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宿敌和我同寝室》 第1章 穿越 盛夏的气温正炎热,教室里的电风扇“呼啦啦”扇动着,带起来一阵阵热风。 实验三中,高二(9)班。 高二狗没有资格享受完整暑假,八月中旬就开了学。今天正是开学返校第一天。 一群男生在后面吵嚷着,小班长声音弱弱的,几乎被压得听不清:“静一静啊,下面发走班选修表,大家往后传,先看一下……” “啊啊啊啊,我要死了,谁的英语暑假作业做完了,拿来贡献一下?” “我这有全套的,来源培优班二班袁静雪,单科二十,全套一百块。”一个小个子男生大声吆喝,“来一套?包你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他身后的男生踢了一下他的椅子,怒吼:“大贱人,你怎么不去抢银行!” “是啊,放假前说好了单科十五的,坐地涨价啊你!”有人跟着血泪控诉。 叫卖作业的叫白竞,手指翻飞,正在五百人跨班qq群里同时发叫卖信息。 他头也不抬:“废话,这可是全年级第二的作业。我这儿也有便宜的,上学期期末全年级第十九,全套八十八块,要吗?” “那我要第十九的吧,来个物理单科。我这成绩,抄那么完美,多尴尬。” 另一个男生也不避讳,凑过来和他商量:“我买一份数学单科的,然后我俩共享?” “行,就这么说。”那位同学瞅了一眼白竞的手机画面,惊叫一声,“艾玛,小白,你业务很繁忙啊!” “过奖过奖,一锤子买卖。”白竞谦虚地笑,“还得带提供来源的一起分,又防不了你们这样数据共享的贱人,赚不了几个钱。” 小班长拿着几张剩下的选修意向表,走到最后几排:“还有没拿到的吗,有的举手啊……” “拿到了拿到了,班长辛苦。”男生们嬉皮笑脸地回答。 9班的小班长叫唐田田,平时柔声细气的,脸颊上几点可爱的小雀斑,挺招男生喜欢,男生们虽然不太听指挥,可是都挺给她面子。 一片嘈杂中,靠窗最后一排,有个男生趴在桌上,一动不动。 电风扇的风吹着他的半长头发,柔顺又黑亮,刺眼的阳光从飘扬的窗帘后照过来,在他发间洒了层淡淡的金黄。 大热天的,别人都穿着短袖,只有他穿着件长袖的淡蓝衬衫,袖子却又不规矩地胡乱挽着,一截白皙的手腕露出来。 一眼望过去,阳光下那手腕白得惊人,修长的手指蜷着,腕上的淡青色血管在冷色调的肌肤上若隐若现,仿如透明一般。 在他的课桌旁,一双钢拐杖赫然放在一边。 小班长犹豫了一下,小声地敲了敲男生的桌子:“阮轻暮?醒醒,有表要填。” 趴在桌上的男生动了动,发出了一声含糊的鼻音,慵懒又散漫。 头抬起来的时候,一双半眯的眼睛有点迷糊,眼角带着点可疑的微红,怔怔地看向她。 …… 阮轻暮上一辈子惨死的时候是春天,处处草长莺飞,繁花漫天,他的血染红了整树桃花,浸透了桃树枝干。 可一眨眼,就来到这个莫名其妙的陌生世界,身边已是初夏,青梅全熟,春花已残。 而他,从名声狼藉的魔宗小少主阮轻暮,变成了同名同姓、年纪相仿、相貌相同的高中少年。 醒来时在重症监护室,原主心脏已经骤停了,头脑还受到重创。 等到莫名其妙地好了以后,没人知道,死掉的这具身体里,已经换了个芯子。 原主人身体里的记忆都在,磨合了近一个暑假,接受起来,好像也不太难。 只是每个夜里,总是还会梦见前生的那些事,梦见死后魂魄飘荡的那些天,也梦见那个人浑身浴血、怆然倒下的模样。 总也想不明白。 那位前途大好、侠名远播的秦少侠,明明拿他当仇人,两个人性命相搏、针锋相对也不止一次两次了——等他死了,却又千里追凶、为他报仇,到底算怎么回事呢? 就算他真的信他无辜,就算他查出来那些人颠倒黑白、混淆是非,可就不知道从长计议、徐徐图之么? 非要当着天下人的面,堂堂正正地狙杀那几个人,最终落了个血染黄沙,力尽而亡。 临时还拼了最后一口气,把蜀中唐门的二公子扎了个透心凉,还把人家的双腿给砍断了。 虽然不想自作多情,可阮轻暮还是觉得,这人对唐门二公子下这样的重手,十有八九,是为了他。 因为他死的时候,是先中了唐门的毒。双膝的膝盖,也是被唐门的那厮硬生生敲碎的。 虽然他到死哼也没哼一声,可那时候,也真他妈的疼啊。 数年前一句“若是真的,我必还你公道”,甚至连誓言都算不上,轻飘飘的,像是那些名门正派们每个人都会说的场面话,就值得搭上自己的命吗? 这一点,他连死都没弄个明白。 …… 班长唐田田看着他迷迷怔怔的神情,愣了愣。 明明在一起同学了一年,可后排这个叫阮轻暮的男生,她印象并不深。 又闷又独,成绩垫底,也没什么朋友。 头发总是有点长,眼睛和脸常常被遮着。 隐约觉得他是长得好看的,可是毕竟懦弱内向的人在哪里都不受欢迎,好像也没多少人关注他。 男生的那双眼睛,从带着微红的悲伤,转到神色清明锐利,只有短短一瞬。 不知道是不是映进了骄阳的碎影,那双眸子里锋利的光很快就散了。 男生懒洋洋直起腰,雪白劲瘦的手腕伸过来,接过递来的表:“谢谢班长。” 小班长:“……” 上学期临近期末,阮轻暮出了场车祸,据说很严重,进了医院急救,小腿还断了。 他们班委成员专门去看过一次,可是去的时候阮轻暮还昏睡着,也没说上话。 怎么这一开学,好像有哪里不太对了一样? 说话的神态慵懒又随意,完全没有了以前唯唯诺诺的模样。 “对了,你的腿好了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阮轻暮看看小班长,又看看脚边的拐杖:“石膏已经拆了,没事。小心少走动,养几天就行啦。” 小班长好心地问:“那你知道这表怎么填吗?” 阮轻暮回过神,眼皮轻轻上撩:“不知道哎。” 小班长恍惚地发现,这个阮轻暮的眼睛,竟然是一双典型的桃花眼。 就算是不笑,眼尾也是略略上翘的,内双的眼皮下蕴藏着不经意的多情,却又轻慢。 她脸红了:“就是这学期试点搞走班制嘛,文理科都有三种进度班,我们可以先自选,决定去哪种班。然后老师综合报名情况,再统一安排。” “哦,什么时候交?” “下午放学前。”小班长说,“待会儿班主任还会来解释的。” …… 他们在后面小声说话,前面男生那一块的业务依旧热火朝天。 有女生回过头:“百晓生,有没有1班秦渊的作业啊。” 白竞犹豫一下:“你等我问问。” 转头他就在高二年级大群里刷了一条:“高价求购培优班秦大佬的作业,价格可谈,有意者私敲。” 这个大群是白竞开的,不仅跨班,还允许匿名,专职打探消息和传播八卦,时刻都能刷出来999+的发言来。 原本热闹的群聊忽然安静了,有点莫名的冷。 有人披着匿名,幽幽地说了一句:“秦大佬的作业……有给人抄过吗?” “本人表示没见过,我是培优1班的。” “别说不给人抄作业了,考试也不给人递答案吧。” “听说了。” “+1。” “+10086……” 忽然地,有人匿名发了个冷笑的表情:“切,牛逼啥,年级第一了不起吗?作业不给人抄,考试不给传答案,装什么冰山大佬呢。” 顿了顿,又加了句:“要是在我们班,早就被活活打死了。” 群里的气压蓦然下降,一阵静默。 只静默了短短一瞬,一条留言忽然跳了出来。 涟漪片片:“年纪第一不了不起,那什么了不起? 看着发言人的可爱芭比娃娃头像,很多人都认了出来。 培优(1)的文艺委员啊,这是? 很快,说话的女生换了昵称,改成了“1班-陆涟漪”:“不用昵称了,我实名。” 很快,有人接着发言了:“都别用昵称,用实名。” 像是达成了某种一致,大串留言忽然激烈地冒了出来,齐刷刷的,全都顶着“1班-xxx”的前缀。 “我们班不喜欢抄作业抄答案,望你知。自己做小偷还瞧不惯正直的人,呵呵哒。” “什么时候不给帮人作弊,也要被人活活打死了?该不是对作弊有什么自豪感?” “身为1班的,我问了一下身边的同学,大家表示没人要打死我们班长,只想打死说怪话的。” 那个匿名的不知道是哪个班的,被一群女生追着骂,也火了:“不和你们一群舔颜狗女生说话,脑残!” 围观的群众倒吸了一口冷气,正在战战兢兢呢,忽然,一条带着无数感叹号的发言蹦了出来。 1班体委-傅松华:“谁啊谁啊,谁他妈的诋毁我们班长?谁在嘲讽我们班女生??放屁!!!我们班男生女生都服秦老大,和舔颜有屁的关系?我自己还不够帅吗?” 他豪气干云地赞美了自己的帅气后,又嚣张地骂:“他妈的一个藏头藏尾的匿名小人,阴阳怪气的怕不是个太监?有种别匿名,出来单挑啊!!!” 群众:“……” 我靠1班男生也下场了,几个意思啊? 9班教室里,围观的男生啧啧称赞:“秦大佬这么牛逼的吗?他们班那个体委拽得二五八万似的,也这么护着他?” 白竞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这题我会答,我给你们说啊,秦渊他——” 好几颗毛茸茸的脑袋凑过来,前几排的女生也都竖起耳朵。 他身后,神情慵懒的阮轻暮忽然抬起了头。 秦渊?…… 刚刚午睡时那个短暂却混乱的梦里,黄沙纷飞,满眼血腥,又浮起来。 有种说不出的、突如其来的锐痛,好像被什么在心底里扎了一下,又狠又准,淬了毒药似的。 妈的,谁啊,也配叫这个名字。 他看着前面白竞的后脖颈,目光有点冷。 第2章 上门挑衅 “秦渊本来只是长得帅、成绩牛逼而已,而且脾气臭人又冷,刚入学时,他们班的人也就是普通崇拜一下,男生也不少不服气的,结果你们知道么——” 白竞顿住了,暗示地看看身边。 有人赶紧捧场:“哦哦,怎样?” 白竞这才接下去:“结果第一学期期末,一场卡拉ok后,秦大佬就把他们班所有人收服了。你们猜为啥?” 大家继续捧场:“哦哦,为啥?难道不仅学霸,还麦霸?” “唱了一首《征服》吗!” 白竞翻了个白眼:“滚滚滚。我听到的确切消息啊,他们班那晚上聚餐后去唱k,秦大佬没兴趣,提前走了。结果他们班两个班花,就是陆涟漪和吕涵涵——就被隔壁包厢的小混混堵在歌厅的卫生间了。” “我靠!”有人惊呼,“吕涵涵,我女神!” 全校贴吧校花评选,当之无愧的排名第一啊。 “然后呢然后呢?” 白竞小声说:“在场的男生有七八个,不是瞧不起1班的啊,一个个都是品学兼优的乖宝宝嘛。” “都怂包吧?” “那还真没有,全都站出来保护女生了。”白竞感叹,“可没理论几句,就被那些混混虐成了渣。” “啧啧,怎么个虐法?” “据说他们班学委当场就被打哭了,个个男生都见了血。” “我艹这么惨?他们体委傅松华呢?” 白竞叹了口气:“傅松华真不含糊,直接上去把两个猥琐男揍趴下了。可是再能打,人家那边社会哥好几个人呢。” 前面的一个女生急了:“那怎么办啊?” “还能怎么办,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好汉也架不住人多啊。”白竞作出沉痛的神色,“据说秦渊赶到的时候,几个社会哥按着傅松华,正在狠踹他的腿,逼他下跪呢!” 围着听八卦的群众发出了一声齐齐的“卧槽”。 “重点重点!秦渊不是走了吗?” “聚餐刚分开嘛。有女生不知道怎么脑抽,打了个电话给他,反正秦渊是赶到了。” 白竞眉飞色舞,彷如亲见:“秦大佬到了以后,冷着脸什么都没问,直接上去两脚,把按着傅松华的两个傻逼给踹飞了,飞出去几米远!” “妈呀有这么夸张?真的假的?” “当然真的。”白竞一昂头,“他们班女生说,秦大佬救下傅松华后,第一时间把女生全都推到包厢里反锁,叫她们别出来。然后拆了根铁麦架就出去了。” “哦哦哦,然后?” “——然后,就听见外面乒里乓啷,惨叫震天!门再开的时候,那群社会哥全都被打跑了,秦渊一身的血,站在那儿,我靠,脸上身上全是煞气,冷笑着说了一句‘挡我者死,遇我者亡’。” “……” 闹哄哄的教室安静了一会儿,大家忽然发出了一阵狂笑。 前面有女生开口:“别扯了。这事是真的,可是哪有最后一句弱智台词啊。” “就是,你丫都市兵王无线小说看多了吧,哈哈!”男生们起哄。 白竞急了:“好好好,最后一句是我发挥的,可是秦大佬是真的能打啊!” 他唾液横飞:“不骗你们,他们班男生亲口说的,秦大佬一上来就挑对面最狠的那个,一啤酒瓶下去给开了瓢,然后拿着碎玻璃抵住了他喉咙,那些人才被吓退了。” 教室里安静得惊人,不知道是谁牙疼一样“嘶嘶”吸着冷气:“卧槽,震撼我全家。” 平时只知道1班大佬秦渊是大学霸,每次月考、期末考总分拉开年纪第二名起码五十分,各项省竞赛奖项拿到手软,号称“双断层顶流”——颜值断层顶流,考分断层顶流,现在什么情况? 武力值也断层顶流了? 这画风不对啊! “好酷啊……”有女生小声感叹了一句。 “他们班女生太幸福了吧,羡慕了啊。” 说话的女生个子高大,长得又壮实,立刻有男生嬉皮笑脸的:“你不用我们保护吧,我们被打的话还指望你呢。” 女生从座位上跳起来,伸手去打他:“去死吧你,老娘有这闲工夫,去保护流浪狗也不会保护你!” “哈哈哈哈……”教室里一片大笑。 终于有人又问:“那后来呢?” “后来你看不见吗?”白竞感慨,“听说那天在场的女生全都哭得稀里哗啦,然后他们全班男生也都心服口服了。傅松华就更放了话,以后他谁都不服,只服他们班班长。” “这么牛逼的事迹,怎么都没听说过?” 白竞摇头:“毕竟是打架见血,以后还要评三好生呢!他们班的人事后商量了,都不往外说。这不,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嘛。” 说完,他又深沉地补了一句:“骚年们,所以说,考高分固然牛逼,拿奖项固然拉风,可是能打,才是终极奥义啊!……” 他正说得吐沫星子飞溅,忽然,背后就有东西顶了顶他。 一回头,他吓了一跳。 什么玩意? 一只白到近乎透明的手伸着,握着根黑乎乎的钢拐杖,隔了两排座位,慢悠悠地,正在戳他呢。 “阮、阮轻暮,你干啥?” 一向阴郁寡言的男生看着他,露出了一个极不友好的冷笑来。 桃花眼弯起来的时候,像是一弯没有温度的冷月牙儿。 他歪着头:“喂,少吹点牛逼。” 白竞:“……” 这是哪位啊!为什么忽然这么有存在感?? 清瘦漂亮的男生举起手,比画了一个吹气球的口型,然后,嘴里发出了“砰”的一声。 “牛皮快吹破了,吓死人啦。” 教室里一片寂静。 一群男生狐疑不定地看着他,尼玛……这是那个一直窝在后墙角、很少说话、就跟个自闭症儿童似的阮轻暮吗? 白竞结结巴巴地咽了口唾液,干笑:“呵呵,没吹牛,秦大佬是真牛逼。” 阮轻暮声音不大,偏偏教室里安静,就听见他嗤笑一声,自言自语似的:“秦渊啊……好名字。不过,不是人人都配得上叫秦渊吧。” 没人说话了,一群同学都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啥。 这什么逻辑啊,人家不配叫秦渊,谁配?他吗? 阮轻暮拿出手机,无聊地点开群,瞧了几眼。 群名叫“琅琊阁”,群主“高二百晓生”,群公告里写着“实验三中琅琊阁,各班消息尽掌握”。 老是有个刺眼的名字冒出来。 秦渊秦渊的,什么阿猫阿狗也能叫这个名字,好烦。 他随便往前翻了几眼聊天记录,随口就发了一句。 “这么牛啊?你们这么吹,当事人知道吗?羞愧吗?会不好意思吗?” 他也没匿名,直接顶着“9班-阮轻暮”的id呢。 走廊另一头的培优1班教室里,不知道谁迅速喊了一嗓子:“快看琅琊阁,刚刚那个匿名的贱人现身了!”’ 好不容易平息的大群立马又炸了锅,一大堆实名的1班同学开始疯狂输出。 “呵呵,终于露面了啊。刚刚没被骂够,又来讨打?” “真小人,不解释。” “怕不是自己的女神喜欢人家秦学霸,心里正在滴血吧?呵呵,你女神看到你的嘴脸,会更加讨厌你哒~~~~” 紧接着,得到消息的某学霸迷弟怒气冲冲跳了出来。 1班体委-傅松华:“终于出来了是吧?有胆子说怪话,有胆子出来不?一分钟后,走廊不见不散。” 那一边,阮轻暮望着手机:“……” 什么玩意,他这是捅了什么沾满蜂蜜的马蜂窝吗? 傅松华长得高大英朗,人也豪爽热情,身边时刻都围着几个好朋友,他转头问身边:“这个阮轻暮是什么东西,谁认识?” “没听过啊。”旁边的同学也糊涂,“这是哪根大头葱在装蒜?” 有人悄悄努了努嘴:“要不要和班长说一下?” 傅松华瞥了某人一眼,看着那冰山一样的侧脸和挺拔的身姿,悄悄竖起手指,在嘴上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别,贱人我们来打。别打扰老大做题,老大不该沾染这些红尘烟火!” 说完,他又在大群里气势汹汹地发了个“四十米大刀”的表情:“出来出来,我就是想看看口吐芬芳的龟孙子长啥样。” 阮轻暮看着手机界面,慢悠悠地打着字:“不去。” 傅松华在那边秒回:“哎呦,龟孙子怂了啊?别怕,身高低于175的我不打。” 阮轻暮恹恹地回了一句:“我怕自己忍不住打你啊。” 9班的群众:“……” 有种本班贱人挑衅1班全体学霸的感觉怎么破? 教室门口,9班的学委和几个男生抱着新教材走进来,一个男生冲着最后叫了一声:“阮轻暮,老简叫你去一趟办公室。” 老简是他们班班主任。 阮轻暮愣了愣,抓起桌边的拐杖,在一大片目送的眼光中,慢吞吞往外走。 其实腿也不疼,可是医生一再叮嘱刚拆石膏要注意休养,那只受伤的腿别用力,他也暂时只有这样将就着。 进了行政办公楼,他敲了敲老简的办公室门。 办公室里一片嘈杂,来领教材的,来交作业的,听老师交代事项的,人来人往。 班主任老简是个中年胖子,面目慈祥,就是人啰唆,讲话动不动就喜欢唉声叹气。 看见阮轻暮吃力地拄着拐杖进来,老简吃了一惊。 “这么严重啊,不是说已经好了吗?能上学不?” 阮轻暮嘴巴咧了咧:“没事了已经,就是保护性措施,医生说过阵子就能扔拐杖。” 老简舒了口气:“那就好,我找你来是问问,你这学期得住校了吧?” 高一还有不少学生走读,高二都被劝着住校了,以便学校监督学习,这个阮轻暮直到上学期期末都没交住宿申请表,老简还是想劝劝。 没想到阮轻暮这次答应得很爽快:“嗯,住校。” 别的不说,这腿也的确不方便天天回家。 老简很高兴,一迭声地说:“那好那好,我这就给你报上去,再跟宿管那边说一下,给你分个一楼,省得你上下不方便。” “哦,那谢谢老师。” 老简看看他,有点欲言又止:“还有件事,你直接跟我说——在班上,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阮轻暮抬眼看了看老简,忽然笑了笑:“没事老师。我自己搞得定。” 老简一愣。 这个孩子以前总是眼神闪躲,低垂着脸,可是现在浑不在意地抬着头,露出一张眉眼锋利的脸来,竟然无比陌生。 那笑容看着挺无害,可是不知道怎么,一双眸子黑沉沉的,像是有星光沉在潭底,有种奇怪的漠然。 “你不用怕,有什么事跟我说,我会保护你的,我听说刘钧他们……” 男生打断了他:“好的老师,需要的时候,我会找您的。” 老简狐疑地看着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明明说着乖巧的话,可是眼神却像是在说“别啰唆了您能管啥”。 阮轻暮挥挥手:“没别的事那我就走啦,老师再见。” 正说着,旁边培优班的班主任扭头:“这位同学,麻烦一下。你回去路过我们班,帮我给班长秦渊捎句话,叫他带几个男生来搬教材。” …… 1班教室里,学生们一个个都埋着头看书做题,打算迎接明天的开学摸底考,教室里明显比9班紧张得多。 一片安静中,只听见窗边传来一道清亮的声音:“哪位是秦渊?带几个男的出来。”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看向窗口。 一个表情淡漠的少年双手揣兜,靠在窗前,一双桃花眼微眯着,称不上善意的目光在陌生的班级里转了转。 傅松华愣了愣,随口问:“你谁啊?” “哦。”男生嚣张地撩了撩额前的碎发,“我叫阮轻暮。” “……” 几秒种后,跨班大群里,一句发言石破天惊,震动了整个高二。 “9班的那个阮轻暮来应战了!一个人来的,理都不理傅松华,点名叫秦大佬带几个人一起上!!!” 第3章 初见 培优1班的同学愣愣地望着窗外。 傅松华猛地从座位上一跳而起:“是你?你还真来了?!” 阮轻暮斜着眼看看他,叹口气:“秦渊不在啊?他不在也行,你带几个人出来。” 这么高的个子,搬教材应该没问题吧? 教室里一片骚动,无数道惊愕的目光中,傅松华跳了起来。 他一个箭步冲出教室,跑到窗户边,伸手就揪住了阮轻暮的衣领子。 “行啊,小样的还真有175,来来来,就揍你还要带几个人?!” 阮轻暮身子被大力转过去,一个踉跄差点摔在地上。放在窗边的拐杖“啪嗒”倒下,摔在走廊地上。 傅松华一眼望见地下,愣住了。 我草居然是个瘸子?? 一个拄着拐杖、还来挑衅1班大佬的瘸子?! 隔壁班开始有人扒着窗户往这边看,远远的,9班更是一大堆人往这边探头探脑。 什么情况什么情况? 9班有人在群里骂1班班长、大学霸秦渊,还上门去挑衅打架?? 阮轻暮毕竟一条腿刚拆石膏,还有点不太利索,晃了一晃,好不容易才站稳了。 傅松华心里一片郁闷:瞧这小白脸,身子骨这么单薄,他还真怕一拳就直接把人揍坏了。 算了算了,他傅松华光明磊落,不打残疾同学! 阮轻暮和抬起头,眯着眼看了看面前俊朗高大的傅松华。 “刚刚在群里叫嚣的,是你啊?”他慢条斯理地活动了一下手腕,淡淡问。 傅松华深深吸了口气——不能欺负残疾同学!不能不能! 他弯腰把拐杖捡起来,恼火地嘀咕一句:“你走吧,我不跟你这样的人打。” 阮轻暮伸手接过去,却忽然手腕一翻,抓住了他的手。 他神色淡漠:“说声爷爷我错了,这事就翻篇。” 傅松华差点被气笑了。 他用力往后一拉,手腕上搭着的那几根白皙手指却骤然变紧,死死按住了他。 纹丝不动! 见鬼了,这么清瘦的人,哪来这么大的力气? 纵然再豁达,傅松华也急了。 他抬臂一振,当胸就想去推阮轻暮,可是手臂刚伸,去被人从身侧紧紧抓住了。 一道清冷微磁的声线响起来。 “谁找我?” …… 两个人身边,站着一个长身鹤立的少年。 身高好像比体委傅松华矮了一点点,一张俊美无俦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两道轻剑般的眉峰下,微狭的一双凤目极冷极亮。 在听到那声音的第一秒,阮轻暮脸上的散漫就凝固了。 他慢慢扭过头,脖子和腿脚一样僵硬得厉害。 怔怔地望着面前那张熟悉的脸,他整个人陷入了恍惚。 眉目依稀比前世时稚气了那么一点点,冷冷的眉宇间带着隐约冰雪,一双眸子却锐利得像是骄阳。 前一世,他的魂魄跟着这个人,亲眼看着他搏杀六人,看着他力尽倒下,那个时候,名满天下的秦渊秦少侠,也不过刚及弱冠。 而前世他们第一次相见时,差不多就如现在这般,十七八岁,鲜衣怒马,意气飞扬。 阮轻暮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又发现忽然失了声,嗓子是哑的。 …… 1班班长秦渊站在那里,迎着窗边男生怔然的目光,竟然也没有立即说话。 陌生的少年背着光,可依然看得出眉眼深刻,肤色瓷一般的白。 八月的烈日在他身后射来,隔着走廊,给整个人笼上了一层炫目的光,静立的身影像是一幅剪影,凝固在古画中。 目光交错后,似乎有那么刹那时光凝滞,再飞速流转。 阮轻暮看着面前这张干净的脸,忽然有点心酸。 上辈子,这个人血战到死的时候,一向俊美无瑕的脸上,也是沾满血污,发髻散乱的。 他颤巍巍伸出了手,似乎想犹豫着摸摸这张脸, 学霸大佬的目光迅速落在他白皙的手上,几乎是一瞬间,他已经松开了傅松华的手,飞快地擒住了阮轻暮的手腕。 手指温热,大热天的,却不带汗,按在阮轻暮那明显偏凉的皮肤上,触感鲜明。 阮轻暮呆呆看着他,然后,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响起来:“你……叫秦渊?” 秦渊淡淡看着他。 “你刚刚说,叫我带人出来,有什么事吗?”他冷静地开口,不紧不慢。 对面的男生没回答他的问话,只是望着他。 然后,他好像极困惑、又极认真地反问了一句:“你……不认识我吗?” 旁边的傅松华嘴巴都要咧到耳朵根上了,他以为他是谁啊! 阮轻暮一眨不眨地看着秦渊,忽然伸出手,三两下,把长长的头发全都拢在了耳后,露出来光洁的额头,然后指了指自己的脸。 “看看,你看看?”他几乎是殷切地问道,眼中神采明亮,“你不记得我的脸了吗?” 围观的众人:“……” 今天是返校日,都没开课,有的班级还有班主任在唠叨,八卦党不敢往窗外看热闹,都守在群里看走廊突发状况直播。 “最新播报,阮轻暮挑衅成功,傅松华愤而举拳!” “再报!秦学霸横空出现,两招分住两人,杀气毕现!” “再再报:阮轻暮撩起头发,凝视秦大佬,发出三连问:你叫秦渊?你不认识我吗?……你不记得我的脸了?” 群里留言像瀑布一样狂刷,走廊窗户边,一堆脑袋和肩膀重重叠叠,争先恐后往外探。 有的班老师还在,没人敢探头出去,急得抓耳挠腮在群里发问:“发生什么大事了?我刚进群没搞清楚,软轻木是谁!哪个班的妹子这么大胆?” “秦大佬这是渣了哪个学妹吗?瞧瞧这灵魂三拷!” …… 秦渊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明明是不认识的,可是不知怎么,看着面前这双灿若秋水的桃花眼,否认的话却堵在了嗓子眼,吐不出来。 好半天,他才反问:“我该认识你吗?” 对面少年眼里的光彩,好像慢慢消散了一些。 久久地凝视着秦渊,好半天,他才笑了笑,有点奇怪的落寞似的。 “没事。”他自嘲地摇摇头,“我认错人了。” 大群里,不知道是谁忽然放上来张偷拍的照片。 画面中,1班大学霸和9班小学渣面对面站着,两个男生静默而立,一个冷如冰山,一个眼神怔然。 身边,是丝丝缕缕的炽烈阳光。 傅松华偷眼瞧了一下手机,瞠目结舌地骂了一声“卧槽”。 什么人啊这都是,发照片就发照片,还专门把旁边的他p掉算什么。 他堂堂1班体育委员,好歹也是校草排名前三,就这么不招人待见? 一定是哪个打篮球输给他的孙子干的! 群里忽然有人鬼鬼祟祟地匿名发了一句。 “有种奇怪的感觉怎么破?看软妹子——哦不,阮同学的表情,是个被人渣了的伤心人啊!” “噗哈哈哈哈,本元芳也觉得必有隐情。” “我赌五块钱,阮学渣的女神被秦大佬拒绝了,这是上门来见情敌来了。” 阮轻暮看了看秦渊,终于想起来这一趟的目的。 他意兴阑珊地低声道:“对了,你们班主任托我带个话,她叫你带几个男生去搬教材。” 傅松华瞪大了眼睛:“……这位同学,下次说话,能不能别大喘气啊?” 故意的吧这是?叫人出来搬教材,被他说得像是叫古惑仔出街pk。 阮轻暮抓起拐杖,放在腋下,刚要扭头,手臂忽然就被人抓住了。 秦渊那冷冽的声音响起来:“你叫阮轻暮?轻重的轻,暮色的暮?” 阮轻暮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像是听到什么超动听的话。 “是啊是啊。你记得?” 秦渊再次皱了皱眉。 他记忆力极佳。可以断定的是。他以前没有见过这个人,更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可是为什么,在听到的一刹那,他就可以断定,是这两个字呢? 他终究还是摇了摇头:“抱歉,我不认识你。” 阮轻暮看着他,眼睛里不知道怎么,就闪过了一丝异样的情绪来。 忽然扔开了拐杖,他一把揪住了秦渊的领子,在所有人眼前,重重地,把秦渊推到了墙上。 电光石火,不容反应,他修长手臂牢牢按住了大学霸的肩膀,另一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撕开了秦渊的衣领! …… 返校第一天,对着装没有要求。 别说女生们一个个穿着最心爱的漂亮裙子,就连男生也没什么人穿校服,大都穿着自己喜欢的t恤和牛仔。 唯独这位全校著名的大帅比秦渊,和任何时候一样,一丝不苟地穿着三中校服。 最普通的样式,白色短袖深蓝长裤,上衣只有领口和胸前口袋有点装饰,是同色的深蓝斜杠,整套衣服平庸乏味,叫爱美的少男少女们痛苦不堪。 可这校服穿在秦渊身上,依旧穿得光鲜灿烂,宛如时装,叫人移不开眼。 长腿劲腰的男生身姿挺拔,领口附近的每一粒纽扣都扣得严密,修长脖颈上的喉结清晰可辨,因为一丝不苟,更透出冷冽的禁欲感。 只不过,现在这禁欲感荡然无存,两颗纽扣被扯得不翼而飞,半边衬衫被扒开,露出了形状优美的锁骨,也露出了少年笔直的肩膀。 刚想散去的男生们:“???” 隔着窗户远望的女生们:“!!!” 大群里:“再报:阮同学把秦渊壁咚在了走廊墙上,撕了他衣服!” “再再报:阮同学现在正低着头,往秦大佬衣服下面看!……” 阮轻暮死死盯着秦渊的前胸,锁骨下方,一点熟悉的三角形红色,赫然在目,刺得人双眼生痛。 他不由自主伸手,手掌微微下移,一根手指按在了锁骨下的那点红色上。 “这儿……” 秦渊沉静的脸色终于变了。 他手臂猛抬,重重隔开了阮轻暮的手,一个擒拿,再一转身,胳膊肘压在了他的咽喉,逼着他往后一仰,撞在了走廊墙上。 “你有毛病是吧?”明显已经动了怒,可他的声音没提高,反倒更低更沉。 “再再报报报:秦大佬被xing骚扰以后,正在实行反壁咚!” “哗啦啦——”隔壁班几个人叠成罗汉,激动下没站稳,踉跄着摔成了一串滚地葫芦。 阮轻暮呼吸急促,被这狠狠的压迫逼得没法呼吸。 可他没动,只死死看向了秦渊的眼睛深处。 然后,他用没人听得到的低声,轻轻发问。 “是毒蛇咬的吗?那儿?” 第4章 胎记 男生温热的吐息就在秦渊耳边,声音轻柔,却像是在秦渊耳边炸开了一道响雷。 他那一瞬间震惊的神色没逃过阮轻暮的眼睛。 阮轻暮被压得脸上血色涨红,可唇角却微微翘起,扬扬得意,含了丝极淡的戏谑。 果然。 可这一辈子,钢筋丛林的城市里,这个人又是怎么会被蛇咬到了呢? 秦渊的呼吸同样粗重了一点,他紧盯着这头一次见面的陌生少年,哑着嗓子,沉声反驳:“是胎记。” 呵呵。胎记啊。 阮轻暮没再说话,他难受地喘着气,举起了双手,做了个投降的手势。 秦渊终于缓缓松开了挟制。 没再看阮轻暮,他扭头往楼梯走:“傅松华,跟我去搬教材。” 傅松华应了一声,赶紧带了几个男生跟上去,路过阮轻暮身边,狠狠瞪了他一眼。 几个男生往教学楼走,傅松华还在唠叨:“莫名其妙,一个瘸子哪来那么大的胆?” 他身边的同学使劲点头:“活脱脱一神经病啊这是。” 秦渊在前面埋头前行,忽然开口:“我们年级有残疾同学吗?” 旁边有同学正埋头看手机,立刻摇头:“不是不是,我刚找他们班百晓生打听了,他正常人一个。上学期期末忽然出了车祸。被车撞了,才这样。” 秦渊的脚步放慢了。 他扭头看着说话的同学:“会好吗?” 那同学有点发蒙,他哪知道会不会好啊? 他不太确定地“啊”了一声:“应该会好吧?说是刚拆石膏,所以拄着拐杖康复呢。” 傅松华看了一眼秦渊:奇怪,怎么大佬脸上有种好像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一定是和他一样,觉得不能和残疾同学计较,要是好了,再敢来挑衅,那就能放开手锤了! …… 阮轻暮回到教室的时候,迎面收获了一大堆成分复杂的目光。 前几排的女生们眼神极为诡异,班长唐田田可爱的樱桃小嘴张成了“o”,“百晓生”白竞同学更像是一朵向日葵似的,脑袋从他进教室一直跟着他转。 阮轻暮拄着拐杖,不紧不慢地,走到后排坐下。 白竞终于忍不住,扭头冲着阮轻暮喊:“喂,阮同学,秦大佬那么能打,刚刚你没被打死吗?” 就在这时,教室后门传来了一阵喧哗,几个汗流浃背的男生穿着运动背心,从外面走进来。 领头的男生五大三粗,脸上一粒粒的青春痘,密密麻麻,布满了额头和下巴。 他走过白竞身边,粗鲁地冷笑一声:“秦渊会打架?成绩开挂就算了,论打架,不知道多少人能虐他。” 他随手狠狠按了一下白竞的头:“你是个傻逼吧。秦渊算什么东西,要你在这里帮他吹?” 白竞大气也不敢出,缩着脖子不吭声了。 刘钧是班里的班霸,就算是整个年级里,也能排上狠角色前三,平时在班里带着几个人横冲直撞的,逃课迟到不说,还爱欺负同学。 最烦心的是高一开学时,班主任老简看他体格好,在不知底细的情况下,还给了他一个体育委员当,一年下来,整个班里,没什么人敢惹他。 刘钧大剌剌地走向教室后面,一眼就看到了走道上横着的拐杖。 忽然扬起脚,他一脚踢了上去,一只倒地,另一只拐杖腾空而起,重重砸在了阮轻暮前面的男生背上,男生吃痛,“啊”一声叫了出来。 被砸到的男生长相清秀,戴着副大黑框眼镜。一回头,正迎上刘钧嚣张的脸,他微微瑟缩了一下,没敢吭声。 抓起拐杖,他怯生生地往阮轻暮递过来:“给你……” 刘钧不乐意了,随手拿起身边一本书,劈头就往那男生头上砸:“哎你胆子很肥啊?” 阮轻暮从刘钧一进门,目光就落在了他身上。 看着他走近,听着他讥讽秦渊,看着他踢飞自己的拐杖,再看着他打前座男生的头,眸光越来越冷。 “看什么看,想死啊?”刘钧斜着眼,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 阮轻暮慢吞吞伸出手,把自己的拐杖接过来,坐正了。 少年的身形清瘦,原本懒懒地趴在桌子上,这样忽然挺直了脊背,有种陡升起来的冷漠和强势。 “我看你这个傻逼作死啊。”他活动了一下白皙的手腕,长袖衬衫的袖口掩着他的腕骨,指节发出“咔嚓”几声,声音很轻,整个教室里的人却都听得见。 所有人倒吸了一口冷气,白竞惊恐地侧着头,什么情况啊这是? 单挑完1班的,被人家高抬贵手放过了,现在又来单挑班霸? 刘钧显然也蒙了。 他呆呆地看着阮轻暮,这是以前被他按在厕所里打,连吭都不敢吭一声的那个阮轻暮? 上学期期末刚教训了他一顿,听说回家的途中就被车撞了,这是被撞傻了吧?…… 他诧异地弯下腰,伸出手,想去拍阮轻暮的脸:“不是瘸了吗,怎么脑子也秀逗了?” 坐着的男生动了。 所有人好像都没看清,只觉得浅蓝色身影晃了晃,刘钧那一巴掌根本没有扇到他,阮轻暮手里的钢拐杖却甩了出去。 狠狠地,抡在了刘钧的腿上。 刘钧完全没有准备,剧痛传来,整个人踉跄一下,扑在了两排课桌之间。 阮轻暮没有半点犹豫,随手一插,拐杖“咔嚓”一声,卡在了课桌的横档里。 再一用力,拐杖的另一头就横在了刘钧的脖子上。 他轻描淡写地俯下身,伸出那只没事的腿,踩住了拐杖,向下一压。 刘钧脖颈上立刻青筋暴起,脸色憋得血红。 面色冷漠的男生低下头,满意地看着他猪肝一样的脸色:“以后记住了啊。别在我面前打人,不然我见一次打一次。” 一片倒抽冷气声中,在刘钧疯狂的挣扎下,少年的眉眼精致又锐利,蹲在阴影里,手扬了起来。 可是近在咫尺的那张脸油腻腻的,青春痘的白头若隐若现,他顿了顿,又嫌弃地移开了手。 随手捡起一本地上脏兮兮的书,他重重地,向着刘钧的脸上扇了下去 “啪!”书打在脸上,一声脆响。 “对了还有。”他声音轻而平静,却透着戾气,“我更不爱听人骂秦渊这个名字,懂吗?” 整个教室炸开了锅一样。 伸着脖子往后面看的,站起来往这边凑的,乱糟糟一片。 班长唐田田急忙往后挤,嘴里大叫:“别打架啊,都冷静……” 没人冷静得下来。 刘钧疯了一样,使劲抓住压在脖子上的拐杖,使出吃奶的劲往上抬,嘴里乱骂:“姓阮的我草你大爷!” 阮轻暮笑了笑,弯腰一拳,狠狠砸上了他肚子:“我没大爷。” 刘钧身后的几个小弟终于醒悟过来,有人伸手扯阮轻暮的肩膀,有人下黑拳打他的背,还有人拽他的腿。 阮轻暮随手抓起另一只拐杖,顺手往后一抡,那男生那记黑拳正撞上钢拐,疼地狂甩手:“啊啊啊!妈的你打我!” 唐田田挤了半天才挤进来,正看见几个男生围着阮轻暮,急得不行:“别打了,别欺负人啊!” 一抬眼,窗外走廊上班主任正往这边走,她连忙叫:“班主任要来了!” 阮轻暮身子一顿,眼角余光向着窗外瞥了瞥。 还被按在地上的刘钧发誓,这一刻,他在阮轻暮的脸上,看到了一丝不怀好意。 忽然,阮轻暮就从他身上跳了开去,一下子缩到了角落里。 他紧紧抓着拐杖,蹲在地上,一边护着自己的头,一边随手乱挥,嘴里还大叫:“不要打我,别打了……求求你们!” 几个男生楞了一下,刘钧乍一脱困,哪里想得到那么多,狂跳过去就是一脚:“麻痹的,你装什么装!” 脚刚抬,阮轻暮手里的拐杖就重重抡在他脚踝上。 没等刘钧痛叫,他又叫:“别打了,我的腿!我的腿又要断了……” 他嘴里乱叫,左手拐杖却顺势一横,勾住了另一个男生小腿。 座位间本来就空间狭小,那男生立刻摔了个狗啃屎,鼻子磕上课桌,鼻血长流。 “日,阮轻暮你疯了!” 刘钧腿上、脚上、脖子上无一不痛,气得快要发疯,狠狠一拳就冲着阮轻暮头上打去:“你妈的……” 一片乱哄哄中,只听到门口响起一声炸雷:“怎么回事?!” 班主任老简急匆匆分开一群同学,一眼看见坐在地上的阮轻暮,再看看刘钧他们,脸都黑了。 “刘钧,你又闹事!”他气得不行,“开学第一天就打人,打的还是身体不好的同学,我看你是不想好了!” 刘钧和几个人愣愣地呆住了。 鼻血长流的男生哭丧着脸:“老师,是他打我们……”、 刘钧满脸涨红:“对,我们是被打的。” 他全身都疼啊! 班主任老简瞪着他们,就像是看着几个弱智一样:“你是说,你一个体育委员,还有你们几个篮球队的——” 他指了指瑟缩在地上坐着的阮轻暮:“他一个人,群殴你们几个?” 鼻血兄的鼻血呼啦啦淌得正欢快,伸手抹了抹脸:“是啊,老师,不信你看!” 老简一声大吼:“给我滚!” 他弯下腰,扶起阮轻暮:“伤到哪儿没?” 阮轻暮眨眨眼,就着他的手站起来,柔弱无比地坐在椅子上:“没,没事。老师,他们没打我……是我自己不小心。” 老简心里叹口气,转头冲着刘钧怒喝一声:“等会儿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教室里终于正常了些,老简站在了讲台上,同学们也都纷纷回到原位。 阮轻暮懒洋洋挪回自己的座位,白皙手指轻轻点了点课桌。 看了满脸通红的刘钧一眼,他勾了勾嘴角,声音放低了:“我有一百种法子阴你。小心点啊。” …… 第5章 一起加油 同学们乱糟糟地跑回自己座位,还不时往后面偷看。 老简站在讲台上,脸色不好看:“一个个的,暑假放得心都野了是吧?” 他扬了扬手里的选班意向表:“提前返校一天,是叫你们填这个,想好了吗?一个个不是打架,就是看打架!” 一群男生“哦”了一声,纷纷叫:“老师,等您讲解呢,不敢瞎填啊。” 白竞偷眼往后面瞥了瞥。 见鬼了,刚刚明明是刘钧几个人围着阮轻暮打,可是他怎么就是有种错觉,好像阮轻暮没吃亏呢? “喂——”他捣了捣前面的死党,“你刚刚看见没,真的是刘钧他们打了阮轻暮?” 那男生悄悄扭头:“不然呢?” 白竞觉得没啥底气:“我总觉得阮轻暮把他们揍了,你说是不是我眼花?” “你不是眼花。” “是吧是吧,你也觉得不对吧?” 他死党叹口气:“你是眼瞎。” 老简胖乎乎的,手里抱着个冷水杯,在上面喘着气:“行了,我来说一下,都听好了,填的时候慎重点。” 实验三中今年接到了教育局通知,本市一共圈定了十所中学试点,搞走班制教学改革。 三中的领导不敢怠慢,综合别校和临省的经验,最后决定实行小走班。 语数英三门主课依旧班级固定,剩下的副科实行走班教学,文理科都分成了三种进度班。 竞赛班教学内容最难,内容倾向竞赛,为一些尖子生拿奖服务,争取高考加分甚至保送; 领航班进度次之,比正常进度快,难度也大得多,为单科偏科的学生保驾护航; 剩下的班级叫稳健班,顾名思义,按正常高考进度上课,主要对象就是大多数的普通班学生。 行政班级不变,维持原先的学生成员,可是下午的选修课,又组成不同的教学班。 学生允许流动,一段时间后,可以按照自己的程度申请换班。 比如物理进步了,可以从稳健班申请换去领航班甚至竞赛班;化学退步了跟不上,也可以换到化学的稳健班。 老师可选、班级可选、进度可选后,也就是做到了因材施教,不用强迫每个学生在同一个班级里,听同一进度的课,好处是不言而喻的。 当然,实践中也有不少弊端。 比如管理上容易混乱,上午行政班和下午走班的学生不一样,点名和出勤率都是新麻烦。 老简喝了口水:“竞赛班我是建议大家别选了,但是,对自己单科有信心的,完全可以考虑报个单科领航班。” 前排的男生举手:“老师,领航班名额多吗?” 老简眼神很慈祥:“放心,搞这个试点,就是想激励大家在单科上得到更好的教学。竞赛班和领航班都没限制,大家不要自我菲薄,勇敢点!” 天气热,他讲了半天,口干舌燥,依旧声音洪亮:“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此时不搏,更待何时嘛!” 任他讲得激昂,下面的学生们依旧蔫巴巴的。 毕竟他们9班在全年级均分垫底,这次文理分科又分走了几个尖子生,眼看着班上的排名还得降低。 “大家不用着急填,放学前交来就行。”老简接着说,“还有,明天就是开学摸底考,大家打起精神,最后走班怎么分班,也会参考这次开学摸底的成绩。” 下面一片长吁短叹。 阮轻暮托着腮,看了看手中的选修表。 上面几门课都是三个选项:竞赛班、领航班、稳健班。 啧啧,还挺照顾后进生的自尊心,叫“稳健”呢。 他随手全都勾选了稳健班。 老简在上面说完了选班,抬抬手:“下面呢,大家第一天也别闲出病来,这儿有套综合卷子,大家练练手,来来。” 下面一片哀嚎:“老师,明天不是就有开学摸底考试吗,怎么今天还有?”。 老简笑得慈祥:“先熟悉一下手感。明天早上七点半准时开始考试,都别迟到啊。” 学委开始发卷子,很快传到了阮轻暮这里。 原身体的主人考进高中时,成绩并不差,该有的底子都有。可是上了高中后,成绩就直线下滑,到了上学期末,已经在这个差班里垫了底。 他刚穿过来时整个人是蒙的,对着书包里的数理化课本整整发了三天的呆。 什么东西啊这都是,比天书还奇怪,比以前看过的武功秘籍、内功心法还要诘屈聱牙! 他恹恹地摊开纸笔,开始划拉综合试卷,教室里也渐渐安静下来,大部分人开始奋笔疾书。 老简四下里巡视里一圈:“大家慢慢做,下午放学前交就行了。” 紧接着,他把脸一板:“刘钧,你们几个跟我来一趟办公室。” 刚刚被磕出鼻血的仁兄去厕所洗掉了脸上的血,刚进教室,就迎面遇上了老简,身后呼啦啦跟着好几个人,刘钧垂头丧气走在前面。 老简一把揪住他:“洗好了是吧,你也给我来!” 那个男生:“……” 他做错了什么?跟着上去打人,不是连毛都没沾到,还被人打出鼻血了么! 教室里的同学眼睁睁看着老简把几个人拎走,“哗”地热闹了起来。 大家也不傻,既然没老师监考,就说明这份卷子就是真的练练手,不会批改。 不出分数的卷子,谁会怕啊! 有人摸出手机,继续在群里聊八卦,更多人开始研究选班表。 这学期没有打乱分班,只是学文科的自然离开,组成了新的六个文科班,每个班留下的还是原先的同学。 可这一走班,副科就会打乱分班,能认识一些新同学了。 那个长得壮实高大的女生和班长唐田田关系好,凑在一起小声商量:“田田我们俩要不要选一个领航班试试?我化学好点,想试试。” 唐田田犹豫着:“嗯,我想报生物。” “那咱俩就不能一起上课啦,嘤。” 男生们也在交头接耳,虽然成绩都够呛,可是人总有点偏科,有些成绩靠前的同学都也想拼一拼,报个领航班试试。 忽然,有人冲着白竞喊:“喂,小白你那里有没有别的班选课的消息?” 白竞立刻摇头:“大家都刚拿到表,还没出来呢。” “什么时候有?” “最迟中午!”白竞拍着胸脯承诺,“各个班校草班花的第一手消息,我都有线人。中午差不多能到我这,欢迎预约订购哈。” 有男生隔了几排,在前面叫:“我私你了,收定金。” 白竞应承一声,口气浮夸:“好嘞,您请好吧~~你女神的选班消息定金一元,余款九块哈~~~” “十块钱,你要点脸。”男生怒斥,“不买了,我自己不知道去隔壁班打听一下吗!” 白竞挥挥手:“你好意思你就去啊,最好拿个大喇叭去问?” “艹,奸商!” “谢谢夸奖呦。” 白竞一边和人打嘴仗,一边在跨班群里发公告:“去年入选本校贴吧校草校花前十名的,选班消息开预售了啊!每人十元,统统十元。” 群里立刻群情激昂:“群主是疯了吧?一条信息也敢卖这么贵!” “和班花校草一个班有屁用,说得好像能邻桌似的。” 白竞飞快地打着字:“醒醒,十块钱你还想干啥?能和校草和班花近距离接触,剩下两年都做同学,就算没交集,起码养眼不是?” 他拿手机对准前座的死党,怼着脸拍了张大头照,发在了群里:“大家总不想对着这样的脸看两年吧?” 那个男生长得本来就丑,脸上又月球表面似的,这么大近照,就格外惊悚。 群里立刻一片哀嚎:“卧槽好好说话,不要一言不合上照片!” “鼻毛毕现,辣眼辣眼。” “我出两块五,求这位仁兄的选班消息!” “妈呀谁口味这么重,买他的消息做啥?” “买了好避开啊!” 群里一片拍地狂笑的表情排队,那男生气得伸手去捶白竞:“你皮痒痒了不是?” 白竞:“用用你的肖像权,待会儿分你十块钱。” “呸,必须再加冰奶茶。” 白竞哈哈笑:“成交!” 唐田田自己填完了,站起身叫:“有没有填完的,可以交了,交不了的也不用急。” 不是人人都要打听什么校花校草的,不少人都迅速勾完了,开始往前传。 阮轻暮也捣了捣前面的瘦弱男生,把选班表从他肩头递过去,然后摸出手机看qq。 那个跨班大群里还在人声鼎沸呢,几乎全是匿名。 有在猜测阮轻暮去挑衅秦大佬的真正目的的,有编造阮轻暮暗恋1班女生被拒的,还有人说阮轻暮上学期末考试找前座的秦大佬要答案被秦大佬事后举报的。 一条条有板有眼,煞有介事。 阮轻暮看得啼笑皆非,再往上翻了翻,忽然就看见了那张不知道谁拍的走廊照片。 他端详了一会,忽然笑了笑,点了保存。 忽然,群里跳出来一条匿名发言: “1班大佬秦渊的选班消息呢,没有吗?” 群里一阵冷场。 白竞连着发了三个崩溃的表情:“这位姐姐,理智点。秦大佬的信息不是我不敢卖,是需要买吗?” 忽然,好几条回应齐刷刷跳出来。 “当然所有科目选竞赛班啊,还有别的选项吗?” “是啊,百晓生这条卖不上钱,因为答案确定啊!” “因为答案确定啊!+1。” “+2。” “+10086。”…… 阮轻暮看着qq发言,忽然开口冲着前面喊了一声:“班长,我想改一下选班信息” 唐田田“哦”了一声,赶紧从刚收齐的选班表里找出他的,好心地亲自送过来:“改吧。” 成绩垫底的阮同学接过来,把表格上的稳健班统统划掉。 然后,在三门副科的选线中,龙飞凤舞地勾上了“竞赛班”。 唐田田:“这……” 阮轻暮挑起眉:“怎么,不可以?” 唐田田差点结巴了:“可、可以。就、就是可能会……” 她说不下去了,不是“可能”跟不上进度,是“铁定”跟不上吧? 可是她一向不是尖刻的人,当面劝人不要自不量力,这又真的说不出口。 阮轻暮忽然笑了起来,一双桃花眼温柔又懒散:“那就一起加油。” ……四周紧盯着他的同学都差点疯了,白竞手里的笔“啪嗒”一下掉下来。 神他妈的一起加油。 谁要去竞赛班那个烈火烹油的大锅,和那些怪物一起加油! 第6章 载你回家 八月的太阳火热,照在下午四五点的街头,柏油马路黑得像是要冒出青烟一样。 今天是高二的返校第一天,学生们熬了一整天,交了选班表,又做完了一整套练手试卷,这才放了学。 住宿生直接就留了校,剩下稀稀落落的走读生才会回家。 阮轻暮拄着拐杖,站在大马路边上,被烤得几欲昏倒。 身后一串铃响,一辆半旧的自行车在他身边停下来。 一个男生戴着顶白色遮阳帽,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你怎么回家啊?” 阮轻暮扭过头,原来正是坐在他前面的那个男生,叫方离。 小男生虽然戴着大黑框眼镜,可是依旧看得出睫毛很长,嘴唇的形状菱角似的,有点雌雄难辨的好看。 原主人的记忆里,他和这个男生同样都被刘钧他们欺负得厉害,如果说阮轻暮阴郁内向,那么这个方离就更加软弱胆小些。 阮轻暮也有点无奈:“太热了,叫不到车。” 靠着原来的记忆,他倒也会用打车软件,可是三十六七度的高温,路上的出租车都满员,路过时跑得贼快,叫车软件也迟迟没有司机接单。 方离咬了咬嘴唇:“那……那我陪你吧,等你上车再走。” 阮轻暮有点意外:“别别,谢了。两个人一起叫,机会也不会大一点啊,干吗多一个人当烤鱼干。” 方离犹豫一下,只好偏腿上车,骑走了。 马路斜对面,一辆低调的黑色奥迪停在路边,秦渊拉开车门,坐上了后座。 车里空调开得很足,司机严叔早早地就等候着,见他上来,忙踩下油门。 “放学啦,外面热吧?”严叔一边把着方向盘,稳稳地起步,一边随口聊天。 秦渊坐在后面,轻声应了句:“嗯,还行。” 严叔从后视镜里看看他,忽然“咦”了一声:“你校服怎么了?” 小少爷从小到大穿衣服都严谨,罕有胡乱不扣纽扣的时候,现在那件校服上,却明显少了两个,散散地露出了一片胸膛。 秦渊窒了窒,眉头锁了起来,不知道怎么回答。 正郁闷着,车驶过校门,他的目光随意地向外一掠,忽然坐直了身体。 炽烈的太阳虽然已经隐隐偏西,可依旧酷热难当,黝黑的柏油马路边,一个肤色白得耀眼的男生孤单地站着,腋下架着拐杖。 一辆打着空车标志的出租车驶来,他赶紧举起拐杖使劲挥手。 那车停了下来,他刚刚跳着过去,不知道哪里蹿出来一个男人,兔子一样,从他身后抢上前,挤上副驾驶座位,出租车很快开走了。 奥迪驶过校门,秦渊眼睁睁看着阮轻暮的脸在窗边一闪而过。 再回头,后车窗里望去,那个少年举起手,好像冲着远去的出租车比了个中指,又无奈地擦了擦汗。 严叔看着后视镜,察觉到秦渊一直扭着头往后看,试探着问:“有同学?” 奥迪很快转了个弯,那个在烈日下站着的身影不见了。 秦渊“嗯”了一声,终于回过头,笔直地坐正了。 车后座上有个小保温桶,打开来,里面是冰镇矿泉水。他随手摸起一罐,心不在焉地喝了一口,忽然开口。 “严叔,小时候你就在我们家了是吧?” 严叔笑了:“是啊,你满月酒我来过。那时候我还没转业到地方呢。” “那……我身上的这个红印记,你小时候见过吗?” 严叔愣了一下:“我三岁就跟着你了,你光屁股我都见过,何况这个胎记啊?” “出生就有吗?”秦渊的声音有点奇怪。 “肯定啊,怎么了?” 秦渊沉默了一会。 “严叔,你当过野战兵,见多识广。你瞧我这个胎记,像不像——”他艰难地问,“像是蛇咬的伤疤?” 正好是红灯,严叔把车停稳,才扭头看了看他。 秦渊把胸口拉下了一点,那点艳红的三角形露了出来,严叔仔细看了一眼,笑了:“你别说,还真像是毒蛇牙印儿留下的,不过要是真的蛇咬的,可不会这么光滑,也不会是这么个颜色。” 秦渊轻轻舒了口气。 他也知道这是胎记,平整光洁,没有半点疤痕和受伤留下的凹凸,只可能是打娘胎里带来的。 打小,也就一直在身上。 “到底怎么了,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严叔有点好奇。 “没事,我就是最近老是做一个梦。”秦渊闷闷地,“我梦见一片黑漆漆的,好像在个山洞似的,四周见不到光。” 绿灯亮了,严叔发动了车子:“做噩梦了?” “然后就有滑溜溜的东西在黑暗里忽然蹿出来,咬了我一口。”秦渊低声道,不由自主摸了摸胸前那点艳红,“就在这儿。” 严叔哈哈笑起来:“你们这些孩子,就是武侠电视剧看多了,才做这种梦,什么毒蛇啊暗器的。那然后呢?” 秦渊低声说:“然后伤口又麻又痒,我就昏倒了。” “再然后呢?” 秦渊答非所问:“严叔,你会反复做一模一样的梦吗?” 严叔点点头:“偶然会,但是细节也不会完全一样。正常了,压力大就是这样,你这是要高考了嘛。” 秦渊沉默着。 这个梦完全陌生,是在这个暑假才开始反复出现的。 他本来没当回事,也觉得是学业压力或者幼年心理创伤,直到今天听到那句叫他头皮发麻的话。 那声音轻软又清亮,带着好听的少年音色,笃定地在他耳边发问:“是毒蛇咬的吗?那儿?” 而在那个梦里,一模一样的声音带着惊讶:“啧啧,秦少侠也太不小心了,不知道这种地方虫豸毒物众多,要分外小心吗?我身上东西也全摔掉了,没点儿能救你的解药呀。” 梦境里什么也看不见,只隐约觉得胸前的伤处越来越麻,眼前越发模糊。鼻间是落叶的腐败气味,还有山中青草的清气。 好半天,那少年又道:“虽然我俩是死对头,可我这人心善,见不得你中毒这么受苦。要不然——” 他幽幽靠近,语气轻佻:“我干脆把你杀了吧。” …… “严叔,能掉个头,回校门口一下吗?”秦渊忽然开口。 严叔一怔:“哦,好啊。有事吗?” 秦渊踌躇了一下,低声道:“有个同学……好像打不到车。” 严叔连连应声:“好啊好啊,我们捎你同学一程,应该的!” 他是真的挺高兴。从小看着秦渊长大,他比谁都知道这孩子多不爱和人交朋友,这辆接送的车上,从来就没见他主动载过任何同学。 可这世上,哪有真的不喜欢同龄小伙伴的孩子呢? 黑色奥迪很快在下个路口掉头,风驰电掣向三中校门开去。 可重新回到那里时,刚刚偌大的校门口已经是一片空荡荡,那个拄着拐杖的男生不见了,只有明晃晃的铁门反射着阳光,闪着刺眼的光。 “应该是打到车了。”严叔遗憾地说,很快又高兴起来,“下次吧,下次记得叫你朋友来坐车,我们送他,对了,他住哪儿呀?” 秦渊靠在后座,半晌才淡淡回答:“不用了,并不认识。” 也只是,看他腿脚不方便。 八月的风吹在脸上,都带着火辣辣的触感。 阮轻暮坐在方离的车后座上,一手抓着两只拐杖,一只手艰难地搂着前面男生瘦得可怜的腰。 “喂,谢了啊!”他提高声音叫。 要不是方离回头来接他,都不知道得在校门口站上多久。 实际上,方离来的前一分钟,他已经打定了主意,再等不到出租车,就转身回教室待着,到太阳下山,再出来试试。 就算他不爱出汗,这一会儿功夫,也都汗湿了一层衣裳,活活被烤成小鱼干了! 方离吃力地蹬着车,小声说:“不客气,我沿着路往前骑,一直没看到有空车,就想着你大概也打不着。” 幸好他骑的不是那种没后座的山地车,而是一辆款式落伍的女式26型自行车,能带人。 阮轻暮歪着头,戳了方离一下:“刚刚拐杖砸到你了吧,有没有事?” 方离惶恐地摇摇头:“没没。” 阮轻暮懒洋洋地开口:“以后刘钧他们再来惹事,你跟我说,我罩你。” 方离在前面一言不发使劲踩着车轮:“……” 这话怎么接啊? 以前不是一起被刘钧他们欺负的么,差遣他们打饭买饮料,体育课上逼他们做捡羽毛球的球童,还当着全班人的面叫他们俩娘炮。 怎么一个暑假过去,忽然就日天日地了呢? 阮轻暮的家离三中不算远,方离按照他的指点,骑了大约半个小时,终于远远地拐进了老城区的一条巷子。 这些年,本城的新城区建了好几个,全都高楼耸峙、道路宽敞,绿化带也整洁葱郁。 可新城区有多光鲜亮丽,东边的老城区就有多破败萧条。 道路狭窄杂乱,老旧的管线错综复杂,居民收入低,拆迁难度大。 路上不全是平路,方离生得比寻常男孩子还瘦弱,这一路带着人上坡下坡的,背后早就全湿了。 他小心地骑着车,绕过地上的坑洼,把自行车停在了沿街一个店面门口,迟疑地仰起头。 “丽人盲人按摩”。 “主营全身按摩、推拿、刮痧、拔罐、足浴,开油推背”…… 阮轻暮从他车后座挪下来,大大方方地冲着按摩店门努努嘴。 “我家,到了。” 方离赶紧收回迟疑的目光,“哦”了一声。 “进来坐坐,喝口水?”阮轻暮拄着拐杖走到门前,回头问。 厚重的门帘一掀,一个穿着碎花短裙的中年女人走了出来,眼角已经有了点风霜细纹,可是依旧眉眼俏丽,看得出年轻时的风情貌美。 一看到门口的阮轻暮,她连忙问:“回来了?就等着你开饭呢!路上热吧,打车顺利不?” 一眼看到方离,她脸上惊喜:“哎呀,是暮暮的同学吗?来来,快进来坐。” 阮轻暮回答:“天热打不到车,我同学载我回来的。我前座的同学,方离。” 然后又扭头向方离介绍:“这是我妈。” 中年女人脸上露出了感激,殷勤地上来拉方离:“那就太谢谢方同学了,这么大热天,带着人可不累死了?进来进来,吃个便饭吧!” 方离脸色通红,狼狈地推了推大黑框眼镜:“不了不了,我家也在等我回去吃饭呢,谢谢阿姨。” 他冲着阮轻暮挥挥手,骑上车,飞也似的跑了。 阮轻暮他妈热情地冲着他的背影喊,声音高亢:“下次来玩啊!阿姨给你做全身按摩,保你神清气爽,浑身舒坦!” 远处的方离仓皇逃窜,蹬得更快了。 第7章 推拿 女人熟门熟路地喊完,才有点后知后觉,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儿子一眼。 阮轻暮没有任何反应,也没有过去那种嫌恶的表情,而是神色如常,进了屋,吸了吸鼻子。 “有糖醋排骨啊?” 这是一套临街的民居楼,家家户户都把一楼的阳台整个扒了,打通了面向街道,开早点摊的、小卖部的、五金店的,还有阮轻暮家这样开了个小按摩店的。 一进门,正对着门口的就是迎宾台,现在是饭点儿,临时拖了张小饭桌出来,上面是四个家常菜,糖醋小排油光锃亮,白玉菇炒肉丝清清爽爽,鸡汁茄子码放整齐,清炒西兰花颜色青翠。 全是阮轻暮他妈的手艺,色香味俱全,卖相极好看。 饭桌边上还坐了个男人,年纪很轻,一双瞳仁泛着白,听到阮轻暮声音,抬起头打招呼:“小暮回来啦?” 视线的方向大致正确,角度却不对,显然眼睛是盲的。 阮轻暮坐下来,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糖醋小排,放在了嘴里:“唔,好吃。” 他妈从后面厨房打了一盆凉水,端了过来:“满脸满身都是汗,也不洗洗就吃饭。” 阮轻暮腿脚不便,也不矫情,就着那盆水好好地擦了把脸。 汗津津的脸清爽了,更显得唇红齿白,眼神清亮。 他挑了挑额前打湿了碎发,微笑着说了声:“谢谢妈。” 这话一出口,他妈穆婉丽和技师小郑都有点发愣。 阮轻暮在心里叹口气。 他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 这个身体的原主人是单亲家庭,母亲穆婉丽养大他,完全可以称得上含辛茹苦。 可在原来那个阮轻暮眼里,这屋子里进进出出的男人,这街坊邻居那戏谑的眼光,毫无疑问,足以压垮一个性格内向的半大孩子。 记忆里,原先的这具身体情绪极不稳定,每每在深夜里暗自哭泣,对母亲的工作——是的,这份把他养大的工作——是充满怨恨的。 在出车祸之前,原来的那个少年已经很久没有叫过一声妈了,更何况这样温柔乖巧的谢谢呢。 阮轻暮一边吃饭,一边顺手帮穆婉丽夹了块小排:“妈你也吃。” 穆婉丽惊疑地看着儿子,飞快地阻挡着:“快夹走,我不爱吃这个,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们上学期上历史课。”阮轻暮腮帮子鼓鼓的,“老师跟我们说,大明王朝物价暴涨的时候,猪肉涨了400%,比现在猪肉可贵多了。” 他声音含糊:“我们老师爱瞎聊,她还说啊,她家最近买猪肉也少了,买点排骨,只舍得给她家小孩吃。” 穆婉丽的手彻底僵了,怔怔地望着碗里的排骨。 她忽然低下了头,转身快步走向了后厨,声音有点颤抖:“瞧我这记性,忘记……把汤盛出来了。” 小郑迟疑地侧过头,一双微白的眸子没有焦距,想要说什么,又顿住了。 阮轻暮扭头看了看后面的一间按摩房:“芸姐还在工作吗?” 小郑回过神:“嗯,三栋的那个老李来了,小芸在做。快了,还有二十分钟。” 全身按摩三十八块,一般一个钟头。 这个价在正规按摩店和足浴城里想都不要想,也只有这种开在住宅楼里的家庭作坊,配上这简陋的条件,才能做到这种低廉的价格。 来的,也都是附近熟门熟路的老街坊邻居。 阮轻暮的筷子微微一停,加快了吃饭的速度,三两口扒完了饭,转身就挑开了那间按摩房的门帘。 房子是两室一厅的小居室,两间房子都被开辟成了按摩间,里面分别放着三张按摩床。 大夏天的,按摩间里当然开着空调,可是房间不向阳,光线不好,显得有点黑黢黢的。 加上里面烟雾缭绕,更是看不太清。 大腹便便的老男人秃着头,闭眼仰面躺着,一个身材苗条的年轻女孩站在他身边,正在专心帮他按太阳穴。 “李叔转个身吧,我给你按按背。”女孩轻声说。 老男人应了一声,翻身的一刻,手碰到了年轻女孩的大腿。 阮轻暮悄无声息地走过去,伸手拉住了年轻女孩的手,在她耳边放低声音:“小芸姐,你去吃饭,我换你。” 盲女孩一怔,却被阮轻暮轻轻捂住了嘴。 悄悄把她推出了门,阮轻暮站到了按摩床边,低头看了看,慢条斯理地开始在那胖乎乎的背上按起来。 老男人被按得昏昏欲睡,完全没察觉换了人,迷迷糊糊地哼着,过了一会儿,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手又动了动,向旁边伸去。 就在这瞬间,阮轻暮的手动了。 利落地擒住了那只手腕,他猛地往上一抬,男人的手臂整个被反扭在背后,只听到一声“咔嚓”响。 在一声骤然的惊叫声中,阮轻暮弯下腰,声音中带着漫不经心:“不好意思,我比芸姐手劲儿大。” 微微地扭了男人的胳膊一下,他满意地听着又一声惨叫,声音惊讶:“哎哟,脱臼了呀好像?” 声音惊动了外面的人,他妈穆婉丽急忙忙掀门帘进来,手忙脚乱地去扶老男人:“哎呦李叔,怎么了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老李被她正好扶到那只脱臼的手臂,叫得杀猪一般:“啊啊啊!你儿子,他打人!” 阮轻暮冲着穆婉丽耸耸肩:“不小心而已。放心,没事的。” 还没等几个人反应过来,他忽然一把抓住了男人的手臂,一顿再一扭,随着老李又一声惨绝人寰的嚎叫,阮轻暮嘴角噙笑:“瞧,好了。” 老李满脸是汗,僵着脖子,抡起手臂上下左右活动了一下,果然,好了? 他心头火起,跳下按摩床,伸手就想去打阮轻暮:“你这小狗东西,你……你他妈的是故意的!” 阮轻暮一伸手,就掐住了他手腕,作势就要往后再扭:“李叔小心,别再扭到了。” 阴暗的房间里,他龇牙冲着老李笑了笑:“下次说不定就真的断了呢。” 老李和他离得近,一眼看过去,少年雪白的牙齿闪着锐利的光,莫名其妙地就是一个激灵。 “你你……”他结巴了,胖乎乎的身子往后一缩,扭头去看穆婉丽,“你看看你儿子!” 穆婉丽匆匆看了儿子一眼,赶紧满脸堆笑:“哎呦,别和孩子一般见识!” 她随手抓了一张百元大钞,就往老李手里塞:“对不住对不住,今儿的钱不算了,这一百块你拿去买个卤菜。” 老李骂骂咧咧地,一边往外走,一边嘀咕:“晦气,以后再也不来了!” 阮轻暮跟了出去,目送着他出门,忽然纵声叫了一声:“以后可别来了,来一次打一次啊。” 老李怒了,在外面叫:“呸,你个毛都没长齐的小杂种,知道个屁!你倒是问问小芸,她要不要我来!” 还没等阮轻暮回话呢,穆婉丽已经跳了起来。 随手抓起台子上的苍蝇拍,她一步跨出门,追着老李就打:“你个老不死的再骂一句试试!我儿子也是你骂得的?” 老李被她的苍蝇拍打得直跳脚:“你个疯婆子,小的发疯,你个老的也疯了?” 旁边的小卖部里,老板笑嘻嘻地往这边看:“老李头干啥丧尽天良的事了,被人家孤儿寡母追着打?” 老李梗着脖子:“放屁,老子行得正坐得端!” 穆婉丽冷笑着一把揪住老李的口袋,伸手抢回了一百块:“给老娘滚!给你脸不要,还叽叽歪歪!” 老李气急败坏,却也不敢和她对打,一边往远处跑,一边冲着屋里叫:“小芸啊,下次这小兔崽子不在的时候,我再来!” 穆婉丽叉着腰回来,气喘吁吁地理了理微乱的头发,随手把一百元塞给了小芸:“给你了,那个老不死的按摩费。” 小芸摇头不接,小声说:“他又没给钱……” 穆婉丽不由分说,还是塞给了她:“叫你拿着,你就拿着。” 正说着话,门口又进来几个人。 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在前面,身后跟着两个黄毛小弟,全都只穿着背心拖鞋。 为首的男人体型精装彪悍,下面穿一条破洞牛仔裤,裸着的手臂上,密布着满满的刺青,左青龙右白虎的,花纹狰狞。 “丽姐生什么气呢?这大热天的。”他笑嘻嘻地问。 穆婉丽没好气地回:“没事,老李那个王八蛋吃了熊心豹子胆,敢骂我儿子,被我打出去了。” 一个黄毛一拍大腿:“该打!触了穆姐的逆鳞了这是啊。” 为首的花臂男瞅了阮轻暮一眼,忽然狐疑地歪着头,没说什么。 奇怪,穆姐家这个小子以前看见他来,就跟见了仇人似的转身就走,怎么今天坐着一动不动,看人的眼光叫人毛毛的? 穆婉丽看看他们仨:“都要按啊?那进去躺下。” 几个男人应了一声,两个黄毛进了一个屋,花臂男自己一间。 花臂男坐在床边,解了皮带,正在脱裤子呢,就听见身后一声又阴又冷的嗤笑。 “不用脱了,空调开得大,我怕你着凉。” 花臂男吓了一跳,慌忙拎起了裤子:“你你、你进来干啥?” 阮轻暮随手把门关上,反手锁死了。 穆婉丽在外面开始敲门了,有点焦急:“暮暮?暮暮你怎么进去了?” 阮轻暮隔着门缝叫:“妈,你累了一天,我来替你一会儿。” 任凭穆婉丽在外面怎么叫,他只是不理,冲着花臂男抬了抬下巴:“还不躺下?” 花臂男斜着眼看看他,硬着头皮提起裤子,躺下了。 这小子会按么?这穿着长裤,大热天的按着一身汗,怎么这么别扭呢? 阮轻暮坐在床边,随手拿起一条毛巾。 慢条斯理地,他抖了抖毛巾,拉直了。然后,忽然一把捂在了花臂男的口鼻上,重重按了下去。 花臂男口鼻中立刻呼吸困难,吓得不轻,手臂一撑,就想挣扎起身,阮轻暮手肘迅速下沉,正捣在他麻筋上,狠狠将他上身压制住。 “听着,以后别来打我妈主意。”他弯下腰,低低道,少年精致的眉眼中带着和年龄不相符的戾气,“要是敢欺负她,我能废了你,信不信?” 第8章 满嘴胡说 花臂男被捂得满脸通红,肌肉虬结的手臂胡乱挥了几下,却没敢打阮轻暮,一双铜铃般的大眼睛死死瞪着阮轻暮,嘴里含糊地叫:“放开我!” 阮轻暮冷冷看着他,终于松开了手。 花臂男猛地坐起来,大声地咳嗽,又羞又恼:“你个不懂事的小屁孩,要不是看在丽姐面子上,我这就能把你打出尿来!” 阮轻暮笑了笑,扔下毛巾,随手拉开床前的小抽屉,里面放了些按摩用的消毒毛巾和一次性水杯。 他伸手把旁边的一把小剪刀抓起来,掂了掂,反手一甩,剪刀闪着寒光,擦着花臂男的脖颈边就飞了出去! “噌”的一声,剪刀狠狠扎在了后面的墙上,带下来一片灰白的墙皮,粉屑纷纷下坠。 花臂男被惊得一个激灵,扭头看看墙上颤巍巍扎着的剪刀,瞠目结舌地叫了一声。 “卧槽!你小子可以啊!” 阮轻暮抱着胳膊,把脸靠近了,细细打量着他:“你都不怕的?你知不知道,我手再偏一点点,就能扎你个喉管子前后穿?” 花臂男这才后知后觉地一抹脖子,操,也没觉得疼,怎么有血珠子? 他呆呆地看着手上一抹血,忽然跳起来:“你小子疯了?从哪儿学的这些歪门邪路?在外面这样动刀子,万一真伤了人怎么办?学什么不好,学你那个死鬼爹!” 话一出口,他看见阮轻暮那面无表情的脸,忽然闭上了嘴,半晌才小心翼翼说:“我嘴瓢……你、你别当真。” 阮轻暮凉凉地看着他,好半天,才慢条斯理笑了笑:“对啊,我爸可是能捅死人的,应该会遗传。” 花臂男急了:“你个浑小子别不识好歹,好好读书是正经!你以后坐牢杀人,你叫你妈怎么活?丽姐养活你容易么,你他妈的跟人学坏,你想过你妈没?!” 阮轻暮:“……” 见鬼了这是。 瞧这苦口婆心的德行,不知道的,还以为社区义工上门了呢。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阮轻暮不耐烦地耷拉着眼皮,“给我滚远点,我妈不待见你。” 花臂男脸色涨红了:“你懂个屁!要不是为了你,你妈早就嫁人了,我年纪轻轻的,身强体壮,又真心喜欢她,哪儿不好了?也就你没成人,等你上大学了,你妈就不用再守活寡了,到时候,我就向你妈求婚。” 阮轻暮伸出脚冲着他就是一下,脸色冰冷:“我妈要嫁人也不会嫁你。” 伸手打开门锁,他转身往外走:“给我走,这儿以后不欢迎你。” 花臂男匆忙穿上鞋,就往外追:“你妈到哪儿找我这么好的男人,我还小你妈八岁呢,我都不嫌弃!” 正嚷嚷着,迎面就看见穆婉丽满脸怒气,狠狠地瞪着他,吓得顿时声音软了:“哎,丽姐,别生气别生气,我和你儿子聊天呢。” 穆婉丽板着脸把他往外推:“滚滚滚,我儿子烦你,你就少在老娘面前晃悠。” 隔壁房间里,两个黄毛也蹿了出来,狼狈地跟着花臂男往外跑,花臂男被穆婉丽推出门,也不恼火,只是小声嘀咕:“喂,丽姐,你儿子不太对劲!你盯着他点儿,别叫他学坏,真的……” 小客厅里一片安静,上门的客人全都不见了踪迹,盲女小芸和技师小郑摸索着出来,都有点茫然。 穆婉丽偷眼看看儿子,小心地问:“我去给你收拾一下住校用的行李?” 阮轻暮看着他妈去了里面的屋子,伸手拉着小郑坐下:“郑哥,我要住校了,以后一星期才能回来一天。” 小郑睁着白乎乎的瞳仁:“嗯啊,你好好学习,别叫你妈担心。” 阮轻暮轻声道:“我才担心你们。以后我不在的日子,你帮我护着她俩。” 他叹了口气:“护不住的时候,也别逞强,记得回头告诉我就行。” …… 穆婉丽亲自打了车,把儿子送到了三中校门口。 晚上学校有门禁,不准外人进出,门卫看见阮轻暮真的腿脚不便,倒也通融,打了电话给男生宿舍楼,叫值班的男管理员来一下,帮着拿行李。 穆婉丽眼巴巴地站在校门口没离开,碎花裙子飘在晚上的夜风里,看着阮轻暮,眼眶红了。 “注意身体。食堂有什么好吃的,别省着,尽管买。”她叮嘱,狠狠心,又低声道,“这辈子……你老娘我都不再嫁人了,你别多想。” 阮轻暮定定地看着她,柔声道:“妈,我不是那个意思。” 上辈子锦衣玉食,身边随从甚众,可是偏偏没有亲娘,打小身边只有乳娘和侍女跟着。 唯一见过的娘亲画像,只有一幅工笔图,眉目俏丽生动,挂在他爹的寝宫里。 竟然和这个转世而来的妈,有着七八分相似。 不管怎么样,既然用了这个身子,他就得认这个娘,也打算好好养她一辈子。 就在这时,校门口忽然驶来一辆车,无声停下,里面一个男生走了下来。 严叔跟着秦渊下了车,从后备箱里帮着拿出行李,一抬眼,乐了:“哎呀这么巧。这不是白天那个,瘸腿打不到车的学生?” 秦渊去接行李的手微微一僵。 他扭过头,一眼就看见了校门口的那对母子。 校门口路灯很亮,正照在门卫室前的阮轻暮脸上,白炽灯的明亮灯光下,鼻梁秀挺,轮廓清晰。 和白天的挑衅嚣张完全不同,面对着亲人的少年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锋利的眉眼只显得精致,没了戾气。 穆婉丽伸手帮儿子理了理衣领,小声说:“和同学好好相处,好好学习。” 阮轻暮随口胡诌:“妈你放心,我可随和了,同学们都喜欢我。这学期,我考个高分给你看。” 身边,忽然响起一声淡淡的轻哼。 阮轻暮一抬头,眼睛瞬间瞪大了。 雪白的白炽灯下,那张熟悉的脸正在不远处,一双黑琉璃般的眸子静静地看着他。 秦渊慢吞吞地拖着行李箱,走过来。 随和?同学们都喜欢他?考个高分? 睁着眼睛说谎的本领可真不小呢。 阮轻暮眼睁睁看着他走近,再在他面前停下,有点惊疑。他试探着冲着秦渊挥了挥手:“嗨——” 秦渊低垂着眉,没回应。 路灯的光线打在他脸上,给挺直的鼻梁扫出一片阴影。他目光落在了阮轻暮脚边的拐杖上,似乎犹豫了那么几秒,弯腰伸手,抓住了阮轻暮的行李箱拉杆。 阮轻暮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 忽然,他精神抖擞地冲着穆婉丽挥手:“妈你回去吧!看,我同学来了。” 指了指伫立在一边的秦渊,他的一双桃花眼里笑意依稀:“全年级第一,大班长,我好哥们!” …… 不到晚上九点,高三的教室里依旧灯火通明。高三学生开学更早,已经提前进入了地狱模式。 高二今天是第一天返校,没强制要求上晚自习,除了培优班的学生外,绝大多数学生都猫在宿舍的空调屋里避暑。 现在没到晚自习下课时间,通往男生宿舍的小道上绿树茵茵,人影稀疏,没有什么风,只有声声细弱虫鸣。 秦渊腰身挺直,不紧不慢,和拄着拐杖的阮轻暮并肩而行。 阮轻暮歪着头看他:“秦同学,谢啦。” 秦渊面无表情,双手分别拉着两个行李箱的拉杆,默默向前。 “喂,你也赶来住校吗?”阮轻暮也不气馁,依旧笑嘻嘻地问 秦渊充耳不闻。 “对了,你是不是每门课都选了竞赛班啊?” “喂喂,不要不理人嘛——秦班长?秦大佬?秦学霸?” 秦渊微侧过脸,清冷目光在他脸上停住:“不无聊吗?” 阮轻暮眼神无辜:“当然不无聊啊。我就爱逗闷人说话。” 秦渊再也不开口了,自顾自地低头向前。 下午做完题,他闲着心绪烦乱,在那个从不涉足的大群里默默浏览了一番,隐约拼凑出了这个人的大概画像。 成绩差,性格软弱又内向。不爱和同学交往,上学期末出了车祸,这学期一来,就有点神经兮兮的。 不仅和他们1班的人发生了莫名其妙的冲突,回自己班后,还拖着残疾的腿,和他们班霸刘钧打架! “喂,秦同学,问你件事啊,你真的那么能打?”阮轻暮又在他身后喋喋不休,“你这辈子天天看书做题,哪儿学的打架啊?” 秦渊冷冷看了他一眼:“这辈子?” “是啊,上辈子的事就不提了,我们就说现在嘛。”阮轻暮表情诚恳。 秦渊嘴里冷冷吐出几个字:“满嘴胡说八道。” 阮轻暮扬扬眉,看着他,忽然笑了。 “我以前认识一个朋友,他和你一样,总爱这么骂我。”他道,“不过他骂得比你凶多了。” “是吗?” 阮轻暮慢悠悠地往前走,拐杖在小路上发出“笃笃”的声响:“是啊,什么诡计多端、心狠手辣、巧言令色、卑鄙无耻……都骂过。” 秦渊忍无可忍地停下脚。 “你是垃圾电视剧看多了吗?”他眉宇轻锁,冷淡地说,“都高二了,不如抓紧时间做点题。” 阮轻暮看着他,眸子里似笑非笑:“好啊,可是我不会,不如你教我啊?——喂喂,开玩笑,不要生气嘛!喂你走得太快了,我追不上……” …… 男生楼的门口,宿管周大爷扒拉着钥匙串:“你就是阮轻暮啊,你们简老师下班前专门来交代过。呦,这腿还真瘸的。” 阮轻暮没个正行般,斜靠在宿管室的窗户边:“是啊,是我,哪儿签名啊?” 他随手在登记表上龙飞凤舞地签了字,回头冲着身后的秦渊挥挥手:“谢啦,您老回宿舍吧。” 秦渊站在走廊的暗影里,没理他,却也没有放开他的行李箱。 阮轻暮奇怪了:“哎呀,千里送君还终须一别呢,还不走吗?” 秦渊冷淡地看了看楼梯,吐出一句:“你们9班宿舍在四楼。” 阮轻暮看着他,终于恍然大悟:敢情要再帮他把箱子送上四楼? ——果然。 还是过去那个人啊。 宿管周大爷终于找出了门卡:“喏,这是门卡,刷了就能进去。这边是宿舍管理手册,拿一本回去好好看——不准用大功率电器、不准用任何明火、熄灯后不准玩手机看小说看漫画——我们有备用门卡,随时进去查勤,看到就无条件没收了。” 阮轻暮接过来:“好。” “整个一楼没有空房间了。这间房啊,里面也有个高二的,不过他平时来住得少,你和他暂时凑合一下。” 一抬眼,他就看见了阴影里的秦渊:“哎呀,你也在啊,正好正好。” 他冲着秦渊招招手:“来,这是你新室友,腿脚不方便,帮着照顾一下。” 秦渊:“……” 阮轻暮:“……” 周大爷看着秦渊木然的脸色,语重心长地开导:“我知道你爱清静,这不是实在安排不过来吗?放心,最多一两个月,他腿就好了,到时候,再给他分回四楼去!” 第9章 同居 白竞和一个男生并肩冲进宿舍楼,俩人都拎着个大塑料袋,里面是七八瓶帮宿舍哥们买的冰可乐。 正要上楼梯,忽然白竞就停了脚步,捅了一下身边的人:“那边是?阮轻暮和……” 他身边的男生叫黄亚,就是那位白天被他拍大头照、脸上坑坑洼洼像月球表面的,扭头一看,也吓了一跳:“卧槽,他身边是秦大佬?他俩干啥呢?” 面对面站着,一言不发的,气氛这么诡异,这是又要开打吗? 秦大佬那可是单挑几个社会哥、把人揍得满脸血的强者! 白竞牙一咬,拔脚跑了过去,猛地拍了一下阮轻暮的肩膀:“啊哈哈哈,阮轻暮啊?你也来住校啦?” 他亲热地搂着阮轻暮:“来来,我带你去宿舍,你分在哪一间啊,隔壁403还有空床,是那间不?” 好歹是一个班的,看着自己班上的人要吃亏,有点看不下去。 阮轻暮差点没被他撞趴下,无语地看着这位前座的前座:“……我住一楼。” 黄亚也凑过来:“哦哦,懂,你腿不好。那我们送你过去,你行李呢?” 阮轻暮抬起下巴,冲着他们身后的秦渊点了点:“我室友帮我拿着了。” 秦渊眉眼低垂,拉着两个行李箱,转身向着一楼走廊走去。 身后,白竞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什么!?” 两个人目瞪口呆地望着一前一后的秦渊和阮轻暮,好半天,黄亚恍惚地问:“你说……阮轻暮会被打死不?” 白竞同样恍惚:“按说不会吧,秦大佬是个冷静的人。” 黄亚掏出一瓶冰可乐打开,泡沫溅起老高:“虽然但是,要是他再扒秦大佬的衣服呢?” …… 三中的宿舍条件很好,在前两年刚刚翻修过。 宿舍的房门钥匙换成了智能门卡,全都装了空调,有卫生间和淋浴龙头,绝大多数房间都是四人间,每人一张床铺,上床下桌,靠近门口还有一个大柜子,上下分成四个储物空间,供学生放衣服和私人物件。 只有一楼的宿舍,是双人间。 学校鼓励集体生活,双人间主要是给有特殊需求的学生,每年高三总有几个因为压力而神经衰弱的,需要清静,还有像阮轻暮这样临时受伤,不方便上下楼的。 但实际上一楼蚊虫多,有时候还容易管道堵塞,绝大多数学生都不愿意住,像秦渊这种主动要求住一楼的,也是少数。 阮轻暮拄着拐杖,跟着秦渊,刷卡进了一间宿舍。 一个多月没住人,里面已经有了些淡淡的灰尘,可是整间房子却整洁有序到了极点,一张床空着,另一张床上床单平整干净,枕头摆得端正,薄薄的夏凉被叠成四四方方,简直像是电视上军营里的豆腐块儿。 秦渊抬手打开顶灯,又熟门熟路地开了空调,接着卸下背上沉重的书包,默默放在自己的桌上。再把阮轻暮的行李箱放到另一张空床前。 没再看阮轻暮,他打开自己的箱子,开始默默收拾东西。 身材修长的少年弯着腰,脊背的形状清晰,显出利落的腰线和优美的后肩。 前臂的肌肉不明显,却随着动作微微隆起,在明亮的日光灯下,肌肤上有点亮晶晶的汗水。 箱子一打开,里面是叠得整齐的换洗衣物,好几套一模一样的夏款短袖校服,还有装在透明硬壳塑料袋里的盥洗用品。 肥皂牙膏,牙刷毛巾,全都摆放得很漂亮。 阮轻暮坐在自己的小桌前,一言不发看着他的动作,托着腮。 秦渊一抬头,就皱了皱眉。 他直起腰,把盥洗用品放进了卫生间,再转身出来,开始往自己的柜子里放东西。 阮轻暮在他身后,看着他一口气往衣柜里放了四套夏款校服,终于忍不住好奇:“不是每人两套吗,你怎么有四套?” 秦渊没回头,淡淡回道:“没限制,你也可以申请买十套。” 阮轻暮“啧”了一声。 还是这么爱干净啊。 秦渊默默整理好行李,没再看阮轻暮,而是拿着一套干净的换洗衣物进了卫生间。 淅淅沥沥的水声响起来,好半天,水声停了,秦渊换上了一套校服,走了出来。 刚刚淋完浴,头发是湿的,末梢微微往下滴着水。整张脸清爽俊美,啧,冷淡得就像那些古装剧里海报上的冰山男主角一样。 房间的地上,阮轻暮的箱子敞开着,里面被翻得乱糟糟的,斜对面的上铺,某人正在忙活着。 也不知道怎么拖着不方便的腿爬上去的,凉席刚铺好,人正蹲在床上,苦恼地和裹着脑袋的蚊帐纠缠着。 听到声响,阮轻暮迅速扭过头,汗津津的脑袋从乱蚊帐里伸出来:“喂,打听个事。” 秦渊慢条斯理地打开书包,开始往外拿教材和资料:“嗯?” “这儿晚上有蚊子不?能不挂蚊帐吗?” 秦渊抬起头,看着他翘着腿、苦着脸的样子,默默站了一会儿,迈开长腿,爬上了自己的床。 隔着床栏,他三两下找到了被阮轻暮搞得乱糟糟的蚊帐的两个角,理出系绳,麻利地绑在房顶垂下的小铁钩上。 床的另一头,阮轻暮整个人被裹在了帐里,正气喘吁吁搏斗。 秦渊冷眼看着,足足等了半分钟,终于忍无可忍,掀开这边的蚊帐,钻到了对面。 他伸手解开缠在阮轻暮胳膊上的蚊帐片,用力按着他的头,把他从一团乱麻中摘了出来。 蚊帐缠得紧,又乱。 阮轻暮挣扎了一下,就不动了,低垂着眉眼,乖乖地任凭他动作。 两个人挨得极近,温热的鼻息落在彼此脸上,胳膊和身体擦到了一起。 秦渊脸上神情万年不变,可是不知道是不是有点焦躁,小臂上的肌肉竟似有点僵硬。 好不容易,蚊帐终于理好了,秦渊迅速地帮着系好另两个角,一个矫健的翻身,两步就跳下了床。 阮轻暮从床上探头往下看:“喂,谢谢大班长。” 秦渊冷冷看他一眼,转身拿起自己课桌上的几本书,毫不犹豫地出了门。 阮轻暮躺在新铺好的凉席上,瞪着屋顶雪白的天花板,无声地笑了笑。 拿起手机,他发了条短信给穆婉丽:“我安顿好啦。同寝室的同学可好了,特友爱。” 很快,穆婉丽的短信回复过来:“那就好,早点休息,你行李箱里有我放的山楂锅盔,可以垫肚子。对了,记得分同学们一起吃啊。” 阮轻暮爬下床,在行李箱里翻了翻,果然有两包糕点,里面一个个独立的小包装。 打开来,雪白的小饼正面印着鲜红的云纹图案,掰开了,里面是暗红色的山楂馅。 咬下去,酸酸甜甜。 他慢慢地吃了两个,想了想,拿起几枚,放在了隔壁的书桌上。 …… 隔了几层楼,四楼的男生宿舍里,房门关着,灯也关着。 从外面看,宿舍门缝里黑乎乎的,门里一角,闪着微微的亮光。 几只手机开着手电筒,拿晾衣夹子夹住,吊在旁边的蚊帐上,直直对着中间的桌子。 一堆男生就着手机的微弱亮光,正头对头地打斗地主。 黄亚脸上贴着一串纸条,上身的衣服已经输地脱光了,一边甩牌,一边扭头对身后的白竞说:“换我一会儿,我去撒泡尿。” 对面的手机电筒光照着他的坑洼脸,白竞抱着手机打字呢,一抬头,直接就兜头给了他一下:“鬼啊!” 黄亚扭头一下抱住他,腆着脸往后按:“鬼压床了啊!” 旁边几个男生一个劲地催:“百晓生你快点来帮着摸牌,叫黄亚去撒尿,快快!” 白竞挣扎着从黄亚身下钻出来,奄奄一息地坐在凳子上:“黄鸭子现在有一百八十斤了吧,压得我都快吐了。” 他身边的男生点头:“以后输了别脱衣服了,妈的他倒是凉快了,我们对着一堆肥肉,太辣眼睛了,赢家吃亏啊!” “就是,要是秦渊那样的来打牌,输了脱衣裳,偷偷拍一张,还能在女生那卖个高价。黄亚的没人要啊!” “哈哈哈那还真是,秦大佬每天穿得一丝不苟的,要是有张光膀子照片,那绝对卖疯掉。” 直到现在,学校贴吧里摄影大赛投票第一名的,还是1班大学霸的那张照片呢。 夕阳西下,金黄的阳光里,高挑的少年凌空而起,修长手臂中,浑圆的篮球刚刚脱手,凌空飞向背着光的篮框。 黑发飞扬,侧影冷峻。 忽然就有人“扑哧”笑出声来。 “哈哈哈,今天秦大佬不是有被迫露点吗?” “别胡说,哪有露点,只是露了前胸。” 男生们发出一阵哄笑,黄亚从卫生间里出来,一屁股把白竞从椅子上挤走:“行了行了,你跪安吧。” 白竞忽然眼睛一亮,飞快地拿起手机打字。 楼下,阮轻暮跳着脚,在卫生间里洗完了澡,刚出来,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qq发出了一声提示音。 拿起来一看,“琅琊阁百晓生”。 “阮同学,是我,看到回个信呗!”留言鬼鬼祟祟的,后面跟着一个拱手的表情。 阮轻暮一边擦头发,一边回了一个“?”。 “秦大佬在你身边不?” 阮轻暮看了看隔壁桌上整齐的资料:“拿着书上自习去了,怎么?” 白竞发了个苍蝇搓手的表情,透着种奇怪的猥琐:“阮同学,来来,做个生意。你拍几张你们宿舍的内部照片给我,全景就行。” “干什么?” 白竞发了个害羞的表情:“咳咳,那个……你懂的,秦大佬一个人住,他宿舍一直是神秘禁区。带点他的书桌和床铺出镜,一张照片五块钱!” 阮轻暮震惊地看着手机:“你要卖他的隐私照片??” 白竞慌忙否认三连:“别瞎说,不是我,我没有!你拍你自己的宿舍照片啊,带一点大佬的床铺出镜,又不违法!亲,要不十块一张?” 等了半天,对面轻飘飘地回复了一句:“截图了,待会儿传给当事人。” 白竞:“o((⊙﹏⊙))o.……” 第10章 帮你带早餐啊 早上六点半,傅松华和两个室友跑到了一楼,敲响了班长的宿舍门。 刚刚敲了没两下,门迅速地开了。 秦渊已经穿戴整齐,背着书包出现了门口,可是门缝却开得很小:“来了。” 傅松华眼尖,一下子就看到了房间里的另一张床上有人,惊叫了一声:“我靠那是谁?” 秦渊反手把门带上了,淡淡地往前走:“新室友,昨天住进来的。” 傅松华惊得声音都变了调:“谁啊这是?楼上又不是没空宿舍,干吗住你这?” 秦渊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他腿脚不方便。” 傅松华的嘴巴忽然张大了:“啊啊啊啊,是那个9班的瘸子??” …… 今天是高二开学第一天,摸底考试要进行一整天,谁也不敢迟到,更不敢空着肚子。 一大早的,食堂里已经有了不少人。 几个男生买了早点,坐在一角,秦渊和傅松华面对面坐着,一个冷峻如冰,一个热情英挺,就像是一道风景线,旁边不少女生虽然不敢靠近,可是目光都在偷偷往这边飘。 傅松华往嘴里塞着肉包子:“老大你也真倒了八辈子霉,怎么就摊上他了,要不我跟你换宿舍?” 秦渊慢条斯理地喝着豆浆,慢慢地撕开一个糕点的小包装:“不用。” 傅松华一眼看到秦渊面前的小点心,伸手就想去抓:“哎老大吃的啥?山楂糕?给我一个。” 男生们分享点吃的太常见了,他和秦渊关系又铁,从来都不见外,可是手刚刚一伸,秦渊的手却更快,一把就抓了回去。 傅松华吃惊地看了他一眼,不说话了。 见鬼,不就是个小点心,还掉渣。老大请客动不动就几百几百的,哪至于这样! 另一个男生浑然不觉,正劝慰呢:“忍忍吧。班长反正每天准时早起,上晚自习又晚,整天也见不到他几分钟,当空气吧。” 他左右看看,神秘地小声说:“少招惹那个人最好了,我昨天听到一个八卦,好吓人。” 傅松华瞪着他:“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别跟个八婆似的,说一半藏一半。” 男生小声嘟囔着:“我也是听9班人私下说的,说刘钧他们欺负他,是有理由的。” 秦渊淡淡抬头,看着他。 傅松华“切”了一声:“扯淡,就他那种嚣张的吊样,能被人欺负?” 男生急了:“真的,刘钧他们不知道哪里打听到的,说他妈是按摩女,他爸是杀人犯。” 傅松华和另一个男生齐齐“卧槽”了一声,震惊得差点被包子噎到:“真的假的?!” 一直沉默不语的秦渊冷冷开了口。 “捕风捉影的谣言,就不要传了。”他三两口喝完剩下的豆浆,站起了身,“你们先去教室,我有点事。” 对面的男生望着他的背影,困惑地问傅松华:“老大又去买早餐?他吃得不少啊,没吃饱吗?” …… 手机闹铃一个劲地响,阮轻暮轻吟一声,总算从睡梦中挣扎伸出手,关掉了闹铃。 夏天的太阳升得早,才六点多,天就大亮了,学生宿舍的窗帘刻意做得很薄,晒在眼睛上,刺眼得很。 阮轻暮在床上翻了个身,痛苦地睁开了眼。 上辈子过得潇洒恣意,夜夜笙歌、日日逍遥,睡到日上三竿那是常态,怎么穿越到这个陌生世界,穷也就罢了,谁能想到,还要受这种莫名其妙的约束? 想想前世练功习武,他从来都是一点就透、进步神速,哪里受过这样的苦呢?…… 这么一大早的就要起来,据说以后还要晨跑和晚自习,晚上十点半就要熄灯,简直是疯了。 以前他们魔宗约束下属,都没这么苛刻的! 扭头看看隔壁床铺,早已经空无一人,夏凉被和昨晚一样,叠得像块豆腐干,整齐严谨。 正发着呆,门被敲响了,声音很轻,小心翼翼的。 阮轻暮痛苦地哼:“谁?” 难不成还有专门的宿管负责催人上课? 一个男生的声音隔着门,显得很微弱:“是我,方离。你起床了吗?” 阮轻暮愣了愣,赶紧爬下了床,跳着脚开了门:“是你?” 方离也穿着校服,清清爽爽的,眉眼温顺:“我昨天晚上听他们说,你被安排到一楼了。” 他举起手,一个塑料袋里装着两个包子、一个茶叶蛋、一根油条,还有一袋豆浆。 “食堂有点远,你腿不方便吧,我已经吃完了,给你带点儿。”方离有点不好意思,“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就每样来一点。” 阮轻暮眼睛一亮:“太好了,快进来,我正懒得动呢。” 没人伺候到嘴边上,还得拄着拐杖跳去食堂,宁可饿着算了。 方离小心地看了看房间里,有点紧张:“啊……进去方便吗?” 这可是秦大佬的宿舍! 阮轻暮奇了:“有什么不方便?又没藏着女人。” 方离脸涨红了,赶紧走进来,把早点放在了桌上:“那、那你快点吃,吃完了去教室,待会儿要考试的。” 阮轻暮应了一声,困恹恹地跑到卫生间里开始洗刷。 卫生间不大,洗脸池边的面积更小,只摆放着两副牙刷和漱口杯,阮轻暮看了看右边那套看上去就很贵的电动牙刷,啧了一声。 出来的时候,方离正坐在旁边的凳子上,规规矩矩的,双手摆在膝盖上。 阮轻暮坐下来,一抬头看见他的样子,随口开着玩笑:“干吗像个小媳妇似的,女生都没你坐得端正。” 方离低下了头,脸色僵硬了。 “喂,真的谢谢了啊。”阮轻暮也没注意到他神情,抓起一个包子,“昨天载我回家,今天又帮我带饭。” 方离局促地摆摆手:“顺手的事儿。对了,你这些天都不方便打饭吧,我都帮你带吧。” “不用了吧,我能行。”阮轻暮晃了晃腿,“其实能走,就是医生说最好休养一下,真的不是瘸子。” 方离小声说:“你还不知道我们食堂中午多可怕吗?红烧大排和四喜丸子那几个窗口,能把人挤得七窍生烟。” 阮轻暮歪着头想了想,还真是。 记忆里每到中午,乌央乌央的一群人疯了一样向食堂跑,哪个窗口前都人山人海的。 “好,那就麻烦你一个月。”他也不客气,“等我好了,我再帮你打一个月饭!” 方离羞涩地笑了:“那好。” 他欠身冲着油条指了指:“趁热先吃这个,冷了油腻,伤胃的。” 两人正说着话,门口忽然传来“啪嗒”一声,智能门锁打开了。 秦渊面无表情,拎着一个同样的食堂打包塑料袋,站在门口。 方离吓了一跳,赶紧站了起来:“秦、秦渊同学,你好!” 窗外的朝阳浅淡,照在门口秦渊的冷峻眉眼上,看不清表情。 他的目光淡淡扫过两个人面前的桌子,落在了满满当当的早点上,似乎有刹那的愣神。 阮轻暮一愣,笑着招招手:“哎呀,你也打回来吃?” 门口的男生神情僵硬,似乎不太愿意搭理他似的。 好半天,他才冷冷进门,独自坐在自己的桌前,慢吞吞地坐了下来。 然后,开始一口口地,开始吃那份早餐。 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咽得特别慢,有点艰难。 …… 高二正式开学前两天,连着摸底大考。 上午考语文,下午数学加英语,没有分班,依旧都坐在自己原班级的座位上。 阮轻暮和方离进来的时候,绝大多数人都已经就座了,有人在临时抱佛脚看书,有人在哼哼唧唧背单词,闹哄哄的。 可阮轻暮一进门,整个教室却忽然静了一下。 阮轻暮有点诧异,慢悠悠走到自己座位上,刚一坐下,就明白了。 难怪大家看他进来,气氛立刻变得诡异,原来有幺蛾子等着呢。 昨天返校第一天,大家都领了新教材,他也没当回事,懒得背着回家,全都堆在了抽屉里。 可就这么一晚上的时间,七八本新教材全都烂了。 封面和内页都被撕掉了一大半,碎纸扔在桌面上,一本练习册被摊开了,上面是红墨水写的几个大字,触目惊心。 “死去吧,臭瘸子!” 字迹歪歪扭扭的,一看就是左手写的,查不出主人。 方离一眼看过来,脸都白了,又惊又怕地看了看后面,果然,刘钧和几个男生正抱着胳膊,嚣张地望着这边。 阮轻暮抬起头,望着刘钧:“你干的?” 不是询问,而是肯定。 几个男生立刻夸张地大笑起来,刘钧笑完了,才开口:“你可别冤枉人啊。老简昨天刚教育过我们,要对同学友爱和善。我们怎么会做这种事?” 另一个男生跟着叫:“是啊,你得罪的人那么多,说不定是1班的女生恨你骂他们班长,不好意思来撕你的嘴,就来撕你的书喽!” “哈哈哈哈!”几个男生一起得意扬扬地狂笑。 阮轻暮静静地看着他们,点点头,没再说话。 他忽然高声开口:“诸位同学,麻烦看看班级群啊。” 大家都一愣,考试不准带手机,可是他们班本就是差班,作弊的人不少,整个班里不少人都暗搓搓地带着手机呢。 阮轻暮慢条斯理打开班级qq群,发了一条消息:“谁撕了我的书,高价征集线索。” “哗——”班级里立刻骚动起来,我靠还带这样玩的?大手笔啊! 刘钧脸色铁青,眼睁睁看着qq群里又蹦出来一条。 阮轻暮:“实名线索五十元一条,我给保密,匿名二十块。” …… 大家都在看qq群,刘钧举目望去,也分不清谁在打字,只看到一堆同学都在鬼鬼祟祟埋头玩手机。 阮轻暮手指在手机上戳了一会儿,片刻后,9班qq群里,贴出了一张图。 全都p去了姓名,只剩下聊天框的内容。 齐刷刷的十几条,全是“刘钧”“是刘钧”“刘钧和李智勇他们撕的,就在早上教室里”。 阮轻暮转过身,冲着刘钧举起手机:“嘿,孙子?” 刘钧的脸色铁青,威胁地看了看四周:“谁出来,当面说是我干的,我就认。” 全班静悄悄的,没人敢说话。 白竞和前面的黄亚胆战心惊地缩着头,把手机悄悄往课桌里塞了塞。 看着噤若寒蝉的教室,刘钧满意地冷笑了一声,挑衅地看着阮轻暮:“匿名的谣言,算个屁证据?” 阮轻暮仰着头,忽然笑了。 他进来时原本神情惬意,眉眼好像都在发着亮,现在这么一笑,却没有什么暖意,反倒奇怪地显出些阴寒出来。 “谁说我要拿它当证据?”他叹了口气,“我只是给大家看看,什么叫先撩者贱。” 第11章 睚眦必报 “快快,监考老师从行政楼出来了!”窗口的学生忽然叫了一声。 大家一阵骚动,藏手机的藏手机,藏小抄的藏小抄,只有阮轻暮懒洋洋地往后看了看,把教室角落的竹扫帚拿了过来。 他皱着眉打量了一下,掰断了两根粗点的竹枝,又伸手捣了捣隔了一排的白竞。 “喂,帮个忙,找你前面的——”他卡了壳,记不得那女生的名字,“那谁,找她借个东西。” 白竞困惑地看看他,拍了一下前面的女生:“牛小晴……” 牛小晴就是那个身高体壮的女生,平时和唐田田最要好,她扭过头:“干吗?” 阮轻暮隔空冲她挥挥手:“有橡皮筋吗?麻烦借一根呗。” 牛小晴犹豫了一下,摘下手腕上备用的橡皮筋,扔了过来:“哦,不用还了。” 阮轻暮微微一笑:“谢谢同学。” 他手指灵活地动着,拿着竹枝三两下弯折捆绑,再绕上橡皮筋,等到老师进门时,恰好做完了手里的小玩意儿。 监考老师是隔壁班的班主任,中年妇女,嗓门贼大,站在讲台上,中气十足地叫:“老规矩了,桌子全都翻个个,我检查一下,再发卷子。” 底下一片点头:“知道知道,老师。桌子都反过来了!” 女老师又冷笑:“至于别的,我就不用多说了吧?总之一句话,别打任何歪主意——” 她环视一下全班:“传小抄什么的,抓到两个一起死。至于手机之类的就更别提了,我不管你看没看,携带通讯工具就是死罪。” “嗯嗯,老师我们懂规矩哒!”下面又是一通叫唤。 刘钧眼睛四下瞥了瞥,悄悄地把静音了的手机塞进了大腿下面,牢牢压住了。 一抬眼,他脸色一僵。 不远处,阮轻暮正托着腮,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那神情似笑非笑,带着讥讽。 刘钧心里骂了一声卧槽,隐约有点不安。 女老师终于说完了,语文卷子从前面依次传了过来,很快,教室里就安静了,隐约的沙沙落笔声响起来。 阮轻暮恹恹地打了个哈欠,开始也一道道地答题。 也不是全然不会的,毕竟这身体原来的记忆都在,甚至写出来的字迹都和过去有七八分相似。 选择、填空、阅读分析……咦,这些古文题很简单嘛貌似! “依据《兰亭集序》一文,找出不正确的一项”; “下列句子中全含通假字的一组是”; …… 他精神一振,龙飞凤舞地开始划拉,写了好大一会儿,又胡乱写了几百字作文,墙上的静音钟才过去了一个半钟头。 终于,原本安静的教室,有点窸窸窣窣了。 有人开始抓耳挠腮,有人趁着老师不备,四下悄悄张望,互相打着手势。 女老师警惕地站了起来,敲了敲桌子:“都老实点,慢慢写作文,别给我东张西望的,少作死啊。” 下面立刻安静了点,可没过一会儿,又开始骚动起来,女老师下了讲台,威严地巡视起来。 阮轻暮合上了试卷,开始打量四周。 果然,女老师走到哪儿,哪儿就一片肃穆,背后则是水深火热,扔小纸团的,比画abc123的,还有人伸手往后座的抽屉里摸着。 刘钧轻轻踢了一下前座,那男生心领神会,趁着监考老师转身,飞快地捣了一下前面的男生。 那个男生成绩好一些,早就被他们威胁过,身子一哆嗦,赶紧埋头开始写小纸条。 过了一小会儿,答案写完了,他飞快地扔到了后面的座位。 后面的人赶紧拿起来,小心翼翼展开,火速抄完,也悄悄踢了一下刘钧的桌子腿。 刘钧精神一振,坐直了身体。前面的男生瞅准了女老师转身的刹那,飞快地往后一扬手,一个小纸团扔了过来。 刘钧还没来得及去抓,忽然地,一个小东西从远处激射而来,堪堪命中了他桌上那刚刚落下的纸团! 两个白纸团撞击在一起,打着滚儿,飞射到了几米外的地上。 刘钧目瞪口呆地望着纸团,慢慢转过头。 不远处,窗户边的阮轻暮拿着个粗劣的小弹弓,好整以暇地冲着他挥了挥手。 日他姥爷的,怎么这么准!? 他恶狠狠冲着阮轻暮瞪了一眼,又戳了戳前面,极小声地耳语:“再来一份,纸条掉了。” 前面的男生:“??” 过了一小会儿,纸团儿又传了一次。 这一次,纸团儿还没落下,在半空中就被呼啸而来的暗器截了胡,同样偏到了几米外。 刘钧:“……” 卧槽阮轻暮这王八蛋,练过飞镖还是练过弹弓?这百发百中的,哪里来的准头? 整场考试,前面的男生被迫传了四次答案,整个人都蒙了。 考试铃一响,试卷交完,那个男生就迫不及待地回过头:“刘哥你疯啦,有什么……” 一扭头,刘钧已经站在了阮轻暮的课桌前:“你他妈的是不是疯了?整个后半场都不做题,就盯着我?” 阮轻暮单腿靠着窗,那只伤腿轻点着地面,漫不经心地笑了:“对啊,就盯着你了。” “你神经病啊!不考试了?!” 阮轻暮诧异地看着他:“我无所谓啊。怎么,你很在意吗?” “你!”刘钧猛地举起了拳头,旁边的小弟赶紧扑上来,死死拉住了他。 “刘哥算了算了,消消气,老简昨天还说会盯着我们几个,你忘了?”几个人小声在他耳边嘀咕,“这么多眼睛看着呢。” …… 前面的同学齐刷刷地往后看,一个个都张口结舌,连答案都没人对了。 黄亚小声凑近白竞:“我靠,我信了你昨天的话了。” “什么话?”白竞迷迷怔怔地问。 “你说刘钧他们没占到便宜,看来是真的。”黄亚咽了口唾液,“你说阮轻暮是不是腿真的残废了,所以不想活了,索性要鱼死网破啊?” 教室后面,阮轻暮歪着头,冲着刘钧几个人笑了笑,拿出手机,冲着教室里喊了一声。 “刚刚提供线索的,发红包了啊。” 私聊窗口上,一串二十元的红包整整齐齐。 他低着头,给最后一个实名的id发去了五十元红包:“谢谢啦。” 对面的唐田田没有收,回了一条:“不用,我不要钱。” 停了一下,她又回:“你需要向老简说一下吗?我可以作证。” 阮轻暮轻轻一笑,打字:“好姑娘,真不用。” 打完了,他忽然有点发怔。 哎呀呀,这口气一时改不过来,就跟上辈子调戏那些名门正派的小姑娘似的。 他赶紧撤回了那条消息,换了一句:“好班长,真不用,多谢多谢。” 唐田田咬着嘴唇,看着那晃了一下就消失了的话,脸慢慢红了。 …… 上午的语文试卷有作文,时间最长,下午的时间充裕,一共安排了两门主课,先数学,后英语。 上午的语文试卷阮轻暮还愿意划拉几下,到了下午,数学和英语就完全没了兴趣,这都是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以前闻所未闻,见未所见啊这是。 也不是完全不会的,能写的就写几笔,需要死命去想的,他就完全放弃了,早早地合上了卷子。 恹恹地打了个哈欠,他趴在桌上,枕着手臂,一眨不眨地开始望着刘钧。 刘钧是真的要疯了,就算平时再混不吝,他也没敢彻底不学习不考试了,在学校他能横着走,回家他爸能把他直接打趴下啊。 整个暑假玩游戏玩疯了,就指望作弊加点分呢,这个阮轻暮疯狗一样,搞得他什么都看不成。 手机在大腿下面焐得发烫,眼看着距离最后交卷还有半小时,他咬了咬牙,张望了一下,终于偷偷摸出了手机。 他可不信阮轻暮这小子真敢举报。 再怎么说,打小报告当面检举同学,这可是学生间的大忌,要被所有人瞧不起的。 手机上有备好的小抄和重点,还能百度一下单词,他正在飞快地单手操作着,忽然,眼角余光里有什么一闪。 一个小小的东西急速而来,竟似带着利箭一般的凌厉,正中他的手腕。 不是柔软的纸团! 剧痛下,还没等他叫出来,另一个粉笔头又接踵而至,准确无比地,击中了他抓着手机的指关节。 刘钧好不容易才忍住痛叫,可手上剧痛骤然袭来,再也抓不住手机,“啪”的一声落在地上,滑出去老远,正停在巡视的女老师脚下。 “……”附近的一群学生愣愣地低着头,看着地上依旧亮着的手机屏幕。 嚯!密密麻麻的英语小抄呢。 监考女老师慢慢弯下腰,拿起了手机,嘴都气歪了。 传纸条和偷看前后座也就算了,带手机还百度,这是反了天了? “谁的手机?”她冷笑着问,“给我自己站起来。别以为我们查不到,我告诉你,手机里相册什么都有……” 还没说完,屏幕黑了。 她按亮了屏幕,要密码,开不了机了! 旁边有学生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女老师急了:“不出来认的话,手机就留在学校,高三毕业再来取了啊!” 刘钧心里怦怦直跳,终究不敢站出来。 平时上课玩手机,学校最多没收一星期,写了检查就能拿回去,可是考试作弊用手机,那可是记过的罪。 站出来承认,就是记过;不认的话,手机只能留在教务处,高三再还,那和丢了一部有什么区别? 那可是崭新的华为,这个暑假刚求着家里买的,央求的理由是要刷手机app的高考题库,现在成了作弊工具,他爸还不把他的皮给扒了? …… 铃声响了,阮轻暮望着监考老师气呼呼地走出教室,转头冲着刘钧挥了挥手。 举起的手中,那个简陋的弹弓歪着把,黑色的橡皮筋耷拉着,就像是个大大的嘲讽。 不少人都在往这边看,看着刘钧的脸色,就算不知道具体的过程,也都大概猜出了端倪。 “卧槽,又杠上了?”黄亚呼吸有点困难。 白竞心里惊涛骇浪一样:是阮轻暮把刘钧的手机给弄到地上了?怎么做到的? “喂,你手机多少钱啊?”阮轻暮随手把弹弓扔到垃圾堆里,忽然问。 刘钧眼眶喷火:“两千块,你赔我?” 阮轻暮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笑了。 熬了一下午,整整两门课考完,已经快六点,傍晚夕阳从窗外斜射而入,透过淡蓝色的条纹窗帘,照在他慵懒的笑意上。 “你撕我的教材两百多,我坑你的手机两千块。” 少年的表情淡然,眉眼中的讥讽隐约浮起,带着罂粟花般的危险:“睚眦之仇,十倍奉还。开不开心、意不意外?” 第12章 请你吃鸡腿! 考试一整天,等到下午的两门数学和英语全都考完,人人都饥肠辘辘,饿得肚子咕咕作响。 还在八月中,高一新生还没入学,学校的食堂只有高二和高三的学生用餐,可是已经足够拥挤。 秦渊和傅松华几个人一起,打了饭菜,在固定的座位上坐下来。 “数学最后那道大题真恶心,刚刚对了一下,四个人四种答案。”傅松华一边吃饭,一边扭头问身边的秦渊,“老大,你的答案是什么?” 秦渊惜字如金:“0。” 傅松华沮丧地捶了一下桌子:“我靠,第五种答案了!不过算了,我信你的。” 他抬头看对面同寝室的男生:“看什么这么起劲,群里对答案呢?” 那男生戴着副厚底眼镜,头也不抬:“对个屁答案啊,考完了就已经过去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 傅松华敲了他的饭盆一下:“瞧你那德行,又在看哪个班的女生照片?” “看八卦啊!”那男生两眼发直,“9班的那个软轻木,就老大的新室友,我的妈啊,震碎三观了都!” 一直安静吃饭的秦渊,淡淡抬起了头。 傅松华一愣:“他又作什么妖了?” 男生嘿嘿直乐:“贼牛批!你们自己看贴吧嘛。” 傅松华赶紧摸出手机,登录了学校贴吧,一眼看去,就惊叫了一声:“靠!” 这一会儿已经出来三个热帖了? 《9班考试现场被收缴手机一部,到底主人是谁?手机为何神秘落地?——带你走进9班体委刘x和学渣阮xx的恩怨内幕!》; 《睚眦必报,十倍奉还——是谁给了一个弱者说出找死金桔的勇气?》 《现场下注,9班阮轻暮被虐倒计时:到底是死于1班大佬雷霆一击,还是死于本班班霸之手?》。 点开最后一个帖,里面赫然正在开赌:赌1班的人先出手教训的,选1,赌刘钧先把他干趴下的,选2。 开贴的百晓生同学以一贯良好的信誉保证:只收10%的抽头,结果出来当天立刻兑付。有意者私聊。 傅松华一边看,一边感叹:“啧啧……啧啧!” 秦渊瞥了他一眼,冷声开口:“吃饭别咂嘴。” 傅松华扒拉着帖子,伸手把手机拿给他看:“老大,现在赌刘钧的多哎,我们很没有面子。” 对面的男生兴致勃勃,一拍饭桌:“那我先买我们这边,老傅你抓紧,当着大家的面整整那家伙,我们赢点钱?” 傅松华一瞪眼:“滚滚滚,我傅松华光明磊落,欺负一残废有什么意思?” 忽然,对面的男生瞪大了眼睛,直直看向了远处:“呦,残废来了!” 秦渊猛然扭头,果然,那个熟悉的身影正慢悠悠地拄着拐杖,沿着走道走过来。 他身边,那个神情畏缩的清秀男生小心地扶着他,正四下看着,像是想要找个地方坐下。 食堂里正是吃饭高峰,不少座位上都满了,秦渊他们这边只有三个人,可是碍于“1班学霸加体委”强大的气场,没人敢冒冒失失过来。 远处的阮轻暮一抬眼,就迎上了秦渊那道目光。 忽然地,他懒洋洋的脸上,就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意。 伸手捣了身边的方离一下,他努努嘴:“那儿有空位,我先去占个位儿。帮我打份饭,哦对了,记住别超过三块钱啊。” 方离眼睁睁地看着他往那边走,一阵头晕目眩:这是要干吗??班里班外,轮流挑事吗? 走道另一边,几位9班男生齐刷刷地一扭头,看着自己班上的学渣径直坐到了某位年级学霸面前。 “……” 黄亚首先反应过来,飞快地在手机上撤回了数字2:“靠靠靠,我改选1!” 他身边的男生两股战战:“他死定了吧?待会儿他被打,我们要不要上去帮一下,好歹是我们班的,被1班人打,很没面子啊!” 黄亚飞快地缩了一下脖子:“你can你up,我只负责bb。” “你们说,一会儿1班两位大佬会把饭扣到阮轻暮脸上不?……” 阮轻暮施施然放下拐杖,在秦渊和傅松华对面坐了下来,眉眼弯弯,打了声招呼。 “嘿,这儿没人吧?能坐吗?” 傅松华目瞪口呆地望着他,又扭头看看身边的秦渊。 秦渊抬起头,深深地望了一眼阮轻暮。 傅松华瞧着大佬绝不开口的冰山脸,冲着阮轻暮一瞪眼:“我们又没包场。” 阮轻暮看了看秦渊的餐盘,一扬眉:“还是这么爱吃鱼啊?” 餐桌边,一阵愕然。 秦渊慢条斯理的筷子,停在了面前的鱼块上。 傅松华惊疑地看了看秦渊,又看了看对面笑吟吟的少年。 “我靠,你跟踪狂啊?还是从百晓生那里买了我们老大的喜好消息?!”他震惊地叫。 阮轻暮懒懒地托着腮,修长十指放在同样白皙的下巴边,白得惊人。 “还是不爱吃虾吗?秦同学。”他也不理傅松华,自顾自地嘀咕了一句,“怎么口味一点都不变的。” 秦渊的动作,终于僵直了。 要想知道他爱吃鱼,似乎也不是多困难。 有心观察他平时爱买的菜,多少能猜出来,可是他怎么知道自己不爱吃虾? ……没有道理。 学校里做基围虾这种大菜的时候本就不多,再加上贵,学生们都吃得少,仅仅根据观察,根本没可能猜出来。 饭桌前,几个人都安静着,阮轻暮迎着秦渊那清冷目光,丝毫不躲避,笑得更加促狭。 他靠近了点,深深望进了面前那双幽黑如井的眸子:“我说对了?” 正在这时,方离的声音怯生生地打断了他:“那个,饭菜打好了,你看看合口味吗?” 他一个人端着两个餐盘,鼻尖冒着汗,小心翼翼地把其中一个放在了阮轻暮面前,腿有点儿软。 阮轻暮总算收回了促狭的目光,冲着方离笑了笑:“辛苦你啦。” 方离局促地摆摆手:“没事,快吃吧。” 阮轻暮拿起筷子,低头看了看面前的盘子,脸色微微有点僵。 可怜巴巴的几两白米饭,旁边是两份素菜,一份是千张炒豆芽,一份是凉拌黄瓜。 方离小心地看看他:“两、两块八。我按照你说的……” 刚刚阮轻暮交代了不要超过三块钱,他没敢擅自加钱,可是三块钱要想买一份像样的男生饭菜,实在有点为难。 一个鸡腿都三块了呢! 秦渊淡淡瞥了一眼阮轻暮的盘子,沉默不语。可是傅松华没有心眼,一看到这份搭配,忍不住就脱口而出叫出声来 “你有病啊,学女生减肥?” 阮轻暮抬眼看看他,薄薄的眼皮耷拉着:“你是蠢货吗?看不出来我是穷啊?” 傅松华:“……” 妈的服了,没见过把穷说得这么坦荡又理直气壮的。 他虽然看着阮轻暮不顺眼,可是毕竟家教好,哪有那么刻薄和真坏,看到阮轻暮这样,反而尴尬起来。 算了算了,尼玛一个瘸子,家境还不好,再追着人打,就有点不厚道了不是? 方离犹豫了一下,夹起自己餐盘里的两块红烧肉,小心地往阮轻暮盘子里放:“那个……我、我吃不下,打多了。” 阮轻暮看看他:“你也没几块啊。” 方离有点冒汗:“我真的吃不下,太油腻了……” 阮轻暮不再矫情:“哦,行,下个月我回请你啊。” 刚刚随口征集线索,一下子就花出去快三百元,整整用掉了这个月生活费的一小半,来的路上他就想到这个问题了。 ——这还没算要买新教材的钱。 失策失策,上辈子穷奢极欲,金锭子花得流水一样,谁能想到,现在一二个月的花销得控制在二三两银子之内呢? 对面的傅松华默默地看着他俩,眼角跳了几下。 长见识了,学校里有这么惨的贫困生吗?一份红烧肉就四五块,还这么兄友弟恭地谦让,看着简直惨绝人寰。 一抬眼,身边的秦渊正直直地看着他,带着奇怪的神色。 傅松华没看懂他的意思,用眼神反问:“?” 秦渊淡淡开口:“你刚刚不是说没吃饱?” 傅松华:? 他有说吗?? 秦渊皱皱眉,再次看了他一眼,眼神平静:“你说了。再不去打菜,要没了。” 傅松华和他直直对视了几秒,终于恍然大悟,拿着饭卡跳起来:“是啊是啊,食堂真垃圾,菜量越来越少,我又饿了!” 站在几个热门菜的窗口前,他抓耳挠腮地想了半天,买了两只鸡腿和五只大肉圆子,弄了个干净餐盘端了回来。 “来来,相逢就是缘分。见者有份一人一个。”他不由分说,硬着头皮往阮轻暮和方离盘子里夹了个肉圆子,再转向两个小伙伴,“愿赌服输,那道多选是我错了,我请客,你俩的鸡腿。” 对面的男生:“??” 有这回事吗? 秦渊淡淡挡住他的手:“我吃饱了。” 对面的男生正想接过来,一抬眼,正看见秦渊直勾勾瞪着他,满脸写着“不、你不饿”,忽然也福至心灵:“我也好饱,一根土豆丝也吃不下了!” 傅松华佯装大怒:“我擦,我买给你俩的,你俩说饱了?” 秦渊站起身:“走了,你慢慢吃。” 傅松华怪叫一声:“哎哎,等我!” 他三两口吞下一个肉圆子,看也没看阮轻暮,却把剩下的往方离面前一推:“拜托拜托,帮个忙,别浪费,干净的没动过!” …… 旁边,白竞和几个9班的男生鬼鬼祟祟地凑过来,大眼瞪小眼地望着那盘子。 两只肥嘟嘟的大鸡腿,油光闪亮的四个大肉圆子。 白竞伸着头,迟疑地问:“什么情况这是?” 方离有点结巴:“不、不知道……那个傅松华非要请我们吃。” 黄亚死死盯着鸡腿,忽然一拍脑袋:“你们说,会不会他们也看到了下注贴,所以这里面有泻药?” 阮轻暮低头看看面前的荤菜,望着几个远去的大男生,微微一笑。 一片窃窃私语和窥探的目光里,他悠然扬声,冲着远处的某个身影笑吟吟喊了一嗓子:“晚上早点回来,我等你一起睡觉啊。” …… 第13章 我来看你啊! 第二天的理综考了半天,三个小时。 下午没有安排课程,各个班见缝插针,发了套卷子下来,学生们都老老实实坐在教室里,埋头做题。 行政楼里,高二的老师们也正紧锣密鼓,批改新出来的卷子。 年级主任在工作群里发了最新的统计表:“各位班主任,看一下啊。物理竞赛班现在是38人报名,化学是32人,生物30人。具体名单在下面,大家看看有没有遗漏。” 老简一边批卷子,一边瞥了眼电脑,看到最下面,在心里叹了口气。 年级组长隔着两张桌子,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简老师啊,整个年级只有两个人报了三个竞赛班,一位是培优班的秦渊,还有一位是你们班的。” 正在改卷子的几位老师都抬起了头,纷纷诧异:“什么情况?” 有人好奇地看了看电脑:“哎呦,还真是9班的——阮轻暮?这是谁?” 老简额头有点冒汗:“哈哈哈,这个嘛……学生有上进心是好事。” 竞赛班的教学内容极难,进度超前,主攻方向根本不是高考,而是自主招生的加分和保送。 他们就怕学生畏难,所以早早地定了个基调,特意鼓励成绩好的学生勇敢报名,还放出了“只要报名一定能上”的口风。 走班制改革的宗旨之一,本来就是“选班自由、随时调整”,现在真有差生报名了,难道要驱赶不成? 正说着,办公室的门被人敲了敲,一个清瘦少年拄着拐杖,懒散地依在门边:“报告老师,我来了。” 正是阮轻暮。 老简赶紧招呼他进来坐下,酝酿了一下:“老师找你来,是想问问这个。” 他指了指面前的选班表,最上面,阮轻暮的那一张赫然在目,三门副科的选项里,都嚣张地勾着“竞赛班”。 阮轻暮看了一下:“哦,成绩不达标不能上是吧,没事,我就随手报一下。” 老简赶紧安抚:“不不,你有这样的决心,那是好事,我们绝不会拒绝任何一个对自己高标准、严要求的学生!” 这孩子进校时成绩中游,一年后就掉到了后排,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上进心,就算是自不量力,也绝不能打击呀。 “你能忽然奋起,这是大好事。”老简激动地拍了怕他肩膀,“老师一定支持你,不过,我也有点建议,你不妨听听。” “老师您说。” 老简诚心诚意地劝:“竞赛班吧,毕竟进度有点难,一下子冲刺竞赛班的话,我怕你开始有点吃力。” 阮轻暮看着他,一双眼睛又黑又亮:“啊,对。” “我觉得,咱们不如三门课都报领航班,你看有没有道理?” 阮轻暮诚恳地点头:“嗯,超级有道理。” 老简精神一振:“那就——” 阮轻暮微微一笑,打断了他:“可是我还是想上竞赛班。” 老简:“……” “老师,我觉得我虚度了一年光阴,非常悔恨。假如不给自己一个严苛的高压环境,我怕自己从此就废了。” 阮轻暮正襟危坐,望着老师的目光清澈又干净,仿佛带着浅浅的忧郁和怅然:“老师,给我一次机会吧。我会加油的,我想证明自己也有可能成为秦渊同学那样的人。” 老简:“……” 旁边竖着耳朵的一群老师们:“……” 厉害了这位同学,怕不是对秦渊同学那样的人有什么误解。 老简一口气差点没喘过来,只好从别的途径曲线救国:“是这样的,我发现啊,你的语文成绩完全可以提高一下,我们不如重点拔高一下这一门?” 他点了点桌上的卷子:“你看,我注意到一个问题,这得分点很奇怪啊,是喜欢古文和古诗词吗?” 凡是古文的知识点全是满分,遇到现代的部分就错误百出,还挺明显。 阮轻暮清亮的眼神看着他:“是啊,喜欢我们的古代文化呀。” 老简立刻高兴起来,中学生嘛,特别是小姑娘们有不少人喜欢古诗词的,也是常事。 “那都喜欢什么呀?”他慈祥地看着学渣同学,越看越觉得这孩子现在眉清目秀,笑容喜人。 “诗词歌赋,琴棋书画,都喜欢一点点。”阮轻暮回答得挺恭敬。 “哈哈哈!”老简乐了,“来来来,背一首喜欢的,我听听。” 阮轻暮眨眨眼:“啊,也就喜欢‘满船红袖招,嬉笑丝帕抛。泛舟江渚上,绡账同逍遥’这样的吧。” 不远处的年级组长“噗”一声,把一口枸杞菊花茶喷了出来。 老简脸都黑了,伸手撸了撸他的头:“别乱看那些三流网络小说,什么满船红袖招的,多看看李白杜甫王维白居易嘛!” 几位老师笑成一团,老简也无奈地挥挥手:“那行,老师明白你的决心了,去吧去吧。” …… 一天后,走班制试点结果出来了,崭新的分班表和课表贴在了每个班的布告栏上。 一大早,各个班的学生们都挤在布告栏边,闹哄哄地围着看副科分班。 “哎哟,竞赛班人真少,都才三十几个人啊。” “秦大佬果然三科全报,啧啧。” “打死我我也不去竞赛班。三十个学霸在一间小教室,天天一起做竞赛题,想想都要窒息好吗?” “是的,即将死亡的感觉。”一堆学渣们果断附和。 忽然,终于有人首先发现了不对。 “哎?是我眼花吗?还有人也是三科全报了竞赛班?” 后面的学生挤不进来,纷纷叫:“卧槽谁啊?谁这么牛批?” “择优班2班的学委李建荃吗?” 最前面,几个震惊的声音同时响起来:“不,我们9班的……” 真他妈的长脸。 …… 第一天试点走班,所有的学生都挺兴奋。 实验三中是第一次搞这种试点,学校教务处甚至比学生们还紧张,第一天下午,各个教室门口,老师们甚至都提前到了,拿着新的点名册一个个地对。 物理竞赛班里,一群学生激动地坐在一起,已经热情地聊了起来。 原先的培优班有两个,囊括了高一进校时总分的前一百名,现在报竞赛班的,也全都是这两个班的学生,不是1班,就是2班,彼此大多都认识。 物理老师是个小老太太,姓李,个子又矮又胖,梳着个严肃的发髻,是全校公认的物理名师。 上课铃响了,小老太太威严地站在讲台上,环顾着台下:“座位大家打算怎么坐啊?我不刻意排了,个子矮的往前,个子高的自觉点,往后坐啊。近视严重的,自己举手,我给调到前面。” 三十几个优等生都又听话又乖,立刻主动微调了一下,人群最后,一个表情冷峻的少年坐在后排,没有动弹,正是秦渊。 他个子在男生中算是高的,刚高二就有183厘米,视力也是最高档的5.3,在原先的班里也是主动坐在后面。 一个眼镜厚得酒瓶底似的的男生举起了手:“老师,我……” 李老太太点头:“你往前坐吧。” 那个男生是原来培优2班的学委,叫做李建荃,出名的万年老二,常年被秦渊的总分碾压几十分的那一位。 他瞥了瞥后面的秦渊,脸涨红了:“不,我想坐到秦渊同学身边!我想和他一起进步,讨教一下他的学习方法。” 李老太太正要点头,教室前门却被人敲了敲:“报告,对不起我迟到了。” 9班的某位同学站在门口,全然没有差生的自觉,脸带微笑:“老师,我也想坐在秦渊同学的旁边,可以吗?” 一群学霸们:“……” 这个班里还有不是培优1班和2班的?? 李老太太看了看他的拐杖,呵斥迟到的话堵在了嗓子眼。 “行了行了,随便坐吧。”她站在讲台上,傲然地开始说话,“我们这个班,进来的同学每一个想的都是竞赛奖杯,这很好。” 三十来个人全是优等生,一旦专心听讲,简直安静得吓人,她满意地撑着讲台:“我教物理三十年,每一届学生参加物理竞赛,都是我在带赛。我有信心在我们这个班,继续教出来一大批能拿奖杯的学生,这一届,我们来个来门红,怎么样?” 下面的一群小学霸们被说得热血激荡:“好!开门红!” “拿省奖算什么,我们要拿国奖!” 阮轻暮看了看四周激动的脸,再看看自己空荡荡的课桌,把身子靠近了窗帘,悄悄地藏了半个身子进去。 下午第一堂课,太容易困了。 刚刚闭上眼睛,耳边就响起了一个极低的声音,悦耳又清冷:“你的课本呢?” 阮轻暮睁开眼,看了看新邻桌那熟悉的脸。 剑眉凤眼,眸光锐利而亮,看着人的时候,总带着一贯的礼貌和教养,可是既冷又远。 啧,还是和上辈子一样,好像多和他这种邪门歪道多说几句话,就会近墨者黑、有损侠义一样。 “没了。”他打了个哈欠。 秦渊蹙眉看着他。 李老太太在上面声音洪亮:“我的想法是,十月底之前,把这学期的教材内容啃完,然后十一月搞定所有高考知识点,接下来的训练,就全部备战竞赛……” 秦渊坐得笔直,目光直视着台上的老师,可是头一次,在上课的时候,他走神了。 看来,跨班大群里,9班的人说阮轻暮的教材被人撕了,是真的?…… 他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中午时的画面,那素得像和尚斋饭一样的餐盘在眼前晃动着,叫人没由来地一阵烦乱。 所以,这个人是没钱买新教材了吗? 他忽然伸出手,把自己的物理课本扔到了阮轻暮的桌上,小声道:“先用这本。” 他的声音低,可是课本挺重,落在阮轻暮桌上,发出了“咕咚”一声,在寂静的教室里格外清晰。 讲台上,李老太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了过来,正看见阮轻暮睡眼蒙眬地抬起头,大喝一声:“你,玩什么呢,声音这么大!” 阮轻暮一片懵懂:“?” 李老太威严地叫:“来,给我答一下,这道题后面半道怎么解?” 阮轻暮:“……不会。” “不会要听啊!”李老太太恨铁不成钢,“自己不学,起码安静点,不要再发出怪声了!” 阮轻暮:“哦,好的老师。” 趁着老太太转身写板书,他低头撕了张小纸条,草草写了几个字,夹在物理课本里,飞快地又丢到了秦渊桌上。 秦渊冷冷看了他一眼,打开了纸条。 “我不听课的,就不浪费课本了。” 秦渊眉头轻跳了几下,在纸条下面回了一句,又冷着脸把课本送了过来。 旁边的2班学委李建荃偷偷瞥着他俩,心里像是有小老鼠在挠:他的偶像秦学霸和那位9班学渣,到底在搞什么! 怎么秦大佬上课也不听讲的,喜欢传纸条吗? 问题是和一个学渣能聊什么,有啥下课说不行吗?…… 阮轻暮无语地打开纸条,看着上面一行字:“不听课你来干什么??” 字迹凌厉又漂亮,潦草,却有着隐约风骨,清晰可见。。 阮轻暮细细地看了一会儿那字迹,忽然笑了。 上辈子,他只见过这人的字迹一次,还是在那封约战的信笺上。 就是这样笔笔如刀,锋锐凛然。 他随手把纸条从课本里取出来,塞进了裤兜,然后扭过了头。 阳光正烈,照在他白皙得近乎透明的侧脸上,隐隐有金色在少年细细的汗毛上微闪。 不听课来干什么? 他嘴角勾起来,似笑非笑,用口型无声回答了一句。 虽然没有声音,但是因为说得缓慢,秦渊还是清清楚楚地看明白了那句话。 “来看你啊。” …… 第14章 我竞选 物理课后,第二堂是化学课。 走班制第一天的混乱和新鲜,在第一个课间显露无疑。 一群学生上完了第一节课,一个个像无头苍蝇一样,兴奋地在走廊里乱蹿,找自己的下一个教室。 竞赛班因为人少,所以是唯一一个地点不变的班级,三十多个人中,有一大半离开了教室,去往了别的班,能继续留在这里上化学课的,只剩下了十来个。 与此同时,陆陆续续地,有新的学生按着门牌号找了过来。 教室后排,秦渊坐在座位上,冷冷地看着阮轻暮:“你能正经点吗?我在和你说正事。” 阮轻暮抬起头,有点诧异:“我一直很正经啊。” 看着秦渊脸上浮起的薄怒,他恍然大悟:“哦,你说那个啊。那也是正经话。” 他刚刚睡了半堂课,眼角有点微红,一双桃花眼带着慵懒:“我也是真的来看你的嘛。” 1班的文艺委员陆涟漪扎着高高的马尾,脚步轻快,抱着化学课本,正从教室外走进来。一眼就看到了后排的一幕。 他们那个从来都冷静自持、喜怒不形于色的班长忽然伸出了手,一把揪住了对面男生的领子! 秦渊微微俯下身,冷冷看着阮轻暮,两个人的脸靠得极近,近到了彼此都看得清对方的睫毛,和同样黑亮幽深的瞳仁。 “你给我听好。”秦渊慢慢收紧了手指,将阮轻暮的领口握得更紧,“这里没人陪你玩游戏,但凡对自己负责点,就该去适合你的稳健班,懂吗?” 赶来上化学竞赛班的学霸们一个个吃惊地望着后面,面面相觑。 陆涟漪秀丽的眉毛蹙着,担忧地咬了咬嘴唇。 在班上一年多了,秦渊别说不轻易理女生,就连和男生们都有距离,什么时候见过他这样,和人接二连三地冲突过? 阮轻暮仰着头,脸上的笑意淡了。 他伸出手,微凉的手指轻搭在秦渊的手腕上。 “你知道你自己很烦吗?”他迎着秦渊的目光,弯弯的桃花眼眯起来,“总是这样,对错黑白,正邪好坏,都是你一个人说了算。” 秦渊冷冷看着他,眉峰锐利:“总是?” 阮轻暮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嗤笑了一声。 这个人在奈河桥上喝下的孟婆汤,大概挺多啊。 什么都忘光了,忘光了前世,忘光了那段过往。 可却没忘记和过去一样,时刻看他都不顺眼,一副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模样。 他在秦渊的腕骨上一按,扳开了他的手腕。 轻描淡写,却强硬。 “管好自己吧。别人怎么样——”他垂下眼,薄而白皙的眼皮上,浅浅的青色血管清晰可见,“与你何干啊,秦大班长?” …… 整整一个下午,后排的两位新邻桌没有再说一句话。 下午的最后一节课结束了,生物老师还在争分夺秒拖堂,隔壁班的傅松华他们已经下课了,探头探脑地在走廊站着,往竞赛班的教室望。 靠,又是什么惊悚的状况? 最后一排,秦大佬身边睡觉的那位,又是谁啊?? 正惊悚着,身边多了一个人。他一转头,正看见方离和他一样,呆呆地望着窗户里面。 “你来干吗?”傅松华瞪着他。 方离小声说:“等、等同学去吃饭……” 傅松华浓眉一挑:“等你们班那个阮轻暮?” 方离低着眉眼,不敢看他:“嗯,他腿不好,我帮他打饭。” “你倒是好心。”傅松华“切”了一声,“跟一个神经病混在一起,你不怕被传染啊?” 方离声音很小:“没、没有……他人很好。” 傅松华翻了个白眼,人生得英俊,就连翻白眼也显得肆意阳光:“你是结巴吗?结巴配瘸子,难怪和他要好。” 方离的脸色有点白了:“不、不是的……” 傅松华说完了又有点后悔,赶紧挥了挥手:“哎,我胡说的,别当真啊!你人美心善,帮助残疾同学,是小天使来的。” 方离红着脸,抿住了嘴巴。 …… 实验三中规定,住校的学生必须来上晚自习,平时会有值班老师定时来督查,今天是实行走班制的第一天,晚自习和下午一样,显得有点鸡飞狗跳。 原先都是在自己班上自习的,可现在每个人上课的班级都可能有好几个。 理论上说,甚至可能有学生在不同的四个班上不同的课,晚自习去哪儿,就是一个新问题。 学校本来想在原班上晚自习的,立刻就被几个竞赛班的名师联名抗议,强烈要求允许在走班的小班上,便于他们随时给这些尖子生加练习、做辅导。 年级教学会议开了三轮,最后才定下来方案:竞赛班和领航班的学生允许去各自的教学班上晚自习;稳健班的学生原则上留在原来的行政班,两边都实行签到点名。 第一天晚上,几乎所有的班主任都在岗,又是发放签到表,又是召开班会强调事项,教室里灯火通明,学生坐得满满的。 9班的老简站在讲台上:“刚刚讲的都明白了吧?总之别想逃,我跟你们说,我天天拿着两边的签到本对名字,谁两边都不在,我一眼看得出来。” 下面有胆子大的男生叫:“老师放心吧,宿舍不准留人,我们也没地方去啊。” 老简瞪着他:“少废话,校后门的网吧、文体楼前的情人树,哪里没你们的倩影啊?” 下面一通吃吃的憋笑。 实验三中原身是一所历史悠久的老中学,这些年才改成了只有高中部,校园虽然不算大,可是颇有几个著名的景点。 一个是校园操场东侧的一株百年香樟树,一个是西边文体楼楼下的合欢树。 香樟树号称树龄百年,其实大约也就是五六十年,不仅枝叶繁密,树干直径极粗,一个男生都抱不过来,当年修操场跑道时,为了保留这棵树,还绞尽脑汁绕开了一段。 至于那棵合欢树,就更加受欢迎了。 树冠巨大,生机盎然,每到夏季合欢花盛开时,满树粉红,似云似霞,不仅仅是女生们最爱拍照的景点,更是男生女生的表白圣地,早就被历届的学生们叫成了情人树。 合欢合欢,还有比这更浪漫更美好的兆头吗? 两棵树一东一西,在这个老校园里遥遥相望,都是属于大乔木,很容易就在岁月中长成了从容又温柔的模样。 老简等大家笑完了,才又开口:“今天的班会,还有件事。大家知道,高一时我们选班干时就说了,一年后会调整。” 教室里安静了下来。 “这两天我充分征求了大家的意见,绝大多数的班委都表示愿意继续做,同学们也都没有意见,所以这次,我打算只拿出来两个位置重新选举。” 他环视了一下四周,郑重地说:“我们班的宣传委员这学期去了文科班,空出了一个位置,有意愿的,待会儿就可以发言为自己拉票。另外——” 他顿了顿:“体育委员的位置,这学期也需要重选。当然,刘钧同学去年做得也很好,依旧有竞选资格,别的同学,也欢迎踊跃竞选。” 刚刚还气氛热闹的教室,变得微妙起来。 不少人悄悄往后偷看,脸色惊讶:班主任终于要对刘钧下手了吗? 说实话,刘钧这个体育委员真的不讨大家喜欢,天天带着几个身强力壮的同伴抱团。 身为班干,没见到他以身作则为同学服务,欺负人倒是一把好手,搞得很多男生敢怒不敢言。 刘钧坐在座位上,脸色红得像是被人扇了一个耳光。 牛小晴首先举起了手:“报告,我想竞选宣传委员,刚入学时我就竞选过,不过败给了柳斯媛,现在她去了文科班,希望大家给我一个机会!” 牛小晴身材又高又壮,平时和男生像哥们一样,立刻有熟悉的男生叫:“牛小晴你不会画画吧,你美术课作业像狗屎一样哎。” 牛小晴昂头挺胸:“我不会画画,可是我对设计很有想法,具体作画可以请人帮忙的。” 几个男生一起起哄,哈哈地笑:“牛小晴你就是想当官吧?” 牛小晴声音拔高了:“我就是想当官,锻炼一下不行吗?!” 老简咳嗽一声:“那有没有人想出来竞争一下?” 起哄的男生立刻都闭上了嘴。 宣传委员得负责出黑板报啊,轮到手抄报比赛也是头疼的事,谁干谁痛苦。 再说了,他们9班真是没人会画画,美术课老师有句愤慨的名言:9班就是一个艺术黑洞,缪斯之神的光芒照到了走廊,在9班门口打了个转,三过而不入,掉头走了! “真没人竞选啊?那就定了。恭喜牛小晴同学当选新一任宣传委员,大家鼓掌!” 下面一片热烈的掌声,阮轻暮脸色淡淡的,也跟着拍了拍巴掌。 牛小晴脸色红红地坐下了,前面的班长唐田田开心地回头,和她击了一下掌。 “下面是体育委员竞选,有谁愿意竞选吗?”老简笑着问。 这一次,下面的气氛陷入了冰冷。 忽然,教室后排,刘钧冷着脸举起了手:“我继续参选。” 他站起身,咬了咬牙:“另外,不论我能不能选上,我都保证,绝对会大力支持下一任体育委员的工作,不会拖后腿的。” 他身边,几个男生看了看他,为首的一个大个子嚣张地跟着举手:“是啊是啊,我们跟着刘钧一起,会支持新体委的!” 教室里,别的男生们都缩起了脖子。 我的妈,这是竞选宣言吗,明明是威胁吧? 这样一说,谁还敢竞选,那不是将来被他们几个人往死里折腾,还开展什么工作啊? 阮轻暮冷冷地偏过脸,瞧了刘钧一眼。 本来今天就不爽,现在看这个傻叉就越看越不顺眼。 老简的脸色有点难看,可是却不好说什么。 刘钧的话无可挑剔,叫他这个班主任也抓不到错处,他知道这个学生不好搞,可是没想到小小年纪就这么横,竟敢当着他的面玩这一套。 他点点头:“好,欢迎刘钧同学的表态。那么有别人吗?白竞同学?” 白竞使劲咽了口唾液,站了起来。 老简今天中午午休就把他叫去了办公室,和他谈了心,白竞体育成绩还行,平时在男生中人缘极好,这次老简决心整肃班风,首先就想到了他来代替刘钧。 明明在办公室说好了的,他也答应了,可是刚刚听了刘钧这一句威胁,忽然就吓得心里直跳。 “老、老师。我没有这个意愿。还是让给别的同学吧!” 教室里一阵尴尬的死寂,衬托着台上老简沉默的脸。 不少男生都心里不服气又不爽,可是终究没人敢站出来。 刘钧嘴角咧了咧,又举起了手:“老师,我保证……” 他的动作有点大,手臂挥动着,一下子就打到了后墙,一根拐杖被他碰到,“啪嗒”一声,摔到了地上。 教室里本来就安静得厉害,这一下突兀的声音,引得不少人都下意识往后望去。 最后一排,阮轻暮缓缓扭过头,看了看地上的拐杖,又望向刘钧。 日光灯亮得刺眼,映着他瓷器一般雪白的脸,精致又冷。 一片寂静中,他的声音清亮:“你是瞎子还是手残?既然全身都不好使,别做体委了,退了吧。” 刘钧满脸通红:“你!” 一声“退你妈”差点脱口而出,还是被他死死忍住了。这还在竞选的当口呢,总不能当着老师的面骂粗口吧。 阮轻暮不耐烦地踢了一下桌子,发出了一声闷响。 “我竞选体育委员。”他站起身来,口气漠然,“没什么竞选宣言,就一句话。” 一片震惊的目光中,他扬起脸,带着不耐烦:“烦他的选我,烦我的选他,就这么简单。” 第15章 血手印 培优1班的教室里,大多数人都安静地坐在座位上,做着今天各科的练习和作业。 离晚自习下课还有二十多分钟,傅松华终于揉了揉手腕,放下了笔。 “妈呀,曲大姐疯了,光是做她的数学卷子都能累死过去一轮。” 他们培优班的数学老师姓曲,说话做事风风火火的,布置作业起来那叫一个狠,学生们对她都是又敬又怕。 他旁边的男生羡慕地问:“你做完了?我还没完呢。” 傅松华得意地显摆:“那是,本人刷题速度年级前十,本班前五。” 他扭过头,伸手抓起秦渊桌上的作业:“年级第一的这位同学,给我对一下答案。” 不用看,也知道这位早就做完了。 秦渊没抬头,低着眉眼,手中的手机屏幕亮着。 傅松华一眼瞥过去,有点奇怪:“哎,老大你看qq群?你平时都不爱看的啊。” 秦渊反手一扣,迅速地把手机翻过来,淡淡道:“随便看看。” 傅松华没多想,拿着几份作业对了对,对着不一样的几个地方苦思冥想了一会儿,改了过来。 正在埋头改题,他后面的一个男生忽然小声叫了起来:“哎哟,那个软轻木又闹事了!” 傅松华一愣,扭过头:“他能消停一会儿吗?” 好几个男生都纷纷问:“什么什么?那个9班的垃圾又怎么了?” 上次在大群里,那个家伙可是刚狠狠讨了一通嫌,1班本来就团结,无论男生女生又都拥护班长,对这个挑衅的外班学渣就人人看不顺眼。 那个男生看热闹唯恐不怕事大,嚷嚷着:“9班刚刚开班会,他跳出来,竞选体育委员,把刘钧挤下来了!” “我靠,这么骚的吗?怎么做到的!” “说是当场站出来和刘钧battle,说‘烦他的就选我、烦我的就选他’——我靠好刚!然后他们班现场匿名投票,结果他高票胜出了。” 傅松华大吃一惊,急忙问:“为什么!他何德何能啊?” 1班男生也都诧异:“是啊,瘸子当体委,9班的人疯了吗?” “他们班的人疯没疯我不知道,刘钧估计是气疯了。他超级横的啊,这样被人抢了班干,能服气才见鬼。” 到了快下晚自习的时间,大家八卦的热情全都点燃了,凑在一起激烈地讨论着。 没一会儿,各种小道消息就纷纷打探回来了。 “哎呀超牛批!现场唱票,刘钧只得了八票,阮轻暮得了三十多票!” “对对,说唱票的时候在黑板上画正字,眼看着阮轻暮那边的票蹭蹭地涨,刘钧的脸都绿了。” 忽然,一个女生拿着手机小声说:“哇,他们班还有女生偷拍了一段视频!” 她身边的女生们都好奇地凑过去:“什么视频啊?” 手机的外放打开了,可是声音还是小,围在那边的女生们没看一小会儿,忽然齐齐地发出了一阵惊叹。 “哇塞,有点帅啊!” “好像没有那么讨厌了哎,哈哈哈。” 傅松华被弄得心痒痒,大声冲着那边叫:“喂喂,什么呀?你们女生也发给我们看看嘛。” 那个女生抿嘴一笑,把小视频转到了班级群。 1班的优等生大多数都乖,上自习没带手机的多,现在都凑在一起,好奇地点开了视频。 角度很偏,一看就是偷偷拿着手机拍的,画面对准了讲台,上面站着了一个清瘦男生,正是阮轻暮! 而他背后,是已经唱好的票数,31票一骑绝尘,异常显目。 他站在那里,丝毫没有一个学渣的自觉,看着下面的表情带着散漫。 一边,安静的秦渊独自坐着,默默地点开了班级qq群。 画面里,后面传来刘钧同伴的高叫:“我们不服!瘸子怎么当体委啊,难道不是选体育好的吗?” 讲台上的阮轻暮淡淡地抬头看了那边一眼:“哦,以前瘸,现在快好了呀。” “腿好了,又不代表体育好!” 阮轻暮笑了笑,带着点漫不经心,“就职感言我就不多说了,只说一句——谁不服气,现在依旧可以来战。” 镜头拉近了,显然是偷拍的女生悄悄动了焦距。 讲台前的少年低下头,在讲台上找了根红粉笔,在右手的手指上慢悠悠涂抹起来。 围观视频的1班学生都有点糊涂了:“他要干什么啊?” 就在众人奇怪的时候,眉眼精致、黑发轻垂的少年转过了身。 在所有人的目光里,他纵身猛地跳起。 修长手臂伸出,高高跳起的身姿宛如一道凌厉的闪电,在黑板上沿重重地跳摸了一把! 白皙手腕扬起,几道殷红指印出现在雪白墙壁上。 粉笔屑纷纷而落,细小,却张扬。 镜头里,少年转过身来,微笑浅淡:“我这样的人呢,向来都以德服人,不搞打打杀杀。来,谁只要高过我一毫米,我这就让位,不说二话。” 视频里传来了一阵骚动和惊叫,扬声器里,录下了一片窃窃私语。 “好高!他怎么跳的?” “啊啊啊,超帅啊……” 视频停止了。 1班的自习室里,围在一起的男生们全都愣了,几乎同时抬起头,看了看自己班的黑板。 人群后,秦渊同样抬起头,盯着黑板上沿的某处,目光幽深。 “我艹,这个高度……能抢篮板了吧?”有人喃喃发问。 “我就想问一声,他到底是不是瘸子啊,这腿上是安了弹簧吗?” 有男生转头问傅松华:“喂,体委,你能跳这么高吗?” 傅松华愣愣地拉回进度条,盯着阮轻暮从起跳到摸墙的动作,又反复看了一遍,才蓦然转过头,小声问:“老大,看视频了吗?” 秦渊抬起头:“嗯?” 傅松华压低声音:“你怎么看?这个弹跳高度,我们1班恐怕就我俩能做到了吧?” 秦渊淡淡扫了他一眼:“你确定你行?” 傅松华咬了咬牙,不服气地砸了一下桌子:“卧槽我还就不信了!” …… 下了晚自习的学生们都走得差不多了,走廊里,一群男生跑出1班教室,鬼鬼祟祟冲着9班而来。 傅松华手里扯着秦渊的手臂,死命往前拽:“班长,来嘛来嘛,我们去看看,就看一下!” 9班的教室里,两名留下来的值日生直起腰,差点没被这蝗虫一样狂涌进来的人群吓得一哆嗦。 1班的人?前面走着的,不是高二的风云人物帅比大学霸秦渊,还有他们班的雄孔雀体委吗? 1班男生们闹哄哄地围在讲台前,发出了一阵惊叹声:“我艹!真的好高!” 有个高个子男生跳起来摸了一下,落下来一看,脸都燥红了。 距离那几道手指印还老大一截呢! 一片哄笑中,有人叫:“我们就不丢人了,老傅上!” 傅松华得意扬扬应了一声,一个箭步冲上讲台,往上一看。 真是嚣张,雪白墙上几道红手印,清清楚楚的印在上面。 他伸手拿起红粉笔,照样在手指尖涂了涂,吸了一口气,猛然原地起跳。 “啪”的一声,手掌打在原先那个手掌印右边,再稳稳落地。 举头一看,差点气得他再次跳起来。居然也比阮轻暮的手指印还低了那么一点! “哈哈哈哈老傅不行啊!太虚。”一群男生狂笑起来。 傅松华急了:“我靠,你们说谁不行?” 他身高足足有184厘米,在同龄的高二男生中,绝对算是身材高挑又健美,一双大长腿也是拉风的模特比例。 他不仅是他们1班的体委,更是校篮球队的主力队员,平时在球场上满场撒欢到处抢篮板的,现在居然跳得还没一个小瘸子高? 他搓了搓手,重新站在讲台边,酝酿了半天,猛然再度起跳。 “啪!” 这一下,终于挨着阮轻暮的那一个,超出了几公分。 傅松华松了口气,心里叫了一声好险。 “看到没,盖了这小子的帽了!”他得意扬扬地指着上面。 “哦哦哦,老傅牛批!老傅伟大!” 男生们的笑声中,一直站在后面的秦渊伸出手,拨开了人群。 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讲台正上方的灯光洒下,照在他冷峻的眉峰上,给下方高挺的鼻梁打上了道阴影。 四周闹腾的男生们安静了下来。 一片静默中,秦渊指尖轻扫粉笔,曲膝,弹跳,起! 他骨节分明的手掌落处,最终高出了旁边傅松华一两公分,却整个覆盖在了最早的、阮轻暮的指印上。 超出的同时,指印错落重叠,就像是十指交握,亲昵无间。 …… “哇哦,老大才真牛逼!” “班长赛高,班长两米八!” “老傅被压了,还是只配给班长提鞋,哈哈哈哈哈……” 傅松华一点也不恼,龇着雪白牙齿一乐:“那必须的,我们老大压我,我服气嘛!” 一群男生得意的笑闹声里,秦渊看向了傅松华。 他的声音很轻,神情却有点奇异:“我们俩都输了。” 傅松华的脸有点红,哼了一声。 他心虚地仰着头,再次看了看那几个手印。 秦渊的话没错,摸高减去身高,才是真正的弹跳高度。算上身高因素,他俩的弹跳力,也就和那个阮轻暮半斤半两而已。 更何况,那个怪物现在脚上还有伤呢。 最后排,两个9班的值日生互相看了看,战战兢兢地喊了一声:“你们干什么?再污染我们班的墙,我们要报告老师了!” 傅松华一缩脖子:“好好,走啦走啦。” 一群男生龙卷风一样又跑了出去,两个值日生欲哭无泪,看着黑板上方的红手印,一个人掏出手机,“咔嚓”照了下来。 “你干什么,真的要去告状啊?”他身边的同学小声问,“别惹他们了,那可是1班的大佬。” 拍照的男生咬牙:“谁敢告状啊,我是告诉阮轻暮他们一声,叫他们提防点。” “啊,提防啥?” 那男生激动地叫:“看过《神雕侠侣》没?” 对面的同学茫然了:“好几版啊,你说哪一版的?” “管它哪一版,就那个女魔头李莫愁啊!李莫愁要杀人满门时,就是这样上门留下血手印的,什么意思还不懂吗?!” …… 第16章 前世 男生宿舍楼,一楼阮轻暮和秦渊的共同宿舍里,一片热闹。 白竞和黄亚他们寝室的几个男生围坐在阮轻暮身边,正兴高采烈地聊天。 “说实话,我今天真的服了你了。”黄亚满脸泛着油光,感慨万分,“我们早就看刘钧他们几个不顺眼,又不敢说,今天真他妈的出气.” 白竞也冲着阮轻暮竖了竖大拇指:“我是真的不敢和他争,心里憋屈死了。看你怼他,爽翻了!” 阮轻暮半趴在桌上,刚刚精神气十足的样子早没了,又恢复了懒洋洋的神情。 他看着白竞:“那我把体委让给你吧,真的。” 白竞慌忙摇头:“不不不,我不敢对上那几个大傻叉。可只要你敢和他们杠,我就敢挺你。” 旁边一个精瘦的男生羡慕地伸出手,就想去摸阮轻暮的大腿:“哎,我说,你是不是装瘸啊,怎么跳得那么高的?学过跳高吗?” 手刚刚快落下,他的目光就迎上了阮轻暮。 阮轻暮斜着眼,淡淡瞥着他的手,脸色冷得发寒,那男生手抖了一下,慌忙缩了回去。 忽然,白竞的手机响了,他接起来一听,慌忙冲着大家示意:“看群!” 几个男生赶紧打开班级qq群,一进去,就被一张图吓了一跳。 妈呀,讲台上面,刚刚阮轻暮摸到过的地方,怎么群魔乱舞一样,各种红手印? 白竞直接发了语音过去:“王达源,你这是什么照片,教室里丧尸进来了么!” 很快,语音回了过来,正是那个值日的男生:“百晓生,你和阮轻暮在一起?” “是啊,我们在106呢。” 男生怪叫一声:“你赶紧通知他一声,那几个手印是1班的人来留下的,来者不善!” 白竞愣了愣:“谁干的?” “他们班班长秦渊,还有体委傅松华!” 阮轻暮正懒懒地瘫坐着,听着这句,忽然坐直了身体。 “《神雕侠侣》!李莫愁!懂了吧?”电话里,那个值日生急吼。 一屋子的男生:“……” 卧槽牛批了,这个思维发散的方向。 一片静默中,阮轻暮皱起眉:“我有一个疑问。” 男生们全都看向他:“啥?” “《神雕侠侣》是什么?李莫愁又是谁?” 众人:“……” 阮哥也是可怜,家里肯定管得严,这都没看过。 9班男生一片乱哄哄地吵闹着,方离的声音微弱,夹在里面:“不会吧,应该不是那个意思。他们人挺好的……” 黄亚怒吼一声:“好个屁,不是这个意思,是几个意思?这就是上门羞辱挑衅!” “就是就是,想灭我们9班,太嚣张了!” 有人质疑:“会不会只是想灭我们的新体委,上门来摸高的是傅松华和秦渊嘛,你们懂的……” 阮轻暮被吵得头疼,终于摆摆手:“行了,你们都不用管。” 白竞一挺胸膛:“那不行。说了会挺你的,就会挺到底。有什么事你叫一声,我们不会看着他们1班的人欺负你的!” 阮轻暮“噗”了一声,懒洋洋地揉了揉手腕:“能欺负我的人还没出世呢,懂吗?” 黄亚看了看他,转头冲着大家一竖大拇指:“我跟你们讲,不管怎么样,就冲我们新体委说话这范儿,叫他一声阮哥也不冤,是吧?” 一个男生使劲点头:“听着贼爽,贼有劲!” 阮轻暮斜眼看着他们:“只是说话有劲?” 他伸出白皙清瘦的手腕,放在桌子上。 “来,给你们看看,什么叫真的有劲。”他冲几个男生勾了勾手指,“输了的人从今以后都叫声阮哥,赢了的——” 几个男生伸长了脖子:“什么?” 阮轻暮笑了笑:“没什么,不会有人能赢的。” 男生们互相对看一眼,都不服气了,一个个撸起了袖子嗷嗷地叫:“我来我来!” 掰手腕而已,谁怕谁!跳高他们不行,手劲还能比这家伙小? 就连方离都鼓足勇气伸出了手:“我试试行吗?” “扑通!” “扑通!”…… 一个又一个,随着所有人都瞬间败北,屋子里的惊呼声一声接一声。 黄亚一屁股坐在了阮轻暮对面,狠狠一攥拳头:“看我的!” 阮轻暮看了看他铁塔一样的身躯,双手相握的一瞬间,猛然脸色一肃,手腕上的青筋骤然暴起。 “轰!” 比任何一次都快更狠,黄亚肥肥的手臂猛地被砸倒在桌上,发出了一声巨响。 “我靠。”黄亚龇牙咧嘴地甩着手,脸色通红,“以后真叫你阮哥了,真的。” 几个男生也全都惊了,那可是黄亚,去年班里运动会上,拿了个铅球亚军的! 白竞忽然伸出手,搭上阮轻暮的前臂,狐疑地来回摸了摸:“卧槽你这也没啥肌肉啊,怎么就……” 众人的头顶上。忽然伸过来一只手臂,抓住了白竞的手,拉开了。 一个声音平静微沉:“不如我来试试?” 阮轻暮抬起了头,懒洋洋的笑意消失了。 他看着人群后站着的秦渊,半晌才耸耸肩:“呀,我室友回来了。” 秦渊缓缓扭过头,看着伸长脖子的9班男生:“你们打算今晚都睡在这儿?” …… 一群人狂奔而出,最后面的方离带上了门。 门外,白竞小心翼翼地贴着门听了一会儿,才遗憾地摇了摇头。 “怎么样?里面啥情况?”男生们压低嗓子问。 白竞挠挠头:“静悄悄的,没声音。” 忽然有人开口:“你们说,是不是1班的人,和刘钧他们杠上了?” 男生们都一头雾水:“这是怎么说的?” 那个男生一脸笃定:“你们看看那个赌注帖,我一直关注呢,赔率交替上升,胶着得很!” 一开始,下注刘钧他们先出手的占多数,可是随着阮轻暮贴身跟着秦渊去了竞赛班,押秦渊的又开始逆转;然后阮轻暮抢了刘钧的位子,这赔率又偏向刘钧了,难不成…… 1班的人不服气这个赌注,所以特意来留下血手印? 白竞狠狠拍了一下那男生的肩膀:“哥,你是个人才!经你这么一梳理吧,整个脉络就全理清楚了。” …… 阮轻暮拉开卫生间的门,擦着头发,从里面走了出来。 马上就要睡觉,他只穿了个白色小背心,松松地挂在身上,蓝色短裤也略显肥大,一双修长的腿线条笔直。 他慢吞吞地走到床边,伸手拉住了扶手,就想踩着往上爬。手臂一沉,就被人拽住了。 秦渊坐在桌边,伸出了胳臂拉住了他。 阮轻暮手臂伸着,小背心下一截腰线就露了出来,因为皮肤太白,这样一段线条劲瘦配着小小的圆肚脐,一眼看去,正齐着秦渊的视线,秦渊一眼看过去,就是雪白细腻的一片。 他迅速转开了头,低垂下眉眼,把胳膊竖到了桌上。 少年的手臂线条结实而优美,既不像青年男人那样健硕,又不像普通高中生那样瘦弱,微微活动手腕时,十指修长,发出了几声脆响。 阮轻暮转头望着他,没有伸手。 秦渊扬扬眉:“来一把?” 阮轻暮笑了笑,目光晶亮,带着种奇怪的意味:“干什么?不是已经跳高赢了我吗,还要事事都压我一头?” 秦渊皱了皱眉:“只是随便比试一下,没多余的意思。” 阮轻暮转过身,背心终于遮住了那段一直晃悠的腰线,找了个舒服点的姿势斜靠着床架:“没必要。” “哦?你怕啊?” 阮轻暮脸色有点微妙的变化,瞪着他,嗤笑一声:“对啊,我怕我不小心,掰断了你的手腕子。” 他又不傻,上辈子就没在力气上赢过这家伙,现在为什么要自取其辱! 秦渊终于缩回了手,淡淡地蹦出两个字:“呵呵。” 阮轻暮:“……” 就知道这人会得理不饶人,可恶! 秦渊刚洗完澡上床,灯就熄了。 两个人的上铺挨在一起,一张床上安静得如同没人住着,另一张床上的人则像是安着永动机,翻来覆去。 良久,秦渊终于伸出脚,在对面的床架上踢了一脚:“你到底睡不睡?” 阮轻暮静了下来,半晌没好气地回踢了一脚:“你等我一个月。” 秦渊等了一会儿,才问:“什么一个月?” 窗外的月光安静地照进来,在两个人的蚊帐上洒下一片轻柔的碎银色。 空调的气流微微吹动蚊帐的边角,银色光华在细碎的纱幔间流淌,温柔又缱绻。 阮轻暮望着窗外的那轮明月,幽幽地叹了口气。 虽然是完全不同的世界,可是依旧是一样的月色,一样的、在月色下会冲着他踢上一脚、叫他安静一点的人啊。 “一个月后,我腿就彻底好了,到时候,我申请搬回四楼去。”他轻声道,不知道是说给那个人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还有,一个月后,也允许根据进度,重新调换走班的班级。”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像是快要睡着了似的,“放心,我不会赖在竞赛班的。” 所以,再给我一个月,再多看你几眼,我就走开。 …… 月凉如水。 这一晚,秦渊再一次做了那个梦。 和以前的那个梦境似乎是连续的,依旧在潮湿黑暗的山洞里,身侧依旧是那个熟悉的声音,喃喃自语着:“算了,一时半会儿也出不去,杀掉的话,难道和一具尸体在这里待着么?” 身子不能动,锁骨下的麻木传到了半个胸膛,还在继续蔓延着,半边被灼烧得火热,半边身体又冷得像冰。 一片静谧的黑暗中,微凉的唇覆下来,压在了他又烫又麻的伤口上。 辗转吮吸,又移开;再覆下,再移开…… 反反复复,一直到伤口处麻痒渐渐淡了,一直到终于沉沉睡去。 再醒的时候,昏昏沉沉的,好像还是有点发热。有人在窸窸窣窣地走动,他被人搬了起来,抱到了另一边。 身子下面总算不潮湿冷硬了,换成了柔软的干草,又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在他身边躺了下来。 眼皮沉重,睁不开。 身边的那人躺着也不安稳,一会儿翻过来,一会儿翻过去,一会儿又伸出手,在他额头摸了摸。 肩头的伤口还在疼痛,他心里烦躁,迷迷糊糊的,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来,挣扎着踢了一下乱草:“你到底睡不睡?” 那个熟悉的少年声音好像怒了,不轻不重地踢了他一脚,口气凶巴巴的:“秦少侠,别说我没警告你——再叽叽歪歪,我把你丢到外面,再喂蛇去信吗!” …… 第17章 护妻(夫)? “什么?新体委?”男体育老师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望着班长唐田田,又指了指另一边,“就他?” 今天是难得的半阴天,但是气温依旧炎热,学生们站在操场上,一个个蔫巴巴的,只有一个人惬意地坐在操场边,在那株著名的大香樟树下,铺天盖地的树荫盖了一身。 看见体育老师的目光扫过来,他慢悠悠地举起拐杖,冲这边挥了挥,一副病号的理所当然。 唐田田点了点头:“嗯,我们班昨晚刚刚改选的,班主任还没来得及跟您说。” 体育老师姓吴,身强体健,精神气十足,此刻眼睛都瞪圆了:“那也不能给我选个——” 他好不容易把“瘸子”两个字咽下去:“选个身体不好的来吧?” 他对班上的学生当然都有印象,这个叫阮轻暮的从来都不喜欢运动,一天到晚阴郁地坐在边上,不到迫不得已,都不愿意出来跑几下。 这怎么就忽然变成体育委员了,开什么玩笑? 唐田田扭头看看阮轻暮,脸色有点微红:“吴老师,他身体可好了,跳高超级棒。” 男生队伍里,黄亚忽然举起手:“报告老师,昨晚和他掰手腕,我输了!” 队伍最后一排,刘钧脸色铁青,他的几个损友也都脸色臭臭的。 一个男生小声冷笑:“要脸吗,这么快就巴结新体委?” 黄亚涨红了脸,扭过头:“我又没说谎。” 说话的正是上次被阮轻暮打出鼻血的,叫李智勇,他“呸”了一声:“就他那小身板,扳手腕能赢你?别放屁了。” 吴老师猛吼一声:“都给我闭嘴!再吵,给我都去跑三圈操场!” 他看了看刘钧,眉头为难地皱了起来:“那谁去领体育器材?” 平时都是体育委员带人去领器材的,现在那位新体委在树荫下歇着呢! 白竞咬咬牙,举起了手:“老师,我们去。” 他们寝室的几个男生鼓起勇气:“我们一起去。” 一会儿,白竞他们抱着一兜体育器材回来了,吆喝着:“谁要谁要,来拿啊!” 刘钧沉着脸,伸手从网兜里拿起一只篮球,李智勇和另外几个人也都伸出了手,一人一个,把几个篮球全都抢光了。 剩下的男生都缩着头,没人敢去争。 黄亚拿着羽毛球拍,走到一边,不服气地小声骂:“靠!什么德行。” 他的室友赶紧拉了拉他:“算了算了,别惹事。” 他扭头看了看树荫下的阮轻暮,有点发愁:“我怎么觉得我们选的新体委不太靠谱呢,以后体育课他要是这样,该乱成啥样啊?” 以前那么毫无存在感,又阴郁又孤僻,每次都和方离一样被欺负了还不敢反抗,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现在一开学忽然就性格大变,现在怎么想怎么觉得诡异。果然是一时好玩弄个体委当当,接下来就不管不问了吗? 黄亚捅了捅白竞:“早知道,还不如你上呢!” 白竞苦着脸:“得了,别把我架在火上烤。” 操场另一边,1班正好也是体育课,一群女生嘻嘻哈哈地围在体委傅松华身边,班长秦渊正低着头,安静地帮着分发器材。 9班的男生望了望不远处,都有点丧丧的。 一对比吧,他们班男生们像团散沙,女生们也懒懒的,除了几个活泼点的女生主动来领了乒乓球拍,别的都躲在边上聊天儿。 刘钧他们拿到了篮球,互相看了看,人手一个,玩起运球来。 “吴老师去乒乓球馆指导了。”李智勇迫不及待地小声说。 刘钧向着几个损友使了个眼色,运球的圈子,逐渐向着操场边的香樟树移去。 操场另一头,秦渊把最后一副羽毛球拍递给了两个女生,眼帘一抬,望向了那边,眉头轻蹙了起来。 傅松华拿着个篮球招呼:“走走,打球去!” 刚想往另一边的篮球架跑,胳膊却被秦渊拉住了。 秦渊淡淡地向着某处瞥了一眼,傅松华一眼看过去,就骂了一声:“艹,刘钧那几个龟孙子要干啥?” …… 树荫下,阮轻暮无聊地躺了下来。方离抱着膝盖,安静地坐在他身边。 “体育委员到底要干些什么啊?”阮轻暮恹恹地问。 方离想了想:“上课时要帮老师点名,跑步时要喊口号,要负责去领大家用的体育器材,课后去签字归还。” “……” “还有,期末考试要帮体育老师算成绩,如果大家上课渴了想喝东西,可能还要去帮大家买可乐啥的……” “哎哟我去!”阮轻暮大吃一惊,“刘钧那群傻叉也没做这么多啊?” 方离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大黑框眼镜后面,长睫毛忽闪着:“所以大家不喜欢他们嘛。” 他遥遥指了指另一边满场飞的大高个:“嗯,他们1班的体委,就做得超级好,他们班的人都喜欢他。” 阮轻暮侧过身,眯起眼睛看了看,“哦”了一声:“那个傻大个啊。” 想了想,他又问:“那我不需要人喜欢,能不干活吗?” 方离为难了,微微有点琥珀色的瞳仁闪着光:“可班委本来就是服务大家的呀。” 阮轻暮“切”了一声。 服务个鬼啊。从来都是别人服侍他,什么时候轮到他服侍过人家。 不远处,刘钧和几个男生运着球,慢慢逼近。 阮轻暮无聊地闭上了眼,浑然不觉,方离一眼看见气势汹汹的几个男生,紧张地坐直了。 李智勇在地上运着球,忽然手腕一甩,篮球就冲着方离这边砸来。 方离早有防备,慌忙举起胳膊一挡,可是那球离得近,来势急,还是没躲过去,正中他手臂,弹跳开来。 李智勇龇牙,冲着他指了指:“喂,你,帮我捡个球。” 阮轻暮冷冷睁开了眼。 方离的脸色涨得通红,手有点抖,可是被他们欺负惯了,终究不敢反抗。 他刚想动,手臂却忽然被人抓住了。 阮轻暮半坐起来,面无表情:“不要帮他们捡。” 方离脸色煞白,看看那几个人高马大的男生,心里怕得厉害,还是站起身,跑到一边捡起篮球,小心地送过去。 刘钧伸手接过球,冷笑着开了口:“小娘炮,给你一个机会。” 他也不看阮轻暮,凑近方离小声威胁:“离他远点,以后不为难你。不然——” 他大剌剌地举起手,忽然用力一掷,篮球带着风声,狠狠砸在了方离的半边脸上。 “不然这就是你的下场。” 方离躲闪不及,痛叫一声,鼻梁上的黑框眼镜“咣当”落地,脸上立刻红了半边。 他无声地捂着脸,鼻梁一酸,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不远处,几个一直关注这边的1班男生脸色都变了。 虽然听不清那边说什么,可是看着方离的样子,傅松华嘴里骂了一声,身子一动,就想往这边冲。 旁边的男生赶紧拉住了他:“哎哎,老傅,人家班的事,你别掺和。” 秦渊站在那里,汗水顺着额头淌下来,被浓黑的一双剑眉挡住了。 天色半阴,没有阳光,他冷冷站在那里,望向那边的神情,夹杂着点和天色一样的阴霾。 另一边,9班男生也注意到了状况,全都停下了运动,胆战心惊地看过来。 树荫下,阮轻暮缓缓站了起来。没有抓拐杖,他在原地跳了跳,就好像是一台刚刚出厂的暴力机器,正在做最后的质检一样。 他弯下腰,手腕一动,地上的篮球就到了他手中,灵活又轻巧。 没给人任何准备的时间,也没有说任何话,单手扣球,忽然一个箭步高高跃起,矫健的身姿凌厉得像是一把出鞘的剑。 篮球带着一道弧线,从空中直灌而下,重重砸到了刘钧的脸上! 就算是隔了老远,观望着的所有人仿佛都听到了一声隐约的呼啸。 那球力道太大,刘钧被砸得整个脸一歪,身子也踉跄一下,正撞到身后的李智勇身上。 两个人跌跌撞撞地往后退了好几步,才堪堪稳住。 刘钧整个人都被砸蒙了,呆呆地伸手抹了一下鼻子,再看看满手的血:“……” 阮轻暮轻巧落地,冲着刘钧笑了笑,雪白的牙齿配着白皙肌肤,隐约邪气一现:“来,我服务同学,帮你们捡球啊。” 刘钧终于反应了过来,胡乱抹了一把鼻血,怒吼一声:“我草你妈!” 他身边的李智勇也气得哇哇叫,和他一起,就往这边急冲。可身子刚刚一动,两只篮球已经接踵而至,从后面狠狠追上了他们。 一个正中刘钧后脑勺,一个正中李智勇后背,将两个人砸得又是一个趔趄。 两个人毫无防备,扭头一看,1班的几个男生正站在后面,目光不善地看着他们。 “我艹,你们干什么?”李智勇又气又怒,大声叫。 傅松华抱着双臂,吊儿郎当地一耸肩,毫无诚意地龇牙一笑:“哎呀,抱歉抱歉,手滑。” 秦渊站在他身边,高挑的身子静静立着,常见的短袖夏季校服被脱掉了,穿着深蓝色的运动背心,宽直的肩膀和利落的手臂露了出来。 他没理李智勇,一双凤眼锐利而狭长,只看向刘钧。 “砸你的是我。”他语气平静,像是在和人探讨着日常习题,“我没手滑。” 第18章 请你吃鱼 1班学霸和9班学渣们的乱战并没真打起来,火星刚刚激情迸溅,就被两个班的体育老师一盆冷水,狠狠浇灭了。 上午最后一节课下课,各个班的学生们从教学楼里呼啸而出,立刻都发现了操场上的诡异一幕。 四个男生大汗淋漓,正在闷热的户外操场上一圈圈地跑步呢。 体育课有人被罚是常事,可仔细一看,被罚的是两个班的体委,还有大学霸秦渊,这可就有点稀奇。 高二的学生们放慢了奔向食堂的脚步,好奇地互相打听:“怎么回事?那不是1班的两大校草吗?” “见鬼了,这俩不是领奖台上天天见吗?下凡了这是?” 有人眯着眼看了看:“另外两个是9班的吧,好像是体委刘钧和他的跟班?” 很快,有人掏出了手机搜索大群:“哦哦,知道了,9班和1班的人打架,被两个班的体育老师联手罚呢!” 围观的人都大吃一惊:“1班学霸和9班体委打架?为什么啊?” 看手机的人也有点犹豫:“啊,说是为了……阮轻暮?” 阮轻暮这个名字高一时还寂寂无闻,这短短几天,已经在高二学生中如雷贯耳了,有人忽然惊呼:“不会吧,为了抢着阮轻暮这个首杀,他们先干了一架??” “这么魔幻?两个帮派为了抢野图boss的首杀,直接火并抢着上,然后boss好好的,血皮也没掉?” 可不是吗?操场上四个男生在气喘吁吁罚跑,那个阮轻暮正坐在香樟树的巨大树荫下,托着腮,优哉游哉得很呢。 终于,有人打探了消息出来:“我靠,不是不是。听他们班的人说,刘钧的体委位子被阮轻暮抢了,今天刘钧先过来打人的。” “哦哦,打到了吗?” 那男生说:“据说打了一个叫方离的,和阮轻暮很要好,然后阮轻暮就炸了,拿个篮球,一下子扣到刘钧脸上了!” “卧槽这么刚??” “是啊!说是打得鲜血迸流,鼻子歪在半边,却便似开了个油酱铺,咸的、酸的、辣的一发都滚出来……” 一群男生愣了愣,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呢? 那是男生嘎嘎地笑:“话说阮轻暮提起拳头来就照着眼眶际眉梢只一拳,打得刘钧眼棱缝裂,乌珠迸出,也似开了个彩帛铺,红的、黑的、紫的都绽将出来。” 男生们终于反应过来,飞扑上去,把那个背课文的男生压在下面一顿捶:“你贱不贱啊,谁要听你背鲁智深拳打镇关西,说正事!” 那男生被压得嗷嗷叫:“好好,我说。反正阮轻暮一篮球砸过去,把刘钧鼻子砸出血了,千真万确嘛。” “然后呢?快说,还要去食堂抢菜呢!” “刘钧吃了大亏,那能忍吗?正扑上去要打阮轻暮,不知道怎么回事,1班的两位大佬忽然就出手了,一人一个,按着刘钧和李智勇打。” 围观的男生们实在挨不住饿,一边扭头看那边操场,一边往食堂跑:“1班的人疯啦?图啥?” “就是,本班事本班毕,干他们什么事?” “那就不知道了,反正刘钧他们先动手,阮轻暮还击,然后秦渊他们插手,所以都有错,两个班的体育老师气得半死,就都罚跑了呗。” “鬼扯,阮轻暮哪里被罚了,他不好好的坐着么?” 有人翻了个白眼:“所以说阮轻暮才最鸡贼啊。他拄着拐杖呢,是伤病号,老师只能罚他写检讨。” 一群男生全都惊叹起来:“靠,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吗?” “牛批,这是漩涡中心岿然不动的男人啊。” …… 此时此刻,一手搅动了两个班风云的男人正坐在树下,无聊地看着膝盖上的作业本。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一千字检查,下午上课前交。 方离抱着几瓶冰汽水,从校门外的小卖部回来,跑到了树荫下。 他伸手递了一瓶给阮轻暮,又把剩下的小心地放在了阴凉的地上。 阮轻暮捅了捅他:“喂,检查包给你了,帮我写一千字。” 方离赶紧接过作业本,低着头吭哧吭哧地,开始憋检查。 阮轻暮抬起头,往操场那边看了看。 四个罚跑的稀稀落落分布在跑道上,秦渊和傅松华紧挨着,不紧不慢地匀速跑着,身影变成了小小的两个点。 绕了一圈,两个人终于跑了回来,在香樟树近处,弯着腰停了下来。 毕竟是炎热的八月天,体育老师虽然生气,也没敢甩开膀子狠罚,每人两圈八百米。 没限制时间,可这种天流汗厉害,两圈下来谁也不好受。傅松华喘着气走近树底下,满脸满脖子是汗,一头黑发湿漉漉的。 秦渊慢悠悠地跟在他后面,平时面如冠玉的脸也微微发了红,一双剑眉的眉梢有汗滴凝聚着,他低着头轻轻抹了一把。 阮轻暮看看他们俩,弯腰拿起地上的两瓶冰汽水:“嗨,喝点水。” 傅松华只当没看见,四下张望:“哎,我们班那几个孙子去哪儿了,竟然不等我们?” 秦渊默默伸出手,接过了阮轻暮手里的汽水,拧开了盖子,递了一瓶给傅松华。 傅松华没辙了,翻了个白眼,举起瓶子“咕嘟咕嘟”往喉咙里灌。 方离赶紧站起身来,局促地说:“你们班的人托我们带个话,帮你们抢菜去了,在食堂等着呢。” 傅松华这才开心了点,一胳膊伸出来,搂住了方离的肩膀:“走走,吃饭去。我快饿死了!” 方离脸涨得通红,想要挣脱,可是傅松华足足高了他十公分,长臂这么一圈,他动都动不了。 傅松华胳膊用力,威胁地紧了紧他脖子:“还要扶他呢?你长点心,他是装的!” 姥姥的,都被这小子骗了,瞧他拄着拐杖可怜兮兮的,跳起来比谁都飒,打起人来,比谁都狠。 这要是个病号,天底下还有健康人吗? 方离竭力想要从他臂弯里挣脱出来,小声辩解:“没有……医生叫他拄拐杖的。” 傅松华恨铁不成钢:“你离他远点,也不会被刘钧他们盯上了!” 小媳妇似的,瘦得楚楚可怜,还非要巴巴地贴着阮轻暮那个大~麻烦。看这小脸,半边都被打肿了! 秦渊默默拿着汽水瓶,仰头喝了一口,隆起的喉结上,汗水悄然滑过。 他身边,阮轻暮拄着拐杖,和他并肩走着。 好半晌,他才开了口:“谢了啊。” 秦渊淡淡地:“没事。” “下次不用了。”阮轻暮笑了笑,“我自己搞得定。” 秦渊眼角余光轻扫了他一眼:“就这么一个人去打?打得人满脸开花,就算搞定了?” 阮轻暮眉头皱了皱:“怎么了吗?” “你真觉得这样处理很好?” 阮轻暮轻哼了一声:“你不也是直接上来就打?和我有什么不同吗?” 秦渊停下了脚步,看着他:“我是外班的,打完了就走,大不了写个检查。你呢?” 他一字字地开口,声音带着忍耐:“你既然主动竞选做了体育委员,那就负起你自己的责任来。就算不能维护体育课的基本纪律,起码也别破坏它。就算不能团结每个人,起码也别带头去打同学。刘钧打人,你只知道打回去,那么他们独霸器材,你管了吗?” 阮轻暮:“……” 傅松华吃惊地扭过头,狐疑地看了秦渊一眼。 老大平时说话那么惜字如金的,这一大段,快赶上一星期的说话量了没? 阮轻暮轻轻眯起了一双桃花眼。 他眼角微斜,似笑非笑地看着身边英俊冷漠的少年:“秦大班长,你不累吗?” 前面的傅松华和方离都悄悄竖起了耳朵。 “见到刘钧那样的,路见不平要管;见到有人穷得吃不起午饭,你也要管。公道正义要管,别人不负责你也要管。” 前面的傅松华和方离愣愣地听着,目光碰到一起,傅松华老脸一红,尴尬地松开了方离的脖子。 卧槽,上次老大暗示他去买鸡腿和肉圆子,被这家伙看出来了吗?眼睛真毒! 阮轻暮慢悠悠地走近食堂门口,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漫不经心地笑了:“对了,你知道你这个样子,像什么吗?” 秦渊冷冷地看着他,不说话。 “很像武侠电视剧里,那种满心都是正道侠义的名门少侠啊。” …… “班长,老傅!这里这里,帮你们打好饭菜了。” “阮哥,方离,这边,来吃啊!” 一进食堂,十来个男生聚在一角,一起冲着他们喊。 有1班的,有9班的,泾渭分明地分成了两边。 秦渊和傅松华坐到了1班人群里,几个要好的男生早就打好了一桌子饭菜,一个餐盘上全是四喜肉圆,一个餐盘上满满的海带烧排骨,还有好几种什锦蔬菜,整得像是聚餐一样。 “来来,班长和老傅罚跑辛苦了,快吃饭!”1班的男生闹哄哄地叫。 白竞他们则坐在另一张桌上,同样不甘示弱地摆满了各种好菜,一个劲地冲着阮轻暮和方离喊:“阮哥快来,有糖醋小排和红烧鱼!” 阮轻暮坐下来,看着餐桌,有点无语:“这是干吗?” 几个男生一起叫:“新体委上任,给你接风嘛!” 白竞嘿嘿地笑,压低了声音:“顺便庆祝一下把刘钧他们打成猪头。” 阮轻暮笑了笑:“不是我一个人打的。” 几个男生有点尴尬,白竞小声地说:“嗯啊,本来和他们班都凑在一起了,结果……” 阮轻暮夹起一块鱼:“怎么样?” “结果他们班有个傻逼,非要跟我们抢红烧鱼,说是他们班长爱吃,非叫我们让出来。”黄亚不服气地小声说,“我日,那我们能答应吗?就各坐各的了。” 方离偷偷扭过头,看了看1班那边:“可是他们帮我们……” 黄亚不客气地打了他一下:“你懂啥,小心他们有阴谋。” 阮轻暮看着公共盘子满满的红烧鱼块,发了一会儿怔。 然后忽然站起身,端起盘子,走到了隔壁男生群里。 所有男生都停住了筷子,近处一些偷瞧这边的女生也都瞪大了眼睛。 秦渊缓缓回过头。 阮轻暮一双桃花眼弯了起来,刚刚打人时的戾气消失无踪。他弯下腰,亲手拨了几块红烧鱼,放在了秦渊的餐盘里。 他的声音清亮,带着别人听不懂的意味:“请你吃鱼啊,秦少侠。” 众人:“……” 秦渊看着他,又垂着头看了看盘子里的鱼。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一片安静中,学霸同学开了口,淡淡的:“还要,这点不够。” 第19章 装柔弱 傅松华差点喷了饭,目瞪口呆地望着自己班的老大。 什么情况,怎么在老大冷冰冰的口气里,听出了一点“我要投喂”的诡异感? 他一把抢过阮轻暮手里的餐盘,放在了桌上:“我说你们9班的怎么回事,抠门不抠门?起码留一半下来嘛。” 秦渊慢条斯理地“嗯”了一声,伸手端起面前的海带烧排骨,递给了阮轻暮:“也分你们一半?” 阮轻暮瞪着他,终于绷不住,微笑了起来。 他回过头,冲着探头探脑的9班男生招招手:“过来坐吧。” 食堂专门辟了个角落放长桌子,便于一些学生聚餐,原本两个班的男生就是冲着这一片来的。 9班的男生互相看看,“嗷”地叫了一声,端着餐盘都涌了过来。 方离端着盘菜,红着脸,放在了傅松华他们面前。 傅松华一把拉住他,按在自己身边,再看着阮轻暮:“还不坐,等人八抬大轿请你?” 阮轻暮斜了他一眼:“我要是说我真的坐过八抬大轿,你信吗?” 傅松华瞪着他,忽然不怀好意地龇牙一笑:“哦,坐的时候一定是凤冠霞帔、十里红妆吧?” 阮轻暮:“……” 艹,大意了。以后和这个垃圾傻大个儿不共戴天。 9班男生们闹哄哄地坐了下来,大热天的也不怕热,都挤在一起。刚下了体育课,几乎都只穿着运动背心,一片赤膊相见。 只有秦渊身边没人,自动地空出了一小片。 阮轻暮扬了扬眉,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一个1班的男生从饮料窗口跑回来,抱了几杯冰红茶,豪气地往9班男生面前一放:“来来,整点喝的!” 白竞他们赶紧接了过去,也连忙把荤菜往他们那边推:“不好意思,刚刚把最后三份红烧鱼全打光了。一起一起。” 秦渊伸手接过来一杯冰红茶,默默放在了阮轻暮的面前。 阮轻暮扭头看了看他,忽然笑了。 他端起饮料,看向了方离,方离怔了怔,反应过来,赶紧也端起冰红茶。 阮轻暮转过头,对着身边的秦渊和傅松华举起了杯子,晶亮的眸子里带着笑。 “正式谢了啊,两位少侠。”…… 秦渊扫了他一眼,平平地端起了手里的杯子。 冰红茶晶莹剔透,里面还微微冒着小小的气泡。 傅松华挠挠头,猛地一搂身边的方离,得意扬扬地和他碰了一下杯:“啊哈哈哈,铲奸除恶嘛,不客气!” 一片乱哄哄的“干杯”声中,1班9班的男生聚餐开始了,史无前例,参与人员成分复杂。 有培优班最牛的学霸班长,有三好生傅松华,有9班的新晋风云人物阮学渣,有最胆小怯懦的方离,还有一堆混坐着的学霸和学渣。 傅松华一边吃,一边说:“哎,我说句实话,你们别嫌我多管闲事啊。” 他端着杯子,又和方离碰了一下:“刘钧那傻逼,要是在我们班,早就被修理得不成人样了。你们班但凡团结点,也不至于叫他们这么耀武扬威的。” 黄亚嘴里塞着个肉圆子,摇摇头:“废话,又不像你那么壮,我们打不过啊。” 傅松华不屑地瞪着他胖墩墩的身材:“好意思吗你?” 他戳了戳身边方离的脸:“说他不行,我还理解点。” 方离的黑框眼镜被打掉了,因为是树脂镜片没碎,可眼镜腿摔歪了,现在不戴眼镜就有点看不清,老是眯着眼睛。 傅松华这么大剌剌地一戳,正戳在他被打肿了的半边脸上,痛得厉害,眼睛里立刻有点湿漉漉的。 阮轻暮不满地伸手打了他的手背一下:“爪子别乱戳行吗?” 傅松华缩回手,忽然发现了什么似的,稀罕地凑近了方离的脸:“哎,你摘掉眼镜,更像小媳妇了!” 原先戴上大黑框眼镜还显得木木的,现在一双琥珀色的瞳仁露出来,像是汪着琥珀色的潭水似的,皮肤比女孩子好像还嫩些。 9班的男生有人就抢着说:“所以才被刘钧他们叫娘炮嘛。” 男生们全都哄笑起来,方离的脸色却有点白了,低着头沉默着扒饭。 傅松华不乐意了:“说什么呢!什么娘炮,我瞧他胆子这么小,不仅仅是刘钧他们欺负的,也有你们一份!” “哎呀,我们才没有乱叫,就是转述一下。”白竞他们几个叫起冤来,“又不是只有他,刘钧他们还打过阮轻暮呢。” 秦渊转过头,静静地看了阮轻暮一眼。 阮轻暮拿杯子和他碰了一下,漫不经心地说:“都是以前的事了,放心吧。” 秦渊看着他:“放心什么?” 阮轻暮笑了笑:“放心,没人会被欺负了。你说的对,我得负起责任来嘛。” 他的声音虽然不大,却清楚传到了大家耳朵里。一片短暂的寂静里,他抬起头,看向了白竞和方离他们。 “以后9班,没人能在体育课上霸占器材,没人能再叫人去捡球跑腿。”他一昂头,灌了一口冰凉的饮料,好像在喝着大碗的烈酒。 “有的话,来一个我打一个,来两个我打一双。” …… 远处,两个班各自的qq群里,一堆人在密切关注着现场报道。 不知道是谁偷偷拍了张照片,正是刚刚一群男生举杯冰红茶的时候,一片其乐融融。 “我擦,这两个班的人是怎么能凑到一起的?” “野图boss和帮会玩家在一起喝上了?有点魔幻啊。” 匿名-xx:“我小声说一句,我觉得9班要变天,你们觉得呢?” 另一边,刘钧和几个人坐在角落里,都沉默着。 李智勇忽然愤愤地一摔筷子:“妈的……” 他们旁边的两个男生有点犹豫,看了看那边热闹的人群:“小声点。” 刘钧冷着脸:“干什么,你们俩怕啊?” “没没,刘哥。”两个男生赶紧表忠心,“这不是老简刚敲打过我们吗?今天的事要是真说起来,还是我们先动的手……” 刘钧滑开手机,看着各个群里的匿名发言,脸色越来越沉。 好半天,他才从牙缝里蹦出来一句话:“我还不信,以后他们不出校门了!” …… 那边,白竞一边吃,一边刷着手机,忽然叫了一声:“阮哥,老简在班级群里对你喊话!” 阮轻暮的筷子顿住了,有点头疼:“说啥?” 白竞念得抑扬顿挫:“老简说:我知道你们有人在看手机,无论是谁,看到阮轻暮给我带个话,叫他吃完饭,给我立刻到办公室来!” 阮轻暮:“……你们谁回他一句,说整个食堂里没看见我,不知道躲在哪里哭着写检查。” 9班的男生笑得喷饭:“得了得了,去吧,老简骂几句又不会死人。” 阮轻暮叹了口气,飞快地扒完了面前的饭菜,匆匆站起身:“行了,你们吃啊,我面圣去。” 正说着,一个女生从远处跑过来,跑到秦渊这边:“班长,我刚刚去办公室送语文作业,班主任叫你去一趟。” …… 中午的办公室里,不少老师都在,有的下课晚,还在吃从食堂打来的饭菜,有的已经在批作业。 老简瞪着阮轻暮,眼神简直堪称幽怨:“你说说你,第一天当体委,第一天上岗,你就给我打人?你这真的是来竞选体委的,不是想搞砸班级班干部队伍的?” 阮轻暮看着他:“老师,我以为吴老师调查清楚了。” 老简竭力忍耐着:“我知道,是刘钧他们不对,我会批评他们的。可你是班委!班委能动不动拳头说话,和人打架的吗?” “真没有,就他砸了方离一下,我砸了他一下。”阮轻暮诚恳地说,“老师您看,这身体接触都没有,哪能叫打架啊?” 他沉思了一下:“要真是打架,他们不可能现在还站着。” 老简气得差点呛着:“你你……” 合着这意思,他还打轻了是吗? 另一边,1班的班主任、英语怀老师揉着太阳穴,看着秦渊。 “你说说,怎么回事?好好的去打别班的同学,还带着傅松华一起?傅松华说他带的头,可当我不知道呢,他什么都听你的。” 秦渊静静站着,也不辩解,只是听着。 “你不要给我消极抵抗,给我个理由来!”班主任怀老师平时再钟爱这个班长,这时候也有点急了,“你知不知道,要真的追究,你主动去打别班同学,挨个小处分也是该的,到时候三好生、优秀团员什么评比都泡汤了,你想过吗?” 表现再好,成绩再棒,受了处分就不能评优,说不定还会影响以后保送的资质。 平时看上去那么理智又成熟的孩子,现在这脑子到底想的是什么? “老师,是我不对。”秦渊终于开口,声音平静,“毕竟是别的班同学霸凌人,人家的班主任不管,体育老师不管,我也不该乱管,下次会注意的。” 一边的老简:“??” 这个优等生很阴险嘛,拐弯抹角的,敢情这是在骂他不作为呢? 怀老师:“……” 原来那个懂事的班长哪儿去了?什么时候变成刺儿头了?? 阮轻暮扭头看了看秦渊,再转头看看老简:“那我也错了。毕竟霸凌的不是我,您也不管,吴老师也不管,我也不该……” “你给我闭嘴!”老简一拍桌子,“有什么想法直接说,不准做复读机,学别人阴阳怪气的!” 这一下,1班班主任不干了,她伸手敲了敲桌子:“老简同志,你这么说话我就不爱听了。” 她指了指秦渊:“我们秦渊虽然有错,也是跟着你们班这位打的人,怎么就阴阳怪气了?” 老简哑火了:“怀老师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们班这个阴阳怪气……” 他转头看着阮轻暮:“一千字检查写好交来,下周一早操,你和刘钧一起,都给我上去读检查。” 阮轻暮郑重地看着他:“老师,我拄着拐杖呢,到时候,从我们班那个西北角爬上领操台,全校恐怕得等我十分钟。万一我不小心再摔下来,我妈来闹,学校搞不好还要赔钱。” 老简扶额:“……你给我滚吧,不用上去读了!” 这个熊孩子,狡猾得很哪! 竞选时啪叽扔了拐杖,跳得比猴子还高,转身就又把个拐杖抓起来,开始装柔弱了? 第20章 害得他也死了 怀老师看了一眼正往外走的阮轻暮,心里不太舒坦。 这个9班的差生不仅选了三门课的竞赛班,还每节课都挨着秦渊坐着,这是什么情况? 她转头看向秦渊:“你一样,回去写份检查交来。还有,自己注意点,高二是最重要的攻坚时期,精力放在学习上,不要乱结交不好的朋友。” 阮轻暮在门口站住了,扭过头向着那边看去。 