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份号019》 第1章 多晒太阳会长高 3月17,阴天,黑云在天边无声叫嚣。风雨欲来。 陈仰出院,保安张琦把他送到门口,将他的包给他,还有一大捆书,用蓝色尼龙绳绑着。 张琦手指指:“你顺着这条路直走,过两个路口就有公交,赶紧走吧,快下雨了。” 陈仰抬头看一眼建筑物上的标志。 ——第九康复院。 说起来,青城就此一家规模最完善的康复机构,没有前八个,不知道为什么叫“第九”。 . 张琦的余光朝面前的瘦削青年看了一眼,洗到泛白的灰外套跟牛仔裤,短寸的头,眉尾秀致,轮廓很干净。 张琦见过青年的生活照,那是他跟当年那起事故的受害人,也就是他妹妹拍的,笑起来有种很招人的欠。 现在他的眉眼间找不出一丝青春飞扬,似乎从里到外都被掏空,换了新的东西塞进去。如今看起来就是杯白开水,一眼望到底,又淡的没味儿。 可能恢复以前的性情还要慢慢来。 至于他今后的生活,张琦在心里叹口气。 父母双亡,相依为命的妹妹不幸去世,自己重伤住院,后又成了植物人,跟社会脱轨三年半。 哎。 . 张琦回神的时候,青年已经把视线挪向阴沉天空,黑色脑袋仰着,左耳后方有道旧疤,利器划的。 很细,一直蔓延进起毛的衣领。 “老弟,要好好过,”张琦拍拍他的肩,郑重按了按,“你还年轻,日子长着呢。” 陈仰用手背蹭蹭额头,笑着“嗯”了声。 张琦望着青年的背影,越看越发现跟精神朝气不沾边,弥漫着一股消沉感,他心头发紧,粗喊了一声:“一定要好好过啊!” 陈仰被喊的后背起一层鸡皮疙瘩,他往后扭头,发现张琦还在那站着,一副送孩子上学的怅然。 “……”陈仰对老好人用力挥了挥手,再见。 . 这一天的北郊跟昨天一样,充斥着形形色色的忙碌者,一个背着“医学奇迹”之名的人回归生活对他们没什么影响。 陈仰在门头上面摸到钥匙,迎接他的是冰冷的老屋,他放下包,在家里走了一圈。 时间流逝是有痕迹的,霉味,灰尘,蛛网,都是。 陈仰眼神空洞的站了许久,被肚子的咕噜声拉回现实,他咽了几口唾沫缓缓饥饿感,沉默着搞完卫生,把带回来的书整理整理。 全是康复期间的病友送的。 如果不是有这些书填空他的精神世界,他早就坚持不下去了。没有想法的活着,不亚于行尸走肉。 陈仰将散在桌上的尼龙绳抽出来,不小心碰到压在上面的几本书,其中一本“啪”地掉下来,落在他脚边。 ——《量子论之意识与世界的关系》。 这本书是出院前主治医生李跃给他的,还没来得及翻看。 陈仰弯腰捡书的时候,书里掉下来一物,疑似书签,四厘米左右宽,差不多五六厘米的长度。 捏在手里凑近看看,好像不是书签,是某个卡片。 背面有一块模糊的浅印子,不清楚是本就这样,还是时间太长,那个图案褪色了。 卡片的正面左上角有一串数字,倒是很清晰,一共就三位数,019,看不出有什么名堂。 陈仰并没有把注意力放在这张白卡上面,他决定回头联系张琦,让对方找李跃问一下。 随便将白卡丢回书里,陈仰收收书就出了门。 . 北郊水线漫天。 陈仰打着伞沿街走,没什么记忆里的熟悉感,陌生得让他乏味,他打消逛逛的想法,随便在面馆吃了碗拉面就去买手机。 东西买完雨就停了,一切都还算顺利,中途还有个小插曲,路拐角一个店员向他推销面包,说是新口味。 盘子里有一些小面包块,只有正对着陈仰的那块上面叉着小牙签。 以陈仰的性子是不会试吃的,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莫名其妙的捻起牙签,吃掉了那块小面包。 吃完就后悔了。 说不出是什么口味,太难吃,好像黏在了嗓子眼,陈仰晚上躺床上睡觉的时候,嘴里竟然还隐隐有那味道,直击天灵盖。 吃到屎应该也就这样了。 . 夜里陈仰是被疼醒的,胃里有股灼烧感,越想忍越受不住,他冷汗涔涔的爬起床穿好衣服,捞了背包前往医院。 巷子里湿哒哒的,光线昏暗。青石板被雨水冲洗过,很滑,陈仰边走边摸口带,没手机,忘带了,他不想摔倒,只好放慢脚步,手压在胃部,勾着腰背靠墙走。 刚出巷子,陈仰就看到一辆出租车停在路边,车里下来一个少年,很高,拄着双拐,右腿修长,左腿屈着。 离近了,陈仰闻到少年黑色运动衣上面有药水味。好像刚从医院回来。 陈仰胃疼的厉害,想上那辆出租车,他匆匆加快脚步,边走边招手,让司机师傅等一下。 经过少年身边的时候,陈仰没留神,肩膀跟他撞到了一起。 那股蓬勃的力感透过衣物传来,陈仰半边身子一麻,脚步顿了一拍,接着突感一阵晕眩,他的意识在一瞬的模糊后恢复清醒,入眼便不再是暗夜里的街巷。 他看见了一望无际的深海。 这里是码头?! 陈仰机械的闭上眼睛,再睁开,大海还在视野里浮沉,他呆呆睁大眼,满身冷汗被海风一吹,从头凉到脚。 . “怎么来了个腿不行的?” 后方倏地传来惊讶的声音,陈仰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他的身体条件反射地回头。 斜阳里有个三十多岁的陌生男人,穿一身黑色冲锋衣,拉链拉到顶,手插在兜里,背着一个同色包,气质干练。 男人旁边还有四人,也都在往他这看。 这五人是三男两女,除了那个冲锋衣男人,还有个高挑女人也像他一样冷静。 其余三个脸上布满心理防线垮塌的痕迹,像是经历过无法形容的崩溃。 . 这是什么情况? 陈仰没办法静下心来观察那几个陌生人的表情,他的耳边嗡嗡响,好多问题在他脑海飘飞,冷不防跳出来一个爆炸点。 刚才那个冲锋衣男人说,来了个腿不行的,不是他,他的腿没问题。 陈仰猛地看向旁边,一下怔住。 少年两条胳膊搭在拐杖上面,面无表情的垂着眼,看不清神情。 被撞过的肩部毛孔张开,陈仰攥了攥僵硬的手指,嗓子眼干涩:“你……是你……你怎么也……我们是一起……” 喉咙深处泛出来的全是慌乱,半天也没组织好语言,断断续续,语无伦次。 少年似是没在意陈仰说什么,他一言不发的扫视码头四周,栗色额发扫着眉骨,面部轮廓露出来,被余晖描摹着,线条清晰分明,堪比中古画卷。 周围寂静无声。 很不合时宜的,阅男无数的高挑女人林月晃了一下眼,小公主周晓晓直接看痴了,就连几个男的都稍微弯了那么一两秒。 不过也仅限于惊艳的观赏。 很现实的问题,在这样一个危机四伏的境地,大家都是慌的,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他们自身难保,随时都有可能会死。 一个不能正常走路,跑都跑不起来的病患,长得再帅,到了这儿,那也是个累赘,会害死自己,害死别人。 . 夕阳映出一大片橘红,美不胜收的自然风光里,海风阵阵,恐惧在腥湿的空气里发酵。 陈仰问到了一些信息,除了他跟拄拐少年,另外五人也是从各个地方过来的,一样的突然。以冲锋衣男人张延为首,他们分别是林月,周晓晓,赵元,黄青。 张延跟林月都是第二次进来,所谓的老人,但他们也不知道这是不是现实世界的过去现在未来某个时间点,或者是其他的未知世界,他们需要完成任务才能回去,下次又是新的任务,诅咒一般,能不能彻底摆脱都不清楚。 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 张延是一行人里年纪最大的,成熟可靠,又是老人,不出意外的成了主心骨。 “既然我们出现在码头,肯定是要上船。”张延示意他们看停靠在不远处的那艘船,“其他的去了船上再说。” 刚说完,那船里就出来一个矮瘦中年人,满脸不耐烦的咆哮:“都他妈磨蹭什么呢,上来啊!快点上来!船要开了,都快点!快点快点!” 这一幕让众人吓一大跳,中年人在他们眼里无异于是地府索命鬼。 张延吐口气:“上吧。”他扫扫面露犹豫的新人们,“如果不上,那就是任务直接失败。” 一旁已经往船停靠方向走的林月回过头,冲又要哭的周晓晓呵呵笑了两声:“会死的哦。” 平地一声雷,所有人都惊慌上船! 陈仰走在最后,看着少年拄拐慢慢前行,大概是一起进来的,在现实世界的最后一秒肩还挨着,心理上就不知不觉自动把他归为同伴,比其他人要亲近那么一点点。 见少年停在绳梯前,陈仰几步越过他,先跨上去,转过身朝他伸手:“你抓着我。” 少年不答,也不动,漆黑的眼盯着陈仰。 船上的几人齐齐看过来,他们没评估陈仰的善意行为,而是不约而同的把目光留在不知名少年身上,总觉得对方身上很违和。 太平静了。 大家心里一致认为,这个少年不是新人,应该进来过两次以上。 可能之前腿没事,只有这次才受伤了,但毕竟现在跟残疾没什么两样,有经验也没用,他们不想被拖累。 陈仰却觉得少年是第一次进来,因为自己发现他时,他运动衣下的体格分明是绷紧的。 除此以外没有其他表现,心理素质是真的强,强的不像个……正常人。 陈仰胡思乱想的时候,手臂一沉,就在他被带的差点栽下去之际,他慌里慌张用另一只手抓紧绳索。 少年已经收了双拐,健康的那条腿踩上绳梯,单手抓住陈仰。 张延问要不要帮忙。 陈仰正要说用,手臂被抓的地方猝然一疼,扣住他的五指加重了力道,钳子一样箍紧,他疼得头皮发麻,下意识拒绝:“不用。” 话都说出来了,陈仰瞥瞥没事人似的少年,嘴角抽了抽,吃力的把他弄上了船。 . 中年人将陈仰七人带进船舱,丢下一句“老实呆着”就把门甩上走人,之后是嘈杂的说笑声。 船员们有不少,普通话里夹着一样的口音,都是一个地方的。 “你们都看电影的吧?”大男孩赵元颤颤巍巍抱紧自己,“按照现在的情况,一群人出海玩,很快就会出现海底怪物。” 众人:“……” 赵元越说越起劲:“要不就是怪物早就出现了,它咬伤了某个船员,对方已经变异了,可能正在生吃船上的肉类食材,吃完就要吃我们了。” 众人:“……” 赵元瑟瑟发抖:“如果在船上是安全的,那到了岛上要么会出现一种虫子,被叮一下就全身皮肉往下掉,一撕一大块,要么……” 洗剪吹黄青受不了地打断:“要么你妈啊要么,闭嘴行不行啊我操?!” 赵元被吼得一哆嗦,不说话了。 . 船舱突然静下来,海水拍打船体的声音带起颠簸晃动,侵蚀着大家的神经末梢。 陈仰整个人还是懵的,他才出院十个小时左右就碰上了这种事。 “我想问一下,”就在这时,船舱里响起柔柔弱弱的声音,是周晓晓,她把一直攥在袖子里的手松开,“这个跟我来这里有关系吗?” 众人的目光都挪过去。 周晓晓手上有张白卡,赵元跟黄青都变了变脸色,默默把手伸进口袋里,拿出同样的东西。 三张白卡,前后光溜溜的。 两三秒后,他们眼睁睁看着那三张卡上面凭空浮现一个数字,接着又是一个……直到第七个才停止。 三串七位数的数字,开头都是0,后面全不一样,尾数也不是连号。 . 陈仰瞪着那三张卡,想起李跃送他的那本书里掉出来的东西,除了数字不同,其他没区别。 “啊——”周晓晓突然尖叫着扔掉白卡。 被扔到地上的白卡静静躺着,朝上那面是周晓晓的脸,五官清晰,一双眼带笑,皮肤白嫩光滑,唇边还有小绒毛。 活人一般,好像下一刻就要开口说话。 抽气声四起,赵元跟黄青纷纷把自己的卡转过来,看到了各自的脸。 氛围转瞬间变得惊悚,周晓晓三人恐慌无措。 周晓晓泪流满脸精神恍惚:“之前那东西上面什么都没有的啊,没有数字,也没有,没有脸,我明明记得什么都没有的……” 赵元不敢再看赶紧把卡收起来:“所以我们进这鬼地方真,真的跟它有关?太可怕了,重口味电影里都不带这样玩的。” “操,这玩意不知道怎么到老子身上的,他妈得就是想不起来了!”黄青大吼大叫,他想把卡掰断,手却抖得不听使唤。 “……” 张延看了眼一张张苍白绝望的脸,跟第一次见到这东西的自己一模一样,他给出官方的解释:“这是身份号。” “每个人都有一个,带着才能进来,丢了就进不来了,进不来的话……”他顿了顿,没往下说。 没人追问,他们不敢,也不想。 身份号的叫法听起来毛骨悚然,仿佛他们已经成了这个诡异世界的人。 . 在场的除了两个老人,新人里头,陈仰跟少年都没暴露身份号。大家也没在意,因为不带身份号是进不来的,这是规则。 没人知道陈仰的心里如同揣着一锅煮沸的水,他根本没带身份号,也没有。 书里那个是李跃的,不是自己的。 还有……原来那个浅印子不是什么图案褪色,是李跃的脸。 陈仰的手有点颤,他怕被人看出异样,快速把手塞进兜里,不动声色地扭头问张延:“身份号能转给别人吗?” 张延摇头:“不能。” “转了会有什么后果?”陈仰又问。 张延看他一眼:“那要转了的人跟被接管的才知道,怎么?” “随便问问。”陈仰兜里的手不颤了,冰冰凉凉的,“那你的身份号是几位数的?” 周晓晓跟赵元黄青也好奇的看向张延。 “跟你们一样,七位,林月也是。”张延道,“别的我还在摸索,我只清楚一点,越早进来的人,身份号上的号码越靠前。” 陈仰深吸一口气,张延跟林月已经是第二次进来了,还跟新人一样是七位数。 那身份号是三位数的李跃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李跃给他书的时候,虽然温柔的笑,可脸部肌肉却有些僵硬,表情并不自然。 李跃不是无意把这个叫身份号的东西塞那本书里给他,是有意为之。 他被李跃坑了。 陈仰的脚底窜上来一股凉意,他能进来应该是碰过了那东西,李跃给他了,不会就是他的了吧? 现在想这些也是白想,等他见到李跃再说。 还有那本书,回去也要翻翻。 . 陈仰渗着虚汗的后背靠着船壁,脑袋小幅度歪了歪,眼角不易察觉的瞟向少年,从出现在码头到上船,再到扯出身份号的话题,他始终都没开过口。 但是,周晓晓拿出白卡的时候,少年的呼吸扼紧,尽管转瞬即逝,还是被习惯察言观色的陈仰捕捉到了。 显然他没有那东西,并且对相关信息一无所知。身上没有,家里也没有,没听过,没见过,什么都不知情。 陈仰怀疑少年是被自己牵连进来的,有待确证。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不就是……黑户? 陈仰的心底深处咕噜冒上来内疚的情绪,下一刻就叹口气,他也好不到哪去。 严格来说,自己同样是黑户。 这么想着,兜里的指间猝不及防多了一物,陈仰意识到是什么,全身的血液骤然凝固,半响才将那东西拿出来。 身份号019。 反面不再是李跃模糊到看不清的脸,是他自己。 第2章 多晒太阳会长高 张延几人都看着陈仰手里的身份号,陈仰遮住那串数字,瑟缩着肩膀满脸悚然:“同样是身份号,同样有头像,这个上面的太逼真了,就跟从脸上扒下来的一样。” 几人:“…………” 陈仰见他们躲瘟疫似的收回目光,闭口不谈这个话题,目的已达到,他立即把身份号收起来。 这东西就是烫手山芋,不能让大家知道他的身份号是三位数,更要瞒住这是别人转给他的。在这种时候,特殊不是好事。 . “对了。”张延忽地问,“你们来之前有没有碰到什么奇怪的事情?” “不合理的行为。”他尽量的解释,“就是平时绝对不会做的事,突然做了。” 回应他的都是摇头。 张延皱皱眉,若有似无的跟林月交换了一下眼色,叹息道:“那就可惜了,如果遇到了那种事,有可能跟这一轮的任务有关。” 陈仰不由得想到了试吃的面包块,心跳漏了一拍,这会他发觉自己只记得味道难吃,怎么都想不起来推销员的样子,那部分记忆片段像是被整个挖走,缺掉了一块。他屏住呼吸想,任务有关?胃里都消化完了吧? . 太阳下山,天渐渐黑了,苍茫的夜幕跟幽深的海都被神秘裹住,总感觉有什么蛰伏已久,危险随时都会来临。 陈仰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现胃不疼了,灼烧感消失的无影无踪,他把背包拿下来放腿上,正要拉开拉链翻翻包里有没有能用上的东西,旁边就有声响。 少年站了起来,拄拐往门口走。 这动静登时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张延好心提醒的口吻道:“你最好不要擅自行动。” 少年置若罔闻。 “找个人跟你一起。”张延对着他的背影说,“假如你一个人去,我们没办法确定回来的就是你。” 这时林月又冷冷往下接:“我跟张延的第一个任务是厉鬼找替身。” 霎那间,一股寒意席卷整个船舱。 周晓晓黄青赵元三人都没说话,他们不知道船员跟船老大,以及那个催促他们上船的中年人都是什么身份,况且可能还有鬼呢。 大晚上的,海上逃也逃不了,还是待在船舱里好。 “哒——哒——” 清冷的拄拐声快要到门口的时候,陈仰背上包起身:“我也去。” . 出了船舱,少年搭着拐杖看大海,不知在想什么。 这里的季节跟现实世界一样,晚上有些冷,海风很大,鬼哭狼嚎一般,陈仰囫囵的搓脸,压低声音说:“你是要撒尿还是……” 话声猛地一停,他闭上嘴,迅速朝甲板一侧望去。 海风把那边的谈话声送进陈仰耳膜里,若有似无,他垂眼凝神听。 “咱们小尹岛就没来过外人,你拉什么游客?” “我这次出岛玩了一把,手气他娘的太黑了,就这一批,只待两天,成哥,这钱你拿着。” “大富,我俩什么关系,不是钱的事,大家伙是出来拉东西回去的,你说你,哎,在船上了都,只能上岛了,戚老婆子那边我不管,你去跟她说。” “成!” “到了岛上,你要看好那些游客,尤其是那个残疾人,都那样了上岛干什么?出事了怎么办?” “现在的小孩子,谁知道怎么想的,自愿来岛上玩的,一看就是娇生惯养的公子哥,不知天高地厚,真出了事跟我们也没关系。” “话是那么说,不过最好不要有事,戚老婆子菩萨心,不希望岛上出乱子。” “知道了知道了!” “行了就先这样,你去歇着吧,我让小李守夜。” 风里有烟味,越来越浓烈,跟这艘船一样的粗糙劣质。 那两个人过来了! 眼看没地儿躲,陈仰情急之下后退几步把船舱的门打开,不顾里面张延几人询问的眼神再把门关上,故意弄出很大的响动。 昏暗中传来急促厚重的脚步声,是那个叫大富的中年人,他大声喝斥:“谁?” 陈仰缩缩脖子:“大叔,是我跟我弟弟,我们想上厕所。” 少年就跟没听见似的,对弟弟二字毫无反应。 中年人扭头朝旁边满脸络腮胡的船老大成哥叽里咕噜两句方言,他把烟头丢海里,瞪着陈仰吼:“跟我来!” . 厕所就是一个洞,很简陋。 中年人在外面看守,陈仰的眼睛在周围梭巡一会,无意识的看着少年放在裤子拉链上的手,眼神没怎么对焦,发起了呆,等他回神的时候,见对方半天都没解裤子,他顿时警惕起来:“怎么了?有发现吗?” 少年隐隐咬了下腮帮,口中蹦出三个字,不容拒绝,霸道得很:“转过去!” 陈仰:“……” 不是哑巴,会说话,发音沙哑,生硬干涩,给他一种不是很自然的感觉,就像是……很长时间没开口说过话了。 陈仰收回飘散的想法背过身,不由自主的说:“现在要是你一个人出来,就算回去还是你,他们也会起疑心,觉得你不是你了,毕竟大家都是临时组队,谁都不了解谁,也没办法证实。” 回答他的是一串水声,很流畅,水流也没分叉,肾很好。 陈仰听的来了一点尿意,索性吹起口哨给自己添把火,上个厕所不容易,干脆这次解决了,就能撑到下船。 背后流畅的水声顿住,又快了点。 陈仰没兴趣开玩笑,只道:“那个张延跟林月是第二次做同一个任务,经历过生死的,但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亲近,连普通搭档都算不上,林月对他有忌惮,说明他不是外表看起来那么可靠,会很伪善,他最危险,要小心他。” “林月又冷又傲,不好说话,还有点神经质,大概是第一个任务导致的,但如果要合作的话,可以选她。” “周晓晓那姑娘心思还是蛮多的,她知道自己的优势,也很会用,不过我感觉她要适得其反,黄青暴躁易怒,嘴厉害人不行,容易出事,赵元是几个人里面最单纯的,什么心思都写在……” 陈仰乍然一愣,犹如一盆冷水浇下来,他脸上的血色褪去,手脚发抖,在他的感性领地,这个少年是跟另外几人是不一样,但必要的理性防备还是有的,不该这么信任。他竟然随意就把自己的分析说了出来。 为什么会这样? 陈仰一脸复杂又怪异地蹙了蹙眉,转头去看不知何时整理好裤子的少年,他认真地静静看了片刻,记忆里还是没有对上号的。不论是他的同学,小妹的同学,还是巷子里邻居家的孩子,病友,都没有谁能跟少年重叠。 可他却又觉得对方不会害自己,没来由的那么觉得。 一个陌生人让他放下警惕,这不太好,很微妙,但现在的处境,其他人更危险。 少年对陈仰谨慎的探究跟怪异视若无睹,他握住拐杖,刚迈出一步,衣服就被拉住了。 “先别走,等下我。”陈仰随便一抓,正好扯到了少年的衣服兜,力道不小。 少年挣脱间,兜里掉下来一个白瓶子,咕噜噜滚到了陈仰的脚边。 是药瓶。 陈仰听声音,里面的药不多了。 少年周身气息有一瞬的森然,陈仰没及时察觉,只是瞥了瞥被他捡起来的瓶子。 还在吃药啊,看来腿伤的很重,陈仰没多想。 . 回到船舱,陈仰就把那段谈话告诉了张延他们。这次的目的地是小尹岛,船上那些人全是岛民,这趟出岛是为了购买物资,捎游客是中年人的个人意思,岛上主事的是戚老婆子。 “看来我们要在岛上待两天。”张延面部刚毅,吐字缓慢,给人一种心安的意味,“不出意外的话,现在船上是安全的,大家都睡吧,补充睡眠很重要,上岛以后怕是想睡都睡不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船舱的气温下降了,凉意无孔不入的啃着在场每个人的皮肉骨骸。 张延幽幽道:“几位,我有一句话忘了提醒你们,在这里死了就是死了。” 周遭气流瞬间冻结。 离张延最近的周晓晓短促叫一声,颤抖着手去抓他胳膊,抓得很紧:“什,什么意思?” 张延胳膊被抓得生疼,厌烦一闪而过:“字面意思。” 船舱里死寂一片,更深的绝望在蔓延。海风透过木板的缝隙,呜咽着吹进来,裹着周晓晓小声抽泣的声音,她有点晕船,她边哭边干呕。 林月抱着胳膊,像是睡着了,但呼吸并不稳,显然是做做样子,心里慌,张延在闭目养神。 黄青抓着过长的刘海骂骂咧咧,赵元双手合十,嘴里碎碎念观世音如来佛上帝耶稣。 . 陈仰在看吊在船壁铁钉下的煤油灯,耳边是大家有声或无声的求生欲望,他发觉自己除了害怕不安,竟然还多了一股子劲,越来越多的挤进了血管里。 可能是因为出院后没病友在身边,他也不是一个人,而且他现在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目标很明确。这让他变得充实起来,那份孤独感都淡化了。 陈仰往少年方向坐了坐,看他阖着眼皮,淡色的唇轻抿,气息均匀而悠长,睡的很安稳的样子。 视线下滑,盯着他放在腿上的双拐,价值不菲,能伸缩,结实坚硬,泛着冷光,具有一定的攻击性,很适合防身。 陈仰打着拐杖的主意,他在康复院基本都是上半夜睡,下半夜醒,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作息。 此时不但不困还很有精神,大脑非常活跃。 小妹,你在天上要保佑哥哥。 . 后半夜船速放慢,一直睁着眼留意动向的陈仰轻喊了声,所有人全部站了起来。 “嘭——” 船舱的木门被大力踹了一下,夹杂一声中年人粗嘎的吼叫:“船马上就要到岸了,别睡了!” 众人出了杂物间,没几步就到了甲板上。 陈仰看到了一团模糊的黑影,随着船前行,黑影渐渐显露出来。 那是一座暗夜中的小岛。幽灵似的,静悄悄地屹立着,冷冷看着上岛的外来人。 . 不多时,船一点点靠岸,陈仰一行人陆续下去。 张延再次友善的提出帮忙,少年再次无视,陈仰再次一个人帮他。 陈仰一米八,体型纤细,少年比他高一截,骨骼精悍,他捞起来不算轻松,把人扶稳了,喘着气小声问:“你为什么不要张延帮忙?” 现在还没撕破脸,防也防的有点早了。 少年没有回应,深黑的眼瞳里是黎明前的夜,以及船头抖着一袋烟,对船员们吩咐什么的船老大。 陈仰没再说什么,他看见船员们扛着一包包东西从船上下来,没直接丢,而是轻放在沙滩上,带着臭汗味的身影交错不止。 周晓晓傻白甜地问:“什么啊黄黄白白的,袋子上有字,你们看清了吗?诶,有味道,好难闻。” 赵元动动鼻子:“这味儿我好像在哪闻过,有点熟悉,想不起来了。” 黄青嘲讽道:“两个白痴,化肥都不知道。” 没等赵元反击,周晓晓就理理身上的精致名牌,歪头天真可爱的看向张延:“化肥是干什么的呀?” 张延:“……” 其他人:“……” 谁都没搭理,只有黄青看脑残一样看周晓晓,呵呵两声:“吃的。” 紧跟着,陈仰的话就在海边炸响,惊雷一般。 “都是化肥。”他说,“全都是。” 气氛瞬间变得怪异,大家目睹化肥堆成一座小山,船员们还在搬。 陈仰在心里数化肥的数量,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身旁的少年忽然抬了抬头。 这细微的变化只引起了陈仰的注意,他把视线顺着对方所看的方向挪去:“有人来了吗?” 少年不答,陈仰半天也没看见什么,但他却像是收到了某个信号,音量一下拔高,颤着声音肯定道:“有人来了!” 张延几人经他提醒都都看过去,乌漆抹黑的,一切都很模糊。 “谁来了?” “没有啊,哪有人,我怎么没看见?别吓我。” “有个鬼的……”黄青焦躁的骂着,他冷不防看到了什么,脸色顿时剧变。 其他人也全部噤声。 来了! 很多人! 第3章 多晒太阳会长高 那一片黑影由远及近,全是岛上的人,高矮胖瘦,清一色的男性,穿着跟船员们差不多的粗布衣衫,身前斜斜勒着粗麻绳,后面拉着一辆板车,车头都挂着一盏煤油灯,哐当哐当响。 是来拉物资的,不是冲的他们。 意识到这点,陈仰一行人如临大敌的神经才稍稍松了一分,生怕才刚上岛,他们之间就有人要被丢海里。 . 岛上灰蒙蒙的,石头砌的小房子连成u型,没有墙挨着墙,每家都被一圈奇形怪状的石头围着,只留一个小门。 远远望去,像一大串石珠项链。 接待陈仰他们的是那个中年人,他全名李大富,家里有个老太太,腿脚还算利索,就是耳背,跟她沟通很困难。 送走李家母子,大家关上门,带着一身凉意坐在煤油灯下,相对无言。上了岛,这就开始了。 陈仰透过破旧木窗看看外面,天快亮了,不知道要面临什么。 风吹着院子里的老树哗啦哗啦响,窗外飘进来一缕干柴的味道,隔壁院子里冷不丁传来一串叫声。 “喔—喔—喔喔喔———” 公鸡打鸣了。 此情此景,鸡叫声带起了人气,烟火气,这让大家感到一种微妙的安全感。 . 然而他们早上打听回来的消息却让那份安全感烟消云散。 岛上没死人,也没有哪家刚办完丧事,更没有常规套路里的几天后的活人祭祀活动。 家家户户开着门,炊烟袅袅升起,饭菜香从这头飘到那头,大人忙孩子闹老人笑,一派祥和安宁,岁月静好。 大家更不安了。 要是真的来旅行,那他们就能好好感受朴实的民风,可他们是来过鬼门关的,现在是怎样?画风严重不对。 . 这个任务极其反常,张延上次躲鬼找鬼的经验完全派不上用场,他的面色很凝重:“你们在村里走动的时候,有没有那种哪里不对的感觉,说不上来就是觉得不对,或是感觉背后有人在看自己的发毛感?” 林月几人都摇头,并没有。 夜晚的小岛还有些阴森,白天却是阳光明媚,春意盎然,对于他们,渔民们只有淳朴的防备跟好奇。 现在一筹莫展,大家在张延的带领下都看向陈仰,以及他边上的那位少年,早上只有他俩没出去。 少年没在他们面前说过话,长得出挑的同时也十分难以相处,又附带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觉,像定时炸弹,让人靠近一点就绷住呼吸,不舒服,不敢放松。 众人没指望从少年嘴里问出什么,都看的陈仰,他们想知道这间屋子里有没有异常。 陈仰摇摇头说:“我一直在屋里待着,什么都没发生。” 张延他们集体默了。 “会不会是我们运气比较好,这次的任务不会遇到那些东西,也不会死人,只是在岛上过两天。”周晓晓说着说着声音弱下去,自己都不信。 看得见的鬼影血手印是很惊悚,但看不见的恐怖在想象力的支配下,能把人活活逼疯。 “现在硬要说个异常,就是那些堆积如山的化肥。”张延说。 几人也同意。太多了,那数量看得人有些不适。 游客上岛待两天是生存的时间,任务估计就是从跟着他们一起飘洋过海而来的化肥展开。 可是化肥能干什么?只能是养料,施肥用。 . “吃早饭了!” 院子里突然响起李大富的喊声,他不知道踢到什么,砰砰响,脾气很冲,危险指数却不高,情绪都摆在明面上。 “去吧。”张延看出大家的顾虑,“任务世界里的饭菜一般都没问题。” 赵元疑神疑鬼:“这次这么不寻常,说不准。” 刚站起身的周晓晓腿一哆嗦,后面的小板凳“砰”一下倒在了地上,这声响炸的大家有些窒息。 张延迟疑道:“不会吧。” “连你们老人都不知道怎么反常成这样,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赵元是重口电影迷,这会脑子里全是食人魔异形,血肉横飞,他乱动的眼珠子锁定了桌边的三个包。 两个男士的背包是陈仰跟张延的,空间小一些的红皮包是林月的,就他们三带了包进来。 赵元眼睛一亮:“包里面有放吃的吧?” 在场几人的眼神都有了变化。 张延皱眉:“我们的身份号要二十四小时带着,睡觉都不放起来,因为进任务前是没有预兆的,谁都不能提前准备东西。”他又说,“假如这次我没进来,现在我在我弟那,我会住几天。” 言下之意是他本来要去弟弟那,包里只有换洗衣物,没有带吃的。 林月什么也没说,简单粗暴的直接打开包,里面就一包纸巾,一个数据线,一部没信号的手机,一支口红,没了,她出差坐车从来不吃东西。 有包的还剩下陈仰,顿时成了焦点。 陈仰在他们仿佛对着救命稻草的目光下挠挠脸,没细说,只是简短道:“我包里有一盒奶片。” 这话让屋里的温度有所回温。 赵元激动的说:“那我们撑撑吧,反正就两天不是吗?都少吃点可以的吧,岛上的水源如果有问题,我们会团灭的,这时候我们要齐心合力,团结就是力量,一起活着出去。” 众人这才刚升起一股希望,就被一道声音泯灭。 “可是,水源真的要有问题……”陈仰顿了顿,艰难地说,“那也晚了。” 大家都往陈仰身上看,脑子里一时没明白他的话,什么晚了? 陈仰深呼吸,哑声提醒临时队友们:“我们天没亮到这儿的时候,老太太就给我们倒了水,我们都喝了。” 回温的气氛骤然降到谷底。几人全部沉默了下来,是啊,都喝了。 陈仰捏了捏手指,只有他一个人注意到少年没喝,不过水如果有问题,对方一个人也没用,双拳难敌四手,腿还走不好。 . 死寂在蔓延,周晓晓再一次哭哭啼啼,让人厌烦。其中黄青的反应最强烈,想找东西把她的嘴缝起来,怜香惜玉是要分场合的,现在都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死,谁他妈管什么美女。 “哭你妈逼!”黄青抄起小板凳砸到墙上。 周晓晓吓得尖叫。 赵元跟黄青是同龄人,看不惯他的作风:“发什么火,没人想来这儿,没人愿意摊上这种事,害怕是正常的,哭也是条件反射,别对女孩子动粗啊,这算什么爷们。” “没事。”赵元安抚梨花带雨的周小公主,“别怕啊,别怕别怕。” 黄青一脸吞到苍蝇的表情:“傻逼。” 赵元气到了,他走到黄青面前,借着在身高上的优势,居高临下的说:“你骂谁呢,矮子。” 两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瞪着彼此,要打起来,像两只被啃掉一屁股毛的公鸡。 “啪啪啪”林月拍手,“还没正式开局就起内讧了,真有新人的样子。” 黄青跟赵元满脸尴尬。 “还有你,小美女,”林月瞟瞟周晓晓,“两个模样不错的男孩子为了你争吵,很有成就感?” 周晓晓矢口否认:“不是的,我没……” 林月嫌她演的太恶心,直接打断:“我上一个任务的队伍很大,一共十五个人,有八个女的,只有我一个活了下来,你猜是为什么?” 周晓晓打了个抖:“为什么?” “因为只有我没试图利用女性的柔弱,反而隐藏了起来。”林月冷笑,“在这里,柔弱又没用的人只会被抛弃的更早更快。” 周晓晓不说话了。 张延当起和事佬,沉声道:“行了,都别吵了,既然已经来不及了,那就吃吧,不吃就没力气,没力气的话,遇险的时候别说反抗,跑都跑不了,这是我的个人建议。”他停两秒,抛出一句,“再者说,真要是有问题,只要留着一口气完成任务回到现实世界,应该也能恢复。” 后半句让周晓晓三人愣了愣,他们各怀鬼胎,又目标一致,不论怎么做都一定要活下去,活到最后。 . 李老太对待客人很热情,早饭熬了一大锅白粥,两个大瓷盆装的不知名腌菜,还有一叠老面做的葱油饼。 大家都没什么胃口,期间也没怎么交流。吃完早饭张延提议单独行动,中午回李大富家汇合。 周晓晓急了:“不是说以防有人出去一趟回来就不知道是人是鬼,至少要两人一组吗?” “情况有变,”张延说,“现在无从下手,我们只能将现有人力最大化,分散开来,尽可能的去找有用的信息,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这话说的合情合理,找不出反驳的地方,因为照目前掌握的线索来看,他们只能在岛上待两天,就是四十八小时,那时间的确没剩多少,要抓紧。 尽管再害怕,不想一个人行动也别无他法,赵元跟黄青朝着不同方向离去。周晓晓摇摇晃晃欲言又止,见没人理自己,磨蹭半天咬着唇出了门。 陈仰见少年拄拐往屋外走,他立即收回放在张延背上的目光,背着包跟了出去。 “你要去哪边?”陈仰问道。 少年向西。 陈仰给他出谋划策:“你其实不用四处走动,可以找个地方坐下来,等岛上的大小姑娘们来找你,美人计会很好用。” “……”少年拄着拐杖偏身,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 陈仰渐渐的就有些瘆得慌,有种被什么庞然大物盯上的错觉,他扯扯嘴角,尽力露出个和善的笑容:“我往南,你注意安全。” 说完就走,很快消失在矮灌木丛前。 少年靠着双拐立了会,掏出药瓶打开看看,还剩八粒,他倒了两粒丢嘴里,舌尖在口腔里刮了一下,绕过墙角去找比较高的落脚点。 . 新人都走了,屋里就剩下张延跟林月两个老人,前者望着天色陷入沉思,后者在划拉手机屏幕,看早上拍的那些照片。他们两人是一起从新人走过来的,彼此都看过活生生的队友一个一个死在自己眼皮底下,也经历过死里逃生,痛苦绝望,见过双方的阴暗冷漠,很艰难的活了下来。 林月早已把那一面在任务世界里摊开,而张延还在伪装,他是君子,也是真小人。 “那几个人还不知道自己被你用做了诱饵,真可怜。”林月看着手机里的一张张照片,岛上的清晨很美,瞧不出一个鬼影。 张延摆出无奈的样子:“这次的任务局一直不开,太诡异了,只能用死人来破局。” 林月嗤笑了声,揣着手机离开。 张延不在意的擦擦冲锋衣上沾到的粥粒,新人能活着出去的几率很小,死的有价值总比没价值好。眼下只能把大家分开,让暗中窥伺的怪物下手。 一旦有人死了,局就开了。 . 陈仰没去村外,他溜了小半圈就回了李大富家,兜里有他在路上捡的长铁钉,从碎木板上拽下来的,锈迹斑斑。 一个铁钉还不够,最好再找几个。 陈仰经过李大富家隔壁的时候,碰见了岛上的教书先生周老师。 挺年轻的,不到三十岁,穿灰布长衫,戴黑边眼镜,看起来和煦谦逊,在岛民们嘴里的评价很高,有很强的号召力。 陈仰笑着上去打招呼。 周老师温润的跟他聊了会:“今天的天气不错,陈先生不去岛上走走?” 陈仰说:“胃有点不舒服。” “水土不服吗?我那有草药,你要不跟我……”周老师的话没说完,隔壁就传来了刘婶的大嗓门,“周老师,你怎么来了?” “刘婶,昨天不是说好了,今天一定把你家小儿子送到学校的吗?”周老师说,“早上怎么没看到他?” 刘婶站在铁丝晾衣绳下,弯腰把老木桶里的湿衣服拿出来拧拧:“不肯去啊!” “我就差跪地上给他磕头了,周老师你说气不气?我是真没法子了,二子他爸跟他哥要是没掉海里头,还能管管他……哎!” 刘婶擤一把鼻涕:“周老师,你要帮帮我小儿子,不念书是不行的,总不能跟我一样大字不识几个吧。” 周老师推推眼镜:“小孩子有自己的小世界,要跟他多聊。” 刘婶说起来犹如吃黄连,发苦得很:“聊不了啊,我说一句他都嫌我烦,也不晓得怎么回事,以前挺喜欢在外头疯,吃饭都要到处喊,非得抽一顿才肯回家,最近却好多天都没出门了,就在屋里头待着。” 陈仰打着铁丝的主意,想弄走一截用,也对刘婶小儿子的异常来了兴趣,他不解道:“是不是在学校出什么事了?” 刘婶没听懂。 周老师懂了,脸色有点不好看:“我明白陈先生的意思,不过那是不可能的,岛上的孩子不多,都是知根知底的,不存在校园欺凌。” “……”陈仰咳了声,赔笑几句才算翻篇。 . 岛上就周老师一个教书的,他敲了几次屋门都没见到学生,急着回去上课就没多待,临走前交代刘婶给小儿子做沟通工作。 刘婶晾着衣服,嘴里碎碎叨叨:“怎么沟通啊,孩子都是来讨债的,我这一天到晚的忙得要死,还要操心他。” 陈仰笑道:“不喜欢上学是正常的,我小时候也经常逃课。” “本来是喜欢的。”刘婶又叹气,“学还是要上的,不上学能干什么,打鱼我一个人就行,用不到他。” 陈仰将妇人的操劳与期盼看在眼里:“孩子多大了?” 刘婶说:“九岁。” 陈仰:“小叛逆期,有自己的想法,还挺多,只能好好跟他说。” “哪容易说的通,吃饭都不出来,我这在家就跟透明人似的,孩子真是越大越离心,”刘婶正叹着气,看到李老太慢悠悠端着簸箕来她家门前晒,她也懒得计较:“大富他妈,陈婆通知晚上开会,发化肥!” 李老太听不清:“什么?” “化肥,你家大富知道的。”刘婶喊的嗓子冒烟,摇摇头说,“岁数大了,耳朵不好使,儿子还嫌,也是受罪。” . 陈仰留意老太太佝偻的身影,话问的刘婶:“我看你们运了很多化肥来岛上,是要做什么吗?” 刘婶把木桶里最后两双袜子捞出来,湿淋淋滴着水:“化肥能做什么,不就是地里要用。” 陈仰随意的说:“岛上的地好像不多。” “是不多,有些地方不让用,说是……”刘婶似乎是意识到什么,很生硬的止住声音没往下说,接着又是一嗓子:“大富他妈,你家化肥有被偷吗?” 李老太蹲那抖簸箕里的干野菜:“啊?” “我说——”刘婶费劲的重复了好几遍才让李老太听清楚。 “那没得,”李老太连连摆手,“大富出海那些天,门窗我都关好了,他在家的时候,黄鼠狼都不敢进门。” 刘婶想起了伤心事,长长的哎了一声:“家里有男人是不一样。” 陈仰将目光移到妇人风吹日晒的憨厚脸上:“刘婶,你的化肥被偷了?” “可不,”刘婶把老木桶里的水倒掉,朝地上啐了一口,“大半袋呢,不知道哪个短命的偷去了!” . 陈仰真诚的陪刘婶聊了好一会,聊的她戒备心撤的差不多了,出门前说他上午要是不出去逛,能不能帮忙照看一下自己儿子。 这活陈仰自然是接下了,他必须要见到那孩子,越快越好。 正当陈仰兜里多了一截生锈的铁丝,两个大铁钉,欲要把小孩丛屋里引出来的时候,院子门边探进来一个圆滚滚的小脑袋。 是个黑黝黝的男孩,瘦猴似的,很皮。 陈仰用一个奶片吸引到了瘦猴,得知他是刘婶小儿子的同学,这几天请假在家,无聊的跑这儿来了。 “早上你们周老师来他家找他了,说是又没去学校上课,他妈妈也没办法,你知道他是怎么了吗?”陈仰半蹲着问。 瘦猴吸溜着奶片:“选班干部没选上。” 陈仰:“……”敢情是这么回事。他坐到树墩上面,支着头说,“只是没选上班干部就不去上学?” “自尊心受打击了呗,他以为这回肯定是他自己,还没当呢,领导的威风都放出来了,结果丢人丢到了姥姥家。”瘦猴幸灾乐祸的龇牙咧嘴,“小星都不跟他好了。” 陈仰对小屁孩的“我跟你好,不跟他好”不感兴趣,他又拿出一个奶片:“刘婶让我照看你同学,可他一直闷在屋里不出来,你们周老师叫了都没用,你有什么办法能让他出来晒晒太阳?” 瘦猴快速抓走奶片,宝贝的放兜里,小大人似的说:“你们大人就喜欢把事情想复杂,要他出来很简单的嘛。” “看我的。”他拍拍胸膛,对着屋里大喊一声,“二子,小星来了!” 紧闭的屋门突然从里面打开,跑出来一个男孩,有点胖,脸上软乎乎的,他往院里一瞧,没见着想见的人,眼睛立即就瞪圆了:“李阳!你骗我!” 瘦猴挑衅的做了个鬼脸,撒腿就溜。 . 男孩气愤又失望,眼睛还红了,委屈巴巴的,他不死心的瞅了瞅院子每个角落,又跑到院子门口望望。 陈仰看男孩跟蔫了吧唧的小茄子一样,不禁有一瞬的恍惚,童年还真是单纯又透明,不论是开心,还是不开心,都没杂质。 他半蹲着递过去一个奶片:“好吃的。” 男孩的手动了动,想要又不好意思,陈仰把奶片往前送了送,他才伸手去接,红着脸说:“谢谢大哥哥。” 陈仰笑着摸摸男孩的头发,直起身的时候,脸上的笑意就不见了。 这孩子嘴里有一股很浓的臭味,从胃部里冲涌出来的,刺鼻得令人头晕犯恶心。 是化肥的味道! 第4章 多晒太阳会长高 陈仰定在原地,没过多久,门外有一道熟悉的人影经过,他涣散的视线一凝,下一刻就飞奔出去,一把抓住来人的拐杖。 察觉到其他视线,陈仰向少年身后一处屋角望去,几个一路跟在后面躲躲藏藏的小姑娘傻眼,他也愣住了,双方面面相觑。 少年回头,眉头皱了皱。 小姑娘们捂嘴惊呼,纷纷害羞的撒腿跑了。 . 陈仰还在愣神,抓在手里的拐杖被甩动,从他指间脱离,他一个激灵,声音从干哑的嗓子眼挤出来:“刘婶的小儿子吃了化肥。” “他家被偷了大半袋,很有可能都被他吃了,味道很冲人,量绝对不少,像是还囤在他的胃里。”陈仰语速很快,“按理说早就死了,但他能走能动能说话。” 陈仰一口气说完自己发现的信息,唯一的听众全程面无表情。 陈仰:“……” 院里忽然传来脆亮的喊声:“叔叔。” 陈仰的背部一僵,他转动脖子回头,竭力表现出自然的温和:“诶。” 男孩一双大眼看着他旁边的人,怯生生地往后退。 这反应让陈仰感觉到了人气,被他边上这位黑漆漆的眼睛盯着,别说小孩子,连大人都不能淡定。 而且地上有影子,是活人。 陈仰内心的恐慌减弱几分,他正要说点什么,男孩就“嗖”地钻回屋子里,门嘭一下关上。老鼠见了猫似的,跑的那叫一个快。 院里一片寂静。 少年坐到陈仰先前坐过的树墩上面,两根拐杖抵着地的那头很脏,有许多泥土跟草屑。 陈仰蹲在他身旁:“你从哪回来的?” 少年:“山上。” 陈仰愕然:“你跑山上干什么?” 少年没回答,他扫视着这个小院,鼻端只有鱼腥味,从挂在角落里那件皮质下水裤上散发出来的。 . 陈仰把整件事的经过全说给少年听,去掉了自己弄到的防身之物铁丝跟大钉子,其他毫无保留,接着就期待对方的反应。 “等晚上。”少年说。 现在还不到中午,白天能太平吗?陈仰抹把脸,不管是哪种化肥都不是零食,谁没事会吃啊,就算好奇是什么味道,顶多只会舔一下。 8岁不是乱吃东西的年纪了,再者说,即便真误食了,那也会有中毒的症状,可那孩子一点事都没有,身体就像是自动收纳了化肥了一样。 陈仰脑子里蹦出一个词,容器。紧跟着他又想起了林月的那句“厉鬼找替身”,他一抖,希望这个任务不要跟鬼有关。 康复院阴气那么重,他都没见过鬼。这个世界是有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样。 陈仰很怕鬼,从小就怕,谁跟他讲鬼故事,他跟谁绝交的那种怕。 . 中午大家要在李大富家汇合,一行七人少了周晓晓跟黄青,等大家草草吃完午饭,他们还没回来。 陈仰看外面阳光灿烂,脑子里想着生死不明的那两个人,吃化肥的胖乎乎男孩,他的感觉很不好。 下意识的,陈仰动了动腿,鞋尖歪向少年,做出了随时飞窜过去的信任姿态,虽然到现在他还不知道对方叫什么。 陈仰等半天也没等到大家说话,就先开了口:“看来他们出事了。” 张延满脸的沉痛:“嗯。” 赵元红着眼吼:“那我们还等什么,找他们去啊!” 林月冷飕飕道:“没见过死亡,没遭受背叛,没流过血,天真的很,你当这儿是什么地方?” 赵元的脸一阵红一阵青:“所以不管他们了?” “管得了吗?”林月反问。 赵元如同漏气的皮球一样,管不了的,他都不知道下一个是不是自己。 . 屋内的墙上洒了斑驳光晕,明亮温暖,弥漫在剩余五人之间的却是晦暗。张延第一个交换信息,他说自己在东边的树林里发现了一些大缸,里面都是水,没有别的东西。 陈仰思索了片刻:“可能是雨水。” “雨水?”赵元一脸不解,“那用缸装起来干什么?” “可以用来浇菜。”陈仰说,“岛上的生活方式很落后,他们都很节约淳朴,这么做不奇怪。” 张延几人没谁做声,似乎不是很认同这个说法。陈仰也没继续,他打算下午去看看。 赵元说他下海查了查,海底的生物没问题,辐射引发变异排除,他还跟沙滩上的小孩子们做了好一会游戏,没发现什么,一切都很正常。 林月三四厘米的皮鞋上有不少泥巴,还有点菜叶子,她只说自己没收获,再问就上脸,恶言恶语,像是要被现状逼疯了。 现在只剩下陈仰没交代,张延他们都自动忽略了少年。 陈仰舔舔发干的唇:“我有发现。” 气氛一变。 陈仰在大家的紧盯下说:“隔壁刘婶家的化肥被偷了,她小儿子最近不去上学也不出门,我觉得古怪,就想办法让他从屋里出来了,结果我发现他说话的时候嘴里有化肥的气味,很重,刺鼻。” 张延绷着脸:“所以化肥不是被偷,是被吃了?” 陈仰点点头。 周遭陷入一片死寂中。赵元呢喃:“我听到前半句还奇怪,我下海的时候把手表摘了放沙滩上,那都没人偷拿,怎么化肥还能比手表……”他徒然站起来,眼睛受惊的瞪得异常大,“吃了?卧槽,吃了?!那是人能吃的吗?” 陈仰好像又闻到了那股子味道,不舒服的滚了滚喉咙:“刘婶小儿子看起来是正常人。” “化肥不是给人吃的,这是常识,吃了会呕吐头晕,吃多了就会危害生命。”张延说,“任务果然跟化肥有关,我们的方向是对的。” 林月的红唇一抿,推测道:“人吃化肥的原因只有一个,变异。” “不是变异,鱼还是鱼,绝对不是变异,”赵元一口咬定,吓得有点疯疯癫癫,“绝对不是,不是变异。” “那不是变异是什么?为什么要吃化肥?会死的吧,那周晓晓跟黄青……”赵元停下语无伦次的自言自语,面如死灰地瘫坐在椅子上,嘴里发不出声音。 林月出去了。 张延也离开了李大富家,任务局终于开了,他松口气又很恐慌,明天是最后一天,离开前肯定危险重重,要尽快找到突破口,希望他这次还能延续上次的好运。 . 陈仰觉得那股化肥味一直挥之不去,好像自己嘴里也有,他想吐,正当他要把包里那瓶饮料拿出来喝两口的时候,胃里一阵翻滚,他“哇”一声吐了出来。 摊在椅子上的赵元“腾”地弹起来蹦到门边,浑身颤抖的指着陈仰:“你,你你……” 陈仰抹把嘴:“我只是胃不好。” 赵元“荷荷”喘气,他把头转开不敢看陈仰,仓皇道:“那你休息,我,我也去找线索!”话音没落下就往外跑,晚一步就要被鬼吃似的,差点摔在门槛上面。 “吓成那样,我说的是真话,怎么不信呢。”陈仰揉揉胃部,又吐了几下,他的眼里流出生理性泪水,眼眶很红,哽着喉咙问还没走的少年,“我该不会真变异了吧?” 少年没搭理他。 陈仰清理掉自己的呕吐物,去院里漱漱口回来:“我只跟那孩子说了句话。” “不对,”陈仰站不住的晃了晃,“我还摸了他的头。” 少年似是嫌他烦,捞起拐杖去李大富家的杂物间,把抓在手里的颗粒物放桌上。 陈仰见是化肥,脸上的肌肉用力颤动。 少年看他:“想吃吗?” 陈仰忙不迭把头摇成波浪鼓,完全没有想扑上去的欲望,那就说明他没事? 后知后觉少年的用意,陈仰的心里有几分感激:“你也住在三连桥吧,出去了我请你吃饭。” 少年拨着化肥,唇色浅淡,侧脸是很少见阳光的冷白:“想出去?” 陈仰愣了下,不由自主的生出一个怪异的猜测,脱口而出道:“你不想?” 少年没言语,他捻起一个化肥颗粒放进嘴里,用牙咬着,一副细细品尝的样子。 陈仰:“……”可能真的有病。 . 天黑的时候,陈仰他们依旧没见到周晓晓跟黄青,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岛上也没任何异动,岛民们不像是装的,似乎真的不知道有两个游客出了事。 刘婶家也没情况。 对于陈仰中午呕吐的事,张延跟林月都没过问,看样子赵元目前并没有告诉他们。 陈仰不清楚赵元的打算,只不过他不再接近自己,说话都离得远远的。 林月手机上的时间刚过七点,那位德高望重的戚婆婆通知开会,所有岛民都去后山集合,张延跟了上去。 大人不分男女的去开会了,留在家里的不是行动不便的老人,就是咿咿呀呀的小孩子。 林月跟赵元分两头,趁机挨家挨户搜查。 . 陈仰有重任,刘婶也去开会了,小儿子一个人在家,不知道今晚会不会有异变。他要去看那孩子。 陈仰很怕,还好有人陪他。 “现在过去吗?”陈仰站在屋檐下,“这会不知道要开多久,刘婶要是中途回来,跟过去的张延恐怕来不及通风报信,我们要担心些。” 少年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个石头,扬臂一扔,砰地砸到李老太的窗户上面,清脆声响在寂静的夜晚被放大,听起来清晰响亮。 陈仰心惊肉跳的瞪着那木窗,李老太屋里没动静,睡得很死。 “还愣着干什么?”少年手里的拐杖在他腿上打了一下。 陈仰腿没疼着,精神收到了不小的冲击,他猫着腰走在前面,一路风平浪静的进了刘婶家。 半响陈仰的脸黑了几分,少年拄着拐,走路的声音很大,哒哒哒的,他自己小心翼翼有什么用。 “你留这,我先……”陈仰话没说完,又是一个石头从他眼前飞过,准确击中刘婶小儿子那间石屋的窗户。 “……” . 那一声之后,刘婶家院里静悄悄的,没有出现意料中的响应,那孩子不在屋里。 陈仰的呼吸收紧,他朝身旁的少年挪近,用气声说:“去哪了?” 少年高大的身子趴在双拐上面,低着头若有所思。 陈仰如临大敌,眼珠不停扫动:“家里的化肥应该都被他吃完了,他会不会去了别人家?” 少年突然道:“回去。” 陈仰什么也没问,发软的腿一转,掉头就回李大富家。 . 白天陈仰就把李大富家摸了个遍,知道他家的化肥都放在哪,脚步飞快的直奔目的地。 小院西边,斜对着厨房的杂物间门是开着的,入眼就是几个空袋子,瘪在地上,只有最里面那个袋子是鼓着的。 陈仰杵在门口不敢进去。 少年跨过破木门槛往里走,陈仰怕自己后面有东西,慌慌张张跟着他。 李大富出门的时候把煤油灯灭了,屋里比外面还黑。 月光从门口淌进来,陈仰贴着少年走到最里面那个袋子前,看他抬起一根拐杖,撩开了袋子口。 刘婶小儿子拱在里面!一动不动! . 陈仰倒抽一口凉气,有什么冲到了他的嗓子眼,拼命往下咽才没有往外吐,他瞪着那个男孩,浑身冰凉,想也不想的就往外跑。 一只手钳住他的胳膊,接着就听到令他窒息的声音。 “把他倒出来。”少年说。 陈仰挣扎着摇头。人死了,鬼肯定就在这里,他的心理承受能力要崩。 少年单脚立地,身体的平衡基本全靠拐杖撑着,力道依然大到陈仰无法挣脱,他高大的身型隐在黑暗中,只有一只眼跟小半边脸露出点模糊的轮廓,没有一丝美感,让人头皮发麻。 “快点。”少年将陈仰一推,嗓音低冷,“倒出来,我要看尸体。” 呼——呼——呼—— 冷汗从陈仰额头滴下来,他被少年逼得灰白着一张脸,踉踉跄跄走到袋子另一头,紧闭着眼弯下腰背,哆嗦着拽住袋子两边,胡乱地用力抖动了起来。 “嘭” 尸体倒出来了。 身体还维持着拱在袋子里的形态。 第5章 多晒太阳会长高 陈仰一直觉得少年不是个正常人,今晚更加肯定,他就是个疯子。 少年单脚蹲不下来,又不愿意坐地上,就逼陈仰把尸体捞起来,自己摸出之前没拿出来的手机,开手电筒,弯腰凑近。 几乎跟尸体脸贴脸。 陈仰干呕着说:“化肥味道这么冲,你还敢凑上去。”他没注意到少年忽然看了他一眼,意味不明。 “好了没?”陈仰嘴唇抿的苍白,被他抓着的尸体冰冷僵硬,那温度顺着他的指尖往他皮肉里钻,血管里的血液都冻住了,他根本不敢睁眼,头都不敢抬,很怕看到变成鬼的男孩对他微笑。脑补是人的本能之一,不受控制。 不多时,少年直起身:“走吧。” 陈仰正要把尸体放下来,就听他又道:“等等。” “鬼,鬼来了?”陈仰要昏过去了,他在剧烈颤抖,手里的尸体也跟着晃,少年低声说,“别动。” 陈仰无意识地停止发抖。 少年再次贴近尸体,他把手伸过去,拇指跟食指捏在一起,像是要从尸体眼睛上捻什么东西。似乎那东西极其细微,他没捻住。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咳嗽声,李老太醒了,悉悉索索的像是下了床。 陈仰想起茅房里的木头尿桶,眼皮一跳,李大富忘了把那个放李老太屋里,那李老太要是想解手就不能在屋里,她得去茅房。 以防万一,陈仰把尸体推给少年,迅速把杂物间的门关上。 . 不一会,屋门吱呀一声开了,李老太提溜着煤油灯出来,边咳边往茅房那边走。 茅房在后门外,李老太要经过杂物间,而杂物间里面一片漆黑,煤油灯一照就会看见两人一尸。 陈仰听见李老太咦了一声,他后背僵直,大气不敢出。 “院门怎么是开着的?”李老太连声喊,苍老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有点刺耳的慌乱,“大富?大富?!大富!” 接着就自问自答:“大富开会去了,戚姐要开会,领化肥。” “化肥,化肥啊……” 老人又咳起来,隐隐夹杂着悠长浑浊的叹息,瘪嘴里反复念着那两个字,听着有些瘆人。 . 这一晚岛上炸开了锅。 刘婶家的小儿子萝卜头死了,还死在隔壁李大富家,两只攥在一起的手里都是化肥。这样离奇的死亡方式让家家户户没办法平静。 陈仰几人终于见到了戚婆婆,岛上最长寿的老人,她一身黑大褂,露在外面的皮肤都干巴巴的,满头稀稀拉拉的银白盘起来梳成髻,举止大气端庄,俨然就是名门望族的千金小姐老了的模样,没有半分阴森诡异。 老婆婆不是鬼婆婆,符合岛上的岁月静好画风。但对陈仰来说,队伍里少了两个队友,岛上死了一个九岁小孩,这份安宁就显得格外违和。 . 岛上有老大夫,他被戚婆婆叫来,给刘婶小儿子又是翻眼扒嘴,又是扎针捏四肢骨骼,拍胸打背,一通尸检之后说是没中毒,也没异常,是中了邪。 中邪这个说法似乎不是第一次有了,很轻易被岛民们接受,他们大晚上的全家出动,虔诚的拜拜山拜拜海,对刘婶安慰几句,劝她想开点别太难过,孩子已经没了,日子还要过。 刘婶抱着小儿子尸体,哭喊着昏了过去。 . 岛上的白事讲究老一辈传下来的风俗,中邪死的,尸体不能进家门,要放在山里,入棺,第二日下葬。 半夜三更,棺材被推开,周围凑着几个脑袋。 棺材里的男孩平躺着,双手放在肚子上面,身上穿着他母亲给换的青褂子,新的,他的脚上也有一双新鞋,绒布的,大红色。 陈仰盯着那红棉鞋,脚踝窜起阴寒之气:“会变成红衣厉鬼吧。” 赵元牙齿打颤:“哥,你能不能别动不动就鬼啊鬼的,说多了,它还以为你想见它,就来找你了。” 陈仰:“……” 一旁的张延说:“一个任务里只会有一个杀人的鬼,不然现实世界进来挂了的,任务世界挂了的,都能在死后有仇报仇有怨报怨,那不就乱套了。” 陈仰后退到坐在石头上的少年身旁:“这个世界的鬼魂也有限制?” “都说了别鬼鬼鬼的,你们还说个没完?!” 赵元跟陈仰同时说话,音量盖过了他。张延跟林月没听清陈仰说的是什么。 陈仰还想问,既然每个进来的人都有身份号,那会不会每个任务都是同一个世界背景? 算了,张延跟林月才第二次进来,知道的多不了,他隔着外套摸摸里面口袋的身份号,还是他自己慢慢找答案吧。 . 月黑风高,看尸夜。 张延把头伸到棺材里,隔着点距离查看:“身体看着并没有异常,像睡着了。” 林月拿着手机照明:“死尸也不是这个味道。” “肯定不是中邪。”站远点的赵元说,“也不是什么病毒感染,花草植物跟海鲜等等都好好的,说明空气水源没问题。”他的眼睛一亮,“有没有可能是巫蛊?” “不太可能。”张延有不同的看法,“应该是某种诅咒,只是,这次的不同于我上个任务里接触到的那种氛围,表面平淡不凶险,我没什么头绪。” 就是不知道什么诅咒要活人吃化肥?那两个新人的尸体也没找到,白死了。 “不对啊!” 赵元忽地大叫,满脸奇怪的指着棺材里的尸体:“就算换了衣服,那口鼻头发里也总有吧,陈仰不是说化肥的味道很浓吗,我怎么一点都没闻到?” 张延跟林月闻言都是脸色一变,他们第二次做任务,经验还是不够,竟然忽略了这个细节。 赵元看到了他们的反应:“你们也没闻到化肥味?” “没有。”他们异口同声。 赵元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是,人多的一方是对的,所以……他抖着手指向不知何时垂着头,看不清神情的青年:“只有你,只有你闻到了那味道!”接着就又抛出一枚重磅炸弹,“你今天中午还吐了!” 本来不想说的,总归是队友,哪怕是临时的,碰一块也是有缘,可他害怕的还是说了。 . 陈仰被三道视线诡异的盯着,有点冷,他把手往口袋里一揣,摸到了钉子跟一圈铁丝。 张延看着他,蹙眉道:“看来你已经中了诅咒。” 陈仰没说话,隔着一点距离,棺材里的化肥味道还是飘到了他的鼻息里,他的呼吸不太顺畅,眼睛被刺激得想要流泪。 氛围紧张,陈仰不经意地挪动腿,他碰到了冰冷的硬物,是少年的拐杖,紧贴着他的裤子,这让他有种自己不是一个人的感觉。 陈仰绷着的身子放松了一点,思绪就活跃起来,那男孩尸体从李大富家抬出来的时候,岛上的人都来了,里外围着,嘴都被扒开了,他仔细一回想,发觉他们并没有露出闻到化肥味,惊慌掩藏的一面,只是纯粹的为刘婶感到悲痛。 还有刘婶自己,她也闻不到,不然早就发现了小儿子的异常。 陈仰想到这儿,目光在张延林月赵元三人身上游走,心底冒出一个古怪的猜想,会不会其实是他们都中诅咒了,只有我是正常的? . 那个猜想陈仰没说出来,没有信任的队伍很脆弱,经不起试探。 “看样子诅咒确实跟化肥有关,却不是一中就死,陈仰你也别慌,”张延出声打破了寂静,“找到中诅咒的原因,我们几个没中的就能避开,也能想办法完成任务出去。” 赵元听了张延的一番话稳定下来,看向陈仰的眼神就有些尴尬,他犹豫着走近点:“哥,对不起,我刚才,我也是怕,我才十八岁,不想死在这里。”说着就哽了哽,手臂搭上眼睛,抽抽嗒嗒的哭了起来。 恐惧跟求生欲逐渐侵蚀着一个正值单纯的少年人。 陈仰瞥瞥差不多同龄,却把脑袋埋在腿间睡觉的少年,一阵无语。 赵元一发不可收拾,哭丧似的,嚎啕大哭。 “死了一个哭哭啼啼的,又来一个!”林月厌烦的冷了脸。 “行了!”张延再次维护队友,温声说,“陈仰,你是早上从死者嘴里闻到的化肥味吧,你回忆回忆当时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陈仰透露了跟那孩子相处的细节。 . 张延陷入沉思,赵元哭累了坐在地上发呆,林月还扒在棺材边检查尸体。 陈仰起身巡视山林许久又坐回去,少年已经醒了,一只手搭在腿上,一只手揉着眼睛,一下子变得无害。陈仰看得愣了愣,凑近他问:“你是不是也没闻到化肥味?” 少年揉眼睛的动作不停,不承认,也没否认。 陈仰知道了答案,瞄他半天,用只有他能听见的音量说:“我对化肥没食欲,这是你亲自帮我检验过的,也只有你知道,别告诉其他人。” 少年耷拉着眼帘,眉骨藏在额发投下的阴影里,刚睡醒都没多少精神,恹恹的:“你除了在尸体身上闻到化肥味,还闻到了别的。” 笃定的口吻。 陈仰一顿,狐疑的说:“有吗?” 少年侧头看他那副迷糊样:“要不我带你到棺材那边,让你再闻闻。” 陈仰头发丝都在抗拒,人也立马清醒了:“我想想!” 少年不催促,安静的坐着。 “想不出来,”陈仰自顾自的说,“似乎我应该是闻到了什么,就没具体的记忆,现在多闻几遍也一样,描述不出来。” 少年:“蠢。” 陈仰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声惊叫打断。 “你会说话啊?!”赵元只听清了那个“蠢”字,不敢置信的瞪着他旁边的少年,“我还以为你是哑……” 对方平静的看了他一眼,他不寒而栗,声音戛然而止。 张延跟林月都没投过去目光。 这个少年看不出深浅,性情古怪,离开拐杖就走不了,堪比残疾,去不了几个地方,用那张脸倒是能从小姑娘们那获取信息,但对方显然绝不会用。他们没必要去花心思了解并接触,不交好不对敌,无视就好。 再说,还有一天就到任务时间了,他们只想避开诅咒,活着出去。 . 几人警惕的守着棺材,等尸体发生异变。 “开会那时候,我跟过去偷听到每家都有订化肥,按人口订的,是戚婆婆的意思,大家都听她的。”张延说,“明天他们都要往家里拖化肥。” “那么多,放哪啊?”赵元嘀咕,“这的人住的都是小院带几间屋子,面积都不大。” “我听他们提到了地窖。”张延说。 赵元猛地抬头看向林月:“我没发现地窖!” 林月的表情很难看,她也没,他们今晚分两头摸进岛上那些人的家里,虽没全部查探完,一半是有的,却没什么发现。 现在看来,他们漏掉了地窖。 “我看也别挨家挨户搜了,太浪费时间,就去那个戚婆婆家,”林月有些焦躁,“她让大家订的化肥,肯定知道诅咒。” 陈仰望着山中鬼魅似的月影,听赵元说:“那老婆子要是知道诅咒,那怎么看到刘婶小儿子死没慌?” “十有八九跟我们一样,闻不到那孩子嘴里的化肥味。”说到这里,张延的视线从中诅咒的陈仰身上掠过,“她只是有怀疑,不确定,接下来一定会做些什么。” 赵元打了个抖:“那我们现在去她家?” “再等等,凌晨一点左右去,就我们三。”张延对陈仰说,“你们留在这。” 陈仰点点头:“行。” . 时间一到,张延三人就离开了,棺材显得尤其醒目,陈仰有种山风变阴风的错觉,他抱着胳膊搓搓:“你冷不?” 少年不语,陈仰明目张胆的打量他,运动衣没自己的厚,领子里面隐约有一点蓝色条纹,像病服。 本以为他是从医院治疗完回来的陈仰眼一睁:“你是偷偷从医院跑出来的?” 少年答非所问:“有吃的吗?我饿了。” 陈仰:“……” 棺材边,陈仰把一板奶片给少年,在他古怪的眼神下解释:“我妹妹喜欢吃,她不在了,我总买了放兜里,就吃惯了。” 少年没问不在了背后有什么,只是接过奶片,沉默着抠一片含住。 陈仰自己没吃,他闻着化肥味,看着棺材,想着躺在里面的尸体,实在是没胃口。 “我打听到那戚婆婆一百一十五岁,是岛上最长寿的。”陈仰找话题化解紧张感,“岛上九十岁以上的有好几个,平均都活的挺久,水土很好的样子。” 山下突然出现了星星点点亮光,正在移动,陈仰腾地站起来:“不好,有人进山了!”他没有耽搁,火速把少年带到自己早就选好的藏身地。 . 进山的是醒过来的刘婶,还有李大富在内的几个汉子,他们人手拎个煤油灯跟铁锹,一路来到了停棺地。 刘婶踉跄着扑到棺材上面,哭声凄厉。 李大富把煤油灯挂在附近的树上,其他人也照做。棺材四周亮了一块。 陈仰往半人高的杂草丛里躲了躲,看到李大富他们都去了一处,叽里咕噜了会就开始挖土。 沙沙声被风一卷,陈仰闻到了土腥气:“他们在挖什么?” 少年:“埋棺材的坑。” 陈仰起了层鸡皮疙瘩:“那怎么大半夜挖?” 问完意识到这是岛上的风俗,跟诅咒有关,他小心拨着草叶盯紧棺材:“说起来我下午进山里找张延说的那些水缸,顺便在那一片转了转,看见了不少土包,那应该都是坟墓,没有立碑。” 少年坐在草上,淡淡道:“不立碑,不祭拜,死后没人认领。” 陈仰刷地转头看他:“那不就是孤魂野鬼?” “看样子是做了坏事不敢立。”陈仰沉吟着,自问自答。 一定是很老的秘事了,知情的极少,大多都不知道,却还是遵守不给死了的亲人立碑这个风俗,可见戚婆婆的威信之高。 岛上的皇太后。 . “二子!” “二子!二子啊!” “二子!” “二子!” 刘婶在喊小儿子的名字,叫魂一般,每一声听在人耳朵里都像濒死的乌鸦叫声,泣血阴森。 陈仰有个毛病,喜欢数数,上岛的时候数了船员们搬的化肥,现在数起刘婶喊的次数,他数着数着,呼吸一滞; “你有没有感觉后面有东西?”陈仰用气声问。 少年没理他。 这不影响陈仰发挥想象力,他神经质的抓抓脖子跟后背,又拍拍两边肩膀,还是觉得后背发毛,就在他打算坐到少年前面去的时候,蓦地听到一声巨大响动。 “嘭——” 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那声响是从棺材里传出来的。 陈仰想到那是什么,白着脸望去,棺材盖飞到了地上,大片大片的白绒从棺材里飞了出来。 刘婶吓昏厥了过去,李大富几人惊恐的丢下铁锹跑下山,边跑边发疯的大叫。 炸了! 棺材炸了! 蒲公英!都是蒲公英! 第6章 多晒太阳会长高 尸变了! 陈仰看着那些随风飘散的蒲公英,无声地张了张嘴,这跟他想象中的变异不一样,尸体并没有变成恶心的怪物,却更加令他悚然。 蒲公英往这边来了,陈仰吸口气,声音有点抖:“飞到我们身上会不会有什么事?” “不管了,我们还是赶快跑吧。”陈仰说完转身就跑,又突然刹住车回头看还坐在地上,背对着他的少年,对方跑不了。 少年本就穿着黑色的衣服,背影几乎与寒凉的夜色融为一体,陈仰看一眼已经飘近的蒲公英,一咬牙:“我背你。” 陈仰不等少年回应就把双拐一收,火速将他拉到自己的背上,动作很利索,没半分迟疑。 少年瞳孔紧缩,全身紧绷得厉害,面色十分阴沉:“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逞什么能,拐杖你拿,我好托住你。”陈仰不由分说地把拐杖塞给他,一股脑的背着他往树林深处飞奔。 耳边的呼吸声很沉,修长的身形却很坚定,少年面无表情的沉默了会,偏头观察风向。 “往左。”少年道。 陈仰的脚下意识一转,跑的更快,把他托的更稳。 . 等陈仰停下来的时候,他已经背着少年踩过一条极为偏僻的小道跑出了树林,绕到了戚婆婆的老屋后面。 陈仰低估了少年的重量,真没想到会那么沉,他两条腿打颤满身大汗,扶着墙喘个不停。 辛亏他出事之前打了很多年的篮球,在康复院的那段时间又比较配合治疗,底子还在,不然真的坚持不下来。 陈仰喘着抹了把脸,手猛地僵住,脸上身上温热的汗瞬间冷下去:“我知道了!” 少年拄着拐看受伤的那只脚:“知道什么?” “味道,我知道除了化肥味,我闻到的别的是什么了。”陈仰把擦汗的那只手伸向他,“你闻闻,就是这个。” 少年低头一闻:“植物汁液的味道。” “对。”陈仰垂头捻着指尖不知道什么时候沾到的淡绿色,原来那孩子死的时候,就已经不是人了。 “凡是有因才有果,善恶到头终有报。” 陈仰喃喃,眼前浮现倒在血泊里的妹妹,在他砖头下停止呼吸的罪犯,脑子里针扎般的疼了一秒。岛上摊上这样的灾难,到底是做了什么? 见少年还在看屈着的那条腿,陈仰关心的问:“我背你的时候让你磕到了?” 少年:“嗯。” 陈仰:“……那对不起,是我没当心。” 少年:“嗯。” 陈仰:“……” 谢谢呢?陈仰无奈的摇摇头,没去计较这点小事,自己背了他,他指路,他们一起摆脱蒲公英群,算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合作。 少年摸出药瓶,晃了晃,还剩六粒,他倒两粒放进口中,滚了滚喉结咽下去:“为什么不跟他们一样?” 这话来的突兀,没头没尾,陈仰却听懂了,他不打趣不故弄玄虚,实话实说:“我们在现实世界有打照面,和其他几个人不同,我也相信我的直觉,你值得我信任。” 少年不再言语,吃完药的他身上似乎多了几分散漫,疑似还有那么点……平和? 陈仰吐口气,这种不露声色看不透,明明沉寂内敛却又莫名有种危险暴戾感的人,其实在生活中最好不要打交道。可现在处境特殊,就要特殊对待。 陈仰不太道德地想,要不是这个少年腿伤了,离开拐杖就走不了,张延他们又过于理性自私不管所谓的废物,他还真的很难找到接近的机会。 而且这个少年也没有很排斥自己。 . 今晚岛上才平静没多久就又乱了起来。岛民们没有谁怀疑棺材里的尸体被人弄走了,偷偷替换成了蒲公英,因为这个季节根本不会有蒲公英,还不到月份。 那就是尸体变的,尸体炸了。 好多都在说刘婶小儿子肯定不止是中邪,是得罪了神灵,触了大忌,死了都不放过,他们不能跟刘婶近了,免得倒霉。 戚婆婆让几个性子稳的拿着火把去烧山,确切来说是要烧蒲公英,因为蒲公英太多了,飘得依附在树梢草木上,到处都是,点一把火是最好的了。 . 张延林月赵元三人还在戚婆婆家,他们躲了一阵,趁她出门就抓紧时间翻找。 三人没有找到地窖。张延跟林月怎么细心都是零收获,倒是赵元大糊刷,这翻一下那翻一下,误打误撞地发现了一个匣子,很古老,里面是空的。 但空匣子不是随便丢角落里,放的很谨慎,不得不让他们重视。 “那个老婆子不好对付。”张延看了看山里的浓烟滚滚,火势冲天,语气有些沉。 “废话。”林月在看一地的佛珠,他们偷偷潜进来时,戚婆婆在念经,没念一会佛珠就断了,她也不捡,拉开抽屉拿出一串新的,继续拨。 直到山里发生突变,外面喊叫连连,戚婆婆拨佛珠的动作才停下来,那串珠子被她攥了大概一分钟。 林月因为角度的原因,从那一分钟里清晰看到了戚婆婆的恐惧,之后就没了。 戚婆婆走时还记得带上门,慌而不乱,这一点透露出一个信息,即便她不是处理过类似的事,至少也亲身经历过。 外面的嘈杂还在持续,小孩哭大人叫,岛民们惊魂未定。 “还好看棺材的不是我。”赵元揣着匣子,稚气未脱的脸没什么血色,“你们听到外面喊的了吧,尸体成了蒲公英,太吓人了,我还是喜欢电影里的异形,宁愿恶心也不喜欢这种猎奇又惊悚的情节。” “也不知道看棺材的那两人怎么样了。”他替陈仰跟那个帅哥担忧,有几分真心。 “扣扣” 木窗倏然被敲,屋里三人都是一惊。 “是我。”窗外传来陈仰的声音,“戚婆婆回来了,你们快出来。” . 不多时,五人在屋后汇合,交换完信息就靠墙而坐,集体沉默。 空气里有草木燃烧的烟味,火还在烧,那一片山要烧没了。 匣子从赵元手里转给张延,再到陈仰,最后是林月,她看了会,咔咔拍下几张照片就递给少年,还往他身前送了送。 大概是正对着这副画卷,又有月色披身,冲击过于强烈,早就玩透风月场所的林月有些恍惚,一时不查做出了这样小女生的举动。 然而少年没接。 陈仰在林月因难堪而发出的嗤笑声里拿走匣子,继续检查,他把里外都细细摸了一遍,反复瞄着盖子上面的一串凹凸,突发奇想:“你们说这是不是文字?” 大家都愣了一下。 张延说:“岛上用的是汉字。” 陈仰指腹下是沉重的年代感:“会不会不是岛上的东西?” 林月盯着他:“那怎么会在岛上?” 陈仰手下动作不停,他描得仔细,把几个凹凸死记下来:“留下的,落下的,偷的,捡的,抢的,原因很多。” “文字不文字的,我们也看不懂啊。”赵元难得清醒一回,“匣子里的东西还不见了,我觉得不像是老婆子拿的,要不是她,那会是哪个?她那么会收拢人心,岛上还有异心的家伙?” “还有还有,”他两手薅着短短的头发,头皮屑轻飞扬,“你们说说,匣子都空了,她怎么不扔掉,反而藏起来?” 陈仰扭头看赵元:“你是在哪发现的这个匣子,戚婆婆的床底下?” “不是,”赵元摇头,“离床很远。” 陈仰听赵元描述大概方位,眼皮一跳,戚婆婆极有可能是怕这个匣子。里面的东西没了还是怕,不是不想扔了匣子,是不敢。 陈仰认真思索着,冷不丁地听见赵元“咦”了声:“你脸上的划痕……” 他正要随意说是树枝划的,就听对方喃喃:“是红色的啊。” “……” . 陈仰把匣子往身旁的少年怀里一丢,话是问的赵元:“不是红色的是什么颜色?我现在还是人。” 赵元尴尬的说不出话来,他跟张延林月都没挨着陈仰坐,中了诅咒的这位,他们各有防备。 张延让林月打开手机对着陈仰,他单手撑着地,身子尽量凑近,瞧了瞧,没瞧出异样。 “诅咒的情况十有八九是因人而异,身体发生的变化不一样,你不一定就变成蒲公英,也不一定喜欢吃化肥。”张延说。 陈仰听到后半句,心情不太好了。 “砰——” 少年的拐杖扫到了一块石头,陈仰分了神,不再慌自己究竟中没中诅咒的事。 . 陈仰几人一商量,回了李大富那。 年纪越大,诡秘的事见的就越多,戚婆婆的岁数最大,但是暂时不好跟她正面碰撞,长寿的除了她,其次是那几个上了九十岁的老人。 李老太就是其中之一。 这会李老太没睡,她一个人佝偻着背站在门口,花白的头朝一个方向歪着。 陈仰走过去:“老太太,你怎么站在这?你儿子呢?” 李老太没反应。 这时候大家的心里就有点发怵了。 陈仰顺着老人视线停留的方向看看,只有一片火光,他拔高声音靠近她的耳朵喊:“老太太?” 李老太布满老年斑的脸动了动,苍白的瘪嘴张合了一下。 陈仰的表情瞬间一变,飞快冲身后几人低声道:“老太太嘴巴里有化肥味!” 这话一出,张延跟林月立马后退,赵元呆呆站着,反应有点慢,回过神来也跑了。 陈仰不排除是闻到化肥的气味才中的诅咒,他们能不躲? 这么几秒时间,气氛就大变了样。 陈仰用余光瞥一眼远远躲在草堆边的张延他们,默了默,转头去看依旧立在原地的少年,跑不掉拄拐走开是可以的。 不管是无所谓,不当回事,还是不怕死,总之没走。 . 陈仰不指望少年问话,只要待着就行,他担上问话的工作,有意无意的用正常的音量试探:“老太太,刘婶家小儿子又出事了你知道不?” 李老太这回好像是突然不耳背了:“刘婶家的变成了蒲公英。” 陈仰咽了口唾沫,点点头:“对,成了蒲公英,说是在棺材里炸了,现在山里烧起来了,我们几个都很害怕。” 李老太浑浊的眼从他身上移向少年,又去望草堆那里的张延他们:“少了两个。” 陈仰的头皮一凉:“他们不知道上哪玩去了还没回来。” 李老太苍老的声音说:“不能乱跑啊。” “是,我们也很担心。”陈仰说,“可是现在岛上出了这种事,我们不敢去找他们。” “太恐怖了,人死了怎么会变成那样,我们都是无神论者,这世上难道真的有神灵……”陈仰话没说完,就发现老太太伸着脖子凑近自己,头皮更凉了。 李老太张着嘴,化肥味刺鼻:“有。”她那双浑浊的眼神很散,不知道在看什么,“有啊,有的。” 陈仰压制着干呕:“那刘婶小儿子真的得罪了神灵吗?他还只是个小孩子,能怎么得罪……” “娃,你们几个怎么还不出岛?让大富送你们走,要快啊!要快!”李老太焦急的声音打断陈仰,她又说,“走不了。” “大富走不了了,没人送你们出岛了。”李老太眼里的浑浊霎那间褪去,涌出剧烈的惊恐跟悔意,又变得浑浊,她望着火光叹了口气,神神叨叨的,“一个都走不了。” 门前的空气凝固了起来。 . 陈仰见老太太回了院里,他的视线一路跟随,看见了堆放在板车旁的化肥,有十一包,地上放着个空袋子。 风一吹,那袋子擦着地面飘起来一点,那声响让人全身发毛。 陈仰小声问一直趴在拐杖上面的少年:“你想吃化肥吗?” 少年没出声。 陈仰说:“我现在也还不想。” “怎么办,我有点想吐,要憋不住了,老太太嘴里那味真的……”陈仰突然瞪大眼,少年也皱起了眉头。 李老太腿脚很利索的拿了一把铁锹出来,三两下就在门前挖了个坑,她站进去,把挖出来的土往坑里埋。 陈仰抓紧少年的拐杖:“她在干什么?” 少年:“把自己种进了土里。” 陈仰打了个冷战,结巴着喊:“老,老太太?” 李老太木然地种着自己。 坑挖的不深,土埋到李老太小腿,用铁锹背压严实,她的四肢眨眼间就拉得很长,成为一根根的枝干,整个人变成了一棵形状怪异的大树。 李老太的面部开始扭曲,一点点化作僵硬的树皮。 目睹这一幕的众人感觉一股寒意缠上他们,从里到外都泛着凉气。 . “你们不进屋,站在门口干什么?”李大富和一对父子跑过来,他看到了陈仰他们看到的,矮瘦的身子猝然僵住,粗噶的嗓子抖得不成样子,“我妈呢?” 没人回答。 李老太的头有一半还在。 跟过来的那对父子吓失禁了,尿骚味很快蔓延开来。 李大富黝黑的脸剧烈抖动着,他朝陈仰几人吼的更大声,目眦尽裂,神态凶狠癫狂:“我他妈问你们,我妈呢?” 陈仰在竭力组织语言,少年是置身事外的漠然,张延跟林月在看树,眼里是掩不住的震恐,他们顾不上理会不敢面对现实的李大富。 赵元的心性是几人里面最青涩的,躲不开李大富要吃人的可怖目光,直接就受不了的崩溃大哭:“你不是看到了吗?” “那就是你妈!” 他指着还有一点人皮没变成树皮的老树,冲李大富大叫,“那就是!” “放你娘的狗屁!”李大富瞪着布满血丝的眼冲上去,嘶吼着一脚把赵元踹开,正要补第二脚,他通过对方的表情变化察觉到什么,转过脸一看。 门前老树垂下枝桠,树叶随风摇曳。 李大富愣愣的,脚下一晃,直挺挺的倒在地上,头“砰”地一下磕上去。 下一刻他就手脚并用的爬起来,撞开门边的陈仰跑进屋里,出来时手里攥着一把砍柴刀。 “这不是我妈!这不是我妈!”李大富跑到树下疯狂挥动砍柴刀,淌着血的脸极度狰狞,“怪物,这是怪物!” “咔嚓——” 老树被砍倒在地,枝叶被毁的七零八落。 李大富踉跄着把砍柴刀一扔,抱起一把断碎的树枝跑进厨房,哆哆嗦嗦的全数塞到锅洞里,神志不清的喃喃:“烧掉,烧掉,都烧掉。” 第7章 多晒太阳会长高 李大富砍树烧树的画面,对见证老人种自己整个过程的陈仰来说,和弑母碎尸一个概念,区别是没有血肉模糊,不见一滴血。 躯体成了树。 前一刻还在跟他说话的活人,在他眼前变异了。 先是刘婶家小儿子,接着是李老太。 烧不尽的蒲公英飞到山下,落在屋里屋外,除不尽,门前砍断的老树只留下一截粗树根,被一把火烧成了黑炭,却怎么也挖不出来。 这座小岛岁月静好的罩子彻底被打破,四分五裂。 . 陈仰他们作为外来人,撞上了岛上的两起离奇事件,以为戚婆婆要杀人灭口,却没想到她只是让船老大送他们出岛。 以往渔船出海都很讲究,要看涨潮退潮,还要顾着海上的神灵,得让戚婆婆卜算时辰,这次什么都不管了,连夜送走,也不管少的那两个游客,只要他们离开小岛。 赵元天真的说这么看,戚婆婆还是善良的,不坏。 没人理他。 . 船老大赶牛犁田似的,把陈仰他们赶上船,也不叫他们把看到的事烂到肚子里,什么都不提。 大概是知道就算他们说出去了,也不会有人信。 船还是来时那一艘,除了李大富,经验丰富的船员们都在,似乎一切会很顺利。 然而海上不知怎么突然起了大雾,船一直围着小岛打转,根本出不去。 陈仰他们又回到了岛上。 . 船老大跟船员们都跟见了鬼一样,这雾来的蹊跷,毫无预兆,也不是他们遇过的任何一种,他们第一时间就通知了戚婆婆。 一起过去的还有陈仰几人。 没多久他们就站在屋里,提前跟戚婆婆打上了照面。 戚婆婆没立即招呼他们,而是把三柱香点燃,放进搁在堂屋长桌上的香炉里,虔诚的拜了拜,这才掐着串佛珠转身,让他们坐。 老木的椅子,跟屋里其他家具是成套的,不知道是什么木头,看起来很有古韵,闻着有淡淡的木香。 屋内点着两盏煤油灯,在香炉一左一右,光线还算明亮。 戚婆婆靠着太师椅,慢悠悠拨了会佛珠,眼皮耷拉着开口:“雾的事我已经听小成说了。” 小成这个称呼让陈仰几人有点微妙,满脸络腮胡,凶神恶煞的船老大在她嘴里如同个孩子。 “那雾一时半会也散不掉,只好让几位继续在李大富家住着。”戚婆婆不徐不疾,姿态庄重沉稳,“如今岛上出了意外,招待不周,还望体谅。” 这架势,就差开口一句“老身”了。 戚婆婆停下拨佛珠的动作,端庄优雅的端起茶杯抿口茶,末了将茶杯轻放回去,面容沟壑纵横,目光慈祥的看过来。 “另外,岛上的风光再好,也比不上自身安全重要,老婆子我希望几位老实待在李大富家,没事不要出门,也别去碰他家门前那棵老树,等雾散了,我会再派船送你们出海。” 话落就合上眼,佛珠又拨了起来。 张延看大家都没出声,就径自问道:“戚婆婆,请问李大富现在怎么样?” 戚婆婆:“疯了。” 满屋寂静。 . 陈仰见老人的腕部挂着个玉镯,色泽剔透,拨佛珠的那只手上还有个血玉扳指,都是好东西。 被松垮垮的皮肤衬着,有种鲜活跟衰老交错的感觉。 “那刘婶呢?”陈仰问。 “也疯了。”戚婆婆悲悯的叹道,“疯了的会伤到其他人,老婆子只好暂时将他们关了起来。” 众人都没说什么,一晚上就死了两个,疯了两个。还有,人关在哪?真的只是关起来了? 陈仰观察着这个一百多岁的老人,猜着她在这场诅咒里扮演着怎样的角色,有没有发现匣子不见了。 诅咒开始了,来势汹汹,她会做些什么。 “戚婆婆,我们几个本来都是相信科学的,现在岛上发生了我们听都没听过的事,弄得我们很慌,又不能离开,”赵元哽着嗓子,“我们不会有事吧?” 说着还打了个抖,不是装的,是真的被吓得魂都要掉了。 戚婆婆和蔼的看向他:“只要你们配合,会没事的。” 赵元:“……” 这话说的更怕了,配合?怎么配合?不会对他们提出奇怪的要求吧? 半天都没发言的林月凉凉道:“真的是神灵作祟?” 戚婆婆的慈祥庄雅终于出现了裂缝,露出的是藏在底下的凛然:“姑娘,你这话是大不敬,神灵怎么会作祟,神灵只会赐福跟惩罚!” 林月摆出松口气的样子:“既然是这样,那我就放心了,我们几个不是岛上的人,来了这儿才一天,也没干什么坏事,想必神灵不会伤害无辜的人。” “不过……”她话锋一转,似是不安的自言自语,“就是不知道害死刘婶小儿子跟李大富母亲的到底是不是神灵惩罚,万一是邪物怎么办?” 戚婆婆这么不带表情的看着她,眼角的皱纹都是深暗的。 感受到了危险,林月抠着木椅扶手的指甲断开,脆弱的神经末梢在颤,她忍不住想先下手为强,抄起椅子砸过去。 “戚婆婆,我们先走了!”陈仰登时站起来,拉起低着头打瞌睡的少年,不由分说的给张延赵元使眼色,并让他们叫林月。 一行人快速离开了。 . 林月的精神状态不好,她这次冲动冒险的试探,谁也没扒着不放。 收获也有,戚婆婆的反应在他们意料之中。关键是要知道邪物是什么。 岛上家家户户都有亮光,现在没谁出来晃了,也不敢把灯吹灭,怕什么东西跑进家里,就这么点着。 陈仰边走边说:“雾肯定是诅咒引起的,就像李老太生前说的那样,一个都别想走,一个也走不了。” 赵元的脸一白,继而自我安慰道:“没事的,雾不散就不散,困的是岛上的人,不是我们。反正我们的任务就是待两天,我们再撑一天,时间一到不用坐船,眼一闭一睁直接就回去了。” 后面响起张延的声音:“恐怕不是这么简单。” 几人都停下来看他。 除了少年,他还在拄拐哒哒往前走,陈仰扯住了他后面的衣服。 张延跟陈仰说:“当初在船上,我从你口中得知李大富说我们要来岛上待两天,就以为这是任务,只要活够时间就能完成。” 赵元控制不住地插嘴:“难道不是?” “现在看来是我被信息误导了。”张延沉沉地说道,“任务应该是查清诅咒,跟时间无关。” 赵元哆嗦道:“也就是说,即便待完两天,或者三天,四天,只要没查清诅咒是怎么回事,阻止不了,我们就还要留在岛上,面临诅咒爆发?那我们岂不是完了?!” 张延话到嘴边,被林月打断了:“这有什么好讨论的?” “任务是不是在岛上活两天,明天一早不就知道了?!” 林月的精神状态更差,脸都扭曲了,声音也冷尖起来。 张延看着她的背影,拧拧眉:“哎,她的情绪越来越不稳了。” 赵元听着他担心的口吻,发自肺腑地感慨:“你们真的是过命的交情啊。” 落后几步的陈仰:“……” . 林月是第一个到李大富家的,她没进去,就站在门前站着,眼睛也不乱瞟,等其他人到了才往里走。 张延跟赵元也没张望,他们匆匆跨过门槛,门前被火烧过的树根被他们强行忽略了。 陈仰倒是看了看,树根周围的土被挖的乱七八糟,黑色的根须却死死钻在里面,不知道钻了多深,挖不掉。 岛上的人也不敢再挖了,就成了这样。 黑炭树根钉子一般钉在门前。 陈仰回头问身后的少年:“你有什么看法?” 少年的嗓音里泛着困意:“没有。” 陈仰看他今晚拄拐走了不少路,一声不吭,心里就有了点同情,再一想到他进这鬼地方很大可能是被自己牵连的,黑户一个,心情就更复杂了。 “给你的奶片还有吗?”陈仰问道。 少年一顿,侧头盯了他一会,沉默着抬起一根拐杖指指树根:“死亡与新生。” 陈仰的脑中一闪而过什么,没抓住:“什么意思?” 少年不语。 陈仰见他不再多说,摸摸鼻子道:“今晚就死了两个,诅咒扩散的很快,明天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样。” 少年把木门开大些,拐杖搭进去,再是右脚:“进来,关门。” 陈仰不合时宜的感叹,这位的发音不知不觉顺畅了,找不出一丝最初的生涩,他小跑着跟上去:“你有打算了?” 少年:“天亮进山。”转而又道,“就你跟我,不带别人。” “好,我们偷偷去。”陈仰转身关门的时候,看到什么,呼吸猝然一滞。 黑色树根上长出来了一根细细的嫩绿枝桠,在夜色下生机勃勃的对他摇晃着,像是老太太在跟他招手。 陈仰仿佛迷了神智,脚往那边迈,后面一股大力将他扯回了回去,他还有点呆:“老太太有话跟我说。” 少年扯着他,五指加重力道:“说什么?” 陈仰疼得回了神,他看着那还在晃的枝桠,脊背一阵阵发凉:“……让我给她施肥?” 少年松开他的手臂。 陈仰感觉炭化的树根正在复活,他的心脏猛跳起来:“杂物间有化肥,要不我去弄点出来试试?” 少年:“那些化肥不能动。” 陈仰:“为什么?” “明天你就知道了。”少年把他拽进来,用拐杖将木门一推,砰的关上了。 门一关,那根细嫩的枝桠垂了下去。 第8章 多晒太阳会长高 陈仰以为少年不让他叫上张延三人是怀疑他们,没料到他是嫌他们又丑又烦。 烦可以理解,丑就恕陈仰理解不能,那三人哪个都不丑。 陈仰跟少年到棺材停放地时,天蒙蒙亮,周围一大片都火烧得光秃秃的,像个被火星砸过的大黑坑,不见寸草,看不出丝毫之前的繁茂幽静。 陈仰昨天吐了几次,早饭又没吃,胃里空荡荡的,他抠三个奶片放嘴里含着,那一板剩下的都给了少年。 “你去那边。”少年疲倦的眼轻掀,给他指了个方向,“找到了喊我。” 陈仰不知道要找什么,他也不问,点点头就去了。 少年垂眸看手上的奶片,动了动眉头,下一秒就收进了运动衣的口袋里。 . 天色渐渐明亮,晨曦洒到这块坑里,淋了各自寻找的两人一身。那一抹金色就要盖住昨晚滋生的诡异,直到陈仰挖出小半块石碑。 少年闻声拄拐靠近,看他直接用衣服擦石碑,太阳穴一抽,嫌弃道:“你背包里没纸?” 陈仰:“……有。” 结果用完一包纸巾,石碑也没擦干净,坑坑洼洼间还是灰不拉几脏兮兮的,看不清上面的东西。 “你在这等我。”陈仰起身跑了,返回时手里捧着一个大宽叶子,他走到石碑前把大叶子倾斜,半瓢水淋了下去。 “树林里不是有一些大缸嘛,离这不算远,水就是我从那里弄来的。”陈仰下意识给少年说了一声,蹲下来再去擦石碑。 慢慢的石碑上的东西清晰了起来,是被泥土跟时间腐蚀掉大半的碑文。 尽管只有零零散散的一部分能看见,陈仰的心跳还是快了起来,他用手细细摸了两遍,激动的抖着手从背包里拿出匣子。 一对比,碑文果真跟匣子上的是同一类文字。 陈仰腿一软,对着石碑坐下来:“和我猜的一样,岛上存在过另一种文明。” “现在生活在岛上的这些人是外来的……”他转着脖子仰头看少年,眼里有找到线索的兴奋,“我们应该很快就能出去了。” 少年俯视他半响:“还早。” 陈仰冷不防被泼冷水,也不生气,只是不解:“怎么会,大脉络已经出来了,只要搞清消失的文明背后的真相,就能知道诅咒的根源。” 少年道:“你忽略了两样东西。” 陈仰在他的提醒下明白过来,人心跟人性,他忽略的就是这两样,会把事情变复杂,是大阻碍。 想到目前为止岛上都不像有鬼,陈仰的信心稍微恢复了一些:“石碑怎么办,重新埋进去?” “不能埋,”少年说,“你把石碑旁边的土弄了弄,做出是它自己从土里长出来的样子。” 陈仰清楚了少年的意图,不禁多看他两眼,觉得张延三人认为他是废物累赘真的打脸:“你怎么知道山里有石碑的?” 少年:“我不知道。” 陈仰没怀疑,这一圈茂密的草木都烧没了,要是有线索就会藏不住,对方是抱着找找看的心思,没有就算。 说起来昨晚没下雨,火也没把整个小岛烧起来,就那么灭了。 . 早上有几个人进山,抬了个东西回来,用粗布包着,送去了戚婆婆那。 不是别的,就是那石碑。 没过多久,戚婆婆通知大家,针对昨晚的两起悲痛事件,有了新的说法,不是得罪了神灵,是生了一种怪病。 生病了的症状会有不同,具体都有哪些还未知,但共同点是吃化肥。 那就不算人了。 不是人,还不知道会干出什么,不能说刘婶小儿子跟李老太到死都没害别人,其他生病的就也不会,保险起见,只能抓走关起来。 戚婆婆带人挨家挨户检查。 至于怎么检查,现在暂时也没别的方法,就看化肥,每家订的化肥都有数量登记。 各家昨晚把化肥领回去以后岛上就出事了,哪个还有心思管地里的事,那谁家的化肥少了,就是有人偷偷吃了。 假如不确定是哪个吃的,或者家人刻意隐瞒,装作不知情,那么一家都要被抓。 虽然太草率,可是考虑到其他人的安危,必须那么做。 . 不止岛上的人,陈仰他们几个游客也要接受检查。这就是戚婆婆提起的所谓的配合。 陈仰他们还是第一批被检查的,因为李老太得过病,他们上岛就住了进去,刘婶小儿子又在隔壁,这么挨着,他们其中有人也得了病的可能性很大。 陈仰站在门口看戚婆婆一行往这儿来,想起一件事,前天晚上他们上岛,周晓晓傻白甜的问化肥是干什么的,他们都没搭理,当时只有黄青嘲讽她说是吃的。 没人能想到竟然真是那样。 . 李大富家有十二包化肥。 李老太吃了一包,还剩十一包,都放在杂物间里。 陈仰庆幸自己昨晚没弄一点给老太太施肥,不然袋子拆了,化肥少了,张延他们为了自保,肯定把他推出来。 想到这,陈仰感激的看了眼少年。 现在化肥数量是对的,就是没人得病,戚婆婆再三确定,似乎这个结果不在她意料之中,她的视线一一扫过这五个外来人,待了会才去下一家。 陈仰目送老人离开,走起路来带着风,活到这个岁数还有劲气,他收回视线发现张延在看自己,不明所以道:“怎么?” 张延古怪道:“你昨天就中了诅咒,时间很长了,也不见你有什么异常。” 陈仰兜里的手摩挲了两下铁钉,这话说的,是他怎么还没死? 张延:“你一点也不想吃化肥?” 陈仰:“还好。” 张延:“那你想把自己埋土里吗?” 陈仰:“也还好。” 张延:“你的情况不属于死的那两个的其中一种。” “是啊。”陈仰呢喃了声,做出发呆的样子,无声打消了对方再追问的心思。 . 李老太死了,李大富疯了,陈仰几人的伙食由戚婆婆派人送过来。 那是个小伙子,叫阿戊,瘦瘦高高的,脸皮很薄,每次他来送饭菜的时候林月看他两眼,他的脸就红成猴屁股。 于是林月出马,亲自送他出门。 阿戊一步三回头,一副娇羞的小媳妇模样。 林月颇有风情的拨了拨长发,无意间瞥到那棵又长出几根嫩芽的老树根,她的脸色顿时一白,“砰”地甩上了门。 “年纪太小,问不出什么。”林月回到屋里,“青果子一个,还禁不起逗。” 陈仰吃着饭菜,随意的说:“长得好。” 旁边三人都看向低头擦拐杖的那位,没谁比他更配那三个字。 . 昨晚陈仰他们一夜没睡,这会大白天的,阳光璀璨,又加上吃饱了,困意如潮涌。陈仰是第一个扛不住的,接着是赵元,林月,张延,全在地铺上面躺下了。 只有少年一人坐在屋里,他支着头,一圈圈的数着木桌上的花纹。 陈仰睡在里面,睡姿最中规中矩,没动过。 原本因为诅咒的原因,有意跟他拉开距离的赵元一个翻身,人半斜,一条腿架到了他身上。 一根金属拐杖伸过来,拨开了赵元的腿,还敲了一下。 那力道很大,赵元在睡梦中痛醒,下意识揉揉腿,迷糊着看看坐在桌前的少年,又睡了过去。 . 陈仰他们是被哭叫声吵醒的,是附近一家,看样子那家有人被抓了,生离死别一般。 这一出白天上演了好几次,岛上的恐慌氛围连成一片。 到了晚上,凄厉的哭声变多了,有近的也有远的,戚婆婆用有病治病伪装的表象跟安抚正在一点点瓦解。 没人不怕死。得了病的,跟没得病的,势必会成为对立,人性的阴暗要登场了。 陈仰站在院里:“一天下来,中诅咒的有不少,再这么下去,很快岛上就没人了,你们有什么想法吗?” 没有回应。 林月不知何时就开始盯上了手机,张延跟赵元受到她的影响也不时看过去,他们都在等,犯人一样,等宣判。 其他的事全挪到了后面,他们现在根本集中不了注意力去分析或搜查。 . 陈仰见状就进屋里,搬椅子坐在少年身旁,安静的待着。 五个大活人没发出任何响动,就跟没人似的。夜越来越深,不知过了多久,林月的手机从指间滑落,砸在了结块的土地上面。 这声响打破了浮在表面的寂静。 赵元两手抱头“啊”了声,被抽空全身力气似的仰面倒在椅背上面,张延一语不发,猜到了跟被证实是两码事,有心理准备还是缓不过来。 两天的时间已经到了,他们还在这里,没回去。 宣判的结果出来了,死刑。 最后一丝侥幸的心理破灭了,这真的不是活够两天就能离开的生存任务,他们需要查清诅咒的根源,不查清楚就回不去。 . 院里哗啦响,林月在砸东西,她的手发癫得颤抖不止。昨天她神经敏感地说等时间到了就会知道结果,现在知道了却不能接受。 陈仰咽了咽唾沫:“就算完成任务回到现实世界,还是有可能会留下精神创伤,像她这样,没治好就进下一个任务,病情雪上加霜,后面要是再受刺激,怕是要疯。” “也没见她吃药。”他自顾自的说着,心里忽地一动,转头看阖着眼的少年,“你吃的什么药啊?” 少年淡淡道:“补钙的。” 陈仰似是信了的点点头:“哦,你腿有伤,是需要补钙。”他轻飘飘的岔开话题,“本来我还觉得如果要合作,林月是几人里最合适的,现在不行了,她的精神在走钢丝,太危险了,我们还是靠自己吧。” 陈仰正说着,外面就传来拍门声。 接着是周晓晓慌里慌张的声音:“张延,赵元,是我啊,快开门让我进去!” “快点啊!我好怕!求求你们了!呜呜呜开下门啊求求了!” 众人脸色各异。 “她不是死了吗?” 第9章 多晒太阳会长高 周晓晓一直在门外哭喊,喊的也一直是张延和赵元。 陈仰的表情有点怪,周晓晓不喜欢林月跟黄青,害怕少年,不喊他们情有可原,可是怎么不喊他?是他哪一点让她觉得向他求救没用? 凭良心说,大部分时候,他自认为没有铁石心肠,不好相处。 陈仰想不通,索性就不想了,他瞥瞥半天没表示的三人,斟酌道:“我们谁也没见过周晓晓的尸体,还活着不是没可能。” 大家刷地看向他,又去看还在拍动的木门。 “那怎么现在才回来?” “万一不是她呢?” “要是怪物,放进来了,死的不就是我们?” 外面有嘈杂声,船老大成哥过来了:“他娘的嚎什么呢?” “是我,我是游客,我迷路了,我的同伴不给我开门,大叔你帮帮我,帮帮我……”周晓晓瑟缩着,哭哑了。 成哥看着面前柔软脆弱的小姑娘,挥起手里的棍子砸在门上:“开门!” . 陈仰开的门。 周晓晓看到陈仰,呆了呆,像是没料到开门的是他,垂下眼帘小声说:“谢谢。” 陈仰侧身让她进来,不着痕迹的往她身后看了看。 有影子。 其他人也看到了。 张延把锄头放回墙边,赵元也默默从角落里走出来。 林月站在一地狼藉里冷冷盯着周晓晓,对方即便有影子,她也不会给出好脸色。 周晓晓被盯得打了个哆嗦,哀怨地望着张延跟赵元:“我喊你们半天,你们为什么都不给我开门?” 张延一脸抱歉,赵元难为情的避开她的眼睛。 “我懂,你们也是怕,以为我不是人。”周晓晓擦掉脸上的泪痕,“我是人呀,我有影子的,你们看到了吧。” 张延“嗯”了声,温和道:“你去哪了?跟我们说说,详细点。” 周晓晓吸了吸鼻子,往他身边站站。 “昨天大家分头行动以后,我去了后山。”周晓晓轻微抽噎,“白天我没那么怕,就往山里走了走。”她又说,“我在山里碰到了一个岛上的年轻人,他是我见过的差不多年纪的人里面长得还不错的,我就跟他聊天,诱,诱惑他。” 周晓晓有点羞耻地咬唇:“反正就是把他给迷住了,我问什么他说什么。” 张延循循善诱:“那你都问出了什么?” “也没什么。”周晓晓没注意到他和其他人的眼神变化,继续说,“我问他岛上有什么好玩的,他说没有,还说岛上很无聊,想不通我们怎么会上这来,然后我就告诉他,我听人说小尹岛很神秘。” 周晓晓回忆着:“他先是说怎么可能,我让他当导游走了会,聊的更好了,他才说岛上有个地方谈不上有多神秘,但是到现在为止只有他知道,还没其他人发现。我就问他能不能带我去,他说可以,我就跟他去了。” 这回赵元忍不住蹦出一句,脸上是掩不住的质疑:“你胆子不是很小吗,一个人敢去?” 陈仰也觉得不是很合理,周晓晓这姑娘是真的能哭,码头那会就已经在强撑了,上岛以后还有那孤身涉险的胆量? “富贵险中求,线索也是一样。”周晓晓知道大家心里的想法,她呜咽着叹口气,“我想到口袋里长着自己脸的诡异身份号,任务世界,出不去就死了,还有,”她看向林月,“还有林月姐姐说得对,不能指望别人,必须要靠自己。” 林月冷笑:“什么姐姐?我独生子女。” 周晓晓:“……” . 按照周晓晓所说,那个年轻人带她去的地方是个石洞,极其隐密,没人带根本找不到,她就想冒一次险,在洞里躲到任务时间结束。 后面的就不用说了。 无非就是两天的时间到了,周晓晓发现自己并没有回到现实世界,于是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 陈仰把周晓晓从头到脚都打量了两遍,突兀地问道:“你说的那个年轻人叫什么?” 周晓晓想了想:“好像叫阿,阿什么的……” 有个名字不自觉跳到陈仰嘴边:“阿戊?” “对对对!”周晓晓激动的叫起来,“就是他!阿戊,就是阿戊!”下一刻她意识到不对,“你是怎么知道的?” 陈仰说:“他今天给我们送过饭。” 周晓晓满脸错愕:“这样啊。” 陈仰平静的看着她:“你不在,阿戊问都没问我们,不像是认识你。” 周晓晓眼神躲闪了一下:“大概是不好意思吧。” 陈仰从她躲闪的那一秒里看出了一丝难堪。大概是虚荣心遭到了重击。 周晓晓见大家都不说话,就绷起小脸道:“明天还是他来送饭吧,到时候你们看我跟他聊。” 几人心想,是要看看。 . 周晓晓一头乌发蓬乱,精致的衣服也有点脏,鞋上沾着泥跟碎草,她把脸洗干净以后,黑眼圈显得更重,只有长时间没合过眼才会那样。似乎她确实在石洞里遭受过煎熬。 院子里的狼藉没人管,张延在告诉周晓晓岛上都发生了什么,要是查不出诅咒还会发生什么。 周晓晓吓得崩溃大哭,赵元也抹泪,两人被林月冷嘲热讽。 屋子里的绝望压得人喘不过来气。 陈仰不掺和进去,他跟少年靠在一起,小声问:“你信周晓晓说的吗?” 少年:“长得丑,太吵,没听。” 陈仰哭笑不得,这位真是完全没有身为黑户的危机:“你觉不觉得自己的审美有问题?” 少年偏过头,黑沉沉的眼看了他片刻:“不觉得。” 陈仰:“……”他摸摸鼻子,“待会我们可能要去周晓晓说的那个石洞,你去吗?” 没等少年开口,陈仰就飞快道:“去吧,大不了走慢点,实在不行还是我背你,别人我也信不过,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总感觉去了那要发生什么。” 陈仰的声音轻下去,一个人自言自语。 少年道:“怕就别去。” “那怎么行,线索要找,任务要完成。”陈仰摸着生锈的长铁,指腹轻蹭尖细的那头。 . 不出陈仰所料,张延过真在问周晓晓石洞的位置,想让她带他们过去。 周晓晓吃着他们晚饭吃剩下的大圆饼,冷了,硬邦邦的,硌嗓子 :“现在吗?”她艰难的咽下饼,口齿不清道,“明天好不好?我又累又困,腿也很酸,实在是走不动了。” 屋里的空气像是被抽走了,令人窒息。 周晓晓察觉到什么,“猛”地扔掉半块饼从板凳上站起来,委屈又无助的攥紧手:“我说了这么多,你们还是不信我?” 没人说话。 “好!好好好!”周晓晓气的浑身发抖,声嘶力竭的大喊,“我现在带你们去,我带你们去可以了吧!” 张延询问性子一直很稳的陈仰:“一起?” 陈仰点头。 张延起身道:“那出发吧,早去早回。” . 大家让周晓晓怎么从石洞回李大富家的,再怎么从李大富家回石洞,走原路。 周晓晓似是知道他们要看她一路留下的痕迹,她边走边啜泣,唐僧念经的碎碎叨叨。 “去看了石洞,你们就能信我了。” “说好的只要在这里活两天就能回现实世界,怎么又不行了。” “早知道我就不躲起来了,我昨天还不如回来跟你们汇合,这样你们也就不怀疑我了。” “我在洞里躲了一个半的白天,两个晚上,一下不敢闭眼休息,想睡觉就掐自己,我还瞪着身份号上的脸吓自己,我都要疯了……” “我的头好疼,回去我要去挂精神科,我家里很有钱,有什么用,我怎么就摊上了这种可怕的事,那鬼一样的身份号把我害死了。” “这次的任务完成了,还有下一次,我肯定要得精神病……” “呜呜呜……” 天色昏暗,周晓晓咯吱咯吱的踩着腐叶断枝带路,一路走一路哭,偶尔被藤蔓绊一下就尖叫,很难想象她一个人是怎么回来的。 张延跟赵元并肩走在周晓晓身后,林月落后几步,队伍最后是陈仰跟少年。 陈仰发觉少年拄拐能跟上自己,还有那么点游刃有余,气息比他还平,他惊讶道:“你拐杖用的很顺。” 走在陈仰前面的林月把几根荆棘往后拨,那荆棘没扫到他身上,被拐杖打开了。 . 山里本就难走,周晓晓带的路更是错综复杂,密集的枝叶弯曲着搭下来,他们大多都要弯着腰经过。 停下来时,几人都腰酸背痛。 树林深处,很多不知名植物或横亘或高耸入云,阻挡了黎明的曙光,昏暗一片,有些幽冷。 这里的气温比外面要低很多,阴阴的。 陈仰抓抓起鸡皮疙瘩的脖子:“石洞呢?” “就在前面,你们跟着我,马上就要到了,”周晓晓边往后扭头边招手,“快点啊,快过来!” 大家倏地停下脚步,齐齐看向她身后,表情变了又变。 周晓晓也望过去,眼睛瞪大,脸色煞白。 “黄,黄……黄青?” “荷——呸!” 黄青往脚边的灌木丛上面吐了口痰:“卧槽,老子是鬼吗?把你吓成这样。” . 有周晓晓在先,黄青的出现就没引起那么大动静。 黄青看起来比周晓晓还狼狈,洗剪吹的发型仿佛从泥坑里滚过,脏兮兮的,脸上青青紫紫的,下巴有很大一块骇人的乌青,衣服裤子刮破了好几处,两只手上都是擦伤。 一条胳膊还无力的垂着,像是脱臼了。 黄青同样交代了自己的事。他说是昨天在山上找线索的时候,不小心踩滑摔下去,找路出去的时候无意间发现了一个石洞,当时他浑身都疼,没力气回去,就干脆躲进了洞里。 后来觉得再躲躲可以撑到任务时间结束。哪晓得时间到了还在岛上,只好想办法回去跟大家集合。 这跟周晓晓经历的后半部分大同小异。浑身的伤也符合他的说法。 . 陈仰看着黄青:“你说的石洞在哪?” 黄青手一指:“那儿。” 那是个很小的洞口,大片遮蔽的植物被拽下来了不少,凄惨的掉落在地。 林月打开手机手电筒往洞里走,张延提着气跟她一起进去,两人没多久就全须全尾地从里面出来了。 “洞很小,”张延说,“从洞口走到洞底,差不多也就十来步。” 陈仰又去看周晓晓:“你要带我们去的呢?” 周晓晓嘴唇颤抖的伸手指,指的是跟黄青相同的方位:“……也是那个。” “可是不对啊,”她脸色煞白的喃喃,“我在石洞里都没敢睡觉,一直睁着眼的,我根本就没见过黄青。” 黄青满身戾气的咆哮:“放你妈的狗屁!老子从昨天进去到刚才,期间就没出过石洞一步,确定那里面只有老子自己,这娘们在撒谎。” 周晓晓发出刺耳的尖叫:“你才撒谎!” 陈仰挪动脚步靠近少年,眼睛看着周晓晓跟黄青,声音有些干紧:“这么说,你们两在同一个石洞里躲了三四十个小时,却不知道对方的存在。” “可是洞又很小,要是躲两个人,共处那么长时间,不会发现不了对方。”张延沉声道。 黄青一双血红的眼死死瞪着周晓晓,周晓晓剧烈颤抖着后退几步。 周遭静的吓人。 这两个人,谁在撒谎? 第10章 多晒太阳会长高 周晓晓跟黄青都失去了理智,神情发狂的争执叫骂,声音刺的人神经抽疼。 陈仰正打算带上少年进石洞查探一番,出来再详细的问问周晓晓跟黄青,看能不能发现什么,他的背后冷不丁传来一前一后两声闷响,几乎是在两三秒内出现的。 接着是赵元的惊恐大叫。 再就是重物倒下去的声响,浓烈的血腥味。 陈仰快速转身,看见前一刻还在疯叫着说对方撒谎的两人倒在地上,脖子动脉喷出大量鲜红的血液。 妹妹死时的画面猛然钻进心口。 陈仰的呼吸有一瞬的停止,他苍白着脸,身子摇晃了一下。 一根拐杖抵上他的后背,不让他往后倒。 . 林月攥在手里的铁片不停往下滴血,有她被扎破手心流出来的,更多的是周晓晓跟黄青脖子上的。 赵元毫无预兆的目睹了凶杀现场,浑身抖成筛子:“你,你杀了他们!” 林月垂着眼睛不说话。 “他们身体里流的血是红色的,没发生任何异变,”赵元指着血泊里的周晓晓黄青两人,眼睛瞪大,满脸都是泪,“都是人,他们都是人啊!” “那又怎样?”林月抬起头,一双暴突的眼里尽是癫狂,“啊,那又怎样?” 疯了。 这个精神不正常的女人彻底疯了! 赵元的危机感爆炸,他下意识往陈仰那跑,脚步趔趄,整个人扑了上去。然后就被拐杖挥倒在地。 . 陈仰因为这一出缓了过来,对周晓晓跟黄青的死感到无力,他一言不发的看了眼张延。 张延没办法再装隐形,终于出声,一副不赞成林月此举的样子:“这两个人脚边都有影子,鬼是没有这个的,为什么动手?” 林月用空着的那只手拢了拢耳边长发,态度比对赵元时收敛不少:“他们是有影子,可他们身上有疑点不是吗?不是鬼,难道就不能是怪物?或者其他的什么?谁知道呢。” 张延拧着眉:“可你也不能什么还没查就杀了他们,现在看到了吧,都是活人,两条人命。” “查?”林月踩着被血染红的枯叶,冷冷笑起来,“怎么查,石洞我看过了,里面根本就没异常,张延你也进去了,不知道吗?” 林月对着张延鄙夷道:“你他妈在这装什么正人君子?我杀了这两个可疑的废物新人,你心里高兴都来不及!” 张延被戳破心思,脸色极为难看。 陈仰看到张延的那层伪装在实质化的脱落,他用力抿了下嘴角,转头看林月:“起码要让周晓晓跟阿戊碰面。” 林月跟他对视几秒,语气没再歇斯底里,深呼吸道:“阿戊只是把她带到这里,后面发生什么他怎么会清楚。” 陈仰僵冷着脸:“那也要碰面了再说。” “杀都杀了。”林月看看脚边的尸体,神经质地笑了笑,“他们自己都解释不了,为什么长时间躲在同一个石洞里,却又不知道彼此,怪得了谁。” “宁可错杀,绝不放过。”林月把铁片跟手上沾到的血抹在树上,“我必须要完成任务回去。” 说完就先走了。 . 赵元瞪着林月的背影,牙齿嘎吱打颤,他知道这里不是现实世界,是鬼怪存生的任务世界,他们这些做任务的说死就死了。但他还是无法接受两个大活人死在自己面前。 “那女的那么快把他们杀掉,是不是心虚?”赵元也要疯了,“她才是怪物吧。” 张延蹲下来检查周晓晓跟黄青的鼻息,确定死透了,不易察觉的松口气。这两个人失踪的那段时间有问题,不能让他们活着。 只不过林月杀的过早了点。他还有几个问题没问。 陈仰一直盯着张延,捕捉到了他那一霎那间的松口气,头皮不禁有些发麻。 张延跟林月没杀中诅咒的他,可能是觉得不好杀?还有用?诅咒正在蔓延,都杀了,谁找线索? 陈仰从上船就防着他们,有留心,威胁不是很大,一旦他们对他动手,他会采取正当防卫。 “尸体会像游戏里那样,不用管,躺一会就自己消失吗?”陈仰不动声色地问道。 “看情况。”张延说。 陈仰克制着掏出胸口的身份号,掰断丢掉的冲动:“那把他们埋了吧。” 张延暗自瞥一眼石洞,他已经进去过了,没发现。 “行。”张延指了指赵元对陈仰说,“那我和他埋尸,你去石洞找找线索。” . 张延跟赵元在外面处理尸体,陈仰拉着少年进了石洞,里面黑乎乎的,手机的手电筒一照,几乎一览无遗。 这石洞比陈仰想象的还要小。 陈仰拿着少年的手机在洞里转了许久,一个角落都没放过,他找到了周晓晓鞋子上掉落的小粉钻,黄青爬进来不小心刮到石头上的衣物布料。 这就很诡异了…… 周晓晓和黄青两个人真的在这里待过,却不知道对方! “人没问题,石洞没问题,那什么有问题?”陈仰捏着粉钻跟那块碎布料,一个人自言自语,感觉自己面前飘着一层雾,真相就在雾的后面。 少年不耐烦:“走了。” 陈仰失望的把那两样东西塞口袋里,将手机还给他:“林月动手的时候,你看到了?” 少年不答。 陈仰知道了答案,那就是看到了:“你腿有伤,别惹她,自保第一。” 少年:“我为什么要惹她?” “说不好,总之你担心点。”陈仰指指脑袋,“这里有问题的人,有时候你只是多看一眼,都能刺激到对方。” 少年按掉手机上的手电筒,光亮消失,他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听不出什么情绪,金属般冰冷:“你很了解精神障碍?” 陈仰说:“不了解。” “只是看得书有点杂。”他不知怎么感觉背脊有点毛毛的,就又说了一句。病友家里给买的,看完就给他了,他有什么看什么。 外面传来张延的喊声。 陈仰走出石洞:“尸体埋好了?” “没工具,附近只能找到棍子,坑挖的很浅,埋不了,我用草盖了。”张延头上出了不少汗,“你们怎么样,有发现吗?” 陈仰说了粉钻跟布料的事。 张延面露沉思,心底却是另一幅景象,石洞里竟然真有玄机。 坐在地上的赵元跳起来,两眼红肿的哈哈大笑:“没撒谎,他们都没撒谎!” “不明不白的就这么死了……”他摇摇晃晃往前走,“现实世界进来的人变得不像人,都神志不清了,这里太可怕了,没有希望了,这次的任务九死一生的完成了还有下次,日子过不好了,再也过不好了……” . 周晓晓跟黄青的死让赵元大受打击,他不再和张延林月一起活动,而是跟着陈仰。 对赵元来说,中了诅咒,随时都会变成怪物的陈仰跟那两个第二次做任务的老任务者相比,都没那么危险了。 陈仰无所谓,赵元遭遇此事,开朗活泼的性格变了很多,话少了,精神也很萎靡,不会吵到他。 反而少年却给陈仰甩脸色,甩的莫名其妙。 回去后不久,陈仰发现了李大富家的地窖,有住过的痕迹,蒙着厚厚的灰尘。这家人曾经为了逃难躲进来过。 陈仰摸着布满蛛网的家具,他把目前掌握的零碎线索串连起来,从而推测岛上如今的主人是外来人,消失的文明才是原来的主人。 那就是掠夺跟侵占吧?李老太死前才会有悔意。 因果有了。 可报仇不应该是厉鬼杀人这样简单粗暴吗,怎么会牵扯到化肥跟植物?而且死后春风吹又生。 真怕诅咒的根源还没查出来,他们就全部中了诅咒,吃起化肥,活埋自己。 陈仰没在地窖里纠结多久,张延带回来了一个在他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的消息。 张延看见成哥偷偷摸摸在后山埋尸体,一具又一具,全都是烧焦的。 那些被抓走关起来的岛民都被烧死了! . 李大富的家被一股死寂笼罩了进去。陈仰搓着手上的脏灰想,周晓晓跟石洞背后的信息都指向了阿戊,可是对方那边没有什么异常。 那要怎么往下走? 陈仰想到什么,搓手的动作停住:“今天早上戚婆婆没带人过来检查化肥。” “对,没有。”张延说,“外面也都没人了,家家闭门不出,岛上中诅咒的不知道有多少。” 陈仰又开始搓手,不是说一天查早中晚三次吗?为什么没来检查?不想抓得病的了?还是说,出了什么变故? 下一刻他失了力道,把手搓的生疼:“去戚婆婆家。” “我们去找戚婆婆!”陈仰有点失控的大喊了声,不管其他人,只是把少年的双拐给他,等他起来就迈动脚步。 “干嘛去那老婆子家?诶诶,等等我啊。”赵元连忙追了过去。 张延拿了背包,林月收起铁片,没说什么的跟上队伍。 . 这天的小岛静的像无人岛。 天光明亮,没挖好的地,绿油油的菜,挂晒在门头的咸鱼和长野菜……这一切的人间烟火都被紧闭的房屋打破,有着悚然的温馨安宁。 陈仰一路上没见到一个岛民,他去戚婆婆那的时候,门是开着的,直接就进去了。 戚婆婆没在堂屋,也没点香,人在里屋念经。 屋里昏暗。 陈仰觉得昨晚过来跟这次过来有什么不一样,他没有贸然里屋,而是谨慎地站在屋门口,轻声喊:“戚婆婆。” 老人家背对着他跪在蒲团上面,嘴里模糊不清的念着经文,她穿的还是那身黑大褂,衣角跟袖口用暗金色的线绣着牡丹,显得庄严精细。 外面刮起大风,没关好的窗户被吹开,风吹进来,从戚婆婆身上穿过,绕着陈仰五人往堂屋溜。 “婆婆,大家怎么都不出来了?”陈仰有点冷,岛上降温了,“今天你们也没来检查,是病情得到控制了吗?” 佛珠拨转的频率有所减慢,戚婆婆开了口,苍老而有威仪:“没有,我们还在想办法,大家都在家里,你们也回去吧,别乱跑。” 老人又强调:“都别乱跑。” 陈仰哦了一声:“好吧,那我们回去了。” 随后就用眼角瞥瞥少年,走。 少年搭在双拐上的上半身支起来些,懒洋洋的转身。 . 见陈仰跟少年走了,众人也没多留,等着他说些什么来解释这一趟。 陈仰什么也没说,心不在焉的走着。 后面的赵元突然大叫:“林月!你中诅咒了!” 陈仰回过头,发现除了身边的少年,张延赵元,包括林月自己都在看她的裤腿。 那上面扎着几根针刺样的东西,黑褐色的。 “鬼针草。”陈仰垂眸看了会,找到对应的名称。 “那是什么?”赵元懵了。 “一种植物,草药,”陈仰说,“这个月份种子还没发芽,八九月份才长成。” 离林月最近的张延退到一边。 林月的脸色阴冷下去,她弯腰去拽鬼针草,结果那东西尖尖的顶端扎进了她的裤子里,勾住了。“我没中诅咒。”林月一根根大力的拔扯出来扔掉,“这东西不是我身上长的,是我不知道在哪碰到的。” 张延说:“岛上都没长,你能在哪碰到?” 林月的五官有些扭曲。 赵元看她这样,有种不正常的畅快感:“你早上怀疑周晓晓跟黄青,就把他们杀了,那我们现在怀疑你,是不是也能杀了你?” 林月瞪向他。 赵元往陈仰那靠了靠,嘴上还是厌恶地刺她:“被怀疑,又没人信的绝望,轮到你体会了!” 林月突然就开始脱衣服,干脆果断的把自己脱得只剩下内衣裤,露出光洁的四肢。 “…………” 少年一直面向远处的山林,在他的个人世界里沉寂。 张延跟赵元都避开林月的身体看地面,谁也没注意到陈仰眼底一闪而过的,疑似猜测遭到证实的惊慌不安。 . “看到了吧,我只是裤腿上有几根,皮肉上没有。”林月穿回衣服,阴阳怪气的笑,“既然鬼针草不是现在该出现的东西,那就是中诅咒的人长出来的,我们几个都在这里,谁沾到我身上的,还要我说?” 陈仰没在意林月的刻意引导,他凑到少年耳边说了什么,两人改变方向,往山里走。 赵元傻眼:“陈仰,你们进山做什么,你是不是要变异了?” 陈仰头也不回:“戚婆婆。” 赵元和张延异口同声:“什么?” “鬼针草是戚婆婆身上长的。”陈仰边走边观察四周,脚步不停,“是她中了诅咒!” 张延先是愕然,之后他明白了什么,刚毅的脸一绷,他难得的骂了句脏话:“妈的。” 下一刻,张延就开始跑起来,他很快便越过要等少年一起走的陈仰,赶在最前头冲进了山里。 林月紧跟其后。 赵元搞不明白,他看大家都在跑,自己也赶紧奔跑。 —— 戚婆婆还没中诅咒的时候,她抓走烧掉的异类是中了诅咒的那些。 现在她自己中了诅咒,异类变同类,同类变异类。 所以,她要开始抓人了。 第11章 多晒太阳会长高 陈仰没进深山,他选择了一个可以躲藏还能观察到山下的位置,跟他在一起的只有少年,另外三人都分散了。 从他这个角度望去,那些房屋被山峰包围着,地段是凹下去的,他俯视着,基本都能看得清楚。 陈仰压低声音:“这地方好,你是怎么找到的?” “第一天进山发现的。”少年背靠着树,声音里带着些鼻音,有疲惫,没一丝狼狈,“你看着,我睡一会。” 陈仰:“……” 山里能藏的地方多,只要他们小心点,应该就不容易被找到。 . 张延进山又下山,躲进了戚婆婆家的大衣柜后面。 因为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张延是这么认为的。 另一边,林月捏着铁片在密集的灌木丛里行走,有混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她迅速躲进草丛里,看见一个胖子满脸恐慌的往这边跑来,边跑边往后看,不小心摔倒在地。 几个呆木的身影鬼魅一般出现在胖子后方,像是追寻着什么味道而来的,一把将他打晕拖走。 林月确定安全了才出来,看来除了他们几个,岛上还没中诅咒的小部分人也不是每个都听老婆子的话,愚蠢的在家待着。 有的感觉到不对劲,偷偷跑了出来,想躲进山里,逃出小岛。 捕杀游戏开始了。 林月戒备的走了一会,忽然瞥到一小片灰色衣角,藏在人粗的大树后面。只是短暂的犹豫几秒,她就小心走到树下。 压抑的哽咽声响起。 林月看清是谁,眼里的杀意收敛下去:“是你!” 阿戊哽咽的声音停下来,他拿开捂住脸的手转过头,眼睛惊讶地瞪大:“林,林小姐?”紧接着是落水者看到浮木的欣喜,“林小姐,在这里遇到你真是太好了!” . 赵元在跑,他本想跟陈仰一块儿的,可是陈仰要等那个残废少年,速度太慢了,他就自己跑了。可他很倒霉,自己换个方向没跑多久就被发现了。 赵元后悔的肠子都要青了,他应该跟着陈仰的。 陈仰早就中了诅咒,身边还带着一个累赘,走哪带到哪,他却一直没事,这运气跟人品还不够爆吗? 赵元发誓这次躲过去,一定想办法找到陈仰,找到了就再也不跑。 眼看它们来了,赵元情急之下跳进了漂浮着绿油油脏污的大水缸里,蜷缩着手脚,头往缸底埋,捂住口鼻闭气。 赵元是体育生,很会游泳,水性非常好,但他因为紧张,小腿很快就抽筋了,气也没憋好。 不行了。 怎么办,我不想死。 谁来救救我。 外面好像静悄悄的。 应该走了吧。 要不……我出来看一下。 就看一下。 赵元紧捂着嘴把咳嗽闷进喉咙里,他从水缸里抬起头,猝不及防的对上三双空洞的眼睛。 . 陈仰有所察觉的往南边望了望,他们这伙人里有人被抓了。 是赵元的可能性最大。 少年低咳了几声。 陈仰看他唇发白干燥,眼底有一片暗沉的青色:“你怎么了?” 少年沙哑道:“发烧。” 陈仰呆愣的看着他,半天眨眨眼:“严重吗?” “不知道。”少年阖上眼。 陈仰心底没来由的烦躁,他拉开背包翻翻,越翻越心绪不宁。 背包里的东西是他出院那天上街买的,回去被小面包恶心的忘了整理。 纸巾,奶片,饮料,香皂,本子,中性笔……有点杂。 没感冒药。 陈仰把东西都塞回背包里:“你懂草药吗,我给你找找?” 少年掀开眼皮看了他一眼。 陈仰从那一眼里品出了一言难尽,他抽了抽嘴:“我们尽快完成任务吧,我有种直觉,我们很快就能出去了。” 少年重新闭起眼,一言不发。 . 陈仰拿出白卡,跟上面的自己四目相视,看几次都不寒而栗,他的指间动了动,白卡被他翻到正面,是019三个数字。 “那晚你在路口碰到我的时候,我才刚从第九康复院出来不到一天。”陈仰把白卡放回外套里面的口袋,贴着心脏,他透过晃动的树影看天空,“我在康复院昏迷两年多,醒后治疗了大半年,其实活得挺无聊的,进来这里时刻绷着一张皮,脑子里都是事,这个清了又有那个,一直警惕着,害怕是真的害怕,但也有别的感受,不无聊了。” “我不认同赵元说的话,就算做完任务回到现实世界,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下个任务,我也不觉得日子就因此过不下去了,换种过法而已。” “怎么都得过。” “不管后面有多少任务,我都会走下去。” “所以这次我肯定不到最后一刻都不放弃,我们会没事的,我还想请你吃饭。” “说起来,我还是不知道你叫什么。” 陈仰心血来潮地搞了一场单向掏心窝子,持续了两三分钟,带来的后续影响是口干舌燥,他拿出那瓶保留到现在的饮料,递给不知何时睁开眼看着虚空的少年:“喝吗?” 少年没反应。 陈仰正要收回手,耳边响起少年伴随着咳嗽的声音。 “我喝不完。”他说。 陈仰的脸上露出一丝愕然,心说我也没打算全给你喝啊,他笑笑:“没事,剩下的我喝。” 少年又不说话了。 陈仰有点头疼,枯燥的康复生活啃噬掉了他的很多东西,他早就忘了怎么把人逗乐。院里带给他的察言观色也在这位身上碰了壁。 陈仰走神的时候,一只指骨分明的手伸过来,拿走了他指间的那瓶饮料。 少年沉默着拧盖瓶盖,仰头喝起来,喉结不停的上下滑动。 直到喝的剩下一半才停。 陈仰接过少年递回的半瓶饮料,不介意地喝了几口。 . 少年蓦地拿起拐杖:“扶我起来。” 陈仰见他眼睛有点红,烧的:“现在这儿还很安全,你不再休息休息吗?” 少年道:“去石洞。” 陈仰见少年单脚撑着地,两手抓住拐杖慢慢起身,他下意识去扶,不解的问:“早上我们不是去过了吗?也没找到什么线索,那边离这很远不说,地势也不好,去了被发现就不好跑了。” 少年只说:“再去一次。” 陈仰没往下问,去就去吧,走慢点,实在不行就背他走。 要是那些怪物追了上来,他只能想办法弄死。总之不是鬼就好。 . 陈仰把少年扶稳,弯腰捞起背包背上,头顶忽地响起一道低声:“朝简。” “什么?”陈仰在想事情,有点走神。 朝简没看他:“名字,我的。” 陈仰:“哦。” 两天下来,终于肯告诉他名字了,掏心窝子是有收获的。 朝简没动,陈仰也没走。 以为有怪物过来了,他刚摸到口袋里的铁丝,就见少年把头偏向他,又道:“朝南朝西朝北的朝,简单的简。” 陈仰愣了愣,松开兜里的铁丝笑道:“好名字。” 朝简深黑的眼紧盯着陈仰。 陈仰眼神迷茫。 朝简皱眉抓了下栗色额发,一声不吭的拄着拐走了,高大的背影有种拒人千里的阴冷。 陈仰一头雾水,怎么心情不是很好的样子? “朝简。”陈仰熟悉熟悉的念了一声,心想回去一定请吃饭,年纪不知道小他多少,就当认个弟弟。 . 没走多久,陈仰就碰到了好几个怪物,不是单独行动,而是成群结队地扑上来攻击。 朝简一拐杖敲昏一个。 陈仰用铁丝勒住它们的脖子,绞死。 它们脖子的裂口里面会溢出绿色的液体,颜色像植物汁液,却散发着一股恶臭。 陈仰瞥到站远一些的少年,感觉他只敲昏不敲出伤口,就是不想拐杖上沾到这液体,嫌恶心。 “这是怎么回事?”陈仰拽了把叶子,把铁丝擦干净,“诅咒强化了?” 朝简用拐杖指向一处:“你去扒它的嘴。” 看过去的陈仰:“……” 那是个年轻的小伙子,陈仰上岛第一天还跟他说过话,现在他方的躯干已经全变成了浓稠的绿色液体,只剩下一个头。 陈仰的喉头发干,胃里翻滚,他被恶心到了:“我能不能不……” 朝简就像个逼迫孩子成长的严厉家长,气息冷冽:“快点。” 又是这两个字,陈仰想到那晚杂物间的倒尸体,后背就丝丝冒寒气,他做了几个深呼吸,揪两片大肥叶子盖在人脸的嘴上,隔着叶子掐开。 有化肥味! 陈仰被这味道熏麻木了,他正要松手,却又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凑近看看,牙齿上还有一条不明红色肉渣。 陈仰脚底一凉,蹲不住地重重往地上一坐:“这是吃了什……什么肉?” 朝简倏地拄拐走到一片树丛前,抬起拐杖拨开细密的枝叶。 “怎么了?”陈仰手脚使不上劲,爬了几次才爬起来,白惨惨着脸走到少年身旁,视线跟着他挪向山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春日天气晴朗。 好几十个变异的渔民从屋里出来,眼里没有神彩,嘴角咧到最大,它们开心地笑着走向一片小土坑,挨个走进去,后仰头,整张脸对着太阳。 它们全部一动不动,直挺挺地站着,好像多晒太阳会长高一样。 陈仰浑身发毛,就在这时,戚婆婆突然朝他这边看来。 隔了这么远的距离,戚婆婆像是能看见他眼里的恐惧,诡异的笑了一下。 然后那些“人”也齐刷刷的看过来,身体没动,脖子转成一百八十度。 第12章 多晒太阳会长高 陈仰脸上血色全无,他哆嗦着退后,背起朝简就跑。跑的比上次躲蒲公英还快。 朝简后仰头,避开他扫到自己脸上的发梢:“慌什么?” 陈仰急促喘息:“被盯上了!” “那他们一时半会也追不上我们。”朝简说,“放我下来,去周晓晓早上带我们走的那条荆棘小路。” 陈仰把少年放到地上:“我希望我们接下来要找的线索都在山里,不用下山找,山下真的太瘆人了。” 正说着,陈仰的脸色一变:“坏了,我不记得那条路了,早上周晓晓带我们走的时候,天色也不是很亮,我没留意四周。” 朝简把双拐调了调高度,在前方带路:“跟着我。” . 一路有惊无险的到达石洞前。 陈仰进去看了看,洞里还是跟早上的一样。 朝简没意外,显然这结果在他的料想范围内,陈仰就不慌了。 “我们就在外面待着吧,有东西来了能及时发现。”陈仰坐到石头上面,弯着腰用袖子擦脑门的汗,拔掉沾到衣服上的树刺跟碎叶,他来的时候,一边走,一边回头遮掩他们留下的痕迹。 就是来过一次的张延他们都没那么容易找到。 这里暂时是安全的。 陈仰看着感冒加重的少年,眼前是山下那一幕的重现,那一堆里面没有他们的人,不清楚是被关了起来,还是已经死了。 局势对他们很不利。 “刘婶小儿子吃了好几天化肥才死,李老太从吃化肥到埋自己顶多就几个小时,而戚婆婆还没死就长鬼针草了。”陈仰搓搓湿乎乎的脸,“现在又出现了另一类,不是人,也变不成植物,死了就是一滩植物汁液。”他又说,“这诅咒没有固定的规则,避不开,中了就是花样等死。” 回答陈仰的是咳声,听着都带有铁锈的味道。 陈仰无能为力,只能想办法分析情况尽可能的搜集线索,越早查清前因后果,就能越早摆脱困境。 回去感冒就好了,诅咒也能消失。 陈仰离少年近点,手玩着一根树枝,状似无意地问道:“你说那怪物生吃的是什么肉?” 朝简咳着说:“你知道。” 陈仰手一抖,树刺扎到指尖,渗出来一滴血珠,鲜红的,他垂头吮掉,不说话了。 . 太阳跟云玩起躲猫猫。 陈仰打了个盹,醒来见少年在看手机,他伸脖子看看,电量竟然只消耗了一格。 “你这手机什么牌子的,电池很耐用。”陈仰惊讶道。 朝简看他一眼:“要定制,没那么快拿到。” 陈仰不明所以。 朝简低不可闻地说了句什么,就用拐杖拨出一块勉强干净的地面,捡一截树枝写写画画着什么。 陈仰看过去。 一头是李,一头是石,中间画着正方向箭头,上面写着七十,反方向箭头写着四十五。 陈仰瞧出是什么意思,没打断,只是有些复杂的瞟瞟少年,心想对方到底是什么时候用手机记录时长的,连他都不知道,其他人就更不可能注意到这一点。 早上他们来这的时候周晓晓一惊一乍,拖拖拉拉,加上他们对路况不熟,用时长些是正常的,回去缩短那么多也正常。 . 朝简又画了两个火柴人。 陈仰看他在矮的那个旁边写180,高的旁边写190。 “?”不标明身高,他也知道是他们吧,难道他这点智商都没有? 朝简把火柴人的身高标完,划了个箭头,写着石,六十五。 陈仰对这个时长有预料,这一路恢复踩踏的草木荆棘需要时间,他还是没出声。 朝简丢掉树枝咳几声,撕扯着嗓子道:“周晓晓跟黄青失踪那天,我们吃过早饭分头行动的时候,是上午八点半左右。” 陈仰想到什么,心跳顿时快起来:“你是在推算周晓晓黄青进石洞的时间?” 朝简却说:“推算不出来,写着玩。” “……”陈仰满肚子话都硬生生咽了下去。 朝简的指腹在手机屏幕上蹭蹭:“现在九点四十五,三分钟前我们进过石洞,没异常,十点再去。” 陈仰不多问:“好。” . 十五分钟过的很快,陈仰感觉自己就发了会呆,他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和朝简第二次走进石洞。 依旧没收获。 接下来每隔五分钟,朝简都要陈仰跟他进去。 陈仰知道朝简心里有想法要验证,没别的办法只能用最笨的,他没怨言,就是进去一次数一次,觉得煎熬。 得亏石洞不大,进进出出的走不了多少步。 又一次进去,陈仰举着手机,走流程的照照洞里:“这么频繁的试验,你不会是觉得某个时间这里会有鬼……” 话没说完,身边的呼吸声没了。 陈仰的头皮瞬间就麻了,他抓紧手机胡乱晃动。 “朝简?” “……朝简?” “朝简!” 陈仰的手心湿凉,手机握不住的掉下来,“砰”地一下,他吓的瞳孔颤了颤,惊慌捡起手机。 石洞还是那个石洞,走个来回也就二十来步,却怎么也看不见朝简的身影。 只有自己走路的声音。 担心真的把那东西招来,陈仰不敢多待,脚步打颤的跑了出去。 . 出去的那一霎那,陈仰受惊的魂魄回到了体内。 还好能出来。 下一秒他看到什么,吓蒙了。 刚才在洞里找不到的少年,此时正拄拐走出石洞! 陈仰先是看他影子,再是闭了闭干涩的眼,竭力摆出自然的样子:“我们在现实世界的第一次见面是在哪里?” 朝简没开口。 陈仰继续,换了个套路:“朝朝?” 朝简的身形隐约晃了一下:“你在试探什么,是我。” 这么一句答非所问,陈仰莫名就确定少年是真的,他不怕了,就剩下慌:“那你去哪了?” “一直在石洞里。”朝简说。 陈仰怔住了:“那你也没看到我,听见我的喊声?” 朝简:“嗯。” 陈仰犹如五雷轰顶:“怎么回事?” 朝简搭着双拐,腰背微微弓着,平静的看着他。 陈仰有种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的紧张慎重,他跟少年那双深黑如暗渊的眼对视,深深的吸口气,慢慢呼出来。 “是空间重叠。” . 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这就是为什么周晓晓跟黄青在一个石洞里待了那么长时间,却不知道对方的存在,可他们又没有撒谎的原因。 他们进的是一模一样,只是不在一个空间的石洞。 陈仰跟朝简没立即讨论,而是默契的继续进出石洞,最终发现重叠的空间十点三十五出现,消失于正午十二点整。 存留了一个小时二十五分钟。 周晓晓跟黄青就是那个时间段进去的。 两人之所以没发现石洞的秘密,是因为他们始终躲在里面,没有出来再进去过,一直留在重叠空间。 否则过了那个时间段再进去,就能看见对方。 . “石洞里是只有两个空间,还是不止?”陈仰兴奋的精神高涨,看到了回到现实世界的曙光,“要不我们去找其他人,大家一起试试?” 朝简的拐杖漫不经心地在地上扫着:“不需要,两个就够了,我能找到重叠的点。” 陈仰闻言就打消了找张延他们的念头。 能不找最好。 现在都散了,不知道在哪,找他们很难,也危险。 “你觉得阿戊有没有问题?”陈仰自顾自的说,“我觉得他知道石洞里有空间,等你找出重叠的点,我们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跟消失的文明有关的东西,之后再去找他。” 朝简手里的拐杖在地上扫动了一会,他停下来,面上露出思考的表情。 地上的图形公式之类都很复杂抽象,陈仰看不懂,他说:“你想你的,我去附近找找看有没有什么能吃的东西。” 话落,怀里就多了个手机。 朝简道:“没密码,你待着,玩游戏。” 陈仰:“……” . 下午,林月出现在石洞前。陈仰很意外,他以为最先过来的会是张延。 林月孤身一人,衣服裤子上有一些干涸的绿色液体。 见陈仰投来打量的视线,她轻描淡写道:“我这么做是想装成它们的同类,让它们迟钝一下也不错。” 陈仰“哦”了声,没细问她的经历。 合不来。 林月看他在吃青果子,随口问道:“你不怕有毒?” 陈仰说:“没事。” 林月轻拨脸颊边的长发:“你是没事。” 陈仰似是没听见,也没问她吃不吃,就两个,还是少年用拐杖给他打下来的,苹果大小,他俩一人一个。 林月把目光移向靠在石洞旁闭着眼,呼吸很沉,面色不正常的少年身上:“他变异了?” 陈仰说:“只是感冒。” 林月还在看:“是吗?他的看起来情况不太好……啧,发烧了啊。”她又摇头轻叹,“这里可没有药,不早点完成任务回去,他会烧死。” 陈仰蹙了蹙眉:“你有见到张延跟赵元吗?” “没有。”林月收回视线,“我和阿戊一起的。” 陈仰捏着半个果子的手一顿,不动声色地问道:“阿戊?他在哪?” 林月轻飘飘:“死了。” 陈仰心一沉,好不容易锁定了一个可疑目标,还没去找,就死了? . “本来我想带他来这的,马上就要的时候,他用手挖坑把自己埋进去,成了一个萝卜。 ”林月伸手一指:“就在那边。” 陈仰没在她嘴里闻到化肥的味道:“萝卜?不都是变成植物吗?还有蔬菜水果?” “是啊,要不是我亲眼见他变异,我都想挖出来吃了。”林月冷漠地说道。 陈仰几下吃掉半个果子:“带我过去看看。” 林月抱着胳膊,下巴朝少年那里抬抬:“他呢?不带着?” 陈仰擦擦嘴:“不是离这不远吗,我一会就回来。” 后半句是对少年说的。 . 甩开石洞没多久,林月停下来:“就在那。” 陈仰越过她:“哪?” “前面。”林月指了指。 陈仰背对着她在草丛里查找:“没看到萝卜啊。” 后面的林月一边说“不就在那吗”,一边捏紧精心磨过的铁片,手一扬,准确对着青年干净的后颈划过去,却在碰到的前一刻被踢倒在地。 那一下极重,她五脏六腑震痛,整个人爬都爬不起来。 陈仰的脸上没有表情:“你果真想杀我。” 第13章 多晒太阳会长高 林月蜷缩着捂住肚子,冷眼仰视青年:“你知道我要杀你,故意装作对萝卜很感兴趣的样子。” 陈仰点点头:“让你放松警惕,以为我很好拿捏。” 林月看向他身后拄拐走近的少年,又去看他,这会傻子也知道,两人在她眼皮底下配合了彼此,她的呼吸紊乱:“你们什么时候这么有默契了?” 陈仰不答只说:“你怕他,我就让你如愿的不带着他,自己一个人跟你走。” 林月垂眼:“我是怎么暴露的?” 陈仰说:“杀意。” “我以为隐藏的够好了。”林月呵呵。 陈仰长这么大,第一次对女性动手,他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林月满脸的讥诮,“这是生存任务,你问我为什么,你不会到现在都还没认清这里是哪吧?” 陈仰没有被她激怒:“我活着,跟你活着,冲突了?” “本来没有。”林月迟迟没往下说,陈仰看过去,就见她突然张大嘴,咳出了一个小黑粒,像是某类植物的种子。 陈仰一下抿紧嘴角。 . 林月扭曲着脸,死死瞪着那粒种子,她是坐在草地上休息,发现自己想往土里躺的时候,意识到自己变异了。 或许她从踏上小岛的那一刻就中了诅咒,只是一直潜伏在身体里,现在才爆发出来。 诅咒一爆发,对化肥的渴望就强到可怕。 林月忍着不吃化肥,就是怕陈仰闻出来味道,发现她已经中了诅咒,不上当。 还有那个残废!明明都不能正常走动,那身犹如被黑雾缭绕的气息却还是令她畏惧,不得不想办法让他跟陈仰分开。 结果是她低估了陈仰的警觉,她轻敌了。 林月抓起种子捏碎,自顾自的说:“我开始咳这东西,我以为我死定了,直到我杀了两个渔民,它们死后没有成为植物,只化成植物汁液。” 林月又咳出种子,她青白的脸上肌肉轻微痉挛,极力克制着什么:“它们是另一种异类,怪物,只要没遭遇人为的杀害,就能一直那么活着,不会死。” “你看到我身上的液体能有那个反应,说明你也猜到了其中缘由。”林月的眼角流出生理性泪水。 陈仰在看她下巴上面的小种子,被粘液裹着挂在那里。 棕红色的,像花椒粒。 . “你是不是在想,我还有什么没说完?”林月的气息有些不顺,她很用力吸了一口气说,“是,还有,你也很清楚,它们之所以变成那种怪物,是因为吃了人肉,喝了人血。” “接下来还有你不清楚的。”林月转而又说,“也不一定,你这个人我以为很简单,其实是我看错了,你心思太深。” 陈仰不承认,也不否认。 “阿戊告诉我,它们吃的其实不是人类,而是也生了病,只是还没开始变异的病人,所以才会那样。”林月的音量变小,怕惊到小动物一样,很轻柔地说,“只要吃了真正的人类,病就会好。” 陈仰见朝简过来,就快速朝他身边走两步,跟他站在一起。 “我没猜错的话,我们上岛的时候,整个小岛上的渔民们都已经不是人了,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全部中了诅咒。”林月忽然一笑,眉眼飞着风花雪月,“但阿戊不知道的是,现在还有一个真正的人类,陈仰,你说他在哪呢?” 陈仰感觉自己的保护壳被撬开了,厉鬼盯上了他。 . 林月抹把嘴,平躺着说:“想想也是好笑,我跟张延,我们几个都是傻逼,那时候一听你说你闻到了变异者嘴里的化肥味,就以为是你中了诅咒,还提防着你什么时候变异。” “中诅咒的是我们,不是你,”林月盯着陈仰笑,“你早就猜到了吧。” 陈仰不动声色:“你怎么就能确定我没中诅咒?也许我只是变异的情况跟你们不同。” “好啊,好,这套说词是张延给你想的,你用惯了是吧。”林月冷笑,“阿戊偷听到家里老人说的一件秘事,其实在他还没出生的时候,岛上曾经也这样大范围的爆发过怪病,戚婆婆要大家屯化肥是有预感,因为得了病的不吃化肥就会萎缩。” 她愤怒的瞪过去,深紫色外套下的胸口大幅度起伏:“你吃过吗,你不但不吃,看见还犯恶心!” 陈仰心想,又是阿戊,林月神智不行了,错乱得很,否则不会这么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对方这是完全捏住了她的死穴,知道她最怕什么,最想得到什么。现在的她也很适合套话。 陈仰说:“你跟阿戊有生死之交了吗?这么信他。” “我不信他,呵。”林月手里的铁片一翻,在手心划下一道口子,她把手摊开,将伤口对着陈仰,“看到了吗,我的血是这样子的。” 伤口还是红的,就是颜色明显不对,还浑了不知名的粘液。 血从林月的指缝里流出来,没有直接滴落到地上,而是拖着长长的丝,很粘。 陈仰有点想吐。 “你呢,你不吃化肥,没萎缩,没死,这还不能证明什么的话,”林月看着他左手背上的几道划伤,“你敢在你身上划伤口,让我看看你的血吗?你敢吗?” . 陈仰才不会自残,他明晃晃地跳过这个问题:“阿戊在误导你,他想借你的手杀了我。” 林月对他的躲避嗤笑出声。 陈仰无视掉,接着用认真的语气说:“石洞里有重叠空间,阿戊知道这个秘密,他应该是先看到黄青进石洞,才引周晓晓进去,为的就是让他们解释不清,要我们彼此猜忌,自相残杀,他的目的也达到了,我们七人队一下子就少了两个。” “所以你杀了周晓晓跟黄青,也是阿戊策划的。”陈仰说。 重叠空间这个进展让林月一愣,还真是冤枉了那两个,那也怪他们自己倒霉,她艰难地撑着地坐起来:“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陈仰说:“我们是岛上的变数,他要除掉我们。” 林月:“他给我们送过饭,想害他们,下点毒不就可以了?” 陈仰思索着:“也许是有限制。” 林月垂着头没说话,似乎是信了他的话。 “重叠空间的点已经找到了,只等时间到了就进去,任务快要完成了,”陈仰趁热打铁,说出自己的目的,“阿戊是关键人物,你告诉我他到底在哪,我们必须要找到他。” 林月用沾满血跟粘液的手梳理头发:“他变成萝卜是我骗你的,他也没死,但他体内的诅咒确实爆发了。不知道去哪了,我没管,变异了的还不是说死就死。” 陈仰费心说这么半天,试图不着痕迹的诱导林月,没料到会是这个结果,他的脸沉了沉:“你怎么知道他变异了,最后是在哪见到他的?” “我看他睡在土坑里。”林月只简短的说了一句,就抬起头苦苦哀求,“陈仰,只要你帮我,就一点,你让我咬几口,我要的不多,那样我应该能保留点意识,到时候我可以混进山下的怪物里面,接近戚婆婆。” 话是低声下气的,眼里一闪而过的却是不折手段的狠毒。 就跟杀死周晓晓跟黄青后一样。 就一点?咬几口?这还要的不多?陈仰忍着不拿出铁钉扎上去,往朝简那挪挪:“张延不是说只要还活着,有一口气就能回去吗,成为植物也不是真正的死亡,是另一种新生。” “那怎么一样?植物怎么回去?”林月尖厉的大叫一声,情绪失控的揪住头发,使劲抠几下头皮,又神经质的装出温和的商量的语气,“陈仰,我也不是要完全压制诅咒,我就只是想维持人的形态,这样能回去的可能性就稍微大一点。” “这次你帮我,下次要是我们还在一个队,我……我……咳……荷荷……” 林月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说不出话来了,她狰狞的掐住自己,噗一下吐出大量种子。 密密麻麻的摊在地上。 陈仰头皮都要炸了,他又往少年那靠,被拐杖轻推开一点。 朝简的呼吸是滚烫的,嗓子嘶哑的厉害:“我感冒了,你别靠太近,会传染给你。” 陈仰见他对那些种子无动于衷,不由得佩服万分:“走吧,我们回石洞,你撑着点,没药只能靠你自身的抵抗力了。” 算了,林月这挖不出阿戊的去向,还是他们自己找吧。 呕吐声又有,伴随着抓土的沙沙声,林月要把自己跟种子一起埋土里,她的身体会变成更多的种子。 很快就会发芽长出嫩叶。 陈仰脚步没停,他要不是对林月有防备,反应够快,侧身那一下踹的够准,现在已经凉透了,也被啃的乱七八糟。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那就没得说了。 . 陈仰走了三五步,背后传来林月虚弱的声音:“我上个任务里有个前辈,那是他做的第四个任务,他说每个任务都有一个人获得信息提示物品,刚上船那会张延也提了,大家都摇头。” “我们是真的没拿到,你却撒了谎,这次的提示物在你手里,这就是你没中诅咒的原因,你根据提示避开了!”林月说到后半句,整个人都变得歇斯底里。 陈仰脚步顿住。在船上的时候他一度想说,只是不知道怎么说,就是一个消化了的面包块,其他一无所获。 后来是不敢说。要是说了,其他人肯定会想到他们都中诅咒了,只有他还是人,而且不会变异,那他能活到现在? 只不过,屎一样难吃的面包块,能提示哪个信息?陈仰觉得估计就给他一个免疫的效用,没别的了。至于避开诅咒什么的,纯粹是瞎几把乱扯。 林月没再跟陈仰说话,而是看他旁边的少年:“他也瞒你了?” 朝简神情漠然。 林月两只手不受控制的往土里伸,她挣扎的眼睛充血,却还对少年嘲讽地笑道:“他没告诉你啊。” “原来他也没多信任你,他也眼睁睁看你中了诅咒,呵呵,我还以为你们有多要好呢。”林月怜悯地笑了一声。 陈仰本来在警惕地盯着林月,他听到对方那么说,几乎是本能地转头去看少年,近似急切的解释:“她在挑拨离间,你别……” 话声戛然而止,垂在一侧的手一阵剧痛。 林月死死咬住了陈仰!她身体里的内脏骨骸血肉都像是被掏空了,变成了一个空壳子,整个人与其说是扑,不如说是飘,速度快的可怕。 陈仰疼的眼前一黑,还没做出反应,一根拐杖就挥向林月的太阳穴,她被打飞出去,带着从陈仰手背上面活生生撕咬下来的一块血肉。 林月不停抽搐着,癫狂的想咽下那块肉,又是一拐杖挥过来,正中她的头顶心。 “嘭” 她彻底断了气息。 嘴里的肉也掉在脸边,连同一些黏哒哒的种子。 朝简还在挥动拐杖,只对着林月的头部,准确的不偏分毫,一下又一下。 残忍,阴鸷,暴虐。 第14章 多晒太阳会长高 陈仰捂住血流不止的手背,哆嗦着喊:“朝简……别打了……别再打了……朝简!” 少年撑着一根拐杖,手拿着另一根,歪头过来,眼底是骇人的煞红。那不是高烧能烧出来的,泛着血腥气。 陌生又恐怖。 陈仰瞬间血液逆流,禁不住的往后退了一步,脸上是难掩的惊惧。 “你……”陈仰脑子空白,嘴唇嗫嚅着,干巴巴地说道,“你冷静点。” 朝简微微垂眼,一言不发的看着拐杖上浑浊的血,忽然笑出声:“我很冷静。” 拐杖再次挥了起来。 陈仰头一次见少年笑,却让他有几秒不敢呼吸。 . 令人窒息的声响在蔓延。 陈仰手疼的直冒冷汗,血滴滴答答的淌下来,在他脚边聚成一滩鲜红,他脸白的跟鬼似的,全身都在颤:“朝……朝简……我需要包扎……” 朝简死气沉沉的瞳孔晃了下,泛白的指骨一松,带血的拐杖掉落在地。他摸出口袋里的药瓶。 打不开。 手一直在剧烈抖动。 陈仰咬紧牙关凝了凝神,小心翼翼往朝简面前迈半步,没受到排斥跟攻击就再迈半步,一路试探着走向他,捡起地上的药瓶,轻微一动。 只有两粒药了。 陈仰记得少年一次吃两粒,那就是说,吃完就没了,他握着药瓶的手紧了紧,几秒后他若无其事地打开盖子,把药瓶递过去。 . 朝简吃完药,手没再那么抖了,气息里的嗜血也有所消散,他脱下黑色运动外套,又去脱蓝色条纹病服,之后再把外套穿回去,病服拿在手里。 “给我铁钉。”朝简嘶哑道。 陈仰顾不上好奇他是怎么知道自己有这东西的,找了长铁钉给他。 “刺啦” 朝简用铁钉划开病服,扯下来一块布料:“捂紧伤口。” 陈仰下意识照做,正要说点什么,就见朝简把病服丢到了他头上,他的鼻息里顿时被药味跟消毒水味笼罩。 等到陈仰拿下病服的时候,少年已经不知去向,他用布料按着伤口转了下视线,发现林月的躯体已经成了种子。 都是种子,像被人从大桶里倒出来的,撒了一地,很多,数不清。 每粒种子都有大部分钻进了土里,只露出一个尖尖头,有些长得快,发小芽了。 不知道会长成什么。 陈仰再去看自己那块皮肉,默默走过去,用鞋尖蹭出一个坑,把肉踢进去,盖上土。他再用同样的法子埋掉地上的血迹。 . 朝简带回来了一些不知名的草,他拿几根揉碎了,把汁液挤到陈仰血淋淋的伤口上面。 陈仰呆呆的伸着手臂。 直到少年又在病服上面划下一块布料,熟练的给他包扎伤口,他才回神,嘀咕着说:“原来你懂草药啊,那你怎么不找找治感冒的……” “闭嘴。”朝简的语调森冷,眉间是化不开的阴霾。 陈仰咽了口唾沫,看来药效还没完全发挥出来。 . 回石洞后,陈仰就进去窝着了。不知道是什么草药,他伤口的血渐渐止住了,疼还是疼,也流了不少血,很虚,他昏昏沉沉的睡着。 等他醒来时太阳西斜,坐在石洞口的身影高大精瘦,又是那个沉默冷淡的少年人。 一切阴暗都被那两粒药压了下来。 陈仰想到那个药瓶,都是蝌蚪文,不确定是英文以外的哪种,他不认识。 什么补钙的,骗三岁小孩的罢了。应该是精神类的抑制药。 陈仰很清楚,从码头见到朝简开始,他就觉得对方不像个正常人,有种难以形容的违和感。 而那个不断挥击拐杖,血腥暴力,毫无理性,让他害怕的朝简身上没有。 那才是真正的朝简。 吃了药的朝简,是治疗中的他。 . 陈仰扶着石壁出去,在少年身边坐下来,没头没尾地说了三个字:“面包块。” 没等少年回应,陈仰往下说:“我在进来前试吃过,就在三连桥后面的西扶街拐角。” “那面包的味道很难吃,你想象不到的难吃,我吃完很难受,你晚上在路口碰见我的时候,我就是因为了吃了那个胃疼,准备去医药挂水。” “张延在船上问我们那会,我发现自己怎么也记不起那个推销员的脸,才觉得是任务有关。” 陈仰一个人说着,他顿了顿:“我不跟张延他们说,是怕他们把我当保命符,吃我的肉,就像林月那样。” “我确实在张延跟我说我中了诅咒的时候就怀疑他弄反了,我也知道自己没中招是因为面包块,但我不是主观意识避开的,我不告诉你,不是怕你也吃我,是觉得没任何提示,没有用处,你信我说的吗?”陈仰的声音很轻。 朝简低头把玩着一朵不知道哪摘来的小黄花:“为什么不信?” 陈仰看了他一会,平静道:“你喝我的血吧。” 朝简手里的小黄花掉了下来。 陈仰不是随便说说,他很严肃:“你也中了诅咒,现在没事只是暂时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变异了,我一个人完成不了任务,我需要你的帮助。” 朝简看他片刻:“这种任务世界不会没有规则,面包块的特效应该只对你个人有用,其他人就是独吞了你,照样也会中诅咒。” 陈仰一怔:“是吗?” “嗯。”朝简把小黄花捡起来,丢到了他手上。 陈仰不解道:“你给我花干什么?” 朝简:“吃掉。” 陈仰看看小黄花,吃了。还是信任的。 至于其他的,陈仰就不打探了,那是个人隐私。对方看样子也是打算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不会告诉他。 花很苦,陈仰脸都皱了,他瞥瞥咳嗽的少年:“附近没有治疗感冒发烧的草药吗?” 朝简吐息灼烧:“有,懒得弄。” 陈仰:“……”吃了药也还是疯的。 . 天色昏暗下来,山下到了吃晚饭的时间。 一群怪物集合在一起,其中有个服饰格格不入的大男孩。 正是赵元。 上午他躲在水缸里被发现,心跳都停了,他不想死,急中生智的装成怪物们的同类,又是扒土刨坑,又是硬吃化肥,还要一副很享受很贪婪的样子。 演了一天,赵元才被放出来。 赵元还是不敢放松,他吃了很多化肥,吃着吃着,身体不知不觉主动接纳,自己不是傻子,知道这是中了诅咒。 只是还没有丧失人类的思维。 赵元乐观的想,有神智就还是人,天快要黑了,他过了晚饭这一关,一定要想办法逃进山里,去找陈仰他们。 完成任务回去就好了。回去他要睡一个礼拜,再吃一个礼拜的火锅。 一股臭味飘来,接着是一阵毛骨悚然的咕噜咕噜吞口水声。赵元偷偷看了眼晚饭,差点没晕过去。 这次不是吃化肥,是吃农家肥!!! 因为没有了人类,连农家肥都成了稀有,要省着吃,兑了很多水,稀稀拉拉的。 几大捅装着。 成哥顶着张泛青的脸,木木的手拿一个大粪瓢,舀起一瓢粪水再倒回去,搅拌搅拌。 吞口水的声音更响了。 所有怪物们都在自己的坑里站好,等着施肥。 . 这一幕落入了戚婆婆老屋窗后的张延眼中,他藏了一天,收获是看见戚婆婆啃了几根血淋淋的大骨头。至于什么骨头可想而知。 反正现在他看那些东西进食,内心没什么波动,被恶心的麻木了。 他就是好奇赵元那个假同类真异类要怎么做,不喝就暴露了,死路一条,喝能喝的下去? 那可是粪水。 换做他,能喝吗? 肯定能。 为了活着,可以做到。 粪水而已。 张延这边隔岸观火,赵元那边心如死灰,粪瓢伸到他面前,他拼尽全力忍着不吐出来。 我要死了,我不行的,我真不行,咬舌自尽吧…… 赵元垂头往粪瓢里面凑的时候,不经意间瞥向一间老屋,他发现了什么,眼睛不易察觉地睁了睁,接着就伸出双手捧上粪瓢,“激动”地抱紧。 粪瓢随着他的动作大幅度地晃动了一下,洒出来一些粪水。 其他怪物的眼珠整齐划一地挪过去。 那粪水洒的方向刚好对着戚婆婆老屋,几滴飞溅到了墙上,于是就有怪物发现了窗后的张延! 张延原本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还有点开小差的在想晚上要怎么查,这会他措手不及,没及时藏起来,登时就被盯上了。 妈的! 张延立刻冲出老屋,抄起一块石头砸向院里吃撑了的戚老婆子,利索的翻墙逃跑。 为了活着装变异喝粪水?做到个屁,根本做不到! 张延被怪物们追杀的时候,赵元趁机逃走,慌不择路。生死就是一瞬间的事。 . 陈仰不知道张延跟赵元是什么情况,手背上少了一块肉,处理的也很有限,他清醒的时候,哪怕不动弹,那只手都很疼,没办法只能逼自己睡觉。 晚上十点三十五,陈仰被朝简叫醒,两人进了石洞。 重叠的空间再次出现。这次朝简带陈仰穿过了两个空间重叠的点,眼前景象变得陌生。 很大的祭坛,周围立着三根石柱。 其他的没了。 空旷的让陈仰感觉有些阴冷,他把匣子抱在身前,一步步踏上祭坛。 匣子没变化,也没什么感应。 陈仰打开匣子,等了会又关上,牵动到手背的伤,疼的他嘶嘶抽气:“这祭坛是消失的文明那一族的……” 朝简猝然开口:“有脚步声。” 陈仰一懵:“没有啊。” 刚说完,脖颈后的汗毛竖了起来,他也听见了! 很多人在走动! 脚步声越来越快,越来越近,停在祭坛下。 消失了。 . 陈仰僵硬着身子站在祭坛上面,脸煞白,脚迈不动。 朝简拄拐上去几层台阶,抬起一根拐杖,陈仰慌慌张张抓住,被他拉下了祭坛。 “那些脚步声是鬼吗?”陈仰瑟瑟发抖,“我们出去吧,这里除了石柱跟祭坛,也没别的……”下一刻他猛地睁大眼睛,嘴唇一哆嗦,“那里怎么会有块石板?” 就在台阶左面躺着,进来的时候没有。 “不是。”朝简说,“是泥做的,泥板。” 陈仰抓紧少年的拐杖,亦步亦趋的跟着他走近,发现那泥板上面的文字跟匣子,石碑上的一样,都看不懂。 不过泥板上除了文字,还有画。 一共三幅。 第一幅是一个穿着长袍,类似首领的人站在祭坛上面,四周跪趴着一圈人。 画的背景是很多藤蔓,手指粗,长满刺,像是某种植物。 第二幅还是那样,只不过那个首领的头顶多了一道光环类的东西。 第三幅画上的祭坛周围摆着四根柱子。 首领竟然是跪着的,而那些前两幅跪着的人都站了起来。 还有, 首领头顶的光环也不见了。 第15章 多晒太阳会长高 三幅画,不同的地方跟相同的地方,都画的很明显,一眼看得出来。 那画里的背景,三幅都是一模一样的藤蔓,给人一种随时都会长出来的怪异感觉。 每幅画都在举行一个仪式。 三幅画三种仪式,画的顺序,光环的出现又消失,代表着什么? 陈仰是个很庸俗的人,不会画画,也不懂画,他思考了半天,指着旁边的祭坛说:“画里的祭坛就是这个。” “这儿的石柱也跟画里的一样,只不过前两幅上面没有,只有第三幅才有。” “画里是四根石柱,现在的祭坛只有三根。” “石柱摆在祭坛周围的位置也不同。” 陈仰嘀嘀咕咕:“要是找到第四根石柱,按照画里的顺序摆好,会发生什么?是不是就能完成任务?” “不过还是要先去找第四根石柱,找到再说。” “也不知道去哪找?没提示。” “……” 陈仰自言自语好一会,晃晃少年的拐杖:“你有什么发现吗?” 朝简瞥他:“你自己跟自己说话说的很有劲。” 陈仰:“……” . 朝简拿手机把画拍下来。 陈仰说:“午夜零点石洞里的重叠空间就会消失,那重叠点的祭坛也会藏起来,我们要是一直待在这里不出去,会怎么样?” 朝简:“会缺氧。” 陈仰被他奇怪的脑回路噎了噎,恐惧感都散了:“也是,封闭空间,待长了是不行。那我们还是出去吧,明天上午十点三十五再进来,顺利的话,到时候我们就会带上第四根石柱。” 朝简收起手机:“你把匣子留在这。” 陈仰的汗毛“蹭”一下竖起来:“怎么了?” 朝简动动被他紧紧勒住的拐杖:“背着不嫌沉?” 陈仰:“……有点。” 朝简拄拐往简单标记的重叠点走,陈仰赶紧把怀里的匣子放到地上,小跑着跟上他。 离开的那一瞬,陈仰隐约又听见了脚步声。 还有很多人影。 . 夜晚的山里是什么样,陈仰这次体会了个够。 月光再皎洁,被茂密的枝叶挡着照不进来,在树林间走动都是昏暗的。更别说是小月牙了。 四周伸手不见五指,走一段路回头看,一片暗黑色,来时的路都看不见。 陈仰怕手上的伤被树枝刮到,只好把手缩在身前,另一只手举着朝简的手机开路。 有光,后面也有人,自己不是最后一个,他就没那么怕了。 “大晚上的,看都看不清,我们怎么找第四根石柱?”陈仰的鞋子踩在细细的树枝上面,咯吱咯吱响,“就这么瞎走吗?还是你已经有大致方向了?” 朝简拄着双拐走在他身后:“没有,碰运气。” 陈仰脚下一个踉跄:“那三幅画,你看完就没什么感觉?” 没回应。 