燃说。 许沉河暗自权衡,在顾从燃面前出丑总比让陌生人看了笑话好,他蹬飞脚上的棉拖,站上飘窗做了个准备起跳的姿势。 “你立定跳远呢?”顾从燃嘴上说着笑,双手从兜里拿出来以防接不住许沉河。 飘窗离地面有一定高度,许沉河蹦过去时做好了趴倒的准备,结果被顾从燃稳稳地接到了怀里。 几分钟后,酒店的服务生拎着清洁工具速速赶到,卧室里传出清洗地面的声响,许沉河窝在客厅沙发上百无聊赖地转着电视频道,电视的音量盖不过洗地机的响声。 “没说完的话还要说吗?”顾从燃开了另一罐啤酒。 许沉河斜他一眼:“等下再说。” “等到什么时候?”顾从燃在啤酒罐上捏出压痕,“给你三分钟,限定时间里不说便作废。” “谁让你制定游戏规则了?”许沉河的音量混在洗地机制造出的高分贝噪音里透出了无力感,“只有你每次都把我们的关系当成游戏。” 顾从燃的脾气被一次次挑战,嗓眼儿像被什么卡住了,他把易拉罐搁茶几上,两手肘撑在膝盖上憋闷。 将易拉罐往茶几中央挪了点,许沉河说:“别放边上,免得再洒一遍。” 手还没缩回去就让人给扣住了,顾从燃冲他挑眉:“你刚刚是不是说喜欢我了?” 他的眼中带着罕见的雀跃,是对长久以来捉摸不定的事情所得到的确认。许沉河的手腕被握得很紧,他忽然回忆起顾从燃在他身上用过的手铐,终究没分清对方为的是一丝征服欲还是类似从前的怦然心动。 “是我瞎了。”许沉河破罐子破摔。 “别这样咒自己,”顾从燃伏到他耳边,“三分钟过去了,没说完的话就别再说了好不好?” 许沉河讨厌这样暧昧不明,顾从燃没有投入心思,所以不会害怕失去,而他自己则是被拿捏的一方,所有得失都掌控在对方手里。 眼看顾从燃兴起之时想把他压制在沙发上,许沉河慌乱地挣开对方。这时洗地机的运作声突然停下,顾从燃从沙发上撑起身子。 服务生从里屋走出来,带着礼貌的语气表示卧室地板已清洁干净。 结束一场闹剧,许沉河回卧室睡觉,他已从顾从燃的态度中知晓答案,便不再谈提所谓争取。 在许沉河身后,顾从燃辗转不寐,凑近点背对着他的许沉河把手搭到对方腰上:“睡不着么?” “床都要被你摇塌了我能睡得着吗?”许沉河揪住枕头一角,“我很困,你别动我。” “分割关系的那种屁话,你永远都别跟我说,”顾从燃碰了碰许沉河那丛柔软的头发,“我不会同意的。” 许沉河耷拉得眼皮都要睁不开了:“那不代表我不能抗拒你……” 缄默无言好久,许沉河渐入梦境,顾从燃揽着他的腰把人嵌入自己怀中,强迫性地让自己的回答钻入许沉河的耳里:“你可是自愿签了八年卖身契的。” 《梦境夫人》进入拍摄阶段的中后期,工作强度日渐加大。许沉河天天扎根在剧组里,有时连酒店都不回了,直接在房车上过夜,当是给自己一个逃避的借口。 多次到组里探班都碰上许沉河在忙,中场休息时又不见踪影,一来二去,顾从燃大致认定对方搞什么鬼了。 烦躁以外,他心里还多了份慌张,他的小长假是为了许沉河腾出来的,对方却全然没有跟他见面的喜悦,连短促的空闲都不屑于跟他一同度过,似乎真把嘴上说的“抵抗”实践到了极致。 行踪不明的第五天,顾从燃动身去片场逮人,碰巧撞见从房车下来的方芮,他拦住对方:“许沉河在车上?” 方芮拎着一大包准备送去干洗的衣服,她摘下头上的棒球帽扇风,说:“不在,他出去啦。” “他今天没戏份?”顾从燃问。 “a组今天休息,接下来要面临两场通宵夜戏,”方芮奇怪道,“沉河哥没跟顾总提过吗?” 顾从燃气结,何止没提,他跟许沉河都快成最熟悉的陌生人了。 “他自个儿出去的?去哪了?”顾从燃急得想把方芮倒拎起来抖抖,把有用信息都抖出来,省得他还要一句句问。 幸亏方芮在他的眼神震慑下也是个明事理的主:“不是自个儿,云朝雨开车过来接他的,沉河哥说不会去太久,半下午就能回来。” 顾从燃一听云朝雨这仨字就没好脸色,上次他和许沉河冷战就是因为云朝雨,这回他想跟许沉河见上一面又被这厮从中阻拦。 刚摸出手机,方芮又抖出一句话:“是沉河哥主动约的云朝雨。” 顾从燃拨号的手一顿:“你作为他的助理,你不跟着?就放任他一个人出去,他出了事谁负责?” 虽然给自己发工资的是许沉河,但在合同上许沉河是归属于这位老总的,方芮不敢顶撞顾从燃,扣上了遮阳的帽子喃喃道:“有云朝雨在呢。” “你是哪边的人?”顾从燃哼笑,“云朝雨就不该提防了?” 方芮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云朝雨他?喜欢沉河哥?!” 不清楚许沉河约云朝雨去了哪个地方,也不知道回来的确切时间,顾从燃轰走一惊一乍的方芮,返身回了车上给许沉河拨号。 手机的振动在车厢里响了很久,云朝雨抽空看了眼副驾上的人紧握的手:“不接?” 许沉河用手背托着脸,手肘拄在车门上:“骚扰电话。” “哪个骚扰的能这么不厌其烦地等到自动挂线又连续拨上四五回啊?”云朝雨半信半疑。 等振动停止,许沉河长按关机键,将手机揣兜里:“私生饭。” “那可真要命,”云朝雨侈侈不休,“上几年wea还没解散的时候,有私生饭直接把我们宿舍的地址门号给扒出来了,这还不止,趁我们活动外出,那姑娘还破了门锁密码潜进屋子了。” 许沉河听得毛骨悚然:“这么丧心病狂的吗?” “她们大概还会以此为荣,毕竟不是谁都能走进明星的私生活。”云朝雨意有所指,“所以江老师,你得留个心眼儿,你那么红,盯着你的人肯定不会少。” 车滑入俱乐部的地下停车场,云朝雨边找车位边道:“等下就让你见识下我的体力和耐力。” 为了今天,许沉河盘算了很久,否定无数个不切实际的计划,决定还是小小地出卖自己一次。 人手一杯冷饮,许沉河跟着云朝雨进电梯,云朝雨一身休闲运动装,肩膀抵着轿厢壁,双眼聚焦在许沉河的脸上:“江老师,你要做有氧还是无氧?” “都没关系,主要是想出出汗,”许沉河直面迎上对方的目光,“在剧组里出汗不够尽兴。” 云朝雨咬着吸管,嘴角咧开点笑:“天天忙着拍戏,江老师抽空看我的演唱会直播了吗?” 许沉河看了,不仅看了,还在看的过程中挂了顾从燃的电话。不过这话他没跟云朝雨说,只称赞几句好听的,楼层到达后按着云朝雨的背踏出轿厢。 会员的独立健身房器械种类有限,但不妨碍许沉河这种新手逐一体验。 云朝雨为许沉河介绍:“这是二头肌训练器,你抓着把手,把手的那边连着负重块……”他捋一把许沉河放在托板上的手臂,“伸直,然后试着把负重块抬起来。” 被云朝雨有意无意碰过的地方起了鸡皮疙瘩,许沉河忍着不适,按对方说的使用器械。 一圈儿下来,还没真正开始运动,许沉河就冒了层薄汗。但他本就不是来运动的,哪有人去健身房还穿着衬衫和直筒裤?他在等,等云朝雨捅破写满秘密的纸,好让自己赶紧把话说开,断了对方不该有的念想。 只剩角落那台踏步机没用过了,云朝雨让许沉河踩上踏板抓好扶手:“这个就跟走台阶似的,一上一下地运动,没什么技巧,主要是用来练大腿肌肉和,”他顿了顿,手掌隔着许沉河的裤子摸上对方的大腿,快到臀部时停下了,“臀部肌肉。” “你住手——”许沉河整个人颤了颤,惊慌中踩在踏板边缘上,失足滑了下来。 云朝雨在身后接住他,短袖下露出的一双肌肉线条流畅的臂膀拢紧他的身子,仿佛预谋已久:“江老师,我想跟你好。” 第48章 他向我表白了 许沉河体力不如云朝雨,刚刚体验过一轮费体力的器械运动,加上被对方这么一惊吓,现在只剩了喘息的份,好在他能感觉出对方并没继续什么恶意动作。 他攀住踏步机的扶手,手肘蓄力顶开云朝雨,转过身后背抵在器械上:“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云朝雨的眼神比往时更炙热些,他两手把在许沉河后面的扶手上,将人禁锢在自己的包围圈里:“我知道。” 感到来自对方的压迫感,许沉河强装镇定:“云朝雨,到此为止。” “我控制不住,”云朝雨垂首和许沉河平视,“江老师,我喜欢你,想邀请你作为我下一次演唱会的特别嘉宾,向所有人宣布我对你的心意,想名正言顺把你从顾先生手中抢过来……” “够了。”许沉河推开对方越靠越近的脸,“朝雨,收起你的心思,我们还能当朋友。” “当朋友有什么意思啊,”云朝雨顺着许沉河推搡的方向推开了,对方拒绝,他舍不得再欺压,“朋友不能接吻,不能上床……” “云朝雨!”许沉河怒喝。 看到那张时常笑容满溢的脸上浮起受伤的表情,许沉河将自己的气焰努力降到最弱:“我们不可能。” 指头勾住出门前戴在脖子上的项链,许沉河将贴在胸前的戒指拽出来:“我已经结婚了,你该明白你对我感情的放任会对我们俩各自的前途造成怎样的影响。” 捏在许沉河两指之间的一抹银昭示着顾从燃和江画十多年不容外人破坏的感情,也传递着无声的拒绝,云朝雨懂,许沉河更懂。 云朝雨颓然后退,给许沉河让出逃脱的路:“我明白,可我也只是想告诉你,喜欢的心情哪能藏得住。” 今天约见云朝雨的目的达成了,许沉河抻抻衣摆,朝门口的方向走过去。走出几步,他回过头来,云朝雨还在原地看着他,眼神饱含落寞。 “虽然不知道你喜欢我什么……但是谢谢你。”许沉河说。 搭乘电梯回到楼下,许沉河躲在大堂一角的书吧里掏出手机,准备喊个快车。刚开机,许多未接来电和消息齐齐蹦出,还未一一看清消息内容,顾从燃的来电又晃了出来。 晾了人那么多天,许沉河终于接了回电话:“什么事?” 边走出书吧边听顾从燃在电话那端嘴不停:“你跑哪了?大热天净往外跑也不怕中暑,在阴凉处好好呆着不成吗?你说个方位,我去接你,逮着你看还敢不敢到处乱晃。” 许沉河立在玻璃门后观望外面街上川流不息的车龙:“我给你发定位。” 五分钟后坐上顾从燃的车,帮他扣好安全带,顾从燃往他腿上放一个水枕:“我在附近寻了两个来回,就没想到你跟云朝雨会约在这种地方。” 许沉河一听,立马警觉地看着他。 顾从燃借着看左边的倒后镜避开他询问的目光:“是方芮说的,你助理比我还了解你。” 又给人甩锅,许沉河挑着丝无所谓的笑看向窗外:“哦。” 想要的解释没得到,顾从燃有点闷闷不乐,开了段路后又发问:“你找他干嘛,有什么话是不能在手机里说的?” 许沉河长话短说:“他向我表白了。” 车身猛地一摇,许沉河因惯性身子往前一倾,又被安全带勒着弹回座位上。得亏是在小路上,后面没跟车,不然橴城准得多一例追尾事故。 副驾上的人不吱声,顾从燃用力攥着方向盘,没察觉自己紧绷了神经:“你答应了?” 许沉河低头在自己的虎口上掐出一枚弯弯的指甲印,费了老大的劲才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没那么难堪:“在你心里,哪怕是面对不喜欢的人,也能施舍喜欢吗?” 他的语气不痛不痒,可仍是让顾从燃给听出了弦外之音:“喜欢不是用来施舍的。” “不然呢?”许沉河反讽。 顾从燃有稍微不满就冲方向盘撒气,喇叭被他摁得震天响:“我们能别扯这么高深的话题吗?就回答我有没有接受他的表白,为难你了?” “没有。”许沉河捧着水枕,其实已经用不上这玩意儿来驱热,心都被顾从燃给整冷了。 得到想要的答案,顾从燃松开刹车踏板,踩下油门继续驾驶:“你不要再跟他接触了。” “哦。”许沉河冷淡回应。 “那个俱乐部我也有会员,”顾从燃不知所措地在方向盘上搓了搓,“你要是想去的话,我可以带你去。” “不用。”许沉河说。 顾从燃看了看许沉河的脸色,对方淡漠如水的模样跟江画生闷气时的样子别无二致。 他却对自己习惯性从两人身上找共同点的行为感到没来由的烦躁:“你想要什么都可以跟我说,我都能给你。” 许沉河曾经跟顾从燃说过他唯一想要的是自由,童年被困于密室里时如此,如今也一样。 但这种话他不能再说第二遍,走上这条路时他就料定了以后,自己丢弃的东西可不能埋怨到别人身上。 “想要睡觉,”许沉河脑袋一歪,额角抵住窗玻璃,“今晚要拍夜戏。” “在房车睡吗,还是回酒店?”顾从燃擅自做主,“回酒店吧?” 许沉河本想推却,转念一想,房车上的衣服都让方芮送去干洗店了,只能回酒店换洗,索性点头应允。 今晚十一点开拍,许沉河回酒店后先洗了澡换上干爽的衣服,再抱着剧本窝到床上过了几遍词。 午后的卧室光线猛烈,许沉河搁下剧本跑去拉窗帘,回身就见顾从燃坐在床上眼巴巴地看着他。 仿佛识破心思,许沉河爬上床用薄被卷住自己,说:“收起你的歪念头,除非你希望我耽误今晚的拍摄进程。” 被子上方露出的一双带着倦意的柳叶眼懒懒地盯着自己,顾从燃想不动情都难,为了收起抗拒他的心理,却只好口是心非:“我没动歪念头。” “那你出去,”许沉河从被子底下伸出手指指房门,“看电视也好,处理工作也好,别在这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顾从燃打定了主意不挪身:“我明天晚上就走了,公司有要事处理。” 那双半阖的柳叶眼顿时瞪大,许沉河将盖到下巴的被子往下一掀,发觉自己不舍的心情表露得太明显,他又把被子扯上去,再转了个身背对着对方:“随便,那你看着吧。” 背后一暖,是顾从燃连被带人将他抱住了:“你这部片子大概什么时候杀青?” 许沉河也不清楚,但按戏份进程应该还剩不到三分之一:“国庆之后吧,具体得看通告更新。” “你到时给我个信儿,我去给你庆祝杀青。”顾从燃捻着许沉河后脑勺稍长的发尾说。 有过教训,许沉河不再上当了:“你能空出时间再说吧。” 一觉睡到黄昏落日,房间日光暗淡,许沉河被一阵塑料袋的簌簌作响给吵醒。 身边的床铺被空调吹得冰凉,许沉河没意识到顾从燃是什么时候出去的。他揉着眼拉开门,倚在门框上看客厅里的人捣鼓桌上一堆东西。 “这一袋两袋的都是些什么?”许沉河的嗓音透着刚睡醒的懒散,听来绕着缕温柔,使得背对着他的顾从燃心里也软陷一片。 “我看你冰箱空了,给你添了点东西,”顾从燃拎着两打不同口味的果茶放上隔层,“盒装冰淇淋也买了几盒,不用赶戏时可以边看电影边吃。” 许沉河走到餐桌旁摸摸绑了结的白塑料袋:“这个呢?” “我出去买的煲仔饭,还打包了一盅鸽子汤,你可以趁热吃。”顾从燃解开结,将锡纸饭盒和小砂锅端出来移到许沉河面前。 吃人嘴软,许沉河埋头舀了勺汤吹了吹从嘴里,低声说了句谢谢。 蒸气拂得眼眶湿热,即使是在这时候,他依旧分不清顾从燃是在对谁好。 “你不吃吗?”许沉河仰脸。 被蒸气熏过的眸子像覆了层水,开个几小时的会议能妙语连珠不卡壳的顾从燃在对方的注视下稀罕地结巴了:“我……在外面吃过了。” “行吧。”许沉河又低下头,撕开锡纸盖,用勺子搅匀了饭,“你明天几点的飞机?” “晚上八点。”顾从燃又在捣鼓冰箱,把水果箱里的烂苹果扔掉,换上新鲜的橘子和芒果,许沉河喜欢用芒果做泰式炒饭。 哐哐的声响让人想不忽略都难,许沉河忍不住了:“我记得上几天冰箱里还是满的啊,怎么需要那么多东西来填充?” 顾从燃推果屉的手一顿:“你几天没回来,我把冰箱清空了。” 许沉河戳戳米饭,觉得自己就是个矛盾体,顾从燃在的时候他就躲,人要离开橴城了他又舍不得。但今晚要大夜,收工后肯定直接到房车上休息,第二天准是去片场继续工作,算下来的话现在该是他们在这部片子杀青前的最后一次见面。 想到这,许沉河搁下勺子,打开手机翻明天的通告单:“我明晚可能抽不出空送机,不过下午能腾时间陪你看场电影……要不待会儿看也行,如果你不介意我中途睡着。” 他冷淡地执行自己在合同上的义务,谨慎地克制对顾从燃的心动,以至于对视都像在演戏。 “不用特意抽时间陪我,这又不在你的通告范围内。”顾从燃总算把冰箱门关上了,“倒是我,想在临走前多看看你,无论你在做什么,睡觉的时候或拍戏的时候。” 许沉河疑惑抬头,顾从燃双手撑在餐桌上俯视着他:“今晚我跟组,在片场陪你大夜。” 手指一滑,屏幕上的通告单切换成了今天的。上面的戏份列得清清楚楚,涵盖云清梦在暗夜离开前与庄十弦的吻别。 第49章 来日再会 晚上九点,a组人员集中在洋楼内外走戏码位,贴完地标后定构图,演员和光替交换位置。 许沉河换好衣服,坐在镜前让妆发师摆弄,脑筋飞速转动,思考如何在吻戏前把顾从燃支开。 在路上时顾从燃就已了解过这场戏的内容,他还挺大度,说拍吧没事,我醋了就到旁边抽根烟,结果这时比许沉河还郁闷,靠在化妆台上不作声。 “你困了就到房车上眯一觉,”许沉河开口,“你那么大个子往这戳着,谁见了都紧张。” 旁边正在绾头发的乐于芩也笑:“顾先生这么多年来还看不开呢?” 说者无心,顾从燃摆正交叠的双腿:“我去买包烟。” 他离开片场,开着车驶出影视基地,在橴城中心路段绕了一圈,听着歌想了很多。 彻底把江画和许沉河分离开来是件很艰难的事,顾从燃本身便把自己融于这场戏中,自私地肖想江画改名换姓地活着,也不知道是许沉河演得太像,还是自己入戏得太深。 但偶有清醒时又觉得不是那么回事,他有个把许沉河带回榕憬镇的想法,像对方向他介绍小镇风光时的向往神情,牵着许沉河的手在黄昏前爬上山,相互挨着肩膀看远山外的日落,或是在河边平地扎一顶帐篷,临睡前观赏满天的点点繁星。 这个想法不曾被他遗忘过,他想看看许沉河眉开眼笑的样子。 回到片场,戏份刚好开始,顾从燃立在许沉河的盲区,远远地看着对方投入到戏份当中。 一场战乱,使得原本计划要离开的云清梦再次被困在这座城市。先前败露太多踪迹,庄承颐开始怀疑她的身份,并把她囚禁于庄家阁楼,对外仍称其为庄夫人,对内则严刑逼供,试图从她嘴里逼出仇家的情报。 对于和云清梦有过一腿的庄十弦,庄承颐更没闲着,这个二儿子一向和他最不对付,他便拿庄十弦最致命的弱点来威胁对方。 在庄承颐的安排下,庄十弦和城里商业巨头的千金邹芷芸缔结婚姻,新婚之夜瞒人耳目,使法放出被囚于阁楼的云清梦。 庄家大院多的是人看守,无奈之下庄十弦把云清梦带回了自己和新妻的婚房。趁邹芷芸还在沐浴,庄十弦把云清梦关进衣柜里,合上柜门前,他蹲下/身问:“催眠了那么多人,你可会催眠自己?” 云清梦未施浓妆,平日上台前总会绾得很漂亮的发髻散了,抱着双膝缩在一堆男男女女的衣服里,旗袍开衩下露出的双腿伤痕交错,新伤叠着旧伤。 而俯身看她的庄十弦和她的打扮天壤之别,修剪清爽的发型,得体的白色西装,无名指上戴着枚戒指,上面纹着一只藏在花枝中的夜莺。 他以后若想听曲儿,有温婉的妻子哼给他听,不会再需要她这个如腐烂的夜莺般堕落的歌女。 云清梦往衣柜里躲了躲,轻声道:“我好像连催眠别人的能力都失去了,我什么都……没了。” 不着鞋履的脚被庄十弦轻轻捧在手里,他眼神疼惜,掌心托着她的小腿肚,指腹滑过那些可怖的伤痕。他知道这些对云清梦来说都不算什么,接下来的所听所见才是凌迟心理的酷刑。 “你没失去我。”庄十弦说。 邹芷芸沐浴回来,带着一身的芳香,端坐在床沿侧着头梳披肩的长发,眼尾含春偷瞄着心不在焉的丈夫。 她是爱庄十弦的,这位公子哥俊秀而落拓不羁,在舞会上最是让在场的年轻女性芳心大动。可她自知庄十弦眼里没有她,即便如此,她还是求父亲利用私权成全了她的念想。 “我去换件衣裳。”邹芷芸扭着段酥腰迤迤然步至衣柜前,刚打开条缝隙,坐在小圆桌旁的庄十弦猛然抬头:“芸儿。” 芸儿或是云儿都不再重要,他的目的是帮助云清梦逃离庄家这座牢笼。 庄十弦覆上邹芷芸的后背,手一抬,将启开了罅隙的柜门重重按上。拥着邹芷芸回到床边,他展开床头旁一袭绣着牡丹的艳红旗袍比在邹芷芸身上,嘴角的笑含了三分柔情:“穿这件。” 纱幔落下,庄十弦搂着他的新婚妻子倒在大红色的被褥中,为邹芷芸脱下脚上的高跟鞋。 走过丑时,这场欢媾结束了,于邹芷芸来说是得愿以偿,于庄十弦来说是煎熬,于云清梦来说是折磨。 凌乱的被褥被扬开盖在邹芷芸身上,庄十弦披衣起身,悄然放出衣柜里的女人。 夜深人静,庄家所有人都对庄十弦放松了警惕,却不知他带了云清梦逃出庄家大院。云清梦赤着足,脚心被砾石划出数不清的伤,庄十弦便背了她跑,到了渡口处将她放下,两人渗了冷汗的手紧紧相扣。 船只已派人备好,月色下庄十弦的汗珠淌过鬓角,攥着云清梦的那只手在微颤:“清梦,对不起。” 云清梦的长发披散下来,半掩住眼角干涸的泪痕。她亦没松开庄十弦的手,很多话想说,却不知该先说哪句,这一别可能就是永远,若重逢几率渺茫,倒不如不遐想以后。 “各有难处,没有谁对不起谁。”云清梦声线喑哑,双目贪婪地描绘庄十弦的脸。 恍惚间,庄十弦想起很多,歌厅里的惊鸿一瞥,知晓云清梦嫁给自己父亲时的愠怒和难过,两人瞒过庄家人到外地游乐的时光,她被毒打时自己的无能为力。 “你该走了,我也得回去了,离开太久准有人会生疑。”庄十弦先松了手,“到那边后记得先包扎一下伤口,以免——” “一起走吧……”云清梦打断他的话。 两人皆心知肚明,这只是句空话,所以庄十弦没有回答,云清梦也没有期待。 河面荡开水波,船夫催得紧,庄十弦抚顺云清梦缭乱的头发,告别道:“来日再会。” 两人痴缠的视线错开了,正欲离别,云清梦突然回身,勾紧庄十弦的脖颈踮脚在他唇上印下一吻,初见时是她先撩拨,道别时只望经年深情不变。 隔远看见那戏中的两人吻别的画面,原本放松地抱臂而立的顾从燃倏地站直,两手在裤腿旁悄悄捏了拳。 全场安静,顾从燃正祈祷着这幕一条过,只听导演抄起喇叭大喊:“停——重来!” 这场戏拍到夜幕翻白的前一瞬,顾从燃在片场边缘或站或坐一整夜,依稀回到当年陪江画扎根在剧组的时候,他能几个钟头不间断地看对方如何把戏中人演活。 但今天又好像有些不同,他多次试图将许沉河和曾经朝干夕惕从跑龙套摇身变为主角的江画重叠在一起,却始终只能看见许沉河的影子。许沉河的演技是由自身逼出来的,一旦后退,他蒙受的是不只他一人的骂名。 最后的特写,许沉河的脸庞倏地爬了道泪痕,泪珠悄无声息地滑到下巴再坠落在衣襟,被镜头捕捉到。剧本中没有这个设定,监视器后的导演却没喊停,待画面静止两三秒,他高声喊过,激动地回放刚才点睛之笔的一幕,不禁拍手叫绝。 许沉河和乐于芩双双分开,后者才察觉许沉河眼眶氤氲,她愣了愣,拍拍他的肩膀:“回去休息吧。” “辛苦了。”许沉河扯起笑。 方芮递上热毛巾和水,许沉河都接过,边走边将毛巾敷眼上,只觉一整晚被自己逼退无数次的睡意再也遭不住挡。 边上伸来一手揽住他的肩膀,他以为是方芮怕他摔倒,刚要扒下毛巾拉开亲密距离,又意识到方芮的手掌哪能这么宽厚有力。 “是我。”顾从燃覆上他的手背将毛巾按住,“敷着吧,放心走,前面是平地。” “你怎么还在啊。”许沉河被对方引着路,声音略有点沙哑。 顾从燃在他肩上捏了捏:“不是说陪你大夜么。” “你也不嫌困。”许沉河脖子一垂,单手接住掉下来的毛巾。 顾从燃还在为那幕吻戏吃味儿:“看见你和别的人接吻,我困意都跑没了。” 许沉河攥着毛巾没说话,顾从燃借擦亮的天光看许沉河的眼睛:“刚刚真哭了?” “没哭,被瞌睡虫催出来的。”许沉河用毛巾抹了把脸,“好困,去睡了。” 他挣出顾从燃的臂弯,三两步跑上房车,扎进淋浴间淋了个澡。卧室的窗帘都落下了,顾从燃正倚在床头开着小壁灯翻看他的剧本。 许沉河跨过他爬到床的另一边,卷起被子蒙住大半张脸,一阖眼便睡着了。没做梦,脑袋放空地睡到自然醒,他睁眼后看见顾从燃仍捧着剧本看。 窗帘半透光,外面已然艳日高照。许沉河抬手要抽走剧本,顾从燃把它合上了:“饿了不,我让方芮去买饭了。” “几点了?”许沉河支起上半身,又软着腰瘫回去,感觉每次通宵拍戏都要他命,何况昨晚背着乐于芩跑了好几趟。 顾从燃将手腕上的表盘举到他眼前晃晃:“刚过中午十二点,你睡得挺沉,姿势都没变。” “床这么窄,没道理还要踹你一脚。”许沉河翻成趴着的姿势,脸压着水枕,吊着眼角看顾从燃,“顾大总裁是海豚精吗,为什么不用睡觉?” “我睡过了,比你早醒几分钟。”顾从燃说。 许沉河打量对方微乱的头发和压出了皱痕的衬衫,捻着打了卷儿的剧本页脚,问:“剧本看那么久,都研究出什么了?” 冷战多天,许沉河主动挑起的任何话题都显得来之不易。顾从燃来了兴致,重新翻开剧本,是昨晚的戏份:“你似乎挺了解邹芷芸的人设心理,在分析这个角色时下了很多功夫?” 邹芷芸在《梦境夫人》中是个过渡剧情的角色,在主线和辅线里都掺了比重,但主要起的是陪衬主体的作用,编剧对她的着墨并不多。而许沉河恰恰对这个人物最为深刻,因为—— “她可能并不起眼,甚至难以与观众产生共鸣,可在某些方面,我觉得我和她很像。” ※※※※※※※※※※※※※※※※※※※※ 最近很多烦心事,所以把wb卸了,有炖肉时会下回来。下周见(●?σ)σ??* 第50章 我的眼泪不值钱 影视基地作为旅游产业,在各大黄金周必定会迎来游客高峰期。为避开客流量,通告上将后期拍摄里人数多的戏份排在十月份前,难度大,时间紧凑,各组人员日夜不休,两个周下来,大家都瘦了一圈。 睡眠时间弥足珍贵,许沉河回酒店休息的时间越来越少,冰箱里顾从燃给买的饮料水果全让他搬到了房车上,若不是行李放房车太显拥挤,他甚至想退了房长住在房车里。 看手机的机会几乎没有,手机扔床头能连续几天不充电,挤在上面的未接来电和消息日渐增多,许沉河偶尔想给对方回个信时,通常一句话还没打完就垂下手睡过去。 橴城的夏天漫长且高温,剧组里陆续有演员在拍外景时中暑,许沉河以前军训时也没那么辛苦过,只道当个合格演员太难,不过没向任何人倾诉,感觉自己还能抗,毕竟和他搭档的乐于芩即使一天融妆几十遍都没抱怨过。 国庆最后一天的戏份拍到中午,太阳明晃晃地悬在高空,导演坐在凉棚里翻着分镜头脚本,大手一挥给全组人放了半天假。 大家瞬间活过来了,击掌的击掌,欢呼的欢呼,像极了读书时听说学校要开运动会的学生。 闹过后全体安静,导演发话:“这半天空闲不是让大家放松,是给每一个人调整状态去迎接最后的工作,希望大家齐心协力,为《梦境夫人》的完美收官做共同的冲刺。” 大班人马各自回窝,许沉河钻进淋浴间洗澡,洗完出来,方芮刚好拎着两袋从外面买的凉菜蹦上了车厢。 天天吃剧组的饭盒,许沉河早腻味了,此时掀了盒盖闻到凉菜的香味就开胃。 方芮掰了筷子放他面前,问:“哥,你要不要给顾总去个电话,他都把对你的问候发我手机上了,我……顶不住呀。” 许沉河不急,捧着碗扒了好大一口米饭,又添了两片凉拌猪耳匀味,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在一姑娘面前这么狼吞虎咽:“他都给你发什么了?” 方芮也饿,腾不开手看手机,但是顾从燃的每一条短信她都记着:“问你是不是忙得厉害,每天睡几个小时,说后悔给你买了冰淇淋,吃多了会闹肚子。” “就不能盼着点好。”许沉河嘀咕。 方芮想了想,又道:“还问你后面还有没有吻戏了,有的话千万别告诉他,不然他会自闭。” 许沉河笑得把辣椒圈噎到了嗓子眼,他搁下筷子掩着嘴猛咳了好几声,方芮帮忙倒了杯凉白开:“小心点啊哥。” “你继续。”许沉河灌下几口水,手掌抚抚胸口。 坐回餐桌旁,方芮移了下外卖盒,把没有辣椒圈的菜换到了许沉河面前:“他问云朝雨有没有过来探班,如果有,让我向云朝雨证明一下我的散打七段。” 顾从燃不在,许沉河放心骂了:“有病,别人是被害狂想症,他是害人狂想症。” “以及,”方芮顿了顿,“顾总问的最多的是你睡得好不好,吃得好不好,如果太难熬,11月的片子可以推了,违约金由公司赔付,他想让你多休息会儿。” “他有这么体谅人嘛……”许沉河越说声音越小,为自己刚刚的无故随口喷而深深自责。 吃完饭,许沉河关上卧室的门,靠枕垫在腰后,端起手机给顾从燃发消息:晚安。 对方秒回:大中午的,说什么晚安? 许沉河:我日夜颠倒,现在对我来说就是晚上。 顾从燃:今天这么早收工,晚上有通宵夜戏? 许沉河:导演给全组放了半天假,赶在国庆末尾感受一下祖国华诞的气氛。 祖国十月初生日,顾从燃十月末生日,他想问问许沉河记不记得,多次暗示后对方却无动于衷。自己当时也没记住许沉河的生日,顾从燃没资格让对方记起,干脆直截了当问许沉河哪天杀青。 受多方面影响,当初剧组预计国庆后收官的言论被推翻,下周的通告单上剩下的戏份还没列完整,显然拍摄进度还在拉长。许沉河明白顾从燃在期待什么,他挺为难,在编辑框里打字:有确切消息立刻告诉你。 两人又闲扯了几句,顾从燃不强占许沉河太长时间,催着对方赶紧去休息。放下手机,正在玩儿平板的卫芳苓靠过来,问:“跟谁聊天啊,这么开心。” “哪看出我开心了?”顾从燃不解。 卫芳苓划拉平板打开摄像模式举到他面前:“瞧你那嘴咧得,能媲美微笑大使了。” 顾从燃摸摸自己的嘴角,不自然地把笑意压回去。 顾存楷在旁边嘴碎:“老哥,你别是跟那冒牌货谈出感情了吧,想过江画哥的感受吗,为个假冒伪劣的产品不值得哦。” “哦你屁哦,”卫芳苓抄起一本杂志往顾存楷搭在茶几上的双腿拍下去,“收拾行李让司机送你回学校呆着去。” 转头又换上和蔼可亲的表情:“阿燃,来跟我说说,刚是不是在跟小河流聊天?” 还没见过面呢,就给人家起好亲昵名儿了,顾从燃手臂搭上膝盖:“是。” 卫芳苓温柔道:“也谈了不少日子了,哪天把那孩子带回家让妈瞅瞅?” 一温柔就没好事,顾从燃烦道:“就那个样子,你还想玩找茬么。” 卫芳苓不赞同:“我是看他脸吗,看脸我不会上网找图片啊,我是想看看他性格,合适的话我得护着他。” “你这话我听着怎么那么刺耳呢,”顾从燃点点自己的耳廓,“我还能推他进火坑不成?” “听听这是人说的话吗,那不是火坑,是岩浆!”卫芳苓收起开玩笑的神情,“你当我谁都要见么,还不是怕你重蹈覆辙,护他最终目的是护谁你真就不懂了?” 顾从燃无聊地抓来桌面的杂志翻着,无意中翻到明星专访栏目,是“江画”围绕十年演艺历程所抒发的种种感想。画面上,许沉河穿意式版型的复古咖西,内搭黑色薄高领,脚上蹬圆头马丁靴,显得绅士而时髦。 食指的深色尖晶男戒很抓人眼球,顾从燃原以为这类型有沉重感的饰品不会适合性格温和的许沉河,没成想对方能驾驭这种风格。 从榕憬镇走出来的许沉河改变太大,正如当年的江画踏进娱乐圈后迅速地抛弃了他以往的朴素形象。 顾从燃当然清楚他母亲最想护的是谁,她怕许沉河成为第二个江画,从而给他带来第二次打击。 江画去世后的那段日子是顾从燃最煎熬的时光,心思投入不了工作,在做着某件事时长时间地思绪游离,无人看管时会爬上天台的护栏呆坐,眼前持续性地回放江画被海浪卷走的场景。 顾家的私人医生为顾从燃的创伤后应激障碍制定的治疗方案被一项项实施,历经六个月才让他的精神状态有所好转。 卫芳苓怕的是自己的儿子会再次回到那生不如死的时候。 “等他片子杀青了我把他带回来吧,”顾从燃说,“你先跟小楷做一下思想工作,他那嘴收不住。” 《梦境夫人》的杀青是在十月中下旬,橴城入秋,最后一场戏在凉爽宜人的天气中落幕。 片场里的欢呼声久久未平,相拥转圈的,活蹦乱跳的,扬纸张的,和杀青戏里沉重伤感的氛围大相径庭。 许沉河也受到感染,但做不到像大家一样欢腾,只站在片场中央笑着被每个还没看清脸的人狠狠拥抱。 饰演邹芷芸的女演员分给他一瓶气泡水,笑道:“以后再有机会合作的话就别渣我了,我的眼泪不值钱嘛?” 许沉河和她碰杯:“一切遵循剧本,合作愉快。” 江画的性子已经让许沉河模仿得深入骨髓,和片子里的每位女搭档做到亲疏有度,戏里有感情的戏外绝不会让人有传绯闻的机会。 跟组里的人吃过庆祝蛋糕,回房车的路上,许沉河频频望向片场出口,方芮心明眼亮:“哥你放心,顾总半小时前刚给我发过消息说下机了。” 被人看穿,许沉河还要嘴硬:“我提他了吗?” 方芮抬起双手做投降状:“没提,没提,你眼神也绝对没有出卖你。” 话音刚落,顾从燃醒目的身影便出现在远处,捧着簇用香槟色纸包扎的花,离得远,许沉河没看清是哪种花,等对方走近了,才发现是红玫瑰和白桔梗。 方芮一溜烟跑了,顾从燃把花塞许沉河臂弯里:“这些日子辛苦了。” 客套的祝福不适用于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许沉河捻着玫瑰花瓣故作嫌弃:“俗不俗啊。” 眉宇间却是高兴的,他收过很多江画的粉丝送的花,向日葵、满天星、百日草,但只有这束花才是送给名叫许沉河的人。 “那你说说你喜欢的,我下次一定换。”顾从燃道。 许沉河自一大捧花中抬脸,神情中有些犹豫,怕对方再次透过他看见另一个人,说出口的却是实话:“白绣球。” 可哪会有人为他栽培满园的绣球花,生机勃勃仿佛在随时迎接谁的归来。 意料中的,顾从燃僵怔了下:“除此之外呢?” 花香太浓郁,刺激着鼻腔让许沉河感到鼻子有点酸:“不喜欢花了,我喜欢仙人球。” 第51章 你是不是外面有情儿了 在橴城呆了小半年,许沉河终于回到呈桉市,虽然在这里生活的时间不算长,但作为自己暂时安定的地方,他总归是会怀念的。 顾从燃派了人来接,车子驶离机场,许沉河松软了筋骨斜斜倚在座椅上,垂落的睫毛弯儿里盛着细碎的秋阳,看着格外赏心悦目。 司机在前面问:“顾先生,往哪个方向走?” “浮金苑吧,”顾从燃放轻了声,“先送他回家。” 浮金苑的屋子顾从燃有按时唤顾家的家政过去清洁,因此尽管许沉河去外地拍戏的那些个日子,家里并没有落灰。 将行李箱往沙发边一推,许沉河扛不住困,离床仅有两步之遥就扑了上去,两只拖鞋啪嗒两声先后从他脚上掉下来。 顾从燃把他朝里拱了拱,抖开薄被盖他肚皮上:“回庭还想召你公司,我帮你推了。” 拨开顾从燃在他脸上揉揉捻捻的手,许沉河阖着的眼皮都没动一下:“又有工作了吗。” “知道众星盛典么?”顾从燃问,“跟美誉盛典一个性质,表彰年度优秀艺人的。” 许沉河快睡着了,强撑着意识回答:“知道,又要走红毯吗?” “不止,”顾从燃说,“这次你是去拿奖的。” 许沉河一下子睁开了眼,睡意都让这句话给吹散了:“什么奖?” “人气男艺人。”顾从燃笑道。 “不是最佳男主角啊?”许沉河调整成面朝上的姿势,“跟四年前比会不会落差太大?” “你剧还没上映,拿什么最佳男主角?”顾从燃拿起遥控器帮他开了空调,“就这事儿,提名的名额有五个,毫无意外的话就是花落你家了,你明天得空去公司跟回庭了解下流程,后天他送你去会场。” 和众星盛典相隔两天的是顾从燃的生日,许沉河在组里拍戏时就一直考虑杀青后回呈桉市着手准备顾从燃的生日礼物,这么一来等于少了两天的时间。 典礼当天顾从燃没陪同出席,许沉河有过经验,独自走上红毯时已经能做到泰然处之。 他一身竖纹黑西服是顾从燃帮忙搭配的,胸前别了枚坠着碎星流苏的胸针,按顾从燃所说,在众人面前不方便戴足链,就用这个来代替星河的标志。 这次的主持人却没那么好糊弄,看他单枪匹马出席盛典,便问:“江画独自走红毯的次数屈指可数,请问这次为什么不和顾先生一起出席?” 在娱乐圈混久了,许沉河懂了点交际的圆滑:“总是跟他携手出现会让很多不知道我们关系的新朋友误认为我在傍大款靠大山,干脆这回就把他撇家里看直播吧。” 主持人紧接着抛出第二个问题:“前不久网上有各种风言风语说你和顾先生感情不和,对此你有什么评价?” 许沉河抿唇笑笑:“这个前不久还真的挺久的,看到有网友这样揣摩我感到很惊讶,只能说我和我先生的感情从来都是有增无减,还望大家在我的私生活以外多多关注我的新作品。” 红毯环节结束,最让人期待的颁奖典礼安排在晚上七点准时开幕。节目表演和颁奖环节相互穿插,正在许沉河昏昏欲睡时,他听到主持人念到“人气男艺人”。 许沉河立马坐直了,下一秒镜头就扫过了他的脸。江画的名字从颁奖嘉宾口中蹦出来,四周掌声如潮,许沉河含笑离座,挺着腰板走到台上。 颇有分量的奖杯握在手里,台前闪光灯四起,许沉河将自己从愣神中扯出来。和明亮的舞台相比,台下是暗沉的,每张脸都显得模糊。然而与之相反的是到场的粉丝所高举的印着江画二字的应援灯牌,炫目而漂亮。 奖杯险些从手中滑落,不是因为其重量,而是许沉河握着不属于他的荣誉。 官方的致谢词烂熟于心,许沉河面色沉静地谢完公司、前辈和粉丝,弯腰朝台下所有人鞠躬——带着他满腔的惭愧。 这场颁奖典礼不间歇持续了四个小时,结束后祝回庭开车送许沉河回家,侧目见副驾上的人低着头一路摆弄着手里的奖杯。 “以前没拿过奖?”祝回庭问。 许沉河摸着奖杯上的刻字:“没得过这么重量级的。” “以后机会多的是。”祝回庭笑说。 将近凌晨,浮金苑外的公路行车寥寥,祝回庭靠边停车,却没开车门锁。他烟瘾犯了,但没摸烟盒,抬手把音乐给关了:“有话说呗。” “洞若观火啊你。”许沉河说。 祝回庭的手机响了,他接通,里面传来宿与迩的声音:“老公,你要让我独守空闺到什么时候啊,你是不是外面有情儿了?” 许沉河倏地望过来,暗想这孩子真放得开。 祝回庭倒是淡定:“闭嘴吧,我搁你江老师那,谈事儿。” “啥事儿谈那么久啊,人顾总不得赶你走呢?” 祝回庭悠哉道:“你当谁都跟你似的乱吃飞醋?” 挂了线,祝回庭耸肩:“听到了吧,你再不果断点,我晚回去了又得费心思哄人。” “我还没想好,”许沉河那紧张的劲儿都要把奖杯给捏碎了,“祝哥,我和顾总你站哪边?” “你们别真搞分裂吧?”祝回庭投来猜疑的眼神。 许沉河忙摆手:“没那回事。” “那得看谁占理,”祝回庭说,“我这人很公正。” “那算了,我回家再考虑下,”许沉河拍拍车门,“麻烦开个锁。” 祝回庭拽住他:“别他妈磨叽了,我站你这边行了吧?” “刚不是还说自己公正吗?”许沉河重新坐正。 祝回庭很不要脸:“八卦占了上风。” 疑虑盘在自己心里多时,在祝回庭面前许沉河开门见山:“我怀疑江画和我……是亲兄弟。” 本摆开倾听姿势的祝回庭神情一滞:“许沉河,话可不能乱说。” 察觉到祝回庭情绪的转变,许沉河庆幸自己选择先向对方说了这件事:“没根据的事我不会胡说。” 省去个人情感,他把家庭状况和盘托出,说完才拎起上次的问题:“所以我想知道江画是在哪里被拐走的,假若真的是在我老家,就能证明我的猜测是对的。” 主驾上,祝回庭撑着额角沉思良久,他处在震惊和置疑相交错的状态,一时没能想出好的解决方法:“这事……挺严肃的。” “所以千万不能告诉顾总。”许沉河强调,生怕祝回庭和顾从燃十多年的交情出卖了自己。 “要不这样,”祝回庭十指交叉抵在方向盘上,“哪天我带你去江画以前住的地方问问。” “那个把江画养大的婆婆?”许沉河问。 祝回庭摇头:“婆婆已经在几年前去世了,我们只能去问她的邻居。” 心情复杂地回了家,许沉河坐在客厅里摆弄了好一阵手机,心烦意乱也不知道看进了什么,顾从燃来电时他顺手就给接了:“顾总。” “你就不能喊我点好听的名称吗?”顾从燃刚下班回到秋池山庄,在公司一天到晚被人恭恭敬敬喊“顾总”,这会儿想跟许沉河聊下天还被对方员工喊上司似的叫唤,烦人得很。 宿与迩在电话里对祝回庭的那声称呼在许沉河脑海里挥之不去,他觉得自己被最近的一系列烦心事搞魔怔了,索性推开落地窗去阳台外吹风:“那你想让我喊你什么?” “都行。”顾从燃说。 “那顾老板?” “这二者有区别?” 窗台上的不死鸟有点没精打采,许沉河拿起喷壶给它们喷水:“你知道你像什么吗?” “不知道。”顾从燃忙了一整天工作,这时候不想动脑子。 许沉河说:“你像我大学舍友,天天问我午餐晚餐叫什么外卖,我提了建议他们又诸多意见。” 每次许沉河提起自己的读书时代,顾从燃都很感兴趣:“后来呢,怎么解决?” “后来我就拿了口锅回去自己做饭吃了。”许沉河倚在护栏上。 顾从燃笑了,仿佛能在脑海里勾画出许沉河读书时的形象。笑完,他回归正题:“今晚,恭喜得奖了。” 这是许沉河以江画名义进入娱乐圈后得的第一个奖,对此他反而没有太浓烈的喜悦。他在乎的是自己在台上的表现,演得完不完美,有没有露馅,是否隐匿了许沉河的个人痕迹。 “你觉得我表现得还行不?”许沉河问。 顾从燃给予肯定:“可以,很自然,你那造型估计是迷倒我妈了,说想见你一面。” 许沉河差点失手把喷水壶扔到楼下:“啊?” “我自作主张替你答应了,”顾从燃看不见许沉河的脸,但能想象对方怔忪的表情,“就这周六,跟我回家,好吗?” 挂了电话,许沉河呆立在阳台上吹了很久十月末的夜风。周六是顾从燃的生日,他知道在这个日子跟顾从燃回家意味着什么。 凉风吹久了觉出冷意,许沉河推开玻璃门回到室内,视线触及茶几上的奖杯,他弯身将它握回手里。 在屋里环视一周,他径自步至大理石餐桌前,左手抚过奖杯设计独特的杯身。 经过打磨抛光的人工水晶触手光滑,一座奖杯的价值不在于它的制作材料是否昂贵,而是它所体现出来的少有人能企及的荣誉。 而现在,他要把这份不属于他的荣誉摧毁,再融入顾从燃心上人的影子,送回对方的身边。 许沉河扬手高举奖杯,而后重重落下! 只听一声重物相击的巨响,杯身狠狠磕上桌沿,形状漂亮的人工水晶应声破裂成大的小的晶莹碎块摔在纤尘不染的橡木地板。 第52章 许沉河不见了 一连两天,顾从燃都没联系上许沉河,打电话关机,发短信不回,驱车去浮金苑突击检查,屋里半个人影都没见着。 特地找祝回庭问,对方说这几天没给许沉河安排工作,顾从燃懆急得要命,用力砸了一下祝回庭的沙发。 祝回庭心疼:“大哥,行行好,那沙发我新买的,可没跟公司报销。” “许沉河不见了,”顾从燃松了自己的领带扔到一边儿,“他怎么那么爱玩失踪?” 帮人保守着秘密的祝回庭苦不堪言:“可能就想躲着你吧。” “他躲我干什么?”顾从燃真心发问,“我又没逼他给我准备生日礼物。” “哦,你想收他的礼物啊。”祝回庭敏锐地捕捉重点。 顾从燃不跟他废话:“我去找方芮。” 刚走到门边,祝回庭在后面叫住他:“你当许沉河是其他艺人啊,丁点儿事情都要麻烦助理,还是说你在担心什么?” 被祝回庭的问题问住,顾从燃愣在门边,唇齿张合想辩驳,却找不到好的理由。 “怕他不告而别?”祝回庭字字戳心,“是担心他的离开导致公司的巨大损失,还是担心再也见不到许沉河这个人?” 从来不敢直面的事实被别人轻而易举揭穿,顾从燃不用照镜子都能猜出自己的面色有多难看。 梦里江画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少,相反他总连续性地梦见许沉河,是嘴角下有疤痕的许沉河。明知在这种情况下他该与许沉河保持距离以阻断动心的可能,却在失去对方的音讯时着急忙慌。 “胡说八道什么,”顾从燃压下门把,“艺人不见了,责任不得落在公司头上了么。” 和许沉河的通话记录停留在两天前,明天就是自己的生日,顾从燃后悔未经过对方的同意就擅自帮他决定了跟卫芳苓的见面。 提早收工,顾从燃开着车在路上兜了一下午,设想着每一个许沉河会去的地方,不知不觉从白天晃荡到了晚上。 从缓行变疾驰,顾从燃没回秋池山庄,绕道去了浮金苑,想再碰一回运气。正是饭点,屋里却乌灯黑火,顾从燃顿然生出报警的念头。 他细致检查屋里的摆设有否异样,意外发现几处和昨日白天离开时的不同——餐桌上花瓶里的假花换了,茶几上的果盘少了个橘子,阳台外晾了新洗净的衣服。 许沉河是回来过的,只是没回复他的消息而已。 从阳台外进来,顾从燃靠坐在沙发上,沉思这些天成日成夜困扰他的问题。 许沉河会不会在某一天,悄无声息地走了? 还没想出头绪,客厅的门就开了,他寻了两天的人出现在玄关的吸顶灯下,灰头土脸的,连浅蓝色的长袖卫衣都被蹭脏了。 对方似乎并不意外他在家,摘下棒球帽挂到门边的衣帽架上,换了拖鞋温吞地走过来:“吃饭没有?” 心里怀有的疑团在撞见许沉河疲惫的神色时全被顾从燃抛之脑后,他起身上前,捧住许沉河的脸,近距离看到了对方眼里淡红的血丝。 “发生什么事了?”顾从燃抚顺许沉河翘起的刘海,用指腹揩去了他脸庞的一道污痕,“这俩天到哪了?弄成这副模样。” 许沉河拨开他的手:“有点事做。” 这无疑是在敷衍或逃避,顾从燃抓住许沉河抬起的手,看着那几根手指头拧起眉心:“怎么还把手给划破皮了?” 攥着那掌心一捋,指关节下方有一片还覆了薄茧。 “你搁那坐着,别费劲做饭了,我去叫外卖。”顾从燃把许沉河扯餐桌边坐下,掏出手机直接拨了曲间阁的订餐电话。 点餐时他背靠在餐桌旁,单手向后撑着桌沿,无意中摸到了一处奇怪的凹陷。结束通话,他转过身来问:“这里是不是被蹭破了一块?” 许沉河趴在桌上打瞌睡:“嗯。” “到底怎么了?”顾从燃耐心快要磨没了,倒不是气许沉河什么都不说,而是他自以为心急火燎地找了许沉河那么久,见着了面对方却漫不经心的态度,就跟洪水冲到了小火苗面前,还没碰到火苗尖儿它自己就熄灭了。 “你很担心我?”许沉河下巴抵着压在桌面的手背,挑起上眼睑看顾从燃。 他的眼里含着不皦不昧的笑,让顾从燃读不懂,接二连三被祝回庭和许沉河前后质问,他已然没了最开始时反驳的底气:“担心你有罪吗?” “没有,”许沉河伏在桌面笑,嘲讽的、无奈的、无谓的,一并糅杂在眼底,“我只是很难分清,你真正担心的到底是谁。” 许沉河没胃口吃晚饭,桌上摆了五花八门他爱吃的菜式,他挑了几箸就放下了碗,也没跟顾从燃说话,抱了睡衣便去浴室洗澡。洗完出来见顾从燃在捣鼓桌上的饭盒,他扔下擦头发的毛巾走过去,默默地把没吃几口的菜换进干净的保鲜盒放进冰箱里,其它一次性碗筷装袋丢出去。 顾从燃跟着他进卧室:“你要睡了?” “嗯,困了。”许沉河爬上床,刚拱进被子里,顾从燃就把他挖出来:“你头发还湿着的,不怕头疼?” 不顾许沉河挣扎,顾从燃将人按坐在自己的腿上,捞了床头的吹风机给他吹头发。 这个姿势使得许沉河极度不自然,他扭动着身子想要下来,被顾从燃空出手按住了腰:“安全为上,别乱动。” 和顾从燃呆久了,许沉河都能一秒听出他哪句话掺了颜料。他不动了,也不跟顾从燃对视,越过对方的肩膀研究窗帘的花纹。 顾从燃轻轻拨弄他的头发,偶尔稍长的刘海刺到他的眼睛,顾从燃便看着他敏感地闭起眼。 “你很不开心,”顾从燃说,“如果你不想跟我回顾家,明天我可以告知我妈一声,说你还没准备好,她会理解的。” 许沉河被吹风机的声音吵得头晕:“我只是太困了,没有不开心。” “这么说你是愿意的?”顾从燃问。 都答应了,还能有什么愿不愿意,许沉河闭着眼就不想睁开了:“伯母想见我,自然有她的理由,长辈的邀约本来就却之不恭。” “那你会紧张吗?”顾从燃揉揉许沉河的后脑勺。 许沉河随着他的动作躯体向前一倾,脑袋靠在顾从燃宽厚的肩上:“会。” “我妈又不是国家领导,放轻松点。”顾从燃关掉吹风机,察觉对方施加在自己肩上的压力越来越重。他扣着许沉河的后脑,右肩往前倾,压低身子缓缓将安睡的人放倒在床上。 次日天气晴好,气温偏低,许沉河在藏蓝衬衫外添了件西装外套,站在穿衣镜前左看右看,暗想是不是该夹个领针减轻严肃的成分。顾从燃见状,从衣柜里翻出个米白色的针织套头衫比在他身上:“就吃个饭的事儿,不用穿那么庄重。” 没特意做造型的许沉河露出了他原来温文儒雅的模样,车窗外的行道树倒映在他的眼里飞速倒退,他托着下巴一声不吭。 车滑进近郊处的别墅区,绿茵有序遍布,宽阔的车道铺着米黄色的石砖,电子伸缩门感应而开,庭院里候着的是披了暗色斜纹披肩的卫芳苓。 “别慌,我妈很好说话的。”下车前,顾从燃在许沉河的手心抓了抓,“就是我爸吧,人很无趣,他要是刁难你,我帮你呛回去。” 车窗被叩响,卫芳苓在外面俯身看着车厢里咬耳朵的他们:“就这一会儿工夫你们还要抓紧时间腻歪,我在外面可是等急了。” 卫芳苓保养得很好,那张肌肤白净略施淡妆的脸看不出年过半百的痕迹,举手投足端庄得像上个世纪的雍容贵妇。 但不了解卫芳苓为人的许沉河只觉对方似在责备,他抽回被顾从燃攥住的手,利落地解了安全带下车:“伯母好。” 方才隔着窗玻璃看不太真许沉河的脸,此时面对面,饶是卫芳苓饱经世故,那张和江画找不出差别的脸还是让她惊愣了半晌。 车窗降下,顾从燃搭着车门探出头:“妈,你先带他进屋,我去把车开车库里。” 潜台词是为他们留出单独交流的空间。 驶远了的车遗留一缕尾气,卫芳苓主动上前一碎步,在许沉河胳膊上轻轻拍了下:“走,我带你逛逛花园。” 花园绕别墅而建,侧方辟了条宁静的林荫小道,与之相对的是别墅偏厅的落地窗。窗帘被撩起一角,顾存楷躲在后面偷看,招呼正在根雕茶几旁沏茶的顾申礼:“爸,你快过来看看,那冒牌货跟江画哥长得真像。” 顾申礼目不斜视地喝茶,左手拿了本书看,实际上思绪已被扰乱:“别给人家乱起绰号。” 顾存楷跑过来扑到他旁边:“你还没见过人呢,就跟他站同一条线了?老妈已经被老哥收买了,我们这方不能再沦陷一个。” 雕花门后响起脚步声,顾从燃扔下车匙,过去揪起顾存楷的后衣领:“烦人精,待会儿你可给我放听话点!” 第53章 弟弟,你还清楚我是客人了? 后花园植了一大丛绣球花,白的紫的蓝的簇拥在一起,因为有了自然光的照射,看上去比玻璃花房的还要旺盛。 许沉河不自觉在那片花丛前慢下脚步,想伸手一碰,又碍于自己只是个客人。 卫芳苓看穿他的心思,拢着披肩半蹲下:“你也喜欢绣球吗?” 被个“也”字惊醒,为免让人误会自己虚伪地将江画的影子刻画在自个儿身上,许沉河正要否认,卫芳苓又道:“我也喜欢,当初阿燃他爸追我的时候就爱送我绣球花。” 没料到是这个缘由,许沉河舒了口气:“绣球挨挨挤挤的,看起来很热闹。” “我就贪图它缤纷又可爱。”卫芳苓歪着头冲他笑,“你喜欢哪个颜色?” 白绣球离自己最近,许沉河忍不住拿指尖点了点花瓣:“本来最喜欢白的,但是它们争芳斗艳的又实在太好看,我做不到偏心哪一种。” “是吧,各有优点,非要选一种那肯定得割舍对其他颜色的喜欢。”卫芳苓直起身挡了挡额前,“临近中午有点晒了,我们进屋吧,康姨应该做好饭了。” 顾家厨房部不止一个佣人,烘焙师、甜点师、烹饪师,康姨则是负责做菜的。 甫一进门,许沉河就闻到了菜香味,一个微胖的女佣人在厨房和餐厅之间来来回回,桌上摆满令人眼花缭乱的各色菜系。 餐桌旁还未有人落座,立在玄关处等急了的顾从燃一见人进来,先在许沉河面前摆好新拆封的格纹棉拖:“聊那么久,我还以为你们逛到哪了。” 卫芳苓佯装吃醋:“你倒是把鞋也给我拿出来啊。” 顾从燃从不会落卫芳苓的面子,边给她把鞋子拿出来边道:“你应该让我爸出来迎接,天天躲在里屋也不见见贵客。” “欸,你别——”许沉河正欲劝阻顾从燃,偏厅慢悠悠地踱出来一人:“谁说我不迎客?” 刚在花园逛了一遭让卫芳苓给抚平的紧张又让那个五官硬朗嘴不含笑的男人给挑了起来,许沉河拘束地往前一步:“伯父好,我是许沉河。” 顾申礼就那张脸能震慑人,但言谈之间绝不愧对自己的名字:“欢迎,别拿自己当外人。” 只剩被顾从燃警告过的顾存楷不屑地冷哼一声,开饭前看见许沉河在自己对面落座,更是故意翻了个大白眼。 许沉河察言观色惯了,也不指责,朝对方温和地笑:“你哥哥跟我提过你好几回,听说你成绩很好。” “别你妈拍马屁了,他能损我就绝不会夸,我还能不清楚吗?”顾存楷别过脸,看见许沉河那模样就觉得做作。 顾从燃忍无可忍地捏拳砸了下桌子,平时嘴上说说也就算了,今天还拿到桌面上来讽刺,丢谁的脸?还没发飙,许沉河包住他的拳头拽到桌底下,轻声道:“别动怒。” 卫芳苓也何尝不生气,她在顾存楷胳膊肉上狠狠拧了一把,厉声道:“顾存楷,道歉!” “我不干!”顾存楷疼得抱住自己的胳膊,“老爸,你帮我评理!” “你没有理,我不帮。”顾申礼看也没看小儿子,扬手道,“开饭吧。” 许沉河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对面的顾存楷突然把筷子撂下:“你们怎么都向着个外人?江画哥多无辜多可怜啊死了还要被人抢占位置,老哥你真的对得起江画哥吗?”他把碗一推,“不吃了,没劲儿。” 他踩着楼梯咚咚咚跑上楼,每一声都像砸在许沉河的心里。顾从燃也不好受,给许沉河夹了一筷子菜,说:“别管他。” 一顿饭吃得各怀心思,饭毕许沉河想帮忙收拾碗筷,被顾申礼招去了偏厅:“小河,来陪我喝杯茶。” 拉开了落地窗帘,午后的偏厅采光正好,窗外的林荫投映得室内的四壁都染上了绿意。 拉开了落地窗帘,午后的偏厅采光正好,窗外的林荫投映得室内的四壁都染上了绿意。淡绿的茶叶在清茶里转悠旋落,茶香溢满了整个空间。 “我代存楷向你道个歉,他自小被骄纵惯了,说话没个分寸。”顾申礼双手握着杯盏朝许沉河抬了抬。 “没关系,”许沉河忙按下顾申礼的手,“能理解的,换我也很难信任第一次见面的人。” “我这俩儿子都不让人省心,”顾申礼说,“阿燃可能有时候会暴躁点,你别惯着他,该骂就骂。” 顾申礼的语气里夹着丝无奈,许沉河想到来前顾从燃抱怨亲爹的话,没忍住笑出了声:“伯父,您挺好说话的。” “怎么?有人说我不好说话?”顾申礼问。 许沉河不揭穿顾从燃,只道:“人对人的第一印象总会出现实际偏差,我刚才进门时看您面相,认定您是严苛冷傲的人,是我自以为是了。” 从见面的第一眼到现在,顾申礼终于在许沉河面前展开了笑,很淡,但很真:“我的太太说得没错,她说阿燃看人看得很准,也不怕跟你坦白,这次邀你前来是证实她的猜测,她应该不会失望。” 被赋予过高的期望值,许沉河的心沉了沉,他捏住杯盏,道了句半虚不实的话:“谢谢您和伯母的信任,我……会珍惜和顾从燃的感情。” 在厨房找到顾从燃,对方正在吩咐甜点师做哪个味儿的蛋糕。回身看到门边的许沉河,他扔下正在拆封的黄油走过去:“跟我爸聊完了?给你放什么狠话了?” 躲开顾从燃正要搭上他肩膀的手,许沉河边倒退边道:“你三十出头了,想事情能不能别那么幼稚,我跟伯父又不是结了仇,他为什么要给我放狠话?” “得了,许老师又在教育人。”眼看许沉河要撞上身后的餐桌,顾从燃迅速伸手捞住他的腰,“让你不看路,现在是不是该轮到我教育你?” 后背顶上餐桌边缘,顾从燃的手还没松开,反而有越搂越紧的趋势。这还是在顾家,周围随时会有走动的佣人,许沉河害怕得柳叶眼都要瞪成杏眼了,按着顾从燃的胸膛用力推开,情急下切了话锋:“刚刚在厨房里是弄什么?” “蛋糕,”顾从燃强调,“生日蛋糕。” “哦。”许沉河说。 “你别装傻,”顾从燃搭着靠墙的置物柜,“今天是谁生**不记得?” “生日快乐。”许沉河眉梢都没抬。 “就这?”顾从燃不死心,“你好歹有点表示……” “我回头给你买个男士手镯,在里面雕字儿的那种,你用足链困住我,我就用手镯绑住你。”许沉河两手比了个圈,“不能太紧也不能太松,紧了勒肉,松了就变臂环了。” 提起足链顾从燃就心虚,也不追究生日礼物了,拉了许沉河的手臂转移话题:“我带你到楼上看看。” “等下,”许沉河扯回自己的胳膊,“你弟弟是不是还没吃饭?” “不用担心他,”顾从燃刚上去修理了一顿烦人精,此刻还在气头上,“他卧室一大堆零食,饿不死他。” “零食顶不上正经熟食,”许沉河返回厨房,“我给他煮个鸡蛋面。” 顾从燃跟进去:“你是怪人吗?他那样说你还给他煮面,我今天生**怎么不给我煮长寿面?” 厨房够大,甜点师和许沉河各占一方互不相干,许沉河找出一块面饼一枚鸡蛋:“你不是吃了三碗饭么,再给你来碗面你还吃得下吗?” “你给我做的我就吃得下。”顾从燃翻出罐午餐肉,“放两片这个,他爱吃。” “嘴硬心软。”许沉河瞟他。 起油锅,磕鸡蛋,厨房里漫散开浓郁的蛋香味,顾从燃好生羡慕:“顾存楷要是不吃,这面我包了。” 鸡蛋熟了,许沉河加水放入面饼,拍开顾从燃抱上来的手:“你以为我是专门给他煮个面吗,我是找机会跟他聊天。” “跟他算账直接踹门进去,别客气。” “我是文明人,学不来那套暴力手法。” 热腾腾的鸡蛋汤面新鲜出锅,端上楼前,许沉河担心地问:“你弟弟会不会直接把碗给我打翻啊?” 顾从燃搡他上去:“他还没这个胆,也就嘴上逞逞能。” 顾存楷房间在二楼,楼上正对着顾家的娱乐室。顾从燃把许沉河送到卧室门口,指指楼上道:“我去跟我爸妈谈会儿,你跟顾存楷聊完了就喊我下来。” 捧着碗冒烟儿的面孤零零杵在那儿,许沉河开始生出点对小六岁男生的胆怯之心。他在顾从燃面前假装镇定,冲对方抬抬下巴,答应道:“行,你上去吧。” 身后房门被人猛然拉开,顾存楷站在他身后冷声道:“跟我哥卿卿我我还专门跑到我房间外面,你挺会挑地儿啊。” 许沉河转身,顾存楷看着对方手里那碗色香俱全的面错愕:“怎么,还要来给我下毒啊?” 听他说话的口吻,生起闷气来就跟他哥一个样,许沉河不担心了,毫不客气地挤开顾存楷走进里屋。 书桌上的东西乱糟糟的,电脑屏幕停留在网游页面,周围堆满开了封的膨化零食。 许沉河单手端碗,腾出另一手把零食拨开,将大碗搁桌上。 “喂,你还要反客为主了?”顾存楷在后面嚷嚷。 搬开床尾凳的衣服坐下,许沉河展颜一笑:“弟弟,你还清楚我是客人了?” 第54章 你要是不喜欢真的会要我命 自己有错在先,顾存楷自知是对才见过一面的许沉河意气用事了,但听着对方明显不含讽刺的反问还是在嘴倔:“别瞎喊,你可不是我哥。” “那我直喊你名字了,”许沉河一副悠闲的模样,“顾存楷,把面给吃了。” “我不吃,谁知道你有没有下毒。”顾存楷扭过头,却不住地被那股浓香所吸引。 在榕憬镇那时看管小朋友了,许沉河只当顾存楷是孩子心性,得用哄的:“你没吃饭,得吃点主食填饱肚子。何况面是我给你端来的,你要是真出了事也只能追究到我身上,我能这么蠢么?” 顾存楷想想也是,爸妈还在楼上呢,论这冒牌货也不能拿自己怎样。抓起筷子塞了两口,觉出这面和平时的不太一样,康姨就从不做汤面,只弄拌的。 “别跟我说是你煮的面。”顾存楷嗦着面斜眼看许沉河。 掉在地毯的一本漫画被许沉河捡起来翻阅了,他掀起眼睑,满脸写着笑意:“是我。” 顾存楷别开脸:“你用的是我家的面,我不会感谢你的。” 许沉河不稀罕那句道谢,他搭着膝盖,好奇地问:“你哥才三十出头,找个对象很正常,你这么抗拒,难不成想让你哥一直单着?” 默了半会儿,顾存楷挑着面条咕哝:“谁都可以,但是你的脸不行。” “我寻思我也没长得跟歪瓜裂枣似的啊。”许沉河说。 “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顾存楷脚一蹬,连带着转椅滑到他面前,“你这张脸跟江画哥长一模一样,我哥充其量就是把你当别人了,对不喜欢自己的人还巴巴地黏上去,你这种人有什么理由让人不讨厌啊。” 许沉河反而乐了:“你挺维护你江画哥的嘛。” 见许沉河不生气,顾存楷郁闷:“那肯定得维护,他就是我第二个亲哥。” 认识第一次被顾从燃带到家里过周末的江画时,顾存楷也才读小学二年级,看着大哥把零食都堆到江画面前,顾存楷蛮厌恶这面孔陌生的小哥哥。 但江画在闲暇时教他游泳、陪他拼机器人、骑着单车带他到街上兜风,他又止不住地开始接受这个人的存在。 小孩子的世界很容易被人抹上色彩,以至于覆盖住最初自己在白纸上不小心画上的黑点。 在顾存楷的述说中,许沉河慢慢勾画出江画年少时的形象,如果当年能有幸遇见,结局会否不那么悲惨? “但你也没那么差劲,”顾存楷把面汤都吸溜光了,意犹未尽地舔舔嘴角,“就是面煮太少了。” 用一碗面换来对方的一句中肯评价,许沉河不知该气还是该笑:“成,我就当你在夸奖了。” “脸皮削薄点,我可没夸你,我夸的我家面,”顾存楷前言不搭后语却理直气壮,“我家面和你有半毛钱关系吗?” 许沉河不跟他计较,但脸上的笑容少了分刚才的柔和:“我希望你能记住,现在和我在一起的是你哥而不是你,不管他选择什么人你都无权干涉,除非我十恶不赦,否则你最好别端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指责我的不是。” 顾存楷少有被人数落的时候,梗着脖子嘴硬道:“你威胁我吗?” 许沉河无语:“我是绑票了还是怎么,威胁你干嘛?只是来提醒你,哪怕以后我跟你哥不能长久地在一起,他找其他人了,你也最好别玩针对,毕竟我相信你也不希望你哥孤独终身。” 他合起漫画放在床尾凳上,拍拍裤腿站起来:“碗给我,我拿下去洗了。” “那个漫画……”顾存楷颇不自然地说,“你没看完,我可以借给你。” 许沉河接过空碗:“不用,我就是翻翻你这年龄段的男生都爱看什么,下次送礼物好有个参考。” 当天晚餐仍是在顾家吃,顾从燃不爱搞花哨的生日趴,饭后切了个蛋糕就算过了三十一岁生日。向来和大儿子最不对付的顾申礼这时候倒不含糊,推了个纯黑色的小礼盒过去:“好久以前你就说我总是偏心存楷,我给他买超跑那阵你更是发了好阵子的牢骚,虽然你现在完全有能力买自己喜欢的东西,但是关于你对我更偏爱谁的观点是时候随着年龄增长而改一改了。” 顾存楷比他哥还激动:“里面装的是不是车匙?” “八卦。”顾从燃推开他的脑袋,转而对顾申礼说,“这观点早在成年后就改了,就是嘴痒想跟你拌嘴的毛病没改过来,以后尽力……谢谢爸。” 轮到卫芳苓,她拿出一袋用银光面铝箔包装而成的咖啡豆,说:“我挺不赞同你通宵加班的,可有时工作需要也没办法,你尝尝这款安第斯山脉咖啡豆对提神有没有效果。” “挺奢侈啊美妈,以后我的咖啡豆就麻烦你承包了。”顾从燃视线转移至一脸羡慕的顾存楷身上,他弟欠扁地说:“别看我,我已经送过了。” “我怎么没印象?”顾从燃问。 顾存楷向卫芳苓旁边缩了缩:“我不是送到你面前给修理了一顿么,老哥你打过就不当回事了?” “屁,要点脸。”顾从燃啐道。 开完玩笑,顾存楷才正经地掏出本画册:“我给你设计了十多款首饰,你哪天心血来潮就挑一款做成实体,戴上后去参加宴会保证谁都不及你亮眼。” “可以啊小楷,”卫芳苓捏住小儿子的耳朵,“什么时候也给妈设计个宝石项链?” 看着顾存楷故作吃痛的滑稽表情,许沉河咬着蛋糕叉子笑,笑着笑着发现坐旁边的顾从燃正直勾勾地盯住他,他慢慢敛起笑,只是眼睛还弯着,在吊灯下眉眼疏朗:“怎么了?” “你真没准备礼物啊?”顾从燃收了三件礼物还不知足。 在对方的家人面前,许沉河没在好意思编谎话了:“偷偷放你车上的扶手箱里了。” 还用上“偷偷”二字,顾从燃私以为是只能让自己看见的礼物,于是吃完饭不多时就借口要早点回家,拽了许沉河的手臂就匆匆往外走。 还来不及跟顾从燃的家人道别,许沉河就被塞进了车厢里,卫芳苓从庭院里追过来,手里捧着盆绣球,“叩叩”敲响了副驾驶的窗玻璃。 顾从燃降下车窗:“美人儿,我急着去过二人世界呢。” “就你爱贫嘴,我又不找你。”卫芳苓率先从外面打开副驾的门,将那盆绣球塞到许沉河怀里,“小河,我挖了两株送你,白的是雪球蓝的是花手鞠,记得每天浇水。” 许沉河受宠若惊:“谢谢伯母,我会照顾好它们的。” 顾从燃搭着车窗打量那盆花:“怎么弄得跟你过生日似的?” 许沉河摸着豆绿色的瓷盆,趁卫芳苓进了屋才反驳:“允许你收超跑,就不允许我收盆花了?” “行,”顾从燃把字音给拖长了,发动引擎滑出别墅车道,“你想把整个花园搬回去估计我妈也没意见,顺道园丁也包年送了。” 心心念念着许沉河送的礼物,顾从燃一路疾驰赶赴浮金苑,许沉河紧张地护着怀里摇来晃去的绣球,停车时身子惯性前冲,还不小心蹭掉了一片花瓣。 他捻着柔弱的花瓣心疼:“开那么急干嘛啊?” 扶手箱里的杂物被顾从燃翻乱了,他总算从深处扒拉出个巴掌大的波斯蓝丝绒盒。他掂了下,有点分量,猜测道:“是水晶球么?” 听起来跟小学时的姑娘们在精品屋里最爱买的那种玩意儿一般,许沉河抱瓷实了花盆,推开车门踏出去:“你自个儿慢慢猜吧,我上楼去了。” “我送你上去。”顾从燃跟着下车,攥着丝绒盒快步跟上奔到电梯前的许沉河,“顺便留个宿。” 许沉河拍上电梯的按钮:“中国人不流行当面拆礼物。” “那我躲房间里拆,不影响你。”顾从燃摸索着盒面的丝绒。 电梯门开启,许沉河先一步走进去:“随你。” 回了屋,顾从燃十万火急地冲房间的方向走,许沉河无奈在他身后喊:“就搁这开吧,也不是什么神秘的东西。” 话虽如此,顾从燃在他面前开盒子的时候他还是吊起了心,脸上却端起一副不在意的表情:“这礼物还行吧?不行的话下次送别的。” 躺在丝绒盒里的是一只别致的水晶鲸鱼,两寸大小,尾巴翘了起来,仿佛给它一片海它便会欢快地游走。 用指腹摸上去,鲸鱼海蓝色的背部光滑冰凉,除却上色有丝毫不匀,其余并不影响美观。 “到底行不行啊?”许沉河问,“它的背都要被你摸秃噜了。” “我说不行会不会要了你的命?”顾从燃抬头问,结果撞上许沉河忧心忡忡的目光,他忙把盒子给盖上,摸鲸鱼背的手改成托许沉河下巴,“喂,别这幅表情啊,我是没收过这种礼物才一时愕然的,怎么可能会不喜欢。” “这种礼物是哪种礼物?”许沉河更忧心了,“这个的确挺不值钱的,可值钱的东西我又想不出你缺什么。” “不是价值问题,是太惊喜了,”顾从燃按着许沉河两边的腮帮子捏了捏,“这么多年来我收过的礼物不计其数,但每一件没拆开前我都能猜出答案,唯独这个,是在意料之外——谢谢你。” 许沉河松了口气,拍开顾从燃的手揉揉自己的指头:“我第一次做这种手工,你要是不喜欢真的会要我命。” 这下顾从燃是真的愕然了:“自己亲手做的?” “嗯,”许沉河点头,“在老城区那边找到个做水晶工艺的小工作室,让老师傅手把手教我用机器打磨抛光和高温着色,处女作可能有点瑕疵,但总归是——” 话未说完,许沉河被顾从燃拥着肩膀拽了过去,唇上让人强行贴了个吻:“没有瑕疵,我特别喜欢,想要……放在床头,让它游进我的梦里。” 许沉河被动地接了个湿润黏腻的吻,但他头脑却清醒得可怕,感受不到甜蜜,也融入不了感情。分开后,他用食指关节在唇间一抹,说:“其实……海绵底下还有一张相片,等我不在场时你再看。” ※※※※※※※※※※※※※※※※※※※※ 明天顾某又变脸,求轻骂|??????.?oo五一快乐? 第55章 我就当没收过这份礼物 兴许是两天两夜没休息好,许沉河被顾从燃按在床上亲吻时乏意三番四次地上涌,对方推起他的衣服吮他的红果儿时,他困得直接睡了过去,让顾从燃怀疑自己的调情技术是不是大大退步。 帮许沉河扯好衣服盖上被子,顾从燃到浴室洗了个冷水澡。离初冬来临不远,冷水刺激得人不太好受,顾从燃速战速决,擦着滴水的头发钻进许沉河的卧室,先开了暖气让身体回回温。 床上的人半小时都没翻过身,顾从燃心知他累得厉害,从床尾挪过去抚弄他头发,见他一只手搭在被子外,于是抓了他的手要塞进被子里。 握住许沉河的手时顾从燃又摸到了他几个指头的粗糙和掌心的薄茧,他不知对方为一块能成型的人工水晶付出多少,此刻只觉茸茸密密的感动如同鱼吻轻轻嘬着自己的心脏。 化妆台上各种品牌的护肤品有序分类,顾从燃对这方面挺有研究,挑了支修复型的护手霜回到床边。 拧开盖子,他挤出一点在许沉河的手上揉开,手背、掌心、十指,跟人十指交握又捋开,让手霜在许沉河的指缝间涂匀。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帮对方涂手霜,还是借机吃人豆腐。 动静大了,许沉河嘟囔着缩起手翻到另一边,顾从燃帮他掖好被角,而后拿起床头柜上的丝绒盒。 他以为被藏在最底下的相片是许沉河的照片,又记起对方手机相册里没有任何个人照片;猜测要么是他们两人的合影,却想到他俩哪有合影过? 揭开海绵,一张过了塑的三寸相片躺在最底下,顾从燃惊愕得险些将盒子摔在地上。 即使许沉河和江画的面容相似度很高,但顾从燃一眼就能看出相片里的人是江画——是江画曾经参加过的某个节目的片段。 截图自节目视频的画面中有字幕:梦见自己变成一尾鲸鱼。 所以不是许沉河送他礼物,是许沉河代替江画送他礼物。 意识到这个事实,顾从燃心里着实不太好受。他突然分不清在他面前的许沉河是真心还是在演戏,也辨不出自己到底在对谁好。 荧幕上的江画逐渐在他的脑海里缩略成一个模糊的影子,反而是二十岁之前的记忆依然深刻。他记得江画少年时的音容笑貌,穿着宽大的校服在教室横七竖八的桌椅间穿梭发本子,或是顶着烈日骑着单车在大街小巷乱晃。 但顾从燃能清晰认识到,那些场景都已经远去好久好久了,像翻开故事书里读到的一处细节,想来只会回味无穷,仅此而已。 