秦渊低垂着眼,薄薄的眼皮漠然耷着,没有说话。 “以后上体育课,不要靠近别的班级。上竞赛课,自己也记得换个座位。”怀老师声音轻了些,“有的差生不要理会,会把你也带歪的。” 老简的脸色有点难看,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可是门口的阮轻暮已经转过了身。 他的声音很恭敬:“老师,差生的标准是什么呀?” 怀老师淡淡地说:“我是教英语的,在我眼里,英语成绩不在年级一百名之内,都算是差生。” 秦渊微微皱起了眉,他凝视着面前的班主任:“老师,这不是差生的标准。” 阮轻暮站在那里,忽然笑了笑:“英语?不是最好学的课吗?” 怀老师满脸的又怒又鄙夷:“英语好学?谁给你这样的错觉?” 她拍打着手边的教案:“我告诉你英语可不只是背背单词就行,阅读、听力、语法、语感缺一不可,算了,反正你也不懂。” 阮轻暮想了想:“老师,我还是觉得英语最好学了。这样吧,这学期期中考试时,我英语就考到前一百名,怎么样?” 怀老师气得笑:“是吗?那你这次开学摸底考多少分?” 阮轻暮摸了摸鼻子:“这次有点失常,53分。” 满分150,其实本来也不至于这么差的,主要是考试的时候,根本没做卷子,光顾着拿弹弓打刘钧了…… 办公室里,侧着耳朵听热闹的老师们都乐了:“哈哈哈,老简你们班学生有志气。” “怀老师你也别气,英语虽然难学,的确比我们数理化好一点点嘛。” 怀老师脸都绿了,扭头看向老简:“简老师,你们班体育委员口气很大嘛!” 老简老脸一红,看着阮轻暮,使劲一挥手:“你啊你啊,可别胡说,就没有好学的课,懂吗?” “不啊。”阮轻暮瞧着他,眼神更加诚恳了,“语文课也好学。我也给您考个前一百吧。” 老简:“……” 原先担心这孩子自闭孤僻,现在怎么忽然又嫌他话太多,气得人心梗呢? …… 秦渊走出了行政楼,在背阴的角落立定,小声地打着手机。 “学姐,我昨天找你借的东西到了吗?……带来教学楼了?好,我立刻去拿。” 电话里,女生温柔的声音甜甜的:“好的呀,不过有点旧,做了不少笔记,没关系吗?” 秦渊的声音很轻:“这样最好了,学姐您的笔记一定很有帮助的。谢谢,下次请您喝茶。” 收了电话,他快步走出角落,向不远处等着的阮轻暮小步跑去。 外面的天闷热又阴暗,走在校园的林荫路上,四下无风,有蝉鸣声声。 秦渊忽然开口:“你不是开玩笑的吧?” 阮轻暮知道他问什么,笑了笑:“不开玩笑。两门课而已,半学期还赶不上来?” 秦渊不吭声了。 假如没弄错,前两天还听傅松华说,阮轻暮的成绩就算在9班都是垫底的,全年级六百多人,他上学期期末总分排名大概在五百多。 反正这个人,嘴巴里也从来都没有正经话。 “我又不笨。”阮轻暮笑着,“你知道么?我以前可是从小被夸到大的。” 秦渊淡淡看他一眼:“夸你会打架?” 阮轻暮眉目间有丝得意:“会打架那是自然,更多的呢,是都夸我天生聪慧、钟灵毓秀之类的。” 秦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哎你别不信啊,真的。”阮轻暮笑嘻嘻的,眸光清透,“我学什么可快了,教我的师父和先生,都赞我一点就透,举一反三。” 秦渊忍无可忍:“师父和先生?你上私塾啊?” “是啊,我以前学的琴棋书画、武功杂学,可都是有很厉害的人专门亲授的。” 秦渊冷冷地垂下眼:“你为什么不学文科,可以考虑一下将来去写网络小说。” 阮轻暮哈哈大笑起来,笑意有丝小小的顽皮:“那我以后写一本,用你的名字作主角呗,秦少侠?” 秦渊一副“懒得理你”的表情,半晌又说:“你连课本都没有。” “我们班长帮我问了,教材科暂时没有全套,叫我等几天。不急。” 秦渊犹豫了一下,低声道:“你真的想学的话,可以先补一补基础,现在也未必来不及。但是最好还是去稳健班,毕竟那里的水平……” 阮轻暮的笑意淡了:“哦,你说过很多次了。我一个月以后一定走,不用你赶。” 秦渊沉默片刻,低声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明白,你们班主任也说了,少和差生来往嘛。” 秦渊忍耐地停下脚步:“她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我也不会放在心上。” 阮轻暮歪着头,细细看着他,目光悠远,好像透过他的眸子,在看着远处一样。 “没事,我也没真生气。我就是觉得挺有意思的,你知道吗?”他的拐杖漫不经心点着地面,“我听说过贫富不相交,听说过正邪不两立。今天竟然才知道,哎呀在这个世界里,考试成绩也是交往的一个标准呢。” 秦渊安静地走着,路边的树木林荫落在他脸上,斑驳又疏离。 远处文体楼前的那棵合欢树的花已经谢了,不复繁花似锦时的绚烂如锦,可是远远看去,依旧亭盖如碧云,分外静谧温柔。 “并不是。你说的那些,都不是交朋友的前提。”秦渊的眼睛里幽黑一片。 “哦,那看什么?” 秦渊顿了顿,才说:“朋友之间,贵在交心。” 阮轻暮看着他,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好像听到了什么特别有趣的话一样。 秦渊的表情变了,俊美的脸上微冷:“我的话很好笑吗?” “是啊是啊,超级好笑。”阮轻暮笑得打跌,拐杖一下子戳进脚下青石小路的间隙,差点崴了一下。 秦渊手疾眼快,一把扶住他的胳膊。 阮轻暮依靠着他的肩,还在忍不住笑。好半天才停下来,一双桃花眼眯成了一弯月牙儿。 “你和我一个朋友以前说的话,一模一样。” 上辈子,那个家伙有一次也是这样,忽然郑重的跟他说过一句:朋友之间,贵在交心。刚才乍一听到的时候,心里就颤巍巍的,忽然被小刀子捅了一下。 秦渊扶着他胳膊的手,微微有点发僵。 两个人站在教学楼的楼梯口,阮轻暮收起了拐杖,脚步轻巧地跨上楼梯。 走了几步,才发现秦渊没跟上来。他扭过头,扬眉看着楼梯下的高大少年:“不去教室吗?” “你一开始认错我,就是因为那个朋友吗?”秦渊平静地问。 阮轻暮眯着眼:“是啊。” “不仅和我长得像,说的话也一样?” 阮轻暮靠着楼梯,歪头看他,眼里笑意依稀:“对呀,就像是一个人似的。”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一眼看过去,我以为又遇见他了呢。” 秦渊的手慢慢搭在楼梯扶手上,指节有点发白:“小时候的朋友,后来分开了?” 阮轻暮摇摇头:“也没分开多久。” 那就是初中时的朋友了? 秦渊看着他,目光有点冷淡。……所以这个人只是看到了自己过去朋友的影子,才对他这样亲近吗?难怪。 忽然的,他的视线望向了阮轻暮的后面。 他迈开长腿,三两步跑上了楼梯,向着走廊远处的一个女孩跑去:“学姐!” 远处的女生留着整齐的刘海,发色乌黑,面孔秀丽又温婉,向着他甜甜一笑,宛如春花初绽:“这里。” 秦渊站到她面前,和她低声说了句什么,那个女生伸手把一个手提袋交给了他,脸颊有点微红。 阮轻暮远远望着,悻悻地哼了一声。 …… 下午的第一堂课,是化学课。 老师在上面讲着课,进度飞快,阮轻暮身边的位子还空着,秦渊到现在还没进教室。 才不过在一起坐了几天的同桌,怎么一会儿不在,好像就有点觉得空落落的呢。 他恹恹地趴到桌上,愣了一会儿。 趁着老师在黑板写化学公式,他忽然戳了戳前面的男生,小声问:“有英语书吗?” 那个男生是培优2班的学委李建荃,万年老二,扭头看看阮轻暮,目光有点一言难尽。 就连他这种不爱看八卦的,今天中午都被科普了,这位死活混迹在他们竞赛班的学渣同学,带着学霸秦渊一起打群架,差点害得秦渊受处分,简直就是个天降的大灾星。 然后这个灾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把他们班男生笼络了大半,然后还得到了1班两位大佬的谅解,中午在一起聚了个餐,简直是匪夷所思,手段高明! 他抽出书包里的英语书,飞快地传给后面:“下课还我,不准乱涂乱画。” 阮轻暮“嗯”了一声,托着腮,打开了陌生的英语课本。 过了一会儿,秦渊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门口:“报告,对不起,迟到了。” 化学老师上学年就带他们班的课,喜欢这个优等生喜欢得不得了,一点也没问,直接点点头:“进来吧。” 这样的好学生,一定是有什么公务在身,才来迟了嘛。 秦渊拎着一个不小的手提袋,走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他没看阮轻暮,自顾自地翻开自己的化学课本,开始凝神听老师的讲课。 阮轻暮瞥了一眼他脚下的那个背包,把目光移开了。 切,学姐学姐的,叫得真甜,看人家美女的眼神,还真专注。 一堂课很快过去了,有些同学开始走班换教室,前面的李建荃扭过头:“课本能还我了吗?” 阮轻暮迅速合上课本,伸手还给他:“谢了啊,眼镜兄。” 旁边有个男生好奇地凑过来:“干嘛上化学课看英语啊?” 阮轻暮随口说:“哦,我要把英语考到比你还好。” 那男生呆呆地看着他:“大哥,你知道我英语多少分?” “不就是培优班的人吗?”阮轻暮没精打采地说,“全年级前一百不行,前五十能碾压你吗?” 那男生扭头就走,不理他了——开什么玩笑!就他?一个9班的学渣,尼玛这吹牛吹的,是用了涡轮增压吗? 秦渊一直默默地听着,目光向这边望来,阮轻暮扭头看看他,忽然笑了:“对了,我要是有什么不懂,你能教教我吗?” 秦渊冷峻的眉峰微微舒展,眼神似乎柔和了那么一点点:“好。” 阮轻暮凝视着他,很快又把目光移开了:“嗯,那就麻烦你……这一个月吧。” 一个月后,他就要从这个不属于他的教室离开,再也不会回来了。 上辈子,就是莫名其妙和他走得太近,近到不知道怎么,就从仇敌变成了可以在桃花树下喝一杯酒的熟人,变成了可以在厮杀数百招后、忽然在同一刻住手的朋友。 然后,就害得他也死了。 死在了漫天黄沙的千里大漠,死在了正当年少、前程正好的时候。 这辈子,他不要再靠近这个人了。 因为每次靠近的时候,就好像觉得背了一身的债,对他笑的时候,心里也会忽然就闷闷地疼起来。 第21章 你摸回来啊 秦渊看着他忽然有点恍惚的脸,伸手把座位边的背包拿了起来,递给了阮轻暮:“以后不要再找人借了。” 阮轻暮一愣,打开背包一看,里面整整齐齐的一套高二教材。 翻开来,是旧的。 主人显然很爱惜课本,上面虽然密密麻麻的不少随笔,却并不脏污,更没有什么折痕和涂抹。 “你……帮我借的?” 秦渊淡淡的:“你说了,有两门课都要考进全年级前一百。” 阮轻暮轻轻嘀咕一声:“哦,是啊。” “培优班两个理科班一个文科班,总共一百零四个人。”秦渊面无表情,“考到前一百,那就是培优班的最低线。” 阮轻暮叹了口气:“我是不是挖了个坑给自己?” 秦渊眉头轻轻一跳:“不用真的考前一百,你认真点,就算是提高到全年级的均分,都是好的……” 阮轻暮唇边挑起散漫的笑意:“打住打住,我尽力吧。”…… 晚自习课上,同学们都在奋笔疾书,抓紧时间做各门课的作业。 方离做完了数学,扭头看了看后面的阮轻暮,终于忍不住:“那个……你不做作业吗?明天要交的。” 阮轻暮头也不抬,眼睛盯着面前的英语课本,嘴唇轻轻嚅动,半晌才恍然抬头:“啊,什么?” 方离好奇地看着他的课本,这一晚上了,都在看英语书,也不做作业。 “你一直在背单词吗?” 阮轻暮恹恹地打了个哈欠:“是啊,鸟语真烦。” 他想了想,随手把课本递给方离:“你找课后单词表,随便抽着问一下,我瞧瞧记住多少。” 方离迟疑着接过课本:“哪一篇?” “前十篇课文吧,都行。” 方离微微地吃了一惊。 开学才一周时间,英语老师连两篇课文都没上完,十篇的话……是暑假在家就提前预习了吗? 他随便翻开一篇,挑了几个单词,阮轻暮懒洋洋地托着腮,张口把单词背了出来。 丝毫不差。 方离又换了一篇,再问了几个,又是全对。 “啊,你好厉害。”方离放下书,有点羡慕,“我老是背了就忘,你这么多篇的单词量都提前完成了啊。” 冷不防地,阮轻暮身后冒出来一个脑袋,白竞幽怨的脸靠到他肩膀上:“阮哥,暑假瘸在病床上没事,已经提前发奋了呀。” 阮轻暮猛地往旁边一倒:“别吓人行吗?” 这都是教室最后一排了,这小子哪儿冒出来的。 换到这个壳子里有点不好,什么轻功耳力都没了,最多剩下个身轻体健。要是在过去,哪会有生人近身都察觉不到的道理,早就一个过肩摔把人摔一边儿去了。 “撒尿去了,后门进来的。”白竞一屁股坐在他的椅子边上,“哎,体委同学你这是在干吗?又想抢英语课代表的位子吗?” 阮轻暮叹了口气:“今天在办公室,我跟老简说,期末考试时要把英语和语文成绩搞上去。” 刘钧沉着脸,忽然站起身,拎起书包走了出去,伸脚在后门踹了一脚。 晚自习本来也快下课了,附近的男生都做完了作业,看见刘钧一走,都凑了过来。 黄亚冲着阮轻暮一竖大拇指:“厉害了,一下子要提高两门,这当班干就是能激励人向上!” 阮轻暮斜着眉看他:“要不要一起向上,我带你飞啊。” 黄亚一拍胸脯:“阮哥你号召,我们就响应,行吧,你说个目标,一起干!” 已经高二了,虽然都是些学渣,可是毕竟都想尽可能考上个二本三本什么的,谁也不至于真的破罐子破摔了。 阮轻暮点点头:“就前一百吧。” “有病啊,我们班才四十个人!” 阮轻暮轻描淡写地:“全年级前一百。” “噗——”刚刚拧上随手杯的白竞一口水喷出来。 他伸出手,探了探阮轻暮的额头:“阮哥,你没发烧吧?” 阮轻暮面无表情地打了他的手一下:“熟归熟,再动手动脚我打到你和刘钧一样啊。” 黄亚凑过来,狐疑地盯着阮轻暮:“阮哥你说全年级前一百是真的吗?要是真的,我就不跟你一起飞了,你自己引体向上吧。” 阮轻暮淡淡看他一眼:“真的啊,又不难。” 旁边的男生看着他的目光,越发地一言难尽。 白竞忽然鬼鬼祟祟地问:“阮哥,我能求您老一件事吗?” 阮轻暮瞪着他:“什么?” 白竞腆着脸:“请恩准我开个赌博贴,押注你能不能期末考试考到年级前一百吧,真的,我抽头,你分钱。” 押谁先对阮轻暮动手的帖子基本已经废了,由于中午的这次1班9班小规模聚餐,“1班大佬先灭软轻木”这一派一溃千里,可是“刘钧先灭软轻木”也没占任何上风。 看到刘钧被当头一下打得满脸血的,谁特么的还能觉得他能灭阮轻暮啊? 阮轻暮看着他:“我能买我自己吗?” 白竞来劲了:“可以可以!赔率嘛……我算算,一赔二十差不多了。我去论坛开个帖,这就搞起来。” 班长唐田田抱着书,在前面咳嗽了一声:“不要老是开这种帖啊,被老师看到会找你麻烦的。” 白竞嬉皮笑脸的:“老师看不懂的,我们用的都是江湖黑话。” 忽然,黄亚低下头,看了看阮轻暮的英文课本,像是发现了新大陆:“这是旧的啊,还有笔记呢?” 他随手一翻,扉页上的姓名就露了出来:“黎思……哎?” 周围的男生全都齐声地“哦”了一声,意味深长。 用过的、高三的旧教材,黎思的!那可是校花投票高居榜首的超级甜美系大美女啊。 不仅人美笑甜,关键是学习还好,在高三这一届从来没有掉出前三名过,不知道是多少男生偷偷喜欢的对象。 “阮哥,你老实交代,你怎么认识女神的?”黄亚看着那娟秀的字迹,“啧”了几声。 阮轻暮抬起眼皮:“女神是什么?” 黄亚狠狠捶了他肩膀一下:“少装啊,那可是合欢树下的表白收割者!” 由于文体楼前那棵合欢树每年都开得太美太绚烂,实验三中不知道从哪一届开始,有了一个浪漫的民间毕业告白。 高考完了以后,随着填报志愿结束,很多男生女生都会找一张那种塑封的卡片,里面写上告白的话,有的署名,有的匿名;有的只写着告白书却不写对象,有的则热烈大胆地直接喊话。 塑封卡片下面系着长长的红丝带,带着少男少女在这个校园里的最后一点明恋和暗恋,带着满满的青春期荷尔蒙,一到毕业季就在大合欢树的枝条上系着,漫天呼啦啦地飘。 而去年,高三毕业男生留下的表白卡片上,那可是飘满了给学妹黎思的告白,足足能有一个连! “老实说,学霸的旧教材都不轻易借人的,人家女神就跟不可能了,你到底怎么弄到手的?”黄亚捅了捅他,笑容猥琐,“偷的,还是捡的?” 阮轻暮低头看了看课本,脸色有点异样:“哦,不轻易借人啊?” 啧。秦渊好大的面子。 …… 1班教室里,傅松华收拾着书包,扭头叫秦渊:“班长,一起回寝室啊。” 秦渊“嗯”了一声。没抬头:“你们先回去吧,我再晚一点。” 傅松华好奇地凑过来:“干什么呢?英语?” 秦渊从来都是早早地做完所有作业,开始预习后面内容的,今天怎么竟然比大家都晚,这么密密麻麻的,全是英文。 秦渊头也不抬:“嗯,总结一下。” 傅松华腆着脸:“总结好了给我看看呗,老大?” 秦渊终于抬起头,简短地道:“不适合你。高一的。” 傅松华眼睛都瞪圆了:“老大你干什么呢,温故而知新做到这份上?” 感觉上,连他都不太需要温习高一的内容了。 培优班的水平都在这儿,毕竟都是被海量的试卷习题虐过来的,过去的内容记忆都深刻得很。 秦渊坐在那里,坐姿端正地像一棵小松树,不像很多男生那样弯腰驼背的,他低下头:“嗯,你们走吧,我复习一下。” 教室里的人走光了,明亮的灯光下,他高挺的鼻梁边一道阴影,打在脸颊上,显得安静又专注。 又过了半小时,教学楼统一熄了灯。 他收拾起桌上的书本,独自走出了门。教学楼走廊上的应急灯亮着,浅浅的绿色,映着外面明朗的月色。 从小路走向宿舍的时候,正好可以看见迎向外面的一楼的窗。 自己的那间宿舍,以前回去时这样望过去,总是黑着的。 就像每周末他要面对的、那个孤独的家,总是一片冰冷而漆黑,没有半点烟火气。 可现在它却亮着,和别的很多热闹的寝室一样,像是在有人等着他回去。 推开寝室门的时候,满屋子的光扑面而来,邻着他床桌的那张桌子前,阮轻暮正埋头看着什么。 黑发是微湿的,像是已经洗过了澡,也换上了小背心,白皙的胳膊露在外面,像是洁白的玉石。 以往这时候回来,寝室的灯虽然亮着,可是这个人总是早早地就躺下来了,比谁都缺觉似的,今天这种样子,还是第一次见。 秦渊走过去,从他肩头看下去,目光微微一凝。 英语书,单词表。 “你在背单词?”他放下书包。 阮轻暮回过头,一双眼睛清亮透彻,毫无以往这时候的倦意:“嗯啊。” 秦渊沉默了一下,伸手从书包里掏出了一个小笔记本:“正好,我整理过去的旧笔记,翻到了这个。” 他把本子放在阮轻暮桌上,随手打开:“高一的,我当时总结的基础要点。你不嫌弃的话,可以看看。” 阮轻暮怔了一下。 他接过去打开,默默翻看了一会儿。 重点突出,知识点密集,基础薄弱者容易犯的错误全都有,字迹虽然有点潦草,可是显然练过的连体书写极为漂亮,整齐端方得如同英文字帖一样。 阮轻暮看了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 然后他抬起头,微微一翘唇角:“秦大班长笔记做得真好。” 秦渊淡淡地站起身:“嗯,有用就好。” 就在他向卫生间走去时,背后,阮轻暮忽然冷不防地问:“写了几个小时啊?” 秦渊脚步一顿,挺直的背脊似乎有那么一瞬的僵硬。 他回过头,英俊的眉目上看不出表情:“什么?” 阮轻暮看着他,并不掩饰目光中的狡黠:“本子很新嘛。” 秦渊站在那里,冷如美玉的脸上有种奇怪的表情,过于明亮的灯光下,一丝浅浅的红色再也藏不住,在脸颊上透出来。 “你做体委屈才了。”他冷淡地说,“应该去竞选学生会的风纪部长,一定明察秋毫。” 他转过身,重重关上了卫生间的门。 听着迅速响起来的、开到最大的水声,阮轻暮趴在桌子上,看着那本笔记本,小声地闷笑起来。 做了一年笔记的旧资料,就该像那位女生的一样,皱巴巴软哒哒的嘛,会是这么毫无折痕、干净雪白的纸面?才怪。 秦渊出来的时候,阮轻暮已经爬上了床,正趴在床头看着什么,两条白生生的小腿在身后晃荡,修长细瘦,漂亮的足尖微微绷着,晃得漫不经心。 秦渊看了一眼,迅速收回视线,攀着扶手上了床。 隔着蓝色蚊帐瞥过去,果然在看他的那个笔记本。 阮轻暮抬起头,笑了笑:“真的很好用哎,就像是专门为差生写的。” 秦渊脸色不变,也不搭理他,撩起蚊帐一角,把手机伸到了阮轻暮面前。 阮轻暮看着那个二维码:“什么?” 秦渊淡淡地说:“我的微信。” 阮轻暮愣了一下,笑了。 他赶紧从枕头下摸出手机,对着二维码扫了一下,“滴答”一声,很快,对面的同意了加好友申请。 “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秦渊垂着眼,声音温和,可一双凤目依旧有点眼角微翘的凌厉,“平时有什么急事,也可以找我。” 阮轻暮眨眨眼:“微信多慢啊,你又不爱看手机,要不手机号也给我一下?” 秦渊头也不抬:“微信号就是手机号。” 阮轻暮拨了一下,果然,对面的手机响了起来,他心满意足地挂了电话,返过头去,点开了某人的微信头像。 朋友圈里空荡荡的,除了一些分享的英文歌曲,就没别的了,看上去,好像是只对人开了三天可见。 可仔细看看,又不是,每一篇动态都隔了一两月,分明就真的是这么乏善可陈的一个人。 阮轻暮翻了半天,从兴致勃勃变成了兴趣索然。一抬头,正看见秦渊也抱着手机轻轻滑拉着,不知道在看什么,眉宇间有丝凝重。 屏幕背对着他,看不见。 阮轻暮心里微微一动,伸出手,在他对面晃了晃:“在看我的朋友圈啊,这么入神?” 秦渊飞快地把手机往后一缩,清冷的眼神看向他:“……” 这个人怎么这么脸皮厚的,自作多情成这个样子? 阮轻暮轻轻叹了口气:“都过去了。这些东西,我以后不会再发了。” 秦渊默默放下手机,转头开始整理枕头:“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阮轻暮忽然爬过去,把自己的枕头拿了过来。 寝室只有两个人,肯定不好拿脚对着别人的头,一开始搬进来,他们两个人是脚对脚睡的,阮轻暮头冲着门,秦渊的头靠着窗。 阮轻暮把枕头调了个方向,冲着秦渊“喂”了一声:“我睡这边,你呢?” 他口气虽然轻松,可眼睛却亮晶晶的,里面的笑意像是要溢出来,带着点小小的傲娇,好像笃定只要他这样说,对面的人就一定会也调过头来。 秦渊皱眉看着他,忽然,寝室正中的灯就灭了。 走廊上一阵例行的哀嚎,有人赶着最后时限往寝室冲,有人隐约在叫“卧槽作业没抄完”,只有他们的寝室里异常安静。 一片黑暗里,秦渊那边的床铺窸窸窣窣响起来,阮轻暮笑吟吟看着他搬过来枕头,心满意足地睡下了。 平躺在床上,他睁着眼睛:“喂,秦渊。” 好半晌,微磁的声音响起来:“嗯?” “我说的是真的。”阮轻暮轻轻地开口,“我以前的朋友圈,你不要当真,也不要看了觉得难过。” 秦渊沉默地听着。 “什么能安静地死去就好了,什么要被生下来,活着就是最大的苦难……什么自己的父亲死都死了,为什么还要害我被人叫成杀人犯的儿子——这样的想法,都过去了。” 闲来无事,他也有慢慢看过一遍这个原主人留下的痕迹,虽然无法真正地感同身受,可是还是能看得出字里行间的那些压抑和孤独。 他认真地解释着:“自从出了车祸、死过一次后,我的想法就变了。过去觉得身边有多灰暗,现在再回头看看,又会觉得,黑暗的旁边,也有那么多的光。” 秦渊轻轻“嗯”了一声:“你现在……这样很好。” 阮轻暮无声地笑了。 头对着头睡的话,那个人的声音真近,就好像上辈子那几次在野外抵足而眠的日子。 “秦渊?” “嗯。” “活着多好啊,我会好好活着的,你放心。” 秦渊安静了很久,就当阮轻暮以为他已经睡着了的时候,他的声音低低地响起来:“我也没有母亲。” 阮轻暮惊讶地猛转过头,侧着脸,看着对面床上。 “我四岁的时候,她就死了。”少年的声音和往常一样平静,没有情绪似的,可是终究是哑了一点,“很多人生下来,就是要注定孤独的,习惯了就好,也没有什么了不起。” 阮轻暮停了一会儿,缓缓伸出手臂,摸索着,从蚊帐下面伸过去,飞快地摸了一下对面那个少年的头。 手感很好,那么浓黑又密的头发,以为会很硬,可是没有,柔软又顺滑,就像是某人的内心。 “不会的。”他小声说,“你这么好,又这么帅,哪会有注定孤独这种事。” 秦渊好像僵住了一样,半晌声音闷闷的,带着点不快:“不要摸我的头。” 阮轻暮忽然把手又伸出去,狠狠使劲揉了他的头发几下:“干什么这么小气!” 秦渊飞快地把头往后仰,呼吸有点急促,不知道是气还是惊:“你还揉?” “揉几下怎么了?”阮轻暮理直气壮,“又不是女生。” 正说着,他伸过去的手腕就被重重抓住了,狠狠往那边一带,穿过了铁制的床头栏杆。 秦渊一骨碌爬了起来,猛地撩开了两边的蚊帐。 他居高临下地按住了阮轻暮的手,肌肤相接,有着火热的温度:“你再摸一下试试!” 阮轻暮仰着头,暗淡的室内微光中,他一双漂亮的眼睛彷如桃花微绽:“大不了,你摸回来就是了。” 第22章 请你吃早点 秦渊紧紧按住他的手,低头看着他,脸庞靠近,腕上加了力。21 一瞬间,很难分清楚,他是想也报复性地去揉几下阮轻暮的头,还是仅仅想要低下头,靠近一点,看清楚身下少年那似曾相识的脸。 阮轻暮没有动,仰着头迎着他的目光。 窗外的月色透过室外稀疏的树丛,再透过窗棂,照在平躺着的阮轻暮脸上,显着白瓷一般的光洁,眉眼精致。 实验三中的宿舍条件好,熄灯停电只限于照明线路,空调是单拉的4平方电线,晚上并不拉闸,这样的安静下,能听见静音空调极低的风声。 室内温度舒适,可是秦渊的额头,还是有一点极细小的汗水,呼吸也有点不易察觉的重。 不知道过了多久,被他高举手腕按住的阮轻暮轻轻舔了一下嘴唇。 暗夜里,他平时那泛着轻红的唇色看不太清,可是这一瞬,平静的男生寝室里,似乎有春风掠过,撩拨起一池春日的碧水。 “要摸回来就快点,不然我都要睡着了。”他懒洋洋地说,眼睛微眯。 秦渊忽然放松了力道。 几乎是狼狈地,他粗鲁地抓着阮轻暮的手腕,送回了床栏那边,飞快放下了蚊帐。 夜色中,阮轻暮似乎极浅地笑了一声。 许久以后,他轻声问:“喂,睡着了没?” 秦渊重重地翻了个身,发出了一声回应般的响动。 “食堂的早点吃腻了,没劲。”阮轻暮像是在自言自语,“明天去外面的早点店吃吧?” 秦渊没有回话,却轻轻咳嗽了一声。 “我请你客,谢谢你的笔记。”阮轻暮也不气馁,伸手把手机摸出来,“我定在六点了啊,等你十分钟,不起来我就自己去。” 秦渊还是没吭声,过了一小会儿,他的手机屏幕也亮了起来。 阮轻暮看着墙壁上映过来的微光,无声地笑了。 …… 八月份的清晨,很早就天光大亮。 手机闹铃响了起来,阮轻暮迷迷糊糊地摸出手机,正想像以往一样按掉,忽然脑子里有根弦轻轻响了一声。 他猛地睁开眼,一看手机,六点整了! 一骨碌爬起来,有点蒙。对面床上已经空了,没人。 再一抬头,卫生间的门开了,秦渊从里面走了出来,脸上清爽干净,带着明朗朝气,身上的校服也换好了。 阮轻暮愣愣地从床沿上探出身去:“你定在几点啊?” 难不成五点多就起来了? 秦渊凤目微抬,淡淡地:“等你十分钟,过时不候。” 阮轻暮瞪着他,忽然笑了:“行行行,等我。” 昨晚上,他说等他十分钟,现在就原句奉还了,真是小气鬼。 他飞快地爬下床,飞也似的奔去洗漱完毕,草草套上校服,拎起书包。 “我们班百晓生跟我说的,学校东边那个巷子,里面有家李记小笼汤包,超好吃,现在这么早,不用排队。” 秦渊站在他面前,看着他,没有动。 阮轻暮抓起拐杖,兴冲冲地往外走,看他不动,转过头:“啊?真不去啊?” 不会吧,真是自己想太多,人家就是早起按时晨读? 秦渊淡淡看他一眼,目光落在他胸前。 两粒扣子没扣,衣领也是歪的,露出一小片胸口,白得惊人,更露出了浅浅的锁骨。 “穿成这样,你确定?” 阮轻暮莫名其妙地低头看看,穿成哪样了? 秦渊冷着脸伸出手,把他的纽扣全都扣上了:“校规细则第十七条:衣冠端正、纽扣扣牢,不得乱改校服式样,禁止明显异色染发。你这样,进校门会被查。” 阮轻暮撇了撇嘴:“你骗人。我以前就这样进校门的,没人管。” 秦渊眼睛轻抬,一双狭长又锋利的眼睛波光一闪:“我是风纪部副部长,我说抓,那就可以抓。” 阮轻暮:“……” 名门正派的少侠这样公然独断篡改规则,真的好吗?? 学校有不少走读生,附近的小巷子里,各种各样的小饭店和早点摊都异常红火。 巷子毕竟距离校门有点距离,外出一趟总得要点时间,爱睡懒觉的住校生就不爱来,宁可一睁眼就往食堂跑。 高一的新生都还没报到,现在暑假补课的都是高二和高三学生,专门跑出来吃早点的就不太多。 两个人走进巷子的时候,早点摊都开了,每家店里都有些学生常客,女生明显更多些。 阮轻暮高一都是走读,每次在家里吃早饭,这里还真的一次也没来过。他四下张望着,“李记小笼包……哪里啊?” 秦渊的脸色也有点茫然:“不知道。” 阮轻暮叹了口气:“你不是住校的吗?也从来不来这吃口好的?” “食堂没什么不好。” “你这个人很无聊啊你知道吗?”阮轻暮懒懒地收起拐杖,挨个看巷子两边的早点摊,“在食堂和在馆子里吃能一样么?一个是填饱肚子,一个是情趣。” 秦渊回头看他一眼,果然一到校外,这个人的拐杖就是个摆设,走得毫无障碍。 “你天天装瘸子,到底烦不烦?” 阮轻暮拿起拐杖,在空中挥了挥:“我得装满一个月,不然老简随时叫我上台上读检查。” 秦渊表情淡淡的:“不是因为上体育课太热,想坐在树下乘凉?” “你不要这样,太聪明的人会叫人敬而远之,知道吗?” …… 六点多,户外不算炎热,不少早点摊都把小桌子摆在门口,有些学生已经坐在外面,当街吃了起来。 他们俩这么沿路一边走一边找,不少目光就有意无意地瞟了过来,还有女生互相看看,偷偷拿着手机,对准过来。 阮轻暮弯下腰,冲着路边两个吃豆腐脑的女生问:“能不能麻烦问一下,那个什么李记汤包在哪?” 两个女生害羞地赶紧收起手机:“啊,一直往前走到巷尾,左边人多的那家。” 阮轻暮看着她们,扬了扬眉:“谢谢啦,不过拍照归拍照,把我拍好看点。” 一个女生看他和气,也不怕了,红着脸小声说:“会的,会把你们都拍得好看的啦。” 阮轻暮耸耸肩:“不用管他。” 他扭头看看不远处剑眉凤目的那个人:“反正他怎么拍都好看。” 两个女生低低叫了一声,对视一眼,吃吃地笑。 “那我能把照片发出去吗?我们会修图的。”女生又壮着胆子问。 阮轻暮脸一板:“不准修他,只准修我。” 秦渊笔直地站在那里,看着阮轻暮和两个女生不停聊天,脸色越来越冷淡。 阮轻暮还要再说点什么,一个女孩子冲他伸后指了指:“秦班长走啦。” ……巷子末尾,往左边一看,果然藏着玄机呢。 一家居民楼的一楼门面被改造过了,也不知道怎么通过的检查,来吃小笼汤包的学生们挤在一起,明显比别家的生意红火。 一笼只有小小的八个,因为皮薄,显得玲珑剔透的,隐约看得见里面饱满的汤汁。配着黑红的八宝粥端上来的时候,热气腾腾。 “来嘞,两笼鲜肉小笼,两碗八宝粥——”老板娘吆喝着,从白汽缭绕的大蒸笼上拿下来,摆在他们面前。 阮轻暮拿筷子挑起一个,放在小碟子里,浇了点醋汁上去,开了个口子轻轻一吸,果然,里面的汤汁不仅鲜香,颜色都是明晃晃的,澄澈又不浑浊。 喝完了汤汁,再去吃里面的肉馅,同样紧实鲜美,带着点本地口味的微甜。 旁边秦渊夹了一个小笼包,瞥了一眼阮轻暮,看着他那挑剔又讲究的吃法,淡淡地说:“照你这么吃,我们就别上早读课了。” 阮轻暮嗤笑一声:“人生在世,吃喝玩乐再重要不过了,急什么啊。” 旁边的小桌上,好几个学生悄悄地朝他们看,有男有女。 阮轻暮慢条斯理地吃了好几个,才摇摇头:“肉馅儿是新鲜的,面皮还是不够薄,汤汁要是再加点别的味儿就好了,醋汁也有点单调了,口感不丰富。” 秦渊抬头看看他,语气平淡:“哦,那是。肉馅里要是加一点新鲜松茸调味,那当然最好。这里的蘸醋是平庸了点,用宁化府益源庆的,或者山西水塔的,都更绵长酸冽点。” 旁边好几个女生食不知味地咽下个小笼包,满脸一言难尽:“……” 算了算了,长得好看、吃得也赏心悦目的两个大帅比,装逼也能被百分百原谅。 不过学霸这么一本正经的,到底是真的在接话,还是在反讽啊?! 阮轻暮抬起头,微微一笑,看着秦渊:“我以前吃过一家极好的小笼汤包,不是蟹黄,就是纯肉做的,每天就做一百笼,得去领牌子等着。可惜啊,现在吃不到了。” 秦渊“嗯”了一声:“蟹黄汤包再鲜美,那是食材好,能把普通鲜肉小笼做得好,才见功夫。” 旁边另一桌男生悄悄对了一下眼色,一个人低头拿着手机,悄悄给对方发了个私聊:“尼玛长见识了,这两人是一本正经地吹啊。” “秦渊不是吹吧,人家家境那么好,阮轻暮才是吹!” “佩服佩服,这样都不笑场。” ……阮轻暮吃完了最后一个小笼包,歪着头一叹:“这味道也可以了,毕竟只是小早点摊。你等我以后找找,找到了真正好吃的,我再请你。” 秦渊看看他,神情有点奇怪:“你这么爱吃小笼包?” 阮轻暮静静看了他一会儿,笑容有点奇怪的怅然。 “也不是,就是想请你吃。” 上辈子有一次,这个人听闻风雷庄的灭门惨案是他做的,非要千里奔走,漏夜追杀,最终两个人打得都没了力气,凌晨时分来到了一家繁华镇上,迎面看见的,就是旌旗招展的一家著名汤包铺子。 再斗再杀,再恨得想把对方捅个对穿,也不能不填饱肚子。 清晨的霞光下,陌生的小镇里,两个人满身血污地坐在店外的木桌前,平心静气地吃了两笼鲜肉小笼。 不知道为什么,他后来一直记得那家小笼包的滋味,也记得那位秦少侠当时冷如冰雪的脸。 虽然吃得优雅又克制,可是他就是觉得,这个人一定和他一样,觉得这家包子铺的味道极好。 要不然,怎么会在远赴大漠、追杀他的仇人时,还特意绕道那个小镇,一个人再去吃了一笼鲜肉汤包呢? 而且,还在空无一人的小桌对面,摆了一副空置的碗筷。 还为已经死去的他摆了一杯桃花酒,一如过去他们对酌过的那样。 第23章 一起回家吗? 傅松华和两个同寝室的男生跑下楼,一阵风一样,呼啸而来。 奔到一楼的106门口,一个男生站在那里,正是方离,低头看着什么。 傅松华猛地一拍他肩膀:“干什么呢?等你们班的瘸体委?” 方离回过头,眼神里有点细微的茫然:“嗯,他给我发短信了,说出去吃早点,叫我别给他打饭了。” 傅松华“哦”了一声,举手去敲106的门:“班长!班长……” “和你们班长一起去的。”方离小声提醒。 傅松楞了一下:“卧槽班长连个信都没给我留!” 他身边的两个男生一起悲愤:“班长变了,以前都等我们的。” “有了新的小妖精!” 几个男生满嘴胡说,一起往外走,傅松华忽然停下来,看着在后面还站在那里的方离:“走啊,一起去食堂。” 方离呆呆地看着他:“啊?……” 傅松华一把搂住他瘦弱的肩膀,粗鲁地往前带:“跟你说多少次了,别跟你们那个小瘸子混,以后跟着哥混,知道吗?” 方离踉踉跄跄地被他搂着,脸红得不行:“你、你松手……” “我跟你说啊,我看人准。”傅松华口气充满恐吓,“你别看那个瘸子一天到晚懒洋洋的,绝对是个狠角色,你跟他玩,就是个端茶送水、打饭买饮料的命。” “没关系……” 傅松华怒了:“没关系个屁!你看他转身就有新朋友了,你和他不是一路人!” 方离低下了头,长长的眼睫覆盖下来,脸色有点苍白。 傅松华低头看看他,又有点后悔:“哎,我没别的意思啊。我就是说,阮轻暮那样的狠角色吧,会欺负人的。也就我们班长能搞得定他,懂不懂?” 他身边的两个男生也都跟着附和:“就是就是,他打刘钧的时候,真的吓人。” “嗯啊!打刘钧那一下不吓人,吓人的是他打完了以后那个笑,我觉得就跟反社会人格似的,卧槽我就在边上,吓得一激灵!” 方离默默地往前走:“不是,他人真的很好……” 傅松华不耐烦了:“是啊是啊,你说了多少次了。哎我说,你是不是在你们班没什么朋友,所以觉得他肯理你,就特感激?” 方离脚步一顿,忽然用力挣脱他,快步跑开了。 傅松华望着他的背影,有点恼:“难怪没朋友,怎么这么孤僻!” 他寝室的男生摇摇头:“你理他有啥用?我们和他又不在一起上课下课,他在班里还不是一个人?” 傅松华愣了。 好半晌,他有点气鼓鼓的:“为什么啊?他这人脾气好,又软乎乎的,长得也不丑,9班的人干什么排斥他?” “娘嘛!”他的室友说,“刘钧他们以前拍过他兰花指的照片,在班级群里传呢。” “对啊,有一组照片呢。我还记得传过一个视频,拍他走路的背影,还配了人妖的对比图,哈哈哈,是挺女里女气的。” 傅松华猛地停了下脚步:“我怎么不知道?这么操蛋?” “您老天天看bna,哪有空看这些八卦?” 傅松华怒了:“他走路哪里女里女气了?我看着挺正常啊。” “刘钧他们拍了视频以后,他就改了吧?”两个男生不以为意。 几个人进了食堂,傅松华的眼睛四下看,找了半天也没看见方离,郁闷地和两个男生坐下了。 他狠一吸管戳破了豆浆的盖子,一口吸进去,然后就“哎哟”叫了一声,烫得跳了起来。 “操!” 室友笑得嘎嘎的:“哈哈哈哈,你傻啊,豆浆一直都烫,也不开盖晾晾?” 傅松华一双浓眉拧得死死的,咬着大肉包子,半晌憋出来一句:“妈的以后看到刘钧,见一次我打一次!” 两个男生吓了一跳:“我靠老傅你怎么了?班主任都说了,以后再打架,直接给处分,你傻了啊?” …… 阮轻暮慢悠悠晃进9班教室的时候,早读课刚打铃。 唐田田已经在考勤点名了,看到他进来,在他名下打了个勾。 阮轻暮走到最后一排坐下,从书包里掏出了英语书。 周围的人都在补作业,有的是不会,有的是压根儿没写。白竞从前面扭过头:“喂,体委,你作业呢?拿来看看行不行?” 阮轻暮看着他:“你有什么误会,觉得我会做作业?” 白竞挠挠头:“你现在和秦大学霸关系那么好,又同居哎,都不找他抄个作业?” 黄亚也转过头:“就是就是,都一起吃早饭了!” 阮轻暮愣了一下,这就人人都知道了? 方离回头看着他,小声提醒:“贴吧里有专楼,刚刚有新照片……” 阮轻暮掏出手机,找到学校贴吧,进去瞅了一眼,还真是。 这栋楼他以前是见过的,在开学第一天就开了起来,还搞了个什么镇楼照,就是那天他和秦渊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不知道被谁偷拍了一张,现场就转播了。 画面中,他和秦渊面对面站着,秦大班长冷如冰山,他则眼神怔然,被拍出了一种羞耻的幽怨来。 而且虚化得有点厉害,整个照片上就剩下他们两个人,旁边的人都被p没了。 下面的评论乱七八糟的,足足有几百条,什么样的都有。傅松华还顶着大名出来叫嚣:“哪个孙子拍的,出来遛一遛!把我p没了就算了,后面一张在我脸上贴了个向日葵是什么鬼!”…… 再往下翻,居然还有一张新的。 在食堂里,他们9班和1班的男生们在一起聚餐,也被旁边的好事者拍了下来,发在了这里。 那天是半阴天,阳光不如第一次照片那天灿烂,照出来的影像有点背光,男生们的样子都不是很清晰,大多数都是侧面的剪影。 画面上有很多人,中间正好是他和秦渊,旁边坐着傅松华和方离。 照片也不像是很讲究,可是就是抓得极好,画面上,他和秦渊正好抬头相视,秦渊虽然依旧淡淡的,可是在逆光的模糊下,好像没有了以前的冰冷。 而他自己,唇角却带了点笑意。说不好是挑衅还是慵懒,反正模样有点痞。 旁边,傅松华正搂着方离,一口大白牙龇着,笑得阳光又肆意,方离没戴眼镜,眼神迷迷瞪瞪的。 这张照片接在前面的高楼后面,还傻逼兮兮地起了个名字:“学霸班和学渣班的破冰瞬间”。 下面的讨论热烈程度更高,都在惊叹这种世纪之交的建立。 还有人在科普这场跨班聚会的原因,阮轻暮兴致勃勃往下翻了几下,忽然就看见了刘钧的痘痘大脸,下面的标注是“一手牵起两个班级红丝带的男人”。 再往后看,就看到了今天早上最新的一张。 没想到那两个女生真的把照片发上来了,还挺好看。 小巷里满是清晨阳光,脚下的水泥路面在镜头里有点陈旧,他们两个人并肩走在路上,背景是各家早点铺,充满悠然的烟火气。 阳光照在他俩的侧脸上,都是表情安宁。微微的曝光不足下,有光点在跳动似的,铺满了两个人的身边。 他歪着头,看了照片一会儿,伸出手,偷偷把那三张照片点了保存。 刚刚存好,白竞的脑袋已经凑了过来:“阮哥你在看啥?” 阮轻暮正保存照片呢,冷不防被他吓得心跳,伸手打了他的脑袋一下:“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忽然冒出来,跟个鬼一样。” 白竞捂着头,小声嘀咕:“切,看到了。在欣赏自己的专楼帖呢。” 方离小声问:“……我以后还要不要给你带早饭了?” 阮轻暮唇角微扬:“不用啦,谢谢你。” “那、那我要不要等你一起?” 阮轻暮不在意地挥挥手:“也不用了,我和室友一起去,时间一致。” 方离低着头,半晌才轻声道:“哦,好。” 白竞在一边痛心疾首:“阮哥啊,你明明和大佬走得这么近,抄点作业造福全班行不行?白瞎了这近水楼台啊。” 阮轻暮白了他一眼:“断了这念想吧,我就算和他再好,他也不会把作业给我抄,懂不懂?” “为什么啊!” “原则问题。”阮轻暮悠悠叹气,“你问他问题,他会认认真真给你讲,但是要作业抄,没门。” 黄亚在斜前方回头:“骗人,秦大佬才不会给人讲习题。” 阮轻暮摇头:“不,只要你问,他一定会。” 白竞不服气:“就没人见过他给人讲习题好吗??” “那是因为你们没问。” 众人:“……” 好吧竟然无法反驳,谁特么地敢去找那座冰山问问题?! 唐田田在前面敲了敲桌子:“大家注意啊,作业马上要交了,后面的几位,都补完了吗?” 几个男生一哄而散:“卧槽只顾着聊天了,八卦误事!” 阮轻暮抓起作业本,胡乱把剩下的空题都写了个遍。 数理化都够呛,特别是物理和化学,由于上的是竞赛班,内容像是坐了火箭一样狂飙,他这几天都听得糊里糊涂,瞌睡不断。 英语倒还好点,是在原先的行政班上的,进度正常,他这两天又提前预习了,作业做得快,准确率也高。 语文也好得多,古文内容不必说,现代部分其实多看多想以后,也能融会贯通。 四周已经有一些人在背课文了,叽里呱啦的,他戴上耳机,遮住了外面的噪音,开始看英语。 拿着秦渊给他的那个小册子看了一会儿,早读课就结束了。今天是周六,只排了半天的课,下午是空闲时间,没有像周一到周五那样排走班的课程。 他想了想,忍不住给那个崭新的微信号发了第一条消息。 “下午我回家,你呢?” 不知道那个家伙什么时候能看到,不知道会不会回。 下午坐在一起上课的时候,好像从来没看到过他摆弄手机。 可是,只过了一两分钟,微信的静音提示就点亮了屏幕。 “我也回家。” 回复简单得和人一样,索然无趣。 阮轻暮看着那条回复,笑了。 “那,吃完午饭一起走?” 发完了这条,对面迟迟没有了回音。 阮轻暮又有点忽然的后悔。 哎呀呀,自己这真是神经病,好好的干什么邀请人一起走?又不在一个班,人家又不和他住一起,方向一定也不同路,难道一起走到校门口,就同行这么三分钟的路吗? 就在他正要收起手机时,忽然,屏幕又亮了。 “好,一起。等你。” ……远处的1班教室里,傅松华瞪大了眼睛:“说好下午打场球再走的,怎么又反悔啦?” 秦渊淡淡地按熄手机屏幕:“有点事,这次不了。” 傅松华狐疑地凑近了他,仔细研究了一下,忽然恍然大悟:“老大你发烧了是不是?怎么脸这么红,眼睛这么亮?不舒服你直说啊,赶紧回家休息!” 校篮球队每周六下午固定练球,秦渊虽然没正式参加球队,可是球技在篮球队也是横着走的存在,傅松华和他打配合尤其顺手,每次都死活拉着他一起。 哎,老大不打有什么意思啊,不打配合,虐人都没劲。 9班教室里,牛小晴忽然站了起来,大声开口:“各位同学,今天下午我们班要出本学期第一期黑板报,我昨天做了几种设计稿,但是缺乏能动手画出来的人,有没有同学自愿留下来,帮着一起出出力?” 吵闹的课间教室安静了一下,半天才有人叹了口气:“宣传委员啊,你醒醒。你看我们班有像是会画画的人?” “牛姐,你不如去求求柳斯媛。她虽然去了文科班,可是毕竟是我们原来的宣传委员,说不定能帮帮手……” 牛小晴急了:“我问过了,她要忙自己新班的板报,没时间帮我们。” 黄亚缩了缩脖子:“本班是艺术黑洞,谢谢。” 唐田田鼓起勇气,走到后排的一个男生面前:“王立,你能帮帮忙吗?我记得你以前美术课成绩不错的,小晴刚上任哎。” 那个男生正想说话,忽然,他后面的刘钧冷笑了一声。 “王立,别忘了下午打球。” 王立本来就是平时跟着刘钧混的,闻言脸色一僵,立刻点点头:“班长对不起啊,我们约好了打球的。再说我画画也真不行。” 全班同学都低下了头,有人低头装没听见,有人继续抄作业,牛小晴脸涨得通红,那么大高个儿,又可怜又凄惨地站在座位上。 好半天,她终于一屁股坐下,沮丧地不出声了。 刘钧大剌剌地站起身,搂住王立的肩膀往外带:“走,撒尿去。” 走廊上,只听见他嚣张的声音骂了一句:“一群傻逼,不是都叫我下台吗?离开我们几个,看他们牛逼个屁。” 阮轻暮摘下了耳机,听着走廊上若隐若现的话,再看看前面垂着头的牛小晴,脸色冷了。 一上午的课很快就过去了,有的同学家比较近,直接就离了学校赶回家吃午饭,离得远点的同学就先去了食堂。 阮轻暮去食堂吃完了饭,刚回到教室收拾课本,就看见教室里后黑板那儿站了两个女生。 身材娇小的唐田田吃力地踮起脚,正在帮牛小晴擦眼泪。 “呜呜呜……太难看了,怎么这么丑?”平时威风凛凛的牛小晴哽咽地差点喘不过气。 阮轻暮一抬头,差点没被后墙黑板上的印象派画作冲击到三观尽碎。 就这么一会儿吃饭的工夫,黑板上就多了一大片一言难尽的画面,颜色斑斓,线条抽象,就是辨认不出来是什么东西。 阮轻暮走到后排,慢吞吞地收拾着课本和作业,只听到唐田田小声安慰:“没事了,黑板报评比又不是什么大事,垫底就垫底,也没人会怪你的。” “可是我主动竞选宣传委员的啊,要真的倒数第一,我怎么见人?呜呜呜……”牛小晴越想越伤心,举手抹了一下脸,草绿色的水彩颜料擦到了脸上,一片惨绿。 唐田田叹了口气:“要不你等等,我再去求求王立,求他来帮帮忙……” 冷不防地,她耳边响起幽幽的一声发问:“这画的是啥?野菜地吗?” 牛小晴一扭头,正看见阮轻暮那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忽然“哇”的一声,哽咽得更厉害了。 阮轻暮:“……” 女孩子真是可怕,说句实话而已嘛。 唐田田赶紧搂住牛小晴,无奈地看了阮轻暮一眼:“别瞎说,画的是花田。” 阮轻暮:“……” 对不起,真没看出来。 他伸手接过牛小晴手里的设计稿,又看了看黑板,口气诚恳:“设计稿忒俗了,真的。画得也丑。” 唐田田:“……” 阮轻暮正要接着说话,手机屏幕忽然亮了。 秦渊的微信跳了出来:“现在走不走?” 阮轻暮拿着书包,走到了后门口,正要回一句“马上出门”,可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看。 周六下午,学生们都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两个一筹莫展的女生,在那儿站着,一个还在哭,一个在笨拙地安慰。 他的手停在了微信页面上,犹豫了一会,终于打下一行字:“班里有点事,先不走了。你自己回家吧?” 刚刚拎着书包走到门口的某人停住了,薄薄的眼皮垂下来,盯着手机。 阮轻暮等了半天等不到回复,在心里叹了口气:还是和上辈子一样,一不高兴就不理人。 正要再解释一句,对面,回复终于到了。 淡淡的,像是很随便的口气,却又像是有点郑重似的:“没事,我等你,多久都等。” 第24章 你作画来我赋诗 阮轻暮看着那行字,微微笑了。 唐田田正在小声安慰牛小晴,一抬眼,正见阮轻暮不知怎么,就冒了出来。 伸手一划,黑板上那幅半成品就被他擦花了,五彩的颜料混在一起。 “啊!你干什么!”她惊叫一声,伸手想要去阻止,可是阮轻暮手脚极快,三两下就把画面给擦成了花脸猫。 他随手在一边的盆里洗了洗,又再擦了一遍,后黑板上很快就一片干净,牛小晴辛苦半天的成果就此消失得一干二净。 “啊啊啊啊,体委我跟你拼了!”牛小晴惨叫一声,扑上来就想打人。 阮轻暮轻巧一闪,避开了。 他看了看桌子上摆着的饼干,眉头一跳:“行了,别废寝忘食了,赶紧去食堂吃点东西。” 两个女生傻了:“干、干什么?” 阮轻暮漫不经心地抓起画笔,在一边的颜料盘上试了试:“听话,去吃饭。吃完了去玩玩,两小时后再来。” 牛小晴呆呆地看着他:“你……你会??” 阮轻暮悠悠地说:“再不会,总不会比你画得丑。” 唐田田:“……” 夭寿啦,怎么听着这么不像是安慰人! 教室里没了人。 阮轻暮拿着软毛颜料笔,在黑板上试了几笔,又擦掉。 和毛笔的下笔没法比,不过大致也能找到悬腕的感觉,几次试下去,力道和触感有了点数。 在调色盘里调调色,他想了想,开始一笔一画地落笔。 学校里没多少学生了,教学楼里也安静。中午的阳光照进来,映着阮轻暮凌空举着的手腕上,白得像是玉石一般。 教室前门口秦渊默默地站在那里,看着他挥笔作画的模样,目光黑沉。 阮轻暮画了半天,终于觉出了胳膊有点发酸。 他放下笔,抡胳膊在空中甩了甩,又做了几下扩胸。 退后几步看看,他望着画面,发了一会儿愣。 人脸还缺着,眉目都是空白,虽然有衣袂飘飘的感觉了,可是还是没有生动的活人气。 “你还真的会画画?”身后,一个声音响起来。 阮轻暮猛地一扭头,看着身后的秦渊,忽然笑了。 那笑意从微弱变成了肆意,一瞬间,他眉目生动,宛如看到了什么最稀罕的东西。 “那当然。早就和你说过了,本人琴棋书画都略懂。”他脸带笑意,伸出手,把秦渊按在了最后排的座位上,“来,坐好,借用一下。” 秦渊的脸色有点黑,好像有那么一瞬想要站起来拔腿就走,可是一抬头,正迎上阮轻暮那亮晶晶的眼神。 他僵着身子,终于还是坐在了原地。 然后冷着脸,低下头开始摸手机。 “严叔,您先回吧,不用等我,学校有点事。” 信息刚发出去,阮轻暮已经叫了起来:“哎哎,别动啊,少侠同学。” 他毫不客气地伸出手,抬起了秦渊的下巴,满意地左右看了看,“嗯,就这个角度。” 那修长白皙的手指抚摸着秦渊的脸,轻柔又微凉,秦渊的脸被他固定住,一瞬间,耳朵根微微染上了一层绯红。 他沉默地抬起眸子,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阮轻暮,脖子僵硬地挺直。 “乖。”阮轻暮随口夸了一句,笑嘻嘻地拿起画笔。 教室前门口,牛小晴和唐田田悄悄地站在那儿,想要跨进来,又犹豫着停住了脚步。 偷偷看了一小会儿,牛小晴拉了拉好朋友的衣角,两个人踮着脚,往后退去。 站在走廊上,牛小晴震惊得有点口吃:“啊啊啊,那是阮轻暮画的??” 唐田田有点恍惚:“是吧,他不是还在画吗?” “好厉害!然后秦大班长在干什么?” 唐田田神情更加恍惚:“好像、在作他的模特?阮轻暮在照着他的脸画画?” “是的,一定是!我还听见他夸秦渊乖!” 教室里,正襟危坐的少年似乎动了动,阮轻暮立刻安抚:“稍等稍等,两分钟就好。” 他凝视着眼前的脸,目光有点发怔,好半天,才轻轻画下一笔。 呵,以前总是一见面就打得昏天黑地,也没什么机会,这么光明正大地一直看着。 外面,牛小晴探了一下头:“说好两分钟的,这十分钟都有了吧?” 唐田田点点头:“嗯,说明画得认真!” 两个女生悄悄看了小半天,牛小晴忽然又问:“我们体委平时不爱笑对不对?” 唐田田抿着嘴:“还好吧,有时候也笑的。” 冷笑、蔑笑也是笑嘛…… 牛小晴有点恍惚:“可是他为什么对秦大佬笑得那么甜?” …… 教室里,面容冷冽英俊的少年一动不动地坐着,他身边,阮轻暮手持画笔,时不时地低头看看他,光明正大,坦荡肆意。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放下了画笔,长长舒了口气。 “好了,谢谢秦少侠。”他眉目含笑,满意地端详了一下画面,又看了看秦渊,忍不住得意地挑了挑眉。 秦渊凤眼微抬,默默地看了黑板一眼,半天也没说话。 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涌了上来,涨得心头发酸,又有点幽幽的怅然, 阮轻暮丢下颜料笔:“怎么样?我画的是不是还可以?” 秦渊盯着画面上那两个衣袂飘扬、意气风发的少年,不置可否:“只有画,没有字?” 阮轻暮笑吟吟看着他:“你毛笔字好看,那劳烦你?” 秦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又知道?” 阮轻暮怔了一下,若无其事地移开眼:“我猜的,不是吗?” 秦渊不说话了。他安静地在一堆笔中选出了一支,在旁边的废纸上试了试。 阮轻暮立刻心有灵犀,把颜料盘飞快递过来,指了指那坨鲜红的颜色。 秦渊拿着软毛的笔,蘸了点颜料,站在了9班的后墙黑板边。 然后提起笔,迅速地写了几行字,一气呵成,笔走龙蛇。 阮轻暮目瞪口呆地望着那几行字,忽然放声大笑起来。 好半天,他才直起腰,叹了口气:“大班长,你语文是怎么考那么高分的?这打油诗作得可不怎么样。” 秦渊慢条斯理地放下笔,自己端详了一下,冷如冰山的脸上好像有那么一瞬的笑意。 “不仅作得粗鄙,还很欠打。”阮轻暮“啧”了几声,忽然又拿起一支细笔,在画面的书卷上添了小字。 秦渊神情僵了,忍无可忍地呵斥:“疯了吗?快擦掉。” 阮轻暮横他一眼:“看书的那个人是我,你管我呢?” 秦渊伸手去拿抹布:“别胡闹。你才真的欠打呢。” 阮轻暮佯怒,猛然抢了他手里的抹布:“不准动我大作!” …… 9班门口,两个女生看见阮轻暮和秦渊走了,才悄悄探进身来。 “快,他们走啦!”唐田田拉着牛小晴,飞奔到后面,“看看成品!” 两个人站在黑板面前,看着那幅酣畅淋漓的画,再看看那笔笔如钩的打油诗,整个人都呆住了。 牛小晴揉了揉眼睛:“这、这……” 她忽然一下狠狠抓住唐田田的胳膊:“你掐我一下,快!” 唐田田愣愣地看着黑板,半天才小声说:“小晴,你说,周一的黑板报评比,我们能拿第一吗?” 牛小晴却忽然瞪大眼睛,凑近了黑板:“这画册上写的什么字?” 唐田田赶紧也凑上去,看清了以后,两个女生的脸都红了。 牛小晴狠狠心,拿起抹布,就想把那蝇头小楷擦掉:“能不能拿第一我不知道,留着这几个字,那就一定不能了!” 唐田田赶紧拉住了她:“直接擦了,会不会不太好?这样吧——” 她想了想,拿起手机拍了好几张,又特意往后站了站,拍了个全景,才舒了口气:“现在擦吧!擦完了,重新写一个。” …… 阮轻暮到家的时候,正赶上晚饭。 穆婉丽做了满桌子的菜,美滋滋地招呼着大伙儿:“来来,一起吃!” “丽人盲人按摩”总共就这么三个人手,盲女小芸和男技师小郑都住在这里,平时阮轻暮住校时,就是三个人一起吃饭。 今天儿子第一次住校结束回家,穆婉丽整了比平时多一倍的菜,正在叮嘱两个年轻人:“老样子,原先放一个荤菜的地方是两盘,素菜也在老地方,汤在正中间——汤就别自己盛了,我来。” 交代完两个员工,她又殷勤地往阮轻暮碗里夹菜:“来来,在食堂吃得不行吧,赶紧补补,一次补一礼拜。” 阮轻暮乖巧地大口吃菜:“嗯嗯,好吃,食堂是真不行,营养有,就是没滋味。” 这一礼拜过得是真苦,穆婉丽给的生活费被他大手大脚地发了红包,搞得一天三顿都捉襟见肘。 对了,就请秦渊出去吃了顿小笼包,竟然花了二十八块! 他上网查了查,还真是坑爹——这个隐藏在实验三中后巷里的包子店,竟然还是本地的一家网红,被一些美食博主放在了“xx市十大必去打卡美食小吃”里,难怪老板敢这么定价,生意还络绎不绝得好。 虽然上辈子从没操心过银子,可是现在叫他开口找这个妈要钱,也实在拉不下来脸。 以后要不要想想怎么挣点钱?他一边往嘴里塞红烧肉,一边漫不经心地想。 “对了,今天没客人啊?”他看看空无一人的按摩间,随口说。 周六嘛,从来都是附近的老顾客来得多,往常的饭点儿小郑和小芸都是轮流吃饭,难得今天能聚成一桌。 小芸抿嘴笑了笑,没说话。 小郑正要开口,穆婉丽赶紧一敲筷子:“咳咳!人少好啊,一天到晚都是人,做得腰酸腿疼。” 阮轻暮抬头看看她,没说话。 “暮暮啊,你好好看书,关键时刻,家里一定给你创造好环境!”穆婉丽撸起袖子,“从这学期起,咱们家定了,周六周日少接待点人,图个清静!” 吃完了饭,穆婉丽利索地端起一大堆碗筷,去厨房刷碗。 阮轻暮看看他妈的背影,低声问小郑:“怎么了这是?我妈不准客人上门?” “嗯,穆姐昨儿就跟几位熟客说了,以后周六晚上和星期天不准来。” 阮轻暮一扬眉毛:“什么叫熟客?老李那个糟老头子平时还来?” 那个天天动手动脚的老色胚子! 小郑笑了笑:“你妈不就怕你再打人么。” 小芸摸索着走到旁边的饮水机边,倒了杯水,坐在了阮轻暮的对面,一双失焦的眸子落不到实处,半天,才嘴唇轻轻嚅动:“其实,老李人挺好的。” 阮轻暮猛地抬起头:“什么?” 小芸的声音更小了:“他……他也没真的做什么,我心里有数。” 阮轻暮没办法接话了,他郁闷地站起身,往厨房里走。 房龄很老的居民老楼了,设计也不合理,厨房狭小又不向阳,开着灯,也有点光线不够。 穆婉丽站在水池边,在水流下飞快地刷着碗筷锅具,和一般这个年纪的女性的手不同,她的手不仅毫无老态,而且细腻洁白,显得极为年轻。 常年给人做按摩和开背,手泡在霜膏和精油里,虽然劳累和疲倦是常有的事,可是皮肤是真好。 “妈,家里还有上次那个山楂锅盔吗?就是上次你给我带的,那个酥皮里面有山楂馅儿的?” 穆婉丽惊喜地回头:“你爱吃啊?我明日给你买,就在临街的那家糕点店买的。” 阮轻暮点点头:“嗯,我同学爱吃。” 上次放了几个在秦渊桌上,立马就被收起来了,按说,他也该和上辈子一样,爱吃山楂口味的? 穆婉丽很高兴:“那好,我给你多带点。” 儿子最近变化真的太大,以前从来没朋友似的,现在居然能想起来给同学带东西、学着搞好关系了? “还有——你不用叫客人都别来,我没别的意思。”阮轻暮斟酌了一下言语,小心地说,“我上次发火吧,绝对不是说咱们家的生意不好。” 穆婉丽手下的动作慢了点:“知道知道,你可别瞎想!” 阮轻暮松了口气:“小郑和芸姐都靠着这份工资呢,周末不叫他们开工,多不好。” 穆婉丽呆呆扭头,看了儿子一眼。 以前这孩子一到家就往自己屋子里钻,看到小郑和小芸他们也是满脸阴郁,今天怎么主动替人着想起来了? 阮轻暮伸出手,帮她把哗哗流淌的水拧小了点:“只要别叫老李那样烦人的来,就行。” 穆婉丽偷偷看了儿子一眼,犹豫了一下:“其实……老李人也不算太坏。” 阮轻暮脸色有点冷了:“哦?” 穆婉丽轻轻叹了口气:“老李这种人吧,一辈子光棍,也没娶过老婆,又丑又穷,人还怂。” 她慢慢地洗着碗:“小芸家的事,你不知道。她吧,在农村乡下还有个哑巴弟弟——也就这么一个亲人了,谁离了谁,也都活不了。” 阮轻暮吸了一口气:“怎么会这样?” “她妈是被拐卖来的,是个残疾人。生了两个娃娃都有毛病,后来不知道怎么,就自杀了。小芸她爹也有重病,她弟弟生下来没多久,也死了。”穆婉丽说得平静,“虽然有亲戚,可谁也不愿意一下子多养两个残疾孩子。” 阮轻暮皱着眉听着。 穆婉丽顿了顿:“姐弟俩再离不开,也不能指着亲戚养他俩一辈子。没办法,她出来打点工,想攒点钱,将来给她弟弟上个聋哑人学校什么的。” 阮轻暮接过她洗好的一摞盘子,帮着控了控水,弯腰放进橱柜:“嗯,是得上个学,认点字、会算数也好的。” “上次老家忽然打电话来,说她弟弟急性心肌炎住了院,要钱。我那几天刚帮全店的人交了全年的社保,她知道我没钱了,不好意思找我借,小郑给凑了点,还是不够。” 阮轻暮静静听着。这些事,以前那个身体的原主人从来也没关注过,他并不知道。 “正好老李头来按摩,听说了这事,二话没说,回去取了全部的积蓄两万块钱,拿给小芸了。”穆婉丽看了看儿子,不知道他能不能真的听懂。 “人家也没叫写借条,也没任何要求。”穆婉丽笑了笑,平时泼辣的眉眼里露出点怅然,“一个老光棍而已,也就偷偷地碰个腿什么的,借了这钱,人也没想别的。” 看了看儿子没露出嫌恶的神色,她终于豁了出去:“小芸不敢要,问要怎么报答,老李头还急了呢,说又不是畜生,这种事要什么报答。” 阮轻暮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叹了口气。 他看着穆婉丽,神情有点温柔:“我懂了,妈。” 他想了想,又低声问:“妈,那个花胳膊的,你喜欢不喜欢他?” 穆婉丽脸“腾”地红了,举起水淋淋的手,狠狠弹了一下他脑门儿:“浑说什么!老娘大他七八岁,他看得上我,我还看不上他呢。” 阮轻暮没躲,挨了她一脑崩儿:“行,那我就放心了,下次他来,见一次我照样打一次。” 穆婉丽又气又急:“别添乱,人家是客人!” 阮轻暮笑笑地看着她,轻声叫了一声:“妈。” 穆婉丽无奈地看着他:“又怎么了?” “你要是找到个靠得住的、也喜欢的,该结婚就结婚。”阮轻暮伸出手,帮老妈把一缕头发别到耳朵后,“我马上都十八岁了,不会反对的。” 穆婉丽怔怔地看着陌生的儿子,眼睛忽然红了。 她掩饰地低下头,一下下,默默地擦着厨房台面。好半天,才粗鲁地骂了一句:“说什么混账话。你那个死鬼老爹要是听见了,不得从骨灰盒里跳出来呸你!” 阮轻暮笑着转身,向着身后挥挥手:“不想嫁人也行,我养你一辈子。” 第25章 巨大的排面 每周一的早操时间和平时不一样,把早读课的时间占了一大半。 没办法,例行的每周通报、点名批评、教导处主任训话,全都集中在这会子,假如遇到事多,还得叫每个环节压缩点时间。 而这一周,各种批评通报尤其拥挤。 教务处主任的声音像洪钟一样,透过大喇叭,响彻实验三中的偌大操场。 “高二培优1班的秦渊、傅松华;高二9班的阮轻暮、刘钧、李智勇;以上几位同学在体育课上跨班打架,影响极坏,念在初犯、并且没有造成严重后果,这次给予点名批评,不记正式处分。希望犯错的几位同学下不为例,别的同学也一样要引以为戒,严格对照自己的行为,绝不要犯类似的错误!” …… “哗!”操场上的学生群里响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嗡嗡声。 卧槽厉害了,一下子通报了三个班干部——哦不对,刘钧已经被下掉了,是前班委。 可这也够史无前例了,要知道第一个被点名的,可是次次总分第一、品学兼优的大学霸、三好生秦渊啊! 别说秦渊了,就连傅松华也是三好生常客,成绩在全年级从没掉出前十名、体育还超牛逼的神人。 就在片刻前,秦渊还腰杆笔直地站在前面升国旗,傅松华还神气活现地在中央的领操台上领操呢。 隔壁班的学生们一个个探着头,纷纷往1班和9班的队伍里看。 人群里,秦渊安静地站着,仿佛压根儿什么也没听见,一如既往地长身鹤立,神情冷峻。 他身边,傅松华不仅毫无羞愧,还趁着旁边的老师没注意,飞快地伸出手,冲着四周偷看的同学拱拱手,表情格外骄傲似的。 操场另一边,9班的队列里,刘钧和李智勇脸皮涨红了,恨恨地扭过头,冲着远处的教学楼看了一眼。 他们在这里挨批受训,还有个装瘸的躲在教室里,不用上操呢! 大喇叭接着继续:“下面,接着通报本学期第一次黑板报的评比结果。昨晚美术老师带着五位美术课外小组成员,经过慎重的评比和票选,分别评出了每个年级的前三名,他们分别是——” 大喇叭里传来一阵展开纸张的窸窸窣窣声:“高三年级:第三名、文科2班……” 都是黑板报评选的常客,学生们也都不是很意外,站在那儿懒洋洋地听。 “高二年级的前三名:第三名,理科培优1班,第二名:文科2班。”教导主任的声音顿了顿,忽然拔高了. “下面,要重点表扬一下第一名,该班首次获得这么好的成绩,主题新颖,形式活泼,受到了美术老师的大加夸奖!也希望以后再接再厉,保持佳绩——他们是,高二理科9班!” 平静的操场终于骚动起来,学生们一边鼓掌,一边往9班看——哎哟,西边出太阳了啊。 以前他们在板报评比里就没获过奖,最多是中游成绩,这次怎么忽然就一飞冲天了? 原先9班的宣传委员柳斯媛站在文科班里,脸色涨得通红——她在的时候从没拿过奖,现在她走了,原来的班级反而立刻拿第一,这不就是说,她占着茅坑不……xx呢? 早操一散场,和她要好的女生就愤愤不平了:“没想到牛小晴还藏着这一手呢,真是阴险。” 柳斯媛看着远处过去的同学们,一双俏丽的大眼睛里泪水都快掉了下来。 这算什么,她过去明明也用心了啊! …… 阮轻暮正懒洋洋趴在桌上听英语听力,忽然地,走廊上就传来一阵杂乱的奔跑声。 转眼间,9班的门口和窗户就涌满了脑袋,一个个好奇地往后面黑板上看。 “哇——” “呦呵!” “没见过这种的啊,有点帅!” 一般的班级黑板报都是常见的套路,花草为主,人物为辅,也有画点什么飞龙在天的,中间配个励志学习的主题语句,比如“青春绽放”、“新学期新气象”之类。 讲究点的,不用彩色粉笔画,找美术老师领点颜料水粉,画点不一样的,那就算是很难得了。 可是这9班的后黑板上,卧槽什么状况? 整整一个黑板,是整幅的中国写意山水画! 有青山有碧水,有岩石有青松,一边的山崖上,两个古装的少年立在石台上,一个手挽长剑,一个坐在树下看书。 挽剑的少年身形高挑,手中长剑遥遥指向远处的涛涛江河,露出的侧脸上,隐约看得出剑眉凤目,寥寥几笔,风流毕现。 坐在树下看书的少年没露脸,只斜斜地靠着树干,背影对人,露出一截细瘦手腕,握着一册书卷。 坐得不端正,姿态慵懒又散漫。 仔细辨认一下,那书卷上竟然还写了几个字:“试题十八卷”。 毕竟用的是不熟练的画笔,笔锋粗糙,可是依旧能看出来作画者的底子,不仅山川流水像模像样,两个画中人更是姿态漂亮,线条利落。 门口前来瞻仰的人越来越多,后面的挤不进来,有人就开始叫:“哎哎,前面的,黑板上那首诗写的啥啊?” 对哦,画面正中写着两个醒目大字“劝学”。可是一侧空白处,还有一大段竖写的行书呢。 潇洒地跃然壁上,最后几个字下,还有点滴的红色颜料蜿蜒流下,已经凝固了,分外漂亮。 有人伸长脖子探进来看,大声地念: “晨读打瞌睡,英文全忘了。 晚课不努力,次日作业抄。 平日球场飞,考场满哭号。 提笔心茫然,寄情传小抄。 劝君多自重,高考眼见到。 会当临绝顶,一览学渣小!” 走廊上一大堆学渣们:“……” 忽然被cue是怎么回事? 不带这样的,出个黑板报,还啪啪地打大家的脸吗? 牛小晴满脸放光,推开门口一大堆来观光的学生:“来来,别客气,进来看!” 正说着,她身后就响起了一声哭腔:“牛小晴你可以啊,对,我高一竞选宣传委员胜了你,所以你就记恨上了是吧?” 正是跟着跑过来的柳斯媛,一眼看到那黑板报,简直又惊又怒。 牛小晴正高兴着呢,被她这当头一骂,整个人都呆住了:“你说什么呢?” “你明明这么有本事,高一整整两学期,我问有没有人能帮班里出黑板报,你吭都不吭一声。” 柳斯媛越想越委屈:“都是为班级出力,你这么藏着掖着,就是想看我出丑吧,有意思么你?” 牛小晴急了:“你胡说,谁藏着掖着?我美术课什么成绩,你不知道么?” 阮轻暮无语地抬起头,看着门口乌央乌央的人头,再看看两只斗鸡一样的女生,伸手扯下了耳机线。 吵死了……这是在干吗? 唐田田赶紧拉住柳斯媛的手,急着解释:“媛媛,不是的。我们班这一期的板报,是找男生帮着画的呀。” 她瞥了瞥后排一脸冷漠的阮轻暮,没敢当场说出来——对了,秦渊大佬会不会同意说出他的名字呀! 柳斯媛咬着嘴唇:“你们骗人。” 牛小晴一把甩开她:“你还不如自己检讨一下,为什么你当宣传委员的时候,人家不愿意出力!” 这话说得无心,可是听在柳斯媛耳朵里,就更加刺耳。 她长得本来就漂亮,出黑板报的时候,不少男生不管会不会画画,都喜欢抢着帮忙,刘钧还喜欢指挥着王立来打下手。 牛小晴长得那么丑,又高又壮的,居然敢讽刺她? “就你?还有男生围着转?不躲着走就不错了……”柳斯媛又羞又恼,忍不住尖刻起来,小声嘀咕。 牛小晴整个人都蒙了。 从小到大,像她这样的女生只会被男生当成哥们儿,玩得再好,一有柳斯媛这样漂亮的女生来,男孩子们都会立刻转头去献殷勤。 虽然早已经习惯了,可是这样被同性当面讥讽,心里也会难受得想要哭出来。 两个女生吵架本来就惹人注意,男生在一边看热闹,立刻就开始起哄。 “哦哦,吵架啦!” “君子动口不动手,牛姐不要打人啊,人家美女禁不起你打。” “靠后,小心特斯拉发飙啊!” 大部分同学都回到自己班等上课呢,无聊到去9班围观的毕竟是少数,有些好奇的就在跨班群里看直播。 “9班板报啥样啊,现场观众呢?谁拍个来看看?” “我晕!可以啊这!” “这是手画的?不是影印放大的?震惊……” 正在感叹阮轻暮深藏不露呢,忽然有人爆料:“啊啊啊!9班宣传委员和原宣传委员吵架了!” 立刻有嘴贱的男生叫:“支持美女~~~~不准牛姐欺负弱女子啊!” 女生们不乐意了,柳斯媛平时身边总有男生围着转,不爱搭理女生,倒是同情牛小晴的多些,立刻有人匿名出来开嘲讽:“舔狗不得house,略略略。” 没几秒,群里又开始惊叫:“哇?!阮轻暮说被板报是他画的!” “??骗人吧,我才不信,吹牛吧?” 9班教室,牛小晴高大的身子站着,好像气势很足,听着男生们的调侃,眼晴却红了。 教室的后排,一直静坐着的阮轻暮缓缓抬起了眼。 一片吵闹中,他不耐烦地用拐杖敲了敲桌子:“闭嘴好吗,烦死了。” 学生们慢慢静了,唐田田担忧地看向阮轻暮,心里跳得飞快; 糟了,他会像那些男生一样,说些讨好漂亮女孩的话,埋汰牛小晴吗?…… 阮轻暮面无表情,指了指后面的黑板:“对不起,我画的。” 一阵骚动。呦~~~呵~~~!是他们听错了吗? 柳斯媛瞪大了眼睛:怎么可能啊,以前这个男生天天缩在角落,她都没啥印象,他美术课成绩不好啊! “你?假如是你的话,以前为什么不帮我?”她又惊讶又不信,漂亮的大眼睛里带着幽怨。 阮轻暮头疼地扶了扶额:“你哪位啊?” 他真不记得这女生的名字了,穿过来这位女同学就不在本班了啊。 “你就算不帮我,为什么不帮班里?你这是置班级利益不顾,太自私了!”柳斯媛抽噎着,一跺脚。 阮轻暮看了看牛小晴难堪的表情,又看看柳斯媛,没精打采地耷拉下眼:“没有啊。我又不是帮班级做事。我就是不想帮你,想帮她,不可以吗?” …… 大群里正被那幅黑板报刷屏,忽然,一条发言就蹦了出来,闪瞎了众人的眼。 “再报!阮轻暮深情款款地说,他就爱帮牛小晴,不爱帮柳斯媛!” 众人:“Σ(△|||)︴……” 好半天,才有人鬼鬼祟祟地匿名留言:“9班新体委这口味,有点重啊……” 1班的教室里,一直偷看手机的傅松华拍桌憋笑:“哈哈哈哈!那小瘸子怎么这么好笑啊!” 正襟危坐的秦渊忽然抬起头,一双凤目望向他。 教室门口,班主任已经到了,傅松华赶紧收起手机,对着秦渊小声说:“他和女生秀恩爱呢。” 然后,他就看到了上课从不玩手机的班长同学,面无表情掏出了手机:“哪个群?” 傅松华:“480-419-785那个年级大群嘛!” 然后,没过一分钟,他就又看见大佬同学,开始打字。 班主任的课,再胆大的学生也都收了手机,傅松华也不敢造次,眼睁睁看着班长同学低头忙碌,心里痒得像是有一千只小老鼠在打架——班长到底在干啥! 秦渊打完了字,才淡淡关上手机,目视黑板,神情冷峻。 好不容易挨到下课,老师的身影刚出门,傅松华迫不及待地掏出手机,飞快地找了一圈。 然后,就和各个班的某些人一样,惊叫了一声。 极少在跨班大群里露面的学霸大佬,公然发话了——看时间,还是在上课时间! 矜持又冷漠,客气又礼貌:“画是阮轻暮同学画的,题字是我。一起帮助了牛小晴同学,同学之谊,举手之劳。” 刚刚还同情牛小晴的各班女生们:“……” ??能收回刚刚帮牛小晴说话的发言吗? 一个新冒出来的风云学渣、一个颜值智力双顶流的大帅比学霸,一起争着她说话,牛小晴这是上辈子拯救了全世界吗? 9班的女生冲着牛小晴喊:“小晴,秦学霸真的帮我们班题诗了吗?你是怎么请到他帮忙的啊?” 牛小晴涨红了脸:“……没,没有啊!” 虽然在高一的校草评比中,她摇旗呐喊、声嘶力竭地投了秦渊的票,可是那是不求回报的付出,从来也没想过男神的回报啊! 心慌,这排面刚刚被柳斯媛撕得稀巴烂,现在又来得如此盛大,太猝不及防。 1班的同学们下课时玩手机的少,傅松华找了半天也找不到人八卦,憋了半天,才吭哧吭哧地凑近秦渊。 “班长啊,你和牛小晴很熟?” 秦渊凤眼微抬:“并不。” “哦哦,不想被阮轻暮那小子独抢风头吗?” 秦渊的眼神冷冷的:“什么秀恩爱,这样不负责任的谣言,也能瞎传吗?就算阮轻暮无所谓,人家女生能不介意么?” 傅松华认真地想了想:“老大,我觉得牛小晴应该真不介意……大概还会很开心!” “那是男生的想法。女生的话,谁都不愿意好好的清誉受损吧。”班长同学面色冷肃。 “(⊙﹏⊙)……”傅松华肃然起敬,“老大你说得对,要尊重女生,受教了!” 好像很符合班长义薄云天又道德模范的人设,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又好像哪里不对的样子呢! 第26章 黄色板报 课间,各个班一石激起千层浪。 各个班的私密小群里,开始有诡异到匪夷所思的消息在流传。 匿名福尔摩斯:“哎你们听说那个惊天八卦了吗?” 路人甲:“什么什么,快说。” 匿名福尔摩斯:“最新消息,9班新体委阮轻暮,暗恋牛小晴。” 路人乙:“???” 匿名福尔摩斯:“然后牛小晴暗恋秦渊。” 路人丙:“???” 下面福尔摩斯君翻出了一张截图,正是学校论坛的去年旧帖,《新一届高一校草校花评比专贴》、 里面好几层截图,都是牛小晴激情开麦,一个劲在秦渊的资料下打call拉票。 “是秦学霸的成绩不逆天,还是开学典礼代表致辞的风范不迷人?又或者是正脸侧脸的颜值不香?不投他,投什么只会秀肌肉的雄孔雀傅松华,呵呵哒!” 正偷窥小群的雄孔雀同学冷不防被cue:“……” (*  ̄︿ ̄)夭寿哦,以前竟然没注意到,这个女人如此得坏。高一刚进校,自己哪里得罪过她! 他披着匿名冲上去:“呵呵哒,暗恋秦学霸的起码有一个排,她算哪根葱哪头蒜?” 路人甲:“呵呵,你满脸的嫉妒出卖了你,你对牛小晴的不满已经溢出你的六寸手机屏幕了。” 傅松华:“9班牛小晴就是神经病啊,有错吗?” 福尔摩斯:“这位女同学不要激动,听我慢慢说啊——” 傅松华:“我不是女同学!你才是女同学,你全家都是女同学!” 众人:“……” 算了,不理她,这女生疯了呢。 福尔摩斯同学:“还记得一开学阮轻暮找秦大佬pk吗?据说就是因为牛小晴表白秦渊,被秦渊拒绝了,阮轻暮就去为心爱的女人讨公道。然后秦大佬当然会解释对吧?解开误会后,两个人不打不相识,就成了朋友。这次阮轻暮为了讨好牛小晴,不仅主动出手帮着作画,还拉来了秦大佬站台!这就是恋爱中的男人啊……” 所有人:“Σ( △|||)︴……” 这么曲折的吗? 路人丙:“扯淡吧,阮轻暮现在也超多女生喜欢的,校草排名火速上蹿,喜欢牛小晴鬼才信。” 有人插话了:“消息滞后了吧?就在刚刚,阮轻暮亲口承认的,他就是爱慕牛小晴。我就在现场。” “对对,文科班的柳斯媛都被气哭了,泪洒教室呢。” 雄孔雀傅松华同学纠结地挠挠头:班长想要保护牛小晴同学清誉的好心,似乎白费了呢。 要不要帮着澄清一下呢……算了,关他毛事,牛小晴这个女人太坏了,由得她清誉受损就受损!! 别的班八卦传到飞起,9班的课间则是另一番景象。 后排阮轻暮的座位边,水泄不通围着一堆男生。 阮轻暮生无可恋地趴在课桌上,戴着耳机装睡。 白竞仗着和他关系好,鼓起勇气推了推:“阮哥,阮哥?醒醒,天亮了。” 阮轻暮装不下去了,摘了耳机,眯着眼看他:“?” 白竞腆着脸:“黑板报真的是你画的?这么牛逼?” “是啊是啊,大师手笔呀!” 阮轻暮叹了口气:“都说了,是我画的。再问打人了啊。” 黄亚跟着纠缠:“阮哥说说嘛,你是不是从小学过国画?” 阮轻暮凉凉地扫了他一眼:“这叫涂鸦,谢谢。” 牛小晴一直竖着耳朵,偷偷听着呢,忽然就尖着嗓子叫了一声,激动无比:“我不准你这么说!这是我们班黑板报的最高荣誉,过分的谦虚就是骄傲!” 阮轻暮被她的高嗓门吓得一往后一仰,无语地望着她:“………” 唐田田的小苹果脸上也泛着绯色,几颗小雀斑都明显起来:“嗯,这是我们班拿到的第一个第一名。” 9班的一群男生忽然都愣了愣。 还真是,高一一年,无论是黑板报评比还是广播操,又或者元旦晚会和运动会,他们9班,何曾和第一名有过关系。 黄亚忽然跳过来,一把抱住了阮轻暮,肥肥的身子紧贴着他:“班长说得对,牛姐说得对,我们班阮哥牛逼!” 白竞也一个狂扑,赶着压住了黄亚:“老黄说得对!” “体委牛批,牛姐牛批!9班牛批!”一群男生嗷嗷地狂叫,一个接一个扑上来,叠成了一串人肉罗汉,把阮轻暮狠狠压在了下面。 阮轻暮猝不及防,一下子就被一串人肉葫芦压在了座位上,动弹不得。 饶是他再能打,这么被串滚地葫芦压在下面,也是挣脱不开。 极度震惊下,好半晌,才听见他的声音闷在下面,怒吼一声:“快滚开,再不滚,我起来杀了你们a啊!……” 上午的课上完,午饭后,学校贴吧里的那个高楼帖又炸了。 1班班长唐田田同学,亲自发了一个贴,第一张是张照片,从背后拍的,9班的学渣阮轻暮同学和1班的大学霸秦渊同学,又并肩站在一起,和谐无比地对着9班的后黑板,应该是刚刚联手完成了板报,正在欣赏他们的作品呢。 再往下,唐田田又po出了几张板报的全景照和局部特写,下面还特意加了句注释:“黑板报下一期就要擦掉了,好舍不得,所以留个纪念吧。ps:再次鸣谢阮轻暮同学作画,秦渊同学友情提诗。1班9班友谊长存,天长地久鸭~~~” 忽然,前面抢沙发的有人火眼金睛,截了一个细节,放大了贴上去:“???大家来玩找茬,这是啥!” 唐田田贴的是原图,画上那个手握书卷的少年,手里的封面上,写的好像不是“试题十八套”,是“秘戏十八式”吧?! ……办公室里,老简面红耳赤地辩解:“吕主任,我不赞同撤销奖项,孩子们胡闹,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错。” 教务处主任气急败坏,拿着手机上的那张照片往他脸上怼:“没啥大不了?你看看这都是什么东西,这是小黄图!” 老简梗着脖子:“那肯定是画的时候闹着玩的,孩子心里有数,明明美术老师看到的、现在展现的,都是‘试题十八套’嘛!” 美术老师端着水杯,从办公室门口探进头来,憋着笑:“我真不记得了,昨天晚上灯光暗,我也没细看。” 老简狠狠冲他一瞪眼:“武老师你不厚道,刚刚还跑来跟我大赞,说阮轻暮这孩子一定学过国画,功底很好呢。” 美术老师冲着教务处主任哈哈地笑:“吕主任,算了算了。哪是什么小黄图啊,秘戏十八式,说不定是古代五禽戏那种健体操嘛。” 吕主任无奈地叹了口气:“……老简同志啊,我先给你打个预防针,你们班这个阮轻暮,你好好看着点,别叫他再给我犯事儿,好不好啊?” 原本一个默默无闻的差生,怎么这一开学,忽然就闹得闻名全校了呢? 1班的教室里,上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响了。 1班的学生们正飞快地收拾书本,忽然,就听见傅松华猛地大叫了一声。 “我靠,班长,我总算想明白了!”他后知后觉地一拍脑袋,“难怪你上礼拜六不和我们打球,原来不是发烧。是去帮那家伙画板报了!” 他嗓门大,教室里的同学都被震得瞬间安静了。 秦渊收拾课本的手停住了,抬起头,静静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 傅松华浑然不觉,纯情又茫然地接着发问:“可那个秘戏十八式到底是什么东西呀?” …… 第27章 似远还近 下午走班的第一节课铃声响了,阮轻暮踩着点,准时进了后门。 大热天的,女生有不少都自己带着漂亮的水杯,男生们一般就很少用这个,大多带瓶瓶装水就完事。 化学老师已经站在讲台上,不满地看着刚进门的阮轻暮:“快点坐下来,已经上课了。” 老师在上面讲着今天的新课,教室里的学生都听得认真,静悄悄的。 阮轻暮戴上耳机,趁着老师写板书,伸出手,飞快地在秦渊桌上放了一瓶冰镇饮料。 小卖部里最贵的橙汁果饮,黄澄澄的,瓶身上还挂着晶莹的小冰水珠。 秦渊的目光从黑板移到桌面上,盯着那瓶冰橙汁,又看向了阮轻暮。 阮轻暮耸耸肩,伸手指了指背后的黑板。 秦渊终于明白了,眼神柔和了点。 他飞快地瞧了一眼老师,用口型无声地反问:“请客?” 阮轻暮埋头撕了个小纸条,草草写了一句,扔了过来。 “牛小晴谢你的,她说请你一星期的客!” 秦渊刚刚伸手拿过饮料来,正要拧瓶盖,打开纸条一看,停住了。 他淡淡地瞧了阮轻暮一眼,伸手又把橙汁放回了桌上,再也不看他了。 课桌的桌肚里,手机被他刷了一正午,还正发着烫——傅松华整个午休都没闲着,乐不可支地给他搜罗各个群的八卦呢。 阮轻暮奇怪地看看他,等了一会儿,忍不住又扔了个纸条过去:“抓紧,冰的才好喝。” 教室里都是尖子生,纪律出奇地好。阮轻暮这么动来动去的,讲台前面的化学老师早就注意到了后面的异常,猛地吼了一声:“干什么!扔了几个纸条了这都?” 秦渊身子一僵,飞快地瞥了阮轻暮一眼,充满警告。 可是阮轻暮戴着耳机呢,根本没听见化学老师的吼声,看到秦渊警告的神色,却冲着他咧嘴一笑。 嘴巴刚张开,忽然,一个东西就带着风声,准确地飞进了他的嘴巴。 阮轻暮目瞪口呆,愣了一秒,慌忙往外一吐,得,是个小粉笔头! 化学老师的声音大吼着:“阮轻暮,给我站起来!” 哎呀,连他自己也没想到,这粉笔神功今天这么给力,还能砸进目标的嘴里。 阮轻暮无奈地站起身,飞快地扯掉耳机线,耷拉着头。 “上课还听耳机!”他的动作没逃过化学老师的眼睛,气得一拍桌子,“你底想不想听课?” 阮轻暮诚恳地看着他:“报告老师,想听的,可是听不懂。” 虽然说着能气死老师的话,可是他毕竟态度极好,人长得又白净精致,化学老师一口气憋在了嗓子眼:“听不懂起码安静点,还骚扰别的同学听课,再这样,就给我出去!” 阮轻暮眨眨眼,乖巧地鞠了一躬:“好的。” 在整个竞赛班的目瞪口呆中,他手腕一翻,不动声色地把手机和耳机线藏进了手里。 竞赛班的教室旁边就是领航班,一会儿工夫,里面上课的学生就看到了窗外的罚站生。 斜斜地靠在走廊柱子的阴影里,站得吊儿郎当的,白皙的耳垂边,吊着耳机线,一脸沉静地闭着眼睛。 啧啧,第一个被赶出来的竞赛班学生!牛批,罚站还敢听歌。 阮轻暮站了一会儿,无聊地睁开眼,悻悻地啐了两口,嘴里的粉笔头味道终于淡了。 大意了。 今天下午被牛小晴塞了瓶橙汁,再拄着拐杖就不方便,他就随手把拐杖扔在了9班教室里。 以后还是不能离身。但凡起身时抓着拐杖,老师再狠心,也不至于把他瘸着赶出教室嘛。 教室里,秦渊直直地坐在座位上,目光看着黑板,放在桌上的手握着钢笔,指节因为用力而透出点白色来。 眼角的余光里,那个人的身影一直那么站着,脚上的重心一直没换。 正常的话,人站久了都会换脚的吧。那么,是他的脚还没真的好利落么? 头一次,他望着前面,看着满黑板的化学公式,看着老师张张合合的嘴巴,却什么都没听清。 终于,他抬起眸子,飞快地向着窗户那边看了一眼。 原本正闭着眼睛的阮轻暮,不知道怎么,也恰好睁开了眼,两个人的目光猝不及防地,穿过窗户,在半空中遇上。 阮轻暮愣了一下,忽然笑了。他伸出手,又指了指秦渊桌上的橙汁。 秦渊盯着他那亮晶晶的眼睛,暗自咬了咬牙。 他忽然拿起饮料瓶,赌气似的,“咕嘟嘟”地,一口气把橙汁喝了个精光,扔在了桌上。 下课铃响了,走班的学生们像蝗虫一样,在走廊里乱蹿,有人跑到阮轻暮身边,自来熟地一拍他肩膀:“大佬,黑板报画得好,十八式很牛逼!” 说完,一溜烟地又跑了。 阮轻暮也不认识那人是谁,就这么被拍了一下。心里恼火,差点想追上去踢那人一脚,身子刚一动,胳膊就被人重重抓住了。 秦渊冷着脸,面无表情地拉着他往教室里拽:“消停点行吗?” 阮轻暮被他拽得莫名其妙:“怎么了我?” 他刚想挣扎,就被秦渊按在了座位上。 高大的少年居高临下,手掌紧紧按住了他的肩膀,劲力十足:“上课乱说话很有意思吗?被罚站很好玩?还是在走廊上站着很风光?” 这个人,为什么都不知道爱惜一下自己的身体! 前面,2班的学委李建荃回过头,惊讶地看着他。 怎么回事,不是关系已经破冰了吗,这又是在做啥呢? 秦大佬也真是奇怪,这是走班的课,没指定班长,他这么咄咄逼人,好像不合适吧? 对面那个可是个狠人,动不动就能把刘钧打得满脸血的! 被按在座位上的阮轻暮果然眉毛一挑,脸上的表情有点微妙了。 他伸出手,淡淡地从肩膀上把秦渊的手扯下来,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来。 “秦少侠,你是不是又——”他定定地看着秦渊,“管得有点太宽了?” 秦渊剑眉微竖,看着他,薄唇抿紧了。 阮轻暮懒洋洋地拿出耳机,重新塞进了耳朵:“行了,您日理万机,多去管管自己班的群众吧。” 秦渊望着他,冰雪般冷峻的脸上,越来越冷。 “听不懂化学课是吗?听不懂可以问,可以补,听一点都是好的。”他压低声音,“白白浪费时间,才最不明智。” 阮轻暮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伸手指了指耳朵,作出一个听不见的表情。 秦渊忍无可忍,伸出手,摘下了他的耳机:“天天听歌,上课也听,下课也听,你……” 阮轻暮抬起头,看了他半晌,才慢悠悠地拔下了手机上的耳机线,随手点开了外放键。 朗朗的英文听力内容,从手机话筒中传来,悦耳又清晰。 四周偷窥的优等生们互相看了看,都屏住了呼吸。 秦渊愕然地听着那一串串英文朗读,抓着耳机线的手僵在了半空。 阮轻暮看着秦渊,声音很轻:“你是不是,从来都没相信过我?” 以前没信过,现在还是。 就算有过把酒树下、无言对酌的片刻,就算有过惺惺相惜、憾不能同路的瞬间,这个人,终究对他还是将信将疑。 秦渊怔怔地站在那里,看着他清透又尖锐的眸子,没有说话。 阮轻暮笑了笑,眸子里有点细微的自嘲:“所以你看,你们班主任说得对,不是吗?” 虽然他没有说完下一句,可是秦渊却在第一时间,反应了过来,他在说什么。 所以好生和差生是不能做朋友的。 根本没办法心有灵犀,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说什么贵在交心,可是心与心的距离,有时候也似远似近。 …… 第28章 欠你一条命 这一天,比任何时候都漫长。 刚刚打响了晚自习的下课铃,秦渊就快步走出了教室,向着寝室大步走去。 一推门,灯亮着,阮轻暮已经坐在了自己的桌前,见他进来,也没露出不高兴的神色,倒是微微笑了一下,算是打了个招呼,就又低着头看书了。 秦渊悄悄瞄了了一眼,这次换了,不是英语书,是语文。 真的……要把英文和语文都考出一个好成绩,不是随口胡说吗? 他默默地进了卫生间,洗漱完毕,走了出来。 晚自习九点半下课,寝室强制熄灯是十点半,高二毕竟还没那么紧张,回到宿舍的学生们这时候罕有学习的,往往都是聊天玩乐为主,有人偷偷关着门打几盘牌,有的寝室则聚在一起看片,更多的还是连线偷偷打游戏。 真有想继续学习做题的,往往是高三的学生,也都会继续留在教学楼,不会这个时间回来。 秦渊坐在阮轻暮旁边,拧亮了自备的台灯。 寝室里的日光灯在房间正中,桌子却在边上,只凭着顶灯看书的话,多少有点阴影会落在书本上。 有了补光的光源就好得多,那盏台灯造型简约,基座上还有个小液晶屏显示时间,从前方照过来时,散发出来的光线柔和又温暖。 秦渊心不在焉地看着书,眼角余光不由自主地,看了看旁边。 阮轻暮完全没看他,眼睛一直聚精会神盯着书本,不时地翻一下。 很快,而且速度均衡。 秦渊在心里默默地估算了一下,忽然发现了一件事。 阮轻暮翻书的时间间隔,和他自己平时看书的速度,竟似差不多。 半晌后,阮轻暮微微伸了个懒腰,站起身去旁边倒了杯水,又坐下。 坐下的那一瞬,他却似乎怔了一下,眼角微斜,往桌上的台灯看了看。 再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又站起了身子,走进了卫生间。 再回来坐下的时候,他终于叹了口气,扭头看向秦渊,黑亮的眼睛闪着光芒。 “你直接把台灯放在中间吧。这么一次往这边移一寸,你不嫌麻烦,我还替你累呢。” 秦渊脸上的表情僵硬了,他扭过头:“我……” 供电忽然猝不及防停了。 头顶的日光灯和他们桌前的小台灯齐齐熄灭,秦渊的瞳仁在忽然到来的夜色中,闪闪发亮,宛如幽谷中的静夜湖面。 忽然地,他低沉的声音响起来:“对不起。” 阮轻暮:“……” 他好像幻听了,是吗? 无边的夜色好像会给人勇气似的,对面冷峻少年的声音低低的:“以后……还是带着拐杖吧,罚站时也好受点。” 阮轻暮看着他,声音比平时柔和:“我的腿没事了,真的。我那都是装的。” 秦渊固执地摇摇头:“你又没去复查。” 阮轻暮笑了,没再纠结这个话题,只是点点头:“好,以后我不让自己被罚站了。” “白天我的态度不好,你别介意。”秦渊说得艰难,“我以为……” “明白的。”阮轻暮打断他,“不用解释。” 这个人心里,其实总是想为他好的,前世今生,都没变过。 只是开始的时候,立场就已经相隔了太远。 没有一个好的开始,那后来见面时就总是忍不住针锋相对,甚至赌起气来,生死相搏也不止一次两次。 分开后吧,想起来这个人,有时候会愤愤不平、咬牙切齿,有时候又怅然若失、不愉遗憾。 两个人默不作声爬上床,睡下了。 半晌后,阮轻暮这边的手机,微弱地亮了一下,很快又熄灭了。 再片刻,又亮了一下。 秦渊忽然开口:“这么晚了,你要玩手机到几点?” 阮轻暮从蒙着头的薄被里钻出来:“哦,还是亮?那我把屏幕弄暗点。” 秦渊忽然撩起蚊帐,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把手机屏幕翻过来。 “……你疯了?”好半晌,他才闷声道,“这是要悬梁刺股吗?” 手机屏幕上,是一个英语单词app的界面。 阮轻暮嗤笑一声:“秦少侠,你可能不太了解我——我这个人,喜欢说到做到。” 秦渊定定地看着他,不知道怎么接话。 阮轻暮漫不经心地挥挥手:“行了,我换一头睡吧,不打扰你。” 正要抓枕头换方向,秦渊拉住了他。 “先说好,你打算看到几点?” 阮轻暮打了个哈欠:“那我哪知道啊?困了撑不住,自然就睡了呗。” 秦渊跳下床,在桌上拿了个东西,又爬上来。 “咔哒”一声,按钮按下,那个小台灯居然又亮了,映亮了床头的一小方天地。 “十一点,到点我关灯。”他随手摸过一本习题册,自己也靠在了墙上。 阮轻暮愣了愣,拿着手机:“不用了,你睡吧,我这就关机。” 暖橙色的光映在秦渊的侧脸上,一片光洁。他眼睫低垂,看着膝盖上的书:“我也再看一会儿。” 阮轻暮翻身坐了起来,看了看那个不插电还在亮的台灯,有点好奇:“哎,还带蓄电的?” “嗯。可以usb蓄电,没电源的时候可以应急。” 阮轻暮“啧”了一声:“你怎么会有这个?我以为你不用挑灯夜读的。” 秦渊淡淡道:“并没有什么只看一遍就会了的事,谁都要努力。” 阮轻暮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骗人。” 秦渊抬起头,神色认真:“是事实。我也一样要多做题,要提前预习。临考前,也会半夜偷开灯复习。所以……” “所以我不用为成绩差而羞愧,对不对?”阮轻暮唇角翘起来,淡粉的颜色在床头小灯的映射下,微微有点水色。 “不是那个意思。” “你是。可你本来就比别人聪明。” “不,我是努力。努力就一定可以。” “少来了。”小小的一片扇形灯光里,阮轻暮眼神微傲,有着异样的神采,“我可不需要人安慰。” 秦渊默默地看着他,神情有那么一瞬间短促的迷惘。 也是,这个人好像心理比谁都强大。 两个人一起靠在墙上,开始各看各的,过了一会儿,秦渊又忽然看似随口地说了一句:“假如有什么问题,可以问问我。” 阮轻暮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哦。谢谢。不过背单词这种事,别人可帮不了忙。” 秦渊沉默一下,还是开口:“也还是有技巧的,不同性质的单词在考试中的重要性不一样,比如介词=动词>非专有名词……” 阮轻暮不说话,胳膊支在自己的膝盖上,歪头静静地看着他。 秦渊一抬头,脸色就有点僵:“不听算了。” 阮轻暮赶紧竖起大拇指:“没有没有,在听呢,你总结得超好。” 啧啧,还是那么面冷心热,就差把一副古道热肠全都掏出来,放在别人面前了。 秦渊的嘴唇张了张,正要说话,忽然,窗外猛地炸响了一声吼:“106的,里面在干什么!” 两个人猛地抬头,惊恐地看着窗户:什么情况,窗帘不是拉上了吗? 宿管大爷洪亮的嗓门中气十足,得意地窗棂上敲,“我看见窗户缝里有光亮了,小兔崽子,还能瞒过我的老眼?再不睡,我进去给你们砸了!” “……” 两个人同时伸出手,飞快地往小台灯的按钮上按。 灯灭了,两只手摸在了一起。 不知道是谁的指尖微凉,又是谁的掌心温热。不知道是谁的骨节硌到了谁的手,又是谁先飞快地移开了。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来,两个人翻身睡下。 好半天,就听见秦渊的声音响起来:“问你件事。” “嗯?” “你为什么……会说我那里是蛇咬的?” 阮轻暮的身子微微一震。 许久之后,他声音散漫:“问这干吗?我说了,你也不会信的。” 秦渊静静道:“不说怎么知道我信不信?” 阮轻暮大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无声地笑了笑。 秦渊这家伙,疯了才会信呢。 这可是个唯物主义的世界,当他不知道吗,秦少侠的政治课考试,从来都是高分。 “也就是随口一说,形状有点像嘛。”他闭上了明亮的眼睛,“睡吧。” 秦渊没再说话,不知由来的焦躁浮上心间。 实在问不下去。 要是对阮轻暮说,他老是做同一个梦、梦里总是有个和他一样的声音在说着莫名其妙的话,阮轻暮该要笑死了吧? 可是那个梦,真的太真实了。 每次的起因都一样,可后续却慢慢地、一点点缓慢推进着,就好像吝啬的连续剧,每周只肯放出一集,结尾还都留下个钩子,叫他心里急躁又困惑。 而且,虽然声音一模一样,可是总看不清那个少年的脸。 ……散发着枯草味道的山洞里,外面逐渐有山间的光线映照进来。 他身上的热度终于退去了点,晕乎乎地坐起来,碰了碰胸前,那处被毒蛇咬到的地方已经不麻痒了。 回想起昨晚那种被人吮吸蛇毒的触感,他怔忪在了当场。 ……身边没有人,旁边的干草褥凌乱着,昨晚的那个少年已经走了。 就算是在梦境里,好像也能清晰感觉得,自己的心里有那么一丝难言的怅然。 好半晌,想要扶着山洞石壁站起来,眼前却忽然一暗。 有颀长清瘦的身影立在了山洞前,遮住了外面清晨的微弱天光。 “哎哟,醒啦?”那人背对着光线,面容依旧看不清,只听得他口气戏谑,“啧啧,真是命大。” 然后,他就在梦里沉声问:“是你救了我?” “呵,当然不是。”那少年弯腰进了山洞,语气讥讽,“必定是山精野怪觉得你秦少侠不该死,又或者是林中的雌兽爱慕你长得英俊,化成人形,出手把你救啦。” 他好像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沙哑着嗓子问:“为什么不杀我?你明知道等我好了,还是一样要杀你的。” 那少年嗤笑一声,远远的,劈手把一团东西扔了过来:“先活下去再说吧!” 他默默捡起那团黑乎乎的东西。 一束草药。 正是山间容易寻到的那些,虽然不算蛇毒良药,但是起码也能消肿怯毒、清热去淤。 “我欠你一条命,记下了。”他抬起头,固执地看向那黑黝黝的身影,“可你屠戮了那么多无辜良善,我不能视而不见。” 那个少年忽然冷笑数声,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他悠然的身影倏忽一闪,纵身去了,清亮的声音遥遥飘荡,回响在无人山野间:“秦少侠,你可要说话算数。我等你来继续追杀、不死不休呀!” …… 第29章 新账旧账一起算 这天上午的最后一节课,又是体育。 阮轻暮硬着头皮,带着白竞几个人,跑到了体育器材室。 “多领几个篮球,老师。”白竞抢着对发放处的老师说。 器材室的老师“哦”了一声,抬起眼皮:“几个?” “十个吧!” 老师差点翻个白眼:“篮球,群体运动!要那么多干什么,别的班级不要了?” 阮轻暮对着老师点点头:“就按平时的搭配来吧。” 白竞急了,悄悄拉了一下他:“刘钧他们人手一个的,不多领的话,我们就玩不到了。” 阮轻暮淡淡嗤笑一声,伸手接过老师递过来的签字本,龙飞凤舞地签了名字:“走吧。” 黄亚几个赶紧跑过来,有人拿装篮球的网兜,有人接过羽毛球拍,方离吃力地抱着几捆手握跳绳,跟在大家后面。 阮轻暮背着手,优哉游哉地走在前面,偶然一扭头,看见方离跌跌拌拌的模样,叹了口气,伸出手:“分我一半。” 黄亚赶紧抢上来,拿了几个走:“哎呀,阮哥你今天刚扔拐杖,别累着,我们来!” 八月中旬开学,转眼已经一个月了,阮轻暮那张“注意一个月内不做剧烈运动”的医嘱也正式作了废。 最近穆婉丽带着他,抽空又去医院复查了一次,结论是康复极佳,预后良好。 任凭他磨破了嘴皮子,也没捞到任何医嘱叫他休息。 在香樟树下舒坦躺着乘凉的日子,终于一去不复返了,今天是他这个新体委真正走马上任的第一天,光是点名就把他烦了个半死。 不仅要来领器材,上完课了还得亲手来还,等还完了再去食堂,还有什么好菜能剩下? 算了,就算有好菜,他也买不起。…… 操场上,除了上体育课的高二学生,还有一大堆新生。 高一的学生刚入学,正在军训的最后一两天,乌央乌央地站在操场上,穿着统一的迷彩服,有的在走正步,有的在休息。 阮轻暮他们回到班级里的时候,正好有高一新生的女生队列踏着正步路过,一个个小脸晒得红扑扑的。 黄亚悄悄看了一眼,冲着白竞挤挤眼:“百晓生,你的高1班花候选人要搞起来了,抓紧,我要投票!” “我喜欢那个扎马尾的,最后面那个高高的。” “我觉得还是刚刚那个班的好看……” 正在小声地兴奋嘀咕,忽然一个篮球就砸到了他们中间,阮轻暮冷着脸:“闭嘴,来领器材。” “哦哦哦,新体委发威了!”男生们起哄,在一边等着的女生们也都跑了过来。 “体委,我们要乒乓球拍。” “我要跳绳,谢谢。” 几个女生围着阮轻暮,叽叽喳喳地叫。 “你疯啦,这么热的天,跳什么绳?” 要跳绳的女生苦着脸:“迟早要考试的啊,我现在不练,到时候考不过。好烦。” “也是啊,篮球还要考三步上篮呢,我们不练也不行,体委,给我们一个篮球吧。” 阮轻暮被吵得一阵耳朵轰鸣,赶紧拿起一个篮球,伸手扔给了她们。 “体委,我们也要。”几个男生不好意思和女生挤,远远在边上扬起手。 阮轻暮又拿起一个,往他们那边一扔。 篮球划了个低低的弧度,就要落在那边男生手中时,忽然,半空中跃起一个人,伸手截住了它。 正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刘钧。 阮轻暮眼角余光扫去,慢慢直起了腰。 刘钧和几个男生阴着脸,眼光不善地看了看那几个男生,又冷笑着看了看阮轻暮。 阮轻暮眯着眼睛,手里重新拿了个篮球,掂了惦。 忽然地,他手臂高高扬起,向白竞那边做了一个抛扔的动作。 刘钧和李智勇正盯着呢,见他出手,不约而同地同时起跳,想要拦截,可是没想到阮轻暮完全就是一个假动作,刚刚伸出手臂,又飞快收了回来。 两个人狼狈地跳起又落下,尴尬地扑了个空。 旁边看着的9班学生忍不住,好几个女生都“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阮轻暮慢悠悠地拿着球,在地上拍了几下,淡淡地看着对面的几个男生,嘴角讥讽地一歪。 “卧槽!”李智勇骂了一声,就想过来,阮轻暮远远地一伸手,直接就指住了他。 “器材不够,五个人一个篮球。”他淡淡开口,“你们才四个人,今天我给你们个面子,分一个球。再多没有了。” 刘钧带着几个男生围了过来。 那个会画画的王立也在里面,斜着眼:“谁规定的五个人才能领一个?” 他平时也是跟刘钧混的,这次阮轻暮画了黑板报大出风头,他心里正酸着呢。 阮轻暮微笑:“我规定的。因为有个人很认真地对我说,说我既然竞争当这个鸟体委,就得负起责任来。” 他叹了口气:“我虽然不爱听人教训,可是也觉得他说的对,所以还是决定听一下。” 他眉目精致,人又长得极白,这样笑着,比平时懒洋洋不苟言笑的样子不知道好看了多少,有不少从旁边路过的军训女生们都偷偷望了过来。 李智勇立刻叫了起来:“哎哟,新班委好大威风啊!你的规定,我们不服怎么办?” 脸色阴沉的刘钧一直没说话,只是冷着脸站在边上,死死盯着阮轻暮。 旁边的白竞紧张起来,悄悄地往后就退,阮轻暮一抬眼,和颜悦色地看着他:“你给我站住,再去叫老师,我连你一起打。” 白竞尴尬地停住了。 他们新体委怎么这样?昨天还在一起吃食堂,他还拿赌注帖的抽成请阮哥吃烤肠呢,现在翻脸就像翻书一样,嘤嘤! 阮轻暮身后,方离紧张兮兮地握紧了拳头,悄悄退出了人群,拔腿就往操场另一边跑。 阮轻暮抱着篮球,看了看一言不发的刘钧一眼。 没听到刘钧挑衅,他满意地转向李智勇,神色轻慢:“不服怎么办?那还能怎么办啊?” 他勾了勾手指:“来打一场。你打赢了,从今以后别说一个篮球,要十个,我跪着也帮你借来。” 拄拐杖装瘸子一个月,整个人都快生锈了,这几个傻逼苍蝇一样老是嗡嗡的,有种彻底拍死他们的欲望。 李智勇:“……” 虽然想来杀一杀这个人的威风,给体育课添点堵,可他也没做好这就开打受处分的准备啊! “谁他妈的和你打架,你这种垃圾不怕处分,我还犯不着陪你倒霉呢!” 阮轻暮忽然笑了,雪白的牙齿露出来:“对啊。我不怕处分,你怕,那就滚远点嘛。” 他这一笑,亮白牙齿配着白皙肌肤,在阳光下亮得几近耀眼。 不知道怎么,离他最近的李智勇却莫名心里一寒,不由自主地,真的就往后退了一步。 …… 操场另一边,傅松华飞身跃起,接住了对面秦渊狠狠扣过来的羽毛球,忽然,耳边就响起了一声轻叫,带着微颤:“对不起……能不能帮个忙?” 傅松华拍子一歪,漏掉了迎面而来的又一次扣杀。 他一扭头,诧异地望着气喘吁吁的方离:“怎么了?” 上次的跨班斗殴只闹了个风起青萍之末,就被扑灭了。两个班的体育老师极有默契恶,为了防患于未然,从此以后再上这堂体育课,就严格地进行了大隔离。 一个班拉到操场东边,一个班拉到了最西边,以操场中央白线为三八线,严令不准乱蹿。 方离喘着气,鼓足勇气用手指了指9班那边:“那个、好像又要打架,能不能……” 上次是因为傅松华他们正好在,架才没打起来,真要是阮轻暮一个对上刘钧几个,怎么可能不吃亏啊? 傅松华大吃一惊:“卧槽又打起来了?阮轻暮吗?” 方离还没来得及回答,眼前一花,一个男生的身影已经健步如飞,向着操场另一边疾步而去。 傅松华一把拉起方离跟着追,嘴里大叫:“哎哎,班长别跑那么快,等等我!……” 操场这边,9班的不少人都屏住呼吸,胆战心惊地看着被刘钧几个人围在中间的阮轻暮。 李智勇脸色涨红,正要再上前,身边的刘钧已经抓住了他。 刘钧转过身,靠近了阮轻暮,紧盯着他,声音阴沉:“姓阮的,别嚣张。在学校里我不动你,出了校门,你可小心点。” 他个子比阮轻暮要高,一脸的青春痘靠近了,在眼前的冲击力极大。 阮轻暮一双桃花眼眯着,看了他一眼,忽然扭过头,摆了摆手:“你离我远点,换李智勇来,他的脸没你这么恶心。” “噗——”好几个女生都笑出了声。 唐田田没有笑,她看着刘钧铁青的脸,心里怦怦跳。 果然,刘钧再也受不了这挑衅,猛地抡起了拳头,唐田田一直紧张地注意着,慌忙冲了上去,抓住了他的手。 “不要打架,不要动手!……” 刘钧猛地把胳膊一抡,唐田田瘦弱的身体就被他甩开了,往后踉跄几步,一个不稳,摔坐到地上。 举起手,手心被微微蹭破了点皮,渗出了点血丝。 阮轻暮一直漫不经心的表情终于变了,他快步上前,扶起了唐田田:“你怎么样?” 唐田田忍着掌心的疼,摇摇头:“没事没事,破了点皮……” 阮轻暮站起身,定定地看着刘钧,忽然手一伸,周围人的人只觉得眼睛一花,再定睛,阮轻暮已经狠狠攥住了刘钧的手腕。 “我一直都太给你脸了是吗?”他脸上没了笑,一双桃花眼里只剩下幽深寒光,一动不动地握着刘钧的手腕。 刘钧用力一挣,没挣动,脸色变了。他咬紧牙,手臂暗暗使劲,猛地往后一拉。 阮轻暮脸色森冷,死死地拉着刘钧的手腕,硬是没叫他能动上分毫。 两个人身子都没大动,可是这短短片刻,手臂上的较量全都落在了旁边人的眼里。 刘钧额头的青筋在跳,阮轻暮露在外面的小臂上肌肉隆起,在众目睽睽下,他一点点地,把刘钧颤抖的手臂扳向后面,眼里戾气一闪。 “校外是吧?”他轻描淡写地说,“我本来还没想好要不要找你麻烦的,既然你活得不耐烦,来,现在约个日子。” 刘钧只觉得手腕上剧痛,被阮轻暮死死抓住的地方就像快被扳断了一样,他猛地伸出另一只手,扬手就想打:“我草你……” 阮轻暮肩膀一闪,就躲开了他的袭击。 他闪电般伸出另一只手,动作鬼魅一样,掐上了对面刘钧的脖子,骤然往后一推! 刘钧被他推得连连后退,根本控制不住脚步,一直退到后面几米远的篮球架上,发出了“咣当”一声巨响。 阮轻暮清瘦洁白的手腕就像是一只小号的铁钳,竟然片刻都没离开刘钧的脖子,用力狠狠一扼。 “不约校外也行,今天新账旧账一起算。” “啊!”旁边的人一阵惊呼,纷纷惊恐地向后散开了几步。 刘钧骤然被掐住了脖子,发疯了一样使劲拳打脚踢,可是清清瘦瘦的阮轻暮不知怎么,三两下左闪右躲,刘钧那些拳打脚踢几乎没有一下落到他身上。 再看刘钧的脸,已经憋得血红一片。 旁边的白竞几个人都吓傻了,好半天,才互相看了一眼,咬着牙冲了上去。 白竞他们抱着阮轻暮,李智勇他们去救刘钧,男生们乱糟糟地叫:“冷静点冷静点,别打架……” “哎呀,一个篮球,我们不玩了,给你们给你们!” 一片纷乱中,阮轻暮定定地站着,手指依旧死死卡住了刘钧的脖颈,唇角的冷笑越来越大。 在几个男生的拉扯中,他纹丝不动,甚至更逼近了刘钧一点,声音又阴又轻:“对了,你不是到处在背后对人说,我爸是杀人犯吗?那你猜我敢不敢杀你啊?” 刘钧本来在暴怒中,可是听着这句话,看着阮轻暮那幽冷的眼神,身上一冷,力气就像是忽然消失了。 “阮轻暮!”一声低沉又急促的声音蓦然响起,在嘈杂的人群里格外清晰。 紧接着,一只手臂就紧紧搭上了阮轻暮的肩膀,带着大力。 阮轻暮慢慢扭头,看着面前高大英俊的少年,又看了看自己被抓住的肩膀。 秦渊额头冒着细汗,只看了两眼翻白的刘钧一眼,眉头就是轻轻一跳。 他的手缓缓用力,声音极沉:“放开,别冲动。” 阮轻暮眼里那抹藏在深处的戾气终于慢慢散了。 他看着秦渊,笑得人畜无害:“好啊。” 他一直掐着刘钧脖子的手终于松开了,旁边的男生们呆呆地看着被围在中心的两个人,陷入了一阵诡异的安静。 阮轻暮的手臂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刘钧抓出了几道伤,而刘钧在一边捂着喉咙剧烈地咳嗽,脖子上、手腕上,赫然都有几道乌青的手印! 那是阮轻暮用手硬生生掐出来的? 还有,刚刚的嘈杂中,他是不是说,他爸爸是杀人犯?…… 第30章 不用解释,我信你 操场边的香樟树下,几个男生沉默地坐着。 方离小跑着过来,手里拿着刚从校医室领来的碘伏药水,犹豫地看着阮轻暮:“唐田田叫我带给你的。你的胳膊……我帮你?” 傅松华坐在地上,一把把药水抢过来,毫不客气,劈手扔给了阮轻暮:“他没长着手吗,要你伺候?” 阮轻暮随手接过药水,不满地看着方离:“你傻了吗?谁让你叫这个傻大个来的。” 方离的脸涨红了,瑟缩地闭上了嘴巴。 傅松华一下子跳起来:“喂,你有点良心,方离还不是怕你被打死!” 阮轻暮淡淡嗤笑一声:“哦,你们再晚来一步,有人就要被打死了是不假。” “是啊是啊,你牛逼。”傅松华叫,“我就知道,你不打死别人就算是好的。” 他不满地嘀咕着:“要不是我们班长二话不说往这边跑,你以为我想理你?” 阮轻暮目光微斜,看向了身边的人。 秦渊从方才起,一直默默地坐着,异常安静。他垂下头,从阮轻暮手里拿过那瓶碘伏,伸手拧开了。 瓶盖里附带了小棉签,他取出来,蘸了点药水,平静地看向阮轻暮。 “胳膊。” 阮轻暮看了他一眼,伸出了那只被抓伤的手臂。 黄棕色的药水轻缓地涂了上来,秦渊低着眉眼,动作仔细,神色清冷。 秦渊头也不抬,对着身边的傅松华说:“帮我们去食堂占个位子,再打点饭,谢谢。” 傅松华“哦”了一声,利索地跳起来,熟门熟路地搂过方离:“走走,我们一起。” 两个人走远了,风中还传来傅松华吓唬人的声音:“下次这家伙的事,你别管,听见没?我给你说,你站在那儿,小心溅一身血!” 阮轻暮听着那隐约的声音,咧开嘴,笑了笑。 胳膊忽然微微一疼。 秦渊手里的棉签停在了他的伤口上,瞳仁幽深:“他的话好笑吗?” 阮轻暮伸手接过他的棉签,随意地在胳膊上乱涂了几下,随手扔了。 “好笑啊。”他笑眯眯地看着秦渊,“特别是溅人一身血这句。” 秦渊脸色微变:“你正经点!” 阮轻暮忽然哈哈笑起来,神色得意:“哎,我说我敢杀人这句话,是不是特有威慑力?你看傅松华都快吓死了。” 秦渊冷冷地看着他:“武侠片和黑帮片看多了,是不是就会像你这样,喜欢说中二台词?” 阮轻暮笑得更加肆意,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带了点奇怪的邪气:“那你怕不怕?” 秦渊忍无可忍,忽然甩开了他的胳膊:“幼稚!” 阮轻暮静了一会儿,才说:“我说真的,这些天,我都在想,像刘钧这样的人,要是在电视剧和武侠小说里,早就该被行侠仗义的主角一剑给杀了。” “所以那是电视和小说。” “这样的人,你说他是孩子吧,他们又恶毒得厉害。你说他们也没做什么大不了的事吧,可是他们真能逼死人的。” 阮轻暮淡淡笑了笑:“在他们眼里,欺负点人,显摆一下牛逼,那都是好正常的事。整整一年,他们逼我和方离帮他们捡球、帮他们打水打饭,敢反抗的话,随便就能轻飘飘地打你的脸,就能逼你到厕所里、威胁要你好看。倒也不会把人打伤了,他们也不至于——可是被堵在厕所里恐吓,被逼着求饶,也是很羞辱、很可怕的事,你知道吗?” 秦渊猛地扭头,看向了他,目光又惊又怒。 “你看,你不知道。”阮轻暮悠悠地道,“你和傅松华这样的人,又优秀、又备受宠爱,活在阳光底下,身边一片灿烂。你们不会知道,其实被羞辱被欺负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别人看到你是弱者,也就不敢和你来往,你身边就一个朋友都没有,孤零零的。比什么都可怕。 “傅松华永远也不会理解,为什么方离会那么胆小,为什么那么怕被人叫娘炮;你也同样不会理解,我以前为什么会在朋友圈里,悄悄地问:刘钧这样的人怎么不去死呢。” 秦渊深深地吸了口气,眼神中带着极怒,起身站起来:“跟我走,我陪你去找你们班主任,还有教导处主任。” 阮轻暮嗤笑一声:“没用的,这种行径,最多就批评教育嘛。又没这得打伤人,也没造成严重后果。” 可是足够杀死一个人了,足够叫那个原来的孤独少年觉得生无可恋,在被叫成杀人犯的杂种后,浑浑噩噩地冲出去,撞到了迎面而来的车上。 …… 秦渊的手,有点微微地抖。 他弯下腰,静静地看着阮轻暮:“是的,刘钧这样的人是很该死,但是你不能亲手去做,你懂吗?” 阮轻暮随意地挥了挥手:“懂的。法治社会嘛。” 的确很不爽,要是在上辈子,他十有八九会一剑捅出去,就算不把这种恶心的熊孩子真杀了,起码也得砍断他们一条腿。 可现在能怎么办呢,最多也就是下狠手揍一顿,就这还被硬生生拦住了呢。 秦渊死死地盯着他:“你答应我,任何时候都不能做傻事。你的命,不是拿来和人渣共沉沦的,听清楚了吗?” 阮轻暮定定地看着他。 大香樟树冠盖如云,坐在下面,炽热骄阳一点也落不到他脸上,荫凉淑英更衬得他脸色瓷白,眉目张扬。 “听清楚了。”他微笑,“我说这些,既不是哭惨,也不是向你预告一下和垃圾同归于尽的。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打他的理由。” 不是我心狠手辣,是他们罪有应得;不是我戾气深重,是不该有人在伤害别人后,还不被惩罚。 上辈子,因为心高气傲而不屑去解释的那些事、因为敌对而不愿说清楚的那些话,最终就没有机会再说,就再也没办法开口了。 所以这一次,不管你懂不懂,明白不明白,只要我对你说出来,就不会再有那样的遗憾了,是吧? 秦渊紧张的眼神,终于微微松弛了一点。 “你不用解释,我信你。”他轻轻垂下眼帘,微挑的凤目光芒闪亮,低头看着阮轻暮。 阮轻暮终于笑了,一双桃花眼温柔又晶亮。 我信你。多么好听的一句话。 可上辈子到死也没等到啊。 秦渊向着他伸出手,目光柔和:“走,去吃饭吧。他们等着呢。” 阮轻暮看着他挺拔笔直的身影,看着那只伸过来的手掌,忽然开口。 “我上午,交了调班申请书了。” 秦渊一动不动,伸出的手掌僵在了那里。 “老简昨天通知的,说试行走班制已经一个月了,大家可以根据自己的情况,考虑进行首次调班。” 阮轻暮跳起来,拍了拍身上沾的草屑,动作轻快:“我想了想,你说的对。稳健班才是我该去的地方。” …… 食堂里那个长桌角落,1班和9班的男生们虽然坐在一起,可是气氛却很微妙。 黄亚如坐针毡,终于捅了身边的白竞一下:“百晓生……那个是真的吗?” 白竞瞥了他一眼,皱皱眉:“好像刘钧他们是传过。” 旁边有男生竖着耳朵呢,小声插嘴:“可是他自己承认了啊,说实话真有点吓人。” 白竞冷着脸,忽然说:“我不管他爸是什么人,反正我就服阮哥。” 黄亚一愣,半晌也一咬牙:“你们怕,你们就走远点呗,我不怕。阮哥不打自己人!” 旁边,方离垂着眼帘,低声说:“阮哥刚刚打刘钧,也是因为他动手推班长啊……还有,他还帮我们班板报得了第一呢。” 一帮男生纷纷点头:“对对,我也宁可跟着阮哥混,开心!” 旁边,傅松华忽然抬起头,看了看四周,目光落到了不远处的刘钧他们身上。 他站起身,施施然走到了那几个人身后,拍了拍刘钧的肩膀:“喂!” 刘钧猛地回头,目光不善地看着他:“干什么?” 身上还在疼,心里羞耻和愤怒混合着,这个神经病又来干嘛? 傅松华身材本就高大,弯下腰来,龇着雪白的牙一笑:“哥们,这次我们没参战啊,就路过来提醒一下。” 李智勇瞪着他:这个傻大个,上次就是他砸的自己! 傅松华压低声音:“你们看,上次咱们打架,都被警告了,都很惨啊!这次你们自己内斗,幸好老师也没看见,还不如就此算了。真闹大谁都没好果子吃,阮轻暮虽然动手重,可是你们也抢球,还打了唐田田呢。对吧?” 刘钧恨恨地一抖肩膀,把他的手甩掉:“滚。我没打唐田田,那是不小心!” 傅松华意味深长地一笑:“我不管啊,就是来提醒一下。反正我们这么多人都长着嘴巴,到时候怎么添油加醋,就难说哦。” 说完了,也不管那几个人的臭脸,又大摇大摆地回到餐桌前,冲着方离他们得意一笑:“放心,这事闹不开。” 学期刚开始,再背一次警告,就可能升级嘛。谁也不想的,对吧? 两个班的人等到菜都快凉了,才等到了两位大佬姗姗来迟的身影。 两个人都和往常一样,一个神情冷静,一个脸色散漫,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翘首以待的男生都感到了一丝古怪。 两位大佬都不怎么说话,两个班的话痨们强行说笑了半天,气氛越来越冷,也都闭上了嘴。 1班男生坐在最边上,小心地捅了闷头吃饭的傅松华一下:“怎么了,出啥事了?” 明明还是和上次一样,两个班很友好嘛,怎么现在怪怪的。 傅松华挠挠头:“没有啊。我们走的时候,他们挺好的。” 阮轻暮悠闲地坐着,慢条斯理吃着饭。方离从远处跑过来,端着一碗猪肝汤,小心地放在他面前:“赶紧喝点,补血的。” 阮轻暮手中的筷子停了,啼笑皆非:“谁流血了?” 白竞理直气壮地一指他胳膊上的伤痕:“你啊!” “对对,体委你为大家流了血,我们请客,给你补补。” 阮轻暮斜眼看看他们,这几个家伙,还真不怕他。 他低声笑骂了一声:“滚。” 嘴里骂着,手还是接过了猪肝汤,捞起来一块,嫌弃地皱皱眉:“这是猪肝吗?这么老,不是鸡肫?” 对面的傅松华忍不住了:“喂喂,你知足点,人家方离怕打汤打早了凉掉,特意见你来了才去买的。” 靠咧,一顿纸只吃三块钱的穷鬼,挑剔吃的起来,就像个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儿,神经病啊这是! 阮轻暮“哦”了一声,随意地把猪肝汤推给了他:“那赏你了。” 傅松华大怒,一把端起来,“咕噜噜”喝了个精光:“呸,浪费可耻!” 秦渊轻轻瞥了阮轻暮一眼,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他拿起公筷,夹了一块红烧肉,淡淡地放在阮轻暮的餐盘里,在所有人的注视里,淡淡说:“今天这个烧得好,不柴,也不老。” 傅松华差点没拿稳筷子,震惊无比地扭头看班长。 老大这是中了什么邪?真是名副其实的大直男,恐怕根本不知道,这么僵硬的口气带着点诡异的宠溺感? 嘤嘤,跟了老大一年多,还没被喂投过呢。 一顿午饭在诡异的气氛中结束了。 吃完饭后,大家都各自回了教室。 自从实行走班制后,午休这段时间大家去哪,就有了新选择。 有的人喜欢原来班级,想和熟人一起闲聊打闹,有的人却愿意去下午的班级教室等着,省得上课前还要乱跑。 秦渊从来都是直接去走班教室的,阮轻暮却不同,基本上都是去原来的9班。 可是今天,距离上课还有大半个小时,阮轻暮已经进了走班的教室。 这些天,他大多数时候都是拄着拐杖,一副病恹恹的样子,今天是第一次轻轻松松地这样走着,一眼看见他,竞赛班里的同学都有点恍惚。 身形虽然是清瘦的少年模样,但是却挺拔,双手插在校服的裤兜里,走得不快,轻快矫健。 还是那张白皙精致的脸,可是又好像有哪里不太一样了。 2班的学委李建荃正在向秦渊请教一道化学题,忽然就看见秦渊的眼神从课本上移开了。 他困惑地跟着一看,啊,名声大噪的学渣同学,今天没拄拐杖? 阮轻暮走到他常坐的座位上,背靠着椅子,有那么片刻的沉默。 然后,他没有看任何人,开始收拾自己的抽屉和桌面。 这里放的都是下午走班的课本和资料,物理、化学、生物。大多都是胡乱塞着,发下来的试卷惨不忍睹,填写了的地方也都打着鲜红的叉。 阮轻暮也没分类,统统摞在一起,往带来的书包里塞,李建荃看看他,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干什么呀?” 阮轻暮的手停了,抬头看看这位在他前面坐了一个月的年级第二。 “眼镜兄,我要走啦。”他挥了挥手,拎起书包站起来,“拜拜。” 李建荃愣了一下;“啊……也好。那你去哪个班啊?” 阮轻暮笑了笑:“去我该去的地方。” 他垂下眸子,黑长的睫毛密密地盖在下眼睑上,语气漫不经心:“所以以后,下午我就不会和你们一起上课了。” 他说的是“你们”,也没有看别人,可是李建荃就是觉得,他好像并不是对着自己在说话。 一边的秦渊维持着先前的姿势,脊背挺直,低头看着自己桌上的课本。 李建荃“啊”了一声,热情地客气了一句:“那也挺好的。以后你要是有什么不懂,可以来找我们问的。” 虽然是个学渣,可是一点也不讨人厌,平时也不吵,也不聒噪,只爱戴着耳机在后面坐着,除了偶尔骚扰一下秦大学霸,也没有什么别的劣迹。 外面传说什么他打人不眨眼、暴戾阴狠,根本就是胡说。虽然不爱搭理别人,可偶尔冲着秦学霸笑的时候,总是神气活现,还有点微微的甜。 竞赛班的优等生们课前一向很安静,都在等着下午的上课铃响。 阮轻暮走到秦渊身边,掏出了一瓶果汁,放在了他桌上。 “我请你的,不是牛小晴。”他想起了什么似的,又补充了一句,“对了,山楂口味的,不是橙汁。” 没等秦渊回答,他单手把书包反扣在背上,晃悠悠地教室门口走去。 秦渊抬起了头,一双凤眼追着他,目光宛如秋日微风掠过的湖面。 “有什么不懂的,不用来这问。”他微磁又明亮的声音打破安静,字字清晰,“晚上回寝室,我讲给你听。” 阮轻暮顿住了。 好半晌,他没回头,向后面挥了挥手:“再说吧。” …… 第31章 第一名收集癖 物理稳健班有六个,白竞坐在3班,一直往门口望。 阮轻暮的身影从外面走进来的时候,他慌忙举起手:“阮哥阮哥,你终于来啦!这边,这边有宝座!” 稳健班原本就是以普通班学生为主,学校在分班时,也考虑了尽量把原先的同班同学分在一起,阮轻暮这一进来,迎面看到的大部分都是9班的熟面孔。 成绩好点的反倒看不到了,唐田田那种勤奋刻苦的女生有不少都去了领航班。 阮轻暮拎着书包走到窗户边,懒洋洋地坐下:“这里还空着?” 左边就是窗户,远可以眺操场;前面坐着黄亚,又高又敦实,近可以遮挡老师视线。 窗帘可以遮着半边身子,戴单边耳机完全看不见;后面就是墙壁,累了可以靠在墙上,简直是所有学渣们力争的风水宝座,怎么现在还能剩下? 黄亚谄媚地凑过来:“原来是我坐的,阮哥你要来,那我就坐前面,为你遮风挡雨。” 阮轻暮恹恹地趴在桌上,不说话。 “阮哥,换环境不习惯啊?”白竞察言观色地问,“竞赛班多没劲,来这儿空气多清新呀。” 阮轻暮面无表情,看着他:“人家起码安静,不像你们这么吵。” 黄亚嘿嘿地乐:“他们那不叫安静,叫窒息。” 阮轻暮抬头四下看了看:“方离不在?” 白竞点头:“他的物理课报了领航班,正好和1班那个体委在一个班,据说比在我们班还惨。” 阮轻暮眉头皱了皱,盯着他:“什么叫比在我们班还惨?” 黄亚哈哈地笑:“被傅松华那个霸王强行收作小弟啦!每天下午下课都被强拉着一起去食堂,晚上还逼着他去领航班自习室,说是要带他一起飞呢。” 几个男生一起爆笑:“卧槽这么惨的吗?刚刚逃脱刘钧他们的魔掌,这又被傅松华讹上啦?” “是啊,就他那小媳妇一样的,又弱又怂,谁看了不想欺负啊?” 阮轻暮拿起书,冲着前面那男生拍了一下:“放屁。人家弱你就要欺负,那我看你就特弱,我也打你,好不好?” 男生委屈地一缩脖子:“阮哥你别这么凶嘛。我又没欺负他,我是说刘钧和傅松华他们。” 阮轻暮拿着书接着狠狠拍他:“不准拿傅松华和刘钧比。” 白竞瞥了他一眼,小声问:“阮哥,你不是很讨厌傅松华吗?” 阮轻暮冷冷道:“他只是蠢而已,又不是坏。” 众人:“……” 我们替傅松华谢谢您老了啊,这么高的评价! …… 晚自习下课铃响了,几个男生拎着书包,热情地拉着阮轻暮:“阮哥,走,跟我们去四楼参观一下!” 9班的男生宿舍都在四楼,学校宿舍前几年刚刚翻修过,房间不紧张,四人间没全部住满,有的只住了三个人,还有床铺空着。 阮轻暮刚住校时,因为腿脚不好,老简特意开了后门,照顾他去一楼。当时也说了,等身体好了就可以再搬到四楼去,毕竟和自己班的同学住在一起,便于交流,感情也好。 一群男生簇拥着阮轻暮,兴高采烈地站在宿管大爷的门房前。 “周大爷,我们有同学要调换寝室,要什么手续啊?” 宿管大爷看了看站在中间的阮轻暮,恍然大悟:“哦,是你啊,记得记得。你们简老师上次和我说了,打个报告,叫你们老师签个字,就行了。” 他戴上老花眼镜,瞅着花名册:“四楼的空床铺啊,我看看——你们班还有几个。” 9班的男生们试探地问:“那我们自己挑行吗?” 宿管大爷从眼镜上面抬着眼睛,大度地挥挥手:“行,你们抓紧定下来,再来我这儿登记一下。” “哦哦哦!”男生们兴奋了:还有这种好事呢,他们住进来的时候,可都是随机分配的。 “走啊,阮哥你去挑一个房间。想和谁住就和谁住。” “体委你来我们寝室吧,向阳,冬天晒太阳超爽!”黄亚叫。 “阮哥别去!”有人惨叫,“他们寝室三个人都不洗袜子的,谁去了直接就熏死了啊!” 黄亚飞扑过去,照着说话的男生的大腿踹:“贱人!说得好像你一天洗一次内裤一样!” 阮轻暮被他们吵得头昏脑涨,转身正要说话,就怔住了。 宿舍楼的进门处,身材高挑的少年站在那里,身边没有同学,目光远远地迎上了阮轻暮。 正是秦渊。 他望着围在宿管门卫室的男生们,垂下眼帘,绕过了大家,向一楼自己的宿舍走去。 走廊里,冷白的灯照着悠长过道,独身一人的少年站在106宿舍前,掏出了房卡。 开门进去的一瞬,他微微侧过脸,往9班男生群里又看了一眼。 阮轻暮默默地站着,身后的男生们又笑又闹,簇拥着他身不由己地上了楼梯。 再回头时,106的门已经关上了。 四楼住的全是高二男生,刚刚下晚自习,正是各个宿舍开始倦鸟归巢的时间,到处闹哄哄的,比人数稀少的一楼闹腾得多。 有人在走道里乱蹿:“来来,412缺一个人,谁来,你懂的!” 也有人隔着敞开的门对着对面宿舍叫:“谁有充电宝借一下?” 白竞殷勤地拉着阮轻暮:“我们班现在还有三个寝室有空床,黄亚他们寝室向阳、我们寝室数字吉利418,还有李大嘴他们那间。你都来看看。” 阮轻暮刚刚推开黄亚那间寝室,转头就连退几步,猛地退到了走廊上,脸色惊怒:“这里是有瘴气吗!?” 再闻一口,他就能直接被满屋的脚臭熏昏过去,这手里也没有上辈子的清心辟毒丸啊! 男生们笑得疯狂:“哈哈哈哈,瘴气好形象啊!” “老黄你们不行,就说阮哥看不上你们寝室吧,人家是讲究人。” 白竞骄傲地拉着阮轻暮往自己寝室拽:“来来,我们这儿好,没那么臭。你来闻闻。” 阮轻暮脸都青了,忍住心里的痛苦,伸长脖子往另一个寝室探了一眼。 好半天,他才咬着牙吐出一句:“这是猪窝吧。” 满屋子的脏衣服,桌子上、床头间、就连卫生间的门上都搭着黑色内裤,每个人的上铺墙上,都贴着花红柳绿的海报。 学校明文规定不准贴衣着暴露的女明星海报,见到就撕无赦,男生们贴的就各种擦边,有女装大佬的写真,有角落女星、主画面是男人的海报,可一眼看过去吧,满眼都是男人! “阮哥你要是这么说,那可就找不到地儿住了。”白竞严肃地看着他,一脸真诚,“周一上午才查宿舍卫生呢,现在真算是很干净了。” “就是啊,今天才礼拜五,没到极限。” 阮轻暮冷着脸,默不作声地又看了几间宿舍,心里拔凉拔凉的,一片绝望。 上辈子不仅锦衣玉食,日常用度都奢靡精致,还有温柔可爱的小侍女打理,这辈子的亲妈穆婉丽也是个干练的女人,家里虽然不大,可是儿子的房间也是收拾得干净清爽。 住到一楼的106里,秦渊更是极其讲究干净的,寝室里从来都空气清新,整洁有序。 怎么仅仅隔了几层楼,这儿就成了集体猪窝一样! 忽然地,他的目光掠过了一间宿舍,门缝开着,随手一推,他眼睛就是一亮。 这间宿舍虽然也算不上多么赏心悦目,可是比起别的狗窝来说,已经足够看了叫人舒心多了。 “方离,你住这儿啊?”他看着刚刚从卫生间里走出来的方离。 方离手上湿漉漉的,拿着块满是泡沫的抹布,一张温和清秀的脸上也沾了点。 他抬头看见阮轻暮,忙惊喜地跑过来:“嗯嗯,是啊,你要回四楼了吗?” 阮轻暮看了看床,四张全满,不由得失望地叹了口气。 身子一动,有人在背后粗鲁地推了一把:“好狗不挡道,这儿不欢迎别寝室的人啊。” 阮轻暮回头,眼睛就是一眯。 正是李智勇,光着膀子,大剌剌地踩着夹趾拖鞋,走进了宿舍。 他迎上阮轻暮冷冷的眸子,有点心虚地移开了目光,转头看向方离,大声训斥:“干什么?还不去做卫生?” 他随手一甩,寝室门就要关上,阮轻暮飞快地伸出脚,冷冷一抵,门顿住了。 他看向门里的方离,平静地问:“他为什么叫你做卫生?” 方离还没回答,李智勇已经跳了起来:“你有病啊?轮流做寝室卫生不是应该的吗,今天我们寝室就轮到他了,怎么的?” 阮轻暮不理他,只看着方离:“你说。” 方离喏喏地低着头,小声说:“嗯,是轮到我做值日……” 李智勇挑衅地看着阮轻暮:“听到没?有本事你再抢生活委员的位子,再来管吧!” “啪”,他使劲地摔上了门。 白竞凑了过来,拉了拉阮轻暮,小声说:“体委,人家宿舍满了。你也不能硬挤过去啊。” 阮轻暮皱了皱眉,盯着紧闭的那间宿舍门。 他扭过头,恹恹地插着兜:“也就方离住的宿舍能看了,这层楼都不能住人。” 男生们嗷嗷地叫嚣:“阮哥你那是啥话,这满楼都是鬼不成?” 阮轻暮的后背忽然被人拍了一下,有人不满地凑近了:“哪儿有鬼?我们四楼住的都是阳刚猛男,阳气十足,你以为都像你们一楼那么冷清啊?” 阮轻暮缓缓回头,面无表情地看着穿着骚包大花裤衩的猛男同学:“好,知道了。我去告诉秦渊,你说他寝室阴气重。” 傅松华正潇洒地拨弄着刚洗完的头发呢,听着就是一呆:“你……你血口喷人!我是说你们那儿冷清,谁说有阴气了?” “那你猜我去跟秦渊说,他信你,还是信我?”阮轻暮冷笑。 傅松华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不知道为什么,想了半天,还真的觉得他们班长会更信这家伙。 他郁闷地叫:“我靠,你这人这么阴险,班长怎么受得了跟你住一屋的,你赶紧回来,祸害你们自己班的人吧!” …… 阮轻暮在四楼转了一圈,也没什么好选择,只有痛苦万分地进了白竞他们寝室,在唯一的一张空床前坐下来,叹了口气。 寝室的几个男生都高兴坏了,乐呵呵地围着他:“阮哥,那就定了,住我们这儿?” 阮轻暮盯着那张摆满东西的桌子:“这是你们的垃圾桌?” 一个男生赶紧飞快地扑上去,把桌上的泡面和旺旺雪饼撸到怀里:“以前是,你来了就不是了!” 白竞也拍着胸脯:“阮哥,你给我们点时间。今天是礼拜五,我们明天给你收拾完,你下周来,保证给你一个干净漂亮的新宿舍!” 阮轻暮凉凉地看着他:“不是为了迎接周一的卫生检查吗?” “啊哈哈哈,一起一起,目标一致嘛。” 阮轻暮无奈地坐着,浑身都写满了有气无力:“先说好,以后轮流值日做卫生,不能这么脏。” 另一个男生热情地说:“都有做值日啊,今天是百晓生做的!” 白竞挠头:“还好啊,不算很脏吧……” 阮轻暮一言不发,看着他。 “好吧,有点乱而已……”白竞讪讪地更正,“以后你住进来,我们好好弄。” 阮轻暮伸手把他脖子搂过来,温和又阴沉地开口:“按照方离他们寝室那样弄,不然掐死你。懂吗?” 白竞被勒得哭丧着脸:“阮哥,他们每次都宿舍卫生第一,我们是要抢过来吗?” 阮轻暮的俊脸上阴森森的:“对,我有第一名收集癖。” 寝室里的几个男生:“o(≧口≦)o……” 嘤嘤,看不出来他们阮哥野心这么大。 被威胁的几个男生没被掐死,反而热情又执着地拉着野心家同学,把他按在了牌桌上。 按照白竞的说法,作为一个只有三个人的寝室,是天生残缺、不完整的,打牌每次都要叫人,无法完成自给自足,现在阮轻暮来,那简直是上天的礼物! “掼蛋会吧?” “不会。”阮轻暮冷着脸。 “不会可以学,很简单的。‘跑得快’和‘八十分’的综合版。”白竞热心地解释,“来,阮哥我们教你,一学就会!” 阮轻暮起身想走,身后来围观的黄亚赶紧堵着:“别怕啊阮哥,知道你手紧,我们不赌钱的。” 阮轻暮身子顿住了,看着几个男生,一双桃花眼危险地眯着:“你说谁怕?” 刚撸袖子坐下,门外就听见傅松华叫了一嗓子:“班长你怎么上楼来啦?” 阮轻暮一怔,扭头看去,只见一个人正站在走廊上,挺拔的身形立在一片乱哄哄的走廊里,淡淡地开口:“嗯,找你对一下物理作业。” 傅松华:“??” 秦渊是物理竞赛班的,找他这个领航班的对什么答案,作业都不一样吧? “老大?”他困惑地看看略显古怪的班长,“数学吧?数学作业我们才是一样的。” 明亮的灯光下,面容冷峻的班长大人好像有点心不在焉:“哦,那对一下数学也行。” 傅松华:“……” 班长的目的好随便哦。 阮轻暮拿着一手牌,看着门口的秦渊,身子半侧,扭成了一个别扭的姿势,好半天也没扭回来。 秦渊看似无意地转过头,目光正迎上他,又快速地掠过寝室里的男生们。 白竞他们屏住呼吸,莫名其妙地看着两个人隔着寝室门遥遥相望,终于有人忍不住:“阮哥,你要不要先出张牌?” 那边,傅松华也高声叫起来:“班长,我的作业拿出来了,来对作业呀。” 阮轻暮看着门口,终于向着秦渊挥了挥手,不抱希望地客气一声:“打牌吗?” 第32章 联手虐菜 秦渊站在那儿,显然已经洗过了澡,换了一身短袖的米色居家服,看不出质地,只感觉得到垂感极好、剪裁精细,在满走廊的大裤衩和小背心中,和周围的脏乱格格不入。 就在所有人都认为他会冷冷拒绝时,他却点了点头,抬脚进了白竞他们的寝室。 站在桌子边,他安静地盯着阮轻暮对面的男生,一言不发。 男生和他大眼瞪小眼半天,终于醒悟过来:“……得嘞,大佬您坐!” 他飞快地跳起来,看看秦渊那干净得纤尘不染的衣服,慌忙又把面前的桌面擦了擦。 门口,傅松华拿着一叠练习册,幽怨地看着班长的背影。 嘤嘤,说好的对作业答案呢?为什么去9班打牌,真想打,他们1班难道凑不起来四个人吗? 白竞战战兢兢地坐在牌桌上,看看年级大佬:“会、会打掼蛋吧?” 秦渊摇摇头,沉静的眸子里波光明亮:“不会。” 白竞和对家心里痛苦地骂了一句我靠:搞什么啊!刚刚好不容易给一位新手讲完规则,还要再说一遍吗? 有心叫换人,可是一抬头,看见学霸同学那认真的眸子,没人敢说出口。 白竞没办法,又简单说了一遍规则,然后重新开始发牌:“来来,一边打一边学。友谊第一,手下留情。” 他的意思是和对家说,对两位大佬手下留点情,赢新手太多也没意思,没想到阮轻暮却接了口,神态散漫:“嗯,第一次打,会让着你们的。” 秦渊轻轻抬起狭长锋锐的凤眼,认真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可以。” 白竞和对家:“……” 要不是这两位都实在惹不起,平时谁敢在牌桌上这么说话,会被活活打死的! 果然,两位大佬的确都是新手,完全没打过这种掼蛋。第一盘出牌都很慢,有时候还会停下来,再次确认一下规则。 第二盘,白竞他们连升三级,直接冲上5。 再往后,两位大佬出牌就快多了,赢了一次,勉强追上3。 再一盘,逆风翻盘赶超到5。 下一局开牌的时候,阮轻暮抓完了牌,草草一扫,看了看对面的秦渊,笑容有点奇怪的意味:“开始吧?” 对面冷静的学霸同学蹙着眉,修长手指拢着手中的牌,以一种别人都听不懂的默契回答:“嗯,好啊。” 再往后,白竞和对家就疯了。 一直到两位大佬打到k,他们始终就没打过去数字8。 “靠,你们什么手气?为什么你有3带2他也有,为什么他出牌你一定接得住!”白竞大叫。 他对家那个男生把腿翘在凳子上,一遍遍疯狂洗牌:“我还就不信了,他们一直就能运气好,日!” 不服气下,平时绝不敢对着大佬骂的粗口也爆了出来。 阮轻暮袖着手看他洗牌,懒洋洋地:“运气个屁,是我们打得好,懂?” 黄亚一直站在他身后看牌呢,有点困惑地不敢出声。 你说是运气吧,可是明明阮轻暮手里也拿了几把很普通的牌,你说是打得好吧,可两位明明是新手,出牌都不太按常理。 好像莫名其妙地,就正好和对家的牌搭上了,歪打正着的次数特多! 尼玛这打牌也有新手保护期吗?…… 最后一盘,两位大佬这边冲击最后的a。看着阮轻暮的牌,黄亚开始频频摇头:“啧啧,死定了。” 这手牌烂的,除了一副小炸弹,剩下啥都没有,出牌权几乎毫无指望,只能顺着上家白竞,偷偷摸摸走掉一点小牌。 “哎哎哎,这个不能出!”眼看着阮轻暮就要打出去那唯一的炸弹,黄亚急了,“留着,真的,听我的!” 为了帮对家挡住攻击,这么打出唯一的大牌,剩下一副顺子,算怎么回事。 阮轻暮完全没听到一样,随手把四个7扔了出去:“炸!” 对面的秦渊抬起头,深深看了他一眼,带着某种探究。 阮轻暮第一时间抬起头,也看了看他。 两个人的目光一触即分,可不知怎么,旁边的人都感到了某种古怪。 就好像在交换着某种默契,订下一个只有他们才懂的约定一样。 再下去,秦渊的出牌堪称行云流水,一张张、一对对,在修长手指下鱼贯而出,到了最后一把时,傅松华也急了:“老大,停停停,不能这样!” 自己牌好先走完了,对家打成末游的话,a也过不去啊! 新手就是新手,只顾着自己爽,也不想想对面的牌有多烂! 秦渊眼皮也不抬,一双漂亮的凤眼淡淡低垂:“炸弹五个j,有人要吗?没人要,那就顺子,6、7、8、9、10。” 他将手中最后五张牌放下,漂亮的手指骨节分明,缓缓一摊牌面:“上游出完。” “哎!”傅松华阻止不及,拍了一下大腿,老大这也太鲁莽了,看到对家只剩5张牌,竟然就真的留下副顺子,拜托,哪有那么巧啊,对家难道真的也就能接上,而且白竞不狙击吗? 白竞瞪着阮轻暮,冷笑一声:“我还不信你就是顺子,过!” 阮轻暮看看他,嘴角似笑非笑:“你想要,也要不起嘛。” 他扬起手,悠悠地把手里剩下的牌往桌上一扔:“9、10、j、q、k。二游出完。” …… 白竞的对家男生快疯了:“啊啊啊啊啊,什么鬼,百晓生你狙一下啊,怎么就叫他走掉了!” 他手里还有一大把好牌呢,秦渊挡不住,捏死阮轻暮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怎么就叫他们一个上游、一个二游,把最终局给打过去了?! 白竞蹦起来:“我靠你以为我不想挡吗?我没炸弹了。” 傅松华目瞪口呆地看着桌上的牌,忽然问了一句:“老大,你、你是故意留顺子的?” 阮轻暮身后的黄亚也同样震惊:“阮哥,你哪来的谜之自信,觉得他一定会留顺子给你啊?” 阮轻暮脸上挂着笑,心情颇好,随口道:“那当然。他绝不会不管我的。” 围观的众人:“……” 妈的,这满嘴诡异的味道,像是被塞了品种奇怪的狗粮。 秦渊站起身来,略略活动了一下脖子,平静地回应:“嗯。他最后肯定是顺子,而且应该比较大,我拆了牌,组了小顺子留给他,是唯一能双带双赢的办法。” 四周观战的男生们呆呆看着他,傅松华满脸茫然:“为什么肯定是顺子,而且比较大?” 不是剩五张牌就是顺子啊,这是哪儿跟哪儿? 阮轻暮看他的目光像是看傻子一样:“你傻啊?前面都打成那样了,我除了顺子还能留什么?所有的数字8都出掉了,可是后面的10、j、q、k都没出完,假如我是顺子,起码也得是9开头,肯定接得过去嘛。” 白竞大吼:“你怎么知道8出完了?” 阮轻暮更加诧异了,看着他:“你不记牌吗?你开局就出了三个8,我出过一对,秦渊出过一对,他自己手里顺子还有一个8,这不就算出来了8张都在明面吗?” 旁边的众人:“o((⊙﹏⊙))o.……” 日了狗了,记牌也是常事,可是都是记大小鬼和大牌为主,谁tmd记出掉了几个8! 秦渊却点了点头:“对,就是这样,很简单。” 众人再度崩溃:“……” 简单个毛啊! 阮轻暮接话接得无比顺溜:“既然我手里大概率是顺子,为什么不赌一下?” 秦渊淡淡回道:“概率在60-70%之间,算是大概率事件,不算赌了。” 傅松华怔怔看着班长:“60%是什么东西?” 秦渊皱皱眉:“你不是也提前学了点概率论?简单的模型带进去,不外乎是排列组合。牌面千变万化,所以只能算个大概的区间。” 阮轻暮又接话:“模型是什么鬼啊?看看牌型,再记点牌,就差不多有数了,毛估估多简单。” 围观的男生呆呆地或站或坐,望着两位大佬。 好半晌,白竞才看向身边的学渣们:“他们在说啥?” 大家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好像是在说中文,可是听不懂。” 白竞幽幽地看着阮轻暮:“阮哥,我觉得秦大佬说的是数学,你说的好像是忽悠。” 阮轻暮笑得有点儿灿烂:“是啊是啊,我是忽悠。靠忽悠照样赢你个哭爹喊娘,意不意外?” 白竞对家那位男生痛苦地指责:“两位大佬这样真的好吗?说好的让我们呢?55555骗人。” 秦渊站起身来,一脸认真:“让了,不然你们打不到8 。” 阮轻暮一脸赞同:“对,本来到6就该死了。” 白竞一头磕在桌子上,使劲以头抢地,表示不想说话。 傅松华忽然觉得有点怀疑人生。 这是什么奇幻的走向,到底谁是新手啊?明明是两个王者开了小号,来组队虐新手村的青铜菜鸟吧? 掼蛋除了牌运以外,当然要算牌记牌,计谋、心算和记忆力都很重要,他们班长很快就进入了状况,能运筹帷幄也就罢了,怎么感觉这位学渣同学也完全不落下风呢? 一定是幻觉,这个软轻木一定是被学霸的光环普照了,是他们班长带着他飞呢。 他们班同学自己都说了,他压根儿就是个大忽悠!! …… 阮轻暮和秦渊从四楼回到106的时候,刚刚赶上熄灯。 摸着黑,阮轻暮匆匆冲了个澡,爬上了床。 秦渊在黑暗里,靠着墙坐着,看他上来,随手按亮了那个小充电台灯。 这些天来,两个人没有再商量,可是都形成了无言的默契,晚上熄灯后,开着小台灯在床上一起再看一会儿书。 一楼窗户外面容易看见寝室里的微光,秦渊找了一床厚床单,每次熄灯前先再窗帘上加了一层,又细心地把窗户缝给塞了一圈,这样十点半后,他们再在上铺开台灯,宿管大爷也就再难发现了。 每晚上,阮轻暮看自己的英语和语文,秦渊则弄了个小床桌,在上面做自己的竞赛题。 阮轻暮并不喜欢问人问题,每每都是自己默默看、默默记,秦渊也不会主动过来问他有什么不懂,这样隔着蚊帐坐得很近,默默一起看书复习的日子,好像已经过了很久。 可是今晚,两个人看书好像都有点心不在焉。 秦渊手边的书好半天也没有翻过去,阮轻暮面前的英语卷子也没刷完。 阮轻暮发了一会儿怔,忽然拍了拍自己的脸,开始专心做卷子。 强迫自己专心还是有效果的,二十分钟后,剩下的题目飞快地做完了。 身边的秦渊忽然伸出手,拿过去他的卷子:“我帮你看看。” 昏暗的小台灯下,他神情冷峻,却专注,手中的钢笔偶然在某些题目上轻轻画了个圈。 学生们常用的笔都是黑色签字笔,除了少数爱文具的女生会买一些特殊颜色的彩色墨水,配着钢笔用,男生们很少有人用钢笔的。 而秦渊用的始终是一支黑色的钢笔,上面刻着簇小小的金色剑翎,看上去低调却精致。 片刻后,他把卷子还给了阮轻暮:“错的地方帮你标了,但是我没做正确答案,你可以试试现在再做一遍。” 阮轻暮“哦”了一声,接过去,重新研究了片刻,潦草地又勾了一遍答案,把秦渊画了波浪线的两处完形填空重做了,又递给他。 秦渊默默扫了一眼,眼中讶异的光一闪而过。 “错的地方可以试试弄个错题集,剪下来粘在本子上,虽然有点麻烦,可还是有效的。”他沉吟一下。 阮轻暮回答地漫不经心:“不用了,我记住了。” 秦渊轻轻吸了口气,终于沉声开口:“你算牌也算得很好。” 阮轻暮迎向他的眼神明亮极了:“那当然,我是谁啊?” 上辈子可是江湖上以狡诈多智著称的小魔头,就算是那些恨死了他的仇家,也没人敢因为他年刚弱冠而轻视他半分。 “所以,你不补一补数学吗?”秦渊扭过头,郑重地看着他。 阮轻暮笑得散漫:“不是会算牌就能学好数学吧?” 秦渊深深看向他:“你一定可以。” 阮轻暮没回话,盘坐着的双腿却不由自主晃了晃,有点得意。 秦渊却不想放下这个话题:“没有多少人可以在几十分钟能快速掌握一门新牌,也没有多少人能记住整个牌局中,到底出了几个8。你既然记得住出掉了几个8,那么其他所有的牌,应该也记得差不多。对吧?” 阮轻暮狡黠地笑了笑:“你不是也可以?” 秦渊看着他,缓缓说:“所以我是年级第一,所以我可以拿那些竞赛的奖。” 剩下的话他没说,可是意思却再清晰不过。 既然你和我一样,那么我既然做得到,你为什么不可以? 阮轻暮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里面好像有点点锐利的光:“秦大班长,你又来了。这世上,假如人人都走一样的路,岂不是很没意思么?” 秦渊沉默。 是啊,他又逾越了。 “你下周……就去楼上住吗?”一片安静里,秦渊突兀地开口。 时间已经快到了十二点,整栋男生宿舍都陷入了安静,各层楼的男生们早就在梦呓中打起了沉睡的呼噜。 阮轻暮低头看着手中的卷子,半晌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是啊,原先老简就说,等我腿好了,就回我们班的集体宿舍去。” 秦渊手中的黑色钢笔机械地转着,那簇小小的金翎烁烁闪光。 昏黄的小台灯照在他俊美的脸上,像是远山上的冰雪镀上了漂亮的霞光,安静又冷漠。 要走了吗?不仅离开了竞赛班,还要搬走到几层楼上。 可如果走得这么轻松、这么毫无眷恋,那这个人到底为什么要走过来,离他这么近呢? 近得触手可及,近到每晚上忽然被梦境惊醒时,转头就能看见梦中那张脸。 桃花树下,鲜衣怒马,神采飞扬。 ……能不搬走吗? 好半天后,他才恍然发现,自己好像把这句话说出了口。 “能不搬走吗?”安静的寝室里,他听见自己沙哑着嗓子,低声问。 第33章 他走了 阮轻暮怔怔听着,半天才小声说:“都登记啦,老简那里也批了。” 不能再靠近了。 每多靠近一点,就会多开心一点,分离的时候,就会觉得越发惆怅难言。 上辈子最后一次江畔分手时,这个人望着滔滔江水,也曾沉默良久,说了一句“若是真的,再见时我必还你公道”。 从那以后,他好像就一直隐约盼着再相逢的一天了。 总肖想着这个人终究会满怀内疚而来,郑重执剑道歉,自己也会嚣张又得意地大笑一声:“哎呀呀,原来秦少侠也有认错的一天。好啦,就饶你赔我一坛桃花酿吧。”…… 他从恍惚里回过神,使劲揉了揉自己的脸,冲着秦渊勉强一笑:“就在楼上楼下,以后你可以去找我打牌,我抬脚下来,也能找你问题目,一样的。” 秦渊无言地坐着,安静地靠着墙坐着,凤眼低垂。 半晌,他望了望台灯上的时间显示,轻声说:“睡吧。” 阮轻暮忽然拿起手机,对准了那个小台灯,开始找角度。 左左右右拍了好几张,他看着画面背景里的那个人,忽然心里微微一动。 悄悄调整了一下角度,正要按下拍摄键,秦渊却抬起了头,无声看来。 阮轻暮手微微一抖,按下的画面就有点模糊了。 镜头里,温暖的一团光晕如织如水,映着那张熟悉的侧脸,向着镜头望过来时,神情沉静,一双凤目微微闪烁着星光。 阮轻暮赶紧摆摆手:“你别管,我拍个台灯照片。” 拿着手机,他在淘宝上用了照片搜索,很快,一模一样的商品被识别出来。 ……特么的居然要798元?? 英国出品、获得德国红点工业设计大奖,“外观简约优雅、质感一流保证”。什么鬼,淘宝上类似的小台灯义乌产的,不才几十元吗? 他搜了半天,终于悻悻地关上了淘宝。 可恶,想买一个同款台灯以后在四楼用,居然要一个月的生活费。 上个月的苦日子刚过完,这个月的八百元新生活费刚下来,就算再想要,他也不能这么乱花钱。 这个破世界,又有空调又有手机,好玩得很,就是什么都要钱,竟然还要自己挣! …… 老简那边动作很快,在收到阮轻暮的调寝室申请后,手续立刻走完了。 周六下午没有课,阮轻暮离开学校回家前,先去了一楼搬行李。 推开106寝室门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有事,那位寡言冰冷的室友没有留在宿舍,阮轻暮看了看空荡荡的宿舍,开始动手收拾。 打开没上锁的柜门,他忽然一怔。 多了一个塑料袋,打开一看,里面是那盏精致的小台灯。旁边留了一张纸条,上面是刚健虬劲的一行钢笔字。 “赠别礼物——祝成绩进步。” …… 校外的马路远处,秦渊拉开轿车的车门,坐上后座。 严叔稳稳地开着车,看看后座的男生,有点不安。 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虽然在别人眼里总是一副面瘫少年模样,可是在他眼里,却能分得清这孩子什么时候是真的心境冷漠,什么时候有一点小小的高兴。 假如说这学期开学后,自家的小少爷显得有些不易察觉的开朗,那么现在,他的情绪又显得低落得多。 “小渊最近学习辛苦不?”他没话找话。 秦渊的目光从窗外的风景收回来:“嗯,不辛苦。” 汽车开出了学校附近的街区,向着一个闹中取静的豪华小区驶去。 九月的气温稍稍凉快了点,半敞开的车窗外风拂了进来,带着不知名的路边花木的香,幽暗又细密,是这座城市熟悉的味道。 秦渊坐在后座,黑亮的额发被吹动,他低下头,沉默地撕开了手中的一个小糕点,慢慢地放在了嘴边,一口口吃起来。 阮轻暮走的时候,床上和桌子都收拾得很干净,只在他桌上留下了一包这个。 雪白的酥皮,暗红的酸甜的山楂馅,和第一次住进106时放在他桌上的一样。 山楂锅盔。 以前从没吃过的东西,酸甜的滋味和酥面皮混在一起,显得格外绵长细密。 严叔从后视镜里看看他,好奇地问:“学校食堂的点心啊,做得还怪好看。” 这孩子从来也不吃甜食的,看样子,那东西挺甜吧? 秦渊“嗯”了一声,纠正:“同学送的,不是食堂。” 严叔很高兴:“哦哦,是你那个同寝室的同学?” 开学以后,这孩子忽然主动和他说,他的单人寝室里搬来了一个新同学,虽然是别的班级的,可是人很有趣,人品也好。 虽然只是寥寥几句,却说得认真,也很开心。 后座上的秦渊慢慢地咬着山楂糕:“嗯,他送的。” 半天,他才低声地说:“不过他已经搬走了,回自己班宿舍去了。” 严叔一怔,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安静的少年,不知怎么,心里有点微微的难过。 “会有新同学来的。”他赶紧安慰着,“你要是觉得冷清,可以找你们班的男同学住过来嘛。” 车后座的大男生面无表情地吃着糕点,薄唇边沾了点暗红色的馅儿,半天才冷淡地说:“不会的。” 不想让任何人再住进来。以前没想过,以后也不再想了。 秦家在本地做企业多年,房产自然是不缺的,这套房子也是因为秦渊要在附近上学,才专门买下来供他周末歇脚。 小区距离实验高中大概半小时车程,安保严密,绿化漂亮,是城区内少见的低容积率高级小区。 严叔把车停在了地下车库里,跟秦渊一起上了直达电梯。 公寓房套内面积很大,秦家给儿子买的这套大概两百多平米,是个大平层。在一年前住进来时就提前做了精装修,除了卧室和大书房,还特意装修了一个健身房,里面有不少运动器材,正中心还吊了个练拳的大沙袋。 打开密码锁进去,秦渊把书包放在门边的玄关柜上,严叔拎着车后备箱里拿出来的一大包东西,进了厨房。 “我把牛奶和水果放在冰箱里了,待会儿刘阿姨带菜来,给你做晚饭。还有什么要买的么?”他打量着冰箱里面的存货。 秦渊摇摇头:“东西都很全。” “行,你缺什么,给我发个短信,明天中午我开车来接你去吃饭。” 秦渊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再说吧,严叔你等我短信。” 严叔心里叹了口气:“那行。” 严叔关上门走了,秦渊打开行李箱,把需要机洗的校服放进了洗衣机,按下清洗键。 日常穿的内衣都在他自己手洗,可校服整套洗起来就有些吃力,再加上他换得勤,有时候甚至上下午各一套换着,全靠自己手搓就太费事。 通常都是简单过一下水,漂一下汗渍就晾干,到了周末带回家再统一机洗,烘干后,下周一再带回去学校。 阮轻暮刚住进来的时候,还为这个发过愁。 虽然好像家境很不好,但是也一定被家里人宠着,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家伙。 连衣服也不会洗,第一次换下校服的时候,还对着换下来的脏衣服足足发了半天的愣。 又爱干净,又一副无从下手、也不想下手的模样。 “这可怎么办,不洗会不会发臭?可是只是泡几小时的话,又不会自己变干净吧?哎哎,秦大班长,你的脏衣服怎么处理的?哦对,你有好多套换,可恶。” 秦渊站在洗衣机边,怔怔望着透明顶盖下面奔流的水花。 白蓝色相间的校服在里面旋转缠绕,耳边,好像又响起那个家伙清亮又苦恼的声音:“喂,你说我要是逼白竞他们给我洗,这算不算校园霸凌啊?” ……忽然,手机猝然响了。 他的目光从水流中收回来,看了看那个号码,等了一会儿,才按下接听。 “爸?” 电话里,中年男人的声音浑厚,带着点小心:“小渊啊,到家啦?” 秦渊看了看毫无烟火气的公寓,又看了看冰冷的厨房。 家? “是啊,到家了,严叔刚走。”他平静地回答。 男人电话里有点嘈杂,隐约有小女孩软糯的声音在里面,分不清是电视,还是真人:“好好,我明天中午十二点的动车到,你等我找个好馆子,到时候老严直接送你来,我陪你吃顿饭。” 秦渊站在洗衣机边,目光看着反复的水流:“爸,您工作也忙,这么花三四个钟头来吃顿饭,其实真的没有必要。” 男人的声音有点急:“不忙不忙,再忙还能几小时抽不出来?再说我也想见见你,小渊——” 秦渊截断了他:“爸,魏阿姨都三十五六岁了,二胎也不容易,你有空还是多陪陪她。” 电话那头陷入了静默,不知道是尴尬还是什么。 洗衣机的蜂鸣声响起,洗涤完毕,开始烘干。秦渊的声音平静,不带什么感情:“另外,而且我现在功课真的忙,吃顿饭来回也要几个小时,够我刷几套题了,真的。” 中年男人好像在那边幽幽地叹了口气。 “好吧……”他的声音有点无力,“那我这星期暂时不回去了,你想吃什么,一定叫刘姨弄。” 顿了顿,他又说:“严叔那边也不用怕麻烦他,有什么事直接找他,懂吗?对了,我刚给你卡上打了两万块钱。你……” “好的,我知道了,爸,您忙去吧。”秦渊淡淡地说。 电话终于挂了。 秦渊走回了书房,端坐在书桌前,抓起电话,拨了一个号码。 “刘阿姨,你晚上不用来了。”他低声说,“我在学校上自习,晚饭吃食堂。” 周末的作业和试卷都多,竞赛班的数理化更是题海战术,他桌上的试卷和资料摆开来,铺满了硕大的桌面。 一张张做过去,外面的天色渐渐变暗。随手按亮台灯时,桌上的小座钟已经指向了六点半。 他站起身,走到厨房里。开了瓶牛奶,放了点水果燕麦和进口坚果仁进去,热了热。 端着牛奶麦片粥回到书桌前,他一口口慢慢喝着。 这套公寓房在二十六层,从高高的空中望下去,风景优美的西镜湖在不远处,湖边有人工的明亮路灯,绕着湖一圈,现在已经全亮了,在将夜未夜中,勾勒出一汪暗色的温柔。 这里属于高端小区,楼和楼之间间距很大,可是隔着遥远的距离看过去,有灯光的那些窗户里,都有热闹和温馨透出来。 斜下角的厨房里,有一对男女在并肩做饭,看不清年纪,可是动作亲昵;另一家的客厅没有拉窗帘,里面有孩子在地上的软垫上翻滚。 手里的麦片牛奶慢慢凉了,没放什么糖,凉掉的时候更加寡淡。 他忽然冲出书房,在书包里匆忙地翻着,找出了那包山楂锅盔。 配着牛奶麦片咬下去的时候,嘴里终于有了点不一样的滋味。 点开手机,班级群里,年级群里,一片热闹。 2班的学委李建荃小心翼翼地给他留了一条私聊,问他数学竞赛卷子最后一题的答案; 傅松华在班级群里吆喝,问明晚有没有人早点返校,在晚自习前抓紧时间打一场球; 年纪群里,有人在匿名说这一届的学弟学妹不好带,高一新生的班花班草评选这么早就开始刷票;那个著名的百晓生在反驳他放屁,说哪一届不刷? 他默默地浏览了半天,前面的几百条记录一一翻看过去,也没有看到那个人懒洋洋的发言。 他把自己数学试卷的最后一题拍了个照,发给了李建荃。 刚发完,傅松华的私聊就到了:“老大老大,在吗?明天打球不?早点来嘛早点来嘛,拜托拜托!” 住校的学生周末返校往往有两个时间点,家住得近的,会选择周一早上赶过来;而家远些的,怕周一迟到,往往是周末晚上就回校。 “不了。我在家住,周一再过去。”他回了一句。 那个空荡荡的寝室,现在比这个冷冰冰的家还要叫人难以忍受。 傅松华发了了哭泣的表情过来:“老大你变了,不再是篮球场上最好的小伙伴了!” 刚放下手机,就在这时,微信却忽然传来一声“叮咚”。 一个陌生的头像跳了出来,顶着一抹奇怪的粉红色。 秦渊怔了怔,等到看清备注名时,忽然心跳就好像快了一分。 以前阮轻暮的头像不是这个,而是一颗阴郁的破碎的心,看上去特别叫人不舒服。现在终于忽然换了? 仔细一看,是一枝粉色水彩画就的桃花,开得灿烂又张扬。 顶着粉红花瓣的对话框里,那个人发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什么时候返校啊?” 秦渊看着那句话,好半天没动手指。 隔了半个城市的小巷子里,阮轻暮心神不安地又瞥了一眼手机。 还是没回应。一定在做题目,真没劲。成绩都那么好了,干什么还这么发奋。 家里的主要空间都被隔开去做了按摩间,他个人的那间房子很小,在最里面,大约十来平米左右,摆着一张单人床、一张书桌,还有一个小书架和大衣柜。 虽然面积小,布置也简单,但是却干净整洁,勤快又干练的穆婉丽从来也没让儿子的生活过得不够体面。 终于,手机屏幕亮了,那个好像是偶然看到消息的人回了一条:“?” 阮轻暮精神一振,飞快地打字:“我明天晚上就回去了,要不要一起……” 他顿住了,忽然有点焦躁。 要一起干什么呢?都不在一间寝室了,在一起看书、做题? 班级不一样,连作业都不同,讨论作业、对答案也对不到一起去。 他想了想,删掉了“一起”两个字,改成了“要不要去我们楼上打个牌”。 打完了,没发出去。 神经病,打过一次对家,以后还想拉人做固定牌搭子吗?他啐了自己一口。 秦渊坐着书桌边,看着对话框上面那串“对方正在输入……”,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体。 可是那行字又消失了,半晌没有变化,秦渊屏住呼吸,等了半天,终于再也忍不住,抓起手机正要追问,对面的话终于来了。 “我能去你那儿避避难么?新寝室实在太恶心了,脏,臭气熏天。” 几乎是第一时间,他就发了一行字:“好,你随时来。” 想了想,他咬了咬牙,又追加了一句:“其实我一般下午就回去了。” “好,我这就回去!”回复迫不及待。 秦渊看着那行字,嘴角微微露出了笑。 阮轻暮趴在书桌上,嘴角慢慢扬起来。 第34章 小哑巴 阮轻暮抓耳挠腮地想了半天,又厚着脸皮回了一句:“那我也早点返校,已经迫不及待要学习了。” 回完了,也不敢看手机,自己拿头在桌上狠狠磕了一下。 ————啊啊啊啊!不要脸,这话说出来自己都不信! 秦渊抓着手机,忽然快步冲进了健身房。 飞快地戴上拳击手套,他眼神晶亮,冲着沙袋狠狠打了几拳。 不知道怎么,阴郁又灰色的心情,好像忽然被春风吹散了,露出了桃花般的色彩。…… 第二天.下午吃完饭,阮轻暮戴着耳机,听了一会儿听力,就心神不定地站了起来。 稍微收拾了一下,装好下周带去学校的衣服和课本,他跑出了自己的房间:“妈,我想早点回学校,晚上……”。 摘下耳机、打开房门的瞬间,外面的嘈杂扑面而来。 小芸的痛哭声压抑又嘶哑,穆婉丽焦躁的骂声响彻了院子。 “我草他xx的!天底下还有这么心狠手毒的人,这不是人。这是畜生!” 阮轻暮耳边挂着耳机线,呆呆地看着那个大脑袋、身子枯瘦的小男孩,眼睛蓦然瞪大了。 怎么回事,这孩子是谁,怎么一身的伤? 盲人技师小郑摸索着,抓起桌上的面巾纸,递给声音哭哑的小芸:“别哭别哭,接出来就好了。” 小芸嗓子不仅哑了,原本就失焦的眸子更是无光,薄薄的眼皮肿得厉害。 她拉着那个小男孩的手,扭头望着穆婉丽声音的方向:“穆姐,你跟我说实话……说实话,小桩他到底怎么样?” 小男孩大约五六岁的模样,同样死死攥着瞎子姐姐的手。 阮轻暮震惊地走近,蹲下身来,细细地看着这忽然冒出来的小男孩。 孩子穿着破破烂烂的小背心,裤衩垮垮的,松紧带旧了,松松地挂在腰间,可是小孩子太瘦了,胸肋骨一根根都数得清,那裤衩卡在了同样瘦骨嶙峋的胯骨上,好像随时会掉下来似的。 叫人触目惊心的,不是小男孩的瘦,而是他露出来的身体。 黄巴巴的肌肤上,到处都是青紫的瘀痕,一片片,一条条。有的地方颜色已经淡了,有的则结了旧疤。 门帘一掀,花臂男带着两个金毛小弟,急火火地冲进来:“叫到出租车了,在巷子口等呢,走走,送他看急诊吧!” 小芸颤抖着站起来,抓着小男孩:“我也一起去,邱哥,你带上我。” 被叫成邱哥的花臂男急得跳脚:“哎呀别添乱了,你一个瞎子跟着能干啥,到了医院我们还得照顾你,丽姐去就得了!” 穆婉丽急忙跑上去:“对对,我带着小桩去看个急诊,没事的话,很快回来。” 她刚上去抓小男孩的手,小男孩忽然就激烈地挣扎起来,嘴巴里“嗬嗬”地发着无意义的乱叫,一双黑葡萄的眼睛里满是惊恐,转身就抱住了姐姐的腿,死活不松开。 小芸一下子就又痛哭起来,反手抱住弟弟,可是她眼睛看不见,这一抱,就碰到了小男孩身上的伤,疼得孩子就是一缩。 可是缩归缩,他却没叫,任凭姐姐抱着他,身子有点发抖。 穆婉丽看得眼泪都快下来了,又不敢对小芸说什么,赶紧抹抹眼泪:“好好,一起去,你带着他。” 她匆匆从柜台里抓了一把钱,跟着赤着膀子的邱哥往外就走,忽然想起什么来,扭头冲着阮轻暮交代:“暮暮啊,你照顾一下小郑,有客人来就说今天不开门了。” 阮轻暮应了一声:“好,妈你放心去,我看家。” 房间里终于安静了,只剩下盲人小郑和他两个人、 “到底怎么回事?”阮轻暮叹了口气,发问。 刚刚他在自己的房间里戴着耳机,又关着门,完全听不见外面的吵闹,现在忽然出来,简直是一头雾水。 难怪昨天回家后,就觉得妈妈和小芸她们脸色不太对的样子。 小郑叹了口气:“上礼拜的事了,你上学嘛,丽姐当然不会说给你听。” “那你说。” 小郑摸索着喝了口水,正要说话,门口探进来一个头。 老李头一眼看见阮轻暮,就吓得往后一缩:“哎哟小鬼头在啊?怎么了,人都哪儿去了?” 阮轻暮白了他一眼,总算没再动手:“今晚不开门了,走吧。” 老李头的眼睛四下转了转,果然没看到任何人,只得悻悻地放下门帘,嘟囔着走了。 小郑侧着耳朵听他走远了,才又接着说:“几天前吧,小芸忽然接到老家一个邻居的电话,含含糊糊地说,她不如把弟弟带在身边,寄养在他们大伯家,怕是不太好。小芸急了,死命追问,那个乡亲才说,他大伯一家子,对小桩可够呛。” 阮轻暮目光冷了:“他们虐待小孩?” “是啊。欺负哑巴孩子不会说话、不会诉苦,又欺负小芸看不见。”小郑发白的瞳仁瞪着远方,“每个月从小芸这里榨钱,结果只有她过年回去那几天,才找别人家借几件好衣服给小桩穿上,叫小芸摸着放心。” 阮轻暮咬紧了牙:“这么王八蛋,也没人告诉芸姐一声?” “她一个女孩子常年在外面打工,谁又犯得着得罪她大伯一家,碎嘴这个?”小郑苦笑,“这次是他家儿子拿砖头拍破了小桩的头,也不给治,满头满脸的血躺在家里,有个邻居实在看不过眼,才打听到小芸的电话,偷偷打过来的。” 阮轻暮一张俊脸微微发着青,牙缝里一字字问:“然后呢?” “丽姐怕小芸一个瞎子,回去被他大伯欺负,就想了个办法。”小郑叹息,“她托邱哥带了几个人,直接扑到小芸的老家,打了个措手不及。果然一进她大伯家门,就看见这哑巴孩子被伯母拿着藤条打呢,人小不懂事,又是哑巴,只会啊啊地叫,邱哥说一进去,看得他肺都气炸了。” 阮轻暮想着刚刚看到那孩子满身的瘀痕,怒气陡升:“邱哥没打死那家人么?” “打了。邱哥说他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去就狠狠扇了那死婆娘一巴掌,又照着拿砖头拍人的那小杂种屁股上踹了一下,然后抢了小桩就上了车。直奔县城车站,一口气把孩子给带回来了。” 阮轻暮恶狠狠地冷笑:“这么轻松就放过他们了?” 小郑苦笑:“那能怎么办?难道上去砍人再坐个牢?” 阮轻暮咬牙切齿:“他不是满身刺青,跩得很吗?我还以为是个狠角色。” 小郑诧异地问:“什么,他身上有刺青吗?我没给他按过。我瞧他挺和气啊,对丽姐可好……” 他忽然住了嘴,有点尴尬地笑笑:“邱哥是好人,对谁都好的。” 阮轻暮翻了个白眼:“然后呢?” “邱哥带着小桩,其实昨天就回来了,怕小芸看到受不住,就和丽姐商量了一下,想先带孩子去看看病。可没想到,这孩子怕人,莫名其妙被几个陌生男人带出来,一路上一直咿咿呀呀地叫。” 阮轻暮点点头:“那肯定,换了谁都怕。” 再说也听不见,哄都哄不好。 小郑苦笑一下:“几个男人带个瑟瑟发抖的哑巴男孩,怎么看怎么不对,结果住的小旅店老板长了个心眼。” 阮轻暮惊讶:“怎么了?” “邱哥他们几个人在房间里吃泡面呢,直接就被派出所的人上门抓了,怀疑他们是一窝人贩子。” 阮轻暮目瞪口呆,嘴里随口骂了一句“卧槽”。倒也是想不到! 好半天,他忽然又笑了笑:“不过,还是好人多。” 小郑也浅浅地笑了,没有焦距的眼睛看着他的方向:“是啊,小旅店老板人挺好。” “刚刚丽姐接到电话,又带着小芸去了派出所接人,这才刚刚放回来。”小郑无奈地摇头,“所以正乱着呢。” 阮轻暮叹了口气:“那芸姐怎么打算啊?” 小郑说:“小芸说,以后死都和弟弟死在一块儿,再也不把他留在农村了。她刚刚给你妈……跪下了。” 阮轻暮吓了一跳:“干什么啊?” “他说,以后她干活自己不留一分钱了,求你妈收留她弟弟住在这,不然……”他苦涩地笑笑,“不然她一个瞎子,带着个哑巴弟弟,怎么活呢?” 阮轻暮愣了愣:“我妈当然会照顾他们姐弟俩的,谁要她的钱啊?” 小郑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他眼睛看不见,心里却亮堂,不知道怎么,他总是觉得,丽姐的儿子自从上次出事后,和过去像是两个人一样。 可是毕竟还是个孩子,把什么都想得这么简单。 他和小芸在这里做活,丽姐每人只收一半提成,不仅负担着店里的一次性用具、消毒毛巾、长期开空凋的高额电费,还要帮他们俩交各种保险,已经算是极为厚道。 丽姐也是要靠一个钟一个钟做活挣钱的,也要养一个儿子,现在小芸要带个弟弟住进来,吃饭上学、衣服用度,就算是自己一分钱不留,够不够还两说呢。 别的不说,这小房子住了他们几个人,已经算是很拥挤了,哪里还有空闲地儿? 阮轻暮看着他的脸色,忽然明白了什么。 “小孩子没地方住是吧?”他问。 小郑犹豫一下:“我晚上住按摩间的,实在不行,只有和我一起住了。” 阮轻暮站起身来:“行了,叫小孩子住我那儿。” 小郑吓了一跳:“不用不用,你别乱说。” 丽姐又不欠他们这两个瞎子哑巴的,本来就是好心才雇佣他们,抽成还少。哪有占人家儿子房间的道理,再大的脸,也不能这样。 阮轻暮没理他,冲进卫生间拿了拖把,把自己小房间里的地板使劲拖得干干净净,又跑到穆婉丽房里,找了床凉席出来铺在地上,把自己的枕头和毛巾被抱在了上面。 “别废话。那小哑巴今晚回来,就睡我的床,以后也都睡那儿。”他擦了擦满额头的汗,拍拍手,“我以后就周六回来睡一晚上,礼拜天就回学校,打一天地铺有什么。” 以前在野外又不是没露宿过,幕天席地、野草盖身,身边还有个素来爱洁净的名门公子,不也一样睡得挺舒服。 …… 实验三中的操场上,一群男生分成两队,正在火热地打着对抗篮球赛。 傅松华高高跃起,一个漂亮的跳投,远远地压着三分线,篮球在空中划出漂亮的弧线,不偏不倚地进了篮。 暂停的哨子响了,他和几个队友一起,大步冲向球场边,伸手拿过方离递过来的冰矿泉水,痛快地灌了几口,得意扬扬地在方离身边坐下来。 “看打球好玩吧?我说你就该出来活动活动,晒晒太阳。” 方离无奈地“哦”了一声,小声说:“我不爱打球……” 傅松华低下头,看着他的脸:“以前戴个大眼镜,打球是不方便,现在不是好了吗?” 上次方离的眼镜被刘钧砸掉到地上,一条眼镜腿摔坏了,去修的时候,也没配到合适的镜架。 傅松华那天正好路过学校门口,一眼瞧见,就死活怂恿他配个隐形镜片,理由很简单,男生嘛,要打球、要上体育课,眼镜多碍事! “来嘛,上场试试,我教你打球。”傅松华撺掇着,举起自己的小臂,花孔雀一样展示着自己隆起的腱子肉,“不锻炼怎么行?看到没,这才像个男人!” 方离瞥了他一眼,小声嘀咕着:“有什么了不起,谁没有……” 傅松华不乐意了,伸手就去撸他的衣袖:“还跟我呛声,你有吗?” 方离的校服本来就偏大,衣袖轻易地就被他捋到了肩头,旁边的几个校篮球队队员都哈哈大笑起来:“妈耶,麻秸秆一样。” 方离急了,猛地抽回了胳膊,秀丽的眉毛轻竖起来,忽然用力一弯手臂:“本来就有啊!” 可别说,乍看上去他的手臂的确极细,又修长,可是这样刻意隆起小臂时,还真有一块块肌肉若隐若现,线条柔和又漂亮。 傅松华愣了愣,不太相信地伸手摸了摸:“哎,还真有点?” 旁边的男生也好奇地想要伸手:“哎?” 汗津津的手刚伸出来,就被傅松华狠狠一把拍开了:“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 队友被他打得手背都红了,忍不住怪叫一声:“靠,你自己还不是摸了?” 傅松华得意扬扬地搂过方离:“我小弟,刚收的。我罩着的就只能我能碰!” “切,又不是你媳妇,还不准人碰了?” 方离低着头,白皙的脸上不知道是不是被太阳晒得,有点莫名的红。 另一个男生也有点好奇,看着方离修长漂亮的胳膊:“你这是练过什么吗?” 方离不吭声了,低着头默默地拧着矿泉水瓶盖。 傅松华忽然一拍脑袋,站起身来,把方离拉到了一边,躲开了别人的视线。 “对了,有件重要的事要跟你说。”他满脸严肃,眼神却乱飘。 第35章 爽约 方离一怔,比他还要紧张起来,红着脸:“什、什么?” 傅松华摸了摸口袋,掏出来一张不记名的食堂充值卡,塞给他:“这里面吧,有点钱。” 方离呆呆地望着饭卡:“啊?” “你用这个钱买点好吃的,荤菜放开了买!”傅松华看看四周,小声说。 方离呆了一下:“这是干什么?” 傅松华尴尬地搓了搓手:“你和阮轻暮不是经常一起吃饭么,我瞧你吧,家里也不是很富裕,那个小瘸子就更是超级穷。你俩那么瘦,老是不吃肉,发育差可是一辈子的事。你买好吃的,带他一起吃。” 方离嘴唇微微蠕动:“他、他不会接受吧?” “嗨,你就说他每次都罩着你,你感激,所以请他客呗。”傅松华挠挠头,“再说了,关键是你也得吃好一点,我也不能顿顿都跟你一起。” 方离怔怔看着他,手中的饭卡捏得死紧,声音低得快要听不清:“你……你为什么对我这样好?” 傅松华嘿嘿笑着,伸手戳了戳他的额头:“那是我罩的人嘛。那就这么定了,我会定期往这卡上打钱的。你尽管刷,你和小瘸子爱吃啥,就放开了买。” 正说着,他眼睛一亮,看着操场边小道上的一个人影,急忙大声喊:“老大,老大!” 长身鹤立的少年停住了脚步,站在那棵大香樟树下,向他们这边看来。 傅松华扯着嗓子喊:“你不是说明早返校的吗?怎么又来了?” 树影斑驳,照在俊美的少年侧颜上,有着平时少有的明朗,站在那里,芝兰玉树,眉目俊朗。 “嗯,家里停电了。” 傅松华不疑有他,高兴地跳了起来:“来都来了,打一场嘛!” 树影下的英俊少年摇摇头:“我有点事,先去寝室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阳光正好,微风正醺,平时冷傲又寡言的他身上好像有着勃勃生机,整个眉目都舒展起来。 傅松华忽然想起那件事,扯着嗓子冲着他大喊:“老大,看微信。” 他从旁边的衣服里掏出手机,避着人,发了条消息:“老大你交代的任务搞定了。饭卡塞给方离啦。我办事你放心,没说是你给的,嘿嘿~~~” 几个篮球队的队员看着秦渊走远,在一边哈哈地笑:“你们班老大有阵子没和你打配合了吧,老傅你不行了,人家嫌弃你啊。” 傅松华跳起来,随手把喝剩的水往方离怀里一扔:“帮我拿着!” 他挽着篮球,生龙活虎地就往场上跑:“草,谁说我不行的,都给我过来,看我不虐死你俩!” 一楼走廊很阴凉,秦渊打开106的房门,随手关上了房门。 那张床桌的主人仅仅搬走了一天,整间寝室就好像空寂了很久似的,显得格外空荡, 他快速地收拾了一下自己行李箱里的东西,站在房间里,默默地掏出了手机 对话框还停留在上一次:“那我也早点返校,已经迫不及待要学习了!” ——那行字在手机上是规规矩矩的楷体,可不知怎么,却好像和主人一样,有着斜睨飞扬的神气。 秦渊坐在桌子前,打开了一本竞赛练习册。 心不在焉地做了半套题,看看时间,已经五点多了。 有过了一会,到了六点多的时候,房门依旧安静,没人进来。 他终于再忍不住,拿起手机,好半天,犹豫着打下一句话:“堵车了吗?来不来学校吃食堂?” 没回应。 一直到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了,晚霞的微光一点点在窗前消散,那个说好要早点返校的人都没有出现。 秦渊手机上的微信不时地响起来,傅松华的短信一直在跳。 “班长,你几点去食堂?” “老大你吃了吗?怎么食堂找不到你啊!” 过了一会儿,换了语音留言:“老大你在哪儿上自习?2班那个眼镜仔学委在问呢,说你假如去竞赛班上晚自习,他有道题要请教!” 秦渊静静地看着,半天才淡淡地回了一句:“你叫他拍照给我,我写给他。” …… 小厨房里,阮轻暮挥汗如雨,忽然“啊”地惊叫了一声,一个盘子啪地摔到了地上。 小郑在外面吓了一跳,急急摸索着走到门边:“怎么了?” 阮轻暮慌忙叫:“你别进来,地上有碎瓷片!” 小郑比他还冷静点:“好好,我不添乱。你打扫时小心,千万别割了手。” 要命了,穆婉丽和小芸他们到现在也没回来,平时都是他妈负责全家人的饭菜,现在剩下两个人,一个是瞎子,一个是从没做过饭的公子哥,可总不能两个人就这么挨饿。 阮轻暮好不容易研究好电饭煲的按键,做上了米饭,又把几个剩菜热好,两个人草草吃完。 再笨手笨脚地刷完碗,把一切搞定的时候,已经到了七八点多。 终于又时间抽空看看手机,才看见了那行问话。 “堵车了吗?来不来学校吃食堂?” 安静地躺在那里,好像依旧在固执地等着。 阮轻暮甩了甩手上的水,愣愣地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 “我帮我妈做饭呢,赶不及啦。”阮轻暮想了又想,只能这么回了一句。 秦渊坐在寝室里,看着微信页面。 和妈妈在一起做饭吃饭啊,难怪。也对,母慈子孝、膝下尽欢,才是正常人的日常。 并不是人人都像他一样,父亲和再次怀孕的后母已经常住在别的城市,身边只有做饭的刘阿姨和保镖严叔跟着。 他淡淡地回了一句:“嗯,应该的。” 阮轻暮有点摸不着头脑,什么叫应该的? 抓着手机,他咬咬牙,忽然冲动地又回了一句:“我马上就回去!明天月考,家里好吵,没办法复习。” 秦渊抓起了书包,正要出门去教室,忽然看到这一句,就是一愣。 回来以后,他去哪里?是去他们9班的自习室,还是直接来这儿?来这的话,如果复习晚了…… 阮轻暮没说,他也怎么都问不出口。 怔怔地站在门口,他有点心神不定地转过身,放下了书包。 他打开柜子,找了一床床单和备用枕头出来,飞身爬上了隔壁的空床,小心翼翼地铺在了上面。 就算不住这儿了,假如复习累了,想要休息一下呢? …… 阮轻暮收拾完地铺,抓起行李箱,就往外走,刚到门口,外面就传来了一阵吵嚷,一群人终于回来了。 穆婉丽搀扶着小芸进了门,花臂男邱哥背上背着那个小哑巴,跟在后面。 邱哥把小男孩放下,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满头满脸的汗,张口就骂:“我艹他妈!气死我了!” 小男孩身上涂了不少药水,有的地方敷了纱布,后脑勺上还包扎了一圈,看上去脑袋更大了。 从邱哥背上下来,他第一时间就扑到了姐姐身边,默不作声地藏起了大半个身子,小心地从姐姐胳膊缝里往外看。 阮轻暮放下箱子,皱着眉:“医生怎么说?” 小芸还在默默流泪,穆婉丽接口:“万幸没大碍,都是皮肉伤,肋骨没断,头上那砖头拍的伤现在自己长上了,也没法子再缝针。” 小芸一听又不行了,泪水扑簌簌往下掉:“小桩,姐姐对不起你……” 小男孩什么也听不见,小芸的眼泪滴在他脸上,他昂起头,神色露出了点焦急,踮着脚尖想要去摸姐姐的脸。 阮轻暮蹲下身,小心避开他腿上的伤,把他抱了起来,送到小芸脸旁。 小哑巴伸出脏兮兮的手,慢慢地擦了擦姐姐秀丽的脸,喉咙里发出一声声焦急又嘶哑的“嗬嗬”声。 “我就不该那么心软,该拿刀把那一家子给剁了!”邱哥接过穆婉丽递过来的毛巾,擦了擦汗,犹自不忿。 阮轻暮抱着小哑巴,阴森森地扭头看他一眼。 “哪能这么爽快就剁死他们?要我说,得把那两口子倒吊起来,砍掉他们一双手,叫血慢慢流。再拿板砖把那小杂种的脑袋也拍花了,左边一下,右边一下。” 邱哥一拍大腿:“哎呀说得好,对我胃口,下次就这么办!” 穆婉丽伸手扇了他脑袋一下,不轻不重:“你给我闭嘴!不准带坏我儿子。” 邱哥被她打得往旁边一歪,委屈极了:“丽姐你讲点理,明明是你儿子血腥……” 穆婉丽转头看阮轻暮,泼辣的脸立刻换了柔情:“暮暮啊,别乱说,也别学电视剧里那些台词,多瘆人。” 阮轻暮笑了笑。 穆婉丽又转头瞪着邱哥:“好了,你也走吧。忙了几天,快点回去好好睡一觉。” 从跑去小芸老家救人,到千里奔波把孩子带回来,再被抓到局子里大半天,今天又背着小孩去医院,几天下来,可真折腾得够呛。 小芸站起来,哭着冲着邱哥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邱哥,小桩不会说话,我替他谢谢您的大恩大德……” 邱哥吓得赶紧往旁边一躲:“哎呀可别这么说,你要谢就谢丽姐,我听她的!” 穆婉丽笑了:“行了,明儿中午来吃饭,我代小芸好好谢谢你。” 邱哥美滋滋地腆着脸:“丽姐,那我可不客气了,来一盘酸菜肥牛呗,上次吃过一次,我可馋到现在。” 