陈仰开始粗浅的讲析:“第一幅是首领站在祭坛上,跪着的那些人都很虔诚,第二幅上面首领的那道光环,可能是某种赐予。” “第三幅首领像是犯了什么大错,原本跪着的那些人也不虔诚了,一个个的都站着,看他跪在祭坛上,光环也没了,赐予被剥夺了……” 陈仰发挥想象力,边走边说,只有他说,后面的那位始终沉默。但他知道对方有在听。哪怕他语无伦次,毫无逻辑。 而且朝简也没被林月挑拨离间,是个好盟友,好搭档。 “藤蔓不清楚是哪种植物,我在岛上没见过那样的,一定跟诅咒有关。”陈仰的小腿被拐杖轻轻一抽,伴随着少年极低的声音,“有人过来了。” 陈仰现在完全相信少年敏锐的感官,他立即停下来,这才发现他们已经走到一个岔路口。 而一条小路那头传来凌乱的悉悉索索声,像是有谁在林间闷头狂奔。 正朝着他们而来。 . 那声响离得近了,陈仰听见了浑浊的喘息声,确定是人。 怪物是不会这么喘的。 陈仰关掉岛上不该有的手机,让朝简把从李大富家拿的那盒火柴给自己,擦亮一根举着。 不知道过来的会是谁,他内心深处希望是阿戊,而当他看清来人,脸上的警惕一滞。 不是阿戊,是周老师! 这还是陈仰在刘婶家门前那次之后,第二次碰到周老师,还是那身灰布长衫,只是全身湿哒哒的滴着水,眼镜也没戴,整个人很憔悴。 周老师看见陈仰跟他身旁的高大少年,惊惶的就要掉头跑。 “诶,周老师,我们是人。”陈仰忙喊了声。 周老师身形一顿,回头颤声说:“人?” “是啊。”陈仰甩灭快要烧到手的火柴,又擦一根,叹口气,“吓到了的人。” 周老师浑身提起来的气一泄,直接就瘫到了地上。 . 陈仰没找地儿,就拉着朝简在岔路口旁坐下来,让周老师缓一缓再谈。 周老师一介教书先生,这一天下来,三观都崩了,他眼里的睿智跟儒雅也没了,替代的是草木皆兵疑神疑鬼。像在风雨里飘摇的小白花,又蔫又脆弱。 陈仰拨弄拨弄枯草,擦了火柴丢进去点燃:“周老师,你衣服怎么湿的这么厉害?” 周老师苦笑:“我从海里爬上来的。” 他讲了自己的逃亡之路。多惊险描述不出来,就是急的跳海了,不敢上岸,只能绕着岛游,等到晚上安全了才上来。 陈仰听完说:“你躲在海里的时候,不怕海上的雾里有东西?” “来不及想。”周老师心悸地瑟缩着,衣服上还在滴水,山风一吹,他脸就跟刷了层白漆似的。 陈仰给了他两个奶片。 这时候,苍蝇腿再小也是肉。 周老师连连道谢,正要问是什么,冷不丁的感觉自己被一道森寒的视线盯住。 他抖着手脚抬起头,发现那视线消失无影,像是个错觉。一起消失的,还有要被凶兽活活咬死的窒息感。 陈仰看男人的精神有些恍惚:“周老师?” “没事,”周老师喃喃,“没事。” “我给你的是外面的一种食品,吃了吧。”陈仰自己含一片,凑到抱臂坐在树下的少年耳边,小声问他吃没吃完,还有没有剩的。 朝简阖着眼一声不吭,几秒后,有一只手伸进他的运动外套口袋,留下一板奶片。 他的眼睑动了动,环在身前的两条胳膊往下移了移,若有似无地压住了口袋。 . 陈仰察觉少年一咳,周老师就如同受惊的兔子,随时准备窜进草丛里逃跑,他解释道:“是感冒。” 周老师松口气:“哦哦,晚上温度低,是容易伤风,我恐怕也要得。”他说着就打了个喷嚏,“药我都有,跑的时候忘了拿。” 周老师自朝地叹了声,保命要紧,哪顾得上别的。 陈仰给火堆添几根干柴:“周老师,阿戊说他听家里老人透露,岛上以前大范围的发生过今天这样的……” “不可能!”周老师严肃打断,“还大范围,怎么可能,我听没听说过,从来没有。” 下一秒,周老师满脸骇然:“不对,阿戊家里哪来的老人,他就是一个人过啊!” . 陈仰浑身一下就发毛了,习惯性的往少年那挪靠:“那是……阿戊撒谎?为什么?” 周老师可怜的,本来就冷的打抖,现在连说话都抖了:“陈,陈先生,你什么时候听阿戊说的?” “白天。”陈仰睁眼说瞎话,“后来我们就走散了。” 周老师用力吞了口唾沫:“阿戊那孩子跟我一样,家里人早早就不在了,他小时候长得讨长辈们喜欢,所以他吃的穿的都有……现在讨小姑娘们喜欢,大概是长大了,性子变了,变得腼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他为什么要撒谎,年纪也不小了,还要恶作剧吓唬人吗……” 陈仰看着神神叨叨,语无伦次,越说音量越小的男人:“周老师,你有没有在岛上见过什么柱状物?” 周老师没有反应。 陈仰又问了一遍,周老师才听清楚,摇头说没见过。 “那听没听过什么怪事?”陈仰换了个问题。 周老师想笑又想笑,有什么事能比现在正在发生的还怪?岛上熟悉的那些人,都不是人了。 . 一时间火堆旁只有柴火燃烧的劈里啪啦声,带着现实的烟灰味道。 陈仰站起来活动活动身体,火光能照的地方有限,照不到的区域全是黑的,树木都鬼魅了起来,他没多看,赶紧坐回去,缩在少年身边。 哪怕对方睡着了,陈仰也觉得有安全感。 陈仰把上半身往火堆前凑凑:“周老师,我们来聊聊天吧。” 周老师看青年映在火光里的脸,比自己年轻几岁,眼睛很亮,心态也好的出奇,来小岛上旅游碰到这么恐怖的事,还有心思聊天。 不像他,都要疯了。 陈仰随意道:“刘婶之前跟我说,岛上有的地不能用,似乎有隐情,她没往下说。” 周老师抓着一缕缕贴在头皮上的湿发:“是有,都在那一片,隐情也没别的,就是不长东西,种什么都不长。” 陈仰踢踢少年的脚,让他留心,嘴上接着问周老师:“那是怎么回事?” 周老师说:“不知道。” 陈仰:“……” 正失望的时候,听周老师来一句:“不过我听过一个传言。” 他立马打起精神:“什么传言?” “那时候我还没出生,岛上有一家想修房子,男主人去那一片挖土。”周老师回忆道,“当天晚上男主人做了个梦,梦到一群不认识的男女老少围着他家房子跳舞。” “第二天早上男主人跟他媳妇说了。”周老师的湿衣服贴着身体,皮肤上面起了层鸡皮疙瘩,“他媳妇也说做了那个梦。” 四周的温度霎那间就降了一大截。 陈仰屏住呼吸:“然后呢?” “没过几天,他们家儿子在外面的玩的时候出了事,死在了水沟里。”周老师陷入回忆,“大家传是土里有邪物,谁也没再去挖过那里的土,走路也绕着走,甚至有的提都不敢提。” “挺荒谬的,陈先生,你就当个打发时间的笑话听吧。”周老师说。 陈仰跟他同时说:“在哪,带我们去!” 周老师怔了好几秒,语气有些硬:“陈先生,我知道你们来岛上旅游是想看点新奇的,可现在这种时候,你怎么还……” 陈仰和和气气道:“你误会了,我们让你带路,只是想快点离开这里。” 周老师不明白:“这两者有什么关系?” 青年不回答,显然是有难言之隐。周老师没有强人所难:“我可以带你们去,可是晚上不行,虽然我是在岛上长大的,但我只在山林外围活动,这里我就没进来过,不熟悉,天亮才好认路。” “那我们就在这待着。”陈仰说,“火堆不能烧太久,周老师,你衣服差不多干了就把火灭了吧,我跟我弟弟先睡了。” “好。”周老师看一眼很好说话的青年,又去看自始至终都没开过口,相貌极为出色的少年,蠕动了几下被海水泡白的嘴唇,“陈先生,你们离开岛的时候……能不能带上我?” 陈仰呼吸停了半拍,装作没有听见。怎么带?进来由不得自己,出去也是一瞬的事。 他们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的快一点完成任务,阻止这场诅咒。 . 陈仰靠在树上睡着了,脑袋往一边歪,及时被拐杖拨回来,倒在了少年人的肩头。 周老师看到这一幕,多瞧了两眼那个少年,没料到那样寂冷的气质还会照顾人,对方面无表情地看过来,他慌忙闭上眼睛。 同一时间,张延跟赵元逃跑途中撞到一起,一个顾不上道歉,一个顾不上咒骂,两人疯了的逃,现在不知道跑到了哪,只知道是片没进过的林子。 他们已经走了很久! “是那……那个吧?”赵元颤颤巍巍地说,“我们遇到鬼打墙了。” “不是。”张延摇头否定道,“鬼打墙我上个任务遇到过,不是这样。” 赵元:“那我们为什么走了这么久还在这里?” 张延说不上来原因,那会他一踏进来,就感觉这片林子不对劲。不是鬼打墙,他们没有在原地打转,就是出不去,林子有这么大吗? 赵元现在就觉得自己宁愿喝粪水,在山下跟怪物们待在一起,也不要留在这里,他加快脚步,左边突然传来一股阻力。 “你干嘛在我后面拽我?” “什么?” “我说你别拽我,”赵元烦躁地说,“你拽的我都走不好了。” 背对着他的张延转过身:“我不是在你前面吗?” 赵元两眼一翻,要晕,被张延一巴掌扇醒。 “没人拽你,是树枝勾到了你的衣服,自己看!”张延指着一处低喝。 赵元傻逼逼的:“树,树枝?”他飞快的往后看了眼,还真是树枝,“靠……我要吓死了……啊!” 刚回魂,赵元又是一声大叫:“背后有声音!” 张延是真的烦了,他又想到自己被对方利用差点死在怪物手里,口气差到极点:“你他妈能消停会吗,没听过风吹树叶?” “不是,绝对不是,这回你信我,”赵元要哭了,“你回头看看,回头看看啊。” 张延不管赵元,继续在林子里找出路,走了一会听对方还在说那东西一直跟着他们,他就回了下头。 看见什么,张延的瞳孔一缩,是一个模糊的影子! “我没骗你吧,我们被盯上了……”赵元没说完,张延就往影子那边走,他惊得眼珠子往外突,“回来!你走错了!快回来!” 第16章 多晒太阳会长高 张延在第一个任务里跟鬼打过交道,他是普通人,也怕,却是那种有所了解,有预料的怕。 所以他迎上了那个影子。 然而那不是鬼,是还没变异的人,阿戊。 这让张延很诧异,其实在他看来,鬼比人简单多了,人才是最复杂,最变幻莫测的。 阿戊说他也是被追进来的。他还说这里因为地形的原因,夜里很难出去。 赵元完全相信这个腼腆的,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尹岛人:“原来是这样,难怪我们怎么都走不出林子。” 张延不像他那么单纯:“阿戊,你对这里很熟悉?” “也还好,就是来过几次,”阿戊挠挠脸,“我没记错的话,前面就有个比较大的树洞,我们可以躲进去。” 赵元一喜:“那我们去吧!” 张延没有作声,直到阿戊给他们带路,他才低声对赵元道:“你不觉得奇怪吗?” 赵元结巴了:“怎,怎么?” 张延问道:“为什么我们跑进来,偏偏就遇到了他?” 赵元说:“碰巧吧。” 张延又问:“那他跟在我们后面,也是碰巧?” 赵元脚步顿了顿:“……不是跟在我们后面,是走的没我们快吧。” 前面的阿戊回头喊:“你们怎么不走了?” “来了!”赵元扯张延,“跟上吧,我们是两个人,他是一个人,要怕也不是我们。” 张延盯着阿戊的背影眯了眯眼:“说的有道理。” . 树洞很大,三个成年男人挤在里面。一夜无事。 林子里才有一点稀薄的晨光,阿戊就一改昨晚的态度,催张延跟赵元离开。 “白天这里容易进来,藏不了的,我们必须快点走。”阿戊说。 赵元小声对张延说:“昨晚什么事都没有,是我们想多了。” 张延把头上的冲锋衣帽子拉下来:“走吧。” 阿戊带着一个布包,里面有一点水跟吃的,他很大方的拿出来分享。 赵元吃着他给的饼:“你有碰到其他游客吗?” 阿戊摇摇头。 赵元“哎”了声:“也不知道我们能不能活下去。” 阿戊的眼圈通红,满脸哀伤:“这座小岛已经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了。” “别想了,”赵元拍拍他的肩膀,“走一步看一步吧。” 阿戊吸吸鼻子:“嗯。” 张延落后一点:“阿戊,还有多久才能出这片林子?” “快了呢。”阿戊说。 . 结果他们迷路了。 阿戊提议三个人分头走,一人走一条路,一路走一路做记号,要是其中哪个走出去了,剩下两人就能跟着记号出去。 赵元犹豫不决。 张延把背包往上提提:“我赞同阿戊说的,这是最好的办法。” 赵元听张延都这么说了,只好同意:“那好吧,分开走。” 于是三人三个方向。 赵元,东,张延,西,阿戊往南。 南边那条小路上,阿戊慢慢悠悠的走着,脸上挂着愉悦的笑,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曲子。 “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 古怪而悠长的调子戛然而止,阿戊转过头,眼底一闪而过狞色,露出来的是惊愕:“张先生,你怎么在这里?” 张延双手插兜,站在原地没动。 阿戊拧着秀气的眉毛,轻声说:“你为什么没往西走呢?” 张延走向他。 阿戊开始往后退。 张延心头的推测被他这个举动证实,忽而温和的笑了笑,趁他短暂发愣之际,握成拳头的手从兜里拿出来,凶狠地把他敲晕。 . “啊!” 东边有震耳的叫声,赵元惊慌大喊:“救命!救命啊——” 张延没立刻赶过去,而是不快不慢的去西边走了走,确定阿戊指的三条路,只有他自己那条是安全的。 另外两条都有沼泽。 赵元陷在沼泽里,只有半个身体在外面,还在不断往下陷。 张延过来时,见到的就是这么个画面,这在他的意料之外,他还以为赵元现在已经被沼泽吞了。 赵元逐渐加深的绝望在张延出现后就停住了,他小小的吸气,竭力让自己全身的肌肉放松:“张延,延哥,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张延没说话。 赵元意识到什么,眼里迸发的光彩一点点变暗,他把剩下的求救祈求都咽下去,满脸灰败。 张延走了,赵元瞪大的眼睛里一片黑色。 完了。 我要死了。 赵元眼神空洞的等死。 不知过了多久,一根藤蔓大力甩过来,砸到赵元的脑门,他疼的清醒过来。 “抓住。”张延去而复返,手攥着藤蔓另一头,刚毅的脸上没什么暖意跟耐心,“我数到三。” 赵元连忙抓上藤蔓。 . 脱离沼泽以后,赵元就跟做了个噩梦里的梦中梦一样,冷汗涔涔的,嘴里反复说着“哥”“好人”“救命之恩”等字眼。 “行了!”张延踩着昏迷的阿戊,“这个人明显要害我们,又不能直接出手,在从他身上挖到想要的线索之前,我不能弄死他,也不知道他还有没有底牌。”他直白道,“我救你,只是想他要是再出手,还有你这个肉盾可以挡挡。” 赵元满心的感激跟惊魂未定都僵住了,他擦掉脸上的冷汗,小声说:“还是谢谢你。” “……”张延毫不留情地嘲讽,“就你这样的二傻,要是能活着出去,那只会是运气好,下个任务也是死。” 赵元讪笑了几声。这会儿他怎么不知道,张延是对阿戊起了疑心,分头走那时候故意顺着对方的套路走,想把他推出来,看对方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不管怎样,张延还是救了他一命。 赵元也看得出来,张延的眼里已经出现了和林月相似的焦虑,这是任务迟迟没完成逼的。 说起来,那个宁可错杀,绝不放过的林月不知道怎么样了,还有陈仰跟拄拐少年,他们是不是还活着。 . 陈仰活得好好的,就是手背的伤口哪怕换了草药,也重新包扎过,还是有点感染,导致他发着低烧。 不过这问题不大,快要回去的信念让他充满干劲。 陈仰这边的三人行没有什么暗流涌动,挺平静的到达目的地,只是…… “周老师,你不是说什么都不长吗?”陈仰指着迎风摇曳的一片绿色,“怎么这么多草?” 周老师走的大汗淋漓:“是不长菜。” 好吧,那还要拔草,不然看不清土是什么情形,陈仰说干就干,利索的拔光了草,在他的印象里,他小时候没少做农活,十分得心应手,还有点怀念。 周老师看得目瞪口呆:“陈先生,你做过农活?” “做过。”陈仰把最后一把草丢地上,发现了一块凹陷下去的地方,猜就是那了。不是也无所谓,以那为中心挖。 陈仰拍拍手上的草屑,走到少年那边道:“土还好,不是很硬,可我们没工具,拿什么挖?” 朝简低眸一扫:“你不是有想法了?” “咳。”陈仰伸脚踢踢土疙瘩。 朝简把一根拐杖缩回去几节,丢给他。 陈仰接住,短短的,试了试,还算称手:“你找个地方把风,我去挖了。” . 周老师看陈仰开始挖土,他也不问,找了个石块过来帮忙。 帮着挖了十几分钟,周老师就说去方便一下,结果这一去人没了。 陈仰想抓紧时间挖,又觉得周老师为人不错,他还是停下了现在最要紧的事,喘着气对少年说:“你在这,我去看看。” 朝简冲一个方位抬抬下巴:“他就在那边。” “你看到了?”陈仰惊讶的说,“那他怎么这么半天都不回来?” 朝简不语。 陈仰自己过去一看,整个人呆住了。 不知道是哪个逃跑的时候带的化肥,洒的草丛里都是。 周老师趴在地上,头埋在草里。 吃上了。 . 陈仰吸口气:“周老师?” 周老师嘬手指的动作一停,他迟钝的从草丛里抬起头。 陈仰蹲下来:“你知道自己在吃什么吗?” 周老师看看手上的颗粒,眼里恢复了点清明,顿时犹如五雷轰顶:“我……我这是……我怎么也……” “不应该啊,我一直好好的,怎么就……”男人浑浑噩噩,悲观至极。 陈仰闻着他口气里的化肥味:“周老师,你听我说,情况比你心里想的要好一些,根据我们的观察,刘婶小儿子在中……在得病后活了不少天,就算是李老太,她也不是吃完这东西就立马出事。” 停顿了一下,陈仰说:“即便真的到了那一步,生了病的只要不乱吃别的东西,就会变成植物,那也是一种新生。” 周老师呆呆地看着他。 陈仰的语气很温和:“你想想那些蒲公英,还有李大富家门前的老树,生命力多旺盛。” 周老师眼里浓重的灰暗淡去了一点,喃喃道:“是啊,陈先生你说的对,真到了那时候,就当是下辈子投胎成了一棵植物。” 这么一想,周老师觉得自己的世界豁然开朗了。 陈仰郑重的强调道:“记住,千万不要乱吃别的东西。” 周老师想起了某个片段,脸色变得苍白:“我知道你指的是什么,逃出来前我有亲眼见过,我不会吃的,我绝不会那么做。” 陈仰点点头站起来,闻着味道给他指了个方向:“那边还有化肥,你看看能不能找东西装起来,再找个地方躲好。” 周老师道了谢,垂头看草丛里的化肥,一边压制着翻涌而来的饥饿感,一边说:“陈先生,其实这不是怪病,是诅咒吧。” “不论是什么,”陈仰神情认真地说道,“你按照我说的做,都有希望。” 周老师愣怔了会:“我会的,保重。” . 陈仰看周老师去他指的方向吃化肥,半响收回视线望向周围的蓊蓊郁郁,心里不由自主的蹦出一个让他不寒而栗的念头。 岛上的植物要都是人死后变的,那多瘆人。 陈仰想到这,觉得被风吹的扫到他身上的长草都跟人手一样,顿时就不好了,他正要喊少年走,发现对方低着头,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你看我干什么?”少年的目光很怪,陈仰不是很自在。 朝简把头偏往一边:“你的善心还真是不值钱。” 陈仰抿嘴:“不能这么说,没害过我的,我都愿意伸把手,前提是要在我能力范围之内。” “就像李老太,我还想给她施肥……”话还有一小半没说完,陈仰倏地说不出来了。 因为少年盯住了草丛里的细碎化肥! 毫无预兆,像是这一刻突然被什么美味吸引住了,喉结上下滑动,呼吸都重了起来! 第17章 多晒太阳会长高 张延跟赵元费了半条命走到石洞那里,身上都是又脏又乱。 阿戊还是昏的,被张延扛了一路。 张延差点死在那些怪物手里,他把那股气撒到了阿戊身上,连着踹了好几脚。 赵元看得直缩肩膀,等张延的戾气稍微不那么重了,他才弱弱的开口:“我们躲在这,它们会找过来吗?” 张延眼里布满血丝:“别问我。” 赵元有点怕他这样子:“那你不是说陈仰在这吗?” “我说的是可能。”张延突然变得极其暴躁,他骂了句脏话,又踹阿戊两下,“赵元,你看着他!” 赵元蹦起来:“你去哪啊?” 张延不回答,他跑的很快,一溜烟的没了人影。 . 赵元抓着一根粗棍子,战战兢兢的守着地上这位,相当于游戏里的boss,眼睛都不敢眨。 对方起来一下,他就一棍子上去。 石洞前静的只有风声,枝叶摩擦的沙沙声。随着时间推移,赵元鼓噪的心跳渐渐安稳,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抓棍子抓的手疼胳膊酸,正想换只手,脸色猛地一变。 什么声音? 有东西来了。 坏了! 是那些怪物! 棍子拿不稳的掉在地上,赵元弯腰捡的时候没站好,摔了个狗吃屎,他手忙脚乱的跑进了石洞里,扒拉扒拉垂下来的植物挡住洞口。 外面的嘈杂声更加清晰,是重物拖过地面的声音。 赵元脑子里飘过各种血腥暴力重口味食人怪,要窒息了,他紧紧攥着棍子往洞里退。 不该跑进来的,死路一条了。 洞外响起一道惊讶的声音,带着粗粗的,体力不支的喘息:“阿戊?他怎么在这?” 接着是拔高的喊声:“张延?赵元?” . 赵元狂喜地扒开挡在洞口前的植物跑出洞,看见外面的情况,表情一怔。 青年一手被蓝色条纹布料缠着,指间是两根粗糙长韧的藤蔓,藤蔓另一头捆着一根石柱,他的另一只手包着同样的布料,沾着不知名的深绿色草汁,指骨上饶着一圈铁丝。 满身还没消散的铁血肃杀,就像踩着一路尸骸回来的勇士,疲乏又坚定。 在他身后还有石柱拖过的杂乱痕迹。 赵元的眼睛瞪大,愕然,崇拜,激动,心安……诸多情绪全幻化成了一个孩子见到爸爸的飞奔。 “陈仰!”喊得撕心裂肺。 “……”一路杀了几波怪物的陈仰不淡定了,他下意识丢掉藤蔓往少年身后躲去。 然后赵元就被拐杖挥开了。 他倒地上的时候想的是,这一幕怎么有点熟悉?拐杖跟他有仇,不是!是拐杖的主人! . 赵元知道少年不喜欢自己,他一点也不介意,因为对方除了陈仰,其他人一律不待见,话都不说一句,多吊啊。 陈仰先把石柱拖进石洞里,放在空间重叠点,赵元围上来,哩呱啦的讲了他昨天躲水缸,被抓,装变异的,喝粪水施肥之际靠张延逃跑,两人进奇异林子,遇见阿戊。 再到差点被害的死在沼泽里。 赵元又吐槽差一点就找不到石洞了,说什么周晓晓带他们走的路都没了,是他们千辛万苦才走来这儿的。 陈仰没说是他把路藏起来的,他的手臂使用过度,脱力的有点抽抖,不想动,说话也不是很有力气。 “张延人呢?” “不知道,”赵元搔搔头,欲言又止,“我看他心情忽然变得很差,有点那谁……那林月的感觉。” 言下之意明了,张延的精神状态不太对了。 陈仰没说什么,他看了眼地上的阿戊,不用费周折去找了,挺好。 视线被挡,阴影落下来,熟悉的清淡气息里多了一丝化肥味,陈仰没仰头,他有点走神。 人跟物都齐了,还差时间。等到十点三十五重叠空间出现,就去祭坛那。 陈仰被少年握住他手腕的凉意拉回现实,手背的布料已经拿掉了,涂着药汁的伤口暴露在空气里,风吹上来,跟被刀子刮似的疼。 赵元看到他那狰狞的伤,脸色立马就变了:“你,你,你这怎么弄的?” 陈仰说:“被怪物咬了一口。” 赵元听陈仰轻描淡写的语气,不禁佩服万分,少一块肉啊,想想都疼,他偷瞄低着头给对方换药的少年。 这要是废物,那他就是垃圾。 赵元见陈仰疼得把干燥的唇都抿白了,就好心的找话题帮他转移注意力:“你们有看到林月吗?” 那名字让陈仰手臂轻抖,扯到伤口部位,他抽口气:“嘶。” 朝简摆弄草药的修长手指一滞,他的眼皮掀了掀,冷冷地看着赵元。 赵元被看的往旁边挪一点,见对方还在看他,又挪一点,他一直挪到灌木边,那道要把人凌迟的目光才撤走。 赵元一个大高个弱小无助地蹲在地上,两手抱头一脸莫名其妙,简直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 陈仰看着面前的少年发呆,药吃完了,现在又开始变异,雪上加霜。 回忆他抑制不住自己的场景,陈仰一阵后怕:“几点了?” 朝简:“还有十几分钟到九点。” 陈仰脑子里绷着的那根弦松了一小寸,那快了,还有不到两小时,只要能平安度过。 朝简那件病服划下了一条又一条用,破破烂烂,所剩无几。 陈仰有些对不住:“你回去还要继续住院的吧,病服烂了怎么办?” “不住了。”朝简拿着宽布条,“拇指动动。” 陈仰照做:“那你腿上的伤不管了?” 朝简给他扎了个蝴蝶结,坐到一边从口袋里抓出一把化肥,一粒粒吃了起来。 陈仰:“……” “卧槽!”蹲在灌木丛那边的赵元震惊道,“这是中诅咒了?!” 陈仰点头:“嗯。” 赵元懵懵的:“那你……” “我也变异了。”陈仰刚说完,后面就传来脚步声,随之而来的是张延的沙哑声,“是吗?” 张延身上有股子很浓的恶臭味,就跟在怪物的汁液里洗了个澡似的,他看陈仰的眼神透着审视:“你终于变异了?” 陈仰什么也没说,直接就把衣服裤子四个兜里的化肥给他看。 . 张延默了。 赵元石化几秒,凑到他身边:“延哥,现在只有我们两个是正常的了。” 这话有点虚,他也不太好,不敢说自己刚才见到化肥,嘴里的分泌物都多了,还很躁,有种毒瘾要犯的前奏。 张延没回答赵元,视线依旧在陈仰身上:“你们下山了?” “没有,”陈仰知道他想问的是什么,“化肥是在草丛里找到的。” 张延说:“那你们运气不错,不然变异了没化肥吃,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是啊,当时我们看见化肥的时候,多了个心思,抓了些带走,”陈仰塌着肩,“后来没过多久我们就变异了。” 张延问道:“什么感觉?” “我跟他应该是变异初期,只对化肥有食欲,但也不是一直想吃,不定时的。”陈仰说,“不过一旦到了那个时间,怎么都不可能忍得住,本能一样。”这是周老师跟他说的。 张延叹口气,安抚地说道:“变异了也不要太担心,反正现在我们已经抓到了重要人物,要收尾了,你们有很大的可能性在变成植物前回去。” “我这边也有很多收获。”陈仰没啰嗦,省去过程只说结果,成功让张延兴奋的不再盯着他跟朝简变异的事。 赵元也开心不已,能回家了。 . 陈仰坐到少年那里,看他吃化肥,四个兜里的也都是给他准备的。 林月的小插曲给了陈仰一个教训跟警惕,为了避免最后这点时间出意外,他就对张延跟赵元撒了谎。他们闻不出唾液里的化肥味,谎很好展开。 陈仰舒口气,辛亏林月死前没跟他们碰过面,两人也没她敏锐,还没有意识到所谓的真相是错的,否则会是一场混战。 朝简吃的不多。 陈仰知道他在面对化肥的时候还保留着自制力,虽然自己没中诅咒,却也知道有多难克服。 “你再等等,我们就快回去了。”陈仰小声说。 朝简很平静地把手里没吃完的化肥收回去:“怕什么?” 陈仰闻着他口中的化肥味:“怕你这一秒跟我说着话,下一秒就成了一植物。” 朝简说:“那你就把我挖出来带在身边,这样你回去的时候,我也在。” 陈仰:“……万一是大棵的呢?” 朝简:“说到底还是嫌麻烦。” 陈仰:“……”他小声说,“张延衣服上的汁液太多了,有一块的颜色不太对,他有问题,你离他远点。” 朝简:“我离谁都远,你管好自己。” 陈仰:“……” . 四人分两拨说着话的时候,阿戊醒了。 阿戊最先看的是张延,不说话,只是看着他笑,十分耐人寻味。 张延的面色铁青,暴喝道:“看你妈!” 陈仰还是头一次见到张延这一面,脾性这么不定了吗。 阿戊不笑了,指指陈仰说:“他杀了林小姐。” 赵元一个字都不信,他气急败坏道:“妈了个蛋,我们问你的时候,你不是说没见过其他游客吗?现在又这么说,你当我们几个是傻逼啊,随便你耍?” 张延却盯着陈仰。 “她变成了种子,就在石洞东南边,这是她的手机。”陈仰把手机丢给张延,“要我带你去看?” “不需要。”张延没必要浪费时间,那女人也不是他的谁,他只是好奇她跟陈仰的冲突。 阿戊昨晚没说真话,现在说的是真的,目的也显而易见,他要对付他们这伙任务者,想用沼泽淹死自己跟赵元,那林月之所以对陈仰动手,不出意外就是对方挑唆的。 这对他们这群毫无信任的队伍来说,并不难。可是,动机是什么? 林月不蠢,她显然是变异了,那为什么要杀陈仰…… . 陈仰暗自观察张延,看出他快要触碰到真相了,心顿时往上提了几分。 必须找个事打乱张延。 陈仰大步走到阿戊面前:“你主动告诉我们,还是要我们把你打一顿才说?” 阿戊对他微笑。 陈仰说:“打吧。” 然而张延跟赵元还没有什么动作,一道身影就朝阿戊走近。 陈仰一看少年眼底的血色,冷汗就滑下了背脊。 不好! 两粒药的药效怕是要没了,这要是打起来,岂不是变成凶案现场? 陈仰情急之下拉住少年,在他胳膊上使劲捏了一下:“不打了,我想到了更好的办法。” “赵元,你把把阿戊拽进石洞。”陈仰喊道。 “诶!”赵元屁颠屁颠的干活。 张延开着林月的手机先进石洞照明。 阿戊被推到洞里,看到石柱的那一刻,他那双总是轻淡的眯眯眼睁大,纤细的身子晃了一晃。 陈仰在他身后说:“祭坛,三幅画,我们也都找到了。” 阿戊整个人瘫软在地。 赵元焦急地对着阿戊大声道:“你赶紧告诉我们,怎么阻止诅咒。” 张延踹阿戊:“快说!” 陈仰跟朝简站在洞口边,没出声。 “呵呵。”石洞里响起阿戊的笑声,边笑边摇头:“没有诅咒啊。”他抖着单薄的肩哈哈大笑,笑声里充满了轻蔑跟讽刺,嘲世人愚蠢至极一般,“从来都不是诅咒。” 张延跟赵元都以为阿戊还在挑衅。 陈仰却看出阿戊竟然不是在说假话,如果真不是诅咒…… 他的表情变了变,心砰砰跳,手有自主意识的抓住了少年的拐杖:“不是诅咒是什么?” “是什么……”阿戊爬到石柱那里,坐了个古怪的手势,虔诚的一点点抚摸上去,“那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是赐福,是永生。” 第18章 多晒太阳会长高 “赐福?” 赵元满脸卧槽:“人都成怪物了,赐个鬼的福!” 阿戊笑的恶意又讥讽:“那些不属于任何生命形态的怪物为什么会存在,你们不是都知道吗,怎么还来问我呢?” 张延板着脸:“不吃人肉不喝人血的也有,就是吃化肥,晒太阳,种自己,变异等死。” 阿戊正色纠正:“那是赐福的过程。” 几人:“……” 赵元跟张延又要骂,陈仰打断道:“别吵了,让他说。” 阿戊只是用衣袖擦着石柱上的脏污,迟迟没有言语。 陈仰走过去,从背包里拿出几张纸巾给他:“用这个擦吧。” 阿戊收下了他有意拉近关系的纸巾,却对他的好心回以一句幽怨:“你怎么没死在林小姐手里呢。” 陈仰无语。 “你们不是都不信任对方的吗?队友说杀就杀了。” 阿戊看着他,眼里是很纯粹的,让人厌恶不起来的困惑:“为什么还有人信任你?” 陈仰回头看一眼洞口的少年,耳边是阿戊的一声轻轻叹息。 “你们这群人里面,我最想杀的是你。” 阿戊的脸上浮现一抹怪异的笑容:“因为现在只有你……” 后面的话没说出来,就被飞过去的拐杖敲晕了。 气氛骤变。 少年单脚立在石洞边,胳膊压在一根拐上面,面部被植物阴影覆盖,神情一片模糊,周身气息里搅着正在疯涨的暴虐,以他为中心往外扩散着黑色风暴。 变异还有这么恐怖的?张延跟赵元不约而同的离他远点,想说什么又都没说,怕被卷进那风暴里,莫名其妙被打死。 尽管他们没听清阿戊说了什么,很好奇。 陈仰也有点怵,哪怕少年那一下是为了他,对方给他的惧怕依然不比张延赵元少。 上次还有两粒药,这次没了,他根本没信心去安抚。 况且眼下最要紧的是即将完成的任务。 阿戊手上有一块在被张延带来的路上擦出来的伤痕,渗出的血颜色不对,林月没说谎,对方真中了诅咒,他更得抓紧,在对方成为植物前了解到前因后果。 陈仰把阿戊弄醒:“别再用挑拨离间这招了。” 阿戊茫然了一小会,呵笑:“实话啊。” “我们聊正事,”陈仰不受他刺激,冷静的说,“我知道岛上这些人如今遭受的一切,是他们上一辈,或者上上一辈的罪行产生的因。” 阿戊擦石柱的动作轻微一顿。 陈仰不放过他的任何细节:“他们是外来人,消失的文明才是岛上原来的主人,是他们用掠夺侵占了这座岛对不对?” 阿戊微微垂着的眼颤了一下。 陈仰道:“你告诉我们所有事,我答应你,等我离开了这里,我会以文字的形式写出来,把他们的罪行告诉全世界。” 阿戊终于有了一丝松动:“我想杀你,你还给我这种承诺?” 陈仰坦白道:“一码归一码,我这么做,也是因为要你的配合,我们各有所需。” 阿戊又开始擦起了石柱。 张延不知道发什么疯,抓起他的头发,把他往地上磕。 阿戊的头上顿时皮肉开裂,流出了血,浑浊的红,略粘稠。 他擦石柱的动作持续不止,好像头破血流的不是他自己。 张延还要疯,赵元扑上去把他拉到一边。 “都还想不想回去了?” 陈仰冷冷说了声,看张延的眼神充满警告,他收回视线的时候经过少年那,冷不防跟那双暗红的眼撞上,呼吸有一瞬的受阻。 待会搞明白事情经过,要想办法跟他聊一聊天。 不知道会不会被打。 陈仰这样想着,阿戊就说话了,声音轻轻的,在安静的石洞里显得悠冷。 “很多年前,这座岛还不叫小尹岛,没有名字,岛上住的也不是现在这些人的祖辈,是矣族人。” 阿戊把递到石柱上的血擦干净:“矣族信仰的是植物神,族里代代继承了一种最神圣的福祝,那是所有族人以最虔诚的心跟灵魂向神明祈求来的。” “获得福祝的只有祭司,却不是每一任都有资格。” “只有为族里做过巨大贡献,有足够威望的伟大祭司才能拥有。” 没人插嘴,都在听阿戊说。 他停下来哼了几句调子,又慢悠悠的继续:“族人们会在祭司将死之时开启祭坛,完成赐福,让他能在死后化身为植物神的子民,生生不息,在世间永生。” “赐福的过程有长有短,如果祭司在福祝降临前犯了大错,福祝就会被剥夺,那么他就只能走向正常的死亡,不再有新生。” 陈仰恍然,三幅画上的寓意都对上了,画里的植物背景代表的就是植物神。 他们的任务就是剥夺岛上这些人的福祝,让一切回归原貌。 现在四根石柱也齐了,进去摆好就可以。 这一点不止是陈仰,其他人也想到了,气氛一下子变得轻松。 张延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举着手机,赵元干脆坐下来,腿抖个不停。 陈仰离那个周身死寂的少年近了两步,话是问的阿戊:“那福祝怎么会从只有伟大的祭司才能获得,变成所有人都……” “呵。” 阿戊背过身靠着石柱,半边脸上都是血污。 “那一年,岛上来了一艘逃难的船,大部分都是老弱妇孺,矣族人同情他们的遭遇收留了他们,没想到他们都是强|盗。” “故意先用看起来没有危害的老弱妇孺上岛,摸清岛上的一切。” “那晚矣族正在为祭司赐福,那批有老有弱有小的外来人接应了更多的青壮年外来人,他们有备而来,放火屠杀,祭坛血流成河……” 阿戊说到这里打了个冷战,悲伤痛恨在他眼底涌动,他垂头抹把脸,血污糊开,鬼刹似的。 “仪式被打断,福祝发生了变故,那些外来人里有很多被赐福,以为是得了怪病,小部分人想烧死他们,却反被吃了。” “时隔多年,他们的后代再次经历这一切,自相残杀,啃食血肉,尸骨无存,这是植物神的惩罚,谁让他们那么看待它呢。” 陈仰几人都很沉默。 “这样赋予永生的福祝,却被当成怪病跟诅咒,赐福的过程说是什么变异,真是可笑的很。” 阿戊摇摇头,轻声喃喃:“植物跟人又有什么区别呢,都是生命啊,只是呈现在这个世界的形式不同而已。” 众人:“……” 槽多无口,似乎还有点道理。 不同的理解方式,好的变坏的,坏的变好的,意义都升华了? 张延突然问了个问题:“当年那些被赐福的吃了人类能活下来,这次的为什么会成为怪物?” “为什么……”阿戊刚要笑就昏了过去。 陈仰绷紧的呼吸恢复如常。 还能是为什么,因为他们吃的那些都不是人,岛上就一个人类,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你们在这看着他,等时间到了我们就进祭坛。” 陈仰捡起阿戊旁边的拐杖,硬着头皮走向少年,深呼吸道:“去外面坐会?” 朝简盯了他片刻,伸手拿走拐杖,朝洞里投来的两道视线冷笑。 那是一种不加掩饰的阴翳跟厌恶。 张延跟赵元都是一惊。 尤其是赵元,旁观一个一个的精神状态变差,他发现这位最严重。 等人出去了,赵元心有余悸的说:“哎,我怎么觉得这才是真正的他,先前那种云淡风轻波澜不起全是装的?” “我还是喜欢被他当作空气无视,被他的目光扫到,我头皮都是麻的。” 张延一语不发,不知在想什么。 赵元搓搓手:“你说他不会是要变成食人花吧?” 这么个玩笑话,依旧没得到回应。 赵元看出张延的心不在焉,奇怪道:“这马上就要回去了,我怎么感觉你不是很高兴?” 张延淡声道:“不到最后一刻,都有可能出现变数。” “还能有什么变数,我看你就是想太多。” 赵元耸耸肩,他想吃化肥了都不慌,反正还有一小时多点就能离开了。 他就不信自己会在这个时间内变成植物。 看看地上的石柱跟阿戊,赵元发出一声复杂的感慨:“真是不可思议,换种思路,诅咒变异变成好事了……” 外面山林苍翠。 陈仰默默的陪坐,回程倒计时了,石洞里的空间重叠点是移动的,其中规律只有他身边的少年知道。 对方的情绪管理正在一点点破裂。 “说说你在第九康复院的生活。” 冷冽声突如其来,陈仰愕然的转头:“这没什么好说的。” 朝简的眸色瞬间就阴了下去。 这情绪外露的让陈仰猝不及防,他两手撑头,指尖锴掉脑门的冷汗,从苏醒第一天开始说起。 陈仰刚开个头,赵元就从石洞里跑出来:“陈仰!” 当事人还没怎么样,那少年就冷冰冰的瞪着他,好像早就看他不顺眼了,赵元无辜又害怕的往后挪动。 “我就是想问一下,死了的,那张白卡还在吗?” 陈仰一愣:“没注意。” “哦哦。” 赵元埋周晓晓跟黄青那会儿也没想到这一点,松懈下来看身份号的时候才想到的。 两人的尸体埋在附近,他决定去看看,顺便观望观望四周,有怪物的踪迹也能第一时间发现。 赵元很快回来,脚步仓皇。 他说周晓晓跟黄青的尸体残缺不堪,不知道是被什么东西啃食过。 陈仰皱眉:“我没见山里有食肉动物。” “我,我也没。”赵元艰难的吞口水,“真的啃得很血腥,我一个热爱看重口电影的都受不了。” “而且周晓晓跟黄青的血也不对,不知道是死后才那样的,还是死前就……” 陈仰打断道:“如果是动物啃的,为什么还有剩?” “不知道啊。”赵元擦汗,“对了,我虽然受不了还是忍住恶心用树枝搜了搜,他们两人的身上都没白卡。” 见陈仰没有再跟自己开口的迹象,赵元就回石洞找张延去了。 陈仰若有所思:“那身份号是在这里用的,死了就是直接销户。” 回答他的是“嘎嘣嘎嘣”声。 少年低着眉,牙不停咬合,手里的那板奶片被他一片片抠下来,很快就吃完了丢掉,摸出一板接着吃。 他似是在试图用这声音压制自己,就是效果甚微,手有点抖。 据陈仰观察,少年都是把奶片含口中,没见他这么咬过。 听在耳朵里,不亚于头盖骨被一块冰摩擦。 陈仰打开背包,把剩下的两板都给了他,心想回去要多买一些。 不知道批发是什么价。 “怎么不说了?” 朝简直勾勾的盯着他,不悦道:“才说到第二天。” 陈仰:“……那我继续。” 没吃药,情绪不藏着,除了不再那么深不见底,浮上来了一些,身上的危险也是看得见的,还多了点符合年纪的血性。 十点三十,张延出来喊道:“还有五分钟!” 陈仰的康复院生活停在第十六天,他说的头晕眼花,嘴里起沫,嗓子都哑了:“没时间了,我们进去吧。” 朝简坐着不动,眉间一片躁冷。 陈仰发觉自己竟然轻易就看穿了少年的心思,新鲜又无奈,他舔了舔干燥起皮的唇:“知道你嫌吵嫌烦,不想管别人死活,可我们还是要回去的,你说是不是?” “再说了,这里连个wifi都没有,你不无聊?” 朝简:“……” 他握住双拐撑起自己,不咸不淡道:“一顿饭别忘了。” “行,回去请你吃。”陈仰爽快答应,他没别的所求了,只求快一点,顺利的离开这。 走到洞口的时候,朝简忽然停步,头朝一个方位侧了侧:“恶心的东西找来了。” 陈仰太阳穴一跳,他忘了问张延跟赵元来时的路遮没遮。 “别管。”朝简进石洞,拐杖敲打地面的声音沉闷而平稳,不徐不疾。 陈仰连忙跟上。 石洞前一下子来了十几个怪物。 一把把沾着脏污的砍柴刀,一张张面无表情的脸,场面惊悚爆表。 张延跟赵元不断往洞里退。 “里面就这么点大,它们丢火把进来,我们哪都逃不掉,只能被烧死。” “不会烧我们,烤熟的没有它们喜欢的血。” “那把我们熏死呢?” “……” 张延表情难看的问陈仰:“时间到了吗?” “两分钟,”陈仰说,“洞里不知道有多少重叠空间,重叠点是移动的,一个地方只停四秒,你们要看准时机,别进错了地方。” “还有,你们两个现在要装出还能搏一搏的样子让它们忌惮,不然它们就直接冲进来了。” 张延只好又往洞口迈几步,凶狠的跟那些怪物对视。 赵元呼哧呼哧喘气,脚撞到血泊里的阿戊,整个人趴了上去,又手忙脚乱爬起来:“这家伙要带上吗?” “该问的都问了,还管他干什么?”张延爆了句粗口,“操。” “啊——” 赵元紧跟着发出惊叫:“它们离我们更近了!过来了!它们过来了!” 正在找重叠点的朝简狰狞着脸,吼道:“都他妈滚!” 安静了。 “张延,你带上阿戊,以防万一。” 陈仰一手抓住少年的拐杖,一手抱着石柱,他说话的功夫,眼角瞄到什么,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戚婆婆那张皱巴巴的脸已经出现在了洞口! 陈仰再去看时,人已经在祭坛边了。 接着是张延,赵元,阿戊。 大家还没从死里逃生里缓过来,下一刻就脸色巨变。 卧槽! 第19章 多晒太阳会长高 张延很快冷静下来,四对一,没什么好怕的。 不过是个人形老怪物,又不是厉鬼。 张延正要让赵元跟自己一起上,就见那老婆子见到祭坛,被凌乱皱纹包围的眼瞪到极致,干树皮脸上堆满不敢置信。 接着像是又突然看见了什么恐怖的东西,嘴里发出一声难听的刺耳叫声,手脚打颤的不停后退。 然后老婆子整个人就不行了,一边惊恐万分的啊啊啊尖叫,一边疯了似地去撞石壁,想要逃离这里。 “咚咚咚” 撞的头破汁液横流。 活生生把自己撞成了一滩恶臭。 . 祭坛有些阴冷,赵元浑身颤栗了一下,张张嘴:“怎么感觉就跟见了鬼一样。” 陈仰声音艰涩的说:“也许真的有。” 说者跟听者都起了层鸡皮疙瘩。 “那我们……我们拜拜吧。” 赵元腿打了个摆子就对着祭坛跪下来,很用力的磕了三个头,声音清脆的饱含诚心。 “冤有头,债有主,鬼大哥,我们几个是无意进来的,还请放我们一马。” “…………” 陈仰幽幽道:“可能不止一个。” “那就加个们,鬼大哥们……”赵元顺嘴往下接,反应过来悚然大叫,“什么,不,不,不止一个?” 陈仰示意他看祭坛周围。 赵元看是看了,什么都看不到,但这反而加深了他的恐惧感,他发着抖又重重磕了好几个头,嘴里如来观世音耶稣玉皇大帝的走一波。 张延面带轻蔑的说:“行了,有鬼也没事,我们的任务跟它们无关,它们就不会对我们动手。” 话这么说,他也面向祭坛拜了拜。 礼多人不怪。 . 陈仰目睹那两人前后拜祭坛,心里生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自己还是怕鬼的。 只是似乎……没以前那么怕了。 不然怎么在欲要那么做的时候,少年一个鄙夷的眼神扫来,他就不由自主的打消了那个想法。 大概是对方给他一种,能捏爆鬼的感觉? 陈仰一言难尽的思虑了会,把林月的手机给张延:“这个你拿着吧。” “死人的东西你给我干什么,我在现实世界又不认识她,”张延嫌恶的不接,“就丢这儿吧,没必要带回去。” 陈仰就放地上了。 “嘿。” 赵元试图调整氛围,龇牙咧嘴道:“等会仪式一完成,我们就回去了,谁也不知道谁,不如我们在摆石柱前留个联系方式。” 张延从背包里拿出小牛皮记事本和笔,丢给他道:“写你的。” 赵元拔开黑色中性笔的笔帽,在本子上边写边说:“我等会直接就回床上了,你们呢?” 张延看石壁边的那滩浓液:“我在我弟小区南门外。” “那陈仰你进来前是在哪?”赵元这会彻底放松了,好奇的唠嗑。 “我进来的时候胃不舒服,正要去医院,”陈仰说,“回去胃还疼不疼不好说。” “胃这玩意矫情,得宠着,不然能折腾死人,我爸就跟它相爱相杀了半辈子。”赵元老气横秋的说了句,写下自己的手机号,“你们是哪儿的啊?我青城的。” 陈仰跟张延一愣,他们也是。 三人把现实世界的信息一交流,才发现他们分别在不同的区。 张延在西郊,赵元在东郊,陈仰北郊。 现在四人里还剩一个没透露。 不仅是张延跟赵元想知道,陈仰也是。 而他们都没靠近。 对方正在用力掰折奶片壳,那声音听起来让人觉得牙酸。 . 陈仰还没出声,就被少年瞪了一眼,极度不耐的样子。 “你管他们是哪个地方的,就这么缺朋友?” 陈仰:“……”这从何说起? 虽然他确实缺朋友。 “我是觉得,你要不是有亲戚在那一块,而是自己住,” 陈仰考虑到目前的情势,心平气和的讲道理,他说的隐晦,没透露三连桥:“那我们几个就都是青城的。” 朝简似是没听什么内容,黑沉的眼依旧死死瞪着他。 陈仰忍住想逃的本能欲望,把后面的话说完:“那这也太巧了。” 巧的诡异。 朝简把掰得扭曲的奶片壳砸过去。 砸的不是正对着陈仰的方向,他还是条件反射的躲了。 “快点摆石柱!” 朝简满眼戾气的低吼出声。 下一刻像是在尽全力与什么抗争,隐忍的额角青筋浮现,颤抖的手扣住拐杖,他深吸了一口沉重的呼吸,面上的狂躁褪去很多,只是皱眉看陈仰:“交朋友也要看时机,你还指望下个任务能继续组队?” 陈仰没那么天真,只不过想在现实世界有机会碰碰面,交流一下大家后面做任务时的经历跟经验,有利于提升自己的活命几率。 他这头在组织语言,就听少年又道:“你跟这两个丑八怪有什么可聊的?” 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不解又厌烦。 靠脸在金融圈出圈的社会精英张延:“……” 系草赵元:“……” . “摆吧。” 陈仰定定神:“我负责看泥板上的画,你们两个搬石柱。” “成,没问题。” 赵元跟张延咬耳朵:“老哥,你说我跟丑字挂边吗?” 张延皮笑肉不笑:“那位有病。” 赵元摸摸鼻子:“虽然他骂我们丑八怪是审美观不对,可你也不能乱说。” 张延用手背蹭一下他脑袋:“这里有。” 赵元迟疑了。 “我看过那位吃药,怀疑是缓解类的,现在看来还真是,药肯定已经吃完了。”张延说,“药瓶上的字是德文,我只看见了几个单词,猜是人格障碍。” 赵元对知识盲区很感兴趣:“那是什么?” “是危险分子,人格障碍分很多种,我不确定他是哪一种,或者很多种,但我确定这跟林月那种精神类疾病不同,是真的神经病,还可能伴随抑郁症,多半是幼年期出现的,对药有很强的依赖性,禁区不能碰。” 张延吐气道:“我们运气不错,他药没了的时候我们也要走了,可怜下次跟他组队的人,还得祈祷他身上带着药,简直就是个易燃易爆物。” 赵元噤声,眼睛瞄了瞄张延,说别人神经病,他自己疯起来也挺…… “你那什么眼神?”张延有所察觉,表情冷下去。 赵元连忙摆手加摇头,比起这人,他还是觉得那位拄拐的好相处一点点。 起码对方没有半明半暗,什么都是明的。 而且还有陈仰能牵制。 . 泥板上的三幅画,前两幅不用关注了,重点是第三幅。 陈仰近距离查看,并指使张延跟赵元挪动石柱的位置,一一跟画上的对应。 还好石柱上面都有不同的植物图腾,祭坛四个角也有。 不然还真不好比对。 地上没有打洞,石柱是凭空立住的,象是有人在后面扶着。 阴风阵阵。 片刻后,四根石柱都按照画上那样摆好了,陈仰他们却一直待在这里。 他们没有回去。 赵元的呼吸开始变得紊乱起来,张延比对方更严重,他揪住一头脏乱的短发,在祭坛边来来回回的走动。 “怎么半天都没反应?” “石柱都摆对了吗?” “确定了好几遍,不会错。” “那为什么我们还没完成任务,是不是漏掉了什么?” 全程都是张延一个人在那说话,有些让人瘆得慌。 戚婆婆身体化成的那滩浓液流到他脚边,他踩到了,神情有一瞬的凝滞,躲瘟疫似的躲开,不停的在地上蹭鞋底。 还嫌不够,又把那只脚的鞋脱了。 “怎么回事?”张延一把抓住赵元的衣领,厉声厉色的说,“赵元,是不是你不小心动到石柱了?” 赵元听到这话,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没有啊,我摆完就站开了,检查都是你做的。” 张延丢开他,瞪向陈仰。 “泥板上的画就在那摆着,我看没看错,你可以自己去确认。” 陈仰尾音刚落下,张延人就已经过去了,他啃起嘴巴里的一块软肉想,都到这一步了,还会有变数? . 背上蓦地被戳了一下,陈仰脖颈后面有温热呼吸拂过,他怕痒的往旁边躲。 “矣族后人的血。”朝简在他耳边低语。 陈仰一怔:“阿戊……” 离他不远的赵元听见了,忙不迭大喊道:“阿戊!要阿戊的血!” 张延猛然就从泥板那跑来,拖起昏迷的阿戊丢到祭坛上。 祭坛毫无反应。 “可能是他中了诅咒,血混了点植物的汁液,不够纯,”赵元出着主意,“要不……多抹点?” 赵元的意思是,他们可以在阿戊脸上沾些血,再抹到祭坛上就行。 没料到张延会提着阿戊,把他头上的伤口往四根石柱跟祭坛上撞,血弄的到处都是。 阿戊浑身血淋淋的,张延还在继续撞他。 陈仰的唇线一绷,出声道:“够了!” 张延爬满血丝的眼瞪过去,被陈仰身边少年的煞气震到,他脸上的肌肉颤了颤,丢掉奄奄一息的阿戊,沾满血污的手捏了把脖子,等回去。 . 然而等了等,他们还在这里。 三次的期待都落空了,回去的喜悦跟轻松全部烟消云散。 张延暴力的踢着祭坛下的台阶,踢一下骂一句,赵元一脸呆滞的坐在地上。 陈仰扭头看少年:“阿戊的血没用。” 他前一秒才说出来,下一秒就有轻悠悠的声音尾随而来:“当然没有用啊。” 阿戊不知何时醒来的,他躺在祭坛上,胸口的起伏有一点弱。 张延要冲上去踹他,赵元急忙拦住:“老哥你冷静点!再踹人就没气了!” “让开!” 张延咒骂着大力推开赵元,陈仰过去拉他的手。 然后,张延就被背后飞来的拐杖砸趴下了,也安稳了。 陈仰走上祭坛,蹲在阿戊面前说:“剥夺福祝的仪式不要矣族后人的血?” 阿戊的气息很虚弱:“要呢。” “那怎么……” 阿戊吐出一口掺着绿的血液,动了动挂着浑浊血块的唇,慢慢笑出了声来:“因为我不是矣族后人啊。” . 石室里一片死寂。 十几秒后爆出赵元迷茫的呢喃:“天哪。” 张延本来还在挣扎着要爬起来,这会仿佛全身血都被抽空了,昏死过去。 陈仰盯着阿戊:“你真不是?” 阿戊叹息:“我都说了那么多,怎么会在这件事上骗你,没有必要的呢。” 陈仰的嘴角重重压了下去。 这人知道所有的事,诉说的详细又沉痛,旁观者不会有那样的情感,他们都一致默认他是矣族的后人,所以就跳过了确认的环节。 . 陈仰在失控前去看祭台下的少年,见他拄着拐立在那,眼半抬,暴戾中含着他熟悉的沉着,他稍稍平复了些许。 “那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的?你又是谁?” 阿戊的眼神慢慢涣散,又聚焦在那个打开的匣子上面。 “我啊……” 陈仰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阿戊轻轻浅浅的说着,他说那匣子里装的是矣族的圣物,当年不知所踪。 匣子在土里待了很多年,直到有一天,一个叫阿戊的孩子跟小伙伴们在岛上挖宝,无意间挖到它。 而他只是匣子里的一缕念,不受控制的寄生在了那孩子的体内,成了新的阿戊。 阿戊知道岛上管事的是戚老婆子,也就是曾经那个强盗头目的女儿,他故意把匣子丢到了她床头。 匣子上面有矣族文字,不能把她杀死,让她做噩梦也不错。 阿戊冷眼旁观岛上那些人脱离温馨安宁,自私的变成魔鬼,他不报仇,也不救谁,把自己当成一个看客。 陈仰这行人是变数,阿戊之所以算计他们,是不想让他们做出干扰的事。 后来矣族的残破石碑跟几样祭物都被他们找到了,阿戊认为这是植物神的指引。 那就顺势而为。 所以阿戊此时没有撒谎。 他作为念是矣族人,这副身体却不是,流动的血液自然就没用了。 . 绝望淹没了整个石室。 完了。 出去就是怪物们,留在这只能等死。 再说,整个小岛都面目全非了,出去以后就算从怪物们手里活下来,也不知道上哪儿去找矣族的后人。 被所有信息箭头指着的阿戊不是,那谁是? 陈仰摸着少年的拐杖:“变数这么大,局面整个反转了,我们要怎么做?” 朝简调节拐杖,靠着石壁坐下来:“我在想。” 陈仰蹲旁边,不打扰他。 没过一会,朝简就用拐杖敲陈仰的小腿:“把你兜里的化肥给我。” 陈仰默默抓兜:“你还好吧?” 朝简:“不好。” “……” 陈仰在心里叹口气,感冒,抑制的药吃完了,变异还加重了,是不好。 好在气息不烫,退烧了。 朝简低头“吃饭”,陈仰掏外套的另一个兜。 赵元往这边挪,两眼发直的看着陈仰……手里的化肥。 陈仰一看赵元那眼神,知道是诅咒也发作了,就是阿戊说的赐福进行时,他正要把化肥给对方,就被身旁突变的狂躁气场滞住。 朝简目光阴沉地盯着赵元,食指指向陈仰手里的化肥,嗤笑了声,一字一顿:“我的。” . 赵元被少年可怕的眼神吓得喘不过来气。 脱离了药物,强大的心理素质跟着扭曲,性格变了好多,不再是一成不变的冷静,有什么不满就表现出来,愤怒也表现出来,就连吃独食都…… 好特么粗暴。 赵元一米八左右,手脚健全,身强体壮,热爱运动,还有六块腹肌,竟然怕一个拄拐的,要是屁股后面有尾巴,早夹起来了。 说出去都丢人。 赵元后退一点,远离那种森冷恐怖的气场,对陈仰干笑着说:“我没他严重,我还能忍。” 陈仰仔细观察赵元,确实,目前只是对化肥产生了饥渴感,流口水,其他还好。 这孩子是最晚发作的一个。 见少年专心吃起了化肥,赵元才跟陈仰搭话:“哥,我们出去会被砍死。” 陈仰说:“那就先不出去。” “不出去也不是办法啊,”赵元一脸的愁云惨雾,“我们查的所有线索都用完了,要找矣族的后人,还要重新查,我真的……我不行了我……” “我的妈!”他忽然低喘着惊呼。 陈仰也有点吓到。 . 祭坛上多了一大片绿色,层层叠叠的爬满四个角,细细的茎叶缠上了四根石柱,打着弯垂下来。 像一个人大字型趴在那里,双手跟双腿都搭上了柱子。 是阿戊。 身体变异成了绿油油的爬山虎,那个矣族的念不知道去了哪。 “中了诅咒真的说死就死了。”赵元恍惚着说。 陈仰看那片爬山虎,每一片叶子都充满强大生命力:“这里是封闭的,爬山虎能活?” 赵元说:“等我们完成任务,说不定祭坛就会回到原来的地方。” 陈仰抿嘴,他跟阿戊不是一个世界的,答应的事也会做到。 “唔” 张延醒过来,看到祭坛上的爬山虎,面色刷地一变:“那是阿戊?” 赵元“嗯”道:“太快了,我们都没反应过来。” 张延不知道被什么刺激到了,踉跄着走到少年面前,抓住他的运动服,粗喘着吼:“怎么从这里出去?” 朝简漫不经心的吃着化肥,眼皮不抬。 张延还在那嘶吼,眼睛暴凸,神色有几分平时没出现过的癫狂:“妈的,我在问你话,你耳朵聋了?不是哑巴装什么,瞧不起谁,快告诉我重叠的点在哪!” 朝简低头舔掉掌心的最后一颗化肥颗粒,抬头,面无表情的看着张延,几秒后,他一笑。 “很久没人敢这么吼我了。” 那一瞬间张延被巨大的危机感冲击,终于意识到自己犯蠢的惹到了什么,理智尽数回笼,可他的身体却晚了一步,没来得及跑掉。 视线里有什么扫来,裹挟着凶戾至极的劲风,左边脑袋传来刺骨的抽痛。 张延疼得喊都喊不出来,人整个是懵的。 接着又是一下。 伴随着惊悚的皮肉碎烂声,骨裂声。 张延的头就像一个沉甸甸的水袋,破了个口子,往外喷出一股液体。 不是鲜红的血。 是一片绿色液体,没有一点红色。 . 石室里响起吸气声。 像阿戊跟林月,被赐福后还没死的时候,血只是浑浊的不够鲜艳,带一点粘粘的,浅淡的绿。 如果是跟怪物一样,身体里全是植物汁液…… 只有一种可能。 陈仰站起来,沉声道:“你吃了……” 张延眼睛一闪:“没有!” 还不承认,陈仰盯着他:“是周晓晓跟黄青?” 张延捂住受伤的头,发晕的蹲到地上,呼吸吃力的喘着吼道:“听不懂人话?我说了没有!” “那你的血怎么会是这个颜色?” “我不知道……” 张延突然痉挛了一下,痛苦的惨叫着往赵元那爬:“救我……救……” 赵元手撑着地,哆嗦着往后挪动:“延,延哥,我救不了你,我救不了……啊!” 小腿被抓,赵元慌乱的死命踹掉那只手。 张延跪倒在地,像是被人拧紧的湿抹布,哗啦啦往下滴淌液体,整张脸上的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骨骼突起,呼吸停止。 赵元看着救过自己一命的人突变成怪物,又很快死亡,还吃了队友们,他崩溃的大喊大叫:“啊!啊啊啊啊啊!” “我真是不懂,我不懂……我不明白……” 赵元瞪着只剩下小半个躯体的张延,涕泪横流,嘴里语无伦次:“看样子你体内那什么福祝爆发的比我还晚,肯定是带着阿戊来石洞以后的事,我连化肥都能忍得住,吃那个你疯了吗我们是人啊!当时我们都觉得马上就要回去了,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陈仰回忆着在石洞见到张延后的一些细节,阿戊应该是早就发现了,一定觉得讽刺,这也是岛上多次展露的人性。 “张延吃周晓晓跟黄青,是想避免在回去前发生意外,他想做好万全准备。” 陈仰道:“可能吃周晓晓或者黄青的时候发现不是人类了,就去吃另一个,发现对方也不是,最后没得选择,所以两具尸体都被啃了。” “刚才他意识混乱的急着出去,是阿戊的迅速植物化让他慌了,为了稳妥起见,他迫不及待的想去再吃点。” 赵元停止哭声,遍体生寒。 难怪张延会那么焦虑,脑子也抽了,自己明知道那位是神经病,还敢冲对方发疯。 要是清醒点不发疯,没受到外在伤害,说不定也还能撑到回去。 都是咎由自取。 . 石室里的腥臭更浓了。 张延的人皮躯骸全部溃烂,变成了一滩植物汁液。 “那个!”赵元擦鼻涕的动作一停,抖着手指了指,“是,是那个!它还在!” 那滩汁液里躺着一个卡片。 是张延的身份号。 陈仰想用少年的拐杖去勾,却在偷瞥到他躁郁的侧脸后就改变主意,拿出自己兜里的铁丝拽直,凑近点,慢慢把卡片戳了出来。 0220115。 从0开始,那串七位数的身份号一个字一个字消失。 陈仰操控铁丝一点点把卡片翻个边。 反面的人脸已经变成了黑白色,遗照似的。 两秒后,卡片一角开始出现焚烧的痕迹,逐渐扩大,直至灰烬。 . 赵元吞了一大口唾沫,收不住自己的想象力:“会不会死了以后,身份卡销毁了,号还在,给别人用?” 陈仰眼皮轻跳。 祭坛周围不知何时刮起了阴风。 陈仰的视野里又出现了一圈人影,像是在无声的催他们走,他脸上的血色褪去不少。 留这里是死,出去也是死。 不对,哪里不对。 陈仰思考着:“按理说,到这里了,不该出现这样几乎全盘重来的变数。” 赵元忙附和道:“就是,假如这是游戏的话,现在的进度等于杀完这一局的boss站在出口,莫名其妙就触发了另一个大副本,不亚于重头再来,这也太不符合规则了,除非存心要玩家死。” 陈仰猛地看向他,表情是从未有过的急切严肃:“你说什么?” 赵元缩了下脑袋:“存心要玩家……” “前面的。” 赵元试探着说:“不符合规则?” 陈仰眼里的心绪变换个不停:“规则……规则……” 张延说过,少年也提过。 陈仰两手抓进圆顺的寸头里,把那两个字默念了好几遍,脑子里闪过一道亮光,眼睛爆发出更激烈的光芒。 “你是不是想到……” 赵元话说一半,就见陈仰快速跑到祭坛上,用铁钉大力在手心划了一道。 那抹鲜红很醒目,赵元眼珠都要掉出来了。 还有个正常人类? 上岛以来的种种在赵元眼前劈里啪啦炸开,他明白了什么,傻了。 . 陈仰拨开密集的爬山虎,把血滴到祭坛上。 没动静。 他又往石柱上抹。 朝简看不了的拄拐上祭坛,烦躁的低哑道:“行了,别抹了,没有那么好的事,都说了面包块只能让你免疫,没有其他作用。” 陈仰的心情差到了极点,他以为自己终于破开了烟雾弹,从误导中出来了。 “你的血呢?” 朝简:“……” 陈仰看着面前的黑户,头脑发胀,人都有点不理性:“就咬破个口子,滴一滴血上去。” “你是不是疯了,我的血怎么可能有用。”朝简无奈的扯扯唇角,“我又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不耐的说着,他还是在手指上咬了个口子,挤出一滴血。 那同样因为赐福变异,颜色不是很纯的血珠滴落到了石柱上面。 诡异的消失不见了。 眼前景物一变,朝简站在潮湿的路口,闻着汽车的尾气,跟挨着他肩膀的青年你看我,我看你。 “………………” 第20章 回去 “诶!” 出租车里传出一声粗喊:“我说那位老弟,你还走不走啊?” 老弟陈仰刚梦醒似的,使劲搓了把僵硬的脸才回神,声音干涩的说:“不好意思,我不走了。” “那你一个劲的招什么手!” 司机师傅肺活量十足的嚎了一嗓子,升上车窗扬长而去。 车轮碾过路面的声音渐渐模糊,完全消失。 路口静了下来。 陈仰背对着一片沉睡中的老巷,面前是低头用拐杖戳点石板的高大少年,他深呼吸,再轻呼出去,缓慢的说:“我们真的……回来了?” 朝简上半身抬起来点:“觉得不真实,要我打你?” 陈仰抽抽嘴:“……不用。” “你还想吃化肥吗?” 朝简耙了耙凌乱的栗色短发:“看看你手背的伤。” 陈仰经他一提醒,速度拆开那块扎成蝴蝶结的格子布料,发现手背完好无损。 别说咬伤,药汁都不见了。 手心同样是光溜的,没有被铁钉划破的血口子。 陈仰一摸外套的兜,铁丝跟钉子也没了,他再摸裤兜,摸了个空,就跟没装过化肥一样干净。 衣服上的汁液,海腥味,泥土,草屑,血污……这些也通通都仿佛没沾到过。 任务世界的都不会带回来。 什么诅咒,什么赐福,也就不在再有。 . 陈仰腿肚子有点软,他蹲到地上,两手交叉着抵住额头。 七人队,最后活下来三个人。 他,少年,还有赵元。 虽然最后是他们抓住了规则险胜,可他有种怪异的窒息感,像是落水的人以为自己浮出了水面,事实却是反而下坠的更深。 有只无形的大手在把他往下摁。 陈仰想缓缓,结果心脏跳的更快了,他把脸藏进臂弯里,声音嗡嗡的说:“你是那个世界的人,而且还是矣族的后人?” 朝简一顿,“嘁”了声道:“什么矣族我一概不知,我从出生到童年期都在三连桥,国外成年,上个月才回国。” “那是怎么回事?你的血为什么能启动仪式,阿戊不会说谎,只有真正的矣族后人才能……” 陈仰的关注点不在少年的个人信息上面,还在纠结任务世界的最后一环,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就听见“哒”地一声响。 清冷异常,让他头皮一麻。 少年的拐杖重敲了下地面,在陈仰把脑袋从臂弯里扬起来时,瞪他片刻,冷哼了声,留给他一个阴郁的背影。 陈仰脑子里全是任务相关的信息点,乱得很,他不假思索的喊:“你住在哪?” 没答案。 只有拐杖跟地面碰撞的哒哒哒声。 陈仰眼看少年头也不回,他胃又疼上了,干脆报出家里的门牌号:“明天我没事,你要是也没事可以来找我,请你吃饭!” . 少年的身影消失在一条巷口,具体住处不确定。 总归是在三连桥。 陈仰揉着胃部蹲了许久才站起来,走几步停下来:“他刚才好像说自己是在三连桥出生长大的?” 这里有姓朝的吗? 陈仰没印象,三连桥不大,街坊四邻之间的粘合度挺高的,屁大点事也能传个来回。 像他从康复院回来,一个传一个的,很快就都知道了。 这一片的人时隔三年多再见到他,同情的想拉着他的手问他身体好没好,以后要怎么过。 他们又无从问起,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自家锅里的饭菜都没烧好。 人之常情。 陈仰怀疑少年改了姓,胃疼阻止了他继续往下深想,他踩着劫后余生的心情回家。 太累了。 明明进去到出来,似乎只过了一两秒,灵魂却都熬枯了。 先好好睡一觉吧。 有什么事,睡够了再说。 . 陈仰这一觉睡到第二天下午,他一个只需要短暂睡眠的人,破天荒的睡了这么长时间,人都睡孬了,又饿又晕。 等他煮了碗西红柿鸡蛋面,他又没胃口,筷子在碗里搅半天,面条跟西红柿被他搅绕的稀稀烂烂。 碗边有张白卡。 陈仰滑稽的想,他现在是有两个身份号的人了,是不是要遵守两套纪律,两道法律。 得找个人聊聊…… 陈仰戳着面条,赵元的联系方式在张延的记事本上,他当时出于习惯性的观察意识,往那瞥了一眼。 现在他有意的去回想,那串号码就他脑海里浮出来,渐渐清晰。 陈仰立即丢下筷子拿起手机,一个个数字按着拨出去。 无人接听,估计是在睡觉,他记得赵元说回去就是躺在床上。 陈仰一手挂掉电话,一手捏着白卡心不在焉的翻转,一两分钟后,他在记忆库里找出张琦的号码。 同样是无人接听。 陈仰奇怪的捣鼓手机,手昨天才买的,今天就坏了?他试着拨打10086,一打就通。 “……” . 陈仰放下手机往椅背上一靠,下一刻就拿起来打开网页,输入小尹岛三个字,点搜索。 不存在。 陈仰又搜矣族,也不存在。 接二连三被泼冷水,陈仰这回是真萎靡了,家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就他一个活物,他不动弹,整个家呈现出一种冷清的静止。 陈仰脑袋放空了一会,转头去看窗外的阳光,很明媚,看不出昨天的一丝雨气,他伸手挡挡,决定出门采购。 不知道下个任务什么时候就开始了。 也不知道能带哪些东西进去,他要做好充足的准备。 这种开始不是自己说了算,结局也由不得自己的感觉,很容易就能把人逼疯,要自我调节。 陈仰强迫自己打起精神,他倒是不绝望,就是怕下个任务有鬼。 俗话说人比鬼可怕,还说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 道理他也懂。 但这不影响他不怕人,怕鬼。 . 陈仰有种怕什么来什么的预感,他走到门口的时候瞥到鞋柜上的镜子,从小到大都在这,以前没感觉,现在全身发毛。 镜子里的自己都好像变得陌生又诡异。 陈仰打开鞋柜找到一块绒布,快速抖开把镜子蒙上,灰尘扑了一鼻子。 进了趟任务世界回来,相信科学这四个字就不想了。 陈仰倚着鞋柜,一边踩着鞋跟脱鞋换鞋,一边在网上搜灵异鬼怪类的论坛戳进去。 论坛里有说故事的,有讲真人经历的,也有道长,奇人异士等,兴许能掌握到对付它们的方法。 了解一下它们常见的路数也行。 以前陈仰是绝对不看的,不小心点到也会以最快的手速关掉,现在只能忍着害怕翻看。 此一时彼一时。 然而论坛的帖子…… 【说说我这些年在十字路口看到的那些鬼】 【那晚下班我差点坐上灵车】 【千万不要一个人住——我背上有鬼】 …… 陈仰触着手机屏幕的指尖一凉,算了,还是不看了。 “扣扣” 敲门声突如其来,陈仰吓一跳:“谁?” 门外的人因为他这一声警惕懵了下:“早早,是我啊,我是你武叔。” 陈仰听到这个称呼,也懵了懵。 他妈还在世的时候,说他是个早产儿,在她肚子里待的不老实,早早就出来了,她便给他取了这么个小名。 很久没人这样叫他了。 . 武叔才从外地回来,自己家门都没进,直接来了陈家。 “早早,你这出来了就要好好的,”武叔没坐,就站在客厅,啪嗒抽着烟,“你过了年也才二十六,年轻着呢,还年轻。” 陈仰看出中年人的欲言又止:“叔,你有话就直说吧。” 武叔摆手:“没什么,真没什么的。” 闷声抽几口烟又说:“是我家那丫头,她有个对象。” “不是你进去前谈的,是你出事的第二年秋天,两孩子是大学同学,感情一直很好,两家商量了明年六一结婚。” 陈仰愣怔一瞬,明白了中年人这趟上门的目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武叔尽量把话说的温和:“你们一起长大,你到哪我家丫头就跟在你屁股后面跑,从小到大你也是真的疼她,可你们再好也过去了,你说是不?” 陈仰笑道:“叔,我都懂。” 这个父亲急急忙忙过来,是担心他借着昔日的情分纠缠自己女儿,胡搅蛮缠,耽误她幸福。 说到底还是担心他有并发症,植物人痊愈,身体机能方面难免信不过。 能理解。 其实陈仰真没那心思。 原本出院后就没想再跟武玉碰面,这么长时间不见了,一个是与社会脱节的无业游民,一个是职场人士,也没什么共同话题。 如今多了个身份号,摊上随时都会死的任务,更是连谈情说爱找个人过日子的想法都没了。 . 武叔得到想要的答复,一时也是感慨万千:“早早,你是好孩子,学习好又懂事,将来肯定是有大出息的,出事也是因为晨晨,叔都知道,就是你婶婶她……” 没往下说,他叹口气:“哎,以后有困难就跟叔说,叔能帮的都会帮你。” 接着话锋一转:“对了,小玉还不知道你回来了,她知道了会来找你的,那孩子没你懂事,你……你在她犯糊涂的时候提醒着点。” “叔,你放心吧,我会的。” 陈仰一再保证会祝他那个小青梅幸福,并且保证在她找过来时不会由着她胡来,才把武叔送走。 活着就离不开人情世故。 陈仰因为这个牵扯到陈年旧事沧海桑田的小插曲,有点累,不怎么想出门了,更是生出了活在任务世界也不错的微妙念头,一闪而过。 . 门还是要出的。 陈仰压下恹恹的情绪,空着手出去,采购一圈大包小包的返回。 张琦的电话就打进来了。 陈仰正在往新买的大背包里放东西,一看是他的电话,连忙停下手里的活接通。 “琦哥?” “老弟,果然是你!”张琦高兴的哈哈笑,“我手机落屋里了,回来见到一未接来电是陌生号码,寻思可能是你打的,没想到真是。” “怎么样,出来后是不是觉得跟社会没脱节,都跟得上?” 陈仰咳一声:“这个先不提,我想问你个事。” 张琦还在笑,很好说话:“你问。” “我能去看李跃吗?”陈仰说,“我想去一趟康复院,有些话我想自己跟他说。” 张琦来一句:“那是哪个?” 陈仰的呼吸窒住了。 . “木字头,下面一个子,跳跃的跃,李跃。” 大白天的,自己家里,陈仰背上出了一层冷汗:“他是我的主治医生。” “说什么呢,午觉没睡醒还是怎么跟我开玩笑,” 张琦吃着什么,声音模糊:“你的主治医生一直是孙文军,哪来的李跃。” 陈仰耳边嗡嗡响:“那是我记错了,不是我的主治医生,是其他病房……” 张琦说:“整个a区的医生就没有姓李的。” 陈仰呆呆的坐着。 那头的张琦见半天都没声了,他担忧的对着手机大声喊:“怎么了这是?老弟?喂?喂!还在不在?老弟?” “没事。” 陈仰抿了抿发颤的唇,克制着不让自己的声音也颤:“琦哥,你在康复院吗?我想过去找你聊聊。” 张琦也没问聊什么,猜是这老弟刚出院,思想建设没做好,家里又没人能帮他才找的自己。 “我这会调班在外头办事呢,你把你的地址发给我,等我忙完了就去你那。” “好,你先忙。” 陈仰发完地址就枯坐在椅子上,背包也不装了,眼神失焦,整个人犹如泡在冰水里,身上的体温持续下降。 . 傍晚的时候,张琦拎着两篓子水果来了。 陈仰换下了汗涔涔的湿衣服,把按照记忆画出来的李跃给他看:“琦哥,这个人,你认识吗?” 张琦摇头:“没见过。” 陈仰不说话了。 张琦凑着瞧了瞧,画的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老弟竟然还有这手艺,他好奇道:“这谁啊?a区的哪个病患?” 陈仰脸白得不像个活人。 琦哥是a区保安,怎么可能不认识李跃这脸。 张琦关心的说:“老弟,你气色怎么这么差?” “没睡好。”陈仰费力牵动了一下脸部肌肉,“琦哥,你坐,我去给你倒杯水。” “不用忙活,你不用管我。” 张琦看他这样,真怕他走两步就昏厥过去。 . 陈仰刚被张琦塞了个橘子,就“嗖”地一下跑去房里。 “老弟啊,你这是做什么,慢点!”张琦紧张的,老父亲的心又冒出来了。 陈仰从房里出来,手上拿着《量子论之意识与世界的关系》。 “琦哥,你还记不记得,这本书是谁在我出院的时候,送给我的?” 当时李跃把书送给他那会,张琦就在走廊上面,伸脖子看了,还跟他点头打了招呼。 然而张琦却说:“这不就是你自己的书吗?” 第21章 现实 “我的书?” 陈仰被什么冰到似的哆嗦了一下:“你是不是记错了?” “怎么可能。” 张琦正色道:“这是你刚送进康复院那会儿,重伤昏迷期间就攥在手里的,你平时宝贝得紧,有个家伙想偷来看,结果被你揍了一顿,这事还是我管的,我哪会不记得。” 陈仰有种又进了任务世界的错觉,他把书放到桌上,颤抖的手放到桌子下面,指尖又冷又僵。 李跃成了不存在的人,送给他的书成了他自己的,还多了段不该属于他的经历。 这他妈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张琦不是张琦? 还是说,是他不对? 难不成他在康复院待出精神方便的疾病,李跃这个人是他幻想出来的? 不会,不可能,李跃一定是真实存在的! 他也没病。 陈仰死死掐住手指不让自己露出异常,眼睛无意间飘到暗灰色的书皮上面。 ——《量子论之意识与世界的关系》 这个现实世界有没有可能是…… 肩膀被拍,陈仰骤然回神,一张惨白的脸看着张琦,瞳孔还是散的。 张琦神色紧张:“老弟?” 陈仰遮住眼睛摁了一下,手掌往下搓了搓脸,哑声道:“其实我是做梦梦到了一个叫李跃的人,是我的主治医生,为人很亲切,我跟他在康复院相处的很好,我出院前他送给我一本这个书。” “我把梦跟现实搞混了,一时没掰扯清楚才问你的,现在没事了。” 张琦没放心,心里反而更沉重了。 他认为这是陈仰的社会关系太单一,回到家没有亲人陪着,只有灰尘满满的回忆,还要面对邻居们异样的眼神,昔日玩得好的小伙伴跟同学也都断了联系,那种孤独感更深了。 于是陈仰就给自己想象出了一个不错的朋友。 这样不行,长久下去人就病了,还是要尽快融入社会。 张琦从红色塑料袋里拿一个橘子剥开,笨拙的开解道:“我有时候也会这样,睡多了,昏了头,过段时间人醒了就好。” 陈仰笑笑。 . 张琦语气随意道:“老弟,你打算找个什么样的工作?” 陈仰微怔,出院前他想过,没想出结果。 出院后没顾得上想。 现在这个问题冷不丁砸到头上,陈仰脑子里是空白的,不管任务世界如何,生活还是要继续的。 “毕业好几年了,没工作经验,不好找。” 张琦把剥好的橘子给他:“你说说你的要求跟想法,我帮你留意留意。” 陈仰看了眼手里的橘子,再抬头看面前的老好人,老父亲,良久回以一个真诚而温柔的笑容。 “琦哥,你像我姥爷。” “咳咳。”张琦被口水呛到了,握拳抵了下他胸口,“你小子真是,我还不是记挂你。” 陈仰吃着橘子笑,自己康复治疗期间没人探过病,出来没人接,亲朋好友哪个都没有。 从昏迷到醒来,再到痊愈,这三年多全靠匿名人士赞助医药费。 张琦是怕他过不下去。 这样一个安保人员,不意外能在康复院a区获得一致好评。 张琦一心要陈仰安定下来,踏踏实实的过日子,非要问他工作方面的打算。 陈仰说他没有要求。 大学本科文凭不怎么值钱,隔了几年再拿出来,就更便宜了。 有个事干就行。 . 张琦问完工作还没走。 陈仰有种不太妙的感觉,成家立业是捆绑在一起的,后者说了,前者还会远吗? 果不其然,张琦就十分自然的唠起来了:“老弟啊,我在你这个年纪,小孩儿都已经在我媳妇肚子里啃脚丫了。” 陈仰:“……” “橘子挺甜,水也多,琦哥是在哪买的?” 张琦不为所动:“我有个表妹……” 陈仰打断道:“琦哥,你出来是办什么事?办完了吗?” 张琦三十出头,也就比陈仰大几岁,却进入了“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的催婚家长心态。 “家里有个人,不好吗?” 陈仰认真的说:“暂时不需要,我自己都没过明白。” 张琦跟他大眼瞪小眼,瞪得眼都干了,服气道:“算了算了,等你想找了再跟我说。” . 聊了会,张琦接了个电话要回康复院。 陈仰把他送到门口。 张琦搭着门槛,斟酌着说:“老弟,我觉得你跟昨天出院的时候相比……” 陈仰不动声色:“怎么?” 看了他一会,张琦伸手扫过他头顶,爽朗的大笑道:“感觉长高了,你在康复院里总是弓着背,耷拉着个脑袋,我都看不出来你有一米八,现在看着有了,哈哈。” 不一样了,说不上来,希望是往好的方向走的。 . 陈仰关上门,脸上的轻松敛去,他走到桌前翻开那本书。 从第一页翻到最后,又倒着翻,一口气翻了十几二十遍,没有任何发现。 书又被放回了陈仰的房里。 陈仰发了会呆,去妹妹那屋,坐在书桌边摆弄她的高中书本。 挺厚一摞,要还活着,现在读大二。 陈仰拉开对着自己的三个并排抽屉,里头除了灰,就是些零碎物品,弹珠,纸板,笔芯,头绳,糖果纸……什么都有。 这姑娘有爱收集垃圾的癖好。 陈仰拿起一个纸板甩到地上,又拿起一个,斜砸过去,“啪”一声脆响,没打翻。 纸板都打不好了? 陈仰一言难尽的试了几次,终于把地上那个纸板翻了个边,他捡起来捏在手里转转,不像是资料或课本撕下来的纸折的。 倒像是什么故事书上的纸。 陈仰想起答应阿戊的事,就把纸板丢进抽屉里,起身出去拿手机申请了个微博号“奶片”,用故事的方式完成对他的承诺。 写完浏览了一遍,又读了读,改掉错别字就发送上去。 整个过程里,陈仰的心情很平和。 似乎那些经历都是杜撰的,自己就只是一个说故事的人。 陈仰关掉微博接着发呆,很想找个人讨论现实世界的离奇事件,那种欲望比下午醒来还要强烈,他再次拨打赵元的电话。 这回通了。 “谁呀?” 是个女的,听声音年纪不大。 陈仰以为是赵元女朋友,或者女同学,亲戚,他温和道:“你好,请问赵元在吗,我是他朋友,我叫……” “赵元?”那女声“啊”了声,“不认识,打错了!” “嘟嘟嘟——” 挂了。 陈仰的脸色沉了下去,打错是不可能的,他对数字很敏感。 是号码的问题。 赵元在任务世界写的那串号码,落在他眼里的那一刻恐怕就已经变了,不是对方的真实手机号。 又是规则。 现在赵元联系不上了,朝简又不知道住在三连桥哪,要不下楼转转吧,家里越待越冷。 陈仰抓了几个橘子就去溜达了。 . 三连桥一半是商品房,一半是平房带小院。 陈仰家里是五层的矮栋商品房,而朝简昨晚是去的平房那边,两个区域中间隔着一条宽阔的青石道。 黄昏下,那一片平房的乌青色瓦顶自成一番美景。 陈仰踏进去,往里走,儿时的回忆就在他脚下跑了出来,贴着一块石板一把青苔,往老巷深处窜去。 小时候就觉得平房这边好玩,也很想住在这里,有院子,还不用爬楼梯。 陈仰正回忆着,一把嘈杂声就惊动了他,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武叔家门前。 嘈杂声是从武叔院里传出来的。 老两口在吵架,模模糊糊的,隐约提到了武玉。 陈仰考虑到武叔下午的那些话跟用意,就要匆匆离开,冷不丁的听见武婶的叫骂。 “惯吧!你就惯吧!她都二十四了,还小吗?再不找对象什么时候找?过了三十那能找得到?” “小玉才毕业没多久……” “什么叫没多久,都两年了!这是没多久?别人毕业就结婚,孩子都会说话了,她干嘛了你说,女孩子家花那么多时间扑在事业上有什么用,关键还是要找个好人家,你看她,我一提这事她就挂脸,冷冰冰的给谁看呢,我是她妈,不是她仇人!过年也是想不回就不回,她那样,有好人家轮到她?!” “明年再说吧,她工作忙,这次回来心情不是很好,别把她给吵走了。” “这几年她哪次回来心情好了?我欠她的是吧?养个闺女给自己找罪受!” “……” 陈仰越往下听,表情越古怪。 武叔不是说他进去后的第二年秋天,武玉就找了个对象,两人是大学同学,感情一直很好,两家商量了明年六一结婚? 骗他的? 应该不是,武叔跟武婶吵的那口气,是着急又无奈。 . 不多时,陈仰坐在武叔家堂屋,抽着他递的红塔山,几句话里就得出一个结果。 武叔下午是来找过他,这点不变,只是,谈话内容却少了一部分。 少的那些涉及武玉感情生活。 武叔咳嗽着抽烟:“早早,你来了真是太好了,小玉这会在房间里呢,你去找她说说话。” 陈仰隔着烟雾迎上中年人看他的眼神,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他心想,下午您可不是这样。 “我跟她几年没见了。” 武叔把脸一板:“这有什么关系,你们是一块儿长大的,别说几年,就是几十年,也不会生分到哪儿去。” 陈仰把一撮烟灰磕在桌沿:“叔,我去上个厕所。” “那呢,”武叔指给他看,“门不好关上,你使点劲多关几次。” “好。” 陈仰见到院里的武婶,掐掉烟对她笑着打了声招呼。 武婶目送从小看着长大的年轻人进厕所:“生得眉清目秀的,剪个寸头都不丑,品行好,也知根知底。” “我一直把他当咱老武家的女婿,要不是当年出了事在康复院躺那么久,我估摸着现在他跟小玉孩子都有了。” 武叔把屋檐下的两双鞋收进来,横眉竖眼的喝道:“各有各的命,说这些有什么用!” . 陈仰压根就没尿意,他在厕所待了会调整好情绪,冲冲马桶洗个手出去,直奔武玉房间。 敲了有一会,武玉才给他开门。 陈仰见到武玉的第一眼,一股陌生的感觉就毫无防备的冲进他脑海。 房里的这个女人,轮廓上有他记忆里的痕迹,细看发现变化其实不大,就是长开了。 气质却跟几年前没有一丝重叠。 就像是……两个人。 武玉的脚边趴着一条狗,看不出是什么品种,一声不叫,只是盯着陈仰。 一直盯着。 眼球都不带转的。 陈仰第二次体会到这么浓重的违和感。 第一次是在朝简身上。 . 武玉的房间摆设还是陈仰出事前那样,都是旧的,没换过什么新东西。 陈仰没记错的话,这间房里的家具位置四年都没挪动过。 房间的主人似乎并不在意这些。 陈仰的视线极快又细心的扫过每个角落,汇聚到卫生间外水池边的女人身上。 她在给他洗杯子,水龙头开的非常小,细细一条。 很节制。 这个想法不由自主的在陈仰心底蹦出,几分钟后扩大。 因为武玉给他倒了水,装的很少,少的出奇,堪堪只过杯底。 以前的武玉在生活上很随性,吃饭不是吃多少装多少,都是装多了吃不掉剩着,喝水就更不用说了,倒一杯在那,喝两口凉了就倒掉,重新倒,有时候又忘了,再倒热的。 如今这样……像是武玉潜意识的行为。 这年头也没有什么旱灾,不缺水。 . 陈仰若有所思的看着杯子里的水,余光瞥向武玉,发觉到了什么,呼吸快了几分。 武玉坐的位置是房间最好的视角。 整个房间就开着一扇门。 陈仰装作不经意的起来活动,那门对着的屋子有扇窗,是他记忆里的那样。 只不过…… 原本按在窗户上的防盗不知道什么时候拆掉了,大咧咧的开着。 窗外是一片林子。 这是一条最快的逃生通道! 陈仰意识到这点,后脑勺猝然一凉,他回头的时候,发现武玉冷漠的看着他。 还有那条狗,也在盯着他。 . 陈仰下意识把手往兜里塞,只摸到手机跟门钥匙才想起来,他已经回来了,这里是现实世界。 兜里没有放铁丝跟钉子。 陈仰握在兜里的手紧攥了两下松开,抬眼跟武玉对上。 四目相视,嗅到了彼此身上散发出来的某些气息,有什么不言而喻。 陈仰欲要关门,武玉低冷道:“别关,开着。” 这逃生意识强的……陈仰干脆就站在原地甩出了开场白:“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进去的?” 武玉:“三年前。” 陈仰惊愕的看着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武玉面色淡然。 陈仰抿住嘴,难怪她性情大变,别说真真假假的叙旧,她给他的感觉生疏的无法形容。 他的猜测在察觉到她的种种细节后被确证,知道他们的人生碰上了同样的事,就此颠覆。 却没料到她会那么早。 陈仰问道:“我出事前还是出事后?” 武玉:“后。” . 陈仰望着眼前这个没怎么露出过心思的女人,丛前叽叽喳喳上蹿下跳,现在是一块冰雕,话也很少。 房间摆设没动作,是经历的多了,无所谓。 陈仰能理解,他的目光落在她背后的墙上,那里贴着几张高中的奖状,都是她从他房里扒拉走的。 还贴在上面,想必是她自动忽略掉了,各种感情什么都变得淡薄。 搞不好还会怀疑这个世界的真实性。 “我昨晚进去的,是刚完成第一个任务回来的新人,身份号是七位数。” 陈仰话到嘴边还是选择谨慎点:“你的呢?” 武玉一语不发的盯着他。 那狗也是。 陈仰被四只眼盯得头皮一阵发紧,打算再说点什么,就听武玉道:“五位。” 比李跃的多两位数。 武玉是四年前进任务世界的,那李跃到底多早? 陈仰血管里的血急速涌动起来:“那你认识一个叫李跃的人吗?” 武玉:“不认识。” . 陈仰谈不上失望,只能说没惊喜,他听着院里哗啦哗啦的扫地声说:“武叔下午来找我,跟我提起你有个对象。” “过了几个小时,你对象就不存在了。” 武玉用手梳了梳精神的男人头,病白的唇间吐出两个字:“死了。” 陈仰一下明白过来。 任务世界死了的,现实世界就没了那个人,所有跟对方有关联的人,对应的记忆都会被抹去。 于是没人记得对方,等于从来没出现过。 那李跃呢? 张琦忘了,他怎么没忘?不但没,还记得清清楚楚,每个画面都像是刻进来的一样。 是因为那个身份号易主了,所以他成了唯一一个能证明李跃来过这个世界的人? 陈仰嘴干得厉害,他把杯底的那点水一口喝掉,发现武玉用一种难以形容的眼神看着他。 “你不该记得。” 武玉说:“任务者死后被抹杀,只有在任务世界结识的人才能记得对方。” 陈仰动了动嘴角,脖子像是被什么扼住了,发不出声音。 也就是说,武叔忘了武玉对象,他这个间接得知对方存在的人,理应一并忘记。 “我的记忆为什么没有被清理?”陈仰抱着空玻璃杯呢喃,头有点疼。 “无法解释的事多得是,自己知道就行。” 武玉不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提醒他别再对外透露。 陈仰也没抱希望能从她这打听到东西:“那对方真是你对象?” “一直一起做任务,随便搭个伙,”武玉看自己的手指,“这次任务他运气不好,没活下来。” 语调轻描淡写的近似无情,没一丝温度,尾音落下的那一瞬间,眼眶却出现了极其细微的颤动。 陈仰挠了挠眉毛,要不是他细心,真的发现不到。 还是有情感的。 “你们是怎么才能每次都进同一个任务的?”陈仰问她,“有什么秘诀吗?” 武玉:“同居。” 陈仰:“……就这样?” 武玉抱起脚边的狗,不回他了。 陈仰换个角度切入:“他也是五位数?” 武玉这次回他了:“四位。” . 陈仰的心跳鼓动得压制不住,距离李跃给他的身份号更近了一位数。 武叔下午找他那会,那个人是存在的,说明还活着,武玉口中的“这次的任务”是在那之后。 对方完成了不知多少个任务,丰富经验可想而知,竟然也会死亡。 任务不是随机的,是越往后越难? 三位数身份号不是最小的吧,两位数,一位数呢? 蝴蝶效应一般,陈仰的心底爆出许多疑惑,知道武玉不可能跟他详细讲述,说这么多已经是破例了,他把疑点封闭起来,等着以后有机会再去探究。 关于进同一个任务的事,陈仰心里有了决定,不论是不是概率性事件,他都要想办法找朝简跟自己合住。 他忽地看向武玉:“不如我们也……” 武玉撸着狗毛:“不行。” 陈仰只好作罢,他瞥瞥她腿上的狗,那双琥珀色的眼珠还在盯着他。 就没挪开过。 而且一下都没叫。 . 陈仰发现他看狗的时候,武玉的气息会有变化,他再看,她的排斥就更明显。 甚至裹挟着尖利的锋芒。 陈仰没想跟武玉为敌,索性把注意力从那条狗上面转移,问她进任务的频率有没有规律。 他问的多,武玉回答的少而简短。 “我第一个任务没有鬼,第二个有的可能性很大。” 陈仰怕鬼这个事,一起玩大的小伙伴们都知道,包括武玉,他也不隐瞒,说自己下午出门跑了趟道观,准备了符箓,桃木,朱砂,还有盐,大米之类的东西。 武玉平静的看着他:“你觉得任务世界跟现实世界是一样的吗?” 陈仰想也不想:“不一样。” 说完顿了顿,满脸自朝的叹了一口气。 既然不一样,那他准备的这个世界对付鬼怪的东西有什么用。 “我碰到它们,不用动手,直接吓死。” 陈仰说到这里,心头是没起伏的,哪怕他觉得下个任务要对付鬼,他活着出来的希望渺茫得忽略不计。 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死在任务世界也没什么影响。 “规则。” 耳边的声音让陈仰一震,又一次听到了这个词。 武玉道:“在那里,必须遵守规则。” “但有时候也不要太相信规则。”她在几十秒后说。 . 陈仰记住武玉这句模棱两可的话,把问过张延的问题再次抛了出来。 “身份号能转移吗?” 武玉垂头看腿上的狗:“转移?” “嗯,”陈仰说,“比如我不想再被任务折磨了,就把身份号转给别人,让别人代替我。” 武玉冷淡道:“身份号是绑定的,无法转移。” 陈仰又问:“原主死了呢?” 武玉道:“那么身份号会直接注销。” 陈仰蹙了蹙眉心,张延死后身份号也这样没的:“没有例外?” 武玉的回答跟他问认不认识李跃一样,毫不迟疑:“没有。” 陈仰点点头表示被科普了这个知识,心里脏话一箩筐。 “没有身份号,能不能进任务世界?” “不能。” “如果能,那会是什么原因?” 武玉:“没有如果。” 陈仰:“……” 行吧,最关心的两个问题,货真价实的五位数身份号任务者都没给他丁点信息,只能他自己慢慢摸索了。 . 天快黑的时候,武玉就抱着狗催陈仰离开。 武玉像是在等什么,叫陈仰快点走,她催得六亲不认,十分凶冷。 陈仰不想走也得走了,他出了房间,武叔就赶紧他把叫住。 “早早,留下来吃晚饭啊。” “不了。”陈仰往院外走,“我锅里烧了饭出来的,回去就能吃上,叔,下次我再来看你跟婶。” 陈仰出去了又折回来,从院门探头问:“叔,我们这有姓朝的人家吗?” 武叔摇摇头:“哪会有那个姓。” “这一带都没有。” 陈仰是信武叔的,毕竟是三连桥万事通:“那有长得比明星还帅的男孩子吗?” 武叔:“你不就是?” 曾经的三连桥桥草:“…………” . 陈仰带着不意外的心情离开,转完所有平房回去,脚步停在一楼到二楼的楼道里。 门口的人影听见响动,居高临下的看过来。 光线昏暗,神情不明。 陈仰不自觉的热泪盈眶,一天没见就跟隔了一个世纪似的,他把灭掉的感应灯跺亮,蹬蹬蹬快步跑上去。 “来了啊。” 少年一身棒球服,发梢微潮,面无表情。 陈仰迅速接收到了信号,这是吃了药的,他把心放回肚子里。 可是陈仰很快就想抽自己了。 吃了药的这位像蛰伏在深海里的凶险鱼怪,一个泡泡都不吐,昨晚应该趁他心性还狂躁肆虐的时候,追上去多问问。 陈仰后悔的肠子有点泛青,他洗了个苹果给少年:“还以为你不来找我。” 朝简不接,那张刮了胡子,清理过,却好像没有补充什么睡眠,眼底青影深重的脸上写着三个字:不想吃。 陈仰就径自咬了一口苹果吃掉:“我晚饭还没做,你要在我这吃吗?” 朝简看着他,意思明了。 “我去淘米。”陈仰叼着苹果去厨房。 . 朝简没到处乱看,也没动,就坐在那里,眼帘微微阖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厨房里传出盛满烟火气的一系列声响。 朝简的眼皮有点沉了。 陈仰按下电饭锅出来一看,少年睡着了,他只好临时更改交谈的时间,回厨房把拉门带上,麻利的准备晚饭。 武玉跟他聊的那些,他有隐瞒,对方也有。 少年与他也是一样。 真正的,毫无保留的信任,太难了,夫妻两口子都做不到,更何况是生死不定的任务者之间。 陈仰一走神,半个指甲被刀削没了,他放下菜刀撑着台面想,还是要跟客厅那位提出同居的事。 就算有所保留,秘密多如牛毛,也比其他完全不了解的队友强多倍。 然而陈仰把事提出来的时候,朝姓某少年碎了一只碗。 第22章 乘客朋友请注意 香软的米饭掉在朝简腿上,他也没反应。 陈仰懵逼了会,赶紧拿湿抹布把米饭捞走:“烫没烫到?” 朝简答非所问:“同居?” “昂,”陈仰把抹布上的饭粒对着垃圾篓抖抖,“原因我都告诉你了。” 朝简看看腿上的那块深色,米饭的烫热没了,凉凉的,他皱眉道:“你要我住在你这?” 陈仰顺嘴道:“我去你那也行。” 朝简:“……” 陈仰扫掉地上的碎碗,收拾收拾,沉吟些许:“这事主要还是看你,不管你怎么想的,我都没意见。” 朝简不语。 陈仰抛出很友好的表态:“我们有过一次共同完成任务的经历,配合的也不错。” 朝简眉头轻挑:“你确定?” 桌上三盘家常菜,一个丝瓜蛋汤,色香味样样都有。 陈仰隔着一圈香味看他:“我承认一遇到鬼相关,我是比较怂。” “但是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害怕的,克服起来比较难的东西,你说是不是?” 朝简道:“不是。” 陈仰:“……” . 气氛尴尬了。 朝简一副“聊不下去”的架势。 陈仰默默把少年的双拐拿走,放到他够不到的地方,默默去给他重新装一碗饭回来。 “我们好好谈一谈,你有什么条件就跟我说,我是个很好说话的人,我也很希望能再有机会跟你做盟友。” “盟友?” 朝简似笑非笑:“诚实给了?” 陈仰的脸抽了一下,心说,你自己都没怎么给,没资格找我要吧。 我们半斤八两。 这话不能讲出来,讲了就是鸡飞蛋打,一拍两散,他不会这么任性的拌嘴,耽误自己的目的。 陈仰提到了从武玉那边获得的几个信息。 朝简低头用筷子拌着米饭:“他们能多次同时进同一个任务,应该不是住在哪的原因,是身份号足够小的,有特权选择同伴,你不是说自己的身份号是七位数吗?能有那特权?” 陈仰对少年的这个说法没多少质疑,他也觉得只是同居就能那么来不合理。 “万一呢。” 陈仰在少年对面坐下来,他的身份号是三位数,比武玉跟她对象的都要小。 再说,还有个bug黑户。 总要试试。 . 朝简不再理睬陈仰,慢条斯理的吃起饭菜。 陈仰没气馁,不立即拒绝就是在考虑,他换一个事聊:“你有没有查自己的身世?” 不等少年有反应,陈仰就又说:“我知道你是三连桥人,可你祖辈呢?” “现实世界的人,体内的血能启动任务世界矣族的祭坛,你不好奇这里面的名堂?” 朝简油盐不进:“好奇心害死猫。” 陈仰说累了,手撑着头扶额看少年,很喜欢吃菜苔啊,炒的时候他尝了,嫩嫩的,还行。 很快他就发现自己想错了,这位哪个菜都喜欢吃。 而且吃很多。 像八百年没吃饱过的饿死鬼。 陈仰意识到自己再不吃,汤底都要没了,他就也不耽搁,抄起碗筷忙起来。 对面突然用谈工作的严谨口吻飘来一声:“菜不够吃。” “噗——” 陈仰噎到了,他及时扭头,一口饭菜喷到了地上。 朝简拢起的眉间全是嫌弃。 夹菜的动作倒是没停,胃口也没受影响。 . 陈仰清理地砖的那么会功夫,朝姓少年自己单脚蹦到拐杖那里,拄拐去厨房盛了第二碗饭,满满一大碗,还疑似用锅铲压过。 少年饭量大,吃饭的速度快,姿态又不失优雅。 陈仰看他把一盘青椒肉丝清空,觉得氛围还算温和,就委婉的开口:“其实我怀疑你被卷进来……” “是受你牵连。” 陈仰瞪着抢走他话的少年,脑子一空。 朝简夹着一筷子黄豆芽送进口中,不冷不热道:“你都猜对了,我没身份号,黑户一个。” 陈仰清清嗓子,试探的说:“那你早就猜到自己是被我害的,还多次帮我度过难关,跟我一起合作,不怪我?” 朝简咀嚼完嘴里的食物咽下去,放下筷子看着他。 少年的眼很深,也很静,对视久了会有种被冷血动物缠上的危险,陈仰避开他的视线,听他突兀地问了一个问题。 “你在康复院哪个区?” 陈仰莫名其妙,还是跟他说实话:“a区。” “说起来,康复院其他区我一直没去过,管理的挺严格的。” 对面的少年蓦然拄拐起身,绕过半张饭桌走向陈仰,拿走他的一根筷子,将筷子另一头戳戳他的左耳后面。 “这里的疤怎么弄的?” 陈仰话到嘴边又钝住了,他怔怔的坐着,对了,我那条疤是哪来的? 想不起来了。 好像忘了一些事。 应该不重要吧,否则也不会忘掉。 陈仰这么安慰自己越想记起来,越记不起来的烦躁。 . 等陈仰的思绪回到现实的时候,桌上只剩下自己,几个盘子全空了。 菜汤都没了。 陈仰目瞪口呆了很久,以为少年走了,结果发现他拎过来的白色纸袋还在。 “朝简?朝简?朝……” 阳台上有微弱蓝光映在玻璃窗上,陈仰止住喊声抬脚走近,见少年举着手机拍夜景。 还是隔着玻璃窗拍的。 陈仰不解道:“二楼有什么好看的?” 朝简是一惯的沉默。 “从这里能看见那片平房。”陈仰把玻璃窗打开,趴在护栏上吹风。 这一片跟他差不多大,跟他妹妹差不多大的,他都记得,从前没有网络没有电子设配,黑白电视机都收不到什么台,就出来疯玩。 作为孩子王,跟屁虫一大堆,陈仰那时候在三连桥是别人家的孩子,会玩会学习,人尽皆知。 一定是这位小时候很少出门,还改了姓。 陈仰不相信是自己记性太差。 这位过完童年就去了国外,上个月回国的,这么推算的话,很有可能回来就把腿伤了。 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也是倒霉。 陈仰的脑袋压着胳膊,侧过脸看少年:“你小时候真的住在这里?我没印象。” 朝简低眸翻自己拍的照片,不接他的话头,只道:“白色纸袋里是手机,给你的。” 陈仰古怪道:“无缘无故你送我这个干什么?” 朝简睨他:“不是你要?” 陈仰满脸惊愣:“我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朝简冷淡了很多:“不值钱。” 陈仰给他看自己的手机:“我昨天才买的新的。” 朝简眼皮不抬:“哦。” 陈仰:“……” 没过一会,朝简就问陈仰是不是确定要自己的破烂玩意,不要他带过来的那部。 陈仰点头。 然后朝简就要把手机送给楼下的垃圾桶。 陈仰下意识拦住了他。 手机就此留了下来,拥有了它的主人陈先生。 跟少年一个牌子,外壳是白的,有着同样耐用的电池。 陈仰记得少年说过,这种手机要定制,没那么快拿到。 现在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一天就弄到手的。 陈仰叹息,这礼物贵重,收了不是很自在,非亲非故的,不收的话,少年没准会怪他不识好歹。 继续做盟友的事怕是渺茫。 . 陈仰收拾完家务,朝简人还在他家,就在他以前从外面捡回来的老竹椅里窝着。 “快八点了。” 陈仰开电视调台:“你不急着回去的话,我们再聊聊。” 没得到回应。 陈仰一瞧,少年又睡着了。 眼底的青色还是很重。 陈仰把电视关掉,刚泡了杯蜂蜜茶,竹椅那里就投来一道目光。 “醒了啊。” 陈仰见少年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的水杯,怪炙热的,他福至心灵,把还没碰的茶递过去。 朝简一手去接,另一只手搭上来,捧着杯子,慢慢的抿了一口。 陈仰觉得少年的一举一动跟三连桥格格不入,普通的黑色棒球服都穿出了高级感,他决定放弃探寻对方的资料。 思虑的东西太多了,要删减,分轻重,这件事就顺其自然,不纠结了。 陈仰望着阳台外的夜色:“我有种直觉,第二个任务过几天就要……” “已经开始了。” 陈仰迟缓的把头转向少年:“开,开始了?” 朝简昂首:“摸摸兜。” 陈仰照做的摸外套兜:“没有什么……” 话声戛然而止,他的裤兜里多出来一张车票,就在他指间。 . 普通的红色车票。 青城到槟城。 出发时间是今晚九点55。 陈仰的脸色变了又变,任务世界竟然能跟现实世界接轨! 他吸口气:“你是哪个车次?” 朝简:“k1856。” “我也是。” 陈仰心下欣喜:“我是2车厢,11号。” 朝简口中有蜂蜜的甜跟绿茶的香味:“7车厢,3号。” 陈仰蹙眉,那他们就是一个车次,不同车厢。 “车还有两小时左右就要开了,这个时间点路上可能会堵车,我们现在就去吧,赶早不赶晚。” 陈仰把手里的车票塞进兜里:“你要不要回家拿些东西?” “不需要。”朝简起身:“走吧。” 陈仰趁机去这位家里的计谋没得逞,他抓抓后颈,眼一瞥蜂蜜茶,想看看还剩多少,自己给喝完,不能浪费了。 一看发现一滴不剩。 . 半个多小时后,陈仰跟朝简抵达青城总站。 两人都戴着口罩跟帽子。 陈仰是在小区楼下等出租车的时候,看见路边有摆摊的在卖口罩,想到朝简那张脸太招摇,就建议他买一个戴上。 结果对方买了俩,送了他一个。 顺便还买了帽子,也送了他一个。 陈仰以前是很喜欢戴棒球帽的,靠它装酷装逼,在学校打个篮球还喜欢把它摘了扔观众席,哪个女生捡到了就帮他拿着,等他回来要的时候,会给她一块糖。 这是隔了四年再戴,头发丝都不自在。 陈仰拽拽帽檐,手伸进外套兜里攥着车票,抬脚跟着少年迈向车站。 . “各位旅客,为了确保您和他人的安全,严禁将……” 火车站检票口,攒动的人头在那排队过安检。 顶上的大屏阵阵闪烁,更新着列车信息。 陈仰过了安检门,从安检机上面提起自己的背包,随手掂了两下背上,抬头看屏幕。 找到了。 k1856 第四候车室开车时间是21点55分。 广播在喊:“各位旅客,由东湖开向新州方向的高58次列车,因故晚点……” “让下!” 陈仰正在仰头看大屏,胳膊被撞了下,一青年嘴里叼着车票,急急忙忙冲向二楼的扶梯,引起一片谩骂。 “我的包,哎哟,别挤啊!” “慢点行不咯?” “挤什么挤,赶着去投胎啊,都他娘的文明点!” “……” 候车室都在二楼。 陈仰对少年说道:“我们还有时间,我想去超市买点东西,你找个地方坐会?” 朝简刷着手机:“不用。” 陈仰就没管他,自己走到报摊前,指着一份杂志:“老板。” “来份扬子晚报。”一西装中年人插队上来。 “一块五,旁边扫码。” 西装中年人拿着报纸匆匆走了,陈仰选了份杂志,一本故事书,转身走进隔壁的零食店。 超市的价格比外面要贵很多。 陈仰拿了盒饼干,再货架前转着看有没有保温杯,他走时忘带了,不知道要在火车上面待多久,有个杯子喝水也不错。 “你脑子有病啊?” 女人的声音响起:“来的时候不买,非要在这里买。” “我忘了啊,那么多东西要我带,谁记得住啊?”男人辩解。 “那你不会忍一忍啊?两个小时就到了,你非要买吗?车站的东西多贵你不知道?”女人依然气不过,“忍一忍会死啊?” 男人不说话了,但挑选货物的手却没停。 陈仰找到了保温杯,又挑选了两样吃的就走了出去,不经意的看了眼那两个情侣模样的人,年纪都不大,毕业不久的样子,此时两人还在喋喋不休的争吵着。 为的是芝麻绿豆大点事情。 . 陈仰上去的时候,站在扶梯上回头往下看,大厅里都是人,熙熙攘攘的,提着推着大件小件的行李,茫然或匆忙。 这火车站比以前大多了。 不过还是有记忆里的熟悉感,这让陈仰感到放松。 二楼没一楼那么挤,乘客大多都在各个候车室里待着,出来晃要么是没座位,要么是坐不住。 路过开水间的时候,陈仰拿出包里的保温杯过去,装热水的人有不少,需要排队。 “先生,不好意思。” 旁边有个阿姨看向陈仰:“可以帮我把包旁边袋子里的杯子拿出来吗?” 阿姨背过身,背包侧面的口袋里,果然装着杯子。 陈仰微微用力,把杯子掏了出来,这是一个儿童用的浅色保温杯。 “谢谢啊。”阿姨接过杯子。 陈仰装好水回到少年身边,在嘈杂声里问他:“有发现其他队友吗?” 朝简还在刷手机。 除了拄拐走路,其他时候都在刷。 陈仰凑头:“手机上有什么?” 朝简:“新闻。” 陈仰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个网瘾少年,“你对这次的任务有底了?” 朝简:“底是什么?” “……” . 不知不觉间,外面刮起了大风,厚重的乌云压了下来,挡住了一轮圆月。 明明是上半夜,却暗寂的像午夜之后。 候车厅的人很多,陈仰等了很久才找到一个座位,他让少年去坐,拄着双拐站立也费劲。 朝简不客气的坐了,然后…… 继续刷手机。 陈仰随意瞥到按摩椅区,上大学那会,他每次从家里去学校,来这都躺一躺。 现在是没那想法了,任务的刀在脖子上悬着。 “本按摩椅付费使用,请勿闲坐,影响……呼呼……” 中年大胖子坐在按摩椅上呼呼大睡,椅子的语言对他没有丝毫影响。 陈仰收回视线,本想再去找个座位,对面却有人吵了起来。 “我刚才去上厕所,有个女人答应帮我看管箱子的。” 老人很焦急:“现在她不见了!” “你就坐在她的位置上,你跟小偷肯定是一伙的!” 老人指着坐在位置上的年轻人,歇斯底里的大喊道:“来人啊!都来看看啊!都来看看这个年纪轻轻的小伙子!有手有脚什么事不能干,偷我一个老人家的……” “我去,这都是什么啊!” 年轻人被好多围观的人打量,脸顿时涨红:“老人家,我是看这个位置没人才坐下来的。” “你想想,如果我和那个小偷是同伙,现在还不溜,坐在这里等你抓吗?” 这话很有道理,大家觉得可能是有什么误会,老人却不依不饶的拍着大腿喊叫,不肯放过那个年轻人。 闹哄哄的。 有人建议道:“不管怎么样,还是找铁警来吧。” “我去吧。”有人主动提出。 众人在等待中,逐渐安静了下来,按理说火车站到处都有铁警巡逻。 但是他们等了好一会,也不见去找警察的人回来。 . 就在大家不耐烦的时候,有人喊道:“他们回来了!” 只见两人满脸惊慌,气喘吁吁的冲进了候车室。 “你们什么情况,铁警呢?”人们询问。 “没找到,没找到铁警。” “啊?” 有人追问:“铁警的办公室去了吗?” “去了,”那人尽量克制自己的惊恐,“没……没人。” “不可能!” 丢箱子的老人生气的喊道:“你们想合伙骗我这个老人家是吧?!” “不是……”面对质疑,出去的人解释着,吞吞吐吐,“不只是铁警,还有……还有……” “你们自己出去看看就知道了。”另一个出去的人双眉紧皱,欲言又止的补了一句。 众人的心中泛起一股不详的预感,纷纷走出候车室,碰上从其他候车室出来的乘客,外面站满了人,里面的还在往外面挤。 “看见我老婆了吗?我老婆不见了。” “手机怎么没信号了?” “我的也没了!” “有人手机还有信号吗?能不能借给我打个电话,我女儿失踪了——” “见鬼了,刚才信号是满的,我游戏都没卡,重新开机试试……靠!还是没信号!” “都去找警务人员啊!火车站的信号被屏蔽了!” “妈!妈你哪去了!回我一声啊!” ………… 每个候车室都有人不知去向,手机又没信号联系不上,在各种焦急的呼喊下,整个火车站乱作一团。 “天啊,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 “这么多人失踪,连铁警都不见了!”陈仰身边一个妇女,语气哽咽。 陈仰下意识转头去看按摩椅的区域。 一个人都没有。 可他清晰的看到,有几台按摩椅还在震动,只是坐在上面的人不见了。 . 想到什么,陈仰猛然拿出兜里的那张车票。 本来是2020年3月15日 21:55开,现在是2020年3月18日 21:55开。 变成了三天后。 三天,那么说,这次的任务不是在火车上,是在…… 火车站。 第23章 乘客朋友请注意 情况比大家想象的还要严重,因为除了结伴同行的,能确认同伴在不在身边,还有不少单人旅客,他们的失踪是不会被察觉的。 而且最最严重的是,所有人的手机都没了信号,紧急电话112都打不出去。 车站外下起了特大暴雨,砸在玻璃上劈里啪啦作响,听在耳朵里像是有无数张嘴在不停争吵,叫骂,吵得人脑子要炸掉。 有乘客看向窗外,黑暗如孤寂的夜灯。 “不……不是吧,对面的古城门不见了!” “啊?” “我我我我我草!” “妈诶……真没了……快掐我一下,好疼!靠,不是幻觉!” “……” 年轻人惊天动地的尖叫连成一片。 人们这才开始留意车站外的景象,火车站的对面是城市的地标,一座古城门。 本来应该是彩灯璀璨的古城门,此刻像是熄灭一般消失在茫茫黑色中。 “不对!不对!” “城市……” “啊啊啊啊啊——” 女人受到惊吓的尖锐叫声持续了好一会,之后被吸引过去的所有人全都噤若寒蝉。 因为他们发现…… 不只是对面的城门,连远处城市的灯光也消失了。 . 越来越多的人跑到窗口那边,一张张惶恐不安的脸往上凑,他们极力远望着,眼睛瞪到极大。 大厅鸦雀无声。 内心的世界已被颠覆,人失踪了还能跟自己说是走失了,可城市失踪到底是怎么回事? “也许是雾霾吧?” 有人试图解释目前发生的种种,语气中却有掩盖不住的无助。 没有人回答他,更没人说话,恐慌在死寂又躁动的气氛里蔓延着,无声无息。 狂风暴雨的天气,会有雾霾吗? . 一切诡异还在进行,有看不见的什么在啃噬着他们的承受能力。 “怎么办?怎么办?” 一个身材臃肿,浓妆艳抹的中年女人抠着新做的指甲:“老张,现在是什么情况,到底怎么,你快点想想办法啊!” 没有应声。 中年女人转头看去,身边没人。 本该站在身边的老公,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老张?” 中年女人抠断了指甲,厚厚的粉也遮不住她的崩溃:“谁看见我家老张了?老张?你在哪啊老张!” 没人帮忙,中年女人顾不上行李,慌慌张张的跑出候车室,就在她张口叫喊的那一瞬间,她从原地消失了。 . 一个中年男人拿着报纸,从贵宾候车室里走了出来,他打了呵气,语气不满道:“怎么这么吵啊?” “服务员!” “服务员?” 没人回答,他疑惑的抓住一个路过的乘客。 “那个,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车站的人都哪去了?” 被他抓住的人满脸惊慌,刚想解释…… 无声无息,那个人就这样消失了。 中年人看着自己空空的手,一个活人就在自己眼前忽然没了。 大变活人都不带这么快的,他怀疑自己还在睡。 . 时间的流逝没带走半点惊惧,外面那片兜住天地的暗黑也没有迎来黎明。 诡异的消失加速发生,不断发生,直到一个庞大的火车站里只剩下区区二十几个乘客。 离奇的消失事件终于停止了。 陈仰一眼扫过,习惯性的点了人数,二十四。 加上他跟朝简,二十六。 青城总站有九个候车室,算上楼下的,正在外面检票进火车站的,前往站台等车的,还有工作人员,数不清的人,现在就剩下了这么点,全在混乱中聚集在了第四候车室。 二十六个任务者。 上个任务是七人,这次多了将近四倍,却是坏事。 这么多人,三天里要死多少?怎么死? . 陈仰的指间加重力道,沾着些许汗液的车票皱巴巴的,菜叶子一样。 “票拿好。”朝简收起手机,“跟我出来。” 陈仰把票塞回兜里,取下棒球帽,手抄进汗湿的头发里,重重的搔了几下,他利用那点疼痛让自己冷静了点,重新将帽子扣到头上,垂着眼皮跟在少年身后。 不知谁打翻了泡面捅,冒着热气的汤水洒在地上,陈仰没注意,脚踩了上去,混着调料的泡面黏在他鞋底,一路走一路稀稀拉拉的拖着。 浑然不觉。 左边衣角被牵了一下,陈仰停下来往那边看,见是个雀斑姑娘,指着他的鞋,嘴里唔唔啊啊。 哑巴吗? 陈仰抬起那只脚看看,没心思弄掉脏污,隔着口罩对她挤了个笑容就追上少年。 现在只是踩到泡面而已,过不了多久,怕是能踩到碎肉。 . 陈仰站在湿腥的厕所里,拉下脸上的口罩,暴露出他的凝重之色:“你都查到了什么?” 这时候他确定少年一路都在刷新闻,不是闲得没事干,是怀疑任务不在从青城到槟城的那辆火车上面。 刷的是青城总站相关。 互联网是有记忆的,就算被压下来了,或是时间久远了,还是会有痕迹。 朝简摩挲着拐杖:“没查完,任务开始的比我预料的要快,只能掌握到二十年来,在这个火车站各种意外死的,共有十三个乘客。” 陈仰没出声,认真听后面的信息。 有种英语听力时的感觉,紧张得没抓没挠。 “那十三人有个共同点。”朝简说。 陈仰等半天也没等到后半句,他抬头看着少年,问道:“怎么不往下说了?” 朝简低眸跟他对视。 陈仰从少年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丝…… 班主任对着学生的那种,严格,考察,审视,以及“给你一次机会,表现好点,别让我失望”的期待。 这是要他自己想。 陈仰其实没依赖过谁,上个任务里莫名的毫无阻碍的信任这位,那份信任里混杂了依赖,不是好现象。 这位也让他意识到了这一点。 陈仰慢慢静下心来,开始认真分析:“共同点肯定不是什么衣服一个颜色,都穿着小白鞋,手里拎同个东西之类。” “火车站里面的每个乘客都买了票,带着行李,有自己的目的地,他们要去不同的城市,如果死了,就不能去了……” 陈仰徒然抓住少年的拐杖:“共同点是错过了火车?” . 朝简拨拐杖。 陈仰没松手,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过于激动,害怕,兴奋等只要是不在舒服区域内的情绪,都会做出这个举动。 抓的又快又准。 这会陈仰也顾不上不好意思,他急切的求证:“是不是?” 朝简把那根拨不开的拐杖给他,腾出手伸出一根食指,将他凑到自己眼皮底下的脸往后戳。 “说话就说,别喷。” 嫌弃到不行,还抹了把脸跟浅淡的唇。 陈仰把嘴一闭,又忍不住张开:“所以说,任务是我们在车站里面活过这三天,18号的21点55成功上车?” 朝简:“或许。” 陈仰听他没起伏的声调,再看他没表情的脸,心里无端觉得这个可能性有八分。 “那十三个死了的乘客是要找替死鬼吗?” 陈仰自顾自的说:“替死鬼的故事,我妹跟我讲过。” 提起这往事,他就想起当年听完鬼故事后不敢照镜子,不敢洗头,上厕所都要他妹妹在门外跟自己说话。 怕鬼的人才懂他的感受。 甭管过多少年,那种“洗脸的时候都不敢把眼睛闭上”的感觉依旧记忆深刻。 “它们要从现在的二十六人里面选十三个,按照他们的死法死一遍?” 陈仰捏手里的拐杖:“不对,不是!” “应该不是这么简单。” 陈仰自言自语:“要只是找替死鬼,那车票有什么意义?车票就多余了……” “不论是不是这个玩法,有一件事是明摆着的,”朝简说,“火车站里有鬼。” 陈仰没声了。 朝简瞥他:“有准备?” 陈仰要是为了面子不想丢脸,就会说“当然有,我早就准备好了”,但面子他年少时太宝贝了,现在对它的感情稍微收了收。 所以陈仰说:“没有,我完全没有准备。” 言下之意是,鬼来了,还要麻烦你帮我挡挡。 朝简眼尾上挑,面无表情:“呵。” 陈仰回以笑容。 . “……” 朝简缓缓动了动唇,想说什么又没说,隐隐叹息了声,他拿走自己那根拐杖,拄拐进了一个隔间。 外面就陈仰一个人,镜子都妖魔化了,他管不住脚的走到隔间那里,问了句废话:“你在里面干什么?” 隔间里有衣物被撩起的悉悉索索声,接着是冷漠的声音,回他的废话,道:“撒尿。” 陈仰不假思索的说:“外面不是有小便池吗?怎么不用?” “还让你看?” 陈仰:“……” 这口气,怎么一副他很想看的样子?哪来的误会。 而且,这个“还”字更是莫名其妙。 他看过吗? . 傍晚那会儿,陈仰在武玉那跟她聊完就回家了,接着碰上少年,烧饭吃饭,收拾泡茶,之后就是来了任务。 陈仰背上背包就走的,没想起来里面的驱鬼物品。 现在他想起来了,包拉链拉开一看,没了,全没了,都成了灰。 陈仰懵了几秒,把包里的东西拿出来放到水池边的台子上,将里面的灰都倒进池子里。 “我买了些驱鬼物品,都烧成灰了。” 陈仰哭笑不得,忍不住跟隔间里的少年吐槽起来:“我却感觉不到一点烫,包里其他用品也都没事,你说……” 话声一停,陈仰听到厕所外有脚步声,停在门口,他开水龙头放水,冲走那些灰烬,留意着那扇门。 敲门声一直没响,人也没走。 就在门外。 . 陈仰关掉水龙头,快速把台子上的东西扫进背包里,走路有声音也有可能是鬼。 鬼附身。 走路是不会踮着脚的,能挨地,跟人一样。 陈仰能懂这个,还要感谢他妹妹在世的时候,曾经有段时间不顾他死活,也不管他扬言断绝兄妹情谊,三天两头的扒着他耳朵,无所不用其极的给他讲鬼故事。 美名其曰是为了她哥将来追女朋友的时候,能够掌握“带漂亮妹子去看鬼片,趁对方害怕抱怀里亲亲”的技能。 偶像剧看多了,就想那种浪漫情节能在她哥身上再现。 陈仰想想也是好笑,他没让不合时宜的心情散开,很快就收拢了起来放在心底。 背后突有金属门闩拉开声,陈仰僵了一下,从镜子里看是少年进的那个隔间,他浑身一松。 厕所真是个阴气重的地方。 “门口有人。” 陈仰轻着声音道:“我们出去,还是再等等?” 朝简洗洗手:“出去。” . 门是陈仰打开的,开门的那一瞬,他的身体往门后躲,从少年的神情判断外面是人是鬼。 一只锃亮的手工皮鞋出现在陈仰视野里,接着是另一只。 来人是个长发男。 个子跟朝简差不多高,穿一件考究的定制长风衣,很瘦,颧骨突起,面色蜡黄,眼底发青。 似乎睡眠比朝简还要缺好几倍,已经很久没睡过了。 长发男进了最外面的隔间。 “是老人。” 陈仰从他身上感受到了第一次见张延跟林月时的相同气息,笃定的说完,微顿:“他跟你擦身而过,刻意不让自己的衣角碰到你的,进那个开着的隔间还是侧身进去的,关门时手隔着纸巾,风衣上面有很浓的消毒水味。” “洁癖啊,他这是。”陈仰下定论。 “你说我们要不要在这等他,跟他交流交流信息?” 朝简环视厕所:“才开始,有什么信息?” “车票。”陈仰小声说出自己的猜想,“我怀疑不止一班车。” 朝简拄拐往外面走:“多的是途径能查。” 陈仰试探的说:“你不想找盟友?” 朝简不搭理他。 “哒”“哒” 散发着浑浊气味的走道里,拐杖敲击脏兮兮地面的声响十分清晰。 “我也不是很想,毕竟不熟,容易被人从后面捅刀。” 陈仰边走边嘀咕:“可是这次人太多了,情况复杂,变数多,就我们两个一起……” 拐杖敲击声一停,朝简高大的身子侧了侧,一言不发的皱眉看他,眼漆黑,深不见底。 陈仰敏感的从少年眼里搜到不耐烦,他抿抿嘴,顺毛的笑道:“好吧,还是我们两个,其他队员只交换信息,不深交。” 其他人只是一次任务,这位是能长期发展的合作对象,不能比。 . 陈仰又拉上了口罩,把帽檐压下来遮住脸上的表情。 上个任务的七人,除去没来得及确认的林月,周晓晓,黄青,他跟少年在内的另外三个都是青城人。 这次的一大波十有八九也是。 青城这座城市他都跑烂了,现如今竟然变得神秘起来。 藏着什么似的。 陈仰跟少年回到候车室的时候,发现幸存的乘客们一个个瘫坐在椅子上。 眼看着亲人朋友消失,这种打击不是常人可以承受的。 “这……这多人失踪啊!” 有人心有余悸的说道:“不过还好,还好我没消失。” “是啊,是啊……比起那么多失踪的人,我们算是幸运的。”有人勉强的笑了笑,自我安慰道。 陈仰听见他们的对话,想起了自己是新人时的体会,恍如隔世。 “你们可能弄错了。” 一道年轻的男声从窗边响起,他一开口就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陈仰也看过去,是那个在大厅不小心撞到他胳膊,在一片骂声里叼着车票往二楼赶的青年。 当时陈仰只想着上了火车会发生什么,没想过任务是在火车站,就没在意周围的乘客,现在他打量一番,确定了。 也是老人。 . 面对成为焦点的高度关注,青年倚着窗台,背对着狂风暴雨,手里把玩着一个一元硬币:“那些人没有失踪,其实一直都在这里。” “啊?”众人哗然,觉得这个年轻人精神有问题。 “失踪的其实是我们。”青年神秘兮兮的一笑。 第24章 乘客朋友请注意 “你什么意思?” 有些脾气又臭又冲的站了起来,仿佛这次的诡异事件是青年造成的,愤怒的嚷着骂着要对他动手。 却没一个真的敢上前,都不想带头。 哪怕出了这样的事,他们也不想让自己惹上麻烦。 除非别人先冲上去。 都这么想,就都在那脸红脖子粗的打嘴仗。 “草他个奶奶的,说的什么鬼话,什么叫失踪的是我们?脑子有毛病吧?” “就是啊,我们不是都好好的在这吗?” “快!拦住他!别让他走!” “……” “小伙子,你看你三句话说的,把我们大家伙都吓到了,不能没头没尾啊,说清楚好不嘛?” 有人打圆场。 其他人附和:“对对对!把话说清楚!不说清楚就别走!” 青年藐视的扫扫那二十几人,慢悠悠穿过那些吼叫离开候车室,他背着身子停在门口,晃了晃拿着那枚硬币的手。 “智障们,自求多福吧。” 青年迈出半步一顿,回头准确逮到陈仰的视线,眯眼看着他,一边的嘴角斜斜上扬。 厚重的刘海锅盖一样盖住眼眉。 乖乖仔的长相,却给人一种带有恶意的邪气感。 陈仰面对青年不屑的笑意,非常从容。 青年对他做出一个开枪的手势,嘴里发出一个“biu”,还像是吹枪口一样,有模有样的对着指尖吹吹。 再是一个往腰部别枪的动作。 陈仰:“…………” . 爱装逼。 陈仰对青年的印象除了邪,又加了这个。 对方赶着去候车室的时候,不是假装,是真的急着上车,跟他一样以为任务是在火车上面。 还是他身边的少年聪明。 陈仰竟然有种孩子真争气的虚荣家长心态,他的脸色闪过一丝不自然,下一刻就见那乖乖仔吃了苍蝇似的,拧巴着脸迅速离开候车室门口。 对方最后那一眼停留的方向好像是…… 陈仰凑到少年耳边,刚想问“你怎么他了”,就一愣。 这位戴着口罩,好看的眉眼全藏在帽檐的阴影里,陈仰还是能看出来他的心情很差。 发生了什么吗? 陈仰不明所以,也不想在这时候惹他,就把那句话吞了回去。 几个瞬息后,陈仰耳边响起一声:“枪声是砰。” “啊?” 陈仰随意看少年收缩拐杖的手,点头道:“昂,对,是的。” 朝简又道:“枪放在腰上的位置也不对。” 陈仰没留意:“是吗?不重要,不用管了,就是装逼。” 朝简鼻子里发出一个音:“嗯。” . “那个乖乖仔跟我们上个任务接触的几个队友都不同,他有那种……” 陈仰试着形容:“投入游戏的趣味。” “他应该会很积极的找线索,享受这个过程,我们先不用急着行动,看他做什么。” 四周掀起吸气声。 陈仰的思路被打断了,他还奇怪是怎么了,抬头瞧见斜对面几个女孩子变得呆钝,一下明白是少年取下了口罩。 乘客里面,女性占比过了几乎一半,大多都是年轻人,对着这么一个骨子里散发出古老尊贵气质的美少年。 此情此景可想而知。 大脑都没怎么想,就跟看到光似的,条件反射的看了过来。 陈仰善意提醒身旁的某少年:“口罩还是戴着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朝简朝他伸手:“奶片。” 陈仰下午去超市买了很多,除了一板板的,还有一个一个小包装的,糖果那样,他兜里就有一把,直接全抓出来放到少年手里。 “少吃点,吃多了容易渴,虽然车站不缺水,但上厕所危险,那里是鬼故事取材地之一。” 朝简剥开一个奶片咬进嘴里,再将口罩戴回去。 陈仰正想摘了自己脸上那只,就被少年的冷眼阻止,他解释道:“我寻思自己长得不至于跟你一样引起轰动,这个没必要一直戴,还是摘了吧。” “我一个人戴?”朝简眉头打结,“你要我装逼?” 陈仰:“……” 他确定自己只要再多说一句,这位就要顶他十句,把他顶死。 . 口罩这个风波持续了一两分钟,以陈仰的退让落下帷幕。 朝简在看一个体型偏胖的白胡子老头。 现在这境地,那老头坐在角落里,不慌不忙翻着报纸。 陈仰也在看那老头,很有文化底蕴,同时也看淡生死,看破红尘的样子。 就在这时,有个三四十岁,夹着公文包的眼镜男经过老头那,驼着背,走路声很轻,像是平时在公司经常被欺负,很懦弱,呼吸都小心翼翼,他没注意到一个乘客倒在过道上的编织袋,脚被那拎绳绊倒了,摔了一跤。 老头收起报纸把那人扶起来,拍拍他膝盖上的灰,面容慈祥的透过他看什么人,似是自己儿子。 那股子脱离世俗的感觉就没了。 “现在才刚刚开始。” 老头对眼镜男说:“孩子,想要离开这里,方法有两种。” 大家都蜂拥的靠近老头,七嘴八舌的询问。 “要么完成任务,要么……” 老头只跟眼镜男说话,他拖长了音调,苍老的笑容忽然变冷:“死!” 对于众人集中过来的目光,老头抖抖报纸叠起来,松垮的脸上十分寡淡。 “那个小青年说的是真的,你们如果理解不了,可以这样想,我们这个火车站,是从原来那个火车站分裂出来的平行空间。” “也就是说,那些人,包括城市,其实没有消失,还在这里。” “只是我们这个空间看不见而已。” . 面对这样的真相,大家的反应不一,有愤怒,有怀疑,还有崩溃。 只有少数几个表现的是情况不算坏。 因为他们知道家人并没有出事,都还好好的活着,而且一定在想方设法的找自己,说不定还报了警。 现在,他们唯一要做的就是完成任务,回去跟家人团聚。 老头让眼镜男检查自己身上每个口袋。 很快惊呼声就此起彼伏。 这些人发现了一张从来没见过的,上面有自己的脸,被称为“身份号”的白卡。 还有,他们的车票信息也都变了。 老头看眼镜男抖得如同筛糠,他有心想安慰,却又大概觉得这种时候还是要靠自己,太无能是不行的,否则只会死得更快,最后就只说了句。 “记住自己的车票信息,准点上车,这是任务,上去了就能回去,没有上车或者错过班次的人,会被抹杀。” 周围人听见了老头的话,候车室里的窒息感登时退散大半。 准点上车就是完成任务? 这么简单啊。 一伙打扮很潮的男女不屑的吐槽,说什么还以为是大逃杀,敢情就这样,这也太不刺激了,无聊,没意思。 . 大家本来是不同候车室过来的,现在又散了。 哭闹声也都没了,各自找地儿打发时间。 陈仰目前知道长发男,乖乖仔,白胡子老头都是老人,经验看起来比张延跟林月要多。 剩下的那十四人还没确认。 “哥们!” 陈仰背后的座椅一个震动,他转头差点跟一张脸贴上。 那脸他认识,给他带过心理阴影。 向东,a区的疯狗。 陈仰第一反应就是去摸口罩,戴好了,他垂下眼,藏起眼底涌动的情绪,刻意压低声线:“有事吗?” 向东龇出一口白牙:“你有点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陈仰心里咯噔一下,他又是口罩又是帽子,这疯狗是怎么看出来的? “不好意思,我不认识你。” “噢……”向东懒洋洋的笑了声,突然去拉陈仰的衣领。 一根拐杖挥过来,砸在他手骨上面。 “操你妈!” 向东捂住那只手吃痛得骂了声,同样的位置又挨了一下,森冷卷着嗜血澎湃而来,他怒气横生的脸顿时一扭,凶神恶煞的撂下一句狠话就撤了。 . 陈仰把衣领往上拉拉,遮好左耳后那道疤,不放心的又在背包里翻出创口贴,将疤痕贴上,还把棒球帽压紧。 康复院里剪的圆寸头也不能暴露出来。 “没想到他也进来了……”陈仰喃喃。 小腿被拐杖敲了下,陈仰回过神来:“刚才那个人叫向东,是康复院a区病人里比较混的一个,他在我前一个礼拜出院的,我一时不确定他是任务世界的新人还是老人,回头再找机会查探。” 朝见把他的棒球帽朝后一扯,逼近些,低头看他的眼睛:“打过你?” 陈仰的脸色瞬间一变,口罩给挡住了,他飘开眼左顾右盼。 “没有。” 没打过,就是想搞他,他差一点也被搞了,侥幸在出院前没把自己交代在里面。 . 火车站的超市都没营业员,监控也都是关着的,乘客们随便逛,兜装满了有包,包塞不下了,还有行李箱。 行李箱满了,就找超市塑料袋。 反正没人看着。 餐厅也是进进出出,吃吃喝喝。 虽然不是现实世界,是另一个空间,但是任务不危险。 他们就不害怕了,有功夫琢磨别的。 原本一开始没那心思的,看别人都那么干,自己好像不干就是丢了钱,亏大发了,于是也挤了进去。 陈仰还看见有乘客在偷收银台抽屉里的钱,他的脸抽了抽。 现在他要是跟新人们说有鬼,会被骂一顿神经病。 非得亲眼看了才信。 陈仰舔舔唇:“我想去打探车都有什么班次。” 朝简道:“不急。” 陈仰闻言,不跟他深讨问为什么:“那我们去哪?” 朝简去扶梯那里:“找个地方待着。” 片刻后,两人进了一楼西边的“一家”书屋。 一个看书,另一个睡觉。 . 陈仰一本书翻了十几页,有暧昧的声音落入他耳中,他把视线从书上移开,往一个方向瞟了瞟。 是那对在超市因为商品太贵吵架的情侣,现在抱在一块亲得火热。 很粘糊。 处境不危险,就谈情说爱了。 两人脚边有个巨大的,能装一台电脑主机的黑皮箱,拉杆后还挂着好几个袋子,都是从商店拿的东西,塞得很满,快要掉出来。 陈仰左边伸过来一个脑袋,跟他的脑袋靠在一起,气息里带着淡淡的蜂蜜茶味:“比书好看?” 他不好意思的清咳道:“没注意。” 朝简刚睡醒,眉梢沾着些慵懒,多了点少年气,他拿到手边的拐杖,扬臂一挥。 拐杖在书架上敲打了一下。 “嘭” 声音很响。 那对嘴巴被胶水黏上的情侣顿时分开,擦擦嘴,手牵手的出了书屋。 男的还骂了声。 陈仰单手捂住半边脸,牙疼似的拧着俊秀的眉毛,轻轻吸气,半天都不说话。 亲嘴被打扰,很不爽,骂一两句可以,也多少能理解。 但骂死基佬就…… 陈仰偷瞥少年,对方毫无反应的闭眼靠着书架,想来是没听见。 这就好,不然会尴尬。 . 快九点的时候,火车站里传来了很大的骚动,空旷中显得清晰而突兀。 陈仰拉上朝简出去看。 原来是那伙穿着很潮很时尚,想在车站玩大逃杀的年轻男女,他们跑到了一楼大厅。 其中一个黑脸刺头按住安检机台,耍酷的手一撑台面,敏捷的翻出去,在同伴们响亮的起哄声里冲到火车站门口,转过身猖狂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没事!” 黑脸刺头大摇大摆的在门口走动,一手叉腰,一手竖中指:“老子就说什么事都没有吧!” “你们他妈都输了啊,手机信号一来,钱立马的转账给老子!一毛都别想少。” 同伴们哄笑着吹口哨。 “这不能出去吗?” “怎么样,我就说那什么想离开火车站,除了完成任务,就是死这种话是扯屁吧。” “那我们也出去好了,我那班次可是大后天的,大后天啊,我的妈,真在这里待到那时候,我能长毛,想想就要疯!” “这里是另一个空间,外面应该也是吧,我去看看有没有另一个我,跟我比混得怎么样,没准儿老婆孩子热炕头。” “操,好带感,等等我,我也……” 几个玩闹着的男女已经快要走到安检口了,全都像是被人绑住了腿脚,不约而同的徒然卡住。 “你们听见了吗?” “火车声,我好像听到了火车声。” “我听的也是那个声音。” “……” “哪里来的火车?” “轰隆隆……” 火车压过铁轨的轰响,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 . 趴在二楼玻璃护栏那里的乘客们也听见了那声音,轻松的气流凝固住了。 “真的有火车……” 扶梯那里的一个男乘客好心喊道:“年轻人!要上车才算完成任务啊!任务没完成前是不能离开的!” 楼下的几个男女如梦初醒,纷纷冲还在火车站门外的同伴大叫。 “回来啊!” “卧槽老三你,你还站在那干什么,别笑了!你他妈笑什么啊,赶紧进来!” “快点啊!” “老三!快点进来,快点——” 那黑脸刺头如同一根针立在原地,不说话,一动不动,脸上的肌肉维持着得意张狂的弧度。 静止了一样。 “况且……况且……况且……” 火车来了! 几个男女相互拉扯着,踉跄往后退,其他乘客也是茫然又惊慌的往外看,视野中只有暴雨和幽远的黑暗。 霎时间,一股强烈的劲风呼啸着扑向每个人,伴随着让人头皮炸裂的轰鸣声。 紧接着,门外那道年轻的身影像被什么碾压而过。 压扁,爆开…… 血肉碎烂。 一切都是无声的,那男生连惨叫都没有。 黑夜里除了呜呜的暴风雨,只有火车行驶而过的声音。 火车站里一片死寂。 大家的呼吸都停止了,一个个瞪大眼,愣愣的看着外面发生的一切。 狂风吹过,一张寖满鲜血的车票飘了进来,又被风吹着往车站里送了一程,在地上留下一串血迹。 出现在大厅的陈仰走近一看车票。 k32。 第25章 乘客朋友请注意 陈仰看向大厅的提示屏,上面不知何时出现了四辆车的信息。 k1856,18号 21:55第四候车室准点 t57,18号 13:20第一候车室准点 3291,17号 04:10第五候车室准点 k32,16号 09:35第九候车室准点 始发站跟终到站那一栏都省掉了,只有车次,开车时间,候车室跟状态。 四辆车的班次不同,火车出发日期也不同,没有规律。 “k32?” 有小部分大胆的乘客也下来了,其中一人远远看着地上的血车票,眼睛一瞪,赶紧掏出自己的车票。 “他跟我是同一辆火车!” 二楼除了个别几个,其余都下来了,抱着五分后怕三分事不关己两分好奇围过来一看,他手里的车票确实也是k32。 “你们还有人是乘这辆车的吗?” 那人看向人群,在这种情况不明的环境下,抱团是人的本能。 “我是。”有人同样拿出自己车票。 “我也是。” 三人互相一比对,果然他们都是k32,不过他们的车厢和座位都不相同。 9车厢xx 硬座 11车厢xx硬座 站票 . 乘客们惊魂未定,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的讨论了一会,都回到了二楼。 火车是无形的,看不见,只能听到从轨道上由远及近行驶的声音,那个乘客却死在火车下面,也不躲。 火车来的时候,他还是笑着的,一直在笑。 很诡异。 就跟鬼片直播一样。 大家都在想,他们不跑出去就好了。 只要乖乖待在车站里面,守着自己的候车室,不错过时间,到点上车就不会有事。 . 大厅里静悄悄的。 门外的血水碎肉被风雨裹着吹进来,飞溅在地,犹如案发现场再现。 “不作死就不会死,这句话真正意义上的体现了出来。” 陈仰伸头看:“头呢?去哪了?” 朝简:“……” “他不动,是鬼在按着他。” 陈仰立马不看了。 其实他没见着鬼影,但脖子后面还是凉凉的。 “鬼有什么好怕的。”朝简鄙夷又困惑,“人有千面万面,鬼才一面,你不怕人,怕它?” “你不懂,我只是普通人。” 陈仰说:“打个比方,一千个人里面有五百个是恐怖片爱好者,一百个平时喜欢拉上窗帘关灯看,却没有一个不怕真实的鬼。” 朝简不置可否。 陈仰撇嘴:“像张延跟林月,说起厉鬼,还是怕的,真的经历了接触了也怕,这是本能。” 朝简发出一声轻嗤。 “你例外。”陈仰拍了拍他搭着拐杖的手臂,“弟弟,我最怕的,你不怕,遇到你是我的幸运。” 朝简愣住了。 . 陈仰用手机把大屏上的信息拍下来。 “还回书屋?” 没有回应,陈仰扭头看少年,见他偏开头,似乎是在研究那张k32车票,就问道:“要捡走吗?” 朝简:“什么?” 陈仰:“……”刚才是在发呆? “我是说,这车票,”陈仰指指,“还有没有用?” 朝简摇头。 陈仰就不捡了,他想想还是对着车票拍了张照片:“现在只知道出车站就会死,其他线索都没出来,推算不出规则。” 刚说完,那张车票就被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乖乖仔青年捡起来,他把票拿到鼻子前面,凑近去闻。 闻到什么似的,砸了咂嘴。 陈仰正要说话,就见那青年忽然转头看过来,屈指弹了下车票。 “帅哥,这票你们没捡,是我的了。” 完了就叼走了。 那么张被死人的血浸透的车票,使劲甩甩都能甩出血水,竟然敢放嘴里。 叼东西的毛病很严重。 陈仰把视线收回,蹙眉问少年:“你不是说车票没用了吗?他干嘛拿走,还一副抢过来的样子。” 朝简道:“只是装逼。” 陈仰:“……” 那家伙应该是既想装逼,还想误导他们,说白点,就是耍他们玩。 . “他叫文青。”后面响起一个苍老而有力的声音。 陈仰回头,礼貌的拉掉口罩:“您好。” 朝简也把口罩拉下了一截,下颚微抬,露出深刻的眉骨,高挺的鼻梁。 “这次的老人有不少啊。”白胡子老头还拿着那份报纸,耷拉的眼皮撑开,露出老鹰一般犀利的眼,先是看的陈仰,之后是朝简,盯住他,又去看陈仰。 梭巡片刻,竟然后退一步。 似是后知后觉自己这一举动反常了,老头欲盖弥彰的再退一步,往后看了看,客气又官方道:“两位小朋友,希望我们都能活着离开。” 陈仰一头雾水的看着老头消失在视野里,对方盯半天盯的什么?而且好像……忌惮上了? 还有那个叫文青的乖乖仔青年,没事找事,玩心很大。 长发男更是从火车事件发生到结尾,始终都没出现,不知道在火车站哪个角落。 目前为止,陈仰发现的三个老人都有鲜明的特点,独来独往,没半点有意合作的迹象。 . 陈仰跟朝简没回书屋,漫无目的的在一楼走动。 那些放映广告的电视屏都是黑的,任务世界的青城站一点人气都没有,像末世后。 陈仰发现了踩烂的丑橘,一半糊一样黏在地上,一半是好的,周围还有个是完整的,没被踩。 看都看到了。 陈仰把丑橘起来,拎着绿色的长把儿,扯掉一大一小两片叶子,抠破橘皮,香味扑鼻,车站门口蔓延进来的血腥味都压下去了一点。 朝简突然抬起拐杖推开陈仰。 下一刻,就在陈仰站的位置上空,广告牌掉了下来。 要是陈仰没躲开,脑袋已经开瓢了。 陈仰咽了口唾沫,把剥掉三分之一的丑橘给少年,白着脸说:“你看到鬼了?” 朝简把身体重量靠在一根拐杖上面,拿住丑橘,沿着他剥开的方向往旁边撕:“没有。” “那广告牌怎么……” “你的好运没延续到这一轮。”朝简说。 陈仰三年多以前就知道自己运气背了,这会从少年口中听到“好运”二字,心情略复杂,上个任务能跟他搭档,确实算得上是那个词。 “类似的意外还会有?” 朝简微弯腰看他,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你会死。” 陈仰没有慌,他很冷静:“人都有一死,这是自然法则,谁都逃不掉,不过我觉得我不会死在这个任务里。” “你会死在这里。” 朝简给前一句话做了补充,还是那个语调,机械般的冰冷木然,有些瘆人。 陈仰:“……” “今晚我给你做的是什么菜?” 朝简无视他一碰到鬼怪相关就掉智商的试探:“不想死就跟紧我。” 陈仰心说,我也只跟着你,其他人又信不过。 朝简拿掉口罩,掰一片橘肉丢进嘴里,挑剔的绷了下面部,手里剩下的丑橘就丢给了陈仰。 陈仰蓦地把脸转向左边拐角:“好像有人。” 朝简戴回口罩:“丑八怪,不用管。” 陈仰抽抽嘴,在这位看来,帅的美的都是丑八怪,全都是。 刚才被偷窥只有一两秒,陈仰还是觉出了熟悉感。 被流着哈喇子的狼狗瞄上的感觉。 是向东。 他对自己起疑心了。 . 陈仰瞥了眼拐角,无意识的走近了些,发现向东没在那了,只有第一个死了的乘客的同伴们。 三男一女,没了先前的嘻嘻哈哈。 “老三真的死了吗?” “说不定他是回到真正的青城站了,被撞死只是幻觉,吓我们的。” “对对对,肯定是这样,那火车是隐形的,怎么可能撞到人啊,血啊肉啊内脏啊都是假的,一定是幻觉!” 男生们又集体不出声了,烟雾熏红了他们的眼,烧焦了他们的意志。 那靠在墙边的女孩突然取下自己斜挎在身前的姜黄色小皮包,大力砸向他们。 “是你们害死了他!” 三个男生都骂起来:“关我们什么事啊,是他自己要出去的!” 女孩也骂:“你们不跟他打赌,他会那么做?” “我操,说的就跟你很无辜一样,他那不是想要在你面前显摆吗?” “别跟我们说你不知道他喜欢你!” 女孩被他们指责,白了脸大声怨叫:“那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喜欢他!” “不喜欢你吊着?” “我什么时候吊着了?我都跟他说过我不喜欢他了好吧?不信你问他去啊!” “人都死了,问谁啊问,就说你是个婊子,老三还他妈对你……” “老四!行了,都别吵了好吗,现在重要的是完成任务离开,我们四个跟老三不是一个班次,也不是一起的,全分开了,都留心着点。” “老三是最早的一班,其次是我,17号凌晨的,我要去找个地方让自己睡着,睡一觉时间能过得快点,这鬼地方我是待不下去了。” “操啊,你别提那个字行吗?别提,求你了大哥!” “……” 陈仰转身回少年那,无意间瞥到一个瘦弱的身影,畏畏缩缩的,是那个眼镜男。 一不留神就没了。 陈仰没察觉错的话,眼镜男视线凝聚的方向不是他,是斜对面的门脸,一家零食店。 从他这看,只有摆得高高的方便面。 陈仰专心回忆眼镜男那一瞬的细微反应,不是饿了想吃东西,是恐惧……? 他准备去一趟零食店,小腿就是一疼。 拐杖抽上来了,这回的力道比之前的重了很多。 . 陈仰没发火,懵了。 拄拐声停在他身旁,少年冷厉的嗓音从口罩里出来:“我跟你说了什么?” 陈仰脑子里极快的闪过答案:“我后面会注意的。” 跟紧,这是重点,他给忘了。 朝简一声不吭的盯着他。 陈仰严肃道:“我一定管住自己的脚。” 朝简拄拐走几步,停住:“陈仰。” 头一次听到少年唤自己名字,陈仰愣了愣:“昂。” “我的腿伤没好,走不快。” 少年背对着他,脑后一截栗色发尾干净整洁,吐息声冷漠,看不见是什么神色:“你不跟紧我,我想救你都来不及。” 陈仰抿了抿嘴,自觉是自己的问题,想信任这个盟友,就要说到做到,不添加任务外的麻烦,减少独自行动的几率跟惯性。 少年又说话,拐杖在地上敲了一下:“不是要去零食店?” “啊对。” 陈仰迈步走向少年:“你也发现那个男的了,他会不会是老人?” “是新人。” 朝简望着零食店,用拐杖拦住陈仰,让他走在自己身后:“应该是有特殊的体质。” 陈仰落后他一步:“什么体质?” “也许能看见鬼。” . 陈仰不想进零食店了。 但搭档已经走了进去,他答应要“跟紧”,只好硬着头皮追上对方。 店里跟车站一样,灯火通明,面积也不大,就三个货架,一个靠玻璃窗,一个靠墙,另一个在中间。 陈仰的脚踢到了绿色购物篮,那动静让他紧绷的神经末梢狂颤,他很小声的说:“鬼在哪?我没看到。” “没有特殊体质,通常人类是看不见鬼魂的,除非它们想被看见。” 朝简走一步,陈仰跟一步,手还抓着他的拐杖。 两人胳膊蹭胳膊,手肘撞手肘,衣物摩擦声从小店门口持续到最里面。 朝简停了下来。 陈仰背部僵硬的直视墙面,不敢转动脑袋:“你也有那种体质?” “没有。” 朝简用拐杖碰了碰什么,陈仰垂眼一看,是一个掉漆发旧的打火机。 红色的,上面有“中华”两个字。 陈仰上学那会,刚学会抽烟的时候买过这种打火机,他记得是一块钱三个。 现在市面上估计很难见了。 朝简又碰打火机,直接推到陈仰脚边:“拿起来,带走。” 陈仰并不想。 朝简道:“快点。” 陈仰一听这个词,大脑就响起一级工作警报,他人都没反应过来,打火机就被他抓住踹进了兜里。 . 小店的玻璃门被推开了,有很轻的脚步声进来了。 陈仰把兜外面的拉链拉上,从货架那里探头,发现来人是那个提醒他脚上踩了泡面的雀斑姑娘。 她也是这次的任务者之一。 雀斑姑娘眼力很好的样子,一下就看到了陈仰:“啊啊。” 陈仰挥手打个招呼。 雀斑姑娘羞涩的理理两个小辫,垂着头走过来,又是一通啊啊啊加上手语比划。 陈仰不懂。 雀斑姑娘沮丧的挠了挠头发,踮起脚指货架上面的巧克力。 陈仰说:“你要?” “嗯嗯嗯。”雀斑姑娘小鸡啄米的点头。 陈仰伸手把巧克力拿下来。 雀斑姑娘两手去接,看一眼价格,从包里拿出相应的钱放在了收银台上,她歪头对陈仰笑得纯朴。 陈仰没摘口罩露脸,他不确定这个姑娘是不是新人,是不是真的哑巴。 况且她进小店的时机有点巧。 陈仰不是天真傻缺,朝简说他在这个任务里的运气不行了,他要更小心。 . 后半夜火车站里很冷。 一,四,五,九这四个候车室都有乘客,冻得瑟瑟发抖,又不敢出去乱走,只好给自己加衣服,裹成了熊。 这个时间点出来活动的都是老人,夜深了,鬼魅魍魉爱出没,有利于找线索。 陈仰在一个视角不错的地方观望。 长发男,老头,文青,还有不在他预料中的向东,从各个藏身地露面。 二十六人队,就六个老人,其他二十个全是新人,这比例远远没有陈仰以为的高,他觉得可能还有在新人里匿着的。 “画家!” 向东大步流星的朝长发男走去,强壮的臂膀揽住他。 长发男往手上戴手套,快餐店吃鸡腿的那种一次性的,他把每根手指都跟手套贴上,从风衣口袋里拿出喷雾喷在被向东碰到的地方,对他说了什么,蜡黄的脸很严肃。 向东发出一阵轻蔑的大笑。 陈仰很惊讶长发男是画画的,更也没想到他跟向东认识。 两人看样子是老队友。 陈仰不自觉的想去向东那打探,拐杖倏地打在他前面的地上,他的脚默默缩了回去。 “画家跟向东认识,老头跟文青认识,六人队,俩俩分了。” 陈仰说着,发现那四人分别从两个扶梯下去,目的地是一楼的报刊亭。 . “一楼就两个卖书跟报纸的。” 陈仰白天睡够了,这会精神格外饱满:“我们在二楼搜吧,每个候车室里面都有,虽然没楼下的大,纸刊也有不少。” 朝简道:“他们搜完一楼的很快就会来二楼,让他们先搜。” 陈仰没意见:“那我们?” 朝简扫视九个候车室。 陈仰说:“二三六七八这五个候车室里都没人。” 朝简没言语。 陈仰试探道:“你想去第四候车室?” 他们的车次是在那里候车。 朝简的目光停在一处。 陈仰望去,是第九候车室,k32。 这个车次本来是四个乘客,死了一个,就剩三个。 都是中年男性。 陈仰跟朝简过去时,呼噜声在候车室里缭绕。 三个中年人挤在墙边的椅子上睡觉,还盖着不知道谁的大花被,红红绿绿的很鲜艳。 “……” 陈仰关上门,当作什么都没看见的问少年:“候车室这么大,我们怎么搜?一把一把椅子来?” “砰” 朝简挥拐杖砸椅子。 那三个中年人立马醒了,哇哩哇啦的骂脏话。 “砰”“砰”“砰” 椅子被拐杖砸出让人心惊肉跳的巨大声响。 骂声停了。 . 中年这个年龄段,不论是哪个行业,都有一定的生活经历跟人生阅历,心性也相对来说能被定义为成熟。 老人跟新人的沟通工作,朝简是不会做的,要陈仰来。 陈仰作为一个新鲜出炉的老人,试图跟这三个新人聊身份号,任务的死亡跟生存。 三人全程听故事脸。 陈仰的心里失望透顶,这个任务在误导大家,通过死的那个乘客给出了明显的安全漏洞,只要不出去,不记错时间,准时上车就行。 这样不怀好意的,粗劣的误导,新人们没发觉出来,提醒了还不以为然。 陈仰有点焦虑,火车站太大了,只指望老人找线索是不行的,还是需要新人们,人多力量大。 可是现在的危机感远远不够,新人们凝不起来,劲使不到一处,没有用,反而会干扰到任务的进程。 候车室一时都没人说话。 三个中年人眼神交流,他们其实觉得这个跟他们讲任务的年轻人不错,就是那个拄拐的让他们害怕,有暴力倾向。 “小兄弟,你跟你朋友是什么时候的车?” 陈仰看向问话的光头中年:“18号。” “那你们还早。”光头中年说,“我们明天上午就走了,你们要干什么你们自己干,我们只想在这等车。” 陈仰生出一种无力感:“没那么容易,它们不让我们上车。” “它们是谁?” “鬼。”陈仰艰难的说出那个字。 候车室里像是徒然刮过了阴风,三个中年人都气愤的叫起来。 “小兄弟你干嘛唬人啊?现实世界哪有鬼!” 陈仰意味深长道:“这个世界是现实世界?” 三人都被问住了。 别人说是什么空间,他们也不懂,只知道这里不是现实世界,那些消失的乘客才在真正的青城站,他们要回去的地方。 . 陈仰庆幸三个新人没再问,再问下去,就该他被问死了。 候车的漫长时间里很危险。 只要找出规则,想办法不去违背,就能活到发车的时候。 但是他们也不知道规则是什么。 要找,要推测。 陈仰想到自己在跟武玉说下个任务可能会有鬼的时候,她告诉他,必须遵守规则,也不要太相信。 就是说,遵守了也不是就能活着。 陈仰叹口气,要先推出规则,才能想后面的。 他望着少年阖在一起的眼帘陷入沉思,第一个任务是他获得任务有关,试吃的小面包块让他获得免疫。 不知道这个任务里,得到提示物的是谁。 哪个都有可能。 “打火机。” 耳边的声音让陈仰一个激灵,他对上少年睁开的眼,那里面一片清明。 陈仰把打火机拿出来,拇指没忍住的一按,擦一下窜出火苗。 打火机还能用。 “这打火机……” 一个中年工人“咦”了声,没话了。 陈仰露出不解的样子:“怎么了,大叔。” 中年工人唉声叹气:“我就是想起了一个工友。” “三年前咱们青城站不是发生过一起恶性报复事件吗,死了好几个无辜的乘客,我工友就在里面。” “当时是八月份,我也在车站,我跟他一块要去占城复工,本来我们都在检票了,他啊,哎,” 工人粗糙的脸上涌出一抹悲痛:“他发现自己打火机丢了,就不听我的劝,非要回头去找,候车室没找到还下了楼,死在大厅了,最后就没赶上车。” “他那打火机就是这种的。”工人指陈仰手上的打火机。 另外两个中年人是看过新闻的,具体记不得了,这个内情也不知道有没有看过,都不能理解。 “打火机才几个钱啊,这种的就更便宜了,几毛一个。” “他闺女给买的,还刻了小字的。” “那真是……” 陈仰那年人还躺着没醒来,对这一事件不知情,他不清楚打火机有没有引来鬼魂,只看见候车室门外多了张人脸。 又是眼镜男。 这回陈仰没让他跑掉。 . 眼镜男叫孙一行,他说自己看不见鬼魂,只是偶尔能感受到它们的存在。 零食店有,候车室也有,都是来自打火机。 陈仰观察眼前这个瘦小的,好似一张纸片就能压倒的男人:“那你能感受到它们的性别吗?” 孙一行呆呆的。 陈仰又重复了一遍,男鬼女鬼,他比较怕后面那个。 披头散发,红衣飘飘,白衣飞飞之类的都恐怖。 孙一行对着陈仰黑亮的眼眸,迟钝的摇了摇头:“对不起,我感受不出来。” 陈仰压下遗憾:“这没什么对不起的。” 他捞出保温杯喝两口水,前言不搭后语道:“你引我们去零食店,又来候车室找我们,是想让我们看到你的价值。” “你是想跟着我们?” 陈仰是意外的,新人也不是都没脑子,选择站队是正常走向。 只是没料到这人会选择他跟朝简,敢自己找过来。 这个举动可是一点都不简单,既要勇气,又要具备胆量跟智力。 男人的心思被当场戳穿了,瘦削的背一颤,又窘又难为情的红了脸,他耷拉着发量告急的脑袋,摆出了一个祈求的姿态,小心翼翼的:“可以吗?” 陈仰瞥自己闭目养神的搭档,见他没反应,就道:“可以。” “你感受到鬼,要第一时间跟我说。” 孙一行受宠若惊,讨好的对他笑:“谢谢,谢谢你们,我会的!” “他好像没有恶意。”孙一行怯怯的看一眼打火机。 陈仰把保温杯盖子盖上,没有恶意也是鬼啊。 好在那鬼没让他看见自己,他的心理建设维护起来,稍微轻松点。 . 朝简一醒,孙一行就从陈仰旁边的椅子上起来,抱紧他的公文包,挪到不远也不近的地方缩着去了。 陈仰歪向朝简:“你让我拿出打火机,不是为了引出孙一行,是给那个工人看的吧。” 朝简划开手机屏,干净的指尖翻动几下,将手机侧转到他面前。 屏幕上是朝简在去车站的路上保存的截图,两张,都是同一个人,底下还有采访。 截图里的就是那工人。 采访是他讲述了工友遇害的事情,跟他先前口述的内容几乎一样。 陈仰的视线飞快从隔着好几排,睡着了的工人身上掠过:“难道他撒了谎,工友其实是被他害的,现在变成鬼的工友要找他报仇?” 朝简鄙视的看他。 陈仰咳道:“鬼故事大多都是鬼复仇,极少数才会无缘无故害人。” “赵元说的对,”朝简抚抚腿上的褶皱,“提多了,会把它们招过来。” 提了好多次的陈仰:“……” . “我搜过,两个工人是一个镇上的,一起外出打工多年,情同手足。” 朝简用拐杖戳陈仰的运动鞋面:“活着的这个对死的那个有恩,多次帮助过他跟他家人。” 陈仰跟不说他孩子气的行为,随他戳:“那你是想……” 朝简没有丝毫开口的打算。 陈仰拿掉棒球帽使劲抓抓头,手捏着帽檐把帽子往怀里一翻,又翻回去,反复几次,他的眼睛一睁:“我知道了!你想看打火机鬼能不能保住这个工人,不让他死。” “如果他死了,说明车站里的鬼并不能对任务者出手,那死了的,就很有可能是被规则杀死。” 朝简不着四六地问道:“牛犁田见过吗?” 陈仰在看打火机底下的小字,是“平安”,他有点跑神:“见过。” “不用鞭子抽就不走。”朝简斜睨他,“像你。” 陈仰无言以对。 椅子下的温度像是低了十几度,陈仰的脚都冻住了,他越回想少年的所有思路跟谋划,脚越僵。 这位天生就适合任务世界。 . 打火机被陈仰偷偷放进了工人的行李里面。 让那个鬼跟着他。 陈仰希望工人不要死,鬼是可怕,但也有弱点,规则却是无敌。 第九候车室外面,孙一行困得靠在书摊边打瞌睡,瘦瘦一团,廉价西服皱巴巴的,黑色的旧公文包还紧紧抱在怀里。 朝简坐在摊贩的凳子上,漫不经心的阅读一份报刊。 陈仰没少年那定力,一本能捧半天,他碰到什么就翻什么,把摊子翻得乱七八糟。 除了手酸,一无所获。 “我妹在就好了,她的梦想是当一名侦探。” 陈仰不由自主的说出这话,一愣,转而去看少年:“你多大了?” 少年眉头没抬,注意力都在报刊上面,陈仰料想他不会回答了,便垂下眼整理书摊,刚理好两本就听到一声:“十九。” 陈仰停下手里的动作,他说:“我妹还活着就跟你一样大。” “你比我小六岁啊。”陈仰喃喃。 朝简把报刊往书摊上一扔,眉目暗沉:“不行?” 陈仰轻笑:“行啊,怎么不行,年轻真好。” 后半句若有似无的含糊在唇间,二十五的年纪也不老,他是心态老龄化了,心脏都跟生锈的机器似的,进了任务世界才体会到剧烈感跟爆炸感。 陈仰想起来什么,身体前倾:“你还在读书吧。” 朝简低眸继续看报刊:“休学。” 陈仰的眼里多出几分好奇:“那你在国外读的什么专业?” 朝简却没回应。 . 陈仰想到自己的专业也没再说话了。 随着手不断触碰书刊,墨迹的味道沾了一手,陈仰不经意的挠脸,脸上也沾了,全往鼻息里涌,一下子有点呼吸不顺。 “一楼那四个人不知道有没有查到什么,怎么都没动静……” 陈仰思量间,一侧的扶梯慢慢上行,文青上来了。 “嗨,帅哥,晚上好。” 文青迈着老猫的步伐凑近,身上有跟陈仰一样的书墨味,一样的劣质:“有什么收获吗?” 他没看朝简,直奔陈仰来的,自来熟的追问:“你是第几次参加了?” 陈仰对他的印象是装逼加恶劣,不是很想聊。 “冯老是个占卜师,” 文青竖起手指顶住一本书,指尖灵活的转动,书也跟着同频率旋转:“这次的任务不是直接进来,先有的车票,他在出发前为我们此行占了一卦……” 文青故意拉长声音吊胃口,两个听众却都没上钩。 “切,没劲。” 文青丢掉书,转身要走,却在那一霎伸手去拉陈仰套在耳后的口罩绳带,恶作剧的想扯住再放开。 然后向东差点被打断手的画面再次出现。 . 文青那张乖乖的脸顿时扭曲起来,操操操!我操! 该死的残腿高个子,竟然很了解人体结构,他手上的骨头没断,却蔓延着不停加剧的疼痛。 文青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发出一声娘们兮兮的惨叫:“啊!” 候车室里也同步传出叫声。 书摊前的气氛一变,文青先跑了进去。 陈仰秉着“跟紧”原则,等朝简拄上双拐才动身,还不忘叫上地上的孙一行。 那一声是工人喊的,他说光头回去了。 文青蹲在椅子上,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抛硬币:“哇哦,回去了。” 看戏的架势。 全然没了书摊前的凄惨。 孙一行抱着公文包驼背垂头,像是习惯性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恨不得成为一粒尘埃。 根本指望不上。 陈仰深呼吸,平静的问工人:“你亲眼看见的?” “没有。”