房间里的温度有点高了,顾从燃关了暖气,带上门走了出去,拐去另一边的客房。驻足在墙体柜前,他打量着一件件搁在上面粉丝所送给许沉河的礼物。 信件自是最朴实的礼物,艺人能在只言片语中了解粉丝对自己的寄望和鼓励,也可以更直观地感受在粉丝眼中的自己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在这个深夜,顾从燃把信件都拆开看了一遍,受“江画”回归的说辞影响,大部分粉丝对“江画”的生活予以关心,也让他不要理会网上的负面舆论。 实际上真正的江画从不会关心网上有关他的舆论导向,他明确自己的目的,就连最后的自杀都只与自己有关。 可许沉河—— 顾从燃将信件拢叠整齐,边在心里做着比较,许沉河在这个杂乱的圈子里是不受控的,他未曾思考过许沉河会不会被键盘的嘴巴所吞没。 把信件放回去时,顾从燃发觉柜子上该是少了点什么,他退后一大步,目光从每一件物品上掠过,最后才反应过来:许沉河在盛典上拿回来的奖杯呢? 等翌日早饭时顾从燃问起许沉河这个事儿,许沉河眼睫一垂,咬断了嘴边的面条。 “吃完再说。”许沉河用筷子拨弄着碗里的汤面,没胃口吃下去了。 “你别是转手卖出去了吧?”顾从燃停下筷子。 许沉河抽了张纸巾抹嘴:“没有,没拿去卖。” “放哪了?”顾从燃也不懂自己纠结于这个问题干什么,“放公司了?” 丝绒盒就摆在顾从燃的手边上,许沉河瞟了眼,拿过来打开抓出里面的鲸鱼:“做成这个了。” “……”顾从燃震惊之余有点怀疑,“你把奖杯打碎了?” 握在手心里鲸鱼被顾从燃挖了去,许沉河缩回手摸着桌板边沿被磕破的一小块,说:“那个奖杯不属于我,所以——” “所以你就肆意毁坏了?”顾从燃接腔,声音也不由自主大了起来,“许沉河,你那是什么心理,把它摔破的时候你不自责的吗?” 许沉河不安地蜷起手指:“你别胡乱揣测我的心意。” “那是怎样?”顾从燃捏着那只被攥出温度的水晶鲸鱼,“你如果不想要那个奖杯,可以完完整整地送给我,没必要随便弄个什么东西来忽悠我,这跟讽刺江画有何区别?” “我……承认我做得不对,”许沉河直视顾从燃的双眼,“但你真的觉得这是忽悠,或是讽刺吗?” “要是按你所说的,”顾从燃扬起手,“是不是我把它再摔一次,你也不会觉得是对你的讽刺?” “别——”许沉河慌忙起身,顾从燃已经一甩手臂,狠狠地将那只鲸鱼摔在地上。 “我就当没收过这份礼物。”顾从燃的鞋底碾过一地破碎的廉价水晶,披了外套头也不回地甩上门离开。 直到手机在桌面上急促震动,许沉河才从原地缓缓回过神来。没接电话,他扶着发麻的膝盖慢慢蹲下去,耳边不断回响着水晶落地摔碎的声音。 人工水晶不是玻璃,碎得也不彻底,但摔坏的鲸鱼确实无法再修补了。那两个日夜,他在逼仄阴暗的小工作室里边学边做,手磨破了皮,也被割开过口子,但都不及成品快做出来时满心的喜悦。 手机振动停止了,不一会儿又剧烈振动起来,许沉河伸长手臂捞过手机接通:“祝哥。” “在家吗?”祝回庭说,“刚起床吗,这么久才接电话。” 积压的情绪从嗓子眼处涌上来,许沉河右手僵硬地将地上的水晶碎块拨到一起,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毫无异常:“刚吃完早餐,在厨房刷碗没来得及接听。” 祝回庭敏锐得很:“你声音怎么了?” “……”许沉河吸了下鼻子,手背感受到眼泪的灼热,“有点感冒。” “靠,遇到啥事儿了?”祝回庭听着对方那颤抖的声音就觉得不对劲,“在家是吧,我过去找你。” “等一下——”许沉河还没说完,祝回庭就挂掉了电话,他拨了把头发,扶着椅子站起来,收走桌上顾从燃落下的丝绒盒。 祝回庭到的时候,许沉河正戳在洗碗池前刷碗,祝回庭倚在冰箱旁,问:“就两个盘子,你洗挺久啊。” “别挖苦我了。”许沉河过水擦干,“烦死了都。” “难得从你嘴里听到这么直白的抱怨。”祝回庭笑了,“那么多困难走过来我还没见你哭过呢,这次是为的什么,顾从燃给你放难听话了?” 相处久了,祝回庭对许沉河来说是交得上心的好友,他摘下围裙,走到饮水机旁给对方接了杯水,真情实感地向祝回庭吐槽顾从燃:“你也清楚他的坏脾气。” “这次看起来挺严重,”祝回庭接过水杯,“昨天不还是他的生日么,没好好过?” “他不喜欢我送的礼物。”许沉河推推祝回庭的胳膊示意他借过,开了冰箱掏了两个水果,“冷静下来想想,其实错在我,我把上次人气奖的奖杯给摔了,拿碎块磨了个鲸鱼给他,在他看来我是在讽刺江画。” 在娱乐圈里什么怪事没见过,发生在许沉河身上时祝回庭更想知道对方是怎么想的:“你的本意呢?” 许沉河低着头切水果,动作很麻利,说话却慢条斯理的:“在他身上受的刺激够多了,我只是想向他表明我的立场,借用江画的名气和实力得来的荣誉在我这里只是块没用的水晶材料,但我可以把它变成有价值的东西送给他。我喜欢他,但是在知道我和他没有结果后我会明确地把自己和他眼中的江画割裂开来,我不想顶着谁的影子过一辈子。” 切好的水果装满了盘,许沉河挤上沙拉酱,戳上两根叉子:“到外面坐吧,别站着。” “许沉河,我发现你清醒得可怕,”祝回庭尾随对方在客厅坐下,“我一直担心你陷进去,看来是我多虑了。” “陷了一脚了,后来及时把腿从流沙河里拔出来了。”许沉河叉了块水果咬嘴里,尝到酸甜的滋味后才把从顾从燃身上尝过的苦涩中和掉,“以后在他面前我还会履行扮演江画的义务,但是作为本身的我,得把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克制好了。” 看着许沉河的侧脸,祝回庭叹了声:“其实你和他之间的事……我也有责任。” ※※※※※※※※※※※※※※※※※※※※ 后天见! 第56章 我退缩了 “有你什么事?”许沉河问。 祝回庭捏捏眉心,说:“他有没有提起过当年他在江画去世后的状态?” 许沉河放下叉子:“他的母亲跟我说过。” 昨日卫芳苓邀许沉河同游花园时,向他倾诉过顾从燃四年前得过的病。 目睹爱人死去的瞬间自己却无能为力是件很有压力的事,当时顾从燃从卷着浪潮的海边六神无主地回到别墅,这个他和江画共同的新家一切都没变,其中一个主人却已猝然长逝。 听来荒谬,但顾从燃的确想过一死了之。安定买了,要交代的事在电话里通知母亲和特助了,被卫芳苓觉察出不对劲,催顾申礼提出临时飞行计划申请,发动私人机直降橴城。 “我算是明白了他对江画的固执,在那之前我妄想过把他从过去的痛苦里带出来,现在……”许沉河捏着叉子敲击着果盘,“我退缩了。” “你的选择很明智。”祝回庭说。 许沉河疑惑抬眸:“你俩是结仇了还是他拖欠你工资了?” 祝回庭笑得肩膀都在抖:“虽然吧我跟他是朋友,但我从来都是站理不站人的,况且你是真的挺无辜,那时我还想过把你拉下水。” “我会游泳的。”许沉河说。 祝回庭拄着扶手向前倾一点身子:“几年前他得病那会儿的状态,所有亲近的人都看在眼里,我是真想他开始另一段感情走出来,所以最初我好几次想把你往他身边推。” “为这事,”许沉河早上才哭过,现在倒像个闲人了,“你揽什么责任啊,要不是我喜欢这人,你怎么推都没用,我又不是没脑子。” “说到底,有脑子的你喜欢他什么?”顾从燃好奇。 两人很少在关于情情爱爱这方面谈论这么久,许沉河在顾从燃面前没机会说出口的话,全部倒豆子一样跟祝回庭说了,管他以后会不会转述给顾从燃听,许沉河仅仅想要个倾诉的对象:“我升初二那年大概是处于叛逆期吧,又一次从家里偷溜出去后被揪回家扇了巴掌,那个半夜我收拾行李离家出走了,没留信,学校也不去上了,拿着点平时攒下的积蓄坐不知哪路的车去了很远的地方。” 听起来像是答非所问,祝回庭却听得认真:“榕憬镇?” “对,”许沉河颔首,“十几年前的榕憬镇比现在还落后,但人情味很重,我借住在一个大叔家里,在镇上边打童工边读书,中学又考到了城里。” 在城里的生活并非如意,班里的人分帮结派,攀比心理又强烈,许沉河在一堆城里孩子当中显得格格不入,受欺负是在所难免的,只得靠着成绩得到老师的青睐和庇护。 读完大学回到榕憬镇,他义无反顾当了支教,因为有过经历,才更懂得关怀。二十多年里,许沉河真正备受关心的机会少得可怜,很多不受关注的小细节在他眼里便被无限放大。 “我也不知道在哪时候动了点心思,可能是生病时他递给我的一杯温度适宜的白开水,可能是在机场被围堵时他帮我挡住了人潮,可能是我畏惧镜头时他始终贴在我身侧。” 他以为顾从燃的每个举动都很纯粹,后来才迟钝地认清对方眼里的自己已经烙上了江画的名字。 “他要是知道你拎得那么清,早晚得崩溃。”祝回庭掰了下指关节,语气里浓浓的复仇味儿,“他坑过我一回,我就不帮他了。” 看许沉河心情阴转晴,祝回庭说明此趟前来的原因:“今天我不用出去谈业务,你刚好也空闲,我们出去一趟。” 能让祝回庭特意空出时间的绝非闲事,许沉河会意,当即换了衣服动身出门。 江画长大的地方是在呈桉市一个不出名的小县城,出发前祝回庭先给车加满了油,许沉河在副驾上啜着运动饮料:“这是有多远啊?” “不堵车的话两个半钟,”祝回庭说,“来回比较费油。” “你开累了换我开,”许沉河坐直了,“有导航我就不会走错。” 事实上导航也会出错,小县城的路弯弯绕绕,这几年间公路整改,祝回庭许久没来,跟着提示滞后的导航也几度走错。 在一个大排档前停车,许沉河向窗外瞅着街景辨认周围的路:“到了?” “没到,”祝回庭解开安全带,“先吃个饭。” 正是饭点,大排档里人声鼎沸,张张木方桌前的塑料椅上坐满了人,都是些肤色黝黑的大爷或穿地摊货的大妈,抱着哭哭啼啼的孩子,为省时间吃个廉价的便饭。 “把口罩摘下来吧,”祝回庭说,“他们不会认出来的,就算真认出了也只当是长相相似的人。” 座位拥挤,过道狭小,两人寻了角落通风的位置坐下,不约而同地呼了口气。 “城中心发展了,边缘地区还是老样子,”祝回庭叹道,“稍微忍忍吧,这片地区附近正经饭店的数量几乎为零,生活水平没跟上去。” 许沉河倒不觉得有什么,他抽了张纸巾擦拭餐牌上沾的油,说:“早些年的榕憬镇也是这个样子,人群熙熙攘攘的蛮热闹。” 祝回庭没去过榕憬镇,他跟顾从燃都是有钱人家的孩子,读书时跑去江画家玩儿,头一次见识到那样的落后景象,为此还稀奇了好久。 没想到许沉河以前也是那样的生活背景,祝回庭感慨:“你们兄弟俩还真像。” “还没实锤呢。”许沉河把餐牌擦干净了放祝回庭手里,“来,看看。” 吃完饭继续赶路,越偏的路越不好开,许沉河一路看着停满路边的单车和小绵羊,说:“这里开小车的好少。” “路窄,居民家里也不富裕,就没必要开小车上路了。”祝回庭艰难地往前挪,“我就该开个普通点的车子,免得路过的都冲这边瞅几眼。” 车开进一片水泥灰的筒子楼,楼高五层,穿廊衔接,常年被雨水侵蚀的墙面上用长竹竿晾满衣服被子,各种老旧的非机动车和贴广告的面包车扎堆儿地无序乱停。 “江画以前住这地方吗?”许沉河扒着车窗问。 四周没有划定车位,祝回庭把车停在人流量较少的楼侧,说:“少说也住了有二十年了,毕业后江画一直想把婆婆接到城里住,但婆婆年纪大了认地儿,舍不得挪窝。” 许沉河生出点惺惺相惜的感觉,他下了车,把帽檐往下压了压:“这种地方……虽然治安肯定很乱,但邻里间的关系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 “看人品吧,泼妇骂街也是常见的事。”祝回庭推推许沉河的背,“就前面那楼,过去吧。” 楼梯陡峭狭窄,许沉河担心道:“这楼梯让老人怎么走啊。” “别低估了这里的老人,他们体力可都好着,被环境逼出来的。”祝回庭走在前面引路,不时回头看一眼,“小心点走。” 各家各户的门牌号都很模糊,但祝回庭压根不用看门牌,驾轻就熟地带着许沉河停在一扇掉漆的木门前。 门窗紧闭,窗玻璃蒙了厚厚的灰,里面立着块等高的塑料中空板,看不清屋内的景象。 “这是江画和婆婆的家,几年前婆婆在屋里过世了,江画没赶得上送她最后一程。”祝回庭搭着护栏环顾,顿感惆怅。 婆婆去世那天,江画还在组里拍戏,祝回庭和顾从燃都在跟组,收到消息后迫不及待地丢下戏份从外地赶回了呈桉市,漫长的路程中江画的颤抖就没停过。 或许江画的病就是从那天结下的,他用一辈子的时间去寻找家人,到头来却失去了把他养大的婆婆,他以为自己丢掉了宝贵的东西,最珍贵的原来一直在身边。 一阵凉风袭来,过道上方家家户户晾起的衣服飘卷而起,不知谁家扯着嗓子大喊一声:“要下雨了——” 各楼层的门先后打开,争先恐后出来收自家的衣服被子,隔壁屋有个妇女嘀咕着收挂在外面的鱼干,一回头看见邻居的门口站了两个似曾相识的人。 直到祝回庭出声喊了句“陈阿姨”,对方眼里的不确定才消散了去,将手中一串儿的鱼干往门边小桌上一搁,欣喜道:“真的是画画和回庭啊,你们好久不来,阿姨都快认不出你们了。” 她招手唤两人进屋:“快下雨了,来进屋躲躲,咱们聊聊家常,阿姨可想你们了。” 预示初冬的第一场雨倾泻而下,一方天地中断续响起门窗被狂风甩上的巨响,许沉河坐在粗陋但收拾整洁的小屋里,想象童年时的江画串门来到这边玩儿的情景,会不会踮着脚够高柜上的糖罐,或是趴在阳台观察发芽的植物? 祝回庭靠过来,小声道:“江画当年学讲话就是陈阿姨教的,他们感情很好。” 厨房门口的帘子被掀起,陈阿姨端着两杯水走过来:“细数了下,咱们有四年没见了,近几年过得还好吗?” 许沉河谨慎说话:“还行,就是忙得紧,这不最近空闲不是回老家看看么。” “哎哟,你可算承认这是你老家了,”陈阿姨笑道,“你小时候总嫌弃这大院,可把你婆婆伤心得唷,非想方设法把你送回去不成,结果你又倔了,一个劲儿地抱着婆婆的腿让她别抛弃了你。现在想想,那可真是久远了。” 许沉河和祝回庭相对视一眼,皆没想到话题能这么快扯到这关键点上来。 第57章 有什么问题吗?许沉河扬起下巴。 外面的雨一时半会停不下来,许沉河不着急问,他的目的不只是问清江画的家乡,而是了解对方成长中琐碎的小事。 他埋了埋头,交握着十指,说:“现在回过头来看,其实我那时的想法真的很不成熟,明明家就在这里,有什么可嫌弃的呢。” “可不是嘛,”陈阿姨赞同,“不过你后来倒挺有出息的,婆婆也欣慰,一手带大的孩子成大明星啦,她可骄傲了。” 许沉河突然很羡慕江画,如果江画真的是他走丢了的兄长,遇到一个这么好的家人其实是对方的幸运。自己一心只想逃离的那个家,是江画所渴望回去的,假若生命能对换,他愿意和江画调转,亲情和自由存在冲突的话,他愿意选择后者。 “婆婆会为我成为明星而骄傲,是因为不明白我的目的吧。”许沉河搓搓裤腿,“我很惭愧……” “说什么呢!”陈阿姨打断他的话,“婆婆只是无法用嘴巴和你沟通,但你的想法她可都看在眼里。一声不响把你带回这个破地方拉扯大,她也是愧疚过的,你看每每你提出要见亲生父母,她哪次阻止过了?”说得口燥了,陈阿姨喝了点水润声儿,“我们这电视看不到太多频道,但只要撞见几秒钟你的广告,婆婆都是目不转睛生怕错过了似的,还唧唧哇哇向我表达她的兴奋,你又惭愧些什么呢?” 她越说,许沉河越羡慕。他似乎能理解江画的难处,都说否极泰来,江画在不幸被人贩子拐走时遇见改变他一生的人,纵使这一生很短,但也不失为一段美好的回忆。 不像自己,童年时想逃,少年时看人眼色,现在还大意放弃原本安稳的生活甘愿被**控节奏。 意识到许沉河的寡言,陈阿姨挥了下手掌:“嗐你瞧我,又多嘴了。” 祝回庭适时插话:“陈阿姨,婆婆的屋子现在还有人住吗?” “没啦!”陈阿姨摆手,“这年头外出打工的人越来越多,能搬的都搬走了,也没什么人进来,别说婆婆家,很多屋子都闲置下来,便宜了野猫野狗当落脚地去了。” “没啦!”陈阿姨摆手,“这年头外出打工的人越来越多,能搬的都搬走了,也没什么人进来,别说婆婆家,很多屋子都闲置下来,便宜了野猫野狗当落脚地去了。依我看呐,画画你当时坚持要去城里发展也是个好事,总不能一辈子拘泥在这小地方。” “阿姨不打算搬出去么?”许沉河说,“我们一路开车过来,城中心其实发展得蛮好,新楼盘也多,就是不清楚房价怎么样。” 陈阿姨脸上的笑容很无奈:“算了,我就光靠嘴上嫌弃嫌弃,但在这里大半生,确实跟你婆婆以前说的似的,舍不得挪窝了。” 午后雨渐渐停歇,祝回庭看看时间,把杯底的水也喝光了,是准备道别的姿势。陈阿姨也识相,问道:“你们回去车程要多久啊,远不远?” “两个半钟,不远不近,这个点回去也差不多了,再晚点得碰上晚高峰。”许沉河正欲起身,“阿姨,那我们先走了,下次再来看望你。” 走出屋外了,陈阿姨忽然伸手抓了把许沉河的手臂:“画画啊,跟我过来下。” 祝回庭在原地站着,许沉河被陈阿姨拽到了边上:“画画,你家人……找着没?” 许沉河等的便是这句问话。 他知道对方不会撂着这问题不说,江画毕生的心愿就是这个,作为看着江画长大的陈阿姨肯定比谁都关心。 “没信儿,”许沉河抠着手心,是为难的姿态,“他们可能压根认不出我……三十年了,我在他们心里兴许只剩个模糊影像了。” “我说你可真是,哪有父母把亲生孩儿给忘了呀?”陈阿姨拍拍许沉河肩膀,“得空你回趟老家,有缘分或许能遇上呢?” 许沉河心一揪:“婆婆有没有跟你提过我老家在哪?” “瞧你这记性,忘啦?”陈阿姨不疑有他,“婆婆把你带回来前去过庆水县探亲,我跟你提过一嘴,你那时候小,大概没记在心上。” 许沉河呼吸一滞:“庆水县……” 是庆水县。 雨后阳光正好,祝回庭驾车驶出大院,许沉河拧着身子看那片老旧的筒子楼离自己越来越远,那些个贴着广告长满苔藓的墙、横七竖八乱放的生修单车、面包车前盖上晒太阳的猫……都远去了。 “舍不得?”祝回庭问,“才待过个把小时。” “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许沉河坐正身子,“其实我很喜欢这种市井生活,很多乐趣都是上流社会的人体验不来的。” “很有研究啊,榕憬镇也这样?” “略有不同,”许沉河拉下遮阳板,“地形原因,榕憬镇地广人稀,建筑大多为平房或层数比较少的居民楼,很少有这种人挤人的筒子楼。” 祝回庭受不了:“你是不是还保留当教师时的职业病啊,说这话跟上地理课似的,我高一那会地理全班倒数,听地理课能睡着。” “我又不教地理。”许沉河反驳。 “顾从燃那厮不是总不正经么,你多在他面前讲讲课,他就不惹你了。”祝回庭支招。 许沉河心道可瞎掰吧,那人只会抱着他喊老师,再来场恶趣味的性/事,从来就不存在正经一说,估计炫燃公司上下,老总对外营造的酷帅人设最没人敢怀疑。 车子驶出蜿蜒曲折的小道,滑入宽敞的大路,祝回庭开得轻松了些,行车中跟许沉河聊起正题:“怎样,那事确定了么?” “基本确定了,”从大院出来到现在,许沉河的心情才算平稳下来,“我和他老家都在庆水县,如果他不是我哥那只能说一切都是巧合,要百分百确认的话……” 他顿住了,不想再说下去。 祝回庭猜到了:“除非问你家人?” “嗯。”许沉河答道。 后半段的路程,两人没再说过话,祝回庭想给时间许沉河考虑,他清楚对方,既然想到这个层面,就必然给自己一个做的理由。 傍晚来临,车抵达浮金苑外,许沉河捏着瓶子喝完最后一口气泡水,确定自己此刻的脑子是清醒的。 “祝哥,你觉得当时我赌气离开,我爸妈有没有找过我?这些年有没有想过我?”夜景灯光落入许沉河眼里,他的眼神却是迷茫的。 “你想要一个合心意的答案,还是中肯的评价?”祝回庭问。 “后吧。”许沉河很现实。 “说实话光从你对童年的描述里,我先入为主把你父母归到印象不太好的那类人,哪怕他们是不想你被拐走,也不该用这样的方法遏制事情的发生,到头来只会物极必反。至于他们有没有找过你,会不会想你,估摸着也是后悔当时没把你关严,而不是想你在外面过得好不好,什么时候会回家。”祝回庭分析一大通,看向身边不吱声的人,“我很啰嗦?” “我在认真听!”许沉河夸道,“祝哥,你当个思政老师还差不多。” “拒绝,”祝回庭摇了下手指头,“我文科差。” 许沉河笑完平静下来,说:“我决定了。” “要回去?”祝回庭问。 许沉河点头:“如果江画真的是我哥,那我这个决定就当是圆了他的心愿。” “用哪个身份?”祝回庭关心的是这点。 许沉河其实想用江画的身份,但受太多因素限制,一是他不知江画的本名,二是他只想替江画见父母一面,不想再由于失散多年最终找回家人而与他们牵扯更多后续。 他向祝回庭表达自己的想法,对方认同:“到时我陪你去吧,以免有什么不可抗力没人照应你。” 拖着一身疲惫回了家,许沉河倒在沙发上不想做饭,索性摸了手机出来点外卖。点完放下手机,他闭上眼睛想好好梳理心里的杂事,没成想思绪越飘越远,最后竟睡了过去。 手机隔着衣服在肚皮上振动时,他第一反应是这外卖怎么那么快,看也没看接通,他端着慵懒的嗓音朝对方说:“大哥你稍等,我这就来。” 顾从燃在那边怔住:“你喊谁大哥?” 电话另一端沉默数秒,然后通话被迫终止。 顾从燃再打回去:“许沉河,你挂什么电话呢?” “那你摔什么礼物呢?”许沉河那股慵懒劲消失了,换上一副冷淡的口吻。 一只相同款式的波斯蓝丝绒盒被顾从燃握在手中,他坐在车厢里,看着夜色下被月光笼罩的浮金苑,问:“你在家吗?” 许沉河睁着眼睛说瞎话:“不在。” “那我上你家等你,”顾从燃推开车门,“我有东西想给你。” 许沉河直接从沙发上坐起来了:“顾从燃,你能不能别这样,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别犯个错就买个礼物哄一哄,我的学生都不屑于这种认错方式。” 电话那边没了回答,只剩汽车呼啸而过时夹带的几声急促的鸣笛。许沉河心硬不过三秒,说完也觉得自己语气重了:“你过来吧,我在家。” 外卖是和顾从燃同时到的,许沉河的笑脸在送走别人后就成了冷脸,他拎着盒饭拉开餐桌旁的椅子,自顾自地吃饭。 “你今天上哪去了?”顾从燃问。 许沉河熟练地扯谎:“一日游,散心。” “和谁?”顾从燃紧接着问。 “祝哥。”许沉河搬出祝回庭挡箭。 顾从燃放心了点,不吵着对方吃饭了。 桌上放着今天早上被顾从燃落下的丝绒盒,搁在爵士白的桌板上显得格外惹眼。顾从燃的手刚摸上去,许沉河手快地按上去:“干什么?” 手底下的丝绒盒被抽走,随后手心里多了个一模一样的盒子,是顾从燃从兜里掏出来的:“我拿这个跟你换。” 许沉河刚把盒子推开,顾从燃又塞了回去:“你打开看看。” 一推一让间,顾从燃干脆帮他打开盒子,挖出嵌在海绵中央的月长石塞到许沉河手里:“我跑遍市里的店铺了,没找着合意的水晶,能不能用这个来代替?” 冰凉的月长石躺在手心,中央是幽蓝的光晕,想也知道比一块廉价的人工水晶不知昂贵了多少倍。早上被许沉河刻意抛在脑后的画面又蹦了出来,他忍无可忍,扬手把浑圆的月长石往地上一扔,对上顾从燃那双写满错愕的眼睛。 “你——”顾从燃刚出口,便被许沉河截住。 “有什么问题吗?”许沉河扬起下巴。 第58章 我们之间暧昧不清的关系该结束了 月长石在橡木地板上有弹跳力地蹦了几下,撞上墙根后静静地躺在地面。 许沉河双眼中的神情像那块月长石般幽冷,他是想通了,放弃了,趁着感情没到要死要活非对方不可的地步,他强迫自己醒悟过来。 顾从燃第一次被许沉河决绝的表情惊到,平时许沉河生气的时候冷个脸也就过去了,今天这动作颠覆了顾从燃对许沉河脾气底线的认知。 “我想弥补。”顾从燃把手里的空盒子放桌上。这种净度极高的月长石在市面上很难见到,他托母亲联系了有名声的珠宝收藏家才高价收回来,许沉河这一摔,若是在月长石上面留下半条划痕,对它原来的价值都大大削减。 然而那花出去的十几万对顾从燃来说都不算什么,毕竟今天早上自己一时的冲动也许已导致许沉河不会再为了他费心思打磨一只独一无二的水晶鲸鱼。 椅子腿在地面拖出刺耳的声响,许沉河离开座位把落在墙根下的月长石捡回来,重新嵌入盒子里的海绵中:“我们根本不在同一个思维里运转。” 扣上盒盖,他把盒子塞回顾从燃兜里:“你想的永远是用一个东西代替另一个失去的东西,我想的是它们各自珍贵无可替代。当一件东西成为了代替品,它就丢失了它原本的价值,物件是,人也是。” “我没说过你不重要。”顾从燃辩解。 许沉河收拾好没吃完的盒饭:“你对号入座了证明你原本就产生了那样的念头。” 他抱着盒饭钻入卧室,抬脚勾上了门:“对不起,今天心情很差,让我自个儿呆着吧。” 锁好门,许沉河卧在电脑桌前把饭吃完。室内一股散不开的饭菜味儿,他开了窗透风,顺便靠在飘窗上让夜里的冷风吹清醒自己的脑子。 对于自己的父母,他始终抱有畏惧心理,即便他成人了,拥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在他们面前仍是无法抵抗对童年时受过非理性手段的恐慌。 下个月又要开始忙,到明年初恐怕都空不出假期,出发去庆水县的时间只能选在近一周内。其实许沉河不想那个日子太快到来,他还没做好心理准备,还没预设好见面会出现哪种状况,每个状况他要如何处理。 除此之外,他无缘无故多了个亲哥且对方在他未见过面的情况下就已经离世的事实对他的打击比料想中要重很多—— 他不是不渴望亲情的,可温暖的亲情在他身上便成了镜花水月,无端多出个兄长,可江画却早就不在人世。 命运真的很会捉弄人。 被初冬的冷风吹得久了,许沉河思绪没理顺,反而头隐隐作痛。他仿佛踩在崩溃的边界,想要给自己一刀,也想撞破窗玻璃往下跳,可回想到自己当年抛下家庭一走了之也熬过来了,他又不愿轻易结束自己的生命。 他还有力气生存下去。 晚些时候祝回庭给许沉河发来了年底的工作行程,在十一月下半月前塞了两个广告代言和杂志访谈,这位经纪人还真是不遗余力地把艺人给安排得妥妥当当。 文件发完后,祝回庭在后面跟了条语音:“本来不想让你接太多的,但你正是需要被工作填满来忘记烦杂事的时候,千万别怨我。” 许沉河编辑道:我是不是得谢谢你为我着想啊。 祝回庭不爱打字,又发来语音:“不用,主要还是因为你带货能力强,为公司赚的钱多。” 许沉河心情放松稍许,回复道:我就是个工具人,对吧。 “谁不是呢,”祝回庭说,“咱又不是大老板。” 祝回庭回得不快,光伺候大老板去了,顾从燃沿着网络穷追不舍地给他抛问题:“你跟许沉河去旅游了?到哪一日游了?他今天心情很差,出去玩的时候有没有好点儿?我在浮金苑,他把自己关房间不出来,有什么办法能哄他?” 祝回庭索性把电话打了过来:“烦不烦啊你,给我开爱情导师咨询费吗?” “解决好了我给你发红包,”顾从燃看着紧闭了近一小时的房门,转身走出阳台推上玻璃门,“外加宿与迩出道前未公开的宣传照一份。” 咨询费很诱人,但祝回庭也不是那么容易被糊弄:“许沉河十一月参演的片子选址在隔壁镇上,我带他去逛了两圈熟悉场地,我看他心情蛮好的,还哼了一路曲儿。” “他早上状态怎么样?”顾从燃不太信,“你老实说。” 对于顾从燃去年擅自公司同意与宿与迩解约,祝回庭还耿耿于怀,加上顾从燃一错再错,他倒想让对方尝尝苦头:“状态啊,没留意,就是眼睛很肿,他说昨晚没睡好。” 不管祝回庭是否刻意隐瞒,顾从燃都明白许沉河的心情和自己脱不开关系。早上冲动砸了许沉河送他的礼物,连同甩下一句狠心话,带着一身的气坐进车里,在外面兜了两圈才慢慢冷静下来。 人是越长大越沉稳,放在他身上却在倒退。他渐渐能在每个时刻区分许沉河和江画,而当发现自己抛开对江画的感情之外,对许沉河的感情在缓缓攀爬到好感线以上,他原谅不了很多年前对江画信誓旦旦的自己。 舍不得放许沉河离开,又容纳不了许沉河住进余生,所以控制不住对无辜的人恶语相向,想要提醒自己对方和江画是不能比肩的——反省时他都想给自己来一耳光。 “他不是没睡好,是被我气哭了。”顾从燃摸着摆在不死鸟旁边的绣球,“我把他送我的礼物给摔坏了,那个东西他亲手做了很久。” 祝回庭直爽道:“想骂自己不是人就麻溜儿的。” “兄弟,我找你是跟你咨询的,不是来找骂的。”顾从燃说。 “那询吧,询什么,怎么把人哄开心是吗?”祝回庭这方面经验稀缺,他家那小屁孩就不怎么用哄,年龄差摆在那,通常是他勾勾指头人就屁颠儿地扑过来了,这点倒是省心。但许沉河是个有独立思想且成熟的斯文人,自家那套在他身上使不上,祝回庭觉得以顾从燃那性子很难控得住许沉河:“你要不还是别搞他了吧,你当他不会独自调节情绪么,越往他面前晃,他越烦你。” “这件事不解决我心里有疙瘩。”顾从燃倚在阳台护栏上挨冻,忽听客厅有动静,他回过头去,发现许沉河正弯身处理厨房门边的垃圾篓。 他忙挂了线,推开玻璃门挤出去:“倒垃圾吗,我帮你。” “用不着。”许沉河避开他伸来的手,利落地给垃圾袋打上结,刚走出两步,顾从燃拦住他夺走了垃圾袋。 顾从燃倒这趟垃圾去得够久,久得许沉河怀疑他顺便离开了,为确认还偷偷把门开了条缝观察了一眼。 结果对方立在走廊那端一手握拳抵在鼻子下,另一手抓着手机小电筒照往垃圾箱里照来照去,刚打过结的垃圾袋松开了,里面的果皮废纸和一次性饭盒躺了一地。 “丢什么了?”许沉河抱臂靠在门边,声音听不出情绪。 顾从燃关了电筒:“那个鲸鱼……你扔没扔?” “不扔留着拼立体拼图?”许沉河嘲讽,翻出工具房的清洁用具将地面打扫干净,“别费心找了,早上扔的,这会儿估计运垃圾站了。” 返身回屋,许沉河钻进厨房洗手,顾从燃寸步不离,贴在他身后,双手穿过许沉河的两边腰侧蹭上点对方手上的泡沫搓洗:“我要怎么做,你才能消气?” 身后的人贴得紧,许沉河拧着身子要挣开,反让对方倾身压上来,不留一丝空隙地贴合着,手也让顾从燃掌控住放在水流下冲洗指掌间的泡沫:“别挣开我。” 许沉河被步步紧逼,难受得要窒息了,到此为止他在意的已经不是顾从燃摔了他送的礼物,而是他喜欢的这个男人是他哥的恋人,别说他自己过不去这关,让顾从燃知道也肯定不好受。 “我们结束这段关系吧。”许沉河低声道,“我很辛苦。” 水流的声音太吵,顾从燃将水龙头拧上,不敢置信地问:“你说结束什么?” 双手被解放,许沉河拿了抹布细细地擦手,身后人的两手撑着台沿,使得他无法转过身面对对方,但这样也好,省得自己还要通过顾从燃的表情揣测他的情绪。 “我说,我们之间暧昧不清的关系该结束了。我可以遵照合同继续扮演荧幕前的江画,但是我们俩私底下还是保持距离吧,对谁都好。” 这不是许沉河第一次说类似如此的话,顾从燃惊愣之余,试探性地问:“是不是因为我冲你发脾气的次数太多了?” 不用看顾从燃的面部表情时,许沉河厌恶自己仅仅是听着对方的嗓音也能对自己做出的决定生出数秒间的犹豫。 “是,和你在一起时,我绝大多时间都很难受。”许沉河在手肘上施力,狠心地往后一杵,被击中胸腹的顾从燃吃痛地倒吸凉气,但没退后半步:“不要和我分开。” 他试图为自己争取能挽留的余地:“我们给双方一点冷静的日子,这段时间我不找你,我们都各自把这个问题想好了再谈,好不好?” 第59章 许向葵 寒潮是突然降临的。 飞机穿过森冷的空气,按既定航线飞往庆水县所在的城市。头等舱内,许沉河吃完最后一口午饭,空姐在确认过无需其他服务后把空盘端了出去。 “然后呢?”祝回庭问,“你答应了?” “再不答应我就得反悔了,”许沉河捧着杯热水取暖,“分开一段时间也好,见步行事吧。” 那时顾从燃提出这个建议似乎做出了很大的让步,许沉河对自己做的决定尚在迟疑边缘,索性采纳了顾从燃的建议。 “他那臭性子是得给他点颜色瞧瞧,惯不得,三十多岁的人了还当自己是十三岁小孩子。”祝回庭偏着脑袋看许沉河,“在找什么?” 此番出行不单是去庆水县,祝回庭设计好了路线,飞完庆水县直奔另一个城市拍广告做专访,一系列工作完成才回呈桉市进组。 许沉河的随行大挎包里装了很多东西,费了很大工夫才从底下找到了顾从燃上次没带走的丝绒盒。 “祝哥,你帮我看看这个,”许沉河抠出里面的石子递过去,“这大约在什么价钱?” 大的小的拍卖会去得多了,祝回庭什么名贵珍宝没见过,捏在指尖的这个算是普通的。指腹往表面一拂,他摸到了两条划痕:“可惜了,这月长石有瑕疵,不然以这净度,少说也要十万以上。” 尽管这数字在自己的片酬里都算不上什么,但许沉河节俭惯了,还是被祝回庭轻飘飘蹦出口的“十万”给吓了一跳:“这么贵啊。” “顾从燃送你的?”祝回庭把石子还给对方,“没事,他家随便开个抽屉掏件东西都不止这个数,用不着心疼。” “划痕是我摔出来的,”许沉河有点心虚,“这得削减到什么价位啊?” “管它什么价位,这玩意儿顶多用来收藏,你又不拿出去显摆,它体现的是十几万或五六万都没差。”祝回庭说。 许沉河点点头,没接话。 飞机安稳降落,两人从贵宾通道出去,祝回庭第一时间奔汽车租赁公司租了辆车,冲副驾上的许沉河调侃:“还是自己亲自掌方向盘来得爽,坐出租总感觉小命被捏在别人手里。” “那我的小命现在是不是被你捏在手里?”许沉河惶恐道。 祝回庭抽空看他一眼:“开着车呢,盼点好的。” 导航语音一刻不停地指引着路线,许沉河脸上的惶恐愈加明显。祝回庭大约猜到他怕什么,有意降慢车速,安抚道:“别紧张,要是你突然不想见他们了,我们现在就可以调头就走。” “不,”许沉河攥着自己的手,“你继续开。” 在庆水县生活了十三年,车窗外掠过的街景于许沉河而言却说不上有多熟悉,有可能仅在离开这个地方时匆匆一瞥过。 说来可笑,他忘了家附近的标志建筑,忘了读过的小学和初中的具体方位,连家里的地址都是在身份证上认住的——可见自己对这个出生的地方有多陌生。 “是这里么?”导航提示已到达目的地附近,祝回庭在一个街道口旁停车,“我们走进去吧,车在里面不好拐弯。” 尘封的记忆在许沉河面前徐徐展开,距家方圆半公里以外的道路或商铺他都可能没有印象,但这个街道口是他这辈子最熟悉的地方——跑出来时,是自由;踏进去时,是噩梦。 往里走,小巷里单家独户的旧住宅楼鳞次栉比,墙体不算新,偶有一处墙面被人喷上了夸张的涂鸦,是一串很有立体感的彩色字母。 经过这面墙时许沉河多看了两眼,上面的英文让他的心踏实了点。 “7号巷,是这吗?”祝回庭回头催促落在身后的许沉河,“你有没有印象?” “祝哥,先等一下,”许沉河停下脚步,“先等等……” 那张酷似江画的脸上闪过犹豫的神情,祝回庭退回巷口,问:“要不我们明天再过来?” 举目望去,曾经的家就在几米开外,家门左右贴着红底黑字的春联,门前台阶光可鉴人,似乎才被人打扫过。再往上看,三楼的窗户开了条小缝,冷风拂过时,隐约看得见里面的窗帘被轻轻撩动——那是他以前的卧室,那时候窗内是钉了遮光的木板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拆了下来。 “我缓缓心情。”许沉河摸了摸狂跳的胸口,仿佛周遭暗了下来,他看见一个十三岁的小男孩摸黑打开家门,再轻轻合上,背着沉重的行囊逃之夭夭,脸上却是喜悦的。 没有人在后面追赶着喊他回家,没有人抓住他囚禁在幽暗的屋子里,在跑出巷口的一瞬间,他尝到了自由的快感—— “许向葵!” 一把小孩子特有的清亮嗓音自巷尾传来,打破了许沉河对过去的回想。 祝回庭和许沉河齐齐望过去,一个绑羊角辫的女孩从巷尾那边蹦蹦跳跳跑过来,停在许沉河曾经的家门前,仰着脑袋大声喊:“向葵——许、向、葵——出来玩!” “这是?”祝回庭惊讶地看向许沉河,“许向葵是你家人?” 许沉河正要说不认识,屋里头由远及近传出另一把轻快的嗓音:“来啦来啦!” 门开了,一个小圆脸的短发女孩冲了出来,跟羊角辫抱了个满怀。 “这次能玩多久?”羊角辫挽着小圆脸的臂弯问。 小圆脸嘟着嘴,抱怨道:“老时间,两小时内必须回去。” “你妈妈好严格哦。”羊角辫抚抚小圆脸的背,“昨天看电视了吗,更新的一集好看诶,男主向女主表白啦。” 小圆脸仍是一副愁容:“别提了,我妈不让我看,烦死了。” “唉许向葵你妈妈好无趣,要么你去我家住算了,我妈可好了,我妈还会给你做小蛋糕吃。”羊角辫抱抱小圆脸,“放假了我让我妈带咱俩去向日葵田玩儿,给你拍好看的照片,怎么样?” 两个女孩儿边说边走近巷口,小圆脸抬头先发现了立在拐角处的两个大男人,她受到巨大惊吓般猛地往后蹦了两步,被羊角辫护在了身后。 许沉河露在口罩上方的两只眼睛和小圆脸对视上,对方惊恐的眼神他好像在哪里见过——是孩提时被迫禁足在房间里,父亲放给他看的专题纪录片。那些遭遇拐卖的小孩,在被人贩子带走前就是这副表情。 好多谜团在心里缠绕成牢笼,这次许沉河不愿再让它们把自己困住了。他摘下口罩,扶着膝盖俯身问被羊角辫护在身后的女孩:“小妹妹,你妈妈是不是姓韦?” 小圆脸疑惑地点点头,片刻后好像意识到什么似的猛摇头。 羊角辫反而大胆得多,指着许沉河的脸嚷嚷:“你是不是电影里那个甄长天?” 甄长天是江画在《秋水共长天》里的角色名称。 祝回庭没表态,许沉河懂了他是把是否公开身份的决定权留给自己。他直起身,笑着否认:“你说的电影我也看过,但我不是他。” “这样哦,好失望。”羊角辫扯扯小圆脸的袖子,“走啦,再不抓紧时间就没空玩了。” 两个女孩跑远了,拐出街道口前,小圆脸扭过头来朝许沉河的方向瞥了过来。 “小孩子说谎,一眼就给识破了。”祝回庭说。 “她自己可能也不想撒谎。”许沉河叹道。 看许沉河没有迈步的打算,祝回庭点了根烟,靠在墙根旁抽了一口:“你母亲姓韦?” “嗯,韦语堂。”许沉河手揣在兜里,一遍遍地抠着自己的指甲,“刚刚那个叫许向葵的女孩,应该是我妈的女儿……我不敢确定。” 他离开家十多年了,这么长的时间里变数太大,会发生什么不是凭空想象就能猜出来的。但唯一可以确认的是,他母亲的性子,好像没变过。 几分钟变得格外漫长,尤其在许沉河下了决心之后。祝回庭踩灭了烟头,搡了把许沉河的肩膀:“都来到这了,上前问问吧。” 许沉河依稀记得门铃是坏的,所以即使看见边上的门铃键似乎被更换过,他还是选择抬手叩门。 叩门的力度不大,但屋内远远的就有人应了:“向葵?” 许沉河的手顿了顿,认出这是母亲的声音。他的手僵在半空,转头问身边的祝回庭:“你觉得她还记得我吗?” “你跟以前比变化大么?”祝回庭反问。 不待他回答,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站在门内的是个年约六十的妇女,头发灰白,眼角和脸庞爬了细纹,眼睛里无一丝光彩。 许沉河的胸口像被人狠狠捶了一拳,被囚禁是真的,恨她是真的,但血缘的牵连也是真的,就像站在变化颇大的母亲面前,他无法劝说自己不心疼。 韦语堂把着门,眯起眼辨认了好久眼前的年轻男子,无声对望之时,她突然抓上许沉河的手臂,眼里迸发出激动的光:“辰星,是不是辰星?你回来了?” 正当许沉河愕然时,她扭头朝屋里大喊:“晋筠,辰星回来了!我们的儿子回家了!” ※※※※※※※※※※※※※※※※※※※※ 这章的信息点隐藏得有点深,能理解吗?(???) 第60章 真正的星星在他触摸不到的天际,从他出生时就已注定 “我不是……”许沉河否认的话在见到母亲眼角的泪时咽回了肚子里。 近六十岁的韦语堂力气大得可怕,许沉河的手腕被她扣着,完全使不上力去推拒——他不敢使劲是另一回事。 见状,祝回庭想上前,许沉河给他递了个眼色,示意他先别声张。 里屋传出怪异的脚步声,很慢,伴随着木棍敲击地板的声音。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许晋筠的嗓音跟从前那般粗犷:“你可别又给我出洋相!辰星走那么多年,至今生死未卜,你还指望他记起回家的路吗?!” 说话间,许晋筠的身影现出了小院内门。随着木拐杖在台阶下一敲,昔日那个身形高大的男人佝偻着身子屈着右腿跳下里屋和小院之间相连的台阶。 许沉河瞪大眼,眼前的画面冲击力太大,他一下子难以反应过来:他爸的腿,怎么了? “你赶紧的,瞧瞧,这可不是我们的辰星嘛?”韦语堂咧嘴笑着,双眼却淌着泪,“我这当妈的怎么会记错!” 已没法揣测父母是否记错了名字,许沉河担心地看着许晋筠的脚下,他的每一步似乎都走得分外艰难,明明离开前不是这样的,怎么会…… “别瞎嚷嚷,腿瘸呢。”许晋筠低头盯着路,到小院外门才抬头。 那瞬间,许沉河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震惊,相信父亲眼里的自己也是同样的表情。他动了动嘴唇,不清楚自己有没有把那个称呼喊出来,可能说了,但对方没听见;也可能没说,毕竟他小时候太恨这个男人了,从来不愿开口喊他一声“爸”。 “辰星,你别往门外干站着,快进来,”韦语堂用力把许沉河扯进屋子,“你都长这么大了,这些年跑哪去了啊,吃没吃苦头?” 跨进门槛时许沉河脚下一个趔趄,被跟进屋的祝回庭及时扶住,对方伏在他耳边悄声问:“什么情况?” “静观其变。”许沉河用气音说。 木拐在地上重重一击,许晋筠横着拐杖拦住妻子的去路,大喝道:“认错人了。” 握在许沉河腕上的手骤然一松,韦语堂转过身来,看着许沉河的脸喃喃自语:“这不是辰星吗,只是长高了而已。” “你看他开口喊你了吗,不害臊!”许晋筠推推妻子的肩,“赶紧搞家务活去吧,我给人家赔个礼!” 自始至终,许沉河都没跟母亲讲过一句话。他注视着韦语堂背过身去,偷偷抹一下眼角的泪,再扶着楼梯消失在拐角,只余下塑胶拖鞋踩在阶梯上时发出的啪嗒声响。 “看够热闹就走吧,”许晋筠拄着拐杖,躯体重心歪在左侧,“顺手把门关上。” “我……”许沉河的视线禁不住地移向对方屈起的右腿,说话都不利索了,“你……认不得我了?” 东阳偏斜的小院,许晋筠的影子晃晃悠悠,宽大的裤腿被风吹得摇动不止,显得被包裹在里面的腿特别没支撑力。 “一个忘了家的戏子,有什么好认的?”许晋筠呵了声,“不管你出于哪方面原因,别再找上门来了。” 许沉河的脑袋像被惊雷劈中,他不在意自己是否被父母惦念在心,但父亲的那番话,分明是知道荧幕上“江画”的存在! 入行以来,除了广告,他无论是电影或电视剧都还未上映,但既然许晋筠知道“他”是戏子,那么在电视上看见的未必就不是真正的江画! “爸!”这声称呼未经思索便脱口而出,是许沉河代替江画喊的,“你还记得我。” 韦语堂刚上楼,许晋筠紧张地瞄了眼楼上,抡起拐杖毫不留情地打过来:“你走了就不该回来!你个扫把星,还滚不滚?!” 若不是祝回庭拉了许沉河一把,那拐杖准得落在许沉河身上。他扶着祝回庭的手臂站直,不顾一切地又想上前:“爸,你的腿怎么搞成这样了?” 他上前一步,许晋筠就抡一杖:“还不滚蛋是不是?改名换姓现在活得可好了,回来做什么,看你老子的笑话?” 眼看许晋筠要站不稳,许沉河想靠近扶他,一不留神,手臂上挨了重重的一棍。他挡开祝回庭伸来的手,捧住自己疼得麻木的右小臂,隔着半米的距离望向面无表情的许晋筠。 “当年你走了,我找你的时候半路出了车祸,这条腿废了。”许晋筠终于没再挥来第二棍,“你妈原本就有高血压,多重压力下哪挺得住,到医院给我送饭时突然脑梗塞晕倒,你猜怎么着?” 许沉河机械地摇摇头,他离开时就抱着永不回头的心态,哪想到会产生一系列他无法承担的后果。 “如你所见,她得了面孔辨识障碍。”许晋筠冷哼,“你该庆幸她那症状只对陌生人起作用。” 许沉河呆愣在原地,手臂好像不疼了,却仿佛浸入冰窖般寒冷,冷得他全身都在发颤。一生中,他的父母并没有给过他什么好的回忆,甚至于这个家在曾经的他眼里就是个监牢。 纵使如此,他没想过要让给予自己痛苦的父母也承受另一般痛苦,他只是想逃脱以往那种生活啊…… “我们有什么能帮到您的吗?”祝回庭问。 作为局外人,他冷静得比所有人都快,而事实在脑海里完全消化的同时,他在意的是该如何处理。 然而许晋筠压根不需要什么帮助,三两句话道完遭遇,他再次扬起拐杖往许沉河身上打:“滚吧!带着你一身的晦气滚远点!” 许沉河退了一步,祝回庭想夺下许晋筠乱挥的拐杖,又意识到这不是什么道德行为。就在稍一踌躇的间隙,许晋筠的拐杖冲许沉河胸膛上狠劲儿一戳,后者捂着胸口倒退着朝后摔出门外。 “靠,”祝回庭动怒了,跨出门槛扶起痛得拧起一双秀眉的许沉河,回头向许晋筠讲道理,“叔,再怎么着他也是你儿子,至于下这么狠手吗?!” 隔着门槛,两个有血缘牵连的人以眼神对峙,许晋筠全然无疼惜之情,倒像个冷眼旁观的路人:“儿子?我可不认他这儿子!” 拐杖抵住了门,正缓缓合上时,许沉河倏地扑过去按住门把:“爸,你告诉我,辰星是谁?” 提起这个名字,许晋筠的眼神才柔和半分。 “许辰星,”他怀念道,“如果当年他没有走丢,你完全不用为了弥补他的空缺而来到这个世界上。” 冰冷的手再攀不住同样温度的门,许沉河滑落在台阶上,大门在他眼前不到五公分的距离被用力甩上。 他以为自己是沉在河底不被发现的星星,到头来,真正的星星在他触摸不到的天际,从他出生时就已注定。 巷尾处树影摇动,祝回庭的目光聚焦在那一头半分多钟,回神后拍拍许沉河的后背:“走吧。” 胸口和小臂皆是一阵钻心的闷疼,被祝回庭揽着肩走出巷口时,许沉河回头朝涂鸦墙上留恋地看了一眼,上面的“freedom”写得很张扬潇洒。 忙碌的小半月如白驹过隙,祝回庭以为那件事多多少少会影响到许沉河的工作状态,没想到他无论是采访或是拍摄都如往常那样投入,好像他不是被迫当艺人,而是原本就热爱这个行业。 回呈桉市那天,祝回庭私下特意劳驾了顾从燃来接机,到底是哥们,做事不能太绝,机会还是要给的,会不会珍惜是人家的事。 在机场看见顾从燃,许沉河倒不意外,没见面的这些天,他们连微信上简单的问候都省去了,按他对顾从燃的了解,这人憋不得太久。 “你怎么来了?谁给你放信儿的?”祝回庭还在装模作样,“我还准备叫快车呢,页面都转出来了。” “周特助催我来的,行不行?”顾从燃受够他了,“赶紧上车吧,都把人冷成什么样子了。” 顾从燃指的是许沉河。 气温日渐下降,许沉河又是个怕冷的,两手缩在兜里,下巴埋在针织围巾中,显得脸越发清瘦。 从见面的那一刻算起,许沉河的视线没有一秒在顾从燃的脸上停留过,他或看着地面,或看走在身边的祝回庭,却在顾从燃说话想引起他注意的时候垂下了眼帘。 顾从燃仿佛被一根竹签儿在心尖上挑了个不易察觉的口子,又痒又痛。 到车上放好行李,祝回庭拉开后座的门看向许沉河,后者接收到信号,忙矮身钻了进去,前面心急的顾从燃在后视镜里朝祝回庭瞪了一眼。 “开暖气,”祝回庭拍了下顾从燃的臂膀,“许沉河过几天要进组了,别把他冻感冒。” 话题扯到自己身上,许沉河才给了点反应:“没关系,我体质好。” “听你顾总说把你带到呈桉市的第一天你还在重感冒。”祝回庭拆穿他。 “我那是……”许沉河找不着借口,一抬头就在后视镜中跟顾从燃对上了视线。是对方先挪开的目光,顾从燃调整好暖风模式和风速,换挡踩下油门驶出停车场:“吃个火锅就能回暖了,多容易的事。” “那行啊,你请。”祝回庭说。 经纪人都欣然同意了,许沉河也不好把气氛搞僵,对着后视镜里顾从燃投来的询问视线“嗯”了声。 火锅店选在祝回庭家附近,顾从燃心有打算,祝回庭也不傻,勾好菜后摸了烟盒起身:“菜单我拿出去吧,顺便上个洗手间。” 看样子没有一刻钟是回不来了,包间只剩相对无言的两人,许沉河不自在地摸了摸玻璃杯,又缩回手揣进衣兜里。 对面的人忽然起立,许沉河警惕地抬头,却见顾从燃拉开门走出去,不多时端了杯冒烟儿的白开水进来放在他面前:“捧这杯吧,暖一点。” ※※※※※※※※※※※※※※※※※※※※ 鉴于很多姐妹在问,这里放个预告,文章中的这个冬天过完后,下一年进度会加快,还有两个关键点要虐虐,然后就准备掉马!这两个关键点大家可以猜猜是什么,全猜中的第一位姐妹送顾总香水小样,没猜中的放在完结抽。 第61章 是有多恨我 明明时间和境地都不一样,但许沉河仍是突兀地回忆起了他初来呈桉市那天,顾从燃为他端来的温水。要是一开始就保持朋友关系,兴许现在的双方都不会相处得太难受。 “谢谢。”许沉河把水杯捧在手里,掌心到指尖的冰冷顿然被驱散。 服务生迟迟不端菜上来,顾从燃自顾低头划拉着手机看邮件,一封封已读被他翻出来再次过目。 许沉河没有邮件看,也没其他事情能分散注意力,又盼不到祝回庭回来,只好随便扯了个话题:“上次你送的月长石我没想到那么贵,摔的时候是我情绪上头不顾后果,对不起。” 顾从燃拨手机的拇指一顿,按灭了屏幕:“不是你的错。” 他其实想问问许沉河那件事考虑得怎么样了,是不是决意要分开,但他不敢提,怕得到不想要的答案。 许沉河正欲开口接话,顾从燃又站起来:“还不上菜,我去催催。” 刚摸上门把,门就从外面被推开了,祝回庭一身烟味儿进来,撞见立在门后的顾从燃,诧异道:“怎么?” 桌边许沉河冲顾从燃晃晃手里的按铃:“不用特意出去催,包间都设呼叫铃的。” 开了话头,这顿饭吃起来就轻松得多。许沉河吃到中途感到热,于是褪了外套,挽起两边的袖子,在祝回庭和顾从燃顾着谈公事时担起给每个人捞食物的任务。手举到顾从燃面前时,对方的语速停了一拍,挡了挡他的手,说:“不用帮我,你自己多吃点。” 那个动作不含任何调情的意味,仅仅是碰了一下便收了回去,甚至连祝回庭都没察觉异常。许沉河的手停在半空,拐个弯把食物放进自己的碗里。 一顿火锅吃完,顾从燃先送祝回庭回家,随后载许沉河去往浮金苑。许沉河撑着下巴看窗外的街景,嗓子眼儿还留有吃完中辣火锅后火烧火燎的灼热感,咽口水都比平时艰难。 似乎被祝回庭说中了,这是要感冒的前兆,人就是经不起夸,会倒霉。 正神游太空,顾从燃在后视镜注意到他的表情:“在想什么,一脸不高兴。” 下巴尖在掌心下方一滑,许沉河回过头来,手垂下搭着车门把:“阳台上的花好多天没浇水了,有点担心。” “你说绣球?”顾从燃说,“放心,我每天上班前都会过去浇水,它好得很。” “那不死鸟呢?”许沉河问,那两盆植物即使长得不够好看,但养久了也灌注了心血,他对它们的喜欢不亚于对绣球的感情。 “也浇过水了,浇水周期和方式都在网上查过,别担心。”车驶进浮金苑,顾从燃在楼底下熄了火,“不死鸟的名字虽然很顽强,但也不代表要让它自生自灭,是不是?” 不知戳中了哪个泪点,许沉河眼眶一热,忙按住自己的右手臂,摸索到某个地方用力按下去,让刺痛把委屈吓回去。 顾从燃在扶手箱里一顿翻找,又低头搜寻副驾前的储物盒,总算找出管药膏。 他下了车转去后座,在许沉河提防地要开门出去时拉住对方的手:“别走,让我看看你的伤。” 车停的位置挺隐蔽,左边是灌木丛,右方是楼侧,前后各有一辆suv,不担心会有其他人经过。 “你怎么知道的?”许沉河慢腾腾地卷起右边的衣袖,那片淤青褪得很慢,一周多了还没散开,不知该怪许晋筠打得狠心,还是怪自己自虐般的在上面按压。 顾从燃避开许沉河要拿药膏的手,拧开瓶盖挤出一点揉在许沉河的手臂上:“刚才吃饭时才注意到。怎么弄的?” 这样的顾从燃相比起往常任何时候都要温柔,许沉河一面伸着手臂让对方抹药膏,一面在心里把塌陷的高墙砌回去,提醒自己不许心软:“半夜摔下床了,可能这几天压力大,睡相变差了。” “哪方面的压力?”顾从燃用手掌托起许沉河的小臂,“工作,生活,或是因为我?” “不是因为你。”许沉河忙澄清,但他和江画的关系暂时还不能说,只能归咎到工作上,“上一部片子杀青后在家躺舒服了,想到即将要开机,有点舍不得惬意的日子。” “我说了,你要是累,可以申请放个长假,”顾从燃往许沉河涂了药膏的那片皮肤吹了口气,“那部片子就转告导演重新选角,没事。” 许沉河抽回手,笑着婉拒道:“不行,我也就说说,不然休息得越久越让人懒惰。” 他细细地整理好自己的袖子,顾从燃的目光从他葱白的手指滑下来,隔着衣服打量过他身体的每一寸:“还有没有其它弄上的地方?” 许沉河微怔:“没了。” “你不告诉我,我可以问回庭。”顾从燃说。 沉默半晌,许沉河点点自己的胸口:“这。” 顾从燃二话不说上来就要扒他衣服,许沉河抓着衣襟往后缩,肩膀就要撞上车门时,顾从燃倾过身来帮他挡了一下。 手背一片酥麻,顾从燃眉头都没皱过,扶正许沉河身子的同时自己也坐直了,将那管药膏塞到许沉河上衣口袋里:“拿回去自己涂吧。” “好。”许沉河应了。 “那先这样,”顾从燃推开门下车,绕到后备箱将许沉河的行李搬下来,“我帮你把行李拎上去。” 两人前后脚走进电梯轿厢,上次分别前谈过的话题谁都没有再提及。 楼层数一级级往上升,顾从燃不想就此错过机会,电梯门开时说:“我有件碳灰色的衬衫好像落你家了,在我家衣柜里没找着。” 人都到家门前了,总不能出于主观原因把对方赶走。许沉河掏出钥匙开了门,说:“你进来找找吧。” 原以为顾从燃是想找借口留下,结果对方真从衣柜里翻出了那件衬衫,叠好后找了个纸袋装起来:“上星期见合作商想穿这件来着。” 许沉河正蹲在地上整理行李箱,见对方抬步要走,他话没经大脑便冲出口:“喝杯水再走吧。” 顾从燃愣了愣,低头看向仰脸注视着他的许沉河。有些时候顾从燃会觉得许沉河温润的性子外披了层坚硬的铠甲,是独立知性的成年男子惯有的样子。但这个角度看对方,那双睁大了的眼睛有种惹人可怜的感觉,顾从燃会不由自主抛开许沉河文雅的谈吐或礼貌的处人方式来深入剖析最真实的许沉河——假如没有独自闯世界的经历,他会长成怎样的人? “喝不喝啊?”许沉河问。 顾从燃点头:“喝吧,我下午还要回公司开个会,润润嗓子也好。” 许沉河的思绪乱得像打结的麻绳。他站起身刚迈出脚,头晕眼花地也不知道迈向了哪个方向,听觉先于触觉地捕捉到了自己绊到行李箱上的声音。 身子直直往下倒,许沉河的手抓了个空,做好了摔一跤的准备,后腰却被人及时勾住。 视野清明时,顾从燃担心的看着他:“没事吧,你是不是休息不太够?” 许沉河的喉咙很堵:“蹲得太久了,突然站起来眼前很花。” 腰后的手没有松开,反而越勒越紧,许沉河按住顾从燃的胸膛,但没推开,有种想把藏起来的委屈倾诉给谁听的冲动,却不确定顾从燃是不是好的人选。 “你再不反抗我可不忍了,”顾从燃隔着几层衣服在许沉河的腰上抓了抓,“我们多久没亲热了你算过没有?” 许沉河刚说了个“没”,顾从燃的唇就压下来,近在毫厘时许沉河突然抬手捂住对方的嘴。 “我好像……有点感冒。”许沉河说。 两人之间的气氛比分别前要缓和很多,客厅里,许沉河给顾从燃递了杯花茶,自己捧着另一杯窝到沙发左侧,顾从燃坐在右边,帮他挡了点窗缝中挤进来的冷风。 “你知道辰星吗?”许沉河问,“把星辰俩字调转过来念。” “知道,水星的别称。”顾从燃说,“你想看吗?” 许沉河没正面回答:“辰星是离太阳最近的行星,我那天去接受杂志采访时遇上一对夫妻,他们的儿子就叫辰星。” 顾从燃琢磨道:“对行星这么了解,那对夫妻是天文学家吧。” “不是,”许沉河直接否认了,“名字是父母对孩子感情的寄托,他们还有个女儿,叫向葵。” 一个叫辰星,一个叫向葵,都是向着太阳的,寓意是什么不言而喻。顾从燃纳闷儿:“怎么说起这个来了?” “我这几天也在说服自己,名字只是个代号,没必要在意那么多,但是越想忽略,越拔不掉这根刺。”许沉河蓄在十指的力量快把玻璃杯捏碎,“深河底下的光线是很暗淡的,你说我爸妈到底是有多恨我,才给我起的这个名字?” 说这话时,许沉河的情绪彻底被桎梏多年的委屈和不服所淹没,因此没注意到背光的顾从燃此时突然脸色大变。他没考虑过的那个层面,顾从燃想到了,虽然这对于许沉河来说不公平,但可能性一旦形成,他无法阻止自己。 他相信一切可能性,在江画死后,在希望都落空,在遇见许沉河时。 “会不会这个名字的由来,根本就不是出于你父母本意?” ※※※※※※※※※※※※※※※※※※※※ 上一章作话的提问,其实结合文案会发现还有个环节没出现(.???.)那我们下周见,周末愉快! 第62章 好喜欢你 混沌的脑子已无暇思量更多,许沉河牛角尖钻够了,才露出倒完苦水后畅快的神态,抿了口香甜的花茶慢悠悠地问:“什么意思?” 顾从燃像得到一个上了锁的魔盒,他还没找到钥匙,也不清楚里面会不会有意外惊喜,但这个魔盒已经被他捧在手中,他不介意多花些时日耐心地将它打开。 “兴许跟我和我弟一样,是找取名的师傅起的,”顾从燃打着马虎眼,“你五行缺水,所以俩字都得带水。” 这么解释似乎也说得过去,许沉河索性不纠结了,反开起对方玩笑:“那你就是五行缺火。” 许沉河的感冒和去年一样足足持续了一整周,到进组那天还在猛灌热水。祝回庭将房车内暖气的温度调高了,将刚才收到的纸质通告按到许沉河面前:“这周的拍摄任务还算轻的。” 接近年底,祝回庭的工作变得琐碎,他规划好时间,腾出了半个月陪许沉河进组,对其他艺人都没关照到这种程度。 为此宿与迩还吃了醋:“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插足顾总和江老师的感情呢,以前当我们团经纪人的时候怎么没跟前跟后啊。” 祝回庭直接把资格证甩他面前:“那咱俩身份对换,我待家里逍遥快活,你去组里早出晚归。” 宿与迩不干,抱着祝回庭的胳膊鬼扯:“那可不行,娇妻是适合藏在家里的。” “乐呵什么呢?”许沉河接过通告单时看了眼祝回庭嘴边意味不明的笑,“我戏份轻松你还替我高兴上了?” “没,”祝回庭收了笑,“顾从燃本来想跟组,但工作忙来不了,我这不是幸灾乐祸么。” 每到年尾顾从燃就忙得恨不得长在公司,各部门一摞摞文件交上来,年会也要着手去准备,当以为第二天能偷个闲,周特助又为他报上一份冗杂的日程。 和许沉河唯一一次通话是在平安夜,那天顾从燃在公司吃完了盒饭,推开文件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舒张筋骨时发现落地窗外的夜空出奇的漂亮。 呈桉市很少出现成片的星星,顾从燃心血来潮,走上露台聚焦星空拍了张照片,发上朋友圈仅许沉河可见。 五分钟后,许沉河点了赞,顾从燃似是找到了话题,靠在护栏上点开聊天界面。 顾从燃:点完赞怎么不留个评论? 许沉河:你不也只发图没配字。 顾从燃:我一配字就成金句了,这不成了喧宾夺主了么,谁还会认真看图片。 许沉河:我看除了我也没人给你点赞留言。 顾从燃:那是我们共同好友少。 许沉河:祝哥不算吗? 说起祝回庭,两人默契地想起前些天闹的乌龙,有个没眼力见的造谣“江画”和自己的经纪人搞婚外情,炫燃老总被扣了绿帽而不自知,配图是一组以假乱真的照片。 照片中是许沉河和祝回庭在不同场景中出双入对的身影,造谣者将话题送上头条,当事人之一的许沉河在在组里忙于拍戏尚且不知情,时时关注网上舆论的祝回庭直接翻了个白眼,翻到通讯录拨出了顾从燃的号。 事件中的三个主人公各有见解,祝回庭是不当回事,许沉河感觉不可理喻,顾从燃则火冒三丈,毕竟作为男人的尊严被严重侮辱了。 原计划于十二月初才离开片场的祝回庭当即收拾包袱回家,没让人压热搜,当天下午便在微博上晒出自己和宿与迩的结婚证,一方面侧面澄清谣言,一方面哄了家里那位自称娇妻的小屁孩,一举两得。 “颜值相当的两个帅哥站在一起就是容易被人传绯闻,”祝回庭当时看着自己的微博登上爆点后淡定地和顾从燃发语音,“虽然吧你跟许沉河也不是不登对,但是许沉河被造谣出轨不是第一次了,你好歹有点危机感,能不能在观众面前巩固一下你们俩的感情?” 顾从燃翻出这段语音转译成文字截图给许沉河,问:如果你不愿和我亲密接触,我们是不是至少得做做样子? 难得休闲一回,许沉河不想思考这么沉重的问题,反问道:怎么做? 顾从燃把电话打过来了:“回得那么快,是在休息还是今晚没戏份?” “我们组昨天拍了十八个钟头,今天休息一天。”许沉河躺倒在床上,“其实这部片子我拍得算轻松了,拍戏或休息时大家聚在一起说笑,有趣的想法还会临时加进剧本里,感觉对每一场戏都抱有期待,不会为了演而演。” 当然压力也不是没有,这部在拍的喜剧电影《惊喜注释》是作为商业贺岁片制作出来的,上至迎合观众的消费观念和流行元素,下至制片组和演员的咖位,当中的各个细节都是经过尽调及精心挑选的。 但在许沉河看来,有过进组的经验,他只想通过每一次历练做好当下,结果是如何已不在他要担惊受怕的范围内了。 补了一天觉的许沉河在盛满绮丽晚霞的卧室里有了倾诉的冲动,他卷着被子在床上变换着姿势,或躺或趴,向顾从燃说尽了这段时间来组里发生的趣事。 “后期还有些镜头要到国外取景吧?”顾从燃问,“大约什么时候转移阵地?” “等内景拍完,可能要到明年春了。”许沉河伸了个懒腰,拖长了声音回答道。 楼下传来清脆悦耳的圣诞音乐,许沉河爬起来光脚走到阳台上,抱着手机往下看。榕憬镇是没有这样的场景的,有人乔装成圣诞老人,骑着部装饰过的三轮车,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抛礼物,街道两旁凑热闹的孩子扎成了堆,个个渴望地伸长了双手。 “能听到吗?”许沉河问电话里的人,“圣诞节要来了。” 顾从燃握紧了手机,如果没猜错,许沉河下一句话就该是“你为我准备礼物了吗,要不要飞来陪我”。 但许沉河没有满足他的期待,只给他留了句“平安夜快乐”。 江画是肆无忌惮的,许沉河是识得分寸的。 挂电话后,顾从燃倚在护栏上点了口烟,仍然没放在嘴边抽,夹在两指间看它慢慢地燃烧。 许沉河拍摄的地方在一个城边小镇上,他能听出对方在说起那里的平安夜活动时是愉悦的。呈桉市中心区生活节奏太繁忙,少有这这种使人驻足久看的街边活动,顾从燃不禁想在许沉河未提出请求的情况下,飞到他身边看看,到底是什么才能让他快乐。 火光一抖,烟头燃到了指间。顾从燃将它捻灭了,吹散落在指上的烟灰,转头到室内给家里拨了个电话:“妈,春节我不回家过了,破个例。” 一年走到了尾,第二年初,呈桉市下了小雪,纷纷扬扬地落满枝头,有些坠在路面便已融化。 炫燃娱乐签了批新的艺人,有从别的公司挖来的红人,也有二十岁出头的小年轻。后者参加培训时顾从燃有去课堂上视察过,其中有个男生气质和年轻时的江画很像,他无意中多观察了两眼。 许是那两眼无意中含了对昔日旧人的情愫易让人误会,又许是网上他和“江画”貌合神离的谣言传到了圈里,那男孩不怕死地寻到他办公室,又追到他车前等他下班,称想让老总为他的事业前景提点一二。 顾从燃知道有些事等不了了,媒体八卦发酵的当代,他和许沉河的关系被多少双眼睛盯着,随便一张口的造谣都有可能会对双方的事业产生影响。 春节前夕将手头上的工作收了尾,顾从燃拎了只行李箱开车前往小镇。镇上是晴天,没下雨也没飘雪,天气影响拍摄状态,片场中演员们的进度过得很快。 晚上太阳下山前完成了今天的拍摄任务,许沉河提步走出片场,黑色长发夹着湖蓝色发带在脑后被风吹得飞扬,素白的脸上还未敛起戏中端起的笑,深蓝的鹤氅垂至脚踝,每走一步便晃一下衣摆,当真像古画中走出来的美人。 许沉河一走出片场就看见候在外面的顾从燃,起先他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后来想起自己未卸妆发以这副顾从燃没见过的模样出现在对方面前又不知所措起来。 漫天夕阳下,顾从燃跟组里一个个眼熟的初见的打过招呼,最后才等到许沉河挪到他面前。 方才离得远看不真切,现在人到眼前了顾从燃才看清许沉河有了怎样的变化。他先是感到震惊,为验证猜想似的抬手用指腹在许沉河嘴角斜下方揩了把,难以相信地问:“你这是……” “趁着没戏份时去纹身了,”许沉河放任顾从燃直愣愣地看他脸上多出来的“美人痣”,“现在你还能区分我和他吗?” 在房车上,许沉河换下衣服,卸掉妆容,跑进浴室洗了把脸。他恢复成平日的样子,坐上顾从燃的车去饭店,饭后牵手在小镇夜市里闲逛,大冷的天坐在广场的双人椅上被人喂了一盒榛子巧克力味的冰淇淋。 今晚小镇的夜空里没有星星,但有绚烂多姿的烟花,一朵朵在夜幕下绽放,把整个小镇都染上了瑰丽的色彩。 许沉河靠在套房阳台的秋千吊椅上前后摇荡,带点不舍地说:“我不想喜欢星星了。” 顾从燃按住秋千,不让它晃了:“那喜欢什么?” 许沉河思考了很久:“小鸟吧,可以在河底潜水的小鸟。” “好。”顾从燃坐在许沉河右手边,每当烟花盛开时,那颗“美人痣”就会变得格外明显。 在他没意识到的时候,他开始想念以前那个脸上带疤的许沉河,很荒唐的念头。 楼下或离酒店不远的广场大概是聚集了数不清的人,新年的钟声敲响的同时,人们倒数的喊声清晰而洪亮地在半空震荡。 最后一秒,更华丽的烟花相继而开,许沉河的眼里却是沉黑的:“你说做做样子,你觉得今天的我表现得怎么样?” 许沉河和江画已经不能再找出半点区别的侧脸在顾从燃面前重叠又分离,不知道是认清了自己对许沉河的压迫,还是现在变得消沉的许沉河压迫着自己,顾从燃魔怔般扳过对方的脸,对着那双唇吻了下去—— “好喜欢你。” ※※※※※※※※※※※※※※※※※※※※ 快了快了 第63章 ……江画回来了,许沉河怎么办? 烟花燃放的声音响彻半夜,它们一次次被抛向高空,未待熄灭又被推至艳丽的高潮,将小镇的湖水渲染得浮翠流丹,层层波纹都流淌着糜烂的色彩。 是浮于冷白上的淡红,是昏黄下的点点**,是一切平静后的暗黑。 床头上贴着的那份通告写明第二天集合走戏的时间定在早上七点,顾从燃撑着床头靠板,俯首亲了亲许沉河的眼帘。 两人的手相扣着压在被子上,顾从燃用许沉河的手机开补光拍了张双手紧牵的照片,登上微博账号发了新动态,配字:“又一年。” 翌日清晨依照生物钟准时醒来的许沉河对着镜子整理着装,摸了摸脖子上的几枚红印,捧着盒遮瑕膏往上面涂抹。 顾从燃把早餐给他买回来了,抓着杯豆浆凑到他嘴边让他嘬一口:“不用费劲遮了,你不是还要穿古装披长发么?” 许沉河弄了好久才让脖子那片的皮肤看起来没有丝毫异样,他搁下遮瑕膏理好衣襟,接过顾从燃手中的豆浆,闷闷地说:“这片子是穿越题材,今天就该到现代情景了。” 他不怨顾从燃,怨的是被对方似真似假的表白冲昏头脑而失去理智的自己。反观顾从燃昨夜罕见地照顾着他的感受,耐心的扩张和安抚的亲吻,每次力道失衡都要停下来问他疼不疼,害他在汗水交融的拥抱中又悄悄燃起那簇本该被浇灭了的火苗。 剧组春节不放假,组里每个人都接到任务,要在开春前把小镇上的戏份拍完,而后安心转移国外开展影片中诸如追车戏及爆破戏的大场面镜头拍摄。 这样的工作强度比起以前在榕憬镇简直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许沉河由开始的艰辛到后来的沉溺,自从知道江画和自己的关系,他在演艺圈里的每一步都不再有悔——当然也仅限于工作上。 面对顾从燃,许沉河做不到放任自己享受这份感情。他像抢走了属于别人的东西,独占的分分秒秒中都怀着心虚。 秘密藏得久了,在不知情者面前时刻都是煎熬,许沉河担心这种状态会影响拍戏,闲下来时便给祝回庭打电话。 “喜欢他不是错事,你不要把自己的感情定义成罪过,”祝回庭说,“江画在做出自杀的决定前必定已经选择放弃他在这个世界上所拥有的所有东西,你没有在抢。” “我担心顾从燃,”许沉河蹲在溪边抱着手机,“如果有一天,我和江画的关系藏不住了,我怕事情会发展到我控制不了的那一步。” 天气在近几日有了回温的迹象,但溪边较为空旷且水面冷空气的缘故,迎面吹来的风还是很冰凉,许沉河的脸颊和双手冷得快没了知觉。 特别是在听到祝回庭直截了当的问题后。 “许沉河,那你做的最坏打算是什么?” 他捏紧手机,答案早就在心里盘旋了无数回:“如果只有他知道,我会离开他。如果公众知道了,我可以扛下所有责任。