穆婉丽狠狠瞪了他一眼,伸手把他推出了门。 阮轻暮把穆婉丽拉进了自己的房间:“妈,那孩子以后睡我的床,我这房间平时也没人,犯不上空着。” 穆婉丽看着铺在地上的凉席,愣住了。 再怎么好心,这也是她唯一的儿子,平时恨不得把最好的都给他,现在这么一间小屋子,还要儿子打地铺吗? “暮暮啊,你别管——” 阮轻暮温和地打断她:“妈,就这么定吧。” 十七八岁的少年身量已经挺高,站在灯光下,脊梁挺直、笑容浅淡,像是夏天的风拂过修竹林间,眉眼中的神情有了大人的主张。 穆婉丽怔怔地看着有点陌生的儿子,心里一酸。 “好,那先这样……” 阮轻暮笑了笑,拉起身边的小行李箱:“妈那我走了啊。” 穆婉丽急了:“这么晚了还去学校?到那儿都得十点多了,宿舍楼万一关了呢?” 阮轻暮摇摇头:“没事没事,能赶上。” 他才不要坐公交车呢,这就出去打的,再穷也得尽快赶回去! 穆婉丽没办法:“行,那你走吧。” 家里这一团乱的,儿子留在这儿,还不如回学校呢。 她转过身,看着紧紧跟着小芸的小哑巴,叹了口气:“小芸啊,你松手,得给小桩洗个澡,他身上可真脏。” 虽然在医院处理了伤口,可是医生也不能给他全身清洗,邱哥他们几个大男人都没人能近得了这孩子的身,又抓又挠的,还呜呜地哭。 小芸泪水涟涟,艰难地开口:“丽姐,我、我看不见……” 小郑和她眼睛都不行,这个哑巴弟弟又不会开口沟通,总得有人照顾打理,可是自己什么都得靠人,心里只觉得又悲苦又绝望。 穆婉丽叹口气:“我知道,我来给他洗。” 她蹲下身子,去拉小哑巴,比画着做脱衣服的样子:“来,阿姨带你洗个澡,干净点,懂不?” 小哑巴忽然一缩身子,死死把头埋在小芸身后,再也不出来了。 穆婉丽和小芸拉了半天,小哑巴就是不撒手,一时间又狼狈又纷乱。 “哎呀这孩子到底多大啊,是不是不好意思?” 小芸小声说:“马上七岁了。” 穆婉丽有点惊讶。 看上去像是只有五六岁的样子,完全没有城里孩子这年纪的身量。 她又无奈又好笑:“就算七八岁了,怕老娘做什么?小郑倒是个男的,可是也看不见啊!” 正着急着,身后,阮轻暮的声音响了起来。 “行了,我来试试吧。” …… 卫生间里,阮轻暮放好一盆水,在边上放了个小塑料凳,把小哑巴按在上面坐下。 说来也奇怪,明明邱哥一路把这孩子救出来的,可是小哑巴就是怕他,一见到阮轻暮,反而听话得很。 从阮轻暮拉着他的手起,他就不闹也不叫,一声不吭地顶着个大大的脑袋,乌溜溜的眼睛盯着阮轻暮转。 阮轻暮点了点他的鼻头:“瞧你这小模样,又讹上我了是吧?上辈子死活要跟着我,也没落下什么好啊。” 一见这孩子,他就心里颤巍巍的,实在没办法不管。 跟上辈子他那个贴身小侍卫的长相像了个七八分,尤其是这双眼睛,看上去特熟悉,黑溜溜的,幽深又空茫,仿佛见惯了这人世间的悲伤。 小哑巴听不懂他的话,低着头,把黑乎乎的脚伸到了大盆的水里,忽然咧嘴,无声笑了起来。 阮轻暮看了看他光溜溜的小身子,叹了口气。 这也太脏了,可身上这么多伤,还有纱布什么的,既不能拿着淋浴龙头死命地冲,也不能按到浴缸里泡着。 阮轻暮拿起毛巾沾了点水,冲着小哑巴比画一下:“我给你擦擦,别躲啊。” 俗话说十聋九哑,大多是听力不行,听不到别人发声,自己才学不会说话。这孩子明明能咿咿呀呀地发出声音来,显然声带是好的。 小哑巴瞪着他,果然没躲闪。 小身子瘦得可怜,四肢伶仃,脖子也细得好像随时会断掉,可是一张脸却长得好,擦掉污渍后,露出了一张和姐姐一样清秀可爱的脸。 阮轻暮拿着毛巾,避开他身上的那些伤,一点点地擦拭着,不时恨恨地咬着牙。 再小心,也难免牵动那些虐打的伤,小哑巴有时候会忽然抽搐一下,轻轻叫一两声,更多的时候则乖乖的,低头呆呆看着那盆水,像是习惯了疼痛一样。 阮轻暮自言自语着:“你这么小,怎么也这么命苦呢?我以前身边也有个不会说话的小侍卫,不过他不是天生的。而且啊,人家可比你厉害。” 第36章 回忆 狭小的卫生间,哗啦啦的水声里,阮轻暮喃喃道:“他全家都被坏人杀了,只剩他一个人躲在柴堆里,活了下来。我正好路过,救下他的时候,满院子都是血。” 小哑巴茫然抬头,看着他。 “我把那些王八蛋制住了,塞了把柴刀给他,想着他要是敢自己报仇,我就留他在身边,假如不敢,我就把他送到别的农家,再留点银子。结果你猜怎么着?” 小哑巴听不懂,开始低着头自己玩着水。 外面,穆婉丽趴在门口听了一会儿,也听不清儿子在里面嘟囔什么,走开了。 阮轻暮自顾自地说着:“他那时候也就十来岁,抱着柴刀站都站不稳,可是还是一边哭,一边用力往每个仇人身上捅了四五下,亲手把那些青庐派的王八蛋全杀了。” 他把小哑巴头抬起来,用手点了点小家伙的鼻头:“换了你,你就一定不敢。” 小哑巴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可是也能感觉到陌生人是善意还是凶恶,呆呆地看着这漂亮的小哥哥嘴巴一张一合。 “可惜啊,自从这事以后,他就说不了话了。大夫说,大概是当天藏在草垛里一直死死憋着不出声、不敢喊,憋出了心病。不像你,你这是天生的吧?” 阮轻暮懒洋洋叹息一声:“更可惜的是,他还是没把仇人杀光,漏了一个。那人装死逃了一命,回去就到处哭诉,说他们青庐派撞见魔宗少主奸杀农女、屠戮无辜农人全家,还把他几位见义勇为的师兄全杀了——啧啧,你瞧,这人心,是不是比你大伯他们一家坏得多?” 小哑巴瞪着大眼睛看着他。 “可我倒不气这个,本来就是王八蛋,再去杀了就得了。”阮轻暮摇摇头,“我气的是另一个傻瓜。” 他的目光落到了一边安静的手机上,忽然恨得牙痒起来。 只单凭几句所谓名门正派的栽赃诬陷,就拿着把剑追杀他十几天,说什么虽然和那些被杀的乡人并不认识、与青庐派也毫无关系,可是却不能坐视他这样的大奸大恶之徒逍遥法外。 关他什么事,他又知道个鬼啊! “你说,他这不是神经病是什么?”他咬牙切齿地蹦出来一句。 小哑巴被他忽然板起来的脸吓了一跳,往后一闪。 阮轻暮悻悻地伸手,把小哑巴抱进盆里,帮他好好洗了个脚。 小哑巴脚丫子被弄得痒痒的,忍不住“嗬嗬”又笑了起来。 阮轻暮看着他,忽然有点心酸。 也就是小,还没学会仇恨,竟然还能这样天真无邪地笑起来。 不像上辈子那个孩子,后来就没有再笑过了。 收了他在身边,教他武功、供他吃穿,与其说是随身侍卫,还不如说是个贴身小厮。 那孩子啊,对他还真是忠心耿耿,恨不得把命都给他。 所以才会那么恨秦渊吧,看到他追杀自己那么久,偏偏又说不出话来帮他辩解。 真是个傻孩子。他哪里知道,就算他能开口说话,又怎么会有人信他这个魔宗少主的身边人呢? ……所有人都不信,那个冷如冰雪、嫉恶如仇的秦少侠,自然也是不信的。 阮轻暮越想越是恼火,恨恨看着小哑巴:“所以你说,这种蠢人要是中了毒,我要是不管他,或者直接杀了他,是不是也很应该?” 小哑巴被他忽然变得凶巴巴的样子吓到了,慌乱地摇摇头。 阮轻暮望了他半天,终于轻轻叹息一声,眼角眉梢温柔浮起来:“你摇头,那就是不同意喽。好吧,听你的,我们不杀他。” …… 周一上午,第一节课开始,就是本学期高二的第一次大月考。 上午考两门主课,英语和语文,监考老师们准点进了教室,开始发考卷。 方离坐在倒数第二排,接过来前座传来的试卷,忧心忡忡地往后面的空座位看了一眼。 早操和晨读课都没到,现在都已经开考了,阮轻暮怎么居然还没来。 是不是有什么事,或者病了,找老简请过假了吗? 监考的外班老师发完了试卷,严肃地在讲台上:“抓紧时间写姓名学号,三分钟后开始放听力了,保持安静!” 学生们一个个飞快地写姓名,没一会儿,教室里的小广播就响了,英语听力开始播放。 无论听得云山雾罩,还是似懂非懂,所有的人都竖着耳朵,竭力辨认着声音。不知不觉,几分钟过去了。 高二走廊里,一片寂静,只有各间教室里传来的英语诵读,整齐划一。 阮轻暮抓着书包,一口气跑上楼。 刚跑到教室窗边,他的脚步声就惊动了窗边的两三个同学,不由自主向他望来。 阮轻暮一碰到他们的目光,脚步忽然一顿。 门里的监考老师看见他,眉头一皱,无声地做了一个“轻点”的动作,向着教室后面一指,打了个“快去”的手势。 竟然迟到了七八分钟,还要不要考试了? 门口的阮轻暮却没有进来,他放轻脚步,悄无声息地退到了走廊外面,斜斜地靠在了墙壁上。 监考老师有点奇怪,踮着脚走到门口,露出询问的神情,阮轻暮看着他,伸手指了指正在闷头听题的同学,摆了摆手。 监考老师一愣,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是怕自己现在进教室领试卷,再跑到最后坐下,影响别人做题呢。可别说,虽然是个学渣,倒是能帮人着想。 一直到小广播里听力结束,阮轻暮才走进了教室,抓着卷子坐到座位上。 教室里不少同学都讶异地看着他,有点发蒙:月考也敢迟到,听力全废了?! 不一会儿,方离悄悄往后一靠,手里扔出了一个小纸条。 阮轻暮正飞快做题呢,看到小纸团就是一愣。随手展开,不由得眉毛一扬。 歪歪扭扭的,全是刚刚的听力题答案,没有署名,可是看字迹,不是方离的。 一抬头,斜前方的黄亚正骄傲地冲着他挤眼。 阮轻暮忍不住笑了一下,无声地说了一声“操”,冲着黄亚竖了竖大拇指。 然后,把纸条撕巴撕巴,扔了。 前面黄亚的笑容僵了。旁边偷偷看着、正准备举手举报作弊的刘钧也傻了。 黄亚无奈地扭过头,见鬼了,阮哥还嫌弃他的答案!就算他也是个渣渣,但是好歹听完了全套听力题吧? 铃声响了,卷子被传了上去。 白竞他们飞快地跑到了后面:“阮哥,一起去尿尿?” 阮轻暮站起身,和他们一起往厕所走。 下一场又是两小时,中途不去放次水可不行。 黄亚痛心疾首地问:“阮哥你干吗不看我的答案?我觉得这次我超常发挥了。” 阮轻暮进了厕所,找了个便池:“我觉得全选c会靠谱一点。” “阮哥你这样说就伤我的心了!” 旁边的白竞问:“阮哥,你怎么月考也迟到?早操你也缺席了。” 阮轻暮打了个大哈欠,眼里生理性的泪水漫出来,困恹恹的:“嗯,起迟了。” 昨晚上帮小哑巴洗完澡,小芸又拉着弟弟依依不舍了一会儿,才把小哑巴送进他房间。 进来后她觉得内疚和感激,又哭着谢了他半天,最终睡下,都到了夜里一两点。 这一睡,就糟了。他以为他妈早上会叫他,穆婉丽以为他自己定了闹钟。 一来因为她也同样累;二来他们丽人按摩店早上从来都没有生意,也没有早起的习惯,等到天光大亮醒来时,已经到了七点多。 阮轻暮连热乎饭都没来得及吃,抓起书包就往外跑,在巷子口随便买了些早点,匆匆叫了辆出租车。 一路堵车,到了实验三中门口,考试早就开始了。 黄亚抢着说:“哎哟,学生会风纪部的那几个人,查得可严。秦渊更是眼睛毒,一眼扫过来,就问你为什么不在?” 阮轻暮沉默了一下:“他问我了?” “是啊,问了好几遍。”黄亚一拍大腿,“我还以为我们两个班这么熟了,你们又是牌搭子,能帮着遮掩一下呢!” 阮轻暮散漫地回答:“正常,这么多人看着,他还能不记吗?。” 公开徇私什么的,那才见鬼。 “也是,那就是座冰山嘛。”黄亚哈哈大笑,忽然,热闹的厕所里,安静了一下,黄亚扭头一看,吓得头就是一缩。 1班的几位男生老神在在地走了进来,最前面,那座冰山学霸表情冷淡,目不斜视。 秦渊绕过9班的人,走到一边,开始拉裤子上的拉链。 阮轻暮的目光不由自主追着他,又自然而然地跟着他的动作,看向了下面。 正在拉拉链的某位学霸,忽然动作停住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过头,看向阮轻暮:“就算没人看着,我也一样记。” 阮轻暮一怔,想了一下,才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笑了笑,抖了抖下面:“知道。有人没人,你都不会违反原则嘛。” 秦渊冷淡的声音又响起来:“考试也迟到了是吗?” 阮轻暮叹了口气:“是啊。” “为什么?”秦渊直视着雪白的墙面。不看他。 旁边的男生都莫名其妙地安静着,大气也不敢出。 卧槽什么状况,风纪部的大佬当面查勤吗? 阮轻暮看看四周,有点下不来台了,扬了扬眉:“我说我复习到一点,起晚了,你信吗?” 秦渊淡淡的:“不信。” “那我说我打游戏打到深夜,你信不信?” 秦渊拉上裤子拉链:“也不信。” 阮轻暮笑了:“看,什么都不信,那你还问我干什么?” “我想听真正的理由。” 阮轻暮靠近了点,细细地盯着秦渊的眼睛:“秦大班长,你不仅查勤,还查我的人啊?” 他靠得这么近,漆黑眸子里似乎是调侃,也似乎是挑衅,秦渊默默注视着他眸子中自己的倒影,声音低得近乎耳语:“对,我只查你。” 傅松华毕竟离得最近,隐约听到了点,震惊地瞥了瞥秦渊。 什么叫只查你,这是公开宣布针对人吗? 他早上也跟着一起查出勤的,可他们的职责也就是做个记录,哪有这样揪着不放、亲自来责问的,又不是老师! 阮轻暮沉默了一下:“有事睡晚了,起迟了。” 秦渊冷冷地垂下眼帘:“所以,这些事,在你心里根本不重要是吧。” 无论是考试的事,还是约好了一起复习的事。都根本心不在焉,半点也没放在心上。 阮轻暮瞪着他,忽然有点焦躁,卧槽还来劲了是吧? 他面无表情,转身大踏步地走出了厕所。 白竞和黄亚他们赶紧追了出去,都没敢说话。 阮哥这人吧,和高一时完全不一样,搞得大家有点摸不着头脑。有时候很酷很跩,有时候好像又有点可爱。 可也有那么些时候吧,是真的挺吓人的。 就好像一球砸在刘钧脑门上的时候,就好像现在——被秦大佬这么怼着鼻子查勤一句而已,脸色忽然就沉了下来。 妈的,真真的翻脸像翻书一样! 语文考试开始了,阮轻暮抓着笔望着卷子,飞快地答题,龙飞凤舞,速度飞快。 作文题是一则社会新闻,后面叫人写一篇议论文: “有人认为,实质正义意味着追求结果上的公正与公平,不论过程程序如何,我们应该追求这种正义的归宿。 “而有人则认为,程序不正义,做不到‘有法可依、有法必依’,那么得到的结果就有可能失去法律的土壤,最终会破坏真正的正义。那么你认为程序正义和实质正义哪个重要?” 呸,什么鬼! 他咬牙切齿地,唰唰地用力写下作文小标题—— “《程序正义,全是狗屁!》”…… 监考老师在上面坐着,一抬头,忽然就看到最后的男生站起了身,大踏步往讲台走。 “交卷,老师。” 老师惊了一下,看看表,这还有足足半小时:“再检查一下,还早呢?” 阮轻暮把卷子往讲台上一摊:“交。” 教室里,一群人目瞪口呆地望着他的背影:卧槽,这是语文,有作文的,谁不是绞尽脑汁、反复琢磨句子,有这半小时,好好写作文他不香吗? 1班的教室窗边,秦渊偶然一抬头,正看见窗户外一个熟悉的身影晃了一下,消失在楼梯口。 他静静地将目光收回,望向作文题。很快,他继续提笔,一气呵成,几乎毫不停顿。 没多久,他做完了全部题目,没有检查,站起了身。 附近的同学齐刷刷抬头:我擦,这是怎么回事? 以前的班长,那可是雷打不动,就在考场上坐到最后一分钟,严谨到极点的人啊,今天第一个交卷是要干什么? 在全班人震惊的目光了,秦渊沉静地走向讲台:“老师,交卷。” 第37章 约战 还有半小时才散场,校园里空荡荡的,操场上一片寂静。 阮轻暮走到那棵大香樟树下,找了块青草茂盛的地儿,懒洋洋地躺了下去。 时间快到正午,刺眼的阳光被树荫遮住了,殷厚的草丛在身下软绵绵的,躺在上面,眼睛望向树冠顶端时,有光点随着树叶轻摇而变幻着位置。 他闭上了眼睛,任凭那些光点在他的脸颊和眼皮上跳跃着。忽然,一片阴影覆盖下来。 他赫然睁开眼,望着身边站立的人,一时间,有点茫然。 扭头看了看不远处的教学楼,依旧安静,没有学生们出考场。 他也……提前交卷了? 高大冷峻的少年弯下腰,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阮轻暮半侧着脑袋看着他,声音悻悻的:“干什么,考得这么好吗?提前交卷啊?” “出来早就是考得好?那你一定是第一了。”秦渊面无表情。 阮轻暮“腾”地坐了起来,瞪着他:“你说话的口气有点欠揍,你知道吗?” 秦渊转过头,漆黑眸子定定看着他:“彼此彼此,我也很想揍你一顿。” 阮轻暮看了他半晌,忽然一跃而起:“那打一架吧,你和我?” 秦渊坐着,仰着头望着他。 身材修长的少年站在那里,背后是斑驳树影和依稀阳光,面色瓷白得近乎透明,看着他的眼神张扬又鲜活。 明明是挑衅的,可这一刻,秦渊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阮轻暮的眼神并不是真的带着怒气,却跃跃欲试,欢欣雀跃。 就好像,等待这一架等了很久似的。 他慢慢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忽然伸出手,从对面的阮轻暮额前的头发摘下一根草屑。 他动作温柔,语气平静:“我不是刘钧。真和我打的话,先提醒你,我会一点格斗和拳击,正规练过。” 阮轻暮笑了,一嘴白牙在阳光照耀下,森然发亮:“我也想提醒你,花架子没用,实战我能阴死你一百次。” 秦渊望着他,眸光闪耀,像是有骄阳忽然映照在雪山上:“那来,阴给我看看。” 阮轻暮微微一笑,向他伸出手,像是要先握一下:“好啊。” 秦渊不由自主伸出手,就在两个人的手掌即将碰到一起时,阮轻暮的另一只手攥成了拳头。 挥起来的瞬间,他的手肘和拳头顺成一个角度,秦渊骤然警觉,可看到的只是一道拳头的残影,正好夹在阳光刺来的方向。 眼睛被阳光晃花了那么一瞬,下一刻,腹部一下剧痛,秦渊心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这个人说他会阴人,是真的。 惊怒刚刚升起,对面的阮轻暮的脚已经到了。 这一下,秦渊没有再站着不动,几乎是同一时刻,他的身子灵活地闪转几寸,避开了那一记横扫。 他右手五指握起来,中指关节微微凸起,闪过阮轻暮一脚的同时,右拳已经敲上了他的肋下。 这一下又快又疾,动作隐蔽,正敲在阮轻暮的半边胸肋上,直敲得他嘴巴一咧,倒吸一口凉气,踉跄退了一步。 寂静而空旷的操场上,绿色浓荫下,两道蓝白校服的影子缠斗在一起,阳光在他们周身舞动,无比炫目。 …… 考试时间已经快要结束了,考场里的学生们大多已经写完了作文,开始慢慢骚动起来。 有挤眉弄眼传小抄的,有百无聊赖四处乱看的,也有闲着没事往窗户外看的。 忽然,9班靠窗坐着的一个男生就小声“啊”了一声。 监考老师立刻警惕地看他:“干什么你,喧哗啥?” 男生一缩脖子:“下面有人打架!” 这一下,窗户边的一溜学生都纷纷往外探头,唐田田眯着眼睛一看,忽然吓了一跳。 虽然隔得有点远,打架的两个男生身上都穿着一模一样的校服,可是唐田田还是认了出来。 一个是提前交卷出去的阮轻暮,还有一个……是1班的秦渊?? 两个人打着打着,还打到地上去了,这什么深仇大恨啊?明明前一阵还那么要好地一起出黑板报呢! 唐田田急了,看了看做完的卷子,咬咬牙,直接就跑向讲台:“老师,我交卷。” 方离和白竞也都靠着窗坐着,两个人不约而同一起站起来:“老师,我也交卷子!” 巨大的香樟树下,两个摔倒的人挣扎着,双双从地上跃起。 阮轻暮身子还在踉跄,秦渊已经转身闪到了他身后,胳膊急速一伸,巧妙地卡住了他的脖颈,再一用力:“服不服?” 阮轻暮低头看向扼住自己脖子的胳膊,那上面小块的肌肉微微隆起,带着细细的汗珠,闪闪发着亮,映着阳光,刺眼得很。 他不说话,秦渊却没放松警惕,反而往后面一带,逼着他蓦然后仰。 刚刚的缠斗中,他已经被这人的各种阴招整了好几次,不仅小腿被踢了一脚,一只手的大拇指也被野蛮地扳得生疼,简直防不胜防、坏到极点。 阮轻暮被他带得一个趔趄,呼吸就是一窒,心里大恨。 上辈子有一次,两个人的兵器都在硬碰硬中磕得脱手而出,被迫这么贴身打过一次。 这人力道比他大上几分,几番纠缠下来,他就吃了大亏,被这人直接压在身下,差点擒了去,现在还是这样! 他脸色涨红,手肘一抬,就往身后的秦渊小肚子上重重一捣。可是秦渊早防着他,小腹往后一缩,把这一下完美地避了过去。 可是肚子一缩,下盘就有点不稳。 阮轻暮脖子被扼,薄薄眼皮往下一瞥,已经看到了秦渊的脚。 他狠狠抬起脚,立刻踩在了秦渊的左脚上。这一下毫不客气,秦渊疼得一皱眉,稳稳的身体终于一歪。 只这一瞬,阮轻暮皓白手腕急抬,扣住他脉门,反手擒拿,脚下顺势一扫,两个人再度翻滚着倒地。 阮轻暮从上面压着秦渊,双腿死死卡住他的膝关节,手肘一模一样地压住了他的咽喉。 他冷笑着,眉毛一挑:“那你呢,你服不服?” 秦渊躺在地上,激烈地喘着气,眼睛迎着身上的男孩,不说话。 阮轻暮伏低了点,秦渊忽然用力一震肩膀,差点就从他手下脱困,阮轻暮赶紧用力薅住他肩头往下一按:“别动啊。” 拉扯中,秦渊的肩头衣领被扯下几寸,锁骨下的肌肤露了出来。 阮轻暮目光向下,忽然就看到了那处小小的红色。 他微微怔住,一滴晶莹汗水从眉梢滑过脸庞,流到下巴,落了下来,正落在那处红色胎记上。 秦渊颤了一下,像是被烫了似的。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那处,呼吸忽然粗重了。 九月的树间,蝉鸣不如八月那么凄厉了,带着点有气无力,又带着点知道命运将至的悲伤。 阳光稀疏,依旧耀眼。 阮轻暮慢慢松开了手,他伸出手指,像是要向那点落着汗水的红色点去,秦渊身体僵硬,没有因为他放手而动弹,却死死盯住他的指尖。 骄阳似火,烤在阮轻暮的背上,也烤着秦渊冷漠的脸,冰雪依旧。 阮轻暮忽然笑了,声音带了点诱惑:“喂,你认个输。认输我就告诉你,我为什么迟到。” “好,我输了。”秦渊立刻开口。 阮轻暮怔住了,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 也就是随口说说,这个绝不认输的家伙,竟然这么爽快?都不像他了啊! …… “班长,我来帮你!”傅松华高亢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阮哥,别冲动啊!”白竞凄厉的叫声混在里面。 两个人赫然转头,一起惊愕地望向教学楼。 好几个人涌成一堆,往这边狂跑,随着一声清脆的考场铃声,更多的人冲出了教室,别的班也有人开始往这边打量。 “体委,别动手。”班长唐田田落在几个男生后面,急得脸通红,鼓足勇气叫,“你不能再打架了……” 阮轻暮低下头,和秦渊迅速眼光相接,几乎是同时跳了起来。 秦渊嘴角浅浅地青了一块,阮轻暮的脖子上被卡出了一道殷红,两个人互相望着对方,阮轻暮低声问:“怎么办?” 秦渊飞快地看了看身后,伸手抹了抹自己的嘴角,扬了扬剑眉,看向校门的方向。 两人心有灵犀地同时拔腿,一起向校门狂奔起来。 两个人都是一双长腿,速度惊人,从大香樟树的巨大浓阴下飞奔而出的样子,宛如两只林间的惊鹿。 后面跑来的一群人都蒙了。他俩跑什么啊? 傅松华定睛一看,卧槽,班长跑在前面,阮轻暮在后面,这兔崽子,在追着他们班长打吗? 他挠挠头,迈开长腿拼命去追,大叫:“班长你绕着弯往回跑,我来接应你!” 方离却停了下来,犹豫着:“他们……没有在追打吧?” 傅松华急刹车停住脚步:“没有吗?” 白竞他们也赶了上来,呆呆地望着消失在校门外的两个身影,喘着气点头:“我觉得他们跑得好像很开心?” 傅松华挠挠头:“那他们打什么?” 唐田田终于也追上来了,慌忙说:“没有没有,哪有打架?我看到他们好像在练跆拳道什么的。” 坚决不能定性,明明是小伙伴在一起皮一下。他们班体委这开学一个月,因为打架都进过几次办公室了,不能再去了呀! 傅松华恍然大悟,连忙点头如捣蒜:“对对,唐班长你说的对。” 还是9班的班干有经验,他们1班处理这种事就不行,完全没有立刻甩锅和打掩护的自觉呀! …… 阮轻暮和秦渊一口气跑出了校门,漫无目的地沿着道路跑了一阵,终于脚步渐渐慢了。 阮轻暮先住了脚,大口喘着气,斜斜靠在路边的树干上:“我们这是去哪?” 秦渊跟着他停下,单手撑住树,平复了一下喘息:“随便。” 阮轻暮看着他的脸,忽然嗤笑一声:“我们俩好像有点傻逼。” 秦渊淡淡地回:“你才是,我没有。” “谁好好的不考试、交卷跑出来的?谁不问原由就同意打架的?谁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外面瞎跑的?” “不都是你吗?” 阮轻暮的眼睛眯了起来:“我是差学生嘛,做这些天经地义。秦大班长,你可是三好生。” 他眸子似笑非笑,瓷白的肤色因为剧烈运动透出了点少见的粉色,印染在那双桃花眼的尾稍,秦渊一眼看过去,忽然就想到了一个画面。 “你的微信头像有什么意思吗?”他忽然问。 阮轻暮愣了一下。 原先的头像太丧太灰,他以前不用微信,也就不想改,可是自从加了秦渊之后,他也慢慢开始加了一些新的朋友。 有9班的同学,甚至有1班的几个大傻缺,比如傅松华和常常围在秦渊身边的那几位。 再顶着那个旧的头像和别人交流,就觉得怪怪的。那天随手搜了一下网上,正好看到一幅水彩画,桃花一枝,随风摇曳。 就好像他死的时候,身边那株开得灿烂的桃花树下,临死前震落的点点桃花。 但他也就是随手拿个桃花图而已,并不是有什么难消的执念。 他阮轻暮,是传言中心狠手辣、杀人如麻的魔宗小少主嘛,江湖上不知道多少人盼他死,被多位名门子弟出面指责、被几家苦主联手狙杀,是多么自然的事儿啊。 就算是被阴谋设计,就算曝尸荒野、筋骨尽断,自然也是应该的。 都说死得含冤带恨,才会死后魂魄不散,可他好像也没有什么放不下。 ——唯独惦记的,只有一场未赴的约。 秦渊凝视着他怔忪的眼,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怎么了?” 阮轻暮恍惚回过神,看着他的脸,心里叹了口气。 上辈子死的时候,什么都想过,唯独没想过,他的魂魄在桃花树边悠悠荡荡,等来的第一个人,是他。 “啊,就随手在网上搜的。”他恹恹地答,有点意兴阑珊。 秦渊看着他忽然变得丧丧的脸:“比过去那个好。” 但是也有点不好。看到这枝艳丽桃花枝的时候,好像一边看到了春风十里,一边又看到了即将凋残。 可这种感觉毫无道理,当然也说不出口来。 阮轻暮点点头:“那我一直用它。” 他四下张望一下:“我们就这么一直聊天?” 这儿距离实验三中大门已经有点儿远,路边有商店有饭馆,时值中午,有饭菜的香气从那些开着空调的饭馆门缝里冒出来,丝丝缕缕的,勾着人的馋虫。 秦渊看看身边:“你想吃食堂,我们就回去各刷各的卡。你要是想吃外面的——” 阮轻暮斜眼看他:“怎么样?” “那就你请我。” 阮轻暮震惊又茫然:“为什么?” “提出打架的人是你。” 阮轻暮差点被他气笑了:“你也好意思?” 秦渊点头:“好意思啊,你请客,我付款。” 阮轻暮终于满意了:“这还差不多,学校贴吧里明明传说你是富二代嘛。” 秦渊面无表情,淡淡扫了他一眼:“你在贴吧搜我的信息?” 阮轻暮一窒,脸颊上好不容易消退的红色又有点燃烧的趋势:“还需要搜?你的专楼帖天天被人顶起来,无处不在好吗?” 秦渊转身,推开最近一家小饭馆的门,迎着扑面而来的冷气,然后转过头:“被顶在首页的,不是你和我两个人吗?” 阮轻暮直接就在门槛上绊了个趔趄:“……” 操,他也在看那个帖! 一开始只是记录他俩冲突和打架的,后来慢慢就越来越奇怪,出板报的照片也搬上去了,食堂聚会的照片也放上去了。 那些女生一个个说的些啥啊,什么“双a对峙”、什么“宿命的齿轮”,照片上的旁人全都惨遭p掉,还在他们中间撒满了小星星和小心心。 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什么叫“秦学霸又a又欲”,什么叫“软轻木可a可o”,满嘴黑话,就跟江湖切口似的,害他上网查了半天。 他就是没钱,有钱的话,就该找个杀手——不,电脑高手,把那些说他o的发言全给黑了,只剩下说他a的! 第38章 现场听力 小月考后三天,办公室里。 老简看着面前的阮轻暮,使劲喝了一口茶,压下左右为难:“阮轻暮同学,这一次月考呢,我首先得好好表扬一下你。” 他抖了抖面前的语文试卷:“除了作文,你的成绩大有进步,好得很,我很欣慰!” 周一周二的大月考已经过去了几天,各科卷子都批改出来了,他这个班主任,要说最关心的人,不是各个课代表,也不是优等生,不知道怎么搞的,排在第一个的,竟然是阮轻暮。 毕竟是新提拔的班干部,而且上次这孩子还大言不惭地,说什么期中考试要两门考到年级前一百,虽然知道这也就是信口胡吹,可是由不得他心里也跟着动了一下不是? 期中考试还有一阵子,这第一个月的月考就算是进步一点点,也是好事嘛! 阮轻暮探过头,看了看自己的卷子。 哦,150的卷面,只有98分。 “前面的基础知识90分,得了73,非常好,比以前大大进步了,特别是现代文部分,这个短板补上了不少,不错不错。” 老简指点这前面的部分:“才短短一个月,难能可贵!” 阮轻暮歪着头看他:“老师,作文这么低啊?” 老简一脸便秘的表情:“这正是我专门叫你来谈谈的原因嘛。” 他纠结地用手指重重敲着桌子:“你这个作文吧,文字通顺、条理清晰、观点明确……” 旁边一位语文老师抱着试卷路过,忍不住好奇地探了探头:“那你才给人家25分?” 一眼看到卷子上的作文标题,那老师 “扑哧”一笑,大声地念了出来:“《程序正义,全是狗屁!》——哎呀,你们班这学生观点很振聋发聩啊。” 老简脸色血红:“你说这样的,那在高考阅卷上,能得25分吗?” 他转过头对着阮轻暮:“我瞧给你20分就不错了,按照评分规则,这就是思想不健康、感情偏激,不能从辩证的角度看问题——你啊你啊,作文不能这样写,懂不懂?” 阮轻暮歪着头,看他的眼神纯良无辜:“老师,言为心声,您也是这么教的嘛,不能自由表达,那写出来干什么?” 老简倒抽一口冷气,竟然没能及时说出话来。 “老师,我那些论点和论据,我觉得符合题意、中心突出、内容充实、感情真挚……” “够了够了,评分的不是你,将来也不是我,而是高考阅卷老师!”老简停了停,叹了口气,“你写的这些,有一定的道理,可那是歪理。就算你觉得不是歪理,它也绝对不会拿高分。” “好,我们不谈到底你的观点对错,我只说你跑题的事。”老简语重心长,“议论文要围绕题目做文章,就算你观点偏颇,批阅的老师都能忍,你自己有发挥了一大段,专门写怎么实施才能保证实质正义,什么以暴制暴、劫富济贫了,什么血亲复仇、除暴安良了,这都是跑题,跑题懂不懂?” 阮轻暮这次没反驳,想了想,痛快地点头:“嗯您这个说的对,我这里是跑题了,下次注意。” 老简总算松了口气,就说嘛,只要你说的有道理,这孩子还是肯听话的! 阮轻暮想了想:“那我这里加点别的佐证是不是好点?我前几天刚看了部电影,叫《教父》,特牛。我觉得写进来就挺合适,是吧老师?” 老简一口茶又呛在了嗓子里:“咳咳!够了,还嫌不够乱的!” 什么《教父》,割掉的马头放在银盘子里示威?还是女儿受到侮辱的老父亲求黑手党帮着讨回公道? 现在的孩子真不好带啊! “你想想,好好写,不偏题,两边都兼顾着,注意辩证分析,我觉得吧你这作文得个40分以上毫无问题。这样,就有113分!”老简激动地一拍腿,“你看看,这一下子就是相当好的成绩了!” 一抬头看见旁边班的语文老师,他脸一红:“在我们班算是相当好。” 隔了几张办公桌,1班班主任怀老师嗤笑一声,声音不大不小:“不是说英语和语文好学么,不知道英语怎么样啊?” 阮轻暮抬起头,看了看她。 啧,这小气量,居然记着这茬呢。 老简有点尴尬:“呀,我还没问英语老师。” 怀老师凉凉地瞥了一眼旁边的桌子:“哦,卷子在那呢。” 9班的英语老师不在,桌上的试卷看样子也都改好了,还没来得及发。 阮轻暮慢条斯理走过去,扒拉了半天,然后回过头对老简说:“老师,我90分。” 怀老师就在旁边,闻言笑了一下,明显带着讥讽。 本地多少算是大城市,英语教育水平本来就高,不少学生小时候就会提前学点英语、报个辅导班什么的,历年历届,高考各科中,英语都算是相对较高的拿分课。 九十多分,放在她的培优班,那就是需要立刻请家长的分数。 老简却很高兴:“哎呀不错不错,也提高了!” 他可记得清清楚楚,上次开学摸底考,阮轻暮的英语才五十几分! 可是怀老师偏偏不给面子:“哎哟 ,这距离我们培优班的最低分,可还有好大一截子呢。” 老简神情有点尴尬:“怀老师,不是这样说,进步就说明认真了,认真就值得表扬!” 怀老师嘴巴一撇:“差就差,认清事实也没什么不好的。” 看着这个神情懒散的学生,她一直有点看不顺眼。 听说已经从竞赛班全面转走了,幸好幸好,没再带坏她班上的秦渊。 阮轻暮还没说什么,忽然,门口一道声音响起来。 “老师,您不能这样说。” 秦渊抱着刚收上来的作业本,跨进办公室。 他没有看阮轻暮,走到自己的班主任面前,把作业本放下:“齐了,老师。另外,我同意简老师的说法。只要进步,只要认真,就不该再被苛责。” 怀老师有点微微的羞恼,秦渊这孩子怎么了?三番两次为着一个差生班的小混混,直接顶撞她? “好了,你管好自己的事就好。” 秦渊走到阮轻暮身边,静静地扫了一眼他的试卷,目光忽然一顿。 他盯着得分为0的第一大项,转头看向了怀老师:“老师,这次月考,英语听力的音频您这儿有吧?” 怀老师一愣:“有啊。” “能现在放一遍吗?”秦渊淡淡问。 怀老师有点疑惑,可是又不好拒绝,秦渊一直是班上最招人喜欢的优等生,她这个班的各个奖项、那么多第一,全都是这个好学生一手包揽,再怎么说,她都舍不得真的训斥责骂。 她拿出手机,找到音频备份:“你要重听,在这里?” 秦渊转过头,抓起阮轻暮的英语试卷,摊开放在桌上,静静地看着他:“能做一遍吗?现在。” 阮轻暮安静了那么一小会儿,才嗤笑一声:“我为什么要证明给她看?” 秦渊明亮的眸子只看着他:“我想看。” “呵。”阮轻暮笑了一下。 他拉开了椅子,在空位上坐下,可有可无地点点下颌:“行,做给你看。” 秦渊伸手接过怀老师的手机,点下播放键,放在了他面前,然后静默站在一边。 清脆悦耳的标准女音响起,开始播放那天的英语听力。 怀老师和老简都有点傻了,张了张嘴巴想要说话,可是一眼看到秦渊那严肃的神情,又都住了嘴。 可这是干吗?叫阮轻暮重新做一遍听力是要怎样? 办公楼里人来人往,没有考场的安静环境,可是埋头做题的阮轻暮却神情专注,凝神听着英语播音时,黑长的睫毛偶然轻颤一下。 二十分钟过去,他手中的笔也在自己的试卷上划了一遍。 秦渊拿起试卷,恭恭敬敬地递到怀老师面前:“老师,能麻烦您现在批改一下吗?” 怀老师接过来,略略一扫,忽然一怔。 原先的第一项,明晃晃的0分就在上面。也就是说……原先他连abcd乱蒙都没有蒙一下? 她不由自主地拿起红笔,挨个看了一遍。很快,她放下了笔,神情有点古怪。 秦渊低头看了看,又轻轻看了一眼阮轻暮,眸中有丝一闪而过的异样。 “老师,那天听力,他迟到了,一道题都没做。”他声音不大,却清晰又冷静,“可如果加上这24分,那就是114分。” 老简在一边,猛地张大了嘴巴。 114分??虽然放在培优班可能依旧有点不够看,可是在他们9班的英语分里,绝对能算上前几名了! 秦渊认真地看着班主任:“我的英语听力是29分,他也只低了我5分。我觉得,这个听力分数已经算得上相当不错,是吗老师? 怀老师勉强地哼了一声:“那也不能这么加,还带重做卷子的?” 有句话她憋着没说出来,心里却不以为然。这是真实成绩吗,会不会是事后听了同学的讨论答案? 秦渊点头:“当然不可能加在总分上。可我只是想说,我亲眼看到他吃饭走路都戴着耳机,有在认真地学。所以,我不希望我尊敬的老师,对这样的一个同学一直有偏见。” 怀老师脸色涨红,张了张嘴,旁边的阮轻暮忽然懒洋洋地笑了。 他看着秦渊:“行啦,做给你看了,别说这些有的没的。” 他站了起来,向着两位老师漫不经心地点点头:“老师,没事我们走了。” …… 两个男生肩并肩出了门,忽然,办公室角落里有位老师戴上眼镜,远远地看了阮轻暮一眼:“哎,这不是那天迟到的那个学生吗?” 老简扭头:“咋啦?” “你们班这个学生不错啊,迟到了在门口待了十几分钟,一直没进门呢。” 怀老师茫然地问:“为什么?” 那位老师笑了:“怕影响别的学生听播音呗。” 老简和怀老师都没有作声。 半晌,怀老师脸色有点讪讪的:“这个学生成绩进步还挺快。” 体育吴老师扛着桶纯净水进来,帮办公室换了饮水机,随口接话:“是啊,老简,你们班这个新体委不错。” 老简从愣神中醒过来:“前一阵你不是还怪我选他?” “腿不好的时候是爱偷懒,现在还蛮认真的嘛。”吴老师笑嘻嘻的,“你们班男生好像都挺服他,现在上体育课气氛挺好” …… 阮轻暮回到教室,9班的同学大都在午休,也有些女生在小声聊天,时不时发出轻轻的咯咯笑声。 白竞埋头在手机上打字呢,抬头看他进来,大声问:“阮哥又被老简叫去挨训啦?” 阮轻暮走到后排,懒懒地趴下:“老简爱我还来不及呢。” 黄亚哈哈大笑:“打是亲骂是爱,我们阮哥那是很得老简宠爱了——对了,是不是那天和学霸打架终于被知道啦?” 阮轻暮随手扔了个纸团过去,砸在他头上:“谁打架了,我们切磋武功懂吗?” “哦哦,懂的!那老简到底叫你去干什么呀?” 阮轻暮叹了口气:“老简说我作文三观不正,宣扬以暴制暴。训了我一通。” 临走了,老简还硬塞给他一本《高中议论文范文大全》,又厚又沉。 旁边的男生都静了一下。 半晌,才有人感慨了一声:“阮哥你牛批。” 以暴制暴什么的,身体力行就算了,还敢写进作文啊? 旁边,刘钧和几个人头凑在一起,小声地说着什么,往这边看了一眼。 李智勇小声地骂:“什么德行,一个个都往个瘸子身边凑。” 王立往那边看了看,酸溜溜地说:“现在不是瘸子了,我瞧跑得比兔子都快。” 刘钧阴冷冷看了那边一眼:“人家现在是班干嘛。” 那边,牛小晴在前面扭过身来,忸怩地小声问:“体委啊,这星期能不能再帮我画一期黑板报?” 阮轻暮看着她,一言不发。 牛小晴讪讪的:“不,不是帮我了。帮我们班嘛……” 唐田田悄悄扯了一下牛小晴的衣袖:“别啦,阮轻暮他也有自己的事情吧,老是求人家,这样不好哦,垫底就垫底呗,难道次次拿第一吗。” 阮轻暮看了一眼她俩,叹了一口气:“两位班干同学,你们这是联手讹上我了是吧?” 牛小晴脸色涨红,小声说:“是啊,同意不同意吧?不同意就算了,我,我自己画……” 白竞一探头,忽然稀罕地叫:“哎呀,牛姐哭啦?” 牛小晴狼狈地一揉眼:“滚滚滚,老娘眼睛里进了沙子!” 方离担忧地悄悄看了她一眼,还真是。牛小晴虽然凶,可是眼睛却真的有点红了。 阮轻暮歪着头,看了看她,又看看唐田田可怜巴巴的眼神,终于痛苦地摆摆手。 “行了行了,以后我都包了行吗。可你俩这样是感情绑架,懂吗?” 牛小晴和唐田田惊喜地互相看了一眼,“扑哧”一下,又都笑了。 黄亚在一边忽然大叫:“哎,我听到了啥?体委和宣传委员和班长有感情关系!” 牛小晴脸色通红,探过身子拿文具盒打他:“你这个贱人!什么都不做,还敢胡说……” 黄亚飞身跳起来就往后跑:“宣传委员杀人啦!” 刚跑几步,迎面一花,阮轻暮的脚已经到了。 随便一伸,黄亚就被他伸出来的脚绊了趔趄,一下半跪在阮轻暮面前。 阮轻暮随手拿起那本厚厚的《高中议论文范文大全》,冲着他背上狠狠拍着:“作死是吗?成全你啊。” 教室里,一片热闹,夹杂着黄亚凄厉的叫喊:“牛姐饶命,阮哥饶命,我再也不干涉你们的感情生活了!” …… 第39章 女鬼 下午的课是物理和生物,剩下的第三节美术课硬生生被数学老师抢走了。 大家昏头昏脑地听完一节课的数学月考试卷分析,再吃完晚饭回来上自习,都有点蔫蔫的。 月考各门课的分数都下来了,没有任何悬念,又是1班的秦渊第一,拉开了2班的万年老二李建荃四十多分。 晚自习上,大多数同学都在整理这次的试卷,有的在做错题复习,有的拿着剪刀直接开试卷天窗。 “阮哥,要不要我帮你做错题集啊?”白竞殷勤地回头,手里晃着剪刀和胶水。 阮轻暮戴着耳机,眼睛直直地看着自己的试卷,黄亚喊了两遍才抬起头,大声说:“什么?” 白竞热心地跑过来:“阮哥我跟你说,英语啊数学啊这些,把错的题单独弄个本子粘起来,复习的时候重点看,很有效的,你信我。” 他成绩在班里算比较好的,一直念着阮轻暮说要提高成绩。 这次阮哥英语和语文都考了九十多,总分也从过去全年级倒数一百名升到了倒数两百八,这才一个月的工夫,真真是可造之材。 他要是再想想办法,没准能帮阮哥再赶上来点! 阮轻暮震惊地看着他手里的本子,大声问:“你喜欢做手账?” 白竞崩溃地看着他:“谁他妈的爱做手账!这不是被逼的吗?” 阮轻暮戴着耳机听英语呢,一时没反应过来音量不对,自习室里就听见他又亮又清晰的声音:“为什么?看一遍你还记不住?” 教室里的同学都不由自主地静了一下,白竞更是一脸生无可恋。 阮哥什么都好,就是一天不吹牛就会死。 牛小晴身边的女生吐了吐舌头,小声说:“我们新体委就是牛。” 牛小晴立刻瞪她:“吹牛能吹得这么酷,也是本事。” 那个女生赶紧点头:“同意同意,我也爱听。” 忽然,黄亚前座的男生叫了一声,声音惊恐:“卧槽这是什么东西??” 他的声音都变了调,立刻吸引了几个男生:“什么什么,有什么好玩的?” 那个男生拿着手机:“快看学校贴吧,有人说在文体楼那里撞到了鬼,一身红衣服,长头发,长得特美!” 他前面的女生瞬间尖叫了一声:“啊啊啊,别吓人!” 男生声音比她们还尖:“自己看啊,又不是一个人说!” 一群学渣们纷纷掏手机,就连唐田田她们都又怕又好奇,踌躇着,凑在一起点开了帖子。 《文体楼舞蹈室女鬼现身,实验三中历史上到底有没有冤魂??》 帖子是高二3班的一个男生发的,用了真名,而且下面有好几个同班同学一起作证,全都一个个激动得不行。 “卧槽卧槽卧槽,不瞒你们说,我尿都快吓出来了,真的一身红衣服,站在黑漆漆的舞蹈室里,我们几个人路过的时候,正好里面有月光,就看见一道红影子,飘来飘去!” “对对,真的没骗人。我当时腿都软了,叫了一声,那个女鬼忽然一扭头,像是九十度转过来似的,那脖子、软得像面条一样……” 下面的回复瞬间盖起了高楼,都是在骂的:“呸,骗人的吧,什么女鬼,就骗点击。” “回头看你们的时候,脸上有血没?舌头呢,是不是伸着半拉?” “哈哈哈,穿汉服还是古装,漂亮不?” 那几个爆料的男生急了:“卧槽,谁编瞎话谁出门立刻五十码!爱信不信!” 这毒誓一说,围观帖子的同学都安静了。 9班教室里,一群女生望了望外面黑乎乎的天,忽然有人声音带了哭腔。 “我身上怎么忽然起鸡皮疙瘩啊?”终于,又有人在帖子下面回复:“会不会是哪个女生在练舞呢?瞧你们那怂样。” 3班的一个男生立刻回复:“屁!哪个女生练舞不开灯,还没音乐,大晚上穿着一身红?” 他的同伴也跟着跳脚:“不可能是哪个班的女生。那么漂亮,不是校花也是班花,我们能不认识?我跟你们讲,瓜子脸雪白的,眼睛特别黑,在夜里特别瘆人!” 1班的教室里,傅松华和几个男生也正凑在一起看帖子,哈哈大笑着随手回复:“几个大傻子,肯定是哪位值班老师带来的孩子呗,这都想不明白?” 他是匿名,3班的男生也不知道他是谁,张嘴就怼:“闭嘴你才傻逼!你家大人把女孩子带来学校,放在黑灯瞎火的舞蹈室里?” 帖子瞬间就盖了几百楼,临近晚自习下课,不少人都在qq群里得到消息,全都赶来观光。 忽然,又有一个人在后面跟了一个回复,怯生生的:“我是高一培优2班的团支书刘焕严,我发誓我说的是真的…… “上礼拜二,我下了晚自习,去文体楼借明天用的黑板报颜料,路过舞蹈室的时候,也看到里面有人影。不过不是一身红,是一身白衣服,也是个很苗条的背影,我当时觉得毛毛的,想看清楚些,可是刚刚一靠近,碰到了门,忽然那个影子就一扭头,我就看到一个女孩子。” 下面等直播的学生们都有点毛骨悚然,高一培优班的团支书他们都知道,那可是高一新生代表,平时不知道多老古板,肯定不会开玩笑骗人。 “那女孩子就像上面说的那样,脸很小很白,动作特别飘,我当时一个人,吓得都快疯了,刚一后退,那个人影不知道怎么一闪,又不见了!我回去后也没敢说,怕大家说我骗人。”李焕严打了一大串字,在后面又跟着说,“对了,她胳膊好像特别软,飘来飘去的时候,没声音的。” 各个年级的走廊里,一片鬼哭狼嚎,凑在一起看帖的女生们一个赛一个得声音凄厉。 牛小晴的声音比谁都大:“啊啊啊啊,你们别掐我!” 唐田田和另一个女生一左一右,红着脸,松开了掐她的手:“对不起对不起……” 阮轻暮痛苦地摘下了耳机,看着四周,伸出脚,给了身边抱在一起的白竞和黄亚一人一脚:“闭嘴。女生叫就算了,你们叫什么?” 黄亚面如土色:“我、我就跟着大家应应景。” 白竞也讪讪地停止了叫声:“阮哥,鬼啊,那可是鬼!” 阮轻暮冷笑一声:“我就是个鬼,怎么不见你们怕我?” 两个人一起连连点头:“怕的怕的,阮哥你比鬼还吓人。” 阮轻暮被他俩气得笑了:“我瞧方离都比你俩胆子大。” 黄亚挠挠头:“对了,方离呢?” 好像就刚上晚自习时露了一面,后面就没看到了,书包也不见了,座位上空荡荡的。 白竞不以为意:“哦,去领航班教室了吧,1班那个傅松华老是揪着他去那儿。” 阮轻暮皱起眉:“傅松华那个大傻叉怎么方离了?” 白竞连忙摆摆手:“没有没有,没欺负你罩的人。他不是报了物理课的领航班么,傅松华正好也在那儿走班,就说要给他补习。反正经常逼他去。” 阮轻暮这才放下心:“哦,那行。” 晚自习终于下了课,跨班的qq群上,有人在鬼头鬼脑地约人:“要不要一起去舞蹈室看看?人多一起去?” 立刻,就有人应和:“一起一起,说不定舞蹈室的地上有什么东西落下呢?” 黄亚他们犹豫着:“阮哥,一起去抓鬼不?你要是去,我们就去。” 阮轻暮嗤了一声:“神经病。” “哦,那我们也不去了,阮哥我们一起回寝室吧。” …… 1班教室里,傅松华摩拳擦掌:“走走,我们去舞蹈室,看看能不能感受到阴气。” 他扭头冲着秦渊问:“老大你去不去?” 秦渊已经背上了书包:“不,我回寝室。” 傅松华遗憾地摇摇头:“就知道你没兴趣,行了我们去!” 几个男生一窝蜂跟着他往外跑:“快点快点,赶在别的班人前面。” 教学楼外面,学生们三三两两往外走,秦渊一个人沿着小路,回到了106寝室。 寝室里又恢复了清静,另一张床空荡荡的,像是从没有人住进来过。 他独自进了卫生间,洗漱台上原先摆着两副牙刷和水杯的地方,也只剩下了他自己的。 洗完澡出去的时候,外面的房间明亮安静,可那张邻座的桌子干净得纤尘不染,上面再也没有了前一阵那乱糟糟摊满书的模样。 他打开今天化学老师留的一套竞赛题,开始默默地做,寝室里安静又清冷,他做着做着,就停下了笔。 犹豫了一下,还是抓起了手机,点开了微信。 自从上次说好来他寝室看书却失约后,阮轻暮虽然也和他解释了那天没来的原因。可他和阮轻暮之间,就再也没有提起过来106看书这个话题。 微信静悄悄的,没有什么新对话。 楼上应该很热闹吧,上次去的时候,满层楼光着膀子的男生在乱蹿,关着门打牌的到处可见。 那个人,虽然一天到晚懒洋洋的,可是融在他们里面,却好像更加合适一点。 他修长手指停在那个桃花头像上,半天还是移开了。 找出傅松华的名字,他打了一串字发过去:“看到鬼了吗?” 没一会儿,傅松华的语音回信就到了,点开一听,充满了鄙夷:“什么都没!我们去舞蹈室转了一圈,又没锁门,谁都能进,我瞧就是哪位值班老师家的小孩在里面玩。” 旁边的背景声里,有他们寝室的男生跟着附和:“就是,3班的人就是一群大傻叉,自己吓自己。” 秦渊顿了顿,又打了一行字:“你那儿有多余的签字笔没,借我一支。” 傅松华的语音很快回来:“啊?老大你不是都用钢笔吗?” 秦渊抿着嘴:“嗯,没墨水了,我上去找你。” 不等傅松华回答,他就站起了身,推门出去。 刚刚沿着楼梯上到三楼,迎面的拐弯处,就撞见了一个人。 阮轻暮猛地刹住脚,看着拾阶而上的秦渊,好像极为错愕:“呃,你上去?” 秦渊立在那儿,猝不及防下,俊美的脸上比平时更加没有表情:“啊……是。我找傅松华借支笔。” “哦。”阮轻暮挠挠头,卡在楼梯口,没动。 秦渊看着阮轻暮,目光落在他手里卷着的几张纸上:“你呢?要出去?” 阮轻暮犹豫一下:“是啊。我……去买支牙膏。” 两个人在楼梯上站了一会,好像都不想让开,可最终还是一起侧了侧身子,交错而过。 阮轻暮慢吞吞地下了楼,走出门,在外面的夜风里待了一会儿,忽然沮丧地踢了一下旁边的台阶。 妈的!胡说什么买牙膏,坦坦荡荡地说一声“上面吵死了,我想去你那儿做一会儿卷子”会死?…… 四楼,傅松华他们寝室里,秦渊心不在焉地坐着,一边看作业,一边时不时地往开着的门外看一眼。 忽然地,他站起身,一个人往外面走去。 傅松华拿了个一次性水杯,刚给他倒了杯水,扭头就看见老大的身影出了门,不由大喊:“老大你做啥去?” 418寝室里,门被推开了。 白竞他们一抬头,都有点发呆,惊疑地看着风纪部副部长大人:“??” 这是干嘛?大佬来突击查卫生吗这是? 脊梁挺直、站姿端正的秦大佬飞快地在室内瞥了一眼,半天才犹豫地开口:“打不打牌?” 白竞和室友:“o(≧口≦)o……” 夭寿啊!缺少娱乐的大佬同学被彻底拖下了水,迷上了打牌的乐趣,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打打打!大佬您请坐,我们这就凑四个人陪您!”白竞屁滚尿流地往下面爬。 秦渊站在那里,却不进来:“哦,那我等等上次的牌搭子,不急。” 白竞和室友动作停了,互相看一眼,一起鼓足勇气:“大佬啊,不是不给您面子,您和我们阮哥再一起打对家,我们就没法活了,懂?” 爱谁谁,反正他们不奉陪了!…… 阮轻暮坐在外面的台阶上,看着人来人往的男生。 再抬眼望望一楼的那排窗口,106的还黑着。 那人还在四楼?怎么借个笔要借这么久?到底下不下来了?…… 楼上,418里,牌局正酣。 白竞和室友一家,狂笑着甩下最后两张牌:“看看,就说上次是意外,这次轮到我们大杀四方不是?” 傅松华和秦渊一家,连输两盘,输得没了脾气:“嘤嘤,班长我们球场上的默契哪里去了,你为什么接不住我的牌?上次算的那个什么概率呢?” 秦渊漫不经心地丢下残牌:“嗯。你不行。” 傅松华:“……” 怎么忽然他就不行了! 秦渊眼角轻轻一瞥依旧空着的某个床铺,忽然站起了身:“不早了,你们继续,我回一楼了。” 楼下,阮轻暮抬眼望望一楼的那排窗口,106的还黑着。 也就是说,那人还在四楼? 等得越来越心焦,他忽然一咬牙,拔腿就往回跑,刚噌噌地奔上二楼,迎面就又撞上了一个人。 艹……又是秦渊。 阮轻暮咬了咬牙:“借到笔啦?” 秦渊居高临下看着他,脸上有种奇怪的神情,好半天才回答:“嗯,借到了。” 他的目光在阮轻暮的手上停了停:“你的牙膏没买到?” 阮轻暮愣了一下,低头看看自己攥着卷子的手,恍然大悟:“啊对,小卖部卖完了,呵呵……你能信吗?垃圾小店,连个牙膏都没。” 秦渊点点头,两个人在楼梯口又站了一会儿,终于无言地点点头,再次擦肩而过。 第40章 小偷 阮轻暮回到自己的寝室,一推门,白竞就叫起来:“阮哥你去哪儿撒欢啦?你的牌搭子等了你好久哦!” 阮轻暮一怔:“什么?” 对面床的男生嘎嘎地笑:“说起来你肯定都不信,秦大佬刚刚拍门来求打牌,诡异不?” 白竞沉痛地感慨:“学霸的生活到底是枯燥,这辈子大概都没玩过这么好玩的东西,一打就上瘾,可怜哦。” 阮轻暮僵立在那里,忽然从枕头下飞快地摸出手机,犹豫了一下,发过去一句:“来楼上打牌了啊?” 秦渊几乎是秒回:“嗯……就忽然闲得无聊。” 阮轻暮抓耳挠腮的,不知道说什么了,又扭头问白竞:“他、他一直在等我?” 白竞随意笑了一声:“那怎么可能?你不在,傅松华就和他搭对了嘛,哈哈哈,我们大胜!” 阮轻暮打字的手停住了,恹恹地爬上了床,忽然不想理某人了。 四楼的都是四人间,他选的这寝室也算是相对干净的一间,可饶是如此,依旧是乱得够呛。 刚赢了牌的男生在下面意犹未尽,扯着嗓子喊:“谁吃鸡,抓紧时间搞最后一盘,搞完了就睡!” 白竞睡在阮轻暮这张床的对面,随手扔了只袜子下去:“吃个屁的鸡,今天你值日,趁着没熄灯,赶紧收拾去。” 那男生昂着脖子:“百晓生你拍着心口问问,我们寝室这几天为了照顾阮哥的情绪,还不够干净?简直光可鉴人。” 阮轻暮从床上探出个头,阴冷冷地看着他:“你今天拖地了?” 男生苦着脸:“阮哥,别这样。你这么搞,我们真要把方离他们寝室的卫生第一给抢了。” 阮轻暮怒了,作势从床上伸手去够他:“敢偷懒,信不信我削你?” 他昨天还捏着鼻子亲自拖地了呢,这家伙竟敢坐享其成?! 那男生慌忙跳起来,把手机一放:“这就去这就去,阮哥息怒!” 他从卫生间里拿了拖把出来,东一下西一下地,在地上划拉,趁着阮轻暮不备,举手捣了捣上铺的白竞,压低了声音。 “嘤嘤,怎么回事啊?阮哥明明刚才还很和蔼可亲,出去一趟,回来就好凶!” 阮轻暮瞪着天花板,终于忍不住,又点开微信,面无表情回了一条:“和新搭档配合怎么样啊?赢了还是输?” 那边,秦渊隔了一小会,才回:“不好,和你差太远。” 阮轻暮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咬着牙使劲戳手机:“傻大个不行,下次别找他!他数学差劲得很!” 隔了几道墙,数学能考130的傅松华同学忽然打了个大喷嚏。 106寝室里,一个人躺在床上的秦渊盯着那行张牙舞爪的字:“哦,那我找谁?” 阮轻暮急了,不假思索:“我不行吗?!” 打完这行字,忽然又有点脸上发烧,正想撤回,对面却飞快地回了一个“哦…………” 阮轻暮恨恨地看着,哦什么哦! 终于,好半天,秦渊才慢慢地,郑重地回:“好,那我以后,只找你。” 楼上,刚刚拖完地的男生忽然又悄悄戳了戳白竞:“你看,阮哥真的好诡异。刚刚还那么凶,现在又对着手机笑得那么淫荡哎。” 白竞悄悄瞧了一眼,还真是,阮哥小腿乱蹬,不知道在开心个啥。他压低声音:“别乱说,小心阮哥揍你。阮哥笑得那么灿烂,要形容笑得‘像朵小向日葵’!” …… 正闹着,忽然,对门的一个寝室有人叫了一声:“我靠靠靠!女生宿舍出事了!” 男生们立刻全被吸引了注意力:“什么什么?” 打听的打听,询问的询问,果然,各个班的qq群都炸了,女生们一个个激动万分,群里发言瞬间就是999 。 男生们看了一会儿,也都吓了一跳:“擦,进小偷了??” “保卫处去人调查了,说是丢了两部手机,都是培优班女生的……” “我就说吧,手机就得随身带着,你看培优班的上晚自习不带手机,这么乖,悲剧了吧?” 过了一会,一张截图悄悄地在男生小群里传了开来,是女生们那边传过来的,一个个气得够呛。 看着截图的内容,一群男生面面相觑:“我靠,好贱。” 除了手机,竟然还有几件一楼宿舍晾在外面的内衣被偷了! “妈的,怎么这么恶心……” “这胆子也太大了吧,又不是深夜,晚自习也就是八~九点,也敢进来学校里?” 乍遇到这么刺激又惊悚的事,男生们没一个镇定,全都聚在一起激动地议论着。 “别说了,要是真的半夜来,不是更吓人?” “垃圾死贼,怎么不敢来偷我们男生宿舍,要是来我们这里,遇到哪个寝室有人逃课没去上晚自习,能直接打断他的两条腿!” “打断三条腿!” “哈哈哈哈说的对……” 忽然地,就有人忽然说了一句:“外面的贼应该是深夜翻墙吧,这八~九点的,哪那么容易躲过保安和宿管?” “啊,还要躲过监控,哪那么容易?”有人惊悚地一拍大腿,“你们说,会不会是校内的人干的?” 一大群男生震惊得都快石化了,互相看看:“卧槽!为什么我竟然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 “今晚没去上晚自习的是不是都有嫌疑?” 有人立刻急了:“滚滚滚,老子今晚上偷溜出去上网吧了,也不在上自习。” “哎呦那可说不准,谁知道你是不是内裤杀手……”有人贱兮兮地笑。 那个男生脸色涨红,飞身过去掐着他脖子:“我先杀了你,不仅杀你,还杀你小弟弟和一亿个子孙后代!” 正闹着,旁边方离他们寝室的门开了。 方离拿着水瓶,往走廊尽头的饮水机那里走,忽然,他背后的门里,李智勇叫了一嗓子:“咦,方离你今天晚上在哪儿?” 方离身子一僵,脸色有刹那的惶恐一闪而过。 他紧张地扭过头,声音轻颤:“我、我在领航班上自习。” 傅松华刚在卫生间里洗完澡,完全不知道这会儿发生了什么,头发湿淋淋的走到门口,正听见这句,想也没想,随口接了一句:“啥,我叫你来,你不是说去你们自己班么?” ……过道里,聚在一起打闹的男生们安静了,目光直直地聚在了方离的身上。 明亮的灯光下,方离清秀的脸色煞白,微红的双唇似乎忽然褪去了血色。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他仓皇地转过身,急匆匆地向饮水机冲过去。 原本还没有什么想法的男生们,脸色都开始错愕。 终于,有人小声地说了一句:“那他到底去哪儿了?今晚你们谁看见他了?” 9班和物理领航班的学生们都不约而同摇了摇头,的确没有人见过他在教室里。 “他什么意思?”黄亚呐呐地问。 李智勇抱着胳膊,站在门口:“是啊,奇怪!” 他隔壁的寝室里,刘钧探出头,往饮水机那边看了看,也冷笑一声:“心里有鬼呗,不然为什么撒谎?” 一片诡异的安静里,人群后面,阮轻暮冷冷的声音响起来。 “都给我省省。”他慢悠悠地扒开众人,伸手走到白竞和另一个男生身边,一边一个,伸手把他俩的脖子搂了过来。不轻不重地一勒。 他的口气淡淡的,却带着隐隐的威胁:“捕风捉影、硬扣帽子,这都是小人才干的事。我阮轻暮瞧不上,懂不懂?” 两个男生赶紧连忙点头:“嗯嗯,谁乱嚼舌根,就是我们9班的敌人!” 阮哥说的对,方离毕竟是他们9班的人,不能自己给自己班扣屎盆子。 “谁有证据,直接找保卫处。”阮轻暮的脸色稍稍和气了些,他松开了两个人,转头看了看四周的男生,神色冷得像冰,“没证据瞎哔哔的,先问问我答应不答应。” …… 眼见着,九月底就到了。 实验三中的秋季运动会都是在国庆节前,开完两天后,直接放国庆节的假,这连着的好几天对于学生们来说,不啻于一场大狂欢。 老简站在讲台上,用力一挥手:“总之我要说的都说完了,大家要知道,这是你们真正能绽放自我、力争赛场荣光的最后一次机会!明年高三,传统是就不鼓励大家再参加了,专心备考。这一次再不上,以后在你们的青春回忆里,将会是一片死气沉沉!” 下面一群9班的学生呆呆地望着他,现场给他表演了一个真正的死气沉沉。 “大家精神起来,不要让自己遗憾一辈子!” 下面还是一片安静,不少人心里都暗暗嘀咕。 老简怕不是得了失心疯,鼓励这个有意思吗? 他们9班本来就体育不行,除了刘钧他们几个去年帮班里挣了四十几分的总分,剩下就没几个能打的。 哦对了,黄亚拿了个铅球亚军,女生里就牛小晴标枪投了个第三。 老简看了看台下,无奈地咳嗽一声:“行了,班会就开到这里。阮轻暮啊,你记得待会儿多发动发动大家,有意愿的,先到你那里报个名。” 老简刚离开教室,教室里的嗡嗡声就响了起来。 唐田田和牛小晴互相看了一眼,看看大家完全没人动弹,唐田田先站起身。 “我先带个头,我报个200米,还有400米。” 男生们善意地哄笑起来:“班长厉害啊,加了一项!” “到时候我们都给你加油去!” 唐田田的体育根本不行,去年跑了个200米,好像是倒数? 牛小晴“腾”地站了起来:“我报标枪、铅球和铁饼!” “嚯~~~”男生们更加起哄了,“牛姐牛批!一下子三项啊,威武!” 牛小晴激动的昂着头:“那当然,体委支持我们班的宣传工作,我当然要拼命支持他的工作。还有,哪个集体项目缺人,我还能再顶一个!” 她俩这一带头,女生们悄悄地交头接耳着,忽然又有人扭过头,搂着同桌,向着后面阮轻暮喊:“体委,我和她,还有郑欢和朱思竹,一起报4100米接力吧。” 阮轻暮抬起头,看了她们一眼,“哦”了一声。 他伸手拿起一张纸,那是老简刚刚在班会前发给他的运动报名表,在上面开始记录。 写完了唐田田和牛小晴她们,他又抬起头,有点欲言又止:“那个……你和你同桌,叫什么?” 说话的女生脸都红了,瞪着他,又羞又气:“体委!你这样我们不报名了啊!” 什么啊,居然连她们几个的名字都没记住?? 唐田田忍住笑,赶紧跑过来,在阮轻暮的报名表上帮他写好女生姓名,小声说:“她们说,不是为了老简,是为了支持你哎。” 阮轻暮抬眼看看她,没吭声。 他抖了抖表格,问:“男生呢?有谁?” 刚刚还热闹着起哄的男生们慢慢地静了,一片冷场。 不少人眼光躲闪,往后面的角落里看去。 去年刘钧是体委,他和李智勇几个好歹帮他们班拿了些分,现在他们绝对不会参加了,而且……谁参加的话,会不会被他们记恨报复? 刘钧望着那些躲躲闪闪的目光,忽然笑了。 他大剌剌地往后一靠,抱着手臂,像是在自言自语:“什么垃圾运动会,傻逼才会去。” 男生们面面相觑,更加大气也不敢出。 后面,黄亚的胖脸上肌肉抽搐着,忽然张口:“我和去年一样,报铅球。不,再加一个铁饼。” 阮轻暮点点头,帮他记上,然后等了一会儿。 没听到人说话,他淡淡地抬起头:“我是体委,我自己带个头吧。” 他声音不大,却慵懒而清晰:“每个人最多可以报四项对吧,那我报100米,400米栏、跳高——” 他低头快速扫了一眼项目时间:“最后一项再加个5000米。” ……教室里一片寂静,然后,就像是滚开的油锅里加了几滴水,疯狂地沸腾起来。 白竞目瞪口呆:“阮哥,100米是爆发力,5000米是耐力,跳高和跨栏又是别的……” 就连黄亚都傻了:“阮哥,体委也不用这么拼命,会死人的。” 阮轻暮淡淡嗤笑一声:“不然怎么办?9班男生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 男生们都闭上了嘴。互相看看,有人眼神尴尬,有人低下了头。 一片安静中,坐在阮轻暮前面、一直安静的方离,突兀地开了口:“我也报5000米,还有跳远。” 男生们一个个神色有点古怪,悄悄看着他。 上次女生宿舍被盗案一直没破,派出所来调查了一下,不知道和学校是怎么交代的,反正也没找任何学生去谈话。 可是那天晚上方离并没有解释他到底去了哪里,男生们在背后嘀咕了一通,再次确定了当晚的确没人看到他,这件事就越发显得蹊跷。 虽然不敢当面说,可是背后议论他的声音,就一直没断过。 阮轻暮懒懒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你确定?5000米不好跑。” 每年报5000米的都是凤毛麟角,累得要死不说,还有人当场跑到吐出来,有的人中途退场。 又苦又累,拿名次和别的项目分数一模一样,谁会愿意参加这个? 方离垂下眼帘,脸色一如既往地苍白,可是声音却不像平时那样怯生生:“嗯,确定。跑这个的人少,说不定能拿点分。” 白竞看了看方离,忽然也大声说:“我也报一个400米。管他赢不赢,随便瞎瘠薄跑呗,有什么关系。” 方离这个怂包都不怕,他怕个屁。原先就答应了老简做体委的,结果临时做了缩头乌龟,现在难道连个运动会都不敢上? 黄亚看看大伙,又看了看刘钧,猛地踢了一下桌子:“就是,妈的不就是参加个运动会,畏头畏尾的,算什么男人!” 教室里一片寂静,片刻后,他寝室里另一个男生也挠挠头:“体委,记我一个呗。200米没人报啊?那我凑个数。” 仿佛有那么一股看不见的暗流,在暮气沉沉的教室里流动,慢慢升温。 白竞隔壁寝室的几个男生互相看看,终于,一起嬉皮笑脸地说:“我们班女的都能凑4100,那我们也凑一个,要不,我们寝室四个一起上?” 牛小晴叫了起来:“正经点。把你们黎胖子换下去,剩下三个还差不多。” 黎胖子是他们寝室的大胖子,平时晨跑都喘得像狗,他满脸涨红:“牛姐你歧视胖子。不要我就不要我,我也报铅球去。” 教室里的尴尬彻底被打破了,热闹的气氛越来越浓。没人再看刘钧那几个人的脸色,都嘻嘻哈哈地开始商量,就连以前特懒的一些女生都跃跃欲试。 “随便报一个好了,反正只要参加,都有每人0.5分的基础分呢。” “也对,啦啦队允许化妆哎,到时候老娘要化个漂亮的妆上去跑,记得帮我拍照!” “哈哈哈哈化妆跑什么鬼,算了,到时候我借你防水粉底。” 唐田田坐在阮轻暮身边,手忙脚乱地帮着他记名字,写着写着,忽然低下了头。 阮轻暮转过脸,看着她微微发红的眼睛,叹了口气。 “班长,悠着点。”他郑重其事地说,“现在就这样,等运动会我们班总分第一你不得哭晕过去?” 唐田田被他逗笑了,小声地说:“得了吧,咱们班今年能摆脱倒数前三就行啦。” 1班那样的,有秦渊和傅松华两个体育尖子生坐镇,总分第一永远是人家的囊中之物呢。…… 第41章 我只盯着你 1班教室里,傅松华神气活现地站在座位上:“好,报名我都记下了,谢谢大家支持!” 他看着报名表,又有点担心地挠挠头:“我说你们女生能再报几个项目吗?” 去年他们班是总分第一,非常惊险地压了6班一点儿,要知道6班可是有个体育生呢。 今年重点要防6班反扑,拼死也要保住第一! 他前座的女生白了他一眼:“我们女生报名人数已经超过去年了,还要怎么样啊?” “就是,有你和班长还不是躺赢嘛。” “我们的任务是做啦啦队,体委你负责帅,我们负责在下面给你喊加油。” 他们1班可是有班长秦渊和体委傅松华的双保险,还怕什么? 立刻有男生叫:“我们班长才负责帅,体委负责骚!” “哈哈哈哈……” 傅松华在一片大笑中得意扬扬:“呸,班长是高岭之花,我是林间猛虎,都帅。” 后座上的高岭之花拿过来他的报名表,凝神看了一阵,敲了敲桌子:“有几个人的项目要调整,时间冲突了。” 他拿起笔,快速地勾了几个名字,又对着傅松华说:“你的5000米退掉吧,换成别的。” 傅松华疑惑地凑过来:“为什么?这种累死牛的项目,我不上谁上?再说我肯定第一啊。” 秦渊点了点第二天的赛程:“你的体力浪费在这上面可惜了。短跑加800米,你拿两个第二或者第三,比一个冠军分数多。” 傅松华恍然大悟:“哦哦,好!” “还有封元,我建议你别去和6班的那个体育生硬拼短跑,宁可让着他,你留体力在400米上。”他抬头看着一个男生,“可以吗?”。 那个男生使劲点头:“懂了,班长听你的!” 他们班长平时话少,可是到这种重要关头,却从不含糊,开口说话组分配和安排,没有人不服,也很少有人质疑。 好像,是从高一那次卡拉ok歌厅的事情后吧? 傅松华凑过来,看着秦渊认真地重填名字,忽然想起来什么,拿起手机找人。 “百晓生,找你买一份情报,你能收集到哪些班的运动会主力报名情况,特别是6班的。偷偷给我,我给你个大价钱!” 很快,白竞就回了微信:“我这就去打听——每个班的情报18块,ok不?” “ok!明天中午要交报名表,在这之前给我发来,过时不要了啊。” “没问题,收集到多少给你多少,不过我们自己班的情报不卖啊,先说好!”白竞很仗义地交代。 傅松华发了个黑人问号的表情包过去:“你们班的情报,哈哈哈?” 白竞立刻回了个傲然的表情:“今天你爱理不理,明天你长跪不起!” 傅松华越想越好笑,扭头冲着秦渊说:“老大,笑死了,9班的人说叫我们长跪不起!” 秦渊手中的笔忽然顿住了。他抬起头,一双明亮的凤眼中光芒一闪。 “他们班体委……阮轻暮今年报名了是吗?” 傅松华挠挠头:“那肯定吧,哪有体委不上的,他就算是个弱鸡,也得做做样子嘛。” 秦渊的眼神却有点奇怪。 “他不是弱鸡。”他淡淡垂下眼帘,“他更不是只做做样子。” 谁是弱鸡,那个人都不会是。 无论是雪白墙壁上那高高的手指印,还是他打架时的爆发力和灵活性。 …… 9班教室里,阮轻暮跷着脚,看着唐田田把所有的报名记完,伸手拿了过来。 他看了半天,忽然冲着白竞招招手:“帮我做件事。” “阮哥您说话!” 阮轻暮的眼睛微微眯起来:“别的班有哪些体育好的,去年报了哪些项目——” 他的声音又懒又轻:“特别是1班去年的得分项,统统给我找来。” 白竞一愣:“卧槽,刚刚1班的傅松华也找我要这个。” 阮轻暮盯着他,嘴角忽然一翘:“呵呵,原来不是个真傻子啊。” 前面的方离低声说:“嗯,他超负责的。” 旁边的唐田田呆呆地看着他:“怎、怎么了吗?” 阮轻暮没有说话,纤长苍白的手指在桌上飞快地敲了敲,忽然伸手拍了拍手掌。 教室里的同学本来都在关注着他,这几声掌声迅速阻止了喧闹。 阮轻暮的声音不紧不慢:“明天中午,运动会报名最后的截止时间点,我有可能重新调整一下项目。不,是肯定会调整。” 黄亚挠挠头:“为什么啊?我只会投铅球这种力气活,你总不能叫我去跑100米吧。” 阮轻暮问:“知道田忌赛马吗?” “那必须知道啊!” “那知道退避三舍吗?还有争先恐后?” 旁边的男生有点蒙:“争、争先恐后?就是抢跑吗?” 阮轻暮凉凉地瞥了他一眼:“退避三舍是春秋时,楚成王和晋国公子重耳的事儿。争先恐后是赵襄子和王于期比赛驾车技术的典故。打仗也好,比赛也罢,假如真想赢,那就得讲究技巧和策略。” “啊……阮哥你在说啥!” 阮轻暮看着几个男生木木的表情,算了,他们不懂。 他看看大家:“总之明天听我调配,实在不愿意换的,可以跟我说。” 白竞他们互相看看,方离首先答应:“嗯,我随便。” 阮轻暮叹了口气:“我的意思,是大家尽量都听我的。” 同学不好带啊,要是上辈子,他还需要向手下的人解释吗? 忽然之间,他就想到了一个人。 那个人的话,大概不用任何解释,就明白他的意思吧? …… 第二天上午最后一节,体育课。 操场东边,白竞拿着手机,犹豫地看向阮轻暮:“那我发给他了?真的不用加点假料进去吗?” 阮轻暮躺在草地上,懒洋洋地揪了片草叶:“你百晓生的名声不要啦?” 白竞一咬牙:“妈的豁出去了,这次宁可牺牲信誉,坑死他们!” “不用,给他真的。”阮轻暮笑了笑,“你只用加一句,说不保证信息一点差错没有,就行了。” 白竞挠挠头:“哦,好。” 阮轻暮揉着手里的草叶,点点翠绿染上他白皙的指尖:“对了,把我们班昨晚的报名情况也发他。” 白竞手指一哆嗦,旁边的黄亚急了:“为什么啊?” 阮轻暮眯着眼睛:“别废话,照着做。” 隔着泾渭分明的操场中线,傅松华看着刚收到的文档,爽快地打了200元过去:“给,凑个整,谢啦!” 他兴冲冲地跑到一边:“班长,消息到了!哎?” 他犹豫地点开白竞新发来的另一个文档:“9班的?” 他飞快地回了一条:“干什么,你不是说不出卖自己班的消息?” 对面,白竞笑眯眯地回复:“我们体委说,这是附送你的,不要钱。” 傅松华点开看了一眼,脱口而出,说了一声“操”:“妈的,一定是假的,方离跑5000米?!” 秦渊伸手接过他的手机,看了看他和白竞的对话,点了几下,把接收到的文件删了。 “啊啊啊班长,那是花钱买的!”傅松华惨叫,“你干什么?” 秦渊抬起头,远远地望了另一边的9班男生们。 那边的大香樟树下,9班的男生聚在一起,围着那个熟悉的身影,正在说着什么。 人群中,那个少年的侧脸上一副散漫神情。 秦渊缓缓收回目光:“你现在知道了,是他们体委授意发给你的,那么你信还是不信?” 傅松华苦恼地挠挠头:“大、大部分是真的吧?少量的掺了假?” “不管真假,你既然有了怀疑,再去安排出场阵容,就会疑神疑鬼。”秦渊淡淡道,“那才正中了他的计。” 傅松华震惊地看着他:“班长你说啥?就他?还诡计?” 秦渊淡淡垂下眉眼:“对。” 傅松华痛苦地捂着胸口:“老大,真的我心口疼,那可是两百块!” “我补你。” “不要!”傅松华立刻豪气起来,“老子是体委,花钱高兴。” 他父母都是高知,家庭虽然不算什么豪富,可是也从来衣食无忧,给这个独生儿子的生活费也没缺过。 旁边,他们寝室的男生啧啧地摇头:“老傅这是图什么啊,花两百块买了份废料,9班那边拿着真情报爽死了吧。” “哈哈哈哈,百晓生或成最大赢家?” 傅松华忽然好像想到了什么,皱了皱眉,向着9班那边又望了一眼。 …… 一个9班的男生从远处的打印店跑过来,手里拿着油墨未干的几张表:“阮哥,打印好了!” 阮轻暮坐了起来,靠在大树树干上,拿着白竞最新收集到的资料,默默反复地看,看了一会儿,又开始写写画画,半晌又叹了口气。 白竞他们大气也不敢出,在一边看着他乱七八糟的标注,探头探脑。 “我觉得阮哥认真的样子好酷。” “是好性感。” 阮轻暮抬脚,给了正在夸他性感的黄亚屁股一脚:“你的三项不用换了。白竞你的200米换成400。” “哦哦,为啥?” “反正你也是瞎跑,400米看起来强手多,其实普通人不敢报,你去,万一混上个第六,就能有分拿。”阮轻暮拿着笔,沉吟一下,冲着远处默默坐着的方离叫,“你真的能跑下来5000米?” 方离扭过头,低声说:“可以。” “好。”阮轻暮点头,把自己的5000米给改成了1500米,又开始琢磨。 前面,方离忽然默默站了起来,沿着跑道,开始独自慢悠悠地奔跑起来。 体育课快要下课了,跑道上没什么人,傅松华正在一边收本班的器材,忽然就看到了跑道边的方离,瘦弱的影子一个人落在跑道上。 他赶紧把网兜往旁边的人手里一放:“帮我收一下,我去去就来!” 他迈开腿,飞跑上跑道,追上了方离。 “喂喂,问你个事儿!” 方离脚步一顿,回头看看他,又埋头往前跑。 “你们班运动会,你要报5000米,是假的吧?” 方离默默往前跑着,半天才说:“真的。” 傅松华一下子急了:“他们干什么这么欺负人?叫你跑5000米,你就答应啊?” 方离没理他。 “我带你去找你们班的人,那个阮轻暮疯了!”傅松华伸手就去抓他,可是刚刚碰到方离的胳膊,方离一闪身子,躲开了。 “不用你管,我自愿的。” 傅松华愣了愣:“你这么弱,怎么跑得下来?他们逼你的吧,别怕,你和我说,我帮你讨公道去!” 方离喘着气,一张清秀的脸涨得通红:“我再说一遍,没人逼我。” 傅松华看着他,一双浓眉拧着,终于小心翼翼地问:“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那天晚上,我说你不在领航班教室,就随口说的。我也不知道你不在……” 方离低着头,不看他:“我没生你的气,你又没撒谎。” 傅松华愣愣地看着他,忽然有点心烦意乱。 自从那天晚上后,方离就开始躲着他,就算他再粗枝大叶,也感觉得到好像哪里不对了。 “你到底当不当我是朋友?当的话,就告诉我,那天晚上你到底在哪里?” 方离猛地刹住了脚步:“你什么意思?” 傅松华有点焦躁地挠挠头:“就算在网吧、在和女孩子约会,只要你说,我都信你!” 方离怔怔地看着他,眼圈微微发红:“我要是不说呢?又或者,那天晚上……我就是去做说不出口的事呢?” 傅松华呆呆地看着他:“能、能有什么说不出口的?” 方离忽然重重一把甩开他的手,奋力向前冲去。 远处,阮轻暮无意中抬起了头。他望着跑道上的方离狂冲回来,临到跑近,还加快了速度,飞快地绕过了众人。 没人注意到他,可是阮轻暮眼神极好,却看到了他眼眶中的一抹红。 他快速地将手中最后几个项目勾好,递给了白竞:“帮我问一遍有改动的人,没意见,就帮我交给老简。” 白竞痛快地答应了一声:“好,阮哥你放心!” 阮轻暮跳了起来,迎上去,伸手把方离拽到了一边。 避开同学,他紧紧盯着方离的眼睛:“出什么事了?傅松华那个傻大个欺负你?” 方离揉了揉眼睛,小声说:“没。跑得快……眼睛进了灰。” 阮轻暮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那你和我说实话,你为什么要跑5000米?” 方离低着头,不吭声。 “你不说,我这就给你取消掉。”阮轻暮的语气忽然变得冰冷,“我不想看到你为了什么奇怪的原因,把自己跑死在赛场上。” 方离猛地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他:“我就是自己想跑,不行吗?” 他激烈地喘着气:“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觉得我是被人逼的?我可以跑,我想跑,你们都可以上,我为什么不可以?!” 阮轻暮静静地看着他,终于点点头:“你真心想跑那就行,到时候,我给你加油。” ……阮轻暮重新回到树下躺着,不由自主地,目光就飘向了一边。 这一看,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地,那边1班人群里,秦渊就扭过了头,也向着这边看过来。 阳光灿烂,隔得虽然远,可是依旧看得清他眼中的光芒微微一闪,锋芒锐利。 阮轻暮眯着眼睛,抓起手机,向着那边扬了扬。 看到秦渊默默地也掏出了手机,他才没头没脑地,给秦渊的微信发去了一句话:“你对退避三舍和争先恐后怎么看?” 遥遥的人群里,秦渊开始转过身,避着人打字。 没过十几秒,就迅速有了回信。 “公子重耳和王于期?干什么,运动会你要排兵布阵吗?” 阮轻暮望着那行字,嘴角的狡黠笑意越来越大。果然,他就是懂。 “是啊,叫你们班那个傻大个儿小心点。”他打下一行消息。 “我才是班长。你是来提醒我的?” 阮轻暮懒洋洋地托着腮:“你说是就是喽。的确,我不care他,我要防的其实是你。” 这一次,秦渊没有回那么快,半天才犹豫着问:“……你报了什么?” “干什么,又盯着我啊?” 秦渊盯着手机,这一次打字很慢:“嗯。只盯着你。” 阮轻暮心情极为愉悦,笑吟吟地回:“彼此彼此,我也盯着你呢。” 1班的人群里,傅松华疑惑地看着秦渊:“喂,喂?” 班长这是看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刚刚还在和他商量运动会的后勤,怎么忽然就神游九天的样子,脸色还有点红? 第42章 在我这儿睡 夜深人静,宿管大爷拿着电筒,查了最后一次房,打着哈欠回值班室了。 阮轻暮躺在四人间的上铺,四周迅速响起了男生们此起彼伏的鼾声,他竖着耳朵听了一下,三道不同的呼吸频率。 他悄悄起身,下了床,又偷偷从柜子里拿了个东西,溜出了门。 顺着楼梯,他一溜烟地跑到了一楼,熟门熟路地站在了106门口。 轻轻一推虚掩的门,门开了,里面的光漏了出来,泄了一地。窗户边的缝隙,已经像过去那样,被一床厚床单堵得严丝合缝。 秦渊坐在桌前,静静回头看着他。 阮轻暮随手把门锁死,坐下轻轻咳嗽一声:“不好意思,叨扰一次。” 秦渊的目光落到了他手上拿着的那包东西,剑眉一扬:“什么?” 阮轻暮打开袋子,把那个精致的小台灯拿了出来:“我又带下来了,楼上没机会用。” 这倒是真话,寝室里四个大男生呢,晚上睡下了,他又怎么可能自己开台灯干扰人。 从106带走它后,就一直静静躺在他的柜子里,不见天日。 晚上自习时,他主动给秦渊发了条微信,厚着脸皮问能不能晚上来106打扰一下,秦渊迅速答应了。 约的是熄灯查房后,果然,秦渊已经在等着了。 “我借你个地儿写点东西,你自己上床关灯睡吧,我把台灯光调暗点。” 秦渊摊开了面前的习题册:“不,我也要做题。” 阮轻暮“哦”了一声,拧亮了台灯,熟悉的暖黄光线照在了两人之间的桌上,温暖又安静。 他讪讪地拿出手机,又找了个空白作业本,开始对着手机上的草稿文档写东西。 时间已经到了快十一点,他字迹潦草,很快写完了一篇,又开始重新起了一个头。 秦渊淡淡地瞥了一眼,又把目光移开。 反反复复好几次,一直到阮轻暮飞速地开了第三篇,他才忍无可忍:“……你还负责写运动会的投稿?这也是你的事?” 阮轻暮打了个哈欠:“我们班的宣传委员……算了。” 下午唐田田特认真地跑来,给他看了几篇稿子,说是投给运动会的广播站,还神秘地说,一篇稿子被选上,能给班级总分加1分,一定不能放弃这个小小的阵地。 他看了几行,就差点看吐了。什么“秋风吹、战鼓擂,9班男儿场上飞”,什么“9班战旗猎猎飘,勇夺佳绩最骄傲”——这要是能被选上,那得团委老师和广播站的人集体瞎眼。 秦渊脸色淡淡的,独自刷着习题,刷着刷着,忽然又说:“你很照顾你们班的宣传委员啊。” 阮轻暮手里的笔一停,转头看着他:“也没有吧?” “没有?”秦渊俊美的侧颜越发淡漠,“黑板报尽心尽力全包,现在还代写宣传稿啊。” 阮轻暮慢慢地往后一靠,歪着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其实啊……是我们班长来找我商量的。” 秦渊脊背挺直了。 9班的那个小班长,软软糯糯的,以前在一起开过会,的确很可爱的样子。 “哦,难怪。”他忽然伸手,把小台灯往自己这边挪了挪,不理阮轻暮了。 阮轻暮吃惊地看着台灯,忽然弯着眉眼笑了。 他身子往前一趴,趴在了桌上,侧脸看着秦渊:“啧啧。” 秦渊半边脸上镀着一抹暖橘的光,修长脖子梗着,不扭头。 阮轻暮把胳膊移了点过去,依旧趴着,从下面更近地看着他。 “你既然主动竞选做了体育委员,那就负起你自己的责任来——”他慢吞吞地说,“这句话,不知道当初,是谁凶巴巴吼我的?” 秦渊慢慢转过头,英挺又俊秀的脸上,有刹那的怔然:“我说的……怎么了?” “所以,你倒是说说看。”阮轻暮脸上没有了笑意,逼近他,“我是为了谁的一句话,这么拼啊?” 整洁的寝室里,异常安静。 外面初秋的夜风温柔,带来校园里花草的清香,早已沉睡的男生宿舍楼里,只剩下这小小一隅,还有人这么清醒地对望。 阮轻暮眉目锐利,白皙的脸庞在微弱灯光下仿若透明般,挑衅般望着近在咫尺的那双眸子,一眨不眨。 秦渊怔怔看着他,好半晌,好像才明白了他的话。 然后,耳朵根和侧脸相连的地方,红晕一点点扩大。 他薄薄的眼皮垂下,一双凤眼中的光芒藏去了大半。然后他伸出手,拿起了阮轻暮桌上写完的几份草稿。 “字丑死了。”他轻声地说,“播音站的人根本就看不清。” 阮轻暮伸手去抢,脸色又凶又冷:“自然有人帮我誊一遍的。” “谁?那个宣传委员还是你们班长?”秦渊高高扬起手臂,躲着他的争抢。 阮轻暮猛地跳起来,飞身扑过去压住他:“你管我!” 盛夏刚过,初秋未到,男孩子身上火力旺盛,穿的依旧是夏天的背心和宽松短裤,这么缠斗在一起的时候,裸着的胳膊紧紧挨着,肌肤火烫。 秦渊默默看着近处的那双黑色瞳仁,呼吸慢慢变粗了些。 夜深人静,离得太近,好像都能感觉到喷在对方脸上的气息,轻轻的,带着清新的甜。 好像都怕惊动了对方。 看着阮轻暮急速颤动起来的睫毛,秦渊猛地转过了头,声音有点哑:“不要她们,我帮你誊。” …… 他站起身,打开自己的储物柜,拿出了一台薄薄的笔记本电脑。 “你写你的,我帮你打出来。”他开始开电脑,“到时候拿着打印好的稿子给播音站,选上的概率也大一些。” 阮轻暮愣愣地看着他:“你怎么能在寝室藏这个?” 学校为了防止学生们打大型游戏,根本不允许学生带电脑,查寝室的时候,这么大的东西肯定藏不住。 “谁藏了?计算机实践课的老师帮我申请的,我下学期会参加计算机编程竞赛。”秦渊看了看电池的电量,“打几篇文档没问题。” 阮轻暮犹豫了一下:“你还是睡吧,都快十二点了。” 秦渊没再说话,自顾自地拿起他的手稿,开始熟练地敲击键盘。 打着打着,他停了下来,看向阮轻暮。 “你……”他欲言又止,“是不是有点太不要脸了?” 阮轻暮探过头,看了看那篇稿子,若无其事地耸耸肩:“嗯,我写的时候,吐了两次。” 秦渊叹了口气:“我第一次看到这么写自己的。” “你得忍忍,我待会儿还要炮制一篇,写我自己在1500米赛场上的英姿。” 秦渊的手指一顿,微微一怔:“你也要跑1500米?” 阮轻暮张大嘴,连着打了两个哈欠,困得眼圈有点红:“名单都交了,也不怕告诉你——我报了四项,100米,400米栏,跳高,还有1500米。” 想了想,他眉毛一挑:“也是什么意思?你也报了1500米?” 秦渊深深看了他一眼,眼中锐光轻轻闪过:“是啊,赛场见。” 阮轻暮瞪着他,忽然轻轻嗤笑一声。埋下头,他飞快地运笔如飞,没多久把手里的作业本又撕了一页,递给了秦渊。 “能纡尊降贵照着这个打一份吗,谢谢。” 秦渊低头看了看宣传稿标题:“……” 《喜看九班再夺冠,赛场捷报又频传!——小记1500米跑道精彩瞬间》。 秦渊深深吸了口气,牙根儿忽然有点痒痒的:“打个赌,假如我得第一,这篇稿子免费给我们班用。” 阮轻暮笑吟吟看着他,略瘦的下巴倨傲地点了点:“准。” 静静的夜色里,笔记本上的时间显示到了深夜两点半。 阮轻暮的头一点点往下沉,终于“咕咚”一声,磕到了桌子上。 头有点疼,可是困意实在太浓,他哼唧了一声,趴在了桌上。 身边窸窸窣窣的,好像有人爬上了床,又爬下来。 耳边,清亮又微磁的声音轻轻的:“上床去睡,帮你铺好床了。” 阮轻暮挣扎着抬起头,一时间忘了自己在哪里,顺着这些天爬惯了的小梯子,迷迷糊糊爬上了床,很快,倒头就睡了。 秦渊站在床梯下,伸着手,一直护到他安全地爬上床,才回到桌前坐下。 他伸出手,把小台灯的光又调暗了点,浅浅的光晕只剩下最后一小圈,照在笔记本的键盘上。 他修长的手指跳动在键盘上,一行行字符飞快在屏幕上闪动。 …… 九月底,天高云远,碧空万里。 实验三中的操场上,彩旗招展,一群群的方阵站在看台下面。 刚刚各个班级的方阵才走完,阮轻暮手里扶着班级的牌子,站在9班队伍的最前面,一脸生无可恋。 真他妈的后悔得想撞墙,体委是人当的吗? 不仅要带着全班人走方阵,还得喊口号、对教师席行礼,带着同学摆亮相pose,一个都不能少。 等运动会完了,就把黄亚几个人掐死算了,结尾那个全班男女同学互相比心的恶心动作,也亏他们想得出来。 也怪他,一时没坚持就同意了,等到真做的时候,才觉得尬出天际,老简也是心大,在看台上拍照拍得那叫一个开心,笑得一脸菊花。 校长毫无新意的声音飘荡在大喇叭里:“实验三中今年秋季运动会正式开始,这里,我代表所有的老师,预祝大家取得好成绩,挥洒汗水,绽放光芒!现在,就地解散!” 激昂的《运动员进行曲》立刻接上,伴随着校播音站女生甜甜的声音:“亲爱的同学们,蓄势待发的运动员们,大家好,现在,请下列项目的运动员立刻到相关场地报到,谢谢。” 各个班的方阵散了,纷纷围在自己班的体委旁边,有的班级明显纪律好,组织也得力,运动员该报到的去报到,没项目的同学负责后勤,井井有条。 高二培优1班显然就是这样的典范,傅松华穿着一身特精神的运动服,神气活现地拿着手里的安排表。 “来来,大刘你们几个去买水买零食,冯娟你们这组女生在这别动,等他们回来再去送水,陆涟漪你们先去100米和200米那边等着,给我们班初赛的加油。” 1班女生报名的不太多,娇滴滴地答应着:“放心吧体委,我们等着看你跳远和跳高呢,你什么时候上?” 傅松华傲然一挺胸:“上午就有跳远,下午是跳高,记得帮我多拍点照片,要各种瞬间!凌空的,起跳的,横在栏杆上、半空中的!” “知道了知道,体委你好恶心啊。”一个男生怪叫,“到时候给你开十连拍。” 傅松华四下环顾,忽然又小声对一个男生说:“你帮我做件事,待会儿到处跑跑,监视9班的情况。” 秦渊站在另一边,抬头看了他一眼:“怎么,现在知道防备了?” 傅松华挠挠头:“按说也没什么好防备的,我打听了,他们班也就刘钧和李智勇能打,可是那两个傻逼都不参加,哈哈哈哈。” “那你又要监视他们?”秦渊淡淡的。 “不知道怎么搞的,我总觉得阮轻暮那家伙会弄幺蛾子,心里有点慌!” 大广播喇叭里,开始播报上午最早的几项比赛:“请参加高一、高二组100米短跑男子组预赛的同学,到东操场2号报到点集合,谢谢大家。同时进行初赛报到的,还有高一组男子铁饼和女子铅球的预赛。九点开始报到的,还有高二组男子和女子跳远……” 傅松华高高地跳了几下:“班长,那我去准备报到啦。” 秦渊“嗯”了一声:“去吧,这儿交给我。” 他拿着亲手做的表格,看向班上的文艺委员陆涟漪:“麻烦你,我们班每个项目的场边上,保证有我们的人在,行吧?” 陆涟漪嫣然一笑:“班长放心,我会分配好的。” 秦渊点点头:“408和409的男生,没项目的,都跟劳动委员搬水去。” 后勤总得有人要负责,别说是运动员,就是普通学生在场上到处跑,矿泉水也得保证供应;啦啦队的分配更得跟上,不能叫班上的运动员辛辛苦苦跑了半天,一回头,身边连个同学都没有。 9班那边,唐田田看着稀稀拉拉的几个女生,都快哭了:“体委,真的能行吗?根本没人给运动员喊加油啊。” 阮轻暮脱下校服,露出里面的运动短裤和黑色运动背心,懒洋洋地抬眼:“为什么要加油,自己跑就是了。” 他在地上慢条斯理地做了几个拉伸,又补了一刀:“反正你们又拿不到名次。” 唐田田鼻子皱着,脸上几粒小雀斑都快急红了:“不是这样说的!待会儿连你那边,都没人加油哦……” 阮轻暮摆摆手:“呵呵,我不需要。” 唐田田一下子泄了气:“算了,那、那我自己也得去报到了。” 旁边,男生们也没剩下几个,黄亚他们更是早就跑没影了,阮轻暮一个人慢悠悠地向着100短跑的场地走去,走着走着,慢慢加了速。 再接着,他开始飞奔。 九月初的朝阳下,微风吹拂,他一个人的身影迎着阳光射来的方向,跑得像风,肆意飞扬。…… 1班的劳动委员带着几个男生,搬着一箱箱的矿泉水和零食,运回了自己班的区域。 矿泉水有冰的,有常温的,零食则单独一个大箱子,昂贵的巧克力和酸奶满满地堆在里面。 “班长好大方,嘿嘿嘿。”劳动委员上午没项目,拿出备好的塑料袋,积极地往里面分装。 一个塑料袋里装了一瓶水、一瓶果味酸奶、一袋薯片,一袋能量棒,还有一块高级巧克力用来补充能量。 瓶装水还算便宜,可是这些零食加起来起码有上千块了,班费就那么可怜的一点儿,大家都心里清楚,多出来的钱都是班长自己掏的。 这也是别的班羡慕得要死的地方,谁叫他们没一个家里有矿的班长呢! 这些事看着不累,真的做起来却费时间,傅松华已经去了赛场,今天上午就是秦渊坐镇后勤。 他带着几个男生分东西,旁边的女生们井井有条地拿着东西赶到赛场,没一会儿,大喇叭里传来了第一批初赛的结果。 “恭喜高二年纪的男子100米的参赛同学,一共五组运动员40名同学,刚刚决出了成绩前八名,一小时后,将进行决赛,请于9:50分准时报到,先预祝他们取得好成绩!” 秦渊的手,忽然顿住了。 100米,阮轻暮参加的第一个项目。 预赛成绩已出。 第43章 温柔的少年们 秦渊转过了头,遥遥望向了远处的短跑赛场。 人头攒动,那边的热闹隐约传来,好像还有人在欢呼。 他抓起手机,看向自己班的qq群,果然,已经有前线的啦啦队在直播了。 “出来了出来了,我们班的周华宇进决赛了!” “体育老师那边成绩暂时不准查,不过听说还是6班的那个畜生第一。” “那肯定啊,体育生嘛,人家是做专业训练的。” 秦渊盯着qq群,忽然打了一行字:“谁知道9班的阮轻暮成绩怎么样?” 群里静了一会儿:“不知道啊,他和我们班的周华宇不在一个预赛组。不过老大想知道吗?我们这就去打听!” 没过片刻,忽然有人惊讶地发了一行字:“!!他真进了,具体成绩不知道,可是……卧槽说是他们那一组的第一?” 1班的群里静默了一下,傅松华的头像跳了出来:“哈哈哈哈他们那一组得弱到什么程度啊?” “是的,抽签运气好啊这是?” 秦渊淡淡地看着,打了一条上去:“进决赛是看个人成绩,又不是选每组第一。” 班级群里卡了壳,傅松华发了个困惑的表情:“算了算了,随他去,我得去跳远了,没项目的欢迎来看啊!88~~~~” 立定跳远那边的沙坑边,体育老师正在招呼:“来来,几个组进决赛的,来我这儿报到顺便签字,我点个名。2204号郭远帆?” “到!” “2101傅松华?” 傅松华赶紧把手机塞给身边的同学,嘹亮地吼:“到!” 体育老师拿笔画着勾,又接着叫:“2911,方离?” 人群背后,一个微弱的声音响起来:“到。” 傅松华大惊,猛地回头,看着在人群后露出头的方离:“谁??” 方离穿着一身浅蓝色的运动背心和短裤,平时裹得严严的胳膊和大腿第一次露了出来,线条修长流畅,双腿笔直。 他抿着嘴,一双琥珀色的眸子看着脚下,不太敢看四周的男生。 他也没有看傅松华,快步走到了体育老师身边。 傅松华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几步跨上前,站在他身边,声音都变了调:“你你、你怎么在这儿?” 方离终于抬起头:“是啊,我报名跳远了,刚刚在另一组,还进了决赛,怎么了?” 傅松华呆呆看着他,正想说话,裁判老师已经拍了拍手:“好了,集合,下面开始比赛,每人三次机会,记录最好成绩,取前六名,都没问题吧?” “没问题!”十来个男生生龙活虎地叫,都在边上做拉伸和准备动作。 “好,第一位选手准备,2204第一次起跳,2101准备。” 傅松华再顾不得方离,慌忙跑到了备跳区,心神不定地四下看了看。 “体委加油!”几个1班的男生和女生冲着他连连挥手,声音震天,叫得他更有点烦躁。 妈的,怎么9班的人这么差劲,就这么放任自己班的人这么自生自灭的,也没个人来看方离比赛? “大刘,你看见他们9班的人没?”他小声问身边跟过来的男生。 那个男生正是他派出去打听消息的人:“正要和你说,体委!我看了一圈,他们班简直奇葩,一团散沙似的!” 那个男生眉飞色舞:“哪个项目都没什么人加油,可怜巴巴的,就自己跑自己的,跑完了,能有人递口水就算好了!” “草!这么惨?”傅松华随口骂了一句,看样子还真不是差别待遇,都这德行。 阮轻暮那小子,果然不靠谱! 前方传来他的叫号,他站在沙坑边,一抬头,正看见方离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傅松华咧开嘴,冲着方离一笑,深深吸了口气。 两腿稍分,膝微曲,两臂用力一摆,两脚用前脚掌迅速蹬地,起跳! 细沙飞扬,带起一片黄色的沙雾,他矫健的身体在空中划出了一道漂亮的斜线,稳稳落地。 裁判老师迅速测量出了成绩,笑了:“不错啊,今天第一个过3米的,3.02米!” “哦哦哦,老傅牛逼,1班牛逼!”他们班的啦啦队立刻嚎叫起来,还有女生挥着小旗。 傅松华笑嘻嘻地吐掉嘴里溅进去的几粒沙子,抬头去找方离,却没看到。 再一扭头,沙坑的准备区边上,那个清瘦的身影已经站定了。 没多少人看他,傅松华身边的1班同学都还围着,热闹非凡,还有人殷勤地剥了巧克力包装,递给傅松华:“老傅快补补!” 随着裁判老师的一声令下,方离猛然双脚离地,在清风中蓦然跳起。 他的动作幅度不大,却协调无比,在傅松华的视线中,宛如一只灵巧的雨燕般,凌空而起。 再轻盈落下,带起一阵尘沙。…… 裁判老师弯下腰,量了一下,惊讶的声音从沙坑边传来:“哎呦,这位同学不错啊,这个身高跳这么远?2.92米!” 傅松华正拿着块巧克力往嘴里塞,差点没被噎了一口。 立定跳远要求的是下肢与髋部肌肉协调有力,还要和上肢相配合,灵巧性更不能少,方离的身高肯定不到175,这个起跳和落地距离? 只比他少了十公分,他可是体育很牛逼的好吗? 卧槽平时也没觉得方离这么肌肉有力、又灵活啊?! 四周观战的同学也终于反应过来,有人窃窃私语:“这个不是9班那个方离,平时特怂的那个?” 有女生小声地接话:“哪里怂了,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么帅呢。他在空中姿态好好看!” “哎,你们觉得没,他跳得特轻松,一点也不像别人那么咬牙切齿的。” “对对!”另一个班的女生嘿嘿直乐,“我刚刚抓拍了一张,你们等我发个对比图到年级群里。” 平时学校禁止公开玩手机,运动会上是少数放开的时候,学生们几乎人手一个手机,光明正大地拍照聊天。 傅松华竖着耳朵听呢,赶紧拿过自己的手机,飞快地看了一眼年级群,差点一口血喷出来。 “这位美女,你和我有仇是吧?” 上面一张是方离,正轻盈地跳在半空,清秀的脸上迎着阳光,果然没有半点因为用力而变形,却因为一瞬间的用力,而显得比平时英气逼人,姿态漂亮。 下面一张是他的对比,他妈的更吸睛。 正抓到他起跳的瞬间,整张英俊的脸上肌肉扭曲又狰狞,一口白牙龇着,像是要吃人。 那个女生不是他们班的,这种场合看着他这种压着自己班的外班男生,再帅也看着不顺眼,笑得那叫一个幸灾乐祸:“我又没ps,都是高清直出,谢谢。” 傅松华扭头,悲愤地直接掐住了身边的男生:“说好的照片呢?!我们前方将士在流血流汗,你们后勤连张帅图都跟不上,叫别的班的人抹黑我的英姿!?” 他一边说,一边手疾眼快,点了那张方离的照片存了下来,再劈手抢过一袋零食,跑到了方离旁边。 “给你。”他龇着雪白的牙笑,小心翼翼地剥开巧克力,撕开酸奶盒,递过去,“补充一下能量,待会儿能跳得更远的!” 方离正默默独自一个人活动着脚踝,看着递到眼前的东西,没有接。 “不用了。”他低声说。 傅松华讪讪的,手僵在半空,半晌才丧丧地嘟囔着:“那你加油啊。” 方离看了看他那那失望起来的脸色,犹豫着解释了一下,“吃太饱,顶着胃,运动起来不舒服。” “哦哦,有道理。”傅松华恍然,“你胃口小,跟只猫似的。那你跳完了再吃,我给你留着。” 另一边,1班的男生扯着嗓子叫:“体委你站在沙坑边摆个pose,我给你拍张帅的刷屏!” 傅松华忽然伸出手,拉着方离,扭头冲着同学叫:“来,给我俩来张合影!” “咔嚓”,照片完成,笑容定格。 上午的太阳渐渐升到了半空,变得更加耀目。 灿烂阳光下,清风吹过来,掠过少年们飞扬的黑发,也掠过他们流着汗水的脸颊。 肆意又热烈,多情又温柔。…… 1班的后勤点,秦渊一边拿着计分表,一边叮嘱着宣传委员:“傅松华的最终成绩只要出来,就把名次填上,立刻送去广播站。” 他们班的宣传委员是个文静的姑娘,连连点头:“嗯嗯,已经写好了,这是今天第一个出成绩的项目,我们一定要拿下!” 秦渊点点头,低头看了着手腕。 家里虽然有好几只他爸给他买的手表,价格不菲,适合他这个年纪的男生佩戴,可是他几乎从来不戴。 今天开运动会,看时间的场合多,他才摸了一只运动风的限量电子表戴上。 手腕上的表盘已经指向了九点五十,广播里再次响起了催促:“高二组男子短跑100米的决赛运动员,请立刻去报到,谢谢!” 秦渊忽然站了起来:“你们在这看着,我去一下,马上回来。” 他身边的男生赶紧点头:“哦哦,老大你要亲自去看老傅啊,我估计你跑到那边,成绩都已经出来了,刚刚群里说,他已经跳完了第三次,成绩是3.09米,妥妥的第一!” 秦渊没说话,迈开长腿,向着操场另一边,快步飞奔而去,越跑越快! “哎?我们老大去哪儿?老傅跳远在南边啊!”另一个男生疑惑地问。 “切,老大文雅,去尿尿,不好意思直说。看不出来老大憋的很急吗?跑那么快!” …… 100米从来都是田径最受瞩目的项目,激烈又好看,高二6班的那个体育生练的就是短跑,去年高一时的100米成绩就超过了高二组的第一名0.5秒以上。 跑道尽头,6班的啦啦队已经早早地守在了那边,整齐划一地叫:“林桦林桦最牛批,脚踩高二全年级!全、年、级!” 赛场边,8名进入决赛的高二男生已经全部站在了赛道上,活动脚腕的、压腿拉伸的、蹦蹦跳跳的,一片热闹。 裁判老师足足来了九个,一个负责发令枪,八个分别负责八条赛道的掐表。每一位旁边还另外配了一个学生辅助掐表,最终算平均成绩。 没办法,100米的成绩太容易受计时误差影响,时间短,速度快,万一相差不到零点几秒,肉眼不易分辨,往年出过几次计时争议,现在就越来越严格。 白竞抱着阮轻暮的衣服,没好气地看了一眼6班的人:“切,神气什么。” 阮轻暮懒洋洋地在地上做拉伸,修长的腿左右压下,位置极低,白竞看着看着,忽然有点狐疑:“体委你劈叉好厉害?” 阮轻暮还没回答,旁边的唐田田忽然小声尖叫起来,声音有点抖:“啊啊啊!方离,方离立定跳远得了第三!!” 阮轻暮猛地一抬头,愕然看着她:“真的?” 唐田田刚刚在女子100米直接就被淘汰了,一直在关注着各个群里的消息:“你看,沙坑那边的消息,还有高一的学妹在打听他是谁呢!” 阮轻暮定睛瞥了一眼,忽然抬起头:“去找他的宣传稿,快!” 唐田田一愣:“什、什么?你还写了他的?” 牛小晴赛前哼哧哼哧憋了一堆稿子出来,刚拿去给体委过目,就被阮轻暮毫不客气全否了,一夜之间赶了十几篇宣传稿出来,得奖名次和姓名都空着,说是万一有谁得了奖,就往上填了立刻送广播站,可是,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写方离的跳远啊! 阮轻暮摆摆手:“别耽误时间了,快去!” 唐田田慌忙地应了一声,拔腿就往隔壁的女子铅球场地跑:“牛小晴,牛小晴!咱们班的稿子……” 白竞目瞪口呆地看着阮轻暮:“体委,你还提前写了方离?你未卜先知啊?” 阮轻暮自己都觉得有点匪夷所思:“我就是心血来潮写了一篇,这……” 这还真魔幻! 忽然,旁边一个声音响起来,粗声大气,带着讥讽:“哎呀,这不是靠溜须拍马、挤掉了刘钧的那个小白脸吗?” 阮轻暮缓缓回头,看着那个又高又壮的黝黑男生,没说话。 他扭头看着白竞:“刚刚有只傻鸟在叫,你听到没?” 白竞赶紧一本正经地接茬:“没啊,我听不懂鸟语。” 那个男生正是6班的林桦:“少装蒜,9班的,说你呢!” 阮轻暮叹了口气,斜着眼看看他:“你和刘钧什么关系啊?” 林桦猛地一拍胸脯:“老刘是我哥们儿,我们一起打球的,他早就和我说了,呸,就你那些手段,恶心!” 阮轻暮也不生气,瓷白又精致的脸上带着种最叫人冒火的轻蔑,笑笑地看他:“哦,物以类聚啊。” 林桦大怒:“你说什么?” 四周各个班的运动员和啦啦队们都停下了笑语,伸长了脖子往他们这边看。 怎么回事,6班的短跑冠军和9班的新体委赛前就杠起来了? 不过没记错的话,那个阮轻暮前一阵不是还瘸着吗,校园里经常能看到他拄着拐杖,慢吞吞地走呢? “我说你和他是一路货色。听不懂?”阮轻暮扩了扩胸,慢条斯理,声线清亮,“那一丘之貉、沆瀣一气、狐群狗党、狼狈为奸、同流合污……你喜欢哪一个?” 第44章 100米冠军 9班的几个男生立刻哈哈狂笑:“卧槽阮哥,你成语这么好,语文怎么考那么低的?” 旁边别的班女生也都掩着嘴偷笑:以前怎么没发现9班体委这么好玩啊,飙垃圾话水平一流,看把6班的人给噎的! 林桦鼻子都气歪了,身子一挺,就想冲阮轻暮这边撞,可还没动,就被路过的裁判老师揪住了。 “谁?谁敢给我找事?”体育老师那可比他俩长得壮,伸手指着两个人,“有种赛场上拼个真刀真枪,场下逞能算个屁本事!” 林桦悻悻地咬牙,在老师看不到的地方,向着阮轻暮比了一个中指:“等着跪吧,死瘸子!” 阮轻暮懒洋洋地挥挥手,格外和气:“等你啊,孙子。” …… 校广播站里,高三的学姐看着手里的几篇稿子,扭头问团委老师:“那就定这篇宣传稿啦?高二组男子立定跳远第一名傅松华,上午决出的第一个冠军哦?” 团委老师是个年轻的大男孩,刚从师范毕业没两年,笑着点点头:“行,就它。” 正说着,他的目光就落到桌上的一份稿子上。 刚刚有个班级的女生急匆匆送来的,还专门打印了出来,看上去整洁又清爽。 他随意地扫了几眼,忽然就抓了起来。 只草草看了几行,他的眼睛越来越亮,扭头冲着播音的女生喊:“等等,换这篇!” 女生伸手接过他递过去的稿子,微微一愣:“老师,不报道冠军吗?这可只是第三名哎。” 团委的男老师连连摇头:“冠军报道听得太腻歪了,傅松华的机会还多呢。这个稿子角度好,我觉得比报道第一名有意思,值得宣传!” 虽然稿子不长,可是写得通顺,文字也激昂,分明是一篇极有水平的宣传稿。 …… 空中的大喇叭里,传来播音学姐甜美的声音:“大家好,现在选读一篇班级来稿:《挣脱樊笼、绽放自我——记高二9班首次上赛场的方离同学》……” 沙坑边,傅松华愣愣地昂起头,忽然高兴地一拳擂在方离肩膀:“快听,你们班的稿子,专门表扬你的!” 短跑赛道上,各位高二的男生们屏息弯腰,发令枪响,青烟冒起,八道矫健的身影脱缰而出! 围观的跑道边,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加油声; 不远处,刚刚送完稿子的唐田田拼命往回赶,比完了女子铅球的牛小晴正从另一边往这边跑。 而赛道终点,人群的背后,一个高大的少年默默站定,远远地望着起跑线上的阮轻暮,目光幽深,拳头紧攥。 …… 一百米,只需要十几秒的时间,转瞬即至,男孩子们迈开腿,先后向着前方那道红线狂奔。 最中央的赛道上,阮轻暮那道身影清瘦矫健,宛如一道闪电、又像一支离弦的利箭,和隔了两个赛道的林桦,齐头并进,双双触线! 轻扬的红线粘在阮轻暮纯黑的背心前面,被带着冲出了十几米,才缓缓落下。 另一边,林桦同样被惯性带着往前急冲,好半天才停下,激烈地喘着气,扭头向阮轻暮狠狠望来。 守在跑道边上的学生们呐喊此起彼伏,激烈地喊着加油,可是等到最后一秒过去,忽然有一阵短暂的寂静。 “到底是谁……谁先?” “卧槽,一直紧咬着林桦寸步不离的,是、是那个阮轻暮吗?” “我怎么有点恍惚,觉得林桦慢一点?是我眼花吗?” 唐田田和牛小晴等几个女生都赶到了,死死把手握在了一起:“是我们体委第一吗?啊啊啊我怎么觉得好像在做梦一样?” 几位裁判老师紧张地凑在一起,向总裁判亮出手中的秒表,旁边辅助的学生裁判员也跟上去,一一报上自己记录的成绩。 阮轻暮停在自己的赛道上,微微弯下腰,扶住了自己的膝盖,目光却看向了人群后面。 刚刚激烈地跑完一百米,他还在微微地喘着气,秀气的喉结轻轻蠕动着,阳光照过来,他瓷白的脸上仿佛笼罩着微微的金。 根本没有去看裁判那边,他抬起头,准确地在人群中找到了一个人。 然后,他伸出手,修长指尖轻挑,挑起了胸前的那条红丝带,唇角的微笑透着倨傲。 他向秦渊伸出食指,悠悠一晃。同时做了一个口型。 “1500米,不见不散哦。” …… “第一名,2910号阮轻暮,成绩12秒24!第二名,2616林桦,成绩12秒45!第三名……” 围在裁判身边的学生们都炸了,6班的啦啦队更加狂叫起来:“老师搞错了吧?我们林桦是体育生哎!” “读秒器出问题了吧,稍微按慢一点点,就能差零点几秒呢!” 林桦猛地扒开众人,脸色通红:“老师,这成绩不对,我撞线了他才撞的!” 总裁判不乐意了,扬着成绩登记表:“一个老师加一个学生裁判,两个成绩加总再取平均值的,你有什么不满意?” 林桦梗着脖子:“老师,我眼角余光看得清清楚楚的,他就是在我后面。这个成绩我不服,要不我和他再单独比一次!” “呸,要点脸!”牛小晴猛地扒开6班的人群,叉着腰冲上来,“输不起就直接说!输了刷耍什么赖!” 林桦额头青筋直跳:“我不和三八说话,滚!” “你才三八,你还娘们儿呢!”牛小晴丝毫也不发怵,勇敢地站着,“还重新比一次?整个运动会还有裁判和同学都围着你转就好了,你怎么不叫你妈重新生你一次,别出来丢人现眼呢?” “哈哈哈哈!”旁边一群学生哄堂大笑。 林桦本来就脾气爆,一下就炸了,伸出小蒲扇似的手就想去推牛小晴:“臭三八,你骂我妈!” 硕大的拳头刚刚扬起来,旁边一只皓白的手腕急伸出来,抓住了他的胳膊肘,往后一拖。 阮轻暮面无表情,一张脸上带着奔跑后的微红,比起平日的瓷白,更显得少有的面如桃花,可是眉眼却依旧锐利张扬。 他却一点点地,把林桦的拳头按往下面:“你动我们班的女生试试?” 总裁判老师急了,把脸一板:“都给我住手!再闹,全都取消成绩!” 阮轻暮慢慢送开林桦的手腕,冲着裁判漫不经心地笑了笑:“老师,再比一次也行。” 他扭头,饶有兴趣地看着林桦:“先说好,这一次,谁输了,谁跪在地上叫爸爸。敢不敢?” 林桦怒叫:“来,现在来,不来的是孙子!” 裁判老师在边上生气了,大吼:“胡闹什么,你俩还来劲了是吧!” “老师,不用重新比。”一道突兀的声音在人群后响起,带着沉静和安然。 1班的年级大佬秦渊分开众人,身形英挺笔直,雪白的运动鞋站在幽黑的沥青赛道上,格外醒目。 他淡淡地举起手,扬了扬手中的手机:“我刚刚碰巧抓拍了一张照片,老师您可以注意一下我的站位。” 裁判老师疑惑地接了过来,看了看屏幕,静了那么几秒,笑了。 “行了,没什么疑问。”他把手机伸到了林桦和阮轻暮面前,又向四周的同学亮了亮,“秦渊同学这张照片,构图看得很清楚,他正站在终点线的侧边中心位,不存在角度偏差。” 阳光在一角射来,有点曝光不足,小半张照片都洒满了跳动的光点。奔跑者的少年黑发扬起,胸口刚刚触到那艳丽的一抹红。 他身边的林桦距离镜头更近,在第二赛道,镜头中,清清楚楚可以看见,他龇牙咧嘴,表情狰狞,可是胸口距离红线还差了那么几厘米。 秦渊冷冷看了一眼林桦:“跪下就免了吧,叫爸爸还是叫爷爷,你可以挑一个。” 林桦大怒,可是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秦渊成绩优异、竞赛奖拿到手软,又是学生会干部,平时虽然素来对人礼貌,可是积威之下,这么忽然表情冷漠、眼神锐利地看着他,竟然叫人不敢生出顶撞之心。 “妈呀,好清楚,完美证据!” “9班体委牛逼……” “555555,正义感爆棚的大佬这么仗义的吗,太帅了!” 也有人呆呆地震惊无比:“可是阮轻暮他、他怎么做到的?他不是刚刚还瘸了一个月吗??” 6班的人都沉默着闭上了嘴,林桦的脸色更是红得像要滴血,瞪了一眼阮轻暮,又恶狠狠瞪了一眼秦渊,猛一甩手,大步跑开了。 “啊啊啊啊啊!第一,我们体委真的第一!”赛场边,9班的人很少,仅有的几个女生放声尖叫。 忽然,牛小晴一拍脑袋,激动地掏出那叠通讯稿,从里面找出一张,拔腿往外冲。 几个要好的女生在她身后叫:“喂喂,小晴你去哪儿?” 牛小晴哼哧哼哧狂跑,像只大兔子:“接着投稿去!” 远处,不少9班的男生陆续往这边赶来。 白竞一边狂奔,一边远远地叫,激动地语无伦次:“我艹草操!第一,一百米!王者啊阮哥!他妈的,我怎么没开个赌局!” 阮轻暮轻轻一闪,嫌恶地躲开他拥抱的手臂,转头看向秦渊。 “喂,谢谢了。”他轻声说,一双桃花眼中笑意依稀。 “提供真实成绩的证据而已。” 阮轻暮探过头,又欣赏了一下那张照片:“我是谢谢你把我拍得这么英姿飒爽。对了,能传我吗?” 秦渊看看他,低下头,在手机上点了几下:“等等,帮你把垃圾p掉。” 白竞伸头一看,扑哧一下就乐了。 真狠,整个半边都裁没了,林桦的一根毛也没剩下。画面上,就他们阮哥自己一个人,像是披着红丝带在阳光下跳舞。 “大佬大佬,原图发我一张呗,我这就穿到学校论坛去,狠狠打脸!”他腆着脸。 秦渊点点头,又把原图传了他,没几秒,学校校运会的热帖下面就有了这张新鲜出炉的照片,配着得意扬扬的解说:“摄影人:一班大佬秦渊同学哦!” 远处,傅松华和方离肩并着肩,跑到了近处。 大广播还没最后报成绩,方离的脸色微微有点红,急促地小声问:“体委,你们、你们这边怎么样?” 旁边的白竞急不可待地叫:“我们阮哥第一!哈哈哈哈,林桦输了他0.2秒!” 傅松华一个趔趄,差点惊得崴了脚。抬眼看看秦渊的表情,他猛地叫了一声“卧槽”:“真的?!” 秦渊立在那里,和阮轻暮并肩站着:“嗯。” 阮轻暮伸手把傅松华身边的方离拉过来,微微一笑,冲着他竖了竖大拇指:“厉害。” 方离的脸“腾”地红了,局促地笑了笑,眼睛里有微弱的光芒跳跃:“嗯……你才厉害。” 傅松华犹豫着,正想说几句酸溜溜的恭喜场面话,广播站里就传来了今天的第二篇班级投稿。 “亲爱的同学们,我们刚刚收到了高二组男子100米的最新决赛成绩,恭喜高二9班的阮轻暮同学,喜获第一的好成绩!现在,请大家欣赏他们班的最新供稿—— “《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记赛场新锐、田径新王者、阮轻暮同学》。” 傅松华抚着胸口,直接做了个呕吐的动作。 啊啊啊不要脸,形容古代女人舞剑的被拿来吹捧他们体委! 白竞不满地瞪着他,在一边凉凉地凑过来:“怀孕啦?有喜事记得说啊,大家给你想想对策,是打还是留,吐啊吐的不是办法。” 方离“扑哧”一下,低着头笑出了声,平时怯生生的表情也没了,清秀的脸上带着少见的明媚笑意。 傅松华正要扑上去揍白竞,一看方离的笑脸,忽然有点发怔,动作停住了。 算了算了,能叫小方离开心地笑出来,别再像这些天这样躲着人,白竞说啥都行。别说怀孕,说他生孩子也成。 他叹了口气,转头诚恳地看着自家班长:“老大,我觉得我们班宣传这块领地输了,真的。” 他无比感慨:“论到脸皮厚,9班宣传委员真是没话说,我们写不出来这么恶心的东西。” 秦渊淡淡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身边的阮轻暮,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阮轻暮看向傅松华,潇洒地一捋头发:“不关宣传委员的事,我自己写的。” 傅松华:“o(≧口≦)o……” 秦渊:“嗯。我帮着修的。” 傅松华:“○| ̄|_………………” 妈的,告辞了。 有种被老大和敌人联手背叛的感觉肿么破? 第45章 逆风飞扬 实验三中的秋季运动会持续两天,第二天下午,一群1班的男生早早地到了操场,把最后一批后勤物资搬了过来。 树荫下,傅松华挠着头,英俊的麦色脸庞上一片凝重。 他嘴里喃喃计算,半天舒了口气,扭头对秦渊说:“老大,保住第一没问题,6班林桦那个大傻逼,今年还被抢了短跑第一,他们班没戏了,哈哈哈哈!” 秦渊接过他手里的表,迅速浏览了一遍。 的确能稳夺第一的模样。可是……总觉得哪里不对。 “你确定9班的奖项没错吧,就这些?”他忽然问。 傅松华愣了一下:“是啊!虽然他们班今年是黑马,可还是比不上我们呀。” 阮轻暮那个奸诈的家伙,竟然隐藏着那么大的实力,阴险得很! 从昨天到今天上午,阮轻暮就像开了挂一样,男子100米得了个石破天惊的第一,400跨栏不小心碰了一下栏杆,还得了个第三,今天上午竟然还和他同台比了一场跳高。 气死了,就阮轻暮那个身高,竟然仅仅只比他这个冠军的成绩少了2厘米,又拿了个第二名。 幸亏他险胜了最后一跳,不然他这个身高,要真被被阮轻暮赢了,他不如去切腹自杀! 还有就是方离,昨天立定跳远得了一个第三,也是特别叫人惊讶的事儿。 但是再怎么算,总分还是远不到他们。 他可是已经拿了跳远和跳高两项冠军,班长也刚刚在400米和800米上拿了一个冠军、一个亚军在手。 另外,他还和班长联手参加了4乘100,确保了一个重量级的冠军 “班长,我算过了。今天下午无论出什么状况,9班的总分也绝对比我们低。”他拍了拍胸,“就算你在1500米输给了阮轻暮——” 一抬头,正看见秦渊静静注视他的眸子,他连忙干笑一声:“当然了,他怎么会赢你!我就假设一下最不可能的极端情况……” 秦渊的目光越过他,不知道望向了远处的哪里。 9班的报名是可以看出端倪的,在他眼中都有章可循,的确做了针对性的排兵布阵,尽最大的可能做到了优化和调整,可是这没用。 就像傅松华说的那样,在他们的双保险下,只靠阮轻暮一个人,并没有办法力挽狂澜。 他微微蹙着眉:“我总觉得好像漏了什么。” 傅松华挠挠头:“能有什么?” 旁边的男生凑过来:“就是,他们班真的一团散沙哎。我不是一直盯着他们么,啧啧,可怜得不行,都没人去给同学加油的。” 秦渊默默听着,一双漂亮至极的凤目里,忽然有一道光芒急促闪过。 不对,他知道了。为什么9班没有人去加油,为什么他们班的人比赛时,看上去那么各自为政! 还没来得及说话,操场上的大喇叭里已经传来了广播声。 “亲爱的裁判老师们,亲爱的运动员们,下午好!最后一个下午的赛事即将开启,现在,请高一女子800米的决赛运动员、高二男子组1500米的决赛运动员,到相关赛道报到……” 1班同学哗啦啦站起来一大群:“走走,给班长加油去!” 下午剩下的比赛都是那些大项目,像1500米和5000米都因为太累,所以并没有预赛,直接留到了最后半天,一决胜负。 高二男子组1500米的报到点,观战的、来加油的,明显比别处多得多。除了高二的学生,甚至不少高一的女生们也都成群结队地跑了过来,兴奋地等在跑道边。 “啊啊,那个是阮轻暮吧,近看比照片上还好看耶。” “皮肤太好了吧,还白!我有点嫉妒。” “哎,那个女的不是高三的黎思吗?她怎么也来了?” 赛场边上,一个身材高挑的漂亮女生黑发飘扬,齐刘海下一双眸子明亮又甜美,静静地独自站在那里,并不在意身边窥探的目光。 高一的女生们正在偷偷打量这位高三校花,旁边就传来了一阵隐约骚动。 “啊啊啊,秦渊来了!”有女生小声尖叫。 秦渊身后跟着几个1班的男生,下午没项目的傅松华亲自拿着啦啦队的小旗,精神抖擞地在前面开道。 秦渊已经换好了比赛用的全新运动服,主体色调纯白,胸前和短裤的裤边镶嵌了一道极暗的金色,偶然被阳光射到时,才有点点闪烁。 他的脚下是一双限量版的运动鞋,同样是白色里夹着几道暗金色的条纹。整个人慢跑过来时,仿佛一座远山披着冰雪,山顶有阳光镶着粼粼金光。 不少女生的手机遮遮掩掩地举了起来,偷偷地拍着。 不远处,林桦和几个6的男生站在一边,神色不善地看着跑道边的阮轻暮。 “妈的,上午我们班老袁竟然没搞死他,算他命大。” 上午的男子400米跨栏,他们班的人看准了阮轻暮偷偷去撞,结果那家伙像是装了雷达似的,一闪就闪开了,只微微晃了一下撞了一下跨栏,却害得老袁自己重心不稳,摔了一跤。 最后竟然还被他跑了个第三,真是老天不长眼! 林桦恨恨地看了一眼阮轻暮,咬着牙低声骂了一句:“妈的贱人,待会儿1500米,看我阴死他。” 秦渊正慢跑过附近,忽然就抬起头,锐利目光看了他们一眼。 林桦身边的人一眼看到秦渊,慌忙拉了拉林桦的衣角:“嘘,小声点。” 阮轻暮正被自己班的男生包围着,眼角余光扫到往这边走的熟悉身影,不由自主望了过去。 这一看,忍不住就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啧啧,直接就走到了那位高三美女学姐面前,说着什么呢。 哦,还认真地点了点头,瞧那一副专注又诚恳的模样。 “来来,点名签字,报到了。”裁判老师站在起跑点,大声叫。 跑道边,聚在阮轻暮身边的9班同学哗啦啦散开了,老实地跑到了外圈:“体委加油,拿第一啊!” “干死1班的!” 白竞和黄亚他们正在激情呐喊呢,就被人猛地一扒拉:“让开让开,好狗不挡道。” 白竞一扭头,立马缩了缩脖子,卧槽1班的一群人就在身后,一个个气势汹汹。 傅松华凶巴巴瞪了他们一眼:平时在一起吃饭是一回事,现在面对面厮杀是另一回事,还想干死他们班长,瞧把他们一个个给能的,咋不上天呢? 秦渊到裁判老师那里签了名,抬起脚,终于走到了阮轻暮身边,气定神闲地站着,开始做简单的拉伸。 阮轻暮扭过头,斜着眼看着他:“来啦?” 他一身样式极简的纯黑运动背心加短裤,平时很少露出来的长胳膊长腿显露无疑,肌肤白得耀眼。 头发比开学时又长了不少,平时就那么散落着,可是今天要跑步,怕头发长遮视线,更怕汗水碍事,他找了条红发带,在额头上随意绑了一圈,所有的黑发被束到了后面,洁白的额头全部露了出来,有种别样的嚣张。 秦渊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阮轻暮忽然冲着旁边招招手,牛小晴立刻跑上来,趾高气扬地递过来一张纸。 阮轻暮两根手指拈过来,把纸酷酷地递给秦渊:“给,有本事把这篇稿子赢过去。” 秦渊低头看看,嘴角有那么短短的一瞬微扬:“好,我用定了。” 《喜看x班再夺冠,赛场捷报又频传!——小记1500米跑道精彩瞬间》,;里面的名字都没填,随时换个名字上去,都能对得上。 上次在他寝室里通宵写稿子时,他们俩随口说的玩笑话。 谁赢了,就用这篇宣传稿。 “对了,你们班现在来加油的人多了。”秦渊忽然突兀地说了一句。 阮轻暮眯起了一双桃花眼,细细地看了他一眼。 “你看出来了啊?” 秦渊轻轻叹了口气:“也才刚刚想明白。” 可惜傅松华那个傻瓜,还蒙在鼓里呢。 阮轻暮忽然轻笑起来,声音虽然不大,却得意又张扬。 他笑吟吟弯下腰,和秦渊一起并肩,活动着脚踝:“任何事想赢,都要动脑子嘛。” 秦渊扭过头,一双凤眼中光芒闪烁:“可就算你们班全员都上,总分怕是还差我们一点。” 就在刚刚,听到那男生再次说到9班赛场到处都没人加油时,他终于想到了一件事。 不对,他亲眼看到阮轻暮身边,围绕着他的同伴们一天天多起来,也亲眼看到他们的小班长和宣传委员对阮轻暮死心塌地,现在的9班,早已经不是当初的模样,更不可能是一团散沙。 他和傅松华都忽略了一件事。 第一天的9班,到处没有后勤、没人加油,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们班报名率奇高,每一个人都在赛场上! 得不到名次不重要。重要的是,任何人只要参赛,就有0.5分的基础分可以拿。 他们1班有他和傅松华在,没人有危机感,整体报名率就低得多,假设9班的四十位同学报名的有三十几个,那么基础分就能比别的班多出来十几分。 十几分,不少了!…… 裁判老师的声音响起来:“好,所有运动员预备上赛道。” 十几位参赛的高二男生站在了跑道上,随着一声发令枪响,齐刷刷地飞奔出去! “加油啊啊啊啊!班长加油!”1班的学生尖叫。 “阮哥快跑,甩下那些弱鸡!”白竞他们疯狂地喊。 1500米没有预赛,所有的运动员都是一窝蜂地跑,因为人数多,所以也没有专用的赛道,都闹哄哄地挤在一起。 可是也就是开头几百米混在一起,很快,差距就拉开了,最前面的第一梯队,就只有两个人始终紧紧咬着,互相丝毫不让。 “我靠,两个都好快!” “活久见啊,1班秦学霸和9班的体委又杠上了?” “卧槽那可是秦渊,去年两项长跑冠军啊!” “啊,百晓生呢?开赌局啊,姥姥的,我要赌软轻木赢!以前在他身上输的,我要一把赢回来!” “你这个烂赌鬼疯了?虽然他今年是开了挂不假,可对手这次是秦渊!” “赌嘛,就是要压小概率事件……卧槽,这赔率不对啊?” 就这么一会儿,学校贴吧里真的冒出了一个下注帖,赫然就是百晓生发的,这倒不稀奇,稀奇的是,这一次给出的双方赔率不相上下! 那个叫嚣下注的男生目瞪口呆:“日,押阮轻暮的这么多啊?这还怎么以小博大?” 他旁边的同学不屑地看他:“你脑子被门板夹了?昨天阮轻暮可是刚赢了林桦,大爆的黑马好吗?” 那男生犹豫一下:“那我压秦渊好了,哪有短跑长跑都牛逼的?秦大佬肯定耐力好。” …… 阮轻暮匀速迈动双腿,仅仅领先一个身位,跑在秦渊前面。 九月的天气还有点秋老虎,下午三点的阳光虽然不那么毒了,可是照在赛道上,依旧能点燃火花。 第二圈,两个人已经将身后的第二梯队甩开了一大截,起头并进的身影一黑一白,两双长腿疾跑如风,靓丽如风景。 一圈800米下来,两个人都开足马力,用力狂奔,没人想着后发制人。 两个人心里都有一个隐约的认知:跟这个人比,一开始就不能留力,一旦拉开距离,后面翻盘可能就彻底无望了。 还剩500米,400米。 ……200米。 两个人冲得太急,都没有科学地分配前段和中段的体力,速度几乎没有明显的降低,临近终点,甚至同时开始加速。 终点的裁判老师低头看了看计时器,吓了一跳:今年的1500米成绩,这得破校记录啊,而且恐怕提高的不是几秒这么简单。 红色的丝带紧紧地横在远方。还剩下几十米了,阮轻暮眼角的余光望向了秦渊。 那张晃动的英俊脸上,和他一样已经挂上了亮晶晶的汗,就在阮轻暮看过来的瞬间,秦渊心有灵犀地,同样微微侧过脸,快速看了他一眼。 然后,秦渊忽然深深吸了一口气。 阮轻暮在看到他深呼吸时,心中就警铃大作。 来了!几乎没有任何停顿,他也拼尽全力,开始最后的冲刺。 身侧,秦渊的影子像是闪电一样,落后一个身位的距离瞬间拉近。 这明显的共同加速立刻点燃了围观者的情绪,欢呼和加油的声音骤然加大。 “啊啊啊!阮哥加油!” “老大快跑啊,超过他!” ……人群后,林桦站在终点,悄悄弯下了腰。 他一边装作系鞋带,一边盯着冲刺而来的阮轻暮,手中一罐没开封的铝皮可乐罐,忽然脱了手。 震天的喧嚣声中,无人察觉。饮料罐在人群脚下滚过,滚上跑道,滑向阮轻暮的脚下! 第46章 我背你吧 这一瞬间,几步之遥的秦渊眼角余光扫过,林桦的脸一闪而过,不知怎么他心里就忽然警铃大作。 虽然没有完全捕捉到他弯腰投掷的动作,可是警惕下,赛道上忽然冒出来的东西,就被他第一时间发现了。 这种圆滚滚的硬物,疾跑中一旦踩上,失去平衡摔倒是一定的事。轻则崴脚,重则骨裂。 秦渊眸子一缩,忽然偏离了跑道,向着那个滚来的易拉罐狂踢而去! 重重一脚,可乐罐被他猛然踢开,他自己的身子却失去了平衡,一个趔趄摔向旁边。 一切只在电光石火之间,前面毫不知情的阮轻暮,胸口撞上了终点的红线。 …… 秦渊身子后仰,双手撑地,摔在了地上。 震耳欲聋的加油声在这一刻戛然而止,惊呼声此起彼伏。 “啊!” 前面的阮轻暮愕然回头,正看见秦渊挣扎着快速爬起来,疾跑几步,终于在千钧一发间,第二个到达终点。 他身后,第三名呼啸而过,懊恼地挥舞了一下拳头。 1500米跑起来极累,结束后都不能立刻停下,黄亚他们赶紧冲上去架住了阮轻暮,带着他慢慢往前走,平复急促的呼吸。 阮轻暮满脸都是汗,眼睛越发地亮。他扭过头,望向不远处被人焦急围起来的秦渊,愣愣的。 “他怎么了?”他急速地喘着气,低声问。 白竞也有点不太肯定:“人多,我也没看清。他刚刚不知道怎么踢到了一个饮料罐,摔了一下。” 阮轻暮身子一僵,无法置信地看着他:“什么?” 跑道上在比赛,怎么会有障碍物! 那一边,傅松华正在怒气冲冲:“妈的谁干的,这玩意也能不小心掉下来?” 秦渊微微闭了一下眼睛,额前的头发被汗水染湿了,冷峻的脸像是结了一层淡淡的霜。 “好像是林桦。”他用极低的声音在傅松华耳边说,沉静中带着怒意,“我刚刚看到他弯腰。” 假如真是那个人,那就是冲着阮轻暮去的。 明知道阮轻暮拄了一个月的拐杖,万一重新受伤,后果一定很严重,却还能干出来这种事! 旁边,一脸担忧的黎思转过头,一双漂亮的眼睛惊诧地看向林桦那边。 傅松华张大了嘴:“老大,你、你确定?” 秦渊说:“就是不确定,。赛前我隐约听见他说要阴阮轻暮,然后刚刚……” 的确只有一晃眼的工夫,疾跑之下,他确实也不敢百分百给人定罪。 他的话还没说完,傅松华就松开了他,高大的身子蹿了出去。 旁边的黎思学姐赶紧伸出手,扶住了秦渊:“小心!” 傅松华几个箭步奔到林桦面前,他挥起拳头,照着林桦的脸,猛地挥了下去! “啊啊啊!”女生们尖叫出声,可是林桦一直偷看着这边,傅松华冲过来的时候,他心里有鬼,早有防备,身子一跳,就闪开了。 他也是正经的体育生,身高体重并不比傅松华差多少,这有了准备,哪里能让傅松华占到便宜,两个人再要扭打,早已经被身边的同学拼死拉开了。 “我靠,怎么回事?”白竞他们扶着阮轻暮,纷纷往那边看,“1班的人干嘛和6班干起来了?” 沸腾的人群里,只听见傅松华激愤的声音在吼:“姓林的,你过来和我单挑!你老实说,往赛场上扔东西的是不是你!” 林桦的声音比他还大:“呸,血口喷人,你这就是诬陷!自己班的人输了就到处咬人,你疯狗啊你?” “垃圾,有胆子做,没胆子认?”傅松华愤怒地叫。 两个班的男生涌在一起,拉架的拉架,劝说的劝说,有体育老师赶过去,劈头盖脸把傅松华臭骂了几句:“有证据吗就随便打人?是不是想叫我找你们班主任?!” 阮轻暮远远看着那边,目光越来越冷。 是林桦掉下了饮料罐,所以秦渊踩到了,所以摔了一跤,自己才获胜了? 黄亚惊讶地嘀咕:“不对啊,林桦那狗逼,害秦大佬做什么?和他没仇吧?” “也许不是故意的?” 阮轻暮死死盯着那边,忽然扭头看白竞:“你帮我找线索,花钱找。钱我出。” “啊?找、找什么?” 阮轻暮面无表情,幽黑的眸子里戾气再也遮掩不住:“如果真是林桦,那我不信他是不小心,你看看能不能找到证据。” 那边,傅松华骂骂咧咧地回到了秦渊身边:“老大,那个贱人不承认!” 秦渊无语地看了他一眼,低声问:“你不去看方离比赛了?” “哎呦我的妈!”傅松华一拍脑袋,“是啊,方离那小子的5000米要开始了。老大你休息着,我先走一步啊!” 9班的人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没啥大事,全都兴高采烈起来:“走走,去看最后一项去,给方离加油。” 阮轻暮冲着白竞他们挥挥手:“你们先去,我歇一下马上到。” “哦哦,好的阮哥!要不我留下来陪你吧?”黄亚殷勤地说。 阮轻暮轻轻冲他屁股踢了一脚:“快滚,去那边站成一排,方离无论跑第几,给我扯开嗓子叫。” 跑道边的人散开了,1班的学生却没散,还有不少人围在秦渊身边,学姐黎思低着头,温柔的大眼睛里满是担忧:“有事吗?受伤就糟了呀。” 1班的陆涟漪咬了咬娇艳的嘴唇,瞥了黎思一眼:“是啊,班长我们陪你去医务室吧。” 秦渊微微活动了一下,轻声道:“没事,我心里有数。” 人群外,忽然传来了一声:“有什么数啊?” 阮轻暮额上挂着汗水,分开了围着的1班男生,不动声色地,从黎思手臂里接过秦渊的手臂。 他毫不见外地蹲下身来,微微打量了一下秦渊的站姿,伸手握住了他的左脚脚踝,略略一探:“疼吗?” 秦渊面无表情,眉头却轻轻一跳:“没事,就崴了一下。” 阮轻暮抬起头,仰望着他:“去校医务室。” “不用,明天就放假了,我回家擦药。” 阮轻暮叹了口气,站起身:“一夜过去,脚就成猪蹄子了,硬抗什么啊?我扶你去。” 黎思和陆涟漪在边上多余地站着,1班的几个男生面面相觑:“……” 立刻有人冲过去:“老大老大,我扶你。人家9班体委说的对,脚崴了不能硬扛!” “对,瞧人家,腿好了都拄着拐杖,金鸡独立跳了一个月呢。” 一想到这个就觉得憋屈,这9班的体委是来示威来了么? 刚刚扔了拐杖,就给所有人现场表演了一个原地炸裂,又是短跑又是跳高,刚刚还趁乱抢了他们老大的1500米冠军。 这么牛逼哄哄的,咋不上天呢! 秦渊站在那里,俊美的脸上不知道是不是跑得太急,有一片浅浅的红。 他抿着薄唇,伸出胳膊,轻轻搭在了阮轻暮的肩头。 “去5000米那边。”他低声道,双颊上的微红染上了耳垂,“看完了,再去医务室。” 阮轻暮无语:“那边和你有什么关系?” “如果我们班有人跑5000米,他累死累活跑完的时候,我一定会在终点。”秦渊看着阮轻暮,像是要看进他眸子深处:“你其实,也特别想去,对吧?” 阮轻暮微微一怔,看着他,半晌轻轻笑了一声。 这个人啊。就像上辈子一样,不管怎么样厮杀敌对,自己心里想什么,他其实都懂。 他伸手扶住了秦渊,把他的重量移到自己肩头:“走吧。” …… 李智勇躺在寝室的上铺,下面坐着刘钧,两个人连线打吃鸡。 窗户外,远远传来操场的广播声:“高二男子组1500米项目成绩刚刚出炉,恭喜9班阮轻暮同学,喜获第一!下面,请欣赏来稿《喜看9班再夺冠,赛场捷报又频传》……” 刘钧手一抖,游戏里就被爆了头,他恨恨地一扔手机:“不玩了。” 李志勇从床上探出头:“妈的,这广播真烦人。阮轻暮那小子又拿了个第一?” “去年我做体委的时候,他一个项目都没报。”刘钧恨恨地说,“居然这么阴险。” “王立他们几个居然也去操场了。说什么老简会去看最后一场,一直不露面不好。”李智勇愤愤地骂,“就是墙头草,这就恨不得去抱那帮人的大腿了。” 刘钧脸色阴沉:“方离才是真的恶心,抱大腿就数他最勤。” 那天报名本来没什么人,结果方离第一个响应,那帮男生才一个个都跟上的。 真是走了眼,方离这小子,平时娘兮兮的,被他们欺负了,连屁都不敢放一个,居然能拿跳远第三? 还有这个最累的5000米,他竟然也报了名。 李智勇跟着点头:“谁能想得到啊,那个娘炮。这是拿命去支持阮轻暮是吧?大傻逼!” 刘钧忽然问:“哎,上次女生宿舍丢东西那天,方离为什么说谎?” 李智勇挠挠头:“啊,我也迷糊呢。总觉得他那天神色特慌张!” 刘钧盯着方离干净得一尘不染的桌面,又看了看每个人的柜子:“他的柜子一直锁着?” 李智勇撇撇嘴:“切,跟个女生似的,什么都藏着。” 男生的衣柜大部分都是敞开的,放的都是衣服,现在都是电子支付,也很少有人在寝室藏现金,这么鬼鬼祟祟的,好像在防着他们同寝室的人一样,真叫人瞧不顺眼。 刘钧弯下腰,若有所思地拧了几下锁头。 他转身走到卫生间,找了根硬铁丝出来,开始往方离的柜锁里面捅。 …… 校运会第二天的下午,男子组的最大项目5000米正在进行。 这个项目又苦又累,更不如短跑和接力赛那样有刺激性,选手们跑到后来速度也都越来越慢,全靠毅力强撑。 以前这个项目观战的人都挺少,可是今天的赛道边,却有点不一样。 几个别班的男生在一起小声嘀咕:“蛇精病,9班一个参赛的,怎么来了半个班来看。” “9班好歹有人在场上啊,1班都没人参赛,来这么多人干啥?” 见鬼了,一大堆人乌央乌央的,挤在赛场边,都在给那个方离打气。特别是1班的体委傅松华,跟打了鸡血似的,又关他屁事啊? 叫所有人惊掉大牙的,不是跑在前面的第一名,而是紧紧跟在后面的第二名。 正是9班那个看上去清瘦又怯懦的方离。 一看就是没练过长跑,在跑到第五圈的时候,忽然就趴到赛道边吐了出来,脸色惨白得像纸一样,可是吐完了,他却没退场。 咬着牙喝了几口水,就又回到了赛场上,甚至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然又在一圈内,慢慢把落后第一名的距离给抢了回来。 阮轻暮的肩膀上搭着秦渊,两个人靠在一起,在众目睽睽下,站在终点线附近。 他们后面,有几个女生偷偷摸摸地拿着手机,一会儿按一下快门,一会儿又按一下。 “我觉得方离能第一,你觉得呢?”阮轻暮紧紧等着远处紧挨着跑来的两个人,问。 秦渊“嗯”了一声:“我也觉得。” 阮轻暮若有所思:“我还觉得,他应该练过点什么,不然只靠拼,可跑不了5000米。更拿不到跳远名次。” 秦渊狭长凤目眯着,细细地看了一眼远处的方离:“可是看不出来具体练的是什么。” 虽然直接跑吐了,可是耐力很好。 跑动时的步伐均匀,大腿虽然显得清瘦,却不是全无力量的面条儿,跑起来时,非常清楚有肌肉的线条,柔和又流畅。 “加油加油!方离加油!”眼见着两个人快要到终点了,9班的男生女生都激动了,一起扯着嗓子狂喊。 班主任老简也结束了别处的裁判工作,急火火地赶来了,站在学生群里,激动得直搓手:“好孩子,好孩子,想不到啊!” 傅松华沿着跑道,在里圈和方离一起跑着:“方离,再坚持最后一下!马上就到了,结束了我请你吃好吃的!” 旁边的白竞冲他翻了个白眼:这人怎么这么烦,一路上,看到方离跑吐了劝他退出的是他,现在叫方离再坚持一下的也是他。 不知道的,还以为方离是他们1班的人呢。 方离早已经跑得脸色惨白,嘴唇也微微发抖,可是一抬头,看见终点处的一大群人,再听着耳边傅松华的大喊,忽然咬住了牙。 拼尽了全身最后的力气,他死死地,一点点地赶上了前面的那个男生! 只剩下最后的几十米,无数人惊呼起来,那个男生知道不好,可是实在双腿像是灌满了铅,无论再怎么用力,也提不起来速度。 眼睁睁地,方离一步步地逼近了他,最后几步,真的第一个冲到了终点! “啊啊啊啊!方离牛逼!” “完美谢幕啊,最后一个冠军是我们9班的!” 9班的人都快疯了,谁也没想到方离真能得这个奖,一群人抢着冲上去,争着去架住摇摇欲坠的方离:“不能停下,要再走走,快快。” “小口喝点盐水,别大口灌。” 一个大高个子猛地扒开众人,抢到方离面前,不由分说,把他的胳膊架到了自己肩膀上:“来,跟着我走,撑着点。” 9班男生一阵笑骂:“卧槽,这哪儿来的,不认识啊,这是我们班的人吗?” 傅松华理直气壮的声音在人群中传来:“这是我罩的小弟,你们走开——啊啊啊,方离你还想吐啊,别吐我身上!” 人群的缝隙里,方离苍白着脸,虚弱地靠在他身上,声音轻得听不清:“没……我没想吐。” “哦哦,那我带你走半圈。”傅松华好像松了口气,“你晚上想吃什么,我请你啊。” 旁边,黄亚他们亦步亦趋跟着,立刻呸了一口:“滚滚滚,我们晚上聚餐,撸串儿给英雄庆功,有你什么事?” 傅松华大叫:“我怎么不知道?” “日,我们班聚餐你为什么要知道?就刚刚决定的!”白竞一转头,冲着阮轻暮大喊,“体委是不是啊,我们晚上去撸串儿去!” 女生们也大着胆子,推着牛小晴站出来:“我们也要去。可以吗?” “完球,牛姐也去啊,那谁把谁灌趴下可难说。” “哈哈哈哈!” 阮轻暮站在那里,看着闹腾的男生们,嘴角微微扬起来。 “我们班人挺牛逼,是吧?”他扭头,眼睛晶亮,看着秦渊。 秦渊淡淡地:“还行。主要是他们班体委负责任。” 阮轻暮瞪着他,终于忍不住,笑起来。 骄傲,又有点小得意 “他们班体委还说,有个人的脚快肿了。”他低头看看秦渊的脚,“啧啧,已经肿了。” 操场西边的太阳有点微微沉向树梢,橙色的光芒映在他们的发间,闪着金红的微光。 阮轻暮抬头看着秦渊,轻轻咳嗽了一声。 犹豫了一下,他若无其事地开口:“行了,怪可怜的……我背你去吧。” 秦渊一怔,愣在了那里。 阮轻暮弯下了腰,纯黑的背心被汗浸透了,漂亮的蝴蝶骨若隐若现:“五秒钟。不上来,自己跳着去啊。” 第47章 年级冠军! 校医务室里挺繁忙,两天的运动会下来,多少有一些崴脚的、擦伤的、摔跤的。 校医务室的龚校医也就二十来岁,刚来没几年。 单眼皮、瘦高个,戴着副金边细腿眼镜,一张脸冷得像是谁都欠了他几百块,正麻利地给排队的学生们做简单诊断处理。 “你这个擦点药,我再给你开点,国庆节几天自己在家揉揉。” “就这点擦破皮也来,还想开病假条?你做梦比较快一点。” “你这个伤,我这没法拍片子,明天要是疼痛加重,自己上医院去,记住了啊,耽误了变残废别怪我没提醒你。” 来看病的男学生们大气也不敢出,一个个乖乖地点头,不一会儿,挨个都出去了。 龚校医一抬头,看着门口两个男生,眉毛一扬:“这么严重?” 一个肤色极白的男生,背着个比他身材还高大的男生,正站在门口。 被背着的男生脸色有点红,赶紧下了地,跳着脚走过来:“不是很严重……崴了一下。” 龚校医“哦”了一声:“那这么金贵?还背着来?” 跟着进来的男生深深吸了口气:“医生麻烦您认真看看,我怕不是崴了那么简单,搞不好有肌肉拉伤、韧带撕裂、或者关节囊损伤……” 龚校医抱着手臂,薄薄的单眼皮耷拉着:“你这么厉害,以后是准备去学医?” 阮轻暮忍耐地闭上了嘴:“……” 妈的,这小郎中怎么一点儿也不医者仁心! 龚校医看见他闭了嘴,这才满意地拍了拍简易诊台:“坐着。” 秦渊坐上去,龚医生仔细地检查了一下,又问了详细感觉,再摸着他足踝探查几下:“应该没大事,就是崴了。” 他转身从小冰柜里拿出常备的冰袋,麻利地放在了秦渊脚踝上:“现在就得冷敷,忍一下啊。” 冰袋刺骨得凉,秦渊猛地一皱眉,阮轻暮赶紧奔过来:“怎么样,疼?” 秦渊咬着牙:“没事。” 阮轻暮不乐意了:“喂,医生同志,这立马上冰块能行吗?不该涂点药油或者散瘀活血的药?” 上辈子身边也冰箱这种先进玩意,也没法子随时找得到冰,类似的跌打损伤都是药油草药来治,也灵光得很。怎么现在一袋子冰就打发了? 龚医生站起身,一双茶色的眸子带着讥讽:“哎哟,小伙子你家有祖传江湖郎中?” 阮轻暮瞪着他:……我忍。 龚校医嗤笑一声,伸手隔空点点他:“听好,这儿是我的一亩三分地,我再免费给你们这群多动症儿童科普科普。 “第一、运动扭伤什么的,立即冷敷,不能热敷,除非你想害他,懂?第二,不准立刻瞎乱涂什么红花油云南白药的,太早活血,会加快淤血扩张、水肿加重,别听江湖郎中瞎bb。” 阮轻暮抿着嘴,强忍住想要揍人的冲动。 “第三,停止一切活动,休息再休息。”龚校医看了看阮轻暮,“这个呢,你们倒是做对了,背着来是最好。” 他转身坐下来,唰唰写了几行鬼画符一样的病历,又从柜子里拿了瓶药油出来:“冷敷以后,看不肿了。24小时以后再热敷,同时用这个揉着帮着散淤,明白没?” 阮轻暮眉头跳了跳,伸手接过去:“医生,能给他开个假条吗?不上体育课的那种。” 龚校医大手一挥,倒是没为难,开了张假条出来,刚开完,他手边的手机就响了。 他看了看,脸色有点阴沉,点了接听:“干什么?再来电话拉黑你啊!” 电话那头是个男声,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龚校医冷笑一声:“行,见面说,我看你能说出个什么花来。” 愤愤地扔下手机,他站起身,开始脱白大褂。 白大褂脱了,露出里面一身颜色夸张的亮银色t恤,下面是破着洞的牛仔裤,他冲着两个男生挥挥手:“我出去吃饭,你们俩在这冷敷完了再走。” 他指了指阮轻暮:“你,待会儿看冰袋热了,从小冰箱里换一个给他重新敷。对了,感情好是吧,接着给我背回去!” 阮轻暮脸色涨红:“……” 龚校医走到洗手池边,慢条斯理地洗了好几分钟的手:“完事了把我的门带上,锁死啊。” 阮轻暮恨恨地看着他出了门,才在诊疗台边坐下:“这什么烂庸医……” 话还没说完,面对着门躺着的秦渊眼睛就急速眨了几下。 阮轻暮诧异地凑过去:“你眼睛怎么了,进沙子了?那个庸医在的时候你不说?” 秦渊猛地咳嗽一声,阮轻暮猛然醒悟过来,一回头:“……” 半个银色亮片的身子从门口探出来,龚校医的表情阴冷得像是嗜血法医:“小子,以后别落在我手里。” 他又冷冷地看看床上的秦渊:“你们俩听着,我这屋里什么药物都有数,少了一毫升,我追你们到天涯海角去。” 医务室安静了,两个人面面相觑,半天侧耳听着外面真的没了声音,才齐齐松了口气。 “什么人啊……神经病。”阮轻暮嘀咕着。 秦渊慢慢躺平,站坐都端正无比的身体放松了些,仰头望着雪白的天花板,忽然说:“他人挺好的。” “哦,怎么好了?”阮轻暮奇怪了,“你常受伤来这儿啊?” 秦渊沉默了一会:“记得入学时,我们做了个简单的心理测试吗?” 阮轻暮愣了愣:“啊,记得。” 原来这个身体的主人测出了有心理问题的,班主任还特意打电话给穆婉丽,他的记忆里还有这事。 秦渊低声说:“我测出来正常,可是他来找过我。” 他知道自己的测试分数必然正常。 他轻易地在某些选项上看到了明显的倾向性,选择哪些,一定就会导致测出来有问题。 他没按照真实的情况作答,他也以为没人看得出来。可是这位看上去又冷又不耐烦的龚校医专门来找过他一次,和他谈了挺久。 阮轻暮看着他:“找你干什么?” 秦渊淡淡地笑了笑,那笑容转瞬即逝:“他说我不仅有点心理问题。还善于掩饰。” “你虽然最后得分正常,可是有些选项呈现出完全不正常的相关性。”这是龚校医当时的原话,“你假如不想和我谈,也一定要让家长知道,你这么聪明,要不就自己看看心理学的书。” 阮轻暮怔了一下,点点头:“那他是有点本事。” “你不问我有什么问题?” “有什么好问的?”阮轻暮斜眼看他,眸子漆黑,“你这天天板着脸郁郁寡欢的样子,心理有问题很奇怪吗?” 秦渊扫了他一眼:“彼此彼此。” 校医务室就在操场边上,运动会散场的乐曲开始飘荡,学生们隐约的笑语言从窗户里飘进来,夕阳的橙黄光芒铺满诊疗台,雪白的墙壁边,各种医疗器械闪着冰冷的光。 阮轻暮忽然站起身,伸手摸了摸秦渊脚踝上的薄冰袋。 温度升高,里面的薄冰也有点化了。 他站起身,从小冰箱里找了替换的出来,重新坐在床边,往秦渊脚上放去。 男生的脚踝形状分明,穿着薄薄的运动短袜,露出了有点微肿的侧面,隐约的青色血管在皮肤下透出来。 冰冷的冰袋盖上去的时候,阮轻暮的手指也碰到了他的脚踝皮肤。 秦渊忽然把脚一缩,抿住了薄唇。 阮轻暮慌忙问:“疼啊?” 秦渊脱口而出:“烫……” 被冰冷的东西敷了这么久,那一片都冷得刺骨,那温热的手指碰上来的瞬间,不知道是对比太鲜明,还是怎样,他只觉得像是被什么烫了一下似的,一直热进了心底。 阮轻暮愣愣抬头,疑惑地看着他。 烫,还是疼?怎么会烫? 秦渊脸颊有点慢慢地发红,空气里有种奇怪的安静。 正在这时,外面的广播里,忽然传来了甜美的女生声音:“谢谢所有运功员的努力拼搏,更感谢裁判老师们的辛勤付出。现在进行校运会最后一次播报,经过紧张的计算和再三复核,每个年级的班级名次,已经火热出炉,恭喜高一3班,获得高一年级总分第一!高二年级冠军正在紧张统计中……” 屋子里的两个人同时抬起头,看了对方一眼。 “你们班应该赢了。”秦渊看着他。 阮轻暮沉默了一下:“嗯,应该是。” 忽然,他手边的手机响了,一接,对面显然开着免提,一群人的声音激动得像有一千只鸡:“阮哥阮哥,第一手消息,体育老师老吴说的,说我们班好像是第一!” 旁边傅松华的声音在免提里怒吼:“扯淡,绝不可能,就算是阮轻暮和方离都第一,还差我们班十几分呢!” 唐田田弱兮兮的声音在旁边:“我们班37个人报名,虽然初赛都差不多被筛下去了,可是基础分高哦。” “卧槽!37个人?比我们……要多10分?”傅松华大叫,“那也不对啊,还差我们班2分啊?” 阮轻暮对着免提,笑了一声。 “傻大个。”他悠悠地提醒那边暴跳如雷的某人,“我们班5篇宣传稿上广播了。” 牛小晴哈哈大笑:“五分哦!不是吹,我们体委提前写了十五篇稿子备用,就问你服气不服气?” 说起来也羞愧,她哼哧哼哧憋了七八篇稿子,说起来也算是耗尽了心血,可是刚拿去给阮轻暮看,就被无情地全都毙了,隔了一晚上,他们体委就弄了十几篇新稿子出来,真的叫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电话那边,安静了那么几秒钟,就听见傅松华气急败坏的叫声:“我草草草!阮轻暮你到底安排了多少阴险的招数!……” 全校那么多班级都在送宣传稿,广播站会考虑来稿质量和均衡,一个班通常上两三篇就差不多了,阮轻暮这个家伙,竟然给他蹭上了5篇? 比他们班多了3分,所以,最后的总分恰恰反超了一分?? 他又是郁闷,又是愤懑,冲着白竞的手机大喊:“太阴险了你!一定和广播站的人有什么py交易……哎呀方离你别踩我!” 旁边方离的声音小小的,带着羞恼:“不准骂我们班的人。” 白竞他们神气活现地吼:“妈的这到底哪个班的,一直混在我们这儿,拖出去打死吧,趁他一个人!” ……男生寝室里,李智勇的手机也响了。 “勇哥啊,你和刘哥在哪儿呢?没吃饭的话,待会儿一起吧。”王立在电话里小心地说,“班里人说了,去集体撸串儿去,大家难得高兴。” 李智勇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刘钧忽然冷起来的脸,连忙大吼:“呸,和那帮人在一起吃个屁!王立你就舔去吧你!” 那边王立也恼了:“爱去不去!唐田田叫我喊你们的,你以为我想叫你啊?” 他愤愤地挂了电话,冲着身边的人小声嘀咕:“两个傻逼,还以为自己真是世界中心呢。” 寝室里,李智勇目瞪口呆:“王立他敢摔我电话!” 刘钧没理他,手里一用力,捣腾了半天的柜锁忽然应声被撬开了。 他打开柜门,迫不及待地翻了翻,失望地皱了皱眉,也就是普通的衣物。忽然的,他的眼光落在了柜子一角,伸手从里面拿出来一个尼龙包。 随手拉开拉链,他把里面的东西往外面一倒,忽然瞪大了眼睛:“妈的这是什么玩意?” 李智勇从床上往下一探:“什么?” 再一看下面桌子上倒出来的东西,他揉了揉眼睛,也惊呼了一声:“卧槽!!” 他慌忙爬下床,伸手在那堆诡异的东西里扒拉着,呆呆地挑起一件:“这、这个是女生上次丢的?我们这算不算帮学校破案了?” 刘钧饶有兴趣地接过他手里的那双白色蕾丝长袜,目光好奇又猥琐:“啧啧,那当然,学校得表扬我们。” 他咧嘴一笑,拿起手机,挨个把桌上的东西拍了照。 虚掩的门被一推开了,隔壁寝室的两个男生冲进来。 “来来,王者还是吃鸡……哎,这些是啥?” 刘钧赶紧冲他们使了个眼色:“关门关门。” 李智勇兴奋地拿起一只口红,拧开了,在手上涂了一笔:“啧啧,我们刚刚发现的,厉害不?” 那两个邻班的男生大吃一惊,凑过去,稀罕地看着:“卧槽!这么劲爆,你们寝室的?” “对啊,你们猜是谁?嘿嘿……” …… 秦渊听着手机免提里的热闹,抬头看了阮轻暮一眼。 他平时眼神冷,这样偶然温柔的时候,那种淡漠就像是破了冰,露出了下面的一湖春水。 “宣传稿,你也算好了吗?”他轻声问,“那我们输得不冤枉。” 阮轻暮微微一笑:“哪能真算这么准?尽人事,听天命呗。” 电话里,白竞终于回归了正题:“阮哥,我们商量了一下,大家晚上去门口的‘来几串’撸串儿去,六点整,订好桌子了。你待会儿过来?” 阮轻暮叹了口气:“我可没钱请你们。” “知道体委你穷,别怕。”那边哈哈地笑,“班长说班费还有六百多,她这就请示老简去。剩下不够的全部aa。” “对,aa敞开吃,晚上把所有得奖的灌趴下!”。 阮轻暮笑着轻骂一声:“操,有良心吗,你们这群畜生。” 放下电话,他看了看秦渊:“你们班没聚会吧?” 秦渊摇摇头:“我们一般放寒假前聚一次。” “哦。”阮轻暮盯着他的脚,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那不如和我一起撸串儿去呗。再捎带上傅松华也行。” 秦渊猛然抬头,看着他:“……” “哎,算了算了,不去也行,我就随口说说。也对,你去太奇怪了。”阮轻暮有点狼狈,猛站起身,伸手去抓他脚腕上的冰袋,“看我们庆祝,好像往你们伤口撒盐似的……” “我去。”秦渊忽然开口。 …… 第48章 大佬仗义 宿舍楼四楼。 刘钧抬头望了望方离的床,又爬了上去,在上面翻找起来“我看看还有没有别的恶心东西。哎,手机?” 方离的枕头下面,赫然静静躺着一个手机! 李智勇眼睛一亮“对哦,比赛时随身物品要找专人拿着,他又没啥朋友,所以怕手机丢了,就没带?” 几个人兴奋地头对着头,一按按键,打不开。 李智勇失望地叹口气“要密码。” 刘钧却忽然想起了什么“我这里有去年当体委时大家填的表,有身份证号。” 他在自己手机里搜了半天,果然找到了以前存的表格,迅速找到了方离的号码,挑出生日的6位数,不太抱希望地输了进去。 “……!”开了!方离的手机页面缓缓滑开,露出了屏保。 几个男生急切地找到了相册,一张张翻看起来。 “奇怪,这个女星是谁,什么女团偶像吗?”一个男生困惑地看着里面大量的照片,全是一个人的,漂亮又清纯,长长的黑发,琥珀色的漂亮眼睛。 对着镜头时轻笑时,娇俏又温柔。 李智勇接话“不认识啊,但是有点眼熟,估计是什么小网红?”刘钧一张张翻着,半天都是一个人,不由得有点耐心尽失。 草草往后一滑,忽然又看到了一个照片文件夹。 居然还带着第二层密码。这一回,打不开了,只能隐约看见第一张的缩略图。 刘钧眯着眼睛瞧了一会,勉强辨认出好像是在操场上,和一个男生和合影。方离和……傅松华? 切,就和1班的那个雄孔雀要好,合影而已,还藏在加密文件夹里,瞧这见不得人的样子。 他索然无趣地绕过文件夹,又开始往后翻照片,忽然手指顿住了。 还是那个少女,正在一边化妆一边自拍,假睫毛还没戴上去,口红也还没涂,菱角一般的小嘴却依旧娇嫩水润。 “这一张怎么感觉特别眼熟?”刘钧喃喃地嘀咕。 忽然地,几个男生同时反应了过来,互相一看,愕然张大了嘴,“震碎三观啊,这、这是?” 李智勇扭头就向往门外冲“我们去找保卫处,再告诉班主任去!” 刘钧一把拉住他,眼睛里精光一闪“别急。你没看过那些新闻吗,学校为了保自己的名声,这种学生做小偷的事,说不定会压着呢。” 李智勇表情愣愣的“那怎么办?” 刘钧想了想,脸上全是得意“我有主意了。” …… 校门口外面那条支巷里,早点铺和小饭店布满了整条街道。 这里主打的都是学生消费,没什么高大上的食府饭店,大多是菜价便宜的家常菜饭店,还有不少学生族爱吃的烧烤和火锅类。 “来几串”是一家规模挺大的烧烤屋,名字朴素,可是大厅里能挤得下好几桌人,实验三中的学生但凡有人数多点的班级聚餐,这儿就是最常见的地儿之一。 阮轻暮和秦渊进来的时候,大厅里早已经挤得不行,每一桌都坐得满满的,不少桌已经开始大快朵颐起来。 “这么多人?”阮轻暮吃了一惊。 地方本来就小,有的十人桌边挤了十几个人,不少人不得不把椅子往后挪,桌与桌之间的走道都要侧着走,他扶着秦渊,两个人慢腾腾地往前挪,简直狼狈不堪。 “嗯,运动会后,而且明天就是国庆长假。”秦渊低声回应。 大厅角落里,有人一眼看见了他俩,欢快地招手“阮哥,这里这里!” 两个人费力地挤过去,那边角落里三张桌子,两桌男生一桌女生,坐满了9班的人。 除了刘钧那几个,还有几个今晚提前回家的同学没来,全班剩下的三十几个人几乎全到了,就连以前和刘钧他们玩得好的几个男生,也都讪讪地坐在一角。 “主桌主桌,阮哥必须坐这,还得上座!”黄亚他们闹哄哄地站起身,哗啦啦地,让出正中间的位置。 看着静静伫立的秦渊,白竞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殷勤,慌忙拉着他往里面送“大佬也上座,专门留了俩位子,就等你们呢。” 傅松华一个大高个子,憋憋屈屈地缩在边上,不服气地嚷嚷着“什么意思啊你们9班的?远来是客,就把我安排在这?” 这是上菜口,待会儿上菜的时候,可全都打这儿过,一会儿就得让一下,多累啊。 黄亚翻了个大白眼球给他“随便乱坐的好伐?人家方离大功臣,都陪你坐那儿呢。你鬼叫什么?” 傅松华趾高气扬地说“我可是沐浴更衣,隆重赴会的,这身是新衣服,待会儿上菜粘上油怎么办?” 运动会一天下来,他流了满身汗,还真的特意回寝室洗澡换了身私服才过来的,上身是宽松款的潮牌明橙色衬衫,松松挽着袖子下面是一款膝上短裤。 搭配得虽然随意,却是天生的衣裳架子,在一群歪瓜裂枣的男生中显得格外骚包,耀眼得不行。 方离悄悄拉了拉他的胳膊,小声说“别叫了,真脏了,我给你洗。” 傅松华乐了,重重一搂他肩膀“哎,我说除了洗衣服,你还会做饭不?要是再会做饭,那我以后不找媳妇了。” “哈哈哈哈!”男生们哄笑起来。 方离咬住嘴唇,又气又急地瞪了他一眼,小声骂“滚。” “哎呀,你们方离会骂人了,好可怕!”傅松华笑着叫,“果然得了冠军就不一样了,这脾气见风长啊。” 阮轻暮在正中间坐下来,捡起面前盘子上的几粒瓜子,冷冷往他脸上砸“闭嘴,免费带你吃,还叽叽歪歪。” 傅松华斜着眼睛,越看他越不顺眼“谁要你免费,我也参加aa!” 阮轻暮冷笑一声“好。待会儿收他钱,别忘了。” 秦渊掏出手机“多少钱,我的也一起给。” 阮轻暮还没说话呢,旁边的白竞忽然伸出手,牢牢把他按住了“不用不用,大佬你免费,我们全班请你!” 阮轻暮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白竞这是什么毛病,平时对秦渊虽然敬畏,可这么客气也有点少见。 白竞又拿起桌上的点菜单“阮哥,我们先点了些。你和秦大佬看看还有什么想吃的不?” 阮轻暮摆摆手“你们随便。” 忽然想起什么,他又拿起那张印刷菜单,还真加了一个“没点鱼吗?我要吃这个,诸葛烤鱼。” 秦渊默默看了他一眼。 白竞赶紧冲着远处的伙计招手“老板,这三桌每一桌上两盘烤鱼!” 众人身后,伙计一声吆喝,端着个巨大的盘子上来了“好嘞,加六份烤鱼!先上荤串儿啊,每桌秘制羊肉串20串,牛板筋20串,猪脆骨20,烤香肠20,五花肉20,骨肉相连20,啤酒各一箱!素菜马上到~~~~” “嗷嗷嗷,开吃开吃!”没人再聊天了,一个个眼放绿光,戴着一次性手套就上去抢。 小店简陋,就连喝啤酒的杯子都是廉价的塑料,不是易碎的玻璃杯,可是烤串做得味道真心不错,食材新鲜,香料十足,烤得火候也正好,五花肉肥瘦相间,油花花的,香气四溢。 男生们刚刚抢了一串在手,还没咬呢,女生桌上,唐田田柔柔的声音响了“家等等,先别吃呀。” 她站起来“我们先举个杯吧,庆祝一下今天的好成绩。” 她红着脸看了看阮轻暮,认真地用双手端平了塑料杯,向他们这桌举了举“主要是谢谢我们班的体委,没有他,我们9班得不到这个荣誉的呀。” 三桌的人一起站起来,乱哄哄的,左手抓串儿,右手端酒杯“敬9班,敬年级冠军,敬我们阮哥!” “阮哥先干了这一杯,马上我们吃点垫垫肚子,轮流敬你!” 阮轻暮看看面前的杯子,里面不知道被谁倒了满满一杯“要脸吗,谁倒的?你们都是半杯,我喝一整杯?” 黄亚理直气壮地吼“阮哥你是男人中的男人,和我们不一样。” 阮轻暮无奈地笑骂了一声“滚。” 可是杯子已经满了,总不能再倒给别人,他站了起来,举杯向着四周晃了晃“我敬大家吧,敬所有上场的。无论得没得奖,少了任何人的05分,这个第一名,就都成不了。” 他笑着,又特意向着方离挑了一下大拇指“跑吐了不要紧,别再喝吐了。” 男生们一片善意的哄笑,方离的脸涨得通红,小声说“不会的……” 男生们跟着起哄“对对,方离今天也牛逼!” “五千米,我死了都跑不下来,还第一!” 阮轻暮低下头,手里的杯子轻轻和秦渊碰了一下,然后利落地手起酒干,往外一亮杯底。 “嗷嗷嗷,阮哥真男人!”一堆少年少女们尖叫,明亮清澈的啤酒撞在了一起,激起一片泡沫。 阮轻暮刚坐下来,男生们已经迫不及待了,一个个挨个重新倒了酒过来敬酒“阮哥阮哥,今天你得好好喝,我们先干为敬,你随意!” 旁边,白竞也赶紧举起杯,冲着秦渊恭敬地说“大佬,我也敬你。” 秦渊淡淡地和他碰了一下,低头喝了一口。 白竞却不含糊,“咕嘟”几口,竟然把整整一杯啤酒全干了。 阮轻暮一边应付着蝗虫一样的男生,又瞥了白竞一眼。 奇怪,这小子今天怎么了,怎么看着秦渊的眼神都不对劲。 伙计洪亮的声音又忽然炸响了“素菜串儿到!金针菇、烤年糕、鱼豆腐、烤平菇~~~” 傅松华靠得近,直接就把盘子接了过来,扭头就递到方离面前“你要吃什么?先挑几串。” 方离拿了一串烤平菇,小声说“够了,你赶紧给别人。” 傅松华毫不客气“你们班这些人饿死鬼投胎似的,放到桌上就没了,你都抢不上,信吗?” 黄亚满嘴流油“挑挑,方离你先挑!你是我们9班的大功臣,拿的分那么多,一个人身上还弄了两篇广播稿呢。” 傅松华的脸差点绿了。 两篇稿子就是2分,他千算万算,也没想到最后总分在这儿栽了一个大跟头。 他恼怒地倒满了杯子,对上阮轻暮“来来,我们两个体委干一杯,不干的是孙子!” 阮轻暮斜着眼看看他,“呵”了一声“手下败将,我半杯,你一杯。” “得了吧你!”傅松华忍不住了,“你们班能赢,还不是我们老大帮你……” 一直默默坐着的秦渊忽然抬起头,静静看了他一眼,眼神锐利。 傅松华一下子哑巴了,悻悻地闭上了嘴。 他说的是班长帮阮轻暮踢了障碍物,可是阮轻暮并不知道,狐疑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秦渊。 什么意思?啊,是说他帮自己修改宣传稿吗? 秦渊低着头,夹了一口刚上来的烤鱼,斯文地吐着刺。从侧面看去,他英挺的鼻梁笔直,眉峰如远山般清冷。 旁边白竞忽然激动地站了起来,又是一举杯“谢谢大佬,我代表我们9班的人谢谢你!” 阮轻暮看着他,忽然伸出手,强拉着他“走,跟我上厕所去。” 挤在小饭店的男卫生间里,阮轻暮一把关上门“你到底什么毛病?” 白竞叹口气“阮哥,你先答应我一件事,看了以后,别这就冲出去打人。” 阮轻暮被酒意染得微红的脸冷了。 他盯着白竞“我不保证。” 白竞没办法,默默地掏出手机,点开了一个视频“那阮哥你好歹吃完饭再发作,别坏了咱们聚会气氛,啊?” 晃动的画面上,几个女生小小的声音吃吃笑着,显然是录像的人“他们俩真的好帅哎,一黑一白超配的……啊,要冲刺了!” 拍视频的前面有一些人影晃动,不知道被谁撞了一下,她的画面忽然往下一沉。 就在几步外,林桦弯着腰,脸赫然出现,画面里,他一抬头,手里的可乐罐扔了出去。 不是手滑,不是跌落,清清楚楚地看得出来,是扔出去的。 从这个角度看,那可乐罐的去向并不是秦渊赛道,而是他的。 ……人潮缝隙里,一双长腿忽然出现在镜头下,猛然加速,狠狠踢上了那个可乐罐,然后晃了一下,重重地摔倒在地。 阮轻暮闭了闭眼睛,好半天才重新睁开。 再重新看了一遍,他声音平静“哪儿来的?” 白竞小声说“你们决赛时,很多高一的妹子来看,被挤在后面,我就去高一的群里问了一下,说是有奖悬赏,结果……果然就有小学妹联系我了。” 阮轻暮点点头“多少钱,我给你。” 白竞慌忙摆手“没没,小学妹没要钱。她说很喜欢你们俩。” 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妹子说很喜欢他们俩的时候,那表情怪怪的,又害羞又神秘的样子。 阮轻暮伸手把那个视频转发给自己,站在洗手池边,忽然问“对了,你说,假如他不上来帮我踢掉那玩意,我和他……谁能跑第一?” 白竞诚恳地叹了口气“阮哥,我真不知道。我觉得,你俩半斤八两,谁都可能第一。” 阮轻暮发了一会儿怔“哦。” “可我琢磨着,假如秦大佬第一的话,那一正一负,咱们班和他们就得差四分,再加上这个项目的广播稿还有一分,你看——” 阮轻暮笑了笑“明白了,那就是我们班输。” “对……” 阮轻暮懒懒地,抬头打量着他“所以你这一晚上,不停地给他献殷勤?” 白净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嗯哪!大佬就是大佬,这么仗义。难怪他们班人都服他,我都感动了,真的。” 想了想,他又小声说“刚刚傅松华是不是要说这事,秦大佬还不叫他说,这也太……太活雷锋吧。” 阮轻暮无声地笑了,黑亮的眸子里带了点奇怪的骄傲“是啊,是个滥好人。” 白竞不乐意了“哪里滥好人,人家平时冰山一样的。我瞧他就是对你……对我们班好!” 阮轻暮静静立在那儿,忽然拧开水龙头,掬了一捧水狠狠泼到脸上,再抬头时,一双桃花眼里没了笑意,像是粹了毒一样,阴沉又狠厉。 白竞看了一眼,心里一跳,慌忙说“阮哥,林桦身边也有几个小弟的,你要是有什么想法,我们一起上!” 阮轻暮直接截断他的话“闭嘴。” 他抓着白竞的衣领,幽黑的眸子像是飘着碎冰“你给我听好,这是我的事。” 我一个人的事。 第49章 惊天秘密 外面的三桌上,酒正酣,人正疯。 牛小晴一看就喝多了,满脸通红,一屁股把傅松华挤到了一边,坐在了方离旁边,举着啤酒:“方离我敬你,真爷们儿!” 方离不知道被来敬酒的男生们灌了多少,脸色微粉,双唇大概被辣着了,也是一片娇艳的红,正晕晕乎乎地和她碰杯:“没、没……我就是拼一下。” 旁边傅松华恼怒地伸手抢过他的杯子:“你有点数行吗?再喝保准得吐,我替你喝!” 黄亚在女生那一桌中间,腆着脸正在合影:“来来,给我和美女们拍一张,发班级群里。” 唐田田坐在对面,笑吟吟地举着手机:“好,我都发群里了哦。” “发年级群!再发贴吧!哈哈哈哈显摆一下,叫大家看看我们9班的庆祝宴。” 一眼看到阮轻暮出来,黄亚又醉醺醺地、无比活泼地扑上去:“我还没和阮哥拍照呢,快,给我们来一张,茄子~~~~~” 阮轻暮冷不防被他扑倒,一张大油田脸就在旁边,嫌弃得不行,正要抖肩膀把他掀开,忽然黄亚就死死抱住了他。 “阮哥,你真好!”他使劲拍着自己的胸脯,“我黄亚,自从上高中以来,从来没这么开心过!” 阮轻暮本来脸色阴阴的,被这一抱,起了身鸡皮疙瘩,没好气地使劲想挣脱:“松手,说人话。” 黄亚不但不松手,反而抱得像个无尾熊一样,忽然“呜呜”嚎了几声:“真的阮哥……我们9班吧,干啥都倒数,成绩不行,板报不行,广播操不行,运动会也垫底。我还以为,整个高中,我们班就会这么垃圾下去呢。” 周围热闹的饭桌上,忽然安静了。 唐田田和牛小晴几个女生低着头,莫名其妙地,眼眶都有点红。 黄亚忽然打了一个酒气冲天的嗝:“整个班吧,一直就是散着的!” 阮轻暮眉头跳动,忍耐地听着。 黄亚四下看看,用手一指傅松华:“就他,他们!你知道么,我每次看着他们这帮龟孙子,整个班又团结、成绩又好、又趾高气扬的,什么都第一,我有多羡慕?” 傅松华啼笑皆非,忍不住顶了一句:“喂喂,谁是龟孙子,我们班招你惹你了,还不准别人好吗?” 黄亚叫得比他还大声:“好又怎么样?我现在不羡慕你们了!我和老白他们,下午的时候,嗝~~~~我们抱在一起又跳又叫,我们班,9班!不仅黑板报第一,我们运动会他妈的也第一了!阮哥带着我们得的第一!” 他忽然放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问傅松华:“你猜,为什么我们阮哥……这么拼?” 傅松华翻了个大白眼给他:“因为他处处想和我们班长作对。” 咦,为什么会这样想呢,好奇怪。 黄亚扯着嗓子,大声叫:“不是!因为我们阮哥——他、有、第一名收集癖!就连寝室卫生,他也要第一,哈哈哈哈!” 阮轻暮忍无可忍,扭头去看白竞:“你去把他给我按住,拿串儿堵住他的嘴。” 身边,白竞却没动。 他笑了笑,可是表情却有点像哭:“阮哥,让他说呗。我们大家吧……今天真的都特别高兴。” 忽然,一个女生揉了揉眼睛,声音带着小小的哭腔:“黄亚你好烦啊,干什么这么煽情。” 她平时和男生不太说话的,这时候,却鼓起勇气,隔着一张桌子,冲着阮轻暮喊了一声:“体委,我们班女生……都好喜欢你!” 牛小晴愣愣地坐着,忽然也跟着叫:“对,我们都喜欢你!” 大厅里,别的班级吃饭的学生们都炸了,起哄的起哄,吹口哨的吹口哨。 “卧槽这是集体表白啊,牛批!” 也该9班今年赢,就冲这能收服全班女生,哪个班的体委也没这魅力。 就好像旁边1班那个,也是校草吧,也天天骚到满场飞,可叫他们班女生集体表白一下试试? 做梦好吗,他们班长在前面高山仰止呢! “哎呦,阮大佬赶紧回应啊,回应才是真男人!”邻桌的外班男生起哄,哈哈狂笑。 “饶了阮哥吧,人家现在也是大红人,学校贴吧里有高楼的,就运动会这两天,匿名表白的都在排队了。” 旁边的秦渊脸上淡淡的,飞快地看了阮轻暮一眼。 阮轻暮正迎上他的目光,终于架不住了,瓷白的脸上隐约有点红,狼狈地叫:“都给我闭嘴,喝酒!” “哦哦哦,阮哥害羞啦!” 有嘴贱的9班男生跟着乐:“别人表白就算了,牛姐太壮实,阮哥怕是压不住。” “就是啊,吨位太重!” 一片哄笑中,牛小晴的脸色有点发红,难堪地低着头,不说话了。 唐田田一直在注意着小伙伴,明白她一直特别感激阮轻暮,赶紧伸手搂住她:“小晴别在意,他们嘴贱而已。” 牛小晴举起胖胖的胳膊,揉了揉眼睛,忽然大声吼:“我就是喜欢不行吗?又不是那种喜欢,为什么别人可以,我就不可以!” 她越说越伤心,酒意上头,越发不顾:“吨位大怎么了!就是感激他啊,又不是要怎么样……呜呜呜呜!” 男生们呆住了,旁边桌的别班男生也缩着脖子,不敢出声。 哎哟,牛姐也会伤心啊?可是这么壮实,向人家帅哥白就很好笑嘛! 唐田田急得连忙拿纸巾帮牛小晴擦眼泪,扭头冲着男生们生气地叫:“讨厌死了,你们!” 黄亚呆呆地看着牛小晴,忽然挠挠头:“牛姐别哭啊,要不,我向你表白,我俩配!” 牛小晴又伤心又羞窘,哭着伸手,拿起一串烤平菇砸他:“滚啊……还来消遣我。” 一片混乱中,阮轻暮轻轻伸手,从半空截住了那串滴着油的烤串儿。 然后,站起了身。 他举起面前的塑料酒杯,完全不看那些起哄的男生们,只看着女生们:“好啦,我也喜欢大家。” 他仰头喝下整杯酒,然后又对着又高又胖的牛小晴认真地补充:“我们班宣传委员超负责的,广播稿就写了七八篇。” 牛小晴呆呆地在那里坐着,有点茫然地看着他。 阮轻暮挠挠头:“认真是认真,就是画画真的丑。” 大家狂笑起来,牛小晴又害羞又感激,忽然不好意思地站起来,向着卫生间狂奔而去。 唐田田眼睛红红的,默默看了一眼阮轻暮,小声说:“体委……谢谢你啊。” 阮轻暮温和地笑了笑,也向着她举了举杯:“班长也超级棒,真的。” 然后,他猛地转过身,狠狠地伸手去敲黄亚的头:“就你话多,就你爱表白!就你……” 毕竟狼狈,他下手就有点重,黄亚被他敲地脑门生疼,忍不住哭号:“阮哥,表白怎么了啊!你这么好,我也爱你啊!” “日。”阮轻暮起身去扼他脖子,“真的欠揍是不是,满足你。” 身子刚动,他的胳膊就被秦渊轻轻拉住了。 阮轻暮身子一僵,忽然不敢去看他了。 完犊子了,收了一大堆表白……好像还回应了呢! 一直安静看着大家笑闹的秦渊,英俊的眉眼就在他面前,眸光沉静。 可是他终究也没说什么,而是伸手从阮轻暮胳膊下面,把黄亚救了出来,递给黄亚一个塑料杯,帮他倒了点酒。 然后,在四周人的注视下,他认真地和黄亚碰了一下杯:“你说的对。你们班体委值得人爱。” 阮轻暮:“???……” 对什么对啊?这胡说八道的,怎么就对了! 黄亚傻了,诚惶诚恐地望着秦渊,忽然扭头冲女生那边喊:“秦大佬和我喝酒了,拍下来没,我要裱起来留念!” 女生们嘻嘻地笑:“拍了拍了,照片发在班级群里。” 一个女生拿着手机:“不仅给你发班级群,还给你发年级群行了吧,多大的排面啊你。” 刚刚要发,她却愣了一下,呆呆地划了几下页面,脸色忽然变了。 “这、这是什么……”她揉揉眼睛,惊惶地抬头看看桌上的同学们,“那个,你们等等,看一下群。” 几张桌上的男生女生都去掏手机:“哈哈哈,谁出洋相被拍了?” “有表情包吗,谁的谁的?” 先看的几个人,却都没说话,表情都有点诡异。 越来越多的人发现了他们的不对,也都摸出了手机。 “这……这是?”牛小晴坐在方离身边,看了半天,终于茫然抬头,“这是说我们班?” 年级大群里,有人在匿名发消息,而学校的贴吧里,更加夸张,已经开了一个帖,里面的图片和资料,和大群里的一模一样。 《女生宿舍惊天被盗案疑似告破,看看9班某人的私人藏货?》——发帖人也是匿名,一张张照片就是男生宿舍背景,就算是特写,也是摆在宿舍的床桌上。 两只并排放着的口红,一只正红色,一只粉粉的橘红,后面还有一个不露面的男生在自己手上得意扬扬地涂了几道,展示了一下颜色。 后面是一个小粉底,小包假睫毛,还有个漂亮的小化妆镜。 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后面还有两件女生的裙子,杂乱地铺在桌上,清清楚楚的,一件是大红色的百褶长裙,一件是雪白的轻纱雪纺。 再后面,是一双女孩子的连裤吊带袜,很常见的那种,性感的黑色,带着细细的网眼。 “前一阵女生宿舍的内衣被偷、手机被盗,还记得吗?先不公布作案人是谁,大家猜猜看,这是从哪位男生的柜子里搜到的?嘻嘻,提示一下,高二的人哦。” 运动会刚开完,高二9班今年一骑绝尘,阮轻暮和1班大佬秦渊的对决更是吸睛,学校贴吧里的赌注帖盖了七八页,就算在现在,回复还在噌噌地涨呢。、 最新的这个帖子像是一道惊雷,瞬间把大家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什么什么,偷内裤的贼找到了?” “哦哦,在哪里?没有内裤啊,失望ing……” “卧槽,高二的。到底是谁啊?” 傅松华后知后觉地也拿着手机刷了一眼,惊叫:“卧槽?!” 所有的人都面色难看,方离没带手机,就着傅松华的手机看了几眼,忽然就不动了。 没人注意到他,他一个人僵硬地坐着,身子渐渐发抖。 傅松华丝毫没有察觉,一边看回复,一边脱口而出:“男生偷的?好恶心啊,这么变态吗?” 方离猛然抬头,怔怔看着他,原本被酒意染上了微红的脸一片惨白。 傅松华一抬头,吓了一跳:“哎你怎么了?是不是真想吐?” 帖子下面,那个人又开始发回复:“猜不到啊,那提示一下,是9班今天大出风头的人哦!” 阮轻暮他们那桌也没人吃饭了,都在低头看手机。 阮轻暮皱着眉,忽然冷笑一声:“9班今天大出风头的人,这是说我么?我怎么不认识这些东西?” 沉默的男生们终于笑出了声:“就是啊!除了我们阮哥,谁也对不上,这是哪个王八蛋贱出汁了,造谣到飞起啊。” “贱人,我们去喷他个生活不能自理!” 可是,帖子下面忽然有人发了一串惊叹号:“!!!这个宿舍不是……不是李智勇他们那个?后面那个海报我认识哎。” “对对,是他们寝室,我也觉得眼熟,他们寝室有谁啊?今天大出风头的……” 忽然,饭桌上慢慢安静了下来,不少人开始眼神闪烁,悄悄地看了看方离。 方离一动不动,宛如木雕泥塑般,仔细看去,他的嘴唇在微微颤抖。 仅仅是几秒种后,发帖人忽然又连着放了第二波照片。 一张张,全是一个女孩子的照片,漂亮得不行,眼波明媚,肌肤雪白,长长的睫毛上面像是能放下根牙签似的。 围观的同学们都有点摸不着头脑,这又是什么? 阮轻暮望着那些照片,忽然,他脸色瞬间出现了一抹震惊,抬起了头,深深地望了方离一眼。 “好了,公布答案啦,嘻嘻嘻。这是作案者的手机里藏的东西哦,最后一张大杀器,是这个恶心变态的自拍哦!”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随着最后一张照片跳出来,饭厅里一片死寂。 不仅9班的人都呆若木鸡,就连附近隔壁班的人也都看了出来。 那是一个正在化妆的男生,虽然已经上了淡妆,可是依旧能看得出那个清秀的男孩子是谁。 “对了,再说一下,我们已经报告给了保卫科了,叫他们来抓内衣大盗,哈哈!” 没人说话,甚至没人敢问方离。 傅松华终于慢慢抬起头,英武的脸上有点茫然:“方离,这、这……” 阮轻暮忽然站起身,脸色冷漠:“你给我闭嘴!” 诡异的寂静中,店伙计热情地吆喝了一声:“789三桌,加的啤酒一箱到了!” 方离抬起了头,眸子里全是绝望。 他默默看了傅松华一眼,又看了看桌子对面担忧地注视着他的阮轻暮,茫然地抓起桌上一瓶啤酒,整个对着嘴,不出声地狂灌着。 阮轻暮距离得远,一时过不去,怒气冲冲对着傅松华吼了一声:“傻看着干什么,不知道挡一下?!” 傅松华终于醒悟过来,劈手抢方离手里的酒瓶:“你疯了!妈的哪些王八蛋冤枉陷害,我去打爆他的头!” 方离忽然用尽全身力气,激烈地把酒瓶子抢了回来,低声惨笑:“傅松华你眼睛瞎了是吗?” 他的声音很轻,这些天脸上隐约的神采就像是见了烈阳的残雪,迅速融化了:“那就是我啊。是你嘴里恶心的变态,你真的看不出来?……” 看着傅松华脸上那片茫然,他忽然狠狠推开了他,拔腿往外冲。 跑到门口时,不知道被什么绊了一下,差点扑倒在地上,顿了顿,才又踉跄着冲出了门。 烧烤店里,9班的学生们都默不作声,欢乐热闹的气氛消散无踪,大家彼此看着,谁也不说话。 忽然,傅松华猛地站了起来,疯了一样,转身就往外冲。 饭厅里人多,他刚跑了几步,就被旁边的桌子绊了一跤,刚刚爬起来,旁边一桌,邻班的一个男生就嘿嘿笑了一声,带着某种奇怪的意味。 “女装大佬啊,第一次在身边见到哎。”他啧了一声,“你们别说,简直就是真女人,我得把照片存下来……” 傅松华脚步一停,眼睛赤红,狠狠地看向那个男生。然后一把揪住了他的领口,使劲一搡:“你他妈的说什么!” 上菜的伙计正经过,被他这么一撞,满盘子的烤鱼就撒在了那男生身上,汤汁淋漓,满头满脸。 那个男生傻了,他旁边的同学赶紧跳起来:“干什么啊?1班体委打人了!” 四周一片惊叫声、怒骂声,夹在着店老板熟门熟路的劝说:“冷静啊冷静啊。你们是哪个班的我都知道,砸了东西要赔,不赔的我要找你们班主任的哦。” 黄亚他们终于反应过来,赶紧扑上去拉架:“老傅别动手,别别!……” 阮轻暮面无表情,目光和身边的秦渊碰在了一起。 秦渊微微皱着眉,伸手拉住他,低声说:“我和你一起。” 阮轻暮目光幽冷,伸手把他按下:“你别再跑动了,我去就好。” 秦渊静静地看着他:“你不要冲动,有什么事,我们一起解决。” 阮轻暮轻轻一笑:“好。” 他看向白竞:“我把他交给你了,你扶着点儿,别叫他跑,知道吗?” 再也不看屋子里的一片糟乱,他深吸一口气,飞身挤出人群。 第50章 就是那个人 傅松华一把推开邻班几个纠缠的男生,正要跟着他冲出去,身后,秦渊却忽然喊了一句。 “傅松华,等等!”他目光冷肃,“我这里有正事。” 傅松华胸膛激烈起伏,看着他。 秦渊伸手把他招到身边,声音极低:“你信方离偷东西吗?” “我不信!”傅松华怒叫。 “那你听我的。”秦渊一字字道,“你有我们全班女生电话吧,现在,快点去给我找两个人。” 外面街道拥挤,人来人往,隔壁的小饭店里灯火通明,全是聚餐的学生们,阮轻暮冲出来的时候,却没看到方离的身影。 阮轻暮顿了顿,在一片夜色里,向着学校飞奔。 …… 明天就是国庆节,运动会后直接连着长假,虽然高二只放三天假,可是今晚上不少学生已经提前回了家,宿舍楼里比平时人少了不少。 阮轻暮拔腿飞奔,一口气爬上了四楼,直扑向方离和李智勇的寝室,心里像是有团火在烧。 寝室里,方离疯了似的,小兽一样,拼命去抢刘钧手里的东西:“你们还给我……” 刘钧一把抓起桌上的口红和化妆镜,看着他冲到面前,才戏谑地四散一扔,一个扔给了旁边的李智勇,一个扔给了另一个男生。 “来销毁证据吗?晚了。” 李智勇接口:“保卫科的人马上要来了哦,我们一起发现的,可以互相作证,可没人栽赃陷害。” 一个男生站在门口,把那条白色的雪纺裙披在了自己身上,哈哈大笑:“老刘,你们班真是出人才,来,给我拍张照,我也要扮女装大佬。” 方离眼睛都红了,转身往门口扑,拉他身上的衣服:“你脱下来……” 刘钧身强力壮,一把就把他扯了回去:“你的?那你穿上我们看看,要是合身才说明是你的嘛。” 李智勇哈哈笑:“是啊是啊,灰姑娘还要穿水晶鞋才能验明正身呢!” 方离被刘钧猛地一拉,身子一歪,重重跌倒在地上,头磕在了桌腿上。 