工人说,“我睡不着,就玩手机上的小游戏,我确定候车室的门是关着的,没人进来过,他不见了,那肯定是回去了啊。” 另一个三七分中年人拉着脸拍椅背:“他一定是发现了回去的方法,偷偷跑了没有告诉我们,亏我还给他烟抽,真他娘的不讲义气!” . 陈仰不怕这几个不熟的活人,就怕打火机鬼突然在他眼前现身,他绷着脊背用眼神搜了三个中年人的行李。 都是普通东西,没发现异常。 不对! 陈仰瞪着手指的方向:“那两个塑料桶是谁的?” “光头的。” 工人说完就跟三七分对视:“他的桶怎么还在这?” “其他消失的乘客,行李也不在了啊。” 陈仰的喉头发干:“人可能在桶里。” 工人跟三七分都傻了:“什么人在桶里?哪个人?小兄弟你开玩笑的吧?” “揭开桶上面的盖子看看就知道了。” 陈仰说着靠近他的搭档,捉住冰凉的拐杖。 两个中年人不相信,也没去揭盖子,只是跌坐到椅子上神神叨叨。 “怎么可能,光头个子不高,可好歹是个成年人,怎么可能装得进这种桶里。” “还两个,人怎么装进两个桶……” “切碎了就可以。”一直没出声的朝简说。 第26章 乘客朋友请注意 现在的问题是,两个大塑料桶的盖子谁来揭。 陈仰看一圈,吸口气,往桶那里走了几步,不知怎么想的,他扭头去看少年。 朝简拄拐走在他身旁,却完全没有要帮忙的意思,还催他快点。 陈仰的额角抽了抽,简单给自己做了下思想工作,尸体而已,不是鬼。 十几秒后他就走到角落里的坐椅旁,一手一个去揭塑料桶盖。 没揭开。 像里面有什么吸住了。 陈仰只好一个个来,他费半天劲才掰开一个盖子,那条缝刚出现,就涌出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缝变大,盖子整个揭开,映入陈仰眼帘的就是一桶碎尸块。 一块挨着一块,挤压得很紧实。 腌肉一般。 陈仰是不怕,但恶心,他忍着反胃去掰开另一个桶。 两个桶全揭开了。 候车室里被令人左右的血肉味道笼罩,孙一行软倒在了椅子上,两条腿抖个不停。 另外两个中年人都哇啦哇啦的吐了起来。 一时间又添加了呕吐物的酸味。 空气更难闻了。 . 文青不知何时蹲到了陈仰一旁的椅子上,他兴奋的伸脖子看桶里的碎尸:“哇,骨头竟然都敲碎了,大手笔啊大手笔。” 陈仰:“……” 文青摸摸下巴,做出认真思考的样子:“我猜是个女鬼干的,心细。” 陈仰的脸一白,闭嘴行吗? “哎呀,才死了两个。” 文青从椅子上跳下来,伸了个懒腰:“太慢了,要快点啊,这么多人呢。” 陈仰有点发毛,突然想起了什么,他盯着两个桶的碎尸看,还抓着桶的边沿,把桶摇了摇,震几下。 被那味道冲到的文青翻了个白眼。 难怪冯老…… 文青眼里闪了闪,嬉笑道:“帅哥,你在找什么?” “头。” 陈仰不跟他说,对的是另一边:“桶里好像没有。” 朝简语调稀松平常:“倒出来看。” 陈仰:“……” 文青:“……” . 倒出来是肯定不行的,摊在地上能吓死那两个中年人。 陈仰让孙一行去厕所拿了拖把过来,检查完桶里的碎尸,真的没有头。 第二个了,头都不知去向。 陈仰把两桶碎尸拎出了候车室,放到过道上,打算制造动静引出其他候车室的新人。 该刺激刺激他们了。 文青对陈仰的这个举动嗤之以鼻,他说智障们就是要死,死多了,规则才能快点被发现。 陈仰的观点跟他不同,对于其他队员们,可以不绝对信任,不把背后交出去,但还是需要。 像第一个任务,张延他们就都有查到线索。 “帅哥,我们道不同啊。” 文青眯了眯眼,耸肩邪笑:“那就看谁在这一轮活到最后吧。” 他手一抛,硬币在上空奇异的翻转,迟迟不落。 陈仰没注意那枚出场率很高的硬币,注意的是文青抛硬币袖口往下滑,露出来的一截手腕,他这手和他的性格一样,都不符合那张乖乖仔脸。 手掌很大,糙糙的,手腕上都是细小伤疤,新的旧的,数不清。 利器划的。 . 陈仰等文青走了,就跟朝简提起他的那些伤。 朝简垂眸:“自残。” 陈仰一愣。 “伤口分布的间距有规律,长短,粗细,深浅都有讲究。”朝简平淡的语调,说着可怕的话,“不是抑郁,是创作。” 陈仰看少年的眼神有点奇怪:“你怎么确定的?” 刚才也没见他有多关注文青。 陈仰想到少年吃的抑制类的药,再联想他失控时的片段,咽了咽唾沫,迟疑道:“你不会也……” 朝简冷冷看他。 陈仰迫于压力,正要把这事翻篇,就见少年撩起左手的棒球服袖子。 “有吗?” 陈仰眼前是一截冷白的小臂,有肌肉,线条利落,他一边觉得这位真的话不多,说干就干,一边认真摇头。 有他羡慕的男人味很重的体毛,没伤疤。 朝简放下袖子,拢拢眉峰,又道:“一个朋友有同样的嗜好,没有乐趣就打磨自己。” 陈仰点点头接下了他不是很情愿的解释。 朝简挥拐杖敲几下,在稀稀拉拉的脚步声里拄拐进第九候车室。 陈仰跟上他,反手关门。 . 过道上惊叫连连。 第九候车室里是一片灾难后的惨淡。 陈仰没管驼鸟孙一行,他找另外两个新人问话。 三七分要不行了,裹着花被窝在椅子上奄奄一息。 工人的状态好一点,能答话。 “大叔,你记不记得光头出事前做了什么,或者说过什么话?” 陈仰温和道:“你仔细想想。” 工人通红的眼肿的像两个鱼泡,他搓搓腿,操着闷干的嗓子:“没啥啊……” 陈仰不催促,只给他一瓶矿泉水,耐心的等着。 第一个死的新人是自己跑出去的,呈现的规则之一是不能离开车站,第二个死的从头到尾就在候车室。 肯定是触犯了什么。 . 工人浑浑沌沌的喝了小半瓶矿泉水,垂下头抹把嘴。 “知道你们几个在外面,灯也很亮,我们就都很放松。” 工人大口大口呼吸,忍不住哽咽道: “光头说他腰肌劳损,老毛病,坐久了腰不行,就去后面躺着了,我跟老李在前面点。” “一点动静都没听到,真的,什么声音都没,怎么就……好好一个大活人,离我们也不远,两排还是三排,就在一个候车室……” 工人说到这被一声怪叫打断。 “鬼干的!” 三七分,也就是老李,他把头死死蒙到被子里,浑身瑟瑟发抖:“鬼……有鬼……真的有鬼……鬼来了鬼来了……” 有稀拉水声顺着老李躺的椅子流到地上,伴随一股热骚味。 老李吓失禁了。 . 随着老李翻来覆去念那句话,候车室里变得阴冷起来。 陈仰把外套紧了紧。 工人突然叫道:“光头还说候车室的椅子好冰!” “他说了好几次,就说椅子怎么这么冰啊!好冰啊!” “一直抱着自己搓胳膊。” 正在做同一个动作的陈仰一抖,人整个弹起来,他本想往朝简那站,结果腿发软,脚下打晃,直接坐到了对方腿上,又如同被人跺到尾巴似的,火速蹦到一边。 朝简全程半阖眼眸,面不改色,仿佛老僧入定。 陈仰擦一把冷汗,若无其事的问孙一行能不能感受到什么? 孙一行埋在公文包后的脑袋摇了摇。 陈仰看男人背后的西装湿了一大块,瘦弱的背脊轻微颤动,他问道:“你还好吧?” 孙一行点头又摇头,小声抽泣道:“我其实感受到它们会怕,可是比起它们,我更怕死尸,太吓人了。” 跟他相反的陈仰:“……” . 第二个死者把后半夜变得尤其漫长。 那些新人终于开始慌了,他们原本以为什么也不管,只要老实待着就行,哪想到不出火车站也会死。 那就是有东西不让他们准点上车。 四个班次,这么多人,还会有人死的,下一个不知道是谁,有可能是自己。 轻松,贪婪会像瘟疫一样传染,哭声跟恐惧也是。 以及怨恨。 本来庆幸亲朋好友不见了是在真正的火车站,还活着的,现在会想,为什么来这里的不是对方,为什么自己要碰上这种事。 负面情绪像藤蔓一样纠缠着,在不安的浇灌下疯狂生长。 凌晨两点多,新人们都没在自己那辆车的候车室,也不敢四处乱走,就全部集中在过道上面。 二楼的过道只撑着一个书摊,就在死了两个乘客的k32第九候车室外面,已经被翻过了,他们还是选择了那里。 有人找过了说明没危险。 这样他们既能消磨时间,又能在一起,人多点,人气就重点。 他们其实不知道找什么,只知道是不寻常的东西。 那两桶碎尸也还在过道中间,没人敢上前提走,大胆的也只敢砸一些书进去,把桶口盖住。 . 陈仰在第九候车室靠近门口的那排椅子上坐着,手上是自己当时进站后买的杂志。 旅游类的,全是青城的景点。 这座古韵犹存的城市,在镜头下很美。 陈仰翻一页,有点愣神:“竟然还有三连桥……” 手肘碰一下身旁的朝简,激动道:“你看,我们住的地儿!” 朝简靠着椅背的头歪向陈仰,撩起眼皮,有些猩红的眼看着他。 少年的低气压汹涌而来,陈仰的兴致被打消了,他犹豫着举起杂志:“三连桥,在这上面。” 朝简没瞥一眼,只是盯着精神抖擞的他,眉头皱了皱,鼻音很重:“我在睡觉。” “啊抱歉。”陈仰想找人聊天,他虚虚的合着杂志,“你接着睡吧,我去孙一行那边。” 拐杖横在他脚前。 “待着。”朝简喉间溢出这两个字,气息又变得悠长。 陈仰不惊讶朝简有常人做不到的入睡速度,见多了,只觉得他似乎浅眠,很难进入深度睡眠。 这样睡再多也不行。 不像他,睡眠时长短,质量却很好,完全够用。 . 陈仰翘着腿看三连桥的介绍,浑身的寒毛猛然竖了起来。 这上面有个景点,他记忆里的三连桥并没有。 陈仰顾不上朝简生气,还是叫醒他确认:“我们那没有这个地方吧?” 朝简没出声。 陈仰自动当成默认:“任务世界不是只有一个做任务的青城站,是真的有青城这个城市,也有三连桥,杂志上的就是?” 他不自觉的抚上杂志里的那个景点照片:“我们做第二个任务了,也没去过任务地以外的地方,不知道外面什么样。” “这里的世界,也有身份号。” “你说……任务世界会不会是现实世界的修改版?” 朝简又睡着了。 这次睡得不太好,不知是进入了什么梦境,周身气息极冷,眉间有一片深谙的阴影,抿得泛白的唇轻轻动着,在梦呓。 陈仰下意识把耳朵凑上去。 很模糊的音节,听不清。 朝简像是机械木然的发出来的,又似是克制着在像谁呼喊。 陈仰怔了怔,他再听,梦呓就没了。 . 朝简很需要睡眠,陈仰不得不暂时收起满腹疑惑,拿手机把景点照跟周围的文字介绍都拍下来,他察觉到一道软弱的视线,迎过去招招手。 孙一行起身来陈仰这边,挪一步就看一眼沉睡的朝简,很畏忌的样子。 古代裹小脚的小娘子走得都比他快。 陈仰在康复院里见过不少跟孙一行类似的人,有的是本性如此,半辈子老实懦弱,说话声音都不敢大一点,但会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来一次绝望反击。 有的是从前性格狂放无所顾忌,却没有强大的实力,挑衅这个挑衅那个,被教训怕了,渐渐变得胆怯。 这类人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一心想守着自己的三分地。 陈仰不知道孙一行的三分地是什么,他扫了眼对方始终不放下的公文包,里头装的不像是电脑,估计是文件类。 “你是青城哪的?”陈仰把杂志放回背包里,在孙一行坐过来时问。 孙一行抽抽鼻子,打了个哈欠:“运河南边,那块你可能不……” “我去过,”陈仰打断他,笑着说,“那边有青城最大的游戏厅,我以前放学会去玩。” 也许是陈仰是和朋友闲聊的态度,又或是聊到了熟悉的东西,孙一行的腰背挺起来了点:现在游戏厅还在,生意不好了。” “也正常,网络时代,游戏都在网上玩了。”陈仰明显感觉孙一行放松了,他往下问道,“你这次本来要去哪里?” 孙一行抠着公文包:“出差。” 他垮下清瘦的脸,苦笑着说:“我这么长时间不回去,文件送不到客户手上,工作肯定没了。” “好不容易做够一年的工作,又要重新找呢。”男人说着说着就哭起来,“我都快四十岁了,还住在二十来平的出租屋里,没什么积蓄,工资都拿来还债了,我这种人是讨不到老婆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我真是没用啊……” 陈仰看他抠公文包的手指,干燥起皮,指甲是营养不良的那种颜色。 “这个空间的时间点跟真实世界不同,你回去的时候,人还在火车站,车也没开。”陈仰说。 孙一行哭红的眼瞪大,沾着泪水的嘴唇微微发抖:“真的吗?” “嗯。” 陈仰给他纸巾让他擦鼻涕眼泪。 这次的任务,新人是在火车站的乘客里面挑的。 随机还是特定未知。 老人应该都是发车票,从自己住处赶来的。 . 后面传来一声闷响。 工人的麻灰旅行包从椅子上掉了下来。 那旅行包绷得拉链有一小半没拉上,这会他捡起来想使劲拉一拉,结果拉链直接扯断,一盒奥利奥露出大半。 只是奥利奥也没什么。 但是,工人越想把奥利奥塞进去,劲就越使不对,旅行包被他拽得变形,拉链口往地上斜,里面的东西劈里啪啦掉下来了很多。 蛋黄派,三加二夹心饼干,旺仔牛奶,芝麻糊,火腿肠,花生糖,薯片,凤爪,面包…… 全是吃的。 这是搜刮过一个超市? 陈仰把滚到他这个方向的巧克力金蛋捡起来,拇指跟食指夹着,随意一丢,那金蛋就准确掉进了工人的旅行包里。 孙一行不合时宜的惊叹:“好准,会打球的吧。” 陈仰的嘴轻微一抽。 工人蹲地上把吃的都装回包里,勒勒包带,在陈仰看向他时,憨厚的笑道:“这不,我看大家都拿,就也拿了点。” 陈仰没说什么。 工人觉得陈仰是在看不起自己,就没了笑意,沉默着把包带扎紧不让东西掉出来,脚踢一下老李的蛇皮袋。 “他拿的比我多多了,还有好几罐很贵的茶叶,我进去的时候都没捞着。” 陈仰欲要说话,外面的争吵声就钻进了候车室。 是一男一女,声音陈仰都耳熟,他凝神听了一小会。 这次好像是男的多看了过道上的一个异性两眼,还是那眼神暴露了什么,总之女的不忍气吞声,闹了。 那对情侣真能折腾。 . 陈仰感慨着,一根拐杖就从他眼前掠过,直冲候车室的门。 重砸上去,嘭。 外面安静片刻,又吵起来。 女孩子是很感性的,情绪放出去了,一时半会收不回来,以至于不分场合的在那声嘶力竭。 男朋友显然镇不住场子。 朝简手里的另一根拐杖也要砸。 陈仰赶紧拦住他:“人多,想法多,就混乱,我们不管他们,去最里面的候车室吧,能清净点。” 朝简还没给反应,工人就慌里慌张的喊了。 “小兄弟,别走啊,你们走了,我跟老李怎么办?” 陈仰把门边的拐杖捡回来:“k32是早上九点三十五的车,还有差不多七个小时,你们可以暂时跟大家待在一起,他们就在这个候车室的门外。” 见工人不依,老李也从花被里爬起来,陈仰就又道:“早上我们会过来。” 工人跟老李这才罢手。 . 陈仰他们出去的时候,过道上的嘈杂停了下来。 一张张脸憔悴得很,身上的冷汗干了黏着毛孔,咸菜似的。 不是野猫子的,这个时间点困得不行,仗着人多也只能眯一会,不敢睡,怕被同伴们丢弃,或是自己睡着睡着就死了。 陈仰往最里面的候车室走,余光扫过神态各异的新人们,没有雀斑姑娘。 不在这里能在哪?在自己那辆车的候车室? 陈仰没走几步就看到了当事人,她在第一候车室的书摊前蹲着,正在聚精会神的看书。 有感应似的,雀斑姑娘回头了,又给了陈仰一个大大的笑脸。 陈仰脚背一疼,他用眼神询问拐杖的主人:好好的敲我干什么? 朝简冷冷的:“走路。” “……” 陈仰勾着口罩边调了调,怎么觉得那姑娘身上有种让他似曾相识的东西,类似的是孙一行的站队。 又不太同,她每次都在对他表现出了善意,像是兢兢业业的在拉好感。 是他的错觉吗? 陈仰脖子往第一候车室扭,想再看一眼那姑娘。 拐杖就敲上来了。 陈仰灵敏的一把抓住:“我在走,在走了。” 后面的孙一行“诶”了声,讷讷的说:“你们的感情真好。” 陈仰:“……” “哒” 拐杖戳地,朝简不耐道:“还不走?” “走了走了。”陈仰放弃再去看那姑娘的想法,也把孙一行看走眼的话丢到了脑后。 . 孙一行小尾巴的跟着陈仰朝简去了最里面的第七候车室,自觉缩在一边,不招唤就不靠近。 朝简接着睡。 陈仰在想事情,他来这一路留意了所有候车室,没见那几个老人的身影,他们还在一楼。 碎尸的事也没把他们引上来,预料中的发展。 陈仰坐了会,在朝简四周走动,头去哪了? 他掀开垃圾桶盖,凑进去看看,盖子甩上去继续走。 如果他是鬼,杀了人会怎么处理头? 陈仰没想出来,自己打了个冷战,我也是有病,搞这种假设。 “a—401。” 门缝里突然有轻悠悠的声音传来,陈仰听到自己在康复院的病房号,下意识转头。 向东那张脸跟鬼似的挤进来一部分,直勾勾的盯着陈仰,抓到你了。 陈仰吓得骂脏话:“操。” . 向东是典型的被人打死都不长记性,手还疼着,就敢顶着朝简再一次被吵醒的阴寒之气,对着陈仰龇牙咧嘴。 “我就知道是你。”向东呵呵,“口罩能遮什么,你一把好腰就把自己暴露了。” 陈仰厌恶的警告:“这里是任务世界,你别发疯。” “看你说的,没事我发什么疯,我可是在好好做人,重新做人。”向东抓了把寸头,“告儿你,我这是第四次做任务,知道的可就多了去了,你跟着我,我带你回现实世界。” 陈仰震惊这条疯狗能活着走出三个任务世界,在他印象里,这家伙的武力值可以,心性却是黄青加强版,一点就爆,根本藏不住心思。 看来还是不了解。 向东发现了什么,指着陈仰左耳,笑趴下了:“我靠,疤上面还贴创口贴了,哈哈哈,陈仰你怎么这么逗?” 陈仰临时改变赶走向东的主意,凑到莫名散发着“没吃药”气息的少年耳边,打着商量的说了句“我问他点事”。 . “我左耳后面的疤是你弄的?”陈仰瞥瞥早就躲到角落里的孙一行,用只有向东能听见的音量说。 向东眼前还是他跟残腿状似亲密的一幕,阴阳怪气的冷哼了声,拔根烟丢给他。 陈仰丢到了一边的椅子上。 向东更阴阳怪气了:“在心上人面前装他妈的三好学生。” 陈仰尴尬的飞速看一眼少年,解释的话到嘴边,被对方置若罔闻的神情堵住,他伸脚踢了下向东:“我说过多少次了,我跟你不一样,不是那一类。” 向东一副“装,你他妈接着装”的表情。 陈仰又踢他:“别转移话题。” “谁转移话题,你问我是不是我弄的,你还真好意思啊陈仰,这都想往我身上赖。” 向东喷着粗气,像被拔了角的壮牛,目眦欲裂:“你是瓷王吧!全天下的碰瓷团队都是从你这出师的!” 陈仰:“……” “我忘了疤是怎么来的了。”这回他换了个套路。 向东确定真假的审视片刻,点烟咬上:“你年纪比我还小两岁,老年痴呆了,呵,早就跟你说别苦大仇深的活着,要及时行乐,多做做,什么烦恼都没……” 陈仰瞪过去:“别扯偏。” 向东也瞪他:“鬼知道你这是哪来的,我第一次在活动区见你的时候就看到了,我还问你来着。” 陈仰按耐住加速的心跳:“然后呢?” “什么然后,当时老子也就碰了你那儿一下,你发神经的对老子动手,他妈的你那是刚醒不久,都不像是睡了几年,多牛逼。” 向东提起来脸就疼,断掉的肋骨更是发痒,他没好气:“想想也是日了狗,老子的伤本来都快好了,被你一揍多躺了半个多月。” 陈仰没笑,他的心情非常差,因为向东说的事情他不记得了。 通通都不记得。 . 陈仰撑腿扶额,仍旧是很小的音量:“你认识李跃吗?” 向东吐口烟:“你问他干什么?” 陈仰说:“你知道他?” 向东扬扬冒着胡渣的下巴:“你过来点,想打听什么我都告诉你。” 陈仰坐着不动:“那你先跟我说,他的名字是哪两个字。” 向东脸上的表情全部消失,下一秒又“噗嗤”笑出声,边笑边用亲昵的口吻叹道:“陈仰,你比在康复院里更狡猾了。” 陈仰直起腰:“第九候车室死了个新人,知道吧?” 这话头开的生硬,相当于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向东对陈仰露出狼外婆的笑:“怎么,想打听线索?你来我这,跟我和画家一组,我们三合作,怎么样?” 陈仰示意他看拐杖。 向东被打的手一阵抽痛,他叼烟流里流气的对少年说:“残腿的,你护不了的人,交给老子呗,识相点。”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没落地,就被拐杖打瓢了嘴。 . 一道血印横跨了向东那张被誉为康复院a区之花的脸。 他丢掉大半截烟,从半蹲着变成站着,一米八多的高大健壮体格,黑t下的块状肌肉鼓起,杀气腾腾。 朝简神色如常,陈仰则是随时准备出手的姿态。 剑拔弩张之际,冯老跟文青来了。 “这么热闹?”文青开心的跑进来,“打架呢?什么时候开打,快快快,冯老,我们有好戏看了。” 陈仰知道这修罗一般的插曲能收尾了。 没谁愿意被人当杂戏团的猴。 “呸——” 向东擦掉嘴角的血,往地上吐了口带血的沫子,再一次带着一肚子怒气走了。 走到门口时,他狞笑了声:“走着瞧!” 下次要把那残腿的打死! . 陈仰坐回去,脚碰碰朝简的拐杖:“他在康复院几进几出,每次都一身伤,身手没章法,全是生死搏斗出来的路数,你腿还伤着,别招他了。” “哗啦”声响传入耳膜,陈仰看见朝简拿出药瓶,惊讶道:“你不是早晚两次吗?这还没到吃药时间吧?” 朝简抠紧药瓶,指骨发抖着低吼:“滚开。” 陈仰微懵,他的舌尖刮了下嘴角,点点头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朝简额角猛抽几下,他快速倒出两粒药丢进口中,牙咬碎,咽下苦味闭了眼:“我没说过话。” 陈仰:“……” . 还有俩队员在,陈仰就没扒着这个事不放。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一起出现。 陈仰跟他们聊的时候,发现了一个极其意外的现象。 冯老一开口,文青就不打岔,也不装逼。 文青言行举止上的细微变化透露出一个信息,他对冯老是认可的。 这说明冯老不可小觑。 另外,陈仰还发觉,冯老很微妙的有意跟他交好。 尽管这个老头之前在一楼还忌惮他们,现在又是这幅态度,意义不明,陈仰依然没拒绝。 “一楼两个书摊我们都搜了,没有线索。”冯老望了望孙一行,弱懦样跟他儿子如出一辙,“二楼的是明天的工作,任务才开始,一步步来。” “k32是上午的车,那一班还剩两个乘客,天亮后我们去找他们,不管他们是死亡,还是顺利上车,规则都会有所补充,对我们都是好处。” 没人说话,都同意这个说法。 “距离天亮还有几个小时,我们轮流值班吧。”冯老把一直拿在手里的报纸摊开铺到脸上,遮住明亮的灯光,“考虑到尊老爱幼是传统美德,你们年轻人想必也没意见,我就先睡了,你们谁第一个看着来。” 几个年轻人:“……” . 文青自告奋勇的说自己第一个。 陈仰排第几都无所谓,他放缓呼吸,努力酝酿睡意。 脑中突然冒出光头中年人躺在一排椅子上,搓着胳膊看他,不停的说“好冰啊!椅子好冰啊!” 陈仰的睫毛抖了抖,睡不着的,算了。 腿上一沉,陈仰没睁眼的摸摸,触感冰凉坚硬,是拐杖,他没让少年拿开,也没问怎么搁他腿上了,而是张开手指攥住了,往上移移。 慢慢的,陈仰睡了过去。 “啧。” 看了个彻底的文青咂了下嘴吧:“这操作,牛逼。” 朝简面无表情的刷着手机。 文青觉得最没劲的人诞生了,就是这位拄拐的,冯老说口罩后的脸比姓靳的还帅,绝对夸张了。 姓靳的靠美色能自己玩一轮,这位比得上? 文青咂摸半天,一个眼神都没得到,他也不再费口舌,转战下一个目标。 这候车室还有个新人呢。 孙一行见到文青,眼圈顿时红成受惊的兔子。 文青作势要拽他的公文包。 孙一行踉跄着往后退,一屁股坐在地上,他紧紧抱着公文包,拼命把自己缩椅子底下。 “啊,”文青受不了的抓头,“搞得就跟我要qj你一样。” 厚刘海抓乱,额头的胎记就暴露了出来。 一大块乌黑色。 文青嬉笑着蹲下来:“哎呀,被你看到了,怎么办好呢?” 孙一行死死闭着眼,哆哆嗦嗦的求饶:“我……我什么都没……都没看到……别打我……求求你别打我……求求你……” 没有声音。 孙一行小心翼翼的偷看,那块乌黑撞进他的瞳孔里,他呜咽着后仰头。 “你这种弱懦无能的人,为什么还要活着?” 文青自说自话:“因为不敢自杀啊。” “没劲,真没劲。”文青摇摇头站起来走了。 . 过道上的乘客们东倒西歪。 有个女生夹着腿欲哭无泪,她是单人乘客,谁也不认识。 进站后喝了很多水,真的憋不住了,一个人又不敢去上厕所。 “你们有谁想去厕所吗?” 女生喊了好几声都没人站出来,她咬咬牙,向一个男性走去,红着脸难堪的说:“这位先生,你可不可以陪我……” “我吧!” 那对情侣中的女人举手:“我也要去,咱俩一道。” 其他女乘客见状也动了心思,想憋到天亮再去的都爬了起来。 除了雀斑姑娘,女任务者都去了厕所,她们一进去就你攥着我,我攥着你,胆战心惊的一扇扇打开隔间。 隔间的门全开了。 没有东西。 是安全的,大家松口气,麻利的进去,都没敢关门。 厕所有蹲厕跟座便器,爱干净的女生平时能用蹲厕就用蹲厕,非得用座便器就垫个纸。 现在恨不得连裤子都不用脱。 “你们等我啊!”穿背带裤的女人一边急着解扣子,一边带着哭腔喊。 还有个直接就哭了:“我……我肚子疼……我想拉大的,你们也等等我,求求你们了!” “放心吧,我们都在,一起出去。” 已经好了的都在洗手池那里,没走,她们对面是一块块镜子,等着等着,不自觉的就照一照,理个头发,还聊起来。 厕所这么亮,灯一点也不闪,跟灵异片里的不一样,应该不会有什么,出口也近。 “你们都是哪个班次?” “我3291。” “我也是。” “还有我!我我我!” “……” “我是t57。” 说话是个长马尾女人,身材高挑,气质很出众,她的话瞬间引起其他人的同情。 “啊……那一趟好晚的,要到18号下午呢,今天才16号。” 长马尾女人旁边的墙上挂着花盆,她伸手扯下来几片绿色叶子,烦躁的撕碎。 大家还在聊。 “最后一班k1856都有谁啊?” “我哥。” “他没跟你一班?” “没有,我俩不在一个城市工作,这次回家有点事,待了几天返程。” “k1856是最惨的了,是18号晚上。” “是啊……” 厕所里没人说话了,都心事重重。 一女生看长马尾在撕绿萝叶子,她也想扯点,就过去够垂下来的枝叶。 够不到,跳起来去拽。 那一下劲大了,枝叶带着花盆一翻,她无意识的仰起脸。 掉落的细碎土间,有一个血淋淋的头,正对着她的脸砸了下来。 第27章 乘客朋友请注意 女厕的高分贝叫声快把车站掀翻了。 过道的男乘客们纷纷乱了套,笼子里的公鸡似的拍翅膀互啄,不知所措得很,每个人眼里都写着“怎么了怎么了”。 女厕有自己同伴的男乘客很焦急,一咬牙冲了进去。 然后又是一连串惊叫。 男孩子也很怕的啊,他们花容失色的样子,不输女孩子。 . 孙一行煞白着脸从男厕出来,抓着裤腰冲进第七候车室,对着陈仰一把鼻涕一把泪。 “头……头……被火车碾压的那个……那个男生……他的头……头在女厕……” 陈仰感到诧异,他以为是两桶碎尸缺的头。 没想到是第一个死者的。 “你先把裤子弄好。”陈仰说。 孙一行忙把怀里的公文包夹住,难为情的整理衣裤,人还在瑟缩的抽泣。 陈仰是才睡着就醒了,他抹把脸,对朝简说:“我们去看看?” 朝简拄拐起身。 “人多热闹。”文青摆明也要走这一趟。 陈仰跳过他去喊老头:“冯老?” 呼噜声震天。 . 过道上有抖的,有哭的,有骂的,有克制着让自己平复下来的,有面如死灰等死的,这些新人的性格全显露了出来。 陈仰几人往厕所走,个别新人看向他们,用的是看救星的眼神,跃跃欲试的想要抱大腿。 女孩子的视线则是集中在朝简身上,见过他摘下口罩的样子。 仿佛长得好的人心肠更软一样。 “瞧瞧,瞧瞧瞧瞧,废物就是这样,” 文青轻蔑的笑:“自己不想办法找线索,只想依靠别人,活着干什么,死了好了啊。” 后面的孙一行把头往胸前垂,羞愧的缩了缩肩膀。 文青两手放在脑后,个头比陈仰矮个三五厘米,比例好,腿又长又直:“这次的新人质量是我见过的最差的,简直就是没打算给这个世界增添新公民,就是要他们死。” 陈仰脚步轻顿,没反驳。 这个说法在他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 选新人的放式是很简单,好像都有谁不重要,只要那四个班次上有人就行。 “既然规则要这么玩,那我们就看着呗,看他们这群智障大浪淘沙,最后剩下来的都有谁。” 文青嚼着口香糖:“想想还挺有趣的。” 他斜眼看陈仰:“你们别插手啊,规则只能遵守,别怪我没警告你们。” 陈仰说嫌这人烦:“冯老还在睡,你不去看着?” 文青嚼吧嚼吧嘴里的口香糖,对他吹了个草莓味的大泡泡。 然后,泡泡瘪掉,把自己鼻子罩住了。 陈仰:“……” 文青淡定的伸舌把泡泡卷回去,先行进了厕所,脚步一转,直奔女厕。 陈仰扭头问朝简:“这么爱装逼的人,你觉得他完成了几次任务?” 朝简道:“无关紧要的人,不用管。” 陈仰“嗯”了声,很随意的来了一句:“泡泡吹得挺大的。” 回去也要买一些,嚼那个能提神,在这里很需要。 身旁的拄拐声一停,陈仰也停下来,不解的去看少年。 朝简目视前方,淡声道:“他那泡泡吹的大,是一次吃了三个口香糖。” “难怪。”陈仰说,“一个比较不好吹,吃多点就容易了。” 跟在他们身后的孙一行一脸痴呆,怎么讨论起泡泡来了?是他听漏什么了吗? . 女厕的味道很大,事发的时候有人拉了大的没冲厕所,人都要吓死了,哪顾得上这个。 文青捂住鼻子站在门外,手往里面指。 陈仰戴着口罩能挡挡那味,他拿个塑料袋进去,把地上黏着营养土,干瘪的没一滴血的头捞进了袋子里。 就一个头,还差一个。 墙上还有几个花盆,朝简抬起一根拐杖,一一打下来。 盆被敲裂了,土跟绿萝散落一地,里面都没有头。 陈仰想到男厕也有挂盆栽,就去隔壁找。 这回找到了。 跟女厕一样的位置,从门口数的第三个花盆。 “我……我还拨了下叶子。”孙一行摇摇晃晃的后退好几步。 “怎么没把花盆拽翻?”文青斜眼,“力气还不如那女的,娘们唧唧的。” 孙一行嗫嚅着嘴唇,声如蚊蝇:“我不娘。” 这两人一个胆小如鼠,看都不敢看,一个嫌捡头这工作太小儿科,不值得动手。 至于朝姓少年,只充当严师的角色。 所以头还是陈仰装的。 陈仰一左一右拎着有点沉的塑料袋,两个头都在这了。 . 五六点左右,黎明没来。 七点,本该是一天里天光大亮的时间,窗外还是深黑一片。 陈仰想站在车站看一看外面的念头无法实现,他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心想这儿真比不上小尹岛。 起码岛上能看到一大片青山,可以缓解眼疲劳。 还有蓝天白云,阳光明媚,哪像这,被限制在车站里。 朝简用拐杖戳他:“吃早饭去。” 陈仰做做扩胸运动,扭扭脖子:“k32就要开了。” “还有两个半小时。”朝简说。 “那吃泡面吧。” 陈仰说:“包里有两个开杯乐,我给泡了去,你等我一下。” 他走几步停下来等少年,谨记“跟紧”两字。 . 人多的时候,火车站的水是少一点加一点,还没烧开就被人接走了。 现在人少,水都是烧开的。 开水间那里有几个人,捧着杯子喝过夜的浓茶。 咳痰声,嘬茶声交织在一起。 陈仰一边往里走,一边垂头撕泡面包装,隐约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他条件反射的回头望了望,没注意到一个高竹竿男乘客在靠近自己。 对方走得好好,脚下就跟凭空出现个什么东西把他绊了一脚,抱在手里的水杯没拿稳。 滚烫的开水朝陈仰泼去。 陈仰脑后也没长眼睛,没看见。 那男的也是懵的,一根拐杖凌厉挥来,他被那股力道打飞出去。 pc材质的杯子脱离手掉在地上,闷闷的声响夹杂着杯子主人的惨叫,在场其他人这才反应过来,包括陈仰,他摸摸脑后,几处皮肤阵阵灼痛。 陈仰明白发生了什么,他看一眼冒着腾腾热气的水迹,问躺在地上起不来的乘客。 “你只接了开水,没接温的?不烫嘴?” “我忘了。” 那男的黑眼圈快掉下来了,精气神很差,他艰难的撑着脏地面坐起来,也不计较自己被拐杖打开的事,只是很抱歉的说:“对不住啊老弟,是我不小心把水洒了,没烫到你吧?” “老弟”这个称呼让陈仰愣了下,他背过身对着旁边一言不发的少年:“你帮我看看烫伤没。” 没有动静。 陈仰喊了一声,少年噩梦惊醒一般,徒然低喝:“去水池那里,快!” . 三月中旬,水还是凉丝丝的,一股股水流从头顶冲下来的时候,陈仰人是木的,叫喊声都卡在了嗓子眼。 朝简按着他脑袋,让他冲了会。 陈仰冷过了头,呆呆的想,这回应该不会起泡。 然而现实成心跟陈仰过不去。 他后面的头发里烫了个大泡,附近的头皮就跟被扎满细针,刺刺的疼。 不仅如此,耳廓后面还有几个小泡,后颈也烫红了两块。 朝简已经算是反应快的了,陈仰不过是被水珠溅到就成了这样。 他怀疑那男乘客接的水有问题,温度不正常。 通过这个小意外,陈仰深刻怀疑他不是好运用光了,是自己跟这里的磁场不合。 . 早饭没吃上,陈仰在超市找有没有烫伤膏。 不是他一个大男人连这点痛都受不了,是这烫伤跟平常的不一样。 要往他骨头里溃烂。 烫伤膏估计也没用,陈仰就是抹个心理安慰。 可这点安慰也没让他如愿。 陈仰找遍了小店都没找到一支。 就在他疼得生无可恋的时候,那位雀斑姑娘给他送来了他想要的。 雀斑姑娘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粉色小猫的崭新便利贴本,用同色系的笔写了什么,将那一页撕下来给陈仰。 【哥哥,我听说你烫伤了,我有药膏,很好用的>w<】 陈仰敛着神色看那支药膏,是跟朝简药瓶上相同的蝌蚪文。 这么巧。 他烫伤了,她就正好有。 雀斑姑娘似是猜到陈仰所想,她把笔跟便利贴本放椅子上,慢慢卷起紫色绒外套的袖口。 手腕内侧有一块烫伤。 创面没感染,看伤处,估摸着大概有一两天了。 陈仰问道:“怎么弄的?” 雀斑姑娘把袖口弄回去,在便利贴上写下一行小巧秀气的字。 【开水烫的,跟哥哥一样。】 陈仰有问:“你叫什么?” 雀斑姑娘这次没有立即写,她垂着头站了会,才写了两个字。 【哑巴】 接着又画了个大大的笑脸。 . 哑巴走后,陈仰不敢直接用药膏,他给朝简看:“这是哪国的文字?” “德文。” 朝简拧盖药膏的白色小盖子,挤出来半个绿豆大小在指尖上,捻了捻,闻闻味道:“是很不错的烫伤膏。” 陈仰挠了挠额头:“那是我想多了。” “防人之心不可无,你做的对。”朝简说,“转过去。” 陈仰迟疑的看他:“你要给我擦药?” “不然你想找谁?” 陈仰动动眉毛,直言道:“我是想自己来。” 朝简看着他,漆黑的眼里浮现一抹不耐。 陈仰也就不矫情了:“麻烦你了。” “头发里的能抹的吧,我这寸头,短短的,就是密,从小发量就多……” 陈仰说了半天,身后那位不知道是不是老僧入定,不说话,也不给他上药,他等了等,回头催促:“抹啊。” 少年低着头,目光落在药膏上面,三魂六魄好似都不在位。 陈仰见他这游魂的状态,担心他戳破自己的水泡,就说:“要不算了吧,还是我自己……” 朝简皱眉:“转过去。” “你慢点。” 陈仰不放心,希望带着点神秘感的小哑巴给的药膏有点用,他感觉被鬼爪子抓一下,疼的程度也就这样了。 没一会,耳廓上就是一凉。 少年年纪不大,做事不马虎,还知道涂药膏的时候要揉揉,有助于药效的吸收,可就是那力道太轻了。 轻的陈仰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掉一地又有。 那是陈仰的敏感带,他屏住呼吸,捏着拳头,艰辛的忍耐着,忍了十几秒,实在是承受不住了,哑哑道:“弟弟,你……稍微重点?” 回答他的是一声极其冷厉的训斥:“你别说话。” “…………” . 陈仰头烫伤了,帽子是不能戴了,口罩也不能戴,绳带会碰到耳后的水泡。 朝简也都拿了下来。 明明车站里除了他们,还有其他乘客戴这两样,却在朝简看来,只要陈仰不戴,那他就是孤身一人。 别人都被他当成了隐形。 朝简这一亮相,大家表情各有不同,有的得到了一丝变态的安慰,这么帅的也被困在这里,随时都会死。 有的觉得还是遮起来好,晃神。 文青见到朝简那脸,被他打过的手一阵抽筋,指尖的硬币飞到了地上。 冯老形容的竟然没水分。 真他妈的…… 人跟人不能比。 文青又开始暗搓搓的兴奋起来,姓靳的哪天在任务里碰到残腿的,不知道作何想。 咦,两人眉眼还有点像。 或许长得到了一个高度的,都差不多? 冯老对文青投过去微妙的眼神。 文青捡起硬币,摆出夸张的抱胸受惊姿势:“冯老,我是钢筋混凝土直男!” “不是这意思,你们年轻人直不直,弯不弯,又直又弯,能直能弯的,我这个老人家不懂。” 冯老捋了下花白的胡子:“我是想知道,你到底是哪个车次?” 文青的眼底掠过什么,他咧咧嘴笑:“不告诉你。” 冯老还要说什么,瞥到向东跟画家从门口进来了,他就没再继续下去。 k32是最早一班车,检票口在第九候车室。 二十六个任务者,除去死掉的两个,二十四个全部到齐。 . 七点到八点,这一个小时风平浪静。 还有一个半小时。 所有人都在等,k32能来,他们的车次就也能来。 反之,世界末日。 候车室里的屏幕都没亮,不知道k32是哪个检票口,老李跟工人背对着大家站在很靠前的位置,都没心思坐。 两人都没拿行李。 似乎天该亮了外面却没亮,是压倒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些在超市拿的,什么都不要了,只想上车。 冯老也很关注这趟车,他喊道:“两位同志,你们的身份号带了吗?” 老李跟工人的脑子好像都没转过来,其他人急了。 “我才想起来,我们是红色车票,不是蓝色的,不能自动检票,身份号也不能刷啊,只能人工检票。” “没检票员啊!” “那怎么办?” “直接过去不行吗?反正也没工作人员。” “有鬼啊,鬼肯定不会让我们直接过去的,完了完了,怎么都是死,死路一条……” 冯老被吵的头疼:“各位!安静!我说的身份号,是这个!” 陈仰的余光飞速飘去,老头干枯的手捏着白卡晃了下,号码全挡住了。 . 新人们都有保管好任务世界的身份号,两张一起放的。 冯老让他们都拿出来。 “是这样,死了的,这身份号就会被销毁,没有了。” 冯老面对他们的疑惑,肃穆道:“我们人多,大多都不知道谁是谁,为了防止这里面有鬼装人,我们需要查一查,看大家是不是都有。” 陈仰眼角一抽,老头是想看新人们的身份号,怀疑还有老人藏在里面。 哪怕都是同样的数字,老头可能也有一套自己的辨认方法。 可新人们并没有配合,他们一夜之间成长了很多。 多了猜忌,戒备。 这结果让冯老那张老脸拉了下来,报纸一抖就谁也不理了。 陈仰眼睁睁看老头变脸,忍俊不禁,他喝口前不久才添的水,味道怪怪的。 察觉少年的目光,陈仰举举保温杯:“你要喝吗?” 朝简拿过来喝了口:“水垢太重。” “凑合吧,”陈仰话音刚落,少年就问:“李跃是谁?” 陈仰眼皮跳了跳,他跟向东说的时候,音量很小,竟然没逃过这位的耳朵,听力是有多好? “我的主治医生。” 陈仰摸着杯盖:“事情比较复杂,概括来说,只有我还记得他。” 朝简并没有沉默,而是在陈仰说完的一瞬后就开口,他说:“那又怎样。” 陈仰喉头一滚,这位心理素质好的不能用正常数据来计算。 任务世界或离奇的一切,都不在意。 陈仰垂眼看对面那排椅子:“你有没有一些事记得异常清楚,一些事又忘得干干净净,就像没发生过那样干净。” 朝简又喝了点温水,还是那句回答:“那又怎样。” 陈仰哑然:“你听到了李跃,应该也听到我问向东,我左耳的疤是怎么来的,他没帮我解惑,我只知道在康复院就有了。” 朝简这次沉默了,半响才道:“该想起来的,总会想起来。” 陈仰点头:“也是。” 身份号的事还不能对他说,聊起来也聊不深,只好草草收尾。 李跃在陈仰的三年半康复院生活里有极大的分量。 陈仰昏迷两年多近三年,李跃没有放弃他。 醒后的康复期,李跃有时间就陪他鼓励他,出院前送他一本书,莫名其妙坑他一把,又莫名其妙不存在。 以前不觉得,如今回想起来,他在康复院一有个麻烦,李跃就会为他出头。 李跃是保护他的那道防线。 陈仰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能做到把身份号转移给他的人,怎么可能像在任务世界死了的任务者那样,轻易从现实世界抹杀掉。 他不信李跃不存在了。 一定有哪里被陈仰忽略了,一定是这样。 可陈仰不能再去找跟李跃有关的人去试探,次数多了,自己的秘密在暴露之前就成了精神病患者。 一次次期待,一次次失望,吃不消。 陈仰往椅背上一靠,就像朝简说的,忘记的,总能想起来,疑惑也总有找到答案的一天。 . 骚动让陈仰的思绪回笼,是几个新人在皇帝不急太监急的希望快点到九点,k32快点来。 陈仰也是这么希望的。 昨晚光头死后,老李跟工人应该没单独待过,一直在至少三人的视线里活动。 只要安全活到…… 陈仰一口气刚呼一半,就用力吸了回去。 工人放行李的椅子旁站着一个身影,穿迷彩的旧汗衫,灰裤子,脚上是双脏脏的黄球鞋,脖子整个歪向一边的肩膀,搭在那上面。 头跟脖子之间就挂着一层皮,随时都会掉下来。 陈仰犹如被几只手一把捂住口鼻,强烈的窒息感一波波袭来,疯狂冲上他的头顶,伴随着头后烫伤不寻常的痛感,他一瞬间濒临昏厥。 脸被微凉的宽大手掌拍了一下,陈仰脱水的鱼一般抽搐着抓紧少年,竭力恢复了点意识,示意他看那个位置。 “看到了吗?你看到了吗?” 陈仰颤抖着用气声说:“鬼,那个打火机鬼,他就在那……” 朝简的目光扫过去,没什么波动。 陈仰想到一种可能,靠他更近,呼吸潮湿又抖:“你看不到?” 朝简偏开点:“嗯。” 陈仰一下怔住。 对,朝简说鬼不想让普通人看见,普通人就看不见,那他这是…… 对方想要他看。 . 陈仰摸到靠在那腿边的拐杖,收拢手指攥住,紧了紧,冰冷的指尖泛白,他短促的喘了几口气。 看吧,再看一眼。 做了任务者,注定要应付这些,不能不去克服。 不能一遇到它们,就全无还击之力。 慢慢来,总要迈出一步。 这次就跟它对视。 就对视。 一眼就好了。 陈仰又抽了好口气,逼迫自己把紧闭的眼睛睁开一条缝隙,缓缓再往那边看。 那个人摇摇欲坠的头向上抬了起来,正对着陈仰。 他的身体开始一点点腐烂,头跟脖子之间也出现了一个很大的血窟窿,像被挖空了一样,就挂着一层皮。 陈仰已经吓傻了,呼吸都忘了,脸再次被拍,力道比第一次大很多,他清醒了点,看见那个人的头晃了晃,冲的是工人的方向,烂掉的眼里流出两条血泪。 哭了? “他哭了……”陈仰嘴唇一张一翕,“他为什么哭?” 朝简没听清:“什么?” 陈仰喃喃自语:“为什么要哭……” 不好! 陈仰徒然站起来:“大叔!” . 那工人没有反应,他正在毫无预兆的离开检票口。 是倒退着走的。 众人一时都呆着了,直到陈仰再次喊了声,他们才回过神来。 工人朝着候车室门口的方向退步,脸色青灰,两眼空洞。 别人怎么叫他都不停。 工人直直的退向门口,脚步迈得很小,走的却很快。 与其说是倒着走,不如说是被拖着往后拽。 “鬼附身……” 有人大喊:“是鬼附身!他被鬼附身了!” 大家的叫声撞在一起,都乱了。 陈仰的脸色比他们都还要惨白:“快拉住他!快啊!” “向东!快拉住他!“情急之下陈仰大喊。 坐在陈仰斜对角的向东闻言,打火机盖子砸上,他没急着行动,跟陈仰的慌乱眼神对视了几个瞬息才站起来。 “鬼附身,拉不住的。”向东说了句,脚还是迈开了,大步冲到工人那里。 果然是拉不住,向东那么个彪悍的身型,竟然被工人拖着走。 “再来几个人,妈的,快!” 向东铁青着脸爆粗口:“快啊傻逼们!你们都他妈给老子过来,谁不来老子抽死他!再把他挂起来鞭尸!” 他那张被拐杖打过的脸配着这句话,如同地狱罗刹鬼。 除了拄拐的腿脚不便者朝简,要跟紧他的陈仰,就差磕瓜子的文青,洁癖重症患者画家,老人家冯老,在场的男女老少全过去了。 围上了十几个人,他们都在试图拉住那个工人。 结果却还是被拖行。 “打晕……快打晕……” 孙一行用胳膊夹紧自己的公文包,手抓着工人衣服,焦急的哭喊:“快打晕!” 向东的手刀对着工人脖子劈了几下,正常情况早晕了,现在一点反应都没。 工人还在退着走。 一直退到候车室门口,他停了下来。 被什么吊起来,挂在了上面。 面向候车室。 . 门上没钩子也没绳子,工人就那么挂着。 头顶的那块皮紧紧贴着门头。 像一根长钉子钉在了上面。 就在门中间。 候车室里死一般寂静。 陈仰抖着身子跌到椅子上面,两手抱住头无声的喊了几下。 那鬼是在向他求救。 希望他能救救自己的恩人。 他一个任务者,自己都困在规则里面,怎么救? 整个头骨突然疼起来,从头后水泡那蔓延开的,陈仰有种被什么东西啃噬的错觉,他痛苦喘息着张望:“老李?老李?老李!” “我……我在……” 老李白着一张脸,哆嗦着说:“小兄弟,我在的。” 陈仰用手擦掉滚下额角的冷汗,干干的嗓子说:“你坐着吧,坐着。” 转而抖着唇对朝简说:“那鬼不见了!” 朝简看他还在颤的瞳孔,神色沉沉的:“别管了。” 陈仰恍惚着想,管不了啊。 . 大家都很崩溃,候车室就一个门,尸体挂在那,他们要怎么出去? 避是避不开的,还好门比较宽敞。 太可怕了,鬼当着他们的面杀人,这让他们感觉轮到他们的时候,他们谁都躲不过去。 “就要八点半了……”有人说。 这话一下子拉走了他们的注意力,出去的事先不管了,最重要的是火车来不来。 陈仰也在看手机,他想找游戏,有意让自己换个思维缓一缓。 二十五年的人生里见到第一只鬼,虽不是女鬼,是男的,也一样恐惧过度。 没当场下晕过去已经超过他的想象。 他的胃在痉挛,酸水往上涌,几番被他强行咽下去。 “怎么都是外国的?”陈仰番一遍游戏,一言难尽。 朝简拿走简单操作几下,给他全切成中文版:“水泡还疼吗?” “好点了,”陈仰心不在焉的按手机键,手上都是汗,滑的不行,总按错,“你再帮我看看。” “我肯定是被不知道什么鬼缠上了,普通的烫伤不会这么遭罪。” 陈仰压制着情绪:“还有三天,我不能死在上车前,我会跟紧你,争取不再让自己碰上所谓的意外。” 身旁的少年维持着看烫伤的姿势,半天都没出声。 陈仰一慌:“难道我头烂了?” 朝简紧绷唇角:“药膏没什么效果。” “……才抹没多久。”陈仰反过来安慰少年,“最迟也要到晚上才知道。” 他不动声色的看了眼坐在几排外的哑巴:“药膏没问题就行,我这伤多诡异你又不是不知道,有没有用看运气。” . 眼前落下阴影,向东俯视陈仰:“你怎么还这么怕鬼?” 陈仰用眼神说,你怎么还没被打怕? 向东的面部立马就狰狞起来。 陈仰在他发怒前换话题:“刚才你拉那个工人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能是什么感觉,跟只鬼比谁玩游戏,比谁力气大。” 向东看着陈仰的圆寸,嘲笑的哼了声:“你说你这是什么命,怕鬼还成了任务者,八成是你在康复院这几年,你家祖坟荒草丛生,地底下的老祖宗不认你了。” 越说越找抽:“我要是你,早死早超生。” 陈仰垂眼打小游戏,没有理睬。 向东看陈仰那脸一点血色都没有,半死不活样,他白眼一翻,什么也没说的踩到椅子上,长腿跨到另一边,凑近看对方后面烫伤的地方。 很少有的没犯浑。 “伙计,你被鬼标记了。”向东说。 陈仰从脚底生出一股寒意,他捏住手机,强自镇定道:“就几个泡。” 向东趴到他背后的椅背上,健壮的手臂搭下来,刻意放慢语速:“你会死。” 陈仰不说话了。 同样的事,从别人口中得知,跟被朝简告知的感受不太一样,说不清道不明。 “我是最后一班车,你是不是?” 向东不指望陈仰的回答,说了也怕是假的,戒心重的要死:“算了算了,不论你是哪一班的,你跟着我,我说真的。” “你现在这情况,想活的话,就得待在阳气重的人身边。” 向东耸耸肩,大言不惭道:“在场没有比我阳气更重的人了。” 陈仰第一时间去看少年。 向东心里冷笑,画家不建议他动这拄拐的,还多次提醒,恶心总行吧。 “他长这么白,又他妈比女人还漂亮,能有多少阳气,你跟着他,活不过今晚。” 陈仰的脸黑了黑,敷衍的说:“知道了。” 向东气得肺疼,他用瞪不肖子孙的眼神瞪了陈仰一会,甩手走了。 . 陈仰退出游戏,静静坐了片刻:“朝简,向东看样子跟鬼打过不少交道。” 朝简低眸摩挲拐杖,面上没表情,看不出什么。 “我阳气够你用。” “我不是想说这个,我是说……” 陈仰意识到少年说的话,瞬间坐直,他抿抿嘴,艰难开口:“那我真的需要阳气?” “我也是男的,我没阳气吗?” 朝简答非所问:“孙一行是这些人里阴气最重的,你从现在开始别让他靠你太近。” 陈仰的关注点被带跑:“他为什么阴气重?跟体质有关?” “负能量多。”朝简只说。 陈仰想到孙一行说的自己的生活,是很压抑。 “药膏还是要用,” 朝简语气平淡:“这个任务里,我不死,你就不会死。” 陈仰一顿,试探道:“那我们做固定队友?” 还是提议同居。 朝简阖了眼:“回去再说。” . 候车室里静悄悄的。 不知过了多久,5检票口的屏幕亮了起来。 上面出现一排绿色小字:k32正在检票…… 九点二十五。 k32不是始发站,路过的,提前十分钟检票。 陈仰站起来,抓着朝简的拐杖,跟他一起往检票口那靠近一些。 其他几个老人都没动。 情绪反应很大的是新人们。 “来了!” “火车真的来了!” “这回是真的火车,不是无形的,太好了……” 他们羡慕的看着老李,马上就能逃生了,真好。 老李不安的问陈仰:“小兄弟,没有检票员,我要怎么检票?” 陈仰实话实说:“我也不清楚。” 候车室里的气氛变了样。 谁也没发出声音。 没人帮得了老李,他们都不是这个班次的,只有他是。 时间在一分一秒流逝,再不去站台,火车就要走了。 老李两条腿打着晃,慢吞吞人工检票口,他回头看看其他人,眼一闭再一睁,带着赴死的神情,奋力跑进去。 没死,安然无恙! 众人都松口气。 既然老李没事,他们到时候也能像他这样。 . 老李急切的向站台奔跑,突然想起来什么,他刹住车回头。 “对了,一楼西边那个报刊亭,你们千万别去啊!” 有乘客问:“为什么?” 老李露出害怕的表情,搓搓手臂说:“我经过那的时候,看到一个穿制服的在里面,他是鬼!” 大家都白了脸。 “是真的,你们要相信我,我都要走了,怎么可能骗你们。” 老李挥着手,大声喊道:“我走了啊,你们一定也能像我一样——” . 中年人扯开了嗓门,喊的很真诚。 候车室里一时无声,都看着他走上站台。 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也能跟他一样。 真希望快一点。 人群里忽然响起一个怯怯的疑问:“大叔说他经过报刊亭……” “他什么时候经过那的?” 众人瞬间都变了脸色。 对啊,他不是一直都在二楼吗? “砰” 候车室门外丟进来一硬币,掉在陈仰脚边。 陈仰看向门口。 文青从挂在那的尸体旁进来,喘着气:“老李死了。” “就在一楼报刊亭,我刚确认完上来。” 而“老李”还在站台那挥手。 “我走了啊,很快就到你们了,你们一定都能像我一样!” 第28章 乘客朋友请注意 k32来了,却没上车的人。 只有一只鬼。 存活的二十二人分散着站在玻璃窗里,看着死了的老李在踏上火车的那一瞬间,灰飞烟灭。 众人不禁感到窒息。 不能回去的,死了变成鬼也不行。 九点三十五,k32准点发车。 轰隆声完全消失的那一刻,站台的灯就灭了。 等着下一辆车来。 . 陈仰发现无知果然无畏,候车室那个老李是鬼,外表跟常人没区别,没有露出死时的真实样子,他不知情,看不出来,就没有被吓到。 还跟对方说过话。 陈仰想把挂在候车室门口的工人尸体放下来,发现不行。 尸体跟门连一起了,拽不动。 只能继续挂着。 有尸体拦着,门也关不上。 偏偏第九候车室还不在最里面,不管从哪个候车室出来,都会看到那里吊着个人,瘆得慌。 大家都贴着门边,小心翼翼着离开。 . 陈仰翻了翻工人的行李,在他原来藏打火机的位置找到一把灰。 那鬼竟然已经被抹杀了。 陈仰发着愣,不知道哪吹来一阵阴风,吹得那滩灰往他脸上扑来。 一只手把他拽到一边。 灰扑在了空中,飞散而开。 陈仰心有余悸的拍拍衣服:“老话说,你越怕鬼,鬼就越欺负你,我信了。” “早死早超生是个出路,好死不如赖活着也有理……” 神神叨叨了会,陈仰打起精神道:“走吧,我们去一楼看老李的尸体。” 朝简低头看他:“这么想活着?” 陈仰笑:“活着。” 在康复院浑浑噩噩的没好好想这个词,很单薄,填充不进来东西,进来任务世界就想了,有斗志,有盼头。 . 一楼西边的报刊亭里外都是人。 新人在外面,老人在里面。 陈仰进去的时候,文青,冯老,向东跟画家四人都没说话,各有所思。 老李的死状诡异,像是生前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凌晨两点多的时候,老李人还是活着的。” 陈仰主动抛出一个信息,接着就问他们四个:“你们昨晚在一楼的两个报刊亭搜查吧,谁负责的这个?” 文青耸肩:“我跟冯老去的是另一个报亭。” 向东见陈仰看过来,就粗声粗气道:“我,画家,我们俩来的这里。” “什么时候离开的不清楚,没看时间。”他说。 “大概呢?” 向东挑眉:“过了三点半。” 陈仰兜里的手捏捏车票,那个时间,他们在第七候车室里待着。 而老李应该跟过道上的人在一起,还有工人。 再后面,厕所里的人头就被发现了。 几件事的时间不够精确,陈仰没仔细留意,只能排出个顺序。 . 向东往陈仰那走近,手要搭他肩膀,忌惮那拐杖的威力,中途改成伸到后面抓自己后背。 下意识的行为,意识到的时候,向东在报刊亭里踹了好几脚,狂犬病发作一样。 踹完了,若无其事的跟陈仰说:“不再问问?” 陈仰无视他的疯状,顺势道:“这个报刊亭里面有异常吗?” 向东舔舔下唇,勾了个笑:“你猜。” 一如既往的蛊惑表情,只不过搭配的是发肿淤青的脸,不忍直视。 陈仰默默去看画家。 “那家伙满脑子都是车站里哪还有一次性手套,他要是回答你,我他妈吃屎。” 向东刚狗叫完,一道浑浊的,仿佛含着一口痰的声音响起。 “没有。”画家说,“没有异常。” 向东:“……” 他冲到画家面前,一把抓住对方风衣的领子:“你他妈故意让老子打脸?” 画家牵动了一下起着燎泡的唇,出去了。 “哇!” 文青海豹拍手:“直播吗?想看。” 然后就被向东给揍了。 向东人高马大,体格很强,拳脚都带着腥风,他把在朝简那受的憋屈气全撒了出来,文青根本不是对手,基本没还击的机会。 “哎,文明人从来不动手,真不礼貌。” 文青鼻青脸肿的起来,理了理头发,他咽下一口腥甜,擦掉嘴上的血迹,对向东邪笑:“下次不要这样了哦。” 向东一阵恶寒,有病。 . 陈仰目送文青没事人似的离开,他转过脸看向东:“你为什么每次一跟人打赌,就说要吃屎?” 向东的面色扭曲了一瞬:“可见我是个从一而终的男人。” 陈仰:“……” 出了气,向东舒服多了,他轻车熟路的拉开玻璃柜,从里面打开的一条滕王阁里拿出一包,摩挲着抠到包装的金线:“去吃饭?” 陈仰也饿了,他没理向东,问的是一直在看夹子上那些明信片的少年:“有什么打算吗?” 向东被无视,那脸又扭了,他啐了一口,带着一身怒气走出报刊亭,对把视线集中过来的一群人吼。 “看你爸爸啊看,都滚!” 向东走之前飞一脚到报刊亭上面,书刊掉了不少。 “a区没人能管得了他,就跟他家后花园一样。” 陈仰随口说了一句,捡起地上的几本书刊,把老李尸体上面的小人书也捞走。 “对了,他也是三连桥的,在东街混,刀伤进康复院的时候多。” 朝简没理这个话茬,他用拐杖打打架子,上面的明信片跟着震了震,放的很结实,没掉下来。 陈仰看去:“有发现?” “拍下来。”朝简拄拐走到报刊亭一侧,扫了扫透明饮料柜。 陈仰拍完明信片去他那,柜子是竖着的,七排,里面是红茶可乐雪碧之类。 每一排都不满,缺口不符合陈仰想到的任何数列。 “走吧。”朝简说,“去找东西吃。” 陈仰正要再次拎出他的开杯乐,少年就来了句:“不要泡面。” “……” 陈仰推推坐在塑料凳上的老头:“冯老?” 冯老耷拉着的花白脑袋一抬,呆滞的看着陈仰:“啊?完了?” 陈仰抽抽嘴:“都走了,去吃饭了,我们也准备走。” “那走吧。” 冯老摸了一把挤满褶皱的脸:“还是你们好,吃饭知道叫我这个老人家,不像那几个,没良心。” 陈仰捕捉到他在外面人群里寻找孙一行的视线,当作什么都没看见:“冯老,你要跟我们一起去?” 冯老叠报纸的动作不停:“是啊,人多吃饭香。” 陈仰觉得越接触,冯老身上那股看破红尘的欺骗性就越大,就是个普通老头子。 冯老跟孙一行一样,都有走哪带哪的东西。 一个是公文包,一个是报纸。 . 陈仰把报刊亭关上,对上十几张生命力萎靡的脸。 “各位,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们。” 陈仰说:“昨晚凌晨到今天早上去第九候车室集合,这个时间段里,你们有没有谁的视线没离开过老李?” 大家一个个的都有些迟钝。 “凌晨两点三十七左右,当时我看了手机。” 一个长相偏日式的男乘客道:“你们前脚从第九候车室离开,那大叔跟另一个k32的乘客就出来了,之后一直在外面的书摊边,我们都在的,都可以作证。” 吐字清晰,条理也不差。 陈仰认出他就是那个被老人误以为跟小偷同伙的年轻人,在新人里说话有一定的分量。 一句话就能缓和氛围。 陈仰的视线从那人身上经过,移向他身边的年轻女人,苹果脸,眼睛也圆圆的,很可爱。 “那你们有看到老李下楼吗?” “没有。” 除了哑巴跟孙一行,其他人都回答了,不带犹豫的。 陈仰再问,语气认真严肃:“真没有?” 那些回答过的,这次脸上露出迟疑。 不确定了。 那个人不是他们的亲朋好友,不会一直关注。 凌晨到早上又很困,他们都有控制不住打盹的时候。 陈仰叹气,工人是最清楚老李动向的。 可惜老李被发现死了的时候,工人已经先他一步吊门上了,没了机会打探。 那个鬼魂不一定就是老李。 要是其他鬼装的,心态就是文青那样,玩游戏。 那为了让他们能陪它完,就把他们引去报刊亭,在里面留线索,钓鱼一样。 但并没有什么发现。 假设就是老李,他叫他们来报刊亭又是什么意思? 尸体肯定会被发现的,没必要特地来那么一句。 陈仰抓耳朵的时候碰到烫伤,疼得他连着抽了几口气。 总感觉老李的死有哪里不对劲,又理不出来。 . 车站里一楼二楼都有吃饭的地方。 大家全在一楼。 餐馆里没厨子,只有食材跟调料,厨具除了刀其他都有。 陈仰煮了一锅牛肉面。 牛肉是现成的,切的很薄,葱花香菜等配料也有,面很香,陈仰的厨艺发挥了七七八八。 陈仰盛了三碗面,锅里还有剩,让闻着味道过来的向东清底了。 四人大概都想好好吃上一顿热乎的,就没凑一桌,而是占了三张桌子。 冯老跟向东一人一张,陈仰跟朝简同桌。 陈仰给朝简两张纸巾:“刀具没了,西餐厅的刀叉没了,这也就算了,消防柜里的消防斧头竟然都不见了,车站里找不到防身的,没安全感。” 朝简的筷子敲他筷子。 陈仰一时没反应过来:“干嘛?” 下一刻才明白他的意思。 筷子跟钉子有异曲同工之妙,可以防身。 陈仰心口的石头稍微挪开了一点,轻松了不少。 待会走的时候要拿一双筷子藏袖子里。 . “小陈,你这面煮的真好。” 冯老赞不绝口,扬言出去了要上他家蹭饭。 陈仰还没吱声,向东就跟猪拱槽一样,呼噜呼噜吃掉了大半碗面,口齿不清道:“老头,我劝你还是省省吧,他这个人除了怕鬼是真实的,其余都是假的,整个就是虚伪又矫情,矫情又娇气,最擅长伪装……” 向东一副长舌妇样:“他靠伪装出来的温吞老实人形象欺骗了很多人。” “就算他答应你了,那也是忽悠你的。” 冯老稀稀拉拉喝了一口热面汤:“说这么多,他跟你熟吗?” 向东:“……” 陈仰听到这,吃面吃呛到了,他推开面碗咳嗽起来,咳得头后的水泡又疼上了,眼泪都飙了出来。 朝简给他水杯:“等会上药。” “咳咳……咳……”陈仰咳着喝点水,“三心二意果真做不成事,吃饭都不行。” 朝简眉头紧锁:“还吃吗?” “吃,”陈仰把杯子盖上,“厨房还有卤肉,晚上做卤肉饭。” 朝简看他发红的眼角:“不带别人。” 陈仰没回上话,又听少年道:“我没吃饱。” “……我没考虑到你的饭量。”陈仰吸溜完嘴边的面条,“我先吃面,吃完去看看还能给你做点什么。” 朝简面部肌肉绷着,嗓音又低又冷:“中午就这样,我说的是晚上的事。” 陈仰在他的压迫感里应声:“按你说的,晚上就我们俩。” . 忽然有道视线投来,陈仰迎过去:“冯老,有事?” “没事。”冯老摊开了报纸。 陈仰仔细瞅瞅,人民日报,看不出是哪一版的。 他从来不看报纸,不了解。 冯老旁边那桌的向东也吃饱喝足,文艺的拿出了一本巴掌大的书,纸张泛黄发旧,封面上的老汉推车十分醒目。 陈仰眼睛一蹬:“哪来的黄书?” 向东一本正经的纠正:“什么黄书,不懂就别乱说,这是成人读物。” 说着还把内页翻开给陈仰看。 还是水彩的,陈仰瞟瞟:“你做任务还带这东西?” “所以说咱俩白做了四年室友,你是真不懂你哥。” 向东翘着二郎腿,晃晃手里的黄书:“这个,我在西边的报刊亭里发现的,就是老李死的地儿。” “黄书也是书,有些年代了,线索感很浓,你要是感兴趣,我们可以一起探讨探讨。” 陈仰轻啃嘴角。 向东了解他那个动作,知道他是动了心思,准备趁胜追击,就他妈杀出来一个程咬金。 “想探讨,我有。” 朝简变魔术似的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本。 陈仰看看桌上的,看看向东手里的,都想要。 朝简又拿出一本,放到他面前:“够吗?” 陈仰吞了口唾沫,不看向东那本了:“够。” . 向东发誓要找机会打死这残腿的,绝对要打死。 狗日的,比他年轻,个头比他高两厘米左右,又得到了陈仰这颗大白菜的重视,即便没有半根情爱的火苗,那也有了信任,不打死还留着干什么? 长得没他有男人味,也就迷迷小姑娘们。 陈仰不是那么肤浅的人,他在康复院多次用美男计都没成功过,那是看上那小子什么? 总不至于只是对方能带他做任务吧? 向东把黄书翻得哗啦响,老旧的纸张禁不起折腾,快被他玩散架了。 陈仰不急着看朝简给的那两本,他坐到冯老那桌:“冯老,文青说你是占卜师。” “略有研究。”冯老一派谦虚的姿态。 陈仰压低声音:“那你真的在出发给这个任务算了一卦?” 冯老看了他一眼,又继续游览报纸。 陈仰音量更小:“占到了什么?” 冯老问:“真想知道?” 陈仰近距离看,老人有着立体的五官,年轻时候一定非常帅气:“嗯。” “现在的年轻人不是都相信科学吗?”冯老说,“还有这么迷信的?” 陈仰笑笑:“我就随便听听。” “行吧,那我也就随便说说。” 冯老把报纸一收,那双不是很纯,掺着点杂色的眼睛盯着他,瘪起来的嘴张合:“大凶。” . 那两个字砸在陈仰脑海,激起千层浪。 陈仰有种溺水感,冯老跟向东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他都不知道,他感觉自己在惊涛骇浪里沉浮。 “陈仰。” “陈仰。” 耳边的呼唤一声接一声,低低沉沉的,陈仰看少年那两片颜色很淡的唇开启,听觉半天才恢复:“昂。” 朝简沉默着看他。 陈仰背上都是虚汗:“我是个心思重的人,想的多。” 接着就是一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我想去大厅跑跑步。” 朝简:“……” 陈仰是真的觉得自己需要运动。 “你看我们在小尹岛被怪物追赶,生死时速,这里就楼上楼下,走不了多少步,运动有利于……” 陈仰把后面的话咽回去,对抱着公文包挪来的孙一行喊:“老李的事,你没感受到?” 孙一行早上已经知道陈仰不想自己靠太近了,就识趣的待远一点:“没有。” 孙一行垂下眼睛:“我什么都没感受出来。” 陈仰不着痕迹的探究:“当时候车室里有三个鬼,装成老李的,依附在工人身体里的,还有打火机鬼,你一个都没感知?” 孙一行摇摇头,表情委屈的有点悲惨:“我说了的啊,只是偶尔才能感受到鬼魂……不是每次都可以的啊。” 陈仰摸着朝简的拐杖,指尖敲了敲,听着一回事,真落实了是另一回事。 对于孙一行的特殊体质,总结起来就是三字,不靠谱。 . 孙一行哽咽起来。 陈仰看朝简,想让他跟孙一行说两句。 朝简半点都没要过问的迹象,瞧都不瞧一眼。 陈仰只好自己上了:“孙先生,我不是你老板,不会因为你这次没感受到它们就把你开除了,你不必这样。” 孙一行一下一下抠着公文包,轻声抽泣:“我知道,是我自己没用,都是我的错,我太没用了。” 陈仰给他纸巾,无奈道:“别哭了。” 孙一行红着眼看纸巾,怔了怔,突兀的说:“那个鬼魂不是装的老李,他就是。” 陈仰刷地抬头:“确定?” “嗯,”孙一行接过纸巾,没有一把糊到脸上,而是跟之前一样,从一个角开始用,很节省。 “刚才你怎么不说?” “我没想起来。”孙一行吸着鼻子。 陈仰暗自琢磨,“是其他鬼装的”这个可能性就排除了。 既然就是老李,那他最后对大家的话,每个字都要掰一掰,看里面有没有藏着什么。 老李提到的制服鬼…… 陈仰小声问朝简:“这二十年里,在火车站意外死的十三个人真的都只是乘客,没有工作人员?” “没有。”朝简说。 陈仰满心疑虑,老李在撒谎,目的是什么? 重点其实不是鬼,是制服? 他要告诉他们什么? 还有个奇怪的地方,为什么死的四个人里面,只有老李能以鬼魂的放式出现,其他人都没有。 . “我们老实本分的一行叔叔怎么哭了?”文青拎着个袋子走进餐馆,戏谑的对陈仰说,“帅哥,你欺负人啊。” 陈仰看他青青紫紫的脸:“你还好吧?” “还好啊。”文青屁股一歪,坐到桌上,从袋子里拿出纸袋,咬一口汉堡包,“你们吃面了啊,是你煮的吧,下回捎上我,让我也尝尝。” 陈仰闻着香味瞄他另外两个纸袋。 “拿去。”文青很随意的丢一个给他。 那是文青自己在快餐店烤的鸡翅,金黄色的,外脆里嫩,看着很有食欲。 陈仰扒开纸袋,口水都要流出来了,他忍耐的问朝简跟孙一行:“你们要吗?” 孙一行诚惶诚恐:“不,我不要,我吃过了。” 朝简的回应是:“你吃剩下的给我。” 陈仰小声说:“我建议你想吃的话,现在就拿。” 没有剩下的。 朝简瞥他嘴馋样,额角动了动:“无所谓,吃你自己的。” “那行。”陈仰隔着纸袋挤出一根鸡翅,想起个事,他凑近文青,“快餐店有竹签吗?” “没见着。”文青眯眯眼,“怎么,找防身的?” 陈仰无语。 文青往后仰一些看他后脑勺,水泡周围多了一圈印记,颜色会越来越深:“帅哥,你要防的主要是鬼,防身物品再多都没用,多祷告吧还是。” . “都出来啊!快看啊!血没有了!” 外面有血气方刚的声音,卖报一样边跑边喊着通知大家。 陈仰一行去了大厅,发现车站外的地面只有脏灰脚印,一滴血迹都没见着。 昨晚那辆无形的火车碾死人,似乎是个梦境。 同时入梦的有二十几人。 大家纷纷议论开了,刚吃完早午饭,弥漫的人气都挺重的。 “是不是有个时间,一旦到了,在这里死了的都会消失?” “这样就好了,跟尸体在一起真的很吓人。” “门口的血肉消失了,那两桶碎尸呢?” “对啊,碎尸还在不在?” “……” 几个胆子大点的结伴去二楼看了,碎尸还在。 那就是时间还没到。 陈仰回想了一下昨晚那新人的死亡时间,拿出手机看现在什么时候,记住这个时长。 看碎尸什么时候消失。 . 就在这时,有人惊呼:“提示屏!快看啊!” 议论声骤然停止,其他人都望向背后的宽大提示屏。 四个班次还是四个班次,只不过顺序发生了变化。 昨晚是—— k1856,18号 21:55第四候车室准点 t57,18号 13:20第一候车室准点 3291,17号 04:10第五候车室准点 k32,16号 09:35第九候车室准点 现在是—— k32,16号 09:35第九候车室准点 3291,17号 04:10第五候车室准点 t57,18号 13:20第一候车室准点 k1856,18号 21:55第四候车室准点 出发日期的顺序从倒着变成了正的。 而且…… k32那一排全灰。 . “灰了……” 陈仰说:“是因为那个班次的人都死了吗?” 朝简:“嗯。” 陈仰摸自己的兜,把车票往里面放放,他在人群里搜寻到之前的日式哥,想听听新人代表是什么想法。 那日式哥突然被瞄上,愣了愣,福至心灵的说出自己的分析。 “顺序特地调回来,是为了强调日期,鬼要告诉我们,它会按照这个杀人,一个车次一个车次的解决,从最早那一班开始,每个人都要死。” 大厅里的气流冻住了,凝成一块冰压在上空,空气变得稀薄又寒冷。 接在k32下面的3291。 那趟车的都有谁,几乎一眼就能找出来。 脸上的恐慌藏都藏不住。 “能换票吗?!”人群里传出声音。 陈仰闻声看去,说话的是那伙潮牌男女里的其中一个,骂他们当中唯一一个女生是婊子的那个耳钉男。 昨晚他说自己是17号凌晨的车,要找个地方睡会,睡着了时间能过得快一点,还说鬼地方待不下去。 在那场争吵后,k32又死了三个人,看他颓废的精神面貌,想必是没那个胆量自己找地方睡。 17号凌晨的车,不就是3291。 现在这个男生问这个问题,打什么主意很明显。 他想偷后面班次的人的车票。 就是有点蠢。 . 随着耳钉男那个问题,大厅里有什么在暗涌。 陈仰很熟悉。 把任务当游戏的文青最喜欢这个局面,鬼有什么意思,人跟人斗才好玩,他兴奋的走到耳钉男面前,问的极其直白。 “同学,你想把你3291的车票换给谁?” 耳钉男一下噎着了。 边上三个同伴都不约而同的离开他,满脸戒备。 几人是一个镇上的,在不同城市上大学,这次回老家是为了参加一个发小的婚礼。 昨天傍晚一起来的车站,晚上的车回学校。 取票的时候,互相全看过了。 后来进了这个空间的车站,手机没信号很无聊,他们又拿出车票玩游戏,看谁弹的更远。 三人还在后退,他们都是3291后面的两个车次,这家伙知道。 . “看到没,你的同伴们都抛弃你了。”文青啧啧,“一起长大的吧,也就这样,真可怜。” 耳钉男看向三个同伴。 那两男一女都避开他的视线。 “同伴们都不理你了,不认识的人,谁又愿意跟你换呢?” 文青看他往小姑娘们那边瞥,知道他敲的什么算盘:“你长得也不是这群人里最帅的,要点脸,嗯?” 耳钉男的脸色青红交加:“我操你妈个……” 半枚硬币塞进了他张大的嘴里。 “智障,想换就换,想抢就抢,想偷就偷,竟然问出来了,怎么,是要让后面车次的人捂紧车票四处躲起来,陪你玩个捉迷藏?” 文青趁男生发呆之际,从他嘴里拽出硬币,把上面的口水擦在他衣服上。 “哎呀,今天要热闹了。” 文青扫一圈,非常友善的提醒道:“3291的兄弟姐妹们啊,你们都收收表情好不好,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们多慌。” 他又是一笑:“其他车次的,小心点哦。” 大家看他的眼神像看一个怪物。 . 这个插曲让车站里的气氛紧绷起来。 有的t57跟k1856的为了抱团,给对方看彼此的票取得信任,拧成一股麻绳。 心怀鬼胎的在伺机而动。 红色的票不是实名制,没有名字,鬼就是要让他们换的吧,肯定是这样! 耳钉男不想像昨晚被火车撞死的兄弟那样,死在这异空间里,他要回去。 三个同伴被他说动,决定和他一起抢别人的票,他们想全部换成同一个车次。 这样后面就能互相照应。 一起走。 结果谁都没想到,一伙人下午还没动手,耳钉男就死了。 他的同伴们也很快就去跟他汇合了。 后面陆续又死了几个。 . 这个下午死的一波人,不止是3291的乘客,还有t57跟最后一班k1856的。 说明上午的分析是错的。 最早一班k32的四个乘客,一个不留是有别的原因。 鬼杀人不是根据车次的发车顺序来的。 并不是越在后面的车次,就越安全。 换票没有意义,该死还是死。 那日式哥很愧疚,他在二楼的玻璃护栏边怀疑人生。 苹果脸女人在一旁安慰:“林师兄,他们不是因为听了你的观点,抢票换票自相残杀,是被鬼杀的,跟你无关。” “潇潇,你怕吗?”林师兄握住她的手。 “怕啊,”潇潇把手拿出来,强颜欢笑,“怎么不怕。” “怕有什么用,我们都是下一辆车的,凌晨四点多……快了……” 林师兄再次握她的手,坚定道:“我一定会带你离开这里!” 潇潇挣脱不开,眼里闪过一丝无力。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陈仰看半天了,相貌上很配。 男有情,女无意。 陈仰又随意的去找那对吵吵合合的情侣,两人坐在大皮箱上面,还在头靠头依偎着。 看样子不是3291的,十有八|九是t57。 . “死的这些人一定是看见了同一个东西,或者做了同一个事。” 陈仰把松开的鞋带系上:“会是什么?” 脑子里灵光一闪,他一把抓住身边的少年:“我们好像没看过彼此的车票。” 朝简:“嗯。” 陈仰的呼吸急促起来。 昨晚出现第一个死者以后,车票被吹进了车站,有人念出车次是k32,当时老李就马上掏出自己的车票,说了句“他跟我是同一班车”。 老李还问有没有其他人是那个车次的。 陈仰没记错的话,老李喊完以后,光头跟工人都当场把车票拿了出来。 于是他们三人抱团了。 “朝简!” 陈仰激动的晃晃抓在指间的手臂,语速很快的对他说:“我们马上就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只要把人招集起来问一个问题。 . 陈仰立刻把现在还活着的都喊了过来,文青向东他们也在。 “我问你们。” 陈仰的运动鞋碰着朝简的拐杖,观察的眼神在大家身上行走:“从昨晚进任务世界到现在,你们是不是都没把车票给别人看过?要想清楚。” 众人不明所以,还是都仔细回想了一下,一致的点头。 推测得到证实,陈仰的眼睛顿时睁大,他咽了咽口水,深呼吸道:“那我们可以这么理解,死了的,就是车票被别人看到了。” “他们违规了。” 在场的大部分都面面相觑,他们这段时间很慌,没想过身上的车票。 别人问的时候,他们也就口头说说。 现在觉得自己稀里糊涂的,就这么恰巧从鬼门关溜了回来。 陈仰说了那句就不说了,水泡很疼,感觉又大了一点,他拉着朝简去贵宾室,打算躺会。 顺便看那两本黄|书。 . 向东发现陈仰他们的目的地是贵宾室,他也想去,一个小个子女人走到他前面,被他凶猛的荷尔蒙气息熏得有点打退堂鼓。 “请问您,既然违规的都要死,那为什么第一班车死完了,才轮到后面车次的人?” 女人找错了人,向东一向对异性没风度,只有臭脸。 “脑子被僵尸吃掉了吗,送分题都不会。” 向东夹着烟,没耐心道:“显而易见,清理违规者的时候,会按照车票信息的顺序来。” 那女人缩回人群里,另有一个比她靓丽些的出来,也敢直视向东,是潇潇。 “先生,”潇潇问道,“我们都藏好了车票没有违规,是不是就能顺利上车,不用死了?” “想的美。”向东把一口烟吐向她,“只是逃过第一轮而已。” 众人脸色惨白。 “不能被别人看到车票”这个规则,是那些人死后才推出来的。 接下来出新的规则,还要死多少个? . 陈仰想搜查黄书,找找有没有什么信息的计划没能实现。 看不进去。 身边那位睁着一双深黑的眼睛,目光落不落在他身上,他都有种带坏好学生的错觉。 只能等人睡着了,他再看。 然而朝简暂时都不想睡觉,精神非常好,还无声的催促陈仰快点看书,一副等着学术交流的架势。 陈仰一言难尽的忽悠他说眼睛疼,叫他跟自己去一楼转转。 . 死了这么多人,死相都很恐怖,车站里却并不怎么阴森,主要原因是所有灯一直开着,亮堂无比。 陈仰寸步不离的跟着朝简。 第二轮的规则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又会是什么。 陈仰在一个小店前碰到了哑巴,对方关切的眼神指指后脑勺,问他烫伤怎么样。 “好多了。”陈仰说瞎话。 哑巴写便利贴给他。 【哥哥,你会没事的。】 就在这时,有个行李安检机突然响了起来,皮带随着滚轮缓缓转动。 “呜噜……呜噜……” 陈仰听见响声看过去,后背瞬间一麻,他抓着朝简的拐杖道:“我们别过去了,就在这。” 朝简:“手松点,别抓这么紧。” “抱歉。”陈仰嘴上说着,手却抓得更紧,刚养成的习惯。 朝简:“……” 回去把这副双拐收起来,换一副好抓的。 . 滚轮声一起一伏,闷长而低沉。 大家都凑了上来。 “什么情况?安检机怎么响了?” “是不是有人进站了?” 众人全都看向车站门口,一片暗黑。 没人进来。 安检机还是在不停的滚动,却没有出现任何行李。 “搞什么。”向东喷了口粗混的气息,健壮的身子伏下来,谨慎看向安检机的铅帘里面。 空洞洞的黑暗里,什么都看不到。 就在众人提到嗓子眼的心往下降的时候,突起一片抽气声。 安检机的铅帘被撑开,有东西进来了! 第29章 乘客朋友请注意 两团白森森的东西,从安检机底下渐渐冒了出来。 是什么?众人瞪大眼睛,紧张无比。 “这好像是……” “卫生纸?” 随着皮带的滚动,两袋白色卫生纸滑落出来,堆到了地上。 这机器响的这么诡异,就为了送卫生纸? 总不能是担心他们没纸上厕所吧。 虽然这个可能性几乎为零,但眼前确实就是两袋普通的卫生纸,生活里很熟悉的用品,不是什么恐怖的东西,众人都松口气。 有人走近点,伸着脖子看看,念出卫生纸包装袋上面的信息。 “大包的是x柔牌的,家庭装,无芯卷纸,30卷。” 另一人说:“小包的是xx牌,有芯的,卷筒纸,12卷。” 两个都是很大众的牌子。 陈仰的脸上没有一点放松,因为…… 安检机还在转。 . 其他人也在盯着,大气不敢出。 过了几分钟,安检机里又出来了两样东西,滚动渐渐停止。 是洗发水跟洗面奶! 那两样滑到了卫生纸旁边。 洗发水是男士的,瓶子颜色乳白,功效是控油去屑止痒,大瓶装,1000ml。 洗面奶是女士的,瓶子颜色浅粉,功效是补水保湿,120g。 肉眼可见的信息量就是这些。 所有人都看见了,却没人去碰去拿。 他们又想,万一现在的规则是不拿的人都要死呢? 或者必须用,不用就死?这不像。 再或者,谁进任务的时候身上有,谁死?这个可能性大一些。 第一轮侥幸活下来的十几人,这一轮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神经衰弱。 有某个瞬间羡慕那些死了的,解脱了。 . 陈仰选择原地不动。 “你们有谁的行李里带了这款洗发水?” 陈仰又问:“谁用这个洗面奶?” 全摇头。 陈仰道:“那卫生纸呢,两个牌子的有哪个在用吗?” 还是摇头。 陈仰语出惊人:“我在用。” “无芯的那个,我有。”他说。 大家表情各异。 陈仰说的是实话,背包里确实揣了两卷,他本想主动提这一点,借此观察大家的反应,看有没有谁露出“还好不是我一个人”的一面。 结果被向东给搅乱了。 他引走大家的注意力,走路生风的几大步冲向陈仰,指着家庭装,面容严肃:“你用那个纸?” 陈仰的计划被破坏了,语气硬硬的:“还有纸巾,也是那个牌子,超市办活动,我买了很多。” 向东:“……” “现在这他妈出来的四样东西,别人是真没用还是撒谎,老子不知道,不管,爱咋咋地,可你用了其中一样,陈仰,你用了!”向东低吼着,想咬死他。 陈仰蹙眉:“喊什么喊,小点声。” “车票没被看是恰巧避开了那一环,卫生纸没避开也正常,哪能每次都这么巧。” 向东瞪他:“其他人先不论,就我跟画家,还有文青那逼,冯老头子,我们四个怎么两次都避开了?” “运气好。” 陈仰面上平静,心里慌:“用了也不是就绝对违规了,也许正好相反呢?” 文青闻着热闹味儿飘来,嘴皮子一扯:“是啊,搞不好我们这些哪个都没用的人马上就要死了,只有帅哥能活。” 陈仰心里却清楚,不太会是这个走向。 “那四个物品不一定跟规则无关,说不定只是误导我们。” 向东存心跟他唱反调:“不是误导呢? “按照第一轮的简单粗暴风格,这次极大可能就是谁用谁死,那你已经中招了,打算怎么办?” 陈仰抠朝简的拐杖。 用都用了,时光也不能倒回去。 第二轮的规则真是那样的话,他现在也没办法。 很被动。 鬼都能被规则抹杀,人还能怎么样。 “在任务世界死了,现实世界就不存在,这件事你知道吧。” 向东凑到陈仰耳边,呵口气:“赶紧跟我做一次,不然你突然死了,我尸恋都不……” 拐杖快如残影挥向他,凶戾的击中他脑后。 向东眼前一黑,来不及骂脏话就倒在了地上,晕了过去。 “嘭” 地面都溅起一层灰。 . 文青砸着嘴捂住头,摸到向东被打的那个位置,自己都有种钝痛感,他嬉笑着退了半步。 画家也后退。 冯老头用报纸挡脸。 陈仰拦住少年还想挥的拐杖,快速小声说:“你凌晨吃的药,早上没吃,是不是药效过了?” “手拿开!”朝简垂着眼,嗓音冰冷至极,裹挟着极度的不耐跟厌烦。 陈仰下意识就松了手。 朝简把拐杖一收,径自离开大厅。 “没事,床头吵床尾和嘛。” 文青拍陈仰肩膀,嘀嘀咕咕:“哎呀,这儿也没床。” 陈仰没听清,他脑子里闪雪花点,犹如老电视机的天线被人拨了一下,收不到台了。 怎么莫名其妙就发火,嫌向东太吵? 还是嫌向东太丑? 连他都被牵连了,不管他这个被鬼标记的人了。 明明说好了阳气给他用的。 . 陈仰的思维还在不断的无规律闪频,没走几步的少年人就折回来,立在他面前,搭着拐杖弯腰。 “你想死?” 陈仰被一股阴森的气息罩住,不舒服的往旁边站站。 头顶的声音不知怎么更寒了:“那你不跟紧我?” 陈仰欲要解释就被打断。 “说多少次了,你就跟地上那丑八怪一样,不长记性。” 朝简按着拐杖的手微抖,粗重而危险的吐息里充满抑制:“你也想被打。” 陈仰想也不想的摇头,拐杖打人多疼他没体会过,看得出来,光听它跟皮肉撞上的声音都能让人心惊胆战。 “我是觉得你生气了,暂时想一个人待会,不想让我跟着。” 陈仰在乎这个搭档,他挖空心思解决这场突如其来的争执:“我听你语气挺烦我的。” “看来是我听错了,还好没发生什么事,不然刚才鬼趁我们分开的时候对我下手,我现在已经凉了。” “我还是长记性的,也惜命,以后你要是再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我会问清楚。” 没回应。 压下来的暴躁气场褪去了一些。 陈仰知道风波能停歇了,就道:“我想去上厕所,你跟我一块去,其他事一会再说。” 拐杖敲击的“哒哒”声里,模糊的混着一声:“不是冲你。” 陈仰的脚步慢下来,一个少年,心绪要靠药物约束,性情不定喜怒无常,甚至有时候会有一些莫名其妙的举动,他都能理解。 “我比你大几岁,你要是愿意的话,就叫我一声哥。” 朝简顿住。 陈仰也停了下来,他古怪又尴尬,不知道怎么就蹦出了那句话。 好像很早就在嘴边挂着了,一不留神让它溜了出来。 “哥?”朝简唇轻动,似笑非笑。 陈仰的脸一抽,不叫就不叫,怎么这个表情。 朝简瞬息恢复漠然:“走吧。” . “搭档有什么好的,自己玩才有意思。” 文青对着两人的背影吐槽。 冯老看看也冲着那方向的新人们,白胡子抖抖:“小文,你就羡慕吧。” “我羡慕?” 文青听到大笑话的“哈”了声:“搭档这种关系就是说的好听,理想主义,实则小危险不需要对方帮忙,大危险对方帮不上,自顾自的保命。” “这还没完,往往背后放冷箭的都是搭档,我见多了。” 冯老对他消极的想法不敢苟同:“也有生死与共的。” “生死与共?什么玩意,”文青朝长发男抬下巴,“画家,你见过吗?” 画家理理风衣:“没见过。” “老头儿,冯老先生,听到没!” 文青怪笑了几声,下一秒就跟人戳破的气球似的,兴致缺缺,满身低迷,他垂头玩了会硬币,手指向安检机:“卫生纸跟洗发洗脸的怎么搞?就放那?” 其他人也看过来。 冯老说:“再等等吧,可能安检机还会出东西。” 文青踢踢还晕着的,趁机还了上午被揍之仇:“那地上这疯子呢?” “我来。” 画家慢慢带上一次性手套,捉住向东一条腿,把他给拖走了。 . 车站外面没变化,里面也没变化,只能看时间分早中晚。 该吃晚饭的时候,大家就去找吃的,吃完了回二楼,在扶梯上去的第一个候车室待着。 现在不知道三个车次分别都有谁。 不给别人看,也不往外说,都瞒着。 3291是凌晨四点10分的车,要在第九候车室对面的第五候车室等。 到时候看都有谁过去。 再看他们死不死。 这样也许就能推断出安检机那些东西是怎么回事。 . 贵宾室里,陈仰闻着衣服上的卤肉味看书,每一页都翻的很慢,拿出了备考的劲。 “出版时间没有。” 陈仰自言自语:“通过书的手感来看,应该有些年了,姿势也都很传统。” 旁边响起声音:“你很了解?” 陈仰不假思索道:“动作片多多少少都看过。” 话落他赶忙把书合上,转头去看不知何时醒来的少年。 “不睡了?” 朝简偏头看他一眼,像是在说,我睡不睡,跟你看书有关? 陈仰干笑。 “你醒了,我们就聊聊老李吧,他那时候说,很快就到你们了,你们都会跟我一样。” 陈仰生硬的转移话题:“指的是什么?都会死?” 朝简拆着奶片:“回家。” “回家?他不是没回去吗?死了都没……” 陈仰一惊:“他以为能?” 真要是这样,老李挥手的那一幕就不惊悚了,反而悲惨。 . 陈仰摸着书角,把卷起来的边捋了捋:“老李当时是跟我们说的吗?还是那些死在车站里,没能上车的鬼?” 朝简:“或许都有。” 陈仰又说:“那他早就知道自己是鬼?在候车室的时候我跟他说话,真没看出来。” 朝简道:“他应该是忘了自己已经死了,过了检票口才想起来。” 陈仰打了个冷战。 老李本来是在很急切的往站台跑,突然停住回头的! “他让我们去报刊亭,肯定不是给他收尸的。”陈仰脖子有点凉,“我想不通,他到底要通过制服告诉我们什么?你说呢。” 朝简抬手虚指太阳穴位置:“我这是什么?” 陈仰道:“脑袋。” 朝简再问:“几个?” 陈仰:“一个。” 朝简把奶片推进口中:“没多长?” 陈仰摇头。 朝简将奶片包装袋丢他怀里:“那我能什么都知道?” 陈仰:“……” 莫名有种想小孩门门考满分,要把他逼死的恶毒家长既视感。 “讨论讨论。”陈仰还是想听少年的看法。 朝简后仰着靠向皮椅:“老李的事过去了,放一放,你想知道的,后面都会浮出来。” “我怕我等不到那时候。” 陈仰从背包里拿出那卷卫生纸,用三分之一了。 . 朝简拿走纸,拽下来一截,慢条斯理的擦手。 陈仰呆呆的看着。 “你……” 陈仰腾地站起来,抢走纸扔皮椅里,气躁的在朝简面前来回走动:“要是我真违背了规则,你还能帮我,现在好了,全灭,你这是瞎闹。” 朝简不语。 陈仰一拳头打在棉花上,没声响只有一口闷气,全堵在胸口,不上不下的难受,他坐回去,把书翻出了向东那一手的2.0版。 脆弱的纸张颤颤巍巍。 陈仰乱扫书页的视线猝然一滞。 有字! “朝简,你看。” 陈仰把少年刚才的自作主张,不计后果抛到了脑后,拉着他的袖子,声线因为兴奋而微抖:“你看这里。” 那发现线索的激昂没传染给朝简,他十分冷淡的来一句:“看不到,你坐太远。” 陈仰连忙拿着书坐过去,腿挨着他的腿:“现在能看到了吗?” 朝简低头靠近。 “笔像是没油了,字都瞄了很多下,瞄的不整齐,杂草一样,写完还划掉了。”陈仰也凑着脑袋,“我不太能辨认清楚,你能认出是什么吗?” 越想看清楚,就越模糊。 朝简眼帘半垂下来,食指抚上那一块乱涂过的地方,干净的指腹一个字一个字的摩挲。 陈仰的视线跟着他的手指移动。 这么追寻纸上留下的痕迹,像盲人识字。 片刻后,朝简收回手,够到陈仰屁股后面的卫生纸,把那根手指擦拭了几遍。 “我回不去了。”他说。 . 陈仰一时没明白:“什么?” “字。”朝简按按眼睛,眉间生出点疲意。 陈仰照着那五个字再看看那些划痕,还是对不上,他放弃的抱着书往后翻,没有再发现字迹,另一本也没发现。 只有一句。 陈仰拿手机拍下来:“这话没头没尾的,会是谁留下的呢?” “不像是老李能写出的字。” 朝简说:“你把那页撕下来,书不要带着,随便放哪。” 陈仰不废话的照做。 朝简语气随意道:“书里都是动作,你翻半天,一点反应都没?” 陈仰收手机的动作有一瞬卡壳,他清清嗓子,冷静又笃定道:“我是个正常男性,没反应不是我有问题,是处境影响了我的发挥。” 朝简:“……” “你这个年纪不像我,正是精力旺盛,血性正浓的时候。” 陈仰不慌不忙的还击:“刚才你辨字的时候,还上手摸了呢,怎么会这么安静?” 朝简口中吐出几个字:“太丑,没感觉。” 陈仰被他简明扼要的回答给堵了会:“有几页画的还不错。” 朝简睨他:“你眼光真差劲。” 陈仰:“……”. . “这两本小黄是在西边那报刊亭哪里找到的?” 陈仰记得这位上午进去以后就没怎么走动,其他时候自己去的不可能,他们一直在一起。 “不是报刊亭。” 少年的答案出乎意料,陈仰脑子飞速运转:“那是在,第九候车室外面的书摊?” 朝简没否认。 “我昨晚翻那么乱都没发现。” 陈仰自顾自的说:“你是在我翻找之前就拿走了。” “手还真快。”他说话的功夫,还瞟了瞟这位放在腿上的手,指骨很长。 朝简似是不曾察觉,双手抬起来些,十指有一下没一下的相抵。 陈仰看入了神,脑子还在转,向东那本是在报刊亭找的,这两本不是。 这么说,其他地方还有? 也正常,书摊上是会卖私货。 懂行的打个暗号就行。 不过,报纸杂志书籍多的是,怎么在这上面写字,还写的那么一句颓丧又绝望的内容。 是在什么情景下写的? . “少吃点。” 陈仰稍稍回神,对又拆奶片的少年说了声,带了点婆妈的叮嘱意味,他没发觉,说完就拿出手机,翻起在西边报刊亭拍的明信片。 很多张,每一张都拍了特写。 明信片不是人物的,也没有宠物,全是青城的风景。 陈仰调整调整心态,聚精会神的一张张翻,一张张看,发现了什么东西,他指尖一划,回到上一张,把照片放大。 “帅哥!” 文青的声音冷不防从外面传来:“要出人命啦!” 陈仰的思绪被打散了,他不快的把手机锁屏,问道:“什么?” “出去看看呗。”文青吃着东西,吧唧吧唧声夹在话声里,“我们可怜的一行叔叔哦,被打的一下都不敢还手,惨不忍睹。” 陈仰把拐杖给少年。 朝简拄拐起来:“多管闲事。” “孙一行让我想到曾经睡我隔壁的一个病友,性格相似,他会把自己看过的书送给我,也会跟我聊书里的东西,很有学识,出院的前一天晚上自杀了,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陈仰叹口气:“不说了,我们快去吧。” . 扶梯对面的拐角很嘈杂。 陈仰听着动静过去的时候,不止看到了那对情侣,还有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师兄妹。 而孙一行蜷缩在角落里,衣服上有很多鞋印,抱着公文包的手青红一片,他发出很小声的呜咽,哭都不敢放大声。 陈仰喊道:“孙先生?” 孙一行躲在公文包后的脑袋动了动,瘦弱的身子打着颤。 陈仰去拉他:“怎么样?” 孙一行摸到脚边的眼镜戴上,镜片碎裂成了蛛网,世界也四分五裂,眼前的一张张脸都如同被刀子划了很多道,他费了好一会劲才把焦距放在第一个走向自己的人身上。 “能走吗?”陈仰拧了拧眉心。 男人苍白的脸上挂着泪痕,镜片后红肿的眼垂着,破皮流血的嘴唇蠕动了一下:“能……谢谢……” 陈仰把他扶好,转头看向日式哥。 林师兄想起上午他也是这么看自己,眼神里有认可跟郑重,让人有股忍不住去迎合的冲动。 上午林师兄就那么做了,这次也不例外。 “我跟我师妹准备去一楼看有没有什么发现,在扶梯这边碰到了这两位。” 林师兄指指那对现在想溜的情侣,手指移到女的那里:“这位女士,昨晚不分青红皂白的对我师妹叫骂,刚才又是那样,说话难听,不讲道理,我打算带我师妹下楼,她拦着不让。” 陈仰的视线在四人中间梭巡,着重打量那对眼看又要吵的情侣。 男的头很油,邋里邋遢。 女的个子小小的,外形上配他绰绰有余,现在没有书屋里的柔情蜜意,只有尖酸刻薄。 昨晚过道上的争吵就是他们引起的。 原因是男的多看了异性两眼,没想到那个异性就是潇潇。 陈仰当时还在想,也许是男的眼神暴露了什么,女朋友没有选择忍气吞声。 这会他暗中留意,还真是这样。 几个呼吸里,那男的就偷看了潇潇两次。 大概是女朋友太闹腾,再加上如今生死不知的形势,情绪说崩就崩,他觉得要是喜欢的人是个文静温柔性子就好了。 吵完还能合,说明他对女朋友的感情没有全丢。 就是他想要更好的了。 没吃过的,总觉得比自己碗里的香。 . 女孩子是很细腻的,小个子女人发现男朋友动了不轨的心思,又管不住,就把矛头对准导致他走岔路的对象。 “我为什么要拦,你们没点数吗?” 小个子女人憎恶瞪一眼潇潇,阴阳怪气的说:“身边有个舔狗还不够,还要勾搭别人男朋友,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潇潇脸上的血色褪去几分,难堪的说不出话来。 林师兄正要发火,就被一个饱含趣味的声音抢先:“这不对啊。” 文青看着小个子女人,一副吃瓜样:“女士,你男朋友长得一般般,头发油的能撸下来一碗炒菜了,剩余的还能再烧个汤,头是昨天来车站前洗的吗,头顶跟两边发量都有点稀,看起来有溢脂性脱发的趋势……” “哎呀,说远了说远了。” 他竖起拇指往潇潇那一撇:“这位小姐的师兄一表人才,她都看不上,还会勾搭你男朋友?这逻辑我不是很懂,你给解解惑?” 围观的里面有几个女性,她们都对小个子女人投去鄙视的目光。 人师兄的脸,气质,谈吐,穿着,样样都很优质,也不看看你男朋友怎么德行。 好意思闹。 明摆着就是自己男朋友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真够丢人现眼的。 要是她们,就把自家男人抽的满地找牙,抽完了一拍两散。 小个子女人气的浑身发抖,男朋友又装死不帮她说话,她掐他背,死死拧着,阴阳怪气的冷笑:“有的女的就喜欢被人惦记,好满足她的虚荣心!” 潇潇的脸更白了。 林师兄担忧的看看她,咬牙骂:“泼妇。” “你说谁泼妇?” 小个子女人也不拧自家男人了,声嘶力竭道:“谁泼妇,你再说一遍试试!” 林师兄不理会,继续对陈仰道:“后面女士就跟她对象吵起来了。” 他指着孙一行:“这位先生从第一候车室出来,经过这儿的时候,被她对象给揪住拖到墙边打,真的,我确定他没招惹他们,话都没有说,也没看他们,就是遭受的无妄之灾。” “我去拦的时候,那女士要撕我师妹的头发,周围还有别人,他们……” 林师兄一顿,没往下说。 . 陈仰没去看围观群众躲闪的眼神,他看的是油头男:“无缘无故打人。” 油头男的脸色变了又变。 他跟女朋友是t57的,下下一班车。 本来他们还庆幸车次在后面,那就比很多人都要安全,活着出去的几率很大。 现在他宁愿就是下一班3291。 因为他想错了,其实车次靠后,在车站里待的时间就会很长,要面对的规则也会越多,越危险。 油头男的精神状态很不稳,时好时坏,女朋友没有安抚他的焦虑慌乱,反而因为一点小事揪着不放,他就是多看几眼,动点心思又能怎样。 这里是异空间,他们还要候车,他也不会真的做出什么。 可她就是要吵。 油头男看什么都烦,他想发泄。 就在他控制不住要动手扇女朋友的时候,那个走路驼背的男人出现了。 油头男没过脑就踹了上去。 清醒点的时候,油头男只是停手了,但没后悔。 这种懦弱无能的人,一看就是在家里被父母指责,在学校被同学打骂,工作了被同事欺压,连个屁都不敢放。 再说了,他也没打多狠,就踢了几脚。 油头男迟迟都没说一个字,他并不想跟这些人解释,拉好感就更没必要了。 反正在现实中又不认识,在车站也不会互帮互助,都各自等车,没什么好说的。 油头男并不知道有人喜欢察言观色,通过他的表情变化窥探了他内心的阴暗。 包括还没撤走的围观群众。 非亲非故的,事不关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们更是瞧不起被打的那个人,一个男的,有手有脚,却非要逆来顺受。 这不是自找的吗? 不然怎么别人没被打,只有他被打了。 受害者有罪论。 . 社会上多的是这样的旁观者,这样的想法,陈仰见过不少,心里是没多少起伏的,他想快点完成任务回去。 第一轮刷下来,二十六人剩下十五个。 有全靠运气活下来的,有谨慎的,总之现在都没死。 但十五个人产出的负能量太多了。 这个插曲以油头男跟女朋友的道歉收尾。 油头男临走前还看了眼潇潇。 林师兄抓住潇潇的手臂,无意识的勒紧:“检票前你都别一个人了,落单了不安全。” “我不会怎么样的。” 潇潇被他勒疼了:“林师兄,你放开我。” 林师兄慌忙把手拿开:“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 潇潇打断他:“我有点累。” “那去候车室坐着吧。”林师兄见陈仰没有要说的,就带着潇潇走了。 . 陈仰一扭头发现孙一行不见了:“人呢?” “没人养的流浪狗受伤了,不都是自己找地方躲起来舔伤口。” 文青话峰一转:“跟你说了你也不懂,你一看就是在灿烂阳光下长大的,读书时期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会打球会哄女孩子,走哪都是焦点,进社会了也是一样,能有个什么伤口,我纯粹是在对牛弹琴。” 作为一个重伤昏迷两三年,艰难康复治疗大半年,出院还没满两天的人,陈仰无话可说。 人活一世,那么长,谁还没受过点伤。 “帅哥,我很好奇,你是怎么跟残……”文青改口,“栗毛成为搭档的。” 陈仰一脸的迷茫:“栗毛?” 文青指朝简:“栗色的头发,栗毛。” 陈仰:“……” 朝简抬了抬拐杖。 文青立马就撤了,脸还是青肿的。 . 陈仰瞥少年的头发,干净清爽,看起来是才染的,还没长出黑发。 “你染的这颜色挺好看的。” 朝简不语。 陈仰其实还想说,他以前有几年很喜欢染头发,具体是哪个年龄段忘了,只记得染的最多的就是这颜色。 可惜现场唯一的听众话太少,话题活络不起来。 陈仰想起第一次听见少年开口的画面,在船上,他要撒尿,让自己转过去,发音很不自然,像老旧的齿轮,字里行间带着铁锈味。 这一刻不知怎么的,陈仰把当时的想法说了出来。 “你是不是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说过话?” 朝简没回应,他吃了两粒药。 今天的第三次。 . 陈仰刚要问少年为什么多吃,就听见了一串清脆笑声。 “车站里有小孩子吗?” 问完就脸色剧变。 没有! 任务者里没有谁带着孩子! 陈仰知道那个笑声传来的方位,可他不敢看,他一动不动的面向少年,失血的唇轻抖。 女鬼的恐怖程度大于男鬼。 小孩子是他们的总和! “五年前车站死了个孕妇。”朝简凑到他耳边,低语。 陈仰全身僵硬。 . “呜……呜啦啊……呜呜……” 一辆玩具车吭呲吭呲的开了过来,伴随着声音极其模糊的音乐。 玩具车停在了陈仰身后。 一股寒意从陈仰脚底心窜涌而上,往心口冲,又扩散开,他屏息呆立,背上密密麻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陈仰的余光里,后面跑来一个东西。 是人形的,没有皮。 血肉模糊。 陈仰心脏不跳了,他白痴的想,孕妇的话,就是孩子还在肚子里,没生出来吧。 现在长大了,只是没长出皮肤。 陈仰打算装作什么都没看到。 这时背后响起一个幽怨的声音:“大哥哥,你挡到我的路了,我的车过不去。” 陈仰猛地闭上眼,颤声道:“对不起。” 他想让开,可是脚挪不动。 一只手捞住他的腰,把他拉到了一边。 . 过了片刻,陈仰确定阴气消失了才把眼睛睁开,他的额角被冷汗打湿,泛着水光。 “你还是什么都没看到?” 朝简摇头。 陈仰惨白着脸:“老李是特殊情况,大家都看见了,打火机鬼是有求于我,那小孩子我为什么能看见?” “跟你的标记有关。” 朝简道:“随着时间拉长,它会让你有同类的气息。” 陈仰明白了,就是他阴气重了,阳气弱了,他这时候还顾着找线索。 “那我能跟鬼打探情报?” 朝简泼凉水:“他们不会说的,死了也有害怕的东西。” 陈仰顿时就泄了气。 撞鬼仅有的利处也不会有,全是害处。 那他要怎么安慰自己苦中作乐。 陈仰想到那个标记,对朝简说:“你拍一下我头后的水泡,我看看。” 朝简:“确定?” 陈仰点点头。 朝简用拐杖指指垃圾桶:“去那边。” 他在陈仰的不解中说:“你会吐。” 陈仰不以为意,觉得少年想多了:“不会,我自己头上长的,什么样都不会怎么着。” 然而…… 打脸。 吐的肝肠寸断。 . 陈仰只在早上刚烫伤那会摸了一下水泡,很软很薄,后面就没碰过了。 根据疼痛感,他猜是半个五毛钱硬币大小。 哪想到比一块钱硬币还要大。 它在长大,也在溃烂。 “太恶心了。”陈仰喝几口矿泉水漱漱口,“水泡周围那圈深灰就是标记?” 朝简说:“上午只是浅灰。” 陈仰干涩的“哦”了声:“还自动加深颜色,全黑了就带我走。” 朝简皱眉:“带不走你。” 陈仰一怔,换个人跟他说这话,他是不信的,这位说,不想信都做不到。 “药膏不涂了,鬼做的手脚,涂了也没用。” “你是烫伤加标记。”朝简说,“药膏能缓解你的烫伤。” 陈仰诧异道:“那我每次疼,不是因为烫伤,是标记?” 朝简:“嗯。” 陈仰用力吸一口气,冯老的那句“大凶”在他耳边回响,他慢慢拧上矿泉水盖子。 不指望活蹦乱跳的,胳膊腿都在,只求有口气撑到离开。 . 3291是17号凌晨4点多。 第二班车了,结局还是未知,气氛还是紧张的,却没到第一班车要来时的程度。 越往后,相对来说就越淡定。 安检机没有再响过,四样东西也没人动。 车站里静悄悄的。 距离3291发车还早,向东他们在二楼搜报刊。 除了第九候车室的设在外面,也搜过了,其他八个候车室都有人。 十五人里面,十四个是俩俩分的,画家独自行动。 速度快一些。 本来其他人还想跟昨晚那样,全待在一个报摊前,不愿意分散。 他们觉得两个人一个候车室不安全,怕鬼来的时候跑不掉。 向东一句“鬼要杀人,你们就算全挤在一起,照样尿裤子等死”打发了他们。 都是从新人过来的,腿也都是从打摆子渐渐站稳。 团体意识弱就弱,至少要有“我兜里揣着身份证,我在做任务”的觉悟。 有部分是完全没有。 有部分有,却还存着侥幸的心理,等一个奇迹。 如果陈仰下午没有推出规则,再及时对外透露出来,现在活着的不会是十五个人,还会有人违规。 一时的运气,不是常久的运气。 结果倒好,一个个的连声谢谢都没有就算了,还不做事,以“我害怕”为由缩在这缩在那,等别人找到规则告诉自己。 妈批的,有那么好的事?做梦! 要不是向东不想找死的干扰规则,他早忍不住的收拾那些人了。 . 陈仰在第四候车室的报摊边坐着,他没搜那些刊物,只抱着手机发呆。 朝简也不管,看完一本报刊就放一旁,动作慢条斯理。 周围的气氛有种不合时宜的温馨。 “好长啊……” 陈仰对着手机上的什么,用手比划着,喃喃自语:“这么长。” 朝简一言不发,继续阅读。 . 隔壁的第五候车室是潇潇跟林师兄。 “潇潇,我一个人来就可以,你吃点东西歇会吧。” 林师兄把手里翻完的书丢地上,换一本:“我们还有八个小时,早着呢。” “我不饿,也不用歇。” 潇潇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眼睛看着摊在腿部的儿童读物,刚说完没多久就打了个盹。 迷迷糊糊的,潇潇感觉有人在舔她的脸。 不停的舔,湿湿的。 脸上像是有口水,潇潇擦了擦,还是有,很多口水,那人一直在舔,她惊醒了。 有舌头触感残留的地方是干的,没有一点湿意,只是做梦。 潇潇舒口气。 腿上的儿童读物才往后翻一页,第一候车室就传出一声刺耳尖叫。 “啊——” 是那个小个子女人,她恐慌不已的大喊大叫:“救命啊!来人啊!快来人啊!啊啊啊!” . 小个子女人的男朋友死了。 她发现的时候,已经死了有一会了,嘴里没有舌头。 第30章 乘客朋友请注意 时间倒退到一小时前。 大家分队,那对情侣去了第一候车室。 小个子女人故意把报摊上的书刊翻得很大声。 油头男却没有像往常那样跟她争吵,骂她是不是有病,更没去哄她亲她,就自己坐在几张椅子外刷手机。 两人还在因为之前的插曲冷战,各干各的。 谁也不理谁。 过了十几二十分钟,油头男把大皮箱拽过来,胳膊叠着往上面一放,头埋进去。 小个子女人本来还是一肚子的气,渐渐的没人跟她说话,她就感觉候车室里阴森森的。 这时候她的感性才减弱了些,理性上升一寸。 害怕不安等情绪都回来了。 小个子女人硬邦邦的找借口喊男朋友,叫他把皮箱里的外套拿给自己。 男朋友没有反应。 她以为他睡沉了,就提高音量喊了好几声,还是没动静。 小个子女人开始认为男朋友根本没睡,他是装的,成心不搭理自己,她的感性数值不受控制的暴涨数倍,理性被碾的渣都不剩。 再无死灰复燃之力。 女人脏话夹带哭腔的骂起来,男朋友祖宗十八代被她拖出来问候了一遍,独角戏也唱完了,她哭着说:“分手吧。” “真的,三天一大吵,一天几次小吵,这还叫谈恋爱吗?” “大学的时候我们什么时候这样过,毕业了你就变了,看我哪哪不顺眼,你算算这才多久,我们去年七月毕业,现在是第二年的三月份,也就半年多一点点,我们吵过多少次你记得请吗?你他妈就记得你的游戏!” “有句话说的是对的,两个人在一起,总有某个瞬间恨不得杀死对方,我一看你熬夜打游戏,甚至跟公司请假在家打装备,就想你还不如死了算了。” “我累了,每次不管是什么原因吵架,都是我先认错,被你趁机一哄就觉得你真是性格原因才那样,心里是爱我的,我们一定能结婚生子,一定能永远在一起,我也是贱。” “这次是那女的,上次是你高中同学,你总有你的理由,只要没上床你就没错,都是我大惊小怪,没事找事,神经病。” “我是要神经病了,被你给害的,你只是习惯了用我,你根本没有多在乎我,患难见真情,去你妈的!” “现在是什么情况,说死就死,你还管不住你的下半身,好意思打那个大叔,你都不如他,就你的生活习惯,你到了他那个岁数,身材发福还会秃顶,你瞧不起他什么。” “你永远就只会油嘴滑舌。” “我也不指望了,是死是活都是我的命,死在这里就死在这里,我认了。” “分了吧,我受够了,不等回去了,现在就分,立刻分。” 候车室里陷入一瞬的寂静,之后是女人的一声疯叫:“我说分手你听没听见,你是死了吗?啊!” 男朋友还趴在行李箱上不起来,女人直接过去推他,推的很用劲。 他没有生息的倒在地上,嘴巴张到极大。 里面没舌头。 这才有了现在的一幕。 . 小个子女人不能接受现实,个性使然,感情上她拖拖拉拉没果断过一次。 分手只是她一时冲动说出来的,跟以前说的无数次一样,她说完的那一刻其实就已经没了勇气,心里也不是那么想的。 只要男朋友哄一下就过去了。 然后他们努力活着上车离开这里,回到现实世界,继续吵吵和和的过日子。 精神出轨,打游戏,这两点在以后的吵架中还是会被拎出来。 没有不吵架的。 换一个还要花时间去从头开始了解,去经营,照样人心隔肚皮,不到生死关头都不知道枕边的是人是狗,那么不靠谱,不如凑合着过。 现在男朋友死了,这让她怎么面对? “都是因为你!” 女人怨恨的瞪着向东,歇斯底里道:“是你让大家分开的,不然我男朋友也不会死!” 向东懒得给她眼神,粗口都不想爆:“违规就是违规,扯这么多。” “不可能!不可能是违规,不可能的。” 女人精神错乱的语无伦次:“我们是t57的车次,是18号下午的,3291在我们前面,怎么会轮到我们?轮不到我们的,要死也是3291的啊。” 文青吹了个泡泡:“很显然啊女士,3291的都没有违规,于是,” 他把嘴里的口香糖卷到脸颊一边,发出一个“嗖”的口音,再从原地蹦出去:“就像这样,跳过去了呗。” 气氛变得微妙。 女人反应不过来,傻傻的站着。 “不懂的话,我可以再讲解并示范一次,多了就不行了。” 文青十分抱歉的说:“我会烦的,还望见谅。” 众人:“……” 装逼,戏精,变态。 . 陈仰嗓子干痒的咳了几声。 那声音把女人从失魂落魄中抽离,她眼神涣散的看着陈仰,慢慢想起了什么,空白的脑子里骤然轰隆作响。 “你不是说你用了楼下安检机送进来的那种卫生纸吗?” 女人内心涨满的悲戚跟绝望全都找到了出口,她恶毒的对陈仰咒骂:“就只有你用了,违规的是你才对,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陈仰没怎么把这句话当回事,金属拐杖却过去了。 速度快的,老母鸡化身的向东都晚了一步。 拐杖砸过来,裹挟着骇人的暴虐,女人本能的尖叫着躲开了,她手脚发抖的吓瘫在地,披头散发的呆呆坐了会,朝着男朋友的尸体爬过去。 然而却在她的手快要碰到的时候,本能再次控制她的身体,她往后缩,哭红的眼瞪大,里面是掩盖不住的惊恐。 或是觉得自己不该这样,那是自己谈了四年多的爱人,死了也不该怕。 可她又无法抵抗本能。 再想到他们在车站都是一起活动,他违规了,她搞不好也是。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死了,女人捂住脸痛哭起来。 哭着哭着就发出崩溃的凄厉叫声。 “啊啊啊——” 周围人里,只有文青眯起眼直直的看着。 每当看到别人无助绝望的时候,他那张普通的脸上就会露出怪异的笑容。 就像现在这样。 似乎没有什么比那更有趣的了。 人生都得到了升华。 所以他很喜欢任务世界,这里能满足他的一切。 . 陈仰捡起拐杖,擦擦,递给气压很低的少年,对其他人问道:“3291的都有谁?” 候车室里没有声音。 一两分钟后,人群最后的林师兄举了下手:“我跟我师妹是。” 陈仰看了眼日式哥的师妹,不知道怎么了,状态很不好,还在不停的擦脸。 已经擦的很红了。 她还在擦,要换层皮似的。 潇潇没察觉到陈仰的视线,她干呕了几声,突然吐了出来。 “呕……” 接着又吐了一大滩,没消化的食物全吐了出来,后面就往外呕酸水。 大家都吓一跳。 “怎么了,怎么吐成这样?” 要不是他们知道3291的没有违规,看到潇潇这么吐,他们早跑了。 林师兄拍拍潇潇的后背,解释道:“我师妹吃坏肚子了。” 潇潇抹掉黏到嘴边的发丝,对林师兄哀求的说:“快,快带我离开……” 林师兄赶紧扶着她出了第五候车室。 一出去,潇潇呕吐的反应就减轻了,她推开林师兄,撑着墙往第一候车室方向走。 林师兄不放心的把手放在她身后,虚虚扶着:“怎么了?” 潇潇摇头。 林师兄的眼里露出挫败:“潇潇,我知道你不喜欢依靠别人,可现在情况特殊,这里不是真实世界,你可以不必太要强,有什么事跟我说说,我虽然不是多有本事的人,但我起码能帮你出出主意,也不会害你。” 走在前面的潇潇缓慢停下来,没回头:“我只是恶心。” 林师兄以为潇潇说的是恶心他,脸色顿时一白,身体也僵在原地。 “本来我没多想,我只当是个梦。” 潇潇撑着墙的手指蜷起:“那个男的死了我也没往那方面想,当我知道他死的时候嘴里没了舌头,我就……” 林师兄听到这里活了过来,正色道:“什么梦?那个男的怎么你了?” 潇潇的指甲抠住墙皮。 “你不想说就别说了。”林师兄担心她把指甲抠断,“梦就只是梦而已。” “不是。” 林师兄没懂:“什么?” “不是梦。”潇潇打了一个寒颤,“不是梦,不是。” 她回头,通红着眼,哆嗦着说出事情经过。 林师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是不是你想多了?” 说完他就没了话声。 哪有那么巧。 潇潇想起梦里的那种蠕动跟滑腻,她又开始擦脸,力道渐渐失控,指尖刮上去,脸上出现了血痕。 她却不知道疼,神情有几分魔怔。 林师兄慌忙按住潇潇的手:“别擦了,潇潇,快停下来,我带你去洗脸,我现在就带你去!” “没用的,我忘不掉了。”潇潇的眼里流出泪,没有一丝光彩。 “那个男的已经死了,鬼魂也在这里,去不到现实世界,我们不一样,我们没违规,等到检票的时候就能回去了。” 林师兄看得难受,哽着声音说:“离开这里,你慢慢就能放下的,要是放不下,我带你去看心理医生,总有办法的。” 潇潇听林师兄说了这些,慢慢有了一点生机。 . 其他人都还在第五候车室。 他们很想知道规则是什么,也羡慕3291的,竟然能全员避开。 现在只知道一对师兄妹是那个班次。 肯定还有。 人群里出现了暗搓搓的打量。 “既然跳过了3291,说明这个班次是安全的。” “是啊,没事了。” “到底还有谁啊,别藏着了,到点了不都要去候车。” “就是,没必要的,现在危险的是我们这些最后两班车次的人。” “……”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的互相试探,场面滑稽又现实的让人不寒而栗。 然而还是没人站出来。 那趟车真的只有两个人吗? . 陈仰没参与试探,他在看油头男的尸体,身上没伤痕没血迹。 就是嘴还张着,张到最大,怎么都合不上。 规则杀人要么极度血腥,要么平平淡淡中带着悚然。 陈仰收回的视线徒然卡住,转向尸体旁边的椅子上,那里多了一截舌头。 周围的人都没有任何反应,说明看不见。 那就是鬼舌头。 可怎么只有鬼舌头。 人呢? 陈仰很快就顾不上思考这个问题,那鬼舌头滑去了小个子女人那,扭啊扭的,把他给恶心到了,忍不住拽走朝简的一根拐杖,大力一戳。 别人看的是陈仰戳地面,都把注意力集中到他身上。 陈仰把拐杖还给朝简,若无其事的说:“是我看错了,我还以为是个蟑螂。” 朝简什么也没问。 陈仰主动跟他耳语:“我戳的是鬼舌头。” 朝简低眸扫他,不怕了? 陈仰咳了咳,光顾着恶心了。 那舌头不知跑哪去了,应该不会再出来了。 . 向东催大家回去继续看书翻报,看完的下楼查找信息。 “我知道还有3291的没站出来,但人数不会多,你们这些人主要是在最后两班,t57跟k1856。” “现在第二轮死的第一个是t57的,你们还在等什么呢,等死啊?” 向东两句话下来,他们都白着脸离开。 不为别人,也要为了自己早点找到线索。 向东凑到陈仰左边,借着身高优势,视线越过他去看他右边那位,三分警惕七分狠厉。 继而又是羡慕嫉妒,还有那么一分不太想承认的畏惧。 以后绝不要再跟那位一个任务。 比他还暴力。 “疯狗”的称呼他心甘情愿奉上。 一对比,他都正常多了。 他妈的,他这脸上的伤跟后脑勺的伤都来的不值,要是真吃了陈大白菜那还行,不冤。 问题是,手都没摸到。 向东肝疼:“陈仰,你是不是t57的车次?” 陈仰说:“不是。” 向东喷出来的气息都粗了:“3291?你他妈是下一班?岂不是马上就要走了,那老子留在这得多无聊。” 陈仰:“……最后。” “最……操,一班车啊咱们,那我之前问你的时候,你不说。” 向东把气给平了,简直对他无语:“头怎么样?” 陈仰说:“还能撑。” . 正当陈仰要喊上朝简出去的时候,瘫在地上的小个子女人突然出声。 “是不是你做了什么手脚,让我男朋友替你死的?” 这说法让陈仰蹙眉:“我跟他无冤无仇。” 女人呆愣了几秒,手指向一个快走到门口的人影:“那就是你!” “你干的对不对?” 孙一行受惊的缩了缩肩,慢吞吞转过身,攥紧自己的公文包:“我没……我什么都不知道……” “就是你干的!他打了你,你就要他死!” 女人死死瞪着孙一行,像是要扑过去把他咬死:“你说啊,你到底都做了什么?” 孙一行惶恐的不断摇头:“没有,我没有。” 陈仰正要说话,后面冒出一个声音。 “女士,文明点,我们是人,不是狗,不要乱吠。” 文青走到孙一行那里,扯住他的头发,把他垂在胸前的脑袋捞起来:“你摸摸你的良心说,就他这蔫炮样,能做出这种事的吗?” 男人抖着腿,颧骨青紫,嘴破皮,被打充血的眼耷拉着,碎裂的眼镜挂在高肿的鼻梁上面,样子凄惨。 可怜的让人来气。 . 小个子女人眼神一虚,强词夺理道:“那被欺凌久了,心理肯定会出问题,很多这样的案子,表面胆小懦弱,背后就……就……” “呵呵,社会与法都要搬出来了,遭过欺凌的人还要被你编排,放过他们吧,命运够惨了。” 文青笑了声,捏着硬币转了转:“你男朋友就是违规了,不要往别人头上扣屎盆子,你自己心里清楚,他这死法人是做不到的,别挣扎了,成年人要学会面对现实。” 小个子女人发现自己对鬼的恐惧都比不上这个人。 一定是受过什么…… “砰” 一枚硬币掉到了她手边,她一颤。 文青弯腰捡起来:“哎,女士,我们知道你跟你男朋友感情深厚,他死了你很难过。” 他叹口气,轻声安抚的说:“别担心,你们很快就会团聚的。” 女人惊恐的剧烈颤动几下,吓昏了过去。 . “什么背伤过度,还一副要为男朋友报仇样,就是侥幸的想是人为的,不是违规被杀,那她这个一直跟着的女朋友也就没违规了。” 文青戏演完了,累了,精神面貌都萎了一截:“智障就是智障,毫无惊喜。” 向东指着文青喊冯老,一脸吃屎的表情:“老头,他这么装逼,你还跟他组队?受得了啊?” 冯老一个问题一个问题的解答:“没组队,不存在的,就是有缘碰上,装逼是一种风格,如今这社会不是以前了,百花齐放。” “…………” 陈仰寻思地上那女人的话:“你们说,能不能让人替死?” “打个比方,我发现了一个规则,得知自己用了卫生纸要死了,但只要我把另一包给别人,想办法让他用,我就能逃过一劫。” “可以,规则允许的话,什么都可以,要是能替换,都会那么做。” 冯老背着手往外走:“人是自私的。” 文青追上去:“冯老是想到什么好玩的事了吗?我年轻没经历,你跟我说说,让我涨涨见识……” . 随着冯老跟文青离开,孙一行也走了。 向东要上孙一行那边,他俩一个候车室。 这都是陈仰的意思,让他看着点,不然他能管这破事? 画家落后向东几步,一头长发散在肩部以下,发质很好,没油没干燥开叉,很柔顺,跟他蜡黄的,过于瘦削的脸不符。 向东走到门口的时候,有所感应的往后看,跟陈仰的视线一交流,眉毛挑了挑,去了隔壁的第四候车室。 没一会陈仰进来了,他让朝简把门关上。 向东贵妃醉酒的斜躺在几张椅子上面:“找我来干什么,三人行?” 陈仰脚下一个踉跄,他抬起脚在向东抖动的腿上踢了踢:“你跟画家是怎么认识的?” 向东收起满脸的黄色:“干嘛?” 陈仰:“问问。” “你问他?你没毛病吧,”向东匪夷所思,“他那样的你也能看得上?” 陈仰一副“朕乏了”的架势,打算上朝简那坐着。 . “回来!” 向东从贵妃醉酒变成土匪山大王,叉着腿大咧咧坐着,点根烟抽上:“说吧,要问什么?” 陈仰问道:“你这是第几次跟他在任务世界碰上?” 向东伸出两根手指:“第一次的时候,我是新人,他不是。” “那他比你做的任务还多?” 向东只说:“他的身份号是五位数。” 陈仰不动声色的想,武玉也是五位数的身份号。 那她会不会认识画家? 陈仰又道:“画家是什么样的处事作风?” 向东不知回忆起了什么,喉结一滚,做了个吞咽的动作:“不好说。” 陈仰看着他:“不好说是什么意思?” 向东秒变火爆的小娘子:“不好说就是不好说,你怎么这么烦,别问了!” “……” “那画家就是画画的吗,会不会是从事别的工作的,”陈仰说,“或者以前画,现在不画了?” 向东嘬嘬烟,舌头一掠烟蒂:“我看不上他。” 陈仰纳闷:“这跟我问的有关系?” “关系大了,”向东斜眼,“既然看不上,我管他现实生活中的事干什么。” 陈仰:“……” 向东前倾身体,手肘压着腿看陈仰,把那张带伤的脸凑近点,嚣张不羁的气焰散发出来。 “你不会没事找事的打听谁。” 陈仰笑:“我跟你聊的这些,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向东手一指:“他是死的?” 陈仰瞥了瞥不知何时坐过来的少年,默默改口:“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他知。” . 向东又暴又躁的,不讲道理没个正形,正事上却不耽误。 没怎么撩骚就走了。 陈仰从兜里拿出一物,正是油头男的车票。 他趁人不注意顺走的。 “第二轮的规则已经出来了……”陈仰嘀咕,“安检机送的那四个物品,难道只是误导,跟规则没关系?” “不对,应该是有关系的,会是什么关系呢,我没死,不代表就没违规,因为我是k1856的,在t57后面,按照车次顺序来清理,还没到我。” “会不会这次不是大范围的,而是就死四个人,用某种规则指定的,油头男是第一个,还有三个要死?” “不管怎么说,3291都集体平安了。” 陈仰发出一声感慨,半天都没个回响,他看看低头看书的少年,又是一声感慨。 人跟人没法比。 这位是真的从容沉静,什么也不能让他动容分毫。 除了挥拐杖的时候。 陈仰心里堆满了高高一层感激,这么会为他出头的搭档,怎么可能放过。 “几点了?” 朝简没问他有手机怎么不看,只是拿了自己的点开:“九点十二。” “3291发车还有好几个小时。” 陈仰话音落下一瞬,外面就有拍门声,哑巴来找他了。 . 哑巴把一张便利贴给陈仰。 上面写着:还差一个。 没头没尾的一句,陈仰却一下就懂了,他看着面前的小姑娘。 扎两个辫子,小鼻子小眼睛小嘴巴,脸上好多雀斑,像点上去的浅褐色颜料。 考虑到盯一个女孩子不太礼貌,陈仰就把注意力放在她眼睛上面:“是谁?” 哑巴在便利贴上画了什么,转向陈仰。 一个火柴人。 泡面卷短发,脖子部位画几块涂灰,手写标注“丝巾”,底下还打了个箭头,在一旁写“挂两圈的白金毛衣链”。 陈仰回想所有任务者,根据这几个特征找到对上号的,是个保养得很不错的中年女人。 一张便利贴递过来。 【哥哥,任务没开始的时候,这里还是真实的火车站,我无意间听到她跟人语音,知道她是3291的车。】 陈仰做出好奇的样子:“那你觉得她为什么没站出来?” 又是一张便利贴。 【没安全感,以防万一,还是选择先隐匿,检票的时候再现身。】 陈仰随意的问:“换成你呢,你会怎么做?” 哑巴没有像前两次那样,快速的写字,她认真思考了片刻才写下答案。 【我会告诉哥哥。】 . 哑巴继那管烫伤膏之后,又给陈仰送来了一个他想知道的信息。 恰到好处的交好。 陈仰瞧着便利贴上的字跟画:“你觉得哑巴是个什么样的人?” 朝简道:“没留意。” 陈仰一条胳膊搭在冰冷的椅背上:“那你都留意了谁?” 朝简:“不相干的,不管。” 陈仰很不理解:“可我们要做任务,不论是临时队友,还是这个世界的人,没有不相干的。” 朝简沈默的看两页书,吐出一句:“跟你说话费劲。” 陈仰迟疑的说:“……代沟吗?” 朝简面无表情的看他。 陈仰嘴一抿,回以无辜的眼神。 朝简皱皱眉:“你在卖萌?” 陈仰受到了极大的经吓,声线都抽紧了:“别这样说,很吓人,我从来不卖萌的。” “……” 朝简把书合上:“下楼!” “我也有这个想法。” 陈仰立即从别扭的状态里出来:“安检机那的东西,我总觉得很关键,我打算一个个仔细……” 朝简不等他说完就径自离开坐椅。 陈仰挠挠脑门,怎么这位少年好像又不爽了?真的捉摸不透。 他唉声叹气的跟上,要时刻挨着阳气啊。 . 不论是什么年代,什么时候,第一个吃螃蟹的人都需要极大的勇气。 陈仰在过去跟不过去之间反复跳动。 直到朝简用拐杖把东西拨到了他跟前,帮他做了选择。 陈仰看少年这么做,顿时就放下心来。 东西刚出来的时候没让他碰,说明不确定,现在让他碰,就是没问题。 一个队伍,信任是根基。 陈仰在安检机旁蹲下来,他不打开包装,就一样一样拿起来,近距离的上下前后查看。 “洗发水,洗面奶,俩袋卫生纸都是今年的生产日期,还挺近的。” “规则很没逻辑,什么样都有可能,真的很难找。” “想想第一轮,规则就是不能给别人看自己的车票,这谁能想到,谨慎者有,更多的都是幸运儿。” 陈仰的碎碎叨叨声一停:“我在这个任务里的运气不是不好吗?” 朝简懒得看他:“规则出来前,你有两次都要拿车票给我看,我阻止了。” “你潜意识里就知道不能拿出来。” 陈仰张张嘴,没印象。 这是救命恩人,饭量大就大吧,以后多做点好吃的给他吃。 陈仰定定神,继续看四个物品。 “四个……两对……” 陈仰突然一个激灵,他快速把洗发水跟洗面奶摆在第一排,两袋卫生纸摆在第二排。 屈指挨个在它们面前点一下。 “你看,两组,每组都是两个!” . 当时东西从安检机里出来的时候,大家的关注点都在它们的信息上面。 没有哪个提到每次出来的数量。 可能是一眼就看得出来的事,不自觉的忽略了。 人的固定思维模式是把问题复杂化。 简单的会直接跳过。 “两个一组,” 陈仰的心跳快起来:“难道这是这一轮要上车的车次的规则,只能两个人上车?” 如果真是这样……3291还剩三个人。 陈仰猛然往后看。 刚才好像有眼睛在看他。 错觉吗? 陈仰几瞬后又回到新发现的信息上面,先不说还不能百分百确定,就算真是这个规则,那怎么办? 告诉他们,然后让他们杀掉一个? 不告诉的话,三个人一起上车,一个都上不去。 . 陈仰想让朝简出主意。 朝简的拐杖敲两下地面:“3291的发车时间是凌晨四点多,还早,再查查。” “听你的,查清楚稳妥点。” 陈仰把物品都打乱,一股红花油味飘了过来,他闻着味看到了孙一行。 对方一瘸一拐的过来,第一句就是:“陈先生,原来3291有三个人,除了那对师兄妹,还有个大姐。” 陈仰一顿:“你怎么知道的?” 孙一行隔着模糊碎裂的眼镜看他:“我听几个乘客说的。” “他们好像是才从楼上下来,边往d区走边说这个事,被我给听到了。” 陈仰眼皮垂了垂,谁透露的?哑巴?没必要。 那还有谁知道,并且散播出去。 这个举动有什么名堂? 陈仰被钻进鼻息里的刺鼻熏得头疼:“你哪来的红花油?” “我身上疼,就想找点药擦擦,本来我想找云南白药的,没找到,只有这个。” 孙一行衣服上油亮亮的,手上也是:“拧瓶盖的时候我没拿好全洒了,我身上没纸,想在超市拿。” 他指指陈仰脚边的那袋纸:“可里面的纸是跟这个一样的,我不敢用,所以我就没擦,身上弄了很多……” 陈仰把纸拎起来:“这样的?超市有?” 孙一行似是还怕物品跟规则有关,害怕的后退了点:“有,有的。” 陈仰拎着纸的手有点麻,这种生活用品,车站里是很常见的。 怎么就没想到呢? 先不管到底有没有线索,都要去看看。 . d区 陈仰在孙一行的带路下进了一个门脸,直奔角落里的货架。 那里有一层侧放着一袋袋纸,摆得整齐又紧贴。 因此空出来的那个缺口十分醒目。 陈仰心思一动,走近点把拎过来的纸放上去,补上那个缺口。 刚刚好。 这一排纸跟陈仰拎的一样,都是xx牌,有芯的,卷筒纸,12卷。 生产日期也是同一批。 安检机里吐出来的这袋就是这里的东西。 现在物归原位。 “47。” 陈仰头顶响起声音,他一愣:“什么?” 拐杖一层层敲上货架,数给他看:“纸在第四层。” 接着拐杖又指向原先的缺口,此时安检机纸放的位置:“第七个。” 陈仰脑子里有很多猜测,一个都没成型,全胎死腹中了。 47代表什么? 朝简垂眸片刻:“还有其他区?” 陈仰想了想:“有吧,abcd什么的,我没怎么注意,应该跟现实的青城站差不多。” 朝简:“去a区。” “带上另外三样东西。” . 二楼,师兄妹两人的眼里都是一片死寂。 “不行,不行不行。” 林师兄坚决的摇头:“不能那么做,我做不到,潇潇,我们不能那样,那是杀人!” “我也不想,我平时连个大点的虫都不敢踩。” 潇潇扬起擦破的脸,茫然无措:“那你说怎么办,多了一个。” 林师兄一哽:“兴许是我们想多了。” 潇潇看着他,幽幽的说:“万一没想多呢?师兄,你心里的天枰倾斜在哪一边,你清楚。” 林师兄说不出话来。 “每组都是两个物品,不一定是对着上车的人数,可能就没什么意义,随便出的。” 林师兄试图逃避:“潇潇,你不是说你是看陈先生那么摆才意识到的吗?” “这都过去有一会了,陈先生还没通知大家,说明他也没断定这就是正确的规则,他也还在查,我们不能这么干。” “那个阿姨跟我们一样,都是等车回家的人,她现在心里也很开心,没有违规只要再等几小时就能离开了,我们用死亡的方式把她去掉太残忍了,我真的下不了手。” 潇潇静坐了许久,肩膀颤了颤,哭出声来:“师兄,对不起,这个难题我解决不了,只能丢给你了,你来做决定吧。” 林师兄抖了下发白的唇,命只有一条,没有尝试的机会。 两条路,怎么走? . b区的一家门脸里。 中年女人在货架前走动,习惯性的去找化妆品,她常年注重保养,用的都是名贵的牌子。 这里虽说是名气还不错的连锁店,却没一样能入她的眼,她打算出去的时候,无意间发现了货架上的一片面膜。 不是店里的品牌,她也没见过,看起来还挺高档。 就是不知道敷在脸上是什么感觉。 这个念头在中年女人的心里一闪而过。 门脸外面多了两个人,正是林师兄跟潇潇,两人都像是遭受了一场痛哭的磨难,艰难存活下来的。 还要再过一关才能解脱。 潇潇垂眼:“我先进去跟她说话。” 林师兄在她要踏进去的那一刻喊道:“潇潇!” 潇潇发僵的身型更僵了。 林师兄轻声说:“别怕,师兄一定带你回去。” 潇潇什么也没说的走了进去。 . 中年女人背对着潇潇,似是在刷手机。 潇潇掐紧手心,克制着声音里的紧张:“阿姨。” “谁啊?走路不能大点声,人吓人能吓死的好不?” 中年女人转过身,潇潇本就心慌,看到她的脸直接吓一跳。 “你这个表情是什么意思?” 中年女人一向很在乎自己的容颜,不知道花了多少心思,被一个比年轻许多的同性这么看,难免生气。 潇潇知道她误会了,讪笑着说:“不好意思阿姨,我平时不敷面膜的,第一次见到黑色的面膜,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中年女人莫名其妙:“什么面膜?” 潇潇说:“就是阿姨脸上的……” “瞎说什么,我脸上哪有面膜!” 中年女人不等潇潇说完就打断,口气很冲:“这种时候我怎么可能还敷那东西!” 也不晓得是哪个知道她的车次,还缺德的传出去。 想必这个女孩子是来打招呼的,就是不会做人不会说话。 潇潇一头雾水,指指她的脸说:“不是,阿姨,你脸上就有一张啊。” 中年女人见潇潇不像是在说谎,人就傻了,她混乱的打开手机前置摄像头。 自己脸上竟然真的贴着一张面膜! 黑色的,边边角角跟她的脸完全粘在一起,紧紧服贴着,没有一丝褶皱。 中年女人看镜头里的自己,面膜刚好露出她的眼睛鼻子嘴巴,不露出一点点多余的皮肤,有种可怕的窒息感,她想到什么去看货架。 那片面膜不见了! “怎么不见了,刚才还在这的,是我记错了,没有啊,就是这里……” 中年女人倏然噤声,手机掉到了地上。 “阿姨?” 潇潇不安道:“你是要找什么?你跟我说,我帮你找。” “它在……在我的……” 中年女人惊惶的摸脸,手颤抖着去捻下巴处的面膜边沿,想要撕下来。 潇潇莫名毛骨悚然,目的都忘了,她大声喊:“阿姨,你先别……” 话没说完,中年女人已经发疯的把面膜撕了下来。 连同自己的脸。 第31章 乘客朋友请注意 a区 陈仰找到洗发水的区域,把安检机吐的那瓶放上去。 这次货架跟缺口的位置对应的是35。 “诶,这组数字到底是什么意思?”陈仰发挥想象力,“某个任务者名字的笔画?” 他自我否定:“有这么多笔画的吗?四个字的名字?可35要真代表笔画数,d区那个就应该也是,那数字可是47,太多了吧。” 身旁的少年一言不发,陈仰转过脸问道:“你想到的是什么?” 朝简将目光从他头后收回:“要破了。” 陈仰正在等他的回答,茫然道:“啊?什么要破了?” 朝简:“水泡。” “我没碰啊。”陈仰吸口气,“不是一直在涂药膏吗,破了会怎样?感染?” 朝简沉声道:“去b区。” “等等我,”陈仰拖着家庭装超大包卫生纸,“47,35,47……” 他停了下脚步:“我好像在哪见过35这组数字。” 在哪来着,在哪…… 在哪…… 35,35…… 陈仰即将触碰到答案的时候,孙一行的喊声把他给拽了回来。 孙一行慌张的说:“陈先生,那个阿姨死了。” 陈仰的脑子里还有“35”这组数字的回响:“什么?” “那个阿姨。”孙一行紧抱着公文包,“3291的最后一个乘客,她死了。” . b区的动静并不大。 目睹一切的潇潇不是会大喊大叫的性子,她越是害怕越发不出声音,就只是吐。 亲眼看到一个人揭开自己脸上的皮,比被舌头舔的冲击还要大很多倍。 一辈子的心理阴影!!! 潇潇之前就吐过一次,现在吐的水已经混杂血丝,胃被刀片刮擦似的疼。 林师兄也傻了,都忘了安慰她。 陈仰过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他把视线从这对师兄妹身上转开,移向地上的中年女人尸体。 “她的脸呢?”陈仰问道。 潇潇只是奄奄一息地呕吐,林师兄还傻着。 陈仰蹲下来去看尸体手里的面膜,皱巴巴的嵌在她指间。 攥得很紧。 很宝贝,很重视一样。 陈仰从袖子里拿出一根筷子,大力戳开尸体的手指,把面膜给戳出来。 筷子头这按那拨,面膜被一点点摊平。 . “脸……这是她的脸……”孙一行嘴里颠三倒四的说着,“没有血,皮整个扒下来了……是她的脸,她把自己的脸揭下来了……” 陈仰看一眼孙一行,这样软弱胆小的人,心理承受能力却比大多数人都要强。 没傻没吐,还能说话,能喊他来。就像上次厕所掉人头。 陈仰忽然问道:“孙先生,这两人看样子都怕的没办法喊叫,外面的其他人都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孙一行哆哆嗦嗦的靠着货架,缓了一会才说他在附近:“我是看见潇潇从店里跑出来,林师兄扶着她进店,两人摇摇晃晃的,我就……就来看了看。” “你不错。”陈仰说。 孙一行红彤彤的眼睛睁大,怯怯的看着他。 陈仰坚持自己的看法。 孙一行是一个很有潜力的新人,韧性大。 . “怎么就死了,真没意思,还以为要打起来。”门口传来一声郁闷的咕哝,在此时此刻的情景之下,有种无法形容的诡异感。 陈仰站起来:“文青,是你把阿姨的车次散布出去的?” 文青邪笑:“帅哥,这是你第一次喊我。” 陈仰:“……” “别打我啊,耍个嘴皮而已,没其他意思。”文青避开栗毛的拐杖,走到那对师兄妹面前,不满的责怪道,“你们俩怎么这么不争气,要动手就快点啊,磨磨蹭蹭的,让规则抢先下手了,真的是,差劲。” 陈仰蹙眉看他。 文青抿嘴眨眼:“帅哥,你这么看我,会让我不好意思的。” 陈仰不跟他玩笑:“你一开始就知道阿姨是3291的车次?” “不是哦。”文青凑到他耳边说,“小哑巴告诉我的。” 陈仰脸色微变。 文青可没撒谎,当时被他撞见小哑巴从第四候车室出来,他就把人给堵住了,逼她说出了这个事。 想看人咬人啊。 三减一,多好的发展。 结果竟然是这样,就只是这样,只是这样?! 文青的眼里有一瞬的扭曲,展现人性阴暗的现实向片变成了鬼片。 谁他妈要看这个! . 有人怕鬼怕得要死,明知电影里是假的都怕,想象不出见到真鬼会怎样,而有人真鬼假鬼都当个屁,还不如奸诈的人类来得让他灵魂颤抖。 文青就是后者。现在他生气,很失望。 陈仰从文青身上感受到了大量的负面情绪,像潮湿房间旧被褥里的螨虫,一条条爬向距离对方最近的他涌来,他起了层鸡皮疙瘩。 “你逼哑巴了?”陈仰想到了什么。 文青厚重刘海下的眼扫向陈仰,半响若无其事的笑道:“你不是该问规则?” 陈仰看他恢复如常,鸡皮疙瘩就纷纷掉落:“你也看出3291可能只让两个人上车,所以才那么干,想要他们三人自相残杀,把多出来的那个去掉。” “不是可能。”文青说,“就是那样。” 他嘻嘻笑道:“我闻到了规则里的很熟悉的恶意,你没闻到吗,你闻闻,闻闻啊。” 陈仰只闻到了文青嘴里很重的口气,肠胃消化不良引起的,有点酸臭,他凑这么近,味道一言难尽。 . “开心了吧。”文青把注意力放在清醒过来的日式哥那里,“恭喜。” 林师兄晦涩的咽了咽口水,没去看他,也没敢看那个无脸尸体,只是扶起师妹:“潇潇,你怎么样,我背你出去。” 潇潇走不好路了,还是拨开了他搭在自己腰上的手,没让他背。 文青咂嘴:“困难时候要相互扶持啊,真不友爱。” “也没办法,一个就是喜欢,一个就是不喜欢。”他一副刚想起来的样子,“对了,帅哥,安检机那的东西不见了,是你拿了啊,怎么就剩两样了,你这是要干什么?” 陈仰眼皮一抖,这才想起被死尸打断的事,他急忙去拉不知怎么又疑似走神的少年。 “我们快……”陈仰顿住,眼睛飞快去打量这家连锁门脸。 那瓶洗面奶不就是这个品牌吗?! . 陈仰以最快的速度找到那个缺口,把洗面奶填进去。 32。 “47,35,32。”陈仰喃喃,“还差最后一个,家庭装卫生纸关联的数字会是哪两个?” 去放了就知道了。 陈仰叫上朝简出去,临走前还让孙一行找个地方歇着,少瘸着腿跑。 文青跟着他们。 “原来是这么回事,四个都是车站里的东西,一个一组数字。”文青已经通过陈仰透露的32摸清了规律,他兴奋的说,“四组数字,是要加减乘除吗?还是有什么数列?哎呀,我上学的时候数学都考一位数,无能为力啊。” 文青也没想有人理自己,他惬意的摸摸下巴,自说自话:“当然不排除就是独立的,四组。车票上的座位号也是有可能的啊……” 陈仰脸上的肌肉猛地绷住。 他想起来了! 他知道35是什么了! 陈仰呼吸紊乱的摸外套兜,把油头男的车票拿了出来。 朝简低眉看去。 两人一时都是无语。 文青伸长脖子瞧瞧:“这上面的座位号是05号,跟那三组没……” “不是座位号,是印刷编号。”陈仰捏着车票的手指发白,声音干哑的说,“后两位。” “哇……”文青夸张的惊叹,“还真是。” 洗发水的位置是油头男车票印刷码后两位。这是不是凑巧,把中年女人的车票拿过来就知道了。 陈仰要跟紧朝简,不能单独去,两人一起行动不快,这任务只能掉到了文青头上。 文青这回没装逼,速度还算可以的带回了车票。 “帅哥。”文青举起那张车票,看陈仰的眼神有了之前没有的欣赏跟认可,“你是对的。” 印刷编号后两位真是32。 . a区,35,油头男。 b区,32,中年女人。 两人都死了。 c还没去。 d区是47,对应的是哪个乘客也不知道。 陈仰三人没耽搁的去了c区,找到家庭装卫生纸的位置让它归位。 c区,13。 陈仰挡着自己的车票看了看,左上角印刷编号最后两位不是47也不是13,他让朝简也检查一下。 “不是。”朝简说。 陈仰松口气,那就好。 “现在搞明白了。”同样检查完车票的文青说,“这一轮安检机吐了四个东西,根据它们分别在车站里的位置来找对应的印刷码,找到四个人清理掉,有时间限制,在那之前把东西放回去就不用死。清理的顺序是物品所在的区域字母先后来的,跟车次没关系。” 陈仰“嗯”了声,油头男的车票印刷编号对应的是洗发水,它在a区,所以他是第一个。 中年女人对应的洗面奶在b区,所以她是第二个。 “那c跟d的现在不用死了,两样物品都已经被放了回去。”陈仰这边刚说完没十秒,二楼就砸下来了一片骚动,有人死了。 死的应该是c区的。 陈仰疑惑的说:“那超大袋的卫生纸不是放回去了吗,怎么还会死?” “死在东西归位之前。朝简说。 陈仰不说话了。 . 死的是个男生,最后一班k1856的车次。 他死的时候,跟他在一块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t57的。 年轻人要不行了。 扶梯上的陈仰也不太行了,头后袭来的剧痛让他克制不住的惨叫了一声,眼前有一瞬间什么都看不到。 意识跟感官都恢复的时候,他人已经离开了扶梯,坐在地上。 朝简拄着拐立在一旁,不开口,也不走。 陈仰外套里面的衣服湿了,布料贴上瘦而精实的腰背,都是汗,他擦着同样潮湿的脑门往后一捋,摸了把寸头:“我能理解那些希望自己是前面车次的人了。” 朝简抬起拐杖戳他:“起来。” “没同情心,”陈仰抓住拐杖,佯装恼怒的叹息,”我快疼死了,还不让我发会牢骚偷偷懒。” 朝简俯视他一眼,腮帮子动了动,隐隐在磨后槽牙:“起来,我给你擦药。” “话要一次说完啊弟弟。” 陈仰吐一口气,动作吃力的站起来,把后脑勺对着他。 后面还没动静,陈仰就急忙说:“别告诉我泡破没破,也别……” “破了。” 陈仰:“……哦,难怪。” 陈仰有了一种回光返照的精神:“流到脖子里了吧,感觉湿湿的。” “闭嘴。”少年人低垂着眼眸,面部紧绷,嗓音有多不耐烦,清理分泌物的动作就有多轻。 . 这边朝简还在给陈仰处理烫伤,第三候车室里就是一连串人仰马翻的尖叫。 都见过鬼,见过好些个不同死法的尸体了,还能受到这么大的惊吓,可想而知那里发生了什么。 报信的又是孙一行,他再次表现出了不可思议的坚强。 “肚……肚子!”孙一行眼珠子瞪的要夺眶而出,“肚子变大了!” 看到陈仰头后的烫伤,孙一行惊骇的喊声吞进了肚子里,他张着嘴,满脸呆滞。 几秒后他扭头捂嘴,反胃的干呕声从指缝里流了出来。 陈仰对上孙一行愧疚窘迫的眼神,回以理解的安抚,他不觉得这有什么。 没吐就很不错了,他自己都吐成那样。 搭档不是正常人,谁能比得了。 . 陈仰耳朵后面的几个水泡还没破,圆鼓鼓的,他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的忽略它们。 越去想,就越疼。 等少年忙活完,陈仰陪他去洗手。 “幸亏你没有洁癖,”陈仰说,“你要是像画家那样,戴了手套都会嫌弃我。” 朝简沉默着洗完手,拿纸巾擦干净,握住拐杖离开。 陈仰看了看少年的背影,跟平常一样冷寂,他却感觉对方心情不好。 不知道原因。 . 孙一行等在洗手间外面,陈仰跟朝简一出来,他就带路去第三候车室。 到门口的时候,孙一行就往后一退,震惊道:“刚才没这么大啊。” 陈仰便从他这话里得出一个信息,又大了。 死的男生的肚子还在长。 陈仰第一反应是鬼胎,他脑子里劈里啪啦闪过妹妹给他讲的相关片段,手就往朝简的拐杖那伸。 “死的十三人里有婴儿吗?”陈仰问完朝简,自己有了答案,即便有婴儿,那也早就长大了。 那个没出生的不就长成了血肉模糊的人形。 陈仰眼神询问孙一行,对方摇头,没感受到鬼魂。 有孙一行的回复,加上没在周围感受到阴气,陈仰放松下来,他在死的任务者身上找到车票。 印刷编号是xxxxx13。 c区的,死亡顺序排在第三。 陈仰问那个吓得精神错乱的年轻人:“这个人死前吃了什么?” 年轻人抱住自己缩在椅子里:“不知道啊,我不知道。” “本来我跟他不认识,进来这里后才结盟的,我们三观一致,约好出去后一起打游戏,一直都没事的,他是最后一班,我在他前面,他比我安全,哪知道他会……” “吃了什么,我不知道他吃了什么,他突然问我有没有吃的。” “我给他了,他还问,我包里没了让他去超市拿,他不去,就问我有吃的吗,有吃的吗,有吃的吗,不停的问。” 好像那声音还在耳边,年轻人死死捂住耳朵,嘴里神经质的翻来覆去:“他问我有吃的吗,有吃的吗,一直问一直问,有吃的吗有吃的吗……” . 就这么一小会,尸体的肚子竟然又大了很多,胸前的衣服整个鼓起来了。 像个快要临盆的孕妇。 外面的衣服拉链绷到极致,发出令人牙酸的“呲呲”响。 几个呼吸后,拉链齿全部裂开。 外面的衣服向两边敞着,里面的黄色长袖衫被顶变形。 腰部缝线处开始一寸寸裂开。 衣摆上移,巨大的肚子暴露在外,肚脐凸起,肚皮下一根根血管要刺穿皮肤。 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了。 这画面要是放在电影里,观众会说后期逼真,视觉效果一流,能让人体会到身临其境的紧张感。 真实发生的时候,没有紧张,只有恐怖。 陈仰戒备的盯着尸体肚子,他退后,再退后,不但自己退,还把朝简往后拉。 朝简拄着拐,被拉得一个踉跄:“手。” “拿开”两个字还没说出来,就听陈仰道:“拉着你呢,放心。” 朝简:“……” “嘭” 礼炮炸开的声音。 在场几人都看过去,尸体的肚子爆开了,里面都是卫生纸。 爆米花一样,一团团的跳出来。 掉的到处都是。 . 候车室里静得过了头。 “纸还是干净的。”陈仰神情恍惚地发出声音,下一秒就拉着朝简出去。 孙一行回过神来,拖住那个痴呆的年轻人,跌撞着跑走。 门也关上了。 尸体消失前都不会再打开。 . 短时间内接连死了三个,现在活着的只有十二人了。 大家在第四候车室汇合。 陈仰,朝简,文青都检查过了,“d区 47”在剩下的九人当中。 九人分别是向东,冯老,画家,孙一行,哑巴,林师兄,潇潇,那个刚看完卫生纸爆米花的年轻人,以及死了男朋友的小个子女人。 不知道这个逃过去的幸运儿是谁。 陈仰让他们看自己的车票,他后面的话还没说,就被一个尖利的声音给拦截了。 是那个小个子女人,她瞪着红得要滴血的眼睛:“车票不是不能拿出来给别人看吗?你现在让我们这么做是什么居心?” “傻逼,不会背过身自己看?”向东吼了声,做表率的把身子背过去,拿了车票出来,“看了,然后呢?” 陈仰等他们都看完了才问:“谁的印刷编号后两位是47?” 潇潇举手:“我。” 陈仰定定看着她,把她的不安跟迎接死亡的施然看进眼里,温声道:“你的运气真好。” . 潇潇知道了原因,脸上是意想不到的愣怔。 林师兄拉着她跟陈仰道谢。 “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还要多亏孙先生,他说在超市见到了安检机吐的纸。”陈仰朝孙一行努嘴,又看朝简跟文青,“我搭档发现的货架层数跟物品位置对应的数字,他让我带着其他三样从a区开始找。再就是文先生提到车票座位号,我才想到了先前看过的一组数字。” 林师兄跟潇潇又向孙一行,朝简,文青弯腰。 孙一行第一次被这样真诚的感激,他很无措,不住的摆手摇头。 搭档朝姓少年面无表情。 文青是不愿意承这个情,有一说一道:“在任务世界,实力,运气,人品,样样都要有,缺一不可。”他满脸的真诚表情,“3291多的那个不用动手就去掉了,女士还能成为四人里的唯一一个活口,可喜可贺。” 潇潇没说什么。 气氛还算轻松的时候,那个小个子女人发疯了,她质问陈仰几人,为什么不早点发现规则,早点的话,她男朋友就不用死了。哪都有这样的人。 “女士,我要是你,就安静的等着跟男朋友重聚。”文青前一秒在校,下一秒就没了笑意,手捏着硬币指向门口,“滚。” 小个子女人摇摇晃晃的往门外走,突然冲到潇潇那里,啃得啃啃哇哇的指甲对着她的脸抓过去。 林师兄没来得及阻止。 向东反应迅速的给了一脚:“什么玩意。” 女人没管身上的疼,她怨毒的骂着潇潇:“贱人!” 潇潇麻木的看着她。 这反应更加刺激女人,第二轮本该死四个人,凭什么这个女的就有那么好的命躲过去,凭什么? 男朋友跟另外两个人都死了,凭什么还活一个,怎么不干脆全死掉? 她要在这里无助的等下一个规则,对方却快要上车了,身边还有那么好的男人陪着,不离不弃。 凭什么呢? “你以为你逃过了第一轮,又逃过了第二轮,很快就能出去了吗?”女人指着潇潇,撕心裂肺的大吼,“做梦!” 潇潇一点血色都没有的脸泛青。 “谁都出不去,都得死。”女人披散着凌乱的头发走向门口,转过身用手指着候车室里的一伙人,一个一个的指,“你,你,还有你……你们都得死,谁也别想活着回去,和我一样,都一样!” . “哈哈哈哈哈,死光光,全死光……”过道里传来疯癫的笑声。 文青啧啧:“这是一只脚进鬼门关的症状?” 向东翻了个白眼:“我们进任务世界的时候,一只脚就在鬼门关了。” “那她就是躺在了鬼门关里。”文青伸懒腰,“3291好啊,过几小时就能撤了,到时候我要去围观,我还没实现送人上火车的愿望呢,这次要让我如愿啊。” 说着就给手机定时,往耳朵塞上了耳机。 候车室里响起痛哭。 那个年轻人又是鼻涕又是眼泪,哭得不能自已:“下一个就是我了……我要死了……” “妈的,哭个几把,吵死了!”向东踹椅背,“哐”地一声,他接着又踹了好几下,凶神恶煞的粗喘,“再他妈哭,老子把你从二楼丢下去摔死你!” 这就是装了个逼,过过嘴瘾。 别的任务不说,这个任务里,规则至上,都是它说了算。任务者的生死由它决定,不能干扰。 向东觉得这是有脑子里的人都看出来的名堂。 然而年轻人就不知道向东是在装逼,不知道所谓的名堂,他害怕的停止哭喊,眼里流露出痛苦挣扎。 “那……那你把我丢下去吧,长痛不如短痛,早死早超生,我真的不行了,我又不敢撞墙自杀,我害怕。”年轻人扑到向东脚边,一把抱住他的腿哀嚎,“你帮我一把,帮我一把,弄死我吧——” 向东:“……” 不能弄死任务者,抽打是可以的。 不然残腿的打了他那么多次,怎么会一点事都没有! . 向东“咔咔”捏手指关节。 陈仰在他狂犬病发作前把年轻人拉到一边:“你这是干什么,没事寻什么死。” 年轻人面如死灰:“我是t57。” 打算出去的冯老听到这话,顿时就吹胡子瞪眼:“t57怎么了,老人家我也是!” 陈仰看老头:“冯老,你是t57啊。” “是啊。”冯老讲都讲出来了,索性问道,“还有谁跟我这个老人家同一个车次?” 陈仰把掌握的信息告诉他:“目前有冯老你,这个兄弟,刚才出去的女士,这就三个了。” “三个有点少,没啦?”冯老看其他人,意味深长的说,“你们这些年纪轻轻的小孩子们,心思都多得很啊。” 大家反应各异。 3291的乘客是透明的,后面就两班车了。 陈仰知道自己,朝简,向东是k1856。 哑巴,孙一行,文青,画家都不知道是哪个车次。 或许有人是t57的第四个乘客。 孙一行在陈仰看过来时,嗫嚅着用嘴型说:我是最后一班。 陈仰动眉头,不知道的人里面拿掉一个。 哑巴跟画家不知何时离开了,文青倒在椅子上睡着了似的,这三人的车次未知。 总之不是k1856,就是t57。 . 林师兄告别道:“陈先生,我跟我师妹去隔壁了,我们也就不出来了,直接在那等车。” “去吧。”陈仰说,“注意安全。” 陈仰在文青位子斜对面那排坐下来,背包捞到腿上,一阵翻找后什么也没拿出来。 本来想吃点东西,翻了就没胃口了。 “奶片要吗?”陈仰看着身边的少年,有种妈妈的心态,自己不吃,希望孩子吃,多吃点,吃得白白胖胖的。 朝简要了一片。 向东吠叫着过来了:“什么好东西?我也要。” 如果是小尹岛还存活下来的赵元在,肯定拦住向东,提醒他这位是吃独食的。 但赵元不在这。 于是向东就遭到了戾气攻击。 向东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呵”了声,又不是你的东西,关你屁事。 他挑衅的抬起挂着淤痕的下巴:“陈仰,给我来一点。” 陈仰来一句:“你这么大的人了,吃什么奶片。” 向东:“……我操,你还敢再双标点吗?” . 陈仰不认为是双标,他就是在向东那吃过亏,有心理阴影,不会给好脸色。 “你多大了?”陈仰问。 向东瞪眼:“老子二十八,怎么了?” 陈仰指少年,脸不红心不跳的说着溺爱型父母的经典台词:“他才十九,还是个孩子。” 孩子朝简面部一抽。 向东鄙夷的大笑:“被人说是个孩子,不觉得脸红?” 朝简嘎嘣吃掉奶片,对陈仰歪了歪头:“还要。” 陈仰抓十几个给他。 向东气的鼻孔冒烟,大白菜变了!妈得! . 奶片事小,牵扯的事大。向东在这个任务里见识了陈仰跟残腿的有多信任对方,做到了形影不离。 陈仰还没倒下就是最好的证明。 残腿的用阳气养着陈仰,一直在尽可能的阻拦鬼气的侵蚀。 关键还是陈仰听话,不乱跑,时刻跟紧残腿的。否则距离一拉开,鬼气就会乘虚而入。 向东郁闷啊,他郁闷的不是陈仰没被鬼吃掉,是郁闷这两人之间的信任程度,绝不是一次两次任务能有的。 像是经历过无数次的配合,能够同生共死。 向东翘着腿想,陈仰除了怕鬼,其他都好,很适合做搭档。 可惜每次任务里的队友都是随机的。 向东抖动的腿一停,对啊,大家都一样,不会有固定搭档。这两人下次指不定就不在一块儿了。 残腿的跟陈仰一个任务的几率,同他一样,没什么区别。 . 想到这,向东顿时畅快不少,他看残腿的,摩挲摩挲干燥的唇:“你这腿,是终身残疾吧?” 朝简;“……” 陈仰:“……” “我看你拐杖用的很顺,速度也不慢。”向东同情的叹道,“不过拐杖总归还是拐杖,代替不了腿,拄拐走的再好,也跟能奔跑的没法比。” 陈仰抢在少年动拐杖之前说:“别管他。” “你腿还有多久能好?”陈仰忍了忍,没忍住的小声问。 朝简:“要养。” 陈仰看少年愿意开这个口接话,就顺势往下问:“怎么伤的?” 朝简却不再言语。 “聊聊天啊。”向东不甘寂寞的喊,“你们上个任务是什么,小山村?那个任务地老子前三个都是,各个村子,各个习俗,各个厉鬼,真是够够的了。” 陈仰嘴抽抽,鬼故事里的山村也多。 幸好小尹岛的村落阳光光普照,没有鬼,也不阴森。但愿后面不要有。 陈仰脑子里又翻出了剩下这些人的车票信息,他问向东:“画家是哪个车次?” 向东玩打火机:“没说。” 陈仰:“那文青……” 向东示意他看当事人:“那逼耳机里没歌,装的。” 陈仰:“……” . 凌晨三点半,除了那个小个子女人,陈仰在内的十一人都在第五候车室。 车还没开始检票。 半夜的候车室里比昨晚更冷,陈仰知道是他的原因,鬼给的标记在吸他的阳气,他要靠朝简提供。 再怎么紧跟着,给的再多,也还是跟自己的不一样。 陈仰打开手机翻到明信片,视线暗中飘到一个人身上,不着痕迹的挪开了。 “17号了,还会有什么规则呢。”说话的声音都在抖,冷的。 腿突然被一只手按住,陈仰疑惑不解:“怎么了?” 朝简闭口不言。 手掌就那么按着,没有拿开的迹象。 陈仰没穿秋裤,皮肉贴着休闲裤的棉质布料。 被按的那块皮肤慢慢被一股热度侵入,不断的往四周扩散。 没有多灼热,但是能清晰感觉得出来。 陈仰愣愣看着少年:“你……” “回去我要吃荷叶包饭。”朝简阖着眼说。 陈仰的不自在跟微妙的,没来得及破土而出的什么都没了:“好。” 虽然没做过。 陈仰搓搓冰冷的手,想到第一次进任务时的情形,他对这位没来由的信任。 哪怕警觉出不对劲,不应该那样,太不寻常,甚至危险,可他还是控制不住,本能的觉得可以跟对方分享所有信息,一起讨论。 假如最开始的信任是一滴水,现在已经不知不觉汇成了一片海洋。 陈仰压下那种说不清的微妙感,心想,希望他们能一直做搭档,都不要死。 . 第一班车k32提前十分钟检票,这次的3291提前半小时。 照样是只能走人工通道的红票,照样没检票员。 林师兄看一眼“正在检票”的提示:“我们现在就走,还是再等等。” “不等了。”潇潇往2检票口走,“我宁愿坐在车厢里。” 林师兄快步跟在她身边,他也对火车站有阴影,以后长时间都不会坐火车了。 “等一下。”陈仰喊了声,那对师兄妹回头,他跟他们对视。 确定都是活人,老李的事没有发生。 陈仰绷着的神经末梢松懈下来。 林师兄欲要说话。 陈仰急速打断:“像什么你们很快也能跟我们一样这种话就别说了,也别对我们挥手,别说再见,赶紧走吧。” “……” . 站台上亮着灯,为每一位乘客照明前方的路,送他们踏上回家的车。 风很大,潇潇的头发被吹得遮住了眼睛,她顾不上整理,就从发丝间的细小缝隙里看左看右找车厢。 “8车厢在那边。”林师兄指了指,拉着她的胳膊要带她去。 潇潇挣脱开:“师兄,我自己走。” 林师兄苦涩的“诶”了声,让她自己走,他寸步不离的跟在旁边。 很快的,林师兄跟潇潇找到了他们的车厢。 门是开着的,门边没有列车员。 上车的时候,林师兄还和潇潇并排,胳膊跟肩膀都挨着她。 潇潇像往常一样,往门边偏身,想跟他拉开距离。 拉不开就后退点,让他先上。 下一刻,他们两个人的头就飞了。 火车轰隆隆开走,带着两具年轻的无头尸体。 . 候车室窗边站着九人,一点声响都没有。 “哈哈哈哈哈!”那个小个子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就在窗户另一边,她指着站台上留下的两个头,发出狂笑。 “看吧,死了吧,我就说了出不去,都要死,谁都出不去!”她不停的大笑着,笑得前俯后仰,脸上却都是眼泪。 绝望实质化的啃噬着她。 . 陈仰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怎么会没上去?d区的东西放回去了,潇潇不用死,上车的规则是两个人,问题出在哪?” 没人说话。 孙一行跟那个年轻人都瘫了,哑巴抠着便利贴本。 冯老难得的沉默,画家走了。 陈仰把目光放在文青身上,期待他能说点什么,装装逼也行。 文青没让他失望地摇摇头:“那两人真是,死前还分开了。要是不分开,你挨着我,我挨着你,死的时候去了地府还能有个伴。” 向东把烫到手的烟头丢地上:“去什么地府,任务世界的鬼魂要么灰飞烟灭,要么永远被困在这里。” 文青斜眼:“你又知道了?” 陈仰在他们完全的话题万千脱轨前往回捞:“为什么那对师兄妹还是死了?” “不知道啊。”文青撇嘴。 向东踩踩烟头:“不让他们上车,那一定是他们没遵守规则。” 陈仰拼命梳理这一轮的所有环节,从安检机里出来的那两组物品开始,他想了又想,还是找不出线索。 “我们忽略了什么?”陈仰想不通。 左边蓦地响起平淡的声音:“火车门不对。” 陈仰转过脸看少年:“不对吗?” 朝简不给他答案。 陈仰只好努力去回想那辆火车的细节,他垂搭的眼皮猛地一睁:“宽了……” 普通火车的车门很窄的,一人进拎个稍微大点的箱子都得前后进。 那辆3291的车门宽度…… 潇潇没推开林师兄的时候,他们肩并肩刚刚好! . 那是什么意思? 陈仰正想着,视线里多了一辆小玩具车。 开啊开的,停在了他面前。 接着又开过来一辆,吭哧着慢慢降速,停在了第一辆的后面一点。 陈仰僵直的站着。 血肉模糊的小孩跑了过来,他跑得很快,脚没有着地,身体是飘着的,一眨眼就到了陈仰跟前。 伴随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 陈仰第二次看到这个鬼小孩,恐惧感并没有降低多少,他眼睛周围的肌肉都冻死了,眼睛闭不上,就瞪着玩具车。 那小孩蹲下来,把后面那辆车往前推推,跟第一辆并排。 陈仰上次只是用余光看的,这次面对着面,如坠冰窖,就在他要去抓朝简的时候,他发现小孩身上有很多小白点色。 密密麻麻的,还在不停的蠕动,在血肉里钻来钻去。 陈仰想到那是什么,脑后顿时抽起凉风,紧接着他听到了脆脆的声音。 “挨着,一起走。” 小孩将两辆车靠在一起,让它们紧贴着:“一起走……” “要挨着……要挨着……一起走……” 他不停的喃喃:“要挨着……要挨着……” 第32章 乘客朋友请注意 挨着…… 要挨着…… 陈仰看着那两辆玩具车,脑子里是那对师兄妹,他狠吸一口气,扭头问大家。 “之前那两组物品从安检机里出来的时候,是挨着的吗?” 文青耸肩:“没注意。” “又是纸又是洗面奶洗发水的,没什么意思,要是尸体我还关注关注。” 陈仰看向东。 “我也没怎么管。”向东说,“反正是两个两个一起出来的。” 孙一行跟年轻人还在瘫着,抠便利贴本的哑巴有了其他反应,她拿出笔在一页上写字,只对着陈仰的方向举了一下。 【我当时有留意,是并排的,挨着。】 陈仰的脸就白了,他拽拽一言不发的少年:“去那边坐吧,我站不住了。” 朝简拄拐往最近的那排椅子走。 陈仰看他的拐杖差点碰到玩具车,吓得赶紧拉住他:“走旁边。” 朝简扫一眼刚才拐杖要敲下去的地方,眉头轻皱。 下一秒,小孩就抱着玩具车消失了。 . 陈仰坐下来,发软的腿放进椅子底下,他两手搓脸,平复点说:“安检机里的两组物品是上车规则。” “火车代表安检机,上车的乘客是物品,成双成对,他们也要那样,一起走,并排走,肩并肩,不能一前一后。” 周遭鸦雀无声。 “哎呀。” 文青唏嘘的咂舌:“难怪那对师兄妹本来好好的,上车的时候,在车门那两人是紧紧挨着的,车门也刚好是那个宽度,不能让他们分开。” “小师妹拉不开距离就往退了小半步,跟她师兄错开了,啪唧,两人头飞了。” 文青说着就怜悯上了:“一念之间啊,啧,可怜啊,可怜,真是可怜。” “不是一念之间。” 陈仰说:“那对师兄妹应该认识很久了,长时间的一个有情,执着,一个无意,躲避。” “执着的那个不舍不弃,躲避的那个又总是躲不掉,对于前者的肢体接触,身体产生了第一时间挣脱开的排斥反应。” 他耷拉着脑袋,心情复杂的叹了一口气:“死局,必死无疑。” “幕后操控者把我们这群人都揣摩透了。” . “靠!” 向东搔搔头皮:“狗屁的规则,东西摆一块儿出来不是很正常吗,注意了也不会当回事,真他妈得!” 这是故意利用这一点,蒙蔽他们的感知。 陈仰喉咙干得厉害,他一口气把保温杯里的水全喝光了。 “那下一班也是这样,两个人并排上车?” “想得美,”向东甩着两条大长腿过来,往陈仰对面一坐,“现在已经被发现了,肯定会换规则,后面还不知道会是什么。” 陈仰摩挲着保温杯:“不能再死人了。” “你说了不算,我们说了也不算。” 向东暴躁的把烟盒捏扁:“这个任务是老子做过的最他妈窒息的。” 文青举手:“同意。” 但他没有愁云惨雾,只有亢奋。 对他来说,规则好玩就行,轮到他也无所谓,死就死了。 活得没趣才最痛苦。 . 陈仰两眼无神的想,会不会幕后操控的根本不是规则,是某个鬼,或是几个,甚至一群。 他们很无聊,想玩游戏恶作剧? 死了的也不是规则在清理,是鬼杀人。 要是这样,相对来说,局面就稍微好了一点。 毕竟规则是死的,鬼…… 好吧,鬼也是死的。 陈仰摇摇头,不对,不太可能,鬼没有这么大的权利吧。 张延说过,在任务世界,不止是任务者要遵守规则,鬼也有,不能乱来。 鬼害人,也是规则指使的。 说来说去,又绕回去了,还是规则。 哎。 陈仰在心里叹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们是被动的一方。 后面的任务要还是这种,非典型的封闭空间,几十个人被困在里面,接受一轮接一轮的规则,那他宁愿选择小山村老棺材绣花鞋。 没规则,厉鬼随便杀都行,就是不要这么死亡高考既视感。 . 陈仰心想,车站里都有哪些鬼呢? 目前见到的有打火机鬼,老李,鬼舌头,小孩。 那二十年里死的十三人,大多数都没出现过。 小孩会透露任务信息,说明不坏,也许能试着打听点东西。 就是怕惹怒到他,也怕不小心触犯什么,让他灰飞烟灭。 况且他每次都是自己出来的,不知道在车站哪待着。 陈仰不能细想,细想会觉得发毛。 这样一个车站,有个人圈子,有个鬼圈子。 人不知道鬼有没有在看自己。 . 候车室里响起嘈杂的脚步声,向东几人拖拖拉拉的往外面走。 陈仰的瞳孔里晃过一道道身影,直到最后一个晃来,他猛地清醒。 “等等!” 哑巴指指自己:“啊啊?” “对,就是你。”陈仰招手,“过来坐。” 哑巴眨眨眼,迈着小步子走向陈仰,在他指示下拘谨的坐到旁边。 陈仰盯着她,把她盯得坐立难安了才开口:“每个任务里都会有一个人获得任务提示。” 哑巴黑白分明的小眼睛一下瞪圆。 陈仰不放过她的任何微表情。 哑巴肉肉的嘴唇颤了下,同时眼睛出现了被怀疑的委屈跟愤怒,以及无助的想要为自己澄清的急慌。 多种情绪就在那么一两秒里全涌了出来。 【不是我。】 哑巴在便利贴上写。 陈仰双手交握着搭在腹部,没有说话。 哑巴眼眶一红,她又垂头写字,写得很快。 【哥哥,你误会我了,我是知道两组物品每次出来都是并排,挨着的,可我不知道那是规则,不是故意瞒着不说的。】 【而且物品从安检机里出来的时候,大家都在场,包括那两个人,他们也在旁边,我以为大家都看到了,不觉得有什么,我真不是有意要害他们!】 纸上有几处水液,晕开了黑色笔迹。 陈仰看着啪嗒啪嗒掉眼泪的女孩:“小妹妹,你从一开始就有意接近我,跟我交好。” 哑巴的委屈伤心瞬间凝固。 . 陈仰对哑巴起了疑心,本想再调查调查的,可是现在他没耐心了。 “你提醒我脚上踩泡面,在我烫伤后给我送药膏,我问大家3291还有没有别的乘客,你就来偷偷告诉我……” 随着陈仰往后说,哑巴的呼吸就越轻。 当陈仰说到“据我观察,你有很好的防备心,跟我以外的其他人都保持距离,显然你并不热心肠,只是针对我”时,哑巴直接就屏住了呼吸。 陈仰说:“任务提示是什么?和我有关?” 哑巴垂着头擦眼睛,不吱声。 陈仰已经扯开那层伪装的布料说到这了,就不急这一两分钟,他在背包里翻翻,拆一包瓜子给搭档。 朝简:“……”能不吃吗? 还是接了。 陈仰又翻翻,将一袋饼干递给哑巴:“吃点东西吧,慢慢想。” 哑巴接饼干的时候,眼珠往少年那转了转。 手缩回来,没要。 哑巴撕下一张便利贴给陈仰。 纸上有两句话。 【那个人不是我,我没有收到任何任务有关的信息提示。】 【我接近你,是因为直觉。】 陈仰被这结果给搞得措手不及,蒙了:“直觉?” 哑巴的眼睛垂下来,眼珠又往少年转了一下,谨慎又畏惧。 想到那拐杖击打骨骼的声响,她脖子都缩了一寸。 【我从小就有异于常人的直觉,很灵。】 【任务刚开始的时候我窥视了候车室的每个人,直觉告诉我,跟你交好,能出去的几率会大一些。】 看到哑巴写的话,陈仰:“…………” 什么鬼。 . 陈仰问了哑巴半天,也查探了半天,没发现丝毫破绽,他还是不死心的等人走了问搭档。 “你觉得她有没有撒谎?” 朝简“咔嚓”剥着瓜子壳:“应该没有。” 陈仰扶额:“那她的直觉不灵了,我运气差成什么样了都。” 他忽地坐正:“其实她是冲的你吧,你运气好。” “由于你不好接近,她就找到我头上了,毕竟我们是搭档,能走就会一起走。” 不等少年回应,陈仰就又瘫回去。 “得到任务提示的人不是哑巴,那是谁?” 坚持了这么长时间的推测被推翻了,一朝回到解放前,要重新开始排除。 难道在死了的那些人里面? 不可能。 按理说,对方有提示,多少都会有行动,避开危险之类。 耳边的“咔嚓”声停了,陈仰的思绪也卡了,一只手伸过来,掌心对着他摊开,上面是一把瓜子米。 陈仰愕然:“给我的?” 朝简不耐。 陈仰看看那些干干净净的瓜子米,吞了口唾沫:“你不吃?” 眼看少年要把瓜子米丢掉,他飞快拦下来,抓走。 “你不吃瓜子啊,那你怎么全剥开了。” 朝简皱着眉看他:“剥了就要吃?” “不,可以不吃,剥瓜子跟吃瓜子是两码事,一点都不冲突,剥了不吃这种爱好我妹妹也有。” 陈仰把瓜子米全吃了。 一次吃的,整个嘴里都是,那种感觉很难说,人生如此,还有什么好追求的。 陈仰喜欢吃瓜子,不喜欢剥,又不喜欢吃那种卖的掺料的瓜子仁,就要吃新鲜出炉的,刚剥好的。 现在想起来,以前的他就是矫情。 可惜给他剥瓜子的妹妹不在了。 . 车站里早先死的那些人的尸体都消失了,后来死的几个还在。 时间一到也会消失。 他们在这里死亡的那一瞬间,现实世界里的人生轨迹就抹掉了,不存在的人。 记得他们的只有现在的十个人了。 数字还在减少,最后记得他们的,不知道能有几个。 吃早饭的时间,大家都去一楼。 陈仰问起那个小个子女人:“她还活着吗?” “活着。”向东喝着豆浆,“跟个神经病似的窝在候车室,嘴里叨叨叨。” “任务世界,最常见的就是神经病。”他有些冷血的说。 陈仰用筷子戳起一个咸菜包,没什么胃口的啃点面皮:“你做了几个任务了,精神状态看起来没影响。” 向东狂肆的挑眉:“我是谁。” “……” 陈仰闻着味看少年盘子里的牛肉炒饭,继续跟向东扯闲篇,“你刚开始不怕?” 向东喉咙里的一口热乎乎豆浆咕噜一下,差一点喷出去。 也怕。 第一个任务就是白衣女鬼索命,死了很多。 活下来的只有他这个走运剩一口气的,跟脑回路猎奇,发现了任务漏洞的画家。 那厉鬼就是鬼片里比较经典的,一身白衣,手脚都垂下来,头低着,长头发遮脸。 你以为头发全撩到前面,后面只有脖子? 错,后面也是头发。 前后都是她的脸跟她的长发。 鬼片向东不怕,没感觉,能打瞌睡,真鬼站在自己面前,那直面冲击就…… 相当于寒冬腊月光着站在雪地里,旁边大风扇在吹,嘴里塞着冰棍,剃掉头发的头顶还有人浇冰水,差不多是那个感觉。 第二个第三个都是鬼,慢慢就不抖了,也能直视打招呼。 . 陈仰见向东许久都没坑声,就说:“也怕吧。” “放屁。”向东不屑得很,“鬼有什么好怕的,老子又不是你,会怕鬼?” 陈仰颇有深意的“哦”了声:“我只是问你刚开始做任务怕不怕,没问你怕不拍鬼啊。” 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向东:“……” 陈仰没资格笑别人,自己都怕成孙子了。 他用另一根筷子,把咸菜包拨回碗里:“想想真是无妄之灾,我们,已经不存在的那些人,平白无故被发身份号,还不能拒绝,强制性的,进来可能会死,不进来直接就是任务失败。” “你长这么大没看过小说?” 向东往嘴里塞个大包子,猪八戒吃人参果那样两下解决掉:“无限流懂不懂,不都这样,一群接一群的,莫名其妙被选中进去,死了的就死了,活着的往下走,继续一个个任务。” 陈仰家里一堆小说,都是上学时期看的,题材多,谈恋爱的武侠的修仙的,就是少了向东说的类型。 “那没个头?但凡是小说都有结局。” 向东又塞个包子,他这个吃相,脸上的伤好了也帅不起来:“有啊,我看过的十本有九本都在连载,巨他妈长,而且写的慢,结局我孙子会烧给我。” 陈仰:“……剩下一本写完的呢?” 向东道:“主角完成了所有任务,回到了现实世界。” 陈仰点点头说:“那不错。” 向东慢慢悠悠:“然后住进了精神病院。” 陈仰:“……” . 向东没什么伤感的细胞:“无妄之灾多了去了,那些等绿灯被撞,在楼下走路被砸,多的是。” “别想这些了,咱也是普通人,自保都不能确定的情况下没什么好说的,拿着自己的身份号努力往前走,想办法活着吧。” 他说着就自我感动:“我操,我这话带劲。” “往前走,活下去,现在就是我的至理名言了。” 陈仰一言难尽的收回视线,冷不丁发现身旁的少年早就放下了筷子,不知看了他多久,他轻咳着凑近:“我脸没洗干净?” 朝简面色冷冷的:“吃饭为什么这么多话?” 陈仰莫名挨批,愣了愣,多吗?就只是问了几个问题。 我跟你吃饭,话更多。 朝简看他戳花脸的包子。 陈仰也看过去:“你还吃吗?没饱的话,我这包子……” 空盘子往他面前一推。 “……”陈仰默默把包子放了进去。 向东看得眼睛直抽筋,他妈的倒胃口,下次不跟这两人同桌了。 要是这次能回去,到时候再上陈仰家去。 三连桥多大点地方,向东就不信找不着他家门。 . “还给我……求求你还给我……” 外面传来孙一行的哭声,饱含低声下气的恳求,他先前被打成那样都是压抑的呜咽,没这么情绪激烈过。 陈仰立马就拉上朝简出去。 朝简还带着没吃完的包子,冷了,味道也不好。 . 陈仰闻声看到孙一行在文青面前绷跳。 而文青高高举着他的公文包。 陈仰拧眉:“这是干什么?” 文青一脸的无奈:“事情很简单,误会很大,我刚泡好一杯咖啡一口还没喝,孙先生走路没长眼撞到我了,后面的想必你猜到了吧。” 陈仰看一眼还在狼狈去够公文包的孙一行,对文青道:“你先把公文包还给他。” “不急。” 这伙人里文青只怕残腿的,但残腿的只在乎陈仰,他不碰对方,拐杖就不过来。 “让我把事情经过说清楚,欺凌弱小的锅我可不背。” 陈仰的脸沉下去。 “我长话短说,很快的。” 文青嬉笑着后退:“孙先生那一撞,我一杯咖啡全洒他公文包上了。” “我看孙先生很重视自己这个包,现在被我弄脏了,我心里过不去想帮他擦干净,他不领情,跟我这又哭又叫的,整得跟我怎么着他了一样。” 陈仰:“那公文包怎么开了?” “包不防水啊。” 文青叹气,厚刘海下的眼尾吊起来,居高临下的看使劲够包的男人:“孙先生,你看你,买的地摊货吧,也不多花点钱买个好点的。” 接着就对陈仰几人无辜叹气:“我担心他包里面也湿了,就打开看看,他倒好,鬼哭狼嚎了起来,吓了我一大跳。” . 陈仰看着身形仓皇的孙一行,又去看文青高举在头顶的公文包。 刚进任务世界里的车站,大家还是会看好自己的贵重物品。 渐渐的,一个两个的死了,越多越多的人顾不上行李,随身携带的小包也只是随便拎着挎着。 只有孙一行不同,他始终把公文包紧紧护在胸前,生命一般攥着。 孙一行的异常举动必然会勾起别人的好奇心。 文青是行动派,他在第二天早上动手了。 陈仰对依旧乐趣满满的文青说:“说也说了,包可以还给他了吗?” 文青眯眼:“好吧。” 他微笑着看只到自己肩膀的瘦弱男人:“孙先生,这是误会对不对?” 孙一行吸着哭红的鼻子不停点头。 文青愉快的说:“那就行,包拿好。” 孙一行伸出两只手接,碎裂的镜片下,一双红肿的眼里是要拿回救命稻草的紧迫。 公文包却擦着他的指尖掉下来,开口的地方朝下,里面的东西全落到了地上。 . 文青惊诧道:“孙先生,我让你把包拿好,你怎么不当回事?” “现在你看,都掉出来了吧。” 孙一行颤抖着捏紧拳头:“你……你欺人太甚!” “这说的,又误会了不是。” 文青露出哭笑不得的样子:“好了好了,我帮你捡。” 公文包里没几样东西,一份装在文件夹里的文件,一个廉价的破旧眼镜盒,一瓶没拆的矿泉水,一个小面包,半盒拧在一起的苏打饼,还有…… 一张卡。 黑卡。 很突兀,格格不入的小东西。 . “身份号跟车票都不在里面啊,孙先生还是很小心的呢,知道放在兜里。” 文青把公文包拎起来。 孙一行什么话都没说,煞白着脸一把夺过包就跑了。 慌不择路,很快就消失在了这一片。 文青拍拍刘海:“哎,大早上的都不安稳,咖啡没了,再去泡一杯。” 陈仰说:“冯老,文青他……” 向东前后左右一瞧:“冯老哪呢?” 陈仰也瞧了,没见着,他嘀咕:“刚才还看见了。” “文青那逼,没事别招惹。” 向东瞥到小雀斑偷看陈仰,他凶狠的瞪过去,把对方瞪得一溜烟跑没了影子。 妈得,白菜那么清淡,竟然有的是人喜欢吃。 “我去找画家,看他有什么发现,十点我们在一楼大屏汇合。”向东说完就回了餐厅,准备再搞点吃的,死了也是饱鬼。 . 陈仰在想上午要做什么,还能在哪找到线索。 其他报摊都没发现,要不要从吃饭的地方下手,好像大家都还没找过。 黄书里的话就一句,按照常规套路,应该还有。 陈仰昏头昏脑的往前走,后面的小腿被拐杖戳了两下,他停下来等搭档兼阳气。 朝简拄拐走近:“那张卡是全球限量款,不限额。” 陈仰没听清:“什么?” “卡。”朝简说。 陈仰这下搞明白了,少年说的是孙一行的卡。 “不限额啊……竟然不限额……” 陈仰发出刘姥姥看庄园的惊呆了表情,那种好东西,他一个小老百姓也接触不到,只在妹妹追的霸总偶像剧上见过。 陈仰把关注点从卡挪到孙一行身上。 刚来这里的那天晚上,陈仰跟孙一行聊过天,对方说自己快四十岁了,还住在二十来平的出租屋里,没什么积蓄,工资都拿来还债了,讨不到老婆,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很没用。 陈仰有九成的把握确定孙一行当时没撒谎。 那种常年在社会底层游走,迫于生计,对生活无望是演不出来的。 孙一行欠着债,生活拮据,那张卡等于把他的人生重新洗牌。 现在陈仰知道几个信息,卡不是孙一行的,也从他那番真情实意吐苦水里面得知,卡是在那之后才有的。 这里的人,谁有那个能力拿出不限额额卡。 又为什么给孙一行? 也不知道给他卡的人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了。 陈仰被那些个问题绕着,一个头两个大,要是能断定是在活着的人里面,范围就小了。 “文青看出来了吗?” 朝简吃包子:“猜的。” 陈仰诧异的想,那文青在现实中的物质生活也不怎么好。 穿着上看不太出来,挺会打扮的,就是脑门的刘海太厚,显得闷。 陈仰忽然说:“也不对啊,那晚孙一行跟我吐苦水之前,也就是光头还没死的时候,他就已经抱着那包了。” “没有卡,他干嘛抱那么紧?” 朝简道:“文件。” 陈仰眼睛一睁,想起来了。 孙一行说他这趟是要出差,文件送不到客户手上,工作肯定就没了。 还说好不容易做够一年的工作,又要重新找了。 陈仰记得自己有安慰说,这个空间的时间点跟任务世界不同,回去的时候,人还在火车站,车也没开。 孙一行当时的反应不亚于死而复生。 . 陈仰理清了大概的脉络。 那番吐苦水是分界线,在那之前孙一行在乎公文包是为了文件,在那之后是卡。 身份号跟车票都在身上,这两样像邪物,而关系到现实生活的卡在怀里。 陈仰看少年还没吃完的包子:“你觉得那张卡是谁给孙一行的?” 朝简转着包子,这吃一块,那吃一块,隐隐有几分难以下口的架势,他说:“我不了解其他人。” 陈仰说:“我也不了解。” “对方是还活着的人可能性比较大,我,你,向东,小个子女士,那个全身不超过100的年轻人,文青,这些都可以排除。” “剩下的只有冯老,画家,哑巴。” 朝简放下包子。 陈仰忙问:“怎么了?三选一有想法了?” 朝简看着他,半响绷着脸开口:“包子不想吃了。” 陈仰:“……那就扔了?” “嗯。” 陈仰跟他一起去找垃圾桶:“这包子不新鲜了,馅也不好吃,回去我给你做。” “嗯。” 朝简把吃剩的小半个包子扔进垃圾桶里:“要肉的。” 陈仰没半点犹豫,带着哄小朋友的意味:“肉包子是吧,没问题。” “包子的事过去了,你跟我说说想法?” 朝简:“不知道。” 陈仰刚要露出无语的表情,就听他道:“不过,对方这一轮就会露面,自己出来。” . 这个事之后,孙一行还是不远不近的跟着陈仰,公文包也依然在他胳膊里埋着。 陈仰没什么异样。 孙一行在他视线范围内是好事,比找不到看不见好。 陈仰一家家查吃饭的地方,垃圾篓都给翻了。 脏是脏了些,恶心程度却跟碎尸没法比。 陈仰拿扫帚把东西扫进垃圾篓里,发现什么蹲下来,用筷子拨拨。 朝简嫌弃的站在一边:“你脏死了。” “谁还顾得上这个。” 陈仰拨垃圾的动作一顿,下一刻又快速去拨,之后干脆上手。 朝简眼睁睁看他从一堆垃圾里抓出一个很小的纸团。 “……” 陈仰其实没多想,他只是觉得翻了那么多垃圾,终于见到一个纸张类的东西,就是这么简单的激动。 当他打开小纸啾啾,看到上面的字时,手都抖了。 “上车,死。” 陈仰跟着念:“不上车……” 没了。 纸条撕掉了。 陈仰再去找,没找到,他把餐厅厨房的垃圾篓也翻了,还是没收获。 . 朝简见陈仰下意识要挠脸,寒声喝道:“洗手去。” 陈仰思索着去洗手,一般来讲,上车对应死,不上车就是对应活。 可是,不上车怎么活? 任务不是要他们准点上车吗? 难道都错了? 问题是,究竟错没错,没人敢赌这个规则。 陈仰把手上的水甩掉,指指厨房台板上的纸条:“这上面的字,跟之前我们找的,是一个人写的吗?” 朝简查看良久:“是。” 语气沉而笃定。 陈仰怔怔看少年:“先写的这个,后写的黄书上的?” 朝简:“不确定。” 陈仰眉头打结的换个问题讨论:“那我们这批人里,谁可能是写这两句话的人?是找到了什么我们没找到的任务线索?” “自己知道就好了,写下来干什么,心里憋着话,就以这种放式发泄?” 朝简淡声道:“也许是给我们看的。” 陈仰脑子转不过来了:“你的意思是……写这两句话的人,不是我们这批?” . 朝简的沉默给了陈仰答案。 陈仰耳边有点嗡响,这是他从没想过的局面,却又在知道的那一刻觉得合情合理。 “小尹岛没发现其他任务者的痕迹。” 朝简扫视厨房,目光穿过送菜窗口往餐馆外看去,发现了什么人,他一掠而过:“可能不是每个任务都会有几批人参加,也可能是我们没察觉到。” 陈仰没注意到外面的人,他沉思道:“那留信息的人是什么心态,想跟下一批任务者说话?” 朝简:“遗书写过吗?” 陈仰:“……” 没有。 要找到那半张纸,看看不上车到底是活,还是死。 突然觉得火车站里面很大,大得让他烦躁,找个纸条跟大海捞针有得一比。 不知道除了他们,还有没有人找到纸条。 应该有吧。 . 陈仰出去,拉了把椅子随意一坐,叹口气:“哎。” 背后的椅子一震,有个人坐下来,也叹了口气:“哎……” 是个女声。 陈仰回头一看,背后的椅子是空的。 那一瞬他的心跳骤停。 “哪位?” 陈仰壮着胆子问了一句,对着空气说话的他像白痴。 朝简吃药片:“走了。” 陈仰压下恐惧跟失望:“你不是看不到吗?” 朝简盖上药瓶:“阴气重。” 陈仰的气色不太好,标记估计又深了:“我现在希望自己见鬼。” 朝简说:“给你标记的会来。” 陈仰不假思索的问:“男的女的?” 朝简面无表情:“西边报刊亭那会,你问我老李想用制服告诉我们什么,我怎么说的?” “你只有一个脑袋,也有很多不知道。”陈仰万分抱歉的给他一些奶片。 朝简接住收回口袋里,发觉有点装不下,就拿出来换裤兜。 . 一行人十点在大厅集合,除了那个小个子女人。 文青上次说油头男溢脂性脱发,其实自己也有那问题,症状没那么重。 只是刘海再厚也打缕了,他用发带绑住了额头。 尽管刘海还是一缕缕的,只不过是贴着额头跟贴着发带之分,大家依旧心照不宣的没问文青为什么绑那个。 交换信息的时候,陈仰这次说了纸条的事,暗中观察他们的情绪起伏。 “上车死?”向东横眉竖眼,“这家伙铁定没活成。” “他妈得,自己活不成还误导我们。” 陈仰看其他几个:“你们怎么想?” 文青舔嘴皮:“好玩啊,找纸条拼字游戏我喜欢。” 画家的脸犹如黄皮包骨:“不一定可靠。” 冯老心不在焉,似乎就没听他们说什么,花白的脑袋这转那转。 陈仰扬声喊:“冯老?” 冯老:“啊?” 陈仰很有耐心的重复了事情,以及向东三人的想法。 冯老听完竟然还有点走神,那双犀利的眼变得飘忽不定:“有其他任务者来过啊,老头我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类情况,你们年轻人脑子活分思维跳脱,看你们的。” 陈仰:“……” 他极快的打量老头,有哪里违和。 . 陈仰几人说话的时候,孙一行,哑巴,那个年轻人三方独立,一声不吭安静如蜡像。 “一上午快过去了,车站里屁动静都没。” 向东烟抽得很凶,嗓子混又哑:“今天没有车,最后两班都在明天,下午一点多是t57,晚上九点多是k1856。” “安检机不知道还会不会出来东西。” 逗向东玩似的,他才说完,嘴都没合上,安检机就动了。 “快,分工,我跟陈仰注意数量跟颜色顺序,文青跟画家注意排列,其他的随便,都他妈把细节给老子抓紧了抓全了抓死了,错过了就玩完!” 向东进入卖场叫卖的状态,狰狞的脸红脖子粗。 大家不用他说就都靠近了安检机。 文青期待的摩拳擦掌:“这次是不是成组的东西呢?芝麻开门。” 安检机很快就给了回答。 不是。 出来的是一份报纸,折起来的四方块,对角平整。 陈仰眼皮猛跳,一种强烈的预感从他心底窜出来,让他不用把报纸拆开就知道是人民日报! 他也终于知道冯老身上的违和感是怎么回事了。 集合的时候,冯老手里是空的,总是拿着的报纸并不在。 冯老出人意料的晃神是在找东西。 找的就是这份报纸。 丢了。 . 陈仰克制着没去看冯老,但对冯老有所了解的文青看过去了。 那眼神是带着引导的。 其他不明状况的也都跟着明白过来。 冯老顿时成了焦点,他布满沟壑的脸板着,什么也没说,直接拿走那份报纸。 不等安检机停下来就走了。 “喔嚯,这一轮要老头死?” 文青说这话的时候,大家的注意力并没有被吸引过去,因为安检机里又有东西出来了。 这次是一个娃娃。 穿小西装,戴礼帽,脖子上还有个小领结,很可爱。 那个年轻人一下就坐到了地上。 “我……我的……”他胡乱扯着背包拉链,上面是空的,“是我的……就挂在这上面,我以为掉哪了,怎么会从……” 陈仰抿嘴,这人跟冯老都是t57的车次。 二楼的护栏那里突然有笑声,是那个小个子女人,她趴在那咯咯咯的笑着,不同于凌晨的癫狂。 这回是惊喜。 安检机停了,不再吐东西,说明自己这一轮是安全的,不用死。 . “我去,我早晚要被那女的吓死!” 向东指着那娃娃对年轻人说:“拿走。” 年轻人手脚并用的往后退。 “自己的东西都不要,小心……” 文青没说完,脸上难得的露出一丝明显的吃惊。 “呜噜呜噜……” 停止的安检机重新动了起来。 还有东西! 陈仰靠着朝简,手摸他拐杖,一眼不眨的看着安检机的铅帘。 两只脚从帘子后面出来,接着是腿…… 陈仰认出了鞋子跟裤子。 是老李! . 一具尸体被送到大家面前,滑下皮带,歪倒在地。 这回安检机是真的停了。 尸体是死死瞪着眼的,呈现出一种极度惊恐的表情。 在场的人谁都没说话,不清楚是什么心思。 陈仰没去看他们,视线只对着朝简的拐杖,表面发愣,内心江海翻腾。 安检机里出来三样东西。 报纸对应的是冯老,娃娃对应的是那个年轻人。 那老李的尸体,也应该…… 对应着他们中间的某个人。 什么意思? 难道他们这几人里面,有人是老李现实生活中认识的朋友?存在某种联系? 没有符合的。 再说,出来的也不是老李,是他的尸体。 死的。 陈仰一个个猜,一个个排除,忽地想起来一个事,老李死的时候,他分析了一下前因后果,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会不会…… 老李不是规则杀的,是他杀?! 陈仰的喉结上下滚了滚,手不自觉抓住眼皮底下的拐杖,汗湿的手心有些凉。 这具尸体对应的是制造者? 它来找那个把它变成尸体的人了? 第33章 乘客朋友请注意 文青见陈仰要去碰尸体,他手一拦:“让我来!” 陈仰刚才是一时冲动,现在冷静了,没意见道:“那你来。” “谢了。”文青就跟狗见到肉骨头似的,两眼发光,这比报纸娃娃有趣多了,必须他来啊。 “让我来看看都有什么意外惊喜。” 陈仰抽抽嘴,文青排除,他正要去留意其他人,就闻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微变。 是消毒水的味道! 文青翻老李衣服的动作也停了停,又接着翻,动作幅度越大,那股味道越浓,像是就涂在皮肤上面。 他兴味的去看画家:“哇哦。” 画家站在几人后面一些,蜡黄的脸没有波动。 “好了。”文青拍拍手,“这位尸叔,老李是吧,是你的。” 说到最后三个字的时候,他已经指向了画家。 . “只是消毒水,就确定对应的是画家?”向东也闻到了那味,他不太走心的替画家打抱不平。 “不止消毒水呢。”文青邪笑着从老李兜里拽出一物。 是一次性手套。 这两个信息都对准了画家,不来虚的,直接明了,简单粗暴得不行。 向东对着画家挑高了眉毛:“搞什么,老李是你亲戚?” 画家两手插兜,长发披肩,一身讲究的精良衣着在无声的在告诉别人,他跟社会底层不打交道。 向东摸着下巴端详他:“不是亲戚,那就是你把他杀了。” 画家是事不关己的态度:“他是第一轮的违规者,会被清理,我为什么要杀他多此一举?” 文青拍画家肩膀:“老李死的时候,规则还没出来,你不知道他违规,因为某个什么原因杀了他,在规则之前动手了。” 画家拿喷雾对着那处一通喷,泛着不健康色泽的唇一扯:“那他身上没有伤口,我是怎么杀的?” 文青做了个“请”的手势:“愿闻其详。” 画家走了。 “大画家,就这么把大家伙晾在这,不礼貌啊。”文青对着他喊。 画家脚步不停,长发在肩后扫动,整洁的长风衣,笔挺的西裤,锃亮的皮鞋,又瘦又高,走路带消毒水味,构成了车站里的一道风景线。 . 陈仰一直在观察画家,对方的反应跟他想象的没什么重合度,难道尸体来找凶手的猜测是错的? 如果不是来找凶手,那还能是来干什么的? 现在确定的一点是,他们这些人里面,尸体指定的是画家。 它推出了画家,答案就在对方身上。 . “自己的东西也不领走,真的是,一个两个的,还不如那老头。” 文青把娃娃捡起来,随手往那个年轻人身上一丢:“你的。” 那个年轻人要扔掉,文青友好的提醒:“说不定扔了就是违规。” “拿了才是违规怎么办?” “五五分,这几率哪哪都这样,我是觉得自己的东西要收好,”文青认真的说,“老师从小就教导我们的对不对。” 年轻人傻愣愣的。 “要是那样真的违规,那就死呗。”文青笑,“不是出来了三个吗,你还有俩同伴,怕什么,学学他们。” 那个年轻人看他笑,整个就毛了,听不进去的还是把娃娃扔了。 娃娃掉在陈仰脚边。 陈仰看一眼,弯腰去捡,拐杖打了下他的手臂。 他用嘴型询问少年,这个东西危险? 朝简:“太丑。” 陈仰:“……” 丑还好,就是布料旧旧的,用了很久的样子。 . 陈仰跟朝简眼神交流,确定他不让自己拿只是觉得不好看,就拿起了那个娃娃。 领结跟衬衫缝在一起。 礼帽是也是连着头,帽子前面开过线,缝的很好,不细看发现不了。 西装后面有一条竖线,正中间。 陈仰看得出来,娃娃的主人很重视它。 布料虽旧却不脏。 “既然这是你的东西,说明这一轮你在其中,这是一定的了。” 陈仰对爬起来要走的年轻人说:“规则也在娃娃里面。” 文青笑容和睦:“是啊是啊,你把娃娃涉及到的一切都说出来,我们才能帮你。” 年轻人很怕他这热心样,忍不住往认为最没威胁的孙一行那靠:“没什么啊,它就是我在一个小店里买的。” “店在哪,你跟谁一起去的?” 文青正色道:“详细点,线索不知道藏在哪,可能还会有时间限制,到时间了没找出来,你就会死。” “所以你得快点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忘了也要想起来,可以向别人寻求帮助,但不能自己一点努力都不做,非亲非故的,生死存亡之地,帮你是队友情分,不是义务,你说是不是?” 年轻人那脸就跟抹了层白面粉似的:“店……店在三连桥。” 陈仰本打算就让文青来问,自己在旁边观察,听到这个地址,落在娃娃身上的视线就飘过去。“具体位置。” “记不清了,就在西扶街上。”年轻人拼命回想,“好像是靠着东桥门,那边不止一家卖娃娃的店。” 陈仰快速搜寻自己的记忆库,找到了相关片段。 东桥门是有几家。 妹妹房里也有一排,她说一个娃娃一个故事,对怕鬼的她哥来说,挺瘆人的。 . “我是在我高三暑假买的挂件,那时候东桥门没现在这么发达,后来我去外地上学,回来的时间不多,去那逛的时候变少了,现在变了好多,我也不清楚……我说的都有用吗?我再想想。” 年轻人使劲锤头:“没有谁跟我一起,是我自己去的。” 文青插嘴:“你特地去买的这小挂件,给自己当考上大学的礼物?” “不是,礼物是笔记本电脑。” 年轻人的思路被带跑,又在陈仰提醒的咳嗽声跟文青的笑声里折回来。 “我是无意间进的那家店,店员给我推荐的这个,说是盲盒,当时我没听说过,好奇就买了一个,想看看自己抽到的是什么。 文青拿走陈仰手里的娃娃,手指勾着它的挂环,让它在年轻人面前晃来晃去:“然后从高三暑假挂到现在?” 年轻人说:“一开始是无所谓,随便往包上一挂,后来就习惯了,也有感情了。” 文青嗤之以鼻:“那你还扔?” “我害怕……” 年轻人咽了声,无助的看着陈仰几人:“没了,我都说完了,就是这些,你们帮帮我。” . 从前两轮来看,规则不在异常里面,是在平常的细节里找。 越平常,越有可能。 这就很难了,稀松平常的东西像一片灰,潜意识的会跳过去,寻找亮点。 陈仰忽然问年轻人:“你这个娃娃有什么故事吗?” 年轻人傻了:“没听说啊。” “你买它的时候,店员没跟你说?盒子上也没有?你自己也没上网搜一搜?” 年轻人呆滞的摇着头:“五六年了,我不记得了。” “也许搜过,也许没有,不知道了,我想不起来,怎么办。” “静下心来想想吧,这一点只能靠你自己,我们帮不到你。”陈仰说,“想到了什么赶紧叫我们。” 年轻人坐回地上,满脸的焦虑跟慌乱。 . 向东啐了一口:“一个大男人,包上挂什么挂件。” 文青教导主任样背着手道:“性别歧视要不得啊,男人喜欢挂件喜欢娃娃怎么了,谁还没点少女心。” 大家:“…………” 文青悠哉游哉的顺着冯老离开的方向走:“我去找老头,可怜的,还不知道在哪攥着报纸哭。” 向东用拇指蹭了下淤青的嘴角:“老头的报纸也不知道有什么名堂,宝贝的跟姓孙的那公文包有得一拼。” 陈仰灵机一动:“孙一行的那张卡是不限额的,全球限量款,你觉得我们中间谁能拿的出来?” 向东顿时露出他的同款“刘姥姥看庄园”脸:“不限额?还,还他妈全球限量?” 接着是同款惊呆了:“我操!” 陈仰:“……后面半句。” 向东想也不想:“还能是谁,画家啊。” 这个目标陈仰没多少意外:“你这么肯定?冯老跟哑巴也很有钱的样子。” 向东摆摆手:“不是一个等级。” . 陈仰回忆画家的一身行头,人民币数字在他眼前不断成倍增加。 “上次你不是问我,画家在任务世界的处事风格吗?” 向东拿出皱巴巴的烟盒拽拽,将口对着陈仰:“来一根我就跟你说。” 陈仰捞了一根出来,衔在嘴边:“你当时回我的是,不好说。” “是不好说,极具喜剧化,显得我就是一弱智,我真懒得说,别催,让你搭档把他妈拐杖给收住了,行了行了,这不马上就说了吗。” 向东给陈仰点烟,自己也抽起来:“画家身份号那么小,可见参加过很多任务,别的我不知道,就我参与过的那个来看,他能活全靠猎奇的脑回路。” “那个任务是白衣女鬼索命,我们一行十几二十个人,死了很多,最后就剩我跟他了,我感觉我要凉,没想到他送了女鬼一戒指,女鬼开心的笑了,我他妈傻逼的哭了。” “哭是因为任务完成了,别误会。” 陈仰嘴边的烟抖了抖:“这我不是很懂……” “不懂是正常的,我也不懂,那脑回路,谁能懂。” 向东至今回想起来还是想骂声卧槽:“女鬼是一个死在结婚前一晚的准新娘,准新郎跟她后妈乱搞,她吊死了,血洗小山村,画家送的戒指是任务漏洞,弥补了她的遗憾,很大一个钻。” 陈仰把烟夹在指间:“男士的她也喜欢?” “女士的。”向东说,“画家套在脖子上,拽下来就给她了。” 陈仰呆立片刻,一言难尽的说:“我理解的处事风格不好说,是他很凶残。” 向东鄙夷道:“你看他那鬼样,摆明就是在现实世界长时间没睡过了,不敢睡,凶残个屁,只是个有洁癖的有钱的,钻石多如毛的奇葩胆小鬼。” 陈仰:“……”钻石多如毛?这几个字他都认识,就是想不出那画面。 “那你觉得他杀害老李的可能性大不大?”陈仰问道。 向东瞥陈仰身边那位碍眼的第三者,话是对陈仰说的:“消毒水跟一次性手套刚发现的时候,我那么想过,现在不觉得。” “但老李指的是他没错,他牵扯到了什么。”陈仰想不通,他转头,“孙一行人呢?” 向东粗喘气:“老子不是一直在跟你说话吗,哪知道那家伙上哪去了。” “不是问你。” 陈仰话音刚落,朝简就道:“去找画家了。” . 向东瞪着撇下他去找孙一行的两人,跟上去的脚停住,头一扭,烟雾就飘向了小姑娘。 “小雀斑,跟我说说,你为什么总是时不时的看我朋友?” 哑巴坐在地上看年轻人的娃娃,不理他。 “胆儿挺肥。”向东踢她斜挂在一边的帆布包,“你不怕那残腿的?” 哑巴眼睫轻颤。 “怕还看,”向东又踢一脚,把她包里饼干给踢碎成了渣渣,“我寻思你也不是花痴啊,想什么呢?” 哑巴:“啊。” 向东青紫的脸一抽,怎么听着像是“滚”? 真他妈得,后面的车次能把人逼疯,他一个老手,听觉都出毛病了。 . 陈仰在c区,那根烟被他扔进了垃圾桶,他抽了几口,嘴里有尼古丁的味儿,刺激着味蕾,扔烟的时候有两三秒的动摇,想接着抽。 但搭档周身的气息很暴。 陈仰挨个门脸进去找孙一行跟画家:“你不喜欢烟味吗?” 朝简的回答出乎意料:“无所谓。” 陈仰惊愕道:“那我抽烟的时候,你怎么……不是很高兴?” 朝简拄拐往前:“别人。” 陈仰一头雾水。 少年人让他跟上,又用十分轻淡的口吻随意道:“两句连一起。” 陈仰下意识去组句。 无所谓别人……别人无所谓! 搭档不能抽? 陈仰脑子里的雾水更多了:“抽烟也不是吸毒,耽误不了找线索,有时候还能提提神。” 拐杖打过货架,“嘭”一声响里是少年不耐的声音:“那你回去捡。” “……都扔了。” 陈仰对搭档的情绪起伏提心吊胆,总担心他是不是忘了吃药:“我烟瘾不大,有就抽,没有就不抽。” “你介意我就不当着你的面抽了,不是什么大事。”陈仰温和的说。 朝简背对着他,半响凌然道:“抽烟有害健康。” 陈仰一个踉跄:“也是。” 朝简冷冷回头。 憋不住笑的陈仰把嘴抿上,竖拇指道:“你的想法很值得提倡,你们这代人要是多些像你这么想的,未来一片大好。” 朝简:“……” . 陈仰没多久就发现了孙一行,车站门脸多,但跟小岛树林没法比,找到就逮住了,没地儿逃。 孙一行缩在角落里,脸藏在俩大遛虾条后面。 陈仰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你这根本藏不了啊,胳膊腿全在外面,我一进来就看到你了。” 虾条一阵嘈动。 陈仰蹲下来:“没找到画家?” 孙一行一抖。 “画家独来独往,有自己的一套匿藏地,不好找,我也没找到他。” 陈仰略微顿了一下:“任务提示在你手里吧。” “我没怀疑到你头上。”他叹气,“我怎么就没怀疑到你呢,想不通,你应该也在怀疑对象里面的。” 虾条里的男人不坑声。 “画家买了你的任务提示。” 陈仰轻言轻语,怕音量大点吓到小动物:“是你主动找他的吧,他身上有钱人的味道最重,不过你也很有胆量,不怕他对你杀人灭口。” “你是有胆量有想法,在你透露你的特殊体质接近我们,说要跟着我们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不是一无是处,也没你自己说的那么没用,你很聪明。” “新人里面,你的潜质很不错,我是看好你的,这个任务结束还会有下个任务,你能出去的话,以后会走的很远。” 陈仰鼓励了句,撩开基本没遮挡作用的俩大遛虾条:“说说吧,我们有同一个目标,不是敌人。” 这番沟通工作正在进行中,陈仰想到了阿戊。 他没想过有一天会这么平和,以前就是个汽水脾气,动不动炸泡。 如今汽水成了温水。 . 陈仰该说的都说了,就等孙一行自己从壳里出来。 他了解这类人,壳不能强行撬,会夹手。 虾条被陈仰撕下来两袋,递给朝简一袋,对方没接,他就自己吃起来。 清脆的声音跟香味缓解了气氛。 孙一行渐渐停止了抖动,肢体无言也在说“我放松了”,只是他还没有开口。 15号下午,孙一行从公司出来,赶着去车站买票,他去地铁站的时候看到了一个长发男人。 对方在路边接电话,脸颊凹陷,瘦得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猜想是生了什么病,活不久了。 孙一行要进地铁站的时候,没多想的回头看了一眼。 就那一眼把他的三观都给震碎了。 有个乞丐找长发男人乞讨,他嫌脏,连忙后退了几步,乞丐追上来,对方就不耐烦的脱了个手表丢进瓷缸里。 非常随意,都不带停顿的。 一众路人仿佛石化。 孙一行当时只觉得,这世上,有的人,钱多的几辈子花不完,有的人买一瓶饮料都要犹豫。 之后就是车站的人开始失踪,大家进入这里,完成一个任务。 孙一行见到了那个长发男人,心里想的是,有钱又能怎么样,在这里也没机会花。 直到孙一行发现自己的文件背面多了一行字。 ——一楼西边治安亭。 他看过就消失了,如同眼花。 . 孙一行也是从男孩子过来的,看过很多天马行空的东西,莫名来这里做任务,又凭空出现一个信息。 他并不需要耗费多少精力就能确定这是信息。 可是一楼西边没有治安亭。 孙一行不清楚别人有没有跟他一样拿到信息的,他想偷偷留意那些人,没多久就顾不上了。 因为无形的火车碾死了人。 孙一行想站队,他从小到大都在白眼跟欺压下度过的,他能看得懂别人看他的眼神。 于是他选了把他放在平等位置的陈仰。 孙一行本想把信息告诉陈仰,一个念头让他改变了轨迹,他找了那个很有钱的长发男人,进行了一次交易。 担心的种种可能都没发生,长发男人不迟疑的给了他一张卡,不限额,童话故事一般。 他们交换过车次,是同一班,对方说会查到线索,一起回去,只要求他保密,不能再把任务提示透露给第三个人。 那张卡足够孙一行的人生摆脱黑暗。 后来死的人越来越多,孙一行对未来的憧憬就越来越浑浊,回去的信念也变得脆弱不堪,守住装着卡跟文件的公文包只是肌肉反应。 结果卡也被发现了。 由此牵扯出他跟画家的交易。 现在孙一行只觉得累,很累,自己什么都做不到,不论是现实世界,还是这里,他都很没用。 . 陈仰感受到男人身上的负能量,他说:“没有没用的人。” 孙一行怔住了,没有吗? “没有。”陈仰笑。 孙一行把垂着的头抬起来:“陈先生,你一定过的很快乐吧。” 陈仰嘴边的弧度一滞,妹妹去世之前他是很快乐。 妹妹不在了,他自己不久后又出事,人生的分界岭就那么突如其来。 人要怎么找安慰,最直观的就是发现还有人比自己更惨。 陈仰说起了自己的经历,有保留,但说出来的都是真的。 孙一行听得红了眼,抽泣着说:“那你怎么……怎么挺过来的……” 陈仰笑笑:“走。” 孙一行茫然的重复那个字:“走?” “是啊,走。”陈仰喃喃,“只要不停在原地,都有路。” 他突然回头仰视少年。 怎么了,身上的负能量怎么比孙一行的还多。 然而陈仰还没问,那些磅礴骇人的负能量就没了,恍如一梦。 . “一楼西边,治安亭。” 陈仰听到孙一行的话,思绪就转过去:“治安亭?” 西边没有吧。 “就是那个报刊亭?”陈仰瞳孔微震。 孙一行用手背擦擦眼睛,瑟缩着说:“应该是吧。” 陈仰给孙一行一包纸巾,脑子里在想,现在报刊亭是以前的治安亭,很好理解。 治安,执勤人员,跟老李说的制服就对上了。 画家是凶手不成立,尸体只通过他告诉他们什么信息。 那就换个推测,老李看到的就是制服鬼。 他被对方杀了,死于规则清理,跟光头老李一样。 在站台那是真的想提醒大家。 只不过,老李本来在二楼的,为什么会去那里。 他胆子很小,一个人跑到一楼干什么?估计是鬼附身。 . 朝简查了二十年内青城站的新闻,死的十三个人里面没有穿制服的,那就是二十年前的事。 任务开始的太多,朝简没来得及搜查。 陈仰理着思绪:“孙先生,你在知道这个任务提示以后,过了多久去报刊亭的?” “没有,我没去过,”孙一行摇摇头,“我一个人不敢去。” 陈仰想到那报刊亭,任务开始后是画家跟向东负责,在那之前想必画家就先进去过了。 孙一行的头垂下去,哽咽着说:“陈,陈先生,我违约了。” 陈仰说:“不是你有意的。” 孙一行把脸埋进手心里哭了会,羞愧的无地自容,老实巴交的人觉得自己本来就贪了巨大的便宜,还没做到承诺。 他放下手,包着泪的眼希冀的望着陈仰:“画家先生也是……也是k1856……我们都能一起回去的吧……” 陈仰顿了顿,实话实说:“不知道,只能尽力。” . 老李死在西边治安亭,也就是现在的报刊亭,制服鬼在那里出现过。画家又是第一批去搜查的。 一切都指向了那个亭子。 陈仰跟朝简过去的时候,他头疼得要死。 小时候总听说“头疼的就跟被鬼摸了一样”,想象不出来,这次他体会了一把。 一会被摸,一会被啃,那滋味难以形容。 可能孙悟空被唐僧念的时候,紧箍咒缠头也就这样。 陈仰满头大汗的到了报刊亭,忍不住想,要是搭档的腿好了,就能在他需要的时候,像他在小尹岛背对方那样背自己。 想想而已。 伤筋动骨一百天。 “画家也在就好。”陈仰在他们见鬼的眼神里进来。 向东爆了句粗口:“一会没见,你快升天了。” 转头就对朝简吼,丈母娘化身:“你就是这么照顾人的?阳气传不了不会换个法子?古代人取暖还知道扒了衣服抱一……” 妈得,我助攻? 向东抽自己一大嘴巴子,什么事都没发生的继续吼:“不行就让别人来,占着茅坑……” 陈仰眼皮一翻拦断向东的话:“画家,你拿到了什么?” 画家手一撩长发,腕表闪瞎眼:“什么都没有。” 文青往陈仰身后的孙一行那扫了眼,示意画家别做无谓的挣扎的了,你的队友显然已经招了。 画家不为所动,坚持自己前一句。 文青笑道:“那你说规则为什么利用老李瞄准你?” 画家说:“我也想知道。” “死鸭子的特征是什么?”文青指他中毒似的嘴,“嘴硬。” “这一轮三人,前两个都是t57的,你也是吧,我要是你,赶紧把东西拿出来,大家一起想办法,三个铁皮匠顶个诸葛亮,时间不等人啊。” 画家看了文青一眼,有什么一掠而过。 陈仰已经从孙一行那知道画家不是t57,是k1856。 这一轮三个人,最后两班车都占了。 陈仰指指那一面挂着明信片的架子:“是在这上面拿到的吧。” 没底,只是试探,语气刻意说的十拿九稳。 画家垂在长风衣旁的手捻了下,很细微。 陈仰捕捉到了。 . 老李死那次,陈仰按照朝简说的,把那一面明信片都拍了下来。 架子有个地方勾着两三根头发,成小缕。 很长,粗粗的,乌黑发亮。 陈仰知道朝简也发现了,才让他拍下的照片。 他暗中对比过长头发的任务者,最后锁定了画家。 所以才找跟他有过合作的向东打听。 陈仰在老李的尸体出来前想的是,画家在明信片那待过,他要凑上去,头发才能勾到照片上的位置。 画家洁癖到那个程度,怎么会让自己凑上架子跟明信片。 只能是他发现了什么,激动的没注意。 老李的尸体出来了,陈仰觉得画家发现的东西,十有八九跟制服鬼有关。 涉及到任务的规则。 “我看你这副精神状况,应该是拿到了东西找不出线索。”文青说。 陈仰闻声看过去,画家脖子上的动脉鼓动的快了点。 “你是没想到自己会在这一轮中吧。”文青呵呵,“别以为跟你对应的尸体出来的顺序排在第三,你就不会第一个死,很难说的哦。” 画家还是油盐不进。 文青跟向东对视一眼,动手! 画家立马把一张纸扔到了玻璃柜台上。 是一份执勤表。 画家能花钱能屈能伸,是个角色,执勤表一丢就走了。 向东铁青着脸吼叫:“这他妈的,就一张?撕下来算什么鸟,整本都给老子留下!” 画家也吼:“没了!” 很生气。 孙一行追上去道歉了。 . 执勤表上是三个人。 分别是时间,工号,名字。 陈仰跟朝简站一起,文青跟向东挨着,四人都看着执勤表。 规则送老李的尸体进来,圈中画家,再到这一步,都是任务的一部分。 给信息了,只会更难。 大家都不是傻子,知道这次的任务看似是一轮一个规则,分开的,很散,没有规律,其实总结起来就一个。 ——想方设法不让他们上车,一波一波的,设置不同的陷阱各种阻拦。 显而易见,就是这么血腥硬核。 上车的那一瞬应该就会回到现实世界。 陈仰叹气,车站里的鬼自己错过了火车,走不了了,也不让他们走。 始终不露面的玩游戏,充满恶意的玩弄人心跟人性。 最难琢磨的两样东西了。 不知道他们有没有什么心愿未了,能不能派个代表出来,给他个机会做做沟通工作。 标记他的那个,他很想见见对方了,但愿是个男鬼。 游戏还在继续。 最后上车的,真不知道能有几个。 . 制服鬼极有可能是三个执勤人员的其中一个,可惜他们的手机没信号,不能上网搜索。 只能从三项着手,猜谜。 陈仰虚弱的坐到凳子上,手撑着玻璃柜台,眼睛往执勤表上瞟:“冯老呢?” “在候车室,报纸不给看。” 文青拿着手机拍执勤表:“想救他都救不了,老顽固。” 陈仰蹙蹙眉,老头是老人了,不会不知道轻重,这么异常,不知道报纸关系到了什么,不想往外说。 “那个年轻人呢?” “我在这……”年轻人在亭子外面举手,老了四五十岁一样,勃勃生机全消失无影。 陈仰发现哑巴也在:“想到娃娃的故事了吗?” 年轻人苦笑着摇头:“没有,我越着急,脑子里越是什么都想不到……可能就没故事,早知道就不买它了,我不该买它的……前年就打算扔了换新的,我为什么没扔……” 说着就语无伦次,放弃自己了。 陈仰看哑巴。 哑巴两只手缩在身前,举着对陈仰晃了晃,她是这两年沉迷盲盒,买了很多,刚才在大厅花心思仔细想了想,没想起来这种的,无能为力。 . 陈仰看看绝望的年轻人,试图回忆妹妹跟他说过的娃娃相关,不是一次说的,断断续续,很琐碎。 一时半会就是一团浆糊。 陈仰头后溃烂的地方又疼,直线上升的疼法,像有无数条虫子往他头骨里钻,他稍微集中点注意力都很艰难。 “娃娃基本都是一个系列的吧?” 陈仰白到发青的脸上露出思索的神情:“是不是要找小伙伴?” “在超市找?” 文青不认同这个猜测:“上一轮是这个样,一个物品在超市对应一个区,一个位置,这一轮不太可能延续。” “不过现在也没别的想法,你得去找。” 文青拍拍年轻人后背:“看在你这么惨的份上,我帮你跑一个区。” “谢谢谢谢!”那个年轻人喜极而泣。 哑巴也去了。 陈仰看的是文青的背影。 向东狐疑道:“那逼怎么这么好心?” “说到底他是哪个车次的?我严重怀疑他是t57!” 陈仰趴到了玻璃台上,昏了过去。 向东眼一急,拐杖就在他伸手前挥了过来,然后他就被打了出去。 “老子……” 骂声戛然而止,向东瞪着朝简手里的药瓶。 “抑制剂,多重人格障碍,以狂躁偏执为主,老毛病。”朝简说,“我现在病情加重,一天两次变成一天吃三次,今天中午的还没吃。” 向东眼角狠抽着,滚着粗大的喉结咽了一口唾沫。 操,果然是神经病! 朝简将药瓶收回口袋里,垂眸看疼昏的陈仰,良久都没动。 . 向东不知道残腿的做了什么,他难得大发善心的帮那哥们找了另外的区回亭子,发现陈仰的意识已经醒了。 原本暴增的鬼气被暂时碾压。 陈仰看向东怪异的盯自己看,他摸摸脸,一手虚汗:“怎么样?” 向东几人表示,超市都找了,没有同系列的娃娃。 陈仰看朝简,对方的注意力好像还不如他,眉间的阴影很重,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又去看年轻人:“没有娃娃相关的信息要补充?” 年轻人说没有,不像是有隐瞒什么。 文青抛硬币玩:“哥们,第一个出来的东西是报纸,你是第二个,老头还在候车室窝着,你后面的画家在找一次性手套囤货,就你急。” 年轻人一点都轻松不起来。 陈仰动着失血的唇:“会不会是思路错了?” 他看一眼那个年轻人:“不是给娃娃找朋友,是给你找?” 年轻人蒙了:“给我找?车站里只有你们,我跟你们都不熟啊。” “那你有没有哪个朋友在这个车站出事的?我说的是现实中的青城站。” “没有。” 年轻人猛地大叫:“我我我!我想起来了!” “有故事,有故事的!”他举起自己的挂件,大声说,“这个娃娃,它有好朋友!” . 向东最讨厌娃娃了,跟人一样,看着起鸡皮疙瘩:“他妈的小点声!” 陈仰问年轻人:“什么好朋友?” “就它有个朋友。”年轻人迟疑的说,“是个漫画,故事我不记得内容了,只知道是有个朋友,两人应该是形影不离的。” “我现在想起来晚吗?怪我没早点,我有几次已经就要想到了,但是我下意识的忽略了,我很害怕,我还怪它,我真的怕……” “那还是给你的娃娃找好朋友?” 陈仰额头不断渗汗,疼得五官扭曲了下,手本能的往阳气最重的少年那伸,一条胳膊伸过来,他抓住了:“不对,上一轮,物品就是乘客,我觉得这一轮还是那样,那娃娃就代表你。” “是你要找好朋友。”他说。 “怎么会呢,不该是我吧?” 年轻人两只手抓头发:“我的好朋友都不在这里啊,我上哪儿找……” 一旁的向东忽然冒出一句:“难道是同车次的人?” 陈仰短促的吸口气,站起来又坐回去:“二楼……快去,是那个女士……快……跟她在一起,不要分开,快去!” 年轻人一慌,撒腿就往二楼跑。 文青道:“同车次的不是还有老头跟画家吗,三样东西没有她的份,怎么会跟她有关?” 向东道:“老头有报纸,画家有尸体,都会有单独的任务破解法。” “那女的疯着呢,都不跟我们一块儿,我们谁经过她面前她都释放咒怨,我怕她咬我,这里也没狂犬病疫苗。” 文青自己叽里咕噜,还拉着向东一起咕噜。 “别逼逼了。” 陈仰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脸已经一丝血色都没了,冰冷的白瓷一样,人坐不住的再次趴玻璃台上面。 然后拐杖把文青跟向东“送”了出去。 . 二楼,年轻人冲上来,过道上没有那个女的。 “去哪了?怎么不在,我靠!害死人!” 跟在他后面的哑巴对第五候车室指,嘴里“啊啊”。 年轻人跑到门口的那一瞬间,身体少了一半。 另一边没了。 哑巴靠着墙壁跌坐下来,看那半个身体倒地,她抖了抖,捂住嘴爬到第五候车室里面。 一个人影背对着门口坐在椅子上面。 左边是小个子女人,右边是那个年轻人。 他们是两半身体拼在了一起。 . “死了?” 文青从过道出口走来,看看吓哭的哑巴,又去看那一半尸体:“那也怪不了别人,是他自己没早点想起来,这次他的规则多简单,我都羡慕。” 向东从文青后面过来:“尸体还有一半呢?” 他往候车室里瞧:“怎么拼上了?找朋友也不需要这样吧?” 文青越过向东进候车室,在两个半边的尸体身上找到了两张车票。 t57 11车厢 18号硬座。 t57 11车厢 19号硬座。 双人座。 第34章 乘客朋友请注意 “死了两个,拼一起的。” 向东回亭子,简单说了下候车室的情况:“女的还有一半尸体没看到。” 陈仰迟缓的说:“我记得她有个能放主机的黑色大皮箱。” “噗。” 向东一口矿泉水喷了出来,他抹把嘴:“明天的车,今天死了。” “这算什么,第一轮死的还有最后一班的呢。” 倚着亭子的文青耸肩:“要是都赶在上车的那一刻下手,那就不用搞规则,直接按照车次割韭菜就行。” 他吞口水:“说的我都饿了,我最喜欢吃韭菜,韭菜炒蛋,韭菜炒鳝鱼,韭菜……” 陈仰打断文青:“我知道他为什么会在这时候死。” “为什么?” 陈仰指指执勤表:“下班了。” . 执勤表上是三个人,轮流值班。 第一个的上班时间是早上6点到中午12点,上午班。 第二个是中午12点到晚上6点,下午班。 第三个是晚上6点到零点,夜班。 “上班时间的六个小时给我们找规则,下班的时候还没破解,就要杀掉。” 陈仰说出他跟朝简分析的结果。 “安检机动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了,排在上午班的那个,时间太短。” “靠!”向东骂了声。 “那哥们运气好,规则简单,想到娃娃的故事就能找到朋友,运气也不好,自己想的慢,还排在第一个。” 文青啧啧:“看来天底下果然没这么好的事。” 向东:“那拼一块……” 陈仰思索着说:“时间到了,两人还没坐在一起,规则就会帮忙,一人一半,拼上去。” “…………” 文青伸懒腰:“我还是去吃午饭吧,我记得有一家厨房有韭菜,我准备给自己烧一个韭菜炒蛋。” . 向东心里有事,一个劲的给陈仰使眼色,眼睛都要抽筋了。 陈仰没反应。 向东瞪残腿少年,又去看陈仰,妈得,这两人一直在一起,想跟其中一个说点悄悄话难于登天。 心生一计,向东拿出手机啪啪啪按了会:“陈仰,你帮我看看我这手机,不知道怎么搞的,总是自动关机。” 向东把手机屏幕对着陈仰,备忘录打着几行字。 【他有病!多重人格障碍!狂躁偏执!】 陈仰:“……” “我知道。”我亲眼看到过。 向东备忘录都不按了,直接吼了出来:“那你还跟他搭档?活腻了?” 这声音大的要把报刊亭震散。 陈仰看一眼神色漠然的少年:“你跟向东发生什么了吗?我怎么不知道。” 朝简尚未言语,向东就怒气冲冲道:“他威胁老子!” 他跟个受了委屈跑回家跟家长告状的小屁孩一样:“那会我看你晕了,要去抱你,他就……” 不行,不能说,说了好像还是助攻。 “刚才的删掉。”向东神经病的说,“反正他有病。” 陈仰扶额。 向东眉头紧锁:“老子跟你说的,你……” 陈仰说:“脸还疼吗?” 向东那道从右下巴横跨到左太阳穴的淤痕一阵抽动,他停止对陈仰的说教走人,临走前还伸出食指,对着朝简点了点。 “小子,别让老子在现实世界逮着你,新仇旧恨,咱俩没完!” 陈仰提醒事不关己的少年:“他在东街有一帮弟兄。” 朝简:“哦。” 陈仰:“……” . 就在陈仰扶着玻璃台要起来的时候,报摊前多了个血肉模糊的头。 是那个小孩,他扒在那。 陈仰腿一软坐回凳子上面:“小朋友。” 那小孩没看他,看的是报摊上的那些书籍刊物。 陈仰福至心灵,拿起来给他。 没接。 陈仰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想到了妹妹抽屉里的纸板,他凭着记忆,手指灵活的快速折了几个。 小孩空洞的眼眶对着他手里的纸板。 陈仰克制着恐惧看小孩,觉得他应该是喜欢的。 这是缺玩具了吗? 陈仰又折了好几个,堆成罗汉放到报摊上面:“我是明天晚上的车。” 他在小孩把血淋淋的手伸过来的时候,趁机说:“我能上车走吗,可不可以帮我问问你的家长? ” 小孩突然对他张嘴,里面全是尸虫。 . 陈仰窒息了。 那一丁点强行攒住的勇气一下泄空。 但他又不敢露出恶心的表情,就僵着脸,手缩到袖子里死死掐住,强迫自己幻想小孩有皮是什么模样。 鼻子眼睛嘴吧都是血糊糊的,比例看起来很好,有皮应该很可爱。 四五岁…… 妹妹那个年纪就很有想法,她怎么都不肯留长发穿花裙子,非要学他,剪一样的短头发,穿一样的衣服。 有段时间他还羡慕别人家的妹妹,洋娃娃一样,就他家的是个假小子。 陈仰的眼里不知不觉的涌出几分笑意。 小孩把尸虫蠕动的嘴闭上,歪着头看了陈仰一会。 拿走了纸板。 陈仰回过神来:“五角星喜欢吗,不喜欢还有千纸鹤,东南西北,青蛙,飞机,船,枪,我会折的东西多。” 血肉模糊的身影消失了。 陈仰失望的要回头跟朝简说点什么,那小鬼魂又出现了。 这次他在不远处的空地上铺一块纸板。 手拿着辆玩具车,推着它跑到纸板前面。 没有压过去,也没把纸板拿开。 而是绕着走。 玩具车绕着纸板跑,不停的绕,不停的绕。 . 陈仰坐在餐厅外的桌前,脑子里还是那个画面。 肯定是提示。 不是这一轮的破解法,是整个任务的大规则。 “绕着走……绕着走……” 陈仰弯下腰,下巴抵着桌面,嘴里碎碎念。 想不出来。 那鬼小孩是要帮他的。 陈仰回想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玩具车停在他身后,小孩说他挡到路了,车过不去。 朝简把他捞开了。 要是不捞开,那车会不会也绕着走。 陈仰记得第二次是一辆玩具车开在前面,一辆开在后面。 小孩把两辆车并排,放到一起,反复念着“挨着走,要挨着”。 那是他们遗漏的信息。 陈仰那会把注意力都放在这句话上面了,眼睛看的玩具车,想的那对兄妹,没观察别的。 现在往回想,挪到其他方面。 他发现了一个细节。 车是并排的,挨着走的没错。 小孩的提醒也是对的。 但是那两辆玩具车当时没开出去,只是在原地绕圈圈。 跟刚才绕纸板走一样。 圈圈…… 陈仰的脑门对着桌子磕了下去。 大学毕业三年多,距离高考那就更遥远了,解题的灵敏早就死无葬身之地。 . “头骨本来就要碎了,还磕。” 耳边的声音让陈仰有种条件反射的脑髓被吸感,他凝固了片刻,把脸歪向少年那边:“我问你啊,什么情况下要绕着走?” 朝简吃着冰淇淋:“直走不行。” 陈仰说:“那绕着走,岂不是走不出去,一直在原地打转?” 朝简挖冰淇淋的动作微微一滞,侧目看过去。 陈仰没注意少年的目光,他被埋在自己的毛线团世界里:“对应规则呢?预示什么?” 朝简抿掉一口冰淇淋:“难说,最浅显的是换个思路。” 陈仰百思不得其解,任务不就是准点上车,想办法上车。 这还能怎么换? 向东大摇大摆的过来,带着一身咖喱饭味:“冰淇淋哪来的,我怎么没看到?” “眼大无神。”陈仰指一个方向。 向东得瑟的勾唇:“我眼睛是大,遗传的我妈,我们家就没眼睛小的,基因好。” 听到陈仰说什么“圈圈”,他挑挑眉:“你想吃甜甜圈?早说啊,我来的时候看到过,有巧克力的也有原味的。” 陈仰:“……” “吃你的冰淇淋去。” “我就问问。”向东嗤笑,“大男的吃什么冰淇淋,越吃越娘。” 朝简把冰淇淋碗往前一推,手捞起拐杖,不说话,直接就挥了过去。 . 文青听着向东吃痛的叫骂声,老远就迈着欢快的步法赶上直播:“狗改不了吃屎现场版。” 然后就被向东给踢了。 陈仰见怪不怪,这一幕就是个循环。 “他说你是屎,你不给几下?”向东踢完还想让文青也尝尝拐杖,使绊子的故意对朝简说。 文青拍打拍打裤子上的鞋印:“我就是一时嘴快,那句话的重点是狗。” 向东目瞪口呆:“你是叫文青,字,孙子?” 文青:“……” 陈仰抽着嘴看他们斗,扭脸跟少年耳语:“我至今不懂你是怎么靠一条腿,一双拐制服向东那疯狗的。” “很容易懂。” 朝简转一下拐杖:“要解惑?” 陈仰立刻坚定的摇头:“不用了不用了,我不好奇,就是随口问问。” 朝简抬手,陈仰下意识往旁边躲,还用手挡,脚都防御性的抬了起来对着他。 场面有种搞笑的亲近感。 “躲什么?不打你。” 朝简垂眸看陈仰几瞬,从纸巾盒里拽了张纸巾,擦嘴,换一张,擦左手,又换一张,擦右手。 从指骨到指尖,手心手背,擦的细致又优雅。 陈仰入神的看了一会:“你也有洁癖?” “看情况。”朝简说 陈仰小声问:“那你现在擦手擦这么仔细是?” 朝简清理着本就干净整齐的指甲:“我的医生告诉我,集中精力做一件事,有助于控制自己。” 陈仰不太懂,但这位是第一次提起自己的病情相关,他慎重的往下说:“你心情不好?” 朝简发出一个鼻音,似是笑了下:“很好。” 陈仰更不懂了。 “不是不好的情绪需要控制,好的情绪也需要。” 朝简看一眼陈仰,语调不快不慢,平缓沙哑:“我心情好的时候,也会失控。” 陈仰对上少年那双眼,深黑的,平静的海,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掀起暴雨骇浪。 “那你离不开药物了?”陈仰试探的说。 朝简不再开口。 . 陈仰把心思从搭档的病因病情上转移:“文青,冯老下来了吗?” “没看到。” 文青把跑上去的发带往下拉拉:“我准备找他去,等我找到了通知你们。” 陈仰看手机,现在是十二点四十,下午班的上班时间。 “画家呢?” 还是文青回答的,他好像有八双眼,谁谁都知道:“没找到一次性手套,很不快乐,估计在某个角落画圈圈叉叉。” “……” “向东,你去找画家,文青,你去把冯老带下来,我们就在这聊。” 陈仰对不远处的哑巴跟孙一行招手:“要尽快。” . 三分钟后,向东把画家叫了过来。 又十分钟,冯老才在文青的逼迫下出现,外表看没两样,比之前还要平和。 不慌也不忙。 “在外面时间是金钱,在这里时间是生命。” 文青唉声叹气:“冯老,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你,慢慢吞吞磨磨蹭蹭的,还不给我们看报纸!” 冯老坐在几人的边上,苍老的身子一窝,老脸祥和安宁。 要是有太阳,有农家小院,就是安享晚年的完美诠释。 陈仰对这副景象有阴影,会让他想到小尹岛的岁月静好跟之后的惊悚。 “我们来捋一捋。” 陈仰率先开口:“三样物品的顺序是,报纸,娃娃,尸体,这次的规则时间在执勤表上,指明了。” “只不过,三班对应的物品,没有按照顺序来。” “娃娃是上午班,现在的下午班是冯老跟画家的可能性各占一半。” 陈仰的话就说到了这里。 气氛一时陷入微妙的寂静里面。 大家是最后两班车的,留到现在压力很大,精神末梢也绷了太长时间,说断就断,岌岌可危,状态都是直线下降的。 下午班中午十二点就开始了,还差十分钟,一个小时就过去了,那就只剩下五个小时。 要是同时找两个规则,再费心去破解,一切都要在五个小时内完成,太难了,他们没有那个信心。 把人力分散的话,很有可能两个都不成功。 这是小朋友都懂的道理。 所以在不确定下午班是冯老还是画家的情况下,最正确,最理性的方法是,二选一。 用蒙的。 如果选的那个人正好就是下午班的,大家也在时间内帮他找到了规则破解,晚上就能帮另一个找。 可如果选的那个人不是下午班,是晚上的,没被选的那个才是下午班,那他就…… . 冯老帮大家做选择:“不用管我这个老人家了,找画家的吧。” “老头,你没事吧?”文青盖住桌上旋转的硬币,“学习雷锋好榜样?” 冯老把眼一闭,一副要午睡的样子。 “还是说,老头,你其实早就找到了自己的规则,也破解了?”文青眯眯眼。 冯老不搭理。 文青来了脾气,哼道:“我不管了,爱咋咋地吧。” 向东受不了的把眉头夹紧:“你是他儿子吗,看你这德行,还撒娇。” 文青:“……” 孙一行跟哑巴都在发呆。 陈仰在看执勤表,筷子头在早中晚班上来回划动。 “怎么才能确定谁是下午班?”陈仰轻声喊少年的名字,“朝简,你帮我想想。” 朝简拿过执勤表。 陈仰凑头:“早班是李志,中班是……” “姓名不重要,误导的信息,目的是混淆我们,不需要关注。”朝简把执勤表翻过来,空的,他又翻回去。 “登记本在车站里。”朝简说。 陈仰说:“要去找吗?” “也是误导。”朝简把执勤表放下来,阖起眼不语。 少年少有的这么认真,陈仰没打扰他,并且让文青跟向东把嘴上的开关关上。 . 陈仰昏昏入睡的时候,听见一道声音:“冯老是下午班。” 朝简说:“画家是夜班。” 其他人都把视线集中过来,陈仰也立马清醒了。 “原因呢?” 朝简撕奶片吃:“火车站里应该是全天执勤,二十四小时。” 几人很快就明白了,也都看向了桌上的执勤表。 这上面是三班,三六十八,还差一个六小时,是零点以后。 需要一个人顶上。 老李的尸体对应的是画家,执勤表,制服,也能连上。 夜班是晚上六点到零点。 画家要在零点前找到一套执勤人员的制服穿上,接替零点那班,通宵值班到早上六点,把二十四小时补全。 . 这下不用二选一了。 “车站我是跑得最熟的,没见到什么制服,当然,既然要找,说明一定在某个地方。” 文青说:“画家的不急,先管老头。” “老头,报纸呢,拿出来吧,再扭捏就不知好歹了。” 冯老闭着的松垮眼帘动了动。 他第一个任务是靠这份报纸活下来的,他把它当幸运物,随身携带,为的就是进任务世界的时候不会落下。 这次莫名不见了,冯老有很不好的预感。 结果真这样。 报纸从安检机里出来的那一刻,冯老就做好了死的准备。 几版报纸的新闻冯老都能倒背了,多出来的内容他一翻就能发现。 任务也一看便知,不可能完成。 . 冯老说:“报纸很普通,只是多了一个故事。” 文青眼里爆发出感兴趣的光芒:“什么故事,你给我们看看就是,搞不搞得定后面再说。” “你们年轻人就是好奇心过剩,看吧看吧。” 冯老把因为规则,从幸运物变成索命鬼的报纸从怀里拿出来,没有揉的皱巴巴的,依然折叠成四方块,上面还有他的体温。 报纸在大家眼前摊开,翻到第三版。 多出来的区域标粗了,是个不适合儿童读的儿童故事。 《小明玩游戏》 小明很喜欢玩游戏,有一天,他邀请了四个小伙伴来家里玩。 五人玩“小兔子找胡萝卜”的游戏。 四个邻居石头剪刀布,输的那个把眼睛捂上当小兔子,由小明挨个指着问小兔子,“他是不是胡萝卜”。 小兔子说“不是”,小明就指下一个,小兔子说“是”就拿开手,猜自己选中的胡萝卜是哪一个。 四个小伙伴都不好好玩,各种作弊,有的在捂眼的时候偷偷张开手缝,有的还提醒“小兔子”自己就是“胡萝卜”。 小明很生气,把他们都赶走了。 第二天小明又找他们玩那个游戏,他们还是作弊,小明把他们都杀了。 张开手缝的被小明砍断了手。 发出声音提醒小兔子的,被小明缝上了嘴巴。 转眼珠提示的被小明挖掉了眼睛。 不好好闭眼的“小兔子”被小明做成了“兔子”标本。 问:“为什么小明要那样做?” 答:小明前一晚死了,第二天的他是鬼。 最后还颇有儿童读物仪式的来一句:守纪诚信是做人的基本,作弊往往会带来无法承受的后果。 . 几人:“…………” 向东:“我去!” 文青:“长见识了长见识了,还能这么玩。” 陈仰:“我对故事书有阴影。” 画家:“血腥暴力,不适合儿童读。” 孙一行:“这……这也太……” 哑巴写便利贴。 【太难了!!!!!!】 除了一向沉默的朝简,当事人冯老,其他几个发表完看法,集体不说话了。 冯老的任务不是他自己一个人就行,他当小明,还要四个邻居,其中一个当小兔子。 期间不能作弊。 他们这几人满打满算也才认识两天,哪来的默契。 坑就在这。 摆着呢,你跳还是不跳吧。 难怪冯老会放弃。 . 这是个恶作剧。 恶意满满。 “游戏跟我小时候玩的大瞎话很像。” 向东摊手:“那个我玩的很嗨皮,这个就……恕我无能为力。” 文青跟在后面为难的说:“老头,别的我还能帮你,这个我不行,你也知道的,作弊是我的拿手绝活。” 其他人都没说话。 这不是平时闹着玩,是会死人的。 不能做到的,不如像文青跟向东那样,直接说自己不能。 冯老没说什么,他活到这个岁数,始终认为人是自私的。 任务世界愿意帮队友一把的,冯老见得很少,也都是在自保的情况下。 现在要参与的,做不到自保。 所以这是人之常情,他也必死无疑。 . 空气紧促的让人呼吸困难。 “这是给人玩的吗?就是不想我们活呗!” 向东拿着打火机扣桌面,扣得砰砰响。 “跟鬼讲道理讲逻辑,你怕是有病。” 文青仰头看一排灯:“这是任务世界,任务,懂吗,你当是逛公园? 向东被他后面的形容词整得一乐:“换个角度想,这个任务还可以。” “我上上一个任务,一群人进村,要待五天,上来就是被鬼杀。” “跑得快都玩过吧,就是那样,真人版的,鬼在后面追,跑慢了被抓住吃掉,跑快了也不安全,还有下一轮。” “一直待够时间,还活着就是完成任务,像这个,不是还有玩法吗?” 文青一脸对任务低能的嫌弃:“你都做了什么任务,这么奇葩。” 向东看他胳膊腿:“崽崽,回去报健身班锻炼身体吧,爸爸怕你也遇到类似的任务,第一个被抓。” 残腿的碰上才好,向东很不善良的想。 脑补了一下那场景,他笑抽了。 其他人:“……” 等死的冯老:“……” . “别扯远了。” 陈仰说:“冯老这个怎么办,是玩一局还是要玩到六点下班?” 他自问自答:“是玩一局,过了就行。” 乍一听很轻松很简单,细琢磨,等死。 孙一行犹犹豫豫的问:“小兔子没有找到胡萝卜就是任务失败,冯老会死,那参与的人有没有危险?” “你看你笨的,故事不都讲明白了吗。” 文青叹息:“给你标下重点,故事里玩了两次游戏,同一批人。” 孙一行似懂非懂。 “这么笨,竟然还活到现在。” 文青摇摇头:“小明跟大家玩游戏,有人作弊,小明很生气,然后他死了,同理,只要参与的人作弊,老头就会死。” “故事后面是什么?是死了的小明又找大家玩游戏,要是还作弊,都会被他杀死,用故事里的死法。” “啊对了,在我们这死了的小明,就是老头死后被鬼附身。” “……”孙一行煞白着脸不吱声了。 “你们几个不用在我身上费心思了,我这是不可能完成得了的。” 冯老说完就走了,佝偻的背刻意费力往上挺,这就是他从安检机拿走报纸后表现的姿态。 装得对死亡释然,放弃求生。 没人不怕死,没人想死,不是说老了就活够了。 都是装的。 对绝境的一种无力。 . “真没办法,我要是老头,我也等死。” 文青收了硬币站起来:“我去泡咖啡,有事喊一声。” 画家找制服去了。 虽然看样子制服是在夜班开始后才会出现。 “那我们做什么?”向东大爷的翘着腿,“不然我睡午觉?我困了。” 陈仰摆手让他随便。 “妹妹,你的直觉不是很灵吗。” 陈仰瞧了瞧小哑巴:“你看游戏能不能完成?” 哑巴:“……” 【游戏一般都有漏洞能钻。】 陈仰点点头,期待的说:“然后呢?” 【然后我还在想。】 陈仰无语。 哑巴又指自己手机的时间,啊啊啊好几声。 意思是还有几个小时,使劲想想,也许能想得出来。 . 陈仰不觉得轻松,时间看似多,实则经不起流逝。 基本都是无声无息就没了。 一回神吓一跳,怎么过得这么快。 陈仰脑子分两半,一半在想游戏,一半还停留在转圈圈这个提示上面。 前者是冯老这一轮的规则,后者是整个任务的规则。 “孙先生,你去哪?”陈仰看清瘦的男人。 孙一行一惊,唯唯诺诺的回道:“我去帮画家先生找制服。” 陈仰“哦”了声,目送他走,压低声音跟搭档说:“孙一行换队了。” 不跟他们站队了,站到了画家那边。 朝简不在意的问他要喝的。 陈仰把可乐跟矿泉水都拿了出来:“三次规则了,第一次是一波扫,各个车次都有,第二次全是第二班的,第三次就是这次,最后两班都有。” “除了第一次范围大点的清理了一批,第二次跟第三次的规则都跟对应的人有关,性格为人处世之类的,跟自身有关联,画家找到的制服估计很脏,没准还臭,他那个洁癖程度穿六个小时,无法想象。” 陈仰边说边拧瓶盖:“冯老这个其实是要四个人心甘情愿参与进来,愿意把命拿出来为他赌一把,我记得他说过人是自私的。” “都是恶意。” 说完发现两瓶都拧开了,陈仰默默的全推给少年,他不想喝。 . 朝简面无表情的喝完可乐,又面无表情的喝矿泉水。 “我起初还以为冯老的报纸上是一则命案,他是在逃凶手,不知道以前在哪看过的故事影响的。” 陈仰被自己的脑洞折服,叹口气。 朝简咽下一口矿泉水,不动声色的把瓶子往旁边推推:“想帮他?” 陈仰没感情用事,他理智的说:“能帮就帮。” 朝简看他:“帮,还是不帮,你说。” 陈仰一愣,忍不住笑道:“你这话说的,我怎么有种你十拿九稳的错觉?” 朝简不语。 陈仰不笑了:“真的?” “不是你一个人玩,是要四个,我不清楚你的十拿九稳从哪来的。” 陈仰正色道:“这不可能。” 朝简说:“你的答案。” 陈仰蹙眉心,皮球踢给他:“你先跟我说你的想法,我才能告诉你答案。” 朝简把皮球丢掉:“答案。” 陈仰被一股强大的压迫感逼得吸口气,他盯着少年,看到了沉静的自信从容,甚至是掌控全局的淡然。 这让他头皮发麻。 “帮。”陈仰听到自己的声音说。 “可是除了小明,参与的要四个人,就我们俩也不够。” 朝简:“凑齐就帮,凑不齐就算。” . 旁边被瞌睡虫咬死的向东诈尸了:“什么凑不齐?” 陈仰说参与游戏。 向东踢掉椅子站起来:“你疯了?” 陈仰被他吼得头疼:“别问了,你把其他人都叫过来吧。” “老子不叫。”向东暴跳如雷,“那老头也成了你爸还是怎么着?” 陈仰让哑巴去喊大家。 哑巴在向东吃人的目光下跑了。 片刻后,八人再次聚齐。 他们的反应跟向东大同小异,只是程度没那么高。 有的都假得要死,譬如文青,夸张的掏耳朵,找别人求证,说自己是不是耳屎过多,塞着了。 冯老那股子看淡生死的味道都不攒了,难以置信的吹胡子瞪眼:“你真要参与?” 陈仰指指身旁的少年:“还有我搭档。” “为什么?”冯老的一颗老心脏都活跃了起来,“这是正常人完成不了的。” 陈仰心说,我只是信任我的搭档,其他我没想。 “试试。”他说。 冯老深深看了这个让自己莫名顾忌的年轻人很久,偷偷给他兜里塞了什么。 . 陈仰愣了愣,他把手伸进兜里,摸摸,是三个纸揪揪。 【那个小孩怎么不出来了,再帮帮我啊,我要死了!!!!】 【出不去了,永远都出不去了,车站……我知道了!是车站!】 【死……】 陈仰把纸条收回兜里,打算等游戏结束了再细看。 “死”那个感觉能跟之前找到的拼一起。 “出不去了”跟“车站”暂时不清楚是什么意思。 小孩是指那个鬼吧。 看来他也给过上一批的任务者提示,只是对方没明白,就像陈仰现在这样。 这是冯老的回报。 陈仰心想,老人家想必没从纸条上琢磨出来信息,别人自私,他也自私,死了就当是没见过什么纸条。 瞥了眼搭档,陈仰悄声说:“你是不是知道冯老手里有线索?” 朝简:“都有。” 陈仰被这两个字弄得半天没回神。 想想又觉得正常。 . 有陈仰跟朝简参与,还差两个。 剩下的五个人都没说话。 道德绑架这种事情,现实世界都被骂,更何况是凶险万分的这里,不存在的。 除非自愿。 冯老的心跳慢慢降下去,他也自知不可能,换成自己都不会参与。 “还是算了吧。”冯老对陈仰说,“你跟你搭档的好意我心领了。” 有个声音跟冯老同时出来,文文弱弱的。 “我……我……我愿意……” 孙一行颤巍巍的举起一只手,努力给自己打气的重复一遍:“我愿意。” 任务刚开始的时候,他摔倒了,只有这个老人家扶过他。 还给他拍过衣服上的脏灰。 孙一行的心理斗争持续了有段时间,最终决定举手。 让他做这个决定的原因是,他怕自己回去以后再想起这一幕,会愧疚。 如果游戏失败,那也是他的命运。 冯老看孙一行的眼神虚了起来,似是想到了什么人。 不知怎么就抹了下泪,兀自笑着摇头。 像是在嘲笑自己。 弱懦无能的人,能做他做不到的事。 . 三个了,还是差人。 剩下的四人是向东,文青,画家,哑巴。 前两个是真不行,天生反骨,不可能老实玩游戏,第三个不信“小兔子”队友,哪个都不可靠,普通人办不到的,所以他选择沉默。 哑巴撕下便利贴。 【算我一个(*^_^*)】 向东的三观都被颠覆了:“你哪来的信心?” 哑巴把便利贴揣小包里,没有信心,只是跟着直觉选的人走。 “这次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文青笑笑:“老头,你人缘蛮好的啊,以后不要说人自私了,你看,这不有帮你的嘛。” 头一回没装逼味,隐隐藏着一种不想面对却不得不面对的羡慕。 冯老完全没想到会有四个人愿意帮他赌一把。 这导致他大半辈子的坚持都崩塌了,人也有些晕,本来是死路一条,现在是死一半,生一半。 冯老看了眼陈仰,不知怎么有种石头落地的奇妙感觉。 . 人数齐了。 可以开始游戏了。 游戏里的小兔子是最重要的,是最要命的一环。 朝简对陈仰说:“你当小兔子。” 接着又道:“指认胡萝卜的时候,要看我。” “记得,看我。”他的嗓音低低的,“只看我就行,要记住。” 陈仰还没说话,孙一行就不解的说:“要石头剪刀布啊,我们怎么嬴陈先生?” 文青邪笑:“故事里没有说正式开始的时间,这是漏洞,可以在选定小兔子以后才开始。” 于是四人石头剪刀布,陈仰输了,他是小兔子。 眼睛被蒙上了。 向东文青画家三人是围观的,也不能给任何提示,否则同样是作弊,会害死他们。 因此大家都选择也蒙住眼睛,还打了死结,以防有忍不住,下意识做出什么的时候。 . 四人围成一个圈,朝简坐在陈仰对面。 冯老被他要求坐在他身后。 故事没说小明具体坐在哪个位置,这也是漏洞之一。 陈仰的视线是黑暗的,他意料的心慌不安都没出现,只有平静。 这很奇怪。 不能作弊,朝简是不能给他暗示的。 不给暗示,他怎么指出来? 陈仰不懂,却又不知道怎么很安心,就觉得朝简能做到。 那就照他说的做,只看他。 耳边响起冯老的声音:“ta是不是胡萝卜?” 陈仰不清楚冯老指的是哪个,心里在“直接就说是开始猜”还是“先说不是,后面再说是”之间犹豫不定。 “不是。”几秒后陈仰说。 冯老又问:“ta是不是胡萝卜?” 陈仰:“不是。” 下一次就说是。 冯老正要第三次问,报纸上多了一行字。 【小兔子找胡萝卜找了很久,它的精神变得不好了。】 冯老的老眼一顿,他抬起来的手慢慢换了方向。 “ta是不是你要找的胡萝卜?” 陈仰:“是。” . 小兔子说自己找到了胡萝卜,接下来就要它指出来了。 孙一行跟哑巴都闭着眼睛,生怕自己眼珠不小心乱转,让规则给他们判定是在作弊。 所以他们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胡萝卜。 只有“小明”冯老知道。 陈仰的视线恢复过来,一睁眼就正对着跟平时无异的朝简,面上没有一点情绪。 冯老声音空洞:“小兔子,现在你告诉我,你找的胡萝卜在哪里?” 陈仰看的是朝简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丝毫要暗示的波澜,心跳似乎都是平稳缓慢的。 规则抓不到作弊的嫌疑,小兔子按理说也不会接收到信号。 这一刻陈仰的感受很怪异,说不清道不明。 灵魂好像感应到了什么,从他心底呼之欲出,然后就真的跑了出来。 “是我。” 陈仰不认识了自己一般,用他不能理解的笃定语气说:“我是胡萝卜。” 第35章 乘客朋友请注意 【小兔子找胡萝卜找了很久,它的精神变得不好了】 这是临时加的陷阱。 冯老脑子里的第一反应是小兔子精神分裂人格分裂,会把自己当成胡萝卜。 他很怕理解错误,可到这一步了,没别的办法,只能听自己的第一感觉,把指向哑巴的手改变方向,指了“小兔子”陈仰。 就在冯老还在想,万一陈仰还跟前两次一样,说“不是”怎么办,陈仰就已经说了“是”。 完了,陈仰肯定想不到他选的胡萝卜是他自己,完了。 “小兔子”陈仰睁眼的时候,“小明”冯老的身体就不是他的了,他被控制着,问出那句“小兔子,现在你告诉我,你找的胡萝卜在哪里”。 只要小兔子指错,他就会死。 身体的支配权回来的时候,冯老才知道游戏结束了。 小兔子找到了它的胡萝卜。 . 冯老死里逃生,一时之间动弹不了,也发不出声音,脸上的沟壑里都是冷汗。 向东跟文青画家三人蒙住了视觉,听觉都在。 他们听见陈仰说“我是胡萝卜”,都以为他猜错了,游戏失败。 三选一,不是四选一,小兔子本人怎么会在猜选的范围里面。 陈仰不知道怎么想的,不在他搭档,哑巴,孙一行之间猜,竟然猜他自己。 现在冯老要死,后面陈仰四人也会死。 向东布条没摘就站起来,把身后的椅子给炒起来砸了。 “成功了?” 文青的声音里充满不敢置信:“猜对了?卧槽……” 向东卡壳死机:“哈?” 他大力扒了布条,愤怒凶残未消的红眼睛胡乱瞪一圈大家,眼晕的都找不到陈大白菜,一通乱扫的吼:“谁他妈跟老子说说怎么回事?” “猜对了,猜对了是说,小兔子就是胡萝卜?我操冯老头你,你把小兔子也指进去了?!” 冯老虚弱的摆手:“无奈之举。” 哑巴将报纸给脾气最躁的向东看。 文青跟画家都凑过去,三人看到故事里面添加的那行小字,表情是一致的震惊。 “妈得,这陷阱太过分了,小兔子怎么可能就是胡萝卜!” “小兔子必须是胡萝卜。” “……” 三人都去看“小兔子”,眼里的内容各有不同。 画家道:“他是怎么猜出来的?” “蒙也是在三人里面蒙,怎么都不会往自己身上猜。” 文青意味不明:“敢第一个站出来,说明有把握,我要再研究研究游戏,肯定有忽略的漏洞。” 他又撇嘴:“好像没忽略的。” “所以小兔子是怎么做到的呢……” 小兔子对面是他搭档,还在四目相视,两人之间的气场说不出的严密,自成一团。 似乎有什么不言而喻。 向东没说话,这他妈不是认识时间长短的问题,也不是任务里共同几经生死的事,这得是灵魂做过无数次,对彼此熟悉到无以复加,才能在不提示,不说话,不能动的情况下进行交流。 文青玩味的打量那两人,眼底是一抹成型的忌惮跟好奇。 “这是默契能做到的?哎呀,后悔没现场围观了,应该睁大眼睛看的,学海无涯啊,这可是救命的本领。” 向东把妒火撒他头上,滋滋冒烟:“学?你学个屁,一个人会有什么用,你有搭档吗?” 文青自闭了。 . 陈仰这会手脚都有点麻,过了电一样。 现在他脑子里是空白的,什么痕迹都没留下,不知道怎么就说出了那个答案。 而且还是一种汹涌的,澎湃的感觉,激烈的让他毫不犹豫。 陈仰搓搓脸,爬起来叫上少年,两人找了个地方坐下来。 “我们一个问题一个问题来,第一个,你为什么让冯老坐你后面?” 朝简道:“拦掉他的视线,让你眼睛聚焦的点不分散,更专心的看我。” 陈仰:“……” “那第二个问题,冯老坐在你后面,他指我的时候你是看不到的吧,有规则监视,眼珠都不能转。” “所以你是怎么知道他指的是我?按理说我不在胡萝卜的选项里面,我是小兔子。” 朝简看他:“答案就藏在故事里面。” 陈仰迷茫脸。 “有的还提醒小兔自己就是胡萝卜。”朝简念出故事里的其中一句,没多说。 陈仰渐渐品出这里面的信息,不禁感到细思恐极。 “那陷阱……” 陈仰深呼吸:“冯老指着我问的时候,我如果还跟前两次一样说不是,那等我睁开眼睛找的时候怎么办?按照故事里的,我必须要说自己就是胡萝卜,可我在蒙眼的时候又说了不是。” 朝简看他:“小兔子精神不好,知道这代表什么?” 陈仰摇头。 “精神不好会混乱错乱,不论小明指的是谁,小兔子都猜不出来,它只会说自己就是胡萝卜。” 陈仰:“……” 操。 陈仰凑近些,盯着少年的眼睛:“最后一个问题,不能给暗示,眼神上都不行,我怎么看着你就知道的答案?” 他说到后面也在问自己。 朝简答非所问:“游戏开始的时候,车站的时间是静止的,结束了才重新走,说明小明高兴,游戏玩的很开心。” 陈仰点点头:“你保持这样的说话频率跟字数,多好。” 转而一笑:“所以为什么?” 朝简偏头看别处:“没有为什么。” 陈仰拽他拐杖。 朝简似是不耐,皱皱眉,他说:“你在我的眼里看到了你。” 这个答案不太能完全把陈仰的困惑打消,他索性把这个归结于是一霎那间的某种感应。 心灵上的。 别的也更不可能。 他们认识的时间并不长。 . 冯老躲过了这一劫还有点做梦的感觉,直到晚上六点到了,下午班的执勤人员下班了,他没死,还好好的活着。 这一刻他才确定自己真的破解了规则。 冯老对陈仰四人感激不尽。 陈仰着急任务,没让老人家过多的沉浸在活过来的惊喜里面,他问了纸啾啾的事。 “冯老,那三个纸啾啾你是在哪找到的?” 冯老知道他的意思:“没有了,附近我都找过了,没有其他的。” 话这么说,冯老还是透露了三个地点。 陈仰记下来,打算再去找找,现在他的精神也跟小兔子差不多,不是很好,很容易漏掉什么,还是要在身体没倒的时候,尽可能的不放过任何已知的线索。 “那你是怎么理解的?” 冯老没立即回答,而是郑重的问道:“之前你跟你搭档找的纸条,和我给你的那三份,字迹对比了没?” 陈仰说:“对比了,你那三份里的两份是一个人写的,“死”那个字跟我这边的是同一个。” 拼过了。 完整的一句话就是:上车,死,不上车,死。 这结果让冯老有些意外:“这些不是一个人啊。” 他捋捋白胡须,沉吟道:“那就是上一批的两个人留下的。” 陈仰心说,这还好,只能说任务太难,把那两个任务者都搞崩溃了。 就怕他们不是同一批。 那就可怕了。 . “我找到的那个任务者留下的两份信息,我认为的排序是这样。” 冯老逐个讲述自己的理解:“第一,车站里有个小孩的鬼魂,他给过那个任务者提示,只是对方没参透。” “第二是,那个人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觉得两条路都是死,自己永远都出不去了,之后他又像是醒悟到什么跟车站有关,至于是哪种关系,老人家我没搞明白。” 冯老没有怎么被纸条上的信息左右。 那两张纸条的主人肯定跟他,以及前面的几个任务者一样,被安检机里出来的一样物品对上了。 只是很不走运,在鬼小孩的帮助下还是迟迟无法破解。 眼看时间快到了,疯了。 冯老见过不少这一类任务者,被绝望压垮了还不想死,却又挣扎不起来,就会这样。 “不论是我找的,还是你们找的,上一批人留下的信息,我们都没办法确定对方的精神状况,也就不能判断信息的正确度,参考价值不好说,你们自己商量吧。” 冯老叹了口气,他这一轮已经过了,接下来就等明天下午的车来。 这个年轻人是最后一班,要到明天晚上九点多,还不知道会面临什么,生死不知。 冯老若有似无的看一眼他身旁的少年:“还是要找规则里的漏洞。” 陈仰沉重的挤不出笑:“我们知道的。” 冯老清楚在任务世界交换联系方式是不行的,任务者能在现实世界见面,只能看缘分。 希望他跟这个年轻人之后能再遇。 还有自愿参与游戏的贫苦小职员孙一行,钱财工作之类都没问题。 . 冯老要去躺着缓缓心脏。 陈仰把小黄书上撕下来的那页跟自己的小纸条都拿出来,残缺的补上,又把冯老给的另外两张排在它们下面。 【我回不去了。】 【上车,死,不上车,死。】 【那个小孩怎么不出来了,再帮帮我啊,我要死了!!!!】 【出不去了,永远都出不去了,车站……我知道了!是车站!】 要不是字迹不同,这么一看,很像是一个人的心声,顺序也没问题。 字里行间都是逐渐加重的崩乱。 陈仰随意的把它们打散,换个排序:“你说上一批任务者的规则都有哪些,会是同样的吗?” 朝简支着头,眼微微阖着:“应该。” 陈仰又说:“那第一轮也利用“不能给别人看到自己的车票”这个规则来清理掉一波,再用安检机出物品定规则?不知道写纸条的人当时是在第几轮。” “冯老说得对,纸条的信息参考价值不明确,不能围着这上面的转,会困在里面。” 陈仰想到什么,手里的纸条掉下来:“他们也是这四班车?” 说话的时候,人往少年那扑。 朝简还露着点缝隙的眼睫一下合紧,连同下颚线条:“相同的任务地点,只会是同一个任务。” 陈仰坐回去,那就都一样了。 不知道那一批最后活着出去的有几个。 . 画家的制服是文青找出来的。 陈仰摸到了规则的恶趣味,那制服确实又脏又臭,上面还粘着血污细碎肉丝。 像是刚从腐尸身上扒下来的。 身为一个执勤人员,穿戴一定是整齐的,不会随便披在外面。 画家要脱了风衣穿。 画家要死了。 画家死了。 陈仰几人表示同情,没洁癖的穿上都是一种折磨。 更别说深觉全世界都肮脏的洁癖狂魔。 摆在画家面前的是两条路,要命,还是忍住恶心,突破心里的那道障碍。 画家在报刊亭外当石雕,一动不动的拖延时间,硬生生拖到了十一点以后。 “零点下班,现在23点10,还有50分钟。” 文青在一旁汇报时间,这是他晚上第四次报了,他每报一次,画家那蜡黄的脸就龟裂得更厉害一分。 围观别人生不如死,刺激又好玩。 “我建议你现在就穿。” 陈仰发自内心的提醒:“冯老的有陷阱,你也会有。” “说不定夜班的执勤人员会提前下班。” 画家眼皮一跳。 孙一行比他还紧张,磕磕绊绊的说:“那……那换上吧,画家先生,活着最重要,你忍一忍,值班的时候别去想,明早,明早下班就脱,到时候你可以用消毒喷雾多喷喷。” 画家:“没有了。” “喷雾没了。”他生无可恋。 几人:“……” 太惨了。 . 画家提前半小时换上制服进了报刊亭。 又高又瘦的身形绷到极致。 陈仰喊画家:“没这么简单,执勤人员不会如临大敌的绷成你那样,零点到早上六点这个时间段,火车站里会比较冷清,也不太需要巡逻,基本就坐在亭子里,他们会很放松,甚至闲散,打瞌睡。” 画家又死了。 零点以后,其他人没靠近报刊亭,都在一楼靠墙坐着,轮流守夜。 陈仰拿出所有的纸条,诚意十足的看其他人。 “你们找的呢?” 明亮的灯下,大家眼里的变化都无处遁形。 要开诚布公了。 冯老把几个口袋拎拎:“老人家我没,看你们的。” 文青的舌尖扫扫下唇:“非要这样?团队精神是要发作吗?没劲。” 陈仰的目光里有探究:“你没发现?” 文青做出一副夸张的欲言又止,欲盖弥彰样:“没有。” 陈仰抽抽脸。 这家伙是玩家心态,跟他们都不同,恨不得难度再大点,越大越好。 做事全看心情。 现在摆明了就是不会把自己找到的线索分享出来。 还要告诉他们,我有发现,可我就是不说。 . “妈得,既然摊开了就摊开,你这逼还玩,怎么没他妈把你玩死!” 向东骂骂咧咧的丢出了个东西。 是治安亭的登记本。 执勤表就是那上面掉下来的。 文青一脸魔幻的表情:“画家拿出执勤表的时候,你还藏着呢?” “那时候没找到!” 向东的语气恶劣,登记本里就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没线索,找它纯属浪费时间。 就是个误导。 向东想起来还是生气,自己竟然上当了,成了文青那小子经常挂在嘴边的智障。 他捻根烟在烟盒上戳戳:“妈得,还是打打杀杀适合老子,烦。” 陈仰拿起登记本翻翻,没什么价值。 察觉到气氛不对,他这才发现哑巴在便利贴上写了东西给大家看。 【我这两天晚上都听见了一个声音。】 哑巴竟然也有发现。 孙一行看傻眼,都好厉害啊,只有他最没用。 . 陈仰问道:“什么声音?” 哑巴的笔有点抖,雀斑小脸上是清晰的恐慌,藏到现在才说已经是她的极限。 【金属被敲的声音,很用力,哐哐的。】 【可是我发现其他人都听不到。】 文青插一句:“真命天女。” 拐杖过去前,向东的佛山无影脚就送给了他。 “什么时候了还装逼,小哑巴,你赶紧的,别他妈再隐瞒,快点写!” 向东心里爽快,老子终于赢了残腿的一回。 哑巴往陈仰那边挪挪,快速写。 【我不知道是哪里发出来的,只知道是金属。】 几人沉默了,车站的金属物很多。 . 陈仰垂眼看朝简的拐杖,还上手摸了摸,鬼在提示哑巴? 他看了小姑娘一样,脸颊上有很多小雀斑,长得也不丑,眼睛像小黑珠,滴溜溜的。 “敲金属是在提示什么?”陈仰跟朝简耳语。 朝简抿着的唇角没开启,向东就叭叭抽着烟吼:“说什么呢说什么呢?” “要说话就大点声,搞坦诚相待这套,结果又说悄悄话,几个意思,拿我们不当人还是怎么着?” 看不惯的酸狗脸。 文青,孙一行,哑巴全看了过来,就连犯困的冯老都把快黏到一起的眼皮给撑开了。 陈仰被这么看着,莫名不自在,他把靠向朝简的上半身抽离,正经道:“你们觉得敲金属是什么提示?” 文青兴致勃勃:“声音有规律吗?” 哑巴想了想,摇摇头,又迟疑的在便利贴上写。 【我很怕,做不到英语听力那样认真,可能有规律,只是我听不出来。】 几人:“……” 陈仰问道:“今晚呢?也听见了吗?” 【还没到时间,那两次都是凌晨三四点。】 哑巴看看四周,垂头写下一句。 【我听见了就喊你们。】 “不用,我胆小。” 文青揣着袖子往墙角一窝,哈欠连天:“几位,我先睡了,晚安。” 接着就是呼噜声,不是他发出来的,是冯老。 . 孙一行枕着公文包,一会动一下,睡不着。 哑巴在刷手机,不打算睡了。 向东蹲着吞云吐雾,其他人都在吸他的二手烟,他突然“卧槽”了声,叼着烟去撒尿了。 男子汉大丈夫,拉不下这脸说“我要是尿尿了,谁跟我一起去”,只能骂自己,早不尿晚不尿,偏偏零点以后。 陈仰是不担心向东的,那家伙阳气重,鬼靠不了身。 他伸头看外面,黑漆漆的,暴雨稀里哗啦。 隔一段时间停,隔一段时间下。 陈仰忽然一惊,外面的天气转变有规律吗?他没留意过。 不知道喜欢精算时间的搭档有没有…… 有温热的气息从上往下擦过他耳廓,他怕痒的缩缩脖子,听到一声低语:“十二小时。” 陈仰怔了怔,十二小时变一次,代表着什么? 任务一开始,天气一开始就这样了。 就在这时,文青含糊的声音响起:“明天这时候车站里就没人了。” “下午老头跟画家走,晚上我们走。” 后面点的孙一行脱口而出:“画家是最后一班啊。” 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他立即捂住嘴吧。 “啊哦。” 文青缓慢动了动脖子,睁开眼睛看把头往胸前埋的孙一行,就这么个怯弱的老男人,获得了这次的任务提示,还敢跟任务者贩卖信息,站出来玩生死游戏。 真的是,懦弱的不彻底,又坚强不起来,有什么用。 “看你紧张的,画家不告诉我们,只是他性格孤僻没朋友,说就说了呗,多大点事。” 文青瞥瞥呼噜声堪比电钻打墙的老头:“说起来,那明天下午就他一个走?” 陈仰惊讶的目光下,哑巴在便利贴上写了什么给他们看。 【我也是t57。】 . 哑巴是t57,这一轮却没被选上,漏掉了。 这在陈仰的意料之外,他望了望远处的安检机:“明天还会出东西吗?” “明天的事,明天说,老师教我们的道理。”文青的音量弱下去。 陈仰留意文青的呼吸,这次竟然不是装的,是真的睡着了。 怎么感觉一个两个的都很放松,只有他反而绷得更紧,快要断了。 是他被鬼标记的原因? 陈仰把纸条都塞回背包里,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份号跟车票,他往朝简那:“你怎么还不睡?” 朝简:“失眠。” 陈仰诧异道:“药没有助眠的作用?” “有。”朝简淡淡的说,“今晚的效果不好。” 陈仰看他眼底的青色:“担心任务?” 朝简不语。 陈仰语重心长道:“你心里的想法可以跟我说,别像文青,一个人梳理,一个人琢磨,那肯定累。” 朝简抬眼:“背过去。” “明天是最后一天,我这标记会黑,鬼也会出来,不知道是谁……” 陈仰被过身,把溃烂的后脑勺对着少年,这么做的次数多了,也就不会不好意思了。 那么恶心的地方,他看过一次就不想再看。 耳朵上的泡也烂了,哎。 . 凌晨三点二十多,哑巴拉了下陈仰的衣服。 陈仰立即从打盹的状态里出来:“声音出现了?” 哑巴脸色发白的点头。 陈仰跟朝简对视,眼神询问:你有没有听见? 朝简:没有。 孙一行抱紧公文包,说好胆子小的文青坐了起来,冯老睡醒了,向东掐掉了烟,脚边又多了一个烟头。 哪来的金属被敲的声音,他们什么也没听见。 陈仰温和的对哑巴说:“我们都在,你试着找找方位? 哑巴往二楼看。 就在陈仰几人认为是在二楼候车室的时候,哑巴又往一楼看,上下来回的看。 过了会,哑巴抖着手在便利贴上写字。 【我确定不出来,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尽力了。】 小姑娘很气馁,没有帮到大家。 “没事。”陈仰说,“还在敲吗?” 【没有了,每次都是持续8分钟。】 “你还记了?” 【第一次我很慌,没有记,第二次记的,刚才也是那个时间。】 有明确的时间,8分钟,数字,8。 物体不明确,只知道是金属。 陈仰在手机备忘录上写下来,屈着腿趴下来,画家还有两个多小时就下班了。 . 早上6点,画家结束了通宵执勤的工作,制服还在他身上穿着,他了无生气,就跟一具站着的尸体似的。 眼珠颤一下,人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 胸口还有起伏。 完美诠释了什么叫活着不如死了。 安慰的话大家都没说,让画家一个人静静。 上午风平浪静,陈仰是晚上的车,发车开始倒计时了,他时不时的去看安检机,对方也跟死了一样。 “陈仰,我本来不慌,你这么看,我都要得心脏病了。” 向东看陈仰旁边的少年,本来想说什么他忘了,下意识接着来一句:“不知道管管?!” 说完就转过去抽自己大嘴巴子。 再不离开这破车站,他就要变成神经病了。 陈仰听见了向东的巴掌声,古怪道:“你打自己干什么?” “不重要。”向东说,“你今天小心点,鬼会放大招把你带走。” 陈仰的感受跟昨晚没多大区别。 只是朝简的气色差了很多,冷白的脸成了苍白,唇都有点灰青,他知道对方这样是因为自己。 朝简的阳气也快没了。 陈仰担心又没别的办法,只能做做祷告,让天上的妹妹保佑他们。 . 一点10分,t57开始检票。 第一候车室的八人分散着坐,没有一个挨一个。 冯老跟哑巴要上车了。 检票时间是十分钟,他们没有急急忙忙去站台,很慎重的回忆t57相关,看看有没有漏掉什么可能会让他们上车失败的细节。 向东两条腿都放在椅子上面,胳膊挂在椅背上,坐姿别扭的装酷:“这次要不要挨着?” 文青吹口香糖:“不需要。” “看车门。” 陈仰保守的说,“上一个车次3291的车门宽度变了,刚好够两个人并排,就是在提醒上车的乘客。” “这次是正常宽度就不用。” 向东倏地跳下椅子,几个大步冲到文青那:“你真不是这班?” 文青被口香糖糊脸,他慢悠悠舔着口香糖卷嘴里:“说的什么话呢,我要是这班,我就该跟老头站一块,怎么还会坐在这里。” 向东看他那截舌头,想给拽了:“靠,你吃个口香糖,能别这么恶心吗?”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污者见……” 文青没说完就被拎到了地上,他唉声叹气:“我是这班多好,能立马摆脱你这个暴力狂。” 向东居高临下的看他一会,哼了声:“你这家伙,太难搞,真不知道你在现实生活中遭受过什么,把你变成这鬼样。” 文青从地上爬起来,理理额头的发带,把油乎乎的头发拨了拨,坐回去继续吹泡泡。 . 五分钟,冯老跟哑巴一起过检票口,去站台。 候车室的六人都在窗边,这是他们第三次送任务者上车了。 这一次没有出现意外,一老一少两人找到车厢上去。 t57准点发车。 六道视线目送它慢慢开了起来,开出死亡的任务局,开向远方。 “终于有成功的了。” 孙一行欣喜的喃喃:“真好,真好。” “大叔,你怎么这么爱哭鼻子。”文青嫌弃的啧啧,“不开心哭,开心还是哭,你其实是女扮男装吧。” 孙一行懵懵的:“啊?我不是啊,我是男的。” “我不信。”文青说,“电视上说女人是水做的,就是你这样,你一定不是男的!” 孙一行这才意识到他在嘲笑自己,难堪的闭紧了嘴巴。 文青离开窗边回坐椅上面:“就剩最后一班了呢。” “好快啊。”他发出模糊的感叹。 “快?”向东铁青着脸说,“这都几天了?老子都臭了。” 文青没听向东说的,自言自语的又是一声叹息:“才四班车,多几班多好,太快了,真的是,没辙了,哎呀呀,不想了不想了,中午没吃饱,我去找吃的。” “唧唧歪歪的不知道说什么,有病!” 向东喊还在看外面的陈仰:“诶!诶诶!怎么了?” 陈仰的视线落在站台上面,灯已经灭了,轨道也看不见了,今晚k1856开过来的时候,灯才会亮。 “我还以为上车就是回到现实世界。” 向东抖衣领的动作一顿,自己也那么以为,结果竟然还真的要坐火车。 不是同一个空间,要怎么开回去? 想想又觉得没什么。 任务世界还不是说进就进。 从有身份号的那一刻开始,人生就见鬼了。 . 陈仰突兀的问:“我跟我搭档的车票是从青城到槟城,你们呢?” 孙一行说:“我是青城到扶城。” 画家:“一样。” 向东道:“弘城。” 孙一行“咦”了声:“我们是一班车,目的地都不一样。” “去哪不重要,就随便开开,”向东说,“难不成你还以为车真的要从这里开回青城站外的铁轨?” 画家在孙一行前面开口:“不可能。” “所以目的地无所谓。” 陈仰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里有点不踏实,那种感觉越想压下去,反弹的就越猛。 不应该啊。 t57这次是真的走了。 陈仰转头去看搭档:“你……” 冷不丁发现他目光对着的方向是自己头后,到嘴边的话就打了个滑:“我的头怎么了?” 朝简不答只问:“要说什么?” 陈仰跟他大眼看小眼,好几秒后才把断掉的思路重新接上:“我想去一楼。” “走吧。”朝简拄拐转身,经过向东那时,他极其细微的停了一下。 向东遇到同类野兽一般,防御值瞬间爆表。 然而战斗没起来,对方只是警告。 原因向东大概知道,是不让他告诉陈仰,头后那标记成了一只手,刚好抠住了后颈。 向东就没想说,他的阳气陈仰不要,残腿的也够对方用。 现在就是赌。 看是鬼先成功下手,还是k1856来了他们走人。 当然,还要等着安检机掉死亡物品。 . 一楼大屏上的k32跟3291是灰色的。 后面是k1856。 排在第三列的t57没了。 正常情况下,一班车走了就会这样。 “都在这干嘛?”文青一手咖啡,一手马卡龙的过来。 五人头一回默契的没理他。 陈仰按按突突突乱跳的太阳穴:“你们说火车每次是从哪来的,会通向哪?” 其他人没说话。 文青把送到嘴边的咖啡拿下来:“没头没尾的,你想说什么?” 陈仰有些眼晕的蹲下来,声音轻的犹如自己跟自己说话:“我们都这样想,有车票就上车,上车就能离开。” “可这是谁说的,规则说了吗?” 周遭的气流微凝。 陈仰心里的不踏实骤然冲到了头顶,这让他牙关咬合的不自然,说出的话听起来没什么章法:“这是每个人看到车票后的固定思维模式。” “有车票,有日期,会不会是我们想当然的就那么觉得,规则是不让我们上车,我们要想办法上车,准点上去就是完成任务,想当然的这么觉得。” 陈仰不知道自己被死气萦绕,模样像个疯子,嘀嘀咕咕的。 这次还是只有文青说话:“那你说规则是什么。” 他一口把咖啡喝完:“任务又是什么?” . “人就是这样,不顺了希望顺利,真顺利了又觉得不该这样,不该这么顺,肯定有哪里不……” 陈仰打断文青,不着四六的问道:“第一个是怎么死的?” 几人:“……” 记性这么差了? 陈仰等不到答案,急躁的用布满血丝的眼睛去看少年。 他的搭档会告诉他的。 “跑出了车站,被门外的火车碾了。”朝简说。 陈仰恍惚着呢喃:“对啊,对,被碾碎了,不作死就不会死,我还这么说过。” 孙一行对那画面有极重的阴影,毕竟是第一个死亡现场。 “当时大家都很奇怪,外面怎么会有火车。” “是啊,我也那么想。” 陈仰被关了开关一样,徒然没了声音。 就在向东忍不住要喊的时候,朝简一个冷眼过去。 向东:“……”我日! . 陈仰近似静止的站了片刻,忽地扭头看文青:“咖啡喝完了吗?” “喝完了。” 文青最后一个字刚从嘴里蹦出来,手里的杯子就被陈仰拿走,朝着外面扔了出去。 “喂,你……” 声音戛然而止,他听到外面传来“哐”地声响。 杯子砸到了什么隐形的东西。 “轰隆隆——” 是火车声。 “有……有火车?” 孙一行吞咽口水:“不是车站里面的人跑出去了才有火车来的吗?” “东西出去了,火车也会来?”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孙一行重复了好几遍,颤抖着说:“怎么好像火车之前就在那?” “我有一个想法。” 文青说出一句让人毛骨悚然的话:“会不会火车一直在开?” . 大厅里死寂了片刻。 陈仰还要砸东西,手里没有,一根拐杖递了过来。 他看看拐杖,看看少年,乱窜的不踏实感有所减轻:“……我砸了,你单拐?” 朝简一副“没想过,无所谓”的姿态。 “哐” 向东丢了个打火机。 又砸到了。 伴随着火车驶过轨道的声音。 向东拽着文青离开,两人很快带着很多东西回来。 大家你一个,我一个,不定时的往外面砸。 就这么砸了将近半小时。 东西砸完了,外面恢复寂静。 文青摸摸口袋,一枚硬币丢了出去。 火车声又有了。 外面没声音不代表火车走了,它就在外面,还在开。 向东最烦这种动脑的环节。 “不砸就没实体的特征,为什么?” 文青直勾勾的盯着外面:“大概像水,不来一下,不会有波纹?” 他看陈仰:“你是怎么想到试这一出的?” 陈仰没说什么的拉着朝简离开大厅。 怎么想到的…… 根源是t57走了,冯老跟哑巴坐着车离开,不是他理解的回去方式,他脑子里窜出一个想法,车要带他们去哪啊。 坐车真的可以离开吗? 陈仰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 可是忽略了什么呢? 陈仰晃晃头,一阵剧痛让他虚得渗出了一层湿汗。 做出那个扔东西的举动,还要再加上莫名其妙从心里冒出来,又怎么都压制不住的不踏实感。 以及鬼小孩的提示……很多因素搅合到了一起,让他萌生了那样一个念头。 陈仰走着走着停下脚步,回头看一眼外面,跟平时一样深黑一片。 如果没砸东西试验,根本不知道门外有火车在开。 现在他知道了,外面静悄悄,看着什么都没有,火车却在开着,不停的开着。 一直在门口。 第36章 乘客朋友请注意 陈仰在一个吃饭的地方坐下来,人趴在半圆的长桌上,浑身上下都是湿的,像刚洗完澡没擦水。 洗的还是冷水澡,一桶一桶的从头往下浇,脚还踩在放着冰块的盆里,从里到外刺骨的冷,身上起了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到底忽略了什么呢?要想想,再想想。 小腿被拐杖敲,陈仰耳边有声音说:“我要摸你。” 稀松平常的语气。 陈仰愣怔的转过头看少年:“啊?什么?摸我?你要摸我哪?” 朝简指他后脑勺:“这。” 陈仰于是明白是为的自己的标记,就说:“那你摸吧。” 说着就配合的垂下脑袋,露出短短硬硬的发丝里溃烂的伤口,以及一截已经被鬼手扼住的后颈。 朝简看了会那截脖颈,唇抿直,眉间拢下一片暴厉的阴影。 少年人至纯阳气的手掌放了上去,蹭着湿冷的皮肤往上移了移,扣住,五指收紧。 那小一点的鬼手印被他完全拢在指间。 陈仰感觉头烧起来了,皮开肉裂的灼痛,他发乌的脸变得扭曲,喉咙里发出压抑的痛苦声音。 “我怎么好像听到了女人的惨叫声?” 他后知后觉:“是给我标记的那只?女的?女鬼?” 完了,是女鬼。 . 陈仰意识碎烂的时候,余光里多了一个鬼影,他快要闭上的眼睛猛地瞪大。 是她! 是那个阿姨! 那时候在开水间,她让他帮忙拿杯子的。 是儿童用的保温杯。 儿童…… 那个鬼小孩?他们是母子? 下一刻陈仰就看到阿姨的肚子上出现了一大块血污,从她宽松的衣服里渗出来的,滴滴答答的滴着血。 “该不会她就是给我标记的……” 陈仰瞳孔紧缩着喃喃自语,母亲要害他,儿子帮他? 母子俩感情不好? 阿姨的肚子里已经开始掉血块,一块一块的粘着衣服掉到地上。 “哈哈哈哈哈!” 大厅传来一阵近似癫狂的大笑,陈仰吓得心跳骤停,晕了过去。 . 文青沉浸在某种极度快乐的境地里,趴在安检机上往外面看,边看边笑。 “大发现啊!” “原来门口有火车,我竟然没想到,我为什么没想到呢,我早该想到的。” “对,我应该想到了,我就是晚了点,真是的,让他抢在了我前面,误打误撞而已。” “不管怎么说,现在知道了,火车一直在开,开啊开开啊开,就这样,开开开。” 文青一根手指在安检机上转来转去:“太好了太好了,嘿嘿,很好。” “精彩,真精彩。” 文青斜扯着嘴角不停拍手,摇头晃脑的,反复念着那几个字。 孙一行看得全身毛毛的,他直往后退,脚步不稳的踉跄着一屁股跌坐到地上,蹬着腿往后挪动,嗫嚅着嘴唇发出几个音。 “他……他这是……怎怎怎……怎么了?鬼附身?” 向东吐出一口浊气:“第一次当任务者不了解正常,你这次能活着出去,下次你还会看到这样的。” “这叫失心疯,任务者的职业病之一。” 这是第一个,他们再不离开,很快就会有第二个。 . 下午两点,距离t57发车过了40分钟。 剩下的六人聚在一楼的书屋里,坐着的,站着的,还有躺着的,身体技能各有不同,心理跟精神状况也不一样。 画家早上刚下班,给人的感觉是活着不如死了。 现在的样子变成,活着就是死了。 没洁癖的人不理解。 画家的身体长时间直接接触过腐尸的制服,又不能洗澡,没喷雾,他要到极限了。 现在的他已经丧失了作为活人的思考能力。 陈仰的惨烈程度不输画家,整个人都是蔫的。 又丧又灰暗。 “躁起来!” 向东握拳咚咚咚砸桌面:“还没到那一步,别他妈半死不活的!” “不是有新发现了吗?老子一个粗人,不懂门口的火车跟任务有什么关系,谁来说说?” 文青鄙夷的笑:“粗人?智障就是智障。” “滚你妈!” 照例还是向东跟文青打嘴炮,然而气氛却没活动起来,依旧是一潭死水。 . 陈仰躺在墙边的沙发上,一只手放在腹部,一只手拽着小圆桌上花瓶里的假花球。 第一个被碾死以后,如果就扔东西出去…… 不可能的,那时候任务才刚开始,根本想不到这一点。 t57不走,他不会怀疑车是哪来的,要带着车里的乘客去哪。 任务本身也就不会这么快被他怀疑并推翻,他还在纠结转圈圈的寓意。 后面可能要再花一些时间才能想到这上面。 陈仰手上的力道一偏,把花球给扯碎了,他捻着手上的小半个,随意的问了一个问题。 “第二个怎么死的?” “碎尸。” 向东看陈白菜终于坑声了,就接话道:“塞塑料大白桶里了,一块挨一块,一层挨一层,腌肉一样,贴着桶。” 靠墙的文青突然站直:“圆筒,大圆桶,圆的。” 他又没头没脑的说了句:“后面的是盯在门下,来回晃。” 陈仰不说话了。 . “怎么又都跟死了一样?” 向东后面的吼声一停,有感应的往书屋外看,安检机动了? 他低骂了声,跑出去看了看,顿时一通咆哮:“卧槽,真动了,有东西出来了!” 三段链条。 比自行车的要粗。 文青凑头研究:“这是什么东西上的,我怎么看不出来,是我孤陋寡闻了吗?” “链条对应的是什么?三个人?” 向东摸下巴:“你们谁从事跟这玩意有关的工作?” 他伸手指孙一行:“是不是你?” 孙一行无辜的摇头说:“不是啊,我公司是做物流的。” 向东瞪眼:“那肯定是你!” 孙一行脸都白了。 “吓他干什么。”文青拍他后背,善意的说,“不怕不怕,不是那么理解。” 孙一行怯怯的躲开文青的手,还是向东的凶神恶煞好些。 陈仰正要跟朝简说话,无意间瞥到了什么,身体顿住,他的眼神从迷茫渐渐变得怪异,声音哑哑的说:“物品为什么从安检机里出来?” 几人都没说话。 陈仰自顾自的说:“不然呢?还能从哪出来?” 接着自问自答:“可以凭空出现,也可以掉下来,为什么就一定从安检机里出来?” 陈仰蹲下来,看着安检机皮带:“因为皮带是循环的。” . 鬼小孩在陈仰面前展露转圈圈,应该是规则授意的,就像是他提醒上一批任务者那样。 否则他早就被抹杀了。 哑巴凌晨三点多听到的敲金属声,个别乘客的死亡细节,每次出物品的安检机皮带…… 都是提示。 规则一直在提示他们。 规则背后还有规则。 陈仰脸部肌肉僵硬的做不出表情。 武玉说的话在他脑子里浮现,要遵守规则,但也不要太相信规则。 . 当陈仰把这些说出来以后,安检机旁的五人反应各异。 朝简波澜不起,画家像是没听见,文青呼吸急促的摸皮带,孙一行跟向东是正常人的表现。 孙一行摇摇晃晃,怀疑人生:“那其他人的死……” “你还想每次都给暗示?” 向东脸色难看的啐了一口:“妈得,所以是任务开始,中间,最后,几次暗示,都被我们忽略了。” “规则不断告诉我们循环这个信息。”向东看陈仰,“循环是什么意思?” 陈仰说:“任务的关键在车站。” “这里是起点,也是终点。” 向东第n次唾弃解密环节:“车票就是个误导?” 这回陈仰没出声。 文青站了起来,顺顺油哒哒的刘海,一缕缕让它们贴着发带:“这话不合适哦,准点上车确实能离开。” “老头跟小哑巴都平平安安的上车走了,不是吗。” 向东满头长草。 边上的孙一行试探的说:“坐车离开车站不就是完成任务了吗?” “大叔,你看看你这鱼的记性,帅哥不是说了吗,大家都觉得有车票,有日期,有车次,那就得在检票时间里上车,规则却没说任务就是这个,纯碎是我们自作多情,异想天开,啊对了,想当然。” 文青对陈仰咧嘴,一副求夸奖样:“帅哥,你是这么说的吧,我都记着呢。” 陈仰没给表情,他早就放弃观察文青了,全是漏洞,又没辙。 这种人不为敌已经是万幸。 . “其实t57的两个人回没回去,我们还留在车站的也不知道……” 孙一行吞吞吐吐。 “没错!” 文青满脸钦佩的说:“大叔你发现了华点!真棒!” 孙一行缩肩:“是是吗?” “是啊是啊,虽说帅哥透露了规则里的循环,觉得任务是在车站,可是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文青说:“也许所谓的循环,是指火车要多绕几圈才能离开呢。” “现实世界的人也不可能跟我们取得联系,说不定老头跟哑巴现在都在家躺着了。” 陈仰看了眼文青:“别捣乱了。” 文青冤枉的撇撇嘴:“哪有,我只不过是顺着大叔的话往下说的,结果没明确,五五分嘛,谁能说得准呢。” 陈仰扫了扫被文青影响的孙一行,严肃道:“起点是终点,这是对的,离开的方法就在车站。” 孙一行垂头擦擦碎镜片,戴回去,在割裂的世界里看陈仰,张张嘴:“那是什么方法啊?” 陈仰噎着了。 “看吧,大叔,帅哥也给不了你答案。” 文青抛了下仅剩的最后一枚硬币:“晚上k1856来了,试试呗。” 孙一行的声音带着哭腔:“不走呢?会怎么样?” 文青笑眯眯的,还是那话:“试试呗。” “行了行了,你这逼就知道玩弄别人!” 向东暴躁的薅头:“说来说去,还是不知道怎么破解。” 他环顾这个熟悉又陌生的青城站,仰头怒吼:“这他妈就是个死亡陷阱!” 陈仰一愣,死亡陷阱…… 是啊,可不是。 . 先解决三段链条的事。 大家分头在车站里找,这是安检机出来物品后的第一走向。 六个人,一个废了,能用的就五个。 其中两个离不开对方,是捆绑的,要一起,只能选一个区,剩下三人一人一个区,带着链条的照片一路找过去。 陈仰边走边看四周,他能感觉得出来,鬼小孩不会再出现了。 转圈圈的提示已经被他猜到了。 就到这里。 后面要他自己去解。 陈仰心里的雾霾很重,不知道上一批被鬼小孩提醒的人有没有摸到循环,再联想到其他暗示,最后解开这个死亡陷阱。 . “你喝醉酒了吗?走路弯弯扭扭。”朝简伸拐杖捞住陈仰。 “我在想事情。”陈仰发现了什么,虚虚的碰一下头后,“好像不怎么疼了,我是不是没事了?” 朝简道:“看那孩子。” 陈仰不解的问:“怎么说?” 朝简驻足,拐杖抵着胳膊,手抬起来打开陈仰的手,看他的烫伤,沉默几瞬,拿出药膏挤一坨上去。 “他母亲想给他找个玩伴。” 陈仰料到了:“要是我当时不帮她拿杯子呢?” 朝简睨他:“那你的人品就不过关,没资格给她儿子做玩伴。” 陈仰:“……” 举手之劳的拿个杯子,也能跟人品挂钩? 陈仰叹口气,虽然被标记受折磨,但也能凭此接触到那小孩。 祸兮福所依。 算了,不提了。 . 朝简又给陈仰耳后的烫伤上了药。 鬼标记的影响减轻,药膏的作用就明显了,凉丝丝的,陈仰舒服了些,心想不知道哑巴跟冯老现在怎么样了。 没有死,也没完成任务。 不能离开任务世界,那会去哪? 陈仰再次琢磨起了循环这个词,他摸出几个纸啾啾,放在一个吧台上面。 这是两个任务者留下的。 本来他以为排序是【我回不去了。】【上车,死,不上车,死。】 【那个小孩怎么不出来了,再帮帮我啊,我要死了!!!!】【出不去了,永远都出不去了,车站……我知道了!是车站!】 陈仰摆弄几下字条,把两组的顺序都换了过来。 第一个任务者的是:【上车,死,不上车,死。】【我回不去了。】 第二个任务者的是:【出不去了,永远都出不去了,车站……我知道了!是车站!】【那个小孩怎么不出来了,再帮帮我啊,我要死了!!!!】 这么一换,一下就让人头皮发麻。 他们写这个的时候都发现了规则背后的规则。 字里行间却充满了绝望。 说明知道了也想不出破解之法。 . 几人一个多小时后汇合。 找到其他链条了吗?没有。 有发现吗?没有。 好了,等死吧,这是他们交流后的结论。 孙一行不行了,他瘫在活人特征微弱的画家旁边不停擦汗,廉价西装脱掉,驼着背,突起的脊骨就很明显,给人一种要刺破发旧衬衣的感觉。 “链条是对应的谁?一个人还是全部?” 向东也是大汗淋漓,翻找东西这个事平时不算什么,现在连续三天没怎么睡,压力拖着体力,才会让他出这么多汗。 “我猜是三个人,一段对第一个。”文青积极发表意见。 每次都是向东配合他演出,这次是“朕累了,爱妃呢,都死哪去了”的架势。 没过一会,累了的向东又诈尸:“不对,你怎么没流汗,你是不是跑哪偷懒了,压根没找?” 文青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汗腺不发达也是我的错?” 向东是一个字都不信,这狗比就是个疯子。 . 陈仰没管其他人,他用塑料袋包着手,挨个拿起一段链条打量。 脑子里有什么闪过,还没捕捉就跑没了影。 “大件的东西上的。”陈仰说。 “我知道了,这是,是,是那个……” 文青指自己的嘴:“就到嘴边了,你们看,就在这,怎么会卡住了,气人。” 陈仰忽然发现搭档的头偏向一处,他放下链条,视线沿过去:“你在看什么?” 朝简:“扶梯。” 陈仰大力拍了下脑袋:“我怎么忘了,扶梯底下是靠链条运行的!” “就是这种链条。” “对对对,我嘴边的也是这个。” 文青摸摸胸口:“哎呀,终于从嘴边掉出来了,把我给急的。” . 任务开始的时候,扶梯就是开着的,没关过。 上上下下的,没见扶梯上面有什么东西。 几人都走到了扶梯旁。 “谁是最后一个用的这东西?” “大家一起的吧,都是送完冯老他们上车就下来了,没再上去过。” “对,之后一直在一楼活动。” “扶梯先前肯定没问题,安检机里掉链条后才有的名堂。” “按照先前安检机出物品的套路,那三段链条应该是扶梯里抽出来的,它怎么还能运行?” “……” “不能走扶梯,只能走楼梯?” 向东距离楼梯最近,他抹了把胡子拉碴的脸:“我从楼梯跟着扶梯看看能有什么。” 谁都没反应过来,他一条腿就已经跨上了楼梯。 “你们看什……” 向东在孙一行惊恐的视线引导下往上看。 他人还在楼梯底下站着,踩上去的那条腿膝盖以下部位却在第一层上面。 “啊——操,妈得!” . 向东用一截小腿告诉大家,他以为的不能走扶梯,只能走楼梯是错误的,反了。 不能走楼梯,必须走扶梯。 不走不行。 规则都有时间限制。 这次不知道是多长时间,为了稳妥起见,还是要尽快走。 走之前要处理向东的伤,车站有个小药店,里面的药物很有限,能找的都找了。 向东没了右小腿,他自己处理的,手法很熟练。 “冲动是魔鬼啊。”文青不知上哪找了根棍子给他,“兄台,拿好,你的打狗棍。” “你得感谢棍子的主人,他用这个挑行李进的车站,不然你连个拐都没有,要么边蹦边血淋淋,要么直接爬。” 向东看看很快把包扎的布料渗透的伤口:“几位,我先坐在这,你们找规则吧,找到了喊我。” 说完就闭上了眼,疼得脖子跟额角蹦青筋,脏话乱喷。 . “幸亏只是一条腿,像我,走楼梯喜欢蹦,就这样。” 文青蹦上了两节台阶。 陈仰的脸色剧变:“为什么你能走?” “画家也能走啊。” 文青悠悠的往上踩几节,转过来面向大家:“不信让画家试试。” 向东把棍子砸地上:“放你妈的狗屁,画家是上一轮的,已经通过执勤安全了,你也这样?” 文青摆出困惑的样子,挠挠头说:“那大概还是针对的三个人的吧,我不在里面,跟哑巴一样漏掉了,只有你,帅哥,栗毛,你们三。” 一个软弱的声音响起:“我,我还在。” 文青眨眨眼:“啊不好意思,把大叔给忘了。” “那就四个,随便了啦,你们走你们的,我在楼梯给你们把关。” 陈仰盯着文青看了许久。 . 三段链条,扶梯,题目出来了,答案是什么? 时间紧迫,看不见的计时表在转,巨大的压力塞满每一粒尘埃。 气都要喘不上来了。 画家继续行尸走肉,孙一行抱着公文包小声呜咽,奄奄一息,向东残了。 至于文青…… 只求他歇着。 陈仰蜷着腿坐在地上,用力拍拍冰凉的脸,还好他的搭档没出状况。 “想想。” 陈仰把希望寄托到搭档身上。 然而搭档竟然来一句:“自己动脑。” “……”陈仰无奈的说,“打个比方,思路要是一瓶水,现在我是一滴不剩,枯竭了。” 朝简瞥他:“门外的火车是你想的。” “水就是那么用完的。”陈仰抠短指甲里的脏污,“可能还有点吧,只是大家残的残,废的废,还有个一直闹的,负面情绪太多了。” 做题的时候要集中注意力,专心,现在那两样对他来说很奢侈。 这还是生死存亡的大题。 朝简皱眉凝视陈仰半响,撤开目光去看上行的扶梯。 一层一层的,在他漆黑的眼里往上升。 那扶梯像是被放慢了,每个细节都无处可藏。 朝简又去看下行的扶梯,一言不发的看了两三分钟,眼眸微微眯了眯,他动了下眉头。 “我们要上去,再下来,隔开。” . 陈仰从朝简那句话里解出了答案。 除了画家跟文青,他们四个都要上扶梯,隔三层站。 不能少一个,不能站错,否则都死。 安检机出过三轮物品。 只有冯老那个游戏危险,其他的都很简单。 像第一轮掉的四个物品,按照原位放回去就行,第二轮是想娃娃的故事跟值班。 破解出来之前怎么都想不到,破解出来以后会发现,哦,就这样啊。 这次的规则是延续下来的简单法。 大家却没那么想,一部分原因是涉及到自身,更多的原因是,这不是任务开始,是三天了,熬到现在,几乎都很不好。 越焦躁越慌,越慌就越容易犯低级错误。 孙一行哆嗦着发白起皮的嘴唇:“不上去不行吗,为什么一定要去二楼,晚上检票的时候,楼梯不能走,还有电梯。” 文青趴在扶梯边微笑:“那你去试试,不出意外的话,进去就碎了。” 孙一行发不出声音了。 不多时,四个人都站在扶梯那里。 陈仰说:“准备好了吗?” 向东撑得艰难,额头上是豆大的虚汗:“快点!” 陈仰看孙一行:“你呢?” 孙一行迟缓的点头。 陈仰蹙了蹙眉心:“你这样不行,打起精神,没站好我们都活不了。” 孙一行一抖,用力的点头:“我可以的,我可以!” 气氛很生硬的沉了下来。 那么谁第一个? 向东看楼梯,自己的那截小腿跟脚还立在上面,他把牙咬得死死的。 孙一行一声不吭。 万一那三段链条不是让他们隔三层过扶梯,而是猜错了,扶梯也是死呢…… . 陈仰正要说“我第一个”,两根拐杖就搭上了扶梯。 少年单腿蹦上去,没回头道:“跟上。” 陈仰快速数完层数站上去。 一滴汗从向东眼睛上掉下来,他看了眼陈仰的背影,也数三层。 向东跟朝简一样的蹦上去,只不过动作要困难很多,那层扶梯上很快就聚了层血泊,伤口根本止不住血。 孙一行是第四个。 接力赛那样。 孙一行没动,还在傻站着,腿跟灌了铅似的。 突然有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看准层数把他给推了上去。 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靠近的画家。 . 向东愤怒的对孙一行吼骂:“你他妈的,自己想死别害我们!” 孙一行哭着不停道歉。 “别吵了。”陈仰说,“再这样下去。” “孙先生,画家在楼下不在二楼,这次你再走神就没人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了。” 孙一行连连保证。 陈仰还是不放心:“孙先生你第三个吧,我最后。” 朝简说:“顺序不能改。” 陈仰的嘴角一压:“那只能按照原来的顺序了。” “你们放心,我……”孙一行躲开了向东的棍子。 向东厉鬼一般瞪他:“给老子好好数,好好站,站稳了,要是害死了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孙一行抽泣着,忙不迭的弯腰道歉。 . 下行没出纰漏,四人都站对了,顺利回到一楼。 “这算是过了吗?”向东被迫截肢,粗气喘得断断续续,要不是他体格健壮,已经晕死了过去。 陈仰不知道。 不死就是过了,死了就是没过。 时间会给他们答案。 周围的血腥味很重,地上这一滩血,那一遛血。 一片颓丧。 陈仰急得瘫不住,又不知道出路在哪,他强行调动身体提起劲,拉着朝简去找线索。 文青屁颠屁颠的跟着他们。 . 晚饭谁都没吃,过了七点,时间变得快起来,无声无息到了九点,陈仰感觉自己只是捋了几个头绪。 k1856是21点55的,25就来了。 提前半小时检票。 第四候车室里,灯光亮堂,站台上也是,火车在等着。 乘客们集体无声。 陈仰挨个看他们:“目前的线索你们都知道。” 文青说:“有的记忆不超过三秒,我帮忙做个谨慎的总结啊。” “一:准点上车不能回现实世界,括弧,可能。” “二:任务在车站,现在没找到破解的方法,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头绪,我是没有。” “三:不上车会被抹杀。” 陈仰说:“没人证明最后一条。” 文青在椅子上转硬币:“那帅哥是要自己做试验?” “循环嘛,都懂,车站是起点也是终点,出路在这里,这没错,但没说车次过了的还能留下,应该是要在车来之前找到出路,车来了就……” 陈仰打断文青:“我选择不走。” 朝简吃着奶片,没打算开口,很难让人忽略,又奈何不了。 他的答案没人想听。 向东失血过多,人是昏沉的,呼吸很弱,他对着陈仰的方向定格半天,动了动嘴:“我留。” “叮” 硬币掉到了地上,文青低头去捡,声音里带着叹息,表情看不清。 “既然你们都要赌,那我只好舍命陪君子了。” . 一道瘦削的身影往检票口走。 向东胸口大幅度起伏:“画家你……” “哎呀呀,搞特殊吗?”文青喊,“画家,你不留了啊?” 画家迈着行尸走肉的步伐过的检票口,没有半分停顿,不知何时就已经下足了决心,做出了选择。 又是一个人影跌跌撞撞的跑进检票口,一身皱巴巴的,单薄跟寒酸间透着抉择的意味。 “下扶梯也要隔三层!”陈仰想起来的大喊着提醒,“画家,以防万一!” 已经到扶梯口的两个身影都刹住了车。 他们选择听陈仰的,隔三层下了扶梯,在站台匆匆找车厢。 离开车站的身形很坚定。 陈仰目送那两人上了火车,他后退着坐回坐椅上面,垂下头捏手指。 文青趴在陈仰身后的椅背上:“你的跟班抛弃你了。” 犹如石沉死海,没有分毫回响。 文青语气安慰的说:“帅哥,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了啊,都是成年人,能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还是没得到反应。 “现在剩下的四个人,一个刚被截断腿的,一个一直残的,一个鬼气还没消,我这是什么命。” 文青“哎”了一声:“说点什么让你们精神起来呢?” 他苦恼的说:“我想想。” “啊,我知道了,有一个事,我说了你们肯定能心跳加速。” 陈仰听到后半句,心脏跳动的频率就变了:“你要说什么?” “我是第一班车。”文青说。 . 陈仰“腾”地站起来,声线战栗:“你再说一遍!” “k32,我的车次。”文青正经脸。 向东惊坐起来,“荷荷”喘着气骂:“好你个姓文的,老子问你的时候,你还他妈不……唔,妈得!” 他走几步倒回去,痛得抽搐。 文青冤枉的说:“冷静点,兄弟,我澄清一下,你问我是不是第三班车,我确实不是啊。” 向东瞪着他,要不是腿受伤流血,他早就扑上去揍了。 “那你……” 陈仰脑子里嗡嗡嗡,他看着文青:“为什么你没上车?” “这让我怎么说呢,就从头说起吧。” 文青跳到一个椅子上蹲着,不快不慢的说:“最初我拿到车票就怀疑任务不是上车,没办法验证,我决定用自己做个试验。” “结果还真不是。”他轻松的语调让人悚然。 向东吼:“那你不说出来?” 文青听到大笑话一样,捧腹笑得前俯后仰,又突地不笑了:“这是我用我的命找到的线索,为什么就要说呢?可以选择不说的吧。” “一开始,车站有人失踪有人留下,人仰马翻,我还出来解释了,可是他们怎么做的,他们不但没跟我说谢谢,还要冲上来打我。” 他歪头,脸蹭肩膀:“呵呵,我是很记仇的。” “……” “这是任务,我早就说了,指望别人是不行的,生死都要靠自己,谁也不欠谁的。” 文青啃着指尖,愉悦的笑着:“而且啊,说了多没意思。” 末了装了个逼:“看大家猜来猜去,多好玩。” . 向东那声音跟一破拉风箱似的:“残腿的,还等什么,抽啊,抽死他!” 朝简:“你不是也有拐杖。” 向东:“……” 是啊,老子也有拐杖。 向东手一挥,棍子飞出去,没砸到文青,砸偏了。 才残腿,技能还不熟。 向东气晕了。 “还有什么要问我的吗,没有我就下楼了,”文青说。 陈仰喝几口水:“画家跟孙先生才走。” “帅哥,你也怪我。”文青咂嘴,“别天真了,画家不是新人,他身份号指不定多靠前,你真以为他什么都没想到?” 陈仰记得画家是五位数身份号,那他是深思熟虑过了的? 怕是没想的足够清楚。 这里没消毒喷雾了,残酷的现实影响了他的判断力。 陈仰看着文青:“那冯老呢,他是你曾经的队友。” “老头啊,他是对我的车次很感兴趣,问过一次还是两次来着。”文青玩了会硬币,“怎么说呢,后面你问到了我再说吧,没问到就算了,总归跟任务的牵扯不大。” . 陈仰想到他在楼梯上行动自如的画面:“你是本该走了的人,所有规则都对你没用。” “嗯哼。” 文青那张普普通通的脸上顿时鲜活起来,露出了诡异的激动:“看在你这么聪明的份上,我再告诉你一个事。” “最开始的‘不能把自己的车票给其他人看’这个规则,就是在暗示乘客可以隐瞒车次,选择不坐自己那班车走。” 陈仰:“……” “当然那也是我没上车,发现自己没死后反推出来的,我只想到了这个,没想到外面的火车。” 文青颇为遗憾:“哎,还是漏掉了,这点上我不得不承认你比我厉害,让我承认的人不多呢帅哥。” “那大屏的车次变灰,不是全都死了。” 陈仰说:“是没人上车走。” 文青:“嗯嗯嗯。” . “准点上车是不是也是规则的一部分?”陈仰看朝简。 “帅哥,是咱俩在说话啊,你头转错方向了。”文青抢在对方搭档之前说,“对,是的,没错,出路是在车站,却不是唯一的出路!” 陈仰还看的朝简,眼珠都不带转的。 朝简跟他对视片刻:“应该。” 陈仰绷着的肩膀塌了下去。 就像看到红灯的时候,停下来,或者往前走,都可以。 他们选择了前者,冯老画家四人是后者。 “这么快就聊到这了,我说说老头吧。” 文青真假难辨的说:“为什么没拦呢,那时候门外有火车的信息还没出来,我认为走了比留下来要好。” “车来了没走的,失去了一次可能会有好局面的机会,只能在车站找出路,不然就会困死在里面,很惨的,我是游戏瘾太大了,控制不住自己,其实k32检票的时候,我差点就冲上去了。” 说的跟真的一样。 陈仰无动于衷,心想这次能出去,以后祈祷不要再跟这家伙一个任务。 . “循环还有别的含义。” 文青往候车室门口方向走:“譬如说,火车会把上面的人送去另一个死亡陷阱,他们要继续找出去的办法,或者选择拿着新的车票,再准点上车,不断的无限循环下去,谁知道呢,反正都要找出路。” “我们留在这里的,也是一样。” 到门口时,文青顿了顿:“腿截肢那会很快就会死。” “车站里的食物也是越吃越少,吃完了还没出去,那我就要吃肉了,我不忌口。” 陈仰琢磨文青前一番话,冷不丁发觉毫无意外。 似乎挡在他面前的迷雾掀开了。 陈仰不禁有些不寒而栗,他去看了向东的伤势,试着喊了几声,对方哼哼唧唧的没睁开眼。 朝简寒声道:“死不了。” “暂时的。”陈仰说,“文青那样的人,真的不好形容。” “那就别管。”朝简不耐道。 陈仰深深吸口气,再缓缓的吐口气:“我跟他非亲非故的,也管不了什么,就是感慨,不知道冯老和小哑巴现在人在哪儿,画家跟孙先生会不会跟他们碰头。” 朝简没言语。 . 陈仰看窗外的那片深黑,舔舔嘴:“文青那家伙查了什么都不说,我们留下来是用赌的,我分析了线索,就算没五成的几率被抹杀,也有一两成,现在能喘口气了。” “真没想到文青是第一班车,他的表演欲过于强烈,游戏心态也比我以为的还要……” 身边人的气压徒然变低,陈仰收住声音,偷瞥他莫名极度厌烦的侧脸,福至心灵的说:“不提文青了,说点别的。” “十点出头了。” 陈仰划开手机屏幕:“哑巴说的金属声是几点?” 他回想着:“凌晨三点多少,二十多?” 朝简厌烦的情绪敛去:“二十七。” 陈仰对他的精准数字感到惊愕:“你记了?” 朝简道:“昨晚她喊你的时间。” “三点二十七……” 陈仰呢喃:“那今晚还会有。” “哑巴走了,我们还在,我没猜错的话,到时候会有下一个听到这声音的人。” 第37章 回去 零点的时候,安检机突然动了起来,没有吐什么东西,只是发出怪异的声音。 陈仰爬起来,隔着点距离看。 “是要从铅帘后面爬个美女吗?” 文青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像一个等着掉彩蛋的小朋友:“或者安检机底下就有一个,卡住了出不来。” “你闭嘴!” 陈仰本来还好,听他极具画面感的形容,汗毛全竖了起来。 “帅哥你怕鬼啊,真可怜。”文青一脸真诚的同情,“要自强哦。” 陈仰:“……” 这是能自我努力发奋图强的事吗? . 陈仰挨着朝简,眼睛往他脸上瞥,只用眼角瞄安检机。 俨然就是被朋友压着看鬼片的反应,随时做好一级防御措施。 “里面没鬼。”朝简说,“坏了。” 陈仰一愣:“坏了?” 他正面对着安检机,绷紧的后背放松点:“坏了还响,是要提醒我们什么?” “不急不急,让我来给它做个全身检查。” 文青搓搓手,上前一通瞎摸乱按,安检机停了下来,他继续又是摸又是按的,专注中饱含兴奋。 后面响起陈仰的声音:“皮带。” “你看看皮带。”他说。 文青笑容满面的对他笔芯:“我正要看呢,咱们想到一起去了。” 陈仰无语。 察觉少年隐隐看了自己一眼,陈仰的后背又绷了起来:“怎么了,你有要补充的?” 朝简嗓音很低:“他刚才比的是什么?” 陈仰说:“一个手势。” 朝简皱起眉头,一副遇到世纪难题的模样。 “很简单的,就像这样。”陈仰下意识给他比了一个。 朝简:“哦。” 竖着耳朵听的文青嘴角抽搐不止,这操作更牛逼,不服不行。 . 皮带被文青拆了下来,没什么异常,反过来一看。 背面的网格只有一半。 什么意思? 文青的眼睛亮得骇人:“哦豁,我知道了,缺了一半,不能正常运行。” 陈仰盯着那网格,所以,还是要一对。 “虽说是死亡陷阱,可规则也有善良的一面啊,瞧瞧,又给了提示。” 文青把皮带丢开,在衣服上擦擦手,撕块口香糖扔嘴里,嚼吧嚼吧吹个泡,砰一下破掉。 “都怪我们忽略这个忽略那个,现在回头一想,哎,笨啊,真笨,怎么就这么笨呢,想抽自己,惭愧啊。” “以后怕是再也遇不到这么好的了。” 陈仰对文青的一番“真心话”左耳进右耳出,他严肃的说:“找到出路的时候,你跟向东一起走。” 文青笑笑:“必须啊,一对儿嘛我懂得,别说他现在昏迷着,就是他死了,那我也会带着他的尸体。” 见陈仰目中带着审视,文青嘴角斜得更大:“放一百二十个心,我是喜欢玩游戏猜迷题,可这里我没兴趣了,能走干嘛不走,没理由嘛。” 陈仰收回视线:“目前为止已知的线索里还没搞明白的,只有敲金属声,出路应该就是那个。” 文青盘腿坐在地上:“是滴是滴。” . 陈仰不再跟文青说话,他拉着朝简回墙边靠着。 “你睡会吧。”陈仰说,“让脑子休息休息。” 朝简摇头。 陈仰的眼里都是血丝:“那我睡会。” “算了,还是不睡了。”他又改变主意,心里煮着锅开水,咕噜噜的冒着泡,根本静不下来。 “能不能找到破解之法,就看那8分钟了。”陈仰焦躁的咬着嘴皮,“不知道这次会是谁听见那个声音。” 朝简突兀道:“文青,找副耳机给我。” 文青新奇的口香糖都忘了嚼,这家伙竟然主动找他说话,内容还这么的……日常? 他瞥瞥对方身边的帅哥,眼珠一转,装逼逗趣刚要轮番上场,视野里的拐杖就让他头皮一紧。 “a区就有,我马上回来。” 文青对车站了如指掌,很快带了一副新耳机返回,撇着嘴说:“其实也不用找新的,我兜里揣着呢,借你们完全没问题,我多热心一人。” 朝简划拉几下手机,拆开新耳机的包装,递一只给陈仰。 “听歌?这时候我哪有心思……” 耳机直接塞上来,陈仰把后面的话吞进肚子里。 飘入耳中的是一首小调。 男音,很年轻,调子像是轻哼出来的,没有具体的词句。 背景不是任何乐器,是指尖敲点桌面的声音。 旋律很舒缓。 陈仰听了几句:“什么歌啊这是?” 朝简闭着眼:“一个朋友推荐我听的,有助于睡眠。” 陈仰把耳机线弄弄,心想那这旋律也是针对的搭档的病情,他不可能睡得着,不可能。 然而没多久,他的意识就昏沉了过去。 . 朝简把另一只耳机从耳朵里拿下来,捏在指间把玩。 “栗毛……” 文青刚开了个头,就被一道冰寒至极的目光拦截。 “耳机还是我给拿的呢,”他的嗤声一顿,“我那行为,难道是传说中的助攻?是吧,肯定是了。” “不错,不错不错,新鲜。” 文青抱着胳膊靠在安检机旁:“帅哥他搭档,下次我们有机会再合作啊。” 朝简靠近身旁人,将另一只耳机也给他戴上。 没得到只字片语的回应,文青不在意的耸耸肩,看着外面的乌漆抹黑。 “啊,原来雨早就停了啊。” . 陈仰定了三点的闹钟,铃声是公鸡打鸣。 他用过多款,就这个最提神醒脑。 打鸣声把向东那个伤残人员都给刺激醒了,他迷糊着骂道:“哪来的鸡叫声,老子重生回到小时候了?” 正在关闹铃的陈仰:“…………” “妈?妈!” 向东跟文青凑近的一张大脸对上,口水呛到了喉咙:“妈得。” 文青慈母脸:“睡醒了啊,儿子。” 向东气得眼睛爆凸。 “你能坐起来吗?”陈仰过来说,“三点了,还有二十多分钟,车站里会有金属声,我们要做好准备。” 文青还投入在角色扮演里面:“是啊儿子,成败在此一举。” 向东看陈仰:“你帮我打死他,以后我就是你哥,亲的,不再惦记你屁……” 最后一个字出来前,脑袋就被拐杖抽了。 向东眼冒金星,大概是被打多了,他竟然觉得还好。 没打到他就剩一半的残腿血肉。 不然铁定凉透。 . 三点二十的时候,大厅里的气氛就变了。 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 二十六,二十七。 陈仰没听见什么声音,他看朝简。 朝简摇头。 陈仰又去看文青跟向东:“你们有听到吗?” 向东说:“屁都没有。” “我只有屁,”文青说,“晚上吃多了,消化不好。” 陈仰借着身高优势,一把揪住文青的衣服把他拎到自己跟前:“现在大家都错过了上车投奔其他可能的机会,出路只有车站,没有第二个选项,你还要玩?” “误会。” 文青收起嬉皮笑脸:“我真没听到那声响,我以我那个在十八层地狱受刑的父亲发誓。” 陈仰盯着文青的眼睛看了一会,松开他的衣服。 “那么说,我之前的猜测是错的,今晚不会再有人听到那金属声。” 陈仰凝重的喘气。 . 听不到声音,但这8分钟里肯定有异常,正在发生的异常。 大家都在想很大声的敲金属,会是什么? 陈仰看着门外,忽然不合时宜的问道:“雨是什么时候停的?” 朝简道:“零点。” 陈仰记起来了,朝简说过,外面的天气是十二小时大雨,十二小时雨停。 以十二小时为分割线。 陈仰的思路被自己快速扯回来,金属声,金属声…… 他让少年用拐杖大力敲椅子,敲安检机,敲大厅的所有金属物,一个个的仔细凝听。 不对,不是这样,都不对。 哑巴说是哐。 哐哐的。 静下心来想想,别慌。 陈仰身体里的血管一根根的鼓动,血液速流,他后悔没让哑巴录音,转而一想,不会那么容易,录了怕是也有干扰的杂音。 “铁轨。” 耳边蓦地有个声音,少年弯腰凑过来说的。 陈仰的双眼徒然一睁,铁轨…… 敲轨道? . 陈仰屏住呼吸把一瓶矿泉水扔了出去。 瓶子没砸到什么东西,直接就掉在了地上。 没有火车驶过轨道的轰隆声。 陈仰出神的喃喃:“没了……停了……门口的火车不在了……” “那外面就是离开的办法?” 向东拄着棍子挪近:“我们走出去就可以回到现实世界?” 文青扔了几个东西到门外,同样的没触到物体。 “哇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小哑巴听见的声音是在检查轨道,8分钟,好长时间啊,不会是出门就回去,一定还有什么。” 不等陈仰他们有动作,文青就飞快的跑了出去。 . 陈仰跟朝简,向东三人在文青后面走出车站。 后面刮来一阵阴风,陈仰脚步滞住,不敢贸然回头。 朝简:“应该是那对母子。” 陈仰咽了几次口水,给自己做完心理建设才往后看。 阿姨是他第一次见时那样,肚子那里的衣服是干净的,没有血。 小孩还是血肉模糊,手里是个纸板。 母子两人站在一起,不说话,也不过来,就站在那。 一直站着。 陈仰的心里生出一个念头,哪怕外面的火车已经停了,他们也走不出车站,只能永远待在这里。 . 门外没有轨道,没有火车,不见任何阻挡。 脚下跟四周空无一物。 什么都没有。 文青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四人继续在那束光的照明下往前走,他们走了不到十步,眼前景象就变了。 回头看,也变了。 好像进入了另一个空间,青城站还在他们身后,只是深夜变成了白天。 而前面也有个火车站,“青城站”三个大字嵌在门头。 跟他们这个一模一样。 只是角度不同,不是正对面的,似乎是在斜对面。 折射之类的。 但是他们走不过去。 仿佛隔着一层透明的墙障。 他们所站的位置,像是已经到了这个地方的边际。 . “果然是这样。” 文青兴奋的在原地绷跳了好几下:“我猜对了,哈哈哈,真是这么回事。” “死亡陷阱,我们的是,那个也是,这里肯定还有,一定还有,我们再换角度走走……” 向东抽他:“走?散步吗傻逼,别他妈发疯了!” 文青眼里的魔障不减反增:“不想知道这里的规则秘密吗?” “他扭动脖子看陈仰跟朝简:“你们呢,也不想知道?这是多么壮观的场面啊,我们不数数这一片有多少个车站?” 没等陈仰说什么,向东又抽上去,怒吼道:“谁他妈想数这个?8分钟倒计时,你看看还剩几分钟?!” 这一下耗光了他好不容易恢复起来的那点芝麻粒大的体力,他痛哼着往地上倒去,还不忘扯住文青垫背。 . 向东那大块头,重量全压了下来。 文青的好心情没受到半点影响,他依旧急促喘着大笑。 陈仰听着文青的笑声,耳膜有些刺疼,脑子里飞速转动的节奏降了下来。 他看看前面的车站,又看后面的那个,想到三天的一幕幕,心情无法言说。 不论去哪个车站,出路都在站里。 拿着车票准点上车的人,会被送去下一个车站,在那里继续寻找出路。 找不到,再坐车,再循环。 一直循环下去。 冯老,哑巴,画家,孙一行他们四人不知去了哪个青城站。 陈仰没怎么想的一抬头,远处的高空竟然还有个影影绰绰的车站,他呆滞片刻,抽凉气:“这里的空间是扭曲的。” “火车跟车站都出不去,被困在了这里。” 向东垂死挣扎的发问:“扭曲的,我怎么感觉不到。” “智障。” 文青邪气的笑着插嘴:“老师告诉你地球是圆的,可你生活在这上面,平时感觉到了吗?” 向东:“……” . 陈仰阻止怒气横生的向东,语气里带着情绪:“说不过他就别说了。” “现在是要找出路。” 陈仰深吸气,竭力压下烦躁问朝简:“有发现吗?” 朝简一声不吭的打量两个车站。 陈仰安慰大家也安慰自己:“敲轨道的8分钟到了,火车重新开了也没关系,我们已经从车站里面找到了出路,最后的谜底在这儿,不用再回车站了。” “话是这么说,但出路呢,”文青眨眼,“这里空旷的什么都没……” 他无意间注意到什么,脸上挂起大大的笑:“哇,有影子。” 陈仰看过去。 是两个光影,对着的。 分别来自他们前后两个火车站。 . 这两个影子是他们除了车站外见到的东西。 不会无缘无故摆在这。 陈仰瞪着光影,瞪出了斗鸡眼,他使劲眨眼晃头,把眼珠转回去。 “你们觉得影子像什么图案?” 向东的童年没有故事书,只有抢吃的捡破烂占地盘,他缺乏想象力,艺术细胞也是负的,再加上伤势严重,集中不了精神,看半天也不出来。 “既然是车站的影子,那不就是车站,不然还能是什么。” 陈仰放弃向东了:“文青,你看呢?” 他需要大家的脑洞,没准天马行空里面就有答案。 文青的思维过于发散:“两大滩啊。” 陈仰窒息了。 “我自学的平面设计,容我把两个车站的平面图出来,算出它们之间的距离,再测算出中心点。” 文青牟足了劲把向东推到一边,打开自己的包拿纸笔,正儿八经的画起来:“帅哥,你让你搭档别挡我视线,我要量比例的,谢谢。” 陈仰目瞪口呆。 . “重点是影子啊。” 陈仰提醒一个画图的,一个躺尸的,还有个不知道沉浸在哪个境地里的:“两个火车站被隔开了,中间有无形的透明薄墙,影子怎么还能连上?” “对啊。” 文青把嘴里的铅笔头吐掉:“那还是在影子上面。” “……” 陈仰拉了拉他的搭档,表情认真:“我想听你说的。” 不擅长这方面的朝简:“像个东西。” “……嗯,我猜也是。”陈仰期待的看着他。 朝简也看过去。 陈仰继续看,眼睛都不眨。 朝简的面部轻抽了一下,低声道:“我再想想。” “嗯好。” 陈仰抓少年垂在拐杖边的手臂:“通常情况下,一直盯着看,视野就会变得狭窄平板,是不是站远点会有新感受?” 他径自后退,眯起眼睛看了看,又遮住一只眼睛看。 . 真相往往都是离自己越近,就越容易看不见。 譬如现在这样。 陈仰拿手机拍下来,用旋转功能不停变换角度,想象力要用的时候才觉得不够。 脑洞也是,越长越小,现在还出现了闭塞的前兆。 “咦。” 向东刚放了个气就没声了。 陈仰正要抱着手机找朝简,就听向东不是很确定的来了句:“那两个影子,竖起来的话,再擦掉乱七八糟的边边角角,修一修,那就像我认识的一个东西了。” “什么东西?” “沙漏。”向东说。 . “沙漏?” 陈仰身子一震,这么一说,还真有点像。 再看,就是,绝对是。 这是一种普遍的暗示,心理感官思维都会中招。 冷静下来看,其实并不会把它们跟沙漏联想到一起。 不过…… 沙漏不就是个8吗? 陈仰对这个数字有些敏感,8,两个圈,鬼小孩的转圈圈,一系列的都在他脑海飘过。 “8中间有个点,我们对着影子找找。” “我横看竖看都不是8,怎么找?” 文青挑眉:“难不成是要我们把一部分影子当作看不见?” “趣味性蛮高的啊,对我这种童年丰富多彩幸福美满的人来说没挑战性,我先来试试。” 陈仰小声问朝简:“你觉得这个方向对不对?” 朝简:“八成。” 陈仰心头的那口气顿时舒了出来,那就行了,找吧。 . 沙漏中间那个点是朝简找的,他站在边上,用拐杖画了个圈,点点。 陈仰伸头看:“两个两个来,一起站过去。” 向东吊着一口气。 文青背着包,开心的笑着,如同要去春游的小学生。 陈仰抓着朝简的拐杖,脚步和他一致的朝那个点走去。 怎么会有种莫名其妙的仪式感? 陈仰的吐槽草草收场,眼前浮现的是一个个死在车站里的人,他抓着拐杖的手一用力,朝简被他扯得停下来。 陈仰走神的想,死了的人里面暗藏了很多规则,不确定有没有用,他又想到那对站在一起的母子。 稳妥点,还是都用上吧。 “找到自己的朋友。” “挨着。” “站一起。” “不说话。” “不要看对方的脸。” 陈仰走一步,说一句,提醒自己,告诉朝简,以及身后的向东跟文青。 . 站上去的那一瞬间,陈仰人就出现在了火车站的北广场。 只有他。 陈仰顾不上缓冲,第一时间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打给朝简。 