可是他如果因为真相而崩溃……我不知道该怎么帮他。” 电话里静止良晌,祝回庭无奈地叹了口气:“傻子啊,怎么不见得你多担心一下自己?” 身后草丛微动,许沉河收好手机,站起来转过身。顾从燃扬开挂在小臂的棉服披他身上,顺手把人牵住了:“不是说上洗手间吗,怎么到这边来了?” 许沉河安生地让顾从燃温暖的手掌裹住自己的手,说:“跟祝哥聊了会电话。” “你人还在组里呢,他又给你安排工作了?”顾从燃牵着他往前走,“让他给别的艺人也安排点,别只顾着偏心你了。” 去年春杀青的《追踪千面》终于定档了,预计于今年五月黄金周上星播出。上半年的工作主要围绕《追踪千面》的路演宣传及相关综艺展开,对于许沉河来讲又是新的挑战。 “江画”阔别演艺界三年,《追踪千面》是他回归后正式意义上的第一部 作品,播出后观众的反馈必然直接判定“江画”的演技突破与否,进而影响对后续作品的期待值。 许沉河有压力,也有期盼,成天拿这个事跟最亲近的顾从燃说,被对方揉了把脸:“你的戏我都盯过,没问题的。” 小镇离中心城区两个钟的车程,顾从燃却没回过一次家,天天搁片场里腻着守在许沉河周围,几乎要把方芮作为助理的工作都要抢了去。 他越来越少地在许沉河面前念叨江画的名字,但有时看向许沉河的眼神会很恍惚,接受心里私自认定的想法后又变得释然。 有些事,可能只是在按着同样的设定不同的轨迹重新来过。 假期结束,《惊喜注释》在小镇上的戏份逐渐丰满,去往国外取景拍摄的日期愈加迫近。 百来公里外的炫燃娱乐,周特助比老总还要早两天开工,归类好各部门呈上的文件后为上司划定新日程,在远程会议里催促顾从燃早日来上班。 顾从燃开会时许沉河也在旁边听着,房车上的小餐桌让顾从燃的笔电和记事本给霸占了,许沉河缩在顾从燃的身边捧着剧本背台词。听到会议结束,他抬起头,用笔帽点一点对方的眉头:“别皱眉了,回去吧。” “你要在那边待多久?”顾从燃盖上电脑,“一个月能杀青吗?” 许沉河埋头盯剧本:“做梦吧,我又不是跑龙套。” 二月中,剧组包机飞往国外,许沉河和顾从燃在机场分别,临行前顾从燃在许沉河脖子上挂了根项链,吊坠是一只镶着水蓝细钻的小鸟:“它可能不会潜水,但我会,等你杀青回来我可以教你。” 候机室人多,大庭广众之下许沉河不太好意思:“回来再说。” 碧蓝的天空下,飞机拖出一线白色的云。顾从燃返回停车场取车,先回家换身服装,再直奔公司处理年后的工作。 召集高层开了一下午的会议,搭乘电梯回到28层,祝回庭正在会客室里等着他。 听脚步声也知道谁进来了,祝回庭没回头,划拉着平板没头没尾地冒了句:“你挺可以嘛。” 顾从燃去隔壁茶水间倒了两杯水,给对方一杯,自己再灌了两口清嗓子:“说人话。” “继续装,”祝回庭关掉平板,“跨年时许沉河那条动态不是你发的?” “发个动态怎么了,”顾从燃搭着沙发扶手,“外面多少关于我跟他感情不和的流言蜚语,我这是在巩固两人之间在广大群众心目中的形象。” “说得好听,”祝回庭用平板一角推了下顾从燃的膝盖,“那张照片,是事后?” “对。”顾从燃认了。 他喜欢许沉河夹着他的腰迎合他,喜欢许沉河抱着腿氤氲了眼眶,喜欢许沉河红着脸在他耳边轻声哼叫。那段时光真的很美好,只要他不提起江画的名字,许沉河就会搂着他的脖子吐露真实的心意,说想跟他到海底摸海星,或是登到山顶看日落。 手臂被谁狠狠地一捅,眼前的落日成了天花板的吸顶灯。顾从燃用手肘杵回去:“有话直说。” “你做个人吧,”祝回庭捏着杯子往桌面一放,侧身用指关节敲敲哥们儿的胸膛,“你这里有没有心啊?你到底知不知道许沉河喜欢你?” “我知道,”顾从燃坦然承认,“我也喜欢他。” “放屁!”祝回庭弹了下顾从燃无名指上的戒指,“顾从燃你清醒点吧,就许沉河才选择一遍遍相信你,你这样玩弄他的感情有意思吗?” 两人为这问题争执不是一遍两遍了,顾从燃沉住气,挥开了祝回庭的手:“我知道有些话说了你也不会信,你难道没发觉许沉河的名字和江画有关联吗?” “没有,”祝回庭冷硬地回答,“许沉河是许沉河,江画是江画。” “那你怎么解释许沉河的名字是江画的自杀形式?又怎么解释他俩长相毫无差别的事实?”顾从燃说,“我不否认许沉河的存在,但我觉得他本身就是为了延续江画的生命而出现,说灵魂穿越也好,说重生也罢,他身上肯定有江画的影子。” 见识过许晋筠对亲生儿子说出的那番话,再听到顾从燃如此评价许沉河的存在,祝回庭从喉咙间逸出一声哼笑,只觉许沉河自从被带离榕憬镇就背负了一身累赘。 “你把自己的观点强加在许沉河身上就是利己主义,”祝回庭垂在膝盖边的手捏成了拳,“他是独立存在的个体,哪来的什么狗屁为谁而活?你直接说你喜欢许沉河,而不是加了江画的滤镜,我还好受点,可你现在都把他当成什么了?” 顾从燃的太阳穴一阵钝痛,这些日子被自己接受的想法在遭到好友的批判后又形成了对自我的怀疑,他明明目睹着江画被海浪卷走,那他面对许沉河时真心实意的悸动到底是为了谁? 一拳力道击上肩膀,顾从燃背部贴上沙发,衣襟继而被祝回庭拧住,对方捏起的拳头挥到他眼前又生生地停下了:“兄弟,我就问你,假如江画回来了,许沉河怎么办?” 第64章 哥,对不起 空气无声流动,顾从燃的沉默已经代表了一切。 祝回庭松开他,想想又觉得不太解气,揪起身后的抱枕砸到顾从燃的身上:“醒醒吧,他们俩不是同一个人,江画也不会再回来了。” 消音地毯都没能削弱祝回庭每一步踏出来的愠怒,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另一头,顾从燃阖上眼无力地仰靠在沙发靠背上。 由初冬到春末,叠在行李箱中的厚棉服和羊毛大衣渐渐被压在最底下,演员助理又担起了为自家艺人一路撑伞遮阳吹小风扇的零碎工作。 《惊喜注释》的配角陆续杀青,大场面的戏份也拍完了,主演们在片场里反复磨最后一场戏,导演抄着喇叭指挥,情绪比小半年来的任何一天都要高亢。 场外,方芮接了个长途电话,对方还未开口她就兴奋道:“顾总,沉河哥快拍完了。” “是打算跟组回国还是单独行动?”顾从燃问。 方芮听出言外之意:“您不来庆祝沉河哥杀青吗?” “公事缠身,走不开。”顾从燃吩咐,“你给我个航班信息,我到时去接机。” 和来时一样,剧组包机送大家回国,回程中很多人戴着u型枕睡着了,许沉河没困意,托着平板看综艺。 是吉柏洋主持的《剧里剧外》,节目邀请的嘉宾来自当红上星剧和网剧的演员。 《追踪千面》即将播出,《剧里剧外》节目组向剧中的主演——“江画”、薛妗桐和彭寅发出了邀约。 在《无忧舍》中,许沉河所接触的吉柏洋风趣而体贴,祝回庭却提醒许沉河要谨言慎行。《剧里剧外》作为评分较高的节目,它不只是像《无忧舍》那般通过嘉宾之间的互动来吸睛,更是挖空心思为到场观众制造惊喜,从而为节目树立口碑。 冷不丁,方芮凑了过来:“他以前也被这个综艺邀请过两次,但没去成。” 这个“他”指谁,两人都心中有数,许沉河悄声问:“为什么?” 方芮那会儿尚在读书,还是小姑娘儿追星的年纪,有关的消息都是在网上八卦来的:“第一次是《十七岁的选择》,他还没毕业,节目定下的录制日期他恰好要考试。另一次是他被封为影帝后,顾总替他拒绝了节目组的邀请,其实那时候他状态可能已经很差了。” 许沉河深吸一口气。 虽然江画是一线演员没错,但不能否认吉柏洋也是业内知名的主持,一位艺人能两次回绝参加吉柏洋主持的综艺,传出去谁都会对二人的关系生疑。 更何况,在《无忧舍》中,许沉河和吉柏洋的单独互动实在是算不上多。 “小吉老师会刁难人吗?”许沉河问。 他在看的这期综艺,吉柏洋挺会照顾人,嘉宾接不上的话他也会圆场。但经历过梁遂那事儿后,许沉河很难再将圈中每个人往好了的想,能混那么久,谁还不是个人精了? “倒也不能说是刁难吧,”方芮说,“但他很注重在场观众的反应,毕竟来的观众大都是嘉宾的粉丝团,小吉老师喜欢随机应变,根据观众的合理需求让嘉宾给观众送福利,比方说表演个绝活儿什么的。” 许沉河宽心了点,真到那时,他唱个歌总能蒙混过去吧? 飞机划过云层,在呈桉市机场缓缓着陆。剧组的人分道扬镳,许沉河在外面寻到顾从燃,拖着两箱行李奔过去:“等多久了?” “刚到。”顾从燃接过行李,“先去附近餐厅吃饭,我订了位子。” 天边擦黑,顾从燃选的露天旋转餐厅正好能边吃饭边欣赏城市的夜景,许沉河卧在卡座的方桌一侧等上菜,一手抓着手机伸到护栏外拍底下的灯火。 “这是30层,”顾从燃捞过许沉河的手臂,“手机摔下去可找不回来了。” “30层是不是比你办公室还高?”许沉河单膝跪在沙发上扒着护栏往下看,恐高使得他支在地面的左脚有些软,顿时连困乏都被吓跑了,“好像也没差,好危险。” 顾从燃看出他眼里的害怕:“有恐高?” “有点,”许沉河坐回去,“小时候还没被爸妈关得那么严时,我尝试过从三楼的阳台往外面爬,想抱着水管滑下楼,结果攀爬技术不行,到二楼就没力气了。” 顾从燃手心一阵发凉:“后来呢?” “当时家里没人,我喊也没用,想方设法顺着二楼主卧的露台爬回屋里了,打那天开始便有了后遗症,一到高处我就腿软。”许沉河后怕道,“若不是我家人成日要关我禁闭,估计我也不会产生这种心理。” 顾从燃盯着那片薄薄的玻璃护栏,越看越膈应,干脆把对面的许沉河拽到自己这边并排坐下:“现在有我挡着,你不用怕了。” 自己从来都是保护别人的一方,许沉河极少被人这样护着,他捧着酸梅汁低头分神,肩膀贴着顾从燃的手臂,主动提起了不该提的人:“江画不恐高吧?” 问完感觉自己太唐突了,恰逢这时服务生端菜上来,许沉河想着这个问题能就此掀过,谁料服务生前脚刚走,顾从燃就回答:“他不怕。” 江画畏惧的事物很少。 蹦极、跳伞或是攀岩,所有和顾从燃共同挑战完成的极限运动,江画都不需要被保护。他的天性从小就不被束缚,在谁面前都装不出软弱的一面,或许最后自杀时都当作自己去了一次没有回头路的冲浪运动。 在顾从燃的描述中,许沉河再一遍刷新了对江画的认识,他没有说话,用勺子刮着土豆泥送进自己嘴里。 没有回应,顾从燃也就不说了,他切好牛排淋上酱汁换到许沉河面前:“多吃点。” 吃进嘴里的美食寡然无味,偏生许沉河还自讨苦吃,仿佛还要做最深层次的确认:“明明这个世界有许多值得留恋的人和事,他最终选择离开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顾从燃搁下刀叉:“许沉河,我们之间可以有很多话题,不一定非要提起他。” 在许久之前就被许沉河视为顾从燃逆鳞的话题,现在被对方这么一说,他“嗯”了声,心道自己果真没猜错。 气氛冷却下来,餐具相碰的叮当作响也显得很突兀。顾从燃瞥了眼埋着脑袋小口吃饭的许沉河,软下心来:“今晚带你去个地方看看。” 吃完饭也才八点刚过,顾从燃开着车又驶回了机场。行李都放在寄存区,两人只把重要证件带在了身上。 “飞哪去?”许沉河被顾从燃牵着转这转那,头都绕晕了,“我想睡觉。” “等下到飞机上睡。”顾从燃在他手心挠了挠,到柜台前办理了登记牌,许沉河凑过去一看,飞往橴城的,登时什么都明白了。 被顾从燃按到头等舱的时候,许沉河心如止水,甚至已经考虑好要怎么面对那个地方。可真正走进勾月海域时,他的每一根神经都仿佛被牵引,无边的宁静透过表面渗入千万根毛细血管中,全身的血液里流淌着藏匿在宁静中的喧嚣—— 宁静是海面的宁静,喧嚣是海风送过来的附耳低语。 许沉河凝望着夜色下的海面发怔,被顾从燃在前面拽了一把:“过来。” 勾月海域的别墅是独栋式,私密性很强,两两之间由苍翠的常青乔木相隔。从大气的门庭进去,挑高的客厅空间宽敞,中式现代风优雅且柔和,无论是家具或摆设都让人眼前一亮。 许沉河只顾抬头看,没留意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时,他情急之下抓住了顾从燃的手臂。 绊倒他的是玄关处一只歪倒的球鞋,不新,是某品牌好几年前的款式。他弯身正欲摆好鞋子,顾从燃先他一步蹲下了,熟练地把鞋子摆回原来的样子。 另一只紧挨着鞋柜,许沉河略一思考便明白了顾从燃的用意。他突然有种鸠占鹊巢的感觉,脚步是如何都不想往前了。 “直接进来吧,不用换鞋子。”顾从燃站起来想牵许沉河的手,许沉河双手往身后缩:“我不想进去。” 他想了解这个哥哥的,但不是建立在对方作为顾从燃已逝恋人的基础上。他承认自己嫉妒他,这种情绪不应该出现,可他看着面前这幢华丽的别墅处处透着温馨的家的气息,他的心脏就如同被摁在酸涩的水里。 二十七年,他没体味过家的感觉。 “我在外面看看就好。”许沉河后退一步,转身跑了出去。 庭院里回廊蜿蜒,许沉河没敢乱跑,只沿着别墅周边走了段路。别墅侧方有个外凹式客厅,贴墙是一面端庄的酒柜,客厅中央的半环状沙发围着一张放着两本时尚杂志的白色茶几—— 看得出来别墅的主人时常坐在这里酌酒自饮。 客厅面朝大海,许沉河想象顾从燃独自坐在这里的画面,心疼得像被揪住了动脉。卫芳苓向他述说过顾从燃曾经的病,他不懂一个人是如何在面对已故挚爱的葬身之地时,从发疯,到平静。 许沉河不知顾从燃有否为江画立碑,既然自己这一生不可能跪父母,也无做对不起天地的丧心事,那他这一跪,只为那个被他抢走了所有却还要遭他妒忌的人。 跪地无声,许沉河向着大海,轻声道:“哥,对不起。” 不是为聚光灯下的江画,而是为许沉河的亲人许辰星。 ※※※※※※※※※※※※※※※※※※※※ 后面这片段我想了好久,怕引起大家的反感,怕有人只从表面理解文章,但是改了又没了原来的味道。我希望这一跪不会有人觉得许沉河丢失了尊严什么的,从他本人角度出发,跪是心里有悔,下一章能体现出来,希望大家能理解。另外这周可以迎来文案上弹钢琴的情节,没预估错误的话是后天?▂? 第65章 那你喜欢着吧 别墅外墙装饰有仿云石壁灯,顾从燃清楚许沉河不大可能会朝没光源的地方跑,于是顺着有灯光的路寻下去,在侧方小客厅前找到了跪在地上的许沉河。 柔和的光线铺在许沉河脸上,顾从燃在他的表情里读到了几分怅惘。 “怎么了这是,”顾从燃拉他的胳膊,“你跪什么?膝盖不疼?” 许沉河这才有了点反应,视线从海面上收回来:“不小心摔了,膝盖疼。” 他眉头轻蹙,神情看起来是真的难受,顾从燃骂了句“笨”,矮身把许沉河拦腰抱起,也不管失去平衡的人扑棱着手脚心慌地圈住他的脖子,径自走到客厅玻璃门旁的一个小机器前晃了晃。 玻璃门自动开了,许沉河的思绪全被扯回,稀奇道:“那是什么?” “人脸感应器。”顾从燃把许沉河放在中央的沙发上,顶上的灯应声而开。 他托住许沉河的脚踝抬起,正要捋起对方的裤腿,许沉河挡住了他的手:“我没事。” “别倔。”顾从燃拍开他的手,结果又被对方在大腿上踹了一脚,西裤上留了半截鞋印。 “说了没事。”许沉河缩回腿,转移了话题,“我口渴。” 从下机到现在的确没进过水,顾从燃才记起这茬,拍拍裤子上的鞋印,说:“我给你拿水。” 刚起身,许沉河扯住他衣角,指着酒柜道:“那不是有酒吗?” 顾从燃不允许:“你还想喝酒?” “我喝了又不闹事。”许沉河说。 难得许沉河任性一回,顾从燃改变了主意:“那你喝醉了别给我说胡话。” 他拿了两只冰过的高脚杯,倒进点新开封的白葡萄酒,这款酒度数不低,他不敢让许沉河喝太多。 “谢谢。”许沉河接过,先抿一点用舌尖试了试味,舒展没多久的眉头立马又皱了起来。 “是不是有点酸?”顾从燃在他身边落座,“喝不下去的话跟我说,我给你换成水。” “不用。”许沉河按住顾从燃的腿不让他起身,只想赶紧进入正题。 比起许沉河,顾从燃品酒要自如得多,多少个日日夜夜,他便是这么过来的。 “把你带来之前,我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顾从燃把酒杯换到左手,然后用右手牵紧身边的许沉河,“在你去国外拍戏的两个多月里,我酝酿了好多想对你坦白的话。” 与顾从燃掌心相贴的那片皮肤渗出了汗,许沉河辨不出那薄汗是对方的还是自己的,如果是自己的,那是因为喝酒后身体所产生的热量,亦或是自己内心的紧张。 他希望顾从燃在和他相处的时日里认清感情,可以只喜欢一点点,但只要那微小的一点并不带有江画的印迹,他有信心使对方把目光从少到多地聚拢在自己身上。 他希望顾从燃把他带到这里来是因为要对江画做一个告别,起码顾从燃愿意让他接近了曾经,而非把往日的故事埋在心底,逼迫自己不去忘记。 “你说。”许沉河捏住杯茎,指甲在上面来回地刮弄着,试图缓解自己杂乱的心情。 月光下,一层轻浪被海风从远方推来,像是谁在应和。顾从燃在许沉河虎口上一蹭,说:“其实江画进入演艺圈有他的初衷……” 许沉河静静地把江画的故事重温了一遍,他从祝回庭口中都听过,但远没有顾从燃所亲口叙述的详尽。 许沉河扣住顾从燃指掌的手偷偷松开了,他仰头喝光杯中的酒,把酒杯递给顾从燃,示意再来一杯。 对方只得先松了他的手抽空酌酒,许沉河得了机会,两手都握着杯子,不跟顾从燃牵手了。 “那些年江画走过很多城市,路演、做公益或是见面会等等,目的都是为了找回自己的家人。他总认为血缘是有感应的,他不记得父母的脸,但记得自己被人贩子带走时他妈妈追在身后的哭声。”顾从燃托着酒杯,映入杯中酒液表面的脸带着惋惜和落寞,“在圈子里摸爬滚打七年,他非但没有找着,甚至感觉端着人设的自己活得很辛苦。” 许沉河似乎能理解江画的感受,在这个圈里,有人是因为热爱,甘愿一腔热血铸就无人可及的经典角色;有人是因为虚荣,认为被万千人拥护便是庸中佼佼。江画不是前者,也绝非后者,却同时获得了两者想要追寻的东西,然而穿着一具空洞的灵魂,所以比谁都要辛苦。 “那为什么不放弃?”许沉河迷惑道,“换做是我,我宁愿不那么执着,多累啊。” 顾从燃转头看向身旁的人:“他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重度抑郁者最易产生悲观厌世的生活态度。二十六岁那年,是江画活得最艰难的一年,婆婆的去世给他带来不小的打击,强烈的自我谴责心理使得他连戏都拍不好,所幸那部片子开拍才两周,又是炫燃出品,顾从燃干脆让导演换角,带了江画回家养病。 全面的治疗方案并没让江画病情好转,他倒掉了药,拒绝做mect,把自己锁在家里,谁都不想见。 让顾从燃放松警惕的原因是江画得病的半年里完全没有自杀倾向,偶尔做访谈时也会很开朗,哪能想到是他把自己埋得太深。 旅行散心是顾从燃提出来的,但去哪里是由江画决定的。江画选在凌晨五点多离开,那天他自然醒了,没有留遗书,只给身边沉睡的人留了个落在眉心的吻。 很多人说抑郁症患者在自杀时根本就不清醒,对生命的了结不是他们本身的意愿。可江画那时候很清醒自己在做什么,海水一寸寸漫上来,他尝到咸咸的味道,竟然感到很轻松,汹涌的蔚蓝中他听不到身后撕心裂肺的呼唤,只看到婆婆向他招手的幻影。 “我……”顾从燃说不下去了,他倾身把许沉河搂进怀里,喃喃道,“还好你出现了。” 没拿稳的酒杯从手中滑落,酒液倾倒在裤脚和鞋面上,更多的被地毯所吸收。酒杯滚落在茶几底下,许沉河的手滞在半空,没有回抱顾从燃:“什么意思?” 顾从燃箍紧他的腰,躯体相依时他能觉出许沉河胸膛的鼓动,于是用手掌一下下抚对方的脊背:“我要向你坦白,当初找到你时我不仅是想让你替他在演艺圈里活下去。” 许沉河心里已有了答案:“还要帮他找到他的家人,是吗?” “这是他一生的遗憾,”顾从燃揉了揉许沉河的后颈,“我想让他……” “你把我当什么了?”许沉河卯足力气推开对方,眼神很受伤,“一个工具?” “不是,”顾从燃想抓住许沉河的手,“我们之间不是利用关系,只要把江画的家人找到,你签的那张八年合同就作废,我们——” “怎么所有话都让你说得这么冠冕堂皇?”许沉河撑着沙发扶手站起来,“你还没想明白吗,这不是他的遗憾,是你的遗憾,在江画最后的时日里,他想的不再是找他的家人,而是对他婆婆心怀愧疚啊。” “你是在质疑我对他的了解,还是不想帮这个忙?”顾从燃问。 直到此时,两人都还保持着冷静,顾从燃是想坦白曾经后向许沉河表露自己的心意,所以绝不会让冲突再次发生,而许沉河是又一遍看清了顾从燃最根本的想法。 “那假如我帮了,找到了,然后呢?告诉他们江画的死讯?”许沉河心都寒了,“或是让我在他们面前扮演着江画,那我许沉河算是什么?这样做有意义吗?” “有意义,”顾从燃笃定,“江画一辈子都在为这件事奔波,我只希望你能帮他演完这一次,之后如果你想退出娱乐圈,我不阻止你,好不好?” 海风从外面拂进室内,将许沉河满腔的喜怒全吹散了。他脸色漠然,湿着一边的裤腿立在沙发外,问道:“尽管我跟他长了张一模一样的脸,但因为我不是他,所以你永远不会在意我的感受,是吗?” 他不太需要顾从燃的回答,问完抬脚就走,脑子还清晰地计算,他这次喝了两杯酒,但没醉,酒量当真是练出来的。 他以为自己往前走了很多步了,可当顾从燃从后面抱住他,他才意识到自己还没跨出客厅。 顾从燃的双臂牢牢地环住他的身子,像以往每一次,下巴抵住他的肩膀,说:“许沉河,我喜欢你。” 怀里的人没挣扎,顾从燃却怕他逃走,臂膀不留空隙地收拢:“我们把那份八年合同撕毁吧,我想和你走过更多的八年。你不喜欢那枚戒指,我就为你重新订制,上面刻你喜欢的句子。你害怕我食言的话,我可以马上带你去扯证,婚礼在哪里举行都顺你的意思,全部听你的,好么?” 这些话是他想通后才选择跟许沉河说的。祝回庭打破他荒谬思维的那天,他沉思了很久,一直以来不敢承认,以“替身”的可笑说辞做借口,然而他早就被绕进自己编织的谎言里。 害怕背叛却难以自拔,这份感情中他不过是在自欺欺人,一旦承认,好像连心情都豁然开朗。 良久没等到许沉河的答复,顾从燃偏了偏视线,却见许沉河近在咫尺的侧脸是森冷的。 “这些话如果你放在前面对我说,兴许我还会高兴点。可是你说了一大通伤人的话,再来给我这颗甜枣,我只觉得你别有用心。”许沉河垂下头,手背擦过嘴角下方的“美人痣”,他总是习惯做这个动作,但那颗假痣却擦不去了,“今晚,我以为自己会等到你告诉我,说你要放下他了,以后只真心待我好。结果一切又是我自作多情了。” 双手用力扒拉着顾从燃的手臂,没扯开,许沉河狠心地用指甲在上面一挠,像只不讲理的野猫。 腰间力度松开了点,许沉河见机撞开了桎梏就跑,刚跑出两步又让顾从燃拽住手腕:“许沉河,我可能要用很长的时间才能忘记他,但我是真的喜欢你。” 这句话无疑是最致命的打击,许沉河憋了一晚上的泪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他握拳砸向顾从燃的小臂,不知自己施了多大的力气,只知对方终于松了手,自己的指关节也麻木了:“那你喜欢着吧。” 他调头跑出去,不顾前方有没有灯光,也不顾路有多长,感情中的道理已给了他亮堂的方向—— 喜欢是从容自若,爱是束手就擒。 ※※※※※※※※※※※※※※※※※※※※ 盲猜下周的某天能实现双更 第66章 炫燃老总包养的艺人 不要命似的跑了段路,许沉河只要听到身后有迫近的脚步声和顾从燃的叫唤他就发了疯地躲,藏在一丛乔木后看见对方着急地张望着经过,他扶着树干寻了其他路离开。 也不知道自己躲什么,只要他还是炫燃的艺人,他们就会有再见面的可能。 许沉河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过林木,绕了好久才找到勾月海域的出口。这个点路上人不多,地处郊区的缘故也不好打车,他边走边观望,拦了辆回郊区的小车,搭着车窗问:“大哥,能麻烦载我一程吗,到市中心,多少钱你来提。” 那司机大哥是个憨实的汉子,手一挥就让他上车了:“我也就瞅你长得端正,一般人我都当他是半路敲诈的。” 许沉河笑笑:“刚和朋友聚会完,喝了点酒,没想到出来会这么晚了。” 从倒后镜看到后方有来车,许沉河慌忙朝后看,确认跟车是顾从燃后立马俯**。 “干嘛呢?”司机大哥警惕道。 窗外有车加速变道,许沉河直起身:“绑个鞋带。” 这汉子看着敦厚,胆子却小:“您可别吓我,今晚上我刚陪完女朋友看泰国鬼片来着。” 说完在后视镜盯着他的脸,猛然醒悟过来道:“我就说看你面熟,你是不是那谁,《追踪千面》的主角是吧!” 他叨叨了一路,到市中心后连车费都不收了,就想要个签名:“真的,原着我也有在看,就等电视剧上映了。” 许沉河让他在24小时药店门前停下,掏出手机准备扫码:“大哥,你真认错人了,我就是跟他长得像而已,低配版的。” 自己这脸还真不能到处乱晃,许沉河下车第一件事便是到药店里买了个口罩戴上,打算再打车找自己原来住的宾馆留宿一晚。 手机又振了,来电刚消停又蹦出连串的消息:“大晚上的不安全,你别一个人乱走,想回呈桉市的话我送你回去,行吗?” 大约是看到他正在输入中,顾从燃的电话就打进来了,许沉河还没消气,接通时语气很差:“你别烦我了。” “这里的路你不熟,”顾从燃劝道,“你给我发个定位,我去找你。” “我跟云朝雨呆一块儿。”许沉河果断地挂了电话,没几秒钟手机在他的手心剧烈振动,他以为是那人,拿起一看,是祝回庭。 凌晨两点,祝回庭在计时休息区找到许沉河,对方正拄着靠椅扶手困得睁不开双眼。祝回庭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看他双颊淡红,忙摸了把他的额头:“发烧了?” “没,晚上在顾从燃那喝了点酒。”许沉河撑起脑袋,“你这经纪人还解决私人问题啊,真称职。” “不然呢,老总都把电话打到家里座机来求助了,我能坐视不理么。”祝回庭打个呵欠,在椅背上敲了敲,“去贵宾休息室吧,大明星搁这睡觉像什么样。” 回呈桉市的航班最迟也得早上六点才启动,祝回庭陪许沉河在休息室过夜,坐下后接了顾从燃绵绵不绝的来电:“你歇着吧,人我找到了,别挂心。” 三两句结束通话,祝回庭笑说:“这人还真是什么醋都乱吃。”再向旁边一瞥,许沉河已歪在沙发上睡着了。 沾了点酒,又折腾那么一番,许沉河睡得很沉,身边的人接连不断地聊电话也没吵醒他。 祝回庭的手机发出了电量警告,跟公关部的人聊完,此时已过清晨七点。他拍醒许沉河,等人整理好仪容后一同登机回呈桉市。 许沉河还不知道祝回庭一大早帮他压了两个热搜,察觉对方满脸倦色,他内疚道:“祝哥,是不是我连累你睡不好了?” “没有的事,”祝回庭在太阳穴打着旋按揉,“我打个盹,到了喊我。” 近两小时的机程,飞机降落在呈桉市。普道外一堆娱记候着,祝回庭却领许沉河走了贵宾通道,潇洒地驾车驶离机场。 “这几天你先别回浮金苑了,”祝回庭说,“周围肯定有狗仔蹲守。” 他换了款新车,不怕有人追上来,所以路上开得不快,正好趁有空给许沉河解释清早的事。 昨天深夜许沉河只身进出药店的身影被人拍了下来,有人扒出他来橴城是和顾总一起,回去时却是独自在机场过夜。营销号由此大做文章,称“江画”只是炫燃老总包养的艺人,服侍完金主便自觉离开,两人多年的亲密举止实际上只是卖腐行为。 “那些人就是吃饱了撑的,”祝回庭说,“娱乐圈里这种不切实际的新闻多了去了,别放心上。” 许沉河连微博都没打算点开,网络上各路人云集,大家都为吃一口瓜,凑完热闹也就散了。 “那我去酒店住吧,”许沉河正要拿手机订房,一摸口袋,想起了件事儿,“我行李还在机场,昨晚让顾从燃锁寄存区了……” 最后许沉河被带到了祝回庭的住所,行李则让下午回市的顾从燃送过来,一晚没睡上午才眯了俩钟头的人扒着门框不让祝回庭关门:“让我看看他。” “瞧你那黑眼圈,”祝回庭说,“回家补眠去吧,公司先别回了。” “看不见他我睡不着,”顾从燃一条腿跨进屋里,“就看一眼。” 祝回庭让开身子:“他把自己锁房间里了,你进了屋也见不着。” 屋里三个房间,两个敞着门,剩个主卧大门紧闭。顾从燃直挺挺地戳在关严的门前,抬手叩几下门,指望能引起那人的注意:“许沉河,你睡没睡?” “睡了就当梦到我了,没睡就听听我说的话。” “我想了一晚上,那件事你不愿意,我就不强迫你了,我想让你清楚我喜欢你是没有企图的,喜欢你和那件事之间没有关联。” “你暂时不想见我的话不用到处躲,我不出现在你面前就好,你别因为这事影响了自己的情绪,我知道你最近都不开心。” “我有很多话想对你说,可是现在不是最佳时机,等你消气了我带你去看落日,到时候再慢慢讲给你听。” “我先走了,这几天你先别回浮金苑,网上的风言风语你别管。” “还有,别讨厌我,好不好?” 顾从燃走了,那扇门内也没半点回音。 祝回庭把人送走,对着主卧喊道:“行了,出来吧。” 门开了,宿与迩探出头来,先确认老总走了,这才蹦出来挂到祝回庭身上:“吓他妈死我了,顾总深情的样子好可怕。不过许沉河是谁啊,江老师的本名吗?” 对面的书房,许沉河从书柜后走出来。全程目睹顾从燃的背影,他有点心酸,为对方,也为自己。早知道戳破这张写满真心的纸会让双方都那么难堪,当初就该及时把上面的字先抹干净。 祝回庭把宿与迩从身上扒下来:“以后别喊江老师了,喊许老师。” “哦,许老师。”宿与迩转而勾住许沉河的脖子装熟,“许老师,顾总说的那件事是啥事啊,是那个事吗?原来你们十多年一直是柏拉图爱情嘛,确实让理性主义者突然转变有点困难,但那事其实挺舒服的,你以后可以试着慢慢接受,一接受就会上瘾了。” 毕竟是局外人,许沉河就由着宿与迩误会了,祝回庭也不管,到书房打开电脑,差遣宿与迩去做饭,自己喊了许沉河到身边谈接下来的工作。 虽是不用躲顾从燃了,但《追踪千面》上映前的全国路演,许沉河在半个月内飞遍大江南北,实质上比“躲”还要实用。 许沉河又和那拨演员见面了,主演们和好几位配角都参与了活动,让他如释重负的是梁遂不在。 路演的最后一站结束,回程时许沉河和彭寅坐在一块,他向对方取经:“彭大哥上过小吉老师的综艺吗?” 彭寅在几位主演中最为年长,什么样的节目没上过:“过几天咱们仨不是正要上么,去放松一把蛮好。” 谈起吉柏洋,圈里大部分人都是相似的态度,轻松、愉悦、不担心会冷场。但许沉河总有种不好的预感,这种感觉太强烈,以至于真到了那天,站在节目录制现场的台上,他对着场下黑压压的观众席有了几秒钟的眩晕。 “说起来,我们前不久才见过面,”吉柏洋指的是许沉河,两人挨着站,吉柏洋轻拍了下他的肩膀,“就在《无忧舍》里,不知道大家还记不记得。” 场下观众都在嚷记得,吉柏洋又道:“和江画接触过的人都会觉得他脾气很温和,粉丝形容他就像展开画卷时闻到的墨香味,我来替大家求证一下同剧组的彭寅大哥和妗桐,你们有这种感觉吗?” 经过两人的认同后,吉柏洋引入了话题:“对,所以江画你在饰演千面这个角色时是完全突破本人的,很多新人演员在演艺行业里都存在局限性,想问问你是如何做到冲出自己的局限范围?” 一切都在按照综艺剧本的流程走,如大家所说,吉柏洋主持的综艺气氛很轻松,能同时兼顾调动场上嘉宾和场下观众的活跃性,三位嘉宾也不会无意冷落了谁。 节目录制将近尾声,观众继欣赏了彭寅的魔术表演和薛妗桐的民族舞后,高呼着要看江画的个人solo。 吉柏洋竖起食指放在唇边,脸色神秘道:“这就满足你们。” 许沉河攥着话筒,这是节目的非限制互动环节,表演内容可能由主持出题,也可能自己做选择。他做好了清唱的准备,那一刻周遭的灯光却忽然逐层熄灭。 全场哗然,只听一阵重物搬运的声响,再次亮起灯光时,台上多出了一架素白的钢琴。 ※※※※※※※※※※※※※※※※※※※※ 下周六双更扣1,周日不停更扣2(.?.) 第67章 你的行为让我觉得,喜欢你是个笑话 人们的掌声涌进耳朵里,成了嗡鸣的杂音。 无数个节目里,江画谈到自己的业余爱好,都会自豪地说弹钢琴,最喜欢的音乐家是肖邦。二十五岁那年,江画被邀请至电视台春晚演出,在晚会上与国内著名音乐创作人的四手联弹惊艳四座,一改人们对他只会演戏的印象。 二十七岁那年,江画拒绝多方影视制作人抛来的橄榄枝,闭关在家写了近十首曲子,其中两首demo在网上流出,在词曲圈中大受青睐,但谁都没能买下版权为之填词。 钢琴摆在眼前,热爱弹奏的人能毫不费劲地与它产生共鸣,而许沉河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在《剧里剧外》每一期录制前,我们节目组都会向各位观众投放一份调查问卷,”吉柏洋说,“问卷里会问到观众对嘉宾的表演内容选择,统计中有78%的人群希望你能为大家弹奏一曲,所以节目组专门为你准备了钢琴。” 不明真相的薛妗桐退至舞台边时欢欣道:“真的,我还没亲眼见识过,好期待啊。” 吉柏洋笑着冲台下观众问道:“准备好一饱耳福了吗?” 在浪潮般的肯定回答中,许沉河被请到钢琴前。他僵硬落座,先搁下话筒,十指触上冰凉的琴键。 他不识音乐,从目光碰上这架钢琴到现在,他的脑海里也只能忆起唯一一份偶然间记住的简谱。 当然也得多亏自己勉强能搬上台面的记忆力。 聚光灯投在他身上,许沉河后背渗了汗,试着按了几个白键,懂行的必定都看出他基本手法就没对。 静谧中,许沉河能听见自己狂乱的心跳如密集的鼓点奏响在耳边,那份简谱上的数字随着慌张的心情在慢慢变淡,仿佛潮涨后沙滩上被吞噬的字。 他不懂音阶,只能把记住的那串数字在琴键上摸了一遍,断断续续的,是不成曲调的音符。 场上场下,没一个人说话。 许沉河抬起右手把话筒握回手里,左手轻轻合上琴盖。 人们的窃窃私语细细杂杂地飘入他耳里,许沉河知道自己的举动太让人匪夷所思,但这时还能做到面不改色,已经是他最大的努力了。 他缓缓起身,挪步到台中央,沉重的一锤砸在他心上。 “在这里,我对那78%想听我弹琴的观众说声抱歉。”许沉河弯身九十度向场下的人鞠躬,“也对小吉老师和搬琴的工作人员致以歉意,”他直起身,神色平静道,“我今天,乃至以后,恐怕都不能弹琴了。” 观众席中或叹息或疑问的声音此起彼伏,许沉河感觉温暖在指间流失,已能预料到今明两天内网上会出现的头条标题。 一只手掌带着安抚的意味贴上后背,吉柏洋圆场道:“是我大意了,没事先征求过你的同意。” 节目上并无规定不能提起感性的话题,吉柏洋关心地问到“江画”四年前隐退的情况,许沉河寥寥几句带过,不想把好好的一个娱乐综艺搞得那么沉重,便主动提出要给大家唱首歌。 临时兴起,没有伴奏,许沉河用自己温润的声线字音标准地唱了首粤语歌,像讲述一段悠长的故事—— 徘徊在雨洒街头 身边汽车不停飞过 那跌落的雨伞似倦透的面容 被遗忘无依感觉原来沉痛…… 录制完节目回家,路上应景地洒了毛毛细雨。商务车把许沉河送到浮金苑外,方芮从包里递出雨伞:“哥,路上慢点走。” 最近日程又划去一项,许沉河疲倦地趴在床上,裤脚一圈让雨水打湿了,他却撑不起力气去换掉身上的衣物。 透过窗户,他看着外面的雨势在减弱,最后只剩屋檐的雨珠子一颗颗缓慢坠落。视野越缩越小,意识飘走前,许沉河想,他的黑夜是不是快要来了? 他做了个很奇怪的梦。 梦里,有个看不清脸的人一直追在他身后,他重复做着跑下楼的动作想甩开对方。楼道又暗又长,身后那人却越迫越近,眼看就要跑到楼底来到开阔的空间,一晃眼,面前的楼梯成了蜿蜒向上的模样。 为了不让人追上,他只能没命地跑,不知过去多久,眼前出现一团光亮,他以为自己终于找到出口,奋力奔向前方才绝望地发现自己被追到了楼顶的天台,再往前便是万丈深渊。 他进退维谷,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 无助的呼喊冲破喉咙,许沉河惶然地睁大眼,趴着的姿势压得胸口很难受。 陷在被褥里的手机在疯狂振动,许沉河抓过来一看,接了:“祝哥,我刚睡着了。” “你是不是在家?”祝回庭语气很急,“是不是一个人?” “对,怎么了?”许沉河扯掉缠在身上的被褥坐起来。 祝回庭烦躁地“靠”了声:“你赶紧把门给锁好,有人敲门别给开。” “狗仔还找上门来了?”许沉河套上拖鞋走出去检查门锁,顺便转去厨房接了杯水清润嗓子。 “比狗仔还没纪律的,”祝回庭骂道,“是私生!” 早先从云朝雨嘴里听过私生饭做过的极品事,没想到今天会落到自己身上,许沉河差点把水杯给摔了:“怎么突然——” “我在外地办事儿,赶不去你那,”祝回庭那边有点吵,听着像是有饭局,“我让顾从燃下班直接去浮金苑了,一码归一码,虽然你不想对着他,但现在有他跟你呆一块我才能放心。” 电话刚挂,门外传来电子锁解码的轻响,许沉河一瞬绷紧了神经,腾出手抄起了餐桌上的空果盘。门开了,他跟顾从燃对上了视线,他的情绪随即松了下来,将果盘搁回桌上。 但很快,许沉河就反应过来,他跟顾从燃已经不是无话不谈的关系了,半个月前他们才吵过一架,而今见比不见还要尴尬。 “怕什么?”顾从燃反手关好门落了两重锁。 许沉河摇头,默不作声地走去厨房给顾从燃拿水喝,杯子在对方面前放下,顾从燃抓住了他的手腕:“你坐下。” 以往顾从燃的手都是温热的,今天却冷得吓人。许沉河以为他病了,忙抬头看他的脸色,才发现比他的手更冷的是他的脸色。 还没开口说话,门外又传进一阵骚动,许沉河要起身,顾从燃把他按回去:“坐着。” 他不动声色地靠近门边,能听出电子锁不断提示着密码错误的响声。手慢动作地摸上门把,顾从燃每帧动作都像是慢镜头,许沉河有点担心,想站起来时顾从燃有感应似的扭过头来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 电子锁再次发出错误提示,顾从燃快而狠地拉开门,大学在格斗社团学的本事总算派上用场,在外面的人还没做出反应时他便将对方擒拿住,一米六左右的女子他也没手下留情,反扭住她的双臂一膝盖把人***在地上就冲屋里喊:“报警!” 等公安人员把人带走时,天已经黑下来了。顾从燃压了压弄出褶皱的衬衫,活动自己的右手腕关节。 许沉河看在眼里,连忙跑到房间抱出医药箱,又捧着手机打开外卖软件:“你要不要吃了饭再走?” “我怎么走?”顾从燃指指窗外,不知何时外面又下起了雨,且比下午的那场雨还要凶猛。 顾从燃给他摆平了一道麻烦,许沉河拉不下脸赶人走,他叫了外卖,等餐时把医药箱抱到顾从燃身边:“手腕是不是扭到了?” 刚才压制人时力度过了,顾从燃确实感到手腕有点疼,但不至于严重到上药:“没有。” 许沉河不作声,把医药箱合上抱回了里屋,顾从燃看着他的背影恍神,有点后悔自己话说得太快。 吃饭时顾从燃见对面人眉眼低垂的模样,没忍住问道:“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许沉河抬了眼,原本不知道该怎么找机会为今天的事道谢,既然顾从燃主动提起了,他便顺口接话:“下雨天还要你特地赶来帮我解决事情,谢谢你。” “你真不知道私生是为了什么找上门来的吗?”顾从燃说。 许沉河大脑当机两三秒,联系祝回庭打给他时的口吻,直觉网上又出了新爆点。他伸出手就要摸边上的手机,顾从燃按住了他的手:“今天《剧里剧外》的节目录制现场片段被人爆出来了。” 不祥预感在接连几天的膨胀后终于爆发,许沉河还没将今天的节目与私生饭联系上,最坏的打算已在心里一道道列明。 下午做的梦应验了,退是群众的谩骂,进是堆砌谎言的深渊,他举步维艰,可现实不是梦,他只能硬着头皮去面对。 顾从燃看着许沉河失去血色的脸,理智告诉自己不能再刺激他,但感情上的偏袒使他道出实情:“有人开始质疑你的身份,部分粉丝合理怀疑你不是真正的江画,所以才有了今天私生闹上门来求证的这一出。” 没有证据的谣言煽动,就算在网上如何翻起波浪,顾从燃都能帮许沉河摆平。今天录制事发意外,他不怪许沉河这样挽救现场,但他在意的点根本不是这个。 进屋后一直克制的情绪在开口说话时便憋不住了,他把筷子往桌上一扔,冷声质问:“你明知道那首曲子于我而言很重要,为什么还要把它弹出来?你是不是认为江画人死了,他的所有东西你都觉得无所谓?上次是摔奖杯,这次是弹他的处女作,下次又会轮到什么?” 许沉河被吼得一愣一愣的,脑子一片空白:“对不起,没有下次了。” 正等着他解释的顾从燃有点失望,哪怕许沉河能给他个不着边际的理由,他都能说服自己理解许沉河,可对方区区一句道歉,倒显得那首曲子在许沉河眼里就是个无关紧要的东西。 许沉河衣领下的一抹银色在灯光下闪了闪,顾从燃眼尖地察觉,隔着餐桌揪住许沉河的衣领,拽出他戴在脖子上项链蛮力一扯—— 细链被扯断在桌上,顾从燃接住那只镶钻的小鸟,走了几步扔出窗外:“你的行为让我觉得,喜欢你是个笑话。” ※※※※※※※※※※※※※※※※※※※※ 明天休息,下周日不断更。如无意外下周掉马,保留悬念不剧透啦’???` 第68章 回圈的江画,是整容的江画 沉闷的摔门声将许沉河飘忽的思绪扯了回来。他动了动指头,确认自己的身子不是僵硬的,才试着向前迈出软绵绵的一小步。 人啊,有时候就是把自己看太高了,才会摔得体无完肤。就像他总以为自己在顾从燃心里是占一席之地的,所以才被屡屡伤害过后还有所期待,结果只是覆车继轨罢了。 许沉河困难地拿起没吃完的盒饭放进塑料袋里,他的手仿佛失去了力气,只剩下了针刺的疼痛。 天边宛如撕裂的江流,大雨瓢泼而下,浇湿覆尘万物,楼下的喷泉池更是被砸出无尽的涟漪。 喷泉池外的地面扔着把伞,一刻钟前它的主人还妄想用它来挡这覆盆大雨,现在伞在池外,人在池中,许沉河心想反正都踩进来了,还怕什么淋湿。 喷泉池上正对家里餐厅的窗户,运气好的话那枚吊坠就掉在池水里。许沉河弯着身子摸索池底,所幸水位不深,俯身时不会将整个人淹没。 许沉河回家时整个人就跟溺过水似的。 他把里外湿透的伞扣到阳台上,出来后将找回的小鸟用擦银布仔细地弄干净,和那枚有划痕的月长石放在一起。 湿哒哒的衣裤粘在身上很不舒服,许沉河钻进浴室洗澡,热水从头顶浇下来时觉出了脖子后的刺痛,他反手摸到了细长的伤痕,估摸着是项链被扯掉那会划出来的。 从小到大受过的伤哪次不比现在严重,许沉河没放心上,临睡前给涂了点药,怕仰躺着弄到伤口,于是趴在枕头上按亮手机。 点开微博前他内心挣扎了好半晌,本想着最大程度不过是承受骂名退圈,随即他记起明天是他拍的第一部 剧的首播,两个月后是江画的生日,他不能在这节骨眼上把事情搞砸。 经纪人没找上门来,证明一切还有挽回的余地。 打开微博的一刹那,许沉河有点被消息页面的数字吓到,他粗略看了看,私信里有质疑有关心,更有人说他回圈后的表现太令人扫兴。 切到热搜界面,#江画痛失琴技#的话题位居第三。 许沉河打开评论区一条条往下翻,群众的声音太杂,针对各自的观点开分析帖的也不少,许沉河看到半夜,吸收全部负面消息,把手机关掉搁到床头柜上。 节目现场的录像不是官方放出的预告,而是在场观众的爆料,大致是猜到节目组为嘉宾的咖位着想定然会把这一片段剪去,所以那位有心人才会煽风点火炒起话题。 爆料视频的原主初心可能只是想展开对江画从此不再弹琴的讨论,以猜想他四年前失踪是否与琴有关,没料到有一部分声音竟出现了“真假江画”的争议,且热度越涨越高。 在这场争议中,某个公众人物的态度更是把话题推向高潮,即将播出的《追踪千面》中饰演警员段律的梁遂在话题广场里居于热门的帖子下面留了赞,而帖子内容的中心便是合理怀疑现在的江画不是四年前退圈的江画。 发帖的博主认为:回圈的江画,是整容的“江画”,要么他是授意伪造江画回归娱乐圈圈钱;要么四年前炫燃娱乐官博的“江画失踪”所言是真,现在这个高级伪造连公司都骗了。 至此,部分与江画交好的艺人的发声都显得微乎其微,更遑论是在炫燃官博和当事人都没出来表态的情况下。 手机突然振动起来,许沉河手抖地将它摔在床上。他心惊胆战的接起电话,自己都没发现说话时声音是颤抖的:“祝哥,怎么样了?” “我刚从外地赶回来,在顾从燃家里。”祝回庭的情绪缓和了很多,“沉河,你听我说,你不用怕,这件事很好解决。” 许沉河松懈支着床的双臂,上半身瘫软在床上:“我看了网上的舆论……” “圈里爆出热点,谁不是往坏了的想?”祝回庭试图抚慰许沉河的心情,“我们谁都不想让你面对网上的猜测被证实的那一刻,所以在合同期满之前,能瞒的就先瞒住,好吗?” 合同期。 许沉河有点茫然,八年的合同期,他还在第二年的路上,今后要怎么做到天衣无缝地演好这个身份? “许沉河?”祝回庭唤他。 “要怎么瞒?”许沉河问。 十分钟后,江画的认证微博发了条新动态,亲自下场辟谣网上的不实言论—— “四年前因病隐退,我把自己困在家里天天写曲,以至于到了一个近乎疯魔的状态。那段时间我以为音乐是最好的药物,可当我灵感耗尽时,我对自己的否定成了我脚上的镣铐。一个人放弃最爱的事物肯定有他的理由,请不要用无根据的猜测伤害鼓起勇气重新面对生活的人。最后,表扬和批评我都全盘接受,造谣除外。” 这条博文被高转热评,网上质疑的声音成批量式减少,反之是无脑造谣的人被谴责。 祝回庭的方式是避开“真假江画”的质疑,集中于视频原博主的最初话题导向的回应,利用人们的同情心理淡出事件的核心问题。 “你知道吗,到这关头上许沉河还是在为你、为江画着想。”祝回庭放下手机,“他做好了最坏打算,想自己揽下责任退圈,说这条博文无非是在吃江画的人血馒头,他过不去自己那关,还是在听说你同意后才决定要发的。即使是这样,你还是认为他自私无理吗?” 和祝回庭讨论一晚上对策,现在舆论偏向于好,顾从燃才静下心来反思今天自己对许沉河的态度。他也意识到自己的出发点永远先放在江画身上,当站到许沉河的角度时,一切实质性的伤害已经发生了。 说到底,在关乎江画利益的前提下,他还是不够体谅许沉河。他只是喜欢这个人,忽略许沉河所拥有的那副皮囊,许沉河本身温顺的性格让他舒服,尽管不算十分契合,可是也有种能和这个人过一辈子的错觉。 所以远没到爱的程度,他就轻易向对方许了承诺。 《追踪千面》如约上星播出,首播便大获好评。除了国民认知度高的小花旦薛妗桐及转型前后都稳定了一大批粉的彭寅,主演“江画”更是受到各界人士的关注,毕竟吃瓜时网上言论真真假假,但判定这个“江画”是否本人的有效方法便是看他的演技。 很显然,事实打脸了那些认定回归演艺圈的“江画”非本人的群众。 许沉河窝在家看了首播,看着自己出现在影视剧里的感觉很奇妙,虽说他只是替别人活着,但不可否认这份额外的体验也是一份不错的珍藏品。 影视剧忌惮高开低走的收视率,但《追踪千面》播出两周,数值统计表明其收视率呈稳定上升的走向,在同时段排名里浮动于第1~2名的成绩。 于许沉河来说,这最大的好处是为后面要上的两部片子开个好头。《梦境夫人》在待审阶段,拿到龙标后预计排在暑期档上映,他的目标不高,只要不给江画招黑、不拖电影主创团队和同剧组演员的后腿就万事大吉。 考虑到许沉河之前被网上那事儿弄得心神不宁,祝回庭想将他的工作安排稍微减轻点负担,没成想许沉河反过来申请增添工作量。 祝回庭一听便猜出原委:“顾从燃烦着你了?” “不是,”许沉河心道还真挺烦,每天几个电话打进来问长问短,挂他线他就不厌其烦地跑来家里当跟屁虫,还不如借工作躲得远远的没空搭理他才好,“忙惯了,一闲下来就没事做。” 渐入酷暑,各方剧组却没怠慢,趁着昼长季节陆续开工。有制片方因着“江画”在《追踪千面》中的表现而纷纷向他发出了邀请,其中不乏有实力的制作班底。祝回庭帮许沉河选定了一个题材独特的剧情片去试镜,选角结束后如无意外能立即开工。 一拿到剧本,许沉河就知道男主这角色适合自己。片子名为《窗外》,主角从小被囚禁虐待,患有畸形的心理疾病,孩童时期常常趴在小窗台上看外面的世界,有幸逃脱后却发现自己在任何场景下都只能带着一双旁人角度的眼睛看自己的每个举动——肉身参与活动,灵魂却是第三者,从而引发了一系列自身都陷于迷茫中的事情。 许沉河如约前去试镜,意外发现试镜现场有不少当红小生在候场。看来尽管江画是当年的影帝得主,但片方也不傻,清楚隐退三年的江画会有影迷流失,而当红小生的影响力足以与之抗衡—— 不过最终要看演员和角色的匹配度来定夺也是关键。 试镜当天没有公布人选,许沉河两天后才接到了被选定的通知。他第一次参加试镜,同场还有那么多有实力的演员,这个消息无疑是对他演技的肯定,即使荣誉不是他的,许沉河还是很开心。 “先别太高兴,”祝回庭在电话里停顿稍许,“还有个事儿。” “什么?”许沉河问。 祝回庭翻了翻制片方发来的资料,说:“拍摄地点在庆水县所在城市,虽然不在同一个县区,但你还是考虑清楚才好。” ※※※※※※※※※※※※※※※※※※※※ 上一章有妹子问到顾从燃扯断的那条项链在哪里出现过,是在63章的机场分别时送的,小鸟吊坠是因为许沉河说过喜欢会潜水的小鸟,没想到这章开头小鸟真的潜水了=o=|||【这章可能有点无聊,不过还有两章左右就掉马了,宝贝们忍过这章】 第69章 你家顾先生有够痴情的 许沉河还是答应了这部片子的参演,不为其它,只为他自己争取而来的带有自己影子的角色。 进组是在五月末,离开前许沉河换了个新的电话卡,把旧的扔在家里,铁定心思要切断和顾从燃的联系。 由于试镜时的出色表现,《窗外》的导演很看好他,同时许沉河演起这个角色来可谓是得心应手。他吃透这个角色的人物性格和思想感情,理解他濒临死亡时对“生”的渴望与争取,也理解他在是非中奋力挣扎的精疲力竭。 有时许沉河觉得这个角色就是为他量身打造的,想甩开世人刻在自己身上的非议,就要先肯定自己的合理存在。 全身心投入拍摄时,外界带来的许多压力都会被遗忘。《窗外》的导演严格且追求完美,每一帧镜头都要做到极致,剧组里30个小时不休不眠完成一场戏的现象都是司空见惯,在这种从开头就是高强度的工作中,时间便流逝得飞快。 祝回庭来探过班,恰好碰上许沉河在休息,他递过去一瓶气泡水,问:“出去走走?” 昨晚下过雨,今日凉风习习,许沉河接过气泡水灌下小半瓶,用手背抹了把嘴:“成。” 片场外有条文化长街,路边摆满了剧组的车。两人踩着树荫走,祝回庭插着裤兜问:“在这个剧组还适应吗?” 许沉河抓着只小风扇吹脖子,笑道:“交流没问题,跟大家处得挺好。” “闲余时间上网没?”祝回庭问。 许沉河摇头:“微博都让我给卸了,免得自己手贱打开看到负面消息又情绪低落。” “确实还存在一部分网友仍然怀疑你不是江画,”祝回庭说,“但你的演技可圈可点,他们没有实质的证据支撑他们的观点,挖不出什么料自然就搁置一边了。” 而祝回庭没有告诉许沉河的是,虽然在娱乐营销扭转形象的情况下互联网没有记忆,但屏幕前想执着于某件事的人们是有记忆的。许沉河性子太温和,被人落井下石制造话题都是寻常事,快餐时代爱听八卦的人随时能翻出旧料咂一咂味道。 以免许沉河又出什么状况,祝回庭为他安排的下半年工作都尽量避免了烂七八糟的综艺节目,专注于拍戏,排除组里遇上梁遂那种人,在剧组里常驻的许沉河其实是最安全的。 两人沿着长街走了几个来回,午后阳光出来后收了大片树荫,祝回庭推推许沉河肩膀:“回片场吧,估计方芮要找你了。” 许沉河走了两步,回头问:“他……没事吧?” 纵然他在顾从燃眼里不算个啥,终究是跟江画长得像,他这一离去就杳无音信几个月的,对顾从燃来说也称得上是再一次失去,他担心顾从燃又因此旧病复发。 祝回庭听了直笑,望着长街对面的某个点,说:“他能有什么事,该吃吃该喝喝,谁都没他过得惬意。” 回到车上,祝回庭降下前座两边的车窗,拍出根烟点上。烟盒和火机掉进扶手箱里发出碰撞的轻响,底下的薄荷糖被祝回庭捞出来抛向副驾上的人怀里:“看见了吧,他搁哪儿都过得挺自在的。” 顾从燃推开盒盖又合上,脑海里仍回味着许沉河浅笑的模样。他似乎好久没见过许沉河对他笑了,在他面前的许沉河眼里很空,偶尔被他喊到名字时会受惊般地退得远远的,脸上浮着警惕的表情。 “他临走时跟你说了什么?”顾从燃补充,“回头时说的那句。” “眼挺尖嘛?”祝回庭掸了掸烟灰,“他问我在这边呆多久,有空的话到组里陪他打打牌,说其他人喜欢玩大富翁,那玩意在当支教时陪小孩子玩儿早厌倦了。” “他那句话字儿可没那么多。”顾从燃不信。 祝回庭耸肩:“好吧,他问我杀青后是不是要无缝衔接进组。” “他没提我?”顾从燃抠着盒子,确认道。 烟味儿散了,祝回庭升上车窗,调低了空调温度:“死心吧,一个字没提。” 之后的几天,祝回庭总选在许沉河休息的时间去探班,在长街的树荫下聊个十来分钟,再回车上跟顾从燃汇报情况:“这次也没提你。” 离开呈桉市多日,公司还扔着大量事务未处理,到不得不回去的那天,祝回庭看着好友那副失魂落魄的表情有点于心不忍:“真不过去会个面啊?” “不了,他不想看见我。”顾从燃把粘在许沉河远去背影上的视线收回来,夺下祝回庭手里的烟盒拍出一根,“号码换了,消息不回复,连名字都不愿提起。” 戒烟多年的人再没能受到回忆里昔日旧人的管制,咬着烟嘴狠吸一口:“就这么着吧,不影响他拍戏了。” “行呗,有这觉悟蛮好。”祝回庭等他抽完,打了个响指,“还车,该去机场了。” 长街两旁成排的梧桐盛着金色的阳光,顾从燃在一地细碎的树荫里站过,远远地眺望人来人往的片场,看见那人影儿了才甘心离去。他来得不多,整个漫长的夏季,除去头一回祝回庭陪他飞这座城市,后面的日子他便独自前来,但都不会靠近一步。 剧组里有人在闲逛时瞧见过他,悄悄地在许沉河耳边说了,揶揄道:“你家顾先生有够痴情的,不过去陪他聊两句?” 许沉河便笑,说:“他偷偷来探班,我就当配合他装作不知道了。” 实则不然,他休息时晃出片场不经意往那边一看,人已经不见了,也不清楚顾从燃来这一遭是纯粹要看看他,还是睹脸思人了。 梧桐叶被盛夏的阳光逐渐染成红的黄的颜色时,片场里的人都感叹秋天终于来了。剧组提供的服装厚而不透风,在凉爽的天气里穿着总算不那么难受。 《窗外》是许沉河拍过的几部影视作品里用时最长的,片场外落满一地形状漂亮的梧桐叶,戏份才走过三分之二。后面的通告安排得愈加紧密,导演发布任务,要争取在年底将所有戏份结束,明年春节来得早,让大家都有机会回家过个好年。 许沉河没有家,但计划来年春节回榕憬镇看看。长街地面的梧桐落叶每天让他捡走一片,去掉叶肉做成叶脉书签后吩咐方芮拿去过塑,打算与孩子们重逢就每人送一片。 这样算着日子,不知不觉间,枝杈的叶子掉光了,早起的环卫工人扫净文化街,天上纷纷融融降下本市里这个冬季的第一场雪。 许沉河裹着棉服,窝在开了暖气的房车里数散落在桌上的书签,不多不少五十张,他叠齐放在包里,抽一张送给七个多月来天天陪他忙里忙外的方芮。 导演助理来催,今天拍剩余的最后一场戏,妆发师都已候在片场。 这部片子在许沉河看来意义重大,他脱离了江画身份的束缚,即使在组里仍是被大家“江老师江老师”地喊,但他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就是许沉河,他不是顶着谁的名字机械式地完成任务般的饰演这个角色。 《窗外》的主角谢渺像他埋在内心的另一个人格,做任何事都问自己的举止是否正常,他会不会被旁人注意,别人眼里的他是好或是坏,做着这些思考题的自己到底谁,他这样活着有没有意义—— “各组就位!”导演喊道。 许沉河回神,他已经做好妆发站在码好的位置上。 谢渺走在河边,寒风猎猎,他的大衣被扯起了衣角,就像把他带离岸边,以防他失足摔进河里。 他刚经历了一场婚变,出差回家时,他目睹了新婚妻子和一个陌生男人鬼混的画面。可谢渺表现得很平淡,在那两人慌里慌张地穿衣整理时,他无比冷静地分析,或许自己才是最不该出现的那一位。 虽然是新婚妻子,但他不爱她。涉及利益牵扯,他只是按别人的指示和她在一起,或许在她眼里,他这位做丈夫的也是形同于无。 举行婚礼那天,他把自己当成旁观者宣读完誓言,看见妻子出轨,他像旁观者试图去理解她的行为。可他从来没有为自己出发,那些自以为为全局着想而觉得对的事情,对他本人是否有利。 脚下一滑,他如意料中的摔入河中。从有记忆后就觉得暗淡无光的人生中,他无数次想过死,但真正面临这一刻,他突然打消了这个念头。 冷冬里冰凉的河水浸透衣裳攫住躯体,在肮脏的水灌入嘴里前,他用力挣扎起来,朝岸边聚拢而来的路人大喊道:“救命——” 离死亡最近的瞬间,他的脑海里走马观花般掠过许多场景。在逃离囚禁时,他便得了自由身,倘若还把自己的思想关在牢笼里,他逃与不逃又有什么区别。 谢渺被救上来了,他躺在被薄雪弄湿的水泥地面,朝施以援手的路人展开笑颜:“谢谢你。” 《窗外》正式杀青,许沉河被裹上两层大毛巾,剧组里的搭档不顾他全身湿冷,挨个使劲抱了他一下,使他的身体沾上了大家的体温。 导演挥手道:“走走走,今晚那顿算我的!” 许沉河被簇拥着往外走,他朝大家挥挥手,两排牙齿冷得直打颤,抖着声音说:“我先到车上洗个热水澡,待会儿饭店见!” 一拐出片场,他眼尾瞅见十多米外站在沉沉暮霭下的顾从燃。藏在毛巾下的手无措地动了动,许沉河别过头问方芮:“他站那儿多久了?” 方芮不敢往那边看,她知道这俩闹了别扭,算感情她肯定是帮许沉河的,但跟老总对视上的话她不保证自己不会变卦:“半个钟头了。” “由他站着吧。”许沉河说着就往房车上钻,方芮赶紧跟上:“可是顾总捧着花欸。” 许沉河心硬:“有本事他捧仙人掌。” 这次杀青许沉河没随剧组包的机回呈桉市,他让方芮跟机,自己订了后一天的机票,打算多逗留一天。 当初由祝回庭陪同而来的街口,许沉河又走进去站到了涂鸦墙前,选的是差不多的时段。 对比上一回,亦或是当年逃出去的那次,他的心境都发生了很大的改变。他是来告别的,对被困在心牢里的过去的自己,往后便抛开这件事对自己的恶劣影响,不为他们而自责,也不为自己刻上许辰星的烙印。 吱呀声响,许沉河微微抬眼,在宽大帽檐的半遮掩下看到许向葵从屋里跑出来,背著书包,留长了的头发披在身后,随着蹦跶的动作扬起了发尾。 “别跑太远,两个小时内要回家!”韦语堂在门内嘱咐。 许向葵朝手心呵了口气搓了搓,大声道:“知道啦——” 女孩儿踩着活泼的步子走出窄巷,碰上涂鸦墙前的人,她埋头有意加快脚步,被对方伸手拦住。 “向葵,还记得我么?” ※※※※※※※※※※※※※※※※※※※※ 如果你们有在屯文且在等火葬场的姐妹,请告诉她们两天之后可以开始看了’???` 第70章 顾从燃下一脚就要踹上来 许向葵扯著书包肩带,定定地看了面前的男人很久,直到对方勾下了口罩,露出唤起她记忆的一张脸。 “你是那个——”许向葵突然卡词儿,“你怎么知道我名字?” “你这上面不是写着么。”许沉河倚在墙上,点了点对方缝在书包肩带上的名字。 女孩儿小小的手掌将那名字严实地挡住,瞪圆了眼看着他:“你要干什么?” “问你点事。”许沉河蹲下和她平视,右手从兜里抽出来,顺带掏出一枚向日葵图案的发夹,“你那个小伙伴呢?” “我正要去她家写作业呢,她说给我准备了好吃的牛奶糖。”许向葵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手里的发夹,脑子转得挺快,“你一个大男人怎么把这个带身上?” 她刘海稍长,低下头时遮住了一双好看的杏眼儿。许沉河心里感慨,他的父母还是变了的,他像许向葵那么大时眼中的神情从来不会这么灵动。 抬手将他小妹的刘海拨开,许沉河给她别上了发夹:“送你不是挺合适吗?” 许是他笑容太和煦,许向葵警惕心没那么重了,摸摸头发上的发夹,小声道:“为什么?” “我以前也住这边儿,八/九岁大的时候,”许沉河俩手肘搭在膝盖上,昨天拍戏时在冻得刺骨的河水里泡久了的双腿蹲一会儿就发麻,但他想保持这个姿势和许向葵聊天,一是出于平等,二是免得许向葵仰头看他脖子酸,“我有个邻居,跟你这般大,周末也喜欢跑出来玩儿,我趴窗上看着,特羡慕。” 小朋友年纪小,轻易就被带偏了话题:“那怎么不跟人家一块儿玩去呀?” 许沉河用指头顶起了帽檐:“因为爸爸妈妈不放心,把我困屋里了。” “噢,我爸爸妈妈就不会。”许向葵有点小骄傲,“但是他们会限制我时间,说玩儿太晚会让坏人抓走。” 许沉河想捏捏小妹的脸,然而男女有别,虽然许向葵小,但他不愿给对方灌输个能随便让陌生人亲密触碰的观念,屡次伸出的手都止住了动作:“你家人真好。” “其实……”许向葵支吾起来,“他们不是我亲生父母,我是在福利院被他们带走的,但是他们对我很好。” 这点许沉河早预料到了,许向葵和年轻时的韦语堂或是许晋筠都不像,何况两人皆已年近六十,没道理还生个这么小的孩子。可当想法被证实,许沉河却高兴不起来,对待领养的孩子尚且那么宽容,为什么当初不对他好一点? 他撑着下巴,说:“你爸爸妈妈把你领回家,一定是因为你很优秀。” 许向葵立马点头应和:“嗯,我知道。” 许沉河被逗笑了:“他们不容易,要多体谅他们。” 他撑着下巴,说:“你爸爸妈妈把你领回家,一定是因为你很优秀。” 许向葵立马点头应和:“嗯,我知道。” 许沉河被逗笑了:“他们不容易,要多体谅他们。” 和许向葵简单的对话是许沉河这辈子唯一一次和自己真正的家人不怀畏惧心理的聊天。似乎没什么想说的了,许沉河越过小姑娘瘦削的肩膀看向她身后的屋子,至今仍佩服自己当年逃出来的勇气。 该走了,许沉河站起身,拍拍许向葵的书包:“帮我个忙,好吗?” 许向葵看看腕上的电子表,仰头道:“你说呗。” 屈指在发夹的花瓣上刮了刮,许沉河说:“如果让你妈妈知道你这发夹是陌生人给的,你可能会挨骂。回去跟她说,是你伙伴送的,知道吗?” “知道。”许向葵说。 “还有,”许沉河添了句关键的,“跟你妈妈说,你昨晚梦到会说话的星星了,星星说他过得很好。” “哥哥,这是两个忙了。”许向葵算得很清楚。 被这个称呼甜得心头一颤,许沉河压下帽檐,问:“帮吗?” “你把我送到车站,我就帮!”许向葵往上掂了下书包。 许沉河没再说话,蒙好口罩送她出去,看着她上了公交才离开。 订的航班晚上八点才启动,这会儿时间充裕,许沉河先回酒店补眠。睡前接了祝回庭的电话,对方知晓他要回榕憬镇过年,年底只为他安排了十二月出席美誉盛典的行程。 “《追踪千面》入围了盛典的年度最佳星剧奖,和你竞争最佳男主的几位演员同样实力不可小觑。”祝回庭给他打预防针,“许沉河,你要记得,就算你没得奖也别丧气,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今年是祝回庭第二次以类似的话安慰许沉河,还有一次是年中《梦境夫人》因某些尺度较大的镜头没过审而导致上映期押后,在剧组里的许沉河收到消息后消沉了好半天。 “放心。”许沉河自从见过许向葵就跟吃了定心丸似的,那些忧虑的事统统被抛诸脑后,只想安安稳稳过完这几年再继续回榕憬镇任教。 “说实话《梦境夫人》被押后也不是坏事,”祝回庭说,“你那三部片子放在明年上映,贺岁档、暑假档和国庆档各占一部,每部各自题材和内容都很独特,明年电影节能提名影帝的话,你胜算其实很大。” 许沉河自认做不到江画那个高度,但提名即肯定,多磨炼几年,在合同期满前为他哥多争取几份荣誉也是好事。 挂电话后,直至闭眼入睡前一刻,许沉河都在为自己的规划而满意,谁料一觉过后却变了天。 睡得沉,调了静音的手机在枕头边上闪了几分钟的屏幕,许沉河都全然不觉。还是被外面震天响的砸门声吵到,许沉河才醒过来,一眼瞧见外面天色暗沉。 砸门声还未停止,许沉河思绪游离在外,分辨良久才分清这声音不是梦中的回音。 他鲤鱼打挺,被这持续的敲响弄得莫名心慌。光着脚奔出去,从猫眼里瞧见顾从燃的脸,他甚至回想自己是不是又有什么地方惹到了对方。 隔音的墙体也挡不住顾从燃的嗓音,许沉河站在门后犹豫,听见顾从燃喊他“许沉河”。不是“江画”,不是“画画”,是“许沉河”。 “许沉河!”顾从燃下一脚就要踹上来,门忽然开了。 这一层住的人不多,黄昏时分住客都到楼下餐厅了,才避免了许沉河被暴露身份的可能。 顾从燃堪堪收住踹到一半的长腿,攀住门沿跨进屋里,反手把门从身后甩上落锁。 “接到回庭的电话没?”顾从燃眉宇间尽是严肃,“先别回呈桉市了,也不要离开酒店。” 直觉告诉许沉河又出事了,他走神数秒,转身冲进卧室捞过还在振动的手机接听。 电话另一头,祝回庭的语气很冲:“怎么这时候才接?” “我……”许沉河手都在颤,不是冷的,是吓的。 手心一空,顾从燃抽走了他的手机,对电话里的人道:“行了,我跟他说。” 挂线后顾从燃把许沉河的手机往自己兜里一揣,许沉河想抢过去,被他扣住了手腕拽到床边坐下。 “脱衣服。”顾从燃说。 许沉河看他神色凝重,眼底也没有半分情/欲,迟缓地捏住自己的衣摆。 顾从燃却性急,俯身单手撑着床沿,另一只手隔着两层衣服按上他胸口:“这里还疼不疼?” 拍戏时在身上留下大大小小的伤都是常事,许沉河胸膛这里却没受过伤。他迷惑片刻,在顾从燃抚上他的右手小臂问到同样的问题时,许沉河眼前晃过去年冬天让他最是难过的那一幕。 “已经……不疼了。”许沉河惴惴不安,后仰的身子想要和顾从燃贴在他胸膛的手掌分开距离,对方却先一步抽回手撑在床上,将人困在自己的双臂中:“告诉我,你去年压根不是和祝回庭去旅游了,对不对?” 没等许沉河回答,他又道:“比起你说谎,我更希望你否认这件事……” “什么意思?”许沉河睁大眼,“祝哥跟你说了?” 顾从燃每一句话都在迟疑,但他不打算隐瞒,只担心打击到对方:“你被你父亲打出家门的视频在网上疯传开了,边上还有回庭在,所以想不认都不行。热搜压不住,公关也很难解决这件事,只能任由它恶性发酵。” 许沉河惊惶起身,顾从燃又把他按回去:“你妹妹也被拍到了,就今天的事。你家那边让娱记给包围了,我派了人过去拦着,场面暂时还能控制住,你先冷静。” “我怎么冷静?”许沉河害怕连累所有人,“他们已经被我害得够惨了……” 他知道这事怨不得别人,是他不加提防暴露了行踪,可再怎么怨恨许晋筠和韦语堂也好,他都没想过要让他们处于困境中,况且现在还把无辜的许向葵给牵扯进来了。 推开挡在身前的顾从燃,许沉河赤脚往卧室外跑,顾从燃手快捞住他的腰把人往怀里一带:“你疯了?想把自己往娱记面前送?” “不然要怎样?”许沉河生平头一次有了急到想哭的感觉,“再怎么着这事也是我惹出来的,我能坐视不管吗?!” 他急促地喘着,整个人颤得比昨天从河水里爬上来时还厉害。施加在肩上的力道轻轻松松让他跌坐回床上,顾从燃给他穿上鞋子绑好鞋带,拍拍他的膝盖,说:“我陪你去。” 刚要出门,顾从燃接到派出去的人打来的电话,他接通,言简意赅道:“说。” 对方的回答也没有废话:“顾总,我们这边快招架不住了!” ※※※※※※※※※※※※※※※※※※※※ 家里停电了,电脑有点毛病一断电就关机,只能和手机电量争分夺秒把剩下的码完,本来这章还能更长的但是手机要没电了抱歉抱歉大家!!!!也不知道有没有错字儿欢迎给我捉虫虫???????? 第71章 好累,想全部放弃了。 得亏顾从燃早先租来了高性能的车子,一下楼便解决了交通的问题。 “帽子戴上,”顾从燃通完电话,拽住许沉河把棒球帽扣他脑袋上,顺手牵紧了他,“别怕。” 许沉河魂不附体,被顾从燃塞进副驾时抓住了对方的袖子:“还我手机,好吗?” 盲目猜测有时比知晓真相更让人坐立难安,顾从燃拗不过,把手机还给他:“答应我,控制住情绪,因为我随时会受到你的影响。” 车开出城中心,疾驰上高速。许沉河重新安装上微博点开,消息界面的数字又是一波暴涨,他数不清这是自己第几回以这样忐忑的心情面对这个软件了。 有关“江画”的热搜还挂着,“江画被打”的标题引人瞩目,点进去热门第一条便是他被许晋筠一拐杖抡出门外的视频。