刘钧好奇地蹲下身,拿着方离的手机,对比了一下他清秀的脸:“啧啧,仔细看,还真的像女的。” 他随手拿起地上掉的口红,眼睛里闪着恶意:“不如我们给他画上,现场看看效果?” 李智勇心领神会,赶紧笑嘻嘻过来,伸手捉住方离的手:“你们来画。” 门口的两个男生却有点犹豫:“你们班的事,我们才不插手呢,做个证人就行啦。” 刘钧伸手按住方离的脸颊,拿着口红往他唇上画。 方离死命挣扎着,又踢又打,声音终于带了哭泣:“放开我,你们这些混蛋……不得好死!” 刘钧怒了:“妈的还敢骂人?一个偷东西的贼!” 方离猛地抬头,恶狠狠地看着几个人,牙齿咬得紧紧的:“我没偷东西!” “还嘴硬?”刘钧冷笑,“是不是觉得攀上阮轻暮那个高枝儿,就牛逼烘烘了,你不仅是贼,还是个恶心的变态贼呢!” 方离的手被李智勇按住了,蜷在地上动弹不得,忽然一脚踢了出去,颤着声音:“你才是贼!” 刘钧没防备,腿上一阵疼,大怒地抬起脚:“反了天了你!” 脚刚刚伸出来,身后的门就被人猛地撞开了。 两个邻班的男生正抱着胳膊,看两个人欺负方离呢,被这一下正撞在身上,疼得嗷嗷叫:“卧槽,谁!” 一个身影旋风般冲进来,长腿凌空飞起,从背后把刘钧踹得直扑在了地上。 再一转身,他又是狠狠一脚,踹在另一边的李智勇膝盖弯。 “我给你们脸了是吧?所以你们一而再、再而三地犯贱?”他面无表情,眼睛里带着点血丝。 刘钧反应过来了,怒叫一声,就想挥拳,阮轻暮的手,却快得不可思议。 刘钧扑过来的同时,他已经抄起了桌上一个玻璃杯,手臂带着风,狠狠一下,砸在了刘钧的头上。 看着刘钧踉跄着捂住头,指缝中血流慢慢流下,他笑了笑,黑色眸子里散着戾气:“你怎么就这么想死呢?我成全你。” 寝室里几个男生趴的趴,跪的跪,刘钧头上更是带了血,一时间都被打蒙了,又惊又怕地不敢动。 阮轻暮转身蹲下来,看了看缩在地上的方离,目光掠过他唇上一道被抹上的艳丽口红,再落到了他额头。 那里被磕出来了一个包,正慢慢肿起来。 “谁打的?刘钧还是李智勇?”他慢声细语地问,“我帮你打回来。” “打你麻痹!”刘钧气急败坏地扑上来。 阮轻暮头也不回,眼睛里冷芒闪过。 他身子没站起来,顺势往下面矮了一下,单腿扫了出去。 刘钧一个踉跄,被这个急速的扫堂腿绊倒了。 寝室里地方小,他这么一摔,阮轻暮轻巧地一伸手,就拨开了他的拳势,单手攥拳,指节微凸,闪电般袭向刘钧的眼角。 “是你对吧,你一向最贱。” 李智勇看着刘钧毫无还手之力,赶紧伸出胳膊,去抱阮轻暮:“我按住他,刘哥你打……” 话还没说完,旁边的方离已经颤抖着手,拿起桌上一本练习册,狠狠扇在了他脸上。 李智勇哇哇狂叫,气得又起身去抓他:“我操,你敢扇我!” 阮轻暮长腿一伸,一脚踩在他脚上,使劲地狂碾:“扇你算个屁,没骟了你就不错!” 大夏天的,男生在寝室里都穿着凉拖鞋,阮轻暮从外面回来穿着球鞋,这就占了大便宜。 这一脚碾在李智勇大脚趾上,李智勇当场疼地眼泪直飙:啊啊啊,脚指头也是十指连心啊! 门口的两个男生毕竟和刘钧他们熟悉,看着两个人根本就是被按着虐,犹犹豫豫地跑上来:“哎哎,别打了,待会儿宿管该来了!” 阮轻暮胡乱抓起桌上一本厚教材,劈脸就往那两个男生头上狠狠地打:“给我tmd的滚!装什么理客中!” ……几个人扭打在一起,狭小的寝室里乱成一锅。惊叫声、痛骂声,此起彼伏。 傅松华闯进来的时候,方离正被李智勇反手按在桌上打,而阮轻暮正一手掐着刘钧的脖子,一手狂捶他的肚子,两个邻班男生在一边使劲扳他的胳膊,却纹丝不动。 傅松华一眼看去,额头青筋就爆了。 他三步并作两步,从后面一把按住李智勇,把他胳膊反剪过来,使劲一扭,扭得他杀猪一样惨嚎:“妈的你干什么!” 黄亚几个人终于赶到了,互相一使眼色,也跟着跑过去,七手八脚拉开邻班的男生,按了刘钧:“理智,冷静,都停停!” 阮轻暮趁着刘钧被制住,顺势飞起一脚,又狠踹了他一下:“去死吧!” 黄亚这几个人明明在拉偏架,刘钧快要气疯了:“你们几个贱人,等我一个个弄死你们!” 他用力一挣,摆脱了几个男生,顺手就搂住了黄亚的脖子,狠狠冲他小肚子打了一拳。 黄亚本来就喝得醉醺醺的,被他一拳打中,肚子里翻江倒海,猛一弯腰,“哗啦”一口,整个就吐在了刘钧身上。 酸的,臭的,五彩斑斓,黏糊糊、一大滩。 众人:“……” 刘钧整个人都恍惚了,低头看看身上,差点也吐了。 阮轻暮敏捷地往旁边一跳,终于不敢按着刘钧打了,冲着黄亚竖了一下大拇指:“你狠。” 黄亚:“……” 他又不是故意的,他是被打吐的呀,嘤嘤! 另外几个男生又赶紧去拉傅松华,从进门开始,他也不打别人,就疯了一样死按着李智勇打呢,一刻也不放手,李智勇挣脱不掉,正扑腾着狼狈反击。 “怎么回事,不准打架!”门外响起几声大吼,两个保卫科的值班人员跑了进来,“刚刚谁打电话的,说寝室抓到贼了?” 刘钧一边忍着恶心脱衣服,一边指着方离:“同志,是他!他偷女生的内衣和袜子,还有化妆品!” 阮轻暮趁着他说话分心,一把抢过他沾了呕吐物的衣服,狠狠往他嘴里一塞:“吃屎吧你!” 刘钧哪里想得到他这么阴,冷不防被塞了一嘴呕吐物,这一次真的不行了,一弯腰,拼命地干呕起来。 黄亚呆呆地看着,忽然扭头对着身边的人哭泣:“呜呜呜,阮哥这说的什么话?什么叫吃屎啊,那是我吐的……” 刘钧已经恶心地没了战斗力,冲到卫生间里冲洗了半天,出来再想拼命,却被早有防备的保卫大哥给死命拦住了:“别动手!” 刘钧忍着怒火,伸手抹抹头上和眼角边的血迹:“阮轻暮冲过来莫名其妙打人,把我打流血了都!” 李智勇简直被阮轻暮这惊天地泣鬼神的阴招吓怕了,生怕也被塞一嘴,慌忙往旁边一跳,拿着方离的手机使劲叫:“我们有证据!” 傅松华冷不防又冲上来踹他:“屁的证据!” 保卫处的人慌忙拉架,犹豫地看了看方离,又看看地上的女装和化妆品:“他们说的是你吧?那跟我们走一趟,我们问问话。” 方离呆呆看着他们,忽然激动起来:“我没有,不是我!” 其中一个人有点不耐烦了:“少废话,在这里问,你不嫌丢人吗?” 方离的脸色变得煞白,眼睛里慢慢浮上泪来:“不、我不去……” 傅松华急了,猛地站在他面前,冲着保卫处的人怒叫:“你们凭什么叫人去问话?我们不去!” 门口,忽然传来了一声清冷的话语,压过了他的吼叫。 “老师,就在这。” 秦渊站在门口,恭敬地向身边的一位男老师说:“有人偷东西,请您来看看现场,亲眼做个证。” 阮轻暮愕然抬头,惊讶无比地看着他。 刘钧他们高兴了:“对对,老师,您来了就好了,快点抓人!” 那位老师是今晚负责宿舍楼总值班的,刚刚正在值班室批卷子呢,就被秦渊推门打断了,这个学生是学校名人,典型的品学兼优、竞赛获奖无数,他当然也认得,听他一说,赶紧就随着跑来了。 “谁有嫌疑?”男老师皱着眉,看着刘钧几个人,“证据在哪里?” “他啊!”刘钧赶紧一指方离,李智勇跟着亮了亮手中的手机,“我们这儿有他的手机,里面有他的女装照片……” 秦渊冷冷地打断了他,面向老师:“老师,我说的就是他们。” 他目光飞快地扫了一下被撬坏的柜子和锁,向老师示意:“这几个同学趁着室友外出聚餐,不仅毁坏学校公物,还侵犯个人财产,价值大,影响恶劣。” 屋子里的同学们一个个嘴巴张得老大:卧槽……这样的吗? 刘钧急了,慌忙叫:“老师,我们怀疑他是上次偷东西的贼,才撬他的锁的。” 李智勇急切地抓起地上的蕾丝女袜,还有被踩脏的女裙:“您看!女生丢的,这是赃物哎!” 秦渊淡淡看了他一眼,眼神锐利又厌恶。 他伸手点开自己的手机:“老师,这是上次内被盗的两位女生,我们刚刚联系上了她们,这是她们的回话。” 音频打开,培优1班的一个女生声音非常清晰:“不不,我看了帖子,那里面没我的东西,我丢的可不是这些。” 另一个女生的声音也在说:“也不是我的呀。这裙子和丝袜我可没见过。怎么,上次的事有线索了吗?” 屋子里的人惊讶地听着,表情都又困惑,又茫然。 阮轻暮倚着桌子,忽然轻笑了一下。望着秦渊,他眼中光芒闪烁。 那位老师也怔了一下:“是啊,丢的东西不在这里面。那一次还丢了两个手机,就更不在了吧。” 这一次,秦渊却表情凝重:“不,真的有人偷手机。” 他抬起下巴,紧盯着对面拿着手机的李智勇:“他们几个人不仅撬开别人的柜子,还偷窃方离同学的手机,现在人赃并获,由不得他们狡辩。” 傅松华眼睛瞪得老大,狂喜地接口:“对对,我们作证!刚刚9班的人全班聚餐,这几个人不去,原来在这里偷偷摸摸地干这种事!” 他恶狠狠瞪着刘钧他们:“方离发现不对,急着回来讨要自己的东西,这几个人恼羞成怒了,还打人!” 两个邻班的男生傻眼了,慌忙摆手:“没没,我们是路过而已,看热闹的,顺便拉个架,和我们无关啊!” 阮轻暮眯了眯眼,叹了口气:“老师,我也做证。方离同学一直被他们霸凌,我跑来的时候,一进门就看到他们在打他。” 李智勇急了:“哎哎,不能栽赃好吧?我们是拿他手机看看,又不是偷。” 阮轻暮冷笑:“不告而取之谓之偷,你爸妈没告诉过你吗?” 值班老师看了看刘钧渗血的头,紧皱着眉,瞪了阮轻暮一眼:“就算他们偷东西欺负人,你也不能这样打人嘛!” 刘钧急了,这算什么,还就给他们定罪了? “老师,您看清楚,他包里这些东西,都是女生的,不是变态是什么?一定是他偷了藏起来了啊!” 李智勇慌忙点头:“对对,全是见不得人的东西。看这照片多恶心……” 秦渊猛然抬头,目光如箭射向他们:“那是方离同学私人的东西,他没有偷窃行为,更没有妨碍任何人!” 他一直平缓的口气,也忽然咄咄逼人:“无论那是他帮家中姐妹买的,还是要送给女朋友的,甚至就是自己喜欢,那也是他的自由。如果能因为一点毫无根据的怀疑,就撬开别人的锁,因为一个人的行为喜好和大家不同,就要羞辱和欺负他,那我们的学校算什么?” 他站在那里,因为脚踝的疼痛,头一次没有站得如往常一样笔直,可是俊美的面容却冷冽,又充满厌恶:“是霸凌的温床,还是施暴者的天堂?” 阮轻暮静静站着,一双晶亮的眸子里光华流转,几乎是赏激的,看着那张熟悉的脸。 他不会认错的,就是那个人啊。 手里没有上辈子那把利剑了,没法子一剑斩恶、快意恩仇,可是只靠几句话,依旧锋利如刀,能叫这些肖小之辈屁滚尿流。 和上辈子拿剑杀人时,一样地帅。 小小的寝室里挤满了人,外面的走廊上也站满了看热闹的男生,越来越多。 刚刚还有些男生嘻嘻哈哈地笑着,表情好奇而古怪,可是现在,秦渊那清朗又冰冷的声音,却把四周压得一片寂静。 忽然,脸色惨白、唇上口红狼狈的方离,低着头,慢慢哭出了声。 安静的拥挤空间里,他绝望的哭声从隐忍,变得越来越大。 傅松华手足无措,赶紧冲进卫生间,找了纸巾出来,默默地伸到他面前,想帮他擦掉脸上的脏污,可是方离却猛地退了一步。 他低着头,清秀的脸上口红和泪水狼藉地混在一起,眼睛红肿得厉害,额头上的青肿清晰可见。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冲着傅松华害羞地笑,却木然地躲开了。 秦渊静静地看了他们一眼,转过身,郑重地,向着总值班老师一鞠躬:“老师,高一进校时,校长亲口给大家念过实验三中的校训。我当时听着,觉得很骄傲,也很有道理。 “校长说,希望我们都能记住:仁勇友爱、勤奋求实;气有浩然,德无止境。 “所以,我身为学校风纪部的副部长,一定会把这件事汇报上去,力求给受害者一个应有的交代。假如班主任不管,我就找教务处;教务处不管,我就去找校长。再问问他,到底什么叫同窗友爱,什么叫浩然正气。” 第51章 为你亮灯 九月底的晚上,夜风退去了燥热。 连续两天的运动会刚过去,明天又接连着十一国庆节,今晚既不要求上晚自习,宿舍查房也难得地宽容。 没回家的住校生们有的在聚餐,有的在泡网吧,还有人在关着门偷偷打牌,四楼的男生寝室那一场闹剧,也悄悄没了声息。 对比起宿舍楼的热闹,校园的大操场上却安静得多。 白天运动会的喧闹沉了下来,黑黝黝的跑道安静地躺着,中间的碧绿草皮也显出了深深的墨色。 阮轻暮健步如飞,从远处跑到到香樟树下,左手抱着两瓶冰果汁,右手拿着一包东西。 香樟树边不远处,有一盏专门照着树的户外灯,瓦数挺强,可是这百年老树的树冠太大,照在亭亭如盖的枝叶上,只有半边显得亮绿逼人,剩下的半边树冠则黑黢黢的。 半明半暗,半翠半墨,在夜色中庄严又漂亮。 秦渊坐在树下,浅浅的淡色光晕映在他平静的脸上。 阮轻暮弯腰,半蹲下来伸出手,把他的那只脚拉过来,手里的那包东西盖了上去。 秦渊没动,体会着脚踝上一阵熟悉的冰冷:“从哪儿弄的?” 阮轻暮甩甩头发,精致眉目在浅淡的灯光下仿佛是上好的瓷:“找小卖部老板要的,给他钱,他不要。” 他顺手在小卖部买了条新毛巾,冰块有点大,裹在里面不太平整,他在小卖部里又折腾了一会儿,才敲碎了,裹着弄来了。 秦渊拿起地上的两瓶果汁,拧开了,递给阮轻暮一瓶。忽然问:“你为什么总给我买这个?” 给他带过几次山楂锅盔不说,上次他拒绝了橙汁后,这个人就莫名其妙地认定了山楂汁,同在竞赛班时给他带过,现在买的又是这个口味。 阮轻暮接过去也喝了一口,酸得一咧嘴:“怎么,你不是爱吃山楂吗?” 秦渊转过头,静静地看着他:“我不喜欢吃甜食,从来都不。酸酸甜甜的也不。” 阮轻暮一怔:“是吗?” 可是怎么会呢。 上辈子的时候,他俩一起抱着剑在集市上漫无目乱逛的时候,自己曾经硬塞了一串糖葫芦给他。 这个人初时皱着眉满脸嫌弃,可是勉为其难尝了一个以后,却默不作声地一口又一口,把整串都吃光了。 他还记得那时自己笑吟吟地看着他问:“你是没吃过这种街头小食吗?怎么吃得这般不斯文?” 他还记得素来矜持骄傲的秦少侠严肃的样子:“家父说过,甜美香腻的食物易动摇心志,口舌之欲是更是修炼大敌。” “呀,你爹从小都不准你吃甜食?那你活着岂非特没意思?”他那时又是鄙夷,又是可怜,看怪物一样看了这位秦少侠半天,又拉着他进了一家糕点铺,硬逼着他试了一堆颇有名气的甜点。 最后发现,这人还是爱吃酸甜口的。 山楂糕、糖葫芦、就连酥果子中带了点山楂馅儿,他也吃得格外香甜。 明明和上辈子一样爱吃鱼的,怎么到了这儿,就变了呢? 秦渊慢慢地举起山楂饮料,慢慢地喝了几口,脸上看不出是喜欢还是厌恶。 阮轻暮歪着头,看着他俊朗安静的侧脸,目不转睛。 秦渊忍不住看他:“我脸上有什么吗?” 阮轻暮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个人啊。本来就生得好看,现在越看越帅,好想厚着脸皮狠狠夸一下哦,这可怎么破。 秦渊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随口问:“方离那边安顿好了?” 阮轻暮点点头:“嗯,白竞他们已经帮他搬好床铺了,先住我们寝室。李智勇那边是住不得了。” 刚刚的事情闹得太大,别说整个四楼的男生,就连整个学校恐怕全都知道了。 值班老师还算通情达理,当场就答应了暂时将方离调出原先的寝室,又把刘钧等几个人抓去办公室写了情况说明,向秦渊承诺,今晚就立刻电话向学校请示处理。 秦渊扭头看看他,有点迟疑:“你们寝室还有空床铺?” 阮轻暮轻轻咳嗽了一声,夜风下,他额头前的碎发轻扬着,露出了一小片青紫:“没了啊,所以我牺牲一下,把我的床让给他了。” 所以今晚,我无处可去啦,所以快点开口,请我去你那里! 大概是刚刚真的喝多了,怎么风吹在身上,不仅暖暖的,还有点越来越燥热。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经历了那么糟糕的事,明明片刻前心里还充满戾气,现在一想到又能住回106,好像心情都飞扬了起来。 身边的高大少年却没有回应他那雀跃的心事,淡淡地开口:“你对方离可真好。” 阮轻暮扭过头,斜着眼看他。星光从大树的叶片中洒落,在他的眸子里闪烁:“你对他不也很好?” 秦渊闷闷地说:“并不一样。” 阮轻暮嘴角笑意依稀,眸子里亮晶晶的:“还没好好谢你呢,刚刚那番话,酷毙了。” 秦渊的表情更奇怪了。 他抬起头,瞪了一眼阮轻暮:“要说谢谢,难道不是应该他自己来说,要你越俎代庖?” 阮轻暮“扑哧”笑出了声,心情极好。 他慢悠悠地仰头喝了一口饮料,又酸又甜的滋味一直沁入了心里:“你不喜欢我对别人好呀?” 秦渊修长的脖颈似乎有点僵硬。他低着头,俊美的侧脸隐藏在一片树影中,看不出表情。 阮轻暮微微凑近了些,好奇地看着他,半晌才收起了调笑的表情。 “我对他,是有点不一样。”他微微叹了口气,“以前吧,刘钧他们在班上,就欺负我们两个为主。我那时候又怕又恨,也分不出精力,去照顾别人。” 秦渊默默听着。 “可我记得,方离帮过我。”阮轻暮和他并肩坐着,声音微微变了冷,“他胆子小,可是心肠比很多人都好得多。” 原来那个身体的主人,脾气阴郁,可是心里却有一股倔劲,每每被人欺负时,总是闷葫芦一样,不给刘钧他们反应,那些人就更容易变本加厉。 有时候他被刘钧他们堵着不放的时候,方离这种自身难保的人,还敢鼓起勇气来解围。 “所以,我不能看着他被那些垃圾人渣毁了。”阮轻暮淡淡说,“有时候,逼死一个人真的只需要几句话。” 秦渊终于轻声回应:“嗯,明白了。” 阮轻暮看着他,一双桃花眼水光潋滟:“明白什么了啊,说来听听。” “明白你对他好,是投桃报李。”秦渊轻声说,“还明白了,你是真的信任他。” 阮轻暮点点头:“对,我信他。比傅松华那个蠢货还信。” 秦渊微微笑了:“别这么说,人家好歹也是年级前十名。” 除了性格有点没心没肺,智商可不低。 阮轻暮冷笑:“年级第一名也没用,跟个大傻子似的,我瞧他这次把方离给得罪狠了。” 秦渊一怔:“怎么了?” 刚刚在饭桌上他没太注意方离那边,更没听到傅松华那句随口的“恶心变态”,只看到傅松华挽起袖子打人。 阮轻暮了口气,他是听见了傅松华那句话的,更看到了方离那一瞬间变得惨白的脸色。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他管得了刘钧他们霸凌和欺负人,还能管得了傅松华的无心之言,管得了旁人心里怎么想吗? 他恹恹地说:“没什么。我怕方离以后日子不好过。” 若真是个强大自信、特立独行的也就罢了,可方离偏偏又不是。 秦渊沉吟了一下:“方离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知道吗?” 阮轻暮有点茫然:“我也真不清楚。” 是单纯的异装癖,还是就觉得自己是女孩子呢?没人知道,也不方便去打听。 半晌,他咬咬牙:“反正敢当面废话的,我叫他满脸开花。” 秦渊的目光落到他额头前的那道青紫上:“就会打打杀杀,不知道保护一下自己吗?” 要不是9班男生们赶过去,他一个人对付那三个人渣,就算是占了上风,又能全身而退吗? 阮轻暮顿了顿,有点恼怒:“我今晚和方离换床,住到李智勇他们那边去,我倒要看看,他们夜里敢不敢套麻袋黑我。” 秦渊猛地回头,脸上是藏不住的震惊:“什么?你住到李智勇寝室?” 阮轻暮咬牙,额头上那道青紫在洁白脸庞上,显得有点儿张牙舞爪的恼怒:“要不然呢?我今晚住哪儿?” 这个人是傻子吗?怎么还不开口请他! 秦渊一双凤目灼灼发着亮,不错眼珠地看着他,半晌点点头:“那也好,晚上被人闷上枕头时,设置个快捷拨号,按一下,我冲上楼砸门救你。” 阮轻暮目瞪口呆地望着他:“就你那一瘸一拐的,等你跳上来,我都成了枕下亡魂了!” 他烦躁地踢了一下身边的粗大树干:“行了,回去了。” 秦渊悠悠看着他,扬了扬剑眉:“那要不,模拟一下有人晚上袭击你的情形,你做个防备也好。” 阮轻暮还没反应过来,秦渊已经飞快地伸出胳膊,巧妙地从侧边揽上了阮轻暮,轻轻一勒。 他的动作迅疾凌厉,从侧边这样揽着阮轻暮修长的脖颈,却温柔又克制。 阮轻暮身子一僵,脖颈间挨着秦渊手臂,肌肤相接,仿佛过了电。 微微的压迫感一触即分,待到刚想反击,那结实的手臂已经轻轻移开了。 秦渊的口气若无其事:“测试过了,根本就不行。会被人打闷棍的。” 阮轻暮大怒,猛地就想跳起来:“呸!那是我没防备……” “所以为了安全,还是回106来睡吧。”秦渊低声说,毫无征兆。 阮轻暮猛地闭上了嘴巴:“……” 夜风渐渐变得凉了些,远处男生寝室里灯火通明,人影绰约。 秦渊抬头看了看那边:“高一的时候,我每次上晚自习回去,寝室都是黑着灯的。” 阮轻暮扭头看他。 平日里英俊冷漠的少年声音平静,却又有点少见的喑哑:“就跟我每次回家一样。进门的时候,总有点不想进去。” 阮轻暮呆呆地发愣,半天才问:“你爸……每次都不在家?” 上次秦渊说过,他母亲在他四岁时就死了。可他又不是没爸,家里还那么富裕。 “小时候还行,我爸虽然生意忙,可是家里有保姆,总不至于上学回家,家里还黑着灯。”秦渊淡淡地说着,“可一个中年男人,事业又成功、身家又丰厚,总不能这样一直单着,也就找了一个新老婆。” 阮轻暮观察着他的脸色:“哦,那倒也是常事。” 毕竟这世上,像他妈这样,为了孩子不愿意再嫁的女人多,肯为亡妻做鳏夫的却少。 秦渊的脸上有丝不易察觉的讥讽:“那是。” “你后妈对你不好?”阮轻暮小心翼翼地问。 “那倒没有,能入我爸眼的,怎么也是温婉贤淑,哪至于苛待我。”秦渊摇摇头,“只是我爸爸生意越做越大,她就催着我父亲搬家,把新家安置到外地去。” “啊,要去大城市吗?” 秦渊怔怔出了一会儿神:“对。但是也不怪她,因为我知道这根本也是我爸的意思。” “那就去呗,你爸生意做大了,去北上广也好。”阮轻暮挠挠头,“有钱人可不都愿意去大城市定居吗?” “他只是觉得住在原来的房子里窒息而已。”秦渊淡淡地说,“那里面到处都有我妈的痕迹。” 毕竟死于非命,毕竟看到庭院里的一草一木,都会叫人想起来原先的女主人。 阮轻暮怔怔地“哦”了一声:“那你怎么办?” 孩子总是拧不过大人的,假如秦渊的父亲执意要离开,那似乎也没什么办法。 “嗯,我不想走。”秦渊定定地望着远处,目光幽远,“我妈的坟还在这儿呢,我干什么要跟他们走,看他们一家子和和美美?” 几年前,他就无意中听到魏姨在厨房里,小声地向父亲撒娇,说想要个自己的儿子。 “那你现在没和你爸住在一起?”阮轻暮惊诧无比。 “我上初三时,我爸要给我办转学,说全家要搬走。”秦渊笑了笑,“我不同意。我和他说,马上要中考,他这样会耽误我的学习。” “啊……那他同意了?” “他犹豫了,没敢强逼我。然后他带着我后妈和我那个新妹妹,一起搬去了邻省省会。”秦渊的表情淡淡的,“留下我在本地继续中考。” 阮轻暮勃然大怒:“你爸疯了?你一个小孩子,怎么能留下你一个人!” 秦渊看看他:“并不是一个人,当然会有照顾的人。” 看着阮轻暮那怒气冲冲的眼神,他淡淡地笑了笑:“放心,留了四个呢。” 一个专门做饭的大厨,一个做家务的钟点工,从小负责他安全的严叔做司机负责接送,还有个高秘书留在本地,一边处理企业公事,一边打理他的一切杂事。 阮轻暮定定地看着他。 明明这人在微笑,可不知怎么,却叫人看着那么难受。 秦渊看着他:“你那是什么表情啊,我爸又不是真的彻底把我扔了。每星期会专门回来陪我吃饭。” 阮轻暮心里堵堵的,低声问:“所以,现在每次回家,家里都没有人吗?” “是啊。我不喜欢有人在家里,做饭和做家务的阿姨都是白天来,做完了就走。”秦渊顿了顿,才说,“也习惯了。” 反正在寝室还是回家,都是一样的。 宿舍楼那边,在外面胡闹的学生们渐渐都回去了,隐约可以看见男生们的身影在宿舍里晃动。 今晚宿舍关灯晚,时间已经快到了十一点,夜风好像慢慢有了点凉意。 阮轻暮看着身边孤独又安静的秦渊。 “哪有什么习惯这回事。”他低声说,仰头一口气喝干了饮料。 “我决定了啊,不准嫌弃我。”他随手把饮料瓶往远处的垃圾桶里一扔,准确无误地入了桶,“国庆节以后,我就给老简递个报告,换回106去。” 他站在大香樟树下,星光和灯影都洒了下来,映照得他眉目张扬,眸如寒星:“我回寝室早,以后保管你回去的时候,都永远亮着灯。” 第52章 去你家吧 十一上午,出行的人多,公交车挺拥挤。 阮轻暮背着书包,转了趟车,回到了家里。 一进门,迎宾台上没坐人,显然今天假期,来按摩放松的人多,就连穆婉丽也有活计。 阮轻暮路过两间按摩房,看了看,果然,都客满。 他妈穆婉丽和小郑在一间,里面两个金毛小弟正乖乖地躺着,一个在捏脚,一个在推背。 阮轻暮探头进去,叫了一声:“妈,我回来了。” 穆婉丽惊喜地回头,一细看,就急了:“哎呀这脸怎么了?” 阮轻暮摸了摸额头的伤,那是昨天和刘钧他们厮打时弄的,睡了一夜起来,反倒明显了些。 他笑嘻嘻地说:“运动会摔的,有个王八蛋在跑道上绊了我一下,正好磕到了,可是我得了第一名哎。” 穆婉丽心疼地看了看,瞧着是不严重,才放了心:“厨房里有早上做的鲜肉锅贴,我给你再煎一下,再吃点?” 阮轻暮点头:“好啊,再吃几个。” 穆婉丽拿着干净毛巾擦擦手,对着低头玩手机的金毛小弟说:“行了行了,只收你一半钱,起来吧。” 金毛苦着脸:“丽姐,我这脚上还泡着牛奶浴呢,这就完啦?” 他旁边的兄弟舒服地趴在床上,享受推背:“叽叽歪歪什么,自己接着泡,多滋润呀!我女朋友都用牛奶做面膜呢。” 盲人小郑无声地笑了。 金毛悻悻地坐起身:“丽姐,你也真不讲究,刚给我捏过脚,这就给你儿子做早饭?” 穆婉丽急了,伸手拿起毛巾就想抽他:“你给我闭嘴!” 身后,阮轻暮说:“妈,你忙吧,我自己去锅里热热。” 穆婉丽只好作罢:“那行,你自己弄,可别砸锅摔碗的啊。” 阮轻暮随口问金毛们:“你们花臂老大呢?” 两个金毛小弟异口同声:“邱哥去买卤菜去了,他要来这儿蹭饭,说隔壁街‘黄记老卤’的卤牛肉才好。” 穆婉丽尴尬地看了看阮轻暮,转身啐了一口:“那当然,来蹭饭还敢不带菜?” 阮轻暮笑了笑,没说话。又路过另一间,往里面看了看。 小芸站在按摩床边,给一个大姐敲背,旁边没有人。 阮轻暮探头进去:“芸姐,小桩呢?” 小芸半侧过脸,笑着冲外面指:“李叔带他在隔壁小卖部玩呢。” 阮轻暮转身出去,果然,邻居家门面的小卖部旁边,老李头坐在小藤椅上,怀里搂着小哑巴,逗他玩儿呢。 “这个好吃?还是这个?”阳光下,老头儿手里拿着几个花花绿绿的东西,殷勤地给小哑巴看,“这是黄桃的,这是草莓……” 阮轻暮蹑手蹑脚走进去,站在他身后,阴森森地开口:“拐孩子呢?” 老李头一哆嗦,猛地跳起来:“小坏胚子,装神弄鬼的,老人家心脏病都要被你吓出来了。” 小哑巴一扭头,看见阮轻暮,眼睛就是一亮。 他使劲挣脱了老李头的怀抱,扑过来,抱住了阮轻暮的腿。 老李头手里拿着好几个漂亮的果冻,可是小家伙还是怕人,被他搂在怀里,怯生生地不敢动,但一看到阮轻暮,就立刻黏在他身上,也不嫌热。 阮轻暮从老李头手里抓过来一个果冻,剥开,递给了小哑巴:“吃。” 小哑巴立刻张开嘴,高高兴兴地吞了一口。 小卖部老板“啧”了一声:“别给小桩多吃,他可馋了。” 阮轻暮又从老李头手里拿了一个:“吃呗,小孩子贪嘴多正常。又不是不给你钱。” 小家伙比前些天精神多了,身上的各种伤痕都淡了些,头上被砖头拍花的地方也拆了纱布,细细的毛绒碎发长出了点。 他捧着大杯果冻,小心地吸溜了几下,叼出里面的黄桃,珍惜地在嘴巴里吧嗒着。 小卖部老板叹了口气:“不是我不想卖啊,老李一上午喂了他十几个了。” 阮轻暮吃了一惊,看看小哑巴的肚子,伸手拍了拍:“瞧不出来,这么能吃啊?” 十几个,这就是他来吃,也得觉得撑得慌。 天气有点秋老虎,十月初的上午,依旧热得很,小哑巴只穿着个小背心,瘦骨伶仃的肚子露出了点儿,小肚脐圆溜溜的。 被他这么一拍,小哑巴立刻“咯咯”笑起来,小身子扭来扭去,像个小牛皮糖。 老李头在一边酸溜溜的:“拿吃的逗他半天都不笑,瞧见你就笑得跟朵花儿似的。这小鬼真是养不熟。” 阮轻暮斜着眼看他:“那当然,我和他有缘分。” 他伸手把小哑巴拉过来,在嘴巴上比划着拉拉链,又指了指他的小肚子,做了个爆炸的手势:“不要多吃了,肚子会炸!” 小哑巴聪明得很,一下子就看明白了,惊得立刻往旁边一躲,手捧着肚子,小脸吓得蜡黄。 小卖部老板被逗得哈哈笑,老李头赶紧揽着小哑巴,恼怒地瞪着阮轻暮:“你一个大人,吓小孩做什么,坏得很!” 阮轻暮哈哈大笑,心情大好地放开了小哑巴,跑进厨房。 锅里果然有一排锅贴躺着,还微微带着热气。 他点燃了煤气灶,简单热了一小会儿,夹起来吃了五六个。 其实在学校已经吃过了。 秦渊的脚情况还不错,冷敷及时,本身也不严重,早上起来时没肿起来,活动时也没有明显的疼痛。 可是阮轻暮还是怕他加重,早早地就定了闹钟起来,一个人跑到外面的早点街,拎了两笼上次吃过的小笼汤包,还打包了两碗赤豆粥回来。 怕包子凉了变油腻,他是一路上是小跑回来的,到了寝室一看,老板给的醋装在一个小塑料打包盒里,还洒了不少出来。 两个人猫在106里,吃得满屋子醋味,久久不散。 阮轻暮是觉得当然不如堂食好吃,可是秦渊却很坚持,说这一次比上次的还好吃些。 阮轻暮站在厨房里,忽然想起什么来,拿着手机“咔嚓”对着煎饺拍了几张,随手发给了微信上的某人。 “鲜肉锅贴饺,不比李记汤包差。” 很快,秦渊的回信到了:“到家了?早上没吃饱吗?” 阮轻暮笑着回:“我妈做的,不吃点,她多难受啊。” 秦渊顿了一小会儿,才平静地回答:“一定很好吃吧。” 他不爱一大早就有做饭的阿姨来打扰,早餐一直都是吃简单的面包牛奶,这种家常的早点,好像从独居以后,就再也没吃过了。 阮轻暮回到自己的小房间,看着那行回话,心里忽然就又酸又软。 “下次回校,我给你带点?” 秦渊安静了一会儿,才回:“好。” 正和阮轻暮聊着天,他的手机响了。 秦渊凝视着号码,脸色淡淡的,点了接听:“爸?” 对面的背景音一片芜杂,他爸的声音焦虑又为难:“小渊,实在抱歉,我本来正要出发去机场,可是家里忽然有点状况……” 远远的,有保姆一惊一乍的声音尖着嗓子:“秦先生、秦先生!太太又肚子疼了,你是不是来看看,要送医院吗?” 电话中的男声显然赶紧捂上了话筒,微弱的语声漏了一点出来:“好好,我这就去,你们小心看着点!” 话筒声音又大了,他爸万分尴尬:“你魏阿姨肚子一直疼,怕是要生了,国庆节我怕是回不去。” 秦渊淡淡听着,不说话。 他爸的声音渐渐低了:“我给你卡上打了五万元,你过节好好买点东西。对了,高秘书给你买了两双限量版球鞋,你看看喜欢不?……” 秦渊“嗯”了一声:“还行。” 他爸好像松了口气,正要说话,楼上又是一声尖叫:“秦先生!太太疼得受不了啦!” 秦渊抢在他爸之前开口:“爸,魏阿姨的身体要紧,该去医院您就陪着去。” 他漠然地望着自己的脚:“要是生了弟妹,您更得好好陪在医院里,我这边一切都好,您放心。” 手机的屏幕熄灭了,偌大的公寓里,一片孤清。 刘嫂打开厨房门,冲着他问了一声:“小少爷,银鳕鱼吃香煎,还是盐焗?” 秦渊抬起头:“哦,随便。刘嫂您看怎么方便怎么来。” 厨房门关上了,整套公寓恢复了安静。秦渊怔怔地望着手机,忽然低下头,把脸埋在了自己的臂弯里。 …… 阮轻暮打量了一下房间。 原先他的小床已经给小哑巴住了,枕头边摆了两个玩具。一支小水枪,一个小抱熊,虽然都是新买的,可也显得寒酸。 房间里还多了一个小柜子,立在床边上,阮轻暮打开看了看,里面装了些小男孩的物品,可怜兮兮的,没几件衣裳。 他在桌前坐下,把书包里的试卷掏出来,随手又发了一条:“做卷子吗?” 这次,秦渊回答得很慢。很久以后,才发了一张照片过来:“已经做完一套英语了。” 阮轻暮放大了照片一看,果然。 背景是一张实木大书桌,试卷摆得整整齐齐,学霸同学已经在刷第二套数学题了。 十一长假其实不长,只放三天,各科老师一个个狂发试卷,生怕学生们这几天把自己这门课给彻底冷落了。 光是英语试卷,就发了足足三套,数理化更是不甘落后,也都各发了两套。 阮轻暮拿起那套英语卷子:“行,我也做吧。” 语数外不走班,试卷都是一样的,他闷头“唰唰”地做,不一会儿,除了作文题以外,整张卷子就刷完了。 “我也做完了。”他立马发了条信息过去,显摆着炫耀,“速度怎么样?” 秦渊那边回:“拍几张照片过来,我帮你对一下答案。” 阮轻暮挠挠头:“算了吧?这多麻烦。” 拍照倒是简单,那边用手机那么小的屏幕一道道地对答案,显然费劲得多。 秦渊沉默了一下:“其实,还是当面对答案比较好。” 阮轻暮盯着那行字,总觉得好像有什么暗示,可是又觉得是自己脸皮厚,想多了。 接着做哪一套呢?阮轻暮有点发愁。 语文和英语都是他重点去学的,数理化就没怎么用心。 原先的记忆里,只有最基本的知识点,够上课勉强听得懂,可是要想迅速提升的话,那就得也多用点心。 不是不能用心的,就是没啥动力。 还没想好呢,门就轻轻地被推开了。 小哑巴从门缝里探进头来,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瞧见他桌上打开的课本,这一次,没来抱着阮轻暮的腿,而是“噔噔”的跑进来,爬上床抱着小熊,默不作声地玩。 阮轻暮扭头瞅瞅他,有点头疼。 真的跟以前那个太像了。 上辈子把那孩子带在身边后,那孩子也是这么寸步不离的。他练武也好、外出也罢,总是默默跟着,赶也赶不走。 找人教他武功什么的,倒是学得勤快,可是练会了一招一式,就巴巴地立刻跑来,练给他看。 阮轻暮盯着小哑巴看了一会儿,指了指面前的书包:“乖乖自己玩,哥哥忙啊。” 小哑巴听不见他的话,却立刻点点头,无比乖巧。 阮轻暮这才又打开手机,想回答秦渊,可是那边已经又跳出来一条微信。 “你要和家人吃午饭了吧?那不打扰你。” 阮轻暮盯着那行字,怎么看,怎么觉得不是自己多疑。 明明客气又礼貌,可就是有种隐约的落寞似的。 啊啊啊啊,阮轻暮抓了狂:一定是他又想多了!为什么会脑补这种强势的人幽怨又孤单,还在撒娇! “是啊,一大家子呢。”他慢吞吞地回,“我、我妈,两个在店里工作的,还有那个小哑巴,和一个社会哥。” 外面已经传来了邱哥洪亮的嗓门:“丽姐,卤牛肉买好了,我跟你说,可险了,我刚刚到那儿,就剩最后一块了!” 手机安静了一会儿,这一次,跳出来的信息更加冷淡了。 “嗯,快去吃吧,我这边有面条。” 阮轻暮:“……” 这个骗子。 昨晚在寝室里,两个人睡不着,头挨着头聊天,他忍不住问秦渊一个人平时怎么吃饭,那家伙说得清清楚楚,专门做饭的阿姨会按时来。 周末来做四菜一汤,吃不完都会立刻倒掉,第二天绝对做新鲜的。面条是什么鬼啊! 快到午餐点了,破旧的居民楼间隔近,楼上楼下到处都飘着饭菜香。 从窗户看出去,对面的厨房窗口有不少主妇在掌勺,不知道谁家在下锅煸炒香料,混着他家厨房里传来的香煎带鱼味道,各种家常菜香混在一处,热烈而浓郁,灌进了房间。 另一边,穆婉丽也做好了几道菜,正在外间小声说话:“等等小郑,他做完这一单就开饭。” 阮轻暮咬咬牙:“你在厨房里跳来跳,自己做面条啊?” 秦渊回了一个“?”。 “对了你要拐杖吗?我上次用剩下的,还没扔呢,不如废物利用啊。” 秦渊沉默了一阵,低头看了看自己没啥大碍的脚。 他脑补了一下前些日子阮轻暮的模样,嘴角抽搐一下,勉强回了一句:“行……你返校给我带来吧。” “不如这就给你送去吧?”阮轻暮鼓足勇气,飞快地打字,“不然你三天都得跳着走呢!” 秦渊望着那行字,明明就是手机自带的楷体,可是不知道怎么,却像是跳脱肆意的草书一样。 他怔怔看着,满屋子的阴霾好像忽然消散,死死压在心底里的那些郁结,也都如同见了日头的积雪,迅速消融了。 “好啊,我发我家定位给你!” 阮轻暮起来,冲过去,把小哑巴从床上抱下来。 他伸手摸了摸小哑巴的头,心里忽然有点儿跳得厉害。 也不管小哑巴听不听得见,他低低地说:“乖,我带你去见一个老熟人。你看看……还记不记得他。” 第53章 你对我更好 豪华的大书房里,秦渊呆呆地看着手机,忽然站了起来,跳到了门口,冲着厨房叫:“刘嫂,刘嫂!别做了。” 刘嫂拿着锅铲,推开厨房门,探出头:“什么?” 秦渊深深吸了口气:“那个……马上我同学要来,您把食材都带回家好了。” 刘嫂慌忙摆手:“哦哦,你同学要来啊,我做好了给你放冰箱。” 香煎银鳕鱼,爆炒猪肝,清炒芦笋,凉拌野蕨菜,营养搭配,色香味俱全,做了半天,就要上桌了,说不吃就不吃了。 现在的年轻人,都爱吃那些垃圾食品,大概觉得什么炸鸡披萨才时髦呢。 秦渊洁白如玉的脸上有丝尴尬,他低低咳嗽一声:“嗯,我和我同学会自己做的。” 刘嫂忽然福至心灵:哎哟,这是女同学要来吧?下厨显摆手艺,给腿脚不方便的男朋友做点吃的? 现在的小孩子,高中谈恋爱的不要太多哦,何况是这么招人喜欢的男孩子。 “好好,我这就走。”她笑眯眯地说,“我还是给你放在冰箱里吧,你晚上吃也行啊。” 秦渊四下看了看:“刘嫂,家里有面条吗?” …… 阮轻暮冲出了房门:“妈,我不在家吃午饭了,去同学家!” 穆婉丽正在摆碗筷呢,一听就着急了:“一星期就回一次家,怎么不在家吃饭?同学不是天天见吗?” “妈,你认识的,上次我第一次住校,你送我到门口,记得那个帮我拎行李的同学吗?就是他。” 穆婉丽恍然大悟:“记得记得,小伙子长得特俊。” 阮轻暮叹口气:“他妈早就去世了,他爸找了个后妈,天天泡在外地不回来,平时就他一个人在家,特别孤苦伶仃。昨儿运动会的时候,他因为我,不小心把脚扭了,现在大中午的,在家吃清水面条呢。” 穆婉丽一声惊呼,心里立刻又软又疼。 听阮轻暮这口气,该也是个穷苦家的孩子,身世简直比她家暮暮还可怜。那天晚上匆匆看了一眼,印象深刻得很,又俊又挺拔。对了,还是个班干部。 平时怕是也缺吃少穿的,但穿着的校服倒是整洁周正,不觉得寒酸,真是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啊。 “那你去。”她热心地说,“我给你找饭盒,带点饭菜去。” 阮轻暮想了想:“早上的锅贴饺子还剩吗,给我带点。” 穆婉丽赶紧进了厨房,拿了个大饭盒,把剩下的锅贴饺全都装了进去,又出来,把桌上没动的饭菜使劲往里面塞:“多带点菜,没娘的孩子可怜。” 阮轻暮忽然想起正事,跑进屋子找到拐杖,又匆匆抓起试卷和书包,小哑巴不明白阮轻暮在做啥,看他转身要往外跑,赶紧跑上去抱住了他的腿,使劲往饭桌上拉。 阮轻暮扭头冲着小芸说:“芸姐,我带他去我同学家玩玩吧。” 小芸一怔,慌忙感激地点头:“好啊好啊,那就太谢谢了!” 她眼睛盲,根本没办法带弟弟出去,穆婉丽日常也是忙得脚不沾地,更没时间。 偶然邱哥和老李头会带小桩在附近转转,可是年纪相差大,她弟弟好像一直有点怕,难得和阮轻暮亲近,阮轻暮愿意照顾,那真是再好不过。 阮轻暮接过他妈装的大饭盒:“行,我去了!” 路过饭桌,他斜眼看了看邱哥,又看了看他面前的塑料袋。 “这卤牛肉好吃吗?” 邱哥骄傲地一昂头:“那是,下酒好菜,十年老卤菜店哪!” 阮轻暮点点头,一把抓了起来:“不准在我家喝酒,我全带走了啊。” 身后,邱哥凄厉的叫声响彻楼宇:“丽姐你管管你儿子!我辛苦买的最后一块,这孩子咋就全带给同学了,一点也不给留啊?” …… 阮轻暮在巷子口,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带着小哑巴坐了进去。 他给司机看了看秦渊发来的定位,车辆开了起来,小哑巴又惊喜、又好奇地趴着车窗往外看。 出租车到了秦渊所在的商业小区门口,停下了。 阮轻暮吃力地钻出车,左手拿着拐杖,右手拎着饭盒和牛肉,身上斜背着书包,屁股后面,小哑巴亦步亦趋地揪着他的上衣后摆。 他看了看小区豪华的白色罗马柱,啧啧,果然和他家的小破巷子是天壤之别。 他走近保安室,客气地敲了敲窗:“您好,我……” “嘿,这里。”不远处传来声音。 阮轻暮讶然转头。 开阔的小区里面,迎面是大片的绿化带,常青的草坪碧绿如茵点缀着一丛丛修剪整齐的灌木,上面开着不知名的米白色小花。 草坪前方有个漂亮的喷泉,水珠晶莹,高高扬起又落下,水泉边上,秦渊正静静站在那里,穿着身飘逸随意的深蓝卫衣,往门口看来。 芝兰玉树,面容俊美,迎着四周漫天阳光。 阮轻暮有那么瞬间的愣神,才带着小哑巴跑上去:“怎么下来了?” 秦渊微微笑了一下:“在家闲着没事,下来扔垃圾,顺便。” 旁边有穿着讲究的老大爷,正带着小孙子在喷泉边玩耍,闻言热心地插了一句:“小伙子刚搬来吧?楼梯后面有专用的垃圾通道,扔下去就完事了!” 秦渊:“……” 阮轻暮:“……” 秦渊绷着俊脸,看着阮轻暮身后的小男孩,忽然醒悟过来:“这就是你上次说的那个小哑巴?” 为了他,这个人可是放过自己一次鸽子呢,他才不会忘。 阮轻暮手忙脚乱地,把拐杖递给他,这才腾出手来,从身后把小哑巴拽出来,比划着:“看,大哥哥!” 小哑巴抬起头,只看了一眼秦渊,就猛地一扭头一皱眉,把脸埋在阮轻暮的双腿缝里,不看他了。 阮轻暮“啧”了一声,盯着他警惕的神色,小声自言自语:“果然不喜欢他,是吧。” 他叹口气,指了指小家伙:“聋的,听不见,所以也不会说话,没法叫人。” 秦渊看着小哑巴:“从小就这样?” 阮轻暮并肩和他往小区里走,一只手牵着小桩:“是啊,生下来就是,农村人也不注意这些,等发现都挺晚了。” 秦渊细细看了小桩一眼,看到孩子胳膊上隐约的旧伤,想起上次阮轻暮和他说的事,眉峰轻竖,带了怒意:“这么虐待儿童,就没人管吗?” “有人管啊。这不是我妈找人从老家抢回来了么,现在住我屋里呢。” 秦渊默默看了小哑巴一眼。 小哑巴磕磕绊绊地跟着两个人,正好也抬起头看了看秦渊。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小哑巴鼻子皱了皱,又主动扭开了头。 阮轻暮淡淡看着,瞅了瞅身边秦渊的脸色:“喂,问你啊,觉得他眼熟不?” 秦渊一怔:“……我应该认识他?” 阮轻暮笑笑,没再话。 刚开学时,他第一次在走廊上遇见这个人,这个人好像也依稀问了这么一句:“我该认识你?” 果然什么都不记得了。 连他都不记得,又怎么会记得过去他身边的小随从。 可他以为会有点不一样的。毕竟上辈子他死后,小随从看到秦渊披星戴月、仗剑而来,就忽然嘶哑着嗓子,重新学会了开口说话。 明明已经失声了那么久,明明对一直追杀他的秦渊恨之入骨,可是这孩子竟然也分得清,谁才是真正能为他的恩人报仇的人。 老实说,他死后魂魄飘荡着,看到这孩子字字血泪、磕磕巴巴地说那些所谓的真相,心里是恼怒的。 他不屑解释的那些事,他傲气满满想要维护的自尊,都忽然被人全都倒了出来,看到秦渊那木然又悲伤的表情时,他并不觉得有什么开心。 他宁可这位名门少侠和别人一样,认定了他心狠手辣、死有余辜,最多嗟叹惋惜几句,又或者在月明星稀的晚上,偶然想想他,然后就去过他前途似锦的好日子。 也绝不想他为了自己,去和那些人当面对质、生死相搏,最后一条命换了六条命。 自己死都死了,再搭上别人一条大好性命,又是何必呢。 …… 秦渊站在电梯出口,打开密码锁,看了看一直有点发愣的阮轻暮:“到了。” 阮轻暮“哦”了一声,终于回过神。 小哑巴跟在他后面,怯生生地停在玄关,不敢进来了。 他长在乡下,这种地方一辈子也没见过,光滑的地板亮可鉴人,硕大的沙发柔软又气派,餐厅里的餐桌上摆着雪白的马蹄莲,比他见过的任何饭桌都大。 阮轻暮先进了房,把书包和饭盒手忙脚乱地放下:“对了,要换鞋吗?” 秦渊看看小哑巴瑟缩的模样,伸出手臂,把他抱进了门:“不用,没小孩子的拖鞋,别拘束了他。” 小哑巴在他怀里不安地扭动着,阮轻暮看着都替秦渊脚疼,慌忙板着脸吓唬他:“不准动!” 秦渊把小家伙放在沙发上,安置好:“叫什么啊?总不能就叫小哑巴。” “姓庄,名字叫小桩,他姐姐说,农村都取贱名,希望孩子像小树桩子一样壮实。”阮轻暮叹了口气,可没想到不仅不壮实,还残疾呢。 秦渊从茶几上拎起一串晶莹剔透的玻璃脆葡萄,放在小桩面前,做了个请吃的动作。 小桩呆呆地盯着,却不伸手去接。 阮轻暮走过去,亲自把葡萄揪下来几个,递到了小家伙嘴边。 小哑巴这才张嘴吞了,一进嘴巴,眼睛就怯生生地一亮。 毕竟是昂贵的新疆火焰山品种,空运过来的,保着鲜,从冰箱里拿出来了一会儿,微微有点凉,又不至于冰嘴,吃着正是最好的口感。 “不吃人家给的东西,不是他家教好。”阮轻暮淡淡地说,“是因为以前在亲戚家,要是敢和那家的孩子抢东西吃,就会被打。打得多了狠了,自然就不再敢主动去拿了。” 秦渊默默看着小家伙,蹲下身子,轻轻摸了一下他的头:“以后就好了。” 阮轻暮点点头:“那倒是。” 在姐姐身边的话,总不至于被打,也不至于缺衣少穿。再怎么说,他妈也会照看着点儿。 秦渊默默瞥了他一眼。 阮轻暮平时大多数时候都懒洋洋的,极少的时候,才会偶然戾气横生,偶然肆意大胆。 这样看过去,只见他鼻梁秀挺,睫毛密长,看着小哑巴的眼神平静,有种平日少见的平和忧伤。 秦渊不由低声道:“你对他真好。” 阮轻暮抬起头,一双桃花眼眯起来,慢吞吞地说:“我对方离不好吗?还是对唐田田和牛小晴不好?” 秦渊轻轻“嗯”了一声:“你对谁都好。” 一边,小哑巴攥着几个葡萄,忽然有一颗掉在了地上。他虽然不敢去主动拿吃的,可是手里的掉了,那可比谁都急,“噌”地一下就跳下了沙发。 正一脚踩在秦渊脚背。 阮轻暮一眼看去就急了,一把拎着他的衣领子,直接薅了起来:“小祖宗啊,怎么踩人!……” 秦渊没动,站在那里,默默看着他。 阮轻暮看了半天,忽然才反应过来:“草!” 尴尬了,踩的根本就不是秦渊崴到的那只脚。 他赶紧把小哑巴按到了沙发上:“接着吃接着吃,别停!” 身边,秦渊却忽然开了口,极低,也极轻。 “你对我更好。” 阮轻暮:“……” 脑子忽然有一阵子空白,好半天,他才反应过来,秦渊的这一句,是接着上一句“你对谁都好”。 他昂起头,眼神有点怔忪,漆黑的眸子里,像有明亮的星光闪烁。 空旷的豪宅里,安静得厉害。两个人眼神都没有避开,一片奇怪的情愫缓缓弥漫。 秦渊的脸,微微靠近了一点。好像也不知道想要做什么,或者只是想看清楚一点这个人眼里的星光,又好像想距离他的双唇再近一点。 阮轻暮心里莫名狂跳,不由自主忽然往后仰了仰。 小哑巴一直在边上警惕地看着他俩,看到阮轻暮退后,再看到秦渊似乎又逼近了一点,忽然急了。 使劲伸出小手,他忽然扑过来,一把抱住了秦渊的胳膊,使出吃奶的劲头,用力往后拽。 这个大哥哥虽然长得好看,可是一看就坏!…… 秦渊正迷迷糊糊地,忽然就被他拖得往后一仰,一回头,只看见小哑巴剑拔弩张地瞪着他,又紧张又警惕。 阮轻暮涨红了脸,赶紧伸手把小哑巴抱过来,咳嗽一声:“小孩子以为你要、要……” 说不下去了,他哪儿知道秦渊要干什么啊! 秦渊慢慢地移开了,正襟危坐。半晌才淡淡道:“嗯,以为我要欺负你吧。” 阮轻暮目瞪口呆,忽然恼怒起来。一伸手,就把胳膊肘架到了秦渊的脖子上,凶巴巴往身后沙发上一压:“秦少侠,就你这又瘸又弱的样子,谁欺负谁啊!” 秦渊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任由着他这么压制住自己,洁白的脸上慢慢变红了。 阮轻暮看着他的脸,慌忙又把胳膊移开了。 ……啊啊啊,这个人又在装,自己又没用力,干嘛一副脸憋得通红的模样,可恶! 小桩在边上,看着阮轻暮莫名其妙地动来动去,心里迷糊。低头看见脚下有颗葡萄,赶紧捡起来。 他茫然地看着两个大哥哥,挠了挠头,抓着那颗紫红半透明的葡萄,殷勤地递到了阮轻暮嘴边:“嗬——” 阮轻暮唇边被冰凉的葡萄一冰,狼狈地跳了起来,脸也瞬间涨红了。 他一把搂过小哑巴,狠狠地揉他的头,乱七八糟地嘟囔:“当我没看见吗!地上捡的,也不洗就往我嘴里塞。小傻子,以后我要是离开家,考大学考到外地去了,你可怎么办呢?!” 第54章 一起变强吧 秦渊默默看着他面红耳赤、满嘴胡说,唇边隐约浮起了一丝浅浅的笑。 “喂,饿吗?”他问,“我等你等到现在,肚子早就空了。” 阮轻暮这才放下小哑巴,满脸骄傲地站起来:“就知道你会活活饿死的,我妈叫我带了一堆吃的来。” 他跑到玄关,把带来的大饭盒打开,转身往厨房跑:“来来,我来热。” 正要一股脑放进去,秦渊却在身后伸手拦住了他。 他从橱柜里拿出来一小套漂亮的青花餐具:“盛进来,不带金边的,可以微波炉加热。” 阮轻暮使劲摇头:“折腾啥啊,随便放在一起不就得了?” 要是过去,他当然也愿意讲究,恨不得酒具杯皿件件奢华,可现在得他洗碗洗盘子啊! 秦渊却很坚持:“不,吃饭要有仪式感。” 阮轻暮一眼瞥见他那认真又期待的神色,忽然心里一酸,不吭声了。 也只有总是一个人吃饭,才会觉得有人陪着一起,值得隆重对待吧? 穆婉丽做菜的水平当真可以,就算是阮轻暮这张挑剔的嘴,也一向觉得甚是满意。 这次十一回家,穆婉丽更是憋足了劲,加上小芸一直想好好谢谢邱哥,非要从薪水里拿出来几百元,叫穆婉丽加菜请他,穆婉丽从采买到烹制,足足弄了七八个菜。 可饭盒实在装不下那么多,只能带了四个菜来,香煎带鱼、东坡肉、山药木耳,清炒芦蒿,颜色配得也好。 阮轻暮看了看秦渊的脚:“你去餐桌那儿坐着吧,我稍微热热,就端出来。” 秦渊没动,和他并肩站在操作台边:“我的脚真没事,早上还发了照片给龚校医看,他说就是扭到筋了,三五天就好。” 看了看外面桌边的拐杖,他慢吞吞地道:“先说好,上学后,我不会用这个的啊。” “呵呵。”阮轻暮悻悻地嗤了一声,“敢情就是我自作多情呗,巴巴地送来,不用拉倒。” 秦渊打开了微波炉,把带鱼蒙上了保鲜膜,放了进去。 “嗡嗡”的电器转动声中,他低声说:“并没有自作多情。” 微波炉声音大,阮轻暮忙着分盘,没听清,大声叫:“你说什么?” 背后没声音了,秦渊笔直地站在那里,专心地看着微波炉里的灯光。 透明的观察窗里,浅浅的橙红光芒映照着,他脸色有点微微的红。 …… 电饭锅里的米饭香气四溢着,秦渊打开盖子,盛了三碗饭出来,面不改色:“听说你要来,我临时做的饭。” 阮轻暮瞧瞧他:“哦,不是面条?” 他抱着小哑巴去卫生间洗了手,出来把他放在椅子上。 宽大的橡木餐桌上铺着蓝白条纹桌布,旁边放着素雅的马蹄莲,阮轻暮身边坐着小哑巴,对面是秦渊。 餐桌上摆着他带来的四个菜,还有邱哥买的卤牛肉,颜色酱红,肉香四溢,面前是雪白的大米饭。 阮轻暮咳嗽了一声,看着对面秦渊正襟危坐的样子,忽然挠了挠头。 “这么坐着真他妈的奇怪。”尴尬下,他爆了句粗,“像是电视剧里那些……” 看了看秦渊和小哑巴,他拼命把某个奇怪的念头压下去:“哈哈哈!” 秦渊慢条斯理地夹了一块带鱼,先放到了小哑巴碗里:“像什么?” 阮轻暮飞快地比划了一下:“就那种嘛,豪门恩怨狗血剧,咳咳——一家三个兄弟,老大腹黑阴险,老二天真善良,还有个收养的孤儿。” 他当然没看过这种玩意儿,可是前几天牛小晴正好在班级群里分享了一个什么泰剧,说是太带感了,各种家族关系匪夷所思、错综复杂,他匆匆瞅了一眼简介,好像大意就是这样。 秦渊斯文地吃着鱼,把鱼刺吐在一边的小骨瓷碟上:“腹黑阴险的老大,说的是你自己吗?” 阮轻暮一愣:哎呀,还真不知道他和秦渊两个谁更加大一些。 都是同龄人才能报名上同一个年级的,说起来,整个高二的学生们,也就都相差不到一年。 “肯定你大。”他嘟囔着。 上辈子,这人和他互换生辰八字时,就明明比他大半年呢。 秦渊看看他:“我二月十八生日,我生的那一年正好农历是除夕,挺好记的。你呢?” 阮轻暮低着头,不说话。 一瞬间,他心里酸楚像是潮水,压制不住地翻滚着。 竟然和上辈子分毫不差,这辈子,他也比自己大了半岁呢。 使劲忍住了眼中忽然泛起的热意,他不敢抬头:“瞧我说得对吧,我生日是八月份。总之你是那个腹黑阴险的老大。” “我觉得不像三兄弟。小桩那么小。”秦渊扒了一口米饭,指了指小哑巴,淡淡地道,“像是一家三口吧。” …… 一顿饭吃完,幸好不用洗碗,洗碗机轰隆隆地工作,客厅里开着电视,调成了静音状态,喜羊羊和灰太狼追逐打闹,无声地搞笑。 小哑巴津津有味地看着,时不时地张着嘴傻乐,面前是一大串玻璃脆葡萄和明黄的枇杷。 在阮轻暮的一再示意下,小家伙终于敢自己伸手去抓了,一会儿一个,偷偷摸摸的。 过了一会儿,阮轻暮从书房探出头,看看他乖巧又安静,感慨地摇头:“他倒好,看电视不吵人的。” 秦渊眉头微蹙:“他的耳朵去检查过吗?到底是什么问题?” 阮轻暮苦笑:“芸姐说生下来就是聋的,小时候应该去看过病吧。” 农村的孩子,亲妈一根绳索上了吊,当爹的又病死了,十有八九是没有去过什么大医院做治疗。 “就算是全聋了,也可以上特殊学校,他这个年纪,去上学刚刚好。”秦渊沉吟着,“难道就这么把他放在你家店里?” 阮轻暮沉默了,半晌才说:“没办法。她姐是个盲人,就挣那么多钱。” 这世间的穷苦人多了,还不是都挣扎活着。芸姐能养活他就挺吃力了,残疾的孩子没有好命的话,哪里上得起花销不菲的特殊学校。 他隐约听过他妈和邱哥聊过这事,也打听过,特殊学校一年学杂费最低也要五六万,要是好点的,那还得更贵些。 秦渊没有再说话,半晌才点点头:“行,那做题吧。” 书房有二三十平米,侧边是一整面墙的书架,上好胡桃木打就,上面摆着不少参考书和课外书,还有些和年纪不太符合的摆设。 根雕、铁艺、刺绣,看着有点古色古香,没有男孩子常见的手办和动漫书什么的。 向阳的大落地窗前,是一张超宽的书桌,和书架是一套,黑胡桃木的暗花纹漂亮优雅,线条凝练冷肃,试卷铺在上面,雪白一片。 书房里还有一张电脑桌,上面摆着秦渊平时用的台式电脑和ipad。 阮轻暮坐在书桌前:“那先做数学?” 秦渊坐在边上的电脑桌前,应了一声:“好,你先做,我帮你把英语卷子对完。” 十一期间的作业简直是多得惨绝人寰,而且各个不同程度的教学班试卷还不一样。秦渊所在的三门竞赛班,更是充分考虑了优等生的水平,发的卷子更是难度大、题量多。 就算是秦渊这样的试卷王者,不老老实实沉下心来做个两天,怕是也拿不下来。 阮轻暮趴在书桌上,坐得有点歪。一会儿扭过来,一会儿扭过去,手下的笔倒是飞快,秦渊安静地对着他和阮轻暮的英语试卷,不时地做个标记。 半晌抬起头,他轻声规劝:“坐直了,这样对脊椎不好。” 阮轻暮恹恹地应了一声,坐直了身体,又开始埋头刷。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伸出手从旁边拿了张草稿纸,开始折纸玩。 秦渊淡淡瞥了他一眼:“刷题就刷题,别分神。” 阮轻暮这一次理直气壮:“就在做题啊!” 秦渊探过身子,看了一眼他面前的试卷。——几何,选择题。求一个三角立方体内某边中心点到另一点的距离。 他拿起笔,随手在卷子的三角体上添了两条辅助线,略加计算算出了答案,再一看,阮轻暮的选择竟然也是对的。 可是试卷和草稿纸上,都没有解题痕迹。 阮轻暮得意扬扬:“怎么样?” 秦渊疑惑地盯了他一眼:“那接着做。” 阮轻暮做着做着,没一会儿又开始摆弄草稿纸,还趴下来,拿眼睛对着折出来的东西平行着看,又拿着尺子比画。 比画完了,就志得意满地选了个答案。 秦渊皱皱眉,抓过他面前的卷子,一看,果然又是立体几何。答案依旧是对的! 他盯着那皱巴巴的草稿纸,看了几秒,忽然心里一动,明白了。 这两道题都是简单的多边体,对长度计量衡敏感的话,按比例大致折出来,现场找距离,拿尺子量、用眼睛估算,的确有可能得出正确答案。 但是这得目力好、控制准,不然万一答案中有数值接近的干扰项,还是容易会错。 “你这种歪门邪道的做题方式不行的。”他皱起眉。 阮轻暮撇了撇嘴:“你管我怎么做,反正是选择题,我把答案找出来不就得了?” “那要是大题呢?要解题过程的。” 阮轻暮瞪着他:“那就不做了呗,现在有办法拿分,为什么不要?” 秦渊定定地看着他,扭头把对好答案的英文试卷拿过来:“要现在看看吗?” “看看就看看。”阮轻暮这回倒听话,老实地浏览了一遍,目不转睛地把秦渊找出来的几个错题默记了一遍,“ok了,谢谢。” 秦渊心里默记着他的时间:“真记住了?” 阮轻暮托着腮,明亮的眼睛看着他:“在你心里,我到底是有多笨啊?” 秦渊表情淡淡的:“那倒没有,我是想看看你到底有多聪明。” “哦,那满意吗?”阮轻暮斜睨了他一眼。 秦渊凝视着他半天,才认真地问:“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问啊。” “你到底有没有个正经的想法,关于将来学什么专业,考什么类型的大学,又或者,有什么别的不一样的路,想走吗?” 阮轻暮怔了怔,笑:“干什么忽然这样正经啊?我没想过这些。” 面前的少年神情肃穆,俊美的脸上毫无笑意:“你明明能学得这么好,为什么要浪费天赋?你难道真的,想就这么随心所欲地过一辈子?” 他一字字地问:“高兴起来,因为老师的一句闲话,就赌气式地发奋学两个月,过一阵子没目标了,就又放弃吗?” 阮轻暮眯了眯眼睛,恍了一会儿神。 一睁眼醒来,活在这个陌生世界里,也才两个月不到。幸好原身体的记忆都在。 按照原先这个身体主人从小受到的教育,就算成绩一般,可是也是认可这个基本逻辑的——这个年纪的孩子,就该好好学习,考上一个好的大学,进入一个自己喜欢的专业,才能在这个社会上找到自己的位置。 工作,升职,成家,过所谓正常的日子。 这世界,既不能巧取豪夺,也不能恣意妄为,你得遵守一套成型的规则,不然就会被这些规则毒打。 “我没目标。”他犹豫着,不太确定地道,“应该还是会考个大学吧,不然以后怎么生活,我妈老了,我还得养她呢。” 冲着客厅的方向望了望,他又说:“万一小桩以后不能养活自己,我也得照顾一下他。” 秦渊定定地瞧着他:“那就学得再苦一点,这两年熬得再狠一点,考进一流的大学,认认真真地。” 阮轻暮愣愣地看他:“啊?” “想要承担责任、想要善待家人和朋友,只靠着好心和善意可没用。现在可以靠拳头,以后呢?”秦渊一字字地说,眼睛里有灼热的光芒在闪烁,“既然有要负责的人,那就索性再强大一点,不好吗?” “怎么样才算强大?” “强大起码得是,可以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可以随心所欲地生活。”秦渊凝视着他,“想对一个人好的时候,能有勇气、更有资格说:嗨,和我在一起吧!……” 阮轻暮心尖微微一颤,忽然有点不敢去看对面少年的脸。那目光和以往素日完全不同,像是在冰山下燃着一团暗火。 “是、是啊。”他低着头看着桌上的一堆试卷,“你说的,好像还蛮有道理的。那个……” 他的舌头打着结,想回应什么,却有点儿语无伦次起来:“总之呢,首先得独立,得赚钱,最好有份高薪的工作,对吧?靠打架也赚不来钱,喜欢一个人的时候,要是连一件生日礼物都买不起,那也的确蛮悲惨的啊!” 啊,要给这个人一件生日礼物的话,买什么好吗?他什么都不缺吧? 啊啊啊啊啊,神经病,为什么会忽然想到要给这家伙买礼物啊?!这思维到底是怎么发散出去的? 就因为刚刚听到这个人的生日吗? 他在心里哀嚎了一声,慌乱地低头抓起数学卷子:“要不,你给我讲讲这个,不折模型不用尺子现量,怎么做?” 身边,高大的少年欺身靠近,搬动电脑椅,坐到了他身边。 好像没有什么表情,可是眼睛里却像是发着光。 “好,我给你讲。”他轻声说,伸手抓住了阮轻暮手中的草稿纸,温热的手掌不经意地覆盖在上面,“靠折纸不行,还是要画辅助线。” 他挨得很近,低垂的脖颈和肩膀连出漂亮的弧线,修长手指动了动,标准的线条在纸上跃然而出。 阮轻暮盯着眼前那骨节分明的手,忽然有点走神,以前也是这样近距离看过这个人的手的,只不过那时候,这个人拿着的是一把长剑。 抽出剑鞘的时候,光华灿烂,宛如他大好人生,锦绣前程。 “笃笃!”秦渊停下了讲解,敲了敲桌子,一双凤目微带责备,看着他。 “要学就认真学,要玩就认真玩。” 阮轻暮瞪着他,撇撇嘴,拖长了声音:“我现在后悔来得及吗?好累啊。” 秦渊脸色微微一僵,眼里的责备立刻弱了下来,小心翼翼地说:“累了的话,就休息一下。” 阮轻暮看着他的神色,心里倏忽一软。 他叹了口气,落地窗外明亮温和的下午阳光映上他的脸,眉目精致,神情认真到极点。 “行了行了,不用可怜巴巴的,我答应你的,就一定会做到。”他笑了笑,声调懒洋洋的,眸子中却光华闪耀,“那么秦少侠,以后的日子,请多多关照,一起考大学吧。” 然后,一起变强大。 第55章 有人伺候过你吗? 夕阳慢慢沉下去,消失在在小区高耸的楼宇间。 秦渊抬起头,望了望外面微昏的天色:“我们俩不饿,小孩子也该饿了,吃晚饭吧?” 阮轻暮猛然抬头,糟糕,没和他妈说,他妈一定眼巴巴地等着他回去呢。 他犹豫一下:“晚上也在这吃吗?” 秦渊脸上表情幽幽的:“嗯,你也该回去了,家里很多人等着你。我这边有面条。” 阮轻暮:“……” 神他妈的面条。这个骗子,他无意中打开冰箱,什么都看见了! 他胡乱收了一下桌上的试卷,冷不防地问:“也行,那我和小桩再在这儿吃一顿,晚上你要继续吃带鱼,还是吃冰箱里的银鳕鱼啊?” 秦渊脱口而出:“都吃。” 阮轻暮回过头,神情似笑非笑:“行啊,这么爱吃鱼,那带鱼和鳕鱼全铺在面条上,下面再埋点儿冰箱里的炒猪肝。” 秦渊瞪着他,终于慢慢明白了什么。 他迅速转过身,微跛着腿往书房外走:“我去看看小桩。” 阮轻暮飞身上去一把拽住他,硬生生把他按在了电脑椅上:“够了啊,给我坐着!” 他威胁地瞪了秦渊一眼,转身拿起手机,给穆婉丽拨了个电话:“妈,跟你说个事儿。我那个同学吧——” 他斜睨着秦渊,伸出脚,在他没受伤的那只脚上点了点:“可惨了,腿肿得老高,躺在床上不能动弹,吃喝拉撒都下不了床……” 秦渊昂起头,一双凤眼中透出了点危险,看着他。 阮轻暮脸上笑意依稀,不知道穆婉丽在那边说了什么,点头应着:“嗯嗯,看了医生了,医生说得有人伺候着。谁说不是呢,怪可怜的。我晚上在他家帮他随便弄点饭,顺便再请教他点作业……嗯,好,回去我打车。” 刚刚放下电话,手臂就被秦渊抓住了。 秦渊目光灼灼,盯着阮轻暮:“吃喝拉撒都下不了床?要人伺候着?” 阮轻暮低头看看,自己皓白的手腕被他抓着,微微有点紧。 他斜着眼,微笑看着秦渊,轻声反问:“怎么,没有过动弹不得、被人伺候的经历么?” 秦渊微微一怔,竟有点呆住了。 有吗?幼年关于母亲的记忆已经几乎没有了,再大一点生病的时候,他爸爸总是在外面忙着公司业务,家里是保姆阿姨照顾着。 再往后,家里就来了新的女主人,可他渐渐长大,好像也没有怎么生过病了。 脑海里,忽然就有一个片段跳了出来,反复在梦境里出现过。 浑身赤烫,动弹不得,胸口中了毒。 有个少年在暗夜里不耐烦地照顾着,虽然口气嫌弃,可是动作却温柔。 ……他闭了闭眼睛,把这荒唐的片段从脑海中赶走。 好半晌,秦渊才低垂着眉眼说:“有保姆照顾过……没别人了。” 阮轻暮没有说话,看向他的眼神有点奇怪的怅然。 然后,他嗤了一声:“行,以后有机会叫你下不了床的。你隔壁房间啊——” 秦渊猛然抬起头,看着他的目光惊愕又古怪。 阮轻暮一愣,顿住了。 忽然,他一对小剑般的眉毛竖了起来:“我说的隔壁房间不是你卧室,是健身房!我说里面有沙袋有拳套,我说的是我们有空比试比试,我能揍到你下不了床……你在给我想什么?!” 秦渊静静地看着他,并没有躲开眼睛。 然后,就听见他声音放低了,慢悠悠的:“奇怪……你以为我想什么?” 阮轻暮一双桃花眼瞪得溜圆,半晌咬牙切齿,伸手点了点他的胸口:“我不欺负伤残人士,等你好了,我再打到你下不了床!” 秦渊低头看看了自己的胸口,神色更加奇怪了:“你为什么老是戳我那儿?我胎记很怕痒。” 阮轻暮:“……” 他跳了起来,落荒而逃。 客厅电视上的《喜羊羊》已经换成了熊大熊二,小哑巴看得聚精会神,一眼看到他出来,赶紧跳下沙发,眼巴巴地凑到阮轻暮面前。 阮轻暮伸手指了指他的肚子,又指了指厨房,小哑巴立刻懂了,又跑回到了沙发上,偷偷看了一眼被吃了大半串的葡萄,有点心虚。 啧,真是好养,比他们家门口小店的熊孩子不知道乖多少。 阮轻暮进了厨房,拿出冰箱里被藏起来的新菜,挨个放进微波炉里热,一边顺手掏出了手机。 昨晚上的事虽然算是解决了,可是心里毕竟有点不安。 打开学校的贴吧,挨个搜了一圈,竟然没有找到昨晚那个恶心的所谓爆料帖。 看来被删了?真好。 他长长松了口气,终于彻底放下了心。 再去看其他的帖,就有点震惊了——可真是热闹! 最新的热帖当然都是运动会新闻,各种好看的照片和花痴讨论,高一新生的风云新生有专楼,秦渊有专楼,傅松华有专楼,他自己也有专楼。 他的专楼不仅是新开的,而且一骑绝尘,回帖热闹。 随手刷新一下,一会儿是秦渊的专楼在第一,一会儿又是他的被顶到了上面。 每一个专楼后面,都有红红的“hot”字样。 一大片红火火的专楼帖里,有一个特殊的高楼屹然挺立,高居榜首。 《1大佬和9学渣的激萌瞬间》。…… 存在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也偷偷看了多少遍。 开学第一天他把秦渊壁咚在墙上,那张照片是镇楼照,接下来,就是那次早晨外出吃小笼汤包被拍下来,再往后,就是唐田田拍的那一张,他俩站在后面黑板前,一起联手出黑板报。 再往后,就是各种体育课上的远焦距照片。有他和秦渊打架的,有他们一起跑步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被人拍了一张他俩坐在香樟树下。 毕竟都是偷拍,都有点糊。 比如有一张,是他们一起并肩走向食堂,连他都不知道那是哪一天,只看得见照片上阳光炽烈,他正侧过脸去,似笑非笑看着身边神情恬淡的秦渊。 ……这些女生真是闲得够呛,什么都拍。 拍就拍了,还一个个煞有其事地虚化了背景,干脆就把闲杂同学都p没了。 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占据了所有画面,搞得每一张都像是他俩的写真集一样。 往下看,傅松华顶着大名,不知道在多久以前路过留言:“喂喂,美女们不带这样的,发我们班长就发我们班长,非要带某人就带,可是把我都p掉算怎么回事啊?” 下面有女生笑嘻嘻地回复:“谁叫你总跟在秦学霸身边,很碍眼呀。” 傅松华:“呸,本人比软轻木帅无数倍好伐!评校草的时候一个个叫人家小甜甜,现在我就变成牛夫人了?” 那几个女生显然认识他:“哈哈哈,又不是只p你一个,方离老是跟在阮轻暮身边,也被我们p掉了嘛。” 傅松华:“走了走了,拉着方离一起,这个帖气氛太压抑了!” 阮轻暮翻着翻着,看着傅松华不时依旧出没,嘴角不由轻轻扬了起来。 再后面,就到了这两天的运动会。 照片忽然就爆了。 他跑一百米时,秦渊站在远处静静看着他;一千五百米时,他俩齐头并进奋力奔跑;跑到终点时,他愕然回头看向摔倒的秦渊;再后面,夕阳西下,校园曲径幽幽,秦渊高大的身材趴在他背上,他正往医务室走。 还有昨晚最新的,背景是烟火人间,“来几串”熙熙攘攘的大堂里,他和秦渊紧紧挨着,正相视着举起杯来。 他盯着那张照片,有点发怔。 “放心吧。”身后,秦渊的声音响起来。 阮轻暮手一抖,一抬头看见秦渊站在厨房门口,慌忙把手机塞进口袋里,嘟囔着:“放心什么?” 秦渊走进来,瞥了他一眼:“我昨晚就联系管理员删了。” 阮轻暮愕然:“啊?” 秦渊伸手把微波炉里热好的菜端出来,语气淡淡的:“看得这么入神,不就是在担心方离吗?贴吧是我们学生会的人在管理,我请他们删了。” 很多学校的贴吧都有专人管理,基本上都是学生负责。 负面的新闻、三观不正的讨论,当然都会被删除,但是大多数时候,删帖的标准都比较宽泛,假如稍有不对就删,那么最后贴吧也只能沦为官网。 什么校花评比、校草大赛、匿名表白,不带大名的骂战,通常负责管理的学生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一抓就死、一管就荒”嘛! 阮轻暮松了口气:“厉害嘛,昨晚干了那么多事。” “嗯,你负责踹门打人,我负责善后。”秦渊说,“不然怎么办?” 他用最快的速度联系到了失窃的女生,求证了那些东西并不是她们丢的,再去值班室找了老师,路上顺便联系贴吧的学生会管理员,这么紧赶慢赶的,还是晚了一步。 这个人啊,都说了叫他不要冲动了,结果推门一看,依旧是打得红的红、白的白,就差没把人给真打出伤残了。 阮轻暮点点头,深以为然:“好啊,以后就这么定了。” 秦渊瞪了他一眼:“还有以后?再有下次,没人管你。” 阮轻暮笑吟吟地看他,不说话。 见秦渊不理他,他又“啧”了一声:“真的啊?不管我了?” 秦渊抬眸:“你下次再这么乱来,总有一天要出事。处分什么的就算了,万一真不小心把人打坏了,难道去坐牢?” 阮轻暮满脸不以为然:“放心,我下手有分寸。” 想了想,他脸上又有了点杀气:“再说了,就凭他们对方离做的那些事,我只恨还是打轻了。” 秦渊淡淡垂下眼帘:“暂时没事了,没人敢再冤枉他。” 阮轻暮叹了口气,心里还是有点隐约的不安。 帖子虽然删了,可是这么劲爆的事,同学们又怎么可能不私下疯狂议论,到处传播呢? 正说着,手机响了,微信的音频电话界面在闪烁。 阮轻暮划开一看,愣了一下。 秦渊在边上也有点惊奇:傅松华? 阮轻暮接起来:“找我啊,傻大个儿?” 傅松华罕见地没对这个蔑称表示愤慨,却有点期期艾艾的:“喂,问你件事,你和方离要好对吧,你知道他家住哪儿不?” 阮轻暮心里有点不爽,冷笑一声:“叫爸爸。” “什么?!” “求人有你这么求的吗?” 傅松华软了,蔫巴巴地说:“行了行了,神勇无敌新王者,赛场体坛小健将,可以了吗?” 阮轻暮满意地应了一声:“嗯,这还差不多。” “那你告诉我方离家在哪,拜托啦。” 阮轻暮诧异地说:“那我哪知道啊。真不知道。” 傅松华瞬间又炸毛了:“那你叫我求你!” “谁告诉你求人就会有好结果了,幼稚。” 秦渊微微摇头,眼神示意一下,阮轻暮收起了调侃:“为什么急着找他?” 傅松华沉默了一会,才蔫蔫地说:“昨晚他不是换到你们寝室去了么,一大早,我去寝室找,结果他不见了。白竞他们说,他一大早就回家了。” 阮轻暮皱眉:“有什么问题?” 傅松华说:“我打他电话,给他发短信,微信留言,他都不理我。” 他心神不定地补充了一句:“白竞说,他的床铺,收拾得好像太干净了,洗漱台上,连牙刷什么的都没剩下。” 阮轻暮用的是免提,秦渊在一边听着,眉头皱了起来,凑近话筒:“9班别人都联系不到他吗?” 傅松华有点焦躁:“是啊,百晓生他们全都联系不上,要不然我怎么来问阮轻暮呢?。” 忽然地,他后知后觉地叫了一声:“老大?你、你在边上?你们怎么在一块啊!” 秦渊:“……” 阮轻暮赶紧接过话:“你等着,我试试看打给他。有消息,我第一时间通知你。” 挂了傅松华的电话,他开始拨方离的手机号。 果然,响了一阵,没人接。 阮轻暮的脸色有点难看,点开方离的头像,进去看了看朋友圈。 也没有异常。昨天晚上到现在,没有朋友圈的动态。 “方离啊,在吗?我有急事找你,看到回话。”他打了行字过去。 等了一会了,他扭头对秦渊说:“也不回我。” 两个人对望了一眼,都有点莫名的不安。 阮轻暮脸色有点难看:“你说,方离会不会……” 秦渊摇了摇头:“不要想太多,牙刷什么的没了,或许只是旧了想换个新的。” 可是一直到晚饭后,方离依旧没有任何讯息。 没一会,傅松华的电话又到了:“到底有消息没啊?他连你也不理?” 阮轻暮皱着眉:“你怎么知道他故意不理人,没准他就是平时不爱看微信呢?” 傅松华脱口而出:“不可能,我平时和他聊天,他都是秒回。周末在家,就算一时没看到,最多半小时,再晚也会回复我的。” 阮轻暮沉默一下:“你和他私下很熟哦?” 傅松华:“……这不是重点好不好?” 阮轻暮眉头拧起来:“你和他这么熟,你都没辙,我又能怎么样?” 傅松华怏怏不乐地挂了机。 秦渊想了想:“实在不行,找一下你们班主任,向他要方离的家庭地址。” 他自己又摇了摇头:“一时没回信而已,怕你们老简不会随便透露学生的住址隐私。” 阮轻暮脸色有点沉,忽然拿过手机,重新找到方离的微信,直接发了一条语音过去。 提高了声音,他冷冷地叫:“方离你再缩着试试?我告诉你,我已经找老简要到你地址了,再不回话,我这就杀到你家去,拖你出来打一顿你信吗!” 第56章 你长得好看 没一会儿,终于,阮轻暮的微信来了一条信息。 阮轻暮和秦渊正在书桌前心神不宁,做着卷子,一听到消息音,同时抬起头。 阮轻暮飞快的点开免提,果然,是方离。 声音弱弱的,很低:“阮哥……我没看到你们的消息。我没事的,你不要担心。” 阮轻暮也不回语音,直接就拨通了他的手机号码,响了好半天,方离实在躲不过,终于接了。 阮轻暮不给他说话的时间,直接开口:“方离你给我听着,我不管你真的想做女孩子,还是仅仅喜欢穿女装,随便,我没兴趣打听。可你不准被那些人打趴下!” 秦渊眉心一跳,不赞同地轻轻摇头,阮轻暮却不顾,对着话筒冷声道:“那些人渣怎么想、怎么说,关你什么事?你给挺直脊梁,好好活给他们看——不对,是活给自己看,明白吗?” 电话里,方离没开口,可是背景声里有点嘈杂。 好像有女声在尖声锐叫,却又有点远,不知道是不是电视在响。 阮轻暮声音放缓了点:“方离,你在听吗?” 方离终于低低开口:“在的。” 阮轻暮松了口气:“论坛的帖子被删了,学校也会处理刘钧他们。任何废话,你只当看不见、听不见,放假后,挺胸抬头来上学,明白吗?” 方离轻轻“嗯”了一声:“好。” 阮轻暮又追问:“百晓生他们说,你把牙刷什么的都拿走了?” 方离的声音低得厉害:“没……我只是习惯收拾东西。” 阮轻暮终于松了口气:“那就好,别吓人。对了,傅松华找了你一天,你记得给他回个话。” 这一下,方离不吭声了。 阮轻暮正要再说话,忽然电话那边,一声刺耳的东西破碎声传来,一个尖锐的女声从远到近,歇斯底里地尖叫一声:“方离!你又在干什么,只知道躲起来,你看看你,缩着像只老鼠!……” 方离慌里慌张地对着话筒说了一句:“阮哥,我挂了,家里有点事。” 歌舞团的老旧宿舍楼里,不知道哪家开着旧式的录音机,咿咿呀呀的评弹小调在昏暗的走廊里响着,带着旧时光的风情和颓废。 方离缩在自家客厅的角落里,心惊胆战地看着屋子中间的女人。 那是他亲妈。 多年不当台柱子了,可是依旧身段曼妙,风姿优雅,只是一双眼睛亮得吓人,脸上的神态一如既往地疯癫,说话的语气有点病态的亢奋。 “方离你那是什么眼神?”她忽然拿起茶几上一碟落花生,劈脸向方离砸去,“你也嫌弃我又老又丑,给你丢人了是吧!你和团里那些人一样,恨不得我死。我死了你们就都眼不见为净了!……” 方离慌忙拿手臂挡了挡,低着头不敢动。 等他妈骂骂咧咧地回了卧室,他才爬起来,去厨房下了点面条,把中午的剩菜热了热。 他小心翼翼地盛了一碗,敲了敲他妈的房门,小声喏喏地问:“妈,你出来吃点东西好不好?” 他妈妈高声骂:“我晚上不吃东西,你不知道吗?就想把我喂成肥猪,再也上不了台了,你才高兴!” 方离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又低声说:“妈,那你记得吃药啊……” 房门上传来一声响,不知道他妈从里面把什么摔了过来,方离吓得抖了一下,赶紧端着碗回到厨房里。 坐在小凳子上,他就着剩菜,无声地吃了起来。 吃着吃着,泪水就慢慢地落到了碗里。 吃完饭,刷好孤零零的一个碗,他回到了自己的小房间。 桌上是白天没做完的试卷,他呆呆地看了一阵,拿起了手机。 各种未接电话和消息,最多的,是那个没心没肺的家伙。 “方离你在吗?在的话回答我一下!” “我知道你在的,不管怎么样,你接我电话,有些话我想和你当面说一说,好不好?”……… 他默默地看了一会儿手机,把那个加密了的相册打开了。 里面的照片不多,也就四五张。有时候是几个人一起在操场上,有时候是大家在一起聚餐。 都少不了一个人的影子,没心没肝地咧着嘴大笑,露出一口健康洁白的牙,在阳光下打着球,领着操。 最后一张,是刚刚拍下来没两天的那张合影。 清风拂面,操场上彩旗招展。沙坑边,他笑得羞涩,那个人笑得阳光。 他怔怔看着,终于退出了相册。 好一会儿,他颤抖着手指,按在了整个文件夹的“删除”上。 ……阮轻暮皱着眉,看了看断掉的电话。 秦渊在一边问:“怎么了?” “好像是他妈在吼他,挺吓人的。” 秦渊沉默一下:“方离现在这样子,怕是和家里脱不开关系。” 阮轻暮苦笑:“是啊,很多小孩子长歪了,都是被家里那些狗屁倒灶的破事害的。我听白竞说,就连刘钧那个大傻逼,他爸好像比他更傻逼呢。一喝酒就揍他,拿脚踹得他整个人都能飞出去。” 秦渊轻叹:“我看过的心理学书上说,从小被暴力对待的人,往往长大后很容易成为暴力狂,变成施害者。” “可还是看自己。”阮轻暮摇摇头,“有人在泥巴地里依旧能活得很干净,有人长在富贵窝里也能长出歪心。” 秦渊静静地看了他一眼,忽然说:“你就长得很好。” 阮轻暮一怔,嘴角翘了起来。 他悠悠地笑着问:“怎么个好法呀?说说呗。” 秦渊静静地看着他,看进他幽深晶亮的瞳仁。 然后,学霸同学轻轻咳嗽一声:“出一道中文四级题给你,现在作答。” 阮轻暮:“??” 莫名其妙忽然搞学习? “不是问怎么个好么?”秦渊乌亮的眸子中微微闪着光,浓密的睫毛忽闪着,“长得好,长得也好。两层意思,做一下阅读理解。” 阮轻暮惊诧地扬起眉:“哎?第一层意思是……家境不好,却长成了好人?” 秦渊唇边笑意淡淡的:“嗯。” 阮轻暮困惑地接着想:“第二层意思是……” 好半天,他忽然“啊”地叫了一声。 艹,没有防备就被夸了,饶是他脸皮厚,也有点吃不消。 慢慢靠近了秦渊,他指了指自己的脸:“真的长得好看么?” 秦渊被他逼得微微往后退了几寸,呼吸微微变重了一点。 然后,他轻声说:“嗯,好看的。” 比我见过的任何人,都好看。 外面天色已经晚了,客厅里电视机没有声音,明灭的屏幕光线隐约闪烁,透了点进书房,映在两个人的眸子里。 远处楼宇间有万家灯火。 忽然地,阮轻暮猛地跳了起来,瓷白的脸上一片绯红,咬牙切齿地:“秦大班长,你完了,你变了。” 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那么样的一个名门少侠,说话做事宛如烈日骄阳、最是正经不过,现在居然会夸人漂亮、满嘴胡说了? …… 坐在回家的出租车上,阮轻暮抱着小哑巴,手里抓着一个沉重的大塑料袋。 来的时候是装了满满饭盒的菜,走的时候,带了满袋子的零食,各色坚果、进口巧克力、高级饼干曲奇,还有冰箱里剩下的一大串玻璃脆葡萄。 都是秦渊给装的,几乎把他家茶几上的果盘和食品柜搬空了,一定要都给小桩带回去,叫他慢慢吃。 啧啧,还是那样。就算小哑巴再对他视而不见,他也对小哑巴一样地好。 小孩子晚上困得快,在沙发上看了一天电视,虽然看得津津有味,可是还是敌不过睡意,他们出书房的时候,已经歪在大沙发里睡着了,可怜兮兮的,像是被不负责任的爹娘扔在那里似的。 啊啊啊啊,什么爹娘,都是那家伙胡说带的。 真的真的,这个人已经变得奇奇怪怪,不是前世那个人了! 小哑巴趴在他怀里,细瘦的胳膊吊着他脖子,睡得无声无息。 他歪着头,看了看小家伙,把他横放下来,头枕在他膝盖上,身子放倒在车后座上。 小家伙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睁开了眼。抬眼看见他,才又安心地闭上了。 阮轻暮随手摸了摸他的头,轻声自言自语:“喂,你还是讨厌他对不对?看看你,都不愿意理他的样子……可是上辈子,我死了以后,你不是也拼了命去找他么?” 前座的出租车司机竖起了耳朵,悄悄看了一眼后视镜。 妈呀,这小伙子脸怎么这么白,黑漆漆的眼神也直直的,膝盖上躺着的小孩子一动不动的,也不出声。 什么死了活了,这大晚上的! 小哑巴睡得安静,可是依旧不安地动了动。 阮轻暮怔怔地望向窗外. 不过秦渊这个人呢,办事一向是靠谱的。沉默着听了小随从的话以后,临走前也曾认认真真地把这孩子安顿得很好。 找了庄子叫这孩子住下,留了足够的银两,还交代了他们秦家的老管家以后多多照顾,这才单身找到他死的桃花树下,去收拾了他的尸骨残骸。 说实话,像他这样动辄就杀人的邪魔外道,满手鲜血也是事实,只是恣意骄纵惯了,却没想过哪天被人反杀。 还是大意了,没料到那些阴险小人竟然暗中联了手,先找了弱女子假扮被戕害,引得他一路杀到了荒郊野外,再齐齐现了身。 一共六个高手,个个都和他仇深似海。 有那位霸占民宅逼死屋主、被他杀了的唐门大公子的亲弟弟;有青庐帮那几个害死小哑巴全家的一个漏网之鱼;还有亲生儿子被他一枚暗器射瞎的那位林帮主。 呵呵,射瞎双眼其实还是他手下留情了,毕竟他那宝贝儿子虐杀手下侍女的时候,可是把那个十几岁少女的眼睛也戳瞎了的。 若不是他爹赶来得早,他倒是想慢慢动手,把那个可怜侍女受过的一切,也在这位林家公子身上好好重来一遍。 ……只是这世上也真的有现世报,他杀那些人有多痛快淋漓,结果自己也就死得有多惨。 啧啧,只可惜实在是惨得过分了点,就连秦渊那么一个素日冷静自持的人,在挖出他的残骸、仔细勘察他的致命伤处后,竟也忽然趴到一边,猛然干呕起来。 大概是赶得急,也没怎么多吃饭,吐啊吐啊到了最后,吐的都是清水了,里面甚至还夹杂着点血丝出来。 那血丝落在了浸透了他鲜血、颜色早已变成深褐色的桃花树干上,刺得人满眼生疼。 他的魂魄飘飘荡荡,在空中看着,也觉得颇替秦渊难受和嫌弃。 想来一向白衣胜雪、衣冠端正的秦少侠,看到他那死无全尸的模样,是有点觉得恶心的吧。 不过毕竟相识一场,这个人啊,还是尽到了所有的故人之谊。 郑重地掩埋了他的尸骨后,还默默解下了他腰间的那枚双鱼玉佩,放在了他的棺木中。 说来也怪,很久以前两个人搏命厮杀时,他顺手抢走了他的这枚玉佩,这人冷着脸又抢了回去,怎么现在又不要了呢? …… 阮轻暮轻轻叹了口气,再低头时,小哑巴已经醒了,躺在他大腿上,愣愣地揉着眼。 阮轻暮忽然有点恨恼起来。 他伸出手,使劲地揉着小桩的脑袋,嘴里没好气地低声叫:“都怪你,都怪你!谁叫你巴巴地跑去,跟他说我是怎么死的!” 前面的出租车司机浑身一个激灵,一踩油门,拼命地往前狂开。 艾玛不敢往后看了,那男孩子的脸越来越白! 小哑巴被他莫名其妙一顿狠揉,吓了一跳,身子怯生生缩了起来。 阮轻暮不理,只依旧低声嘟囔:“他和我有什么关系,你这么非要去告诉他?我死我的,他好好做他的名门少侠,本来也不相干啊。……” 他一个不慎中了唐门的毒,又看到几个血海深仇的仇家一起出现,当时就知道今天怕是逃不过一个死字。 拼了命挡住那些人,叫小随从赶紧逃命,本是想叫他好好躲起来,谁想到这孩子,非要去找秦渊呢? 这个人嫉恶如仇惯了的,听说了那些旧事,又怎么会袖手旁观,装不知道? 偏偏也不懂得暗中行事、找机会公开真相,却忽然疯了一样,公然宣称要狙杀那几个害他性命的凶手,为魔宗小少主正名,再还一个公道给他。 既得不到家族师长支持,也叫江湖上的朋友都对他颇不以为然。 纵然他的魂魄在边上急得快要一蹦三尺高,也没什么办法阻止他。 ……一意孤行,数月找寻,最终一个个地,将那六个人堂堂正正击杀,最终在杀掉远远逃走的最后那位唐门二公子后,倒在了千里大漠,血染了黄沙。 可就算是拼尽了最后一口力气,他还是坚持着把那位唐门二公子的双腿膝盖斩碎了,就像他死前遭受过的一样。…… 阮轻暮怔怔地瞪着幽黑的眼睛,无意识地望着前方越来越黑的街景。 快要到家了,老城区附近设施差,路灯也坏了些,忽明忽暗的灯光从外面映照进车窗,就像以前他们偶然路过灯会时,河水里斑驳的灯火一样。 他心里忽然一阵儿痛,又一阵儿酸。 大概是被打得多,小哑巴虽然不会说话,可是察觉人情绪的能力却强,看着阮轻暮怔然的眼,忽然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小嘴一瘪就要哭出来。 阮轻暮低下头,撸了他脑袋一下:“小傻子,哭啥,现在不是好了么?你瞧我俩都重新活过来了。” “嘎吱——”出租车一个急刹车,司机声音发颤,没有回头,指着前面的收款码,“同学,扫、扫一下就好,21块。” 阮轻暮微信里正好没零钱了,兜里倒是有他妈白天刚给他的一百元,张口说:“给纸币行吗?” 司机偷眼看看他的唇红齿白,再一瞥小桩那瘦骨伶仃、宛如小鬼般的蜡黄小脸:“??……” 不是冥币吧! “算了算了,没钱就算了,你下车吧!” 阮轻暮诧异极了:“那怎么行?” 他从后面塞过去那张百元钞票:“麻烦找一下,谢谢。” “行行……你先下车再说。”司机大哥声音有点发抖。 阮轻暮刚拖着小桩下了车,还没站稳,车窗里就把那张百元大钞扔了出来,司机锐声尖叫:“真找不开,小同学你慢走!” 出租车落荒而逃,像是有厉鬼在后面追着撵。 阮轻暮捡起地上的百元大钞,狐疑地对着光左看右看:擦,别被这狗司机趁着黑把钱换成假~币了吧? 跑得这么快,都没来得及找他要发~票。…… 第57章 毒蛇和蛇毒 熟悉的小巷子里,虽然路灯破损得厉害,可远处还是有住家的嘈杂声传过来。 沿街的小店铺都还开着,隔了半条街,烧烤夜市的烟火气和肉食的香气糅在一处,飘在十月初的晚间。 阮轻暮一只手牵着小桩,另一只手抓着手机,手腕上还吊着秦渊给他带的零食塑料袋。 一路上想那些前尘往事太入神,都没有注意到那个人已经发了条消息来。 “带着小桩注意脚下,路黑,别叫他绊着。” 后面又跟了一句:“你也一样。” 阮轻暮看着那行字,喉咙里忽然有点梗得慌。 他慢吞吞带着小桩往家走,心里又软,又酸。 “喂,我也出道语文题给你吧。”他停下脚步,懒洋洋地斜倚在路灯柱边,“用毒毒毒蛇把毒蛇毒死————这里面的毒,有几个是名词,几个动词,几个形容词啊?” 秦渊从卫生间里走出来,刚刚洗完澡,却没把手机放在外面,而是带进了浴室。 第一时间,他就看到这条微信,忽然愣住了。 毒蛇……蛇毒? 他怔了好一会儿,心跳一点点加快。 他心不在焉地拿雪白浴巾慢慢擦着头发,犹豫着回:“一个名词,两个动词,两个形容词。太简单了吧?” 阮轻暮看着他的回答,嘴角微翘:“答对了,有奖。” 他调出手机里的简易画图板,在上面用手指飞快地涂了几笔,画了一朵写意桃花。 又找出颜色编辑,涂了点浅红深粉上去,然后截了个图,得意地发给了对面。 秦渊:“?” “今生无所有,聊寄一枝春嘛。”阮轻暮好像在开着玩笑,“送你的。” 秦渊看着这一句,擦拭头发的手忽然顿住了。 今生无所有吗?不是江南无所有? 怔怔看了那朵桃花很久,他才点了保存,然后动手,把自己的微信头像换了。 换成了这朵小小的桃花,然后矜持地回:“嗯,收下了。” …… 敞开的家门里,穆婉丽擦着手,从屋里走出来。 一眼看见不远处路灯下长身玉立的儿子,她愣了愣。 看惯了儿子以前阴郁的脸,虽然最近忽然变了很多,可她也是第一次看到儿子这样的表情。 漂亮的脸上安静又专注,还带着点隐约的神采飞扬。 不知道在手机上看到了什么开心的东西,儿子站在那儿,昏黄的破路灯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平时锐利的眉眼中散去了戾气,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来。 他身边,小桩默默揪着他的上衣衣摆,像个固执的小尾巴。 像是找了很久很久,怕一不小心再丢了一样。 …… 秦渊抱着手机,看了好一会儿自己的微信新头像,忽然又想起来什么,转手把自己的qq头像也换了。 换完了,又发了一会儿呆。 终于忍不住,在自己班的qq群里发了一句话:“作业真多,做累了。” 1班的学生课余时间玩手机的毕竟少点,可依旧有人立刻惊讶地跳出来:“班长?” 紧接着,也有别的同学冒了出来:“换了头像都认不出来了!” 有人迟疑着打了一个问号:“??被盗号了吧……” 一向是深暗色系的头像,忽然换成了粉嫩风骚的桃花不说,还主动抱怨作业多? 画风不对,疑点众多。 “@管理员出来一下查查看。注意一下,接下来找大家借钱就踢他出去!” 秦渊:“……” 他随手对准桌上的物理卷子,照了最后一道大题的前半部分上去,发到了群里。 这一下,群里热闹了,在线的学生纷纷扑上来围观。 “卧槽真是班长?” “班长你这就过分了,只拍上面,下面的解题步骤呢?我正在苦思冥想啊,被这道题搞的快要jing尽人亡了……” “55555,大佬终于走下了神坛,露出了人性,他————也开始抱怨作业多了!” 也有人开始八卦:“班长班长,你的头像是什么意思,怎么换了呀!” “就是啊,深秋将至,春天还远,桃花是什么情况?……” 发了一句话就一直沉默的学霸班长,终于又纡尊降贵地回了一条:“嗯,朋友画的,就用了。” 1班的优等生们素来算是克制的,这时候也有点控制不住,好几个人发出了意味深长的声音: “哇哦~~~~~” “桃花俏,桃花报,桃花朵朵迎春到!” “咳咳!春天在哪里呀~~春天在哪里?~~春天在那小朋友的眼睛里~~~看见红的花呀,看见绿的草~~~” 然后,就看见一向高冷如冰山的班长大人,不仅没有生气,又很友好地发了一个微笑的表情。 众人:“……” 夭寿了啦,还是觉得班长被盗号了! 秦渊关了qq,凝神想了一会儿,找到一个号码,拨了出去。 电话很快就通了,高秘书的声音恭敬又礼貌:“少爷您好,有事吗?” 秦渊“嗯”了一声:“高叔叔,我有件事要拜托您。我刚认识了个穷苦的聋哑孩子,我想从我的卡上拿点钱,资助他上学,可是又怕他家人不愿意凭白接受。您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 高秘书一怔,慌忙说:“少爷,您卡上的钱是生活费,怎么能……” “根本花不完。”秦渊淡淡截断他,“高叔叔您知道的。” 高秘书语塞了,他当然清楚,老板从来都不吝啬给这个优秀儿子生活费,他也当然知道,除了钱,那个男人也没别的能给。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郑重地说:“少爷,我有个办法,不用您出钱。咱们秦家在本地商会也算有点地位,商会有一个慈善基金,我来找一下他们,保证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您看行吗?” 商会的慈善基金是本地知名企业家定期捐助的,图个名声,也的确每年要办点儿实事。这种举手之劳,又有什么难办的。 秦渊平静地点头:“那也好,多谢高叔叔费心。我待会儿把具体情况发您。” 高秘书在那边挂了电话,身边的妻子正在厨房里做事,好奇地问:“秦家小少爷啊?难得他主动找你。” 高秘书随手接过妻子擀好的饺子皮:“以前叫小少爷,现在得叫少爷了。” 他妻子笑了:“那也是,转眼就长成大人了呢。” 高秘书在秦家的公司已经做了十年,眼看着秦渊从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变成了今天的青葱少年,再叫小少爷,也的确不太对。 高秘书却叹了口气:“倒不是因为这个,你想想,老板的新夫人这二胎马上就要生了,万一是个男孩,那才是真正的小少爷呢。” 他妻子撇了撇嘴:“秦老板那新夫人啊,看上去比谁都娴熟柔弱的,当初信誓旦旦说自己喜欢丁克,根本不想生孩子,只把原配留下的孩子当亲生的养——现在倒好。” 一进了门,就火速生了个女儿不说,现在老大不小了,又非要生二胎,不生个儿子就誓不罢休呗。 高秘书不以为然:“还不是你们女人觉得争家产,觉得儿子才保险。” 他妻子杏眼圆睁:“废话,那也得秦老板同意!他要是真的念着前妻死得惨,念着孩子从小没妈,坚决不生的话,那狐狸精还能把套套扎破不成?” 高秘书赶紧“嘘”了一声:“别胡说,我们就是个打工的,背后编排老板做啥?” 他妻子悻悻地嘟囔:“不就我们关起门来说嘛。说起来,你们老板这儿子也真是可怜。” 高秘书摇头:“得了,秦老板每个月给儿子都是几万元地给,那孩子像个小大人似的,我瞧也不是那种自怨自艾的性子。” 他妻子哼了一声:“你懂什么?再像大人,终究是个孩子。哪个孩子一个人住个大房子,没爹没妈在身边,能心里真的好受?” 从小没娘不说,还被那些当年的知情人嚼舌头根子,说是克母,说是不祥。不长歪、不废掉,已经算是大奇迹了。 …… 国庆三天假后,返校的第一个早操,挨处分的学生数量创了记录。 运动会结束后那天晚上,高二9班几个人打架的事就惊动了校方。 值班老师第一时间做了详细的说明,国庆节几天,教导处的领导联合了班主任一起,假期间就做了决定。 大喇叭里,教务处主任的声音带着煞气:“首先,要向全体同学通报一件备受关注的事情,前一阵学校的被盗案件,学校辖区派出所已经结案,并且通知了我们。” 静立的学生们在操场上一阵骚动:哇!破案了? “入室盗窃的是附近工地上的一个流窜惯犯,抓获后,承认了偷窃两部手机、多件女生衣物的犯罪事实,派出所的同志向我们保证,一定会加强学校附近的监控和安保,为大家创作一个良好的学习环境……” 不少人就悄悄地往9班队伍里看。 这两天在家,各个班级群的八卦可没闲着,到处都在偷偷传方离的事。 他柜子里被发现女生的东西是事实,口红和裙子的照片也传得满校都是,虽然有他们班体委和1班大佬秦渊力保,当晚的爆料帖也很快被删了,可是依然挡不住流言蜚语。 铺天盖地,兴奋好奇。 9班的队伍里,方离一动不动地站着,被围在男生里,显得身影孤单,运动会上的精神气儿忽然就不见了。 “下面播报一则处分决定。9月30号晚上,高二9班的刘钧和李智勇同学,私自撬开同学的衣柜,不仅损坏公物,还毁坏他人财物,涉嫌拿走他人手机,且和赶来阻止的同学发生了肢体冲突,造成极坏影响。”教导主任的声音变得严厉,“经过学校慎重考虑,决定给予两位同学记过处分。” “哇哦——”学生群里一片骚动,这是今年开学以来,最重的一次处分了了吧?以前最多也就是个警告什么的? 边上,李智勇满脸涨红,沮丧地垂着头。以为帮学校抓到了小偷呢,谁能想到真的搞错了人。 可是这能怪他们吗?明明要怪方离,不是他那么鬼鬼祟祟的,谁会怀疑! 另一边,刘钧的脸色阴沉得不行,头上被阮轻暮打伤的地方包着纱布,脸上红肿一片。 这脸上也真不是阮轻暮的功劳,而是班主任通知家长后,他爸一通暴打后留下的巴掌印。 教导主任的声音还在继续:“另外,高二9班阮轻暮同学在阻止冲突时,下手打破了同学的头,造成不良后果,责令其赔偿刘钧同学医药费三百元,鉴于阮轻暮同学多次和同学发生打架斗殴,兹决定,再次给予其警告处分。” 阮轻暮是体委,做早操时都站在最前面,别的班往后看时,第一眼就能看见他的脸。 依旧站姿散漫,眉眼不羁。 牛批。一而再、再而三地把人打得头破血流,据好事之徒不完全统计,开学两个月不到,就把李智勇打出过一次鼻血,用篮球把刘钧脸砸肿过一次,这一次,已经上升到用玻璃杯砸头了? 就这样,学校还是没有给更严重的升级处分,算是网开一面了吧? ……早操散了。成群的学生往教室走,散乱又拥挤。 阮轻暮没动身,目光落到了隔壁班的方阵里。 那边,林桦正在和同学聊着天,忽然就觉得背后有点冷飕飕的,一扭头,正看见阮轻暮那又沉又专注的眸子。 他心里一虚,狠狠回瞪了一眼。 阮轻暮冷冷一笑,忽然伸手,以手做刀,在自己脖子上轻轻一划,做个了割喉的手势。 没等林桦反应,他已经转身走了。 身后,林桦的同学诧异地问:“9班体委又发什么神经,刚刚被处分,又来挑事?” 林桦怒叫:“谁理他,像条疯狗似的。” 阮轻暮刚走几步,就是一愣。 秦渊不知道何时已经站在一边,正安静地注视着他,神色探究:“你和林桦说什么?” 阮轻暮若无其事地耸耸肩:“我连嘴巴都没张,能说什么?” 前面不远处,傅松华急匆匆地大步跑着,脚上像是装了风火轮,撞了好几个人,才追上了方离,一把抓住了他肩膀。 “喂,等等!”他小声叫。 方离被迫顿住了,脸色有点发白。 傅松华焦急又烦躁,放软了声音:“你干什么几天都不理人?电话不接,短信不回,微信qq都灰着,我都急死了。” 旁边的学生们都放慢了脚步,好奇地偷偷往这边看。 方离用力挣脱开他的手,眼角余光里,全是同学们的觊觎目光,他涨红了脸:“家里忙,还要做作业。” “再忙,连个回短信的时间都没?”傅松华浓眉拧起来,“你明明有时间接阮轻暮的电话呢。” 旁边偷窥的学生们走得更慢了,磨磨蹭蹭地,竖着耳朵听。 1班体委这是干啥呢?那不是这几天八卦的中心人物方离吗? 有人远远地站着,小声和身边的人交头接耳:“就是那个女装大佬吧?近看真挺像女的哎。” “嘻嘻,红颜祸水啊,为了他,三个人受处分呢。” 方离看着身边越来越多的人,脸色更加白,嘴唇轻颤着:“我……” 还没说完,他们身后响起了一声冷哼:“傻大个儿,放手。” 阮轻暮双手插兜,懒懒地站在他们身后,秦渊默默和他并肩站着。 傅松华焦躁地一挥手:“你别管,我找他说句话。” 阮轻暮眉毛一扬:“怎么,求我的时候低声下气,现在就过河拆桥了?” 傅松华脸色涨红,气焰终于消失了。 阮轻暮嗤笑一声:“行了,你不上课,别人还要上课呢。” 秦渊走了过来,拍了拍傅松华的肩膀,低声说:“有什么话另找时间。别叫人都看着。” 傅松华咬咬牙,再一回头,方离已经小跑着向教室冲了过去。 他懊恼地看着方离的背影,忽然冲着四周偷窥的学生们大声吼:“看什么看?一个个不去上课啊!” …… 第58章 咬你啊! 阮轻暮无语地看着傅松华,翻了他一个白眼。 身后,秦渊低声说:“别管了,叫他们自己处理。” 阮轻暮一边走,一边踢飞了操场上的一颗小石子:“就傅松华?他能处理好什么?一天到晚不是没头脑,就是不高兴。” “那你也不能一辈子照顾方离。”秦渊站在楼梯边,高挑的身形笔直。 在家休息了几天,崴了的脚已经好了,站立的时候,看不出来什么不妥。 第一节课的预备铃响了,学生们都呼啸着冲进教室里,走廊的分岔口没了人。 “这不是我罩着的小弟吗?傅松华不行,这里就一根筋。”阮轻暮指了指脑袋,“我就随手管管,怎么会管他一辈子。” 楼梯间很安静,各个教室里都传来了隐约的老师讲话声,秦渊没向本班教室走,却停在那里。 “我怎么觉得你就想要照顾人一辈子呢?”他静静地望着阮轻暮,眼神里看不出喜怒,“方离要是一直这样,你是不是毕业了也要罩着他?小桩要是不能照顾自己,你是不是也要养他一辈子?” …… 阮轻暮忽然凑近了点,眯着桃花眼盯着秦渊:“你不喜欢我管方离的事就直说,扯上小桩干什么?” 秦渊看着他似笑非笑的脸,薄薄的唇抿着,不说话。 “行啦,不用回答。”阮轻暮心情忽然有点好,他得意扬扬地挥挥手,“bye~~上课去了。” 秦渊脸色却忽然一变。 猛地伸出手,他一把抓住了阮轻暮,身子一侧,把人带进了楼梯附近的柱子后面。 斜斜的阳光从走廊的窗栏边照过来,远处有朗朗书声,近前有阳光中的飞尘,跳跃在两个人的眼睫间。 阮轻暮猝不及防就被压在了柱子上,后背一片冰凉,前胸贴住了秦渊那宽厚的胸膛,眼睛猛地睁大了。 正要说话,秦渊却第一时间伸出手指,按在了他的薄唇上:“嘘——” 不远处,教务处主任胖乎乎的身影显出来,威严地从各个班窗口巡视而过。 阮轻暮的嘴唇被他紧紧按着,死死瞪着他。 秦渊却没看他,目光盯着外面,随着教务处主任的移动,一点点在柱子后面轻挪,避开主任的视线。 柱子后面空间有限,被他这样一点点挤过来,两个人的胸膛越来越近地贴紧了。 教务处主任的身影慢慢走远了,阮轻在秦渊身下一动不动。 秦渊微松了一口气,终于扭过头来,可是目光落到阮轻暮脸上的一瞬间,却忽然僵住了。 阮轻暮那原本瓷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一片通红,一双桃花眼水汪汪的,不错眼珠地瞪着他,一双薄唇在他手指的按压下,仿佛发着烫。 秦渊的眼睛从他的脸,慢慢移到了他微粉的唇上。 他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好像是要松开,可是却没有,只是轻轻往旁边移动了点儿,更像是一个亲昵又暧昧的抚摸。 阮轻暮目光向下,望着自己唇上那两只指尖,胸膛微微起伏着,心怦怦地跳着,仿佛要跳出腔子。 这个人居然敢这样! 这不是过去那些纨绔子弟调戏路边小娘子的路数吗?什么名门正派,什么正人君子,到了现代社会,就跟着电视电影学会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了! 他猛地把头往后一仰,动作太急太大,狠狠撞到了墙上,“咕咚”一声。 没等秦渊脸上变色,他已经忍着后脑勺的疼,张开嘴,锋利雪白的牙齿露出来。 一低头,重重咬住了秦渊尚未缩回去的手指。 坚决,又狠又准。 秦渊:“……” 距离最近的一个教室里,忽然传来了一阵整齐划一、气势如虹的英语集体朗诵。 阳光映照,落在低着头的阮轻暮的眉宇间。 他满面通红,睫毛却在胡乱地急颤。像是被那洪亮的朗读吓了一跳似的,松开了嘴,猛地推开了面前的秦渊。 头也不回地,他迈开长腿,向着9班教室飞奔。 没跑几步,他却又回过头,犹豫着回头看了看。 秦渊站在那里,高挑挺拔的身影立在阳光下,远远地看着他。没有移开目光,也没有露出羞窘来,他眼光幽幽的,又深又黑。 阮轻暮恼怒地瞪着他,表情张牙舞爪,阳光下,有种别样的嚣张和慌乱。 他张开嘴,无声地做个口型,冲着那边:“秦渊你个混蛋!” …… 教室里,老简已经站在了讲台上,正在激情讲演。 “国庆节,我们本着人性化的原则, 没有提前叫大家返校,而是足足放了三天。”老简自我感动着,接着话锋一转,“本以为大家会珍惜这几天时间,起码也把作业好好做完,可是你们是怎么辜负老师的良苦用心的?” 下面的9班学生一个个坐得端正,毕竟这是班主任的课,还都不敢太造次。 老简扬了扬手里的统计名单:“早上这么突击查了一下,各科课的作业全部做完的,整个班上,才六个人?” 他低头看了看唐田田刚收集上来的名单,孤零零的几个名字:“唐田田、牛小晴、学习委员郑柳宇、白竞……嗯?阮轻暮?” 下面的9班学生齐齐发出了一声“哦——”,纷纷回头往后面看。 哎,刚刚还在早操队伍里的体委呢? 老简瞅了半天,脸黑了:“他人呢?” 白竞赶紧熟门熟路地打掩护:“报告,体委忽然肚子疼,上个厕所就来!” 老简这才脸色好了点:“学生学生,学习是第一位的,看看你们体委这个进步,你们不羞愧吗!” 这几天假期,他为了阮轻暮的事和教务处进行了卓绝艰苦的斗争,本来也要给个记过的,结果他据理力争,处分终于连降两级,依旧只给了个警告处分。 看到好朋友被人冤枉和欺负,忍不住打抱不平而已。脾气是暴躁了点,可是心肠是很好的。 看看,就连作业都做完了。就算是抄的,也比那些连抄都没抄完的好得多,不是吗? 起码态度端正嘛。 黄亚悄悄冲着白竞递了个眼色:“你便宜卖阮哥答案了?” 白竞压低声音:“那不可能,阮哥自有答案来源。” 一定是秦大佬终于肯把作业给阮哥抄了,毕竟那是宁愿自己受伤、也要帮阮哥踢易拉罐的交情,这个秘密他没敢往外说,都快憋死了好吗。 老简开始说新话题:“上我的语文课之前,我要再强调一遍:马上就快期中考试了,本学期第一次真正的大考!所有人,要真正地重视起来……” “报告。”门口,阮轻暮微微喘着气,站在门口,“老师不好意思,迟到了。” 老简疑惑地看着他:“你的脸怎么了,这么红?” 别是发烧了吧? 阮轻暮僵了一会儿,认真地解释:“刚刚下早操走得慢了点,有只流浪狗一直追着我咬,我满校园跑才躲掉。” 老简瞪着他,黑着脸,伸手点点他:“学校有什么野狗!你当我傻啊?” 他扭头又冲着白竞叫:“你给我等着!” 白竞伸手捂住了脸,阮轻暮走过他身边,他苦着脸小声说:“阮哥,你找理由也找个常见点的,我说你拉肚子呢。” 阮轻暮像是完全没听见,目光迷离,直直地走到后排坐下了。 台上,老简最后语重心长地交代了一句:“总之这次期中考试,我要看到你们的态度,人人争进步,个个夺先锋,好不好?!” “好~~~”台下稀稀拉拉地应和着。 所有人声音发出了之后,安静的教室里忽然又突兀地冒出了一声:“好。” 又脆又亮,却又带着点迷迷怔怔。 妈的,谁这么爱拍马屁,还要单独吼一声吗? 众人纷纷回头,就看见他们的体委同学茫然地看了看大家,落后了好大一个反射弧。 众人又纷纷扭过头,只当看不见。 算了算了,阮哥做什么都帅。就算是发呆,也很可爱。 …… 一天的课完了,晚自习上,明显气氛比平时紧张些。 老简白天说的话不是全无作用的,高二上学期已经快过了一半,期中考试的成绩肯定会通知家长,就算不是担心家长发飙,大家自己也有点忐忑。 高考远在天边,却又似乎近在眼前。尽可能考上一个喜欢的学校、中意的专业,是每一个人心里不会真正放弃的梦想。 运动会就像是上半学期最后的一场狂欢,接下来,凡是不想彻底放弃的学生,也都挣扎着想考好一点。 平时六点半以后,教室才会坐满人,今天刚刚六点一刻,绝大部分同学都来到了教室里,做卷子的做卷子,温书的温书。 时间飞快地过去,有的人中途出去上个厕所,有的人偶尔也出去透个气休息一下,值班查自习的老师也来了两趟。 阮轻暮看了一晚上的书,刚抬头想休息一下眼睛,前面的白竞就扭过头,冲着他使了个眼色。 阮轻暮看着他,站起了身。 两个人走到了走廊上,找了个没人的地方,白竞四下看看,小声说:“阮哥,打听到了。林桦那个贱人经常去外面的‘原野’网吧上网,基本都是自己去。” 阮轻暮淡淡问:“时间有规律吗?” 白竞犹豫了一下:“一般说来,只要晚上不在教室,就一定翻墙去网吧了。” 阮轻暮点点头:“哪儿能翻墙?” 白竞拿着笔,在手掌心歪歪扭扭地画简图给他:“就这儿,食堂后面那片墙往东,有个小豁口,一看就知道。” 阮轻暮点点头:“行了。” 他转身往回走,白竞着急,赶紧追着小声叫:“阮哥阮哥,你真的不能再惹事了,事不过三,你会惹上大麻烦的!……” 阮轻暮笑了笑:“那就叫他这么白干坏事啊?” 白竞苦着脸:“咱们把视频给老师看,叫学校处罚他?” 阮轻暮嗤笑一声:“做梦,这么便宜他。” 看了看白竞抓耳挠腮的样子,他心里微微一暖:“怕什么,我又不会拿刀砍人。” 白竞小心翼翼地瞥着他。就算不砍人,就阮哥这狠劲,万一失手把人打残了呢! 阮轻暮散漫地摆摆手:“放心吧,会谋定而后动啦。” ……走廊另一边,傅松华坐在1班教室里,闷着头做题,明显比平时沉闷些。 旁边,秦渊轻轻伸了一个懒腰,结束了今天的作业,坐在座位上,低头研究了一下自己的手指。 被咬的地方齿痕已经很淡了,几乎快要看不出来。 他皱着眉,拍了一下傅松华:“借一下红笔。” 傅松华“哦”了一声,从文具盒里找了红笔给他,闷闷不乐地又低着头自己做题去了。 秦渊神情严肃,拿着红笔在指肚上涂了涂,抹了一点在被咬的那儿,又拿着红笔小心翼翼地画了一小圈,把原先淡得看不清的齿痕给描重了点儿。 …… 阮轻暮没回教室,慢悠悠一个人下了楼,沿着学校后墙溜了一圈,慢慢往前找。 果然,很快找到了个小豁口,寻常人单身翻不过去,可是却难不倒阮轻暮这样体力好、攀爬力强的。 校园远处的教学楼灯火通明,这边漆黑一片,阮轻暮三两下一蹿,轻易地就爬上了墙头。 忽然地,兜里手机一震。 他单手掏出了手机。粉红色桃花头像,一条新信息。 点开一看,他吓了一跳。 是一张手指照片,虽然拍得有点模糊,可一排牙印儿清晰可见,周围一片红通通的,像是被咬烂了的样子。 下面配了一张奶凶奶凶的小狗图片,正在龇牙咧嘴。 阮轻暮骑在墙头上,微风吹着他的头发,又觉得好笑,又有点儿心虚。 真的咬得这么重?! ……可是呸,谁是小奶狗? 上网搜了张图,他反手回了一张凶猛的藏獒过去,然后轻捷无声地跳下了墙。 街对面,是卖各种小吃的夜市,还有专门做学生生意的网吧,他双手插兜,慢吞吞地沿着几家网吧看过去。 还没靠近,手机又动了一下,点开一看,那个人又发了一个张牙舞爪的小螃蟹过来,挥舞着钳子在夹人。 阮轻暮抬眼看了看那排网吧,果然,看到了一家“原野”,招牌陈旧,里面却满满当当的,全是年轻人。 他一边不动声色地走近那家店门,一边又搜了张露出利齿的大鲨鱼,回手在对话框里斗了张图。 网吧里烟雾缭绕,方便面的味道又香又腻人,他没进去,站在窗户外面的阴影里看了看,转身又开始往回走。 一路回来,靠近围墙的地方都有路人不断经过,不是很方便下手。 他重新翻过了围墙,刚跳下来,手机又震了一下。 点开一开,这次是一条通体碧绿的小萌蛇,软软地盘成一团,吐着信子,不像是要咬人,却像是撒娇地吐着舌头。 阮轻暮瞪着那条小蛇,忽然有点发怔。 这个人,怎么知道那条蛇是这样的呢? 当时在山洞里,他一把毒镖飞过去,把那条咬了秦渊的毒蛇钉死在山石上,走近一看,就是这么一条体型幼细、毒性却很强的无名小蛇。 恍惚了一会,他没再回,而是打开手机的电筒,仔细看了看落脚处。 果然,被偷偷外出的学生踩在同一处,这儿的乱草已经秃了一块,露出了一小块泥地。 他观察了一下凹凸不平的土地,看看四周的灌木,再拿手电照了照不远处的一棵大树。 在黑暗里又站了一会儿,他忽然转身,向着学校文体楼那边走去。 校广播站的房间就在一楼,现在早就没了人,里面黑漆漆的。 广播站占地还蛮大,里面摆放着一些机器。和一般的办公室不同,厚重的双开两扇大门,挂着一把老式的大铁锁。 阮轻暮眯着眼,冲着锁眼里看了看,想了一会儿心事。 月光下,他的脸色漠然,眼神却锐利,波光幽幽。 第59章 策划和报复 来回这么小半个钟头,教室里也快到了下晚自习的时间。他走到座位上,又悄悄掏出了手机。 果然,自己没接着斗图,那个人已经无聊到又发了一条过来,是一个胖墩墩的小孩儿惊讶的表情包,旁边配着几个字:“坏人呢?坏人哪儿去了?” 阮轻暮又好笑,又好气:这个人疯了,以前对话都是简洁又枯燥,现在是忽然发现斗图的乐趣了吗? 上晚自习不看书不做作业,就这么和他到处找图,怎么就这么幼稚! “秦三岁同学——”刚刚发了一句,还没想好下一句,忽然耳边就响起了一声幽幽的问话。 “阮哥,跟谁聊天呢,这么开心?” 阮轻暮手一抖,差点把手机给摔了。 他抬起头,又羞又恼,看着神出鬼没冒出来的黄亚:“再偷看我手机,把你眼睛戳瞎!” 黄亚:“……” 嘤嘤,阮哥就是霸气,运动会一役后,说话越来越凶残,越来越man。 白竞在前面起哄:“戳他戳他,黄亚就是欠揍!” 阮轻暮抬起头,忽然一皱眉:“方离还没回来吗?” 他离开教室的时候方离就不在了,还以为他去上厕所,怎么现在一个小时过去了,座位还是空的? 白竞弯腰看了看方离的课桌肚:“干干净净的,课本都没了啊。” 前面的一个男生说:“他出去的时候,背着书包呢,我看见了。” 阮轻暮坐在座位上,看了看四周的同学,忽然开口:“我有句话说,大家听一下。” 他不看另一角的刘钧他们,只扫视了一下全班:“方离的事,大家也都知道了。谁敢背后闲话,给我听到,别怪我动手打人。” 唐田田在前面也小声说:“嗯。方离又没有错。” 阮轻暮又说:“别的我不管,我也没兴趣理人家喜欢什么。可我是体委,方离拼了命为我们班运动会挣分,他就是我阮轻暮罩的人。” 黄亚表情幽怨:“阮哥,我也挣了不少分呢,你都只爱方离,不爱我。” 阮轻暮作势踢他:“对啊,我就是唯分数论,他挣分比你多!” 几个男生哈哈大笑:“行了行了,老黄别争宠,再不close你的mouth,小心阮哥打掉你的tooth。” 女生们也都纷纷点头:“嗯嗯,那些垃圾怎么说,我们不给眼色。” 牛小晴也一挺胸:“体委你放心,假如我们听见外班太恶心的话,会上去维护方离的!” 旁边,忽然有人插了一句:“外班的人乱说,也不用我们维护啦,自然有人上去。” “是啊,晚上在食堂,傅松华不是还因为这个打人了吗?” 阮轻暮抬起眸子,冷冷看着他们:“怎么回事?” 白竞悄悄拉了一下他,小声说:“阮哥,待会儿私下和你说。” 教室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阮轻暮盯着白竞:“现在能说了?” 白竞身边只剩下了两三个玩得最要好的男生,他为难地叹了口气:“晚上你去食堂晚,没看到。3班的几个男生在乱议论,说什么方离是红颜祸水,都是为了他,一大堆人打架。” 阮轻暮脸色森冷:“然后?” 白竞犹豫了一下,有点难以启齿:“然后好像有个人说,什么看照片看硬了……傅松华就在他们身后,忽然就眼睛通红,抄起餐盘,对着那个男生的头扣下去了。” 阮轻暮冷冷一笑:“哦,干得好。没加一碗滚烫的汤么?” 四周的男生一阵发抖:嘤嘤,阮哥真是太社会了。 白竞叹了口气:“好个毛啊。这么一闹,大家都在打听出了啥事,那些难听的话就又传开了。” …… 1班教室里,秦渊做完了作业,又拿了一套竞赛精华题,埋头做了一会儿。 偶然一抬头,正看见傅松华低着头,默默地刷着手机,眉头紧蹙。 秦渊轻声叫了一声:“傅松华。” 傅松华茫然地回过头:“啊,老大你叫我?” 秦渊凝视着他:“卷子都做完了?” 傅松华愣了一会儿,才说:“做完了啊。” 秦渊伸手,把他桌子上的一叠试卷全拿了过来,草草一翻,扬起了一张:“全做完了?” 傅松华呆呆地看着,忽然惊叫一声:“啊,漏了一张!” 正要慌忙接过来,秦渊却把试卷往后一撤:“傅松华,你确定你最近真的没事?” 傅松华家里父母都是高知,从小在对他的教育上极为用心,傅松华可不仅仅是体育好,成绩基本都徘徊在年级前十名附近,算得上名副其实的德智体全面发展。 人长得高大俊朗,性格又大气仗义,在1班同学中人缘好不说,在学校里也是无数女生喜欢的校草之一。 而且,平时虽然爱打球爱玩闹,可实际上该学习的时候,从来都拎得清。 马上就要期中考试了,要是在以往,每晚的晚自习他一定也是认真得不行,像这样忘记了一门卷子的事,又何曾有过? 秦渊不爱管闲事,平时也不太爱观察别人,可即使这样,傅松华这几天的不对头,也实在叫人无法忽视。 傅松华怔然地看着他,忽然有点心烦意乱,小声地说:“我没事。” 秦渊静静地凝视了他片刻。 “不管你为了什么心烦,我只想提醒一下你。”他轻轻地开口,“别耽误学习,也别乱了心。” 傅松华低着头,沉默着。半晌才抬起头,漆黑眼眸中,有着难以遮掩的难过。他看着秦渊,轻声问:“班长,我这个人其实……是不是超级混蛋啊?” 秦渊摇了摇头,神情平静:“并不是,你很好。” 傅松华并没有因为他这少见的温柔好受些,他沮丧地摇摇头:“班长你骗我。这么总自顾自地凑上去,自以为很招人喜欢,其实却很惹人讨厌。对吧?” 秦渊叹了口气,心里隐约有点儿的明白。 他把试卷还给了傅松华,没有再安慰:“总之你要清楚一件事。自己都一团糟的话,又拿什么去拯救别人?” …… 隔着几个班,阮轻暮正脸色阴郁发着愣,忽然,教室门口,响起了几声叩门声。 他抬头一看,眼睛就瞪大了。 秦渊背着书包,一身校服整洁又端正,鹤立的身形站在9班门口,正抬起一双漂亮的凤目,向他们这边看来。 和平时一样锐利,却又有点幽幽的。 “还不回寝室吗?教学楼马上要熄灯了。” …… 校园里,通往寝室楼的小路上人已经不多了,白竞他们跑得比兔子还快,早就不见了影子两位大佬在一起时的世界,说冰冷也冰冷,说默契也默契,反正融不进去,也不想参加。 秦渊和阮轻暮肩并肩走着,都走得很慢。 一条曲曲弯弯的小路平时五六分钟就到了,可是刻意放慢脚步的话,好像十几分钟都走不完。 “你晚上去哪里睡?”秦渊低声问。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阮轻暮丧得不行:“还是得回楼上啊。中午我去找老简,他死活不同意我调回106。” 方离已经搬离了原先的烂寝室,暂时住进了阮轻暮和白竞他们那一间。 阮轻暮中午绞尽脑汁,找老简磨了半天,想搬回去原先的106,可是老简一句话就把他堵了回去:“不愿意和李智勇他们住一间也行,那就搬去黄亚他们那儿。你是班干,要和本班同学打成一片,好好处一下感情嘛。” 秦渊默默听着,忽然说:“那我明天把拐杖拿来。” 阮轻暮停下脚,惊讶地口吃了:“干、干吗?” 秦渊声音有点苦闷:“我装几天瘸,就说腿不方便,需要人照顾,你再跟你们老简再提一下?” 阮轻暮苦笑:“得了吧,今天一天都好好的,明天忽然又瘸了,你当老师傻啊?” 他摇了摇头:“再说了,你连个龚校医的病假条都拿不来,还想骗人?” 说到龚校医,两个人忽然都丧了气。 那个校医看着毒舌又刻薄,可实在是太负责任点了吧? 不仅给来看病的学生建档病例不说,还一个个地按时间叫人去复查,不去就杀到午休教室里,现场勒令脱鞋子检查。 别的学校四大名捕都是老师,他们实验三中的四大名捕里,末座的是这位抓假病号的校医! 秦渊沉默了一会,换了个话题:“我是不是打扰你了,上晚自习的时候?” 他语气平静,可是不知道怎么,就好像有点儿幽怨似的。 阮轻暮心虚地哼唧一声:“对啊,打扰了,图片biubiu响个不停呢。你作业做得飞快,做完了就骚扰我们这种学渣。” 秦渊似乎有点僵住了,半晌才小声说:“我不是做完作业才聊天的。” “哦?” “写到一半,就去找图片了。”秦渊低声说,“咬了人就走,一句话都没有,我等了一天呢。” 阮轻暮斜睨着他,忽然伸出手,把他的手腕抓住了。 “真受伤还是假受伤啊?”阮轻暮举起他的手,对着远处的月亮,眯着眼睛看,“有的人表面上看诚实又正派,其实不知道多会装呢。” 秦渊猛地把手抽了回来:“别碰,疼着呢。” 阮轻暮瞪着他。 “喂——”他纳罕地问,“你是真的不知道吗?你撒谎的时候,连脖子都是红的。” 秦渊:“……” 阮轻暮看着他,忽然凑近了他的脖颈,震惊地笑:“真的红了啊?” 他就随口逗逗这个人嘛,天这么黑,哪里看得清脖子是红是白,可是现在的话,真的红到月色下面都清清楚楚了吧! 秦渊站定了,看着阮轻暮那近在咫尺的笑脸,忽然伸出手臂,把他拦在了身边的小树上,逼近了。 “消遣我这么开心吗?”他低声问。 月色下,无人的校园小路上,他的脸庞靠近了阮轻暮,有一丝忽然显现出来的危险。 阮轻暮蒙了。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有点模糊的困惑。 “什、什么?”他结结巴巴地问,“真的把你咬伤了啊?” 秦渊不说话,只紧紧盯着阮轻暮的眼睛,半晌,目光又慢慢移向下面,看着就在咫尺间的那双唇瓣。 阮轻暮的心怦怦地跳,无形的压力弥漫在身边,他忽然有点想往后躲,可是头一仰,就撞到了身后的树干上,再也动弹不得。 “啊,哈哈……”他尴尬地笑,“那个——” “闭嘴。”秦渊低声打断他,抓住了他的手掌,指尖摩挲着阮轻暮的指尖,“不然我咬回去了。” 阮轻暮猛然闭上了嘴。 咬回去难道不是该咬手指头吗,干什么看他的嘴巴! 风轻月明,身边草木的清气无处不在,空气好像都静止了,天边的流云也好像在这一刻停下了舒卷。 许久后,秦渊眸子里神色变幻,终于慢慢拉远了点距离,扭过了头。 “走吧。”他哑着嗓子,喉结轻轻蠕动。 阮轻暮脸色火烫,在他身后默默跟着,半晌小声说:“那你给我留个门,我待会儿偷偷去睡。” …… 一周很快过去了,学校的生活大多数时候都是枯燥无味,三点一线地平稳向前着。 即将到来的期中考试横在每一个人面前,越来越近。试卷越来越多,拖堂越来越常见,晚上上自习的人数也越来越整齐。 这一天是周五,不少班级都有老师来巡查晚自习。 9班的班主任老简踱着步子,在教室里转了一圈,这才满意地出了教室。 阮轻暮从试卷堆里抬起头,揉了揉眼睛,往教学楼下面看去。 时间到了九点钟,几个值班老师从车棚里出来,骑着自行车,晃悠悠地回家了。 高中班主任的确辛苦,早上来得早,晚上还要轮流看晚自习,基本都要到九点钟才能回去。 阮轻暮目送着值班老师的身影消失在校门口,才悄无声息地站起身,从桌肚里掏出个小袋子,从教室后门溜了出去。 教室里时刻都有人出去上厕所,也没人注意他。 沿着上次勘探好的路线,他飞快地翻过了墙头,熟门熟路地找到了那家“原野”网吧。 躲在外面窗户下的阴影里,往里面一看,很快,就在烟雾缭绕的角落里看到了一个身影。 又高又壮,没穿校服,身上穿着个大背心,嘴里叼着烟,正是打游戏正酣的林桦。 阮轻暮一动不动,藏在阴影里。没过多久,林桦终于站起了身,愤愤不平地摔了一下鼠标,退出了页面,显然打得不太顺利。 他走到吧台前结了账,一个人出了网吧的门,向着校园的后墙走去。 阮轻暮看着他走出去了十几米,这才慢悠悠跟了上去。 林桦毕竟是体育生,翻墙的时候极为利落,刚刚跳上去,还没往下跳,身后的围墙边上,就追上了一个人。 林桦的眼角余光倒是瞥见了,可毕竟同样翻墙外出的学渣又不是他一个,也就没有在意。 刚刚纵身往下面一跳,身后的那个黑影也同样疾扑而下,瞬间就到了他身后。 然后一脚就揣在了他的膝盖弯上。 这一脚又狠又重,林桦毫无准备,整个粗壮的身子就向边上一扑。 脚下竟然没落到实地,一只踩了个空,卡在了个挖好的凹坑里,脚踝一阵剧痛。 “啊!”他惊叫了一声,“我艹是谁!” 刚刚叫出来,脖子就被人勒住了。 那手臂坚实又有力,狠狠一箍,差点没把林桦的舌头勒出来,紧接着又忽然一松。 自然反应下,林桦拼命张大嘴巴吸气,就这么一张嘴,身后的人早有准备,一团臭得叫人作呕的布团就塞进了他嘴里。…… 再接着,一个麻袋罩了上来,整个裹住了他的上半身。 林桦只觉得眼前一黑,那麻袋收紧了,裹着他手臂没法动弹,紧接着,几记凶狠又刁钻的拳头擂了下来。 虽然在黑漆漆的夜里,依旧又稳又准,正打在林桦的胃部,又痛又恶心想吐,但是嘴里塞着东西,却叫不出来。 …… 第60章 惊悚广播 校园后墙边上,照明的路灯本就稀疏,最近的一盏不知怎么,今晚还坏了,四下里一片幽黑。 林桦被人套着麻袋,拳打脚踢的反抗全都使不上劲,脚踝上又一阵阵地疼,很快就被人拖拽着,拉到了旁边的那棵大树边。 三两下一捆,他的身子被几道玻璃绳给绑在了树干上。 然后,漆黑的夜色里,响起了一阵奇异的窸窣声。 小型变声器里,传出“滋啦”的电流声。 “答应别出声,我就取掉你嘴里的臭袜子。”终于有人说话了,声音是女声,阴森又诡异,压得极低,“同意就点头。” 林桦气得几乎快要晕过去,鼻子里的熟悉味道恶心得叫人要吐,隐约猜是臭袜子,没想到真是。 他嘴里“呜呜”闷叫,就是不点头,身后的人显然没了耐性,扬起手,冲着他的脸就打了一巴掌。 再一抬手,一柄硬硬的东西就隔着麻袋,按上了林桦的脖颈。 “这可是裁纸刀啊,别乱动,万一划破了你脖子,biu~~~血滋老高。” 林桦原本还气得要死,听了这话,忽然身子就一僵。 卧槽,遇上什么变态了?这声音一听就是变声器的效果,可别是什么连环杀手! 可他又没钱,也不是美女,找他干吗啊? 他心里吓得发慌,赶紧拼命点头。 那声音的主人这才满意了,慢悠悠地用刀子划开了他脸上的麻袋,露出了一个大口子。 袭击他的人站在林桦身后藏着,伸手把他嘴里的臭袜子拽出来,阴冷冷地靠近了他的后脖颈:“我给你看个东西。别叫啊,叫就捅死你。” 一片幽黑里,手机屏幕亮了,一个小视频在他面前开始播放。 林桦只觉得脖子上刀锋冰凉,吓得有点哆嗦,瞪大眼睛看向手机。 靠,是他在运动会上扔易拉罐的视频! “说,你为什么在运动会上害秦渊?”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林桦终于有点反应过来,这哪里是什么变态杀手,妈的就是学校的仇人吧! 身后的女声恶狠狠的:“我是秦渊大佬的迷妹!你害他,我就要你死!” 林桦脱口而出:“放屁,我是要害阮轻暮那个狗比,秦渊他自己撞上来的,关我屁事。” 身后的人大怒,一脚踹在他腿上:“贱不贱啊你,怎么不去死一死!” 林桦又气又呕,忍不住怒叫:“又关你屁事?!” 身后的人语塞了一下,压着嗓子:“……我也是阮大佬的迷妹。” 林桦猛地一回头,想要看看身后是谁,可那人却反应灵敏,一巴掌把他的头又扇回去:“再不老实,我扒光你的衣服,捆到明天早上,叫所有人看你的小jj,信不信?” 林桦怒吼:“谁他妈的小!” 身后的声音讥讽,拿着硬邦邦的刀柄在他后腰上一捣:“割了就小了。” 林桦心里早已经起了疑心,就冲着刚刚打他踹他这个力气,现在说话这个粗鲁劲儿,哪里可能是什么女孩迷妹。 秦渊自己绝不会做这种事,那么,是那天来打他的傅松华,还是……他心里忽然一动,想起了前几天阮轻暮在操场对他做出的那个隔喉动作。 会是那个无法无天的阮轻暮吗? “你他妈的到底要怎样!有种堂堂正正跟我打,这么下三滥的阴招,算什么英雄好汉!”林桦憋不住,愤怒地叫。 身后的女声冷笑:“谁说我光明磊落了,我就是阴险狡诈,怎么了?” 他越想越气,劈头盖脸又打了林桦几巴掌:“就你也配说英雄好汉四个字?卑鄙下作还差不多。往赛道上扔东西,这是开玩笑吗?这是毒!” 这样害人的行为,假如运气不好,甚至能造成当事人的骨裂和骨折,林桦是学体育的,能不知道这个严重后果? 林桦忍着痛,恶狠狠地叫:“有视频有个屁用,你省省吧!我就咬死是不小心,谁也没办法定我的罪!” 想到身后肯定就是同校的学生,林桦倒是没那么怕了。 谅他也不敢真伤害自己,难道想坐牢不成? 身后的人慢悠悠地收回了手机,按停了录音键,把手机揣进了口袋。 然后,他凑在林桦耳边,轻飘飘地骂:“蠢货。记得听广播。” 林桦的下巴被狠狠捏住,还没等高声叫,那只臭袜子又塞了进来,眼前又是一黑! 日呦,割开的麻袋又拉下来了。 那个人的脚步窸窸窣窣远去了,四周陷入了一片宁静。 林桦嘴里发苦,一股子泥土和男人脚臭的腥臭味。 这个又毒又坏的王八蛋,真的要把他绑在这里一晚上,等明早晨跑的人发现吗? 还有,那人临走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听广播?! 一时间,林桦又惊又怕,开始拼命地挣扎。 过了十来分钟,他身上的玻璃绳总算松动了些,他松了口气,正要加点劲,忽然,安静的校园里,传来了响彻天际的声音。 声音是从校广播站的大喇叭里传来的,校园里除了操场上,各处草坪和路边也有些隐藏的小音箱,平时这个时间绝没有可能响,这个女声忽然冒出来,简直有点惊悚。 “大家好,周末愉快。在这秋风送爽的夜晚,在这紧张学习后的一刻,临时加播一段广播,送给全校同学。”那个奇怪的女音嚣张又放肆,“下面请欣赏校运会特稿——《阳光灿烂,青春飞扬;阴沟角落,魑魅魍魉》~~~~” 正是大家下晚自习的时间点,教学楼里的学生有的刚下楼,有的已经快走到了宿舍楼。 三三两两的,都愕然停住了脚步。 秦渊站在男生宿舍楼门前,在那个女声出来的第一时间,就震惊地扭过了头。 纵然别人听不出,他却又怎么会辨别不出来?该死,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要干什么惊世骇俗的事! 广播里,“滋啦”的一阵电流声,接着,传来了清晰的对话声。 女:“说,你为什么在运动会上害秦渊。” 男:“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女:“我是秦渊大佬的迷妹!你害他,我就要你死!” 男:“放屁,我是要害阮轻暮那个狗比,秦渊他自己撞上来的,关我屁事!” …… “哗!”校园里,各处的学生们齐齐惊叹。 卧槽,这是什么啊,这么刺激的吗? 很快,就有6班的人忍不住,面面相觑着小声叫:“这男的声音,不是我们班的林桦吗?” “是吧,一听就是,他嗓子这么熟!可他和女生说这些干什么啊?” 傅松华站在秦渊身边,震惊地转头看秦渊:“真的是他害人啊,你那天没看错!” 秦渊深深吸了口气,忽然小声急道:“待会儿宿舍楼的值班老师带人出来,你想办法帮我拦一下,随便找个理由,拖一点时间也好!” 不等傅松华回过神,他已经拔腿就跑,向着远处校广播站的方向急奔而去,身影如同一只敏捷的猎豹,转瞬消失在夜色里。 广播站里的声音还在继续,只听见那个女生在冷笑:“就你也配说英雄好汉四个字?卑鄙下作还差不多。往赛道上扔东西,这是开玩笑吗?这是毒!” 紧接着,就听见林桦不要脸的反击:“有视频有个屁用,你省省吧!我就咬死是不小心,谁也没办法定我的罪!” “咔哒”一下,录音停了。 校园各处的喇叭里,接着传来那个女声的轻轻一笑:“对了,音频不够,画面来凑。下面,欢迎大家移步学校贴吧,观赏高二6班林桦同学的现场表演。” 宿舍楼里,值班老师急火火地冲了出来,身边是两个刚刚叫来的学生会干部:“快快,去看一下,谁在广播站瞎捣乱,大半夜的,是要吓死人吗!” 傅松华一个激灵,慌忙冲上去:“老师,我刚刚正好路过那边,看到一个黑影,冲着围墙那边跑过去了!” 值班老师一愣:“可刚刚广播不是还在响吗?” 傅松华急中生智:“老师,这一听就是录音!录音在放,人早就跑了,难道等您去抓啊?还是去围墙那边看看吧!” 看老师还在犹豫,他一把抓住老师的手,硬往围墙边上拉:“这边这边,您信我!” 他在这儿和老师纠缠,学校里其他各处早就热闹像是过年一样了。 寝室里,走廊上,所有人全都摸出手机,飞快地上了贴吧。 呦呵! 崭新的一个热帖,名字明晃晃地写着《人渣现形记》,正飘在最前面,回复数堪称爆炸级别,正在飞快增加。 点开一看,是一段运动会的录像,看上去是无意中被人录下的,画面有点抖,可是林桦那个姿势却被拍得清晰无比。 一看就是主动向赛场扔东西,根本不是掉下去的! 正如刚刚听到林桦承认的那样,这个角度,就是冲着阮轻暮扔的,秦渊之所以摔跤,正是冲上去救人,才控制不住平衡。 …… “我靠靠靠,6班林桦这一扔,看得我不寒而栗。” “是啊,只是在100米输给了阮轻暮,就这么报复。刚刚那个女孩说的对,这是毒啊。” 9班的人更是都炸了:“啊啊啊,我气死了,害我们阮哥!” “要是秦渊大佬没冲上去,我们阮哥踩上去,怕就不是崴了脚,而是会骨折吧?” 牛小晴在下面实名痛骂:“这样的贱人害人,没人管吗?这不是蓄意伤害是什么!强烈要求严惩凶手,抓他去警察局啊!” 别的班同学有不少在围观,大晚上的也没人洗漱睡觉了,都聚在走廊里聊天发帖。 有人就开始思维发散:“这么说来,1班大佬要不是仗义救人,就不会摔跤,就应该得冠军吧?” “他得第一,那么1班总分就会反超9班,这么说起来,总分第一还是应该1班?” 有好事之徒开始说风凉话:“哎呀,不知道1班的人服气不服气呀?大佬这么帮别人,影响了自己班哦!” 挑拨的话刚发出来,忽然,一个温柔的发言就紧接着跟在了下面。 高三-黎思:“不好意思,我不太同意这个说法哦。有同学即将受伤,为了争第一就视而不见,难道这才是比赛的目的?为了维护公平,宁可舍弃自我的荣誉,我觉得,这反倒正是体育的精神呀。” 下面安静了好一会儿,没人敢说话了。 全校公认的第一校花,柔美又明艳,成绩逆天,人缘又好,不仅各个年级的男生都爱慕,女生们都兴不起什么嫉妒的心来。 看刚才的这番话,看着温柔,却有理有据,就算是被反驳的人,都不会生出不服气来。 很快,1班的文艺委员陆涟漪不甘落后地站了出来:“黎学姐说得对极了,这也是我正要说的。我们班长做的事,我们全班都只会无条件支持,感到与有荣焉。” 那些和9班玩得好的学霸们也都纷纷发言:“就是,友谊第一,比赛第二,我们愿意得第二!” “要是这个第一建立在别的班同学受伤的前提下,谁稀罕。” “班长赛高,班长两米八!” 还有人冷嘲热讽地冲着前面挑拨的人开炮:“啧啧,我们1班的人都没意见,哪里来的赖皮狗在这儿吠,这么闲,怎么不去捉耗子啊?” “哎哎,跑题了,大家继续捶真正的贱人吧!别叫人转移注意力!……” 学校围墙边,傅松华带着老师和两个学生会干部,打开手机的电筒,到处乱转:“这儿!哦哦,不是,让我想想,好像是那边……” 冷不防地,前面就跌跌撞撞跑过来一个人影,几个人都吓了一跳,妈呀,还真的有人! 值班老师大喝一声:“谁!谁在那儿鬼鬼祟祟的!” 傅松华就是随口胡说有人往这儿跑,知道肯定不是校广播站里的人,心里一阵激动:这是什么翻墙过来的真小偷吧! 他趁着黑,悄悄绕到另一边,飞起一脚,踹在了那黑影身上:“趴下吧,哪里跑!” 夜色里,小灌木丛边,林桦好不容易挣脱玻璃绳,瘸着一只脚应声倒下,发出了一声惨叫:“妈的,谁又打人!” …… 秦渊独自飞奔到了校广播站外面时,校园喇叭里的声音已经停了。 他一步步走到门外,拿手机照了照大门。 已经重新落了锁,崭新的,上面还挂着钥匙。整个小楼安静着,丝毫看不出片刻之前还有个人在里面肆意妄为,胡搞一气。 秦渊默默地站了一会儿,再望了望无边的夜色,终于轻轻地叹了口气,转身向寝室走去。 远远看去,宿舍楼灯火通明,人头攒动,各种兴奋和热闹。 106的的灯,忽然亮了。…… 第61章 不关你的事 秦渊推开了寝室的门,看着灯光下的阮轻暮。 阮轻暮笑吟吟地回过头,眉目如画,神态得意。 “玩得很开心啊?”秦渊淡淡地问,脸上看不出喜怒。 阮轻暮一扬眉:“别乱说啊,我一直在上晚自习,哪有工夫去玩?” 秦渊走过来,居高临下看他:“是吗?刚刚一个小时都在教室?能找得到证人吗?” 阮轻暮明亮的眼睛里满不在乎:“我肚子疼,后面的时间都蹲在厕所了。这也需要证人?” 他狡黠一笑:“还有,我为什么要为自己举证?有什么证据指向我吗?” 秦渊盯着阮轻暮的眼睛,逼近了:“真要想查,排除法还不够吗?和林桦有过冲突的人就那么几个,傅松华整晚上都待在教室,你呢?还真以为全班人都会为你做伪证?” 阮轻暮笑了:“秦大班长,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楼梯有监控。”秦渊一字字道。 阮轻暮笑得更加惬意:“是吗?那你一定不知道,从厕所过去,有监控死角。” 他悠悠道:“再说了,全校人都听得见那是一个女生在诱供嘛。” 秦渊冷冷地看着他,不说话。 阮轻暮看着秦渊那冷峭的眉眼,叹了口气,终于嘟囔了一句:“放心吧,我准备充分,手脚干净得很。” 不说这句还好,一说出口,秦渊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是啊,就连撬开校广播站的锁,都准备了新锁挂上,以免担上损坏公物的罪名。”秦渊点点头,“你倒是说说,怎么套出林桦的话来的?” 阮轻暮偷眼看了看他的脸色:“我说了,你不准骂人,也不准生气。” 秦渊看着他,面无表情:“先说来听听。” 阮轻暮被他看得心里微微发虚,小声说:“我敲了他闷棍,绑在树上,威胁加诱骗录的音……” 秦渊的眼睛猛然睁大,又急又怒:“你说什么?现在林桦在哪儿?” 阮轻暮连忙摆手:“没真的怎么他,拿的是细玻璃绳,也没打死结,很快就能自己挣脱的……” 话还没说完,秦渊手边的手机就响了。 秦渊飞快按下免提,只听见傅松华小声的声音传来,像是在什么无人的地方:“班长,跟你说个事。我刚刚把老师引到后墙边了,结果迎面撞上了林桦!” 秦渊眉心一跳:“然后呢?” “我真没认出来他,以为是小偷,一脚把他踹趴下了。结果你猜怎么着?他爬起来也顾不得找我麻烦,拉着老师哭诉呢,说被人殴打绑架,还拿刀威胁,才说了那些话……” 秦渊又听他说了几句,才挂上电话,扭过头,一双凤目平静地望着阮轻暮。 “你厉害了啊,还拿刀?” 阮轻暮一缩头,讪讪地说:“拿的是刀背,当然不会用刀锋了,万一那蠢货一哆嗦,破皮流血就问题大了嘛。” “哦,你也怕问题大?我还以为你胆子大到真会杀人呢。” 为什么就不能和他商量一下?为什么天天和他同吃同睡,却私下做了这么多事,一丝儿风声也不透露出来? 他到底知不知道,万一做得过火,再挨上更严重的处分,将来大学招生投档,都说不定会受影响?! 阮轻暮瞪着他,终于有点恼了:“是啊是啊,我爸就是杀人犯,我有遗传,很奇怪么?” 秦渊一向清冷淡漠的脸上,终于浮现出怒意:“你疯了,胡说什么?” 阮轻暮耷拉下眼皮,面无表情:“秦少侠,你审犯人呀?” 他冷着脸,不等秦渊说话,又补充一句:“我再说一遍——这事本来就和你无关。他要害的人是我。” 秦渊看着他,眼中有抹失望:“无关?所以在你心里,是我根本不值得商量,还是觉得你的事,我不应该管?” 阮轻暮焦躁地站起身:“行了,我回楼上,这儿本来就不是我的寝室,再见,就当我今晚没来过!” 猛地拔腿,他撞开挡在面前的秦渊,就要冲出去,可是没跑几步,身后的人已经一个箭步追上来,狠狠抓住了他。 “你站住。”秦渊重重把他推到门板上,双手按住了他的肩膀,“你敢走试试。” 阮轻暮恼火地转过身,拧着眉:“我为什么不敢!” 秦渊的喘息微微变重,盯着阮轻暮的眼神,有着和平时不同的神色。 外面的走廊里,学生们依旧在兴奋地聊着天,叽叽喳喳,唯有这间安静的寝室里,气氛异样。 忽然,寝室里的灯灭了。熄灯来得猝不及防。 一片黑暗里,秦渊慢慢靠近了阮轻暮,骨节分明的手放开了阮轻暮的肩膀,改成撑在他肩膀边的门上,依旧是圈禁的姿势。 门外是男生们渐渐消散的笑闹,身后窗户外是无边的溶溶月色。 那月色在秦渊的脸上覆了层秋日的霜,眼中像是有碎冰在寒潭中漂晃。 不知道是不是月色太清冷,这一刻,他英俊的脸上褪去了平日的少年气,多了一份模糊的、属于青年人才有的危险。 “阮轻暮……你这个人,是不是没有心的?”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把阮轻暮额前的一缕碎发绕到他耳后,低声问,“你凭什么会觉得你的事,和我无关?” 阮轻暮咬着牙,一言不发:“……” 上辈子的事,已经够刻骨铭心了,足够他现在杯弓蛇影、草木皆兵。 无论是生死大事,还是这种小儿科的校园把戏。他都不能再连累这个人,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 他使劲摇了摇头,把那些遥远的事情从脑子里赶开。看着秦渊那近在咫尺的脸,他忽然有点儿难过起来。 不想再和他执拗了,也不想这么毫无道理地开战。 他举起手,隔着纯白校服,轻轻点了点秦渊的胸前,那下面,殷红的胎记被衣服遮住了,可是位置却在刻他心里面。 这个人啊,皎如日月,性如骄阳。哪里该沾染这些心狠手辣的算计呢? “秦渊,你这么好。所以——”他笑了笑,好像漫不经心,眼神却柔和,“你好好地做你的三好生,这些事,就由我来做吧。” 坏的阴的,见不得光。统统由他来。 轻轻推开了秦渊,他打开了门,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秦渊静静站在那里,闭上了眼睛,无力地靠在了墙上。 半晌,他睁开眼,眸光沉沉,伸手拿起了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了,高秘书的声音殷切地响起来:“少爷,这么晚了还没睡吗?” 秦渊轻声说:“嗯。高叔叔,有点事可能要麻烦您,您准备好人,保证随叫随到,可以吗?” 高秘书怔了怔:“哦哦,什么事啊?” 秦渊简单地交代了几句,那边高秘书就笑了:“哎呀,少爷您放心吧,就你们学校那操场和物理园,还是我们秦氏集团捐赠的呢,只是低调,没标上咱们的名字——这点儿小事,我打个电话就好了。” “如果是我杞人忧天,那当然是最好。”秦渊的口气淡淡的,“可是假如我说需要,电话不行,你亲自来。” “好的好的,一定!”高秘书心里一颤,慌忙笑着答应,“对了少爷,上星期你说的那个聋哑孩子的事,我这几天都在跑,已经搞定了,最迟两天,那边就能办妥。” 秦渊的声音柔和了点:“好,高叔叔辛苦了。” 高秘书放下电话,身边的妻子好奇地放下手里的电子书:“秦家小少爷又说什么呢?” 高秘书有点儿感慨:“现在可真不是小少爷了,气势足得很哪!” 刚刚他只微微表示了一点儿“打个电话就好”,那个小大人就直接把“您”字改成了“你”,他这种善于察言观色的人,差点就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妻子嗔怪地点了一下他的脑门:“活该,瞧你再敢怠慢!毕竟还是秦家唯一的少爷呢!” 说到这,她笑嘻嘻地一撇嘴:“你们老板那个新夫人,这么大年纪了拼命生二胎,不就是想生个儿子争家产么,可惜天不遂人愿,又是个小千金。我瞧她啊,以后也死了心吧!” 高秘书摇摇头:“我琢磨着啊,就算她真的生了小儿子,秦老板这诺大家业,也得照样留给这个大儿子。” 他妻子冷哼一声:“不是我瞧不上那位新夫人,就她那学历智商,就算真生了个儿子,还不被溺爱成了个废柴?” “那是那是。这么优秀的儿子,打着灯笼也找不到。”高秘书附和。 他妻子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再说了,前妻死得那么惨,要是敢不好好善待这个儿子,我瞧他老婆的亡魂得夜里找他!” …… 周一上午,9班教室里,阮轻暮皱着眉:“什么?林桦的家长来了?” 白竞使劲点头:“嗯!刚刚有人去办公楼看见的,妈呀,说他妈嚎叫的声音比铜钟还大!” 阮轻暮漫不经心地嗤笑:“学校没处分他就算仁义了,他们还有脸闹?” 白竞看了看四周,凑近他身边,声音低得快要听不清:“阮哥,你想好了没,万一真的……” 阮轻暮冷冷地看着他:“万一什么?” 白竞一缩头,别人不知道,他心里可是像明镜似的,这事要不是阮哥做的,他把头割下来当球踢! 算了算了,阮哥就是心理素质好。 “阮哥,你知不知道,老简刚刚把坐在后排的几个人……”白竞悄悄指了一下后面,“都叫出去问话了,问你周五晚自习在不在教室。” 阮轻暮不动声色:“哦,他们怎么回答?” 白竞苦着脸:“大家都抢着帮你打掩护呢,可是吧,就是口供不太一样。有人说你在寝室打牌,有人说你在蹲厕所,还有人信誓旦旦说你106 请教秦大佬作业。” 阮轻暮气笑了:“你们可真能编。” “你也没事先交代一声啊……” 阮轻暮挥挥手:“算了,我自有打算。” 白竞忧心忡忡地走了,阮轻暮慢悠悠地转着笔,心里却有点乱。 不是为了林桦的妈来闹事,是因为整整一个周末,那个人都没和他联系过,没再发来一句话。 真的生气了吗?就为这点小事两天不理他? 小气鬼,一点也不胸怀宽广,没有前世名门少侠的风范! 他板着脸,手里的笔飞快地转,忽然“啪嗒”一声,摔在了地上。 教务处办公室。 一个中年妇女披头散发,双眼通红,不掉一滴眼泪地干嚎着:“老师们,教导主任啊!不是我不通情达理,这事不给个交代,我们家长可不依!” 她一把拉过边上的林桦:“我们家这么好的娃,平日里性子是愣了点,人可没啥坏心!可是你们看看——” 她指着林桦的脸,锐声尖叫起来:“这都被打成啥样了,毁容了可怎么办!” 几位老师无语地看着她,再看看林桦脸上的几道小擦伤。 教导主任耐着性子:“林妈妈,你儿子这伤,是被傅松华同学误会成小偷,踢到树丛里划伤的,又不是被打的……” 林桦的母亲声音高了:“怎么就不是打的!我儿子说了,那个姓傅的兔崽子和他有过节,就是故意的!” 怀老师站在边上,不凉不热地维护着自己班的学生:“这位家长同志,黑灯瞎火的,你儿子自己鬼鬼祟祟,可真怪不得傅松华。他怎么知道你儿子深夜违纪翻墙呢?” 林桦的母亲尖叫:“除了这个人,还有别人打我儿子!” 林桦在一边小声嘟囔:“我说的是真的,我身上挨了很多拳脚呢!” 他妈妈“砰砰”地拍着桌上的病历,又高声哭号起来:“看!软组织挫伤,皮下有出血点!这黑心的凶手,是要把我们家娃往死里打啊!” 教导主任无奈地苦笑:“你也问过医生了,你儿子这点小伤吧,在司法鉴定上连轻微伤都算不上,轻微伤是有明确标准的。” “我儿子还被人绑架呢!绳子,麻袋!” 6班班主任在一边,咳嗽一声:“林妈妈,绑架不是这个定义,它得有别的要素,值班老师遇到你儿子的时候,他好好的,身上也没被绑着嘛。” 林桦的妈妈一蹦三尺高:“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们都是要保那个凶手是吧!好好,学校今天不给个交代,我就一头撞死在你们办公室里!” 她跳着脚就要作势找桌角撞,几个老师吓了一跳,赶紧纷纷拉住她:“哎哎?干什么干什么!有话好好说……” 老简的眼白都快翻上天了:什么泼妇,学校还没追查她儿子往赛道上扔东西害人的事呢,就跑来恶人先告状了。 下手打他儿子的学生固然不对,可是明明很有分寸,又没有严重伤,也没真的绑人,就连撬了学校的锁,都赔了个新的呢。 办公室里一团糟,教导主任趁着混乱,把老简给拉到了门外。 “我可直说了,林桦怀疑是你们班阮轻暮下的手,你看怎么办?” 第62章 你教教我 老简一睁眼:“怎么办?凉拌!我们班阮轻暮是个好孩子,周五晚上就在教室里上晚自习呢,几个后面的男生都能作证,他没作案时间!” “可你们班的刘钧和李智勇说,他很长时间都不在教室的。” 老简脸色难看:“他们俩和阮轻暮有私仇,他们的话,反正我是信不过的。” 教导主任盯着他:“老简啊,不是我有偏见。这事吧,要是说到有私仇,恐怕阮轻暮既有动机,又有能力吧?” 老简梗着脖子:“徐主任,您既然说到动机,那么我们就来说说动机。” 他晃了晃手机:“那个视频不是假的吧?就林桦这种行为,假如真的有孩子气不过,做了傻事来报复,我觉得也得各打五十大板。” 教导主任焦躁地一跺脚:“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这事十有八九是你们班那个惹事精做的,你去叫他主动认错,再叫他家长来,赔点钱,我们赶紧把这事了掉!” 老简也急了:“凭什么逼着他认?学校有调查结果吗?现在没证据,就不能随便冤枉孩子。再说了,怎么不追究林桦的过错?” “老简同志!”教导主任提高了声音,“关键是林桦做的事,没人来闹,现在来闹的是他的家长!” 正说着话,隔壁校长室的门开了,校长殷勤地把几个男人送出了门:“放心放心,这么大的事,我们一定会认真调查,给你们一个交代。” 为首的中年男人面貌斯文,精明干练,礼貌地微笑:“那就麻烦了,我们秦总现在焦急得很,说要送儿子立刻去外地复查,别落下什么伤病隐患就不好了。” 校长一眼看见教导主任,赶紧一招手:“徐主任你来一下!这是秦氏集团的高秘书,他们要追究秦渊在学校受伤的事,你立刻接待,说明一下情况。” 高秘书矜持地转过身,冲着教导主任点头:“您好,本人是秦氏集团的秘书,代表秦总来处理一下孩子的事。” 他指了指身边两位表情严肃、手拿公文包的男人:“这是我们集团特聘的大律师,专门打民事案件,打算起诉贵校的一位同学蓄意伤害,顺带提出民事索赔。” 教导主任:“啊?!” 老简:“……” 事情大发了。 刚刚老徐还说林桦做的事没人来闹,这转眼就来闹了个大的,老徐乌鸦嘴啊这是! 办公室里,林桦的妈妈还在撒泼哭叫:“学校包庇凶手,纵容校园暴力!我要去找报社,去找记者!好好给曝光一下,我就不信,这世上没天理了?” 几个老师劝的劝,拉的拉,正焦头烂额着,就听见门口一个男人嗤笑了一声。 “找报社和记者?好啊,一起嘛。”高秘书走进办公室,矜持地看了看披头散发的女人,再转头看看徐主任。 “这就是弄伤我们秦少的孩子家长吧?正好。”他的神情略显傲慢,“省得我们的律师再去找人。” 林桦的妈妈愣住了,看着他气势十足,心里先怯了几分:“你、你是什么人啊?” 高秘书冷笑一声:“你家儿子害的人呢,是我们秦氏集团家唯一的小少爷,这孩子宽厚,家长都不知道他在学校遭遇了这种事,现在总算知道了,那可不能随便翻篇儿。” 林桦的妈妈急了:“孩子之间打打闹闹,哪有什么害人啊,你不要血口喷人!” 高秘书板着脸:“徐主任,他们家孩子往赛道上扔东西、蓄意害人的视频,你们不会没给她看吧?” 徐主任赶紧赔笑:“看了看了,她知道。” 高秘书身后的律师公事公办地开口:“也没什么要谈的,他们家孩子做的事,有录像有录音,给我们家少爷造成了严重伤害。在家等律师函和法院传票就是了。” 林桦的妈妈尖叫:“胡说!你们家娃不就是崴了一下,讹人啊你们?” 高秘书冷笑一声:“我们家少爷身娇体贵的,是不是崴了一下,那得找名医验看才能定夺。检查费、医疗费、营养费,到时候看法院怎么判。法院要是判得不合意呢,那就再上诉。我们家秦总说了,官司打上几年也没关系的,一定奉陪到底。” 他威严地看了一眼旁边呆若木鸡的林桦:“有的孩子没有家教,心肠又坏,就欠缺社会毒打。” 林桦比他妈妈还懂点法呢,涨红了脸:“秦渊早就好了,不要以为你们有钱就能吓唬人,法院才不会乱判呢……” “谁说我好了?”一个长身鹤立的少年站在门口,剑眉微皱,神情冷到了极点。 办公室里的老师们都是一愣,哎呦,秦渊! 秦渊进门后,看也不看林桦,只看向了自己的班主任:“怀老师,我是来向您说一声,我的脚最近这几天疼得厉害。” 怀老师吓了一跳:“啊!你怎么不早说?厉害的话,赶紧去医院复查一下啊!” 这可是班上真正的顶尖好学生,除了偶然有点主意太大,绝大多数都绝不给老师添麻烦,叫人省心又骄傲。 秦渊淡淡垂下眼帘:“嗯。我前几天一直忍着,觉得过去就好。可是看到别人都这么不依不饶,我想了一下,觉得应该向林桦同学学习,不该这么轻易原谅。” 林桦涨红了脸,愤恨地瞪着他:“我就知道,你是帮阮轻暮来了!我找阮轻暮的麻烦,你就找我麻烦是吧?” 秦渊抬起头,面无表情看着他,脸上像是覆了层冰雪:“他和我有半点关系吗?” 他转过头:“高叔叔,剩下的事麻烦您了。该追究就追究吧。” 教导主任额头冒着汗,尴尬地搓着手:“呵呵,秦渊同学啊,你一向对同学友爱宽厚,你看,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要不和家里人商量一下……” 秦渊漠然地看着他,以往的礼貌恭敬忽然就消失了:“老师,很抱歉。友爱宽厚是给朋友的,不是给小人。” 林桦的妈妈尖叫一声:“打官司就打官司,我就不信法院会叫我们赔钱!” 高秘书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她:“秦家看得上那点赔偿款?我们就是想叫你们全家寝食难安,等着天天跑法院呀。” “你们这是仗势欺人、胡搅蛮缠!” 高秘书面色猛地一沉:“胡搅蛮缠没有,仗势欺人呢,你随便说——这事假如没有个圆满的说法,我们一起找报社、找媒体,看看这录像放出去,舆论向着谁!” 教导主任真的急了:“哎哎,高秘书,秦氏集团和我们学校情谊深厚,您看哪至于闹这么大,损害了三中的声誉,又是何必呢?” 高秘书悄悄看了一眼自家少爷,瞧着他依旧淡淡的一言不发,心里有了数。 “徐主任,不是我们不通情达理,实在是我们秦家也就这么一个金贵儿子。”他皮笑肉不笑的,“贵校既然不想管,那我们就自己寻求公道了。” 他蔑然地看了看林桦,嗤笑一声:“听说这位同学将来打算考师范院校的体育专业?等明年高考完了,各大院校招生的时候,我们一定会记得,找媒体多多曝光,哪家学校可千万别瞎了眼,招收了这种歹毒的孩子去为人师表啊!” …… 9班教室里,课间。 阮轻暮愕然地看着白竞:“秦渊瘸着去办公楼了?” 早上在全校人面前还好好的,这又是为了什么装瘸子呢? 白竞神秘地压低声音:“听1班的人说的,说是课间有家里人来找,就一跳一跳地去了!” 方离坐在前面,不安地扭头看着阮轻暮,小声问:“秦渊同学……有事吗?” 阮轻暮皱着眉:“他就是……” 话到嘴边,又忍住了。万一呢,会不会真的有什么病情反复,又或者这两天遇到什么事了? 正疑神疑鬼着,忽然,黄亚就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声音响亮:“爆炸消息,爆炸消息!” “什么事啊,快说!”前排的男生急着问。 “我刚刚去办公室补交化学作业,路过教导主任办公室,我的妈呀,里面可热闹了!” 黄亚眉飞色舞:“1班秦大佬是富二代都知道对吧,艾玛我刚刚才见识到,人家有多壕!林桦那傻逼,拉了他妈来闹,结果秦大佬家里直接来了一个什么经理、两个律师,在办公室里说他们家少爷被蓄意谋害,要起诉呢!” “哇~~~”教室里一片惊叹,男生女生都侧着耳朵,又笑又惊讶,“真的叫少爷吗?豪门秦大少哎!” “然后呢然后呢?” 黄亚嘿嘿直乐:“秦家的人说不仅要起诉,还要找媒体把那段录像曝光,呼吁关注青少年犯罪什么的。” “我靠,这叫青少年犯罪啊?帽子有点大了吧?” 黄亚一瞪眼:“人家律师爱怎么说就怎么说,你管呢!” “哦哦,那也对,反正扣帽子不花钱!那林桦他们怎么说啊?” 黄亚撇撇嘴:“还能怎么说啊,吓得脸都白了,刚刚还说叫学校严惩打他儿子的凶手,现在又哭着喊着求秦家的人了,说放过她儿子什么的,切,不要脸!” “就是,不要脸!往我们阮哥脚下扔东西怎么不说了?” 阮轻暮抬起眼,默默地看着黄亚。 “秦渊在那儿?” 黄亚使劲点头:“也在办公室呢,冷着个脸站在那。啧啧,那架势,简直十足的霸道总裁范儿!” 阮轻暮坐在座位上,半晌不说话。 …… 学校教学楼外,校长和教导主任把高秘书一行人亲自送了出来。 “请务必转告秦总,对于这事,我们一定会慎重处理的。”教导主任尴尬地赔着笑,“林桦的家长也怕得厉害,拼命认错,求你们网开一面呢……” 高秘书不动声色地打着官腔:“再说吧,我们回去看看医生怎么说,还要最终请示一下秦总。” 他又接着说:“当然,最重要的还是看对方家长的态度。真心认错的话,也不仅仅是对我们家少爷了,他要害的人是别的同学,也得取得别人的谅解嘛。” “应该的应该的,他们知道利害。”教导主任连声答应。 林桦他妈虽然又泼又无赖,可是又不是真的傻。 谁敢真惹这么蛮横的有钱人家啊,就像他们说的,打官司耗上你几年,再在高考时弄点新闻出来,人家有权有钱,随便动动手指,还不把林桦他们家给整得生不如死? 高秘书走到校门口,和两位律师客气地道别,坐上了自己的车。 对着前面的司机说了手机里的地址,很快,车辆驶向阮轻暮家所在的街道。 …… 晚自习,一片繁忙景象。 期中考试越来越近,就是下周一的事儿了,所有的教室里都没有了平时交头接耳的聊天,有人在蒙头做卷子,有人在紧张地复习以前的错题集,有人在拼命背单词。 阮轻暮低着头正在做题,身后,黄亚从后门进来,悄悄凑近了他。 “阮哥好用功哦。” 阮轻暮在数学卷子上遇阻,正有点焦躁,被他这么忽然冒出来,手里笔一顿,就在试卷上戳了个洞。 他抬脚就踢黄亚:“说了多少次了,不准在我后面说话!” 黄亚早有防备,胖乎乎的身子灵巧一跳:“我闪,我闪闪闪!” 阮轻暮实在受不了他的幼稚,瞪着他:“卷子做完了么就这么浪?” 黄亚理直气壮:“哪里浪了,去放一下水嘛。阮哥最近猛干数学啊?” 阮轻暮望着卷子上的几何体,冷冷地说:“不行吗?” “行啊行啊,抓紧学数学,不要偏科啊!”黄亚拱拱手,一溜烟地跑回了座位。 阮轻暮狐疑地看着他,前面的白竞回过头,好意地点醒他:“阮哥揍他!他下注买你这两门考不到前一百。所以希望你语文和英语考烂一点!” 阮轻暮:“……” 他都把这茬给忘了。 他恹恹地瞪着卷子上的圆锥体,胡乱画了几条辅助线,忽然拿起手机,飞快地拍了一张照片。 点开微信,他咬咬牙,发了过去。 “不会做。” 没有回答。没有像以前那样迅速秒回,更没有带着笑意的回应。 他越来越焦躁,抓着手机就想关上,可是犹豫半天,终究舍不得,还是放软了口气:“那个……你能教教我吗?” 依旧没有回应。 手机微信的页面安静又冷漠,那朵自己亲手送出去的桃花头像似乎再也不会亮起来似的。 骗子,说好了不会做可以请教他的! 阮轻暮沉着脸,忽然狠狠地把手机彻底关了。 第63章 幽会 ……外面的走廊上,秦渊站在角落里,小声地接着电话。 那边,高秘书的声音恭敬:“少爷,我今天亲自去了那家人所在的街道居委会,一切都办妥了。” 秦渊“嗯”了一声:“学校找好了?” 高秘书笑着说:“是啊,我派人找了一家特殊教育学校,学费一年十万整,教育质量很不错,但又不是那种最好的私立特殊学校,这样受助方也不会觉得不安。” 秦渊声音柔和:“您考虑得很周到。” “应该的。”高秘书赶紧客气着,“我跟居委会说,我们慈善基金在寻找真正需要帮助的残疾穷困儿童,他们一下子就想到了这个孩子,就问户口不在本地行不行,我说当然可以,于是很快就敲定了。” 他细致地接着道:“我怕弄错人,说要亲自考察一下,他们就当即动身,带我去了您说的那家盲人按摩院。小孩子就在外面的院子里一个人玩呢,看着的确可怜。” 秦渊轻轻叹了口气:“是啊,不管不行的。” 高秘书连连道:“是的是的,我把来意一说,那孩子的姐姐当场就哭得像个泪人儿似的,差点要给我们下跪,瞧着都心酸。” 秦渊静静听着:“一个盲人女孩,要养活自己和弟弟,挺不容易的。” 高秘书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对了,你同学的妈妈啊,人品真是没话说——自己打理着一个按摩院,雇了两个盲人,抽成低,还给他们缴足了各项社保,更不容易呢。” 秦渊微微皱了眉:“负担很重是吧?高叔叔,那有没有什么办法……” 高秘书心里一喜,哎呀,自己这算是想对了! “少爷,不瞒您说,我正想琢磨着这事呢。假如您同意的话,我这边稍微再操作一下,帮帮那家店也是顺手的事。慈善基金会做善事,给谁不是给呢!” …… 晚自习的下课铃响了,各个班的学生们呼啸而出,傅松华拿着秦渊的书包,出了门,递给门口的秦渊:“班长,帮你收好了。” 秦渊道了声谢,随手按熄了手机,和几个1班男生一起往外走。 一直走到宿舍楼前,他抬头看了看106的窗户,黑着。 一瞬间,他的目光有点黯然。 推开门,寝室里安静又冷清,和那个人刚刚搬走时一样。 他默默放下书包,正要进卫生间淋浴,可是鬼使神差地,却抓起手机看了那么一眼。 忽然地,他的眼睛就瞪大了。 飞快地拨通了电话号码,他听着话筒里传来的关机提示音,忽然转身,一口气冲上了楼梯。 楼上,白竞他们正在寝室里打闹,忽然门就被人推开了。 秦渊轻轻喘着气,仰头向原先阮轻暮的床铺看去,方离听见门响,茫然地在床上坐了起来:“秦班长?……” 秦渊看着他:“阮轻暮不在?” 白竞热情地跑过来:“哦哦,他不在,现在住在李智勇他们寝室了!” 秦渊没说话,转身又往隔壁跑。 推开那边的寝室门,正迎上李智勇那警惕的目光。他冷冷扭头看向另一个男生:“阮轻暮没回来?” 那男生赶紧回答:“啊,他的床在这儿,可基本不睡这儿哎。” 每天晚上跑来象征性地睡一下,等老师查完房就偷偷跑了,应该是跑去黄亚他们寝室了吧? 没办法,和李智勇都打成那样了,还能安然睡在一个屋,才见鬼呢! 秦渊怔怔地站在门口,忽然又转过身,向楼下急冲而去。 重新回到106,依旧没有人! 这大晚上的,能在哪儿呢? 他坐立不安地在寝室里待了一会儿,又抓起电话:“傅松华,帮我去看一下,白竞和李智勇他们寝室里,阮轻暮回来了吗?” 很快,傅松华的回信到了:“没有啊,两个寝室的人都说,一直没回来。” 秦渊茫然地听着,终于站起了身,飞奔出寝室,向着教学楼大步跑去。 夜风有点凉,教学楼里除了阶梯教室的灯还亮着,别的楼层早就强制断了电。 他一口气冲上黑黑的楼梯,狂奔到了9班门前。 ……一片漆黑中,最后一排,一个黑影坐在窗前,月光映照着他的剪影。手边有团微光亮着。 秦渊深深吸了口气,慢慢地走近了那团亮光。 黑暗中的人抬起了头,看了他一眼,又把头低下了。 秦渊坐在他前面的座位上,看了看他手机电筒照亮的数学试卷。 上面的几何体上画满了乱七八糟的线条。 “你在干什么?”他低声问。 阮轻暮的脸看不出表情,声音也听不出喜怒:“看不见我在死磕题目么?” 像是发着狠,他又补充了一句:“再也不求人了,我自己做。做不出来,我他妈的今晚不睡觉。” 已经快要气死了,又愤怒,又委屈。 上辈子到死都没求过人,这辈子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求一次,就被甩脸色,一时间,只觉得脸上心里,哪里都疼。 秦渊定定地看着他,眸光乌亮。 “那我陪你不睡觉。”他温和地低声说,“但是别在这儿,对眼睛不好,我带你去一个有灯的地方。” 不远处,宿舍楼灯火通明。 十月的夜晚,清风正轻,月光如水,校园里初初打苞的桂花隐约散发着第一道甜香,飘荡在文体楼下的花坛里。 阮轻暮被秦渊拉着,奔跑向学校的文体楼,跌跌撞撞。 被拉住的手在隐约出汗,头脑一阵发晕。整个感知好像都集中在了两个人紧紧相握的手间。 十指交错,掌心相贴。 就算是很久很久以前,也从没这样亲近过。 …… 学校的文体楼里,白天热闹非凡。来画室上美术课的,来音乐教室上音乐课的,去器材库借体育课用品的,一直要人来人往到下午。 可到了晚上,这里却一片安静,也一片漆黑。 秦渊一直拉着阮轻暮跑到了文体楼东边,沿着楼梯跑上三楼,停在了一间活动室门口,才慢慢松开了手。 他指了指那紧紧关着的门:“我们学生会的活动室,晚上这儿没人。” 阮轻暮站着,有点发愣。 不是回106吗? 他又瞥了一眼自己的手,飞快转开了目光。 看着秦渊的俊脸,他忽然有点不知道来由的恼怒。 什么啊——这算什么啊! 这个人凭什么这么镇定,凭什么他说抓就抓,说放就放?凭什么当这两天的冷战好像没发生过,又凭什么晾了自己一晚上以后,又能这么若无其事! 秦渊从书包里掏出一小串钥匙,打开了旁边那间活动室的门。 墙上的开关被按下,明亮的灯光亮起来,秦渊又关了几只开关,只剩下靠桌的一排灯,照得整间活动室一片静谧,半明半暗。 阮轻暮站在门口,冷笑一声:“很僻静啊。这种适合幽会的地方,没少来吧?” 秦渊扭过头,看着他冷冰冰的脸,忽然微微一笑。 他平时一向表情少,眉目又偏冷漠锋利,这样温柔轻笑的时候,就有点惊心动魄的俊美。 “我刚进高一的时候,那一界的学生会会长是高三的学长。他和他女朋友以前会偷偷来这里温书,两个都是学霸。”他轻声说,“人家谈恋爱是幽会,他们俩就在一起比赛刷卷子。” 阮轻暮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得硬着头皮:“哦。” “现在他和学姐都毕业了,考进了同一个城市的大学。超级厉害的那种。”秦渊的眼神沉静,“他毕业的时候,请我们学生会的学弟聚餐,悄悄和我们说,这儿亮灯,外面看不见。” 阮轻暮哼了一声:“怎么可能?整栋楼都乌漆麻黑的,再厚的窗帘也挡不住光。” 秦渊站到了窗边,向他招了招手:“你过来看。” 阮轻暮瞪着他,有心不理,可是脚下犹豫着,还是慢吞吞走了过去。 活动室很大,中间摆着长条桌,上面有些学生会的宣传海报和绘画颜料,天花板上悬挂着投影机,应该是为了投影环境遮光,窗帘布比一般的要厚,沉沉的紫色丝绒布垂在地上。 秦渊推开了窗户,外面的风扑面而来,带着初开的米桂花甜香。 同时,满目的浓荫忽然跃入眼帘,堵住了整扇窗户,盛大又恣意。 阮轻暮眼睛瞪大了,忽然醒悟过来。 实验三中有两棵著名的老树,一棵是操场上的百年香樟,一棵就是文体楼下的这棵大合欢树。 合欢树又被历届的学生戏称为情人树,同样也树龄悠长。长在文体楼下,树冠早就遮蔽了附近好大一片地方,从这里望出去,这个活动室正好被大片的浓荫挡住了。 合欢树的枝叶是那种嫩嫩的浅绿,白天看格外温柔,可是夜晚的时候,还是显出了浓碧色,透过铺天盖地的墨色枝叶,依稀看得见外面的疏朗星光。 可是树荫再加上窗帘的话,这里的灯光的确很难被人发现。 秦渊扭过头,俊朗眉目映着外面的月色和细碎星光:“学长还说,他把这个风水宝地留给我们了,祝我们都能找到一个人,想要带他来。” 阮轻暮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刚刚平复了一点的心跳,又开始加快。 他飞快地吸了一口窗外的新鲜空气,干笑:“啊哈?你们学霸们的世界真奇妙。” 秦渊轻轻笑了一下。 他没有看向阮轻暮,双臂搭在窗棂上,像是在自言自语似的:“我没带任何人来过。你是第一个。” 以后也不会有任何人的。 阮轻暮和他并肩站在窗户边,无边的静谧中,他忽然伸出手臂,用力向前一跳。 秦渊就在他身边,被他这忽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猛然一揽,打横抱住了他。 阮轻暮伸着手,浑身僵硬地揪着窗外的一根树枝,慢慢回过头,目光看向了自己的腰。 ??? 他就随便想揪片树叶,化解一下尴尬和沉默,这是什么状况? “你……你干吗?” “你干吗?” 两个人几乎同时发问,秦渊脸色有点白,阮轻暮脸色有点红。 好半天,阮轻暮才重重一扯,从窗外摇曳的树枝上摘了几片合欢树的叶子下来,眼神斜睨:“你以为我要跳楼?” 秦渊没说话,却也没有松开手臂。 他和阮轻暮住在一个寝室里时,看过很多次他的腰。 洗完澡后,穿着小背心爬上铺,总是很容易露出一小截细腰;在上铺看书和玩手机也不安生,滚来滚去的时候,也很容易就上衣皱成一团,露出来一段。 很细,却又不是那种纤弱到极点,晃动的时候,白得耀眼,叫人心慌。 可是,也从来没想过这样抱住是什么感觉。 ……原来,是这样啊。 少年的腰线有着美好的弧度,在手臂下轻易就能被围住一圈。隔着校服,触碰不到肌肤,可是却能清晰地感觉到劲瘦有力的线条。 还有近处隐约的怦然心跳。 阮轻暮玉石般的脸仰着,在清冷月色下仿佛染了层清光。 他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要挣脱这奇怪的紧贴,可是秦渊却没有就势松开,宽大的手掌却轻轻一紧,把他的腰扣紧了那么一点点。 也更贴近了一点点。 阮轻暮的后背抵着窗边,晚间的夜风清凉,轻轻拂过窗外的合欢树枝条,也掠过窗边两个少年的脸,吹动了他们的黑发。 明月如钩,和前世一样,无情又有情。迎面而来的风也和以前一样,缱绻无声。 阮轻暮的一双桃花眼,一眨不眨地迎着秦渊。 眼前的这个人,这一刻的眼神,也和前世的某个夜晚,一模一样。 只是,那时候正在春天。 桃花烂漫,树下有酒,天边有月亮和星光。 那时候,他刚接到秦渊的一纸战书,不仅不以为意,还战意盎然。 叫随从在树下摆了小案几,买了清云居的桃花酿和同庆楼的精细糕点,上面用酒壶压了那封战书,就在那儿,等那位名满天下的少侠踏月而来。 好在这位秦少侠也算懂点风雅,来了以后,倒也没有立刻掀了桌子开打,而是平心静气地坐了下来,和他对酌了三杯,又再三询问了他可有辩解。 啊呸,谁要向他这种道貌岸然、浑身散发着迂腐正气的名门正派辩解! 打就打,战就战。他阮轻暮活了十几年,做过的事、说过的话早就被人传得面目全非,要是一一向人申诉辩解,还不活活累死? 再说了,他解释就有人信吗? 那些表面道貌岸然、背地里烧杀抢掠的人,只恨不得有他们这样的魔宗中人把所有的锅都背着,他说什么,并没人真正关心,更没人愿意甄别。 当然了,这位沉默高洁的秦少侠看上去是愿意听他辩解的,只要他想。 可他偏生就是不想。 他那时傲气满满,恃强行凶也不是一次两次,满心只觉得,这世上,本就没什么人值得他放下身段,去好好解释一番。 他还记得,三杯佳酿下肚,他就一脚踢翻了案几,叫这位秦少侠赶紧亮剑。 那时候,这个人看着他的眼神,就有那么一瞬,像现在这样又锐利,又明亮。像是燃烧着火一样。 阮轻暮忽然觉得,又有哪里不一样。 眼前的秦渊眼神依旧那么亮,好像里面跳动着火焰,可又不是战意和热血,而是幽幽的,像是埋在了更深的寒潭下。 阮轻暮的呼吸也有点粗了,离得这么近,被这样熟悉又陌生的眸子盯着,有点慌,可是又有点莫名的不服气。 明明这位三好生同学什么也没说,也没有什么进一步的动作,怎么好像自己的气势比上辈子弱! 正想胡乱说句什么来增强点气势,秦渊却忽然开口了。 “我没看见你的短信。”他轻声说,“我也从没想和你冷战。” 第64章 深夜疑云 “我没看见你的短信。”他轻声说,“我也从没想和你冷战。” 阮轻暮:“……” “我是有点生气,可是……也是因为太担心了。”秦渊看了一眼阮轻暮那明亮的眸子,又飞速地移开了视线,好像说这些话已经用了很大力气一样。 “我怕你再被处分,我怕你冲动做傻事。”他声音苦恼,“我一想到这个,就会很焦躁。” 阮轻暮静静地听着,身体僵硬。 见鬼了……这不是他认识的秦渊。完全不一样。 秦渊轻轻叹了一声,极轻,但是又很沉:“阮阮……为了他们那些人渣,不值得。” 眼前的这个人,这么好,这么发着亮,叫他移不开眼,叫他放不下。 在听到他做出那些事的时候,他不仅没有一点点出气的爽快,却只觉得心惊肉跳。 一想到他说不定会因为一个失手的动作、一次热血上头,就让自己遇到更糟糕的事,他就寝食难安,呼吸不过来。 好像晚上时断时续的那个梦里,山洞里的情节过去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梦见的都是一些没头没尾的片段,他总是在和那个锦衣少年争斗厮杀,可是也总看不清他的脸。 伴随在梦里着的,是一种不明所以的锐痛和焦急,每每逼得他猝然醒来,现在竟然好像又要蔓延到现实中来。 阮轻暮动了动,慢慢伸手,反扣住秦渊搂在他腰上的手腕。 “那个——”他答非所问,眼神飘忽,“你叫我什么?” 秦渊静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说:“阮阮。” 阮阮,软软。 在心里这么叫了好久了,可是从来不敢叫出来。 “哦……”阮轻暮嘟囔了一声,认真地想了想,“不是软弱的软吧?” 秦渊看着他,一瞬间,他平时冷峻的脸像是初雪消融的早春,明朗又清新。 这个人怎么这么聪明啊,什么都能猜得出来。 “不是都一样吗?”他含糊地问。 “当然不一样!”阮轻暮恶狠狠瞪着他,“谁准你这么乱七八糟叫的,我一点也不软!” 秦渊没说话,低下头,把下巴抵在了阮轻暮的肩头,不好意思地低语着:“嗯,知道了……那就不叫。” 在心里叫就好了,阮阮真软。 “喂!”阮轻暮被他这样轻轻抱着,心越跳越慌,“你到底还要不要……” 秦渊移开下巴,目光幽幽看向他:“要什么?” 阮轻暮张了张嘴,紧张地咽了咽唾液:“要不要教我做题了!那道题我还不会呢。” 秦渊的手臂有那么一瞬间忽然收紧了,愤愤地。 “行,做题。”他雪白的牙齿好像狠狠地挫了挫。 这个阮阮一点也不软。他就是个石头做的,整个心眼都还没开窍!…… 两个人强作镇定,终于坐在了长桌边。 时间转眼即逝,阮轻暮看了看手机,依依不舍地收拾着书包,叹了口气。 秦渊拿着他刚刷完的一套数学,凝神扫了一遍:“叹什么气?” 阮轻暮脸色丧丧的:“还是有不会的。” 这套数学卷子没大题,全是些日常的知识点,他半小时飞速做下来,还是遇上了几道做不出来。 可恶,书到用时方恨少,单词背时始知穷。 这两个多月走路吃饭有时候都在背单词,高一的语文课本也被他重新翻了个遍,可是别的科目临时补起来,也不可能一蹴而就。 他素来记忆力极好,就算称不上真的过目不忘,也能算是聪慧多智。 要在短期内成绩进步,他有把握,可是要各科都迅速提高,他也真的没有底气。 秦渊站起身,帮他把书包收拾好,顺手提在手里:“放心。” 阮轻暮神色恹恹的:“放心个鬼啊,不高兴。” 秦渊认真地说:“已经足够好了。难道你想在两三个月里,就把每一门课都考到培优班的水平吗?” 阮轻暮不服气地哼了一声,伸手想去接自己的书包,秦渊却没松手:“乖乖做了一晚上题,奖励你空手走到寝室。” 阮轻暮啼笑皆非地瞪着他:“你在哄小孩子?” 秦渊一个人背着两个沉重的书包,神色轻松:“你和小桩有区别吗?比他还不省心呢。” 两人出了门,阮轻暮从后面忽然一把勒住了他脖子,整个人跳在了他背上,威胁地小声叫:“秦少侠,给你最后一个机会,收回对我不省心的评语。” 秦渊被他勒得微微后仰,也不说话,只微微侧头,亮亮的眼睛斜睨了他一眼。 阮轻暮吊在他脖子上,又被他这么谴责地一看,忽然又有点心虚。 太欺负人了吧,人家还背着两个大书包呢。 “你这个骗子,白天又装瘸干吗?”他讪讪地问。说起来,这人刚刚跑得像阵风一样,哪有半点腿脚不便的样子呢? 秦渊淡淡地说:“林桦的事搞定了,装瘸的功劳。” 白天在办公室里,林家母子就吓破了胆,一再地求饶,一再地保证绝不再找麻烦,接受学校的一切处分,并且愿意公开做检查,承认自己的错误,只求秦家别把事情闹大。 阮轻暮正想从秦渊背后跳下来,身前的少年却笑了笑:“别下来……我背得动你。” 阮轻暮一怔,果然没动。 高大挺拔的少年肩头背着两个书包,身上挂着一个人,就这么站着,不知道怎么,又说了一句:“你好轻啊。” 他的声音在前面,贴着胸膛传来,带着点奇妙的共振,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声音显得有点儿沉,也更显出点别样的磁性。 阮轻暮趴在他背上,静了下来。心里忽然又酸又软,又疼得要命。 很轻吗?哪有上辈子他附在这人背上时轻。 上辈子他死得凄惨,一直困在惨死的桃花树下不得脱身,可不知怎么,等到了这个人来了,又等到他帮自己收敛了尸身,忽然他就没了怨气,竟然能飘飘荡荡跟着秦渊走了。也是稀奇。 有时候他飘在他身后,看他四处找寻仇家踪迹;有时候闲着无聊,也会顺势趴在他背上,反正他又觉不到身上趴着个无法投胎的冤魂。 可他也就是想多看看他,并没有想到会一直跟到他死的时候。 他最后一眼看到的,是这个人满身是血倒下的样子。 俊脸上冷得像是结着冰,一向明亮的眼睛里满是血丝,慢慢闭上的时候,神采一点点散尽。 那么骄傲又整洁的一个人,就这么倒在了风沙狂舞的大漠里,明明前程似锦,该有着最好的人生。 都说魂魄没有心,他理应觉不出心痛,可那是他还是觉得,整个三魂七魄都痛得像是被硬生生撕开了一样。 老天真是残忍,可这辈子,又真是对他们挺好。 原来只想多看几眼就走,现在想看一辈子。这可怎么办啊? 他轻轻地,鼓起勇气,用头蹭了蹭前面少年的脖颈。 “秦渊……你等我啊。”他低低说,“我和你考到一个城市里。” 就像那位学长和学姐一样,接着一起上大学吧。 …… 学校有不定期的查寝,一旦查到没报备的晚归,轻则批评,重则处分,没人敢在宿舍楼关门后回来。 快到熄灯时间了,秦渊和阮轻暮加快了步子,小跑着出了文体楼。 一楼的楼梯边上,是学校的舞蹈室,阮轻暮顺着走廊往回走,忽然脚步一停。 秦渊也停下了:“怎么?” 阮轻暮微微侧过耳朵:“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响声?” 秦渊一怔,再仔细去听。 果然,静夜里好像有什么轻轻的“咚咚”声,有节奏地响着。就在附近。 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目光不约而同地望向了不远处的舞蹈室。 在那儿。 走廊和一间间活动室都黑漆漆的,没亮灯,细细一听,竟像是人的脚步落在木地板上的声音。 这大晚上的,怎么会有响动?一时间,两个人都同时想起了前一阵男生群里传的那件事。 好像不止一个人说过,在晚上听到过舞蹈室里有响动,而且有漂亮的女孩子的身影? 阮轻暮心里一动,小声附在秦渊耳朵边:“是不是传说这里晚上有鬼?” 秦渊瞥了他一眼:“别闹,这世上哪有鬼。” “有的啊。”阮轻暮小声嘟囔着,叹了口气,“不信就算了。” 他踮起脚尖,拉着秦渊往那边走:“嘘——去看看。” 越是靠近那间舞蹈室,里面的声响就越清晰,其实很轻微,只是在整栋安静的楼宇里显得有点瘆人。 没错,就是人的脚步落在木地板上的声音! 阮轻暮毕竟信鬼神,心里也不禁微微有点发毛,正在这时,秦渊握着他的手更紧了些:“别怕。” 阮轻暮:“……” 站在舞蹈室外面的窗户边,他俩悄悄探出了点头,往里面看去。 一瞬间,两个人都有点儿汗毛直竖。 银月如钩,硕大的舞蹈室里被照得一片清幽,屋子正中,真的有个人! 身姿轻盈,动作柔美,那人影在月色下,正在无声舞蹈。连续的舞步跳跃下,绷起的赤足连续点地,在木地板上发出了极轻的响声。 一个凌空跳跃,他在空中旋转了大半圈,目光飞快迎上了窗户边的阮轻暮他们。 月光从背后照射过来,一瞬间,阮轻暮和秦渊都没有看清楚这个人的脸,可是这个人却显然看到了他们。 像是忽然猛吃一惊,苗条的人影骤然停了舞步。就像是暗夜里胆怯的鬼魅,没给阮轻暮他们细看的时间,那人影一闪,沉进了舞蹈室的一角阴影。 舞蹈室里忽然一片寂静,任凭阮轻暮和秦渊瞪大眼睛往里看,那片暗影里都死气沉沉的,再也没有了动静。 阮轻暮只觉得背上有点儿凉,更觉得诡异。他悄悄地开口:“怎么回事?忽然人就没了?” 他虽然不怕鬼,可是他真的相信有鬼啊! 秦渊皱着眉,一双眼睛锐利又冷,他的手臂忽然在窗台上一撑,长腿一偏,一个纵身,就跳进了窗户里。 阮轻暮大吃一惊,也赶紧跟着一个跳跃,翻了进去。 秦渊反手牵住了他,两个人飞身就往那片阴影里跑。 果然,那片安静的阴影里,忽然又传来了一点惊慌的响动,隐隐约约的,有团影子闪过。 两个人望着空无一人的角落,再望向角落里那扇大开着的小后窗,赶紧急奔过去。 推开窗,外面的灌木丛里树影乱动,一个影子晃动着,瞬间消失在树丛后。 阮轻暮还想翻窗去追,秦渊已经拉住了他,沉声说:“有影子,有脚步声。不是鬼,是人。” 阮轻暮眯着眼睛,望着那身影消失的方向,有点出神。 秦渊忽然问:“你觉得是男是女?” 阮轻暮从出神中醒过来,看了秦渊一眼,两个人心里隐约一动,几乎同时开口:“是男的。” 