手按上去,他定住了。 没有存联系方式。 陈仰直接去找火车站的工作人员,来了个广播寻人。 “朝同学,你哥哥在北广场的喷泉那里等你,朝同学,你哥哥在北广场的喷泉那里等你,听到广播请速去北广场跟他汇合,听到广播请速去北广场……” 陈仰在喷泉旁边的台阶上站着,伸脖子东张西望。 等了差不多十分钟,陈仰确定朝简不在这里。 不在火车站,那能在哪? 陈仰跳下台阶,脑子里灵光一闪,他抱着一丝可能快速打车回三连桥。 . 出租车渐渐停靠在路边,陈仰心里有急事,钱都没付就下车。 司机师傅喊了声:“给个好评啊老弟。” 陈仰这才想起来的要应声,余光瞥见了不远处的一道高挺身影,舌尖上的几个字瞬间被他给咬破了。 一同破掉的还有他的声音:“你怎么在这?” 少年人拄着双拐,不徐不疾道:“我回去就在你家。” 陈仰是懵逼的:“那你……” 对方突然把后面的皮箱拎出来。 陈仰想问什么都忘了,他指着问:“你要去哪?” 朝简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口吻:“我回家收拾的用品,考虑到你会从车站回来,就在这等你。” 陈仰:“……” 朝简的眉头皱了起来:“不是要同居?” 陈仰一个激灵:“对,同居。” 同居,是有这个事,他提出来的。 陈仰复杂的眼神从少年身上瞟向皮箱,这么稀里糊涂就看到了他的行李,那短时间内他是不会回去拿东西了。 想看他家住在哪一块的计划再一次落空。 . 同居的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很仓促。 陈仰刚从任务世界出来,不想思考仓促要如何调理,也不想动,就让朝简跟自己睡。 两个男的可以这么糊弄。 一夜好眠。 仅仅对陈仰来说。 陈仰第二天起来迷迷糊糊的进厕所撒尿,看到站在水池边刷牙的人影,他吓得差点尿手上。 “对不起,我忘了家里还有个人。” 陈仰带着困意的声音夹在水声里:“昨晚睡得好吗?” 朝简吐掉牙膏沫,冲洗牙刷,漱口洗脸,拿着拐杖出去。 一套动作在他的无声中完成。 陈仰冲冲马桶,心说,看来是没睡好。 . “昨晚回来太累了。” 陈仰洗漱完去找少年:“早上吃完早饭,我给你把我妹妹的房间收拾出来。” 背对他看窗外的朝简偏头。 “她那间我住,”陈仰说,“你睡我这间。” 窗边的人影静立片刻,转身往床上一坐:“睡哪都无所谓,没必要这么麻烦。” 陈仰看少年那张欣赏性颇高的脸,失眠的青影很重,像是一晚上都没睡,但情绪却并不低,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一个人睡惯了,身边多个人是睡不着,我收拾起来也快。” 陈仰以为少年说不在意,是不想给他添麻烦。 尽管似乎这位并不是怕添麻烦的性子。 朝简沉默着起身走到墙边,把自己的皮箱放下来,拉开。 陈仰的注意力立马被吸引过去。 都是运动装。 以前他就是这风格,橱子里还有不少,只是都小了,也旧了,叠着收了起来。 “那就先不弄了。” 陈仰见少年一副要整理衣物的架势,就说:“像我们随时都会进任务世界,在现实世界住的也没定性,随意就随意点吧。” 完了又说:“不过任务没个头,不知道那个身份号会跟我们捆绑多久,我们是要长期同居的,你有什么就跟我说,不用客气。” “放心。”少年低着头一套套拿衣物。 陈仰挠挠脸,这“放心”两个字是回应的他的哪一段? . 上午陈仰把床单被套都洗了挂在阳台,风往里一吹,奥妙洗衣液的味道飘得到处都是。 朝简坐在沙发上,腿部摊着笔记本,啪嗒啪嗒声从他指尖跳出,成了陈仰捣鼓扫帚的配乐。 扫帚把跟簸箕分家了,陈仰在用胶布缠。 才买的。 陈仰拿剪刀咔嚓剪断胶布,视线在屋里扫动,卫生是回来搞的,搞完就是两个任务,现在也不脏。 嗯,今天不用打扫。 陈仰不是爱做家务的人,梦想是拥有一个扫地机器人,不限于扫地,全能型的。 这世上怕是没有。 有也买不起。 陈仰不自觉的叹口气,啪嗒声也停了,他看着少年的侧影,不自觉的用上关心孩子学习的语气:“忙完了吗?” 朝简继续啪嗒:“我在找电影。” 陈仰一噎,不是才从真人版电影里出来吗?他站起来收桌子,突听少年道:“鬼片。” “……” 告辞。 . 那部经典片子陈仰还是看了,被逼的,搭档就用了他无法还击的两个字“快点”。 恐怖程度不能用文字形容,只有一串脏话绕梁三日。 陈仰唯一庆幸的是现在他不是一个人住。 “我知道你不想我以后再遇到鬼的时候没反击之力,想训练我,可是这个真的……” “过来。” 朝简把笔记本往他那边扳扳。 陈仰用手挡脸:“这方法也许对别人有用,对我不行。” “我妹妹又是给我讲又是逼我看,她连往我枕头底下塞厉鬼特写照片都做了,我照样没亲切感,你还是让我自己慢慢适应吧。” 朝简拿拐杖打他:“悬疑片。” 陈仰松口气的靠了过去,没鬼就行。 结果…… 这位在他看片子的时候,丢过来一堆的问题。 凶手是谁,怎么作案的,怎么销毁的证据,杀人动机是什么。 . 就这样了,朝搭档还说中午要吃这个,要吃那个,不要吃这个,不要吃那个。 挑剔又金贵。 丝毫不拿自己当外人。 陈仰以为的客气是他想多了,他下楼买菜苔的时候去了武叔家。 武玉不在。 “凌晨出门的。”武叔坐在门头底下剥豆角,“你说一个女孩子家家的,那么晚非要往外面跑,我跟你婶怎么说都不听。” 陈仰说:“应该是有事吧。” “能有什么事,有事也不能那个时间外出。” 武叔抚心口缓缓,他把夹在腿间的塑料篮子丢地上,没往下说的给自己找气受,换了个话题:“早早,你这是要上哪去?” “买菜。” 陈仰看一眼武玉房间的窗户,想起那双一直盯着他的小眼睛,随意问道:“她那狗呢?” “带走了。”武叔说。 “回来的时候带着,走的时候也不落家里,跟亲儿子一样。” 陈仰笑笑:“我看那狗挺温顺的,她什么时候养的啊?” 武叔似是要说出个时间,又不知怎么回事堵住了,支吾半天只给了个很模糊的回答:“有些时间了吧。” . 陈仰要了武玉的联系方式,离开武叔家就打电话,不在服务区。 进任务世界了? 十有八九是这样,陈仰把号码保存,等武玉回来再说。 陈仰买完菜回去的时候,厨房都要被掀了。 罪魁祸首在洗锅。 拐杖往下调了,胳膊搭下来,一手锅,一手抹布,动作并不狼狈。 陈仰凑头,池子里有一些焦黑的东西,一块块的,如果他没猜错,那应该是他烧的土豆炖牛肉。 出门前还是牛肉,回来就是不明物体。 “我关了火的,你开了?” 陈仰把袋子放台面上,卷起袖子拿清洁球:“锅放下,抹布放下,你人出去。” 朝简默默洗干净手上的洗洁精泡沫,拄拐退开。 陈仰看到他衣服上的脏污,眉头狠狠一跳:“你前两次不都穿的黑色的运动服吗,今天怎么穿的白色的?” 朝简垂眸一看身前,抿唇道:“我自己洗。” “我也是这么想的。”陈仰拿起锅刮锅底的结块,“对了,我建议你尽快浸泡,时间长了不好搓掉。” 背后的拄拐声响了几声,停了,之后是一道低闷的声音。 “抱歉。” . “没事,没有人是完美的,都有自己不在行的领域。” 陈仰前一秒还是善解人意的知心大哥哥,下一秒就是严厉家长:“但知道自己不行就不该随意尝试,容易添乱。” 拐杖敲地砖声又有,少年却没动:“我以为火灭了。” 陈仰:“?” “嗯,大概,或许,也不是没可能……不过我不会出这种状况,下次你再发现我锅里有菜,火没开,你就当作没有看见。” 煤气灶开就开了,要记得看锅啊,不看能不糊吗,多危险的事。 陈仰叹口气:“也怪我,我以后会跟你打招呼。” 朝简沉寂一瞬:“午饭还有?” 陈仰刷着锅:“牛肉没了,只有蔬菜。” 朝简的面色一沉,什么也没说的离开了厨房,拐杖敲得很响。 那力道,就跟地砖怎么着他了似的。 陈仰:“……” 自己给搞糊的,吃不上了怪谁。 . 朝简像是在这个世界无牵无挂的,住过来就没见他跟谁通过电话。 陈仰只从他口中听过医生,别的没了。 个人隐私不好打听。 陈仰自己的那部分也还是没拿出来,没资格要求对方做到。 要再往后看看。 同居的关系,非亲戚非室友,生死都经历过了,很难形容是什么层面。 搭档是一定的。 陈仰在妹妹屋里待了一个多小时,回自己屋看见书桌上多了个花盆。 大红大绿的,像是直接用手瞎抹上去的颜料,很粗糙。 盆里是湿润的土,没有种植物。 陈仰问拿着纸巾走近的少年:“这是什么?” “种子。” 陈仰问道:“才放的?” 朝简擦盆口的动作明显一滞。 陈仰捕捉到了,心想恐怕放很久了,他看这位的眼神变得微妙:“能发芽吗?” “不要管。”朝简绷着脸。 陈仰点点头说:“那你在瓶子上面贴个字条吧,我怕我管不住自己的手。” “我妹妹养的花都被我浇死了。” 朝简把花盆擦了两遍,挪到散光位置,淡淡道:“去世了的人,少提,提多了,在地底下会不安生。” 陈仰愣了愣,失笑道:“这不像你会说的话,你看着不是迷信的人。” 朝简面无表情。 . 陈仰止住这个他也不想聊的话头:“我出去一趟,你有什么要我帮你带的吗?” 朝简睨他:“才回来,你就待不住?” “待得住,”陈仰说,“我是想买个不粘锅。” 朝简不出声了。 “那你有没有缺的?”陈仰有耐心的问。 朝简不回应。 陈仰换了件厚点的外套,捞起这位给他买的棒球帽扣上:“走了。” 朝简没动。 客厅里传来声音:“我晚饭前回来!” 随和的,家人一般的话语,尾音带着点声音主人没意识到的上翘。 像秋风后的第一缕阳光。 带着瑟意,但也是暖的,隐约正在一点点往灼热的方向靠拢。 有种炎夏近了的错觉。 门关上了,一室寂静。 朝简拖了椅子坐下来,双手交握着抵在唇边,一瞬不瞬的看着花盆。 看了会,他没什么意义的扯扯唇角,拿出药瓶把药倒出来,一粒粒的数着。 犹如一个没长大的孩子,执着的数完又数。 还剩多少。 一瓶又有多少粒,还有多少瓶。 好像有谁给过他承诺,只要他把药吃完了,就会有奖励一样。 . 陈仰说是去买锅的,上了街就忘了这件事,他漫无目的的转悠。 从任务世界回来以后,先是洗热水澡,补觉,吃上一顿饱饱的饭,然后上街感受热闹氛围。 流程一般。 这样就活过来了。 陈仰进一家老店买了几块面包,名字还是以前的,相貌也是以前的,就是体积缩水了三分之一。 正回忆着,胳膊突然被拽,陈仰手里的面包晃动着被他勒紧,他带着某种踩到狗屎的预感转头。 向疯狗对他龇牙。 一如火车站里从他坐椅背后冒头那次。 再往前一些,就是在第九康复院里扒在他床前。 陈仰翻白眼:“这么巧?” 向东也翻:“老子在街上瞄很久了,再逮不到你,就弄条警犬让它叼着我从你那拿走的破本子,满大街的跑,他妈就不信闻不到你的味道。” 陈仰:“……” . 向东脸上没伤,腿没残,今天穿得也人模狗样,捯饬过了,这会就是个大明星,墨镜帽子都没戴,高颜值就这么亮相在公众场合。 人群里的女孩子们视线齐刷刷跟着他走,他在找人群里的男孩子,自带捕猎的雷达系统。 如此戏剧化的展开着。 陈仰顺着向东雷达定位的方向望去:“那还是个未成年。” “嘁。” 向东吊儿郎当的笑:“你是什么眼神,那小子跟你差不多大,只是长得小,他在酒吧里给过我身份证跟房卡。” 他在指间那条胳膊要溜前一把收紧:“别他妈想逃跑,这条街都是我弟兄,你今天要是跑了,我就把你的照片给他们看,说你骗了我的钱跟人一走了之。” 陈仰:“……” 怎么不干脆说带球跑? “别拉拉扯扯的。” 陈仰在向东吃人的目光里抽出自己的胳膊,捏捏酸痛的肌肉:“找个地方喝点东西。” 向东到顶的怒气破了个口子:“算你小子识相!” 接着又理所当然的接一句:“你请客!” . 片刻后,陈仰跟向东坐在肯德基里面,一个喝橙c,一个是咖啡。 面前是大份薯条,鸡翅,蛋挞,鸡米花,都是两份的。 向东不满道:“就来这?” “我才刚出院,还没找到工作,积蓄一点没增,一直在减。”陈仰拿一根薯条蘸酱,“肯德基算小资了。” 向东说:“那你的意思是,等你找到工作赚钱了,就请我吃好的?行,知道了,我等着。” 陈仰无视的吃掉薯条:“你回来的时候在哪?车站?” 对面的向东面色登时就变了。 陈仰停下再拿一根的动作:“出了意外?” “操他妈的,意外大了!”向东压着嗓子低吼怒骂,“文青那死逼,他本来跟我一起站在你们后面,就在我放松的时候,他扭头看我。” 陈仰的表情一凝,试探的问:“然后呢,你们没回来?” “回来个屁,去了另一个车站,画家那!”向东大口喝冰咖啡降火。 陈仰动动嘴唇,没想到当时随便乱蒙的竟然还真是那样。 真的不能看对方的脸。 陈仰想问的更多了,考虑到对面人的脾性,他挑着问:“你们是知道出路的,只要你们在凌晨三点二十七前保住自身安危,到时间就出站,找到那两个影子里的沙漏8,不就能离开了?” “我也是那么想的。”向东回想着什么,冷笑一声,“进去我就知道,死亡陷阱没那么便宜的事。” 陈仰蹙眉:“出路变了?” “画家跟孙一行告诉我,他们去的时候,那里的规则跟之前的都不一样,不论是第一轮,还是安检机掉的物品。” 向东说:“我跟文青一去,最后的破解之法也变了。” 陈仰吸气,原来那还是个会更新的陷阱。 根据任务者的任务进度来调整。 向东把咖啡全喝完,重重将杯子砸到桌上,幸亏因为空间不同,他去那个车站的时候腿是健全的,半截长回来了,不然去了很快就凉。 . 陈仰看外面熙熙攘攘的街道,从恐怖死亡的心境里出来:“那你们是怎么出来的?” “有前一轮经验,优势被加大的难度搞没了,老子在那破地方困了将近一个月,人都臭了。” 向东往椅子上一靠,胡乱描述过程:“后来是文青找出来的破解法,还是要在站内找线索出车站,不过不是沙漏,是一条隧道,也不能两个一起,是一个一个走,不能有朋友,不能回头,一直往前走……” “我第一个走的,文青不知道怎么样,他想出来随时都可以。” 陈仰又问向东没怎么提的两人,心里有了不太好的答案。 “那画家跟孙一行?” “画家跟在我后面走的,孙一行死了。” 向东吃起薯条,不蘸酱就干吃,声音模糊:“画家中了安检机第二轮物品的招,孙一行为了救他,自己死了。” 总共就两句,没多说。 陈仰没说话了。 . 向东也没说话,埋头解决桌上的食物。 回来是回来了,下回又是一个任务世界,他在啃鸡翅的间隙瞥一眼对面的大白菜。 “少伤感了,大家的头不都被扣压在身份号上,有早有晚而已。” 陈仰一直把身份号后面理解成是脸,张延他们也这么提的,这是他第一次听人说是头。 似乎后者是对的。 不是脸,是头,说掉就掉。 冯老跟哑巴是在第三轮结束后离开的车站,他们去的下一个死亡陷阱不清楚是什么规则,要是有文青那样会玩游戏的,对他们会非常有利,如果没有的话,处境就…… 口袋里的手机嗡嗡响,震得陈仰腿麻,他拿出来一看。 来电显示:朝朝。 陈仰摩挲了几下手机壳,收了收因为孙一行的事带起来的情绪,接起电话。 “喂?诶!面包?那个我已经买了,有菠萝包,有。” “现在不到四点,我六点半前回,哦行,可以,我五点半吧。” “这样,那我尽量早一点。” “五点前?东西怕是买不完,好吧好吧,五点就五点,我争取买完就回去。” 向东听着听着,一脸从鸡翅里迟到苍蝇的表情,怎么感觉陈仰家里养了一只黏人小野猫? 第38章 现实 陈仰挂掉电话。 向东把鸡骨头吐掉:“猫能打电话?” 陈仰在想家里那位得孩子心性:“什么?” “小野猫啊,给你打电话的不是?”向东做作的捂住半边脸,“黏得我牙疼。” 陈仰看他那动作:“你被文青传染了。” 向东:“……” 他捂脸的手哆嗦了一下:“卧槽,别跟我提那狗日的!” 陈仰说:“主要是你自己提的多。” “行了,别转移话题,没用。”向东啃另一只鸡翅,“对方是有三头六臂还是神仙下凡尘,这么管着你,你都要惯着,那妻管严样看得我……” 陈仰接道:“牙又疼了?” 向东呛得咳嗽,鸡翅看来是吃不下去了,他把剩下一半往盘子里一丢。 “那声音是个男的,你跟我说你不是我这类人,耍我。” 陈仰平静的说:“是男的没错,他是我弟弟。” “你他妈就一妹妹,早死……” 向东见对面的眼神都变了,逆鳞被刮到一般要发怒,他的话峰一转:“你哪来的弟弟?自己给自己生的?” 陈仰吸气:“真是弟弟,信不信随你。” 说着就要走。 向东腿一翘:“你走一个试试。” 陈仰顿时冷下脸。 向东擦擦手上的油,椅子一推站起来,一米八多的体格,全身都是腱子肉,气势迫人:“我才说了这么一句,你就给我甩脸色,陈仰,你可以啊。” 陈仰皮笑肉不笑:“我还有不少东西没买,赶时间。” “行,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向东把手机拿出来,“报个数。” 陈仰嘴还没张,向东就来一句:“我知道你这样的,上学的时候没被少要电话,我比你只多不少,打发人的套路我都懂,我是你前辈,你要是敢玩跟我花样,我就要不讲道理了。” 威胁的时候还不忘自恋。 . 肯德基里飘来窃窃私语。 没有什么异样的眼神,只有一部分看到大帅哥的发光,一部分面对热闹的好奇。 服务员送餐的时候频频侧目,生怕两人在店里打起来。 不会有人想到这是一个狗想吃白菜,白菜不想给它咬的故事。 向东言行举止间的直男气息很重,他不说自己的性取向,别人看不出他是弯的。 但他就是爱搞事情。 “报啊,宝贝,13什么?还是18什么?” 肯德基众人:“……” 宝贝? gay吗?都不像啊。 陈仰带着鸡皮疙瘩拎起几个购物袋,他正要说话,骚动的肯德基二楼跑下来一个人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到了向东身上。 “什么东西?” 向东把背上的人拽开。 小美人娇艳欲滴的嘟嘴:“老公,是我啊,你怎么推人家,小拳拳锤你噢。” 向东是风流债多,有些记不太清,可是…… 他上下一扫,太作太妖,他不吃这款吧? “说,你到底是谁,想干什么?”向东捏美人细嫩的脖颈。 美人雌雄难辨的脸上尽是娇嗔:“我是你宝贝,想让你给我买吮指鸡,我忘了买嘤嘤嘤。” 肯德基众人:“……” 向东:“……” “什么狗屁玩意!” 向东恶心得要把鸡翅膀吐出来了,他粗暴的把人丢到一边:“这位嘤嘤怪,请你麻利的打车去长宁精神病院,有病治病。” “嘤嘤嘤。”小美人捂脸,“死鬼,你怎么这样。” “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你就凶我,还叫我嘤嘤怪,刚才你喊别人宝贝呢我都听见了,是想干什么呀,这事你不给我好好解释,我……我就……就不跟你过了嘤嘤嘤。” 向东猛地转头,对面哪里还有陈大白菜。 妈得! . 陈仰坐上公交去别地买锅,兜里的电话又响,还是家里那位搭档,他这是养了只宠物吗? 还是没断奶的。 陈仰回了几句就把手机塞回去,他抓着扶手想肯德基里的事,那个人是在帮他制造机会让他离开。 下次要是再遇到就道声谢。 忽地察觉后排投来一道视线,陈仰顺着那方向看去,是个陌生大叔。 说不清是什么眼神。 陈仰发现自己没办法忽略,他一口一个“让一下”的从前面去到后面:“大叔,你认识我?” 大叔不说话也不摇头,就仰着脖子看他,眼珠都没动。 陈仰第一反应是自己进任务世界了。 任务地是在公交车上,目标是这个大叔。 整个思维模式是成套的,都没一次卡点,就自然而然的在脑海里形成。 就在陈仰要拿手机看信号时,公交车里响起语音到站提醒。 “下一站是西扶站,要下站的乘客请往后门走……” 不多时,公交车慢悠悠停在了西扶站,一拨人下车,又上来一拨。 车外的空气往车里跑,车里的往车外跑,俩俩相撞。 街上川流不息,喧嚣不止。 熟悉的接道,熟悉的人气,陈仰把抓着扶手的那只手放下来,将手心的汗擦在裤子上面。 不是任务,这里是现实世界。 陈仰觉得自己有点神经衰弱了,再这么下去,迟早要去精神病院挂号。 他哭笑不得的表情刚做出来,脸就僵了。 那个大叔还在看他! . 公交车很老了,哐哧哐哧的慢行,车里的人随着它颠簸,蔓延着无声的埋怨跟不满。 陈仰还有两站就要下了,他垂头对上那双暗淡的眼睛,想礼貌的笑笑,嘴角却扯不动。 大叔旁边的人起来了,陈仰侧身让对方去后车门那里,他坐上那个位子。 大叔的脖子跟着他转。 陈仰把购物袋放脚边,手揣进外套口袋里面:“大叔,你要在哪一站下?” 大叔依旧不开口,就看着他。 陈仰打量大叔,衣着普通却不邋遢,脸上有很多胡子,围了一圈,真实面容看不太清楚。 放在腿上的手指甲很长,不知有多久没修剪过了。 陈仰打量期间,大叔一直在看他,木木的看着。 “大叔,你……” 前面传来惊叫:“老大哥,你怎么又一个人跑车上来了?” “我的娘诶你家闺女不得担心死啊!” 一个西扶站上车的大妈撞着过道上的人挤上后排,手里大包小包的。 陈仰起身让座:“阿姨,你是大叔的……” “谢谢啊小伙子。” 大妈坐下来:“我不熟的,我就是上次在公交上碰到了这大哥,问他什么他都不知道,觉得他是阿,阿什么海什么的病!” 陈仰说:“阿尔茨海默病?” “对,就这个!” 大妈拍腿:“上次我跟司机把这大哥送到公安局,在那见到的他闺女。” “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不好好在家待着,就要往外面跑,非要坐公交,三四年前开始就这样了,也不晓得是想去哪,还是心里惦念着自己也记不得的地方,这我都是听他闺女说的。” “不到七老八十就摊上了这病,自己受罪,家里人也受罪,哎。” 陈仰听到大妈提起三四年前,不禁有点发愣,那时候妹妹去世,他重伤住院。 不对! 他是怎么受伤的? 想不起来了。 陈仰的喉头一阵阵抽紧,为什么他从来没去在意这件事? 还有妹妹,在他的认知里,好像只知道她死了,是他没能及时救她,就这么一个概念,他没去回忆当时的情况。 细节种种自动屏蔽了一样。 明明生活的那些痕迹都记得很清楚,仿佛就在昨天。 选择性的失忆吗? 这个症状是存在的,也有医学依据,人体有一套防御系统,有些人遭到了重大的刺激,就会本能的选择遗忘一些人,一些事物。 比较符合他的经历。 当初朝简问他左耳后的那道疤,他没答上来,还安慰自己应该不重要,否则也不会忘掉。 现在看来疤就是那次受伤弄的,一并忘了。 他也只是个普通人,会在某个时候选择逃避现实。 忘了就忘了吧,人要往前走。 陈仰的知觉渐渐恢复,选择性的失忆跟李跃的事性质上不同,前者跟都市异闻挂不上钩,后者在任务者里都是个异类。 干脆趁这次去一趟第九康复院吧。 这趟车的终点站就是。 . 陈仰示意刷手机的大妈看大叔:“他怎么盯着我不放?” 大妈在看微信群的聊天记录:“这我不知道,大概是投缘吧。” 陈仰跟大叔对视:“也不跟我说话。” “上次他是说了话的,”大妈瞅瞅,没瞅出名堂,“八成是病情加重了,一会一个样。” 陈仰伸手在大叔眼前晃了晃。 大叔反射性的眨眼,视线没移开一分。 钉上他了一样。 “老大哥?老大哥!”大妈喊了几声都没反应,她的眼睛在陈仰跟老大哥身上一转,“小伙子,我看这样好了,不如你送他去公安局吧。” 陈仰:“……” 于是陈仰把大叔送到了公安局,随行的还有大妈跟司机。 陈仰没进去,他在台阶下看的。 大叔被带进去,脖子一直往后扭,像是在执着的寻找某个东西或者人,他发现陈仰的时候,又是跟车里一样的看着。 只不过眼神是茫然的。 就像大妈所说,自己都不知道要找什么。 . 将近五点的时候,陈仰出现在第九康复院门口,等着张琦出来接他。 好像遗漏了哪个事,算了,回头再说。 张琦来得很快,穿着新发的黑色制服显得很挺拔,他拍着陈仰的肩膀说昨天才见的面,怎么今天上这儿来了。 陈仰说有点不舒服,过来看看。 张琦眉头打结:“昨天不是好好的吗?” “不知道。”陈仰叹气,“说不上来,就是腰酸背痛,浑身没劲。” 张琦狐疑道:“老弟,我怎么听着是你躺多了?” 陈仰抽抽嘴。 挂了号,张琦把陈仰带到一间办公室门口,客客气气的喊:“孙医生,我老弟陈仰来了。” 里面传来一道凉润的声音:“进来。” 陈仰糊里糊涂的敲门进去。 . 办公室里充满了十分浓烈的强迫症风格,冷冰冰的规格化,让人感到拘谨。 桌前是个文质彬彬的男人,三十多岁,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白大褂穿的整洁,里面是蓝色衬衫束着条纹领带,脖子上挂着听诊器,姿态儒雅。 孙文军,在陈仰的记忆里替代李跃的人。 陈仰被陌生的感觉不断冲击着,脑子里刮起了风暴,迟迟都没动弹。 孙文军从电脑前抬头:“小仰仰,病历本带来了吗?” 小仰仰是什么称呼?陈仰的表情管理差点崩掉,他清清嗓子:“我忘了。” 病历本在他床头柜的抽屉里。 上面签字的不是李跃,都是孙文军。 “没关系,没带就没带吧,不要紧,你先坐。”孙文军点击鼠标,英俊的面容挂着笑意,“哪里不舒服?” 陈仰坐在男人对面:“胸闷。” “嗯,还有哪?” 陈仰做出努力思考的样子:“别的我就形容不出来了。” “你过来些。” 孙文军椅子一转,捞了听诊器靠近,发现陈仰坐着没动,他镜片后的眼里浮现一抹古怪,含着点调侃:“小仰仰,你出院才过两天,怎么就跟不认识我了一样。” 陈仰心里一紧,面上笑道:“怎么会,我是怕自己的身体出什么事,疑神疑鬼的,就很紧张。” “你走之前做过全身检查,是我亲自监督的,就复建这块来说你很成功,不紧张啊,放松,外套拉链拉下来,对,就这样,手放下来,别挡着,我听听你的心肺。” . 接下来,陈仰找借口跟孙文军提起了自己三年多的治疗,不动声色的观察。 从医治到苏醒,再到康复,这个男人都很清楚,符合主治医生的身份。 没有任何不合理的地方,也没有半分异常。 陈仰的身体好得很,孙文军自然检查不出来什么。 “你先别急着找工作。”孙文军说,“慢慢来,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 陈仰垂着眼:“孙医生,我……” 孙文军拿水杯的手顿在半空,揶揄道:“你原先不都叫我小文哥哥?” 陈仰:“……” “出院了就生分了。”孙文军在陈仰接话前失笑,“你以前还拿着书叫我读给你听,说我是天底下最好的医生哥哥。” 陈仰惊呆了。 这不是我,绝对不是。 陈仰如遭雷劈的坐着:“那你读了?” “不读你就不睡。”孙文军无奈,“也只是一段时间的事,后来你就能自己睡了。” 那意思像是说,你能自己睡我很欣慰,孩子长大了啊。 陈仰无语。 男人取下无框眼镜,瞳孔不是纯黑的,带着点浅灰:“小仰仰,你给我的感觉和出院前的不一样,紧张局促生疏,还有防备,心不在焉,跟我说说回家发生了什么?” 陈仰心底震惊这人的敏锐程度,嘴上犹豫的说:“没发生什么,就是我有本书……” “《量子论之意识与世界的关系》。”孙文军慢条斯理的擦拭镜片,“说的是这本吧,你命根子,怎么,你的变化是因为它,丢了还是脏了,让你这么不在状态?” 陈仰摇头:“没丢没脏。” “那就是有了看不懂的地方。” 孙文军前倾上半身,手肘压在桌上,语调跟眸色都是温柔的:“回去发给我,我给你讲解,要记得发给我,嗯?” 陈仰跟不上这发展。 . 这番谈话以孙文军临似加个手术收尾。 陈仰坐在椅子上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张琦探头进来:“老弟,没什么事吧?” 陈仰搓搓脸:“没事。” “那就是闲的,闲病。”张琦爽朗的拍着他哈哈笑了几声,看看办公室,“孙医生呢,忙去了?” “嗯。” 陈仰记得自己的护工叫阿九,长得高高大大的,做事很沉稳,话少,总是沉默。 他向张琦打探了,意料之中的没有阿九。 张琦说他的护工是个姓王的,叫王贵,现在就在七楼病房照看一个大爷,还带他去看了。 王贵对陈仰是很热情的,一见到他就抓着他的手问个不停,怎么来医院了,身体不是好了吗,是不是后遗症并发症之类。 陈仰对他的感觉和孙文军一样,很陌生。 李跃不存在,阿九也不存在。 这三年多跟他密切相关的三个人里面,两个都被一键替换成了别人。 他跟他们的相处没有全改,有部分是原来的,有部分不是。 没有丝毫变动的张琦成了个另类。 . 陈仰跟着张琦下楼,穿过长廊的时候,他往一处看。 张琦的叨唠声一停:“怎么了?” 陈仰给他指了指:“我记得那里有个电梯。” “没有啊。”张琦说。 陈仰有些不确定了:“没有吗?” 张琦浓黑的眉毛挑了挑:“我还能记错不成。” 陈仰搔搔头,眼睛还往那里瞄。 “等等!” 一个小护士气喘吁吁的跑过来,递给陈仰一物:“先生,这是我整理401病房的时候发现的,我本来想让张大哥转交给你,这两天给忘了。” 陈仰看那东西,是个日记本。 他压制着自己的情绪波动接过来,感激的说:“谢谢。” “不客气不客气。” 小护士说:“封皮这么旧了,一定很重要吧,先生以后不要落下了,不然丢了就不好找回来了,到时候只能后悔。” 陈仰“嗯”了声:“你说得对,我会好好保管的。” 小护士对他微笑。 到楼梯口的时候,陈仰回头,小护士还在对他微笑,嘴角的弧度都没变过。 . 张琦似乎并不想探究别人的隐私,他对陈仰的日记本只字不提。 陈仰却主动聊了:“琦哥,我这日记本,你有印象吗?” “没见你拿过。”张琦揽着他的肩膀,打趣的说,“你小子还写日记啊,里面肯定都是疼痛的青春,我懂得。” 陈仰:“……” 不是说他重伤进来的时候,手里攥着那本书吗,那这日记本……又是哪来的? 陈仰边走边翻开第一页,里面是空白的。 后面他没再翻。 . 陈仰出医院的时候,忍不住问:“琦哥,有个事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这里的a区从医护人员到病人都是男性,c区又全是女性?” 张琦被他问的很莫名:“不就这样吗?” 陈仰哑然,确实一直是这样,青城也没谁说不合理,网上都不讨论这个既有康复所又有医疗所的综合类医院。 它就这么不合理的存在着,和青城的一道特色美食,景点没区别。 说起景点,陈仰想起了火车站的那份杂志,那上面的三连桥跟现实世界的不一样,多了个地方,他拍了照片的,出来就找不到了。 陈仰在快要走到a区东门的时候,转身往后看。 这家医院的占地面积很大。 陈仰在病房躺了两年多,康复大半年,a区很多地方他都没去过。 “这里为什么没有b区。” 张琦再次莫名其妙,心想老弟怎么回事,青城三岁小孩都不问的问题,他怎么一个接一个。 “没有就没有呗,你管它怎么构建的,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 陈仰跟张琦告别,披着昏黄的天色独自前往站台。 怪。 哪里都怪。 就连三连桥的一半商品房一半平房,陈仰细想都觉得怪。 或许是他的困惑全都得不到解决,又一块一块堆积的更多,他如今看什么都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一切的开端都是从任务世界回来开始的。 陈仰走着走着停下来,一股麻意从后脑勺窜到后背上面。 要是他没进任务世界,李跃跟阿九是不是就还在? 没办法考证了,他已经进去了。 开始不是他说了算,结束就更不会。 陈仰继续往前走,几步后又顿住,李跃的情况跟身份号有关,牵扯的都是任务者任务世界。 那阿九是为什么? 难道说,他们的人生被其他人顶替,不是他们自身做了什么,是因为他做了什么? 他能做什么? 理应是什么都做不了的,可他身上发生的种种…… 这个走向有些瘆人。 陈仰的呼吸变得急促紊乱,他攥紧手里的购物袋,脸色煞白的做了好几个深呼吸,临似改变路线去了长宁精神病院。 诊断的结果是他没疯,很健康,连神经衰弱都没有。 . 陈仰跑了两个医院,收获忽略不计,基本就是原地打转,他昏头昏脑的回了家。 屋里没开灯,阳台的窗帘拉上了,很黑,沙发那里有哗啦哗啦声。 是颗粒状药物在瓶子里撞击的声音。 陈仰拿着钥匙的手一抖,想起来自己遗漏的事是什么了。 他把大门带上,快速脱掉从外面穿回来的鞋,没换棉拖,穿着袜子就去开灯。 客厅亮堂起来,温度依旧低冷,风雪交加。 陈仰把购物袋拎到茶几上面:“我有事忙忘了时间。” 少年摇晃着药瓶。 陈仰嗅到他身上危险的气息,脚往后退了退。 少年垂着眼眸:“五点前。” 陈仰认真的解释:“我是真的有事。” “五点前。” 少年重复着,单调又令人发毛。 陈仰拧了下眉心:“是我没想起来,你可以打电话提醒我的,怎么你没……” “砰” 药瓶被大力扔到了茶几上面,蹦跳着砸到陈仰脚背上,他气道:“朝简,你!” “手机。”少年伸手。 陈仰看一眼他宽大的掌心,呆了几秒去摸口袋。 不摸不知道,一摸才发现手机关机了。 “……” . 所以是打了,没打通。 陈仰有种把孩子丢在家,自己在外面疯玩到现在才回来的家长式自责心态。 “吃晚饭了吗?” 他试图把这个事翻篇。 朝简眼皮一抬,眼底的躁冷夹着血色。 陈仰的自责变成了恐惧,不能刺激这位了,他泡了杯麦片过来:“晚饭还没吃吧,你先撑撑,我去烧。” 背后有咕噜噜声,药瓶被当球打,少年的声音不冷不热:“去了医院?” 陈仰闻闻衣服,没闻出来味道,他简短的说了自己去看精神科的事。 “然后?” 朝简挥动拐杖把药瓶往墙上打,一下接一下:“被诊出精神分裂,还是人格分裂?或者臆想症?” 陈仰:“……我很健康。” 朝简停下了残害药瓶的行为,喉咙深处溢出来一声喘息,他似笑非笑:“我看你对这个诊断结果很失望。” 陈仰无力反驳。 朝简又开始打药瓶,气息粗冽:“在车站的候车室,我怎么跟你说的,该想起来的,总会想起来。” 陈仰心说,我也不想查啊,就是控制不住。 . 现实世界的同居人是任务世界的搭档,也是精神方面疾病的患者,病龄似乎很长,离不开药物。 陈仰形容不出来自己的心情,他煮好了面条就去洗澡了。 饭桌上是香菇肉丝面,热气腾腾的,很香。 沙发上的少年在倒药片吃。 卫生间里有喊声传出来,夹在水声里听着模糊而温馨。 “面赶紧吃,放一会就糊了!” 少年的眼睑轻动,捏在指间的药片被他放回了瓶子里,他拄拐走到桌边,看看那碗面,几个瞬息后坐下来,没怎么吹就往嘴里送。 . 陈仰这个澡洗的有点长,出来时手少年已经吃完了面,碗筷都给洗了。 “我下午碰到了向东,就是你给我打电话那会。” 陈仰擦着头上的水:“他跟我说……” “锅里就一碗面。”少年拦断他。 陈仰看一眼打电脑的那位:“我在外面吃的。” 朝简从电脑屏幕前抬起头。 陈仰会意道:“杂粮煎饼果子,你估计不吃。” 朝简看他:“你做。” 陈仰想也不想:“我不会。” 朝简:“你会。” 陈仰说:“我真不会。” 朝简把耳机戴上,一言不发的拿着笔电回房了。 陈仰拽下毛巾擦掉滴到脸上的水,不是在提向东的事吗,怎么拐得乱七八糟的。 煎饼果子竟然成了主角。 . 头发不滴水了,陈仰就从一个购物袋里拿出日记本,靠在门口看起来。 第一页是空白的。 第二页是线条,第三页,第四页,第五页……后面全是线条。 有横的有竖的,分布不均匀,看不出规律性。 陈仰从小到大都没有写日记的习惯,这个本子不是他的,他确定。 那为什么小护士要给他? 陈仰回到第二页,纸上有四条横线,两长两短。 第三页是十一根线条,都是横线,一样长。 当事人像是对着尺子画的,肉眼看过去,看不出分毫误差。 陈仰往后翻,这些线条从他眼里钻进他脑子里,把里面的毛线团又裹大了一圈。 如果是文青摊上这些事,不知道会兴奋成什么样。 陈仰把日记本合上,此时此刻,他有种分不清现实世界跟任务世界的错觉。 这里的谜团好像更多。 我为什么会困在这些谜团里面…… 我是谁呢…… 陈仰的心底突然响起一个声音,他骤然清醒,猜谜猜习惯了。 问题复杂化是很要命的事,要简单点。 否则很容易看不清真相。 . 陈仰去房间把向东那个话题的后续给说了。 朝简靠在床头看电脑,眼皮没抬:“只要活着,就有机会再遇到。” 陈仰闷了好几个小时的那口气就这么消散了。 也是。 虽说任务者进任务是随机性的,但往后走下去,走的越远,二次三次合作的几率就越大。 陈仰猛地跪到床边:“都是青城人。” “青城是人口太多了吗,要用这种方式抽走一部分?” 朝简被子下的腿动动:“压到我了。” 陈仰连忙挪开,接着说:“这么下去,这座城市最后留下的岂不都是任务者?” 朝简淡淡道:“做好自己的事,不能管的别管。” “你的心态真的让我很羡慕。” 陈仰侧倒向床上,抱着腿滚到床里面,滚得过程中还停顿了几下。 朝简面部抽搐:“那你也吃点药?” “咚” 陈仰头磕到了墙壁。 . 昨晚陈仰沾到枕头就睡了,今晚没那样,他上床的时候很有精神,毫无睡意。 陈仰捧着书看,余光扫旁边那位。 怎么回事,为什么气氛没有半点不自在? 这左手碰右手的感觉是哪来的? 朝简侧过脸:“你在看什么?” 陈仰举举手里的书。 “智能的?” 陈仰没听懂:“什么?” 朝简:“带自动翻页的功能,也不需要眼睛看就能了解到内容。” 陈仰默默把书翻过去一页。 搭档还嘴不饶人:“不想看就不看,不要装逼。” 陈仰语塞,下一刻他站起来,义正言辞道:“那你也没看电脑!” “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没看书?” 一副“小样,这回被我逮到证据,翻不了身了吧”的得瑟样。 朝简:“呵。” 陈仰有种要被虐的预感,果不其然,这位就给他来了个致命打击。 “所以呢,电脑我看了,你我也看了,不行?” . 陈仰斗嘴就没赢过,他把书塞到床头扳后面,往搭档身边凑去。 朝简打错了一个字。 页面也迅速关掉了,换成别的。 陈仰没注意到少年这手跟看片被家长抓包如出一辙的操作:“我们聊聊天。” “不想。” “在任务世界没办法放松,”陈仰自顾自的说,“出来了不聊,那怎么培养我们之间的默契?” 朝简看他的鼻尖:“培养什么?” “默契。”陈仰谨记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小兔子找胡萝卜那样的游戏,以后肯定还会有。” 朝简把被子往上拉拉:“所以你想怎么做?” 陈仰思索着说:“我们来个快问快答?” 朝简反问:“准备交底了?” 陈仰的表情微变。 朝简没有嘲讽,只是用陈述的口吻道:“做不到就别试。” 陈仰揉鼻尖:“有部分事我自己都没搞清楚。” “剩下的我可以告诉你。” 朝简沉默片刻,平平淡淡的给话题来了个大跳跃:“看电影吧。” 陈仰往被子里一躺:“我困了。” . 电影还是看了,喜剧片。 陈仰不敢置信的看了一会,发现真的就是嘻嘻哈哈。 “要换成鬼片?” 耳边的声音犹如一股阴风,陈仰半边身子都凉了,他正色道:“不用,这个就很好。” 朝简轻哼。 陈仰不理他,径自看起电影,看着看着,他觉得手里缺了点什么。 一包薯片丢了过来。 不一会床头除了电影声,就是咔滋咔滋。 . 孙文军的电话来的时候,陈仰一包薯片就剩个底了,他让躺在外面的朝简把床头手机拿给他。 “孙医生,这么晚了有事吗?” “小文哥哥”陈仰是叫不出口的,被怀疑也没办法。 孙文军这次没计较他的称呼,只说:“我刚做完那台手术,想起来给你打个电话。” 声音又哑又疲。 陈仰把瘫下去的身体往上挪挪:“现在才做完啊,这么辛苦。” “也还好,习惯了。”孙文军说,“你怎么没给我发图?书不是看不懂吗?” 陈仰说瞎话:“我自己琢磨明白了。” 孙文军笑了声:“这样啊,那下次再有不懂的,可以找我。” 陈仰说:“不用了,你那么忙。” “看书的时间还是有的。”孙文军顿了一两秒,“听说你走的时候拿了你的日记本。” 陈仰:“对。” 孙文军又笑:“香月是个好孩子。” 陈仰于是知道了,那个小护士叫香月。 像女孩用的名字。 . 孙文军没多聊就让陈仰早点睡。 医生,长辈,朋友,哥哥这四个立场他来回横跳,毫无阻碍。 陈仰把手机给少年。 朝简转头将手机放回柜子上面,在他欲言又止的时候说:“电影要看完。” “看着呢。”陈仰松口气。 朝简的目光没放在电影上面,他低头按着手机,不知道在什么,眉间落下一层晦暗不明的阴霾。 “噗嗤” 身边人看着电影笑出声。 朝简按手机的动作停了停,又给他丢了个吃的。 . 凌晨两点多 陈仰迷迷糊糊的翻身,把对着墙的脸转向外面,他摸索着被子抓住怀里塞,冷不丁想起来旁边有个同居人,就把被子再放回去。 这么一抓一放,陈仰醒了一点,正因为如此,他才被眼前的情景吓得爬了起来。 床边站着一个人。 很高,拄着拐,不知站了多久。 陈仰想摸手机,但考虑到手机的灯光照过去,那脸就没法看了,他只好就在黑暗中问:“你怎么不睡觉?” “做了噩梦。” 少年的声音绷到极致,饱含浓中的鼻音,给人一种还在颤栗的感觉。 陈仰懵了。 这位在任务世界就没怕过,始终处事不惊,一个梦竟然能有这么大的反应。 到底梦到了什么…… 经历了白天一堆诡异事都没做梦的陈仰迟钝了会,摸着墙下来,又去摸房里的灯。 “别开灯!” 少年发出可怕的吼声,拐杖重打了下床沿,力道极大,整个床都震了震。 背后的狂躁气息让陈仰呼吸窒住,他只好摸着墙回床上,调整调整状态安慰道:“你放松点,梦都是假的。” 黑暗中响着一声一声喘息,很不稳,像伤重的野兽发出的求救呼喊。 “是吗?” “昂,是的,”陈仰把被子抖抖,理好,温和的说,“快上来吧,上来睡觉。” 无法言明的死寂持续了几十秒,床边人说:“可我的很真。” 陈仰耐着性子:“那也是假的。” “假的?” 陈仰真诚无比的说:“是,假的。” 那股狂躁有所减轻。 . 几分钟,床边人在陈仰的沟通下回了被窝。 拐杖靠在柜子上,发出清脆声响。 陈仰掩盖一个哈欠,刚才这一出让他想到以前哄妹妹,还是十岁前的妹妹。 十岁以后的比他还坚强。 陈仰忽然记起来个事,他躺不住的掀开被子,贴着里面的墙走到床尾下来,再绕到床沿那里,啪啪拍几下。 想想又拍了十来下,拍得手疼。 朝简注视他的举动:“你干什么?” 陈仰捏捏发烫的手心:“老一辈的习俗,拍完就不怕了。” 朝简撑起上半身,轻悠悠的说话,被噩梦吓醒的仿佛不是他:“那你在任务世界怕成狗的时候,怎么没拍?” 陈仰:“……” “任务世界没床!” “第一个有。” 陈仰什么也不说的回了床上,被子一拽,再一裹。 完全露天的朝简:“……” 过了会,黑暗中响起一声:“谢谢。” 少年阖着猩红未褪的眼,低低道:“拍了有用没用,都是为我好。” 陈仰撇嘴哼了声:“知道就行。” 少年说:“那被子可以给我一点了吗?” 第39章 赶集 陈仰睡得早,醒得早,天还没亮他就在床上刷起了手机,他想到前天申请的微博,登录一看,发表的小尹岛之行还在。 只是无人问津。 陈仰怀疑自己的账号被屏蔽了,他试着在一个美食博主那转赞评,都没问题。 “朝简。”陈仰叫身边的少年,推他胳膊,“醒醒。” 少年喉咙里发出被吵醒的不满声音,修长的手一把捞起被子蒙住了头。 这位不是头一回做出孩子气的举动,陈仰见怪不怪,他凑过去隔着被子问:“你有微博吗?” 被子里没动静。 陈仰揪揪被子,里面传出不耐烦的浑哑声:“没有,我要睡觉,不要吵我。” . 没法子,陈仰就换个途径找答案,他复制一段小尹岛之行,随便粘贴到一个网友底下,一刷新就没了。 之后陈仰又到处留言:我微博有小说,童话故事风。 广撒网捞到了几条鱼,他们都在陈仰发的三连桥路牌下面留言。 --哪呢哪呢? --这个时间点坑人,究竟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 --老乡,怪蜀黎? --那么敷衍的广告,我竟然点进来了,通宵果真能让人变成傻逼,不说了,我……继续当傻逼去了,我是傻逼我快乐。 小尹岛之行被陈仰置顶了,很显眼,他的猜测是对的,普通人看不到那些。 任务世界的规则把手伸到了现实世界,不允许任务者在公众平台透露任务相关。 陈仰放下手机,那他这算是履行了对阿戊的承诺吗? “喔喔……喔喔喔……”闹铃响了,六点整。 陈仰赶紧关掉,他悉悉索索的穿好衣服下床,脸没洗就跑步去了。 . 天光透着稀薄的亮度,巷子里的人影零散,脸上都或多或少的带着惺忪。 陈仰路过一个就打声招呼,他呼吸着石灰墙皮跟青苔的味道,一路往平房那边跑,猝不及防的跟后面林子方向过来的武玉打了个照面。 武玉穿一身深紫色运动套装,耳朵里塞着耳机,脸跟脖子上都有汗,已经跑了很久。 身边还跟着那条狗。 武玉奔跑的身形停下来,原地跑着看陈仰,狗也停下来原地跑着看陈仰。 陈仰一下对上四只眼睛。 武玉轻呼气调整呼吸,抬脚跑向陈仰,一言不发的擦身过去。 狗也是。 陈仰腿一转,掉头跟着武玉跑了一段,两人去健身器材那边歇息。 武玉踩上太空漫步机。 陈仰抓着旁边的那个站上去,脚跟着踏板晃了晃,他没提起昨天给她打电话无人接听的事,也没问是不是进任务世界了,只说:“你这次要在家里待多久?” “随便。” 搭档是寡言冷然型,陈仰很适应这种谈话氛围,他把手搭在握把上面,身子趴上去,脚一前一后的慢悠悠摆动。 “武叔说你工作忙……” 武玉吐出两字:“辞了。” “……” 陈仰的眼角往左下角,视线越过武玉看她的狗,对方还在看他。 武玉仿佛对此没有察觉。 这种不合理对陈仰来说已经麻木了,换成谁一天遇到几次也能这样,他多看了几眼狗,武玉依旧没反应。 陈仰的心里略感诧异,前天他看狗的时候,武玉的气息出现了变化,他多看几眼,她的排斥就越发强烈,含有攻击性。 时隔这么点时间,武玉的态度变了。 “03。” 陈仰听到武玉突兀的说出这组数字,去看那狗,对方摇了摇尾巴,小脑袋还朝向他,琥珀色的眼珠里是他的脸。 原来它叫03。 怎么叫这名字,陈仰不动声色的想,还有01,02? . “洪湖水呀,浪呀嘛浪打浪啊……” 一大爷带着清扬的曲调来这边,哼唱着走到腰背按摩器那里,收音机往地上那么一放。 “清晨船儿去呀去撒网……” “……” “人人都说天堂美……” 这一片的晨光蕴上了年代感。 陈仰听着那歌问武玉:“有没有那种论坛,任务者可以进去交流,账号是自己的名字,密码是身份号。” 武玉脚下的踏板不摆了,她用看新奇物种的眼神看他:“你在想什么?” 陈仰从踏板上面下来:“我在做梦。” 武玉却似是一时兴起的把这个话题往前推了一步:“也许有,只是我们还不够资格知道。” 陈仰眯了眯眼睛,他是三位数身份号,理应够资格了。 难道只能一位数的才行? 陈仰走到单杠那里,手握住两侧,背脊张开,绷腰,身体向上拉,一口气做了十来个标准的引体向上,他将拉成一条线的身体慢慢放松,弯腰撑着腿喘气。 “你知道所有任务者都是青城人。” 武玉还在踏板上摆动,神情十分淡然。 青城像是一个符号,而不是家乡。 这跟朝简的反应何其相似。 陈仰忽然有些冷,这座城市不再有归属感了吗。 可是,这里变得陌生了,生命里有关系的人都还在。 “任务者不分性别年龄,有一天武叔武婶也进了任务世界,那要怎么办?” 踏板上的女人并未开口。 . 陈仰在车站见到向东以后就想过了这个问题,邻居,同学,老师……他们都有可能成为任务者,或者已经是了。 遇到的时候会什么样,现实世界的关系,在任务世界能不能禁得起考验。 答案是很残忍的。 亲朋好友,自己,这两样放在对立面就真的是…… 陈仰身上的汗被晨风一吹,寒意往张开的毛孔里涌,他打了个冷战。 “你认识画家吗?” 踏板一阵晃动,武玉下来了:“有过合作。” 陈仰的嘴有点干:“我前天晚上去总站做了个任务,在那里认识的画家。” 武玉蹲下来摸狗头:“不要透露任务规则。” 陈仰不问原因,他其实也没打算细说,现实世界并不安全,万一他不小心触犯了禁忌,不就被抹杀了。 陈仰跟她的狗四目相视:“我们有一天也会在任务世界碰面。” 武玉对此无动于衷:“前提是活到那时候。” 太阳出来了,陈仰反而更冷,他捏住汗湿的后颈,弯曲着手指捻了捻,说起了自己被鬼标记的事。 “那个阿姨最后放过我了。” 武玉摸摸狗,手有意无意的挡住它视线,它的小脑袋往旁边扭,还要看之前看的方向。 “是她儿子帮了你。”武玉站了起来。 陈仰踢踢腿的动作顿了下,朝简好像是说过能不能逃过去要看阿姨儿子。 “那她儿子……” 陈仰停住了,他想起最后母子两人站在一起,那小孩手里拿着的是他的纸板。 会折点东西还是有好处的。 . 大爷的收音机里放起了昆曲,咿咿呀呀的。 陈仰的手机在那韵律里震起来,家里那位起床了,问他在哪。 “器材那。” 朝简坐在床上,嗓音是刚睡醒的慵懒:“你没烧早饭。” 房门是开着的,外面没有一点食物的香味。 陈仰是没烧,他想去以前常吃的那家店买豆浆油条:“一会我带回去。” 电话里没声了。 陈仰走到长椅那边,吹掉上面的叶子坐下来:“你要吃什么?” 朝简道:“昨天的。” 陈仰一咂摸,昨天是小米粥跟鸡蛋饼,步骤简单:“行吧,等我回去给你烧。” 那头没挂。 陈仰奇怪的问是不是还有事,回答他的是“嘟嘟嘟”。 又怎么了,起床气吗?搭档有时候很危险,有时候很好哄,有时候完全搞不懂,年纪不大,性情多变。 陈仰的视线不经意的停在武玉身上,想到了她的搭档兼对象,他忽地站起来,又觉得自己的行为过激就坐回去。 过了好一会,陈仰才把心底沸腾的一个问题问出来:“武玉。” “你那个对象不在了,有没有人换一个名字替成他?” 武玉:“没有。” 陈仰咽了口唾沫,李跃跟阿九的角色都是换了人,相处细节有一些改动,和他的关系却没变。 一样是医生跟患者,患者跟护工。 他们不是任务者死了被清理,是其他情况。 “陈仰,不管你身边发生了怎样的怪事,是跟任务世界有关的,还是跟现实世界有关的,你都要管住自己的好奇心,通常费心挖掘跟装傻,后者才是正确的选择。” 武玉继续跑步,狗也跟着,几步一回头。 陈仰站在原地看他,脑中浮现的是昨天公安局的画面。 那大叔就是这样。 . 陈仰往另一个方向跑,快七点的时候去买豆浆油条。 店里的老板认得陈仰,笑呵呵的说好久没见到他了:“身体怎么样啊?” “没问题。”陈仰看锅里的油条。 “那就好那就好。”老板夹着油条给它换位儿,“你来之前,武家那闺女买走过油条,她还是老样子,挑长得漂亮的。” 陈仰有一点意外,武玉对这里的一切都很冷淡,像是把自己当成一个过路的旅人一样,没想到她竟然还会保留这种生活小喜好。 人再变,也是情感动物。 陈仰感受着小街上的人烟气,任务如果没尽头,青城总有一天只剩下任务者。 然后任务者都死了,就是一座空城。 后面排队的学生在催。 “好嘞,马上哈。”老板把陈仰的那份装起来,“小陈,豆浆要不?” 陈仰接过油条:“要。” 老板拿一杯给给他,小声说:“下回你过来的时候带上家里的缸子,我给你装满。” . 陈仰吃吃喝喝的回去,迎接他的画面让他惊在了原地。 朝简拄着单拐扫地:“看什么?傻子。” 陈仰:“……” 他去厨房煮粥:“你找点东西垫垫肚子,地别扫了,我回头自己弄。” 身后没声音。 陈仰回头一看,那位背对着他一言不发的站着,身影轮廓仿佛寒冬冽风下的湖面。 “我不是把你当废人,我是喜欢干活。”放屁。 朝简的背脊隐隐一顿,他转过身:“你说什么?” 陈仰说:“我不是把你……” “后面那句。” 陈仰的喉结一滚:“我喜欢干活。” 朝简意味不明的嗤了一声,一手拐杖,一手扫帚的去了阳台。 陈仰一脸的茫然。 同居生活才刚开始,现在也只度过了两个晚上,一个白天,他还没有暴露出自己懒散不爱干家务的一面,阳台那位是怎么看出他在胡扯的? . 陈仰的第一个任务跟第二个任务就隔了一天,他以为第三个也会很快就来,然而过了一个星期都没动静。 等任务的心情很难熬,陈仰觉得自己的发量都少了。 反观朝简,每天打电脑看电影看书,活脱脱就是个惬意的公子哥。 第十三天的时候,朝大爷要出门了。 陈仰刚接受孙文军的好友申请,见少年去门口那换鞋,他立马跑过去:“去哪?回家拿东西吗?” 朝简倚着鞋柜系鞋带:“医院。” 陈仰愣了愣就把手机收起来,用脚从他身后勾出自己的鞋子:“我跟你一起去。” 少年没说什么。 那就是同意了,陈仰快速换好鞋:“地址告诉我,我叫车。” “叫了。”朝简看手机,“车到了,下去吧。” . 陈仰一路都在排除医院,三甲的二甲的,公立的私立的,随着车上高架,越开越远,他的排除就停了,心想不在青城。 到了地儿他把嘴张大,朝简看腿的医院在青城,就是…… “是不是走错了?” 陈仰望着破不拉几的小诊所:“有执照吗这里?” 诊所里出来一个骨瘦如柴的高个子女人,发白的唇间叼着一支长烟斗:“ni……” 那两个黏在烟斗嘴上的音戛然而止,她同样干瘦的手抄进一头长发里,随意往后拢了拢,散漫的说:“还以为你不会来我这。” 朝简拄拐进去,陈仰跟在他后面,发现诊所里面比外面看得要干净,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空气里的消毒水味不重。 陈仰记得那晚朝简下出租车的时候,他的外套里面是病服,显然不是从这里回去的。 根据这个女人的话,这里他应该是第一次来。 只不过两人是旧识。 女人撩开一面帘子进去,朝简的拐杖刚抬起来,手臂就被拉住了。 陈仰拉住朝简,眼睛落在他微微屈起来的那条左腿上面。 原先陈仰猜他的腿是回国伤的,还想那真倒霉。 可细想发现时间上不对。 朝简说自己是上个月回国的,那满打满算也才一个月。 骨折断掉碎裂都不能动,要小心翼翼的躺着,养够时间了才能下床,固定物拆了一时半会也不能乱来,起码还要做一两个月的康复训练。 这位就没那顾虑,似乎不是骨头的事。 外伤就更不像了,没换过药。 那还能是怎么伤的?伤很久了吗? 陈仰发起了呆,朝简沉默着,帘子后面也不催促。 . “好了。”朝简抬抬被拉着的手臂。 陈仰的思绪回笼,他放下手朝帘子努嘴:“我能去里面吗?” 朝简垂眸:“随你。” 陈仰于是就跟了进去。 正对着帘子的是一截楼梯,水泥的,拐角处堆积着一些纸盒,乱中有序的样子。 陈仰在外面看不出这诊所是两层的,进来以后别有洞天。 那女人就坐在帘子右侧的木椅上面,烟斗已经不抽了,她在拿湿抹布擦手,旁边的小柜上摆着一个青面獠牙的香炉,里面飘出一缕缕的青烟,打着结的往上空腾升,又四散而开。 朝简坐到靠墙的小木床上,拐杖戳戳陈仰:“过来。” 陈仰把视线从香炉那收回来,抿着嘴去了他旁边,没坐就站着,这个视角方便打量。 熏香的味道很不好闻。 女人擦完了手把湿抹布放一边,她开始剪指甲,伴随着“咔嘣”“咔嘣”声。 陈仰的手机屏幕亮了下,孙文军在微信找他了。 一张盆栽的照片。 陈仰没回。 孙文军又发了条:快死了。 陈仰看得出来,照片里的盆栽耷拉着枝条,孤零零的挂着一片叶子,既不挺立也不翠绿,没有半分生命力。 他是个花草杀手,不懂怎么照料它们,更不懂对方是什么意思。 最近孙文军都这样,没加微信前是短信。 吃饭了吗,看书了吗,今天天气不错等等,全是些毫无营养的内容。 . 一股药味扑进了陈仰的鼻息里,他见那女人手里拿着一个打开的盒子,像古时候的胭脂盒。 而朝简把左腿搁到了床边。 陈仰屏住了呼吸,这位洗澡都不用他帮忙,受伤的腿还没在他面前露出来过。 朝简在陈仰的注视下卷起了裤腿。 陈仰瞪大了眼睛。 朝简那条腿的线条年轻而长韧,汗毛下面是薄而均匀的肌肉纹理,健健康康完好无损。 . 女人戴上一双不知道什么材质的手套,抠一大块药膏抹到朝简小腿上面,十指灵巧又有力的按捏起来。 陈仰目瞪口呆,这个小诊所里面有医学器材,有药品跟处理外伤的工具,竟然还能按摩推拿。 像第九康复院一样全能。 还有…… 陈仰看女人的手套,都戴这东西了,那之前又是擦手又是剪指甲是干什么? “手套贵,不想弄脏,也不想指甲扎破。” 女人为陈仰解惑。 陈仰发现她的骨相很好,瘦下去的肉长起来会是个大美人。 “最主要的是,不戴会被嫌弃。”女人说话的时候,字跟字之间的距离拖得很长,听着有种微妙的舒服感,懒懒洋洋的,像午后的老猫在唱歌。 药味跟熏香交织着往陈仰呼吸里冲,他不由自主的放松下来,从站着变成坐着,坐姿也没有设防。 陈仰凑到朝简耳边说:“你不给我介绍一下?” 朝简不语。 陈仰也不纠缠,他换了个问题:“腿是拉伤的吗?” . 朝简问陈仰要奶片。 陈仰不给:“你先告诉我。” 一只手拽住他的外套口袋,指尖溜进去,趁他不注意就摸走了几个奶片。 陈仰的脸抽了抽,听见女人说:“小哥哥,我手上都是药,你帮我把头发往耳朵后面拨一下。” 不知是这意想不到的称呼让陈仰受到了惊吓,还是后面的请求,他半天都没动弹。 女人转过头,长发扫着她凸起的锁骨往肩头轻晃。 陈仰怎么也看不出这人比自己小,他凑近点给她拨头发,手还没碰到,拐杖就过来了。 女人的头发被拐杖拨到了后面。 那拐杖撤走的时候,还非常“无意”的在她耳朵上面打了一下。 “……” “是不想走。”女人唇一勾。 陈仰呆住了。 “推拿只是让犯懒的肌肉动一动。”女人看了眼烟斗,“小哥哥,帮我拿过来。” 陈仰将烟斗递给她。 女人把头伸过来,对着烟斗用力吸了好几下,她神色享受的闭了闭眼,脖子上的青色血管鼓了鼓,止渴一般。 “心理方面的问题,只能靠自己。” 陈仰的手一麻,他转过脸看没什么话的朝简:“你自己不想走?” 朝简咬着奶片,深黑的眼里没有波动。 陈仰看他被按的腿,心想是受了什么刺激,不敢用它走路了。 . 朝简没有多待,他来这里推拿似乎只是顺便,主要是为了熏香。 那女人事先知道一样拿出一个袋子给他。 陈仰边走边回来,小诊所已经关上了门,似乎今天的客人只有一个。 “香有助眠作用?” “能让人做美梦。”朝简说。 陈仰怀疑的眼神在他手里的袋子上停了停,世上还有这种东西? 这位在房间里点香的时候,他也能闻得到,到时候看看能不能做美梦。 陈仰避开前面滋水的石板给朝简带路:“她叫我哥。” “二十岁。” 陈仰:“……”竟然小他五岁,真是想不到。 “那她是你朋友吗?” 朝简:“不算。” 陈仰的心里很惊讶,那关系就是在认识跟朋友之间,他没有多问:“我们现在就回去吗?” 朝简没有回陈仰,直到出来了才说:“去吃饭。” “下馆子啊。” 陈仰下意识找肯德基或者麦当劳。 朝简的目标是一家西餐厅,陈仰瞅瞅外观,默默的拿出手机查看余额。 “跟上。” 前面的少年人拄着拐偏头:“我有钱。” . 陈仰这辈子都没底气说出“我有钱”那三个字,他进西餐厅的那一刻,找工作赚钱的信念暴风增长。 那信念在涨到顶端的时候又跌回了低谷。 赚钱后面跟着是养家,他就自己,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动力真的没有多大。 咸鱼陈仰坐在了角落里的一张桌前,菜单是他仅知道的一门外语,也都认识,他看看,翻一页,再看看。 “我没吃过西餐,不晓得哪个好吃,你给我推荐一个。” 服务员以为这个秀致的客人是在跟他说话,他推荐的几个菜挤到了嘴边,被另一个极好看的客人冷冰冰的目光给吓得慌忙吞了回去。 然后那个极好看的客人拿走菜单,做起了推荐的工作。 服务员:“……”好像知道了什么。 . 陈仰对西餐不感冒,生平第一次正儿八经的吃,没有他想象的不识。 很清淡,蔬菜都不放油,吃的是原汁原味。 陈仰叉了一片拼盘上的橙子吃掉,酸得他脸扭了下。 朝简切一块烤鱼肉给他:“吃吧。” 陈仰不喜欢吃鱼,也许是麻烦,也有可能是小时候被鱼刺卡过,他迟疑的戳鱼肉,翻了个边继续戳。 “没有刺。”朝简皱眉,一副再不吃就倒垃圾篓的不耐。 陈仰把鱼肉叉起来咬一口,肉很软很鲜,意料之外的好吃,他问是什么鱼。 “你买不起的鱼。” 陈仰:“……”行吧。 . 朝简吃的很少,他没一会就结束了午餐。 陈仰说:“这家餐厅的菜相貌都好,最好吃的还是这个鱼。” 朝简跟他同时说话:“腿会好。” 陈仰的脸上有一丝愣怔,心理上的原因导致的不能行动自如,这就涉及到了隐私,他没想去查问。 尽管他很希望自己的搭档能跑能跳。 少年却主动给了他承诺。 陈仰放下刀叉,认真的看着少年:“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提。” 朝简在他后面说:“我想每天泡脚。” 陈仰眨眼,所以呢? 朝简敲敲拐杖:“我拄拐不能端洗脚水。 听明白的陈仰想掀桌:“你不是心理上的吗,腿本身……” 朝简面无表情的盯着他。 “……” 陈仰嘴里还有鱼肉的鲜味,他把剩下的一块吃下去:“洗脚水是吧,我给你端。” 睡前泡脚是很舒服的事,上学那会他跟风的买过一个木桶,没怎么用就放卫生间里,有一天想用的时候一看,发霉了。 现在有个人要泡,他也顺便泡泡好了。 . 当晚朝简就泡起了脚。 那桶很大,陈仰占另一半,他在水里放了艾叶,还给自己跟朝简的腿上搭了毛巾,挺像那么一回事。 陈仰在艾草的香味里看网页,脚背被踩了踩,他抬头问对面凳子上那位:“怎么了?” 朝简看了他片刻,低眉翻书。 陈仰莫名其妙。 “要是现在进任务世界,我们连鞋都没有。” 陈仰突发奇想:“会有人在睡觉的时候进去吗?” 唯一的听众没回应,陈仰的脚趾头碰碰他的,被一下踢到了桶上。 桶里的水激烈一晃。 陈仰倒是没生气,就是莫名其妙,他忍不住说:“你踩我脚背就可以,我碰你脚趾,你就跟要吃了我一样。” 朝简置若罔闻样。 陈仰拿这位搭档没办法,他泡了会擦干净脚起来:“你那花盆长毛了知道吗?” “别管。”搭档这回开了金口。 “我不是要管。”陈仰说,“长毛了就不能浇水了……” 想到了孙文军那盆栽,他翻微信点开记录里的照片转向少年:“你看这个,凉了,以我养死无数花草的经验来看,绝对是浇多了水缺少光照。” 朝简的面上是不加掩饰的厌恶:“丑八怪。” “就一片蔫了吧唧的叶子。” 陈仰顺着少年的视线看手机屏幕,自己不知怎么按了键,页面变成聊天记录。 少年指的是孙文军的头像。 但陈仰摸着良心说,孙文军这头像拍得比他真人还要有魅力,放微博就是医生男神,真的跟丑不沾边。 . 两天后陈仰跟朝简进了任务世界。 进去前陈仰在厨房削菠萝,他刚给大碗装上水,切成两半的菠萝都没放进去,人就从原地消失了。 一同消失的是在一旁等着吃菠萝的朝简。 这次陈仰没能带上背包,他全身上下的家当只有不离兜的身份号,以及吃完就填补的一把奶片。 朝简比他更简单,就一副拐。 陈仰跟朝简在水塘边你看我,我不看你。 “那边好像有声音,”陈仰指了指,“应该是其他任务者,我们过去吧。” 朝简的面色沉沉的:“菠萝没吃。” 陈仰差点被草绳绊倒:“时间点不同,回去还在砧板上面,无缝连接。” “药带了吗?” 他看少年的衣服口袋,眼里有紧张跟不放心,没带药就要命了。 朝简不答,陈仰拽他衣服,他直接把药瓶丢了过去。 于是陈仰的家当多了个药瓶。 . 陈仰跟朝简穿过草丛走了一小段,在路边看见了其他任务者。 算上他们一共十三人。 这一次的任务者比第二次少,跟第一次比还是多。 陈仰来得晚,新人们被科普的官方流程已经结束了,叫骂跟哭泣都接近尾声。 十三个人是九男四女。 陈仰暗中观察了一番,这回老人的脸上都写着老人,没有藏着掖着,很好区分。 人群里还有个眼熟的,是在肯德基里帮陈仰解围的小美人。 那人是个新人,他抱着腿坐在一把草上面,雌雄难辨的脸上没什么血色,眼睛却没红,眼里也没有多少绝望。 承受能力在平均线以上。 “是你啊。”美人有所察觉的对上陈仰的视线,满脸的呆滞。 陈仰刚要说话,小路一头就传来了喝声。 瘫坐在黄土地上的人都站了起来。 过来的是两辆牛车。 驾车的都是男性,穿布衫,年龄在三十岁左右,一个少了一条胳膊,一个缺了一只耳朵。 . “不是让你们在前面坝上等吗,怎么停这儿了?” 少了条胳膊的男人黑着脸:“都上车,快点了,回去还要忙,一堆的事,烦死了。” 大家纷纷爬上车。 陈仰惊叹新人们不哭不闹,也没一惊一乍,心想不知道是谁给他们做的思想工作,效果竟然这么好,他有机会要讨教讨教。 两辆牛车,一辆是六个人,一辆七个人,陈仰跟朝简在七人的那一块。 朝简那拐杖跟脸都是焦点,他上车就闭起眼。 陈仰成了那些视线的转接点。 那小美人在陈仰对面,他很友好的介绍自己:“我叫陈西双嘤……” 陈仰看他的年纪顶多十八岁:“四个字?” “不是,就是陈西双,”陈西双娇羞的说,“后面的嘤不是我的名字,是我的口头禅,习惯了。” “……”陈仰表示不介意。 另外四人也加入进来,很小声的打招呼,他们分别是王小蓓,项甜甜,小襄,徐定义。 后面那辆牛车的六人生怕被队伍抛弃一样,争先恐后的说名道姓。 六人是刘顺,张广荣,王宽友,李平,笪燕,钱秦。 陈仰跟大家说了自己的名字,并透露了搭档的。 其他的等到了任务地再说。 . 两头牛都不肯走,驾车的两人拿绳子打了它们几下,它们还不动。 就是不走。 “走啊!他奶奶的,家都不想要了是吧” 少了胳膊的男人大力甩动手里的绳子,嘴里骂道:“过了明天跟后天大后天,老子就吃了你!” 牛撅着屁股慢慢吞吞的回去。 陈仰接收到了一个信息,明后三天是任务时限。 . 牛车过了小桥,前往“老集村”,陈仰他们被安置在了两间屋子里面。 十三人分开了,女的一个屋,男的一个屋。 九个男的里面有六个年轻人,三个中年人,大家先前用名字打过了叫道,还是不熟。 “我是第二次进任务世界。”王宽友指左边的刘顺,“他是第三次。” 陈仰看了看王宽友,斯斯文文的,书卷气很重,就是所谓的气质里都有学问。 而刘顺是个中年人,憨憨的,被大家看着很不好意思,他的举止间全然没有经历过三次生死挣扎的痕迹。 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傻人有傻福。 陈仰深知刘顺一定是有过人的地方,在任务世界里面,任务者的运气很重要,实力同样如此。 “我们也是第三次。”陈仰抓着搭档的拐杖。 “小襄是第四次。” 王宽友说:“我们这些人里面她是最有经验的,接下来可以先跟着她走。” 陈仰回忆了一下那个小襄,是个扎小揪的女生,他听王宽友来一句:“任务提示在我这,是两句话,晚点我们聊聊。” 王宽友没有抛出重磅炸弹的知觉,他说完就陷入沉思。 “有五个老人,八个新人,分配的还可以,这次一开始就能知道任务提示,希望能提供重要线索。” 陈仰跟朝简耳语:“那个陈西双,他之前在肯德基帮过我。” 朝简:“要还人情?” “能照看就照看着点,尽力而为。” 陈仰迎上陈西双的狐狸眼,笑了笑,弟弟,要是没有鬼的话,我会帮你,要是有鬼,那我恐怕就行了。 . 没过一会,村长来了,他让人把隔壁屋的四个女生也叫到了陈仰他们这边。 十四个人待在一起,屋子变得拥挤了起来。 村长头上裹着层布巾,枯黑的手拿着烟杆,他没有显露威严,只是对着大家蹲在门槛上面,吧嗒吧嗒抽着旱烟。 屋里烟雾缭绕,很劣质的烟草,刺得人眼疼鼻子痒。 有人打起了喷嚏。 村长也没停下“吧嗒”声,他那双眼就没落在哪个身上,不知飘到了哪里。 陈仰看老人的破旧长烟杆,想起了小诊所的女人,她那烟斗很精贵,保养的也很好。 “我让老张交代你们的事情都记住了吧。”村长开了口,一句话说的没头没尾。 大家面面相觑。 “没记住?”村长踩着门槛起身,苍老的脸扳得死死的。 众人:“……” 他们是要点头还是摇头? . 陈仰出声道:“村长,老张没有交代我们什么事。” “那个老张!”村长把烟杆砸在门上,砸得砰砰响,“我就知道他办不了事,成天的游手好闲,他那样的人,给他一口饭还不如喂牲口!” 屋里只有村长恨铁不成钢的骂声,他骂完了,狠狠嘬一口旱烟:“既然老张没交代,那我就跟你们说一说。” “村长你说吧,我们都记着。”陈仰挨着朝简。 “明天是我们这片一年一次的赶集,周围几个村的都会过来,要办三天,大日子。” 村长说:“我们村里今年安排的是二十五个摊位。” 大家听到这都按耐不住的进行眼神交流,是让我们摆摊吗? 别说新人们,几个老人都很意外,这任务他们没做过,但他们知道一点,越是平常的,难度越大。 陈仰看朝简,用气声说:“摆摊能坐着。” 朝简眼皮不掀。 “村里摆摊的就十二个人,你们是来凑数的,十二加十三,正好是二十五,有了你们,人就够了。” 村长又蹲回门槛上面,隔着烟雾看对面开裂的土墙:“活不难,就是卖东西。” “货物都准备好了,明早我再带你们去。” . 陈仰以为今天就完事了,没料到后面还有。 村长做出了一个古怪的动作,他让陈仰他们全都站成一排。 大家照做。 “刚才说的只是小事,现在我要说的才是要紧事。”村长语出惊人,“很要紧的事,你们都听清楚了,也记清楚了。” 他把刘顺,张广荣,李平这三个中年人挑出来,让他们站一边:“从明天开始,你们叫姜大。” 众人:“……” 村长没在意他们不解的眼神,又把笪燕等四个女生叫到另一边:“你们叫姜苗。” 最后留在原地的是陈仰六人,年龄在18到30之间。 村长手里的烟杆从左往右一个一个指:“你们这几个年轻人,叫姜人。” 王宽友疑惑的说:“村长,我们都是有名字的,为什么我们要……” “你们只要记住就行。”村长看着他们,面容严肃的说,“接下来三天,你们不论是摆摊,还是收摊,都要记牢自己的名字。” “要记住。” 第40章 赶集 十三个任务者被按照年龄性别分成三波,扣上了三个名字。 三个姜大,六个姜人,四个姜苗。 都姓姜。姜家人。 姜大,姜人,姜苗。这三人之间的关系乍一看很明显,但还是需要去证实。 屋里的烟雾更重了,熏得人难受。 村长要走了,王宽友斯文有礼道:“村长,你再跟我们讲讲出摊的事吧,我们都没摆过摊,不是很懂这里面的规矩。” “没什么规矩,赶集赶集,买卖卖买。” 村长打开掉在长烟杆下面的小袋子,从里面捻出一小撮烟丝塞进前头的铜制烟锅里面。 “周围都是摊子,不止我们村,外村也有,到时候看看别人就会了。” 村长的态度很和气,提问的就多了起来。 “那要怎么样叫卖啊?” 女生里冒出一个声音,她是四人里个头最矮的王小蓓,扎了个丸子头,黑框大眼镜,身上穿的棉质加厚睡衣套装,脚上是双毛绒绒的粉色小兔棉拖,宅气很浓。 村长说:“你们没卖过东西,总买过东西吧,别人是怎么让你们掏钱的,你们就那么来。” “看一看瞧一瞧,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王小蓓往下压嗓子学大老爷们说话:“这样可以吗?” 村长被她逗笑,看她的眼神像在看孙女:“可以。” 王小蓓圈住项甜甜的手臂,两个同龄的女生已经形成了小团体,她们咬耳朵说着什么,项甜甜鼓起勇气问村长:“那随便怎么吸引顾客都可以?” 其他人也很好奇。 夜市他们都逛过,热闹的摊位不多,一般除了摊子上的东西不错,摊贩也有自己的技巧。 “可以可以。” 村长摆摆手:“随便你们卖,只要能让顾客买走货品就行。” 这让女生们心里都多多少少的开心起来,她们有自己的优势。 尤其是模特笪燕,她长腿丰胸,脸蛋也俏,外型最为突出,像一只骄傲的天鹅。 男的这边,靠脸就能卖东西的是陈仰搭档,他被其他几个男同志多看了好几眼,又美又惨,这还不得让来赶集的姐姐妹妹大妈大婶们母爱泛滥? 他们又去打量四个女的,哥哥弟弟大爷大伯们会看美女,也会撩骚,但最后掏钱的怕是不多。 因为藏点私房钱不容易。 陈仰问道:“村长,明天几点摆摊?” “四点去我那集合。” 村长说:“五点半之前要把摊位摆好,中午你们随便找东西吃,每个人都要看住自己的摊位,晚上九点收摊清点货物。” 陈仰又问:“摊位是都摆在一起吗?” “散着的,散着来。”村长一口烟雾喷了满脸,“货物有不少都是重了样的,在一起怎么卖得好。” 陈仰看了眼朝简,那他们要分开?不行,不能隔太远,他们是搭档,太远了怎么交流? 况且他还怕鬼,就只有对方能让他有安全感。 从那份没来由的信任出现至今,他们从来没有单独行动过。 这让陈仰想也不想的就产生了抗拒的心理,那程度极其强烈,远远超多他的预料。 陈仰深呼吸压住烦闷:“东西都卖什么价格?” 村长道:“货物单上都有,集合的时候会发给你们,一人一份。” “爷爷。”王小蓓连称呼都改了,嘴甜得很,“必须按照那上面的价格来卖吗?” “不用,”村长说,“你有本事可以卖贵点。”他又说,“还是那句话,随便你们自己卖。” “那摊位是每天都要摆,一直摆三天吗?” “对,集市就这样。”村长把烟锅里的灰扣在门边,和蔼的摇摇头,“你们年轻人啊,真的是,想法多,问这个问那个,卖个东西想这么复杂。” 王小蓓嘟囔着说:“爷爷,那你看关于名字的问题,我们一开始肯定不适应,很容易叫错的,能不能让我们……” 老人突然转过身,佝偻着背走到她面前,布满灰色老年斑的脸贴向她,一根根皱纹都在扭曲。 “不能错!名字不能错!” 王小蓓吓得往后退,被她圈着胳膊得项甜甜跟她一起摔倒。 “啊——小蓓,你!” 项甜甜发现老人正在死死瞪着自己,她惊骇的张大嘴巴,手指大力掐住王小蓓。 村长指着王小蓓问项甜甜,眼睛恐怖的爆凸着:“你叫她什么?” “姜……姜……姜苗。”项甜甜哆嗦着。 “对对对,姜苗,”王小蓓不停的颤声说,“我是姜苗,我是姜苗,我是姜苗,我是姜苗……” 屋里寒气四溢,冻得人手脚阵阵发冷。 村长直起腰,神情恢复先前的和善:“说了名字是最要紧的,你们这些人还不往心里去,不听老人言。” 他看了眼十三个人:“姜大们,姜人们,姜苗们,记住自己的名字。” 众人发抖的发抖,点头的点头,沉默的沉默。 村长临走前说了句:“这批货物弄回来,连成本带人工,出摊的每个人这三天至少要赚够60,我们村才算盈利。” “你们都要好好干,想办法把货物卖出去。” 村长走后大家都没说话。 是不能叫错,还是不能被叫错,或者两者都不能? 保险起见,他们最好记住自己的名字,也记住其他人的,一个错都不犯。 否则还不知道会面临什么惩罚。 . “太吓人了。”王小蓓心有余悸的说,“我差点吓死了。”她看了眼项甜甜,“辛亏还没到明天,不然你那么叫我,现在搞不好我已经……” 项甜甜捂住嘴,眼里流出泪水:“对不起。” “没事没事,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王小蓓跟她抱在一起。 另外两个女的没有抱团,她们各自站着,脸色都很差。 几个男的交流起来。 “是只有我们这样,还是出摊的都……” “应该都是。” “这个村出摊的是二十五个人,女的都叫姜苗,男的年纪大的都是姜大,年轻男性是姜人。” “一家三口吧。” “可能是鬼。” 所有人不说话了,谁都明白,从村长那反应来看,前两个字可以直接去掉。 陈仰往朝简靠靠,晚上还是多默念几遍名字吧。 姜人姜人,念多了瘆得慌。 . “趁现在我说一下任务提示吧。” 王宽友抽了两条长长的宽板凳让大家坐。 一行人都坐过去,陈仰看没位置了,就拉着朝简去炕那边坐。 陈仰凑到朝简耳边,小声说:“我们的任务就是摆三天摊,每个人赚至少60块钱。” 朝简:“嗯。” 陈仰盘算这个任务里可能会出现的禁忌跟规则,名字是第一个,最明显也最重要,会围绕着它来,从它开始。 “你是姜人,我也是姜人,别叫错了啊。” 陈仰跟朝简嘀咕着,忽地发觉其他人都在看他们,他不解的眼神询问。 大家默默的移开了视线。 王宽友把自己的背包拿下来放到腿上,手随意搭着:“提示一共是两句话。” “第一句是,多赚钱。” “还有一句呢?” 王宽友的表情有一点微妙:“惊叹号。” 众人:“……”那也是话? 【多赚钱。】 【!】 这就是王宽友获得的任务信息。 姜大们之一的李平发出一声不满:“多赚钱?这是什么破提示。” 他是开小超市的,起早贪黑每天累得跟狗一样,每天都在想怎么赚钱,这还要提示吗?谁不想赚钱。 其他人没说话,脸上的表情也暴露出他们的质疑。 他们这些人里面,有几个是996一族,常年如此,为的就是赚钱,这几乎成了他们活着的意义。 任务提示是关键性的一环,给的信息竟然是个废话。 哪个不想多赚钱啊。 陈仰忽然出声:“这个信息的意思是,人会变少。” 大家都齐刷刷的冲他看去。 “村长说我们三天里平均至少要赚60,出摊的是25个人,那么总数额就是1500。” 陈仰舔了舔刚才不小心啃拽破皮的嘴角,自言自语道:“人变少了,平均赚的钱数就会变高,不然达不到那个总数。” 他迎上其他人的视线:“任务提示是在告诉我们,我们中间会有人死。” 所以要多赚钱。 . 陈仰那番话一说,屋子里的空气就被抽干了。 第二句提示是惊叹号,强调第一句,那就是说死的人不会少。 名字,名字! 要记住自己的名字,不要叫错别人的名字,也不要被叫错。 除了名字,肯定还有别的不能触及的东西。 王宽友说出他的想法:“从现在开始,最好同名的都待在一起。” 小襄沉着道:“我同意。” 王小蓓跟项甜甜都听她的,笪燕虽然不爽关注点被抢走,却也分得清场合,没说什么。 四个姜苗结伴回了隔壁。 屋里的三个姜大,刘顺,张广荣,李平三人坐在一条板凳上面。 刘顺摸了把头,又从头绕回来摸了摸黝黑的糙脸:“天还没黑,我们出去走走?” “为什么要出去?” 李平摸摸兜拿出半包烟跟打火机,沾满灰黑烟渍的牙齿咬住烟蒂,点烟的时候打火机没拿稳掉到了地上,他弯腰去够,脖子上的金链子随着他的动作晃下来。 “是你们说这里不是现实世界,是任务世界,也是你们说会死人,那还出去干什么,不是应该待在屋里吗。” 刘顺认真解释给他听:“我们要熟悉一下这里的环境,还要打听姜家,不主动出击是不行的,怕也没办法,没得选择。” 李平就说他不去,而且他还不让其他人去,姜人们都要跟他一块儿。 张广荣是个搞工程的,性格上不懂圆滑,说话很直,他语气犀利道:“那你就自己留在这好了,凭什么还要求我们也这么做,要是每个人都像你这样,线索谁找,等着从天而降吗?” 李平窘得老脸一阵青一阵红。 理是这个理,他不是不知道,问题是怕也是真怕啊,要不是觉得自己这么大年纪,哭哭啼啼不像样子,他进来的时候就会跟几个小姑娘一样,稀里哗啦嚎成一团。 . 姜大们这边意见不统一,姜人们集体沉默。 徐定义是个胖子,弥勒佛一样敦在板凳上面,钱秦长了张学霸脸,没开过口,看着有些内向木讷。 陈西双在扯自己牛仔外套袖子上的流苏,这个动作已经持续一会了,流苏被他扯得乱七八糟。 王宽友在看陈西双的指甲,亮晶晶的浅粉色,涂的是他前女友类似的指甲油,他半天才把快要掉下来的下巴接上。 “我们也出去吧。” “顺哥说的对,姜家的事不能不查,这个关系到我们所有人,我们也要留意留意村里都有哪些人,观察他们看我们的表情。” “陈先生,你觉得呢?” 王宽友把大家的注意力都带往炕上的青年,前不久是他透露的信息,实力是被认可的。 陈仰说:“你们先去,我朋友腿不好,歇会儿。” 几人都理解,拄拐是遭罪,跑不能跑,走也走不好,来了这儿真的…… 李平从残腿少年那得到了安慰,跟着大家伙离开了屋子。 . 一伙人出去,屋里就剩两个姜人了。 陈仰在琢磨村长的话,把“平均”“至少”“三天”“盈利”这几个词圈了起来。 每个人赚60是底线,随着人减少,会是80,甚至100,100多。 后面会根据人数的变化调整平均额,重新算,重新均分。必须卖够总数。 距离三天时间越近,就就越紧迫。 陈仰叹气,肯定不能偷不能拿,赚得多的也不能把钱给赚得少的,每一分钱必须都是自己卖出去的货物赚回来的。 还有姜家三个人,或者说鬼,他们会主导并贯穿整个任务。 . 陈仰看自己的搭档,无法想象他摆摊是什么画面。 “你不叫卖也没事,以你的相貌,只要往摊位前一坐,客源滚滚来。” “卖东西的话,她们会问你这个货物是什么,那个怎么卖,你就说是什么什么,多少多少钱,我估计不太会有女孩子跟你砍价,要是砍了,那基本也是想和你多相处相处,总之你……” 朝简打断他:“我几岁?” 陈爸爸:“……” 朝简打开他摸自己拐杖的手:“做好自己的生意,我你不用管。” 陈仰莫名其妙被打手,他什么还没说呢,对方就让他去把炕里面那袋卫生纸拿过来。 卫生纸是小时候那种一张张的,上面很不平整,手感十分粗劣。 这个擦屁股都带着儿时的疼痛。 朝简用卫生纸擦拐杖,一张擦完换一张。 陈仰翻白眼:“我手上有狗屎?” “别人摸过,脏。” 陈仰的无语变成错愕:“哪个?” 任务者里有谁碰过他的拐杖吗?他没有注意。 朝简厌恶:“丑八怪。” 陈仰抽了抽嘴角,说了等于没说,这位的眼睛里,全世界都是丑八怪。 . “可能是上一个任务被小细节搞怕了,我感觉这个也有很多坑。” 陈仰看着朝简把拐杖擦得锃亮:“因为照目前来看,只要想办法赚得足够多,那就是安全的,不可能这么简单,赚多了可能也会出事。” “像你就很容易卖出去很多,你要当心点。” 朝简把卫生纸揉成团丢到墙角的簸箕里:“说了不用管我,管好你自己。” 陈爸爸点点头:“明天要观察自己摊子上的所有货物,数量,种类都要记住,你记性好的话,还可以记一记周围人的。” “先卖一天看看。”朝简拄拐起身,“走吧,去外面。” 陈仰两手插兜的走在他身旁,也是,有坑的话,第一天应该就会有事发生。 . 傍晚了,鸡啊鸭啊鹅啊的都还没回家,有的在夕阳下思考人生,有的纯溜达,有的不知躲哪谈恋爱。 各家的主人这天都顾不上他们,忙着呢。 陈仰发现好几家门前都有一张桌子,他奇怪的说:“那是干什么?” “你没赶过集吗?” 一个声音从树后传来,正是流苏飘飘的陈西双,他努努嘴:“要在自家门前摆摊。” 陈仰没赶过,他还以为是去什么镇上,或者找个大空地操办起来。 “那不是很挤?” “要的就是那个氛围。”陈西双笑着说,“我们那是每个月的初一跟十五都要赶集,地儿在固定的一个村子,路比较宽,两边摆满,周边村子的人会过去,有的带着东西去卖,再拿那个钱买缺的。” “那时候我最喜欢赶集了,我妈不给我买吃的玩的,我也愿意去,一大波人一起,走着去走着回来,很热闹。” 陈仰听故事似的:“青城还有赶集啊。” 陈西双说:“乡下以前一直都有。” 陈仰再去看那几家的桌子,他们就是25个摊位里的其中几个。 不知道是姜大,还是姜人,姜苗。 . “现在还没到明天,我们可以不用太过紧张的是吧。”陈西双看着陈家人。 陈仰点点头,眼睛看的是他的嘴,没忍住的说:“你的嘴上有很多油。” 陈西双抿住嘴,叭叭叭几下:“唇膏啊,我刚涂的。” 陈仰:“……” 对,是有这么个神奇的东西,妹妹不化妆不涂这个那个,就是个女汉子中的扛把子,他是通过学校追他的女孩子接触到的。 陈西双狐狸眼带笑:“你要涂吗?”他热情的扒拉自己腰包,“我有一支新的。” “不用,我嘴不干。”陈仰举起两只手摆动。 “你嘴都干破了。” 陈西双想到什么,红着脸往陈仰那凑,悄悄说:“你让你朋友帮帮你啊。” 陈仰在陈西双的示意下看朝简,怎么帮我? 朝简动了下拐杖。 陈西双后退半步:“嘤嘤嘤……啊我又顺嘴嘤了,现在的处境不适合,我也不想的。” “没事,个人特色,不用逼自己改,都能理解。” 陈仰说:“那次肯德基的事谢谢。” 陈西双说只是举手之劳:“我也有过被死gay纠缠的经历,当时下楼的时候看到你那情况,没多想的凑过去了,我没给你惹麻烦吧?” 陈仰摇摇头,一串很躁的吠叫声突然从后方传来。 “汪!汪汪汪!” 是一条有几处秃毛的老黑狗,它对着陈仰三人发出狂吠:“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好凶的狗。”陈西双一脸我好怕怕。 陈仰说:“有的狗很厉害,警觉性强,会通过叫声提醒大家来了不速之客。” 那狗一直对陈仰他们大叫。 陈仰拦住不知怎么也躁起来的朝简:“你别动你的拐杖。” “狗主人应该快来了。” 陈仰正说着,眼角就看到一个男的朝这边跑了过来,他就是先前赶牛车的那个缺了一只耳朵的人。 “阿旺!”那男的训斥完狗,对陈仰三人说:“不好意思,我家的狗见到外地人就会这样,叫的很大声。” 陈仰表态说没关系,他看着那人把狗赶回去,风把对方的头发往后吹,露出没了耳朵的那部位。 伤疤很整齐。 整齐的不像是划切掉了一只耳朵,像是……直接摘下来的。 陈仰起了层鸡皮疙瘩。 . 另一边,四个女生挑中了一个目标下手。 那目标是个穿花布衣的小女孩,只有她一个人在菜园里摘菠菜,旁边没其他小伙伴,也没大人。 很适合接近。 王小蓓自告奋勇的出马了,她推开竹篱笆进去,棉拖一脚深一脚浅的走到小女孩那里:“小妹妹,你好啊。” 小女孩扭过头,仰起脸脆生生的笑:“姐姐好。” 王小蓓得意的对项甜甜三人挤眉弄眼,她小孩缘好,这事包在她身上。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摘菜,你爸妈呢?” “我妈在家里烧饭,我爸在地里浇水。”小女孩把一颗菠菜拔出来,另一只手拿着剪刀,“咔”地剪掉下面的菜根。 王小蓓的胳膊叠在腿上,脸歪着压上去:“那你就自己来菜园了啊,真懂事。” 小女孩腼腆的垂下了头:“姐姐的鞋子好漂亮,我可以摸摸小兔子吗?” “可以啊。”王小蓓把一只脚往她那挪挪。 小女孩脏兮兮的手伸过去又缩回来,在衣服上擦了擦才去摸。 “小兔子好软好可爱。” “嗯嗯,跟你一样。”王小蓓说,“小妹妹,姐姐问你啊,姜苗是谁?” 小女孩倏地不笑了。 不笑的小女孩让王小蓓眼前飘过多部鬼片,她有点怕:“你说了我不会告诉别人的,只有我和你……” 话没说完,小女孩就拎着半菜篮的菠菜走了。 . 王小蓓首战失利,很丢脸的屁都不放。 可有人不让她这么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笪燕轻蔑的呵呵:“没那金刚钻,抢着揽瓷器活。” 项甜甜替王小蓓打抱不平:“你行你上啊!” 笪燕的视线一瞥,来自一米七多的身高压力让一米五几的项甜甜闭了嘴。 一旁的王小蓓看远处:“来了个帅哥。” 这回笪燕上了,她把皮衣的拉链拉开,露着傲人的事业线跟一截盈盈一握的腰肢,甩着被铅笔裤包裹的两条大长腿走向那小伙。 搭讪很顺利,小伙的眼珠都粘在了笪燕身上。 而当笪燕问起“你们这有没有姓姜”的,对方的反应跟小女孩一样,变了个人一样,什么也不说就走了。 王小蓓撇嘴:“你问了不也这样。” “就是,我还以为能怎么样了,结果没区别。”项甜甜落井下石。 笪燕把皮衣的拉链拉上,挺胸高傲道:“我的魅力我很清楚,那个男的也被我迷住了,他不说是因为那是忌讳。” “……”我们不知道吗要你说。 自始至终都没掺和的小襄心里沉沉的,村里人闭口不言姜家,要怎么往下查呢? . 十几分钟后,几波人在路边汇合,脸上都写着答案,零收获。 陈仰把自己的担忧告诉其他人,不要掉以轻心的只想着把东西卖出去,越多越好,可能会有陷阱。 人群里的胖子徐定义往前走了几步:“明天赶集,这会出来的人不多,大部分都在家里忙。” 也许是陈仰接二连三的袒露影响到了他,让他选择交换信息:“就我看到的,我数了,七个男的,五个都有残疾。” 陈仰立即想到了那两个赶车的,一个没了胳膊,一个没了耳朵。 “他们都是什么年龄?” “有年轻人,也有中老年。” “没有女的?” 徐定义的脖子里淌着汗,几条肉沟都腌了:“没有,女的我遇到了四个,没残疾,都是好好的。” 其他人也把看到的说了出来,差不多的情况。 大家都想,明天赶集的时候村里人都会出来,到那时再留意一下。 是不是线索的后面再说。 . 天色昏黄,风吹过一排大大小小的草垛,飘下来一些碎草,飞扬着往地上跟树墩上落。 路上有三五只鸡在悠闲的觅食。 恬静的乡村风光罩在了众人的视野里,他们不免都被眼前的风景迷倒。 陈仰喃喃:“你们不觉得哪里不对吗?” “有吗?”王小蓓左右张望,“没有哪里不对啊。” 陈仰说:“鸡到了傍晚会自己回窝。” “小伙子,你这话一听就是家里没养过鸡。” 李平说:“畜生有的方面跟人一样,也有那种性子慢的,野的,别说现在这个点,就是天黑了,个别也还在外面溜达,那有的更是往别人家跑,非得一只一只抓回来。” 陈西双认同道:“是啊,我外婆家养的鸡也有几只是那样的,每天都要找,还不在家里生蛋。” 陈仰想说什么,旁边的朝简倏然拄拐往一个方向走去,他几个大步跟上。 其他人反应过来,一个两个的走在后面,没过多久,他们像是被定住一样,全都停了下来。 很多鸡!一大群! “怎么这么多……” “天啊,它们在干什么……” “它们为什么不回……” 大家渐渐停止交流,看着那些鸡在路上走来走去,就是不回家。 这场景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站在后面的陈西双想起来的说:“当时那两头牛也不肯回来。” 众人顿觉发毛。 . 那股感觉一直持续到晚饭的时候。 村长让人给他们烧的菜,摆了一大桌子。 香菇炖老母鸡汤,茶叶蛋,红烧肉,蒜苗炒腊肉,水煮鱼,粉蒸肉,糖醋排骨,绿油油的蔬菜。 全都是大瓷盆装的。 桌上摆着十三副碗筷,十三只酒杯,一个大盆装的米饭用盖子压着,一瓶二锅头。 坐下来的只有一半人,剩下的要么拿着碗夹了菜上一边吃,要么一口不碰。 徐定义这人爱吃,对着这桌子菜实在是难以抗拒,他颤着一身肥膘大快朵颐,满嘴肉油:“这丰盛的犹如断头饭。” 一旁好酒的李平已经打开了二锅头:“吃你的吧,饭都堵不住你的嘴!” 刘顺打圆场的说:“吃饭吃饭,都好好吃饭,不吵。” 对面的王小蓓跟项甜甜一人盛了碗鸡汤,小口小口的吹着喝。 “那些鸡回去了吗?” “我看见好几个村里人拿棍子赶了,鸡飞狗跳的。” “不说这个了,喝汤吧。” . 王宽友端起那一大盆茶叶蛋,挨个走到没吃饭的几人面前,问要不要来一个。 笪燕减肥,晚餐是不吃的。 小襄拿了一个茶叶蛋,也说了声谢谢。 张广荣跟钱秦都没要,陈西双则是一副焦灼的挣扎样,一会咬唇一会绞手,挣扎半天还是咬牙说:“快拿走!” 又是一个减肥的。 王宽友走到炕边:“陈先生,你跟你朋友呢,吃不?” “我拿两个。” 陈仰嘴上这么说,手却不听使唤的抓了四个。 王宽友:“……” . 陈仰喜欢吃茶叶蛋,平时很难买到正宗的,自己煮的又怎么都觉得差了点,刚才那蛋上桌的时候,他就吞了几口口水。 王宽友不过来,陈仰也会去拿,他撑不了多久。 陈仰剥了个蛋,带着茶也香的碎壳一掉,蛋白露了出来,他一看就知道入味了。 “吃吗?”陈仰先给的搭档弟弟。 朝简:“不要。” “还是吃点吧。”陈仰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我们没其他零食,奶片也不多,不能乱吃。” 朝简的手已经摸到了奶片,顿了顿,拿出来:“那给我弄半碗饭,不要菜,浇点蔬菜汤。” 陈仰说:“茶叶蛋不吃吗?这个煮得很香。” 朝简不想理他。 那蛋就没往自己跟前送,光知道用嘴说,分明就是舍不得给。 . 陈仰三两下解决掉两个茶叶蛋,拍拍手上的茶液去盛了点米饭,淘一些白菜汤拌拌给朝简。 “吃吧。” 朝简接过来,挑剔的皱紧眉头。 “白菜味道不错,我给你拌饭的时候尝了,也不油腻。”陈仰这么说,朝简才吃了起来。 陈仰不知在哪找的一个塑料袋,把剩下两个茶叶蛋用卫生纸包着放了进去。 “还是囤点粮吧。”陈仰说,“你兜大,你装着。” 朝简冷冷道:“不要,别给我。” 陈仰默默把塑料袋揪吧揪吧绕起来,打了个结,往少年的运动外套兜里一塞。 朝简看自己鼓大包的兜,饭都吃不下去了,他的面部漆黑:“我装这个,睡觉的时候会压碎,你拿走。” “压不碎,我会提醒你的。”陈仰拍拍他拐杖,“说不定我晚上就给吃了,放不到睡觉的时候。” 朝简:“……” . 乡下的夜晚很静,家禽牲口的气味会伴着风吹进窗户里,有种别样的沁人心脾。 四个女生在一个炕上,每张脸都笼在手机的蓝光里,这会如果来点什么动静,她们再看对方,能人吓人吓死人。 小襄跟笪燕各睡各的,离得也远,是自己对陌生人的安全距离,而王小蓓项甜甜两人一个被窝,小声说着话。 “我从来没有不洗澡不洗头不换衣服就睡觉。” “都有可能要死了,还管这个?” 王小蓓吐槽完项甜甜,叹了口气:“我有手机以来,第一次没wifi。” “……” 笪燕故意把包往墙上一砸:“能不能不要说话,吵死了!” “你不是在看手机吗?” “那我也烦。”笪燕闻到了脚臭的味道,嫌弃的离她们更远点,“我没你们这种旅游的心态。” “我们也没啊……” 细碎的说话声时有时无,小襄翻身背对着她们。 隔壁是另一番景象,炕很长,九个成年男性躺在上面,串串烧一样,一个挨一个。 朝简在最里面,一边是蜂窝似的土墙,一边是陈仰,陈仰的另一边是陈西双。 关系好的,聊得来的会靠着。 . 夜色渐深,不知过了多久,好几个闹铃同时响了起来,一墙之隔也传来了四个铃声。 零点了。 第二天了。 众人的呼吸声都出现了一瞬的凝滞,新的称谓他们一时还不适应,只能安静的躺在炕上不动,没人入睡,也没人说话。 陈仰想喊朝简,对方转过来面对着他,温热而悠长的呼吸喷洒在他脸上,睡着了。 估计是唯一一个还能睡的。 “你那边的心态真好。”陈西双在陈仰旁边说。 陈仰无力反驳。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长得比我还好看的人,”陈西双嘀咕,“而且比我高比我白,手也比我的要长,就连发量都比我多,好攻啊。” 陈仰再次无力反驳。 少年一条手臂横过来,搭在了他的身上,他没拨,拨了也没用,睡相太差了。 . 屋里的其他人都没发出声响。 “呃……那个……” 陈西双想打破寂静,却被突如其来的咳嗽声打断。 “咳咳……” 是刘顺,是他在咳。 估计是有咽炎,要不然就是鼻炎,这里九个人有六个人都有。 “咳!” 开始大家以为他只是咳两下,也没放在心上。 可刘顺不但没停,反而越咳越严重,唾沫从嘴里咳出来,掉的脸上身上都是,很快的,他整个身体都随着咳嗽颤抖。 陈仰要爬起来,身上的手臂还压着,修长的手指曲在他腰边,他只好侧过头看。 “感冒了。”陈西双挠挠喉结,“我听着这声音,我也有点想咳了。” 说着就清咳了几下。 刘顺的咳嗽比陈西双要重数倍,听起来浑浊又吃力。 李平睡在刘顺右边,看他这么咳,被子都不管的往旁边躲,生怕他的口水喷到自己头上。 . “怎么咳起来了,你还好吗,没事吧?” 躺在刘顺左边的王宽友关心的问。 现在刘顺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边咳边艰难的爬出炕边,垂落半个身子,脸贴着地面不断猛咳,嗓音如撕裂一般。 像是要把什么东西从自己身体里咳出来。 “你这样不行,还是先喝口水顺顺吧。” 王宽友打开手机的手电筒下炕,拉了下墙角的黄灯泡。 屋里一亮起来,王宽友就手脚利索的给刘顺倒了杯水,他要扶对方起身的时候,手刚碰到对方的身体就停住了。 因为,刘顺不咳了。 王宽友把磕掉几块瓷的瓷缸端过来:“水在这,你……” “水没用。”隔着两个人的张广荣丢过来一物,“让他吃这个。” 王宽友接住,是半扳西瓜霜:“我给你抠两片西瓜霜,你含嘴里。” “呕……” 一阵近乎于呕吐的剧烈咳嗽响起,刘顺的身体不再颤抖,而是僵硬的绷直,涨红的脸上,暴起一道道青筋。 “tui !” 就在大家不知所措的时候,他忽然狠狠的一啐,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一滩带血的老痰被吐到地上,离得近的几人一个个被恶心的汗毛直立。 “啊……” 而刘顺却发出一道冗长而舒畅的呻吟,如释重负一般。 他翻过身,缓缓的仰倒、躺平,在隐隐的喘息声中,睡了过去。 . 没人再想说一句话,各自酝酿起了睡意。 王宽友倒掉杯子里的水回到了炕上,他来回翻了几次身体,心里实在是想不明白,这刘顺一整天都生龙活虎的,晚上还一直聊天,怎么突然就咳嗽成那样。 “也许是白天受凉了吧。”他自我安慰道。 可是…… 刘顺才四十多岁。 为什么刚才碰他的时候,他的身体好像很枯瘦,仿佛能摸着骨头。 那种干瘪的身体…… 就像七八十的老头。 第41章 赶集 陈西双在炕上悉悉索索的动来动去,心里对那口痰很在意,尽管不是吐在自己这头,可还是在这个屋子里。 呼吸的时候,不就把带着痰味的空气也吸进去了。 陈西双越想越恶心,他爬起来打开手机对着地上照,想揉几个纸团丢过去盖住,明天再让刘顺自己清理。 痰呢? 怎么没有? 我记错位置了? 陈西双把炕前那一块全找了,还是没有,这里的地面是土的,痰液是会浸进去,可也不会一点痕迹都没有。 “你在干什么,怎么还不睡?” 陈西双听到刘顺迷迷糊糊的声音,脱口而出一句埋怨:“不就是因为你刚才咳了口痰。” 刘顺奇怪的说:“我没咳嗽啊。” 屋里的人惊悚的坐了起来。 王宽友先前的违和感瞬间转化为寒战:“你咳得人都不行了,还往地上吐了一口带血的老痰,就是不到两分钟前的事。” 刘顺愣愣的爬起来:“我,咳痰?还带……” 最后一个字卡住了,他往半拢的手心里哈口气,有腥味。 满屋死寂。 陈西双回过神来,“嗖”一下丢掉手机躲进被窝里,抱着被子瑟瑟发抖。 王宽友下炕去拉灯绳,屋里的亮光让大家内心的恐慌有所减轻,不包括刘顺,他一动不动的瘫坐在炕上,震散的瞳孔里是一片骇然。 刘顺怎么也没想到他是第一个中招的,还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 他只以为自己在睡觉。 王宽友语气凝重的说:“你想想自己触犯了什么禁忌。” 刘顺搓搓冰冷的脸,吞吞吐吐的说:“是吃饭的时候在桌上吃……吃了什么东西吗?” 这话一出,另外两个上过桌的都倒抽凉气。 李平被害怕的情绪击倒,直接就大声吼了起来:“放屁,肯定不是!” “你肯定是碰过别的东西才触犯了那什么禁忌,跟晚饭没关系!” 徐定义也颤着一脸肥肉瞪刘顺。 刘顺被他们这么当仇人的看着,尴尬的咳两声:“我只是随便说说,没有别的意思,我也觉得不是食物的问题,我再想想。” 他这一咳,屋里的人都盯过来。 “是我,”刘顺抖了抖厚厚的嘴唇,“还是我!你们别怕,我只是嗓子不……不舒服。” 后三个字说得打颤。 刘顺有咽炎,老毛病了,时好时坏的,始终好不利索,他经常觉得嗓子里有异物,这时也是那个感觉。 明明再熟悉不过,刘顺的额角却渗出冷汗。 就在谁都没出声的时候,一直观察的陈仰谨慎的开了口,他叫刘顺把嘴张开,让王宽友拿手机的手电筒对着照照。 这事王宽友做最合适,一是他挨着刘顺,二是他的性格相对来说比较稳重,做事让人放心。 王宽友也知道自己合适,他没有推脱的用手指划了下手机屏幕,脸色平静的冲刘顺说道:“姜大,我给你看看。” 刘顺咽了咽口水,紧绷着身子后仰头,嘴巴往两边张开,使劲张到最大。 另一边的李平怕刘顺再吐出什么,他手忙脚乱的站起来走开,踩到了徐定义都没停。 徐定义没了李平挡在中间,他也走了。 . 没一会,刘顺这就空旷了起来,王宽友手机的灯光对着他嘴巴照了进去。 其他人大气不敢出。 两三分钟后,王宽友关掉手机的手电筒,僵硬发麻的手渐渐恢复:“姜大,你嘴里没东西。” 大家都松口气。 鬼片里的这个时候会有常见的头发,内脏什么的,幸好都没。 没有就好。 刘顺咽下嘴里分泌出来的唾液,后背湿了一大片,这是他的第三个任务,经验是有的,也会推断,这时候总要说点什么。 于是他就说了自己的想法。 “会不会不是……我也只是跟你们讨论,你们别多想……” 众人:“……”这不就是让大家多想吗。 李平拽着脖子上的大金链,急躁道:“你挤牙膏呢,要说就快点说!” “我是在想,会不会不是我触犯了什么禁忌,是所有姜……” 刘顺意识到说错了就及时改口,看着李平跟张广荣那两个“姜大”说:“所有我们都会在随机的某个时候变成我们。” 屋里的温度骤降。 谁都懂刘顺的意思,也理解前后两个“我们”分别代表着什么。 如果是这样,那更可怕。 不止是姜大,姜人姜苗也会如此。 陈仰还没被鬼上身过,不清楚那一瞬间是什么感觉,整个过程都是怎么样,但他不想知道。 倘若刘顺的猜测方向是对的…… 陈仰的脸色变了又变,放在被子上面的手都蜷缩了起来,指尖抠住,细看之下还在小幅度的颤抖。 王宽友有点不敢置信。 这个人进来后明明很冷静,观察力也好,思维逻辑都一流,擅于搜寻细节,能力很强,是他这次最欣赏的两人之一。 怎么现在比李平还不如。 被鬼附身而已,只要不死,那就不算什么。 难道他很怕鬼? 按理说不应该,经过了两个任务,会跟鬼怪打很多交道,一般人差不多都能做到一定程度的表情管理,不会做出太过崩溃的行为。 除非是一见到就怕成死狗,行动不能自理的那种。 王宽友心想,要真是怕到那程度,那真的是……队伍的一大损失,个人的一大劣势。 出于礼貌,王宽友掩藏了眼里的同情跟可惜:“目前也都只是猜的,往后看看就能琢磨出来结果了。” 陈仰接到了来自王宽友的安慰信号,勉强对他笑笑。 “很晚了,能睡一会是一会,明天很忙,卖东西应付客人会比我们想象的都要难,还会有突发状况,没精力不是好事。” 王宽友要去拉灯,被窝里的陈西双探出头,楚楚可怜的祈求道:“就这么亮着吧。” 见其他人没说什么,王宽友就没把灯拉灭。 刘顺是第一个出状况的,大家接下来都会看他还要遭遇什么,会不会死。 谁又是下一个。 . 陈仰不知道其他人还能不能睡得着,他是不行的,脑子里连绵不断的跑火车,火车的每个窗口都是一张鬼脸,根本消停不下来。 鬼附身的时候,不论是做什么,还是说什么,都是线索。 这是好事。 不影响他害怕。 肩头一沉,陈仰把靠过来的脑袋推开。 陈仰的心里脑子里全是鬼,那一下没留意力道,墙里响起“咚”地一声闷响,紧接着杀人的目光就钉住了他。 “……” “唔”陈仰装睡的翻个身,背对着里面那位。 后面的视线还在,像是要把他的头盖骨戳个洞,再用线穿起来。 陈仰无奈的把身子转回去,非常真诚的小声道歉:“对不起啊,是我没注意,应该没起包吧。” 朝简嗓音里是被忽视的火气:“没起包就不疼了?” 陈仰:“……” 那边的陈西双:“……” 陈西双往左的另外六人:“……” . 发黄的灯泡亮着,七个头角度一致的歪向陈仰这边。 陈仰先是检查了一下朝简的脑袋,确定没撞出包就松口气,不假思索的说:“土墙,不像水泥砖头的,杀伤力不大。” 朝简:“那你撞一下。” 陈仰无视其他视线躺回去,手脚往被子里缩缩,压低声线跟朝简说了发生的事。 朝简没声。 陈仰想听他的看法,最好是否定刘顺的猜想,跟他说不会随机被附身。 “或许……”朝简刚说两个字就被陈仰抓住被子捂住了嘴。 朝简周身的气息顿时变得森冷。 炕上的其他人感应到了,通通一个激灵,看少年的眼神充满戒备。 是个危险分子。 他要打旁边那个吗?怎么劝? 关系还不熟,要说点什么,万一弄巧成拙怎么办? 众人这头紧张兮兮,那两人一点动静都没有。 “……” . 陈仰拉开朝简脸上的被子,想离他远点的往陈西双那边挪。 陈西双一边畏惧气场恐怖的美人,一边迎接他的到来。 然而那美人目光阴戾的看过来,他就控制不住的把被子裹紧,关闭了对着陈仰的那扇门。 陈仰挪不开地儿,只好硬着头皮被暴风雨袭击。 朝简把身上的被子往陈仰那一丢。 陈仰抽了抽鼻子闻闻:“还好,不脏,有洗晒过的味道。” 朝简面无表情。 陈仰正色道:“那也不能捂嘴。” 朝简冷冷的咬着后槽牙,一字一顿:“下不为例,再有一次……” 陈仰点点头接道:“你捂回来。” 朝简盯了他一会,什么也没说的阖起眼帘,中途疑似无奈至极的翻了一个白眼。 . 陈西双送上关切的问候:“陈……姜人,没事了吧?” “没事了。” 陈仰把被子盖回搭档身上,很自然的掖了掖,差点没忍住的拍了拍,再哼个摇篮曲。 朝简很快就睡了过去,开着灯也不影响睡眠。 陈仰打心眼里羡慕这位,自从同居合作以后,对方在睡觉这一块就往猪的方向一去不复返了。 他记得最早期这位眼底的青影很重,有明显的失眠倾向。 可能是那熏香的作用。 陈仰把两条手臂枕在脑后,一只耳朵里是朝简的呼吸声,另一只耳朵里是陈西双的烙饼声,外面还有青蛙叫。 先不管附身的事,姜人跟姜苗可能是兄妹,可能是姐弟,亲的表的的也不一定,而姜大跟他们的关系一样还不清楚。 陈仰认为他们都死了,死因跟赶集有关,导致这里的人每一年的那一天必须按照习俗照常办集市,必须买卖,也必须把老集村摆摊的都分别叫成那三个人。 外村要和以前一样来买来卖,老集村出摊的个人三天收入至少60,总额满1500。 是什么原因,爆发了这么大范围的咒怨? “主啊,我是您最忠诚的子民……我是那么的爱您……请看在我……” 陈西双两手交叠着握在胸前,闭着眼做起了祷告。 屋里很静,他这声音其他人都听见了,反应各有不同,有得依样画葫芦,有的不学也不嘲笑。 . 陈仰躺到全身筋骨酸麻的时候看了看手机,三点了。 还有一小时就要去村长家集合。 支摊,摆放货物。 要尽可能的跟朝简离得近一点,不能隔太远。 陈仰舒出一口焦虑的气息,再次在心里自我催眠的念自己的名字。 姜人,姜人,姜人,姜人…… “姜人!”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大喊。 陈仰猛地噤声。 灯泡亮着,炕上的一伙人身上都在窜凉气。 “姜人,开一下门!”外面的声音还在喊,“姜人!” 屋里六个姜人,找的是哪一个? 他们不敢随便应。 外面是人是鬼,门开不开? 陈仰绷住呼吸把朝简叫起来了,让他拿好他们的防身武器拐杖,以防随时跑路。 巨大的拍门声响了起来,木门禁不起拍,门上的灰尘扑簌簌往下掉。 “姜人?姜人!快点,我有事找你!” 王宽友沉吟,既然找的是姜人,那么……他看向他们这行人里的三个中年人。 “姜大去开吧。” 三个姜大,李平是不可能的,张广荣没表态,意思也明了。 就剩刘顺一个了,他考虑了一会就去开了门。 门外是个断手中年人,他带着一身凌晨的寒意跨过门槛,怒气冲冲的走到陈西双面前:“姜人,我喊了这么多声,你怎么现在才开门?” 陈西双的小脸惨白惨白的,他才做完祷告,主还没来,死神就来了。 “我睡着了没听见。”陈西双吓得眼里含泪。 中年人板着脸,满嘴熏人的烟味:“睡什么睡,我从下午到现在连口水都没喝。” 陈西双要哭了,先前在村里逛的时候他落单了,碰上了这大叔,聊得挺好的,对方说他的手皮肤真好,还说自己老婆手开裂了下水很疼,他二话不说就把才买的护手霜送了出去,怎么现在来害他了。 “那你找我是……” “我是让你去我那帮忙揉下面粉,馒头一个都还没蒸,催催催,就知道催,忙得昏头!” 中年人往门口走,回头瞪站在原地的陈西双:“姜人,走啊!” 陈西双没向其他人求救,鬼害人,谁能救得了。 不是鬼害人,那他就不是死路一条。 陈西双一边理性的分析,一边努力迈开打抖的双腿,摇摇晃晃的跟上。 . 屋里众人还没从陈西双的事中缓过来,村长就出现在了门外,还是那身衣衫,一个烟杆,像是没合过眼,红血丝涨满了那双浮肿的眼睛。 六个姜人,少了一个,村长问人哪去了。 “帮姜大揉面去了。”陈仰说。 二十五个摊位,卖馒头的应该就一个。 果然村长一听就知道了是哪个,他拎着烟杆敲桌面:“这个姜大!自己卖馒头做生意,让别人帮忙,像什么样子!” 说着就对陈仰八人催促道:“你们派个人去把隔壁的姜苗都叫起来,所有人赶紧洗把脸收拾收拾跟我走。” “去哪?” “出摊。”村长急得很。 几人都懵了,不是四点集合,五点半前摆好摊位吗? “今年外地的摊贩们来得比往年早,一个个的很早就出了门,连夜赶过来的,好地方都要被他们给占光了!” 村长气的把烟杆敲得砰砰砰直响:“没好位置,生意就难做,那本钱能赚得回来?能赚回来吗?能吗?!” 陈仰看村长这样,生怕他鬼化,赶忙温和的安抚道:“村长,你先别急,我们这么多人,会想办法的。” 村长直勾勾的盯着他:“人均三天下来的收入至少要达到60,我们村才能盈利。” “我知道,我们都知道的,我们一定好好卖。” 听到陈仰这么说,村长才回到平易近人样子,长叹了一声道:“不能亏本了啊。” 陈仰暗自查探老人,这番话的意思背后是不是说,去年没盈利,发生了可怕的事,今年不能再亏本了。 . 王宽友去隔壁喊人,其他几个都杵着没动,洗什么脸,命都要没了,谁还管个人卫生。 没想到村长却要他们洗。 “邋里邋遢的,能有人来买东西?” 村长背着手来回走动,掷地有声道:“做生意要讲待客之道,顾客是上帝!你们牙不刷脸不洗,上帝能喜欢你们吗?” “……” 大家伙纷纷刷牙洗脸,头发梳得溜光。 陈仰把脸盆里的毛巾拧干,仰头擦了擦脸,在隔壁的劈里啪啦杂声里说:“你怎么看……姜人被叫走?” 朝简一条胳膊挂在拐杖上面,一条胳膊揉眼睛:“没看。” “……” 陈仰欲要把水泼出去重新倒,就见他用自己还滴着水的毛巾抹了把脸,十分随意。 朝简抓头发往后捋,露出很立体的五官轮廓。 “你这样好。”陈仰将毛巾搭到绳子上面,“要不我找村里的小姑娘给你要个皮筋,你把头发扎个揪揪。” 朝简答非所问:“这个任务有很多鬼,不止三个,很多。” 陈仰正要把脸盆里的水往门外泼,一抖就给泼屋里了。 其他人吓一跳。 村长叫道:“姜人,你孬了啊,今天阴天,你把水泼里头,那还能干吗?” 陈仰避开地上的泥泞道歉。 村长摆手:“你越活越没定性,有时候是大人,有时候还不如小孩子。” “都干什么,收拾完了就走了,姜苗呢,姜苗?” “在,在呢。” 隔壁四个女的一个学一个的应声。 . 一行人跟着村长出门,陈仰走在队伍的最后,他很关心朝简说的很多鬼。 “你看到了?” “这个村子阴气太重。”朝简前言不搭后语,“给我一个奶片。” 陈仰听到后半句,蹦到嗓子眼的心跳卡得不上不下。 人群里响着窃窃私语。 “不是说来了很多摊贩们吗?怎么没见到。” “在前面吧。” “……” “好多灯笼啊!” 人群里的王小蓓突然发出惊呼。 接着是几道吸气声。 陈仰闻声顺着大家的视线望去,眼睛不由得睁大。 前面每棵树的树梢上都挂满了灯笼。 什么时候挂起来的? 根本没有动静。 一伙人发愣的时候,村民们就把灯笼全部点了起来。 整个村子张灯结彩,红火一片。 不止这个村子,还有桥那边,约好时间一般也都点了灯笼,一串串的红色连成了一条长龙。 夜幕下,瘆人的喜庆感铺在每个人的脸上。 陈仰看手机,三点30分。 . 灯笼下,摊位一个挨一个,铺桌上的,直接摆地上的,从这头串到那头。 鲜活,嘈杂,热热闹闹。 “看到了吗,好位置都没了,你们抓紧时间熟悉一下货物单上的东西,跟自己摊子上的做个对应,价格记不住就看单子。” 村长脚步走得很快:“早饭就算了,忙的顾不上,中午你们自己找东西吃,看好摊位,晚上九点收摊,之后要清点货物,记住了!” 之前说的是五点半前摆好摊子,现在不一样了,摊位都支好了,很匆忙。 村长挨个让陈仰十二人站过去,认领他们的摊位。 陈仰和朝简不在一边,他们斜隔了三个摊子,能看到彼此的情况。 其他人有的远,有的近。 陈仰左边的摊子是个修鞋的,外地人,脚上的鞋上面都是土,走了很多路过来的,此时正在往嘴里干咽大饼。 右边是老集村二十五个摊位的其中一个,昨天给他们送饭的中年女人,姜苗。 陈仰打招呼:“姜苗,你卖的是什么?” “小鸡。”中年女人盘腿坐在地上,面前是个篮子,上面搭着块布。 陈仰问:“哪来的啊?” 中年女人没抬过头,声音也小:“外面批发的。” 陈仰站在自己的位置打量四周,试图寻找同样的篮子,有卖小鸡的,肯定也有卖小鸭小鹅的,八成都是村里人。 怎么好像还有卖猪卖牛的?陈仰闻着味儿找方位,猪在笪燕跟王宽友那边,牛靠着李平。 . 外地的摊贩们来得早,村里的也不得不提前出摊,现在逛的人并不多,大部队还没来。 陈仰拍下自己摊子上的货物,也拍了周围的,照片跟视频都有。 之后陈仰就坐在摊子前观察来往的行人,他们穿的都是做的棉布衣服鞋子,有步走的,挑担子的,也有骑老式自行车,带两个大驮筐的。 几个小孩穿红的绿的花衣裳,兴高采烈的在集市上蹦跳。 陈仰绷着脸,眼前的一幕幕人,事,物,旧时的味道重得让他眼皮跳个不停。 . 人越来越多了。 陈仰一直看着集市都没发现他们什么时候来的。 一个老汉走了过来,指着一大把竹耙:“姜人,这竹耙一个多少钱?” 陈仰想想单子上的价格,两块五,他说:“五块。” 老汉的眼一瞪:“太贵了吧,你胡说八道呢,没你这么喊价的!” 陈仰快速融入摊贩的身份:“一分钱一分货啊大爷,我这是自己编的,很结实,能用很久。” 老汉张口就来:“多久啊,坏了你还能给我换新的?” 陈仰说:“……三天内换吧,三天后就不行了。” “这是竹子编的,三天能用坏?我又不是买回去掰着玩。” 陈仰噎住,这大爷真会说。 老汉没走,有意要买竹耙,他翻翻摊子上的东西:“姜人,你这小子没良心。” 陈仰冤枉道:“我怎么没有?” 老汉冷哼:“你忘了吗,当年你生病,还是我儿子给你开的方子!” 陈仰做出无奈的样子:“好吧,好吧,你说个价。” “两块!” 陈仰笑着抛出买东西听过的说法:“大爷,这样吧,你再加点,两块五,我们一人让一步,你看行不行。” “行,两块五就两块五。” 老汉付了钱,扛着一支竹耙挤进人流中。 陈仰把剩下的竹耙理了理,倚着摊子一靠,第一笔生意做出去了。 今天的收入从零变成两块五。 陈仰抿了抿嘴,隔着走动的人影看自己搭档,看不着。 那个摊子前面都是人,女性,三五岁到六七十岁。 陈仰摇头,客源这么好,要是想不多卖,只能少上一点货物,分批上。 总不能是有人要买,他不卖吧。 这不是做生意的常规流程,很容易触犯什么。 陈仰烦得满头大汗,如果搭档站着,那还能鹤立鸡群,现在坐着,被遮得严严实实。 就在陈仰打算收回视线的时候,少年站了起来,轻松越过拥挤的人头跟他对视。 陈仰飞快跟搭档眼神交流,并且尽量一个字一个字的用嘴型说清楚。 ——姜人生过病。 . 朝简半眯着眼看陈仰,在他急得又是用嘴型又是用手比划的时候,扯了扯唇角坐回摊前。 陈仰也不知道搭档有没有接收到信息,他长长地吐口气缓一缓,一个上午的时间那么长,谁晓得会发生什么。 所以不能等到中午再交换线索,最好是掌握到一个就放出去。 陈仰找到除了朝简以外,离他最近的刘顺,用同样的方法把信息传递给对方,让对方往其他人那传,一个传一个。 刘顺:不能离开自己的摊位? 陈仰:暂时还没确定能不能,稳妥起见,最好不要才开始摆摊就离开。 刘顺:那上厕所怎么办? 陈仰:不知道,也许到时候就知道了。 既然他们这些人是姜大,姜人,姜苗,要摆摊卖东西,那三人生前很有可能也这样过。 那他们想上厕所的时候,就会有对应的事情出现。 陈仰站了会,又卖出去两个竹耙,这就七块五了,他把钱数好收起来,拿手机看时间。 四点了,二十五个摊位还空着两个。 不知道陈西双那边怎么样。 . 陈西双在厨房累死累活哼哼唧唧,他每个月都要花一半生活费在这双手上,每一块皮肤都宝贝得很,现在却用它揉面。 有生之年都想不到的事。 陈西双撕着蜂窝状的面团,大叔找他帮忙揉面就是揉面,没他脑补的各种恐怖画面,他在死亡边缘溜达了一圈,绷着得那根弦松了下来,小情绪就噌噌噌往外冒。 手好酸,好累啊。 陈西双偷瞄大叔老婆,馒头是大叔一个人卖,出摊的就是他自己,那他老婆应该不是姜苗。 不如试着叫一下。 “大妈。” “干嘛?”大妈收拾锅台的动作不停。 陈西双看她那反应就知道猜的是对的:“面可以了吧。” 大妈对着地面抖抖抹布:“粘手不?” 粘,蜘蛛丝一样,陈西双不想再揉了,他睁眼说假话:“不粘,一点都不粘!” 大妈在陈西双的无声哀嚎里把手伸过来,抓了下面团,捻了捻:“唉哟,粘得勒,不行,还要再揉一揉。” “……”陈西双想死的心都有了。 这他妈真是,一点都不懂拿人手短,护手霜白送了。 “姜人,你撒点干面粉。“蹲在锅洞边点烟的大叔凑了下头。 陈西双在袋子里捞点撒在面团上面,翻过来再撒,做脸部按摩一样一通揉搓轻拍。 不多时,村里人有事来找大叔。 大叔走之前提醒大妈,面揉好了就去把借出去的蒸笼拿回来。 . 陈西双打了个哈欠。 大妈跟大叔,以及村里人一道去了门口,回来催道:“外面一堆的人,油条包子都在卖,咱要赶紧得了。” “馒头跟它们不一样,可以放很久,过了饭点也会有很多人买。”陈西双在面团上打拳。 大妈还是催:“现在面都没揉好,后面还要蒸。” 陈西双要说话,被她给打断了:“你别说话了,有那个力气不如都使到面上。” “我觉得真的差不多了。”陈西双抱起面团,好脾气的说,“大妈你看,这也不是很粘手……” 再次被打断。 大妈满脸的嫌弃跟不耐烦:“不行就是不行,面揉的不好,做出来的馒头吃着就不香,你说说你,胳膊是胳膊,腿是腿的,揉个面揉这么慢,还长这么细皮嫩肉的,哪像个男人。” 陈西双最讨厌别人说他不像男人,他把面团把砧板上一摔,脸色很难看:“大妈,我是头一回揉面,揉成这样可以了吧!” 大妈讪笑:“你这孩子真的是,说你两句你还不爱听,你的手劲是小啊,揉面的时候要揉进去,揉进去,把里面的大气孔给揉掉,不是让你搓棉花,你看你这样……” 陈西双呵呵轻笑了几声:“我在揉啊,我在揉。” “快点,等你揉完面,我好去拿蒸笼。” 大妈在旁边监督,嘴里絮絮叨叨个不停:“我刚才说那些白说了,你这劲没使对,用点力,要揉……” “我在揉,我在揉。” 陈西双说一句,脸就扭曲一分,他徒然抓到什么朝中年女人挥过去,狂癫的大吼:“我说了我在揉!” “你……你……荷……”大妈倒在地上,肚子上插着一把菜刀。 陈西双傻了。 . 大妈捂住流血的伤口想要起来却没成功,血流得越来越多,她抓住陈西双的裤腿,紧紧攥着:“救……救救……” 陈西双惊恐的大力掰开中年女人的手,踉跄着往后退了好几步,后腰撞在了橱柜上面。 怎么办我杀人了? 我杀人了,我杀人,我杀人了,我怎么会杀人的,我为什么要杀她?对对对,是她总是烦我,她一直在说,一直催我揉面。 我都说了我在揉了! 她还说我不像男人,她太讨厌了,都是她逼我的! 陈西双看着地上的尸体,两只手胡乱的抓头发,现在怎么办?不能让人发现。 对了! 她要去拿蒸笼! 我可以把她埋起来,大叔问我的时候我就说她去拿蒸笼了,那她去哪了就没人知道了。 埋起来,找东西把她埋起来。 陈西双慌乱的眼睛在厨房到处转动,最后定在了铁锹上面。 . 大叔回来问他老婆呢。 陈西双拿抹布把锅台上的面粉擦掉:“大妈去拿蒸笼了。” “哦对。”大叔说,“我让她去拿来着。” 他把手上的脏灰抹在裤子上面,朝锅台那里走去:“面揉好了?” “揉……” 陈西双发现了面团上的几点血迹,他慌忙用身体挡住。 大叔问道:“怎么了?” “还没揉好。”陈西双把手伸到后面,快速胡乱的抠弄面团,把血迹藏进去。 “差不多行了,你大妈就是嘴碎了点……” 大叔要去检查面团,没走两步,他忽然停下来看向一处:“铁锹怎么在那,我记得我放门后了。” 陈西双的脸色刷白。 . “铁锹上怎么还有土,”大叔过去瞧瞧,“土是湿的。”他扭头看陈西双,“你用过了?” 陈西双喉咙里发出呜咽:“我……我没……我……不是……” 大叔狐疑的眼神在陈西双身上扫了扫,嘴里说着怎么回事,手拿上铁锹去了院里,结果就发现有一块地上面盖着一层碎草,他皱皱眉头,握着铁锹走过去。 一铁锹把碎草拨开,露出底下的土。 “你挖我院子里的土干什么?”大叔把铁锹插土里,脚踩上去跺跺,挖起一块土。 陈西双的眼睛因为恐惧瞪得极大。 跑!快跑! 陈西磕磕绊绊的跑到院子门口,急慌的把门打开,身后传来中年人疑惑的声音。 “姜人,你在我院子里埋了什么?” 陈西双一只脚迈出门槛,后面又是一个声音,女人的声音:“是啊。” 他瞳孔紧缩的回头,中年女人就在他埋尸的地方看着他。 “姜人,你在我院子里埋了什么?” 第42章 赶集 “啊!” 陈西双短促的恐叫了一声,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姜人?姜人?姜人!” 有声音在陈西双的耳边喊着,一直在喊,他不断下坠的意识慢慢被拖拽了上来。 中年人看着他:“我这边的馒头蒸好了,你去摆你的摊吧。” 陈西双浑浑噩噩:“啊?哦哦。” 我怎么躺在地上?我刚才在做什么,指甲里很难受,都是面粉,塞得满满的,对了,大叔叫我来帮他揉面…… 怎么跟喝断片了似的,他撑着地爬起来,站直的身体忽地顿住,茫然的问中年人:“你老婆呢?不在屋里?” 中年人一脸的诧异:“我老婆死了很多年了啊。” 陈西双脑子里轰隆一声巨响。 不行,面粘手,还要再揉一揉。 你别说话了! 不行就是不行! 快点,我还要去拿蒸笼! ……………… 好多声音,碎碎叨叨的。 别说了……别说了……求求你别说了…… 陈西双惊恐万分的一屁股跌坐在地,面无血色的抬起头。 中年人还在看着他。 陈西双浑身止不住的颤抖,连滚带爬的拉开院门,脸几乎贴上门外的一张脸。 是村长! “姜人,你怎么还在这,再不去摆摊,你今天能赚几个钱?混混混,就知道混……” “啊啊啊!!!” 陈西双捂住耳朵大叫着往红灯笼那边跑去。 . 陈仰卖掉第四个竹耙的时候,陈西双出现在了他的视线范围里面。 “鬼,有鬼……” 陈西双跌跌撞撞的冲开人群,哭喊着趴倒在陈仰的摊位前,全身抖如筛糠。 周围人仿佛看不见他的异常,吆喝声跟喧闹声持续不止,那些被他撞开的也继续逛着。 包括摊子旁边那个卖小鸡的村里人,以及外地的修鞋匠。 什么都没听见一样。 陈仰把陈西双扶起来,让他坐到板凳上面:“你先缓一缓。” “太吓人了。”陈西双哆嗦着,“我能抱着你吗?” 斜对面几个摊位外扫来一道寒芒,他扁起嘴,“哇”地哭了出来:“拉着你的手也可以。” 怎么那刺骨的冷意还在,陈西双哭得好大声: “袖子,袖子行不行?求求你了!” 陈仰给他一只袖子。 “谢谢,谢谢谢谢。”陈西双泪眼汪汪,斜对面那股冷意消失了,他也不敢乱来,只是用两根手指揪着。 陈仰:“……” . 陈西双的记忆就像那团被揉的面,很多个气孔,随着他逐渐冷静,气孔里的片段就一个个被放了出来。 “我被叫过去揉面,揉得手很酸,大妈老是在我旁边说话,碎碎叨叨的,她说我不会揉面,叫我不要再说话了,有那个力气不如都使到面上,一再打断我,还说我不像个男人……” 陈西双狠狠打了个冷战:“就到这,真的,就到这!” “我是不会杀人的,我连只蟑螂都怕得灵魂出窍,怎么可能杀人,当时我不知道怎么了,我说了我在揉我在揉,她不停的催我不停的催,然后,然后我的手就抓住了菜刀。” “后面都不是我,都不是我……”陈西双语无伦次,揪着陈仰袖子的两根手指冰冰凉凉的,喘不过来气的要昏厥过去。 陈仰让他做深呼吸,再慢慢呼出来。 自己遇到鬼也会这样,陈仰能感同身受。 等陈西双好了一点,陈仰叫他再说说细节,把那些对话都重述一遍,最好是连心理活动都不要漏掉,不记得的就去回想。 “小伙子,箩多少钱一个?”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奶奶牵着孙女过来。 陈仰说:“两块钱。” 老奶奶小心翼翼从对襟的衣服兜里拿出一个包在一起的红手绢,枯瘦的手指颤巍巍的打开,露出一叠一毛二毛的纸票,手在瘪嘴上蹭了下,一张张的数着。 那孙女一只手牵着老奶奶衣服,一只手拎着个塑料袋,里面是两个白白胖胖的大馒头。 袋子里鼓着一层雾气,馒头是刚出笼的,热乎着。 陈西双盯着那馒头,好不容易松下来的神经末梢又一下绷住,脸色煞白,就跟见了鬼一样。 好好一张娇艳的脸,变得魔障了起来。 那孙女吓得往老奶奶身后躲。 老奶奶数钱的动作被打断,忘了自己数到哪了,她摸摸孙女的脑袋,指责陈西双:“姜人,你干嘛吓唬小孩子?” 陈西双瞪大的眼睛里都是恐惧。 老奶奶却好似看不见,还在职责他的不是。 陈仰出面解释,说是想吃馒头。 “你们老集村做的,就在西边,生意好着呢,队排得老长了,想吃就买自己买去”老奶奶重新数纸票。 陈仰拉住要倒的陈西双,看来就是那个中年人蒸的,卖上了。 . 陈西双抠着指甲里的面粉,把脑子里想起来的都告诉了陈仰,他现在已经知道自己被附身也不得不去面对这个事实。 被嫌弃,被催,被讽刺不像男人,冲动之下杀人,埋尸,藏面团上的血迹,铁锹的土被发现。 这些都是姜人的经历。 是姜人杀过人! 过程再现! “为什么是我遇到这种事,我还给那个大,给姜大送护手霜了。” 陈西双把指甲抠得生疼,冷不丁的听陈仰说:“也许就是从护手霜开始的。” 他剧烈一抖:“不,不是吧?” 陈仰凝神按照自己的推测往下走,当年那个中年人也跟姜人说自己老婆手开裂,姜人就送了他护手霜。 接着就是赶集前一天夜里,中年人找姜人帮忙揉面,他老婆嘴碎的一个劲挑刺…… 陈仰的双眼倏地一睁,那姜人就是被那个中年人杀的?! 不会。 不会这么简单。 否则就是针对一个人的咒怨,而不是这么大范围。 陈仰转过身背对着人潮,视线落在陈西双抠红的手上,他记得对方描述的情形卡在开门逃跑那里。 当时中年人在挖土。 他问姜人,你在我的院子里埋了什么。 陈仰试图去描绘当年的发展,姜人逃跑被叫住,中年人问了他那个问题,他应该是给了回答蒙混过去了,院子里的尸体没被当场挖出来。 是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中年人才知道老婆被姜人杀了。 现在的线索多了两个,加上之前的就是三个。 一:姜人生过病。 二:姜人讨厌别人说他不像男人。 三:姜人曾经杀过的人,会重现再死一次。 现在还不知道姜家三人长什么样。陈仰看陈西双的脸,心里冒出一个想法,有没有一种可能,姜人也男生女相?或是清瘦纤细。 . “我触犯什么禁忌了吗?” 陈西双仰望老陈家人:“我会不会死嘤嘤嘤……” 陈仰:“先看顺……先看姜大的情况。” 陈西双不嘤了,对啊,他不是第一个,前面还有个顶着呢。 而且不是说了吗,有可能不是触犯禁忌才会被附身,会随机掉落到他们身上。 鬼是要通过他们重现当年的一些话,一些事。 陈仰瞥到一个矮瘦的身影,一把将瘫着的陈西双拉扯起来。 “村长来了,快去自己摊位!” “我不知道自己是哪个啊!” 陈西双哇哇叫。 “那边。”陈仰给他指了个方向,“卖树苗的边上。” 陈西双撒腿就往人流里冲。 陈仰摆弄摆弄摊子上的东西,在村长走过来时就微笑喊人。 “村长,没躺一会啊?” “哪躺得住。”村长手背在后面,“卖的怎么样?” 陈仰说:“卖了三个竹耙,一个箩。” “不错不错,好好卖。”村长笑容和蔼的点了点头,转过脸问中年女人,“姜苗,你卖掉几只小鸡了?” 中年女人说一只都没卖掉。 村长的老脸顿时就变得刻薄起来,拎在背后的烟杆也挥向她的篮子上面。 “一只都没卖掉?那你坐着干嘛的?” 中年女人把揣在袖筒里的手拿出来,挪着板凳往后坐坐,缩着身子说:“天还没亮,有很多人都没到,今天这些会卖掉的,一定会卖掉的,会卖掉的。” 后面的话是在对自己说的。 陈仰注意到中年女人一直在抖,三天的人均收入最少要60,得卖多少只小鸡? 不过这时候买小鸡的应该不少吧,现在买回去,公的下半年就能吃上了。 陈仰又想到了村里那一大群不肯回家,一直在路边走来走去的鸡。 那画面现在回忆起来还是起鸡皮疙瘩。 . 陈仰见村长去了自己搭档那里,心想那老人家去年怕是也这样,盯着摊位的收入进展。 不能再亏本了。 村长一个一个问,村里的二十五个摊位他一个不漏。 陈仰看不见村长了就去看搭档,对方不知跟旁边摊贩说了什么就往他这边来,他懵住了。 朝简拄拐穿过人潮走到陈仰面前,在他提问前道:“有个摆摊的离开了一会摊位,走之前让别人帮忙照看一下自己的东西。” “村里的,二十五人之一。” 陈仰明白了,村里人不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赶集,多少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既然对方那么来,说明是可以的。 能离开摊位就好,交流起来容易多了,陈仰好奇的问搭档:“你赚了多少钱?” 朝简道:“九块五。” 陈仰惊讶的瞪了瞪眼睛:“那跟我一样啊。” 朝简给他一个桔子。 陈仰用看魔术的眼神看他:“哪来的?” “给的。”朝简丢他摊子上,“你剥开,分我一半。” 陈仰拿起桔子撕皮:“你那儿的人就没断过,怎么才卖出去这么点?” 摊子上放的货物也不少,大部分只看不买? 朝简看他剥桔子:“年长的问我家住哪,多大了,家里都有什么人,谈没谈对象,腿是怎么伤的,还能不能好诸如此类,年轻的旁听,年幼的是家属。” 陈仰:“……” 也是可怜。 不买东西的堵在那,想买东西的都挤不进去。 . 陈仰连同桔皮一起分一半桔子给朝简,一边帮他留意摊子,一边跟他说陈西双的遭遇。 刘顺不记得自己被附身的那一部分,陈西双却能记得零碎的画面,一点点拼起来。 两人的事性质上不一样。 一个只是透露出常年咽喉不舒服,咳了口带血的老痰,一个是杀人再现。 “姜人。”朝简低喊。 陈仰屏息看他:“昂,怎么了?” 朝简把桔皮往旁边拽拽,低头咬掉里面的一片桔肉:“姜苗是妹妹,要让着她。” 陈仰吸气,要不是这位的气息没变,他真以为被附身了。 现在姜人跟姜苗的关系确定了,兄妹。 “让”这个字,在兄弟姐妹关系里面是最微妙的一笔。 陈仰期待的看搭档,还有呢? 朝简看了眼陈仰手里那另一半桔子。 “拿去拿去。”陈仰以为他还想吃,就递了过去。 朝简没要。 陈仰不懂他在想什么,就自己吃了起来,桔子很甜,水分也多,嘴没那么干了。 “妹妹到了嫁人的年纪。”朝简说。 陈仰一愣,嫁人的年纪? 是已经订亲了,还是有相好的? 陈仰等了等没有别的了,他就赶搭档走:“我都知道了,你快回去吧,那些人往我这来找你了,她们会挡我的顾客。” 朝简:“……” . 陈仰刚送走朝简,刘顺就凑上来了。 两人交流一番,刘顺感慨起了集场的形势。 “我发现卖扫帚的很多,大的小的,一大捆一大捆,簸箕,小篮子,米筛,耙子,大竹篮,各种竹子手编的东西。” 陈仰点点头,不仅多,而且卖起来也不困难。 一年一次的大集市,就指着这三天卖出去一些东西,再买这一年的用品。 竹子编的那些都是日常用的。 陈仰眼尖的发现了什么:“姜大,你摊子那有人要买东西。” 刘顺说:“是个只看不买的,溜几圈了。” 陈仰表情狐疑:“不会是小偷吧?” 刘顺张大嘴:“啊?” “真是小偷!”陈仰眼睁睁看着那家伙拿走一簸箕,非常熟练的塞进蛇皮袋里。 而刘顺让帮忙照看的外地摊贩不知上哪溜达去了。 刘顺也看见了,不是很在意的说:“算了,偷了就偷了吧,东西多,不差这一个。” 陈仰不认同刘顺的观点:“我感觉我们可以离开摊位,但必须要在确保摊子被人照看好的前提下。” 他想到什么,眉头跳了跳:“村长一再交代,晚上9点收摊后要清点货物,你想想,到时候是不是要对……” “账”字还没说出来,刘顺就追着小偷奔去。 “抓小偷啊!” “来人啊!我的簸箕被小偷偷走了!” “就是那个拎着蛇皮袋的!谁帮我拦一下——” 没人帮忙。 集市上一切如常。 行人太多了,刘顺跟小偷的距离越拉越远,他暗道自己完了的时候,一声惨叫从远处传来。 小偷经过小襄那边的时候,正得意着,被她一拳给打趴下了。 刘顺拿回簸箕,匆匆跟小襄道了声谢就回自己摊位。 中途他又下决心折回来,把已知的线索飞快告诉了对方,让她传给其他人。 . 天一亮,集市上的人更多了。 上午的时间在一笔笔买卖里流逝着,有人卖得非常好,票子揣得满兜都是。 有人的摊位无人问津,吆喝的嗓子冒烟了都没用。 就像李平,日头当空的时候,他才成功卖出去一条鱼。 李平知道自己没有外型跟年龄的优势,就想着好好发挥自己的特长,他是开店的,一伙人里面没有谁比他更清楚怎么做生意。 哪晓得这么难。 不过好在开张了,有了第一笔生意,就会有第二笔。 李平坐回小板凳上面,屁股还没坐热,一道声音就冲他劈头盖脸的轰了过来。 “姜大,你是怎么做生意的?” 李平看着自己的第一个顾客,一头雾水:“咋了?” 大汉把一条鲫鱼甩到他面前的地上。 李平看了看:“要我给你杀掉?” “我还问你要不要杀呢,你说不要,等会啊,我给你把鱼鳞刮干净,不然吃的时候硌嘴……” “杀什么杀!” 大汉愤愤道:“你不是说包活的吗?你看看,看看看看!” 他蹲下来把袋子一剥,指着里面一动不动的鲫鱼:“我刚买还没走几步,鱼就死了!” 李平这时候还能沉得住气,做生意总能碰到刁难的顾客,有问题就要想办法解决。 针对这种情况,要先沟通。 “可能是你走路的时候在袋子里闷的,才死的照样吃,没什么关系。” 李平打着商量的说:“要不这样,我给你把鱼杀了处理一下,你回家直接就可以……” “我不要了,你把钱退给我!” 大汉打断他,态度强硬,“退钱!” 退钱等于白忙活,零收入,这一下把李平给刺激到了:“你脑子有病吧,鱼离了水哪有不死的!” “再说,我卖你的时候明明是活蹦乱跳的,谁知道是不是你不想买了,就故意捏死来找我闹。” 可那人根本就没想讲道理,四处大声嚷嚷着,一副不怕事大的样子。 . 周围来了两个中年人,一个是把陈西双叫去帮忙揉面的断手男,一个是卖小鸭的,两人都是村里人。 两个姜大。 他们围了过来。 起初李平以为这两人都是来帮自己的,结果他们一个个的神色紧张,将自己逼到摊位后面的墙边。 “你们……”李平被吓了一跳,“你们要干什么?” “把、钱、退、他!” 其中一个姜大一字一顿的开口,语气紧张到颤抖。 李平怀疑自己听岔了:“什么?退给他?凭什么?我卖鱼的事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断手的中年人脸部肌肉在颤:“快点!” 李平呼哧呼哧的粗声喘气,这都九点了,一条鱼卖的这么费劲。 要是给退了,那他上午岂不是一分钱都赚不到。 斜对面的王小蓓都卖好几笔了,其他人肯定也一样,他赚不到人均收入额,就是任务失败。 不行,不能退。 况且这也不是他的错! 李平不懂这两个人有什么好怕的,那个买鱼的人穿着很普通,也不像是有什么来头。 “二位,你们不懂前因后果,这件事不是我的责任,钱我是绝对不会退的。” “管好你们自己的摊子,我的不用你们管!” 李平推开两个姜大回到摊位上面,下一秒就直挺挺的跪到了地上。 膝盖重重撞上地面,“咚”一声响。 “啊——” 李平疼得眼前一黑,腿骨碎裂了一般尖锐的扎进皮肉里,他摸摸,骨肉还是完整的。 李平试图撑着地面站起来,膝盖离不开地面分毫。 他起不来。 像是有无数只手在按着他。 . 斜对面的王小蓓一脸懵逼,那个大叔怎么走得好好的就跪地上了,还跪着不起来。 干嘛呢。 那一跪看着都疼。 王小蓓抱着“都是任务者,理应关照关照”的心态,打算喊两声问问的时候,那边的情况把她给吓傻了。 李平突然喘不过来气似的,两只手慌乱去抓脖子! 仿佛在扯脖子上的什么东西! 扯不掉,脸涨得发紫,瞳孔放大,眼睛往外凸,样子骇人。 王小蓓全身发抖的缩到了摊子后面,她觉得赶集的人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态度比李平的状态还要恐怖。 . 同一时间,刘顺的反应跟李平一样。 就在他要窒息而亡的时候,脖子上的诡异勒劲消失了。 陈仰送走一个顾客才发现到刘顺的异常,他飞快让中年女人跟修鞋匠帮他看一下摊位,急速奔跑过去。 “姜大!” 刘顺额头的血管一根根爆鼓,喉咙里发出拉破风箱的喘息声。 脖子上有一圈深紫的勒痕。 “怎么回事?”陈仰沉声问。 刘顺发不出声音,疼得吞口水都不行,他摇头,用嘴型说“不知道”。 莫名其妙被一股可怕的力道勒住了脖子,毫无预兆。 陈仰脑子里闪过什么,他掉头就往回跑,朝着李平那望去。 李平也在摸脖子,表情痛苦。 而且他还跪着。 那两人都是姜大,张广荣那恐怕也…… 陈仰跑到朝简那:“你帮我顾着点摊子,我去看一下。” 朝简用拐杖拦他,“晚上收摊后再说。” “现在还不到中午。”陈仰急着去查问具体情况。 朝简冷眼喝道:“回去,晚上说!” 陈仰跟少年对视几秒,明白他是在担心自己就没较劲,默默的转身回了自己摊子那里。 . 白天大家都分散开了,中午也没聚到一起,直到晚上九点收摊了才全部碰头。 除了李平跟刘顺,张广荣,以及另外两个中年人的脖子上也都有圈勒痕。 出事的是姜大们。 本来大家还不知道源头在谁那,李平一说完自己的事,气氛就变了。 “一个姜大犯错,所有姜大都要受惩罚?”陈西双咕哝了句。 陈仰:“嗯。” 大家都看着李平。 李平身上都是难闻的鱼腥味,这个季节乡下有虫子了,全往他这叮,他的膝盖疼得走路艰难,还体会了一把差点被勒断脖子的惊恐,外加一天下来只卖了三条鱼,收入跟他想象的差太多。 现在他的情绪已经到了失控的边缘。 “我犯什么错了?”李平气急败坏,“你们什么意思,啊?” 刘顺没说话。 张广荣不是他那脾气,硬邦邦的直白道:“你不听警告,你没退钱。” “放屁!那个人摆明了就是找茬的,无赖一个!”李平拍桌子,“我为什么要退?” “都被勒了脖子,我也是受害者!” “我不退钱是我个人的事,跟别的没联系,你们乱想什么呢,换成你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遇到我那情况,你们也不会退的,我这不可能是……” 陈仰听李平吵骂了一会,太阳穴发涨:“膝盖还疼吗?” 李平登时就不说话了。 狡辩的那股劲噗一下就漏了个洞,转眼间消失的一点不剩。 李平心底清楚,确实是他的原因。 不然那两个姜大当时就不会过来逼迫他,更不会在收摊后用要把他剥皮抽筋的眼神瞪他。 退了钱就没事了,不会跪地,也不会被勒脖子。 可是为什么啊…… . 是啊,为什么,众人都陷入沉思。 陈仰看向李平:“你是生意人,当你要这么做的时候,为的会是什么?” “不会,我不会这么做的,”李平说,“我开了很多年的超市,就没见过这样的,前脚买的东西,后脚就要退,不拆开包装的可以,没问题。” “可是活鱼买走了,退的时候是死的,就等于把包装拆了东西还用的乱七八糟,那还给退,我疯了吗?那么做生意,能图什么?我又不是做慈……” 一个浑哑的声音响起:“声誉。” 陈仰眼睛一亮,扬声对搭档的那个词做了扩展:“姜家的名声!” 所有人都看过去。 王宽友认为这个思路是对的,他多看了眼陈仰跟那个少年,搭档是需要培养的,可遇不可求。 “跟顾客发生冲突就是败坏姜家的名声,要受到惩罚。” 徐定义差一点也跟人起冲突,幸好他给换了,他一阵后怕:“那怎么办?故意找茬的呢?” “忍让。” 王宽友严肃的说:“集市的三天内,我们必须包退包换。” “那要是最后一天,收入额刚好卡在人均的那个点,有人来退东西的话,不就完不成任务了?” 陈仰摸搭档的拐杖:“所以要多赚钱。” 笪燕的视线从他身边的少年那掠过:“你又说不能只想着卖很多东西。” 王小蓓嘀嘀咕咕:“对啊,一会这样,一会那样,到底要怎么……” “别吵。”王宽友替陈仰说话,“任务就是这样的,很多坑都在细节里面,走一步看一步吧。” 陈西双也袒护老陈家人,撇撇嘴道:“你们不信可以不听。” 笪燕在内的几人表情都有点不好看,但他们还是识时务的没有争执。 “麻烦你们注意点,别连累我。” 笪燕看王小蓓,小襄,项甜甜,神态高傲的强调了一遍。 “这话我们也想跟你说。”项甜甜不甘示弱。 “就是!”王小蓓附和。 小襄没打嘴仗,她和王宽友陈仰他们打了个招呼就回屋了。 陈西双神经兮兮的:“你们说,为什么集市上的人对是非都装作看不见啊?” “就和不叫错人一样。”王宽友说,“害怕。” 这种被迫的赶集不是第一年了,去年,前年 ,谁知道究竟都发生了什么,才有了他们今天见到的虚假喧哗。 . 清点货物结算的时候,村长全程监督。 “第一天你们每个人至少要赚20,可你们只有一半人赚到了,另外一半没有。” 村长把没达标的都点了出来,耷拉的眼袋都在痉挛:“明天要超过20,最好是到30,不然最后一天你们就完了,听到了吗?” “听到了,明天我们会努力卖东西。” “姜大,去拜祖!” 村长喊走了刘顺,张广荣,李平三人。 剩下的十人各有反应。 “拜祖……那他们不就能知道姜家的族里人员情况了吗?” “等他们回来。” “拜祖危不危险啊?” “是姜大拜祖,跟我们没关系。” “也是啊,那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外面还有很多摊子,都是外地的,看样子要摆通宵,只有我们九点收掉。” “任务跟老集村有关,不管那些人。” “……” 陈仰跟朝简上炕了,两人都非常累,小贩卖东西很不容易。 朝简满身灰尘都不想管。 陈仰也好不到哪儿去,他把被子盖到胸口,精神疲乏的说:“先睡会,等姜大拜祖……” 身边的人突兀道:“生存任务,永远不要忘记自保。” 陈仰清醒了点,知道搭档还在为了白天的事怪他大意,他抿嘴:“我知道。” 还是他自己说的,他可以伸手把别人拉出困境。 但要在能力范围之内。 救人的同时,也要保住自己。 朝简一言不发。 陈仰认真的跟他耳语:“真的,我一直都记着。” 朝简动唇角,记得个屁。 “你是不是骂我了?”陈仰有感应的扭头。 朝简给他一个后脑勺。 陈仰迷糊了会,准备闭眼的时候,这位又出声,跟之前的一样没头没尾:“除了鬼,你别的都不怕。” 接着就道:“最好是什么都怕,老实。” 陈仰抽了抽嘴:“我要是什么都怕,那我第一个任务的时候很快就凉了,还能跟你成为搭档?” 这位也逗,一开始就用“快点”两个字强迫他直面恐惧。 现在却又觉得他长太快了。 这样不好吗?搭档强大起来难道不是好事? 察觉身边人周身的气压不对,陈仰火速顺毛:“老实,自保,是这两个重点吧,我都抓住了,放心吧。” 陈仰朝王宽友喊道:“姜大回来叫我们一声。” “我不值得你信任吗?”旁边的陈西双嘤嘤嘤。 陈仰:“……” . 隔壁屋里,王小蓓把黑框大眼镜拿下来,丸子头拆开,一头长发散在背后。 “头发里全是灰。” 项甜甜从包里拿出梳子梳梳头:“集市上太脏了,我鼻子里都是黑乎乎的,湿纸巾用了好几张。” 她把梳子往王小蓓那递了递:“你要梳吗?” “你帮我梳梳。” 王小蓓两手拿着手机,背对着她坐。 笪燕大小姐似的坐在椅子上面,笔直的大长腿叠在一起,她对王小蓓跟项甜甜的姐妹情不屑一顾。 昨天才认识的,搞得跟失散多年的亲姐妹一样。 笪燕不承认自己是羡慕,她瞥到小襄下来,就问道:“你是要去厕所?” 小襄点头。 笪燕站起来:“你一个人不安全,我跟你一起去吧。” 等两人走后,王小蓓吐舌头:“装!” “她是自己想上厕所又有点不敢,我都看她夹半天腿了。” “也就小襄无所谓,我是受不了她那样的。” 项甜甜坐在炕边脱鞋,穿着袜子的脚往王小蓓那伸。 “卧槽,臭炸了。” 王小蓓捂住鼻子,佯装生气的打了项甜甜一下:“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啊!” 项甜甜夸张的摆出做小伏低的姿态:“对不起嘛。” “啧啧啧。”王小蓓竖大拇指,“影后,绝对的影后。” 项甜甜换了个语气,诚恳的说:“对不起。” 王小蓓直咂嘴:“高,实在是高。” 她又背过去,把长发往项甜甜那撩了撩:“帮我梳头啊。” “还有你那脚,太臭了,死鱼一样,臭得我灵魂都劈出了一道鸿沟,鞋子晚上放门外吧,不然屋里没法待人。” 背后的声音带着哭腔,不停的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 “好了好了原谅你了。”王小蓓啪啪啪的按手机,“头发不梳了,我明天随便扎扎算了,不管了,你帮我打个水吧,我洗个脸。” 身后的声音还在说。 王小蓓回头看去,项甜甜弯着腰,头一下一下往下栽,浓黑的长发挡住了脸,嘴里不停的说着那三个字,声音不知何时变得凄厉。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 王小蓓拍她胳膊:“你干嘛啊,戏演过了啊。” “对不起对不起……” 王小蓓不知怎么起了层鸡皮疙瘩:“别说了,你别说了。” “对不起!对不起……” “我让你别说了!”王小蓓抓住项甜甜挡在前面的头发。 项甜甜突然抬起头。 王小蓓白着脸说:“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看到的是你的后脑勺。” “是这样吗?” 项甜甜面对着她,头整个转到了后面。 第43章 赶集 “啊啊啊啊啊!!!!” “啊——” 隔壁屋里传出刺耳的惊恐尖叫声,还没上炕的王宽友几人拔腿跑了过去。 陈仰立即叫醒朝简:“出事了,快起来!” 朝简掀开被子坐起身,半垂的眼有点发红,眉梢都是没休息好的疲意跟躁郁,陈仰把拐杖塞他手里。 陈西双属于“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类型,不用管家属,他早就从炕上蹦了下来,不敢去隔壁,就在门口打探动静。 听到什么,陈西双跑回炕前,声音颤颤的说:“姜苗死了。” 陈仰一愣,隔壁有四个姜苗,死的是哪一个? . 死的是项甜甜。 陈仰一过去就看见了她的尸体。 她坐在炕上,身体背对着门,头却是正对着的。 王小蓓是唯一一个在场的,她惊吓过度神智不清,整个人躲在被窝里不出来,一时半会根本没法询问。 “你们陪陪她。”王宽友对另外两个女士说。 小襄不善交际,笪燕则是同性缘很差,公敌一般的存在,几乎没有要好的女性朋友,她做不来这种跟“亲近”“相依为命”挂钩的行为。 见两人迟迟没表态,王家人王宽友只好暂时抛开男女有别,接下了这活。 . 其他人都去外面等着。 集市那边的嘈杂声一波一波的往他们这边传,犹如两个世界。 三月底了,晚上还是有点凉,陈仰刚从被窝爬起来,冷得他打了个哆嗦。 朝简拽他外套拉链。 陈仰这才发现自己的衣服没拉好,他默默拉上去,拉到顶,脖子跟下巴往里缩。 月亮高挂,靠着墙根的众人没有什么交流。 徐定义拿出一包没拆的滕王阁,撕掉上面的金线把烟散给大家抽。 钱秦摇头,陈西双也不要,朝简那徐定义压根不敢过去,只有陈仰接了一根烟。 “我抽几口提个神。”陈仰把打火机还给徐定义,咬着烟小声跟搭档说。 搭档不搭理他,面色很冷。 陈仰对徐定义投过去“没事,我搭档只是不喜欢我抽烟,不会把火气撒到你头上,放心”的眼神。 完了就默默的上一边抽去了。 徐定义擦了把脑门的汗,妻管严既视感好强。 “你们说怎么突然就……”徐定义肉坨坨的脸抖了一下。 没人往下接。 . 三五分钟后,屋里响起王宽友的喊声,让大家都进来。 项甜甜的尸体还在炕上。 王小蓓的情绪稍微恢复了一点,她抱着身子缩在椅子上面,长发挡脸,露出来的半只眼睛又红又肿,比死了的项甜甜还像鬼。 胆小的都不往她那看。 陈仰第一眼的时候有点发怵,多看了会就好了,他在门边抽烟,鞋子勾着搭档的拐杖。 “你觉得会是什么原因?” 朝简冷眼一扫:“抽完烟再跟我说话。” 陈仰:“……嗻。” 哎,在车站好像说过以后不当着他的面抽烟。 陈仰侧了侧身,对着门外狠吸几口就把烟头掐了,屈指弹出去。 “好了,可以说了。” 朝简朝王小蓓那边颔首:“她在说。” “没啊,她不是还……” 陈仰正说着,炕上的王小蓓就发出了声音。 “我跟她闹着玩的,她脱了鞋把脚伸到我面前熏我,我假装生气的打她一下,她装出很怕的样子说对不起。” 王小蓓呜咽起来:“当时还在玩,我叫她影后,她就又换了种语气跟我道歉,我夸她演得好,然后我就背过去让她给我梳头……” 王小蓓的牙齿开始“咔咔咔咔”的打颤:“后来她还在说对不起,不停的说不停的说,一直说。” “真的,一句普通的话说多了,一遍遍的重复,那种感觉说不上来,当时我心里就有点毛毛的了,我有点生气的让她不要说了,她没有停,声音里的哭腔越来越严重……” “呜呜呜……”王小蓓把头埋进腿间失声痛哭。 屋里只有她的哭声,其他人一致的静默,直到她哭得打嗝了,王宽友才去拍她后背安抚。 “你们玩闹之前发生过什么?” 王小蓓抽泣着说:“没有什么,那时候大家都在的,我们就聊天,说是集市很脏,身上好多……” “名字!” 她突然惊叫:“她喊了名字!” 屋里众人屏住呼吸。 “什么?” 王小蓓指着小襄,嘴唇颤抖的说:“她叫了她的名字。” 前一个她是指项甜甜,后一个是说的小襄。 大家屏住的那口气吐缓慢出来,周遭凝固的气流也重新流动,只是浸满了寒意。 项甜甜之所以会死,是因为她叫错了名字。 原来是这样。 . “叫错名字竟然真的会死。” “还是我好,我记性不行,根本记不住大家的名字,按照年龄性别划分的三个对我来说刚刚好,不会叫错。” 徐定义拍拍胸口:“对名字敏感的就惨了。” “现在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吗?”对名字相当敏感的陈西双吐槽。 徐定义尴尬的面皮一红:“我也不是那意思。” “我们都回屋吧。” “等等!”笪燕头往墙里扭,手指向炕的方向,“那个怎么办?” 王宽友道:“有的任务里会自动消失,有的不会,目前我还没有发现规律,不知道这个会是哪种。” 门边的陈仰挠挠脸,小尹岛的任务者尸体不会消失,火车站的会。 一个是死亡陷阱,一个是普通任务。 说白了,就是死得多的,规则会处理掉尸体,死得少的就不管。 “所以呢,说了等于没说。”笪燕那张高级脸上有着冷意,“就算会消失,屋里也是死过人的,还就在炕上死的。” “更别说不会消失了,我们哪敢睡!” 徐定义说:“那你们来隔壁,大家都待在一起?” 笪燕的脸更冷了,她看徐定义的眼神像在看一个猥琐男:“你们就不能跟我们换屋子吗?” 徐定义往尸体那飞快瞟一眼,胖胖的身子猛烈一颤:“这边炕太小了,我们躺不下,换不了的,我们不换!” 陈西双擦得香香的手攥紧,哀求的眼神瞅着笪燕。 仿佛成了巫婆的笪燕:“……” . “都少说两句。”王宽友像个领导者,“有了身份号就注定不会再有普通平淡的生活,克服恐惧是第一步,迟早要习惯,除非是不认为自己还有下个任务。” 陈仰嘴一抽,这次八成就是王宽友给新人做的科普。 说话稳,要害也抓得很准,别人被他刺到了还觉得他是对的。 笪燕被王宽友的话堵死了,找不到突破口反击,她看王小蓓跟小襄:“你们呢?都不说话?这屋子是我一个人住吗?” 王小蓓只是哭。 小襄全程都坐在小桌前,指尖划着桌上的一条条纹路。 小孩子一样,一直在描摹。 笪燕看她们这样,孤立无援的感觉冲上心头,她抹了抹眼睛,压抑着哭了起来。 屋里的情况凄惨得不行。 王宽友看了圈同胞们,征求意见的口吻说:“要不,尸体放到我们那边?” 陈西双傻兮兮的:“放哪啊?” “床底下。” “……”我死了。 . 陈仰要说什么,外面有脚步声由远及近,走得很快,也有点乱,他把半掩的门拉开一看。 是李平,刘顺,张广荣,他们回来了。 三人一下子吸引走了大家的注意力。 徐定义好奇的问他们:“拜祖是什么样?” 刘顺跟张广荣进屋就躺下了,李平回了句:“你们家没拜过?” “摆上饭菜,烧纸,磕头什么的。”徐定义想了想,“你们是这种流程吗?” 李平也躺上去:“反正就是拜祖!” 徐定义在炕边唠叨:“还有别的吧?” 没人理。 陈仰朝刘顺走过去,腰弯了弯,闻到了他头发里的香火味道:“姜大,村长带你们去了哪?” 刘顺闭着眼:“家祠。” 祠堂啊,陈仰昨天在村里走动的时候没注意,他习惯的回头找搭档的身影,找到就眼神询问。 朝简抬了抬眼,没什么表情的跟他对视。 陈仰有了答案,抿着的嘴角松了松,这位的观察力比他强。 转身的时候,陈仰随意的提了一句:“对了,姜大,姜苗死了。” 刘顺闭着的眼皮一抖。 旁边的李平直接睁开了眼睛:“谁,谁死了?” “长得甜甜的那个,”陈西双插嘴。 李平又问:“什么时候的事?” “你们走后不久死的。” 徐定义补充道:“差不多有半小时。” 李平的眼眶徒然撑大了几分,下一秒就把眼睛闭上了。 而刘顺一直没睁过眼,眼皮也没停过抖动。 至于张广荣,他躺得远一点,后背有一瞬的僵硬。 陈仰把这三人的细微变化都捕捉到了。 不对劲。 项甜甜不是叫错名字死的吗?能跟拜祖扯上联系? 这里头会有什么名堂呢…… “尸体没了。”王宽友从隔壁回来说。 陈仰心里咯噔一下,这个任务不是普通任务?他看看屋里的任务者,加上隔壁的,还剩十二个人。 . 第二天还是凌晨三点半出摊。 上次村长让他们提前的理由是,外地摊贩来得早,好位置快没了,这次是“都第二天了,不多卖卖,怎么赚到那个数”。 陈仰怀疑当年就是这样。 原本是五点半开始的,不知怎么变成了三点半。 陈仰站在摊前打哈欠,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睡着,他又打了哈欠,擦掉眼角的湿润跟中年女人搭话:“姜苗,早上好。” 中年女人不回应。 陈仰友好的说:“你昨天的那一篮子小鸡都卖完了,今天肯定也会卖掉。” “是啊。”中年女人这回给了回应,肢体欲言却是跟回答不相符的紧张不安,没有丝毫放松。 陈仰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会,转去另一边的修鞋匠那。 修鞋匠正在按小旧机子给一双皮鞋打线,两只手跟套袖上都是脏污。 摊边还有不少鞋在等他修,生意非常好。 陈仰凑头看修鞋匠忙活:“师傅,你从昨天到现在一直在这啊?没找个地方睡觉?” “睡了。”修鞋匠用剪刀把线剪掉,“你们村睡的。” 陈仰问是谁家。 修鞋匠将搭在腿上的布理理,皮鞋放上去,他拿小刷子刷鞋帮:“一老友那。” 老友?陈仰欲要问话的时候,有人来鞋匠这儿拿鞋,通话也因此被砍断了,他没能接上。 . 八点多,陈仰去朝简的摊前,小声道:“我想去趟家祠。” 这个时间点村里人应该都出来了。 “我早去早回。”陈仰说,“你看行不行?” 朝简:“去吧。” 陈仰没想到会这么顺利,他有点没反应过来:“啊?” 朝简弹他耳朵。 陈仰疼得一把捂住:“我还以为你这次又要说教。” 昨天阻止他去其他摊位查探的人,今天竟然同意他一个人去搜集线索。 难道家祠比集市安全? 陈仰忽地看向少年,真是这样? 朝简用拐杖敲他小腿,不耐道:“还不走?” “走了走了。”陈仰力道不重的踢开拐杖,“摊位我让修鞋匠跟姜苗帮我看着,你也帮我注意注意,要是村长来了,你就说我拉肚子。” 集市上人影交错,陈仰边走边留意周围,很快就消失在了朝简的视野里。 像大海里的一条鱼,转眼便看不到了,更捉不住。 朝简低头看自己不能走的左腿,沉默许久。 拐杖大力打了一下。 . 陈仰昨晚从朝简那得知了祠堂的方位,他并没有在路上多耽误时间。 集市后面的村屋间也的确没见到什么人。 都在逛。 陈仰在祠堂外驻足了不到一分钟,他往后退,在一段距离的助跑中提速,灵巧的一鼓作气冲上院墙,抓住墙头,翻身跃了进去。 落地的闷响被陈仰压到最轻,腿部肌肉绷得过于紧了,有点抽,他抬腿放下,重复了几次动作缓了缓。 翻墙的事很多年没干过了。 上一次好像还是上高中的时候,翘课出去跟社会上的打篮球赢球场,结果成了干架,鼻青脸肿一言难尽。 