当时只顾着伤心,现在从旁观者的角度回顾,他那次摔得可真狠。 江画的身世在圈子里是没公开过的,本人数次访谈中也绝口不提自己的家人,因此视频一经放出,评论区炸开了锅,与之相隔半小时曝光的一组照片中“江画”和许向葵聊天的画面更是让大家纷纷猜测江画和家人的关系。 有人说江画自小和父母不和,也有人说他是成名后就不顾家庭而反遭厌弃的白眼狼。 通篇没人提过许沉河的名字,他却感觉身上每一处都被人狠狠揪扯似的痛。无论是议论或是谩骂,这件事都是江画在替他承受,一个已死之人本该得到安宁,又何须为他受这份掺杂恶意的猜疑? 关掉手机,许沉河看着灰暗的天边发呆,不知是夜幕快要降临,还是即将要迎来一场暴雨。他把车窗打开一线缝隙,暖融融的车厢立马被灌满了深冬的寒风,冷得人直打哆嗦。 高速上车不多,顾从燃偏头留意了一眼许沉河,说:“后座有大衣,冷的话先披上。” 即刻抽离的视线投在前方路况上,仅一秒钟,顾从燃又望向身边的人,确定自己没有看错——许沉河在哭,没发出半点呜咽,清泪浸满了整张脸庞,聚在下巴尖儿摇摇欲坠。 顾从燃鬼使神差地伸手揩了把许沉河湿漉漉的下巴,放慢车速抽了几张纸巾塞许沉河手里:“别哭。” 许沉河哭得眼睛和鼻尖都红了,他把纸巾按在眼底下,闷声道:“开你的车,不要被我影响。” “我又不是铁石心肠,你哭那么厉害我还能装无动于衷吗?”顾从燃看着天色,又把车速加快了,“不塞车的话还有十几分钟车程,只望下场雨把那帮娱记逼退了。” 然而雨没下,在下高速时还塞了车,顾从燃停在望不尽的车龙后,手在方向盘上拍了一巴掌。 “你不心疼吗?”许沉河将湿透的纸巾揉在手心,“在网上变成众矢之的的可不是我,是江画。” 他带了点嘲讽的意思,但口吻一贯平淡,顾从燃没听出来,靠在座椅上承认:“心疼啊。” 许沉河笑了笑。 顾从燃又道:“可现在直面网上那些文字的人是你,我好像……更心疼你多一点。” 这下许沉河连笑都笑不出来了,前有反悔的喜欢,后有不确切的心疼,顾从燃感情上的态度从来都是罩着层朦胧的雾,让他在看不清前方的同时差点迷失了自我。 “导航提示还要塞多久?”许沉河转移话题。 顾从燃用鞋尖点了下油门:“开始松动了。” 赶到目的地时比预想中慢了足有半小时,几乎是车一停许沉河就解开安全带推开门,顾从燃急急跟上,裹住对方的手把人扯到自己身边:“别意气用事,娱记扛着的家伙都不是盖的,有什么事记得往我背后躲。” 天空彻底暗下来了,远方抹着片被乌黑吞噬的橘红,深巷里的路灯同时亮起。某一座住宅门前却热闹非凡,各路娱乐媒体记者扛着相机挂着工作证,手里举着印了标志的话筒堵在一处人挤人,几个穿黑西装戴墨镜的壮硕男子挡在大门前围成肉墙,远看坚实无比,细看每个人鬓角都淌着汗,坚持不了多久了。 顾从燃的出现对这帮娱记来说无疑是个击破点,比起围堵了半下午却没能见着的热点人物,顾从燃这个身份特殊的活人对媒体采访所能采撷的素材显然更有作用。 做娱记这行的也都不是吃素的,特别在看见顾从燃身后的热搜主角后,他们的眼里冒出的光比小巷里任何一盏路灯都要明亮千万倍—— “顾先生!请问你了解江先生家中的情况吗?” “网上有说江先生是踩在娱乐圈上游却抛弃家庭的白眼狼,对此你有什么看法?” “据说这户人家姓许不姓江,请问‘江画’是不是艺名?” “躲在顾先生后面的江先生能正面回应一下这场风波吗?” 娱记一个个举着话筒往两人脸上怼,里三层外三层把狭窄的巷子堵了个水泄不通。许沉河鲜少遭遇这种可怖的情况,身前的顾从燃把他挤到墙根旁严严实实地挡住前面的记者,他看不真切其他人的容貌,只感受到顾从燃宽阔的双肩坚定地护着他。 他知道自己此时不该产生某些微妙的念头了,可是擦不去又深一层的喜欢来得如此汹涌。 也许很久以后,哪怕他们真的天各一方,他也很难忘掉这一刻的画面,在微弱的灯光下,在人声嘈杂中,他用目光描绘过对方的背影。 突然,其中一位娱记的话筒让顾从燃夺去了,全场肃静片刻,只听他冷声道:“我的爱人是什么家庭情况我自然比大家都了解,大家的措辞是否都太空口无凭?江先生的家事在视频曝光前便已解决,倒是各位聚在此处扰乱居民秩序,抱歉,我已报警。” 有些小媒体一唬便散了,剩几个有经验的仍锲而不舍地追问大同小异的话,保镖赶也赶不走。 在七嘴八舌中,许沉河捕捉到一把细微的低泣声,他循声朝楼上望去,在三楼的窗户,许向葵捂着嘴巴偷偷地哭,撞上他的视线,她害怕地缩回了脑袋。 盘绕在心头的焦躁与不安顿然散去了,在遇见顾从燃之前,他让谁来护呢?只因为有了依赖心理,他才觉得自己需要被护着,可他渐渐忘了,他也是有能力去保护别人的——就算许向葵不是他的妹妹,他也能像对待盛阳小学的孩子一样去保护她。 在顾从燃稍不留神的刹那,许沉河从他背后站出来,站在那几个难缠的娱记面前,垂在身侧的手和顾从燃的手交错,将话筒换到自己手里:“如各位所见,我当时的确和家人起了争执,但不存在你们口中的那般猜测。一切错在我,工作太忙疏忽了家人,但我想大家都误会了视频中的某些细节,我父亲并没有打我,摔出去是因为我没注意门槛被绊倒了。” 顾从燃的掌心搭在他肩上,他才得以镇定地把话说完:“我现在明确地向大家说明,我不喜欢别人干涉我的私生活,有劳各位不要再打扰我的家人了,谢谢。” 最后一名娱记夹着镜头消失在巷口时,许沉河终于舒了口气。楼上许向葵跑到阳台扒着栏杆喊他哥哥,紧接着被韦语堂喝回了屋里。 由始至终,那扇门都没开过,不知是真的不待见他,还是留给他几分颜面——毕竟碰了面就得抡起拐杖打,再让人拍到做文章对双方都不好。 一场闹剧落幕,顾从燃送许沉河回酒店,路上问他:“当初逃得那么辛苦,怎么还要回来见他们?” 许沉河捧着手机回复祝回庭的消息,闻言停下打字的动作,回答道:“再怨也是自己的父母,本想看一眼他们现在过得怎么样,结果发现自己多了个妹妹。” “上次呢?是怎么回事?”顾从燃指的是视频里许沉河被打的那件事,“总不能真的是自己失足摔出去的吧?” 再问下去准该露出破绽,许沉河摇头,只大致将父母的现状讲了一遍。 车停在酒店外,顾从燃搭着方向盘,说:“其实你家人在那里已经不太安全了,娱记和狗仔随时都可能会再蹲守,既然知道有料可挖,挖不到有用的料他们是不会走的。” 许沉河何尝没想到这茬,他在盘算给他们换个住处,可这样一来考虑的要素就多了很多。他切换软件把机票退掉,心烦意闷地将手机一角磕上自己的眉心,垂下眼应了:“我知道。” 压力太大,从前没出现过的困扰一时间在脑子里打上千百死结,也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到什么时候。许沉河憋着一口闷气,松开安全带:“我上去了,今天谢谢你。” “许沉河。”顾从燃叫住他。 许沉河回头,车厢里光线暗淡,但他分明从对方眼里读懂一丝心疼,是确切明了的。 “回去把网关掉,今晚什么都别想,好好睡一觉。”顾从燃深知许沉河和江画是不同的,江画会依赖他,许沉河不会。但在许沉河皱眉的时候,在看见那双原本温润平和的双眼变得焦虑的时候,顾从燃很怕,怕他撑不住,变得和江画一样,在某个早晨悄悄地走了,什么都留了下来,又什么都不愿意留下。 所以顾从燃想让许沉河知道,他不必非要独立成熟,也不必在流眼泪时憋着哭声,很多事自己也愿意帮他解决。 “我会帮你想办法的,你不用担心。” 直到在酒店的床躺下,周遭都安静下来时,许沉河仍回想着这句话。这样的安慰在他看来其实微乎其微,但聊胜于无。 他摸过手机,打开微博,登上小号将前面几条好久以前的动态扫了一遍,又自虐似的改了昵称,发了条新动态。 潜水的小鸟:好累,想全部放弃了。 ※※※※※※※※※※※※※※※※※※※※ 明天掉马+大/粗/长。感谢一直以来支持的宝贝们,没有你们真的很难坚持下去,谢谢????? 第72章 出事了 天还未亮,许家就有人醒了。 深冬的太阳没那么早升起,小巷四处灰蒙蒙的,偶尔能听见一声凄厉的野猫叫。 好几年没上过油的铁门在开合时会发出刺耳的声响,许晋筠拄着拐杖不太灵活地蹦出门槛,弯曲完好的左腿,慢慢在门前台阶坐下。 将拐杖靠在门边,许晋筠刚想掏出打火机点燃叼在嘴边的烟,忽闻到早晨的空气中有缕香烟味。他的眼睛不太好使,眯着眼看了老半天才发现有人倚在巷口,指间的烟头的火光在暗中明明灭灭。 那人穿一袭焦糖色大衣,走近了,在他面前掀一点衣摆半蹲下,打招呼道:“叔,起这么早啊。” 许晋筠认出来了,这人是昨晚上和许沉河站一起的男人,他在窗后窥见一面,但不知具体身份。按说昨天没让那帮烦人的记者得逞有这位的功劳,许晋筠点着烟,撇开头呼出口气,态度还算好:“你跟我儿子什么关系?” 对方一把年纪了,顾从燃不刺激他,只道:“他的老板。” “老板会护人护得那么紧?”许晋筠讽道。 顾从燃不置可否,他来不是为了唠嗑或拌嘴的。偏头越过许晋筠的肩膀看向里屋,他几眼打量完底楼的大致格局和摆设,最后目光收回落到门边靠墙的拐杖上:“叔,你腿脚不方便,住这种屋子上下楼梯是不是很费劲?” 许晋筠只当对方随口关心,便答:“惯了,半条腿都踩进土里了,难道还要买个新房哄自个儿开心么?” 正中下怀,顾从燃大清早候在这,见了许晋筠就是为了等这句话。他掏出手机,调出一组照片给许晋筠看:“那帮记者说白了是冲许沉河来的,有过昨晚那一出,他们后续可能还会继续找上门来挖料,恐怕会对你们一家造成不小的影响。为了补偿你们的损失,我代许沉河为你们添置了一套新的房产,只要你们答应,马上就能搬进去。” 手机上的照片是一套公寓式住宅的细节图,地处城中心,全新房,上下楼有电梯,最让许晋筠心动的是公寓附近便是许向葵所在的小学。然而他活了几十年,什么骗术没见过:“省省吧,我这年纪可供不起楼了,找别人去吧。” 顾从燃不恼:“房子我会付全款,房产证能随时转你名下,这间屋子你也可以留着,作何用途由你打算。希望你为自己、为妻子和女儿考虑一下,怎样的选择才是最有利的。” 离开前,顾从燃被许晋筠叫住了:“费那么大工夫,花那么大手笔,就为了弥补一个陌生人,值得?” 顾从燃返回门前,伸手在那副拐杖上敲了敲,说:“我在帮许沉河为你们尽孝而已,对你们他于心有愧,只望你们别记恨他就好,他压力很大。” 聊完已天光大亮,顾从燃裹紧大衣上车,等吹久了冷风的身子回温,他捞出兜里的手机给做房地产生意的朋友去了个电话。 许沉河在柔暖的空气中悠悠转醒,眼睛还未适应房间里的光线就抬手摸床头柜上的手机,打开微博见挂了一晚上的热搜终于下去了,他吊在嗓子眼的心放了回去。 昨夜凌晨三点才入睡,尽管一觉睡到冬阳高挂,许沉河仍觉双眼酸涩。过几天要出席盛典,虽然“江画”不是走偶像派那一挂的,但不代表不用注意形象,许沉河起床洗漱后先敷了个眼膜,躺在沙发上接通了祝回庭的电话。 “话题热度降下去了,”祝回庭说,“但那拨八卦媒体应该不会善罢甘休,我等下去跟公关团队商量,把所有娱记可能会挖到的料先列明对策。” “我需要做些什么吗?”许沉河问。 “不用,”祝回庭直率道,“你只要调整好状态领完奖就行了。” 许沉河忍笑:“还只是提名呢。” 敷完眼膜准备到餐厅吃早饭,穿戴好一开门,许沉河跟门外的顾从燃对上了视线。顾从燃放下准备敲门的手,掂了掂左手拎着的塑料袋,问:“吃早餐么?” 两人已记不清上一次面对面毫无隔阂地边吃早餐边说笑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屋里闷热,许沉河把暖气温度调低了,顾从燃将各个种类的早餐端出来揭盖,掰开筷子每人分一双。 许沉河伸长手够对面的纸巾时不小心碰到了顾从燃的手背,他惊愕地问:“你早上到外面喝风去了吗,手这么冷。” “我昨晚在车上睡的,你信吗?”顾从燃喝了口粥,整个胃部都暖了。抬头却见对面的人满脸愧疚,说:“我以为你自己租酒店了。” 顾从燃心想这人还真经不起逗弄,他说了实话:“租了,跟这儿隔了两天街。我今天起得早,出门办事了,下午还得出去一趟。” 许沉河下午也有事忙,打算到房屋中介找人咨询,刚开口跟顾从燃商量,对方就打消了他的想法:“免了吧,给你解决好了。” 午后最是冬日最温暖的时间段,顾从燃带许沉河去看还没人入住的新房子,是一套全新的三居室,公寓楼下走几步路便是超市和车站,方便得很。 大部分手续都已办妥,顾从燃联系好了搬家公司,只待许晋筠择好日子就能挪身。 “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几百万打个响指就赚回来了,钱不是问题。”顾从燃说得轻松,“何况我还是得益者。” 许沉河还在盘算从片酬里抽一部分还给顾从燃,他怔道:“为什么?” 顾从燃撒谎:“我从你爸手里要走了旧住宅的房产权,以后那屋子不管是卖是租得来的钱都归我所有,我没损失。” 许沉河没做过生意,不太懂顾从燃这种资本家怎样打算盘才能用一栋上了年纪的房屋赚回送出去的几百万,反正他所以为的大难题让顾从燃一天不到就解决了:“总之谢谢你。” 回程的飞机于晚上九点在呈桉市着陆,顾从燃先送许沉河回家,在楼底下停住,他锁住了车门不让人出去。 车的右前方正是那片喷泉池,没有下雨的夜晚,池水永不止休地变换着花样喷涌,各色灯光在水面上浮游,让许沉河想起那个雨夜自己孤身一人踩进去寻找那只落水的小鸟。 时间再推前一点,是顾从燃扯断了送他的项链,他们甚至连争吵都没来得及发生。 不知顾从燃是否也想到了,这些天来两人都刻意不提起的事,在黑暗的车厢里像把电影进度条拉回了过去。 “你现在是不是不喜欢我了?”顾从燃问,没敢看旁边人的眼神。 许沉河却偏头看着他的侧脸,连续几日来的忧虑心情如今才算平复下来:“如果喜欢能这么快消失就不叫喜欢了,叫三分钟热度。” 正当顾从燃在心底燃起了一丝喜悦,许沉河又端出了让顾从燃最难攻克的理智:“可是当我对你的喜欢里伤痕多于甜蜜时,这份心意就被杀死了。” 顾从燃倏地看向他:“不行。” “你还想让它苟延残喘啊?”许沉河笑道,“太贪心了。” 他推开车门,用手背拍了下顾从燃的胳膊:“我得上去了,帮我到后备箱搬一下行李。” 许沉河的本意是让对方帮忙将箱子从后备箱搬下来,他的手臂在拍杀青戏那天扯到了筋骨,现在还使不上力。可顾从燃不但帮他搬下来了,还给送到了楼上,最后在803门前顿住了脚步。 “又有什么衣服落在这里了?”许沉河把两只行李箱推进门,“你描述一下,我找找。” “不是,”顾从燃说,“就跟你说一声,盛典要穿的服装我已经让周特助准备好了,明天下午给你送过来。” “成,”许沉河受不了顾从燃深情款款地注视着他,埋头捣鼓着行李,“我调个闹钟早点起床。” 旁边横出来一手,顾从燃跨进来按住行李箱,继而托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抬头:“许沉河,我能治好你的伤痕吗?” 对比上午,这只手现在温暖了很多,但许沉河还是往后瑟缩了一下,望进对方幽深的眼里。脑海中不可抑制地浮出顾从燃昨晚挡在他面前的身影,随即顾从燃将他项链生生扯断时怫然不悦的表情将他的期待冲散了。 “我不知道。”许沉河回答。 当晚顾从燃没有强硬留宿,他回到自己家,脱去大衣扔到沙发上,转头到三楼推开钢琴房的门。自打对许沉河说过那句伤人的话后,他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来弹琴了,怕一摸琴键就想起许沉河在录制节目中面对钢琴时无助的脸。 他那天可以说是在对许沉河落井下石,就因为对方弹了江画写的曲子当中短短的一句,甚至都称不上是完整的。掀起琴盖,顾从燃熟练地弹了段《画中焰火》,到后面轻快的部分,他略显生疏,还失手弹错了一个音符。 他突然发现,重新弹起这首曲子时,他很难再回忆起江画的脸了,那个人似乎离他很远很远了。 盛典前一周,官博开始预热,各大明星后援会纷纷为自家艺人刷起话题,几位热度较高的流量和当红演员轮番占榜。 江画是这二者的总和,加上回圈后爆了几回热搜,热度更是高居榜首。许沉河知道奖项在某些层面还依赖于人气,但盛典的日期越是逼近,他心里无名的不安越是无限扩大。 这种心情持续到盛典的前一天。 周特助为顾从燃和许沉河订了下午飞h市的机票,早上许沉河站在床前扬开盛典上要穿的衣服,渐变蓝星空衬衫,外搭纯黑银流苏西装外套,是他喜欢的款式。 在床头柜上充电的手机忽然急促振动,同时门铃被摁响,许沉河脚步一错乱,整个人往床上直直摔去,手忙脚乱中西装外套被勾到地上,起身时衣袖被他踩上半边脚印。 手机振动和门铃声响哪方都没有停,许沉河心里的不安快要溢出胸口,他连扑带爬地冲到床头边拔下手机,边接通边往客厅冲。 “许沉河!”听筒里祝回庭急切的声音传来,许沉河手抓上门把,回道:“我在。” “出事了……”后面的话许沉河听不太清,他刚按下门把,外面的人就用力将门拉开了,许沉河差点摔出去,被顾从燃跨进来按住了肩膀。 手机没抓稳滑到了地上,恰好落在顾从燃的鞋边,许沉河慌张地弯腰去捡,被面前的人揪住衣领提了回去。后背撞在鞋柜上,没有上次撞钢琴角那般疼,但心脏是同样的刺痛。 他仰起脸,顾从燃眼眶的红让他呼吸一滞。他张张嘴,发不出半点声音,顾从燃攥在他衣领上的那只拳头在抖,手背的青筋无声昭告着主人箭在弦上的怒气。 顾从燃情绪翻滚,试图压下自己的愤懑,拳头上的力道松开了一点,却克制不住自己的难受,嗓音因过度压抑而变得沙哑:“你是江画的亲弟弟?” ※※※※※※※※※※※※※※※※※※※※ 抱歉来晚了,高估自己了。。明天继续,替演正式实锤。 第73章 顾从燃他滚蛋了? 许沉河向后撑在柜子上的手快没力气了,背部被压在柜沿,倾斜的站立姿势使得双脚仿佛没了知觉。 全身似乎只剩大脑还能运转,可面对顾从燃写满不信任的双眼,他找不出否认的理由。 “是。”许沉河从牙缝间挤出一个字。 顾从燃的手陡然松了,许沉河无力地摔在地上,缩起双腿用手臂环紧了膝盖。 “什么时候知道的?”顾从燃在他面前蹲下,捏着他一边的肩膀摇了摇。 随着这一晃,许沉河感受到了来自躯体各部位的痛,脖子后面被项链擦出的划痕、杀青时筋骨的扯伤、父亲用拐杖砸在他手臂和胸前的乌青、小臂内侧缝过针的口子、腰窝撞上钢琴角后的瘀伤,全部都细细密密地叫嚣着疼痛。 “去年,更早的时候。”许沉河将下巴埋入双臂中。 “所以,在我请你帮江画找回他的家人时,你就跟听笑话似的打算一直欺瞒我,是吗?”顾从燃用左手虎口掐住许沉河的下颌,拇指在那颗仿冒美人痣的纹身上留下一条浅浅的指甲印,“你明知道这一生他是为了什么而活。” 许沉河别过脸,又被顾从燃扳回去,他的眼眸沉黑一片,说话的声音很轻:“你是不是认为我很自私?” “不然呢,我还要感谢你不断设计谎言骗我不成?”顾从燃想到自己毫无保留地把江画的一生的路程展现在许沉河面前就觉得可笑,“他拼了命去寻找的亲情,在你眼里却是无关痛痒的事物,我还为你跟他相像而对你心动,现在想来真是讽刺。你本质上就是个自私的人,拿什么跟他比?” 眼眶涨热,许沉河只觉眼前模糊,鼻腔堵得要透不过气来,从嘴里溢出来的句子颤得他自己都听不清:“抛开他的滤镜,我身上,没有让你心动的地方?” 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滚落下来的泪水砸在顾从燃手上,如此灼热,烫得他突兀地缩回了手,怔忪地看着失神的许沉河,赌气的“没有”卡在喉咙,却是怎么都没法说出口。 “盛典我不出席了,你自个儿去吧。”顾从燃起身,刚踏出屋外,瞧见躺在地上的手机,弯身捡起来搁到鞋柜上,“网上的舆论不用回应了,过几天公司会公开说明。” 耳朵接收不了任何声音,许沉河不清楚自己有否回答,唯有能捕捉到的关门的巨响让他明白,他和顾从燃的世界已经被彻底割裂开来了。 不知在地上坐了多久,直至柜面上手机的振动将他惊醒,他手脚并用爬起来,抓过手机按了接听。 这次祝回庭连称呼都免了,劈头就问:“顾从燃他滚蛋了?” “他不在。”许沉河拖着脚步回卧室,捡起地上被踩脏的西装外套在那鞋印上拍了拍,弄不干净也就罢了,刚好衬得他这被诋毁的烂人如何不堪。 “啧,那帮媒体可真够狠的,”祝回庭烦道,“许沉河,要么明天那盛典你就别出席了,要拿奖的话我派人代你上台,网上翻那么大波澜你着实不适合到场。” 许沉河还不知道网上又为他制造了什么爆点,但顾从燃连他是江画弟弟的身份都知晓了,估计网上也好不到哪里去。 恍惚过后,许沉河开始慢慢平静下来了,从踏进这个圈子的那一刻,他就做好了承受最坏结果的打算,而今也不过是上演他预设好的场面,就当是身为主角又参与了一幕戏。 “没事祝哥,”许沉河坐到床上揉揉自己麻木的小腿肚,“我能顶住。” “你这不是把自己往枪口上撞吗?”祝回庭大吼,“他不理智,你也跟着他犯傻?” “我清醒得很,放心吧,没事。”许沉河再次保证。 聊得机身发烫,许沉河答应了祝回庭陪同飞往h市的要求,对方总算结束了通话。 许沉河仰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思绪发散,他来呈桉市的时间不长,发生过的事就像大梦一场。他以为他的人生会扎根于榕憬镇上,平淡无奇地当着孩子们口中的“许老师”,谁料后来他成为了娱乐圈里被万千人捧在手中的星星,即使光芒很快便熄灭。 他借来了别人的人生,短暂地续了个尾,现在要还回去了。 许沉河认命地打开手机登上微博,点进头条里“真假江画”的话题。 祝回庭可真有先见之明,娱记挖到的料比他们所想的要多——他一家人的真实名字都被扒出来了,包括江画原本的名字。 据说料是从他以前的邻居口中得知的,保真,有人说他是江画的亲弟弟,真正的江画如炫燃几年前所说的失踪了,至今仍未找回,而他这做弟弟的为金钱冒充兄长;有人说江画可能早就死了,他许沉河是被炫燃特意找来当填补的,资本想用假象来蒙蔽众人的眼睛;也有人说大家都是扯淡,或许他真的是江画本人也说不定,然而真爱粉的呼声在一群反对的嚷声中显得极其微弱。 后来一张照片令这群无条件站队“江画”的人直接闭麦,有个博主称自己曾经去过某地参与三下乡活动,在办公室无意碰见一个其他班的老师侧脸跟江画很像。自己当时在超话发过这张照片,后又觉不妥秒删,而照片上的人果真与江画本人的脸像了十成十。 许沉河寻到那位博主的主页翻了翻,唯恐对方暴露了榕憬镇的地址,幸运的是那人的主页早已清空,只留下最新的一条热门动态。 事到如此已然没什么好挽回了,许沉河退出微博,撑起身子将那套衣服叠好放进行李箱里。 圣诞前一天,美誉盛典在h市隆重展开。酒店里,许沉河对镜穿上冷色调的星空衬衫,大概是冷,系纽扣时他的手一直在抖。披上西装,理好上面每一缕银色流苏,最后把临时串上廉价黑绳的镶钻小鸟挂在脖子上,许沉河深吸一口气。 今晚,他代表的是自己。 方芮在外面催促:“哥,你弄好了吗?” “好了。”许沉河应一句,过去把门打开。 这次行程他没带妆发师,发型没特意去搞,脸也是素净的,原原本本地将自己展现在镜头之中,幸而先天条件不差,没过分糟蹋了这一身昂贵的时装。 把行李箱推到方芮面前,许沉河吩咐道:“你帮我把这个放到寄存室,去车上等我,我从侧门离开,前门记者太多了。” 方芮点点头,做了个打电话的动作:“有什么事记得给我和祝哥打电话。” 她脚步轻快地拉着行李箱朝电梯的方向跑去,许沉河隔着一段长廊看着她远去的身影,轻轻叹了口气。 去了趟洗手间出来,许沉河没坐电梯,从安全通道下去了,避开大堂走向阒无一人的后门。祝回庭租的车就停在那里,许沉河钻进副驾,靠在座椅上抚了抚胸口。 方芮在后座戳了戳他的肩膀,递给他一东西:“哥,寄存柜的钥匙。” “谢谢。”许沉河接过,揣进了裤兜里。 祝回庭打转方向盘驶上大路:“到会场外我们就得止步了,晚上颁奖结束你尽量提前出来,稍晚的话那帮娱记和狗仔恐怕会结队出现。” “没问题。”许沉河道。 他今天的表现太干脆利落了,祝回庭奇怪地从后视镜瞥他一眼:“你是不是淡定过头了?” 闻言,许沉河攥紧了胸口前的吊坠。他避开祝回庭探寻的视线看向窗外,笑道:“装出来的,不想搞砸这次盛典而已。” 会场外停满了各家艺人的商务车,红毯在会场门外铺展,道路两边围满了各路人士,闪光灯发出的声音挤满现场,闪烁的白光和会场上方的暖色聚光灯相交辉映。 车在外面停下,许沉河用指腹在手心一揩,将渗出的冷汗抹去。推开门前,他转过头冲祝回庭浅笑:“祝哥,谢谢你。” 拂了把西装袖子昨天被踩过的地方,确定那个鞋印看不到了,许沉河才跨出车外。 一时间场里场外的镜头全对准了他,许沉河展开温煦的笑容,熟练地寻找主办方设置的机位,自然地朝红毯外的人挥手,随后接过礼仪小姐递来的笔在背景板签下江画的名字——最后一笔在后面拉了条波浪线,当做是代表他本人的河水。 走向采访台的几步路中,他察觉主持人的面部表情有稍纵即逝的僵硬,想必是他本人没道破的身份让对方为难了。 站在采访台上,许沉河神情平淡地朝对方颔首,比两年前第一次走红毯平静得多地接住对方抛来的问题并理性作答。 无非是关于影视方面的话题,但最后似乎是为了回应群众的呼声,主持人问了个话外题:“最近网上有不少你的负面新闻呢,也不见你为自己辟谣,江画能给大家解答一下吗?” 许沉河垂眼一笑,握着话筒望向红毯外的群众:“如果我今晚得了奖,会向大家解释的。” 主持人嘴快:“假如不幸花落别家呢?” 许沉河心道这主持人功底不行,但还是耐心回答了:“那就在微博上告诉大家吧。” 晚上坐在嘉宾席中,许沉河再次暗暗叹息。他的左手边是个空位,椅子正面贴着顾从燃的名字,让他想起曾经他们在同样的位置互相挨着肩膀交头接耳。 那时候他把顾从燃看作唯一信任的人。 现在想来自己真的太容易相信人,顾从燃待他好一点,他就动了心,偶尔的斥责以为是教导,不经意的温柔以为是深情。 而实际上,对方早提醒过他——“如果哪天我看你的眼神不对劲,那就是我不小心把你当做他了。” 坐在右手边的仍是上次那群男孩,但经历两年,这个男团已经有了名气,走在外面会被一大群粉丝包围,不知道问他要签名的男生是否也实现了自己的梦想。 这样想着,许沉河朝右边看去,那个染了蓝黑色头发的男生立即别开了脸。 许沉河抽回了视线。 这个颁奖典礼漫长得让人难熬,他看着一个个认识的不认识的艺人上台拿奖、表演,偶有一两秒全网直播的机位扫过他的脸,他分神地想,顾从燃有看到他吗?会想些什么? 台上的主持人叫到江画名字的那一瞬,他有片刻的愣然。镜头定在了他身上,他才发现所有人——远的、近的,都看着他,有人在鼓掌,有人岿然不动。 许沉河站起来,不知江画有没有经历过这样孤独的时刻。 他步至台上,接过颁奖嘉宾双手呈上的奖杯,点头道过谢后,他有点茫然地看向身后。屏幕上是几个大字:年度最佳男主角。 回过头来,他握紧了话筒,冲台下深深一鞠躬。直起身后,他举了举沉甸甸的奖杯,让起伏的情绪在自我限定的一秒钟里平复下来。 “大家好,我是——” ※※※※※※※※※※※※※※※※※※※※ 抱歉久等。明天见。 第74章 许沉河你疯了!!! 盛典会场里寂静无声,网上的流言大家都有目共睹,话题中心的“江画”一直没站出来澄清,今天他捧着最高荣誉的奖杯立在台上,全场的人不禁屏住了呼吸。 从昨天紧张到刚才,现在面对数千号人,许沉河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过完这一晚,他就不用再顶着江画的名字过日子,这么久以来他所有的日程都听任安排,往后他终于可以做回他自己了。 许沉河扬嘴笑笑,话锋一转:“我知道很多人关心近两天挂在热搜最顶上的话题,今天红毯采访时我也明确说过,如果我得奖了,我会当众向大家解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盛典来的人有嘉宾,有各家艺人的粉丝,他看见远处有江画的粉丝,不怕手累地高举着应援灯牌,只为让他们追捧的正主看见他们的真心。 许沉河看见了,希望天上的许辰星也能看见,他的离去并没有消减人们对他的喜欢。 “其实,这座奖杯不应该属于我。”此话一出,在座的人都沸腾了,许沉河这话可以说是变相承认网上的言论,能在这么大的颁奖典礼上说这些话,必定是经过了深思熟虑。 后排坐在一块的粉丝在接收到别家粉丝的目光后迟疑地把应援牌放低了,在台上看过去,仿佛那片灯海黯淡了一个度。 出席盛典的不乏炫燃娱乐旗下的艺人,他们个个悬高了心,只怕这位“江画”把责任推卸到公司身上,无论对公司本身或是每位艺人的未来发展都是不可估量的打击。 “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会伤害到很多人,江画的粉丝、圈里圈外的朋友、一起拍过戏的搭档、以及看好他的所有人——我不能再欺骗大家了,很抱歉,我……确实不是江画。”许沉河再次向台下鞠躬,双眼只能看着自己的鞋尖时,他清晰地听见远处的粉丝忍不住狠狠咒骂了几句脏话。 观众席里翻滚着澎湃的声浪,毫无疑问尽数涌向他的方向。许沉河挺直腰板,视野中再看不到为“他”举牌的人,那群在网上的骂声中依旧为他挺身而出的粉丝已经被他消耗掉了所剩无几的勇气。 “我是许沉河,江画是我的兄长,在几年前由于重度抑郁而过世,这件事只有我知道。”许沉河用手背挡在鼻子底下,他退了一小步,但仍然站在追光中。 余光看见舞台边上的主持人神色惊愕,指着台下欲言又止,许沉河往场中看去,有个高个儿的女生从后排百米冲刺似的奔过来,阶梯走道两旁的嘉宾拦也拦不住。 离舞台还有几尺远的距离,那女生停住了,抄起灭灯的应援牌往他身上砸去:“去死吧你——!” 被砸中大腿时,许沉河还有心思想:这女生练过扔铁饼的吧,手劲这么大。 场中混乱,主持人站出来要维持秩序,安保人员拖走了那个惹事的女生,许沉河抿着嘴,心脏咚咚直跳。 他必须要把话说完。 “我——” “不要再说了,”主持人阻止,“许先生,要解释请移步到微博去解释,您现在的行为对主办方很不友好。” “对不起,”许沉河朝她鞠了一躬,请求道,“再给我一分钟就好,我会赔偿损失的。” 他重又看向台下,先前打好的腹稿在上台前被抹空了,他只得临时迅速组织好了语言:“公司一直以为江画真的只是失踪了,是我在江画死后觊觎他的成就,冒充他本人欺骗了所有人,包括顾先生、经纪人、圈中好友、粉丝等等,我对大家说声抱歉,此后我会永久退出演艺圈,再不复出,谢谢。” 该离开了,许沉河走了两步,又折回将奖杯塞到一脸愠色的主持人手里,低声道:“麻烦帮我把奖杯送到寄先生手中,今天对你造成不便,很抱歉。” 他近乎狼狈地离场,消失在舞台前还隐约听到有人在哭——是痛失偶像的粉丝吗? 径直从后台跑出去,快到会场门外时许沉河腿软得迈不开步子。他扶着膝盖喘着气,担心蹲在外面的娱记认得自己的穿着,扛着冻脱掉外套扔到置物桌上。 门口停着不少出租车,许沉河随便上了一辆,把正抽着烟的司机吓了一跳:“小伙子急着上哪去?” “酒店,”许沉河系上安全带,在记忆中搜寻良晌才记起具体名字,“圣景酒店,在侧门停。” “行嘞,”司机掸了下烟灰,将烟头扔到地上,绑安全带时扭头瞥了眼旁边的乘客,“欸,你不是那个……” “是。”许沉河屈指在手刹上敲了敲,“麻烦开快点儿,后头有记者在追。” “哦、哦,成。”司机这么晚还搁这等生意也就为了混口饭吃,也不管载的是天王巨星还是咋,放下手刹踩油门开上大路。 许沉河有了十几岁时逃离家庭束缚的感觉,没想到自己快三张了也还能体验这样的戏码。 夜色下霓虹交错,许沉河托着下巴靠在车窗边,在台上发言时还压抑得想哭,这会儿却情难自已地笑出声。 司机感到好奇,脸偏过来问:“什么事这么开心?” “没,”许沉河闷笑,“拿了个奖,感觉自己付出那么多也不是没有回报的。” 回到酒店,许沉河让司机先在外面候着,然后自顾到寄存室取回行李箱。四周无人,他从箱子里揪了件素色的外套披上,戴上帽子和口罩,还完钥匙去后门找到停在道旁的出租车。 “这是要赶行程?”司机帮他把行李放进后备箱。 许沉河坐进车里:“嗯,麻烦去火车站。” “长见识了,我还以为明星都得坐飞机啊带个保镖啥的。” 许沉河轻松道:“私人行程呢这是。” 他摸出兜里的手机,盛典前他调了静音,这时才发现上面列满了来自各方的消息和未接来电。祝回庭的尤为多,许沉河刚解锁,对方又发来个消息:许沉河你疯了!!! 三个感叹号,许沉河都能想象到祝回庭气急败坏的表情。他在编辑框里正打着字儿,估摸对方看到他正在输入中,直接把电话打了过来,一接通便吼道:“你跑哪去了?把过错全揽身上你给自己想过后路吗?背着骂名过一生很痛苦的你知不知道?!” 有耐性地待祝回庭吼完,许沉河平和道:“我不痛苦,本来在这个圈子里我就是个无关紧要的人,揽上身还省得公司为我开脱,否则最后还不是要为难到他头上,你知道我舍不得。” “你到现在还替他着想!”祝回庭气得直砸车门,盛典结束了,人们陆陆续续从会场出来,经过车前的每个人都在谈论这件事,人们表情各异,足以猜测到这件事在现场影响有多大。 偏生电话另一端的人还置身事外似的,带着笑意反哄他:“这是我最后一次对他好了,你别担心。”顿了顿,又道,“你翻一下扶手箱,我往里面藏了个信用卡,卡里的钱用来付合同违约金绰绰有余了,其余的你帮我看着赔偿各项损失费,不够的话给我发个消息就好,密码我待会儿发给你。” 祝回庭挖了挖扶手箱,还真摸出个信用卡。突然意识到什么,他惊愣:“什么意思?你远走高飞了?以后不见面了?” 许沉河“嗯”了声:“总之……这段时间谢谢你,无论是经纪人还是朋友,你都称得上是满分的。” 祝回庭不要这波赞美,他发动引擎,盯着路况驶离会场:“你告诉我在哪个方位,我现在就去接你,你一个人太危险了。” “没事,我能保护好自己。”许沉河看了眼车窗外,“祝哥,我到地儿了,挂了啊。” 付完车费,许沉河推门下车:“谢了师傅,麻烦开下后备箱。” 走进火车站前,许沉河回头看向来时的路。两侧路灯朝远方延展,不知尽头在哪里,但总会有行走的路。 明明几天前他还是受人仰慕的“江画”,转眼间,握在手中的东西都从指缝间溜走了,无数人所憧憬的明星生活一下子好像离得很远了。 压下帽檐,许沉河拉着行李箱,在零星稀疏的夜空下走进火车站,再无留恋。 那厢,祝回庭漫无目的地行驶在大街上,右手将熄屏的手机扔到副驾上。方芮在后座全程捧着手机留意微博动态,只见“许沉河实锤冒充江画”的话题在实时热搜里一跃上升至最顶,评论区里无一例外全在骂许沉河,各种脏话不堪入目。 方芮替许沉河当助理那么久,第一次为他哭肿了眼,眼泪砸到手机屏幕上,怎么擦都擦不完:“怎么办啊祝哥,沉河哥怎么办?” 祝回庭也难受,一团怒火憋在胸腔,却不知道该生谁的气。从接受当许沉河经纪人的那天,他就该料到总有事情败露的时候,可怎么会知道许沉河能傻到独揽责任? 越想越气,他靠边停车,拿过手机拨出顾从燃的号,对方不接,他就再拨。一遍一遍,等那边一接起,他森然问道:“你满意了吧?” ※※※※※※※※※※※※※※※※※※※※ 害,终于。 第75章 三十多岁人了看开点吧 饭后睡时没关严窗户,夜风拂进卧室撩起一角窗帘,顾从燃瞧见外面天色漆黑,才惊觉自己睡了那么久。 他撑着额角靠坐在床头,瞥了眼边上的电子闹钟,近十一点。 被没头没尾吼了一句,顾从燃意外道:“什么事?” “你还有脸问什么事!”祝回庭一拳打在副驾上,后排的方芮忙抹了把脸按住他的胳膊:“祝哥消点气,你下车吧,我来开。” 和方芮调了位置,祝回庭没好气道:“你不愿出席盛典便算了,你连看都没看?” “我发烧,吃完饭就睡了。”顾从燃一说话喉咙便生疼,下了床将窗给关严实了。 “靠,你怎么不说你有病呢,”祝回庭气得不轻,连关心都省了,“多喝热水,顺便上网瞅瞅吧你!” 顾从燃原本脑袋晕胀,被对方这么一吼倒是清醒过来了,挂线后看见未读消息堆了无数条,不安感愈加浓烈。忙不迭登上微博,热搜界面的红色“爆”字触目惊心,话题带的两个名字更是让他震惊。 点进热门视频,长达4分钟的视频他一秒不落地看完,越往后面容越僵硬,直至听到许沉河带着笑说出那句“再不复出”,他心慌地关掉手机。 搞什么?怎么他一觉醒来,许沉河把所有事都给认了? 顾从燃指尖很冷,他握住自己的手臂汲取着体温,又敲敲眉心,证明自己不是在梦里。一切都在朝令人匪夷所思的方向发展,他重新拿起手机,忽略家人和同事的未接来电,急切地拨出许沉河的号码。 在等待许沉河接通的过程中,顾从燃随便披了个外套,拉开卧室的门往楼下跑,撞见客厅里正拖着地板的家政阿姨,对方被他苍白的脸色吓了一跳:“顾先生要出去?您咋不好好歇着呢?” “有点事忙。”顾从燃关了手机,绕开未干的那块地板走过去,捞起置物柜上的车匙。 家政扔了拖把捧着医药箱过来:“先吃个退烧药吧,您这生着病也不是办法啊。” 退烧药有使人困乏的副作用,顾从燃不吃,被啰嗦的家政吵得不行,喝了杯糖盐水才出门。 路上车少,顾从燃也没管自己是否超速,一路疾行到浮金苑,停稳车后推门奔向电梯。轿厢上升的速度慢得让他焦灼,他掏出手机继续给许沉河拨号,果不其然又被提醒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803的电子锁自从上次有私生饭碰过后就被许沉河撤掉了所有密码和指纹,钥匙不在自己身上,顾从燃耐着性子按了几个数字,在试到自己的旧历生日时竟然开锁了。 开了灯,屋里如往常那般整洁干净,所有家具和摆设都在原位没动过——茶几上两只款式相同的水杯靠在一起,书房中粉丝送的礼物都好好地在墙体柜上呆着,中央案桌上的毛笔字估计已完成,上面提了一句墨迹已干涸的宋词:梧桐叶上三更雨,叶叶声声是别离。 推开阳台的落地窗,外面的盆栽已几天没浇水,绣球花瓣都蔫了,旁边的两盆不死鸟却倔强如其名,活得好好的。 穿到隔壁主卧,床铺整齐得不见一条折痕,床头柜上时钟还在运作,打开床尾的衣柜,里面挂得拥拥挤挤的衣服都还在,当中还夹杂着几件他以前故意留下的衬衫。 明明有关一个人的东西都安生地摆放着,顾从燃却有种人已离开的错觉。这种感觉强烈得可怕,顾从燃经历过一次,现在仍心有余悸。 五年前的场景仿佛又一次上演,顾从燃转身就要往屋外冲,又想起这里哪是勾月海域啊,外面不是江画葬身的那片海,许沉河也不是江画。 头疼得厉害,顾从燃撑着床沿坐下,摸出手机给祝回庭打电话:“他人呢?” “你才问啊,早些时候哪逍遥快活去了?”祝回庭的声音很疲惫,懒得跟这哥们绕弯儿了,“他走了,瞒着所有人计划好的,谁都没说。” “走哪了?!”顾从燃心急如焚地问。 祝回庭被这马后炮的人气笑了:“哪儿不让你找得着,就往哪儿走呗。” 顾从燃的心被揪紧了,强撑着扑到床头柜旁翻箱倒柜地寻找许沉河也许会落下的随身物品,证件、首饰,什么都好,只要能证明对方还会回来的…… 一个眼熟的波斯蓝丝绒盒藏在最底下的抽屉里让他发觉了,他着急地将盒子拿出来打开,眼前的东西却让他心头一凉,无边的悔意从头到脚无情地将他桎梏。 盒中躺着颗带划痕的月长石,一枚刻花体英文的白金戒指。 以及……那只破碎的鲸鱼。 他还以为自己哄人的手段有多高明,不过是许沉河一次次把苦痛都咽回去,静悄悄的,没让他发现。 祝回庭赶到浮金苑时,顾从燃给他开了门,又默不作声地伏到餐桌边拼凑那只碎得不成样子的鲸鱼。 “我他妈就猜到你在这。”终究放心不下顾从燃,祝回庭让方芮先回酒店,自己连夜订票赶回了呈桉市。此时已凌晨半夜,祝回庭困得睁不开眼,往桌上扔一盒退烧药,说:“吃了药再摆弄那玩意儿吧,我先睡了。” 药盒不偏不倚撞上刚拼成的鲸鱼尾巴,没粘合好又散开了。顾从燃耐心告罄,喊住祝回庭,用沙哑的嗓音问:“他到底哪去了?” 祝回庭十多个小时没合眼,对着好友脾气也好不到哪去:“能找到他我早把他带回来了,还搁这瞧着你难受吗?” 看着顾从燃迷惘的眼神,他气不打一处来,掏出裤兜里的信用卡狠劲儿甩对方怀里:“跟你说多少次了,不是真心对他就别装出一副深情的模样,你当他好玩儿呢?人一声不吭扛下责任就怕你为难,进圈两年多赚来的钱只取走了不到十分之一,其余全用来赔违约金和各项损失都不用你出钱替他解决事儿,你怎么还有颜面骂他自私?现在谁他妈自私啊顾从燃?” 薄薄的卡片落在深灰色上衣的褶皱间被卡住,让顾从燃记起那年冬天,那张从文件夹里滑到他眼底下的照片。 混沌的脑子里只能反反复复接收一个信息,他迟疑地问:“许沉河……他真的走了?” “操,醒醒吧你,”祝回庭回身拽着顾从燃的胳膊把人架起来弄到卧室里,“你昨天对他说的那番什么狗屁话,别说他,我在电话里听着都想跟你干一架,就你那熟练的语气,你要说是第一次这样跟他讲我绝对不信。也就许沉河能忍你这么久,他走了不可惜。” 松开顾从燃,祝回庭给他扯上被子,去外面给他拿药,回来后递给他一杯凉白开:“三十多岁人了看开点吧,江画都走那么多年了,你舍不得放下他又想占着另一个,哪有这等好事?” “我是真的喜欢他。”顾从燃抠着杯沿,他对许沉河的喜欢绝不是止步于那张脸,若是抛开那张脸,日益相处中许沉河身上仍能有很多让他心动的细节——偶尔调侃的小调皮,不闹事的善解人意,午后枕在他肩上和他一起看电影时身上的樱花香,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练字时侧脸的温柔…… 可当许沉河决绝地离开他后,他突然堕云雾中:自己真的有了解过许沉河吗? 祝回庭给他挤了片药:“你自己认真想想,那能算喜欢吗?你再想想要是他像你对他那样对你,你乐意吗?” 自然是不乐意的。 顾从燃拥被侧躺在床上,卧室没下窗帘,他透过窗玻璃看着外面的夜空,隐约记得自己说过要带许沉河看星空。 不仅是看星空,还有看落日、潜水,他对许沉河许过的承诺一个都没兑现,伤人的话却说了无数次。 冬季夜长,他看着天色一寸寸翻白,想通了很多,却不知道要上哪里把许沉河找回来。存心要躲的人,怎么可能那么容易让人找到? 阳光渐渐染满整片天地,挤进每一节火车车厢内,有人刚睁开惺忪睡眼,有人还在梦乡中。 许沉河卧在下铺,醒后第一件事就是把卡在下巴的口罩扯上去遮住半张脸。车厢里人少了一大半,许沉河听着陌生的报站,琢磨着要在哪站下车。 拔掉充了半晚电的手机,经过一觉,他手机上又收到许多消息,曾经的搭档超半数给他发来一串儿问号,乐于芩则给了他一大段文字,表示对他的失望。 他在朋友圈发了个对不起,回到消息界面点开云朝雨59秒的语音:“江老师只是个称呼,我遇见的是你,喜欢的也是……” 许沉河只听了开头就没再听下去,他退出去,想想微博留着也没多大用处了,登上后更新最后一条动态,随后麻利地卸载了软件。 这班火车的终点站所到达的城市名为琩槿市。 待整节车厢的人都走光了,许沉河才拎起行李箱下车,走在密集的人流中,抬头打量着这座他初次到来的城市。 往外走,沿途都是等待接客的出租车,有些司机大哥闲着没事倚在车门边抽烟,让许沉河瞅见个纹花臂的汉子。 走上前,许沉河指指对方的手臂,笑问:“师傅,你这花臂哪做的,能推荐一下吗?” 那司机也是个人精,捻灭烟头朝车上一挥手:“小伙子好眼光,上车,我带你去!” ※※※※※※※※※※※※※※※※※※※※ 在这里再友情提醒一下吧,看文是为了让自己在闲暇时间轻松的,如果你看得很累看不下去了一定一定一定要及时止损,真的不要勉强自己!!! 第76章 好刺激哦,主角就坐在我身边 自许沉河在微博上发的最后一条动态,“真假江画”事件又在网上持续发酵了小半个月。 娱乐圈中各种震碎群众三观的奇事指不胜屈,冒充已逝艺人欺骗圈内外人长达两年的事儿却是闻所未闻。 各家八卦媒体都想挖到第一手热料,本想通过许家父母作为切入点,却被告知那一家人早就搬走,而许沉河临退博前郑重请求大家不要再去打扰自己家人的生活。 八卦记者转了风头去挖当年炫燃老总向“江画”求婚的现场录像,两年前的帖子被挖坟,众人在同情顾先生实惨的同时加大了对许沉河的谴责力度,只要实时搜索许沉河,与之同框的“恶心”二字必定排在词条最顶。 至此,炫燃娱乐官博未发一言。 顾从燃收到了美誉盛典主办方寄来的属于“江画”的最佳男主角奖杯,周特助看着他把那座奖杯翻来覆去地摆弄,心知老总在想什么,于是善意提醒:“或许您可以去一趟榕憬镇看看?” “他不可能回去。”顾从燃断定,尽管榕憬镇偏僻人少,但许沉河要躲的话那里绝不是最好的选择,除父母外他最近的人都在榕憬镇,一旦他被发现,肯定会连累那片小地儿的人遭殃。 许沉河不会忍心打破榕憬镇的安宁。 手机响了,周特助识趣地退出去,顾从燃条件反射地一秒接通,结果听筒里传来的是卫芳苓的声音:“阿燃,今晚回来吃饭么?” 从那件事发生到现在,短短三天内卫芳苓给顾从燃打过不下一百个电话。顾从燃还是不想把自己那副模样展现在家人面前,只回绝道:“下次吧。” “行呗,连娘都不管了。”卫芳苓佯装嗔怪。 顾从燃知道母亲不是责怪自己,但他下班后确实仍有饭局,便道:“春节再回。” 谁料当天下午,卫芳苓自行前来光临炫燃,在前台刷过脸后乘电梯直达28层。没进办公室,她在会客室喝着咖啡等人,待顾从燃开完会上来,她把人拽到自己身旁坐下:“让妈瞧瞧你憔悴成什么样子。” 说实话憔悴倒不至于,在下属面前顾从燃还维持着那副器宇轩昂的模样,但下了班在路上兜风不知不觉把车开到浮金苑外,他总会远远地看着803没开灯的阳台魂不守舍地发上半个小时的呆。 这是继江画之后,他第二次尝到失去的滋味,可与江画不同的是,和许沉河失败的感情让他于心不安。他根本没有保护好许沉河,明知对方无助,还要薄情地把他推到众人面前接受目光的洗礼,逼迫他适应娱乐圈生存规则,在对方受委屈想要句安慰时又撕裂他未痊愈的伤口。 许沉河捧到他面前的真心是蒙着布的,想给他惊喜,又怕他不当真,所以带着层防备,希望他把它掀开。 可是他怎么做的,他把许沉河的真心收下了,转眼将它弃在角落,在它铺满灰尘时又嘲它太假。 员工面前意气风发的老总一脸颓唐地仰靠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的华丽吊灯忏悔:“我这是什么垃圾啊。” “这话搁分类垃圾箱面前说,要不然就振作点。”卫芳苓拍拍儿子的肩膀,拎出保温桶给他倒了碗汤,“来,康姨给你煲的,边喝边想清楚要不要把人追回来。” 顾从燃早想好了答案,却没作声。就算要把人找回来,他上哪找去?正如祝回庭所说,许沉河要躲也肯定往他找不着的地儿躲,天大地大,他到哪里再遇见那个人? 仿佛看透他心里所想,卫芳苓支招:“动用你的人脉啊,想找到他就先找能跟他联系上的人,再不济就让广大网友帮你。” “不行,”顾从燃果断道,“我不能再让他承受那么多人的目光了。” “如果他们的目光不是恶意的呢?”卫芳苓看着顾从燃愕然的神情,“开窍了吗?” 晚上顾从燃约见《惊喜注释》的制片方,承诺已定档的影片若有任何损失,他将全额赔偿损失费。翌日上午,炫燃娱乐官博终于发声,让事件有了新的反转。 博文是顾从燃亲自发的。 沉寂多天,他选择道出真相,把原本被许沉河尽数揽下的过错又再归揽到自己身上,称这一出戏从一开始便是由他所导。博文最后,顾从燃落款大名,恳求大家如发现许沉河,在不影响其正常生活的前提下向炫燃公开的企业邮箱提供许沉河的线索。 网上骂声小了,除江画的真爱粉还在为正主的离世而伤心,其他人在吃惊之余则开始心疼起了许沉河—— “这是闹哪样,到头来许沉河是挨了全网骂?” “既要被迫冒充江画又要当炫燃老总的情人,细算下来都是这位顾先生得益,他怎么有脸让许沉河为他挨骂那么多天?亏我之前还同情他,渣男没跑了。” “请容许吃瓜路人弱弱说一句,我看过《追踪千面》,个人认为那个许沉河的演技也不比江画差。” “+1,况且在线下的代言发布会上我见过他本人,感觉本人挺温柔的。” “许沉河真的超级温柔啊!以前我和姐妹在派尔乐园碰见过他,他不但给咱们签名还偷偷为我们付了奶茶钱,前几天他被全网黑我一直憋着不敢说怕被网暴,现在说出来舒服多了。” “这不就是妥妥的现实版小可怜替身受么,突然被圈粉,可惜他已经退圈了,还是让我来当片雪花来喷一喷这位欺负小河的顾渣渣吧。” 骂声转移到顾从燃身上,祝回庭一条条滑下去翻看,膝盖撞了下同样在游览评论区的当事人:“还有偏激网友诅咒你立马原地去世的,你别他妈看了。” “那你读给我听干什么?”顾从燃问。 祝回庭用手机戳戳对方的胸口:“让你切身体会一下许沉河被所有人骂的感受,请你这个地方先学会怎么爱他。” 事情在网上稍平息下来后,顾从燃动身前往榕憬镇碰运气。来过一次,路线他都熟悉,租了辆低调的小车七拐八绕来到盛阳小学外,他降下车窗,隔远看见其中一块原本空旷的地儿耸立起一幢砖红与蓝灰相撞色的宿舍楼。 两个高年级的女孩子经过他车前,礼貌地跟他说叔叔好,顾从燃搭着方向盘问:“你们知道许老师吗?” “我们学校没有许老师呀。”一个穿白色羽绒服的女孩说。 “有,”另一个反驳白羽绒,“三年级教过我们的许沉河老师,你忘啦?” “可他已经不在这里教了呀。”白羽绒说。 顾从燃来时一路期待,听完这话失望是有,但结果在意料之中。 那俩姑娘被老师派去学校外的小超市给班里的学生买零食,据说下午趁放假前开个班级派对。顾从燃下了车送他们去,顺便打听许沉河以前在盛阳教书时的故事。 “许老师很受欢迎,因为他长得好看,还不会乱教训人。” “他讲课很有趣,我们班的男生上他的课从来不偷看小人书。” “秋天时他会带我们去杉树林写生,画得好或不好他都给我们打a,很公平。” 帮她们付了账以作答谢,顾从燃驱车去往她们所指路的杉树林。榕憬镇再冷也没见过雪,小道两边的杉树林还是红红的一片,顾从燃找准角度拍了一张照片在微信发给许沉河:你说看到日光穿过树梢时会感到很幸福,可是现在没有亮堂的日光,也没有你。 对面仍是沉默,他发过去的99+宛如石沉大海,不仅他,祝回庭、周特助乃至于圈里任意一位和许沉河搭过戏的艺人都联系不上许沉河。 曾几何时,许沉河才戴着足链揪着他的手指粘粘地说不会离开他,眨眼间那人就主动摘下了链子压在枕头下,然后悄悄地走了。 他们见过的最后一面反复在他的梦中出现,许沉河空洞的眼睛依旧装着他,问他究竟有没有对他心动过。 那时如果早点承认自己早就深陷,许沉河是不是就不会走了? 在车里坐了很久,渐至中午,光线开始耀眼起来。顾从燃折返回程,榕憬镇的确有很多值得留恋的美景,但他舍不得看完,感觉以后两个人一起看才有意义。 又一年伊始,顾从燃答应卫芳苓回了顾家过节,但兴致不是太高,上午送走几拨客人便无精打采地靠在沙发上换着电视频道。 顾存楷巴巴地看了他一上午,这时候忍不住凑到他身边讨红包,顾从燃目不斜视将他推开:“我又没结婚,派什么红包。” “可是你……”顾存楷“你”半天你不出个所以然,小心翼翼地问,“是不是因为我之前太气沉河哥,所以他才走的?” “没你事儿。”顾从燃把人踹开,卫芳苓过来抽走他手里的遥控器,“别枯坐着了,找点事干吧。” 客厅的座钟显示还有两刻钟到三点,顾从燃看时间差不多了,起身往他弟后脑勺轻轻呼了一掌:“请你看电影,走不走?” 正是电影院人气最足的时候,放映厅里人满为患。顾从燃戴着墨镜摸到最后排坐下,顾存楷捧着桶爆米花拧头看他:“哥,待会儿还要戴3d眼镜呢你戴个黑超人家以为你是傻子。” “那你宁愿被人误会成傻子还是宁愿被人暴打?”顾从燃反问。 顾存楷嘀咕:“反正都是你,关我啥事。” 放映厅顶上的小灯逐层熄灭,被屏幕投映出的亮光所替代。黑暗中,顾从燃的双手在膝盖上相扣,压着虎口掐下一枚指甲印,将紧张和期待藏在浅浅的半月牙里面。 而遥远的琩槿市,同是座无虚席的放映厅,许沉河隔壁的人凑在他耳边,低声道:“好刺激哦,主角就坐在我身边。” 第77章 您别是又想玩失踪吧? 说话的是唐随,许沉河初到琩槿市第一个认识的人。唐随是纹身师,和朋友合伙在城市人流集中的地方开了个纹身店。 唐随技术好,店的生意很旺,到店做纹身的客户还要提前预约,当时许沉河被花臂大哥带到他店里后就等了一上午,饿得等不下去要离开时唐随从里屋出来了。 送走前面一个客人,唐随踱到他面前,问:“预约了吗?” 唐随虚岁二十七,人长得很野,看人的目光有点傲,但性格挺随和。许沉河透过平光镜打量他眉梢、颈侧和虎口的纹身,突然后悔了:“我不做了,肚子饿。” “别啊,进了我的店就不能白白净净地出去。”唐随提高音量问店里雇来接待的姑娘,“七宝,里面纹臀部的那位女士做完了吗?” “应该快了。”那姑娘答。 “行,待会儿迟到的那位推给熊子,我带这位哥们先进去。”唐随连哄带推把人带到里屋,先给拿了块小蛋糕,又把纹身图册堆到他面前:“纹哪儿,刺什么图案,自己选。” 在唐随面前,许沉河摘下眼镜揭掉口罩,进屋前还在犹豫,现在倒是坚定:“在这里,纹个小鸟。” 他指指嘴角右下方,纹过美人痣的位置。 那天许沉河纹上瘾了,连着让唐随给他弄了三个地方,脸上的波纹小鸟、后颈的梵文、腰窝的一枚蓝白绣球。 纹的过程中,唐随直叹可惜,相反许沉河趴在床上享受着割线时的刺痛,有种掩盖伤痕的快感。 幽暗的放映厅内,许沉河抬手摸向自己后颈的纹身,而后用手肘杵开靠过来的唐随:“坐好,说话别阴阳怪气的。” 和唐随做朋友很舒服,对方直率且看事通透,聊起天来很有意思,让许沉河觉得初来陌生的城市就能遇见这个人是很幸运的事。 电影渐入高潮,许沉河搭着靠椅扶手放松下来。他看着自己在大屏幕上活跃,听着四周观众时不时爆发出的哄堂大笑,遥想起曾经自己在剧组日夜忙活的时候。 尽管现在仍对自己居然勇敢地放弃了演艺圈而感到不可思议,但许沉河认为一切还是值得的,不论自己做过什么选择。 本想赶在电影结束前离开放映厅,结果唐随看得入了迷,怎么扒拉手臂也不愿离座。许沉河只好陪他观看到结尾,顺便报复性地给他剧透彩蛋,等头顶的灯亮起后对方转过头来斜睨他,他戴着3d眼镜装作看不见。 离场后两人到附近的快餐店吃饭,许沉河道出疑问:“我不该是人人喊打么,怎么那么多人来看我的电影?” 唐随端着碗被汤呛着:“你家还没通网吗?” “什么?”许沉河听得云里雾里。 唐随给他解释:“现在人人喊打的是炫燃老总了,他把责任归揽到自己身上,网友都说心疼你,还说为弥补网暴你的过错,你的片子他们定要好好捧场。” 手中的调羹掉在碗里,许沉河哑然,不知如何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 因为顾从燃的执迷不悟,他选择离去,逃避前担下的骂名也没奢望过哪天能抛开,却没想过对方会爆出真相。 到底现在是谁为了谁? “他这么做,对他的公司没有影响吗?”许沉河问。 唐随吊起嘴角笑笑:“粉丝追的是明星又不是公司老板,他人品差不妨碍他公司旗下的艺人影响力大,况且他是不是真的差到全民抵制的地步,你自己相处过,你不是最懂吗?” 被对方意味深长的视线盯得发毛,许沉河埋头扒饭,咕哝着道:“有我什么事。” 《惊喜注释》票房大卖,顾从燃当初赌对了。年前他只约见了这部片子的制片方,只要这部票房好,就能判断许沉河本人不会对今年要上映的其余两部片子产生负面影响。而好演员是用作品说话的,或许部分人还对“真假江画”的事件真相持怀疑态度,但只要肯定了许沉河的成绩,就不难淡化群众对许沉河的刻板印象——在确定许沉河非品行出问题的前提下。 而遗憾的是,他至今没打听到许沉河的下落。 年后开工,顾从燃开了两场大会,上午给高层开,下午给各部门管理开。晚上再揪着周特助加班交代接下来两季度的工作细节,周特助有预感道:“顾总,您别是又想玩失踪吧?” 顾从燃正有此意,且这回大概率消失时间更长。 “规则照旧,大事线上会议,小事邮件联系。”顾从燃关掉电脑,“没什么事就下班吧。” 炫燃企业邮箱收到的不明线索太多了,不排除有江画的真爱粉基于他的所作所为想在他身上出一口气而故弄玄虚地提供假信息,但只要有一线希望,他都想试试。 顾从燃划定了几个地点,范围在h市附近。祝回庭送他去机场,看他捧着平板查路线,突然觉得他很可怜:“你这样找也不是法子啊,全国那么大,能找着人的几率太小了。” “线索那么多,总不能全都是假的,我又没设置悬赏,不会所有人都贪好玩吧?”顾从燃按着规划的路线订酒店,打算每个城市停留一周左右。 在红灯前停车,祝回庭没忍住问他:“哥们,你究竟搞没搞清楚许沉河离开你的根本原因?” 指头一偏,顾从燃把豪华标间选成了老年人专房。他无语地改过来,说:“知道,他觉得我的心系在江画身上。” “所以呢,你怎么想的?”祝回庭苦口婆心道,“你要是还没放下江画,就算找到许沉河又有什么用?” 顾从燃关掉平板抬起头:“说句不好听的,很多人都说活人比不过死人,因为对已经去世的人更容易心存执念。”他在平板上轻轻敲击着,“仔细想想,我又没失忆,的确很难完全忘记江画这个人,但不是不可以放下他。” 红灯跳转,祝回庭踩下油门融入前方的车流:“我问的可能比较残酷,非要你选的话,你选谁?” 顾从燃敲击的动作停止了:“这个问题,六月再来问我吧。” “怎么?” “一直以来我都太自以为是了,觉得他就该呆在我身边,他给我托过梦,我却一味固执己见。许沉河曾经说我不懂江画,我当时还反驳他,现在回过头看,在江画死后,真正不懂他的人是我。”顾从燃喟叹,“今年六月,我打算给他迁坟了,放他回到婆婆身边。” 江画现在的墓立在勾月海域的别墅后,祝回庭去过两回,那块地周围是郁郁葱葱的绿植,被顾从燃保护得很好。 “别墅怎么办?”祝回庭问。 顾从燃摸摸自己摘掉了婚戒的无名指,释然道:“卖了吧,只有当它不属于我,我才能真正放下里面的故事。” 两人在机场分别,在顾从燃临登机前,祝回庭大发慈悲给他指了个方向:“你得空可以翻翻江画的微博,说不定属于许沉河的那批粉给他的留言比你企业邮箱收来的信息都要有用。” 祝回庭不愧是最了解粉丝心理的金牌经纪人。 在头等舱落座,顾从燃连上网络登录江画的微博,消息界面赫然是一连串表示未读私信的红色数字,且最新日期还维持在几分钟前。 他大致翻了翻,以炫燃官博发出置顶微博的时间为截点,后期的私信内容比前期的要温和得多,在许沉河被爆出假冒江画那段日子,私信里的谩骂简直令人作呕。 消息数目多如牛毛,顾从燃删不完,下榻酒店后开电脑继续筛选删除。时间一点点往前推,到前年年底,他突然发现在一堆未读消息里,其中有条是已经被点开过的。 发信人的id让顾从燃眉头微动,理智告诉他这是巧合,但谁又能像许沉河有过那样的想法? 潜水的小鸟:我很羡慕你。 潜水的小鸟:许辰星,今天刚从爸妈口中得知你的名字。 潜水的小鸟:其实我不想承认他们是我的父母,我童年时的痛苦都是他们附加在我身上的,我知道别人家的孩子不会受到这种虐待。所以我从那个家里逃走了,深夜逃跑的时候只有窃喜没有害怕,我觉得这是我一生中最正确的选择。 潜水的小鸟:可是没想到你短暂的生命中一直在寻找他们。除了外貌,我们俩似乎从出生开始就完全不一样。你从小被拐走,一直渴望找回亲生父母,而我在那个家生不如死十多年,最后才得以逃出去。顾从燃说你一生的遗憾就是没找到他们,所以我……想代替你再见他们一面。 潜水的小鸟:原来他们见过你的,在电视上,只是把你认做我了。可起码他们见过你了,你有没有感到安心一些?我不敢让顾从燃知道,见他们一面是我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我不愿一辈子代替你跟父母牵扯上关系,太难受了。 潜水的小鸟:哥,星星还给你吧。 顾从燃心口像被一块巨石堵住了,许沉河不是没向他倾诉过自己的遭遇,可他除了会斥责许沉河,他还做过什么? 逼迫他回到那个家面对给予他痛苦的双亲;用江画跟他做比较把人踩得一无是处;践踏他的心意误会他是个自私的人。 而许沉河哪件事不是在为他着想? 带着不敢面对又亟待了解的心情点开“潜水的小鸟”的微博,最顶的一条动态让顾从燃眼前一暗,当即关掉了手机扔在一旁。 许沉河说——好累,想全部放弃了。 日期显示是盛典前一周,所以若不是许沉河和江画的关系被曝光,许沉河或许还会为了他,再累也要坚持着让自己痛苦而压抑的事。 ※※※※※※※※※※※※※※※※※※※※ 小鸟的纹身图案放微博了.?. 第78章 小河,这是你吗? 许沉河在琩槿市扎根了。 手上的资金足够盘下一个店面开闲吧,但初到新城市,他担心未来会有变数,于是听唐随的建议先租了半年试水。 购置、装修兼布置,许沉河在大城市呆过一阵子,清楚现在的年轻人都喜欢什么,根据消费心理把闲吧设计成理想的样子。 在城中心地段一众商铺中,海洋主题的蓝色调闲吧格外显眼,许沉河为之取名“潜游”,未开业便吸引了一批热爱拍照圣地的年轻男女。 “潜游”和唐随的纹身店仅隔了一条马路对望,给客户纹身时闲聊,唐随总给人家提一嘴对面的闲吧,开张当日更是歇业一天带上几个哥们到对面捧场。 “潜游”囊括有不下十种休闲服务,甜点、桌游、棋牌、阅读等等,正适合周围逛街的路人歇脚。 许沉河不便露脸,七宝就拉了自己的闺蜜帮他接待,他自顾在吧台后用隔断围起的小厨房里做甜点。 正是五一黄金周开头,“潜游”开张第一天就生意爆棚,唐随找空当钻进厨房,搭着许沉河的肩膀问:“真不去露个脸?” 许沉河在给芒果切丁,手中动作慢了下来,最后放下刀子摸摸自己脸上的小鸟,说:“迟点儿吧。” “你又不是臭名昭著,咋还不敢露脸了,”唐随在他背上拍了两下,“指不定你一出场还能引来一波粉呢。” “只怕事与愿违。”许沉河透过隔断镂空朝外面看了眼,“今晚下班了请你们吃饭,今天辛苦了。” 唐随咧着嘴笑:“有饭肯定得蹭,但哥们儿之间说话别太客气,知道吧?” 接连几天,“潜游”的客流量只增不减,唐随一摄影行业的朋友特意拍了组照片传到网上做宣传,有特色的装潢风格和手工甜点阴差阳错让“潜游”成了网红店。 有口碑相当于稳定了客户群体,许沉河雇了几个店员当帮手,天天忙活到晚上十点才打烊,再步行回几百米开外的公租房。 这天收工晚了,有几个穿着高中校服的姑娘围在一桌写卷子,估摸是快高考了周末约出来复习以便互相监督。 许沉河拉不下脸赶人走,转头让店员先回家,自己坐在吧台后算营收。撑着脑袋看一本子的数据看得眼花,握笔的右手一松,笔滚落下来掉在桌上发出“啪嗒”的轻响。 “是不是到点打烊了?”一女生撩起长发夹在耳后,刚写完英语真题卷的作文。 另一个女的推着眼镜看看墙上的海豚挂钟,赶紧起身收拾东西:“完蛋完蛋,晚回家了我妈得唠叨我。” “店里怎么只剩我们啦?”有个矮个子的说话都不敢用力,抱著书包探头看看吧台那边,“超时是不是要另外加钱啊。” 几个女生先后走向吧台,走在前头的刚准备扫码,抬眼看见吧台后的人,震惊地张嘴扭过头去:“我去我去,江……江画!” 其他人也看到了,平时在店里没露过面的男人此时托着脸庞在把台旁闭目休憩,以前在电视上见多了的脸于现实中看更多了份真实的美感。 “不是江画,是许沉河吧。”去年底发生的那件事是出了圈的,没关注娱乐界的都有所耳闻,几个女生未料到在许沉河退圈后竟能在这里遇见他。 “怪不得一直没见着店长,这一出面会炸翻全场吧,换我也得放低调。” “真的是他吗,脸上有纹身诶,又美又酷的。” “不管是不是,本人也太好看了嗲。” 有人小声道:“我拍张照片当屏保,不过分吧?” 手机微振,顾从燃正冲着澡,腾出手在挂着的浴巾上抹了把,拿起壁架上的手机。这个习惯他持续了几个月,连江画微博未关注人发来的私信也开了提醒,生怕错过有关许沉河的信息。 在寻遍周边几座城市仍没见着相似身影后,顾从燃对收来的信息已不抱太大希望了,尽管如此他还是第一时间点开消息,扫了遍眼就要关机,他的动作猛然僵住。 是一条内容不多的微博私信,对方发来一张侧脸照,问:“小河,这是你吗?” 照片上的左侧脸和许沉河的轮廓相重合,阖着双眼的人被包裹在柔和的白光中,头部的重力因施压在托着脸的手掌中而使得左脸挤出点肉,看着比往日一副正经的模样多出几分可爱。 照片中的背景是一片蓝,看装潢是风格很独特的地方,让顾从燃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他无法形容自己内心的喜悦,利索地下载原图保存,点进对方主页要查看用户所在地,遗憾的是对方没标明这点信息。 拽下壁架上的浴袍披到身上,顾从燃边踏出浴室边给祝回庭拨号码,等了好久才等到对方接听,祝回庭少见的火爆:“大哥,您知道现在几点不?” “你声音不像睡了啊。”顾从燃坐到床上,单手系好了绑带。 祝回庭刺他:“那总不能谁都跟你似的没有x生活啊。” “……”顾从燃心里很不是滋味,挂前扔了句,“您继续。” 枕头边的平板闪了一下,顾从燃摸过来,周特助发消息提醒他:顾总,明天下午去橴城的机票已订好,别忘了后天早上给江先生迁坟的事。 顾从燃编辑道:行,谢了。 直到半夜祝回庭才回电:“还没睡?” 顾从燃淡然道:“不正候着您么?” “给您赔个不是成吗?”祝回庭精神焕发,“有事说吧,这都一点多钟了。” 顾从燃换平板将照片发给祝回庭:“你帮我看看照片上这个地方。” 电话另一端沉默顷刻,祝回庭敛起说笑的语气:“照片谁给你发的?” “就几月前你给我支的招,蹲微博私信蹲来的。”这都由冬到夏了,顾从燃不免急了起来,“这照片上的场景蛮眼熟,是在哪支广告见过吗?” “魔怔了吧,是最近挺火的网红店,”祝回庭记得很清楚,“鱼儿嚷嚷着要去玩来着。” “店名叫什么?”顾从燃追问。 “潜游。”祝回庭说。 许沉河是“潜游”店长的消息不胫而走。 正窝在小厨房里研究抱抱卷蛋糕,许沉河忽听外面传来喧闹,店员从吧台后绕进来:“哥,他们都吵着要见你诶。” 对镜头的恐惧漫上心头,许沉河仍对盛典上当众被咒骂的场面心有余悸,可今天如果自己不站出来,只会惹来更多看热闹的人。他垂了垂眼,把搅拌器放下,说:“好。” 足有半年没有站在那么多人面前了,许沉河解开围裙,刚迈出去的脚步又收回来,抓过一旁的口罩戴到脸上。 站在众人目光聚焦的中心,许沉河有点胆怯,搭在吧台上的手无措地抠了抠光滑的台沿,在一群人拿着手机后置镜头怼住他的脸兴奋地狂拍时迟钝地举手做了个暂停的手势。 “抱歉,一直没敢露面,不知道大家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有些人停下拍照的动作,但有的还举着手机,不时的闪光灯晃得许沉河偏开了脸,“我可能不太受欢迎,如果影响了各位在店里的体验,我——” “河河低估自己的受欢迎程度啦!” “怎么能不早点露脸让妈妈瞧瞧!” “小河饱饱快摘下口罩吧!” 现实的画风与自己所想象的大相径庭,许沉河脸上闪过微妙的惊诧,随即被大家的称呼弄得哭笑不得:“我之前戴的是江画的光环,现在也已经退圈了,希望各位把我当普通人就好。” 他垂首在店员耳边低语两句,随后快步进了小厨房,店员提高嗓门,朝大家转达了许沉河的意思:“今天到店消费的一律打八折,各位尽情享受!” 不知谁拍了视频传到网上,在热搜火了一把,被周特助转载给了顾从燃。后者刚送走帮忙异地迁坟的大师,返回橴城把车开进勾月海域。 顾从燃在车上看完了短短不到一分钟的视频,拍摄人的镜头掌得很晃,对焦不甚清晰,但顾从燃分明在许沉河眼中发现了久未见过的轻松和愉悦。 这种神情,他只在对方谈起榕憬镇的时候见过。 收起手机,顾从燃降下车窗,摸过扶手箱里的烟盒,对着平静的海面想起当年自己戒烟的原因,右手一松,又把烟盒放了回去。 