虽然跳舞时的动作柔弱无骨,可是受惊后躲闪的背影,还有停下来时那瞬间的静立姿势,都更像是男生。 …… 到了宿舍楼,正好赶上男生楼关门。 阮轻暮站在楼梯口,笑笑地冲着秦渊挥手,做了个“快回去”的手势,转身上了四楼。 刚进走廊,宿舍灯就全熄了。 他推开自己原先的宿舍,里面几个男生刚睡下,正在床上黑着灯聊天。 只听见白竞在问对面的男生:“阮哥呢?晚上谁见到阮哥了?明明一起下晚自习的,怎么转身就不见了,到现在也没回来?” 男生床头亮着微光,不知道看手机上的什么,随口说:“肯定去李智勇他们寝室睡了啊,不是说好了么,方离换来咱们这,他暂时去那边。” 白竞反驳:“不对啊,我刚刚去李智勇他们那边瞅了一眼,真的没在。” 对面的男生打了个哈欠:“和秦大佬一起走的,会不会去他那里睡了?嘿嘿,一定是,我们阮哥现在和秦大佬好得穿一条裤子。” 正说着,床边就忽然冒出来一个头,在他手机的微光照耀下,阴森森露出雪白牙齿冷笑:“你再说一遍。” 那男生正在看灵异小说呢,冷不防看见一张青白冷漠的脸,吓得惨叫一声:“啊啊啊,什么鬼!” 阮轻暮一把扯了他的被子,劈头盖面捂住他:“想死啊,成全你。” 白竞在对面摇旗呐喊:“打死他!一点文化都没有,什么叫作穿一条裤子,那叫与子同袍。” 阮轻暮恼羞成怒,跳下那男生的床,随手捞起桌上一本书,又伸到白竞床头去打他:“再不闭嘴,我把你也打成厉鬼。” 白竞飞快地往床里躲,笑着求饶:“我错了我错了,哎对了,阮哥你今晚怎么睡啊?又去李智勇他们那儿?” 阮轻暮叹了口气:“先凑合再说吧。我的东西就不拿了,先放在这儿啊,随时来拿。” 过几天再想办法去磨一下老简,万一又同意了呢? “嗯嗯,保证帮你看着,不会丢。”白竞赶紧保证,“阮哥你放心,我们保证继续搞好寝室卫生!” 阮轻暮在黑暗里看了看自己原先的床铺,忽然问:“方离人呢?” 第65章 喜欢一个人的滋味 卫生间的门一响,一个黑乎乎的人影从里面走出来,方离的声音小小的:“阮哥,我刚洗澡呢。” 阮轻暮看着他的身影,眯起了眼睛。 半晌,他才点点头:“哦,刚回来啊?” “嗯……” 阮轻暮忽然冷不防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一把将他拉进了卫生间,关上了门。 白竞和寝室里的男生都有点蒙:咋了这是?什么事这么神秘? 已经熄灯了,卫生间很小,里面狭窄又暗黑。 阮轻暮背靠着门,抱着手臂,一双眼睛在暗夜里灼灼闪亮:“晚自习那么早就走了,熄灯才回来,忙什么呢?” 方离缩在角落里,一声不吭。 阮轻暮轻轻叹了口气:“我没窥探你隐私的意思。我是拿你当朋友,才想管。” 方离依旧不吭声。 “行,你真不想说,就算了。”阮轻暮点点头,转身要拉门,“早点睡。” 身后,方离终于颤着声音开了口:“阮哥,是我。” 阮轻暮转过身:“什么是你?” 方离声音微弱:“你刚刚看到的人……是我。” 阮轻暮盯着他,声音很低:“你在干什么?大晚上的,已经吓到人好几次人了。” 方离沉默着,一片安静中,有极细微的啜泣声响起来,压抑又悲伤。 阮轻暮深深吸了口气:“等老师查完房,我在楼梯口等你,十分钟,不来我就回去睡觉。” …… 男生宿舍楼查寝一般在熄灯后半小时内,值班的男老师挨个房间用手电照过去,查完了最后一间,打着哈欠,回一楼的值班室了。 阮轻暮睡在李智勇他们寝室里,等了一会儿,起身下了床。 他悄悄走到拐角的楼梯时,已经有个人影坐在楼梯上,等在那里了。 墙角绿色的逃生应急灯幽幽亮着,照得四楼和五楼的拐角有点阴森,方离那瘦削的身影缩在那儿,半边脸上映着银色月光,半边脸上映着应急灯的绿光。 阮轻暮踩着拖鞋,慢悠悠地挨着他坐下。 地上有点凉,他叹了口气:“我说你吧,真会挑地方。这一脸半白半绿的,也就是我事先知道,不然也得吓疯掉。” 方离木然低着头,没说话。 “你是故意的吗?在舞蹈室里黑灯瞎火地跳舞,还穿着……”阮轻暮挠着头,把“女装”两个字咽了下去,“多吓人啊。” 难怪男生中一直传说文体楼夜里有鬼,方离这样偷偷在那里跳舞,一看到人来就逃,谁遇上了不怕啊? 方离终于低声开了口:“阮哥……你跟我说实话,我是不是很恶心?” 他低垂着头,细瘦修长的脖颈像是快要断了一样:“阮哥你人好,就算觉得看不惯什么的,也不会真的说出来。可是我……觉得好难受啊。” 阮轻暮冷笑一声:“方离你给我听好了。一个人恶心,只会因为他真的害人,或者心肠坏。” 他声音平静,又傲气:“至于那个人怎么离经叛道,怎么特立独行,和别人有什么相干?” 方离摇摇头,声音哽咽了:“可我没有特立独行啊……我特别特别想,和大家一样。” 阮轻暮叹了口气:“没有关系的,就算和大家不一样,其实也没什么。” 他想了想,努力斟酌着字句:“你是只爱穿女孩子的衣服,还是……觉得自己是女孩子啊?” 这些天,他和秦渊也有抽空上网搜了搜相关的知识,还是有点云山雾罩的。 性别认知障碍和异装癖,是不同的概念吧。 看方离闷着不吭声,阮轻暮又觉得后悔,赶紧挥挥手:“算了算了,当我没问。总之一句话,你无论啥样,都是我朋友。” 暗夜里,方离一动不动,半天后,肩膀微微耸动起来。 阮轻暮狐疑地低头去看,果然,微弱的月色下,方离在哭泣。 “阮哥,我……我也不知道。”他小声说,“我那个样子的时候,会觉得特别开心。特别是跳舞的时候。” 他狼狈地举手,擦了擦脸:“我小时候……没上过幼儿园。我妈是歌舞团跳民族舞的台柱子,一直是a角,后来因为我爸的事,才生病了。” 阮轻暮静静听着。 “不是那种身体上的病,是精神上的。”方离小声说,“我都不知道我爸长啥样,只知道他和我妈原先是舞台上的搭档,人人都说他们天作之合,特别般配。可他在我妈大肚子怀我的时候,就和团里另一个女演员好上了,被我妈抓了个正着。我妈性子烈,直接就和他离了。” 阮轻暮点头:“哦,人渣。” “我妈生我时身材走样,加上我爸的事对她打击特大,事业就荒废了一段。结果想要振作的时候,她的a角又被那个抢我爸的女演员给抢了……从那以后,她就精神状态不好。” 阮轻暮皱眉,忽然想起了那次和方离通话时,听到的女人狂叫。 “怎么个精神不好?” 方离声音有点绝望:“狂躁和抑郁混在一起,精神病的一种。吃药后就好一点,发作起来就挺吓人。” 阮轻暮犹豫一下:“你就这么和她一起过啊?” 方离默默流着泪:“嗯,她平时能生活自理,大部分时间都挺正常的,也不到住院那么严重。” 传统歌舞团本来就效益差,正经的演出赚不到钱,越来越多的年轻舞者都外出去找活干,他那个离婚了的爸没脸见他,没过几年也从团里离职了,消失在北漂大军里。 只有他妈执拗,哪儿也不去,满心里还是过去的荣光。 就连他家邻居和她妈因为日常琐事吵架时,都会冷笑着讥讽一句:“还以为是过去呢,场场a角、花团锦簇,全团都捧着你?……” 方离发了一会儿呆,才又说:“我小时候那几年,她不服气上不了台,天天发狠去台里练功,也不送我去幼儿园。我一个人被关在家里,没玩具、没小伙伴,就只能找到我妈的化妆品玩儿,还有我妈衣柜里五颜六色的舞台服装……” 墙上是他妈过去在舞台上光彩绽放的照片,屋子里一片冷清,就只有那些东西陪着他。 照片上的妈妈笑得好温柔,跳舞的样子也超级漂亮,和平时那种歇斯底里完全不一样。 所以,跳舞才会叫一个人美起来,温柔起来吧?…… 他妈一身疲惫回家的时候,看到他化着妆、跳着笨拙的舞蹈,不仅不会生气他把她的化妆品弄花、把她的漂亮演出服弄脏,反而还会抱他起来,笑吟吟地亲他一下。 他用尽了全身的力量,终于把那些舞跳得越来越像模像样。 而那样一个拥抱、一个亲吻,好像是他能得到的极少亲情瞬间了。 阮轻暮嘴里低低咒骂了一句:“艹!” 同样是没有爹,同样只剩一个妈。可是他妈至今说起他那个死鬼老爸时,还是带着笑的,更是把他这个唯一的儿子当成心尖儿一样。 方离这过的都是什么鬼日子啊? “你后来专门学过跳舞吗?”他问,忽然想起了方离在运动会上超长的耐力和体力表现。 方离木然摇头:“没……但是我妈有不少舞台录像,她看到我喜欢跳舞,就很乐意把她的录像放给我看。我看得越入迷,她就越高兴,有时候,还会亲自下厨做好吃的。” 阮轻暮心里的火又有点烧起来,暴躁得只想跳起来狠狠冲什么打一拳 ——什么垃圾妈妈!亲妈不该是穆婉丽这样,时刻变着法子,做好吃的给孩子吃吗? “再后来,我大了一点,她就会带我去团里的练功房,她练她的,我玩我的。”方离低低说,“看多了,自然就会了。” 而且有时候她情绪平稳的时候,也会亲自指导他一下。 也没别的小伙伴了,也没去过幼儿园。 啊……也不是完全没去过,好像曾经把他送过去一阵子。可他妈在练功房里经常忘记时间,更忘记了去接他。 再往后,不能下班的幼儿园老师不乐意,他也就被迫回了家。于是后来,他的全部幼年时光,就只有跟着他妈在团里的舞蹈室里度过了。 学的自然也都是女性的舞蹈姿势。 夜深人静,方离的声音极小,好半天,哽咽才慢慢止住了。 “阮哥……我一开始,不知道我这样很奇怪。”他抬头望着楼梯边的小窗户,就像小时候被关在家里往外看一样,“上小学的时候,我第一次进校门,就有班上的男生追着问我是男孩还是女孩。我进男厕所,就有捣蛋的男生跑过来扒我裤子。 “我很怕,就开始改……可是总是不由自主露出来。”夜色里,方离脸色惨白得像削薄的纸一样,“可是越是改,我就越、越想那样。” 无边的羞耻压迫着他:“我只有在穿女孩子的衣服,化着女孩子的妆,跳舞的时候,才会忘记那些不快活。” 阮轻暮点点头:“所以这是你解压的方式。” 方离小声说:“嗯……难受的时候,就会很想一个人偷偷跳舞。跳完了,好像就开心多了。” 看阮轻暮不吭声,他绝望地苦笑一下:“你们不会懂的。” 阮轻暮皱眉:“别人懂不懂有什么重要,自己开心不就得了?别说喜欢穿着女装跳,就是喜欢不穿衣服跳,又有什么!” 方离眼神凄苦:“不是这样的,大家心里明明都觉得……只有变态才这样。” 阮轻暮定定看着他,一字字地说:“变态个屁,你又没碍着谁。” 方离痛苦地使劲摇头:“你是为了安慰我,才这样说。就连傅松华他、他都说我……” “那天他那么说,我听见了。”阮轻暮长长地吸气,耐着性子,“他那时候以为是小偷,也不知道是你。” “无论是谁,他都觉得那很恶心不是吗?” 阮轻暮忍耐着:“无心的话而已,你不要钻牛角尖。” 方离忽然激动地叫起来,声音尖锐:“无心的话,才是最真实的想法!” 阮轻暮吓了一跳,赶紧伸手捂住他的嘴:“草!你小声点,要招来宿管吗?” 手掌触碰到的地方,一片冰冷潮湿,方离的脸上全是泪。 阮轻暮慢慢把手放下来,看着他清秀憔悴的脸。 好半天,他才在方离无声的抽噎中,冷不防地问:“你那么在意那个傻大个儿干吗?” 方离怔怔抬头,呆住了。 阮轻暮凝视着他,平静地接着道:“你有好几次,偷偷看手机里他的照片,我都看见了。” 他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更不会去关心别人的八卦。 可是方离的座位就坐在他前面,有好几次,午休和课间的时候,他都无意间看到了前面方离的手机画面。 一眼瞥过去,屏幕上都是某个家伙的身影,有的在篮球场上恣意地打球,骄傲又臭屁,有的在领操台上做着操,神气活现。 画面都不是很清晰,像是小心翼翼又匆忙的偷拍。 方离嘴唇颤抖,脸色更加得白。他近乎惶恐地开口:“我……我没有,我就是随便看看。” 阮轻暮静静地看着他,目光有点儿说不出的古怪,像是同情,又像是理解。 方离避开了他幽深的目光,有点儿语无伦次了:“我、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觉得他人很好……没人对我那么好。” 抬头看看阮轻暮,他又急得想要哭出来:“不不,阮哥你对我更好。可是、可是不一样……” 他终于说不下去了,捂着脸,无边的羞耻感和绝望涌上来,淹没了他。 阮哥的好,是罩着他,帮他把欺负他的人打跑。 可是傅松华的好,是追着他,对他一个人笑。 从小到大,都是他小心翼翼讨好别人,讨好同学、讨好妈妈。 只有这个人,会在满场飞的时候,回头对着他得意地笑;会注意到他的伙食费不多,专门拿了饭卡来叫他多吃点;会在运动会上,献宝一样捧着零食包塞给他; 更会在每天晚上的微信里,孜孜不倦地叫:“小方方,小离离!你在干吗?作业做了吗?不会记得问我啊,我可是年级前十名!”…… 一切都给人一种错觉,好像他也值得被人小心翼翼对待,好像是与众不同的珍宝。 阮轻暮看了他半天,才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方离,别怕。”他想了想,才认真地说,“无论你怎么想,都别为这事羞愧,懂吗?” 方离怔怔地看着他。 阮轻暮轻轻笑了。 “我是说,无论是自己喜欢穿女装、跳女孩子的舞,还是喜欢什么人,只要没伤害别人,都不是错。” 他有点出神:“我以前,也没想过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可是刚才我想了想,我觉得,应该特别好吧。” 他平时的神态往往有点懒散倦怠,可是在这原该困意满满的深夜里,他的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亮。 “管它有没有结果,管那个人知不知道。”他笑得温柔又张扬,“喜欢就喜欢了,没有对错,更不该因为这个觉得抱歉。” 方离没说话。 阮轻暮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走吧,回去好好睡个觉。” 方离跟着他,默默地走到了自己的寝室门口。 正要推门进去,身后,阮轻暮忽然叫了一声。 “方离。” 方离怔然回首。 阮轻暮站在通往楼下的楼梯口,冲着他住了一下大拇指:“忘了说了。特别好看。” 方离呆呆地站着,眼睛里泪光闪烁:“什、什么?” 阮轻暮站姿散漫,可是神色却认真:“无论是跳舞,还是穿女孩子的衣服,都特美,真的。” …… 第66章 眉目传情 十月初,期中考试如约而至。 平时的月考毕竟不是很正规,期中考试则严格得多。不仅考试时间按照高考来设置,题目难度也比月考大得多,不少科目都有魔鬼大题在最后虎视眈眈。 按照老师们的说法,这是为了拉开成绩距离、狠狠打击骄傲情绪、引起自我警惕,不要以为周考月考那点难度就够看了,那是各科老师平时的慈悲之心! 一大早,学生们一个个带齐了考试用具,提前了半小时,纷纷进了教室。 因为要提前换座位。 平时小考都是原班就坐,监考也松。可是这种正规大考要做成绩排名还要通知家长,自然就在监考上严格得多。 首先一个约定俗成的措施就是,不同班级交换座位。 9班教室里,学生们紧张地等着监考老师。 阮轻暮戳了戳前面的方离。 方离回过头,果然,眼皮有点肿,眼睛里还有点血丝。 阮轻暮郑重地说:“别乱想,好好考试。” 方离小声地“嗯”了一声,手里机械地转动着笔。阮轻暮盯了一下他的手,心里叹了口气。 前面的同学们正小声议论:“跟你们说,我昨天占了卜,是上上签。这次咱们班的监考轮不到三大名捕。” “那还有一个呢。”黄亚耍贫嘴,“万一冷血法医想挣点监考费,也来监考呢?” “有病啊你,就没见过他监考好伐?” 全校四大名捕,其中一个不是老师,是龚校医,专抓假病号,比监考还狠。 正说着呢,两位监考老师的身影站到了门口,前面是邻班的一位政治女老师,另一位身材颀长,金丝眼镜下眼神冰冷,一头长发抓了个小揪揪,站在女老师身后。 女老师倒是温和:“有老师病假,监考老师不够,龚校医临时替代一下。” 众人齐齐发出了一声惨叫:“啊!……” 有人转头就冲着黄亚比了个中指,气急败坏:“你这个乌鸦嘴!” 阴冷的校医同志冷冰冰地看着下面:“干什么,不欢迎?” 下面有同学赶紧苦着脸叫:“没有,老师您好!爱您呦~~~” 女老师站在前面:“根据刚刚教务处的抽签,1班和9班互换教室,你们班所有座位单号的,现在立刻起立,去1班相同位置坐下。” 龚校医板着脸:“抓紧点,快点滚。” 被点到的单号同学呼啦啦全都站起来,拿着文具,抱头就跑。 幸好幸好,不用留在本班受这位荼毒,留下的才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走廊上,别的班级也都同时接到了交换指令,换班的人全都涌了出来,就像是被赶海时被大网捞上来的小鱼,活蹦乱跳,到处找座位。 阮轻暮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体。 啊,1班整整一半的人都要坐过来? 很快1班的大部队到了,人群后面,一个熟悉的身影不紧不慢,立在了门口。 “哇——”前面的女生兴奋地小声叫了起来,年级第一秦渊哎! 秦渊手里拿着文具袋,静静地抬起眼,向着9班教室最后看来。 一片纷乱中,他的视线在空中遥遥和阮轻暮碰上。 然后他就迈着轻松的步伐,走到了阮轻暮身边的座位,坐了下来。 阮轻暮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 还真是没乱坐,秦渊在自己的1班里也因为个子高视力好,主动坐到了最后排。这样一换,就正好在他的隔壁桌。 阮轻暮歪着头看着他,终于忍不住,轻轻咳嗽了一声。 神色严肃的学霸同学放好文具,忽然欠着身子,从书包里掏出一罐牛奶,无声地送到了阮轻暮桌上。 阮轻暮看看桌上的牛奶,美滋滋地插上吸管,喝了一口。 又抬起眼,笑吟吟地斜睨了秦渊一眼。 他本就肤色极白,正好有一滴牛奶从殷红的唇角落下,一时间,竟然分不出是他的肤色白,还是牛奶更白些。 秦渊盯着他的唇角,不知怎么,眼光就有点移不开。 阮轻暮见他神色发怔,不由伸出手,小幅度地晃了晃:“喂?” 秦渊这才猛地醒过神来,他瞥了瞥阮轻暮的脸,眼中有丝细微的疑惑,他指了指阮轻暮的眼圈,眉梢一挑:“?” 平时唇红齿白的,怎么今天有这么明显的淡青眼圈儿? 阮轻暮笑着摇摇头,无声地做口型:“没事。” 昨晚和方离聊天聊到太晚,不过还行,其实没真的很困。 他俩这样悄悄地对着话,忽然,台上的龚校医敲了敲桌子:“后面的两位,你们俩要交流到什么时候?要不要全班都等你们?” 全班的同学全都齐刷刷回头,一半9班的土著,一半外来客。 阮轻暮脸上火辣辣的,恼恨地赶紧低下头。 卧槽这个江湖郎中大庸医! 女老师倒是和颜悦色的:“好了,我们也不多说废话,总之大家都知道,别打歪主意,这样的大考,作弊的要想好承担后果。” 龚校医冷笑着接话:“先说一声,我眼神可好。解剖课上每一根神经每一块肌肉,我都看得清清楚楚。你们眼角一抖、脸颊一抽,我都知道你们接下来要牵动哪块肌肉,懂不懂?” 学生们:“……” 神他妈的解剖学。神他妈的肌肉抖动。 考试铃响了,上午第一门课考数学,很快,教室里就陷入了一片安静,只有沙沙的落笔声。 女老师在讲台上监督全局,龚校医走到了后面,直接拖了个凳子,坐到了阮轻暮和秦渊后面。 阮轻暮拿着卷子,开始埋头做。 数学他没有下苦功夫,但是天天和秦渊一起做卷子,最近也被逼着学了不少,他理解力又强,不少基础题看了一遍,也就能像模像样地做出来。 当然,大题还是有困难。 做着做着,就遇上了一道做不出来的。他皱眉想了一会儿,决定放弃,忽然,旁边龚校医口袋里的手机好像就振动了一下。 阮轻暮正有点走神,眼角余光一瞥,就看到身边的冷面校医无声地摸出手机,看了看。 侧边看过去,那屏幕上是一张照片,健硕的胸肌扑面而来,上身没穿衣服,只系着一根黑色领带,张扬又野性,没露出脸。 照片下面露出一段腰,健硕的几块腹肌下面,一只手嚣张地搭在自己的小腹上,只差一点,下面的隐私部位就要呼之欲出。 卧槽,视觉冲击力超大,冷血校医私下看这种小黄图!他妈的还是男的? 阮轻暮猛吃了一惊,不由自主歪了歪身子,想看清楚点,身边的男人却察觉到了,抬头冷冷看向他:“乱看什么?看你自己的卷子!” 这小鬼头,他记得可清楚了,上次背着秦渊来看脚,转头就喊他庸医! 教室里安静得很,他的话传到所有人耳朵里,不少人都悄悄回头。 哇,阮哥胆子真大,干了啥被监考老师点名啊! 冷血法医就在他身边,也敢做小动作,看看,被发现了吧? 专注做题的秦渊也第一时间扭过头,惊疑地看了过来。 阮轻暮悻悻地把目光收回来,撇了撇嘴。 什么人啊,一点也不负责。监考老师也有监考守则的吧,他就从来没见过有老师敢在监考时玩手机的。 这个细微的撇嘴没逃过校医同志的火眼金睛,他阴森森地对着阮轻暮说:“你那什么表情?给我老实点。” 看着阮轻暮转过头,他才又扫视着附近偷窥的同学们:“都回头干什么?想看后面的答案?” 大家赶紧扭回头:不敢惹不敢惹,一顶作弊的帽子这就扣下来了,真狠。 一个小时出头,埋头书写的秦渊已经做完了。他悄悄看了一眼身边的阮轻暮,果然,又在拿着草稿纸叠来叠去呢。 阮轻暮弓着腰,眼睛眯着,认真地拿着尺子,在瞄一个立体三角的中轴线。外面的阳光照进来,映着他精致脸庞上的细小绒毛,平时漆黑的眸子边缘显出了点琥珀色。 秦渊静静地看着他,心里忽然一阵儿发软。 那个家伙啊……也想尽力多考一点分数吧? 看着阮轻暮终于放下尺子,认真地在卷子上填了一个答案,他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轻轻咳嗽了一声。 阮轻暮立刻扭头,看向他。 立刻察觉到秦渊一直在盯着自己用笨方法,他有点羞恼,瞪了秦渊一眼。 秦渊却脸色温和,轻轻向他竖了一下大拇指。 很棒啊。他用口型无声地说。 忽然,他们俩身后响起了一声纳罕的发问:“离考完还有四十分钟,你俩打算这样眉目传情到什么时候?” 阮轻暮和秦渊一起猛地回头,瞪着后面的校医同志。 大意了……忘了这儿还坐着个监考的。 全班一阵小小的骚动,再次齐刷刷回头:谁?冷血法医说谁眉目传情? 最后一排都是高个儿男生啊,哪有女生? 最后排,秦学霸和阮学渣同学并排坐着,身体一样地僵硬,脸色一样地飞红。 …… 数学一考完,前面的学生们纷纷往后面涌。 1班的学霸们围着年级第一秦渊对答案,9班的学渣们围着他们体委表达敬仰。 “阮哥阮哥,你抄到答案没?”黄亚瞅着阮轻暮,挤眉弄眼。 白竞和方离他们都是单号,离开了教室,剩下的黄亚和阮轻暮寝室的两个男生都还在,一个个瞥着秦渊那边,羡慕得不行。 冷血校医两次警告,说明在这位名捕眼皮子底下面都敢搞小动作,这胆子,啧啧。 阮轻暮抬头看他们,脸色很认真:“说什么呢?说我可以,别造谣人家三好生。不然小心我砍你啊。” 9班的男生们:“……嘤嘤!” 阮哥现在越来越叫人捉摸不透了,叼着根牛奶吸管,慢悠悠地啜着,脸色这么温柔,说的话这么血腥。 另一边,被同学围着的秦渊也转过头,面色冷肃,望着黄亚他们:“不要乱说,你们体委全是自己做的。” 一群围观的群众全都拼命点头,懂懂!行贿受贿同罪,抄答案传答案也同罪,谁傻了才会承认。 话说回来,秦大佬真是头一次打破原则啊,以前都是绝不给任何人抄答案的。…… 期中考试持续了两天,学生们奋战两天整,考完了,一个个走路都轻飘飘的,像是霜打的茄子。 这天一大早,老简一二节没课,拿着试卷开始改。 为了避嫌,含有主观题的试卷都是交换批改的。他手里拿的是隔壁7班的语文试卷。 批着批着,他就有点心不在焉,扬声对着隔壁桌的老师说:“老杨啊,我们班的卷子批好没?” 老杨笑着扬了扬试卷袋:“改好啦,昨晚加了班。正想和你说呢,你们班有篇作文写得真不错,我给了个高分。” 交换试卷互改时,试卷姓名和学号都是封着的,看不到是谁。 老简“哦”了一声,赶紧接过他的试卷袋:“高分?我看看。” 是他们班语文课代表吧,那孩子作文一向稳。 老杨在感慨:“写得有点意思,不是范文的那种套路,看着挺耳目一新的——我给了56分,你瞧瞧有没有异议?” 老简吓了一跳,赶紧客气:“杨老师给这么高,网开一面了吧?” 56分,这绝对是可以做范文的高分作文了。就算是培优班的学生,能拿到这个分数的也不会有几个。 刚刚往后翻了几张试卷,他就一怔。 这个字迹?这56分作文、总分129分的高分试卷?…… 他慌忙扒开被封住的姓名,果然! 那潦草又飞扬的姓名,不是阮轻暮是谁?! 旁边有老师好奇地凑过来:“哎哟,阮轻暮?这不是你们班那个出名的刺儿头吗?打架又考试迟到的。” 旁边有人就哈哈地笑:“上次在办公室里背什么‘满楼红袖招’的那个?还画小黄图的吧,名声可响得很。” 这么一说,几个老师都有印象,1班的班主任怀老师更是敏感地一扭头,狐疑地问:“老杨这分真舍得给,56分?太随意了吧?” 她刚拿到语文老师传来的本班试卷分,秦渊这样无可挑剔的作文也就是54,老杨这是发什么神经? 她这么一说,老杨就有点儿不高兴了。 他教了几十年的语文,还是年级优秀教师,怀老师一个英语老师,有什么资格说三道四? 他脸一板,直接就在工作群里喊人:“语文教研室的,来几个老师,这儿有作文评分争议。” 老杨一号召,立刻从隔壁过来了两个没课的语文老师,兴致勃勃地问:“什么什么?闲着也是闲着,我们来瞧瞧。” 老简在一边没吱声。刚刚这一会儿工夫,他已经看完了阮轻暮的作文,心里满是恍惚的震惊。 两位老师兴致勃勃地拿着阮轻暮的试卷,一起看了一遍。 一时间,办公室里有点安静。 第67章 金主小姐姐 年轻点的小朱老师挠挠头:“我喜欢这篇,要是我给,我起码也得给到55以上。” 另一个年纪大一点的老师犹豫了一下:“嗯,特立独行,但是有新意,文采盎然。我给个54也没问题。” 《一步一生》。 这次的作文题用了某一年邻省的高考作文题,稍加了点变化。 按照高分作文的套路,最常见的写法是找出类似“一步错,步步错”、“一失足成千古恨”这样的俗语,分析人生道路上的选择和决定,不能行差踏错半步,若真错了,只要迷途知返也是善莫大焉等等。 可是阮轻暮的作文,主题却是“一步行去,心之所向,天地开阔”。 写得是真的好。 文章用词古雅,行文潇洒,中间有大量的骈文偶句,但是又不艰涩。 行文更是完全没有平素的散漫和懈怠,单单看文,毫无啰唆赘余,一气呵成。 老杨神色得意,斜睨着怀老师:“怎么样?这可是大家的意思。” 小朱老师也点头:“依我看,这孩子古文功底相当不错,但是文字竟然有点晋魏之风,清朗通脱,我喜欢得很。” 年纪大的老师忽然皱了皱眉:“我们这次作文题是化用了以前的高考题目的,别是……” 几位老师都懂了他的意思,老简更是心里“咯噔”一下。 小朱老师立刻打开了电脑,把这篇作文中的几句打了上去,开始搜索。 看了一下,又打上去几句。没一会,他惊奇地回过头:“没有检索到任何相似句子,不是抄袭!” 这一下,几个老师脸上都有点震惊:“老简,你们班什么时候出了个古文功底这么好的学生?” 老简有点茫然:“是啊,很好很好,可是……” 他想起来了,前一阵他分析每个人的知识弱点时,就发现阮轻暮的文言文试题拿分超级高,可是阮轻暮上学期的语文水平,他可是清清楚楚,完全没有这个水准啊! 他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忽然看向怀老师:“我们班的英语卷子,是您改?” 怀老师一怔,连忙找出卷子,把封住的姓名栏打开,找到阮轻暮的卷子,当场批阅起来。 很快,客观题改完了,她望着分数,愣了一小会儿,又开始看英语作文。 迟疑了一下,她给出了一个公允的作文分,又加总了最后的得分。 老简盯着新鲜出炉的殷红分数,再次愣住了。 “怀老师,阮轻暮同学……”他笑了笑,有点震惊,也有点激动,“他的语文和英语成绩,应该都能排进全年级前一百名呢。” 怀老师呆了呆,半晌尴尬地咧咧嘴:“我们班和你们9班调换座位了嘛——考试时我们秦渊坐在他旁边呢。” 老简沉默地看着她。 怀老师好像在自言自语,又加了一句:“呵呵,他们俩玩得倒是挺好。” 忽然,老简整个人站了起来,胖墩墩的身子一晃:“怀老师,我不同意你这样说!” 他平时素来老好人,对人都是客客气气,这么忽然发飙,怀老师就有点下不来台:“我说什么了?我说他们感情好有什么问题?” 老简脸色涨红,罕见地激动:“怀老师,我们都是当老师的,对孩子们首先要信任!你刚刚的话,什么意思你自己心里清楚。你这样含沙射影,不仅仅是毫无理由怀疑我们班的学生,更是——” 他憋了半天,终于大声说了出来:“更是在羞辱你自己班的秦渊同学。我不信他会帮助人作弊,你呢?你可是他的班主任啊!” …… 期中考试的分数全部出来了。 各个班都提前通知了,晚自习最后半小时都空出来,各个班的班主任到班,进行分数和排名公布。 老简抱着刚打印出来的总分表和名次单,走进了闹哄哄的9班教室。 几个男生小声嘀咕:“我觉得我们班这次肯定考得好,你看老简红光满面的。” “但是、或许、也可能是气的呢?” “你滚!……” 白竞侧过头,冲着阮轻暮比了一个心:“阮哥,明天请你吃大餐!” 刚开学时,他们阮哥就放出了豪言壮语,两门主科要考进全年级前100名,征得本人同意后,他早早的就在贴吧里开了个隐晦的下注贴。 赌阮轻暮是被1班大佬ko还是被刘钧他们整死,那个贴早就废了。临近期中大考,现在最热火的就是这个赌注贴。 赌阮轻暮能考进前一百名的,和赌他考不上的,在今晚成绩公告不前迎来了最后一波下注高峰。 最后的比例高达20:1。 总共八十多人下注,只有四个人赌阮轻暮能成。 帖子里是匿名的,白竞自己坐庄,只有他知道那四个人是谁,不得不说,全是友情下注。 方离、牛小晴、唐田田,还有一个新号,十有八九是不好意思表露爱意的高一小迷妹,顶着一个id“阮阮真软”。…… 阮轻暮抱着手臂,冲他咧嘴冷笑一声:“你是旱涝保收啊你。” 这个可恶的百晓生。 他要下注押自己,竟然被白竞严辞拒绝了,说是为了防止因切身利益而故意改变结果,拒绝一切当事人亲自下注。 老简站在讲台上,抱着硕大的水杯,里面飘荡着同样硕大的一枚胖大海:“同学们,考试成绩全部出来了,有很好的消息,也有不好的。有同学取得了惊人的进步,也有同学有不小的下滑。” 他扬了扬手里的成绩告知单:“叫到名字上来拿自己的。老规矩,咱们不公开所有人的成绩,给大家留点最后的自尊,但是进步的会公开表扬。” 下面的学生一个个坐直了,就算是再痞再坏的刘钧他们,也都紧张又忐忑。 大考成绩是要通知家长的,告知单要求拿回家给家长签字,班主任还会查抽查给家长电话,询问签名真假。 像刘钧他爸,看到不合心意的成绩,随时就能打得他浑身脱一层皮。 “唐田田。” 唐田田赶紧起身,跑到讲台上接过自己的成绩单,看了一眼,小脸就有点微微的红,一看就是挺高兴。 等她回了座位,牛小晴悄悄和她打了个手势。 唐田田害羞地比划了一个“22”的数字,手往上指了指,牛小晴懂了,这是说总年级排名上升了22名呢。 老简在上面一个个叫名字,上去的人有的面如土色,有的喜笑颜开,不一会儿,老简叫了一声:“方离。” 阮轻暮前面,方离低着头走上前,从老简手里接过单子,微微一瞥,脸色有点发白。 “明天来我办公室一趟,中午。”老简没发脾气,有点忧愁地看着他。 他声音虽然不高,可所有人都明白,这是成绩退步得厉害,才会这个口气和表情。 阮轻暮盯着方离,一直到他坐下,正想戳戳他,老简就在上面叫了:“阮轻暮!” 阮轻暮站起身,走上台前,伸手去接成绩单,没抽动。 再一用力,差点扯烂了,还是不动。 老简同志紧紧抓着他的成绩单,脸上笑得像是看到了亲儿子,忽然放大了嗓门:“同学们!” 大家被吓了一跳,纷纷抬头,就看见他们的班主任和他们的体委仿佛在较劲,一个要抢成绩单,一个就是不给。 ……?? 老简使劲把阮轻暮拉着,往身边一杵:“别急别急,先站这儿。成绩单待会儿给你。” 阮轻暮无奈地翻了个白眼:他自己先看看不行吗! 老简还真就没给他看,而是高高举起他的成绩单:“同学们,这次考试,我们班有一位同学,将两门课考进了培优班的均分以上,英语127分,语文129分,其中作文得到了56分的超高分!” 他充满慈爱地瞥了一眼身边一脸淡漠的阮轻暮,然后看向大家:“大家猜猜看,是谁?” 下面一片寂静。 老简这是疯了咩,无论是谁,表扬当事人就好,干吗叫他们体委站在上面陪站受辱? 老简急了,充满暗示地又看了看阮轻暮:“还猜不到?!” 下面还是一片木呆呆的表情。 阮轻暮终于受不了了,忽然一跳,劈手抢过老简手里的成绩单,转身往台下走,一边走,一边看了一眼。 嗯,年级总排名292名,语文和英语虽然高,可是其他几门还是不太行。 数学其实还不错,考了108分。光是折纸就蒙对了两题,多了4分。 身后,老简同志的口气激情四射,石破天惊:“就是我们的运动小健将、画坛小能手、体育委员阮轻暮同学!大家为他鼓掌!” 阮轻暮一个没站稳,差点被桌子腿绊了一下。 艹,老简夸起人来,真不像个语文老师,这么恶俗。…… 晚自习最后半小时,各家欢乐各家愁,各班皆有惊天雷。 可是很快,贴吧里那个赌博帖迅速飘了上来,一堆输了钱的小赌徒正在激情开喷。 “什么??20:1的赔率已经低到发指,我也没打算赚几个钱,居然还亏?!” “55555我不信,上学期排在六百多名,这次290名?” “绝不可能!tmd语文英语都考进了培优班分数线以上,谁信!百晓生作假,琅琊阁信誉崩塌!” 一片质疑声中,百晓生同学默不作声地晒出了两张图。 第一张是成绩单,英语127分,语文129分。名次全年级292名。姓名阮轻暮。 第二张是微信下注兑付单。 四位天选之子,每人斩获20倍收益。最低的只投了六块六,赢了一百三十块。 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那位“阮阮真软”,投了五十元,挣了一千整。…… 1班的教室里,有人惨叫了一声:“啊,我输钱了,可恶!居然还有人赢了一千块,人神共愤。” 他身边不远,面容冷峻的班长大人点开微信,听着微信钱包收钱的悦耳“哗啦”声,目光明亮又温柔。 9班,百晓生正在低着头打字:“小学妹,钱已经付了啊,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是恭喜,本人从事该行业一年多,你是在我这里赢钱最多的一位!” 对面的微信号一看就是小号,注册时间新,朋友圈里啥都没有,看来是为了下注特意注册的。 那个头像很快就回了一个“开心到飞起”的表情包:“嗯,阮阮超级棒的~~~~” 白竞被这肉麻的口气弄得一身鸡皮疙瘩:“啊哈哈哈,欢迎美女以后继续惠顾。” 话还没说完,页面上来了一个转账,整整一千元整。 白竞:“??” “钱退你,你帮我返还给下注输钱的人。” 白竞傻了:“为啥啊美女?” 对面的笑容云淡风轻:“哦,不差钱。” 白竞:“<(^-^)>……看出来了,姑娘是个白富美。” “赌钱不好,我只是想表达一下对他的信任和支持而已。” 白竞:“美女,我们阮哥知道你这样,一定感动死了!介不介意留个姓名,我帮你转达一下爱慕?” 对面的人发了一个“高深莫测”的表情包:“不用了。对了有个条件。想拿回输掉的钱,必须在贴吧和年纪大群里实名喊三句‘阮轻暮牛逼’。” 白竞回了个“吐血”的图:“行嘞姑娘!这就给您办去!” 他赶紧转身,在群里发了两人对话截图,抹去了“阮阮真软”的id:“债主妹子发话了,想听声好听的。大家自己看着办哈~~~要求实名!——另外不可能全退啊,庄家有少量提成!” 输了钱的小赌徒们一个个嗷嗷震惊了,还有这种好事? “阮哥牛逼!阮哥牛逼!阮哥牛逼!” “阮哥牛逼!阮哥牛逼n次方!牛逼出天际!” “喊完了,百晓生帮我跟金主小姐姐说一声,要是接着喊还有钱,我可以喊到她破产~~~” 白竞一边按照实名操作退钱,一边回头,神秘地冲阮轻暮挤眼睛:“阮哥我跟你说,这个下注的吧,我有线索。” 阮轻暮瞪着群里几百条“阮哥牛逼”刷屏,再看着白竞给他的没打码的“阮阮真软”,闻言脸色可疑地一红:“不用猜,我知道是谁。” 白竞一拍大腿:“是吧,想到一起去了吧——肯定是上次给咱们提供林桦录像的那个,上次她就不要钱!” …… 1班教室里,秦渊悠悠站起身,向身边的男生一颔首:“走吧,今晚我请客,吃夜宵去。” “哦哦,老大又第一,庆祝一下,请客万岁!”男生们兴奋地叫。 就看见他们素来冷傲的班长大人微微一笑,眼神格外明亮:“找9班的人一起吧,大家都进步了呢。” …… 食堂的夜宵部黑灯瞎火的,一群男生沮丧地站在门前面。 高中的男孩子正在长身体的时候,六点多吃完晚饭,不少人还见缝插针地打一小会儿球,到了九点多就很容易饥肠辘辘。 学校的食堂每晚上都有些水饺馄饨、包子玉米之类的宵夜供应着,谁能想到今晚上忽然搞什么内部消毒,暂停一天营业呢。 “没关系。班长的请客留着,随时再兑现。”1班男生叫。 9班的男生眼巴巴的,在心里惋惜。都听说1班大佬请客格外豪气,正好遇上今天顺便带上他们,竟然没这个口福。 秦渊站在食堂门口,看了看身边的阮轻暮,轻声问:“怎么办?” 阮轻暮没精打采地垂着头:“饿,想吃东西。” 就是好想和这个人一起去吃东西哦。想想都憧憬。 黄亚在他身边劝:“算了算了,食堂不开门,校门又锁了也没辙啊。” “下次吧,我们老大请客是常事!”1 班的男生安慰。 秦渊看了看阮轻暮,忽然扭头看看众人:“大家敢翻墙么?” 傅松华差点惊得一个趔趄:“老大,你要干什么?” 秦渊淡淡说:“说了请客,不能言而无信。” 第68章 夜宵 一群男生站在文体楼墙边,大眼瞪小眼地,看着那棵大合欢树。 靠近围墙的这一边,一条粗大的枝丫斜斜而出,嚣张地横跨了校墙内外。 “大、大佬,这儿能翻墙?”9班男生战战兢兢地问,“你翻过?” 自从林桦翻墙进来被人打了闷棍以后,学校就风风火火地把那个豁口给加高加固了,怎么这儿还有一处密道呢? 秦渊“嗯”了一声:“没翻过,以前抓过翻的人。” 众人:“……” 哦对,忘了这位是风纪部副部长,而且马上高三学长毕业退位,他还得转正成正部长。 秦渊慢悠悠地伸手,抓住合欢树的枝条,一个引体向上,借着粗大树枝的力攀上了树干,再轻轻一跳,就落在了不高的墙头上。 昏暗的路灯下,他冷漠的脸有点少见的明朗,向下面的男生们郑重地问:“出去吃宵夜吗?” 所有人:“w(Д)w……” 夭寿了啦,风纪部副部长带头邀请大家违纪翻墙,晚上外出! 一个9班男生呆呆看着他,向身边感慨:“你们班大佬真是个狼人。” 1班学委使劲点头:“是的,比狠人还多一点。”’ “不是,我是说今晚月亮这么圆,你们大佬蹲在墙头的样子,好像月圆之夜忽然变了身。” 阮轻暮昂着头,震惊地看着墙头上的人,半天说不出话,忽然笑着摇了摇头:“草……” 一个纵身,他也同样地三两下攀上大树,再灵巧地起跳,向秦渊身边一跃。 秦渊手疾眼快,飞速伸手,一把接住了他的手腕,帮他站稳了。 阮轻暮和他并肩半蹲在墙头,居高临下看着下面:“先说好,翻不过来的就别爬了。乖乖回寝室睡觉。” 两个人紧紧挨着,秦渊像是怕他不小心掉下去,背后握着他的手,始终没有松开,阮轻暮的心微微地跳,一动不动地任由他握着。 围墙内,两个班的男生互相看了看,都激动起来。 卧槽两个大佬都敢,他们有什么不敢? “阮哥,那我们上了啊!” “大佬请客,什么也不能阻止我,等我!” 一群男生争先恐后,挨个扒着树干,爬的爬,拖的拖,一个个狼狈不堪地爬上了墙,就连大胖子黄亚都千辛万苦地爬了过来。 人群最后,方离站在那儿,瘦弱的身影半隐藏在阴影里。 阮轻暮的目光往下面搜了一下,忽然冲着那片暗影叫:“方离,翻过来,很简单的!” 方离看着墙头上男生们热闹的身影,听着墙外一声声“扑通”的落地声,低声地叫:“阮哥……我不去了。你们去玩吧。” 刚说完,他身后就响起了一道声音。 “你不去吗?” 傅松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那里。 看到方离愕然回头,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抬起头,冲着秦渊叫:“班长,不好意思,你们去吧,我也不去了。” 秦渊在墙头上,声音不大,对着方离郑重地叫:“方离,一起吧。” 方离的眼睛在黑暗里,隐约闪着微微的光芒,有点湿润。 一起吗……可以和大家一起? 他闷着头,忽然急切地跑了几步,向着那人声鼎沸的墙边跑去,伸手去抓树枝。 好像抓住了那根摇曳的大树枝,和大家一样攀上墙头,就能跳到那边的热闹里去,就能和所有人一起笑着跳着,不用再忍受孤独一样。 可是他冲得太急,跑得也太快,黑暗中脚下一歪,虽然抓到了树枝,可是却没能跳上墙头,身子一沉,双手扒在了墙边,狼狈地吊在那里。 他又急又怕,忽然就想再度哭出来,就在这时,他下滑的身子猛然被一双手托住了。 那双手又宽又大,稳稳地抓住了他纤细的腰,双手用力往上高高举起,直接把他送上了墙头。 “不会掉下来的,我在呢。”傅松华的声音低低的。 上面,阮轻暮第一时间接住了方离伸出来的手。 黑夜中,他眼神安静,亮得逼人:“别急,我们都等你。” …… 校门后面,出来的学生已经很少了,可还有不少烧烤摊和小饭店在营业。 这一带的东西主打面向学生,物美价廉,不少附近的居民和住户晚上饿了,也会顺便过来,大快朵颐一番。 十来个男生围坐在一家小店的露天户外桌上,1班的男生穿花蝴蝶似的,一盘盘往桌上端东西。 毕竟只是宵夜,晚上都是吃过了的,大家面前都是些烤香肠、烤玉米、鱿鱼串之类的小东西。 白竞左右开弓,拿着两根烤肠,殷勤地递给阮轻暮:“阮哥,吃!” 阮轻暮嫌弃地往后一仰:“不吃,都是垃圾淀粉。” 白竞痛苦地叹了口气:“阮哥,你这嘴这么刁,怎么长这么高个儿的?” 迫于阮哥淫威不敢说,阮哥明明就很穷啊,可不知道怎么,处处就给人一种养尊处优的感觉,好像比家境富裕的秦大佬还矜贵点儿。 ——在学校吃个炒豆芽,都一根根地挑,把卖相不好的给挑出来扔掉! 旁边伸过来一只手,拿着一盒牛奶和一段烤玉米:“嗯,别吃那个,没营养。吃这个。” 阮轻暮一回头,笑了。伸手接过来,他冲着秦渊招招手:“坐呀。” 他旁边的男生无意中碰到了牛奶盒,忽然有点狐疑:“哎?阮哥你的牛奶为什么是热的。” 秦大班长神色如常:“嗯,我叫店主用微波炉热了一下。” 众人:“(@_@;)……” 黄亚悄悄凑在身边的1班男生耳边:“真看不出来,你们班长面冷心热,这么会照顾人。” 那个1班男生呆呆地看着他:“啊,我也第一次知道。” “好暖哦!”黄亚羡慕地感慨。 傅松华从隔壁的小摊跑回来,手里小心翼翼地端着个大海碗,里面是一碗小馄饨,撒着碧绿的葱花,星星点点的芝麻油漂在上面。 他一屁股坐在最边上的方离旁边:“你吃这个,师傅刚下的。” 方离低着头,坐立不安地想躲开,可是四周的椅子都坐满了,无处可去。 他小声地说:“不用了……我不饿。” “这么瘦,还是吃一点呗?”傅松华声音小小的,“学习需要精力的,身体要好。” 方离沉默着,眼神有点木木的。最新的考试名次他掉了一百多名,傅松华也知道了吗? 黄亚偷偷地看了他们一眼,再次小声惊叹:“卧槽,看不出来你们体委也这么暖男。” 那男生看了看,再次诚恳地说:“这个……我同样第一次知道。” 和班长和体委同窗一年多,真不知道这两位大佬有这种诡异的属性啊。 黄亚看着那碗小馄饨眼馋,腆着脸凑过去说:“我也想吃小馄饨哎,有么?” 傅松华诧异地看着他:“自己去买啊,班长一起结账。你没长手吗?要不要我顺便再喂你几口?” 黄亚:“……” 算了,暖个屁,一双慧眼看错了人。 秦渊坐在阮轻暮身边,面前空空的,只有一杯店家送的茉莉花茶,看着阮轻暮津津有味地啃着玉米,小声问:“想吃小馄饨吗,要不要我也去买一碗?” 阮轻暮只觉得好笑:“干什么,我又不是小孩子。” 秦渊脸色平静,可是灯光下,玉石般英俊的脸似乎有点红:“我请客啊,当然要招待好客人。” 两个人挨得近,这样头凑在一起悄悄说话,秦渊的脸就在阮轻暮旁边,灯光很暗,给他挺直的鼻梁打下了一道深刻的阴影,阮轻暮斜眼看着,忽然心里只觉得一阵欢喜安宁。 “不啦,其实不饿。”他小声说,声音极轻。 就是想出来。就是想这样找个理由和这人坐在一起,转眼就能看到他而已。 过了一会儿,他又小声反问:“你什么都不吃?” 秦渊摇摇头,修长手指握着简陋的一次性水杯:“我也不饿。” 只要这样坐在一起就好了,在拥挤的人群里,却挨得这么近。 阮轻暮忽然冷不防问:“对了,你觉得阮阮真软那个id是什么鬼?” 身边的人似脊背瞬间挺直:“……是你的仰慕者?女生?” 阮轻暮闷头啃玉米,身子微微侧过来,眼神狡黠又得意:“秦少侠你暴露了你知道么?” 秦渊疑惑地扭头,一瞬间目光惊疑。 “白竞在大群里放的是p掉名字的。阮阮真软这个名字,你为什么也知道呢?” 秦渊:“……专心吃,不要说话。” 边上,1班的一个男生殷勤地站起来:“大家还要点什么喝的不?我去叫。” 他们老大请客向来慷慨,吃的喝的管够,这些杂事当然都是他们主动帮忙,总不能叫老大再亲自跑腿。 大家乱糟糟地叫:“可乐!” “我要雪碧。” “我要酸梅汁,谢谢!” 秦渊转过头,快速地望了阮轻暮一眼。 阮轻暮心里一跳,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站起来,口气随意:“行了,我帮你们去买。” 刚刚站起身,秦渊已经同时站了起来,言简意赅:“一起吧,你一个人拿不动。” 没等小弟们表示反对,两个人已经飞快地起身,向着街对面跑去了。 “哎,这儿的小摊没喝的卖?”黄亚有点蒙,“干吗跑那么远?” 白竞远远地看了两人的背影一眼,忽然有点狐疑。 小街的灯光很暗,两位大佬的身影隐在了一片烧烤的烟雾中,手好像……是拉在一起的? 黄亚扭过头,伸长了脖子:“看啥呢?” 白竞心里忽然一跳,慌忙回头:“没啥,那边有个美女,过去了!” 黄亚心无城府地接着问:“我们要不要一起去啊,帮他们搬饮料?” 白竞咬了一口烤肠,含糊地说了一句:“闭嘴,吃你的,别管闲事。” …… 十点多的夜晚,学校后街的流动小摊贩都热闹着,街边的几家网吧也灯火通明,正是不安分的学生聚集的地方。 阮轻暮的心正在怦怦地跳。 刚刚过马路时,忽然有辆急速的小摩的冲过来,秦渊一把就抓住了他的手,带到了身边。 摩的呼啸而过,扬起一阵飞灰,两个人紧紧挨在一起,等到摩托过去,秦渊的手也没松开,反倒抓得好像更紧了些。 前面是一排小吃摊,有的是敞开式的小推车,有的带着玻璃窗,都拉着电线,硕大的灯泡照在食物上,显得油光锃亮,颇为诱人。 迎面走过三三两两的学生,两个女生忽然发现了他俩,一起惊喜地羞红了脸,往这边不停地看。 阮轻暮脸上忽然猛地烧起来,赶紧一挣,从秦渊手里挣脱了。 他放慢了脚步,在一排临街的小食摊前面挨个停下来,磨磨蹭蹭地看。 “又想吃了?”秦渊在他身后问,声音在烟火气中格外温和。 阮轻暮含糊地“嗯”了声:“烤豆腐来一份。” 他乌溜溜的眼睛一转,又指了指隔壁的铁架:“烤鱿鱼也要一份。” 秦渊一一付款,在一边默默跟着。 阮轻暮扭头看看他,嘴里鼓鼓地咀嚼着,笑眯眯扬起手中的鱿鱼串:“好吃,你不来一串?” 秦渊盯着他沾了点油渍的唇瓣:“真的好吃?” 阮轻暮眉眼含笑,目光明亮:“真的啊,不信你买一串……” 话还没说完,秦渊忽然低头,就着他那吃剩下的鱿鱼,咬了一块。 阮轻暮:“……” 秦渊的嘴唇薄,线条又锋利,俯身低下头吃着阮轻暮手边的东西,一张俊美的脸就在咫尺间,更显得剑眉星目,如描如画。 阮轻暮呆呆看着,一时间,心又开始跳得厉害。这是不是算间接地那个了?! 不敢再看,他飞快地把烤鱿鱼往秦渊手里一塞:“都给你吧!” 身边,秦渊好像轻轻地笑了一声。 两个人站在路边,秦渊手里的电话忽然响了,1班的同学在叫:“班长,你们在哪儿?饮料太多拿不动吧,我们来接你们啊!” 秦渊淡淡地说:“你帮大家买吧,回头我报销。” “哦哦,好!那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啊?” 秦渊看了一眼阮轻暮,镇定地说:“你们吃完了就先回去吧,我和9班体委走散了,正在找他。” ……阮轻暮听着他胡说,忽然眼睛一亮,拔腿就往一边跑去。 马路边,一个老头儿正在收拾草垛,临近收市,架子上没剩多少,只有三四根被人挑剩下的糖葫芦插着,红艳艳的倒是好看。 阮轻暮一口气跑到老头儿面前,指了指:“我都要了,麻烦包一下。” 刚掏出手机要付钱,身后秦渊伸手挡住了:“我来吧。” 老头儿高高兴兴地把剩下的四根糖葫芦全都包好了,递给他:“十六块钱,收你十五吧!” 阮轻暮笑笑,没有坚持,把钱付了,挑了串大的,伸手递给秦渊。 “吃吧,我请你。” 秦渊看着他:“说好了今晚我请客的。” 这一次,阮轻暮却没答应,固执地摇头:“不,这个我来付钱。” 上辈子,他们最后一次分手前,他纵身上马,还曾笑着说过:“秦少侠,下次春暖花开时再见,我再请你吃庆云楼的冰糖葫芦。” 只可惜那场约终究没能赴成,延续到了今天,才把这个小小的许诺偿清。 他的表情轻松,可是眼神却有点细微的伤感,秦渊看他一眼,接过冰糖葫芦,默默地咬了一颗。 “好吃吗?”阮轻暮幽黑的眼睛看着他。 秦渊点点头,声音格外柔软:“嗯。” 过了一小会儿,他又说:“我以前不吃甜的。” 阮轻暮轻声道:“我知道。” “你又知道?” 阮轻暮没回答,心里却又酸又疼。 上辈子这个人家教森严,连个糕点零食都极少吃过。这辈子没了妈,爹又像是个空气人一样。高级零食吃得再多,可是这种街头的小东西,怕是没人买给他。 明明看上去冷傲又强大,可是吃着冰糖葫芦的样子,也就像个孤独的小孩子一样。 “秦渊……这些,都给你。”他把几串糖葫芦一股脑都递给了对面的大男生,声音有点涩,“以后,你的糖葫芦我承包了。” 第69章 作弊风波 户外桌边,几个男生震惊地“啧啧”着:“两位大佬都这么不食人间烟火吗?这都能迷路?” “我们阮哥就是这么糊涂,正常啦。晚上睡觉都能梦游的,睡着睡着就不见了。” “骗人,不见了是什么鬼?” 李智勇他们寝室的一个男生叫:“真的没骗你,我下半夜去尿尿,阮哥床上是空着的,早上起来,也不在!” 黄亚好奇地凑过去:“也没来我们寝室啊……” 还没说完,他的嘴就被白竞一把捂住了:“闭嘴,阮哥就是去你们寝室睡的!” 黄亚:“唔唔唔——” 忽然,就有人叫了一声:“卧槽,这是什么?” 黄亚举着手机,气冲冲地骂:“有贱人在诋毁我们阮哥,还污蔑你们班长!” 一群男生慌忙掏手机:“哪里哪里?” “qq群和贴吧都有!” 明晃晃的帖子,赫然飘在贴吧首页,年级qq群里也一片哗然。 《9班某人多门成绩飙升,名次异常,tmd是真本事吗?》 点开一看,匿名人发的。 “去年期末成绩年级六百多名,现在提升到二百九十多名。语文和英语都能排到培优班的最低线以上,这么逆天的进步,呵呵,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作弊得来的吧? “考试换班是1班和9班换,坐在阮轻暮旁边的,是年级第一秦渊,就凭着他们俩那个关系,说没作弊、没传答案,怕是当大家眼瞎? “本来也不关我的事,可是就是觉得恶心,不吐不快!一个装高岭之花道德楷模,还是风纪部大佬,现在呢?公然给学渣抄答案!另一个装天纵奇才智慧逆天,可惜进步最快的,却是最好抄答案的英语,需要做主观大题的数理化就不行了,原形毕露了吧?” 下面的回复激烈异常,几个从没见过的新id在带节奏,披着马甲附和,表示阮轻暮这个成绩简直离谱;更多人的则实名大骂发帖的造谣。 “对啊,傻子也知道这个成绩不对吧?” “同意,据说阮轻暮在开学摸底考英语50多分,月考时也就90多,名副其实的超级学渣,一个多月后就忽然考到127,这是坐了火箭吗?” “刚刚那个赌注贴出来,我就觉得诡异了,果然和我一样觉得奇怪的人很多嘛……” 后面是完全不同的另外一堆人在激情开骂:“呸,有证据吗?什么时候靠‘我觉得’就能泼脏水了?” “自己成绩烂就看不得别人飞,去看看红眼病吧!” “放屁!就算软轻木真作弊了,也是他偷看,拉我们班长下水的nmsl!” “阮轻暮偷看没偷看,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们班长绝不会主动给人看答案,这违反他的原则。” “别和垃圾讲道理,我们班长的道德层次在天上,他们就像母猪一样在泥巴地里。” …… 小摊子前,一群男生全都气得嗷嗷叫,正要拿着手机参战,忽然,帖子下面,有人忽然发了一条回复。 “实话实说,我在当天的考场,的确听到好几次监考老师点名阮轻暮,叫他不要乱看,做自己的卷子。——我可没撒谎,当天在场的人多着呢。哦对了,老师还说了一句。” 那个回复看上去正义凛然:“那句我印象特别深,在后面监考的是那个冷血校医嘛。他还说,‘你们俩要眉目传情到什么时候?’……” 正要参战的黄亚忽然怔住了。 白竞皱着眉,看着他:“怎么了?” 另外一个9班男生有点犹豫:“这个回复……说的倒是真的。” 旁边有个参加换班的1班男生也小声说:“嗯,我也听见了,这个不是造谣。” 黄亚忽然咬牙:“阮哥和我们不一样,他不会抄答案的!上次月考,我主动传他纸条,他都给撕了。” 一群男生都不吭声了。虽然都不愿意相信这个匿名帖,可是……阮哥的成绩真的好像也太逆天了一点? 还有,秦渊大佬和他们阮哥的关系,也的确是真的好。 好像才短短两三个月,从开学时的水火不容,就变成了现在可以一起翻墙、一起晚上出来吃东西的交情了。 宿舍楼关门的最后时间快到了,一群男生沉默地往学校后墙那儿跑,白竞心神不定地看着手机,终于还是给阮轻暮悄悄发了一条消息。 “阮哥,你们快点回来吧,看一下贴吧。”半天没有回音,他急了,又发了一条,“你要不要和秦大佬商量一下,那个造谣贴,要不要找管理员删掉?” …… 围墙边,秦渊伸出手,把最后一串冰糖葫芦递给了阮轻暮:“再分你一个。” 阮轻暮被他的举动弄得好笑:“秦少侠,你这是哄小孩儿呢?” 秦渊伸着手,不说话。 阮轻暮斜睨了秦渊一眼,低头慢吞吞地含了一个,小声说:“好啦,我吃一个,你可适可而止吧。” 都吃了整整两串了,还不停,也不怕晚上倒了牙。 秦渊却又咬了一个进嘴巴,脸颊微微鼓动,平素冷峻的俊脸像是小仓鼠一样,半晌吐了几个山楂籽出来:“知道了。最后一个。” 阮轻暮看得又好笑,又有点心酸,轻轻嘀咕了一声:“怎么这么不听话。” 秦渊静静地瞥了他一眼,平时的强势和冷漠在夜色中消弥了,只剩下安静和柔软。 他小心地把剩下的糖葫芦包起来,揣进了怀里,一个轻巧的翻身上了墙。 骑坐在墙头,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阮轻暮,轻声说:“你管我,我就听的。” 阮轻暮仰头看着他俊美又温柔的脸,只觉得嘴巴里的山楂的酸混着冰糖的甜,一直漫到了心底里似的,说不出的一股子滋味。 他双手一撑一跃,同样翻了上去,然后瞪着秦渊,忽然凑近了:“真听我的啊?那乖,叫一声爸爸。” 秦渊温柔的脸色僵住了,一双凤目中光芒变换,一时之间,不知道是震惊是羞恼,又或是别的什么。 阮轻暮一双桃花眼里透着狡黠,得意地小声笑:“不逗你了,你怎么这么不禁逗啊!” 夜风下的大合欢树叶片轻摇,拂在他们身上,阮轻暮的笑容嚣张又生动,在明亮月色下仿佛发着光。 秦渊目不转睛看着,忽然移开了眼。 他猛地一牵大树枝,借着树枝跳了下去,风中传来一句又轻又恼的声音,好像在咬着牙似的。 “以后有的是机会,叫你喊我爸爸。” 阮轻暮脚下一歪,差点就从树上摔了下去。 妈的,明明也就是逞强的一句反击,怎么这家伙用这种低沉又磁性的声音说出来,好像就很奇怪,叫人莫名地就双腿发软了一下! …… 第二天一大早,早自习上,阮轻暮慢悠悠地背着书包,进了教室。 走着走着,他就抬起头,慢悠悠扫了四周一眼。 这安静的四周,这闪烁的眼神,怎么回事? 小班长唐田田的目光迎着他,欲言又止,白竞抢先一步,飞跑到他座位前,挨着方离,一屁股坐下。 “阮哥,你到现在都没看我微信啊?”他压低声音。 阮轻暮诧异地去摸手机:“什么?” 昨晚回来,他直接偷偷去了106,美美地聊了一小会儿天,两个人就睡了。还真没注意微信。 打开草草看了几句,他就关了。 “阮哥别生气啊。”白竞胆战心惊地看着他平静的眼睛,“稳住!” 阮轻暮诧异地望着他:“气什么?” 被人冤枉有什么大不了,要是被冤枉和污蔑了就要暴跳如雷,那他上辈子早就该活活气死几轮了。 “啊?”白竞呆呆地看他,这么大的事,不在意的吗? 前面,方离也小心翼翼地扭过头,小声说:“可是……他们在诋毁你啊。” 阮轻暮定定地看着他,说得认真:“他们是谁?没名没姓的傻逼,我又不是为他们活着的。” 教室里安静极了,同学们都停下了早读,悄悄地竖起了耳朵。 阮轻暮摇了摇头,冲着方离问:“你会信那些,而讨厌我吗?” 方离慌忙摇头:“不不,当然不会啊!” 阮轻暮又看了看白竞:“你呢,你会觉得我差劲又卑鄙吗?” 白竞吓了一跳:“那怎么会?阮哥你是我偶像。” 阮轻暮散漫地笑了:“瞧,你们和原来一样,不就得了?谁在乎那些垃圾啊。” 黄亚在前面忽然猛地吼了一嗓子:“可是万一有傻逼信了呢?” 阮轻暮诧异地看着他:“所以他才是傻逼啊。” “哈哈哈哈!”男生们爆笑,女生们也偷偷地捂着嘴。 早自习教室里的阴霾一扫而空,气氛瞬间好了起来。 期中考试成绩刚出来,有的科目落后的同学又有了危机感,这边阮轻暮几句话云淡风轻,大家立刻也觉得小事一件,纷纷看起自己的书来。 背语文的背语文,念单词的念单词,教室里一片呜哩哇啦的读书声。 方离坐在前面,还是有点不安,忍了一会儿,又悄悄回头:“阮哥,你无所谓的话,秦班长呢?他、他的名声……” 不仅仅是阮轻暮被泼脏水, 现在别人也在质疑秦渊帮他传答案啊? 阮轻暮从耳朵上拽下耳机线,叹了口气:“方离——你为什么就是不明白呢?” 方离怔怔地看着他。 阮轻暮一字字道:“第一,他比任何人都强大,对这些垃圾,只会比我更加不care。 “第二,秦渊他一定也知道,我其实也不care。” 方离整个人都蒙了,浅粉色的嘴唇无措地动了动:“为、为什么?” 阮轻暮慢悠悠地转着笔:“因为他交我这个朋友,又不是觉得我好看,更不是因为我聪明、成绩进步快。” 四周朗朗的读书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停了,不少人都悄悄地听着。 阮轻暮只看着方离,精致眉目中是漫不经心的傲气:“是因为他觉得,我这个人值得。” 周围的同学们都有点儿发愣。 方离静静地听着,琥珀色的眸子中有点惘然,是这样吗? 两个人做朋友,是因为觉得……彼此值得吗? 阮轻暮摆了摆手:“所以散了吧,没什么戏好看,懂?” 一片寂静中,白竞战战兢兢地举了举手机:“阮哥,你和秦大佬的默契好像有点问题。” 阮轻暮一扬眉。 “秦大佬,他、他好像很care……”白竞困难地咽了口唾液,“刚刚在贴吧里开麦了,貌似有点激动。” 阮轻暮脸上就像是被人打了一拳,云淡风轻裂开了一条缝:“……” 嘶,脸好疼。 早自习一般都有班主任来监督,老简迈着慢悠悠的步子走进教室,就发现班级里的气氛有点诡异。 平时学生们偷偷玩手机的也有,可是真的上课时间还是不太敢的,可是这一大早的,一个个就在闷着头,一看就在偷偷看桌肚,不在看手机才见鬼! 他放轻了脚步,忽然一个箭步,蹿到前排几个男生身边,手疾眼快地一伸手,瞬间就收缴了两部手机:“你们这些小兔崽子,胆子大上了天是不是!” 班里一片鸡飞狗跳,夹杂着被收手机男生的惨嚎:“啊啊啊,老师我们不敢了!” 一个男生聪明点,赶紧腆着脸,讨好地和老简商量:“老师,您容我们申一下冤。真的不是在玩,我们在关心班级大事,关乎我们体委的清誉,更关心我们班整体的荣誉……” 老简拿着手机敲了一下他的头:“说话都说不清楚,什么莫名其妙的?” 那男生顺势接过自己的手机:“老师,我找给您看!” 老简顺着他的指点,眯着眼看了看手机。 最上面一个热帖,昨晚就发了,就是质疑阮轻暮作弊的那个。 他点开看了看,脸色就有点发青了。 这些孩子,平时看上去一个个乖得很,在背地里,怎么有这么多坏心思呢? 再一看,另一个热帖……发帖人是培优一班的班长秦渊? 看了一会儿,他神色有点古怪,看了看后座的阮轻暮,冲着他招招手:“来,跟我出来一下。” 教室里恢复了早读,走廊上,老简站在那儿,又把秦渊那个帖子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时间就在刚刚,敢情这1班的三好生啊,也一样在早读课公开用手机呢。 “我发声,不是为我自己。按照我的脾气,原本是一点眼色都不会给,但假如我闭口不说话,未免对一身清白的别人不太公平。所以我还是决定,抽点时间出来,直接说三件事。 “第一、阮轻暮同学的英语成绩:在上次月考时,他因为迟到而缺席整场听力,后来在办公室试做过一次。加上听力,得分其实是114分。这一点,当天办公室的老师,都可以证明; “第二,阮轻暮同学的语文成绩:很多人恐怕都是不知道,运动会的广播宣传稿,9班狂揽5篇,全是阮轻暮同学的手笔; “第三,假如说广播稿不算什么,那么来看本次语文考试的全年级作文最高分。” 下面,赫然是一张照片,端端正正地对准了一张试卷的作文部分。 鲜红的56分,字迹潦草却不失风骨,张扬恣意。 “我的语文总分更高,可是作文也只有54分,这篇56分的作文,我自愧弗如。大家不妨鉴赏一下,看看什么叫真正的文采飞扬、什么叫真正的精彩范文。对了,欢迎逐字逐句百度,看看是否有抄袭嫌疑。 “最后,我想正式对这些披着匿名、在阴暗角落里,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人说一声:污蔑优秀的人,只会显示出你们的卑劣;打击光彩绽放的人,只会衬托出你们的暗淡。——对,我骂的就是你们这些宵小之辈,欢迎对号入座。” 第70章 还给你吧 老简悄悄观察了一眼阮轻暮,心里有点忐忑。 瞧这小脸红得,大概是气得不轻。 他深深叹了口气:“阮轻暮啊,你不要难受,更不要激动。秦渊同学说得非常好,清者自清,我身为老师,首先完全信任你的成绩!那些流言蜚语,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阮轻暮的神色有点古怪,轻轻咳嗽一声:“老师,我没事。” “哦,没事啊……”老简欲言又止,“那就好,那就好。” 阮轻暮的眼神不知道怎么,有点朦朦胧胧,好像闪着粼粼水波,又好像光华流动。 他笑了笑,那笑容有点儿魂游九天似的,忽然对着老简说:“老师,您说,我要想证明他说得对,是不是有个特简单的办法?” “啊?啥?”老简有点蒙。 “我期末的时候,把语文和英语再考高一点,然后把所有成绩都搞上去。”阮轻暮的表情说不出是漫不经心,还是格外认真,“就行了呗?……” 校医务室里,两个高二的女生正老实地坐在里面。 龚校医一边笔走龙蛇,“唰唰”地写病历,一边没好气地训斥:“就这个体重,还减肥!早上吃那么点,还没有牛奶鸡蛋,不低血糖晕倒才见鬼!” 晕倒被同学送来的女生小声嘀咕:“没。没减肥,就是真的没胃口……” 年轻俊美的校医声音提高了:“没胃口就是因为你把胃饿小了!没充足的能量和营养,就会疲乏无力、无精打采、上课注意力不集中、犯困、学习效率下降,懂吗?” 他就像说相声贯口一样,接着顺溜无比地往外输出:“再下去,等着你们的就是胃黏膜损伤、慢性胃炎、胃糜烂,胃溃疡,还有内分泌紊乱,骨瘦如柴、厌食症。清楚没?” 那女生被他训得小脸蜡黄,一声也不敢吭,差点哭了出来。 龚校医这才站起身,去身后的药柜里找药物。 陪那个晕倒女生来的同学在一边闷着头,悄悄刷手机,忽然小声对同伴说:“喂,昨晚说阮轻暮期中考试作弊的帖子,早上秦学霸出面澄清了!” “哇,真的?给我看看。” 两个女生正凑在一起看手机,忽然,身后龚校医冷冰冰的声音响了起来。 “什么作弊?” 两个女生吓了一跳,赶紧小声解释:“没没,就是谣言而已。” 忽然想起了什么,一个女孩壮着胆子,小声说:“对了,还提到您了呢。” 龚校医伸手把她的手机抓过来,看着看着,就冷笑了一声。 “行了回去吧,记得一定吃早饭。”他再次严肃叮嘱,“不是吓唬你们,大脑里有几个区域对缺糖尤其敏感,它们负责学习、记忆以及调节运动,损伤了,甚至会不可逆。你们这个年纪,千万别做蠢事。” 两个女生慌忙点头:“嗯嗯,明白了,以后一定保证牛奶鸡蛋豆浆。” 两个女生走了,外面的校园结束了此起彼伏的读书声,重新恢复了上午的课堂安静时间。 龚校医忙了一阵,把最近进的一些常用药整理归类,这才抓起手机,冷着脸,找到学校的贴吧,重新看了起来。 到了中午,食堂里人头攒动。 阮轻暮和白竞他们打了饭菜,随意找了个座位坐下。1班的课程和他们不同,老师经常喜欢无良拖堂,看了几眼,食堂里看不到1班的人影。 白竞戳着盘子里的肉丸子,四下看了看,心里暗暗骂了一声。 这些躲躲闪闪、时不时就偷瞥他们一眼的目光,实在叫人不爽极了。 上午的几堂课间,那个匿名揭发帖和秦渊的澄清帖下面打成了一片,两派观点争执不下。 一部分匿名的人死活不相信阮轻暮半学期内成绩惊天逆转,说绝对有内幕;另一部分人则拿着阮轻暮的作文反驳,说这作文这么牛逼,足以证明一切。 匿名的人立刻又跳出来,说作文和广播稿能证明阮轻暮语文真的不错,那英语也这么牛逼就不科学了。 总之呢,别的班同学还是将信将疑的多,上去坚决维护两位大佬的,都是1班和9班的人,这一通大战下来,他们还是略略站在了下风。 阮轻暮一边闷头吃饭,一边皱着眉:“方离又没来?” 黄亚犹豫着:“我们叫他了,他说去想去上厕所,叫我们先来,他待会儿到。” 阮轻暮沉默地扒着饭,不说话了。 最近方离根本不来食堂,都是磨磨蹭蹭地等到食堂的学生快走完了,才一个人来吃饭。 他有一次实在急了,硬是等着方离一起走,可是真的一起来了食堂,他才明白了缘由。 那些无处不在的、好奇或者恶意的眼光,实在太多、太叫人暴躁了。 他当然可以做到视若无睹,可是他也知道,别说方离,就算换了黄亚和白竞他们这种粗线条的,都未必经受得住。 “给他发个消息,我们待会儿给他带饭菜回去。”他忽然说。 白竞赶紧点头:“嗯嗯,好的。” 是啊,还不如给他打回去吃呢,一个人来吃饭的话,也实在太可怜了一点。 身后,有两个外班的男生背对着他们,没注意到他们,正在小声聊着天。 “对了,你说秦大佬发那些,是真是假啊?” 他身边的男生声音含糊,像是在吞咽:“英语嘛,你懂。最容易抄的。” “对哦,秦大佬假如真给了答案,那当然会帮着作假证词。” 黄亚在身后听得火起,正要转头回去骂人,身后的男生又啧啧地说:“其实我本来倾向于相信秦大佬的,可问题是,很多人都听见监考的龚校医骂阮轻暮了,那个才是铁证,对吧?” 黄亚一下子卡壳了,悄悄看一眼阮轻暮,果然,他们阮哥的脸也沉了下来,一双明亮的桃花眼里忽然有了点忍耐不住的戾气。 糟了糟了,就算是个泥性子,被这么公开拿出来骂了一天了,换谁也得爆,何况他们阮哥!。 …… 正在饭点儿,食堂里人满为患,教学楼里却没什么人。 方离呆呆地坐在教室后排,一动不动地望着外面的操场。 已经有同学从食堂吃完饭回来了,三三两两地往回走,勾肩搭背的,说着笑着,还有人在互相追打。 是他从来没有融进去的、在阳光下的样子。 正在发愣,忽然,身边就响起了一道低沉的声音。 “我给你买了点吃的,你尝尝。” 方离猛地回过头,呆呆地看着身前站立的大男生。 教室里没人,很安静。傅松华高大的身子杵在他的课桌前,手里拿着个外卖的打包盒。 他自顾自地在方离旁边坐下来,把饭盒打开了,里面是一份黄焖鸡套餐、一份酸菜鱼套餐,黑鱼片雪白鲜嫩,黄焖鸡香气四溢。 “你挑,剩下一份给我。”他指了指两份饭菜,“应该都是你爱吃的,你尝尝,校门口那家‘高进堂’的招牌饭,生意特好。” 方离嘴唇颤抖,看着那两份热腾腾的饭菜,哑着嗓子:“你干什么?……” 傅松华也不反驳,把一次性筷子掰开,英俊阳光的脸上有了点少见的郁郁:“吃吧,别凉了。” 方离脸色有点白,忽然站了起来,声音慌乱:“我、我马上去食堂,用不着这个。” 他转身就往教室后门跑,仓皇又急促,可是没跑出去两步,身后影子一晃,肩膀就被人抓住了。 傅松华的语气带着忍耐,可是也有那么一点怒气:“每天等人走光了再去,去吃最没人要的剩菜是吗?你是觉得自己不够瘦,还是觉得学习不需要身体好?” 方离哆嗦着,使劲去挣脱他的手,可是傅松华健朗高大,抓惯了篮球的手掌力大无比,这么抓着他瘦削的肩膀,就像是铁钳一样,根本逃脱不掉。 “你放开啊!”方离终于忍不住,眼眶红了一片,“我吃不吃、吃什么,和你有什么关系!” 傅松华忽然大吼起来:“怎么没关系?你是我的朋友!” 方离激烈挣扎的身子忽然不动了。 他扭过头,看着傅松华,半晌才凄苦地摇摇头:“没有,我从小到大,都没什么朋友。” 就算有,后来也都和别人一样,开始开他玩笑、欺负他了。 傅松华呆呆地看着他,看着他红彤彤的眼睛,忽然手足无措了。 他慌忙松开了方离的肩膀:“对不起、对不起!我是不是抓疼你了?你别哭啊,我、我……” 他忽然烦躁地叫:“方离你讲点道理。对,我是说错了话,可是你打算记仇一辈子么?” 他又茫然又委屈:“我也道歉了,也帮你把那些乱嚼舌根的人打了,你为什么还是躲着我?我们以前那么好,你就打算因为这点事,再也不原谅我了,彻底断了我们俩的交情了,是不是?!” 方离怔怔地听着,半晌不说话。 一片静默中,走廊上忽然传来了一阵隐约的笑语,是吃完了午饭的第一批同学们回来了。 方离转身回到座位上,看了看两份饭菜,伸手拿了一份黄焖鸡。 “今天这份饭,我留下了,谢谢你。”他声音沙哑,菱角般的嘴唇失去了血色,“可是,不要有下次了。” 傅松华僵硬地站着,平时干净的下巴上,有一层小小的青色,平素的明朗不见了,有点罕见的颓废。 这个年纪的男生荷尔蒙正旺盛,几天不刮,就开始有小胡茬冒了出来。 方离只抬头看了他一眼,心里忽然一阵难捱的酸痛,再也不敢看。 傅松华盯着他,眼睛里有点受伤的凶狠:“方离,你是不是……再也不把我当朋友了?” 方离低着头,声音小得像耳语:“是啊,阮哥才是我的朋友。” 他没办法再骗自己。 他是真的没办法……把这个时常出现在他梦里的人再当朋友了。 离得越近,越是感到害怕,越是觉得自己不仅变态,还肮脏。 傅松华僵直地站在那里,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个耳光。 他狠狠地猛踢了一脚身边的课桌椅,转身就往教室外跑。身后,方离忽然叫了一声:“等等!” 傅松华身子猛地一顿,满怀希望地回过了头。 方离弯下腰,从书包的小暗袋里拿出了一张饭卡,递到了傅松华面前。 “这个……还你。”他低低道,“这一阵我花掉的钱,我给充回去了。” 傅松华愣愣地看着那张饭卡,半晌才摇了摇头:“不用还给我。不是我的。” 方离无法置信地看着他。 “那是我们班长充的钱,他担心你的阮哥穷,才绕着弯儿托我拿这个给你,叫你多买点好菜,带他一起吃。”傅松华一字字地说。 方离木然地站着,伸出的手微微颤抖。 “原来……是这样吗?” 就连这张特殊的饭卡,就连这被他心心念念记着的一份好意,都是误会吗? “是啊。”傅松华答。 教室门口,一群9班的男生相拥着跑进来,最前面的白竞热情地叫:“方离方离,阮哥叫我们帮你打饭菜回来了!” 傅松华抬起头,看了看他们,目光古怪。猛地撞开众人,他大踏步地跑出了9班。 白竞差点被他撞了个趔趄:“哎哎,老傅这头蛮牛,跑这么快干吗?” 一扭头,他看见了桌上的饭菜:“啊,他帮你叫了外卖啊?” …… 傍晚,校医室里,龚医生送走了刚在体育课上摔破了皮的一个学生,起身洗手,换上了下班后的私服。 天色有点儿阴沉,远处天边霞光隐去了,乌云慢慢密集。 他慢悠悠地出了校园,步行到了隔壁的一条街道边。 暮色中的大梧桐树下,一辆拉风的杜卡迪916豪华摩托车停在那儿,上面一个机车男酷酷地半倚着。 机车男戴着墨镜,头发嚣张不羁地剃着板寸,胸前一串极具违和感的佛珠,佛珠下面混着一条小众品牌的男式项链,上面累赘地吊着一串骷髅头和圣剑。 一双大长腿嚣张地晃着,耳朵里塞着耳机,正跟着音乐摇头晃脑。 龚思年走到近前,不耐烦地敲了敲他的车。 年轻男人正闭着眼听歌,闻声一睁眼:“来啦?” 龚思年忽然凑近他脖颈,瞅着他胸前挂的一堆东西:“这戴是的是什么混搭玩意?” 年轻男人长叹一声:“没法子,我家老爷子说是找大师求的,开过光。逼着我戴,不戴就拿拐棍儿揍我。” 龚思年迈开大长腿,偏身上了摩托车后座,没好气地踢了他大腿一下:“开车,带我去吃饭。” 年轻男人慌忙去看自己的摩托侧边机身:“卧槽,你踢我就踢我,别剐蹭了我的新老婆!” 龚思年冷冰冰地瞪着他:“再说一遍,这死物件儿是你的什么?” 年轻男人摘下墨镜,露出了一张棱角分明又羁傲不逊的脸,浓眉粗犷、眼神晶亮。 他凑近龚思年,忽然冷不防地亲了他脸颊一口:“没错啊,它是我老婆,你是我爱人嘛。” 龚思年抬起手,重重敲了一下他的头:“大庭广众的,耍什么流氓!” 年轻男人也不恼,笑嘻嘻地拿出两个头盔,分了一个给他:“行,大街上不耍流氓。” 他一伸手,掐着校医同志那把细腰,把他扶正在后座上,然后悄悄地凑到他耳边:“晚上我们回家慢慢耍。” 饶是平时荤话听得多,在这人来人往的街上听着,龚思年一张脸还是红了。 “渣男给我闭嘴。”他冷笑,“说好了一个月不准上床的,你敢反悔试试?” 年轻男人哈哈大笑,猛地发动了高大威猛的新摩托:“试试就试试。” 他戴正了自己的头盔,回过头,挡风镜后一双眸子邪气又嚣张,冲龚思年一眨眼:“试一下罪不至死,不试试真的会憋死。” 第71章 异色酒吧 一路风驰电掣,摩托车轰鸣着,开到了本市的一条文化街上。 这一带是著名的酒吧一条街,各种特色酒吧和咖啡厅林立,还有一些小众的文化沙龙聚集着。 天色越发阴了,酒吧的霓虹灯比平时亮得早。 两个人推门进了一家不起眼的酒吧,门牌上,“异色”两个字不停变换着明暗,仔细分辨,轮换显着彩虹的颜色。 “哎呀,厉哥来了?” 门口的男招待一脸雪白浓妆,眉眼秀致,腰间系着一条风格古怪的裙装,笑盈盈冲着年轻男人打招呼:“你们乐队的几个哥们儿都到了,在后台呢。” 被叫作厉哥的男人应了一声:“叫后厨赶紧给我们上两份简餐,牛排用我放在冰箱里的那几块,别拿错了。” “明白,和牛战斧牛排嘛,店长在冰箱里留了一层,专门放那个。”小招待斜着眼,看了看龚思年,“怎么,这位小哥也来一份啊?厉哥你那牛扒没剩下几块了啊。” 厉原冲着他屁股就踢了一下:“少废话,下一单马上就空运过来。快去叫人做,两份!” 龚思年冷着脸,差点就想转身往外走,厉原急忙伸手把他拉住,小声道:“喂喂,又吃哪门子飞醋,就是乐队的小歌迷嘛。” 龚思年瞪着他,点点头,转身在旁边的一张小桌边坐下。 立刻有另一个男招待笑着过来,铺好餐巾,送了两杯柠檬水过来。 “厉原,你那些狗屁倒灶的事,过去就过去了。可别再叫我抓住你乱勾搭人。”龚思年慢悠悠地道。 厉原收起了笑,脸色严肃:“阿年你说什么混账话呢?什么叫再?我也再说一句,我活了二十八年,面对无数诱惑,一直坚贞不屈,守身如玉来着。” 正在摆西餐餐具的男服务生乐不可支,在一边拼命憋着笑。 龚思年看着憋气,冷笑一声:“看认识你的熟人都快笑死了呢。” 那个男服务生赶紧端正了脸色:“没没,我们厉哥真的特纯洁,我给他做个证,他真的没乱勾搭过人,都是人家勾搭他。” 不远处的吧台上,那个浓妆雪白的小男生从后厨出来,悻悻地看着他们这桌,噘着嘴,神色恼恨。 吧台里的调酒师看着他,叹了口气:“收起你那副怨妇嘴脸行吗?人家厉哥喜欢人,和你有屁的关系啊?” “老娘为了他,从城东追到城西,追不上就算了,还不准我哀怨一下?”那小侍应生勃然大怒,“还以为我真的想在这儿打工呢?老娘随便在哪家酒吧跳个舞,不比拿这点钱多!” 调酒师翻了个大白眼:“说得好像你牺牲多大似的,人家厉哥缺你这么一个追求者啊?往台上一站,小姑娘、小骚0,到哪儿不乌央乌央的?” 小侍应一下子泄了气,趴在桌上嘟囔着:“我就是不服气,那个人有什么好的?一天到晚一张扑克脸,看着也放不开,还凶!” 调酒师忍无可忍呸了他一口:“谈恋爱哪有什么道理,王八对绿豆还能看上眼呢!我劝你早点死心,别傻逼一样围着厉哥转,招人嫌。” 那边的小桌上,厉原挠挠头,讨好地说:“我去一下后台,和铜锤他们打个招呼,就来啊?” 龚思年头也不抬,专心刷手机:“滚吧。” 学校的论坛里一片乌七八糟,现在正是刚吃完晚饭,还没上晚自习的空当,早上秦渊的澄清帖不仅没平息事态,反而引起了更大的讨论度。 那篇作文的曝光,更加像是一个炸弹,炸出了无数平时不太刷论坛的学霸们。 从高一到高三,都有人出来留言。 “高一学妹前来瞻仰,真的写得好好哦,好喜欢!” “文章是真的好,可是好得有点过分了吧……” “到底怎么回事,广播稿和这个作文都是阮轻暮写的?高一整个一年,他语文很出色吗?这是怎么突飞猛进的?” “不管怎么样,我信秦渊大佬,他说他没有传答案,我就是无条件信。” “这可不见得,刚刚不是还爆出录像,他宁可自己受伤,也要帮阮轻暮踢掉障碍物么。” 一大堆吵吵嚷嚷中,忽然有一条格外扎眼。 “我谁都不信,我信冷血校医!他说了阮轻暮偷看的,在场那么多人听见,这都能洗?呵呵!” 龚思年皱着眉看着,手指飞快地往下滑。 忽然,耳边响起了一道不太友善的声音:“小哥,厉哥请你的牛排到了哦。” 龚思年抬起头,看着细眉杏眼的男招待,脸色淡淡的:“什么叫他请我?” 小侍应嘴巴都快撇到天边去了:这店有厉哥的股份,后厨就是厉哥家的厨房,八百元一块的牛排,不是他请是什么? 呸,也就是看上厉哥又a又有钱,不像自己,爱的是厉哥的音乐! 龚思年看着他,冲他招招手:“来,小屁孩,我教你个乖。” 他掏出手机,点开一个独立的海外电商app:“你说的这个108美金一块的牛排吧,还真是我买单,请你家厉哥的。” 小侍应看着页面上“高级原切、神户和牛”的广告词,再看看一溜儿的空运发货单,目瞪口呆。 “厉哥又不是没钱……” 龚思年皮笑肉不笑地咧开嘴:“是啊,所以他有钱,我也有钱,你瞧,我们多般配。” 小侍应又羞又气:“又不是有钱就般配的!” 龚思年点点头:“对,也许说不定过一阵子就不配了。你想追厉原不是不行,但是得等我厌烦他、甩了他,你再捡破烂儿,懂?” 小侍应招架不住,气呼呼地跑了。 厉原从吧台后面掀帘子出来,笑嘻嘻过来坐下:“你干吗呢,又欺负人,瞧小艾那小脸,气得都白了。” “呵呵。”龚思年冷笑一声,“白不是他自己涂的粉有三斤重?” “别这么容易炸毛,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就是一小屁孩,爱听我唱歌。这种醋也吃,待会儿你老公我上台,那鲜花和手绢儿铺天盖地的,你不得直接醋死过去啊?”厉原笑。 龚思年放下手机,点点头:“真没气他,就是吓唬了一下。” 厉原抓起刀叉,开始切面前雪花纹理明显的牛排:“怎么吓的?” 龚思年拿起牛排刀,在骨瓷餐盘上敲了敲,发出几声清越的声响:“我跟他说,要是被我抓到我老公和人背着我鬼混,我不用手术刀,就用这把钝刀子——” 他优雅又细致地,把面前的牛排切成几等分,大小标准得宛如尺子量出来一样:“我也能把你和奸夫的小兄弟给切成八片,血管、神经和淋巴管一条条剥开,懂吗?” “噗——”厉原看着盘子里切开的牛排断面,再看看那新鲜的血丝,直接把嘴里的一口红酒喷了出来。 现在才六七点,酒吧里还没什么客人,外面的天色更加昏暗。 眼看着,风就刮了起来,吹得街道两边树叶乱响,打在“异色”酒吧的雕花窗玻璃上。 几个服务生在做准备工作,正中央的表演台上,厉原的乐队哥们在调试音响,乱糟糟的,生动又热闹。 吃完了简餐,厉原跑上台去,和键盘手贝斯手一起试音,龚思年自己坐在专属小桌边,酒足饭饱,他慢条斯理地打开论坛,开始回帖。 “谁说阮轻暮作弊了?谁说秦渊传答案的?给我站出来看看。” 他用的是匿名id,随手起了一个名字doctor123,根本没人当回事,立刻有人跳出来:“你算老几啊,要人站出来?我站出来了,我就怀疑他们狼狈为奸,怎么了?” 很快,doctor123回复了:“你不信他俩可以,可是你说他们作弊,那就是羞辱我。” “关你毛事啊!” doctor123:“我就在他们俩后面呢,我说他们没作弊,自然就是真没作弊。” 学校现在已经是晚自习时间了,大部分学生都收了手机,只有几个学渣还在纠缠不清:“哈哈哈,狂笑.jpg,他们坐最后一排,你坐他们后面,你是嵌在墙里么?笑掉大牙了都!” doctor123:“牙齿掉了,来我医务室啊,我给你拔掉。不过要看是牙冠折断还是牙根折断。如果只是单纯的冠折断,可以做全冠修复,但是如果折断已经到达牙髓腔,神经暴露,就得先做根管治疗了,像你这样的小兔崽子,要是我来给你拔牙,我一定不打麻醉药。” 少数的现场围观者和那几个学渣:“o((⊙﹏⊙))o.……” 见鬼了吗这是? 正在震惊又怀疑,doctor123又贴了几张自己相册里的照片,校医务室里的铁皮柜里,冷冰冰的医疗器械闪着光,整齐的药物依次排列。 “给我听清楚了,我是当天的监考老师,我叫阮轻暮看自己的卷子,是因为我手机当时响,我看手机,他看我,我才呵斥了一句。”龚思年一字字地打,“他从头到尾,所有的题目都是自己做的,说他作弊,说秦渊传纸条,真当我瞎?” 围观的学生们:“o(╥﹏╥)o……龚医生监考辛苦了!” 妈呀,散了散了,都洗洗睡吧。 怀疑谁,也不能怀疑四大名捕,阮轻暮的分数,百分百自己做出来的啊!…… 外面一道闪电,惊雷响起,雨点落了下来。 虽然是阴雨天,可是酒吧里还是不断有人推门进来,演出池里,有跑场子的小歌手开始软绵绵开始唱歌,厉原他们的乐队压轴,不到十二点不会出来,龚思年心满意足地关了手机,目光随意地望向门口。 忽然,他就眯了眯眼睛。 一个瘦弱的小男生背着书包,怯生生地从门口进来,没带伞,进门抖了抖头发,水珠儿落了下来。 他犹豫了一下,走向了吧台。 站在吧台边,不知道他向调酒师说了些什么,那个叫小艾的男侍应也凑上去答了几句,小男生忽然有点激动起来。 调酒师的表情有点无奈,很快,他冲着后面的厉原招招手,喊了一嗓子。 厉原放下电吉他,走了过去,听那小男生说了几句,表情就有点不耐烦。 吧台离得远,龚思年听不见他们说什么,只看见那小男生脸上的表情变得沮丧又瑟缩,低下了头半天不语。 龚思年盯着他,拿起手机拉近焦距,飞快地抓拍了一张那男孩的侧脸,刚拍完,那男孩就向几个男人鞠了一躬,推开了酒吧的门,出去了。 龚思年站起身,快步走到吧台,皱眉看着厉原:“那个男孩是谁,说什么?” 厉原叼着根烟,痞痞地看着他笑:“哎呀,我跟闲人说句话,也醋啊?” 龚思年冷冷瞪他:“我说正事呢,快点说,别废话。” 厉原举起手做投降状:“好好,我说。真的不认识那小孩儿,他是来求职的,说家里妈妈生病,不想上学了,会跳舞,想问问这儿缺人吗。” 龚思年的眉头更紧了:“你怎么回答的?” 旁边的调酒师笑着插话:“厉哥问他会跳啥,他说会跳民族舞,流行的街舞也会一点儿。哎呀把我们都逗乐了,这儿只要看钢管舞和肚皮舞,谁看民族舞啊?” 厉原挥挥手:“这都是次要的,关键是,年龄他妈的还不到十八!我当然给回绝了,现在的这些小孩,比我那时候还叛逆呢。” “你又好到哪里去了,还不是十几岁就组乐队,你好好学习了吗?”龚思年没好气地数落。 厉原伸手搂过他的肩膀,一口烟嚣张地喷在他鼻翼间:“那不一样,我天生就是做乐队的料,读书是耽误我。” 龚思年难得地没挤对他,沉思了一阵,忽然说:“那孩子留电话了吗?” 旁边的调酒师回答:“没留,厉哥直接给赶走了。还教训了他几句,问他到底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呢。” 龚思年一惊:“那他怎么说?” 这儿可是正经的同性~酒~吧,稍微在这个圈子里混的人都知道,门口的彩虹标志也隐晦地点明了性向,那个孩子……是无意中闯进来的吗? 调酒师摇了摇头:“那孩子说他知道。” 龚思年心有点儿乱,狠狠瞪了厉原一眼:“你没长脑子吗,这么直接赶走,他接着去下一家找怎么办?” 厉原瞪大了眼睛:“哎你讲点理成吗?我特么的还得为每一个推门进来的小可怜负责人生啊?他进来,当然什么都想好了,不在我这儿做,去找下一家,我管得着?” “你怎么就不能管一下,人家才十七岁呢!” 旁边的小艾凉凉地撇嘴:“十七怎么了,老娘十六岁就满场跳钢管舞挣钱了。” 龚思年扭头看着他,一字字说:“我和厉原说正事。你别插话。” 小艾脸“腾”地就红了,看着厉原完全没有为他解围的样子,一跺脚,又羞又气地跑了。 龚思年这才转过头,看着厉原:“我跟你说,下次你别这么混账,不准直接赶人走,懂吗?” 厉原急了:“我真去嘘寒问暖了,你那手术刀不是要割我的小小原吗?” 旁边的调酒师和几个侍应生笑成一团:“卧槽小小原是什么啊?真的很小吗?这话被你那些迷妹迷弟听见,心该碎成一片片了啊。” 厉原一巴掌打过去:“也能大也能小,高兴的时候就超级大!” 龚思年没理他们的荤话,转身走到角落,沉吟了好一会,开始找微信号。 找了一会,他的手指停在了“学生”分组里,按在了秦渊的头像上。 …… 文体楼三楼的学生会活动室里,半边灯亮着,阮轻暮恹恹地趴在桌上,把手机举在眼前,扒拉着回复:“好吧,这个江湖郎中我原谅他了。” 秦渊和他一起看着那个贴,微微笑了:“我说过的,他是个好医生。” 阮轻暮悻悻地哼了一声:“要不是他乱看手机,我也不会被冤枉。” 看的还是那种小黄图! 窗户开了条小缝透风,外面夜风渐大,吹得厚窗帘微微翻卷,阮轻暮忽然打了个喷嚏。 秦渊默不作声地脱下校服外套,披在他身上。 阮轻暮吃惊地扭过头:“干吗?……” 秦渊的校服里面是一件米白色的薄毛衣,袖子有点长,笼着修长手指,只露出了大半截骨节分明的手,他淡淡地道:“热。” 阮轻暮看着他俊朗的侧脸,忽然伸出手,好奇地戳了一下:“又在骗人,你的脸和脖子都红啦。” 秦渊侧头看了他一眼,洁白如玉的脸安静又专注,忽然伸手抓住了阮轻暮那不安分的爪子,轻轻按在自己的额头。 “没有骗人,是真的。”他低声说,声音沙哑,“不信……你摸摸看。” 秋天的夜晚,气温下降得快,活动室里空旷,有点儿微微的冷,阮轻暮只觉得自己手指冰凉,这样覆在秦渊那阔朗的额头,感觉到的,的确宛如火烫。 好半天,阮轻暮忽然震惊地跳了起来:“你你……你发烧了吗?!” 第72章 同一类人 秦渊定定地看着他,表情似乎有点一言难尽。 “是发烧了。”他甩开阮轻暮的手,有点无奈似的,“几分钟就好,不用担心。” 阮轻暮担忧地看着他,有点犹豫:这是什么毛病啊,发烧还带几分钟的? 忽然,秦渊的手机微信轻轻响了一下,格外清晰。 两个人都从恍然中猛地惊醒,扭头去看亮起来的屏幕。 秦渊一眼看去,就是一怔,赶紧划开了手机。 龚校医:“你在学习吗?有件事想问你一下。” 两个人在各自的晚自习班级里点了卯,抽了个空就分别偷偷溜到了这里。 刚刚已经有同学发现了论坛的最新状况,第一时间就告诉了他俩,这一转眼,龚校医就来消息了,是说这事吗? 秦渊赶紧回了过去:“龚医生您好,我有空,您说。” 龚思年很快发了张照片过来:“这个人你认识吗?我看着像我们学校的学生,有点印象,但是不确定。” 秦渊只看了一眼,就惊讶地立刻回复:“当然认识,这是9班的方离,怎么了吗?” 龚思年答非所问,却问:“这个孩子成绩怎么样?” 秦渊犹豫一下:“成绩中等吧。” 阮轻暮盯着屏幕上的消息,焦急地看了看秦渊,做了个直直下坠的手势。 秦渊明白他的意思,又小心翼翼地补充了一句:“不过,最近好像成绩下降得比较厉害。怎么了吗,龚医生?” 好半天,那边才又问:“这孩子在班上有要好的同学吗?” 秦渊和阮轻暮对视一眼,郑重地回答:“有的,我和阮轻暮都是他的朋友。龚医生,有什么事的话,您可以相信我们的。” 龚思年不说话了,半晌才含糊地回复:“行,有需要,我会找你们的。没事了,你学习吧。” 阮轻暮盯着暗下去的屏幕,有点焦躁:“这医生怎么说话说一半,急死人了,方离和他有什么关系?这照片又是怎么回事啊?” 秦渊皱着眉:“不说肯定有他的道理。” 阮轻暮急了:“不行,我去问问方离他在哪儿!” 秦渊伸手拦住他,静静地盯着那张照片,眼睛里光芒一闪。 伸手一点,他放大了背景中的一处模糊的霓虹招牌。 三两下锐化加调高对比度,那招牌的字迹就显露了出来。 “虹都酒吧”。 他飞快地上网搜了一会儿,再打开百度地图,然后抬起头,看着阮轻暮。 阮轻暮满怀希望地看着他:“找到了吗?方离在哪儿?” “看照片的角度,是从这家酒吧的正对面往外拍的,它的对面那一家,叫‘异色’。”秦渊神色凝重。 阮轻暮茫然地问:“异色怎么了?” 秦渊抿着嘴,好半天才轻声说:“我搜了一下,那是一家……同志酒吧。” 阮轻暮听着,猛地呆住了。 同志酒吧? 外面忽然划过一道雪亮的闪电,雨点开始落下,砸在窗外的大合欢树的枝叶上,发出“簌簌”的绵密声响。 活动室里静极了,室内的日光灯管映着对面秦渊的脸,沉静又淡然。 阮轻暮的心一阵乱跳,一片静默中,他轻轻咽了一下唾液,喉咙间发出了一声含糊的声响。 “啊,是、是吗?”他眼神飘忽,慌乱得像一只草丛里被惊动的兔子,“方离他……可是无论怎样,他都是我们的好朋友,对吧!” 秦渊深深地看着他:“是啊。” 阮轻暮好像大大地松了口气:那就好,秦渊不介意! 想了想,他又忍不住焦躁:“可是,龚医生发这个照片到底是什么意思啊!现在是晚自习时间,方离在那儿?!” 秦渊皱着眉:“他今晚不在教室吗?” 阮轻暮脸色有点难看。 他当然知道方离最近常常缺席晚自习,老简已经找他谈过几次话,可是方离总是默默听着,转身又不见了,谁也没有办法。 他还以为方离只是偷偷去舞蹈室散心了,也不方便总是劝说。可却没想到,现在竟然发展到偷跑出了校园! 而且还是去那种地方。 一想到那个词语,他的心就颤颤的,不知道为什么,不敢细想。 秦渊望着他坐立不安的样子,忽然开口:“你怎么了?” 阮轻暮张口结舌:“啊?没怎么呀!” 秦渊静静地望着他,似乎极轻地叹了一口气,低得听不见。 他站起身:“走吧,回寝室,快灯了。” 两个人收拾书包出了门,外面的雨点越发得大,两个人都没带伞,一起拔腿飞奔,冲进了雨帘。 快要跑到宿舍楼前,阮轻暮忽然在雨声中小声叫:“对了,龚医生!” 秦渊淡淡地问:“怎么了?” “我胡说?你不是这几天都不在教室吗?都在生病,所以找医生?”傅松华哑着嗓子问,明明知道不该说这样的话,可是心里就是憋闷得想爆炸,看到龚校医的举动时,甚至想要冲出去打人。 他为什么送方离回来,为什么那样温柔地摸方离的头? 方离嘴唇颤抖,忽然一甩手,激烈地向楼上跑去,刚刚跑了几步,身后傅松华就追了上来。 傅松华人高腿长,三两步就把方离堵在了拐角,伸手圈住了他。 方离恶狠狠瞪着他,眼圈红了:“放手啊。” “我不放!”傅松华的牙齿咬得紧紧的,“你不说清楚,我不放你走!我他妈的找了你一晚上了,到处找不到你!” 方离沉默着。 好半天,他才木然道:“你找我……有事么?” 傅松华垂着头,既不放他走,也不说话。 是啊,找他有事吗?好像也并没有。 方离咬着嘴唇,声音发抖:“既然没事,那我走了。” 刚刚推开傅松华的手臂,傅松华却又固执地跟上来,把他牢牢堵在了楼梯。 “方离你别走。” 健朗高大的男孩子表情丧极了,又茫然又委屈,“我……我就是想,我们能和过去一样,快快活活的一起吃饭,一起上晚自习,你看我打球,不行么?” 第73章 元旦晚会 方离瘦弱的身子被他圈住,他用力推了好几下,哪里抵得过傅松华的蛮力,几下之后,他终于放弃了。 “不行。不能做朋友。”他眼眶红红的,像是被猎人堵住了生路的小兽,呜咽着重复,“你朋友那么多,也不缺我这一个。” 傅松华急切地说:“我有很多好朋友是不假,可是你是我最好的一个啊!” 方离眼眶酸涩,泪水慢慢浮上来:“傅松华……你怎么就不懂呢?你想和我做朋友,可我不想和你做朋友。” 他心里想的,是如此隐秘又说不出口,亵渎着光明坦荡的友谊,就像在一副灿烂阳光的水粉画上,非要画上油污的一笔。 任何人看着,都会觉得肮脏又厌恶。 傅松华呆呆的,脸像是被狠狠打了一个巴掌,有那么一瞬间的极度难堪。 原来,是这样吗? 好半天,他终于难缓缓放开了手臂,尴尬地苦笑:“对不起。从小到大,我还以为……人人都喜欢我呢。” 方离低低道:“有很多人喜欢你的。” 傅松华靠着墙壁,慢慢地滑下身子,坐在了地上。 他抱着头:“好几天了,下晚自习路过你们班教室,你都不在。” 他自顾自地说着:“今天晚上下雨,我忽然想你要是没打伞的话,会不会淋到,就提前去你们班瞧了一眼。结果还是不在。” 方离怔怔听着,眼眶越发地红。 “我问白竞,他说你走得早,没人知道你去了哪里。我急了,又问阮轻暮……可他叫我离你远一点,别乱招惹人。” 他抬起头,看着方离,一双明亮的眸子里,有点茫然的痛苦:“我想听他的话,可是还是觉得难受。看着你一直没回寝室,我就老是想,你是不是一个人被大雨困住了,在哪里躲着呢?” 方离低下头,眼里的泪水慢慢渗出了眼角。不敢抬头,不敢说话,生怕下一刻就哭出了声。 “我不敢打电话给你,怕你觉得我烦。我就打着伞,满校园地找,想着说不定忽然就撞见了你。”傅松华茫然地看了看外面的校园,“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找了一圈儿找不到,就坐在了这。” 方离慢慢推开他,踏上了几阶楼梯:“……我真的没事,只是不想上自习而已。” 傅松华摇摇头:“就在刚才,我忍不住和班长发信息,想通过他问问阮轻暮,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哪里。可是他不知道为什么,头一次特别严厉地说,你有你自己的生活,叫我不要乱打听。” 他阳光健朗的脸上,有着少见的挫败:“所以方离,你的生活到底是什么样呢?……阮轻暮、龚校医,他们都能走进去,就我不可以,是不是?” 方离闭了闭眼睛,柔软的头发被雨水打湿了,塌塌地顺服在头顶。 他的脑海里闪过了龚医生的那句话,一瞬间,心难受得像是被人紧紧攥住了,再用力握紧。 那个酒吧里所有的人,那个穿着裙装、满脸雪白却笑得开心的侍应生,那个强势却温柔的龚医生,才是和他一样的人。 “傅松华,你问我的生活……”他轻声说,“那么我就告诉你。” 他苦涩地笑了笑,眼睛里却没有笑意:“你知道吗?你以前去舞蹈室抓过的女鬼,就是我。我爱穿女孩子的衣服,爱扮成女孩子的样子,还喜欢跳女孩子的舞。” 他一步步地走上更高的楼梯,背对着傅松华,不知不觉间已经泪流满面:“这样的生活,又和你有什么交集、什么关系呢?” ……连着几天连绵的秋雨,天气再放晴的时候,已经是好几天后。 学生们被阴雨憋了好几天,这天上午的体育课都玩得特别疯。 操场正中间,因为两个班打架而特意画出来的三八线已经模糊了。两个班的学生正热闹地混战在一起,有的在打混双羽毛球,有女生偷懒躺在一边的草地上,偷偷喝奶茶。 篮球场边,1班和9班分成两边,正在打最简单的3对3对抗赛。 阮轻暮和黄亚他们一队,加上本班一个高个儿男生,对面是秦渊和傅松华,再加上另一个1班男生。 阮轻暮刚学篮球没多久,却已经进步神速,投球精准、防守凶悍,可惜9班两个队友完全不给力,秦渊和傅松华稍微联手,就把他们这边杀得狼狈不堪。 阮轻暮好不容易抢到一个球,正要运球抢攻,身侧熟悉的影子一闪,秦渊已经急速插过来,。重新挡在他面前。 阮轻暮身形急晃,转向另一边,傅松华高大的身子也飞速跟上,一左一右把他夹在中间,突围不得。 旁边的黄亚气喘吁吁晃着手:“阮哥传我,这里!” 阮轻暮假动作做了好几个,也没冲过去秦渊和傅松华的联手拦截,一眼看去,正见秦渊眼中微微的笑意,只恨得牙根儿痒。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猛地向着傅松华这边撞去。傅松华身高体健,他也没指望能把这傻大个儿撞趴下,只想着他但凡稍微闪一下,自己说不定能找机会把球传出去。 可没想到,这一撞之下,傅松华不仅没躲,反而好像僵了一下,顺着他的撞击,身体忽然就摔倒下去。 高高的个子直接摔在地上,发出了挺大的一声,把几个打球的小伙伴都吓了一跳。 黄亚在下面叫:“什么意思啊?” 唐田田解释:“就比如说,我不是在生物领航班上课吗?那我就可以和那个班的同学一起出节目,到时候,两个班都算是完成了节目任务。” “哦哦!” 下面一片点头,纷纷表示理解了,可是依旧没有任何人主动请缨,唐田田也没辙了:“那大家再考虑一下吧,谁有想法,可以私下找我哦。” 晚自习下课铃响了,阮轻暮一个人背着书包,避开了一群男生,独自向着文体楼走去,一边走,一边给秦渊发消息。 “我去舞蹈室找一下方离,晚点回寝室。” 很快,秦渊的回信就到了:“好,我等你。” 阮轻暮看着那行字,嘴角微微翘了起来。 文体楼依旧没什么人,除了走廊附近的小路灯幽幽亮着,各个窗口都一片漆黑。 他悄悄地沿着一楼走廊走到尽头,站在舞蹈室的窗前。 果然,黑黢黢的房间里,一个身影在轻轻舞动。 没有再穿漂亮的裙装,方离穿着日常的校服,可是举手投足,依旧有着完全不同的妩媚,和平日的瑟缩萎靡比起来,宛如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阮轻暮在窗户外默默看着,没有惊动他。 终于一曲结束,方离停下了动作,微微喘息。 他慢慢抬起头,望向窗户:“阮哥?” 第74章 我也要参加 阮轻暮推门进来:“嗯,是我。” 方离瘦削的身体在月色里,像是一张薄薄的纸,风一吹就能飘走似的脆弱,他低声道:“我这就回去。” 阮轻暮直接坐在地板上,冲着他招招手:“坐,我和你说说话,站着多累。” 方离默默地在他身边坐下,依旧沉默着。 阮轻暮叹了口气,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大,无力感也越来越浓。 能做的都做了,方离好像是比前些日子要坚强了些,以前最常见的瑟缩和胆怯消失了,可是却多了点木然和颓废。 “方离,我有一些话,憋得不行了。”他平静地开口,“我不知道说出来对不对,你就姑且听听。” 方离茫然地看着他:“啊?” 阮轻暮扭头,定定地看向他:“我生气了。气你,你知道吗?” 方离垂着头,修长的脖颈弯折着:“对不起……” “你他妈的就这么打算废了是吗?!”阮轻暮忽然狠狠揪住他的衣领,用力一扼,“也不学习了,也开始逃晚自习了,也学会阳奉阴违了!” 他咬牙切齿地低声叫:“你知不知道老简找过我好几次,说我和你要好,拜托我一定多多开解你,监督一下你的学习?你知不知道我和秦渊都在担心你,一聊天就会忍不住聊到你?你知不知道就连白竞和黄亚他们,都在偷偷盯着贴吧,一看到任何不好的话,就赶紧通知管理员,拜托他们赶紧删帖!” 他怒气冲冲:“对,恶意是很多,我知道你很辛苦,可是也有这么多人为你担忧着,你就不能回头看看这些人吗?!” 方离被他揪住了衣领,呼吸急促起来,他死死抿住薄唇:“对不起……” “不要和我说对不起,你和傅松华说去!你到底知不知道,那个蠢货这次月考,成绩头一次掉出了年级前三十,把班主任和他家长都惊动了?” 方离的身子轻轻一颤,眼里的木然终于消失了,他伸手握住阮轻暮的手,哆嗦着拧开:“他和我有什么关系啊,没关系!” “好,好。你够狠啊。”阮轻暮用手指点点他,强忍住满心的怒气,“行,和你没关系。傅松华那个傻逼,活该成绩掉到地底下去!” 方离忽然埋下头,无声地啜泣起来,声音嘶哑又绝望:“阮哥……求求你,你帮我个忙。他最听秦班长的话了,你、你帮我和秦渊说说,叫他好好学习……” 阮轻暮默默看着他,好半天才叹了口气。 “行,不谈他了。”阮轻暮等着他的啜泣慢慢变小了些,才尽量用轻松的语气说,“我们说别的。元旦晚会,我们班还缺一个节目。” 方离抬起泪痕俨然的脸:“什么?” 阮轻暮认真地看着他:“你要报名吗?跳一支舞,穿上最喜欢的裙子,变成你喜欢的样子,就在所有人面前跳,跳得惊艳绝伦,跳得光明正大。” 方离完全惊呆住了,他的双唇微微发着抖:“你……你胡说什么?” “没有胡说。”阮轻暮笑了笑,“我只知道假如是我,就一定会这样做。” 方离的声音几乎听不清:“有什么意义呢?” “那当然有意义。”阮轻暮的声音冷,却坚硬,“坏人想看我跪地求饶,那我死了都要站着死;他们想看我哭泣痛苦,那我就偏偏大声笑出来。人活着,为什么要作出恶人想看的样子,让他们高兴?” 方离怔然凝视着他骄傲的脸,看着他幽深的眼神,一时之间,心乱如麻。 阮轻暮静静等了一会,忽然又加了一句:“要不,我陪你?” 方离没听懂,茫然地看着他:“啊……你现在不是在陪我吗?” 阮轻暮挠挠头,精致漂亮的脸上有点奇特的纠结,宛如慷慨赴死。 “我是说,陪你一起上台,陪你穿裙子。” …… 女生宿舍里,唐田田小心地往脸上涂护肤霜,无意间看了一眼手机,忽然惊叫了一声:“啊!” 牛小晴和她高一时就要好,也住在一间寝室,奇怪地问:“怎么了?” 唐田田小脸上还有一团脸霜呢,都来不及涂开,慌忙把手机伸到她面前:“体委和方离报了元旦晚会的节目!” 牛小晴正准备往上铺爬,闻言差点在小木梯子扭了脚:“什么!?” 另两个女生也震惊地纷纷从上铺探头:“哇!他们俩报啥节目呀?” 唐田田拿着手机,激动地念班级qq群里的消息:“@班长:我和方离报一个节目,双人舞,名字暂时未定。” 别说几个女生惊喜万分,整个9班瞬间也炸了,这时间点都快熄灯了,大家都在偷偷刷最后几眼手机,阮轻暮这条消息就像一枚深水鱼~雷似的,瞬间炸了班级群。 “啊啊啊啊?卧槽这天底下还有没有我阮哥不会的东西?社会我阮哥,跳舞加唱歌?” 白竞一拍大腿,热情地使劲点头:“到时候炸翻全场!打算跳什么啊?街舞是吗?” 方离低声说:“阮哥说随便我,跳什么他都奉陪。” 想了想,他终于咬咬牙:“我们、我们想穿女装。” 寝室里一下安静了,几个男生嘴巴张得老大。 都知道方离特别忌讳那件事,全班人也都小心翼翼不在他面前提这个,可、可是这次要主动在大庭广众之下? 好半晌,一个男生才结结巴巴地问:“阮哥、阮哥也穿?” “嗯……可是你们先保密啊。” 几个男生慌忙点头,忽然白竞在上铺发出一阵狂笑,抱着小被子打滚:“方离你答应我一件事,给阮哥化得美一点!要有假睫毛,还有长发,对了,要有高跟鞋!” 方离看着他们毫无芥蒂的样子,终于浅浅地笑了,不好意思地说:“高跟鞋肯定不行,会崴脚的。我都不行……” 正在热闹着,忽然一个男生就狂吼了一嗓子,声音变了调:“我艹草操!快看大群!!” 高二1班-秦渊:“@ 9班班长-唐田田,@ 1班文艺委员-陆涟漪,这次元旦晚会允许行政班和教学班跨班合作是吗?阮轻暮和方离的节目,加我一个。算是两个班的联合节目吧。” 第75章 来跳女团舞吧! 短短几分钟,高二年级大群里,已经沸反盈天了。 方离要跳舞! 新晋校草9班体委要和他一起跳舞! 这也就算了,反正阮轻暮那个人各种离经叛道、做事嚣张的,好像也没有那么吃惊。 可是——可是! 现在1班大佬、冰山学霸、校草排名第一、风纪部副部长秦渊,他特么的也要跳舞! “啊啊啊啊,这是在做梦吗?有生之年、本姑娘能看到秦渊在台上跳舞?!” “秦渊和阮轻暮一起跳!555不行了,血槽提前已空……” “小声说一句,只有我更想看方离跳舞吗?我有种预感,他一定会跳,而且跳得很好?” “对对,我总觉得他会跳舞,别问为什么,问就是直觉。” “他们跳什么啊?街舞吧?一定超a超飒超酷的!” 傅松华他们寝室里,几个1班的男生也在惊奇:“老傅你知道班长这事不?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 傅松华呆呆地看着他们,目光茫然:“我、我不知道。” “你和班长那么好,和方离又那么熟,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室友啧啧摇头,“你被抛弃了啦!” 隔壁的9班寝室里,白竞几个人脸都快震惊得僵掉了,正目瞪口呆地看着方离:“秦大佬也和你们一起?也穿女装!?” 方离惶恐地看着大qq群:“我、我不知道啊,不可能吧。” 他正在恍惚,阮轻暮的消息就到了。 “不好意思,有人硬要插一脚,带他一个呗?你要是不愿意也行,我们就踢了他。” 106寝室里,两个人已经上了床铺,正头对着头看手机。 秦渊一边看大群,一边瞥了一眼阮轻暮的手机,然后就把阮轻暮的手机抢了过去。 他顺手在对话框里接着上一行打字:“开玩笑的。秦渊太帅了,求你了,叫他加入吧,我很期待和他一起登台。” 阮轻暮:“……” 妈的这么不要脸。 方离又是惶恐,又是惊讶,以为是阮轻暮在对面,慌忙回复:“当然可以啊!……可是、可是阮哥你有没有跟他说,我们会穿女装?” 阮轻暮一把抢回自己的手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回复:“放心,他知道,还特兴奋呢。” 那一边,方离都傻了。 106里,阮轻暮正笑得打滚,秦渊的手机忽然响了。 傅松华的声音传来,小心翼翼的:“班长,你要和方离他们一起表演节目吗?” 秦渊“嗯”了一声:“嗯,也就是刚刚心血来潮决定的。” 傅松华在话筒里愣了一会儿,忽然说:“那个……你们还、还缺人吗?” 秦渊:“?” 他瞥了一眼身边的阮轻暮,沉吟一下:“我就是凑数的,你还是问问他俩?” 傅松华“哦”了一声,挂了电话。 阮轻暮斜着眼,正要吐槽,忽然他的手机也响了。 ……傅松华。 他抓起电话:“干吗?” 傅松华期期艾艾的,声音含糊:“阮同学,问你一件事。就是、就是你们的舞蹈节目打算几个人啊?是不是人多一点比较好?” 阮轻暮淡淡地说:“不知道啊,就随便组的。我们都是陪衬,主要是方离跳,你问他吧。” 傅松华咬咬牙:“那你能帮我问问他吗?我在体育课上带大家跳过健美操的,我……我也可以试着学一下。” 阮轻暮听着他低低的声音,忽然心里来气:“傅松华你在掩着话筒说话?怎么,觉得见不得人啊?我告诉你,我们不是普通的跳舞,我们要穿女装、化女孩子的妆的!” 顿了顿,他冷笑:“你现在都畏畏缩缩的,参加个鬼啊,到时候不得羞愤得栽到台底下?” 根本没给傅松华机会,他直接挂了电话。 傅松华寝室的几个男生正在讨论呢,忽然,就看见傅松华几步从上铺跳下来,踩着拖鞋,一言不发地冲了出去。 “马上熄灯了,老傅干啥去啊?”几个人面面相觑。 走廊上,基本都没了人,傅松华大步跑到了方离和白竞他们寝室门前,猛地推开了门。 灯还没熄,9班的几个男生惊讶地看向门口:“哎,老傅你找谁?” 傅松华的眼睛死死盯着坐起身的方离,哑着嗓子:“方离你出来一下。” 方离愕然地望着他,半晌才低声说:“有事微信说吧,太晚了,马上要查房。” 傅松华胸膛微起伏,点了点头:“那也行,我不偷偷摸摸说。” 他忽然提高了嗓门,在满寝室男生的惊讶眼神里,猛吼了一声:“我想参加你们的节目,我也想跳舞!阮轻暮说了,要你同意——行不行,你说句话!” 方离怔怔地看着他,嘴巴张了张,却没发出声音来。 傅松华杵在那里,眼眶微微红了:“你说一句不行,我这就走,以后再也不来问了。” 傅松华涨红了脸,一副豁出去的样子:“都说好了要穿女装了,还要化妆,到时候跳街舞什么的,不是很奇怪吗?” 他咬咬牙:“要做,就做到底!” 方离怔怔地看着他,慌乱地连连摇头:“不不……不用你们做到这样。就、就跳正常的舞蹈就可以了……” 傅松华猛然抬头看着他:“什么叫正常?我觉得这挺正常的。” 旁边,秦渊和阮轻暮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眼睛里都看到了一样的主意。 “我可以。”秦渊淡淡说。 “我也想跳这个。”阮轻暮郑重地点头,“缩脖子也是一刀,伸脖子也是一刀,跳都跳了,就来个大的。” 他看了看傅松华:“再说了,你个金刚芭比都敢跳,我们有什么好怕?” 方离看着他和秦渊,再看看一脸破釜沉舟的傅松华,眼圈慢慢地红了。 “我要是说不跳,是不是特别矫情?”他低声说。 阮轻暮龇牙一笑,狠狠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对,敢说不跳的话,就杀了你。” 傅松华忽然冲上来,一把抓住他的手:“你别打方离!” 阮轻暮:“……” 他扭头看着秦渊:“你能把你们班这条大二哈给套上狗链子吗,我想打他,又怕有人伤心!” 第76章 惊艳 秦渊看着他俩,淡淡地笑了。 他看向方离,言简意赅:“你决定。然后你的决定,我们来实现。” 方离站在那里,伸手揉了一下眼睛。 再抬头的时候,他眼眶通红,可是声音却不再颤抖:“好,那我、我先扒一下舞,再负责教你们。” “什么叫扒舞啊?”几位新学员虚心地问。 方离小声地说:“就是只靠着视频录像把一支舞学下来,没有老师给你分解动作,可以靠一次次暂停来学,或者就反复看。” 傅松华挠挠头:“那你要扒多久?不到一个月的准备时间了哎。” 方离犹豫地想了想:“嗯……你们等等我,我、我可能需要看几遍。” 他一个人点开视频,反反复复看了三遍,紧张得有点冒汗:“我、我试试看。” 手机放在一边,外放扬声器里发出极小的电子舞曲音乐,方离站在那里,音乐响起的一瞬间,整个人的气质完全变了。 虽然动作不如视频里那么幅度大,可是所有的动作,几乎完全一样。 抬腿踢腿、扭腰摆臀,热烈柔软,娇俏可爱。 傅松华傻傻地看着他的每一个动作,眼睛一眨不眨。阮轻暮和秦渊默默看着,也都一言不发。 音乐停了,方离完美踩点,结束了舞蹈。 转头看着几个男生呆滞的眼神,他脸“腾”地红了,难堪地低垂了肩膀。 “是不是好奇怪?要不,我、试着改一下动作……” 阮轻暮正想说话,身边,秦渊却悄悄地拉住了他的手,在他手心轻轻划了一下。 果然,傅松华已经震惊地叫了起来:“不不,你好厉害!你是看过这个舞吗,还是提前练过?” 方离脸色越发得红,飞快地看了他一眼,低声说:“没……第一次看。” “啊!”傅松华张大了嘴巴,“这是怎么做到的?这不可能!” 秦渊微微笑了,带着淡淡的温柔:“每个人的技能点都不一样。 方离这方面,就是特别厉害吧。” 阮轻暮咬了咬牙:“方离,我们一起跳吧。你负责教我们。” 秦渊微笑着加了一句:“嗯,尽量学会。” 傅松华激动万分:“没有尽量,死了都要学会!” 阮轻暮想了想,硬着头皮加了一句,“方离,就是那个吧,有几个动作,能改良一下不?” 方离认真地看着他:“什么?” 阮轻暮看看秦渊和傅松华,几个人难得头一次心有灵犀,一起凑到手机前。 “这里,这个扭屁股的能删掉不?” “这个噘着嘴托腮的也去掉吧……” “其实这里最好也算了,有点像是抛媚眼,妹子们做好美,我们做出来一定好恶心啊。” 方离听着他们几个人絮絮叨叨,忽然在一边,“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他平时神情常常畏缩胆怯,说话也不敢大声,这忽然一笑,却隐约有种羞涩的神采飞扬。 “不改行吗?”他脸颊通红,眼睛里闪着微弱的光,“就这样跳嘛。” …… 高中生的学习本来就辛苦枯燥,每年也就只有春游、秋季运动会、元旦晚会是官方保留活动,学生们也就逮着这几天放开了撒欢。 今年的元旦晚会和往年一样,在文体楼一楼的大礼堂举办,早早地就有积极分子把大礼堂装饰得花红柳绿,喜气洋洋。 晚饭刚过,心急的学生们已经有不少抢着跑到了大礼堂抢座位。 按照实验三中的规矩,除了第一排是校领导和老师们的专座,从第二排开始,只粗粗地按照年级划分了区域,高一年级在前面的十几排,后面的区域正好分成左右两边,分别是高二区域和高三区域。 具体的班级就不指定了,谁来得早,就抢好位子。晚会七点半准时开始,不到七点,整个礼堂就几乎坐满了,聊天的、偷偷带零食吃的、拿手机拍照的,热闹得不行。 舞台后方,高三学姐黎思一身优雅的白色晚礼服,勾勒出漂亮的少女线条,早早地化上了精致又明艳的舞台妆,正在和负责主持的男生紧张地对最后一遍串讲词。 “压轴的节目,真的是这个?”男生震惊地拽了拽领带。 黎思也惊奇地笑:“应该没错,刚刚报上来的,说是不想提前曝光。” 男生只觉得有点呼吸不过来:“这、这不是最近那个女团选秀的主题曲??” 黎思犹豫了一下:“也许只是用这个舞曲,配合男生的街舞,会很有特殊的碰撞火花吧?” 方离选的是一只正红色,阮轻暮小心翼翼地沿着秦渊的薄唇边缘画了一圈,再慢慢涂了两遍。 方离扭头看看,笑了:“挺好的呀,都没有溢出来。” 阮轻暮咳嗽了一声,定定地看着面前熟悉又陌生的人,心中异样,忍不住玩心大起,拿手一挑秦渊的下巴:“这位侠女英姿飒爽,好生漂亮啊。” 秦渊的脸飞起了一片红晕。他淡淡地看了一眼阮轻暮,随手接过他手中的口红,忽然问方离:“他能不能也用这个色号?” 方离看了看:“可以的,你的妆冷艳些,厚涂比较好。阮哥的妆容比较甜美,薄涂就好啦。” 阮轻暮刚想抗议,下巴就被秦渊牢牢捏住了:“张嘴。” 阮轻暮猛地瞪大了眼睛:“嗯嗯?——呜——” 好奇怪,共用一只口红,那东西刚刚在他嘴上涂抹过,现在又碰着自己! 啊啊啊啊……这口红怎么有点烫? 秦渊慢慢地沿着他的唇线,一点点地,将艳丽的正红色薄薄涂满了他的双唇,专注又用心。 半晌后,他停了手,凝视着阮轻暮,声音低哑:“你的美貌也不遑多让,姑娘。” 第77章 炸翻舞台 大礼堂的最后,灯光昏暗处,一个年轻男人悄悄进来,找了角落的一个空位子,安静地坐了下来。 前面的座位满满当当的,台上正有十几个女生在一起跳健美操,青春活泼,引起下面无数手机在抢着拍摄,伴着一阵阵欢呼和喝彩。 节目一个个过去,龚思年坐在后面,忽然手机响了,他站起身,走到门外,小声接听。 “龚思年我跟你说我要生气了!”电话那头,背景声嘈杂,比这边的大礼堂还要热闹,厉原的声音带着些许恼怒,“今晚是元旦,新年夜!他妈的说好了一起过的,放我鸽子!” 龚思年口气懒洋洋的:“你的歌不是零点才唱么,我到时候一定到。” 厉原那边有人隐约在叫:“厉哥厉哥,来一下,混响器有点问题!” 厉原扭头冲着那边骂:“自己调,什么屁事都找我,我是你奶妈?” 龚思年听着他骂人,嘴角噙笑:“行了,别暴脾气。” “废话,我能不爆吗?我爱人新年夜不来陪我,问他啥事还不说。哎我说龚思年,你可不能给我玩什么灵魂伴侣左拥右抱,要是被我知道,我……” 龚思年“呸”了一声:“滚一边儿去!我在学校看元旦晚会呢。” “神经病啊你,放着帅炸天的摇滚乐队主唱——你老公我不看,看小毛孩子的节目?” 龚思年叹了口气:“没办法,有个小孩我得注意观察一下,怕他还是想不开。” 厉原在那边迟疑地问:“上次那个,你们学校的学生?” “嗯,一直有点担心他的精神状态。”龚思年轻轻叹了口气,“能救一个是一个吧,没人问的话,有的就容易出事。” 厉原安静了那么一小会儿:“行吧,这个年纪是不容易。” 和他们一样,都经历过那些。自我怀疑,孤立无援,觉得他妈的自己怎么就和别人不一样,怎么就能对着兄弟发情呢? 全世界都不对,都面目狰狞,满眼看去都是孤单寂寞,张牙舞爪。 他顿了顿,又不安地叮嘱了一句:“小心点,别把自己再搭进去。学校这种地方,更加敏感些。” 龚思年笑了笑:“明白。不会再出那种事了。” 他转身看了看远处的舞台,悄悄压低了声音:“今儿是我不对,这边事完了,我补偿你。” 他平时素来不服软,都是厉原小心对他宠着溺着,这样忽然放下身段说软话,厉原立马身子都酥了半边:“那今晚在床上听我的!” 龚思年眼皮耷拉着,在阴影里,低声放肆轻笑:“行,你唱完全场还有力气,我就陪你做全套。” …… 元旦晚会已经快到了尾声,上一个节目完了,一男一女两个学生支持人上了台,开始串讲。 “亲爱的老师,亲爱的同学们。美好的时光总是这么短暂,叫人恋恋不舍。今晚的节目就快要表演完毕了,大家还满意吗?”黎思微笑着,落落大方地发问。 “满意!”下面男生们疯狂地叫。 龚思年前面,几个女生小声嘀咕:“她家真有钱啊,就这么场晚会主持,都换了三套小礼服了,还都是名牌。” “是啊,真是命好。”另一个女生微微有点酸,“唉,长得美,学习好,家里还这么富裕。” “听说秦渊和她关系不错哎,有人看到他们在校外见面,不知道是不是约会?” 龚思年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只见台上男生主持接过了话:“反正我是没过瘾,还有一个重头戏在后面呢,是不是?” 下面瞬间沸腾了,男生女生笑着吼:“是!” “那么,下面让我们欢迎最后一个节目,来自于高二1班和高二9班的联合奉献:女团舞《yes!ok!》!表演者:秦渊、傅松华、阮轻暮、方离。” 龚思年猛地抬起头,有点惊讶地看向了台上,他前面的几个女生已经同时尖叫了出来:“什么!女团舞?啊啊啊啊!” 《yes!ok!》是最近热播的一个女团选秀的主题曲,节奏欢快,动作甜美可爱,在网络上相当有名,学生们追选秀综艺的人超级多,对这个舞蹈怎么会不知道,这一下,一个个都目瞪口呆,反应不过来。 实验三中这两年到了不少企业家的捐助,其中就有秦氏集团的一部分。经费充足,不少学校设施就更新换代得快,设备也先进。 大礼堂的舞台当然不能和专业的比,可是也配备了一左一右两块大液晶屏幕,还新买了电动幕布,整得像小型演唱会现场似的,还有团委的年轻老师自告奋勇,学了些技能,能帮着打一点简单的灯光。 黎思他们鞠躬退下,身后,酒红色的大幕沉沉垂着,将后面的表演者遮挡得严严实实。 一片吵嚷惊喜的议论中,幕布缓缓升起,露出了后面的一片黑暗。 龚思年前面的一个女生捂着脸,在那儿一副想哭又想笑的表情:“55555,要脱粉啦。这叫我以后还怎么投他做校草……” 她旁边的女生哈哈狂笑:“早就说了,快点跟我一起入邪教。你看我家秦学霸和阮阮这样,再怎么都不会脱粉。” 她的同学白她一眼:“呸,我不要!我要yy自己和校草谈恋爱,谁要yy他们搞基!” “才不是yy呢,我跟你说,我觉得我搞到真的了,你看看,刚刚他们那个对视的眼神。” 两个女生小声地嘻嘻哈哈,龚思年不动声色地听着,一抬头,大屏幕上,几个男生的唱跳快要接近了尾声,秦渊和阮轻暮正跳到了镜头中。 就在交错而过时,摄影老师的焦距无意间忽然拉近。 两个人大概都跳得蛮辛苦,脸上一直冷冷的没有什么表情,可是就在这短短片刻,他们双目相视,眼神一触既分,却都有那么一瞬间,笑意闪烁在两个人的眼睛里,温柔依稀。 下面的尖叫又骤然响起,龚思年看着这一闪而过的特写,心里忽然隐约一动。 第78章 联姻 音乐终于停下,四个人同时立定。 傅松华笔直地立在最后,阮轻暮和秦渊背靠背站着,分列两边,三个人一起簇拥着最前方的方离。 而方离则单膝半跪,身体微微向着前方,仰起头来。 随着最后一声鼓点落下,四个人猛然抬手,比出握枪的姿势,向着台下不同方向开了一枪,然后收回手,做了一个吹掉枪口青烟的嚣张动作! 傅松华的表情刻意挑逗,方离的笑容妩媚至极,而阮轻暮和秦渊的表情都冰冷又强势,活脱脱四个活色生香的霹雳娇娃。 幕布缓缓落下,台下的笑声叫声掌声炸翻了现场,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对着已经暗下去的舞台大叫欢呼。 黎思和男主持走上了台,笑着开始说结束语:“亲爱的同学们,在欢声笑语中,我们依依不舍地送别了最后一个精彩的节目,现在……” “encore!encore!”时间才十点多,一大堆学生们精力旺盛,狂呼乱叫。 黎思无奈地和男生主持互相看了一眼:安可啥啊,又不是演唱会,表演一个节目都要准备很久,哪有余兴节目? 他们俩顿了顿,想等大家安静下来,可是台下的呼喊声却越发不依不饶,声浪更大。 黎思和男生低头商量了一句,拎着长裙往后台跑去,男生主持人站在那里,微微一笑:“好啦,大家稍安勿躁,我们这就去请刚刚出道的女团四娇娃返个场,好不好?” “哈哈哈哈好!”男生女生们都疯狂地爆笑,女团四娇娃什么鬼啊! 后台的候场室里,四个人刚刚下场,白竞他们就急匆匆跑来,把备好的外套送了上来:“快快,披衣服,别感冒。” 虽然大礼堂里有空调,学生们坐在台下都热得穿着单薄的毛衣,可是外面毕竟是冬天,后台的暖气也不足,秦渊他们都只穿着单薄的女裙,里面实打实的空心着,一下台,身上就被小风吹得冰凉。 秦渊伸手接过阮轻暮的厚外套,先顺手帮他披在了身上,才开始自己披大衣。旁边,傅松华笨手笨脚地帮方离拉上了长外套的拉链,一边团团转:“裤子呢,只有上衣有啥用!” 方离脸上一片红晕,不知道是腮红还是跳出来的红晕,小声说:“不冷,跳得都出汗了。” 旁边的表演同学好奇地纷纷凑过来,有人简直怼到了他们脸上。 有个篮球队的一边狂笑,一边过来搂傅松华:“这真是老傅?卧槽我得合个影,不然死不瞑目。” 傅松华一脚飞踢,短裙从厚外套下露出来,裸露着的大腿扬起老高:“敢拍照就绝交,山无棱天地合,都他妈的老死不往来啊!” 对面的男生忽然叫:“老傅你走光了!” 傅松华吓了一跳,慌忙夹紧了大腿:“哪里?” 对面的几个男生笑地直抽抽:“老傅,头上走光,你假发掉了……” 方离弯腰捡起他掉在地上的大波浪,实在忍不住,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傅松华正要扑上去和几个男生厮打,一眼看见方离那盈盈的笑脸,心里一荡,转身凑到方离面前,讨好地小声说:“不理这些人渣,我们去换裤子去。” 外衣披上了,底下还光溜溜的呢,这穿堂风一吹,真是风吹叽叽坦蛋蛋…… 旁边,阮轻暮皱着眉,忽然抬手去揉眼睛,秦渊手疾眼快一把擒住了他手腕:“假睫毛还在呢,别揉伤了眼睛。” 阮轻暮瞪着他:“痒死了。这什么胭脂水粉的,一点也不天然,是不是会过敏啊!” 旁边的一个女生捂着嘴笑:“什么叫胭脂水粉啊?这叫腮红粉底啦。” 秦渊神色凝重,有点紧张:“都是名牌化妆品,我托高叔叔买的崭新全套,应该不会过敏吧?” 阮轻暮丧着脸:“那赶紧去卸妆吧。” 这眼睫毛好难受啊啊啊啊啊,刚刚忍不住揉了一下,大概弄坏了,眼皮眨一下就戳一下。 秦渊含着笑,小声地哄:“还是先去换冬衣,别着凉。” 阮轻暮使劲眨了眨眼,忽然发狠:“不行,我先把这玩意儿去掉!” 正要伸手去拽,旁边方离吓得赶紧拉住他:“阮哥,不要!这个得用专门的卸妆液,直接拉,能把原来的真睫毛也扯掉。” 阮轻暮瞪着他,咬牙切齿:“方离我跟你说,你不要吓唬我,我是被吓大的。” 忽然地,旁边的白竞叫了一声:“卧槽,实时投票榜,你们的节目票数超过第二名八百票了!” 刚刚都在看节目,没时间刷贴吧,现在正好在等着没事,论坛里已经炸开了。 不同角度的视频上传了好几个,还有妹子激情预告:“大家伙等等我,我晚上回就搞一个cut出来!” 傅松华瞪大眼睛:“什么,我们牺牲这么大,才领先八百票,他们眼睛瞎了吗?……嗯?这是什么??” 第一名赫然叫做《爷so gay!》,这是哪里冒出来的黑马? 阮轻暮他们几个也都凑过去看,一看,也都蒙了——这是啥? 啊啊啊啊啊,他就知道,班长的原则和诚实,在阮轻暮面前什么都不是! 为了讨好阮轻暮,不惜诬陷最好的弟兄!…… 阮轻暮听着秦渊的话,一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灿烂又恣意的笑意正被投映在背后的大液晶屏幕上,越发显得眉目如画,目似繁星。 忽然台下不知道哪里就冒出了一声,还是个男的:“阮哥也好美,阮哥嫁我!” 鼓掌声和口哨声再次飞上了天,所有人笑得不能自已,就连第一排的老简也笑着摇了摇头,这些孩子们,真敢开玩笑。 台上,黎思把话筒递给了秦渊,笑意盈盈:“那么最后,1班的秦渊同学有什么想对大家说的吗?” 大幕已经再次慢慢落下,下面的同学们都开心地等待着。 在这最后的时刻,秦大佬这种沉稳持重的性格,应该会说几句新年祝福,给今天的晚会画上最完美的句号吧? 秦渊静静地站着,明明穿着漂亮妩媚的女装,可早已经恢复了利剑一样的站姿,宛如修竹一般。 长飞如鬓的剑眉下,他的一双凤目锐利而明亮:“大家好。” 大礼堂里安静了,都在等优等生四平八稳的总结。 看着刚刚声音发出的方向,秦渊的表情认真而郑重:“阮轻暮同学不会嫁你的。我们1班和9班的友谊源远流长,情深谊厚。要联姻,也应该是和我们班。” 第79章 新年快乐 ……龚思年在最后一排站起了身,悄然走出了大礼堂。 身后是少男少女们的欢声笑语,充满了这新年前美好的夜,他打开电话,在十二月的冷风中,慢悠悠地向校门外走。 电话过了一阵儿才接通,背景声是幽幽的爵士舞曲,比平时欢快和喜庆, 厉原粗狂的声音在音乐里显得格外磁性:“老婆,这儿太吵,刚听见铃声!” 龚思年点头:“嗯,知道。” “你是不是到了啊?在哪儿呢?”厉原大声叫。 龚思年走到街道上,看着处处灯笼和彩带气球:“出校门了,元旦晚会刚结束。” 厉原悻悻地:“那小孩子怎么样啊?你怎么安慰他的,当知心大哥哥陪他看晚会?” 龚思年招手叫了一辆出租车,钻了进去,轻轻笑了:“应该不用了。他有很好的伙伴。” 出租车载着他,向远处的文化一条街驶去,外面的街道上人流如织,年轻的情侣们手挽着手,脸上笑意喜悦。 厉原的声音好像也温柔了些:“那就好,比我们那时候强。” 龚思年摘下金丝眼镜,眯着眼看外面的霓虹闪烁,街角的暗影里,有热情的情侣相拥着在树下,忽然笑着亲吻了一下。 “别跟我提过去的事啊。”他慢条斯理地说。 “干什么呀这是?忆苦思甜都不行吗?”厉原在那边委屈极了,“那时候你可没这么暴脾气。” 龚思年冷哼一声:“是啊,我也觉得奇怪,小时候我怎么就那么好性子呢,就该一脚踢死你。” 厉原显然也想到了那些遥远的少年旧事,嘿嘿一乐:“喂,你猜我现在一想起那时候,就只记得什么?” 龚思年脸上忽然燥热得厉害:“谁知道你满脑子什么黄色废料!” 两个人心有灵犀,想的都是同一件事。 厉原和他一样,想到了那个情窦初开的画面,呼吸有点粗重了。 龚思年眼里微微荡漾着暖意,语气却依旧冷冰冰的:“你要点脸,十年前的事,还一天到晚提。” “脸是什么东西,在你面前,我从来都不要。”厉原在那边口气又软又无赖,“你这个狠心无情的货,三天不提你就忘了。” 龚思年笑了笑,安静了那么一小会儿,才轻声说:“不会的,能记一辈子呢。” …… 文体楼的顶楼,有一条设计别致的大回廊。 两边是历届的文体荣誉墙,玻璃窗里悬挂着各种集体奖杯、得奖证书的复印件,还有大量比赛和文艺汇演的精彩瞬间。 正中间有座抽象艺术雕像,旁边有好几层阶梯围绕着。回廊正对着南边,白天的时候,阳光直射,整个走廊上明亮又耀目。 下面大礼堂的热闹刚刚散去,这里的顶楼依旧是黑黢黢的。 一群男生鬼鬼祟祟地爬上来,找到雕塑边那片高阶,推推搡搡地坐下了。 “来来,方离我们合影!” 傅松华粗鲁地揪住几个拿手机的男生,往边上推:“再敢拍,砸你手机!” 黄亚大叫:“你算老几,方离答应我们合影的!” 另一边,方离裹着长长的厚外套,一张小脸围在肥嘟嘟的领子里,依旧是黑长直的头发,依旧是娇娇柔柔的脸。 白竞他们围住方离,头对头凑在一起:“来,纪念一下!茄子~~~~” 傅松华一扭头,大怒:“你们怎么就这么烦?黑灯瞎火的拍出来也不好看啊,就欺负方离脾气好!” 白竞不服气地伸出手机,给傅松华看:“你懂什么,我们方离怎么拍都好看。我们晚上拍出来像鬼,方离拍出来就是聂小倩!” 傅松华瞥了一眼,抬头看了看被男生们围着的方离,就有点莫名的焦躁,他猛地冲过去,一屁股把方离身边的人挤开:“滚滚滚,我也要拍。” 他靠在方离身边,拿着手机,紧张地对准了两个人,小声说:“我、我能也合个影吗?” 方离轻轻地看了他一眼,笑容温柔:“嗯,好啊。” 他一直都显得瑟缩畏惧,在傅松华的记忆里,似乎也只有过运动会那几天,曾经有过短暂又飞扬的样子,这样坦荡又大方的反应,就显得格外稀罕。 傅松华看着他娇艳温柔的神情,有点魔怔似的发着呆。 方离被他看得不安起来,悄悄抓起他的手机,举在了两人面前,“咔嚓”一下,笑容定格。 漆黑的夜色里,远处的霓虹和灯光闪烁在黑暗中,两个少年的笑容都各怀心事,小心翼翼。 镜头里,傅松华一头硬邦邦的板寸配着长睫毛和红唇,脸上显得比方离还白些。 傅松华懊恼地看着自己的傻样,想要毁尸灭迹,可是又舍不得,嘟囔着:“怎么这么白啊,真跟个鬼似的!” 方离忍不住笑了,小声说:“还不是你刚刚……” 上台前本来也只要浅浅的打一层粉,可是这个人脸色不知道怎么,一直潮红不退,最后费了好多粉底,才堪堪把红色遮下去。 最高的台阶上,傅松华忽然一把抓住了方离柔软的手,紧张地向着前方一指:“方离……快看焰火!” 方离身子微不可查地轻轻一颤。 他任由那只宽大温暖的手掌抓着自己,眼里有微弱的泪光闪烁,痴痴地望着远方。 原来午夜的钟声响起后,灰姑娘不是都会被打回原样,依旧可以有王子在身旁。 他们身边,秦渊默默抬首,一双明亮的眼睛中,映着玻璃幕墙上反射出来的流光溢彩,然后转过头。 他的声音极轻,也极温柔:“新年快乐,软软同学。” 阮轻暮一双晶莹透亮的眸子中,也有同样的焰火升腾明灭。 眼前的情境只是寻常,可也似曾相识,悠远又穿越时光。 和上辈子一起暂时停下争斗、携手同游的那次元宵灯会何其相像。 古往今来,周遭的一切都变了模样,可是这个人、这个人眼中映出的花灯、反射的焰火,都一样漂亮。 他定定地看着秦渊,笑容灿烂又张扬:“秦少侠,祝你年年岁岁有今朝啊。” 第80章 不是杀人犯 元旦过去,日了过得飞快,一个多月转眼即逝。 高二放寒假比去年晚了些,期末考试结束后并没有立刻放掉,又接着在学校上了七八天的课,等各科成绩和总排名完全出来,才最终放了假。 从上午开始,学生们拖着小行李箱开始陆续离校,校门口的街道不远处,严叔稳稳地启动了车,从后视镜里看了看后座上的秦渊,又仔细看了看他身边的阮轻暮。 他忽然一睁眼,恍然大悟:“哎,这位小同学是不是开学时腿脚不方便的那个?” 阮轻暮瞥了一眼秦渊:“啊,叔叔认识我?” 这位司机同志怎么知道他腿脚不便的? “我就说呢,我这眼神错不了。”严叔高兴地说,“开学那天,我们少爷在门口看见你打不到车,特意叫我回头去捎上你呢。可惜我开回去,你已经不见了。” 阮轻暮一怔,扬起眉,定定地看向秦渊:“第一天?” 那天见面,不是还在走廊上打架来着? 秦渊轻轻咳嗽一声:“大太阳底下,看你可怜。” 阮轻暮斜睨着他,低声笑:“嗯,秦少侠一向古道热肠。” 秦渊垂下眼,俊朗侧脸上淡淡的:“看到谁,都会捎带一下。” 前面,严叔没听见他们低声对话,热情地大声补充:“我们少爷的车从来不带人的,这位同学你是第一个!” 秦渊:“……” 汽车在阮轻暮家的小巷口停下,阮轻暮拎着行李箱下了车,冲着车厢挥挥手:“谢谢严叔。” 秦渊跳下车,从后备箱里拿了个大袋子出来:“我请严叔帮着买的,你帮我给小桩。” 阮轻暮打开看看,里面全都是各种各种的高档零食,他点点头:“好,帮他谢谢你啦。” 天气已是深冬,车里空调暖意融融,出了车,外面已经是寒风萧瑟,巷子口风大,阮轻暮胸前外套敞着,被风一吹,领子翻卷起来。 秦渊没立刻回车上,伸手帮他把衣领掩好,扣上了脖颈处的扣子:“所有的作业做好后,记得都拍照发我,我给你先过一遍。” 阮轻暮神情有点微微的得意:“嗯啊,寒假加点油,争取开学摸底考冲进前一百。” 这次的摸底考他的名次直升到全年级180名,比起期中考试整整前进了一百多,老简高兴地快疯了,给他妈打电话足足夸了他二十分钟。 秦渊看着他,眼神中有遮掩不住的骄傲。 “下学期领航班见。” 秦渊的成绩太好,自学能力也太强,在竞赛班和领航班没有什么差别,可是阮轻暮的数理化已经能赶上领航班进度,两个人偷偷一商量,决定下学期一起申请调班,下午的选修课都去领航班。 阮轻暮看了看在一边等着的汽车,终于依依不舍的说:“好。那你到了那边,也拍照给我看。” 今年春节早,学校放假又晚,这刚刚寒假开始,距离春节就只剩下了十来天。 秦渊平时独身居住,现在到了寒假,他爸爸当然不能再叫他一个人留在这儿,早早就和他说好过去合家团聚。 小妹妹毕竟刚出生几个月,秦渊尚且没去看望过,于情于理,都该去看看。 阮轻暮拖着小行李箱,慢悠悠往家里走,没走几步又回过头,果然见那辆车还停在巷口,远远地,车窗里秦渊安静地坐着,见他回头,隐隐挥手。 阮轻暮心里又甜又怅然,也冲他摆了摆手,那车才缓缓开走了。 一月底的天,虽然没有恼人的雨雪,可院门口的几棵老树都已经落光了叶子,光秃秃的没有青翠的颜色。 隔壁的小卖部里,老李头正躺在一个大躺椅上,和老板唠嗑,看见阮轻暮进来,冲他招了招手:“来,帮我带块巧克力进去给小桩。” 阮轻暮也不客气,接过他从货架上拿的巧克力,“啧”了一声:“谢了啊。” 老李嘟囔着:“就是看他小孩子家的,可怜。” 卖部老板摇摇头:“小哑巴现在不可怜啦,我瞧老天也算开眼了,补偿他呢。” 阮轻暮一只手提着秦渊拿来的零食大礼包,一只手拿着巧克力走进门。小哑巴正趴在小课桌上做作业,一看他进来,噌地就跳下了地,一把抱住了他的大腿,无声地摇了几下。 小孩子无条件的信任和依赖,叫阮轻暮整个心都柔软起来。他笑吟吟弯下腰,先把巧克力递给他,又指了指外面的小卖部,比划了一下。 小哑巴立刻就懂了,“噔噔”几步跑到门口,冲着老李头鞠了一躬,转身又跑回来。 “哎,小桩现在这么明事理了啊?”阮轻暮有点惊讶。 每星期回来,这小家伙眼见着状态越来越好,原先蜡黄的小脸白净了许多,隐约透出点这个年龄孩子该有的红润来。后脑勺那块被砖头拍伤的地方也痊愈了,秃的那块头发全长了出来。 穆婉丽从里面的按摩房里出来,眉开眼笑:“那当然,专业的学校就是不一样。第一次送小桩去上学,老师和我们聊了半天。一再说他们教了无数特殊儿童的,有经验,请我们家长放心——果然吧,这才上了两三个月,小桩懂事太多了!” 阮轻暮笑了笑,摸了摸小哑巴的头:“我们小桩可不笨,只要有人教,肯定学得快。” 阮轻暮定定看着她,半晌轻声叫了一声:“妈,你好傻。” 穆婉丽笑了笑,眼泪流了下来。 她发了一会儿呆,忽然又粗鲁地一挺胸膛:“老娘值了!多少女人被男人骗财骗心,一辈子也遇不上一个真心对自己好的呢,我遇上一个愿意为我死的,这辈子活得也不冤枉。” 阮轻暮沉默了一会儿,伸手把穆婉丽的肩膀搂过来,拍了拍:“妈,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穆婉丽瞪了他一眼。 阮轻暮温柔地一笑,目光分外清朗:“我爸只是杀了人,他不是杀人犯。”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我爸超级牛逼,真的。也就是他死得早,不然我得在饭桌上端着酒杯,对他说一声‘爸你贼棒’!” 第81章 分别 高铁南站,临近春节,出行的人熙熙攘攘,秦渊身后跟着严叔,两个人上了车。 火车安静地启动,向着远处飞驰,秦渊默默坐在座位上,看着外面的风景渐渐从城市变为郊区,再变为原野。 轨道的尽头,那个更加繁华的城市里,有他名义上的家。 一个已经三个月没见过面的父亲,一个礼貌疏离的后妈。 还有一个冰雪可爱的妹妹,一个刚刚出生没几个月的小婴儿。 他把目光从窗外收回来,随手拍了一张窗外的照片。远处的冬日天空悠远碧蓝,近处的田野枯黄一片。 qq群和微信里,一片热闹。 刚放寒假的第一天,没人急着赶作业,都在闲聊。有人在推荐刚开始看的电视剧,有人在激情争论最新的选秀节目里谁该c位出道,也有人在痛哭流涕因为成绩单被爸妈揍到屁股开花。 他一点也不想细看,直接点开那个粉色桃花枝的头像,发了照片过去:“我在车上,风景很好,人很无聊。” 很快,那边回复了,口气有点得意似的:“等你回来,我和你说我爸的事啊,我刚刚知道的,他好厉害。” “现在就说吧,我想听。” “不行,说起来话太长啦!你回来,我到你家慢慢说。” 秦渊看着那行字,目光渐渐温柔起来:“那我现在就想回头了。怎么办?” 阮轻暮瞪着手机,抓耳挠腮。 啊啊啊啊,明明上午才分开,现在就忽然又很想见这个人是怎么回事啊? 想问问他刚刚没做出来的那道物理题,想跟他说家里发生的一连串高兴事,更想和他聊聊刚听到的陈年旧事,和他说一说,他那个没见到他出生就死了的老爸。 …… 穆婉丽推门进来,给他的小桌上放了一小盘切好的苹果块:“对了,你那个没妈的可怜同学呢?这大过节的,他爸总该回家了吧。” 阮轻暮拿牙签戳了一块苹果,咔嚓一口:“别提了,他后妈在外地生了二胎,他爸叫他过去看妹妹呢。我怕他后妈欺负他!” 穆婉丽长长叹了口气:“这孩子命可真苦,和你有的一比呢。要不,回来以后,他要是没地儿吃饭,你叫他来咱们家搭个伙?” 阮轻暮一愣:“啊?不用了吧?” 秦渊哪里是没地方吃饭啊,他一个人每顿饭起码四菜一汤,都是吃不完就倒好吗? 再说了,来家里多不方便,他想去秦渊那里,还一直惦记着去秦渊家的健身房打沙袋呢。 穆婉丽嗔怪地说:“你这孩子怎么不懂事啊?你不是说,你的成绩都靠他帮你补习的吗?我都没谢过他呢,来吃顿饭怎么了,一个没娘的孩子!” 母子俩正聊着,阮轻暮手边的微信又闪了闪。 “我到了。”对面的人发来了一张新照片,是火车到站时人流如织的月台,“我爸在出口等我,稍后再联系你。” 阮轻暮心里终于高兴了点儿:“好,你快去吧!” 他那个垃圾老爸总算没有丧尽天良,也知道起码来接一下许久没见的儿子了吗? 阮轻暮依依不舍地按熄了手机,怅怅地想了想,忽然说:“妈,那他来的时候,你给他做锅贴。他上次吃了我带去的,馋的牙都掉了呢。” 穆婉丽眉开眼笑:“你叫他来,我给他做一平底锅!” …… 秦渊刚下到地下停车场,他爸的车就已经停在说好的出口处了。 粗犷的奔驰越野系amg,以前没在家里的车库见过,看上去是他爸在y市的新座骑。 用料高端,后保险杠尤其厚实,看上去就比一般的豪车更有安全感。 好像从小时候那件事后,家里的车就一直是这个风格了,秦渊不想往这方面想,可又不由自主地会联想起来。 秦祝枫坐在后排,急切地帮儿子开了车门:“来来,外面冷吧?” 秦渊上了车:“不冷,车厢和车站里都有暖气,出了闸口就下停车场了。” 秦祝枫年纪不过四十多岁,长相和秦渊酷似,有着一张极英俊成熟的脸,放在财经杂志上也是秒杀众生的风度翩翩。 他看着秦渊坐定,赶紧帮他拉开保险带,亲手帮儿子扣好,又从旁边的车载保温箱里拿出一个罐子,殷切地打开盖子,递给了秦渊。 “先填点肚子,马上回家再吃大餐。”他殷切地说,“你魏阿姨张罗的鸡丝鲍鱼粥,知道你要来,一大早就让佣人熬上了,我临来的时候刚出锅。” 秦渊拿着勺子,慢慢地舀起一勺放进嘴巴里,看着他爸那期待的眼神,点点头:“嗯,阿姨费心了,很好吃。” 食材都是极好的,小火慢炖,滋味的确好。 秦祝枫显然松了口气,欣慰地拍拍他的肩膀:“好吃就好,多吃点!学习这么辛苦,营养一定要跟上。” 秦渊已经把最新的期末成绩单发他了,一如既往地骄人,他这个当父亲的,几乎完全没为他操心过。 家居器件、床褥床品,都是崭新的,摆放铺陈讲究细致,不知道是女主人交代得细致,还是佣人做事用心。 他关上房门,脱下了衣服,换上了舒服的居家服,坐在了床边。 半晌后,他仰面躺在了身后的大床上,怔怔地望着空旷而豪华的卧室。 忽然地,他抓起了手机,点开了微信。 阮轻暮的微信已经有了好几条:“小妹妹好玩吗?快点发照片给我看看。” “晚饭吃了啥?给你看我妈晚上做的菜——” 下面呼啦啦放了五六张家常菜的照片,看着色泽诱人,搭配精心。 又过了半小时,大概是吃完了饭,又在那里一个人发话:“我妈说,叫你有空来吃饭,谢谢你帮我补课。啧,她以为你是个没人疼的小可怜儿,说要做锅贴饺给你吃呢。” 又过了几分钟,终于蔫巴巴地来了一条:“那我先做作业了哦,你看到的时候回我。” 他默然地反复看了好几遍,没有回复,却退了出来,找到了另一个人的微信号,发了一条过去。 “龚医生,上次你叫我做的心理测试,有问题吗?” 第82章 你可以穿我的 龚思年不知道在做什么,过了一会儿,才回了话:“你最近的心理状态很不错,在真正的社交和友情构建上,都卓有成效。” “可我今天忽然很难过。我努力控制了,可是似乎有一点失效。” 龚思年沉吟着:“生活中遭遇忽然的情绪问题,这很正常,你可以尝试向关系亲密的人诉说,不用什么都自己扛着,更不用总想着自我调适。” 秦渊犹豫了一会儿:“我做不到。” “习惯了不诉说,所以长久之后,就再也不会诉说了,是吗?”龚思年问。 秦渊沉寂了一会儿,才慢慢地打着字:“也不完全是。可能是……关系亲密的人原本就不多,所以我舍不得。” 龚思年发了个聆听的表情:“舍不得什么?” “舍不得叫他陪着我一起难过。” 龚思年盯着那个“他”字,若有所思:“一段关系之所以亲密,就在于它不仅仅能分享快乐,更能真正承载彼此的痛苦。不是吗?” 秦渊静静看了一会儿,才回复道:“谢谢龚医生,我会试试看。对了,先拜个早年,祝您新春快乐。” 龚思年回复了一个微笑:“你也一样,要快乐啊。” ……刚刚放下手机,身后的人就一把搂住了他劲瘦的腰,用力往后一带,紧紧地贴在了身后火热的躯体上。 “有你这样的吗?亲到一半就去干别的。”厉原嗓子哑哑的,大狗一样用头在他背后蹭着,“那些青春期的小屁孩,你管了这个还管那个?” 龚思年被他一头硬头发茬子扎在背上,又痒又麻,忍不住轻哼了一声:“不管怎么办啊,都是学生。有几个孩子吧,我瞧着都能看出来苗头了,真替他们发愁。” 厉原哼了一声:“我们这种人,谁不都是这样过来的,现在宽容度比我们那时候还大多了呢。” “看到了,能开导就开导一下。”龚思年轻声说,“我是医生啊。” 厉原没说话,好半天才难过地吻了他的后脖颈一下。 “阿年,你会不会……”他小心翼翼地说,“做不了大医院的医生了,其实还是挺放不下的?” 龚思年轻轻笑了,微侧过头,枕在身后厉原的肚皮上:“厉原,我挺喜欢一部电影的,叫《流氓医生》,你有空看看。” “说什么的呀?”厉原的手指在他头发间随意地揉着。 冬天外面黑得早,两个人刚吃完晚饭,今晚厉原的乐队没排演出,难得这么早就腻在一块儿。 “香港九十年代的老片子了。”龚思年悠悠地说,“说有个天才医生叫刘文,看不惯医疗系统腐败,不愿意同流合污,就离开了大医院。在平民红灯区里开了个小诊所行医,替很多楼凤们治花柳病。” 厉原鼻子好像有点塞,在他上方嘟囔着:“那……那个刘文后来呢?” “没什么后来啊,电影就结束了嘛。”龚思年懒洋洋道。 电影里,郁郁又帅气的男主角坐在灯下,在悠扬的留声机乐曲中切着药材,想着死去的恋人时,忽然间泪流满面。 到底那位天才医生有没有意难平,他也不知道。 但是又怎么样? 在穷人区里给妓女治花柳病,还是在聚光灯下做精细的脑科手术,又或者是在小学校里操心小毛孩子们的心理疾病,都是在治病救人,又哪有高低贵贱呢。 厉原轻轻叹口气:“你这下班时间还得管那些小毛孩的心理疏导,怎么就不管管身边的人?” 他抓住龚思年的手,往某处一按:“我不管,我这里也需要疏导。” 龚思年的手指被牵到一个火烫的东西上,身子一僵。 “疏导个屁。”他咬牙切齿地爆着粗口,“再耍流氓我把你那儿堵上!” 厉原在他背后嘿嘿地笑,忽然用力在他背上啃了一下:“拿什么堵啊?来嘛,让我见识一下。” 龚思年惊喘了一声,被他啃了一口的地方隐隐作痛:“厉原你是属狗的吗?!” 厉原不理他,只不依不饶地说荤话:“你嘴巴又不大,怕是堵不上,待会儿得溢出来……” 龚思年浑身都软了,用力往前一挣,嘴里骂:“不要脸,一天几次还有个鬼的存货。” 厉原得意地笑着,英俊的脸上带着邪气:“你老公我一夜七次郎。” “要点脸吧,懂点医学常识。”龚思年怒极反笑,“一夜七次,那是病,得治!” 厉原顺势扑过来,就往沙发上蛮横地按:“你就是我的病根子,这病一辈子治不了。” 还没说完,龚思年反手一把掐住了他胳膊上的麻筋,用力一挫:“给我滚,一天最多做两次,再多就给你切了!” 厉原哀叫一声,胳膊酸麻得立刻没了力气,他也不恼,软绵绵地一瘫,就势压在了龚思年身上,双臂耷拉着:“医生谋杀亲夫啦!” 龚思年被他沉沉压倒在沙发上,半天挣脱不得,恨恨地骂:“死沉死沉的,猪一样。” “胡说。你老公我八块腹肌搭配人鱼线,就算沉,那也是一身腱子肉,和猪哪有半分关系。”厉原哼哼,手不安分地在他身上游动。 龚思年被他摸得浑身酸软,一双漂亮的眼睛没有了平日的冷漠,在金丝眼镜后面发了红。 厉原定定地看着他,忽然伸手摘下他的眼镜,凶狠地吻上了龚思年的眼角。 “妈的,什么一天两次,我就要白天三次,晚上四次!……” …… 秦渊转身去卫生间用凉水洗了把脸,趴在床上,终于开始慢慢地打字:“阮阮……虽然只在这里待了一天不到,我已经想回去了。怎么办?” 阮轻暮给他几条微信没看到回,正陪着穆婉丽和芸姐他们聊天呢,忽然就见手机屏幕闪了闪。 他飞快地抓起手机,看了一眼,转身就往屋子里跑。 关上门,他一下子飞扑到床上,抱着被子裹在身上:“回来想干吗呀?” 秦渊没有立刻回。阮轻暮心里脑补了一下对面那个人清冷脸上微红的模样,又想象了一下那个人说不出话的苦恼模样,得意地在床上滚了几下。 小床太小,差点没摔下来。 算了算了,他不好意思说,自己来帮他说吧! 他长长吸了口气,一连串地打:“是不是想念我们的学校、想念从小这座长大的城市、想念那群神经病同学。还有小方离和傅松华了!” 秦渊看着屏幕上那些乱七八糟的话,心里又酸又软,没有回答。 阮轻暮在床上又滚了几下,却慢慢地停住了。 虽然微信回复不及时再常见不过,可是不知怎么,他心里就有点不安起来。 “喂,那边不开心么?”他忽然问。 秦渊抱着电话,有那么一小会儿,心里怔怔的。 他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说,可是对面的那个人,已经隔着屏幕,察觉到了他的灰色情绪吗? “阮阮……我忽然有点讨厌我自己。”过了许久,他才淡淡地打着字,看上去很平静,却叫阮轻暮的心一瞬间揪紧了。 “我可以打电话过去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电话接通了,阮轻暮的声音是少见的轻柔:“你怎么啦?” 从来都那么骄傲又强大的一个人,在所有的场合都气定神闲,在人群中就算沉默不语,也是会被第一眼看到的焦点。 是什么样的心情下,才能叫他这样的人,说出一句“讨厌自己”呢? 秦渊望着天花板,自嘲地轻笑了一声:“我家富足安定,我爸对我小心翼翼地好,我继母对我客气又温和,妹妹们也都可爱单纯。” “我的吃穿用度、我每个月的零花钱,说出来足够绝大多数人羡慕。”他低低道,嗓子有点哑了。 “我有什么想要的东西,都能立刻得到;有什么想办的事,甚至都有专人帮我打理。 “可是……我还是常常觉得孤独,觉得不满足。”他轻声说,有一点艰难,“我爸看着我的照片没认出来而已,这么一件小事,我竟然会觉得心里很难过。你说,我这样,是不是矫情又贪婪? ” 电话那边,阮轻暮冷冷地插了一句:“不是的。完全不是这样。” “别说别人了,就连我自己,想着想着,都觉得不喜欢我自己。”秦渊在那边,停了一会儿,声音好像振作了一点,“不过没事了,我就是忽然乱想了一下,想完了,也就过去了。” 阮轻暮皱了皱眉:“你——” “对了,你今天做了多少试卷?”秦渊迅速截断了他,“寒假的作业这么多,我们说好了的,要在这段时间里再补一下基础知识。” 阮轻暮沉默了一下,“嗯”了一声:“做了一张物理卷子。” “你的物理和化学都要补起来,我这两天帮你整理一下你的薄弱环节,还有,英语单词和知识点要重复记忆的,不能仗着你记忆力好就……” “秦渊。”阮轻暮忍无可忍地打断他,“你在岔开话题,是吗?” 秦渊顿住了。 “我已经好了。”他坚持地重复着,“就是有一点忽然的情绪而已,是我错了,不该忽然说这些。你真的不用理会。” 阮轻暮轻声地说:“可是,你没有错啊。” 无论是忍不住向他倾倒负面的情绪,还是他对他父亲的失望,这些又有什么错呢? “你爸爸认不出来你,那当然是他的错。就算是被画成鬼一样,父母亲也应该在一大堆孩子里,一眼找出自己家那个来。”他心里像是有一小团火在烧,烧得他又疼,又焦躁,“假如再小一点,你完全可以生气得撒泼打滚,耍赖哭号。” “可是我不是小孩子了。”秦渊低声说。 阮轻暮摇头:“长到多少岁,都是父母的孩子。” 手机那头,罕见地一直沉默着。许久后,秦渊轻声说:“都怪你。” “啊?什么?”阮轻暮有点惊讶。 “你说你去世的爸爸的时候,口气那么骄傲。”秦渊说,“所以就显得对比鲜明,刺激到我了。” 阮轻暮“啧”了一声:“秦少侠,你耍无赖啊。忽然就把罪名安我头上了吗?” 秦渊声音柔和:“因为我没人可以怪罪了。” 这话原本只是平常,可是阮轻暮听着,却心里蓦然一酸。 “行,准你了。以后有什么不高兴的事都可以怪我。”他慢悠悠地说,“反正你这种人,这种时候也不多。” 好半晌,阮轻暮又问:“那你回来的时候,还敢不敢听我爸的英雄事迹了?” 秦渊声音低低的:“要的。你到我家来,慢慢说给我听。” “好啊,一直说要去你家健身房打沙袋呢!”阮轻暮精神一振,“看我到时候打得你满地找牙。” 秦渊郁郁的语气终于淡去了,在那边轻轻笑了一声:“健身房里有一块厚地垫,你打输了,可以躺在地垫上面,一边拼命喘气,一边休息,一边慢慢说。” 阮轻暮佯装大怒:“呸,为什么不是你输了?你才拼命喘气呢!” “哦……也许都会很累吧。”秦渊声音忽然有点奇异的哑,“不过没关系,出汗太多的话,可以在我家洗个澡。” 阮轻暮握着电话,在床上趴着,仿佛被定住了。 脸烧得厉害,好像听到了什么奇怪的话。 可是明明就是很正常啊?! 慌了那么片刻,他若无其事地打哈哈:“我才不要。洗完澡没有换洗的内衣,多难受。” 那边半晌没接话,正当阮轻暮的心跳怦怦直跳时,秦渊极低、极忸怩的声音才传来:“你可以穿我的。我的应该比你大一号,你肯定能穿得下。” 阮轻暮呆呆地听着,忽然咬牙:“凭什么你就大一号?胡说,我才大!” 秦渊的声音更哑:“我是说腰围和尺码。” 他顿了顿,才低声问:“你以为我说什么大?” 阮轻暮目瞪口呆,整个脸忽然赤红起来:“我当然也是说腰围啊,我腰可粗呢,谁他妈的比你小啊!” 秦渊那边的电话安静极了,好半天,好像才传来了一声奇怪的微弱声响,听不太明白。 阮轻暮只觉得小小的房间里忽然温度好像升高了,脑子里一片混乱。受不了这奇怪的沉默,他慌忙又补充一句:“再说了,谁要穿你的旧内衣啊。” 秦渊沉默了一下:“我是说家里有全新的。” “哦!” “不过……洗过的旧内衣的确穿着更舒服些。” 阮轻暮忽然从床上跳了起来,手忙脚乱地挂了电话。 挂断了,又茫然地坐在床边,瞪着黑掉的手机,懊恼地在在枕头上狠劲地捶了几下。 啊啊啊啊,人家的意思当然是家里有崭新的可以换,为什么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要穿秦渊的旧内衣啊!! 正在捶枕头呢,猛一回头,又傻了。 小哑巴不知道什么时候推开了一条门缝,正瞪着大眼睛,眼巴巴地看着他。也不知道在那儿看了多久。 阮轻暮一言不发瞪着他,脸上烧得厉害。小哑巴看他呆呆地不动,磨蹭着凑过来,忽然担忧地伸出手,在他通红的额头摸了摸。 傻乎乎的,学着大人试探发烧的模样。 阮轻暮一把抱起他,大步流星往屋子外面跑,跑到外面的小客厅里,一下子把小家伙墩在沙发上:“妈,你看着点小桩,我在房间里,不准他偷偷进来啊!” 穆婉丽诧异地看着他:“怎么了?” 阮轻暮满脸红晕:“这小孩太皮了,他偷听我说话!” 穆婉丽白了他一眼,好笑又好气:“胡说什么呢,他又聋又哑好吗?” …… 第83章 没有钱 农历新年一天天飞快地近了。 还有一周就是除夕,这天天气晴朗,阳光正好,按摩店里的客人倒是比往日少一点。 年前总是这样,人们忙着采买年货,理发美容店的生意也比往常好,可是按摩店这种生意,却差了点儿,毕竟附近不少打工的人都返回了老家。 上午本来生意就清淡,小芸难得清闲,正在门口坐着晒太阳,她身后的角落放了张小桌子,避开阳光直射,小桩趴在上面,认真地做作业。 穆婉丽路过,瞧了一眼,惊喜地叫:“哎呀,这算数都能算到几十位的加减法啦?” 小芸看不见弟弟的作业,一双失神的眸子半侧过来,抿着嘴温柔地笑:“特殊学校的老师就是厉害,我们原先怎么教,小桩连10都数不到。” 穆婉丽一拍大腿:“老师再厉害,也要小桩聪明啊,你没听老师电话家访吗,说同龄的孩子里,就数他基础差,但是进步快呢!” 小哑巴抬起头,大眼睛眨巴几下,忽然用手指了指里面他和阮轻暮合住的房间,委屈地噘了噘嘴巴,喉咙里“嗬嗬”地叫。 穆婉丽无奈地摸摸他的小脑袋:“你暮哥哥和你一样,在忙着做作业,不能陪你玩啊。” 小芸赶紧笑着说:“丽姐你别理他,他就是爱缠着暮暮,暮暮马上要考大学的,叫他安静学习是正经。” 反锁的小屋子里,小房间里摆着两张床。 夏天时还能打地铺,现在冬天了,睡在地上寒气入骨,穆婉丽就去给阮轻暮买了一张小床,并排和小桩的床睡在一起,阮轻暮也能随时照顾一下。 阮轻暮趴在小桌上,坐得端端正正,面前铺着一堆国画的水墨颜料。 他一笔一画,细细地描绘着,宣纸上已经完成了大半,只剩下近景的细节。 画了一阵儿,他又换了支笔,蘸取了一边的朱砂颜料,开始细心描画。 阳光无声,时光静好,不知道在小桌前坐了多久,他终于停下了笔。 站起身,他居高临下端详了一下画面,志得意满地伸了个懒腰。 等了一会儿,待到画面全干了,他才小心地拿起来,转身开了门。 “妈,我出门一趟办点事,中午前回来啊!”他和穆婉丽交代了一声,一溜烟地跑出了巷口,打了辆车,直奔在网上搜好的地方。 市博物馆后面有条文化街,半条街卖文房四宝,半条街卖水粉油画颜料。有些店铺里,也有一些美院的学生把不出名的画作拿来寄卖。 临近年关,不少店铺也都生意冷淡,阮轻暮挨个找过去,终于选定了一家。 店铺里门堂光线挺好,后面半间铺子却光线挺暗,有位圆乎乎的老头躺在明暗相接处的椅子上,懒洋洋的,正在打盹儿。 听见有人进来,倒是睁开了眼。 阮轻暮打开包,掏出画卷:“师傅您好,年前能帮着把这幅画装裱好吗?” 老师傅随便地瞅了一眼:“四尺的啊?要手工还是机器装裱?” 阮轻暮笑笑:“进您这家店,不就是为了手工么?要机器的话,哪间店不成啊?” 这话捧得巧妙,也是真心话,老头儿半睁半闭的眼睛立刻睁大了些,抬起眼皮,看了看阮轻暮。 “小小年纪,倒是会说话。听人介绍过来的?”他嘟囔着,神色和气了不少。 阮轻暮看了看四周墙上的画轴和书法成品:“自己找的啊,从这条街的街头走到街尾,就觉得您家手艺好。” 老头儿狐疑地看看他,有点儿不信他能看出什么好歹来:“你倒说说哪儿好?” “中国书画嘛,三分画七分裱。刚刚那几家我瞧都不行,用的绫绢和夹宣都次,手艺活儿做成那样,不行呀。”阮轻暮气定神闲地伸手一指,准确地指向了旁边一幅样品,“师傅,就按这个工艺给我裱吧。” 老头儿“腾”地一下坐了起来,眼睛瞪大了:“呵!你能瞧出来这一副用的料子最好、花的时间最多?” 阮轻暮眨眨眼:“嗯啊。” 老头儿来了精神:“来来,把东西拿来看看。” 小心翼翼地展开阮轻暮带来的那副画,他看了片刻:“嗯。” “嗯是什么意思啊?”阮轻暮歪着头看他。 老头儿扬起眉毛:“嗯的意思就是还成。假如是你画的,这个年纪这个水准,那就很好。” 阮轻暮笑了:“您咋看出来是我画的啊?” 老头儿矜持地背着手,虚点了点画面:“五花马,千金裘,少年意气啊。笔锋里的有些东西,过了那个年纪,一旦垂垂老矣,就没那个精气神儿了,懂吧?” 书法绘画,文字诗篇,都有这个理儿。年轻时的恣意抒怀,就算是稚嫩些,也是年长后再难有的笔端风流。 阮轻暮想了想:“不懂,我还没老过呢。” 上辈子年纪轻轻就死了,他哪里体会过什么叫老迈苍凉、心绪抑郁啊? 老头儿的目光看着画面,有点儿被画面黏住了似的。 看了一会儿,又扭头看了看阮轻暮,他忽然直直凑近了,盯着阮轻暮的眉眼。 阮轻暮定定地站着,由着他看了半天,才淡淡问:“老伯,我脸上有墨水点儿么?” 老头儿皱着眉:“你这娃娃,有人给你看过相么?” “没有哎。怎么了,您会看啊?” 老头儿神色犹豫:“把你生辰八字报给我,闲着也是闲着,我给你算算。” 阮轻暮眉毛一扬,把这个身体原先的生日和出生时辰报了出来。 老头儿掏出手机,在日历软件上找到他生日对应的农历日子,手指快速微动,掐了几下,又仔细审视了一番他的面相,神色古怪,又有点茫然。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命格啊……”他喃喃自语,“五行处于死、绝宫位,百分百的还魂借气命格,原本该是无气不吉,有特殊际遇方能生还,可偏偏面相又对不上。” 阮轻暮不动声色地听着,冷不防靠近了他,收了笑容:“老伯,我身上经常阴冷阴冷的,不信您摸摸。” 他伸出手,在外面冻得冰冷的手搭在了老头儿手背上,冰得老头儿一个激灵。 他的脸刚刚还映在阳光下,这么忽然一靠近,不仅一张瓷白的脸就落在了阴影里,原本带着笑意的桃花眼也显得黑白分明,宛如那张水墨画上的浓墨留白似的。 “对了,我还容易梦到一些稀奇古怪的事,像是多活了一辈子似的,是不是你说的什么还魂借气啊?” 老头儿被他惊得往后一扬,却很快定下了心神,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阮轻暮见吓不到他,悄悄撇了撇嘴。 他懒洋洋直起腰,重新站在了阳光下:“老伯,别开玩笑啦。我没钱算命的,穷着呢。再说了,我们学的是马列主义无神论,你可骗不到我的钱啊。” 老头儿却不生气,好半晌,才摇了摇头,看着阮轻暮的眼神有点微微的怜悯:“多一辈子有什么好,人活在这世上,那么多凄惨寂寥,苦难嗔痴,不如忘掉的好。” 阮轻暮一怔,终于收起了调侃:“孟婆汤是个好东西,这倒不假。” 老头儿悠悠地抱起手边的小暖炉,点点头:“是啊,不然什么都忘不掉,生生世世积攒下来,累也累死了。” 阮轻暮想了想:“可是有些事,还是想记得。别说下辈子了,有的人还想生生世世都记得呢,对吧?” 老头儿叹了口气:“小小年纪,别想不开嘛。” 一老一少在店铺里聊着生生死死的,谁也没觉得古怪。 阮轻暮忽然又开口:“但是到底要多少钱呀?” 老头儿被他这神转折弄得一愣:“什么?” 阮轻暮指了指画:“我来装裱的嘛,您这手艺,裱我这一幅画,怎么算啊?” 老头儿“哦”了一声,伸手点了点玻璃柜台下的一张价目表:“你要的这个档次,最高的那一档,自己看吧。” 阮轻暮伸头一看,瓷白的脸都快变绿了:“老伯,这么个四尺的件儿,这个档次的要880块啊!” 老头儿有点不高兴了:“瞧你,这画的水平都够得上得个什么青少年国画奖了,这行情不知道啊?红酸枝的边框,上好的夹宣,专门进的绫绢,浆子都得我亲手熬,这个价高不高,你以前没裱过?” 阮轻暮诚实地回答:“真没裱过,第一次来。” 老头儿冲着旁边一抬下巴:“要不我给你机器裱一下,松木边框,半小时就好,全套收你120块就行,你要吗?” 阮轻暮苦着脸,依依不舍地看了看那漂亮纹理的画框,又看看边上那些不上档次的:“那不行,我要最好的。老伯,我还是学生呢,能打个折吗?” 老头儿又凑过来瞅了瞅他的眉眼骨相,稀罕地感叹:“你这命格里带着富贵呢,不像是穷人啊。” 阮轻暮笑了:“大概上辈子把财运花光了呗。老伯,不瞒您说,这辈子我家穷着呢。” 老头儿被他弄得有点糊涂,苦恼地挥了挥手:“行了,和你投缘,500块吧,我就收你个材料钱。年前最后一单生意,就图个关门聚财了。” 阮轻暮笑得一双桃花眼眯了起来:“那就谢谢啦,我除夕前要,赶着送人呢。能保证完工吗?” 老头儿一昂头:“我给你赶工!我家就在这条街后面,就算关门了,你一个电话,我就给你送来。” 阮轻暮高高兴兴地问:“那敢情好,定金多少钱啊?” 老头儿翻了个大白眼给他:“我家从来都收全款,二十年老店,你还怕我把你的画弄坏了不成?” 阮轻暮的脸色又苦了下来:“老板,我手里真没钱,这几天还得去打工挣点钱来付款呢。您要是要全款,那我真的付不起了——您看,给您一百元定金行吗?” 他人长得好看,不仅一张脸精致俊秀,瘦高的个子更是颀长挺拔,站在这生意冷淡的小店门口就跟一幅古画儿似的,老头儿心一软:“行吧行吧!……” 阮轻暮从店里出来,在冬天的街头站了一会儿,有点垂头丧气了。 穆婉丽给他每个月的生活费有八百元,衣服鞋子另外由他妈操办,在男生中,只是伙食费的话,这个水准倒也不算拮据。 要不是开学时心里没谱,胡乱花了几次,倒也不至于有一两个月弄得那么寒酸,天天素材,顿顿豆芽。 可是毕竟他现在是不挣钱的,穆婉丽一个人养家辛苦他看在眼里,这项大的花销,要张口向穆婉丽要,又实在说不出口。 上辈子随便喝一壶好酒的银子,大概能抵得上现在全家一个月的伙食费;随便买个玉佩给小哑巴戴上,大概能抵得上小哑巴现在全身上下一百套行头。 画画用的也是最好的徽墨宣纸、湖州羊毫、歙县歙砚,哪像现在,偷偷摸摸去买了一套,只花了三百八,用起来是各种不顺,白瞎了他一手好画。 一学期下来,也就攒了几百元下来,全用在那套便宜笔墨纸砚上了,谁能想到,想要做个好的装裱带画框,还得五百块。 可真发愁啊! 他在陌生的街道上站了一会儿,掏出了手机,拨了一个号码:“唐班长,你上次说的那个事,现在还缺人不?” 唐田田在那边惊喜极了:“应该缺的呀,我堂姐说一直在找,但是上镜的男生太少了,找了几个都不满意。” 阮轻暮想了想:“一小时一百元是吗?我做五个小时。” 唐田田哭笑不得:“只做五个钟头吗?会不会像是玩儿……” 阮轻暮理直气壮:“我还要学习啊。” 唐田田也犹豫了:“也对哦,这学期寒假的作业好多。那、那我再问问我堂姐,你等我几分钟啊。” 阮轻暮斜靠在路边的栏杆上,正往街口走,忽然看见不远处有个卖冰糖葫芦的流动小摊贩。 他飞奔过去,买了一串,拍了张照片,发了过去。 “馋了吗?”他在冷风里搓着手,僵着手指打字。 果然,很快秦渊的回复就到了。 “想吃……”还配了一张小狗狗的动图表情包,躺在地上袒露着肚皮求投喂。 阮轻暮被逗得在寒冷的街头拼命忍笑。 哎,发现了。面对面时,这个人就面瘫冰冷一本正经,一隔了网线或者电话线,就各种生动活泼! 他慢悠悠地把一颗山楂咬掉了半边,露出了里面黄橙橙的山楂肉,上面挂着层晶莹剔透的冰糖,又得意扬扬地拍给对面看。 “谁叫你不回来,我自己吃了。” y城,外面数九寒冬,萧条冷肃,可秦家的户外有个硕大的阳光花房,阳光从全透明的玻璃天棚上直射进来,温室效应下,整个花房都温暖如春,里面各种应景的花卉都开着,一派春光。 秦渊坐在花房里的茶几边,唇角的笑意浮了上来。 “没关系,剩下的那半个给我就好。” 阮轻暮站在路边,寒风顺着空旷的文化街吹过来,刺骨德冷,他打了个哆嗦,赶紧把衣领高高地竖了起来,可双颊却忽然热得有点儿烫。 秦少侠同学真是越来越随便了,上次抢了他吃剩下的烤鱿鱼还上瘾了是吧? 他忽然吭哧一口,把剩下的半个山楂也吃了,又发着狠,拍照给秦渊:“没了!有本事来抢!” 秦渊端着一杯红茶,看着那张欠揍的照片:“……” “这算邀请吗?”他慢吞吞地打着字,“好的,接受了。” 阮轻暮呆呆地看着这句话,半晌才反应过来。 艹!……谁邀请他来嘴里抢啊???? 第84章 问心无愧 秦渊说了那一句,自己也心里怦怦乱跳,又希望阮轻暮明白他的意思,又有点怕他觉得自己言语唐突,正想发张表情包过去遮掩,忽然就注意到了阮轻暮冻得发红的手指。 再辨认一下照片后的陌生街景,他皱了皱眉:“你在哪儿,外面吗?” 阮轻暮脸上烫得厉害,见他转移话题,正求之不得,赶紧随口回答:“嗯,出来办点儿事。马上回去了,正在找公交站台呢。” 来的时候还舍得打车,回去就有点舍不得了——五百块的巨款还没着落呢! 秦渊简短地道:“发个定位过来。” 这要求有点突兀,阮轻暮却也没在意,顺手就把定位给了他:“我在文化街这边买东西呢。” 秦渊又问了一句:“你今天穿什么衣服?” 阮轻暮一愣:“啊?穿着那件蓝色羽绒服。” 秦渊很快又说:“站在那儿别动。” 阮轻暮等了一小会儿,秦渊没再发消息来,正有点困惑,忽然,街道上就开来了一辆网约出租车。 开到他身边,司机大哥探出头:“这位小哥,是家住爱民巷吗?” 阮轻暮愕然抬头:“哈?是啊!” “上车吧,你朋友帮你叫了车,给了定位,说是姓秦的。” 阮轻暮愣愣地上了车。 车厢里开了很足的空凋,一进来,整个人都暖洋洋的,他挠挠头:“我朋友在外地啊!这也能叫车吗?” 司机大哥笑道:“上车地点可以选嘛,他给了详细地址,又给了你的特征,说是蓝色羽绒服,长得特好看。我开着车一巡街,这不一眼就看见你了么。” 阮轻暮坐在后座上,忽然把羽绒服的帽子拉下来,包住了自己的脸,悄悄揉了几下。 啊啊啊……他说长得特好看! 打开微信,他简短地说:“上车了。请问秦少侠是不是最近照顾小姑娘,照顾得多了,有了保姆属性呀?” 秦渊很快回了话:“对,主要是你路痴,怕你变成走失儿童。” 阮轻暮正要反驳,手边唐田田的电话就到了,他赶紧打字:“回聊,我有电话啊!” 秦渊笑着放下手机,一扭头,就看见妹妹思泉正站在旁边,好奇地看着他。 小姑娘穿着一身正红色的名牌童装,乌黑发亮的头发间束着一串水晶发饰,一看就价值不菲,胸前戴着一串同款水晶项链,看上去又漂亮又矜贵。 他示意妹妹坐下,见小姑娘依旧盯着他看,不由得微笑:“干什么这么看哥哥呀?” 小思泉乖巧地坐下来,有点害羞地小声说:“哥哥刚刚笑得好开心啊。” 秦渊目光温和:“是吗?” “嗯,真的!”小姑娘使劲儿点头:“哥哥以前都没有这样笑过呢。” 秦渊目光落在妹妹手里抱着的两本书上:“来花园做作业吗?有什么不会的,可以问哥哥。” 小姑娘眨眨眼:“这个哥哥肯定不会!” 秦渊好奇地伸手接过来,随手翻了翻,就是一怔。 《家庭主妇日常插花一百例》,《东方女德和西方淑女文化的结合》。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坐在阳光下,细细看了几页,冷峻的眉峰蹙了起来。 “这是谁给你看的?”他看着小姑娘,虽然答案呼之欲出,还是想最后确认一下,“是妈妈吗?” 小思泉点点头:“妈妈说,女孩子要做小淑女哦。” 秦渊面无表情:“寒假没有作业吗?小学生的话,是不是现在都减负得厉害,所有有时间看这些?” 他刚刚还表情温柔,现在忽然变得冰雪一般,小姑娘吓得一瘪嘴,脸色有点发白:“哥哥……” 秦渊在心里叹了口气,站起身拉住妹妹的手:“带哥哥上楼,给我看看你的成绩单好吗?” 楼上,小思泉的公主房里,秦渊笔直地站着,看着妹妹的成绩单,心里一阵发堵。 他努力控制住自己不露出失望,和声问:“我记得小泉以前数学很好,还很喜欢上奥数班对吗?什么现在好像退步了呢?” 小姑娘察觉出来他的不快,怯生生地看着他:“嗯,妈妈说女孩子学数学不好,应该学别的。” “应该?应该学什么?”秦渊淡淡地问。 “妈妈帮我报了舞蹈班、礼仪班、艺术品鉴赏班、还有插花班。”小姑娘轻声说,神色有点犹豫,“妈妈还说,以后再长大了,会接着学怎么观看珠宝……” “珠宝鉴赏是吗?” 小姑娘连连点头:“嗯嗯,鉴赏!” 秦渊看着她:“那么,小泉自己的意愿呢?我记得你以前,是真的喜欢数学的对吗?很小的时候,爸爸问你长大想做什么,你还很骄傲地说,要做科学家?” 小姑娘低着头,脚尖在地上画着圈圈:“妈妈说,女孩子不要做科学家,很累的。应该把自己的气质提高,有很好的的礼仪,打扮得很美,又不俗气,这才最重要呀……” 秦渊额头青筋微微跳了起来,忍无可忍地提高了点声音:“不是这样的。女孩子喜欢数学、喜欢当科学家,都是很好的事,没有什么男孩子才该学数理化,女孩子就该学舞蹈插花的道理。” 小姑娘看着他严肃的脸,越发害怕,眼眶里泪珠儿开始打着转:“可、可是……” 秦渊看着妹妹可怜兮兮的模样,心里一软。他弯下腰,平视着妹妹:“小泉对不起,哥哥着急了点。” 小姑娘委屈地含泪看着他:“哥哥为什么生气呀?” “哥哥不是气你。是生气小泉没有按照自己的喜欢,去学习知识呀。”秦渊温柔地伸出手,帮妹妹擦了擦扑簌簌落下来的泪珠,“假如小泉自己很喜欢插花和礼仪班,那当然也很好。可是假如因为别人的要求去做,还耽误了学习成绩的话,那就不对了。” 小姑娘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妈妈说,女孩子不用成绩好,只要将来能漂漂亮亮的,找到一个真心喜欢自己的男孩子就可以了,这也不对吗?” 秦渊定定地看着妹妹,强压住心里的不适:“当然不对。你和班上的男孩子们一样,学习应该让自己变得更好、更强大,而不是为了讨好男生们,更不能把获得男人的喜欢当成人生目标,那就太悲哀了,明白吗?” 小姑娘想了想,正要回答,忽然门口就传来了声响。 魏清琏急步走了进来,俏丽的脸上带了点掩饰不住的羞愤,眼睛里微微带了泪意。 她默默无声地弯腰抱起女儿,帮她理了理头发:“小泉乖,妈妈带你去吃点心。” 她抱着小思泉往外走,可是到了门口,还是顿住了。 她转身看着秦渊,声音哽咽:“小渊,我自问没亏待过你,和你父亲结婚也是在你母亲死后好几年,你大可不必这么敌视嘲笑我——对,我嫁给你父亲是高攀了,可是我有什么错吗?” 秦渊愕然看着她,半晌深深吸了口气:“魏阿姨,我绝对没有嘲笑你的意思,我只是针对小泉的情况。” 魏清琏眼中满是羞愤:“把讨好男人当成人生目标,活得太悲哀,你就是这么想我的是吧?就算你心里这么想,可是你又何必在妹妹面前,这样诋毁她的母亲呢?” 秦渊看了看妹妹惊愕的脸,忍耐地看着魏清琏:“魏阿姨,这些话……不要在小泉面前说比较好。” “明明是你在妹妹面前说的。小渊,你可真厉害啊。”魏清琏声音发颤,转身快步出了门。 秦渊站在原地,微微地闭了一下眼睛。 不该管的,是吗?…… 午餐桌上,气氛压抑,小思泉怯生生地坐在长桌边,不敢看秦渊,魏清琏两眼通红,沉默不语。 秦祝枫眉头微皱着,左右为难地看着妻子和儿子,叹了口气。 清蒸粉红东星斑鱼上来了,秦祝枫正要给儿子夹,旁边的魏清琏抢先一步,夹了一筷子送到了秦渊碗里,声音微哑:“小渊吃这个,你一向喜欢的。” 秦渊抬起眼,瞥了瞥她红肿的眼皮:“谢谢阿姨。” 小思泉坐在边上,也要伸筷子去夹,魏清琏却温和地看了她一眼:“哥哥难得回家几天,他喜欢吃的,要让给哥哥吃,不是和你说过了吗?” 小思泉赶紧缩回了筷子,低下头默默扒饭。 秦祝枫皱皱眉,有点不快了:“家里是穷到吃不起鱼吗?” 他正要接着再说话,可是一眼看见儿子沉默的脸,又忽然顿住了。再说下去,好像是在偏袒女儿、看不得女儿受委屈一样? 魏清琏抿着唇,眼圈微红,不说话了。 秦渊盯着桌上那条鱼,伸手把盘子推到了妹妹面前,轻声说:“小泉也多吃些,鱼肉蛋白质高。” 他慢条斯理地夹起一块鱼肉,淡淡道:“以后小泉想接着学数学,脑子要聪明才可以哦。” …… 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秦渊匆匆吃完了饭,片刻也不想多待,转身回了卧室。 午后的冬日阳光正温暖,透过大落地窗照进房间,在棕褐色的木底板上映着点点光斑。 他半靠在床头,点开微信:“在吗?” 阮轻暮也刚吃完了饭,正往门外走呢,他手机一刻也不离身,立刻就回了:“在,马上要出门呢。” 秦渊一怔:“怎么又出门啊,外面那么冷。” 阮轻暮一顿,半晌才小心翼翼地撒着谎:“帮我妈买点年货去,她忙。” “年货还缺什么?” 阮轻暮狐疑地回了一句:“干什么?不会又叫个网约车给送来吧?” 秦渊:“……” 居然被他看穿了。 “阮阮,我想问你一件事。”他慢慢地打字,“假如我做一件事,所有人都会不高兴,那么我该不该做?” 阮轻暮一边给唐田田回了条信息,一边转头回反问:“所有人是谁?” “我继母,我爸。或许我妹妹也会觉得我太严厉。” 阮轻暮走到公交车站,靠在了广告灯箱边,发了个嗤笑的表情:“他俩啊,又是什么合格的父母吗?假如他们不高兴,那一定是你对。” 刚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反正你做什么,都是你对。” 秦渊无声地笑了笑,紧绷的身体终于微微放松了些:“都不问我什么事?” 远处,公交车缓缓驶近,阮轻暮跳上车:“那你说说呗,我闲着呢。” 秦渊把上午的事简单地说了一遍:“我是不是太逾越了?那是小泉亲妈的决定,我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又有什么立场说三道四。” 午后的公交车上没什么乘客,阮轻暮走到后排,找了个能晒到太阳的座位坐下,接着打字:“你不管的话,无论你妹妹长歪成什么样,想必都没人指责你。可是真不管,你会心安么?” 秦渊出了一会神,终于说:“想必会一辈子都后悔。” 阮轻暮笑了:“那你就按着心意做就是,但求问心无愧。” 秦渊看着“问心无愧”几个字,怔怔发了一会儿呆,忽然只觉得心里豁然开朗。 他站起身,大步向秦祝枫的书房走去。 刚刚走到门口,才发现书房的门虚掩着,里面有人。 女人的声音带着轻柔的哭泣:“……我自问做继母也算做得算是合格,无论衣食住行,都算是用心,可是小渊今天的话,真叫我寒心。” 她抽泣声越发大:“他不喜欢我,我也不怪他。这世上只要是后妈,无论做得再好,都是吃力不讨好的,我明白。” 书房里传来秦祝枫小声的安慰:“没有的事,小渊从小就明理,你做了这么多,他怎么会看不见呢?” “他怎么说我,我都没有问题,可是他在小泉面前,说我是靠取悦男人过活,这是不是……太过分了点?” 秦祝枫的声音有点烦躁了:“小渊肯定不是这个意思,你不要多心!” 魏清琏愕然瞪大了眼睛,泪水成串般落了下来:“我多心?……小孩子不会撒谎,你倒是去问问小泉,是不是小渊亲口对她说这些?” 秦祝枫终于叹了口气,看着比他年轻十来岁的妻子泪眼婆娑的样子,终究有点不忍。 他伸手揽过妻子的肩膀,安慰道:“行了,我知道你不会说谎。男孩子叛逆期,言语有点不妥,你一向宽厚的,多担待些。” 魏清琏靠在他怀里不说话了,半晌才轻声抽噎:“我也没想怎么样,只是心里难受得不行。你放心,我不会和孩子计较的。” ……秦渊站在门外,默默听着,忽然举手敲门。 门开了,魏清琏楚楚可怜的脸出现在门口,看见他,就是一愣:“啊……小渊?” 秦渊平静地点点头,看向父亲:“爸,我有事想和你谈谈。” ……门关上了。 秦祝枫拉过椅子,有点不安地招呼着儿子:“来来,坐。今天的事,你魏阿姨和我聊了聊,你放心,她不会有什么想法的,转身就忘了,毕竟一家人……” 秦渊看着他,表情冷静:“爸,我不介意她怎么想。我来,是想和您谈别的。” 秦祝枫一怔,赶紧笑着说:“哦哦,小渊想聊什么?我听着。” “这件事,本来不该我过问。”秦渊淡淡地说,“可是小泉是我的妹妹,我看着她出生,看着她长大,并不想看着她被魏阿姨那样教导。” 秦祝枫愕然看着他:“你说什么?” 秦渊一字字道:“爸爸,您这么忙,有没有真正过问过小泉在学习什么?” 秦祝枫有点茫然:“小泉上的是本地最好的私立学校,怎么,有什么问题?” “爸!您还记不记得小泉刚上一二年级的时候,数学特别好,还参加过竞赛?现在呢?”秦渊忍无可忍,脸上的神情微微激动。 秦祝枫恍然大悟:“女孩子小时候成绩好,大一点慢慢就比不上男孩子了,这也不用担心。差一点就差一点,难道要责骂和逼迫吗?” 秦渊深深吸了口气,“魏阿姨专心做全职主妇很好,我也愿意尊敬她的劳动。可是‘教子’是很重要的事,爸爸不该放手叫魏阿姨一个人承担,您也应该一起用心。” 秦祝枫张口结舌:“小泉每周都上不少很贵的培训班呢,我们很用心啊。” 秦渊失望地看着父亲,半晌才摇摇头:“小泉本可以不这样的。” 秦祝枫更加茫然了:“哪样?” “妹妹生长在我们这样的富足家庭,完全可以肆意生长,而不是这么小就被预定走相夫教子的道路。”秦渊认真地看着父亲,面容俊朗,表情却沉肃,“我相信魏阿姨不会想害自己的亲女儿,甚至她觉得这样才对小泉最好。可是……这并不对。” 第85章 情侣装 虚掩的门被推开了,魏清琏端着茶水,脸色苍白地走了进来。 她不看秦渊,只默默地帮父子俩的茶杯续了水,然后又往外走。 秦祝枫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清琏,你等一下。” 魏清琏顿住了身子,转过头,眼睛微红:“我在外面都听见了。抱歉,我不是想偷听,可是事关小泉。我……” 秦祝枫为难地看着她:“你意见怎么样?我觉得小渊说得有道理,小泉喜欢什么,随她去就是了,不用拘束着她。” 魏清琏秀眉扬起来,神色惊惶又不甘:“祝枫,我们才是父母,小渊还是孩子,怎么能……” 秦渊淡淡地打断她,声音平静:“魏阿姨,您给小泉看的书,说中国女性要贤良淑德,您自己也真心赞同吗?” 