陈仰在地上找到一块石头,手摸了摸,尖锐程度还可以,他把拿着石头的手缩进袖子里,轻手轻脚往祠堂里走。 厚重的老木门被推开了,那声响像一个快死了的老人发出的一声喘息。 陈仰踩着高度警惕的脚步走了进去。 一股熟悉的气味扑面而来,陈仰在小尹岛的戚婆婆那闻到过。 木头跟香炉混拌的味道,裹挟着岁月的灰蒙。 祠堂就一间屋子,很大,也很空,陈仰站在门口,正对着他的是祠堂上方。 那里放着三把椅子。 一把应该是村长的,另外两把给谁坐的不得而知。 底下还有五把椅子,一边两把,一边三把。 出摊的25人里面,村里有两个姜大,任务者有三个,跟椅子分布叠上了。 那里就是他们五人的座位。 刘顺三人昨晚回来没透露拜祖细节,说明是发生了让他们忌惮的事情,不能说。 陈仰试着脑补他们拜祖时的画面,一股香味涌进他的鼻息里,打断了他的思绪,他从门口走进来,沿着味道停在一个香炉前面。 这香炉大不说,位置也摆的不对,竟然没有摆在祠堂正中间,而是在右边。 而且拜祖的时候,一般是点三根香,天,地,人。 陈仰看着香炉,这里面却有很多根。 突有一股阴风从背后吹来,像有什么贴上了陈仰,从后面伸头看过来,他凝住的视线顿时就散开了,脸上的血色也褪得一干二净。 石头只能防人,对鬼魂没用。 陈仰受到陈西双的影响,快速在身前划了个“十”字。 那阴风还在。 陈仰一动不动,衣服里的汗毛全竖了起来。 “姜大?” “姜人? “……姜苗?” 陈仰把三人的名字挨个念了一遍,身后没有丝毫动静。 祠堂有姜家其他人的吧。 没看到一个牌位,不知道都放哪了。 后面有鬼,陈仰不敢回头,只能瞪着香炉,不知不觉就数出了香的数量。 60。 这个数字让陈仰有点熟悉,想不起来是什么了,就在他不知道是闷头撤走还是硬着头皮往下查的时候,他发现了对面的东西。 一面柜子。 陈仰忍不住的迈开脚步朝那边走去,整个人和柜子一样,融进了昏暗的光线里面。 这柜子像药店里的药柜,每个上面都贴着一个编号。 1,2,3,4…… 横列是10个一列,一共6列。 陈仰数了数,60个。 60…… 60! 陈仰下意识往后扭脖子,恐惧让他的动作徒然卡住,硬生生的转了回去。 60根香,60个柜子。 信息的重点在柜子上面,陈仰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这种柜子的排列确实像药柜。 可是…… 停尸房的也差不多啊。 . 人的想象力是无限的,也很顽劣,不按常理出牌。 创作的时候挤牙膏,某些时候却犹如发洪水,堵都堵不住。 比如看鬼片的时候,看完鬼片睡觉的时候。 又比如背后有只真鬼,面前可能还有一群的时候。 陈仰很怕拉开柜子一看,里面是张人脸。 或者柜子上面开始流血。 柜子里有女人的哭声“好挤啊!我好挤啊!”。 柜子自己开了。 …… 陈仰要疯了。 现在的他十分弱小无助,一点刺激都能让他崩溃。 搭档又不在,他只能靠自己。 当时他光想着找线索验证猜想,漏掉了这个任务有鬼,祠堂更是亡魂聚集地的事,对方不会不知道。 那还让他来,是想让他独自面对,再抽身而出? 昨天说他最好什么都怕,老实,现在又给他塞成长的机会。 一会一个样。 自相矛盾,男孩子心海底针,难以捉摸。 陈仰逼迫自己冷静点,再冷静点,他攥着石头的手上全是冷汗。 牌位在不在柜子里面? 60个,那有点多。 不管了,拉开看看吧,来都来了。 这是任务世界,不找线索怎么离开,陈仰搬出之前安慰自己的那套说辞,翻新继续用。 陈仰闭气去拉对着他的那个柜子,手刚碰上去,背后的阴气就没了。 对方一直没走,就是要他打开柜子? 陈仰的背脊滑下一滴冷汗。 这要是换个故事背景,鬼这么做,是说它的尸体藏在柜子里,要他帮忙查到凶手。 陈仰定定神,不给自己犹豫害怕的机会,迅速就把柜子拉开了! 里面没有腐臭味,也没尸体,只有沉木香,以及一枚竹签。 孤零零的躺着。 上面用毛笔写着“大竹篮”。 陈仰呆滞了一会,转手去拉旁边的,一样的竹签。 “腌菜罐”。 陈仰猛然一震,他想起来了。 老集村弄回来的这批货物,种类就是60。 昨晚村长清点货物的时候有拿总货单,陈仰的余光瞄到了,当时很多村民围着,他不方面拍照,只是习惯性的找机会数了数量。 陈仰没有数错,就是这个数。 . 每个柜子里的竹签上都写着一个货物。 陈仰深吸一口气,用最快的速度把60个柜子一个个拉开。 有个柜子是空的。 少了什么? 是哪个东西不在这里? 想想。 快想想! 陈仰拼命回想那张总货单,数量太多了,要是6个,10个他还能记得,60个他真的…… 普通人一个,过目不忘这本领他没有。 陈仰看了眼全打开的柜子,又用最快的速度给关上,他转身往外头走,途经香炉那顿了顿。 柜子的数量代表货物的数量,香也是。 陈仰带着一肚子的疑惑离开祠堂,原路返回,他回到集市上的时候,无意间瞥到一个摊子上的竹编簸箕,脸色一下就变了。 是粪箕! 是粪箕的竹签不在柜子里! . 陈仰的心脏激烈乱跳,总货单上的最后一个就是它。 他有印象的,头尾都有印象。 只是一大团都搅合到一起了,一见到类似的,脑子里对应的那部分就浮了出来。 可是,少了它是什么意思? 陈仰心不在焉的往自己摊位走,擦过一个两个行人,碰到了谁,他脚步不停的道歉,走着走着他往后退,停在刘顺的摊子前面。 “拜祖是不是抽了什么东西?” 刘顺正在数今天赚的钱,闻言动作慢了小半拍。 这没逃过陈仰的眼睛,试探得到了回响,他说:“粪箕。” 刘顺手里的零钱掉到了摊子上面,他脱口而出就是一句:“你怎么知道?” 接着不等陈仰再说什么,刘顺就瞪过去:“姜人,你别问了!” 语气是喝斥的,嗓子却在颤。 憨厚的脸绷得死死的。 陈仰看着他说:“那我换个问题,你有粪箕吗?” 刘顺把钱全都捡起来:“没有。 这是能说的,所以他在被问的时候说了,其他的都不能透露,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 陈仰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他也没有。 . 陈仰记得朝简有个粪箕,只是没拿出来卖,用来堆放其他小货物了。 这东西陈仰以前都没见过,就觉得跟簸箕一个样。 只不过多了个三股竹子拧成的提手。 陈仰在多个视线里察觉出一道最熟悉的,他脚步一转迎上去,从人群里奔向少年,眼睛又黑又亮。 “我回来了。” 朝简:“嗯。” “大发现。”陈仰绕到少年的摊位后面,“粪箕呢?啊,在这。” “别卖了啊。” 陈仰把粪箕拍下来,简短的讲述了祠堂里的一切,省略了自己怕鬼的那一块。 朝简听了陈仰的一些话,吐出两字:“抽签。”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陈仰说,“我要分析祠堂的几个东西才能想得到这个,你是怎么……” 朝简给他个一串糖葫芦,白色塑料纸包着,山楂艳红。 陈仰惊呆了:“也是别人送你的?” “扒手要偷老爷爷的兜,我用拐杖拦了,他送了我一串这个。” “雷锋精神值得表扬。”陈仰羡慕接过糖葫芦,撕开上面的塑料纸,“谢谢啊。”他咬一口糖衣,嘎嘣嘎嘣响,“村长来过没?” 朝简坐回去:“来过。” “那他有没有问我?”陈仰腮帮子鼓起来一块,声音模糊。 “先不说了,我去其他摊位问情况。”他把糖葫芦的塑料纸拽了拽,包好了放到,“放你这,我回来再吃。” 朝简皱眉:“别乱跑了,让你那边的姜大传给周围人,叫他们来我们这。” 陈仰看他脸色:“好吧,我说一声去。” . 不多时,一行人在朝简的摊位前短暂汇合,除了三个姜大,这次的讨论内容他们不需要参与。 徐定义太胖了,喘得很厉害,脸上跟脖子上都是汗。 “什么事啊,我生意正好着呢,跑这儿来一趟很耽误。” 陈西双哼哼:“赶着去投胎吗,这么点时间都没有。” “我就说一句,你怎么……” 王宽友打断他们:“都安静点,让姜人说。” 陈仰在他们的注视下看向王小蓓:“姜苗有跟你说她都卖了哪些东西吗?” 王小蓓怔了下才知道他指的是谁,想到昨晚的事,她的脸就白了好几分。 “没有。” 王小蓓摇着头:“她只说好多男的看她,真正掏钱的才三分之一,她赚的是我们这些人里面中等以上水平,不少也不多。” 陈仰没拿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就去看其他人:“离她摊位最近的是谁?” 迟迟都没有回答,陈仰又问了一次。 “是我。” 一个木木的声音从后方传来,陈仰看去,是钱秦,那个很少说话的男生。存在感相对来说很低。 陈仰拨开手机里的粪箕照片问他:“那你在她的摊子上看到过这个吗?” “看到了”钱秦说。 陈仰下一个问题还没蹦出来,就听他说:“卖掉了。” “你确定?”陈仰盯着他问。 钱秦:“确定。” 陈仰看他那张学霸脸,都是公式,看久了眼晕。 “到底咋地了,快点说啊,快点说行不。”徐定义还急着自己的生意,他越急,汗淌的越多,脖子腌得比昨天厉害多了。 陈仰指指手机上的照片:“你们的货物里有这个的举一下手。” 朝简没举,仿佛有种身为家属的特殊,其他的有小襄,徐定义,王宽友,陈西双。 “怎么了,这东西有什么问题?” 陈仰把手机塞回口袋里:“你们昨天有卖掉它吗?” 几人都摇头。 陈仰的线索瞬间就捋顺了,他说:“只有姜苗卖掉了。” 大家把陈仰问过的问题前后一结合,很容易就明白了这里面的信息。 徐定义懵逼的看这个看那个:“不是说叫错名字才死的吗?” “怎么又跟我们卖的货物有关了?” . “那个,其实……” 王宽友欲言又止:“我早上起来的时候叫错了一次名字,当时人刚醒有点懵,叫完过了会才意识到自己叫错了。” 所有人都看向他。 “那你早上为什么不说?” “说了也于事无补啊。”王宽友苦笑,“我一直在等死。” “你到现在都没死……” “是啊,我也没想到。”王宽友没有死里逃生的庆幸,他还没缓过来。 陈仰不由得问道:“你把谁的名字叫错了?” 王宽友看陈西双。 陈西双:“…………???” 我的名字绕口,不好记,你为什么能记住,你是不是喜欢我? 王宽友从他眼神里读出了信息,不禁翻了个白眼。 陈仰将关注点转到陈西双身上:“你有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 “没有啊。”陈西双眨巴眨巴狐狸眼,“鞋子穿错算吗?我穿了好几次都是错的,明明放对位置了还是穿错,智障一样。” “……” “对了!” 陈西双“啊”了声:“我在摊子前打盹的时候做了个噩梦!” “你梦到了什么?” 陈西双回忆着:“我梦到有个人骂我,一直骂一直骂一直骂,还总是戳我的头,力气很大很凶,戳得我有种头要断掉的感觉。” 握草!本来不觉得有什么,现在一说脚底心冒凉气。 陈仰沉思了片刻,转头找小襄:“你昨晚坐在桌前划桌纹,记得吗?” 小襄的脸色一变,她不记得。 其他人看她那样,表情也变了,当时谁都没看出来她不对劲。 . 王宽友做总结:“这么说,叫错名字的人没有事,被叫错的人才会发生奇怪的事。” 徐定义转了转眼珠子,嗅出了什么:“那这个规则岂不是一个报复的设置,看谁不顺眼就故意叫错对方的名字。” 一伙人之间的氛围变得有点微妙。 陈仰冷了声音:“你故意把别人叫错,别人也会那么对你,来来回回的,好玩?” 徐定义的脸一阵黑一阵红。 其他人保持沉默。 不说老集村人,来这赶集的都不叫错他们,说明叫错名字的,也会摊上不好的事。 王宽友没事,不代表别人也一样。 谁知道这里面的玄机。 还是不要尝试了,活够了才会想用这种手段报复他人。 . 朝简的拐杖戳陈仰。 “差不多就这些了。”陈仰对大家说,“你们回去吧,摊子前面不能长时间没人。” 王宽友没走:“你是怎么发现姜苗的死因有其他问题的?” 另外几人也对陈仰投过去疑问的眼神。 “我去过家祠了。” 陈仰概括了一下里面的东西,香,柜子,货物,竹签。 60个货物,少了个粪箕。 所有人集中起来一问,只有项甜甜一个人卖掉了。 这几个信息点一连上,答案就明显了起来。 陈仰是通过竹签推断的抽签。 拜祖的仪式具体是什么样,为什么要抽个货物出来,目的是什么,只有姜大知晓。 而姜大不能透露。 陈仰的脑中浮现出刘顺三人昨晚回来的情形,他们应该是通过项甜甜的死亡时间,猜出拜祖抽的东西跟她的死有关。 在那之前并不清楚。 . 王宽友从陈仰口中听到了这些,不再多留的离开,他没回自己摊位,而是去找了老集村那十二个出摊的村民。 分别是两个姜大,六个姜人,四个姜苗。 王宽友一一看了,也问了,他这番举动的作用就一个,证实了陈仰的推论。 确实只有项甜甜卖掉了那个簸箕。 王宽友折回去的时候碰到了小襄,对方也是跟他一样的想法,要问老集村的姜家三人。 “不用继续了,我都查问过,没问题。” 小襄听他这么说就掉头。 王宽友走在小襄身边:“陈……姜人大概是昨晚就发现了异常,从姜大那。” “我猜簸箕是在拜祖时被抽中的东西,姜大抽的。” 小襄没接王宽友的话题,而是说了个别的:“他的搭档……” 王宽友侧头看她,很普通的长相,气质却很好:“怎么,你认识?” 小襄摇摇头。 王宽友就没再问,他想他们毕竟不熟,不适合再继续,她冷不丁的就给了他答案:“很帅。” “……” . “幸好我没卖,我有三个呢,一个都没卖。” 陈西双伸出三根手指:“小时候我坐在粪箕上面,我爷爷挑着我回家,我对它有感情,就没舍得拿到摊子上面。” 他双手合十望天:“谢谢爷爷保佑我。” “这里是任务世界,你爷爷不在。”徐定义抹汗,“也就是说,有那个什么簸箕……粪箕的都收起来,别放上去卖。” 笪燕提出不解的地方:“那是昨天的,今天晚上不是还要去拜祖吗?” “不一定的。”陈西双嘟了嘟嘴,“也许是三天只拜一次呢,粪箕还是不要卖了,老话讲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反正少买一种也没影响。” 大家不再交流的各自散开。 徐定义往自己摊子方向走,他一边走,一边默念的提醒自己,不卖不卖不卖。 结果到了那就数钱,接生意,忘了这茬。 等到有人来买的时候,徐定义才记起来,他忙把粪箕从那村民手里夺走:“不好意思,这个我不卖。” “做生意的,哪有不卖的道理。”村民当他是在开玩笑,“多少钱你说。” 徐定义汗流浃背:“我真的不卖。” 他胡乱指四周的摊位:“你去别家吧,别家也有。” 那村民是个反骨头,你不卖我,我偏要买,他把手往摊子上一拍:“我还就要这个了!” 徐定义死活不卖。 周围老集村的姜人们都过来了,包括离他近的陈西双。 徐定义惊骇的浑身都在抖,李平昨天是不是也被这么对待,他抓紧粪箕不断往后退。 老集村的姜人愤怒的瞪着徐定义。 “卖给他!” “快点——” “我不,我不卖!” 徐定义看那个还在叫嚣着非要买的村民,他的脸一点点扭曲起来,都说了不卖了,为什么要这样。 陈西双一边怕其他姜人,一边对徐定义扁嘴:“姜人,你听我说,不卖就是败坏名声,我们都要受罚,要不我去找大家,我们再想想看能不能有个两全的……” “我不管,我卖了会死!” 徐定义大吼:“我就是不卖给他!” 陈西双还想劝,徐定义吼完那句人就跪下了。 . 十二个姜人同时受罚,脖子上都多了一圈勒痕。 陈仰摸了摸脖子,艰难的咽了几下口水,疼得他骂了句脏话。 操。 斜对面爆发出一股恐怖的戾气,裹着极为庞大的负能量跟嗜血气息,像是从地狱深渊里爬行过无数次回来的厉鬼。 那一片的行人终于没有再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他们纷纷躲开。 陈仰赶紧过去送药。 朝简一口气吃了四粒,内心的残暴跟狂怒才勉强压了下来。 陈仰拿出了一个奶片给少年,他说话的时候忍着疼痛感,声音很沙哑:“消消气,没办法的事,做完任务就回去了。” 朝简不剥奶片,只是隔着包装袋捏碎,一寸寸捏成粉末。 陈仰听那声音,再看少年眉间的阴鸷,他眼皮一跳,又抓了几个奶片递过去:“我看看你脖子。” 没回应。 陈仰正要作罢,少年低垂的栗色脑袋往后仰去,沉默着看他。 “吞口水怎么样,我有点疼,你呢?”陈仰凑近检查。 朝简微阖着眼,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疼。” 陈仰生出一种强烈的错觉,这会不但委屈,还跟他撒娇,怎么可能,他不自觉的摸了摸眼皮底下的脑袋。 “会好的,会好的啊,回去就好了。” 第44章 赶集 朝简挥开脑袋上的手,眼垂下去,嗤道:“你哄小孩。” 陈仰不假思索的说:“你不就是小孩子。” 朝简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陈仰心惊胆战,让你嘴快不过脑,真当这位是个天真无邪的弟弟。 “看我说的,十九岁哪是什么小孩子,”陈仰按了按少年宽阔的肩膀,语调上扬的说,“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 朝简拄拐站起来,看陈仰的角度就从仰视变成了俯视。 本就强一截的气场更是飙出了千万里。 “别跟我嬉皮笑脸。”少年居高临下的说。 陈仰一脸冤枉:“我没笑。” “你心里笑了。” 陈仰:“……” 这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吗? 陈仰忽地一怔,自己的心态好像年轻了起来,性情正在慢慢靠近出事前的时候。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也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 陈仰没分神多久,他抓点奶片塞少年口袋里,转身回了自己的摊位。 朝简一言不发的低眉立了会,把运动衣的帽子拉上来,盖住了被摸过的脑袋。 . 中午的时候,村里飘出了饭菜香。 陈仰正要去问搭档午饭怎么解决,一个村民就笑呵呵的端着一个大碗往这边来,不是冲的他摊位,是他旁边卖小鸡的中年女人。 “姜苗,姜苗。” “啊……” 发呆的中年女人转头看,下意识的说道:“李叔……” 李叔的笑容瞬间僵硬,面如死灰,狠狠瞪着女人。 中年女人知道自己说错话,连忙改口:“是姜大啊,你……你有什么事吗?” “家里饭好了,我给你送来。”一向乐呵的李叔语气冰冷。 “哦,哦,谢谢姜大。” 李叔准备离开的脚步停下,回头平静的说道:“姜苗,你要好好干啊,姜家就指望你了。” “啊?”中年女人端着大碗茫然了一瞬,忙不迭的说,“知道了,我会的,我会的。” . 陈仰古怪的想,姜家指望姜苗? 那姜人呢? 到目前为止,线索有姜人生过病,不喜欢被说像男人,杀过人。 姜苗是妹妹,到了嫁人的年纪,在姜大眼里,她比姜人要受重视。 陈仰看李叔的背影,他是老集村的两个姜大之一,另一个是断手卖馒头的。 小襄跟陈西双被叫错名字,两人身上只是发生了奇怪的事。 而李叔被叫错名字,反应却很大。 那就是说,除了类似中邪,做噩梦,还会有更可怕的结果出现。 按照次数来的吗,超过了就会死? 还是说,被叫错多少次都不会死,但比死还要可怕…… 陈仰对李叔大喊:“姜大,也帮我送碗饭啊!” 那个中年人并没有搭理他。 . 陈仰以为自己不是村里人,所以对方不给他送,而当他跟其他人碰面,听王小蓓说姜大给她送了午饭时,他的表情就有些惊讶。 “很大一碗,饭菜压得很紧,生怕我吃不饱。”王小蓓说,“可我哪吃得完,太多了,真的,那些菜……” 笪燕不等王小蓓说就来一句:“也给我送了。” 陈仰看小襄,对方对他点了点头。 陈仰眼神询问男同胞们,他们是一致的懵逼脸。 送什么,送饭,什么饭?还给送饭? “……”陈仰通过这现象得出一个结论,“姜大只给姜苗送饭。” 不管姜人。 偏心。 后面的陈仰没直接说出来,大家都能顺着他的话想到那两点。 王小蓓扶了扶黑框眼镜:“姜大是父亲吧。” “关系出来了,一家三口,父亲,哥哥,妹妹。” 徐定义从兜里抓了什么吃的塞嘴里,嘎嘣嘎嘣的,很脆:“这也太不合常理了,普遍都是重男轻女,姜家怎么是相反的。” 陈西双瞟徐定义的兜,又看他说话时嘴里喷出来的碎渣渣,吃什么呢这么香。 “呵呵呵,你好意思来汇合啊。” 徐定义谄媚的笑:“别这样,我是没办法,换成你们是我也会那么做的,谁想死呢你们说是不。” 陈西双哼哼:“那不还是怪你,都说好了收起来不卖,你自己不长记性。” “我那生意好,一忙就给忘了。” “你造成的后果,我们要跟你一起承担,一句忘了就行了?” 陈西双仰头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那一圈勒痕触目惊心:“你看看我这,快断了,现在还疼着呢,我皮肤本来就嫩,这下好了。” 徐定义没皮没脸:“事情已经发生了就不提了吧,再说,我不止是脖子被勒,膝盖还跪伤了呢,惩罚我也受了的,后面你们再发现什么线索,我一定谨记,绝对不会再犯错连累大家!” 他做保证的时候,嘴里也没停过。 王宽友不做评价:“说正事吧。” “孩子就是手心手背上的肉,都一样,不该重哪边轻哪边。” 张广荣四十多了还单着,没孩子没媳妇,家庭成长环境让他有感而发,他冷冷道:“一碗水端不平。” 徐定义又抓点往嘴里塞,口齿不清的插话:“所以说,还是独生子女好啊,没人争没人抢,爸妈也不会把两个孩子拿来比较,那种事,有心无心的,都是伤害。” 王宽友捏鼻梁:“越扯越远了。” “我觉得没扯远,反而离真相越来越近。”徐定义用一种诙谐的语气说,“你们在家里受过白眼吗。” “即便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一样会挨骂,在家里喘口气都有罪,这就是多余的那一个。” “……” 大中午的,陈仰全身有点发毛,从进任务世界到现在,姜家那三人到现在都没出现过,却一直存在。 他们都是。 现有的信息让姜人的形象渐渐丰满了起来。 别人要他让着妹妹,前因可能是他让久了,不想再让,姜大爱护姜苗,不喜欢他。 陈仰猜想,这是姜人的咒怨。 只是有一点他不懂,咒怨围绕着三天的摆摊卖东西,1500的盈利。 姜人想姜家赚钱?为什么? . 陈仰把自己的想法说给搭档听:“你看呢?” 朝简:“嗯。” 这是认同了他的思维走向。 陈仰还想再听点,朝简先他一步道:“饿了,找东西吃去。” “我们去吃午饭,你们吃过的可以在集市上打听打听。”陈仰说完拉着朝简离开。 陈西双也想跟着,但他的求生欲没让他迈开脚,他见徐定义又掏兜,手上嘴上都是油:“你吧唧吧唧吃的什么?” 徐定义看他没那么生气了,就讨好的摊手:“这个。” 面粉做的小黄条,一根根的,上面混着小芝麻。 正要走的王小蓓眼一亮:“金果棒啊。” “对对。”徐定义又抓出来一把。 陈西双“噫”了声:“油炸的东西,你直接就放兜里,多脏啊。” “我自己吃的,有什么脏的。” 徐定义油乎乎的胖手往后伸,拍拍自己后面的背包:“我包里还有,你们要吃吗?” 陈西双还是嫌,这么油,跟他的健康饮食道不同。 王小蓓也不是很想吃,眼睛却没挪开。 徐定义从背包里拿出一大袋金果棒,又找了个方便袋,准备倒一点给王小蓓。 结果倒多了,他就不想给,想自己再倒回去一些,或者干脆就把大份的留下来,让王小蓓拿走小份的。 笪燕以前被胖子骚扰过,她最讨厌长得胖的异性,这会看徐定义磨磨蹭蹭,再想到他昨晚提出待在一起的猥琐心思,顿时就鄙夷道:“你是男的,不会让着点?” 徐定义被大美女这样说,不好意思的红了脸,然后他就让了,王小蓓拿走了大袋的。 . 中午比昨天的温度高很多,有些晒,集市上的大多摊子前都空着,人不知道上哪歇着去了。 陈仰跟朝简坐在路边吃肉馍。 没蹲一会陈仰就瘫着了,他望望自己跟朝简的摊位,小口吃馍,吃一口就喝点水。 这是陈仰跑回村倒了拿过来的,一大瓷缸子的水,喝着味道泛甜。 陈仰看瓷缸子上面的“喜”字,左右伴着龙凤,还有两朵杜鹃,他们睡觉的枕头巾上也是这个。 “馍里有花椒。”陈仰吐到地上。 朝简也吃到了,他眉头都没动一下:“塞卤肉的时候带进来的。” 陈仰满嘴都是涩麻味:“我对它有阴影。” 种子,林月,一大滩,混着拉丝的粘液……他不行了。 朝简看陈仰一脸吃到屎的表情,他嘴里的肉馍都有点咽不下去:“收起你那个表情。” “收不起来。”陈仰喝几口水冲淡嗓子里的味道,“我去溜溜,一会就回来,这里能观察我们的摊位,还不会被太阳照到,你别换地了,在这等我。” 朝简拿拐杖敲陈仰小腿,稀松平常道:“把你那半个馍给我。” 陈仰很自然的给他了。 走了会,陈仰的心里才泛上来了那么点别扭,原先只有妹妹会吃他吃剩的东西,现在多了一个。 位置对换的话,他发现……自己也能吃得下去。 搭档都会这样吗? 陈仰一晒,没有参考的对象,以后遇到别的搭档再问问。 这都无所谓,不想了,关键是任务相关。 . 陈仰路过李平那儿,被他叫住问赚了多少。 不等陈仰说个数字,李平就自问自答:“肯定比我多。” 陈仰看出他的挫败:“鱼不好卖吗?” 李平捞着自己的大金链啃:“这种野生鲫鱼,有筷子长,怎么也该十块钱一条。” “才5块钱,卖的太便宜了,我要怎么卖?” 接着又说陈仰:“像你,卖的东西单价没超过4块的,基本都是两三块,可是种类多,这个卖的不好,还有其他的能卖,我就只有鱼。” 陈仰说:“也有只卖一种的,卖的比我好。” 李平不说话了。 陈仰看塑料桶里的乌黑鱼头,扎得挺密,都很精神,没有一只翻肚子的。 “集市有别家卖鱼的,卖的都很不错,你去取取经?” 李平没有理会,听不进去陈仰的建议。 陈仰也不多费口舌,他掉头走的时候,背后响起声音。 “昨天我没退那个人钱,后来就没什么人来了,起初我没多想,指着今天多吆喝吆喝,没想到今天还是没人,从我这走过去的都不停,当我不存在一样。” 陈仰的呼吸一紧,蝴蝶效应吗? 二十五个摊位分别是姜家三人,各自做生意,谁败坏了姜家的名声,谁的摊位就不会再有人关顾。 这规则真的是…… 李平眼神空洞:“现在死了一个,还剩二十四个人,1500的总数额,人均收入从60增到了62.5。” “还有一天半,要是想办法多卖卖是可以的,但是不会有人来我这了。” 陈仰说:“任务世界变数大,不到最后一刻,都有可能会出现转机。” “会有吗?” 李平失神的一下勾住了金链子,脖子上的伤口被刮到,疼得他谩骂起来,精气神却好了很多。 . 陈仰看李平离开摊位,扬声问他去哪。 “走走。”李平摆了下手。 陈仰收回视线去旁边卖小牛的大哥那:“你这是黄牛还是水牛啊?” 大哥是外地的,戴顶草帽:“都有。” 陈仰问怎么分辨。 “看牛角,短的是黄牛,长的是水牛。”大哥热情的露出一口黄牙,“看毛的颜色也行。” 陈仰心想,是个能聊的,他挨个看那几头小牛,又去看后面卧在地上的那一头老牛。 大哥突然很焦急的喊了一嗓子:“姜人!你别靠太近!牛见不得红衣服!” 陈仰僵住,他穿的衣服是灰色的。 “快躲开!” 大哥跑过来把他拉到一边,挥着绳子制止骚动的老牛。 陈仰看看自己这一身,再去看要冲上来的老牛,咕噜吞了口唾沫。 大哥是色盲吧。 而且,牛也不是见不了红色,换一块别的颜色的布在它面前抖,它照样会顶上来。 老牛对他有这么大的反应,跟他的衣服颜色没关系,那就是说…… 陈仰这么想着,嘴巴就不受控制的开合,喉咙里发出怪异的声音,细细柔柔的。 “我只是在走路,没有招惹你啊。” “为什么都欺负我,我做错什么了吗,姜苗……” “去死吧……” “去死!” . 陈仰在把一块石头大力砸向老牛之后,意识回到了他自己手里,他坐到地上大口大口喘息,煞白的脸上都是虚汗。 之前还想被附身是什么感觉,祈祷千万不要遇上,刚才猝不及防就体会到了。 不想回忆。 那老牛的眼睛被砸出血了,卖牛的大哥什么都没说,他只是把绳子拴好,手一直在抖。 陈仰的手也在抖,姜人当年在集市被牛冲过。 也拿石头砸了它。 同一头牛吗? 牛的寿命好像是2,30年。 头顶忽然传来声音,低低冷冷的:“说的一会回来,这都多久了?” 陈仰抓住拐杖爬起来。 “我被附身了。”他心有余悸的对少年说。 朝简皱了皱眉。 陈仰等了等,没等到其他反应,嘴角忍不住抽搐,这位不怕鬼,不怕人,没有怕的。 不对,这位怕做噩梦,上次似乎还吓哭了。 . 陈仰一路捉着朝简的拐杖:“你知道校园欺凌吗?” “一个学生被欺负,围观看热闹的拍照的,比动手的还要……怎么说呢,我形容不出来,我一直在想,这么大范围的咒怨,背后究竟发生过什么。” 朝简说:“那些碎片段已经拼出了一个角,你心里有数,别明知故问了。” 陈仰摸摸鼻子:“我只是想跟你讨论讨论。” 朝简停住,侧头看他一眼,面色漠然:“讨论欺凌?社会性的问题,你回去自己上网看。” 陈仰:“……” 他不知怎么就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你是不是曾经也有被……” 没问完就清醒过来,不可能,这位怎么可能会遭遇那些事。 很荒谬的问题,脑子抽了。 陈仰观察朝简,对方似乎没有听见那几个字,也不清楚他要问什么。 “我们去找徐……找姜人,我有事要问他。” 陈仰不久前才被附身,神经还有点脆弱,需要搭档的陪同,他指给对方看:“就在前面,问完就回去了。” 朝简把拐杖从他手里抽出来。 陈仰再次握住。 朝简再抽。 两人你来我往的持续了三五下,以陈仰的胜利收尾。 . 徐定义在摊子前擦手,油光光的,怎么都擦不干净,他想晚上收摊回去问村长有没有肥皂。 陈仰过来时,徐定义以为他又送来了线索,赶忙站起来。 “怎么了你说。” “你上午没卖粪箕……” 徐定义很不满的打断:“干嘛啊,我不是都说了不要提了嘛,歉我也道过了,还提这个就没意思了是不。” 陈仰说:“我是想问你,在那之后你有没有卖出去什么。” 徐定义摇头。 陈仰点点头:“果然。” “果然什么,这很正常的吧。” 徐定义打了个饱嗝,口气里都是油腻的味道:“生意不可能一直好,我下午肯定卖得多。” 陈仰跟他说了李平的情况。 徐定义脑子不笨,没费多大劲就明白了陈仰的意思,他好笑道:“不可能的,我不可能一样都卖不出去了,下午就会卖很多,你看着吧!” 陈仰心说,要是能卖出去,那最好不过。 规则少一个是一个。 . 徐定义没当回事,陈仰的确会找线索,可这次的就有点搞笑了。 要说败坏名声,已经惩罚了不是吗。 徐定义长得胖,从小到大很多人说他的长相有福气,赶集的老人们很喜欢他。 昨天徐定义的生意那么好,早上也是一样,他不信接下来自己一笔买卖都做不成。 然而整个下午的时间,徐定义竟然真的一样都没卖出去。 他仿佛遭到了屏蔽,摊位跟他都成了隐形的,不管他怎么喊都没人过来。 不过,李平的鱼竟然全卖掉了。 徐定义看到了希望,李平败坏了名声还有生意,那他就也会有。 惩罚估计是有时间限制的,明天就好了。 明天是最后一天。 徐定义现在赚的有97,只要不再死人,哪怕明天他一分不赚也足够了。 . 陈仰问李平是怎么卖出去的。 李平舔舔手指,捏着一把纸票一张张数:“不知道,我都没想过自己还能卖出去,当时我把桶晃了晃,无聊的打算数里面有多少条鱼,刚开始数就有人来了。”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不知不觉就卖完了一桶,之后又卖了三大桶。” 李平颇有些戏剧化的感叹:“生意好的跟做梦一样。” 大家都很羡慕。 徐定义问李平:“那你赚了多少?有200了吗?” 其他人也想知道有没有那个数。 “375。”李平数完说。 众人:“……” 陈西双陈柠檬炸了,酸溜溜的说:“这么多?我才刚过一百!” 王宽友跟陈西双差不多,他对李平笑道:“恭喜你,人均额这一关过了。” 李平把钱放进外套里面的口袋:“你们也别担心,这生意说好就好,钱说有就有了,没准儿的事。” 陈仰摸摸自己的纸票,129,主要收入来源是竹耙,量很多,村里批发了一大堆,还有得卖,他问朝简赚了多少。 朝简没回。 陈仰还要问,一条老黑狗闯入了他的视野范围里面。 它身上有几处秃毛,就是前天碰见的那只。 陈仰记得狗很凶,他正要拉着朝简躲着它点,接下来一幕却让他瞪大了眼睛。 那老黑狗跟上次一样的对陈仰一伙人吠叫,但它这次才叫了两声就摇着尾巴跑向李平,不停的用脑袋拱他的腿,还舔鞋子。 陈仰垂放的手指蜷缩了起来。 狗对陌生人的气味会很防备,就算不乱叫也不会放下警惕,它对李平的亲近是哪来的? 像见到老朋友。 不对! 他不是李平…… 他不是李平! . 陈仰遍体生寒的后退几步,一把掐住了朝简的胳膊。 朝简疼得面部抽了一下。 王宽友注意到他们的动静,就把猜疑的目光放在李平身上,他很快就注意到了黑狗不寻常的反应。 “你不是……” 王宽友脸色大变的对大家说:“他不是!” “不是什……”徐定义没反应过来。 话没说完,王小蓓就惊恐的尖叫着跑了,其他人反应过来也跟着跑。 陈仰还在原地,搭档跑不了,自己不能把他丢下。 “请问你……你是?” 陈仰试图跟摸狗头的那位搭话。 对方没回应的往村里走,还算健壮的身体变得佝偻,一头黑发变花白稀松,夹克衫也变成了粗布衣。 那是个老人。 . 陈仰不敢追,他仓白着脸问朝简:“那个人是不是姜大?” 他自顾自的说:“不一定,村里还有其他的鬼。” 反正不是李平。 李平呢?他人去了哪? 是不是下午就不是他了…… “走了吗?” 跑走的一伙人谨慎的折回来,表情各有不同。 有尴尬的,有还很怕的,也有愧疚的,陈西双就是那个样,他对着老陈家的嘤嘤嘤:“我是本能反应。” “我理解,好了,别嘤了。”陈仰被他嘤得缓了过来。 王宽友沉重道:“他一定是出事了,在我们都没发觉的时候。” 大家想不出他会触犯什么禁忌。 一个卖鱼的,想卖掉粪箕都不可能。 徐定义是这行人里面最不安的,李平跟他一样败坏名声,一样的在那之后就卖不出去东西,现在李平失踪了,下落不明。 十有八九是死了,下一个不会就是他了吧? “你们都在这干什么?” 村长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还是那身衣衫,头上包的也还是那个布巾,他板着脸喝道:“摊子还看不看了?” 众人吓一跳。 昨天的五个姜大,今天的十二个姜人,他们的脖子上都有勒痕。 这么大的视觉冲击,村长跟其他村民都犹如眼瞎。 村长也不问少了谁,怎么少的,他只要在明天收摊前看到1500。 少多少人,人均会提高多少他不在意。 . “村长,今晚几点收摊,跟昨晚一样还是……” 陈仰的话被一串狗叫声拦断了。 还是那老黑狗,没了熟人在场,它又凶了,“汪汪汪”的叫得很大声。 村长喝了几声,老黑狗趴伏在地,压抑的发出低吠,它并没有摇尾巴,更没有凑上去舔裤腿。 陈仰记得前天出来找狗的是那个缺了只耳朵的男人,那个鬼是他家里长辈吗? “今晚你们八点休息,明天上午九点出摊。” 村长的话让陈仰脸色变了变。 大家纷纷都是震惊的模样。 “明天九点出摊?太晚了吧!” “不能像今天一样吗?” “是啊,收摊早一小时,出摊晚整整六小时,时间缩短了那么多,我们……” “我们不需要休息那么长时间。” “对,我们不……” 村长嫌他们吵的把烟杆往墙上一磕,眼睛往外凸:“我早就告诉过你们,不要指望最后一天,你们当我说话放屁是吧?!” “……” 您老人家说了这句话吗? 陈仰问道:“那明天什么时候收摊?” “六点。” 大家:“……” 窒息了。 最后一天的收摊时间竟然还要提前。 那他们明天只能卖9小时。 虽然现在他们的人均额都是安全的,远远超过了62.5,可任务提示是多赚钱。 那个“多”没有具体数字,会让他们不踏实。 . 收摊后大家分成了好几拨,陈仰跟朝简在村里转,想看看有没有什么老人家。 最好是老得走不动的。 疯子傻子也可以,在电影里他们都是重要配角,能提供突破性的线索。 钱秦也出去了,他是独自行动,不战队,进来这么久也就和陈仰说过几句话。 剩下的人都在屋里屋外。 “今晚不拜祖了吗?“陈西双坐在小竹椅上面咕哝。 徐定义萎靡的掰金果棒吃:“少了个人就拜不了吧。” “不是吧。”陈西双说,“我理解的抽签是他们五个人抽出来一个当代表,再由对方摇装满竹签的竹筒,随便倒一个出来。” “哪怕就一个人也能摇竹签。” 徐定义说:“那就是没到时候,昨晚是九点收摊,之后才去的。” 陈西双听他说起时间,眼睛睁了睁:“我感觉拜祖的时间会变换,不会都是九点,你想,明天是最后一天,六点就收摊了,还要拜祖的吧,不可能轻易就放过我们的。” “我们不了解拜祖,了解的又不能说。” 陈西双往屋里探头,刘顺跟张广荣都在炕上躺着,他觉得他们那样像是在等着进棺材,有种对生死抵抗不了的释然。 拜祖这么恐怖的吗? 陈西双不敢去想象,祠堂是鬼片的取景地之一,尤其是旧时代的祠堂。 . 徐定义掰了几根金果棒,噌的一下站起来:“我们去找姜大吧!” 陈西双:“……” “他们在屋里啊。” 徐定义抓他肩膀:“你知道我说的是哪个。” 陈西双挣脱开徐定义的爪子,猛摇头:“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要进屋睡觉了!” 徐定义的心里慌得不行,跟他遭遇相同的李平不能死,不然他怕是熬不到明天。 “现在才八点多点,集市上很多人,到处都是灯笼,有什么好怕的。” 陈西双不为所动。 有灯笼才可怕,大家的脸都被照得红红的,吓人。 徐定义见说不动陈西双,他想强行把人拽走,一旁半天没说话的王宽友起身:“我跟你一起去。” “真的?”徐定义激动的说,“走走走,我们去找李平。” 王宽友把自己的背包给陈西双:“你帮我放屋里去。” 陈西双望着他俩消失在墙角,撇了撇嘴说:“我是不是胆子太小了,线索不找怎么会有,也不能完全指着别人找了告诉自己,伸手党要不得,哎,刚才我应该答应的。” “你在嘀咕什么?”刘顺从屋里出来,衣发乱糟糟的。 “没什么没什么。” 陈西双把王宽友的背包往屋里一丢,出来跟刘顺坐在屋檐下聊天。 刘顺吃着张广荣给的西瓜霜,说话抽凉气:“怕吗?” 陈西双小鸡啄米的点头。 刘顺突兀的说:“还有三十五分钟。” 陈西双没明白是什么意思。 刘顺没解释,还有三十五分钟到九点,村长有可能会来喊他们去拜祖,二十四个人就会至少减掉一个。 不对,不是二十四。 李平肯定遇害了。 现在只剩二十三个人了。 . 王小蓓把小板凳搬到门口,有一搭没一搭的找陈西双说话。 她今晚想跟男生们一个屋。 人多一点,阳气都重一些,鬼魂会有所忌惮。 王小蓓左脚的毛绒绒拖鞋蹭着右脚:“那个装姜大的,他想干什么?” “想做生意了吧。”陈西双发挥想象力,“我看他数钱的时候可来劲了,也很熟练,还有他那话,生前八成是小贩,生意不怎么好。” “说不定就是卖鱼的!”陈西双突然大声说。 王小蓓吓得一个哆嗦:“姜大,你,你觉得呢?” 刘顺:“我认同姜人的说法。” 王小蓓想到什么,哆嗦的更厉害了:“那这个村子里是不是有很多……” 刘顺徐徐的安慰道:“我们的任务目标是姜家三人,其他的不会害我们,它们的世界也有它们的规则,不用担心。” “不害我们?只是出来一下,吓也会吓死。” 刘顺笑道:“多锻炼锻炼就好了。” 王小蓓觉得他像自己爸爸,性子敦厚,脾气很好,是三个中年人里最好相处的。 一盆脏水泼了出来,笪燕看了他们一眼,回屋倒水洗脸。 她问坐在椅子上的小襄:“你不洗吗?” 小襄在看手机上的照片,都是集市,各个角度的,她淡淡道:“我一会要出去。” 笪燕往盆里放毛巾的动作一停:“什么时候?” 小襄说等会。 笪燕把头发拨到一边:“能叫上我吗?” 小襄不在意道:“可以。” 笪燕听到这个答复暗暗的松了口气,昨天她还鄙视王小蓓跟项甜甜抱团,假惺惺的姐妹情,根本没必要,今天她就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同伴很重要。 笪燕把毛巾按在温水里浸湿,闭着眼洗了把脸,她睁开眼看了下墙上的小镜子,又闭上眼继续洗脸。 擦干脸的时候,笪燕感觉眼睛里掉了根睫毛,有点难受。 她把湿毛巾放盆里,对着镜子扒眼皮找睫毛。 镜子里的自己也在扒眼睛。 笪燕的动作顿了顿。 有时候就是这样,跟镜子里的自己对视,怪怪的。 尤其是洗脸的时候。 笪燕继续翻动眼皮,没一会就找到了掉在眼睛里面的小睫毛,再小心用指尖捻了出来。 就在她要把手上的睫毛弄掉的时候,她的身子骤然一僵。 有哪里不对劲…… 哪里不对! 下一刻笪燕就对着镜子用力扒眼皮,发现下眼睑有一颗痣,小小的,浅褐色。 以前那里长痣了吗…… 没有! 以前没有痣! 笪燕瞪着镜子里的自己,镜子里的自己也在瞪她。 为什么会多出来一颗痣? 怎么会多了颗痣呢…… 笪燕毛骨悚然,刚才一开始洗脸的时候是没有的,她抖着手挡住另外半边脸,透过镜子看有痣的那一半。 发现那半张脸不是她。 第45章 赶集 陈仰跟朝简又遇到了那条老黑狗,凶巴巴的拦住他们,还是它主人过来把它给稳住的。 “年纪看起来不小了,性子怎么还这么彪悍。” 陈仰稍微走两步,那狗就叫得更大声,充满了警告跟戒备。 男人踢了踢狗:“彪悍有什么用,不好好看门,家里丢了东西都不知道。” 陈仰问道:“你们家丢东西了?” 那老黑狗又要跑,男人大喝道:“阿旺,回来!” 老黑狗对着他叫了几声。 叫声渐渐弱下去。 像一个跟家长置气的小孩子,拗不过的耷拉下了脑袋。 “你还能活几年啊,天天的在村里瞎跑,你是要找什么还是怎么着,不能老实在家待着吗。” 男人把狗往家方向踢:“回去了!” 陈仰看那狗频频东张西望,猜想它是要找那个老人的鬼魂。 动物有时候比人重感情。 陈仰又去打量缺了耳朵的男人,之前觉得他少的那一半耳朵像是直接摘下来的。 这么近距离看,“像”字去掉了。 就是直接摘下来的。 人做不到。 陈仰做了个吞咽动作,脖子还是有点痛,他想到了姜家的惩罚。 这个人去年或是前年在集市上摆过摊,因为触犯某个禁忌受到了惩罚,少了一只耳朵。 村里的其他残疾怕也是…… 这么多人,会不会是最后没完成总数额的任务? 陈仰犯嘀咕,那姜苗呢?为什么残疾的只有姜大跟姜人,姜苗没有。 姜苗不用受惩罚吗? 哪里不对…… 陈仰又说不上来,眼看那缺耳朵的男人要进家门了,他赶紧叫上朝简,找了个借口跟了进去。 . 牛栏里是空着的,鸡窝里也很安静。 牛跑了。 鸡在外头,不回来。 陈仰进屋的脚步窒住,他瞪大的眼睛看着长桌上的遗像。 遗像里的老人像是也在看。 陈仰整个后背瞬间窜起一层鸡皮疙瘩:“他是……” “我父亲。”男人说。 陈仰避开视线没再看遗像,他凑到朝简耳边,用气声说:“衣服和身形都很像。” 朝简:“嗯。” 陈仰见老黑狗对着遗像摇尾巴,就用感慨的语气道:“狗很有灵性。” 男人还算客气的抽出一条板凳让陈仰跟朝简坐。 “阿旺是我父亲搞副业回来的路上捡的,就跟他亲,死心眼。” 陈仰抿嘴,那就是了,那个鬼魂就是遗像里的老人,他搓搓露在领子外面的后颈:“搞副业是什么意思?” “打工。”朝简拄着拐,面对着遗像。 陈仰的视线下意识跟着他走,有个人陪自己看那遗像,心里的不适感稍微减轻了一点。 他们这么多人,这个老人为什么偏偏选择李平? 陈仰问弯腰扫地的男人:“你父亲生前是做什么的?卖过鱼吗?” 男人停下扫地的动作:“没有啊,怎么?” 陈仰奇怪的想,老人不是卖鱼的小贩,那为什么…… 他突然道:“你刚才说你家丢了东西,丢什么了?“ 男人把扫帚丢墙边,一副提起这事就很火大的样子,他不说,神情有几分提防。 陈仰叹口气:“我们虽然是外地来的,但我们来你们村是为了摆摊,具体原因你是知道的吧。” 男人的提防迅速瓦解,取而代之的是躲闪跟恐惧。 陈仰安抚道:“你别紧张,我是想说,不止我们,还有很多来赶集的,很多人……” 男人抖了一下就打断陈仰,嘴里模糊不清的念念有词:“他们不会的,他们不敢,都不敢。” 陈仰抓着朝简的拐杖摩挲,摊贩跟外村的都被咒怨缠上了,每年的这三天都要来老集村,不来不行,他们不会做入室偷窃之事。 要是做了,那也是被鬼逼着把当年做过的事再做一遍。 “只有你们,只会是你们这伙人里面的一个或者几个干的!” 男人气红了眼睛:“我父亲攒了一辈子的钱,一分一毛的用绳子扎在一起,就放在红皮箱底下压着,我都没舍得花,没了。” “都怪我,是我出去忘好窗户。”他自责完了就抄扫帚打老黑狗,“也怪你,不好好看家,现在好了,箱子都被人翻了个底朝天!” 陈仰的心里浮现出了一串数字,他的喉头紧了紧,竭力不让自己的声音听出异样:“你父亲生前攒了多少钱?” 男人:“375。” 陈仰猛抽一口凉气。 李平偷了老人一辈子的积蓄! . “他会在哪?”陈仰出去就问朝简,他想不出李平会在哪。 朝简道:“老人的坟头。” 坟头?陈仰两条腿一软,他欲要掉头去问那个缺耳朵的男人,朝简用拐杖拦他。 “老集村有片坟场,在西南方向。” “那我们去吧。” 陈仰轻喘着抹把脸,又问:“你说他是怎么想的?” 他们这些人代表姜家三人出摊做生意,不退不换不卖都是败坏姜家的名声,偷窃岂不更是…… 陈仰不懂李平的想法。 朝简拄拐往坟场走,不快不慢的从吐出一句:“冲动,侥幸的心理。” 陈仰的脚步顿了顿,看来李平是知道自己卖不出去东西了,死路一条,就铤而走险,他剥了个奶片吃掉,嘴里的苦味被压了下去。 “那他是谁杀的?” “姜人。”朝简的语调平平。 陈仰很相信自己的搭档,看来真是姜人的咒怨。 “那老人的举动是……” “提醒我们。” “死几个了。”陈仰自问自答,“两个了。” 二十五变成二十三,还会减少,今晚拜祖后不知道会剩多少。 不多时,陈仰跟朝简进了坟场,清明还没到,插在小竹枝上面的吊子都是去年的,残破不堪。 风里仿佛有哭声。 陈仰开着手机的手电筒,眼前是一个个坟包,他的声音打颤:“到了吗?怎么……怎么感觉……” “别掐我。”朝简低道。 陈仰说着抱歉,手依旧掐他小臂:“我怎么感觉后面有人在看我们。” “心理作用。” 陈仰一点都没有被安慰到,四周幽森无比,阴气往他的毛孔里渗:“这里很多坟,坟里都有鬼,还有没住进去的孤魂野鬼,我们两人,一个怕它们怕得快要半身不遂,一个拄拐的,不适合再往前……” 脚踩到了什么,陈仰屏息垂头一看,是小半个被风雨吹得不成样的彩色吊子,他一把掐紧朝简,指尖发冷的弯腰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我走路没有看仔细,我给您扶好。” 陈仰绷紧没有血色的脸,小心翼翼把歪倒的竹枝扶起来,往土里插了插,拍拍彩色吊子上的脏污,对着坟包深深的鞠了几个躬。 见陈仰还想磕头,朝简拿拐杖打他膝盖:“好了。” 陈仰擦掉额头的冷汗,拉着他离开。 要不是莫名其妙进了任务世界,陈仰一生都不会靠近坟场这种地方。 坟场啊,死人的家。 陈仰目不斜视的走着,身边的拄拐声蓦地停住,他也停下来,冲到嗓子眼的声音在看见什么后立即吞了回去。 不远处有个一个人影。 是李平! 他跪在一个坟包前。 头垂着,一动不动,假人一样。 大晚上的,在坟场看到这一幕,惊悚程度可想而知,陈仰头皮发麻的拉着朝简,和他一起走过去。 朝简抬起拐杖敲李平的身体,对方没有倒,以跪地的姿势固定在了坟前。 “你去摸他兜。” 陈仰眼观鼻鼻观心,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朝简拿敲过尸体的拐杖敲他:“快点。” 又是这两个字,竟然有种久违了的感觉,陈仰抽搐了几下嘴角,手哆哆嗦嗦往尸体的衣服兜里伸。 换个场景,他不会这样。 坟场真的不行。 陈仰默念三字经,手上动作僵硬的持续了会。 “没有。” 上衣跟裤子都摸了,没收获。 陈仰起身的时候忽地一顿,当时那老人数完钱跟大家说了会话,之后他把钱放哪了…… 哪儿来着? 陈仰双眼猛然一睁,是外套里面的口袋! 他气息急促的拉开尸体的外套,里面真的还有个口袋,贴着胸口,鼓囊囊的。 陈仰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大叠纸票,很厚,用红头绳捆着,一散开都是岁月腐蚀的霉味。 每张纸票的边边角角都抚得很平。 有许多一毛两毛的,五毛的,一块的,两块的……十块二十的较少,五十的就两张。 陈仰数了数,不多不少正好是375。 . 徐定义跟王宽友在找李平。 “集市真热闹。” 徐定义走在红灯笼底下:“要是在现实世界,我肯定住过去,天天逛。” “这也不是天天有。”王宽友边走边搜寻,“找个人问问吧,这么走下去不是办法。” 徐定义立马后退:“我不管!你问!” 似是想起王宽友是陪自己出来的,他讪笑了几声,抓耳挠腮的解释自己的行为:“我这样儿比你差远了,你又有学问又有谈吐,还是你来吧。” 王宽友没说什么的找了个村民问,见到卖鲫鱼的姜大了吗? 没有,没看到。 王宽友一连问了几个人,各个年龄各个性别的都问了,一无所获。 “村里能找的地方都找了,这边也没有,那会在什么地方?漏掉了哪……” 王宽友望着灯笼思索,李平遇害了,这一点毋庸置疑,他是想找对方的尸体,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还是回村吧。”王宽友扫过喧闹的四周。 徐定义这回没动嘴,他出来是想确定李平是生是死,心里还是有些怕的,有个人跟自己一块儿找是最好不过的事了。 . 不知不觉的,嘈杂声渐渐远去,周围一片寂静。 王宽友心里生出一丝怪异,村里跟集市隔得有这么远吗? 耳边传来打嗝声,王宽友的思绪因此散了,他转头看徐定义,闻到了一股子油腻的味道。 徐定义又打了个响嗝:“吃多了。” 王宽友拧眉心,良好的教养让他没有吐槽,他只说走快点吧。 “走着呢走着呢。” 徐定义喘着气:“好热啊,好热。” 王宽友被他说得也开始出汗,空气里的湿意都像是被蒸发了,春天犹如炎夏。 途经一片土墙,绕过去是个篱笆小院。 “那是什么,石磨?”徐定义发出惊叹,“这里还真落后,我只在课本上见到过那东西。” 他说着就要拿手机拍照,突然干呕了一声,嘴里喷出一大滩呕吐物。 都是金果棒。 王宽友看徐定义手机上的几根小黄条掉到地上,跟其他的落在一起,他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那些金果棒没有消化过的痕迹,还是一根根的。 正常人吃东西都是咀嚼完咽进去的,怎么可能会这么完整。 而且金果棒油光发亮,都没湿,干巴巴的。 看着就知道用手一掰肯定会很脆。 徐定义没发觉的抹了把嘴,长长的“哎”了一声:“吐完舒服多了。” 王宽友盯着他。 徐定义纳闷的说:“咋地了,你干嘛这么看我?” 王宽友说没什么,他的心脏砰砰乱跳,面上很平静:“我们回去吧。” “不找姜大了?”徐定义大力拽住王宽友的衣服,吼叫着说,“不行,不能回去,我们要找姜大,你答应我的!” 王宽友的身型像他的人,斯斯文文的,哪里挣得过两三百斤的徐定义。 “你先把手放开!”王宽友怒道。 “那你陪我去找姜大!”徐定义抖着灰白的脸大叫,“我一定要找到他,一定要找到他……” “藏哪了,藏哪去了呢……把人藏哪了啊……” 徐定义的腔调渐渐变了,不像身宽体胖的人发出来的,像纤细的男孩子在呢喃。 王宽友的平静瞬间崩塌,恐惧抑制不住的从他眼里涌出来,他在混乱中的挣扎中用手肘打到了徐定义。 “咕噜噜” 徐定义的头整齐的掉了下来,高胖的身子还是站着的,两只眼睛死死的瞪着王宽友,张着的嘴里似乎随时都会说出什么。 跑! 王宽友推开尸体就跑。 可他很快就又看见了那片土墙,篱笆小院,石磨。 鬼打墙…… 出不去了! 尸体呢?徐定义的尸体…… 王宽友面色仓白的干咽了一口唾沫,后面的衣服徒然被两只胖手抓住了。 “姜人,我们去找姜大啊。” . 陈仰回去才知道笪燕死了,就死在小襄眼皮底下。 小襄被一股挫败感笼罩着,一声不吭。 “我跟姜大,”陈西双指刘顺,又指王小蓓,“还有姜苗,我们三在外面聊天,听到喊声才知道的。” 王小蓓抽咽的点头:“我就坐在屋子门口……她,她在屋里的!” 被指的小襄没言语。 陈仰把朝简扶到椅子上坐着,转头问小襄:“她死之前在干什么?” 小襄:“洗脸。” 陈仰看了眼墙边的小桌,那上面有个红花瓷脸盆,他走近瞧瞧,毛巾搭在盆边,旁边滴着一滩水迹。 墙上挂着个小镜子,反面是红色塑料壳。 陈仰对这种小镜子很熟悉,小时候家里挂的就是这个,玻璃容易掉出来,塑料壳不紧。 现在两元店还有。 陈仰弯着腰凑过去看镜子,镜子里的自己也在弯着腰看他。 挺常见的一个现象,他的背上却是一阵发毛。 没事还是别凑太近照镜子。 一直照,一直毛。 . “镜面没灰。”陈仰伸手抹了下,干干净净的。 小襄道:“她擦过。” 陈仰闻言就没再注意镜面,爱美的女孩子在照镜子前把镜子擦干净也正常,他垂眼看地上的尸体。 今晚第二具了。 这里亮着灯泡,旁边有好几个人,陈仰的脑子转得并不迟缓,他飞快的把尸体从头到脚都查看了一遍,第一个问的小襄。 “你怎么想?” 小襄轻轻摇头,她没想法,笪燕死的时候她在看手机,毫无察觉。 对方触犯的什么禁忌她也不清楚。 陈仰其实很想从小襄嘴里听到点东西,她是他们这些人里任务经验最多的,但她迟迟都没有开口。 “你们呢?”陈仰看其他人。 大家通通回了个茫然又害怕的表情,我们什么,我们不知道。 谁也不会没事盯着尸体打量。 陈仰只能指望自己搭档了,他还没问,对方就示意他看尸体的脸。 什么? 脸怎么了? 陈仰蹲下来看笪燕,拉远拉近的看,没发现问题,他想起火车站那次找影子里的线索,就眯起眼睛看,又闭上一只眼。 笪燕的脸好像有点怪。 怎么感觉左右不对称…… 陈仰心底的念头一冒出来就在瞬息间暴涨,他虚虚的挡住她左脸,看她右脸,之后换着来一次。 “这是两个人的脸!” 陈仰的气息变得紊乱:“两个人的,有一半不是她,你们快……” 他往后扭头,人全退到了门外。 “……” . “姜人,你,你看你的,看完了告诉我们就行。”王小蓓满脸的惊惶,“我们,我们就不看了。” 陈西双的表情跟她如出一辙。 刘顺跟张广荣站在两个小的旁边,没坑声。 人怎么这么少?陈仰一留意才发现竟然有三个人不在,少了王宽友跟徐定义,钱秦。 他们三人去哪了? 陈仰让自己收收思绪,眼下还是在尸体上找信息要紧,他们的去向晚点再问。 屋里只剩下三人一尸。小襄起身过去:“哪边不是她?” 小襄没怎么关注别人的长相。 陈仰伸手指了指,斟酌道:“我觉得是这边。” 如果是两张脸各一半的平面图,视觉上的干扰会很小。 可这不是平面图,是长在了脸上,皮包着骨。 况且两只眼睛的眼型很像,并不是一个大,一个小那样一眼就看出来的差异。 陈仰是真的没想到这上面去。 本来人的脸左右两边就不一样,一边圆点一边瘦点之类的,都是些很细微的,肉眼不太好分辨的区别。 陈仰用眼神询问搭档,怎么发现的? 朝简:“违和感。” 陈仰让他过来帮着看看,对方没动,一副走累了的架势。 单脚走是累,这里的地坑坑洼洼的,还硌鞋底,陈仰搬了个椅子到尸体旁边,再把人拉过去坐好。 目睹这一幕的众人:“……” . 陈仰不管他们的视线,他问朝简,笪燕的哪边脸不对。 朝简指的跟他是同一边。 右脸。 小襄听了两人的答案没反驳,她投入的观察笪燕,视线落在对方右眼睑下的痣上面。 “痣很漂亮,女生的脸。”小襄下定论。 陈仰跟她对视,他们的眼里都写了个名字。 姜苗。 “不是,我有个疑问,这怎么就能确定是女生了?” 陈西双不知何时进来的,他站在不远不近的距离伸头:“男孩子眼睛下面不能长漂亮的痣吗?” “我就有啊。”他点点自己的泪痣。 小襄看陈西双的泪痣,又去看尸体眼睑的痣,她没有动摇,冷静的抛出其他证据:“这半边脸比笪燕自己的那一半都要细致。” “男生女相嘛。”陈西双再次搬出自己,“像我。” 小襄这回被堵住了。 这个男生确实比她们女的都要柔美,眼神也湿湿的,好像浑身上下随便一掐都能掐出水来。 陈仰瞥了瞥娇嫩的小美人:“那你是说,这半边脸是……” “别!不要,不要说出来!”陈西双心里怵那个名字,多念几遍都感觉阴森森的,“我是觉得这样太草率了,还是要再找点线索确认是男是女。” “有人会画画吗?要是会的话,就能根据这半边脸把另外半边也补上。” 屋里屋外寂静无声,没有人。 陈仰的眼前飘过一个留着厚刘海的乖乖仔,如果文青在这,肯定会笑嘻嘻的举手“我来我来”。 画家在也行,他是职业型的,哎。 . 陈仰把不属于笪燕的那一半脸拍下来,凑到搭档那说:“你觉得是男的,还是女的?” 朝简:“男的。” 陈仰听着他的答案再去看照片,这半个脸的线条真的很柔软:“感觉?” “嗯。” 陈仰信他的感觉,其他人未必。 说到底还是证据不足。 除非姜人的鬼魂出现在他们面前。 陈仰打了个冷颤。 李平是姜人杀的,笪燕也是,谁触犯他的禁忌就会死。 关于李平的死,陈仰已经知道原因了,那笪燕呢,她做了什么让姜人不高兴…… “啊——” 王小蓓突然惊天动地的尖叫了一声。 “没了!”她瞪着笪燕的位置,嘴唇颤抖着说,“尸体没了!” 陈仰没被死尸吓到,被她这一下给惊出了冷汗,手机都掉到了朝简身上,他下意识去抓,手就被拍了。 “啪”地一声脆响。 陈仰很无辜的揉揉手背:“干嘛打我。” “闭嘴。”朝简将手机丢给他。 陈仰把手机塞衣服兜里,根本没注意到刚才手机掉在搭档很尴尬的部位上面。 门里门外都有注意到的,也都默契的没提醒。 “姜苗!”陈西双打破微妙的气氛,板着小脸批评王小蓓,“昨晚就经历过的事了,你怎么还一惊一乍,我差点被你吓出心脏病。” 王小蓓无语凝噎,尸体在眼前消失的场景,也就在电影里看才不怕。 . “九点了。”门外的刘顺忽然说。 张广荣在看手表。 王小蓓说:“村长没来,今晚不会有拜祖了吧。” 陈西双坚持自己的想法:“不一定的,还是要再看看,明天摆摊之前都有可能。” 张广荣转身回屋了,脚步有点不稳。 刘顺仰头望月,唉声叹气的摇了摇头:“既来之,则安之。” 丢下六个大字就也回了隔壁。 陈仰着急的想做点什么却想不出来,姜大的压力很大,他们派出一人抽竹签的时候,抽中的货物有可能就是自己卖掉的,几率占五成。 等于说,自己给自己磨了刀架在脖子上面。 而他们这些姜人姜苗,参与不了拜祖,生死也是对半分。 现在的局势对他们来说,还是太被动了。 最好是想个什么办法阻止拜祖。 陈仰问屋里的王小蓓三人,王宽友跟徐定义去了哪里。 “找姜大去了。”陈西双秒答。 陈仰抓了抓额头,那只会是李平。 “什么时候去的?” 陈西双说:“你们走后不久。” “估计还要一会才能回来,手机没信号就是不好,不然打个电话多方便。” 陈仰知道徐定义是怕李平死了,下一个轮到自己,就很想赶快确定对方是死是活,王宽友是想调查线索。 “还有个呢?” “不晓得,他一个人,孤僻的独行侠。”陈西双这么形容钱秦,他不喜欢冷峻的学霸型男孩子,会让他想起去年被高考支配的恐惧,以及初恋男神劈叉校花的罪行。 陈仰该问的都问了,他叫上朝简:“再出去转转。” 朝简:“脚疼。” “那回屋歇会。”陈仰问另外三人,“你们呢,打算怎么办?” 王小蓓祈求的说:“我想跟你们一起。” 陈西双紧跟其后,电灯泡不差他一个:“还有我。” 小襄没出声,显然也是那个意思。 陈仰点点头:“行吧,我感觉今天还是会拜祖,所以我打算去祠堂潜伏,到时候大家一起去。” “……” . 朝简这次进任务世界穿的鞋不适合走土路。 陈仰给他打了盆洗脚水。 朝简不想泡脚,鞋袜都换不了,泡了还是要穿脏的。 “泡吧,我有袜子。”陈仰变魔术的拿出两双。 朝简:“哪来的?” “不是偷的也不是抢的。”陈仰说,“我上午不是去祠堂了吗,这是我在路边的竹林里捡的。” 朝简:“……” 他绷着脸往后仰头,拐杖挥向袜子:“拿走。” 陈仰躲开拐杖:“开玩笑的,是我在路上找村里人借的,我给他把墙边的篱笆修了修。” “袜子虽然不是新的,但有樟脑丸的味道,在橱子里放了挺长时间了,还行,能凑合。”他把其中一双黑色的给了朝简,“泡脚吧,泡完换这个。” 炕上的两个老的,椅子上的三个小的,五人齐刷刷的目瞪口呆。 “姜大死了。”陈仰倒水喝。 大家顿时抽离出看戏的身份,脸色剧变。 那现在就是说,项甜甜,笪燕,李平三个人划掉,还剩二十二个人。 1500除以22,人均68块多。 “别算了,村里的十二人现在是什么情况我们还不知道,要明天出摊才能确定人数。”陈仰吹吹缸子里滚烫的开水。 屋里的氛围很压抑。 王小蓓捂嘴呜咽,小襄面壁沉思,陈西双还在按手机上的计算器。 两个姜大在炕头吞云吐雾。 这个任务不是说只要总数达到1500,赚很多的就多点,赚很少的就少点,加在一起够那个数就行。 而是要看收摊的时候剩几个人,1500平摊到每个人头上是多少。 必须超过人均额的那条线。 这个规则就是不允许有谁偷懒,沾别人的光。 说白了,很容易全军覆没。 第三天的收摊时间已经给了,明天下午六点,会是生死一搏。 . 盆里的水声搅开了屋里冻结的气流。 众人陆续从自己的世界里出来,视线再次凝聚到泡脚的贵族相美少年身上。 本来他们没想过泡脚,这么看别人泡,那心思就管不住的跑了出来。 朝简皱了下眉头,那几道视线就移开了。 陈仰把水往外面一泼,他见陈西双一个劲的对自己使眼色就过去点:“怎么?” “你让他自己倒嘛。” 陈仰失笑:“就一条腿能走,怎么倒?” “……好吧。”陈西双嘟嘴,“那他腿好了,会给你倒洗脚水吗?” 陈仰莫名其妙:“我手脚都是好的,为什么要他给我倒?” “……” 陈仰催促搭档速度点,今晚还有得忙,他想起陈西双的话,一时兴起的小声问:“你会不会给我倒洗脚水?” “无所谓。”朝简低头系鞋带。 陈仰对这个答案还是比较满意的,尽管他并不需要对方那么做。 朝简够到拐杖起身的时候,运动上衣的口袋里掉出来了什么。 大家听到声音都条件反射的看过去。 是两颗金丝猴糖。 朝简旁若无人的捡起来,塞回口袋里,出了门没多久,其中一颗就去了陈仰那。 . 刘顺跟张广荣留在屋里,村长随时都会过来,他们走不了。 陈仰一行五人先顺着亮光去了集市。 九点多了,集市依旧闹哄哄的,夜市的风貌随处可见。 陈仰闻着爆米花的香味看小孩舔糖人,这里像是分成了三个世界,集市是一个,老集村是一个,他们是另一个。 明明划着深刻的分割线,却硬生生的拼在了一起。 陈仰一路走一路打听,没有谁说自己见过王宽友跟徐定义。 钱秦的相貌没他们有特点,更是问不出结果。 “会不会他们也……”王小蓓快哭了。 “不会的!”陈西双说,“别遐想,出事的都是触犯了禁忌的。” “那笪……姜苗呢?” “她一定也触犯了禁忌,只是我们还不知道。”陈西双可怜兮兮的强迫自己保持乐观的态度,“总之不是没回来就都出事了,凡事都讲因果……嘤嘤嘤好了嘛你不要说话了。” 王小蓓看陈西双也要哭了,两人眼泪汪汪的你看我我看你,相对无言。 . 陈仰记得王宽友的摊位离笪燕最近。 笪燕摆摊的时候是什么情况,他们这些人里面,没有谁比王宽友更了解。 王宽友也许能提供笪燕触犯禁忌的线索。 陈仰的心情有些沉重,王宽友是老人,第二次做任务了,遇到困境不会完全束手无策。 希望他能活着。 “这个样子要不要啦?” 一摊贩拿着一块布料对着要走的村妇喊:“要就给你便宜点,这大晚上的,咱也聊半天了,大妹子你说是不。” 那村妇也是个好脾气的:“行,那你便宜点。” “做鞋用的,”陈西双见老陈家的帅哥往那边打量就说,“我奶奶以前会给我做棉布鞋,就用那种老布料,先拿面糊糊粘好几层,晒得硬邦邦的,再对着鞋号的样板剪……布鞋穿着没味道,可舒服了。” 陈仰走了两步不由得回头:“姜人,你喜欢哪种颜色?” “我吗?”陈西双像个女孩子一样跑过去,指着告诉陈仰,“这个,不不不,这个,哎呀,都喜欢。” 他犹豫了好一会,拿起其中一块说:“最喜欢的话,还是这个颜色好了。” 陈仰把陈西双选的那块布拍下来。 “怎么啦?”陈西双不明所以。 陈仰看了看陈西双被灯笼的光晕笼罩的眉眼,想到姜人的那半张脸,心想把另外一半凑齐,那会是跟陈西双差不多的娇柔。 或许有着雌雄难辨长相的两个人,心里某些地方是相似的。 哪怕来自不同的世界,不同的年代。 陈仰把照片保存起来,想想干脆设置成屏保,说不定明天的关键时候,他们可以用这块布讨好那只厉鬼。 . 小襄走在队伍最后,她举着手机,一会看集市的照片,一会看集市,不知道在比对着什么。 “等等!” 小襄忽地叫住大家,转过手机说:“是他吗?” 手机上是张照片,男性,穿一身邋里邋遢的衣裤,个子很矮,身材肥胖,中分头又油又塌,却有一张能用所有美好词语去形容的脸。 配他极其的不和谐。 就像是……嫁接上去的。 “眼睑下也有颗痣,位置是一样的。”陈仰把自己的手机举到小襄的手机旁边,让两张照片并排。 小襄笃定道:“是一个人。” “原来两半脸在一起的他长这样啊。”陈西双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这脸跟其他配件太不相融了吧。” 不对啊,姜人不是早就死了吗?怎么还让小襄拍到了? 小襄说:“这是我在来的那天拍的,照片拍了很多,风景人物的都有,我一时没想起来。” 话音落下她又补充:“人是活着的,不是鬼魂。” 陈西双的脑子晕了,他决定不捣乱的安静待着,等大佬的分析。 “是不是同一个?”陈仰问搭档。 朝简:“是。” 陈仰望着照片里的人跟脸若有所思。 旁边的王小蓓指着小襄手机上的照片,发出迟疑的声音:“这个人……” “怎么?” “我,我好像在我手机里也见到过。” “你也拍他了?” “不是,不是同一张,”王小蓓慌里慌张的摸手机,嘴里语无伦次,“我找给你们看,不是一个人,脸是一样的,双胞胎吗?怎么会这样……” 不知脑补了什么,王小蓓手机都拿不稳了,半天都没解锁。 最后还是陈西双捉住她抖动的爪子,帮她划的屏幕。 王小蓓找到照片就把手机扔了出去,尖叫着躲到小襄身边,用力抱住她胳膊。 陈仰及时接住王小蓓的手机,看到照片的时候他也差点没忍住的把手机丢掉。 还真的是一样的脸。 一模一样。 双胞胎都做不到,犹如复制。 王小蓓拍的照片里也是个男性,比小襄手机上的年轻很多。 他们的头型不同,身体骨骼等部位全都不一样。 这是两个人。 但他们长着一样的脸。 他们都是姜人。 两个姜人。 “你们都记得照片是在哪拍的吧。”陈仰把手机按掉还给王小蓓。 “去找他们,现在就去!” 第46章 赶集 为了节省时间,陈仰五人兵分两路。 小襄去找她手机上的那个人,陈西双陪同,王小蓓则是跟陈仰朝简去另一边。 找到人带去坟场汇合。 王小蓓当时是和项甜甜,笪燕,小襄三人一块儿逛的,她无意间拍到了那张照片。 隔着一个水塘拍的。 那个人只是在她镜头里一晃而过,爱拍照的她抓拍得很稳。 然而身为拍照的人,王小蓓却是个路痴,分不清东南西北,晚上更是不知道哪是哪,她没办法当一个带路的人。 陈仰根据照片上的背景判断目的地。 整个村子的房屋并不密集,这一块那一堆,有些散,王小蓓照片里的人应该在村子后面,距离集市有段不短的距离。 陈仰圈定好方位就出发了,他走在中间,左右分别是朝简跟王小蓓,过田埂的时候,三人就不能并排走了。 王小蓓既不想在最前面,也不想最后一个,她想走中间,那是最安全的位置。 可是那拄拐少年一直跟陈仰一起,没分开过。 她只是动个嘴,声音都没发出来,对方就像是听见了她心里的算盘声,冷森森的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让她不寒而栗。 王小蓓不敢把这个请求说出来,她只能在第一个跟最后一个中间选,没纠结就选了前者。 最前面虽然比不上中间,却也还好,走在最后才是最危险的。 陈仰中间,朝简最后。 上半夜,月色稀薄,田埂窄窄长长的,泥巴干硬,空气里飘着浓郁的土腥气。 走着走着。 王小蓓的脚步慢了下来,脱口而出一句:“我怎么好像听见了四个人的脚步声……” 说着就下意识要把脖子往后扭。 身后传来一道绷紧声线的低喊:“别回头!” 王小蓓整个人猝然清醒了过来,她一把捂紧嘴浑身打抖。 “往前走,继续走。”陈仰的轻喘里带着恐惧。 王小蓓短促的呜咽了几声,胡乱擦掉眼泪,颤颤巍巍的迈开脚步。 落后几步的陈仰一张脸惨白,朝简后面还有一个,他没听到脚步声,他听的是走累了的嘟囔声。 软软的,饱含一点孩子气。 朝简没什么反应,拄拐声保持着沉稳的节奏。 陈仰不敢回头。 不多时,他们穿过两条田埂,绕过小水塘停在茅草屋前面。 陈仰僵直的站着,朝简从后面上来,跟他并肩,拐杖往他那移了移,下一秒就被抓住了。 王小蓓也想抓,她还没做出什么动作,寂静就被一声巨响打碎。 “嘭” 朝简用另一根拐杖朝木门挥去。 茅草屋里没有动静。 挥门声继续,一下两下三下…… 屋顶茅草扑簌簌掉下来,小屋快要塌了的时候,门从里面开了。 门里是黑的,没点灯,只有一点月光洒进去,落在开门的人身上,将他的轮廓显露出来了一点。 又高又瘦。 陈仰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照过去,那人用手挡住眼睛。 “你们找谁?” 陈仰关掉手电筒:“找你的。” 那人在屋里静站片刻:“我很少在村里走动了,不知三位找我有什么事。” “能进屋说吗?”陈仰语气和善的问。 “不方便。”那人刚说完,门就被不知道哪来的一阵风吹开了,“哐”一下砸到墙上。 那人猛地从屋里跑出来:“姜人?” “姜人是不是你,你回来了?” 他张望着,神情焦急而热切:“姜人,你回来了吗?” “姜人……姜人……出来见见我啊……” 电影里的人鬼情未了是凄美的,让人唏嘘的同情的,而真实发生的时候,只有瘆人。 陈仰抓紧朝简的拐杖,王小蓓抓紧自己的手。 门又动了动,那人停下喊声跑回去,很快屋里就多了一点光亮。 陈仰亦步亦趋的跟着朝简进屋。 王小蓓傻站在外面。 “姜苗。”陈仰回头喊了声,王小蓓才慌忙跑进来。 . 茅草屋里没按电路,用的是煤油灯,那光透过灯罩跑出来,朦朦胧胧的。 男人没去管进来的陈仰三人,他只顾着在屋里寻找着什么,眉目比照片上的还要让人惊艳。 不是他的。 这张脸跟小襄手机里那个肥胖油腻的人一样,只能通过体型骨骼跟脸以外的皮肤确定年龄层。 一个中年,一个青壮年。 陈仰细细打量男人,那是一张理应要被时光温柔对待的脸。 姜人为什么要把自己的脸给别人? 惩罚吗? 男人不停寻找的视线徒然一滞,他直勾勾的望着屋里一处角落,轻声呢喃:“姜人,你终于来见我了。” 陈仰不自觉的看过去,那里什么都没有。 可男人的表情不是假的。 陈仰靠近朝简,王小蓓直接靠着墙瘫在了地上。 “姜人,五年了,你为什么才来见我……”男人两只手抬起来,做出一个想拥抱却又害怕被拒绝的姿势。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男人两手捂脸,哽咽着说:“我喜欢的是你,一直都是你,我从来没说过要娶姜苗,我只想娶你,我没有骗过你啊……” “我都想好了,这里的人融不下我们没关系,我们可以想办法征求两家人的同意,不管其他不相干的人,我们还可以离开村子,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有很多路可以走的,为什么你偏偏走上了一条死路,为什么啊姜人。” “当年我跟姜苗的亲事根本没定下来,是有人故意那么传的,我告诉过你的啊,她也知道我们两个人的事情,答应了会帮我们,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娶她,我承诺过你的你忘了吗,我只是去外地办事,我说过会赶在集市的最后一天晚上回来,为什么你没等我……” “是不是我不在的那三天发生了什么,还是有人欺负你了,你告诉我啊,姜人,你为什么不说话?” 男人猩红的眼睛里满是深情跟宠溺:“不要生气,不要哭,你不想说就不说了。” “姜人,你知道我那天早上起来发现自己的脸变成你的,我的心里有多高兴吗。” 男人哑哑的笑起来:“你和我长在一起,我每天都能看到你,每天都看,我不怕的啊,我怎么会怕我的姜人呢。” “你能来看我,我真的很开心。” “我很想你。” “姜人,你抱抱我啊,抱抱我……” 男人笑着笑着就哭出了声,可怜又痛苦的哀求着。 陈仰起着鸡皮疙瘩拽朝简,得把这个人带去坟场跟小襄他们汇合。 朝简:“带不了了。” 不等陈仰询问,他就又道:“走!” 陈仰的脑子没反应过来,身体就替他做了行动,他一手抓着朝简,一手拖走王小蓓。 门“砰”地在他们身后关上。 紧接着,里面是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 . 王小蓓也跟着叫,叫完就用两只手交叠着捂嘴,眼泪哗哗的。 陈仰没哭,可他身上的汗毛都站起来了,那小屋里弥漫出了一股可怕的鬼气跟血腥味,隐隐还混着啃食的声音,吓得他背起朝简就走。 王小蓓急急忙忙追上他们。 陈仰这段时间的锻炼在这一刻展现了出来,他背着朝简走路比小尹岛的时候要轻松,一直把对方背到离坟地不远才放下来。 “吓死我了。”陈仰说出了逃跑路上的第一句话。 王小蓓的台词被抢了,她蠕动了几下嘴唇:“我有一种你比我还怕鬼的错觉。” 陈仰无言以对。 “缓缓。”陈仰不管是哪就坐下来,拉了拉朝简的裤子。 朝简丢给他一物。 陈仰拿起来摸摸,又捏捏,是另一块金丝猴糖:“我不是要吃这个。” “没有别的。”朝简说。 陈仰:“……不是,我不是要吃东西,我是想听你说说。” “没有想说的。”朝简俯视他,“你坐到了垃圾堆上。” 陈仰不想动,垃圾就垃圾吧。 朝简悠悠来一句:“是死人没烧完的衣服。” 陈仰当即就跳了起来。 王小蓓又要发出高分贝的尖叫,拐杖打石头的声音让她嗓子一哽,强行将叫声咽了回去。 大多女孩子的内心都要比男孩子柔软细腻,随着时间的流逝,王小蓓的惊恐逐渐被感性压住,她忍不住的感叹。 “其实同性恋在我们这个年代都有人说,旧时代就更……” 王小蓓急忙大声道:“我不是说不好!” “我认为感情不应该用性别年龄职业来划分,不存在这个高贵,那个低贱,这个值得尊重,那个就该被歧视。” 她正色道:“不管是异性恋爱,还是同性恋爱,那都是一样的,两个人,一段情,用缘分跟真心牵着……” “性别无罪,是时代的观念造就了社会的风气,不是谁的错,都没有错,生不逢时,我相信未来某一天同性恋,同性婚姻不会再成为人们眼中的异类,另类,而是认可跟祝福……” 陈仰越听越有种乱入情感大师讲座的感觉,还偏题了,听得头晕,他想皮两句,却皮不起来。 换做他以前的性格,这个时候同样皮不了。 因为以前也怕鬼。 王小蓓绞尽脑汁慷慨激昂一番,唾沫喷多了有点缺氧,她做了几个深呼吸,小心翼翼对陈仰使眼色,我说的怎么样,还可以吧,我真的尽力了,我安全了吗? 陈仰:“……” 眼看王小蓓还要继续,陈仰赶紧阻止:“可以了。” 那就好,再说下去就要唱了,王小蓓拍了拍胸口:“里面那个人是有苦衷的吧。” “他等了五年,一直靠思念活着,那么深爱,怎么会……” 陈仰语出惊人:“他在撒谎。” 王小蓓傻眼,有吗,什么时候?她一点都没看出来。 陈仰说:“屋里的镜面上有很多灰。” 王小蓓刷地瞪大了眼睛,那个人说姜人和他长在一起,他很开心,每天都能看到对方,每天都看。 不照镜子用什么看? 那么深情款款,竟然是假的! . 陈仰是不经意间发现的这个细节,之前笪燕死的时候,墙上挂着个小镜子,刚才在屋里,他为了让自己不那么怕,眼珠乱转的分散注意力,余光瞥见了一点红色。 那小镜子跟笪燕墙上的一样。 只不过镜面和干净不沾边,灰蒙蒙的,很久没用过了。 而且小镜子背面还有一小块黄色,像符箓。 陈仰没处过对象,男孩子女孩子都没喜欢过,不太懂感情方面的东西,他只能凭着观察力分析,当时门被吹开的时候,那个男人的心里应该就已经慌了。 后面一系列都是伪装。 陈仰虽然没见到姜人,却见过其他鬼魂,没有好看的,死时死后都很恐怖。 姜人怕是以真面目出现在了那人面前的。 厉鬼会是什么模样,用脚趾头想都知道,那人说他不怕,他怎么会怕自己的姜人呢,那话说的陈仰一个零恋爱经验的人都有些动容。 要是镜子不放在角落,上面也没灰,没符箓,那就是两个阴阳相隔的恋人久别重逢。 陈仰眯眼望了望模糊的茅草屋黑影,估计那个人曾经是喜欢的,只是姜人变成鬼了,缠着村子跟外村,他和大家都出不去,被困在了这场咒怨里面。 久而久之,那份感情就被恐慌跟厌恶啃光了。 “姜人把他的脸给了自己喜欢的人,肯定是对方在他活着的时候很迷恋他的脸,经常痴痴的摸啊亲什么的。” 王小蓓把压到鼻子的大镜框扶上去:“很难有人不迷上的吧,长那么美。” 陈仰认同的“嗯”了声。 一道目光瞥来,他迎上去,对方回应他的是一个冰冷的侧脸。 “五年没露面,搞不好是他在成长。” 王小蓓说:“鬼也要进化,他这次出现,很有可能是想跟那个人一直在一起的,却没想到被欺骗,一怒之下把人吃了。” 陈仰觉得有几分道理。 姜人今晚九点多出现,很有可能当年他就是在这个时候过去的,一个人走在田埂上面,走累了,嘴里嘟囔“怎么还没到”。 那时候小茅草屋说不定只是两个人的约会地点。 哪怕有一个外出不在村里,另一个去那待着也会很快乐。 “那在你看来,那个人哪些话是真的,哪些是假的?”陈仰问在场的唯一一个女性,情感丰富的王小蓓女士。 “假的啊,假的我不知道,我说真的那部分吧,” 王小蓓的脑细胞并不茂盛,她拣简单的,容易辨别的说:“这里的人发现了他们的关系,融不下他们,两家人不同意。” 没了。 陈仰否认王小蓓的想法,还是得他自己来,他把那个人说的一字一句的逐一还原,挑出有用的信息。 假的部分主要都在后半段,高兴,开心,不怕的反义词才是真的。 真话在前面,被小部分假话包裹着,要一根根抽出来。 那个人透露,姜苗也知道他跟姜人的事情,“也”字说明两点,一,除了姜苗还有某个人,或者几个人是知情的,二,村里人并不知道,顶多只是有些闲言碎语。 姜人生得柔美,不符合所谓的传统男子气概的长相,他跟一个男的走得近,会被说。 那个人说“这里的人融不下我们……有很多路可走”,那都是他们的关系被发现以后的打算,并不是说当时就已经人尽皆知。 现在还不知道姜人是怎么死的,具体哪个时间死的,死在村子里的什么地方。 陈仰想到大范围的咒怨,赶集的村里人跟外村的,这么多人被缠上了,他怀疑当年姜人死的时候,他们都在场。 假设姜人跟那个人的关系就是那时候被发现的…… 同性恋会被浸猪笼吗?不至于吧。 而且,姜苗在整件事里面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无辜的受害者? 姜苗知道自己哥哥的性取向,知道他有个喜欢的人,如何知道的…… 她作为那门亲事的女方,是怎样的立场? 陈仰还记得一个信息,姜大宠姜苗,很偏心,她不点头的话,亲事可能吗? . “人生在世,还是不要轻易承诺什么比较好。” 陈仰捋完所有思绪,轻叹了一声:“一个承诺用时十几秒,或者一两分钟,困别人一辈子。” 王小蓓很同意这一点:“是啊。” “呵。” 耳边传来一声嗤笑,陈仰一头雾水的看向搭档。 朝简一言不发的拄拐走了。 陈仰搔搔头:“姜苗,你知道他怎么了吗?” “你不会知道的,我都不知道。”他自问自答了句,脚步飞快的跟上去。 王小蓓:??? . 陈仰三人到坟场的时候,小襄跟陈西双已经在那等着了。 “你们总算是来了。”陈西双等得身上的冷汗干了又有,人都有些虚脱。 小襄看陈仰几人身后:“人呢?” 王小蓓作为代表出场,叽里呱啦将事情经过讲述了一遍。 “三角恋。”陈西双很利索的做出总结,“兄妹俩喜欢同一个人,悲剧。” 陈仰指指蜷缩在地上的中年人:“不说那个了,这个是怎么回事?” “一开始是姜苗先进去的,他状态还行,不知道怎么了,我一进去他就疯了。”陈西双嘀咕。 陈仰问道:“他家里有镜子吗?” “没有。”小襄说。 陈仰心想,那就是不敢看自己的脸,看到类似的也会很怕。 “疯了能沟通吗?疯言疯语也行。” “有疯言疯语。”小襄踹了中年人一脚,“你们听听。” 中年人被踹了一下,体内的防护系统遭到了破坏,嘴里发出惊恐的求饶。 “我错了,叔叔错了,叔叔对不起你……叔叔给你磕头!” 中年人爬起来跪地。 “姜人,叔叔不是故意的,求求你放过叔叔,求求你了,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脑袋咚咚咚的往地上磕。 顶着这么一张脸做这种动作,会让人无法直视,可怜又心疼。 “我打听到他老婆很多年前跟一个小白脸跑了。”小襄的声调沉冷,“小白脸的标配是唇红齿白,细皮嫩肉,身段纤细。” 小襄扫向还在磕头的中年人:“他对同一类的有偏见。” 陈仰听完小襄说的,基本就知道中年人的脸是怎么回事了。 姜人把自己的脸给喜欢的人,出发点是他理解的爱意,给这个人,是因为怨恨。 大抵就是,你不是讨厌我的脸吗,我就让你变成我,让你生不如死。 至于这个人是怎么侮辱姜人的,说过哪些话都不难想象。 . 陈仰正要跟朝简说话,忽地闻到了一股怪味,他循着那味道锁定中年人的裆部。 “你们闻到了吗?” “什么?”陈西双抽鼻子。 “腥气。”陈仰的眼睛没挪开,“很怪。” 王小蓓不知怎么了,表情变得很不自在,她凑到小襄耳朵边说了什么。 小襄在中年人面前蹲下来,手直接按住他抽搐的大腿不让他乱动,片刻后,她直起身。 “经期。” 平地一声雷。 “经期?这不是女性才有的吗?”陈仰一不留神就卡在了知识盲区。 朝简口中吐出两字:“双性。” 双性?两种性别?是这么理解的吧,陈仰震惊的看着搭档:“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不要喷口水。”朝简的面无表情在一行人里面尤其突兀。 陈仰:“……” “那就是说,”他看向地上想要夹紧腿的中年人,对方这会又没那么疯了,知道自己的身体是什么情况,又恐惧又恶心。 说明脸不是自己的,身体某个部位也不是。 姜人是双性。 . 之前陈仰还在想,姜人讨厌别人说他不像男人就杀人,情绪未免过激了些。 现在说得通了。 “不个像男人”这样的话是姜人的禁区。 双性,有男性的特征也有女性的特征。 在这个老旧的村子里,男生女相都会被歧视,更何况是双性人。 陈仰的全身有些发寒,同性恋不会被浸猪笼,双性有可能会。 他们会当是怪物…… 姜人的成长背景完全明朗了起来,他过于精致的皮囊下有一个自卑,敏感,缺乏安全感的灵魂。 地上这个中年人能成为双性,想必不仅仅嘲笑,辱骂过姜人,还做过更过分的事。 譬如威胁他,要他答应什么,不然就把他的秘密说出去。 其他方向的陈仰自动跳过去了,不愿意去深想。 世界的阴暗有千万层。 按理说,姜人应该活得很小心谨慎,他身体的隐密是怎么被人知道的? 陈仰冷不防想起那个买竹耙的大爷,对方说姜人生过病,还是他儿子给开的方子。 会不会就是那时候被发现的? 或许大爷他儿子没有传出去,却让别人给撞见了。 陈仰看又开始疯言疯语的中年人,姜人不杀他,这么活着比死了要遭罪多了。 . 今晚找到的线索拽出了大脉络,突破性的进展,就差姜苗那一块了,补上就是一个被时代跟人性摧残的悲惨故事。 陈仰忽然发现了陈西双的异常,这家伙话蛮多的,现在安静得过了头。 “你怎么了?” “我也是。”陈西双说。 陈仰的脑袋里还是姜家三人,一下子没腾出来位置:“你也是什么?” “双性。”陈西双羞涩的笑了笑。 陈仰这头懵上了,王小蓓发出大声的惊叫:“你也是双性人?!” “别误会,我不是歧视,我只是没想到。”她戳戳陈西双,“你真的是啊?” “对啊,这个有什么好撒谎的。” 陈西双语气轻快的说:“我爸妈不喜欢我,觉得我是畸形,晦气,不过我爷爷奶奶喜欢我,可喜欢了,我是在乡下长大的,他们把我当块宝,所以我过得很好。” 要是像姜人那样,全家都不喜欢他,那他就好不了。 . 一个人的生活环境会缩成一个剪影,映在他的眼睛里面。 阳光的,阴暗的,潮湿的,完整的,残缺的……凝视久了都会看得见。 陈西双活得开开心心的,没什么负面情绪,他有个健康的,甚至纯洁的内心世界。 这很难得。 可以看出他的爷爷奶奶给过他多少关爱。 而姜人跟陈西双是一个类型的长相,他们都是很多人眼里的畸形儿,却是截然不同的命运。 “他找上你是最合理的。”王小蓓说。 陈西双也那么想,所以他很怕,俗话说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不知道姜人什么时候再附身到他身上。 附身没关系,想通过他再现什么都行,可以不杀他吗? 他虽然过得不痛苦,可他也体会到了藏住隐密的艰辛,一直在体会。 谈恋爱都没透露过。 陈西双冷得打了个哆嗦:“快十点了,我们要在坟场待多久,午夜是阴气最重的时候。” “这人还管不管?”他指指身上腥气更重的中年人。 “不管了,就放在这。”小襄踢了中年人好几下。 陈仰多看了小襄两眼,他在这个任务世界第一次看见对方带入个人情绪。 . 五人回去的路上各有心思。 陈仰一心一意的想着线索,姜苗到了嫁人的年纪,指的是她的那门亲事,姜人要让着妹妹,是他不许有意见。 姜人生过病,涉及到他的身体情况。 所有线索都能对上了。 陈仰又去想任务者被附身带来的信息。 那一年赶集的前一天晚上,姜人被那个断手大叔叫去帮忙揉面,不停的被催促被嫌弃,冲动之下杀死了大妈,埋尸,不知用什么答案蒙混过关。 第二天他穿着红衣在集市乱跑,老牛冲他,他用石头打伤了牛。 说了四句话。 “我只是走路,没有招惹你啊”“为什么都欺负我,我做错什么了吗,姜苗……”“去死吧……”“去死!” 如果第二句末尾跟第三句是连着的,就是姜苗,去死吧。 可能性极大。 当晚姜人去了小水塘那边的茅草屋。 陈仰吸口气,咒怨覆盖的是赶集这三天,前两天姜人都好好的,说明他是死在第三天。 也就是明天。 当年的那一天都发生了什么,明天会不会重现…… “诶!” 陈西双大喊:“那不是,姜人!姜人!!” “谁啊?”王小蓓顺着他的方向看去,接着就也跟着喊:“诶诶诶,等等我们——” 前面不远,昏暗中的王宽友跟钱秦听到喊声都回了头。 确切来说是钱秦背着王宽友。 . 徐定义死了。 这是王宽友对陈仰他们说的第一句话。 陈仰沉声回了他一句,李平死了,笪燕也死了。 十三个任务者还剩九个。 老集村的十二人不知剩多少。 王宽友问都是怎么死的。 陈仰只说了李平的死因,笪燕的他现在还不清楚。 “我们这些人里面,你跟她的摊位挨得近,你有什么发现吗?” 王宽友陷入沉思。 好半天他摇了摇头:“没有。” “那姜人呢?”陈仰问徐定义的死。 “他死前吐出了很多金果棒,都不是碎的,是完整的,”王宽友的气色很差,“我猜他触犯的禁忌跟这个有关,只是我没有想明白。” “跟金果棒有关?”王小蓓跟陈西双异口同声。 不知道什么是金果棒的陈仰看他们二人:“怎么,你们知道原因?” 陈西双惊悚的睁大眼睛,“今天中午的时候,你先去吃午饭了,让我们吃过的在集市上打听打听。” “嗯,是有这个事。”陈仰说。所以金果棒是在他跟朝简走之后发生的。 “当时我看姜人掏兜,嘴里吧唧吧唧,我就问他吃什么,他说是金果棒,问我们要不要吃。”陈西双说到这干咽了一下,手指了指王小蓓:“后面的你说。” 王小蓓被大家看着,只好硬着头皮往下接:“他从背包里拿出了一大袋金果棒,找个小袋子给我倒一点,结果他倒多了,他不是很想把大份的给我,打算再倒一些回去。” “笪……姜苗就说,你是男的,不会让着点啊,好像是这么说的。” “然后,然后他,然后他就让我拿走了大份的。” “他让了。” 王宽友当时也不在场,现在才知道这里面的名堂,他不但搞清楚了徐定义被杀的原因,连笪燕的也一起搞明白了。 一个死因。 姜人生前让够了,“让着妹妹”是他的禁忌。 而笪燕这个姜苗却要姜人让着一点,徐定义身为姜人也真的让了。 他们都是姜人杀的。 陈仰不知道说什么好。 当时朝简跟他透露“姜苗是妹妹,要让着她”“姜苗到了嫁人的年纪”这两个线索,以及包含的禁忌,他没耽搁就让刘顺传给了其他人。 竟然还有人不放在心上。 王小蓓跟陈西双都默默的缩成一团,他们很内疚,怪自己不够细心,大意了。 . “你们怎么一起回来的?”陈仰看了眼一直不出声的钱秦。 对方没回答。 王宽友露出一抹苦笑:“我遇到了鬼打墙。” 前后几人的脚步都瞬间停了下来,除了拄拐的那位。 拐杖敲击土地的闷响依旧存在。 陈仰赶紧把搭档拉住,知道王宽友是怎么逃出来的,下次他遭遇了同样的处境也不至于等死。 “是他帮的我。”王宽友拍钱秦的肩膀,“当时我的身边跟着死了一遍又一遍的姜人,摆脱不了,我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想到会看到他。” 陈仰把头凑到搭档那里:“鬼打墙还会临时加人吗?” 问完觉得这个问题问的不是时候,搭档又没遇到过,结果他竟然给了回答。 “会。” “……哦,这样。” “后来呢?”陈仰直接问王宽友,没再去撬钱秦那个闷葫芦。 “他砍断了鬼的四肢,分别摆在一个方位,像阵法一样。”王宽友半个身子的重量都靠着钱秦,“那个领域我不懂。” 陈仰也不懂,武玉不是说现实世界对于鬼怪的方法,在任务世界行不通吗。 “用什么砍的?” “菜刀。” 陈仰眼皮跳了跳,他随身带着菜刀? 王宽友似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他怔了下,含糊的回过去一个眼神,自保吧。 陈仰没再往下问了,他想,要注意钱秦这个人。 . 九人分成几个小队往回走。 身后是集市跟一大片红灯笼,身前是披着夜色的村屋。 陈仰看到了他们的住处,门还是开着的,刘顺跟张广荣坐在门口,两个有咽炎的老男人在那吞云吐雾,脚边都是烟头。 看来村长还没有找他们去拜祖。 真有可能是零点才去。 陈仰闻到了飘来的烟味,稍微提了提神,他向王宽友讨教鬼打墙相关。 王宽友说鬼打墙就是出不去。 陈仰抽了抽嘴,不能说些他不知道的吗,他叹口气:“那姜人有没有说什么?” 王宽友前一秒刚说完没有,下一秒他的脸色就变了:“有!” “他说要去找姜大,一定要找到他。” 王宽友锤锤头,让自己躁动的神经末梢消停点,竭力回想那个细柔的声音:“还说藏哪了,藏哪里了,把人藏哪里了呢。” “谁把谁藏起来了?”王小蓓的智商没在线。 小襄拧眉:“这么重要的信息,你怎么到现在才……” 顿了顿,手指向陈仰:“他要是不问,你是不是就丢到脑后了?” “抱歉,我还没缓过来。” 王宽友也自知是自己的问题,承认了这个低级错误。 姜人问姜大把人藏哪了。 通过种种线索来看,这个人指的只会是姜苗。 姜大藏了姜苗。 大家互相交流眼神,目前为止,附身的鬼只有姜大跟姜人,没有姜苗。 她没死? 姜苗还活着?! 她被姜大藏起来了,姜人找不到? “不可能啊,如果还活着,怎么可能发现不了。” “就是啊,怎么能藏得厉鬼都找不到呢。” “有这种地方吗?” 陈仰的左耳边是陈西双的声音,右耳边是王小蓓的声音,这两个性格活泼点的小朋友是他们这些人里面的点缀。 “是啊,要是还活着,怎么可能……” 小腿被敲了一下,陈仰侧头去看搭档,对方沉默着低头跟他对视。 似提醒,又似是毫无意义,难以揣测。 陈仰在少年那双深黑的眼里晕了几个瞬息,骤然想起什么:“也许有一个地方可以……” “哪里?” “姜家祠堂。” 第47章 赶集 张广荣跟刘顺也跟大家去了祠堂,干等不是办法,他们快要忍不住拧块布条挂门头底下,再把自己的脖子套进去。 找点事情做,心里的焦虑会有所减弱。 陈仰上午来过祠堂,里外都算是轻车熟路,晚上再来,身边多了八个队友,按理说他会很轻松。 然而并没有。 接近午夜的祠堂,阴森森的。 陈仰除了怕,还有一点想不通,祠堂里面根本没地方藏人,姜苗能藏在哪? 越想不通,越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不知不觉到了墙根,陈仰看一眼队友们:“门是锁着的,我们有三个办法,一,全部翻墙进去。” 大家的视线不约而同的集中到拄拐少年身上。 陈仰的心底涌出了一丝陌生的情绪,名叫护犊子,来势凶猛无法抑制,他忍不住道:“你们其他人都能翻?” 大家被问,这才去打量祠堂外围的院墙。 好高。 他们后仰脖子吸气,极限运动玩得好的,或者有过特殊训练的能翻,一般人会很艰难。于是他们默了。 “你之前是怎么进去的?”王宽友问陈仰,门没锁? 陈仰说:“助跑,攀上去。”他指了指一处,“像这样的地方能用手扣住,几下就上去了。” 众人:“……” 几下?怎么个几下法?他们实在想象不出来。 “你经常徒手攀岩吧。”陈西双星星眼,恨不得扑上去求合影,老陈家的人就是牛批。 “攀岩?还徒手?”陈仰一脸的莫名,“我没那样的极限精神,也怕摔。” “……” “那你就是平时喜欢翻墙。”陈西双一口咬定。 陈仰抽抽嘴:“我没有这个癖好,上次翻还是高中逃课,很多年前的事了。” 墙边静下来。大家心照不宣的认为陈仰扯谎了,至于原因,对方不肯说,那就表明是隐私,他们没有再去探究。 陈仰观察了每个人的表情变化,看出他们的质疑跟沉默,他们觉得他在说谎。 有必要吗?翻个墙而已,他说的都是实话。 陈仰不禁感到古怪,女孩子的体能天生相对弱势一些,中年人身体各方面的数值下降很多,他们都不好翻墙。 像钱秦,王宽友,陈西双这三个年轻人,陈仰以为他们没问题。也不行吗? 有这么难翻?陈仰仰望高墙,眼神不自觉的露出几分恍惚。 “哒” 拐杖敲地声响在耳边,陈仰的眼神变得清明。 “我翻不了。”王小蓓代表队伍举手。 陈仰点点头表示能理解,他说出第二个选项:“二,叠罗汉。” 这个选项比上一个更快被否决。不行,叠不了。 换个环境的话可以试一试,现在大家的心理压力大,精神脆弱,体力也恢复不到位,没人能做根基。 “那就只有第三个办法,把锁打掉。” 陈仰指指门上的铜制品,抿抿嘴:“这个锁像民国时期用的大铜锁,很结实,强行敲打的动静太大,会暴露。” 众人:“……”那就是横也不行,竖也不行。 “我们这里有会开锁吗?”陈西双急中生智,“电视里那样,拿一根铁丝拨开。” 小襄从牛仔外套兜里拿出一样东西,语气清淡道:“我可以提供铁丝。” 陈仰:“……” “这哪可能有人……” 陈仰正说着,旁边就伸来一只手:“铁丝。” 他延着那只指骨修长的手看它主人,眼里难掩吃惊:“你会啊?” 朝简:“试试。” 那就是会,这位不是没事找存在感的人,陈仰激动的从小襄那拿走铁丝,掰了掰,捋直。 “要两根吧,一起戳。” 话音刚落,小襄女士又云淡风轻的亮出了铁丝,一大盘。 “……” . 朝简把拐杖往下调一节,手臂搭在上面,一只手去捞铜锁,一只手的拇指跟食指捏着两根铁丝。 陈仰站在一旁看,其他人都在后面把风。 王宽友提醒陈仰开手机,不然他那位开锁的时候看不清。 陈仰的手刚伸进外套兜里,搭档就说不用,他小声说:“那我要做什么?” “站着。”朝简把铜锁托起来,弯腰凑了上去。 陈仰凝神等着。 把风的也在等,铁丝开锁是门技术活,陈西双小时候跟着电视里的学,把家里的锁捅坏了好几把,他感觉成功的几率渺茫,索性做起了祷告。 剩余几人都没发出声音,以免干扰到正在尝试开锁的那位。 喀嚓声响的时候,众人都没反应过来。 开了吗?这就开了? 陈仰也有点懵,但这不影响他自豪,他把锁拿下来,认真的通知大家:“开了。” 那种我家孩子真争气的虚荣家长式心态又出现了。 . 祠堂的院门很沉,陈仰推的时候开裂的碎铁皮掉下来了几片,风一吹,铁锈味扑了所有人满怀。 大家在门口观望了会,确定里面没有什么响动才走进去。 刘顺合上门:“都开手机吧,太黑了。” 不一会,院里多了八束光,照不到的地方还是黑漆漆的,像有什么藏在那里,直勾勾的盯着他们。 “真阴森。”陈西双小声咕哝。 “要是再鬼片里,现在我们就是作死小队,一会死一波。” “行了别说了,快进去吧。” 陈仰去过祠堂了,就八把椅子,一个大香炉,一面柜子,没其他东西,他就没跟进去,而是在院里待着。 那一趟的关注点在祠堂里面,院子没留意过。 只记得有树,有石头。 陈仰拿着手机这照照,那照照,又把朝简的手机打开,一手一个,两束光一起照。 “一,二……四……五……” 五棵树。全是老树。 陈仰又去数石头,大大小小的,太多了,数不完。 “会有玄机吗?”陈仰自言自语了句,手往离他最近的那块大石头上敲,拐杖打在了他的小臂上面。 “别乱碰。”朝简皱眉制止。 就在这时,祠堂里突然传出王小蓓的惊呼,陈仰望了望,应该是发现了60个柜子。 虽然他有透露,亲眼看见的冲击还是很大。 . 陈仰想起了祠堂里的那只鬼,对方当时是在引导他去打开柜子,而后发现那些竹签对应货物。 因此推断出拜祖的事宜。 这是姜家祠堂,鬼也是姜家的。 那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对方是在告诉陈仰,卖三天东西的总数额能不能达标,关键在拜祖这件事上。 要想办法避开,不把被抽中的货物卖掉,这样就不会有人死了。 活着的人多,人均额就不会大幅度增高,那他们达到村长要求的总数额也会容易很多。 摆三天摊赚1500是姜人的咒怨,换个角度理解,这就是他的心愿。 完成了那个数额,姜人就会放过他们。 陈仰还是不明白,以姜人的情况,姜家不会承认他的,估计列入族谱都不可能,他为什么在死后还要执着于姜家的名声,一定要把生意做好,一定要盈利。 列入族谱…… 陈仰的脑中闪过什么,没来得及捕捉。 那只鬼想必是很怕姜人,就待在祠堂里面不敢出去,也不敢有其他动作,怕被姜人察觉。 是姜家的谁呢? . 陈仰拢了拢分散的思绪,继续探究那些树跟石头。 分布的没什么规律。 陈仰揉了揉发酸的眼睛,也许有,只是他没看出来,他问自己搭档:“你不说点什么吗?” 朝简似乎并没有那个打算。 陈仰说:“是你提醒我藏人的地方在祠堂的。” 朝简瞥他:“我只是提醒你多动脑。” 陈仰:“……” “那你觉得姜苗会在祠堂哪里?” 陈仰没跟少年贫嘴,他一心顾虑任务进展:“祠堂里面很大很空,藏不了人,除非是有机关,她躲在暗室里面。” “躲暗室的话,那要有人给她送吃的喝的,还得瞒过姜人,这能做到吗?村长都做不到。” “村长连名字都不允许我们叫错,那个紧张劲不是装的,他是真的很怕姜人,只想着完成对方的心愿把人送走,不可能干出这种事。” 陈仰说着说着,不自觉的伸手去拽垂在自己胳膊边的枝叶,拐杖又上来了。 石头不能碰,树也不能? 陈仰把两部手机塞兜里,双手一左一右按住少年的肩膀,脚踮起来点,凑近看他。 朝简后仰头:“走开。” “等会走。”陈仰眯眼,“你是不是看出了这院子里的名堂?” 朝简绷着下颚:“没看出来。” 陈仰一个字都不信:“那你不让我碰?” “脏。” 陈仰哑然。 “你知道了什么要告诉我,这样我才能及时做出应对的措施。”陈仰耐心又温柔的教导,“我们是一个队伍,搭档,同居人,生死之交,你说是不是?” 朝简的面部漆黑:“说完了吗,手可以拿开了。” 陈仰:“……” 院子里静悄悄的,祠堂里也很静,两拨人都在调查。 陈仰还是觉得树跟石头不寻常。 不多时,朝简抬头看夜空,陈仰也看过去,胧月被黑云完全遮挡了起来。 整个天空犹如一块乌漆抹黑的布,不见丁点星光。 “叫他们出来。”朝简忽然说。 陈仰立马喊人。 朝简抽着唇角看了他一眼,也就只有这时候最乖。 . 祠堂里的七人一出来,朝简就道:“去找铁锹,每人一把。” 王宽友跟陈仰对视一眼,什么也没问就出了院门。 钱秦跟在王宽友后面。 接着是小襄跟刘顺,他们也都没问原因。 张广荣在等别人问。 王小蓓就是那个人,她按耐不住的问道:“院子里有尸体吗?” 姜人生前又埋了一具? “还是先去找铁锹吧。”陈西双边说边往外面跑。 “上哪找啊,铁锹都放家里的吧,会有人放在门口吗?诶等等我——”王小蓓追上陈西双。 张广荣还在原地,他看陈仰:“要挖什么?” 陈仰偷瞄搭档,见对方没有要出面的迹象,他只好自己应付:“挖出来就知道了。” “我能理解成是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感觉院子里可能有东西,或者是认为应该有点什么,就让大家冒险的去找铁锹?” 张广荣直肠子,怎么想怎么说,他并不会盲目遵从什么人的安排。 陈仰不徐不疾道:“我们是根据祠堂的情况来推断的,里面没问题,外面的院子里有这么多树跟石头,不合理。” “再者说,就算仅仅只是觉得这个院子不对,大家也都要挖挖看,线索不是摆在表面上的,不去摸索怎么会有。” “有时候凭一点违和感就能抽出重要信息。” 张广荣审视的眼神挪向拄拐少年,几秒后他转身出去。 陈仰压低声音:“地底下有什么?” 朝简搭着拐,慢条斯理的剥奶片吃:“挖了才知道,就像你说的那样。” 陈仰:“……” 他叹道:“他们很信任我们。” “不是信任我们,是想活着出去。”朝简咬住奶片轻嗤,“大家都停在原地,不知道该往哪走,这时候需要有人指一个方向他们才能动,动起来就有希望。” 陈仰挺久没听到这位说大段的话了,听得愣愣的。 这番话一琢磨都是真理。 哪怕最后什么都没挖出来,也能起到一个排除的作用,地底下没问题,有问题的还是祠堂。 总归是有用的。只要动一动,就比待在原地好。 . 陈西双是第一个回来的,他多拿了一把锄头给陈仰,嘴里碎碎叨叨的说那家有狗,幸好是个憨批,看到他都不叫。 “我竟然最快。”陈西双把铁锹往地上一丢,屁股坐上去,“大家不是各走各的嘛,我就一边走一边回头,大晚上的走路,总觉得背后有人。” “后来我又一想,我长得跟他一个类型,也有一样的身体,别的鬼会觉得我对他来说是特殊的,不会害我,要是他来了,说不定我能跟他聊一聊,多少都有点感同身受,这么想我就不怕了。” 陈仰摸着锄头把手,郑重道:“明天你小心点。” “怎么了?”陈西双腾地站起来,眼里包泪,“你别没头没尾的来一句,多说点啊哥哥。” “当年的明天是悲剧的高潮跟落幕,我说过了,怕你忘记,提醒你一下。” 陈西双“咕噜”吞了口唾沫,真忘了,他这金鱼记忆! 那时候姜人死在赶集的最后一天啊,早上的可能不大,中午吗?还是说晚上,老集村收摊以后? 要完犊子了,明天还要努力卖东西,人均额不过线也会死。 “主啊……”陈西双又一次做起了祷告。 . 片刻后,王宽友等人陆陆续续的回来了,他们没找到铁锹的也没空着手,每个人都拿着一个能挖土的东西。 “挖吧。”陈仰说,“别碰树跟石头。” “有什么忌讳吗?我已经拨过树枝了。”刘顺急道。 “我……”王小蓓用哭腔说,“我刚才踢到了石头,还,还把腿放了上去。” 陈仰看朝简。 “挖的时候别碰。”朝简的话峰一转,不带情绪波动,“碰了也不危险。” 除了谨慎的小襄跟钱秦,其他人都碰了,不止是刘顺跟王小蓓,他们只是没咋咋呼呼,这会听到拄拐少年这么说都松口气,谁曾想对方又道:“只是会沾到鬼气。” “……” “那阳气重的人没事。”王宽友道。 陈西双感觉自己是双性,阳气不会很重,他小心翼翼的往钱秦那挪了点。 对方一看就是阳气非常旺盛。 王小蓓见陈西双那样,她就也靠过去。 钱钱一下子就被两面夹击,他木木的扛着铁锹走到一边挖土。其他人也不废话的挖了起来。 陈仰抓着锄头开挖:“你找个地方坐着吧。” “不用管我。”朝简又开始看夜色。 “我是怕你拄拐累。”陈仰利索的把土挖开,“我是深挖,还是往旁边扩散?” 朝简:“随便。” 周围等着答案的其他人:“……”那就随便吧,随便挖。 . 院里的沙沙声持续不止,所有人都没交流,一个劲的闷头挖土。 不知过了多久,陈仰停下深挖的动作直起身缓一下,不想掏口袋的问朝简几点了。 朝简一只手伸进他的口袋里,摸出手机按开:“十一点。” 陈仰一惊,他们竟然挖了十几分钟,那怎么还没…… “我我我!我挖到了!” 王小蓓的声音从陈仰斜对角传来,她丢掉铁锹半蹲着看看,不知看到了什么,吓得一屁股坐倒在地。 “挖到了什么?你倒是说啊。” 其他人纷纷往她那聚集,看清了土坑里的东西,他们的表情都是一变。 是一个牌位! . 那牌位横着躺在土坑里,上面刻的是姜姓。 这是姜氏族人之一。 “难怪祠堂里一个都没有,原来埋院子里了。”陈西双抓抓身上竖起来的汗毛,“正常来说,牌位都要放在祠堂供着,这是要干什么?” “先别讨论了,继续挖。”王宽友沉声道。 大家闻言就各回各位。 陈仰观察搭档的神情,没从他那看出一丝惊诧:“你知道是牌位?” 朝简:“猜的。” 陈仰信他的说法:“我挖了这么久,怎么没挖到东西?” “不够深。” 陈仰把锄头往坑里放了放:“够了吧。” “不够。”朝简说。 陈仰收住这么没营养的话题,接着弯腰刨坑。 朝简两条手臂搭着拐杖,沉默的看他,看了会就把视线放回夜空。 . 又过了好一会,院子里的沙沙声才停。 所有人放下手里的农具,你看我,我看他的大汗淋漓,相对无言。 他们挖出了十三个牌位。 都是姜家人! “没了吧?”陈仰擦着汗,气喘吁吁的说。 朝简拄拐去看那些牌位,陈仰扔掉锄头跟着他,等他全看完才问:“有发现?” “你没有?”朝简不答反问。 陈仰犹如当头一棒,懵了下实话实说:“我没有。” 挖坑挖累了,脑子是空的,他只是一步不离的跟着少年,看对方看的东西,没走心,也忘了思考。 朝简的眉头霎时就皱了起来。 一股班主任式的威压直击面门,陈仰被打得晕头转向,他舔舔唇:“我再去查看查看。” 于是大家就见青年再次一个一个的瞅牌位,那样子仿佛在做高考试卷。 他们想问点什么,又被微妙的低气压搞得问不出来。 . 陈仰这次用了心,很快就发现了异常。 十三个牌位,有十一个是横放的,另外两个不是,倾斜了。 那斜角对着…… 陈仰歪着头,视线跟随斜角延伸出去……他看到了院门。 斜角对着的是院门! 陈仰的心脏剧烈跳了几下,他第一时间去寻找搭档的位置,浑然不觉的求夸奖。 朝简好似没看见他的眼神:“找根树枝,把那两个牌位的角连起来。” 能连到一起?陈仰的呼吸瞬间就乱了些许,他刚要去找树枝,一根细长的枝条就递到了他面前。 “拿着,看你连。”陈西双眨巴眨巴狐狸眼,迫不及待的围观解密。 陈仰把长枝条撇短一点,拿在手上使了使,下一秒就开始划线。 其他人全都站在一边,眼睛跟着陈仰划出来的那条线移动,他们很想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陈仰划拉了会就不行了。 “你们别光顾着看啊,来个人划另一个牌位的斜角,这样快一些。”陈仰喘着气喊王宽友,“姜人,你去。” 王宽友应声。 “你年纪轻轻的,腰不怎么好啊,瞧着细,韧劲一般般。”刘顺看陈仰又是捶背又是肉腰的,没忍住的叹息。 陈仰一口老血卡到嗓子眼,他清咳一声,试图维护自己血气方刚的形象:“我是先前挖坑挖的。” “我们挖了差不多时间,现在你让我连线,我也不会像你这样吃力。” “是啊,我都可以连。”王小蓓说。 小襄虽然没有说话,视线却落在陈仰的腰上,仿佛那里有十万个为什么。 陈西双也在看,眼神怪怪的,不知道脑袋瓜子里面塞的是什么东西。 陈仰:“……” 好了,知道了,我腰不行。 . 不多时,两个牌位的斜角连到了一起,陈仰在那个点上划了个圈。 王宽友一个铁锹踩进去,不由分说的挖了起来。 陈仰把手里的枝条丢掉,满身大汗的跟朝简站在一起,会挖出什么呢?他的心里冒出很多猜测,其中一个以无法阻挡的速度胀大。 王宽友长得文质彬彬,却是个会使铁锹的,一大块土一大块土的挖到旁边,他没多久就停下了挖土的动作。 土里是个符箓。 准确来说是被一层层符箓裹住的东西,长形的。 牌位。 这是大家的一致想法。 可牌位是谁的? 陈仰帮他们说出内心乱窜的答案:“姜苗的。” “不可能吧?” 王小蓓说完就是一愣,她这才想起来他们进祠堂的最初目的。 他们是来找姜苗的。 没有找到。 祠堂藏不了人,他们连墙都摸过了。 那这么说…… 王小蓓一把拉过小襄的胳膊攥紧:“姜苗不是活着的吗?” “我们推测的都错了?” 没人回答她的问题。 陈仰脸色慎重:“找个人把符箓撕开。” 王宽友也是这个打算,他想到自己前不久才遭遇鬼打墙,伸过去的手顿了顿:“阳气重的来。” 后面的钱秦上了。 钱秦并没有乱撕一通,他上下左右打量一番,手里仿佛有一支无形的笔在计算突破点,计算出来了才开始动手。 那些密集的符箓几下就被他撕掉了。 露出了里面的牌位。 姜氏姜苗! “真的是她的……”众人骇然。 陈仰到这会已经不意外了,甚至有种意料之中的感受。 在厉鬼的眼皮底下藏一个活人,这有些不合理,而藏一个死人的鬼魂是有可能做到的。 姜人找的是姜苗的牌位。 “鬼也会怕吗?”陈西双不可思议的喃喃。 “当然,鬼又不是无所不能。”王小蓓后退好几步远离那个牌位,“都说了鬼也要进化的。” 两个小朋友你一句我一句的说完,院子里一片寂冷。 现在的调查结果是……姜苗死了。 姜大生前不知道从哪得知的这种邪术,竟然为了不让姜苗的鬼魂被姜人发现,动用姜家的列祖列宗来阻止姜人。 姜大是真的宠姜苗。 姜人也是真的恨姜苗,恨得就算她死了都不会放过她。 姜苗做过什么,做过多少事,是个什么样的立场,陈西双这个爱看狗血三角恋的人能想得到,他相信其他人也能。 “符箓不是驱鬼的吗?” “各种符,又不是只有驱鬼的,我们这些外行就不要讨论这个了。” “现在怎么办?” 王宽友问陈仰,他已经把对方当成了队伍的主心骨。 陈仰想的是把姜苗叫出来,让她亲口说出当年的一切,把该是她的那一块补上。 “姜苗。”陈仰喊道。 躺在碎符箓里的牌位没有半点反应。 院子里躺着十三个牌位,九个活人围着第十四个,这画面有种形容不出来的惊悚。 “冤有头,债有主,自己做的孽,自己承担后果。”王小蓓的口气不太好,她是独生子女,不懂兄弟姐妹之间的爱与恨,但她知道偏心的家长会让子女的关系扭曲。 即便一碗水端不平,也不要只朝一边倒。 “你不出来,我们就把你交给姜人。”陈西双威胁的说,“他一直在找你,还说要找到姜大,问姜大把你藏哪去了。” “我们数到三!” 陈西双拿树枝在牌位旁边打两下:“一,二……二点五,二点六,二点七……” “有人来了。” 朝简突然开口。 没等其他人说出“没有啊”“哪有人”“没有人来吧”“我没听见声音”之类的台词,陈仰就紧张的问朝简:“几个人?” 朝简道:“一个。” 陈仰的神情让其他人都慌了。 真有人来了。 他们一点响声都没听见,飘着的吗? “说了是人。”小襄扶住要瘫的王小蓓,“院子里跟祠堂都没地方躲,我们也翻不出去。” 死路一条。 朝简看关闭的院门。 人已经到了院外?大家都屏住呼吸,浑身僵硬。 脚步声是在十几秒后才传来的,众人都怪异的去看拄拐少年,耳朵是怎么长的? “来了!”陈仰低喊。 朝简用拐杖敲他过于紧绷的腿部肌肉,防止他痉挛。 门上的锁在院子里,来人却没在门外停留,直接推开门走了进来。 伴随着一股子粗糙而闷沉的烟味。 是村长! 一时之间九人各有反应。 小襄一手扶住王小蓓,一手缠着铁丝,戒备的看着那个拎着煤油灯进来的老人。 王宽友身体绷直。 陈西双在刘顺跟张广荣中间,大气都不敢出。 钱秦拿下了背上的大背包,陈仰一点都不怀疑他要掏菜刀。 村长是什么立场,站在哪边的?姜大藏姜苗的事他知不知情?陈仰的脑子快速运转,肢体语言却是静默。 朝简拽着他的手臂。 村长仿佛看不见院子里被挖开的地方,躺着的牌位,以及如临大敌的九人,他直接走到姜苗的牌位面前。 “原来在这里啊。” 陈仰的瞳孔一缩,村长不知情。 村长也在找姜苗。 陈仰这么想着,就见那老人蹲下来,拿出别在裤腰上的烟杆,搓一把烟丝塞进烟袋锅子里面,擦根火柴点燃。 烟丝燃烧着飘出一缕白雾,老人干瘪的嘴吧嗒嘬口烟,闷了一会,长长的吐了出去,像是年轻了好几岁一般。 满脸被皱痕划出的沟壑都柔和了不少。 “我就说怎么一直找不到……”村长自言自语了句,“还真是会藏。” 下一刻村长就拿起煤油灯,揭开泛黄的灯罩,干枯的手一松。 那一瞬间,火焰吞噬了地上的碎符箓跟牌位。 陈仰的视野里,老人看着被火苗包围的牌位,抽旱烟的姿态渐渐放松,他那双跳跃着火光的眼里还有一丝满意。 看来老人是姜人这边的。 知道姜人恨姜苗,就想帮他找到她,以此来压制对方的怨气。 说白了,就是讨好。 只不过……这样做,会不会有些自作主张? 姜人更喜欢自己来吧? 恨了那么久,一把火就给烧了,他心里能平得下来? 从姜人对付那个中年人的手法来看,他越恨一个人,越会让对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村长后知后觉的想到了这一点,他一改之前的轻松,手忙脚乱的把火扑灭,接着就去把其他牌位的位置弄乱。 陈仰火速拉着朝简退到祠堂,其他人也跟过去。 院里阴风阵阵。 分布在四周的十三个牌位都开始震动,姜苗的牌位里传出了凄厉的叫声。 一声接一声,充满惊恐跟绝望。 刚才被威胁,被火烧都没坑声。 现在她却怕成这样。 “姜苗……姜苗……姜苗啊……” 院外忽然响起幽幽的唤声。 一股凉意缠上陈仰的脚踝,体内流动的血液有一瞬的冻结,他打了个大大的寒颤。 那唤声越来越清晰了,也越来越轻润温柔,像哄婴儿入睡的童谣,夹杂着一丝愉悦的笑意,听起来却令人毛骨悚然。 “姜苗……” “姜苗……” 被烧得乌黑的牌位剧烈颤抖,尖厉的声音变成求饶:“不要叫了,不要叫了……” “姜苗……姜苗……” 唤声来到了院子里。 “啊!啊啊啊!!!!怪物!怪物滚啊!滚啊——” 唤声停了。 陈仰的心跳也停了,就在他嗓子紧得忍不住想咳出声得时候,唤声又响了起来,比之前更加轻柔。 与此同时院子里多了一股腐臭味。 “姜苗……” 烧焦的牌位一寸寸裂开,缝隙里渗出一缕缕深红的血液,姜苗仿佛变成了活人,被捏碎全身骨头,惨叫连连。 在那惨叫声里混着姜人的轻笑。 “找到你了哦,姜苗。” . 强大的鬼气带着碎裂的牌位消失,院子里的其他牌位都安静下来,跟陈仰一样,有种死里逃生的恍惚。 姜人的鬼魂从始至终都没露面,丝毫不影响他的恐怖。 村长从地上爬起来,烟杆打打裤子上的灰尘,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冲陈仰一行人喝斥,催他们回去。 “明天上午出摊,最后一天了,1500的盈利,都别忘了!” 陈仰他们往院外走,后面传来村长的声音:“姜大,零点拜祖!” 刘顺跟张广荣的脸色刷一下变得灰白。 “拜祖”这两个字一出来,鬼门关都开了,姜人抓走姜苗的事暂时被大家抛到了脑后。 现在他们这伙人里死了四个,后三个都是触犯了姜人的禁忌。 只有第一个的死跟拜祖有关。 死于卖掉了被姜大抽中的货物。 陈仰忽地问王小蓓:“你说姜苗死的时候在说什么?” “对不起。”王小蓓跟上了陈仰的思路,没有耽误的回答,“就一直说,说了很多遍,我不让她说,她还在说,不停的说不停的说。” 陈仰直直的看她。 王小蓓被看得头皮发麻:“怎,怎么了?” “对不起不是对你说的,是她卖掉了那个东西。”陈仰收回视线,严肃的说出自己的猜想,“卖掉了就是对不起姜家,不配做姜家人。” “所以她才说对不起。” “那被抽中的代表什么……”陈仰自顾自的问。 陈西双发挥想象力:“姜家的传家宝?” 王宽友道:“财产。” “不对,不太对……”陈仰回头看家祠,“祠堂,家族……” 他的眼睛倏地睁大:“是族产!” 每次拜祖都由一位姜大选一样货物作为族产,谁卖掉就是败家。 线索链一下子就能对上了。 然而这条新鲜出炉的信息只展现了几秒就寂灭了。 他们要怎么躲? 白天摆摊卖东西,晚上才抽竹签,没人知道哪个不能卖出去。 全靠运气。 刘顺跟张广荣被一道道视线钉住,依旧一个字都没说,他们只用灰白的表情回应大家。 陈仰烦躁的啃起嘴角,一定有法子能打破这个局面。 一定有! 什么法子呢…… 要好好想想,漏洞在哪…… 陈仰不自觉的停下来,一瞬不瞬的看着朝简,仿佛多看一会就会看见答案。 朝简:“……” “行了,别看了,没有。” 第48章 赶集 陈仰的心往下沉了一截,在他的认知里,搭档只是腿不行,身手有限,观察力跟逻辑都很强,感官也异常的敏锐。 第一个任务的石洞重叠空间,交叠点,第二个任务里影子沙漏的重合处,到这个任务,祠堂的违和,牌位的细节…… 可以说是解密高手。 强的非人类,脑子里像是装着一台高强度运作的机器,一堆的代码在走。 现在连搭档都没想出拜祖的漏洞,陈仰…… 陈仰没死心,他搭上少年的肩膀,很小声的说:“你再想想。” 朝简拨开陈仰的手:“站好。” 陈仰站好了,眼睛继续盯着面前的人,半晌他叹口气,他想起来火车站那会儿,这位提醒过他,自己不是全能的,让他不要指望问什么都有答案。 都提醒两回了,他怎么还是记不住,很不合理。 陈仰尴尬的捏了捏脖子,为什么只要一碰到解决不了的事情,他潜意识里就会把摆脱困局的希望压在这位身上,而且还认为对方一定会给他带来曙光。 这种想法也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 陈仰头有点疼,搭档都是这样的吧?能把后背交出去,一般的信任做不到。 “大家都想想。” 陈仰的视线挨个扫过面如死灰的队友们:“拜祖的危机要怎么破解。” 没人坑声。 想不出来,他们已经站在了黄泉路口。 “还有不到半小时就零点了。”王宽友吐出一口沉重的气息。 众人决定不回去了,他们分成几波找个地方躲了起来,想看看祠堂上方另外两把椅子的主人是谁。 . 祠堂附近没有好的藏身地,大家只能往外围找。 朝简即便拄的是双拐,时间久了也会累,陈仰找了个地方让他坐下来。 就是个倒扣的缸子。 “不要挑剔了。”陈仰拍拍坐在缸子上的少年,“坐着总比站着好。” 朝简克制着想起来的冲动,阖起眼道:“你安稳点。” 陈仰莫名其妙:“我没做什么。” “你心跳太快,吵到我了。” 陈仰:“……” 心跳确实快。 陈仰躲的这个角度能看见通往祠堂的其中一条路径,他迫切的想知道前来拜祖的人会不会经过这里。 心脏跳动得频率缓不下来。 陈仰走开点,一言难尽的打量缸子上的那位:“你的耳朵是怎么长的?” 朝简不理他。 陈仰摇摇头就一屁股坐到地上,靠着蜂窝土墙闭目养神。 另一边,王小蓓跟小襄,陈西双在一起。 王小蓓其实不太想陈西双到她们这边来,他跟姜人那么像,简置就是最佳附身之体。 “待会有情况,我们先跑。”王小蓓悄悄跟小襄说。 小襄倚着墙,没说什么。 王小蓓热恋贴冷屁股,有些不爽,她不由得想,还是项甜甜好,下一刻她的背上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别想死人了。 旁边的青年突然靠过来,王小蓓的神经末梢正处于绷到极致状态,她大叫道:“你干嘛?” 陈西双吓一跳,他扁扁嘴:“我有点怕。” 王小蓓借着从乌云里露出来的月光看他,脑子里想到的是另一张脸,姜人的脸。 “你去其他人那里不行吗?”王小蓓忍不住说。 陈西双怔了怔,难为情的挠挠头发:“好吧,我去找其他人。”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不走不行了,陈西双摸摸自己的脸,垂头丧气的就要离开,小襄叫住了他。 “就在这吧。”小襄说,“拜祖快开始了。” 陈西双小心去看王小蓓。 王小蓓对上他那双水灵灵的眼睛,整个人都不好了,她越去想那张脸,就越觉得像。 “村里的两个姜大还没出现,也许是走的其他路。”王小蓓避开陈西双的视线,“希望拜祖结束后我们都好好的。” 陈西双降低存在感的不出声,呼吸都放得很轻,生怕自己被孤立了。 王小蓓突然神经质的尖叫:“别看我!” 陈西双无辜的说:“我没有啊,我眼睛是闭着的。” 王小蓓一抖:“你撒谎,你看了,你刚才就是在看我!” “我真没有。”陈西双很委屈。 王小蓓一口咬定陈西双在看他,瞪大的眼睛里充满咄咄逼人的质问。 “你看我干什么?你想说什么就说,能别一直看我吗?你不知道你那样有多吓人啊?” “我真没啊……” 陈西双求救的去看小襄,希望她能相信他。 “他没看你。”小襄说。 王小蓓歇斯底里的表情滞了下,继而变成惊恐。 那就是她想象的? 王小蓓哆嗦着抓了抓丸子头,发丝被她抓得凌乱,黑框大眼镜也被她碰得掉在了地上,她蹲下身去捡,期间止不住的惊叫。 自己吓自己,神经衰弱了。 小襄拧了拧眉。 陈西双贴墙蠕动嘴唇,快点结束吧,有人开始变得不正常了。 . 王宽友跟钱秦在一处。 鬼打墙之后他们就自动形成了一个小队。 王宽友一边等情况,一边打量救命恩人,22岁,青城人,自由职业,就这两个信息,别的没了。 想到他砍尸体的画面,像屠夫,王宽友的嘴有点干:“你真是第一次进任务世界?” 钱秦抱臂看远处那片昏暗:“这是你第二次问这个问题了,王先生。” 事不过三的道理王宽友懂,他讪笑着解释自己的行为:“你是我见过的最冷静的新人。” “我只是喜欢把问题简练化。”钱秦说,“如果解决一件事的办法有多种,我会选择效率最高的一种。” 王宽友赞同这个做法,不过,说是一回事,付诸行动是另一回事。 很少有人能百分百的执行。 王宽友好奇的问道:“拜祖是个死局,你怎么看?” 钱秦把大背包往上背背,木讷的说出八个字:“尽人事,听天命。” 之后他就示意王宽友看一个方向。 是村里的两个姜大。 一个断手卖馒头的,一个李叔,他们二人跟刘顺张广荣一样,仿佛脖子上挂着一条链子,另一头在黑白无常手里。 随时都会被拽走。 王宽友跟上去的脚步猛地一停,后面还有个人…… 会是谁? 跟村长并排的那两把椅子的主人? 王宽友躲回暗处放慢呼吸,渐渐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个身影出现在了他的视线范围里面。 看清来人,他脸上的表情变换个不停。 是那个修鞋的…… 陈仰左边的修鞋匠! . 当陈仰眼睁睁看着那鞋匠进了祠堂,他的震惊程度不亚于王宽友。 那鞋匠不是外地过来的吗,怎么跟姜家扯上的关系? “我记得我昨天早上问他有没有睡觉,他说在老友家睡了。”陈仰自言自语,“老友是指村长?” “外地的能进姜家祠堂吗?不可能吧,只能是姜家族人,早年出去住了,回来赶集……” 陈仰不小心被拐杖绊了一下,差点栽个跟头。 他看一眼缸子上面的大佛,搓了搓脸凑近:“你不惊讶?” “惊讶。”朝简的表情跟回答不配套,他淡淡的说,“零点了。” 陈仰呆愣几秒,倏然直起身:“全都进去了?” “不对!” 陈仰眼皮直跳:“人没到齐,差了一个。” 不多时,在不同路径躲藏把守的三波人前往祠堂外汇合,他们快速交换了一下信息。 确实差一个。 祠堂里面只有村长,四个姜大,一个姜姓老修鞋匠。 按理说,上方摆着三把椅子,一把村长的,两把是姜家族人的。 现在只有修鞋匠,还差一个姜家长辈。 拜祖开始了人却没来,那就是死了。 当然也有可能上方的三把椅子原本就只有两个人坐,另一把是空着的。 . 祠堂里不知道是什么情况,祠堂外静得每个人的呼吸声都一清二楚。 姜人找到了姜苗,不可能让她逃出来的,她那条线断了,刚才现身的姜家修鞋匠那会有线索。 “我们这轮没死的,要找修鞋匠查问1500的盈利相关。” 陈仰的眼色很深,他跟刘顺的摊位离得近,对方每次跟他眼神交流的时候,都没往他旁边修鞋的那看。 没有一丝不自然,毫无破绽。 第三次做任务的人,确实有两把刷子。 “拜祖不会很快结束。” 王宽友回想昨晚刘顺跟张广荣李平三人被叫去拜祖到回来,他推断道:“大概要二三十分钟。” 二三十分钟。 这个时间用来等一个结果,太长了,长得煎熬痛苦。 可要是最后留在世上的时间,那又太短了,短得极其残忍。 “我青城s大的,18岁,读大一,化学专业的学渣,谈过两个男朋友,都是学神,也都很渣。”陈西双吸吸鼻子。 对着这么个小gay,没人说什么。 “人各有命,只能随缘,”陈西双两手合十,弯腰垂头,做出了一个祈求的姿势,“如果我死了,我想求哥哥姐姐们帮我去看看我的爷爷奶奶。” 气氛顿时变得压抑起来。 陈仰说:“在任务世界死了的人,现实世界的生活轨迹会全部消失,就像是没存在过。” 陈西双不敢置信的抬头:“这么狠啊。” 除了陈西双,在场的还有两个新人,王小蓓跟钱秦,他们也是才知道这个规则,反应各异。 钱秦还是一成不变的木然。 王小蓓咬住手指关节,眼泪哗啦哗啦的往下掉,她不想被世界抹掉,不想身边的所有人都忘记自己。 不能死……她不能死……她要活着,一定要活着回去! 可这个任务完成了,下一个呢? 陈西双没有王小蓓的绝望,他释然的喃喃:“不存在了……也好。” “不存在了好,这样爷爷奶奶就忘了我这个孙子,不会白发人送黑发人。” 王宽友从背包里拿出一物:“要是我死在这一轮,我希望最后活着的人能带走它,往后面继续写。” 那是个笔记本,黑色的,非常厚。 陈仰问道:“日记吗?” 王宽友用形容天气的语调说:“这是我上一个任务里的队友给我的,当时里面有五份笔记,我把我的经验也写了进去,现在是六份。” 重磅炸弹一抛出来,周遭气流瞬间凝滞,氛围也变得有点微妙。 普通的笔记本竟然经历了多次任务,里面都是经验。 王小蓓情绪激动的伸手:“给我吧,给我。” “我说了,这个要给最后活着出去的人。”王宽友并没有因为是老王家的人就特殊对待。 王小蓓失控的喊:“我啊,我肯定能活着出去的!” g插起来,随风飘扬。 . 王宽友没有出于绅士风度的去安抚王小蓓,他的心里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自己这次怕是…… 王宽友望着大门紧闭的祠堂,焦躁的思绪一点点平静下来,沉入谷底。 陈仰也在看祠堂,他对王宽友的笔记本不感兴趣。 没用的,就算是进了笔记里记录的某个任务地,要完成的任务也会不一样。 规则会变。 它不会让任务者这么明目张胆的走捷径。 要说那笔记本能带来什么好处,大概就是通过文字去感受那种紧迫,恐慌,无助挣扎,这能锻炼心智。 看多了,心理素质会变得强大起来。 “笔记本先放到你那。” 王宽友的声音突如其来,陈仰垂眼看他递给自己的笔记本,脸部肌肉一绷。 “给他吧。”陈仰朝远离队伍的钱秦努嘴。 王宽友保持着给他递笔记本的动作。 陈仰说:“我进来的时候没背包,没地方放。” 王宽友看他的衣服裤子,就四个兜,确实放不下这么厚的笔记本。 陈仰见王宽友把笔记本放回背包里,他以为这事算是了了,没想到对方会把背包林给他。 这是笔记本带包一起交到了他手上。 陈仰对王宽友如此坚持的行为感到不妙,他谨慎道:“你这是……” 王宽友苦笑:“我在某些时候的直觉很灵验。” 陈仰不说话了。 王小蓓瞪着陈仰手里的背包,一道冷光投来,裹着极致的阴冷,她慌忙闭上眼睛,心里还在打着笔记本的主意。 . 这个小插曲并没有蔓延到什么地步,笔记本似乎只在王小蓓的心里搅起了黑浪,其他人也有想要的,但很快就清醒过来。 想带走那笔记本,前提是活到最后。 现在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挺过凌晨的这一轮,看见明天早上的太阳。 祠堂外的七人沉默不语。 沉重跟无力在他们之间穿梭不止。 陈西双揣着袖筒想,还是前一晚好,不知道拜祖是什么样,就不会这么煎熬。 . “咚!” 祠堂里面突然传出声响,陈仰立即把抵着墙的腿放下来:“结束了?” “才过去一半时间。” 王宽友刚说完,里面又有响动,什么倒地的声音。 “哒哒哒哒哒” 一串混乱的脚步声冲到院门口。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那院门从里面打开了,跑出来一个人影。 是给姜苗们送过饭的李叔! 那中年人大力撞开傻了眼的陈西双,又去撞王小蓓跟小襄,跌跌撞撞的往前跑,神智不清的念着什么。 “快拦住他!”陈仰大喊。 大家都听见了,却没人行动,姜人就在这里,谁知道拦下姜大是不是违规。 命就一条,他们不敢赌。 陈仰焦急的想要撇下朝简追上去的时候,一根拐杖从他身旁挥过,准确砸中那个快要跑到墙角的中年人。 “嘭” 李叔重重摔到地上,手脚并用的想爬起来,那一下砸得太狠,他疼得冷汗直流,神智也恢复了一点。 陈仰背上朝简过去,捡起地上得拐杖给他,这才去问李叔。 “姜大,拜祖结束了吗,你怎么跑出来了?” 李叔趴在地上,磕了一嘴的血,他慢镜头似的把脸抬起来,转向陈仰。 “姜大?”陈仰又喊。 李叔动了动嘴唇,嘴里的血水流到下巴上了:“空的……空的……” 陈仰没听清,他把脑袋凑上去:“你说什么?” “空的……空的……空的……” 李叔一遍一遍的重复着那两个字,徒然一把抓住陈仰的手臂:“是空签!” “是空签!是空的!”他眼眶爆凸的大喊大叫:“空的!” 陈仰脸上被喷了带血的唾沫,他愕然的想,还有空签? . 过来的几人都听见了李叔的话,拜祖的姜大抽到了空签,那就是说,没有抽出族产,今晚不会有人死了…… 劫后余生的喜悦来得过于突然,不太真实。 “一共60个竹签,昨天抽掉了一个,还剩59个,抽中空签的几率那么低,我们的运气真的太好了。”王小蓓心有余悸。 陈西双想提醒她别再插g了,结果只是看过去就被瞪了。 王宽友感觉自己脖子上的绳子还在,他的呼吸并没有变顺畅:“其他人怎么都没出来?” 这话一下子把轻松的气氛打得粉碎。 地上的李叔也僵了。 难道抽中了空签不作数,还要来第二次? 陈仰屏息留意祠堂的动静,额角不知什么时候渗出一滴虚汗,晃悠着往他鬓角那淌,有点痒,他抬手蹭了一下,身边的少年用拐杖敲敲地。 “走了。” 陈仰疑惑的拉住拐杖:“去哪?” “回去洗脸。” 王宽友听到少年的声音,呼吸转瞬间就顺了起来,对方的“走了”跟“回去洗脸”比李叔的“空签”还要让他安心。 先前王宽友已经见识过了少年的听力有多敏感,这会他喊陈仰走,说明他听到了祠堂里的声音。 知道他们安全了。 王宽友转身跟在那两人后面,后心全是汗,脚步虚浮。 直觉也有不灵验的时候啊。 感谢不灵验。 “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走了,人还没……” 陈西双忍不住跟上去,一步三回头的嘀咕,小襄打断道:“出来了。” “没有啊。”王小蓓前一秒刚说完,下一秒就睁大眼睛呼叫:“出来了出来了!” 刘顺跟张广荣是一道出来的,两人的脸上都是逃过一劫的虚脱。 今晚不用死了。 . 陈仰把背包还给了王宽友。 “还是放你那吧,”王宽友说,“明天是最后一天,我们的摊位不在一起,我要是在摆摊卖东西的时候死了,背包会被别人拿走。” 那种不好的预感又回来了。 就像死神来了一样,逃过一次也不行。 陈仰哭笑不得:“我死了呢?” 王宽友的余光掠过那个坐在炕上擦拐杖的少年,对陈仰笑了笑没说什么。 陈仰见王宽友还是那副赠送遗物的架势,他只好拎着背包回炕上。 “脸洗了吗?”朝简皱眉看他。 “洗了。” 陈仰擦擦脸,把手放鼻子前面闻闻,还有点腥。 那大叔的血味道怎么这么重? 朝简用拐杖把陈仰拨下炕:“再去洗一遍。” 陈仰:“……” “我们现在是在任务世界做任务,有厉鬼,有人心涣散的队伍,顾虑这个顾虑那个的,一点血就算了吧。” 朝简把拐杖收起来放炕边:“前大半段都是偏题。” 陈仰:“那后小段……” “血腥味离我太近,我会睡不着。” 陈仰说:“几乎闻不到。” 朝简不出声了,就看着他,面无表情的看着。 “我去洗。”陈仰投降的去打水。 . 王小蓓跟小襄都来了这边,七男两女待在一个屋里,大被同眠的情况不会有,炕被一个盆给隔成了两部分。 灯泡亮着,屋里昏黄,有几个精神绷太紧的一放松下来,反弹很严重,他们没一会就控制不住的陷入了沉睡。 剩余的都没睡意,却也不想聊天,就自己发呆。 譬如陈仰。 他在想姜人的咒怨,对方没有随便杀人,杀的都是触犯禁忌的,似乎给自己制定了一套原则。 那找上修鞋匠,逼他说出姜家的事情算不算禁忌? 有些冒险,能赌吗? 腿麻了。 陈仰看是左腿,他就往右眼皮上抹了点口水。 少年不知何时睁开了眼帘,漆黑的眼瞳盯着他,一声不吭。 陈仰吓得头皮都麻了一下:“我妹妹教我的。” 朝简嫌弃道:“脏死了。” “我抹的是我自己的眼睛。”陈仰捶了锤左腿,小声说,“我想去上厕所,你去吗?” 朝简转过身背对着他。 陈仰还想试着说动少年,旁边的陈西双一骨碌爬起来:“我去!” “我有尿。”陈西双夹腿扭了扭,“我憋很久了。” “我也是。”刘顺憨憨的笑。 “屋里还有两个女孩子,你们能注意点吗?”王小蓓红着脸说。 “对不起对不起。”陈西双不好意思的连连道歉。 这三个字刺到了王小蓓脆弱的神经,她觉得陈西双是故意的,知道她怕还说,没安好心。 陈西双不知道王小蓓所想,他赶紧跟上陈仰和刘顺。 三人到门口的时候,王宽友临时加了进来。 陈仰回头一看,撒个尿这么大的阵仗,他刚出去就顿了顿,折回去问搭档。 “你真不去啊?” “不去。”朝简闭着眼,“撒完就回来。” 陈仰抽抽嘴,大半夜的,撒完不回来还能做什么。 茅厕在南边,陈仰四人举着手机开路,不远处还能看见红色的光晕。 灯笼一直亮着,集市也没歇息。 陈仰的脸上一凉,他伸手摸了摸,是一片花瓣。 是桃花。 村里有很多桃树,花开得争艳。 “快四月份了。”陈仰扔掉花瓣,有感而发的说了一句。 “是啊。” 刘顺问他们抽不抽烟,陈仰要了一根。 “你们走快点啊。”前面的陈西双催促着说,“我要尿裤子了!” 陈仰夹着烟,半张的唇间舒出一团烟雾:“那你先去,拐个弯就到了。” “我不敢。”陈西双真的要尿了,他火急火燎的拉住陈仰就跑。 陈仰也没挣脱,由着小孩把他拉进茅厕。 “你脾气真好。”陈西双把手机叼嘴边,腾出手解裤子,声音夹在稀里哗啦响里,“换成别人,我都不敢那么拉。” 陈仰咬住烟,喉头震了震:“尿你的吧。” 外面又来两束光,王宽友跟刘顺走了进来,二人都往陈西双那看。 纯碎是下意识的举动。 “双性”这两个字带来的是颠覆性的认知,他们越想忽略,就越清晰。 陈西双紧张的尿不出来了:“你们不要看我。” “我们不看。”王宽友关掉了手电筒。 陈西双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你们不要看我。” 那声音是平的,没有一点波动,陈仰嘴边的烟掉了下去。 王宽友跟刘顺也意识到了不对,拉下一半的裤子卡在那里,浑身僵硬。 “你们不要看我。” 陈西双轻轻的呜咽,低声下气的祈求:“你们不要看我……不要看我……” “求求你们不要看我……” “不要看我……求求你们了……” 声音变得恐慌凄惨。 陈仰想撒腿就跑,但他知道自己要是跑了,肯定会死无全尸,他只能鼓起勇气去碰陈西双。 冰冷刺骨,还有点黏稠。 陈仰强迫自己不要去脑补,他拍了拍陈西双的手臂:“没事了……” 掌心下的手臂在颤。 陈仰也在颤,他艰难的咽了下口水:“姜人,我们出去吧。” 王宽友跟刘顺忙附和。 “是啊,出去吧,茅厕里也不好闻。” 回答他们的是阴森的死寂。 就在陈仰觉得自己要凉的时候,陈西双出去了。 他跟另外两人赶紧跟着,尿都没尿。 陈仰出去就站在陈西双后面不远,短促的喘了口气。 看来当年的这个时候,姜人上茅厕被欺负了,没有人帮他。 陈仰记得九点多的时候,姜人去了小茅草屋,现在是凌晨一点出头,说明他身体的秘密是这个时间段被传出去的。 这么晚了,姜人一个人偷偷摸摸的出来上厕所,哪知道会有人在外面蹲守,就为了玩弄戏耍他。 赶集很热闹,会发生很多事,姜人只把给他带来痛恨的一幕幕都经历一遍,杀人埋尸的惊慌,被欺凌被侮辱,绝望崩溃…… 姜人这是在变相的自残,同时也在加深自己的怨气。 或许他刚死的时候只是个普通的孤魂野鬼,正因为如此才变成了厉鬼。 陈仰看王宽友跟刘顺,现在怎么办? 鬼气让刘顺吓没了尿意,他和气的提议道:“很晚了,我们回去吧。” 陈西双没说话。 刘顺不敢再说第二句,他让两个小的来。 陈仰对王宽友摇头,他在茅厕用光了勇气,现在真的不行。 王宽友正在想怎么说,背对着他们的陈西双就转过了头,一张脸青白:“我想走走。” “那……走吧。” . 与厉鬼同行,所过之处阴森无比。 陈仰两只手都在口袋里,左手抓着没信号的手机,右手抓着奶片,这两样像是他的左膀右臂,抓在指间稍微有了点安全感。 王宽友跟刘顺在他两边,三人走成一排,不知道这一路会不会触到什么禁忌,他们都感觉如履薄冰。 陈西双没有再回头,他似是有什么要去的地方,又像是一个很久没回来的人,终于回来了一趟,随便走走。 “桃花开了。” 陈西双发出没有情绪的声音。 这话头要往下接吗?怎么接,还是不接?陈仰的脑子飞速运转。 “到月份了。”陈仰听到自己有点抖的回应。 “是啊,到月份了。”陈西双走到一棵树下,没停留的穿过。 陈仰顶着张死人脸迎上王宽友跟刘顺的目光,他俩眼神里的夸赞都滞了滞。 . 陈仰现在就是后悔,很后悔,尿也没尿,还要跟厉鬼逛村子。 唯一庆幸的是,这是个附身在队友体内的男鬼,不是长发挡脸的女鬼。 希望能活着回去。 陈西双只说了那句话就没再开过口,他在村子里走了一会,停在了一处房屋的窗户前。 那是村长住的地方。 陈仰给王宽友跟刘顺使眼色,姜人不会无缘无故过来。 当年他可能也来找过村长,想让对方帮自己主持公道之类。 陈西双静静的站在窗外,一直站在那。 那窗户是半开着的,里面的人似是睡得很沉,没有感应到窗外有人。 起风了,陈仰的外套领子被吹得往脖子里缩,又痒又冰,他打了个冷战,一眼不眨得看着眼前的身影。 “三叔。” 陈西双忽然喊了一声。 黑洞洞的窗户里没有半点响声。 陈西双走近点,两只手放上去,半个身子往窗户上一趴。 “三叔,是我啊。” 依旧没有回应。 陈西双的脑袋往窗户里伸。 陈仰被这画面刺激的指尖一麻,村长也是姜家人? 屋里传出一声谩骂,接着有个东西扔到了窗前,“砰”一下打在了陈西双的头上。 是个瓷缸子。 陈西双的头被打破了个口子,他也没发出惨叫,只是软绵绵的倒在了地上。 “应该是走了。”王宽友上前。 地上的陈西双突然睁开眼睛,王宽友直接抛掉修养爆了句粗口。 陈西双被骂得一脸懵逼,他看看四周,更懵了:“我不是在撒尿吗,怎么躺在这啊?” “……” “我被附身了?”陈西双哆嗦着爬起来,窗户里就冒出一张人脸。 “你们怎么会在这?” 屋里不是村长,是修鞋匠。 窗户底下的瓷缸子没了,陈西双头上的伤还在。 陈仰推测当年的姜人认为三叔是姜家对他最好的了,所以他想来寻求三叔的庇护,很有可能是想求对方在明天离开集市的时候带上自己。 没想到他三叔不耐烦的用瓷缸打了他。 陈仰按住要关上的窗户:“来都来了,三叔,我们聊聊。” 修鞋匠听到陈仰的称呼,那张糙黑脸上的表情顿时就变了:“没什么好聊的,我跟你们不熟。” “你跟他们不熟,跟我还行吧。”陈仰说,“我们在一起摆过两天摊了。” 修鞋匠要强行把窗户关上,陈仰一拳给打破了半边。 于是陈仰四人也不往大门口那绕了,直接就从窗户翻了进去。 修鞋匠拿一副死了妈的脸色招待陈仰他们,尤其是陈西双,他看过去的眼神又恨又怕。 陈西双捂着流血的脑门缩在一边。 “三叔……” 陈仰开口就被训了,修鞋匠跟集市上的判若两人,他在屋里来来回回的走动,呼出的气息粗而疾。 “不要这么叫我!”修鞋匠重复了一遍。 陈仰安抚道:“你先坐。” 刘顺靠着门,王宽友在窗边,堵住了他逃生的通道。 发展到了这一步,他们在和陈仰一起赌生死,希望找上姜人三叔不是违规。 修鞋匠并没有被陈仰安抚丝毫,他一刻也不停的在屋里走动,布满血丝的眼球胡乱转着,一会看床下,一会看头顶房梁,一会又看土墙壁,整个人神经兮兮。 陈仰闻着他身上的鞋油味:“三叔,你是姜家人,怎么会在赶集的时候从外地回来,支个摊子修鞋,还不住自己家里,而是住你老友村长家?” 修鞋匠脚步不停,他的态度跟集市上的那些人一样,仿佛没听见。 王宽友眼神制止欲要再问的陈仰,不能让他一个人问。 那太危险了,也不公平。 王宽友调整了下呼吸,问了个最关键的问题:“为什么姜家这三天要获得1500的盈利?” “1500是有什么含义吗?” 一直在走动的修鞋匠猝然间停了下来,死死地瞪着他。 第49章 赶集 1500的总数额背后是什么,知道的人不会多,修鞋匠是其中之一,但他瞪完王宽友就接着走动,发青的嘴闭得紧紧的。 眼看修鞋匠根本没有要透露的打算,屋里四人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焦躁。 王宽友是最严重的一个。 那股不好的预感一直在他心底盘旋,这是死亡预警,自己活不到最后。 修鞋匠不开口,这是个僵局。 等于说,线索就在眼前,看见了却拿不到。 王宽友眼里的平稳一寸一寸瓦解,藏在那下面的血色逐渐渗了出来,早死晚死都是死,不如早点死了解脱,帮大家做个测试也好。 做个测试…… 王宽友一脚踹在了修鞋匠的肚子上面。 这一幕毫无预兆,靠着衣柜的陈仰都没来得及阻止。 修鞋匠被踹得往后倒去,头重重磕到了床沿,声音巨响,他懵了一两秒,嘴里发出痛苦的惨叫:“啊——” 王宽友抓起修鞋匠,又给了一脚。 “姜人,你,你怎么……”陈西双对着王宽友急慌慌的喊。 陈仰跟刘顺都面色凝重。 王宽友没出声,他紧绷仓白的面皮,双手握成拳头立在原地,眼闭着,睫毛不停乱颤,胸前起伏不定。 一秒,两秒……十秒……半分钟…… 一分钟……两分钟…… 没事…… 没死! 王宽友的拳头缓缓松开,他活动了几下僵硬发冷的手指,眼里带着精光跟陈仰三人对视。 打姜家长辈不是犯规。 好了,可以放开手脚了。 . 斯文人动起手来一点都不委婉温和,王宽友是第二次进任务世界,第一个任务教会了他暴力行为,太粗暴,他一般不用。 除非是控制不住情绪的时候。 就像现在。 修鞋匠没有顽强多久就涕泪横流。 “别打了……别打了别打了……咳……咳咳!”修鞋匠吐出一口血水,“我说,我都说……我都说,我说……” 王宽友的衬衣粘着后背,湿漉漉的,他把外套拉开,坐在陈仰身旁喘气:“那就从头说吧。” 修鞋匠手撑着地面坐起来,身子靠着床沿,下一刻他又慌里慌张的爬开,坐在屋子中间,哪都不敢靠。 “赶集是这一带的习俗,从早到晚不停,整整摆三天,外村的都会走很远的路过来,把带的东西卖掉,买一年要用的东西,一直这样,年年如此,很热闹。” 修鞋匠擦着嘴上的血:“直到五年前,” “那次的集市就是今年这样,就是这些人,大家都在……都在……” 修鞋匠的眼里有回忆,也有恐惧:“那一年我照常回来赶集……” 刘顺打断道:“等等,你为什么不住在老集村?” “我年轻的时候在集市上认识了一个姑娘,那三天我们处得很好,后来就办了亲事。” 修鞋匠的音量有所下降:“她没嫁到姜家,是我去的她那边……” 陈西双咕哝:“倒插门啊。” 修鞋匠徒然吼道:“我还是姓姜!” “吼什么。”刘顺吓得心脏抽了一下,“上门女婿就是上门女婿,也不是多丢人的事,你接着说。” 修鞋匠抹了把脸,压下难堪跟愤怒:“在那之后我就住在大河村,只在一年一次的赶集日回来。” “五年前的那次赶集,第一天跟第二天都没什么事,就是第二天晚上,很晚了……” 修鞋匠再次陷入回忆,声音有点发抖:“村长来我屋说了个事,他说我侄子的身体有缺陷,姜家都乱了,也传了出去,我,我没觉得恶心,我真的没那么想,我是他最敬重的三叔,我每年回来赶集都会看看他,问他过得怎么样,他见到我很开心,我们的关系那么好,我怎么会歧视他的身体缺陷呢,我只是惊讶啊。” “真的,我真的只是意想不到,我没有想要远离他!不管他什么样,我都是他三叔,永远都是!”修鞋匠急切的冲着床下,窗外,屋顶大声道。 屋里四人:“……” 陈仰道:“他不在,你不用这样。” 修鞋匠的眼球往外凸:“什么叫我不用这样?我说的每个字都是真的!” “人看人,看不清,鬼看人呢,你觉得能不能看得清?” 修鞋匠的瞳孔颤了颤,本就萧条的生命力一下所剩无几。 . 陈仰让修鞋匠往下说。 “那天晚上差不多就是比这时候早一点,他跑来找我,我当时修了一天的鞋很累了,听见他在窗外喊我,我就扔了个缸子出去。” 修鞋匠两手捂脸,愧疚的哽咽了起来:“后来我很后悔,如果我让他进屋,我跟他好好聊一聊,兴许他第二天就不会走上绝路。” 陈仰问道:“是自杀的?” 修鞋匠的哽咽声一停,抽气声乱得不成样子。 陈仰跟王宽友三人对视一眼,看来姜人不是自杀,而是他杀,就死在集市上面。 “不是那样,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他只是没及时医治。” 修鞋匠老泪纵横:“他趴在桥上不动,大家都以为昏迷了,收摊的时候才发现他早就……早就……” 陈仰猛地站了起来:“趴在桥上?你们呢,继续逛集市?” 修鞋匠死了一样,气都不喘了。 “哼,那你刚才还说,不管发生什么,你都是他三叔。” 陈西双把手上的血擦掉,继续捂脑门,毫不留情的讽刺。 修鞋匠一副遭到羞辱的样子,大发雷霆:“你以为我不想救他吗?当时很多人围着,我过不去!” 这搞笑的说辞让陈仰四人一阵无语。 怕是说给自己听的,一天天的催眠久了,以为那就是事实。 . 陈仰不想问姜人死亡的细节了,他走到修鞋匠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后面发生了什么事?” 修鞋匠垂下脏兮兮的头:“那孩子死后的第一年,老集村风平浪静,第二年姜家被一场大火给烧没了,第三年……” 他的身体抖了起来:“第三年就成了现在这样。” 陈仰听到这个信息,心里没有多少意外,他猜到了姜人一开始不是厉鬼,后来才有了这么大的咒怨。 “1500的盈利呢?” 修鞋匠鼻青脸肿的看着窗外:“那孩子长得太好了,你们不知道,真的好。” 陈仰四人心说,我们知道。 “从他14岁开始的每年集市,他都会从早到晚的摆摊,生意最好,卖的东西最多。” 修鞋匠说:“我以为他是想攒钱娶老婆,还逗他说年纪轻轻的就想着那档子事,他死后我才从姜苗那知道这里面的名堂。” “是姜苗,姜苗她……” 修鞋匠喃喃:“她很早以前就跟那孩子说只要他赚很多钱,姜家就会认可他器重他,她也能帮他在姜大面前说话。” “那他信姜苗说的?” “姜大偏爱姜苗,从小就宠着,要什么给什么,她说话很有分量。” 陈西双是个狗血爱好者,三角恋的线索一出来,他就在脑子里补完了大概,电视里常有,大同小异,看多了就那样,这会他听着却淡定不了,很气愤。 “他把赚的钱给姜大,姜大都花到了姜苗身上?” “没有。”修鞋匠说。 陈仰四人都露出了明显的表情变化,是他们想错了?他们还没眼神交流,就听对方来一句:“姜大存起来了,给姜苗的嫁妆。” “……” 有区别吗?一次性花掉而已。 . 陈仰看手机,两点了:“也就是说,1500是他那些年赚的钱的总额?” “不是。”修鞋匠语出惊人。 “那孩子死的前一年,姜家败落了,到了变卖族产的地步。” “他认为无论如何都不能把族产卖掉,还让我劝姜家其他人,我说劝不了的。” 屋里的气氛一变。 陈仰把手机塞回兜里,十指交叉着使劲捏了捏。 难怪卖掉族产的会死。 姜人的咒怨竟然真的是为了姜家,一个摈弃他的家族。 可悲。 “这跟姜苗又有什么关系?” “他生前很在乎姜苗这个妹妹,姜苗说他是姜家长子,肩负振兴姜家的担子,他就开始计划如何让姜家扭转乾坤。” 修鞋匠擤了下鼻子:“需要1500的资金,他把希望都寄托在了赶集日。” 后半句让陈仰四人一片沉默,原来这就是那笔数额的由来。 修鞋匠突然踉跄着往后退,眼睛瞪着窗外,他的裤子上面还多了一小块水迹,吓失禁了。 陈仰见状,脸上的血色瞬间就没了,他吸着气往窗户那里望去。 什么都没有。 修鞋匠快疯了…… “其实他不在族谱上面,姜家根本就不承认他长子的身份,这也是他……这也是他不高兴的主要原因,他被骗了” 修鞋匠直打哆嗦:“生前不知道的事,死后都知道了,在乎的妹妹发现他身体的缺陷,往外传,说他是怪物……我真没那么想过。” 陈仰料到姜人不在族谱上面,他想到姜氏姜苗,问了个问题。 “姜苗上族谱了吗?” “上了。”修鞋匠说,“姜大费了很多心思才让她上的。” . “怎么这么偏心,一般家族不是不准女孩子上族谱,只准男孩子上吗?还有你,你做了别人家的上门女婿,都能回来参加姜家的拜祖,怎么就他连族谱都上不了?”陈西双愤愤不平,眼睛发红。 修鞋匠咳嗽了几声:“姜大不喜欢那孩子,觉得他那相貌没男孩子样,成不了气候。” 前一秒刚说完就四处乱喊:“不是我那么想的,是姜大!” 陈仰被他搞得也有点神经兮兮了。 “他死后的第三年开始,所有人都要来赶集,很多规矩,一开始大家都不知道……” 修鞋匠想到什么,惊恐得两条腿打颤,裤子上的水迹多了一大片。 “姜家的生意,名声,甚至那笔资金,都成了他的执念。” “都怪姜苗。”修鞋匠坐在那滩尿液里,扭曲着脸怨恨的大吼,“都怪姜苗!” 陈仰被吼得耳膜疼,他还有个问题要问,外面忽地传来了脚步声,接着是房门被推的声音。 伴随着村长的问声。 “快走!” 陈仰四人快速翻窗离开。 . 四人清空膀胱就直奔住处,回去的路程很顺利,他们没想到进屋却迎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张广荣死了。 前天因为李平不肯给人把鲫鱼退掉,其他几个姜大都遭到了惩罚,脖子被勒。 现在张广荣脖子上的那圈勒痕深得可怕。 他是被勒死的。 “具体是什么情况?”王宽友看向当时留在屋里的几人。 “你们走后没多久,姜人就去集市调查了。”王小蓓指了指钱秦睡觉的地方,又去指地上的张广荣,“姜大咽炎犯了,他爬起来喝了不少水,过了一会就要出去,我问他干嘛,他说去厕所。” “那会我觉得离天亮还有好几个小时,干脆趁机去一下算了,正好还能跟你们一起回来。” 坐在椅子上的小襄道:“我也去了。” “对,我们三个。”王小蓓说。 陈仰打量张广荣的尸体,乡下不分女厕男厕,茅厕是通用的。 “你们去的就是南边那个?” “嗯,是那个。”王小蓓拖了把椅子去小襄那,坐下来抱她胳膊,“我跟姜苗先进去的,姜大在外面等着。” 顿了顿,她抱着小襄胳膊的手收紧:“我们从茅厕里面出来的时候,姜大已经倒在地上没了呼吸。” 陈仰的视线在两个姑娘脸上梭巡:“你们一点动静都没听到?” “没有。”王小蓓说。 小襄在陈仰的注视下摇摇头:“我上厕所的速度很快,好了以后没立即出去,而是在里面等姜苗。” 陈仰不动声色的观察她:“以你的谨慎程度,当时就算在里面等人,也会留意外面。” 小襄并没有因为陈仰的探究而生气,她平静道:“留意了,没什么异常。” “别问来问去的了,搞得跟审犯人一样,鬼杀人,能有什么动静啊。”王小蓓说,“之前不是有当着我们的面死的吗,都发觉不到。” 她很自来熟的把头靠在小襄身上,扭脸问陈仰四人:“你们上个厕所上这么久,去哪了啊?” 陈西双说:“我们去……” 王小蓓瞪着通红的眼睛:“没问你!” 陈西双:“……” 好嘛,他撇撇嘴,径自去清理脑门的伤口。 王宽友没有应付王小蓓跟小襄,他的精神很疲软,撑不住的和衣上了炕,呼吸很快就沉了下去。 刘顺三言两语说了事情经过。 王小蓓听了前半段是“我嘴贱,我不该问”的表情,听到后半段修鞋匠交代的那些,她变成了打抱不平的正义使者,又是咬牙切齿又是拍桌子,还骂了几句脏话。 小襄被她衬托的像个静音背景板。 “姜大的尸体是怎么弄回来的?”陈仰突然问了一句。 “我跟她抬的。”小襄朝王小蓓看了眼。 陈仰点点头:“这样。” “不用管了!” 王小蓓似是很烦话题围绕着死人转,她的口气有点冲,“按照前面的情况,尸体过不了多久就会消失。” 陈仰在张广荣的尸体旁站了片刻,上炕去找他搭档。 “醒醒。”陈仰蹲在被子上拽少年。 “拽什么,手拿开。”朝简阖着的眼皮撩开,露出眼底暴躁的猩红。 陈仰愣了愣,这是一下都没睡着吗? “你不睡觉躺被子里干什么?” 朝简把小臂从他指间抽回来:“我不躺被子里面躺哪?躺地上?” 陈仰:“……” 怎么这么大火气? 而且,还有种夹带了一点怨气的错觉。 . 尽管刘顺已经说了他们的遭遇,陈仰还是跟朝简讲了一遍,比较起来详细了好几倍。 朝简看着躺在自己面前的人,沉默不语。 陈仰是侧着身子的,跟他面对面,嘴里呵出的气息往他那飘:“离开这个任务世界的办法只有一个,完成1500的盈利。” 朝简闭起了眼睛。 陈仰看他高挺的鼻梁:“他们三个出去了以后,就你一个人在屋里,有发生什么吗?” “要是有发生什么,我一个残腿的还能活?”朝简不答反问。 陈仰说:“不一定,厉鬼来了是没辙,活人的话,那就是拿你没辙。” “向东那么躁一个人,都近不了你的身。” 朝简冷冷道:“谁是向东,不认识。” 陈仰:“……” “向东不重要,我们还是继续说我们的任务吧。” 陈仰偏头看炕那边的几人,用只有朝简能听见的音量说:“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总觉得张广荣的死有蹊跷。” “我进屋一见到他的尸体就有了这种感觉,说不上来为什么。” 搭档没回应,陈仰继续嘀咕:“按理说,第二次拜祖抽的是空签,不会有人死,姜大怎么会被杀呢。” “他是在茅厕外面死的,会触犯什么禁忌?” “姜大不能陪姜苗上厕所?” 陈仰翻个身平躺着,手放在肚子上面,眼睛望着高高的房梁,心里七上八下定不下来。 他又变回侧躺,脚在被子里蹬了蹬,耳边蓦地响起少年极低的声音:“明天再看看。” “看什么?” 朝简的喉结动了动:“看姜大的死是怎么回事。” 陈仰“嗯”了声,那就看明天能不能出一个结果,他轻声道:“你还睡吗?” 朝简:“睡。” 陈仰听着炕那边的悉悉索索声,打算让他们安静一点,结果他还没做出行动,身边那位就已经睡着了。 速度之快犹如秒睡。 陈仰理被子的动作一顿,他眼神古怪的拉开被子,看向自己被牵住的衣角。 “?” “…………” . 钱秦是早上回来的,他胡子拉碴,面容憔悴,看起来一夜没合眼。 陈仰问他是不是一直在集市,他捞了牙刷蹲门口刷牙,声音模糊的说“是”。 “姜大死了。”王宽友过来告诉钱秦。 钱秦刷牙的动作停下来,含着一口牙膏沫等下文。 王宽友把夜间了解的说给他听。 陈仰回桌前吃早饭,眼角在队友们身上扫来扫去,一张面饼递到了眼前,他说:“我吃过了。” 