这是他在勾月海域住的最后一晚,往后他便是要为许沉河做出改变的顾从燃了,纵使在看见视频中的人时心里止不住的迫切,他今晚还是想留在这里陪江画走完这一程。 下了车,顾从燃穿过门廊踏进里屋,将维持多年摆放姿势的两双鞋子在地毯上摆正。合起倒扣在茶几上的漫画书,撕下冰箱门的便利贴,折断长颈花瓶里那支绽放了五年的假花。 楼上的钢琴盖上厚重的罩布,抽出相框里的照片,更衣室中江画的所有衣服拿出来装进袋子里。 别墅后江画的原墓址燃起了一场火,顾从燃把属于江画的旧物一件件投进火中,确有不舍,但他明白那种感情更多的是对自己十多年执念的放手。 他仿佛能看见那个穿校服的十七岁少年在走远,尽头处忽而回头冲他扬起手臂挥了挥。 太阳缓缓落到海平线中央,将整片大海染成绚丽的红。火焰渐弱时,顾从燃朝火中投进那张《画中焰火》的张扬简谱,看泛黄的纸张卷起,最后被烧成灰烬。 火光熄灭了,天地间只余一缕微弱的霞光,顾从燃立在海岸上,指中捻着刻印“weareindispensable”的戒指,手一扬,一抹银色划过弧度往海里而去。 ※※※※※※※※※※※※※※※※※※※※ 肯定会让顾渣先彻底放下江画才能和河宝在一起,不存在尬洗啥的,火葬场也不会轻易结束。“沉河饱饱”是在评论区学到的,这个称呼好可爱我好爱小河也好爱!然后有老友发现没这个新城市是诩哥和愿愿所在的城市呀(.??.?) 第79章 别管他 六月酷暑,“潜游”应消费者需求扩大了店面,许沉河多聘了几个店员,自己偶尔偷个懒,跑到桌球室看别人玩儿,兴致上来了就让混熟了的客人反过来教他打桌球,再偷偷给人家打个折扣。 人们见多了许沉河本人也就不稀奇了,但店长生得好看总归是易揽客,加上“潜游”给客人的感官体验,这个夏天成了“潜游”的第一个旺季。 在众人面前露脸惯了,许沉河干脆摘掉了口罩,省得大夏天的蒙着脸捂汗,被熟客看见刺青后夸了一把,问起在哪做的,他抬手指向街对面的纹身店。 晚上收工,许沉河蹲在店门口锁铁闸,旁边出现一双高帮匡威,他没抬眼,道:“你今天也这么晚啊。” “多亏你,”唐随摇着冷饮里的冰块儿,“成天往我这塞客,我都忙不过来。” “多点儿生意不好嘛?”许沉河扣上锁,起身顺手接过对方递来的饮料。 唐随咬着吸管呲溜进一块椰果,吐槽道:“来店里的学生太多了,个个高考完跟解放身心似的来我这尝鲜,好几个做完回家大概是被家人骂了,没过几天到我这来洗纹身,这不白费劲么。” 许沉河摸着后颈笑笑,没回话。 察觉他的动作,唐随偏头看他:“怎么,你也要洗?” “不是,”许沉河忙否认,“我就想在生日那天多纹一个。” “又来啊?可别吧,”唐随首先放弃这单生意,“就你那皮肉我真不忍心往上面弄,总觉着糟蹋了一身好皮囊。” “纹臀也不行吗?”许沉河笑问。 差点被椰果呛着,唐随瞪眼震惊道:“许沉河你?” “我第一次来你店里那回不是听说还有这服务?”许沉河说。 唐随盯着对方说话时嘴角那只就跟扇起了翅膀般的鸟儿,移开了眼:“反正你不许弄。” 走在旁边的人不吱声,捧着冷饮杯埋头盯着自己前进的鞋尖。唐随用肩膀撞了下许沉河,换了个话题:“生日打算怎么过?” 很突兀的,一丝微小而冰凉的触感在许沉河的脚腕稍纵即逝,他的视线粘在自己那片皮肤上,上面白白净净的,什么也没有。他再抬头看了眼头顶的夜空,兴许是因为今天是十五,悬在建筑物避雷针上方的月亮特别圆。 但散落在夜幕中的星星很少,他数了数,六颗,跟曾经围在他脚腕上的星星一样多。 “其实我不怎么给自己过生日,”许沉河用手肘撞回去,“但今年破个例,请大伙儿看个电影吧。” 《梦境夫人》排在今年六月底上映,剧组的一众演员在这俩月里飞遍全国做路演,前些天还来了琩槿市。许沉河全副武装躲远处看了全程,自己作为领衔主演却没参与,他始终对之前合作过的搭档抱了丝愧疚。 在公租房楼下跟唐随分别,许沉河数着台阶上去,路途中顺便点亮手机进入应用商店久违地下回了微博。 这栋楼没有电梯,他租得晚,只得选了高层的房子,虽然跟呈桉市一样住803,但性质远远不同。 下载好了还没到八楼,这会儿楼道没人,许沉河索性靠在一旁先登上小号。长草的账号被塞了批僵尸粉,他懒得清理,正要点到搜索界面,消息界面的红色数字却明晃晃地占据了他的视线。 上百条消息皆为同一个陌生用户发来,对方id叫“乖吃肉”。比昵称更奇怪的是私信的内容,全是琐碎的生活日常,就跟日记似的,但比日记简洁好多。 乖吃肉:不想上班,好没劲。 乖吃肉:今天下雨又天晴,反反复复变脸,我才意识到这样有多烦人。 乖吃肉:喝了杯黑咖,苦得要升天。 乖吃肉:你微博很有意思,怎么不更新了? 乖吃肉:天热,想潜水。 乖吃肉:树洞,回回我。 消息太多了,许沉河回屋开了空调,靠在沙发上把消息翻到最顶,发现对方给自己画了个图片,是一只戴泳镜的小鸟。 乖吃肉:潜水的小鸟,是长这样么? 许沉河还没交过网友,但不碍着他见过大学室友对刚加上的陌生好友往往会发一句:“你是?” 顾从燃刚在琩槿市落脚,点了份夜宵边吃边拨拉手机,振动时他还以为又有粉丝私信江画的微博了,解锁屏幕竟发现收到消息的是“乖吃肉”的账号。 潜水的小鸟:你是? 连日来从没期待过会得到回复,这短短两个字让顾从燃措手不及,扔了刀叉捧着手机不知该说句什么才使得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激动。 乖吃肉:打扰了,我还以为你这是僵尸号。 对面没有回复。 半夜,顾从燃醒了好几回,黑暗中摸了几遍手机打开也没得到许沉河的回复,仿佛真把他当成了打扰对方的人。 四点多钟那次醒来,顾从燃怎么也睡不着了,他抓了烟盒和火机走出阳台,迎着凌晨的凉风呼出一口袅袅的烟雾,裹挟着清凉而新鲜的空气。 晨雾中,整个城市还未苏醒,路灯点亮着城市的轨迹。顾从燃咬着烟,寻思许沉河走过哪些地方,现在会在哪只暗淡的窗户里沉睡。 微亮的光线拨开淡雾时,顾从燃搜到了千百建筑中的一抹蓝,在街角的拐弯,安安静静却如此醒目,像他的主人。 表盘上的针指向了六点,如果他现在就开车到“潜游”的门外蹲守,肯定能见上许沉河一面。 在阳台上连续站了两个小时,顾从燃的心情才在这时随着天边泼洒的朝阳一样明朗起来。 昨晚顾着等待“潜水的小鸟”的回复,现在方记起今天要搭配的穿着。顾从燃敞着行李箱挑选,拎出一件墨蓝和米白相撞色的宽松衬衫。 开车前去“潜游”的路上,顾从燃回忆起,今天好像是极少数的在见许沉河前那样费尽心思地琢磨自己的衣着。分开半年,他担心对方淡忘了他,怕自己不够亮眼以引起许沉河的注意。 于“潜游”的斜前方停车,顾从燃降一点车窗,从兜里摸出盒薄荷糖。三十多岁的人还拿这个缓解紧张听来可笑,但他觉得自己的心情跟十几岁的男生在校门口等喜欢的人放学没什么两样。 街上开始变得繁闹,斑马线上行人穿梭,顾从燃没戴眼镜,但不妨碍他从面容模糊的人群里一眼瞅见穿蓝白粗条纹t恤的许沉河。 许沉河捧了杯豆浆,左手抓着手机放在耳边。他从马路对面跟随人潮走过来,不时朝两边张望,视线堪堪扫过顾从燃的车前窗,不过一秒便移开。 在那不足一秒钟的时间里,顾从燃已看清了许沉河面部的改变——即使只是微小的改变,也足够让那张脸给人的感觉与以往截然不同。 顾从燃处于惊异之中,辨不出自己到底是欣赏多一些还是惋惜多一些,只感到一股控不住的力量在牵引他下车,然而当他的手按住门把时,他又生出了丝迟疑。 绿灯跳转的前一瞬,许沉河踏上斑马线另一端,电话被接通,许沉河吩咐店员:“棉棉,你经过超市时顺便帮我买两斤玉米淀粉和低筋面粉,回来报销。” “……都行,你看着买就好。”许沉河不自然地回头扫视一眼,敏感地感觉有人在背后盯着。 间隔太近了,顾从燃隔着车窗,贪婪地看着那张日思夜念的脸。在许沉河背过身蹲下开铁闸锁的时候,他发现对方后颈上也有个纹身。 可他们之间的距离又不足以让他看清那个小小的纹身图案,顾从燃窝了簇灼热的火苗,不想让别人看见那样特别的许沉河,自己却更像个无耻的偷窥狂。 早上店刚开门时人不是太多,许沉河开启电闸后就钻进厨房忙活,中途听到外头脚步声,他探头看了眼,几个店员陆续到了,棉棉送进来两大包食材:“哥,外面那车咋回事啊,我盯着它好久,里头有人呢,就是不挪窝。” 许沉河没放心上,将食材分门别类归置到置物柜里,说:“别管他,人家爱停哪停哪。” 结果中午去接外卖,许沉河瞧见早上留意过的车还搁那儿停着,副驾的车窗开着一指缝隙。他没憋住好奇心多瞥了几眼,那车窗又升上去了,太阳膜让人很难看清楚里面。 许沉河不禁担忧起来,虽然他应承过永不复出娱乐圈,但难免保留以前当演员时的处处防备,怕扰乱生活的私生饭,怕拍人隐私的狗仔。他升起报警的念头,可又担心自己多虑了。 一天到晚,车只开走过两回,不到半小时又回来停到相同的位置。深夜将近十一点,那车还在,许沉河已经能确定对方是来盯自己的,在无法做出应对措施的情况下,他只能催促店员先下班,自己拨了唐随的电话让他到店里来。 中控台上的时钟显示十一点,顾从燃等不了了。他坐在车里一整天,看着许沉河藏着畏惧而怀疑的双眼看向他,却不能靠近对方。人太多,成为焦点会让许沉河想起落荒而逃的糟糕回忆,他只能等许沉河只身一人时才出现。 关灯后的“潜游”与黑夜一同入眠,许沉河拉下铁闸,蹲着身子背对着他。 顾从燃拉住门把,刚把车门推开分毫,马路对面忽奔来一瘦高的男子,摘下棒球帽往许沉河头上一扣,伸长胳膊把人的肩挎住,低头笑道:“要请我吃烤串?” 心吊在嗓子眼,再直直地往下坠。 手一紧,顾从燃重新把门拉上,路灯下看见许沉河扬起脸,冲身边的人笑弯了眉眼。 ※※※※※※※※※※※※※※※※※※※※ 抱歉久等,“乖吃肉”的三层意思能猜出来吗(?) 第80章 疼吗? 过了马路对面,许沉河偏头用余光瞥向身后没有动静的车子,拐个弯将唐随的手臂从自己肩上拿下来:“到烧烤街吃吧,骑车去。” 路边停满共享单车,两人各扫一辆,许沉河狡猾地先行一步。骑行中,夜风把他的衣服吹得鼓起,行道树疏密的叶影在他身上游走,显得人比荧幕上的大明星多了几分亲近感。 唐随紧跟其上,与许沉河并肩闲聊:“下次我骑大魔鬼带你吧,很爽。” 大魔鬼是唐随的爱车,每个月要送去清洗保养,平时从不载别人。许沉河却不领情,嫌那车子太拉风:“不要,好吵。” 光影中两人隐匿在车流中,后面十多米开外,顾从燃赶不上跳转的交通灯,被强制慢下车速,只好眼睁睁看着许沉河与别人并肩远去。 以前还不觉得他们的距离有多远,这一别一百八十天,以为许沉河还在困境中的原来只有他而已。 周道如砥,顾从燃没开导航,驾着租来的车漫无目的地兜风,夜晚却不好认路。绕了两圈,他返回酒店,放了一池温水,将疲乏的自己沉入水中。 摸过搁板上的手机,顾从燃习惯性登上微博,点开停留于昨晚的聊天界面,懒洋洋地编辑了一行字。 许沉河刚回到家,吃完路边烧烤一身的烤肉味儿,他褪去衣服钻进淋浴间里。手机短促地振了下,他捞过来解锁屏幕,看到乖吃肉又给他发了消息。 乖吃肉:我好像失恋了。 这句话仿佛戳在许沉河的心口,半年前未决定离开顾从燃时他就一直处在这个状态,同床共枕怕对方的手从自己腰上撤走,争执两句也不敢吼得太大声,接个吻还要计较对方眼里看的是不是自己。 和顾从燃相处的每一秒他都在害怕失去。 他左手淋浴,右手打字:别难过,放下就好了。 顾从燃差点失手把手机摔到水中,如若不是尚存理智,他此时早该暴露了身份,想问问对方:“你把我放下了吗?” 身子一寸寸冷下来,顾从燃才发觉他握着手机出了神,浴缸里的水都失了温度。就着冷水冲净泡沫,顾从燃裹好浴袍回床上对着空调出风口清醒自己的头脑,一字一句坚定地告诉对方:我要把他追回来。 许沉河不常上微博,“乖吃肉”在他生命里也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陌生人,还是哪天在店里忙里偷闲的时候他才想起登录账号看看对方有否回复。 都说劝分不劝和,这是唐随教他的“旁观者道理”,但许沉河对着乖吃肉这样笃定的语气,无论如何都下不了打击对方的决心。 乖吃肉给他的印象就是个刚踏进社会还保留着一份单纯的年轻姑娘,估计会有点冒失,但绝不想听丧气话。许沉河斟酌一番,回复:加油,记住保护好自己。 店外的车里,顾从燃对着这句没头没尾的话一头雾水,但许沉河对他说了加油,他就感觉得到了认可。 明天就是许沉河的生日,顾从燃不甘心只当个偷窥狂。餐厅和电影票都订好了,各色绣球花束已通知花店备齐,到时要提前布置在后备箱给许沉河一个惊喜。。如果许沉河愿意,他想带对方回酒店,可以什么事都不做,但他希望能在和许沉河相拥时牵引对方的手寻找到藏在枕头下的礼物。 在逼仄的车厢和周特助开完线上会议,顾从燃向他询问了意见。周特助和妻子从中学时代到婚姻殿堂,夫妻间偶有争吵但不影响感情,在爱情这话题上很有发言权。 “顾总,别攻占得太强势,尊重许先生现在的生活。”周特助给了个忠告。 顾从燃往鼻梁上架了副硕大的墨镜,在店外观望那么多天后,终于推开车门光明正大步入“潜游”。 在身高与奢侈品牌的加持下,一个人的外在气势难以遮掩,暗中观察停在店外的车那么久,迎客的棉棉头一次见着车主的半真容,心里建立的丑陋形象一下子粉碎成渣。 在往里走是独立的休闲娱乐空间,顾从燃径直在外面的公共区域找了窗边位置落座,顺手拿过折叠立在桌上的餐牌。 “这上面的都是你们店长亲手做的?”顾从燃指头在餐牌的甜品名称间来回划拉,问店员。 等对方点了头,顾从燃故意找茬:“为什么没有凤凰奶糊?” “抱歉先生,我们店里没有这个。”“潜游”的店员跟他们的店主一样有礼貌。 “行吧,”顾从燃将餐牌叠回去,“方便喊你们老板出来跟我见个面吗,有个合作想跟他谈谈。” 继外在气势后,对方再次被听不懂的说辞唬住了:“老板不在店里,您可以先留个联系方式吗?” 顾从燃不答反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不确定,”棉棉伸手朝对面纹身店一指,“老板就在对面的纹身店,您可以坐着等等。” 纹身店里,唐随掩上工作室的门,单手撑着床沿对上眼前这位让他无可奈何的客户的柳叶眼:“真做啊?” “做。”许沉河说。 “那个地方可能会有点疼。”唐随吓他。 许沉河笑了:“有钱你还不想赚呢?” 完事顺便在唐随的店里吃了晚饭,许沉河不打算回“潜游”了,员工有钥匙,他在工作群里提醒他们收工别忘记关门窗电闸。 棉棉插嘴:哥,有人说要跟你谈合作,在店里坐俩钟头了。 许沉河心道该不会又是收钱帮忙推广知名度的媒体,于是回复:告诉他,店里暂时不需要这个。 刚做过纹身不方便走太远路,许沉河认命答应坐唐随的车回家。唐随在车子上侧着身子给他扣上头盔,反手拍拍后座:“抱瓷实点,我开太快怕把你摔下去。” 许沉河搭着唐随的肩膀借力跨上车,说:“那你慢点开。” 大魔鬼威风地疾驰而去,只够让刚踏出店门的顾从燃看见个车屁股,以及许沉河搂住别人腰的画面。 填了俩钟头甜品的胃翻滚着让人不适的疼,顾从燃捕捉不到留在唇齿间的甜,心情反而像小时候被强行灌了一大碗苦涩的中药。 晚饭没吃,顾从燃到酒店的健身房消耗卡路里,边运动边检讨,自己对许沉河到底有多了解?许沉河去纹身,他觉得稀奇;许沉河在路上骑个单车,他觉得稀奇;许沉河被人挎肩膀,或是坐街车搂住别人的腰,他也觉得稀奇。 为什么他以前会觉得许沉河是个沉闷无趣的人? 热汗砸在跑带上,顾从燃拍下跑步节的红键,喘息着伏在扶手上。 沉闷无趣的明明是只会要求许沉河为他做出改变的自己。 热量燃遍整个身躯,汗水汇聚成一股从额角淌下来,流过眼角时顾从燃被汗水中的盐分刺得眨了下眼,后知后觉地揉起毛巾将脸上的湿润抹掉。 毛巾特意避开了新的纹身,怕弄到了伤口。许沉河洗过澡,没穿睡裤,窝在床上欣赏自己身上多出来的图案。手机在边上振动,他摸过来看,乖吃肉又给他发来消息。 乖吃肉:我想弄个纹身,帮我选个图案好吗? 接着是几张狂野的刺青图。 许沉河被吓到了,自己作为一个男人尚且不敢弄这么夸张又大面积的图案呢,对方也太敢了,一点都不像id表现的那么乖。 潜水的小鸟:这些都不太合适。 乖吃肉:什么才叫合适? 潜水的小鸟:清新点的,秀气点的。 乖吃肉:这些不够清新秀气吗? 许沉河不知怎么给对方解释,他拿过床头柜的镜子照了照,举起手机开了自拍模式对焦到自己的嘴角右下方。 脖子后的不好拍,他翻过身子跪到床上,撩起衣摆,再把内裤边勾下一点,扭着身躯给腰窝的绣球花也拍了一张。在除纹身以外的边缘打上厚重的马赛克,许沉河把两张照片发了过去:这是我以前刺的两个,你参考下。 顾从燃坐在更衣室的长凳上对着两片覆在冷白皮上的秀气纹身愣了神,指腹像怕把人弄伤似的轻轻抚过那只小鸟,再碰了碰那朵着色的绣球花。 也就在用着陌生的身份时,他才不担心让许沉河躲避他的关心:疼吗? 潜水的小鸟:你能提出这个问题表明你还是怕疼的,要不就别做了吧,干干净净的蛮好。 乖吃肉:那你不怕疼吗? 潜水的小鸟:怕啊,但是想想能够用它们覆盖以前的伤痕,就值了。 这句话发出去后许沉河有点后悔,他没打算向一个陌生人述说自己受过伤的曾经,何况那些事都已经过去。所幸乖吃肉也没再回复,许沉河反而松了口气,退出微博把手机扔枕头边。 而顾从燃维持着同样的坐姿,捧着手机的两手都麻木了,删删改改的字却一个都没发出去。在许沉河温柔的回答后有过怎样的伤痕,他是最清楚的人,再继续这个话题恐怕是往许沉河的伤口上撒盐。 在凝固的聊天界面和对方账号的主页之间来回切换,灼烧的胃部警告他该回去休息了,可顾从燃执着地想找句什么来回复许沉河的回答。 再一次从潜水的小鸟过分简洁的主页退出去,顾从燃逐字编辑道:明天有没有人陪你过生日? ※※※※※※※※※※※※※※※※※※※※ 本来想今晚有问必答但是估计各位宝没什么问题了,所以我去看婧妹啦!【有问题也可以集中在这章的评论区问,有问号必答】明天终于可以休息了下周见!!!(?????) 第81章 许沉河,我好想你 六月的最后一天,上午还烈日炎炎的天空在下午骤然乌云翻滚,顾从燃刚从花店出来,正整理后备箱的绣球花时猝不及防被夹杂在风中的雨打湿了双肩的布料。 担心淋到花,顾从燃及时合上后备厢,绕去主驾上了车。驱车直往“潜游”,在外面停下,顾从燃掏出手机打了店里的预订电话,待店员接了,他直截问道:“请问你们店的甜点送外卖么?” 得到肯定回答,他搬出计划:“给我来份黑巧,麻烦让你家老板送出来,我的车就停在门外。” 对面为难了:“抱歉,老板不在店里,能让其他店员为您送出来吗?” 顾从燃选择性忽略了后半句:“他又去哪了?” 夏季的雨急促而凶猛,路上因车流缓慢而变得拥挤。雨水在车前窗刷成厚帘,顾从燃没耐性地按了几声喇叭,捞过扣在副驾上的手机,打开软件把三点半的电影票改提前两个小时。 票订得晚,在近乎满座的情况下只订到了倒数第二排靠走道的空位。顾从燃迟到了,赶到影院时片子已放映超半个钟,检票员把票还给他后,盯着他湿透的双肩和搭在额前滴水的刘海,递给他一条毛毯:“先生披上这个吧,放映厅内空调温度偏冷,您淋过雨很容易着凉。” 顾从燃哪里试过如此狼狈。 手臂搭着毛毯,他寻到对应的放映厅摸黑进去,摘掉墨镜卡到衣领,找了自己的空位坐下。 荧幕上恰逢是许沉河和乐于芩的吻戏,放映厅浮荡起一片意味深长的呜呼声,其中数前面一排中间位置的几个人闹得更激动。 顾从燃循声望去,荧幕下时暗时明的光线里,许沉河被左邻右舍的好友弄得不好意思,垂着眼睑噙着抹笑意,轮廓模糊的侧脸比电影里每一帧画面都更吸引人。一秒记住m.geilwx 风流倜傥的庄十弦固然出众,许沉河把这个角色诠释得入木三分,全然不像经验匮乏的人所饰演。顾从燃却在戏外的许沉河身上移不开眼,他盘算着要接近他,摸摸他后颈上的纹身,或是捂了他的眼睛,伏在他耳边问是否已经忘了他。 但顾从燃抓着手里的毛毯,双肩让冷风透过黏湿的布料扎进皮肉里,也忘了要做出别的举动。 电影临近尾声,在庄十弦送云清梦去渡口的画面,许沉河拍拍唐随的膝盖,小声道:“缩腿,我上个洗手间。” “再憋一会啊,不是快结束了么。”唐随抓住许沉河的手。 顾从燃险些要冲过去将两人分开,许沉河反而先甩掉唐随的手:“等下还有吻戏,免得你们又闹我。” 他俯着身子挤过前后座椅之间狭窄的过道走出去,没察觉身后有人跟上。洗手间没人,许沉河解完手在盥洗台前多站了会儿,将卡在下巴的口罩拉了上去遮住了脸。 计算着还有十来分钟电影落幕,许沉河给唐随他们发了个消息,边把手机揣回去边走出卫生间,在拐角处被突如其来横到眼前的手吓得不轻。 顾从燃在洗手间外抽完了一支烟,身上还弥留着淡淡的尼古丁味儿。他勾下墨镜挂在指上,胳膊横在许沉河头顶上方,将人逼到墙边无路可退。 他本不想这么快出现,哪怕许沉河在低头看手机时回复乖吃肉一个字,他都能多忍一阵子。他可以任由后备箱的绣球花枯萎凋零,可以独自在餐厅吃两人份的晚餐,可以坐在放映厅里不打扰地陪许沉河看完这场电影,可以把戒指放好等最佳时机再拿出来。 可是他忍不了在这个日子里许沉河连一句话一个眼神都不给他。 被尼古丁的气味包围的是清雅的樱花香,顾从燃发现不管过去多久,许沉河这人在某些方面仍是分外专一。 “许沉河,我好想你。”顾从燃许久未和对方这样靠近,他抬手要撩下许沉河的口罩,被人偏头避开了:“您哪位?” 他以为许沉河至少该有点慌张,但事实上对方眼里连半分多余的情绪都不带,手肘没有留情地冲他胸膛一顶,埋头从他身侧擦过去。 “许沉河!”顾从燃回身喊他,“我不想错过你的生日。” 电影快散场了,再逗留只会遭人围堵,许沉河一刻不停地往外走,快步到电梯前戳了下楼按键,门刚开了条宽缝便挤进去。 顾从燃冒着被夹手的危险用手挡在两扇门中间,在门要合住前硬生生闯进轿厢拍下关门键。 电梯轿厢是透明设计,许沉河怕了被媒体拍到乱做文章的经历,抱臂倚在角落垂首看着自己的鞋尖,每一缕气息都在杜绝顾从燃的靠近。 影院右转就是ktv,外面还下着雨,临到门口时顾从燃拽住许沉河的手臂:“你要上哪去,我送你。” 雨天加顾从燃这个配套就足够让许沉河心烦,被钳制的感觉使他无端冒了火,挥开顾从燃的手冷声问:“您管得着?” 一口一个“您”,是急于撇清关系的疏离,也是时隔半年对重逢的漠然。顾从燃哑口无言,当初为许沉河钉上自私标签的是他,现在最管不着许沉河的也是他。 僵持间,电梯口传来阵阵喧闹,唐随他们看完电影下来,话题中心围绕着许沉河所饰演的角色。 在影院门口双方碰上了面,唐随把许沉河往自己身旁拽:“不是说先去ktv开着包间等?” 另外一个不关注娱乐圈的对顾从燃的脸很陌生,只用拇指冲他一指,问许沉河:“这位你认识?” 僵冷的气氛中,顾从燃把目光定焦在许沉河脸上,期望得到一句肯定。 许沉河从顾从燃身上挪开眼:“旧同事,见面聊了几句。”他抽走唐随手里的伞,用伞柄戳了戳唐随的腰侧,“我蹭你的伞成吗,你的够大。” 熊子在后面笑了:“你这话够他乐一整天了。” 才反应过来的许沉河还没来得及羞赧就被唐随一挎肩带出门:“走走走,右拐唱歌去。” 全程他都没再往顾从燃身上再瞥过一眼,还是走在最末尾一哥们留意到顾从燃搁原地没动,友好地向他发了个邀请:“要不这位,你也跟咱们一道?” 听闻此话,走在最前头的许沉河回过头率先帮顾从燃决定了:“一起吧。” 如同施舍的邀请在曾经的顾从燃看来不值一文,此时却像得来莫大的恩赐。 干净的芬迪牛皮鞋一踩进门前的水洼里就脏了,前面那哥们跟人勾着肩还不忘扭头提醒:“你跟前台借个伞吧,虽然就几步路的距离但……” “没事。”顾从燃截断他的话,双眼仍望着几米开外和唐随挨着肩的许沉河。 六月临行前慷慨挥下的雨浸漫整片灰色的大地,几人多多少少被浇湿了一边的肩膀或小半截裤腿,闹哄哄地钻进ktv的大包间时都瘫在沙发上舒了口气。 顾从燃落在最后,被引路的服务生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深色的衬衫看起来还好点,他的下半身却跟趟过河水一般,雨珠子沿着两条裤管坠在光滑的地面。 他立在空调底下,朝后捋一把滴水的刘海,抽了张纸巾从耳际顺着下颔线擦下来,揉起纸巾再抽一张擦去表盘上的水。 即使这时候,被簇拥在沙发中间偷偷用眼尾瞄着顾从燃的许沉河依旧觉得对方的气质不输一般人。在顾从燃抬眼望过来时,他迅速撤走了视线,举着张服务生递来的餐牌,跟好友讨论着要点的小吃和饮料。 包间里的半环状沙发,顾从燃在靠门边折角的单人位置坐下。多年来的社交技能趋于零分,他无法参与室内其他人的交流,手肘拄着双膝默默地捧着手机在多个软件之间切换。 他们没问他要喝什么,也没问他需不需要点歌,顾从燃保持相同的姿势浏览完邮箱里的未读邮件,批完周特助发来的电子文件,又将微信里各部门报上来的琐事挨个回复了一遍。 许沉河那帮哥们放得挺开,包间里鬼哭狼嚎,在彩灯流转和男人们摇摆的身影中顾从燃偶尔用余光关注许沉河和唐随的互动。 他该明白唐随伏在许沉河耳边讲话是因为包间里太吵闹,但那一幕又实在过于刺眼,因为许沉河从来不会拒绝或反感唐随的靠近。 换作读书年代的自己,碰见这种情况顾从燃该上去抢人以宣主权了,但放在今天,他的出现已然成了许沉河生日里的一抹脏色,再添乱只会让对方的生日过得不如意。 他继续低头盯手机屏幕,轮到许沉河唱歌时他便抬头看着对方,而握在掌中的手机亮着屏,是他偷偷地开了录音想珍藏这千金难买的几分钟。 水喝得多了,许沉河唱完把话筒传给别人,自己跳下沙发跑去上洗手间。门一关,唐随立马将机器静音,在所有人注视下冲顾从燃抬了抬下巴。 “咎由自取啊兄弟。” 含几分挑衅的言语在其他人探寻的目光里成了嘲讽的巨锤砸到顾从燃头上。 了解过原委的熊子也道:“这位先生,如果我是你,我早就退场了,留在这搅局不觉得败人兴致么?” 顾从燃交握的双手扣紧了滚烫的手机,被风吹冷了的身子要竭尽全力才能忍住不颤抖。 良久,他扬嘴笑笑,无奈地起身颔首道:“抱歉,是我冒犯了。” 穿着一身半湿不干的奢侈衣服拉开门出去,恰好撞见从洗手间回来的许沉河,碰上对方愣然的表情,顾从燃侧过身子避免蹭湿了他的衣服。 擦肩而过时,顾从燃偏一分视线,触及许沉河右脸的纹身,他低声祝福:“小鸟儿,生日快乐。” 第82章 他回来了,我和他,你选谁? 包间音乐在许沉河推门时才重新响起,他回到座位上,捧了盘辣鱿鱼丝在手里:“不唱了吗?” “唱,这不机子刚刚卡了嘛,点的歌还没唱完来着。”熊子递了唐随一眼神,揽了其他兄弟在屏幕前继续又舞又嚎。 唐随搂着许沉河的肩靠到沙发上,伸手抓了罐冰啤喝下一口清嗓子:“来谈谈刚刚那位。” “谈什么不好非要谈他?”许沉河捏着根鱿鱼丝细嚼慢咽,但也没表现出太抗拒的模样。 唐随看透也说破:“越逃避越心虚,不如说出来让我听听你的想法。” 看许沉河不说话,唐随接着问道:“是不是还喜欢他?” 许沉河被呛了下,忙拿过桌上的冷饮啜了好几口:“有谁跟你似的套人话是直击重点的。” “我习惯开门见山。”唐随说。 色彩变幻的灯光下,唐随的脸透着不容人反驳的认真,许沉河放下盘子,抽了张纸巾垂眼细细的擦拭自己的手:“喜欢又不能随心控制。” 搭在肩头的手臂松了下来,唐随双手攥着易拉罐压出浅浅的凹状:“有没有想过跟他重新开始?” 许沉河停下擦拭的动作:“应该不会。” “应该,”唐随咂摸着这俩字,“也就是存着丝自己都在放任的心意,是吧?” 他没想把人逼退到茫然的死角,问完便将话筒塞许沉河手里:“行了,别想了,唱歌。” 夜晚许沉河趴在床上登微博看《梦境夫人》的网评,点到搜索界面还发现自己上了热搜,与“庄十弦”这名字相并列的是他许沉河的名字。 继《惊喜注释》后,他被普遍的人再次认可了演技,无脑营销号跟风发起关于“是否欢迎许沉河复出”的投票,许沉河为看数据点了“不支持”,惊觉竟有90%的网友投了支持票。 他把点赞取消,暗想这届网友可真爱瞎操心。退出来前看到乖吃肉的问话,时间停留在昨夜将近凌晨,微博的消息提醒功能有时蛮不靠谱。许沉河点开聊天框,编辑道:主页的生日是乱填的。 几乎是在得到许沉河回复的那一刻,顾从燃就拿起手机做好了打字的准备。然而面对许沉河的答话,他拇指顿在了弹出的键盘上不知该如何回复。 许沉河今天的态度及其明确,他识相的话就该在受到对方好友的那番奚落后就知难而退。但抛却自以为高尚的身份,他今天遭到的一两句数落算什么?在被他多次误会过的、被全网甩尽污言的许沉河面前,如果他还为自己辩解,那跟自视清高有何区别? 最终,顾从燃一个字都没打,退出微博把手机搁到边上。 七月烈夏,停在路边的车即使开了空调也挡不住投射在车厢里的灼热日光,顾从燃便不甘心于保持这安全距离了,他推门而入,在离吧台最近的座位坐下。 店员已经眼熟他了,跑过来就说:“先生,我们老板说了,不接合作。” 顾从燃拿出笔电平放在桌上,摘下方才遮阳的墨镜看向店员:“那就不接。” “卧……你是!”目睹顾从燃的真容,店员差点忘了职业道德守则,她回头看看小厨房的方向,冲客人抱了抱拳,“对不起,我还是找别人帮您点单吧。” 顾从燃无所谓吃不吃,上回往肚子里填甜品填得胃疼,现在闻到那股香甜的味道还是反射性胃抽搐,所以只要了杯冷饮以得了在店里久坐的借口。 吹着冷气办公比在那破车里呆着舒服得多,许沉河从吧台后绕出来跟熟客闲聊时顾从燃就会肆无忌惮地把对方的身影裹在自己的视野中,虽然许沉河从来不会朝他的方向望过来。 许沉河领了两位年轻的男性客人到店里头的独立台球室,顾从燃刚有了起身的冲动,桌上的手机便显示有来电。电话里周特助的语速很急:“顾总,您方便回呈桉市一趟吗?” “说重点。”顾从燃沉下心来。 “制作部指出有影视公司最近播出的新剧对我们公司的上星剧在多方面构成了抄袭行为,许多细节没法在电话里说明,您回来给大伙提个明确的解决方案吧。” “这影视公司什么来头?涉嫌抄袭和被抄袭的是哪部剧?”顾从燃合上电脑,“播出形式是什么?播出多少了?” 从周特助嘴里了解过基本情况,顾从燃吩咐道:“正常诉讼程序太费时间了,你先向法院申请诉前禁令,防止侵权人把该赚的钱和收视率都收入囊中。” 挂线后的几秒钟,顾从燃在内心权衡了左右,食指敲击的焦虑节奏缓缓慢了下来。通话那么长时间,许沉河就没再出现过,顾从燃心头直蹦,蹭地站起来用手背碰了碰离他最近的店员,撂下一句话:“麻烦代我看管下电脑。” 他抬步往里头走,在隔断后被最护许沉河的棉棉拦住:“先生请止步——” “台球室在哪?”顾从燃插话。 棉棉挡着去路:“一百二一个钟,先生您要先付了款才能享用。” 顾从燃直接从钱包里抽了张信用卡塞对方手里:“密码是你家老板的生日,台球室在哪?” 推开台球室的门时,顾从燃的视线正好落在按着许沉河后腰的那只手掌上。 “腰再压低点儿,手背这里抬高一些。”按在许沉河后腰的手移到许沉河的手背调整好姿势,“目标盯准那颗紫色全色球,角度这样……” 眼尾捕捉到门口闪出的身影,许沉河晃了神,后背撞上身后人的胸膛。未来得及道歉,顾从燃就大步流星走近薅住那人的后衣领用力一拽,动作快得另一位靠墙而立的人都没反应过来。 松开男人的衣领,顾从燃将许沉河护到自己身后,竭力压住自己的怒火,冲那位客人道:“请管好你的手。” 对方倒是好脾气,理好衣领笑问:“先生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事发突然,许沉河看着顾从燃挡在自己身前的宽肩,很难不记起在庆水县被娱记围堵的那个黄昏。心像是被谁蛰了一下,许沉河稳住心神,从被顾从燃拍出的涟漪里捞回自己的理智。 他站出来,挪到台球桌前把打乱的球放回三角框内,转头对两位熟客道:“你们玩吧,今天的消费免单。” “那怎么好意思?”被薅了衣领的那位举起桌上的球杆擦了擦。 许沉河笑了:“是我不好意思。” 眼神扫过顾从燃的脸,那笑便消失了,许沉河轻拂一把被顾从燃握过的手臂,举步向台球室外走去。 “许沉河!”顾从燃顾不上在场两位看好戏的神色,追着许沉河跑了出去,在拐弯的空桌游室把人逮住,“你跟那人是什么关系?” “怎么,您又想误会我?”许沉河拍亮室内的灯,将门给关上,为两人留了私人空间。 亲近的机会唾手可得,顾从燃却当起了正人君子,只有眼神是毫不掩饰的赤/裸:“我介意你被其他人触碰。” 许沉河背着双手靠在门板上:“在我眼里,你就是其他人。” 说话时,那只展翅的小鸟在许沉河的右嘴角下翩然,尖尖的鸟喙啄在他的唇沟,像它的主人一开口便是锋芒。 可他们本不该变成这样,如果他一开始就用心经营了这份感情。顾从燃用自己的身影罩住许沉河,营造出他在拥抱对方的错觉:“我不想当你的‘其他人’,我们能不能重新开始?你继续做你喜欢的事情,这次我来靠近你,好不好?” 顾从燃的声音含着迫切,许沉河在身后揪紧了自己的衣摆。他怕抬头就对上顾从燃让他没有抵抗力的双眼,于是目光一直钉在了别处:“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相信你?凭什么觉得我还会喜欢你?” 顾从燃的声音含着迫切,许沉河在身后揪紧了自己的衣摆。他怕抬头就对上顾从燃让他没有抵抗力的双眼,于是目光一直钉在了别处:“你凭什么觉得我还会喜欢你?” “不喜欢的话,你抬头看我。”顾从燃说。 丝毫没有犹豫,许沉河就抬起了头,目光触碰到顾从燃的双眼时还是闪躲了下,嘴上却不饶人:“我们之间的合同已经中止了,你认为自己还能找什么理由来维持我们的关系?给我钱,让我继续扮演你的江画?开心就逗两下,来气了就不管不顾撒我身上?” 他还想再说,被顾从燃抬手捂住了嘴:“不说了。” 顾从燃宽大的手掌顺势将那只看起来咄咄逼人的小鸟也遮住了:“我们之间不存在所谓合同了,你没义务扮演江画,我喜欢的是许沉河。” 当许沉河在他面前仅仅只露出上半张脸,顾从燃试图找回他们第一次见面时许沉河眼睛里的温润和笑意。 可不管是温柔,还是犀利,或是防备,他仍想将那句话重复一遍、甚至是千万遍,直到对方接受他为止:“我喜欢的是许沉河。” “喜欢你午后看电影时靠在我肩头沉睡,喜欢你被我拥着做我们都爱吃的蛋糕,喜欢你蜷在阳台的小沙发里看书,喜欢你趴在枕边说喜欢我,喜欢每个时候在我身边的你。”顾从燃慢慢松开对方,“你可以在我身上发泄你所有情绪,能不能别阻止我喜欢你?” 没了遮挡,那只小鸟又活跃在顾从燃眼前。随着许沉河嘴唇微动,它在那片皮肤上轻扇了下翅膀,仿佛在安抚它的主人。 如果许沉河没有被顾从燃伤害过,他定会被顾从燃这番表白所感动。然而再动听的情话他都听过,也清楚顾从燃在心急的时候为了护江画而对自己露出怎样狠戾的眼神。 “假如江画没死呢?”许沉河轻蔑地斜视着顾从燃,“要是他回来了,我和他,你选谁?” 第83章 顾先生,偷听好玩儿不? “我是做好了放下他的决定才来见你的。”顾从燃想拉许沉河的手,被后者反应灵敏地避开。 “好中肯的答案啊,不会得罪我,也不会得罪他。”许沉河连笑容都吝啬于付出了,反手压住门把打开门,“你自便吧,我去忙了。” 他转身出去,刚跨出一条腿,顾从燃捞住他的腰把人揽回去:“别走——” “别碰我!”许沉河大幅度地推开他,眼里浮起浓烈的抗拒。 顾从燃被推得没有防备地后退一步,刚才压在胸膛上的一掌像扇在他心脏的耳光。留意到许沉河攥住门把的手因用力而泛白的关节,他生生止住了上前的步伐:“别人触碰你的时候你不会这样。” 空气宛如凝固了,错综复杂的情绪交织成捆住双方的死结,一方想紧缠却怕对方难受,一方厌倦却无法挣脱。 “因为只有你,”许沉河稍一迟疑,才狠心地把后半句话化作尖刀刺向对方,“只有你才让我感到如此恶心。” 怕顾从燃又做出什么举动,许沉河话音刚落便躲到走廊外,动作快得顾从燃连一片衣角都抓不住。 手心空落落的,他本能地握了握拳,试着记起许沉河当初轻轻揪住他手指的感觉,却发现那个场景开始趋近透明了。 静谧的空间里响起手机振动的声音,周特助打来电话,称机票已经订好。顾从燃麻木地应了一声,在对方察觉他状态不对前挂了线将手机塞回去。 拎了公文包准备离开,经过吧台时顾从燃转了方向,扒着台沿冲小厨房里喊:“许沉河。”给力文学网址m.geilwx 站在吧台另一侧负责做饮料的男店员说:“老板最讨厌忙活时被人打扰。” 顾从燃没理他,提高声量又喊了几遍,惹得店里的顾客都朝他看过来,棉棉才在一边小声提醒:“先生,您别把客都吓走啊,不认识您的会以为您是来干架的。”说完想起什么,掏出顾从燃的卡推对方面前,“对了,这个还你,让老板知道准得扣我工资。” 之后半个月,顾从燃没再出现,有时许沉河会不经意地看向店门外,一天下来那个车位被各种颜色的车占领,但没有谁再偷偷地降下一指窗缝偷看他。 果然如他所想,顾从燃对他的喜欢来得快去得也快,毕竟对赝品本就不用太过上心。 清闲之余许沉河会摸过手机划两下,但他不追剧也不玩固定的游戏,意兴阑珊时想到自己和乖吃肉很久没有联系,以为是自己忘了回复人家,点开微博才知情况相反。 进入对方主页看了看,没三秒钟许沉河便退了出来,乖吃肉的主页比他的还要简洁,除了上个月三十号转发过一则《梦境夫人》的高赞影评,就没有多余内容。 他戳了戳对方,问:追到你喜欢的男生了吗? 顾从燃凌晨回家才看到这条消息,从公司出来后一路的困乏在这一瞬间被对方瓦解,他边洗澡边回复:还在努力。 隔太久没有和许沉河说话了,顾从燃隐忍多天不用这个陌生的身份接近对方,却在这个夜晚打消了念头,一次性给对方发了好多—— 不想逼得他太紧,怕他嫌我烦,可忍着不找他,又担心他以为我放弃了。 要怎样接近他才能让他不厌恶我? 最近好忙,你看我这会还没睡。 睡了,明天就能去见他,睡着了时间才能过得快一点。 顾从燃冲净泡沫,裹了浴袍去吹头发,回床上后还想再看看邮件,结果一沾枕头就睡了过去。 大暑之日,“潜游”挤满避热的人群,店员应不暇接,还是在饭点才轮流坐下来歇歇。许沉河不是没人性的老板,日落后便提前打烊,锁了铁闸跟马路对面同样刚关了店门的唐随招了下手。 唐随跨上大魔鬼,瞅着两边没车拧紧油门冲了过来,停车后一脚点地,将另一个头盔递给许沉河:“熊子先出发去定位子了。” 许沉河拎着盒自己做给熊子的生日蛋糕:“这放哪啊,挂把手上会把造型晃垮的。” 唐随拍拍车身:“搁前面,然后你抱住我,俩手绕到我身前稳住它。” “我听着怎么感觉你占了好大便宜呢。”许沉河将护镜推上去,上车后还是按着唐随的方法做了,“要不是后座狭窄我放腿上就行。” 唐随笑着扯了把许沉河的手:“按紧了,别把蛋糕摔地上。” 深蓝的天幕刚挂起弯月,华灯初上,行道树和建筑混为一体,白天遗留的炎热还未完全消融。两束白晃晃的车灯扫过闭店的“潜游”,顾从燃前脚刚到,唐随后脚便提速驶远了。 交通不堵塞的情形下,俩轮子的比不上四轮子的,顾从燃匀速行驶在慢车道上,始终和前面的街车保持稳定的距离。 一下机晚饭还没吃就开快车赶了过来,顾从燃尾随在唐随身后停饭店门前还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胃闹腾了一番。 有门童挺着腰板走过来轻敲车窗,善意地提醒小车可以停地下停车场,顾从燃再回过头看另一边时,那两人已不见了踪影。 这半年中顾从燃收敛了易闹脾气的性子,也可能是饿的,这时憋了一肚子火也撒不出来。他下了车,甩给门童车匙让对方帮停,转头就跟进饭店到前台询问那两人的去处。 开了许沉河他们隔壁的包间,甫一落座就听见隔墙处传来欢腾的高呼,顾从燃捏着张餐牌,悲哀地发现自己当完偷窥狂又来当跟踪狂,反正都挺无耻。 白啤开瓶,唐随那帮人喝酒很狂,边吃边喝也能干掉两提,按熊子所说他们就是从中学拼酒拼出来的友情。许沉河虽然能和他们混在一起,但酒量远远及不上他们,抿了三两口就上了脸。 唐随把许沉河手里的酒换成了凉白开,揉揉他的后颈说:“乖,你喝这个。” 许沉河依稀觉得对方的动作很熟悉,但那时候揉在自己后颈的手比唐随的还要温热一点。他伸长手臂夺回自己的酒杯,赌气地一口喝光,一开口便是醉意:“你比我还小,哄谁呢?” 男人之间就爱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坐许沉河左侧的哥们用胳膊肘顶了顶许沉河的手臂:“你上回不还说唐随的够大嘛。” “我不是那个意思……”许沉河咬着杯沿脸红,不知是羞的还是醉的。 熊子大着舌头摇摇手:“小河你放开喝,醉了就到楼上开个房间睡,今晚开销算我的。” 许沉河喝醉了特别漂亮——唐随头一次用这个词来形容男人。白皙的脸飘着两抹淡红,眼眶也是红的,但黢黑的眼睛亮得出奇,像美人施了勾人心魂的浓妆。 他慢下喝酒的速度,只沾着杯口的丁点儿润舌,眼睛直盯着许沉河的侧脸,看鸟儿什么时候才能耷拉下翅膀。熊子举着酒杯摇摇摆摆踱过来,手掌拍他的背:“你今儿喝太少了。” “还少呢?这都吹多少瓶了。”唐随指指桌上横倒的几只空酒瓶,“肚子有点涨,我去放个水。” 起了身,唐随捋了把许沉河的头发:“别喝太多。” 洗手间在走廊尽头,唐随慢腾腾地晃过去,放完水又晃回来,在进包间前朝隔壁半掩的门望了一眼。 就解个手的工夫,那帮人全喝趴了,横七竖八倒在沙发或桌上,就许沉河抱着只酒瓶仰头看着天花板的水晶灯发呆。 按铃唤了人过来帮忙把嘴里嘀咕着胡话的哥几个抬楼上套房里,唐随合上包间的门只留了条缝,抽去许沉河手中的酒瓶搁桌上:“够了啊,喝懵了都。” “没有。”许沉河说。 唐随俯低身子,托着许沉河的下巴问:“瞧你这小鸟都耷拉了,认得我是谁不?” 许沉河眨了下眼:“顾。” “认错了我可要亲你了。”唐随在鸟翅膀上搓了搓,凑近了想在上面留个吻。 没关严的门被人从外面猛然踹开,听了整晚这屋动静的顾从燃终是没忍住,冲过来捏着唐随的肩膀把人后拽按到一旁的椅子上:“你敢动他试试!” 顾从燃手劲很大,松手后唐随的肩膀还隐隐作痛。他看着顾从燃把许沉河护在身后的模样,忍俊不禁道:“顾先生,偷听好玩儿不?” “你故意的?”顾从燃怒问。 哥几个当中数唐随酒量最好,这么多酒水下去愣是醉不倒他。他抓过许沉河刚才抱着的酒瓶,指腹在瓶嘴上一揩,笑道:“也不算故意的,我是真打算跟许沉河做点什么。” “不想我动手就闭紧你的嘴。”顾从燃今晚没吃多少,扶起许沉河时浑身却有了力气,轻轻松松把人弄背上挎住他的腿弯,“枉他拿你当朋友,你最好别让许沉河窥见你的真面目。” 伏在他背上的许沉河蹭着他的脖子,轻声呓语:“唐随,纹我大腿。” 落在顾从燃耳里,就是妥妥的“吻我大腿”。 空气中白啤的醇香似乎也有了让人晕眩的成分,顾从燃心尖一颤,若不是还背着重要的人,早失了一身的力气。 偏生唐随还要刺激他,搭着椅背冲他无辜地耸肩:“朋友?他的身体我可都看过。” 挎住许沉河腿弯的双手浮起了青筋,在唐随若有似无的嘲讽眼神下,顾从燃忍无可忍地抬脚,对着那人的腹部狠狠一踹—— 第84章 你有多恨我 事实上背着许沉河,顾从燃为了稳住身形,那一脚并没使上多大的劲。然而拘于有限空间的唐随没躲,硬生生接下了顾从燃踹来的所有力道,腹部向周身蔓延开持续而强烈的钝痛。 他灌下口酒,含着微醺的口吻喊住跨出门外的顾从燃:“这位哥们,许沉河住石饶街的公租房803,别送错了。” 耳熟的门牌数字让顾从燃身子一僵,背对着包间道:“谢了。” 等电梯时,顾从燃联系上门童交代两句,驮着许沉河走出饭店大堂,车子刚好停在台阶下。 和门童合力将许沉河挪上车后座,顾从燃坐上主驾,将前座的两边车窗降了下来。 一路上灌进车厢的凉风将刺鼻的酒气吹散,顾从燃循着导航在公租房楼下停车,绕到后座重新把迷迷糊糊的许沉河弄到背上。 许沉河并不安分,双臂圈着他的脖子轮番喊不同人的名字:“唐随,纹我肩膀。” “熊子,继续喝。” “棉棉,给我买两盒黄油。” “祝哥,鱼儿又在客厅捣乱。” “方芮,这气泡水过期了。” 顾从燃被他勒得要窒息了,环顾一周还没发现电梯。他把许沉河往上掂了掂,带着两人的重量踩上楼梯:“怎么不提我名字?” 许沉河枕着他的肩却没搭理,顾从燃自说自话:“是不是因为你潜意识不想记住我?” 乘惯了电梯的人一时不适应爬那么高层的楼梯,顾从燃只觉比健身还累,与许沉河的胸膛相贴的背部汗湿一大片。总算到了八楼,顾从燃呼了口气,从许沉河裤兜里摸出钥匙对准锁孔:“明天清醒后要记得是谁把你背上来的,知道么?” 进了屋,顾从燃把许沉河从背后放下来让人坐玄关的矮凳上,随后给门落好锁,拿过拖鞋放许沉河面前。 蹲下|/身托起对方的脚腕,刚脱下鞋子,许沉河垂眼看着他,突然开口叫了他的名字:“顾从燃。” 顾从燃动作一顿,眼神直愣地盯住对方脚腕上的纹身。 是六颗大小不一的星星,错落有致地分布在腕骨周围,就像他送给许沉河的那串临时买的足链。足链还被许沉河留在浮金苑的卧室里,顾从燃一时分不清这个纹身是巧合还是纪念,分神片刻才反应过来许沉河在叫他,忙抬头跟对方对视。 醉酒的许沉河眼睛总是浮着片冷意,此刻顾从燃以仰视的角度看他,在阴影的半遮挡下那种感觉更甚。 担心许沉河误会什么,顾从燃帮他套上拖鞋,解释道:“把你安顿好我就走,你放心。” 掌心空了,许沉河的脚抽出来软绵绵地朝他肩上踹去,拖鞋也“吧嗒”掉了下来:“你好烦人。” 浅色的衬衫落了个鞋印,顾从燃身子晃了晃,一手及时撑住了地面。 许沉河一句不够,又哑着嗓子道了第二句:“我好后悔遇见你。” 他说这两句话的表情其实算不上有多咬牙切齿,甚至可以说很平静,然而顾从燃放在心里,就像被千斤重物压着般难以喘息。许沉河和他不同,许沉河的人生是过早独立地铺出来的,每一步都可能搭上自己的后路。而他顾从燃在那两年间从没停过砍断许沉河的后路。 如许沉河所说,他对自己的爱意不过是在苟延残喘罢了。 顾从燃温吞地站起来,将手伸到许沉河眼底下:“先到床上躺着去。” 许沉河埋着脑袋不动身,顾从燃便矮身将人横抱起来,迈着灌铅的双腿寻到卧室把对方放倒在床上,撑着床沿点了点那只困倦的小鸟,指尖描摹着它流畅的线条:“你告诉我,你恨我,从此不想再见到我,对我的喜欢已经消失殆尽,和别人在一起才快乐……看我会不会死心。” 许沉河想翻身,被顾从燃掀了回来:“你不说,我只能继续缠你了。” 他忍住想亲吻对方的冲动,在衣柜里翻出件t恤帮许沉河换上。留意到许沉河后颈和腰窝的小纹身,再联想到唐随的职业,顾从燃有点懂了唐随故意用来气他的话。 熟睡的许沉河卷着被子翻到床中央,顾从燃将卧室的灯关了,只留着盏床头的小夜灯,在温软的光晕里亲了亲许沉河的后颈。 大暑后气温攀至顶峰,许沉河在开着冷气的房间里舒舒服服躺到日高三丈,被来电的振动闹醒。 棉棉在那头嚷叫:“哥你今天不上班吗?冰箱里甜点库存不多了咋办呐?” 宿醉过后的后脑勺一阵晕疼,许沉河勉强睁眼看清时间,四肢无力地在床上躺平了:“转告客人,今天不设甜品,饮料买一赠一。” “好亏哦。”棉棉说。 阳光直射床头,许沉河撑起身把窗帘拉上了:“别担心,又不会拖欠你们工资。” 吹了整夜空调的手脚感到凉意,许沉河找到遥控关掉空调,握着手机闯进卫生间放水,一边给唐随拨去电话。 对面过了很久才接,唐随的嗓音跟他刚起时那般慵懒:“才起啊,熊子说你今天没开工。” “偷个懒,宿醉后还正常上班太要命了。”许沉河扯上裤子,“昨晚谢谢你啊,改天请你吃饭。” 唐随捂着肚子翻了个身,闷哼着说:“你要真谢我就来看看我吧。” 不多时,许沉河按响他家的门铃,唐随给他开了门,就近躺到了沙发上:“你手里拎的什么?” “饺子,给你煮了一份。”许沉河关好门,提着保温盒在茶几旁坐下,“你怎么回事啊,有气无力的。” “瞧瞧。”唐随掀起衣摆,露出的腹部赫然是大面积的淤紫。 许沉河瞪大眼,回想昨晚醉酒后的情景,除了被人背回家的零星片段,其它皆被酒精吞噬了记忆:“是我喝醉后太闹腾了吗?还是你背我上楼梯的时候摔的?” “你忘事那么严重啊?”唐随扯好衣服,到厨房拿了两副碗筷,“昨晚谁带你回家的不记得了?那人对着你能那么绅士?” 后颈掠过一丝酥麻,许沉河隐约有了答案:“他打的你?” 唐随卯不对榫:“顾先生穿的尖头皮鞋就是不一般。” 许沉河抽掉唐随手中的筷子,坐过去再次掀开对方的衣服:“疼不疼?涂过药没?” 没闻到药味,他跑到杂物室把药箱搬过来,翻出化瘀的气雾剂给唐随喷上:“你们怎么碰上面的?起冲突了?因为我?” 唐随推开许沉河要帮他揉药的手,坐起来自己把药抹开了:“他昨晚跟了我们一路,就搁我们隔壁的包间吃饭,咱俩动作太亲密了,他气不过冲我踹了一脚。” 许沉河看着对方边揉药边事不关己的模样便想起自己被顾从燃推在钢琴角上的事,果然那么久了,那人的性子还是一点没变。他倏地起身:“我去找他,让他给你道歉。” 对方的态度让唐随怔然半晌,动作先于思维将许沉河拽回来:“你不关心他送你回家,关心我干什么?” “不然我还要站不占理的那一方?”许沉河又要起来,被唐随按了回去:“行了,有你这态度就够了。” 着手为许沉河盛了碗饺子,唐随把碗放对方面前:“我算是看出来了,他挺紧张你,你也放不下他,怎么不试试重新开始?” 被戳中心事似的,许沉河敏感地反驳:“你哪只眼睛看见的我还放不下他?” “你喝醉后叫的是他的名字。”唐随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夹起个饺子堵住许沉河的嘴,“确定自己的心意就放胆再去相信一次,不然你躲着他又想着他,不还是一样煎熬。” “打住,”许沉河拍了把唐随的膝盖,“嘴痒就吃饺子,别给我讲这些。” 吃完在唐随家陪他看了会节目,下午唐随执意要去店里,说是跟重要客户约了时间。顺路把许沉河载到公租房楼下,唐随搭着车头问:“许沉河,你有多看重我?” “还问起这深奥的问题了,”许沉河把头盔还过去,“说不清有多信任,大概是如果没有你在身边,我不敢喝醉吧。” 烈日炙烤,唐随舍不得许沉河晒太久,得了满意的答案就催促对方赶紧上楼。许沉河跟他道了别,转身往楼上跑,到七楼的楼道窗口探出头,朝仍在楼下的唐随挥挥手臂。 拎着空保温桶回到八楼,许沉河嘴边还未敛起的笑在看到窗口旁戳着的男人后登时僵硬。 顾从燃还记着昨晚唐随作势要吻许沉河的画面,现在亲眼看见唐随送许沉河回来,俩人告别的方式还跟小情侣似的,到他面前许沉河就换了副面孔,简直像拿了把锥子在他胸膛破开个洞。 撞上许沉河不信任的眼神,顾从燃琢磨着开口:“我在店里没找见你,才过来看看你怎么样了。” 许沉河目不斜视,自顾掏了钥匙开门,还没**锁孔,顾从燃心切地抓住他手腕:“你怎么还跟他腻在一块?” 肌肤相触的刹那许沉河就甩开了顾从燃的手:“难道要跟顾先生您腻在一块?” 昨晚许沉河醉酒后戳在他心口的两句话还占据着顾从燃的头脑,这会对方眼底的冰冷更是在那刀口踩上一脚,眼看对方不待他回答又摸上了钥匙,顾从燃再度握上许沉河的手:“他昨晚那样对你——” “你跟踪我们就有理了?他是我朋友,你出于私心把他踹伤有没有顾虑过我的心情?”许沉河的声音不带一丝火药味,甚至平和得听不出愠怒,但眼神填满的失望足以让顾从燃怀疑自己的判断:“你真的觉得他把你当朋友吗?” “你是不是非要把我和接触过的所有人扯上不纯洁的关系?”许沉河气极反笑,“顾先生,在我二十九年的人生里,只有我和你的合同关系才被我认定为最不纯洁的关系,让我到现在还觉得被你碰过的自己……很肮脏。” 鸟儿的尖喙不留情面地啄在顾从燃的身上,他仿佛看见自己的血液汩汩流走,握住许沉河的手也失了力气般垂落。 他曾经那样戏弄温顺的鸟儿,在终于想把它拥入怀里时,鸟儿却决然地啄伤了他。 “许沉河,”顾从燃垂眼看着对方的侧脸,“直接告诉我,你有多恨我。” 第85章 你们关系不一般啊 指腹滑过钥匙锯齿,许沉河狠劲地让锯齿陷入自己的皮肉,觉出痛感才转头面向顾从燃:“是不是我说了,你就能放过我?” 顾从燃下意识就要否认,却见许沉河心不在焉的神情写尽了整张脸。无论他回答与否,许沉河压根不在意他的答案,只想找个理由让他赶紧滚蛋。 等不到回答,许沉河把钥匙收进手心,转了身就要下楼,顾从燃忙尾随其后:“刚回来又要上哪去?” “找唐随。”许沉河刚摸出手机,顾从燃大跨步拦在他跟前:“他昨天还趁你喝醉了亲你!” 许沉河的呼吸停滞一秒,反应过来便明白是顾从燃在挑拨离间:“谁趁我喝醉了亲我,顾先生您不是最心知肚明吗?” 就在他失神的瞬间,许沉河撞开他的肩膀跑下楼梯,他迈了一步想追上去,又把脚缩了回来。 刚把许沉河带到呈桉市那会多好,许沉河把他认作最信任的人,会给他讲自己的故事,被他牵着会安心,每次飞别的城市前会给他发消息。是他作践了许沉河对他的信任,糟蹋了许沉河对他的心意,唐随说得没错,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站回了楼道窗口旁的位置,顾从燃迷茫地俯瞰这个城市的大地,许沉河小小的人影从楼底奔出来,毫无遮掩地暴露在灼烈的阳光底下。那人朝后张望,然后放缓了脚步走远,顾从燃看着他骑上一架蓝色的单车,蹬着踏板汇入了车流,没多久便不见了身影。 像当初融进呈桉市的城市生活一样,许沉河如今也融进了琩槿市。顾从燃了解许沉河是个喜欢稳定的人,可他的人生好像一直被困于奔波之中。 抓着车把拐个弯,许沉河寻了个停车点把单车归位,走几步路推开“潜游”的门。 迎面是空调吹出来的凉风,店里的温度总让人惬意。离门最近的店员惊奇道:“许哥,棉棉还说你今天不会过来。” “我来监工呢。”许沉河将保温桶撂厨房里,双臂搭着吧台让人给他做几杯冷饮。 说是监工,许沉河在店里呆了没一刻钟就拎着打包好的冷饮走了,径直过了马路推开纹身店的门。 熊子刚送走一个客,正闲着没事坐沙发里头喝许沉河给送上门的冷饮:“雇人打工可真爽,瞧你偷个懒也不会少赚几分钱。” “那你也雇啊。”许沉河捏着奶茶杯说。 熊子耸肩:“雇得好,怕让人抢走客源,雇得不好,怕倒了招牌,还是自己上阵来得实在。” 说话间又来了客户,熊子忙活去了,剩七宝和许沉河在工作间外相对无言。 “许哥你是特意来看唐随顺便给咱们带喝的还是相反?”七宝趴在前台上问。 许沉河随手拿了本纹身册翻看:“为什么要特意来看他,看你和熊子不行吗?” “你们关系不一般啊,”七宝说,“唐随就差把你绑到民政局了。” 恰好唐随忙完出来,敲了下台面警告:“胡说八道什么呢?”送完客折返回来,他坐到许沉河身旁,“别听那丫头瞎掰,也不懂她混了什么圈子,净爱拉郎。” 许沉河没吭声,脑子里蹦出他认为顾从燃在挑拨离间的那句话。 看他不动声色,唐随有点慌,推合上许沉河捧着的图册,让对方的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这周六晚我去你家蹭饭成吗?” 唐随和熊子合租,许沉河朝工作间瞥了眼:“熊子又陪女朋友过周末了?” “可不是么,他女朋友要过来住几天,我总不能……”唐随递了个眼神,“是吧?” 许沉河在住的公租房是刚来琩槿市那会唐随帮忙申请的,所以唐随偶尔蹭个饭留个宿他基本不会拒绝,就是爬太高楼他担心唐随吃不消:“你这还伤着呢,没事?” 勾开许沉河指着他腹部的手,唐随好笑道:“我又不是用肚子爬楼梯,能有什么事。” 在纹身店呆了半下午,许沉河顺道去菜市场买了几大包食材回去填冰箱,掏钥匙开门时听见斜对面原本没人住的那屋有声响,大抵是有不嫌楼层高的新住户搬了进来。 公租房对非本地人有申请年限,顾从燃在上面费了些力气,为此托关系帮忙的那方还不可思议:“顾先生这是住厌了豪宅要体验低薪阶层的生活?” 顾从燃几句搪塞过去,退了酒店的豪华套房,夹着钥匙和合同住进了石饶街的公租房。 结果房子还没住热,周末就出了意外。 一连多日的好天气在周六变了脸,天空降下七月的第一场雨,仿佛攒着就等今天一次性泼下来,暴雨从早到晚毫无停歇地冲刷着这座城市。 听到敲门声,许沉河开了门把唐随迎进来:“风雨不改啊你。” “我烤鸭腿都买好了,总不能便宜了熊子。”唐随搁下打包的纸袋,脱下雨衣挂阳台去,“别煮太多菜,要不然吃不完。” 许沉河到厨房淘米,唐随从包里翻出干净衣服想冲个澡再吃饭,进了浴室又退出来:“你那花洒头怎么回事啊,弄坏了?” “摔断了,接不上。”许沉河从厨房探出头,“将就着用吧,这大雨天的也不方便去买。” “就剩根软管浇水多不舒服,”唐随说,“我先不洗了,吃完饭再给你买一个去。” 饭后雨势小了,唐随披上未晾干的雨衣又要出门,许沉河扒着门框想把人拽回来:“真不用那么麻烦,等下雨大了怎么办?” “隔两条街就有五金店,不碍事。”唐随捏了把许沉河的手,抱着头盔奔下了楼梯。 墙体不好隔音,对门的顾从燃听见动静,不用窥探猫眼便知是谁在对话。他把电脑放一旁搁置了工作,走到门边想出去跟许沉河会个面,手摸上门把又放了下来,这些天制造见面机会的想法再次落空。 说白了他还是不敢,怕许沉河见了他就逃,怕自己又得漫无目的地寻上半年甚至更久。 天气变幻无常,刚减弱的雨势又凶猛起来,雨水斜斜地劈进阳台的防盗网,将铺着米色瓷砖的地面弄湿大片。 顾从燃坐在沙发上办公一天,也让外面撞进来的冷风吹了一天,这时才觉得有点冷,过去把阳台的窗关上。桌面空了的饭盒凝结了一层油,他拍上盖子,将饭盒扔进塑料袋,像中学男生最爱做的动作一样,扬手把袋子抛进不远处的垃圾篓。 把电脑搬到腿上正要继续阅览电子文件,忽听一丝微小的电流声,整个房子顿时陷入黑暗中,与此同时整栋公租楼荡起阵阵哀嚎。 石饶街的公租房房龄不小,暴雨天出现停电状况是常见的事。许沉河搬进来这么久却是第一次碰见,短暂的错愕后,他扔下看了一半的书蹭地站起来,惊悸又无措地伸手摸索着去卧室找手机。 周遭是浓稠的黑暗,许沉河如同失去视觉,听觉反而变得敏锐。他听见雨水接二连三地砸着老旧的铁窗檐,房子像沉入海里,耳畔尽是浮沉的水声。 人们的窃窃私语混杂其中,渐渐就淡了,环绕在狭小空间的成了孩童时常常听见的渗人背景音乐。 许沉河的心率如雨声般急促,他循直觉加快脚步闯向卧室,只要拿到手机,有光他就不怕了。 左脚踢上坚硬的墙体,许沉河直直地往下摔,膝盖和手肘相继磕上冰冷的地板。钻入骨髓的疼痛中,混乱的脑袋已经不能正常地思考,唯独能记住的是唐随还会回来。他无助地蜷在地面,全身仅有的力气呼喊着唐随的名字:“唐随——唐随——” 被灌满儿时杂音的耳朵里突兀地捕捉到金属相撞的巨响,这股持续而漫长的声音时远时近,许沉河仍机械地叫着唐随的名字,但黑暗中他好像快要失去意识。 “许沉河!许沉河!”顾从燃不厌其烦地反复叫着许沉河的名字,这种感觉很熟悉,好像就发生在昨天——是两年前的冬天,许沉河被锁进卫生间,人被救出来时已经受了伤。 许沉河不能呆在封闭又黑暗的空间。 那次他迟到了,这次绝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 门把手终于被他用装满水的不锈钢保温杯砸得松动,顾从燃捋去手臂的热汗,退后两步撂下家伙,适应了黑暗的眼睛精准地盯着门把手的位置,抬腿快而狠地往上面一踹—— 803的门板被顾从燃掀开,他冲进屋里,扑到许沉河身旁半跪在地。 他惦记着的人发着抖缩在墙角,顾从燃有过经验教训,第一时间就是检查许沉河身上是否带伤,动作中脑门坠下的汗落在许沉河脚上,许沉河敏感地缩了缩腿,呜咽着叫了声疼。 “许沉河,别怕。”顾从燃不敢乱碰了,他抚了把许沉河的脸,蹭到了一掌心的湿润,不知是泪还是汗,“你可能受伤了,我带你去医院。” 被困在噩梦中的人浑浑噩噩被人弄到厚实的背部,不愿再独自面对孤独无光的世界,他害怕地攀住对方的肩膀,让对方的后背接住他因惊慌而错乱的心跳:“唐随……” 第86章 你很怕我? 在沉闷的雨声中,这两个字清晰地凿进顾从燃的耳蜗。 许沉河的低喃混在这场雨中,给他带来的打击程度凶悍得像是要把他的心脏都砸穿。 但顾从燃眼下已经管不了多余的事,他的身心都系着许沉河的安危,抽出手从裤兜摸过手机开启照明模式,屏幕朝内插在胸前的口袋内,托着许沉河的腿弯迈出门外。 他伸腿将安全系数降为零的门板踹上,考虑到天气因素,他径直走到对面屋顺手捞了件大衣搭手臂上。 许沉河的体重在男性当中不算重了,但背着个百来斤的人下楼梯还是有点吃力,偏偏处在半昏迷状态的许沉河似乎为确定有人存在而间隔性地喊一喊唐随的名字,对顾从燃的冲击更是起着推波助澜的作用。 力气在砸门的时候就已流失大半,顾从燃剩余的力气分布在承托许沉河的背部、稳住对方的臂膀以及支撑两人重量的双腿上,已无法顾及纠正许沉河的错认,代替唐随将安全感笼罩在许沉河的周围:“在呢。” 楼下电房围了几个维修的人,捏着手电筒到处扫着光束。顾从燃避开喧闹,把许沉河放到地上又横抱到身前,期间许沉河睁了睁眼,一线暗光恰好从顾从燃脸上溜走,随后他扬开大衣盖住许沉河的上半身。 视野被遮罩时,许沉河听见世界嘈杂中钻进一个熟悉的声音:“空气有点闷,先忍耐一下。” 车停在道旁,顾从燃冒雨踩着一地飞溅的水花稳步过去。雨天的路面吵嚷忙乱,闷热潮湿的天气里高分贝的鸣笛徒增人们脸上的不快。 为免道路外侧危险,顾从燃踏上绿化带打开后座的门,刚弯下身,车后绕过来一街车停在他面前。唐随眼熟顾从燃的车,接近了看果然是本人,他推起护镜,问:“出什么事了?” 顾从燃眼尾觑向唐随,须臾后收回来把昏迷的许沉河抱进车里,扯下他身上被浇湿的大衣:“停电,他可能摔伤了。” 唐随心一紧,偏头看去确认车里坐的是紧闭着双眼的许沉河,下一秒顾从燃就甩上车门绕向主驾驶。 “靠,怎么突然这样,”唐随情急下立做决定,“大路红绿灯多,抄小路去医院吧,我走前头。” 当下也只能如此,顾从燃顺了把打湿了的额发,发动车子踩上油门跟上前方的唐随。 医院终日弥漫着呛鼻的消毒水味,来往的人群神色匆忙,取药大厅的广播感情冰冷地念读病人的姓名。 大门闯进浑身湿透的男子,由他双臂托着的人陷在不清醒的状态,乱发下那张脸让经过打量的路人顿感熟悉,却因了过分苍白的面色而让人搜寻不出相关回忆。 “这边。”唐随领顾从燃去分诊台,让护士检查过许沉河的生命体征后被安排了外科科室。 前面还排着人,顾从燃紧张许沉河,心从砸门的那一瞬就没再放下来过。他才发觉许沉河对他的疏离并不算可怕,他更担心许沉河人身出什么意外,凌驾于无法挽救的感情之上的,是一个人永远的离去。 坐在科室外的长椅上,顾从燃抬手想碰一碰许沉河的脸,刚要贴上便停了手。他的手掌内外皆是汗和雨水,触碰只会弄脏对方的脸。 何况……许沉河说被他触碰很肮脏。 唐随交完费用回来,泄愤地在顾从燃小腿上踹了一下:“你也累了,把人交给我吧。” 一遭下来,顾从燃双腿都是麻木的,那施加在自己皮肉上的力道不足自己当时踹向唐随腹部的五分之一,他便知对方根本没用力:“我不累。” “你不顾虑自己,也得顾虑下许沉河好吧?”唐随把缴费单子塞包里,“你满身水地贴着他,他能舒服吗?别到头来啥事儿没有就得了个感冒!” 唐随所言不是没道理,在顾从燃犹豫之时,跟前的人俯身从他怀里把许沉河接了去,再熟练地理好了怀中人乱糟糟的头发。 臂弯空落的感觉就像,他的心里燃起一团怒火,却被人按在地面化成冰凉的死水。 偏巧他还无计可施,因为许沉河一路上念叨的都是唐随的名字。 顾从燃扯松贴在脖子处让人窒息的衣领,抬臂看了下时间:“许沉河能暂时托付给你照顾么,我回一趟他房子,看看电路修好没有。” 唐随压根没看他,低头摆正许沉河的脑袋让人靠在自己的胸膛前:“托付这词就免了吧,照顾他是我的分内事。” 对方的态度让顾从燃道不出感谢的话,他走了两步,又回头,带点哀求意味的警告:“希望你别趁他不清醒吻他。” 渐大渐小下足十二个钟的雨终于停了。 顾从燃驱车回公租楼,隔远便看见电房已经没人了,各楼层亮着或明或暗的日光灯。拾级而上,台阶被踩下一个个带水的脏鞋印,到八楼时,鞋印上的水渍几近于无。 灰白的墙壁到处都贴着打广告的牛皮癣,顾从燃撕下一张,打电话喊锁匠上门修好了许沉河那屋的门,将新配置的钥匙揣自己兜里。 先回屋将大衣扔进洗衣机,顾从燃洗了个澡,再到许沉河那边检查有否重要物品的遗失。明朗的灯光下,他得以好好观察许沉河这半年来所居住的小地方。 一室一厅的公租房才四十来平米,格局和他那屋相同,但这里明显更充斥着生活气息。客厅和房间都没有被翻动的迹象,顾从燃清楚自己这时就该退出去了,可将他所包围的那股属于许沉河的淡樱花香却挽留似的拽紧了他的衣角。 放眼四顾,沙发上方的lomo照片墙景色绮丽,小书柜中排列的书籍夹着荧光的小标签,茶几上搁着两包许沉河爱吃的零食。许沉河喜欢的事物从没改变,唯有将他生生剥离出自己的生活,哪一个角落都不存留他们所共有的印记。 顾从燃帮自己找了个给许沉河带身份证的借口,按照对方以往放东西的习惯拉开床头柜抽屉,从钱包抽出卡片。物归原位时他禁不住朝抽屉里的物品多看了几眼,意料之外地瞧见了一件熟悉的首饰—— 顾从燃被碾压成泥泞的心砰咚砰咚地活跃起来。 既悔恨又难以名状地喜悦,他把那只镶钻的小鸟吊坠捻起来握在手心里,将自己的体温传达至它身上,仿佛这样就能温暖它在那个雨夜被抛出窗外、坠落在黑夜中的冰冷躯体。 放轻动作把小鸟放回去,顾从燃拿上许沉河的手机和证件,锁好门踩着一个个未干的鞋印又奔下楼。 车轮碾过积水的路面,顾从燃在飘浮着叶香味的公路上加速行驶,沿原路返回医院。找到外科科室没寻见人,问过路后他冲向住院部,一间间病房看过去寻见对应房号,他才按捺住狂蹦的心,装模作样在门上敲了敲。 他的动作仅旨在礼貌提醒里头的人有人要进,继而轻手轻脚推开门,一进去便和靠在床头的许沉河对上了视线。 相比几个小时前,许沉河现在的精神状态要好得多,就是一身宽松的褪色病号服和包扎了白色绷带的腿和手臂使人显出几分憔悴。 四人病房里只住进了许沉河一个,四壁纯白的空间和雨后的夏夜一样透着让人不舒服的凄冷。受过惊吓的许沉河唇色略浅,被唐随一勺勺地喂着热粥,撞见进门的顾从燃,他突然别扭地跟唐随说饱了。 “等下可别喊饿。”唐随就着许沉河含过的勺子把剩余的粥舀着喝完了,看得站在门边的顾从燃沉了脸。 把塑料碗勺扔进塑料袋,唐随拎起袋子起身:“我到外面扔个垃圾,你们慢聊。” “唐随——”许沉河慌忙喊住他,后者冲他抛了个眼色:“有什么事喊我进来,不过我料想这位哥也不敢对你怎么样。” 唐随贴心地为他们带上了门,门锁咔哒咬合,顾从燃立在原地没迈步子,盯着目光偏向窗外的许沉河发问:“你很怕我?” 许沉河不吭声,但压在被面上的手将被单攥出几道小小的褶皱。 顾从燃也仿佛被捏紧了心,在发现那只小鸟仍被许沉河妥善保护时的欣喜心情于此刻缓慢地落回原地。他以为许沉河对他们的感情还存有一份念想,面对对方近似厌恶的态度才大悟一切可能只是自己的臆想。 毕竟经历多次失望后,许沉河在最需要陪伴时再不会由心而生地喊出他的名字。 带走那只小鸟的初衷也大概只是不想让自己察觉他是怎样卑微地把小鸟捡回来。 从赶来的路上,到进门之前,顾从燃积攒在心底的一堆想要对许沉河说的话全部咽了回去,只问了两句最关心的:“身体还好吗?医生怎么说?” 窗外并没吸引人的景色,许沉河收回视线的时候竟然露出丝念念不舍,然后这丁点儿神情在看向顾从燃前便从他眼里消失了:“关你什么事?” 顾从燃奔波多时的双腿险些站不住,他靠近些刚要拖病床旁的木椅坐下,抬眼瞟见许沉河小幅度缩起的腿,怕对方牵扯到伤,顾从燃又认命地退回原来的位置:“你告诉我情况,好让我放心。” 许沉河垂了垂眼,放在顾从燃身上的视线又撤走了:“在我离开你的那一刻起,你不是早就该放心了吗?” 