魏清琏脸色涨红:“那当然了,有什么不对吗?” “那好。”秦渊点点头,神情微冷,“古代讲究女子从夫,还讲究长兄为父,想必你也认同。那么这种大事,还是我和父亲做主,你和小泉负责服从就好了。” …… 秦渊站在市新华书店的敞开售卖区,身边的妹妹思泉正一脸开心地跟着他,不远处严叔警惕地站立着,不时打量着四周的人来人往。 “不着急,你可以在这里慢慢看一个下午,什么书都可以试试去翻看一下。”秦渊温和地说,顺手把一套装帧漂亮的百科全书搬下来,“有兴趣的,我们统统搬回家。” 小思泉兴奋地小声问:“那我以后,周日真的可以不去礼仪班了吗?” 秦渊神色淡淡的:“对。我和爸爸商量过了,把你不喜欢的那些培训班全都停掉。当然,除非你自己喜欢。” 小姑娘一张漂亮的小脸满是喜悦:“我不喜欢礼仪班,老师可凶了,还叫我们练习各种坐姿,累死了呀!” 秦渊眉心跳了挑,忍耐地安慰:“以后再也不用了。小泉喜欢的话,可以报一些游泳班,或者体能训练项目,同样可以让身体更加健康漂亮。” 小思泉欢呼了一声:“哇,我们班上有个女生会跆拳道,可帅了!有个男生往她抽屉里塞死掉的蚕宝宝,她一摸,就摸到了蚕宝宝的尸体……” 秦渊配合地做出生气的表情:“这可太坏了。” “对呀!然后她就扑过去,用跆拳道把那个男生打哭了,哈哈哈哈。”小思泉哈哈地笑,眼神明亮。 秦源温和地问:“那她会被男生们讨厌害怕吗?” 小姑娘想了想:“没有哎,她学习好,打架又厉害,男生们很多人喜欢她呢。” “所以你看,自己越强大,别人才会越尊敬和喜欢你,不是吗?”秦渊温声开导,“小泉以后假如觉得爸爸妈妈的做法有什么不合心意,可以认真地提出反对意见,特别是和爸爸多沟通,他会明白的,懂不懂?” “那我可以先和哥哥说吗?”小姑娘眼巴巴地看着他,眼眶有点红了,“哥哥现在不住在家里了,我好想哥哥呀。” 秦渊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想起多年前小妹妹牙牙学语时的娇憨可爱,再想想以前辅导她数学题的情形,也有点恻然。 “哥哥以后考上大学,在家里的日子就更少了,可是小泉可以和哥哥微信联系,有什么不高兴和想不明白的,一定要第一时间说,我会给出建议的。” “那我可以也报跆拳道吗?”小姑娘立刻问。 秦渊忍俊不禁:“可以的,但是不可以拿来欺负人。” “嗯!谁来欺负我,我再打他!” “没问题,那我去和爸爸说,跆拳道和散打,随便你选。” 旁边严叔侧着耳朵听着,心里微微一动:别的不说,这个选择,秦祝枫应该真的会同意。 毕竟在当年的阴影下,想必也会觉得有一点自保能力是好事吧。 小姑娘忽然又有点沮丧;“妈妈假如就是不同意呢?她说女孩子要优雅漂亮。” 秦渊淡淡道:“没事,她不是最温顺贤惠、最听丈夫的话吗?我们说服爸爸就可以了。” 小姑娘开开心心去书架上挑书去了,身后,严叔悄悄凑了过来,忍不住在秦渊耳边说:“你这孩子,管这些干什么?随便她妈教导去就是了。” 自从当年的惨事发生后,他就做了秦渊贴身的保镖兼司机,也算是看着秦渊长大,心里当然完全向着这孩子,长期察言观色下来,对这个后妈更是没什么好印象。 嫁进来之前说要丁克的,生了一个女儿还不甘心,三十多岁了忽然又生了个二胎,心里打的什么主意谁不明白? 幸亏这又是个女儿,要是儿子,那可不得母凭子贵,骑到没娘的秦渊头上去么? 要他说,秦渊就不该管,任由这个蠢女人把女儿怎么养,反正秦家还差这两份丰厚的嫁妆吗? 秦渊站在书架前,长身鹤立,淡淡垂着一双凤眼:“这是我妹妹。” 严叔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孩子,就是太厚道了,以至于傻乎乎的,不懂得一点点为自己谋划。 “妹妹而已,你将来帮她们把把关,嫁个好人家就得了,难道还要培养成硕士博士,然后回来和你……”他心一横,索性挑明了,“和你争家产吗?” 秦渊放下手中的书,淡淡地说:“女孩子本来就可以继承家产,只要她们愿意,管理企业也好,读书深造也好,都没什么问题。” 他看了看严叔不以为然的神情,笑得傲气:“严叔,我知道你为我好。你放心,该我的我会争取,再不然,我自己可以挣。” …… 阮轻暮转了两趟车,才找到了郊区的一栋破园区。 大门口破烂又萧条,前面是几栋楼宇,后面有一些厂房,看上去都有了些年头。 唐田田已经站在门口等他了,一看见他。就腼腆地招招手:“体委,这里。” 她领着阮轻暮一边往前走,一边说:“我堂姐说,你想做时间长点,也没得做了。本来生意就不好,积压了不少货,正准备年前冲一波销量,能卖几件是几件,收回点成本也是好的。” 阮轻暮随口问:“这都快春节了,还有人买吗?” “新年添新衣服呀,有的!快递还有三天就全面停了,现在还能发几天。”唐田田抿着嘴笑,“对了,还有一个人也来了。” 阮轻暮有点好奇了:“谁啊?” “进去就知道了,他已经先到啦。”…… 两个人坐电梯上到了五楼。走廊上,好几家工作室的招牌排在一起,“雅韵古风”的名字在最里面。 唐田田带着阮轻暮,敲了敲房门。 很快,一个利索大方的姑娘开了门,看见阮轻暮,眼睛就是一亮:“田田在朋友圈里发的那段视频,哎呀可笑死我了!今天见到真人,还是男装更好看些!” 阮轻暮正要回话,里面的工作间门帘一挑。一个漂亮女孩走了出来。 阮轻暮抬眼一看,大吃一惊:“方离?你怎么也在?” 那女孩儿温柔漂亮,肌肤胜雪,正是已经化好了妆的方离。 一看阮轻暮,他就害羞地笑了:“班长上次就给我打过电话,我一个人不敢来,她上午又说你忽然愿意来了,我就想也来试试。” 唐田田的堂姐开了一家网店,自己设计一些古风汉服类的服装,虽然她的设计有亮点,做工也精心,但是现在同质化的东西太多,又没有钱做广告和引流,生意一直平平。 时间一长,就撑不下去了,正在琢磨着清盘歇业,想找机会把存货尽量清了。 上次唐田田把元旦晚会的视频发在朋友圈里,她堂姐一下就动了心思,就试探着叫唐田田来问问阮轻暮和方离,愿意不愿意趁着寒假做个兼职。 阮轻暮当然一口回绝了,直到刚刚缺钱,才又想到这事。 堂姐把他们领到了走廊对面,那边有间房门开着,里面有打光灯,有简易摄像机,正有人对着摄像机,穿着漂亮的古装在直播。 “这一件加厚毛呢保暖大氅,仿狐狸毛的领子是亮点,做工和用料都是极好的。虽然是古风款,但就算春节出去见亲友,也不会显得突兀哦~~” 说话的是个女模特,个子高挑,脸上妆容极白极艳,一边摆着夸张又妩媚的pose,一边做讲解。 可是声音虽温柔,却有点低沉,怎么听,都有点儿雌雄难辨。 唐田田瞥了一眼,小声问堂姐:“这件大氅的领子和前襟和你店里那件的设计的好像哦。” 她堂姐气得牙齿咯吱响:“贱人!我今年一共设计了几款,她家就抄袭了我几款!” 仗着资金大,广告做得多,逮着她们这种原创的小牌子抄袭,园区的管委会对他们还客气着呢。 正说着,他们身后就响起了一声冷笑:“瑞姐你可不好乱说话,有证据就去告,没证据,那可就是诽谤。” 一个脸相刻薄的中年女人立在门边,正拿着根牙签剔着牙。她妆容精致,明明在冷笑,可是面容却有点不自然的僵硬:“天下设计一大抄,就看会抄不会抄——你说我抄你,我还说你抄袭古代画册呢!” 阮轻暮看着她,忽然扭头看着方离:“女人脸上打那种奇怪的针,说是会面瘫的,是不是就像这位大娘这样?” 众人:“……” 神他妈的大娘,这位姐姐虽然刚打了针还没消肿,可也就最多三十多岁,哪里就大娘了? 果然,那女人刚刚还嚣张睥睨,转眼就被戳中了命门,气得脸通红:“你什么人,乱放什么狗屁?” 阮轻暮也不着恼,神色诚恳,指了指她的牙齿:“大娘,你牙龈上有韭菜花。” …… 瑞姐在一边,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伸手拍了拍阮轻暮的肩膀:“今晚的时薪给你涨一半,我爽了。” 阮轻暮漠然地看看她:“和你没关系,我是为了自己爽。” 瑞姐:“……” 行行,你开心就好。 正说着,直播间里的女模特已经结束了衣服展示,抱着茶杯出来了。走到门口,纳罕地看着自家老板:“干什么呢?要打架吗,先说好,老娘只负责美,不负责动刀动枪啊。” 阮轻暮抬头看看他,果然,刚刚听声音就有点不对,正面一看,有喉结,是个和方离一样的女装大佬。 脂粉下看不太出来本来面貌,可是没皱纹、皮肤紧致,一看就年纪不大。 那男生看了看方离,“啧”了一声:“真看不出来,上了妆这么好看。” 方离局促地笑笑:“没没……你更好看。” 那男人腰肢一扭,冲着那中年女人嫣然一笑:“下班了啊,记得薪水日结,打我支付宝。” 阮轻暮看着他施施然走了,扭头看向方离:“你认识他?” 方离低下头,眼睫急颤:“嗯……以前在别处见过的。” 就是上次在异色酒吧里遇见的,穿着裙子坐在吧台前,和调酒师一起和他聊了几句,当时灯光昏暗,他也没记住这个人,可今天他一进来,这个人就先认出了他。 瑞姐把两个人领进隔壁自家的直播间,里面有一排陈列架,上面挂着各式各样的衣服,都是古风的长袍广袖,裙带飘飘。 瑞姐指着里面的衣架:“现在静态展示效果差,做直播的话,倒是挺时髦的。不过我找了两个姑娘来做展示和直播,效果也不行。” 直播卖衣服,脸和身材最重要,寻常人上去,长得不行,直接就能把骨顾客给赶走啊! 阮轻暮和方离互相看了看,方离红着脸,小声问:“阮哥,你怎么忽然愿意做这个啊?” 阮轻暮表情像是牙疼:“我就是缺钱。” 方离深深点头:“我也是。” 阮轻暮看看他,叹了口气。 “你妈的工资,到底够不够养活你们俩啊?”他低声问。 方离低着头:“现在还行……反正她的药也不贵,我的学费也不多。” “那以后呢?上大学怎么办?” 大学和高中可不一样,学费住宿费生活费要高得多。方离这小模样儿,出去打工不得被欺负死啊? 方离轻声说:“能不能考上大学,还难说呢,走一步算一步吧。” 阮轻暮不说话了。 瑞姐又接着说:“你俩不会介绍衣服,都不用说什么话,就负责换衣服和摆pose就行。介绍和推销我来,可以吧?” 阮轻暮看了看衣架上的那些衣服:“穿这些吗?” 瑞姐点头:“你负责穿男装,这位小弟弟——” 她看了看方离:“按照说好的穿女装。没问题,我们就开工?” 阮轻暮和方离硬着头皮,点点头。 阮轻暮负责穿男装,并不需要化女生的妆,瑞姐只简单地给他脸上打了点粉,又涂了一点点裸色的口红,又给他戴上了古装男式发套。 弄好了,瑞姐猛地一拍手:“哎呀,齐活了,真好看!” 两个人到帘子后面换好了衣裳,互相看了看,都有点讪讪的。 两件冬天的大氅。一件黑色,上面带着金色松鹤绣花,另一件花纹图案完全一样,就是小一号,颜色是纯白,同样点缀着暗金色绣花。 瞎子都能看出来,正好是情侣装。 两个人面面相觑,阮轻暮忽然伸着脖子向外问:“老板,你家直播看的人多吗?” 瑞姐的声音有点沮丧:“没啥人看,不过你放心,说好的钱,少不了你们的。” 听到没啥人看,阮轻暮和方离同时轻轻舒了口气。 看了看这一身情侣装,阮轻暮忽然低声问:“你出来做这个,傅松华知道吗?” 方离的脸“腾”地红了:“没、没告诉他。” 阮轻暮:“哦。” “那你呢?”方离同样轻声问,“秦班长知道你来吗?” 阮轻暮一愣:“……也、也不知道。” 第86章 抓包 两个人沉默着走出了换衣间。外面瑞姐和唐田田一眼看过来,都是一愣。 实在是惊人的好看。 方离里面穿着一套暗青色的袄裙,外面披上纯白大氅,衬着一张小脸肤色细腻,虽然是一身冬衣,但腰肢盈盈一握,倒比许多人穿夏款还显得纤细些。 黑色长发简单挽了个发髻,上面插着一支红梅簪子,宛如洁白雪地中盛开了一朵寒梅,格外秀丽。 旁边的阮轻暮则是一身黑色大氅,银白的仿毛领子衬着一张冷漠的脸,眉眼精致。 两个人站在一起,阮轻暮身形高挑,方离纤细苗条,活脱脱一个矜贵小公子带着女眷携手同游,既般配又养眼。 瑞姐从首饰盒找了根发带出来,帮阮轻暮扎在了发间,正好和方离头上的梅花簪颜色一样,左右端详了一下,又给方离手中塞了把团扇:“来来,你拿着这个。” 方离好奇地举起来:“好漂亮啊。” 瑞姐骄傲地一昂头:“那是,这可是我自己的珍藏。” 别家用的道具都是些便宜货,做做样子就好,她却不愿意将就,这把缂丝扇足足花了一千多元,上面是一副残荷冷月图,极是玲珑精巧。 阮轻暮瞥了一眼团扇:“缂丝啊,工艺简单了些。” 瑞姐瞪大眼睛:“什么?你知不知道缂丝之所以贵,就是因为工艺复杂,手工做起来特耗时间?” 阮轻暮斜着眼:“知道啊,通经断纬嘛。我是说这把扇子的图案简单。” 看瑞姐那无语的眼神,他随口道:“我家以前有座缂丝屏风,满绣的春江花月夜,那个就复杂,十几个匠人一起,要做三年。” 瑞姐:“……” 得,遇到个会吹牛逼的熊孩子了。 缂丝作品都是按尺算钱,一般都是小件儿,要真要是有这样的大屏风,那可真得多少个人花好几年时间,价钱还不得上天。 算了算了,不和小孩子计较。 “那我们开始了啊,别紧张。我叫你们动,你们就随便动几下。”瑞姐叮嘱着,把两人领到固定机位前,打开了直播间。 ……冷冷清清的几十个人在线,都是老顾客。 “亲爱的宝宝们,大家好,谢谢准时观看直播哦!昨天已经预告了,今天要一口气放出来多款链接,全部特价,统统特价,春节前最后一波。”瑞姐打起精神,“我家的东西,不敢说别的,价格太对得起工艺和料子了,对吧?不买就是亏,买了就是赚……”、 下面的弹幕窗口,倒是有一些老顾客回复了:“是啊,瑞姐家的货真心没话说,我对比了好几家,说实话比大店好。” “瑞姐,今天哪几款特价啊,我有好几件想买,可是荷包浅,只能选一件……” 瑞姐一边瞅着回复,一边应答:“保证有你们想要的,而且啊,我们今天请了两个漂亮模特,来给大家做上身展示,绝对养眼。” 镜头一转,她把摄像头对准了阮轻暮和方离:“来来,先展示一下这两款大氅情侣装。” 手机前的顾客大多是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一抬头,忽然下面的评论就飞涨了起来。 瞬间有十几个人在发言同时:“???这是什么神仙颜值?” “哪里找的小哥哥和小姐姐,coser吗,哪家社团的?” 瑞姐赶紧回答:“哦哦,不是coser了,都还是学生,兼职来打工的,大家别光看脸啊,来来,看看这件衣裳的做工。” 她先把方离拉了过来:“这件衣裳灯光下比较白,其实自然光下是米白,不会很死板,肩膀的剪裁也很好,看他穿的效果就知道了,绝对亮眼。” “哇!小姐姐太好看了吧,仙气飘飘的!” “哈哈哈还在上学吗,没成年吧?” 方离只懵懂地微微笑着,按照瑞姐的指示,在原地轻盈地转了一圈,手里的团扇巧妙地遮住了脖颈,挡住了喉结。 “对这件衣服感兴趣的,左下面是链接,大家抓紧下单。”瑞姐卖力地吆喝着,“下面,我们看看同款男装。” 镜头里,阮轻暮被拉了上来,一脸生无可恋。 真上台对着熟悉的同学也就罢了,这么对着空气搔首弄姿的,可真是太尴尬了。 “哦哦哦!小哥哥真好看!” “哇塞!这是新年福利吗,我可以!~~~~” 下面的回复更加热烈了,一条条往外蹦,瑞姐赶紧趁热打铁:“我知道宝宝们都是女生多,可这一件样式真的很适合和男友一起穿,拍照什么的,绝对美。” 立刻就有人回:“我就缺一个像小哥哥这么美的男友!” “嘤嘤,小哥哥有没有微博,我要去关注。” “店铺在n城,小哥哥你在n城吗?小哥哥有没有兴趣玩社团,我们汉服社就缺男生呀。” 看这种店铺的大多是汉服爱好者,都有自己的小圈子,慢慢开始就有人把链接发给了朋友,不一会儿,直播间里的人数就到了一两百人,回复也刷得快起来。 瑞姐悄悄看了一眼后台,差点沮丧地想把鼠标摔了。 全都是在聊天的,没一个下单。 她强打起精神,示意两个男生携起手来:“看看,是不是真的很有感觉,汉服社买了作为日常拍摄用,女生cos男装,也绝对好看的。” 阮轻暮百无聊赖地站着,手里牵着方离,只觉得坐立不安。 抽空扭头看看方离,也同样又羞又窘,正低眉看着脚下。 他小声问:“他们跟你说要搞几小时?” 方离低声回:“两小时吧,说是要换几套衣服?” “现在几点了?”阮轻暮抬头看看墙上的时钟,眼睛瞪大了。 艹,才过去十分钟? 方离好脾气地悄悄说:“要不你去边上坐一会,我在这儿撑着。” 两个人低头说话,一副亲密无间的样子,不知道这一会儿,屏幕前已经炸开了锅。 “啊啊啊啊,两个人好甜!小姐姐笑得又羞涩又美!” “大家注意到没,那个小哥哥脸色一直好冷,只有对小姐姐说话时才柔和一点,这是什么宠爱模式?” ……唐田田抱着一袋薯片,在边上开心地围观着,举起手机,悄悄拍了几张。 “体委,方离,我能把这个发朋友圈么?”她小声问。 “不行!”阮轻暮把眼睛一瞪,低声呵斥,“这是人家的商业机密。” “不会的啦,表姐还拜托我朋友圈帮她宣传小店呢。” “不行就是不行!” 唐田田吐了吐舌头:“那发我们自己班级群可以吗?你们元旦女装都跳舞了。” “不行!” “不要啊……”、 这一下,不仅是阮轻暮大叫,方离在一边也惶恐地扭过头,小声反对:“我们出来打工,还是不要叫同学知道吧……” 唐田田没办法了:“那好吧。” ……与此同时,一个古风cos群里,有个人忽然甩了这个直播间链接出来:“@全体成员大家快看,我发现了什么宝贝!” 那是个几百人的大群,成员分布全国各地,不少人都纷纷冒头:“嗷——这是什么两个什么绝世小可爱!” 群里冒头的人越来越多,其中不乏有伪娘和女装大佬们,忽然就有人发现了端倪:“哎哎,注意看那个女生的扇子,注意看她的脖子!” 都是懂行的,一下子不少人就明白了:“我擦有喉结!虽然只闪了一下,看我的截图!” 很快有人就@了群主:“@青衫大佬出来看!我觉得可以和你的女装pk一下了有木有?” 一个顶着绝美少女头像的id冒了出来:“哦?让我鉴定一下。” 没过一会,那个女装大佬就发出了一串尖叫:“嗷嗷嗷嗷!老娘不服,我要去微博发个问卷调查,问问我和他到底谁美!” …… 傅松华正在家里做试卷,做了一会儿,就开始给某人发微信:“物理卷子做好了没?拿来给我看看呗?” 换衣间里,方离刚刚手忙脚乱换好下一套衣服,就听见了微信声。 “啊,我还没做完,今晚别等我了。”他咬着唇,犹豫着说,“我在洗衣服。” 傅松华怔怔坐着,想起以前他在李智勇他们寝室里被逼着帮大家洗衣服的事,心里堵堵的。 半晌他才心疼地回复:“你家没有洗衣机啊?” “啊,有的衣服手洗比较好。”方离心虚地回复。 傅松华赶紧回复:“嗯嗯,你不要搞到太晚,我帮你先把卷子重点划一下,你洗完了再来看。” 方离的物理成绩还算不错,上学期唯一报了领航班的就是这一门,傅松华也是去了这个班,所以才正好能经常上下课。 他心神不宁地帮方离理了一份重点题,发了过去。 方离没回应。 他做了好几小时的卷子,正有点累,就随手打开了微博,首页上正好有个置顶的帖子,是前一阵他特意关注的一个女装大佬,微博大v。 说实话,前一阵他为了研究这个群体,特意关注了好几个男性美妆博主和伪娘大佬,真的都不太行。 有的造作夸张,有的搔首弄姿,有的长得真心奇怪。 无论看哪个,都比他的小方离差了十万八千里。 唯一一个看着稍微过得去的,就是这个了,在微博上有几十万粉丝,还都是活粉。 他随手打开那个投票贴,还有个直播链接?…… …… 直播间里,阮轻暮背着方离,小声地在回语音:“嗯,在帮家里准备年货。你陪妹妹整理,等我忙完了,我找你。” 秦渊在那边回了一个不开心的表情:“你今天一天都好忙。” 阮轻暮瞥了一眼身后的方离,声音更低了:“是啊,我妈叫我帮她打下手,要炸圆子。” …… 瑞姐帮他们做了点饰品搭配,再次来到了镜头前,刚准备开始解说,就吓了一跳,这留言也刷新得也太快了点吧?密密麻麻的,几乎看不清。 “微博观光团来了,女装大佬在哪里?” “哦哦看到了,卧槽,那个女的真的是男生?” “真的能和青衫大佬掰头一下了,我觉得青衫妩媚一些,他更清纯点?” “求你们看看他身边那个男生,好酷好美!他这么瞧一眼摄像头,老娘枯死的心都动了、” “我宣布,这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真人古风小哥哥!” …… 异色酒吧里,没到晚上,客人不多。小艾给一桌送去了啤酒,无聊地趴在柜台前,点开了手机。 他按照名字搜了搜,就在淘宝上找到了“清风雅韵”的直播间,看了一会,笑着举给吧台里的调酒师看:“认得出来这女孩子是谁不?” 调酒师看了一眼:“不认识。你怎么现在爱看女的了?” 小艾翻了个白眼:“这也是个男的!就是上次雨夜里来我们店,被厉哥赶走的,想起来没?” 正说着,他们身后就响起了厉原的声音:“什么被我赶走的?” 小艾扭头看见他,眼睛立刻亮了。 他赶紧把手机递过去,顺势依偎着厉原的肩膀:“厉哥你看。” 厉原仔细看了几眼,还真没认出来。 调酒师在一边插话:“这哪能看得出来啊,你们这些小骚0,穿上女装比真女人还像女人。” 厉原皱着眉,终于一拍脑袋:“哦,上次说家里穷,要来跳民族舞,还不满十八岁的那个?” “对啊。” 小艾妩媚一笑,“瞧,这里不留人家,人家也能找到别的地儿挣钱去。” 厉原伸手把他推开:“做直播没关系,来我们这种地方跳舞算怎么回事,这能一样么?” 小艾撇撇嘴,小声嘀咕:“有什么区别?长大了,认清楚自己是什么人,迟早还是来这儿混。” 厉原一瞪眼:“直播地址拿来。” 他独自走到一边,把地址发到了微信:“阿年,你看看这个。是你们那个学生?” 龚思年正窝在沙发上看书呢,点开一看,就坐直了身体。 屏幕上,方离已经换了一件玫红色的比甲,阮轻暮在边上,也换了一件藏蓝色披风,手里拿了柄烫金折扇,两个人并肩站在一处,一红一蓝,煞是好看。 他是亲眼看过元旦晚会的,怎么会不识得方离和阮轻暮? “这是什么?”他直接拨了电话过去。 厉原坐在酒吧的把台上,叼着根烟:“小艾说这两个男生在淘宝店打工,好像是缺钱。我想着还是得跟你说一声。” 龚思年“嗯”了一声:“行,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他打开直播,又看了半天,终于还是有点担心。 方离的情况他从侧面打听过,好像是家庭有点困难的,那个阮轻暮倒是没听说。 现在面临高考,学校寒假的作业也繁重,这两个孩子,会不会荒废了学业? 想了想,他还是找到秦渊的微信,发了条信息过去:“在吗?问你个事。” 秦渊正在妹妹的房间里,帮她整理下午搬回来的一大堆书,看到手机信息,立刻回:“龚医生好,我在。” “和你很要好的那个阮轻暮,还有他们班的方离,家境是不是都很困难?” 秦渊一怔,斟酌着回答:“的确都不富裕,怎么了吗?” 龚思年沉吟着:“他们两个,需要出来挣钱补贴家用吗?” 秦渊更加错愕:“那应该不至于吧。” 阮轻暮家里开着店,母亲虽然辛苦,但是高秘书刚刚拐弯抹角帮他们家解决了五险一金,按说不该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方离的家境……他听阮轻暮说过他母亲的事,难道这么严重吗? “不至于就好,那没事了。晚安。”龚思年松了一口气,应该就是小孩子贪玩,结伴去打工挣点外快。 刚放下手机,电话铃就急促地响了起来,秦渊的声音带着焦急:“龚医生,您到底想说什么?是听到阮轻暮同学的什么传言了吗?” 龚思年刚犹豫了一下,秦渊就更急了:“无论是什么事,都请告诉我,谢谢您了。” 龚思年无奈地把链接发了过去:“行了,是我多事,我就是怕他们耽误学习,随口问问。” …… 直播间里,观看的人流越来越多,忽然地,旁边放着的两台手机屏幕就亮了。 虽然是静音,可是在那儿一直闪,阮轻暮和方离几乎全都注意到了。 ?不是刚刚还在聊天吗,什么事非要打电话这么急? 两个人都有点心神不定,挨过去这套衣服的展示,赶紧齐齐跑到一边,分别接起了手机。 傅松华看着微博上阮轻暮和方离手挽手的截图,声音又委屈又不安:“方离,你真的……在家洗衣服?” 秦渊望着直播间的视频回放,淡淡问:“阮阮,你在帮你妈炸圆子?” 第87章 表白 隔壁的工作室里,那个中年女人抱着保温杯,扭头问旁边:“现在货卖的怎么样?” 客服小妹赶紧回答:“胡姐,还是比小艾哥直播时差远了。” 那个胡姐有点悻悻地:“那个gay就是难搞。” 直播模特难找,漂亮的、会摆pos的都稀缺,他们店前一阵找到这个小gay,嘴巴甜会来事儿,在镜头前又放得开,也不掩饰自己的性别,每次直播开始都婊婊地说一句:“大家好,我是男生哦,喜欢的就留下来,不喜欢的就圆润地滚开~~~” 不仅不掉人气,反而吸引了很大的客流,每次就是他在线时店里人气最高。 只可惜他一天只肯做三个钟头,说是晚上要去酒吧打工。 “对了,隔壁家今晚生意怎么样?”她忽然问,想起刚刚那个嘴巴恶毒的漂亮男生,心里有点不安。 客服小妹看了一眼电脑:“我盯着他们家的上架链接呢,库存降的很慢,卖得不行。” 她又看了一眼那个直播间的留言栏,吃了一惊:“就是互动特别多,都在说两个新来的小模特漂亮。” 胡姐终于松了口气:“卖不掉货就行,兴不起什么风浪来。” 连着抄了隔壁家不少款的设计,她心里的感觉就很复杂,又时刻担心他们真的做大,又希望他们别倒闭,好有东西继续抄。 隔壁房间,瑞姐对着镜头正在告别:“对不起,两位模特的时间到了,人家都未成年呢,要早点回家。大家要想看的,明天继续来,准时准点,不见不散哦。” 两位未成年模特如释重负,阮轻暮一溜烟地钻进了换衣间,方离则跑去一边卸妆。 唐田田激动地凑过来:“姐,今晚生意好不好?” 瑞姐看着密密麻麻、还在哀嚎求小哥哥们多播一会儿的留言,苦笑着摇摇头。 她切到后台,给唐田田看了看实时出货量:“都在看脸呢,没啥人下单。也就比平时多卖了几十件。” 唐田田不由有点失望:“啊?我看这么火爆,还以为卖了了多少呢。” 一会儿,阮轻暮和方离出来,瑞姐按照说好的时薪,又给他们多加了点,每人结算了300元:“辛苦两位了,第一次上镜,挺不容易。” 阮轻暮看了看:“那我明天再来一天,就不来了哦。” 两天就有600元,足够装裱画框的钱了。还真不错,比他妈的按摩院挣得多。 方离也小声喏喏地说:“嗯嗯,我也不来了……” 瑞姐也有点沮丧:“行吧,再来一天就散了,反正也要过年了。” 阮轻暮和方离走出工业园,外面已经是天色黑沉,到了八~九点钟。 门口早早地停了一辆网约车,两人坐上去,方离小声地问:“班长在外地啊?……这样也能叫车?” 阮轻暮咳嗽一声,按照上午刚听秦渊说的,又科普了一遍:“手动输入地址,选好城市,你在外国也能帮国内叫车。” 这边一坐上车,秦渊那边按说就收到司机的接车信息了,可是左等右等,却没有他的消息来。 阮轻暮莫名有点心虚,不敢主动去信,斜眼看着身边的方离:“傅松华找你干吗?” 方离手一哆嗦,脸色绯红,慌忙把手机一放:“啊,他、他找我对作业。” “还要打电话催?连环夺命ca 啊?”阮轻暮撇了撇嘴,忽然狐疑地问,“他们俩到底怎么知道的?” 方离小声说:“他是看微博……有人正好发了我们的直播链接,转到他首页了。” 阮轻暮大惊:“什么?人尽皆知了吗?” 方离赶紧说:“没没,他正好关注了一个女装大佬,有汉服圈的朋友转过去的。” 阮轻暮嫌弃地哼了一声:“他关注什么女装大佬啊,看你还不够?” 方离红着脸,不说话了。 阮轻暮想了想:“难怪呢,这个八婆,一定是他跑去告诉秦渊了。他是没吃够奶的孩子吗,什么都和他们班长说!” 前面的司机约莫四十来岁,竖着耳朵悄悄听后面两个小朋友的话。 啧啧,瞧这被女朋友管的。 方离小声说:“没有的,他应该没和秦班长说。刚刚还问我呢,说班长再这么不管你,他就去告状了……” 司机大叔悄悄把广播音量拧小了,在心里啧了一下:女朋友还是班长,厉害了,难怪这么畏妻如畏虎。 阮轻暮脸色涨红,勃然大怒:“什么叫不管我,我做什么,凭什么被人管?傅松华这个八婆,这是想上天是不是!” 他越想越气:靠,一定就是那个傻大个干的,背后长舌,还在方离面前装无辜。 “你以后跟他说清楚,只准他给你补习,不准他管你。”阮轻暮恶声恶气地威胁,“你做兼职怎么了,需要他同意?还敢在直播时追过来叫你别做了,他算老几!” 方离正要说话,阮轻暮手边的电话就忽然响了。 他看了一眼,慌忙接起来,坐直了身体:“嗯,我上车啦!” 那边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方离在你身边?” “嗯啊,他家离得近,先拐点路,送他回家。” 秦渊语气平静:“嗯。先把他安全送到家。” 阮轻暮作出欢快的口气:“好嘞,放心!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在做兼职的呀?” 前面的司机大叔从后视镜里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后面。呵呵。 电话那边,秦渊没回答他的问话,却说:“等送完方离,我们再谈。” 阮轻暮眼睛一睁。谈什么呀?口气好严重的样子哦。 “现在不能说吗?” 秦渊反问:“你确定现在谈?那好,你要做多久?整个暑假都不学习了,还瞒着我偷偷去做?” 阮轻暮急忙说:“没有没有,就做三天。不,就两天!” 那边不说话了,安静不语。 阮轻暮心里越来越虚,正想说“那明天辞了也行”,可是一转眼,正看见方离那眼巴巴的表情,脸上就是一红。 艹……刚刚还说叫方离不要听傅松华的管束呢。 他腰杆一挺,在方离期待的眼神里,严肃地说:“不过这是我个人的事,具体做几天,你可以给建议,我会考虑一下的。” 对面不说话了,话筒里一片冷寂。 阮轻暮硬着头皮扔开手机,矜持地对方离点点下巴:“看见没,以后就这样回那个大傻子。” 方离眼神明显多了些羡慕和崇拜:“阮哥你好厉害……” 阮哥就是气场强大,整个年级,敢对秦渊那座冰山这样说话的,也没几个吧? 车厢陷入一片寂静,出租车停在了一个红绿灯前,司机大叔忽然郑重地开口:“两位小同学啊,别嫌我多嘴。对那些娘们儿,就得硬气点,一次退让,就得退让一辈子。” 后座的两个人:“……” 司机大叔还在愤愤不平:“我家那个,就是结婚前恋爱被我太惯着,结果这一辈子都被骑在头上,骑得死死的。我恨啊!” 阮轻暮冷着脸:“这么恨,怎么不离婚?” 司机大叔:“??你这位小同学怎么说话的?怕老婆是美德,离什么婚!” “我们不结婚,不娶老婆。” 司机大叔哈哈大笑起来:“小孩子还嘴硬,刚刚那个不是你女朋友?” 阮轻暮:“……不是!” 司机大叔苦口婆心地劝:“我是好心指点你们,恋爱时要看清楚人。我跟你们说,我们车队有个大老爷们,天天被老婆又掐又拧的,身上全是掐痕,可惨!” 昏暗的车厢灯光下,阮轻暮看看他手背上的可疑痕迹:“大叔你说的是你自己吗?” 司机大叔:“……” 现在的小孩真是没法和他们聊天,一个个比鬼都精! 方离的手机屏幕又亮了一下,他偷偷低下头瞥了一眼。身边阮轻暮忽然开口:“别用他照片做屏保了,小心被同学看到。” 方离的脸红到了脖颈,又羞又窘地轻声说:“没、没有。就是寒假才……开学就会换掉。” 阮轻暮在心里叹了口气,想要说点什么,却又闭上了嘴。 车辆很快开到了方离家的歌舞团大院附近,方离下了车,冲着阮轻暮挥挥手:“阮哥,明天见。” 阮轻暮探出头,看了看大院里面黑漆漆的小路,皱了皱眉:“怎么这么黑?算了,我送你进去。” 刚推开车门,忽然路边的树影里就猛地蹿出了一个人:“不用你送!” 两个人猝不及防,都被吓了一跳,阮轻暮差点飞起一脚踢过去,幸好反应快,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傅松华?” 傅松华从黑影里站出来,脸色又冷又臭。 他看着阮轻暮,一对浓眉拧得纠结又凶狠,伸手把方离拉了过来:“不劳烦你了,我送他进去。” 阮轻暮定定地看着他,再看看方离那惊愕又欢喜的眼神:“行,我走——你不准吼他,听明白没?” 傅松华脸色更难看:“我什么时候吼过他?我只想吼你!” 阮轻暮又好气又好笑,也懒得和他计较,伸手点了点他,转身重新上了车:“麻烦你,接着去爱民巷。” 出租车一溜烟地跑了,歌舞团大院门口,方离和傅松华面对面站着。 歌舞团衰落多年,门卫室都已经没了人值守,通往宿舍楼的小道路灯也坏了,远处好几十米外,才有一盏灯亮着,懒洋洋地散着昏黄的光晕。 方离仰起头,看着傅松华那沉默的脸,小声问:“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他的心怦怦跳着,想要控制自己,可是声音却还是有点颤。 傅松华低声说:“全市就这么一家市歌舞团,百度一下就找到了。” “哦。”方离的脚尖在地上局促地画着圈:“那……那你来找我什么事?” 傅松华冲着通往家属楼的小路扬一扬下巴:“送你进去。” 两个人并肩往里面走着,经过了那盏路灯,傅松华的脸被光线照亮了些,挺直的鼻梁边,深深的阴影有点少见的忧郁。 “方离……我明天能不能陪你去打工?”他忽然问。 方离心里越发跳得厉害,低着头:“不用了,阮哥和我约好了。对了……我们明天是最后一天啦。” 傅松华高高的个子在路灯下留下瘦长的影子:“所以,你就是去玩两天,和他一起?” 方离忐忑地看了他一眼,心里辗转:“也不是玩了……阮哥说他缺钱,我、我也想试试看挣点钱。” 看着傅松华瞬间拧起来的眉心,他赶紧慌乱地补充:“我们不会耽误学习的,你放心。” “我们?”傅松华停下脚步,身体大半落在小路拐弯的阴影里。 方离有点慌乱,听着他和往常不同的平静口气:“……” “缺钱的话,就不能找我借一点吗?” 方离不吭声了,半晌才低声说:“总不能一直找人借的。” 傅松华站着不动,半晌问:“所以,你有什么困难,都第一时间会想到你的阮哥,我这个人,永远都不在你考虑的第一顺位,对不对?” 方离呆呆地看着他,声音微微带了颤抖:“不、不是的。” “你是。”傅松华凝视着他,“无论是跳舞,还是打工,我都是这样,要厚着脸皮凑上去,才能加入进去。” 他顿了顿,自嘲地笑了笑:“哦,不对。你看,这一次我就算凑上去,也都会被拒绝呢。” 方离怔怔看着他,心里跳得如同鼓擂。 “阮哥是我最好的朋友,你知道的,他人那么好。”他结结巴巴地说,不知不觉,就急红了眼眶,“你不一样……” “是啊,在你心里,我和他不一样!”傅松华忽然提高了声音,声音沙哑,“谢谢你一再提醒我啊!” 他阳光俊朗的脸上,受伤的表情如此明显:“我以为我做的多一点,总有一天你就会觉得,我也不比他差;我以为你总会明白他和班长才真的要好,就会死了心,可是你根本就看不清,不是吗?!” “傅松华……”方离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往脸颊上涌,心里乱成了一团麻,“你还是回去吧,我也要回家了。” 他忽然转过身,往自己家门口疾步跑去,声音远远飘来:“作业我会抓紧做的,我保证,我不会耽误学习,不会惦记着去赚钱的……” 话没有说完,他的身后,傅松华忽然迈开大长腿,急追几步,转眼追上了他。 高大的男生一把从背后抱住了他。 …… 隔着冬天厚厚的衣裳,他的臂膀有力,胸膛紧紧贴在了方离的背上,心跳“咚咚”地传来。 “不准走。”他声音低哑,火热的鼻息喷在方离的耳朵边,“我就是不想你和阮轻暮好,就是不想看到他送你回家。” 顿了顿,他又小声说:“龚医生也不行。谁送你回来,我都想打他。” 方离的身体僵硬地像一块石头,冬夜的风吹得人脸颊冰冷,可是他心里却热得发烫,像是有什么在心底破茧而出,又像是有什么在面前徐徐展开真相。 他不敢触碰的那种真相。 “傅松华……你、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他颤声问,瘦弱的身子在发抖。 “我知道。我想说这几句话,想了很久了。”傅松华忽然用力把他的身子扳过来,看着他的目光,灼灼发亮,忐忑着,却勇敢,“方离,我和班长也很好,可是我不想和他一起上课下课,不想和他一起腻着不分开,也不想和他一起跳舞和做作业。” 方离怔怔地听着,彷如雕像。 昏暗的路灯下,他娇嫩的唇瓣变得苍白,琥珀色的眸子里闪烁着泪光。 “所有这些事,我只想和你一起做。你和别人都不一样。”高大阳光的少年笨拙地伸手,擦去方离忽然落下来的泪水,又懊恼又惶急,“我就是想跟你说一声,说完了,我就走。你别哭啊,也别害怕!” …… 第88章 你赶紧回来啊 方离低着头,眼泪默默地不断往下掉。傅松华越来越惶恐,刚刚的勇气忽然泄掉了大半:“方离,你觉得我说的很奇怪是不是?可是我不是神经病,也不是变态。” “我,我没……” 傅松华咬了咬牙:“我就是憋得好难受,不说出来,我就要活活憋死了,不。我会憋到直接爆炸!” 方离伸手抹了一下眼泪:“你……什么时候开始这样想的?” 傅松华一愣,茫然地想了想:“就、就最近啊。” 方离抬头,眼神复杂地看了看他,就在最近吗?所以他喜欢的,还是漂漂亮亮的女孩子吧? “傅松华,谢谢你。”他鼓起勇气,艰难地说,“可是……可是这是不对的。你以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我也就当刚刚什么都没听到。” 傅松华呆呆地站在那里,眼睛里的明亮慢慢散去了:“啊……这是不对的啊。” 看着方离那垂着头、再也不愿意看他的模样,他又是难堪,又是挫败。 是啊,他这是疯了吧? 他明明知道,方离和阮轻暮就是好朋友而已,却偏偏这么控制不住自己丑陋的心态,去乱猜想、去妒忌。 以前他和方离在一起做好朋友的时候,也曾经那么亲密无间、心无芥蒂,是他自己把一切都搞砸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心里开始有那些隐秘的、不一样的情感,他的眼睛会追着那道纤弱的背影。 方离笑的时候,他好像整颗心都也跟着欢欣雀跃起来;方离孤独沉默的时候,他整个人也会跟着焦躁不安。 可是,这是不对的啊。 方离虽然又柔弱又乖巧,虽然不会尖锐又凶狠地拒绝他,可也只是因为他善良而已。 自己这样莫名其妙堵上门来,这样动手动脚,和那些霸凌他的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那些人有多恶心,他就一样有多坏。 “方离,对不起啊。”他茫然地看了看方离家的门栋,“天冷,那你早点回去吧。” 方离慢慢地转过身,一步步向那黑漆漆的门栋走去,到了门口,他转过身,遥遥地向着傅松华挥了挥手:“……再见。” 声音带着鼻音。 傅松华怔怔站在路边,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黑暗里,一动不动。 门栋里,方离侧着身子,靠在了身后老旧的楼道墙壁上,无声啜泣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傅松华终于低着头,转身向歌舞团的大门走去。走着走着,大概是没看清楚路,又或者压根儿没看,他脚下一个趔趄,被什么东西绊倒了。 他心神恍惚,一下就摔倒在了地上。他没站起来,靠着身后的树干,无言地蹲了下来,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四周的风声呜咽,天边冬天的冷月也凄惶,他抱着头,不知道在冷风中蹲了多久,直到听见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向着这边飞奔而来。 他刚刚抬起头,方离瘦弱的身子已经扑了过来。 寒风中,他泪流满面,颤抖着手,鼓起勇气抓住了傅松华的肩膀。 “傅松华你看着我,看着我说——你喜欢女孩子,还是喜欢男孩子?”他一字字问,发着抖。 傅松华的脸抬了起来,通红的眼眶无所遁形,他怔然看着面前的单薄少年,有点消化不了他的问话。 方离用尽全身的力气,哭着再次问:“我是男孩子,可我又好像喜欢做女孩子,我就是这样的一个怪胎。可你喜欢的,到底是什么啊?” 冷风吹过,刚刚落下的泪好像就干了,又有新的泪水扑簌簌落下:“你以前这么多年,喜欢的根本都是女生,对不对?”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用力晃着傅松华的肩膀:“你喜欢漂亮温柔的女孩子,学校里有很多很多……求求你看清楚,我和你一样,我、我是男生啊!” 傅松华的肩膀被他晃得动了好几下,终于有了点反应。 他慢慢站起身。因为蹲得太久,腿有点麻,趔趄了一下。 方离咬着嘴唇,眼泪“啪嗒啪嗒”地落,慌忙伸手搀住了他。 傅松华活动了一下腿脚,终于稳稳地站住了。 他凝视着方离的脸,凝视着他红肿的眼睛,凝视着他绝望的悲苦表情,一言不发。许久后,他才伸出手,轻轻捧起了方离的脸,笨拙地擦了擦那些好像流不完的泪珠。 “我喜欢的不是男孩子,也不是女孩子。”他认真地,无比郑重地回答,好像在做着终极考试中最重要的一道问答题。 “我喜欢的,就是你。”高大健朗的少年眼里再没了沮丧,一点点透出星星的光芒,“你是男生,我就喜欢男生;你是女孩子,那我就喜欢女孩子。” …… 阮轻暮坐在出租车上,坐立不安地拿着手机,点开微信看了看,没有动静。 过了一分钟,再打开,还是空白。 再转去qq,也没有任何消息。倒是班级群里一如既往得热闹,白竞在里面又在开什么奇怪的赌注,黄亚在晒爸妈刚给他买的新手机。 私信框有一个,唐田田给他发来了几张今天的照片:“随手拍的,给你和方离发一份吧,留个纪念。” 阮轻暮点开看了看,眼睛蓦然瞪大了。 这是什么东西?方离这抬头冲他一笑的模样,自己这斜眼回看的神情!小班长这是疯了,不乱抓怕会憋死吗? 他忽然想起方离刚刚说的什么微博,赶紧上去,拿汉服和古风做关键词找了一圈,还真被他找到了。 瞪着那个伪娘大v的置顶帖,再看下面一大堆带截图的评论,他差点一口血喷了出来。 排在点赞第一的带图热评,那都是什么啊! 方离当时刚换了一件新衣服,粉桃色的小袄裙上步摇的位置有点高,他就顺便弯下腰,帮他重新系了一下,可是这图截的,怎么看都是方离充满娇羞、自己在小心温柔照顾。 啊呸,截图的这些闲人,是什么淫者见淫的心态?…… 他一张张点开看,越看越是坐不住。 这些图,傅松华看到了倒无所谓,谁去管他心里想啥,可是秦渊也看到了? 难怪到现在都不来一句话呢。 他咬咬牙,重新打开了微信,想要主动发条消息,可是一打开秦渊的头像,一条红彤彤的图就冒了出来。 ???一万元的转账款? 他瞪着那条转账消息,打下了几个字:“干什么?” 秦渊在那边只回了一个字:“收。” 阮轻暮:“不收。” 秦渊不回话了。 阮轻暮:“……我不缺钱!就是去试一下而已,你不要多想,那么多人都在社会实践呢,对吧?我接触一下社会嘛。” 秦渊沉默了半天,就在阮轻暮急得百爪挠心时,他才淡淡回:“需要瞒着我吗?” 阮轻暮没辙了。 好小心眼哦,怎么像个别扭的小姑娘,还要人哄的呀? “傅松华给你看微博啦?别听他的,他这人超级没劲的。”他硬着头皮,口气放软了,“看上去大老爷们似的,背后里这么八卦。” 秦渊:“什么微博?” 阮轻暮:?? 什么他没看到吗?? “没什么!”他飞快地回答,“对了,我跟你说个震惊的事,刚刚我送方离回家,你猜在门口遇见谁了?” 秦渊没有回他,好半天之后,才淡淡回答:“找到微博了。” 阮轻暮:“( ̄△ ̄;)……” 看来真的冤枉了傅大傻子呢。 “猜不到吧?揭晓答案,哈哈哈遇见傅松华了!”他使劲把话题往一边拉,“他来接方离了,还对着我吼,你说他欠不欠揍?算了,看在大冷天他不知道等了多久的份上,我不和他计较——” “他不欠揍。你比较欠揍。”秦渊冷冷地回复。 阮轻暮:“……你要来揍我试试看吗?” 秦渊却没有放过他,一字字问:“你刚刚说的那句话,是真的吗?这是你个人的事,我只能给建议,是吧?” “喂喂,秦少侠,这样就没办法聊天了啊!” 随口说给方离听的,开开玩笑,怎么还当真呢,一点也没有名门正派少侠风范,鸡肠小肚的,完全叫人想不到啊。 “行,那就不聊了。” 阮轻暮目瞪口呆地看着这行冷酷无情的话,忽然有点儿恼。 不就是和方离一起去打个工吗?又不是去幽会,又不是做坏事,那些抓拍的暧昧图又怎么样,难道这个人真的觉得很严重? …… 秦渊坐在自己的书桌前,打开了试题册。 桌上的小座钟分针无声走动,时间指向了深夜。 他烦躁地扔下笔,看着面前字迹潦草的试题。 后面的几道大题都做得离谱,公式用错了,辅助线也画得乱七八糟,是平日罕见的错误。 他的目光落到一边的手机上,终于咬了咬牙,伸手拿了过来。 无论是qq还是微信,或者是短消息,全都空白一片,又冷又倔的模样。 秦渊怔怔看着那无人领取的一万元红包,整个下午的恼怒和嫉妒终于消散了,理智慢慢重新回来。 假如是他自己家境贫寒,假如是阮轻暮对他做同样的事,他会随手就收下这些钱吗? 不会的,他也绝不会。 所以他又有什么立场,给阮轻暮贸然转去这么一笔任何人看起来都算是巨大的钱款?…… 可是,他到底该怎么办呢?阮轻暮到底是遇到了什么事,才需要这样出去赚钱? 缺的钱数目很大吗?会不会是小桩,还是他家里遇到了什么事呢? 一时间,他心里又急又乱,无边的后悔涌了上来。 他重新打开了直播间,点开了回放功能。 随手划了一下进度条,镜头里,阮轻暮面无表情,懒洋洋地站在那里,偶然一抬头,一双眸子又利又亮,很快又转开了。 秦渊怔怔看着画面里既熟悉又陌生的古装少年,不知道为什么,有种奇怪的难受感觉。 心里隐约地疼,好像有尖锐的东西在那里戳刺,时刻不停。 这疼痛没有明确的原因,就这么突如其来,从下午看到直播的时候开始,延续到现在,叫他焦躁烦乱,心情灰暗。 是因为担心吗?一定是。 而且,假如真的遇见了什么事,那个家伙是死都会咬紧嘴巴,绝不会开口求助吧? 刚这么想着,他心里就是莫名其妙地一阵抽痛,就像是被什么狠狠在胸口重重锤击了一下。 死了也不会开口求助?……不过是一点日常小事,为什么会有这样叫人心惊肉跳的联想? 他忽然抓起手机,直接拨了过去。 ……竟然关了机! 阮轻暮坐在小房间里,懊恼地甩了甩手机,使劲反复按开机键。 什么烂手机啊,高一才买的,这才用了一年多,就这么三天两头的黑屏,需要重启。 现在连重启都没用了,这不是耽误事吗? 等几天马上就是除夕了,压岁钱总有个千把块,得赶紧去换个新手机,按说现在千元机也还不错了,起码的功能都会有。 要不干脆厚着脸皮,找穆婉丽预支一下?不行,压岁钱哪有预支的道理。 那怎么办呢?这几天可怎么办,今晚上又该怎么过? 一时之间,他忽然无比沮丧。 这个破世界,什么事情都要钱,真恨不得这就拿把刀上街上打劫几个劫匪去! 小哑巴在外面自己洗好了脚,打着哈欠,乖乖地进了门。 一进来,他就是一愣,看着阮轻暮那丧到极点的表情,他慌忙跑过来,抱住了阮轻暮的大腿,眼巴巴地摇了摇。 阮轻暮怔怔地看着他,无言地摸了摸他的头顶,心里忽然酸涩得不行。 “小桩,我是不是错了?”他低低道,“你不喜欢的那个大哥哥,农历除夕是他的生日。虽然他不在这儿过年,可是我想送他一件生日礼物,等他回来给他一个惊喜。” 小哑巴抬起头,呆呆地看着他,黑漆漆的大眼睛里全是茫然。 “我想让他高兴,想看到他收到礼物时的意外表情。可是假如因为这个,提前却叫他不高兴了,那岂不是又傻又蠢。” 阮轻暮眼圈微微红了,心里难受地不行,“他一个人在那边,家里人又那个鬼样子,一定很孤独对不对?我却还和他赌气。” 他忽然站起身,飞快地拉开了房门。 外面穆婉丽已经睡了,家里一片漆黑。他蹑手蹑脚地跑出了家门,四下看了看,拔腿就往巷口跑去。 深夜里,各家小店都关了门,只有外面的街道上有一家24小时便利店。 他一口气冲到店门口,从口袋里掏出十元钱:“老板,借手机给我打个电话行吗?就几分钟!” 店里没什么人,老板正在打盹,被他这一嗓子吓了一跳。 抬头看见阮轻暮,也依稀认得这是附近家的孩子,老板迷迷糊糊地把手机递过来:“行了行了,不要钱。哎呦你这孩子,怎么只穿这点儿?” 冬夜的冷风刺骨,阮轻暮冲出来时跑得急,只穿了厚毛衣,一张脸被冻得发白,他根本没听到老板的话,急匆匆拨通了那个熟记于心的号码。 电话通了,他不等秦渊说话,压低声音直接开口:“秦渊,我以后要是缺钱一定和你说,你给我,我就要。” 他脸上一阵发烧,咬着牙叫:“可这一次,我想自己挣钱给你买东西。” 秦渊在那边,正迷迷糊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被这深夜的来电瞬间惊醒。他的心狂跳着,听着这一连串的话,完全蒙了。 “什么……东西?”他哑着嗓子问。 阮轻暮狼狈地示意老板递过来一包纸巾,擦了擦被冻出来的鼻涕,鼓足勇气:“想知道,你早点回来啊,我亲手送给你!……” 第89章 魔宗少主 第二天阮轻暮赶到郊外的工业园区时,手机还是坏的。 他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踏进工作室。刚进门,脚跟还没站稳,里面尖叫就响了起来。 “啊啊,你终于来了!怎么一直关机?”瑞姐急奔过来,一把拉住他的手,“我还以为你被人挖走了,要放我鸽子呢!” 阮轻暮这才注意到房间里比昨天热闹了不少,不仅瑞姐满脸喜气,就连一边的客服小妹都笑得见牙不见眼。 一边上,方离早就到了,也笑意盈盈,脸色白里透着粉,比平日的苍白更好看了几分。 “怎么了?”阮轻暮莫名其妙。 瑞姐眉开眼笑:“销量爆了!昨晚你们走后,下单的就没停,这不,从昨夜里到今天,一共卖了好几百件出去!” 和一些下单的顾客聊了一下,都一个个说看直播时忍不住想看人,瞧着库存还多,就都想着直播结束后慢慢再挑。 毕竟汉服和古装下单不像普通衣服那么随意,还有不少问题想咨询,直播间里越火热,即刻下单的就少。 晚上购物的人本来就比白天多,瑞姐这边一直忙到凌晨,客流不仅没少,反而开始增加。 再一问,原来微博上那个伪娘大v的置顶帖还在发酵,投票的粉丝不少人投了方离,导致两个人孰美的得票胶着不下。 过了一阵儿,圈子里不少熟人也都开玩笑地纷纷转发,一晚上下来,竟然在古风cos和汉服圈里成了个热门微博,跟过来围观的、看回放的人就汹涌了起来。 这么一看,购买欲自然也就水涨船高。瑞姐家的东西本来就质量好润低,以往卖出去的真实评价都好,懂行的顾客一翻,就觉得找到了宝。 瑞姐上午就急着打电话找他们俩,可是方离的电话通了,阮轻暮的手机却始终关着。 没办法,瑞姐只得和方离商量了一下,叫他早早过来,阮轻暮到的这会儿,方离已经播了两三个钟头。 “小阮啊,你今天能多播一会吗?”瑞姐满怀希望看着他,“时薪我给双倍,你们看怎么样?” 阮轻暮愣了愣。一小时两百元,上四个小时就是八百元吗? “那明天还来吗?”他问。 “来吧来吧,这库存多着呢!要是卖的好,明天再加点钱!” 原先想清掉库存就歇业,可看这架势,有的款式还要叫工厂那边加班呢。 阮轻暮正要说话,门口就响起了一道声音:“我的时薪可比这高得多,两位小弟弟要不要跳槽啊?” 胡姐斜倚着门,嘴里磕着瓜子,瓜子皮四下乱飞。 她也不看瑞姐,只笑眯眯看着阮轻暮和方离:“她给你们多少,我出双倍,现款现结算,小弟弟考虑一下呗。” 瑞姐脸都青了,正要赶人,阮轻暮已经开了口:“瑞姐这不行啊。我们俩都是未成年,现场要换衣服的,你弄个大娘看我们?” 胡姐:“……” 她一把甩上门,气冲冲地走了。 阮轻暮这才回过头,看了看方离:“那个,我能做三天,你要不要——” 他咳嗽了一声:“和别人商量一下?” 方离的脸“腾”地红了:“嗯、我可以自己做主。原先就说好三天的,我都行。” 阮轻暮点点头:“瑞姐,今天加明天,每天四个钟头,一共是一千六?那我今天预支行不行?” 瑞姐大手一挥:“田田的同学,我还信不过不成?” 胡姐气冲冲回到隔壁,小艾正摘下头套,施施然下了直播,看到她,笑了笑:“胡姐,结账哦。” 看着胡姐支付宝转了钱,他才摆摆手:“明儿我就不来了,先跟你说一声。” 胡姐一愣:“不是说好的做到快递停收?” 小艾慢条斯理地收拾着自带的化妆盒:“以后也不来了,您另请高明吧。” 胡姐大吃一惊:“什么?!好好的怎么就不做了,昨天还说过了年十五就开工呢?” 小艾斜着眼:“胡姐啊,不瞒你说,我昨晚看隔壁直播,在微博上吃了不少瓜。你家这店里的衣服,不少就是逮着隔壁家抄袭的呗?” 胡姐脸色难看了:“你一个打工的,拿钱就好,哔哔这么多干什么?” 小艾嫣然一笑:“可老娘在哪里挣钱不是挣,干什么吃你家这口馊饭呢?” 他扭着腰,出了门,转身就进了隔壁。 阮轻暮刚换好了一套衣服,这件不是情侣装,正在独自一个人展示,方离则闲在一边候场,悄悄打开了自己的手机,正痴痴地看着屏保。 冷不防地,他耳边就响起了一声嗤笑:“哎呀,小弟弟你左拥右抱啊。” 方离吓得一哆嗦,猛一扭头,惊恐地看着身后的小艾:“你……” 小艾也没卸妆,依旧一张妩媚张扬的脸,冲着他挤挤眼:“别怕,我不告诉你这个男朋友。” 方离脸色涨红:“别胡说……他是我的同学。” 小艾撇撇嘴:“瞧不出来啊,段数这么高。这边和人恩恩爱爱地携手打工,那边手机里还存着别的哥哥呢?” 方离脸都白了,惶急地拼命摇头:“真的不是!” 小艾忽然凑近了:“那你到底喜欢哪个呀?” 方离低着头,不说话,脸色却慢慢透出了红色来。他悄悄按亮了手机,把手机屏幕往小艾那边挪了一下。 “他……” 小艾“啧”了一声,劈手拿过他的手机,仔细看了看屏保上俊朗肆意的大男生:“极品啊,这打球的小模样真a。你同学啊?” 方离羞涩地点点头。 昨晚的事就像是在做梦,今天早上醒来,甚至有那么一小会以为是假的,等到终于慢慢确认,才觉得满心都是快要溢出来的欢喜。 小艾羡慕地看了又看:“你命真好啊,男朋友这么帅。不对,他才命好,你这么漂亮。” 方离悄悄看了他一眼,鼓起勇气问:“你、你也喜欢男生吗?” 小艾诧异地看着他:“多新鲜呐!不喜欢男的,我能在‘异色’遇见你?” 方离纤细的脖颈垂着,眼睫毛急促地颤了几下,小声问:“那你有男朋友吗?” 小艾眼睛一瞪:“当然有,追老娘的人能排几十米呢!” 想了想,他又有点沮丧:“谈过好几个,没一个是好东西。现在喜欢的这个又有主了,倒追也追不上。” 方离轻声说:“你再坚持一下,说不定,过一阵他就看见你、喜欢你了。” 小艾叹了口气:“你可真是个小甜心。我喜欢的人他有心上人啦,如胶似漆的,老娘什么法子都用尽了,死活也插不进脚去。” “哦哦,那算啦。”方离赶紧说,“不要做第三者呀。” 小艾没精打采地打开随身的小化妆镜,往脸上补了点粉:“没办法,他们绝大多数人还是喜欢纯男人的,要不怎么叫‘同性恋’呢。喜欢伪娘的话,干嘛不去找女人。” 他扭头看到方离黯然起来的脸,赶紧安慰:“我不是说你啊,也有人就喜欢你这样的,真的。” 方离鼓起勇气,低声说:“他说……无论我是男的,还是女的,他都喜欢我。” 好想和人聊聊这个啊,可是又不敢和阮哥说。 小艾瞅着他眼睛里明亮又羞涩的光,忽然恶作剧地凑近了:“和他做过没?” 方离猛地往后一躲,脸红得像是要滴血:“你、你……说什么啊?” 小艾“啧”了一声:“不会吧,都男朋友了,互撸一发也没有吗?算了算了,没干过也好,你还这么小,就牵牵手谈个恋爱也挺好。” …… 那边,瑞姐正在眉开眼笑地对着镜头:“大家念叨的小哥哥终于来了,来,刚刚是哪位宝宝说想看这件的展示效果的?” 阮轻暮举起袖子,被她拉着,无奈地转了一圈。 瑞姐接着又说:“布料是重磅真丝的,现在买夏装,反季节它便宜嘛!左下角链接我上了十件,喜欢的宝宝们可以去拍了。不要只看小哥哥,下个单也要不了一分钟,小哥哥今天要上播四个钟头呢,不急的!” 她瞥了一眼后台,忽然愣了一下:“哎呀,十件都抢光了!你们看,不及时下单就没货了。” 弹幕一片惊慌,终于有人开始叫:“老板我还没买到,再上几件!” 瑞姐紧张地低头翻了一下库存单:“哦哦,还有还有,马上再上十件,最后的存货了啊,想要的赶紧下单……哎?又没了!” 男装汉服哪有卖这么快的,秒空啊这是? 一个陌生的id叫做qin的,忽然在下面一连串地刷屏: “既然没了,叫他下去吧。” “既然没了,叫他下去吧。” 瑞姐:“……” 明白了,还是来看女装大佬的多,想要方离上来呢。 她赶紧对着阮轻暮挥挥手:“谢谢啦,你休息一下,下面换女装。” 阮轻暮松了口气,赶紧下了镜头,旁边方离也早已经换好了一件夏装,紧接着上去了。 昨天展示的冬装几乎全卖空了,瑞姐灵机一动,把库存的夏装统统也拿来做反季特价,房间里空调很足,阮轻暮他们穿夏装也完全不冷。 小艾还没走,看着阮轻暮一屁股坐在方离的位子上,自来熟地又捅了捅他:“你带货好牛逼啊。” 阮轻暮扭头看看他,神色警惕:“你来打探商业机密?” 小艾哭笑不得:“你有病啊,这点破销售数据,盯着看库存减少就知道了,还需要人现场看?” 阮轻暮“哦”了一声,不理他了。 他昨晚上和秦渊刚通了几句电话,就被冻得连连打喷嚏,秦渊看到陌生号码,逼问了几句,他谎称自己手机没电,可秦渊知道他深夜在外面,就急了,当即死命逼着他立刻回家。 一大早起来,他找穆婉丽借了一会儿手机,和秦渊聊了几句,不好意思一直霸着他妈的手机,匆匆又断了线。 这会儿,秦渊肯定知道他在直播,不知道有没有在看啊? 正在心神不定,旁边的客服小妹忽然小声惊叫了一声:“哎呀,买这二十套男装的,都是一个人哎!” 阮轻暮正在神思不属,隐约听了一句,忽然心里一动,探过头去:“买家地址是哪里?” 盯着电脑屏幕上那本地某豪华商业小区的地址,再看着熟悉的电话,他无语地瞪大了眼睛。 “我和客人说几句话。”他接过客服小妹的鼠标,咬着牙回复:“亲~~你一个人穿得下这么多吗?” 对面的人半天才淡淡地回复:“发货吧。” 阮轻暮又好气又好笑:“亲~~麻烦申请一下退货,也给别的亲亲分一点呢!” 对面发了一个问号,和平时的严肃如出一辙:“什么意思?你们限购?” 阮轻暮打字:“亲~~不限购,但是怕亲冲动购物呢~~” 他身边的旺旺客服小妹惊讶地瞪着他,欲言又止,阮轻暮笑着看看她,小声说:“抱歉,是我同学,乱来一气。” 小妹恍然大悟:“哦哦,那还是叫他退了吧,他是开玩笑的吧?” 不过现在的学生可真有钱,这件衣裳是全重磅真丝的,上面还带着暗缎纹,一件都要八百多,这人一口气就把二十件全拍了,这就得一万六千块,还没用花呗。 对面的人忽然又问:“你们接下来一共还要展示几套男装,每一套库存多少件?” 阮轻暮:“亲有什么事吗?不可以全拍哦,接下来限购呢!” ”那就叫模特穿着夏衣展示?他们不冷?生病了你们赔?” 阮轻暮看着屏幕,心里微微一荡一甜,忍不住发了个摸头的表情包过去:“不冷的,你放心。” 对面忽然不说话了,半晌,对话框里,某人迟疑着问:“阮阮,是你吗?” 阮轻暮一愣。 ……他怎么知道的?? 大卧室里,秦渊靠着软包真皮的大窗床头,轻轻地笑了。 “你刚刚,没有叫‘亲’。”他安静地看着对话框,温和地打着字。 如果是客服的话,也不会说什么叫他放心。 忽然地,他又有点后悔。 不该揭穿他的,想多听听他亲口再叫几声“亲”。 就在他微微出神的时候,手机的旺旺对话框里,出现了一个字:“亲~~~” 然后就彻底没了声音。 秦渊怔怔地看着那个字,脸色猛地红了。 是他。是他在叫自己。 他的手指微微有点僵硬,举起来又放下。 对面,阮轻暮咬着唇,一双桃花眼水汪汪的,正想再依依不舍的说点什么,身后冷不防就响起一道幽幽的声音:“现在的小男生都这么会撩吗?” 阮轻暮猛地回头,气的差点想随手给身后这人一脚:“偷看人聊天,你是不是欠打啊!” 旁边的客服小妹拍了拍他,冲他指了指。 该他上场了。 小艾冲着他匆忙跑走的背影撇了撇嘴,笑嘻嘻地坐到了电脑边。 秦渊正想打字,对面忽然又来了一行:“亲~~~发张自拍过来,想你了。” 秦渊怔了怔,心里怪异的感觉升起来,他沉吟了一下:“你是谁?” “我是你的阮阮啊!” 秦渊皱了皱眉:“你不是。” 对面换了人。 小艾在电脑边笑得花枝乱颤,扭头对着刚刚走过来的方离笑:“你朋友的男朋友好可爱哦,超级心有灵犀,居然骗不到他照片哎!” 方离吓了一跳:“什么男朋友?” 阮轻暮手忙脚乱地换好了下一套衣服,冲出隔断,气急败坏地冲到电脑前,一把把小艾揪了起来:“你什么人啊?别乱冒充我说话!” 小艾赶紧举起手,笑着冲他小声“嘘”了一声:“直播收音呢!” 他推开阮轻暮,拎起自己的背包:“老娘走啦,你们好好玩~~~” 走到门口,他又回过头,冲着方离抛了个媚眼:“小弟弟,那种事有什么不懂的,欢迎找我这个好闺蜜聊哦!” 阮轻暮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也没空再和秦渊解释,赶紧回到了镜头前。 秦渊早就切掉了旺旺对话框,转到了直播页面,望着画面,忽然怔住了。 阮轻暮前几次穿的衣服都是正经的汉服,庄重有余,灵动不足,可这最新的一套,却不很正式,而是类似古装偶像剧里的服饰,更像是cos用的古装。 镜头里的少年黑发如瀑,头束金冠,一身云纹锦衣,英姿勃勃,眸如晨星。 他伸出修长手臂,在旁边的木架上拿了一柄没开刃的道具剑,轻轻挽了个剑花,唇角微挑,看向镜头。 隔着屏幕,隔着数百里的距离,隔了一辈子,看向了他心中正想着的那个人。 “嗨。”他轻声打着招呼,仿佛在漫不经心地开着玩笑,“我现在cos的是魔宗小少主,就给大家练一套剑吧,请诸位少侠指正。” 第90章 《飞天》 剑光霍霍,矫若游龙。 镜头里的少年神态散漫,嘴角噙着浅浅笑意,修长身姿在方寸之地闪展腾挪,动作幅度不大,一招一式却矫健灵动,手中的剑势起处,在空气中划出道道无形涟漪。 直播间里的弹幕评论忽然骤减,在线观看的总有好几千人,此刻的留言却稀稀落落的,全都惊讶无比地看着画面上的阮轻暮。 那是一把木剑,应该轻飘飘地没有重量,可是拿在这古装少年的手里,偶然急刺突劈时,却丝毫不缺隐约的凝重和狠厉。…… 秦渊僵直着身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画面上的人。 只是换了一套像是cos的装束,只不过是随心所以的玩闹,可是不知道怎么,他却越看越焦躁,心里像是有什么堵得死死的,一直堵到了嗓子眼,几乎叫人无法顺畅呼吸。 明明就是阮轻暮,眼角眉梢都是朝夕相见的那个人,可却又像有点陌生,像是另一个人。 摄影机是固定的,没有专业的近景和分切镜头,阮轻暮剑着越舞越急,剑势极快时,镜头偶然会失去他的踪迹,在画面里留下一道隐约的残影。 秦渊看着那忽远忽近、好像随时会消失在镜头里的影子,忽然心里一阵莫名的刺痛。 他忍无可忍地站了起来,就在这时,画面里的阮轻暮却忽然长身跃起,以一个极难极刁钻的角度,从画面侧边飞身斜刺,直直刺向了摄影机。 观看的人毫无防备,只看到他一张俊脸瞬间到了近前,剑势宛如流星,带着杀气。 这一瞬间,看着镜头的人几乎全都心里一窒,齐齐惊呼了一声,只觉得这一剑的目标竟像真的就是屏幕前的自己,甚至不少人都被吓得往后一闪。 就在那柄剑堪堪点到距离镜头几厘米处,阮轻暮的身姿却忽然收住,那柄剑笔直地指向摄像头,渊渟岳峙,静若处子。 迎着直播间无数人的目光,他剑尖轻轻一点,忽然笑得宛如春花初绽,促狭又恣意。 “别来无恙啊,秦少侠。时辰已晚,不如我们下次再约过。”…… 秦渊的心忽然怦怦地狂跳。 他当然知道阮轻暮装模作样地在cos着,可是这一声却听得他心尖儿直颤,一股奇怪的熟悉感扑面而来。 他这真是疯了。阮轻暮一向喜欢开玩笑,三番五次说这些中二的武侠电视剧台词,随便听听也就罢了,怎么还胡思乱想起来了呢? 他狠狠揉了一下自己的脸,怔怔地再看直播间时,阮轻暮却已经下去了,下面的弹幕开始疯狂输出。 “啊啊啊,小哥哥太厉害了,学过舞剑吧?是吧是吧是吧!” “身手这么好,简直可以直接去演古偶剧,比现在的小爱豆美太多了……” “不行了,我要看回放去,今晚上等我剪刀手配上古风歌和bgm!” “嘤嘤,最后那句台词是什么意思啊?秦少侠又是谁?……” “就是随口的台词嘛,哈哈哈小哥哥好会!听得我心情荡漾,脑补了一场古风耽美大戏。” ……阮轻暮消失在镜头里,换了方离上来,正在展示一身香云纱做的改良汉服。 下面的回复和讨论依旧热烈。原本被微博引流来看方离女装的居多,讨论和留言也大多是对着他,可现在,集中在阮轻暮身上的留言却明显多了起来。 秦渊心不在焉地看着画面上的方离,就连接下来几次两个人穿着情侣装再次亮相,他都有点儿魂游天外。 时间过去了不知多久。正在半发着呆,忽然,留言栏里就有人在刷屏:“我把录屏剪了个小cut,配了背景音乐,大家捧捧场啊,微博id同这个id~~~~” 秦渊静静地望着那句留言,伸手点开了微博,果然,搜到了,真的有这个id。 看样子是个小剪刀手,效率真快,不过是这么几十分钟,就做了一个粗剪出来。 实际上,也不算什么精致的剪辑,翻来覆去也就那么两三分钟的舞剑做素材,画面做了点复古色调的微调,只是这音乐。…… 那是秦渊从没听过的一首歌,《飞天—歌手:含笑》。查了一下,有些年头了,好像还得过多年前的音乐mv大奖。 看着边上缓缓浮现出来的歌词,秦渊默默听着,一时间,竟然心旌动摇,无法自已。 “如果苍海枯了,还有一滴泪 那也是为你空等的一千个轮回 蓦然回首中,斩不断的牵牵绊绊 你所有的骄傲,只能在画里飞。…… 大漠的落日下,那吹箫的人是谁 任岁月剥去红妆,无奈伤痕累累 荒凉的古堡中,谁在反弹着琵琶 只等我来去匆匆,今生的相会。 烟花烟花满天飞,你为谁妩媚 不过是醉眼看花花也醉 流沙流沙满天飞,谁为你憔悴 不过是缘来缘去缘如水。……” 剪刀手姑娘巧妙地把阮轻暮的原声分成了两句,伴随着歌词唱到“蓦然回首中,斩不断的牵牵绊绊”时,阮轻暮清朗的人声在旁边含笑响起:“别来无恙啊,秦少侠。” 而到了后面那句荡气回肠的“只等我来去匆匆,今生的相会”时,剩下半句则被剪到了这里。锦衣少年挺身疾刺后,却又忽然急停,薄唇间漾着笑意:“时辰已晚,不如我们下次再约过。”…… 歌曲既终,画面渐渐变成黑白,锦衣少年的身影徐徐淡去,画面上却忽然多了漫天桃花,在一片素色中毫无征兆地绽开,艳丽灿烂,以至于竟然有点血色般的刺目。 秦渊只看了一眼,就已经猛然闭上了眼睛。…… 墙壁边是明火暗道的壁炉,里面燃烧着荔枝木和香樟木的混合柴,在冬日中温暖又惬意。 龚思年斜斜靠在大沙发里,房间里暖得只穿得住一层薄毛衣,他面前的茶几上摆着个支架,上面放着ipad,那家汉服店直播间的画面正开着。 厉原端着两碗刚下好的阳春面走过来,递了一碗给龚思年,好奇地凑了过来:“哎哟,这是什么啊?舞得怪好看的!” 龚思年眼睛盯着屏幕,漫不经心地说:“结束了,看回放呢。这个也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和那个想来店里打工的孩子一道的。” 厉原“啧”了一声:“现在的孩子真是多才多艺。会跳舞、会直播,还会武术呢?” 龚思年懒洋洋道:“那当然,从小就各种培训班上着呢。哪像我们那时候,天天就知道玩泥巴。” 厉原嘿嘿地笑:“我就记得你那时候撅着个小屁股在地上打弹珠,有个欠揍的小胖墩一脚踢过去,把你踢踹了个大马趴,坐在地上哇哇哭。” 龚思年斜睨他一眼:“帮我揍回去那点小屁事,你打算邀功到七老八十岁?” 厉原理直气壮地叫:“哪有邀功,保护老婆天经地义。明明是你先回忆青梅竹马的事来着!” 龚思年“切”了一声,拿筷子在面条碗里挑了一口,忽然就戳到了下面软乎乎的东西。往上一翻,果然是自己爱吃的溏心荷包蛋藏在下面,还是个双黄的。 他瞥了厉原一眼,平日冰冷的眼睛里春光微荡,忽然凑过头来,在厉原耳边轻轻一吹:“小郎君,又想骑竹马呢?” 厉原被他这忽如其来的挑逗逼得眼角赤红,意乱情迷地一把掐住了他的腰:“操!龚思年你完了,你老公我不仅会骑摩托,骑术更一流,还会马上十八式你知不知道……” 龚思年手疾眼快,用筷子拦住了他的嘴,似笑非笑:“你等我先用你的爱心蛋补一补。” 筷子戳了戳那只溏心双黄蛋,明黄色的蛋液缓缓地流出来。他慢悠悠地“啧”了一声,没说话。 就这么一声而已,厉原忽然就像吃下了催?情剂,红着眼扑了过来:“啧什么啧,我的两个比这个硬,你吃完了它,再来吃我的!” 桌上的ipad支架被踢倒了,壁炉里的木柴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室内被炭火和空调催到了夏天般的温度,穿不住任何衣服。 …… 阮轻暮和方离终于结束直播时,时间比昨天晚了不少,已经到了十一点多。 工业园外面的大路上,早已经停了一辆等候的出租车,旁边站着个高大的男孩子,正在焦急地转来转去。 一眼看到他们俩出来,那个男生就眼睛一亮,大步流星奔过来:“这里!” 阮轻暮走近,惊诧地看看他,又看看方离:“你们约好了啊?” 方离脸色赤红:“没……没有。” 他抬起头,明亮的眼睛望着忽然出现的傅松华,小声问:“你怎么来啦?” 傅松华看着他,低声说:“在家着急。” 方离不说话了,半晌才又说:“这么冷……要等也坐在车里等啊。” 傅松华恍然大悟,赶紧拉开车门:“哦哦,快上车,别在外面站着了。” 旁边,阮轻暮凉凉地哼了一声,坐进了后排:“还记得上车啊?我还以为你们要站着说到天亮呢。” 原来就傅松华一个人傻,方离只是胆小,现在完了,一起傻上了。 方离跟着钻了进来,可是傅松华却站在车外面没动,直直地看着后排的阮轻暮,一言不发。 阮轻暮莫名其妙地瞪着他:“看我做什么,还不上车?” 傅松华的脸涨得通红,没有了平时神气活现的模样,小声说:“你坐前面呗。” 阮轻暮扭头看看身边羞得快要把头埋到膝盖的方离,再看看一脸恳求的傅松华,终于明白了点什么。 他脱口而出说了一声“艹”,从后座下来了,钻进了前面的副驾驶座。 后面,傅松华飞快地拉开车门,和方离挤在了后排。两个人并肩坐着,膝盖紧紧靠着一起,傅松华望着窗外,咬了咬牙,手悄悄地向身边方离的手伸去。 方离从空调房里出来的,手掌又暖又软,傅松华却在外面站了半天,手掌冰凉。两个人的手在袖子下微微一碰,一冷一热,傅松华就有点后悔。 太冷了,好像拿着方离的手来取暖的渣男一样! 他正要讪讪地缩回去,旁边的方离却抿着嘴,忽然反手抓过来握住了他,手指有点微微的发颤。 傅松华傻了,猛一扭头,正在这时,前面阮轻暮也忽然回过了头:“方离,你的……” 昏暗的车厢灯下,他的目光猝不及防落在了方离主动伸出去的手上。 ???……他默默转过了头。 妈的就一个晚上,一切都变了是吧?那种事会这么改变一个人?!那可是胆子比绿豆还小的方离!…… 他眼观鼻、鼻观心地端坐着,只觉得心里一阵怦怦跳,也不知道该是高兴还是担忧。这次的司机大哥难得的话少,车辆向前默默开着,半天听不到后面有什么声音,车厢里越发诡异。 他忽然咳嗽了一声,头也不抬地向后伸手:“方离把你微信退了,我用一下你的手机。” 后面发出了一点极轻微的窸窣声,不知道两个人在做什么,过了几秒钟,方离才颤着声音:“阮哥,给。” 阮轻暮看了一眼后视镜里脸色红得不像话的方离,反手接过他的手机:“待会儿你下车还你。” 反正这两个人也没空玩手机! 换上自己的用户名登上微信,他有点意外。 秦渊的对话栏里,没有消息。 他赶紧打了一行字过去:“我结束啦!傅松华来接我们了,他和你商量的吗?” 半天,都没有回复。他有点诧异:这个时间点虽然有点晚,但是也不至于就睡了,更何况和没有互相说晚安呢! 终于,对面来了一句话:“嗯,刚刚有点事,看到你们下播了。” 阮轻暮这才松了一口气,笑吟吟问:“看到我舞剑了没?” 这个人好奇怪哦,居然都不夸一夸自己! 秦渊怔怔望着对话框,终于问:“你学过武术吗?在哪里学的?” 阮轻暮一怔。是啊,哪里学的呢? “小时候上过一阵儿兴趣班,哈哈,是不是还挺像模像样的?”他心虚地回,赶紧岔开话题,“对了,我坦白,其实我手机坏了,明天我就拿预支的薪水买个手机去——晚上别等我微信啦,没手机和你聊天。” 秦渊轻柔地“嗯”了一声:“猜到了。” 昨晚就跑到外面找陌生人借手机,今天还用电脑旺旺和他聊。 他的目光望向了一边那段反复播放着的mv上:“阮阮,有首歌很好听,我发你邮箱了。” 阮轻暮轻笑:“好啊,那我明天买了新手机去听。” 车开到了方离家门口,阮轻暮把手机还给了方离,一抬眼,就看见傅松华跟着方离一起下了车,他一阵无语:“……” 瞧这腻歪的! “车留给你了,接着送你。”傅松华冲他挥挥手,有丝难得的沉稳,“路上小心。到家了记得和班长报个平安。” 阮轻暮探究地看着他,想说点什么调侃的话,终究还是挥了挥手。 秦渊这一晚上,好像很快就入了睡。 精神前所未有的疲倦,太阳穴也越来越疼。头刚沾上枕头,就像有什么沉沉拉着他,往梦境里飞快坠去。 有一阵子不做那个奇怪的梦了,就像龚医生说的,大概是隐形的某些压力太大,现实中他又不懂得释放和纾解,才会表现在梦境里。 还是那个梦,还是那个看不清面目的少年,笑吟吟的、熟悉的声音。 还是在那个山洞里,做过好几遍的、断断续续的情节。 身上胸前的毒蛇伤口麻痒难当,肌肤被烧得滚烫。终于,有人轻轻俯下身,微微冰冷的唇盖在了伤口上,慢慢地吮吸着。 他只觉得身上又是疼,又是舒服,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人的唇才离开了他的伤口,好像幽幽叹了一口气。 “就该干脆杀了你,追杀了我这么久,烦都烦死了。” 他好像挣扎了一下,心里有点儿清明,却又动弹不得,身子依旧僵硬,眼睛也睁不开。 忽然地,身边又忽然更暗了下来,那个少年却在一片漆黑中,转过了头。 猝不及防地,他一直模糊的脸终于清晰地露了出来,眉目精致又张扬,一双桃花眼盯着他,眼神带着点好奇,又似乎有点厌弃。 梦境里的秦源却忽然胸口如同锤击。阮轻暮!这个梦境里的人,是阮轻暮。 梦境越发离奇,没有道理。对面的阮轻暮仿佛知道了他在想什么,微微一笑,脸靠得更近了点儿:“是啊,就是我,怎么只隔了这么点儿时间,秦少侠就不认识我了么?” 梦境里的阮轻暮熟悉又陌生,穿着和今天看到的、一模一样的修身锦衣,头上束着金冠,神情多了分邪气,脸上嫣红,带着点陌生的色气。 他慢慢靠近了,将浑身不能动弹的秦源压倒在了身后的山石上:“你脸上和额头怎么还是这么烫,蛇毒还没清除干净么?该不是毒血攻心,已经在周身转了一遭吧?” 冷不防地,他的手指往下轻探,碰到了某处:“哎呀呀,这儿怎么更烫了,好似还肿了些?……生死攸关,秦少侠想要活命,可就得求我再帮你吸一吸这里?”…… 第91章 断裂 太阳从落地玻璃窗的大窗帘缝隙里照进来,缓缓移动,照到了枕头上。 秦渊皱了皱眉,有点痛苦地半睁开了眼睛。头顶的天花板上吊着欧式的铁艺吊灯,墙上是淡素色的壁纸,一切都是熟悉的现代气息。 他怔怔盯着墙上的暗花壁纸,好半天才从混乱的情绪中醒过来,分清楚了什么是梦境,什么是现实。 房间里中央空调温度宜人,夜晚只盖了一层薄薄的蚕丝被,他微微一动身子,刚想掀起被子起床,忽然地,身体就僵住了。 他悄悄地伸出手,向着下面探去,脸忽然红了。 湿漉漉的一片,带着点极浅淡的某种特殊气味。 平时清晨起来时也常常有正常的生理现象,可是却从没像现在这样厉害过。轻轻一碰,也能感觉出来前所未有的火热和坚硬。 他懊恼地闭上了眼睛,重新盖上了被子,咬牙把手伸到了下面。……脑海里全是某个人,一会儿是他在学校里懒洋洋冲着自己笑的样子,一会儿又是梦境里穿着锦衣、拿着长剑的戏谑表情。 还有就是,昨夜梦里那全然陌生的神情。嘴巴张开的时候,那双桃花眼水汪汪的,从下面往上望过来,带着隐秘的、说不出口的挑逗。 许久之后,他紧绷的身体才猛地一颤,在被子下面慢慢放松了。 他慢吞吞地滚到一边,从床头柜里找出崭新的内裤,翻身下了床,走近了浴室。 密密的水花从恒温龙头中洒下,冲在他光洁的身体上,沿着形状优美的背脊飞速滑落。 他闭着眼默默冲洗了半天,偶然一睁眼,在旁边的梳洗台的精子中,看到了他自己。 颜色彤红,眼睛里有点血丝。一低头,水珠沿着湿透了的头发往下不断滴。他怔怔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盯着胸口那点娘胎里带来的红色胎记。 温热的水打在那里,像是要把皮肉烫伤一样,微微带着疼,颜色比往日好像还更加殷红。 他微微叹了口气,靠在了身后的瓷砖上,后背冰冷,胸前火热。 就好像梦境里那样,身下是冰冷的山石湿地,身上是那个少年火热的呼吸。…… 从浴室出来,他才发现时间已经是上午九点多。 他平时很少起得这么晚,都是昨晚上睡得太不安稳,以至于迷迷糊糊的,一直半梦半醒,精神就难受,直到接近黎明时分,终于才真正沉睡了一阵子。 来到楼下,家里别人都吃过了早饭,魏清琏正抱着刚出生不久的小婴儿在客厅逗弄,见他下来,急忙就向着厨房喊:“快,帮小渊把早餐热一热。” 临近年关,秦祝枫生意上的应酬更多,一大早就出去了,家里只剩下魏清琏和孩子们。 厨房里的佣人赶紧答应着,很快就把温着的早餐端了上来,中式的三鲜蒸饺、香菇瘦肉小笼包、八宝粥摆了一盘子,另外还有一盘子是西式的火腿三明治配煎蛋,旁边摆着一杯进口低脂牛奶。 魏清琏抱着好婴儿走过来,坐在他对面,温柔笑着:“不知道你现在口味有没有改变,就都弄了些。你爱吃什么,就直接说,我下次也记得专门叫他们弄。” 秦渊看了看她毫无芥蒂的样子,心里又觉得有点微微的过意不去。 这个继母文化水平不高,可是脾气倒也是真的好,自从嫁给他父亲后,在家里也算是个尽职的家庭主妇,对秦祝枫异常温柔听话不说,对他这个继子的生活也算是照顾得妥帖,无可挑剔。 “谢谢魏阿姨费心了,我都可以。”他礼貌地颔首,声音和气了些,“以后家里早上吃什么,我就吃什么,不用单独为我做。” 魏清琏嫣然一笑:“没关系的,你吃得好最重要。” 秦渊一边夹起,一边温和地看者她怀里的小婴儿:“小欣的眼睛真好看,像妈妈呢。” 粉雕玉琢的小孩子从来都叫人心里柔软,几个月大又正是胖乎乎惹人喜爱的时候,他虽然对魏清琏不太待见,可是面对着这个新出生的小妹妹,却还是从心底里喜欢着。 魏清琏随手逗了逗孩子,却幽幽叹了口气:“我倒希望生个像爸爸的男孩子。” 这话说得不伦不类,秦渊心里别扭,只得默默低了头吃粥,半晌才说:“女孩子和男孩子没有区别的。一样可以深造学业,一样可以继承家业,一样可以参与企业管理。” 他抬头静静看着魏清琏,终于还是决定再说几句:“阿姨您热爱种花烹饪、喜欢教子育儿,当然也很好。但是思泉和小欣,她们都有很多条路可以选择,无论是父母还是兄长,要做的都是尽力给她们富足的生活、良好的学习环境,然后让她们选择自己想走的路,而不是越俎代庖。” 魏清琏低着头,唇角不知道是哀怨还是自嘲:“女儿终究是女儿,你父亲还是指望儿子能撑起来这个家的。到时候,我只求你爸能看在也是亲身骨肉的面子上,给她们多分点嫁妆,我就感激不尽了。” 秦渊无语地看着她,心里又是惊诧,又是极度不适,忍不住脱口而出:“魏阿姨,您以后少看点古装宫斗剧。” 她说的这些乱七八糟的话,怕是农村的姑娘都不见得说的出来,这么凄婉隐忍,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这个哥哥马上就要夺权逼宫、再把继母和妹妹赶出家门了呢。 果然不该和这个女人聊天的。上一刻还对她的贤惠稍有感激,下一刻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要听她这种穿越剧的台词。 魏清琏脸色涨红了,还要说话,秦渊已经匆匆喝下最后几口粥,站起了身:“魏阿姨您忙,我上去看书去。” 快步上了楼,他关上了房门,坐在了桌前。 上午阳光正好,桌面上的手机安静地摆在那里。他飞快地看了一眼,竟然不敢去打开。 ……幸好这个人不在眼前,不用面对面看着彼此,不然的话,他简直没有办法面对他的眼睛,他的嘴唇。 可是显然害怕什么就来什么,桌上的手机忽然开始响铃,他猛地坐直了身体。 是阮轻暮! 他飞快地抓起手机,看着那来电头像,心跳忽然猛然加速。 几乎是慌乱又糊涂的,他第一时间按下了拒绝键,然后按住了自己的太阳穴。 ——该说什么?怎么面对那清亮又熟悉的声音?…… 手机店里,阮轻暮诧异地看着响了一声又挂断的电话,又拨了一次。 !?又断了? “老板,你这新手机有问题,呼不通!”他皱着眉,“换一台。” 老板急了:“怎么可能,这都是为了迎新年刚进的新机子,你再试试?” 阮轻暮按了免提,直接再拨了一次,果然又立刻断了。 “是吧,三次都是响一声就断,这不是有问题才见鬼。” 老板拿着手机,啪啪按了一串自己的电话号码,立刻,旁边他的手机响了。他松了一口气:“看!好的,打我的电话正常啊!” 阮轻暮狐疑地皱着眉,随手拨了方离的电话,很快,那边也接了起来,声音柔柔的:“阮哥,你找我啊?” 阮轻暮揉揉眉心:“没事,我试新手机呢,挂了啊,下午见。” 秦渊这个大猪蹄子,干什么连着挂他电话!就算有事不能接,发个短信说一声不会? “行了,没坏就行。”他登录了新手机的微信,“1600元是吧,买了。” “1680啊!”老板苦着脸,“你一张嘴又给我减掉80,我卖一台手机才挣100块,” 阮轻暮叹了口气:“老板,不瞒你说,这钱我没找家里要,全是自己一分钱一分血泪打工挣的。” 老板斜眼看着他:“打什么工啊?” 阮轻暮一脸哀痛:“穿奇形怪状的衣服,站着给几千人看,还求她们买打折东西。” 老板一拍大腿:“我也干过,那是累!” 阮轻暮吃惊地看着他:“看不出来啊老板。” 就这矮壮的身材、扁圆的憨厚面相,也能直播带货? “在商场扮小丑发传单嘛!我年轻时也干过,一天下来腰酸腿疼。行了行了,一千六你付钱吧。” ……阮轻暮拿着新手机,兴高采烈地往文化街赶。 昨天的生意更加火爆,瑞姐当即就把三天的工资全提前结算了,原本是不到两千的,直接给了个两千整。 除了手机的钱,剩下再凑凑,也够去取画框装裱的了。 刚坐上公交车,秦渊的微信终于到了:“刚刚在和家里人聊天,不方便电话。现在好了。” 阮轻暮舒舒服服地靠在座椅上,大太阳晒得他昏昏欲睡,心里又暖又宁静,忽然心血来潮,点了一下视频通话。 秦渊在那边,蓦然一愣,小心翼翼地又给按断了:“怎么了?” 阮轻暮有点不高兴了,干嘛三番两次拒绝他呀! “买了新手机啊,我试试各种功能好用不好用,配合一下。”他蛮横地回,“不配合我就找别人了啊!我去和方离裸聊去。” 屏幕亮了,视频通话页面迅速地闪烁着,他这才心满意足地接了起来,笑吟吟地刚一看画面,就皱起了眉。 难怪不和他通话,这明显是生病了吧。 他心疼地看着镜头里神色憔悴的秦源,再看看他明显的微青眼圈和红血丝:“是感冒了还是什么?感冒就不要勤洗澡了啊,一大早的怎么头发全潮的,能不能不要这么爱干净?冬天少洗一次澡不会怎样的!” 秦渊静静地听着,偶然抬头看他一眼,又飞速垂下眼帘,不太和他的眼神交流:“没有了,只是微微有点头疼。” 阮轻暮不说话了,半晌才幽幽说:“你快去休息,挂了吧。” 秦渊这种人,多累多难受都不会说出来,现在亲口说头疼,那一定是病得厉害了。 那边那个后妈大概率是不管不问的,也没个人真心照顾。 秦渊的眼睫在画面里轻颤着,飞快地抬眸看了他一眼:“好,等你晚上结束直播,我睡好了再找你。” 想了想,他又低声加了一句:“原先我爸叫我过完正月十五再回去的,我待会儿打算和他说,过完初三就回去。” 阮轻暮“嗯”了一声:“那你家人会给你过阴历生日不?” 上次在秦渊家里他说过,他出生时是在除夕,但是现在的人基本都是过阳历生日了,没人会记着每年一变的阴历生日。 秦渊说:“不会,都是过阳历。” 阮轻暮的心情忽然跳跃地如同小鹿:“那你回来,我给你补庆祝阴历生日。” 秦渊的声音柔和,眼睛里方才的困倦也渐渐散去,恢复了清明透彻:“嗯,我想看生日礼物。” 阮轻暮笑了,微微有点得意:“我这就去取呢。” 两个人默默在视频里对视了一忽儿,公交车报站声响了,阮轻暮跳下了车,看着秦渊要挂电话,阮轻暮又忽然低声叫:“等等!” 身边街道行人匆匆,没人注意,他悄咪咪地单手对着屏幕比了个小小的爱心手势:“小病人,记得吃药去。” 望着屏幕上迅速飞红起来的俊朗面庞,他飞快地把手机揣到兜里,低垂着头,把连帽卫衣的帽子扯下来,挡住了发烫的脸。…… 大年三十终于到了。 今年的除夕应景地下了点小雪,城市里虽然被初雪装点得银白一片,可是四处张灯结彩,也不觉得肃杀冷清。 秦家的别墅里更早早布置上了中式的大红灯笼和春联,庭院里新采购了大株的金桔树和各种时令花卉,姹紫嫣红的,在银白了一片的庭院里,反倒显得喜气又洁净。 从一大早开始,家里的厨房就热气腾腾,魏清琏指挥着佣人,开始忙活一年一度的年夜饭。 秦渊早上起来,也没再在房间里刷习题,而是陪着小思泉在户外玩了一会雪,再回到别墅客厅时,时间已经快到了中午。 他们这里是晚上是年夜饭,中午这一顿就和平时一样,吃得简单些。他和秦祝枫面对面坐着,父子俩一边吃一边聊,秦渊却吃得有点心不在焉。 他的眼角扫过客厅最边上的那处小厅柜上,空空如也,没有像这么多年一样摆放着东西。 本地的风俗是在家里客厅留个小案几,平时不摆放,到了年节时才摆放上家里长辈和至亲的牌位,面前放置些简单的火烛和果品,表示一点祭祀的心意。 在老家院子里住的时候,年年都是这样过的,他妈妈死的早、更是死于非命,本地风俗里就更加要记得祭奠,图个告慰,也图个死去的人在阴间看到至亲的惦记。 就算是搬来了这里,去年春节时,这里也依旧在过年时摆放过几天的。也并没有大张旗鼓,更没有摆放骨灰什么的,只是做了一个小小的简易牌位,和长辈们的牌位放在一起。 去年这个时候,他和父亲在开饭前,都简单地供过几支香,他还亲手摆过果盘。 可是现在,那里是空的。 一直到了下午,到了快要开饭前。那里依旧是空的。 坐在茶几上,秦渊心不在焉地看着电视,心里空落落的,半晌终于咬着牙,对着旁边的秦祝枫低声开口:“爸,我妈的牌位……是不是放在哪里了,我去拿一下?” 秦祝枫呆了呆,终于恍然大悟,有点狼狈地一叠声叫:“清琏,清琏你来一下!” 魏清琏穿着一身丝绒夹袄,颜色粉嫩,笑盈盈地过来,看秦祝枫指了指那处空白的案几,好像吃了一惊,赶紧抱歉地笑:“哎呀,忙活年夜饭太忙,竟然忘了。” 她扬声冲着一边的佣人叫:“吴姐,快去储藏室,把牌位和香烛什么的都拿来。” 她贴身使唤了好几年的佣人吴姐答应了,小跑着去了,一会儿手里搬着个箱子出来了。 不知怎么,刚刚走到客厅,她就忽然在台阶处绊了一跤,整个人扑倒在地,手里的东西摔了一地。 香烛、牌位、祭祀用的果盘和几本佛经,全都摔到了地上,其中一个小牌位裂成了两截,躺在冷冰冰的地上。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吴妈坐在地上,带着哭音扶着腰:“先生夫人,对不起对不起,我这老胳膊老腿的,实在不中用……” 秦渊眉心猛地一跳,急跑过去,从地上捡起了那断裂的牌位。 别的长辈的都完好,裂开的,是他母亲的。…… 秦祝枫跑过来,脸色发青,低下腰看了看牌位,扭头冲着吴嫂怒喝:“怎么搞的,平时做事也没这么毛手毛脚!” 魏清琏也赶紧跑过来,颤了颤嘴唇:“大过年的,碎碎平安嘛。” 瞥了一眼父子俩,她连忙又冲着吴嫂说:“还不快去拿强力胶水去?粘上可以用的。” 吴嫂慌忙站起来,颤巍巍就要走,刚走到门厅口,身后秦渊已经冷冷地开了口。 “不用去了,找到胶水粘上,也能再故意摔坏的。” 吴嫂身子一颤,惶恐地回头:“少爷你说什么?不能冤枉人啊,我、我年纪这么大了,脚滑了啊……” 秦渊盯着她,目光幽冷:“我没说你摔的,你不过是‘恰好’跌了一下而已。谁做的,谁心里自然清楚。” 在秦祝枫惊诧的目光里,他淡淡瞥了一眼魏清琏,心里被什么堵着,像是快要炸开胸口,喷出来一般。 他小心翼翼地捡起断成两截的牌位,讥讽地笑了笑,指着断面和旁边磕掉的豁口:“里面是石膏的,新旧伤痕明显颜色不同。” 牌位断口处,带着微微的黄色。而新磕出来的边角,露出来的断面明显白得多。 第92章 奔向你 躺在二楼床上,秦渊闭着眼睛。房门关着,依旧能听到下面隐约的喧嚣吵嚷。 有秦祝枫生气的吼叫,有思泉小声的哭泣,有小婴儿声嘶力竭的痛哭,还有吴嫂呼天抢地的叫冤,以及魏清琏渐渐尖锐的声音。 “我哪里知道什么时候断的,说不定是去年收起来时就坏了呢。……常年在家里摆着这种东西,佣人打碎了不敢说,怕沾染晦气有什么不对?” 眼角好像有什么滑落了下来,他没有擦,红着眼睛,打开了手机。 阮轻暮家里也正热闹着,盲人小郑春节回了老家,小芸和小桩姐弟俩却无处可去,就长期住在了穆婉丽他们家里,邱哥一大早就晃荡着过来了,说自己是孤家寡人,一起来蹭个年夜饭。 阮轻暮正在厨房里帮他妈打下手,秦渊的电话就来了。 视频通话请求。 他手上全是面粉,连忙拿厨房纸捏住手机,摆在桌上,笑嘻嘻地打开了:“新年好!” 一看画面,他就完完全全地愣住了。 秦渊的眼睛,红得厉害。怔怔地看着对面的阮轻暮,他沉默了许久,才轻声说:“阮阮,我想你了……我想现在就回去。” 有的人在一起生活了十几年,也依然陌生如带着恶意的路人,有的人只相识了几个月,就好像熟悉了前世今生。 旁边,穆婉丽正在剁肉馅儿,举着菜刀好奇地凑了过来:“哎呀,这俊小伙子不是那个班长么?” 这大过年的,怎么眼睛通红,难道是在后妈家受了大委屈? 阮轻暮慌了。 “你怎么了啊?”他手忙脚乱地拿着手机往房间里跑,飞快地关上门,“生病还没好吗,还是你后妈又弄什么幺蛾子?” 那个蠢后妈能怎么他啊,又不敢动手打人,秦渊他爸就算糊涂,也不至于帮着后妈折磨儿子吧? 秦渊沉默地看着镜头,半晌才垂下了眼睛,收敛起瞬间的脆弱。 他摇了摇头:“没生病,就是想回去。” 阮轻暮心里揪紧了,这是秦渊啊,是在学校里被所有老师宠着、被所有男生崇拜着、被女生们暗暗喜欢着的秦源; 是永远在体育场上骄傲强势的秦渊,是能把刘钧那些人渣痛斥到羞愧不已的秦渊,是轻松就把全年级第二甩开几十分的秦渊! 凭什么到了那个家财万贯的家里,却像个外人一样,莫名其妙地受鸟气! 看着秦渊微红的双眼,他忽然站起身,在屋子里团团转圈:“那你回来!你来我家过年,我叫我妈给你做好吃的。” 想了想,他又焦躁地踢了一下桌角:“算了,要不你后天回来?” 马上就该吃年夜饭了,总不能真的现在订票,饿着肚子,除夕夜和大年初一在火车上过吧? 妈的,今天是秦渊的阴历生日啊!他们那对垃圾父母就算不给他过,也不该在这天给他添堵啊?! 秦渊轻轻吸了口气,冲着阮轻暮低声唤:“阮阮,我没事的,你不要着急。” 阮轻暮猛地停下脚,凑到手机前,细细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可你的眉心都长皱纹了。”他忧愁地说。 平日里他大多数都是懒洋洋的,神情嚣张时多,温柔时少,这样软绵绵的样子就更少见,秦渊呆呆地看着他俊秀的脸,心里涨满了陌生的酸楚情绪。 “是不是很丑,像小老头?”他哑着声音问。 阮轻暮嘟囔着:“才没有。皱出来个‘川’字,也帅到没朋友。” 说是这样说,可心里还是疼得难受。他伸出手指,摸了摸屏幕上,好像想要抚平秦渊眉头那丝浅浅的皱痕。 对面的秦渊只看得见他把手指伸过来,镜头前,指尖无限放大,他微微一怔,也学着阮轻暮的样子,举起手,同样点去。 好像隔着屏幕,手指尖轻轻对在了一起。 房间里很安静,外面的人间热闹被隔绝开来,只剩下两个少年远远地相对着,手指相连处,心也没了距离。 秦渊的眉头一点点舒展,俊朗英气的面容上,隐约有点温柔的羞涩:“阮阮,我好了。” 只要看到阮轻暮的脸,看到他为自己暴走担忧的模样,忽然心就安静了下来,像是人在中毒的时候,忽然有对症的药直灌下来,一切痛苦煎熬都就此烟消云散,从此大见光明。 阮轻暮凝视着他,也笑了:“你那边到底吃了年夜饭没?你可不要傻乎乎自己生闷气,饿着肚子。” 秦渊想了想:“嗯。你放心。你呢?你不用帮妈妈做事吗?” 阮轻暮哈哈一笑:“我就是个帮倒忙的,主要是在厨房陪我妈说话玩儿。” “包饺子吗?看你手上有面粉。” “嗯啊,我妈会擀饺子皮,我帮她揉面,芸姐在外面和小桩一起包饺子呢。” 秦渊疑惑着问:“怎么她也能做这些吗?” “重复的劳动盲人学起来都快。”阮轻暮解释,“手把手教几下,她就能记住,小桩更聪明,学几下就会了。” 他忽然想起来,又对秦渊说:“对了,小桩期末考试成绩特牛,几门课都考了100分,只有语文错了点儿,得了98,老师说他手语学得也特快,都能和所有同学交流了。” 城市的很多特殊儿童从小就学习手语,小桩身边没这个环境,都是自己乱比划,初去学校,他比划的和别人完全不一样,简直自成体系,老师从头纠错花了好大的力气。 幸好,孩子还小,改得也快。 秦渊心里忽然一动:“阮阮,上次你带小桩来见我,为什么问我认不认识他?” 阮轻暮一怔:“啊?哈哈,就莫名其妙觉得你和他有缘呗。” 秦渊看着他,似乎有点出神,半晌低声说:“是啊,一开始看他觉得陌生,可是不知道怎么,只相处了一会,就觉得好像真的有点熟悉。” 阮轻暮心里猛地一跳,沉默了片刻,忽然一笑:“傻了啊你?我就乱说一气逗你玩儿的,你还当真。那我以后不说啦!” 看着秦渊有点迷惘的眼神,他的心里像是忽然被针扎了一下。 原先觉得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很没劲,心里巴望着他也能想起过去,可是现在,已经完全不希望他想起来任何事了。 不想让他想起来自己上辈子的下场,更不希望他记起来亲手挖出自己残骸时的心情。 就这样挺好的,一切都平静安宁,相识于不经意,然后这么慢慢一起走下去。 还有大学可以一起上,毕业了可以在一个城市工作。 假如他没有女朋友,就问问他要不要一起租房子,万一他要结婚了,那也可以给他做伴郎,看着他娶妻生子,生一个小小渊出来。 啊……做个屁的伴郎,秦渊要是结婚了,那就拍拍屁股再也不见了呗。既然上辈子能戛然而止,这辈子他也能彻底断个干净。 “阮阮?你在想什么?” 手机里传来秦渊的呼唤,阮轻暮终于从忽如其来的发散中清醒过来,在心里暗暗叫了一声“艹”。 他瞪着手机里的秦渊,忽然凶狠地叫了一声:“喂,跟你说件事!” 秦渊:“嗯?” “你以后结婚,我不做你的伴郎啊!先说好,你结婚别通知我,我最烦那种场合了,明白不?” 对面的秦渊愕然怔住了,一双凤目中光芒闪烁,可血丝却更深,紧紧盯着阮轻暮。 好半天,他才一字字地说,声音平静却坚定:“第一,我不结婚。第二,假如我结婚,那就一定会通知你。” 阮轻暮心里莫名地乱跳,咬了咬牙,正要说什么,房门被敲响了。 穆婉丽喜气洋洋的声音在外面叫:“暮暮啊,快出来吃饭了,吃完了,再和同学聊天嘛。” 阮轻暮慌忙答应了一声,对面秦渊笑了笑:“去吧。” 阮轻暮依依不舍地冲他挥挥手:“那你等我,我吃完了,陪你一起守岁。” ……秦渊靠着床,静静地坐了一会,门外,秦祝枫的声音低低地响起来:“小渊,我可以进来吗?” 秦渊走过来,给父亲开了门,心平气和地站着:“爸,我会下去吃年夜饭的。” 秦祝枫脸色有点难看,无言地进门,坐下叹了口气。 “小渊,爸爸想和你说说话,你别赶我走。” 秦渊的目光落在他鬓角的几丝白发上,平静地点点头:“当然。”秦祝枫发了一会儿呆,才艰难地说:“今天的事,我不知道你魏阿姨是不是有意的,我已经和她吵了一架。她没受过什么高等教育,你不要和她一般见识。”看秦渊淡淡地不说话,他难堪地苦笑了一下:“你妈妈去世后,我也是好些年都没有再找人结婚,你是知道的。” 秦渊低声道:“嗯。那时候您生意忙,可是再忙,也都会赶在十点之前回家,怕我在家怕黑。” 秦祝枫的眼眶有点红:“你总是一个人孤零零在家里,家里没个女人照顾打点,也总不是办法。” 他怔怔出了会儿神:“我当年物色再婚对象时,就是怕找个厉害的、有主意的,将来对你不利,才特意找了她这种没什么见识的,更可况,她还一再说愿意一辈子好好照顾前妻的孩子,自己就不生了。” 秦渊摇了摇头:“那倒没必要,这对她也不公平。而且妹妹们很可爱,爸爸也有再要孩子的权利。” 一个女人本来就有做母亲的权利,她不过是耍了点再常见不过的心机,先保证嫁给一个富有英俊的男人,再想办法徐徐图之而已。 秦祝枫狼狈地笑了笑,秦渊的话通情达理,也的确说穿了他的心事。 这个儿子优秀得叫人骄傲,当然是他和前妻的心头肉,小时候也曾经那么软糯又可爱。可是随着母亲早亡,这孩子就好像一夜间从软萌的小糯米团子,变成了一块坚硬的小石头。 不说话,不玩耍,每天就是刻板的读书,对他这个父亲也沉默以对,小心翼翼。 家里也实在太冷清了,冷清得叫人窒息。 随着年纪慢慢变大,他也会想家里有个懂温存、能给他留灯的女人,也会期待再有个可爱娇憨的小女儿,安抚一下时常从噩梦中惊醒的心。 “小渊,你放心。别说你魏阿姨生的是女儿,就算是生了儿子,我这辈子挣的所有的家业和钱,都是你的。”秦祝枫狠狠心,头一次决定敞开心扉,“我答应过你妈,无论如何,都会叫她在九泉之下安心。” 秦渊静静地听着,像是一座沉默的塑像。 很久后,他才低声说:“爸,假如妹妹们争气,你这样说,对她们又何尝公平?” “我要对你妈有个交代!”秦祝枫痛苦地握了握拳头,“这份家业当初也是她和我一起同甘共苦打下的,我得全部交给她的儿子,别人谁都不给。” 秦渊猛地抬起头,怔怔地看着父亲:“爸,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假如我是一个女孩,那时候,你还会选择我吗?……” 秦祝枫愕然地看着他,忽然猛地站起身,震惊无比:“你、你胡说什么?你是觉得,我是因为重男轻女,要保住儿子,才会选择放弃你妈妈?” “不是吗?”秦渊死死咬着牙齿,心底藏了多年的话终于吐了出来,带着激动,“因为儿子金贵,所以妈妈就该去死,因为妻子可以再娶,所以放弃也就放弃了……” 秦祝枫眼神骤然浮起极度的愤怒,忽然举起手,重重地打了他一个耳光:“你住口!……” 耳光清脆,在安静的房间里就像一道惊雷。秦渊一动不动,既不躲闪,也不暴怒,而是冷冷地看着秦祝枫:“你这么多年都没打过我,现在为什么这么生气?” “因为你混账!秦祝枫气得浑身发抖,“你白白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却连最基本的道理也不懂!你这些话,假如是七八岁时说,我都可以不当真,可你现在已经十七八岁了!……” 秦渊垂下眼帘,冰雪冷傲的脸上没有表情,房间里一片叫人窒息的安静。 秦祝枫看着他半边脸上的微红,忽然痛苦地坐了下来,声音颤抖:“我从没想过,你心里会这样想……我只能告诉你,那是你妈妈的选择,不是我。但是假如我在现场,我也一定一定,会叫自己的孩子回去。” 他痛苦无比地揉了揉自己的脸:“等你将来做了父母,就懂了……天底下的父母,在那个时候,都会愿意自己死。” 忽然,门口响起了几声怯生生的叩门声。魏清琏站在那里,小心翼翼地看着剑拔弩张的父子俩:“都下来吃饭吧,有什么事,过了今晚就过去了,过年呢。” 秦渊转身下了楼,默不作声地坐到了餐桌前,不一会儿,秦祝枫和魏清琏也下来了。 一家人在豪华丰盛的餐桌前,吃着年夜饭,没有人有胃口,更没人觉得有滋味。 晚饭后,客厅里的100寸大液晶开始播放春晚,秦渊坐在沙发边上,沉默地看了一会儿电视,忽然问魏清琏:“魏阿姨,这套房子是您名下的吧?” 这话问的突兀,也没有道理,魏清琏尴尬地望了望秦祝枫,小声回答:“是啊,我名下也就这么一套而已……” 秦渊点点头,脸色平静地像是冰封的冬日湖面:“对不起,我想了想。在您名下的房子里,要求摆放前妻的牌位,无论如何也是叫人难受的事。从今以后,再也不会了。” 魏清琏心里的隐秘被他直接揭穿,有点儿舒坦,可也有点儿慌神:“没没,小渊你不要多心,那是意外而已……” 秦渊站起身,礼貌地向她颔首:“没事的,我理解您的不快。”小思泉惊怕地看着他,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哥哥……你怎么了?不要生气好不好?” 秦渊弯下腰,轻轻拍了怕她的肩膀,温和地说:“以后哥哥不来这里了,想哥哥的话,就打电话给我,好不好?” 再也不看沙发上的两个成年人,他转身上了楼,快速地收拾了行李,穿好保暖外套,下了楼。 “爸,我对刚才的话很抱歉。”他站在玄关处,声音再平静不过,“我没有赌气,只是想回老宅那边看看,给我妈烧一炷香而已。” 秦祝枫猛地站起来,嘴唇有点颤抖:“你给我回来,我、我刚刚不该打你……” 秦渊笑了笑,毫不迟疑地打开了房门。 外面刺骨的风吹进来,宽宽的门檐挡不住细小的雪片,倏忽飘进来,在他纯黑的羊绒大衣上缀了点点雪白。 他高挑的身形站在门口,向着追上来的秦祝枫摇摇头:“我有同学可以投奔,您不用担心。”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眼神晶亮,脸上不仅没有大年夜离家出走的沮丧愤怒。倒有点明亮的释然和期待。 他和那个同学在盛夏相遇,在寒冬里牵挂,而现在,他只想穿过风雪,向他所在的城市跋涉而去。 等不及这一个晚上,更等不及春暖花开。 第93章 追男朋友 午夜的街头,正是大年夜,出租车也稀落。 专车司机看着后座上俊美沉静的大男生,不由有点好奇:“小哥一个人啊?这么晚还赶火车?” 秦渊笔直地端坐在后座,点头:“嗯,回家。” 司机大哥嘿嘿一乐,随口开着玩笑:“我瞧着这不是赶着回家,是赶着去见女朋友呢。” 秦渊抬眼看看他,微微一笑:“为什么?” “切!这世上,哪有为了见爹妈拼命赶路的道理,都是恋爱中的小年轻才会这么折腾呢.” 他看着后视镜里秦渊一闪而过的羞涩,乐了:“没啥不好意思的.我年轻的时候啊,为了见喜欢的姑娘一面,也能大清早跑到她楼下呢。” 秦渊轻声“嗯”了一声,小声说:“去干什么?” “帮她买早点,骑着自行车带她一起去上学呀。她起得早的话,还能带着她在湖边绕一圈儿,可美。” 秦渊清澈的眸中有丝憧憬:“嗯,那我下次也试试。” “试试吧,绝对好用!我就是给心爱的姑娘连买了三天早点,她就答应了!”司机大哥美滋滋地炫耀,“但是吧,得小心避着家里人,有一次她爸差点放狗咬死我。” “那现在还会帮她买早点吗?” 司机大哥哈哈大笑:“上学的事了,早恋嘛,哪可能就成了。现在的老婆是二十几岁才相亲认识的。” 秦渊默默地坐着,半晌才低声说:“我不会的,我帮他买早点的话,那就要买一辈子。” 司机大哥感慨地摇摇头:“年轻啊,都这么想。我那时候还觉得我为了她可以去死呢。” 秦渊低着眼帘:“我也可以。” 大过年的,司机大哥不好接话了。得,热恋中的小孩子,可不都觉得天塌了地陷了,也能一生一世呢。 秦源的手机设了静音,可是从上车开始,就一直在闪,他低头看看,再次按熄灭了静音来电,回了一条短信:“爸,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您放心。” 回完这一条,他把手机彻底关了机,放进了口袋。 司机大哥又看看他:“怎么不早一点买票,这大过年的在路上过零点啊。” 秦渊望着窗外零落的雪花:“没事,在车上睡一觉,明早就到了。” 回去的动车车票没有合适时间的,最快也要明晨七点。只有一列普通的慢车是一个小时后启程,路上要好几个钟头,临经目的地时,是凌晨三点。 可是还是想要走,想要冒着风雪、彻夜归去。 出租车到了车站,司机大哥帮他从后备箱里提出行李,热心地唠叨:“一路顺风,好好哄女朋友啊,你这么好看,她会答应的!” 秦渊接过行李,冲他挥挥手:“谢谢你,大哥也早点回家。” 司机大哥笑着探出头:“好嘞,干完你这趟,怎么也要回家了。这不是想多挣点,回去给闺女多点压岁钱么。” 倒好车,刚刚要开,忽然地,他的专车软件就叮咚响了一声:“感谢您的辛勤服务,该顾客刚刚给您打赏了666元新春红包。” 司机大哥目瞪口呆地看了看页面:??这么大一笔啊?! 午夜的候车室人不多,春节返程的人这时候大多都早已经到了家,和家人围在一起吃着年夜饭、看着春晚那千篇一律的仪式感节目。只有稀稀落落的旅人,因为各种原因还在风雪兼程。 秦渊办好手续,距离车辆到站还有一会儿,他坐在靠近入口的椅子上,放下了行李箱。 候车室里人本来就少,他一个人年轻俊美,又沉静安然,因为出来得急,他只穿了保暖的大衣,围巾手套一概没带,领口里露出一截光洁的脖颈,模样就显得格外脆弱得显眼。 旁边的值班室里有个小姑娘,最多二十来岁年纪,悄悄看了他半天,忽然奔过来,冲他手中塞了一杯滚热的咖啡:“你好,这是新春饮料!” 没等秦渊反应过来,她又跑开了,回到了问询台里,和另一个姑娘悄悄说着话,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往这边看了一眼,又羞红了脸。 秦渊端着咖啡,冰凉的手暖和了点,他打出了手机。 十几个未接来电,全是他父亲的,还夹杂了一条魏清琏的短信。他看也没看,直接就删了,正在操作,忽然,微信的视频通话要求就跳了出来。 阮轻暮的。 他沉吟了一下,点击了拒绝,反手拨了电话过去:“喂?” 阮轻暮声音带着点委屈:“干嘛不接视频?我想看看你啊。” 秦渊微微一笑:“不行,眉头还皱着呢,像个小老头,鼻子还是红的,很丑。” 阮轻暮嘟囔着:“这么爱臭美啊?我都不嫌弃你。” 秦渊伸了伸大长腿,背靠在候车椅上,轻声问:“你不赔妈妈他们看春晚吗?” 阮轻暮躺在自己的小床上,望着天花板:“陪着看了一会儿啦,看到那个傻逼小品实在受不了,就进来找你了。你呢,看了没,是不是蛮想骂人的?” 秦渊微笑:“没看……” 正说着,候车厅里响起了清脆悦耳的女声:“亲爱的旅客们,新春快乐。kd428趟列车即将进站,请等候这列火车的乘客们提前做好准备……” 阮轻暮在那边一愣:“你在哪儿呢?” 秦渊提起行李,随着三三两两稀落的人们往检票口走:“在家呀,那是电视里的节目。” 阮轻暮这才释然,想了想:“那你和你爸爸说了没?能提前回来不?” 秦渊过了检票口,向着列车月台走去:“说好了,很快就回去。” 阮轻暮无声地在床上打了个滚,用力捶了一下床,忍着雀跃欢欣:“初二还是初三?” 大年初一总得在家吃饺子吧,还有亲友要来拜年,秦渊毕竟是长子,不在家也太奇怪了点。 秦渊拎着行李箱走近车厢,慢慢地寻找着自己的卧铺:“票还没买,定了我告诉你。” 现在不能说,不然这个小傻子会一夜都睡不着吧。 果然,阮轻暮在那边精神抖擞了:“第一时间告诉我啊,我去接你吧!” 秦渊轻声说:“好,你等着我。” 两个人在电话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阮轻暮忽然又说:“今天是你阴历生日哎,我给你买了个小蛋糕。” 秦渊嘴角噙笑:“我又吃不到。” 阮轻暮摆弄着桌上那个草莓小蛋糕,笑嘻嘻的:“来,开视频,我给你看看。” “手机忘记充电了。打电话还凑合,视频的话马上就要断了。”秦渊撒着谎,不敢给他发现身后的车厢背景,就在这时,列车员从破旧的卧铺包厢经过,推着放满零食的餐车:“瓜子话梅,面包小蛋糕。有需要的旅客看一看了~~” 阮轻暮又是一怔:“什么声音?” 秦渊赶紧冲列车员做了个“嘘声”的口型,轻声说:“还是小品啊,现在的春晚可不都这样,全是什么旅人归家、辛苦奋战在一线的内容。” 阮轻暮想了想:“也是,同质化好严重哦!” 正说着话,外面的客厅里就传来了一喧闹的鞭炮声,电视里的,伴随着春晚主持人喜气洋洋的0点迎春播报。 穆婉丽在外面叫:“暮暮,暮暮出来啦!零点了!” 阮轻暮慌忙应了一声,对着电话说:“我妈叫我出去迎新年呢,我待会儿回来!” 秦渊抬起头,看了看窗外漆黑夜色,无数一片片的树木在两边飞掠而过,隔壁的疲倦旅客已经发出了鼾声。 他柔声说:“我手机快没电了,待会儿不用打,过了零点就睡吧。” 阮轻暮磨磨蹭蹭地往门口走,忽然又小声说:“生日快乐啊,秦少侠。” 秦渊心里又酸又软,和衣躺在了卧铺上:“那过了今晚,我就虚岁十八岁了。” 阮轻暮“嗯”了一声,正要依依不舍地挂电话,忽然,秦渊的话筒里,又隐约传来了一声:“亲爱的乘客们,下一站即将到站玉平湖车站,请各位……” “阮阮晚安,新年快乐!”秦渊忽然说,然后果断地挂了电话。 阮轻暮愣愣地开了房门,心里有点奇怪的感觉,却抓不住,模模糊糊。 外面,穆婉丽笑着冲他招手:“过来。” 邱哥在这儿蹭了年夜饭,总不好意思留下来再蹭春晚,已经走了。 穆婉丽拉着儿子坐下,掏出了三个红包,分别递给了阮轻暮和小芸小桩:“新年图个吉利,都收下吧。暮暮要学习越来越好,小芸要健康漂亮,小桩要快点长大。” 小芸眼里盈满了泪,也没有推辞,代弟弟接下了红包。 她摸索着,从自己的口袋里也掏出一个厚厚的红包,向着阮轻暮温声唤:“暮暮,你来。” 阮轻暮没过去:“芸姐,我不能要你的红包,你留给自己用。” 小芸失焦的眼睛里,眼泪一串串落下来:“暮暮,乖。我们老家那儿的规矩,没成年的小孩子,都要收大人的红包的,你收下。不然以后我不叫小桩要你买的东西。” 穆婉丽悄悄擦了擦眼泪,向着阮轻暮使了个眼色。阮轻暮没奈何,伸手接了下来,伸手一捏,起码有好几千块。 不收下,小芸是没办法心安的,大不了悄悄再花到小桩身上吧。 “都早点睡吧。”穆婉丽温和地说,“小孩子不要熬夜,明天早上起来吃饺子。” 阮轻暮凝视着她,忽然伸出胳膊,狠狠抱了她一下:“妈,我要考个好大学,你放心。” …… 阮轻暮带着小桩,两个人挤在小卫生间里,一大一小两只脚盆并排挨着。 小桩忽然伸出手,把手里的红包也学着姐姐的样子,使劲往阮轻暮手里塞。 阮轻暮被他弄得又暖又心酸,反手把红包放进他的口袋,按住了,摇了摇头。 “小桩啊,过两天那个大哥哥就要来我们家拜年了,想不想他?” 小桩茫然地看着他明亮的眼睛和酡红的脸颊。 阮轻暮托着腮,一双白皙漂亮的脚在热水盆里泡着,扑打着小水花。 看着小桩那糊涂的表情,他笑着从手机的一大堆照片中找了张秦渊的大头照出来,指给小桩看:“他呀,你忘了吗?” 小桩眼睛一亮,沾着水的手指戳了戳屏幕上秦渊的脸,比划了一串葡萄。 阮轻暮哈哈笑起来,得意地伸手刮了一下他的小鼻头:“就记得吃。那待会儿我们一起,偷偷把他的小生日蛋糕吃了,再拍个照馋死他。” 夜深了,外面的除夕热闹和守夜的喧嚣渐渐静了下来,阮轻暮和小桩并排睡着,迷迷糊糊地打了个哈欠 不知道怎么,心里总是有点事情惦记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半梦半醒之间,忽然地,阮轻暮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 夜深人静,脑海里几个奇怪的点终于串在了一起,候车室里那个“kd4xx”的背景声,紧接着“瓜子话梅”的叫卖声,再刚才,玉平湖车站? ……那不是邻省和本省交界的一个小城吗? 他一个翻身坐了起来,飞快地在黑暗里打开了手机浏览器。 列车时刻表。kd4打头的车,出发站y城……到达玉平湖车站的拟定时间。 窗外一片漆黑,禁止燃放鞭炮的新年,比往年少了点火药硝烟的味道,他的心在这新年的夜里怦怦狂跳,睡意全无。艹!! 呆呆地在床上坐了一会儿,他蹑手蹑脚下了地,开始小心地穿衣裳。 把自己包裹地严严实实,他拿手机照着亮,拎起桌上没来得及吃的小蛋糕,再抱起墙角包好的画框,悄悄推开了房门。 站在新年午夜的街上,他焦急地跺着脚,太晚了,凌晨两点的街道,哪里还有司机路过。 叫车软件也没人应答,最快的一个也要二十多分钟才能赶到。 好不容易在寒风中等到了网约车,他看了看时间,冲着司机叫:“师傅,不去火车北站了,直接去御庭苑!” 假如——假如他没有猜错,那个家伙马上就要到车站了,现在赶过去,应该会扑个空。 他恨恨地咬着牙。 因为怕他睡不着,因为怕他心疼,因为怕他深夜去接人,所以宁可死瞒着,一个人坐着慢车回来,在快要淘汰的老火车上,孤单地度过这个大年三十的晚上,再一个人凌晨下车吗?…… 他心里说不出的百种滋味,又生气担忧,又酸楚心疼,却又溢满了没有出处的激动欢喜。 抱着画框,拎着蛋糕,他站在御庭苑的大门口,拿着秦渊早就给他专门办的小区门禁卡,刷了进去。 豪宅小区的物业就是好,外面街道上存的积雪在这里全被清扫干净了,就算是凌晨时分,通往各栋楼宇的道路都亮着灯,路边的青松上还装饰着新年的彩灯和气球,映着松针上的点点银雪。 阮轻暮沿着熟悉的道路上了楼,站在门口,忽然呆住了。 周末他也常来这儿复习功课,可是每次来,秦渊都会早早地下去接他,一起进门,他也从来没看过秦渊按的密码锁。现在也进不去啊? 他悻悻地站在门口,看了看时间。假如秦渊一切顺利,那么下车后再赶回家休息,差不多是凌晨四点多。 也快了。知道自己在这里等的话,那个家伙大概会急死吧。还是不告诉他的好,等他拎着行李回家,再跳出来得意扬扬地吓他一跳。 他打着哈欠,慢吞吞地坐在了房门口的地上,眯着眼睛发呆。 白天就忙着帮穆婉丽包饺子,换全家的新床单被罩,晚上又看电视到跨年,没睡一会儿又爬了起来,现在就有点儿累了。 强撑了一会儿,他的头终于慢慢垂了下去,一点一点的,一会儿又自己惊醒了,赶紧坐正身子。 过了一会,再垂下去,歪到了一边,“咕咚”一声,磕到了门边框。…… 秦渊出了车站,看了看黑黝黝的天色。初雪刚下几天,天是阴的,无星无月。 正是夜里最冷最暗的时候,幸好有路边的少许白雪反射着白光,以至于四周没有那么黑,就像心里,也有一片微光照耀着,以至于心底并不黑沉。 他弯腰上了早就叫好的接站专车,向着司机礼貌地说:“谢谢,西城区爱民巷。”…… 爱民巷的巷口他来过,开车顺道送阮轻暮回家时,每次都是把车停在巷口,并没有真的进去过。 他拖着行李箱,四下看了看,向最近一家灯火通明的肯德基走去。 大年夜,别的店全都关了,只有这种地方依旧敬业地开着,暖气十足。 他推开门进去,里面没有任何顾客,正在值班打盹的店员迷迷糊糊睁开眼,迎过来:“新年好!” 秦渊冲着他点点头:“请问,你们这儿早上几点开始营业?” 店员打起精神,笑着说:“按照规定是六点,不过最早的客人也就是六点半来吧。” 秦渊站在点菜招牌前,认真地看了一会儿,指着上面漂亮的图片:“早上七点,我要这几种早餐套餐,每样都来双份,打包。” 店员打了个哈欠,在点单机上帮他操作着:“好,那您早上准时来拿?” 秦渊轻轻摇头,眉宇间有丝安静的温柔:“我没地方去,就在这儿睡一会儿。早上七点假如我没醒,麻烦您叫我一下。” 店员愣了愣,看着他出众的气质和周身的昂贵衣服,小心翼翼地说:“旁边有711快捷宾馆,应该也是营业的呢。” 秦渊摇了摇头,买了杯热果珍,找了个角落坐下了。 肯德基里的座位很硬,趴在桌上,找不到能舒服入睡的姿势。 秦渊趴在那里,大长腿别扭地缩在小桌子边,迷糊又困倦,可心里却宁静又安定。 不想回家去,只想在这里,距离那个人只有几百米的距离。再过几个钟头,只要阮阮醒了,就可以向他飞奔而去。 可是,不知道那位司机大哥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是不是诚心诚意地、连着送三天早餐到家门口……就可以追到男朋友? 第94章 我们谈恋爱吧 早上七点整,下了几天小雪的天放了晴。 冬天的清晨亮得晚,一缕明亮的晨曦刚刚从灰色的云层中透出来,给天光镀了层浅浅的金红色边。 照进邻街店面的玻璃上,给里面趴着的少年身上也镀上了一层霞光。 店员走到趴着的秦渊身边,小声的叫:“这位同学,到时间啦。” 秦渊迷糊着抬起头,坐直了。趴了几个钟头,背脊的肌肉紧绷,有点僵硬,小腿一直蜷缩着,也有点儿血流不通。 他眼圈有点红,怔怔看了看四周,才又从混乱的梦境里彻底清醒过来。 这几天,梦里的人和事越来越让他不敢回想。 有时候清晰无比,叫人脸红心跳,醒来也记得阮轻暮的每一个动作和表情,放肆的、挑逗的,做着平时绝不会做的事,隐秘又亲近;而有的情节却死活也想不起来,拼命去想时,头就疼得厉害,只记得醒来时的难过悲痛,无比苍凉。 幸好那是梦啊。 店员笑着把打包好的几份早餐递过来:“刚做好,滚热的。” 秦渊也对他笑了笑:“辛苦了,谢谢。” 他一只手拉着行李箱,一只手拎着餐盒,推开了门。 冬日晨风扑面而来,灌进衣领,灌入鼻腔,带着初雪的清新和冰凉。 爱民巷的街道已经很破旧了,路面的排水系统也不好,积雪半化半冻,秦渊脚下的皮鞋踩上去,发出细微的“咯吱”声响。 除夕晚上熬夜的多,以前还有人早起放鞭炮,现在禁止燃放,已经没有了凌晨就铺天盖地的迎新爆竹,反倒比平时的工作日要安静得多。 秦渊沿着小街慢慢往里走,抬头辨认着招牌……“丽人按摩院”。 穆婉丽起了个大早,在厨房里提前烧热水,正在琢磨着大概要下多少个饺子,忽然,外面就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她一愣:这什么情况,他们家在本地也没啥亲戚往来,邱哥昨儿走的时候也说了今天要陪老爹老娘拜年去,这个时候,难不成还有不识相的客人上门要按摩? 门开了,外面浅淡的晨曦中,一个俊朗沉静的少年站在那里,身形高挑,眉眼映着身后的冬日暖阳,熠熠生辉,神情却有点细微的忐忑:“穆阿姨您好,我是阮轻暮的同学,来拜个早年。” …… 穆婉丽傻了,手里的大铁勺高高举着,半天才慌忙往里面让:“哦哦,我认得你,你是那个邻班的班长,优等生,姓秦对吧?” 这学期开学她送儿子去住宿,只见过这孩子一面,印象深刻到一看就认了出来。 她一边把秦渊往屋子里让,一边扬起嗓子叫:“暮暮!——” “阿姨不用喊他。”秦渊局促地站在客厅里,“我就在这里等一下就好,您叫他多睡一会。” 穆婉丽悄悄看了一眼他脚边的行李箱,心里一阵揪心,不是说去后妈那边过年去了吗,这大年初一是怎么冒出来的?没在那边过年,连夜赶了回来? 这都是什么破事啊?! “孩子你坐,我给你下点热乎饺子,昨晚上家里刚包的,暮暮亲手帮我揉的面。”她慌忙往厨房跑。 身后,秦渊急忙站起来,轻声说:“阿姨,我、我带了点肯德基的早餐来。” 说着说着,他的脸就红了,来得匆忙,路上都没来得及细想,直到此刻,才想到第一次上门来做客,又是大年初一来拜年,竟然是空着手来的,带了几份早餐?…… 穆婉丽笑了:“你尝尝我们家的饺子,肯德基给暮暮吃。” 她不顾秦渊的反对,径直去拍阮轻暮的房门:“暮暮啊,同学来拜年啦,快起来。” 没有声音,小哑巴本来就是聋的,在里面睡得香甜。 穆婉丽有点不好意思了,加大了拍门的力度:“暮暮,暮暮啊!” 还是静悄悄的,她有点奇怪,用力一推,门开了。 ??里面的小床上,小桩正呼呼大睡,外面阮轻暮的床上,被子散开着,空荡荡的。 穆婉丽愕然愣在当场,又扭头看了看卫生间,门开着,家里就这么大点儿地方,这大年初一的,人呢?! 小哑巴在边上翻了一下身,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一抬头,他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秦渊,傻傻地揉了揉眼睛。 怪不得昨晚洗脚时暮哥哥给他看这个人的照片,原来今天要来家里做客呢。 秦渊掏出手机,拨打着阮轻暮的电话,关机提示音。 穆婉丽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忽然惊叫了一声:“这孩子给我留了消息!”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妈,我早上出去晨跑,呼吸一下新年的空气哈!别等我吃饺子!” 秦渊艰难地问:“他在家……有晨跑的习惯?” 穆婉丽有点慌神:“怎么可能,这孩子可爱睡懒觉了!” 秦渊也有点怔然:是啊,在学校同寝室这么久,阮轻暮天天都是被他拉着才能起床,每次还有点儿起床气,刚醒来的时候,会呆呆地不理人。 穆婉丽向小桩指了指床,明知道他不太可能知道,却还是比划着问:“你暮哥哥呢?啥时候起的床啊?” 小哑巴眼神有点奇怪,巴巴地看着秦渊,忽然伸手指了指他,又比划了一下打电话的动作。 他的意思只是说昨天阮轻暮给他看了手机里秦渊的照片,可是秦渊的心跳却骤然加了快。 他走进了小房间,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那凌乱的被窝。 冰冷的,根本不是起床没多久的样子,主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离开了。 他转过头:“穆阿姨,他的消息是什么时候发的?” 穆婉丽恍然,看了一眼,茫然地说:“夜里两点多?” 这孩子什么毛病,夜里失眠,所以决定早上起来去晨跑,还特意留了个消息? 秦渊的心,越跳越快,某个荒谬的想法忽然跳进了脑海,越来越抑制不住。 他颤声对着穆婉丽说:“阿姨,我也出去跑一会儿,说不定能遇上他。” 他拔腿就往门外跑,冲到门口,又回头对着穆婉丽鞠了一躬:“万一我没遇到,他回来了,你叫他开手机,第一时间打给我!……” 穆婉丽追到门口:“哎哎,你这孩子别傻跑啊!在家坐着等就是了,吃点饺子暖和暖和!” 秦渊大步流星地跑着,丝毫不停,清亮的声音飘荡在新春的小巷:“阿姨,我不冷!” ……清晨的车好打多了,外出走亲戚的多,已经有人站在路边拎着大包小包的礼品准备串门拜年。秦渊抢上了一辆车:“御庭院,谢谢,请您开快点!” 坐在车上,望着车窗外飞快掠过的街景,看着清晨渐渐生机勃勃起来的城市,他的心充满酸楚。 他的阮阮。他那聪明狡猾、根本骗不倒的阮阮,从蛛丝马迹里也能看穿他的阮阮。…… 出租车一直开进了小区,停在了他家楼下,他狂奔下车,一口气冲上了电梯,望着不断跳动的数字,心跳在胸膛中激烈地像要跳出来。 “叮咚!”电梯门开了。他狂冲出去,然后猛然停住了脚。 家门口没有人。…… 他茫然地站在那里,一瞬间,整个心都空了。怎么了?他猜错了吗,阮轻暮根本没有猜到他回来,真的去晨跑了吗? 正在心慌意乱,寂静的楼道里,一道含糊的声音从高处传来,带着疲倦又软糯的鼻音:“都几天了,……你怎么现在才来啊?” 秦渊猛然抬头,望向了旁边的安全楼梯。 浅金色的朝阳从楼梯拐角的小角窗照了进来,极少的飞尘在光线里跳舞,一起跃动在那个蜷缩着的少年身上,映着他卫衣帽子下藏着的半边俊脸。 和着尘,同着光。像是在哪里等待了不知道多少时光。 一瞬间,秦渊飞快地闭了闭眼睛,将眼眶中一瞬间的热意忍了下去。 他慢慢拾阶而上,单膝着地,平视着阮轻暮那迷迷瞪瞪的俊秀脸庞,伸出了手,像是怕打碎了瓷娃娃一样,轻轻地碰了碰他的脸颊。 冰凉得厉害。 “不知道进去等吗?”他的声音沙哑。 阮轻暮怔怔望着他,好像终于有点醒了过来,有点委屈地小声说:“不知道密码。” “干什么躲在这儿?去物业门卫室不行吗?”他轻声问,想埋怨,却终究舍不得。 阮轻暮打了个哈欠:“这儿不冷啊。” 秦渊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侧,终于心头一颤,明白了。 那儿有一条通往室内的暖气总管,为了美观,大部分都被软管包了起来,可是转角处却有一小段裸露了出来,往外散着热气。靠着的话,起码能让背后有块地方暖和点。 他沉默着伸出手,想要拉阮轻暮起来。可是阮轻暮一起身,却忍不住猛地一龇牙:“艹!” 脚全麻了,动一动就像针扎,像一只狼狈的软脚虾。 秦渊默默转过身,在他面前蹲下:“阮阮,上来。” 阮轻暮愣了愣,一只手拿起地上的小蛋糕盒,另一只手把画框拎起来,困难重重地双手合抱,乖乖地趴在了他高大宽厚的背上。 伸出来的手腕和手都凉,交错搭在秦渊脖颈上,重重的画框吊在秦渊胸前。 两个人的姿势都狼狈又艰难,可是又都这么坚持着,就这么一步步地,秦渊背着身后清瘦的阮轻暮下了楼梯,走到了家门前。 阮轻暮忽然在他身后笑了一声:“怎么像是两个逃荒的小可怜。” 秦渊并没有放下他,单手托着阮轻暮的大腿根儿,另一只手沉稳地按着密码:“看清楚了吗?” 阮轻暮在他背后,轻轻嗯了一声。看清楚了,自己的学号嘛。啧,这种事不说,谁能猜得到。 进了门,秦渊把他放在了沙发上,轻轻摸了一下他的头,才低声说:“等等我,马上回来。” 原本准备去y城住一阵子的,家里的暖气全都关了,他奔跑到开关那儿,把家里的中央空调开到了最大,又大步进了浴室,亲手把大浴缸仔细地刷了一遍。 离家数日,终究有些细微的灰尘。 放了满满一缸热水,他伸手试了试温度,才转身回到客厅。 就这么一小会儿功夫,沙发上的阮轻暮又已经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覆在眼睛下,蜷缩的姿势像是一只被冻狠了的小野猫。 秦渊在沙发前蹲下来,静静地看着他的脸,过了那么几秒,还是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先去泡个热水澡,不然会感冒。” 阮轻暮“嗯”了一声,乖乖地伸出手,主动趴在他背上,任凭他把自己背进了浴室。 “你能行吗?不会滑到水里吧?”秦渊从浴室柜里拿出条崭新的浴巾,递给他,担忧地看着他一瘸一拐的模样。 阮轻暮终于清醒了,被冻得木木的眼神灵活了些,他慢吞吞地拿着毛巾,单脚跳到了浴缸边,坐在了边沿上。 “秦少侠,你好虚伪啊。”他一双桃花眼里漫着水光,歪着头问,“那我要是说不行的话,你来帮我洗吗?……” 浴室里安静极了,只有浴缸里按摩水泡在“咕嘟嘟”地作响,腾腾水蒸气升上来,把卫生间的镜子慢慢熏上了一层雾气。 秦渊的脸上升起了一片微红,眼睛却没有躲闪,隔着迷蒙的水雾,他的眸光明亮又郑重:“你需要的话,我可以的。” 阮轻暮终于狼狈地败下阵来,他瞪着面前的人,咬牙:“退下吧,爱卿!” 门被从外面带上了,阮轻暮脱了衣裳,挣扎着跨进了热水里,脚底板和下肢本来就麻得厉害,被偏烫的热水一泡,更加难耐,刺激得他差点没跳起来。 可是滚热的水的确是好东西,忍过了最初的刺痛后,后面就是从里到外的舒服。身后尾椎那里正好是水流的出水口,滚滚的循环水流敲打着肌肤,绵密的气泡在身边冒起来,又碎掉。 循环往复,绵密不断,就想心里这一刻何种纷扰又杂乱的小念头。 “阮阮,你没睡着吧?”外面,秦渊低声叫。 阮轻暮咬了咬唇:“不会淹死的,会游泳。” 外面没声音了,半晌,秦渊的脚步声轻轻传来,又走到门口:“新内衣和浴袍放在门口的凳子上了,你出来自己拿。” 阮轻暮“哦”了一声,仰头望着浴室的天花板,脸一点点火烫起来。忽然地,他把脑袋往下一沉,整个闷在了水里。 靠,他倒要看一看,内衣是不是真的比自己大一号! 秦渊坐在门口,拿着手机,和穆婉丽小声地通电话:“阿姨您放心,我在外面正好遇见他了……嗯。对,他去晨跑了,现在我们俩准备出去逛逛街。暂时不回去了,不好意思啊。” ……浴室门开了,阮轻暮的头伸了出来。整张脸被蒸气和热水蒸得通红一片,眼睛水汪汪的,头发软塌塌地趴在脑袋上。 秦渊收了电话,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帘:“……洗完了?” 阮轻暮瞥了一眼他身边放着的崭新衣物,身子缩在磨毛花玻璃后面,不吭声。 秦渊怔怔地望着他的脸:“怎么了?” 阮轻暮终于气急败坏地低吼:“衣服递过来啊!难道叫我光着身子跳出去拿?” 秦渊“啊”了一声,脸蓦然飞红了,手忙脚乱地拿起衣服,靠近了几步,递了过去。 阮轻暮一把抢过去,“砰”的一声把门飞快关上了。 纯黑色的贴身内裤,针脚做工讲究,腰侧那儿还绣了一朵闷骚的暗红色小花。 他硬着头皮换上,在镜子里前前后后、恨恨地看了一下。靠,真的有点大。…… 秦渊端正地坐在沙发那儿,背脊挺直,像是一座沉默的雕像,听见身后的门终于响了,他转过头,看着一身白色加厚丝绒浴袍的阮轻暮。 他的身高比阮轻暮高,骨架也大,平时的浴袍都是严格按照他的尺寸买的,穿在清瘦的阮轻暮身上,就显得有点空落落的大。 明明是张扬恣意的少年,眸光清澈明亮,可是现在一双洁白的小腿半露出来,下面足踝形状圆润漂亮,脚趾被热水泡得一片粉红,不知道怎么,站在那里,就突然有种平日少见的感觉。 说不出具体哪里不一样,但就是不一样。 “我去睡一觉啊,好困。”阮轻暮扭头看看卧室的方向,“茶几上的小蛋糕你先吃,好歹补一个生日,礼物自己拆,我画的。” 他不自然地挥挥手,扭头不客气地就往卧室走:“看在我坐了大半夜的份上,床让给我吧。你睡沙发,谢谢。” 刚刚走到门口,身后的人已经快步追了上来,一把从背后抱住了他! “床很大。”高大英俊的少年在他身后轻声说,声音沙哑,“我睡觉很乖,不会吵到你的。” 阮轻暮整个身子,忽然不能动了。一瞬间,他脑海里只剩下一个荒谬的念头。 妈的,这个人也穿越过来了吗,为什么他会点穴啊?不然的话,为什么自己现在全身无法动弹,血液好像都凝固了? 房间里的空调已经热了起来,秦渊的鼻息更热,绵绵密密地喷在他的后脖颈、耳朵边,呼吸渐渐粗了起来。 “阮阮,不要赶我走。”他的声音渐渐艰涩,“我爸打了我一个耳光,我后妈说那房子在她名下。我身边没有别人了……他们都不要我。” 阮轻暮静静地站着,好半天,他转过身来,认真地捧起秦渊的脸,看着他微红的眼睛,像是看着找寻了很久的珍宝。 “好,那一起睡啊。”他温和地笑了笑,心里酸涩难过得眼圈也红了,“先说好别后悔啊。以后,除非你赶我走,否则我就赖在你家了。” ……床真的很大。两个少年并肩躺在上面,中间隔了挺远,两边都还有空间。 “阮阮,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啊?”秦渊双手规规矩矩交叉放在胸前,轻声问。 “因为我聪明,因为你是个笨蛋。” “阮阮,你怎么不开电话?”半晌,秦渊又问,声音渐渐低了,像是也困了一样。 阮轻暮闭着眼:“都是临睡才充电的嘛。结果两点多出来的,电量就剩下一格了。” 窗帘拉上了,房间里黑黝黝的,就算是白天,也很适合入睡。阮轻暮迷迷糊糊地连接打了两个哈欠,眼睛里泪水弥漫。 “阮阮,睡着了吗?” 阮轻暮没搭理他,眼皮越来越重。这么一直叫一直叫,睡个鬼啊?…… “不准叫软软……叫我阮大佬、阮校霸、或者阮哥。”他迷糊着,凶巴巴地嘟囔,“不知道我敢砍人的吗?” 就在快要睡去的半梦半醒间,他的耳边响起了一道温柔的声音。 “阮阮,不准说砍砍杀杀,过年要说吉祥美好的话。”秦渊轻轻侧过身,轻微的床榻“吱呀”声里,一个轻柔缱绻的吻,猝不及防落在阮轻暮温软的唇瓣上,“所以,我们谈恋爱吧。” 第95章 男朋友同学 一个轻柔缱绻的吻,猝不及防落在阮轻暮温软的唇瓣上,“所以,我们谈恋爱吧。” “唔……再说一遍。”阮轻暮怔怔的,声音像是呢喃。 秦渊的心都要跳出腔子来,又轻声重复:“阮阮,我们谈恋爱吧。” “……好啊。”阮轻暮闭上了眼睛,嘴巴咂了咂,忽然伸出手,揽住了秦渊的脖颈,拉了下来。 被热水熏蒸得温热的鼻尖蹭着秦渊的脸,肌肤上还残留着沐浴露的柑橘芳香。 他飞快地在秦渊脸颊和鼻尖吻了几下,甜软轻柔,又杂乱无章,如同偷吃的小孩子怕被人发现,只能急匆匆赶着时间。 像是羞得不敢睁开眼,他一边闭着眼乱吻,一边低声耳语:“谈就谈……谁怕谁啊。” 吻完了,他忽然粗鲁地把秦渊整个推开。捞起被子盖在自己脸上一蒙,蹬了几下腿,不动了。 秦渊的心狂跳,明明还没去洗澡,可身上却燥热地像是在三伏天里蒸了桑拿一样,脸上额头都有细细的汗,耳边全是阮轻暮那一句“好啊”,嗡嗡地响。 石破天惊,却又顺理成章,叫这狼狈绝望的新年第一天,恢复了原本该有的甜美灿烂。 望着蒙着头的阮轻暮,他伸出手,想要掀开被子再说点什么,可是却又踌躇。 好半晌,他才拉了拉被角,声音沙哑:“阮阮出来,别闷坏了,空气不新鲜。” 被子里的人一动也不动。 他犹豫着,小心翼翼地把被子揭开了。下面露出一张绯红的、已经安然睡去的脸。 毕竟年轻,一夜的疲惫并没有留下任何衰残的痕迹,那光洁的脸上隐约有片红晕。黑长的睫毛覆盖在眼睑下,没有了平日的散漫,只剩下乖巧和恬淡。 秦渊怔怔望着这张熟悉到极致的脸。 恋爱就是这样的吗? 一起打过架,一起爬过墙。在赛场上捉对厮杀过,也在校外的小摊上撸过串。一起乖乖地温功课,一起在舞台上离经叛道。明明只相识了一学期,却总觉得,好像已经在一起度过了漫长又悠远的时光。 他伸出手指,在阮轻暮软软的唇上轻点了一下。 就是这里。他刚刚吻过的地方。 然后还被回吻了,吻得乱七八糟,毫无技巧,却是他尝过的最美妙的滋味,叫人意乱情迷,欢喜无限,浑身战栗地快要炸开来。 手指下的触感实在太好,他托着下巴,忍不住轻轻沿着阮轻暮的唇形慢慢描绘着,一圈又一圈。 终于,睡梦中的人不安分了,精致的眉毛皱了皱,轻哼了一声,软糯地像是小猫在撒娇。秦渊听得心痒,可是终究不舍得把他弄醒,住了手。 待了一会儿,又恶作剧地在他鼻尖点了一下。再一下。…… 这是他的男朋友了,是吧?盖了章,印了戳,在心里烙上了记号,又疼又重,带着伤留着血,怎么也好不了。 ……阮轻暮醒来的时候,窗帘密实地拉着,房间里很黑,他眯着眼适应了一会儿环境,才彻底醒了。 手机不在身边,洗澡时放在了外面的茶几上,幸好床头有夜光的小座钟,看了看,已经是下午三点多。 他在半黑暗中坐了起来,身边的床上没有人。外面静悄悄的,没有声响。 他愣愣地靠在床头,坐了一会儿,脸慢慢地红了。 靠,这个大年初一过得可真跌宕起伏,心绪澎湃。 新年真好,新年的梦里更好,什么都有,什么都会发生,虽然荒诞又无稽,却又隐秘而美好。 跳下地拉开窗帘,再回身一看掀开被子的床上,他整个人忽然大脑当机,差点快疯了。 怎么回事啊?不是穿着浴袍睡的吗,怎么能睡得袍带子全散开了,被单上那两小块潮湿的可疑地方是什么! 他懊恼又慌神,飞跳回床上,把床单整个扯下来,吃力地窝成一大团——混蛋啊,秦渊的床这么大,床单质量又好,比他家那种薄薄的小床单厚重好多。 偷偷抱出去放在洗衣机里? 不行,秦渊家的洗衣机在阳台上,要想扔进去,得经过客厅。 他抓耳挠腮地想了想,脸燥得几乎快要烧起来。啊啊啊阮轻暮你要不要脸,堵人家的门,睡人家的床,大白天的又不是早上起来,还弄脏人家的床单!…… 要不先塞到床底下?趁秦渊不在客厅里,再偷偷送进洗衣机?他赶紧弯下腰,手忙脚乱撅着屁股,把床单往床底下塞,还没起身,就听见耳边忽然响起一声诧异的问话。 “你在干什么?” 阮轻暮猛抬起头,看着门口的秦源:“……” 门口的少年长身玉立,神采奕奕,眉眼仿佛发着光。不知道为什么,阮轻暮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觉得他似乎心情极好。 秦渊走进来,低头弯腰看看床下,一双秋水般的眸子充满愕然。 阮轻暮咬了咬牙,忽然又点儿恼。他不敢细看秦渊那俊美逼人的脸,他猛地把床单扯出来,扭头就往外跑:“床单被我弄脏了,怎么了吧!” 秦渊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跟着他,追到了阳台。 豪华公寓的阳台又宽大,采光又好,冬日下午三四点的暖阳照着阳台上的绿植藤蔓,一片静好。 阮轻暮一把将床单塞进了洗衣机,正低着头苦恼地研究按键,身边,一只修长的手指伸过来,熟练的按了几个键,声音温和:“不用觉得羞耻。” 阮轻暮粗声粗气的:“谁羞耻了?生理卫生没学过吗,学霸同学?健康才这样呢,要是每天早上都不这样,得去看病,明白不?” 一抬头,鼻尖就猝不及防地撞上了秦渊的下巴。秦渊低着头,一双明亮的凤目里,含着浅浅的羞涩的笑:“是啊,都这样。所以不用不好意思,不全是你的错。” 阮轻暮呆呆地往后退了点,有点不明白。什么叫不全是他的错? 秦渊轻声说:“也有我的。大的那一片。” 阮轻暮终于听明白了,脸骤然涨红:“……放屁!什么叫你那一块大,你量过?!” 秦渊目不转睛看着他,声音更低了:“嗯……我起来时,忍不住掀开看了一下。抱歉。” 阮轻暮目瞪口呆地望着他若无其事的俊脸,忽然抬起脚,冲着他小腿踢了一下:“滚你的吧,偷窥狂!” 要命了,这个人比昨天梦里还胆大包天。只不过是过了个生日,才虚岁十八,忽然就变成嘴花花的成人了。 明明也就是那么端正地站着,说话一个脏字也不带,可怎么听起来就那么黄色!绝对没错,他就是在开黄腔! 他拔腿就往客厅里跑,没跑几步,就被茶几边的东西绊了一下,踉跄着差点没磕到膝盖。 秦渊慌忙追上来,一把扶住他,又着急地伸手扶住旁边的那东西:“别碰着!” 阮轻暮一抬头,得,绊着他的是自己那副画。 他咬牙瞪着秦渊:“你到底是心疼画还是心疼人?” 秦渊小声地说:“都心疼。” 阮轻暮在睡着的时候,他就悄悄爬了起来了,跑到客厅去一个人拆开了那件礼物。 一幅漂亮至极的小写意山水,环境和当初那幅黑板报有点儿像,依旧是两个俊美的古装少年在画里。 只是黑板报上的青松山石变成了桃花流水,两个少年的姿态也更加亲密了些。 一道蜿蜒河流在青山中逶迤流淌,近处桃花灿烂、横斜入画。河中有一叶扁舟,上面两个衣袂飘飘的少年并肩站在船头,各自微侧过脸,像是在相视而笑,又像是在亲密私语。 笔触细腻,风流写意。少年衣角猎猎飞扬,虽然谈不上吴带当风,但是也能感觉得出来江面有风,河中水流湍急。 人物虽然是远景,可是极细的几笔就勾出了那两个少年的眉眼笑意,栩栩如生。 熟悉又陌生。 旁边是简单的“秦少侠雅正”,落款是开玩笑一般的“魔宗小少主阮轻暮贺上”,没什么道理的称呼,却让他在无人的客厅里足足怔然了许久。 阮轻暮看着他,唇边微扬起笑意:“还喜欢不?我去装裱的时候,装裱师傅都夸来着。” 秦渊轻声“嗯”了一声:“喜欢。” 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是我这么多年来,收到的最喜欢的东西。” 阮轻暮静静地看着他,心里隐约有点明了。 一个粗心的、小心翼翼的父亲,一个敷衍又没有义务的继母,再遇上秦渊这个什么都不肯说的小锯嘴葫芦。 他郑重地拍了拍秦渊的肩膀:“那我以后年年给你送生日礼物。” 正说着,一股扑鼻的调料浓香就飘了过来,阮轻暮的肚子立刻“咕噜噜”地叫了几声。 真的饿了,从早上到现在,就没吃过一点儿东西。阮轻暮跑进厨房,熟门熟路地掀开锅往里看。 哎呦,煮着饺子呢!他盯着水里漂浮翻滚的饺子,越看越觉得奇怪。这丑得挺有性格啊! 身后,秦渊的声音清亮:“别琢磨了,就是你家的。” 阮轻暮吃惊地回头:“什么?你来的时候我妈还给你捎带了饺子?” 难怪瞧着那么眼熟,小芸眼睛不行,小桩也乱包一气,这饺子可不就丑得惨绝人寰了点么。 秦渊走过来,拿勺子捞了捞饺子,又往里面加了一碗凉水,盖上了盖子:“你妈打电话来,问我们在哪儿,我说你晨跑起得早,现在在我家午睡。” 阮轻暮看了看旁边调好了蘸料的小碗,也是他家常见的配方:“然后呢?” “你妈怕我们没吃的,自己又不会弄,就找了个同城帮跑腿的,送了饺子过来。” 阮轻暮盯着锅里翻飞的大白饺子:“可是你会下饺子哦?” 秦渊微微一笑:“你妈给我发了条好长的短信,教我放几次水,每次煮几分钟,怎么判断熟了,说得清清楚楚,对了,还给打包了调好的蘸料醋。” 旁边的料理台上,放着一个浅浅的敞口大碗,里面香醋和生抽混在一起,上面飘着芝麻油和一点点极细的小碎葱。 阮轻暮弯腰去拿碗:“分一下。” 刚举手,秦渊已经伸手挡住了他,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眼睛里有丝隐约的羞涩:“不要分,就在一个碗里蘸。” 阮轻暮狐疑地看着他微红的耳垂,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不想多洗一个碗就直说啊,干什么这么缠绵悱恻的表情啊?? 饺子终于熟了,两个人端着一大盘热腾腾的饺子,坐在了外面的餐桌上,秦渊拨了几个在调料碗里,蘸了蘸,自然地夹了一个,送到了阮轻暮嘴边:“给。” 阮轻暮呆呆地张开嘴,僵硬地咬住了。啊啊啊,更加不对了,他又不是没长手,干嘛要人喂? ……他低下头,慌忙自己夹了一个,正要往嘴里塞,一抬头,就看见旁边秦渊专注又沉默的眼神。 他愣了一下:“干什么?” 秦渊不吭声,目光落在他的筷子上。阮轻暮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震惊无比:他妈的什么意思??这幽怨的眼神,合着是要他也喂回去? 他不太敢相信,试探着举起饺子,往秦渊那边作势送了一点,果然,秦渊郑重地张开了嘴。 阮轻暮:“……”?? 太诡异了有没有!这什么情况? 他像是被火烫了一下似的,飞快地缩回手,用力把那个饺子塞进自己嘴里,含糊地叫:“秦同学,你是长了一岁,不是缩小了一岁。我跟你说,小桩才七岁,你十七岁!小桩都不会叫人喂了好不?” 秦渊默不作声地低着头,落寞地开始吃饺子。 阮轻暮偷眼看看他,不知道怎么,心里又软得一塌糊涂,硬着头皮又说:“喂我跟你说啊,你是大人了,不要因为受了点委屈就变成妈宝男,我们大好男儿顶天立地,不要腻腻歪歪!” 好半天,秦渊才低声说:“可是人家都这样的。” 阮轻暮莫名其妙地看他:“人家是谁?哪样?” “所有人。都可以互相喂东西的。”秦渊的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可是筷子连戳着碗里的饺子,差点把三鲜馅儿捣烂了,“街上的情侣,电视上的爱人。” 阮轻暮耳边像是炸了一个巨大的烟花,刚夹起个饺子,一个没夹稳,直接就掉到了蘸料碗里,酱油醋溅得到处都是,脸上也沾到了几点。 他茫然地扭过头,觉得自己有点儿幻听。秦渊也没说外星话啊,可是为什么说出来的话完全听不懂? “你、你说啥?什、什么情侣爱人?” 秦渊停下了筷子,伸手抓了一张面巾纸,帮他擦了擦鼻尖和脸上的几滴酱油汁,望着他的眼神终于也有了点狐疑和失望。 总觉得阮轻暮醒来时的反应有点不对,像是压根儿不记得两个人已经是情侣了一样。果然。 “阮阮,你……是不是后悔了?”他声音低沉,“你要是没想清楚,决定再想想,可以直接说。我们之间,没什么不能开诚布公。” 他的眼神平静,幽深如一湖藏着火焰的冰湖:“我可以等,可以接受你慢慢去想清楚自己的心意,可是你不要给我装失忆。” 阮轻暮怔然地望着他,心里一片混乱,像是有一大桶的浆糊猛然灌进了脑子里。 忽然地,就有个清晰的画面浮上了脑海,清晰的触感也好像瞬间被唤醒。 他妈的几个小时前,那个吻……那句表白,还有自己胡乱的回应,到底是不是在做梦??? “我、我得确认一件事。”他结结巴巴的,语无伦次,“我睡着之前,好像听到了一句话,我有点困,头有点昏,那个……” 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液,明亮的眸子像是喝醉了酒:“你是说了什么吗?能不能再说一遍?” 秦渊沉默地看着他,眸子里不知道是什么在灼灼燃烧。 “阮阮,我们谈恋爱吧。”他一字字地重复着,忽然伸出手臂,用力把阮轻暮的脖颈揽过去。 用力地,坚决地,吻了下去。 和先前那个温柔试探的轻吻完全不同,带着少年的火热,破釜沉舟、不管不顾、一往直前。 “唔唔——”阮轻暮像是炸了毛的鸟,蓦然瞪大了眼睛,震惊地僵在那里,想要挣扎一下似的,可是很快却又不动了,闭上了眼。 不知道过了多久,秦渊才松开了满面赤红、浑身发软的阮轻暮。 “我不仅可以再说一遍,也可以再做一遍。”他淡淡地说,“还有,当时你回答说好的。想要就直说好了。我可以一直原景重现。” 阮轻暮呆呆地看着他,双手狼狈地往后一撑,摸到了桌角,才没整个人跌倒。 许久之后,他才轻声说:“骗人。” 秦渊凝视着他,冷静地反驳:“没有骗人。” “就是骗人!”阮轻暮重复着。 呸,什么什么原景重现,就是在胡说,以为他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八个小时前,明明很温柔,蜻蜓点水一般,哪有吻得这么凶、这么吻到人双腿发软? “还有,我说的不是好的。我还说——”他慢吞吞地说,“谈就谈,谁怕谁?” 紧紧盯着秦渊,他叹了口气:“但是我得说一声抱歉。” 秦渊的脸色,忽然变得惨白。他定定地看着阮轻暮,声音艰涩:“要说……抱歉吗?” 阮轻暮点点头:“抱歉那时候我以为在梦里,回应得太不正式,太草率。我认真想了想,应该是这样——” 他脸色微红,眸光却明亮,欠着身子凑了过来,在秦渊的唇上,轻轻回了一个长长的、温柔的吻。 然后抬起头,郑重地说:“落子无悔,买定离手。从现在开始,我们互相多多关照,男朋友同学。” 第96章 往事 天色渐渐晚了。外面的楼宇中万家灯火,阖家团圆的时分,各家各户的亮灯率比平时都高。 阮轻暮靠着沙发上,抱着圆鼓鼓的小肚子,懒洋洋地半躺着。 谈恋爱不完全是件好事,真的。 不仅叫人头昏脑涨,心跳急速,因为时不时的缺氧,还会导致智商下降。 不知道别人谈恋爱的第一天都在干什么,但是很显然,应该不太会像他们这样,只知道轮流喂对方饺子。 穆婉丽打包送来的饺子起码够吃几顿的,可惜教会了秦渊怎么下,没教他到底要下多少。 秦渊一股脑都给下了不说,两个人你一个我一个的喂来喂去,好像怎么也吃不够,等到终于吃完的时候,才隐约反应过来,都吃撑了。 他直接躺到了沙发上不动窝,秦渊强作镇定去洗碗,可是在哗啦啦的水流声里,阮轻暮还是清晰地听到他打了个嗝。…… 秦渊从厨房里出来,手里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家里没什么存货了,只剩下这个。” 红彤彤的大蛇果被削皮切块,齐齐整整地摆在玫瑰骨瓷盘里,漂亮得像是机器切出来的。 阮轻暮盯着苹果块:还吃?他到底哪里像一只猪,以至于这位新晋男朋友逮着他喂? 他抬起头,郑重地说:“和你商量个事儿。” “不用商量,你说,我听就是了。” 阮轻暮叹了口气:“第一,以后禁止主动投喂,第二,禁止索要投喂。” 看着秦渊默默的凝视神色,他慌忙举起手:“再加一条,不准用眼神索要和控诉!” 看吧看吧,就这种犯规的眼神,谁他妈的扛得住?在家里就算了,万一在学校也这么控制不住,当众这么你一口我一口的,还要不要脸了? 他俩一个可是1班冰山学霸,一个是9班威风体委,活成那个腻腻歪歪的样子,还不如去死! 秦渊扬扬眉,想了一下:“嗯,公开叫人看着,是有点不妥。” 阮轻暮松了口气:“对嘛!” 秦渊的表情有点羞涩,也有点骄傲:“他们不配。” 阮轻暮:“……” 他飞身跳起来,拿起靠垫作势冲他砸了一下:“要点脸啊大哥!” 刚跳起来,就又捂着肚子坐了下去,苦恼地叫:“艹,都跳不动了。” 秦渊笑着接过靠垫,在他身边坐下来,把靠垫轻轻塞到他腰后面,调整着角度:“真撑着了?这样舒服点没?” 阮轻暮哼哼了一声,斜躺着左右动了动,目光懒洋洋的没有焦距:“再往下一点,嗯,往腰下面塞……啊,就这儿,舒服了。” 一抬眼,他僵住了。 秦渊的俊脸就在眼前,浅浅的红色从脸颊上泛起,迅速染上了鼻尖和耳垂,眼睛里有种奇怪的意味。 “阮阮,不准诱惑人。”他低哑着嗓音。 阮轻暮死死盯着他:“诬陷人啊你?” 秦渊慢慢低下头,鼻尖似有似无地碰了一下他的额头:“没有诬陷,你就是在诱惑我。” 明明说着蛮不讲理的话,可是声音却又磁又柔,叫人听着就觉得,好像和他讲解习题一样,永远都对,永远都有道理。 阮轻暮刚吃完饭,浑身血液好像都供给了肠胃,大脑有点昏,不知不觉就有点儿迷糊:咦,真的吗? 好像是哦?第一天做别人的男朋友,不小心诱惑了一下,也无可厚非?…… 秦渊看着他慢慢迷瞪起来的一双桃花眼,呼吸加了重。他的手搁在靠垫和阮轻暮的腰间,轻轻动了一下,像是在帮他调整靠垫,却又像是握住了他的腰,收紧了点。 阮轻暮猛地一颤,劲瘦的腰绷直了。 “你给我别动……拿出去。”他一字字地说,有点清醒过来,赶紧补充,“我是说你的手拿出去。” 秦渊忽然放开了支撑,整个人压在了阮轻暮身上,小声地说:“卡住了,拿不出去。” 健康高大的男生体重不轻,这么不讲道理地压着,阮轻暮推了一下,纹丝不动。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咬牙切齿:“男朋友同学,我告诉你,少耍流氓。真要是惹恼了我,我比你更会。” 秦渊的脸埋在他的肩膀窝,热得发烫,透过薄薄的衣料,热意传到了贴着阮轻暮形状优美的锁骨。心跳怦怦如同密集的鼓点,传到对方的胸口。 他的声音更加低,终究有点羞涩,小声说:“我不信。要不……你耍一下试试?” 阮轻暮满脸通红,心里好像一串串弹幕疯狂地在飙飞:靠靠靠,他还是太天真了,以为谈恋爱真的就只有吃饺子! 怎么办?要不要干脆乱拳打死老师傅,扑上去胡乱亲一通,就不信一定输了这一阵。 他猛地翻身爬起来,正要恶狠狠地反身压倒秦渊,忽然“叮咚”一声,门铃冷不防响了起来。 两个人全都一怔。大过年的,这会是谁?这种豪华小区,外人也根本进不来啊。 秦渊整整凌乱的衣服,走到门前的猫眼看了看,神色放松了些。 打开门,严叔拎着大包小包站在外面,一进屋,看见阮轻暮,脸上就绽开了笑意。 “同学在啊,有人陪着小渊太好了。”他热情地把各种冷冻食物往桌上放,“有空一定多多来,一起做做作业,玩玩游戏都是好的——小渊就是和同学玩得太少了,天天一个人闷着。” 开车送过好几次这孩子,他比谁都清楚秦渊和这个少年之间的特殊友情。在这种孤单难熬的时候,有聊得来的小伙伴,那可真是再好不过。 阮轻暮站起身,礼貌地和他打了招呼:“叔叔新年好。” 秦渊帮着把东西分门别类装进了冰箱,心知是他父亲通知了严叔来照顾,只是不提:“谢谢严叔,我们刚刚吃了阮轻暮妈妈包的饺子,饿不着的。” 收拾完了东西,严叔却没有立刻走,踌躇了一下,小声对着秦渊说:“少爷,你爸爸现在在老宅那边,叫我来接你过去一趟,他有话想和你聊聊。” 房间里就三个人,他的声音虽小,秦渊和阮轻暮都听得清清楚楚。 阮轻暮走了过来,轻轻拍了一下秦渊的肩膀:“去吧,我正好也该回家了。” 秦渊沉默站立着,一双凤目里刚刚还满是温暖笑意,现在已经重回了平素的冷漠。 他看了阮轻暮一眼,柔声道:“那先送你回去。” 阮轻暮也没推辞:“好。” 秦渊进了衣帽间,换了一身肃穆的纯黑色大衣出来,几个人一起沉默着下了电梯。 阮轻暮和秦渊一起坐在了后座。车辆开出小区,先驶向了爱民巷。 后座上,秦渊忽然问:“我爸什么时候回来的?” 严叔在前面小心地开着车:“凌晨就到了,紧跟着你那列车。我去接的车。”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本来想立刻来这儿的,我和他说,你劳累了一夜,肯定得补补觉,他就去了老宅那边。” 秦渊不吭声了,宽厚的脊背挺直,坐在那里的姿势紧绷着。 阮轻暮瞥了一眼他紧握的拳头,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悄悄伸出手,盖在了秦渊的手上,小声说:“有什么话想说就说,不高兴也好,委屈也罢,别当锯嘴葫芦,更没必要事事通情达理。” 前面的严叔满心惊奇:哎呀,这同学真聪明,说得对! 秦渊这孩子就是太懂事,太处处替人着想了,永远比大人还理智冷静、无可挑剔。俗话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对着大人撒娇耍赖,又有什么关系? “是啊,小渊不用反倒替大人着想的。大人不包容孩子,又去包容谁?”他小心地插嘴。 阮轻暮冷笑:“是啊,父爱母爱的话,不好好表现出来,留着干什么,打算保值增值?” 秦渊的手被他这样轻轻握着,汹涌翻腾的心情慢慢平复了些。 “也无所谓。”他淡淡道,“父母和子女的关系也不用强求。人总是要长大的,总得将来自己一个人生存。” 刚刚说完,他的掌心就被人狠狠掐了一下,阮轻暮扭过头,一双晶亮的眸子瞪着他。 秦渊心里微微一暖:“嗯,也不会一个人,总会找到可以在一起一辈子的人。” 车辆开到了爱民巷,阮轻暮下了车,向着秦渊挥挥手:“明天一起做卷子?” 秦渊微微一笑,清朗眉目在夜色里若隐若现:“等我,明天我来找你。” 严叔正要开车,阮轻暮却忽然飞身上前一步,弯腰在车窗前,嘴唇轻柔地贴近秦渊的耳朵。 “无论是发生什么事,别难过。”他低低耳语,眼睛里温柔又怜惜,“记得你不是一个人了,你还有我这个新晋的小男朋友。”…… 张灯结彩的大街渐渐变暗了,通往郊区一片偏远的老式别墅区。 那是一片有点年份的小区了,早年卖价甚高。可随着城市扩展,高新区和开发区渐渐崛起,新的富人区也转移到了城市的另一边。 车辆沿着有点昏暗的道路开进了一片小区,路边不少院子都没有亮灯,显然主人早已经搬走了,这边的房子留着没出手。 这边的老宅是一栋联排别墅中的一套,十几年前秦家刚刚发迹后买下的,上下楼结构,带着挺大的一个院子。因为发生过凶杀案,也不容易出手,就一直闲置着。 当然,秦祝枫应该也没有出手的意思,毕竟这里除了凶案和血腥,也有曾经一家人幸福美满的痕迹。 秦渊从车上下来,望着隐约熟悉的庭院,心里一阵黯然。 这里虽然没住人,但有人定期打理,庭院里种着的草木还是他小时候记得的样子,院子里那株枇杷树也已经亭亭如盖,十几年时光,足够它长得茂盛又茁壮。 一楼的客厅里亮着灯,门虚掩着。 秦渊推门进去的时候,秦祝枫正沉默地坐在沙发上,手边有个烟灰缸,里面是大大小小一堆烟头。 秦渊掩上门,将外面冰冷的空气和寒风关在外面,走到了他爸爸面前。 他伸手把秦祝枫手里快要燃尽的香烟拿下来,按熄在烟灰缸里:“爸你戒烟很久了。” 秦祝枫怔怔看着他,眼睛里红丝密布,有点恍惚。 这个儿子的长相结合了他和前妻的优点,脸部的柔和轮廓和一双漂亮的凤眼更像妈妈,挺直的鼻梁和薄唇又继承了父亲的英俊,从小就是人群里最耀眼的那种漂亮孩子。 而且,小时候的性格也不是这样的。也曾会扑在爸妈脚下撒娇,也会神气活现地咯咯憨笑。 只是从那件事后,这个小小的孩子就完全变了一个人。 时光过得这么快,转眼间,秦渊就从襁褓中的牙牙学语,变成了现在长身鹤立、英俊冷静的小大人。 功课优异,性格沉稳,甚至会以一个成熟兄长的身份,认真地和他这个父亲商量妹妹的教育问题。 他恍惚了一阵,终于站起身,声音有点发颤:“来,给你妈上柱香。” 客厅的角落,有一处正式的灵位,单独的,中间是秦渊妈妈的遗像,黑白的颜色掩盖不住温婉气质,知性大气。 父子俩点燃了香烛,一起默默地行了简单的祭拜礼。 “梓君,我和小渊来看你了。我对不起你……没能给小渊最好的生活,你在阴间看着,是不是一直不满意?”秦祝枫木木地低语,“他一直心里难受,我是知道的,可是我也不知道怎么做,才能叫他开心点。” 秦渊默默听着,终于低声开口:“爸,您工作很忙,我明白的。” 秦祝枫上完香,疲倦地回到了沙发上,定定地望着儿子。 “我叫你来这儿,是想当着你妈的面,说些话给你听。”他涩然笑了笑,那笑容却像是哭,“以前你小,当年的事我也不敢说,只恨不得你根本不记得、永远也不要问。” 秦渊垂着头:“小时候,的确不敢问,也不敢想。后来大了,才去查了查当年的报纸。” 《本地新晋富商妻儿同时被绑架,保姆和女主人被杀,儿子侥幸活命》; 《绑匪索要五百万巨款,秦姓富商未能筹齐,选择将儿子赎回》; 《警方激战一小时,五名劫匪两名被击毙,剩下三名被抓,可人质已经被撕票两日》…… 也算是十几年前轰动一时的新闻了,报纸上都有迹可循。 秦祝枫点点头:“报纸上说的基本都是真的,可是细节说的并不清楚,你是不是很想知道,不然就一直觉得心里有根刺?” 秦渊抬起头,眼睛也红了:“爸,我就想知道,你是不是在我妈和我之间,选择赎了我?……的确因为我,我妈才死了,对不对?” 所以他才隐约在佣人和邻居闲聊时,听到“这孩子天生克母”的随口闲言碎语 秦祝枫痛苦地闭了闭眼,身子有点轻微的颤抖:“所以,你觉得一个做丈夫的,是要保存自己的骨血,才放弃了自己的妻子?你觉得我是重男轻女,才宁可任由你妈去死?” 秦渊眼眶中的泪水终于慢慢流下来;“……对不起。我知道自己不该这样想,可是我忍不住。” “你已经这么大了,既然一定要知道,那我就说给你听。”秦祝枫说,“当年我和你妈妈一起创业,正好赶上了外贸好机会,短短几年就挣了不少钱,但也就是个小企业主,家里就一个保姆。你还记得不?” 谈不上什么巨富之家,身边同阶层的小富商比比皆是,也都没请什么保镖,没权没势却有点小钱,正是恶人下手的最佳目标。 秦渊点点头:“记得一点。” 虽然只有四五岁,可是对那个一直带着他的保姆周嫂,也是有印象的。被绑架的时候,他直接被蒙上眼睛绑上了车,几天后被他爸接了回去,很久以后,才隐约从别人那里听到了后事。 周嫂在绑匪入室的那一天,就被杀了,血流了庭院一地。 “绑匪觉得我们家有钱,一开口就要五百万,还一定要旧现金。”秦祝枫木然地说着,“你和你妈都被绑了,我不敢报警,把家里厂里所有的现金都拿出来了,还四处找人借,只凑了两百多万。” 他痛苦地顿了顿,才接着说:“去赎人的时候,绑匪觉得我藏着钱不愿意给,说两百万只能赎一个回去……我哭着求他们把我老婆孩子放了,我留下当人质。可是他们不同意。” 秦渊愕然地看着他。 秦祝枫笑得惨淡:“这儿有你妈的灵位,我说的话,假如有一句假的,叫我以后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秦渊猛地抬起头,惊叫了一声:“爸!你不要这样说……” 秦祝枫狠狠揉了一下脸,眼睛里血丝更甚:“绑匪逼着我选,可我没办法选啊。一边是我的老婆,是我儿子的妈,一边是你,那么小那么弱。” 秦渊终于慢慢地哭出了声:“爸,对不起,我不该……” “绑匪不耐烦,商量了一下,就叫我把你妈带走,他们应该是觉得大人回去一定会救孩子,留下你更稳妥。可是你妈一听,就急了。”秦祝枫哽咽着,“她知道家里没那么多钱,就算她回去,还是凑不齐。那就只能报警。可一旦报警,谁知道这些人会不会恼羞成怒撕票呢。她就拼命地求那些悍匪,说孩子还小,求他们行行好放你走。 “可是她越这样,绑匪越觉得留孩子有用。你妈实在没有办法,就忽然说,她看见了绑匪的长相,难道他们不怕她回去给警察画像?……” 秦渊怔怔地坐在那里,脑子里一片嗡嗡作响。 半晌,他才听见自己沙哑颤抖的嗓音:“她这样说,岂不是……” “对。你妈那样说,其实就等于把命交了出去。但是她没办法。任何当父母的,在那种情况下,怎么可能留下孩子?……”秦祝枫的泪水源源不断地落了下来。 他茫然地望着不远处前妻的灵位:“我不是什么英雄好汉,我也怕得要死,可我到底也是个男人。我拿出了所有的钱,我疯了一样到处去借,我跪在地上毫无尊严地磕头,磕得满头血,求他们让我做人质……我能做的,都做了。” 秦渊慢慢靠了过来,满脸泪痕:“爸,您别哭了。我错了,我不该逼你说这些。” 秦祝枫怔怔地看着他,痛苦万分:“我昨天打你,是我的不对……可是你那样说,就像是在我心里捅刀子。对,我不是个称职的好父亲,我天天忙着工作,除了给你钱,也不知道该给你什么,还给你找了个对你不是真心好的继母,可是我……我只想说,天底下的父母亲,都一样可以为孩子去死。” 面对着这个孩子,他也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样相处,甚至隐约也有点逃避的心理。 惨案发生后,医生也来检查过,身上没伤,做些简单的心理测试,问题也不大,毕竟是懵懵懂懂地被抓、懵懵懂懂地被放,也没亲眼看见任何惨状,秦祝枫更不敢让他看见任何刺激地东西。 可从那以后,这孩子终究是不爱说话了,一双眼睛总是微微低垂着,不太爱看人。 除了学习和功课,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好像失去了小孩子玩耍和快乐的天性,也失去了和同龄人交往和相处的能力。 就这么从不叫人操心地慢慢长大了,甚至变得越来越优秀,站在任何地方,都显得芝兰玉树、鹤立鸡群。 叫人渐渐忘记了,他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心底可能还有个可怕的伤口。 第97章 师徒关系? 一大早,穆婉丽刚起了床,在厨房里准备早饭,阮轻暮的声音就在她背后响了起来。 “妈,我出去晨跑去啊,一会儿再回来!” 穆婉丽扭头一看,吃了一惊。 大清早的,儿子已经穿好了全套冬衣,上身是那件她给新买的真皮短夹克,下身深蓝色牛仔裤,应该是刚刚洗了脸,白皙的肌肤微微透着粉,眼睛亮晶晶的。 儿子活了这十几年,也没见他这么大冬天的早起跑什么步。 “你这是怎么了?”她狐疑地问,“昨儿一大早就出去晨跑了,今天还去?” 阮轻暮精神抖擞地跳了几下,嘴里哈出一小团白气:“嗯啊!一年之计在于春,一天之计在于晨,我决定了,以后早睡早起,起来就跑几圈。” 他凑过来看看穆婉丽面前的肉馅儿和薄面皮。嘿嘿地乐:“锅贴哦?” 穆婉丽笑着戳了一下他的头:“不是你昨晚忽然说今天想吃?” “嗯,多做点,我能吃半平底锅。”阮轻暮冲着她挥挥手,一溜烟地冲出了门。 大过年的街上没什么人,偶然有真正晨跑的人经过,有矍铄精瘦的老大爷,有健美漂亮的年轻姑娘。 他站在巷子口,来来回回沿着丁字街口跑,一边跺着脚,一边时不时地掏出手机,偷偷地瞧上两眼。 “太晚了,明天细说。我早上过去方便吗?”微信里,他亲手画的那朵桃花头像夜里发的这条短信。 “方便!你的行李箱还在我家呢,正好来取,没毛病。” “好,那早上我给你带早点去?” “我家又不是没吃的,你天天从外面带肯德基好诡异,要不你来我家吃嘛。我妈一直惦记着给你做锅贴!” …… 来往的出租车不停驶过去,每来一辆,他就探着头瞧几眼。啊啊啊!怎么还不来? 巷子口24小时便利店的老板瞅着,觉得奇怪,叫了一嗓子:“小娃你等人啊?” 阮轻暮想起上次夜里在这儿借的老板手机,扭头跑过来,买了一杯热豆浆,捂着暖手:“是啊,等同学。” 店老板笑咪咪的:“女同学吧?这么望眼欲穿的。” 阮轻暮低头吸了一口热豆浆:“谁跟女的玩啊!男同学,班长,学生会的,成绩可好了。” 店老板目光直直地看着他身后:“个子高吧?” “哎你怎么猜得到的呀?”阮轻暮眉开眼笑,“对啊,个子高打球好,超牛。” 店老板指了指他的背后:“你的超牛同学。” 阮轻暮猛一回头:“哈?” 几分钟没盯着路口的车,他的男朋友就冒出来了,正在他身后安静地站着,俊眉朗目,帅到没朋友。 就是眼皮微微有点肿,手里拎的东西有点多,大包小包的像是刚刚赶了集,有点儿狼狈。 阮轻暮装作没察觉他那微肿的眼皮,只低头看着他的手:“你这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的,就差背上背着个胖娃娃回娘家了呗?” 秦渊并肩和他一起往按摩院走,冬日晨光里,眼睛里笑意依稀:“明明是毛脚女婿上门。” 阮轻暮瞪着他,伸出脚作势踢了他一下:“别蹬鼻子上脸啊,你是谁家女婿!” 秦渊也不躲闪,好脾气地挨了他一下:“你家的。你家新来的、成绩好、个子高、打球超牛的学生会兼班长女婿。” 阮轻暮双颊发烧,差点被小巷拐角的垃圾桶绊了一下,靠,这个人到底来了多久,怎么听墙根儿听得这么溜? 他强行转移话题:“你把你家冰箱搬空了?” 秦渊神色有点忐忑:“来不及和你商量,我刚刚路过商场,随手去给你妈买了套护肤品,给芸姐买了羊绒围巾,还给小桩买了套益智玩具。昨天太失礼了,空着手上门。你妈会不会觉得我为人有点问题?” 阮轻暮叹了口气,伸手帮他接了点东西过去:“你这样才有问题。我一直在我妈面前塑造你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小可怜,我妈以为你家境贫寒、自强不息来着。你这样搞,美强惨人设有点崩啊,优等生?” 秦渊笑了笑:“没崩吧,你男朋友本来就帅,也够强啊。” 惨也是真的。 两个人安静地并排走着,阮轻暮悄悄瞥了一下脸色渐渐沉静的秦源,小心翼翼地问:“昨晚还好吗?” 秦渊双眸低垂:“我爸和我说了一些当年的事。” 他顿了顿,眼睛中终究带了些红意:“我妈……和你爸一样,都是为了我们丢了命。” 阮轻暮猛抬头看着他,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声音。 秦渊扭头看着他那震惊又难过的眼神,轻轻摇了摇头:“没关系,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我会调适好的。” 伤口一直不敷药治疗,终归不是事。狠狠心揭开伤疤,痛是痛了些,但是重新上药包扎,或许能早一点愈合。 丽人盲人按摩院里,大门虚掩着,厨房里热油“滋啦啦”热闹地响着,其他的房门都关着。 阮轻暮飞快地看了一眼四周,随手把热豆浆和手里的东西放下,踮起脚尖,在秦渊侧脸上迅速地啄了一下,像是小鸡偷食,又软又轻:“不要难过,你就把这儿当家,你卖卖惨,我妈立马会对你很好的!” 秦渊身子微微一颤,手里的东西没拿稳,呼啦啦掉了一地。他的眼睛微亮,抬手捏住了阮轻暮的下巴:“……” 两人身边的侧门开了,小芸摸索着走了出来,侧耳冲着他们这边轻声问:“暮暮在那里吗?和谁说话呢?” 两个人同时惊跳起来,秦渊的脸色涨得血红,阮轻暮镇定得快些,立刻回答:“芸姐,是我同学来拜年!” 一边说,一边冲秦渊指了指眼睛,秦渊瞬间也明白过来:盲的,没看见他们。 他咬咬牙,猝不及防地凑过来,在阮轻暮唇上也印了一个仓促的早安吻,才扬声回应:“芸姐新年好。” …… 寒冬极短,春天悄悄在开学时走近。 实验三中的高二下学期,一开学的摸底考试就放了几颗卫星。 上学期期末,被一大堆质疑期中考试成绩的阮轻暮,已经用蹿升的成绩浇灭了质疑,可是这学期一上来,就再次把总分成绩提高了整整一百多名,从290多名直接跳到了185名。 除了他以外,1班体委傅松华也同样爆了个冷。 上学期期末时成绩严重下滑到了三十名开外后,这学期开学忽然有如神助,头一次考到了全年级第五,在本班中更是勇夺第二,直接把培优1班的学委甩下了四五分。 “我靠,傅松华那个牲口!”第二堂课大课间,9班教室里,黄亚看着手机,惨叫了一声,“害我赔惨了!” 阮轻暮趴在桌上,咬着笔杆看桌上的化学试卷,闻言抬起头:“赔什么赔?” 白竞笑嘻嘻地开口:“我开了个小小赌局,赌各位大佬成绩是下降还是回升,黄亚赌了傅松华继续下滑,啧啧。” 黄亚的痘疤脸痛苦地皱成一团:“谁想得到他上学期只考了30名,这学期能飙这么狠?上蹿下跳的,神经病!” 方离坐在前面,看着他,脸色涨红,小声地说了一句:“活该。” 黄亚猛地扭过头,看着平时柔弱胆怯的方离:“你说什么?!” 方离鼓起勇气:“……人家明明以前都是年级前十。你赌他还会降,这么坏。” 黄亚飞身扑过来,一把勒住他的脖子,悲愤无比地摇啊摇:“我坏?小方同学,不要以为你娇花一朵,乱说话就不会被k!” 还没晃几下,他的左边屁股就被人踹了一脚,阮轻暮冷冷的声音响起来:“一个寒假不见,黄亚你学会欺负人了啊。” 黄亚哀叫一声:“阮哥,你讲讲道理。方离这样胳膊肘往别班的男人那儿拐,班规不容,家法不容,要被沉潭的!” 方离脸红红地反手打了他一下:“你闭嘴……” 黄亚简直震惊了:“我靠靠靠,方离会打人了!” 正打闹着,教室后门冷不防就冲进来一个人影,高大健朗,行动如风,一脚踹在黄亚另外半边屁股上:“黄鸭子你找死啊,我成全你。” 正是神清气爽、神气活现的1班体委傅松华同学。 黄亚惊叫一声,扭头看是他,气得扑上去就和他厮打:“我靠关你屁事?” 傅松华理直气壮:“方离是我师父,你欺负我师父,当然和我有关系。” 黄亚一呆:“怎么就和你是师徒了!?” 傅松华笑嘻嘻的:“他教我们跳舞啊。” 方离的脸色绯红,又羞又恼,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黄亚飞起一脚,想要还他:“呸,那你跪下磕个头,我们班的人就认你们的师徒关系。” 傅松华也不看方离,飞身躲开,扑过去胳膊一勒,学着他勒方离的样子,也勒住他的脖子,威风凛凛:“不用了,我们自己承认关系就好。” 黄亚虽然又高又壮,可是技巧差他太多,被他欺负地毫无还手之力。悲愤地大叫:“我日,年纪前三了不起啊,害我输钱还没找你呢,还跨班打人?” “跨班怎么了,犯我培优班者,虽远必诛!” 两个班关系好得很,在秦渊和傅松华的带领下,不少男生都比和本班的人更亲热些,傅松华一向爱和9班的人厮混,这么直接冲进来打闹,也没人觉得奇怪,反倒在一边笑着起哄:“哦哦哦,校草打人喽!” “1班体委这就是你不对了,你打他干吗,你直接坐在黄亚身边一坐,用脸羞辱他不就得了?” “老傅我劝你还是不要认师徒关系,历来师徒皆反目,要不就成房中人——哎哎哎,老傅你别打我啊,这不是我说的,你看看杨过和小龙女……” 阮轻暮冷眼瞧着,忽然在方离背后轻声说:“你管不管这条大二哈了?” 方离吓得一哆嗦,又羞又窘地回头:“我、我也拉不住他的。” 阮轻暮点点头:“行,那我帮你拉狗链子了啊。” 他拿起一本书,冷不防砸在傅松华胳膊麻筋上:“傅大傻子你不要太过分。” 为了秀恩爱,过来他们班耀武扬威,就算是帮方离,这个也不能忍。 傅松华胳膊酸麻得厉害,慌忙松开了黄亚,委屈地看着阮轻暮:“干什么啊你,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呢!” 阮轻暮冷笑着,伸出手指,点了点脚下:“9班的地盘,我罩的。” 傅松华正想接着闹,一看见方离那坐立不安的表情,立马怂了:“行行,那我走了。” 走到了走廊上,他忽然又转过身,趴在窗台上冲着方离小声叫:“方离,方离!” 方离眼角余光正目送他的背影呢,慌忙看过来。 傅松华眉飞色舞地冲着他笑,雪白的牙齿露出来:“你赌我赢的,赚了多少钱啊?” 方离耳朵通红:“200块。” 黄亚在一边悲愤地瞪着他们:一对狗男女,怪不得小方离这么护着他,原来有金钱利益的羁绊! 傅松华大喇喇地,也不避嫌:“那军功章也有我的一半,中午你请我喝饮料好不好?” 方离坐立不安,飞快地点头:“嗯嗯,200块都拿出来,我请大家的客。” 唐田田从门口抱着一堆作业进来,冲着阮轻暮甜甜地笑:“体委,我刚刚去办公室,简老师叫我带个话给你。” 阮轻暮诧异地问:“什么事?。” “下周早操晨会要表演成绩进步的优等生,你要写一篇发言稿,上去介绍成绩进经验,和同学们分享哦。” “哗——”教室里一片轰动,“长脸了啊阮哥!” “阮哥牛批!以前都是培优班前几名上去,咱们班一百多名也能上去?” “前几名介绍经验有个屁的意思,说了也听不懂学不会。我们需要阮哥这样的励志案例!” 阮轻暮愣了愣:“啊,不上去行吗?我肚子疼。” 唐田田哭笑不得:“这还有几天呢,你提前肚子都疼啦?老简会揪着你耳朵拎上去的。” 阮轻暮没辙了。闷着头想了想,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嘴角却又微微翘了起来。 上课铃响了,他偷偷摸出手机,打了一行字过去:“下周晨会我要上去发言哎。” 回信立刻就到了:“嗯,我知道,傅松华也要上去。” 阮轻暮笑吟吟地:“可以和你站在一起啦,牛批不牛批?” 1班教室里,秦渊望着那行字,缓缓打下几个字:“超级无敌牛批。” 他的阮阮,他的男朋友。 只花了一个多学期,就能光明正大地和自己一起站在同样的高台上,意气风发,骄傲又恣意。 “不过,这次我不会上去。”他心里暖洋洋的,有点遗憾,“教务处说要鼓励进步飞速的,成绩稳定的就不上去了。” 阮轻暮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丧丧地戳了一下面前的课本。 神经病,成绩稳定的第一名怎么就不需要上去再臭美一下了! 他想了想,郑重地打字:“没关系,我上去带着你。” “嗯?” “我会发表获奖宣言的。感tv,感谢组委会,感谢老简和所有竞争对手,也感谢我亲爱的……家人。” 第98章 少夫少妻 高中的日子过得说快也快,说慢也慢。 每次做题山题海的试卷时,觉得生不如死度日如年,可是再一回头,又会恍然发现,时光如电,一学期眨眼就又过去了。 高一时,学校还组织了春游,到了高二,这项经久传统地活动就无声无息打了水漂。学生们明示暗示了好几次,都不了了之,时间也就快速地过了春天。 六月初,校园里那株标志性的合欢树开了花,也迎来了这一届高三学生的毕业季。 高考前几天,高三的学生都放了假,留了充足的时间休养生息,让疲惫的大脑彻底休息一下。 有的学生习惯了学校氛围,依旧留在学校,也有的则回了家,属于高三学生的半边宿舍楼空了一半。 晚自习的教室里,高二的学习氛围被高三带动,也明显凝重了些,平时还时不时有人交头接耳,嘻嘻嬉笑,这几天,整间教室里就全是沙沙的写字声。 黄亚哼哧哼哧地做完了一张英语试卷,扭头向着阮轻暮的座位一看,叹了口气。 得,还想找阮哥对一下选择题呢,忘记现在阮哥已经不爱在这儿了。 白竞扭过头:“找阮哥啊,去领航班呗。” 晚自习允许不在行政班上,走班的小教学班也专门留了教室,竞赛班和领航版的老师经常喜欢揪着学生加训练,时间久了,不少成绩好地学生也都习惯了去那边。 阮轻暮的三门副科,这学期已经全都达到了领航班的水平,全面升到领航班去了。 黄亚忽然有点愣神。 去年九月刚开学,阮哥还后座上懒洋洋地睡着觉、拄着拐杖,还和刘钧他们打得一脸血,什么时候开始,慢慢地就变了呢? 回头的时候,阮哥懒觉的姿态就变成了咬着笔杆做题,再后来,好像做题速度就快了起来,上课被老师点名的时候,回答得虽然简短又散漫,可是……都是对的。 而且,阮哥已经连着几次英语和语文在摸底月考中本班前几名了。 对了,高二刚开学时,阮哥还和秦大佬在走廊上干了一架,好像还不小心撕了秦大佬的衣服? 可现在,阮哥和秦大佬站在一起,没任何人觉得这是学渣和学霸的组合了。 “快看!合欢树那边有人,好几个,哈哈哈!”窗户边,忽然有人叫,声音兴奋。 立刻不少人趴到窗户边,好奇地往那边看。果然,夜色里,影影绰绰的,有好几个人影一溜烟地跑到合欢树下,捣鼓了一阵,又飞快地跑了。 “我知道是谁。”一个男生得意地显摆,“高三文科2班的,602寝室的几个。中午在食堂。我就在他们后面,听见他们在一起打赌来着,说今晚一起去挂表白信,不去的是狗。” “哦哦,厉害!”一群学生们啧啧感慨。 三中的这棵合欢树又叫情人树,每年六月开花季正是高三学生的毕业季,不知道哪一年开始,就有学生在毕业时写表白信给自己喜欢的男生女生,然后挂到这棵有着美好寓意的树上。 有匿名,有实名。 有的人只是写下自己暗恋的心思,不指明对象,也有胆子大的学生,直接就写下诸如“xxx虽然你永远不知道我是谁,可是我想说我爱你”之类。 有人会塑封了挂上去,有人会只写个纸条贴上树身,一场雨过后,纸条也就稀巴烂了,再没了痕迹。 学校还算开明,每年这个时候,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往往到了暑假后、开学时,再集中清理一次,算是给高三的孩子们一个抒发懵懂心事的机会。 “嘿嘿,听说这两天夜里还有人来呢。”几个女生趴在窗口,小声聊着。 “理解啊,白天被人撞见多不好意思。” “那你们明年会写不?” “写啊。为什么不写?”牛小晴抱着一瓶可乐,“老娘不仅要写,还要实名。” “嘿嘿,我知道你喜欢谁,校草第一名、新任学生会正会长嘛。” “闭嘴闭嘴!”牛小晴脸红了。 高三的上一届会长毕业了,按照惯例,都是下一届的副会长接任,培优1班的秦渊已经在几天正式接任了这个职位。 “可是向秦渊表白的,一定会有几个排哎。”她的室友感慨。 “我表白又不指望什么!”牛小晴叉着腰,“他看见以后,起码知道有这么个名字啊,记住几天也是好的。” “我觉得,秦大佬连名字都记不住……”有人嘻嘻地笑,“他是我们班体委的。” “对哦,我没办法想象他和女生在一起的样子哎,天天只和我们体委待在一起。不过说起来,我们高二的几棵大校草都不谈恋爱,真是品学兼优、守身如玉。”一个女生感慨。 “我给我堂妹看校草评选贴,说秦大佬、我们体委,还有1班傅松华这几个都不谈恋爱的,她都惊呆了。”有个女生附和着,“她说我们学校女生好怂,还说这样的极品要是在她们学校,早就被倒追拿下了,还留得到高二下学期?” ……此刻,既不在领航班,也不在寝室的两位“不谈恋爱”的大佬同学,正在文体楼三楼那间活动室里,面面相觑。 “这几天不能来这儿了。”阮轻暮痛苦地抓头发,“毕业就毕业了呗,还来留个毛的表白信。我待会儿晃晃树,把他们那些情书都抖下去!” 真烦啊!从八点多就陆续不断,下面来了一拨又一拨,他们的窗帘拉得紧紧的,可是还是有不少人发现了窗户缝里的灯光,在下面大惊小怪地叫。 挂表白信就挂嘛,说“三楼有鬼”是什么脑洞! 害得他一晚上只做了两套半套卷子,英语新课文也还没预习。 秦渊坐在他身边,淡淡敲了他一眼:“自己心静就好了。” 阮轻暮瞪着他:“谁的心不静啦?” 秦渊眼睛盯着课本,心不在焉地递过来一罐刚打开的果汁:“你。你是不是也想去挂一条?” 阮轻暮人都惊呆了:“男朋友同学,你说话有没有逻辑?这种弱智的东西谁要挂啊!” 秦渊看了他一眼,神色有点奇怪。 站起身,他走到窗户边,掀开窗帘向下面看了看:“都走了。” 合欢树已经有几十年树龄,树冠铺天盖地,现在正是粉红色的合欢花盛开的季节,合欢树的叶片本就是偏嫩绿,花朵又是纯正的粉红,绒绒的一朵,盛放在巨大的树冠里,总有千百朵。 加上甜美清雅的特殊芳香,在夜风里随着摇曳枝条四处纷涌,盛大又灿烂。 阮轻暮没抬头,低头继续啃物理题,随口说:“傻子毕竟不多。” 做了一会儿题,才发现秦渊一直没回来,他抬起头,诧异地问:“还不回来看你地编程书,暑假你不是要去参加国赛培训?” 秦渊这学期拿到了数学和物理两门课的省赛一等奖,暑假还要去冲刺计算机编程国赛的培训,日常作业已经被老师特赦了,现在做的,都是竞赛题。 秦渊扭头,冲他招招手:“过来。” 阮轻暮疑惑地走过去:“什么事?” 秦渊的声音淡淡的:“你的傻子男朋友做了一个弱智东西,刚刚挂上去。” 阮轻暮:“……” 糟糕,这谁能想到啊,平时明明不这样的,现在怎么也会学小女生,搞这些肉麻兮兮的东西? 他硬着头皮往外看去:“啊哈哈哈,让我看看?我男朋友做的肯定心思特殊、手艺精美……“ 往外一看,他就呆住了。 满目的粉红翠绿堵着视线,正对着窗口的枝条上,挂满了一个个漂亮的铭牌,下面配着银色的流苏坠子,还打着同心结。 不像是塑料,更像是水晶玻璃材质的,小小一个,坠得一条条枝条儿颤巍巍地垂了下去。 窗帘拉开了,活动室里的灯光洒在了附近的树冠上,和外面流银泄地的月光一起,映照着那些铭牌,闪烁着粼粼的光。 他愣愣地伸出手,小心摘了一个下来,看着水晶玻璃里面的字迹,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很感动你的浪漫和用心。可是请解释一下,‘少夫少妻、一生一世’是什么鬼?” 秦渊的眼睛,在月色下无比得亮,映着星光月色:“一生一世不懂?” “我问少夫少妻!” 秦渊看着他抓狂的脸色,淡淡的表情终于绷不住,笑了。 他伸出手臂,轻轻揽住了阮轻暮的腰,在他耳边低语:“我在我们的贴吧专帖楼了找了好久,都没找到喜欢的cp名字。什么‘倾慕’、什么‘轻软’、都不好听。” 阮轻暮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男朋友同学,你有点无聊哎。” 秦渊低低地道:“我忽然想起那你送我的那幅画,你叫我少侠,自称少主——我就觉得,少夫少妻挺不错。” 他的嘴唇距离阮轻暮的耳朵很近,温软气息喷在他耳后:“你喜欢不喜欢?” 阮轻暮的身体有点软,不动声色地拿手撑住了窗台,咬着牙:“喜欢的,只要我是夫,你是妻。” 秦渊不说话了,好半晌才低声道:“这种事……以后会搞清楚的,你不要急。” 阮轻暮气急败坏地低声叫:“谁他妈的急了!” “你现在就很急,头上青筋都爆了。”…… 阮轻暮狠狠盯着他,半晌忽然叹了口气。 月光下,他的男朋友眉目俊朗,唇边有笑意,眸中有星辰,虽然已经活了两辈子,可是却怎么也看不够。 算了,和他争什么啊,看上去强势又冰冷,可是实际上,也不过是一个上辈子为他死了、这辈子又只剩下他一个人在身边的小可怜儿。 他猛地捧起秦渊的脸,胡乱地在他鼻尖、脸颊、额头亲了好几下,毫无章法:“行行,是我急。我急着给我的人盖个戳呢。” 秦渊站着不动,任由他乱七八糟的吻盖下来,然后才捉住了他的下巴,姿势标准地吻回去:“阮阮学习进步挺快,这个怎么一直不行。” 练习了这么久了,还是一点都不长进,吻起来永远像是考场上第一次作弊的坏学生,脸红心虚,色厉内荏。 “呸!谁不长进。唔……”他的男朋友同学在他身边发出了一声呜咽,像是被老师捉到了的后进生,可耻地发出了一声求饶般的轻吟。 不知道过了多久,秦渊才依依不舍地放开了他:“快要熄灯了,得回去。” 两个人的身影刚分开,忽然窗外树冠下面,就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两个人往下一看,有个黑影沿着伸展纵横的枝丫,正灵活地越爬越高。 “他们说,表白也是许愿,挂得越高,许愿也越灵。”秦渊在阮轻暮耳边轻声解释。 阮轻暮斜了他一眼:“所以你跑到楼上来挂?那倒是没人高得过你。” 这下面,不知道是哪个高三恋爱中的大弱智,这大晚上的爬这么高,也不怕摔下去! 一晚上来挂信的,绝大多数人都是直接粘在树干上,有的人带了许愿的心思,就会拿重物做个坠子,高高地扔在下面的枝条里,卡在树枝上就好,很少有人真的爬树。 那个人影已经爬得足够高了,可是一抬头,竟然瞧见了头顶上秦渊挂的那些,似乎一愣,又继续往上爬。 一直爬到了附近,他才伸手摘了一个下来,凑到眼前看了看。 “艹……什么少夫少妻?这垃圾玩意,敢挂得比我高?” 他发了狠一样,脚下踩了踩,踩准了一根粗壮的主干,又往上攀了小半米,终于把秦渊挂上去的那些踩在了脚下。 活动室的窗帘背后,秦渊和阮轻暮熄了灯,默默无语地看着某位大傻子举起手,把手里的塑封明信片挂在了更高的地方,然后惬意地拍了拍手,看了看。 屋里,阮轻暮忍无可忍身子一动,想要大吼一声,秦渊却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别出声。” 阮轻暮小声抱怨:“他说我们是垃圾!” 秦渊心细得多:“不安全,万一吓到摔下去。” 阮轻暮不动了。 枝丫摇曳,花香扑鼻,外面的傻大个欣赏了一会儿自己的杰作,终于又顺着树干“蹭蹭”爬了下去。 两个人藏在窗帘后,看着那个身影撒丫子冲着寝室那边跑远了,才推开窗,看向了那封用红丝线挂在树冠上、高高飘摇着的表白信。 好半晌,阮轻暮才嘟囔了一句:“还是不行,不准他压着我们。” 秦渊轻轻笑了。随手摘下自己做的一个铭牌,和那个明信片系在了一起,重新挂了上去。 “并排好了,一起。” 夜色安然,月光如水,粉红色地合欢花朵中,簇拥着两对懵懂又浪漫的少年心事,温柔又静谧。 “少夫少妻,一生一世。” “傅松华永远喜欢方离。” 第99章 秋游 高二升高三的暑假异常短暂,去年的时候还放了一个多月,这一年的暑假掐头去尾,总共只有20多天。 大部分学生还在酷热的教室里埋头做卷子时,实验三中迎来了又一个重量级奖项。 今年三中总共有两名理科生拿到了省赛奖项,在紧急集中培训了十几天,就奔赴沪市参加了国家级比赛。 一周后,即将升入高三的秦渊同学,拿到了计算机编程的国赛一等奖。 办公室内,1班的怀老师喜气洋洋,正在和最钟爱的学生通电话:“今天就回本市了是吧,那明天来上课?学校这边已经收到了几所大学的预录取意愿,你可以看看。” 旁边2班的班主任感慨:“这些大学都盯着尖子生呢。国赛获奖名单一出来,抢得比什么都快。” 怀老师收了电话,笑吟吟地:“是啊,上学期秦渊物理竞赛刚拿奖,橄榄枝就抛过来好几条呢。” “那秦渊什么意愿啊?定了吗?” 怀老师矜持地说:“不急的,这孩子多项全能,均衡发展,挑选的余地大。” 办公室另一边,阮轻暮正心不在焉地听着老简的话,耳朵悄悄地侧向了那边。 “调班的事,你考虑了吗?你开学摸底考又进步这么多,虽然暂时还没考进总分前100名,但是申请去培优班的话,应该没问题。”老简看着面前眉目俊秀的阮轻暮,心里有点真心舍不得。 阮轻暮想了想:“不用了,我还是留在9班吧。” 老简一愣:“去培优班的话,对你的学习是很有好处的。” 阮轻暮还是摇了摇头:“可是我在9班,一样进步这么快不是吗?” 一边的怀老师忽然插了一句:“不来也好,压力小反而容易出成绩。来培优班肯定是垫底的,倒是是会打击自信。” 这个学生可千万别再来她的班了,和她们班长走得还不够近么? 一起去食堂,一起上晚自习,一起上台跳舞,原先好不容易寝室分开了,后来又隐约听人说,每晚上查寝后,这个阮轻暮都又会偷偷地下来,到秦渊的106寝室睡觉! 虽然秦渊的学习没受到过影响,甚至阮轻暮的成绩还神奇地快速提升了,可是不知道怎么,她一看到这两个学生并肩前行,就有点不安。 总觉得哪里不对的样子。 老简脸色有点不好:“阮轻暮同学能从全年级600多名提高到现在的100多名,就一定能在培优班站住脚,垫底绝不可能的!” 阮轻暮转头看看怀老师,神色有点微妙的轻慢:“说实话吧,我上哪个班,也是挑老师的。” 他又冲着老简笑笑:“我只爱您,除了您的班,我哪儿也不去。” 望着阮轻暮施施然离开的背影,老简同志的眼眶都快湿了,见过为了谈恋爱不愿意离开差班的,见过为了女神男神拼命发奋的,还没见过为了老师放弃去好班的呢。 老师做到这份上,值了啊!…… 阮轻暮抱着一堆老简叫他带回班的语文试卷,下了楼。 手机一震,打开一看,某人的:“我待会儿就到学校。” 阮轻暮嘴角噙笑,单手不好打字,用语音回:“你们怀老师不是叫你在家休息一下吗?这么急着往学校赶。” “家里没有你。” 阮轻暮差点在楼梯绊了一跤,艹,明明这么久了,一听到这种肉麻的话吧,还是有点脸红耳热吃不消。 “对了,刚刚老简找我问换班的事,我正式拒绝了啊。” 那边,秦渊沉默了一会儿,口气淡淡的:“昨晚你已经决定了,不是吗?” 阮轻暮抱着试卷上了教学楼,叹了口气:“说好不生气的。” “明白,要保持距离,要有各自的生活,还要有自己的社交圈,对吧?” 阮轻暮目瞪口呆:“谁这么说了啊?你这从哪儿看的感情相处100问,一天到晚都脑补些啥?” 秦渊的口气幽幽的:“那来我们培优班到底哪里不好?” 阮轻暮看了看四周,小声地哄着:“哪儿都好,有你更好。可我是9班的体委啊,自己竞选的,你说过的,要负责到底嘛。” 本来听到老简说可以调班,他和秦渊都挺兴奋,可是消息不知道怎么就传开了,昨天班上就有好几个人跑来问,听他说的确有意愿调班,不知道怎么搞的,整个班晚自习都气压低沉。 白竞沉默不语,牛小晴唉声叹气,唐田田湿了眼眶。无意间看看方离,眼睛红得跟个兔子似的。 然后黄亚就跑了过来,就像生离死别一样,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体委你安心去吧!祝你前程似锦、展翅高飞,以后记得常回家看看!” 搞得他有点恍惚,觉得自己是个负了全班的渣男。 秦渊不说话了,半晌才轻轻叹了口气:“也好。” 培优班的班干部都满员了,傅松华当体委是众望所归,阮轻暮过来的话,也的确就是一个普通学生了。 仔细想想,他也更愿意看到他的阮阮带着9班那些沙雕同学,披荆斩棘,在赛场上意气风发的模样。 阮轻暮进了教室,正看见唐田田站了起来:“同学们,经过全年级同学在贴吧不断抗议,学校终于让步啦——缺了的春游,马上九月给我们补上。” 教室里猛地一片欢腾:“哦哦!真的吗?” 高三春游本来就不可能,现在等于春游换成了秋游,果然抗争是有用的! “那秋游去哪儿呀?” 唐田田抿着嘴笑:“反正就一天时间,各个班自己选。学校说了,假如几个班目的地一样的话,可以帮大家包车。” “我想去城郊的大力山,很久没爬山了哎!”牛小晴首先发言。 立刻有女生反对:“去新开的丽景公园吧,那儿有好几个网红拍照点,特好看。” 黄亚举起手:“就新开的电影乐园怎么样?听说里面超级牛逼,有几个项目整得跟迪士尼似的!” “门票太贵了,要280块,加上来回车票还有餐饮,全部加一起得三百多……” 唐田田在小本本上不停地记:“嗯嗯,大家多说,待会儿我们投票。 阮轻暮低着头看着手机,冲着唐田田悄悄地招招手。 唐田田红着脸跑过来:“什么事呀?” 阮轻暮小声说:“1班的人和我们班目的地一样。” 唐田田一愣:“啊?可是我们还没有定哎。” 阮轻暮心虚地咳嗽一声:“对,他们班长和体委定了,我们去哪儿,他们就去哪儿。” …… 九月中旬的天气还有点秋老虎,穿着短袖都有点儿热。大巴车上,女生们都换上了五颜六色的裙装,格外靓丽,恨不得把被校服耽误的漂亮都在今天补上。 学校帮着联系了两辆大巴,正好一个班一辆,星期天一大早,就载着1班和9班的学生,浩浩荡荡地开往了景区。 9班车厢里,一片叽叽喳喳:“呜呜呜好感动,电影乐园那么贵,我以为要高考后才能开荤呢。” “感谢秦大佬,感谢体委,1班9班友谊地久天长,秦大佬和阮哥情比金坚!” 原本的投票中,电影乐园的确得票率不高,学生们一个月生活费也就几百块,要自费去玩这么贵的项目,就都有点犹豫。 可是1班大佬秦渊悄无声息地找了关系,直接联系到了园方,全套门票加园中午餐打了学生特价,只要160元,这一来,哪里还有人不动心? 阮轻暮坐在大巴最后一排,穿着件简单的白t恤,下身是修身的水磨蓝牛仔裤,大长腿伸着,懒洋洋地眯着眼睛。 昨晚集中做了一大套完整的物理错题集,开着小台灯熬到十二点才睡,现在就有点昏昏沉沉的。 手机微微震了一下,他打了个哈欠,摸出来看了看,笑了。 “困了吧,在车上好好睡一觉。下车记得等我。” 阮轻暮打字:“你不用照顾你们班上的人啊?” “又不是幼儿园小孩子,都是和自己要好的人玩,不用组织。” “哦,那下车一起。”…… 路上要开一个钟头,阮轻暮耳边一阵阵的唱歌和嬉笑,过了一会儿,大巴停了,路过出城的服务站,不少人下去上了个厕所。 迷迷糊糊的,就听见车里好像欢呼了一声,然后又安静了,阮轻暮也没在意,继续打着盹儿。 秦渊和傅松华搬着一箱刚从服务站买的小零食,小声地挨个发给车上的9班同学。 发到了后座,傅松华一屁股坐在了方离身边的空位上,秦渊则和阮轻暮身边的男生比划了个换位子的动作。 那个男生立马乖巧地站了起来,秦渊轻轻地坐了下来。 路上阳光晴好,九月的阳光从车窗玻璃外照进来,虽然有窗帘遮着,依旧有点微微的刺眼。 阮轻暮无意识地哼了哼,瓷白的脸被阳光照得彷如透明,眉头微微蹙起来。 秦渊侧过头,静静地看了他的面庞几秒,随手把身上的短袖衬衫脱了下来,起身挂在了车窗上,小心地把漏光的缝隙堵上,就好像每晚上在106做的那样。 然后把阮轻暮的头轻柔地扳过来,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上,也闭上了眼睛,开始安静地听耳机里的歌。 白竞拿着包薯条,回头正要和身后的黄亚说话,一眼就看见了后座上的情形,愣了一下。 秦学霸身上只剩下了一个极紧身的短款小背心,裸露在外面的肩膀宽阔笔直,胳臂线条流畅,小腹的几块肌肉在小背心下若隐若现。 和平时领口袖口严严实实的禁欲风完全不一样,有种男生看了都脸热的荷尔蒙爆棚感。 而他们阮哥的头正靠着他的肩膀,睡得香甜。 虽然秦学霸的脸和平时一样沉静又冷傲,他们阮哥睡着的表情也一样散漫惫懒。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这样安静地靠在一起,就像是起了某种奇妙的化学反应,脸上的神色都格外温柔恬淡。 好像这个世界的喧哗热闹和他们无关,好像他们这样在一起,已经很久了一样。 …… 两个班总有接近一百人,热热闹闹地在园区门口分成了十几个自发的小组,验了票以后,就像出笼的小鸟一样,嗷嗷叫着,瞬间散入了人群。 阮轻暮揉揉眼,还有点迷迷瞪瞪地,跟在秦渊身边:“到啦?” 秦渊“嗯”了一声,看着他睡得微红的脸,随手又把外套披在了他头上遮阳:“你还困吗?要不我们找个安静的阴凉草坪,你再睡一会儿?” 阮轻暮扭头,眯着眼睛看看他裸露在外面的小背心,忽然把他的外套拿下来,飞快地塞给他:“喂喂,光天化日的,这么暴露成何体统,以后不准这么穿。” 正小声说着话,身后就响起了幽幽的一声:“两位老大,接下来到底去玩哪儿?” 两个人吓了一跳,扭头一看:“……“ 身后齐刷刷站着七八个人呢,都眼巴巴地望着他俩。 白竞黄亚,方离傅松华,还有几个女生,有1班的有9班的都在。 阮轻暮目瞪口呆,困意都吓没了:“干什么,出点声儿行吗?再说了,跟着我们干吗?” 黄亚理直气壮:“都是分组的啊,我们不跟着阮哥你跟着谁啊,你就是我们老大!” 1班的陆涟漪她们也红着脸:“班长,我们商量了一下,想去玩恐怖谷,可是不太敢……” 秦渊的眉心微不可察地跳了跳:“傅松华他们陪你们去吧?” 傅松华撇撇嘴:“老子要去玩云霄环游360度,鬼屋没劲。” 方离咬着嘴唇,脸色有点发白:“我不玩云霄飞车。” 傅松华立刻软了:“哦哦,你恐高啊,怎么不早说,那我们去玩极速卡丁车?” 这一下,牛小晴她们不干了:“谁要去玩那个儿童车啊,不去,我们路上查了,就恐怖谷名声最大,不敢去的直接说,我们不要男的也行。” 一群人吵吵嚷嚷的,阮轻暮被吵得头疼,看着唐田田一脸眼巴巴的求恳模样,叹了口气,看向秦渊:“那一起?” 秦渊淡淡的:“我都行,听你的。” 站在恐怖谷入的入口,一群学生都惊了:“还要收手机啊?这么凶残?” 工作人员笑容可掬:“主要是里面有的地方有点黑,有的游客进去后忍不住开手机电筒照亮,这当然是他的自由,可是亮堂堂的没了恐怖气氛,会影响别的游客的游玩体验,谢谢配合哦。” 大家没办法,挨个把手机交到密封袋里,领了号牌,排队进了门。 这个电影乐园刚刚开没几天,基本算是试营业阶段,新闻报道也没跟上,一大早的,人流倒还不多。 “这是什么啊。就是鬼屋吗?偏无头女尸还是偏电锯追杀?”傅松华兴致勃勃。 “刚开,网上还没攻略,据说各种都有,还带点儿密室逃脱呢!” 傅松华更得意了:“哦,动脑子啊,年级第一和年级第三在这儿呢,我们属于精英小队嘛。” 大家一进去,光线就暗了,只听到傅松华沉着地吩咐着:“大家注意队形,班长和阮轻暮在前面,我和方离在中间,女生们在后面!” 阮轻暮一阵无语:凭什么他们就在前面了?他还想和秦渊落在后面慢悠悠地走呢。 “你、你们不该断后吗?”陆涟漪的声音打着颤,“中间才是最安全的吧?” 傅松华的声音有点奇怪的支吾:“那黄亚你们走后面。” 他悄悄地挽住身边方离轻柔滑腻的小手,压低声音:“别怕,拉紧我。” 方离的声音倒也还好:“嗯,我不怕。你照顾女生们吧。” 四周已经逐渐看不见人了,影影绰绰的,只辨得清是一条长廊,湿气也越来越大,外面是三十度高温,一进来,大家身上的就死起了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呜呜呜,鬼气森森的啊。” 秦渊和阮轻暮肩并肩在最前面走着,两个人的手也悄悄拉在了一起。 “怕吗?”秦渊的声音镇定自若。 阮轻暮嗤笑了一声:“怕什么?怕空调温度低感冒吗……” 正说着,一直寂静的黑色长廊上,忽然就亮起了一片血光,众人两侧的情形终于看清了,青黑色石壁上,“汩汩”的暗红色鲜血无声流下,微光映着少男少女们惨白的脸。 “啊啊啊啊啊!”女生们惊天动地的尖叫起来,里面夹杂着傅松华脱口而出的吼声:“我靠靠靠!什么jb玩意,不玩了出去吧!” 秦渊和阮轻暮站在那儿不动,忍着魔音贯耳,一起开口。 秦渊:“假血浆而已。食用红色素加蜂蜜再加粘稠剂。” 阮轻暮:“效果太假了吧,流得跟泉水似的,这后面是关着一万只僵尸吗?” 一片惊叫声中,还隐约听得见方离轻轻的呼痛声:“你别、别掐我……都是假的啦。” 第100章 一吻 只听见傅松华郑重的声音:“黄亚你要点脸,害怕就害怕,掐方离干什么?” 饱受冤枉的黄亚同学:“啊哈?” 妈的,你看这口锅它又大又圆,扣上来的时候还毫无征兆! 阮轻暮站在前面,幽幽回头:“或许掐他的,不是傅松华,也不是黄亚。” 四周血光弥漫,大家脸上都闪着青惨惨的光,他皮肤本来就瓷白,这么静静站着,就比别人的脸更瘆人,看得大家都是一个激灵。 “那、那是谁?”唐田田声音发颤。 阮轻暮定定地盯着大家的背后,缓缓道:“多出来的那个人。” …… “啊啊啊啊啊!”女生们一片尖叫,中间夹着傅松华的变调吼声:“卧槽艹草!阮轻暮你说什么?” 阮轻暮声音很轻:“你们真的没有数我们中间有几个人吗?” 没人敢回头,只听到傅松华继续狂吼:“你骗人!刚刚明明是我掐的方离,哪有多出来的人!……” 尖叫停了,所有人都扭头看他。黄亚靠近他:“老傅,不厚道啊你。” 傅松华:“……” 嘤嘤,最怕空气突如其来地安静。 正在这时,忽然空旷的四周响起了一道阴森的女声:“诸位好,欢迎来到恐怖谷哦~~” 黄亚大叫:“惨死的鬼是吧,有种出来走一遭!” 众人:“(ˉ▽ ̄~)……” 女人的声音好像也窒了一下:“嘻嘻,别着急,迟早你们会看到我的。接下来,请大家披上旁边为你们准备的防护服哦。” 一群学生七嘴八舌地叫:“哪里哪里?” 室内灯光亮了些,前面隐约出现了一个大石台,大家战战兢兢走上前,轻轻一碰,上面就亮起了绿幽幽的纹路,像是什么古老的祭祀图案。 台子上,摆着上面一套套像是胶皮雨衣一样的东西。 秦渊走在最前面,随手拿起一套看了看,皱着眉:“上面有血迹。” “我们不穿,恶心死了啊!”女生立刻叫。 四周的传音系统里,女人阴恻恻的笑声飘忽着:“不穿的话,会有更多的血会洒在身上哦……” 秦渊拿了一套,淡淡说:“穿吧,是道具。后面路上可能会有一些道具血或者污迹喷出来,这个是保护游客衣服不被弄脏的。” “哦哦哦,有道理。”大家赶紧纷纷抓了一件披上,不仅整个身子都被包在了里面,还有连体的透明胶状帽子,拉上去,正好遮住了头发。 阮轻暮伸手抹了抹:“印在上面的假血迹,做得挺逼真。” 秦渊点点头:“毕竟是大型恐怖项目,门票那么贵呢。” 他弯下腰,又仔细看了看石台上那些绿幽幽的纹路,随口说:“下面有电线,里面是小型led灯泡。” 众人:“……” 白竞忍无可忍地叫:“大佬你这样玩就很没有意思了!” 秦渊:“哦。我说给傅松华听的,叫他别怕。” 傅松华:“○| ̄|_……我谢谢您了老大。” 正说着,旁边的角落里就有什么微微一响,一道红色的光芒在角落亮起来。 “救救我,哥哥姐姐、叔叔阿姨……”一个细细的小男孩声音微弱地响着,带着哭泣,“快来救救我啊。” 大家也知道这是剧情,不走下去离不开这儿,阮轻暮直接走过去,冲着那道红光所在的地方看了看。 是一道门缝。伸手一推,门开了。 傅松华掌心全是汗,死命拉着方离:“算了算了,我们不去了,在外面等着就好。” 方离嘴角忍不住上翘,没说话。 阮轻暮直接迈了进门,随口说:“那我们先走一步了啊。”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一窝蜂地狂奔过去:“不要,阮哥带我们走!” “班长等我们啊!” 这肯定是通关才能出去的单行道,留在这里干什么,跟着两位大佬才是王道! 眼看着同学们都挤进了那扇门,黄亚忽然回过头,冲着傅松华龇牙一笑:“你们俩好好地待在那儿,陪那个说话的女鬼哦。” “我草草!”傅松华心里一阵发毛,拉着方离飞快地冲了过去,赶在他们关门之前强行挤进门,“算了,你们离开我的保护不行,不忍心丢下你们!” 刚进门,众人头顶的一个电灯泡就亮了,“滋啦滋啦”地闪了几下。 闪烁的光线中,所有人都看清了四周。 屋子挺大,足足有几十平米,房间一边是一排铁栅栏,上着锁。 栅栏里,角落那个坐着一个小孩!瘦骨伶仃的身子,身上破衣烂衫上都是血,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哭喊:“我的血……血快流干了,救救我啊!” 女生们吓得齐齐尖叫,伸手想拉开身后的门,已经反扣上了,打不开。 “别怕别怕,npc啦。”白竞壮着胆子,冲着那小孩叫,“小弟弟你怎么了,我们要怎么才能救你啊?” 大概就和游戏一样,要通关,得问npc任务吧? 小男孩脸色发青,直勾勾地望着他们:“我的脚没了,被砍掉了。你们救不了我的。” 说着说着,他就站起了身,向众人示意了一下自己的下半身。 从脚踝以下,都是空的,还往下滴滴答答地淌着血! 这一下,除了阮轻暮和秦渊,剩下的人全都真的狂叫了起来。 栅栏里全是垫着的枯草,很清晰的一片浅黄色,那个小孩子凌空站在半空,怎么看都真的没有脚,姿态诡异又恐怖。 “他、他怎么站得住的?”唐田田都快哭了,和牛小晴抱在一起,扭头不敢看。 傅松华声音变了调:“别、别怕!他被关在里面,出不来的!” 黄亚嗷嗷痛叫:“妈的谁怕了,你别掐我行吗??” 傅松华松开手:“……不要乱说,是女生掐的吧?” 黄亚被他掐得胳膊肉生疼,气得飞脚去踢他:“老傅你要点脸,刚刚就这么诬陷我的!” 傅松华讪讪地挨了他一脚,身边,方离嘴角含笑,悄悄伸出手来,挽住了他。 “你掐我吧……我不怕疼的。”他吹气如兰,在傅松华耳边小声羞涩说。 傅松华心里一荡,又甜又不好意思,坚决无比:“没事,他皮糙肉厚,就掐他。” …… 阮轻暮站在栅栏边,冲着那小孩招手:“小弟弟你过来。” 那小孩子眼睛挺大,看着他,却不动弹:“大哥哥,我脚好疼,你把脚给我吧。” 阮轻暮:“……” 这群演还挺敬业,知道随机应变。估计要是上来个大叔,就会叫叔叔了吧。 他扭过头,平静地冲着秦渊说:“我们出去记得举报,这里雇佣童工,工作环境还很恶劣。” 那个演小孩的群演:“??……我成年了,别乱来啊这位同学!” 阮轻暮和颜悦色地笑笑:“别怕,我帮你找警察,你是被拐卖来做工的吗?” 群演急了,赶紧跑过来,指着自己的眼角:“我就是长得嫩,个子矮,你看我眼角都有皱纹了!” 阮轻暮“咦”了一声:“你的脚没断嘛。” 原来踩了个和枯草一样颜色的小木屐,踏在上面混在草堆里,就看不出来。 群演:“……” 日了狗了,这什么孩子啊,比鬼都精。 群演有气无力地看着他:“行了,不废话了。我是被坏人砍断双脚的受害儿童,你们能在这间屋子里找到开牢门的钥匙,就能救我出去。” 阮轻暮看着他:“救你干吗?谁知道你是人是鬼,你在这儿待着呗。” 群演气急败坏:“不救我,你们是出不去的!” 秦渊在一边,终于忍不住轻笑:“别玩了,找钥匙吧。” 一群人赶紧上来,到处翻找枯草。 可是门锁着,手伸进去也只能够到外面一片,黄亚急了:“钥匙要是藏在墙角那边的草下面,我们怎么拿得到?” 秦渊一直站着没动,这时候却忽然从栅栏里伸过手去,一把抓住了那小孩。 他蹲下身子,毫不客气地脱下小孩沾满血的木屐,晃了晃。 “啪嗒”一下,果然掉出来一把黑乎乎的钥匙,插进栅栏上的大锁,应声而开。 “哇塞,大佬牛批!怎么猜到的啊?” 秦渊摇摇头:“他一直说脚疼。既然设定是脚都被砍掉了,哪里还有感觉。疼得话,应该就是被硌到了吧。” “嘤嘤,大佬你还是别解释了,怎么这么瘆人啊……” 小孩从牢里面出来,冲着他们龇牙一笑:“谢谢各位好心人,好人有好报的。” 他伸手在墙边按了一下,墙壁忽然向两边“吱呀呀”分开,露出了一道机关。 “哇,好厉害哦,这做得像电视剧一样。值回票价。”一群学生啧啧赞叹,蜂拥着往机关那边涌去。 里面是一条狭窄的通道,光线极暗,看不清身边的墙壁什么样,摸了摸,冰凉光滑,像是玻璃或者光面瓷砖。 沿着通道往前走,忽然就闻到了一股难闻的臭味,若有若无的。 “咦,什么东西滴在我头上?”忽然有人叫。 “滴答,滴答。”越来越多的液体开始往下滴,几个人往头上一抹,艹,从头顶下滴下来的,是粘稠的血浆。 这一抹,手上都是血,身上也滴得到处都是。 幸亏穿了带帽子的雨衣,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啊啊啊!——别慌别慌,是色素加血浆。”傅松华颤声叫,紧紧抓住身边方离的手,“老大说了的!” “体委啊,这儿只有你怕。”就连娇娇柔柔的陆涟漪都忍不住抱怨,“你叫得我耳朵都快聋了啦。” 一阵桀桀的怪笑从四周传来,环绕在众人耳边:“诸位胆子很大啊,敢放走我的医学实验品,那就换你们其中一个留下来,代替那个小孩做实验吧。” 随着他的话,暗黢黢的通道忽然亮了,大家身边的玻璃墙壁半明半暗,显出了后面的东西。 “我靠!” “日!!……” “啊啊啊——”这一下,尖叫和狂吼混成了一团,绝大多数人真的被吓到了。 身边全是玻璃缸,里面是浑浊的液体,有的微红,有的透明,泡着各种各样的头骨、断肢、 还有内脏器官。 虽然也知道就是吓人的,可是这种黑暗的地方寂静阴冷,道具又做的逼真,乍一看到,真的超级惊悚。 阮轻暮纵然胆大,一眼看去,也觉得恶心,随口骂了一句“卧槽”,身边的秦渊没有做声,拉着他的手掌忽然握紧了。 阮轻暮扭头看着他,惨淡的光线下,正见秦渊面色青白,眼角似乎轻轻颤了一下。 阮轻暮心里好笑,悄悄拿手指在他掌心抠了抠,悄声问:“怎么了,你不会也怕吧?” 秦渊轻轻吸了口气:“没有。” 他并不晕血的,可是看到这些残肢断骨,心里忽然就觉得极不舒服,好像忽然被触动了什么隐藏已久的记忆,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吐了出来。 傅松华忽然冲着头顶大吼:“我们才不会留任何人下来呢,你死心吧!多行不义必自毙,天网恢恢,法理不容!” 众人:“┑( ̄Д  ̄)┍……” 还挺入戏哒。 “一个人都不留吗?那就都死吧!”那声音怪笑着,尖锐刺耳,随着他的笑声,通道四周和前后忽然涌出了一大串灰色的泡沫,飞速膨胀着,排山倒海一般袭来。 “卧槽,这么凶残的吗?这啥啊!” 那些泡沫转眼挤满了四周的空间,把所有人身侧的空隙挤得满满当当,还散发着一股腥臭。 虽然有胶皮雨衣挡着,可是真的超级恶心,牛小晴崩溃地叫了一声:“啊啊,大家别碰,黏糊糊臭烘烘的!” 阮轻暮憋住呼吸,忍不住骂了一声:“什么玩意啊,这么膨胀下去,会不会没空气了?” 身边,秦渊淡定又镇静的声音响起来:“大象牙膏实验,过氧化氢的催化分解。” 傅松华恍然大悟:“哦哦,想起来了,化学竞赛的实验题做过。” 方离小声问:“那是什么啊?” 傅松华骄傲地显摆:“浓缩的过氧化氢和发泡剂混合起来,加上碘化钾和催化剂,能在短时间里喷出来充满氧气的泡沫。加彩色色素,做实验可好看了,哪像这儿,加的什么玩意啊,臭死了。” “哈哈哈,你们是绝对找不到出门的钥匙的,我藏得那么隐秘,你们就等着在这里,也化成枯骨吧!” 笑声消失了,大家面面相觑,得,接下来又得找钥匙。 秦渊看了看那些玻璃容器,皱着眉:“只能在这些里面了,得下手捞。” 阮轻暮观察了一下,随口说:“那分头摸吧,女生就算了,男生一人负责几个,从头往后下手摸。” 女生们一个个往后拼命退,就算是胆大包天的牛小晴也不敢逞能了:那些泡着福尔马林的玻璃罐看着就恶心,谁愿意下去摸。 一群男生没辙了,这里面罐子那么多,一个人慢慢摸,不知道要到啥时候,黄亚把心一横:“上上上,不上的是娘们!” 傅松华“呲溜”一下就蹦到了人群后头:“我、我也是女生,我跳过女团舞的……” 方离“扑哧”一下乐了,想起去年元旦晚会时的点点滴滴,心里又甜又酸,扭头冲着傅松华轻轻说:“那你站那儿别动,我帮你摸。” 秦渊看着摩拳擦掌的男生们,忽然说:“找泡骨骼的这些,内脏罐子就算了。他刚刚说‘叫你们也化成枯骨’,可能是提示。” 大家纷纷恍然大悟:“对对!” 骨头好点,妈的去摸软乎乎的内脏实在是要做噩梦。 大家分散开来,挨个轮流伸手进去乱摸一气,一会儿黄亚狂叫“啊啊啊,骨头它在咬我的手”,一会儿方离小声地安慰某人“没事的,我真的不怕,小时候在家都是一个人”,恐怖气氛慢慢淡了,一片嬉笑声。 阮轻暮和秦渊并肩站着,两个人同时找了个罐子,一起伸手下去慢慢地找寻。 阮轻暮轻轻挽住了秦渊的一只手,摸了一会儿,手底下一顿,终于在几根大腿骨的模型里摸到了个东西。 “哈哈,找到了!”他得意地搅动着骨头,从淡淡的血水中扬起水淋淋的钥匙,“可以走啦!” 通道尽头的大门打开了,背景声还在敬业地演着戏:“你们这群混蛋,竟然能离开了我的实验室!——你们迟早会被我再抓来的~~~~” 外面已经是出口,尽头处写着“换衣处”,旁边还有个洗手池。 一群人松了口气,争先恐后地把胶皮雨衣脱下来,纷纷抢着洗手。 一路上下来,手上都沾了假血,黏糊糊得挺恶心。 终于都换洗完了,大家又抢着冲出了门。外面阳光灿烂,在里面的黑暗中待了半天的少男少女们一阵欢呼:“死后余生!劫后重生!” “人间啊,我们又回来了,爱你!” 阮轻暮和秦渊在最后,正要出去,一扭头看见身边的人,忽然就怔住了。 秦渊的脸还在门里,真的比别人还惨白些,眸子里也有点奇怪的怔忪。 “你怎么了?”他轻声问。 秦渊慢慢地摇摇头:“真的没事,早上可能吃油腻了点,看到这个有点犯恶心。” 他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又使劲揉了揉脸颊。可是刚刚心神有点混乱,忘记了去洗手,这一抹,手上的假血就抹了一脸。 连体雨衣刚摘下,头发也被弄得有点乱,看上去,不仅头发散乱,俊脸上更是沾满鲜血,眸光恍惚。 像极了前世他最后弥留时的样子。 阮轻暮怔怔看着,忽然心里就像猝不及防被扎了一刀。稳准狠。 明明都知道全是假的,可是就是疼得无法呼吸。 他倏忽一闪身,重新从门外踏进了黑暗的门里,拉着秦渊藏进了一片暗影。 然后,捧起秦渊满是血污的脸,重重地,用力吻了下去。 温柔又凶狠。 再也没办法忍受任何失去。 第101章 你去哪儿 恐怖谷其实是个环状结构,里面的狭窄通道缓慢地绕出了一个半圈,游客出来后,距离入口就很近。 大家正在排队去拿上缴的手机,方离拿完了一扭头,正看见出口那边,两位大佬一前一后地走出来。 阳光明亮耀眼,两个漂亮的少年长身玉立,眸子里好像在发光。 方离一眼就扫到了他们的手。挽在一起的,出门的瞬间才无声分开。 方离的脸悄悄红了,只想装作看不见,可是再一细看……装不下去了。 这是发生了什么啊,两位大佬的脸上和嘴角都是血,就像一起联手刚从丧尸堆里爬出来。 他悄悄冲着那边使劲挥手,看阮轻暮抬头看他,飞快地拿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又指了指两个人。 秦渊和阮轻暮互相一看,两个人的脸色都有点发红。 秦渊掏出身上的纸巾,随手帮阮轻暮擦掉了他脸上的假血迹,阮轻暮笑了笑,也接过来一张,帮他认真地擦了擦。 在里面接吻的时间不长,可是却投入又激烈。一开始是阮轻暮发了疯一样不管不顾,很快,被吻的那一个像是也忽然被触动了什么,推着阮轻暮固定在身后的墙上,无声地激吻回去。 外面是烈日骄阳,门里是隐秘的、快乐又痛楚的禁忌。 耳鬓厮磨间,两个人的脸颊一片狼藉,唇边更是一塌糊涂。 两个人互相擦拭,旁若无人,方离又有点恍惚:呃,阮哥和秦班长或许只是同时脸上被喷到了假血? 啊啊啊……不可能,阮哥的嘴巴这么一擦干净,就更明显了,明明都肿了! 正纠结着呢,他身边就响起了一声幽幽的叹息。白竞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回过了头,盯着那边看了看,瞧见阮轻暮的嘴唇,又神色复杂地看了看旁边的秦渊。 妈呀,看不出冰山学霸这么猛。 阮轻暮看着两个人,不明所以,以为还没擦干净,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角。 白竞看着他微红的脸颊,水汪汪又懒又欲的眼,再看看那一闪又缩回的舌尖,忽然一捂脸,扭头冲进前面的人群里。 草草草!他们阮哥这个样子,别说秦大佬扛不住,谁都他妈的扛不住!…… 阮轻暮莫名其妙地看着白竞的背影,问方离:“他见了鬼吗?” 方离的脸也红了,又不好意思点明,也赶紧走回了傅松华身边,再也不回头了。 秦渊的眼角有点微红的血丝,看了阮轻暮一眼,忽然停下脚,在身边的冷饮摊上买了一杯冰果茶,冲着店员说:“多加冰。” 阮轻暮莫名其妙地接过来:“嗯?” 也不渴啊,怎么忽然买这个? 秦渊无言地拿手机给他拍了张大头照,递给了他。 阮轻暮看着照片上自己的嘴唇:“……” 他一边拼命地用冰凉地杯往嘴上冷敷,一边脸上火辣辣地发着烫。 艹,怪不得嘴巴上隐隐地疼呢,就跟中了含笑半步癫一样,红艳艳的,还带着点微微的水色。 奇怪,怎么秦渊就没这样呢?线条优美又凌厉的薄唇一切依旧,自己明明也啃得那么用力。 应该还是技巧不对,以后这么使劲压着乱吻不行,得学这个人一样,又吸又吮才对! …… 前面,傅松华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元气满满:“说真的,也就是很简单的剧情,我还以为有鬼呢,没劲。” 黄亚冷笑一声,抓起方离的胳膊,和自己的并在一起,举到傅松华面前:“有鬼啊,这里有两个人刚刚被鬼掐了。” 两个人的胳膊上,赫然都有几处被掐红的指甲印,方离皮肤白嫩,红青色更明显些,黄亚虽然皮肤黑乎乎的,可是显然伤痕更多,看上去触目惊心。 傅松华满脸涨红,一把抓过方离的手:“啊啊,疼不疼,我不是故意的……” 方离还没说话呢,黄亚已经忍无可忍地扑了上去:“都别拦着我,我和这个人渣拼了!奶奶的,谁还不是个娇弱的小可爱啊,我这都出血了!” 大家打打闹闹,阮轻暮和秦渊步子放慢了些,慢悠悠地落在后面。 “甜的。”秦渊忽然轻声说。 阮轻暮拿着冰饮杯在嘴上滚来滚去,脸又烧了起来,声音含糊:“闭嘴。” 知道了知道了,蜂蜜血浆是甜的,吻也是甜的! 秦渊轻轻笑了:“接下来想玩什么?” 阮轻暮含糊地说:“随便。” 玩什么都行,只要和这个人一起,哪儿都好玩。要是还有这种黑乎乎的地方就更好玩了。 前面的大部队停了下来,傅松华和人在剪刀石头布,然后发出了一声得意的大笑:“赢了,听我的,下面我们去玩极限卡丁车!云霄飞车有个屁的好玩,不去。” 围着他的男生女生们一阵抱怨:“就不,小孩才玩卡丁车!你怎么不去玩旋转木马呢?” 云霄飞车毕竟是标志性项目,闹了半天,大家还是决定去玩这个。 方离是真的恐高,傅松华也就没上,阮轻暮他们一帮人从上面下来时,方离和傅松华正坐在旁边的小凳子上,一人手里抱着只雪糕,悄悄说着什么,忽然傅松华就发出了一阵憋笑。 阳光下,他的眼睛里好像只有方离,笑得雪白的牙齿露出来,又飒又温柔。 阮轻暮心里有鬼,悄悄走到他们身后,忽然冷不防打了一下方离:“方离你完了!” 方离被他打得头一缩,委委屈屈地回头:“阮哥,干嘛打我?……” 阮轻暮瞪着他:“你敢出卖我?” 一定是把他嘴巴肿掉的事告诉傅松华了,可恶,不然大傻子怎么会笑成那样。 傅松华狂跳起来:“阮轻暮你欠揍啊,敢欺负方离?” 方离更委屈了:“我没有……我在和他说小艾哥的事。” 方离不擅说谎,阮轻暮讪讪地揉了揉他的头,赶紧转移话题:“小艾哥是谁啊?” 方离提醒:“我们去做直播的时候,那个隔壁店家的小哥哥。” 阮轻暮有点吃惊:“哎?你还和他有联系?” 方离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嗯,他人很好的,也很好玩。” 阮轻暮回想了一下,忽然恍然大悟,冲着秦渊解释:“就是冒充我骗你,要你发自拍的那个。” 秦渊笑了笑。嗯,记得那个人。 方离又说:“他现在跑到瑞姐家去带货了,直播的时候原先的粉丝问他为啥跳槽,他直接说原先胡姐那家卖的都是抄袭货,他错了,来原创店家这里赎罪呢。” 阮轻暮笑了:“这么刚的吗?” 方离笑吟吟地点头:“对啊,瑞姐家生意现在可好了。然后就一堆人乌央乌央的跑去胡姐直播间刷弹幕,科普这家的骚操作。小艾说,那个胡姐堵他下班威胁他,结果被他录了音,直接放到网上,那家店都被骂死了,哈哈哈。” 阮轻暮也乐了:“哎呀,我喜欢这个发展。” 虽然只做了三天,可是帮他挣了一部新手机和画框钱呢,瑞姐家地直播间一开始还有大量的粉丝一个劲地问他俩去哪儿了,瑞姐也来问过他俩能不能固定时间周末去一天,都被他俩拒绝了。 学习实在太紧张,平时的周末几乎全在卷子堆里过的,哪有时间兼顾挣钱呢。 现在小艾过去填上了这个空,还真挺好。 旁边,黄亚他们也下了云霄车跑过来:“阮哥阮哥,去吃饭不?” 时间已经到了中午,大家肚子都开始有点饿,看看班级群,有的小组已经到了餐厅那边了,正在群里晒吃的,还在一溜儿叩谢的动图:“感谢土豪,感谢秦大佬!” 电影游乐园里都有合作的连锁快餐店,比在外面卖的贵一些,他们这个年纪的青少年吃一顿饱的,怎么也要好几十元。 秦渊那边帮大家拿到的通票才160元整,还包了午餐。大家到了餐厅一看,菜单上光是这份单人套餐就值58元,再加上原本280元的票价,相当于打了半价还不到。 阮轻暮他们进去的时候,两个班不少人都已经在大快朵颐了,一看他们进门,9班同学就扯开嗓子叫:“阮哥坐这儿,这儿有位子,秦大佬也来呀!” 1班的学生缩在一边蔫蔫的,连出声招呼的人都没了。 招呼个屁呀,每次到这种时候,他们班两个大佬都雷打不动地往9班人堆里钻,活生生两个抛家去国的昏君。 知道的,也就是他们和9班男生玩得好,不知道的,还以为9班有什么绝色校花等着他们火热追求呢。 一个男生伤感地喝着冰可乐,叹息一声:“班长再也不是那个班长了。” 他身边的室友同样点点头:“老傅也不是那个老傅了。” 正说着,秦渊站了起来,走到他们这边,看了看大家吃得一片狼藉的快餐盘:“还要加点什么吗?甜点还是冰饮,我请客。” “嗷嗷嗷!爱班长,我可以再来一个冰激凌!” “有点撑了,我觉得我只能再塞得下一个蛋筒。” 先前说话的两个男生作出痛哭流涕的表情,扑上来抱住了秦渊摇了摇:“班长啊,我们错了,你还是我们的好班长!” 秦渊额头青筋跳了跳:“放手,不然自己付钱。” “哦哦。”两个男生立刻松开手,“付完钱你就放心地回9班吧,我们会想念你的!” 周围一通爆笑,秦渊无奈地瞪了他们一眼,果然淡淡地转身,又回去了阮轻暮那边坐下。 几个1班的女生看了看那边,忽然有人小声问:“你们发现没,我们班长现在好像脾气好了很多?” “嗯嗯,是哒!”她身边的女生立刻点头,“我还记得高一时,都没有见班长笑过,校草评选贴上的照片,别人都能找到笑脸,就我们班长找不到。” “虽然很酷,可是看着总觉得好像闷闷不乐。” “你们觉得我们班长是酷酷的好看,还是笑起来好看?” “还用选吗,当然是笑起来好看。”有人小声嘀咕,“班长现在的样子,总觉得他心里好开心啊。” 温和地看人的时候,眉目安然,没有了孤傲和心事重重,眸子中有隐约的幸福模样。…… 中午吃完饭,不少精力旺盛的学生们跑出去,继续找心仪的项目玩,阮轻暮和秦渊他们这队人商量了一下,唐田田她们几个女生怕晒,就留在餐厅继续聊天,剩下的人看了一回儿地图,决定去风景区那边看看。 园区最东边,是一片专门供人休憩和欣赏风景的人工湖,面积不大,可是造景做得极好,四周巨树参天,草坪如荫。 因为刚开业,人工湖的水质也极清澈,一片碧波闪着粼粼的光,下面红白色的锦鲤悠闲地游来游去,在水下清晰可见。 湖边有一棵大树,树冠和他们三中的那颗大合欢树一样巨大,下面有园区专门铺设的软垫,放在树下供人躺着。 女生们都没来,一起过来的就只有傅松华方离,还有白竞他们几个。大家伙儿找了几块靠近的垫子,纷纷躺了下来,望着头顶碧绿的树叶,还有叶丛里隐约闪烁的光斑。 午后时光静好,暂时脱离了题山书海,难得偷得半日时光,加上吃完饭又容易犯懒,一群少年并排躺着,有点少见的安静。 傅松华悄悄伸出胳膊,把方离的头拉过来,让他舒舒服服地枕着,旁边,秦渊和阮轻暮的手无声地拉在了一起。 白竞忽然开了口:“喂,大家高考想报什么志愿啊,想好了吗?” 这是个严肃的小问题,一时间,没人立刻回答。 半晌,黄亚先开了口:“我这个成绩也就勉强三本吧,我想了一下,市场营销啊、电子商务什么的好像蛮常见的,大概就这个?白竞你呢?” 白竞想了想:“我想学新闻传媒类的。” “哎?那不是文科吗?” 白竞显然是做过了功课:“有少数的相关专业是文理兼收的,比如和计算机结合的一些,比如大数据传播什么的。” “那挺好,做狗仔队,白竞你是一流的!” 白竞飞脚去踢那个男生:“不是做记者啦,是研究幕后的数据。” “哦哦!那就是琅琊阁阁主的本色嘛,幕后boss,冷眼旁观、操控江湖什么的?” “哈哈哈!”大家一通笑,有人就cue方离:“小方方,你将来考什么啊?” 方离小声地回答:“我可能要去参加艺考。” 这一下,大家都有点惊了:“什么?你可是理科生啊,艺考生的高考程序和我们不一样吧?” 方离抿着嘴唇,声音轻柔:“是的,十月份就要艺考报名了。到时候先参加省考,再得去外地试试专业校考。” 阮轻暮也有点蒙,扭头看他:“考舞蹈专业吗?” 方离有点羞涩:“嗯,我妈托人找艺校老师看了我一下,说平时系统性训练不够,但是基本功还算扎实的,没走歪。” 毕竟从小大半时间是在练功房里度过的,看的都是省团舞蹈演员的舞,指点他的也都是曾经专业一流的台柱子,包括他妈。 傅松华激动地一挥手:“嗯,咱们考个军艺或者央戏!” 方离都被他逗乐了:“那种不可能啦,多少万人里面考上一个,而且都是那些从小苦练十几年的真正天才。” 舞蹈这种事,仅仅有天赋还不够,还要真正日复一日、每天十几小时的从小苦练。 “但是,全国有那么多艺术院校,都收人的。”他鼓起勇气,“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台柱子,但是伴舞啊什么的,都也很好很开心呀。” 阮轻暮笑了笑:“嗯,方离你说的对,只要做自己喜欢的事,就已经是最好。” 白竞又挨个儿点名:“老傅你呢? 你成绩那么好。” 傅松华想了想:“我随便,反正我这成绩,985还是211,随便我挑,什么轨道交通啊、电气工程啊,生物医药啊,慢慢挑。” “切~~牛皮哄哄的呀!”几个人起哄。 可是这也的确是实话,按照傅松华最近这突飞猛进稳定在全年级前五的成绩,的确可以高考志愿横着走。 “秦大佬你呢?你拿了那么多省赛和国赛的奖,很多学校都已经抛媚眼了呗?” 斑驳的小光斑跳跃在少年们的脸上,秦渊悠悠地闭着眼睛,声音平静:“金融相关或者企业管理吧。都有文理兼收的。” “哦哦,对哦!班长家里有矿。哈哈哈哈。” 人群中,黄亚接着嚷嚷:“阮哥你呢?你想过吗?” 阮轻暮怔了怔:“……啊,没想好哎。我也随便。” 他的成绩考个不错的大学应该没问题,但是在短短最后一年里,再怎么冲刺,想和秦渊考到比肩的分数,考进最顶级的学府,还是不可能的。 反正秦渊到哪儿,他就去哪儿,不在一所学校,也一定在一座城市。他要跟着他,粘着他,除非秦渊想放手,不然他怎么也不放。 不,他妈的就算这个人要放手,他也得死缠烂打把他给追回来,难道活了两辈子,说放手就放手吗? 身边,秦渊握着他的那只手,忽然攥紧了,像是有点不安似的。 大家都躺着,看不到别人的表情和脸。 只有阮轻暮无声扭头,看着秦渊那沉静又俊美的侧颜。心里又酸又软。 片刻前激吻时脑海中那些画面走马灯似的,叫他心里一阵阵地抽痛着。 他悄悄往秦渊那边拱了拱,像个小大号的蚕宝宝似的,嘴巴也拱到了秦渊耳边,吹出来的热气像是毛毛虫的小刺,撩拨着他的耳垂。 “放心啦,你考哪儿,我就考在你边上。到时候,我们都满十八岁了,一起搬出来……租房子住啊。” 第102章 真辛苦啊 升上高三以后,生活的乐趣明显少了许多,九月份的那次秋游,成了地狱生活开启前最后一次欢乐的记忆。 这一年的元旦,学校照样开了热闹红火的元旦晚会,高三的学生们却基本没太参加了,只有少数班级报了那种最简单的单人演唱。 台上的学弟学妹们和过去的他们一样,充满活力,节目各种大胆和精彩,可是终究再也没有去年那惊艳搞笑的舞台来燃爆全场了。 今年的最佳节目评选里,第一名的健美操和第二名的班级小品票数胶着不下,也不再像去年那样,第一名和第二名相差了八九张票。 《yes,ok》的视频还在学校贴吧的置顶精华帖里,四位学长们的大长腿和细腰在视频里扭动,烈焰红唇,长发飘舞,以至于新入学的高一新生们每次看着,都有点心神恍惚。 ——每天早上在领操台上精神抖擞的大帅哥傅松华、学校每周一的升旗手、高三顶流学霸、学生会正会长秦渊,还有那个永远站在秦大佬身边的散漫9班体委,真的就是视频里那几个舞姿热辣的美女吗? 倒是视频里最漂亮娇俏的那个女装大佬,平时在学校里不太好遇见了。 听高三的学长说,他参加了艺术生考试,新年前后的这两个月,已经经常请假,去往几个心仪的艺术院校,分别参加校考面试了。 一月初,期末考试如期而至,整个高三的学生们都如临大敌,气氛紧张。 绝大部分的课程都赶完了进度,竞赛班早就完成了整个高三的课程,就算是进度最慢的稳健班,也紧赶慢赶,把所有高考的知识点教授完毕,考完这场试,再短暂地放十几天象征性的春节寒假,其实高三的学习部分就已经正式完结。 再回到学校时,就该是全力冲刺备考,面临第一次高考模拟考试了。 …… 天空洋洋洒洒开始下雪,教室的窗户关得严严实实,外玻璃上一片模糊,覆盖着层层晶莹的冰花。 考场里有水暖,室温挺高,不少学生都脱下了厚重的校服,教室里,签字笔在试卷上沙沙地响。 阮轻暮也热得脱了校服外套,露出了里面的米白色毛衣,他脖子修长,穆婉丽就特爱给他买高领的毛衣,脖子粗短的人穿着显得窝囊,脖子长如阮轻暮这样的穿着,就衬托得越发少年清俊逼人,面目如画。 监考老师在后排来回巡视着,看向最后一排地阮轻暮时,眼光有点慈祥。 没有任何老师不喜欢学习好的孩子,对于进步快、知耻而后勇的进步学生就往往更加偏爱,监考老师是个老太太,正是阮轻暮最初强行挤进去的竞赛班的化学老师。 当时她对这个只待了一个月就走了的后进生印象深刻,还威严地训斥过,可现在一年半过去,这个名字不仅没被渐渐淡忘,反倒如雷贯耳了些。 打架揍人样样不落,却带着个学渣班拿下了校运动会的金牌;平时懒洋洋地好像对什么都不上心,可是闷声不响地,却在极端的时间里,把成绩从倒数六七百名提高到了年级前一百。 老太太教了这么多年的书,进步大的学生遇到不少,可是这种程度的,也的确没怎么见过。 这成绩好、懂上进的孩子吧,就怎么看怎么喜欢。你瞧瞧这做完了试卷,趴在桌上的惫懒模样,都挺可爱。 ……阮轻暮歪着头,默默地检查了两遍试卷,一边无意识地摩挲着吊在毛衣外面的一枚玉佩。 和田羊脂玉的料,洁白如玉的表皮上有几块暗红的枣皮俏色,雕刻成双鱼形状,一看就是稀罕物件儿。 去年阮轻暮生日的时候,秦渊拿了个紫檀木的小盒子,郑重地送给了他。 阮轻暮前世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可是打开盒子时,却呆呆地手一抖,差点把盒子给摔了。 和上辈子秦渊随身佩戴的那一块,实在太像了。 其实那块玉佩他也只是眼熟而已。第一次见,他抢了就跑,第二次见,就已经陪着他埋在了黄土坟冢下,他也没来得及看清楚。 还记得最初几次秦渊对他追杀来追杀去,他迫不得已,和他纠缠过许久,其中有一次贴身打斗,秦渊削掉了他的发冠,他也趁势抢下了他腰间挂着的那枚双鱼玉佩,得意扬扬地转身就跑。 可没想到,秦渊却恼怒地不依不饶,又披星戴月地追了他几里路。还没焐热呢,就又被强抢了回去。 啧啧,虽然那玉佩是贵重了点儿,可是秦家什么值钱的东西没有,也值得那般吝啬? 若真是看得重,也就罢了。可明明最后收敛他的尸骨时,这位秦少侠还是默默解下了那枚玉佩,又放进了他的棺木中了呀! 可见也不是真的那么稀罕。…… 可是这辈子,他又从哪儿弄来这么一块啊? “我妈的首饰盒里留下来的。”秦渊送给他的时候,两个人正在他家的健身房里,练完了沙袋,一起瘫倒在地上的垫子上。 “是她家里祖传的,据说传了好几辈子呢。她怀着我的时候,和我爸笑着说,要是生个女儿。那就留给女儿做嫁妆;若是生儿子呢,那就将来传给儿媳妇。” “靠……那你送我干吗?”他躺在垫子上,满头满脸都是汗,一边呼哧呼哧喘气,一边恨恨地问。 “你就是我媳妇呀。”那时候,秦渊很快翻过身,用一个轻柔的吻堵住了他的不满,好半晌才放开软成了一摊春水般的他,眼角眉梢都是笑。 见他张牙舞爪反扑过来,秦渊也不抵抗,任由他翻身骑在自己身上,一双凤眸默默看着他:“我当你媳妇儿也行的,总之你把玉佩收下。” …… “叮铃铃”的考场铃声响了,最后一门理综考试终于结束,不少学生还在争分夺秒地写最后一点,发出一声叹息或者惨叫。 阮轻暮慢悠悠交了试卷,身边,黄亚紧张地一把抓住他:“阮哥,刚刚物理倒数第二题,你答案多少?” 阮轻暮摇头:“别问我,我物理也一般。” “哪里一般了,嘤嘤,上次月考你物理都考了全班前三呢!” 旁边白竞伸手拍了拍黄亚,表情沉痛:“亲爱的,过去的事就叫它过去吧,往前看。” 阮轻暮从交上去的书包里找出手机,打开一看,已经有消息发了过来。 “今晚庆祝考完解放,吃小火锅,他们已经去排队了,你们直接过来。” 阮轻暮嘴角微微一勾,冲着还在对答案的黄亚他们招招手:“走吧,去食堂。” 外面的小雪越发大了,考完了最后一场,无论考得好坏,大家紧绷的神经都放松了不少,通往食堂的路上涌满了饥饿的学生,还有人捏着薄薄的雪,冷不防地往人脖子里塞。 惊叫和笑闹洒了一路,伴着灰蒙蒙空中飘荡的雪花。 进了食堂,果然1班的一群人已经占好了位子,傅松华带着几个男生正在火锅窗口排队。 三中的食堂伙食质量也就是一般,可是总有几个稍微拿得出手的常见招牌菜,平时就是糖醋小排和红烧大肉圆子最受欢迎,到了冬天,袖珍小火锅供应有限,就得靠抢。 阮轻暮走到秦渊身边,自然而然地坐下,伸了个懒腰:“呼——坐了两整天,腰都要断了。” 秦渊安静地把拿好的小碗按个分给大家,看了看他,轻声说:“晚上回寝室,拿热水袋敷一下。” 阮轻暮斜着眼看着他,眼神有点古怪。 谁来敷? 怎么敷?敷着敷着,大概还要揉几下,挤在那么小地上铺,然后搞不好才会真的闪了腰。 “阮哥考得怎么样?”一个1班的男生凑过来问。 黄亚抢着说:“那必须不错,我们阮哥一路上脸上都笑得可美了呢。” 阮轻暮摇摇头:“就那样。感觉越往上,提高越慢。” 那个1班的男生苦着脸:“阮哥,给点活路吧。我们培优班的人一个个死去活来的,也就是保住名次不变,你已经像尖刀一样插在我们班里了。还要怎么提高?” 培优班名义上是可以自由进出,但只要不是退步巨大,老师一般也都不会轻易把人踢走,但凡有人成绩落后一点,那必然是谈心、训导、请家长一起上,死活也要把人救回来。 但是真有人进步到靠近前100,只要申请,基本都可以调班,整个年级去年一年,培优班插进来四五个成绩提升的,唯独只有一个人,名次已经进了100以内,却始终没进来。 就是9班体委阮大佬。 秦渊在一边淡淡地说:“嗯,越往高处,提高十分八分都很困难。” 他身边的1班准学霸们脸都绿了:“老大,您那分数,就别再想着提十分八分了吧!” 都断流顶层了,每次拉开第二名几十分,一个人站在山顶上,不觉得高处不胜寒、寂寞空虚冷么? 正说着话,傅松华和几个男生一人端着一个小火锅,小心翼翼地跑了过来,前面的人叫着:“来来,小心烫。” 有几个是三鲜汤底的,有几个是麻辣汤底的,还有几个是番茄汤底,都刚刚烧熟了,小小的一个,大概够三个人吃,配菜也都有人拿了过来。 “自己选口味啊,菜不够的自己去窗口拿。”傅松华招呼着,伸手把一个番茄汤底的小锅仔放在秦渊面前,“老大你要这个吧?” 老大爱吃酸甜口的,他算是观察出来了。 秦渊看了看阮轻暮:“你要吃什么?” 阮轻暮笑了笑:“和你一样。” 黄亚坐在他身边,随手伸出筷子:“我跟你们凑一锅吧,我这两天上火,不吃麻辣的了。” 秦渊没说话,阮轻暮也没说话,旁边白竞忽然扭过头:“来吃三鲜菌菇的吧!你看这蛋饺啊,它又美又鲜~~~你看着蘑菇啊,它又圆又大~~~” “不嘛,我想尝尝番茄肥牛……” 白竞一把揪住他,硬把他的筷子插到了自己这边:“不,你并不想!” 黄亚还想反对呢,一扭头看见秦大佬低头帮他们阮哥夹菜的模样,嘴巴一瓢:“……是的,我忽然不想了呢。” 唐突了,逾越了,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了! 小锅开始翻滚冒泡,秦渊把一小盘肥牛切片倒了下去,过了一小会,又捞起来,放进了阮轻暮前面的碗里:“吃吧。” 阮轻暮也不客气,夹起来放进嘴里:“唔,还可以哎。” 大冬天的,滚热的牛肉片蘸着酸甜的番茄汤汁,就算牛肉不够高级,配料不够顶尖,吃到肚子里也一阵熨帖。 “对了,你们班方离呢?怎么不见他来吃饭?”有1班的人忽然问。 白竞夹了一筷子涮羊肉,抢着回答:“他参加隔壁省z市一所艺校地院考去了。” “哦哦!艺考生真的好辛苦啊。”理科男们一阵感慨,“我们虽然苦,可是好歹招生名额多啊,艺考生才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呢。” 傅松华默默坐在一边,一直没怎么说话。他夹了一筷子菜,里面的调料香叶都没挑出来,直接放进了嘴里咀嚼,半晌才猛地一口吐出来:“呸呸。” “那方离不参加期末考试了啊?” 白竞点头:“学校同意的,艺考生这两个月都这样,到处奔波。” 有人顺手搜了一下z市的天气,忽然惊叫:“我靠,那边今天中到大雪哎!家里人也要跟着一起去奔波,真辛苦啊。” 傅松华忽然开口:“他一个人去的。” 大家都有点呆住了。艺考生不都是家里人跟着去外地吗,人生地不熟的,要去不同的学校附近住宿、备考、等待,一个人怎么行呢? 不知道是不是被小火锅的热气熏的,傅松华的眼圈有点微微的红,重复了一句:“没人陪着他。” 别人都是大包小包的,家里父母跟着、宝贝一样伺候着,他的方离只有一个人,他妈最近又有点犯病,不摔盘子摔碗就已经很好了。 然后,他也只能这样眼巴巴地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阮轻暮抬眼看了看他,忽然道:“你好好考试,别娘兮兮地多想。” 秦渊也轻轻应了一声:“对,你要是成绩又落后了,大家才一起艰难。” 在场的男生都和方离挺好,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方离家里没人陪,可是也都知道该闭嘴不问,小饭桌上,大家都有点闷闷不乐,9班男生更是愁眉不展。 阮轻暮皱着眉,看着傅松华那越来越红的眼眶:“大家都别这样,方离没事的。” 他闷头吃了一口菜,声音含糊,听上去浑不在意,却一字字的:“他不是过去的方离了,不需要你们可怜。” 第103章 欢乐趣 听到阮轻暮的话,黄亚首先一拍大腿:“对啊,小方离现在可厉害了,都敢打我了呢。放心吧。他一定能考上一个喜欢的学校的!” “就是就是,他现在苦一点,很快就解脱了,我们还早着呢,地狱啊。” 一班的室友搂着傅松华,语重心长:“老傅啊,知道你喜欢罩着他,不过人家马上上艺校了,会认识新朋友的嘛。” “哎,你们说,方离这么好看,又这么会跳舞,会不会参加个选秀什么的?” “哈哈哈不会吧,他说话都脸红!” “你们可别说,我觉得方离上妆后,真的比那些爱豆还漂亮。你们不知道,高一新生里面好多学妹是他的准粉丝呢,说我们学校终于也有拿得出手的女装大佬了。” “哇哦,那等方离回来,我们得找他要个签名,说不定以后真能卖钱!” 这个年纪的少年们,忧愁总不能持久。刚刚还忧心忡忡的男生们,现在又一片热闹了。 只有傅松华依旧低着头,一个人闷头吃着小火锅,又快又猛,脸上额上都是汗。 ……一顿小火锅吃完,男生们的脸都红扑扑的,心满意足地捧着圆滚滚的肚子,往宿舍走。 今天虽然期末考试已经考完了,可是高三狗哪有什么考完就回家的好事,明天就是接着上课,等各科老师改试卷出来,又是新一轮的排名次、找家长,最少还有十来天的时间才能放掉。 “阮哥,秦大佬,回寝室打掼蛋不?好久没看到你俩联手打牌的英姿了!”白竞热情地邀请。 “我靠百晓生你疯了,谁想被他们俩联手虐菜?” 秦渊扭头看看阮轻暮,显然也想起了那一次的联手,目光温柔:“去吗?” 阮轻暮笑着看几个9班的男生:“那就再杀你们一盘。” “不行不行。你俩要来,就不能一家,不然就别来。” “对对,必须拆散!叫他俩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黄亚大叫。 阮轻暮恼得作势踢他:“就你这文盲,还会背元好问的词了?” “元好问是啥?不认识,我这是神雕侠侣里李莫愁的歌词!……” “滚吧,拆了我们就不去了。”阮轻暮笑骂,“和你们搭档,我怕我会被气死。” 男生们一片哄笑,秦渊微笑不语。是啊,不做搭档,还有什么意思? …… 人群最后面,傅松华低着头走着,高大的身影映在白色的雪地里,落后了大家几行,孤单又冷寂。 秦渊走慢了点,和他并排默默走了一会,才低声问:“方离什么时候回来?” 傅松华闷闷的,半天才委屈地开口:“他不跟我说。” 秦渊一怔:“为什么?” “他不准我逃课去接他。”傅松华忽然有点激动,“我少上半天课怎么了?再说了,就算耽误了一点,我乐意,他为什么就不明白呢!” 秦渊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方离做的对,你现在就是考试和学习最重要。而且,方离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柔弱,他足够坚强。” …… 阮轻暮和秦渊没回寝室,而是默契地慢慢落后,和大家拉开了点距离。 等到大家都进了宿舍楼,他们俩才熟门熟路地转身,向着文体楼走去。 活动室里有他们存着的资料和习题集,这些天,他们基本都是上完了晚自习以后,就偷偷来活动室里再学一会。 秦渊做竞赛题,阮轻暮补基本功。更多的时候,是秦渊拿着阮轻暮的卷子高效地整理错误,然后阮轻暮一点点改。 今天刚考完试,再刻苦的学生也都松了口气,玩牌的打游戏的,大多猫在了暖气充足的寝室里,文体楼这边空无一人。 没有人踩踏,地上的小雪积得也比校园别处厚,踩上去软软的一层。 四周一片静寂,阮轻暮慢悠悠地踢着雪,嘴里轻轻哼着一首秦渊没听过的小曲,仔细分辨,唱的正是刚刚黄亚随口提到的、那首元好问的词。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小曲儿不像是现在市面上的那些口水歌,曲调悠扬婉转,又带着悲凉的古意,阮轻暮也没什么唱功,可是少年人的音色清亮,这样低低唱出来,回荡在雪地中,就格外动听。 秦渊默默听着,心里有种奇怪的恍惚。 “这曲儿不好。”他忽然说。“什么欢乐趣、离别苦,听着就难受。” 阮轻暮笑了笑:“我是唱傻大个呢。没唱我和你。” “哪个电视剧的歌,网上能下到吗?” “不,哪里都没有。小时候学的。”阮轻暮想了想。 上了三楼,活动室里黑着灯,秦渊开了灯和空调:“晚上还做题?” 阮轻暮叹了口气:“好啊,今天考试物理有个知识点我不会,现在赶紧补一补。” 秦渊想了想:“要不要休息一下,刚考完大考。” 阮轻暮随手揉了揉他的头:“我男朋友站得太高了,我得抓紧点爬上山去。” 还有四五个月就高考了,秦渊肯定要考去首都名校,自己再不努力,万一真没考上同城的学校可怎么办? 真是造孽啊,上辈子,打死他也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这么规规矩矩参加科举考试,还这么悬梁刺股,就差没弄点囊萤映雪了。…… 活动室里渐渐暖和了起来,两个人安安静静的,又和往常一样学了一会儿,时间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十点多。 阮轻暮做完了两套卷子的回顾,放下资料书,掏出手机看了一会。 方离的朋友圈有条新的,周边的雪果然下的比本地还大。他穿得像个圆圆的小球,正站在外地一所艺术院校的大门口,身边是一棵大松树,双手抱着树身,正冲着镜头,清秀的脸上都是笑意。 “抱着‘松’树呢,啧啧。”他小声感叹。 秦渊凑过来看了看,笑了:“嗯,看上去很开心。” 正说着话,外面寂静的夜里,就传来了些极微弱的窸窸窣窣声,有什么打在窗户上。 夜深人静,雪落无声,两个人耳力都极好,立刻就同时互相看了一眼。 秦渊飞身跃起,伸手关了灯,两个人手挽手,悄悄把窗帘挑开了一条缝,往外面一看,都瞪大了眼睛。 大合欢树是落叶乔木,早就光秃秃地落下了所有的叶片,现在纸条上积满了雪,这大晚上的,虽然不能说天寒地冻,起码也是冷得够呛,怎么会有人爬树?! 两个人眯着眼睛,等到那个身影渐渐爬高,都认了出来是谁。 “你们班这个大傻子是不是属猴的,怎么这么爱爬树?夏天爬,冬天也爬?”阮轻暮凑在秦渊耳边,悄悄问。 秦渊也侧过脸,嘴唇在他耳边轻轻回答:“属猪的吧,这么笨。” 两个人嘴里笑着,心里却都有点担心。夏天枝繁叶茂时爬树安全,四周全是繁盛的枝叶托着,现在整个树冠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上面还全是积雪,就怕一个不小心摔下去。 高大的少年身手依旧灵巧,不一会儿,就从下面爬到了高处,站在一条大粗枝干上,四处瞧了瞧,似乎有点茫然。 然后就开始到处扒拉树枝。 两个人在窗户后面静静看着,忽然都心里一动。 阮轻暮轻轻咬耳朵:“他在找夏天挂的表白信?” “嗯。我觉得也是。” 每年六月高考后,这种表白信在树下挂得到处都是,学校一般在暑假里才会抽空清理一下。去年那一届挂在下面的那些全都在劫难逃,可是他们挂的是从楼上窗户系上去的,藏在极高的树冠中,也没人发现。 每次推开窗时,秦渊挂上去的小铭牌还在,旁边傅松华系上去的也还在。 可现在积雪压着树枝,上面的东西都被掩住了,白茫茫的一片,哪里看得见? 傅松华在那儿扒拉了一会,始终找不到的样子,就忽然有点焦躁。忽然抬起脚,冲着身边的树枝狠狠地踹。 积雪被他踹得扑簌簌往下掉,不少枝丫上清净了些,可是依旧看不见他挂的东西。他越发急躁,一边乱踹树枝,一边到处乱扒。 屋子里的两个人瞧着他着急的模样,一开始还觉得好笑,慢慢的,都有点心里难受。 秦渊握了握阮轻暮的手:“下去吧,别惊动他。“ 不用多说,阮轻暮也明白他的意思,两个人一起悄悄出门下了楼。 傅松华在树上始终找不到当时自己挂的信,心里又丧又难过,终于住了手。一个人傻乎乎地在树上蹲了一会儿,终于慢吞吞地爬了下来。 刚刚落了地,身后就响起一声淡淡的声音:“荼毒学校植物,还是着名景观,你可以啊?” 傅松华猛吃一惊,慌忙一扭头,只看见文体楼门前的台阶上,正坐着两个人,齐齐地看着他,像是居委会的大妈深夜看见了贼。 阮轻暮和他们班长。 “你们干什么?”他小声嘟囔着,“神出鬼没的,想吓死人啊。” 阮轻暮坐在台阶上,没起身:“没你吓人,我们还在地上呢,你都上天了。” 秦渊冲着他招招手:“来坐。” 傅松华磨蹭着走过来,犹豫地看了看他俩并肩的样子,在一边坐了下来。 台阶上的雪被掸开了,坐在上面有点凉,但是几个人都不在意。 秦渊没看他,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那个‘少夫少妻,天长地久’是我们。” 傅松华愕然了几秒,忽然恍然大悟:“卧槽!” “都还在的,我亲手系在一起,栓得很牢。”秦渊接着说,“前一阵落叶的时候,我还看见它们在树梢晃荡。” 傅松华愣了一会儿,才低声说:“什么都不会长久的。树枝也会枯,到时候假如断了,就也会掉。” 阮轻暮淡淡开口:“掉了就再挂上去,毕业了也能偷偷进来。一年爬一次也不是大问题。” 傅松华不吭声了。 阮轻暮冷笑:“所以你到底是担心方离一个人,还是担心你们根本就不长久?” 所以才会一个人深夜又来树上,确认他的表白信还在不在,生怕那个小小的许愿落了空? 傅松华低着头,好半晌才低声问:“都有,不可以吗?” “你无聊不无聊?你和方离算什么,人家还不到十八岁呢,和你定了终身了,还是上床了?”阮轻暮恶声恶气地叫,“谈恋爱就好好谈,现在能对他好,就好一点。一辈子的事长着呢,现在就担心什么长长久久,有意思吗?” 傅松华跳了起来,雪光映照下,一双眸子带着血丝:“当然有意思,我又不是闹着玩的,我就是要一辈子。现在的问题是,方离和我根本考不到一起去!” 他绝望地叫:“一流的首都艺术院校是几万人招一个,方离自己也说了基本功不够扎实,他考不上的。所以只能去考二三线城市的学校,只要能跳舞,他就很开心。可是我呢……我该怎么办?” 秦渊皱了皱眉:“胡说什么,你当然要上你能考上的最好的学校。” 傅松华崩溃地大叫:“我不想!我想和他考在一个城市,不然我们就要分开了,整整四年……假如再继续深造,就要分开得更久,我做不到!” 阮轻暮冷笑:“方离同意了吗?你就这么自顾自地想当然?” 傅松华痛苦地抱着头:“就是他不同意啊,他说,要是我敢为了和他一起,就去报考差劲的学校,他就不上学了,省得耽误我。你们不知道,他看上去柔柔弱弱的,遇到事有多固执!“ “那不叫固执,那叫正确选择。”秦渊和声说,“方离的想法没错。” “你们俩当然这样说了,你们成绩都那么好,肯定能考到一起。”傅松华焦躁地叫,“真要分开,我才不信你们这么镇定。” 秦渊怔了怔:“我们不会有这个问题。” 所以他的阮阮在拼了命地学习,就算是刚考完试的晚上,也会和他偷偷摸摸来这里学上几个钟头,就算是周末放假,别人都在打游戏和看电视的时候,他也总是在手机里和自己聊习题。 虽然看上去学得懒洋洋的,可是他知道他在用尽全身的力气。 阮轻暮沉默了一会,抬头看向了傅松华:“分开本来就是一件无可奈何的事。分离没什么可怕,可怕的是就此放弃。”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古往今来,无论是涉江而过去采芙蓉的妙龄女子,还是灯红酒绿下的现代男女,都是一样的。爱情和悲欢,相遇和别离,都是如此共通。 在一起的时候有多快乐,离别的时候就有多悲苦。 可是只要用尽力气向对方跑过去,那别后的重逢就一定会更加甜美,叫人粉身碎骨也甘之如饴。 在相遇的那一刻,浑身战栗,恍如前世。 第104章 去旅游吧! 这一年的寒假只有十五天,正好在春节前后两周。 秦渊家里的健身房里,阮轻暮戴着拳击手套,一拳又一拳,快速击向面前沉重的沙袋。 硕大的沙袋被击打地左右晃荡,每荡回来一次,都被打向更高更远。 阮轻暮只穿了套薄薄的散打运动服,雪白的棉质面料舒服又柔软,额头和脖颈上都是汗,汇集成细细的汗线,流进大敞着的领口,滑下精致的锁骨。 终于,一记漂亮的勾拳后,沙袋高高扬起,阮轻暮随着跃起,凌空一脚踢向高处的沙袋,狠厉精准。…… 刚刚收回脚,他正在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身后有人轻轻揽住了他的腰,下巴搁在了他汗津津的肩窝。 一杯鲜榨果汁从身后递过来,散发着橙子和苹果的混合气息,秦渊在他身后轻声说:“喝点,补充水分和vc。” 阮轻暮低头嗅了嗅,狐疑地侧头看着他:“混了什么东西?” 秦渊的声音低柔又无辜:“反正没有迷魂药。” 阮轻暮瞪了他一眼:“我是说你混了胡萝卜,当我闻不出来?” “就一点点。”秦渊小声哄,“胡萝卜对眼睛好,你天天看书那么多,再不好好保护,要成小眼镜哥了。” 阮轻暮哼哼唧唧地,也不接过来,低着头,就着他的手一口气喝了几大口。 然后,一张脸就皱得像是个小皱包子。 “秦渊你死定了,还加了几根芹菜!”他恼得不行,“你这个狡猾的家伙!” 至于吗,不就是挑食了点,就被各种又哄又骗,吃这个灌那个,好像生怕他就此营养不良一样。 “不难喝的呀,我尝了。”秦渊的声音微微带着笑意。 苹果和橙子的味道本来极好,加了点胡萝卜倒罢了,可是芹菜的味道就有点古怪,阮轻暮味觉又格外灵敏,只觉得满嘴都是股奇怪的味道。 扭头看见秦渊那含笑的眼睛,他忽然猛扑上去,一下把秦渊按倒在地上的软垫上,对着他的脸用力哈气:“你闻闻,什么怪味道!” 秦渊鼻翼间全是香甜清新的气息,眼角含笑:“多好闻呀,怎么了?” 阮轻暮一狠心,低头乱七八糟地吻上去:“闻不出来是吧?你给我尝尝!” 秦渊的脸色迅速飞红,呼吸微微变粗,一动不动地由着他压着,吻了唇角,吻了唇瓣,又胡乱地啄来啄去。半晌,阮轻暮才耀武扬威地停了下来,看着身下秦渊那酡红的脸:“就问你难喝不难喝!” 秦渊慢慢挑起剑眉,盯着近在咫尺的他,声音极轻:“你这样,我是尝不到的。” 他伸手揽住阮轻暮的脖子,用力带了下来。温热的唇盖上了去,然后轻轻撬开了他的牙齿。 舌尖探了进去,轻轻扫了一圈,才退了出来。 “这样才能尝到。”他声音低哑,额头有细细的汗,“而且你骗人……明明除了甜,没有别的滋味。” 阮轻暮呆呆地看着他,本来压在他身上的,现在忽然胳膊就没了力气,再也撑不住发软的身体。 他满面通红,狼狈地翻身,从秦渊身上滚了下去。 草草草……觉得自己技术已经大大进步了,足够积极主动、摧枯拉朽,怎么这个人的功力也长进了呢? 见招拆招、四两拨千斤,不愧是上辈子年少成名、天赋惊人的秦少侠。 正在发呆,身上秦渊的脸又靠近了.:“这儿有矿泉水,漱漱口吧。” 阮轻暮眼睛蓦然瞪大,刚刚发出了一声“呜”,嘴巴就被盖住了,清冽的水被含着,渡了过来。… 两个人肩并肩躺着,呼吸半天才慢慢平复下来。 阮轻暮忽然问:“你今年怎么过年?” 秦渊声音平静:“我不去那边了。那房子在她名下,非要在那儿摆我妈的牌位,她难受,我也觉得没有必要。” 阮轻暮怔了怔:“那……难道你就一个人在这儿?你爸不会舍得吧?” 上次他爸和秦渊聊过一次后,父子俩的感情虽然不能像普通家庭那样就此变得亲密无间,可是嫌隙终究消散了不少。 把儿子一个人丢在异地过年,他不信秦渊他爸真做得出来。 果然,秦渊摇了摇头:“我说我不去,他也没勉强,只说再商量。” 阮轻暮轻轻吐了口气:“反正你也有地方过年。我妈可惦记你了,前几天还悄悄跟我打听呢,问你这个小可怜儿今天年是不是又得去后妈那儿。” 秦渊闭着眼睛,嘴角却微微扬了起来:“谁是小可怜。” “你!”阮轻暮又扑过来,小心翼翼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我这人就心软,就喜欢垂怜小可怜儿。” 秦渊抬起一双凤目,眉目含笑:“阮公子,人家怕疼,你可轻一点。” 阮轻暮直直瞪着他:“警告你,别用这种表情看着老子,不然老子脾气上来,不管你到没到十八,就地把你办了啊!” 秦渊不说话了,半晌才不自然地轻舔了一下唇,微眯的凤眼中波光潋滟:“其实……也差不了几天了。要办就办。” 阮轻暮又没辙了:“啊啊啊,你滚!你到十八了,老子还没到呢!” 靠靠靠,秦少侠平时不苟言笑,冷心冷面,可是这么一本正经的放荡起来,谁对上都得败。 两个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胡闹着,外面的大门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开锁声。 密码锁带指纹识别,进来的人显然有指纹权限,拎着大包小包进来时,没发出太大的声响。 正是秦祝枫。 他正要扬声叫儿子,忽然就听见了健身室里的动静,明显是少年的笑闹。 一个声音是陌生的,清亮又恣意,另一个是他儿子,语气却是他极少听过的温柔,带着些宠溺的味道。 他微微一愣,不由自主地往那边走去。 门开着,地上铺着硕大的整张羊毛垫,他儿子正躺在上面,旁边有个极漂亮的少年并排和他躺在一起,正托着腮看他。 屋子里暖气充足,两个少年穿着同款式的散打服,雪白的衣领都敞开着,脸上身上都有运动后的红晕和汗水,一个英俊温和,一个眉目如画,说不出的亮眼。 不知道刚刚说了什么,那少年忽然伸出手指,狠狠在秦渊脑门上弹了一下,凶巴巴的:“呸,你个上门女婿,没地位的,懂吗?……” 刚说完,那少年的眼角余光就瞥到了门口的他,忽然就一愣,旋即跳了起来。 秦渊愕然回头,也震惊地坐了起来:“爸?你怎么来了?” 秦祝枫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那么一瞬间的异样,可是又模糊地没抓住,他慌忙地笑着,冲着阮轻暮点点头:“小渊的朋友是吧?欢迎欢迎。” 阮轻暮终于反应过来,连忙站直了,礼貌地向他微笑一下:“叔叔好,我叫阮轻暮,是秦渊的同学。” 秦祝枫恍然大悟:“哦哦,我知道我知道!老严和我说过,说你和我们小渊特别要好,今天总算见到了。” 秦渊有点发愣,低声问:“爸,你……什么时候来的?” 秦祝枫笑着和他们一起来到外面的客厅:“刚下飞机,严叔把你魏阿姨和小泉她们接到新房子那边去了,我先来看看你。” 秦渊更是吃了一惊:“什么?全家都来这边了?” 秦祝枫满脸带着笑,有点小心翼翼:“是啊,那边待惯了没意思,换个地方过年,小泉很开心呢。” 说完了,又有意无意地补充了一句:“这边的新房子大,产权在你名下。” 秦渊有点怔怔的,没有说话。 阮轻暮在一边听着,心里明镜儿似的。去年就是因为那个后妈不乐意在自己名下的房子里年年摆秦渊亲妈的牌位,才出了那么大的冲突。 这个当爸的,今年的做法也算过得去了。专门买了新房子过年,还放在儿子名下,那就是秦渊的家,摆什么祭拜什么,都是他说了算。 他看了看秦渊沉默的脸色,又看看秦祝枫那略显小心的神态:“叔叔,您和儿子许久没见了,多聊一会,我先回家了。” 秦祝枫赶紧阻拦:“别别,小渊难得有玩得好的朋友,可别我一来,你就走了。一起随便吃个晚饭吧,叔叔也想和你聊聊学校的事呢。” 他这话倒是说得诚恳,秦渊从小到大朋友都少,甚至没见过他往家里带过人,现在能有个同龄人玩得这么好,他是真心高兴。 心里刚刚那一瞬间的异样,也迅速被掩盖了。 阮轻暮看了看秦渊,点点头:“好啊,那谢谢叔叔。” 秦祝枫来的路上已经叫好了外面无星级饭店的餐饮外卖,不一会,专门的送餐员就到了,丰盛精致地菜肴摆了一桌子。 秦祝枫一边殷勤地给阮轻暮夹菜,一边笑着对秦渊说:“这次回来过年啊,大家都待在家里也没意思,我和小泉商量了一下,不如我们全家出去玩玩。” 秦渊的筷子一停,阮轻暮不做声地听着。 秦祝枫兴致勃勃地说:“就距离我们这不远的乾元山,新开了一个高级私人山庄,可以滑雪爬山,可以湖中垂钓,景色特别好。对了,还有新开的天然温泉汤池,小泉看了宣传册,巴巴地想去呢。” “我就不去了吧……马上高考了,时间挺紧的。”他艰难地道。 秦祝枫急忙说:“你的成绩这样,出去玩个三四天完全不是问题吧。小泉特别想哥哥呢。来的路上一直问,说你也会去吧?” 秦渊不好反对了,小妹这样的年纪,能出去旅游,当然是极其渴望。再说,难道整个春节,就真的和全家人分开,坚决拒绝出去同游吗? “可是……我和同学说好了,今年去他家过年。”他咬咬牙,看向了身边一直安静不语的阮轻暮:“去年的时候,我就是在他家住了两天,他妈妈对我很好。” 秦祝枫呆呆地看着他,又看看阮轻暮。 儿子和这个朋友的关系,果然好得叫人有点震惊呢,已经跑到人家去做客,甚至到了留宿的程度了吗? 去年……儿子赌气跑回来的时候,就是这家人收留了他,帮着照顾的吗? 他忽然猛地一拍筷子:“小阮啊,叔叔有个想法——今年过年,能不能邀请你们全家一起去旅个游啊?我们家请客,你回去和爸妈商量一下,好不好?” 他激动又期待地看着阮轻暮:“我看很多朋友的家庭旅游,都是和孩子同学的家庭一起去的,大人多点社交,小孩子也有个伴,特别流行呢!” 第105章 同房 大年初二,爱民巷口,穆婉丽看着面前几辆加长豪车,傻了眼、 秦祝枫满脸带笑,从车上下来,客气地对着穆婉丽伸出手:“这是小阮同学的妈妈吧?幸会幸会。” 穆婉丽赶紧也伸出手去握了握:“秦总您好。邀请我们去旅游已经太客气了,还亲自带车来接!” “应该的应该的。两个孩子玩得好,一起出游,我们大人也能互相了解。”秦祝枫笑得诚恳,“小渊这孩子朋友少,我在外地工作忙,就时常怕他寂寞。” 他顿了顿:“听说他经常来您这里做客,您待他很好,我心里真是万分感谢。” 穆婉丽慌忙摆手:“哪里啊,就是有时候吃点便饭,多一副筷子的事。您儿子懂事,到哪儿都讨人喜欢。” 两家大人寒暄着,旁边秦渊弯下腰,摸了摸小哑巴的头:“小桩好像又长高了点。” 小哑巴乌溜溜的眼睛瞪着他,嘴里含着根五彩棒棒糖。阮轻暮看着小哑巴:“啧,现在总算不那么讨厌你了啊。” 秦渊站起身:“本来就没理由讨厌我吧,只是他怕生。” 阮轻暮但笑不语。不管怎样,比起以前见面时就扭头,现在的小桩的确对秦渊接受度高多了。 秦渊帮他们把行李箱放进后备箱,问:“芸姐安排好了吗?” 阮轻暮点点头:“托门口小卖部的老两口照顾了,住在他们家几天,反正很快就回来。” 小芸毕竟眼睛不方便,出去旅游什么也看不见,穆婉丽原本不放心她,想婉拒邀请的,可无奈秦祝枫这边再三电话邀请,实在推脱不掉。 最后一商量,还是决定留下小芸住在邻居家,穆婉丽和阮轻暮带着小桩一起出门玩一玩。 “来来,外面冷,上车大家慢慢聊。”秦祝枫招呼着儿子和阮轻暮,“你俩坐一辆车,我和小阮妈妈一辆,这位小朋友——” 他征询地看着小桩,小家伙聪明得很,立刻就猜到了他的意思,扭头就抱住了阮轻暮的大腿。 阮轻暮撸了一下小家伙毛茸茸的头:“和我们一辆吧。” 旁边有保镖过来,殷勤地帮他们开了车门,穆婉丽偷眼瞧瞧后面,心里惊得厉害:来了三辆车,最后一辆里面坐的是两名保镖! 去年秦渊拎着大包小包来家里拜年的时候,给她带的是一套几千元的化妆品,送小芸的羊绒围巾也是昂贵的大牌。那时候她就知道原先弄错了,这孩子家里一定足够富裕,可是再怎么也想不到,能富裕到出行要带保镖的程度。 阮轻暮他俩带着小桩上了车,前面老严坐在驾驶座上,扭过头:“新年好啊。” 阮轻暮笑着打招呼:“严叔好,麻烦您春节还要加班啊。” 严叔笑得挺开心:“我也沾光啊,算什么加班?秦总叫我也带家里人一起去呢,我女儿和秦总女儿差不多大,玩在一起高兴得很呢。” 秦渊侧身帮小桩系上安全带,补充:“她们先走一步,已经启程了。” 阮轻暮“哦”了一声,小声嘀咕:“人也太多了吧。” 可恶,一想到还要见到那个老巫婆,就心里烦躁。 秦渊瞧着他掩饰不住的郁闷脸,轻声安慰:“忍忍好了,各玩各的。那边还是很好玩的,有很大的滑雪场,还有天然温泉,常年水温宜人,据说当时挖出来的时候,好几家地产商竞标,就为了那处天然温泉呢。” 阮轻暮随手拿起车上放的景点宣传册,果然,主打的宣传就是地底温泉,“天然馈赠、水质清纯,富含矿物质”一大堆形容词,照片也的确精美,好些不同风格的汤池水雾袅袅,户外露天汤池掩映在山水间。室内汤池装修富丽堂皇,各有风味。 “这大过年的,人不得多得像下饺子一样啊?”他嘀咕着。 前面的严叔接过话:“放心放心,类似私人会所,严格控制人数呢。” 阮轻暮这才满意了些:“那就好。” 要是按照他以前的做派,那是一定要花大把银子包场清人的,这种山野景致,到处都是人,还看什么呢? 话说回来,想以前,这世上哪有这么多人啊?再绝美的风景也是荒郊野外,都常常是人迹罕至,他还记得和秦渊那次摔下山崖的荒山就风景绝佳,他在山洞里待了一夜,再出去找草药的时候,一出门,就被瑰丽壮美的青山断崖震撼了半天。 秦渊悄悄在后座握住了阮轻暮的手,耳垂有点微红:“没事的,到时候我们预约一下,包个小汤池,自己慢慢泡。” 阮轻暮没吭声,佯装无事扭头看窗外。 奇怪,明明是好正常的事,怎么这个人这样低低的声音在耳边说出来,就好像很奇怪呢。 那“慢慢泡”几个字,说得又温和又暗哑,听起来就像是耍流氓!…… 车辆沿着高速公路开了两三个小时,终于拐上山间公路。乾清山在本省和邻省交界处,海拔不算高,但是绵延数百里,其中有一部分在深山中,因为开发不易,更多的地方藏在深处,保留了未被破坏的原始风貌。 这次去的温泉山庄高价拿了带温泉的地,请了着名建筑师来设计,配套设施更是花了好几年打造,光是各种奇石假山就从外面运进来几大卡车。 饶是阮轻暮这种前世见过大世面的,一到了地方也不由得眼睛一亮。 路上的自然风景毕竟粗犷些,沿着山路开进山庄里,路边的景色就开始处处透着匠心独运了。修竹密林、青松翠柏,远处的青山云雾环绕,山顶积着皑皑白雪,在阳光照射下,远远看去,像是镶嵌了金边。 车辆又开了好几分钟才到了停车场,一行人下了车,保镖和严叔他们拎了各人的行李箱,进了大堂。 一进门,大堂休憩区的沙发上,就站起了一个人,正是魏清琏。她身边坐着两个年纪相仿的女孩儿,一个是小思泉,一个是严叔的女儿。 小思泉一看见秦渊,就高兴地跑了过来,漂亮的小脸上全是激动:“哥哥!哥哥你来啦!” 秦渊笑着摸摸她的头:“小泉的衣服真好看。” 大堂里暖气十足,魏清琏热得脱了外面的大衣,露出了里面修身的羊绒裙,胸前带了块碧绿剔透的好翡翠,耳朵和手腕上是同块料子做的耳坠和手镯,样式简单,颜色却绿得晃眼,衬着她保养极好的肌肤,越发显得贵气逼人。 她笑盈盈地迎上来,亲热地拉住了穆婉丽的手:“小阮同学的妈妈是吗?您好,听祝枫说过好几次您呢,今天总算见到了。” 她转头又看看阮轻暮,神态更加热情:“这位就是小渊最要好的同学吧,一看眼睛就聪明。我听说成绩也是培优班的水平呢,真厉害。” 天底下的母亲哪有不爱听人夸孩子的,穆婉丽就算心里再不待见她,听了这话,也不由得笑得见牙不见眼:“哪里哪里,这孩子就是小聪明,以前不爱学,现在总算懂事了点。” 阮轻暮双手插在裤兜里,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魏清琏:“大婶好。” 魏清琏:“……” 秦渊在一边,差点没忍住笑意,连忙低下头,装作没听见。 魏清琏的笑容都快维持不下去了,心里暗暗恼恨:这孩子和秦渊要好,一定是暗地里听了不知道多少她的坏话。一看面相就奸诈,眉目犀利,瞧她的眼神也透着轻慢。 秦祝枫办好了入住手续,走过来,看见一行人寒暄客气,心里高兴:“来来,路上累了,秘书给定了两套家庭套房,也定了标间。我和清琏带孩子住四室两厅的套房,小阮妈妈你们家的人住另一套,可以吧?” 来这里玩的都是不缺钱的富豪,做的生意就不图数量,山上的徽派建筑群大概有七八栋,每一栋楼里就只有几套房,依着山势而建,保证每个房间往外看都有极好的景观。 秦渊淡淡开口:“我和阮轻暮他们家住一套吧。爸爸那边人太多了。” 秦祝枫愣了愣,难得春节见见儿子,还想找机会晚上一起彻夜长谈聊聊天,当然是住在一个家庭套间方便。可是看着儿子和阮轻暮并肩站着的模样,又不好阻止。 算了,同龄人当然喜欢在一起,都不愿意对着没有共同话题的家长。 “行,那小渊就和小阮住一起吧。反正都在隔壁。”秦祝枫点头,“现在大家去休息一下,待会儿六点整,咱们换了衣服出来餐厅吃饭?” 穆婉丽连忙点头:“行,那就过一会儿见。” 两家人一起往后面的山居走,魏清琏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穆婉丽身上的衣着打扮,干净整洁,但是什么首饰都没带,一看也不是什么昂贵的品牌。 她笑着问:“小阮妈妈在哪里高就啊?” 穆婉丽摆摆手:“自己家开了个按摩院,累死累活的。” “那厉害的呀。”魏清琏脸上全是羡慕似的,“这种连锁企业规模都很大呢,打理起来也不容易。我常去的那家按摩院年费都要几万,好赚的吧?” 穆婉丽瞥了她一眼:“也不怎么赚。也不费心。” “那一定是阮先生能干,阮太太才不用费心。” 穆婉丽脸色淡淡的:“我老公死了很多年了,我自己一个人做。而且就是个居民楼的小店,靠街坊邻居帮衬而已,大企业可不敢当。” 魏清琏愕然地看着她,惊呼一声:“哎呀,那可真是辛苦。阮太太现在还是一个人吗?” 穆婉丽笑了笑:“是啊,是有点难,但是也过得去。这世上谁不难?” 魏清琏一张漂亮的脸上全是惊讶,还有点掩饰不住的怜悯:“阮太太这么漂亮,有机会赶紧再找个知冷知暖的人嫁了,就没那么辛苦了。一个人终究不是办法……” 穆婉丽张口打断了她:“哦,不好意思,我这辈子不靠男人的。” 她冲着魏清琏笑了笑,神态轻慢,和阮轻暮刚才的表情不知道有多像:“魏太太这就不懂了,指望男人辛苦挣钱,自己张嘴伸手要钱,看着不辛苦,实际上也辛苦得很呢。” ……阮轻暮他们住的套房也是四室两厅的家庭套房,总共楼上楼下两层,卧室有三间,配有全套的厨房,还有专门的客厅餐厅等公共卫生间,整间套房偏古朴大气的中式,卫生间等设置却豪华现代。 秦渊进了门,轻声对着穆婉丽道:“阿姨,不好意思,她那个人说话不太经大脑,您别生气。” 穆婉丽知道他家的情形,今天一看这魏清琏的做派,就更加心疼秦渊,连忙挥挥手:“哎呀这才几句话啊,你天天对着几年,那才惨。” 阮轻暮哈哈大笑,冲着她竖了一下大拇指:“妈你好厉害。” 穆婉丽瞧了瞧秦渊,见他脸上毫无异样,这才笑着说:“那当然,人家敬我一尺,我敬她一丈。她要是招人烦,那就别怪我指桑骂槐。要不是怕小渊他爸不高兴,我能气到她现场表演喷血!” 他穆婉丽一个人带着孩子摸爬滚打,什么样的垃圾人没见过,什么样的骂战赢不了,跟她在这儿哔哔,也不掂量着自己嘴皮子利索不利索! 阮轻暮亲昵地扑上来,搂了她一下:“妈你会说话,下次多说点。我们男人不方便打女人。不然我早上去帮我们班长同学抽她了呢。” 穆婉丽得意扬扬地一叉腰:“放心吧,她再敢给我们上眼药水,我就能现场撕了她的小白莲花瓣儿!” 就是思泉那小姑娘可怜。知道的那是亲妈,不知道的外人看,倒像是后妈养女儿呢,一个劲往废物上养,不养歪那可真是小姑娘的造化! 她打开楼上几间卧室的门,“啧”了一声:“这是三代同堂出来的配置啊。” 一间主卧里面是超级豪华大床,供主人夫妇住,另外两间都是双床房,可以给双孩家庭和老人住。 秦渊在她身后,也默默跟着转了一圈,忽然开口:“我和阮轻暮住主卧吧,方便聊天儿。” 穆婉丽不疑有他:“也好,我和小桩住一间,晚上照顾着,剩下的空着就空着。” 小桩虽小,好歹是个小男孩子,她又不是亲妈,同床睡不太方便。虽然双床房其实方便两个男孩睡,可是显然主卧的设施是最豪华的,不住人就太可惜了啊! 瞧,那主卧的阳台上还有个露天大浴缸,看宣传册上说,这就是设计华点,拧开龙头,里面接的就是当地挖出来的地热温泉,直接在房间里就能泡到呢! 主卧的门关上了,门锁悄悄落下。 阮轻暮换了舒服的拖鞋,撅着屁股,正在地上打开行李箱整理衣服和生活用品,忽然身后就被一张温暖的手臂抱住了。 “阮阮,要不要现在……就试试阳台上的温泉啊?”秦渊低沉又羞涩的声音在他耳边。 阮轻暮猛一抬头,望着露天阳台上一览无遗的漂亮大浴缸。 靠,就这么只有一层轻纱遮挡,然后就像宣传画册上说的那样:“仰望星空、远眺群山,极近贴近大自然,每一个毛孔都能呼吸到最充足的氧气,每一寸肌肤都能体验到地底温泉的抚慰”吗?? 阮轻暮腿有点儿软,费了好大力气才撑住没一坐在地板上。他咬咬牙,不敢回头:“大白天的,露天席地,泡什么泡!” “每一间主卧的对面都是对着无人的空山,绝对没人看的见。”秦渊小小声在他耳边说,拿脑袋轻轻蹭了蹭他的颈窝,又痒又热。 “那也不行,晚上!都是晚上泡!” “哪有的事,人家泡温泉很多都是白天啊。” 阮轻暮感觉着腰肢被箍得越发紧了点,额头青筋直跳:“那种是穿衣服的,当然可以白天泡,这种房间里的,怎么可以白天!” 秦渊的声音更低了:“路上几个小时,腿都麻了。你难道不麻吗?” 一转身,他把阮轻暮的身体转过来,推到了身后的大圆床上,三两下脱了外面的衣裳,神情诚恳又温柔:“不泡也行,我帮你按摩一下小腿吧。” 阮轻暮的小腿被他的手指轻轻摩挲过去,差点猛地叫出声来。 “住手住手!”他面红耳赤地叫,狼狈地缩着身子,往床头慌乱地爬,“我舒服得很呢,不需要!” 还没爬几步。脚踝就被抓住了,秦渊一双凤眼带着无辜的委屈:“会更舒服的,试试嘛。” 他的手刚在阮轻暮腿上揉了揉,阮轻暮就嘶声闷叫起来:“草草!不要你按,他妈的更麻了!” 这哪里在按摩,这明明在通电! 第106章 温泉 秦渊松开手,也爬上床去,歪倒着身子,侧卧在阮轻暮身边。 “真的不用我按摩吗?”他靠近阮轻暮耳边,小声诱骗,“错过这村可没这个店了。” 阮轻暮动作迅速,猛地滚到了大床的另一边,带着身边的雪白大被子,把自己裹得像个蚕蛹一样:“不用不用,你也辛苦了,路上多累啊。哈哈哈!” 秦渊翻了个身,枕在了一边的枕头上:“行,那休息吧。” 阮轻暮忽然脸朝下,把自己埋在松软的鹅绒床褥间,挡住了通红的脸:“这酒店的鹅绒被是假的!” 秦渊微微诧异:“为什么?” “全是静电,一碰就噼里啪啦地响。”阮轻暮闷声闷气地哼。 秦渊忍住笑,远远伸出手去,扒拉他埋在鹅绒被里的黑脑袋:“行了出来,别闷坏了。” 阮轻暮不理他,又飞快地滚了滚,把自己裹得更紧了。 秦渊无奈地松了手,规规矩矩地躺在了旁边。 房间里的大床是中式的,因为是主人房,默认是夫妻或者情侣居住,四根粗壮的床柱雕着花,床顶挂着暗紫红的床幔,纱帐边挽着明黄色的同心结。 外面飘着雪,屋子里安静又温暖。隔壁的房间也安静得很,不知道是穆婉丽带着小桩也休息了,还是房间隔音效果本来就好,四下里一片静谧,仿佛与世隔绝了一般。 阮轻暮闭着眼睛,心里微微地怦然跳动着。 无论是在秦渊家做题打拳,还是秦渊来他家做客,两个人都没有真正地在一起过过夜。阮家地方小,秦渊的家虽然大,可是每次到了晚上,也没有什么理由留下来。 去年除夕在他家床上睡的那几个钟头,也是大白天,算不得晚上。 说起来,两个人这还是第一次正经地睡在一起,而且……即将在一起同床共枕好几天。 “阮阮,我刚刚过完今年的阴历生日。”秦源忽然小声说。 阮轻暮心里一跳,强行镇定:“哦,知道啊!今年除夕也给你庆祝了。” 说好的每一年都要送一幅画,今年也没落下。这次没画山水,画了一幅春风桃花图的小品,尺幅不大,费的功夫却不少。 秦渊闷闷的:“可是感觉好像也没什么不一样。” 阮轻暮:“……” 他慢吞吞地拱过来,从被子里艰难地伸出手,戳了戳身边的人:“这位男朋友同学,你是在谴责我送的东西没新意吗?” 秦渊猛地转过脸,目光炯炯,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当然不是。我是说,我自己也没什么不一样。” “当然有区别了。“阮轻暮严肃地瞪着他,“既然成人了,更要学会克制。不能指望再像以前那样装萌卖惨,懂吗?” 秦渊看了他半晌,直看得他心里发虚,才淡淡地闭上了眼睛:“哦。那睡吧。待会儿起来吃完饭。” 雪落无声,路上毕竟有点累了,两个人并排睡着,慢慢地,也真的陷入了浅睡。 再醒来的时候,是穆婉丽在外面敲门,已经到了五点多,秦祝枫打了电话过来,在外面的食肆小筑立订好了包厢。 小桩也早已经醒了,正坐在外面的沙发上看无声电视,看他们出来,又巴巴地跑了过来,举着两根香蕉,殷勤地“啊啊”叫着,递给他俩。 阮轻暮盯着黄橙橙的大香蕉,忽然飞快地放在了茶几上:“咳咳!不吃了,马上吃饭。” 一家人沿着青石小路,来到几十米外的餐厅,秦祝枫他们已经到了,两个小姑娘正围着锦鲤池兴奋地看,秦祝枫夫妻俩面前放着精美的茶具,一个漂亮的服务生姑娘身着中式的袄装,正在安静地表演茶道。 一看穆婉丽他们过来,秦祝枫笑着起身:“怎么样,休息的可好?” 穆婉丽赶紧道谢:“很好很好,床铺很软,睡得特别踏实。” 回头看看儿子和阮轻暮,她笑着又道:“看这俩孩子,睡得脸通红,空调也太足了点。” 大家落了座,秦祝枫拿着菜单叫穆婉丽点菜,小哑巴怯生生地看了看四周,眼睛落在那边的水族箱里,就有点移不开。 秦渊看见他的眼神,知道他好奇,牵着他的手,把他带到了那边:“小泉,带着弟弟玩一会好不好?” 小思泉事先也听说了这是个聋哑孩子,心里同情得一塌糊涂,看见小桩又乖又可爱,连忙拉着他的手:“好呀好呀!我们带你玩儿!” 严叔家的女儿个头高一点,更加懂事,两个小姑娘心地都好,围着小哑巴叽叽咕咕地笑,小桩一开始还有点怕,很快就开始默默站在水边,目不转睛地看。 一会儿菜肴上来,都是山珍海味,厨师的手艺绝佳,摆盘更是漂亮,两家人在一起吃得热闹又高兴,魏清琏一边要寒暄待客,一边还要照顾边上的小婴儿,虽然有保姆抱着,她也不能完全不管,倒是忙得没工夫再作妖。 一顿饭下来,大人更加热络了些,小思泉她们和小桩也更是玩得越发好。 “小阮妈妈,晚上我们带孩子先泡泡温泉,您看好吗?这儿的特色项目就是这个,来这儿的,头天到达都是先好好泡一下,完了再安排个精油spa,我朋友来过,说是很不错。” 秦祝枫心里对阮轻暮一家是真的感激,言语做派一直客气有加,穆婉丽当然也懂得好歹,这一路上的花销费用人家全包了,当然都是听人家安排,忙笑着点头:“好啊好啊,几个孩子怕是都急坏了,就等着这个呢。” 秦祝枫笑着带着大家往温泉区走:“这儿特色汤池不少,有的大一点,是公共的,还有些小的,可以自己包场。我定了几个,大家看喜欢什么,自己挑。” 到了半山侧的温泉区,果然,山水中有好几个大的露天汤池,说是露天,其实不过是头顶全是全覆盖的透明玻璃天幕,外面的星空天光全都清晰可见,里面是封闭的,保证天寒地冻下,照样温暖如春。 里面热气腾腾,旁边依着山势造了景,有怪石有花木,池子里底下都铺着鹅卵石,里面有稀稀落落的游人在里面,当然都是穿着正经泳衣,惬意地泡着。 魏清琏只看了一眼,就嫌弃地扭过头:“不泡这儿,多脏啊。” 秦渊站在父亲身后,难得地附和了一句:“嗯,和外人一起不太方便。” 秦祝枫点点头:“也是,我们去私家汤池那边好了。对了,还有小鱼池,小泉她们肯定喜欢。” 穆婉丽笑了笑:“露天也挺好的,池子大也舒服,要不我带小桩在这儿玩一会吧。” 露天大汤池是免费的,要是包私人小汤池,那就是额外按小时付钱,她来的时候看了一下房间里的价目单,简直有点坐立不安。 凡是包场的小汤池,从每小时2888元到4888元不等,随便泡上几个钟头,两家人就是小几万,她虽然知道秦家富裕,可是这富裕程度还是超出了她的想象。 以前也去过附近的温泉,也就是一两百元一小时,这水里是掺了金箔还是玻尿酸,泡一会儿还能返老还童不成! 魏清琏扭头看着她,笑容温婉:“还是一起吧,那边有专门的美容牛奶汤,对皮肤极好的,我们姐妹俩一起有个伴儿,” 秦祝枫也笑着说:“那我带几个孩子去泡小鱼池吧,你们女人在一起说说话。” 他扭头看着儿子:“要不你们也一起来?” 秦渊看了看不远处的一间间小木屋,淡淡道:“还是算了,我们单独开池子吧。我们聊考试聊同学,你们也听不懂的。” 阮轻暮站在一边,不说话,不知道是不是刚刚吃饭有点热,一张瓷白的脸透着微微的红色。 ……两个人站在林间的一个小木屋前,愣愣地看着门上的标牌。 “极乐登仙汤”。 阮轻暮小声嘀咕:“妈的,这是什么穷凶极恶的名字。是说心脏病和高血压不能泡是吧,一泡就羽化登仙了?” 秦渊推开了门,向里面看了看:“哦,好像是情侣汤池,重点是极乐吧。” 阮轻暮探了探头,一口气差点没憋回去。 秦渊这是故意的吧!这简直就不是什么正经地方! 木屋中间是一个浅蓝色马赛克砌成的小汤池,约莫十几平米,里面热气蒸腾,一片碧波。 水池边有整洁干净的换衣柜,上面摆着崭新的大浴巾和精油瓶;另一边是置物台,上面摆着一大盘新鲜的水果,旁边还有红酒和各种饮料,难怪几千块钱一小时呢。 墙上有颜色斑驳、做旧效果的春闺游乐图,画上的宫装女子□□半露,雪白的纤纤玉手拈着手帕,正在和图画中的男人泡在水中,一副慵懒餍足的模样。 秦渊只看了一眼那图画,就把眼睛别开了。走进去,他随手也把阮轻暮拉进来:“这儿挺清净的,环境不错。” 阮轻暮慌里慌张地就想扭头跑,秦渊却微微移动,不动声色地把门堵住了。 他随手拿起门边放着的“请勿打扰,已有包场”的标牌,反手挂在了外面的门把上,再转回身,满脸无辜地看着阮轻暮:“换泳裤吧?” …… 旁边的换衣柜里,摆放着质量良好的一次性泳衣泳裤,游客可以自带也可以用这里的,阮轻暮打开柜子,挑了了半天,犹豫不定。 靠,这么贴身紧绷的吗?怎么就没有平角大裤衩?他是来泡温泉的,要宽松才舒服嘛。 正在疯狂地翻找,旁边秦渊的声音忽然靠近了:“没有小号吗?” 阮轻暮:“……秦渊到底是谁给你的勇气诋毁你的男朋友啦!” 一扭头,目光猝不及防就撞上了一具极又冲击力的身体,他的男朋友腰细腿长,胸宽肩直,全身的衣服都脱光了,只剩下仅有地贴身黑色泳裤,紧紧包裹着流畅的线条。 少年的身体还没有成年男性那种健硕,可也已完全褪去了少年期的青涩,胸前和小腹的肌肉群恰到好处,隐约露出马甲线,又没有荷尔蒙爆棚的威胁感。 好吧,是他的身体给了他勇气。……可这不是泡澡吗,为什么他的男朋友一边坦荡地舒展身体,一边还做了个拉伸动作! 他狠狠心,三下五除二抓了一个泳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换上,又随手抓了条大浴巾,胡乱系死在腰上,挡住了那小得可怜的一小块布料。 看也不看秦渊,“扑通”一下,他跳进了池子。 刚下去,他就实在忍不住“嗷”了一嗓子。滚烫的水瞬间淹没了全身,骤然的刺痛全面袭来,简直就和受刑也没多大区别。 草草!这是宰猪后要拔毛吗?烫成这样? 阮轻暮只觉得全身宛如针扎,全是刺痛和热辣,慌忙想爬出去,身边水花一溅,秦源已经同样跳了下,伸手拽住了他。 “这个是高温汤池,一般要先烫脚,适应了再全身下来。”他声音含着笑,整个人立在齐腰深的热泉中,扶住了被烫得东倒西歪的阮轻暮。 阮轻暮看着他气定神闲的模样,大怒:“你为什么纹丝不动的?” 秦渊笑了笑:“嗯。你男朋友皮糙肉厚,皮肤太嫩的人会受不住。” 阮轻暮愣愣地低头看看自己,整个人都傻了。他皮肤本来就极白,这下来没半分钟,全身都已经迅速全红了,活脱脱一只被煮熟了的大虾。 再看看秦渊,身上虽然微红了些,可也没红到这样惨绝人寰。 他猛地伸出手,把面前的胸膛推远了:“来来,池子这么大,我们各自安好,各占一边……” 刚刚扭头想往另一边逃窜,通红的手腕就被人扣住了。 秦渊轻轻揽住了他。 “别乱动,越动越是促进血液循环,身体就越敏感。”他小声说,“然后就越觉得烫。” 两个人平时也有过耳鬓厮磨的时候,可是这样半赤着身子、贴在一起的时候却从没有过。 阮轻暮只觉得浑身的血液欢快地像是小溪一样,到处突突乱蹿,身边本来就被滚热的温泉水刺激着,身边秦渊的手臂又在他劲瘦的腰间,胸腹若有若无地挨着他的脊背,就像是在两个人之间丢了一枚水雷,炸得这片小小水域波涛翻滚,浪花滔天。 “喂喂,好好泡自己的,别、别帅流氓。”他结巴着咬着牙,还想挣扎着爬走,身边秦渊却低声又说了一句。 极轻,极含混。像是一滴小水珠,落下了在滚热的水中,转瞬消失不见。 假如不是阮轻暮听力极好,几乎也要错过了。 “我十八岁,就是成人啦。” 阮轻暮耳朵里轰隆隆地响,好半天,才听见自己干巴巴地笑:“啊哈……那恭喜啊!” 朦胧的水雾中,他刚刚成年的男朋友眸光晶亮,无辜又纯情,却又像燃烧着安静的火焰。 阮轻暮呆呆地望着他,终于狠了狠心,猛地扑了过去:“行吧行吧,不就是还想要成人礼物吗,我送还不行吗?!” 得反守为攻,占据主动,不管怎么样,自己主动的话,比较不那么危险。 两个人坐在池边,秦渊的手攀着边上的小扶手,背脊挺直紧绷,额头全是汗。 他身后,阮轻暮神色严肃,一下下捶打着秦渊的背,也没有什么技巧,捶了一会儿,又站起来,在他身后,伸手帮他胡乱捏肩膀:“舒服不舒服?小寿星可还满意吗?” 秦渊脸向前,一动不动,由着他的手四处乱点火星子,后脖颈越来越红。 阮轻暮瞥了瞥他,瞧着他的侧脸脖颈和耳垂全都带了赤红,终于心里舒了口气:也是会红成一只软脚虾的嘛,还以为能有多镇定呢。 他促狭心大起,忽然抓着秦渊的肩膀,就想把他的脸转过来看看。 秦渊猝不及防,身子忽然被翻过来小半,不知怎么就激烈地反抗起来,涨红脸小声叫:“阮阮别闹!” 阮轻暮手疾眼快,大腿一卡,就卡住了他的身子,叫他再也翻转不得,笑嘻嘻地扬眉:“干什么?我好给你按太阳穴嘛。” 正说着,他的目光无意地就落在了秦渊的腰间,再往下。然后就愣住了。 ……艹,果然成人了呢。 温泉里的气氛忽然尴尬,温度急速升温,叫人坐立不安,如芒在背。 不知道面对面站了多久,或许也只有几秒,阮轻暮终于反应过来。 混乱和慌张下,他也不知道脑海里哪根筋忽然抽了一下,手忙脚乱地扯下自己腰间的大浴巾,一把盖在了男朋友同学的前面,好死不死地还往下按了一下。 啊啊啊啊,虽然人之常情,可毕竟极为不雅,总得帮他的男朋友同学遮挡一下! 秦渊猛地哼了一声,眉头蹙了起来,英俊的脸上满是细汗。 阮轻暮手里也不知道碰到了什么,像是火烫到了,又慌忙缩回手:“不、不好意思,弄疼了吗?” 秦渊低了低头,看向自己被挡住的地方,然后缓缓抬头,看向他,目光古怪。 “你不需要吗?” 阮轻暮愕然地也低了低头,看了一下自己只剩下一条短泳裤的身体。 说的对,谁不需要一条宽大的浴巾呢?…… “阮阮,我先上去了。”秦渊忽然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像是刚跑完了几千米一样,“我去洗个冷水澡,你自己慢慢泡。” 身子还没动,阮轻暮已经轻轻扑了上来。 隔着浴巾,他的身体贴着秦渊,鼓足勇气,声音同样低哑:“不用走,少侠同学。……今天,我帮你吧。” 第107章 第一次 小小的山间木屋里,温泉池水热烫,地底的天然热泉从暗口汩汩而出,在一汪碧波中荡起无数细密的气泡,升到水面,迅速破碎成星星点点。 白色的水雾萦绕在四周,渐渐遮挡住了墙上的仕女出浴图,遮住了那远远凝视的眼。 没人发出声音,少年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只有破碎又急促的水花升腾又荡开。 秦渊闭着眼睛,英俊的眉头蹙着,双手死死撑在池边,骨节分明的手指抓紧了扶手,片刻后,忽然松开,忍无可忍地,伸手扶住了身前阮轻暮的头。 “慢点……”他哑着声音,睁开了微带红丝的眼,“像你自己做那样。” 阮轻暮不吭声,一双眸子里水光荡漾,有一点微弱的慌乱。 手在泉水中,生涩地随着水波动荡,带起一片片无声的涟漪。 好半晌,他抬起头看向秦渊,咬牙:“你到底有完没完?” 他眸光被水雾染得一片迷蒙,黑亮的头发全被打湿了,脸上不知道是泉水还是汗水,满是湿漉漉的水迹。这样抬眼嗔怪又恼怒地看着人,一张脸就格外生动鲜活,漂亮得叫人移不开眼。 秦渊看了一眼,原本就极力压制的呼吸再也抑不住,粗重起来。 他无声地低头过来,轻轻吻住了面前阮轻暮的唇。 水花忽然变大,就像是水底有不知名的大鱼路过咬住了鱼钩,搅动水波,拍打出激烈挣扎的浪花。…… 小木屋中安静下来,两个少年慢慢沿着池壁滑下来,背靠着水池边的马赛克,肩并着肩,坐在了温泉里。 身体已经适应了水温,流动的山泉被水泵搅动,不停冲刷着疲惫又舒适的身体。 一个人舒适,另一个人比较疲惫,手也比较酸。 秦渊脸上酡红一片。好半天,才看向身边同样静默的阮轻暮:“……累吗?” 阮轻暮闭着眼,不看他,黑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了几下。 “不累,他妈的疼。”他低声问,轻轻喘着气,“你是属猫的吗?舒服起来还带挠人的?” 秦渊不好意思地靠过来,小心地转过阮轻暮的背,上面有几道清晰的红色抓痕,纵横交错。 “抱歉……控制不住。”他内疚地小声说,“咱们上岸,我给你找点创口贴。” 这种小抓痕平时倒不会很疼,现在泡在热水里,肯定感觉明显些。 阮轻暮没动,懒洋洋地仰着头,眯着一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看着小木屋的房梁。 “不用,再待一会儿吧。”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笑了一下,“哎男朋友同学,你这算不算污染水源?” 秦渊在水下用力握了握他的手,不知道是羞还是尴尬:“水是流动的……再说就那么一点。” 阮轻暮慢吞吞地扭过头,眼神有点古怪,欲言又止:“一点?不是攒了好几年?” 话刚说完,某人已经赤红着眼睛靠近,阮轻暮殷红的唇被堵住了:“……不准笑话我,不然你会后悔的。” “呜呜——”阮轻暮忽然感觉到了某种危险,也瞥见了男朋友那隐忍的想要爆炸的眼神,终于不敢动了。 好半天,秦渊才松开了他的唇,低声说:“我以后,也让你抓。你抓得怎么厉害,都可以的。” 阮轻暮被吻地大脑宕机又缺氧,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扭头瞪着秦渊:草,什么意思啊! 秦渊迎着他的目光,眼睛通红地重复:“以后,我也会好好帮你……” 阮轻暮脸上烧得厉害,飞扑上来,恶狠狠一把捂住了他的嘴:“闭嘴,不然把小小渊废掉。” 这种事,为什么要郑重其事地许诺啊?!…… 女客专用的牛奶汤池里,穆婉丽和魏清琏舒舒服服地泡完了一轮,出来冲洗完毕,换了宽松的崭新浴袍,旁边立刻有殷勤的按摩师过来,一鞠躬:“两位请跟我来,我带您们去做精油spa。” 穆婉丽一瞪眼:“谁叫这个了?你们擅自加服务啊。” 服务生赶紧解释:“这个汤池的包时费就是含这个的,已经从秦总的房卡中记了账。” 魏清琏笑盈盈地劝:“走吧,一起去按一下。穆姐你平时都是给人按,现在也难得享受一下高级的手法。” 穆婉丽皮笑肉不笑地扬扬眉:“好啊,那我见识一下。” 这个女人怎么这么烦人啊,只要不开口,那就是温婉漂亮;一开口吧,就忍不住想叫人抽她。 不过还真是看人下菜,瞧她对着秦渊他爸,可就言语得体、举止贤惠得很呢。 隔壁房间灯光橘黄,放着柔和的轻音乐,两个女人并排躺在按摩床上,按摩师过来,开始柔和地帮她们捏肩捶背。 魏清琏舒服地躺着,一边享受,一边闲聊:“穆姐真是好福气,生了个这么聪明又上进的儿子。以后有依靠啊。” 这话听着还算叫人舒服,穆婉丽喜滋滋地回好听话儿:“哎呀,男孩子皮得很。你家两个小棉袄,乖巧又懂得疼父母,才叫真有福气呢。” 魏清琏苦笑一下:“女孩子贴心是贴心,长大毕竟是要嫁人,还是儿子中用些。” 穆婉丽斜着眼瞥了她一眼:“别这么说,秦总那么和气,我瞧他可是真的疼女儿。” 魏清琏郁郁地叹口气:“再疼也比不上儿子,这世上哪个男人不是嘴里说女儿好,心里都拼死也想要儿子呢?毕竟要传宗接代的。” 穆婉丽趴在床上,对着按摩师说:“肩膀、肩膀——哎,对对,这儿使劲揉一下。” 按摩师答应着,手里力道加大了。穆婉丽舒服地哼了一声,扭头神秘地压低了声音:“大妹子啊,你其实应该庆幸生的都是女儿,不然可就危险了。” 魏清琏被她郑重的口气弄得有点紧张:“什么意思?” “你们秦家家大业大,这家产不少吧?”穆婉丽神情郑重,“既然你们秦总是个疼儿子的,那家产肯定要留给长子嘛,万一你生了个儿子,说不定他为了保护长子,能去母留子,把你除掉呢!” 魏清琏的脸都僵了,含羞带气地皱眉:“胡说什么呢,这又不是古代,为了儿子还休妻吗?” 穆婉丽神情诧异:“哎,原来不是古代呀?我们寻常人家男孩女孩都一样,瞧你说得那么凄惨,还以为你们大户人家的家产多,所以跟宫斗戏一样,贵妃要干掉太子,太子要杀掉养母呢!” 旁边的按摩小妹一个憋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魏清琏脸色涨红,想要反驳,可是隐忍温柔的做派做惯了,嘴巴的确不够尖刻,一时竟然想不出什么话来针锋相对,直憋得差点内伤。 憋得狠了,难免心里就有邪火,她咬咬牙,轻笑了一声:“我们小渊是太子的话,那你们家小阮就有福气了,这么小就跟着真龙天子转。” 穆婉丽笑眯眯地闭着眼睛:“好说好说。这个年纪有这么要好的朋友,多好啊。” “我们家小渊从小就孤僻又不好相处,对人防备心也重。”魏清琏叹了口气,“所以说你们家小阮真是厉害,能搞得定他呢。” 穆婉丽眼角一跳,压下突然升起来的火气:“哦,我们家孩子可一点也不厉害,心眼实诚着呢。不过是心善。才对你们小渊好。” 她慢悠悠地又补充了一句:“毕竟是个没妈的,没人疼呢。” 魏清琏一口银牙都快咬碎了,心里暗暗懊恼:就不该和这种市井泼妇多说的,牙尖嘴利,自己哪里说得过她。 她默默闭上了眼睛,冷着脸对身边刚才偷笑的小妹呵斥:“力道大一点,是没吃饭吗?要不要我找你们经理投诉一下?” 穆婉丽自己就是做这一行的,看着小妹委屈又不敢说话的模样,心里就更火大。 她忽然起身,摆手叫停了自己的按摩,快步走到隔壁的按摩床边,撸起了袖子:“哎呀,我来!不是我吹牛,我的手艺在整片西城区都有名的,你可得试一下。” 她不由分说把小妹往旁边一推,按住了魏清琏:“大妹子你忍忍,我力道大,虽然疼点,可是绝对松骨通筋,叫你又痛又爽。” “啊!”安静的轻音乐里,魏清琏忽然惨叫一声,“别别,停下吧,太疼了!” “你忍忍,通则不痛,痛则不通。越是疼说明你五脏六腑毛病多!”穆婉丽殷勤地按着她的肩膀,一扭一按,成功地听到又一声惨叫,“没事,叫出来既能通嗓子,又能通脾肺,舒服吧?” …… 私密小汤池区外面,有几间茶室。客人刚泡完温泉往往都流汗失水,容易感到口渴,这里备着茶供人出来小憩饮用。 附近的风景更是经过精挑细选,白天时正对着连绵青山,晚上看得见林间冷月,视野极佳。 阮轻暮和秦渊裹着厚厚的大浴袍,拿了手机,找了间风景好的茶室坐下来。 秦渊随意点了壶上好的红香螺,正在等服务生送来,秦祝枫和严叔带着几个孩子,正好经过敞开的茶室门口。 一眼看见他们,秦祝枫就笑了:“总算找到你们了,小桩急得哭呢。” 小哑巴一看见他俩,连忙急匆匆扑过来,抱着阮轻暮的大腿,眼泪“啪嗒啪嗒”直掉。 刚刚穆婉丽和魏清琏去了女士专用的美容池,秦祝枫就和司机老严一起,带了两个女孩和小桩,去了最受小孩子欢迎的鱼疗池。 说是鱼疗,其实就是水里养着特殊的小鱼群,又小又软,喜欢啃咬人身上的死皮,蜂拥过来咬着脚底板,感觉又痒又舒服,小孩子尤其喜欢,果然一进去,两个女孩子就笑得叽叽咕咕,就连小桩也忘记了害怕,一个劲在池水里捉小鱼玩。 可是玩得久了,小桩一直看不见穆婉丽和阮轻暮,就有点不安。毕竟是个聋哑孩子,甚至从没出过这么远的门,玩着玩着,就忽然哭了起来。 秦祝枫连忙带他出来找阮轻暮,可是挂着免打扰牌的小汤池有好几个,也不知道他们在哪个,转悠了一会,这才正好看到。 阮轻暮赶紧揉了揉小桩的头,抬头对秦祝枫抱歉地笑:“不好意思,他胆子小。秦叔叔辛苦了。” “没事没事,你哄哄他就好。”秦祝枫摆手,“那我带思泉她们先回房。你们也别喝太多茶,会睡不着。” 小哑巴终于找到了阮轻暮,依依不舍地缩在他旁边,眼泪停了,就是大眼睛里面红红的。 阮轻暮拿着桌上的零食果盘,小声哄了他一会,小桩却依旧不安,眼睛总是跟着阮轻暮转,就像是怕一眨眼,又把这个人给丢了一样。 阮轻暮轻叹了一声,把他抱上了自己的大腿,喃喃地说:“别怕,我不会再消失了。我没事。” 这话听着正常,可是秦渊听了却莫名地不舒服,看着小桩那惶恐不安的神情,他伸手调出手机里简单的小游戏,打开递给了小哑巴,比划着:“玩这个,很好玩的。” 小桩看了看阮轻暮,看他面带笑意,才怯生生接过来,自己乱戳乱按,琢磨了一小会儿,果然会了。 “小桩真的很粘你。”秦渊忽然说。 旁边的电动煮茶器水开了,他加了点烧开的矿泉水进茶壶,倒了两小杯红茶,浓香四溢,递了一杯给阮轻暮。 阮轻暮静默地看了看小哑巴,又看了看对面的人,默不作声地接了。 外面的小雪一直飘着,茶室里静谧无声,一切和曾经发生过的那么相似,同样的人,同样在一番激烈后,有短暂的共饮时分。 只不过前世的小火炉变成了电动煮茶器,面前的桃花酒变成了暗红色的红茶。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他低头抿了一口,慢悠悠地说,“可惜不是酒。” 秦渊安静地看着他,“不急,以后喝酒的时间多得是。” 阮轻暮忽然心里有点儿酸痛。上辈子也听过似曾相识的话,可是有的时候,就再也没有以后了。 “秦渊,我们会好好的,对吧?”他黑亮的眸子直勾勾看着面前隔了一生一世的人,好像有点儿远似的。 秦渊怔了怔,郑重地点点头:“当然。不仅会好好的,还会好好的这么过一辈子。” 阮轻暮笑了,漆黑的眸子里映着天幕上微弱的星辰:只一辈子啊,果然还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呢。…… 不过也足够了,这一生岁月静好,再无江湖厮杀,已经胜却无数。 正在恍惚着,两个女人终于也泡好出来了,穆婉丽眼角眉梢一副惬意,魏清琏脸色却有点发青。 路过茶室,穆婉丽得意扬扬地和他们打招呼:“暮暮啊,你们别贪玩,早点带小桩回来睡觉。” 秦渊赶紧礼貌地起身微笑:“阿姨泡得还舒服吧?” 穆婉丽亲热地指了指身边的魏清琏:“几天不干活,手痒,刚刚帮你魏阿姨松了松骨,她舒服地直叫唤呢。” …… 望着两个人走远,秦渊若有所思:“我怎么觉得你妈好像把她给揍了呢?” 阮轻暮悠悠端着茶碗,忽然哈哈爆笑起来:“哦,大概率是国家队的穆婉丽选手,单方面殴打了素人魏清琏同志吧?” 第108章 男朋友、老公、爸爸 外面月色溶溶,雪光微明,照耀着近处的山庄内外一片静谧,远处山峰顶端也在夜色里透着白。 秦渊认真翻看着桌上的游玩项目,半晌抬起头:“明天我们去玩滑雪吧,这里有滑雪场,虽然雪不大,但是有人工的雪道。” 阮轻暮来了兴趣:“这个我倒是不会,好学吗?” 秦渊温和地笑:“我教你。按照你的运动天赋,不会有问题。” 阮轻暮有点兴致勃勃:“说到运动天赋,那个傻大个儿倒是一流的。要是他和方离现在也在这儿就好啦。” 毕竟心里有点牵挂,他拿起自己的手机翻开朋友圈。 果然,方离的朋友圈比前一阵多了不少。放假前,他已经完成了去各个目标艺校的校考,校考成绩下来一般还要一两个月,现在也回到了本市。 以前方离的朋友圈几乎没什么内容,就算有,也是极小心翼翼的全是转发,没有什么自己的心情和行为记录,可是现在一条条看过去,自己发的内容明显多了起来。 有些是简单的舞蹈动作,有些是几张在夜市里吃东西的随手拍,还有一些是自拍,虽然不是女装的,可是也眉目清爽、笑容腼腆。 阮轻暮平时也没有给人点赞和留评论的习惯,翻着翻着,就“啧”了一声:“大傻子还真不避嫌。就他一个人哎。” 方离的每一条动态下面,都孤零零地只有他一个人在点赞,还孜孜不倦地留言。 “哇哦,看着就好好看吃啊!~~~” “今天的小方离也元气满满!” 秦渊的手机给小桩玩游戏呢,他靠过来看了看:“倒也未必。” 阮轻暮没懂:“什么?” 秦渊想了想:“你叫百晓生发一个方离的朋友圈截图看看?” 阮轻暮不明所以,正好瞧见大群里白竞正在热情地发言,就按照秦渊的说法发了条留言过去,白竞瞬间秒回,把方离最前面的几张朋友圈截了图给他、 “阮哥要做什么呀?” 阮轻暮:“……” 见鬼了,白竞发过来的截图和他完全不同,方离的朋友圈下一片热闹的点赞和留言,傅松华的那些完全显得不起眼,淹没在了一大堆人海里。 想了想,他明白了。他自己的微信不爱加人,有话都在班级qq群里找,微信不是好友关系,自然就看不见别的同学的留言点赞。 他看着那些热情的、你来我往的回复,方离也时不时地在后面回复大家,言辞依旧是小心和柔软的,可是已经没有了以前那种瑟缩和卑微的模样。 秦渊笑了笑:“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放心吧。” 阮轻暮轻轻舒了口气,也微微笑了起来:“嗯,真好。” 秦渊悠悠望着远山:“傅松华应该会和我一起考到首都去的,以后可以经常出来吃饭,我们放寒暑假,也可以和方离聚一下。” 虽然没有明说,可是他们心里都隐约明白,方离大概率没有办法去首都上那些一流的顶尖艺校,且不说他后来没有受过严苛的专业训练,还有一个沉重的包袱,也始终压在他单薄的肩膀上。 方离的妈妈病情时好时坏,假如考在本地或者临近的城市,还能周末回来照看一下,假如去了远方,万一有点事,怕是赶都赶不回来。 所以傅松华才会那么难过,那么无奈。 因为看不见的别离就在眼前,无可避免、冷漠旁观。 阮轻暮静静地发了一会儿呆,才笑了笑:“也没什么大不了。真要是敌不过异地的考验,分了也就分了呗。” 秦渊静静看着他:“对。只要没有留下遗憾,没有给对方只留下创伤。” 一辈子那么远、那么长,谁也不能保证少年时光中遇见的这个人,就是日后相伴一生的那一个。 他们的这些朋友,都是很好很好的少年,无论是现在或者将来,都一定会遇到真正对的那个人吧。 阮轻暮端起面前的茶,一口喝干:“走吧,回去睡觉,明早滑雪!” 秦渊按住了他:“等一下,我去个卫生间就来。” 他转身出去了,阮轻暮百无聊赖地托着腮,眺望着远处的青山。 夜色浓了一点,虽然有雪光映照,周遭的景色还是模糊了些。 阮轻暮望着望着,就有点儿恍惚。 眼前的山势啊,莫名有点熟悉,就好像在哪里似曾见过。 想起来了,有点儿像前世那个他们一起摔下去的山崖。那时候打了几天几夜,不知道怎么一个追一个逃,就误入了深山,夜黑风高,一个没看见,两人就双双滚下了山,落进了那个山洞。 他心里模糊地想着那些旧事,不由得哑然失笑:这世上的山原本就都长得差不多,就这也能想起过去来,也真是无聊。 小桩在他大腿边坐着,打着消了声的小游戏,无意中退了出来,他也不知道秦渊给他打开的是哪一个,正在到处找。 阮轻暮随手摸了摸他的头,喃喃自语着:“你说,他到底算不算过去的那个人啊。” 小哑巴听不见,低着脑袋,埋头焦急地到处找小游戏。点来点去,无意间点开了几个app,他没怎么玩过手机,完全一片茫然,慌忙又退出来。 忽然,他就看见了一个带着小话筒图案的标记,好像和刚刚那个砌方块的游戏有点像,连忙点开了。 阮轻暮帮他理了理软乎乎的头发:“小桩啊,你也觉得他长得像,对吧?瞧你第一次看见他,就那个见了鬼的模样。” 他也没指望真能得到小哑巴的回应,望着远处似曾相识的山峦,怅然道:“以前那个人啊,我不知道对他是什么样的想法,可是现在回想起来,也许那时候……就很喜欢他了吧?” 所以才会忍不住救了他,忍不住在他几个月没再来追杀时,又觉得闲得无聊,非要跑到他附近暴露行踪,引他现身拔剑,然后笑吟吟地问一句:“秦少侠,许久不见,一向可好?我可等着你说的不死不休呢。”…… 小桩面前的手机界面上,一条细细的红色波浪线开始晃动,声波模拟线忽高忽低。 “现在这个人呢,也很好很好,可是总觉得和原来的那个,有一点不一样。”阮轻暮轻叹了口气。 不再记得一切了,完全有着崭新的人生和记忆,纵然面目俊美如昔日,纵然性格和前世一样侠肝义胆嫉恶如仇,可到底,算不算一个人呢? 只有他自己辗转来到这陌生世间,一个人心里藏着那些隐秘的事,疼痛的时候,无人共担,无人分享。 心里的伤看似愈合了,其实每每触碰到,还是会疼得猛一哆嗦,像是被撕开了血痂,连皮带肉。 小桩皱着小眉头,犹豫地看着面前手机上古怪跳动的曲线,轻轻碰了一下,又缩回来。 阮轻暮没注意到他,一个人又发了一会儿呆,神色渐渐温柔起来:“算啦,不能再想过去那个人了。现在我就只有他啦。” 能再遇到,能在一起这样平安喜乐、互相握住对方的手,已经是上天眷顾,叫人从心底里高兴地开出一丛丛狂喜的花来。 小桩呆呆地看着面前的手机,小心翼翼地戳了几下,终于,画面的波动停止了,屏幕半天不动,熄灭了。 门前,秦渊从外面回来,冲着他俩招招手,眉目英俊温和:“晚了,回去吧。” 阮轻暮回过神,连忙拉起小哑巴走过去,把秦渊的手机递还给他:“以后别给他玩啦,我瞧小孩子根本抵御不了这个,一上手就着迷。” 秦渊笑了笑:“偶然嘛,平时你们也不会给他玩手机。” “是啊,光是看个电视动画片都迷得不要不要的,一坐就是半天,动也不动。”阮轻暮嘟囔着,看小桩走得磕磕盼盼的,伸手把他抱了起来。 小桩毕竟年纪小,也困了,小脑袋依靠在他肩头,打了个小哈欠。哈欠这东西真会传染,阮轻暮也立刻跟着张开嘴,困恹恹地打了一个。 他俩一大一小歪着脑袋,齐齐张着嘴,宛如一个模子刻出来一样,秦渊一扭头,正看见这好笑的画面。 他心里蓦然恍惚了一下,心底像是有似曾相识的画面一闪而过,温暖又遥远。 他安静地伸出手,把小桩接了过来,轻声说:“困了吧,我来。” 阮轻暮看着小桩乖乖地趴在他怀里的模样,笑吟吟地说:“医生说等他到了十五岁,还是有机会做一次手术的。万一以后能听见了,咱们好好教他说话,叫他喊你妈。” 秦渊抱着小哑巴,脚步沉稳,神色安宁:“叫我爸,叫你妈。” “呵呵,你瞧他到时候听谁的?”阮轻暮轻蔑地笑,“不是我吹牛,他什么都学我!” 秦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声音极轻:“嗯。到时候你叫我爸爸,他也会跟着学的。” 阮轻暮愣了一下,好半天才领悟过来。 他咬着一口雪白的牙,忽然猛扑上秦渊的背,整个人吊在秦渊的脖颈上,恶声恶气地叫:“给我记着,以后叫我只有这么几个选择:男朋友、老公、爸爸!” 秦渊一只手抱着小桩,另一只手伸到背后,稳稳地托住了阮轻暮的大腿根,毫不费力地往前走。 他低磁的声音里带着微微的笑意:“对别人介绍叫男朋友,在家里互相叫老公,那什么时候……叫爸爸?” 阮轻暮憋了半天,忽然“吭哧”一口,咬在他修长脖颈上,咬牙切齿:“练功房里你被我揍到满地爬的时候啊!” ……回到套房,穆婉丽正在沙发上看电视,见他们回来,赶紧把昏昏欲睡的小桩接了过去,进房睡了。 两个人跑进主卫的卫生间,并肩站着,在一起刷着牙。 阮轻暮抬头看着镜子里眉目英俊的秦渊,含着满嘴白乎乎的牙膏沫,叹了口气。 现在就这么时刻想腻在一起,以后考上不一样的大学,就算能搬出来住,白天见不到他的这位男朋友,可怎么办呀!…… 躺上床,阮轻暮没一会儿就呼吸平稳了,他平时本就是沾着枕头就倒的体质,今天比以往都累些,更是秒睡在了床上。 秦渊却有点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方才在温泉里的画面像是叫人上瘾的药,反反复复在脑海里晃荡,叫他的身体慢慢发热起来。 扭过头,阮轻暮已经平稳地睡着了,一张精致瓷白的脸在他面前,仿佛发着玉石一般的光。 秦渊痴痴地看了一会儿,伸手拿起手机,悄悄重新进了浴室。 对着开屏页面上的脸,他默默地开始纾解。自己的手动着,脑海里却全是刚刚阮轻暮在泉水中通红的脸,水蒙蒙的眼。 好半天,才终于再次释放出来。 他轻轻喘着气,靠在了身后的墙壁上,满心里都是餍足,又甜蜜得厉害。 正要按灭手机,忽然地,主页面上一个被移动了地方的app吸引了他的目光。 手机自带的录音软件。 平时他几乎没用过这个功能,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是刚刚小桩弄乱的吧,他心里想着,手指按在上面拖动着,想要移到不常用的文件夹,可是手一抖,软件就被打开了。 几十分钟前,刚刚录音的一个小文件。 他怔了怔,随手打开了。 安静的卫生间里,阮轻暮那轻柔的声音响起来,像是梦呓一样。 “小桩啊,你也觉得他长得像,对吧?瞧你第一次看见他,就那个样子。 “以前那个人呢,我不知道对他是什么样的想法,可是现在回想起来,也许那时候……就很喜欢他了吧? “现在这个人呢,也很好很好,可是总觉得和原来的那个,有一点不一样。” ……他茫然地反复听了好几遍,浑身僵硬,像是窗外的冰雪忽然掀开了屋顶,直直灌进心底。 第109章 山崖 ……他茫然地反复听了好几遍,浑身僵硬,像是窗外的冰雪忽然掀开了屋顶,直直灌进心底。 每个字都听得很清楚,就是放在一起,有点听不懂。 “你和我一个朋友以前说的话,一模一样。” 怔然在墙壁上靠了半天,他脑海里才终于有个画面浮上来。 其实记得是很清楚的,但是他好像强行把那个短短的场景压住了,不想去回忆。 而现在,终于在记忆的河底泛起,带着泥沙。 那是在教学楼的楼梯口,他郑重地说了一句“朋友之间,贵在交心”,阮轻暮就不知道为什么,笑了好半天,一双桃花眼眯成了一弯月牙儿。 然后他笑着说:“你和我一个朋友以前说的话,一模一样。” 他还清楚记得自己问了一句:“你一开始认错我,就是因为那个朋友吗?他不仅和我长得像,说的话也一样?” 记忆里那个午后,阮轻暮靠着楼梯,歪头看他,眼里笑意依稀:“对呀,就像是一个人似的。一眼看过去,我以为又遇见他了呢。” 他当时心里一阵不快,还追问了一句:“是小时候的朋友?” 而阮轻暮则摇头回答道:“也没分开多久。” …… 没分开多久,所以只可能是初中时的朋友。 自己和那个人那么像吗?像到了让他在初见第一面时,就急匆匆扑过来,然后跟着自己追到了竞赛班去? 而且,原来阮轻暮一直都是喜欢男孩子的,在更小的时候,就喜欢上了别人,只是以前还不明白自己的心。 以至于到了现在,才会怅然觉得他这个后来者虽然也很好,但是终究和以前的那一个不同。…… 夜深了,他悄悄地走出了卫生间,披上衣服,走到了山居别墅的门。 外面很冷,虽然不算是冰天雪地,但也冬日凛冽,山峦静默。 他一个人坐在冷风里,默默地望着远处。 …… 出来旅游自然不用早起,两家人约了早饭的时间在八点半。阮轻暮昨晚睡得舒适惬意,早上精神抖擞地就醒了。 一扭头,秦渊在旁边睡着,眉头好像微微蹙着。 阮轻暮悄悄靠近了他,托着腮歪着脑袋,静静地看着他。看了一会儿,又觉得那皱着的眉头不顺眼,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抚了抚。 哎呀,抚不平,还把他的男朋友同学弄醒了。 他瞧着秦渊模糊地睁开眼,嘿嘿一乐:“体力不太行的样子嘛。” 平时都是那么早起来的,昨天只不过收了一件温泉成人礼,啧啧,就累成这个样子。 秦渊怔怔看着他,好半天才从半梦半醒中挣扎起来。扶着额坐起来。 阮轻暮收起了笑意,凑近了他,严肃地看了看:“你不舒服吗?” 昨晚还好好的呢,怎么一夜好觉过去,不仅眼睛里有血丝,眼圈还有点微微发青呢? 秦渊抬起手,挡住了阮轻暮探过来试他额头温度的手,垂下眼帘:“没事,就是有点认床,没睡好。” 阮轻暮“啧”了一声:“真是身娇体贵。” 他从床上一跃而起,拉开窗帘,外面阳光正好,远处青山白雪映着金辉:“快点洗漱吧,今天去滑雪,说好的,你教我!” 因为大家起床的时间有差别,早餐是叫了送到房间里的。 两家人分别吃好了,上午九点多时约好了去滑雪。 这里的雪在山脚下不大,越往山上,积存不化的越多,山腰以上就开辟出来了一块精挑细选的山坡,急缓适宜、坡度不陡,正好适合初学者练手。 秦家父子都是运动好手,剩下的女人孩子却没有一个会滑,秦祝枫找了个滑雪教练教两个女人,自己带着几个孩子在一边玩,秦渊则亲自带着阮轻暮。 初学一个运动项目,自然忙乱百出,光是穿戴滑雪板、教授注意事项就忙了半天。 好在大家都兴致勃勃,几个孩子戴着神气的专业护目镜,穿上护腕、护肘,高兴地嬉笑不停。 小哑巴虽然听不见也不会说,可是只认真盯着教练比划,反倒学得比大人们还快点,不一会儿,就能像模像样地在试滑区滑行几下。 秦祝枫那边,带着两位女眷反倒辛苦些,穆婉丽学得快,摔了就立刻爬起来,越战越勇,倒是魏清琏一直娇滴滴的,一会儿呼痛,一会儿要老公帮着她调整设备。 阮轻暮和秦渊两个人找了一条单独的赛道,阮轻暮神气活现地一举滑雪杖:“和我以前的拐杖也没什么区别嘛。” 刚说完,脚下的滑雪板没踩稳,直接摔了个狗啃地,满脸都是松软的雪。 阮轻暮:“……咦?还真和拄拐杖不一样。” 秦渊蹲下身,把他拉了起来。 两个人脚下都踩着长长的滑雪板,用力不易,狼狈地踉跄了一下,抱在了一起,才好不容易稳住。 来之前换上了绒衣绒裤和保暖外套,还戴上了轻软的专用手套,两个人这么短短地拥抱了数秒,秦渊忽然微微用了一点力,不想松开似的。 阮轻暮心里甜滋滋的,附在秦渊耳边,恶作剧地吹了口气:“要抱回去抱呀。” 秦渊这才默默松开,开始手把手地教他。 阮轻暮天资本就聪明,学起这些玩乐的东西,那简直比学习还有如神助,没一两个小时,就能简单地开始走小z字飘。 秦渊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看见他踩着初学者的双板身形飘忽、走位风骚,倒比单板还大开大合,有点心惊,时不时地想叫他慢点,可阮轻暮摔得越狠,倒是越来劲。 他挥了挥手:“哎呀你自己也去玩一会嘛,给我打个样!” 秦渊无奈,踩着滑雪板,站在一条中级雪道顶端,身形一顿,双手滑雪杖轻点脚下,在空中急飞而下。 中级雪道难度大得多,少年飘飞的身形宛如凌空的大鸟,飞在皑皑白雪中,格外英姿飒爽,阮轻暮远远看着,忽然用力地吹了一声口哨。 清亮高亢的口哨声伴随着秦渊的身影,渐渐远了。 一天很快过去,中午就在附近的山顶餐厅吃了饭,下午再玩的时候,几个大人都有点累。 魏清琏只觉得腰酸腿痛:“我们还是回去吧,小欣在房间里,保姆看着我不放心呀。” 刚出生的女儿小欣还小,当然不方便带出来,秦祝枫本身也有点累,和穆婉丽商量了一下,就决定回去。 “爸,我们待会儿不一定回去去大厅吃晚饭,万一玩得晚,我们就在别的小餐厅吃点。”秦渊看着依旧生龙活虎的阮轻暮,开口道。 秦祝枫点头:“行。但也是无别玩太晚,待会儿天色黑,滑雪场会关掉的。” 两个小女孩还意犹未尽呢,可是大人哪里放心把他们留下。 魏清琏把脸一板:“女孩子不要这么皮,万一把脸摔破了怎么办?” 小思泉正玩得入门,不服气地噘着嘴:“那有什么关系,我们班男生摔破了皮流血都不哭的!” 魏清琏生了气:“男孩女孩能一样吗?” 小思泉噘着嘴:“哥哥说是一样的!爸爸也说叫我听哥哥的。” 严叔的女儿懂事得多,赶紧说:“思泉妹妹,我也又饿啦。我们待会儿吃完晚饭,去拍照好不好?我们带着小桩呀。” 小思泉这才高兴了点:“好啊好,我们去拍照!” 一行人下了山,雪道上只剩下了两个少年。 秦渊站在高处,抬手示意:“我们再把这个急停的动作学一下,你收的角度不好,就容易重心不稳……” 阮轻暮看四面没了人,忽然一下扑上来,在秦渊脸上飞快啃了一下。 秦渊微微一怔,看着他:“干什么?” 阮轻暮笑吟吟地眼睛里闪着亮:“能干什么啊?就是男朋友滑雪太帅,忍了一天了,赶紧亲一下。” 秦渊看着他,脸色有点微红,却没有回吻,只笑了笑:“来接着学吧。” 阮轻暮瞪着他,只道他在外面还是面皮薄,扬了扬眉,似笑非笑:“哦——那接着教我啊。” 刚刚人多的时候还只想滑雪,现在四周没了人,就忽然心里各种痒痒。一会儿撩拨一下,一会儿又拉着秦渊双人滑。 秦渊却似乎一直有点闷闷的,虽然全力配合,但是话似乎比往常还要少。 阮轻暮终于也发觉了了不对,又滑了一段,忽然停了下来,有点担忧地凝视着他:“喂,你是不是真的不舒服啊?那我们回去吧?” …… 那边,秦祝枫他们吃完了晚饭,两个女孩约了在山庄里拍照,还特意过来把小桩带上。 他们居住的山庄本来就是风景极美,两个女孩子毕竟爱美,拍着拍着就觉得这里人造的景色不好玩。 “我们去探险吧!回来的路上,那有一片山崖,旁边还有一棵大雪松,可好看啦!” 严叔的女儿叫淼淼,闻言也心动了:“好,刚刚要去看,你妈就拦着呢。” 小桩在一边静静听着,两个小姑娘拉着他一起:“走,我们带你一起玩好玩的。” ……山庄通往外面景点的道路都很安全,一路上还都有灯光,三个孩子一路拍照,一路越走越远,很快,就到了来时路上那片景色极美的山坡。 山边有一颗不知道树龄多久的大松树,积雪下依旧青翠傲然,几个孩子看着心痒,翻过围栏,就往那边过去了。 山里的景物看着近,其实走起来极远,好半天,几个孩子才到了那边,往大松树边一看,就又惊又喜。 “哇,那边有片红色的树,我们去那儿拍照,肯定特好看!” 天色有点黑了,可还是看得见下面的山坡有一片颜色暗红的树林,在白雪中尤其耀眼。 两个女孩手挽着手,往那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一扭头,小哑巴也跟了过来。 “你别来,站在原地吧,我们去探险,你在这里等着吧!”小思泉像他比划。 小哑巴胆怯地看了看四周,使劲摇头,还是紧紧跟着她们。。 两个女孩子没了办法,只好带着他一起,好半天,终于来到了那片红色树林前。 山川巍峨,白雪无痕,树林后面,是一片罕无人迹的山谷,渐暗的夜色中,无比壮观。 “哇!好漂亮!”淼淼惊叫。 小思泉也惊呆了:“那边是不是还有一条小瀑布?是流动的,它为什么不上冻啊?” 说着说着,忽然小思泉身子就是一歪。 白雪覆盖了地面,凹凸不平的危险被藏进去,一处斜度很大的塌陷瞬间吞没了她,淼淼扭头时,只看得见她橙黄色的身影往旁边急速滚去,收不住势头,滚到了山下。 “啊啊啊啊——”两个女孩子的尖叫同时响起。 淼淼飞快地冲过来,往小思泉跌落的方向看:“小泉!你在哪儿?!” 幸好,下面立刻传来小思泉微弱的声音:“我、我在这儿,好像被挂住了。” 山崖不算是悬崖峭壁,可是坡度也算陡峭,下面的山壁上斜长着一些杂乱的野树,思泉橙黄色的小身子被挡住在一片枝丫上。 她身子动了动,可是脚下的树枝立刻颤了颤,差点就要再摔下去,她吓得“哇”一声哭出来:“呜呜呜,我要掉下去了!” 淼淼比她还怕,眼看着那里距离足有几米,根本抓不到:“小泉你别动,没事的,我打电话叫人!” 一摸身上,糟了。 “小泉,手机在你那里吗?” 小思泉哭着说:“刚刚我拿在手里的,现在摔没啦。” 两个孩子都还小,大人都没给她们买手机,拿来拍照的是借了秦祝枫的那一部,这一下,淼淼慌了:“那你等着,我去叫人啊!” 小思泉哭得更大声:“你别走,我怕……” 两个人没了主意,一边哭一边着急,淼淼年纪大点,终于还是狠狠心:“小泉,你别怕好不好?待着不动,我去找人,你才能得救啊!” 小思泉也反应过来了点,哽咽着叫:“好,我不怕……那你一定要回来啊。” 小哑巴在一边,呆呆地看着她俩,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 淼淼又不敢把思泉一个人留下,颤声对着他胡乱比划着:“姐姐去去就来,你也好好地待着不动,好吗?” 小哑巴也不懂她说啥。低头向下面探了探头,看见了思泉的身影,也急了,“啊啊”地乱叫起来。 淼淼慌乱地转身,一个人拔腿往回跑。可是天色已经全黑了,她又没有什么方向感,在一片雪地里茫然地走了一阵,这就迷了路。 其实距离来处也没多远,但是方向一错,她就冲着更远的山里走去,越来越背道而驰。 寂静的山崖边,小思泉又冷又怕,哭着哭着,就开始叫:“有人吗?小桩在不在啊?” 正叫着,头顶就有小小的雪团儿落下来,砸在她身边的树上,伴随着一声“啊呜”的叫声。 小哑巴虽然听不见说不出,可是心里却亮堂,猜到她怕,就时不时地扔点小雪团下来,示意自己还在。 时间一点点过去,不知道过了半小时还是一小时,小思泉只觉得浑身越来越冷,户外的温度开始下降,淼淼却始终不见回来。 小哑巴仰起头,望着天上的冷月,抿了抿嘴,忽然拿起一个大点的雪团,冲着下面模糊的那个橙黄色身影砸去,然后急速地叫了一串。 然后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往回跑。…… 秦渊和阮轻暮果然没回去山庄,而在在另一个小特色餐厅吃了晚饭,又在安静的窗边坐了一会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会,开始起身往回走。 阮轻暮在前面一边走,一边不老实地踢着路边的雪:“哎你说,我以后学医怎么样?” 秦渊想了想:“喜欢当医生吗?是不是觉得龚校医很好?” “那倒不是。主要是对解剖尸体比较好奇。”阮轻暮神气活现地说,“而且我想看看什么奇经八脉什么的,到底有没有依据嘛。” “那大概是没有的。对不上号。” “哎呀那去学书画也不错,这个我拿手。” 秦渊无奈地笑了:“你靠谱点,要是考美校,早就该准备了,要像方离一眼去校考的。” “哦,那算了,或者我可以试试当飞行员!在天上飞一定超级酷。” 阮轻暮随口乱说着,可是身后的秦源回答地却有点漫不经心。 阮轻暮终于有点不开心了。今天的男朋友有点奇怪,又没生病又没发烧,怎么就和昨天判若两人了呢? 特么的一定是昨天试了一次,有什么不满吧?是嫌他送的礼物不够大吗? 可是人家还不到十八岁嘛,再说了,明明累到手腕酸涩,都快跪下了好吗? 靠咧,这都不满意的话,这个男朋友同学以后很难伺候啊!…… 他忽然拔腿,飞快地往山下就跑,嘴巴里叫:“你走太慢了,我先回去!” 秦渊怔了怔,想要去追,可是却停了脚步。一个人慢悠悠地低着头往前走。 两个人的距离越拉越远,阮轻暮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山道转角。 秦渊正心事重重地走着,忽然,道路边就蹿出来一个小小的身影,浑身雪和泥,脸上也有划伤,像是在哪里狠狠摔了一跤。 正是一脸焦急的小哑巴。 一眼看见秦渊,他的眼睛就是一亮。飞扑过来,他一把抱住了秦渊的腿,“啊啊啊”地急叫着。 秦渊被他差点拽得一个趔趄:“哎,怎么了?” 小哑巴扭头看了看,确定阮轻暮不在,急了,使劲拉着他的腿往路边拽。 秦渊皱了皱眉,不知道怎么,小哑巴这幅模样就莫名熟悉,好像不是第一次见到一样。 去救人啊!……去啊!像是有个声音在他耳边骤然炸响。 第110章 阮阮,放手。 夜色低沉,幸好雪地反映着微弱的白光,不至于太过漆黑。 秦渊被小哑巴拉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走着走着,他还是有点狐疑:小哑巴毕竟不是正常人,这莫名其妙的拉他要去哪里? 小家伙也没见过什么世面,会不会无意中看见了什么新奇古怪的东西,大惊小怪地想拉人去看? 白天定好的项目是滑雪,到了地点也要换专门的滑雪服,手机等贵重物品还要寄存,所以大家特意都没带手机,这会子也没法联系人,难道就这么跟着一个残疾孩子到处乱跑? 他停住了脚,蹲下身,认真看着小哑巴,慢慢地试图和他沟通:“到底什么事呢?不说清楚,我们要回去啦,外面冷,又黑。” 按道理说,特殊学校应该教了他一点读唇语? 小哑巴似乎一下子就懂了他的疑惑,焦急地踮起脚尖,吃力地比划了一下比自己高一点的高度,又摸了摸自己的头,做了一个梳头发的动作,又伸出手指,比了一个“2”。 秦渊怔怔看着,心里一跳:这个身高,有长头发,两个人? 他急切地张开嘴巴,清楚地做着唇形:“小姐姐?两个?” 小哑巴眼睛一亮,拼命点头,嘴巴“嗬嗬”地乱叫,伸手使劲指着前面黑漆漆的山谷树林,忽然蹲下身子,在地上不管脏冷,打了几个滚。 秦渊的心猛地一沉。 他虽然和小哑巴相处不多,可是完全看得出这孩子的心性,聪明又懂事,断然不会胡乱编造什么,小哑巴的这个动作……想起一整天都是思泉和淼淼带着小桩玩,一股不好的预感蓦然升起来。 “走!快点。”他伸手抱起小桩,抓着他的手指,“你指方向!” 身体有某方面残疾的孩子,往往别的感知力要强一些,这个时候,他只能赌一赌,赌这个孩子值得信任,赌他的能力! 小桩四下看了看,努力地辨认了一下地形,犹豫地指了指一个方向。 他也不过是是个几岁的孩子,幸好他的方向感果然很好,记忆力也惊人,指的正是正确的方向。 秦渊一边往茫茫黑夜里奔,一边心里急速转动:该回去先叫人吗?这样胜算大一些。 可是万一……万一前面有千钧一发的危险呢,万一只差那么一点时间呢? “晚了一步”。这个认知就像一把刀,不知来处,却在心里狠狠乱刺着,叫人忽然痛苦难当。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郊外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让他混乱的心静了一些。 前面是深褐色的一片树林,再往后……小哑巴忽然在他怀里激烈地挣扎起来,叫声大了。 秦渊赶紧把他放下来,刚一下地,小哑巴就跌跌撞撞地往那边冲。 秦渊视力极好,一眼就看见那边的隐约不对,急忙紧跟过去,死死拉住了小哑巴:“小心!” 小哑巴使劲挣扎着,拼命把他往那片山崖边拽,一直到山体边,才伸手往下乱指:“啊啊——嗬!” 秦渊小心翼翼地靠近,提高声音,纵声叫:“小泉,淼淼!” 没有回应,他不死心,又连着大叫了几声,终于,从下面隐约传来了极微弱的一声:“……哥哥?” 秦渊直吓得心头狂跳,赶紧再靠近了点,小心翼翼往下探头:“小泉?!你在哪里?” 小思泉在冰冷的崖边冻得僵硬,昏沉中好像听见哥哥的声音,只以为是幻听,等到再听到几声才终于确定,“哇”地一声爆哭起来:“我、我掉下来了,哥哥救救我……” …… 阮轻暮一个人跑了一会,慢慢停了下来。 扭头往后看看,咦,他的男朋友同学竟然没追上来,好奇怪哦。 他悻悻地想了一会儿,终于越来越觉得不太对劲。 不对,不是他敏感,而是秦渊今天就是有心事。 他愣愣地停在道路中央,忽然有点心烦意乱。 昨天的事,是不是太跨过了边界?那个人倒底是因为孤单和寂寞,才会想要找个人陪伴,还是真的喜欢他呢? 这世上,喜欢男人的人……真有那么多吗?假如只是单纯地好奇,那么在试了昨天的亲密接触后,会不会觉得根本无法接受? 不然为什么会在今天,显得这么心不在焉、神思不属呢? 路边有个休闲凳,上面有未及扫去的存雪,他胡乱地拿手掸了掸,一屁股坐在了上面,眼睛看向了来处。 天色越来越黑,可是秦渊却始终没有出现在小路的尽头。 阮轻暮咬着唇,裸露在外面的脸被渐渐变大的风吹得冰冷,心却越发乱成一团。 会不会,他其实只需要一个知心好友而已,和上辈子一样,把酒言欢、倾盖如故就已经足够,像他那样清冷又傲气的人,会不会觉得君子之交淡如水才好,觉得这样的亲密关系实际上有点低俗。 假如呢?假如真的是这样,自己该怎么办呢。 也可以的吧……只要能继续留在他身边,叫他做什么都可以。 能有别人根本插不进来的默契和甜美、能做亲密的恋人当然最好,可是假如秦渊不喜欢,那么他也能小心翼翼地藏起所有的喜欢,收起每天想要亲吻他的心情,做一个远远看着他的、普通的朋友。 …… 秦渊冲着山崖下沉声叫:“小泉,淼淼呢?她也在下面吗?” 小思泉呜咽着哭:“她和我一起来拍照的,我掉下来,她就去找人了。哥哥你没遇到她吗?” 秦渊心里蓦然一沉:“她走了多久?” 小思泉被冻得迷糊,哭着说:“好像有一个小时了……我也不知道。她叫我和小桩在这里等……” 秦渊更加惊心,不对,只要走对方向,这里到达外面哪有这么久的距离,假如淼淼真的出去了,绝不可能小桩都找到了他,外面的大人得到淼淼的通报,却不来搜救。 最大的可能,是那个小姑娘也迷了路。争分夺秒等待救援的不仅仅是思泉,是两个人。 “思泉,别怕,哥哥在这里,一定能救你出去。你说一下你身边的情形好吗,我这边看不清楚。” 小思泉一直抱着树,惊怕下体力流失得严重,声音微弱:“我身边是一棵树,长在山上……我抱着它,可是、可是它好像在响。” 树干不粗,她幸亏落在几根树枝间,一起交叉托住了她,可是时间久了,重量已经慢慢压断了一两根,正说着,她身下的一根树枝又是“咔嚓”一声。 “啊啊!它又断了……”小思泉尖叫一声,哭得声音都哑了:“哥哥,我会不会摔下去?我会不会死……” 秦渊焦急,整个人趴在山边:“小泉别怕,哥哥在这里,就绝对不会叫你有事!你试试看,身边有没有更粗一点的树枝?” “呜呜,没有……我看不清。” 秦渊心乱如麻,竭力叫自己冷静下来。 他转身爬起来,抓住了身边的小哑巴,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向着来处指去:“你再回去,去找人。找你阮哥哥,叫他带人来,明白没?” 别人未必能听得懂小哑巴的意思,可是他的阮阮一定懂! 小哑巴看着他的眼睛,月光下,一双眸子似乎有点奇怪的忧愁。像是小孩子的害怕,又像是预感下的担忧。 秦渊顾不得研究他的眼神,再次推了推他:“去吧,快去!全靠你了!” 小哑巴默不作声地看看他,终于转身,拔腿再次向来处狂奔而去。摔倒了,再爬起来,坚定又急促,像是比刚才还要害怕似的。 秦渊望着他远去,才又重新来到山边:“小泉,你怎么样?” 眼睛适应了这边的黑暗,他终于在一片深深浅浅的暗色中,找到了妹妹身上的那一片浅黄色,确定了大概的位置。 距离他所在的山顶大概有两三米,在没有任何工具的情况下,没办法弄上来。 可是思泉所在的地方,不是树木的主干。 不远处,有更粗的主树干斜着伸出来,看上去结实得多。 “哥哥……哥哥别走。”小思泉怕得厉害,抽抽搭搭地哭。 “小泉,你是最勇敢的小姑娘,对不对?”秦渊柔声说着,“你说过的,要和你们班长一样,学好拳击,把坏男生揍得哇哇哭。” “嗯……我不怕。” “现在,听哥哥的。慢慢地往左边动一下,去抓那边的大树枝。”秦渊声音温和又坚定,带着叫人安心的力量,“哥哥这边看得见,你只要抱住它,就彻底没事啦。放心!” 小思泉应了一声,战战兢兢地往那边动了动,可是身子刚刚一动,几根托住她的小树枝又咔嚓断了一根! “啊啊啊!不行,树枝都断了。”小姑娘吓得不敢动了,手臂僵硬地抱着几根不着力的树干,已经越来越没有力气,“哥哥,我抱不动了,我要掉下去了……” 山间寂静,那树枝的断裂声就像一声夺命的鼓声,打在秦渊心中,让他心急如焚。 “小泉,用力抱住树好吗?一定要挺住。”他竭力放松语气,“阮哥哥和爸爸他们马上就要来了,别急哦。” 来不及了,思泉随时可能掉下去。 下面是什么情况,没人知道。或许不至致命,但也许就能夺走一条鲜活的小生命。 他没办法就这么等。 他向脚下的山壁看去,竭力辨别着。山体大约六七十度,算是很陡,但是隐约也能看到一些凸出的岩石,并不全是松软的雪和泥土。 就在思泉头上,有那么几块嶙峋的暗色,顶端挂着雪,形状很不规整,看得出像是石头。 他深深吸了口气,让自己的语气变得轻松:“小泉,哥哥找到了办法。这就来救你了。答应哥哥,千万别乱动。” 刚刚趴下,他的脚开始慢慢往山崖下第一块凸起的岩石踏去,忽然地,前面的山林雪地里,一大一小两个黑影狂奔而来。 “秦渊,秦渊你在吗?!”阮轻暮清亮的声音在空旷的山间传来,转眼间,已经飞奔到了近处。 一眼就看见了秦渊只露出了半截在地平线上的身体,阮轻暮忽然顿住了脚步,生怕自己惊动了他。 他颤着声音:“你在干什么?你……” 秦渊远远地看着他,好半天,才轻声说:“小泉在下面,我要试试。” 阮轻暮慢慢靠近,一点点,终于移动到了山边。他蹲下身,往下面迅速看了一眼,心里瞬间明白了。 一刹那,他的心里像是被什么揪住了,再狠狠地绞紧。 “秦渊,别下去。”他惊惧地叫,“你等等,我这就回去,去找人,很快的!……” 秦渊一只脚踩在下面那块山石上,另一只脚吃力地踏在一片松软的泥土中,他摇了摇头,声音很轻:“来不及了,我怕人来的时候,小泉已经掉下去了。” 阮轻暮伸出手,拉住了他留在上面的那只手,几乎在哀求:“你上来,让我下去。” 他语无伦次,声音嘶哑:“秦渊你听我说,我不是要和你争!我是说真的,我、我比你轻,下去踩树枝,会更加安全点。你懂不懂?” 秦渊伸出手,在面前阮轻暮的脸上轻轻一擦,拂去了那忽然滚下的一滴泪珠,柔声道:“我知道,可是这是我妹妹。” 阮轻暮默不作声,死死抓住他的手,眼泪簌簌落下,就是不松手。 不能松手,绝不能。上辈子无意中松开了,再见时,已经是阴阳相隔,他每次伸出手去,都会空空地穿过他的身体,没有交集,触碰不到温暖的血肉。 找了一辈子,过了一个轮回,好不容易才又抓住,怎么可以这样放手? “阮阮,放手。”秦渊看着他,声音更加温柔。 “求求你了,我们再等等,我们找东西结成绳子,放下去。一定有办法的,我们一起琢磨……”阮轻暮绝望地哽咽。 秦渊摇头:“时间不等人,别让我们都后悔。还有,我下去救到小泉,还要你在上面接应。你要帮帮我。” 阮轻暮心痛如绞,几乎无法呼吸。这一刻,他心里比什么时候都更加清楚。 阻止不了的。眼前的这个人,无论如何都会下去。 无论下面的那个人,是他的妹妹,还是小哑巴,又或者只是一个陌生的路人。 不去的话,那他就不是秦渊,不是那个正直勇敢、一腔赤血的少年,不是他心心念念喜欢了两辈子的那个人。 “……你会回来,对吧?”他飞快地抹去泪水,溶溶月色下,露出了一个难看到爆的笑容。 秦渊一点点用力,挣脱了他的手,一双眸子闪着微光,映着冷月的清辉,漂亮地彷如踏月而来的前世:“傻瓜,当然会。” 阮轻暮用力点点头:“好,说话算话,我等你。” 秦渊笑了笑:“嗯,说好了的,以后都开着灯,等我回去。” 阮轻暮忽然发了狠,一口牙咬地快要渗出血来:“姓秦的你给我听着,你死了也要给我自己爬回来,要是不回来,别指望我给你收尸!” 他才不要像这个人一样帮人收敛尸骨呢,要是他敢不回来,那他就也跟着一起去。一起暴尸荒野也好,一起被飞鸦啄掉血肉也罢,他不在乎! 同时走的话,也一定会再重回轮回,他一定可以再找到他一次。 秦渊温柔地看着阮轻暮,像是万分舍不得,要牢牢铭记在心里。 头顶消失在山顶的那一刻,他的声音在下方的旷谷轻轻传来,伴着呼啸风声。 “阮阮,以后要记着我啊。不可以再想着任何人。” 第111章 山洞 秦祝枫坐在书房里,用电脑处理工作邮件,大过年的,他们的外贸客户却不过春节,生意依旧繁忙。 好半天,他才把一天积攒的重要邮件处理完了,出了书房。 魏清琏也刚从卧室里出来,小婴儿被带出来离不开人,忙着照顾喂食都是费精力的事。 秦祝枫看了看客厅:“思泉怎么还没回来?” 隔壁套房里,穆婉丽洗完了澡,抬头看了看钟,也在心里犯嘀咕:这都几点了,暮暮和秦渊在外面玩得野也就罢了,怎么小桩被带出去,也到现在不回来呢? 茶几上,暮暮和秦渊的手机并排放着,出去滑雪都要换专门的防护服,他们都没带手机去,现在倒好,也联系不上。 这边,魏清琏倒了杯茶,随口说:“小泉和淼淼她们在外面拍照呢。我跟她们说了,玩累了假如饿,就去旁边的小餐厅吃宵夜。” 秦祝枫皱了皱眉:“你给我的手机打个电话,小泉拿着我的手机呢。” 魏清琏应了一声,拿手机打过去,半晌放下了:“关机了,肯定是晚上拍照使劲用闪光灯,把电耗光了。” 秦祝枫想了想:“那打电话给穆姐问问,会不会在哥哥那边玩?” 正说着话,客厅固定电话响了,穆婉丽客气地问:“秦总啊,不好意思,小桩在你们那边吗?还有我们家暮暮是不是也在那边聊天呢?” 秦祝枫愣了:“没有啊,几个孩子都不在,我还以为在您那边呢?” 正说着呢,老严也小心翼翼地敲门进来了:“秦总,淼淼在小泉房间玩吗?” 秦祝枫扭头看着魏清琏,神色严厉:“思泉她们去拍照,怎么不叫保镖跟着?” 魏清琏也有点蒙了:“她们说不喜欢被人跟着啊,说去鱼缸那边拍个照就回来。” 平时外出肯定会有保镖跟着的,可是都到山庄宾馆了,想着去拍照就几步路,四周也全是人,就没坚持要保镖跟去。她在卧室里照顾小女儿,哪里想得到那么多啊? 老严赶紧说:“我带人去外面找找吧。估计不是在餐厅就是在喷泉那边,那儿拍照好看。” 没一会儿,老严的电话匆匆打开,声音紧张:“秦总,四下里都没看见,问了服务员,也都说没见到!” 这一下,几个大人全都急了,穆婉丽匆匆从隔壁跑来,魏清琏声音尖锐:“快快,叫他们的工作人员都到处去找!山庄就这么点大,能去哪儿?” 前台的工作人员一边到处找寻,一边赶紧调了宾馆内的监控来看,这一看,就发现了问题。 两三个小时前,三个孩子出了宾馆的门,往外面的山路上去了! 秦祝枫脸色无比难看:“接着查监控啊!她们人呢,出了门以后去哪儿了?” 山庄的工作人员同样着急:“大门外到山路拐弯那段路都有监控,再往外面就没了,几个孩子最后的踪迹是往滑雪场那儿去的!” 魏清琏尖叫:“那还不赶紧去滑雪场找!一定是她们白天没玩够,又偷偷去玩了!” 值班经理吓得厉害,赶紧调了人手往那边赶,秦祝枫坐不住,带着老严几个人也跟着去了。 穆婉丽和魏清琏坐在客厅里,如坐针毡。 小思泉毕竟是魏清琏的亲女儿,她再蠢再不会教导,也不可能真不疼孩子,红着眼圈在客厅里团团转。 穆婉丽也不比她好受,小哑巴是她带出来的,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可叫她怎么向小芸交代?…… 山崖边,秦渊的身子一点点往下。 凸出的山石不多,又被积雪挡住了大半,他一边试探着用脚找落脚点,一边用手死死扣着能抓到的树枝和杂草。 无比艰难地,他终于往下落了两三米,攀上了那株斜树的主干。 小思泉仰头看着他,哭得嗓子都哑了:“哥哥,你不要下来,好危险……” 秦渊距离她不到几十公分,柔声安慰:“没事的,哥哥是大人,还学过攀岩。” 头顶上,阮轻暮心惊胆战地叫:“秦渊你怎么样?千万小心!” 秦渊仰头:“没事,我快接近小泉了。” 小思泉的身子趴在旁边的树枝上,秦渊试了试,发现自己没办法踩上去,枝条太细了,上去必然会断。 “小泉,你慢慢移过来,别怕,一点点就好,伸出手哥哥就能抓到你。”秦渊小声鼓励着,“然后我们就能上去了。” 小思泉脚下的树枝已经断了好几根,身体也随着树干晃动不停,她鼓足了勇气,伸出冻僵了的小手,试着去抓秦渊。 阮轻暮竭力探出身子,往下面看着兄妹俩的举动,一颗心像是在狂风骤雨中颠簸的小舟,忽悠飘荡:“秦渊,你别急,先固定好自己……” 秦渊轻声答应着,伸手慢慢向思泉伸过去,终于,经过艰难的移动,小思泉的手被秦渊一把抓住,拽到了身边。 小夙泉的哽咽骤然变大:“哥……” 秦渊单手抓紧了树干,另一只手死死抱住小姑娘:“好了,好了!你看没事啦。我们这就上去。” 阮轻暮在上面听着,一颗心不但没有放心,反而更加焦躁。 “秦渊,你没办法带着她爬上来的!你们就在那儿等等,我马上找人来!” 秦渊的声音很沉:“不行,我脚下的树干撑不住了,我能感觉到。得立刻上去。” 阮轻暮死死咬着牙,转身飞快地抓住小哑巴,向他比划了几下:“你再回去,去找人!快点!” 小桩已经成功回去过一次,绝对能再去把别的人找来,而他自己不能走,他得留在这儿,帮助秦渊。 小哑巴不知道为什么,像是傻了一样,就是站着不动。 阮轻暮使劲晃着推他:“去啊!怎么不走?” 小哑巴默默盯着他,忽然嘴巴一瘪,哇哇嚎哭起来。张开胳膊,他抱住了阮轻暮的大腿,死死地不愿意松开。 阮轻暮心尖一颤,隐约明白了什么,他咬了咬牙,对着小哑巴低声说:“别怕,我不会不见的……快去吧!” 小哑巴哭得厉害,就是不松手,阮轻暮终于急了,猛地抬手,冲着他的头打了一下,脸色冷厉:“再不听话,我不要你了!” 小哑巴看着他冰冷又焦躁的脸,终于哭着慢慢松开手。 阮轻暮厉声大叫:“快点!” 小哑巴一步三回头,终于也狠了心,跌跌撞撞往远处狂奔而去。 山崖下,秦渊扬声叫道:“阮阮,我们上来了,你注意接应。” 阮轻暮飞快地脱下身上的滑雪外套,把袖子那一头往下送去:“叫小泉上来的时候抓着这个!” 这种防寒的专业运动服异常结实,根本撕不烂,不然早就可以撕成几条,接起来去救人,现在却只能延长这么点儿。 秦渊在下面答应着,慢慢地把小思泉托举起来:“小泉不怕,慢慢往上爬。上面阮哥哥很快就能抓住你了。” 小思泉体力早已消耗得厉害,更没有他的攀岩技巧,一边哆嗦着往上爬,一边哭:“我……我会掉下来吗?” 秦渊和声安慰:“就算跌下来,也有哥哥在下面接着你啊,你看,上面有阮哥哥,下面有我,是不是很安全?” 小姑娘心情安定了点,哆嗦着开始往上爬。 落脚点不好找,秦渊下来时已经无比艰难,小女孩就更难上去。 秦渊用力托举着小思泉,两个人的重量都加在这棵树上,忽然地,他的脚下又猝然发出一声脆响。 阮轻暮耳朵尖,立刻就辨别了出来:“树干裂了吗?!” 秦渊声音轻松:“没事,就是一根小枝条。” 嘴里说着,他却用力将思泉往上拼命一送:“阮阮,你接着她!” 阮轻暮心里狂跳,拼命将身体再往山崖下探了几公分,将衣服往下面递。 夜色中,小思泉的手刚刚快要抓到衣袖,忽然却猛地往下一沉,伴随着她的一声尖叫:“啊!” 秦渊脚下的树干,再次发出了一声咔嚓声,带着两个人都往下掉了几公分。 秦渊的心一沉,千钧一发间,他松开了抓着山壁的另一只手,双脚站在树干上,竭力站稳,双手托举着思泉的身体,用力向上猛地高高举起:“小泉,抓住!” 小姑娘的身子被一下子举高了不少,手腕终于堪堪抓住了阮轻暮垂下来的外套,阮轻暮狂喜大叫:“抓紧了!千万别松开手,我拽你上来!” 秦渊脚下的树干在晃荡乱颤,他慌忙腾出一只手,死死抠住了一小块山壁上的石头,借以分担一点身体的重量。 头顶上,阮轻暮一点点地收回衣服,带着小姑娘的身体往上拽。 他的脚死死抵着地面,整个身体危险至极地露出一小半在山边,一时之间,他也冷汗淋漓,心跳如鼓:不能被带下去,万一他也被扯摔下去,三个人会一起完蛋! 手掌在地上磨出了血痕,腰部因为承担了发力而酸得厉害,可是终于,小思泉的头顶露了出来。 阮轻暮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用尽全身力气,把她死命拉了上来。 顾不得多说,他飞快地把小姑娘推到一边,扭头向下面叫:“好了,她安全了,你快点爬上来吧!” 下面没有立刻回答,秦渊顿了那么一下,才艰难地低声道:“不行……阮阮。” 他脚下的那根主树干已经断了,全身空落落的,毫无着力点,全靠双手扒着山壁,一只手还好点,抓着一小块山岩,另一只手在附近则根本找不到硬东西,只能死死抠进了泥土中。 很快,那片泥土就松了,他整个身子贴着山壁,正在一点点,缓慢地往下滑。 阮轻暮被这一句吓得魂飞魄散:“秦渊……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秦渊抓住的那块山石忽然松动,带着他身体往下一坠,滑脱了几十公分。他用尽全身力气,手胡乱摸索,才正好抓住了几根生满倒刺的野藤蔓。 “阮阮,下面没有着力点……我可能要掉下去了。”他的声音冷静,头脑反而比任何时候都清醒,“你别担心,我摔下去的时候会注意保护好头的。” 阮轻暮的十指抠着地面,不知道是不是出了血,嘶声道:“你撑着,我这就下去。” 秦渊的声音蓦然严厉起来:“胡说什么?你给我在原地待着等救援! 阮轻暮爬起来,转身看向思泉:“你在这里别动,绝对不准乱跑。等到小桩带人来,记得叫他们立刻分人手去找淼淼,淼淼可能迷路了,就在附近的山野里,懂吗?” 小思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拼命点头:“哥哥呢?哥哥怎么还不上来……” 阮轻暮轻轻抱了她一下:“哥哥被困住了,我要去一下。万一——我是说万一,万一我们一起摔下去了,你也要坚强,要冷静地等到大人来,懂吗?” 小思泉哭着点头:“知道……” 阮轻暮站起身,默不作声地开始往山下爬。 秦渊在下面,猛然大吼:“阮轻暮你给我停住。下来容易上去难,我都上不去了,你还来添什么乱?!你疯了吗——” 阮轻暮不吭声,在夜色里一点点沿着山壁爬下,中途一个打滑,身子猛落了一段,终于堪堪降落到了秦渊身边不远的地方。 “对,我疯了。”他笑了笑,语气不再焦急,反倒轻松了点,“姓秦的你听好,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他妈的废话什么呢,道理他比谁都懂,就是不想明白。又不是没死过,怕个屁啊。 秦渊望着他,沉默着。根本劝不动的,他早该知道。 “行。那你陪着我。”他不再埋怨,轻声说,“可你得答应我一件事,我要是真掉下去了,你不准……” “闭嘴。”阮轻暮截断道,“我怎么做,你管不着。你不想一起下去的话,就给我撑着。”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盖在了秦渊的一只手背上。 没有办法互相握住了,但是这样能触碰到,好像彼此都有了点勇气些。 山壁陡峭,夜风卷着碎雪,打在两个人的脸上,秦渊的体重无处支撑,全靠一只手抠着山壁的泥土,另一只手握着带刺的藤蔓,手臂又酸,手掌全是血。 藤蔓带着泥土,被抓的太久,终于松动了,秦渊心里蓦然急沉,只来得扭头,最后看了一眼阮轻暮:“阮阮……对不起。” 阮轻暮只觉得盖住秦渊的那只手忽然一空,附近碎石烂泥一起纷飞,秦渊的身体骤然向下面的黑色坠了下去!…… 秦祝枫一行人正在山顶空旷的滑雪场里茫然找寻,忽然,严叔的手机响了,穆婉丽的声音急促又颤抖:“小桩回来了!他的意思好像说两个姐姐出了意外,暮暮和小渊也在,正在想办法救呢!” 秦祝枫听着免提,脑子“嗡”地一下,几乎站不稳脚。几个都在?! 严叔也如遭雷击:“意外,什么意外?!” “他说不清,看比划好像掉到山下了,酒店紧急找了专业搜救人员,已经赶去了。”穆婉丽同样心急如焚,“不知道他们几个怎么跑到一起去了!” 旁边,魏清琏声音尖锐,带着哭腔:“一定是两个男孩子顽皮,领她们去危险的地方!我就知道,一天到晚说什么女孩子要勇敢,这是安的什么心!……” 电话里,穆婉丽声音蓦然提高:“别废话了行吗?现在是埋怨的时候吗!” …… 望着忽然空了的眼前,再望着下面一片漆黑、不知道有多深的山谷,阮轻暮浑身的血液像是猛然停止了流动,一片刺骨冰凉。 他在山壁上紧紧贴着,一动不动,甚至没有发出惊叫来。好半晌,他才仰起头,向着上面叫:“思泉?待会儿有人来,你就告诉他们,哥哥掉下去了,我下去找找他。叫他们想办法下来。” 再也不管小姑娘在上面骤然的尖叫和哭泣,他用尽全力掰了几根树枝,死死握在手里,又把那件脏外套整个包在了头脸上,护住了眼睛,身子贴着山壁,直接滑了下去。 树枝刮擦着山壁,阻止了部分下坠的势头,没有落脚点,就顺着滑,手臂抓不住任何东西,就一路跌跌撞撞磕碰着,头脸包在外套里,看不见外面,可是被撞击时,起码不会撞到头,也不会划伤眼。…… 不知道在倾斜的山坡上下坠了多久,他手里的树枝已经不知道丢到了何处,身上无处不痛,但是终于在最后几个翻滚后,身子终于停了下来。 深深吸了口气,他等眩晕稍稍过去,忙乱着解下头上包裹着的外套,踉跄着站了起来。 还好,似乎没有重伤,四肢都没断,虽然全身都疼,手上也黏糊糊的全是血,可是头脑是清醒的。 他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四下看。果然是人迹罕至的山谷,幸好地势还算平坦,下面也不是那种怪石嶙峋的地貌。 要真是全是石头,怕是直接就全没了命,这一刻,他无比庆幸。 “秦渊!秦渊你在哪儿?”他哑着嗓子,颤声呼叫。 没有回应,山谷冷寂,只有雪落无声。 他拔腿就往周围跑,心急如焚地寻找着:不能急,都是从上面滚下来,就算有偏差,也不会太远,一定可以找到的! 果然,没跑出十几米,在一片黑黢黢地山间灌木丛后,一个蜷缩的身影赫然在目,安静地躺在那儿! 阮轻暮狂奔过去,一路上连摔了好几下,才扑到了那团黑影边。 果然是秦渊。雪地微光里,他一动不动,脸上半边都是血。 阮轻暮浑身都在抖,心里却有个声音在拼命地叫:冷静,再冷静点。他的男朋友,现在只有他。…… 鼻息还在,呼吸没有大碍,轻轻摸了一下,头脸上的血虽然多,但是没有蜂拥急出的血流,起码没被划伤大动脉。 “秦渊……秦渊你醒醒,能听见吗?”他不敢随意移动他,生怕秦渊有什么大的骨折,随意移动造成二次伤害,只有不停呼唤,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脸。 秦渊似乎轻吟了一声,月色和雪光里,一张脸惨白,长长的睫毛动了动,眼睛微张开来。 怔怔看着阮轻暮,他像是有点分辨不清情况。好半晌,才轻声唤:“阮阮?是你吗……” 阮轻暮心痛如搅,脸上却带着笑:“是啊,是我。山不陡,我爬着爬着,就下来啦。” 秦渊漆黑的眸子望着他,眼神有点涣散:“骗人……我摔下来的时候,数着秒呢。挺长的。” 阮轻暮几乎落下泪来:“你身上哪里疼不,动一下四肢看看?” 秦渊听话地“嗯”了一声,眼睛迷迷瞪瞪地,动了动各处,轻声说:“四肢没问题……但是肋骨应该断了。” 阮轻暮心痛地快要呼吸不过来,只觉得自己的胸肋也隐约疼了起来:“脊椎呢?没有麻木吧?头疼不疼,想吐吗?” 秦渊喘息了一小会:“脊椎是好的。头有一点点晕……不过没事的。” 没事才见鬼,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也没有办法防护,只靠手臂抱着头,最起码的脑震荡怕是免不了。 阮轻暮看了看四周,轻轻松开他:“你等等,我去去就来。” 总躺在雪地里不是办法,光是低温就能要人的命。虽然小哑巴已经去找人了,可是一切都是未知数,在没人到来前,还得积极自救。 沿着山体跑了几步,他就眼尖地发现了一处黑漆漆的洼陷,跑近一看,是一处背着风的小山洞,闻起来没有什么异味,不像是大型动物的巢穴,倒更像是天然形成的地貌。 他飞快跑进去探了探路,果然里面干燥多了,外面的雪没飘进来,地上有些干枯的干草,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小动物曾经来短暂休憩过。 他转身跑回去,小心翼翼地搀扶起秦渊:“你忍忍,我们过去那边避避风,小桩又去找人了,很快就会有人来。” 秦渊轻轻“嗯”了一声,却没有再回话,甚至都没有再追问小思泉的情况。 他的肩膀挨着阮轻暮,两个人一点点往山洞那边挪动,慢慢地,秦渊的头不堪重负般地,垂到了阮轻暮的肩膀上。 阮轻暮的泪水无声地往下落。 这个时候,秦渊一定会很害怕自己担心,但凡能撑住,他也不会让自己露出这样脆弱的模样。 肋骨断了几根?脑震荡严重吗?会不会有脑内出血,或者胸腔被断骨戳破什么的? 他不敢再想,手臂加力,终于半扶半拽地把秦渊移到山洞里,轻轻放平了。 “秦渊……你别睡着。”他轻声呼唤,“我陪着你说话。” 秦渊努力睁开了眼睛,一片漆黑中,眸子里依稀有一抹微光。呼吸却变得凌乱了些。 “阮阮,这里……好熟悉啊。”他怔怔地望着头顶的山洞顶端,声音低弱。 第112章 得救 “阮阮,这里……好熟悉啊。”他怔怔地望着头顶的山洞顶端,声音低弱。 阮轻暮心里一阵悸动,疯狂地跳动起来。 是啊,这里真熟悉。依稀有前尘往事在记忆里辗转,穿越过悲伤的时光。 “一定是在梦里吧。”他低声说,默不作声地把脏外套盖在秦渊上身,又把保暖绒裤也脱下来,悄悄包柱了秦渊的腿和脚。 秦渊半晌轻声唤:“阮阮,我好像……真的做过这样的梦。” 阮轻暮坐在地上,盘着腿,把秦渊的头放在他小腿上,让他舒服了点:“是吗?梦见什么?” 秦渊声音越来越轻:“……梦见你和我,在这种地方。你一开始吼我,后来又对我很好。” 阮轻暮的手轻轻握着他:“秦少侠,这就是你胡说了,我呢,一向都对你很好。” 秦渊好像笑了笑:“嗯……我还梦见,你一直这样叫我秦少侠。” “秦少侠,听什么就信什么,你这么昏庸,怎么不去做武林盟主呢?” “秦少侠,又见面了,别来无恙。” “秦少侠,我等着你来追杀,不死不休啊。”…… 梦里的少年声音清亮又恣意,一开始带着调笑和轻蔑,再后来,就越来越熟稔和亲昵。而他,长着和阮轻暮一模一样的脸。 阮轻暮笑了,眼角的泪水却无声落下:“是吗?那还有什么别的能想起来吗?” 秦渊轻轻咳嗽了几声,唇角慢慢有血沫溢出来。 他忍着胸腔断骨戳刺的巨痛,不叫自己哼出来,可是精神却越来越萎靡。 恍恍惚惚地,他终于再撑不住,闭上眼睛昏睡的前一刻,他忽然又迷糊地说了一句:“阮阮……小心有蛇。” 阮轻暮的心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揪住,他闭了闭眼,滚烫的泪水滴下,落在了身下秦渊的脸上。 原来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记得这些事。 那些点点滴滴,那些属于他们俩的前尘往事,也深深埋在这个人的心底,会在某个瞬间,因为一个契机冲破尘封,悄然破土。…… 夜越来越深,四周的气温早已经到了零下,阮轻暮背对着山洞口,用身体竭力挡着风。 外衣和保暖裤都用在了秦渊身上,他自己的身体也越来越冰冷,不知道多久,终于也僵硬着,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冬日的朝阳轻轻从群山中一跃而出,第一缕晨曦映进山谷,斜斜射入小小的山洞,照在了两个相互依偎的少年脸侧。 也带来了远处隐约的人声,焦急纷乱,伴随着空中救援直升机的轰隆声。…… 市里一家私立医院的值班医生早已经得到了通知,早早地等在了大厅,外面的救护车一到,就有人接手,把两个受伤的孩子推进了急救室。 外面,秦祝枫和穆婉丽并排坐在等候的沙发上,面色都难看得不行。 穆婉丽呆呆看着急诊室的门,泪水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好好的儿子,昨天出去还生龙活虎,怎么一天过去,再见的时候,就已经面白如纸,像是丢了半条命呢? 秦祝枫打起精神,勉强笑了笑:“穆姐别担心,你们家小阮一定会没事的。” 穆婉丽抹着眼泪:“你们家小泉怎么样了?” 秦祝枫摇摇头:“问题不严重,她在做各种检查,清琏在她那边跟着。” 小哑巴跑回来以后,救援的人员立刻跟着他找到了事发地点,根据思泉的描述赶紧又派人在附近寻找淼淼,幸好淼淼发现迷路后还算清醒,没敢再四处乱跑,躲在一小片树林里,救援队伍拿着照明灯四处扫射,就在一里多外找到了她。 两个小姑娘都没受什么重伤,但是都体力消耗大,受思泉因为掉到山下再爬山来,体表擦伤不少,再加上惊怕,挣扎着说了下面的大概情况就昏迷了,第一个先被送到了医院,魏清琏一直陪着。 而两个男孩子的救援就困难的多,山势陡峭,根本没有路,大晚上的,普通人也没办法下去。 不仅要临时找专业的救援人员上山,还考虑到肯定有人受重伤,下去了也没办法抬出来,又得联系直升机,匆忙之中,等到一切搞定,已经过去了很久。 穆婉丽看着秦祝枫一夜间苍老了不少的脸,心里有点不忍:“你们家小渊也会没事的,放心,他身体好,拿过那么多运动奖呢。” 秦祝枫痛苦地抱着头,眼泪终于也掉了下来:“他要是有点什么事,我可怎么对得起他死去的妈……” 正说着,一间急救室的门先开了,阮轻暮闭着眼睛,脸色惨白,躺在担架上,被推了出来。 穆婉丽狂冲上去:“医生、医生我儿子怎么样?” 急救医生赶紧安慰:“放心,问题不大。胸肋有一根骨折,但是没造成内脏出血,固定一两个月应该就能好。另外就是穿得少,手脚有冻伤。” 穆婉丽眼泪“啪嗒啪嗒”掉:“好好,那还好。” 秦祝枫也焦急地跑了过来:“医生,我家那个呢?他怎么样!” 医生说:“放心吧,您家的孩子伤势重点,肋骨断了三根,有脑震荡,但是肯定没生命危险。” 穆婉丽扭头哭着对秦祝枫说:“秦总您在这里等小渊的消息,我得先陪暮暮。” 秦祝枫慌忙摆手:“快去快去,我这边有消息会告诉你。” 看着穆婉丽走了,旁边秦家的保镖小声汇报:“秦总,已经办好了,最好的病房,最高规格的医护。” 秦祝枫颓然地点点头,心乱如麻。思泉被救后,只说了几句就昏倒了,好像说的是哥哥下去救她,然后这个阮哥哥看到小渊跌下去,也跟着下去了? 要是这样,这得是多大的情义,多大的恩情啊!…… 穆婉丽亦步亦趋地跟着担架,一路来到病房,很快有病房负责医生接了手,医嘱有条不紊地发了下去,护士小姐开始输液和上监护机器。 针头扎进静脉的时候,阮轻暮眼睫毛动了动,睁开了眼睛。 看着扑过来的穆婉丽,他的眼神渐渐聚焦:“妈……秦渊呢?” 穆婉丽又痛又急:“他还在急救呢,医生说没有生命危险。” 阮轻轻轻舒了口气:“那小泉和淼淼呢,都没事吧?” 穆婉丽哭着说:“她们也没事,你倒是问问你自己!肋骨断了一根,你说说你,怎么就不消停,去年刚刚撞断了腿,现在又这样!” 阮轻暮一怔,稍微动了动,才发现自己的胸廓被绷带固定住了,一动就骤然作痛。当时跌下来身上各处都痛,胸前难受只以为是被撞到了,情急下,甚至不觉得那里多疼。 他虚弱地笑了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嘛,妈。” 穆婉丽看着护士忙完走出去,终究忍不住,小声问:“秦家那姑娘没说清楚就送去抢救了,我听着她的意思,你自己跳下去的?” 阮轻暮硬着头皮:“小孩子乱说,我本来就趴在山边,想去抓他,结果一个不小心,就也掉下去了。” 穆婉丽直直地瞪着他,心里狐疑,伸手点点他:“行,别叫我知道你做傻事。你做傻事前,也想想我,想想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还活不活!” 阮轻暮心虚,软声地叫:“妈……我好渴哦。” 