朝简道:“囤粮。” 话落就变魔术的给他一个干净塑料袋。 几道视线投向陈仰,他默默从朝简手里接过袋子,默默把面饼装进去。 大家就跟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继续吃自己的,喝自己的。 陈仰的胳膊肘碰了碰朝简:“你自己装就好了,干嘛要我装?搞这么大动静。” “中午就吃这个。”朝简又给他两张饼,两个白水煮鸡蛋。 陈仰:“……咱俩开这个头,早饭肯定没了。” 果不其然,桌上的食物很快就被其他人瓜分了,手脚慢的只能拿个馒头。 门前的钱秦刷完牙回来一看,什么都没了。 王宽友说会把自己那份给他一点。 钱秦是个好打发的,他没说什么就把脸洗了,拿着王宽友分的食物蹲外面吃了起来。 . “现在刚过六点。”陈仰划拉着手机,“九点才摆摊,中间的几个小时我们干什么?” 大家都没搭话。 任务进度快走到头了,今天是最后一天,他们只需要多赚钱,确保晚上收摊的时候,自己的收入能过人均额。 可还没到出摊时间,他们着急也没法子,唯一能做的就是干等。 陈仰跟朝简大眼看小眼。 朝简往缸子里倒点开水晃了晃,再把水倒出去,拎起水瓶倒上大半杯晾着。 “看我干什么,我脸上有百度百科?” 陈仰抽抽嘴,确实没什么好查的了…… 他刚这么想,脑子里就浮现出张广荣的尸体。 “姜大的死因你们不想知道吗?”陈仰看其他人。 “想啊。”陈西双捧场的接话,“我昨晚都没睡,一直在想这个事。” “他虽然不是很会处理人情世故,但他不笨,也不是冲动犯糊涂的性子,已知的禁忌他不可能会犯的。” “那就是未知的。”王小蓓用手梳着长发,皮筋咬在嘴里,口齿不清道。 陈西双瞄她,白天肯搭理他了? 王小蓓看过来。 “未知的,我心里很慌。”陈西双移开视线,轻轻摸了下脑门结痂的伤口,“摊位能不能换啊?” “固定的啊。” 陈西双的嘴一瘪,他想跟老陈家的挨着。 “要是能就好了,我还想换呢。” 王小蓓把长发一抓,皮筋扎上去:“我那块本来只有李……只有姜大,现在全是外地的摊贩,连个照应的都没有。” 陈仰问小襄的看法。 小襄在整理手机上的照片,她淡淡道:“今天我们唯一要做的就是多卖东西。” “至于未知的禁忌,我们没时间跟精力去查了,只能尽可能的随时提醒自己,不要去做之前没做过的事情,说之前没说过的关于姜家三人的话。” 这番话听起来很有道理,也成功的终结了这个话题。 . 陈仰以为自己也会被小襄的观点安抚,事实却是左耳进右耳出,他还是很在意张广荣的死。 或许对方的死亡时间是在拜祖安全之后。 死的有点……突兀? 陈仰拉着朝简离开屋子,早晨的阳光披了他们一身,他们没走远,就在外面的草堆上坐了下来。 “你赚了多少?”陈仰盘起腿问。 朝简:“300出头。” 陈仰听到这个数字,没有吃惊,只有羡慕:“真多。” 朝简把拐杖折起来,横放到腿上:“收摊前的安全人均额是400,你要想办法赚到。” 陈仰无奈的说:“我两天加起来才129,最后一天哪可能赚那么多。” “今天是最后一天了,”朝简摩挲拐杖,“村长会把死了的人手里的货物分给我们。” 陈仰听明白了朝简的意思,这样一来,他们的货物会多很多,吸引到顾客的概率也会随之增加。 “我努力吧,努力多卖,尽量不离开摊位。”希望出摊期间不要再有突发事故,就让他好好卖东西。 朝简望着远处,口中蹦出一句:“我会给你介绍顾客。” 陈仰愣了下:“可以这样吗?会不会违规?” 朝简睨他:“你还有更好的办法?” 陈仰:“……” 没有。 朝简沉默许久,凝视他的眼睛:“赌吗?” 陈仰抿嘴:“好,赌。” “我只告诉他们,你是我亲戚。”朝简的目光又回到了远处,“他们愿不愿意去你的摊位,要看他们自己,去了能不能买走东西,看你。” 陈仰说:“不如你干脆说我是你哥。” 朝简的脑袋微侧。 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成年人要为自己不经意间说出口的话买单。 陈仰只能迎上少年深谙不明的目光。 少年始终一言不发。 就在陈仰以为少年又要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时,他唇角一扯:“好啊。” 陈仰呆住了。 朝简说完就朝陈仰伸手。 陈仰把两个奶片放到他掌心里面:“你的顾客基本都是女孩子,看过你这张脸,再看我的,心里的小鹿会翻白眼。” 朝简:“……” “那就想办法。”他眉头紧锁,像个严肃的老学究教训不成器的学生。 “知道,我会的,我努力留住每一位顾客。” 陈仰沉沉的说:“收摊后还有一次拜祖,卖的货物种类多了,卖出去族产的几率相对来说会大一些。” 卖的少了,钱又不够。 朝简只吃了一个奶片,剩下一个放进了口袋里面:“拜祖的事,收摊后再说,按照顺序来,你要先赚到那笔钱。” “也是。”陈仰一个头两个大,恨不得自己能变出人民币。 . 八点四十集合。 的确如朝简所说,村长把前两天死了的人的货物分给了大家,随便分的,不存在把好卖的给谁。 陈仰数了数领货物的人,只有14人。 这人数让陈仰后背有点发凉。 目前为止,他们这边的十三个任务者里面,死了5个,还剩8个。 老集村有十二个摆摊的,现在竟然少了一半。 货物边的其他人也注意到了人数的大幅度缩减,他们不约而同的在心里计算,心算不出来的就用手机计算机按。 原本是二十五个人,现在只有14个。 1500除以14,人均107出头。 老集村的六人是两个姜大,一个姜苗,三个姜人,他们都还好,显然赚得不错,暂时是安全的。 刚过一百的陈西双站不住了,还不到一百的王小蓓直接丢掉了手机。 他俩是反应最大的。 “接下来的9个小时要多吆喝,大家能别离开摊位就别离开。”王宽友道。 “没生意,一直守着摊位有什么用!”王小蓓情绪崩了,“我两天才赚了98!” 她发现了不对劲,瞪向周围的所有人:“你们是不是都赚得比我多?” 村民们理都不理,麻木的拿走了自己的货物。 王小蓓哭喊道:“不是我的优势最大吗,为什么会这样?” 可能这里的男生们不吃你这一款,陈西双看着她还算可爱的脸说。 王小蓓泪眼朦胧的去瞪陈西双:“你赚了多少?” 陈西双说:“跟你差不多。” 王小蓓得到了一点点安慰,可如果对方赚的没她少就好了,她不想做垫背的那个。 “爷爷,死了的那些人赚的钱呢,是不是要像货物一样,也分给我们?”王小蓓哭着问村长。 村长似是从赶集日那天开始就没睡过,精气神萎缩的差不多了,死气沉沉的,他枯哑着声音说:“死了的,收入作废。” 王小蓓身子一晃,她胡乱寻找小襄,找到就抓紧对方的胳膊。 “姜苗,我怎么办,我完了。” 小襄赚了150多,她没有放松,只道:“距离收摊还早。” 王小蓓一个字都没听进去:“除非收摊前不死人,一个都不要死了。” “怎么可能,不可能的,还会有人死。” 王小蓓神神叨叨的:“死一个,人均额就上去一些,越来越多,我要怎么赚到那个数……不能偷不能抢,只能做生意,完了……” . 村长对王小蓓的疯颠视而不见,他看了看日头:“都去摆摊吧。” “六点收摊,清点货物,总数额1500,人均额到时候看人数算,记住了!” 陈仰目送老人离开,心里想的是这次的任务提示,多赚钱。 那三个字,最后一天体会的最深刻。 陈仰没耽搁,他把自己跟朝简的货物拎走,很利索的摆起了摊子。 卖小鸡的中年女人死了,位子空着,修鞋匠没来,凶多吉少。 陈仰左右两边都没人了。 他看了看朝简跟刘顺那边的情况,他们四周的摊子都没少,全是外地的。 摊贩们扯着嗓子吆喝。 集市上是一成不变的热闹喧哗。 似乎死的十一个人,少的十一个摊位从一开始就没存在过。 “盘子怎么卖? 一个中年女人走过来,指着摊子上的金鱼菜盘。 陈仰登时打起精神,盘子不是他卖的东西,是这次分给他的十来样之一,他不熟悉,价位单子还没来得及看。 “有一套的吗,我还想买勺子。” “有的,我找一下。”陈仰一边露出温和的笑容,一边偷偷翻了下价位单,“有的有的,有成套的,我给您拿,稍等啊。” . 有时候越希望不要有突发事故发生,事故就来得越早。 大家九点才出摊,十点多的时候,刘顺就死了。 死在集市后面的墙角。 小襄发现的尸体。 刘顺的身上没有伤口跟异常,只有第一天遭到李平连累,脖子上被姜人勒的痕迹加深了。 他跟张广荣一样,都是被人沿着那圈印记勒死的。 陈仰一直在专心卖东西,没注意到刘顺什么时候离开的摊位,他猜想这个时间点不可能是找东西吃,只会是尿急。 他记得刘顺早上喝了好几碗粥,很稀。 那东西的水分太多了。 现在刘顺死了,大家都不得不因此离开摊位,在集市后面汇合。 “又是姜大,肯定跟拜祖有关,抽空签还是要死人。”王小蓓面向集市说了一句,眼睛往自己的摊子那瞅,要是有人想买东西,她能及时赶过去。 “会是什么未知的禁忌……”王宽友眉头打结。 陈仰没跟王宽友交流,他挨着朝简,视线粘着刘顺脖子上的勒痕。 王宽友看他:“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最早那个姜苗的死因牵扯到拜祖,她会说对不起,说很多遍,”陈仰说,“这个死的时候有没有人在场我不知道,昨晚那个……” 没等陈仰说完,王小蓓就打断道:“没有!” “他没说,我对那句话很敏感,我确定我没听见!” 接着王小蓓就说出自己的看法:“卖掉族产死的才会那么说,姜大没卖掉族产就不会说,这不是很正常吗。” 陈仰点了点头:“是啊,是正常的,姜大抽的是空签,谁都没卖掉族产,那为什么还会死呢?” “反正是触犯了某个禁忌。”王小蓓说。 陈仰屈起三根手指,啪嗒啪嗒敲着朝简的拐杖,声音清脆。 朝简半搭着眼帘,任由他敲拐杖。 现在分秒都有可能是钱,大家不可能一直杵在这。 王小蓓是最急的,她要回摊位那去了。 “我过去了啊,你们要讨论就继续讨论吧。” 就在这时,陈西双嘟囔了声:“两个姜大都没了……” 陈仰猛然看过去,眼神有种说不出的凌然。 “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吗?”陈西双下意识站直身体,不明所以的问。 陈仰拍了拍陈西双的肩膀:“没有,你说的是对的,你说的很对。” 下一刻,他前言不搭后语的来一句。 “我的观点是,人为的。”陈仰看着刘顺的尸体说。 墙角的空气瞬间就凝固了起来。 “什么意思?”王小蓓一脸迷茫,“你是说姜大是被人勒死的,不是触犯了禁忌遭到杀害?” “怎么可能!”她一副坚决不信的样子。 王宽友的视线锁定陈仰:“没理由这么做,少了人,人均额会增加,对我们都不利。” “是啊是啊。”陈西双小鸡啄米的点着脑袋。 “我一直在想,拜祖的局面要怎么打破,一定有办法,一定有个漏洞,我怎么都想不到。” 陈仰说:“现在知道了。” 他抓了抓起了层鸡皮疙瘩的后颈:“有人提前想到了这个漏洞,也采取了行动。” “那个人就在我们中间。” “谁?” 第50章 赶集 陈仰没有说出人名,也没看在场的众人,他望着熙熙攘攘的集市,这个小插曲被他推向了高潮。 剩下的是当事人的主场,对方会自己站出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地上的尸体在一点点变凉,墙角这一块像一个独立的小空间,有什么在无声的发酵着,即将蓬炸。 在场的七人里面,王小蓓的精神状态最差,她受不了的打破这种诡异氛围。 “到底是谁啊?” 王小蓓一个个看过去,没看出什么结果,杀人犯的脸上不会写“我杀了人”这几个字,她又回头去看,眼睛瞪着陈仰。 “是你搞错了吧,不可能是人为……” 有个声音跟王小蓓同时出来。 “是我。” 钱秦站在墙边,冷薄的唇开启:“我杀了姜大。” 那一瞬间,惊呼声跟抽气声交织着响起。 “为什么啊?”王小蓓张大嘴巴,呆呆地看着墙边的青年。 钱秦没有开口。 王宽友表情沉肃的思索片刻,想到了什么,他微微弯着的腰背顿时直起来:“姜大都死了,就不会再有拜祖?” “是这样吗?姜人。”王宽友问钱秦,也问陈仰。 后者压着嘴角,前者给了王宽友一个答案:“是。” “规则里的漏洞,就是让人用的。”钱秦说。 王宽友一时间失去了语言能力,他后退半步靠到墙上,耳边回想着这个人说的两句话“我只是喜欢把问题简练化。”“如果解决一件事的办法有多种,我会选择效率最高的一种。” 效率最高…… 王宽友脸部肌肉轻颤:“老集村的那两个姜大呢?” 钱秦用一种“你的智商不低,为什么会问出这种问题”的疑惑表情看他。 全死了。 王宽友一只手抄进凌乱的发丝里面,另一只手也抄进去,做出了一个混乱的,甚至有点不知所措的姿势。 “杀人了啊……”陈西双像个误入狼群里的小羔羊,傻了,“这里可以随便杀人的吗?” 没人回答他。 . 陈仰敲点拐杖的手指蜷起来,当时在祠堂里,那只鬼引导他去开柜子,发现竹签对应货物,从而推断出拜祖的步骤。 那时候陈仰认为鬼那样做的目的只有一个。 对方是在告诉他,卖三天东西的总数额能不能达标,关键在拜祖这件事上。 要想办法避开。 只要不卖掉姜大抽中的族产,就不会有人死于拜祖。 活着的人多,人均额就不会大幅度增高,那他们达到村长要求的总数额也会容易很多。 陈仰没想到自己分析推测了那么多,却只是在真相的外围打转,那只鬼真正的目的是要告诉他…… 拜祖这个死局的漏洞在哪里。 杀光姜大就行。 所有姜大,全部杀掉。 陈仰闭了下眼睛。 “你疯了吧!” 王小蓓从呆若木鸡的状态抽离,声音尖细的对着钱秦大叫:“早上出摊的时候,我们都算过人均额了,已经比昨天增长了很多,你现在还杀了三个,不能少人了你不知道吗?” 钱秦的情绪没有被她带起来,木着一张脸道:“只有这一个漏洞。” “现在动手跟收摊后动手,没区别。” 王小蓓声嘶力竭:“当然有区别了!” “晚上收摊以后,先是点人数算人均额,后面才是拜祖,到时候赶在姜大进祠堂前动手不行吗?” “不能等到我们都过了人均额再杀他们啊?你自己找死为什么要害我?!” “为什么啊!我得罪过你吗?啊!”王小蓓哭着抓起土块往钱秦身上砸。 钱秦拍掉衣服上的碎土:“你是不是没搞清楚任务规则?” 王小蓓扭曲的脸一滞,她迷茫的去看大家。 “到那时杀了他们,还会再算一次,1500分摊到活着的人头上,全部过线了才是完成任务。”王宽友道。 王小蓓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 . 钱秦没多待就走了。 他既没杀人的愧疚跟慌意,也没想要借题发挥的用“救命恩人”的身份找大家讨要一声谢谢,仿佛只是在计算一道数学题的过程中遇到了思维陷阱,现在被他发现了,也避开了。 这道题就此解答了出来。 还剩最后一道大题。 王宽友欲言又止的想叫住钱秦,最后还是没喊出口。 钱秦赚的钱最少在200以上。 他在安全区域。 因此在他看来,早点杀死姜大打破拜祖的局面,剩下的时间可以一心赚钱。 王宽友捏了捏鼻梁:“我们也都回摊子上吧。” 陈仰站在原地没动,不知怎么还是有点怪,他垂眼观察刘顺的勒痕,脑子里想的是张广荣脖子上的那道。 钱秦是用什么勒死他们的? 为什么两道痕迹仔细对比起来,似乎有些不太…… “我有参与。” 女生沉静的声音响起。 王小蓓扶墙爬起来的动作一顿,睁大眼看小襄:“你参与了什么?” 陈西双也懵了。 这怎么还跟小襄扯上了关系? 小襄放在连帽衫口袋里的手动了动,指间什么都没有。 那一盘铁丝没了。 昨晚的实际情况是,小襄在等王小蓓期间听到了外面的异常,那是张广荣被勒脖子,喉咙里发出的求救声。 小襄往茅厕外走了几步,看见了正在行凶的钱秦,他们二人对视一眼,一个回茅厕,一个继续杀人。 之后小襄跟王小蓓说话,为钱秦作掩护。 再后来,她们出去看到张广荣的尸体,将他拖回了住处。 小襄是第四次完成任务了,她熟悉任务世界的规则,没花多少精力就通过钱秦的举动联想到了拜祖。 顺着那个方向发现了钱秦的意图。 至于刘顺的死,小襄有帮钱秦把风,也是她给的作案工具。 本来钱秦还要用电线勒,结果他来的时候忘了拿大背包,临时改用的铁丝。 并成几股一起勒的,跟电线差不多的宽度。 从昨晚到现在,小襄跟钱秦没说过一句话,只用两个眼神交流达成了默契的配合。 他们都不认为大家会一致赞成这个做法,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否则一旦有了分歧,姜大就会有察觉。 这也是钱秦没直接用菜刀,而是伪装成鬼杀人的原因。 小襄没有解释自己的隐瞒跟配合,对她来说,进了任务世界,很多不能做的事都要去做。 她唯一的目的就是活着回去,活到最后,解绑身份号。 这是她的信念,从来没模糊过。 王小蓓见小襄要离开,她大力扯住对方的衣服。 “什么时候参与的?昨晚还是这次?” 小襄:“都有。” 王小蓓呆滞了几个瞬息,空着的那只手指向陈仰:“昨晚他问你的时候,我还觉得他像是在审问嫌犯,不尊重人。是我!我不止一次的替你说话,敢情我是个白痴!” “我们不是朋友吗,你为什么连我都瞒着,你可以告诉我,我也能帮你的啊?” 王小蓓的愤怒变成了慌张,队伍里只剩她跟小襄两个女孩子了,她单方面的认为她们要相依为命。 现在小襄竟然跟个男的暗中搭上了,他们成了一个战线上的人,没有她。 小襄的衣服被抓得濒临开线,她试图去拨王小蓓的手,对方却抓得更紧,一副弃妇的模样。 就王小蓓的性格,让她知道了,等于告诉了所有人。 小襄怎么可能跟她说这件事。 王小蓓还要闹,小襄终于露出了厌烦的情绪。 “适可而止,姜苗。” 王小蓓脸一白,小襄趁机把自己的衣服从她手上拽出来,头也不回的走进集市。 “等等我!”王小蓓仓皇追了上去。 习惯了抱团的她,不能自己一个人,小襄就是她的精神支柱。 . 走远了的小襄折回来,一步步走到陈仰面前停下:“我想知道你是怎么发现的我的破绽?” “没发现。”陈仰说,“只是觉得有点不合理。” “尤其是在确定姜大是人为的之后。 人为的,就不会无声无息。 勒死一个戒备心不错的成年男性没那么容易,哪怕是同性干的,都要费点时间。 而小襄作为他们这伙人里任务经验最丰富的,大半夜出去上厕所,势必会很小心谨慎,或许站位都不在茅厕里,而是挨着门口,方便随时做出应急措施。 那她怎么会一点异常都没留意到呢。 小襄听完陈仰的回答就没再往下问,她转头去看王宽友:“你的笔记能给我保管吗?” 王宽友没反应过来。 小襄说:“我想我跟他都会活到最后。” “但是,我对笔记本的兴趣跟重视程度比他高很多。” 王宽友重新打量眼前的大四女学生,前辈。平平无奇的一张脸,眼里却有不灭的光。 目标明确,一路向前。 不会有任何人跟任何事阻拦她的脚步。 “还是继续放在姜人那吧。”王宽友说。 小襄对他的决定不做丝毫评价,也没露出什么失望跟不满,只是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陈仰其实想把包跟笔记本都物归原主,对方一成不变的消极让他有些不解。 “我知道拜祖的死局已经破了,现在要做的就是多赚钱,越多越好。” 王宽友看出陈仰的想法,幽幽的说了一句,神态一点斗不轻松。 “早上出摊的时候还有14个人,现在只有11个了。” 陈西双按着手机上的计算器,舌头打结的念着上面的一串数字:“人均1,136出头。” 太多了,长得太快了。 王小蓓不哭也不叫,流多了眼泪的眼睛睁得很大,眼神空洞。 “完了,完了完了……”陈西双嘴里不停的说着那两个字。 陈仰道:“可以让离得近的人帮忙介绍客源。” “不违规?” 陈仰摇头:“我试了。” 王小蓓的眼里瞬间就恢复了神采,几秒后就跌回黑暗。 她的斜对面是李平,对方死了以后就空着了。 附近有老集村的两个姜人,可他们会帮她吗?不可能的。 都这时候了,大家恨不得留住每一个从自己摊位前经过的村民,谁还会把客源介绍去其他摊位。 那样做等于为了别人,把自己放到危险境地。 又不是傻子,没人会那么干的。 陈西双跟王小蓓想到一块儿去了,两人是复制的面如死灰。 他们又不约而同的去看那个没说过话,也没离开过陈仰的拄拐少年。 这位会。 他会帮陈仰。 . 陈西双去找钱秦,他们离得不远,他想寻求对方的帮助。 即便希望很渺茫,他也要试试,不能轻易放弃了。 王宽友跟陈仰道别,接着是小襄跟王小蓓。 一行人收摊前都不会再重聚了。 前提是不会再有人死。 陈仰拉着朝简往他们摊位方向走,有感应似的,他转身往墙角望了望,刘顺的尸体没了。 昨晚他们四个回来面对张广荣的死,各有不同的关注点。 刘顺身为姜大之一,他不会一点警惕都没有。 结果还是没防住。 陈仰收回视线继续走,在这样一个生存的背景下,自保都困难的时候,他对其他人的遭遇无能为力。 余光捕捉到钱秦卖东西的身影,陈仰的脚步微顿,他看着对方,想到了文青。 不知道这两人有没有可能出现在同一个任务里。 又会有什么样的化学反应。 . 死了三个姜大,村长什么也没说,只是把他们的货物分给其他人。 货物搬到陈仰那的时候,他观察着老人的表情问:“村长,今晚收摊后还会有拜祖吗?” 老人嘬着烟,没什么血色的嘴角往上跑了一点,转瞬即逝。 那个弧度暴露了他的心思。 看来老人早就琢磨出来了拜祖的名堂,只是不能对外透露一个字。 去年没人发现这个漏洞,三轮拜祖下来,卖掉族产的估计有很多人,最后以失败告终。 今年他们这伙人发现了。 老人的心里很开心,完成1500的总数额胜利在望。 “姜大都死了,谁来拜祖?” 村长手里的烟杆敲了敲摊子边沿:“罐子摆好,不要碎了。” 陈仰把罐子往里放放:“那晚上是要怎么弄?” “照常收摊。”村长说,“清点货物是个大活,越是最后了,越有人不老实。” 陈仰问道:“清点完呢?” “清点完就根据人数算平均额,都到那个数了……” 陈仰往下接:“我们就可以走了?” “走什么走!”村长瞪他,“本来今晚八点拜祖,跟往常一样搞半小时,之后再算一次人均额,现在拜不成了,还是要走那个流程。” “……” 也就是说,任务截止时间是拜祖之后。 不管会不会拜祖,都要等到八点半算人均额,那时候完成了任务才能离开。 这个规则乍一看淳朴接地气,实则比火车站那个要残暴很多。 假如一个人赚很多,其他人赚的少,赚很多的那个照样死。 除非对方能赚1500。 最后就剩自己了,也能活。 可是那不可能,卖的都是生活用品,而且就三天时间,赚不了那么多。 规则太坑,它不算大家加在一起的数目,而是用1500除以存活的人数,每个人必须都过平均线。 死一个就重新算。 这是个集体任务,光想着自己赚钱不行,要有先富带动后富的精神。 但是大家的摊子不靠在一起,离远了的帮不上忙。 真的坑人。 陈仰的心里头很不踏实,他整理整理摊子上的货物,挤出笑脸招呼路过的行人。 “姐姐,要不要看看腌菜罐子?” “大爷,买竹篮子吗?” “……” . 中午的时候,陈仰没离开摊位,他就坐在板凳上面啃面饼。 又冷又硬,难以下咽。 有得吃比没得吃强,再说闹饥荒的时候又是啃树皮又是喝泥水,他这个好歹是真的饼。 陈仰这么一想,嘴里的饼都香了起来。 “吃哭了?” 陈仰听着摊前的声音抬起头,湿润的眼瞥了眼少年,干哑着说:“生理性的,硌嗓子。” 他没站起来,就这么瞧着少年那一头栗色短发,真顺。 “你不看着自己的摊子,来我这干什么?” 朝简说:“饼给我。” 陈仰咬着嘴里的饼,眼睛瞅他:“你自己的呢?” “吃完了。” 陈仰做了个艰难吞咽的动作,咽下饼缓了缓:“你那不是还有个鸡蛋吗?” “不想吃。” 朝简搭着拐杖,一只手伸进运动衣口袋里面,拿出一个鸡蛋丢到他怀里:“这个给你,换饼。” 陈仰二话不说就把大半个饼给了他,换回来一个鸡蛋。 . “我现在赚的有200了。” 陈仰把板凳给少年坐,他靠着摊子剥蛋壳:“按照这个趋势,收摊前说不定真能达到你说的那个数。” “别想其他的,卖你的东西就好。”朝简吃口饼,垂着眸细嚼慢咽。 陈仰仰头看明媚阳光,眉心蹙了蹙,任务世界的好天气会伴随腥风血雨,不是好兆头,他把蛋壳丢到地上:“你慌吗?” 这是废话,陈仰决定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少年却对他道:“我跟你一样,只有一条命。” 言下之意是自己也慌。 陈仰弯腰凑近,少年后仰头跟他拉开距离,眉头皱了皱。 “离我远点。”他说。 陈仰往摊子上一坐,两条腿随意垂着:“你慌得波澜不起,肉眼凡胎都识别不出来。” 朝简不快不慢道:“识别不出来跟不存在是两个概念。” “是这么个理。”陈仰说,“有时候我觉得你不像个正常人,个别时候感觉你不是人,有的时候又发现你就是个普通人。” “挑食,起床气大,不听劝,别扭,不想被人说还是个孩子,怕做噩梦……” 陈仰忽然被一阵寒气刺到,话声戛然而止,他清咳了几声,对上少年黑沉沉的眼睛。 “别误会,我不是说你只有缺点,优点也是有的,一大堆,不过它们让你没烟火气,还是缺点显得你可爱。” 朝简一声不吭的看着他。 陈仰被看的有点发怵,鸡蛋都吃不下去了:“中午吃药了吗?” 朝简深黑的瞳孔动了动。 陈仰捕捉到这个小变化,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他站在一个年长6岁的大哥角度,语重心长道:“药要按时吃,吃了不一定好,不吃一定不会好。” “吃了。”朝简不耐,“啰嗦。” 陈仰咬一口鸡蛋,拍掉落在身前的蛋黄沫沫:“我都快忘了你是黑户了。” “也不知道除了你,还有没有黑户。” 陈仰没指望这位跟他讨论,他自言自语的说:“这种bug就是个定时炸弹。” 朝简沉默的吃面饼,不小心噎着了。 “咳。”他低咳出声,难受的绷着脸,周身气压很低。 陈仰问怎么样,没得到回应。 “你在这等着,我去给你找水喝。”陈仰从摊子上滑下来。 “不用。” 朝简的喉头上下攒动了几下,继续吃饼。 陈仰摇头叹息,相处的时间越长,他越能从感受到这位身上的执拗劲。 向东说这位狂躁偏执。 狂躁他是见过的,偏执方面的话…… 陈仰正琢磨着,一道纤细人影跑进了他的视野里。 是陈西双。 他摇摇晃晃穿过集市,撞上这个碰到那个,踉踉跄跄的,脚步打晃,神情慌乱无助,就跟后面有一群人在撵他一样。 陈仰第一反应是,这孩子又被附身了。 当年的这个时间,姜人就没这么大阵仗的撵过。 陈仰大喊了声:“姜人!” 集市上的喧闹有一瞬的凝结,之后恢复如常。 陈西双跑到了陈仰的摊子前,裹挟着一股子腥味,衣服上头上有几根鸭毛。 他脚步不停的跑着,脸色青白,眼角血红,仿佛不认识陈仰。 真被附身了。 陈仰记得集市上有个收鸭毛片子的,姜人当年不小心摔进装鸭毛的袋子里了? 还是有人抓了一些扔到了他身上? 陈仰看着陈西双的背影问搭档:“怎么办?” 朝简侧头扫了眼:“一会就停下了。” 陈仰起先还不懂朝简的意思,很快就发现陈西双去的方向是那座桥。 姜人死在桥上。 陈西双会停在那里。 那桥对面同样是个个集市,两边连一起的,红灯笼从老集村串到那个村子。 说明当年姜人的死,他们也有参与。 现在行凶者跟围观者都在,不论是以鬼魂的形式,还是活人的放式,一个不差,他们摆脱不了姜人的咒怨。 . 陈西双恢复意识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趴在桥上面,身上很疼,到处都疼。 像是被很多东西砸过。 陈西双摸出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看到镜头里的自己,他惊骇的说不出话来。 他毁容了! 大块小块的青紫跟淤血沾满了他的脸,眼睛红得随时都能流出血泪。 惨死的冤魂一般。 他的耳边还有很多声音,很多人在骂,怪物,去死,恶心。 “啊啊啊——”陈西双发疯的大叫着跑下桥,直奔陈仰那儿。 陈仰就算有心理准备,看到陈西双那样也吓一跳。 没有被东西砸,却是一副惨遭欺凌的样子。 陈西双很想扑到陈仰怀里求安慰,这也是想想而已,拄拐的那位在,他连手都拉不到。 “太恐怖了,我还以为我已经死了。” 陈西双哆嗦了一下,呜咽道:“要不你摸摸我,看我是不是热的?” 他吓出了毛病,怀疑自己的心跳跟体温只是错觉。 陈仰碰碰他的手:“热的,没死。” “那就好那就好……”陈西双哭着说,“我还活着就好。” 陈仰把兜里的卫生纸给他:“你没在自己摊位上?” “没有。”陈西双接过粗糙的卫生纸擦眼泪,碰到脸上的伤,他疼的大喊大叫,眼泪完全止不住,“我想来找你,不知道怎么就……就摔进了鸭毛里面,好多,好腥,弄得我嘴里都有。” 陈西双说着觉得那味道还在嘴里,他呸呸几声,扭头干呕。 陈仰看老陈家的惨成这样,不知道说什么好:“回去吧,收摊前不要再乱跑了。” “我不离开摊位就不会被……”陈西双用嘴型说了最后两个字。 “不触犯到某件事,某样东西,应该就不会。” 陈仰想了想,补充道:“话也少说。” 陈西双认真记住,他吸吸鼻子,眼神感激的看着陈仰。 那双眼睛太红了。 不说话的时候,就这么看过来,有种无法形容的诡异。 陈仰的头皮有点发麻。 “哒哒” 朝简拿着拐杖敲两下地。 陈西双一个激灵,他抹了抹眼睛,一瘸一拐的走了。 . “刚才对视的时候,我天灵盖都凉了。”陈仰心有余悸。 朝简:“……” 陈仰的后背有点痒,他把手绕到后面,往衣服里伸去,指尖触碰到了一片潮湿。 “我觉得我进步了一点。”陈仰抓着背说,“男鬼勉强能适应了,小孩跟女的就……慢慢来吧,还是不想了,走一步看一步。” 朝简看他后面露出来的那截腰。 陈仰也往后看了眼,他以前爱运动,喜欢到处跑,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后来在康复院待了三年多,缺少阳光照晒,变成了病态的白色,现在正在慢慢恢复。 肌肉线条也在往以前的状态发展。 见少年还在看,陈仰又扭着脖子瞧了瞧,奇怪道:“怎么了?” “没怎么。”朝简偏头看一边。 陈仰接着抓背,他抓了会把衣服理了理:“你说我进步了吗?” 学生想要老师给打一个分数。 朝老师半晌道:“不想说。” 陈仰:“……” “等你什么时候见到鬼魂不抖了,你再问我,到时候我告诉你。” 陈仰无言以对。 这位少年的意思是,及格线以下的分数没必要打,都是零,没意义。 等及格了再说。 没多久,朝简那有人要买东西,他坐在板凳上没动。 陈仰皇帝不急太监急,催促他快点。 “现在十二点,六个小时倒计时了。”陈仰说,“弟弟,哥哥还要指着你呢,你稍微有点干劲行不行。” “……”朝简抽着唇角拄拐过去。 . 下午没什么事发生,直到六点的时候,天色突然就暗了下来。 太阳跟云朵都不见了,天空变成一块灰布。 看着让人有种窒息感。 仿佛那块布就在自己脸上。 陈仰从摊位前出来,他往朝简那走的身形倏地一顿,眼睛瞪着不远处的地面。 那里凭空出现了一条鲜艳的血痕,越来越多。 像是有个人正在艰难爬行。 那血痕经过陈仰身旁,一路蔓延到桥上。 触目惊心。 而集市上的那些人踩着血痕走动,笑着看着,一切如常。 那血沾到他们的鞋子上面,随着他们逛集市,地上都是混乱的血印。 “我那边也有爬行的痕迹。”王宽友不知何时过来的,沉声说,“应该是贯穿了整个集市。” 陈仰道:“从哪开始的?” “当年的姜家吧。” 陈仰站在血痕边,没让脚踩到,他呼出一口气:“收摊了。” 话音刚落,村长的喝声就传了过来。 “收摊!” . 最后一天的这个环节似乎很重要,村长谁都信不过,他亲自清点货物,一个个的来。 老集村的姜苗是第一个,其他人都在外面等着。 陈西双惨兮兮的坐在地上,浑身没一块完好的地方:“还是十一个人吧。” “现在是。”王宽友道。 “什么叫现在是,后面都安全了。”王小蓓敏感的反驳,“就是十一个人,人均136块三毛六!” “你们都赚到了吧?”兜里揣着180块三毛的她精神饱满,犹如回光返照。 陈仰几人没回应。 而老集村的三个姜人不跟他们在一起,离得远。 “你们肯定都赚到那个数了。” 王小蓓自说自话:“这次我们都没事了,很快就能回去。” 陈西双看到她的g在飞。 “八点半还要再算一次人均额。”陈仰说。 “为什么?” “那是拜祖结束的时间。”陈仰说,“虽然拜祖那部分跳过去了,但还是要走流程。” 气氛变了变。 现在六点十分,距离八点半还有两小时二十分。 有点长。 王小蓓推推大镜框,笑着说:“没事的,现在不出摊了,也没了拜祖,我们不可能再少人的。” 陈西双抖了抖唇,别说话了好吗!自己插g,还给他们插,这是要干什么? . 清点货物的过程很漫长,持续了半个多小时。 结果是十一个人变成了十个。 少的那个做生意不干净,账目对不上。 村长让所有人站在一排,跟第一次一样,点了点他们的人数。 “十个。” 村长说:“人均150。” 他看着自己手里的单子,那上面是每个人的收入。 “有两个没达标,一个赚了147块8毛,一个是140块两毛三分。” 随着村长说完,十人里就传出两声惨叫。 那是老集村的两个姜人,他们一个人少了一条腿,一个人少了只手。 断掉的没在地上,凭空消失了。 陈仰面对着村长麻木的脸,嘴里一阵口干舌燥。 一开始的时候,陈仰以为赶集的会多买二十五个姜家人摊子上的东西。 毕竟姜家三人完成总数额的盈利,对他们每个人都好。 后来他发现没那回事。 过来赶集的必须正常逛摊位,他们怕触犯姜人的禁忌,不敢动半点“为了让老集村人凑到1500就多买些东西”之类的作弊心思。 老集村的村民也没有任何优势。 陈仰看那两个残疾姜人昏倒在血泊里面,耳边是村长再次响起的声音。 “现在剩下八个。”村长说,“人均……” “不算!不能这样! 王小蓓尖叫着阻止村长念出数字,她狰狞着脸流下眼泪:“不算的,不算的爷爷,求求你别……” 话没说完就没了声音。 王小蓓直挺挺的栽倒在地,她像是被抽掉了骨头,塞进一个无形的真空压缩袋里面。 身体开始变扁,扭曲……很快就变成了皱巴巴一小块。 陈仰眼皮痉挛的去抓朝简。 原来没完成人均额,姜大跟姜人会失去身体的某个部位,而姜苗会被直接杀死。 难怪村里的残疾只有男性…… . 只剩下7个人了。 任务提示的“多赚钱”“惊叹号”在这一刻被突显得尤其恐怖。 所有人只知道自己的收入,不清楚其他人具体赚了多少,还会不会有人没达标。 少一个,人均额加一点,自己就离危险一分。 老集村还活着一个姜苗,她不哭也不叫,似是在闭着眼睛等待宣判。 任务者这边的六人也没一点声音。 陈仰挨着朝简,陈西双在陈仰旁边,靠得很近,剩下的王宽友,钱秦,小襄三人各占各的,间距差不多有两个拳头大小。 村长嘬了嘬烟,吐出的烟圈里夹着浑浊的口气,他发出一声冗长的喘息,爬满血丝的眼扫过他们:“七个人。” 陈西双一直紧紧攥着手机,屏幕停留在计算器上面。 1500除以…… 每少一个人,他就把后面的数字换掉,抢在村长前面知道人均额。 王宽友没像陈西双那样,他的算术很不错,七个人,人均额214块多点,他赚了230多,足够了。 左臂传来剧痛的时候,王宽友是懵的。 陈西双的惊叫让他回了点神智,他捂住血流不止的整齐伤口,大量的血液从他指缝里流出来。 “我过线了。”王宽友在痛苦的呻吟间说。 村长问他:“你赚了多少?” “237。”王宽友气息虚弱的说出一串数字,他的意识开始模糊,失去血色的脸上布满冷汗。 “那是过了的啊!” 陈西双把手机屏幕对着村长,惶恐不安的叫道:“七个人的人均额是这个数,我朋友是过了的,村长,怎么回事?他没有失败啊!怎么还会有算错的时候吗?” “不会有算错的时候,你的收入没达到人均额,”村长捏着老烟杆的手一颤,“那只有一种情况……” “七个人里面有一个不是人。” 第51章 回去 陈仰听到村长的话,犹如被很多双手按进了一桶冰水里面。 窒息跟刺骨的冷意瞬间朝他涌来。 那也就是说,从点人数算人均额的那时候开始,他们这伙人就不是十一个人,而是十个。 有一个死了的一直混在里面。 只不过前两次都没发现,这次才出现了异常。 谁是那个鬼? 陈仰把抓着朝简的那只手放下来,将一手的汗擦在衣服上面,指关节僵僵的,活动的不是很灵活。 现在的七个人分别是他自己,朝简,小襄,王宽友,陈西双,钱秦,还有…… 陈仰猛地去看老集村的姜苗。 那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长长的麻花辫用红绳子绑着搭在肩头,脸上的皮肤有点粗糙,身段瘦小,穿一身老旧布衣。 她站在那里,头垂着,不说话,不哭不喊,眼睛一直是闭着的。 不论是同村的两个姜大没完成人均额受罚,缺胳膊少腿的惨叫,流一地血,还是外地的姜苗被杀,她通通没有反应。 就连王宽友出乎意外的失败,村长说一种可能,那就是人数不对,他们七人里有一个不是人,这么惊悚的炸弹砸了出来,她都没睁开过眼睛。 那样子像是在自己的世界里等待一个结果,周围的一切人和事都影响不到她。 是不是去年那一批的惨状让她感到悲观绝望,她根本就受不了这种折磨,也不想像所有姜苗那样可怕的死掉,所以早就选择了自杀? 陈仰想到了这一点,其他人也想到了。 鬼暴露了出来。 村长走到小姑娘面前,又谨慎的后退几步跟她拉开距离,他拿着长烟杆的手背到身后,皱巴巴的老脸泛着青灰:“姜苗。” 小姑娘闭在一起的睫毛动了动,慢慢分开,露出了一双干涩而发红的眼睛。 村长背在后面的手有点抖,长烟杆也在抖,他用长辈的口吻道:“你不该在这里,去你该去的地方吧。” 小姑娘呆呆的张大嘴巴。 “去吧!”村长撇过头,苍老的声音里有一点哽,“你姐姐肯定在等你。” 小姑娘似是才反应过来,她一双眼睛睁到最大,错愕又急切的说:“村长,我……我没……我是……” “不是。” 小襄不知何时去了小姑娘那里,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什么不是?” “她是人。”小襄说。 众人的脸色都变了。 “我是我是!”小姑娘忙不迭点头,“我没死啊,我是活着的,我只是害怕才不出声,我赚得不少,我今年卖掉了很多。” 她颤动肩膀小声哭着,不明白大家怎么怀疑到她身上了。 “不是我,混进来的不是我。” 气氛顿时紧绷起来。 既然老集村的姜苗是活着的…… 那鬼就在他们中间! 陈仰的背上渗出冷汗,没完成人均额昏死过去的王宽友肯定不是鬼,剩下就是五个人。 他不是,朝简不是。 还剩三个。 小襄,陈西双,钱秦。 陈仰扭头去看他们三人,视线定在了伤痕累累的陈西双身上。 “你看我干什么?“陈西双眨了眨血红的眼睛。 发现又有几道视线投过来,他满脸的迷茫:“你们怎么也看我?” 没人说话。 “你们不会是觉得我……” 陈西双愣愣的指了指自己:“不是啊,你们搞错了,我有体温的。” 他又是脸又是摸心口:“我也有心跳,真的有!” 陈仰的余光观察小襄跟钱秦,见他们没有什么不对劲,他抓着朝简的手指顿了顿,眼睛看着陈西双。 怎么就没人信我呢,陈西双委屈的眼泪都出来了。 “你们可以检查我的啊。” 他指了指老集村的小姑娘:“就像检查她一样。” 还是没人理他。 “陈仰!” 陈西双忘了不能叫错名字的忌讳,直接叫了他的真名:“你还碰过我,说我是热的。” 这名字一叫,陈仰有一瞬的愣怔,感觉很久没听到了,他对上陈西双求救的眼神,抿嘴说:“那是中午。” “可是,可是我……”陈西双无助的咬住手指,“我下午就没离开过摊位,我有听你的话,一直都记得很牢,我只是卖东西,我没有离开……” 他说到这,徒然瞪大了眼睛。 不对,他离开了。 “我离开了,怎么会这样,我为什么要离开呢,我干什么去了……” 陈西双恍恍惚惚的喃喃着,手又摸上自己的心口。 手是冰的,手心下面没有心跳声。 陈西双晃了下转过身,抬起布满泪水的脸看了看大家,呆呆的说:“我想起来了,我死了。” . 鬼是陈西双。 他不知道自己死了,还傻兮兮的跟其他人一起排队,经历一轮一轮的死亡人均额。 紧张,慌乱,庆幸,紧张……几种情绪循环着来。 想要完成任务回去的执念紧紧裹着他。 直到现在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死了。 陈仰想到中午陈西双撞到鸭毛,踉跄着跑到桥上,全身上下都是伤的画面。 恐怕那时候陈西双的生命就跟姜人连在了一起。 当年姜人摔在了桥上,他是什么时候没了气息的,陈西双也会在同一时间死去。 . 现在真正的鬼出来了。 可怜的哭声被浓烈的血腥味一渲染,产生的是令人头皮颤栗的绝望。 还活着的几人根本顾不上其他的,死亡线就在他们脚边。 随时都会跑到他们脚下。 村长没多耽搁,他又开始走流程的一个一个点人数,从陈仰到朝简,再到小襄,钱秦,小姑娘,再反着点,来回点了好几遍,确定没错。 “五个人。” 村长把烟杆拿出来,啪嗒啪嗒抽两口:“人均300。” 陈仰抓着朝简手臂的五根手指加重力道。 无意识的扣紧。 陈仰只知道自己跟朝简的收入,不清楚钱秦,小襄,还有老集村的姜苗分别都赚了多少,有没有过这个数。 不能再少人了。 村长看单子,上面出现了一行字,他照着念。 “人均额全部……” 村长魔怔了一样,干树皮脸往单子上贴,几秒后他哆哆嗦嗦的把烟杆往嘴边送。 手抖得厉害,半天都没对上。 “过了……盈利了……”村长手里的烟杆掉到了地上,“1500的总数额完成了……” “完成了啊……” 老人像是在做梦,踩着自己不离手的烟袋走了。 陈仰也是做梦样。 小腿被拐杖敲了下,他才恢复了知觉。 安全了。 这一轮安全了。 八点半还有一次。 . 此时是晚上七点五十五,离八点半很近了,五人都留在原地。 地上的几滩血流到了一起,汇成了一大片。 那两个姜人处于昏迷状态,没有村民来管他们。 陈仰看向老集村的小姑娘。 “拜祖,拜祖以后。” 小姑娘会意的说了一句就继续闭上眼睛。 仿佛只要看不见,恐慌就会减轻。 陈仰从小姑娘的话里得知,等到事情彻底结束了,村里人才会抬他们去医治。 他瞥到什么,呼吸急促了半拍,王小蓓的尸体消失了。 王宽友的左小臂没了,失血过多,他气息虚弱的平躺在血泊里,身体因为疼痛不时抽搐一下。 “离开任务世界的时间是八点半,到时候只要还有口气,就能回去。”小襄一如既往的沉着。 “不行,没,没完成人均额,任务失败。” 王宽友断断续续的说:“会永远……永远留在这里。” 他费力的睁着眼睛,想让自己看起来精神点:“没了咒怨,这个村子就是个普通的村子,在这里生活也不错。” 说完就自嘲的轻笑了一声。 何必自欺欺人,总归是回不去了。 什么样的结局都无所谓。 小襄看出了王宽友的灰败,以及被释然包裹的死气,她不再说什么。 确实如对方所说,没赚到人均额就是任务失败。 这个任务不同于以往的那几个。 规则不能通用。 小襄冷不丁想到了一件事,扭头去看陈仰。 没等陈仰说话,王宽友就对他说:“笔记本……给你……” 陈仰把微张的嘴闭上,喉结滚了滚,静默片刻道:“好,我会带回去。” 王宽友露出了如愿的表情。 比起小襄,他还是更喜欢陈仰的三观。 他希望陈仰能走到最后。 王宽友的眼球往一处转,那个方向是怎么都看不透的拄拐少年,他的瞳孔开始涣散,慢慢的合上了眼睛。 . 陈仰过去查探王宽友的气息,还有一点。 老集村的那两个姜大也是一样。 陈仰把裤腿上沾到的血抹掉,晕了一大块,他小声对朝简说:“当时村长说我们这些人里面有一个不是人的时候,我的脑子里闪过了你。” 朝简不语。 “姜苗是这个世界的人,我们几个都有身份号,也是这个世界的公民。” 陈仰说:“只有你是黑户。” 所以被姜人当作异类的可能性很大。 “不过我又一想,要是你的话,那一开始的二十五人就没满。”陈仰自说自话,说完就把憋在心里的一口闷气吐了出去。 下一秒,陈仰就把身体往朝简那倾斜,奇怪的嘀咕:“那这么说,你没身份号,也是这个世界的人啊。” 朝简卷起衣袖。 陈仰下意识垂眼看去,看到什么,他眼里的怪异变成了尴尬。 少年的小臂上有四处手印,硬生生扣出来的。 罪魁祸首陈先生很不好意思:“对不起,我刚才没留意。” 朝简把袖子放回去:“以后再扣,麻烦就在一个地方,不要这一下,那一下,很疼。” 陈仰脱口而出:“那我下次轻点。” 话音刚落,陈仰不经意的瞥见了一道红色的身影,手就控制不住的抓住朝简。 然后朝简的小臂上又多了两处印子。 . 陈西双叫错了陈仰的名字。 被叫错名字的人会遇到一些怪事。 陈仰没打瞌睡做噩梦,也没做出什么反常的举动,他只是…… 看见了姜人! 身世再惨也是厉鬼,高兴了杀人,不高兴了还杀人,陈仰装作没看见的偏头,用气声跟朝简说:“是姜人,我看到他了。” 朝简:“不用管。” 陈仰的眼角捕捉到一块血红,呼吸急促的说:“他飘过来了。” 朝简把陈仰外套后面的帽子往上一拉,帽子边沿挡住了他的余光。 这么一挡,陈仰僵硬的眼皮恢复了一点,他立即闭紧眼睛。 “陈……姜人……” 陈西双的声音在陈仰旁边响起,他已经接受了自己的死亡,现在是来道歉的,他不是有意叫错的名字。 “你刚才去哪了?”陈仰闭着眼。 “姜人要跟我做朋友。”陈西双说了一句,看似答非所问,其实透露的信息里有答案。 陈仰的心底忽然蹦出一个想法,这里的鬼魂有它们的世界跟规则,任务者死了就会加入他们。 换一种形式留在了这里。 陈西双低落的说:“我没发现自己已经死了的时候,以为赚了很多,那是假的。” “那是我给自己编造的假象,其实我只赚了200出头。” 就算没被姜人附身,他还是会死。 . 八点十分了。 陈西双依旧蹲在原地,他有事想求陈仰。 “我第一个任务的时候,大家交换了联系方式,等我回到现实世界想给一个任务者打电话的时候,发现脑子里的联系方式是错误的。” 陈仰知道陈西双的心思,也知道他放不下什么,善意的说:“规则不允许这样。” 陈西双先是失望的“啊”了一声,之后他的双眼一睁:“我不是任务者,我是鬼啊。” “试试好吗,求求你了。”陈西双可怜的哀求。 陈仰正要让陈西双把地址告诉他,想了想,他打开王宽友的背包,找了一支笔,又拿出那个沉重的,承载了好几条人命跟希望的笔记本。 “你说,我写下来。” “谢谢,谢谢谢谢。”陈西双说了乡下的地址,还有他大学宿舍,抽屉里有张银行卡,里面是他打工攒下的钱。 “帮我把这笔钱给我爷爷奶奶,你用什么说法都好,只要别提我,一点都不要提。” 陈西双嘟了嘟嘴:“要是规则没把我的痕迹删干净,你一提,老人家万一想起来他们应该有个孙子……那就不好了。” 陈仰把笔记本跟笔收起来:“你放心。” “我放心的!”陈西双用力点了下头,喃喃的说,“我放心的……” 他站起来:“我要走了。” “早晚有一天,你一定会摆脱可怕的身份号,好好过日子,我会给你祷告的。” . 陈西双消失了。 陈仰拉上背包拉链,回忆起了他跟陈西双在肯德基的初次见面,对方的仗义相助。 任务一开始的时候,他抱的是能帮就帮的态度。 随着他们展开调查,任务背景变得明朗的同时,陈西双跟姜人的诸多重合让他感觉不妙。 结果还是没能避免。 陈仰看向站起来的小襄:“去哪?” 小襄说:“上厕所。” “上厕所死的有好几个,别去了。” 小襄坐了回去。 她梳理了几下蓬乱的头发,视线往在场的唯一一个新人那瞟。 如果拜祖的漏洞没被发现,这个时间段正是姜大在祠堂抽签的时候,不清楚会死几个。 拜祖之后的清算人均额会很凶险,很有可能全军覆没。 现在没了那一道关卡。 小襄靠近新人,音量很小:“希望下次我们还能成为队友。” 钱秦没有客套的应声。 小襄也不在意,她说完该说的就安静坐着。 没过多久,周遭的氛围出现了变化。 因为王宽友不见了。 这一出不在陈仰的意料之中,看来任务失败了就会消失。哪怕没死。 规则自行清理。 陈仰两手抱头,指尖搔了搔头皮。 要活着,往下走。 小妹,你要保佑哥哥。 . 八点半的时候,村长仿佛被鬼拎着脑袋似的,一分不差的过来点人数。 五个人还是五个人,一个不少。 所以结果没有变。 “最后一次清算,五个人,人均额300以上,确定完成了1500的总数额。” . 村长那犹如年轻了几十岁的高亢声音说完,陈仰眼前的景象就变了,他人在厨房,砧板上是切成两半的菠萝。 朝简站在他身旁。 回来了。 陈仰把王宽友的背包拿下来放到台子上面,憔悴疲惫的抹把脸:“我去睡觉,菠萝你想吃就自己弄。” “有什么事等我睡到自然醒再说。” 陈仰的脑子都不转了,只记得一个指令,睡觉。 朝简看看砧板上黄橙橙的菠萝,看看走出厨房的人,他按了按涨跳的太阳穴,拄拐跟上了后者。 于是当陈仰倒在床上的时候,旁边多了一位。 他们没管身上脏不脏,也没脱鞋,只是把脚放在床外。 以一种横躺的姿势睡着了。 . 陈仰躺到床上的时候是午后,醒来是第二天早上。 补觉是活着回来做的第一件事。 睡醒了以后,陈仰才有一种身体机能都在照常运行的感觉。 陈仰的两条腿在床边挂了半个白天加一夜,肌肉很酸,他锤了一会又躺回去。 “朝简?” 没回声,人不知道在哪。 陈仰迷迷糊糊的睡着了,一滴冰凉的液体滴到了他眼睛上面,他登时就清醒了过来。 少年站在床边,一条胳膊搭在拐杖上面,另一条胳膊抵着拐杖,手里拿着一块菠萝,用筷子戳着。 正在往下滴水。 “……”陈仰一个鲤鱼打挺,结果由于躺的时间太长了,脑子供血不足,他头晕眼花的倒回床上。 “你吃菠萝就吃菠萝,跑我跟前干什么?”陈仰脸上又落了几滴水。 朝简一言不发的咬一口菠萝。 一滴水砸到了陈仰干燥的嘴唇上面,他伸舌舔掉。 有点甜。 陈仰饿了,他坐起来搓搓脖子跟脸:“什么时候醒的,我怎么一点都没感觉?” “早饭在桌上。” 陈仰搓脸的动作一停,他震惊道:“你都出去过了?” 朝简一副懒得搭理他的架势。 陈仰唉声叹气,刚回来,睡死也是正常的,他觉得每次做任务都会减寿。 不知道有没有人在任务世界猝死。 . 陈仰换掉一身衣服,洗漱完坐在桌前吃早饭的时候,已经是半小时后了。 早饭是豆浆油条。 碰巧就是他喜欢吃的那一家。 陈仰也不用筷子夹了,直接上手,他撕一块油条塞进嘴里,声音模糊的说:“你有后遗症吗?” 阳台上的少年没回应。 “我有。”陈仰咽下油条,端起豆浆喝了一大口,“虽说时间点无缝连接,我还是有种断层的感觉。” “按理说,进出任务世界的次数越多,就越能适应,我怎么没有……” 陈仰一手油条,一手豆浆的去阳台,发现少年目光聚集地是那个花盆,他到嘴边的话跑没了影,换成了别的。 “终于给你的种子晒太阳了啊。” 朝简弯下腰背,手肘压着腿部,一瞬不瞬的凝望花盆,像是透过它在看什么。 少年周身的气息变得温柔又炽烈,陈仰古怪的想,种子跟丑不拉几的花盆都是女朋友的遗物? 睹物思人? 早该想到的,不然怎么会这么宝贝。陈仰蹲下来,委婉的说:“这是你女朋友……” 朝简冷冰冰的看他:“豆浆进你脑子里了?” 陈仰:“……” 不是女朋友,就是在乎的人,陈仰咬着油条想。 . 朝简把玻璃窗推到底。 阳光洒在阳台上面,时光慢了下来。 陈仰踢了个垫子过来,一屁股坐上去,晒着太阳喝豆浆吃油条。 平淡跟真实一点点渗进他的毛孔里面。 活了过来。 “你说我找个什么工作好?”陈仰用一种跟朋友闲聊的语气说,“这时不时的做任务,状态不好调。” “而且说死就死了。” 朝简拿拐杖敲他:“走开。” 陈仰从少年身上看到了老一辈的影子,就是那种不让说不吉利的话,说了就不高兴,要对着地面呸呸几下。 越看越像。 十九岁的年纪,心态怎么比他还沧桑。 他的人生经历了那么多,生离死别,伤痛,孤独,绝望,挣扎…… 这位呢?又经历了什么? 陈仰打量少年工笔画似的的侧脸,不自觉的看入了神。 然后他又被拐杖敲了。 “我只是那么一说,肯定要想办法活着回来。” 陈仰回过神来,仰头喝了口豆浆,转而又说:“不过世事无常,生死无常。” 朝简面色阴沉:“你怎么还没走?” 陈仰抽了抽嘴,这话题是不好,字里行间全是负能量。 “这个不说了,回到我的工作上面。” “除了要调整精神状态,我还担心一点。”陈仰说,“万一我在上班期间进任务世界,你不跟我在一块,那我们就不会进同一个任务了。” 他突然一个激灵,别说上班,就是出门在外都不行。 谁知道什么时候进任务世界。 陈仰一阵后怕,还是要稳妥点,他跟搭档可以不用形影不离,却不能离远了。 . 那工作怎么办? 为了任务,正常生活都不过了? 陈仰想起那些在家办公的,换成他的话,在家能干什么?吃喝拉撒睡。 还是要出去。 陈仰正要让少年帮他开开思路,茶几上的手机响了。 他这头打瞌睡,张琦那头就送来了枕头。 只不过这个枕头…… “去康复院当保安?”陈仰把空杯子放茶几上面。 “是啊,保安不像护士要求那么多,技术含量不高,来了就能上,适合你。” 陈仰:“……” 保安的工作跟他的专业对不上啊。 陈仰又想,这年头,工作跟专业对得上的少。 “老弟啊,你考虑考虑,不着急的,那个要辞职的下个月底才走,我跟队长打过招呼了,在那之前我们不招人。” 张琦笑呵呵的:“等你给回复了再说。” 陈仰挂掉电话,愣了会,起身就往阳台跑。 “康复院的保安,你觉得怎么样?” 朝简十指的指缝交叉着搭在腹部,眼帘微微阖着,看不清眼里有什么。 陈仰接着说:“也不是非去不可,辞职的那个下个月底才走,我有一个月的时间可以考虑……” “早了。” 陈仰没听清:“什么?” 朝简的眼帘完全阖了起来:“明年再去。” 陈仰:“……” 明年?那岗位是专门留给他的吗,他不去,就一直放在那? 朝简右手的食指点了点左手的虎口,又摩挲了几下:“明年,我腿好了,跟你一起去。” 陈仰怔了怔,眼睛往他的左腿上看。 信息量有点大。 陈仰的注意力放在了排在最前面的那个上面,明天才是四月一,上半年都没过完,他能活到明年? 再说了,以进任务世界的这个频率来看,如果他明年还活着,怎么也该摆脱身份号了吧? 任务不可能没有尽头。 . 陈仰蹲下来说:“我想了想,最主要的还是你的腿。” “你腿好了,其他都好解决。” “既然你说明年,那就明年吧,康复院的保安工作肯定没戏了,我们到时候再找别的。” 陈仰一边想着待会回一下琦哥,一边说:“那你学业怎么办?休学以后也要看课程的吧,接下来大半年你都在我这,没问题吗?” “能毕业,不用管我。”朝简用健康的腿踢踢他,“你挡到太阳了。” 陈仰挪开点,瞅瞅花盆里的土,长的毛没了,一定是被少年给捋掉的,脑补了一下那画面,他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你在这坐着,我去看王宽友的笔记本。” 陈仰站了起来,临走前他想拍拍少年的肩膀,结果没想到他的手很有想法,直接拍到了对方的脑袋上面。 朝简一顿。 “你坐着,有事喊我。”陈仰脚底抹油的撤了。 朝简的脑袋低下来,一头栗色短发蓬软,阳光一照,发梢染了层金边。 半响他抓了抓发顶,又理顺。 . 陈仰就在厨房拿出了王宽友的笔记本。 挺普通的。 书店里很常见的款型。 谁能想到这里面竟然有六份笔记,每一份都有至少一个任务世界。 每个字都沾着血腥味。 陈仰平复了一下沉重而压抑的心情,倚着台子边沿打开了本子。 第一份笔记的主人是个老人,他死在第三个任务里面。 前两个都有记录,内容很简洁。 河,鸭子,尸体,柳树,头发,击鼓传花…… 都是这样的概括手法。 要结合自己的想象力才能看得懂。 老人每记完一个任务世界的信息,就会在那一页底下签个名。 ——老头李。 他是这么写的。 似乎是一个有点调皮乐观的老人家。 陈仰从头看了看,虽然李老头是第一个写的,但笔记本不一定就是他的东西,也有可能是捡得别人的。 定了定神,陈仰往后翻。 第二份笔记是个搬运工,他的记录手法跟李老头是两个极端,详细得像上学时写的日记。 吃什么,喝什么,看到了什么,心里是什么感受等等等等。 任务规则被琐碎的日常冲乱了。 陈仰在看的过程中整理了一番,搬运工记了五个任务,其中就有火车站。 又是一套规则。 搬运工也像李老头那样,在底下签名。 ——搬运工。 中规中矩的三个字,就如同他的字迹。 陈仰一页页的翻,一行行的看,一直到王宽友的笔记。 里面只有他的第一个任务。 没有老集村的。 陈仰拿出王宽友的中性笔,把那一份补了上去。 用第七人的身份写的。 写完以后,陈仰也随大流的留下了签名。 ——cy。 陈仰将最后一个字母的最后一笔划完,大脑有一瞬的放空。 好像自己什么时候也这么写过…… . 那种感觉一晃而过,没留下半点痕迹。 陈仰把王宽友背包里的其他东西都拿了出来。 这是证明王宽友来过这个世界的所有。 陈仰花了点时间整理王宽友的物品,除了笔记本,别的都放进了妹妹的屋里。 王宽友的事收尾了,剩下的是陈西双的嘱托。 陈仰把笔记本翻到最后一页,上面是陈西双跟他说的个人信息。 他其实没有抱多大希望。 因为赵元的电话号码一事让他记忆深刻。 明明每个数字都记得很清晰,打过去却是没这个人。 而当陈仰把笔记本上的信息看完,他的呼吸就快了起来,这些信息跟他脑子里记的一模一样,并没有出现丝毫误差。 规则竟然没干扰? 大概是陈西双的生命体态导致的? 陈仰快速上网搜了陈西双老家的地址,发现真的是存在的,他这才松了口气。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既然答应了,就要做到。 陈仰搜了搜,从三连桥到那儿要两三个小时的路程,可以坐大巴过去。 . 上午的时候,陈仰把事告诉了朝简,问他觉得什么时候去比较好。 问完了就自顾自的来一句:“最好是今天就去。” 这是鬼魂的执念,拖着会不舒服。 朝简坐在沙发里看书:“你都有决定了,还问我干什么?” “……我们是要一起去的,”陈仰咳了声,“我这边怎么都行,就是不知道你的情况。” 朝简眼皮不抬:“下午。” 陈仰对这个时间很满意,他点点头说:“下午几点?” “我们要坐大巴,我先上网订票,不是节假日应该能订到,大巴是在镇上下的,到时候我们还要问人,陈西双的老家在乡下……” 朝简听着他的唠唠叨叨,书一下就合上了。 陈仰噤声。 “票不要订了。”朝简抽走陈仰手里的手机丢沙发上,“去房里拿我的手机。” 陈仰稀里糊涂的去把他的手机拿了过来。 朝简当着陈仰的面打了个电话。 简明扼要。 给我一辆车,能跑长途跟山路,两点送到三连桥。 就这样,没了。 陈仰在没有鬼的世界是个有分寸的人,他没问朝简找谁要的车,只是担忧道:“你开车的话,会不会有些不安全……” 朝简看他看去。 陈仰福至心灵:“我开?” 他扶额:“不行的,我是有驾照,可是我一次都没跑过。” 朝简继续看书:“下午两点出发。” “……”陈仰往沙发里一瘫,“我都信不过我自己,真不知道你怎么这么淡定。” “我摸到方向盘可能会抖,你要有心理准备。” 朝简弹一下手里的书。 那意思是,我在看书,你不要打扰我。 “行,你看你的书吧,我去收拾一下东西,晚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陈仰趿拉着棉拖进了房间。 . 下午两点的时候,陈仰跟朝简下了楼。 车就停在楼下。 一个西装男递上车钥匙就离开了,从始至终没说过一个字。 陈仰看着面前的黑色suv,改装版的,像个黑武士,他把背包放进后座,挣扎着问少年。 “还是找个代驾吧。” 朝简打开了副驾驶座的车门,拐杖往里面一丢,单脚立在车门边:“过来扶我。” 陈仰绕到那边扶他,嘴上还在唠:“要不把刚才那人叫回来,让他开车带我们过去。” 朝简坐进副驾驶座,车门砰地甩上。 “……” 没吃药吗? 陈仰不确定了,他擦了擦虚汗,还是别刺激里面那位了。 既然对方敢坐,那他就……试试。 . 陈仰以为他会紧张的手脚不知往哪放,摸到方向盘会抖,事实上这类情况都没有发生,他坐进驾驶座的那一刻,紧绷的身体竟然离奇的放松了下来。 驾照学了好几年,肌肉反应竟然还在。 不慌了。 陈仰摸了摸方向盘,好像还少点什么,嘴有点空,应该刁根烟。 副驾驶座上的朝简偏过头。 “坐进来发现跟自己想的不一样。”陈仰搭着方向盘对他笑,“不怕,我会开稳点的。” 朝简看着陈仰,没反应。 “安全带啊。”陈仰下意识凑过去,勾到少年的安全带扣上。 “好了,出发。” 第52章 现实 “我们先去s大拿陈西双的卡。” 陈仰打方向盘:“s大我以前去过,那学校的后街算是青城排得上榜的名地,有家店的鸭血粉丝很好吃,现在不知道还在不……” 他的话声倏然一顿。 不对,陈西双不存在了,s大就不会有他这个人。 哪还有卡。 陈仰把车停在路边,扭头看着副驾驶座上的少年。 朝简划着手机:“想去就去。” “那我们去看看。”陈仰舒口气,他想知道有没有人换一个名字顶替陈西双。 车开出小区,穿过老街,路况渐渐开阔。 陈仰在清亮的导航声里前往s大,回响老集村的一切,他依然有种心有余悸的感觉。 最后的清算人均额,是他目前为止经历的最惊心动魄的一环,心跳一会骤停,一会剧烈跳动,一上一下的,吃不消。 三天的收入决定生死。 陈西双就算没被姜人缠上也活不了,他只赚了200出头,不是卡在王小蓓那一节,就是卡在王宽友那一节,走不到最后。 陈仰又想到了新人钱秦,抛开他的处事作风不谈,他们能避开第三次拜祖,是对方发现了漏洞。 要是避不开,以规则的尿性,姜大抽到空签的可能性为零,卖掉族产的人会有很多。 人数大幅度缩减,人均额会增长到一个可怕的高度,他们所有人都活不成。 每个死局背后都藏着一条生路。 所谓的规则中的规则。 陈仰不喜欢密室逃脱类项目,上学时期一次都没玩过,解密不是他擅长的环节,脑阔疼。 多亏了搭档。 对方每次有线索都不会直接告诉他,而是让他自己去搜寻。 顶多就是在他犯迷糊,走错路的时候及时把他拖回来,给出提示,引导。 不直接给学生甩答案的……都是好老师。 陈仰咬着牙想。 . 车停在十字路口,陈仰捏了捏腕部,趴在方向盘上看行人过马路。 任务世界有规则,规律,秩序,现实世界也有。 “你说会不会我们每次进的任务地都是同一个世界背景,只是分布在不同地区。” 陈仰把手伸进衣服兜里,摸到身份号。 要是任务期间能去任务地以外的地方就好了,说不定能找到线索。 陈仰冷不丁想起了火车站那本杂志里的三连桥,那里面有个地方是现实世界的三连桥没有的。 任务世界跟现实世界是什么关系呢…… “叭——” 车喇叭声打断了陈仰的思绪,他启动车子离开,余光往旁边的少年身上扫了扫,对方全程都在刷手机。 某些话题怎么都聊不开。 少年心里的那扇门关得太紧,现在渐渐的有了松动的迹象,只不过打开的速度却出奇的缓慢,不像陈仰,门上的锁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掉的,控制不住的往外敞,合都合不上。 有几次他差点说出身份号的事。 好在这种不科学的现象仅限于出现在搭档面前,对着其他人不会这样。 陈仰啪嗒啪嗒敲着方向盘,细想起来,他跟身边人单独在一块的时候,话都多了。 跟别人就没有那么多想说的话。 “好好开车。” 耳边的低喝声突如其来,陈仰的脸上露出想心思被抓包的心虚,他清咳道:“开着呢。” 朝简冷嗤。 陈仰有种带孩子出来玩的感觉,他不自觉的抓几个奶片丢过去:“马上就要到了。” “开车的时候不要想事情,不要走神。”朝简数着奶片,他说,“危险。” 陈仰抿了下嘴角:“我知道,我不会再那样了。” 飘满清冽气息的车里静了下来,直到车开进s大,陈仰才开口。 “我去找人问一下化学系的宿舍楼在哪边。” 陈仰下了车,不放心的扒在车窗边叮嘱了一句:“你别下来了,我一会就回来。” 说出后半句的时候,他没有注意到,少年的瞳孔隐隐缩了一下。 “一会就回来”稀松平常的几个字,一句话,往往都是顺嘴说出来的。 可它也是承诺。 很多时候这个承诺是最后的告别。 那个说一会就回来的人,再也没有回来。 . 陈仰问到答案回车上,敏感的发觉车里的气压太低了,他看向处于寒流中心的少年。 “怎么了?” 少年在发呆,满身死寂。 陈仰倾身过去,关心的问:“朝简?” 少年半垂的眼皮抬了抬,阴暗湿冷的目光定在他脸上,没有表情没有反应。 “回来了啊。” 陈仰有一段时间没见少年这么反常了,他咽了咽口水问:“你没事吧?” 朝简捏着药瓶的手指一松:“没事。” 陈仰看了眼少年手里的药瓶,没再多问的开车去宿舍楼。 . 陈西双住在605。 陈仰很顺利的敲开了门,笑着问道:“同学你好,请问陈西双在吗?” 男生一脸懵逼:“找错了吧,605没这号人。” 这个发展在陈仰预料之中,他摆出疑惑的表情:“没有吗?耳东陈,东南西北的西,双双对对的双。” 男生摇头。 陈仰说:“化学系的男生宿舍楼还有其他栋吗?” 男生的脾气很好的样子,没有丝毫不耐烦:“没有,就这一栋,你要找的人是不是在505?或者603604?” “诶,不是,603604都是跟我一个班的,我们班没有陈西双。” 陈仰转过脸看朝简,一副“怎么会这样”的茫然。 男生瞧了瞧帅哥身后那位,个子好高啊卧槽,哪个学校的?脸被口罩挡住了,腿残了一条,怎么还看起来这么叼。 陈仰说:“同学,我们确定没找错,就是605。” “那就奇了怪了,我是真没听过陈西双这名字,我们宿舍就三个人,都在呢,不信你问问他们。” 男生扭头就是一嗓子:“老二,老三,出来接客……” 话说一半来了个急刹车,男生不小心咬到了舌头,他疼得捂住嘴“嘶”了声:“不好意思啊,我这跟两个哥们闹着玩呢,习惯了。” 陈仰理解的笑笑。 男生一颗心骚动得怦怦跳,这哥哥好温柔,笑起来更是帅断腿,难道我的爱情鸟它…… 一道阴鸷的目光投来。 长得还不错的男生挑了挑眉,血气方刚的对上,眼里有挑衅跟不屑。 朝简搭着拐杖,抬手拉下口罩。 男生:“……” 输了。 可怜的爱情鸟,刚飞过来就啪唧一下摔死了。 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 . 宿舍另外两人在劈里啪啦敲键盘,没空出来,那男生把门全打开了,让陈仰自己看。 陈仰顺势往里面望了望,视线锁定靠着门口的那张床上铺。 按照陈西双所说,那是他的床。 现在那上面都是杂物。 陈仰找到陈西双的电脑桌,发现柜子门跟抽屉都是开着的,里面也是杂物,乱七八糟的塞得很满。 整个宿舍只有三个人生活的痕迹。 陈西双死在任务世界,没有谁换个名字顶替他现实世界的人生。 这和武玉说的任务者的结局一样,她没有隐瞒什么。 陈仰抱歉道:“那可能真的是我弄错了。” “没事。”男生倚着宿舍门,“陈西双对你来说很重要吗,要不你把你的电话给我,等我打听出结果了就联系你。” 陈仰说不用了,他转身朝楼道口方向走,手拉着朝简。 后面传来男生的大喊:“我可以帮你在校内上面发帖子问问!” 陈仰脚步顿了顿。 算了,就算找到了陈西双,那也只是同名同姓。 男生追了上来,热忱道:“帅哥,你弟弟能下楼吗?要不要我给驼下去?” 陈仰看了看他,又去看朝简。 两人差不多年纪,一个活力四射青春飞扬,另一个是一潭死水,只有极少数的情况下才会露出一点少年感。 见朝简要拄拐下楼,陈仰立即把他拉住。 上山容易,下山难,摔下去不得了。 陈仰背起朝简走下一节楼梯,身后的单纯干净视线还在,他忽然回头说:“喜欢玩逃生类游戏吗?” 男生睁眼说瞎话:“蛮喜欢的,刺激。” “那类游戏可以多玩玩,悬疑片,恐怖片,血腥暴力的,也都可以看看,总比没看过要好。” 陈仰的自言自语声在楼道里响着。 男生不明所以的抓抓头,怪人。 唔,逃生类的游戏好玩吗?回去找个下载了玩玩。 . 不多时,s大后街的一家小门脸里面,陈仰跟朝简面对面坐着,中间是瓶瓶罐罐的调料,筷子筒,纸巾盒,菜单,以及两杯水。 陈仰说:“我没什么胃口,你呢?” “没有。” 陈仰:“……那你要我带你来这里干什么?” 朝简:“点一碗。” 陈仰招手喊店员过来:“我们要一份鸭血粉丝。” 店员停下擦桌子的动作,眼神一下子变得有些微妙:“一份?” 陈仰:“昂。” 店员把两杯水放回原处:“大碗的,还是小碗的?” 陈仰问朝简:“你说呢?” 朝简:“大碗。” 陈仰朝傻愣着的店员看去。 店员扬声喊:“大碗的鸭血粉丝,一份!” 这一声出去,店里的其他人像是闻到了什么气味,正在吃的,等着吃的,吃完了唠嗑的,全部把脖子扭向陈仰跟朝简。 陈仰莫名其妙。 朝简把手机给他:“新游戏,密室逃脱。” 陈仰的注意力顿时被拖跑了。 .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陈仰路上还想密室逃生,现在就操控小人在密室里找钥匙。 密室乍一看一览无遗,钥匙很好找。 都是套路。 鸭血粉丝上来了,陈仰还在密室里打转,脑细胞成群结队的自杀。 “这游戏是不是有bug?”陈仰玩得焦头烂额。 朝简摘下口罩放一边,多道视线集中在他身上,他视若无睹的掰开一次性筷子,第一步是拨掉粉丝上面的一坨香菜。 第二步是挑花生米,挑好了放角落里堆着。 不好吃的拨掉,好吃的先放着,留到最后慢慢吃。 陈仰的意志死在了密室里,错过了朝简的小孩子心性,他按着手机键操控小人在密室里躺尸。 “钥匙能藏哪呢,能找的地方我都找了,除了bug我想不出别的可能。” 朝简慢悠悠道:“我在五秒内找到的钥匙。” 陈仰:“……” “看来是我脸丑。”陈仰说。 朝简的眉头一皱:“蠢就是蠢,别把锅丢给你的脸。” 陈仰愣了愣,一时兴起的好奇问道:“在你眼里,我是丑八怪吗?” 朝简低头吃起粉丝。 等了会没等到答案,陈仰知道这个话题就这么腰斩了,他撇撇嘴,八成也是。 对这位少年来说,全世界都是丑八怪,他怎么可能例外。 . 朝老师不会直接说出钥匙藏匿点,只是告诉蠢学生,游戏没bug,是你的脑子有。 陈仰趴在了桌上,没有bug,等于是把他的后路堵死了,他失去了偷懒跟借口,抱着生死逃亡的心态重新搜查。 这次没多久就通关了。 书桌上放着一大捧玫瑰花,陈仰刚开始玩的时候第一时间就点了,却漏掉了卷起来的叶子。 药匙就藏在里面。 很袖珍。 果然不管是游戏,还是任务世界,制定者都喜欢玩弄大家的固定思维,把线索藏在容易忽略的地方。 陈仰打开密室的门,迎接他的是一个新密室,俄罗斯套娃一样,他透过小人的视角四处扫寻:“总共要过几关才能结束?” 朝简:“十七关。” 陈仰默默把手机放到了他面前。 打扰了。 . 那碗鸭血粉丝朝简吃得巨慢,他一根根的吃,一根吃完还要等一会才吃下一根。 不说店里的人,陈仰都有点没眼看。 “你这么个吃法,太阳下山的时候,我们还在这里。” 朝简把筷子一放:“打包。” 陈仰:“……” 他小声说:“你是吃不下,还是不舍得吃?” 没有回应。 陈仰拿这个跟妹妹一样大的搭档没辙,很日常的话题都不接,太难琢磨。 那份没吃完的鸭血粉丝最终还是被拎出小店,带回了车上。 陈仰拧开矿泉水喝两口,陈西双被清除,宿舍抽屉里的卡也跟着没了,他的执念是让爷爷奶奶安享晚年。 现在怎么办? 陈仰想了想自己的积蓄,耳边响起少年的声音。 “要给多少?”他问。 陈仰被问住了,陈西双只说卡里有一笔钱是他打工攒的,没说有多少。 朝简说:“二十万,够吗?” “……”陈仰按眉心,“两万我都怕老人家不要。” “我们两个陌生人给他们送钱,这太奇怪了,换成我们也不敢收。” 不是哪个老年人都是坏人变老了,喜欢占便宜。 收下一笔横财,多不踏实啊,心事重的搞不好会因此落上心病。 “去了再说。”朝简扔给他一物。 陈仰垂头一看,是张卡,黑色的,他脱口而出道:“不限额?” “别想了,密码是012322。”朝简揭开一次性饭盒的盖子,继续吃他的粉丝。 陈仰透过车窗往外面瞧瞧,见不远处有atm,他说道:“我去取三万块钱。” 朝简咬断粉丝:“取十万,剩下七万放家里。” “放家里干什么,”陈仰不解的说,“生活费都用手机支付了。” 朝简说:“不花,放抽屉里。” “……” 镇宅吗?陈仰搞不懂少年的想法,钱不是他的,他就没在这件事上纠结。 片刻后,陈仰在取款机那一看,那一大串数字多得他发头昏,他一个平民老百姓,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 尽管只是数字,也足够让他世界观炸裂。 这跟不限额有区别吗? 不都是几辈子花不完的金额。 . 陈仰在取款机前缓了好半天才动弹,他取了钱出来的时候,有种全世界都要害朕的错觉。 一回到车里,陈仰就把卡还给了朝简。 “放你那。”朝简又扔回去,随意的如同扔了个纸片。 那卡掉在陈仰腿上,他慎重的两手拿起来,让它从哪来的回哪去:“别了,还是你自己收着吧。” “明年才能工作,你下半年吃土?” 陈仰:“……” “我的生活费。”朝简将卡塞进了他兜里,“这个话题了了,不要再说了。” 陈仰只好作罢。 “开车吧。”朝简捞鸭血吃,“影响不到我。” 陈仰瞥了瞥端着一次性饭盒的少年,确定他没说大话就动身了。 . 青城是一座很少见的综合型城市,既适合拼搏一族发光发热,也能让佛系一脉在这里划水。 生活节奏像是被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紧促,一部分闲散,两者拼成了青城。 这里的房价虽然比三四年前高了一截,却其他城市要慈祥很多。 陈仰一路跟着导航开,一路感慨,青城四通八达,道路宽而平坦,视觉效果很好,这是他的家乡,他在这里出生长大,成长成人,从肆意张扬到颓废孤单,自暴自弃,麻木无趣,再到重新出发。 一切的一切的都发生在这座城市里面。 哪怕如今在陈仰心里,它给他的感觉不再是从前那样,现在的它熟悉中多出来了一股陌生,他还是希望自己担心的事情不要发生。 陈仰上了高速没一会,朝同学终于吃完了鸭血粉丝,他也成功沾染了那层香辣味道,意料之中的饿了。 朝简把袋子打了个结,长长的吐口气:“不好吃。” 陈仰怀疑自己听错:“你说什么?” 朝简的面色有些不好看,像是谁欠了他一个亿:“粉丝不好吃,鸭血不鲜嫩,花生不脆,汤也不好喝。” 陈仰头上啵啵啵的冒问号。 那还吃这么半天,一滴都不剩? “各人有各人的口味,我是真的觉得好吃,你不喜欢可以不吃的。”陈仰说。 朝简剥了两个奶片放进口中,嘎嘣嘎嘣的咬着:“浪费可耻。” 陈仰:“……” 放屁,你吃剩饭的次数还少吗? . 两三个小时的路程,陈仰原本打算撑一撑,不停休息站了。 结果朝简吃粉丝吃的肠胃不舒服,要休息。 “我们去里面待会。”陈仰把车停好,熟练的扶着朝简下车,“我顺便吃点东西。” 朝简调好拐杖,抬眸扫了扫休息站,眉头微微动了一下。 “走吧。”他拄拐道。 陈仰在原地停了几秒才跟上朝简,火车站的阴影太大了,他看到结构有点类似的休息站,有一瞬间会觉得这里要变成任务世界的休息站。 外面车多人少,里面都是人。 陈仰带朝简去自助餐厅,他正走着,意识到不对的把手往口袋那里伸去。 摸到了一只手。 手的主人是个小黄毛,他跟只受惊的小兔子似的,刷地举起两只手。 陈仰看看自己被拽出一半的手机。 小黄毛正色道:“大哥,我是看你的手机要掉出来了,就想喊你一声,可我的手比我的嘴快,这才发生了容易让人误会的一幕。” “我妈妈说,出门在外要助人为乐。”他九十度鞠躬,挺直胸膛大喊,“请大哥务必相信我!” “……” 陈仰给他一个麻利儿滚蛋的眼神。 小黄毛嗖一下溜没了影。 . 陈仰跟朝简在餐厅歇着,小黄毛那边叭叭个不停。 “靠,你们是没看见,那手机好到爆,绝对的定制款,用起来不知道多爽。” 几个哥们咔咔磕瓜子喝啤酒。 “然而你没得手。” “被逮个正着,脸红吗?” “羞羞羞。” 小黄毛喷出一口老血,他夸张的往老大那挤:“东哥,凤梨他们娘娘的好可怕,你快让我感受点男人味!” 向东趴在胳膊上面,嗓音浑浊:“爪子又不听使唤了?剁了吧。” “给,刀在这。” 凤梨丢过来一个指甲刀。 小黄毛两只手交叉着往咯吱窝里塞:“不是,我就是想摸一摸那个手机,我没想别的,我以我二十年的处男身发誓!” 几个哥们你看我,我看你。 “处男身很值钱吗?” “遍地都是。” “想送人都送不出去。” “……” 向东暴躁的吼道:“他妈的吵死了,谁再比比一句,老子让他写论文!” 大家伙立马安静了。 真吓人,老大的画风是越来越扑朔迷离了,论文是他们能写的东西吗?那两个字他们都不认识。 . “妈得。” 向东从臂弯里抬起一张死人脸。 小黄毛吓一跳:“东哥,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 “是啊,好差。” “低血糖还是内分泌失调?东哥你说说症状,我给你上网找博主咨询一二。” “轮不到博主,我最近翻了些中医药书,让我来给东哥把把脉,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现在……” 向东杀气腾腾的瞪了他们一眼,刚才个屁,老子死里逃生回来的。 现在火车站跟休息站都进了,还有什么站来着?加油站?垃圾回收站? 老子死了。 向东生无可恋的趴了回去。 小黄毛几人一通交头接耳,默默的缩到了旁边。 东哥这一年像是有了大姨爹。 不定时的,说来就来,而且很凶猛。 几人安静了会,又开始嘲小黄毛,被当场抓个现行,太他妈丢人了。 “那人没揍你,根据我的分析,要么是圣母在世,要么……” 小黄毛凑头:“怎么说?” “对你一见钟情。” “……” 凤梨瘫在椅子上面:“说的我好奇心都起来了,手机的主人还在不在休息站?” 小黄毛说:“不知道,我碰到他们那会,他们好像是要去自助餐厅。” “那肯定还在,哥几个,走,我们去看看牛逼的手机跟牛逼的人长什么样。” “很帅,个子高高瘦瘦的,头型跟咱老大有点像,只不过一个板寸,一个圆寸,脸很清爽,就是书上讲的,忽如一夜春风来。” 小黄毛的学识差不多见底了,他咂咂嘴,想到什么浑身一抖。 “哥几个,还是别去了吧,那个人有个同伙,我怀疑我刚开始靠近的时候,对方就察觉到了,一直没出声是要让那个人自己发现,你们懂我意思把?大佬啊那是!” “这什么世道啊,一个拄拐的竟然有那气场……” 趴着的向东蹦了起来,几个大步冲到小黄毛跟前,一把拽住他的衣领将他提起来:“啥玩意?” 小黄毛痴呆脸:“啊?” “拄什么?” “拐啊,双拐,金属的。”小黄毛连忙说。 向东听不得这个,一听就火冒三丈,犹如被挖了祖坟,他粗喘了声:“哪个自助餐厅?” “休息站最大的那个。” 向东把小黄毛丢回椅子上面,掉头就往外面走:“都别跟过来!” 凤梨几人停在了原地。 “东哥怎么了?拄拐的是他仇家?” “残腿的打不过东哥,没事,没事没事,咱继续磕瓜子吧。” . 陈仰刚打了份饭菜,一口还没吃,向东那疯狗的气息就扑进了他的鼻息里面,他的太阳穴突突突乱跳。 门口传来骚动声,陈仰用手挡脸。 朝简冷声道:“吃你的。” 陈仰夹了块土豆吃掉,绵糯的口感黏在嗓子眼,他的胃口因为接下来的小插曲大受影响。 向东个高脸俊,一进来就把好不容易平静点的氛围再次点燃。 他环顾餐厅,轻易的找到了目标,小黄毛遇到的竟然真是陈白菜跟那个残腿的,真他妈的巧啊。 这两人的运气也是真他妈的好。 老子来这就进了任务世界的休息站,他俩没进,吃上了。 向东用拇指刮了下嘴角,不爽的哼了一声,他把衣领理了理,晃着大长腿走了过去。 “哟,吃着呢。”向东两手插兜往陈仰旁边的椅子上一靠。 陈仰咽下嘴里的牛肉:“是你啊。” “是啊,是老子。”向东说着就打量朝简的拐杖,眼中有一丝条件反射的戒备,“哥们,半个月没见,你还残着腿,真是不幸。” 朝简耳朵里塞着耳机,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 他妈的,就是这眼神这鬼样,老子连续做了好几天的噩梦,向东想一脚踩上去。 陈仰从向东身上感觉到了血气跟怒火,他蹙眉道:“别没事找事。” “你这话我不爱听。”向东矫情的说,“上次在肯德基让你跑了以后,咱俩有半个月没见着面了,这什么概念知道吗,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半个月就是,15乘以三,四十五个秋天。” “四十五年。” 陈仰吃着盘子里的西红柿炒鸡蛋:“难怪你头发都白了。” 这一招让向东猝。 某天照镜子的时候,他突然发现自己的两边鬓角白了一小撮,想他正值壮年,竟然虚到了这个程度,都是任务害的。 向东一怒之下去理发店把自己染成了白毛,现在也已经开始吃药了,补心补脑补肾各种补。 “肯德基那回的事是不是该有个后续?”向东顿了下,嘀嘀咕咕的,“想起来也是邪门,老子又不是傻逼,怎么就让你给溜了……” 陈仰放下了筷子:“你怎么在这?” 向东见陈仰的脸色很差,他扯了扯嘴皮子,玩世不恭的架势收起来了一点:“出来玩。” 接着就语出惊人:“这里连着任务世界,我刚逃生。” 陈仰吸口气,休息站竟然真的跟火车站一样。 这就是传说中的第六感? 向东从烟盒里拔了根烟,夹在指间把玩着:“你呢,火车站之后有进任务世界吗?” 陈仰说:“昨天进了。” “可以啊,老子被安慰了。” 向东一条腿挤进两个椅子中间,侧身坐下来:“来来来,咱俩交流一番。” 陈仰简单说了老集村的任务。 “变态啊。”向东啧了声,礼尚往来的透露了休息站的规则相关。 就算没什么鸟用,还是要听一听对方的任务。 陈仰记得在火车站的时候,向东说自己是第四次做任务,那现在就是完成五个了。 他像是重新认识向东一样,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两遍。 向东横眉竖眼:“你这什么眼神?老子每个任务都是真枪实弹挺过来的。” 陈仰突然不由自主的说了一句:“我有个笔记本。” 说完就清醒了过来,他不理解自己干嘛要跟向东说这个。 信任朝简就算了。 怎么现在连向东都进了他的安全区? “哈?笔记本?送我的吗?”向东抖着腿,“这我怎么好意思呢。” “行了,不是。” 陈仰拉开背包,里面除了一些用品就是两个本子,一个是康复院小护士香月给的,另一个是王宽友的,他拿出了后者的笔记本。 向东听完笔记本的故事,摸了摸下巴:“有点意思。” 他问陈仰要了支笔,非常利索的在笔记本上面留下了自己的五个任务,他没翻其他人的部分,不感兴趣。 陈仰看看向东写的东西,那字迹堪比风吹草地见狗爪,一个不认识,全靠猜,他收笔记本的动作停了一下:“签个名。” “谁带头搞的,仪式感很强啊。”向东戏谑的接过本子跟笔,在他那一页最后写了一行字。 ——天下第一无敌大帅逼。 . 陈仰没吃多少饭菜就要走了,向东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留个微信。”向东示意陈仰看拄拐的那位,“今时不同往日,我不能把你怎么着。” 陈仰看了向东几秒,跟他加了微信。 向东目的达到了,人逢喜事精神爽,在任务世界带出来的疲劳一扫而空,他虚虚的踢了下朝简的拐杖。 “这腿一直残着,不是个事啊。” 向东的智商忽然拔高,他扭头去问陈仰:“你昨天做任务,这位呢?跟你一起进去的?” 陈仰眼皮一跳。 “我上次就想问了,”向东凑到陈仰耳边说,“你跟他是怎么成为搭档的,你们是先在任务世界认识,后面碰巧在现实世界撞到了,还是反着来的?” 要是反着来的,那性质就变了。 对于固定队友,向东有那么点兴趣,他不指望搭档帮自己,只想哪天死的时候,还有个熟人说说话。 陈仰还没说话,背后就突然扑过来一个人,他透过周遭的变化察觉到了,很及时的闪到了一边。 与此同时,朝简的拐杖挥了过去,向东的拳头紧跟其后。 那人向东认识,他是刚才在休息站那个任务里的生存者之一,老人中的老人,经历了七个任务,瘦骨嶙峋的,比画家还废。 “你他妈找死。”向东把他踹开。 那人长了一张常年被毒品侵蚀的脸,怪物一样,他头破血流的从地上站起来,没去管向东,只是直勾勾的盯着陈仰,像是想把他给生吞活剥。 下一秒又像是发现了什么,那人长颈鹿似的伸着脖子对朝简嗅了嗅,喉咙里发出舒服的喘息。 朝简又是一拐杖。 那人被打倒在地,身体痉挛了几下,挣扎着往朝简那爬。 “味道……” “给我……味道……” 向东摸不着头脑:“操,搞什么!” 眼看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陈仰背起朝简就走。 “等等老子。”向东大步流星的跟上。 “让让!都让让!” 一个女人冲进了餐厅,对着地上的人一阵抱怨:“你干什么啊,突然发脾气,又突然推开保镖们跑来这儿,你这样我还怎么带你去看医生……” 那人抓紧女人的裤腿,手指着餐厅外面:“他身上的味道……熏香……” “什么跟什么,你先起来,谁把你头打破了?来人啊!” “不要管这个!”那人神经质的大吼了声,“快去找那个拄拐的,拦住他,不要让他走,快去——” 任务世界落下的精神创伤有救了。 第53章 现实二 一群西装男拦住了陈仰的去路,他把背上的朝简放下来,脸色不太好看。 “怎么回事?” 向东数人头,七个,都是练家子,妈得,他刚搞完任务,状态还没恢复,打起来是场硬战。 “冲你们来的,你们不知道?” 陈仰无言以对,他只是跟朝简来休息站歇会,没想到先是遇到向东,后又摊上莫名其妙的怪事。 谁知道这是什么发展。 “你认识餐厅那家伙?”陈仰从向东手里拿走自己的背包,试探的问。 “认识,我跟他是在任务世界的休息站碰上的,他是个老任务者。” 向东简短的交代了自己知道的部分,想起那家伙的异常,他眉头打结的瞥瞥陈仰。 “你身上有什么味道?” “鸭血粉丝啊。”陈仰抓起身前的衣服闻闻。 车里都是那味。 向东手里的打火机掉到了地上,鸭血粉丝是什么鬼?还真当老子是文青口中说的智障?他往陈仰那凑凑,表情顿时五彩纷呈。 好像……貌似……真的是那味。 没别的。 向东伸出一根食指在鼻子下面蹭蹭,那老任务者的嗅觉非常灵敏,一定是闻到了什么。 所以说,到底闻到了什么,一副短命鬼看见救心丸的样子。 向东撮下巴,那家伙对着朝简的时候,反应比对着陈仰还要大。 说明朝简身上的味道重一些。 向东捡起脚边的打火机,装作没站稳的往朝简那倾斜,他想看看能不能闻到点什么,结果就被拐杖给抽到了一边。 “我操。”向东疼得大骂。 陈仰一个眼神过去,你招他干什么? 向东气到结巴:“我……你……我我……嘶,老子不管了!” 七个西装男:“……” . 陈仰拉着朝简往后退,压低声线:“餐厅那人迟迟现身,是不是晕了?” “被拐杖那么一敲,除非头是铁做的,不然都晕。”向东感触颇深的啐了一口,“不过从他那股子疯劲来看,不会让自己轻易昏过去。” 那怎么还没出来?陈仰警惕的打量那群西装男,他们在等老板的新指令,在那之前就遵从前一个,拦人。 “别拽我,再拽就要倒了。”朝简动了动被拽着的胳膊。 陈仰拿开手,小声说:“这伙人不让我们走。” 飞来横祸,莫名其妙。 “那是个老任务者,他为什么要那样,是靠某个法子认出我们的身份,还是怎么……” 陈仰越说越费解,餐厅那一幕来的突然又混乱,搞不清楚这里面的名堂,他也没听清对方说的什么。 周围太嘈杂了。 陈仰的眼前浮现出餐厅那人癫狂的眼神,他深呼吸:“要不我们就等等吧。” “都是任务者,说不定可以坐下来聊聊。” 朝简厌恶道:“不聊。” 陈仰:“……” 向东见两人还要说悄悄话,他那脸绿成了屎壳郎:“陈仰,我数到三,你带着你边上那位跑。” 陈仰发现了什么,表情微变:“恐怕不行。” “跑也不会?”向东斜眼。 陈仰说:“他们有枪。” “有枪就有枪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谁没枪,谁没啊,老子还有一把巨无霸呢。” 向东嘴里不屑,眼神犀利的扫向西装男的腰侧,确实鼓出来一块。 妈得! . 休息站门口站了不少人,都在事不关己的看热闹。 “好大阵仗,黑涩会吗?” 小黄毛蹦跳着往外面看:“在拍戏?没有摄影机啊,来真的?” 下一刻他就往里面跑:“不好了!是老大,老大被包围了!快快快,凤梨,叉叉,都快出来啊!” 小黄毛一阵乱喊乱叫完了,跟个火箭炮似的从休息站挤出去,眼尖的瞥到什么,他半路来了个急刹车,两手掩面往旁边撤,装作只是路过。 “阿黄!” 凤梨把他扯住,眯眼瞧了瞧不远处的情况。 七个西装男暂时自动屏蔽,剩下三人就是,东哥,牛逼手机的主人,以及…… 凤梨一脸不可思议。 那个拄拐的是吃什么长大的,那么一张脸,教科书级别的盛世美颜。 这不是扎他们东哥的心窝窝吗?青城门面的头衔都被占了。 气氛也有点怪,难道东哥不是嫉妒拄拐少年的美貌,是横插一脚,想要三人行? 凤梨拖着试图要溜的肥泥鳅黄毛,带领另外几个哥们过去:“东哥。” 向东装逼的“嗯”了声,随意给陈仰指了指:“我弟兄。” 陈仰一眼就看见了小黄毛。 “手机的事我听说了,他爪子欠抽。”向东踹了小黄毛一脚,“说骚瑞。” 小黄对着陈仰企鹅鞠躬:“骚瑞。” 陈仰:“……” . 人数上的优势没了,西装男们依旧直挺挺的站着,肃杀之气如排山倒海。 “胸肌都好大块。”小黄毛挺了挺胸,其他几个也跟着挺。 其中一个西装男按了按耳机,不知那头的老板说了什么,他刻板着脸看过来。 “这是干什么?想打架?” 凤梨立马拿出指甲刀,把磨指甲的那一块掰开,尖锐的一端对着他们:“来啊!” 西装男们:“……” 向东用手挡风点烟,我这几个弟兄好他妈傻逼,这要是进了任务世界,还不得是割韭菜。 “陈仰!”向东徒然吼了声,脱下外套扔向正对着他的保镖,腿跟着踹了过去。 场面瞬间爆炸。 凤梨几人纷纷加入战局。 别看他们的质量参差不齐,高矮胖瘦丑得各有特点,跟俊美老大不是一个画风,打起架来却是一个样,混,没有章法,不要命。 都是在东街流着血长大的。 保镖们全部赤手空拳,没有哪个拔枪,大庭广众之下的,他们有顾忌。 向东那一嗓子是想让陈仰趁机走人,谁知道他干趴了一个回头一看,对方竟然还他妈在原地。 “搞个几把啊,还不走干什么,等一个黄道吉日?” 陈仰的视线跟着朝简。 向东下意识往他们看的方向望了望,那任务者抽搐着倒在地上,旁边有个女的在夸张的哭丧。 死了? 完成七个任务的老人,就这么挂了? . 老板出事了,保镖们速度撤离战场赶了过去。 陈仰隔了点距离打量:“心源性猝死?” “屁,毒瘾发作,从里头就开始抽风,撑到现在不行了。”向东的舌尖舔了舔快要咬断的烟蒂。 陈仰有点惊诧,他以为那个任务者只是长了张常年吸毒的脸,没想到竟然真吸。 “什么里头?”凤梨好奇的问,“老大,你跟那死了的……” “不熟。” 向东推了推凤梨的脑袋,让他带弟兄们上车。 等他们走了,向东才对陈仰说:“那家伙在任务世界的状态时好时坏,清醒的时候不算多,大部分时候都浑浑噩噩的。” “就我注意到的情况来看,他往往是前一秒好好的,下一秒就对着空气说话,惊吓,发狠,恐惧等等,各种独角戏,人吓人吓死人系列。” 陈仰说:“幻觉?” 向东耸肩:“差不多。” “还记得画家吗?我跟你说过的,他在现实世界长时间没睡过了,不敢睡。” 陈仰点了点头。 “画家是因为有一次做任务被吓到了,受到了一定的精神创伤,他跟那家伙一个症状,只是相对来说要轻一点。” 向东说:“ 精神创伤,别名 ptsd。” 他指指被围着做抢救的老任务者:“那家伙的创伤太大,回来了也没办法正常生活。” 陈仰抿唇,他每次刚出来的时候会觉得断层,慢慢就好多了。 大概是因为,自己才做完三个任务。 陈仰看向做完五个任务的向东。 “我的修复功能比较强。”向东嘴边的烟抖了抖,“任务世界是任务世界,现实世界是现实世界,一定要分开,分清楚,一旦混到了一起,那就完了。” 陈仰说:“时间点是无缝连接的,出来了以后,任务世界的负面情绪会有残留,你每次是怎么做的?” 向东暧昧的看他:“找人打一炮。” “……”陈仰拉了拉朝简,“我们走吧。” “有需要可以找哥哥啊。”向东痞气的笑喊了声,心里骂娘,打个屁,好久没打了。 自从在任务里被死了的妹子亲嘴以后,他就在萎掉的边缘滑翔。 . 陈仰把朝简扶上车,身后来了串迅疾的脚步声,他把车门关上,转头看着不知怎么跑来的向东。 向东吐掉被唾液濡湿的烟蒂:“熏香。” “什么?” “那家伙找你们要的。”向东用意味不明的眼神盯着陈仰,他才想起来,那任务者当时在餐厅除了模糊不清的念着 “味道”,还说了两个字,熏香。 陈仰的情绪在三秒内转了又转:“我没懂。” “装。” 陈仰的嘴角轻微一抽,他问向东要了根烟,背脊靠上车门,挡住了车里少年的目光。 “熏香”这个词像一条线,串起了任务者的怪异举动跟向东的问题。 也就是说,朝简的熏香有利于治疗精神创伤。 那香很难闻,形容不出来是什么味道,朝简每天晚上都点,点一夜,熏半个月了,陈仰闻久了就习惯了。 房里的物品都沾上了那味道,的他衣服上面多少也会有一点,就是不知道那个任务者是怎么透过鸭血粉丝发觉到的。 陈仰垂眼看指间的烟,对方能请那么多保镖,穿得也讲究,是个有钱人,不至于买不到精神类的药物。 要么是用的那些效果很差,要么是……没有效果。 那熏香有这么神奇? 陈仰把烟含住,不轻不重的吸了一口,尼古丁的味道冲刷着他的味蕾,他使劲捏了几下手指,回响起了那天在小诊所外面的片段。 陈仰记得自己有问朝简,熏香是不是助眠的。 朝简说,能让人做美梦。 那会儿陈仰的反应是充满怀疑,世上会有那东西吗?他心想,朝简在房间里点香的时候,自己也能闻得到,到时候看看能不能做美梦。 半个月下来,陈仰并没有做过什么美梦,他都是一觉到天亮。 而朝简有没有做美梦陈仰不知道,他只知道那天之后,自己很少看到对方半夜站在床边,对方好像也没再被噩梦吓哭过。 陈仰的心里猝不及防的冒出一个猜测,他的呼吸一窒,嗓子被一口烟呛到了。 朝简也有精神创伤吗? 陈仰挥开向东伸过来的手,咳得肺腑闷疼,他倚着车门缓了几口气,脑子里想着小诊所抽烟斗的女人,她是什么来路…… . “里面那小子有精神病。”向东说,“熏香是他用的吧。” “你身上有他的味道,你们住在一起。” 向东头脑清晰,逻辑严密:“这就是你们成为搭档的关键原因。” “两个任务者住在一起,就能进一个任务,这他妈的,就这么简单?” 陈仰夹着烟的手指蜷了一下。 “不是?”向东看着他的眼睛找答案,“那就是还有别的因素,跟身份号有关?” “靠前的有特殊权限?” 什么都没说的陈仰:“……” 这一刻他才见识到向东暴力以外的一面,能过五个任务,不是没道理。 现在向东的思路已经走上了正轨,全方位展开,陈仰怕他顺着这条路再发现什么,赶紧出声干扰。 “越猜越得劲,差不多行了。” 向东不为所动:“我敢断定,车里那位病得比休息站那家伙还重,但他从表面看还是个正常人,没变成厉鬼样,这都是靠的熏香跟药物吧。” 陈仰选择沉默。 “他做几个任务了啊,八个?九个?” 陈仰无语。 向东说:“他的身份号是几位数的?五位?四位?” 陈仰仰望蓝天白云,吐了个烟圈。 “你这嘴,看着软,摸着软,亲起来……”向东避开陈仰踢过来的腿,“说翻脸就翻脸,吓唬谁啊,这么着吧,别的我不管了,下个任务带上我,咱三一道。” 陈仰的身前掉下来一撮烟灰:“你跟我们一起干什么?” 向东说:“唠嗑。” 陈仰:“……” “我身份号是七位数,他妈的巨长,想必就算找个搭档同居也没那权限,只能跟你们混。”向东无赖的对陈仰笑笑。 “我建议还是不要。” 陈仰竖起拇指,往旁边的车窗点了点:“他讨厌你。” 完了又在向东暴走前来一句:“你也不喜欢他。” “私人恩怨带进任务世界,会耽误找线索的进度,很危险。”陈仰严肃的说。 向东被陈仰的最后一番话堵住,的确,在任务世界对着残腿的,就是给自己找罪受,各种碍眼,哪还有心思查任务信息。 副驾驶座的车门从里面推开,陈仰被那股力道推得一个踉跄。 朝简一双眼黑沉沉的:“聊完了?” “完了。”陈仰掐掉烟绕到驾驶座那边。 向东一边对朝简,一边对陈仰喊:“宝贝儿,微信上聊。” 回答他的是很大的关车门声。 “嘁。”向东嘴角一歪,小屁孩,又是多重人格障碍,又是精神创伤,腿还残了一条,就这么个死德行,竟然还敢在他面前摆出正宫的架子。 任务世界最考验实力,等陈仰遇到更合拍的,有你哭的时候。 . 陈仰上了高速,心思还在向东的提议上面。 他跟朝简各有各的秘密,两个人都没说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真正的坦诚相见。 要是加进来人,弊大于利。 车里很静,驾驶座上的在开车,副驾的在睡觉。 陈仰有时候觉得自己能触碰到少年的内心世界,就像现在,他能从这份沉寂中感受得出来,对方并不想跟他聊精神创伤相关。 车玻璃上传来了啪啦啪啦响,下雨了。 雨刷左右晃着,沿途风景变成了无数个住进了雨滴里面,陈仰腾出手撕一个奶片放进嘴里,舌头卷着送到一边。 手机铃声响的时候,陈仰不小心咬碎了奶片,他让醒来的朝简帮忙看一下。 朝简从陈仰兜里拿走手机:“密码。” 陈仰:“019000。” 朝简解锁,指尖划了划:“是丑八怪。” 陈仰问道:“哪个丑八怪?”向东发的好友申请? 朝简:“孙丑八怪。” 陈仰的大脑反应慢半拍,好一会才对上号,他看着路况道:“发了什么?” 朝简拢着眉峰:“他问你这个月有没有时间,说要跟你吃饭。” 吃饭?陈仰吸溜着剩下小半个奶片,孙文军很关心他有没有看完那本书,看到哪了,有没有不懂的,还像是做日常任务似的给他看那盆奄奄一息的盆栽,迷得很。 他们暂时不适合坐一张桌子吃饭,会引起消化不良。 陈仰沉吟道:“帮我推了吧。” 朝简面无表情的翻了翻表情包,找了个“你长得太丑,不约”的表情发过去。 孙医生:…… 孙医生:你不是小仰仰。 康复院那边,孙文军打了两个字发过去。 孙医生:你是 前面多个红色惊叹号。 底下弹出来一条。 【小仰仰开启了好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好友,请先发送好友验证请求,对方验证通过后,才能聊天。发送好友验证。】 朝简把手机塞回陈仰兜里:“我把他拉黑了。” 陈仰眼神询问,什么情况? 朝简:“他骂我。” 陈仰不假思索的说:“那就拉黑了吧。” “嗯。” . 陈仰找到陈西双老家的时候,天色昏暗,豆大的雨点砸在地上,溅得他裤腿湿乎乎的。 现在有个大麻烦。 这个村子里没有陈西双了,村民们都不记得他,陈仰没办法打听哪个是他家。 只能根据陈西双的描绘慢慢找。 陈仰举高伞望去,模模糊糊的,晴天还好点,下这么大雨,找起来会很困难。 “平方,青瓦……” 陈仰止住声音,都是啊,村子里都是这样的房子。 “我们还是先回车里吧,等雨停了再说。”陈仰提议道。 朝简:“两棵梨树。” 陈仰一愣:“他有说这个吗?” “说了。”朝简。 陈仰试图回忆了一下,脑子里没有出现对应的记忆,陈西双找他的时候,姜人就在不远处看着,阴森的气息很浓,他听漏了也正常。 “那我们去找吧。” 朝简的脑袋挨到了伞顶,他皱了皱眉,腰弯下去一点。 雨中的村子有多美,路就有多烂,一脚下去,鞋底带一滩泥巴,一路走一路打在裤子上面。 等陈仰跟朝简按照线索找到目的地的时候,他俩的裤子跟鞋子已经没法看了。 朝简的拐杖更是泥迹斑斑。 陈仰的鞋渗水,袜子都湿了,他动了动脚趾头:“我们要用什么借口进屋?” “避雨。”朝简让他敲门。 . 陈仰来之前还在想,陈西双的爷爷奶奶会是什么性格,好不好相处,老人给他开门的时候,他什么顾虑都没了。 要是陈西双还在,他跟老人站一起,就是一家人的样子。 不多时,陈仰换上干净的袜子跟拖鞋,手里捧着热气腾腾的茶水,面前是收拾得很整洁的老屋,空气里弥漫着岁月沉淀下来的味道,不沧桑,只有平淡与安宁。 陈西双的爷爷奶奶就是携手到白头的最好诠释。 “你家里的老人还在吗?”陈仰吹了吹茶叶,随意的问朝简。 “不在。”朝简说。 “我家的也不在了。”陈仰望着屋角的蜘蛛网喃喃,四个老人都不在了,大概是他们太早离世,他没什么印象。 “小陈,你坐啊。”陈奶奶端着瓜子跟花生过来。 陈仰笑着应声。 “小朝,你这腿疼不疼啊?”陈奶奶找了条干净的抹布给朝简,“要不我让我老伴喊人来给你瞧瞧?” “不用。”朝简接过抹布擦裤子上的泥。 陈奶奶看得出来,这小孩是个冷清的性子,不爱亲近人,还是她老陈家的好,脸上总挂着笑,眼神又清又亮,很精神。 不知道有没有谈对象,要是没有,她可以给…… 哎不行,周围没有配得上的。 老人的喜欢跟不喜欢都摆在脸上,单纯又简单。 陈奶奶瞧着老陈家的,越看越满意。 陈仰陪着聊了一会,目送陈奶奶去厨房帮陈爷爷忙活,他把茶杯放桌上,抓了个花生剥开。 “防卫意识很弱,一点戒心都没有,不怕我们是骗子吗?” “那么大岁数了,家里一眼能望到头,就这么点东西,能骗什么。”朝简擦着裤子。 “也是。”陈仰把花生米倒到手上,捻掉外面那层皮,“你现在擦干净了,等我们出去的时候,还不是要脏。” 朝简:“……” . 下雨的原因,天黑得快,陈仰的面前堆起一小坐花生壳的时候,外面就全暗了下来。 朝简还在擦裤腿。 这都已经换四条抹布了,陈仰看朝简的眼神像在看一个较真的小朋友,劝不动就不劝了,他拍拍手上的碎屑,转身去厨房帮老人打下手。 朝简把脏抹布丢地上,拄拐走到屋檐下看雨。 厨房里传出锅碗瓢盆声,炒菜声,油烟味,混杂着一阵阵的说笑。 是家的味道。 朝简眉间的戾气渐渐消散。 . 老人孤独久了,看到一只过路的小猫小狗都会热情招待,想让它们陪陪自己,哪怕只是一小会。 陈仰跟朝简就这么留下来吃了晚饭。 一盘崔嫩嫩的菜苔,一盘咸鱼,一盘大白菜炖腊肉,一盘小虾米炒萝卜干,还有个青菜鸡蛋汤。 很丰盛了。 两个老人过年的时候都没这么多菜。 陈仰喝了口陈爷爷自制的米酒,酸酸甜甜的,很开胃,他不知不觉换了个很放松的坐姿,右腿搭在了左腿上面,脚抖了抖。 他抖得惬意,不合脚的拖鞋啪嗒掉下来,砸在了朝简的脚背上面。 朝简夹菜的动作一顿。 陈仰默默把拖鞋穿走,装作什么事都没有的继续吃饭。 “小陈,你们是哪里的人啊?青城的还是外地的?”陈奶奶没怎么动筷子,她坐在对面,眼神慈祥的望着陈仰。 陈仰说:“三连桥的。” “三连桥……”陈奶奶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久远的事,又没记起来,她把一头白发往耳后理了理,“那离这儿不算近,走亲戚吗?” “不是……算吧,算是。” 陈奶奶还要问,陈爷爷一胳膊肘给打断了,一大把年纪的人了,在饭桌上说个没完,人不嫌呐?吃饭! 用你管我?陈奶奶见老伴瞪自己,她二话不说就瞪回去。 陈仰不知道两个老人跟个孩子一样斗上了,他凑到朝简耳边说:“要不要尝尝米酒?挺好喝的,很爽口。” 朝简吃完口中的饭菜,用筷子蘸了点舔掉。 “酸。” 陈仰呆呆的看着少年,妹妹小时候也这样,他无意识的用温柔的语气哄道:“一会就甜了。” 朝简像是真的有听陈仰的话,乖乖等了一会,他皱眉道:“没有。” “没有甜。”他说。 “怎么会不甜呢,这么甜。”陈仰端起杯子喝米酒。 “是甜的啊。”他又喝几口,认真的对着朝简点点头,“是甜的。” 哥哥没有骗你,后半句陈仰差点就说了出来,他想妹妹了,如果还活着,那该有多好。 两个老人都没吃饭,四只眼睛望着他们。 “米酒有酸有甜。”陈爷爷对自己酿酒的技能很有自信,“不会只有酸,没有甜。” 陈仰笑道:“昂啊,爷爷酿的酒是这个味道,我弟弟逗我玩呢。” 桌上的气氛恢复如常。 . 陈仰其实没想多吃,毕竟是在别人家里,头一回见面,多少都要注意些,可陈奶奶实在是太和蔼了,自己不吃,就一个劲的给他夹菜,看着他吃,他吃着吃着就吃多了。 等他回神的时候,桌上的菜几乎全扫光了。 陈奶奶乐呵了,陈爷爷的嘴角也带着点弧度,两个老人很喜欢今晚上门避雨的一对兄弟。 趁着氛围正好,陈奶奶让陈仰跟朝简在他们这过夜,她说南边有个屋子,床被都有,现成的。 陈仰摸圆鼓鼓肚皮的手一滞,那是陈西双住的地方,他向朝简投过去商量的眼神,我们要不要住一晚,明早再回去? 朝简看了眼外面的电闪雷鸣,又去看甘愿被家的味道侵蚀的陈仰,沉默几瞬,他说:“好。” . 厨房里,陈奶奶盛着锅里的剩饭,忽然没来由的说了一句:“老陈,不知道怎么了,我觉得我们应该有个孙子。” 陈爷爷在锅洞口烧另一个锅,里面都是水,晚上洗脸洗脚用的,他听到老伴这么说,手里的火钳没拿稳,差点砸到脚。 “什么叫应该?你儿子跟你儿媳不要孙子,丁克,你不知道?” 陈奶奶把剩饭装起来,拿锅铲铲着锅底的锅巴,她叹了口气:“要是他们肯要,我孙子都上大学了。” 第54章 现实三 陈仰打量起了陈西双的房间,这里没像605宿舍那样被杂物占据,空空荡荡的,家具上面都放着挡灰的破被单。 像是曾经生活在这里的人去远行了一样。 空气里漂浮的尘埃很稀薄,房间里没有多少陈西双的痕迹。 这就是任务者死后的结局。 被亲人遗忘,被时光抛弃,不曾从这个世界路过。 陈仰看了会惨白的墙壁就带上门出去,他一步步往朝简那走,体温逐渐回升,重回温暖人间一般。 朝简背对着陈仰,目光落在院子角落的大缸上面,那里面劈里啪啦的响着,放鞭炮似的。 “缸里有鱼。”陈仰跟朝简并肩。 他忽而想起一件往事来,失笑道:“我小时候抓了一条鱼放在屋后林子边的破缸里面,一场大雨下来,水满了,鱼跑出来,死掉了。” 朝简沉默了会:“自作聪明。” 陈仰起先以为这四个字形容的是鱼,一琢磨发现,可能说的是他? 朝简拄拐转身,衣服被抓住了,他偏过头,青年的眼角眉梢藏在雨夜里,看不真切。 “我说了一件小时候的事,你也说一件?” 那一瞬间,周围的温度大幅度下降,从春到冰冻三尺,戾风肆虐。 陈仰的眉头跳了跳,身边人对这个话题的排斥程度远超他想象,他因此被强塞了一个新线索。 之前陈仰认为朝简小时候很少出门,后来改过姓,现在看来,他不出门,很有可能是家里不让出来,管得太严。 陈仰又觉得不太合理。 虽说家丑不可外扬,可纸包不住火,没有不透风的墙,谁家这么对待一个小孩子,街坊四邻的早晚会发现。 陈仰的记忆里,与他家只隔了一条巷子的平房那一片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事。 “你对我小时候的事很感兴趣?” 头顶响起冰冷的声音,陈仰还没想好怎么安抚已经在克制情绪的少年,就听他又道:“我讨厌小时候,你再感兴趣我也不会告诉你。” 陈仰:“……” 怎么隐隐还有点赌气的成分? 陈仰抹了抹斜飞到脸上的雨点:“小时候过得不好,长大了就好了,时运是转着来的。” 朝简凝望雨幕,半响嗤笑出声:“长大了,更不好了。” . 陈仰回过神来的时候,屋檐下只剩下他自己了,耳边回荡着少年的那句话,他咀嚼出了嘲讽,愤怒,痛苦。 还有一丝掺了许多杂质的怨恨。 陈仰把手放进外套兜里,深吸了一口潮湿清冷的空气,朝简说自己从出生到童年期都在三连桥,国外成年,二月份才回国。 长大了比小时候还要不好。 那就是说,三连桥的经历让他不开心,国外更是。 陈仰抿住嘴,舌尖掠过唇角,今晚之前他从来没听朝简提起过家人,现在知道他家的老人不在了,他在家里过的不好。 朝简是在什么样的家庭长大的呢…… 国外又是指哪个城市? 对了,朝简还提起过他的医生,给他开药,告诉过他怎么控制自己。 似乎在他深谙不明的世界有很大的分量。 陈仰的头脑里又多了几个疑点,再不清除掉一些就要炸了,他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掉头回了屋里。 . 往常这个时候,两个老人已经睡下了,今晚他们还精神着。 家里多了些人气,热闹。 陈奶奶拿着一个东西进堂屋:“小陈啊,你的鞋子里面湿得厉害,明天干不了,用吹风机吹吹吧。”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这个,我琢磨着家里应该有,果然给找出来了,”老人碎碎叨叨的,没什么逻辑,糊里糊涂的。 陈仰接过吹风机看看,小型的,浅绿色,他搬了个凳子去墙边的插座那里,拎起一只湿哒哒的鞋,想想又放到了地上。 “怎么了啊?”陈奶奶问。 “我的鞋太湿了,还滴着水呢,吹不干的。”陈仰举举手里的吹风机,“这也不能对着吹,很快就发烫了,容易烧掉。” “你只管用,坏了没事,我跟你陈爷爷平时用不到这个。” 陈奶奶笑呵呵的坐过来,用吃饭时的那种亲切目光看着陈仰,满眼的慈爱。 “……那好吧,我吹吹。” 陈仰抓着吹风机的插头插上去,抱着鞋子吹了起来。 没一会,陈仰就把吹风机塞鞋里面,呼呼声压了大半,他一直留意着机壳的温度,烫手了就关掉歇会。 这是陈西双的物品,遗物,不是说坏了再买一个就行的。 陈奶奶不怎么说话,就望着陈仰。 陈仰求助的视线往朝简那瞟。 朝简停下刷手机的动作,掀了掀眼皮,鼻子里发出一个气声,看到了,知道了,你很讨老人喜欢。 应付三岁小朋友的态度。 陈仰的脸一抽,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确实是在得意,炫耀。 看到没,老人家更喜欢我。 甜蜜的负担。 . 陈仰把一只鞋从湿的吹成潮的,换另一只吹的时候,向东在微信上敲他,那货来了个三重奏。 红包,玫瑰花表情,笔芯。 陈仰正要拉黑,聊天框里来了条语音,他没去戳。 另一边的向东像是知道陈仰不会戳,发完语音就抛过来了一段文字。 向东:你们上哪儿了?任务地? 陈奶奶拿走陈仰的鞋子,又拿走吹风机,浑浊的眼往他手机上瞥瞥,示意他玩他的。 “……”陈仰屁股一歪,背靠上墙壁,漫不经心的打字。 陈仰:私事。 向东:他带你去他家了?见公婆? 【撤回。】 已经看见了的陈仰心想,还是拉黑吧。 . 陈奶奶凑头:“小陈,你谈对象了吗?” “嗯……嗯?”陈仰在看青城的新闻,“没有,没谈。” 他以为老人要给他牵线,没想到她来了一句:“是要慎重,不着急,慢慢来,你这个条件,要找最好的。” 陈仰很少见的红了脸。 “砰” 陈仰听到声响看去,少年的手机掉到了地上,人维持着捡手机的动作,半天也没起来,他欲要喊一声,陈奶奶在他前面说:“小陈,你弟弟长得俊俏。” “是啊。”陈仰瞅了瞅弯腰低头的少年,怎么还不起来,傻了? 就在这时,院子西边小屋传来了陈爷爷的喊声,他让陈奶奶拿两个盆给他,说是屋里漏雨。 “怎么又漏雨了,屋顶不是修好了吗?”陈奶奶胡乱按吹风机,半天也没关掉。 “按这。”陈仰拉着老人鼓满血管的手摸开关,按下去,“关掉了。” “哎,岁数大了,眼睛看东西不行了,脑子也不中用了。”陈奶奶唉声叹气的把吹风机给陈仰,出去给老伴送盆。 陈仰闻闻手,全是鞋子里跑出来的味道,他去外头对着雨洗了洗进来,冲终于捡起手机的少年说:“我们也去看看吧。” “你会修屋顶?” “不会。”陈仰说,“刚才我听陈爷爷的语气,还有陈奶奶的反应,那屋里应该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朝简把手机放进口袋里面,拿了拐杖撑起身:“去拿伞。” “不打伞了,院子里都是水,拖鞋会湿掉的,我们就从屋檐下走。”陈仰说,“你拿着拐杖,我背你。” . 或许是被背的次数多了起来,朝简不会再像最初那样紧绷,除了不搂陈仰脖子,其他都很自然。 陈仰稳稳的背起朝简,一股长兄如父的责任感深入骨髓,他忍不住叮嘱:“脚勾着鞋,别掉了。” 朝简拿着收起来的拐杖,手臂抵着他的肩背:“我又不是你。” “……” 陈仰把少年往上拖了拖,脚步平稳的往外走。 拖鞋是老布鞋,只不过底不是纳的,是买的现成的,泡沫材质,不防滑,陈仰在拐弯的时候滑了一跤,他在往后仰的时候及时扣住墙皮,避免了跟朝简一起滚进雨里。 “得跟两个老人说声,泡沫底的鞋不能穿,摔下去后脑勺着地,这太不安全了。”陈仰在说话期间嘶嘶吸气。 朝简闻到了血腥味,皱眉道:“你手伤到了?” “扣墙的时候把指甲给弄翻了。”陈仰语气轻松,“刚才我松手的时候,你搂我搂得挺快,晚一点你就滑下去了。” 背上的人一言不发。 陈仰两只手的指甲翻了三四个,鲜血淋漓,他硬是把朝简放下来才检查伤势。 小屋里头,陈奶奶在吃力的搬大麻袋,她看到陈仰两手的血,惊得哎呀哎呀叫起来:“这是怎么弄的啊?” “别碰他的指甲盖!”陈爷爷见老伴想用手去碰,他赶紧喝斥了一声,急匆匆的丢掉手里那个麻袋过来,“先止血,家里有酒精。” “不能用酒精,那个太疼了,有万花油,我去拿。” 陈奶奶走几步停下来,苍老的脸上满是迷糊:“老陈,家里是有万花油的吧?还是我记错了?” “就用酒精,消毒效果好。” “不行!不用酒精,十指连心,那得多疼啊!” 一团乱。 陈仰反过来安慰两个老人:“没事的,也就一开始的时候疼,现在好多了。” “爷爷,你帮我拿一下酒精,我让我弟弟给我消毒,明天我会去医院把指甲拔掉,很快就好了。” 陈爷爷没出去,他板着脸看了眼拄着拐杖的少年,哥哥手伤成那样了,怎么也没关心一句? 陈奶奶打了陈爷爷一下:“拿酒精去!” 赶走老伴,陈奶奶对少年说:“小朝,你裤子上沾了不少血。” 朝简一身死寂。 陈奶奶莫名发怵,她跟个孩子似的望向陈仰,你弟弟怎么了? 陈仰对着老人摇了摇头。 . 小屋里的湿气很重,漏进来的雨水滴滴答答的砸着盆。 朝简给陈仰处理手指,旁边站着两个老人。 “爷爷奶奶。”朝简蓦地开口。 不止陈爷爷跟陈奶奶,陈仰都看过去,这还是少年头一次叫人,是要说什么重要的事吗? 两秒后,陈仰听到少年说:“你们挡到光了。” 陈仰:“……” 陈爷爷陈奶奶:“……” 于是两个老人继续忙他们的,陈仰这边明亮了不少。 朝简拖着陈仰的一只手,拿棉球捻他手指周围的血迹,动作很稳。 陈仰看自己翻上去的指甲:“你说,我一口气把它们强行贴回去行不行?” 朝简睨他一眼。 “我长这么大还没翻过指甲,我妹妹也没有。”陈仰咽了咽唾沫,“别清理了,直接倒酒精吧,长痛不如短痛。” 朝简有自己的节奏,不听他的。 棉球碰一下手指,陈仰的呼吸就绷紧一分,时间很磨人,他催促道:“快点。” “不要吵。”朝简凑近些。 温热的气息拂上指甲,陈仰又疼又痒,他的手剧烈抖动了一下,出血的地方蹭上了棉球,疼得他抬脚踹了下朝简。 踹完就懵了。 朝简看过去,陈仰也在看他,两人大眼看小眼。 “抱歉。”陈仰觉得自己的行为太过莫名其妙,但后果还是要承担的。 少年并没有发火,他接着清理血污,面上没什么情绪波动。 就在陈仰以为这个小插曲已经翻篇了的时候,少年道:“你踹的是我的左腿。” 陈仰一惊:“那你的腿怎么样?” 朝简扔掉脏棉球,换一根继续:“你说呢?” 陈仰试探的问:“疼?” “不然?” “你这条腿有知觉啊。”陈仰脱口而出了句,郑重的说,“回去我给你制定个训练计划,先试着站稳,再走半步,一步,一点点来。” “复建这块我熟悉,理差不多,坚持下去总会好起来的。” 朝简沉默不语。 . 过了会,陈仰满头虚汗的说:“可以了,倒酒精吧。” 朝简托起他的两只手。 老旧灯泡下面,骨节均匀的手指血迹斑斑,有三个指甲全部翻了上去,还有个只翻了一半。 触目惊心。 朝简抠开酒精,用棉球蘸了一点给陈仰擦手指。 陈仰犹如被蚂蚁啃咬,心脏也跟着抽痛,他一把拿过酒精,迅速把自己的四根手指冲了一遍,疼得他一张脸扭曲,嘴里还在调侃。 “绣花一样,磨蹭半天,你还不如我妹妹。” “闭嘴!”朝简丢掉棉球,抓住他轻微痉挛的双手禁锢到眼皮底下,绷着下颚看了半天才放开,“三天内不要碰水。” 陈仰的脸色有点苍白,他吹了吹手指,酒精消毒不算什么,明天去医院拔指甲才是重头戏。 . “小陈啊,你这个手一定要小心,晚上睡觉别碰到了。” 陈奶奶忙完了上前:“也不能让手指头碰硬的东西,一定得留神,那个叫什么床的,损伤了就不好了。” 陈爷爷嫌丢人的提醒:“甲床。” “对对对,是这个!”陈奶奶说,“就是这个甲床,要是伤着了,以后指甲就长得不好看了。” “还有啊,你这些天脱衣服要主意,让你弟弟帮你。” 陈仰觉得没那么严重,却也没跟老人较真,他看了看墙角的几个大麻袋,那里没漏雨,地是干燥的。 老人很重视袋子里的东西。 “那是什么?”陈仰问。 “草药。”陈奶奶见陈仰一脸好奇,她就去把麻袋上面的尼龙绳拆开,打开袋子口,抖抖里面的东西给他看,“就是这样的。” 一个个连着叶子,深褐色的,像小野菊花。 陈仰问有什么功效。 “泡脚用,能祛湿气。”陈奶奶怕草药潮掉,粗糙的手拢了拢袋子口。 陈仰眼睛一亮:“好东西啊。” 陈奶奶听到年轻人这么说,心里头那叫一个开心,就是,这草药多好啊,天然野生的,都没打药,竟然还没那些繁殖的卖得好。 老人家想不通,她不知道有种东西叫营销。 陈仰弯下腰去看袋子里的草药,香香的,这味道比熏香好闻多了:“奶奶,平时有人来村里收这个?” “有的,有时候一个月来一次,有时候几个月都不来,没定数。” 陈仰心里有了主意:“按什么价收的?” 陈奶奶说:“一斤八毛。” 陈仰一怔,这么便宜的吗?他问道:“那一麻袋有多少啊?” “不到十斤。”陈奶奶精神瞿铄,“草药晒干了轻得勒,一斤能塞一大方便袋。” 陈仰做出思考的表情:“这样吧,爷爷奶奶,这几麻袋我都要了,你们把重量称好,多少钱跟我说。” 陈奶奶:“你这是……” “我体内湿气挺重的,什么法子都试过了,就是不行。”陈仰脸不红心不跳的说完了,偷偷对朝简使眼色,“是吧,弟弟。” 朝简:“……” 陈仰瞪他。 “是,湿气重。”朝简对着墙壁翻了个白眼。 . 陈奶奶拉着陈爷爷说了会悄悄话,他们怕两个小辈不是真的需要草药,而是觉得他们老人家可怜,就想帮个忙买走几袋。 那就没必要了。 他们有手有脚,一点都不可怜。 陈仰看出老人的质疑,他认真的说:“爷爷奶奶,我是真的需要祛湿气的草药。” “这么多,你泡不完啊。”陈奶奶指指几大麻袋。 “可以送亲朋好友,现在的人,大多都有很严重的湿气。” 陈仰的心里突然窜出一个想法,转瞬间泡发到极致,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说:“我有个网店,放上去卖也行。” 陈奶奶听得一愣一愣的:“网店呐?” 陈仰:“昂。” “那可以,网店好,草药就有地儿卖了。”陈奶奶跟陈爷爷对视一眼,老两口都松口气,“我们就怕你拿回去用不完,放久了就霉掉了。” 陈仰趁热打铁的提出合作的意向。 两个老人又愣了。 “合作?” “是啊。”陈仰说,“这么一来,销售的渠道就有了。” 陈仰趁老人还懵着,火速报出一连串的好处。。 . 陈爷爷跟陈奶奶对于好处这块并不看重,他们在意的是摘的草药放坏了扔掉可惜。 村里来收草药的就不常来。 要是有个稳定的商家能跟他们直接来往,那他们就省心多了。 两个老人一商量,答应了。 陈仰把自己的住处告诉了他们:“以后你们就按照这个地址寄给我。” 陈爷爷去拿纸笔记了下来。 老人家写得一手好字,极有风骨,执笔的时候像一个老艺术家,陈仰有些难以置信,他好半天才把断掉的思绪接上:“这里的快递方便吗?” “方便,你陈爷爷开小三轮,很快就到镇上了。” “噢噢行,到时候记得货到付款。” 陈仰放下心来,“你们的快递发多了,可以跟快递员说说,让他上门来拿。” “诶,诶诶,好!” 接下来就很顺利的走上了正题,陈仰拿出准备好的三万块钱,说:“这是定金。” 老人吓到了,坚决不要。 直到陈仰说,这是正常流程,不这么走,后面生意不好做,他们才诚惶诚恐的收了起来。 这件大事终于圆满解决了,陈仰的心头轻了不少。 草药可以送给三连桥的街坊四邻们,白给的没人会不要,至于网店…… 陈仰要等到朝简腿好了才能出去工作,那是明年的事了,在那之前开个店卖草药是个不错的选择。 有时间弄弄。 . 八点多的时候,陈爷爷麻利儿的拎了两桶水进屋,一桶是开水,一桶是冷水,他往捅里丢了个葫芦瓢,让陈仰跟朝简洗洗睡觉。 陈仰用没手伤的手倒水,兑凉,然后就站在一边。 轮到朝简了。 朝简够到盆里的毛巾,挤到半干,随手甩到了陈仰脸上。 啪一声闷响,裹挟着一股热气。 陈仰的脖子往后仰,两只手的手背摁着毛巾,上下左右的在脸上蹭了蹭。 这就算洗完脸了。 陈仰把毛巾拎下来放回盆里,一根手指绕着搅了搅,他现在这样不能进任务世界,不然也太麻烦了。 前一秒这么想,下一秒陈仰就有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第四个任务会在他手好之前出现,而且还要接触水。 希望只是自己想多了。 陈仰不自觉的叹了一口气:“哎。” 朝简直起身看他:“脸没洗够?” “够了够了。”陈仰小幅度的摆手,“你洗你的,不用管我,我就是胸闷,呼吸困难。” 朝简的目光扫过他的胸口:“我听着没觉得你呼吸困难。” “只是形容。”陈仰翘着手指扶额,“脚还洗吗?我们试试草药?” 朝简用拐杖把红色大塑料盆拨到他面前。 陈仰拎着葫芦瓢往盆里倒水。 . 陈奶奶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画面,瞧瞧,感情多好啊,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 这得是上辈子修的缘分,这辈子延续。 陈奶奶从柜子里拿出了一套被褥,蓝色小碎花,干干净净的,上面还有肥皂味。 她没要陈仰搭把手,很利索的就把床给铺好了。 “床是小了点。” 陈奶奶把被单牵了牵:“你们兄弟俩可以侧着睡,挤一挤。” 陈仰没接话,先前没考虑过这个问题,现在他有点晕,他无法想象自己跟朝简要怎么挤。 朝简在床边坐下来,两根拐杖搁一旁,他有条不紊的脱鞋脱袜,似是完全不担心睡觉的问题。 “洗脚水不用倒了,就放屋里,明早再说。” 陈奶奶嘱咐道:“小朝,你让你哥睡里面,你往外头来点,别碰到他的手。” 朝简:“好。” 陈奶奶出去了又进来,手里多了个痰盂:“尿桶给你们放这了。” 朝简:“嗯。” 陈仰:“……” 木门轻带上,屋里静了下来,痰盂是所有物品里最靓的仔。 陈仰默默跟它对视。 “水要冷了。”朝简忽然说。 陈仰立即把脚放进盆里,涌上来的温度让他舒服得发出喟叹:“这不是挺热的吗。” 朝简把自己的手机给他:“趁着泡脚的时间,过三关。” 后半句如同一道惊雷炸过来,陈仰被炸得眼冒金星,泡个脚的功夫怎么过三关?靠脑补吗?他正色道:“书上说泡脚的时候最好什么都不看,什么都不想,就放松自己,完全放空。” 朝简冷嘲:“每次泡脚玩手机的不是你?” 陈仰摇头:“不是。” 朝简的面部漆黑。 . “我都是为了你好”分家长系列,老师系列,朋友系列,现在加了个搭档系列。 两人在任务世界要互帮互助,一个拉扯着另一个,一起往下走。 这就是搭档。 虽然陈仰真的很不喜欢密室逃脱,可他还是接受了朝简的安排。 手机平躺在他左手上面,他用右手没手伤的手指戳键盘。 “你玩通关了吗?”陈仰边找钥匙边问。 朝简低着头擦脚:“嗯。” “用了多长时间?”陈仰说,“一次性玩下来的?” 朝简照例不给答案,只说:“那上面有我的记录,等你玩到第十关就能看到。” 陈仰从嘴里抛出几个猜测的时间:“十五分钟?半小时?一小时?” 朝简把擦脚布丢一边,脱衣服上床。 少年无声的回答陈仰,别投机取巧,答案在第十关等你。 陈仰嘴一撇,他收收心,聚精会神的玩起了游戏。 屋里两人一个躺着,一个坐着,躺着的那个看坐着的那个,坐着的那个在垂死挣扎。 时间就这么流逝了大几分钟,朝简出声:“加水。” “什么水?密室里没有水啊?”陈仰操控小人一通乱蹦。 朝简用健康的那条腿踢他:“洗脚水。” 这才发现盆里水凉了的陈仰:“…………” . 陈仰的第一关是在鸭血粉丝店里完成的,最费劲,今晚的三关花的时间一次比一次缩短。 玩多了,陈仰摸索出了一点套路。 然而还是没兴趣。 那种想要通关的热血沸腾是不存在的。 陈仰脱了外面的衣服进被窝,刚躺平就又爬了起来。 房里没有熏香,少年不知道能不能睡得好,陈仰把他们的衣服都搭在了被子上面。 好歹还有点味道。 陈仰想到了什么,不禁觉得自己瞎操心,任务世界没熏香,少年也能睡,还打呼。 “床好小。” 陈仰躺回去,两只手小心翼翼的搭在身前,今晚他怕是睡不了了,他想到这就说:“我干脆坐着吧,反正我也睡不着。” 朝简低喝:“躺好,被子放不平,被窝里的暖气会漏出去。” 陈仰无力反驳,于是他又躺了下来,侧过身,手放在被子上面,姿势别扭又难受。 下一刻陈仰猛地坐了起来。 刚才窗外好像有个人。 那种感觉让陈仰想到了……陈西双! 陈仰呼吸急促的抓紧被子,他忘了手指头上的伤,也忘了疼,眼睛直直的看着窗户。 不是,不可能的。 任务世界的死物,活物,哪怕是伤口都带不回来。 错觉而已,是他想多了。 这里是现实世界。 陈仰心里这样想,身体却不听使唤的想要下床去查看,朝简弓起一条腿拦他:“睡觉。” 窗外又有什么晃过,这次伴随着树叶摩擦的沙沙声,陈仰心跳的频率慢慢恢复。 原来是树影。 . 陈仰一放松,手指头上的痛感就清晰起来,他疼得两只手不知道往哪儿放,两只脚也跟着那个节奏乱动。 朝简被陈仰踢到了好几下,最后像是烦了,抬起一条腿压了上去。 陈仰小腿被压了,重量不轻,他动了动:“拿开点。” “就这么睡。”朝简阖起眼。 “你别挤我。”陈仰烙饼似的,小范围挪蹭。 朝简:“我没动。” “你再往床边去去。” “你自己摸一下,看看我躺到哪了。” “……” 陈仰一分钟内动了几十次,原因有三个,一,床太小,二,手疼,三,第一次被压腿。 家里的床很大,他跟少年人并不怎么挨着,这次真的是…… 没有过的体验。 陈仰背过身面对墙壁,两只手举起来,肘部撑着床。 身后的人四肢修长,体格比他还要高健,那种压迫感无声无息的让他毛孔里钻。 这让陈仰深刻的意识到一点,跟他只有一寸距离的搭档不是小孩子,是大人,成年人,成年男性。 有点怪。 以前没这么觉得。 陈仰不经意的动了下,屁股不知道碰到了什么硬物,他一下子绷住了手脚。 该不会是…… 应该不是…… 不是的话,那会是什么? 难道真的是…… 耳朵边响起一声:“那是我的膝盖。” 第55章 海水浴场欢迎你 陈仰既尴尬又窘,都是向东那家伙乱七八糟,害得他也乱七八糟。 “明天要起早,不要再动了。” 朝简嗓音又低又哑,他说完就转过身,跟陈仰背靠背。 陈仰这回没有再别扭,他大枕边这位六岁,再大点都能当叔叔了,自然点,别想奇怪的东西,莫名其妙。 不过,少年人成熟宽阔的背脊贴着自己,体温很高,有点烫,那股血性往他的衣物里渗。 陈仰血管里的血液流动的速度快了几分,躁躁的。 有些热。 快要到夏天了。 床小了就是不行…… 陈仰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身上有伤的人,睡觉的时候会时不时的醒过来,潜意识里总担心自己会压到伤口。 然而陈仰却睡到了天亮。 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自己的双手像是漂浮在一片微凉的海里,他就很放心的睡觉,不担心手指头碰到被子。 梦结束的时候,陈仰就醒了,他打了个哈欠,眼里包着一泡生理性泪水,声音懒散的问坐在床边穿鞋的少年。 “昨晚你睡得……” 话没说完,答案已经出来了。 少年的脑袋歪了歪,眼里有很多血丝,眼下是一片深重的青色暗影。 这是一夜没睡的模样。 . 陈仰睡饱了的懒劲顿时没了,少年在没有熏香且嘈杂的任务世界都能睡,怎么昨晚不行? 是床的原因? 八成是了,小到挪不开身,睡得不舒服。 陈仰从被窝里坐了起来,安抚的说:“回去睡吧,回去睡。” 朝简系好一只鞋的鞋带,换一只穿。 “雨还没停。”他说。 “天气预报不准,昨天我看的根本没雨。”陈仰够到床上的外套,手往袖子里伸,翻起来的指甲被刮到了,那感觉直击太阳穴,他咬着后槽牙吸气,拔掉,一定要拔掉,尽快拔。 陈仰蜷起手指,小心翼翼穿衣服。 “我打算就在这边的医院拔指甲,等不到回去了,早拔早解脱。” 朝简看向门口。 外面传来了陈奶奶的脚步声。 老人家很懂礼貌,没有直接开门进来,而是先在门外敲了敲。 “小陈,小朝,你们起来了没啊?” “起来了。”陈仰应声,他下了床,趿着拖鞋去开门。 . 陈奶奶拎了一个红色大水瓶进来,她发现了一个惊奇的事情。 屋里两个年轻人的精神状态跟她想象的刚好反了。 手指甲翻了三个半的,眉眼很有朝气,瞧不出一丝困倦,而手没事的那个浑身低迷,一看就是没睡好。 陈奶奶自动理解成是弟弟一晚上都在照顾哥哥。 弟弟的性子外冷内热。 “就放那,”陈奶奶拦下要叠被子的少年,“回头等天好了,我再洗洗晒晒,现在不用管它。” 朝简闻言便没再坚持。 拄着拐铺叠被子有一定的难度,平时都是陈仰干这个活,现在他手不行。 回去了,家里的被子怕是只能随便团一团。 . 吃过早饭,陈仰把车开了进来,车身溅了一堆泥巴是小事,洗洗就行,麻烦的是…… 陈仰数了数车上的划痕,三道长的,两道短的。 村里的路很窄,荆棘一路相送,就成了现在这幅景象。 陈仰吞了口唾沫,路非常不好走,他提着心吊着胆,一直在水沟边缘游走,好不容易开到陈西双家门口,结果还要修车。 车很新,刚见面的时候是黑武士,开起来既舒适又帅气,这会丑不拉几的,堪比凤凰鸟沦落成了土小鸡。 陈仰自责的叹气:“你跟车主讲讲。” 朝简一手抵着拐杖,一手拿着陈奶奶做的蒿子粑粑:“讲什么?” “漆划掉了,还挺深的,简单的抛光不行,我得重新做。” 陈仰按了按眉心:“你帮我转告一下歉意,我尽量找好点的店,让车送回去的时候跟原来的一样。” 朝简:“不用。” 陈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朝简吃到蒿子粑粑里的五花肉,腌的,肥而不腻,也很入味,他细嚼慢咽完道:“你去跟陈奶奶说,我们想带点这个走。” 陈仰也喜欢吃,此蒿子跟超市卖的炒菜的蒿子不是同一种。 据陈奶奶说清明节前后是蒿子长得最好的时候。 剁碎了和面,做的粑很香。 找老人要蒿子粑粑的活,朝简是干不来的,只能陈仰出马。 陈仰往屋里走,他心里挂念着车划痕的事,没走三五步就后退到朝简面前:“车真不用我做漆?” “嗯。” 陈仰问道:“那洗车呢?” 朝简把最后一块蒿子粑粑吃完:“开回去丢楼下就行,会有人来取走。” 陈仰:“……行。” . 陈奶奶一大清早就去菜园子里摘了很多蔬菜,装了好几个袋子,全放进了后备箱里面。 草药不好塞就放车后座。 陈奶奶还把一个桶拎到了车里,底下铺着一层青菜,上面放着土鸡蛋,再用青菜压一层。 大部分鸡蛋是攒的,小部分是陈爷爷早上在其他人家买的。 陈仰来的时候,车里就一个背包,回去的时候满满当当的,都是老人的善意。 陈仰坐上车,余光隔着模糊的车玻璃瞥向院子,他又去看昨晚自己跟朝简睡觉的房间。 窗外有一棵石榴树。 枝叶被风吹着扫动的时候,是有那么点像有个人站在那里。 陈仰降下车窗,迎着细雨喊道:“爷爷奶奶,要是家里有什么事,你们可以给我打电话。” “随时都可以!” 两个老人挥手点头,车开出村子了,他们还在屋檐底下看着。 . 陈仰用手掌打方向盘,手指头往上翘着,他屏息开车,直到车子摆脱了掉进水沟的危机才说话。 “也不知道我的爷爷奶奶要是活着,现在会是什么样。” 朝简的手肘靠着车门,阖着眼漫不经心道:“身子佝偻,一头白霜,满脸皱纹。” 十二个字终结了这个话题。 陈仰的伤感因此烟消云散,他只是一时的有感而发。 家人在他的人生里占据的面积很不均匀。 如果亲情的总分是十,那四个老人是零,父母大概是零点2,妹妹是满分。 这取决于相关记忆的浓稠度。 副驾驶座上响起了悠长的呼吸声,陈仰转头一看,少年睡着了,他把车开稳点,慢慢的往医院驶去。 . 陈仰定位的是这里的一个县医院,车很快就到了目的地,他本想自己去的,没料到车刚停好,少年就醒了。 “你在车里等我就行。”陈仰说。 朝简径自解开安全带下车,陈仰见状只好让他跟着。 翻上去的指甲盖会带来视觉震撼,陈仰一次翻了三个半,他一进医院,四根手指就成了焦点。 有同情的,也有恶心的。 陈仰排队挂了号,拎着病历本找朝简,发现他身旁多了个氧气美女。 大厅里的人频频侧目,长得好看的站在一起,别提有多赏心悦目了,就算不是自己家的,看几眼也能心情愉悦。 陈仰心想,是很赏心悦目,他走近的时候,美女刚开始她的搭讪。 “帅哥,你要挂哪个科?” “可以上那边问的。” “只有你一个人吗,你这样子,怎么你家人没陪你过来?” 美女年纪轻轻的,眼神里散发着母爱。 朝简扫一眼她放在自己拐杖上的手,目光里是毫不遮掩的抵触跟冷意。 美女难为情的拿开手,她慢吞吞站起来,一脸“我竟然被嫌弃了”的怀疑人生样。 “一楼还是二楼?” 美女听到声音就立即坐回去,脸上扬起一抹纯净的笑容:“挂号吗?一般都是在……” 旁边传来一道男声:“就在一楼。” 美女闻声望去,是个瘦高男人,她又去看少年,原来有人陪着啊。 兄弟吗?长得不像。 那就是朋友。 而当他们站到一起的时候,美女就感觉到了那种插不进第三者的氛围。 敢情少了个字,不是朋友,是男朋友。 美女被真相打击的风雨飘摇,她冷不丁的看见了瘦高男人的手指,吓得不轻,母爱又出来了。 这也太惨了吧,真可怜。 所以不是他陪少年来看腿,是少年陪他来看手。 . 陈仰接收到了美女的羡慕跟祝福,他不明所以:“怎么回事?” 朝简:“不用管。” 陈仰带他去诊室那边,感慨的说:“像我们这类任务者,很难有情感生活。” 说没就没了,对自己都负不了责,更何况是别人。 朝简驻足:“你想谈恋爱了?” 没等陈仰开口,他又道:“还是要结婚?” 陈仰说:“都没想。” 朝简垂眸俯视他,半晌道:“可以想,找同类。” “算了,不现实,生命都没保障,哪有心思谈情说爱。”陈仰笑笑,“再说,我要是找个任务者媳妇,那她必须跟我同吃同住,做我搭档。” “现在我们在一块儿,默契也培养出来了,我没想过再去重新组队,加人进来的话,三个人……” 朝简拄拐走了。 拐杖敲地面的哒哒声既冷又沉,显露出少年人躁戾的情绪,犹如晴天下冰雹,来得毫无预兆。 陈仰把没说完的话咽回去,他困惑的捏住病历本,受伤的手指头一阵抽搐。 操。 陈仰骂了句脏话。 . 拔掉指甲以后,陈仰什么都不想了,身份号,康复院,任务,人生,计划,将来等等,全都死在了四片指甲之下。 陈仰摊在椅子上面,左手的中指裹着纱布,右手是食指,中指,无名指裹了一层。 他后仰头,后脑勺靠着椅背,眼睛闭着,脸上一点血丝都没有。 朝简坐在一旁看自己的左腿,一语不发。 “阿嚏——” 陈仰前倾身体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我好了,我们走吧。” 朝简跟他同时说话:“回去训练。” “什么?” 陈仰问完就反应了过来,他开心的说:“行,我会给你制定一个计划表。” “从双脚着地的站起来,到站半分钟,一分钟,两分钟……直到站稳了,我们再走。” 陈仰拍拍少年的胳膊:“我说个话,你看你能不能听进去。” “你的腿是心理原因导致的不能走,不如你试着去找引发这一切的人或者事,俗话说,解铃还须系铃人。” 朝简并没有接这个话题,只道:“从明天开始。” 陈仰点点头:“好。” 看来是听见了,没听进去。 陈仰不动声色的瞥了瞥少年的左腿,不想走,不敢走,不能走,这三者看似差不多,实际有很大的区别。 要找到病因,才能对症下药。 可少年明显不会说,陈仰曾经受过刺激,有心理阴影,多少能理解对方的逃避,他也不愿意把待在康复院的那三年多摊开,更不想去拾起自己选择遗忘的那些记忆。 每一幕都带着血的味道。 . 返程很顺,陈仰跟朝简在路上吃的午饭,回三连桥就躺着了。 他俩在大床上睡了个午觉,爬起来给邻居们送草药。 邻居们回以高涨的热情。 陈仰要在一个邻居家里待上好一会才能去下一家,然后又是新的一轮我问你答,你问我答。 话说多了,缺氧,陈仰到平房那边的时候,嗓子都哑了。 唠嗑也不是个轻松活。 陈仰拎着手里的最后一袋去武叔家,门是开着的,院里没人,他站在门口喊了几声。 “来了!”里屋传出武叔的声音。 之后又没了动静。 陈仰过了会才看到人,他惊讶道:“叔,你这是怎么了?” 武叔一条裤腿是湿的,走路的时候一瘸一拐。 “摔了。”武叔揉腰,眼睛往陈仰旁边的少年身上看,“这是?” 陈仰介绍道:“他叫朝简,就住在你们这一块。” 武叔揉腰的动作停了停,他记得上次早早问这一带有没有姓朝的人家,还问有没有长得比明星还帅的男孩子。 今天带过来的不就刚好符合。 那早早当时就是在打听这个孩子吗?两个人的关系看起来很不错。 “真是咱们这的?”武叔狐疑的说。 陈仰咳了声:“真的,他小时候确实住在这里,只不过没怎么出过门,后来就去国外了,最近才回来。” 武叔说:“这样啊,那就难怪了。” “面生得紧。”他明晃晃的打量少年,长得好,穿得好,气质也好,就是腿不好。 这块的平房户他一清二楚,小孩子是根据大人长的,他就没见哪个的轮廓能对的上这个少年。 朝简不在意武叔的视线,他神色如常的立在原地。 武叔问道:“哪一家的?” 朝简沉默。 见武叔看过来,陈仰糊弄的挥了下手:“就那边。” 划拉了一圈范围。 武叔象征性的瞧瞧:“噢……噢噢。” . 陈仰把草药给了武叔,告诉他每次泡脚大概抓多少。 “这个好。”武叔说出一串叠音,“这个好这个好,你婶婶背上长湿疹,老毛病了,总是好不了,说不定泡一段时间能有效果。” 陈仰说:“还是要多锻炼身体。” “难。”武叔叹气,“道理都懂,亚健康的人一抓一大把。” “你婶就跟那些小孩子一样,今天腰酸背痛,发誓明天一定要锻炼,到了明天照常懒成一滩。” 陈仰抽了抽嘴:“那叔,我就先回去了啊。” “诶诶。”武叔目送陈仰跟少年出了院子,他正要去关院门,忽然想起什么,几个大步冲出去:“等等!早早!你等等!” 武叔喊住陈仰,懊恼的拍脑门:“看我这记性,这么大的事都能给忘咯。” 陈仰问是什么事。 “你在这,我马上过来。”武叔急急忙忙回去。 下午两三点,巷子里既不明亮,也不昏暗,光泽十分温和。 陈仰看着墙脚的几块青苔,抬起脚蹭了蹭。 这个动作饱含童趣。 “早早。” 宁静中响起少年的声音,陈仰把抵着墙脚的腿放下来:“小名。” 朝简看了他一会,喉咙深处发出浑沉的音节,一字一顿:“陈、早、早。” 陈仰:“……” 这么个停顿法,名字叫起来有种正式的感觉,像是某种什么预示,有非常强烈的仪式感。 朝简侧过脸看巷口,眼眸半垂:“三个字的比两个字好叫。” 陈仰无所谓:“随便你。” “早早。” 陈仰:“……昂。” . 不多时,武叔从院里跑出来,怀中多了个东西,活物。 那是武玉的狗。 陈仰一眼就认出来了,只是这条狗没像之前那样,一眼不眨的看他,而是两眼紧闭,像狗玩偶。 “早早,小玉把这小不点放家里了,叫我给你送去。”武叔说。 陈仰难掩震惊:“给我?是不是弄错了?” “这怎么能弄错,小玉的原话是,她回来前,狗放你那。”武叔把狗往陈仰那送送,“它不像别的狗,不叫唤,是个哑巴,吃喝拉撒什么的也好打发,你抱着看看。” 陈仰伸了伸颤着纱布的手,又收回去,他短时间内不太能适应这个走向。 武叔刚才还说好打发,现在却用一种扔烫手山芋似的架势,把狗塞到了陈仰怀里。 陈仰浑身僵硬的托着狗:“武玉有说什么吗?” “没有,只让我把狗交给你。”武叔犯嘀咕,“她没跟你说一声吗?按理说应该是要打个招呼的。” 陈仰安慰道:“可能是忘了吧。” 武叔听他这么说,心里的不安就消散了很多。 陈仰感觉怀里的狗没什么重量,看来只是毛多:“那她什么时候走的?” “上午。”武叔说,“这狗一声不吭的,我就给忘了。” “要不是你来看我,给我送草药,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想起来。”他叹气,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家里的宠物也是一个理,不会叫,跑哪了都不知道,那肯定会被忽略。 陈仰问道:“武玉有没有说哪天回来?” 武叔摇头:“没说。” “出差了吧,狗带着不行。”他摸了摸搭在陈仰胳膊里的小狗脑袋,“早早,你帮忙照看着点,啊!” 陈仰的心底生出一种不太好的感觉,武玉有多重视03 ,他很清楚。 武玉去哪了,去做什么了,不能带着狗? 陈仰也不是很懂,武玉是依据什么选定他来暂管这条狗。 托孤一般。 . 陈仰临走前问狗吃什么? 武叔这才想起来武玉还有叮嘱:“等小不点睡醒了,给它喂点牛奶泡的面包,别的它不吃。” 牛奶泡面包?好嘛,两样家里都没有。陈仰只好抱着狗去小区附近的超市。 身旁的少年比往日还要沉冷。 “它叫03。”陈仰给朝简看狗,“还行吧。” 朝简一个眼神都没给。 陈仰凑头闻闻狗毛,没什么味道,他捋一把,捞起来看看,也不掉一根。 这狗好养。 从超市回去,陈仰把狗放沙发上面,弯腰观察。 狗一直在睡,没有半点要醒的迹象。 “是不是生病了?”陈仰奇怪的想,他有两个星期没碰到武玉了,自然也就没见过这狗。上次还是在健身器材那里。 悉悉索索声传来,陈仰指着沉睡的小狗,对拆面包的少年说:“那是给它吃的。” 朝简咬一口面包。 陈仰的脑子里蹦出三个字,吃独食。 他看看温顺的狗,看看吃着面包的不定时炸弹危险分子,果断的选择不再多说。 算了,等狗醒了再操心它的食物吧。 . 陈仰给武玉打了电话,意料中的不在服务区,他把手机放一边,又拿起来刷微博刷新闻。 青城没什么大事。 陈仰翻了翻微信,他一共就四个好友,张琦,向东,武玉,孙文军。 最后一个拉黑了,现在还没加回来。 陈仰忽然说:“朝简,我们要不要加个微信?” 朝简把手机给他。 于是陈仰一手包办了他们的好友关系。 从给朝简的手机下微信,到接受好友申请,全是他自己操作。 “备注就是名字啊。”陈仰用一根手指戳键盘。 朝简叼住面包,长臂一伸:“给我。” 陈仰把手机递过去,他伸头扫了眼,表情一言难尽。 朝简给他的备注是一个字。 【早】 陈仰划拉自己微信上的聊天记录,昨天他回复了张琦,说下半年打算就在家待着,明年再找工作。 张琦叨唠了一番,让他到时候确定好时间说一声。 明年说不定康复院还有空岗位。 陈仰没抱什么希望,哪可能他一想找工作,康复院就有空缺。 . 家里多了一条狗,一点影响都没有,仿佛一个装饰物,随便挪哪都行。 陈仰一个下午看了它十几遍,每次都是先从脑袋到尾巴摸上一通,再去挠它肚皮,捏它下巴。 朝简的态度跟他截然相反,一次都没看。 晚上的时候,陈仰要叫外卖,朝简不同意,说难吃。 两人对视了一小会,一同进了厨房。 需要碰水的部分朝简负责,切菜也是他来,剩下的都交给陈仰。 技术含量高的,新手做不来。 陈仰用左手炒菜,中指翘得高高的,他不时指挥朝简拿个碟子,倒点生抽,洒点胡椒粉。 油烟机开到最大档,呼啦啦的吹着,厨房里的饭菜味依旧很浓。 “汤不烧了吧。”陈仰犯懒了。 朝简抿直唇:“我来烧。” “那你来。”陈仰把主战场交给他。 朝简把水壶里的开水倒进了锅里,接着就把冰箱上头的半包紫菜拿了下来。 紫菜汤啊,可以,这个简单,随便搞搞就行,陈仰在一旁想。 两分钟后他才知道自己想太多。 陈师傅忍不住的提醒:“蛋液要边倒边搅。” 朝徒弟绕着圈圈往锅里倒蛋液。 “小虾米忘了放了。”陈仰说,“还有砧板上的葱。” “你别说话。” 朝徒弟手忙脚乱,拐杖“砰”一下把半开的柜门挥了上去。 陈师傅默默撤了。 . 师傅跟徒弟合作出来的晚餐是三菜一汤。 鱼肉炖汤是c位。 陈仰手疼,胃口不怎么样,他随便吃了点就放下勺子,看着朝简吃。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陈奶奶的影响,陈仰竟然觉得这么看人吃饭,心里有种微妙的满足感。 “鸡柳不能放到明天,炖汤也是。”陈仰说。 朝简默默的挨个清空。 除了汤。 陈仰伸头一瞧,还剩不少,他抱着这是朝简第一个成品,不能让对方太受打击的心态,把汤给喝了。 喝完就后悔了,父爱不是这么用的。 该打击还是要打击。 否则怎么会成长,怎么会有从哪跌倒从哪爬起来? “你这个汤……” 陈仰组织着语言,批评的话已经挂到了嘴边,少年绷着脸一声不吭的看过来,给他一种紧张跟期待的错觉,他抹把嘴,把那句批评给抹掉了,换成两个字:“挺好。” 朝简冷淡的发出一个音:“嗯。” “你走吧,桌子我收。” 陈仰点点头,他手沾不了水就不添乱了。 . 狗没换过一次姿势。 陈仰坐在沙发边给它拍了一组照片,大多都是特写。 厨房里传来惊心动魄的声响,陈仰的屁股下意识抬起来,他又控制住自己的坐了回去。 有些孩子这个不会,那个不会,都是家长给惯的,不给他们长大的机会,还怪他们不懂事。 陈仰刚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下一刻就给推翻了。 干嘛给自己按这一套,他又不是养儿子。 陈仰继续拍照,拍完就去整理相册,任务世界拍的一回来就没了,自动清除。 现在他手机里的照片不多,几乎都是狗照。 陈仰往前翻,看到了日记本第二页的照片,他突发奇想的从茶几底下拿出小本子跟笔。 朝简干完活走出厨房的时候,陈仰对他招招手,等他走过来了,就把本子上的东西给他看。 四条横线,两长两短。 陈仰用好奇的语气说:“这是我在一个密室逃脱类的贴吧找到的,是个很难的迷题,你看着这个,会想到什么?” 朝简抽纸巾擦手:“线条。” 陈仰:“……” “还有呢?” 朝简用拐杖把垃圾篓拨到脚边,将脏纸巾丢进去:“一对二。” 陈仰:“……” 陈仰让朝简认真点。 朝简在他旁边坐下来:“两条一样长的横线,两条一样短的……” 陈仰端走茶几上的一盘奶片,朝简拽他:“图形。” “什么图形?”陈仰手抖了一下,奶片掉了很多到朝简身上。 朝简捡起来一个撕开:“连起来。” 陈仰把笔夹在食指跟中指之间,小心谨慎的连起了四条线。 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陈仰记得日记本的第三页是十一根线条,全部一样长,他照这个思路用手虚虚的划出来,连了连,就是个长方形。 那种形状的东西多了去了。 陈仰咬着笔尖想,不一定就是连线看图形,对应着找物品。 现在只能说有个方向比没有好,先摸索着,也许摸着摸着,思路就宽了起来。 思路一宽,找对方向的可能性就会增大。 陈仰对日记本的在意程度不比那本书少,他琢磨着,要不要找个时间会一会那个香月。 可他又不想去康复院,怕遇上孙文军。 最好是能在外面碰头。 嘴里的笔尖被扯了出去,陈仰迟钝的去看少年。 “脏不脏?”朝简嫌弃的皱眉。 陈仰心说,管得真宽。 . 当天夜里,陈仰翻了个身,趴着睡,脸压着的地方冰凉凉的,触感不是被子,他一下就醒了。 视野里漆黑一片。 陈仰伸了伸腿,碰到了什么,他用左手去摸,发现是个帐篷。 “……” “朝简?”陈仰在黑暗中轻唤。 没有回应。 这是个单人帐篷。 陈仰的心往下沉,朝简没一起进来吗?他摸索着拉开帐篷,腥咸湿冷的海风扑了他一脸。 随后是海浪拍打礁石声,哗啦哗啦的响着。 陈仰的心沉到了谷底,他这第六感,好的不灵坏的灵。 比起下海,更让他无法接受的是搭档不在。 陈仰身上穿的棉质格子睡衣,他为了避免在被指定接任务的时候,身上没有身份号而面临任务直接失败的抹杀,那东西都是随身携带的,睡觉也揣着。 所以他现在浑身上下只有身份号。 这次的行当比上次还要少。 陈仰被海风吹得打哆嗦,他有多冷就有多烦躁,正当他打算先回帐篷里,等天亮了再说时,左边传来了轻微声响。 是其他任务者,还是鬼? 那声响越来越近了,陈仰的心跳渐渐停下来,他僵在帐篷边,没有轻举妄动。 “是我。” 低低的声音响起。 陈仰猛然跑出去,他跑得太快,刹不住车的撞上黑影。 朝简被撞得倒在了沙滩上面,身上还压着一个重物,他的喉间溢出一声闷哼:“跑什么,不多问问,你就不怕是鬼装的?” 陈仰气喘吁吁:“早先我是担心有鬼伪装你,后来感觉不太可能,难度太大。” 他避开受伤的手指头,摸黑爬起来:“你从哪过来的?” “隔壁的隔壁的隔壁。”朝简说。 陈仰顾不上清理衣服上的细碎沙子,他弯腰拉起朝简,跟对方一起站在空寂的沙滩上面。 “这次的任务只有我们?还是说我们是第一批到的?” 朝简突然侧头。 几个瞬息后,那个方向扫来一束光亮,伴随着一声夸张的惊喜。 “哇!” 陈仰的眼皮跳了跳,踩着沙子朝他们走来的不是文青又是谁。 文青停在陈仰跟朝简面前,举着手机照了照他们,又把手电筒的光对着自己,还是那张普通的脸,厚刘海,邪气的笑。 “帅哥,栗毛,真高兴还能再遇到你们。” 陈仰:“……” 文青还没好好开展一场感人肺腑的叙旧,其中一个帐篷里就出来一个人影。 那人惊惶失措的问:“请……请问这里是……是什么地方?” “欢迎来到海水浴场。”文青微笑。 第56章 海水浴场欢迎你 随着文青说完,又有人从帐篷里出来了,这次是个肺活量很大,中气非常足的年轻人。 “这是哪里?救命啊,救……鬼……鬼啊!啊啊啊!!!” 年轻人发出一串天崩地裂的嚎叫,他连滚带爬的逃跑,脚下踉跄了一下,直挺挺的栽倒进了沙子里面,吓晕了。 “一个结巴,一个晕了,没劲。”文青嫌弃的啧了一声,他往陈仰那凑凑,“幸好有你们,不然我这一轮要无聊死。” 陈仰光着脚,沙子挤满他的脚趾,细细绵绵的触感往他皮肉里渗,他有点不舒服的用右脚蹭蹭左脚背。 “帅哥,你的装备不太理想啊。”文青在手电筒的光里打量陈仰,“手怎么还包上了?” “你说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呢,不能碰水的吧,现在好了,要遭罪了,哎。” 嘴上同情,眼里却是幸灾乐祸。 陈仰并没有配合文青的演出,他抓着朝简的拐杖说:“天快亮了。” 朝简望着远处。 没过一会,沙滩上就站了十个人,其中有个竟然还是陈仰的熟人,第一个任务里的另一个生存者。 赵元。 那阳光大男孩看到陈仰,激动得热泪盈眶。 “陈仰!”赵元的千言万语汇成一句大喊,喊得那叫一个声嘶力竭,情感满溢。 “待会说。”陈仰晃晃手让他冷静。 “小迷弟啊。”文青唉声叹气,“好羡慕你,我就没有。” 他越说越来劲,假惺惺的说:“这种粉丝见面会的场景,我有生之年不知道能不能遇上。” 陈仰:“……” . 一小片薄薄的白色出现在天边,渐渐的,海上浮起一个橘红的圆饼。 万丈霞光在海平面上扩展,柔和的光晕蔓延至沙滩。 天亮了。 浴场的景象展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礁石,帐篷,更衣室,售票处,厕所,救生员的高台,几个卖沙滩用品的小棚子…… 一阵裹着橘黄光点的海风吹过,贝壳做的风铃清脆响。 陈仰对数量很敏感,他奇怪道:“十一个帐篷,只有十个人,还有一个呢?” “哦豁,难道这回是个很精彩的开局?”文青自告奋勇的跑去查探帐篷,挨个查,他走到最后一个那里的时候,脸上的笑意顿时就不见了。 “怎么了,人死了吗?”赵元紧张的看向陈仰。 其他人也条件反射的看过去。 陈仰收回观察文青的视线:“刚好相反。” . 文青想要一个精彩的开局。 可惜他并没有如愿,第十一人是个酒鬼,还在帐篷里呼呼大睡。 文青对着上空弹硬币,在它落下来时用手接住,另一只手盖上。 不知道他的人,以为他想通过花跟数字来判断凶吉,一双双眼都盯着他的手。 然而他只是在装逼。 “这一轮的十一个人全都是年轻人,男性。”文青看也不看硬币,直接捏在了指间,“看起来会很好玩。” “希望真的如此。”他用诚恳的眼神看着大家,像是在说,拜托了,让我心想事成吧,谢谢。 众人:“……” 不了解文青的,通过这一出给他打上了神经病的标签。 . 赵元接下了给新人科普的工作,他有问必答,每次的答案都是很长一段,附带着他的脑补。 新人们问完想问的,一片死寂。 第一个出来的叫冯初,是个文静秀气的白衬衫少年,那个嚎叫着晕了的是何翔睿,他从事的是健身教练的工作,身上穿着紧身运动衣,勒出两大块胸肌,运动裤下是肌肉盘虬的黝黑小腿。 剩下的五人分别是还睡着的醉鬼,三十八线小明星钟名,一身灰色道袍的小兄弟清风,络腮胡摄影师,脏辫男孩张劲扬。 众人站着或蹲着,一时都没说话。 无声的崩溃比有声的还要压抑。陈仰忽地想起来一个很重要的事,他拉着朝简问:“药带了吗?” 朝简不语。 陈仰的眉心拧了起来:“没带?”他看了看少年,脚上没光着,而是穿着棉拖,说明进来之前不是在床上。 那么晚了,不睡觉干什么? “我起来吃药。”朝简说。 陈仰没问少年怎么又睡不好,这是一时半会解决不了的事,现在最重要的是他带没带药。 朝简指指自己的睡裤口袋。 陈仰下意识把手伸了进去,摸到什么抓出来一看。 是药片。 一共五粒。 陈仰:“这怎么……” 朝简神色淡然:“当时我刚吃完药,倒出来一点数着玩。” 陈仰一愣,这是什么孩子气的怪癖,他沉思着说:“你现在一天吃几次药?” “三次。” 陈仰又问:“一次几粒?” “三粒半。”朝简的额发凌乱,语调平平。 说话的人波澜不起,听众却犹如被惊涛骇浪拍晕。 陈仰的印象里,小尹岛那时候,朝简一天吃早晚两次药,一次两粒。 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朝简好像发展成了早中晚三次,一次两粒,他不是很确定。 没料到朝简现在竟然是一天三次,一次三粒半。 药物对他的作用越来越小了。 这是个极其恐怖的变化。如果得不到缓解,朝简用不了多久就会…… 陈仰竭力压下内心的不安,深呼吸道:“你来之前吃过药,现在天亮了,今天就不要吃了,剩下的一天一粒,可以吗?” 他用的是征求的语气,不敢带一点强迫。 少年盯着陈仰,冷冷开口:“我不吃药的时候很可怕?” 陈仰:“……” 这问的。 “不是可怕,就是有点暴躁,其他方面跟平时没多大区别。”他睁眼说瞎话。 朝简又盯了陈仰片刻,不再出声。 陈仰觉得他是答应了自己的提议,忙说:“我去那边的棚子里找个袋子,给你把药片装进去。” “药放在我这,每天早上我拿给你。”陈仰怕少年控制不住的时候,一口气全吃了。 朝简拄拐去离他们最近的棚子,陈仰抓着药片跟上。 不远处,偷听到这场谈话的赵元一屁股坐到沙子上面:“完了。” 蹲在旁边的钟名如临大敌:“怎么了?什么完了?你是个有经验的,别这么吓唬人!” 赵元喃喃:“他药没带够。” 钟名听不明白。 赵元羡慕的看了小明星一眼,无知无畏,真好。 . 几个棚子里的物品大同小异,游泳用具,小孩玩的吹泡泡的东西,海螺,珊瑚,挖沙子的工具等。 