第87章 还跟我装懵懂呢! 病房里不会挂时钟,毕竟没有哪个病人愿意在病床上躺着时面对这一物什。 但顾从燃恍惚能听见秒针滴答,在许沉河每一次躲避他眼神的时候,在自己掏出真心许沉河却不再需要的时候,他都感觉到牵连两人的那根线随着时间的流逝而临近崩断。 良久他才意识到这渐慢的滴答声不是时钟的声音,而是许沉河挂着的那瓶针水快空了。顾从燃按铃唤来护士收针,待处理完,他拖过椅子在靠墙边坐下,和许沉河保持着一米开外的距离:“如果我放心你,我不会游走十多个城市去找你。” 十多个城市。 许沉河把这几个字含在嘴里嚼了又嚼。 他该问问顾从燃走了多少公里路,寻了多少人是否知道他的下落,在这期间想起他会不会后悔或难过。可当他想到他们那么多次矛盾之后顾从燃哄他的手段,他就退缩了,一旦问出口只能代表他想两人再发生联系而已。 “所以你现在找到我了,看到我有工作有朋友,不愁吃不愁住,你总该放心了。”许沉河松开按住针口的手,伸手想拿水杯,里面却是空的。 “我帮你。”顾从燃迅速起身抽走了杯子,到饮水机旁给许沉河接了杯温水,再放到许沉河手里,“我是放心了,可是我不甘心……不甘心我们之间就这样算了。” 接水杯时许沉河碰到了顾从燃的手,似怕他反感,顾从燃缩得比他还快,但那半秒不到的触碰已让许沉河觉出了对方指尖的冰冷。 正诧异着,顾从燃把手揣口袋里,摸出许沉河的手机和身份证放床头柜上:“这些我给你带过来了,你家的东西我没乱翻,但是……” 话未完,许沉河猛地看向他:“你怎么进去的?!你……你懂不懂尊重我的隐私?” 误会来得突然,顾从燃的话尾被截住,总算尝到了有口难言的滋味:“……你都忘了?” “忘什么了?忘了你爱跟踪我,企图再次破坏我的生活?”许沉河苍白的脸上浮现微怒的淡红,“顾从燃,你能不能别再打扰我?” 重逢后第一次被许沉河喊出自己的名字,顾从燃全无喜悦,这时更连辩驳能力都退化了。他能反驳什么,由始至终许沉河喊的就是唐随的名字,而自己的名字在许沉河看来就是糟蹋了对方过去的禁忌。 到头来他可以埋怨的只能是这样对待过许沉河的自己,他哪次给过许沉河机会?哪次不是用怨怒堵住对方的嘴? “对不起。”顾从燃勾住口袋里的钥匙,“如果我真的打扰了你的生活,等你身体恢复后我就……” 他止住了口。 他舍不得,哪怕明白许沉河没有他会过得更安稳,他依旧下不了彻底退出对方生命的决定。 挽回的决心总大于放手,想到许沉河往后的生活没有他的存在,他就感觉万蚁噬骨般难受。 病房外走廊的楼梯口,唐随正歪在楼梯扶手上捧着手机打麻将,隔远瞥见顾从燃走来,他抓紧时间胡了这一把,退出游戏界面关掉手机:“脸色真差,被赶出来了吧?” 顾从燃懒得分析唐随是阴阳怪气还是真的嘴欠,他抄着兜,眼睛望向别处:“他伤到哪了?” 唐随甩着手机反问:“进去几分钟,你什么都没问到?” “……我问主治医生去。”顾从燃作势要走,唐随按住他肩膀:“别啊兄弟。” 站直身子,唐随拆了颗糖果扔嘴里,悠游自在的举止和顾从燃的严肃冷淡形成鲜明对比:“手肘和膝盖轻度擦伤,踝关节脱位但已经做过麻醉手法复位,总之多谢你及时出现,情况还不算太差。” 顾从燃点点头,抄在兜里的手掏出串钥匙抛向对方,被唐随灵巧接住。 “这啥?”唐随问。 “钥匙,”顾从燃说,“我把许沉河家的门锁踹坏了,刚才给换了新的,麻烦你帮我把钥匙转交给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让你帮忙不是意味着我原因把他让给你,而是因为他信任你把你当朋友。” 唐随在走廊上等到糖化了才回病房,正要下床上洗手间的许沉河被他一把搀住:“小心点。” “扔个垃圾怎么去那么久?”许沉河说笑,“是不是帮保洁人员把走廊的地给拖了?” “是啊,还顺便跟你那顾先生聊了会儿,”唐随把许沉河扶进卫生间就在门外止步了,“你别说,他可真有意思。” 许沉河没回话,一方宁静中响起淅沥的水声,足有七八秒都没停。 “你这是喝了多少水?”唐随问。 许沉河羞耻:“这不是输液过后的正常情况么,一直憋着就等你回来扶我。” “那你怎么不让他扶?”听到衣物摩擦声,唐随等许沉河洗净手又把人扶回去。 靠到床上,许沉河扯起被子:“不指望他。” 看许沉河的面容露出几许倦意,唐随不跟他多唠嗑了,摸出口袋的钥匙放柜面上:“这是他给你配置的新钥匙,出院别忘了带走。” 许沉河怔然:“哪的钥匙?” “还跟我装懵懂呢!”唐随帮许沉河把床摇下来,“他闯屋里把你带出来前将你家门锁踹坏了,总得换个新的不是?” 脑子的运作像是一下子被锈住了,某部分缺失的记忆出现了紊乱,许沉河手肘支床撑起身,不小心弄到了擦伤,他吃痛跌了回去,却顾不上纱布内的伤口有否渗血:“不是你带我出来的吗?” 唐随也愣了:“先说好,不是我的功我不领啊,把你背下楼的是他,送你去医院的也是他,我是后来才赶到的。” 误会别人的不安在许沉河心底扩大,他基于自己被伤害过的经历而错误定义了顾从燃,那他本质上跟那时候误解自己的顾从燃有何区别? 他们用同样的方式在彼此的心尖上划刀,站在对方立场上的时间却未曾重合过。 住院的几天,常常是在许沉河未醒之前,顾从燃就早早买了早点到医院备在床头柜上,接替陪完床上班去的唐随。有过许沉河不喜欢被他触碰的前车之鉴,他便买了助步器让对方扶着走,其余时间就到走廊外的长椅上捧着笔电办公。 医院里住进了个多话的大姨,在察觉顾从燃好几次从外面买了丰盛的饭菜和骨汤给许沉河吃、两人却没有半点交流后,她私下问靠在床上无聊得发呆的许沉河:“小伙子,外面那高个儿是你亲戚?” “不是。”许沉河对除顾从燃以外的人还是那副温煦的表情,“我们就……普通朋友。” 走廊上顾从燃停下敲键盘的动作,两眼对着屏幕上挨挨挤挤的字眼出神,耳朵支棱着听一墙之隔的对话。 “你这朋友够好,天刚亮就买了早餐过来,啥事儿都做得挺妥当,”大姨说,“只是吧,你俩也不爱交流,跟闹了别扭似的。” “我跟他共同话题少,属于……”许沉河支吾其词,“属于行动上有默契的那种,相处方式和别人不太一样。” 顾从燃缓缓地,将后背抵在墙上。 出院当天唐随有活儿在身没能来,顾从燃跑上跑下帮许沉河办妥出院手续,收拾好零碎的日用品,抄起助步器奔下楼放到车后备箱。 回病房时许沉河正弯着身子笨拙地给自己套鞋子,大约是脱位过的脚踝还不敢太大动作。顾从燃在他面前单膝跪下,小心地托起他的脚掌,尽量轻缓地帮他穿上鞋子。 “裤子会脏。”许沉河小声提醒。 顾从燃没抬头,给许沉河系上鞋带:“没关系。” 套完鞋子背过身去,顾从燃仍是蹲着:“上来,我背你下楼。”以免许沉河拒绝,他添了句,“到楼下你自己试着走走,今天天晴,地面是干的,不怕摔。” 隔壁床的大姨旁观着他俩,在外人面前许沉河不想落顾从燃面子,顺从地趴了上去,在顾从燃耳边说:“谢谢。” 电梯人多,反正楼层不高,顾从燃便背着许沉河走楼梯,爬过八楼就不觉得三楼有多吃力。 “慢点。”许沉河扒着他的肩膀担心道。 顾从燃应了声,既然对方不介意,他便刻意放慢了步伐:“我们共同话题真的很少吗?” 背上的人又在沉默,顾从燃想给自己来一耳刮,他们现在可不是没话题么,每天晚上唐随来接替,许沉河漠然的脸会染上笑容,话也不自觉地变多,而他倒是成了多余的那个。就跟那天去ktv的路上,他们勾搭着肩膀笑笑嚷嚷,他看着被簇拥在当中的许沉河,却无力再把人拽到自己身边。 到楼底,顾从燃依约将许沉河放下台阶,手按在对方身后虚托着,跟随许沉河慢下脚步,看盛夏的灼热阳光下两人并肩的影子,心里微妙的情愫像玻璃缸里的小金鱼吐着成串的泡泡。 “去店里,还是回家?”顾从燃掏车匙开了锁。 许沉河抹了把后背汗湿的衣服:“这几天呆家里休养,等脚伤好利索了再回店里。”说完才想到回家指不定又得麻烦顾从燃被他上去,正要改口,顾从燃为他开了车门:“上车吧,外面晒。” “等下……”许沉河按住顾从燃搭上来的手臂,接触间,他依稀记起哪个黢黑的雨夜,有谁拂走他脸上的汗和泪,叫着他的名字让他别怕。 “有什么忘带了吗?”顾从燃偏了偏身子,帮许沉河遮住身后猛烈的光线。 许沉河指指后备箱:“我手机是不是让你塞袋子里了,能帮我拿一下吗?” 顾从燃无异议,推起后备箱车盖俯身翻找着装日用品的袋子,他收纳技能差,袋子里面的物品放得一团糟。好不容易找出许沉河的手机,一回身却见对方失神地看着后备箱里头,呐呐地问:“怎么……那么多花瓣?” 第88章 他感觉他在枯死 塞了满后备箱的绣球花缺乏护理,在空气不流通的空间里枯的枯死的死,前不久被顾从燃清了出去,在后备箱的毯子上落了不少颜色各异的花瓣。 顾从燃合上车盖,把手机递给许沉河,语气平淡道:“车子租来的时候就是这样。” 两人一路无话,许沉河埋头捧着手机给“潜游”的员工发消息,了解完店里的最近情况后一抬头,车已经停在公租楼下。 正午阳光曝晒,顾从燃率先下车绕到后座有树荫的那边将门打开,搭着车顶把手伸到许沉河面前。 放在曾经,这个动作平常至极,再亲密的事他们都做过,又怎会留多余心思细想牵手的暧昧。可现在他们连触及眼神都感到过分尴尬,掌心相贴在许沉河看来只会让他们陷入僵局。 他拨开顾从燃的手,说:“我自己就好。” 顾从燃把许沉河背到六楼就把人放下了,许沉河想自己走,他就为他留一段路,就像感情上也一样,他学着尊重对方,在接近的同时为许沉河留出安全的退路。 护送许沉河到家,顾从燃转身又跑楼下将后备箱的东西拎上来给他收拾好,助步器就放在许沉河伸手就能触到的地方:“恢复期间别总往厨房里钻,想吃什么可以让我买,不管什么时候,我随叫随到。”想起两人联系方式都断了,他又问,“还记得我号码吗?” 热汗从顾从燃鬓角滑下来,许沉河想给他抽一张纸巾,手刚伸出去,顾从燃就用手背揩去了,蹲在茶几前仰头等着他的回答。 许沉河硬了心:“不用了,我让唐随送来就行,反正他总往我这儿跑。” 最后一个见面的借口也让许沉河扑灭了,顾从燃心口疼得跟被野兽的利爪挠着似的,总感觉自己再也不被许沉河需要了。 “那我……”顾从燃抛掉告诉许沉河自己就住在对面的决定,起了身指指门外,“我到外面抽根烟,你累了就睡个午觉吧。” 他给自己找了个在对方面前消失的理由,刚到玄关处,他突然听到后面的人说:“谢谢。” “什么?”顾从燃回过头,不是听不清,是问许沉河谢什么。 在阳台涌进来的那簇光线中,许沉河的表情比这段时间以来的每一天都柔和得多,尽管顾从燃清楚地记得许沉河很久很久没对自己笑了,现在也没有,可是重逢后那么多次的被忽略,顾从燃隐约感觉这一瞬许沉河的眼里是只装着自己的。 “我说,谢谢你这几天照顾我,”许沉河拍了下自己的腿,“还有,谢谢你在那个停电的下雨天把我带出去,唐随都跟我说了。” 二人交谈间频繁出现的那个名字让顾从燃在每次动容时都被按入冰川,他摸出口袋的烟盒夹了支烟,问:“我能不能选择拒绝你的道谢?” 不等许沉河说话,顾从燃低头摆弄着两指间的香烟又道:“接受了你的道谢总感觉我们就这样毫无瓜葛了,我想……” 他想讨要点实质性的谢礼,虽然严格意义上来说更应该得到补偿的是许沉河,但许沉河什么都不需要,他却做不到向对方那样将过往的点滴甩得利落。 “你想要什么?”许沉河问。 听见许沉河的语气含了点不耐烦,顾从燃有些仓促地按亮手机查了查日期:“明天是《梦境夫人》最后一天放映,你愿不愿意陪我再看一遍?” 拍摄《梦境夫人》的闲余时间发生过的事在许沉河脑海里重现,顾从燃打着教他克服吻戏镜头的幌子和他亲密,没有戏份的晚上牵手压马路共吃一盒冰淇淋,杀青当天为他送来一束新鲜的玫瑰。 许沉河在不断避免任何回忆过去的机会,所以顾从燃的请求他低头考虑了许久,在没想出比之更好的答谢方式后,才答应道:“可以。” 没约定具体时间,也没说好到哪个影院,第二天下午顾从燃整理好等在许沉河门外时,许沉河也刚好打开了门。 离下午三点放映的场还有半个多小时,他们不约而同地提前了出门的时间。视线相撞的刹那,顾从燃想起许沉河在同病房的大姨面前提起过的“默契”,那时他以为许沉河在搪塞别人,如今想来他们之间的确是存在默契的,只是一概被他忽视了而已。 “怎么那么早?”许沉河主动开了话头。 顾从燃目光下移停在许沉河的脚上:“打算背你下去。” “我能自己下楼,”许沉河灵活地跨出屋外,“就是得慢点走。” 落好锁,许沉河抓着扶手下台阶,姿势像刚学会走路的小孩,迈一个脚就停顿一下,再接着重复原来的动作,将下楼的时间足足延长了原来的三倍有长。 这过程中,顾从燃一直护在许沉河的身前,只要许沉河不慎摔下来,他就能及时接住。 但许沉河走得格外谨慎,直到楼下,他都没有踉跄过一步。 《梦境夫人》上座率高及观众反响好的缘故被延长了放映期限,到今天为止顾从燃在网上购票时还发现放映厅几乎满座。他们到得早,只中间两排坐了稀稀拉拉几个人,顾从燃买的最后排的票,他领着架了墨镜的许沉河往后排走,中途几次习惯性想牵后侧的许沉河,手都伸出去了又讪讪地收回去。 他们一起到影院观影的次数寥寥无几,仅有的那次他还心猿意马抓着许沉河的手给江画写情话,他不知那次许沉河有否觉出异样,时间能倒流的话顾从燃想问问那个时候的自己——许沉河到底有哪里不值得? 为什么不珍惜? “哪个位置?”许沉河在后面问。 顾从燃手向后分给他一张票:“六号七号。” 许沉河坐在了六号的座位上,七号座位的左手边。过去他是坐在顾从燃右侧的,他还记着顾从燃写在他掌心的动人情话,在误会对方的心意之后自己的窘境。 等待放映的空白时间里,顾从燃试图挑起话题:“要吃爆米花吗?我出去买。” “不用,我不饿。”许沉河折叠着手中的电影票。 “口渴吗?”顾从燃又问,“我帮你买喝的。” 许沉河把票撕成正方形,仍是没抬眼:“我看电影不爱喝饮料,中途上洗手间会影响观看。” 预料到顾从燃还想问,许沉河轻轻叹了口气:“帮我借一张毛毯吧,这里冷气开得太足了。” 顾从燃把毛毯借回来时影片刚好开始了。 在腿上扬开毛毯,顾从燃倾身想为许沉河披上,后者感受到他靠近的气息,没躲,眼睛直直地看着荧幕。 顾从燃靠近了就不想再拉远距离,在靠椅的扶手上,他和许沉河相贴着肩膀,不声不响地碰了碰许沉河的手背以作试探。 “我演得不好吗?”许沉河突然出声。 左右有人,他说话的声音很轻,让顾从燃听出了丝柔软:“怎么会,你的每个角色都很吸引人。” 高傲和深情相碰撞的庄十弦,冷酷却顾家的傅千,自卑而平凡的谢渺,每一个角色都因为有了许沉河的塑造和演绎变得鲜活,甚至有时顾从燃会在心里感慨,若不是生错地方,许沉河会是适合演艺界的好苗子。 荧幕上正播映着庄十弦和云清梦的相遇,许沉河视线没移开,默默将手缩到毛毯下:“那就不要碰我,认真看电影。” 这次顾从燃依然没有认真看影片。整整一百二十分钟,他都用目光作指尖抚过许沉河的侧脸,幽光中嘴角下的那只小鸟时隐时现,它的翅膀尖尖的,像要在顾从燃的心上扇一缕微风。 这一百二十分钟于顾从燃而言太短了。 他还想和许沉河度过更漫长的时间,一百二十个月不够,那就一百二十年,他想当许沉河的树,让这只鸟儿在自己身上唱歌或沉眠,让它在自己伸展的枝条上迎接每一线柔和的晨光。 电影落幕,放映厅亮起了灯,许沉河勾下夹在衣领的墨镜架到鼻梁上,等场内的人或抱着空爆米花桶、或牵着伴侣的手走出去,然后他抬起头,看着荧幕上滚动的字幕。 “时间到了。”许沉河平静地说,像在宣判某件事的结束。 长达两个多钟的时间,顾从燃才终于把目光从许沉河脸上挪开,垂头看看表盘,恳切地邀请:“差不多到饭点了,我们从这里出去,绕到美食城那边刚好能……” “你说陪你看一场电影就够了。”许沉河拿着手机边发消息边说,“不要得寸进尺。” “可是你知道我不仅仅想要一场电影的时间,”顾从燃急道,“待在这边这么久,我只想把你追回来,说我贪心也好不要脸也罢,我目的只有这一个,我——” “我很好骗吧?”许沉河收起手机,攥着毛毯的两个角将它叠好,“可是被骗得多也就学聪明了,你这段时间的确让我触动,但也不会蠢到再投注感情了。我是许沉河,是许辰星的弟弟许沉河,我不会再当你的画画了。” 他正欲起身,顾从燃匆忙拉住他的手:“许沉河,我喜欢的是许沉河,我的生命不能没有你,我……” 手心被塞进了一个东西,随即许沉河抽了开去。顾从燃低头一看,是一枚用电影票做成的心形折纸,不知许沉河是什么时候弄好的。 “就这样,把你的心意还给你了,回去吧,琩槿市不是你的归属。”许沉河抬脚便走,顾从燃起身要跟上,他隔着拉开的一米距离警告,“你跟上来我就跑,我不会再让你逮到了。” 他的伤还未完全痊愈,顾从燃舍不得他再疼,只好束手无策地钉在原地,急切而无奈地看着对方因急于远离他而一瘸一拐地走远,最后连一片衣角都消失于放映厅出口的拐角。 他繁密的枝叶只想为鸟儿制造一片安宁,可鸟儿像是不曾有过在他身上栖息的念头。 他感觉他在枯死。 第89章 保证不会再让你看到了 许沉河挑了影院人少的出口走,唐随跨着车候在外面,等人走近了递给他一头盔,拍拍后座,问:“能骑上来吗?” “能。”许沉河一跨腿骑上车,“好饿啊。” “那吃饭去,吃日料还是法餐?”唐随启动车子,“要么凉菜吧,这天气热得让人没胃口。” “都行,我买单你做主。”许沉河说。 去得尚早,二人霸占最角落的位置,唐随勾选着菜单问:“都一块儿看电影了,他怎么不邀请你去吃个饭?” “我这不是跟你约了么。”许沉河打着马虎眼。 唐随觑他一眼:“虽然说吧咱俩认识不算久,但你哪句话含多少水分我是能听出来的。” “别假正经。”许沉河在桌底下拿脚踢他,被唐随喝回去:“踢我不要紧,可别把你又给弄伤了。” 点完单,许沉河后仰靠在沙发上,让空调的冷风凉丝丝地拂到他脸上:“我怕我再多对着他一秒就会心软。” “那就是还喜欢呗。”唐随总结。 “你别总强调这词,”许沉河揪起小抱枕扔向对方,“你知不知道对于一个选择遗忘的人来说这无异于把记忆都给他塞回脑子里去?” 唐随抬手接住抱枕:“你以为我想啊?”他搭着桌沿,凑近点盯着自己亲手给许沉河纹上去的小鸟,“那家伙都烦死了,整天深情款款想要攻陷你,可我又没资格帮你赶走他,毕竟这是你们俩的事儿,除非……” 快把自己憋成内伤的话在肚子里九曲十八弯,唐随换上一副开玩笑的口吻:“你当我男朋友,哪怕你舍不得赶走他,我也有立场斥责他。” 或许是对着出风口久了,许沉河莫名其妙打了个寒颤,脸上的笑有点僵:“唐随你……” “行了,我是单身主义你不最清楚吗?”唐随屈指敲了下许沉河的手背,“许沉河,你可是上过表演课的,别轻易被人糊弄好不好?” 一顿饭下来唐随的话多得让许沉河插不进嘴,他隐隐感到奇怪,虽说唐随平时就健谈,但不至于跟今天这样连短暂的安静都要用细碎的话题填补。 就像在极力掩盖什么似的。 以前当支教时常和小朋友谈心,许沉河心思细腻惯了,对方冒出点什么苗头都能让他估个八|/九不离十。他表面装作无事,心里却压了筐重石,吃完饭唐随送他回去,他连对方背他上楼的提议都婉拒了:“我自己能行,医生说让我多走走。” “我听着怎么感觉不靠谱呢?”唐随也不强求,做了个电话联系的手势,“到楼上记得给我发个短信,我先回店里忙活去。” 许沉河点头,冲唐随挥了挥手。 白天的暑气在晚风中消散,与公租楼隔路相对的便利店,顾从燃提了半打黑啤推开玻璃门。隔远看见许沉河和唐随挥手作别的画面,他身形一顿,不知出于何种心理,他退回了店里,大概明白了许沉河不跟他吃饭的另一个原因。 收银台后端着小锅吃饭的老板娘没抬眼,只当他有东西忘了买,等对方随手拿了只火机放台上,她才嚼着饭含糊道:“两块。” 结果顾从燃打完钱快步推门走了,火机还留在收银台上,老板娘乐得白捡两块,啐了口“怪人”后,将火机放了回去。 顾从燃追出店外时已不见了许沉河的身影,两头来往的车多,他停停走走过了不带红绿灯的马路,跑上两层楼才听得头顶上方的楼梯有缓慢的脚步声。 很多突如其来的时候,顾从燃都想保护许沉河,即使许沉河说自己独立得不需要被保护,他这种想法也不曾泯灭过。但现在落在对方后面一大截的距离,顾从燃能做的只有尽量放轻自己的脚步,在不被许沉河发现的情况下,自作主张地护在他身后。 在家休养不满一周,许沉河的脚踝就基本感觉不出痛感了,走路也跟往常那样自如得多。他恢复了原来的日子,天刚亮就起床给自己做一份简便的早餐,或吃完再上班,或打包拿到店里边做甜点边偷空咬一口。 偶尔抛远了视线投到店门外,顾从燃的车子也不在那停着了,大约是听进了他的那番话。日复一日的生活其实不算有趣,跟店里的熟客闲聊时有人会问起他怎么不找个伴儿,他都笑着说没找着合适的,但事实是,他唯恐自己在没忘去上一段感情时又毁了下一段。 唐随来找他的时间少了,许沉河问起,才知对方交了个刚成年的小男友,那位才是真的敢在臀部上纹身的,唐随给许沉河发过照片,一片雪白的臀部肌肤上卷着只火红的狐狸。 “你就这么把他的私密照片发给我,他不介意吗?”许沉河发语音问。 唐随打字回了:那家伙放得开,没什么会介意的。 许沉河为自己前些日子自作多情感到窘迫,话也不自觉多了,在键盘上打字的手跳得飞快:不是说单身主义嘛,这么快就破戒了? 唐随:在喜欢的人面前单身主义什么的都是屁话。 当天许沉河收工晚了,回到公租房已近凌晨。走廊设了感应灯,许沉河一踏上去便被突然亮起的灯光包围,他摸摸鼻子,嗅到一股并非廉价的香烟味。 有点像顾从燃常抽的牌子。 他顿住没动,安静的走廊再度陷入黑暗,正欲跺脚让灯重新亮起,走廊那头用作通风的窗口有人清咳一声。在亮堂的灯光下,许沉河震惊地看到掐灭烟头摆弄手中钥匙的顾从燃,对方没见着猫腰躲在楼梯扶手后的他,径直在803对面的房子前停下。 清脆的钥匙碰撞声后,顾从燃打开房门,他抽出钥匙,刚走一步,楼梯方向忽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你什么意思!”许沉河轻喘着在他面前停住,因不敢置信而导致说话有点断续,“你一直、住在这?” 顾从燃微愣,手上保持着拉门的姿势:“我以为你早就歇下了。” “要不然呢?”许沉河不知该好气还是好笑,在顾从燃面前,他变得不像自己了,他收起了温柔的面孔,变得烦躁、口不择言,甚至有些乱宣泄情绪的反叛——尽管这个词不该形容快要三十岁的他,但是中学时代没有出现过的状况,现在一并在他身上出现了,“是不是如果我今晚不是在这个点收工回家,我就不知道你住在我对面?你到底为什么要跟在我周围?我想……我想忘记你,可我……” 场景像回到他们分别前的那个上午,但双方的位置仿佛对调了。顾从燃变成了被指责的那个,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空气中飘散着尼古丁的味道,却半点没有消愁的作用。 剩下的话让许沉河吞了回去,他觉得自己无理取闹了,人一旦宣泄就会倒出违背理智的话,却又难以控制下场。 静谧中感应灯关了,顾从燃听到许沉河被吓到似的抽了口气。 他轻轻地,静悄悄地往前走了两步,伸出双臂把许沉河拥进怀里,在对方的后背抚了两下。 似乎在黯淡无光时,许沉河才会同意他的拥抱,就连绷紧的神经都会松弛下来。顾从燃伏在他耳边说话的声音很轻,怕惊扰了感应灯,怕看得到彼此面容的状况下维护不了许沉河的尊严。 “对不起,我不知道我的存在会令你这么痛苦,”顾从燃想收拢臂膀,但没付诸于实践,只怕打破了这份沉静,“我明天就搬走,等你上班了我就出门,保证不会再让你看到了。” 他胸膛起伏了一下,张了张嘴,想说他好爱他,但不想再给许沉河压力了。 许沉河的颈间一热,在他意识到什么时,顾从燃松开了他,两人原本紧密贴合的胸腹穿过夜晚的凉风,顾从燃留在他身上的余温很快便散去了。 只听一道关门声响彻走廊,头顶的感应灯嗒嗒地逐一亮起,许沉河发现走廊上只余他一人了。 803对面的屋内,顾从燃把钥匙放在茶几上,打开冰箱拿了罐黑啤扣开拉环。 靠在阳台护栏上,他捏着易拉罐灌一口酒,酒液从喉咙滚下去时他感觉很麻木,灼烧感和冰凉感通通都没有。 各个城市的夜景其实大同小异,认识许沉河之前他没有那么爱看景物,后来因为许沉河喜欢,他也多留了些心思。可似乎,有许沉河在身边揣着乐于与他分享的心情跟他介绍,这个世界才更漂亮。 空易拉罐从手中松落,砸在脚背上呼啦啦滚远,顾从燃没捡,回到客厅里踹翻了堆在沙发旁的几罐夜光漆。 钉在四壁上费了半个月涂画完的四面画布被他无情揭下,天花板的一时难以取下来,便等明日酒醒了再去毁掉。 无力回房,顾从燃瘫在沙发上度过一夜,天未亮听到鸟雀的啼叫继续未完的工作,拿剪子将画布变成布缕,堆在角落后收拾为数不多的行李,立在阳台上等待七点的过去。 七点是许沉河出门的时间,时针移到刻度7上时,803的门却迟迟不开。 许沉河站在门后,手搭在门把上,又踟蹰着放了下来。 第90章 我不想再给他添麻烦了 昨晚睡得不多,顾从燃靠在小沙发上候着803的动静时疲乏地睡了过去,一睁眼表盘显示已近九点。 顾从燃暗忖许沉河总该出门了,他点开手机向市租赁中心发出退房申请,把行李箱拖到屋外锁好了门。 走出一段路,正准备踏下台阶的脚收回来,顾从燃抠了抠箱子拉杆,折身返回803门外,屈指在门板上轻叩:“许沉河。” 挨着门板坐在地上的许沉河正抓着手机来回切换几个软件消磨时间,听到自己的名字,他整个人一激灵,手攥紧了裤腿。 “知道你不在家,所以我才敢说几句没当面跟你讲过的话。”顾从燃的情绪低落下去,“许沉河,我不想失去你,不想和你就这么散了。” 许沉河想起身从猫眼里看看顾从燃现在的表情,想看看这个男人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会怎样为他而难过,但他坐着没动,怕门缝下光影的晃动阻断了顾从燃的坦白。 “可你的眼神告诉我,我的存在让你感到痛苦。我很矛盾,或许我的离开才能让你开心,但是……”顾从燃蹲下身,摸出口袋里那个电影票折叠的心,从门缝底下塞进屋里,“我的心意还没死,能不能不要赶走它?” 折纸顶到了许沉河撑在地面的左手,看起来不像他当时折的那么完美。他迟疑地捻起来将它展开,上面写着是情人之间最爱听的三个字。 无论他怎么赶他走,顾从燃还是愿意把心给他。 行李箱滚轮碾过走廊,沉稳的脚步声也渐渐远得听不见了。手机从手中摔落重重地砸在脚上,许沉河才惊醒般爬起来,拉开门朝走廊两端张望,却不见那人倚在窗旁捏着根烟心事重重地吞云吐雾了。 他因为私心,把顾从燃逼走了。 手机在地面振动,是棉棉打来电话,叽叽喳喳地问:“哥,你又不来上班了?” 他的员工比他还敬业。 许沉河失眠一夜,现在说什么也提不起劲,寥寥几句请了假,他行尸走肉般回房间趴倒在床上,垂在床沿边的手软绵绵地抬起来拉开抽屉,摸索着把那只镶钻的小鸟握到手中。 睡得昏昏沉沉时,许沉河被砸门声扰了清梦,那响声砸得他头晕,挣扎着爬起来揉着眼走出卧室,困乏地倚在门板上有气无力地询问:“谁啊。” “我!”唐随那一拳正好砸在许沉河耳畔,“许沉河,开门!” 许沉河捂着耳朵,彻底没了睡意,压着门把推开门,见着唐随的脸就不客气地数落:“吵死了。” 数落完才发现对方身后还跟着个水灵灵的男孩儿,含着根糖毫无惧色地打量着他:“哇,是活生生的许沉河。” “喊哥,谁准你喊的名字。”唐随冲男孩儿脑袋上呼了一掌,直接把人拥进门来。 狭小的屋子顿时变得热闹,许沉河挖储物柜里的食材,问外面那俩人:“吃番茄面吗?” “别麻烦了。” “吃。” 半晌的沉默后,唐随拧了把男孩儿的耳朵:“吃屁算了你,不还嘬着糖呢,刚来懂不懂矜持?” “你不吃你的事,我饿呢。”男孩儿说。 等面端到他眼底下了,他道了谢后却转手把碗推到男朋友面前:“还是让给你吃吧,你没吃午饭,我可会谦让了。” “你还没吃午饭?”许沉河冲唐随扬扬下巴。 唐随口是心非,捧起碗先咬了箸面:“不是正要找你出去吃么,结果你不在店里,你那店员说你病了没开工。” “我什么时候病了?”许沉河好笑道。 “你那语气不上赶着让人误会吗,刚没开门那会,”唐随学着他拖长声音,“谁啊……” “我这是困的,”许沉河舀着番茄蛋汤喝,“昨晚睡不着。” 有外人在场,许沉河不便多说,唐随也懂,随口转了话锋:“你生活太像一潭死水了许沉河,过于自律很难找到激情。” “那你说说上哪找激情去?”许沉河咬着片酸酸的番茄刺激味蕾,“别出馊主意。” 三两口吸溜完面条,唐随撂下碗筷,接过小男友递来的纸巾擦了把嘴:“附近新开了个夜店,去玩玩?” 许沉河听了直摇手:“免了,我去能干嘛,当雕塑吗?” 唐随也就说说没当真,许沉河要真愿意去他还担心对方被别人盯上,甚至有点陪许沉河在屋里呆着看看电影的想法。但小男友闹着,他也只能陪着去,临走前冲许沉河点点手机:“有事给我打电话。” 大城市不像小乡镇,入夜后的琩槿市繁灯点缀,各种娱乐场所更是博得年轻人所爱。 稍晚时钟楼广场附近新营业的夜店涌进一大拨顾客,吧台后的调酒师以及大厅四处周旋的服务生几乎要忙不过来。 顾从燃纯粹心烦意乱过来尝尝鲜,呆不下半刻就让座位前流光溢彩的舞池里那群摇头晃脑的男女舞得没了兴致,搁下没喝完的朗姆酒抬脚往外走。 到前门要经过吧台,两个男人在等上酒的工夫在那聊着荤话,戴耳环的挑眉道:“等下叫个鸭子弄弄吧,刚进门我就瞧见了,个个姿色出众得很。” 另一个头发微卷的用拇指搓搓下巴,满脸坏笑道:“爷就知道你他妈的憋不住,说吧,瞧上哪个了?” 耳环男嘿嘿笑道:“就那个长得有几分像许沉河的,许沉河知道是谁不?就年初被爆出冒充江影帝的那位,咱电影里见过他的。” 顾从燃生硬地顿住脚步。 卷发男唇边笑意更浓了:“哦……他啊,爷早就想把他压身下可劲儿造了。” 最后一个字刚落下,他只觉脖子一紧,耳环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同伴被面生的男人揪了后衣领从高脚椅拽下来,没站稳重重地摔在地上。 顾从燃感觉全身的火气都往拳头上冲,在周遭四起的惊呼声中,他一膝盖顶住卷发男的胸膛,抡起胳膊怼着对方的脸砸了一拳:“你胆敢再说一遍?” 那人被打懵了,视线清明后看着眼前不认识的男人,含着一嘴血腥怒了:“你他妈哪根葱啊?!” “我让你再说一遍,”顾从燃揪起他的衣领,勾拳往他脸上又招呼一拳,“你刚才说想上谁?!” 连日来的烦闷终于找到了宣泄口,顾从燃的拳头没有留情,酒后力道更是惊人,使得被顾从燃的膝盖钉在地面的卷发男难以反抗,说话时连牙床都是生疼的:“我他妈、说的是许沉河!不是你马子……呃!” 劲爆的音乐让脚下的地面都在震动,场内已经有胆怯的女人尖叫出来,变幻莫测的灯光下,顾从燃的第三拳砸在了那人的下巴。 “再敢说他的名字,”顾从燃用虎口卡住对方受伤的下巴,眼里尽是暴戾,“我割断你的舌头。” 把男人往地上一扔,顾从燃抻平裤腿站起来,摸出钱包抽了张名片甩向离得最近的酒保:“帮我给你们的老板,有事联系我。” 再没留一个眼神,顾从燃迈步往外走,接收到玻璃破碎的清响,耳后划过一阵风时,他猛地抬臂,险险接下身后的人砸下来的断口酒瓶。 右手小臂上一股撕裂的疼痛,下意识抬腿揣上耳环男的胸口时,顾从燃还能分心地想,这人可真敢为哥们报仇,他要是没接下这酒瓶,遭殃的就是自己的脑袋了。 确认场内偷拍的只在少数,顾从燃才转身离开。刚推开门,他迎面碰上一熟人,唐随收住迈台阶的脚,视线从他的脸挪向他的手臂:“操,你挨打了?” 小臂外侧跟爬了虫似的痒,被酒瓶断口划破的皮肉源源不断地冒着暗红的血,整条小臂血肉模糊,已分不清到底划了几道伤。顾从燃此时连握拳都没了力气,反手甩上门步下台阶:“没你事儿。” 正欲掏车匙,唐随撇下小男友拦他跟前:“你他妈还想开车回去?我不替你担心我还想替路上你周围的车担心成吗?” 顾从燃疼得后背都淌了冷汗,唐随眼里的怜悯却让他觉得讽刺:“那你又是在干什么?一面对着许沉河好,一面找了个小情人?” “喂你什么意思啊?什么小情人,我是他明媒正娶的老婆!”男孩儿倒先开了口,还没瞪上几秒就被唐随挡身后去。 “我跟你说顾从燃,”唐随用力戳戳对方的心口,“起码我尊重许沉河的选择,总比你这种连他的心意都猜不透的胆小鬼要好得多。” 偏头看看顾从燃惨不忍睹的手臂,唐随侧身一手捂住小男友的眼睛,一手摸了手机出来打给许沉河:“你们的事我不掺和了,让他送你上医院吧。” 正惊愣与唐随前一句话的顾从燃在看见对方的举动时忽而反应过来,抬手就要把唐随的手机夺下:“你别跟他说!” 电话通了,唐随偏开身子躲过顾从燃伸来的手:“你过来一下钟楼广场这边的——” “我让你别告诉他,”顾从燃急切,习惯性使用右臂却提不上力气,反而像被电流串遍整截小臂,疼得视野里的画面都看不清晰了,“我不想再给他添麻烦了!” 第91章 顾从燃,你是真的很不配 半刻钟后,许沉河骑着单车穿越马路滑了过来,唐随刚甩上车后座的门,把从顾从燃口袋里摸出来的车匙扔给许沉河:“来得正好。” “他哪里伤着了?”许沉河拉开主驾的门低头往里凑,唐随顺势把他按驾驶座上:“还留着口气,赶紧送医院,开车别分心往后看。” 车厢里是散不去的血腥味,浓烈得让人想呕吐。光线幽暗,后视镜里瞧不清状况,只听得卧倒在后座的人发出忍痛的抽气声。 许沉河贴着方向盘的手心冰凉濡湿,他踩猛了油门要超速,顾从燃撩着眼皮看他着急的侧脸:“慢点开。” “闭嘴吧你。”许沉河克制着往后看的冲动,调个头冲向医院方向,车一停便蹦下来拉后座的门,想拽着顾从燃的胳膊把人扶起来时才惊恐地发现对方的小臂早就血肉模糊。 “别抖,不严重。”顾从燃正要用左手握许沉河停滞在半空轻颤的手,想到许沉河对他触碰的反感,又把手缩回来,“行了,回去歇着吧,我自己进去。” “你以为逞强能让我同情你?”许沉河扒住顾从燃的左手往外一扯,旋身半蹲把人弄到背上,站直后抬脚揣上了车门,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我还你个人情,此后不欠你什么了。” 他语气决然,顾从燃靠在他肩上,偏头却能捕捉到许沉河眼里的恐慌。 来往的路人惊惶地看着他垂落的手臂,而顾从燃仿佛忘记了痛感,左手环住许沉河的肩膀,在他的耳边吐着气:“鸟儿,我怎么不知道你力气那么大?” 两人身材悬殊,许沉河不像顾从燃那般核心肌群发达,用后背扛起顾从燃时自己受过伤的那条腿都有点力不从心,全靠意志来支撑。 他没搭话,顾从燃又道:“我记得了,你能徒手掰苹果。” “别说话,省点力气!”许沉河嫌对方不够疼似的,低头在顾从燃左臂上狠咬一口,尝到了满嘴的咸味儿,知道这是他疼出来的冷汗。 被担到担架床上时顾从燃已经没了意识,许沉河抹去脖子前后的汗,抬脚正想追上,膝弯却一软,及时扶住一旁的墙壁才不至于跪倒。 医护人员推着担架床转入拐角,匆促的滚轮声和脚步声远得再听不真切,许沉河才觉视野不甚明朗,连周遭的场景都成了虚像。他用手背按住眼皮,好像闭了眼,就能堵住泪泉的出口。 想断了联系是真的,担心也是真的。 折腾一晚上,又是清创又是消毒缝针,许沉河帮顾从燃办了单人房,期间答应过不掺和的唐随拎着新买的日用品单独前来了,瞅见顾从燃包扎好的手臂,啧啧两声感叹:“你们俩今年犯太岁吧,怎么那么背呢?” 顾从燃躺床上还没醒,许沉河忙里忙外给他端水擦身子:“医生说他伤口里有玻璃碴,到底怎么了?” “能怎么着,从夜店出来的,要么误伤要么打架,等他醒了你自个儿问他去。”唐随倚墙上打呵欠,“瞧你这模样,心软了?” “你过来就为了看我心不心软?”许沉河把毛巾拧得半干不湿的,解开顾从燃的病号服纽扣擦他被汗水弄得黏腻的胸腹,“那还真是让你失望了,我现在就一护工,巴不得人好了赶紧走的那种。” “那你的手倒是别在他腹肌上摸那么久,”唐随嘲笑他,“舍不得就舍不得,哪怕不馋他感情也馋下他身子,撇去情商他毕竟还是个优质男。” 许沉河作势要把毛巾扔过去:“唐随你烦不烦?” 后半夜麻醉药效过了,顾从燃被伤口密匝的刺痛扰醒,睁眼便是漆黑的天花板。病房里空调度数调得不高,他却疼出一身汗,支着床费劲地坐起来,动作中扯到了被压住一侧的被子,顾从燃才发现许沉河正趴在床畔沉睡。 怕吵醒对方,他复又躺回去,左手尾指碰了碰许沉河的手背,人没醒,他又贪恋地将整只手掌覆在许沉河的手腕上,继而不知足地往上,用食指轻轻地点了点许沉河的鼻子。 伤口还是疼,时间越长痛感越是明显,顾从燃维持着仰躺的姿势难受得慌,尝试着抬抬右手,又放了回去,怀疑自己多半是废了。 既然废了,就不能再缠着许沉河了,总不能自私到让对方跟个废物过一辈子。 明天早上等许沉河醒了,就说几句话把人气走,自己再收拾包袱出院走人。 顾从燃躺在病床上天马行空,到天边微微亮时,伤口的疼痛变得不那么明显,他又将自己的荒唐想法一个个戳破。 他还是看不得许沉河和别人在一起的样子,他的小鸟必须是他的。 轻手轻脚下了床,顾从燃拉上窗帘隔绝一室融融的曦光,趿上拖鞋钻进卫生间洗漱。落魄成这样也管不着形象,顾从燃揣了手机到外面买早点,拎着几袋子东西回来,手刚摸上门把手,门就被人从里面拉开了。 没收住冲劲的许沉河重重地撞在他怀里,顾从燃手里拎着的包点全往地面摔去,他顾不上拣,左手揽住许沉河的后腰稳住对方的身形:“急什么?” 看清来人,许沉河往后退两步,想责骂对方乱跑,又担心自己那一撞把对方的伤口碰到了,站在门内又是攒眉又是瞪眼的好一阵子,才托起顾从燃的右手检查:“有没有撞疼?” “没事,你看纱布还是白的,要真有事早就渗血了。”顾从燃反倒成了安慰的那个,他享受被许沉河关心的感觉,却怕自己太贪心会连这点儿对方给予的关切都失去,只好没事人般抽出手,弯身捡起掉在门边的包点,“你吃吗?刚买的,还很热,几个你喜欢吃的馅都有。” 他试图单手解开塑料袋的结,许沉河闷声站着,直到顾从燃使不上劲要以牙借力,他突然气上心头,夺了袋子用劲往对方胸口砸去:“你一个伤患默不作声跑出去还挺有理是不是?” 被砸中的地方扩散开酥麻的痛感,与伤口相比着实小巫见大巫,心理上的疼痛带来的杀伤力却反而对顾从燃更致命。 “我只是不想使唤你,”顾从燃垂眼看着许沉河,“你不用再为我付出什么,你不欠我。” “既然这样,你昨晚就该推开我,”许沉河眼里盛着自嘲,“把我轰下车,在我背你的时候将我踹开,怎样都好,你是死是活都不关我事。” “我不是这个意思,”顾从燃百口莫辩,“我不想你说出‘还我人情’这种话,就算欠也是我欠你的,你为我付出得越多,我越内疚,越觉得站在你身边的我很不配。” “那就别站在我身边,我没了你还过得更安心。”许沉河擦过他的肩膀往外走,在门外突然转了身狠狠搡了顾从燃的后背一把,“顾从燃,你是真的很不配。” 完全没料到对方动作的顾从燃踉跄了两步扑到床边,两手下意识攀住床沿,牵动了伤口的右手臂突如其来剧烈的刺痛,他张嘴却哑了声,跪在地上抱着自己裹着纱布的小臂干呕,脸上血色褪尽。 是他不配,当初他是怎么把许沉河的尊严扔进泥泞的,又是怎么在许沉河哭着找回自己的尊严后再次把它踩碎的。就算许沉河现在拿着匕首往他的伤口多添几刀,他也死不足惜,废物人格的他怎么能要求试图拯救他却被他践踏过的人回到他身边? 病房外,许沉河没走远,他躲在墙后掐着自己的手掌,事后仍为自己刚才的动作而感到深深的恐惧。他像一个矛盾体,既不希望顾从燃出任何事,所以听到他名字的那一刻就愿意放下手头上的任何事来到他身边;又一遍遍冷漠地用言语或动作伤害他,想看看顾从燃能为他把底线放得有多低。 他被对方骗过太多次了,当顾从燃深情地对他说着好听的高级情话,或是为了挽留他而做出令人动容的举动,他都潜意识认为对方不过是把以前的事重复上万遍。 然而现在看着顾从燃痛苦的身影,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是否出错了。 护士来查房时,顾从燃才从地面爬起来躺到床上,伤口有点渗血,护士帮他处理好换上新的纱布,又叮嘱了几件事,出去时为他带上了门。 买回来的早餐被好心的护士捡起来放在柜子上,顾从燃此刻却了无胃口,无神地凝视着小窗外的走廊,期待看见许沉河返回的身影。 日高日落,中间还下过一场小雨,顾从燃的希冀像一支墨水用尽的钢笔,笔尖再如何用力也无法倾诉自己的心事。 远处的天空渐染成深蓝,今天没有晚霞,缥缈的几片云浮着使人心情低沉的浅灰。顾从燃立在窗边打电话,与夜店老板协商赔偿事宜,通知周特助若发现网上有传不利的偷拍视频就立马压下去。 手机电量告罄,顾从燃叹一声,觉得他就是自作自受的典型教材。 没开灯的病房被渐深的天幕泼成灰暗,他听见房门推开的声响,以为又是护士来查房,一回头,走廊外投进一小块光,而光线集中的区域,是许沉河站在那里。 第92章 你脑子灌水了 “啪”一声,许沉河拍亮灯光,提着几个袋子进来,也不打招呼,反手合上门径自走到茶几旁放下东西,平稳地端出个保温盒搁病床支起的小餐桌上。 回头正要喊人吃饭,许沉河一眼瞥见顾从燃嘴边叼着的烟,进门前还告诫自己遇事要心平气和,这会儿火气冲上来谁也拦不住。他几步上前抽走顾从燃的烟扔垃圾篓里,呵斥道:“医生没提醒你手术后戒烟戒酒吗?” 顾从燃还沉浸在对方来看他的喜悦里,被斥责了也乐在其中:“没点燃的,就是咬着做做样子。” “我要没来你就当晚饭吃了是不是?”许沉河抠出他藏在手心的打火机塞自己裤兜,指指餐桌上的保温盒,“吃饭去。” “你在管束我吗?”顾从燃边走边回头,一身病号服和没打理的头发让他凌厉的气势削弱不少。 许沉河不语,捧了书到窗边的沙发坐着,摆明了是一个眼神都不想给。 见状,顾从燃想找些法子引起许沉河的注意,左手抓起筷子不太熟练地夹起块肉,手一松又让筷子吧嗒两声落在餐桌上。 他抬头看许沉河的反应,但那人纹丝不动,显然识破了他拙劣的演技。不得已,顾从燃换了许沉河特地准备的勺子,把吃饭的速度尽可能地降慢,只想许沉河和他呆在一起的时间更长一点。 一顿饭吃了个把钟,许沉河倒是耐心,听见顾从燃刮饭盒的声音就过来收拾碗筷,麻利地把餐具拿去卫生间洗了,甩干净水擦干再装袋子里。 看出许沉河准备走人的迹象,顾从燃急了:“陪我说会儿话再走吧,我一个人待病房里也没事儿干。” 许沉河挥开他握上来的左手,从塑料袋里挑了个苹果削皮:“怎么受伤的?” 顾从燃坦白:“在夜店被人拿断口的酒瓶子砸了。”想想夜店听起来不是什么正经地方,又添道,“我就去喝杯酒,没想做其他事。” 削了两圈儿的皮断了,许沉河掀了掀眼皮,追问:“你不惹事别人干嘛挑你来砸?” 顾从燃支吾:“我打了他的同伴。” 许沉河清幽的目光飘过来,顾从燃诚实道:“他们说了不好听的话。” “嘴巴长在他们身上,爱说什么就说什么。”许沉河起身去冲洗削好皮的苹果,顾从燃在他后面吼:“可是他们说的是你!” 脊背一僵,许沉河愣在原地,才意识到顾从燃这次受伤是因为他。许久后回神,他拧开水龙头续上原来的动作:“我不介意。” “我介意!”顾从燃的声音盖过了不大的水流声,糅杂着辩解和不快,像是为了明确自己的答案,他将声调放平稳重复一遍,“我介意。” 许沉河回来,把滴着水的苹果递给他:“再狠的话我都听过,别人在我背后说的又算得了什么。” 顾从燃没接,失了神采的双眼看着水滴从许沉河的指缝间坠下来,落在洁白的床褥上晕成一个扩大的圆点,就像穿行回他知晓许沉河是江画亲弟弟的那天,被他盘问过的许沉河难过地落在他手上的泪。 “对不起。”顾从燃说。 所有被许沉河放在心上的狠话,都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那样温和的人,放纵他当了无数次的刽子手,每次都只想磨钝他的刀刃,他却没有哪次想过把刀放下。 “爱吃不吃。”许沉河把苹果塞他手里,没回应他的道歉,拎了装餐具的袋子就要走,顾从燃叫住步伐迫切的他:“许沉河!” 看那人停在门边,顾从燃把苹果放桌上,单手撑床跃到地面,从抽屉里摸了酒店的感应卡递给对方:“明天能去酒店帮我把笔电装公文包里带过来吗?” 等想明白顾从燃或许是在创造两人见面的机会时,许沉河已经揣着房卡站到了对应的套房门前。 说气恼也没有,就是有点烦闷,许沉河刷开门进屋,没留意里边的情况,刚转个弯就踢到了大喇喇张开在地板上的行李箱,一看满满当当的箱子便知顾从燃搬进来时还没来得及收拾好。 原想当作视而不见,但想到顾从燃那条血淋淋的手臂他又不忍心,何况行李就这么搁着不安全,他蹲下身帮顾从燃把物品归类,衣服挂衣柜里,日用品放床头柜上,几盒登喜路连带着火机被他没收。 行李箱暗格多,他不逐一翻找了,正要合起箱子,他听到一声闷响,有什么从暗格里摔出来掉到地面,恰好落在他的鞋尖边上。 他呆愣地捡起地上香槟色的方形丝绒盒,不难想象里面装有什么首饰,却控制不住自己打开一探究竟。 一对简约的磨砂拼嵌戒指安插在槽缝中,一束灯光从盒子内顶部洒下来,柔和地罩在对戒四周,使之做工看起来更精致无暇。 戒指内侧没有刻字,这不是曾经送给江画的那款。许沉河心脏怦怦直跳,经验告诉他不能再乱猜,教训有过一次就足够,那次被顾从燃叫着别人的名字求婚有多难堪只有他自己体会得到。 把盒子塞回暗格,许沉河提上顾从燃的公文包离开,看时间快到饭点,索性回家做了菜品清淡的午饭顺便送去医院。 病房里没找见人,但电视没关,估摸着人不会跑太远。这次许沉河不慌了,放下东西坐小沙发上换了个频道看,不时摸过手机瞅一眼时间。 接近午后一点时,再有趣的电视节目许沉河也觉出枯燥来了,他关了电视,焦虑地在病房里踱了个来回,摸摸保温盒底部,又拉开窗帘朝楼下提供给病人散步的花园望去。 许沉河边骂着顾从燃让人不省心边提步往外跑,一拉开门,他迎面撞到手顿在半空正要开门的顾从燃身上。 这和昨天早上的场景太相像,不同的是今天的顾从燃穿着整齐,那身气势仿佛又回来了,反观自己奔波一上午,脸上大概还忧色未退,状态高下立见。 他心里怨自己不长记性,然而关心的话还是急急地冲了出口:“你又跑哪去了?玩失踪之前能不能先给我吱个声?” “你在担心?”顾从燃背部抵住门板合上,单手捧着盒榛子巧克力味的冰淇淋举到许沉河面前,“吃吗?” 对顾从燃前半句话的否认还未蹦出嘴边,许沉河就被关于一盒冰淇凌的回忆夺去了话语权。顾从燃记得他所喜欢的,许沉河却怕自己喜欢的事物全部和江画的重合,他想问问顾从燃是在拿这盒冰淇淋哄谁高兴,江画是否也曾接受过这样的方式? “不吃。”许沉河拒绝再受对方的恩惠,“让开。” “那我吃。”顾从燃没挪身,还没把盖子抠开条缝,许沉河又抢过去欲往他身上砸。 冰淇淋可比包子有分量,顾从燃却没躲,直直地站在那儿看着他:“为什么不扔?舍不得?” 许沉河的手终究是放了下来,帮顾从燃揭开盖子插上木勺放对方手里:“你吃吧,我把午饭带回去。” 转身刚迈出步子,顾从燃就拉住了他——用那只受伤的手。 “我买回来给你吃的,我吃来做什么?”顾从燃把冒着凉气的冰淇淋举到他鼻子底下,即使扯疼了伤口也没哼声,“再不吃就融了。” “你脑子灌水了,大热天跑出去这么久就买个破烂玩意。”许沉河接过冰淇淋,不是想吃,是担心自己不接对方就不放手,到时顾从燃延迟拆线恐怕又得受罪。 “不是。”顾从燃不舍地松了手,掏出裤兜里的车匙放床头柜,“我把车拿去清洗了,里面一股血腥味儿,到时准得让租赁公司问责。” 许沉河将勺子从嘴里抽出来:“你到底有没有顾及自己的身体安全?” “我找了代驾。”顾从燃好声好气地解释。 许沉河不作声了,把椅子搬到窗边看楼下的孩子戏耍,全然不管顾从燃在他身后脱下衬衫西裤又慢吞吞地换上松垮没版型的病号服。 住院的这些日子,顾从燃看着许沉河为了他成天医院店里家里三头跑,虽说有了借口天天见面,但对方眼底的疲惫却更让他心疼。顾从燃偷偷问及主治医生能否提早出院,结果被许沉河听到,当即冲出来反对他的建议,还在医生走后揪着他的衣领骂他比小孩子还不让人省心。 “许沉河,”顾从燃坐在病床上仰视着对方,衣领被对方揪得很紧,使得他有种窒息的感觉,他却抑制不住自己为许沉河的靠近而呼吸急促,“你发没发现你愿意向我发脾气了?我很高兴你在我面前终于不是一副冷冰冰的面孔了。” 顾从燃痴狂的眼神让许沉河害怕,饶是对方喊的是自己的名字,他依然无措地问着自己,映在顾从燃眼里是谁的身影?面对半年的离别也忘不掉的人,他无法做到不沉沦,他知道自己发脾气的源头,过两天等顾从燃拆线出院,他们就没有理由再相见——是他把人赶走的,也是他拒绝了顾从燃迟来的表白,他还是清醒地知道自己不能再踏足回过去的阴暗。 “是啊,”许沉河突然笑了,笑意却没直达眼里,“你以前不是最爱冲我发脾气吗?我只是把这些都还给你了。” 第93章 而且,我要走了 抓在顾从燃衣领上的手一松开,许沉河就迫不及待地往后退,未料及对方动作更快地揽了他的腰,退后两步仰面倒在床褥上。 亏得单人间的病床质量好才能承受两人突然压下来的体重,怕碰到顾从燃的伤口,许沉河慌忙中用俩手撑在顾从燃的脑袋两侧:“你干什么!” 顾从燃按紧了许沉河的腰:“我保证以后不会再朝你发脾气了。” 若不是顾从燃前科累累,看着他认真的神色,许沉河差点就相信了。他撇开脸,手伸到后面扒下顾从燃放在自己腰上的手:“随便你,反正还有两天你就出院了,到时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什么意思?”顾从燃坐起来,“许沉河你别走,你说清楚什么意思?” “我感觉很累。”许沉河把保温盒掀盖放到顾从燃面前,“你吃饭吧,我出去走走。” “累就在这里歇着,外面那么晒你往哪走去?”顾从燃饭也不吃了,把饭盒搁床头柜,几步过去单手扛起许沉河放床上,“许沉河,别躲我好不好?你要觉得我烦我就不说话,你要觉得气闷你就打我骂我,我都能受着。”他蹲到对方面前,伸手环住许沉河的身子,仰脸看着眼前的人,“可是能不能不要离开我?” 许沉河很少见顾从燃在自己面前露出这么可怜巴巴的样子,在他的印象里顾从燃是从不会示弱的,也就以前听对方提起和江画往日的故事时他才知顾从燃不是空有一副高傲的面孔。 “为什么你会认为我会在原地等你?”许沉河用脚踩着顾从燃的膝盖一推,“让开。” 顾从燃岿然不动:“你可以继续往前走,我会追上你的。” “我说让开。”许沉河眉目森冷地说。 不想对方动怒,顾从燃松开扣在许沉河腰后的手侧过了身:“我不逼你,我会让你看到我对你的耐心。” 许沉河当然知道顾从燃有多耐心,和江画谈了十年不降温的恋爱,用余生惦念这个没有温度的人,要不是自己的脸,他都不知道顾从燃对他哪来的执着。 走到门边停下,赶在自己心软的前一秒,许沉河回头道:“等拆线了就别留在这边了,我们以后也不要见面了。” 说完也不等顾从燃作何回答,许沉河拉开门闪了出去,连关门的动作都带着几分匆促。顾从燃还想再追,脚掌一麻,他撑着床沿坐下,摸过边上屏幕闪烁的手机接通:“妈。” 卫芳苓从周特助嘴里知晓儿子受伤的情况,嘘寒问暖一长串后叹息道:“用不用我过去帮你一把?” “帮什么,我过两天就拆线了,”顾从燃肩膀夹着电话,左手端过保温盒把饭汁搅匀,“等你过来我早出院了。” “我说你这是脑子不灵活呢?”卫芳苓回归一副胸有成竹的口吻,“我担心你说的那套话小河不爱听,就想帮你跟他谈谈,我说的他总有耐心听吧?” “你能跟他谈什么啊,”顾从燃拿勺子戳着米饭,“给他个八位数支票让他和我在一起?行了,这不搅和我么。” 卫芳苓呵了声:“就你想得肤浅,我还懒得搅和了,你自个儿搞定吧。”完了又放柔嗓音,“感情这事急不来,小河这性子得把他的心摸透了才成,不了解他你拿什么资本追人啊是不?” 她点到即止,挂线前喊顾从燃八月末回趟顾家,再不着家,家人的生日宴席也不得缺席。 伤口两天后拆线,纱布还得裹个两三天,顾从燃有了充分的理由继续呆在琩槿市,只是许沉河面对他时的脸色比前些天还更冷淡些许。 出院那天许沉河开了顾从燃的车载他回酒店,路上睨着顾从燃的伤口警告:“别健身、别沾水,别为了逗留这个地方而故意弄伤自己,周六我送你去检查,你再敢出意外我可不管你。” 尽管顾从燃确实有过一瞬这样的念头,但看着许沉河最近为照顾他瘦削下来的脸庞,他靠在副驾上应了声:“刚才医生还叮嘱过什么,我太困了没认真听。” 然而比起所谓叮嘱,他想听的是许沉河的声音。清清凉凉却温柔地淙淙流入他的耳朵,再化为他想象的关切,在他的心头下一场太阳雨。 如果雨后醒来发现他们已经回到浮金苑相拥着看完一部电影,他想把电影中的台词跟许沉河说一遍。 我爱你,是因为你是我在入睡前最后一个想要聊天的人。 车骤然刹停,顾从燃彻底从半入眠的状态中清醒。许沉河绕到后座拎出顾从燃的公文包和装衣服的袋子,将车匙扔自己裤兜:“车匙我保管着,你安分待酒店里别乱跑,要上哪去跟我说一声。” 顾从燃把握时机:“我没你联系方式。”看许沉河怔住的神色,他补充,“你微信上不回复,电话也是空号,我很多次想找你都……” “我离开呈桉市就销号了。”许沉河戳下电梯按钮,“有什么事你直接把电话打到店里吧,会有人接的。” “你就那么不想给我接近你的机会!”顾从燃眼带失落地看向他。 许沉河低下头:“没这个必要了。” 轿厢里寂静得出奇,往往这些时候顾从燃总会想起和许沉河刚认识那会的种种场景,那时许沉河也是很静,但不是厌倦于和他交谈,而是乖巧。 什么都听他的,和他聊天时会扬起笑,睡前会跟他道晚安,连眼睛都仿佛在说着信任他。 盯着上升的数字,许沉河首先打破安静:“对了。” 顾从燃如同得到馈赠般看向他,等待他接下来的话。 许沉河抠着公文包提手上的布料,把紧张都发泄到小动作里:“你的行李我帮你归置过了,日用品都放在触手可及的位置,但是烟和打火机我没收了,防止你控制不住烟瘾。” 顾从燃没想起别的:“什么时候还我?” 许沉河悄悄松了口气:“周六确认伤口恢复良好就还。” 两人在套房门口告别,顾从燃正想留许沉河喝杯咖啡时,对方已忙不迭地转身离去,就像和他呆在方圆十米以内是多么辛苦的事。 把手中的东西一股脑甩沙发上去,顾从燃烦闷地踹了脚立在隔断旁的行李箱。箱子滚开几米远,顾从燃想到什么,又上前按住它,扯开拉链把四个暗格挨个摸了一遍,在最后一格里摸出了方形的戒指盒。 周六,许沉河依言来接他去医院复查,拆纱布后医生称伤口恢复不错,但该提防的一点都不能疏漏。右手小臂几道针线缝合痕迹看着吓人,顾从燃却顾自欣赏很久,为自己能和许沉河拥有同一处的伤痕而暗感特别。 医院回酒店的路程不长,许沉河刻意降低了车速,原本能冲过去的最后几秒绿灯也没赶上。在后视镜瞥了眼轻碰着伤痕的顾从燃,许沉河没忍住多嘴:“别让细菌感染到伤口了。” 今天的许沉河比他们重逢后的每一次都要温和,脸上的霜雪似乎也在融化,顾从燃有种他要跟自己和好的错觉,试探着回答道:“要不你来我这住几天监督我,不然我总记不得。” 许沉河注视着前方的车流没说话,红灯跳转后踩下油门汇入车龙里,随后仅顾着盯路况来分散注意力,顾从燃便知道他的答案了。 这回许沉河没有送顾从燃上去,他把车匙还给对方,开了后备箱取出之前藏起的登喜路递到顾从燃手里:“不能抽那么多,偶尔一根就够了。” 顾从燃触碰到许沉河的尾指,他下意识要握住许沉河的整只手,但许沉河已将手缩了回去。 “你可以没收一辈子,”顾从燃捧着四五盒烟,身上没口袋装,他不介意许沉河立马把它们扔十米开外的那只垃圾箱里,“你不喜欢我抽烟我可以戒了,你讨厌烟味我保证以后不会让你在我身上闻到,你能不能……” “我没权剥夺你的任何嗜好。”许沉河打断他的话,“而且,我要走了,你也该回去了。” “走?”看见许沉河目光躲闪,顾从燃以为是阳光太刺眼,偏过身帮他挡住,才察觉许沉河是在躲避他。他迟钝地吃透这个字,手一松,烟盒噼里啪啦散落在脚边。 “你又要走哪去?”顾从燃扣上许沉河的手腕,反复强调这个让他害怕的字,“又要走哪?!” 比起刺目的阳光,顾从燃痛心的盘问让许沉河更觉双眼酸胀。他摇摇头,想甩开顾从燃的手:“旅游,散心。” 注意到许沉河的抵触,顾从燃立刻松开了手:“我放开你,许沉河你先别跑。”他试图冷静却无法自已,许沉河在他世界里消失的滋味他不想再尝一遍,只要想到自己游走那么多个城市在人潮拥挤的街巷里凭借一份感觉盲目地寻找这个人,他就感觉世界都褪色了,“是不是因为我纠缠得太紧,才逼得你要逃走?那我离你远点,你就留在这个城市不要去别的地方了好么?” “不关你的事。”许沉河蹲下来捡地上的烟盒,“我纯粹想一个人去旅行,人不可能把一生都耗在同一座城市。” 边上横进来一条爬满伤疤的手臂,顾从燃握住那只被许沉河捡起的烟盒,嗓音有点哑:“躲开我,是因为看到了我准备给你的戒指吗?” 第94章 你还以为许沉河那么容易被追到手呢? 光线在烟盒的包装纸上一溜而过,明明两人的手没有相碰,许沉河却像被电流串手了似的撤回了手:“什么戒指?” 顾从燃把烟盒都捡起来,心知许沉河是清楚的,不然戒指又怎会从第二个暗格挪去了第四个。他没说破,只道:“没事,是我口误了。” 只怕是自己的纠缠不休彻底扰乱了许沉河的生活,顾从燃识趣地停止追问,手掌托着许沉河的手臂把人扶起,然后自觉和他拉开了半米距离:“闲吧不管了吗?” 没了顾从燃站在身前挡着阳光,许沉河眯起眼避过猛烈的光线:“甜品服务暂停供应,其它休闲服务都有店员打理。” “那大概什么时候走?”怕许沉河误会自己要跟着,顾从燃解释,“我就是想送送你,最迟下周二我就得回呈桉市了,不会再缠着你。” 听闻对方总算舍得放手的口吻,许沉河却不如想象中的那般轻松。满打满算两个月,顾从燃花费在他身上的耐心也就值这些。 “下周二吧,你顺道送我。”许沉河挥手摆了摆,“行了,不说了,你上去吧。” 他率先离开,四周没找着单车,这么热的天气他也打消了骑车回去的想法,直接招了出租车报上石饶街的地址。车开出一段路,许沉河禁不住回头看,顾从燃还站在那个地方,但已看不清他的面容,不知他的脸上有没有不舍。 在琩槿市住了大半个夏天,随身的行李却不多,顾从燃当日便退了房,载着行李箱在市区里兜了一下午,特意绕开了石饶街和“潜游”那一地带的路。 约定的日子,顾从燃把车开到公租楼下,考虑到许沉河把行李从八楼拎下来比较麻烦,在被抵触和对方辛苦之间左右权衡,顾从燃选了前者。离自己订的航班还有俩钟头,顾从燃甩上车门往楼上跑,在八楼的楼梯口按着扶手用手臂擦了把下巴坠着的汗,他平复心率走到803门前敲了敲:“许沉河,是我。” 屋里没人回应,顾从燃抬手看表,许沉河向来早起,没道理八点多了还在睡。没起床是一回事,顾从燃担心的是又发生上回的意外,他加大力道拍拍门:“许沉河!” 这一次的恐慌来得比任何一次都要凶猛,顾从燃把电话打到“潜游”,接电话的棉棉那温柔的询问在听到他报上的名字后变回一贯的不以为意:“哦抱歉先生,咱老板不在店里。” “他不是今天出发吗?”顾从燃边说边往楼下赶,“几点出发的?” “是您记错时间还是没跟咱老板沟通清楚?”棉棉哈哈大笑,“他昨天就出发了,您今天才来问啊,迟不迟了点?” 顾从燃在楼梯中段生生地止住了步伐,惯性带着他的身子往前倾,他及时攀住扶手,却没握紧手机。手机打着筋斗摔下去,捡起时屏幕对角已经布了几条蜿蜒分支的裂痕。 这些个裂痕就像横亘在他和许沉河之间的沟壑,起初可能只是肉眼不见的细缝,可经年累月过去,直到沟壑把他们隔得越来越远,他才懂得寻求修补的方式。 这趟回呈桉市,顾从燃没让任何人来接,先到家放下行李泡了个澡,想补眠又没睡意,他干脆驱车回了公司视察各部门的工作。 一层层巡上去,到28层,周特助看见他,惊得蹭地站起来:“顾总您回来了?许先生他——” “别问。”顾从燃做了个停止的手势。 线上办公不如坐在办公室里来得效率快,顾从燃把自己埋在工作里,中途有人敲门进来,他没抬眼看,只当是周特助进来递交要过目的文件。 天色渐暗,在沙发上打了个盹醒来的祝回庭见着好友还在忙,憋不住出声了:“这位顾先生,咱多久没见你还记得吗?” 顾从燃摘掉眼镜,把遮挡视线的文件搬下来些许:“什么时候进来的?” “不久,就睡了个把小时的浅觉。”祝回庭揉揉枕麻了的胳膊,“你一个人回来的?” 潜台词很明了,顾从燃没跟他绕弯子:“好像把人推得更远了。” “那要么是你的方式出了问题,要么是许沉河真把你放下了。”祝回庭以一种怜悯的眼神看着好友,“你说你……” 顾从燃更愿意承认前半句,他合上文件,一声没吭又打开另一本。祝回庭大步过来一掌拍在文件上把字全遮住,指指落地窗外的天色:“大哥,你不会以为我来你办公室只为打个盹吧,能不能一道吃个饭去?” 顾从燃叹了口气,盖上笔帽夹在文件夹上:“走吧。” 祝回庭还得回办公室拿点东西,让顾从燃先到公司门外等着。饭点时分公司里人还多的是,顾从燃刚出大堂,就被冒冒失失闯进来的人撞了一下,那人手中抱着的一摞表格和记事本全摔地上。 他半蹲下帮忙去捡,那人迭声说着“我来我来”,一抬头,对方呆住了:“顾总?” 方芮好一段时间没见着这位老总了,她边收拾边往顾从燃的手臂上瞄:“顾总你手怎么回事啊?” 对此顾从燃避而不谈,把散落的纸捡起来叠成一堆,看见其中几张是个新人组合的资料表:“在跟新的艺人?” “对对,”方芮拍拍记事本上面的灰,“当生活助理,啊现在的新人好调皮。” 并不打算跟方芮长谈,顾从燃把一沓纸还给她,食指点了点最上面那张东西:“这是什么?” 方芮“啊”了声,探寻地看了看顾从燃:“这是叶脉书签,之前在《窗外》的剧组时沉河哥给我的。” 原本没当回事的顾从燃在听到许沉河的名字后心切地把那张东西抓回手里,指腹在塑封的叶脉上轻轻摩挲:“这是梧桐叶?” “对,那时片场外都是梧桐树,沉河哥做了好多张,这里……”方芮点了下自己右手食指的远节指骨处,“去叶肉的步骤挺繁琐,他这里都起茧了。” 这些都是顾从燃所不知道的。 每当他以为自己在完全了解许沉河的过程中又进一步,前方总能出现新的盲区,将他推得比原来更远。 “他还送给谁了?”顾从燃问。 方芮摆手:“就送给我了,他说其余的要留给榕憬镇的学生。”说完盯着顾从燃抓在手中不肯移开视线的叶脉书签,生怕对方以权谋私将书签占为己有。 幸而顾从燃有点良心把书签还给了她:“收好,别弄丢了。” 也许只有他本人才知这句话于他本身而言是别有深意。 祝回庭的车早候在外面了,顾从燃乐得有免费司机,拉开副驾的门坐上去:“新车不错。” “上午才提的车,还没载过鱼儿就载你了,当然不错。”祝回庭发动引擎,“你从28层走楼梯下来的吗,怎么比我还慢?” “碰见方芮了,聊了几句。”顾从燃搭着车窗,“‘梧桐叶上三更雨,叶叶声声是别离’,听过这句词么?” 祝回庭不答反问:“你什么时候成文化人了?” “你管我呢。”正逢晚高峰期,估计一时半会到不了饭店,顾从燃阖眼靠在座椅上,“我眯会儿,到了喊我。” 说打盹其实也不然,顾从燃闭上眼就禁不住把那张许沉河亲手做的叶脉书签和临离开前留在书房的那句词关联在一起,如果许沉河在那个时候就存了要离开的心思,他后来的所有举动都是为许沉河的离开而煽风点火。 假如当初他好好地理解许沉河所想,能不能扭转后面的结局? 吃饭时顾从燃一直魂不守舍,祝回庭朝他碗里扔他不爱吃的白果,顾从燃也照吃不误,咽下去后才慢半拍地抓过杯子灌下几口茶:“祝回庭,你信不信我现在就给你点一盘炒蚕蛹?” 祝回庭登时没了食欲,放下筷子开始讲道理:“你拿面镜子看看你刚才的状态,成吗?追不回来就继续追啊,你还以为许沉河那么容易被追到手呢?喜欢他就该多体谅他,你就会知道他有多辛苦。” 两人许久未见,又是开了话匣的,于是菜也不夹了,喊服务生送上了酒,结账时看似面不改色,实际一进车里便各自倒在了座位上。刚提的车祝回庭舍不得让代驾摸,这里离家近,他索性给宿与迩发了个信让人出来当司机。 挪到后座,祝回庭撑着脑袋歪在窗旁,膝盖撞了下顾从燃的腿:“想什么?” “我打算过几天到榕憬镇走走,”顾从燃挨着后面的颈枕,脑袋晕得厉害,“当时也没想过跟许沉河从小接触过的人打打交道,现在觉得还是该给许沉河安静空间的同时先读懂他的人生。” “敢情你一直懵懂着呢?”祝回庭笑了,“你知道嘛,我这人习惯为每件事做好最坏打算,之前我也拿这个话题问过许沉河,你猜他怎么回答?” 顾从燃望了过来。 祝回庭把许沉河当时的回答一字不漏向顾从燃复述了一遍,手背拍了下对方的大腿外侧:“你该庆幸你没有因为许沉河和江画的关系而崩溃,否则你想想到那会最自责的该是谁?” 第95章 被他赶出来了 卫芳苓的生日宴设在墨赫柏酒店的露天宴会厅,火树银花香槟白桌,弄得像绅士名媛聚集的酒会。 顾从燃替母亲迎客寒暄,闲下来后一个人找了安静的角落喝酒。他食欲不高,晚餐没吃什么也不觉得饿,光是想着明天要出发去榕憬镇就只想时间过得更快一些。 炎热的季节里榕憬镇满眼的绿意和清爽的空气比大城市里暑气充斥的街道更让人神怡。在潜移默化中,顾从燃的矜贵让许沉河给驯服了,他没让周特助给订城中心的酒店,自己挑了镇上的宾馆租下个相对较好的房间。 所谓相对较好,也只是空间比其它客房宽阔稍许,顾从燃收拾完行李想洗把手,一拨水龙头,松的。 镇上比这家宾馆条件好的不是没有,然而顾从燃看重的是隔街斜对面的旧居民楼住着和许沉河相熟的人——曾经离开榕憬镇前,许沉河和住在二楼的一位大叔告过别。 今天气温不高,漫天压着阴云,顾从燃吃过午饭后带了伞出门,开着车凭感觉绕了小镇一周,基本熟悉路线后把车开到了盛阳小学里头。 平日里开高档小车进校门的寥寥可数,门卫只眼睁只眼闭,也不需要让人停车登记,甚至给校领导上报有贵客到访。 顾从燃刚停好车便有人来迎,是个身材消瘦的中年男人,据介绍是前年刚接手父亲位置的新校长。陈校热情健谈,在担任校长职位前是盛阳小学的教师,交谈间略猜到皮毛这位先生和当年被带走的许沉河之间的关系。 陈校以前和许沉河打过交道,但不算太熟,顾从燃只字没提许沉河,陈校便也不说,看顾从燃一副只想逛逛学校的样子,陈校主动带他在不算大的校园里走了一圈,到宿舍楼时着重提了嘴其对改善学生生活质量的重要性。 对投资者客气的目的顾从燃自然懂,但他没陈校想象中的那么想在这幢新楼待下去。变相地说这幢楼是禁锢许沉河的第二座牢笼,在这里多驻足一秒,他对许沉河的愧疚就多一分,许沉河奔波过后好不容易寻了栖息之所,他的出现却把许沉河往后的生活全部打乱。 “陈校方便让我到教师宿舍走一趟吗?”到楼梯口陈校还想请他往上走时,顾从燃问道。 教师宿舍是整所学校里楼龄最长的建筑,底楼被用作放置杂物的场地,体育器材、生锈吊链的旧单车都往那搁,晚上还有老鼠乱窜。陈校还在犹疑间,顾从燃又问:“306现在还住人吗?” “不住了,”陈校说,“学校里退休一大批老教师,新来的教师更喜欢花点钱在校外租房,宿舍楼很多房子便空下来了。” 顾从燃执意要去306看看,陈校察言观色,找来钥匙后以还有工作为借口,识趣地为他留了私人空间。 站在306门前,初见许沉河的画面还恍如昨日,仿佛此刻他叩响木门,下一秒就有带着鼻音的温润声线问道:“谁啊?” “许沉河。”尽管知道不会有人回应,顾从燃还是敲了敲门。 一开门进去,陌生的布局使他一眼便知这里后来是有人住过的。地板落了灰,电灯也坏了,屋里的陈旧家具被全方位挪动过,早就抹去了曾经许沉河在此居住过的痕迹。三年前的见面一下子被隔得好遥远,顾从燃快忘了那股浓烈的中药味,也忘了初见时许沉河为他冲泡的那杯普洱茶的味道。 这股逼迫人遗忘昔日的空气呛得顾从燃难受,他甩上306的门,手背捂着嘴咳了两声,匆匆离开了这个让人窒息的地方。 车刚滑出校门,放学铃响彻校园上空,孩子们不急着回家,总要追逐于各个角落打闹一番。