穆婉丽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赶紧去一边倒热水:“也饿了吧?想吃点什么?” 正说着话,秦祝枫的电话到了:“小渊也出来了,打了点镇静剂,还在睡着,不过医生说问题不大。” 穆婉丽慌忙应了:“嗯嗯,叫小渊好好休息,我这边忙好了就过去看看他。” 放下电话,就看见阮轻暮挣扎着下了床,眼巴巴地看着她:“妈,我能走动的,我们去看看他好不好?” 穆婉丽愕然提高了声音:“你疯了!快点给我躺下,输液呢!” 阮轻暮抬头看看输液管,伸手就把自己手背上的针头扯了下来,血珠子直冒。 他随手拿起床头的卫生纸,胡乱按了上去:“现在不输了。” 穆婉丽差点气得要打人,可是看着儿子的眼睛,不知道怎么,心里就是一软。 不去看看那个孩子,怕是儿子睡不安稳。 她搀着阮轻暮,小心翼翼地往外走,忽然憋不住,小声吼了一句:“你个熊孩子,你就是自己跳下去的!” 阮轻暮身子一颤,歪着身子靠在她身上,小声撒娇:“妈,你想想啊。我要是不下去,万一班长他大出血什么的,正躺下下面,可怎么办呢?我就是一时头脑发昏嘛……” 穆婉丽心里急痛:“那你跳下去,自己要是也大出血了呢,谁能救你?” 阮轻暮想了想:“可是妈……我爸砍人的时候,也想不了这么多呢。对不对?” 穆婉丽狠狠剜了他一眼,眼里含着泪:“放屁,你爸救我们娘俩,和这能一样?” 阮轻暮靠着她,慢慢地一步步往外走,半晌才轻声说:“一样的……妈。” 这一句虽然简单,可是语气却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格外温柔又缱绻,穆婉丽心里忽然一颤,没敢再说什么。 魏清琏坐在床边,拿着一碗刚送来的鸡丝粥,一口口地喂小思泉。 她一边心疼地掉眼泪,一边忍不住埋怨:“好好的,为什么去这么危险的地方?说了多少次,女孩子要有女孩子的样子,到处乱跑乱动,成什么体统?现在好了,差点没了命,以后看你还敢不敢!” 小姑娘眼睛通红:“哥哥呢……哥哥怎么样了?” 魏清琏脸色不太好,低声问:“你老实跟我说,是不是哥哥带你们去那里的?你不要怕,直接说真话就好。” 小思泉猛地尖叫起来:“没有啊!我说过了,是我们自己去玩的,哥哥来了以后,跳下来救我,阮哥哥在上面拉我,我才上来的……” 魏清琏抿着嘴,心里根本不信,那两个男孩子一个冷漠深沉,一个狡猾尖刻,哪里会像是又这么好的心。 “那是不是他们在路上对你们说了什么,撺掇你们去的?所以他们害怕了……” 门口一声巨响,穆婉丽挽着袖子,急冲了进来,伸手就把正在说话的魏清琏扯着领子拽出了门。 门口,秦祝枫脸色铁青,阮轻暮背靠着墙壁,斜眼看着她。穆婉丽也不给秦祝枫面子了,疯了一样,一巴掌就打在了魏清琏脸上! “我不当着你女儿的面打你,就是给你最大的面子了!”她伸手揪住了魏清琏的头发,使劲地拉扯着,“秦渊为了救你女儿差点没命,我儿子为了救秦渊又差点没命,你还在这里编排两个孩子,你到底有没有心!” 魏清琏平时柔柔弱弱的,哪里吃过这样的亏,被穆婉丽这样按着扯,一头秀发立刻被揪下来好几缕,立刻尖叫着哭出来:“你放手,你这个泼妇……” 秦祝枫也不拉架,冷着脸厉声喝:“你才疯了!小渊为了救思泉,现在躺在那里重伤着,你不说去看看,还背后说这些!” 魏清琏呜呜痛哭着:“我就是问问,也没别的意思……” 穆婉丽气得发昏,趁她不备,又是一巴掌抓过去,在她俏丽的脸上留下了几道血痕:“你这个贱人!你编排小渊我管不着,反正那也不是你亲生的,可是你敢往我儿子头上泼脏水,我就能撕了你!” 阮轻暮冷冷在一边看着,伸手拍了拍他妈的肩膀:“妈,你慢慢打,别停手。我去看看班长去。” ……向阳的单人豪华病房里,心脏血压监视器在轻轻跳动着曲线,病床上,一个少年安静地躺着,身边的输液架上,药剂袋中的液体正无声而缓慢地滴着。 阮轻暮轻轻推门进来,走到了病床边,痴痴地看着。 病床上的秦源脸色苍白,半边额头上包着纱布,脸和脖颈上都有不少擦伤,已经被清洗好了,看上去一片凄惨,紧闭的眼睛下,睫毛黑而密。 啧,就算是这样满身满脸伤痕、了无生气,也照样眉目英俊,帅得叫人移不开眼睛。 小护士忙着手中的活,看了看发呆的阮轻暮,温柔地劝:“你也是病人呢,肋骨断了一定要好好休息,还是回去吧。” 阮轻暮恍惚着笑了笑:“护士小姐,他到底怎么样了呀?” 小护士柔声说:“主要是骨折前端断了,向内移位,不小心刺破了胸膜,也伤到了一点肋间血管,不过幸好没戳到肺组织哦。还有,这么高的地方滚下来,脑震荡一定会有,但是拍了ct以后似乎不太严重,小同学你放心吧,这里都是很好的医生。” 阮轻暮怔怔听着:“是不是我移动他,才加重了伤势?” 小护士叹了口气:“要是在正常户外,那是一定不建议移动的,但是你们那种情形,万一没人及时赶到,在雪地里待一晚上,也更危险。所以你做的也没有错。” 阮轻暮“哦”了一声。半晌又问:“他会很疼吗?” 小护士瞧了他胸前一眼:“嗯,比你那儿要疼些。接下来的4-7天,会是最疼的时候,熬过去就好了。放心,实在疼得难受,医生会给开镇静剂。” 阮轻暮慢慢移过去,看了看秦渊的两只手。 啧,好惨的样子。一只手正打着吊针,另一只手闲着,搭在雪白的床单边,骨节分明,上面有道道擦伤。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挑了秦渊唯一没怎么带伤的小拇指,轻轻握在手里。 哎呀,自己的手也好难看,被冻得红肿得像是根小胡萝卜,这么裹着秦渊苍白的手指,可笑又滑稽。 “喂,好好睡吧,我在呢。”他小声嘀咕着,低头温柔吻了一下那根小拇指,“醒来的时候,我也在这里。” 第113章 官宣 两家大人推门进来的时候,阮轻暮正靠着把小椅子,坐在床边,微闭着眼睛,安安静静的。 穆婉丽急切地奔过去,看看床上的秦源,又看看自己的儿子,旁边的小护士小声说:“叫他回去躺下吧,这样不是办法。” 这同学感情也实在太好了点,亲兄弟也没有这么死活要守着的道理呢。 阮轻暮听见动静,睁开了眼睛。看着他妈和秦祝枫,他疲倦地坐直了身子,展颜一笑:“妈,秦叔叔,我等他醒了就走。” 穆婉丽一眼瞧见他握住秦渊那小尾指的手,心里就是一跳。 她走过去,不动声色地抓着阮轻暮的胳膊一带,分开了他们的手:“你跟我回去,这儿有医生护士,你等着又什么用?” 秦祝枫心里感激又着急:“小阮你自己还有伤呢,赶紧好好躺着,别叫你妈妈担心。小渊这边问题不大,医生说了慢慢休养就好。” 阮轻暮被他妈抓着肩膀,却不动弹,身子像是被什么钉在在椅子上似的:“不,我就在这儿,哪儿也不去。” 秦祝枫一怔,穆婉丽却忽然提高了声音,盯着儿子的眼神像是一把刀子:“这儿是人家的家里人待的地方!你只是个同学,这里不需要你留下!” 阮轻暮轻轻提起头,疲倦的眸子迎着穆婉丽,好半天,才扬起眉,淡淡地道:“我就是他的家人。” 他的语气平静,一双眸子却幽深且黑沉,没有平时在母亲面前忍不住的孩子气,却像一个平等的大人。 穆婉丽心里狂跳,知道这孩子吃软不吃硬,连忙换了温柔语气:“暮暮啊,护士马上还要来给你接着输液呢。你听话……” 秦祝枫也赶紧劝:“小阮你放心吧,我这边找了高级护工,我也会守在这儿的……” 阮轻暮笑了笑,看着他的眼神礼貌却疏离:“护工又不贴心。毕竟他也没亲妈在身边。” 阮轻暮看着他涨红的脸上,摆了摆手:“我不是怪您,叔叔您也一夜没睡,不如先去休息,我胸口也疼,反正睡不着,不如在这里安心。” 穆婉丽急了:“你也知道胸口疼?!” 正在争执着,严叔从外面急匆匆进来了,淼淼经过救治后也没有大碍,他担心这边的几个孩子,正过来探望,看见屋子里的情形,小声说:“秦总,不如弄个双人病房呗。两个孩子自己养病也孤单,本来就感情好,住一起,醒了也有个伴儿!” 旁边的小护士也忍不住插嘴:“对对,都是骨折嘛,要是在普通医院,本来就住一个科室病房呢,医生查房还方便呢。” 秦祝枫恍然大悟,忙不迭地点头:“换!换病房,赶紧的!” 小护士抿着嘴笑:“不用,双人间还没这个单间大呢,不如这里直接加张床,我这就叫人弄。” ……护工很快进来,忙活了一小会,病床边就再加了一张,这里本就是私立医院的豪华单间,面积宽敞,衣柜沙发和电视都一应俱全,加了张床依旧完全不显得拥挤。 穆婉丽张了张嘴,几次想要阻止,却又咽了回去。 她看着儿子那沉默又坚持的脸,心里一阵没由来的焦躁,拽着阮轻暮按到了病床上,在他耳边低声说:“你再不躺下,我把你的手给剁了!又不是幼儿园的小姑娘,干什么抓人家的手!” 一进来就看见儿子抓着人家秦渊的手指,自己刚把他们分开,扭头说着话,一转眼,又把手拉上了,同学感情再好,也不能好到这样。 阮轻暮也不反驳,安静地躺在了秦渊隔壁床边,终于有力气冲穆婉丽笑着撒娇了:“妈,我手都冻僵了,你砍了也不疼。” 这一句,又把穆婉丽的眼泪招下来了,看着儿子那红肿的手,她一叠声地叫:“护士、护士!有没有什么药膏给他涂涂?医生怎么说?……” 护士小姑娘苦笑:“这不是正要按照医嘱处置呢,您儿子就把针头拔了。小同学,你这样可不行,我就没见过这么不听话的病人。” 几个大人一夜全都没睡,在外面的冰天雪地里担忧奔走,现在终于安定下来,都疲累得不行。病房里总是这么多人守着也不是办法,穆婉丽去小桩的病房安了张床躺下,秦祝枫和老严他们在附近的宾馆开了房住下。 病房里,只剩了两个小病人。 护士做完了所有的医嘱,小声又叮嘱了几句,转身关上房门,出去了。 阮轻暮这时候也终于感到了疲累,手腕上打着吊针,胸口慢慢地开始持续地疼,躺在床上,终于慢慢睡着了。 太阳从窗口照进来,温柔静谧,有一缕无声移动到了秦渊脸上,他的眼睛没睁开,眼皮下的眼珠却忽然急促转动,陷在深梦里。 ……山洞,毒蛇,外面是春日的青葱草木。不不,好像又没有火堆,外面明明是冰天雪地,山洞里也没有蛇,只有安静的长夜。 相同的,是胸口都疼。一会儿是只有锁骨下麻痒又热,一会儿又连成一片,肋骨戳着胸腔的组织,动一动就剧痛。…… 片刻前是阮轻暮俯下身,扒开了他的衣服,冰冷的唇贴上来轻轻吮吸;下一刻,就变成了他坐在山洞里,把他的头放在大腿上,轻轻在他耳边絮语。 他脑海里的画面走马灯似的,飘飞变换,处处都是阮轻暮的脸。有时候穿着锦衣长袍,有时候又是利落的夜行衣。 一会儿是穿着运动短套装,露出修长大腿和手臂,在操场上笑吟吟回首;一会儿又是半裸着身子,腰间系着雪白的浴巾,站在泉水中,目光迷离,脸隐藏在氤氲水雾里。 可是这一切,都在下一个画面跃出来时,戛然而止。 所有温暖的画面隐去,彩色变成黑白,有声变成静默,阮轻暮站在泼墨画就的桃花树下,身边忽然绽开一片血色,铺天盖地,海洋一般汹涌。 ……他脑子里忽然像是被什么狠狠重击了一下,身上的剧痛也从胸肋直冲心底。 “啊!”他哑着嗓子,在梦魇里叫了一声,疼得冷汗岑岑,骤然睁开了眼睛。 眼前一片模糊,他的视线好半天才能聚焦,看见了面前高高悬挂的吊瓶。好半晌,他缓缓转过来,看向了四周,再落在身边的病床上。 猝不及防,阮轻暮安静睡着的脸就撞进了他的眼底。 阮轻暮的病床更靠近床,病房的窗帘不厚,只能遮挡住小半光线,他的脸俊秀安然,因为拿外套包住了头脸滚下来,并没有什么明显的伤,只是有些撞肿了的地方发着青。 平日就瓷白的脸上更没有血色,显得睫毛更黑,眼皮上的青色小血管更加明显些。 秦渊痴痴看着那张熟悉的脸,有那么几秒钟,忽然不知道身在何处。 脑海里那些东西在醒来的一刻迅速消失,以海水退潮般的速度褪去,仅仅剩下些零碎,浑浑噩噩地,重回心底,找不到出口。 可是却剩下了尖锐而巨大的疼痛,戳着心,捣着肺,带出了血沫,碾压着血肉。 仿佛心有灵犀般,一直安静睡着的阮轻暮,忽然也眼睫一颤,毫无征兆地睁开了眼睛。 他躺在那里,使劲看了身边的秦渊一会儿,终于笑了。阳光无声又温柔,照着他带着青肿的脸上,却漂亮又神气。 “醒啦。”他笑意依稀,“怎么样啊,要不要帮你叫医生?” 秦源身子动了动,就想冲下床,可是刚一动,胸口就猛然有剧痛袭来,忍不住闷哼了一声:“啊……” 阮轻暮的动作快得像是一阵风,在他倒下去的瞬间,已经一跃而起。 身后,吊瓶的皮管被带动,歪歪扭扭地跟在他身后.刚重新扎好的针头又歪了,阮轻暮不管不顾,胡乱一伸手,把碍事的针头胶布统统拔了扔了,飞扑到秦渊身边。 捧着秦渊的脸,他咧嘴一笑,眉目生动又嚣张:“乖,重病号就别动了。” 埋下头,他把破了一角的唇印下,深深地吻在了秦渊干燥的、没有血色的唇瓣上。 辗转,用力,却温柔。 “这些天,由我来负责吻你。”…… 秦渊似乎闷哼了一声,不知道是不是被带动了伤处,还是什么。他的身体绷紧,猝然伸出自由的一只手,死死揽住了身边阮轻暮的腰,往下带了带,让这个忽然的吻更加深入。 劫后余生,别来无恙,需要一个仪式感的庆祝。 平常却热烈,上辈子错过了,这一生狠狠补足。…… 穆婉丽端着刚从外面叫的早餐,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刚想说话,身子却忽然猛地僵住。 手里的餐盒晃了晃,差点就要掉下去,她死命地抓住,才没发出任何声音。在门口站了十几秒,她呆呆地看着床边两个依旧缠绵接吻的少年,没有发出声音,缓缓退后。 靠在外面走廊的墙壁上,她身子微微发抖。 …… 高三的最后半个学期开学早到令人发指,春节后才一周,就开始报道。所有的学生痛苦不堪,就算是最牛批的培优班学生,都没几个能真的做完各科老师疯狂布置的卷子。 开学第一天,一大堆人带着厚厚的寒假作业和试卷,正打算来最后赶一波,可刚到学校,年级大群里,一个爆炸性的消息就炸了群。 “1班秦大佬和9班体委一起受伤住院了?我靠真的假的?” “严重吗?好好的一起受伤,怎么回事?” “千真万确,有人路过办公室听见的,培优班的班主任怀大妈抱怨呢,说他们班的优等生只要和那个9班的在一起,就没好事。” “真的吧,两个人的确今天都没来。” 9班里,一堆人七嘴八舌,围着白竞:“喂喂,阮哥到底啥事啊,你都不知道?” 白竞也一头雾水:“大年初二阮哥还给我发微信呢,说叫我截图方离的朋友圈给他看,好好的啊!” “我靠,号称琅琊阁啊,百晓生信誉崩塌,亏你还和阮哥好!” 白竞一瞪眼:“论到好,我能比得上方离?他都不知道呢。“ 前面,方离正小声和傅松华打电话:“嗯嗯,知道了,我不着急。” 放下电话,他眼圈红红地看着大家:“是真的,他们两家人春节一起旅游,出了点意外,秦班长和阮哥好像是为了救人,掉到山下去了。” 一群学生都呆住了,唐田田颤着声音问:“那、那怎么样?严重不?” 方离摇摇头:“傅松华刚刚联系上秦渊了,说是阮哥伤势轻,只一根肋骨断了,长得快,可是他们班长严重些,说是下不了地,短期内不能出院了。” 两位大佬平时都不爱发朋友圈,也不爱和人私聊,不主动说的话,根本没人知道。 学生们都安静地不说话了,半晌有人叹气:“还有三个多月,就要高考了,他这……要几个月啊?” 他们9班和1班感情本来就好,这么一说,许多人都有点难受,有人忽然想到一件事:“而且再过十几天,就是百日誓师大会了呢……原本一定是秦大佬上去做学生代表发言的吧?” “我们阮哥也倒霉啊,好好的骨折了,就算能出院,多影响学习。” “哎,逞能救什么人啊……我们又不是专业的,就该报警嘛。”有一个人忽然嘀咕了一声。 方离眼眶红红的,忽然抬起头,瞪着那个男生:“所以你才是你,阮哥和秦班长才是他们!” 这话情急下说的逻辑混乱,有点不通,可是旁边的同学们却无一例外,全都听懂了。 对的,这才是会在刘钧他们欺负外班同学时挺身而出的秦渊,才是带着大家拿下全年级第一、又默默留在他们9班的阮哥。 白竞咬着牙:“方离说的对,一个个都又怂又怕,这世上就没英雄了呗。” 黄亚额头青筋暴起,一挥拳头:“不愧是我们阮哥和秦大佬,就是这么牛逼!” 忽然地,有人就叫了一声:“靠靠,我们阮哥和秦班长同时发朋友圈了!” “啊啊啊,快截图,我没两位大佬的微信。” 年级大群里,有手快的小伙伴已经截了图,发在了群里。 时间一致,内容完全一样。 一张病床的照片,窗明几净,绿植青葱,窗前有张小课桌,画面上是两只手。 桌上隐约看得清是几何试卷,卷面上,一只握着另一只的手,十指交缠,正在手把手地教导画辅助线。窗外的阳光温柔缱绻,照在少年相握的手上,一片明媚,构图完美。 “私信太多,恕不一一回复。我们很好,勿念。春暖花开时,诸君课堂多多努力,我们在病房一起加油。” 9班里,一片安静,牛小晴忽然然擦了擦眼角。 “牛姐怎么又哭啦?” “老娘感动不行吗?”牛小晴不好意思地叫,“看到我们体委和秦大佬都好好的,我开心!” “行行。我刚刚看到阮哥的手肿着,也有点泪目呢,好丢脸哦。” 教室里,气氛瞬间好转,看到报平安的微信后,阴霾一扫而空。 忽然,黄亚就吼了一嗓子:“这张图好不要脸哦!我怎么觉得色色的捏??” “哈哈哈哈,像是明星官宣恋情的‘我们在一起了’,有没有!” 少男少女们乐成一团,白竞却没有说话,看着那张十指交握的照片,他笑了笑。 小心地存了下来,他找到了学校贴吧里那个长期热闹着的cp帖,在最后,把这张照片补了上去。 阮哥,秦班长。你们加油。 第114章 誓师大会 开学转眼就过去了小半个月,春寒依旧料峭,学校操场上的绿草尚未来得及冒出绿芽儿,今年高三的学生就迎来了学校的传统项目———高考百日誓师大会。 距离正式高考还有整整一百天时,很多学校都会举办这样一个热血沸腾的动员大会,鼓舞士气,提振信心,不仅每个班要派代表上去发言,下面的学生喊口号,有的还会请刚毕业的上一届学生代表回来现身给大家打气,为的都是传达同一种信息: ——要紧张起来了! 操场上,彩旗招展、横幅遍地,就连那棵百年香樟树上都垂着好几副对联,一片热闹又紧张的气氛。 这一天的清晨,学校的晨跑气氛格外不同。高三的学生们没有和学弟学妹们一起,而是等他们跑完了,才开始排好队伍,整齐铿锵地开始跑最后一次早操。 高二和高一的学生们嘻嘻哈哈的,站在跑道两边,按照约好的词,整齐划一地喊口号:“三中三中最牛批,不拿状元不服气!” “学长学姐别害怕,明年我们也来啦!” 9班队伍前面,白竞代替了原先体委的位置,正领着大家埋头向前跑:“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三四!” 队伍里,有人小声嘀咕:“我算是知道了,为啥以前我们冲着高三的喊口号,人家为啥不搭理。” 黄亚硬着头皮:“就是,太他妈的丢人了,就像一群要被押上刑场的囚犯在被示众。” “哎,你们说要是阮哥在前面领跑,会不会直接羞耻的死过去?” “哈哈哈哈!”队伍里响起一小片哄笑,然后传来方离小声的话语:“阮哥也很想来呢,我昨天和他说老简叫白竞上去领跑,他说,便宜了这家伙。” 9班的队伍里,慢慢地安静下来。很多人看了看前面白竞那个位置,都有点恍惚。 原本该在那里的那个身影,高挑清瘦,话少又慵懒,从来不像别的班体委那样打了鸡血一样,可是领跑的时候,却永远速度稳定,姿势矫健得如同一头沉默又漂亮的小鹿。 这是最后一场跑操了。从明天开始,为了节省宝贵的时间,高三的学生们就会停止跑操,全力备战高考。这场习惯了整整两年半、刮风下雨都不间断的跑操,终于要从大家的生活中消失了。 原本是最叫人生不如死、哭天抢地的,可是现在为什么回想起来,还有点舍不得呢?…… 跑完了操,所有的学生分别回到了自己班级的领地,站成了方阵。前面的大高台上,已经布置好了一排座位,学校领导排排就坐,还有几位家长代表和历届的优秀毕业生。 大喇叭里,方校长先开始做了开场致辞,在上面一如既往地说了十分钟,下面的学生们听着,黄亚就感慨了一句:“老方同志秉承了一向的风格,每次训话都慈祥又严厉,温柔又暗藏杀机。” 温柔又严厉的校长发言完毕,就是教导主任和几位班主任发言,这几位的发言就叫人痛苦得多,主要都是在说刚刚进行的第一次模拟考试成绩。 俗称一模的考试已经刚刚考完了,时间和正式高考完全一样,试卷难度基本和正式高考差不多,监考也格外严格、 考试正经花了两天,各科老师们开足马力,以最短的时间批改完毕,将第一次模拟考试的成绩通知了每位学生,也都通知了家长。 现在教导主任和班主任们的发言虽然不指名道姓,但是话题就只有一个:你们的真实水平就这这里,每个人自己好好看清楚自己的弱点,查缺补漏,提高警惕。 最后三个月,对于很多人来说依旧来得及,无论是需要巩固现有成绩的优等生,还是成绩忽上忽下的不稳定分子,都得拼死一战,熬完这最后的三个月,再苦再累都要坚持! 再下来,是两位家长代表轮流发言,其中一位是1班陆涟漪的爸爸,供职在一家着名的500强企业做ceo,在台上说着说着就动了情:“孩子们你们压力很大,我们做家长的都知道。看着我家孩子天天熬夜,为了成绩不开心,我的心,比什么都难受。” 下面1班的方阵里,陆涟漪俏脸涨得通红,气得一跺脚:“谁天天熬夜啦,作业没做完,不做行吗!” 台上,陆爸爸眼圈开始发红:“有时候我甚至想,孩子这么苦、这么累,到底值不值得,干脆放养算了,又不是养不起孩子……” 下面的学生叽叽咕咕地笑,一个女生小声对着陆涟漪笑:“你爸爸好好哦!” 陆涟漪翻了个白眼:“好什么呀!天天喂三遍宵夜给我,在学校里瘦六天,被他一天就养胖回去了。” “咳咳!”旁边,教导主任使劲在桌子下踢了陆爸爸一下:这都是什么家长!原先审过的发言稿不用,到了台上就现场发挥,胡说啥捏?? 陆爸爸这才收回了信马由缰:“可是再一想,那绝对不行!我们做家长的,只要看着孩子衣食无忧就行了吗?不是的,我们真正想要看到的,是你们一个个真正成材,找到自己的价值,将来人生垂垂老矣时,才不会后悔!” 前排的学生眼尖,瞅着家长席中间的座位牌:“哇,秦氏集团总裁秦祝枫,那是谁啊,好帅哦。” “这都不知道,那是秦渊的爸爸啊!”有人神秘地说,“我刚刚听说的八卦,我们入学时宿舍的智能化改造,还有文体楼的很多设施,都是秦氏集团捐赠的,只是秦大佬不说而已。” “哇靠,我知道秦渊家有钱,有钱到这个地步吗?” “超有钱的!我上网搜了一下,现在主要业务已经转移到外地了,大集团!……” 讲台上,秦祝枫接过话筒,沉吟着开了口:“各位老师,各位同学,我是高三1班秦渊同学的父亲,大家上午好。” 毕竟是做了这么多年的上位者,在家里虽然对着儿子会小心翼翼,在这种场合,却掩饰不止的气场全开,威严又沉稳,一瞬间,操场上安静了许多。 “我不是个合格的父亲,原本接到邀约时,是不太好意思来的,可是想了想,这些年,我也没参加过几次小渊的家长会,这次小渊虽然不在这里,所以它可能是我最后的一次机会。 “小渊身体暂时抱恙,来不了这里和大家一起打气加油,我代为转达一句,他说,请大家一起加油,他在病房里,也从没有过一丝懈怠和放弃。” 下面1班的学生群里,不少人开始眼眶发红。 “别的我不多说了,只有件小事,想在这里说一声——我们秦氏集团一直致力于助学慈善活动,决定从今年开始,每年拿出五十万奖金,奖励三中高考成绩优异的学生,并且帮助那些家境有一定困难的优秀同学,尽力叫他们在将来的大学生活中,没有后顾之忧。” “哇!”下面的操场沸腾了,五十万,每一届都有! 就算一个人五万,也有十来个人能拿到,无论是优等生还是贫困生,都有机会! 老师家长发言完毕,紧接着的,就是高三各班轮流誓师了,说是誓师这么悲壮,其实也就是班长和学生代表上台,按照事先拟定好的誓词,领着本班同学一起大声吼着读一遍。 虽然和运动会没法比,可是这种时候,中二气还特别容易爆棚,哪个班也不愿意输了气势,考不好那是没办法,吼还吼不赢吗? 培优一班的学生代表首先第一个上了台,傅松华一身正经校服,领口袖口都纽扣严实,和平时的大大咧咧完全不同,看上去,活脱脱有几分他们班长的气质。 “大家好,我们是培优1班,班长不在,我来代替他领读一下誓词。”他神情严肃,“现在请1班的同学举起右手,跟着我一句句读。” 1班的学生又是激动,又有点尴尬,纷纷举起手,跟着一起大声吼:“只有流过血的手指,才能弹出世间的绝唱;只有品过酸涩的舌头,才能尝出甜美的滋味,只有经过地狱般的磨练,才能得到奔向天堂的力量!” 下面一阵安静,所有的学生爆笑起来,高一高二的学生更是开始发出了嘘声:“我靠,他们班长不在果然不行,这是什么垃圾誓词。” “输了输了,1班输了。他们班怎么不把老傅拖出去杀了祭天呢?这样老天才能看到他们宣誓的诚意。” 高三文理班一共有十四个,下面的誓词就各有各的精彩、各有各的垃圾。 有朴素到寒酸的:“辛苦一年,收益一生,拼搏三个月,幸福一辈子!” 有热血激荡的:“勇者,当以决斗之勇气与五张试卷决一雌雄;懦夫,概以鼠目之寸光量人生必输无疑!” 文科班就文艺抒情的多:“过去的,是淡了远了的暮霭,未来的,是近了亮了的曙光。回首处,是无悔难舍的青春时光,往前看,是更广大激荡的锦绣前程。” 方离站在人群里,身边几个人帮他挡着,鬼鬼祟祟地对着台上,偷拍小视频。 冷不防地,身后老简忽然冒了出来:“干什么呢?这时候还敢掏手机?” 方离吓得一哆嗦,慌忙把手机揣进口袋,口吃着:“老、老师!我随便拍拍,拿给体委看……他们不在,大概挺想看的……” 老简一瞪眼:“学校有专门人拍摄的,马上会上传到学校官网,你们瞎操什么心?” 方离低下头,小声地说:“学校拍的……不一样。” 团委老师的机位都是固定的,对着台上,偶然才有几个集团的远景对着大家。 昨晚视频聊天的时候,阮哥和秦班长坐在一起,忽然扭头对着秦班长笑着说了一句:“要是我们在的话,你肯定在台上,我就说不准。” 那时候,秦班长斜躺在病床上,已经可以坐起来了,他温和地看着他们的阮哥:“你也一定在台上,你们班长唐田田声音太小了,叫起来没气势。” 两个人相视一笑,阮哥好像发了一会呆,才忽然说了一句:“好想看看他们明天怎么吼的哦,黄亚一定特激动,牛小晴她们说不定还会哭鼻子。” 所以他只是想拍下来现在的9班,想拍下来现在大家的样子,傻逼也好,中二也罢,给他们的体委看看,叫他不留什么遗憾而已。 老简看着几个人,伸手把方离的手机接了过去。 “马上到我们班了,你们宣誓吧。”他眯着老花眼,努力看着手机小屏幕,调试着焦距,“我来拍。” 台上,娇娇小小的唐田田走上去,站在了话筒前,紧张地举起手里的手机:“高三理科9班的同学,现在请跟我举起右手。对了,宣誓词是我们班体委写的哦,我请他和1班的秦源同学也录了一段,下面,请跟着他们一起宣誓。” 老简的手机画面掠过大家的脸,一张张年轻稚气的脸一一收进去,操场的大喇叭里,唐田田手机里传来两个少年好像带着笑意的声音。 一个清亮,一个低沉:“因为有悔,所以披星戴月;因为有梦,所以用尽全力;因为有你,所以奋不顾身。” 第115章 分离 一个月后。病房外的树木已经显了枝条初绿,嫩黄的迎春花也在吹面不寒的春风中袅袅绽开了花瓣。 穆婉丽一大早就到了病房,开始收拾阮轻暮的随身物品。 阮轻暮躺在床上,哼哼唧唧地拿被子捂着脸,不愿意动弹:“妈,我觉得我胸口还有点偶然的疼……可以不那么急着出院的,再住几天也没关系。” 穆婉丽一把揪住他的杯子,毫不客气地掀开:“医生三天前就说你能出院了,磨磨唧唧的,在医院很好玩么?” 阮轻暮大叫一声:“妈你弄疼我了!” 穆婉丽丝毫不为所动:“你给我起来,少给我装。起来把病号服给我换了。” 旁边的病床上,秦渊早已经起床洗漱过了,犹豫地看着穆婉丽:“阿姨,其实的确可以再住几天的,学校现在主要就是做卷子,也没有新的知识点需要学了……” 穆婉丽笑了笑,低着头整理床头柜上的私人物品,往大包里装:“小渊啊,我们家暮暮和你不一样。他笨一些,成绩也比你差得远。” 她的口气温和,却比以前礼貌和客气:“你可以随便玩、随便闹,也不会耽误啥。可是我们暮暮底子差,高考前就这么几个月了,要是耽误了学习,以后想必会后悔的。” 秦渊一怔,明澈的眸子迎着她,沉吟着:“阿姨,我可以保证,阮轻暮一点也不笨。而且我现在还算学有余力,帮他有针对性补习的话,效果未必比在学校差。” “不用了,谢谢你啊小渊。”穆婉丽斩钉截铁,“你能帮他补习这几个月,难道能帮他补习一辈子吗?终究要各上各的学,各走各的路。” 秦渊心头一颤,目光深深地望了穆婉丽一眼,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阮轻暮不再耍赖了,慢腾腾地从床上爬了起来,然后一个大幅度的鲤鱼打挺,猛地跳下了地。 “你干什么!就不能消停点儿?”穆婉丽瞧他那么大的动作,急了,“你是想再把刚长好的骨头弄断么?” 阮轻暮面无表情,一张瓷白的脸上有点儿狠劲:“嗯,断了就可以不出院了。” 穆婉丽又急又怒,又是心疼:“你……你再这么不懂事试试?!” 阮轻暮瞪着她:“老简每天叫人给我们发试卷呢,我们在这边打印了做好,再托人发给老师,反正都是做卷子、改错误,哪里不能做?为什么非要回去?” 穆婉丽看着他倔强的神情,比他还要发狠:“我不和你废话,这些话我听了三天了。今天你就是得给我出院,好好上学,住集体宿舍去。” 阮轻暮恼恨地看着她:“妈你不疼我了!” 穆婉丽站着不动,眼眶红了,终于冷笑着说:“干什么,这儿住得舒服是吗?你倒是打听一下,这儿一天住院费多少?我是付不起的,你要是想住,就赖在这儿到天荒地老。” 这话说得又狠又重,阮轻暮猛地呆住了:“我……” 病房门口忽然响起几下礼貌的叩门声:“不好意思,我能进来吗?” 一个身材高挑,戴着金丝眼镜的青年人探进了头,目光在屋子里转了转,旋即推门进了病房。 “龚医生!”秦渊眼睛一亮。 阮轻暮也是一愣:“哎?” 穆婉丽怔然看着这陌生的穿着常服的年轻人:“哦,您也是这儿的医生?” 龚思年笑了笑,随手把一束鲜花放在了床边的柜子上,斯文地点点头:“我是他们学校的校医,都认识这些学生。正好路过,就顺便上来坐坐。” 他看着穆婉丽,微微一笑:“阮同学出院后,我们校医务室也会随时关注他的情况的,请家长放心。” 穆婉丽恍然大悟:“哦哦,感谢学校,那太费心了!” 龚思年意味深长地看了阮轻暮一眼:“既然好了,就出院吧,不要叫家长操心。” 阮轻暮低着头,半晌才颓然地小声说:“妈,是我不对。您去办出院吧,我来收拾自己的东西。” 穆婉丽这才情绪稳定了些,和龚思年客气着聊了几句,拿着小包出去办手续了。秦家早就预支了一大笔钱在账上,钱款不用她费心,可是一些社保手续还是要走。 病房里,两个少年都有点蔫蔫的,秦渊看着阮轻暮,小声说:“每天都能视频和语音,一样的。你把卷子发我,我用笔记本看,到时候我们一起做。” 阮轻暮应了一声:“那你什么时候能好?三模前能出院不?……” 旁边,龚思年站起了身:“得,打扰了,我这就走。” 两个人终于醒悟过来,阮轻暮挠挠头,站起身往饮水机那边冲:“您坐您坐,我给您倒水去!” 秦渊更加不好意思,身子欠了欠,就想下床:“龚医生,谢谢您还来看我们。” 龚思年伸手按住了他:“别乱动啊,你也消停些。怎么样,现在没有前些日子疼了吧?” 秦渊点点头:“好多了,医生说断骨愈合挺好,也没有引起并发症。” 龚思年随手接过阮轻暮递过来的水杯,斜眼看了看他:“你可以啊,我看学校贴吧里说什么你是主动跳下去的,还以为是瞎传,现在看,是真的了?” 阮轻暮脸色微微一红:“谁在下面,我都会跳的。难道看着人不救?” 龚思年“呵”了一声,刻薄地撇嘴:“别装大尾巴狼了,刘钧在下面你也去救?” 阮轻暮想了想,郑重地说:“那倒也是。秦渊没准还是会去救,我就不同了,我会偷偷往下面再扔块石头。” 龚思年“噗”地一声,差点把水喷了,秦渊赶紧递过来一张面巾纸,他接过来擦了擦,才慢条斯理地冲着阮轻暮说:“嗯,我喜欢你这脾气。” 阮轻暮眨眨眼,凑近了:“龚医生这么喜欢我,那能不能出去后行个方便,过几天就说我病情反复,建议再回去住几天院?” 龚思年啼笑皆非:“你给我滚。做假病情证明你想都别想,那跟你们考试作弊一样,懂不懂?” 阮轻暮站起身,不满地哼了一声:“那能一样吗?作弊是伤害了别人,影响了真实的排名,我说自己生病了,又没害任何人。” 龚思年冷笑:“小同学,你三观不正啊。叫人做假证明,那就是害人,你若是想真的住院呢,那就自己再去撞一下,这就真实了,我立马给你开证明。” 阮轻暮恼羞成怒,一双桃花眼瞪圆了:“你说话算数不?” 秦渊慌了,猛地一把揪住他:“你给我住嘴!” 他扭头冲着龚思年无奈地叫:“龚医生,你别激他,他真的能干蠢事……” 龚思年双手抱在胸前,冷眼瞧着他俩,忽然叹了口气。 “我说你们俩呢,也注意点儿。”他声音很轻,凝视着阮轻暮,“刚刚你妈的话,你真的不觉得有问题?” 两个少年心头都是一颤,隐约的不安刚刚被按下,龚思年这一句又将它重新挑起。 秦渊沉默了片刻,低声说:“龚医生,我们不是故意的……有时候,会忍不住。” 龚思年望着两个不安又茫然的少年,神色温柔了些:“我明白的。”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多少成年人尚且为了爱情而疯狂不能自持,况且情窦初开、正青春热烈的少年时分? 阮轻暮抬头看看他:“不,龚医生你不明白。” 不是不想控制,只是一想到不能时刻在一起,醒来旁边的床上看不到这个人,就会焦虑地睡不着而已。 龚思年笑了笑:“小同学,你这就瞧不起人了。谁还没年少过呢,谁还没有那时候爱过一个人?” 秦渊看着他,心里隐约有点明白:“龚医生那时候……也很喜欢过一个人吗?” 龚思年放下水杯,在桌上拿了只鲜艳的大苹果,拿着水果刀,慢悠悠地削着:“比你们还惨点,我爱的是个王八蛋。辍学、打架、泡酒吧,自己组乐队,被他家人追着暴打,就逃出去离家出走,别提多混账。” 阮轻暮愣了愣,迟钝地看着他:“女、女摇滚歌手?” 他妈的这么虎的吗?龚医生喜欢这一类的? 龚思年“切”了一声,坦荡地回答:“男的,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我就跟着劝了几句,就恼了我,说我像薛宝钗,说我这种好学生和他不是一路人。” 秦渊和阮轻暮屏住了呼吸,秦渊轻声问:“龚医生那时候多大啊?” 龚思年手底下的苹果皮慢慢垂下,一丝也不断,果皮的宽度完全一致,宛如手术刀在雕刻:“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喜欢上的,反正一直觉得是好哥们,等到忽然有一天变了,就开始觉得害怕,那时候,社会风气还没现在这么开放呢。” 一旦越了界,忍不住做了那种没羞没躁的事,就开始患得患失,又害怕又甜蜜。少年人的心思敏感又多疑,一点点隔阂就会变成不安,再上升到争吵和战争。 薛宝钗……呵呵。敢情在他眼里,他龚思年根本就是个鱼眼珠子,和他们乐队那些酷爱音乐的伙伴们比,就是俗人,就压根儿不可能是灵魂伴侣。 病房里安静了,龚思年手下狠狠一用力,长长的苹果皮忽然应声而断。 两个少年默默看着他,阮轻暮目光有点茫然:“那后来呢?” 龚思年丢下水果刀,狠狠吭哧一口:“他骂我薛宝钗,这能忍吗?直接就分了呗。” 阮轻暮挠挠头,郑重地点头:“那是不能忍。垃圾,叫他滚。” 龚医生值得更好的! 龚思年伸手敲了一下他的头:“你才给我滚,谁是垃圾?” 阮轻暮委屈地抱着头:“你骂他是垃圾,是王八蛋,是混账的啊。过去这么久了,我帮你骂一下不可以?” 龚思年冷笑:“我骂当然可以,你骂就不行,那是我现在的老公。” 两个少年都傻了眼,秦渊咳嗽一声:“咳咳……就分了三天是吗?” 龚思年沉默了,吭哧吭哧地啃了半天苹果,才笑了笑:“不是。分开了整整七年。” 不知道是谁在忍耐谁,不知道是谁先觉得忍无可忍,高考后的那个夜里,外面的雨瓢泼而下,他听着酒吧台下对厉原他们的嘘声,忍不住拿酒瓶子敲了一个人的头,而正四处演出受挫的厉原看到他的伤,当场就摔了吉他。 “你他吗的就不该出现在这儿!你到底懂不懂乐队?台下有嘘声是我们的问题,不是听众的!”那时候,倔强又受伤的厉原冲着他大吼,眼睛里全是挫败和痛苦,“是我自己垃圾,你来凑什么热闹?你是不是也想和我一样,混成一堆垃圾?!” 他甚至记不清那晚上后来的事了,不外是互相的谩骂和争吵,然后又是激烈的接吻。可是一场缠绵的激吻后,厉原先松开了带血的唇:“阿年,分手吧,我累了。” 那时候,他也同样骄傲和自尊。甚至没有说任何挽留的话,他就点了点头,连眼泪都没有流:“厉原,你别后悔就行。” 这一分手,就是整整多年光景。他上了医学院,而厉原一直在坚持。…… 阮轻暮看着他,小声嘀咕:“哦,原来龚医生是来秀恩爱来着。” 龚思年笑了,冷漠的脸上有丝温柔:“我只是想跟你们说,先不用这么缠绵悱恻,觉得全天下除了爱情,什么都不值得。谁都有过这种觉得离开谁就不能活的时候,但是迟早也都会过去。有的人会重新开始一段新感情,有人辗转回头,还是找回了原点的那个人。” 他捡起地上的苹果皮,连着苹果核一起,精准投篮,扔进了垃圾篓:“成熟点,总之不要着急,只要是真的对的那个人,你总是能找到他的。既然有一辈子要走,那不急在这朝朝暮暮,更不急在这一时一分。” 阮轻暮看了看秦渊,秦渊也正看向他,两个人目光一触即分,一了点头。 “龚医生,谢谢您。”秦渊郑重地说,“我们明白的。” 阮轻暮跟着补了一句:“但是我们才不吵架呢,我们也不分手。” 龚思年扬了扬眉,站起身:“那就好,我先走一步,先预祝你们高考顺利。” 阮轻暮起身,把他送到了病房外,回身来到病床边,叹了口气。 “龚医生不做政治思想老师,屈才了。”他忽然伸手捧住了秦渊的脸,仔细看了看,“被他这么一开导吧,我忽然觉得没有那么依依不舍了,看着你呢,也觉得少看几眼也好。” 他轻轻点了点秦渊已经消肿愈合的那几处脸伤,咧嘴一笑:“现在不完美,我要等等,等我男朋友全面帅回来,再使劲儿看。” 秦渊定定不动,在他手掌中微抬起眼,一双凤目里闪着明亮的光:“你比龚医生男朋友还混账呢,知道吗?” “是吗?” “人家好歹是觉得灵魂不匹配才要分手,你看着皮囊有点不好,就要嫌弃了。”秦渊淡淡道,“要是我毁了容,那可怎么办呢?” 阮轻暮皱着眉想了想:“我这么好看,你要真的毁了容,那可就真的不相配了。“ “呵呵。” 阮轻暮凝视了他一会儿,忽然低下头,狠狠亲在了他嘴巴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那我就只能自己划花了脸,陪你一起丑,谁也不嫌弃谁。” 秦渊被他吻着,呼吸渐渐重了,反手一手搂住他的腰,另一只手托着他的后脑勺,缠绵地吻了回去:“阮阮……不准说不吉利的话。” “咣当”一声,门口秦祝枫和魏清琏站在那儿,不知道是谁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礼品,一个没拿稳,全都滚落在了地上。 第116章 对抗 秦渊和阮轻暮猛然回头,看向门口。 病房里一片窒息的安静,没人说话,就连魏清琏都茫然地张大了嘴,却不敢发出声音。 终于,秦渊慢慢放开了揽着阮轻暮腰间的手,两个人紧贴在一起的身子分开了。 “爸。您来了?”秦渊语气平静,就像是和往常一样打着招呼,眼神清明。 阮轻暮站直了身体,略微有点尴尬:“啊哈,叔叔好,魏婶子好。” 秦祝枫脸色惨白,慢慢走到病床前,终于沉声说:“你们在干什么?” 他心里还抱着一点仅剩的希望,男孩子之间有时候玩闹也有的是,儿子和阮轻暮这一大早的,是不是打了什么赌、又或者乱开什么玩笑? 秦渊淡淡道:“没什么,一个告别吻。” 秦祝枫瞬间被激怒:“什么叫告别……吻?!现在你们年轻人告别都是这种礼数?!” 秦渊沉默了一阵,许久不见太阳而显得更加苍白的脸上沉静又安然:“并没有。别人不这样,只有我们这样。” 秦祝枫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浑身的血液都涌上了头,最后的希望也瞬间破灭,他抖着嘴唇:“你、你们疯了……这样光天化日的,到底有没有一点廉耻?” 阮轻暮皱了皱眉:“秦叔叔,您冷静一下。廉耻这种东西,做了坏事错事才应该有,我们……” 秦祝枫猛然打断他:“你住口。我不想听你们这些糊涂孩子乱说!” 门开了,穆婉丽大步流星走进来,一把揪住阮轻暮的手臂,咬着牙:“你跟我出院,立刻,现在就走!” 阮轻暮脚下像是生了根:“我不。不说清楚,我不走。” 穆婉丽声音尖锐:“什么我们都不想听!你现在病好了,就得出院、就得去上学!马上就要高考了,你倒是有工夫在想这些有的没的!” 阮轻暮缓缓转向秦祝枫:“可以,不说也行,可你得答应别骂他,也别折腾他,叫他好好休息。” 秦祝枫脸色铁青,也不看他,反看向穆婉丽:“小阮妈妈……早就知道?” 穆婉丽一怔,神色难堪:“……” 魏清琏在一边悄悄看着,伸手拉了拉秦祝枫的衣袖:“祝枫,你先别着急。穆姐知道了不说,一定也有难处。小渊那么优秀,他们暮暮喜欢他,也正常……” 秦渊冷冷看向她,眼神变得锐利:“魏阿姨请您不要乱说话。从来都是我主动追求他的,是我的问题。” 魏清琏尴尬地笑了笑,也不和他正面冲突,只柔声对着秦祝枫说:“小渊就是单纯。这个年纪的孩子,遇到个对自己好的,比女孩子还体贴主动,动心也正常……” 穆婉丽的脸涨得血红,这魏清琏的话里话外都是他们家孩子倒贴,偏偏又不好反驳,难道扑上去和她掰扯到底是谁家孩子勾引了谁? 阮轻暮冷眼瞧着她,脸上一片讥讽:“是啊,我就是对他好。不然怎么办,他一个人住在个空房子里,亲爹不管后娘不顾的,要他孤单寂寞到得了心理疾病,你们才高兴?” 秦祝枫像是被人忽然狠狠敲了一棒子,忽然失去了力气。他踉跄着坐在了身边的椅子上,半晌才冲着穆婉丽摆摆手:“小阮妈妈……您带孩子走吧。暮暮是个好孩子,一切都是我们不对。” 穆婉丽默不作声地收拾好东西,反手死死握住阮轻暮的手腕,一字字道:“这儿是人家儿子的病房,这里有人家爸妈。你但凡给我留一点脸,就别在这里赖着不走!” 阮轻暮定定看着她,点了点头。 他扭头看了看秦渊,展颜一笑,浑不在意:“你爸不会再把你打骨折对吧?” 秦渊也笑了,神色温柔:“估计不会。” 阮轻暮挥挥手:“嗯,那就ok。我先走一步,学校等你。” 穆婉丽手腕一紧,抓着他就往外急走,阮轻暮被她拉得有点踉跄,走到门口时,急忙伸手抓住了门边,回头冲着秦渊咧嘴一笑,眼神明亮而恣意:“待会儿视频。” ……外面严叔的车早就等在路边了,穆婉丽拎着出院的大包小包,蹬蹬地出了医院的门,也不上严叔的车,伸手焦急地招呼住租车,可这里是昂贵的私立医院,人流远不如公立大医院多,连着几辆的士过去,都没停。 严叔在路边看见,赶紧下了车奔过来:“穆姐,这边这边,我接你们先回家,再送小阮去学校。” 穆婉丽摇摇头,神色冷硬:“严哥,谢谢了,您这车是秦家的,我们以后不坐了。” 严叔愣住了:“什么?” 阮轻暮冲着他笑笑,伸手接过他妈手里的大包:“严叔,我妈和秦渊他爸绝交了,也逼着我和秦渊绝交呢。今天不坐您的车啦,我们自己回家去。” 终于有辆车停在了门口,穆婉丽拉着儿子上了车,一言不发地望着窗外。 阮轻暮叹了口气,搂过他妈的肩膀:“妈,您是不是早就知道啦?” 穆婉丽的肩膀被掰过来,阮轻暮一看,就愣住了。 穆婉丽素来坚韧,极少有哭泣流泪的时候,除了上次和他说他爸的事时哭过,平素里都是泼辣鲜活,可是此刻,却无声地泪流满面,神态也老了几分。 阮轻暮屏住了呼吸,心里忽然疼得厉害。他小心翼翼地伸手,帮穆婉丽擦着脸上的泪:“妈……你别哭,你这样我难受。” 穆婉丽冷笑一声,眼泪却不停地流:“难受?我瞧你们快活得很。” 阮轻暮轻声问:“你啥时候知道的呀?” 穆婉丽哭着骂:“上次你们在病房里就搂搂抱抱,我全都看见了!你说,今天是不是又这样,才被秦渊他爸妈撞见了?天天不知道一点收敛,恨不得广而告之!” 阮轻暮想了想:“妈,有句话特恶心特肉麻,可是真的有道理。我说给您听听?” 穆婉丽剜了他一眼:“滚,我不想听!” 阮轻暮笑了:“那句话说啊,只有微笑和爱情没办法掩饰。” 他不好意思地晃了晃穆婉丽的肩膀,低声道:“我们也想偷偷摸摸的,我们也知道现在不是被人知道的好时机,可是……我们忍不住。” 只要一想到差点失去彼此,就会害怕地想要时刻让对方在自己的视线里;只要一接触到对方的目光,就暖洋洋地从心里舒服起来,身上和胸前的疼痛就会减轻,比吃了止痛药、比打了镇静剂还管用。 “妈,你和我爸恋爱的时候,不是这样吗?”阮轻暮的头抵着穆婉丽柔软的发丝,悠悠地问,“会忍不住想腻在一起,会时刻想拉着手,会时不时地……” 他脸庞发烧,含混地低声哼:“想偷偷接一下吻。” 穆婉丽闭了闭眼睛:“当然不一样。我们谈恋爱处对象,不需要避着人。你们才需要。” 阮轻暮的身体微微僵硬了一下,沉默了片刻,才轻声说:“是啊,所以我们难一些,可是心情都是一样的。” 他搂着穆婉丽的肩,像是想要争取第一块洪水中飘过的木板:“妈,我们也没做错什么,我们也不会害任何人。我们一起那么乖、那么好,学习也在进步,老师同学也都喜欢我们——” 他的声音有点撒娇,却冷静又坚持:“你们做大人的,难道不是想孩子快快乐乐就好吗?那我们现在就只有这样才会快乐,你们有什么理由阻止我们?” 穆婉丽哭泣越发大声:“你们现在小,不懂以后的艰辛!现在有多快活,以后就有多难多苦!” 阮轻暮笑了笑:“以后的事我管不了,我只知道现在假如叫我们分开,我们都会发疯。” 穆婉丽绝望地看着他,眼前的孩子神情有点陌生,看着平静,可是又似乎真的有点疯狂的意味,叫她难过,也叫她胆战心惊。 “暮暮,你们这样的事,不会有将来的。”穆婉丽痛苦地捂着脸,“小渊是个好孩子,我也喜欢他,可是……可是他越优秀,将来的路就越宽广。人家家里有那么多家产要继承,他爸也绝不会允许儿子不结婚生子,你傻乎乎地一头扎进去,又算什么呢?” 阮轻暮柔声道:“我心甘情愿的,也不会后悔,又有什么关系?” 穆婉丽声音忽然提高了,尖锐得吓人:“是啊,我就怕你这样!你能跳下山崖不管死活,你能为了他不顾一切,将来万一有点变故,你还不得想死去!” 阮轻暮定定地看着她:“妈,您得知道两件事。第一,假如换了是我在下面,秦渊也一定会为了救我跳下去;第二,我们不会有变故,他不会变,我也不会。” 他漆黑的眸子里光芒闪烁,漂亮又温柔:“假如有什么变故能分开我们,那就只有生老病死。” ……病房里,秦祝枫艰难地开了口:“都是我的错,我疏于照顾,更疏于管教,才会叫你走歪了路。小渊,你不用怕,我这就去找找心理医生,给你看看……” 秦渊靠着摇起来的活动病床,眼神平静,眸光锐利:“爸,谢谢您,我不需要。” 他用眼神示意一下床头,那儿有本心理学的大部头书:“我有看过不少书,我甚至也寻求过心理医生的帮助,但不是为了我喜欢男孩子,而是因为小时候的心理创伤问题。” 秦祝枫痛苦地呆呆望着他:“你……你没和我谈过。” 秦渊摇摇头:“是的,这是我的问题,您的疏于沟通,也有很大原因是因为我不愿意交流。但是都过去了,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他平静地接着说:“很多人都有类似的童年心理问题,甚至会伴随一生。但是您不用担心,第一,我比很多人都懂得积极自救,第二,幸好我遇见了阮轻暮,从心理学的角度上说,一段良好的感情,比任何治疗和外界安抚都管用。” 魏清琏小心翼翼地端了杯水,递给了秦祝枫:“是啊,你别着急。小渊不过是一时孤单,容易被人趁虚而入……” “魏阿姨,这是我和我父亲之间的谈话,您最好少插嘴。”秦渊冷冷打断她,“我再说一遍,是我主动追求他,不是他来倒贴我。你再这样意有所指,诋毁阮轻暮,别怪我对您说话不客气。” 魏清琏脸色涨红,眼眶湿润了:“你、你这孩子怎么不知道好歹?我还不是护着你,怕你单纯吃亏……” “您是担心我被骗了,把爸爸的家产败光了是吗?”秦渊冷笑,“那你放心,秦家的财产我不要的,都留给你。” “胡说什么!”秦祝枫猛地大吼一声,扭头看着魏清琏,脸色难看:“你出去吧,我和他谈。” 魏清琏憋着眼泪,疾步冲出了病房门。 秦祝枫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半晌才沉声道:“你放心,你魏阿姨说的话,我不会理。暮暮那孩子很好,有情有义,也心思单纯。他能跳下山去救你,我感激他一辈子。” 看着秦渊蓦然亮起来的眼神,他摆摆手,神情痛苦:“原本我想着,你好不容易有这么个少年时的同伴,友情坚笃,兴趣相投,那是再好不过的事——可是我不能接受你们这样。我想暮暮的母亲,也绝不会接受。” 秦渊静静地看着他:“您只要说服您自己就好,阮轻暮那边,是他们家的事。” 秦祝枫神情渐渐冷硬:“小渊,你不能这样自私。” 秦渊定定地看着他,一字字道:“我没有自私,我所想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两个人。” 秦祝枫几乎是怜悯地笑了笑:“我们秦家身家丰厚,你再怎么胡闹折腾,年轻时荒唐一阵子就罢了,可是暮暮那孩子我瞧是个死心眼,以后你在社会上碰够了壁,转身走了回头路,他呢?他们这样的家庭,孤儿寡母,你不要害了人家的一生。” 秦渊目光沉沉,像是一潭秋水,微寒又澄澈:“爸您想多了。您可能不知道一件事,那我就再强调一下。” 他身体微微前倾,一双凤目眯起来,这些天因为微笑而显得略略下垂的眼角,此刻又微微向上挑起,冷冽又坚定,和成年人比起来,气势完全不输半分。 “我不是因为魏阿姨那样说,才顺口反驳她。我说的,是真的。”他神色肃穆,语速很慢,“我喜欢阮轻暮,我追求的他。我先问他要不要谈恋爱,我先在心里认定想和他在一起一辈子。” 他原本苍白的脸上微微有丝红晕,不知道是因为说到这些时害羞,还是因为激动:“我虽然年纪小,可是毕竟也成了年。您说的艰难阻碍,我都想过。没什么阻止得了我们。” 秦祝枫忍着怒气,激动地叫:“我能阻止你!你妈临死时,还跟我说,叫我好好照顾你衣食无忧,说你以后娶妻生子的时候,别忘了给她烧柱香说一声!……” “爸,你清醒点。”秦渊平静地说,“那是一个母亲最常见的愿望,但不是唯一。我相信,假如我妈活着,也一定会以我的真正幸福为重。” 秦祝枫痛苦地摇着头,手指狠狠插进发间:“你住嘴,不要强词夺理。” 秦渊点点头:“那我们换个角度。首先,我们在高三,马上就要面临最重要的高考。你们要是真的为我们好,就别再这最后关头逼我们,这对谁都没好处。” 他的语气冷静到了极点,完全不像一个迷茫害怕的孩子。 这些话、这些对策,不知道在他心里预想过多少遍,现在一一说出来,就像是预演过无数次的重要谈判,有备而来,用尽心力。 “第一,当成什么事也没发生,我们好好高考,考完了你们再各显神通;第二,您最好还是相信,什么神通也没用。首先阮轻暮的妈妈疼他,就绝不会做逼死儿子的事,我们有信心一起说服她。 “第三,上大学后,您大可以用停止经济供给、断绝父子关系之类的手段试试,我们有很长时间来对抗和战争,我会耐心奉陪。 “但是我一定要提醒您一句,我对您辛苦挣到的家业不感兴趣,您别用这个威胁我,真的没用。还有就是,您在您的权利范围内做任何决定,我都尊重您,可是假如有一天您尝试越过底线、或者在别人的挑唆下越过底线,我也一定会叫您后悔。” 秦渊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终于顿了顿,他温柔又怅然地看着父亲:“最后,您假如够聪明,就应该明白——试着接受,您会得到两个孝顺又优秀的儿子。坚决排斥和抗拒,只会让阮家多一个上门女婿。” 第117章 躺倒不动 秦祝枫疲倦地推开病房的门,从里面走了出来。 私立医院的布置清静又温馨,就连走廊上的椅子都是舒适的小沙发,旁边摆着些时尚杂志。魏清琏心不在焉地翻看着,抬眼看见丈夫出来,赶紧站起身。 “小渊还好吧?”她小心地观察着秦祝枫的脸色,“现在的孩子主意多,你也别太担心……” 秦祝枫在她对面坐下,神态颓然,有些茫然。好半晌,他才看向魏清琏,眼光沉沉:“清琏,有件事我要和你说清楚。” 魏清琏一怔,赶紧温柔地回应:“我听着呢。你说。” “小渊是我唯一的儿子,他妈死的时候,我答应了她的,要好好照顾小渊一辈子。”他脸色阴沉,“我这些年做得不算好,也一直很内疚。” 魏清琏抿着嘴,眼圈微红:“你是说我做得不够好吧?我刚和你结婚那阵子,你凭良心说说,我对他好不好,尽不尽心?那孩子给没给过我一次掏心窝子的机会?” 她越说越激动:“要不是始终捂不热,我也不至于想要生个自己的孩子!……” 秦祝枫疲倦地摆摆手:“我从没责怪过你,我是说我自己。做后妈的吃力不讨好,这也是全天下的难题,管多了说你苛责,管少了说你放纵。可是——” 他目光黑沉,在外人面前的威压骤然释放了些许,在两人间笼罩着,极具压迫力:“无论现在我和小渊间是什么情形,那都是我的儿子。我再压他、再逼他,都是为他好,任何人别想着什么我会真的把他扫地出门。” 他顿了顿:“别说他现在只是一时想不开犯糊涂,迟早会改了;就算真的不改,糊涂一辈子,我也不能真狠心怎么对他。我怕他妈死不瞑目!” 魏清琏委屈得泪光盈盈:“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那是你亲儿子,你怎么疼都是应该的。” “我是提醒你,他胡说什么不要家业,那是小孩子糊涂,你不用当真。”秦祝枫神色淡淡的,罕有地冷漠,“他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你懂吗?” 魏清琏死死咬着唇,嘶声道:“你的家产留给儿子,我会说半个不字?你扪心问问,我这些年有没有教导女儿有什么不安分?” 秦祝枫定定地看着她,半晌叹了口气:“清琏,你啊……命真好。” 原先找她,更多的是图她头脑简单、性子温吞,说话都不敢大声,想必也能安心相夫教子,不至于对前妻的孩子怎么苛责,可是现在想起来,头脑简单到愚蠢,才是最大的罪。 也就是秦渊宅心仁厚又傲气,不会为难她,换了稍微心思狠厉一点的,能把她和妹妹们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清琏啊,我再提醒你一次。”他目光幽深,“千万别叫我看到什么对他不利的事,无论是亲朋好友,还是学校的师长那里,我希望看到一片风平浪静。你懂吗?” 魏清琏委屈地哭出了声:“你这到底什么意思?小渊毕竟救了思泉,我就算再不懂好歹,也不至于要去害他!” 秦祝枫语气柔和了点:“你记得就好,小渊不仅仅是我的儿子,也是救了我们女儿性命的人。” 魏清琏哽咽着:“我当然知道。” “你老老实实地对小渊,小渊以后自然会好好对你和两个妹妹。”他近乎怜悯地看着依旧年轻貌美的妻子,“你的智商够不上和他为敌。我制服不了,你就更别想。” 他想起刚刚在病房里父子俩的针锋相对、剑拔弩张,恍惚地发现,无论从身高和气势、还是从谈判的语气和筹码,对面的儿子已经丝毫不输他半分。 那已经是一个有了自己的主意,再也不会趴在他怀里默默哭泣的小孩子了。 或许从很多年前,当他开始忙着工作、回家越来越晚、和孩子的相处越来越少的时候,这个孩子就已经开始学习怎么自己做决定。 无论是选择文科理科,无论是将来的高考志愿,还是他决定要喜欢什么人、和什么人一起走下去。……而这些决定,他一旦开始放弃参与,就再也没有再次参与的机会了。 阮轻暮拎着书包,拖着小旅行箱,慢悠悠进了校门。 傍晚六点多,正是学生们在食堂吃完了饭的点儿,高三的学生几乎都立刻赶回了教室,低年级的学生们尚且不知愁滋味,不少人趁着晚自习前的这点儿时间,正争分夺秒撒欢。 男生们有不少在操场上打球,女生们则成群地出了校门,在外面的奶茶店选了喜欢的口味,和好朋友一边喝,一边叽叽咕咕地笑着聊八卦。 阮轻暮小心地避开小路上的人,走到宿舍楼门前,趁着没有熟人,飞快地蹿进了楼道。 晃过门卫室的周大爷,他猫着腰,直接跑到了106的门前,掏出卡刷开了门。 许久没来了,从放寒假离开,到春节后住了一个多月的院,现在已经是四月初。 校园里的春花已经谢了一轮,他们106窗户前不远处有一棵小桃树,桃花早就没了,小小的果实正从嫩绿的叶片中探出头来。 房间里很干净,没有久不住人的浮尘和颓败。他放下行李,来不及收拾,就迫不及待地开了手机。 qq私信里,白竞的留言跳出来:“阮哥!我和方离他们帮你们把106打扫干净了!我日,周大爷可精了,一开始死活不给,说那是秦大佬的房间,没接到班主任的通知,不能把房卡给我们。” 阮轻暮笑着回了一句:“那你们怎么进来的?” 白竞很快就回了信:“我们磨了半天都不行,结果方离看到老周手机上有他孙女儿的照片,就硬着头皮,和他聊孩子,老傅趁其不备下手,直接把106房卡偷了来!” 阮轻暮想着方离结结巴巴聊孩子的样子,忍不住嘴角翘了起来。他抬头看看一尘不染的宿舍:“很干净,谢了啊。” “别谢我们。方离干的啦,他干家务可真是一把好手——哎??”白竞的输入忽然切成了语音,“阮哥你到了吗?在寝室里?” 阮轻暮笑着回答:“刚到,进来就被~干净得闪瞎了眼,好像看见了魔法棒点过一样。” 白竞的语音里开始嘈杂,好几个同学在旁边嚷嚷:“哦哦哦,阮哥光荣返回战场了吗!我们去看看!” “呜呜呜,想阮哥了,看视频阮哥长胖了,变白了!” “呸,一定是开了美颜。”…… 阮轻暮赶紧阻止:“得了啊,好好上晚自习,别神经病都跑回来,我又不是大猩猩。” 那边安静了点,白竞感慨地说:“行,反正几个小时后就看见了,阮哥你好好休息。” 说完了,他又偷偷私聊了一条文字过来:“楼下毕竟没人,多冷清啊。阮哥你要是回来住,我们也帮你收拾好四楼的床铺了。” 阮轻暮笑了笑,回:“不用了,我就住这儿。” 房间里虽然只有他一个人,可是到处都是那个人的痕迹和气息,并不觉得冷清。 他爬上床,舒服地躺下来,开始给秦渊发消息:“我到学校了,来,互报一下平安?” 很快,那朵粉色桃花头像就回了消息:“我很好。你怎么到现在才发消息,被你妈打了吗?” 阮轻暮忍不住笑了:“上午从医院回到家,我妈把我手机收了,说高考前既然要专心备考,本来就不该玩手机,要帮我保管到高考后。” 秦渊显然不耐烦打字,直接拨了电话过来,声音含着笑:“那现在是借了同学的手机?” 阮轻暮得意扬扬:“我也没和她争辩说这是我自己挣钱买的,她打车送我到校门的时候,我就特郑重地和她说,要是她收了我手机,我就厚着脸皮求我男朋友买一个。” 秦渊顿了顿,由衷地赞扬:“干得好。” 阮轻暮叹口气:“我还说,到时候她儿子就成了一个吃软饭的,多丢人啊。她就气哭了,骂我不要脸。然后又把手机还我了,说不准我找你要钱。” 秦渊安静了一会儿,才说:“不丢人的。以后我说不定也要投奔你们家,在你们家吃软饭。” 阮轻暮怔了怔:“你爸怎么说的?很激烈吗?有没有打你?” 秦渊淡淡道:“那不至于。他一直对我很小心,也算疼爱。” “那倒也是,要是敢对你一个小病人动手,那不是亲爸,是王八蛋。”阮轻暮嘟囔着,“那是威胁要不养你了么,不然干吗要投奔我们家?” 秦渊想了想:“我先威胁了他。我说他的财产我不care,叫他别拿这个做文章。” 他声音冷静:“但是你知道的,大人总要彰显自己的智慧和权力,叫他们直接妥协,没那么简单。他现在是怕耽误我们高考,暂时妥协一下而已,以后断绝经济供给、试着给压力,也不是没有可能。” 阮轻暮叹了口气:“行吧,那我们家养你上大学。我妈要是死脑筋不愿意,那我们俩就一起打工,一起挣钱。” 想了想,他有点苦恼:“卧槽,这就没钱租房子了吧?大城市校园旁边的房租老贵了,我查过的。住宿舍的话,那可怎么办?” 秦渊在电话里里安静了一小会儿:“你都想这么多、这么远了呀?” 阮轻暮呆了呆,脸烧了起来:“废话,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懂吗?你们这种娇生惯养、衣食无忧的大少爷就是不行,什么都不考虑,不如我们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 秦渊的声音温柔又坚定:“不是的,我也会当家的。” 他好像微笑了一下:“我家的家业,早年也是我妈和我爸一起打下来的根基,我爸把一部分钱做了一个信托基金,说这些都是我妈留给我的。上了高中以来,我经过他同意,先拿了一些出来,做了点投资,通过一些直通etf,投资了一些在海外上市的中概股,收益还行。” 阮轻暮举着手机,一个没拿稳,差点砸在自己脸上:“什、什么叫etf?” “exchantradedfunds,就是一种投资标的各自不同的指数基金。没有时间专注研究具体公司,却整体看好某类指数或者行业,都可以找到对应的基金。”秦渊语气平静,“这两年中国概念的互联网企业涨得很好,我买的虽然不多,也没深挖,可是赚的钱都在我自己的账上,应该够我们租房子了。” 阮轻暮:“……” 完球,原本觉得他英语赶超得可以了,现在发现还是不行。这几个英文词吧,每一个他都认识,连在一起就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他深吸了口气,严肃地说:“秦少侠,我忽然觉得有点不了解你了。你到底除了物理化学数学计算机竞赛奖项以外,还有多少隐藏技能是还没发动的?” 秦渊反问:“你呢,你不是也一样?除了画画作诗舞剑,还有些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吗?” 阮轻暮怔住了,一时间,没有回答。两个人隔着电话,都有点心思辗转,思绪微乱。 “秦渊……我会的那些,都有点不合时宜了好像。”阮轻暮怅然笑了笑,“你不一样。” 你才是正常活在这个世界里的,这一生的际遇已经足够沉重,就更无需背负血腥的过往,只用用力奔跑向将来。 “阮阮……”秦渊的声音有些犹豫,“有时候,我会经常做一些梦,梦见一些不一样的事,就是你说的那样,不合时宜,又离奇古怪。” “是吗?”阮轻暮竭力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些,“做梦就是这样的,特傻缺,是吧?我还经常梦见你穿着超人的内裤,在天上飞来飞去,我穿着蝙蝠侠的披风,和你一起联手拯救世界呢。” 秦渊不说话了。好半天,他才声音低涩:“是啊,都这么奇怪,也没有结局。” 自从摔下山崖后,梦中多了很多内容,可是所有的画面却更加凌乱,彼此串不起来,只要在清醒的时候试着捋一捋,就会无法忍耐地头疼欲裂。 医生听了他的描述后,也只能猜测是轻微脑震荡的后遗症,叫他不用多想那些叫他不快的画面。 是的,叫人不快,每次在脑海中混乱成一团时,总有些叫人窒息的血红色漫上所有的画面。 不能想了,想多了,会失眠,会精神衰弱起来。 “阮阮……给你看个东西吧。”他先挂了电话,传了一张图片过去,小心地像是在献宝,“他们说,家庭财产要一起管,我把账号密码给你好不好?” 阮轻暮瞪着那张陌生的基金账户余额,数了好几次,才确定了有几个零。 他叹了口气:“你这样不行啊。来学校的路上,我已经做了七八个打工赚钱的预案了,从周末做直播带货,到找s社团和摄影棚做模特,再到商场开业剪彩接活,甚至给方离将来做经纪人,我都想过了,你这么一搞,我又想躺倒什么都不干了。” 秦渊在微信里发了个小狗躺倒求抚摸的图片,格外柔软乖巧:“那就躺倒不动好了嘛。” 阮轻暮盯着这几个字,忽然醒悟过来:呸,谁躺倒呢! “做作业,拿卷子!我们要打起精神来,不要聊天了!”他咬牙切齿地叫,“不能叫他们抓住我们学习退步的把柄,懂吗?” 秦渊躺在病床上,看着小护士给他测了体温和血压出了门,慢吞吞地打了一行字:“再说一句,就做卷子。——我胸骨受过伤,不能在下面被压……在上面的话,会比较方便。” 第118章 高考 这一次,阮轻暮手里的手机真的没能拿稳,六寸的大宽屏“咣叽”一下,砸在了他仰着的脸上,鼻梁一酸,眼泪差点没飙出来。 他手忙脚乱地抓起手机,气急败坏地叫:“秦渊你大爷!你到底还做不做卷子了?” 秦渊沉默了一下,狐疑地问:“你声音怎么了?……还恼哭了吗?” 阮轻暮揉了揉鼻子,冲着手机威吓:“对啊,快被你气死了。不要以为底子好就能笑傲天下了,人家别的学校那么多尖子生现在都在挑灯夜战呢,你说说你,偷偷都看了些什么,满脑子塞满黄色废料是考不上好大学的,懂?” 秦渊似乎被他说的有点不好意思了,好半天,才郑重地说:“并没有偷看什么。……看到你自然就会想那些了,这是本能。” 阮轻暮:“……” 完了,这个男朋友刚满十八岁,就已经废了。 “你他妈的就是闲的……病房里太寂寞了是吧?”憋了半天,他才憋出了一句。 秦渊不知道是在那边轻轻笑了一下,还是叹了一声,声音极低:“对,现在病房里没了你,一片荒芜。” 阮轻暮耳朵里一片细小的嘈杂,好像有一阵子,因为这柔软又肉麻的悄悄话弄出了点幻听。抬眼看看自己的四周,整洁的106寝室里同样安静,可是也同样有寂寞的野草在疯狂生长,破土而出,带着“簌簌”的声音。 “秦少侠,我最后警告你一次。”他满脸涨红,大义凛然地下令,“从现在开始,到高考前,禁止一切开黄腔,禁止一切说情话、做情诗的肉麻行为。” “不是故意的。那些话就在那儿……” “闭嘴闭嘴,论到做诗我也会,文绉绉的,比你这种现代诗也不遑多让,别逼我和你对着作诗,互相恶心!”阮轻暮恶狠狠地叫。 “那做一首听听,我不怕恶心。”那边,秦渊的声音带着笑。 阮轻暮抓了狂:“够了啊你。现在、马上!打开今天的数学卷子,老傅发你的压缩包——半小时后,我要看到新鲜的答案出炉!” 秦渊想了想,声音低哑又羞涩:“一小时吧,我得先去卫生间洗个冷水澡。” 阮轻暮猛地扔开了手机。停了一会儿,又使劲地按下了关机键,狠狠塞到了枕头下面。 一个人在床上直挺挺地躺了几分钟,他无声地爬了起来,下了床,推门进了卫生间。 艹!早知道真该在医院里拼命赖几天了。这样老是对着电话撩来撩去的,还不如在病房里学习效率高呢。…… 高三的冲刺阶段似乎每一天都很难熬,但是回头看的时候,却又过得飞快如梭。 转眼就到了五月底,默认最难的全市二模联考已经早就考完了,特意在考前给大家一点信心、而变得简单些的三模也刚刚过去,山一般高的卷子堆在课桌上,每个人自己的错题集、薄弱点也都被反复针对,做了更多的练习题。 再转眼,就是高考前几天了。 这一天的晚自习上,老简抱着一叠打印好的准考证,手里捏着一张名单,进了9班教室。 站在讲台上,他头顶上的电风扇呼啦啦转动着,吹着他原本就稀落的头发,更显得有点中年谢顶的凄楚。 可是精神状态,却一如既往的激动。 “三天后就高考了,别的再多说也没有意义,我想绝大多数的同学都充满了信心,来迎接人生中的第一次大考。这三年,你付出了多少,就即将收获多少,这一点取不了巧,也很公平。”老简同志有点感慨,看着下面这些熟悉的面孔,想再多说点,可是终究摆了摆手。 “大部分同学希望回家过这最后三天,好好休息、好好补充一下营养,然后自己去考场,我们现在把准考证发给个人,大家务必带回去好好保管,千万不要有任何错漏。” 下面有学生笑着叫:“放心啦老师,不会忘记带的!” 老简瞪了他一眼:“别说大话,哪一年本地新闻不是各种忘带准考证、睡过头了赶不及的新闻?去年还有个学生自己骑电动车去考场路上没了电,警车给直接捎去的呢!” “哈哈哈,我们不会的啦,那种傻叉我们三中没有!” 老简摆摆手:“留在学校备考的同学,准考证就不发给个人了,我们统一保管,考试当天学校开大巴送你们去,到时候,我在门口再给你们。下面准备回家的同学,叫到名字上来领准考证,唐田田——” 唐田田在前排站起身,走到了老简身边,接过了准考证,老简慈祥地看着她,想多叮嘱几句,又忍住了:“好好加油。” 唐田田捏着准考证,不知道怎么眼眶红了。她忽然弯下腰,冲着老简深深地鞠了一躬:“老师……谢谢您。” 老简愣了一下,看着平时羞怯胆小的女孩子,尴尬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也谢谢你,这三年……班长很累啊。” 唐田田不说话了,扭头飞奔回了座位。 白竞接着走上前,拿了准考证,也没有立刻下去,他犹豫了一下,忽然伸出手,使劲抱了一下老简:“老简同志,我们会好好考的。一定!” 老简被他这么重重抱了一下,不知道是感动,还是尴尬,鼻子尖一片红:“……好好考试就行。” 黄亚冲上了台,没立刻接准考证,却忽然也扑上去,抱住了班主任,在他稀稀落落垂着几缕头发的头顶,狠狠亲了一口:“老师我们要走了!” 别的倒好,听到这一句,老简眼眶也湿了,他狼狈地僵硬着身体,伸手在黄亚油乎乎的额头上敲了敲:“这次三模考得不错,英语和化学都有进步。稳住。” 黄亚在他身边,忽然“呜呜”地嚎了一嗓子、转身回到座位,低着头趴在座位上埋着脸,肩膀有点耸动。 白竞悄悄踢了他一下:“干什么啊,生离死别的,以后我们每年聚一次,叫上老简呗。” 黄亚鼻子通红,满是青春痘的脸上一片伤心,小声抽泣:“小白不瞒你说,从小到大,老简是我遇到的最好的班主任。我成绩不好,没人记得我的分数,只有老简记得。” 不仅记得,还每次苦口婆心找他谈心,明知道他又笨又不求上进,可还是一遍遍地找,和对那些好学生并没有什么区别。 教室里越来越多的人在掉眼泪,莫名其妙地,好像就提前进入了分别时分。 老简在台上使劲擤了擤鼻涕,咳嗽一声:“好了好了,都打住,毕业散伙饭还有得哭呢,现在别这样。” 他使劲大吼了一声:“现在要的是士气!不是离愁别绪,对不对?!” 班级里一片抽噎混着激动的叫声:“对!妈的拼了,不就是高考么,不就是毕业么,谁再哭就是孙子!” 最后一排,阮轻暮抱着双臂,静静地看着大家,看着台上激动的老简同志。 方离悄悄回过头:“阮哥,你们回家吗?” 阮轻暮笑了笑:“不回了,就在学校过这最后三天。你们呢?” 方离自然而然地问的是“你们”,他也回答的是两个人。 秦渊已经在半个月前赶回了学校,也赶上了最后的三模考试。 一切安好,毫无悬念地继续拉开第二名几十分。 方离轻声说:“我要回家的,我妈最近情况好多了,回去的话,她会很开心。” 正说着,台上就叫到了方离的名字。老简把准考证递给他,看着方离,也没多说什么,只摸了摸他的头,笑着说了一句:“以后进了艺校,好好跳舞,不用偷偷摸摸了。” 方离红着眼睛,也对他深深鞠了一躬:“我会的。” ……晚自习散了,拿到准考证的同学有人当晚就回了家,也有人在宿舍打算住最后一晚,明晨再走。 阮轻暮背着书包,慢悠悠地走出了教学楼,来到了文体楼下。 楼下那棵大合欢树已经又是繁花满树,粉红色的绒花宛如一朵朵小绣球,缀在嫩绿叶片间,在夜色里也依稀看得见淡淡的樱花色,聚拢在一起,花香也格外绵密而温柔。 花树下,那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那里,长身鹤立,仰望着树冠。 阮轻暮慢悠悠走过去,顺着他的目光一起往上面看,诧异地问:“这黑漆漆的,能看见你去年挂的小牌子?” 秦渊转过身,星光下,眸光晶莹:“果然看不见,挂得太高了。” 阮轻暮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忽然笑了:“你真想看,可以学某人爬上树去。” 秦渊点点头:“有道理。” 他撸起袖子,修长手臂抱住了树干,好像就要往上爬,吓得阮轻暮一把从后面揪住了他:“哈?你是住院住傻了么,也不怕再摔下来?!” 秦渊慢吞吞转过身,伸手揽着他的腰,把他拉到了树干后面。 几十年树龄的大合欢树树干很粗,虽然不至于两个人合围,但是遮住两人相叠的身形毫无问题。 轻柔的吻落下来,和旁边无声落下的合欢花一起,吻落在眼角眉梢、唇齿之间,粉色残花落在黑色泥土上,芬芳静谧。 许久之后,两个人才分开,靠着树干,缓缓滑坐在地上。 “还有三天。想好什么志愿了没?”秦渊轻声问,“真的要等分数出来再说?” 阮轻暮脸色微红,有点轻喘,歇了一会儿,才点头:“嗯,不急。反正你定下来以后,我就在你学校附近找一个能考上的呗。” 秦渊犹豫了一下:“阮阮,这样不对。你自己到底想上什么,这比较重要。” 阮轻暮懒洋洋地拈起地上的一朵残花,随意在手指尖揉了揉:“可是我就是没什么想学的呀,都一样。” 秦渊掏出了手机,屏幕点亮了,上面是一张长长的表格:“这些是我整理的,我想考的几所学校附近有哪些你应该能考上的学校,还有,一些专业虽然冷门,但是你说不定有兴趣——” 话没说完,手机已经被阮轻暮轻巧地夺过去,按熄了:“你很无聊哎。” 秦渊柔和地反驳:“这是正事。” 阮轻暮毫不客气:“我的人生我自然会考虑。我就是真的没找到特想学的,假如有,我自然会按照心意来,并不会为了你而放弃。不用觉得我在为你牺牲。” 秦渊不说话了,半晌才笑了笑:“好,那先一起努力考好点。” “必须的啊,我这次三模的成绩还可以吧?”阮轻暮得意扬扬地一挑眉,“老简感动得都快哭了呢。” 秦渊伸出手,轻轻握住了他,心里满满的都是酸楚:“超级牛批。” 没有什么逆天的神通,没有什么一步登天的奇迹,就算是聪慧至极的阮阮,也要一样挑灯夜读,也会经常困得满眼通红。虽然嘴上没有说过,可是每天早上挣扎着起来的时候,也都会痛苦万分。 …… 全国统一的六月七号,本地气温闷热,比往年的这个时候更加难熬些,幸好绝大多数考场里都有空调,学生们奋笔疾书的时候,尚且不会太过煎熬。 可是考场外,人山人海的家长群就要难受得多,烈日当头,仅有的几棵树下都站满了人,更多的只能站在大马路边上和校门口,撑着伞,心不在焉地聊着天,焦急地等待着。 考场外面相当长的马路都被划成了禁止汽车停靠区,再有权有势的家长到了这种特殊时候,也没有开着车停在路边的特权,全都一样得等在外面。 穆婉丽打着伞,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里面是熬好的冰绿豆汤,焦急地踮着脚尖,往大门里看。 忽然,她身后就有人轻声说了一句:“还早呢,两个孩子都懂事,不会提前交卷的。” 穆婉丽猛地回过头,愕然地看着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的男人。 平时的威严气场全没了,也和周围所有家长一样,脸上冒着汗,只是身边有名保镖帮着撑着伞。 正是秦祝枫。 穆婉丽飞快地四下瞅了一眼,没瞧见魏清琏,才放松了点,冲着秦祝枫不冷不热地点点头:“秦总亲自来啦?” 秦祝枫笑了笑:“是啊。” 两个大人都有点尴尬,默默并肩站着,穆婉丽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心里就是一跳。 她咳嗽了一声:“我给我们暮暮在附近的小宾馆里定了一个钟点房,待会儿中午接他去休息,下午再来考试。” 秦祝枫愣了愣,犹豫地看着她:“啊,是啊,我也一样。在隔壁的凯斯酒店帮小渊定了个套房,待会儿去吃个饭,睡个午睡。” 穆婉丽心里一阵弹幕疯狂地飘过,不说话了。 怎么回事?!这是他娘的怎么回事?昨晚上儿子还拼命撒娇呢,说秦渊那孩子没人管的,求她定个双床房,带秦渊一起中午休息! 谁说人家没人管的,虽然没了娘,又不是真的没了爹。 这待会儿,两个人要是死活要腻在一起的话,到底去哪儿午休! 第119章 酒吧 大太阳底下,终于,考场内隐约传来了终场铃声。 各个教室里,短暂的交卷清点后,开始有学生往外走,很快,无数高考生都带着考试用具,向着校门口涌来。 穆婉丽眼睛瞪得老大,死死盯着校门口那些乌央乌央的少年男少女们,终于,人群里,阮轻暮和秦渊的身影齐齐显了出来。 秦渊的个子比旁边的学生们都高一点,在人群里相貌又出色,穆婉丽倒是先一眼看见了他,才接着发现了他旁边的自家儿子。 “暮暮,这里这里!”她踮着脚尖大叫,很快,阮轻暮眼睛一亮,迈开长腿,和秦渊一起飞奔过来。 两个人跑到近前,秦祝枫也赶紧迎了上去:“小渊,考完啦?累不累?” 秦渊也远远地看见了爸爸,走到近前微微一笑:“不累的,都是和平时差不多的题量。” 他和阮轻暮站在一起,分别冲着两位家长打了礼貌的招呼,阮轻暮高兴地抱着穆婉丽带来的冰绿豆汤,自己喝了几口,又随手递给了秦渊:“你也尝尝,我妈煮的。” 秦渊接过来,就着他喝过的保温瓶,也斯文地喝了几口:“嗯,放的冰糖吧?好甜。” 秦祝枫手里捧着保镖递过来的鲜榨果汁,尴尬地缩了回去。 “小渊,我在附近的酒店订了饭菜,还定了午休的房间。这就过去吧?抓紧时间休养生息,下午还有恶仗要打。”他脸上带着小心的笑,看着沉静稳重的儿子。 秦渊抬起头,洁白如玉的脸上神情淡然:“爸您工作忙,要不先回去吧?我可以照顾好自己的。” 秦祝枫有点急了:“昨晚我不是说了,今天来考场接你的么?你也说了好的?” 秦渊沉吟了一下:“我以为您就是来看一下。我和阮轻暮说好了的,中午一起吃饭。” 他看了看穆婉丽:“穆阿姨也帮我们订好了房间,就在附近,也很近。不去未免失礼。” 穆婉丽心里突突直跳,慌忙摆手:“不不,不失礼!小渊你还是跟你爸走吧,我定的房间小,也憋闷!” 秦渊温和地看着她,眼中满是求恳:“阿姨,我不挑环境的。主要是可以和阮轻暮一起顺便回忆一下答案,以免晚上回去有的题目会忘记。” 阮轻暮瞥了瞥他妈,小心翼翼地抓着她的手,乖巧地摇了摇:“妈……” 穆婉丽眉心直跳,想要拒绝,又不好意思,正在这时,秦祝枫的声音却响了起来。 他脸上的肌肉似乎微微有点发抖,神色僵硬:“小阮妈妈,要不……我们两家一起吃个饭,别叫孩子在大太阳下面站着了?” 穆婉丽没立刻吭声,心里辗转,半晌同样尴尬地笑了笑:“也行,一起去吃个饭。” 秦祝枫的车停得挺远,一行人默默往那边走,秦渊和阮轻暮两个人并排,并没有任何刻意的避嫌举动,走着走着,秦渊往阮轻暮那边靠了靠,小声地说了一句:“待会儿,去我爸定的房间午睡。” 阮轻暮压低声音:“为什么?” “你妈订的一定是双床房。”秦渊淡淡道,“我爸定的条件好,而且一定只订了一个大床房给我。” 阮轻暮:“……” 厉害了,好有道理。且看他爸是邀请他一起去住呢,还是看着秦渊跑来他妈订的那里? ……高考两天顺利地过去了,无数高考生一考完,就忍不住开始估分。 三中高三的大群里,从考完的第二天就各种喧嚣热闹,有的忙着求证各科答案,有的在打听别人考得怎么样,就连各个班的小群里,班主任和任课老师也都罕见地齐齐露头,不停地回答学生的问题。 白竞在9班群里吆喝:“诸位同学,唐田田委托我问一下大家,散伙饭什么时候吃?是填完志愿再聚,还是这几天就搞起来?” 有人就说:“填完志愿吧,那时候心里彻底没了事了,安逸!” 黄亚立刻冒出来:“安逸个屁啊,出了成绩就不安逸了,痛苦得很!不如这几天估完了分,就搞起来嘛,先好好吃一顿!” “不要不要,现在成绩不出来,我什么心思都没有,啊啊啊啊,好烦,我觉得我可能都够不上二本。” 阮轻暮躺在家里的小床上,举着手机,有一搭没一搭地刷着群。 一会儿,白竞的消息跳了出来:“阮哥阮哥,你估了多少分啊?” 阮轻暮随手打:“600-610分之间吧,也就是刚上600。” “我靠靠靠,果然!阮哥牛批。”白竞感慨着,“那秦大佬呢?” 阮轻暮慢悠悠地问:“干什么,又想拿他的成绩开赌局?” 白竞嘿嘿地笑:“都知道秦大佬肯定700左右嘛,关键是700以上还是以下。你给我稍微透个底,我好合理设计赔率。” 阮轻暮丢了一个小人砸石头的表情给他:“700以上吧,保守估计。” “哦哦哦,大佬牛批!这就去开赌局哈,最后一次了,这次允许你这位家属小号下个注!”白竞欢天喜地,转身没影了。 床边的小桌前,小桩也放了假,正光着上身,默默地趴在桌上做作业,只听见穆婉丽在外面叫:“暮暮,出来吃西瓜啦,把小桩也叫出来。” 阮轻暮起身拍了拍小哑巴,冲他比划了几下,小哑巴眨眨眼,“蹬蹬”地跑出去,自己吭哧吭哧啃了几块西瓜,又抱着小半个没切的,回到了屋子里。 阮轻暮满意地冲他竖了一下大拇指,接过小半个西瓜,拿着小勺子,慢悠悠地一边挖着吃,一边看着手机。 忽然地,一条消息跳了出来,是方离。 “阮哥,你的生日是不是过几天就到了呀?” 阮轻暮愣了一下:“啊哈,是啊。” “我生日和你也差不了几天哎。傅松华叫我问问你,要不要聚在一起过?”方离发了一个小小的期待表情。 阮轻暮想了想,还真的有点心动:“啊,好呀!就我们四个人吗?要不要叫多一点人?” 班级全体聚餐自然会要聚的,但是小范围的好朋友聚会也可以呀,特别是那些玩得好的1班和9班男生,找个机会出来单独再海吃一顿,不少人也一直在撺掇呢。 方离的回答却有点不好意思:“……嗯,傅松华说,就我们四个吧,去个特殊的地方庆祝。” 阮轻暮好奇了:“怎么特殊?” 方离小心翼翼地发了一条消息,有点忐忑:“我们俩都满十八岁啦,上次小艾和我说,成人的时候,应该去异色酒吧看看,弄清楚这个圈子的事,才会想的更清楚。” 阮轻暮怔了怔,心里忽然跳得有点快。 他犹豫地问:“有必要吗?” 他好像并不需要了解那个圈子。他也并不是喜欢男人,他只是喜欢秦渊而已。 正说着,一个微信小群已经把他拉了进去。 傅松华和方离都在里面,秦渊也已经在了,显然是刚刚被拉进来,还搞不清状况。 “老大,阮体委,是这样的——”傅松华鬼鬼祟祟地发了一张‘异色’酒吧的照片,“既然都成年了,要不要去长长见识?” 秦渊和阮轻暮在私信小窗里聊了几句,才弄清楚状况,沉吟了一下:“我无所谓,你们要是想去,我可以奉陪。” “我和方离都想去啊,又有点发怵,一起吧!”傅松华说,“酒吧那种地方,人多可以玩玩骰子什么的,我和方离单独去,好像有点尴尬。” 方离也小声补了一句:“听说那个酒吧的老板很厉害,是个乐队主唱,经常在自己的酒吧演出呢。对了,他、他和我们龚校医是熟人。” 阮轻暮和秦渊心里同时一动,同时想到了一件事。 龚校医上次说的他的恋人,可不就是个唱摇滚的吗? “去去去,我们去!”阮轻暮来了兴致,一叠声地叫,“而且要在那个乐队驻唱的时候去!嘿嘿……” 秦渊却有点迟疑:“会不会不太好?要是遇到龚校医,他会不会骂我们?” 阮轻暮理直气壮地问:“他自己都去,凭什么骂我们?” 傅松华也兴致勃勃:“就是。我们和他一样,都是成人了,去听乐队演出有什么问题?” 秦渊没有办法了,还是觉得有点不妥,对着方离叮嘱:“那你找那个小艾打听一下,看看龚校医去的时间有没有什么规律,我们避开他。” 阮轻暮嘿嘿一乐:“行,我们偷偷瞧一眼那个王八蛋就走。” 啧啧,敢骂他们冷血校医是薛宝钗的神人,不看一眼实在心里难受。 刚刚下了一场雨,夏夜的风闷热,吹在身上还带着点湿润的气息。 异色酒吧门口,四个大男孩站在附近的大树旁边,犹豫着往里面看。 “好像有奇形怪状的,也有正常的。”傅松华嘟囔着,看了看他们几个的打扮,有点泄气,“我们这个样子,是不是太傻逼了点?” 啊啊啊,来这儿的人穿得都好成熟哦,有的妖娆有的诱惑,有的却穿着西装革履,总之没人穿得像他们这样青春又朴素。 他好歹还特意挑了一套最潮的穿搭,秦渊也穿了件挺酷的黑色紧身上衣,隐约可以看得见漂亮的胸肌,可是阮轻暮和方离穿的这是啥啊,这么简单的白色t恤,这么清爽的牛仔短裤,看上去嫩得不行了都! 方离的脸涨得通红:“那、那我们会不会被赶出来?要不要回去,以后换身衣裳再来?” 他上次就被赶出来了! 秦渊淡淡地皱眉:“进去吧,来都来了。酒吧又没有着装要求。” 阮轻暮不耐烦了,拔腿就往门口走:“再说不是有那个小艾在吗,长相嫩怎了么,还不准成年人进去消费?” 几个人鼓足勇气,雄赳赳气昂昂地进了门,还没站稳呢,就真的有人过来了。五大三粗,胳膊上腱子肉鼓鼓的一个大男人:“喂喂,小孩子出去啊,这儿不是你们来的地方。” 几个人无语了,阮轻暮翻了个白眼,掏出身份证,方离赶紧也跟着掏了出来:“我们都满十八岁了。” 那个店员狐疑地对了半天身份证,又看了看秦渊和傅松华,总算没要再查他俩的,摆了摆手:“进去自己找位子坐吧。” 十点多钟,酒吧已经开始上客,暧昧的爵士乐在流淌,客人们此刻也相对斯文克制,一对对的缩在角落里卿卿我我。 也有单身的,打扮得宛如求偶的雄孔雀,独自坐在吧台边,点了酒水,矜持地等待着。 几个人进来,年轻朝气,一下子就吸引了不少目光,可是看见他们结伴而来,一时间也没人上来搭讪,都好奇地瞥着。 四个人刚刚找了个小桌子坐下,吧台后面就冲出了个花枝招展的男人,风一样扑过来。 他一把抓住了方离的手,尖叫一声:“小离离,姐姐好想你!” 还没等傅松华急着想要拍开他的手,他已经松开了方离,转眼看着阮轻暮,双手忽然摸上来,捧住了阮轻暮的脸,仔细端详着:“啧啧,古风美男小弟弟,又再见面啦。” 阮轻暮身上一阵鸡皮疙瘩,正要恼火地甩开他,旁边秦渊已经淡淡伸出了手,牢牢地攥住了小艾的手腕,有力又缓慢地拉开了。 “抱歉,请放手。” 小艾手腕被握得生疼,蹙起秀眉扭头瞪着秦渊,正要发火,忽然眯起了眼睛。 “哎呀,这位难道是那个买了十八套汉服的阔气小哥哥?”他眼珠一转,哈哈狂笑起来。“和我隔着电脑撩骚过的那一位?” 第120章 不醉不归 秦渊淡淡地看着他:“哦,记得你。” 骗他照片未遂的那个。 小艾笑得停不下来,冲着阮轻暮意味深长地眨眨眼:“你男朋友力气好大哦!” 阮轻暮斜睨着他:“对啊,不仅力气大,脾气也大。我都不敢惹他,你小心。” 小艾眼珠子转了转,看着秦渊一脸冷色,还真有点不太敢惹他,转头又去撩傅松华:“啧啧,比照片上还帅呢,小哥哥这种型假如是纯1,那在我们这里就最受欢迎了。” 傅松华涨红了脸,小艾作出夸张的诧异表情,扭头看方离:“他怎么不敢接话啊?别不是个1?这倒也不用不好意思,我们这个圈子吧,外表像1实际是个小骚0的人多得是,外面柔弱其实超级猛的,也有一些——哎你俩不是这种吧?” 方离和傅松华都窘迫地手脚没处放,也不知道怎么接话,傅松华终于大吼一声:“关你屁事啊!老子浑身上下,哪里不是个大写的1!” 这一嗓子忒大,旁边的桌子上不少人都瞧了过来,有人起哄地“嘘”了一声,还有个斯斯文文的小哥冲着这边举了一下杯:“收到啦,吼这么大,也大可不必。” 傅松华狼狈地不敢回话,瞪着小艾恼羞成怒:“你到底是服务生还是来聊天的啊?我们还没点单呢!” 小艾笑嘻嘻地把酒水单递过来:“来吧,今晚你们桌我请。既然想来开开荤,待会儿我请你们看个大的。” 秦渊伸手接过酒水单,随意地点了些低度的调制酒,配了些零食:“谢谢小艾哥,买单还是我来吧。至于大的什么,还是算了,我怕带坏小朋友。” 小艾不怀好意地“扑哧”一笑:“哪里有小朋友啊?不都成年了吗?不过听说脾气大力气大的男人往往其他地方就小,所以才容易暴躁,这儿搞不好真有两个‘小’朋友。” 这一下,就连秦渊也有点顶不住,接话也不好,反驳也不对,只有淡淡笑了笑,低着头继续研究酒水单:“再加一个果盘,谢谢。” 小艾终于调戏够了几个小朋友,心满意足地站起身:“好啦,你们慢慢玩儿,待会儿我们厉哥会上台的,瞪大眼睛看,可他妈的帅!” 临近夜晚,又是便于出来夜生活的夏季,酒吧里很快坐满了人,吧台边几位单身的男士很快都和人对上了眼,聊了几句,就端着酒杯跑到了旁边的小桌上,窃窃私语,没一会儿,就有一对开始接吻。 再接下来,两人就站起身,结了账走出了门, 阮轻暮瞧着瞧着,就从鼻子里嗤了一声:“呵呵。” 傅松华扭头看了看那边,嘟囔了一句:“好像这个圈子就是这样的,一夜情什么的……特别多。” 方离怔怔看着门口,好半天收不回眼神,傅松华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喂喂,别看他们,没劲。” 方离终于收回目光,低头喝了一口先送上来的柠檬水:“以后……我们不会这样的吧?” 傅松华瞪大了眼睛,忽然有点儿恼:“胡说什么呢?方离我告诉你,你会不会这样,我管不了,可是我不会!” 方离不吭声了,半晌才低低道:“我当然也不会。” 可是,他们毕竟要分开了。阮哥和秦班长拼尽了全力,应该能考到一座城市里,可是他和傅松华,却没有这样的可能。 服务生把酒水送了上来,秦渊举起一杯花花绿绿的特调鸡尾酒,看了看大家:“来吧,先喝一杯。” 方离抓起一杯酒,忽然“咕噜”一大口,仰头喝了下去,又急又猛:“阮哥,秦班长,我、我应该是考去槟城艺校了,我的高考分数够,艺考校考的成绩……他们也很满意。” 他的脸上带着笑意,可是眼眶却是红的:“你们三个,在首都要好好的,我放假了,去找你们玩儿。” 阮轻暮默默无言地端着酒杯,心里怅然难受。 槟城距离本地很近,那里的艺校也颇有名气,算是那些全国一流的艺校之外最好的选择之一。可是槟城并没有什么全国知名的本科名校,傅松华的高考志愿,不可能考去那里。 傅松华怔怔地坐在那里,忽然一咬牙:“我看过了,槟城工业大学也挺好的,也是全国211之一,有好几个专业,我都……” 方离猛地打断了他,声音带了哭音:“这个问题我们说过无数次了,你要是瞎报志愿,我们俩这就分手,我说到做到!” 秦渊轻轻地举起酒杯,和傅松华碰了一下:“松华,别这样。恋爱是为了让彼此更好,而不是为了走向更糟。” 非名校当然也可以走出很好的路,可是能上更好的学校,遇到的导师、学术人脉、还有将来看到的高度和风景,都可能完全不同。 因为要在一起恋爱,所以选择去更差的学校,别说方离绝不可能同意,就算是他,也想冲着傅松华的脑袋狠狠敲上一记。 傅松华终于不说话了,他也端起酒杯,狠狠地一口灌了下去,转身冲着服务生吼:“不要这种花里胡哨的鸡尾酒了,上一箱子啤酒!” 拿起一瓶啤酒,他自己打开了,冲着几个人举了举:“行,不说混账话了。我好好地报志愿,一起走向更好。” 他伸手搂过身边的方离,死死瞪着他:“我们都开开心心的,都不准哭。你这样哭,我才放心不下你。” 方离点点头,强忍住眼中的泪水,笑了起来:“嗯,谁再哭,谁就罚酒一瓶!” 阮轻暮静静地看着他俩,又看了看身边的秦渊。秦渊没看他,可是手却在桌子下轻轻伸了过来,两个人无声地握在了一起。 忽然,酒吧正中间的舞池里,弹奏着蓝调爵士的一只小乐队停下了,有人开始摆放和调试台上的乐器设备。 他们身边不少人都微微骚动起来:“哎呦,压轴的要上了,厉哥有阵子没来这儿演出了吧?” “现在来这儿少啦,各地音乐节连轴转呢,邀请可多。” “难怪,我说怎么来了几次都没碰上,以后是不是都要花钱买票才能听到了?” 几个少年来了精神,全都好奇地冲着台上看去。龚校医的老公吗?还是个有名气的乐手啦? 酒吧的面积挺大,中央有个圆形池子,平时可以用作舞蹈表演,有乐队的时候,就能腾出来做表演场地。现在那队爵士乐手下去了,池子中央光线变暗,只能看见影影绰绰的人走动着,在做准备。 一片嘈杂中,忽然,池子顶部的射灯亮了,齐齐射在几个方向,照亮了鼓手、键盘手、贝斯手的身形,各自慵懒地站在了那里,亮出了手中的乐器。 键盘手首先发力,手中的键盘发出了一串精彩的弹奏;接着是长头发的贝斯手,抱着贝斯疯狂地来了一段华彩的lo,再后面接着是后方浑身腱子肉的鼓手,手臂上带着纹身,气势如虎地打了一通架子鼓,酒吧里的气氛瞬间被点燃,有人开始嘶吼:“燎原!燎原!” 阮轻暮看着舞池后面打出的“燎原乐队”灯牌,冲着秦渊小声笑:“原来叫燎原乐队啊。” 秦渊“嗯”了一声,悄悄把手机亮给他们看:“应该是去年参加了一个乐队的综艺节目,在半决赛才被淘汰,现在挺火的,有不少歌迷。本地的歌迷说,他们有阵子没回这里演出了。” 阮轻暮“啧”了一声:“那龚校医岂不是很寂寞?” “谁寂寞了,你倒是给我说清楚?”他们身后,一道无机质般的声音响起来,像是手术间里的手术刀在盘子里碰撞,声音清冷。 几个人同时跳起来,扭头往身后一看,傅松华的声音都劈了:“龚、龚医生?” 龚思年穿着一身带着黑色亮片的紧身短t恤,一截子劲瘦的腰隐约露出来,头发也打理得刻意凌乱不羁,和平时他们认识的那个清冷斯文形象判若俩人。 他冷笑着拽了把椅子,在几个人身后坐下,打量着他们:“可以啊,还没报志愿呢,这心就野了?来见识见识?” 方离和他更熟些,红着脸怯生生地说:“没、没有……就是来看一眼……” 阮轻暮忽然冒出来一句:“我们就是想来看看龚医生喜欢的人。” 龚思年啼笑皆非,伸手打了一下他的头:“就是个王八蛋,有什么好看的?这儿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你们给我……” 正说着,台上最后一束追光灯就亮了,一个又酷又帅的王八蛋高高举起手中的电吉他,往下一挥,手指迅疾如风,拨出了一段急速高亢的弦音。 一段吉他lo,华彩又激烈,技巧满分。那个男人不像一般地摇滚乐手一样留着长发,板寸短得近乎光头,忘情地弹奏着音乐的时候,别有一种嚣张和放肆。 lo结束,下面的叫喊和喝彩乱成一片:“厉哥牛批!燎原牛批!” 中间夹杂着小艾尖锐又激动的哭音:“厉哥厉哥我爱你!~~~~” 台上的男人得意扬扬地举着吉他,冲下面弯腰致意,虽然是极小的演出场地,提前没有预告,下面的酒吧客人也就是以前的那些,可他的表情却仿佛是君临天下的国王视察领地。 “大家好啊,我也爱你们。可是我更爱我的爱人。”他毫不客气地冲下面的客人嘴里狂塞狗粮,“好久没站在这儿唱歌了,今晚的第一首歌,依旧献给我最爱的人,阿年你在哪儿呢?” 龚思年懒洋洋地在一片暗影里举起手,清瘦的胳膊挥了挥,毫不遮掩:“这儿呢。” 四周一片嘹亮的口哨此起彼伏,夹杂着不少笑骂:“艹,天天喂狗粮,心灵暴击。” 台上的板寸帅哥龇着雪白的牙,冲着阮轻暮这桌乐了乐:“有熟人啊,那这首歌顺便也送给几位小朋友。——改编自张学友的经典金曲《每天爱你多一些》。” 原本是抒情的爱情小品,厉原他们改成了摇滚风,嘶哑的声线唱出来,比粤语的缠绵深情多了一丝粗野,也多了一份奋不顾身。 “无求什么无寻什么 突破天地但求夜深 奔波以后能望见你 你可否知道么 平凡亦可平淡亦可 自有天地但求日出 清早到后能望见你 那已经很好过…… 而每过一天 每一天这醉着 便爱你多些 再多些至满泻 我发觉我最爱与你编写 哦噢以后明天的深夜 我最爱你与我这生一起 哪惧明天风高路斜……” 龚思年默默听着,冲身边的几个少年笑了笑:“老古董们的歌了,我们上学的那阵子,张学友人还有很多人听,现在你们都不听了吧?” 秦渊笑了笑:“可是很好听。” 阮轻暮想了想:“比现在的那些口水歌好听。真的。” 龚思年慢悠悠地看着台上,他们身边,无数人在跟着唱和,在欢呼喝彩,他恍若不觉,神情有点悠远,半晌才笑了笑:“这首歌是他跟我告白时唱的,那时候和你们一样呢,又傻又不顾一切,觉得什么都阻止不了我们,结果……” 阮轻暮看着他,认真地说:“可是结果依旧是好的。” 龚思年看着他和秦渊,笑了:“对,只要是对的那个人,那么再兜兜转转,也一定会有好的结果。” 他转头看向方离和傅松华:“距离从来都不是问题,分开两个人的,只能是别的原因。” 他慢悠悠地举着瓶啤酒,也灌了一口:“猜忌、不甘心、对自我的否定,对爱情的不确定。假如真的经受不住考验,也不用太失望,我也见过很多人和上一段感情分手时痛苦不堪,可是后来遇见了更好、更值得的人。” 他认真地看着四个少年,像是看见了过去的自己和厉原:“可是不管怎样,不要因此而堕落和绝望,更不要沾染这个圈子的一些陋习。” 几个少年安静地听着,耳边,厉原粗犷又深情的歌声萦绕着他们。 “调情、约炮、放纵……这都是每个人的自由,甚至是我们这个圈子里某些人的常态。可是也一样有很多人在认真生活、认真地对待爱情。”龚思年的声音没有了学校里的冷漠和毒舌,“你们也要离开三中了,以后见到的机会很少。我这几句老古董的话,你们且听听,就当临别赠言吧。” 他笑了笑,斯文俊雅的眼睛中映着舞台上的灯光,漂亮又温柔:“要想遇到很值得的人,首先要自己值得。” 第121章 危机 舞台中央,灯光渐暗,厉原粗犷沙哑的嗓音伴着吉他,渐渐低沉消失。 下面的喝彩和口哨安静了几秒,重新开始喧哗起来:“厉哥再来一首!” 厉原却没有留恋,而是利落地跳下了台,冲着四周懒洋洋挥了挥吉他:“不了啊,刚从外地赶回来,明天下午又得坐飞机去外地赶场子,我得陪媳妇儿。下次,下次再约。” 四周一片笑骂:“艹,老夫老妻的这么不要脸,这还没到十二点,就急着趴窝。” 台上的乐队队员一边冲着台下抛飞吻,一边飞快地收拾出舞台,架子鼓也整套搬了下去。 旁边的吧台前,小艾恼恨地看着厉原的背影,嘴里嘟囔着:“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两首歌都舍不得唱!天天腻着狐狸精!” 调酒师见惯不怪地嘲弄着:“我说你还真痴情,这都这么久了,还惦记着厉哥呢?回头是岸吧,阿弥陀佛。” 小艾撇了撇嘴:“切,厉哥外出演出红火,他们聚少离多,说不定哪天就分了么?我原地等着还不行吗,又没插足!” “你那是插不进去吧?要是厉哥但凡有点松懈,我瞧你能把他插成筛子。”调酒师冷笑。 小艾忽然脸红了:“哎呀你怎么开黄腔,什么插不插的啦……” 厉原冲着阮轻暮他们这桌走过来,一屁股坐下,打量了一下,冲着方离一乐:“小朋友终于十八了啊?上次把你赶走,心都碎了吧?实话实说,现在想来打工也不是不行,但是我劝你还是别来了,这儿人真的杂。” 傅松华瞪大了眼睛,惊疑地看着方离:“你、你什么时候来这儿要跳舞的?” 龚思年淡淡地打岔:“一时糊涂而已,以后不会了。” 厉原又看了看阮轻暮,也乐了:“这个也见过啊,直播带货的那个?舞剑很溜嘛。” 阮轻暮脸都绿了:怎么就三天的事,全世界好像都知道! 厉原看着几个小朋友精彩的脸色,哈哈大笑,搂着龚思年站起来:“行了,你们这桌免单。我把你们校医哥哥带走了啊。” 几个少年还要推辞,龚思年已经摆了摆手:“他是这家店的股东,别和他客气。你们慢慢玩,我不耽误你们年轻人聊天了。” 龚思年喝了不少啤酒,先去了趟卫生间,刚方便完洗了手,厉原已经跟着进来了,反手就把他拽进了带着隔门的单间。 铺天盖地的吻压下来,龚思年闷哼一声,被动地承受着,好半天才红着脸使劲踢了他一脚:“回家不行吗?人来人往的,在这儿发什么情。” “忍不了。这么多天没见了,”厉原小声地叫,又是一个吻盖过来,“看到那几个小崽子,就想到我们当初,忽然就不行了,恨不得现在就……” 卫生间隔间狭小,两个大男人挤在里面,又是大热的天,只叫人觉得气温飙升,血液奔流。龚思年死命地推开他,小声吼:“给我滚,动不动就扯过去的事,有完没完!” 厉原被他推得无法近身,委屈地抻着脖子,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看着爱人:“我就是真的想到我们高中时的事了呀,一点也不夸张。我不信你对他们那么上心,不是因为觉得他们像我们。” 龚思年瞪着他:“呸,我是医者仁心,只要是我的学生,都上心。” 厉原亲昵地把脸凑过来,轻轻蹭了蹭:“也对,我老婆人美心善,对学生就像老母鸡护小鸡仔一样,真是慈祥可亲。” 龚思年用力掐了他的大腿侧边嫩肉一下:“放屁,再说一个母字试试?” “不母不母!”厉原被掐得差点跳起来,嘴里乱七八糟地叫,“我家阿年是翱翔的雄鹰带着小鹰仔,奔跑的猎豹带着小包子们、哦不对,小豹子们……” 龚思年终于被气笑了,主动伸出嘴唇,堵住了他:“闭嘴吧你!” 一个热情的吻渐渐变得缠绵,两个人呼吸加重,在这小小的隔间里,身子都有点发软,龚思年更是有点恍惚。 眼前的恋人说得对,缠绕在他们之间的,更多的是少年往事,穿过长长的七年时光,怎么也忘不掉、放不下。 小时候,两个人一起住在部队大院里,真真正正好得穿一条裤子。 厉原是家里的独生子,老爷子和老爸都希望他从军进部队,可是他却完全没兴趣,上了初中就忽然迷上了乐队,开始玩吉他、听摇滚,成绩荒废了不说,还常常和一帮子狐朋狗友练歌练到彻夜不归。 龚思年整个初中和高中的记忆里,就充满了这个发小被三天两头揍得下不了床的样子。 他那时候成绩好,家境更是优渥,虽然性格有点孤僻内向,可远不如现在这样毒舌尖锐,每次看厉原被揍,都又着急又心疼。 只是疼在心里,嘴巴上也说不出来。 那时候,都还懵懂得厉害,彼此都不知道这份青梅竹马会终于有一天变了质,成了眼中沙、心中痛。 高二那年夏天,厉原他爸有一次发了狠,追到了厉原乐队排练的地下室里,把他拖了回来,回到家直接上了藤条,把他屁股打得红一道紫一道的,躺在床上,下不了地。 他心里恍惚着,一会儿想着少年时厉原的青春模样,再看看面前的英俊男人,忽然问:“你爸现在接受你做乐队了吗?” 厉原微微一笑,停止了亲吻,伸手抱着他的腰:“嘴上一直骂我败坏家风、不务正业,可上次上综艺,我妈跟我说,他一集不落地追着看呢,还偷偷抱着ipad搜评论。” 龚思年幽幽叹口气:“只能希望父母终究会妥协吧。” 他们俩还没来得及出柜就分了手,少年时尚未面对过那些狂风暴雨,可是分开的这几年,丽媛的家人已经慢慢接受了儿子的离经叛道,他的父母却在他几年前被迫出柜时伤透了心,至今冷战着。 毕业后,他按部就班地进了一家大医院,可是却发现顶头上司、科室主任是个同性恋,在一次偶然的小圈子聚会中见过。 本来也完全相安无事的,可是这个人渣却在行医时猥亵男童,正好被他撞见,可是孩子的哭诉被那个人渣一口否认,咬定自己是异性恋,绝不可能作出这样的事,龚思年的作证更是个人私怨,做不得数。 他一时激愤,直接就指证那个人渣是同性恋,上面的调查组问他怎么知道,他坦然承认自己也是,在圈内聚会上见过这个人渣左拥右抱。 最后的结果,那个人渣被辞退并且起诉,可是他也开始遭受各种针对和歧视,甚至被从原先的治疗岗位调到了发药的药房。 一气之下,他就辞了职,重新找了一份校医的工作。可同时,他是同性恋的事也被迫公开,他的父母也知道了。 他家和厉一样,都是有头有脸的家庭,两个人从小也没缺过物质享受,可是越是这样,这条与众不同的道路,也就越发艰辛和难走。 两个人相互依偎着,一时间也都不愿意动弹,厉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忽然问:“喂,那次卧被打得下不了地,你翻窗来看我,见面第一句话,你还记得你说了啥不?” “不记得了!”龚思年翻了个白眼,金丝眼镜的镜片后,眼角带着羞恼。 “哈哈哈哈,你哭得跟个林黛玉似的,张口就是一句‘要不你以后都改了吧’,就跟电视里正在放的那个林黛玉一模一样,把我当场就笑傻了!” “笑个屁。后来还不是骂我是薛宝钗!”龚思年恼羞成怒,“再说你当时明明在疼得哭,还狡赖!” 那时候,厉原也不知道怎么,笑得停不下来,偏偏面朝下趴着,憋着笑,肩膀抽动得厉害,把龚思年吓得不行,以为他是疼的,坐在凉竹床边一边哭,一边问厉原是不是疼得厉害。 那时候厉原埋着头不抬起来,只哑着嗓子说大腿根儿火辣辣的,要吹吹才好,他不疑有它,就真的傻乎乎地凑上去,噘着嘴吹了半天。 说真的,一个人流氓吧,真是从小看到大,厉原那个王八蛋,那么小就流氓本色。吹着吹着,在他面前就直接竖起了旗子。 厉原和他一样,想到了那个情窦初开的画面,呼吸有点粗重了。 “喂。”厉原的口气和少年时一样,“我那儿……现在也又热又疼得厉害,要吹吹才能好。” 龚思年脑子“嗡”了一下,想要骂人,可是看着好些天没见的恋人,又真的有点舍不得,嗓子哑了:“这么占着公共场合不好,我们回家去……” “这是我开的店,我自己家的地方,有什么不好的?”厉原蛮横地哼着,“待会儿我把正在维修的牌子挂上,叫他们出去,冲外面后巷滋水去!” 两个人意乱情迷,都没听见外面来了人。 小艾推门进来,刚想拉拉链,耳朵忽然一侧,狐疑地听着隔间里的动静。 艹,又是什么不要脸的客人,这么急不可耐地开干?正想一脚踢向隔门叫这些不要廉耻的滚,可是再一听,就听出了厉原那压抑的哼声,无比熟悉。 他红着脸,咬着牙想踢门,却又不敢,终于一摔手,没上厕所就出去了。 气呼呼地跑到外面,他随手把吧台上一杯酒倒了下去,端起托盘:“这个送给哪一桌?” 调酒师冲着角落一边努努嘴:“那边,小心点。” 小艾皱皱眉。端着托盘走到那三四个人面前,他的眸子忽然一缩。 光线很暗,只看得清两个人动作极快地收起了什么,像是一包花花绿绿的小糖果。 小艾忽然伸出手,就想去抓那东西:“你们干什么?” 座上的几个人五大三粗的,为首的一个人身量却消瘦些,瞄着精致的眼线,眼底一片阴沉的暗色。 他手腕急缩,吧那包小糖果藏了起来,一把揪住了小艾的衣领,慢悠悠冲着小艾笑了笑:“小弟弟,我们玩我们的,你别管闲事。” 小艾使劲挣扎,“呼啦啦”碰翻了桌上的酒水,才好不容易挣脱开。 远处,阮轻暮坐的位置正对着那边,忽然皱了皱眉,看向了小艾。 秦渊的目光也随着他看过去,皱了皱眉:“怎么回事?” 阮轻暮凝神看了看,不太确定:“醉酒的客人和服务生发生冲突吧?” 傅松华和方离也扭过头,方离有点担心,小声说:“要不要过去看看……” 正说着,小艾已经踉跄着退后,又惊又怒,压低声音:“我们厉哥的店不准卖这个,你们赶紧滚,别惹我报警!” 那人身边的小弟嗤笑一声:“过去你们厉哥是罩着这店,我们也不来呀。现在人家高飞做了大明星,这里没功夫管啦,你脑子清楚点!” 小艾看看四周,不敢大声,冲他们点头:“我是这家店的人,我一样管得着!带着东西滚,我不说第二次。” 那群人看着他,脸色越来越难看。为首的阴柔男人站起身:“既然人家赶客,那我们走。” 路过小艾身边,他忽然笑了笑,凑近他的耳朵:“一个臭打工的,还当自己是老板了?我们认得你,小心下班路上被人划花脸啊。” 小艾咬着牙,冲着他们的身影“呸”了一声,才转到阮轻暮他们这桌,神色有点恹恹的:“好啦,也见过厉哥了,十二点也过了,本来老娘想跳一段钢管舞给你们开开眼的,现在没心情了。你们几个小屁孩赶紧回家打游戏去。” 阮轻暮看着他:“刚才没事吧?” 小艾白了他一眼,伸手从他们面前收走空了的啤酒瓶,手腕上一根耀眼的小红绳上金色铃铛一闪。 “老娘什么世面没见过,几个想要骚扰老娘的色胚子而已,你们少管。” 他冷着脸回到吧台,调酒师看着他,神色凝重:“怎么了,那帮人不是好东西,你别惹他们。” 小艾压下心跳,恨声说:“妈的,他们好像在交接那玩意儿,我没看清楚,可是瞧他们的反应,就是!” 调酒师也吓了一跳:“卧槽,那赶紧和厉哥说一声!” 小艾苦恼地悻悻哼了一声:“算了吧,正在温柔乡里做梦呢。” 他想了想,叹口气:“他也够累了,明天再说吧,连轴转了几个月了。” ……厉原和龚思年终于从卫生间隔间里出来,已经过去了小半天。龚思年看着镜子里满脸春色,嘴唇轻肿的模样,没敢再出去和秦渊他们打照面,发了条短信,和厉原从后面出了门。 夜风燥热,两个人跨上厉原的那辆摩托车,风驰电掣地开跑了。 酒吧里,小艾刚刚就没来得及上厕所,这时候涨得难受,飞快地蹿进了卫生间。站在小便池边,他正在一边哼歌,一边放水,忽然,卫生间的门就开了。 几个男人默不作声靠近,在他身边左右立定。…… 秦渊去吧台结账,果然,厉原给免了单,没叫他们掏钱,几个人刚才已经都去过了一趟厕所,只有阮轻暮还没去,他挥了挥手:“你们门口等我一下,我去一下就来。” 站在小便池边,他心不在焉地开始放水,可就在这时候,他身后的隔间里,却忽然传来了一阵激烈的碰撞声。 他皱了皱眉,扭头看看身后,一间小隔门正在晃动,像是有人在激烈地做着动作。 他犹豫了一下,试探着叫:“谁在那儿?” 门忽然不动了,然后又忽然发出几下激烈的碰撞,夹杂着暧昧的哼声。 一个声音带着不耐烦:“妈的快滚,没见过卫生间办事儿的吗?要不要开门进来看看现场春宫?” 阮轻暮脸上发烧,赶紧扭过头。艹,果然不愧是这种地方。 眼角余光掠过地面,有什么闪了一下,他脑子里没有反应过来,推门出去到了吧台前,顺便要了一颗口香糖,调酒师笑着看他:“以后常来啊,小艾可喜欢你们了。” 阮轻暮笑笑挥手:“以后不来啦,要去外地上学。” 调酒师遗憾地耸耸肩:“小艾会想念你们的。” 阮轻暮正要往外面走,忽然心里有个地方一动。小艾…… 刚刚隔间地上掉下来的那东西,似乎是红色的,好像还闪着金光? 他的脚步一顿。忽然转过头,重新向着了后面的卫生间。 呆呆地发了一会儿怔,他还是迟疑地转过身,向着卫生间走去。 推开门,卫生间里已经安静了,毫无不妥。他慢慢俯下身,从空荡荡的隔间地面捡起来那根红绳。 断了,金色的小铃铛散落在一边,像是经历了很大的力量。 阮轻暮慢慢抬头,目光落到了后面的马桶上,眸子忽然一缩。 有血迹,淡淡的几抹,不是喷剂状的,但是像是被人匆忙地擦拭过。 第122章 走不掉了 阮轻暮快步地冲出了卫生间,目光四下搜索了一下,很快发现了卫生间只有两个出口,一个通向他来的酒吧前堂,另一边则是条走廊,通向暗黢黢的后面。 他也不过刚出来,假如刚才里面的人跟着出来,必然经过前面,他不会看不见。 他飞奔几步,急冲向吧台,一把揪住调酒师,把那根红绳和地上的小金饰亮给他看:“这个是小艾哥的吗?” 调酒师一愣:“是啊!怎么在你这儿?” 阮轻暮心里隐约一沉,刚刚小艾和那桌客人冲突时,那个阴沉男人凑近他耳边的神态宛如毒蛇一般,忽然闪现在他的脑海。 他把断了的红绳拍在吧台上:“你最后是什么时候看到他的?” “刚才还看到了呢,去上厕所了?你这是从哪儿捡到的呀?”调酒师抓起手机打小艾的电话,电话通了,可是只响了两声,却又被主动挂断了。 “这小子,别是和别人正在激情四射吧,把手链都扯断了,还挂我电话?”调酒师喃喃道。 话没说完,阮轻暮已经急切地叫:“卫生间往后通向哪儿?” 调酒师愕然回答:“就通往酒吧后面的小巷子嘛……哎哎,你去哪儿?” 阮轻暮拔腿冲向那边:“我去看看!你也叫人四处找找小艾哥!” 假如……假如他的预感是真的,那么这才过去不到几分钟,还来得及。唯一希望的是,他完全是疑神疑鬼,其实根本没有任何事发生! 酒吧卫生间门口那条通往外面的走廊很短,没跑十几米,他就冲出了后堂,奔到了外面。 一条又暗又脏的小巷子横在他的面前。 像这个城市里所有的街道一样,前面是光鲜亮丽的店面招牌,人们穿着整齐的衣服进出,后面是泔水进出、垃圾堆放、等待定时清理的小巷。 路灯昏暗,不少已经毁坏了,却没有及时修理,只有酒吧出口处有点光亮,可是就在这一片昏暗中,阮轻暮良好的视力却在一瞬间捕捉到了一点异常。 巷子是个丁字巷,尽头隐约可以看出来有个分岔,就在阮轻暮看过去的刹那,那个岔口有几个人影倏忽闪了一下。 阮轻暮没有半分停顿,冲着那边狂奔而去,同时大喊一声:“小艾哥!是你吗?!” 燥热的夏夜热风中,忽然传来了一声极微弱的呜咽,听在阮轻暮耳朵里,却像是尖锐的小箭划破了风声。 假如是偶然听这么一声,绝大多数人都分辨不出来,可是带着预判去听的话,他几乎可以瞬间断定,那是一声含糊的呜咽! 一切都在电光石火间,从觉得不对,到冲出后堂,再到拔腿急追过去,不过是一两分钟时间,他来不得打电话,更不敢耽误一丁点时间。 巷子岔口,那个阴柔男人隐藏在暗影里,望着阮轻暮急奔而来的身影,挥了挥手,几个人拖着满脸是血的小艾躲在了一堆垃圾桶后面。 “什么人?他们店的店员?”有人小声问。 “不像啊,我踩点过多次了,没见过这个人。” 小艾嘴巴被破抹布堵着,脸上被打得肿胀不堪,眼角和额头的血源源不断流下来,那个男人带着人藏在阴影里,几个人手里攥着木棒和匕首,悄悄对了一下眼色。 阮轻暮的身影冲到了近前,一片寂静里,他忽然一个急刹车,身影停了下来。旁边的一盏路灯忽闪着,他消瘦颀长的影子落在地上,沉默又警惕。 垃圾桶后埋伏的几个人不耐烦了,小声耳语:“艹,像是个毛孩子?怎么还不过来?” “不对,他好像在摸手机!老大怎么办?” 阴柔男人目光一沉,伸手扯开小艾嘴里的抹布,在他耳边飞快道:“叫救命,喊他过来,快!” 小艾沉默着,肿了的眼睛看向外面,恍惚地分辨着灯下那个男孩的身形。 “不出声,我可就划烂你这张骚脸了啊。”阴柔男人拿着把锋利的小刀,冷冷压在他脸上。 小艾颤抖了一下,深深吸了口气,忽然冲着外面嘶声大叫:“小阮快跑!别过来,他们有刀……” “卧槽!”阴柔男人骂了一声,狠狠一脚揣在他肚子上,冲着身边的小弟叫,“冲出去,别叫他打手机,上!” 对面静静站立的男孩缩回了手,毫不犹豫,忽然加速冲向一边,伸手捞起地上一块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再转身向他们这边急冲而来。 刚跑到阴影边,两个流氓双双举手,抡着手里的棒子,一左一右地向着他身上砸下!…… 酒吧前面的大街上,一辆出租车亮着空载灯,在几个少年面前停下。秦渊冲着傅松华和方离摆摆手:“你们俩先走吧,我等他出来。” 傅松华没心没肺地叫:“这小子怎么还没好啊?上大号也不说一声!” 方离红着脸,使劲扯了他一下:“小声点……谁去上大号会广而告之啊?” 傅松华挥手叫出租车开走了:“也不急着走,好歹等他出来说声拜拜嘛!” 秦渊笑了笑,背靠着身边的大树树干,终于掏出手机发了条微信过去:“还要多久?傅松华说不和你说声再见不走呢。” 等了一会,没有回答。 秦渊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不知道怎么,他心里忽然有点模糊的不安。 他沉吟着拨响了阮轻暮的电话,悠扬的接通铃声响起来,长久的响铃后,却没人接。 “不对啊,难道静音了?”傅松华探过头,看着他按断电话。 方离也有点困惑:“在上厕所的话,时间久了,刷手机不才是最常见的选择吗?” 傅松华摸摸脑袋:“那就是在里面遇到什么人了,在聊天?” 秦渊盯着手里的手机,忽然转身往酒吧里走。 走着走着,他步子忽然变快了,开始极速飞奔。 ……丁字路口,阮轻暮手里的东西迎上了一侧砸下来的大棒,发出了一声沉重的闷响,身形急转间,同时躲开了另一边的偷袭,回脚一踹,正狠狠揣在那人的小腿胫骨上:“去死吧。” 他手里是一块奇形怪状的废铁片,情急之下一眼瞥见,就急速捡了起来,虽然拿着不方便,可是边缘锋利,重量又大,抡到任何人身上都不好受。 那个拿着木棒的流氓一不小心,棒子没砸中阮轻暮,自己的胳膊却被废铁边缘划出道口子,鲜血立刻流下来。 “啊!卧槽这小子下手狠,大家注意!”那个人痛呼出声。 阮轻暮拎着废铁,拦腰向他接着扫:“是啊,废铁来着,小心破伤风啊。” 他嘴里阴森森地说话,手底却一点也不慢,废铁片舞动得大开大合,瞬间就逼退了几个流氓,冲到了小艾身边:“你怎样?” 小艾萎靡地缩在地上,不知道是腿不行了,还是被打伤到不能动弹,他抬起血糊糊的脸,急得声音都哑了:“你打不过他们的,快点跑啊!” 阮轻暮纹丝不动,伸手拉他:“起来,我带你走……” 话还没说完,他的脑后就是一阵微小的破风之声,伴随着身前小艾惊恐的尖叫:“小心!” 阮轻暮猛然低头,身形矫健至极地往旁边跳开,躲过了身后那把明晃晃的匕首。 那个阴柔男人不给他任何休息的机会,手里的匕首毒蛇吐信般,换了个角度又递了过来:“小朋友练过啊?这么能打,可别死在这儿。” 他声音轻柔,却带着种潮湿的寒意,就像是梅雨天霉变的气息,动作和招式也远比那几个流氓灵敏厉害,阮轻暮急退好几步,才堪堪躲过他的匕首。 可是身子刚站稳,另一边几个人已经围了上来,手里各种乱七八糟的武器疯狂地攻击过来:“小兔崽子,敢管吴哥的事,不打听打听……哎哟!” 一声痛呼响起,阮轻暮闪电般跳到他身边,破铁片狠狠拍上他的脸:“这么嘴碎,把牙打掉吧!” 铁片锋利,他没敢真冲着喉咙划,可就这样用平面砸一下,也足够那人脸上立刻鲜血淋漓,牙齿也飞出来两颗。 几个流氓又惊又怒,气急败坏:“哪里来的王八羔子,今天不把你废了,我们还混什么!” 阮轻暮进退闪躲飞快,可这些人都是社会上摸爬滚打的,和学校里刘钧那种菜鸟完全不是一个档次,一开始被阮轻暮打了个措手不及,现在安定下来,一起疯狂围攻,阮轻暮也渐渐有点吃不消。 周围又黑,他一个不防,脚下就绊到了一堆垃圾,身子一歪。 就在这时,那个许久不动的阴柔男人却忽然纵身而上,无声无息地急速捅出一刀。 阮轻暮心里危机感大盛,虽然没看到这无声一刀,可是千钧一发之间,还是拼命向旁边闪开了那么几寸。 晚了一点,刀锋没有刺中要害,却也划上了他的前臂,拉开了一道长达十来公分的大伤口,喷涌的血立刻洒了出来。 就在这一刻,阮轻暮裤袋中的手机,忽然响了。 阮轻暮踉跄一下,手不由自主地按在了裤袋上,心里模糊地闪过一个念头:秦渊……是秦渊在找他。 “家里人在找你啊?这么晚了,爸爸还是妈妈?”阴柔男人桀桀怪笑,“乖孩子别管闲事,你爸妈没教过你吗?” 阮轻暮轻轻喘息着:“我爸教过我啊,他说对着垃圾就得干,不干不行。” 阴柔男人吃吃地憋着笑:“我不信。这么漂亮的孩子,弄个非死即残,家里人会哭死的。” 阮轻暮猛地抡起废铁片,劈头冲他头脸猛砸:“你死一百回,我都不会死。” 这一下又急又狠,比刚刚收敛着的打法厉害了不止一分,阴柔男没想到他受伤后反而血勇更盛,冷不防就被铁片刮了狠狠一下,脖颈和侧脸也是血糊糊一片。 他摸了摸自己脸上的血,戏谑的口吻终于变了:“小~逼崽子,给脸不要脸,给我照死里打,两个都废了!” 阮轻暮飞快退到小艾身边,把铁片舞动得水泄不透:“能跑不?” 小艾痛苦地低声道:“腿不行,好像被踢断了……你能走就快点走,报警去啊!” 阮轻暮望着围上来的几个人,淡淡道:“走不掉了。” 他沉默着把被划烂的t恤扯下来,裹在手上,保护着被铁片磨破的手掌,掂了掂。 裤子口袋里急促的铃声终于停了,他抬头看看那几个穷凶极恶的歹徒,又低头看看被血染红了小半边的身子,心里微微有点恍惚:不会吧,怎么和过去这么像呢? 老天保佑,秦渊可别来,可别看见自己这个模样。 第123章 正文完 阴暗的夜色里,几个人像是髭狗,带着锋利的牙齿和利爪,每次围攻过来后,都能撕下来一块血肉,再快速地闪开。 阮轻暮把小艾护在身后,竭力躲闪着攻击,瞅准了一个空档,一铁片划过去,成功地带起了一片血花。 那个被划伤的流氓惊慌地暴叫一声:“操!这小崽子的血还没流干净吗!怎么还有力气?!” “就快没了。”那个阴柔男人冷冰冰地道,一记匕首没中,迅速退后,站在阴暗处,“我们等等小朋友。” 阮轻暮喘着粗气,晃了晃脑袋。头上刚刚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砸中了,血也从额角流下来,糊住了半边眼睛,伸手抹了抹,眼前半边血红,看不清楚。 胳膊上的伤口太大,血流得有点快。浑身的力气在慢慢流失,就算是站着,也有点开始困难。 和上辈子死的时候,还真的有点像。 一样这样独自面对几个穷凶极恶的人,一样慢慢地力有不逮。 ……一样地,会在临死前忽然想到那个人的影子,却不希望他在。 “龟孙子,不敢过来了吗?”他轻笑,吐了一口血水,冷森森的牙齿露出来。 旁边的小艾快要急疯了,小声哭叫:“你是傻逼吗?!快跑啊!他们不会杀了我的,你快跑啊!……” 阴柔男人发出了一声短促的笑:“既然来了,就都别跑。” 他眯着眼睛,看向地上脸鼻青肿的小艾:“放心,我当然不会杀你,我教训你,也只不过是立立威。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我卖我的小药丸,你一个小端盘子的就敢拦我,那别的店我还去不去?” 小艾咬着牙,颤声道:“别的店我不管,厉哥的店就是不行……这么多年都不行。” 阮轻暮冷冷地拖着废铁片,在地上点着,撑住身体:“小艾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小艾一怔:“啊?……” 阮轻暮笑了笑:“你不该只是拦着,你看,疯狗是拦不住的。你该直接报警。” 小艾愣住了,对面的阴柔男人忽然迸发出一阵狂笑,声音宛如破碎的金属在玻璃上刮擦:“小朋友,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你站着别动,我断你一条胳膊,就放你走。” 阮轻暮面无表情看着他:“那小艾哥呢?” 阴柔男人眯起眼睛:“我把他两只手敲碎,这事就揭过去。” 他旁边的小弟疯狂地叫:“对,彻底废了他爪子!不然的话,以后我们吴哥在这条街上卖东西,岂不是人人都敢下面子?” 小艾忽然红着眼睛,嘶声叫:“吴老大你放他走,他就是一孩子,不懂事……我惹的你,你要杀要剐冲着我,别害小孩子!” 他死死抓着阮轻暮,哭出了声:“你说说好话,求几声……别和他们硬来,我就是个打工的,也没什么前途,你要上大学的……” 阮轻暮低头看看他,吃力地把他扶着坐正:“小艾哥,你别动。” “哈哈哈,原来是个乖乖仔,要上大学呢!”几个流氓发出一阵狂笑,不怀好意地叫,拿着棒子和小刀慢慢靠近,“这么爱见义勇为,打算考什么啊?考警校做警察好不好啊?” 阮轻暮沉默着,望着他们慢慢靠近,声音似乎终于有点发了颤:“是我错了……是不是挨你们一下,你们就能放我走?” 为首的阴柔男人笑得森然:“我吴老大说话算数。我就只断你一条胳膊而已,你叫我杀人,我还犯不着背人命不是?” 阮轻暮犹豫了半天,似乎在天人交战,半晌终于“哐当”一下,扔掉了废铁片:“那、那你轻点……” 阴柔男人放声大笑,随手接过身边小弟的一只大木棒,走到阮轻暮面前,猛然抡了过来:“乖啊——啊!” 刚刚还颓然等死的阮轻暮,身子忽然动了。完全不像是一个失血过多、浑身是伤的人,他一瞬间冲过来的脚步宛如猎豹,迅猛坚决。 电光石火间,他的拳头砸向了阴柔男的面门,带着无比的狠戾。阴柔男人被惊得不轻,慌忙闪开,却已经来不及,鼻梁上重重挨了一记,一声清脆的鼻骨断裂声响起,带着飙飞的血花。 阴柔男人毕竟也身经百战,受到重袭后总算还有点理智,立刻抛掉了木棒,重新亮出了匕首,气急败坏地挥动,反扑过来:“小崽子,我要杀了你!” 阮轻暮没有退。 退开的话,又要拉开距离,又只能被动闪躲挨揍。 他更快更猛地迎了上去,顺着匕首刺来的方向,手腕疾翻,掌心立刻飞出一道血线,但是也一把擒住了对面男人的手腕。 死死挡住对面的刀锋,他的另一只手握成拳,重重擂向了男人的小腹,一下又一下,狠厉彪悍,像是发了疯。 “老大,快救老大!”旁边的人慌了,纷纷围上来,想要分开抱成一团的两个人,可是阮轻暮和那个男人打斗地格外激烈,两个人滚在地上,瞬间就交错了几次身位。 有匕首戳进皮肉的声音,有人忍不住闷哼的叫痛,有拳拳到肉的揪斗,终于,阮轻暮翻身在了上面,他眼中带着血丝,满脸满身的血,杀气腾腾地掐住了身下那个阴柔男的脖子,狠狠一扼:“去死吧你!” 几个同伙看着昏暗灯光下的这个少年,忽然都是一阵说不出的胆战心惊。他们个个也都算是见过血、给人开过瓢的,可是看着这个清瘦少年的侧脸,看着那一闪而过的戾气眼神,竟然心里都有一瞬间的感觉。 ——这个不大的孩子,好像真的杀过人。 终于,一个流氓看着自家老大在阮轻暮手下被掐的两眼翻白的惨状,颤抖着手,悄悄在阮轻暮身后靠近,抡起了大棒,从背后狠狠一下砸了下去! 时光好像有一丝停驻,那只大棒在小艾惊恐的注视下,带着无声的杀机,抡向了阮轻暮的后脑。 …… 可是那只棒子终究没有击中。在黑暗的巷子里,几个人影飞奔而出,最前面的那个人手里不知道拿了个什么,在这一刻激飞而出,闪着亮光,正打在那个施暴的流氓后脑上,发出沉重的一声,带得那个人剧痛下手一偏,失去了准头。 大棒没打上阮轻暮的头,却砸上了他的背。阮轻暮晃了晃,有刹那间的愣神。 耳朵嗡嗡的,视线迷糊,可是依旧感觉到了什么,他用尽力气,扭头向身后看去。…… 一个黑影像是风一样,一秒前还在几米外,转眼已经到了近前,快如闪电,奔跑如风。 他仿佛没有看到旁边的人,可是他的拳头却像是长了眼睛,带着无比的暴戾,狠狠砸上了抡着木棒的那个人面门,一声叫人齿冷的骨骼碎裂声中,他瞬间又飞起一脚,踢上了另一个的胸口。 阮轻暮愣愣地望着他,眼前的一片血色中,他心里有刹那恍惚。 秦渊没时间和他说话,手腕急伸,一把将他从那个男人身上拉了起来。 只在夜色里看了阮轻暮一眼,他的眼睛里就蒙上了一层疯狂的血色。 他颤抖着,把阮轻暮轻轻扶坐在一边,没说什么,却忽然转过身,向着刚刚踉跄起身的阴柔男一脚踹去,踢掉了那人猝然举起的匕首,雪亮的刀锋飞向半空。 再一脚,他重重踢向了那个男人的胸口,平日所有的斯文冷静消失无踪,像是一台刚下流水线、充满杀戮欲望的暴力机器。 他身后,傅松华也一脚踹飞了一个混混,随手捡起他掉下的棒子,狠命地向着小艾身边的两个人打去:“放开他!妈的我们叫警察了!” 几个混混身上都被阮轻暮拼得也带了伤,忽然被两个生力军狂轰乱打,正在发懵,听了这话,终于有点惊怕,有人一边返身往远处跑,一边慌忙地叫:“吴哥,走吧,下次再找他们算账!万一警察真来了!……” 刚跑出几步,旁边的阴影里,一个瘦小的黑影忽然扔出去一大块建筑垃圾,重重砸上了那个人的头。 傅松华气得大吼一声:“方离你别我给躲好,你报警就行了!” 方离颤着声音:“哦……” 秦渊仿佛没听见周遭的声音,整个人疯了一样,只照着那个男人劈头盖脸地打,那个男人本来也是个厉害角色,可是原本也带了伤,哪里敌得过秦渊的疯狂攻击,没一会儿,嘴巴一张,已经吐了一口血出来,直喷上了秦渊的前胸。 傅松华狂奔过来,一把从后面抱住了秦渊:“老大,冷静一下,不能出人命!” 秦渊恍若不觉,眼睛血红,忽然一眼看见旁边掉的那把匕首,抢上去一步,飞快地捡起来,手腕高举,就要向着那男人的咽喉刺去! 傅松华吓得肝胆俱裂,狂喊了一声:“老大,别杀人!!” 他的声音中,夹杂了另一道微弱的呼唤:“秦渊……别……” 秦渊厉如闪电的手,忽然顿住。 那个男人惊恐未定地一个翻滚,狼狈不堪地爬起来,拼命往远处跑去,转眼消失在小巷拐角。 秦渊颤抖着身子,慢慢地转过头。 好像终于从某种只想杀戮的噩梦中醒来,他踉跄着扑到一边的阮轻暮身边,呆呆看着阮轻暮浑身的血,没有像正常人的反应那样,开口问他状况,却忽然抱住了头,重重地嘶吼了一声。 脑子里有无数画面走马灯一样忽然全都涌出来,血腥又叫人绝望,现在的,过去的,前世的,和今生。 他的声音犹如绝望的困兽,嘶哑得快要听不出人声。 傅松华在旁边,刚刚检查完小艾松了口气,再一看阮轻暮浑身的血,整个人已经快傻了,不停地叫:“阮轻暮你怎么样啊?你撑着,方离报警了,也叫了救护车!” 方离也连滚带爬地跑过来,一眼看到阮轻暮,就哭出了声:“阮哥、阮哥你挺住啊……” 阮轻暮轻轻地喘着气,整个人靠在一边的废弃建筑垃圾上,看着面前半跪着的秦渊,慢慢地应尽力气,伸出了手。 他轻轻抱住了秦渊的脑袋,把他的眼睛埋在了自己胸前,遮挡住了他的视线。 “别看我……别看。”他轻轻呢喃。 这个人啊,他怎么可能再看一次自己满身鲜血的景象,又怎么能再承受一次分别后、再见已经阴阳两隔。 秦渊无声地反手抱住了他,头没有抬起来,汹涌无声的泪水滚落在阮轻暮胸前,和阮轻暮胸口的血迹混在一起,仿佛热得发烫。 “阮阮,你好狠的心。你怎么……能把自己弄成这样。”他沙哑着嗓子,痴痴地低语着,“不准再死了……求求你啊。” 一种近乎灼烧般的剧痛在心里翻滚,长着利齿,带着毒液,叫人痛不欲生,以至于他自己也没有察觉,为什么他会用了一个“再”字。 好像那个字就在那里,就在他的嘴边。好像是真的有经历过一次生离死别一样,所以才会这样忽然惊怕,像是提前看到了什么恐怖的景象。 阮轻暮好像轻轻笑了一下,他终于慢慢松开了秦渊的脑袋,吃力地捧着他的脸,眯着眼睛看向他。 “对不起啊,秦渊……”他低低道,心里满是酸楚。 身上轻飘飘的,越来越冷,鼻翼间全是鲜血的腥气,而且是他自己的。这情景如此熟悉,也如此叫他忽然有点害怕。 这个世界他还没活够呢,就和鲜衣怒马的上辈子一样,他还没看够一日长安花,他也还没接到这一次的高考通知书,还没和秦渊一起去外面很远的世界看一看。 对了,他连飞机也没做过呢。 远处,终于有救护车呼啸的声音响起来,耳边,方离在焦急地打着电话,酒吧的店员也都跑了过来,傅松华撕下了身上的衣裳,在帮他的胳膊做简单的止血。 身边,是秦渊火热的胸膛,一直紧紧抱着他,有同样滚烫的眼泪慢慢打湿了他的脸,再流向他的胸膛。 “秦渊……你别怕。我还在。”他眼神有点失焦,模糊的视线里,是再熟悉不过的那张恋人的脸,和上辈子死后看到的一样,苍白绝望,没有表情,却像是失去了最大的希望。 仿佛有一道闪电划过模糊的心间,这一瞬间,他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是一样的。 上辈子死后看到的那位冷面少侠的眼神,和现在的秦源一模一样。 并不是什么失去了几面之缘的朋友,也不是什么失去了知己和挚友。 那都是失去了喜欢的、爱着的人的眼神和脸。 …… 几天后,高级病房的窗边,阳光明亮,穆婉丽拿着电话,凑到阮轻暮耳朵边。 老简的声音从话筒中传来:“下午能撑着来学校吧?没事没事,你想好志愿到了直接填写,学校其他同学上午基本都填好了,我们在等你啊!” 穆婉丽开着免提,忍不住凑上去:“我们在家里填不行吗?都有电脑啊!” 老简的声音为难极了:“真不行啊!每年都有学生填错的,弄不清楚状况的,我们学校规定每个人必须在老师的监督下,现场上网填写,我们帮着审核一下,不能马虎改程序啊。” 阮轻暮虚弱地笑着笑,冲着穆婉丽作出示弱的脸:“妈没事的,有严叔的车接送呢。” 他冲着老简道:“放心吧老师,我一定准时到。” 电话挂了,穆婉丽瞪着他,眼眶忽然红了,眼泪汹涌而下:“不准你报那个志愿!你敢报那个,我不认你这个儿子!” 阮轻暮无奈地看着她,苍白的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妈,我想了好几天了,就这个觉得最适合我啦。真的没事的——” “阿姨,我来劝他吧。”门口,一道少年的声音响起来,依旧有点沙哑,却沉稳又冷静。 秦渊颀长高大的身形出现在门口,手里拎着一篮新鲜的水果。他走进来,冲着穆婉丽轻轻颔首:“阿姨,不如我试试看。” 穆婉丽还想说话,可是嘴巴动了动,还是闭上了。说的对,也许这孩子听秦渊的话,比听自己的还多些。 秦渊看着穆婉丽推门出去,转身把果篮拿到了洗漱间,细心地清洗了一遍,才拿了出来,摆在阮轻暮床头的果盘里。 “什么时候做的决定,昨晚吗?”他声音平静,眉目冷漠,“这些天没听你说过,怎么忽然就定好了?” 阮轻暮拿起一串提子,揪下一颗,慢慢地往嘴里塞:“唔,这几天都在想,就怕不符合条件嘛,悄悄找了老简帮我打听,昨天下午才得到准信。就这个,不改了。” 秦渊站在床边,没有坐下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他忽然俯下身,幽黑的眸子逼近了阮轻暮,一点点地,将他逼向身后的病房白墙。 “是啊,少量通报批评处分不影响录取,严重警告处分往往就不行了。你父亲的案件不属于刑事案件,也能通过政审。”他的目光凌厉又锋锐,“所以你要去报考警校,所以你知道那是一项危险的职业,你知道那个职业有多累、多苦、多穷,你都知道,是吧?” 阮轻暮心虚地往后缩了缩,黑长的睫毛忽闪着:“没有多危险啦,也没有多累多穷吧,那么多人不都好好的奋战在警察岗位上吗?……再说你看,几天前都要吓死了,其实也就是失了点血,这不就生龙活虎了吗?” 秦渊死死地盯着他,眼中不知道是惊怒还是愤怒:“没有多危险?!” 阮轻暮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男朋友,终于轻声服软:“好好,是有点危险,可是我很能打的,你放心,我绝对、绝对不会叫自己出事的。” 他讨好地抬起头,飞快地在秦渊唇上啄了一下,又温存地舔了舔:“你看,我就是有点儿能打、又不够特别牛逼的能打,才会被那些王八蛋揍得这么惨。等我进了警校,好好学正式的格斗,锻炼体格,下次再遇上这种事,我就一拳ko对手,多爽。” 他眼睛亮晶晶的:“不,我不出拳,我拔枪!枪才是好东西呢,弩~箭暗器什么的,简直被秒成渣。” 秦渊冷冷地看着他:“不会再遇上了,厉哥和龚医生家都很有背景,听说了这事,气得暴跳如雷,警方听说有软性毒品交易,也列成了要案,人都已经全都抓到了。” “哦,我知道。小艾哥也没有大碍对吧。”阮轻暮又抓起一个大蛇果,吭哧一口咬下去,含糊地道,“你看警察多牛批,真想看看抓捕现场。” “所以你到底是喜欢暴力,还是喜欢打架?” 阮轻暮望着秦渊,脸上讨好和玩笑的意味慢慢淡了。他眼神安静了些,清澈得像是秋天明净的湖面:“我喜欢用暴力匡扶正义,一直都是这样,和你一样。” 秦渊定定看着他,眼中神色变幻辗转,好半晌,才幽幽叹了口气。 “想清楚了吗?”他坐在了床边,难过地揽着阮轻暮的腰,额头轻抵着他的额头,眼帘低垂,“就不能为了我,妥协一下,放弃一次吗?你不怕……这辈子,我们再失去彼此一次吗?” 阮轻暮闭着眼睛,感受着额头的温热,心里微微酸楚。 这个人,终究还是都想起来了啊。 “秦渊,我想清楚了。”他笑了笑,精致又苍白的脸上温柔又鲜活,“假如有更多厉害的、纯碎的人都在做这个职业的话,那我爸爸、你妈妈,还有像小桩这样的孩子、小艾这样的弱者,就都不会被轻易戕害了,对吧?” 他顿了顿,又轻声道:“万一还是有人会被戕害,也会有人帮他们讨回公道,天涯海角,不斩奸佞终不还。这个世界,总要有人做这些事,不是吗?” 秦渊默默地听着,许久许久,都没说话。 是啊,他该知道的,这才是他喜欢的的阮阮。看上去对很多事都冷漠淡然,可是心里有一团火,发着叫所有人着迷的、温暖的光芒。 病房里安静得仿佛停止了时光,阮轻暮慢慢地吻着他的男朋友,一遍又一遍:“秦渊,我想试试看,和你上辈子一样,除暴安良,铲奸除恶。别人不懂,可你懂的,对吧?” 秦渊闭着眼睛,任由小恋人讨好的、温存的吻一个个印在他的唇上,半晌才沙哑着嗓子:“你什么都想清楚了,那么你也知道警校住宿管理严格,绝不允许在外租房留宿吗?你也知道……以后这几年,我们没办法住在一起了吗?” 阮轻暮愣了愣,终于猛地惊慌失措起来。他惶恐地坐着了身体:“什么?是哦!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我艹,那可他妈的怎么办??” 秦渊无奈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果然,阮轻暮胡乱地抓了一会儿瞎后,忽然抓起手机,疯狂地在网上搜了一会儿,终于慢慢平静下来。 “啊……周末是可以请假出来的。寒暑假也都一样放假。”他挠挠头,“为了不能同居把好不容易决定的人生志愿再改了,不行的,那好狗啊。” 秦渊望着他,终于叹了口气。 阴郁和无奈散去了,少年英朗明亮的脸盘上,是宠溺的微笑,和窗外七月的阳光一样灿烂。 “起来吧,送你去学校。”他轻声说,“我陪你去填志愿。” (全文完) 第124章 番外1.同居 九月底,北方的天气尚未到初秋,气温还带着夏日余威,天空湛蓝,白云丝丝飘在高空,悠远洁白。 一年一度的迎新季已经过去了,军训也告一段落,大一新生的课程排得紧,q大管理学院的公共课教室里,一如既往得人满为患。 近些年,高校都在搞名师下课堂的实践活动,q大也做了规定,平时神仙一样的博导和正教授现在都要保证每年有几十学时下凡,给本科的小雏鸟们亲自上上课。 这天下午最后两节课是《经济学原理》,讲台上坐着的是位博导老先生,行内地位极高,除了一大的本科生坐得满满的,还有不少高年级的学生也偷偷跑来旁听,大阶梯教室里座无虚席。 快要下课了,前面几排坐着金融专业的几个女生,往后看了一眼。 “这么多女生啊,外系的都有。”一个妹子小声和旁边的人嘀咕着。 “说是来听林教授的课,实际上来看我们团支书的比较多吧。”她身边的室友小声地笑,偷偷瞥了一眼后几排正中央坐着的男生。 脊梁挺直,姿态端庄。 坐在那里的时候,从上课开始到下课结束,好像都没有变过姿势,侧脸冷峻如刀削,一双凤目熠熠生辉,偶然抬眼看人的时候,闪过的光芒明亮又锐利。 周围不时有女生好奇又羞涩的目光轻轻扫过来,他都恍若不觉,视线只停留在讲台和眼前的资料书上。 下课铃响了,班上的几个女生鼓足勇气,一起跑到后面:“团支书,马上十一了,班上外地的同学说想去天坛或者故宫游玩,班长说你不去了,是吗?” 秦渊收拾好书本,抱歉地看着她们:“是的,不好意思。” “你要回家吗?”一个女生有点着急,“班级第一次活动哎,团支书你一起去吧。” 秦渊摇了摇头,眼神温和:“十一只有几天,我有比较重要的人要陪,他军训刚结束。” 旁边,隔壁经管专业的几个同学热情地插话:“秦渊同学,我们创业协会的活动只要一个晚上,那你总归能来了吧?” 秦渊眼神更加歉意:“晚上的话,我可能更忙。平时我都可以参加的,节假日和双休的话,我就都不能去了。” 为首的一个女生眼睛一亮:“协会活动定在十一长假最后一个晚上,你可以吗?” 秦渊想了想,终于点头:“那可以的。” ……阶梯教室的学生们渐渐散了,几个本班的女生望着秦渊的背影,都有点小沮丧。 “团支书的业余时间好难约哦,晚上就在图书馆看书,周末就在租的房子里,老是一个人。” “可是,他刚刚说要陪很重要的人……会是女朋友吗?” “不是说军训刚回来吗?不对啊,大一新生才要军训,现在都一个多月了,早都结束了啊?” “秦渊没女朋友啦,新生联谊会的时候,玩真心话大冒险,轮到他的时候,他说喜欢的类型是那种有肌肉、有力量的,而且还要长得美,个子起码180以上,这是要找女运动员吗?” “一般的运动员怕不行,这得女摔跤手吧!” 旁边,班里的一个男生戴着厚厚的眼睛,严肃地插嘴:“秦渊同学可能有女朋友的,各种条件和迹象列在一起,抽丝剥茧,完全可以作出推断。” 说话的是某省的省会理科状元,叫袁林,这位仁兄据说在入学时流传的民间逻辑测试中得了98分高分,这话一说,旁边的女生都是一惊:“怎么说?” 状元同学慢条斯理地推了推眼镜:“看似不可能的结论放在一起,排除所有真的不可能,剩下的那个就是真相。 “第一,秦渊同学喜欢的女生类型是英姿飒爽,兼具力量和美感;第二,他周末和节假日要陪重要的人,以至于连班级重要活动都无法参加; “第三,有个重要的人恰好军训刚刚回来;第四,到现在刚结束军训的,只有公安大学和警校,因为只有他们的大一军训时间长达一个月。” 旁边还没走的同学们愣愣地听着:“然后呢?” “结论这不就出来了吗?”逻辑满分的袁林同学郑重地说,“他的女朋友来自警校,而且身高180以上,长得还很漂亮。” 众人:“……” 说得好像很有道理,可是为什么听起来这么不靠谱呢! 大家一哄而散,快要到晚饭时间了,有些同学就没再回寝室,而是在教室里闲聊了一会,再抱着课本往二食堂走。 通过食堂的路上人来人往,忽然就有同学眼睛一亮:“呀,团支书哎?”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高挑英俊的新晋校草同学已经火速地换了一身衣服,崭新笔挺的深蓝色衬衣勾勒出宽肩窄腰,胸前打着一条真丝的暗砖红色领带,浅色的正装西裤质地良好,整个人透着种禁欲又高傲的气息。 头发甚至有点微微的湿漉漉,像是刚刚匆忙洗了澡,整个人健步如飞,正大步流星往校门那边走。 “哇,真的有约会吗?”一个女生惊讶地伸长脖子。 平时的秦源从来都步履从容,气质恬淡冷静,几乎从没人见过他这副焦急的模样,一双大长腿迈起来,几乎在飞奔一样。 校门口,正值周末,不少学生都有活动,人来人往得格外热闹。秦源一口气跑到东门外,找了一块小苗圃边立定,开始频频地往马路上看。 他虽然站在不起眼的树荫下,可是容貌气质实在出色,不少进出的学生都注意到了他。 q大每年新生数量众多,可是颜值和分数都双高的学生毕竟不好找,各个学院新生的校草校花评选里,来自高考大省的高分高颜值学霸只堪堪评出了七八个,其中得票最高的,就是经管学院金融专业的这位大帅哥了。 正面侧面全方位颜值无死角、新生联谊会上发言声音听了耳朵要怀孕、穿衣品味极高,选的品牌都是做工良好又低调,然后还极爱干净,所有的条件加在一起,简直活生生就是一个行走的“最优质男友”。 有路过的女生忍不住不停地看着他,还有人悄悄掏出手机,飞快地拍了一张。 很快,学校论坛某些隐秘的照片贴里,就有人po上了校门口的秦源。 “金融专业的秦渊在门口等人哎!穿得特别正式,还打了领带!” “啊啊啊……我以为平时休闲装已经帅到没天理了,正装衬衫+领带+锁死的领口简直杀我!” “心碎了,不是说没女朋友吗?穿得这样隆重又闷骚,总不是要迎接长辈吧?” “有没有人悄悄看一下,这位帅学弟在等谁?外校的吗?拍张照片看看呀,真的等美女我就死心了。” 天色稍微晚了点,天边的晚霞妩媚又明亮,霞光映照在学校门口的招牌上,也给门口静立的青年脸上笼罩了一层柔和的金光。 秦渊低头看了看手机,望着上面那行眉飞色舞的字,唇角微微上翘。 “还有五分钟,即将抵达现场。” 现场……还能有比他的男朋友更傻的小傻子吗,不过是选了刑事侦查专业,还没开专业课呢,名词倒是乱用上了。 终于,一辆出租车戛然停在了校门口,一个熟悉的身影“噌”地从车上跳了下来,背着个小背包,只往这边看了一眼,就眼睛一亮,飞奔过来。 秦渊同一时间发现了他,迈开长腿,急速地迎了上去,短短十几米距离,转眼即到,两个人同时停下,在夕阳余晖里面对面站定了。 校门口两个女生一直在假装拍照,角度时不时地对准秦渊那边,这么一看过去,就惊了一下,赶紧偷偷地拍了一张照片,迅速地发在了论坛上。 “不是女朋友,是个小黑炭!……” 正在围观帖子等后续的女生们有的正在食堂吃饭,一眼看见,差点没把嘴里的饭给喷出来。 夭寿啦,还真的是块小黑炭,超漂亮的那种! 夕阳下,余晖温柔而灿烂,照在白皙英俊的金融系帅哥秦渊脸上,也照在他对面的那位小帅哥脸上。 那位小帅哥一头极短的板寸,侧脸俊秀精致,鼻翼线条秀挺,只是深麦色的脸色简直到了发黑的程度,正张着嘴,露出雪白的牙齿,冲着对面的秦源傻笑。 虽然黑,可是也超好看。 照片拍摄离得有点远,模糊的背光画面上,那位小帅哥身材极好,裸露的小臂线条流畅有力,隐约看得出漂亮的肌肉,和那微黑的肤色配在一起,野性又帅气,笑容带着隐约的神采飞扬。 “哇哦,帅哥都是和帅哥交朋友的吗……这位是谁啊?” “啊啊啊,我知道了!”二食堂里,金融专业的一个女生忽然小声叫,“我找到秦渊高中时学校的贴吧了,一进去就看到这个小哥的照片楼,和秦渊是同学!” “??……这不是一个人吧??虽然长得一样,可过去是个白瓷娃娃,怎么现在黑成这样!” 逻辑满分的袁林同学探过头,认真地看了看:“哦,很显然,就是这位同学考上了警校,一个月军训晒的嘛。” 旁边的女生:“……” 又有哪里不对了的感觉。 “可你说他女朋友是警校的啊?” 袁林推了推眼镜:“排除一切不可能,剩下的那个看似再不可能,也可能就是真相。所以,秦渊同学喜欢的人,是警校的男孩子吧?” 不仅是女生,旁边同寝室的男生也抓了狂:“……你的逻辑可以去死了,袁林同学!” 出租车上,秦渊一眨不眨地看着身边的阮轻暮,忽然笑了,笑容越来越大。 “怎么黑成这样,难怪死活不给我发照片。” 警校的封闭式军训长达一个月,进校没两天,领齐了警用物资,直接就被一车拉到了某着名的高炮团训练基地,手机全部上缴,完全和外界隔绝,一直到昨天晚上,阮轻暮才结束了军训,正式重回学校。 一拿到手机,所有人都感动得痛哭流涕,急着给家人打电话的,和恋人煲电话粥的,视频语音的……几乎一个个全都打得手机发烫。 可是无论秦渊怎么请求,阮轻暮那边就是死活不愿意发照片,更不同意视频通话,秦渊一个人抱着手机,在校园的角落里和他通了几小时电话,硬是没见到他的脸。 阮轻暮忽然在出租车后座上躺下来,毫不客气地枕在秦渊大腿上,捂住了脸:“妈的上当了。楼下犯罪学学院有个家伙,十块钱卖了我一片美白面膜,说一晚上就能白回来,假的。” 他越想越气:“什么犯罪学专业啊,我瞧他才是诈骗犯!” 秦渊嘴角噙笑,想把他的手从脸上拉开。一看他的胳膊,却有点笑不出来了。 一样黑黢黢的,还有点发红,有几处地方还晒出了点蜕皮的迹象。 “以前也没发现你这么不禁晒。”他心疼地低声道。 “以前也没这么晒过啊!”阮轻暮叹了口气,“上体育课我都躺树荫底下呢。要不是你挤兑我,我连出去打球都懒。” 秦渊微微一笑:“不打球,只打人。” 两个人安静了那么片刻,不约而同地,都想起了一些过去的画面。已经过去了两年多,可是却清晰地宛如就在昨天。 阮轻暮的手指悄悄在秦渊大腿上戳了一下:“我还记得你拿球砸刘钧那个大傻叉的样子呢,好凶啊。” “那当然,他打我男朋友呢。” “那时候又不是。”阮轻暮低声嘟囔着。 “什么时候都是。”秦渊淡淡道,“那时候是没定名分的男朋友,后来是名正言顺的。” 阮轻暮抬起眼,黑亮亮的眸子看着他,唇角一勾。 秦渊低头看着他,心里终究还是疼得厉害,又问:“不是给你买了高spf值的防晒霜了吗,不管用?” 阮轻暮哼唧了一声:“谁擦过那玩意啊,不习惯,忘记带了。放心吧,我妈说我小时候就这样,一晒就黑,然后捂几天,又立刻白回来,就跟变脸似的。” 他说着说着,忽然瞪大眼睛看着秦渊,有点狐疑:“你是不是觉得丑爆了?丑你就直说啊,别憋出病来。” 秦渊凝视着他,手指轻轻在他眉头划过:“超级帅。不一样的那种。” 阮轻暮瞪着他,终于笑了,一双桃花眼完成了月牙儿,得意地扬了扬眉毛:“那自然,不能配不上金融系的大校草同学。” “又怎么知道我是校草了?和以前一样,偷偷瞄我们学校论坛吗?” “必须的,男朋友有点过分帅,要时刻关注蛛丝马迹,寻找犯罪迹象,防止发生出轨动机。唔——”他的嘴巴被秦渊用手指盖住了,再也发不出声音。 秦渊淡淡低头,看着他瞪大的、黑漆漆的眼睛:“我只对你犯罪。” ……出租车停在了一个小区门前,距离学校只有十几分钟车程,小区不算新,可是里面绿化极好,在这寸土寸金的大都市里难得得幽静。 秦渊带着阮轻暮下来,掏了一张门卡给他:“以后你自己来的时候,用得上它。” 步行进去,小区里面都是些六层楼的老楼,秦渊领着他来到其中一栋,上了楼梯:“这儿是附近的高校家属楼,教龄不到20年不准转让。产权很难买到,只能租。” 租的房子在四楼,没有电梯,但是下面就是小区里精致漂亮的花坛,视线中风景极好。 推门进去,里面整洁温馨,家具和软装都刚换过,阮轻暮走进去,把随身的小包放下来,走向阳台:“好像外面景色也不错?” 话还没说完,身体已经从后面被紧紧抱住了。 一路上还斯文安静的某人把他身子扳过来,单手大力拉上窗帘,将暮色和初亮的灯火都隔绝在外,然后粗鲁又急迫地吻了下来。 阮轻暮哼了一声,踉跄了一步,身体被迫靠上了身后的白墙。 唇间的吻不像是等待了一个月,却像是分开了一生。 火热,炽烈,像是再得不到就会饥渴致死,像是濒死的病人,每延长一秒的亲吻就像得到了救命的氧气。 秦渊一只手掐住了阮轻暮劲瘦的腰,另一只手固定着他的脸,热烈的吻在阮轻暮的唇上辗转,一路到了下巴,再到了喉结,忽然轻轻一咬。 阮轻暮身子猛地一颤,双手抓住了他的肩膀,用力一握,声音变了调:“艹,别、别这样……” 秦渊眼角有点泛红,微微喘着气,牙齿微微收紧,在他的脖颈间啃嗜着:“别怎样?” 阮轻暮腿有点发抖,咬着牙:“别、现在别……天还没黑呢。” 秦渊不回答,呼吸越发得重,亲吻重新变密,从他修长的脖颈继续向下,落在他秀气纤细的锁骨边缘。 他伸出手,修长手指轻覆在阮轻暮的眼皮上,温柔又强势:“闭上眼,天就黑了。” 第125章 番外1(同居下) 眼皮上温热的手指仿佛带着微弱的电流,阮轻暮轻颤一下,听话地闭上了眼。 眼睛看不见的时候,其他感觉格外敏锐。 他短短的板寸被秦渊抚摸着,带起一阵阵发根和头皮的酥麻。双唇被辗转碾压,吻够了,再往下的时候,脖颈被迫仰起来,锁骨凸显,像是在挣扎。 忘记了时间,忘记了身在陌生的、第一次来的异地他乡。 正在情动,忽然地,两人耳朵里就隐约听到了“叮咚”的一串门铃响。 秦渊一动,亲吻终于停了,阮轻暮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伸手把他的脖颈拉下来,没说话,眼睛却湿漉漉的望着。 秦渊深深吸了口气,忍耐着小声哄:“我去开个门,就回来。“ “怎么会有人啊?别家的铃声吧?”阮轻暮小声嘀咕。 秦渊看着他,一本正经:“楼下是个老太太,最怕声音,每次我动静大,她就会上来敲门。” 他伸手抚了抚阮轻暮的脸,谴责般扬眉:“一定是你刚刚声音太大。” 阮轻暮终于有点清醒过来,脸色涨红,有点不太确定:“艹,我刚刚……声音大?” 有吗?明明死命地在忍着吧? 他忽然瞪着秦渊:“你住这儿是周末吧,为什么一个人会动静大!” 秦渊松开了他的腰,转身去开门,冲着门口的人说了声谢谢,转身又进来:“好了,先吃晚饭,我叫的酒店送餐。” 阮轻暮跑过来,盯着餐桌上打包的外卖餐盒:“你唬我,哪有老太太!” 秦渊忍不住笑了,一双凤目中带着微微的促狭:“骗你的,下面一层没人住,我特意挑的。” 他从干净明亮的厨房里熟门熟路地拿出崭新的碗筷,开始往外拿饭菜:“还有——你刚刚声音真的很大。” 阮轻暮:“……” 他飞身扑过去,整个人吊在秦渊背后,勒着他的脖子,恶狠狠冲他耳朵吹气:“你完了,又骗人又诬陷,看我新学的擒拿术!” 秦渊由着他挂着,自顾自地把酒店送来的四菜一汤装了盘,又拿出雪白的米饭,分在两个碗里,回头温柔地笑了笑:“下来吧,吊着自己累。” 阮轻暮一看他的笑,愣了愣,妈的男朋友越来越犯规了,以前没那么爱笑的,现在动不动就上大杀器,打架都打不下去了可怎么办? 满心的羞恼瞬间烟消云散,他“哦”了一声,乖乖地下来,坐在了对面。 桌上摆了几个大饭店的特色菜,吴山贡鹅、糖醋小排、蕨菜圆子、清炒时蔬,还有一罐子菌菇三鲜汤。 秦渊夹了一筷子糖醋小排给他:“瘦了,但是重了。” 阮轻暮想了想,才明白他的意思。是啊,一个月军训操练得太狠了,练出了新肌肉,可是身体线条看上去反而更精瘦了些。 不少同学都是军训后重了几斤,但是看上去全都又黑又瘦,精神气儿倒都十足了些。 他嘴里鼓囊囊的,含着排骨:“唔,味道可以,不比我妈做得差,就是糖色重了点。” “这小区外面正好就是这家大酒店,送菜方便,我去专门考察过味道,还勉强。”秦渊说。 阮轻暮的筷子停了:“这一个月你就干这些了?” 秦渊抬起头,目光柔和:“干什么?” 阮轻暮拿筷子敲敲桌边:“找合适的房子、挑家具、搞软装、考察附近的饭店?” 秦渊慢悠悠地扒着米饭:“嗯。” 阮轻暮瞪着他:“男朋友你有点荒废学业啊?” “没有的事。”秦渊微笑,又加了几块山菌块给他,“你男朋友品学兼优,聪明克制,一定门门得优。” 他低垂下眼睛,俊朗脸上有细微的羞涩:“而且做这些,就很开心啊。” 阮轻暮心里忽然酸软得厉害,可恨,原本这些是想好了一起去做的啊! 一起偷偷手挽手,一起去挑喜欢的家居,一起去买崭新的被褥和床品,现在,都是秦渊一个人孤独地做着这些吗? 他低声说:“不用这么麻烦的,我也不能来常住。周末一两天,我们找个酒店住两天就好了。” “不行,要有个家。”秦渊安静地回答,“你说过的,家里要有人帮着亮灯的。以前你在106里等我,以后换我等你。” 阮轻暮不说话了,忽然使劲加速,狼吞虎咽地往嘴里扒饭菜。 “慢点,别噎着。”秦渊看了他一眼。 “不行,养成习惯了。”阮轻暮含糊地说,“按照部队的那一套训了一个月,全都像兵蛋子一样,菜上来都靠抢的,晚一点肉都没了!” 秦渊又心疼又好笑:“不可以自己打饭菜吗?” “回学校当然可以,军训时不行。”阮轻暮“呼哧呼哧”地扒饭,“还搞过几次开饭后没十分钟就吹集合号,那些细嚼慢咽的,碗里还剩一大半就被拎出去操练了,饿得嗷嗷叫。” 秦渊忍不住笑:“饿得嗷嗷叫的那个是你吧?” 阮轻暮平时吃饭就慢条斯理的,什么不爱吃的就慢腾腾地往外挑,遇上这种事,铁定第一个中招。 阮轻暮哑巴了,恼羞成怒:“少废话,吃饭啊!” 秦渊笑而不语,看着他狼吞虎咽,半晌又轻笑:“还训了些什么啊?” 说到这个,阮轻暮得意起来:”那可多了!早上6点就出早操了,整整一个小时的体能训练,接着吃早饭,要统一开始、统一放碗筷的,一个人违反纪律,全队跟着一起受罚——卧槽!” 秦渊冷不防又问:“你违反纪律了吧?” 阮轻暮差点没一口饭呛到嗓子眼,瞪着他半天:“你怎么就跟长了千里眼一样?” 秦渊叹了口气:“你这种散漫的性子,有的苦头吃呢。” 阮轻暮眉眼耷拉下来:“他们搞连坐,简直就是神经病啊!” 他丧丧地苦着脸:“我吃饭的时候忘记脱帽子解腰带了,连长过来一眼看到,叫我们整个班站在那儿看别人吃。我艹……我们班的人看我的眼神都不对了,感觉像是看丧尸一眼,充满痛恨你知道吗?” 秦渊微笑:“那后来呢?” “午饭时间就二十分钟,还要自己收拾餐桌。我们班好不容易坐下,没吃几分钟就时间到了,你不知道,下午上操课的时候,站军姿啊俯卧撑啊,我好像就听见身边的同学一个个肚子直叫。简直就像是大型腹语谴责现场!” 秦渊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后来就不敢了吧?” 阮轻暮悻悻地说:“那还敢什么啊?我自己受罚无所谓,负重跑啊站军姿都不发怵,可是连累人实在太狗了。” 秦渊吃完了最后几口饭,一边收拾碗筷,一边看着阮轻暮笑了笑。是啊,他的阮阮一直是这样,自己怎么样都不要紧,连累别人就会立刻急躁起来。 阮轻暮忽然站起身,捋袖子就抢他手里的脏碗:“我来我来,你都一个人干这么多事了,这个我会。我还被罚帮食堂干过三天打下手呢!” 秦渊又气又笑,躲过他的争抢:“行了,你训练都够累了,以后周末,我负责一切,你负责躺着就好。” 看着阮轻暮忽然涨红的脸,他怔了一下,若无其事地解释:“不是那个意思。躺着……是叫你别动,别的事我来做。” 阮轻暮忽然一脚踢过去:“闭嘴,别解释!” 越解释越色,越说越觉得意有所指! 秦渊笑着闪开这假装的一脚:“或者你真的可以负责一件事。” 他伸出嘴向卧室方向努了努嘴:“你们警校叠被子是一绝吧,以后每天早上起来,你负责把被子叠成豆腐块。学有所用,内务归你。” 阮轻暮来了精神:“那可以!内务评比我们班分数倒是一般,可是豆腐块儿可是必修技。” 看着秦渊宠溺的笑容,他忽然跳起来,跑到门口把带来的小包拿过来,呼啦啦往外倒,捡起其中一个亮晶晶的小奖章:“我不是只会拖累人啊,我拿了体能比赛全连第二呢,帮我们班狠狠扬眉吐气了一把!” 秦渊接过那个金光闪闪的小奖章,眉眼温柔:“这么厉害。” 阮轻暮身子后面无形的尾巴都要欢快地摇起来:“没拿第一,那个真没办法。第一名那家伙是警察世家出来的,那膀子、那身高,比傅松华还壮一倍呢。最后体能大赛,十个项目总分我就差了他几分,我艹!但是我射击分比那个王八羔子还高呢,警察世家也没毛用啊,又不能给他从小拿着真枪瞎jb打。” 秦渊静静地住了手,神情忽然有点奇怪:“阮阮,你现在好爱说脏话。” 阮轻暮:“艹!……” 刚吐出这个字,他就后知后觉地自己捂住了嘴巴,不能置信地瞪着乌溜溜的眼睛:“还真是啊……可这不赖我。” 教官就这样,管他们内务和风纪的几个老兵也是,每天骂他们就像骂孙子一样,什么脏话张嘴就来,都听习惯了,听着听着就有点斯德哥尔摩,每天听不到教官中气十足骂人就不舒坦,临别的时候,还有人哭着大吼“教官再骂我们几句龟孙子吧!” 他尴尬地挠挠头,脸有点红:“你等等我,我过几天能改过来。” 秦渊眸光深深,低下头,嘴唇慢慢接近了,像是在挑选下嘴的角度:“没关系,他们说……有的特殊时候,说粗话更带劲些。” 阮轻暮身子慌乱地后仰,深麦色的健康肤色上透着红,什么特殊时候……完蛋了秦渊今晚上各种不对劲。 他心头越来越慌乱,忽然一把推开了秦渊:“等等!我再给你看看别的!” 他扭头趴到桌上,献宝般又从桌上地一堆东西里挑出来两个,递给了秦渊:“这个小石头,是我在训练的山头上捡的,你看,像不像一颗心?我们寝室有个舔狗要花钱买我的,说要送给暗恋对象,我没卖他。” 秦渊压下胸口澎湃的气血,咬了咬牙,伸手接了过来,半晌神色温柔了些:“真的有点像。” 阮轻暮嘿嘿地乐,又捡起来一个漂亮的小螺蛳壳:“这个是我下塘的时候摸的,有一次出外务,指导员骗我们说带我们玩水去,结果一车把我们拉到附近农村的藕塘,给老乡们清淤,干了一整天。” 他眉飞色舞,急着分享所有有趣的、记忆深刻的事:“一天下来,整个连的人脸上身上全是臭泥巴,就只露出来两只眼,面对面都认不出来……哈哈哈。” 秦渊摩挲着那个圆滚滚的小螺蛳壳:“有蚂蟥吗?” “那倒没有,有泥鳅。”阮轻暮笑,“有几条在大家腿边游来游去的,立刻就有人吓疯了,在泥塘里狂叫‘有蛇啊啊啊啊救命!’” 秦渊看着他,神情忽然有点奇异。他轻声问:“蛇吗?有毒的还是没毒的?” 阮轻暮忽然一窒,怔怔地看着他。 秦渊慢条斯理地摸了摸脖子,将那条领带扯了下来,随手扔到了椅子上,开始解胸前的衬衫纽扣。 很快,深蓝色的修身衬衫脱掉了,露出来里面纯白的背心,蜂腰猿臂,强势又健美,胸前一点鲜红的三角形胎记赫然在目。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淡淡地摸了一下自己那处胎记:“咬了以后,是不是也会留下这样的疤痕?……” 阮轻暮像是被定住了身子,死死盯着他的胸口,呼吸有点加重。他忽然伸出手臂,粗鲁地把秦渊拉近了,然后低下头。 吻上了那处毒蛇咬伤痕迹的胎记,带着力道。 “不行,要留下这么深的印记,得用力地吸。”他含混地说。 餐桌上的碗盘不知道被谁碰到了,掉在了木底板上,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闷响。 “别管。”秦渊按住了惊醒着想要抬头的阮轻暮,忍无可忍地拽着他,跌跌撞撞往卧室走。 两个少年的身影纠缠在一处,分不清谁更焦躁,谁更迫不及待,谁更近乡情怯,又是谁更破釜沉舟。 卧室的窗帘本来就拉上了,秦渊随手按亮开关,温柔的低度数台灯亮起来,给宽敞又整洁的双人床镀上了一层暧昧的暖色。 沉重的身体压下来,倒向雪白的床褥。压抑的喘气声断断续续,床边的羊毛小方毯上,一件件衣服凌乱地扔下来。 台灯不知道被谁又伸手按灭了,无边的夜色里,只听见秦渊的声音沙哑:“那时候我中了蛇毒,是你帮我吸出来的?吸了多久?” 听不见阮轻暮的回答,只听见一声急促的闷哼:“艹……记得就记得,不记得就算,问个屁!” “又说脏话。”秦渊忍耐的声音似乎很冷静,可是越来越沙哑,“……不过我爱听。” 阮轻暮的头往后一仰,忽然用力抓紧了他的肩膀,颤声发怒:“只听啊?你他妈的到底行不行?……” 身前,秦渊停住了亲吻,抬起头。 他额前的汗水掉落下来,滴在阮轻暮的脸上,黑暗中,他俊美的脸庞上,眼神危险又炙热:“我记不得了,不如你把以前的事再做一次,帮我找找记忆?” 阮轻暮昏头昏脑地咬牙:“重做个鬼,你又没哪儿中毒!吸什么吸,啊——” 刚说完,他就忽然惊叫了一声,羞怒的声音卡在了嗓子眼,宛如失水上岸的小鱼,张着嘴,徒劳地挣扎了几下。 秦渊的身形往后退去,埋在了他看不见的地方。许久之后,只听到他暗哑的声音像是耳语:“没关系,我记得你是怎么做的……现在还你。” 窗帘随着晚风微微飘动,纷飞漫卷,缱绻而温柔。 陌生的城市里,四下无人,崭新的生活开始在这夏末的良夜,俩人私密世界缓缓开启。 (番外1完) 第126章 番外2.大结局 一月上旬,各所大学开始陆续放假,实验三中毕业班的qq群里,消息每天开始不停地闪。 只不过分开了半学年,同学们之间情谊还没淡去,考到外地去的同学也都纷纷回了家,整个班约饭局的,小范围先聚会的,八卦各个班级名人最新动态的,热闹又激动。 “约起来约起来,先回来的都有谁,可以先吃一顿了。”白竞在9班小群里吆喝,“先搞顿小的,等人都到齐了,再全班聚餐。” 唐田田冒出来,笑吟吟发了个火车站的定位图:“我刚刚到,今天开始,我都可以啦!” 班级群里,几个女生纷纷冒头:“田田回来啦!啊啊啊想你了……” 黄亚也忽然露了头:“啊,班长你就在车站吗?我也刚刚下动车,你等等我,我来找你,给你拎行李呀!” 唐田田却有点不好意思了,发了个害羞的可爱表情:“啊。不用了……” 黄亚还在群里聊:“我好像看到你了班长,你是不是在2号出口,穿粉色羽绒服,旁边——” 然后黄亚就忽然卡了壳,没一小会,他开始疯狂地私q白竞:“我擦我擦,我们班长好像有男朋友了,个子好高,长得怪温柔的,正帮着我们班长推行李箱呢!” 白竞丢给他一个鄙视的表情包:“切,早就知道了,隔壁师大附中的校草呢,和我们班长考进一个系,据说军训就开始追我们班长了。” 黄亚痛苦地发了个中刀躺倒的表情:“嘤嘤,我还以为我们班长那么乖那么害羞,能晚点被拿下呢&哎,女人啊,你的别名叫善变。” 白竞奇怪了:“班长怎么善变了啊?” “她不是喜欢我们阮哥吗?这才一个学期,就移情别恋了。” 白竞使劲给他丢了一排表情飞刀:“放屁,人家那就是好感度,我们班上女生哪个不喜欢阮哥啊?牛小晴还喜欢呢。” 黄亚理直气壮地反驳:“才没有,牛姐毕业前在大合欢树上留言过喜欢秦渊的!” 群里,牛小晴正好在说话呢:“我们体委呢?有没有人知道体委回来了吗?他们警校是不是放假晚呀?阮轻暮在吗?” 一直没说话的方离忽然冒了出来:“本来警校放假和我们一样的,可是阮哥他们忽然接到任务,说是这几天有个庙会,执勤警力不够,他们大一新生抽调了一些优秀学员去出任务,要晚两天呢。” “哇,阮哥牛批啊!” “什么,大一就要出任务了吗?太凶猛了吧!” 傅松华也冒了出来:“嗯,这种危险性不大的执勤任务,大一就会有的,但是不够优秀才选不上呢。” “那是,我们阮哥绝对优秀,这半年也不发朋友圈,就发过一次模糊的小奖章,还看不清到底得了啥!”有人在哀嚎,“话说我们能看到阮哥过年回来穿着警服吗?一定帅炸天。” 傅松华老神在在地解释:“还真不行。警服不能随便穿出来,只要上身就会有象征意义,一言一行就都代表警察这个群体了,休假在家是不建议穿着的。” 忽然有人反应过来:“卧槽老傅怎么又混进来了,一个1班的,对我们班的人动向这么了解。” 傅松华反手一张照片发到群里:“废话,我们在一个城市呢。一起吃饭你羡慕不羡慕啊?” 照片上有七八个人,全是考进首都各所大学的上一届学生,正在聚餐。主要是1班和2班的,只有阮轻暮一个9班的混在里面。1班的学委李建荃傻呵呵地正对着镜头,傅松华坐在边上,正对着镜头比画土了吧唧的“v”字。 照片另一边,秦渊穿着一身做工良好的纯色衬衫,依旧是斯文学霸模样,阮轻暮则一身迷彩军训服,留着大家从没见过的板寸,眼神嚣张。 照片一发出来,9班的群就炸了:“啊啊啊,这是阮哥?这么黑啊哈哈哈哈!” “卧槽黑瞎了我的眼,233333,坐在秦大佬旁边一黑一白,这是要cos黑白双煞吗?” 三中校园里,学生们也都放了假,校园里一片安静,只有高三的那部分教室里还在上课,文体楼下面空无一人,傅松华和方离慢腾腾地走着,宽大的冬衣长袖下面,两只手悄悄拉着。 方离悄悄掐了傅松华一下:“快把照片撤回来,阮哥看到会和你拼命的。” 傅松华嘿嘿地乐:“不好意思,超过两分钟了,再说别人肯定截图了。” 果然,就这么一小会儿,那种震惊全班的照片已经被po到了原先最热的那个专楼帖里,别的班也有人开始闻风而来,在下面排队感叹。 “我靠震撼我全家,这是9班阮大佬吗?怎么这样了?” “警校是钢铁洪炉啊!小白脸变成大黑炭,软轻木变成黑紫檀啦!” 也有低年级的小学妹在下面又惊又笑:“啊啊啊,我白衣飘飘的男神校草呢?5555。” “可是我觉得阮轻暮这样也好好看哎,超酷超野,a到爆炸。” “纠结啊,我现在明白为什么有人纠结白古还是黑古了,两版古天乐都好看嗷~~~” “实话实说,以前我站秦大佬x阮哥,现在秦大佬这么白这么精英范儿,阮哥又这么a,我觉得吧,还是阮哥x秦大佬好了。” “逆了逆了。” “逆了+1。”…… 正在热闹地排队呢,照片专楼里,忽然有人贴上了一张新照片。 像是深秋时分,两个少年坐在老京城胡同的观光黄包车里,夕阳从胡同围墙边儿照过来,两个人正微笑着看着镜头。 都穿着日常私服,一模一样的休闲运动装,白底,黑色骷髅头商标,胸前挂着同样的新潮男款项链,纯银的吊饰看不太清楚,在夕阳下闪着银芒。 正是依旧一头短发、肤色白皙的阮轻暮,和高大俊朗、凤眼温柔的某位大学霸。 照片的后面,留了一句话:“不用逆,白回来了。” 发帖人:秦渊。 方离低头看着那帖子,“扑哧”一声轻笑出来。 傅松华袖子里的手又大又暖,笼着他微凉的纤长手指,探头过来看了看:“啧啧,这么着急啊。” 正说着话,他手里的手机微信叮咚一响,某人的短信跳了出来:“阮阮刚出完任务,看到你在群里卖他了。” 傅松华神气活现地回话:“又怎样啊?是男人就要勇于承认黑历史!” 秦渊那边的手机里,飞快地发来了一条语音,点开一听,阮轻暮气急败坏的声音传过来:“傅大傻子你死定了,我回去揍死你信吗?我这学期学的格斗和擒拿就差个沙袋呢!” 傅松华从鼻子里嗤笑了一声:“啊哈,正巧,我这学期也准确摸清了人体结构和最脆弱的地方,来啊,试试看打一架。” 阮轻暮不知道在做什么,气息有点不稳,一边喘气一边冷笑:“是吗?解剖课没吓到尿裤子吗?” 傅松华语塞,看看旁边方离别过头去偷笑的脸,羞恼地冲着对面飙语音:“滚滚滚,我们医学院的大体老师温柔端庄,一点也不吓人好吗?” 他一把按熄灭了手机,咬牙看着方离红扑扑的脸,忽然伸出手,把他拉到了文体楼的走廊里面。 舞蹈室的门锁着,他掏出钥匙,无声无息地推开门,把方离带了进去。 方离惊诧地瞪着眼睛,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晶亮得宛如受惊的小鹿:“哎?你有钥匙啊?” 傅松华“嘘”了一声:“那年我们排《yes,ok》的时候,老大怕人围观,自己花钱换了把锁,记得吗?配用钥匙给了我一把,毕业时事多,忘记交了。” 他伸手拉上了厚厚的丝绒窗帘:“窗帘都是我们自己安的,你以前偷偷来晚上跳舞的时候,还没这个,所以被那么多人以为是女鬼呢。” 方离的背贴着舞蹈室的墙,纤瘦柔软的身子有点发软,不安地低着头:“嗯……还差点被人抓到过。” 傅松华伸出手臂,把他圈在怀里,按在身后的墙上,忽然吻上了他的唇角,小心翼翼,温柔又热烈。 方离脸色绯红,嗓子眼里发出一声小动物般的呜咽,手指痉挛地死死抓住了傅松华的腰:“别,别在这里啊……” 傅松华反手锁死了门,把窗帘缝拉得严严实实,眼里微微带了点血丝:“小离,给我好好亲一下,上次中秋节见了一次,就一直忍到现在,我快要爆炸了……不信你摸摸看。“ 方离的脸红得像要滴出血来,拼命地躲:“这是学校啊,都是熟悉的地方……” 高大强壮的男生身形压着他,不准他逃避。一只火热的手抓住了方离纤细的手腕,用力地往下带:“不怕的,没人。” 亲吻的声音隐忍又暧昧,夹杂着方离小声的哭腔,羞涩又瑟缩:“不要咬我,疼嘛……” 傅松华的牙齿微微松开了点,饶过他小巧的耳垂,转而攻击他的耳窝:“以后不准和男生跳舞,明白吗?” 方离惊喘一声,耳朵里被灌满了温热的气流,他委屈得眼角发红:“基本功课程布置的作业啊……” “找女生,女生我好受些。”傅松华眼中血红,不知道是嫉妒的,还是身上的反应刺激的,那些视频里,他的小恋人和高大健壮的男舞者贴身热舞的样子,叫人血脉喷张,难受得发狂。 特别是那些现代舞练习片段,穿得那么紧身,跳跃劈叉的时候,两个人的身体曲线完全契合,某些地方纤毫毕现。 方离不做声了,傅松华吻着吻着,忽然就停了下来,慌乱地看着方离流着泪的眼。 “你怎么了?我真的弄疼你了吗?”他一叠声地叫,笨拙地用手去擦方离清秀的脸,“对不起,你别哭啊!” 方离默默抬起头,看着他:“傅松华,你以后给病人看病,是不是也会觉得给女病人检查会别扭,想要尽量避开女病人呢?” 傅松华愣了愣:“病人是不分男女的呀。病人千千万,在医生眼里,没有什么区别。” 方离鼓起勇气,头一次这样认真而倔强地反问:“艺术也是一样的。和我对舞的舞伴,只是工作和合作的伙伴,也是没有性别的。” 傅松华怔住了,他呆呆地看着方离,半天都没有说话。 方离直直地瞪着他,终于急了,又不知道怎么表示抗议,小声地哭出来:“你干什么啊……你这样好过分啊……” 话没说完,他的手就被傅松华抓住了,狠狠扬起来,冲着傅松华自己的脸上打过去,“啪”的一下。 方离吓得一颤:“你、你……” “方离,对不起。”大男生沮丧得耳朵根儿都红了,“我昨晚明明想好了的,不准在你面前说这个,又丑陋又小心眼。可是一看到你,就忍不住了。” 他忽然抬起手,又打了自己一巴掌,羞惭又难过:“我知道这样不对,是我错了……你不要生气,也不要瞧不起我,好不好?” 方离簌簌落着的泪水慢慢止住了,他瞥了傻大个儿一眼,忽然伸出胳膊,把傅松华的脖颈拉下来。 他菱角一般的嘴巴轻轻靠近傅松华的耳朵,眼角眉梢泛着春色:“我没生气,你也别不开心。我……用别的法子,补偿你好不好?” 傅松华呼吸猛然加重,牢牢掐着他柔若无骨的腰:“怎么补偿?” 方离强忍着羞意,声音低得像是小蚊子:“那个、你上次发我的那个漫画……我、我可以试试看……“ 傅松华整个人都傻了,一瞬间,他的脸涨得比方离还红:“不不,我就是发给你玩儿,我是嘲笑这些h漫不合理来着,从人体骨骼结构和解剖学看,那种姿势根本没可能嘛!” 方离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又低下了眼帘,细密的睫毛慌乱地忽闪着:“我、我们学舞蹈的,不一样……” q大附近的出租屋里,阮轻暮躺在沙发上,枕着秦渊的大腿,“啧”了一声:“谁能想到连个鬼屋都吓得要死要活的家伙,竟然敢去学医。哎你说,他上解剖课会不会吓地吱哇乱叫啊?” 秦渊身上穿着套居家的全棉睡衣,随手揉了揉手下阮轻暮又短又硬的头发,以前长发时会觉得特别软,可是一旦只留下这么标准的六毫米,就觉得特别扎手,带着嚣张的锐气。 “我觉得够呛。听说不少人第一次近距离观看,都会吐出来呢。”他想起那次游乐园里傅松华鬼哭狼嚎、到处掐人的模样,忍俊不禁,“不过胆子都是能锻炼出来的。慢慢就习惯了。” 阮轻暮懒洋洋地斜躺着,享受着他的手在头顶摩挲:“也是。以后自己还要拿手术刀呢。” 秦渊点点头:“说真的,我以前还隐约想过,你说不定可以学医呢。反正你拿着刀也不手软。” 阮轻暮轻眯着眼,一张脸果然又恢复了白皙光滑,只是精致的眉眼中多了点犀利:“也差不多了,以后办案现场也少不了叫人想吐的。有一次上大课,老师给我们看尸体照片,啧,那叫一个惨,我邻桌的俩同学脸都白了。” 正说着,秦渊的手忽然一顿,微微颤抖了一下。 阮轻暮心里一动,抬眼望着头顶秦渊的脸,忽然后悔起来。 “不说尸体了。”他慌忙补救,“我们聊开心的吧!对了,小艾哥前几天给我发短信,说我们寒假回去,请我们再去酒吧玩儿呢。” 秦渊手下一紧,按在他太阳穴上帮他小心按摩的手僵住了,他深深吸了口气,淡淡问:“还去?故地重游忆苦思甜吗?” 阮轻暮乐了:“没有啦,上次那几个王八蛋被抓了以后,整条街被筛子一样筛了一遍,现在可干净正规了。我才知道,厉哥家和龚医生家都好有背景哦。” 秦渊温柔地又帮他揉着太阳穴:“嗯,隐约听说过。” “对了,厉哥他们乐队以后在全国演出,也顾不上打理店铺,他感激小艾哥上次帮他拼死守着店,把店铺的股份低价分了小艾哥大半,以后,小艾哥就是‘异色’的半个小老板啦。”阮轻暮开心地说着。 秦渊想了想:“他是不是还喜欢厉哥啊?” 阮轻暮笑了:“再傻的喜欢,也不可能永远等下去的,再说也是完全的没指望的单恋啦。小艾哥前些日子发了张照片给我。” 他在身下的沙发里摸了半天,才找到手机,翻了一会儿聊天记录,才像宝一样拿给秦渊:“看,这是他新的男朋友,据说是个建筑师。” 照片上,是一个笑容憨厚、长相有点娃娃脸的青年,看上去也就二十多岁、初涉社会的模样,秦渊认真地看了看:“嗯,还蛮面善的,会是个好男人吧。” 阮轻暮拿着手机看小艾给他炫耀的截图,哈哈地笑:“嗯,何止好男人啊,可舔狗了。” 他兴致勃勃地八卦着:“小艾哥说那天他在场子里跳了场钢管舞,那个男的第一次被拉来这种场合,小艾瞧他特别放不开,一时兴起,就往他裤腰带里塞了朵玫瑰花——你知道的,就那种跳舞用的假花。” 秦渊温和地听着他的絮叨:“嗯,调节气氛。” “结果花杆子挺硬的,他动作狂野,一下插下去,就把这位小哥腰上的皮给戳破了。”阮轻暮憋着笑,“小艾哥跟我说,他眼见着这小哥的衬衫就往外渗血,把他吓得脑子里就一个念头,以后别在这条街上混了——还没听过挑逗客人把客人给扎出血来的呢。” 秦渊都忍不住笑了:“这么刺激的吗?” “下面更刺激呢。”阮轻暮脸忽然有点红,声音低了,“小艾哥吓得把人拉到后堂去止血擦药,结果一解腰带,那小哥看着小艾哥在他腰上涂来涂去,又讨好地连连叫他好哥哥。就、就……” 秦渊奇怪地望着他:“就喜欢上了?” 阮轻暮轻轻咳嗽了一声,伸手把小艾的聊天记录举到他面前:“自己看。” 秦渊狐疑地接过手机,眼睛一扫,脸色也有点微红了。 页面上,小艾的头像妖媚又张扬,正在得意扬扬:“那个没见过世面的傻瓜,我几声好哥哥一叫,他居然满脸通红捂着下面,就硬了!……” 秦渊伸手把手机还给了阮轻暮,手指慢慢从他的太阳穴揉到了他的肩膀,帮他慢慢捏着:“出了两天外勤,累了吧?” 阮轻暮轻轻哼了一声,浑身放松了,软得像只小猫一样:“当然不累,你都去看我了呀。” 庙会人多,他们大一的优秀警校生被抽调了二十个去支援治安岗亭,一整天就定在固定岗,还要站在外面,说不苦不累是假的,可是当他一扭头时,就在不远处的花灯摊边看到了秦渊时,所有的劳累和困顿,也就消失无踪了。 他在岗亭站了多久,那个傻瓜就在远处站了多久,站到最后,花灯摊的老板都高兴得不行了。硬要塞了两个小宫灯给他:这大帅哥在他摊位边站了两天,不知道多少小姑娘跑来买灯笼呢!…… “秦渊……明天回去,约方离和老傅他们出来吃饭吧。我想小方离同学啦。” 秦渊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着:“好,我来约他们。” “还有班级聚餐,你要来我们9班吗?家属同学?” “1班9班大联谊吧,我来安排。”秦渊笑了笑。 “哈。”阮轻暮轻笑了一声,“也好,省得大傻子也死皮赖脸凑过来。” 高校家属区的房子虽然有点旧,可是北方的取暖设施好,整体供暖的屋子里一片暖意,两个人都洗完了澡,浑身干净又舒服,暖洋洋得仿佛飘在云端。 “对了,爱民巷要拆迁了……我妈说,我们家能分到大概一百平米的新房子,到时候新小区建起来,过去的临街住户能以优惠价承租将来的小区店面。到时候,我妈打算做个大一点的按摩店,多雇几个盲人。“ “啊,那太好了。”秦渊温柔地回答,举起他的手,轻轻地吻了吻,又随意地吮了一下。 阮轻暮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被这突如其来的吻撩拨得有点脸热,光着的洁白脚趾也绷紧了。 “不要耍流氓。明天早上的飞机,我们今晚要早点睡的。”他桃花眼微微闭了起来,粉色的红霞悄然泛起来,“我妈明儿在机场等我们。邱哥新买了辆车,非要显摆来接我们呢。” 秦渊帮他继续揉着肩膀,看着他满脸的春色:“你妈……同意我今年还去你家过年吗?” 阮轻暮精神了点儿,他半睁开眼,黑漆漆的瞳仁像是养在水银里的黑宝石般,看了秦渊,笑意慢慢从他脸上荡漾开来:“同意啦,上门女婿同学。” 秦渊忽然低下头,重重一口咬上他的唇,有点儿咬牙切齿:“想早点睡觉,就别撩拨人。” 阮轻暮吃痛,“啊”一声轻叫起来,有点羞恼地瞪着男朋友:“好好说话呢,谁撩拨人了?” 秦渊站起身,弯下腰,轻而易举地,一把将他懒腰抱了起来,坚定地往卧室里走去。 “第一次承认女婿啊,软软同学。”他温柔地把恋人放在床上,展开了。 “小警察同志执勤辛苦了。”他面容俊朗,笑意温存,一如前世般眸光明亮,“今天在花灯摊上看到一副对联,就忽然想到,今晚可以送给你。” 阮轻暮瞪着他,伸出形状优美的脚,恶狠狠抵着他的胸膛:“说来听听,对仗不工整不准上床!” 秦渊轻轻一笑:“上联是:军爱民,军民鱼水情谊深;下联是:民拥军,军民团结一家亲。” 他伸手握住阮轻暮抵在胸口的两只脚,强硬地分开了,慢条斯理:“阮阮,你是军,我是民。今晚聊表敬意,共同体验一下军民鱼水情深好不好?” “艹!”阮轻暮只来得及发出了一声笑骂,嘴巴就被重重堵上了,“呜——” 夜深人静,体力强悍的警校优等生同学在床上被折腾到喉咙嘶哑,浑身酸痛,一直到沉沉睡去前,才恍惚想起了一件事。 ——不知道他的男朋友和那个警察世家的第一名比比体能的话,两个人到底谁更胜一筹。 妈的,他还是想押秦渊赢!呜呜……这人在外面斯文冷静,到了床上就是一只衣冠禽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