高年级的孩子懂事一点,回家的回家写作业的写作业,有些活泼的围着年轻的老师攀谈,讲桌周围比上课时还热闹。 三年间孩子们都长高不少,嘴也学得更甜,扒着讲桌沿把喜欢的老师簇拥在中间:“许老师,你做的书签真好看!” “叶脉是怎样变成其它颜色的?也能变成彩虹的颜色吗?” “许老师,你脸上的小鸟会飞走吗?能不能帮我画一只小蝴蝶?” 被孩子们缠到晚霞漫天时,许沉河催促他们赶紧回家,起身将课本拿上办公室还给那个班的老师,再笑着道了句谢。 指腹上沾满白色的粉笔灰,许沉河用手指一捻,拐到洗手间开了水龙头把手搓干净。直起身后甩了甩手,许沉河抬眼看见镜子里的自己。还维持在唇边的笑意一点点垮下去,他抿抿嘴,重新拧开水龙头,拘了捧水猛地往镜子上泼去,将镜子里自己的面容泼得模糊不清。 时隔三年跟随自己的脚步回到这里,他厚脸皮地向这个班原来的老师借了一节课,在讲台上他仍是从前那般自信,却似乎再也找不到曾经的感觉。 他的生活轨迹从决定离开榕憬镇时就已经彻底偏离了,他好像还是挺喜欢教书,但知道自己终归是要舍弃这个职业的,所以绝不放任自己往里面投入更多热爱,能再回味一次就足够了。 小镇上不似大城市停满供大家使用的单车,许沉河也不急,他住的宾馆离学校不远,从这里出发走个二十分钟就能到,路上经过大排档还能买份热乎乎的饭。 卖小龙虾的档口在搞特价,许沉河记着张叔爱吃,于是顺便买了两斤送过去,被客气的张太拉扯进屋一块儿吃晚饭。两夫妻是前两年才走在一起的,张叔的前妻去得早,自己也没有儿女,和张太结婚后由于年龄限制不方便要孩子,然而两口子过日子倒是挺自在。 十多年过去,张叔仍当许沉河是个孩子,剥了虾先放他碗里:“今天讲课感觉怎么样?” “有点生疏了,”许沉河笑说,“得亏没有老师在后面听课。” “喜欢教书就回来嘛,”张叔劝道,“找不到地儿住就搬到这,房间还给你空着。” 许沉河只当是玩笑话,以前借住的人情就已难还,怎么可能借一辈子。被问及这次在榕憬镇上要留多久,许沉河转过身翻翻墙上的日历:“下周就走了,买了飞新西兰的票,听人说那里正值春季,我过去避避暑。” 吃完饭陪张叔喝了点酒,许沉河晕乎乎地摸回斜对面的宾馆,踏上台阶前偏头留意到道旁停着辆高档的小车,寻思着怎么有钱人也住这破宾馆来了。 宾馆里信号差,顾从燃搬了电脑下楼,坐在路边的靠椅上连着手机热点办公。斜对面居民楼有对老夫妻挽着手下来散步,顾从燃将视线移出屏幕扫过去,看着他们相携着走近,从他身前经过时他收回了视线。 接连多天,顾从燃都在同一地点办公,那对老夫妻倒有时间规律,天天晚饭后的这个点来散步。他们似乎也注意到了顾从燃,某天散完步了大叔让妻子先上楼去,自己踱过来坐顾从燃旁边搭话:“后生,看你挺眼熟的,咱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顾从燃认得他,三年前许沉河离开榕憬镇最后便是跟他告的别。张叔比那会儿胖了点,但顾从燃记得清楚,连续几天过来就为了对方主动向他打招呼。 “叔,您记性好。”顾从燃合上电脑,“我是许沉河的朋友,跟您有过一面之缘的。” “我说嘛,怪不得。”张叔笑着拍了下大腿,“你们过来散心呢?” 顾从燃微愣,没说自己是一个人过来的:“对,不过我最近跟他闹了些别扭,这不您看,”他指指腿上的电脑,“被赶出来了。” “这是闹别扭闹了……”张叔扳着指头数了数,“四天?小河这人自小脾气好,你别跟他倔,服个软道个歉呢他就不生你气了。” 顾从燃扬嘴笑笑:“他小时候也那样?” “可不么。”张叔谈起小时候的许沉河就感叹,仰着头看向二楼自家的窗户,“这孩子苦啊,他亲生父母也不懂得珍惜,净把人虐待成啥样了都……唉你瞧我,牛头不对马嘴,一聊起天又得把话扯远。” “虐待”二字让顾从燃脸色一凛。许沉河提起父母时的表情总是冷漠且没有任何挂念的,顾从燃和父亲的关系再不对付也没像许沉河那般怨恨到这个地步,许沉河被禁足而生恨他是清楚的,以前网上流传的被父亲抡出家门的视频他也没忘。但是虐待,是他头一回从许沉河亲近的人嘴里听到的所关于许沉河的遭遇。 除此之外,潜水的小鸟也说过这个词,对顾从燃来说,无非是把他往许沉河深陷过的泥潭里再扯深一寸。 “没关系您说,”顾从燃侧身面向张叔,“我还想好好了解他小时候,他不怎么跟我提起。” “他哪敢提起,恨不得忘了呢。”张叔摇摇头,“那家子人就是神经病,把那么小的孩子关进见不得光的房间里,窗户也钉着板,生怕人给爬出屋外。小河灰头土脸闯进这镇子里时都饿出病来了,我也就路过把人捡回去,脏兮兮的衣服一扒,嚯,背上腿上都是伤痕!” 暗沉沉的黑夜压下来,重得让顾从燃难以呼吸。他抠着电脑边沿,指甲盖儿透着疼,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的父母打的?” “不然还能是谁?”张叔也气,“小河洗干净后多俊啊,他父母也舍得下手打,你说是不是人?幸好没把这孩子心理打残废了,也就小河这种承压性强的才能在遭遇过那事儿后还安然无恙地长大。” 谴责许家夫妇的话如同凿在顾从燃心头,他自己又何尝不是那种人? “所以啊,小河来这里也算脱胎换骨做人了,谁对他好他都记着,待人脾气也温和,跟人发生点小争执他都搁心上半天,人家主动跑他面前服软呐,他就把这篇章翻过去了。” 不知谁家的孩子拍着篮球奔过街道,“咚咚咚”的声响砸在青石板路,把顾从燃不断发散的思绪集中在一个点上。 许沉河哪是把篇章翻过去了,他那是全在心里堆积着,只待哪个夜晚把它们都扒拉出来自己难过呢。 “我——”顾从燃张张嘴,却想不到要说的话。 陈叔就当他是倔脾气了,他起身,叹道:“他这些天净往盛阳小学跑了,我看你也没跟着,陪他来这一遭,总不能事事都由着他自个儿去吧?” 第96章 你在我这里可信度为零 顾从燃只觉心脏漏了半拍,橘黄的灯光下看张叔背着手不紧不慢地踱回斜对面的居民楼。 思绪因了张叔的话再次被打乱,幢幢老旧的建筑伫立在缭乱的树影后,顾从燃的目光在楼与楼之间搜寻——许沉河也来了?住哪里?该不该被他发现? 不能。顾从燃立做决定,抓着电脑往公文包里塞,恰逢兜里手机在响,带着剧烈的振动,催促顾从燃中止手上的动作去接听电话。 装进一半的电脑从公文包里滑出来,顾从燃夹着电话去接,没接住,电脑连带一沓散乱的数据图先后往坚硬的地面摔去。 “什么事?”顾从燃扔开公文包,语气中夹着丝火气。 “顾总,您在忙?”周特助问。 电脑被磕坏一角,顾从燃自认倒霉,弯着身把数据图一张张捡起:“没事,你说。” 聊着工作回了客房,挂线后顾从燃整理好行李,一手拎箱子一手提公文包,下楼把客房钥匙推前台姑娘面前:“麻烦退房。” 宾馆门前停了几天的高档小车驶出狭长昏暗的巷弄,与之擦身而过的是捧着盒冰淇淋埋头刮着吃的许沉河。这款车子太惹眼了,许沉河停下脚步扭头多看了几眼,有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 散步累了,许沉河坐在宾馆门前的靠椅上歇脚,听前台姑娘说这位置信号好,便摸了手机出来准备上上网。前段时间内存不够顺手卸载了不怎么用得上的微博,换了手机后现在才记得安装回来,打开的时候从记忆的角落里挖出了乖吃肉的id。 乖吃肉是个喜欢倾诉的人,许沉河不确定对方现实中是否有朋友,但对于并不会为网络交友付出太多感情从而容易遗忘对方存在的许沉河来说,他感觉自己偶尔的不回复可能会挫伤对方的心情。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乖吃肉发来的消息寥寥无几,日期还停留在上两个月的深夜。乖吃肉对喜欢的人的态度让许沉河觉出对方在感情的世界里活得很卑微,可作为外人他又没立场劝诫,何况过去那么久了估计对方也有了更好的倾听者,他便懒于多费心思干涉别人的生活。 微博热搜榜日新月异,许沉河意外地在榜上看见了与自己有关的话题。他最后一部参演的作品将于国庆档上映,《窗外》的官博在网上多次预热,而作为主角的他再度被网友提起了名字。 比之前面几部作品,这部片子于许沉河的意义更为重大,主角谢渺实际上算不得是个讨喜的人物,放在现实可能还会被人骂一句“有病”。但正是这个人物才是许沉河孩童时的缩影,其余角色他都在尽力诠释,只有谢渺,他是真正地在演他自己。 人们对这部片子的关注度很高,除去班底实力坚固,更多的是今年以来备受热议的主角饰演者许沉河。 在《梦境夫人》之后讨论热度逐渐消退的话题又被网民翻出来咂摸味儿,尽管骂声已几乎不见影子,但处在话题中心,自己又不是哪方大明星,被议论的感觉终归让许沉河无法接受。 关掉手机揣好,许沉河把刮空的冰淇淋盒盖上甩垃圾箱里,起身正要上楼去,巷弄忽刮起一丝清凉的过堂风,吹得地上的落叶追逐着旋转。脚脖子被什么东西拂过,许沉河以为有虫子,低头一看却见一张布满数据的a4纸飘到他脚边。 纸张并不脏,看上去是刚被弄丢的,许沉河抬眼掠过宾馆前台堆叠的文件,进门前刚想把东西还给姑娘,借着亮堂的光线却瞅见数据最上方标题里熟悉的字眼。 洗过澡后在床上躺着的许沉河心里很不踏实,抽出被台灯压住的纸张,他用指甲在标题上的“炫燃娱乐”刮了刮,忽地坐起身抓过手机拨出那串烂熟于心的号码。 顾从燃刚把车子还给租赁公司,此时正坐在候机厅等候回呈桉市的航班。摔过的电脑运行起来不太灵敏,顾从燃急于在上机前总结好营销部呈上的几份广告招商方案的漏洞,来电铃响起时没看清便接听了:“说重点。” 那端迟迟没出声,顾从燃拿下手机正欲挂断,屏幕上浮着的号码让他又急忙将手机举回耳边,说话时声音都带了点不知是兴奋还是慌张的颤抖:“许沉河?” 许沉河太久没有听过电话里顾从燃的声音了。听筒里传出来、再流窜到耳朵里的声线比见面时的交谈更使人悸动,仿佛每个音节都装载了对方的心跳频率,在顾从燃喊出他的名字后,连他的脉搏都像被对方所控制。 以前的顾从燃和他——是和本身的他,而不是和被想象成江画的他聊电话时,顾从燃的声音是很少会有情绪起伏的。 许沉河深吸了口气,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来一下我房间,c319。”他说完率先挂了线,怕说再多暴露了自己的情绪。 顾从燃却完全没有防备,出现在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便是那破宾馆搞不好是停电了漏水了门锁坏了云云,担心许沉河出什么事,他当机立断拎了行李离开候机厅,刚没走出几步,广播报出他所订的航班信息。 顾从燃赶回巷弄时十一点刚过。 他退机票后来不及租车,顺风车的师傅嫌这一带道路偏僻不好走,到村口的牌坊前说什么也不往里进了,顾从燃一路拖着行李疾步奔来,到宾馆时双臂和脸庞早就刷满了汗。 “方案一数据打回重做,方案二挑出了八个漏洞,其余我明天再过目,你再盯盯梢,别让他们偷懒。”顾从燃边说着电话边冲向电梯,行李箱滚轮急急碾过地面的刺耳声响唤醒前台正打瞌睡的姑娘,她拍打了两下自己的脑门,伸手想要拦住顾从燃:“诶先生您已经退……” 回答她的是轿厢门的缓缓闭合,顾从燃心急如焚地戳着三楼的按键,门开后眼睛扫视过一个个门牌,在走道拐弯后将箱子推至墙边,抡起胳膊用力砸向许沉河房间的门,奔波一路还未喘匀气便喊出屋里人的名字:“许沉河!” “许——” 门开了,顾从燃砸门的手及时收住,许沉河平安无事地站在屋里阴沉地看着他。 确保许沉河没出状况,顾从燃舒了口气,顿在半空的手也垂了下去,收到背后偷偷在衣服上把汗蹭去:“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许沉河挡在门前,没有把人迎进屋的打算。俩钟头前洗过澡,他身上沐浴乳的香味还没散去,被用作睡衣的白t恤松垮偏透,把整个人包裹得温软无害,他眼里的神色却是冷的:“你不打算向我解释一下?” 从许沉河脸上捕捉到一丝讽刺,顾从燃的心沉了沉:“你误会了。” “你在我这里可信度为零。”许沉河抱臂堵着门,“楼下那台停了几天的讴歌不是你的?我没跟你说哪个宾馆,你怎么知道摸过来?” 汗水淌湿挡在身后的右臂,那几道伤口又痒又痛,似乎有发炎的迹象。在这种皮肉和心理同时被折磨的情况下,顾从燃没法指责许沉河,他以前误会许沉河时说过的话可比现在对方还给他的要伤人百倍。 只是他仍旧有点失望,他以为在经历过那件事,重逢后许沉河第一次给他打电话至少是因为需要他,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把他喊到面前,仅仅是为了给他丢出一团误会。 “我到榕憬镇是因为想看看你长大和工作过的地方。”顾从燃放缓语气,“三年前把你从这里带走的时候我没留心观察过,这个月得了空便过来住几天,想更了解你,所以想看看你喜欢的地方有怎样的景色。” 许沉河泰然自若地听完,越发觉得面前这人满嘴谎言:“你是不是还想跟我说,想体验体验住宾馆的感受,所以不住外面的大酒店心甘情愿跟我窝这小破地方来了?然后碰巧发现我也在这落脚?” “我是今天碰见了张叔才知道你也来镇上了,”顾从燃急忙把行李箱拖拽过来推到许沉河眼底下,“我知道你不想看见我,趁你还没发现,我两个小时前就退房了。” “你不如编得再像点。”许沉河直视着顾从燃的眼睛,“说你准备离开榕憬镇了,因为我给你打来电话,你为了我才重新回到这里。” 事实从许沉河嘴里说出来却变了味儿,像给顾从燃的所作所为泼上抹不白的墨汁。他避开许沉河讽刺的目光,回忆曾经许沉河是如何温柔又依赖地看着他的,他又是如何做到视若无睹的。 他掏出手机点了几下,寻到退机票的界面要证明给许沉河看,又想起对方说过的“没必要”。他重新退出软件,瞥到自己红肿的伤口,忙抓着熄了屏的手机把手收到身后。 “对不起。”顾从燃攥着箱子拉杆,除此以外再搜不出这个场合该说的话。他推了推行李箱,退开几步,指向走廊另一端,说:“挺晚了,你休息吧,我先走了。” 立在开了空调的房间里头,许沉河不觉走廊上的炙热,却在顾从燃背过身时瞧见对方后背的汗湿。待对方快拐出去时,许沉河突然叫住他:“等一下。” 第97章 就那个你很讨厌的顾先生 十来米的距离,在顾从燃眼底藏着期待向许沉河走来的过程中,许沉河出现了数秒钟的迷茫。 他想要的不是这样,不是把自己从顾从燃身上遭受的伤害逐一还给对方,不是任性妄为地享受折磨顾从燃得来的快感,可看着对方眼中盛满的喜欢,他又忍不住去怀疑和妒忌,所以想要打击它、毁灭它。 顾从燃停在门外等他开口,搭着箱子期盼他说一句“留下”。 垂眼躲过他的视线,许沉河返身进屋,没一会儿拿着张对折的纸过来,狠狠拍在顾从燃的胸膛上:“你跟踪人的技术还不够高明,先学学怎样隐藏痕迹好吗?” 胸口袭过一阵沉闷的疼,那张纸轻飘飘地落下,随后眼前的门砰地关上。顾从燃在屋外愣了良久,门缝下的光灭了,他才俯下身,拾起脚边的纸张。 走廊上再次响起滚轮咕噜的声音,只是这次滚动得极其缓慢,像钝刀轻碾着许沉河的神经,让他捂紧了耳朵也难以忽略听觉和心理上的双重煎熬。 计划逗留在榕憬镇的日子不算长,许沉河多呆了两天,这两天倒是没再看见那款高档车停在宾馆外。许沉河退房前跟前台姑娘多提了一嘴,问起姓顾的退房时间,姑娘记忆挺深刻:“哦,那位先生很古怪的,前些天晚八点半左右退了房,当晚又急急忙忙跑回来,拦也拦不住,可能忘记自己已经退房了吧。” “但他后来还是走了。”许沉河说。 “是啊,大晚上的也不知赶什么路,瞧他走的时候没开车,那个点走出村外也难打到车吧。”姑娘说着说着疑惑了,“啊,您跟那位先生认识?” 许沉河笑了笑,觉着这种地方就是好,没人认识他,他也不用刻意揣度别人看见他那张脸时所怀的心思。 “就是个故友罢了。”许沉河挥了下手,拖起行李出门走下台阶。 临走前跟巷弄那头遛狗的张叔打了声招呼,灰溜溜的土狗撒开脚丫子冲他奔来,张叔被牵扯其后,靠近了便问:“哪天再回来住几天?” 蹲下接住扑到腿上的狗子,许沉河抬头笑道:“只要有空,随时都可以。” 张叔冲他身后看:“你那朋友不跟你一道回去?那天跟他说过话就不见了人,怎么,还是没跟你服软?” 才跟前台姑娘说过顾从燃,这厢张叔又再提起,许沉河思绪错杂,直觉自己又误会了顾从燃:“他自己先走了。” “嚯,这后生,也是个倔脾气。”张叔摇摇头,“跟他说了,服个软就能解决的事,还偏要倔上了。” 登了机,许沉河还在思考着张叔的话。而现实的感情又哪能这么简单,他不想迁就,不想一辈子活在别人的阴影下,这怎么能是服个软就能皆大欢喜的事? 飞机划破云层直往九千公里外的新西兰,那头刚刚开春,正是适合旅行的季节,这里的夏季才走过了大半。 顾从燃在呈桉市呆不下几天又飞去了琩槿市,忍受着“潜游”一众店员的诡异目光天天窝店里消费,到店的某些年轻顾客认得他,爱说闲话的便在背后给他安上个苦情渣男的称号。 店里换了位甜品师,做出来的甜点并非得不到大家的认可,但顾从燃尝过,总觉得少了许沉河做出来的味道。空闲时他跑去报了个甜品培训班,出生以来从没特意为谁学过什么事情,而今系着花边围裙笨手笨脚地从零学起做甜品,有时做出来的形状或味道总能逗笑教学的师傅。 夏季漫长得让人难熬,连想念的时间都随着渐长的深夜而延伸。临睡前的几分钟是顾从燃最接近许沉河的时候,“潜水的小鸟”微博沉寂许久,在九月下半月的这些天活跃了起来。 许沉河在只有一个陌生人关注的账号里毫无拘束地分享自己的日常,定位于新西兰的风景和美食、干净的街道上一排过马路的鸭子、各种小店里简约清新的装潢。 偶尔顾从燃也会在图片中看到捕捉到许沉河,有阳光时投在路面的影子,捏着玻璃杯的修长手指,或是靠在床头看书时露出一角的浴袍下被灯光刷上蜜色的皮肤,隔着屏幕,顾从燃似乎也能闻到熟悉的樱花香。 可他想要的不只是用这个许沉河都不认识的陌生账号为对方点上一个赞,连评论都要斟词酌句编辑好一段又删掉。 许沉河的定位换了新西兰的一个又一个景点,顾从燃只想问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国庆黄金周,许沉河的最后一部片子在各地上映了。 《窗外》作为讲述心理历程的剧情片,其新颖的题材和环环相扣的剧情吸引不少原本只想去凑个热闹的观众。短短七天,高上座率和高评分将《窗外》推上榜单前十,片子所表达的社会热点得到各路人士的关注,主角谢渺的畸形心理受到大家的认同和理解。 顾从燃是一个人去看的《窗外》,糅合“潜水的小鸟”以前给“江画”发过的文字,以及张叔为他描述过的许沉河的曾经,他跟着谢渺,把许沉河的人生重复着走了一遍又一遍。 他把对方的难都记在心里,有些之前不能理解的事,后来才有了解释。 《窗外》让大伙儿对许沉河的演技再次刮目相看。当骂过许沉河的网友纷纷贴出道歉帖时,顾从燃发觉“潜水的小鸟”在国外仍未停止更新。或许许沉河没看到人们的讨论,又或是真的已经把圈中的糟心事放下了。 黄金周结束的前一天,“潜游”的店员乱作一团,午后正是顾客最爱享受的时候,满座的甜品区前却起了小小的骚动。 店里请来的甜品师因身体关系临时请假,冰柜存放的余量甜品供应不足,棉棉拨了好几次许沉河的号皆没得到回应。 正是营收暴涨的关键时刻,店员谁都不敢跟顾客说今天的甜品暂停供应。顾从燃推开“潜游”的门时,恰逢听见吧台后的两位店员面色凝重地讨论解决方法。 棉棉仍焦虑地在聊天界面里戳着许沉河,有店员在考虑能否招个一日甜品师。顾从燃听了一耳朵,手搭着吧台说:“招我吧,不用钱。” 谁都没能拦住他,顾从燃绕过吧台拐进小厨房,洗了把手回头吩咐跟进来担心他捣乱的棉棉:“要做什么告诉我就好。” 没人比他更了解许沉河做出来的口味。 刚把整理好的单子递到顾从燃面前,棉棉就收到了许沉河的回电。她边给许沉河叙述着事情经过边狐疑地盯着顾从燃手上驾轻就熟的动作,说:“哥啊,其实现在也没怎么,那个顾先生来救急了,我看他做得蛮熟练的。” 许沉河以为自己听错了:“谁?” “顾先生,”棉棉重复,“就那个你很讨厌的顾先生。” “……”顾从燃忍着没出声反驳,一是这姑娘形容得没错,二是新西兰那边现在该是晚饭时间,免得许沉河在外度假还要听到他的声音倒胃口。 叉子当啷一声掉进盘子里,许沉河抱歉地冲隔壁桌的人笑笑,转头冷声道:“让他滚。” “啊这……”棉棉看了顾从燃一眼,许沉河再次强调:“转告他,我店里的事不用他插手。今天的营收少了就少了,那也用不着他上赶着帮忙,我不想欠他。” “那好吧。”棉棉迟疑着按了挂断,冲打发着蛋白的顾从燃“喂”了一声:“别搅蛋了,咱们老板让你滚蛋,说店里的事不用你插手。” 顾从燃还未试过被人这样劈头盖脸地羞辱过,可许沉河从听筒里传出的声音他又能听清一二。他当听了耳旁风,无动于衷道:“到时他问起,你就说已经把我撵走了。” “但问题是你没走啊,”棉棉抄着围裙口袋,“我不能骗老板。” “把单子上的做完我就走,”顾从燃手上不停,“这份功劳我不领。” 晚些时候许沉河发消息来问,棉棉瞥向小厨房忙碌的背影,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字:他滚了,灰溜溜地滚了。 假日客多,顾从燃忙活到晚上过十点,将料理台清理好才离开,刚踏出店门,他眼尾扫到黑乎乎的拐角处有谁匆匆地躲开。 驱车回到住处,开门时顾从燃的右手腕差点使不上劲,他有点佩服许沉河日复一日窝在厨房做那些个繁琐的动作。洗过澡后涂了点药,顾从燃靠在飘窗旁惯例打开电影榜单看排名,再切去各大平台看网民的影评。 最后登上乖吃肉的账号浏览潜水的小鸟日常,可小鸟居然还没睡,六分钟前才分享了一张夜空的照片,配字:滚蛋就滚蛋。 顾从燃理解不了许沉河发这条时是生气还是什么,但凌晨四点不睡还配上这与他相关性十足的字,哪怕不是惦记想念,睡不着的原因也只能与他有关。 乖吃肉给潜水的小鸟新动态留了个赞。 许久没登江画原本的号看粉丝给许沉河的留言,新片子上映一整周,顾从燃切换账号想看看大家私下对许沉河饰演这角色的看法。 上一次登这号时还设置了全部私信已读,这回登录又叠成了庞大的数字,一长串下来个个都发了若干条消息,夹在当中的红色数字“1”倒变得分外显眼。 顾从燃只觉这人的头像诡谲,像一滩干涸的血迹,又像红颜料在肮脏的墙壁上抹开。 水目少:谢渺,没人疼你,我拥抱你。 第98章 你的豪车我坐不起 金色的阳光覆上皇后镇碧蓝的海水,许沉河听着浮动的浪潮声转醒,眼皮却沉重得掀不开。黎明时分才入眠,统共也就睡了不到三个小时,许沉河没了游玩的兴致,晚上就得登机回国,索性今天便留在度假屋里休息。 一觉睡到中午,吃过午餐后许沉河一个人在屋里闲不住,揣上钱包跑到外面给大家买伴手礼,左挑右拣购置一大堆,行李箱不够放,又到超市添了个大容量的箱子,登机前一并拿去托运,架着墨镜两手空空登机时倒显得毫无累赘了。 在国外呆满一个月,站在故土上看着墨蓝的天边,许沉河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转机回琩槿市,下机后唐随刚好打来电话:“到了吗?” 清晨的机场来往的人不多,许沉河放心地摘下墨镜,在偌大的机场里搜寻唐随的身影:“刚下机,你在哪个方位?” “往外走,最霸道的那部车子,见着没?”唐随的嗓音混着刚醒来时的慵懒,许沉河单手拖着俩箱子朝航空站外走:“困么?让你别来接,你非要来,几点到的?” “不早,也就太阳刚升起的时候。”唐随揉了揉身边沉睡的小男友皮肤上翘着尾巴的狐狸,“你行李多吗,用不用过去帮你?” “不用,我出来了。”许沉河用手挡在眼睛上方遮住刺眼的阳光,视线擦过道旁各个种类的车子,“大魔鬼,我找不着你。” “你还想让大魔鬼帮你驮行李呢?找黑色的迈凯伦。”唐随说。 许沉河心里吃惊,挂了电话后退了两三米停在车子旁边,屈指叩了下主驾的窗玻璃:“我怎么不知道你——” 车窗缓缓降下来,光线一簇簇涌进去,窗玻璃后露出的却不是唐随的脸。顾从燃得了许沉河回国的消息,天没亮就到机场候着,长时间没见人才记起从新西兰回来这里要转机,唐随也压根没提醒过他。 看着窗外许沉河的表情从愉悦到僵硬,再失了笑容转为冷淡,顾从燃搓了搓方向盘,说:“你退开两步,我开车门。” “用不着费劲了,”许沉河收回顿在车窗旁的手,“你的豪车我坐不起。” 他提步就走,一手一只箱子在地上磨出仓促又刺耳的响声,夹在其中的步伐有些杂乱,许沉河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是在反感,而是见了这个人,下意识就想躲。 “许沉河!”顾从燃车门没关就冲上去拽住许沉河的行李箱拉杆,“我把你送回家就走,绝不多打扰你一分钟。” “唐随人呢?你逼他告诉你我的行踪?”许沉河冷眼瞪着他,捏拳砸向顾从燃抓在拉杆上的手。 那一拳正好砸在顾从燃的伤疤处,明明伤口已经长好了,他却依旧像被断口玻璃扎进去般疼:“在你心里我就是那样的人吗?” “上回踹他腹部的不是你?你这种人有什么事做不出来?”许沉河的脸色厌恶至极,四周逐渐人多,他懒得在大庭广众下和这人多做纠缠,“你放手。” “把你送回家我就放,”顾从燃拽着箱子往自己这边挪了挪,“我保证绝不多扰你一分钟。” 察觉许沉河有松动的意思,顾从燃心领神会地拖了个箱子搬进后备箱,再把另一个也放进去。绕到副驾驶开了车门,顾从燃立在外面看向许沉河:“你不喜欢这车子,我下次换个不惹眼的。” “别提下次,我不想和你有下一次。”许沉河避开顾从燃的触碰坐进车里,以免对方上来后动手动脚帮他系安全带,他自己先迅速绑好了。 中控台光线照不到的阴影处放了个糕点盒,顾从燃一上车先把盒子拎到许沉河怀里:“这是我……来的路上买的黑米蛋糕,你饿的话先吃几口。” 许沉河没打开看,一口气憋在嗓子眼,让他没有胃口往嘴里塞任何东西。这人撒谎真不会打草稿,哪家私房蛋糕会在太阳没升起前就开门迎客? 路上顾从燃一直朝右侧偷看,几十分钟的路程许沉河抱着糕点盒倚在座椅上维持同一个姿势没动,眼睛闭着似是在小憩。顾从燃当是对方累了,趁着红灯时空出手调整了出风口的风向,再把副驾的遮阳板扳下来防止阳光直射许沉河的脸庞。 他有意放慢车速,到公租楼下找阴凉的位置停了车,正要帮许沉河摇下座椅好让对方多休息一时半刻,许沉河却忽然醒了,警惕地看着倾身过来的顾从燃:“别靠近我。” “我想帮你解安全带,”顾从燃按下锁扣,“你勒了一路会不舒服。” “嗒”地一下,安全带松了,许沉河毫不迟疑地开门下车,甩手将拎着的糕点盒扔回座位上。 力度失控,盒子从座椅滑下来摔到脚踏的地方,顾从燃来不及伸手去接,脑海里没来由地晃进自己打碎许沉河送给他的小鲸鱼的画面。 现在不过是他把许沉河那时候的心灰意冷都尝尽,可许沉河狠心还给他的却不足他以前施加在许沉河身上的十分之一。 发愣间许沉河已把两箱行李从后备箱扛下来,顾从燃急忙下车跟上,想从对方手里取走一个:“我帮你。” “可以。”许沉河这次倒爽快,将小的那个推他脚边,“帮我守着,这个是要拿回店里的,我待会儿还下来。” 箱子锁着密码,许沉河不担心顾从燃打开看,何况里面没装什么贵重物品。提了旧的箱子上楼,到八楼窗口探出脑袋俯视下去,许沉河看见顾从燃还直挺挺地站在原位,烟没抽,手机也没玩。 不知怎的,许沉河的心像被浇了一勺青橘汁,很酸,也很涩。 特意在家里多磨蹭了个把钟,收拾行李、洗澡、吹头发,再煮了个面填饱肚子,神清气爽回到楼下,顾从燃还戳在那个位置,脸上没半点不耐之色。 上了车,顾从燃捡起副驾下的糕点盒放到座位后,许沉河盯着他的动作,捏着手机没再看他:“蛋糕是自己做的吧。” 这句话听来语气很平和,顾从燃有点受宠若惊:“对。” 答完才想起自己早上编的借口,他解释道:“因为我担心你觉得我做的东西会——” “不管是你做的,或是你买的,以后都不要给我送了。”许沉河截断他的话。 “……好。”顾从燃噤了声。 许沉河回琩槿市后先记挂着去找唐随的举动让顾从燃倍感吃味儿,可唐随主动给了他接机的机会,他又觉得自己心胸太狭隘。 惹眼的迈凯伦在“潜游”对面的纹身店靠边停下,唐随闻声先跑出来,待许沉河下车先拍了把他的后腰:“给我送手信来了?” “没你份儿。”许沉河搬下行李箱,将打包好的新西兰特产送唐随怀里,“抱好了,熊子他们的。” “真没我份?”唐随往箱子旁边凑,许沉河撞开他肩膀:“你凑熊子他们面前求口粮吧。”说笑完捧出个大纸盒子塞对方臂弯里,“羊毛毯,给你和小狐狸冷天时盖的。” 顾从燃搁旁边看着,窥见箱子里还有几袋吃的以及女性用的护肤品,再看看许沉河和唐随谈笑时的侧脸,默默地转了身靠在车身旁低头摆弄手机。 搬出一半东西的行李箱轻了很多,许沉河把其余的伴手礼全提手上,箱子合上轻松地拖在身后,抬手把后备箱盖子按上:“今天谢谢你了。” 顾从燃分神数秒才意识到这句话是对他说的,他抬眼看向许沉河敛起笑意的脸,站直了身子应道:“不碍事。”等了会儿,发现许沉河不住地瞄斑马线对面还有半分多钟才跳转的交通灯,他摸上车门,“那我先走了,你晚上回家早点休息。” 赶在许沉河露出厌烦眼神的前一秒,顾从燃驱车离去,红灯跳转的倒数时刻,许沉河合上嘴,把险些冲出口的“要不来店里吃份点心再走”咽了回去。 一个月没见老板的店员们分外热情,许沉河被围在当中,边派着手信边笑:“你们是欢迎我还是欢迎礼物啊。” 有个男店员大胆道:“当然是欢迎许哥啊,今天特殊日子嘛。” 但凡给人打工的都盼着收工资,许沉河了然于胸,绕到吧台后摸账本:“我先看看营收。” 大家对这位讲信用的老板也放心,笑过之后便各忙各的,唯独棉棉凑近了八卦:“哥,你瞧见没,窗台那边多了几盆波斯菊。” 许沉河循着对方的目光看去,靠门的窗台排开几盆大小相等的波斯菊,绽放的花朵粉的白的,缀在片片青绿上煞是好看:“谁给买的?让他过来报个销。” “不是啊哥,是别人送的。”棉棉支着下巴,“那人差了快递哥直接送进来的,单子也没有,从十月开始,没一天停过。” “今天送了吗?”许沉河算着账随口问。 棉棉摇头:“那人通常是晚上送来的。” 许沉河转了下笔:“今天日落就打烊吧,早点收工。” “啊,就为了个来历不明的人闭店一晚上啊?” “想哪去了,”许沉河心中有数,能做出这无聊事儿的也就那人,他不放心上,“早点收工是想让你们连着明天周日多休息会儿,这些天我不在店里,你们挺累的。” 天黑后店员吵吵嚷嚷地换下工作服捧着收来的伴手礼下班,许沉河一个人留在店里对着电脑和账本核对数据,不时掀起眼帘瞅一眼玻璃门,也没见着谁出现。 核算完收工刚过九点,街上车流量大幅减少,许沉河锁好铁闸正要起身,眼尾倏地瞟见拐角处有个人影晃过。 早上对顾从燃生出的一点心软之意又冷硬回去,许沉河利落地扫了部单车骑上,融入不算密集的车流中,等摆脱那被人监视的感觉,他没好气地暗骂了顾从燃一句“死性不改”。 第99章 我恨不得马上失忆 乖吃肉的点赞得到了回应。 连续在微博晒了七天《窗外》的单张电影票并配字第几刷之后,乖吃肉的账号迎来了小鸟的第一句评论:你也喜欢这部电影? 没收到许沉河伴手礼的顾从燃仿佛活了过来,手指在键盘上停留半晌,抓到了延长话题的关键点:也? 潜水的小鸟:我打算明天看,这部片子的题材对我来说意义很重大。 乖吃肉:我原本单纯是为了演员去看的,但他的演技确实能把人带进剧情里。 潜水的小鸟转而到私信里小心翼翼地问:你是指江画吗? 顾从燃动作一顿,怎么都没料到许沉河会发来这句问话。由于理解了许沉河自小面对的阴影,所以更能体会对方敲下这几个字时的不自信。 最初为江画创立炫燃,顾从燃看着江画在演艺圈里发光发热步步登顶,有时会错觉那个恣意开朗的校服少年离自己越来越远。大概后来他和江画的感情都是靠着习惯和默契来维持,因为在那人去世后,除了对方走向大海的画面,他常常怀念的还是十七八岁的光景。 而两年的娱乐圈经历本不应该在许沉河的生命中存在,抛开被他所逼迫的与江画重叠的部分,许沉河本人从来都明确着自己想要的生活,洒脱、利落却温柔,在顾从燃迷路于这份自己都解不开的感情时,他早就被许沉河的性格牵引到出口。 直到失去以后,他才敢把那个懵懵懂懂的答案一次次向那个人重复—— 乖吃肉:我喜欢的是许沉河。 是清醒理智、及时解开枷锁永远为自己而活的许沉河。 趴在床上快要入睡,阖眼前看到私信界面弹出的消息,许沉河立马赶走了困意。看到对方答案的刹那,许沉河像被喂了一口糖水,网上的声音或夸张或片面,乖吃肉是第一个在不知道对面是他的情况下对他说喜欢他的人。 许沉河为之前总是忽略乖吃肉感到惭愧,他主动问起对方的感情生活:你追到那个男生了吗? 乖吃肉:还没。 潜水的小鸟:你好情长啊。 乖吃肉:因为太喜欢了,希望他以后能感受到的好都是我给他的。 从等待回复到收到这句话的时间也才半分钟不到,许沉河能觉出乖吃肉编辑这句话时是毫不犹豫的。他有点羡慕世上有人能得到这样纯粹的喜欢,假如顾从燃从一开始就待他如此,他后来大约也不会那般决绝地离开。 太久得不到回应,这段短暂的对话以乖吃肉先说了晚安为结束。许沉河本以为自己能踏实地睡到日上三竿,结果凌晨四点多的一场雨把他生生吵醒。 阳台上还晾着上午洗的衣服,许沉河摸黑跑去把衣服收进来挂到客厅的立地衣架上,余光瞥见门缝底下,许沉河蹭地冒了火。 公租楼的走廊在晚上是不关灯的,因而有人在屋外走动,没开灯的屋里最是看得清楚。租八层的人很少,几位住户都是外地来这座城市务工的年轻人,这种时候不可能还在走廊上活动。 排除愚蠢到要跑上八楼来行窃的小偷,许沉河的心里只剩了一个答案。门缝下的影子还在晃动,许沉河蹬了拖鞋赤脚走过去,伏在门板朝猫眼看去,差点没被那放大的瞳孔吓死。 此时开门不过是自寻死路,许沉河对紧追不舍到这个程度的顾从燃深感恐惧,捏拳冲门上一砸:“你真的很烦,到底能不能给我滚?” 走廊上响起远去的错乱脚步声,许沉河松口气,抓起杯子灌了口凉水回房续眠,再醒来时天光大亮,雨已经停了。 空了一个月的冰箱急需添置食材,趁天气好,许沉河捯饬一番出门买菜,门一开,他险些被外面地上的波斯菊盆栽绊了脚。 盆栽和店里收到的一般大小,花瓣和叶子都沾了水,泥土看上去还是湿润的。花枝中央夹了张卡片,许沉河捏起一看,上面用打印的字体写了句话——我想拥抱你。 有过凌晨那一遭,许沉河现在看与顾从燃有关的事物都觉膈应。他锁好门,抬脚把盆栽挪开两尺开外,不安地朝过道两边看了看。 从菜市场拎了大包小包回家,那盆波斯菊还放在那,许沉河置之不理,腾手掏钥匙开门,头一抬,他对上门板多出来的一张白纸。纸张正好贴在猫眼的位置,上面打印了五个加粗黑体字:不要拒绝我。 若说凌晨还只是对顾从燃的行为揣了团火,许沉河现在便是忍无可忍。他撕下门上的纸,进屋放下东西后拿手机拨通顾从燃的号码,没等对方开口,他森然道:“你可不可以离我远一点?之前一直没说是因为觉得你的人品不至于差到破坏我的生活,可今天认真想想,那是我还没发现你最恶心的那一面。” 对面没说话,许沉河只听得顾从燃的呼吸声,他将揉成团的纸球扔在闭合的门上,把顾从燃给过的亲吻、抚摸、拥抱、安慰通通丢出紧握的手心,再揪出顾从燃伤害过自己的每个零碎片段在眼前放大:“你不是问我有多讨厌你吗?我现在就明确回答你,我恨不得马上失忆,哪怕记不起所有人和事,我也想永久性地遗忘你。” 昨晚还为在网上与许沉河有过短暂的交流而心满意足,今天顾从燃便被对方反骨洗髓的态度击打得无可辩驳。许沉河道出口的恨意来得突然,以至于顾从燃反思自己昨天有否做错什么事的时候反应都有些迟滞,只有下意识的道歉填补着对话中间歇的空缺:“对不起。” “我很久以前就说过不需要你的道歉了。”许沉河只求顾从燃一句“离开”,“我没立场要求你从这座城市消失,但你起码别再打扰我,好吗?” 从许沉河的语气中,顾从燃听出一份决意。纵是他再渴求,这份感情也难以再挽救,许沉河的爱是被他挥发的,归根到底他在许沉河心里还是只挥之不去的厉鬼。 心口的痛楚蔓延至掌心,顾从燃换了右手握手机,胸膛的鼓动搅和着内里的每一份心酸:“好。” “就这样吧,”许沉河没一丝留恋地,“我挂线了。” 把手机甩到沙发上,许沉河着手处理买回来的食材,在厨房忙活到中午,天热没胃口,便给自己拌了个荞麦面,再加一碗许久没做过的凤凰奶糊。 吃这道甜品难免想起他和顾从燃不算太熟的时候,顾从燃自打吃过一回便没再忘过,而他记住的则是顾从燃用指腹抹去他嘴边沾上的奶糊时眼里容易骗人的深情。 不知是吃荞麦面吃得太饱还是想起凌晨时自己的恐惧,许沉河没吃几口便生出些难以下咽的呕吐感,干脆狠心地倒掉了剩余的奶糊。 下午出门前许沉河抽了个大号垃圾袋抖开,临走时把门外的盆栽装进去,到楼下后顺手扔进垃圾房里。街上太晒,到影院的路途也不短,许沉河放弃了骑车的选项,扬手招了台出租车报上目的地,攥着手机给唐随编辑消息,谈起自己准备买台小车的想法。 休息日影院人多,许沉河到放映厅坐下才摘掉鼻梁上的墨镜。场内来了大半的人,许沉河坐在倒数第二排,那种被监视的感觉又冷丝丝地爬上他的后颈。 被监视和被注视是完全不同的感觉,前者目光阴冷,后者目光热切,即使现在被某个粉丝在背后偷偷注视着,许沉河都清楚自己绝不会这般心生厌烦。 直到左右坐了人,许沉河才有了点安全感,他抱着桶爆米花靠在座椅上,头顶的灯光尽数熄灭,他把身子滑下了点,尽可能降低自己在对方眼中的存在感。 《窗外》刚开了头,许沉河就被引入了剧情。这部片子是他唯一在戏里戏外都有同样感受的作品,无论主角名为谢渺或是张渺李渺,其身上都有他的灵魂。 然而演时感觉沉痛,现在观看起来许沉河倒是释然很多。中途有段孩童时的谢渺遭父母挨打的画面许沉河没看下去,他起身上洗手间,关上隔间门的同时听见洗手台那边传来的水流声。 可他进来时洗手间里明明是没人的,也没觉身后有跟上来的脚步声。 走出洗手间后许沉河再次有了被人监视的感觉,他快步走到服务台前点一杯饮料,等待的过程中摸出手机拨出顾从燃的号码。 尽管上午被许沉河那样拒绝过,对方来电话时,顾从燃仍然快速地一秒接通:“许沉河。” “你到底想怎么样?”许沉河倚着服务台,侧身向自己身后看,“你懂不懂你这种行为让我很不自在?” “什么意思?”顾从燃放下快看完的文件。 “跟踪。”许沉河握紧手机,“从昨晚,到凌晨,再是现在,我说了你的跟踪技术真的很不高明,你别逼我报警。” 顾从燃神色凛然,蓦地记起自己当时在“潜游”收工时看见的那抹黑影。 “先生需要爆米花吗?”服务台后的姑娘把做好的饮料推给许沉河,礼貌地问。 许沉河的谢绝通过无线电传进顾从燃耳里,他猛然起身,压下电脑抄上车匙往外跑:“许沉河你先——” “别再跟着我了。”许沉河说完便挂断电话,捧着饮料回了放映厅。 剧情走到谢渺的婚姻,在妻子的生日宴上,谢渺为她送上了一束朴素的波斯菊。花店老板说波斯菊代表怜取眼前人,谢渺却更喜欢它“自由”的花语。 当着众多宾客的面,妻子冲丈夫发了脾气,她认为谢渺永远不懂她。谢渺受着气,酒宴后冒雨跑去花店再买一束玫瑰,可他同样不懂波斯菊差在了哪里。 剧情后期的谢渺活得很憋屈,场内有观众轻声唏嘘,许沉河却整个人僵怔在座位上。 他和谢渺的遭遇再相似,也不过是孩童时期的经历有过惊人的场景重合。但他终归不是谢渺,他们也有太多不一样的地方,单是喜欢的花便截然相反——他喜欢的是绣球,谢渺喜欢的是波斯菊。 顾从燃是知道这一点的,那送他波斯菊的人,只可能是喜欢电影中的谢渺而绝非戏外的许沉河。 许沉河心里发怵,全然没了把影片看完的心思。他双腿颤抖,不知自己是如何熬到了电影尾声,放映厅内亮起灯光,他随着人流朝门外挤,怀里抱着的空爆米花桶和饮料杯在拥挤中相继掉到地上,他也顾不上去捡。 身后的步伐紧促起来,许沉河刚奔出放映厅门外,手腕就让人一把扣住:“谢渺——谢渺!你为什么要躲开我!” 恐惧冲上顶峰,许沉河用力挥开那人的手,匆忙逃跑的一瞬间看到那男子的扮相:大热天的穿一身纯黑帽衫,方形脸上不大的双眼中眼白居多,五官释放著名为疯狂的表情。 四周的人显然也认出许沉河便是电影中的谢渺,却没一个人敢上前——后面那位看似私生饭的人手中攥了刀子,随着挥动而闪着冷冽的寒光:“谢渺!我那么喜欢你!每天送你喜欢的波斯菊!” 想起“潜游”窗台上的波斯菊盆栽,以及凌晨时门缝下晃动的黑影,许沉河涌上一股反胃的恶心感。 他究竟是为什么要认为做出这种事情的是说着要保护他的顾从燃?自己这样三番四次地误会顾从燃,和曾经曲解自己的顾从燃有何区别? “谢渺,谢渺,求你别跑!”男子的嗓音有点尖锐,他挥着刀子,一路上无数人避开他,更有人举着手机围观录像,他的脚步却仅仅跟随着逃跑的许沉河,“我只想抱抱你,你不让我抱我就杀、了、你——” 正当两人之间的距离逐步缩减,影院大门冲进来一个人影,速度快得谁都始料未及。 在刀子挥上许沉河的前一秒,顾从燃大步一跨,伸手把人捞到自己身前,险险地帮许沉河挡下那一刀! 人群中爆发出轰然的尖叫。 皮肉破开的声音好像近在耳边,又好像很远。顾从燃的臂膀紧紧揽着怀中的人,承受痛楚时躬身的动作让他埋下了头,契合的角度刚好够他在许沉河的眉心落一个轻轻的吻。 在许沉河难以置信又悲痛满逸的注视中,顾从燃颤得连嗓音都变了—— “我还是想保护你。” 第100章 他会比谢渺更幸运 后面的过程,许沉河记不太清了。 他的脑容量似乎变得很小很小,小得仅能放下顾从燃护住他时落下的一个吻,其余便是满目深红。它们在他的脑海里拥挤,企图把接收的救护车鸣笛都赶出去,可有节奏的鸣笛始终在耳边声声清晰。 许沉河的双臂变得格外沉重,他接住倒在他怀里的顾从燃,双眼和被两个保安拖走的黑衣男子对视上。对方的双手在半空胡乱挥动,嘴里吱吱哇哇不知在说些什么,许沉河只能辨出两个读音分明的字。 谢渺。 带血的尖刀让人给捡起来了,举着手机的围观群众把镜头挪到相拥的两人脸上。影院暂停营业,工作人员在四周围起隔离带,吆喝着把人往外面搡。 训练有素的医护人员为顾从燃血流不止的伤口做过简单处理后把人抬上担架,许沉河怀里空落落的,他几次想跟上去,两条腿都抖得走不直路。 走在最后头的医生转头问:“救护车允许一名家属陪乘,请问您是伤者家属吗?” 下意识的,许沉河点头:“是。” 相似的情景在眼前复现,许沉河追着运送顾从燃的担架床,被拦在手术室前,顾从燃掀开眼帘朝他看了一眼。 即使相隔多米,许沉河仍能确定此时顾从燃眼里看见的是他。 是许沉河。 兜里手机的振动将许沉河从凌乱的思绪里拽出来,他靠着墙壁蹲下,接通唐随打来的电话。 “许沉河!”唐随的吼叫混在吵闹的街车马达声中,“在市一吗?我现在赶过来!” 另一个兜里顾从燃的手机同样响个没完,来电和信息一股脑地挤满屏幕,呼吸灯轻缓地闪烁,丝毫不受急促振动的影响。 好像全世界都知道了。 唐随赶来时许沉河还保持着蹲在地上的姿势,两眼无神地看着手术室上的红灯。被唐随一把扯起按在长椅上,许沉河才收回视线,垂头看自己交握的双手。 “润润嗓子。”唐随往许沉河手里塞一瓶矿泉水,“他进去多久了?” “十……二十分钟,”许沉河按亮手机确认时间,“我算不出来。” 他只觉自己等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可手机上的时间还停留在同一天的下午四点多。热辣的夏季还未过去,《窗外》仍未下映,顾从燃也未从他的生命中离开。 “没事,我陪你等着。”唐随在他身旁坐下,俩手肘搭着膝盖,摸出手机上会儿网,一登录账号,平台各营销号为他推送着文案相仿的热点。 今天热搜的爆点,不外乎是“炫燃老总为爱挡刀”和“谢渺私生饭”。网络真是个神奇的东西,人也是。 许沉河捂热了一瓶冰水,指掌间是冰凉的潮湿。他拧开瓶盖灌下几口水,喝得太急呛着了,被唐随拍着背顺气:“慢慢来啊,又没人跟你抢。” “我好任性啊,”许沉河用手背抹了把嘴,“跟变了个人似的,就爱对着他发脾气,一点都不讲道理,每回都控制不住。” “不发脾气的那叫圣人,你是凡人。”唐随歪着头看许沉河,对方说会儿话总好过一声不吭,伤心是小事,精神可不能受刺激,“何况他纵容你,你不冲他撒气他可能还心里不舒坦呢。” 许沉河笑不出来,他这次是眼睁睁看着顾从燃为他而受伤,对方朝他扑来时有多义无反顾,从那双臂膀传递给他的温度就能感受到。电影中的谢渺是个没人怜悯的心理创伤者,他以为自己也一样,可顾从燃意识清醒时用眼神告诉他,他会比谢渺更幸运。 盯着唐随手机亮着的屏,许沉河低落地问:“这件事在网上传开了?” 唐随关了手机,无奈道:“不同视角的录像都让人传上各大平台了,哪怕是普通市民遭遇的都会成为爆闻,何况你们俩身份……”他摊摊手,有些话大家都心照不宣。 晚些时候,顾从燃的家人寻来了,卫芳苓踩着平跟鞋大步走在前头,顾申礼落后两步,但绷紧的面容下藏着无以言说的关切,体内流动的每一股血液都裹着自己才清楚的忧虑。 顾从燃术后尚未清醒,还是住的上回的单间,正趴在床上挂着水。许沉河窝洗手间里帮他搓洗换下来的衣服,盆子里的水换了一遍又一遍,再换干净的水时还是从布料中透出了红。 老两口的突然探访让许沉河毫无准备,双方上一次见面还是在两年前,那时气氛融洽,顾申礼对他说顾从燃没看错人,卫芳苓则送了他好看的盆栽,哪想到再次见面是在这种气氛深沉的场合。 举着用衣架挂好的几件湿衣服愣在洗手间门口,许沉河打招呼也不是,不打招呼也不是,千言万语堵在喉头,只待他们下一刻破口的斥责。 结果先打破沉默的是兜里的手机,公安局来了电话,让他到局里做个笔录。病房寂静,许沉河与警方的对话全让病房里的人听了去,通话结束后,卫芳苓主动开口:“我陪你去吧。” 到局里必定会牵扯出更多的事,顾从燃之前隐藏江画死亡信息、找许沉河冒充江画的事定然也会被问责,卫芳苓在上面有关系,与其说陪同许沉河前去做笔录,不如说是为自己的儿子开脱罪责。 病房里只剩顾申礼和顾从燃,前者背着手在床尾踱了个来回,踏上阳台合上玻璃门咬了根烟,边吞云吐雾边摆弄晾在架子上的衣服。 衬衫料薄,后背的布破了个十多公分长的口子,沿着这道口子的周围是洗不去的浅色血迹。顾申礼用手比了比破损的口子长度,掐灭了烟回房,在顾从燃的伤口附近点了点:“当真不要命了。” 但也还行,比几年前得病那会儿强。 顾从燃醒来时正对上他爹那张不苟言笑的脸,他刚动,顾申礼就按住了他的肩膀:“趴着吧。” “我想放个水。”顾从燃说。 一动身,伤口就像被野兽撕咬般疼,撑个身子的工夫,顾从燃就淌了满脖颈的汗。他趴了回去,侧目盯着快挂完的针水:“算了,再憋会儿。” “要这个?”顾申礼从床下摸出个尿壶。 顾从燃撇开了眼:“不用。” 顾申礼把那玩意搁了回去:“医生说你背上缝了十四针,这些天就受着吧,我跟你妈都在,有什么事喊我们就行。” 多年来父子俩和谐相处的时间算起来不超过24小时,顾从燃没话跟他说,看着针水完了,他冲床头的按铃指了指:“给我喊一下护士。” 收了针,待护士检查过伤口后,顾从燃换了侧躺的姿势:“我妈呢?” “有点事办。”顾申礼说。 顾从燃按着手背的针口,期待他爹再说句什么,但顾申礼跟一桩木似的,彼此都没有和对方聊天的欲望。 直到晚霞都散尽,卫芳苓才从外面匆匆赶回,顾从燃憋得脸都紫了:“妈,许沉河呢?” “光惦记他,见着我也不问候一声。”卫芳苓放下包,先给顾从燃杯子里的水换成常温的,再扒拉他衣服看伤口渗没渗血,“他回去了,虽然吧你是为他挡的刀,但你起初要是没让他假冒江画也不会惹来这私生饭是不?” 顾申礼看了妻子一眼。 帮顾从燃提上衣服,卫芳苓扶人起来坐好:“充其量你这刀就是为自己挨的,小河原来还内疚,听我这一分析也觉得对。” 期盼俩钟头得来这结果,顾从燃登时感觉刚才还能忍的疼痛密密匝匝地折磨起他来了,由背后那一片蔓延到躯体每个部分的表面,进而攻入整个胸腔深处。 偏生还不能在爹妈面前表现得有多难过,顾从燃喝了口水,把嗓子眼冒泡儿的酸劲压下去:“也是哈,本来就我欠他的。” “脑缺。”顾申礼冷哼一声,背过身走了出去,卫芳苓捏捏顾从燃的肩,说:“你爸这是爱在心口难开,理解一下。” 进来前找医生了解过顾从燃的刀伤,卫芳苓面上虽没表现出太激动的情绪,但眼里的担忧还是瞒不了人,视线直往顾从燃的后背粘:“是不是疼得厉害啊?看你坐得笔直不敢弯腰,晚上记得趴着睡别翻身,免得压到伤口。” “我有分寸,别担心。”顾从燃看看天色,“妈,你给我出去买个饭吧?不用太丰盛,有肉就成。” 卫芳苓瞧着时间差不多,拎了包起身:“行,我跟你爸先出去吃了给你打包回来,顺便找个落脚点,这城市咱俩也不熟。” “可我这……”顾从燃生平第一回 感受到了家人的不靠谱,但想到他们俩二话不说飞来这陌生地儿照顾他,到嘴的话都收了回去,“行吧,我还不算太饿。” 当剩了自个儿在空旷的病房时,顾从燃把顾申礼损他的那句话在嘴边绕了一遍。 “脑缺。” “骂谁?”有人推门进来,温雅的声线像串儿电流在顾从燃体内飞速游走一番,双眼都抹上层光看着进屋的人:“你怎么来了?” “还债来了。”许沉河放下东西,先撩下了口罩透气。 前门围着记者,他兜远路从后门进的医院,没料到有几个娱记精得很,正门蹲不到人便守在了后门。许沉河怎么说也是在娱乐圈混过两年的,使法子把娱记绕开了才溜进来,就是大热天的刚洗过澡又出了热汗。 把餐桌板支起来,许沉河利索地将保温桶分层摆开:“先吃饭还是先喝汤?” 顾从燃观察了许沉河的眼神良久后证实里边不含厌恶的情绪,反应过来才知顾申礼骂他的缘故,不靠谱的原来不是他家人,而是被卫芳苓捉弄了一道的自己。 他移了下身子,两脚踩上拖鞋,刀伤似乎也不疼了:“憋一下午了,我想先放水。” 第101章 喜欢的人不是你 许沉河摆着餐具装糊涂,顾从燃脚下一趔趄,他立马破了功反应迅速地扔下碗筷扶住对方:“我扶你。” 白天还让对方在电话里训斥了一顿,这会儿自己的手臂就被许沉河搂得死紧,顾从燃像浮在梦里一般,所有触碰都变得很不真实。怕习惯了这种感觉就害怕失去,顾从燃抽了抽自己的胳膊,问:“你不会突然松手吧?” “我松手了你能自己走吗?”许沉河松开点力道。 顾从燃厚脸皮地把胳膊塞回去:“不能。” 到马桶前许沉河说什么也不肯进行下一步了:“你自己脱吧,我在外面等你。” “我弯不了腰。”顾从燃勾了裤腰往下扯扯,“你闭着眼帮帮我。” 双方都熟悉彼此的身子,但这种尴尬关系的情况下许沉河腾不出空间去想那些有的没的,他睁着眼坦然自若地将顾从燃的外裤连同裤头扒下一截,抓了顾从燃的手到那上面放着:“自己来。” 憋一下午,岂是几秒钟就能搞定的事,顾从燃怕背过身的许沉河觉着难为情,于是随口挑起了个话题:“下午那事影响不小吧,那个人你之前见过吗?” 水声稀里哗啦,许沉河走到盥洗台前抬起水龙头用最大的流水声覆盖:“没见过,退圈后我没遇到过这样极端的私生饭,所以前面一系列古怪的事情我都没往这层面想。”把双手放在水流下搓洗,挤上玫瑰香的洗手液,揉开泡沫,许沉河克制着不往镜子上瞄,“但严格来说他不是我的私生饭,他喜欢的是谢渺,可能是拥有过同样的遭遇,或是出于对谢渺这种弱者的极度占有吧。” “他的行为已经构成故意杀人罪了。”顾从燃说。 “现在他被拘留在局里,等判处结果下来估计得蹲个几年。”许沉河冲干净泡沫,“今天得感谢伯母陪我去做笔录,我没应付过这种局面,就怕着急忙慌说错了话。” 他省去卫芳苓动用关系帮顾从燃开脱罪责的事,卫芳苓说那事过了便过了,谁都别再提起,儿子从小到大就犯这次浑,她也算是帮这大儿子给擦回屁股了。 身后没声儿,许沉河关上水龙头,正想问问顾从燃放完水没,刚抬眼,就见镜子里顾从燃的胸膛贴上了他的后背。 顾从燃比许沉河高半头,垂下头时嘴刚好能碰到许沉河的耳朵。他张开两臂若有似无地圈着许沉河,重新开了水龙头浇着双手:“我很高兴。” 许沉河被挤得快没位置站了,偏开头躲顾从燃洒在他耳尖的吻:“被砍了还瞎高兴,十四针缝得不够多?” “嘴那么欠,跟唐随学的?”顾从燃的亲密举止见好就收,拉开和许沉河之间的距离扯了干毛巾擦手,“我高兴是因为,我终于有机会保护你一次,前面一直在错过,我很不甘心。” 许沉河仍是做不到一下子把两人定位到感情中去,他埋头划拉掌心的水痕,说:“去吃饭吧,菜要放凉了。” 察觉到许沉河在回避,顾从燃没再多话,回床上捏着勺子舀汤喝,边抬着眼皮看许沉河在不大的单间里走来走去地摆置生活用品。 相同的场景很难让顾从燃不想起上一次他手伤痊愈后许沉河立马撇清两人的关系,所谓“欠和还”是顾从燃最担心从许沉河嘴里蹦出来的话题,他很怕半个月后要经历许沉河的再度远离。 他宁愿许沉河一辈子都欠着他,即使后面还是不得不分开,他也想让许沉河记着,他身上有道伤疤是为他而留。 “想要什么?”许沉河放好洗漱用具从洗手间出来,望向视线从没移开过他身上的顾从燃。 顾从燃放下勺子:“我手机是不是在你那儿?” “哦,”许沉河掏出兜里的手机还过去,“我刚给你充满电了,挺……多人找的。” 平常没事儿时手机上就占据一堆消息,顾从燃嫌麻烦没分工作号和私人号,今天出那么大事肯定大把人排着队问候。他早料到有这结果,解锁屏幕时一瞬间的卡顿也不觉出奇:“我问问我妈什么时候回来。” “今晚我陪床。”许沉河按住他的手,“伯母说明天再过来探望。” “那我喊周特助过来帮忙,”顾从燃换另一个手翻通讯录,“天天麻烦你也不是办法。” “你什么意思啊?”许沉河扑在床前把顾从燃另一只手也按住了,“有这么个大活人搁你面前使唤你不愿意,非要喊人家周特助飞来照顾你?他能帮你做饭吗?能为你洗衣服吗?能给你洗澡吗?让人工作助理给你做这些私事你害不害臊?” 鸟儿的翅膀扑棱个不停,顾从燃特想抚摸他,但两手都被许沉河所控制,他只能用眼神安抚他:“可你知不知道得到接近你的机会,最后又被你推开,是有多难受?” 他的眼神似乎起不到多大的安抚作用,许沉河眼底的悲伤比他的还要浓郁:“我只会比你更能体会这种感觉。” 顾从燃有种如何都留不住许沉河的挫败感,他松手扔开手机,抽出被许沉河按住的双手:“是我给你的安全感还不足够。” 他埋头吃饭,吃完喊许沉河到一楼前台借充电宝。等许沉河回来,顾从燃已经把餐具都洗干净放茶几上了,洗手间关着门,里边传出水花溅地板的声响。 迟缓地意识到顾从燃是故意支开了自己,许沉河又气又急,听到重物落地的声音,他更是慌张地拧上了锁的门把:“顾从燃你开门。” 好一会,水声才停,顾从燃下半身围着浴巾给他开门,站在偏高一级的台阶上低头俯视他:“怎么去那么快。” 许沉河强硬地挤进门内,背抵着门板合上,绕到顾从燃身后他光裸的背部:“医生说伤口不能碰水,你当玩笑话听吗?” “我没碰水,洗其它地方呢。”顾从燃转过身不让许沉河看,“你先出去,给我手机插上电。” “劣质借口,你手机电量满格。”许沉河这回不上当了,拽住顾从燃的胳膊贴身上前将人抱住,自己也没注意到姿势有多暧昧,只顾把手绕到顾从燃背后轻抚覆在伤口上的纱布,“还说没碰水,都湿了。” 柔软的贴合让顾从燃驱逐了脑子里的全部想法——好的、坏的、有颜色的、没颜色的,他像个没有思想的玩偶,被许沉河单纯地抱在怀里。 和使着花招与许沉河发生肢体接触而感到奢侈贵重不一样的,是眼下许沉河主动拥抱他。顾从燃甚至不敢呼吸,似乎屏住气息,这一霎间就会凝固似的,他能尽情享受着许沉河给予的温度。 “为什么会弄湿?”许沉河质问。 顾从燃抑制住回抱的冲动:“花洒掉地上,不小心被水淋到了。” “我说了我帮你。”许沉河松开他,踩进淋浴间捡起掉地上的花洒,扭头透过透明玻璃看呆滞在原地的顾从燃,“过来啊。” 他从玩偶变成木偶,像受了被牵引的蛊惑挤进淋浴间走到许沉河面前。 浴巾被许沉河解下来挂到壁钩上,许沉河成为了唐随口中的圣人,无欲无求地帮顾从燃抹上沐浴乳揉开:“伤口疼吗?” 比起伤口的疼,压抑兴致在生理上才是最痛苦的,顾从燃抬手握紧墙上的扶手,小臂青筋凸起:“有点,能忍。” “你是想让周特助帮你洗澡?”许沉河蹲下,将满手的泡沫蹭顾从燃腿上,“像这样?” “至少我对他没任何感觉。”顾从燃闭上眼,薄薄的眼皮隔绝许沉河至下而上看向他的目光。 也许对方的眼神是正经且纯粹的,但顾从燃无法坐到坐怀不乱。面对喜欢的人,一个拥抱或者隔靴搔痒的抚摸都远远不够,他想要一场淋漓尽致的性事,在彼此交融的汗水中将疏远变亲密,把误会都化解。 “我有办法让你对我也没感觉。”许沉河仰脸看着顾从燃硬朗的下颚线,“你信吗?” “你先别说话了。”顾从燃都佩服自己怎么还能忍得住,“随便冲洗两下得了,这几天脏点就脏点。” “身上有细菌容易感染伤口。”许沉河用修得圆润的指甲刮着对方优美的肌肉线条,“听着我的声音,喊我的名字,我是谁?” 很难想象有人会在那么儒雅的嗓音添进一丝欲,像一杯被稀释烈性的金汤力,清爽又冰凉。 可这时候浮现在顾从燃脑海里的,净是许沉河各个角度的脸。那张脸上有小鸟的纹身,笑起来会让人心情都跟着放松,被脸上的双眼盯着时会心跳加速。 “许沉河,”顾从燃睁开眼,因过度忍耐而从额角滚落的汗滑到下巴处,“许沉河。” 窸窣的水流声淹没他的回答,说不上是否问完之后听到答案的自己也在慌乱,许沉河捏着花洒草草冲洗几下便关了水,指指顾从燃的某处:“你自己先处理下吧。” 他说完就扔下花洒往外跑,被顾从燃攥住手腕拽了回去从背后搂着。 衣服单薄的布料渗入了顾从燃身上挂着的水,许沉河只觉整个背部都滚烫得厉害,像被灼热的火所包围。他不敢挣扎,怕牵扯到顾从燃的伤口,顾从燃在动作中却顾及不了伤疤的疼,能低头吻上许沉河后颈的纹身就够满足:“鸟儿,这是梵文吗?” 许沉河缩了下身子:“是。” “是谁的名字?”顾从燃把许沉河往怀里嵌。 许沉河侧过头看身后人的眉眼:“喜欢的人的名字,不是你。” 第102章 顾从燃追妻追了个寂寞? 周遭的温度都降下来了。 贴合中许沉河发现了身后人兴致的退潮,他轻轻挣开不算紧实的钳制,扯下毛巾给顾从燃擦身子,再为对方穿上干净的衣物。 在病房里待久了有点冷,许沉河把空调度数调高,站在出风口下吹湿透的衣服:“半夜伤口疼一定要告诉我。” “好。”顾从燃拧着脖子用眼睛度量着床的宽度。 洗完澡出来后顾从燃就没怎么说过话,也不跟许沉河发生眼神触碰,许沉河摸摸自己的后颈,觉得自己过分了。 “找什么?”他走过去,把柜子上的手机递给对方,“手机吗?” “不是,”顾从燃在床的两边比划一下,“你今晚要上来睡吗?” “这不是有折叠床么。”许沉河敲敲床头柜。 “折叠床太窄了,睡不舒服。”顾从燃拍拍病床,“这够宽,你睡上来我保证不碰你。” 许沉河歪着身子倚在床头柜旁,好整以暇地看着顾从燃将床上两只重叠的枕头左右分开,中间留着不足十公分的空隙。 “你最近怎么老是作保证?”许沉河问。 保证不会再让你看到了,保证以后不朝你发脾气了,保证不会让你在我身上闻到烟味了,保证绝不多扰你一分钟,保证不碰你。 以前的顾从燃说出的每一句保证有多作不得数他自己明白,现在也不奢求许沉河能相信,拿过手机打开扫码功能在床头柜的码上晃了晃:“我睡折叠床吧,反正趴着也不能动,搁哪睡都一样。” 许沉河无语地夺下他手机:“到底谁是伤患谁是陪床?明天你家人来看望瞅着我占了你的床该怎么想?”用力把柜子合回去,“这共享陪护床还要花钱呢,钱多也不能这样浪费。” 说罢蹬掉鞋子躺上去占据一半床位,脸冲着另一方向别开:“你负责关灯。” 医院的空调不太安静,运作起来呼呼作响。漆黑中两人各躺一边,然而彼此呼吸都不太平缓,有人睁着眼睛瞪天花板,有人趴着干难受,想翻个身又怕自己的动作惊扰了枕边人。 这短短的一天当中发生太多事,比玩儿超级大摆锤还猛,还没睡着就觉得自己已经做了场梦。 “谢谢。”许沉河在黑暗中开了口,语气平平淡淡的,搭在被子上的两只手却揪到了一起。 顾从燃以为他在梦呓,转过脸面向他才知他还没闭眼,窗外透进来的浅白月色落在她眼中,像覆了层潋滟水光。 “一刀换来你陪我这一晚,值了。”顾从燃压着胸口不舒服,撑起身子改成侧躺的姿势,“我是不是还得给那人颁一面锦旗,上面写句‘助攻小能手’……”想起许沉河心里已经没他了,顾从燃敛了尾音,“睡吧,不说了。” “嗯。”许沉河翻个身背向顾从燃。 好不容易逼自己入了眠,半夜顾从燃又被后背的刀伤折磨得醒来。深入骨肉和脾脏的痛感太清晰了,像条勇猛的小蛇在体内乱窜,顾从燃冒着虚汗,感觉整个背部都在溃烂。 许沉河在身旁睡得安稳,顾从燃舍不得摇醒他,摸黑跌跌撞撞跑进洗手间锁上门扶着抽水箱干呕,最后还真把晚饭都贡献给了下水管道。漱口时透过门上的毛玻璃瞥见外间亮了灯,随后门被敲响,许沉河紧张地喊他的名字:“顾从燃,你是不是伤口疼?” 冷水浸湿了毛巾,顾从燃洗了把脸,将双鬓和脑门的汗抹去:“上大号,没事,你接着睡。” 折腾完开门出去,许沉河已经唤来了当班的护士,好说歹说让他脱了衣服检查伤口。 许沉河一摸病号服便知顾从燃忍痛到什么程度,他默默地把衣服拿去泡到水里,等护士一走,他拧了毛巾坐到顾从燃身后给对方擦背:“为什么不说?” 服下的止痛药还没发挥药效,但许沉河为他擦身时柔和的力度足以减缓疼痛,顾从燃抽着气,说了实话:“担心你以为我为了博你心疼而使诈。” “越活越胆小。”许沉河扔了毛巾,搓热自己的掌心按在顾从燃冰凉的后背,“你以前,有这样为江画受过伤吗?” 曾经每提起江画一次,顾从燃心尖就被刺一下,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坦然得多,很多年前以为放不下的遗憾也淡了几分,被自己打上结的惦念也悄无声息地解开了,一缕一缕地从夜夜睡梦中飘走。 “受过伤,但没伤得这么重。”顾从燃说,“高中时为了他打过架,一对二被别人的拳头蹭了嘴角,几天就长好了。” “护得真紧。”许沉河干笑,拿了件干净衣服给顾从燃套上,转到对方前面给他系纽扣,手法却稍有点乱,他埋怨扣眼小,其实清楚小的是自己的心眼。 顾从燃也不催促,垂眼看着耷拉翅膀的小鸟,目光描绘着它每根线的纹路。他以为自己走不出的过去,许沉河带他走出来了,衔来一枚沾着晨露的鲜花,喂以他甘甜和鲜艳。 他低头,嘴唇碰了碰许沉河翘起来不及压下的刘海:“为你,我也可以。” 顾从燃这次住院,病房比上回热闹了不止一个等级。毕竟上了新闻,虽然当事人拒绝了采访,但媒体记者并没放过各位八卦目击者,在旁观路人添油加醋的叙述之下,事件热度怎么压都压不住。 千里迢迢飞来探望的人络绎不绝,多是公司高管和组队的各部门总监,顾从燃被吵得烦了,直接在工作群下令专注工作,别搞得跟没完没了的仪式一样。 顾申礼和卫芳苓也就头两天来得勤,后面看顾从燃没什么大碍索性回呈桉市了,家里还有个小儿子实习结束回来,准不能守着大的忘了小的。 “不是天天嚷着无聊么,有人来陪你又把人轰走。”许沉河从果篮里挑出个橘子剥皮,撕一瓣送顾从燃嘴里。 几天下来顾从燃让许沉河照顾得很好,然而卧床还是得趴着,防不胜防有哪位公司员工来探望,被他们齐齐看了笑话去,顾从燃立了十多年的形象轰然倒塌,面子都不知该往哪搁。 在许沉河面前倒是不担心,他们互相见过对方所有的模样,邋遢点的、幼稚点的,都没所谓。 但顾从燃没说,甚至希望自己的伤能慢点好,既然伤好后许沉河终归要离开他,他宁肯一辈子受着痛。 房门又被人敲响,许沉河喂橘子的手收了回去,顾从燃火气刚往上蹭,进门的却是周特助和祝回庭二人。 别人拎水果捧鲜花,周特助则一手夹电脑一手提文件,后面那位更是两手空空。 “来得正好。”顾从燃刚还满脸嫌弃,见了周特助忙把人往身旁招,平日嘴上烦工作,真有几天把工作落下了就浑身不舒服。 “无视我啊?”祝回庭走近后习惯性想往顾从燃后背拍一掌,许沉河就撇下吃了一半的橘子扑过来:“祝哥你手!” 那掌转而拍到许沉河肩上,祝回庭顺势揽了人冲顾从燃抬抬下巴:“你们聊工作吧,许沉河我先带走了。” 等出了走廊,祝回庭的手从许沉河肩上放了下来:“还记得怎么喊我呢?” 许沉河听出戏谑,想想当时自己怎么在祝回庭眼皮底下逃走的,这不到一年就见了面:“你别气我了。” “我要真气你我就不扯你出来聊天了。”祝回庭冲许沉河脸上一指,“纹身怎么回事啊,那么酷,不像你。” 十月中旬的天气微微转凉,午后坐在住院部楼下的花园里能感受到初秋飘来的裙摆。许沉河靠在木椅上捻起一片掉下来的落叶把玩,说:“不像我没关系,不像江画就行了。” “顾从燃追妻追了个寂寞?”祝回庭瞠目,“他那嘴又管不住了?” “没有……不是,”许沉河拉住作势起身的祝回庭,“不是,我这纹身就是为了把我和江画区别开来的。” 当年一意孤行去掉代表自己的浅疤点上以假乱真的美人痣,只为处在娱乐圈里的自己与江画更相像,后来纹上鸟儿是为摆脱江画给自己带来的阴影,当不受约束的许沉河。 “就感觉现在挺轻松的,路上谁见了我也不会对着我喊江画的名字,我新认识的朋友和我交往不是因为我像影帝江画,而纯粹是因为许沉河这个人让他们感到轻松。” “那顾从燃呢?”祝回庭搭着椅背问,“在他面前,你还会因为江画而自卑吗?” “我又……”许沉河想辩解说自己已经不喜欢顾从燃了还在意这些比较干什么,对上祝回庭专注的眼神,他截断了话头。 “还是喜欢,还是在意。”祝回庭一眼识破。 “但不自卑了。”许沉河把手中的叶子撕成小鸟的形状,“他乐意喜欢谁就喜欢谁吧,反正对我构不成影响了。” 祝回庭仰着头朝住院部某个单人房望去,心叹迟钝的岂只顾从燃一人:“他真憋得住不跟你讲啊。” 第103章 第一,我不叫喂 茶几上堆叠了两摞文件,一堆待批阅一堆待签字,周特助临出门前顾从燃把车匙抛给对方:“我车还停在影院外面,你开去我家把我的电脑带过来。” 他指的是在琩槿市新买的屋子,繁忙地段的商品楼,和“潜游”只隔着两条街。 “屋子是您一个人在住吗?”周特助问。 这句话戳到了顾从燃的肺管子,他瞥向周特助,不爽道:“一个人住怎么了?” 周特助笑呵呵的:“这不是以为您跟许先生和好了么,加把劲啊顾总。” 说着也不担心上司拿扣工资这借口来欺压,提着公文包晃出了病房。正撞上回来的祝回庭和许沉河,他打了个招呼,祝回庭停住脚步:“这就回了?” “给顾总拿电脑去,”周特助抛抛钥匙,“顺便给他打扫下屋子,好些天没住人怕落了灰尘。” 许沉河眼里闪过丝诧异,祝回庭直接把他的疑惑问出来了:“他还在这边买房了?” 陪着顾从燃把炫燃从小工作室打拼成大公司,周特助多年练就察言观色的本领,许沉河一个眼神他便懂了对方的不知情,于是装作无意地道出实情:“买了没多久,盘算着出院后转售出去,不过以顾总的头脑定不会让自己亏钱。” “他这不是瞎折腾么。”祝回庭有模有样地嘀咕了句。 许沉河没吱声,晚上周特助送来电脑后,他整理着顾从燃铺了满茶几的资料文件,问:“怎么不喊我帮你带?” 知趣的周特助凳子没坐热就走了,顾从燃抓着沓表格顾左右而言他:“那个酒店内部的香水味你不喜欢,免得你去了闻着难受。” 许沉河听着更难受:“你就不关心周特助介不介意了?” 顾从燃捏着纸张翻了一页:“他收了跑腿费的,怎么会介意。” 出院前一晚,顾从燃久久入不了眠。他面向外侧躺着一动不动,听着身后许沉河的气息变得绵长,他悄声翻了个身,手臂绕过去搂住许沉河的腰。 失眠的人想睡却无困意,他有困意却不想睡。这一觉过后他害怕许沉河会收起这半月来给他的体贴,冷淡地看着他说“以后别见面了”。 他陷入两难境地,明知许沉河有喜欢的人了,他还是想不讲道理地把人占为己有,想抛开良知当着那人的面和许沉河接吻做爱,让自己的印记全留在许沉河的身体里。 可毁掉许沉河的快乐是他现在最不情愿的事。 “鸟儿……”顾从燃不敢收紧臂膀,额头抵着许沉河的肩胛骨,用气音轻轻地喊。 睁眼到天亮,被他抱在怀里的许沉河安分得整晚没换过姿势。清晨的薄光透过没拉紧的窗帘伏在两人身上,顾从燃用手肘撑起身子,屈指在许沉河的嘴角右下方刮了刮。 走廊外响起护士推车的嘈杂,顾从燃翻回另一面装睡。许沉河的生物钟跟以前在剧组里一样准时,到点便起来洗漱买早餐,然后回来把顾从燃摇醒。 像顾从燃已在脑海里排练过的剧本一般,医生给他伤口拆线,上药裹纱布时称三天过后如无异常可拆纱布可碰水。一桌面的文件让许沉河全塞进大容量商务包里,许沉河手快地抢走床头柜上的车匙,勾在食指上甩了甩:“我送你。” 剧情似乎在快进,顾从燃在许沉河脸上看到了丝得逞的笑意,只当对方畅快于总算要跟他分别了。 迈凯伦停在医院楼下积了薄尘,许沉河摸过门把,上车后抽了张纸巾擦擦手,状似无意道:“这周特助怎么不给你把车拿去洗洗。” 顾从燃心情很一般,侧靠在副驾上看窗外的街景,没细究许沉河说这话时的试探:“没给劳务费,清洁这一块他不负责。” “算得蛮清。”许沉河发动车子,“哪个酒店啊?” 在琩槿市呆得久了,顾从燃对周围的路线和建筑都还熟悉,顺口报上个跟许沉河家离得近的酒店地址,以防对方回去还得费时间。 说不清是开不惯跑车还是其它原因,许沉河开得很慢,在慢车道上温吞地挪动,整得周围的车子都避得远远的,生怕这豪车里的人是哪家没有车技却非要出来炫车的富二代。 不长的路程许沉河用了半小时才到达酒店门外,中途没开导航绕错了路,但双方都各怀心思没作声。 他们的电影仿佛终于拉到了尾声,顾从燃解开安全带,说:“我自己上去就行了,你回去吧。” “哦。”许沉河把车匙递到顾从燃面前,“没其它要说的话了?” “……有。”顾从燃说。 能不能不赶我走,能不能回到我身边,能不能继续喜欢我。 明天能不能陪我过生日? “这段时间谢谢你的照顾,我知道天天面对我挺辛苦的。”顾从燃勾住钥匙,“可以遇见喜欢的人挺幸运,他让你开心就行。顺便帮我跟唐随道个歉,之前错怪他了。” 都是些什么狗屁不通的官方话,还真是越活越胆小了。 眼看许沉河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顾从燃也明白自己的嘴啰嗦了点,可许沉河走错路延长的相处时间于他来说根本不够,他只想再多争取分秒。 车匙被许沉河攥紧了勾不下来,暗暗抢夺中顾从燃触到了许沉河的手,不知从哪处生来的胆子,他松开钥匙包住许沉河的手:“我这辈子最后悔的是把你当成了江画的替身,让你照着他的方式生活了两年。很久以前我妈就说我肯定会后悔,现在回想,我妈看事比我通透得多。” 许沉河没挣开,但是拳捏得很紧,许是在忍受情绪。熄火后车厢冷气散去开始变得闷热,顾从燃的掌心却滚烫得要在许沉河的手背升起一丛篝火,火心当中是他几年来最无畏最真诚的剖白:“我曾经混蛋地把你当成过江画生命的延续,消耗着你对我的喜欢,留给你的全是伤痕。尽管你最厌恶我说对不起,我还是想给你道歉,因为除了道歉,我不知道你还能接受什么。” 仿佛属于自己的台词一结束,代表结局的枪声就会响起,顾从燃用手掌包住枪口,似乎这样就能把子弹挡回去。 反正以后见不了面了,再做最后一件坏事也无妨,往后许沉河要怎么记恨他,也算是记住了他。 禁锢许沉河的手力道比刚才还大了点,顾从燃欠身上前,兜住许沉河的后脑勺,对着那双唇亲了上去。 车厢里闷热得要让人窒息。顾从燃记不清他们上一次亲吻是什么时候了,然而搜不出回忆也无大碍,他很享受眼下许沉河并没抵触的过程。 像一场浇在许沉河身上的暴雨,顾从燃掠夺式的吻充满了霸占欲,淋湿此刻还烙着他名字的城池。他的每一寸土地为他舒展着身体,他们因彼此痛苦,又因彼此而享受。 许沉河等顾从燃的坦白等了太久,可是好像还差一点。在选择相信顾从燃之前,他还想顾从燃坚定点告诉他—— “唔!”脑子一空,许沉河的身子往后倒去,是这台车的主人熟络又狡猾地放倒了座椅。情急下许沉河搂紧了顾从燃的脖子,只听钥匙坠在地上的声音,顾从燃撑在他上方,撬开他的唇齿勾住他的舌头,与他交换着无味的唾沫。 镀膜的窗玻璃外偶有行人路过,许沉河的手从顾从燃颈后滑下来,攥着他的衣服不安又刺激地进行这个绵长的吻。他悄悄给对方回应,唇瓣蠕动一下,被难得细致的顾从燃发现,故意停了所有动作来等他。 顾从燃给许沉河留了退路。 只要许沉河把他推开,他就不逼迫了,最小的期盼被他抢夺而来,他能揣着这几分钟在夜梦里幻想续集。 两人的唇还贴在一起,双方微小的动作都能感受到。许沉河垂着眼用舌尖舔了下顾从燃的上唇,后者心跳漏拍,续上的吻变得温柔而缠绵。 时间过去多久已经无所谓了,顾从燃的时间都在许沉河身上,有时为他停留,有时为他奔流。 凉风习习的初秋,两人在车厢内出了身热汗,顾从燃依依不舍地放开许沉河,托着他的后颈把人扶起来:“你不是他的延续,你是我的开始。” ——和现在及此后的结束。 许沉河还轻喘着气,他眼眶酸胀,等这一句话等了好久。顾从燃眼里的他终于是把江画剥离开来的,他得到的是一份没有他人印记的、完完整整的爱。 “够了。”他满足道。 顾从燃却仿佛听到末日宣判,这件错事他不打算道歉了,许沉河对他的恨意或许会更长久。 手从许沉河颈后抽出来,顾从燃俯身捡起车匙,按开车门率先踏出去:“我给你叫个快车吧。” “为什么?”许沉河坐在主驾上不肯下车,“我送你上去不行吗?” 顾从燃端着副装出来的平静继续演:“你这半个月来够累了,早点回家休息去。” “也不差那一时半刻……” “行了,”顾从燃别过脸,“我知道你想对我说什么,你说得太多次了,我都能记住——”还想重述许沉河劝他离开的话,顾从燃被失去一切的颓丧掐紧了声带。 再交谈下去恐怕又要纠缠,顾从燃甩甩手,车也不锁了,转过身提步往酒店里而去。 傻子,许沉河暗骂一句,追下车在顾从燃身后隔着五六米大喊:“喂!” 第104章 许沉河眉梢一扬,感觉事情并不简单 五六米的间距被顾从燃进一步拉大,许沉河不追,搭着车顶盖冲顾从燃的背影懒懒地说:“你再不转身就真的后会无期了。” 在娱乐圈那两年丢失的信心自顾从燃向他坦白的那一刻被悉数找回,许沉河气定神闲地欣赏顾从燃浮于表面的心理状态转变的全过程,看对方为放弃而纠结,为离开而低落,再为他的一句话而僵怔了背影。 顾从燃带着点不确定原路返回,停在许沉河面前想让他为刚刚那句话留个注解:“那我要是转身呢?” “转都转了,还要顾虑那么多吗?”许沉河打开车门,重新坐上主驾,“上车,指路带我去看看你的新房子。” 做梦似的钻进车厢,顾从燃迟滞地系上安全带,良晌才醒悟过来许沉河什么都知道。 在心如明镜的人面前自以为高明地为为自己打圆场,就跟当着教导主任面作弊的学生一样傻逼。 “周特助跟你说的?”顾从燃问。 许沉河应了声,把不够电量的手机扔回兜里,打转方向盘驶离酒店:“我不调导航了,你直接给我个明路,哪的别墅区?” 出乎意料的是向来住惯了大别墅的顾从燃只买了个有十几年楼龄的商品房,小区格局和浮金苑挺像,但四处的活动人口显然比浮金苑要多一些。 许沉河降下车窗探头看看小区大门上方“流萤华府”四个大字,刚觉这名字耳熟,就见正门处有俩人出来,一高一矮分明是唐随和小狐狸。 霸气的迈凯伦尤其惹眼,唐随一眼瞧见,走近在许沉河眼前打个响指:“你还给他当起司机来了?” 车厢里飘出的冷气让人惬意,小狐狸舔着甜筒戳在一旁偷凉风,许沉河见状把窗玻璃再降低些:“他给了驾驶费的,不当白不当。” “有点本事。”唐随朝副驾上的顾从燃抬了抬下巴。 那两人走远后,许沉河才关了空调熄火:“唐随他小男友也住这。” 顾从燃把吊起的心放下了,虽说唐随这人不差,但先前那人趁许沉河喝醉想偷袭的事自己可是心怀芥蒂,要真跟情敌同住一小区,最膈应的还是他自己。 眼看许沉河下了车跟着他进小区,顾从燃步子顿了顿:“你不回家吗?” 瞻前顾后犹豫不决的顾从燃跟方才还压着许沉河在车里激吻的人形成反差,许沉河和他贴着肩,说:“陪你兜风一早上了,驾驶费也没收你的,你不该邀我上去喝杯水吗?” 对一下子转变态度的许沉河还是不太适应,顾从燃提心吊胆,生怕对方下一句就给他个措手不及的告别:“如果不耽误你的时间,你再多呆一会也未尝不可。” 刚住进人没多久的房子处处留着崭新的痕迹,客厅几面墙装修得煞是漂亮,深浅有层次的蓝像海也像天,许沉河的视线在上面游荡了好半晌。 水还没烧开,冰箱里没其他饮品,顾从燃翻找冰箱,拿了支冰冻的果酒放许沉河手里:“这个喝吗?” 一杯倒的人喝果酒也容易醉,许沉河对自己的酒量不大放心,他以为顾从燃兜着坏水,但对方的眼神却堪比清泉。 许沉河接过果酒,顾从燃本质上是什么他还是清楚的,这匹狼现在就是被他拔了獠牙而已,他要真乖乖往对方嘴边送,当真以为顾从燃不张嘴么。 多年过来,许沉河对酒精的敏感度还是一如既往地高,喝不下半瓶就上脸。他撂下瓶子,脸上飘着两抹淡红在屋里四处晃着找洗手间,昏头昏脑地推开个房间的门,正碰见立在床边脱上衣的顾从燃。 一边的袖子还挂在手臂上,顾从燃背对着穿衣镜拧着脖子看自己裹着纱布的后背,闻声移开目光往房间门口看去。 住院那段日子天天扒光了让许沉河帮自己洗澡倒没怎么害臊,现在在自家裸个上身却怕许沉河误会,顾从燃忙解释:“我只是出汗了换个衣服,没别的意思。” “你还想有哪个意思?”许沉河打量一下卧室,径直朝顾从燃这方向走了过来。 棉拖踩在木地板上的声音柔软又慵懒,顾从燃挂在臂上的衣服滑了下来落在镜子前。他紧绷着神经,呼吸粗重起来,在医院里很多次让许沉河帮忙洗澡时克制的欲望在瞥见许沉河脸上的红晕后呼之欲出。 当许沉河经过他身边,顾从燃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对方的肩膀。 扣着许沉河的身子转了个向面对面把人揽在怀里,顾从燃一手环着他的腰,下巴抵着他的肩膀喃喃:“明知道我对你的抵抗力差,为什么还引诱我?” 卧室里开了空调,吹得顾从燃的胸腹和臂膀冰冰凉凉,许沉河隔着衣服也觉出了体温的差异,舒舒服服地靠在顾从燃的身上享受:“我就想上个洗手间,没想引诱你。” “那就推开我,”顾从燃口是心非,反而试探着握紧了许沉河的腰,“你把我叫回来,就别想我再对你有所控制。” 腰身都要被顾从燃勒断了,许沉河却动作柔和地抚着怀中人背部的线条。对顾从燃态度的松弛始于撞上对方挡在他面前那一瞬坚定的眼神,他的手掌轻轻贴在顾从燃的伤疤上,如同能感受到皮肉下血液流动时承载的那股喧嚣的爱意。 “把你推伤了还不是要我照顾你。”许沉河说,“这里还疼吗?” 对方的言行让顾从燃恍惚找回了刚认识时那个温煦儒雅的许沉河,有时比第一眼的惊艳更叫人长情的是细水长流的吸引,他封闭的心脏或许在更早的时候就被许沉河撬开了,是他固执己见把拥有钥匙的人看成了无耻的窃贼。 “不疼了,”顾从燃还是心软,松了手劲为到嘴的猎物留下逃跑的机会,“我不怕疼。” “可我怕。”许沉河还赖着不走,挂在他身上算旧账,“你看我脖子后面的纹身。” 许沉河面对着镜子,视线描摹着镜中顾从燃线条好看的宽肩窄腰,背对镜子的人却在听到他的话后冷却了体内升腾的火。 但凡换个不专业的纹身师,许沉河这刺青图案都不可能纹得这样漂亮,顾从燃却嫉妒那个许沉河甘愿为之受痛的人,而他连曾经落在这上面的吻都觉得罪恶。 “这个你喜欢的人,”顾从燃点了点那串梵文,理性的话他现在就该放开许沉河,可他那么奢望和许沉河的贴近,恰好对方又乖乖地不反抗,“对你来说有多重要?” 明知故问,顾从燃刚问完就骂自己,他的手从许沉河腰上垂下,站直身子扯开两人之间的距离,许沉河刚要开口回答他便转身捞了件衣服:“你不是要上洗手间么,憋那么久也不怕肚子疼。” 对着出口风吹那么久,许沉河脸上的温热早褪去了,原本也就为了洗把脸,现在倒省了事。他回身看向边单手系纽扣边拉门把的顾从燃,口吻稀松道:“纹的是我自己的名字。” 刚压下的门把弹了回去,顾从燃怔在门边。 “你可能不记得了,你扯断了你送我的项链,”在顾从燃回过头时,许沉河抬手,指尖从后颈划拉至锁骨前,“那只小鸟吊坠的项链,你是硬生生把它从我脖子上拽下来的。” 离开呈桉市时,许沉河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没带走,唯独不忘带走这只没有了光泽的小鸟。 “我后颈这里被链子割了道口子,你当时拽得太用力了,一点都没有顾及我的感受。”他当初觉得自己就跟那只落水的小鸟一样,是被顾从燃抛弃的,“所以在伤口纹上我的名字,是为了提醒自己,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事,永远不会放弃我的人,只会是我自己。” 他的声音带上了哽咽,但面色依旧如常。顾从燃返身走近两步,明白许沉河埋怨的除了给他以二次伤害的自己,还有毁了他整个童年的双亲。 可许沉河把一切都摊开讲了,像以前稍有不满都会温声坦诚,摆明了要把这件事从心上抹去。顾从燃细数着许沉河的另外三个纹身,脸上的鸟儿是为摆脱江画的影子,腰窝的绣球是为覆盖磕上钢琴角的痛楚,脚腕上的星星是为证明就算没有江画,他也还是自己世界里的明星。 若不是他,许沉河本不会有那么多的顾虑。 托起许沉河的手,顾从燃在他的无名指上轻轻摩挲,知道这时绝非求婚的最好时机,气氛、场地和服装全都不对。但喜欢的心情太迫切,许沉河那曾被他糟蹋得伤痕累累的心又为他挪出一席之地,顾从燃只想向许沉河亮明决心:“如果你不爱听道歉的话,愿不愿意听听我的承诺?永远不会放弃你的人,可以再加一个我。” 许沉河仰头观察顾从燃眼里的人,是带着飞鸟纹身的他。他拥有了属于自己的那份高傲,不用再多做怀疑,就能肯定顾从燃此时不是说说而已。 “我姑且相信着吧,”许沉河抬起下巴,难得臭屁一回,大概是低度数的酒精使每个细胞都添了丝沉醉的快乐,“如果你表现不好,还是会被撤去男朋友的职位。” 悬空的心终于落地,紧接着鲜活地弹跳着,顾从燃体会这份得来不易的心情,沉重了几个月的语气也轻快起来,翩然得忘了某个关键点:“希望以后你能感受到的好,都是我给你的。” 许沉河眉梢一扬,感觉这句话似曾相识。 第105章 我不养鱼,只爱养鸟儿 明确关系的第一晚,许沉河留在顾从燃家过夜。 他倚着卧室阳台的护栏俯视楼下蔚蓝的泳池,夜色下周遭的灯光投射在池水上,波光粼粼中抱着泳圈嬉戏的孩子们欢快地吱哇乱叫,小脚蹬起的水花像涨潮的声音。 上午没喝完的果酒在刚才洗完澡后被他小口小口地舔光了,顾从燃也不让他帮忙洗澡,他闲得没事,晕晕涨涨地吹着初秋的晚风发呆。 到特定时间后泳池管理员开始赶人,刚才还嘻嘻哈哈的孩子们转眼就跑光了,水面恢复平静,小区保洁员挥着扫帚清扫地面的落叶。 留意到水声未停,许沉河才反应过来顾从燃这澡洗了蛮久,担心对方又再磕了碰了,他趴在浴室门上叩了叩:“你好了吗?” “快了,你别进来。”顾从燃的嗓音略微沙哑,像是压着道气息。 稍动脑子就清楚浴室里的人在做些什么,许沉河不拆穿,坐在床沿摸过正插着电的手机,登上微博点开和乖吃肉的私信界面。 和这位陌生网友的聊天记录已经没了后续,最近一条是半个月前乖吃肉留的“晚安”,紧接上一条是顾从燃才说过的话——因为太喜欢了,希望他以后能感受到的好都是我给他的。 时隔半月,许沉河续上对话,复制了乖吃肉的那句话添上双引号发给对方,问:这是最近网上流行的情话吗? 只听两下轻微的振动,许沉河警觉,一番寻找才找出陷在两只枕头中间不属于他的手机。 点亮的屏幕上,微博标志的提醒顶在通知页面的最上方:潜水的小鸟给你发了2条消息。 许沉河愣了下,捧着自己的手机往上翻查聊天记录,时间线和巧合事件一一对上——不爱喝黑咖的乖吃肉、失恋了的乖吃肉、暗戳戳想看他纹身的乖吃肉、六月最后一天转发《梦境夫人》影评的乖吃肉、连续晒了七天《窗外》影票的乖吃肉。 乖吃肉向他倾诉,他鼓励乖吃肉追爱,在虚拟世界多正常的真真假假,放到现实却找到了所有根据。许沉河顿感好笑,有点气,更多是觉得这个乖吃肉幼稚又可怜。 浴室门把被拧动的声音吓得许沉河松手把顾从燃的手机扔回枕头中间,顾从燃擦着头发出来,黑睡袍的绑带随意地绕了个松垮的活结。 “伤口好痒。”顾从燃坐到床上扯开绑带,褪下睡袍背对空调出风口吹背上没擦干的水,“什么时候才能拆纱布,我受不了。” 许沉河接了毛巾给他揉头发:“拆了纱布也得再忍个把月,痂全掉完就不痒了。” 许沉河甫一靠近,顾从燃就闻到了清甜的樱花香,登时被治愈了不足挂齿的痛痒。他侧身圈住许沉河的腰身,脑袋刚靠上许沉河的胸膛就沾湿了对方的t恤胸前的布料:“你别幸灾乐祸。” 搂抱中毛巾从许沉河手中掉下来,他推推顾从燃,伸长手去捡,俯身时闻到顾从燃身上与他截然不同的味道,他埋头在对方脖子里嗅了嗅:“你身上是薄荷味吗?” “对,”顾从燃顺势把人正面按到腿上坐着,“你没看壁架上摆了两瓶沐浴露吗?樱花香是你用的,薄荷味是我用的。” 毛巾也顾不上捡了,许沉河搂着顾从燃的脖子问:“早就准备好了?” 顾从燃箍住许沉河的腰侧:“买房子的时候就把属于你的那份生活用品准备妥当了。” “不止,还有比你小一码的内裤,薄得能透视的t恤,抽屉里的安全套,浴室柜藏着的gc工具。”许沉河拽住顾从燃腰间两根绑带,慢悠悠地打上个标准蝴蝶结,“你怎么想那么长远?” 上午被扑灭了的火又窜了出来,顾从燃不敢在许沉河未经许可前释放狼性,托起许沉河的身子让人往后挪了挪,避免了那一处隔着衣物的致命接触。 他把话题引开危险边缘:“你要是哪天不想爬八楼了,你可以搬进来,房产能随时转你名下。” 没听到许沉河的回答,顾从燃抬头和他对视:“这个屋子和‘潜游’隔得近,上班很便利。这层的邻居我做过调查了,都是比较好相处的一家几口,你喜欢热闹,平时也能串串门。如果你觉得这种商品房太寒酸,我得空再看看郊区别墅——” 许沉河低头在他嘴角啄了一口。 他哪能不明白顾从燃在忧虑什么,两人感情开头的不平等在中途的分别前都一直是个隐患,顾从燃大约是不想让他觉得他比江画低一个等级,所以在感情基础上想补偿相同乃至以上的物质。可从许沉河决定回到顾从燃身边的那一秒起,他在乎的便不再是那些曾经短暂艳羡过的东西。 顾从燃能转换角度为他考虑实际问题,他就觉出了顾从燃的进步。 “我要的感情不是靠物质来维护的。”许沉河用手梳理着顾从燃半湿的头发,“你也不用发誓你会有多爱我,有些话即使你不说出口,我也能从你眼睛里感受得到。” 就像祝回庭向他所透露的,顾从燃烧毁了与江画有关的物品,转售了送给江画的别墅,哪怕这些事是顾从燃在追到琩槿市后亲口跟他说的,他也不为所动,只当顾从燃狠心与绝情,为一个像江画的人不择手段。 爱情从来不是细数自己付出过什么。 “那你再把头低下来点看看,”顾从燃向后撑着身子,“认真看我的眼睛。” 许沉河看破顾从燃的计谋,他笑着顺从,低头和顾从燃相抵住额头,被对方腾出一只手托住了后颈。 凉爽的卧室比闷热的车厢舒服不下百倍,顾从燃仰着头和许沉河接吻,少了几分不安和急躁,缱绻而耐心地与许沉河交缠气息。 舌尖被对方勾了去,许沉河想找回点主场地,向前移动着身子把刚挪后的位置填补回去。抬手将顾从燃按在他后颈的手扒拉开,许沉河捧住顾从燃的脸,舌尖一卷,从对方嘴里退了出来,在顾从燃的下唇沟处留下一点湿润。 “鸟儿,”顾从燃甘愿为他臣服,仰着脸视线从许沉河的眼睛流连到嘴角右下方的纹身,“你太会了吧。” “总不能让你以为我很好控制。”许沉河把刚绑上的蝴蝶结解开,然后揪了揪自己的衣摆,“你怎么都不给我买个睡袍,t恤裤子多不方便。” 顾从燃对比眼下两人的形势,也觉着自己失策了:“明天买好么,要短款的那种,露大腿好看。” “那今晚就先算了。”许沉河狡猾地从顾从燃腿上翻下来,下一刻就被顾从燃按住了后腰,衣服顺势被推了上去,露出陷在腰窝的一枚绣球。 捞住许沉河的腰,顾从燃欠身吻住那枚蓝白色的绣球,指甲在花瓣上刮了刮:“唐随给你弄纹身时手脚有没有不规矩?” 许沉河跪趴在被褥之间:“他要敢在工作时毛手毛脚,早被客户投诉了,还那么多人找他预约吗?” “那工作之外……” “适可而止哈,”许沉河怕痒地翻过身,右脚踩住了顾从燃压下来的肩膀,“让我看看,你见着我后腰的纹身怎么一点都不感觉新奇。” “我没……”顾从燃语塞,没敢说自己早就见过。 以前没少被顾从燃在床上捉弄,许沉河有意报复,右脚从顾从燃的肩膀滑下来,经过紧实的腹肌,在那个最危险的地方不轻不重地踩了踩。脚板下的皮肉像触动了机关似的一下子滚烫起来,顾从燃单手撑床,另一手捏住许沉河的脚腕。 樱花香成了顾从燃最无法抵抗的催|/情|/剂,他揉着许沉河脚腕上散落的星星,嗓音跟方才在浴室里一样沙哑:“今晚给我好不好?” “我看看几点了。”许沉河从枕头间摸出手机。 清淡的薄荷香涌入鼻腔,顾从燃俯身伏在他上方,扳过他的脸在小鸟的尖喙上亲了亲。 “你看我都这样了……”顾从燃抓过许沉河的手让他感受,后者意思意思地给他安抚了一下,盯着手机上的时间说:“也就十点刚过,你看通知栏那么多人找你呢,要不要先处理完今天的工作?” “不管。”顾从燃猴急地掐着许沉河的腰,再次后悔没给许沉河准备个真丝睡袍一拽绑带了事,“谁都没有你重要。” 这话险些让许沉河破了功,他举着手机躲开顾从燃落下来的碎吻:“怎么还有人在微博给你发消息啊,你不是不爱用这软件吗?” “推送的营销文吧。”顾从燃压着许沉河的手腕把分散注意力的手机抽走,正要丢开时忽然支起身将手机举到眼前,精准的人脸识别解锁后拉下通知栏查看。 “我还没看清是谁呢,”许沉河伸手去够顾从燃的手机,“你别背着我养鱼。” 还想点进微博的顾从燃摁掉手机抛到一旁,人都在自己身边了,还玩什么虚拟试探啊。托起许沉河的身子让人重新坐到自己腿上,顾从燃颠了颠大腿:“我不养鱼,只爱养鸟儿。” 第106章 失控与屈从 薄荷香和樱花香相交融。 情动时许沉河被顾从燃放倒在床头边亲边褪尽衣衫,许久未在顾从燃面前裸过身子,许沉河羞赧地揪着边上的空调被想遮盖隐私部位,反让顾从燃一脚踹开被子,勾着他的双腿折上去。 浅色的肉洞藏在两片白净圆润的臀瓣中,因顾从燃长久的注视而不自然地缩了缩,前面的玉柱则刚刚抬了头。 “这么干净,你是不是早就在期待?”顾从燃在那肉洞周围的褶皱点了点,抚慰般地揉揉许沉河的会阴。 许沉河那处让冷气吹得凉津津的,他被迫岔开腿,平时再想要的时候也就弄弄前面过瘾,后面那地儿太久没被人碰过,此时敏感得很:“我都留在这过夜了,就你还傻得在浴室里……” 还未说完,视野中的顾从燃突然俯下身去,继而后穴带上了一层湿漉漉的凉意。 许沉河瞪大眼,俩手肘支撑着身子抬起脖子往下面瞧,为让他看得更清楚,顾从燃使着坏帮他托起下半身,使他全身的重量卸到肩膀上。 再亲密时他们都没为对方口交过,许沉河眼睁睁看着顾从燃埋在他两腿间弄湿他的臀缝,后穴不时钻进对方湿滑的舌尖,而后那舌尖留下串痒意便打着圈儿往上,在他的阴囊吮了一下。 近三十年的人生头一次有这样的体验,许沉河既羞耻又期待,扯扯顾从燃抱在他双腿上的手,求饶道:“好痒。” “刚刚不还为我的伤口痒而幸灾乐祸么,让你尝尝这滋味。”顾从燃轻轻掐了把许沉河的大腿根,握起那根已然硬挺的东西搓了搓。 上半身脱力地陷在被褥中,许沉河眯着眼享受顾从燃温热的口腔包裹他的快感。两条腿搭在顾从燃的宽肩上,小腿垂在对方的后背,有时会不小心触碰到顾从燃背上粗糙的纱布,许沉河的心就会抽一下。 为许沉河口交的过程中,顾从燃的视线没离开过许沉河的脸。鸟儿似乎没意识到他在观察他,看他眼神迷离是为谁酣醉,双颊飘红是为谁情动,双唇微动喊的是谁的名字。 顾从燃卖力讨好着他的心上人,捏住小小鸟的头部舔弄柱身蜿蜒的青筋,舌尖顶弄上方兴奋得冒水儿的小孔听鸟儿激动地轻吟出声。 “可以了,可以了。”许沉河甩着小腿用脚踝敲顾从燃的后背,“要出来了。” “那就出来。”顾从燃埋头含着那根东西,咬字不太清晰,不把这小小鸟先服侍好,后面就没那么尽兴,“来,乖鸟儿。” 他捏着柱身一捋,同时裹着顶部一吸,只听许沉河揪着被子哼哼几声,抽抽着下半身缴械在他的嘴里。 释放过后的玉柱从顾从燃嘴里滑出来,许沉河两腿无力地垂下,被顾从燃接住了下半身。“你别吞,脏。”许沉河红着脸抬手要为顾从燃擦嘴边的白灼,结果对方再度俯身,当许沉河震惊地以为顾从燃又要继续时,对方把嘴里的液体喂进他一张一翕的后穴里。 “夹着,别弄床上。”顾从燃拍拍许沉河被他捏得粉红的屁股,起身到浴室漱口。 回来后许沉河已经坐起来了,床单没湿,周围也不见有揉成团的纸巾,倒是刚刚还神色迷醉的许沉河现在恢复了清明。 “今晚你不许比我有气势。”许沉河拉过顾从燃伸来的手,跪起身把人按坐到自己身旁,再攀着顾从燃的双肩跨到他腿上,“你是被我驯服的。” 贴近时顾从燃那硬邦邦的滚烫顶到许沉河的臀肉上,他憋了一晚上,只能掐着许沉河的腰发泄:“要骑我么?” 刚才自以为是帮许沉河弄射一回,原想让自己更专一享用许沉河的后面,没想到反而给了许沉河缓冲的机会。顾从燃一边干着急,一边看许沉河不紧不慢地戏弄他,捧着他的脸在他嘴上温柔地轻啄:“你管我。” 不知许沉河从哪学来的技巧,净逮着他全身的敏感点亲吻,沿路啄遍耳廓、喉结和锁骨,然后弓着身用牙齿咬他胸前的两点。 “行了,这里敏感的是你。”顾从燃急切地掰开许沉河滑腻的臀肉,被身上的人惩罚似的拍了下手背。 欺负得差不多了,许沉河搂住顾从燃的脖子借力,一手绕到身后摸到顾从燃的庞然大物在自己的臀缝间磨了磨。半分钟前还势在必得的许沉河此刻紧张得淌了汗,以往都是顾从燃给他弄进来,他还没主动干过这事。 到关键时刻顾从燃反倒有了耐心,许沉河对他的付出他都看在眼里,说是今晚来主导,不过是担心他动作幅度太大弄到了伤口。温热的手掌抚上许沉河出了冷汗的后背,顾从燃把人按在自己怀里,下巴抵着许沉河的肩,边看人动作边安抚:“鸟儿,你很勇敢。” 利刃破开穴肉慢慢填满肠道,许沉河呜咽着往下坐,到五六公分的深度顿了顿,在最使人颤栗的地方上下蹭了蹭,得了舒爽才放松了身体坐下去,实现了两人最大程度的契合。 “夸夸我,”许沉河双手在顾从燃脖子后紧扣,“我做得怎样?” “很棒,”顾从燃又想颠大腿,“还可以更棒。” 第一次用主导的姿势,驯服的快感倒没有多少,反而比躺着享受累得多。许沉河摸摸顾从燃的背部,随着对方颠大腿的动作有节奏地起伏,说话吐字时也颠儿颠儿的:“你别、动,出汗、伤口、发炎、不赖我。” 摩擦出的温度灼烧着两人结合的热情,顾从燃捧住许沉河的两瓣臀肉助力,衔着他的嘴堵住他不是时候的唠叨。下身做着无休止的猛烈抽插,双方碰合的嘴唇却吻得越发温柔,一处是对爱人的失控,一处是对爱人的屈从。 “许沉河,你是我的新生。” “你身上每一处都在吸引我,哪怕你现在拿枪顶着我的脑门我也想说我爱你。” “我想把所有都给你,黑卡由你设置密码,房产填你的姓名,公司股份全部转给你,心脏也掏给你。” “只求你重新信任我。” 不让人喋喋不休,自己却在叨叨,顾从燃被许沉河捂住了嘴,只剩眼睛着迷地看着许沉河眼眶氤氲的生理泪雾。 “怎么还不射啊。”许沉河颠得快没了力气,杵在他体内的东西却仍是昂然。他双膝顶着床被想把那东西东西弄出来,顾从燃又把他按回去:“快了快了,再等等。” 在浴室里射过一回,顾从燃的持久是为等十二点的来临。 枕头边上的手机间歇性地发出短促振动时,本没了力气的许沉河突然又发力用穴肉搅紧顾从燃的滚烫上下套弄十几下:“是不是十二点了?” “是,”顾从燃按住许沉河的后颈,“他们都在给我发——” “生日快乐。”许沉河重重坐下去,唇上接住顾从燃的吻,穴肉搅弄着,贪婪地吸食着爱人一股一股迸发的表白。 休息须臾后,许沉河不舍地离开床双脚软绵绵地踩上地板。 顾从燃刚从浴室出来,快走几步接住许沉河:“不是说了等我弄好就抱你过去吗?” 浴袍盖不住散发的薄荷香,许沉河站直了人,扯着绑带给顾从燃打好结:“等你伤口长好了再说。” “里面放好温水了,”顾从燃搓搓许沉河被自己掐红的腰间肉,“记得把里面的东西弄出来,下次得记得戴套。” “这话搁你自己心上。”许沉河笑着戳戳他的心口。 浴室门刚合上,顾从燃就摸过消息爆满的手机,毫不在意地清空通知栏,忽略亲朋好友踩点给他发来的生日祝福,登上微博点进和小鸟的私信界面。 小鸟的回复让他一度以为许沉河看穿了乖吃肉是他,但许沉河知道了真相总不该只是这个反应。 听着浴室门内水声哗啦,顾从燃在编辑框里敲上文字:怎么这样问?有人也跟你说了这句话吗? 许沉河洗完出来,顾从燃还抓着手机捣鼓,他坐过去偷看,对方正光明正大地回复着亲朋好友的祝福。 凌晨时分也没多少人回复,顾从燃放下手机去关灯,回身就见许沉河拧亮了壁灯,抱着手机翘起嘴角笑。 “还不睡吗?”顾从燃靠到许沉河身边,对方侧身挡住他瞄去屏幕的视线,敲了几个字后扔下手机出溜进被窝里:“睡了。” 顾从燃搁在枕头边的手机振动两下,他手痒想摸来看看,被许沉河按住了手臂:“关灯,晃着眼睛睡不着。” 今晚的许沉河格外黏人,钻在顾从燃的怀里连腰身都箍紧,脑袋找了舒坦的位置埋在他的颈间。顾从燃侧躺着如同被人形锁禁锢,抽不开手摸索枕边的手机,只好作罢。 做了一晚上双人运动,许沉河向来准时的生物钟罕见地失灵,到清晨的日光拂满卧室也没能把他叫醒。 顾从燃把人从自己怀里捞出来,抓了两个枕头填进许沉河的臂膀中,欠身在他眉间亲了亲。揣了手机躲进浴室,顾从燃边放水刷牙边满怀期待点开微博,小鸟言简意赅的回复让他差点把充斥口腔的泡沫咽下去。 潜水的小鸟:哦,没有。 天气似乎是一夜降温的。 冷风撞击着坚硬的窗玻璃,那劲儿几乎要在上面凿个洞口闯进屋里。许沉河做了个被松软云层托在半空中的梦,云层在他所躺的地方撕裂,眼看即将掉下去,他的四肢却使不上丁点力气去攀附。 一阵凉风刮过来,摇摇欲坠间许沉河猛然惊醒,他的身上卷着薄被,顾从燃立在他身前刚好关停了空调。 “好冷啊。”许沉河正要蜷起身子,指头稍微动了动才发现梦里的不是错觉。 昨晚玩儿得太狠了。 “降温了,”顾从燃推开衣橱柜门,“我给你准备的都是夏季的衣服,先裹上我的卫衣吧?” 他拎出件驼色长袖卫衣,推开被子扶起许沉河给他套上,见对方一抬手就拧眉,他明知故问:“哪里疼?” “全身。”许沉河昨晚的气势全没了,病恹恹地靠在床头伸着手让顾从燃帮忙卷过长的袖子,“几点了?” “九点半。”顾从燃不顾许沉河反对,抱起人进浴室在盥洗台前放下,为他接好水挤好牙膏,“你今天别去店里了。” “今天可不是休息日。”许沉河含着牙刷字音模糊,做蛋糕的工具全在店里,复合后给顾从燃过的第一个生日不能没有蛋糕。 “可是今天我生日,”顾从燃从后面抱上许沉河,“一年可以有几十个休息日,但我的生日一年才一次。” 许沉河由着这三十多岁的男人倚着他的肩膀撒娇,他洗漱干净,挪到便池前勾下裤头放水:“昨晚不是提前陪你过了嘛。” “昨晚是激情环节,今天想要纯情环节。”待许沉河放完水,顾从燃俩手绕到对方身前给他的裤腰绳打上蝴蝶结,“你看,我还是会绑的。” 顾从燃的生日过得像许沉河的生日,一出客厅他便闻到了厨房飘出的香味儿,不是萦绕整晚的薄荷香和樱花香,是实实在在的食物香味。 耗费一晚上体力,正是要填胃的时候,许沉河看着顾从燃端上的寿司和番茄面,了然道:“叫的外卖?” “我自己做的。”顾从燃给许沉河夹了个金枪鱼寿司,“我专门学了五十道不重复的早点,你要不要搬进来体验体验?” 许沉河心里吃惊,脸上却波澜不惊:“还学了什么?” “点心、烘焙,最近在学做菜。”顾从燃说。 “哪里来的动力啊?”许沉河卷着面条好奇。 顾从燃神色认真道:“以前都是我蹭你的饭,以后想让你多蹭我的饭。” 一顿饱餐,许沉河看向对面等他回答的顾从燃,想起在新西兰旅游时,棉棉告诉他顾从燃到店里顶替了请假的甜品师。 账本上记录的数据表明那些天的收入并无大幅减少,尽管他不客气地让人赶走顾从燃,这人仍是不曾放弃过靠近他的机会。 “还分你我呢,”许沉河起身收拾餐具端去厨房,“我们还是不是一对儿了?” 顾从燃紧张他,追上去抢过餐盘泡进水里:“一对儿都是住在一起的,哪有分居的。” “那得等我手脚利索点才有力气搬家,昨晚俩钟头把我接下来两天的体力都耗光了。”许沉河扯过围裙给顾从燃系上。 他说得平淡,顾从燃好一会才觉悟:“这是答应了吗?” “不答应你我怕你欺负我。”许沉河隔着衣服用指尖划拉顾从燃后背的纱布。 空有个口头保证顾从燃依旧不放心:“你要是中途反悔怎么办?” 许沉河摸了摸顾从燃右手臂浅浅的伤疤:“你昨晚不是说要把所有东西掏给我么,我突然反悔也太吃亏了吧。” 用不着洗碗机,顾从燃现在刷碗也不会溅一身水了,顺便分心侧过头亲身旁的人:“那为了奖励我,今天的纯情环节还进行吗?” “……不了,”许沉河扳住顾从燃的下巴,“再来个激情环节怎么样?” 第107章 还真挺刺激的 去不了店里做蛋糕,总能让人把材料和工具送过来,许沉河给棉棉去了个电话,三两句聊完挂线后切换微博,瞧瞧敦促顾从燃比他早起的原因。 乖吃肉:没道理啊,可能有人跟你说过你忘了吧。 兜里的手机振了下,顾从燃擦净盘子,摘掉手套掏出手机看消息。 潜水的小鸟:这话得看人说吧,谁没事跑来给我说这句,搭讪也不是这样搭的。 乖吃肉:那肯定是要跟喜欢的人说的。 潜水的小鸟:没人喜欢我。 顾从燃愕然,解下围裙找到露台晃在沙发吊椅上的许沉河。 正塞着耳机听电台的情感故事,许沉河被顾从燃拿下一只耳机,托着他的下巴强迫他抬头:“你还是不相信我。” 阳光都让顾从燃挡了去,许沉河被笼罩于顾从燃制造的阴影中,弯着眼睛调笑道:“刷碗刷得好好的,突然说这个干什么?” 摘下许沉河的另一只耳机,顾从燃挤进本就不算宽的沙发,把许沉河抱到自己的腿上。吊在半空的沙发不稳定地摇摆,许沉河怕摔,搂着顾从燃的脖子靠到他身上:“双人秋千就是你说的纯情环节?” 顾从燃心思全在小鸟说的话上面:“我喜欢你,只喜欢你。” “我知道,”许沉河继续捉弄,“我知道你想讨礼物。” “我不是。”顾从燃抓住许沉河搭在他肩上的手,“如果你觉得和我在一起不丢人,我希望你能光明正大告诉别人说你是我喜欢的人。” “我要跟谁说去?”许沉河扳着指头数,“我交际圈不大,平时能说得上话的都知道你喜欢我喜欢到能为我挨刀的程度,唐随熊子他们、‘潜游’的员工、祝哥和周特助……再跑去跟不熟的人讲,他们会不会觉得我在显摆啊。” “或许你有网友……” “我又不常在网上冲浪,哪有网友这一说。”许沉河假装没看到顾从燃青紫的脸色。 客厅外传来门铃响,顾从燃按住正欲动身的许沉河,率先起身到外面开门。棉棉端起的笑容在看到顾从燃的脸时垮了下去,探着头往里瞅:“怎么是你啊。” “这我家,我不开门谁开门。”顾从燃堵在门口挡住她视线,这姑娘之前跟他作对,他有意逗弄,“找谁?” “老板让我把东西送过来的,”棉棉不确定地点开消息记录看许沉河发的定位,“流萤华府,没错吧。” 正纳闷着,许沉河从屋里头走出来,接过棉棉手里的袋子想把人往里迎:“辛苦了,要不要先进来喝杯茶?” 棉棉连连摆手,眼尾直往门边那男人身上瞟:“哥你跟他住一块了?你之前不还让他……让他……” “让我滚。”顾从燃帮她接道。 就这个月里发生的事,谁的记忆力都不至于差到把这事忘记。顾从燃抠抠门框,怨自己不够为许沉河着想,曾经伤他那么厉害还要求他向大家承认他们俩的感情,能把人追回来就够幸运,搞不懂自己缺的哪门子心眼。 沉寂中他摸了手机出来晃晃,说:“你们聊,我有电话。” 说着把手机举到耳边谈着工作朝屋里去,直到拖鞋的啪嗒声消失在过道另一头。 闻到火药味的棉棉转身想溜,许沉河把她叫住。 洗衣机运转的声音把客厅外窸窸窣窣的交谈声掩盖住,顾从燃拨拉着手机屏幕,点进小鸟的微博把以往漏掉的赞补上,再焦距在对方半小时前的回复上神游片刻。 乖吃肉:那挺可惜的。 乖吃肉:忘了跟你说,我追到他了,我真的很喜欢他。 乖吃肉:确切地说,我爱他。 外面传来关门声,翻塑料袋的声音分外刺耳,就是没听见朝阳台而来的脚步声。顾从燃心道再怎样也是自己搞僵的气氛,索性放低架子去认错,一出客厅,许沉河停下翻袋子的动作:“聊完工作了?” “嗯。”顾从燃帮忙把东西拿到厨房去,正要开口道歉,许沉河转身撞到他怀里:“你那什么手机啊,不用按接听键就能直接通话。” 看许沉河戏弄的眼神就清楚自己的借口被看穿了,顾从燃泄气地靠到许沉河肩上,解释道:“刚那场面我总不能继续呆着,多尴尬啊。” “堂堂公司老总被个小姑娘吓跑,多丢脸啊。”许沉河戳他小腹,“炫燃娱乐旗下多的是她喜欢的艺人呢,有点底气。” 扯开距离,许沉河系上围裙摆开做甜点的阵仗:“你跑那么快,我想给她好好介绍我们俩的关系都难。” 顾从燃一听来了精神:“明个儿我陪你去店里,你再给他们说说。” “德行,”许沉河打消他多余的念头,“我刚跟棉棉说了,以后要尊重我男朋友,男朋友到店里要热烈欢迎,消费要算我账上,但是人手不够可以喊我男朋友当免费苦力。” “那也还是得被指使。”顾从燃嘴上不满,手却诚实地接过许沉河递来的盆子搅打黄油。 许沉河转而去打散常温鸡蛋,低着头动作有点慢:“既然我们都复合了,过去的事就不提了好吗?你看我也没提以前的事了了,多影响感情啊。” 患得患失的人成了顾从燃。因为得之不易,所以每次说话都要掂量怕惹许沉河生气,看对方情绪不对便主动认错以防陷入循环。 可许沉河某些方面好像又没变,说开了就揭过去,比身边所有人都懂得体谅。 “好。”顾从燃答应。 许沉河把打好的蛋液放顾从燃面前,拿起工具磨奥利奥粉:“认真点做,今天的客户对甜品很嘴刁。” “搞半天不是给我做的?”顾从燃问。 许沉河理所当然道:“你不让我去店里,还不许我在家里办公了?” 被“家里”二字冲昏头脑,顾从燃勤快了点,让做什么做什么,两人在厨房一呆半下午,中午点的外卖没吃饱,晚上干脆提早了饭点,许沉河多做了几道菜犒劳空荡荡的胃。 坐下才有空看手机消息,许沉河咬着筷子哼哼闷笑,左手不太熟练地打着字—— 潜水的小鸟:恭喜啊。 餐桌边上的手机振动两下,顾从燃心虚地跟许沉河对望,边拿起手机边扯谎:“炫燃那帮员工真烦人,年年发祝福都得挨个儿来,不回又不好。” 说完调低屏幕亮度点开微博。 乖吃肉:就这?怎么说也是认识蛮久的网友,你的祝福可以更诚挚。 潜水的小鸟:祝你和他长长久久,早日领证。 乖吃肉:谢谢你的建议,过些天我就带他去民政局。 许沉河抬头看了顾从燃一眼。 自己隐瞒在先,顾从燃不太敢在跟小鸟网聊时和许沉河对视,偏了偏视线问:“怎么了?” “吃饱了吗?”许沉河往他碗里夹了几块炖牛肉,“别只顾着看手机,多吃点。” “在吃。”顾从燃把许沉河扔碗里的肉都扔嘴里,“要回的消息有点多。” 许沉河没搭理,左手打起字来开始熟练了—— 潜水的小鸟:怎么是你带他去,不应该是男生带女生去吗? 乖吃肉:?我是男的。 潜水的小鸟:抱歉,你的id太女性化了。 原本顾从燃还怀疑许沉河看破了乖吃肉的身份,现在立马消除了疑虑。有些事瞒得越久越降低信任值,他考虑着找个机会脱掉自己的马甲,却得顾及不让许沉河生气的因素。 乖吃肉:我这名字是乱起的,用的我本名的首字母。 潜水的小鸟:为什么不是狗吃肉? 乖吃肉:我又不狗。 潜水的小鸟:先不说了,我去切蛋糕了。 顾从燃倏地抬眼。 “还没饱吗?”许沉河刚起身把空盘堆起来,指指对方没吃完的半碗牛肉,“你不是爱吃肉吗,我都夹你碗里了,饿的话我晚点儿给你弄夜宵。” “不是……”顾从燃卡壳,“你先把餐具放水槽,等下我来洗。” “行。”许沉河应了声,一手端盘一手捞起手机。 顾从燃飞速打字:你有朋友生日吗?缘分,我也是今天生日。 厨房里一阵餐具碰撞的响声,许沉河洗净沾上油腻的手,背靠着料理台回复:我知道,你主页资料有写。 潜水的小鸟:聊那么久也没记起给你祝福,不过我猜你最宝贵的礼物就是你的男朋友吧。 对面还憋着不掉马,许沉河沉不住气了,给乖吃肉来了句更猛的:实不相瞒,我今天正是给我男朋友过生日,不过他吃饭好慢啊,我要不耐烦了。 刚夹起的牛肉掉回碗里,顾从燃唰的把刚编辑好的字全删掉,扔下手机几口把碗底扒光,抽了两张纸巾往嘴上一抹,灌下半杯水压惊。 捧着个空碗朝厨房奔,正撞上许沉河把蛋糕从冰箱里端出来,他原地急刹,冒失得像刚进炫燃工作的实习生。 “你要给客户送蛋糕去了吗?”顾从燃问。 许沉河后背抵住柜门合上,看着顾从燃的动作好笑:“你看起来像个要饭的。” 顾从燃马上把碗筷扔水槽里:“跟客户约哪里见面?我陪你过去吧,权当散步消食了。” “装傻呢?”许沉河把蛋糕往他面前举,“乖乖,要吃肉,还是吃蛋糕啊?” 顾从燃直愣愣地捧住纸盘,看着插在上面的几只小鸟形状的糖霜饼干:“你早知道了?” “给你好多提示了,”许沉河推着他出去,“不停给你夹肉,你主页也没有设置生日,蠢不蠢。” 合着一天下来瞎吃醋了,顾从燃被许沉河按回餐桌旁,看着许沉河点蜡烛时盛在光晕中的温柔眉眼,剩下的顾虑全消散了。 被掉马的感觉,还真挺刺激的。 第108章 她送你旗袍做什么? 初冬来临前,许沉河正式搬入流萤华府。 家里一下子拥挤起来,许沉河看不得乱,跑里跑外地归置搬来的行李,抱着堆衣服扔在床上重新折叠。有什么东西从杂乱的衣物里掉出来摔到地上,顾从燃弯腰捡起,指腹拂过它的表面。 是那只小鸟吊坠,镶嵌的蓝色细钻已不似初时的夺目。 两人同时默了几秒,许沉河从对方手心挖走那只小鸟:“还我。” 看出许沉河对吊坠的珍重,顾从燃抱上去,趁他低头用衣摆擦吊坠,俯首在他后颈上亲了亲:“再送你一个吧?” “不要,”许沉河当着他面亲了下小鸟,那神情像奥运冠军亲吻自己的金牌,“我就喜欢这个。” 这是他冒着滂沱大雨找回来的,再崭新再名贵的首饰也及不上它的一分一毫。 许沉河四季的衣物不少,顾从燃耐心地陪他整理,藏在一众款式简约的衣服里,有件花纹繁复的衣服引起了顾从燃的注意。 轻手轻脚地把那衣服揪出来,许沉河还没来得及阻止,一件短袖的开衩长旗袍已在顾从燃手中抖开,绛紫底色白杜鹃,布料触手滑软。 “这谁的旗袍?”顾从燃问。 倒不是担心许沉河带过什么人到公租房里过夜,顾从燃眼里反倒惊喜更多,感觉发现了许沉河的特殊癖好。 手里溜过一丝冰凉的触感,许沉河抽走了旗袍,麻利地叠好放进衣柜最底下,背过身时耳根有点烫:“当初《追踪千面》杀青时薛妗桐送我的。” “她送你旗袍做什么?”顾从燃还想拽出来看看,被许沉河拦在了身前:“我哪知道,反正我没穿过。” “这不正好吗,”顾从燃闻言搡许沉河去浴室,“今晚穿上让我看看。” 浴室弥漫开蒸腾的薄雾,许沉河躺浴缸,顾从燃站淋浴间。到底是担心顾从燃多手挠伤疤结的痂,许沉河挂着身洁白的泡沫跨出浴缸,赤脚在地面踩了串湿哒哒的脚印,拉开淋浴间的门挤进去拿走顾从燃手中的花洒。 昨天刚拆了纱布,顾从燃那道十几公分长的伤疤黑乎乎地卧在背上分外可怖,许沉河站在顾从燃身后帮他冲洗着泡沫,水停后环着对方在伤疤上面留了个吻:“乖乖,我也爱你。” 旗袍没机会穿上,许沉河还没擦身就被顾从燃按在淋浴间里亲吻,小空间里潮湿闷热,顾从燃托起他走出去放到盥洗台上继续。 身上未干的水连着新冒的汗往下淌,全过程许沉河喊得最多的是“动作别太猛,撕裂伤口我可不负责”,而当中究竟是为对方着想还是为自己的屁股着想则不得而知。 渐至年底,顾从燃积攒的工作不能再拖,周特助在那边苦苦催促,他只好买票飞回了阔别多日的呈桉市。两人开启了异地恋模式,每天仅靠着视频通话来述说想念,晚上见得着摸不得,白天工作都没什么动力。 许沉河天天坐镇店里,店面进一步扩大后人手短缺,新雇来的甜品师和几个店员还需考核,他盘算着在年前蹲个靠谱的代理店长。 又一次顾从燃开完会回到办公室,推开一桌的文件夹枕着手臂给许沉河发去视频邀请,一接通,他被画面中的场景冲击得有点懵。 视频里许沉河的手搭在一男人肩上,男人长得不错,浓眉大眼笑起来还有酒窝,让人挑不出一丝毛病。 “乖乖,这是我的新朋友。”许沉河举着手机给顾从燃介绍,男人毫不避讳地跟顾从燃挥手示好:“顾先生,久仰大名。” 看出顾从燃脸色一般,许沉河拍拍男人的肩,示意自己先走开一下。随便找了个没人的台球室呆着,许沉河解下脖子上的围巾,靠在台球桌旁笑:“吃醋?” “你瞧瞧你身后的桌子什么颜色。”顾从燃说。 不怪对方误会,许沉河闲来就想看看顾从燃为他吃醋的样子,在分开的日子里就会确切地知道顾从燃的心系在自己身上。 “今年春节你在顾家过吗?”许沉河转移话题。 都计划好了明年领证,春节没理由还分开过,顾从燃左右为难:“我想和你过。” “那你来琩槿市。”许沉河说。 顾从燃期期艾艾,怕许沉河不答应:“你都挺久没回呈桉市了,能不能……回来看看?” 他不抱太大的期望,呈桉市装着许沉河糟糕的回忆,他们的误会和争吵全部在这里上演,大概每一寸土壤都透着让许沉河难受的气息。 果然,许沉河犹豫了,屏幕里的他垂着眼,眉头虽没紧缩,但顾从燃看得出他在做心理斗争。看不得许沉河为难,顾从燃点点对方的脸,退一步道:“还是我去找你吧,留在这边还得被我爸妈逼着去参加无聊的饭局。” 除夕前两天,炫燃大厦冷清了许多,员工放假的放假返乡的返乡,剩下的全是放不下要事的工作狂。顾从燃算在其中之一,他批完最后一份部门总结,确认邮箱未读为零,退出系统关电脑准备收工,周特助突然敲门进来。 “下班吧,”他摆摆手,拿下挂在衣帽架上的大衣裹上,“做不完的拿回家做,有紧要事再发邮件。” 周特助其实早该下班了,若不是刚又从大堂上来,这时已汇入晚高峰的车流里。环顾四周,他抽出花瓶里的三支装饰用的去刺红玫瑰塞老总手里,急道:“您到电梯前站着吧,办公室我来锁。” “怎么?”顾从燃蹊跷,“有重要客户来访么?” “客户再重要也不能送玫瑰啊,”周特助就差弯腰做出请的手势,“您就这边候着吧。” 顾从燃买的今晚飞琩槿市的机票,这会儿便打算径直到机场先吃个简餐等登机了,周特助急急忙忙的举动却让他生出许沉河回来了的直觉,听着专人电梯运行的隆隆声响,他无端悬起了心。 轿厢门向两边缓缓而开,顾从燃捏着几枝不够娇艳的玫瑰愈加期盼,直到许沉河的面容彻底清晰,顾从燃一步跨进轿厢里,下意识要拥抱对方的手松开在他面前毫无存在感的玫瑰:“不是说好我去找你吗?” 怀里一空,许沉河在被他抱住的前一瞬蹲下身去,边捡着散落的玫瑰边抬头冲他笑:“花是无辜的。” 早在两人异地的第一天,许沉河就做好了要回来呈桉市过节的打算。今年以前,他从没觉得自己有过完整的家,在他眼里春节就是个国家既定的节日,除此之外与平常的每一日都无甚区别。 而当工作一半倦容未褪的顾从燃趴在办公桌上对着屏幕里的他说想见他时,许沉河意识到自己是被惦记的。 家由牵挂铸造而成。 所以他回来了,安排妥当店里的事务,找好自认为可靠的代理店长,他拖着行李回到离开了三百多个日夜的呈桉市,回到顾从燃的身边,想回自己家过个年。 今年冬天比往年都冷,前些日子还飘了雨夹雪,两面环湖的秋池山庄更是让人倍感寒意。顾从燃停好车,拽住要下车的许沉河,在幽暗车厢里点着手机屏幕:“差点忘了,等我退个机票。” 车外北风呼啸,许沉河裹紧连帽棉服,下巴缩在衣领的一圈儿绒毛中:“家里还有食材吗?” “只剩鸡蛋了,”顾从燃退了票,顺手切换外卖软件,“原打算今晚飞琩槿市,早上把佣人都遣走了,没人帮忙大冷天去买菜。” 樱花淡香直钻鼻腔,许沉河靠到他肩上,伸手点开搜索框:“我想吃火锅。” 配送时间至少四十分钟,顾从燃扔下手机,勾住许沉河的脖子,把温热的手掌探到他的衣服里:“很冷么?” “还行,”许沉河把手举到出风口前面,“暖气温度有点低。” “现在进屋把人吹暖了,待会儿出来拿外卖又得挨冻,不如先在车里等等。”顾从燃摘掉许沉河的帽子,理顺他软软的头发,“四十分钟足够办场事了,顺便热热身子。” 主副驾被顾从燃放倒,脱去棉服的许沉河冷得哆嗦,但身上的人比暖炉还管用,一压下来就热烘烘的。 秋池山庄的独立庭院保证了隐秘性,但许沉河还是有所顾虑,按住许沉河掀他衣服的手小声道:“这怎么弄啊,我过来前没清理呢……” “那就用大腿,夹紧就好了。”顾从燃埋下头亲他,“鸟儿,我好想你,你算过我们多久没见面了吗?”细碎而湿凉的吻从许沉河的嘴唇蔓延到锁骨周围,许沉河的腰被顾从燃的双臂像铁索般勒紧,“六十二天了,我跟你长时间分开就很害怕,怕我又找不到你了,看你跟别人并肩说笑我就嫉妒,怎么会这样啊。” 越被在乎,许沉河就越忍不住发笑,他把手探到顾从燃的后背抚摸着那道已经掉了痂但留下了凹凸不平痕迹的刀疤,另一只手揉揉顾从燃埋在他胸前的脑袋:“所以我来找你了。” 车厢里的温度持续攀升,顾从燃刚把许沉河的裤腰勾下,突然想起了个事:“我们换个地方过节吧。” 第109章 黏糊糊的话 冬季的榕憬镇给顾从燃的感觉和几年前初次踏上这片土地所感受到的气息没太大区别。 冷冽、干净,空气中飘浮着植物的味道,是森林的幽香。 榕憬镇年味儿不算浓,一路上也没见着几条街是挂了红灯笼的,倒是家家户户蛮有兴致地在门上贴个春联应景,虽然也改变不了街上萧索的景象。 巷弄里扔摔炮的小孩子见着大人来就跑,临走前还恶作剧地冲那看起来温和点不会发脾气的男人脚边扔了个炮,然后嘻嘻哈哈地四处躲远。 顾从燃眉梢微动,第一反应把许沉河往自己身边揽,许沉河没被吓到,反让顾从燃装作镇定的神态逗笑:“被吓着了吧?” “没有,”顾从燃放下搂在许沉河腰上的手辩解,“我以为你害怕。” 被顾从燃抓了手往暖呼呼的兜里放,许沉河在他的手心刮了刮:“这有什么,张叔还教过我自制摔炮呢,改天给你弄几个玩玩?” “那我该回你一场烟花大会?”顾从燃把拳头拱进许沉河手心,张开五指跟对方相扣。 还是住的上回的宾馆,前台那姑娘正举着手机嗤嗤笑地看韩剧,瞥见有住客进门,她按了暂停,晃开待机的电脑屏幕:“需要什么房……咦?” 她的手指在两人之间划了几下。 “一起的。”许沉河说。 “c319有人住吗?”顾从燃还记着许沉河上次的房号。 客房换了股香味,是很浓郁的葡萄香,香水闻起来很廉价。自己选的宾馆怨不得人,顾从燃也只是皱皱眉,游走在屋子里检查是否有藏起来的摄像头。 许沉河把28寸行李箱朝床尾一推,里面装着他和顾从燃的衣服,顾从燃的居多数,因为天冷时他可以裹顾从燃的大衣和围巾,省得自己还带着占位置。 “我就说住城中心的酒店,你不听,现在倒嫌弃了。”许沉河把常用的刮胡刀和旅行洗漱套装拎出来摆浴室里,其余的贵重物品还是搁上锁的行李箱里最安全。 确定客房没有不明红光,顾从燃才放心把许沉河往床上压:“我就想住你住过的地方,上次都到门外了还不让进来,这次看你怎么躲。” “老男人还挺委屈。”许沉河拍拍顾从燃的脸,被他掐住了腿弯往身上折:“谁老?给我说清楚谁老?” 磨蹭间挂了身汗,许沉河解开顾从燃耷拉到自己脸上的围巾扔开:“宝刀未老。” “那得让你尝尝被宝刀劈开的滋味。”顾从燃沉下|/身。 前来榕憬镇在路上耗费两个多小时,午饭还没吃,两人也就在床上抱着亲亲热,歇脚片刻后便徒步到外面大排档填肚子。 饭毕在林荫道上散步,是许沉河以前给顾从燃看过的那片红色杉树林,地面铺满铁锈红的羽状落叶,一踩上去就咔擦作响。 “其实我去年来过一次。”午后日光很暖,顾从燃把许沉河的手从兜里拉出来牵着,“我还拍了照片传给你,但是你没有回应。” 去年这个时候许沉河的号早被他自己注销了,顾从燃一个个询问跟许沉河搭档过的艺人,甚至连顶瞧不上的云朝雨都找过了,谁都没得到许沉河的消息。 顾从燃翻出聊天记录给许沉河看,那时还没过注销后的60天反悔期,消息全部发送成功,只是无人回复。在一堆冗长的文字里,许沉河翻到那张顾从燃拍的杉树林照片,角度抓得一般,停在道旁的车子和映在地面的颀长身影显得画面很孤单。 既然复合了就没必要再执着探寻去年被甩的顾从燃是否为他而伤春悲秋过,照片之外许沉河滑开那些文字没细看,潦草几眼后把手机还给顾从燃:“当初就拍了杉树林吗?” “其余地方没去,”顾从燃接住手机,“当时只想着以后把你追回来了,再跟你一起看景,日出日落星空湖泊哪怕是一只丑陋的昆虫凋零的花朵,我都想等你一起。” 许沉河松开顾从燃的手。 他退开几米远,找到光线正好的位置,冲顾从燃晃晃手:“来,给我拍一张,不要拍矮了,看上去要有一米八。” 细长的树干被阳光在灰色的地面投成直直排列的长影,许沉河站在当中,两手藏在上衣的大口袋里,朝前方的镜头扬起笑脸。 定格过后,他小跑而来,文雅的人难得调皮一回,肩膀撞向男朋友的胳膊:“那个号从通讯录里删了吧,以后你有我了。” 榕憬镇的气温比呈桉市要高一些,不下雨的时候在室外活动很容易出汗。原本只当做散步消食到处走走,结果一走就是半下午,两人只顾看景忘了看时间,回到宾馆都不用开暖气,脱剩了单衣挨着肩看了个挺无聊的外国老电影,到后面实在无聊便拥吻着打发了晚饭前的时间。 如顾从燃所说,分开六十二天对两人来说都太久了,仿佛只有停不下来的肢体触碰才会最有意义,才能把对彼此的思念渗进每一个毛孔里。 预计留在榕憬镇的日子不短,顾从燃却想把放在明晚的露营计划提前。刚洗完澡出来的许沉河倒没异议,看天色还没到黄昏,他涂着保湿霜在床边坐下:“你是不是怕明晚没有星星看啊?” “今年能完成的事我不想留到明年了。”顾从燃抄起吹风机给许沉河吹滴着水的头发。 顾从燃吹头发的技术没那方面的技术行,把许沉河的头发吹得翘起了一缕耳后的发尾,幸而许沉河发质软,用帽子一压,没一会又贴了回去。 无特殊情况,选择深冬野营的大多是傻逼,俩年龄合起来超半百的傻逼赶在五点前出发,顾从燃拖着那28寸的行李箱,里面装了床宾馆拿出来的被子,以及几个灌满热水的大保温瓶。许沉河拎着从张叔的邻居家借来的野营帐篷,他们家的孩子读高中时用过一次,现在都快大学毕业了,把装帐篷的防水收纳包从柜顶扛下来时上面还覆着薄尘。 经过大排档,许沉河打包了四份饭菜分层倒进家庭装保温桶里,顾从燃随口问了句“很饿吗”,许沉河睨了他一眼,走出档口后附在他耳边回答:“我怕你今晚逼我运动,有两份是用来当夜宵的。” 下午才做过,顾从燃本想今晚纯洁点看个星星了事,何况山上冷,他舍不得许沉河挨冻。可许沉河似乎在放任他,他噤了声,思忖着太冷的话就把被子全往许沉河身上拱,露出腿和脸就成,他自己光个背没啥事。 而且,宾馆的葡萄香水太难闻了,他更想来场很久以前就幻想过的草香味野战。 当然对象必须是许沉河,若不是许沉河,他从不知道世上有个味道名叫割草味。 许沉河熟山路,在顾从燃还在回忆他们来时的路途并想用手机画份简易标记图时,许沉河已带他登上了一处视野广阔的坡顶,寻了块干净平整的地儿把东西放下。 “你还记得回去的路吗?”顾从燃四下眺望,高的矮的山坡此起彼伏,像分不清模样的沉睡群兽,也不知道他们刚才跨过的是哪一只。 许沉河支起帐篷,把气垫床扔给顾从燃充气:“记得,闭着眼都能走出去。” 说这话时,许沉河表情平淡,但顾从燃能从他眼里看到点小骄傲,特惹人喜欢。 几年前的帐篷现在用也未过时,许沉河两分钟就把它撑开,再往里铺进充好气的床垫,最后从行李箱搬出那条瞒着前台偷偷带出来的厚棉被。 天黑得快,许沉河没刻意提醒,怕顾从燃感觉惋惜,此时才做恍然状:“啊,忘记看日落了。” 露营灯发出的光很弱,顾从燃掏出打火机点燃一路捡来的树枝,眉头都没动一下:“没事,明天早点看日出就行了。” 他的意图从来不在看日落,即使没有太阳,没有篝火,没有露营灯,他对消失在眼前的最后一丝光线都不甚在意。 他有许沉河,在他的世界里最耀眼的许沉河。 如果许沉河不怕黑,他连这篝火都不用升起。 山里的夜幕撒满了星星。 就像许沉河很多年前给他看过的手机里的照片,缀满碎钻的夜空在工业化的大城市里是极少见的,就算见了,也少有静下心来欣赏的时候。 谁会站在马路边傻子似的仰着脖子看天空看上几个钟头?叫花子都不屑于这么做。 可放在山里,这叫浪漫。 保温桶里的饭菜仍冒着烟,许沉河开了一桶用一次性餐具分开两份,给铺毯子的顾从燃递过去一份:“不用搬棉被出来,坐这火面前就够热了。” “今晚能在篝火旁边做吗?”顾从燃给他披了件带体温的大衣。 许沉河捧着碗拒绝:“我怕有虫子跳我身上咬我。” “除了我,谁敢咬你。”顾从燃说。 “你还记得我们的第一次吗?”许沉河咬着香嫩的烤鸭肉,咽下去才继续,“也不能算是我们的第一次,因为那次你一直在叫江画的名字……姑且算是我的第一次吧。” 唇边一热,他被顾从燃用指腹抹去了油腻,他张嘴咬了顾从燃的指尖,让零点五秒的疼痛阻止了顾从燃正欲说出的话。 因为放下了,再提起往事也没什么可惜,许沉河心态平常,像说起别人的故事:“那次你咬了我的……”他指指自己的胸膛,ru|/尖的地方,“疼死了,你是狼吗?然后不断让我记住你记住你,说了不下百来回。” “对不起,我不咬你了。”顾从燃拽了张纸巾抹嘴,碗筷搁到一旁,把许沉河扯自己怀里侧坐,胳膊圈住许沉河的身子,“不咬你了。” 对着篝火本来就热,被顾从燃的胸膛捂着,许沉河都觉不出冬天的寒冷了:“谁让你不咬了,现在你咬我都是轻轻咬,还叫我的名字,许沉河、鸟儿、顾夫人,你的眼里只有我。”手里的饭菜不香了,许沉河的碗挨着顾从燃的碗,许沉河挨着顾从燃,“你以前咬我是疼的,现在咬我是舒服的,我很喜欢。” 他们都不太饿,相拥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篝火偶尔蹦出噼里啪啦的火星子,比天上的繁星要亮眼,但比不过许沉河眼里星星点点的漂亮。 “许沉河,”顾从燃扳过许沉河的脸,让他把目光从夜空收回放在他脸上,“我的鸟儿,不要因为别人是星星,你就否认自己的耀眼,星星不会只有一颗。” 许沉河的眼睛太好看,顾从燃都怕自己的表白及不上许沉河眼中的任何一点星光动人:“在我的世界里,你就是我的星星。” 除夕夜,别人在互道新年安康,他们在互述缱绻情话。 许沉河问:“日出不看,星空也不稀罕,今晚急着来露营,只是为了找个我喜欢的地方说这些黏糊糊的话吗?” 仿佛得了鼓励,顾从燃的心被捏了下,随即蹦跶着催促他去拿早就准备好的东西。 钻进帐篷里手忙脚乱一顿翻找,他摸出个香槟色的方形丝绒盒,跨出帐篷时有点急,他被绊了一下,也不扶任何东西稳住身形,他顺理成章单膝跪到许沉河面前,开盒子的动作私下练习了数百次。 也只有这次,他开得最狼狈,偏生许沉河盘腿坐他面前抖着肩直笑。 和许沉河异地的六十二天中,顾从燃写了许多不同场合不同形式的开场白,稿子落满办公室各个角落,被突袭的卫芳苓看见了,直笑话他老来装嫩写情书。真到了关键时刻,他一句漂亮话都想不起来,只想问出许沉河心里的答案。 “你愿不愿意——” “愿意。” 这一刻许沉河在复合后就一直在等,以至于两枚同样款式的戒指展现在他眼底下时,他的应答先于他的理智迫不及待地冲出口。 星辰的轨迹总有偏离的可能,他们也曾差点在对方的生命里错失。但不管怎样,错失后的重逢是另一种意义的开始,他们仍行走在彼此的轨迹里。 曾失去栖息地的鸟儿,找到了值得驻足一生的大树。 【正文完】 第110章 番外:慎点,点了别骂 有人发现顾家大少现身“佳人夜泊”歌厅了。 消息不胫而走,楼上的休息室内,歌女们全乱作一团,八卦的、期待的、好奇的,话题尽数集中到那位爷身上。 新来的歌女不明所以,纷纷想向前辈讨个究竟,在歌厅里唱了几年曲儿的季珊瑚压低声音,说这少爷是顾家的长子,早几年留洋求学去了,喝饱了洋墨水才让顾老爷召了回来,如无意外他便是顾家的下一任家主。 而顾家在京城里名声响亮,想必随意揪了歌厅哪位打杂的问问,都清楚顾家是出了名的军政世家。 众人哗然,互相在彼此眼里都瞧见了雀跃,若是谁的出场博得了顾少爷的青睐,让那人一挥手一搂腰,哪还用得着在这无出头日的歌厅里卖歌喉?只怕下半辈子都不用担忧了。 季珊瑚把玩着檀香折扇冷哼,笑围坐的姐妹不懂世面:“你们当顾爷瞧得上咱们呢?” 在座的不说歌喉绝佳,单是姿色也是不分上下的,有傲气点的便不满了,挑着细眉发表意见:“珊瑚姐这话,是指那位爷连你也瞧不上眼吗?” 季珊瑚作为年长的不与她计较,只欣赏着腕上新买的玉镯轻笑:“来‘佳人夜泊’的达官贵人啊,谁不是来看云清梦的呢?” 这名字一道出,便再没人敢反驳。云清梦是歌厅里的红人,前些年嫁给庄家家主庄承颐,听闻她与庄承颐之子庄十弦有了一腿,后被知道真相的庄承颐囚禁起来,没多久就逃跑失了踪影,没人打听得了其下落。 “那今晚,可不是得让顾爷失望了?”有人问。 季珊瑚摇摇纤长的手指:“李总管还没上来做指挥,必定是想好法儿了。” 歌厅彩灯流转,扫射得铺了红毯的舞台美轮美奂,个个身姿袅娜的歌女轮番上台献唱,赢来在场听众拍手叫好后不约而同都会往最前排的坐席望去,可都无一例外察觉到顾爷有些许心不在焉的表情。 顾从燃在底下捻着无核葡萄吃,千篇一律的表演让他感到扫兴,起身正要离座,亲自来斟茶的总管哈下腰赔笑:“顾爷,下一位出场的便是咱歌厅的红人云清梦,恳请您赏脸再听一曲。” 开场前就从周遭听客嘴里听了云清梦的名字不下十来回,顾从燃不动声色,抿了口上好的碧螺春,整整西服坐了回去。 云清梦上台时,顶上的灯光皆黯然失色。女子着一袭绛紫底色白杜鹃花纹的长旗袍,柔滑布料包裹女子的曼妙躯体,收腰处勾勒出她的一段纤腰。旗袍开衩,人一动,底下就露出女子冷白的长腿,暗紫细高跟上纤细的脚腕围了圈红色细绳,绳中串了颗不大的玉珠子。 场下窃窃私语,疑惑今天的云清梦为何蒙了流苏面纱。顾从燃搭在桌面的手不小心碰倒了杯盏,他堪堪稳住,茶水泼湿了他的手背。 纵使被面纱蒙了半张脸,云清梦也当真是美的,在“佳人夜泊”的歌女中,便是众星揽月。那双勾了淡红眼线的柳叶眼极其传神,蹙眉似垂泪,弯眼藏笑意,面纱下若隐若现的红唇一翘,未唱曲儿便虏获场下人的心。 弯身朝众人鞠躬,直起腰后云清梦冲台侧颔首。有俩打杂的搬上摆了工具的案桌,又拉开一长卷轴,云清梦握起蘸了墨水的粗毛笔,挥毫在纸上题下潇洒的四字——富埒陶白。 何人不愿自己腰缠万贯,听众高辉手臂,谁都想得到这卷毛笔字。云清梦遂了众人的愿,扭着圆?臀从台阶而下,轻盈地踏上过道,经过顾从燃身边时开衩下的那条长腿白得抓了顾从燃的眼球,清幽的樱花香钻入了他的鼻腔。 今晚的云清梦虽不卖歌喉,可展示了另一绝活,也让大家心服口服。歌厅散场,顾从燃品完一壶茶,特意拖在最后才离去。偏门人少,他倚在与偏门连通的暗巷点一根烟,橘黄火光在漆黑中时明时灭,烟灰簌簌往下飘落。 更夫敲锣巡夜,一慢两快的铜锣声响彻安静的街巷,正是三更时。风摇影动,不多时,偏门闪出个纤瘦的人影,细高跟敲在青石板上,嗒、嗒、嗒,距离顾从燃的方向越来越近。 大约是闻到了空气中浓烈的烟味儿,对方抬眼注意到他,急急忙忙转了身就想逃,高跟的跑不过平底的,只一瞬那人就被顾从燃逮住按在墙上。 “云清梦?”顾从燃欺身上前,借着月光盯紧了对方摘了面纱的脸。那脸浓妆未卸,眼神却四处躲闪,红唇微启似要说话,想到了什么又闭上了嘴。 “塾师,”顾从燃点点对方的喉结,“男的。” 冒充云清梦的男子让面前的人迫近的气息扰乱思绪,他后背贴在墙上,也没在意墙灰是否蹭脏了自己的旗袍,胸腔里揣着的心脏因了对方的话而剧烈跳动。 顾从燃掐灭烟头,那手扶到男子腰上,不轻不重地揉了把腰间肉,在预料到那人要躲时飞快地把人搂紧了:“告诉我名字,我给你保守秘密。” 若光线再亮堂点,顾从燃便能觑见对方脸上的慌乱。但瞧不见也不碍事,掌下那绷紧的身子就能让他感受到这人的情绪变化。 “许沉河。”男子声线温润,糅杂了几分紧张。 “隔街的学馆?”顾从燃另一手从许沉河旗袍的开衩处钻进去,抬高了手将旗袍撩起,“一介塾师怎么跑歌厅抢歌女的风头来了?” 下半身凉飕飕的,初秋的晚风灌进去,添上顾从燃的手在他臀上一揉,许沉河打起了哆嗦,推拒着对方的身子解释:“清梦是我好友,她不在城里了,我替她……” “替她骗我?”顾从燃没被推动,反压上去扯近两人的距离,手虽不规矩,但没越界钻进最后一道防线,“你知道我是谁吗?” “顾爷。”许沉河扒拉着顾从燃的手,“抱歉,我该回去了。” “骗了人就想逃脱罪责,天下哪有这等美事?”顾从燃用皮鞋尖儿踢了踢许沉河的高跟鞋,手抽回来给他抻好裙摆,“到我车上,把衣服换好了送你回家。” 许沉河明白到了车上就不只是换套衣服那么简单了,但手被顾从燃攥着,他别无二选,随顾从燃沉稳的脚步来到车前。 是一台锃亮的四门别克,停在浓密的树荫下,车上无人。许沉河被顾从燃拱上后排,继而后者也上车了,门砰的关上,顾从燃托起许沉河的脚腕,为他摘下了累脚的高跟鞋。 许沉河脚踝上方被鞋子磨破了,顾从燃一碰,他就蜷缩起来,屈着腿让裙摆下的风光显露得更多。 “歌厅那总管当我是其他人那般好糊弄,云清梦在几月前便销声匿迹了,也就脑子空有废料的人信你是云清梦。”顾从燃把一双高跟鞋往座位下一扔,脱了自己的外套往许沉河身上裹,“你呢,骗过他们几回?目的是什么?” 见许沉河撇开了脸不开口,顾从燃托着额吓唬:“庄家还有人在寻云清梦的下落吧?” 不难听出自己正被威胁着,顾家买通消息的渠道那样多,没必要为难他这一普通人,顾从燃纠缠他恐怕绝非源自云清梦。 “歌厅的常客知道庄家内部消息的并不多,只道她出场的次数少了。”许沉河摘下假发,手背抹了把自己的红唇,“清梦是歌厅的台柱子,‘佳人夜泊’不能没了她这位佳人。” 云清梦离开京城前与他见过面,这事让总管窥见,当夜就找上门来询问云清梦下落,他不说,总管便拿诬赖学馆一事加以要挟,最后他想了两全其美的法子,借以云清梦之名登上舞台蒙蔽观众的双眼。 “今天是第二次,第一次是庄家闻讯而来,我才得以躲过这荒唐做法。”许沉河用掌心揉去眼尾的红,“今天您来了,总管左右衡量,最不敢得罪的还是您。” 庄家是商贾巨富,但顾家是军政要人。 “你说他现在得罪我没?”顾从燃拿下许沉河的手,托起对方被抹得脏兮兮的脸,理顺了那头柔软的短发。 一身旗袍穿在男子身上却不违和,比起传闻中的云清梦,这位冒充的反让顾从燃更心悦。 他心悦,许沉河可不,只觉自己小命被拿捏:“您别怪罪总管,要追责找我便是。” 顾从燃当然找他,几年前临走记住这张脸,留洋在外未与好友庄十弦断过书信,信中谈得最多的就是他。归来京城,从庄十弦口中得知一介塾师竟跑去冒充歌女,他特意前去,却不当场拆穿对方。 依言送许沉河回家,落魄寒舍,他仗着四下无人偷窥,拦腰抱了有脚伤的许沉河进屋,为对方上药,又端来水让对方净脸。 “我记得你,”顾从燃站在墙上的书法作品前欣赏,“五年前,我受家母所托为表妹聘师坐馆,你当年还不是正式塾师,但我有幸见过你的字,没想到归京再见到你的字是在这种场合。” 着实给了他很大的惊喜,当年的文人摇身变为台上的佳人,在暗巷里被他抚摸,虽有反抗,可身体还是产生了真实反应,眼角飞红透着既欢愉又害怕的神情,好一个欲拒还迎,让他想深入又不舍。 “所以今天去歌厅,可不是为了所谓云清梦的绝佳歌喉,为的只是与你重逢,许沉河。”顾从燃按住许沉河为他折叠西装的手,“为什么在暗巷那般折磨你,因为你故意把卷轴都分给别人,唯独不分我一字。” “因为您呼风唤雨,我单纯看您不顺眼。”许沉河说,却没抽回手。 “你要不喜欢我呼风唤雨,那我便只做你的风和雨。”顾从燃俯身,挑开许沉河衣襟上的一颗盘扣。 今夜或可迎来一场缱绻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