陈仰把装着药片的袋子卷吧卷吧,塞进裤兜里面,他在摆放的鞋子那里瞧了瞧。 有潜水鞋。 陈仰用左手的拇指跟食指捏起一只看鞋码,不适合自己,他放了回去:“我穿42的,你帮我找找。” 朝简抬起一根拐杖,在陈仰的目瞪口呆中把所有男士潜水鞋翻个边。 一眼望去,鞋码一览无遗。 陈仰找到了自己的鞋码,他也不管什么花里胡哨的款式,随便拨一双进塑料袋里:“朝简,你也穿这个吧,拖鞋不方便。” 说着就给他找了双43码的。 陈仰跟朝简往更衣室走,途径售票处,那是个小亭子,台面上放着很多布满沙尘的牌子。 每个牌子都圈着一圈皮筋,有点老化。 就像棚子里的物品一样。 这个浴场跟火车站不同,年代背景不是现在,是过去。 三年前。 这是陈仰通过棚子里那些物品的生产日期发现的。 然而他们的帐篷却很新。 . 更衣室里非常简陋,只有一面储存柜,三张长凳,一排淋喷头。 陈仰在角落里找了根水管。水很冰,冲到他脚上的时候,一股凉意从他脚底心窜上来,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也太冷了。”陈仰哆哆嗦嗦的踮着脚跑到长凳那里,脚上的水没东西擦,他只能自然晾干。 “你有什么线索吗?”陈仰问拄着拐看凳子的朝简。 朝简的拐杖抬了抬。 陈仰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怎么……” 看见了什么,陈仰煞白着脸跳到了地上。 是头发。 有一小缕,细细长长的,就夹在长凳的一处缝隙里面。 陈仰的后脑勺一阵阵的发麻,这里是男士更衣室,怎么会有女生的长发? “不一定就是女生的,男的也有留长发的。”陈仰说出第二种可能。 朝简没理他的自我安慰。 “滴答” 角落里突然传来水滴砸到地上的声响。 这声音在寂静的更衣室里显得尤其清晰,它出现在那缕长头发之后,这样的时机让它变得惊悚。 陈仰欲要背起朝简跑出去,结果他不小心碰到了自己手伤的手指头。 钻心的疼痛压倒了恐惧。 陈仰两只手抽搐着放在嘴边吹了吹。 朝简厉声道:“不长记性。” 陈仰用手背蹭掉滑到脸上的生理性泪水,哭笑不得的说:“别提了,这次真的坑人。” 朝简的目光落在他还在颤的手指头上面,沉默了片刻:“换上鞋出去。” 陈仰不敢坐长凳,也不敢靠着储存柜,他就倚着朝简,快速把潜水鞋从塑料袋里倒出来,两只脚一左一右的塞进去,弯下腰左手挨个拽上。 鞋子的材质十分柔软轻便,穿了跟没穿一样。 . 陈仰跟朝简走出更衣室的时候,赵元热切地迎面跑了过来。 现在不叙旧,等少年病发了就没机会了,赵元喘着气看陈仰:“哥,你怎么没给我打电话?” 陈仰的视线越过赵元去看沙滩上的其他人,回答他道:“规则干扰了,号码是错的。” 赵元满脸卧槽。 那时候他在手机备忘录上记了陈仰的联系方式,一回到现实世界就打了过去,接听的是个陌生男声,说是不认识陈仰,打错了。 赵元以为自己没记对号码,他想陈仰很谨慎,肯定不会像他这么蠢。 于是赵元天天等陈仰的来电,从早等到晚,一直等,上课的时候频频摸手机,睡觉都放在枕头边。 等了一个礼拜,赵元觉得事情不妙,他把备忘录的那串数字拎出来,重新排序,轮流试,一个都不对。 赵元萎了。 哥们都认为赵元谈恋爱了,又失恋了,天知道他都经历了什么。 原来是这么回事,真特么的操蛋,赵元一口血卡在了嗓子眼。 陈仰把注意力放到赵元身上:“你后来是什么时候进的任务世界?” “没有啊。”赵元语出惊人,“这里是我第二个任务。”他被陈仰的表情变化弄懵了,“你不是吗?” 陈仰说我不是:“我是第四个。” 赵元傻了。 “怎么会这样,”赵元瞪大眼睛,“我们不是同一批的吗?为什么你的任务会这么频繁?” 陈仰无言以对。 赵元失控的情绪回来了一点。陈仰跟他一样,他们都是被动进出任务世界,不能决定什么时候开始,更不知道终点在哪,还有没有尽头。 他们是被推着往前走的任务者,哪能摸得清规则。 赵元感觉眼前一片黑,没有曙光,他机械的薅了把头发,说出一句:“还好你都没事。” 陈仰轻动眉头,这孩子是在真情实意的担心他。 赵元发现了往这边走来的黑发青年,步伐慢悠悠的,像是在公园里散步,不见丝毫慌乱焦虑。 他小声问陈仰:“那个文青之前跟你一起做过任务?” 陈仰:“嗯。” 赵元忽然跟文青对上了视线,对方眯起一只眼,做出一个开枪的手势,嘴里发出:“biubiubiu。” 三枪,他跟朝简,陈仰三人一人一枪。 赵元搓了搓胳膊,那家伙的言行举止非常夸张,他看起来很热衷于表演,享受被大家关注。 这样不正常的类型,连精神状态不好时的林月跟张延都比不上。 也就朝简能跟他一战。 不过对赵元来说,朝简跟文青,他选择后者。 起码对方不是狂躁暴力型。 赵元自从回到现实世界就被噩梦缠身,他的梦里不是变异的队友,也不是成了怪物的岛民,而是发病的朝简。 可想而知有多吓人。 从进浴场到现在,赵元都没敢直视朝简,他不懂陈仰是怎么跟对方相处的,又是什么样的运气,竟然再次成了队友。 而且……看样子他们的关系比在小尹岛的时候还要亲近。 文青已经过来了,陈仰低声提醒赵元:“他是个游戏疯子,不要招惹他。” “我会离他远远的。”赵元说。 “只是离远了不行,你要尽可能的留意他都做了什么,看了什么。”陈仰简短说出文青在火车站的表现。 赵元:“……” 真是个可怕的天才型选手。 乐趣至上。 . 文青瞥瞥跑开的赵元:“校草啊。” “作为一个体会过生存游戏的老人,心境还能那么干净,真是稀奇。”文青一副匪夷所思样,“不过他好像很怕我?” “不应该啊,我这么热心,”他前言不搭后语,生硬的换掉话题,“帅哥,你脚上的鞋看着不错。” 陈仰上下一扫,文青是他们这些人里面穿戴最整齐的一个,也很正式。 西装三件套,领结,皮鞋,像是刚从一场宴会上下来。 这副打扮跟上次火车站截然不同。 陈仰感觉自己估错了文青的家世,这身不比画家的行头便宜。 文青凑到朝简那说:“你的人盯着我不放,你能忍?” 朝简居高临下的冷睨他:“滚开。” 文青佯装伤心:“二次合作了,怎么还这么生分。” 陈仰没听清他们说什么,也没问,只是向文青打听起他在火车站的情况。 “那个啊,没什么好说的,”文青剥一个泡泡糖丢进嘴里,“向东走了,画家也走了,我一个人留下来没意思。” 下一秒他的嘴角一咧:“所以我就去了第三个火车站。” 陈仰:“……” “之后我又去第四个,第五个……”文青掰手指,“我还试过准点上车,结果就是到站,重新领一张车票。” “本来我想完一轮的,可是玩着玩着发现没了新鲜感,我就回来了。” 陈仰无语。 文青眨眨眼:“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没有就该集合了。” “新任务开始了,不知道等待我们的会是什么。”他满眼期待的扫视整个浴场,眼里一掠而过阴沉,“我讨厌挖沙子。” 后半句轻不可闻。 陈仰没听清,听力敏锐的朝简无动于衷。 . “你有没有碰到冯老跟小哑巴?”陈仰问文青。 “no。” 这个答案在陈仰意料之外,也在他意料之中,那个任务是循环的,有数不清的火车站,数不清的死亡陷阱。 碰上的概率无法估计,全靠运气。 陈仰用打着商量的语气说:“文青,这个任务能不能老实点?” “不行噢。”文青吹了个大大的泡跑,“我会死的。” 陈仰:“什么?” 文青轻笑:“如果活的无趣,我会死。” 陈仰先是怔了怔,接着是悚然。 因为他听得出来,文青的这句话不是装逼,是真情实感。 陈仰想说什么,突然发不出一个字。 他想起来了,自己在康复院醒来后的一段时间也因为乏味无趣而厌世,不愿意沿着断裂的人生路往下走。 回家了照样没什么精气神,没斗志,没方向,觉得生活没有一点水花,也永远不会再有了。 是任务世界让他有了一个个目标,从而重聚了干劲。 陈仰看着面前的青年,若有所思。 “男士更衣室里面有东西吗?”文青嚼着口香糖。 陈仰说:“长头发。” 文青咀嚼的动作一停:“女鬼?” “终于来个女鬼了,我喜欢小姐姐。”文青开开心心的朝着更衣室跑去。 那样子像是小孩子找玩具。 陈仰舔了舔发干的唇,朝简给他的感觉是天生就适合任务世界,他适应这里的规则,犹如一条鱼进了大海,而文青是在让自己喜欢任务世界。 不太一样。 . 十几分钟后,除了醉鬼以外的十人在蓝色遮阳篷底下集合。 当文青说浴场有女鬼,任务的目标很有可能就是她的时候,反应最大的是身材最好的何翔睿,他一身硬邦邦的肌肉都在抖动。 “怎么,怎么还有鬼?”何翔睿吓得嚎啕大哭。 猛男落泪,画风突变。 “你们干什么。”何翔睿被大家看着,豆大的泪珠要掉不掉的,配着阳刚味十足的面皮,有点滑稽。 “何教练,你看你这肱二头肌,胸肌,腹肌,腰肌……”赵元说一个,戳一个。 何翔睿算是明白为什么周围人要这么看他了,他老大不爽的说:“这怎么了,我肌肉发达就不能吓哭?” 张劲扬甩了甩一头小脏辫,鄙夷的说:“哥们,你哭的让我们措手不及。” “这话怎么说的,”何翔睿,“那些霸道总裁,看个鬼片吓得缩成一团就是反差萌,到我这就是措手不及,这不是双标吗?” 张劲扬说:“你有霸总脸,你也是反差萌,没有就别逼逼。” 何翔睿长得刚猛却不帅,他被呛得一张脸爆红。 赵元拍拍何翔睿的臂肌:“没有人不怕真鬼,大家都怕,都一样。女鬼出来了,跑得最快的指不定是谁。” 张劲扬揣起一脚沙子:“你话里夹屎,熏谁呢?” “兄弟,你误会了。”赵元讪笑,“我是想说,怕就怕,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第一次做任务,哭的那叫一个惨,眼睛都肿了,不信你们可以问我陈哥,那次他也在。” 陈仰接了赵元递过来的话头:“是没什么,我第四次做任务了,还是怕。” 这下子大家的心理阴影面积都稍微小了一点。 “不论是什么行业,平时有多冷静睿智,这跟看到鬼吓崩溃没什么冲突。”何翔睿试图拉小伙伴站队,有的人端庄大气,看到毛毛虫还哇哇大叫呢。 更何况是鬼,还不是电影里的特效,是真实的,真贵。 何翔睿想到这,觉得脚底板下面的沙子都是鬼脸,他神经兮兮的把脚踩到了椅子上面。 文青表情真诚的说:“就是就是,杀人狂魔怕鬼的都有,我亲眼见过,他直接吓尿,你们已经很强了。” 众人:“……” “没事的,我们有道长。”钟名小声说。 清风瞬间成了焦点。 陈仰也多看了两眼,小道士唇红齿白,看起来道行很浅,捉鬼的机能怕是没学几个。 不过他多少都懂点相关的东西,画个符什么的。 陈仰已经在想现实世界的修道者来了任务世界会是什么样,就听小道士来一句:“我是唯物主义者。” “唯物主义者修道?”陈仰表情失控。 清风无辜的睁着一双大眼睛:“我不修道啊,我身在红尘。” 赵元扯他道袍:“那你穿这玩意干什么?” 清风:“cosy。” . 遮阳篷底下鸦雀无声。 清风解释说自己昨晚在参加一个cosy大会,不知怎么就来这儿了。 都是误会。 钟名跌回绝望的境地,跟他一起的还有何翔睿,存在感很弱的冯初,摄影师。 道长是假的,鬼是真的,还有什么比这更惨的吗? 张劲扬还好,情绪上没多大变化,他一副神来杀神,鬼来杀鬼样。 陈仰看着手指头上的纱布:“这里的食物跟水都过期了。” “我有。”赵元说。 在他之后又有几个人出了声。 陈仰松口气,那看来食物的问题不大,短时间内不会饿死。 “我也有啊。”文青笑嘻嘻的,“帅哥,我还有奶片呢,你想要吃的话,可以跟我要。” “我,我这,我忘了,我,”赵元急急忙忙的一边说话,一边掏口袋,把掏出来的东西给陈仰。 那是一把奶片。 刚好是陈仰常吃的那种。 赵元受到了陈仰的影响,他现在也有了吃奶片的习惯,包里有很多。 奶片够够的。 这让文青的算盘落空,他不高兴的哼了一声:“同学,有时候你不说话会比较可爱。” 赵元一个大高个愣是做出鸵鸟状。 陈仰用手掌把怀里的奶片往朝简那拨了拨,示意他拿走。 朝简皱了皱眉。 陈仰用眼神说,不都是奶片吗,一样的。 朝简没有像以前那样,拿走收起来,他一言不发的坐着。 陈仰急了,这位不吃药的时候会捏奶片分神,要是连奶片都没,那岂不是雪上加霜。 他直接抓起奶片塞进朝简口袋里面。 期间手疼得连连吸气。 朝简冷着脸挥开陈仰的手,自己拿走了剩下的奶片,没再让他抓。 . 气氛微妙。 陈仰若无其事的问大家:“你们会游泳吗?” 走神的,看戏的都看向陈仰。 “要下水?” “不知道,以防万一。”陈仰望了眼阳光下的大海。 十个人,除去不能游的陈仰跟朝简,其他八个都会。 这势头看起来很好。陈仰说起了任务提示,他问谁拿到了。 一个个的都摇头。 陈仰的视线一路飘过去,停在了文青那里。 文青吹泡泡:“很好理解嘛,既然我们都没拿到,那提示就在还没到场的第十一人手上。” “我去把那个人叫过来。”赵元刚说完,最边上那个帐篷里的人就出来了,醉鬼是个小伙子,他面朝大海,嘴巴张成o形。 “我穿越了吗?”醉鬼看见了遮阳篷下的陈仰众人,揉了揉眼睛,“还是群穿?喝多了,麻痹的,我再回去睡会,这个梦要记住,等我睡醒了发朋友圈……” 赵元跑过去做科普工作,醉鬼顿时酒醒了,他惊骇的咆哮道:“他妈的一群神经病!” 一嘴的酒气,闷了一晚上,味道令人作呕。 赵元想一拳打过去,他想到自己也是从新人过来的,也崩乱过,就忍了忍,让对方摸自己兜。 “你的身份号在里面。”赵元说。 醉鬼不摸,防护意识暴涨的他拒绝那么做,他指指赵元,指指遮阳篷下的其他人,目眦欲裂的吼骂:“疯子,一群疯子!” 吼完就骂骂咧咧的回了帐篷,他要接着睡。 一定是做梦,梦中梦!!! . 赵元无能为力的折回:“那哥们喝了很多酒,神智混乱得很,没办法沟通,先别管了,他一会发现自己还在这里就知道不是做梦了。” “我刚醒的时候也以为做梦,我就掐了自己。”何翔睿说。 这么做的人不止何翔睿,新人们都那样,离奇的出现在帐篷里,第一反应就是在做梦。 陈仰看着文青。 “帅哥,你别这样,”文青无奈的说,“你总这么看我,我会以为你喜欢我。” 陈仰依旧看他:“提示是什么?” “不在我这啊。”文青说,“等那醉鬼认清现实,哭着鼻子来找我们的时候,我们问他啊,你问我有什么用。” 陈仰的直觉告诉他,任务提示不在醉鬼那。 排除掉醉鬼,其他人里面,文青的嫌疑最大,他有前科,有充分的动机。 陈仰始终都在看文青。 赵元跟着陈仰选择的方向走,另外几人随大流。 文青顿时被多道视线包围,他直摇头:“盲目啊,你们这些人,你们怎么就这么相信他呢,成年人要有自己的想法,不能人云亦……” 一根拐杖扫了过来。 文青立马闪到一边,逼逼声也没了。 这一幕让忌惮文青的新人们对他有了改观,他们发现他身板不高壮,武力值不行。 于是打地下黑拳的张劲扬出马了。 他的体格跟何翔睿那种靠无氧运动练出来的不一样,肌肉并不夸张,却在张弛间爆发出可怕的力量。 文青最厉害的地方在于认怂都不慌不忙,哪怕现在他被张劲扬一身血气逼得毛孔都张开了,他还是面色淡定的说:“好了好了,都是文明人,不要这样。武力解决不了任何问题,那是莽夫。” 他说完了,求生欲爆表地去看朝简,补充道:“不是说你。” “那就是说我。”张劲扬捏了捏满是伤痕的双手。 文青对他吹了个泡泡,喊的却是:“陈仰。” 陈仰出声道:“说吧。” . 【早睡早起】 这是文青透露的任务提示。 众人的反应各有不同,任务跟作息有关? 赵元道:“真的假的?” “校草,有问题提出来是对的。”文青笑得意味深长,“我的回答是,信则真,不信则假。” 陈仰看着找抽的文青:“只有四个字?句号逗号省略号感叹号之类的呢?” 文青说:“只有字。” 陈仰审视了文青一会,凑到朝简耳边说:“你觉得文青有没有隐瞒?” 朝简:“你心里有答案。” 陈仰默了。他认为文青原本就没想捂着,绕一圈只不过是想吸引大家的关注。 通过火车站那次,陈仰看得出来,文青有很强的虚荣心,他喜欢当主角,喜欢炫耀。 文青的乐趣不在隐瞒任务提示这一块。 陈仰靠在椅子里想,“早睡早起”透露的是什么信息? “都想想。”赵元说,“任务提示很重要,可以说是关键。” 张劲扬放弃的坐到沙子上面,温度烫人,他皮糙肉厚的继续坐着:“动脑筋我不行。” “我也不行。”何翔睿扣头皮。 剩下的清风,摄影师,冯初,钟名四人都在想,都想不出来。 冯初拧了拧秀气的眉毛:“早睡早起是指时间吗?” 陈仰倏然坐起来,直直看他。 冯初被看的面红耳赤,他继续自己的思路:“通常情况下,几点算早睡,几点算早起?” 一群夜猫子回答不上来,想上网搜搜网友们的答案,手机又没信号。 “六七点吧,那个时间算早睡。”摄影师说,“早起的话,我感觉是四五点?” 其他人附和:“差不多了,差不多就是那两个时间。” 陈仰自言自语:“六七点……四五点……六七点……四五点……六七点……” 他歪着头,瞳孔里映着不知何时升上来的日头。 金色阳光万分耀眼。 陈仰“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是日出日落!” “早睡早起,对应的是日落日出。”他胸口起伏过快的说。 . 文青海豹拍手:“跟我想的一样,帅哥,果然还是要靠你。” 那意思是,游戏能不能精彩起来,就指着你了。 陈仰没理文青,他转过身看着朝简。 朝简颔首。 陈仰这才把憋在喉咙里的那口气呼了出去。 “早睡早起的任务提示,指的是日出日落,那是什么意思?” 钟名自言自语:“是不是说,日出跟日落的时候,浴场会发生变化,鬼会出来杀人?” 遮阳篷下的气流骤然凝固。 陈仰脑子里来回飘着日出日落,眼睛无意识的往醉鬼的帐篷那挪移。 这么一会时间,足够一个新人确定自己不是做梦,也认清了这个噩梦般的现实。 揣着那张人脸身份号,怎么还一个人待在帐篷里面,不是应该出来跟大家抱团吗? 这是人的本能。 陈仰望着那个没有动静的帐篷,怎么半天了都没出来…… “嘭” 文青吹了个很大的泡泡,炸了。 陈仰被那声音给搞得太阳穴一抽,刚想说文青两句,他的脑子里猛地闪过什么。 “哥,怎么了?”赵元发觉陈仰脸色不对。 陈仰顾不上回应赵元,他一把拉住朝简往帐篷方向走。 其他人都纷纷跟了过去。 . 一行十人站在最边上的帐篷外面,赵元喊了几声,里面一点声音都没有。 何翔睿佩服道:“还真的又睡着了。” 没人回应。 何翔睿问他们怎么了。 赵元说:“你有听到呼噜声吗?” 何翔睿威猛的身子一抖,他强自镇定:“兴许不打呼了呢。” 这次还是没人说话。 张劲扬越害怕,越会做出大胆的行为,他直接走过去,用力拉开了帐篷。 那醉鬼背对着他们躺在里面。 陈仰往朝简那靠。 “哥们,怎么喊你半天也不吱声?”何翔睿不愿意相信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死了。 那人的身子突然转了过来。 “我就知道没……”何翔睿话没说完,脸刷地一下惨白。 那人脸色青灰的平躺着,头九十度歪向帐篷外面,身体僵硬。 眼睛里白森森一片,没有眼球。 那是一具尸体。 刚才的转身,像是有个人推了他一下,告诉他说,你的同伴们来了。 第57章 海水浴场欢迎你 帐篷外阳光灿烈,众人寂静无声,帐篷里的尸体在看着他们。 用那双没有眼球的眼睛。 “啊——” 何翔睿尖叫了声就抱头蹲下来,壮硕的身体剧烈发抖。 其他人慌的慌,怕的怕,凝重的凝重,表情各异。 陈仰跟尸体对视,汗毛一根根的竖了起来,他挪后几步,拉着朝简走到了一边。 赵元像个小宝宝似的跟着。 “这就死了……”他重重的喘息,“那个人是触犯什么禁忌了吗?” “禁忌?”年纪跟陈仰差不多大的摄影师开口。 另外几个新人听到这个词,都有了或大或小的反应。 赵元解释道:“每个任务都有一套规则,鬼不会无缘无故杀人。” “那他是怎么了?”钟名挨着赵元,“我们一群人都好好的,为什么他会这样……” 文青蹲在一旁,两只手抓着晒烫的沙子玩:“是啊,真奇怪,为什么我们这么多人,死的偏偏是他呢?” 陈仰正要说出原因,文青就丢掉沙子凑过去。 “帅哥啊,大家都是任务者,生死存亡,非亲非故,顶多是合作,而不是指望谁扛大旗,这才刚开始,你就把线索往他们跟前送,他们会形成一种观念,能者就该多劳,这种想法多吓人啊。” 文青斜斜的挑唇:“我发现你有点坏哦,你把他们培养成伸手党,这次活下来的,下个任务没你在身边,他们又不会动脑,那就只能哭着喊爸爸救我,啧啧。” 陈仰:“……” 文青对朝简抬抬下巴:“栗毛儿,我知道你肯定很赞成我的说法,我们是同类。” 叫栗毛就够有风险了,竟然还加了个恶心巴拉的“儿”。 毫无预料的,文青被抽了。 陈仰拦住还想动拐杖的朝简,眼神警告文青,他药没带够,你小心点。 文青差点被口香糖糊了嗓子。 喔嚯,这下要完犊子了,我得离危险分子远点。 . “找不同。”陈仰迎上一道道等着答案掉落的视线,“很好找。” 他轻拍二次合作的大男孩:“赵元,你想想。” 赵元不敢看帐篷里的尸体,虽然并不血腥重口,可那双一直瞪着外面的眼睛却非常瘆人。 “要是找不同……那就是他做过的,我们没做……”赵元望着陈仰缠着纱布的手指,脑子里打结。 “我知道了!” 抱着头瑟瑟发抖的何翔睿蹦起来,激动的大喊:“他在帐篷里面!” 新人们的身形一滞。 对啊,他们都在外面,只有死了的那个在帐篷里待着。 这就是他被杀的原因? . 陈仰对向他询问的几个任务者点了点头,他不由得想起了小尹岛那个皮猴子小孩。 那孩子说过一句话,现在回想起来,简直就是真理。 他说,你们大人就喜欢把问题复杂化。 确实是这样,这回知道了,下回还是会那么来。 很多时候,真相就在眼前,大家却在固定的思维模式下往其他地方看。 “不能进帐篷的话,那摆着这个干什么?”新人里响起了质疑声。 是那个cosy的小道士清风,他没有恶意,只是反应慢半拍,智商也不怎么在线。 陈仰说:“能进帐篷。” 清风一头雾水的嘀咕了声:“这不是前后矛盾吗?” 陈仰还没解释,一声叹息就飘了过来:“哎。” 文青的嘴里吧唧吧唧咬着口香糖,手指指清风,又去指冯初等其他新人:“你,你,还有你,你们几个,举一反三不会?变通不会?怎么一个个的还不如数学考一位数的我呢,真是的。” 被嫌弃的六人:“……” 文青问清风:“道长,任务提示是什么?” 清风道:“早睡早起。” 一边的冯初补充:“对应的是日出日落,陈先生说的。” 后半句的字里行间尽是信任跟追随。 文青把嘴边蔫掉的泡泡卷进嘴里,兴味的往陈仰那瞥,对方一张脸对着拄拐的那位,两人不知道在说什么悄悄话。 啧,小两口。 文青这会又不怕拄拐的发病了,有陈仰那剂药在,怎么都不会大开杀戒。 想到这,文青更加亲和的去问清风:“所以呢?往下想。” 他扫扫另外五个新人:“其他人也要动动脑子啊,别指着小道长一个人推算出答案。” 摄影师迟疑道:“白天不能进帐篷?” “这就对了嘛。”文青的嘴里吧唧吧唧咬着口香糖,“年纪轻轻的,思维就这么钝,看来还是转的不够多,慢慢来啊,要多动动脑子。” 新人们偷偷用眼神交流,这个文青在一步步引导我们找出线索,似乎是个好人。 “是啊,我是个好人。”文青微微一笑。 众人:“……” . 文青走到醉鬼的帐篷前,半蹲着往里面看。 浴场的太阳很晒,陈仰闻着海风里的躁意跟咸味,现在还活着的十人里面有四个老人,六个新人,最后离开的不知道有几个。 赵元小声问陈仰:“那我们晚上要睡帐篷?” “嗯。” 陈仰正色道:“日出之后必须离开帐篷,白天不能进去,日落以后要回帐篷里面睡觉,夜里不能出来。” 何翔睿抽泣着说:“能搭伙吗?” 其他人也有这个心思。 虽然帐篷是单人的,但他们可以坐在里面,反正来了这里,谁也不会心大的呼呼大睡。 陈仰不太想聊这个话题,可是不聊不行,他指了指所有帐篷。 “你们看到了,我们每个人的帐篷图案都不同,区分开了的,说明只能自己睡,一个人一个帐篷,里面如果多一个的话,那就不是人了。” 这番话让大家集体失声。 陈仰感觉他今晚会很难熬,他抑郁的看了眼朝简。 朝简皱眉:“手疼?” “这都不算什么了。”陈仰说,“我是担心晚上自己一个人睡帐篷,你不在我边上。” 他说的坦荡直白,浑然不觉话里的暧昧。 朝简的气息略沉,他拢着眉峰,手里的拐杖戳戳沙子,眼底看不清有什么:“从做任务至今,你夜里睡觉的时候都跟我一起。” 言下之意是,你该是时候单独面对了,否则这一步你永远都跨不过去。 陈仰听出了朝简的意思,他心想,是啊,是要克服。 为了在遇到厉鬼的时候不给搭档拖后腿,也为了自己能在任务世界成长的更快一点。 . 陈仰的挣扎跟坚定都被大家看在眼里,他们从中得知,对方说的话都是真的。 日落以后就不能在外面待着了。 这就是所谓的早睡。 “阴天雨天基本是看不到日出日落的,”何翔睿想到了一个问题,他紧张无助的说,“那不就不能确定离开帐篷的时间了吗?” “还是说,大概是那个时候就行?” 帐篷前的文青回头:“笨啊,谁让你们把这里当成真的海水浴场了,这里只是一个大点的密室,我们玩的是逃脱游戏。” “既然任务给了这种提示,说明一定会有日出日落。” 众人整齐划一的看看空旷的浴场,开阔的天空,又去看一望无际的大海。 密室? 这两个字他们都要不认识了。 文青把嚼没味的口香糖吐出来,纸一包:“看着大而已,大多都是误导,是假象,我们要在脑子里划一个面积范围。” 大家似懂非懂。 “哇哦。” 文青发现了什么,兴奋的叫起来:“帅哥,过来啊,有好东西!” 陈仰低头站在他身后,避开尸体的眼睛:“什么?” 文青突然作怪的移到了旁边。 陈仰的眼前没了遮挡物,他下意识的就要把头偏开,却在做出那个动作前瞥到了帐篷里的情况。 尸体不见了。 它躺过的地方有一块拼图碎片。 . 大家都看见了那块碎片,没人进去拿。 “等晚上吧。”赵元粗大的喉结上下一滚,“晚上就能进去了。” 钟名说:“可是晚上不能出帐篷啊,拿了拼图要在里面待到第二天日出。” 这下子还想说话的都闭上了嘴。 刚死过人的帐篷,尸体又莫名的消失了,进去拿了碎片出来都需要胆量,谁敢在里头待一个晚上。 文青招呼赵元:“校草,你去棚子那里给我找一个捞小鱼的网,长点的,我把拼图捞出来。” 赵元应声去了,钟名好心的陪他一起。 文青察觉到陈仰的古怪眼神,他很无辜的眨眼:“怎么?” 陈仰说:“这么谨慎?” 文青直起身,个头比陈仰矮一点,他踮踮脚,跟对方平视:“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啊,我很惜命的。” 陈仰没有跟文青对戏,他已经想到了对方安分的原因。 文青说过,他用他的命找出的线索,凭什么必须告诉别人,说不说,什么时候说都看他的心情。 所以就算文青有了什么发现,不确定的时候想用自己做试验,他也不会当着大家的面来。 那是他一个人的狂欢,有人在场就失去了趣味。 他试验完没死,还是会分享结果。 像火车站那次一样,在一个自以为最完美的时候。 . 陈仰定定神,叫住还没走远的赵元跟钟名:“回来,不用去找网。” 他拿走朝简的拐杖,蹲下来去够帐篷里的拼图碎片。 “直接拿啊。”文青用只有朝简能听见的音量说,“我都不敢跟你借。” 朝简的目光落在陈仰身上。 文青从衬衣领口底下抽出领结,拿在指间饶了绕:“你们俩都不好玩,向东在就好了,他能激发我的肾上腺素。” “我的身份号是四位数,也不知道有没有特权选固定队友。” 文青突兀的说完,兴致缺缺:“还是一个人好,有了搭档,存活的几率不会提高,死亡的几率倒是会翻倍。” 他满脸善意的提醒:“你们要小心哦。” 朝简置若罔闻。 “拄着单拐很吃力吧。”文青把领结塞进西裤口袋里,手指指朝简屈起来的左腿,“你这腿有意思。” “出来了!” 赵元跟个大马猴似的,激动的蹦跳着叫道:“出来了出来了!” 那拼图碎片被陈仰捞出来,小半部分陷进沙子里,又让他用拐杖戳了出来。 一厘米大小。 图上只有一片深褐色。 陈仰对其他人说:“你们都去看看自己的帐篷吧,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也有拼图。” . 醉鬼隔壁是清风的帐篷,他凑头进去找了找,仓皇的喊了声。 “有!我也有!” 何翔睿跟清风同时喊的,摄影师张劲扬他们虽没喊,脸上都写得明明白白。 都有,他们的帐篷里都有拼图。 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像是被人随意丢了进去。 陈仰知道朝简不喜欢别人碰自己的拐杖,之前在老集村不知被谁摸了,他用卫生纸擦了半天。没法子,陈仰只好拿着拐杖挨个掏帐篷,一路掏到自己那里。 陈仰的帐篷排在第一个,他的拼图碎片是一片红色。 很鲜艳的红。 十一个拼图碎片全部放在了一起,很小,也很零散,都不是连着的,根本拼不出什么东西。 大家围成一圈,生怕海风把碎片吹到了海里,那就完蛋了。 “看起来应该是很大的图。” 赵元抓了抓后脑勺有点长的发尾,抬头问道:“有人喜欢玩这东西吗?” 陈仰不行,他小时候没接触过智力类的玩具,长大了以后心血来潮的买过一些乐高,一套都没拼起来。 妹妹也不行,拼一会就不耐烦的丢到了一边,撒娇的说自己眼睛疼,手疼,难受。 他们兄妹俩对这方面的兴趣都很寡淡。 陈仰期待的望着朝简。 文青摸摸被风吹起来一点的厚刘海:“别看啦,他不擅长这一类的童趣游戏。” “上次火车站那两个影子里的沙漏,还是向东想的。” 陈仰顿了顿,敛去眼里的期待看朝简。 朝简回以沉默。 . “我……”冯初犹豫着举手。 文青一张脸几乎贴上他:“小弟弟,手不要乱举哦,这十一个碎片都是分散的,你能把残缺的那些幻想出来,将这张图补完整?” 冯初立马把手放了下来,头摇成拨浪鼓。 陈仰看了眼被文青欺负得不敢喘气的小男生:“你平时玩拼图?” 冯初塌下来的腰背挺了挺:“玩的。” “我有很多拼图,昨晚我就在熬夜拼才到手的一张图,我很喜欢拼。” 陈仰点点头说:“现在的碎片太少了,你还没办法看出什么,我们多找点,你就能研究研究?” 冯初红了脸:“是的。” 陈仰搔搔被晒得快要冒火的头顶心,碎片分布在整个浴场,很难找,又不得不找。 “谁想保管这些碎片?”陈仰问道。 没人回应。 陈仰并不意外新人们的躲避,赵元作为老人,胆量跟能力都有限,他也能理解对方的害怕。 唯一让他感到奇怪的是,怎么文青这么安静? 文青瞧着硬币玩,不知在琢磨什么。 陈仰挠了挠渗汗的额头,这拼图碎片牵扯到任务背景,总不能随便丢哪,最好是随身携带。 既然没人出声,那只能他自己收着了。 晚上很有可能就是兜里揣着碎片,背后靠着女鬼。 陈仰弯腰用左手去拿碎片的时候,朝简的拐杖伸了过来。 “手什么样了自己不知道?乱碰什么。”朝简说,“文青,拿给我。” 文青一副受宠若惊样:“这么正式的叫我名字,太猝不及防了,我一点准备都没有。” 大家:“…………” . 对于朝简提出由自己保管十一块碎片一事,大家都没任何意见。 只有他的搭档不放心的再三确认。 朝简似是不耐,他抬了下拐杖,挥开了陈仰还放在碎片上方的手臂,低沉道:“不会有事。” 陈仰听到这句话才稍稍放松了点。 “请问二位,”文青整整西装衣襟,有种司仪的既视感,“你们是否……” “沟通”两个字跳到了嘴边,被陈仰给拦截了。 “大家都拍一下吧。” 陈仰指着沙子上面的拼图碎片说:“不要只拍一张合照,要分开拍,每块碎片一张照片。” 没带手机的他挪开位置,让他们来。 带了手机的挨个上前拍下碎片,尽管拍在手机里也有点发毛,可他们心里都清楚,要完成任务不能靠个别人。 他们是一个团队。 这时候再退缩就说不过去了。 张劲扬第一个上,他是个直男加大老粗,咔咔咔一通拍,十一张有十张都是糊的,于是他又重拍。 还是糊。 清风好心提醒:“手不要晃。” “晃什么晃,是我的手机有问题。”张劲扬说 “一拍特写就会糊掉。” 清风伸出葱白的手指拿走他的手机,快速拍了两张给他。 照片很清晰,没有一张是模糊的。 撒谎翻了车,翻的如此快,张劲扬的脸黑成锅底。 清风一甩道袍的宽袖:“还有谁手机有问题的,我可以帮忙。” 没有人。 只有张劲扬。 他的脸彻底黑成了破锅底。 “不要打架,”何翔睿按住张劲扬,“我们都是苦命的人,接下来不知道会有多么可怕的事情发生,我们要互帮互助……” 张劲扬捻什么垃圾似的,把肩头的手捏起来,丢开。 何翔睿尴尬的摸了摸鼻子,他决定不跟这个家伙打好关系。 其他队友和蔼多了。 . “你们手机里有修图软件吗,可以把照片拼一拼,没事的时候就看看,发挥一下想象力,开脑洞,没准有惊喜。”赵元保存照片,心说也有可能是惊吓。 “我手机里有修图的app,”钟名晃了晃手机,“可问题是没网啊。” 赵元凌乱脸,他忘了这一茬。 大家都拍好照片之后,文青就把拼图碎片给了朝简。 上午八点多钟,沙滩上的阳光刺眼,他们撤到了一个棚子里面,粗糙的填饱肚子。 面包不香了,饮料也不甜了。何翔睿吃着吃着就面如死灰:“我不想死在这里,我还没结婚。” “…………” 谁结了,我们也没有。 “兄弟们,都打起精神来,我们分析分析。”赵元把矿泉水瓶攥得有点变形,“虽然大人也有喜欢拼图的,但是比例不大,受众主要还是小孩子。” “文先生说浴场有女鬼,怀疑是这次的任务目标,那把这两点一结合,会不会对方就是个小女孩?” 冯初反驳道:“拼图的碎片太小,是成人版的。” 赵元的想法被推翻了,他一时想不出其他的,就没什么目的的碰碰这,碰碰那。 “呼呼” 棚子里的落地电风扇突然转了起来! 众人脸色剧变。 尤其是正对着风扇的何翔睿,他感觉吹到脸上的风都有腐臭味,整个人吓得啊啊大叫。 “是我,我按的。”赵元赶忙说,“我按的风扇。” “他娘的,你瞎按什么啊!”何翔睿气的把半个苹果砸向赵元。 这时冯初捏紧面包来一句:“这里的物品都过期了,电风扇为什么还能用啊?” “更衣室里里也还有水。”陈仰说。 也许是个爱干净的女人,后半句他没说出来。 . 气氛瞬间陷入无言的惊惶不安里,白天的浴场都变得瘆人起来。 “接着刚才的讨论。”陈仰把水给朝简,出声打破了不断蔓延的绝望。 摄影师总结道:“曾经有一个喜欢玩拼图的女人死在了这里。” 棚子里像是刮过了一阵阴风。 陈仰翘着手指头抹了把脸:“你们记不记得,那个喝醉的人死的时候……” “没有眼珠。”冯初接道。 陈仰的余光扫过去,这个男生是新人里反应比较快的。 “有眼无珠吗?”赵元傻兮兮的问陈仰。 陈仰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面:“帐篷,海边,看日出,等日落,男性朋友?” 赵元不知想到什么,他如遭雷劈的站起来:“咱们十个人里面,有谁做过对不起女朋友的事?” 回应他的不是莫名其妙,就是没有。 赵元紧紧盯着大家,重复问了一句:“真没有吗?劈腿,家暴,欺骗之类!” 这回的结果跟上次一样。 只是多了文青的笑声,他托腮说:“校草,你的脑洞有点狗血俗套。” 赵元听文青这么说,他没生气也没窘迫,一张青涩未退的脸绷得死死的,瞳孔微微震着。 . “我谈过一个女朋友。” 这是赵元把陈仰叫出来的第一句话,他压制的不安全释放了出来,手足无措的说:“她误会我劈腿,辍学了。” “真的是误会,我没有劈腿,我打电话解释,她不信我,一口咬定是我变了心,那时候是在高三,要背考,我爸妈又离婚,我很烦,我没多少耐心,我,我也有错,我应该在她不回来读书的时候再多劝劝,我……” 赵元语无伦次,眼眶红红的,那里面满是慌乱。 陈仰说:“你这是开启了什么脑洞?” 赵元一顿,他胡乱擦了擦眼睛:“电影里有这种的,鬼会把伤害过它的人都聚到一起,一个个的复仇。” “再有就是,一栋别墅或者什么地方,几个陌生的人出现在那里,鬼跟他们没交集,纯碎就是替天行道,我怀疑我们就是这样。” 赵元瞪大眼睛:“我问了那个问题试探,他们都说没有,肯定撒谎了。” “都不承认,不敢承认,现在心里还不知道慌成什么……” 陈仰打断道:“我没有。” 赵元:“啊?” “我说,我没有女朋友。”陈仰说。 赵元懵了一会才反应过来:“那就好……那就不是……” 嘴上这么说着,眼睛往拄拐的那位身上看。 陈仰说:“他也没谈过。” 赵元紧绷的脸部肌肉松了下来,十个人里面,有两个没交往过女朋友,也能确定他们没说谎。 这个结果足够让他否定自己的猜测。 赵元活了过来,他不好意思的说:“我是不是还是很笨啊?” 陈仰说不会,脑子动起来,比不动强。 即便思路是错误。 . 浴场太晒了,大家各自拿着儿童塑料铲挖沙子,找拼图碎片。 或许还能挖出点别的东西。 至于具体是什么,他们都默契的忽略掉了。 陈仰站在救生员的高台上面,他的头发是一伙人里面最短的,太阳一照,头皮火烧火燎。 “文青去了女士更衣室。” “不管他。”朝简坐在遮阳篷下,拐杖在四周翻动。 陈仰眺望整个浴场,这里有十个活人,一只鬼,数量多的一方没有半点优势。 他无意间瞥到了什么,双眼一睁:“两点钟方向有台阶,我们能上去吗?” “不能,别想。” 朝简把拐杖丢一边:“这是个非典型封闭空间。” 陈仰听着这个说法,眼前是广阔的视野,一对比有种悚然感,他从高台上俯视少年:“你怎么跟文青一样,也不喜欢挖沙子。” 朝简拿出一个奶片,没撕开包装,只是用拇指跟食指一点点捏碎,捏成粉末。 陈仰:“……” 该吃药了。 可是不行,现在不能让他吃。 陈仰隔着布料摸摸裤兜里的药片,今天的那一粒要等到日落前才能给他。 “陈先生!” 不远处的冯初踩着沙子奔跑过来,他仰起一张晒出两大坨腮红的脸大喊:“我有发现,拼图,第十一个帐篷里的,深褐色的碎片……我,我怀疑是……我怀疑是,是那个……” 气喘不上来,说话断断续续。 陈仰迅速下了高台,把他拉到遮阳篷下面:“你先缓缓。” 冯初有点脱水,他拼命咽口水缓冲冒烟的嗓子:“深褐色,礁石,深褐色的。” 礁石?陈仰的视线飘向浴场,左右两边都有,他激动的用手背打朝简胳膊:“快,你快把碎片拿出来。” 打完想起朝简的情绪不太好,陈仰有点忐忑。 然而朝简并没有发怒,他把一把碎片抓出来,丢在了旁边的空椅子上面。 陈仰找出深褐色的那块。 先前陈仰看着这颜色,没往礁石上面联想,这会有了冯初的猜测,他再去看的时候,就觉得十有八九真是礁石。 “还有这个,麻灰的纹路。” 冯初翻碎片,指着露出来的那一块说:“它像不像石头?” 陈仰的心头一跳,他立即往沙滩上看。 “我怀疑整个拼图是张照片……” 冯初擦掉流到脖子上的细汗,抖着嘴唇说:“照片里的背景就是这个浴场。” 第58章 海水浴场欢迎你 挖沙子的几人在遮阳篷下汇合,陈仰让冯初说出自己的想法。 冯初一下子成了焦点,他有点紧张的吞了吞口水,结巴着说出碎片的事。 赵元看着冯初:“总共十一块碎片,一块是礁石,一块是小石子,那剩下九块呢?分别对应的是什么?” 冯初捏了捏湿乎乎的手指,难为情道:“我还没找到。” 大家没说什么。 猜出两块碎片对应的东西已经很不容易了,而且冯初发现的信息直接指明了方向。 “礁石只在浴场两边,范围变成了二选一。” 何翔睿的紧身运动衣是黑色的,一套都是,很吸热,他头发里全是汗,一滴滴的从发梢上滴下来,像刚洗完头。 “我们照着其他九块拼图碎片去对比,这样就能确定照片是在哪一边拍的。” 清风高高卷着道袍袖子,两截沾着细沙的细白手臂不停在脸颊边扇风:“确定了呢?不用找剩下的碎片了?” 不想挖沙子了,这个工作既无聊又挑战心脏。 担心下一秒会挖出什么,又怕在太阳下晒了半天,什么都挖不到。 最糟心的是,只能白天挖沙子,找线索,太阳下山以后凉快了就不能出来。 这不是坑人吗? “怕是不行。”赵元根据陈仰的表情说,“还是要找其他残缺的,全部拼起来,任务背后的故事就出来了。” “说不定我们这次的任务就是找拼图。” 陈仰蹲在椅子边看那些碎片,他闻言,汗涔涔的眉头轻跳,有可能。 看似简单的任务,都不好完成。 . 大家决定分成两拨,一拨试着用手里的残缺碎片去比对两边礁石,判定照片里的背景位置,一拨接着挖沙子。 工作分好了,所有人都没走,篷子底下虽然也热,却比完全暴露在烈日下要稍微好一点。 “早晚温差太大了。”赵元眯起眼看火红的太阳,身上年轻紧实的皮肉发出抗拒的信号。 昨晚来的时候,冷得要死,现在热得要死。 张劲扬抄起灰色t恤擦脸跟脖子,一大片胸腹肌肉有力的起伏着,鼓噪的热浪跟血气连绵不断。 太晒了。 想往海里跳。 对水的渴望刺激着大脑皮层。 张劲扬捋了捋一头脏辫粗喘了几声,他一把脱掉湿t恤抓在手里,锋利的眉眼拧紧:“我去更衣室冲凉,谁跟我去?” “我……我吧,”何翔睿咬了咬牙,“我去,我想冲一下。” 体温高到濒临爆表,再不降一降,他很快就会控制不住的扑进海里。 张劲扬跟何翔睿没走多远,摄影师也跟了上去。 虽然更衣室里阴森森的,可水管里的水应该没问题,陈仰用过了的。 . 冯初,钟名,清风三人都属于纤细体格,汗毛稀松,流的汗跟张劲扬三人比起来算是少的,他们还能撑一撑。 晒得不行了就上来歇一会。 钟名把连帽衫的帽子捞下来,他出道满打满算才一年,目前是个三十八线小明星,接不到什么好通告,工作室对他形象上的要求却很高,要他减肥,维持身材,保养护肤。 像是始终在为他的爆红或者被包养做着准备。 钟名皮肤嫩,有帽子遮着,脸还是有种脱皮的疼痛感,他不想管了,索性把连帽衫的拉链拉下来,脱掉放椅子背上,只穿着圆领薄衫,漂亮的锁骨泛着绯色。 “我上学的时候因为那句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爱上了海边,每年至少去看三次海,这次给我留下了心理阴影,以后我都不去了。” 钟名的脑袋耷拉了下去,不知道还有没有以后。 那份茫然跟压抑飘散了出来,试图钻进在场的所有人心底。 清风捞着脏脏的道袍下摆,让燥热的海风在他腿间穿梭:“你穿得多轻便,哪像我这身,又长又厚重,还不能脱,脱了就光膀子。” 钟名没有得到安慰,他指了指棚子:“那有泳裤,你要不要换上?” “不了。” 清风果断拒绝,那些东西不知道在浴场存放了多久,沾了多少死人的味道,他不敢穿。 冯初没跟他们说什么,他抱着手机往左边礁石那走,钟名拉着清风加入了进去。 “都别颓了,我们这些人里面,最惨的还是那个拄拐的,我们起码能走能动,他残着一条腿,行动不便。”钟名的球鞋里掉进了沙子,硌着脚心,他也没拖鞋清理。 清风发出悲悯的唏嘘:“是啊,他那样,鬼来了都没法逃跑。” 一直没说话的冯初忽然来了一句:“我不觉得他惨。” 清风跟钟名都面露不解,那个人还不惨吗? “他有陈先生。”冯初说。 . 陈仰不知道三个新人谈到了他跟朝简,他还在看拼图碎片。 赵元见陈仰右手食指的纱布脏了,提醒他道:“哥,你这弄到了沙子。” 陈仰不在意的说:“没事。” 赵元蹲下来,关切的问:“你的手怎么弄成了这样?一下包了四根手指,切菜切的吗?” 他的脑洞是黑的,简称黑洞。 陈仰抽抽嘴:“指甲翻了。” 赵元痴呆了好一会,惊得舌头打结:“翻翻翻,翻了?” 卧槽,疼死啊! 赵元有次打篮球的时候把脚趾甲给踢翻了,疼得他当场跪地痛哭,至今仍是他青春记忆里最深的一道疤。 那真是生命不能承受之痛之一。 赵元凑近些,傻傻的看着陈仰的双手:“你是全翻了,还是翻一半?” “三个全翻,一个翻了一半,弟弟,你身上的火气太大了,别凑我太近。” 陈仰用手肘怪了怪赵元。 “三个全翻”这四个字让赵元受到了不小的经吓,他恍惚的起开点,心里对陈仰的敬佩又深重了一层。 这也是个非人类,跟拄拐的那位一样。 赵元搓了搓自己的手指,都好好的:“这里很热,你的手会不会化脓感染?” 陈仰说:“进来前去过医院。” “那你明天得换药吧。”赵元蹭蹭脚下的沙子,“明天我们应该还在这里。” 陈仰:“能撑。” 赵元往朝简那瞥,视线从他的左腿飘到他的拐杖上面。 朝简侧低头。 赵元背上一毛,他咧嘴笑道:“简哥,要是你们有什么不方便做的事,可以喊我一声。” 说这句话的时候,赵元没想过朝简会回应,对方在小尹岛只搭理陈仰,其他人都不鸟的。 好像自带屏蔽功能,永远只有陈仰一个人在他的视野范围里面。 所以当朝简开口的时候,赵元脑袋死机。 好,朝简嗓音极低的说。 赵元震惊之余忍不住的猜想,朝简破例接受他的好意,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陈仰? 单箭头吧,赵元没有意识到自己心里这么想的,眼里就写上了这句话,他只看见朝简的面色猝然阴了下来。 “!” 赵元连忙撤了,没敢再去猜疑。 . “诶,赵元,你帮我看看……人呢?”陈仰东张西望。 “看什么?” 头顶响起朝简的声音,陈仰回了神,指着一块碎片说:“这是我帐篷里的。” “碎片上是鲜艳的红色,有没有可能是挖沙子的塑料小桶?” 朝简看了眼,说:“也许。” 陈仰还没来得及把这个信息归纳起来,又听他道:“我的看法跟你不同,我认为是红裙子。” “红裙……”陈仰把嘴闭上,行吧,在结果出来前,哪个都有可能。 陈仰没再盯着看了,他让朝简把碎片都收起来。 “我们去更衣室找找文青。”陈仰说,“他进去就没再出来,喊了也不应。” 朝简拄拐起身。 陈仰看他的拐杖上都是沙子,蹙眉道:“我背你吧。” “不用。”朝简搭着双拐往更衣室走。 陈仰走在少年身旁,他们的影子在沙子上面拖得长长的,风吹不散,太阳晒不焦,一直跟着他们。 . 男女更衣室不在一边,是正对着的,中间隔着一块空地,脏兮兮的。 陈仰冲男更衣室喊了声,里面稀里哗啦的水声持续不止,夹杂着何翔睿的应声。 看来三人都没事。陈仰拉着朝简去了女更衣室。 这是陈仰第一次进去。 女更衣室比男更衣室要阴冷许多,布置是一样的,同样只有储存柜,一排水管,两个长凳。 而文青就趴在长凳上面,脸歪向里侧,双手垂在两边,身体一动不动。 死了? 陈仰眼皮痉挛,他抓住朝简的胳膊,同一时间,朝简的拐杖往文青头部挥去。 “栗毛,你打人的手法还真是简单粗暴啊,喜欢爆头吗,好血腥。” 凳子上的文青跟个僵尸似的直挺挺坐起来,避开朝简的拐杖:“这习惯不好,要改啊,这么暴虐会讨不到老婆的。” 陈仰在朝简前面开口,他没好气道:“文青,你装死吓唬我们?” “怎么会,我又不是小孩子。”文青晃着腿,“再说了,要吓也只能吓吓你,你边上的我可没本事把他吓到。” 陈仰无语了会:“别人喊你,你怎么不吱声?” “睡着了啊,这里阴阴的,很好睡,你不觉得吗。”文青打哈欠。 陈仰:“……” 不觉得,陈仰是带着一身热汗进来的,这里的凉意一股脑往他张开的毛孔里窜,他浑身流动的血液都慢了下来。 文青理理厚刘海:“有新发现?” 陈仰说了冯初的猜测。 “哇哦,新人里的扛把子。”文青拍拍手,“这让我想到了孙娘娘,他的潜力也不错,我知道你很看好他,可惜了。” “报恩报恩,把自己的命给报了出去。” 文青轻笑:“现在的成年人,能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到底的不多,他能做到这一点,还是挺让我刮目相看的。” 陈仰垂了垂眼。 画家是救过孙一行,确切来说,是救了扶梯上的他,朝简,孙一行,向东。 那时候只要有一个没有踩对层数,四个人都会死。 孙一行紧张过度,傻傻的站在原地忘了动弹,是画家把他推了上去,并且数好了层数。 陈仰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帅哥,你来给我送线索,我也礼尚往来一下好了。”文青盘起腿,“我来更衣室的时候,看到一个女的在开柜子。” 说着手一指:“就是你后面那个。” 陈仰脸上的血色顿时被抽空大半,他缓慢的往后看。 335。 “3……3……5……”文青一个字一个字的念,声调刻意拖得冗长,“储存柜没钥匙,要用小牌子扫码验证才能打开,她的牌子在她手上套着。” “得找小牌子啊,更衣室里我都找过了,没见着,会在哪呢,愁人。” 陈仰的喉头干涩:“她长什么样?” “没看清,是个背影。”文青捏着硬币一转。 陈仰看那枚硬币在凳子上不停的旋转,一圈又一圈,又快又稳。 “小牌子会不会在男更衣室?”他说。 “找了,没有。”文青把硬币一收,“我再睡会,说不定她还会出现。” “找拼图碎片的事我就不掺和了。”他两眼一闭,“你们加油。” 陈仰问道:“凳子缝里有头发吗?” 文青摆了摆手。 . 男更衣室里传出有点快的脚步声,陈仰出去看了看,是张劲扬跟何翔睿,摄影师三人,他们洗完就出来了,衣衫随意敞着,肌肉线条各有不同的身上滴着水珠。 年轻的肉体,湿汽,水腥味扑面而来。 “冲完舒服多了……” 何翔睿见到对面女更衣室门口的陈仰,感慨声瞬间卡住,他慌道:“陈先生,怎么了,有情况吗?” 陈仰摇头。 何翔睿松口气:“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不说了,我去找拼图碎片。” 摄影师跟张劲扬也走了,他们走之前都对陈仰点头打了招呼。 “等等!” 陈仰突然大叫。 三人都停下来回头,不清楚陈仰叫的是哪个。 陈仰指着摄影师右脚的鞋子:“头发。” 摄影师抬起右脚。 旁边的何翔睿跟张劲扬下意识看过去,他们看到摄影师的鞋底粘着一缕长发,纷纷见鬼似的后退了好几步。 何翔睿直接跑出去老远。 摄影师迅速脱下那只鞋扔掉,他又把另一只也脱掉,光着脚踩在地上,脸色很难看。 陈仰问道:“你冲凉的时候,鞋子放在哪?” “边上。”摄影师去太阳底下站着,似乎这样能让他速降的体温恢复过来,“冲完跟他们一起出来的,没去过其他地方。” 陈仰看了眼何翔睿跟张劲扬,那两人也在脱鞋,刚冲过凉,现在浑身都是冷汗。 . 这一出让大家的精气神更不好了。 陈仰拉着朝简去了售票处,他踢开生锈的小门进去,吸了一鼻子的灰尘。 朝简拄拐站在亭子前面。 陈仰跟他一里一外四目相视:“有种你来探监的错觉,多一排栏杆就更像了。” 朝简的面部轻抽。 陈仰翻着一堆小牌子,他翻得仔细,全部找完又确认了一遍。 没有335。 陈仰蹭掉黏在手上的老化皮筋:“这里果然没有。” 朝简说:“找过才能百分百排除。” “是啊。”陈仰点点头,所以他也不算是在做无用功。 “皮筋好黏。”他蹭了半天都蹭不干净,手上还有一小块脏污,指腹按上去,仿佛能拉出丝。 朝简扯过陈仰的手,用袖子擦了擦:“好了。” 陈仰愣了下,摸摸:“谢谢。” 朝简偏头看远处:“去礁石那边走走。” 陈仰走出小亭子,想了想,他又回头把那些弄乱的小牌子都摆好。 . 不多时,陈仰跟朝简出现在浴场右边的礁石处,他们对面是无头苍蝇一样瞎转的冯初几人,看样子还没有什么进展。 陈仰没手机,朝简也没,不能照着照片找线索,他俩一个站在礁石上面,眼睛四处扫动,一个坐在礁石上面,怀里是十一块碎片。 一旦陈仰感觉哪个地方跟某块碎片上的相似,他就去朝简怀里扒拉。 每次都是以失望收尾。 “有一块是橘黄色的,是夕阳吧。” 陈仰回头望着身后的天空,他试图去想象某一年的某一天,黄昏下的女人站在这里面对镜头,红裙跟长发都随着海风飘扬。 第六感没出现,也没什么直觉。 陈仰下来的时候脚下没踩稳,他混乱的挥着手臂晃了晃,往前倾的身体被一根拐杖顶住。 “站好了。”朝简冷喝,“摔在这上面,有你受的。” 朝简话音刚落,对面礁石家里的冯初就摔了,钟名跟清风一左一右拉起他。 冯初磕破了膝盖跟手掌,疼得他眼角发红。 “怎么办,这里也没药物给你处理伤口。”钟名急慌慌的说。 “就是破皮了,一开始疼,后面就好了。”冯初弯腰卷起裤腿,膝盖上的磕伤比手上的严重,已经开始流血了,他嘶嘶吸气。 清风捞着道袍避开拍上来的海水:“去棚子里找塑料袋包上吧,伤口被海水溅了,或者沾了沙子都不好。” “礁石又硬又滑,我们都要小心点。” 冯初被两个同伴扶着往沙滩上走,他忽地抬头看向另一边礁石。 那里有两个身影。 钟名惊愕的张张嘴:“他们怎么上去了,一个残腿,一个手包成那样,这要是摔了就麻烦了。” “那两人是第四次做任务,比我们会顾虑周边环境。”清风哎了声,“我们还是多操心操心自己吧。” “他们是生死之交,能够生死与共。”冯初的语气里流露出一丝羡慕。 陈仰察觉到远处投来的三道视线,那三个新人动作一致的往他这边看,不知在说什么,他没挥手叫喊。 大家不是来旅行的,他实在做不出那种举动。 海面金光闪闪。 波浪一下接一下的往礁石上冲打,带着白沫缩回海里,接着又是一轮撞击。撩骚一样。 陈仰找了会,没有收获,他正要拉着朝简换个地方,对方用拐杖指了一个方向。 “那。” 陈仰顺着方位找过去,在一块礁石的小孔里看见了拼图碎片。 搭档的听力过于敏锐,视力竟然也这么好。 感官都不像正常人。 “藏在这里,会不会跟贝壳一样粉掉了?” 陈仰趴在礁石前,小手指往那个孔洞里戳:“不行,洞太小了,手指戳不进去,得找个更细得东西。” 朝简道:“用嘴吹。” 陈仰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鼓起腮帮子憋气吹了一下。 孔洞里的碎片纹丝不动。 陈仰吹了半天,缺氧的瘫坐在旁边,眼睛瞪着朝简:“这方法行不通。” 朝简:“嗯。” 陈仰:“……” 最后还是赵元用一片尖尖的贝壳把碎片给掏了出来。 第十二块比前面的都要容易分辨,一看就知道是沙子,黄沙。 碎片左下角的沙子颜色比较深,是湿的。 十二快了,依旧都是散着的,没有哪两个能拼到一起。 . 大家的食物是够了,可水不够,下午他们就开始有意识的节省着喝。 渴得不行了才喝一点点,身体里的水分越来越少。 浴场有海水,棚子里过期三年的矿泉水跟饮料,以及两个更衣室水管里的水。 带的水没有了,他们就要三选一。 否则会活活渴死。 陈仰在棚子里看矿泉水,一捆捆的,没什么灰,他望梅止渴的看着。 “我感觉我明天就要喝这里的水。” 陈仰说完就改口:“怕是撑不到明年了,我一会就……” 不远处传来惊慌的叫声。 陈仰跑出棚子一看,那小道长下海了,他的脸色变了变,扬声制止:“干什么去?” 海边的其他人也都在喊,清风没听见似的往海里走。 水已经蔓上了他的腰部。 “卧槽!疯了!” 赵元情急之下抓了个石头扔到清风背上。 他投篮很不错,石头扔得很准。 那疼痛让清风的身形一顿,他迷茫的看看眼前的波光粼粼,看看浸泡在海水里的下半身,下一刻就跌撞着往岸上跑。 远离了海水,清风一屁股坐到了沙子上面,脸上一片煞白。 “清风,你没事吧,”钟名害怕又担忧的攥紧手,“刚才你一转眼就去海里了,我们怎么喊你,你都不停。” 清风挤着道袍上面的水:“我看到一块碎片被海浪卷走了。” 众人一下子骚动起来。 “被卷走了?” “完了,缺一块,拼不全了。” “这要是任务,那不就失败了吗?” “……” 赵元叉着腿蹲下来,两眼无神的望着大海:“卷走的还会飘上来吗?” 不知何时过来的文青说:“现实世界里,这东西在水里一泡就烂了,更别提还能给你送上岸,而任务世界嘛,一切皆有可能。” 大家都活了过来,那就是有希望,下次再飘上来,一定要捞上来。 文青瞧瞧清风湿哒哒的道袍:“小道长,你以身涉险给我们做试验,帮我们确定能不能下海,很勇敢,很伟大,很了不起,很感人,可是这样很危险哦。” 清风发白的嘴唇轻微蠕动,他哪有那个胆量用自己试探任务规则。 “当时我没有思考,只想着把那块碎片捡回来。” 来了一会的陈仰冷不丁开口:“那么小的东西,你怎么看见的?” 清风一愣。 他喃喃:“不知道啊……” “我就是看见了。” 钟名跟冯初浑身在陈仰的问题下想到什么,身体一阵阵发冷,当时他们和清风一起挖沙子,那地方离海边有点远。 不应该看到的。 清风看了看他们两个人的表情,他的头垂了下去。 周围静得只有平常又阴森的海浪声,风声。一行人站在太阳下,感觉不到什么暖意。 . 日落之后,所有人都回了帐篷。 陈仰跟朝简是最后两个,他们的帐篷没有挨着,摄影师在他们中间。 “吃药吧。”陈仰抖开塑料袋,让朝简拿走一粒药片。 朝简手伸过去,拿的是两粒。 陈仰猛地连着他的手一起收拢袋子:“一粒。” 朝简气息粗沉的俯视过去,眉间落下一片渗满不耐的阴影。 陈仰硬着头皮跟他对视:“说好了的。” 朝简似笑非笑:“谁跟你说好了?” 陈仰:“你啊,朝简。” “朝南朝西朝北的朝,简单的简。” 朝简:“……” 陈仰顶着巨大的压迫感,背有点湿,他无意识的哄道:“男子汉要说到做到,放下一粒。” 朝简暴躁的松开手指,将一粒药放回袋子里,只拿了一粒出来,他就着唾液咽下那粒药片,突起的喉结滚了滚。 陈仰看他配合的吃了药,脑子里绷着的那根神经就松了下来:“碎片在你兜里揣着,晚上肯定会有情况。” 朝简扯扯唇,嗤了声:“不用管我,管好你自己。” “那我进去了。” 陈仰嘴上这么说,脚却跟黏住一样站在原地。 “杵着干什么,等死吗?”朝简抬了抬拐杖,让他进去。 陈仰走两步回头,想说什么又忘了,他又走了几步停下来,古怪的想,怎么有种生离死别的感觉…… 搞什么。 陈仰用左手没受伤的几根手指抓抓后颈,弯腰钻进了帐篷里面,他蹲在入口处面对着朝简:“夜里能交流吗?喊话。” 朝简眯起眼眸看浴场四周:“只能在明早日出前,差不多快要睡醒的时间。” 他对着陈仰挥拐杖,陈仰本能的往帐篷里躲。 “不要没事把头伸出来,傻子。”朝简皱紧眉头凝视陈仰片刻,拄拐去了自己的帐篷。 . 陈仰拉上帐篷,平躺在里面,他慢慢平复自己的心绪。 第一个任务的时候,大量的化肥是个引子,吃化肥变成蒲公英的男孩是开端,后面一系列都是连着的。 第二个任务的开始是一张附带日期的车票。虽然是规则里的规则,可起码有个东西。 第三个给了非常完整的任务规则。 这个倒好,要什么没什么。 陈仰的思绪回到现实的时候,外面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黑的太快了吧? 日出日落的时间都不对。 帐篷里伸手不见五指,陈仰听着自己咚咚咚的心跳声,嘴里无声的默念:“富强,民主,文明,和谐……” 念着念着,陈仰感觉好笑。 他是一个早就见过鬼魂的人,念这东西有什么用,心理安慰都得不到。 陈仰闭着的眼睑动了动,既然是要睡觉,那就不能睁着眼睛,也不能开着手机的手电筒照明。其他人都知道的吧。 是不是必须要他们睡着?陈仰两只手放在肚子上面,双腿并拢,直直的躺着。 那就睡吧,睡觉,数饺子试试。 不行。 还有什么睡觉的办法,数什么来着,小鸡? 对了,是羊。 “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 “二百七十五只羊……三百一十一只羊……” “……” “一千零三十二只羊……” “……” 不知过了多久,陈仰数着数着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又在模糊的嘈杂声清醒了过来。 他听到了挖沙子的声音。 谁在外面? 第59章 海水浴场欢迎你 “嚓”“嚓” 细软的沙子被挖起来,拨到一边,接着又是一铲。 那声响被黑暗渲染着,清晰又悚然。 陈仰平放的双腿有些僵硬,他一点点屈起来,脚背绷出警惕的弧度,帐篷里只有他竭力放缓的呼吸声。 所有人都知道夜里不能离开帐篷,那么待在外面的只会是…… “沙沙” 一阵细微的响动传入陈仰耳膜,他放在腹部的两只手猛一下捏紧。 是脚步声! 那是鞋子一深一浅踩过沙子的声音。 有人在沙滩上走路。 陈仰被捏紧的手指头一阵抽痛,他把嘴角抿得没了血色,原本他以为是鬼魂在挖沙子。 现在有走路声,他听得很清楚,不会有错。 那就是说,是有人被引出了帐篷。 陈仰的指尖隔着衣物刮了刮冰凉的肚皮,任务提示是他们日落以后就要回到帐篷里面睡觉,日出前都要一直待在里面。 那就说明鬼不能在这个时间段进帐篷杀害他们。 白天的帐篷很凶险,进去会被鬼杀死,而夜晚的帐篷是最安全,也是唯一安全的地方。 陈仰料到鬼会想办法害人,这也是他觉得今晚难熬的原因。 可他从进帐篷到现在,除了刚才听到挖沙子的声音跟脚步声,没发觉其他异常,鬼是怎么把人引出去的,它做了什么? . 陈仰小幅度的挪了挪渗满虚汗的身体,背上又湿又痒,越想忽略就越强烈,他手疼,没办法伸进去挠,忍得难受。 就在陈仰忍不了的想在帐篷里蹭蹭后背的时候,外面的“嚓嚓”的挖沙子声停了下来。 与此同时,风声没了,海浪声也没了。 整个浴场犹如一个死物,一具尸体。 陈仰胸腔里的心脏停跳,他一动不动的躺着,强行紧闭在一起的眼睫动个不停。 这时候他的想象力丰富到让他想骂脏话。 陈仰感觉有人走到了他的帐篷前,脖子伸了过来,满脸血污。 他还感觉自己旁边躺着一个人。 腐烂潮湿的触感像是真的黏上了他的皮肤。 幻觉都出现了。 他听到有声音在他耳边幽幽叹息:“好闷啊,我喘不过来气了。” 操。 我也要喘不过来气了。 陈仰一张脸白惨惨的,他机械的翻了个身,背对着帐篷入口,手臂在一片深黑里伸展了一下。 什么都没碰到。 陈仰艰涩的呼出一口气,下一秒又觉得背上冷飕飕的,他再次调整睡姿,变回了之前的平躺。 就这样吧,这样比侧身躺着好。 其他帐篷里都没传出动静,不知道他们现在是什么情况,听没听见之前的声音。 朝简呢?他的兜里揣着拼图碎片,会不会…… 想到这,陈仰的气息控制不住的紊乱起来,被引出帐篷的不会是朝简吧? 应该不会,不会是他,陈仰的眉心紧紧蹙着,泛着湿冷光泽的脖子上鼓起了青筋。 “嚓” 熟悉的声音毫无防备的重新响起,浴场的死寂因此被打破。 又开始了,外面的人又一次挖起了沙子。 陈仰用手臂盖在不断痉挛的眼睑上面,悄悄睁开了眼睛。 刚才是中途歇息吗? 还是说,那个人在沙子里挖到了什么,没抠出来才继续挖? . 陈仰数着挖沙子声消磨恐惧,他记得朝简说,只能在日出前,快要睡醒的时间说话。 那就是外面有朦胧光亮的时候。 陈仰抵在手臂下面的眼帘慢慢蹭开点,半个眼角往帐篷外看。 没有光亮。 陈仰立即把眼帘蹭回手臂底下,睁着眼继续数沙子声。 数到七十的时候,那个人还在挖。 到底要挖什么…… 陈仰数到一百下的时候,浑身上下已经完全湿透了,他把盖着眼睛的手臂拿下来。 睁着的眼睛忘了闭上,一点微光闯入了瞳孔里。 陈仰猝不及防,愣了一阵才动了动发僵的眼皮,现在是不是日出前? 能说话了吗? 陈仰的嗓子有点干痒,他及时把那声咳嗽咽下去,之后嗓子更痒了,忍得他全身的血往脸上涌。 “待着!” 少年人的喊声突如其来。 嘶哑难辨又掷地有声,仅仅只有两个字,却裹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陈仰眼里一喜,朝简没在外面,他这声是在告诉自己,现在还不能出去,但是可以说话了。于是陈仰不再忍耐的咳嗽起来:“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挖沙子的声音里掺杂着陈仰的咳嗽声,一半阴森,一半饱含人气。 再没其他声音。 陈仰咳了一会,脸红脖子粗的急促喘息,帐篷外依旧是一片微光,他不敢拉开帐篷,怕看到一张脸。 帐篷里的暂时出不去,帐篷外的人还在挖沙子。 不清楚是谁。 陈仰心生一计,他问摄影师在不在。 摄影师的声音响起:“我在。” 陈仰却是脸色大变,因为那声音是从他右边传过来的。 可他是第一个,右边是空着的,摄影师在他左边,怎么会…… 陈仰紧绷着肩背问:“谁在我左边?” “是我。” 一道清润又无措的声音从帐篷里传来。 是小道长清风。 陈仰的太阳穴猛烈一跳,清风的帐篷挨着白天死的那个人,他在倒数第二个。 自己跟他几乎可以算得上是一头一尾。 现在他们竟然靠在了一起。 帐篷的位置换了! 其他人也陆陆续续了解到了这一点,谁也不知道自己在第几个。 这个现象可以等日出以后再说,眼下最要紧的是,确定谁不在帐篷里。 也许还能把人喊回来。 陈仰道:“清风,你接着问。” 清风身穿道袍却不是道士,不会捉鬼大法,他有些怕,进帐篷后就跟绷紧的弦一样,一秒都没放松,更别提睡觉。 这会清风是又怕又困,他掐了下自己的大腿:“在我旁边的是哪位先生?” 没声音。 陈仰有感应的大声喊:“朝简,是不是你,听到就回我一下。” 这回才响起一道极其不耐的声音:“回什么,我不是说过话了吗。” 陈仰发白的脸抽了抽,朝简跟他还是隔着一个帐篷,所以他先前没听出异样。 . 接下来一个一个声音从帐篷里飘出来,大家通过这个方法互相确定身边是谁,又是哪个不在帐篷里面。 很快的,那个人就浮出了水面。 是冯初! 是他不在帐篷里面。 他被鬼引了出去,正在那挖沙子,挖很久了。 “卧槽,怎么会是冯初!” 帐篷位置换到冯初旁边的赵元谩骂。 赵元那边的张劲扬骂得比他更大声:“你他妈什么意思,你是觉得不该是他,应该是我们这些人里的另一个出去?” “我没这么说。”赵元在帐篷里薅头,“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 “我们看看能不能把人叫回来。” 钟名焦急的大喊大叫:“回来啊!冯初!冯初!快回来啊——” “冯初!” 钟名呜咽:“不要在外面待着啊,不能那样的,冯初,你醒醒!” 三人小队之一的清风也跟着喊:“冯初,快回帐篷里!” 他们俩你喊一声,我喊一声。 之后是其他任务者,大家都在喊冯初,想把他喊清醒,把他喊回来。 然而他们喊了很长时间都没有回应。 挖沙子的声音持续不止。 那声响里混着钟名的哭声,他的嗓子喊哑了都没用。 带着血腥的绝望在蔓延。 冯初回不来了。 帐篷外的微光不知何时强了一点,陈仰没手机,不知道几点,他隔着那层布料,无法判定是不是日出。 左侧传来沙沙声,有人过来了。 那脚步声离陈仰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他的帐篷前面。 是冯初! 他想干什么? 陈仰眼睛充血,只要他待在帐篷里面不出去,对方就进不来。 一秒,两秒,三秒…… 帐篷外迟迟没有动静。 陈仰的心脏突跳了下,他猛地拉开了帐篷。 少年人逆着光晕,居高临下的看他。 陈仰不知怎么有点心虚,他抢在对方面前开口,颇有点强词夺理的意味:“你要考验我们的默契,也不能是这时候,人吓人能吓死人。” 朝简冷笑:“你连我走路的声音都听不出来。” 少年竟然这么不给面子,非要计较,陈仰从帐篷里出来的动作轻顿,他左顾右盼的清咳了声。 拄拐的人走路,要先抬起拐杖,之后是一只脚,这跟行动自如的人走路是不一样。 陈仰紧绷了一晚上,一时没听出来。 有朝简带头,其他人全部跟在他后面离开帐篷。 都是一副憔悴样。 “哥!”赵元甩着两条大长腿一路跑过来,他现在对陈仰是越发依赖了。 陈仰应了一声,他瞥到什么,脸上的表情窒住。 文青跟赵元中间的帐篷里出来一道身影,眉眼文静秀气,白衬衫脏脏的,垂在裤侧的两只手掌都有蹭伤,一条腿的膝盖上有一些血污。 帐篷前的细微嘈杂声瞬间消失。 众人全部盯着那个人。 冯初卷着衬衫袖子,奇怪的说:“怎么了?你们干什么这么看我?” 他说着就往大家那走,胆小的何翔睿想退又不敢跟队伍分开,壮硕的身子颤抖不止。 “你们怎么……”冯初看出众人不对劲,他停在不远不近的距离,袖子卷一半的手臂放了下来。 陈仰面色如常的问:“你一直在帐篷里面?” 冯初说:“是啊。” 吸气声四起。 陈仰又问冯初:“没出来过?” “我出来做什么?”冯初疑惑的说,“夜里是不能出来的,这是禁忌,我知道,我怎么可能还那么干。” 何翔睿在恐惧之下失声吼:“那为什么我们喊你的时候,你都不回一声?” “你们喊我了吗?”冯初摸摸脑后发梢,“我睡死了,没听到。” 没人说话。 睡死了听不见?当时他们喊了多少声? 尤其是钟名,喊了那么多…… 陈仰突然问道:“钟名呢?” “钟名没出来?”他紧跟着问了声,眼睛穿过一行人去看帐篷。 大家这才想起来没看到钟名。 何翔睿记得报位置的时候,钟名就在自己左边,他快步走到对方的帐篷前喊了几声。 “钟名?钟名!” 何翔睿呆呆的:“没,没声。” 赵元踹了两下钟名的帐篷,里面依旧没丝毫反应。 没有,帐篷里没有。 钟名不在。 这是个让人头皮发麻的信号,所有人意识到什么,一个个的绷住了呼吸。 “挖沙子……” 陈仰摩挲着朝简的拐杖,想到什么,他徒然拔高声音:“沙子的声音是从后面传过来的!” 话落他就拉着朝简绕开了帐篷,边走边喊:“快去找,一定有个地方被挖掉了。” 傻愣着的其他人纷纷行动。 不多时,他们在帐篷后的一处聚集。 他们面前是一个很大的沙坑,潮潮的,里面有一具尸体。 趴着的,头朝下,脊背弓着,像是要找什么,拼命的往坑下钻。 连帽衫,休闲裤,微卷头发。 是钟名。 第60章 海水浴场欢迎你 小明星钟名死了。 “看来是钟名被鬼引出帐篷,来这里挖的沙子。” 赵元搓了把脖子上的鸡皮疙瘩,忽地发现一个不对的地方:“鬼不能在夜里进帐篷,那当时报名喊话的时候,那个声音是谁说的?” “钟名还呼喊了……” 赵元指指站在沙坑边,表情呆愣的冯初:“还呼喊他了,喊了很多声。” 周围人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人帮赵元解惑。 赵元要喊陈仰,“哥”那个字的口型还没发出来,一只手就搭上了他的肩膀。 文青凑上来:“校草啊,他不是你亲哥,认识的时间也不长,那股子依靠的劲不能过了哦,过了会被拐杖抽的。” “我只是……”赵元耳根一红。 “好了好了,少男心就不提了,我给你解解题,一般出现你说的情况,只有两种可能。” 文青搭着赵元肩膀的那只手竖起一根手指:“一,可能是鬼魂站在帐篷边学他喊的,那声音和帐篷里发出来的差别不大,我们被种种因素干扰,没注意到微妙的差异。” 赵元对文青的抵触减轻了点:“第二种呢?” 文青又竖手指:“二啊……” “当时喊话的人就是他,他是后来才被勾出帐篷,死在沙坑里的。” 赵元全身毛毛的:“那挖沙子的是谁?” 文青竖起来的手指往沙坑边歪了歪:“年纪轻轻的,脑子这么不好使,那不是有个现成的可疑人物吗?” 这话相当于挑明了某些东西,清风跟张劲扬他们都看过去。 冯初露出百口莫辩的委屈,他哭笑不得道:“我要是出去了,怎么还能站在这里?” “这要问你自己啊。”张劲扬的眼里有讥讽,也有对未知的忌惮,“你说你在睡觉,你当我们是智障儿吗?” “我们一个个的报名,大家都听见了,也都报了,就你例外。” 摄影师这时候也发了话:“你既然敢用睡死了这个理由,就别怪我们怀疑。” 何翔睿跟清风虽然都没出声,但他们看冯初的眼神也有猜忌。 老人这边,赵元想调和一下氛围,却又不知道怎么搞,文青是看戏脸。 陈仰在想事情,朝简拄着拐看海,气息里是置身事外的凉意。 冯初逐个望过去,停在一个人影身上:“陈先生,你相信我吗?” 陈仰回过神来,他对上男生的不知所措,实话实说道:“我跟你的帐篷离得比较远。” 所以我并不能随意去信任你。 “我理解。”冯初牵动了一下苍白的唇角,他没有再去解释什么,只是垂着眼睛跟大家拉开距离,走到不远处坐了下来。 . 在这样一个生存处境下,诡异的人跟事都会遭到一致的戒备。 对于夜里的不回应,冯初只给了一个“睡死了,没听见”,这实在是说不过去。 冯初一走,沙坑边的气流不再凝固。 陈仰打量钟名的尸体,鬼费心把人从帐篷里引出来,挖这么个沙坑,不会只是提供一个死亡地点。 尸体呈现的姿势是在坑里找东西。 找什么呢…… 陈仰想让人把钟名的尸体弄出来,可胆小的不敢弄,胆大的只顾着游戏够不够精彩,好不好玩。 没得办法,陈仰只能扭头看搭档。 朝简皱皱眉头,用拐杖把尸体给撬了上来。 “嘭” 闷闷沉沉的声音响起,尸体陷在沙子里,正面朝上,两只手蜷在身前,手里攥着一物。 是个小本子。 陈仰的思路在这一刻明朗起来,鬼让人挖沙子,是为了这个东西。 “大进展啊。”文青蹲过来。 陈仰斜眼:“你不好奇小本子里有什么?” “好奇啊。”文青嫌恶的说,“可我近期特别讨厌死尸,好恶心,我可不想碰一下。” 陈仰:“……” “几位,谁来搭把手啊。”文青吆喝,“关键的线索出来了,就在死尸手里攥着,来个人把本子拿出来呗。” 清风几人不支声。 文青同情的看着陈仰:“帅哥,我帮你喊了,可惜没人愿意,只能你来了。” 赵元刚想说“那我来吧”,张劲扬就大摇大摆的过去了。 走路带着一股子铁血的劲风。 . “拽不开。”张劲扬扒着尸体的两只手。 陈仰看着尸体的手指,一根根的像是痉挛了,保持着死时握住东西的样子。 手的皮肤皱巴巴的,在水里泡过的样子。 其他暴露在外的皮肤很白。 陈仰发现了什么,他让张劲扬把尸体的双手整个拿起来,自己把头凑上前,近距离的观看。 张劲扬配合陈仰:“好了吗?” 他一个打黑拳的,见多了血腥场面,也见过死人,可这么跟尸体接触还是头一回,心里多少都有些发怵。 “手掰不开,本子拿不出来,我看不如再想想……” “水草。” 张劲扬没听清陈仰说的话,他问道:“什么?” 陈仰指给他看:“这片指甲里有水草。” 张劲扬跟着陈仰的指引望去,他的断眉惊讶的上挑:“真有,真是水草。” 陈仰聚精会神的查探尸体,尽可能的不错过一个小细节。 指甲里除了水草,还有泥。 口鼻部位的碎沙不多,在沙子底下有一些泡沫痕迹。 陈仰仰头看朝简:“他的症状……” “溺水死的。”朝简说。 其他人都围了过来,包括坐在不远处的冯初。 “我曾经无意间拍到过溺死的尸体。”摄影师说,“这具很符合,确实是这个死因。” 何翔睿边说边东张西望,神经兮兮的:“怎么会是溺死的呢……这也太邪门了。” 赵元突发奇想:“是不是被鬼丢到海里,等他淹死了再拖回沙坑里的?” 文青笑着对赵元说:“这叫多此一举。” 赵元噎着了。 他又提出反击:“那为什么人死在沙坑里,却会溺水?” “是啊,为什么呢,好问题啊……” 文青呢喃着倒向沙子上面,眯起眼睛看着天边的霞光。 . 大家费了番劲才拿出尸体攥在指间的小本子。 尸体是溺水死的,小本子里外却很干燥,没有一块水迹。 陈仰用缠着纱布的指腹轻轻碰开。 小本子只有一页,上面有一句话。蓝色圆珠笔写的,字迹清晰。 【天气不好,我在帐篷边喝水,手没拿稳,水洒到沙子上面,很快就渗了下去。】 众人的心里都很失望,他们以为能看见比较明确的任务相关,譬如拼图碎片散落的方位,或者浴场厉鬼的故事背景。 结果只有一行字,内容如同流水账。 “什么意思?我语文考个位数,阅读理解不行。。” 文青啧啧:“谁帮忙标一下重点。” 清风试着说出小本子上面那句话的重点:“天气不好。” 别的没了。 中间那句没意义,后半句是常识,水洒到沙子里,可不就是会渗进去。 要是水浮在上面,那才是线索。 “只有天气不好是重点?”文青看这个看那个,“没人补充吗?” 赵元紧盯他:“还有别的?” 文青无辜的耸耸肩:“不知道啊。” 赵元忍住揍人的冲动问陈仰:“哥,有其他发现吗?” 陈仰合上小本子,望了望天空:“等到天气不好的时候,就知道了。” 何翔睿插话:“今天又是大太阳,晒死人不偿命,天气会不好吗?” 陈仰还没回答,文青就替他接了这茬。 “问问问,就知道问,不会自己动脑吗?没劲。”文青捂着胃,脚步无精打采,“饿了,吃东西去,不跟你们玩了。” . 一行人为了怕夜里上厕所,昨天太阳落山前就没进食了,他们本来都饿过了头,现在听到文青提起“饿了”“吃东西”,饥饿感就不约而同的卷土重来。 陈仰也饿,他让朝简给自己一个奶片,用牙咬着撕开。 “哥,时间不走了。”赵元拿着手机说。 陈仰正在用左手撕包装袋,闻言没留神,奶片滑了出来,掉在了他脚边,他咽了咽口水。 “什么时候的事?” “我没太留意。”赵元把手机塞口袋里,拿了个奶片边撕边说,“我起来的时候就看了,时间停止在昨天日落的时候。” 话说完了,奶片也递到了陈仰嘴边。 赵元发誓他没过脑,并无其他意思,真的没,绝对没,他是个钢筋混凝土直男。 他也不敢挑战朝简的底线。 然而气氛在陈仰吃掉赵元递的奶片后,恶化到极致。 赵元简直不敢看朝简的脸色,他战战兢兢,磕磕巴巴:“那个,我去吃点东西挖,挖沙子。” 转身就抽了下递奶片的那只手,找死呢。 陈仰听到“啪”地脆响,他纳闷道:“怎么自己打自己了?” 朝简拄拐走人。 陈仰咬着奶片走在他后面:“手机上的时间停止了,这是什么预兆?我们没办法再根据时间确定日出日落?” 下一刻陈仰阔步越过朝简,拦住他说:“你早上是怎么知道安全时间的?” 大家都没敢出帐篷,不想做那个实验者。 朝简的眼眸很红,眼下落了层晦暗的阴影:“吃完奶片再跟我说话,现在我烦,不要招我。” 陈仰:“……” . 帐篷大变样,全换了位置。 昨天是陈仰,摄影师,朝简,张劲扬,何翔睿,醉鬼,冯初,钟名,文青,赵元,清风。 现在的位置是—— 摄影师,陈仰,清风,朝简,醉鬼,何翔睿,钟名,文青,冯初,赵元,张劲扬。 死了的,帐篷并没有消失,它一样会变动位置。 跟着大家。 陈仰在冯初的帐篷前站了会,他正要走,冷不丁的捕捉到什么东西,迈开的脚步又撤回去。 冯初过来问怎么了。 “你的帐篷里有湿沙子。”陈仰说。 冯初愣了愣,他也照着陈仰那样,半蹲着看看:“应该是我日落前在浅水滩那里沾到的。” 陈仰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余光在他的衣物跟鞋上扫了扫。 “你有一句话是真的吗?”张劲扬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旁边还跟着另外几人。 冯初张了张嘴,他垂头把塑料袋缠上手掌跟膝盖,慢吞吞的去了昨天的礁石那里。 “防着他点。”张劲扬说完就径自离开。 “他怎么也不找找好点的借口。”何翔睿自言自语,“搞不懂了。” “有没有可能他昨晚真的在帐篷里,也真的没听见我们的喊声?” “不清楚,反正我只知道一件事,钟名跟他关系最好,我没见他哭。” “这个其实没什么,有的人不喜欢情绪外放。” “……” 大家讨论完就死气沉沉的各自找线索。 死两个人了。 第一个是没遵守规则,第二个是中了鬼的计谋,迷魂的离开了帐篷。 这两个禁忌都摆在明面上了,却依然很恐怖。 谁知道自己会不会中计。 . 浴场完全从昏暗的光线里抽离出来以后,气温就开始直线往上飙。 太渴了,所有人都选了过期的矿泉水跟饮料。 目前没出现不适的情况。 赵元跟何翔睿坐在沙滩上面,一人一个大瓶装,咕噜噜的往肚子里灌水。 何翔睿往棚子里瞟的眼睛一睁:“我草,打架了。” “谁?”赵元沿着他的视线望望,“没事,打不起来。”药没带够就是这样,这还是轻的。 何翔睿被口水呛到了:“不是,你看清楚啊,那个拄拐的,一副要吃人的样子,这还打不起来?不行,我得去劝架,他们可是任务经验最丰富的,不能闹不和。” “真不会打起来,放心吧。”赵元拉住他。 何翔睿的视野里,少年眼底猩红,满面戾气,捏着拐杖的手青筋鼓起,看着很可怕,他百思不得其解:“赵元,那个陈先生不是你哥吗?你这也太……” 棚子里的画面一变。 何翔睿听不见那两个人说了什么,只看见少年挥起了拐杖,他惊得就要跑过去。 赵元一把拖住他:“淡定,没事。” “拐杖都挥起来了,那可是金属的……”何翔睿没说完,少年就把拐杖大力砸向了陈先生。 只是准头很差。 拐杖是从陈先生的胳膊旁边砸过去的,没挨到他。 少年拄着单拐站起来,似是忍到极致,覆着薄肌的身子发抖,面色骇人。 陈先生忽然把一个揉成团的塑料袋扔到了小桌上面。 少年狂躁的瞪过去。 几秒后,少年捡起拐杖坐回了小凳子上面,若无其事的跟陈先生对视。 又过了两三秒,他把塑料袋往陈先生面前推了推。 第61章 海水浴场欢迎你 陈仰几乎都让着朝简,尽可能的不去刺激他,这次被他给气的,没忍住就掏了塑料袋扔过去。 扔完就后悔了。 干嘛要跟一个发病了,想吃药却吃不上的病人置气。 朝简目光凶戾得瞪过来的时候,陈仰屏住了呼吸,那一瞬间他想了很多急救措施。 以柔克刚,以暴制暴,先逃跑,反正他追不上我等等。 然而陈仰是理想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他哪个措施都没用,就只是抬头看着朝简。 陈仰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眼神。 几秒后,棚子里的暴虐跟紧绷出现了一条裂痕。 又在两三秒后大面积破碎。 陈仰愣愣看着面前的塑料袋。 这急转弯,死转生,柳暗花明又一村的走向…… 少年竟然主动退了一步。 陈仰不会作死的还揪着这件事不放,他也当作什么都没发生的默默收回塑料袋,并且迅速铺了层台阶:“我知道你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朝简从台阶下来,鼻子里发出一个模糊而浑沉的音节:“嗯。” 这场冲突匆匆来,匆匆去,两个主演同时陷入沉默。 陈仰后心黏黏的,都是汗,他有点后怕,少年不是持续发病,是不定时的,克制不住了才会爆发。 那一刻的少年像是变了个人,又还是他。 不会变成一个独立的人格。 陈仰琢磨,这是少年长期接受治疗的原因,哪怕暂时的断了药,情况也没有彻底崩坏。 多重人格障碍很复杂。 陈仰原先以为是精神障碍类的一种疾病,后来上网查了才发现不是,确切来说不完全是。 它不是纯粹的精神病,也不是心理问题。 陈仰的视线落在少年冷白的手指上面,他不是医生,也没深入研究过相关知识,想的做的都非常有限。 “你要不要喝点水?”陈仰说。 朝简微摇头。 “我喝,我快渴死了。”陈仰说,“你帮我拧一下瓶盖。” 朝简抬了抬眼皮,眼底还是红的,却没了先前的躁冷,猜疑,阴晦,愤怒,那些情绪短暂的沉回了深海。 陈仰举起双手:“哥哥手残。” 朝简:“……” . 陈仰用手掌捧着矿泉水喝了几大口,他缓了缓起火的嗓子,眼睛瞥到何翔睿的痴呆脸,一口水喷了出去。 “噗——” 那道水柱飙到了对面。 一滴水珠从朝简高挺的鼻梁上掉了下来,滑过他的唇,他伸舌舔掉,面无表情地看着陈仰。 陈仰摆出一副才看见的样子:“我发现你有唇珠。” 朝简冷笑。 转移话题这招没成功,陈仰立即改了个路数:“刚才的事,我道歉。” 他示意朝简看何翔睿那边:“我是想笑没憋住才喷的。” 朝简没管其他人,他指指衣服:“湿了。” “海风很大,又这么晒,很快就干了。”陈仰说。 朝简不冷不热的来一句:“我不知道?” 陈仰:“……那你这是?” 他看一眼小桌上的大半瓶水,试探的说:“你是想喷回来?” 朝简凉凉的说:“我三岁?” 陈仰的嘴角抽搐不止,巧了,我也想问你这个问题。 这到底要怎么收尾? 陈仰扶额,假如是他喝水的时候不小心喷到了妹妹身上,妹妹会跟他闹…… 陈仰福至心灵的绕过去,利索的把朝简衣服上的水迹擦了擦:“好了,可以了,水都擦掉了。” “敷衍了事。” 朝简绷着背肌后仰头,喉头动了动,察觉到什么,他的脑袋歪了歪。 不远处沙滩上的何翔睿跟赵元同时缩回脖子。 “吓人。”何翔睿替自己捏了把汗。 赵元按了按何翔睿的肩膀,这都不算什么,兄弟我体会过的才配得上这个词。 “我就说你怎么这么不着急。”何翔睿拍拍裤腿上的沙子,“原来是这样,原来如此。” “真没想到来了这里还要被虐,我的命真苦。” 赵元:“……” 他拉起何翔睿,在对方彪悍的肱二头肌上捏两下,硬得手疼:“走吧,挖沙子去。” “我们要不要去看看冯初?”赵元的视线往左边的礁石那里瞥去。 何翔睿满脸的抵触:“别了吧。” 赵元边走边观察冯初,他静静的坐在一块礁石上面,面向大海,脏灰的衬衫跟乌发被风吹得凌乱,看起来单薄又脆弱。 不怪他们心生提防,是冯初没有给出合理的解释。 赵元踢着沙子往前走,冯初自己就不感到奇怪吗?还有,他成了队伍里的一个另类,会慌的吧? 那两种反应他似乎都没有。 是不是他知道一些东西,不能表露出来? . 陈仰也在看冯初,只不过他想的是对方帐篷里的湿沙子。 冯初给的答案是,昨天日落前踩到的。 就算从日落到日出不是真的有一夜那么长,那时间也不会太短,怎么可能还没干。 可要是冯初夜里被引去了浅滩,那他怎么还活着? 他特别? 陈仰望着冯初走神,得找个机会跟他聊聊。 腿被敲了一下,陈仰跟上拄拐转身的搭档:“要去哪?” 朝简道:“售票处。” “我们不是已经找过了吗?”陈仰的脸被海风吹糙了一点,他不解的说,“那里没有335。” 朝简睨他:“有其他牌子,拿去更衣室。” 陈仰的身形猛然一震,对啊,可以照着小牌子去开其他储存柜,说不定会有发现。 这么重要的环节,他怎么给忽略了。 其他人也没想到。 小牌子就在售票处,一堆一堆的放在那,很显眼。 谁都没说要去开柜子,全忘了。 陈仰扭头问朝简:“你也是才想起来的?” 他自问自答:“不是吧?” “你是不是在等我自己想到这一层?” 少年停了下来。 陈仰以为他会回答这个问题,没料到他说的是风马牛不相干的话,就三个字。 “我难受。”他说。 陈仰好一会才明白他是心里的情绪又乱了起来,压制得很辛苦。 不能说忍一忍,这会显得很不走心,可能起不到安慰的作用,反而会激怒病人,陈仰想了想:“那你吃点奶片?捏一捏也行,碎了的给我吃。” 朝简搭着拐杖的手有点抖,他垂眸立了半响,暗哑道:“你背我。” “好,背你。”陈仰看了看他的腿,没脾气的转过去,腿弯了弯,“自己上来,我不好捞你。” 身后没动静。 陈仰回头:“又不要了?” 背上一沉,少年修长而滚烫的身体压上他,带着一股澎湃的躁意。 “搂我啊。”陈仰抓不了他的腿,只能用小臂抵着,“搂好点,不然会摔倒。” 两条手臂搭上了陈仰的脖子,手里一左一右拿着拐杖。 陈仰走了一小会就跟一条脱水的鱼似的,呼吸困难:“不行了,要喘不过来气了,你放松点。” 耳边的气息声沉沉的:“不是你要我搂你?” “太紧了弟弟。”陈仰无奈的说,“我脖子就算是铁的,被你那么箍,过不了多久也会扁掉。” 朝简隐隐低骂了声,手拿开点。 . 陈仰把朝简背到售票处,他用袋子装走所有小牌子。 “先去女更衣室吧,文青在里面。” 朝简拄拐去男更衣室,陈仰只好硬着头皮跟上。 自从昨天摄影师的鞋底带出一缕长发以后,男更衣室里就是大家避而不谈的存在。 陈仰左手抓着朝简的拐杖,右手小手指勾着袋子,亦步亦趋的跟着他走到储存柜前面。 朝简用拐杖指指长凳:“把牌子都倒在那上面,摆好。” “凳子上有……” 陈仰突然瞪大眼睛,没了,头发没了。 凳子缝隙里没有一根发丝。 是不是文青扯走了?应该是他。 陈仰心里这么想,眼睛却戒备的往凳子底下扫。 “哒” 拐杖敲了下湿哒哒的地面,伴随着朝简的一声冷喝:“发什么愣,快点。” 陈仰被最后两个字给整得没那么紧张了,他走到凳子那里,把袋子里的小牌子倒上去,一个个正面朝上。 号码看得清清楚楚,这样容易找对应的柜子。 背后传来朝简的声音:“114。” 陈仰找到那个小牌子,拿着去储存柜中间那里扫了一下。 “滴”一声响。 很常见的声音,可它出现在寂静阴森的更衣室里,听起来就异常的毛骨悚然。 陈仰看朝简:“没反应。” “嗒” 柜子开了。 那一下突如其来,陈仰差点窒息。 104是最底下那排,虽然开了,柜门却还是关着的,没有直接弹开,陈仰做了个深呼吸,抬脚往那边走去。 里面有什么…… 短短五六步的距离,陈仰脑补出了无数个恐怖的东西,而当他弯下腰打开柜子,把头凑过去看的时候,里面什么都没有。 空的。 朝简:“117。” 陈仰用号码牌扫开柜门看了,也是空的。 接下来朝简挨个报柜子号,陈仰挨个打开,都是空的,全是空的。 直到打开了215的柜子。 那里面放着拼图碎片,不是一块,是一大堆。 不全是一个一个放的,有几个拼在一起。 柜子的主人像是要赶着去做什么,没拼完就随意塞了进去。 陈仰没打算试着拼一拼,他快速把碎片全部拨到袋子里面,就在他关柜子门的时候,朝简的拐杖伸过来,砰一下把那门给打了上去。 陈仰吓一跳:“怎么了?” 朝简放下拐杖:“没什么。” 陈仰不信朝简的话,他后退点瞪着柜子门,如果他现在把柜子打开,会看到什么? “嘿!” 旁边突然响起一声大喊。 陈仰惊得心脏跳停:“操。” 他快步冲到作怪的文青那里,一脚踢了过去。 文青往后一闪:“帅哥,你怎么变得这么粗鲁了,这样是不对的,你冷静点。” “我他妈……” 陈仰骂一半回头看朝简。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 “抽烟,骂脏话,喔嚯,栗毛,你这搭档挑的,不怎么……” 文青没说完就被拐杖抽了一下,正中面门,他眼冒金星的踉跄着坐到长凳上面,屁股压着小牌子,嘴里夸张的哎哟哎哟。 “你说你是不是作的。”陈仰抚着心口,没好气的说。 文青不哎哟了,他开始笑,轻轻的,夹杂着叹息:“无聊嘛。” 陈仰:“……”无聊得跑来招惹一个没吃药的病患,真是不怕死。 想到什么,陈仰指了指:“你把凳子缝里的头发扯掉了?” 文青捂着脸抬头,冤枉得不行:“哪儿啊,别什么都往我身上贴,我这可是第一次来这里。” 陈仰看他脸上被抽的血痕,嘴动了动,真真假假的,问也是白问。 “哇,好多碎片。”文青瞥瞥陈仰手里的袋子,“图能拼起来了?” “即便拼不完整,也能拼出一大块。”陈仰把用不上的小牌子收了收,“这些都拿去女更衣室试试,可能有对得上的。” 文青一脸的沮丧:“我都没想到还能这么干,我真是太笨了。” 陈仰不理睬。 没人搭戏,文青就失去了往下演的兴致,他仰起带着伤的脸,斜着嘴角笑:“帅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佛陀,你别不搭理我啊,就当是可怜可怜我,让我来点劲。” 陈仰也笑,学着他的语气说:“成年人是孤独的,寂寞的,我们要学会苦中作乐,自娱自乐。” 文青:“……” 啧。 文青不知死活的凑到朝简耳边,用只有他能听到的音量说:“你在任务世界训练你的搭档,多辛苦啊,怎么不干脆找一个出色的,这样既有效率,也避免了很多变数。” 朝简冷冷俯视他:“关你屁事。” 文青摇了摇头:“粗俗。” “不就是搭档非搭档,单相思嘛,我懂得,少年情怀总是……唔,又打我,要讲文明啊,你这么暴力真的讨不到……诶,等等我啊,我也要去!” . 女更衣室打开了十几二十个柜子,一律是空的,零收获。 陈仰简查那些小牌子,确定自己没漏掉,他的脸上浮现了一抹难掩的失望。 不太能接受这个结果。 陈仰倏地看向文青:“你开过了?” 文青正在数自己剩下的口香糖,闻言回了个迷茫的表情:“没有啊。” 陈仰眯眼:“是吗?” 文青用力点头:“是啊,你想想,我要是那样做了,肯定会顺便把男更衣室的也开了,还能留一半给你们?” 陈仰不再跟文青说话,他走到朝简身边,小声说着什么。 “哗啦” 一串水声从左后方传来,陈仰平稳的声线一抖,他循声望去。 文青站在淋喷头下面:“按照正常套路,水管里是浓稠的血水,混着一些血块跟毛发,怎么到我们这,就只是水呢。” 陈仰想打人。 文青把自己冲成了落汤鸡,一路滴滴答答的回来,厚刘海一缕缕的贴着脑门,他全部往一边顺:“你们不冲冲吗?都是汗,臭死了。” 陈仰在文青顺刘海之前,眼尖的看见了一小块乌黑,应该是个胎记,他没露出半点好奇,更没有恶心之类的情绪。 心想原来文青留这么厚的刘海,是为了遮胎记。 火车站那时候,文青的刘海出油了,他绑发带也是为了遮掩这个。 既然这么不待见,为什么不想办法弄掉? 还是说,他就喜欢这种近似自虐的感受………… “那就让我们臭死吧。”陈仰说。 文青的眼睛上都是水,他擦的时候听到陈仰这句,眼皮往上翻了翻,这家伙的性格比上次变了不少。 仿佛是一个回归的过程。 好玩。 . 陈仰把小牌子放回去,他拉着朝简坐在售票亭前的阴影里,大声喊大家的名字,让他们来这里汇合。 少了冯初,他还在礁石上面坐着。 陈仰让赵元把冯初叫过来,赵元什么也没说就去照做。 其他人有想法。 “开会还叫他吗?”何翔睿的口气有一点冲,“没必要吧。” 摄影师拽着打结的络腮胡:“我赞成何先生的说法。” 清风有不同的意见:“拼图的线索是他发现的。” “那又怎样。”何翔睿一张脸晒得冒油,“当时他没问题,现在有了。” “再说了,他只不过是第一个看出来拼图跟浴场有关,没他,我们也会发觉这个信息,晚一点而已。” 清风说不过何翔睿,他把滚到自己跟前的皮球踢开:“听陈先生的吧。” 陈仰在认真的翻着拼图碎片,他隐约听到清风提起自己,抬起头问道:“怎么了?” 没人接话。 谁也不想正儿八经的跟他起争执。 陈仰见大家都不回答就没追问,他说着自己的事:“我手不行,你们来拼一拼。” 张劲扬率先退出,他表示自己的手指骨节太粗太大,怕一不小心把碎片给掰坏了。 之后是何翔睿,他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干不出这种细致活。 摄影师也拒绝了,其实他可以试试的,但他一看还有别人,他就没想掺和。 陈仰问完,只有清风凑了上来。 “你先拼。”陈仰说,“一会冯初跟赵元回来,他们会帮你。” 清风没听陈仰说的,他被一大堆碎片给弄晕了,感觉自己无从下手。 . “你不参与?”陈仰看了眼躺在沙子里的文青。 文青抓沙子往自己湿衣服上面丢:“咱有玩拼图的老玩家,用不到我。” 陈仰挪地儿,靠近朝简:“碎片有好几百块,不知道要拼多久。” 朝简在堆沙子。 陈仰看了看,没图形,纯属瞎堆,他从袋子里拎出小铲子:“用这个吧。” “小桶要吗,压一桶沙反着扣下来,能做城堡。” 朝简把堆起来的沙子挥散。 陈仰的心往上提了一截,他还是年纪太轻了,只当过哥哥,没当过爹,不然就不会这么棘手。 “又拿我当小孩子。” 少年上半身逼近,半眯着眼眸看陈仰,嗓音里带着阴沉沉的笑意:“说过几次了,你左耳进右耳出。” 陈仰心说,我为什么把你当小孩子,你没想过自身的原因吗? 每次我那么想的时候,都是你孩子气的时候。 这话陈仰不能明说,他叹口气,转过脸对着少年:“别离我这么近,你的火气比赵元还大。” 朝简的面部一黑。 “背你的时候,我就跟背着一个火炉子一样。”陈仰还在说。 朝简踢他,力道不重:“闭嘴。” 陈仰憋着笑抖了抖肩:“那你接着堆沙子吧。” “不堆了。”朝简眉头暴躁的皱着。 陈仰说:“不堆就不堆吧,等拼图拼出来看看。” “时间停了,现在也不晓得是几点,太阳往西边掉的速度太快了。”他忧心忡忡,“日落了我们又要回帐篷。” 朝简刚说完不堆沙子了,现在又堆了起来,他淡淡道:“日落的速度快,日出的速度也快,没区别。” 陈仰心想也是,他用左手的几根手指搓个沙子团给朝简。 朝简嫌弃道:“丑死了,不要。” 陈仰在少年的唇边看到了转瞬即逝的弧度,他一怔,好像对方只有在发病的时候才会笑。 少年不吃药,不仅仅是反社会类的人格特点会露出来,一同被药物压制的喜怒哀乐也一样,它们都在一点点的通过言行举止表达了出来。 变得鲜活,真实,也普通。 . 冯初来了就默默拼图,他拼得很投入,也很快,很少有停下来思考的时候。 基本是拿到一块,就知道要放在什么位置。 然而没过多久,冯初的脸色就变了,边上的其他人也是如此。 因为冯初拼出了一条胳膊。 大臂,小臂,手掌,这三个部位都没有连到一起,中间全用空白的碎片隔开了。 “碎尸……”赵元的嘴里念出了两个字。 “卧槽,你搞什么!”赵元推开抱紧自己的何翔睿。 “对不起对不起。”何翔睿又尴尬又害怕,他离拼图远了一点,“切,切成三段了,强迫症吗?” 赵元说:“也许吧。” 一旁的摄影师突兀道:“艺术。” 他直勾勾的望着拼图上的胳膊,喃喃:“很美。” 说完发现大家都用古怪的眼神看自己,他解释道:“我是站在摄影的角度看的。” “……”不是一样很变态吗? 冯初继续拼手里的拼图,清风跟赵元也拼自己的那部分。 陈仰一言不发的看着冯初拼出来的胳膊,红袖子。 他想起自己帐篷里的那块碎片,就是这个颜色,当时他猜是挖沙子的红色塑料小桶,朝简说是红裙子。 现在看来,朝简是对的。 女人的尸体跟鬼魂都在浴场,陈仰环顾一圈,后脑勺麻麻的,他往朝简那坐了坐。 朝简的手肘被陈仰碰到,小塔倒了。 他瞪了会,重新堆。 . “我想不通,杀了人,直接丢海里就好了。”赵元忍不住的甩出心里的疑惑,“为什么要费劲埋进沙子里面,还切碎。” 张劲扬扒拉着发痒的头皮,脏辫被他抓得乱七八糟:“那就是说,尸体不是在这里碎的,是在别的地方被杀完碎成了很多份,拎到这里埋的。” “那丢海里也行啊。” 赵元把拿错的碎片丢掉,找出正确的拼上:“电影里都那么演的,抛尸地不是海边就是山里,两个地方各占一半。” “我没见过哪个电影里的杀人犯带着尸体来海边,不是要丢海里,而是埋沙子里。” “癖好?” 何翔睿朝摄影师努努嘴:“就像他说的,艺术。” 摄影师板起脸:“我就是那么一提,不代表我也赞成那种行为。” “没人那样想。”何翔睿忙说,“大家都是为了任务,随便讨论随便分析,要不……要不你试着用你的角度去思索一下凶手的心态?说不定能……” 摄影师硬邦邦打断:“办不到。” 何翔睿碰了壁,他面上窘迫,心里咒骂。 . 浴场静了下来。 文青把自己埋在沙子里睡着了。 张劲扬跟摄影师开始打盹,何翔睿草木皆兵的前后左右乱看。 朝简旁若无人的堆沙子,他周身的气场带有很强的攻击性,不允许陈仰以外的人靠近,没人敢打扰他。 陈仰没管朝简,他在帮忙拼拼图,看谁需要哪个,就找出来捏着递过去。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冯初跟赵元,清风三人拼完了所有碎片。 拼图里的背景显露出来了,不是左右两边礁石里的其中之一,而是整个浴场。 “没有了吗?”冯初拼到了兴头上,眼里有激烈的光亮。 陈仰翻袋子,没找到漏掉的碎片。 “咦。” 赵元拨沙子的动作一停,下一秒就快速往底下掏,他激动的叫道:“这有,我挖到了!这有碎片!” “我也找到了。”清风紧跟其后。 何翔睿加入进来,他同样从沙子里找出了碎片。 陈仰看大家在这一片发现了几十块拼图碎片,都是很容易就挖出来了,藏的并不深。 他轻瞥了一眼塞着耳机睡觉的文青,表情一言难尽。 . 冯初把那些碎片一块块的拼上,全部拼完的那一瞬,周遭的气流冻结了起来。 拼图上有一个穿红裙子的女人,她躺着,面对着镜头。 躯体跟四肢都是分散的,隔得很开。 没有头。 头的部位缺七块拼图碎片。 大家都知道七块碎片在浴场,可问题是,怎么找? 昨天他们挖了一天,什么都没有挖出来,今天的日头已经开始西斜了,感觉过不了多久就会日落。 时间不够用,沙滩又这么大,毫无章法的挖,只会消耗体力。 陈仰沉吟不语,他的这些拼图碎片很好找,只要想到售票处的小牌子,有那个胆子就行。 文青的几十块不清楚是哪来的,估计也不会太复杂。 真正麻烦的是头部的碎片。 那才是关键,也会很凶险,不知道每一块在哪,代表着什么。 眼下的人力要分布妥当,不能再浪费了,陈仰等了会,没等到谁的想法,他拿主意道:“这样,我们先照着拼图上的方位把残肢挖出来。” 赵元指着拼图一处:“这只脚的位置,我挖过,没发现有什么异常。” 陈仰说:“不够深。” “残肢应该埋在很下面,我们所有人急中挖一个,挖出来了再挖下一个。” 大家都没提出反对。 赵元问道:“那先挖哪个位置?” “右手臂。” 陈仰把手指纱布里的细沙抖掉:“上面说不定有她储存柜的小牌子。” “没有啊。”何翔睿说,“两条手臂上都没东西。” 躺尸的文青慢悠悠的冒出一句:“穿的长袖,腕部被袖子挡住了嘛,智障。” 何翔睿:“……” “好了,我们抓紧时间挖吧。” 陈仰站起来,手去拉朝简,眼睛看的是冯初:“你有挖沙子的工具吗?” 冯初愣了下,轻点头。 “小的换大的,多带几把,儿童的,不结实。” 陈仰拉起朝简:“我手上有伤,只能用左手,估计挖不了多少,主要还是要靠你们。” 大家都是一副“我理解”的样子。 这时文青从沙子里坐起来:“我手没伤,可我心里有伤,我实在是讨厌挖沙子,讨厌得反胃想吐,抱歉了各位,请恕我告退。” 说完也不管大家什么反应,施施然的离开,边走边掉沙子。 屁股上还有很大一块湿印。 众人:“……” 现在活着的有九人,一个直接告退,一个手不行,另一个是炸弹,只有六个不会出状况。 要是有铁锹还行,可浴场没有,只有儿童沙铲,成年人不太好使。 不知道今天日落前能不能挖出东西。 . 不多时,所有人都去了尸体的右手臂分布地。 八个人凑一块,海风一吹,一股股的汗臭味往鼻息里钻。 陈仰找了个位置给朝简,他扶着对方坐下来,递过去一个蓝色铲子:“你就在这挖。” 朝简手长,他拿着铲子使不上劲。 “挖一点是一点。”陈仰说,“你肯定比我挖的多。” 朝简嗤道:“谁要跟你比。” “那你跟自己比。” 陈仰哄人的功夫越发熟练,张口就来,自然的连他自己都有些无语,他瞟瞟少年,想观察对方什么反应。 “看我干什么?”朝简眼皮不掀,语调生冷。 “……没什么,挖吧。” 陈仰蹲着挖了会,改成坐着挖,又跪起来挖,就在他发现快要日落的时候,他看见了一个灰色人影。 没有头。 那人影一动不动的站着。 正对着他,手臂僵硬,死死的指着一个方向。 第62章 海水浴场欢迎你 陈仰豁然站了起来。 他的动作幅度很大,抓在手里的铲子上面的细沙全扬到了赵元身上。 赵元懵逼的呸掉嘴上的沙子:“哥,怎么了?” 陈仰的嗓子发紧:“是那个沙坑……” “什么,”赵元不小心咬破了舌尖,他嘶了声,“出什么事了吗?” 陈仰恍惚着回过神来,惊骇的大叫:“快去那里!去沙坑!” 大家被陈仰的表情吓到了,他们顾不上问出前因后果,第一时间全都跑了过去。 又齐刷刷的停在了沙坑不远处。 钟名被撬上来的尸体消失了,周围只有沙子,没别的。 那就是沙坑里有问题? 所有人都停在原地,迟迟没有迈动脚步。 赵元的舌尖刺刺的疼,他咽下一口混着腥甜的唾液,攥紧手里的铲子,腿打着抖一步一步走向沙坑,站住。 短促的抽口气,赵元把两只眼睛闭起来,只露出一条缝隙,小心翼翼往沙坑里瞄。 “没啊……” 赵元扭头冲陈仰吼:“哥,没东西!” 陈仰愕然,没有? 怎么会没有东西,无头人影指的方向就是那里啊。 陈仰大喊:“挖!” 赵元看张劲扬几人:“那我们挖吧。” 何翔睿鼓囊囊的胸肌上下起伏:“不是要挖手臂的吗,怎么又让挖这里,再耽误时间,日落前什么都挖不到。” 赵元正要替陈仰说话,就听冯初道:“陈先生不会无缘无故让他们这么干。” “等他过来了,他会说原因的。” . 尸体右臂埋藏地,陈仰丢掉左手的铲子,弯腰去拉朝简:“别挖了,我们去沙坑那里。” 朝简在陈仰的那股力道下起身,接过他捞起来的拐杖,手臂搭上去。 “我看见了一个无头人影。”陈仰指给朝简看,“就在那。” 他指的地方现在空荡荡的,风扬起细沙,卷进海浪里。 朝简拄着拐:“鬼指路。” “嗯,看身形是个男的。”陈仰的潜水鞋里又闷又湿,“我不确定他是杀害女尸的凶手,还是任务者,得根据沙坑里的线索来判断。” 他说着就打冷战:“那一下把我给吓到了。” “没有头,你想想。” 朝简皱眉:“我为什么要想那么恶心的东西?” 陈仰噎住。 朝简抬了抬被他抓紧的那只手:“皮要被你抠下来了,哥哥。” 后两个字的尾音上挑,裹着明显的戏谑。 陈仰的痛觉很迟钝的翻了上来,他赶紧松开手。 朝简低哼:“永远不长记性。” 陈仰还没反击,右手就被抓住了,他正疼着呢,被纱布包着的三根手指头有点哆嗦:“你干嘛?” 朝简看他食指:“里面有沙子。” 有温热的气息拂上指尖,陈仰整个后背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不自在道:“别,不用,我自己可以弄。” 朝简像是笑了下,又似是没笑:“我不是你弟弟吗,给你吹吹算什么?” 陈仰:“……” “没了。”朝简撤走扣着陈仰腕部的手指,把他的手放下来,拄着拐杖径自前行。 陈仰动了动那根手指,眼睛往少年的背影上扫了几下。 没吃药的时候,情绪在一寸寸的往外放,真实是真实了,就是真实的有点…… 傲娇?娇气?孩子气?找不出一个准确的形容词。 总之就是,要人哄。 . 陈仰去沙坑那里,说了无头人影指路的事。 这原因让大家措手不及,他们手忙脚乱的从沙坑里爬出来,跌坐在沙子上面。 不敢挖了。 陈仰没功夫给他们做心理辅导,他跳进挖大了一点的坑里,左手拿铲子挖了起来。 朝简用拐杖戳他:“让开点。” “你别下来了。”陈仰没挪地儿,他边挖边说,“待在边上就行。” 两根拐杖搭进了沙坑里,朝简蹦了下去。 陈仰赶忙去扶朝简,结果又忘了去注意自己手指头上的伤,他接连遭到十指连心的抽疼,脸都白了。 上面的六人看着这对难兄难弟,表情复杂。 赵元灰头土脸的滑进沙坑里,之后是冯初,清风,张劲扬,摄影师。 何翔睿还在坑边,他把黏着腿的湿运动裤往上撸了撸:“人手够了吧,我就不下去了,我给你们把风。” 赵元说:“那你把风吧,一会要是鬼凑过来了,你跟我们说声。” 刚说完何翔睿就滚了下来。 要死一起死。 陈仰担心经过一次日落日出,沙坑里的东西就没了,他挖一会便抬起头看天色。 这简直就是在跟死神抢时间,急迫的心脏病都要犯了。 . 所有人挖得筋疲力尽,一无所获。 陈仰跟大家不一样,他不能两只手换着来,全程都用的左手,使用过度,不但麻还抽筋。 “什么都没有。”何翔睿说出了陈仰心里的话。 他粗喘着瘫在沙坑里,脸色不好,语气也不好:“白白浪费了这么多时间。” “如果我们一直在挖尸体的右臂,现在肯定都挖到了。” “现在说这个有什么意义。”赵元脾气火爆的顶了他一句。 何翔睿吃瘪,他不服气道:“累的要死,屁都没挖出来,说还不让说了啊。” 赵元见何翔睿说的时候,还忘陈仰那看,埋怨上了,他护犊子的怼道:“也不是你一个人挖,一个人累,大家不都这样吗?” “都别吵了。”清风感冒了,头很昏,他用脏兮兮的手去擦脸,都是虚汗,“陈先生,那个……那人指的会不会不是沙坑,是这个方向的其他地方?” 其他人的视线集中到清风身上。 清风说:“我刚才观察了一下,跟沙坑一个方位的是更衣室。” “那就是更衣室了!”何翔睿抹着腿上的沙子,无语的说,“搞这么半天,结果竟然是因为看错了地方。” 空气里多了火药味。 摄影师出声打圆场:“一个方位,弄错了也正常。” “不是正常不正常的问题,”何翔睿说,“现在生死时速,时间是很要命的,白忙活一场,大家的体力都要没了,这要是后面发生什么,我们跑都跑不动。” 赵元看陈仰:“还挖不?” “要不我们先去更衣室那边看看?” 陈仰放在沙子上面的左手还在抽筋,他用右手的手背蹭了下脸,话到嘴边乍然凝住。 陈仰盯着摄影师。 摄影师正要起来的动作卡住,他被陈仰盯得发毛:“怎么了?” “你的铲子是哪来的?”陈仰说。 “你问这个?我就是……” 摄影师的话声戛然而止,他一把扔掉被他举起来一点的铲子。 铁质的,很旧。 铲子边沿有些打卷。 “卧槽!” 赵元大骂了声,其他人惊醒过来,纷纷离开自己的位置往一块挤,离那把铲子远远的。 摄影师有点崩溃,他在陈仰询问的眼神下说:“我随便拿的。” 挖沙子的时候,摄影师手里的铲子上面都是汗,握着滑溜溜的,他就给丢掉了,在旁边摸到一个抓着用。 当时大家带的铲子多,全搁在了沙坑里,混着用的,他就没在意。 其他人都是自己挖自己的,烦躁,焦急,疲惫,恐慌等各种情绪涨得脑子疼,他们也不知道那铲子是什么时候从沙子里出来的。 “哥,无头人影指的就是这个吧。”赵元说。 陈仰“嗯”了声,他用朝简的拐杖把铲子勾到跟前,伸过去的手被朝简打开。 朝简拿起铲子,陈仰凑过去看。 “有记号吗?”赵元也瞅铲子,“刻着名字什么的。” 他的脑洞全是根据电影里的情节来的,一般出现个道具,都是跟主角有关的大进展。 “没有,没记号,也没名字。”陈仰拉住朝简的袖子,让他把手里的铲子拿近些,仔仔细细的检查。 “这里是血印吗?” 赵元指着一处,不确定的说:“是不是?我觉着有那么点味道。” 他的手指往那个地方的左边移动:“这也有,还有这!” 一共三处,都非常模糊,不是某种图形,是不规则的,仿佛是很久以前用红颜料画上去了什么,橡皮擦没擦干净,留下的痕迹。 陈仰看着那三处印记,不知在想什么。 赵元的脑洞得不到回应,他着急的喊:“哥,你感觉……” 朝简没有表情的扫了他一眼。 赵元立马闭嘴。 沙坑里静了下来,海风时不时的吹过,跟惬意丝毫不沾边。 陈仰的眼睛突然睁大:“去挖尸体的右手。” 大家都听清了,风吹日晒的脸一僵。 何翔睿忍不住的哀嚎:“还挖?不行了,挖不动了。” “别叫了,省点劲,这里不是现实世界,挖不动也要挖。”赵元爬到沙坑上面,手往下伸,“谁上不来的,抓我的手。” 清风抓着赵元,让他把自己拉了上去。 “小道长,你手怎么这么烫,”赵元说,“发烧了?” 清风昏沉沉的点了点头。 赵元无能为力,只能拍拍他的肩膀。 浴场的白天跟黑夜温差巨大,一冷一热,间隔时间短。 白天海风吹着,烈日晒着,出了汗干掉,完了又有,反反复复,衣服没法换,躺在帐篷里浑身凉飕飕的,体质差的就不行了。 赵元看一眼陈仰,身形是偏瘦的,体质倒是很好,背朝简都不吃力。 估计腹肌也蛮多的。 赵元的视线往对应的地方移。 一根拐杖砸了过来,赵元往后一跌,差点吓尿。 陈仰纳闷的问朝简:“你怎么把拐杖扔了?” 朝简一语不发的把另一根也扔了。 然后就单腿站着,侧低头看陈仰。 陈仰一边感叹自己居然能从少年的眼睛里读懂他的心思了,一边快速去沙坑上面,两条手臂伸向他,抬抬下巴。 朝简按上陈仰的手臂,五指收拢,箍住。 陈仰一鼓作气把他给拽了上来,气喘吁吁的说:“拐杖是你走路的工具,别乱扔了啊。” 赵元趁朝简拿拐杖的时间,偷偷对陈仰投过去一个眼神:哥,是我的错,都怪我。 陈仰一头雾水的跟他眼神交流:你又怎么了? 赵元欲言又止:我作死。 陈仰:“……” . 赵元把冯初跟摄影师一一拉上来,问张劲扬要不要搭把手。 张劲扬拒绝了,他单手一撑就翻出了沙坑。 很酷很帅。 可惜在场的观众无心欣赏。 张劲扬走到陈仰面前:“我想确认一下,你刚才说的是挖右手还是右臂?这两个不在一个地方,前一个没开挖,后一个挖了不少了。“ “右手。”陈仰吐口气,“右臂明天再挖。” 他示意大家看天色:“得快点了。” 拼图太大,为了方便携带,当时拼完没多久就弄散了,这会全在陈仰的袋子里面。 那会对着拼图拍下照片的,现在都一一拿出手机查看,大家确定好方位就前往目的地,咬着牙开始新一轮的挖沙子工程,肌肉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痉挛。 陈仰差不多是三岁小朋友玩沙子的力度。 朝简拽走他的铲子丢一边:“别碍眼了,歇着。” “是啊,歇着吧,不差你一个。”赵元的鼻子里呼哧呼哧喷气,没有半点进来时的校草样,现在就是个难民。 陈仰坐不住的靠着赵元,打算歇会。 赵元反应巨大的将陈仰推开,推一半又拉回来,赶忙道歉:“对不住对不住。” “哥,我现在很虚,不太行了,你靠着你另一边的人吧。” 陈仰于是往朝简那靠。 朝简推他:“都是汗,别挨着我。” “你也干净不到哪去啊。”陈仰浑身骨头都散了,“好了,不说了,我就靠一下。” 摄影师不声不响的来一句:“你们的感情真好。” 赵元跟何翔睿齐齐停下了手里的活,耳朵竖了起来。 氛围莫名的有点微妙。 陈仰靠着朝简笑了笑,没说什么。 这时候他没精力跟别人唠嗑,分享一些任务以外的东西。 陈仰有点困了,他的脑袋晃悠着搭到朝简肩上,无意识的蹭了蹭。 “坐好!”朝简的气息绷了一下。 陈仰坐正了点,他用袖子擦脸,分辨不出哪个更脏。 “好疲啊。” 陈仰摸到铲子,朝简再次拿开。 “半死不活的,挖什么。”朝简的后槽牙咬着奶片,嗓音模糊不清,眉头紧锁,“一边去,不要烦我。” 陈仰的脸一抽,我怎么烦了?哎,还是不要跟这孩子杠了,随他去。 歇了一会,陈仰的左手恢复了一点力感,他正要开始挖沙子,忽地想起一件遗漏的事情,身体就往冯初那倾斜。 “你是哪儿的人?” 陈仰纯粹就是想跟冯初说说话,随意找了个比较能让人放松的话头,没料到对方的答案会让他如遭雷劈。 槟城的,冯初说。 陈仰没控制好自己的面部表情。 冯初两只手的手掌都破了,用塑料袋缠着,他挖沙子挖的很慢,语速也很慢:“怎么?” 陈仰没回答他,而是问其他人:“你们呢?” “我青城的。”何翔睿说。 清风跟摄影师都点头,他们也是。 赵元就不用说了,小尹岛那回有过交流。 冯初的脸上浮现意外之色:“只有我不是啊。” 陈仰垂下眼皮,没让冯初他们看到自己眼里的情绪,他一直以为所有任务者都是青城人。 现在出现了一个例外。 那他这么久以来的猜测岂不是都要被推翻了? 怎么会这样…… 陈仰不动声色的问冯初:“你一直住在槟城?” “是啊,出生,长大,上学都在那,我还没去过其他城市。”冯初说,“说起来,我去年高考完想去青城旅游,后来家里出了事就耽搁了,这次要是能活着回去,我一定去你们那边。” “第九康复院,三连桥,东街……我有看青城的旅游攻略。” 赵元给冯初补了几个景点。 何翔睿不咸不淡的加入进来,话题就这么扯到了青城景区上面。 陈仰没办法再跟冯初沟通,他怀揣着无法形容的心情回到朝简身边:“原来不是所有任务者都来自青城。” “我的方向错了。”他喃喃自语。 “错了就错了,再找。” 朝简低头挖沙子,挖几下把铲子砸地上,暴躁的粗声喘气,不挖了。 陈仰看他这样,连忙把冯初带给自己的爆炸信息压下去,轻声安抚道:“再坚持坚持。” 朝简又拿起了铲子。 . 挖出尸体右手的时候,众人已经连惊恐都表现不出来了,只剩下累。 “哥,接下来要做什么?”赵元拿出了一个老人的态度,思维逻辑上也有了点样子,“铲子出来以后,你让我们挖右手……” 他脑子里灵光一闪:“你怀疑铲子跟这具尸体有关?” 陈仰拨了拨沙子上面的骨骸。 “啊啊啊!!!”何翔睿颤着大块肌肉尖叫连连。 “叫什么?”张劲扬勒他脖子,“闭嘴吧你,吵死了。” 陈仰让赵元拿起骨骸。 赵元很感谢陈仰对他的信任,可他觉得自己无法胜任这个工作。 陈仰没逼迫赵元,也没时间开思想教育课,他看向自己的搭档。 朝简绷着脸,极度不耐的模样:“别看我,我是不会碰的。” 十来秒后,朝简隔着塑料袋拿着骨骸,在陈仰的期待下把它按在了铲子上面,一根根掰着手指往那三处印记上挪。 竟然对上了! 正好是握住铲子的手势。 陈仰的猜测被验证,他的呼吸紊乱无比:“果然是这样。” 大家满脸震惊。 “这个……这怎么……” “难道是我们弄反了?” 赵元把帐篷,看日出等日落,有眼无珠,无头鬼指路,铲子,以及这一信息串联起来,脑子里的黑洞开始旋转:“某一天,浴场来了一对男女,他们在这搭起了帐篷,两人不一定是情侣,可能是认识的人,关系比较好。” “那男的,也就是无头鬼,他想在男更衣室里对红裙子女人不轨,结果被反杀,头砍掉,剩下部位埋在了那个沙坑里面。” 赵元虚虚的踢了下铁铲:“就用的这把。” “沙坑里的尸体没了,是无头鬼自己爬了起来走的,小本子是红裙子女人埋尸的时候掉进去的。” 这样自带螺旋桨的脑洞,一般人跟不上,摄影师勉强捋了捋,提出自己的疑惑:“那红裙子女人是怎么死的?” “无头鬼杀的。” 赵元说:“他死后变成鬼报仇,杀人碎尸,没想到女的怨气太大,直接就成了厉鬼,整个浴场都是她的天下。” 见大家没打断,赵元受到一万点鼓舞,他继续道:“无头鬼给我们指路,要我们找到铲子的目的很简单,没了铲子,夜里就不会再有人被厉鬼引出去挖沙子了。” “这样我们的人少死一点,有利于帮他搞定厉鬼,好让他找到自己的头,离开这里。” 一伙人里面,能动脑的没几个,清风是其中之一,他生病了,听得晕乎乎的。 “我觉得不对。” 清风起皮的嘴唇张合:“按照赵元的说法,血印是红裙子女人生前埋尸的时候留下的,当时她还活着,手有皮有肉,跟现在的骨骸大不一样。” “那骨骸怎么会对上这几个印记?” 话变得很少的冯初往下接:“除非埋的时候,就不是人了。” 陈仰的眼前毫无预兆的一暗,他惊叫道:“快!快回帐篷里!” . 日落了。 大家都拼了命的往自己的帐篷里跑,什么也顾不上了,也忘了疲惫,只想着快点进帐篷。 快点,要快点。 赵元跑了一小段就回头,他看着还在原地的陈仰,焦急的喊道:“哥,赶紧啊!” “你选走。” 陈仰迅速把尸体的右手骨骸装进袋子里,跟拼图碎片以及铲子放在一起,全部拎给朝简,让他拿着。 背起朝简的那一瞬,陈仰扯着嗓子冲女更衣室方向吼:“文青!日落了!” 更衣室里,文青捏在手里的硬币掉了下来,叮叮当当晃了一会才停,他愣了会才弯腰去捡。文青幽幽的叹气:“干嘛啊,关心我干什么,真是的……” “谁要体会队友情啊。” 文青两手插兜走出更衣室,迎上大片晚霞,他啧了声:“瞧瞧这美景,跟真的一样。” 陈仰背着朝简跑的不快,文青很快就追上了他们。 “其他人呢?” 陈仰喘着气:“都进帐篷了。” “没管你们两个伤员啊。”文青呵呵,“这些个智障们,危难之际倒是一个个的都聪明了起来。” 陈仰闻到了海风里的血腥味,他的脸色剧变。 “是血的味道,还有点臭。”文青望了眼大海,“会有尸骨飘上来吗?” “日落以后的浴场看起来很有意思,我要不要出来逛逛呢。” 陈仰用手臂托住背上的朝简,呼吸像破风箱:“别找死了。” 衣服被拉住,力道不小,陈仰愤怒的回头:“让你别找死,你还要拉着我们陪你?” “看你说的。”文青伸手,“袋子给我。” 这要求十分突兀。 陈仰一顿,面露狐疑道:“你确定?” 文青直接拿走,他懒洋洋的扬了扬手:“帅哥,栗毛,晚安,明天见。” . 陈仰再次跑起来,袋子里的那三样东西,哪个都不安全。 文青竟然主动要走了。 不知道是为了刺激,还是出于什么心态。 陈仰跑到朝简的帐篷前,慌忙把他放下来:“快进去吧。” 朝简撑着双拐,目光掠过海面跟沙滩:“你走你的。” “走。” 他用拐杖推了下陈仰。 陈仰越过清风的帐篷,往自己那走:“你也赶紧进去,不要站在外面了,找线索也不能这么干。” 朝简绷着下颚立在原地,直到陈仰进了帐篷,拉上拉链,他才拄拐转身。 就在这时,文青从帐篷里出来,站在入口处喊朝简,笑眯眯的,眼里是令人悚然的邀请。 目的明了,想找个人和自己一起看日落,玩游戏。 朝简冷笑一声,给了文青一个“我不是孤家寡人”的眼神。 潜台词是我不像你,死了都没人挂念。 文青:“……” 他悻悻然的撇了撇嘴:“神气什么唷,又没吃到,嘁。” 浴场的腥臭味越来越浓了,像是被人按着头塞进了一大袋腐烂的肉块里面,口鼻紧贴上去。 进了帐篷就闻不到那个味道。 文青眯眼看着急速下沉的天色,嘴里念了句什么,弯腰回了帐篷。 . 陈仰躺在帐篷里,胸口激烈起伏不止,浑身都是汗。 日出日落快得猝不及防。 陈仰才惊叹完,外面就黑了下来,不见一丝一毫光亮。 帐篷犹如被罩了一层厚厚的黑布。 陈仰的背上太湿了,他侧了侧身子,把背晾一晾。 赵元的脑洞不全是错的,昨晚钟名挖沙子用的就是那铲子,现在被他们拿走了,今晚就挖不成了。 鬼是近不了帐篷的。 除非文青被鬼迷惑,带着铲子从帐篷里出去。 陈仰感觉那种可能性极低。 文青可是个游戏老手,身份号绝对不长。 陈仰又想起了冯初,还是要聊聊。 为了避免夜长梦多,这次日出后就聊,聊详细点。 陈仰觉得冯初是个突破口。 无论是这个任务,还是关系到整个任务背景。 对了,还没问冯初的身份号,他是新人,青城以外的人,也会是七位数的吗? 外面静悄悄的。 陈仰决定今晚不睡了,他调整好心跳的频率就开始数数,想知道数到多少,就会迎来日出。 手机上的时间停了,白昼跟黑夜的时长都不对。 为了揣摩出这里面的规律,除了这个法子,他想不出别的。 “哐!” 帐篷外徒然传来声响。 陈仰眼皮狂跳。 那声音像是剁什么东西发出来的,刀刃碰到骨头,卡住了。 剁东西的人不耐烦了,开始挥动手臂一通乱砍。 “哐哐哐哐哐!!!” “哐哐哐哐哐哐哐哐——” “哐哐哐!” 第63章 海水浴场欢迎你 “哐哐哐”声很响,也很清晰,像是就在陈仰的帐篷里,他连骨头被剁开,刀刃嵌进去的摩擦声都听见了。 陈仰平躺着,脖子一阵阵发凉,他摸了摸脑袋,一手心的虚汗。 沙子上面是剁不成这个动静的。 棚子里吗? 被引出帐篷的是谁?还是说,没人出去,就是那个女鬼在剁骨头? 重现杀人剁尸的场景? 浴场的磁场很诡异,声音那么大,陈仰却闻不到一点血腥味,这个帐篷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仿佛是另一个空间。 陈仰的呼吸霎时一停,没了,“哐哐”声消失了。 外面一片静谧。 陈仰开始数数,他数到九千多秒的时候,帐篷外的深黑不再浓稠,有光渗了出来。 不到三小时。 陈仰的心情很沉重,第一个黑夜的时候,他在帐篷里又是饺子又是绵羊的数了一大堆,迷迷糊糊的睡了一觉,接着就出现了挖沙子声,那声音持续了很长一时间,外面才出现了微光。 第二个黑夜缩短了。 这个浴场的日夜正在挤压,变形。 他们必须在它彻底崩塌前完成任务离开。 . 日出以后,大家离开了帐篷,第一时间确定人数。 九个人,都在,都没事。 万丈霞光里,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都是疲惫不堪脸,黑眼圈,布满血丝的眼睛,皱巴巴的衣服,头发里也都混着沙子跟汗味。 形象一塌糊涂。 陈仰把脏兮兮的睡衣袖子往手肘上捞,上去一些就滑下来,手不好使,他让自己的搭档帮个忙。 朝简搭着拐,头低下来,皱眉很是不耐的给他卷袖子。 陈仰在几双眼睛的注视下开口:“你们都听见声音了吧。” 周遭的气氛立马就变了。 陈仰说:“起先我觉得沙滩上不好着力,应该是在棚子里剁的。” “后来我一想,浴场不是正常的浴场,沙滩自然也不是普通的沙滩,说不定就是在我们的帐篷前……” 何翔睿的尖叫打断了陈仰。 “不要细说了,陈先生,点到为止。”他干呕着,眼眶红红的,一张脸发青。 陈仰没再往下说,他扫视所有帐篷,身边的人又变了。 躺在里面的时候,毫无知觉。 为什么帐篷的位置会变动? 这是什么提示…… 一道叹气声从后面传来,文青咣当咣当拎着袋子走近:“何教练,你的想法大错特错,什么叫点到为止?咱们是在开文学交流会吗?剩下的全靠意会?” 何翔睿的脸色青红交加。 “就是要说,要交流。”文青摇头咂嘴,恨铁不成钢的老父亲似的,“死几个人了啊,还不开窍,是要等自己死了,变成了鬼,掏出悔青的肠子嚎啕大哭?” 众人:“……” 文青手里的袋子晃向赵元:“校草,你做个表率。” 末了又笑:“你哥等着呢。” 赵元跟陈仰对视了一眼,他正色起来,清了清浑哑的嗓子。 “哐哐响,听起来毛骨悚然,我有种自己的头盖骨被剁碎的感觉。” 赵元从头冷到脚:“我们一个不少,没人出去过,那就说明是红裙子女鬼干的。” 他毫不吝啬的抛出自己的脑洞:“是不是白天那个无头男鬼给我们指路,铲子被我们拿了,女鬼就暴走了,对着他的头乱剁?” “嗯……这个嘛……”文青沉吟着摸了摸下巴,“有可能哦。” 赵元:“……”还能再敷衍点吗? “校草每次都这么认真。”文青拍拍他的肩膀,一本正经的说,“勤动脑,善思考,是个好宝宝。” 赵元脚下一个踉跄,竟然还押韵?! 文青晃了晃手里的大袋子,无聊的把它绕上一圈又一圈:“没人再提供看法了吗?一千个人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就算是听的同一个声音,感官上也会不一样。” 张劲扬两手环在身前,压在胳膊下的手指往赵元那指:“我赞成他说的。” 文青一脸的恍然大悟:“我们是邻居吧。” 张劲扬没懂:“什么?” 文青说:“我装逼,你装酷,这不是邻居是什么。” 张劲扬的面部漆黑。 . 陈仰的袖子还没卷好,搭档在抚褶皱,抚半天了,他制止道:“布料里都是汗,软塌塌的,抚不平了,就这样吧。” 朝简:“别吵我。” 陈仰望着少年冒着短短一层胡渣的下巴,浴场的一天不是真的一天,一夜也不是真的一夜,这有个好处。 仅限于少年。 陈仰每次都是日落前给他一粒药,白昼跟黑夜的间隔时长压缩了,对他是好事。 “我在耳朵里塞了纸。”何翔睿坐到地上,说了这么一句。 赵元瞪眼:“你塞纸了?” 何翔睿从口袋里掏出两个小纸团:“我以为没问题了,可是没效果,我一样听得清清楚楚的,这太可怕了。” “这里是任务世界,不是现实世界。”赵元说,“你拿现实世界的那一套跟这里比较,这根本比不了。” 何翔睿也知道这个道理,他就是抱着侥幸的心理塞的纸团。 “还是现实世界好,没有鬼。” “谁说的,有人死了,就有鬼魂,只不过我们没见过而已。” 赵元反驳何翔睿的观点:“见过的肯定都吓死了。” 文青抱歉的说:“校草,这件事上我不能跟你站队了,我认同何教练。” 赵元不敢置信的闻声去看文青,真的假的,这家伙横看竖看也不像唯物主义者,他能认同何翔睿的世界观? 文青对赵元邪笑:“要我重复一遍?” 赵元两只手交叉着摆动,不用了,谢谢! 何翔睿撑着沙子爬起来:“我想问一个问题,任务世界的鬼是无所不能的吗?” 其他人的注意力集中起来,他们似乎也很在意这个问题。 “不是哦。” 文青弹了弹硬币:“鬼有鬼的规则,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它杀人,做事,一切都离不开我们的任务。” 他把鸡窝脑袋往陈仰哪凑:“是吧,帅哥?” 陈仰:“嗯。” 两只袖子总算卷好了。 陈仰前一秒才松口气,下一秒他的一只袖子就被少年放了下来,重新卷。 “……” . 大家聊了一会,文青照常去更衣室,其他人一个个的带上工具,拖着沉重的脚步去挖女尸的右臂。 幸好之前挖的坑没填上,不然他们就要重挖。 陈仰挖了片刻,说要去上厕所。 摄影师让陈仰在海边尿,别来回跑了,他自己就是那么干的,方便省事。 再说了,大家都是男的,也不用顾忌。 “不行,我肚子疼。”陈仰说完觉得可能是胃,他的手在那一块揉了揉,拉着朝简前往男厕。 他俩没走多远,后面就多了两个人。 一个是张劲扬,他习惯每天早上起来蹲一次,来了这里,节奏全乱了,这会他要趁机清一清。 另一个是冯初。 四人进了厕所,张劲扬一人蹲坑,其他三人都在小便池那里。 三人的顺序是,朝简,陈仰,冯初。 刚站好,朝简就一声不吭的去了陈仰另一边,位置变成陈仰,朝简,冯初。 陈仰拉下睡裤,眼角往一动不动的朝简那瞥:“你不尿?” 朝简的声调又冷又暴:“你管我干什么?” 陈仰莫名其妙被呛,看样子是水喝的不多,尿意不强,他小声道:“不要硬来,待会你有了跟我说,我陪你过来。” 朝简另一边响起冯初的声音:“陈先生,你不是肚子疼吗,怎么不进隔间?” “进来就没感觉了。”陈仰见他的手掌跟膝盖都被塑料袋包着,就说,“这么热的天一直捂着,对伤口不好,不挖沙子的时候,你可以把塑料袋解开。” 冯初不是很在意:“一点点小伤。” 陈仰欲要再问,冯初快他一步说:“陈先生,你相信我了吗?” 顿了几秒,陈仰很微妙的不答反问:“那你前天晚上真的没听到我们的喊声?” 冯初垂着眼:“是啊。” “我一睡觉就会陷入深度睡眠,周围有什么动静我都没知觉。”他抿嘴,“陈先生,我实话跟你说吧,你们早上说的哐哐声,我昨晚也没听到。” 陈仰隔着朝简盯住男生,想从他的小细节里判断真假。 “你的这种情况,我还是头一回听说。” 冯初苦笑:“所以没人信。” “还有那湿沙子,我知道你们也怀疑我撒谎,可那真的是我日落前在浅滩踩到的。” 陈仰观察他的表情:“大家怀疑的原因,你知道的吧。” “知道,按理说沙子该干了。” 冯初秀气的眉毛轻拧:“我解释不了,我都不清楚为什么还是湿的。” “我只能说,我不会明知夜里不能离开帐篷,还要出去,不会那么做的。”他轻言轻语,“我想活着,我大一都没读完,人生才刚开始。” 陈仰正要说话,隔间里传出冲水声,他的思绪全被搅乱了。 “哗——” “吱呀” 隔间的门从里面打开,张劲扬冲完坑出来,神清气爽的去水池洗手。 意识到这里是哪,张劲扬拧水龙头的动作就停了下来,他决定出去了用矿泉水洗。 陈仰随意的问道:“张先生,你的身份号没掉厕所里吧?” 张劲扬紧张的摸口袋,还在,他把白卡拿出来,带着伤疤的手一抹:“这么个鬼东西,看着真瘆人。” “多揣揣就习惯了。”陈仰很自然的沿着这个话题问冯初:“你的呢?” 冯初把手掌上的塑料袋弄了弄,说:“我也放好了。” 张劲扬离开了厕所,陈仰趁机套冯初的话,问他作为唯一的一个青城以外的人,身份号是几位数的。 跟你们一样,七位数的,冯初说。 海边 赵元在挖沙子,他有种直觉,马上就要挖到女尸的右臂了。 “我们要快点,储物柜的小牌子不一定就在右臂上面挂着,要是没有,我们还得去挖她的左臂。” 何翔睿蓬头垢面的说:“脑子知道要快,手跟不上啊。” 赵元瞧他一身健硕的肌肉:“你这么大块头。” 何翔睿一铲子下去:“两天没睡了。” “这里的两天又不是真的两天,我看到顶也才一天。”赵元无意间瞥到什么,傻眼了,“那什么?” 何翔睿顺着他的方向去看大海:“好像有个人……” “啊!”何翔睿情绪激烈的尖叫了声,“真的是人,有人在海里! 清风跟摄影师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扭过头往大海那里看。 “怎么会有人,这里不就只有我们吗?” 赵元稳了稳心神站起来,他往海边走了几步,看到什么,眼睛瞪得巨大:“小,小道长?” 何翔睿躲开了身边的清风,表情惊骇万分。 摄影师也是如此。 清风想说什么又不知道怎么说,他的脸色很不好。 不远不近的海里,有一个跟清风一模一样的人在扑腾,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 摄影师偷偷看向清风身后,何翔睿跟赵元也看过去。 有影子。 三人松了一口气。 何翔睿吞着口水:“鬼怎么白天也能出来?” 赵元望着海里的人影,他的背上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新规则吧。” “能力进化了?” 摄影师说:“他是想引我们下海。” 话音刚落,海里就传来了声嘶力竭的呼喊声:“救命啊!救命啊……救命——” “清风”在不停挣扎,两条手臂胡乱的划动。 他被海浪推着,离岸边越来越远。 “靠!” 跑过来的张劲扬骂了一声,面色铁青。 “你吓我们一跳。”何翔睿埋怨的对着他胸口给了一拳。 张劲扬没跟何翔睿计较,他跟大家一起盯着海里的情形。 海里的人呛到了海水。 “救……咳……咳咳……救命……” “救我啊!救……” 痛哭慌忙的求救声一点点弱了下去,双手划动的幅度越来越小,浮在海面的黑色脑袋缓缓往下沉。 看不见了。 海面恢复平静。 何翔睿的身上激起寒意:“跟真的一样……” “是啊。” 耳边响起呢喃,何翔睿下意识扭过脸看去。 清风的脖子像是被砍断骨头一样垂搭下去,他的头晃悠着转了过来。 脸乌青,瞳孔散大。 鬼! 这个才是鬼扮的! 何翔睿连尖叫都没发出来,直接两眼一翻,吓昏厥了过去。 赵元颤抖着拖起何翔睿,张劲扬扛住瘫软的摄影师,一行人疯了般的狂奔。 . 陈仰对着冯初试探到关键信息的时候,“啪嗒啪嗒”混乱至极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赵元杀猪似的嚎叫。 “哥!哥哥哥!鬼!鬼啊!” 赵元撞开厕所的门进来,还没站稳,他就丢掉昏迷的何翔睿冲到陈仰跟前,大颗大颗的汗珠从脑门滴落。 陈仰问道:“出什么事了?” 眼睛往后面紧跟着进来的张劲扬跟摄影师那看。 少了个人。 “清风呢?” 赵元,张劲扬,摄影师三人喘气的声音同时一滞。 陈仰从他们的表情里得知了什么,他看向赵元。 “鬼……清风……海里……死了……”赵元断断续续的说了这么几个字,牙齿直打颤,卧槽差点吓死了。 小尹岛的任务没有鬼,这还是他头一回见。 陈仰欲要问摄影师,外面响起了文青了的声音:“是这么回事。” 文青不快不慢的走进来,干干净净的行头跟其他人形成强烈的对比。 不挖沙子的他,脸都是白的。 文青说了整个过程。 陈仰还没说话,赵元就炸了:“你怎么知道的?” 文青说:“我在棚子里找吃的啊。” 赵元噎了噎:“那你也知道海里的才是……” 厕所里的另外六人各有反应。 何翔睿还昏着,冯初处在悲痛的,不敢置信的状态里面,张劲扬跟摄影师都看着文青,他们在等对方的答案。 朝简拄着拐立在陈仰身旁,两人都没把注意力放在文青身上。 一个是漠然,一个是知道文青不会好好回答。 果不其然,陈仰听见文青邪笑着来了一句:“知道不知道的,有区别吗?” “你们这么看我,是觉得我知道岸上的是假的,应该提醒你们去救海里的那个真的?你们……” 文青扫着参与这场意外的赵元,摄影师,张劲扬,以及已经清醒了却不敢面对现实的何翔睿,玩味的停顿了一下:“救啊?” 厕所里一片让人压抑的寂静。 没有人拍着胸脯,掷地有声的说,当然会! 这是任务世界,他们首先要自保,之后才是帮助其他人。 海里非常危险,那很有可能是禁忌,他们不敢触犯,不敢下水。 文青说的没错。 即便当时他们知道海里的才是清风,也没人去救他。 救不了的。 只会让他们提前感受愧疚,无力感……还有灭顶的绝望。 问那个问题的赵元大力踹了下门,暴力没办法让他完全发泄,他抱着头蹲下来,哽着嗓子痛哭。 这动静把装昏迷的何翔睿给惊着了,他从躺着变成靠在墙边,也不管运动衣上沾到的腥脏水,就跟着赵元一起哭了起来。 “昨晚还是有人出去了,那个人就是清风。”张劲扬强自镇定的说完,不够自信的问陈仰,“是吗?” 陈仰:“应该是。” 那早上的就不是他了。 张劲扬又问:“今天是谁第一个出帐篷的?” 文青见他一个劲的往朝简那看,就轻哼着抬了下手:“嘿,这儿呢,我第二个。” 张劲扬说:“那你出来的时候……” 文青没耐心的等他说完,直接给答案:“清风啊,他在外面。” 张劲扬得到了结果,不吭声了。 鬼夜里不能进帐篷,它就一直在外面,装作是第一个出来的。 何翔睿抽泣着说:“鬼怎么会有影子呢?” “笨啊,日出日落都是假的。”文青啧啧,“影子怎么就不行?” 何翔睿崩溃的抱紧自己:“鬼不但有办法把人引出帐篷,还有能力扮演我们中的某个人,那我们要怎么分辨真假?” 文青思考了一会,认真的说:“用心去感受。” 众人:“…………” . 陈仰拉着朝简往外面走,何翔睿突然惊恐的大叫一声:“不对!” “清风会游泳的啊!” 何翔睿睁大眼睛:“他会游泳啊!” 陈仰的身形猛然停住,是啊,第一天他就问大家会不会游泳,除了他跟朝简,其他人都说会。 这种时候,不会有人打肿脸充胖子的撒谎。 清风是会游泳的。 “他怎么游不上来呢?那个位置也没有多深啊,”何翔睿脸上的肌肉直颤,“鬼在岸上,不在海里,不可能拖住他的脚。” 何翔睿伸手去抓陈仰,一道冷光袭来,他粗大的手打了个弯,改成左手抓右手:“你说的鬼不能随便害人,就算海里有其他孤魂野鬼,也不能害他的对吧。” 陈仰左后方的赵元想起什么:“我知道。” “什么?” “我知道他为什么游不上来。” 赵元把挂着泪水的脸埋进手掌里面,声音哑哑的:“他发烧了,生着病,再加上体力透支。” 所以他游不上来。 他会淹死在海里,淹死在队友们面前。 大家不寒而栗。 鬼对他们了如指掌,它一直就在他们身边。 何翔睿痛哭流涕:“见死不救是不是触犯了禁忌,下一个就是我了?” 摄影师被何翔睿的这句话给刺激到了,他表情难看道:“我们都没救。” 张劲扬跟赵元都没说话。 “搞这么沉重干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要刑场。” 文青摸了摸顺贴的后脑勺:“那不是禁忌,小道长离开帐篷的那一刻,就注定他必死无疑,说不定当时在海里求救的时候就已经死了,只是再死一次。” “鬼那么安排,是要我们面对自己内心的丑陋跟阴暗,直视人性,恶趣味。” “规则的老把戏了。” 文青一番话下来,气氛不但没有放松,反而更沉闷了。 陈仰说:“都出去吧。” 何翔睿不敢:“鬼还在外面,我们能不出去吗?” 陈仰没做沟通工作,文青替他上了:“整个浴场都是那厉鬼的地盘,你能躲哪?” 何翔睿被堵得死死的。 . 陈仰的思绪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围绕着任务的进展,一部分是冯初相关。 “栗毛,你怎么不阻止他?这是能分心的时候吗?不是啊,一心不能二用,这是大忌。”文青跑到朝简那边,跟个老奶奶似的瘪着嘴说。 朝简置若罔闻。 文青说:“纵容,宠,我懂。” 朝简手里的拐杖一挥,文青立马闪出一丈之外。 陈仰没注意到他俩是什么情况,也没去管,只是让文青过来点:“你说你看到一个女的在开柜子,牌子挂在手上,是右手吧?” 文青摇头叹息:“帅哥,你怎么现在才想起来问我?” 陈仰的嘴角抽了抽,就不能自己说吗?他脑容量有限,哪能都顾得上。 算了,这家伙是玩游戏的,跟他们不是一个立场。 “是不是?”陈仰盯着文青,他在心里祷告,一定要是右手,不然他们还得去挖左臂。 文青一笑:“是啦。” 陈仰对有意杵在旁边的其他人说:“你们也听到了,赶快挖吧。” 刚说完,文青就溜了。 “他为什么总是单独行动?”何翔睿不解的说,“不是应该跟大家待在一起吗,一个人多恐怖啊。” “人跟人不同。”赵元的满肚子话总结成了五个字。 . 陈仰挂在队伍的尾巴上面,他跟朝简耳语:“你是不是认为我打听冯初,是在浪费精力?” “冯初不仅涉及到整个任务背景,他在这个任务里也有两个不合理的地方,我现在没找出破绽,等我再观察观察。” 陈仰的脑子里窜出了一个念头,脚迈不开了:“他是不是已经死在了前一天晚上?” 朝简见陈仰停下来,他抬起来的拐杖放了回去。 陈仰的视线对着人群里的冯初,他自顾自的说:“如果是这样,那冯初在这个任务里的不合理地方就能说通了。” 那晚不止是钟名,冯初也被鬼引出了帐篷,他去了浅滩,脚上沾了湿沙子,之后他又回到了帐篷里面。 当时他就已经死了,只是自己不知道。 陈仰半天没等来搭档的回应,他把视线从冯初背上移开,挪到了对方的侧脸上面。 朝简:“不是。” 陈仰脑子里一懵:“不是?” 不是吗?陈仰的视线又回到了冯初身上。 . 一层层的海浪涌上来,打在浅滩边的沙子上面,又尽数退回大海。 烈日下,一切都笼上了金色的光晕。 景色是真的美,待在这里的人也是真的要疯了。 一行人挖累了,短暂的补充水分跟食物。 陈仰接过朝简给他打开的水,捧着往嘴里灌了大半瓶才停,他抹着下巴上的水迹,忽然没头没尾的问:“淹死的尸体,多久会浮上来?” “不一定。” 赵元进过这个知识区域,他很积极的为陈仰解答:“淹死的,都是先沉后浮,那个时间段的长短要根据温度跟个人身体情况来定,现实中一般是一周内。” 陈仰说:“那这里也太快了……” “什么太快?” 陈仰往自己身后指了指。 赵元等人知道有什么,还是控制不住的望了过去。 海上飘着一具尸体。 正是清风。 他的胸口朝上,变大了,变白了。 泡了很久的样子。 大家有些窒息。 何翔睿颤颤巍巍的说:“不,不,不会要飘上来吧?” 张劲扬爆了句粗口:“别看了!” “不看了不看了,挖沙子,我们快点挖,找到线索完成任务就能回去了。”何翔睿抖着手攥进铲子,胡乱的挖了起来。 陈仰时不时的留意海上浮尸,发现它飘远了。 看不见了。 陈仰紧绷的后背这才恢复过来,他问朝简要了个奶片,靠那点奶味让自己体会还活着的滋味。 斜对面的摄影师在吃豆干,他进来的时候背着迷彩的大旅行包,里面的食物很够。 豆干味很香,没人问他要,实在是没那个胃口跟心思。 摄影师自己吃着也很麻木,他草草的啃掉一片,把剩下的往陈仰那递,对方一个奶片都能吸溜半天,心态比他们都好。 陈仰看了眼卤汁浓稠的豆干,不是很想吃,他问朝简吃不吃。 朝简:“不吃。” 陈仰于是就回绝摄影师:“我们不吃,谢谢。” 摄影师见怪不怪。 . 大家挖出了女尸的右臂,骨骸有明显的切口,那部位旁边放着一物,正是他们要找的东西。 皮筋已经化没了,就剩个拇指大小的牌子。 何翔睿说:“这东西在沙子里埋到现在,还能扫得出来吗?” “哥们,我不是跟你讲过了吗,不要把现实世界的常识放到任务世界。”赵元揉着酸痛的胳膊腿,手拍掉陈仰衣服后面的沙子,“哥,现在就去更衣室吗?” “现在就去。”陈仰抓着朝简起身。 一伙人边走边掉沙子,他们以最快的速度进了女更衣室。 文青蹲在长凳上面,双手托腮,跟个乖小孩似的,一眼不眨的看着陈仰……手里的小牌子。 更衣室里很静。 所有人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跟呼吸声。 陈仰右手的小手指勾着朝简拐杖,左手捏着335的小牌子,他缓步走到储物柜中间的机器上面,将小牌子晃了下。 “嗒” 柜门开了。 第64章 海水浴场欢迎你 “哗——” 大量的水从柜子里涌了出来。 谁都没想到是这个局面,那水太多了,又来得猝不及防,站旁边的都遭到了波及。 尤其是蹲在长凳上面,正对着柜门的文青。 他是用脸接的。 水流又凶又急,跟刀子似的刮上来,文青脸疼,他却没有半分不高兴,反而很亢奋。 “里面竟然是水,意料之外啊,真是意料之外。” 陈仰也没料到,他以为柜子里会有女尸的…… “头……头……” 混乱中传来何翔睿的惊叫。 “在哪?” “头在哪?” 众人的反应是两个极端,有的激动,有的恐慌。 “头发!”何翔睿猛吸一口气,哆哆嗦嗦的把话说完整,“水里有头发!” 大家:“……” 陈仰看看还在不断从柜子里往下涌的水流,又去看一片狼藉的地面,水里确实有头发丝,像水藻。 一根根的飘着。 “先出去!”陈仰背起朝简,扬声提醒发愣的众人。 一转眼更衣室里就剩文青一个人,水已经淹到了他的脚踝上面,裤腿跟鞋子都湿了。 他在水里走动,手不时做出捞东西的动作。 不多时,文青手里就多了一把头发,他拿起来瞧瞧。 “滴答” 水珠从发梢上掉下来,滴进水里,溅起一小片水花。 “发质不错。”文青砸了咂嘴,丢掉了手里的头发,他走到柜子那里,手伸了进去。 滑腻的触感缠上指尖。 文青摸了摸,指腹捻了几下,他把手拿出来,啪一下关上了柜子门。 水没了。 . 文青把湿哒哒的刘海理了理,他走出更衣室,带着一串湿脚印停在陈仰跟朝简面前。 “哎,差点把我给吓死了。” 文青蹲下来,他这么说的时候,舌头伸了出来,舔掉了嘴边的一滴水液。 正在脱潜水鞋的陈仰:“……” 他瞥瞥没有流出一滴水的女更衣室,问文青:“你把柜子门关起来了?” 文青露出极其夸张的震惊:“你是怎么知道的?” 陈仰无视文青浮夸的演技,他将小牌子丢了过去:“再扫码打开看看。” “不用了吧。”文青把玩着小牌子,“关上再打开,里面肯定什么都没有了啊,不信你问栗毛。” 陈仰往朝简那侧头。 朝简有根拐杖上黏到了发丝,他在用另一根拨,情绪很差,不想说话。 陈仰用脚给他把发丝蹭了下来:“好了,没了。” 朝简周身的气压回升了一点。 陈仰把闷得有点发皱的脚放在阳光下晒晒,他想问“柜子里怎么会有水跟头发”,摄影师在他前面问了出来。 “我想的是,柜子里放着女尸的小本子,不是只有一页,是整本,那上面会有任务背景。” 摄影师问完就说出自己的分析:“或者是我们这些人里的其中一个的头……” 说这话的时候,他一边抓络腮胡,一边暗自往冯初那瞟。 这眼神透露出摄影师的真实想法,他认为柜子打开以后,会看到冯初的头。 很恐怖,也很有合理性的走向。 然而结果并非如此。 有感应似的,冯初垂着的脑袋抬起来了一寸。 摄影师立即撤回视线,他正庆幸自己撤得快,没把场面搞尴尬,就听见一道悠悠的声音响起:“你直说是他就行了呗。” 文青手指了指冯初。 “……” 当众被戳穿心思,摄影师下不来台了,他气急败坏的瞪一眼文青:“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不是那个意思!” “哎呀,不是吗?”文青眨眨眼,“我见你一个劲的往他那瞟,就以为……抱歉抱歉,是我胡说八道。” 完了就对冯初说:“你千万不要误会摄影师大哥,他没怀疑你的头跟脖子分家了,现在的你是尸体,脖子上有条缝。” 摄影师不敢相信的看着文青,怎么他心里想的,这个人都知道? 无处遁形一样。 文青拆着口香糖的包装纸,无辜的说:“大哥,你瞅我干什么?瞅你想瞅的啊。” 摄影师下意识去看冯初。 反应过来以后,他想遮掩已经来不及了。 冯初没有解释,他只是解开了衬衫领口,往下拉了拉,露出一片光洁的脖子。 没有裂缝。 到了这一步,气氛已经很尴尬了,不差再来点。 张劲扬装作不经意的碰到冯初,情急之下按住他的后颈。 有温度,热的,带着点湿湿的汗。 张劲扬的眼神说明了一切。 空气里的寒意在这一刻消失无影,仿佛不曾出现过。 摄影师的脸成了猪肝色,他看着整理领口的冯初,想说点什么替自己澄清一下,又觉得不是很有必要。 误会就误会吧。 他跟这个比自己小很多的男生不是朋友,活着回去了,也不会再见到。 陈仰把大家的表情变化都收进眼底,他继续摄影师的话题。 “你们怎么想的?” 摄影师是第一个发表看法的,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这会他只是个听众。 何翔睿说他什么都想不出来。 张劲扬的脸上写着两个大字:同上。 他是真的不擅长猜谜解密,大老粗一个,细腻不起来。 陈仰的余光在冯初身上停了几秒,问他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冯初愣怔了会,确定陈仰是在问自己,他斟酌着开口:“这一定是一个很重要的线索。” 陈仰:“嗯。” 冯初犹疑着说:“那么多水跟头发……她会不会是淹死的?” “先淹死,再被分尸?” 发呆的赵元一个激灵:“有可能啊!那现在更衣室里的水是不是变成红色的了?” “没准。”文青嚼着口香糖说,“校草,咱俩去看看。” 不!我不想!我才不要跟你一起去,赵元抗拒的往陈仰身后躲,文青手一勾,直接把他强行拖走了。 . 女更衣室里的水全部冲进了下水道里面,只剩下湿淋淋的地面,空荡跟阴冷。 赵元很娘气的扒在文青后面,他比对方高一个头,视线根本挡不了。 “头发丝呢?” 文青说:“下水道口,团着呢。” 赵元默念观音如来佛,他想在心里念的,结果发出了声音。 寂静的更衣室里,男孩子把自己知道的神仙都念了出来,不带重样的。 文青扯起来的嘴角抽了几下,他没在意扣紧他肩膀的两只手,逛公园似的在更衣室里走了走,长叹一声:“凳子上都是水,没法躺了。” 赵元:“……” 陈仰让他留意这个人,他倒是想留意,问题是没多少机会。 白天对方不跟着大部队,夜里又各自待在帐篷里,这哪可能观察到东西。 赵元不自觉的低了下头,鼻子碰到文青的头发,没馊味,也没汗味。 他脱口而出:“你来这儿洗头了?” 文青头发后面是干的,前面刘海是湿的,紧贴他的大脑门:“三岁小朋友洗澡的时候,都会顺带着洗头。” 赵元犹豫着说:“文哥……” “停。”文青打断他,“你这么叫,我跟陈仰岂不是一个辈分?” “这不对啊,我明显比他小,你得叫我小哥哥。” 赵元在心里狂吐槽,嘴上很怂的改口:“文小哥。” 文青:“嗯哼。” 赵元打量更衣室,觉得这里阴风阵阵,他把音量控制得很小:“我一直想问你,像你这么不怕鬼,是有什么技巧吗?” “啪”文青吹了个白色大泡泡:“你文哥脸丑,鬼看着怕。” 赵元翻白眼。 “好了好了,告诉你。”文青扭过头,眼睛示意赵元把腰弯下来,他神秘兮兮的凑到对方耳边,嬉笑了一声,说,“因为人更可怕啊,幸运儿。” 赵元一脸迷茫,我怎么又成幸运儿了。 文青索然无趣的摇了摇头,能问出那个问题,说明没有遇到比鬼更可怕的人,这还不是幸运儿?啧。 . 女更衣室湿哒哒的,文青不得不换地儿,他在几个棚子跟男更衣室之间犹豫不决,最后用抛硬币的方式做决定。 硬币帮他选的是男更衣室。 文青喜欢在阴凉的地方待着,他除了怕无聊,也怕热,怕晒。 赵元目睹文青在男更衣室的凳子上躺下来,他痴呆的站了一会才走。 在任务世界,除非是涉及到人杀人的生死格斗规则,否则不太能用得上武力。 主要是靠脑力,其次是体力。 像文青那样的异类,一般人是不会跟他杠的。 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随他去。 只要不搞团队。 就是他想搞,能察觉出来,阻止他的也没几个。 赵元望着沙滩上的队友们,他一晒,武力是真的没啥用,像张劲扬就是空有一身拳脚,没对手。 何翔睿也是。 两人那么牛逼的体格,腹肌胸肌各种肌都很硬,却只能通过挖沙子成为劳动输出里的前两名。 至于摄影师,他的体力跟脑力都是普通人范围,冯初算是新人里面头脑最灵光的了。 拼图的线索是他第一个找到的,图能拼起来,大半都是他的功劳。 即便冯初依然有疑点,那也不能否认他在这个任务的进度条上拉了两下。 赵元捏了捏拳头,他是老人了,体力跟脑力都要想办法往上提一提,一定要争气。 要争气! “嘭” 赵元摔了个狗吃屎。 陈仰在给朝简说话,他听到动静扬了扬脸:“……赵元,你在干什么?” 赵元脸红脖子粗:“没什么!” “怎么还脸红啊。”陈仰一言难尽的嘀咕了句,再次把脸对着朝简,“刚才说到哪了?” 朝简:“说你烦。” “不要闹……”陈仰从少年身上嗅到躁动的气息,他的话峰一转,“好吧,你闹你的。” 我说我的。 陈仰在心里补充完就自言自语:“柜子里的水跟头发,代表着什么呢?” “我觉得不像是在提醒我们,女尸是溺死的。” 陈仰说:“要真是溺死的,那怎么还被人捞上来分尸,直接丢海里就好了。” 又绕回了死结上面。 陈仰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会在浴场分尸,这很不合常理,没有逻辑。 靠着大海,埋沙子里能算什么毁尸灭迹法? 陈仰回想拼图上的尸块,难不成是某种阵法?他自我否定。 尸块的埋藏地没有规律,就是很随意的埋法。 似乎只是为了把它们分开埋。 陈仰想的有点多,乱糟糟的挤在一起,头昏脑胀。 “我要不要像老集村那样,把尸块埋藏地划划线条,看有没有什么交点?” 朝简说:“没有,不用划。” 陈仰瞥瞥搭档,这位总算是说了点看法。 没交点,那就排除了一个可能性。 陈仰搓着朝简的拐杖,冰凉凉的触感很快被他的热汗覆盖,他的视线挪向大袋子里的铁铲,脑子里浮现出那个给他们提供线索的无头男鬼。 不确定对方是这起凶杀案里的另一个当事人,还是上一批任务者。 冯初走过来说:“陈先生,我们今天还要挖女尸的残肢吗?” 陈仰的思维被砍断,接不上了,他说:“要挖。” 那具女尸被分成了十五块,除了头,其他十四块都有。 现在才挖出来两块,分别是右手跟右小臂,别的的都还没挖。 . 大家按照顺序去挖女尸的右大臂。 争取日落前把她的整条右手臂凑齐,再挖她的左手臂,之后是两条腿的各个部位…… 挖出来的那两块骨骸在袋子里装着,跟铲子,小牌子,拼图碎片,小本子放在一起。 那是他们的所有收获。 目前找到的线索都一一解开了,他们要找新的,比如搜集残缺的七块拼图碎片。 赵元打着调动人手的主意:“我们可以不用全都挖残肢。” “哥,那什么,你去找拼图碎片吧。” 赵元看他吃力的用左手挖沙子,欲言又止。 陈仰停下挖沙子的动作:“我去找?” 赵元说:“是啊,你去吧。” 何翔睿跟张劲扬,摄影师三人都同意。 陈仰一走,拄拐的少年也会走,那真的太好了。 这两人都是伤员。到现在为止,在挖沙子的工程上面,他们的贡献值忽略不计,属于可有可无的存在。 还是让他们负责脑力环节吧。 冯初没表达什么意见,他两只手的擦伤在腕骨跟掌骨中间部位,不影响握铲子,膝盖上的伤口看起来也造不成多少不便,体力输出比陈仰强很多,不是一个等级。 陈仰看出大家所想,他放下铲子,翘着手指拍拍掌心,把黏上面的松软沙子拍掉:“行,我去找碎片。” 他问赵元借了手机,指指地上的大袋子:“看好。” 赵元对陈仰比了个“ok”的手势,它在我在。 陈仰站起来了,身上的沙子也抖掉了,搭档还坐在地上,他狐疑的问道:“你不跟我一起?” 其他人也看过去。 其中何翔睿跟赵元都属于情绪外露的那一类,他们的眼神充满恳求跟惶恐。 不是吧?一起走好吗?千万不要留下来,千万不要! 陈仰没注意大家的视线,他看着少年的栗色发顶,又问了一遍。 朝简没表情。 陈仰福至心灵,弯腰去拉他。 . 两个更衣室能开的储物柜都开过了,陈仰也从中找出了一大堆拼图碎片。 剩下七块不会在那里。 陈仰环顾整个浴场,这会不是任务刚开始,精神状态跟身体状态都变差了很多,还在恶化。 不能漫无目的的瞎找。 陈仰被晒得睁不开眼,他用手挡阳光,晒黑了的脸上落下阴影:“有没有哪里是我们没去过的?” 朝简:“有。” 陈仰想问“是哪”,话到舌尖上,被他给咬死了,这已经成了他的惯性动作。 解题的时候,不能直接要答案,搭档也不会给。 是哪呢,陈仰双手撑着额头,原地绕圈。 一圈,两圈,三圈,四圈…… 朝简看得眼晕,拐杖敲了过去:“站好。” 陈仰不动了,他直直的看着朝简,一眼不眨,眼里也没什么情感波动,跟一台卡壳的机器一样。 说白了,就是走神。 朝简手伸过去,捏住陈仰的胳膊,把他扳了个边:“你还是转圈吧。” 背过身的陈仰忽然回头:“我知道是哪了!” 是女厕。 这个任务里的任务者都是男性,没人进过那里。 . 陈仰长这么大,第一次进女厕所,他没有好奇跟别扭,纯碎当成是一个任务场景。 女厕所没小便池,其他的跟男厕所一样。 陈仰谨慎的拉着朝简站在原地,屏息往里面看。 入口有一个小梳妆台。 转弯是两排隔间。 门都是关着的,上下空一块,人在外面趴下来一点,就能看见里面。 陈仰的喉结动了动,在他看过的鬼故事里面,女厕是最不友善的地方,他的喉结动了动,艰涩的说:“那我开始找了。” “哒”“哒” 朝简拄着拐走进来,停在两排隔间对面的墙边,这个位置能让陈仰清晰的看到他。 “把这里当成密室逃脱。” 陈仰愣了愣:“好。” 女厕是密室,拼图碎片是钥匙,这两个都是陈仰近期很熟悉的词语,深刻入骨,他的紧张减轻了一些。 陈仰走到一个隔间那里,敲敲门,他用嘴型跟朝简说:“这是我在鬼片里学的,礼貌。” 朝简:“……” 陈仰深吸两口气,慢慢推开了那扇门。 一股空冷的气味扑面而来,他提着心望去,蹲便器,垃圾篓是空的,旁边挂着一个抽纸盒。 门上跟墙上都涂着小广告,很多,旧的新的,层层叠叠。 陈仰暂时没时间挨个查看,也判断不出有没有用,他拿出赵元的手机,用指腹戳开拍照模式,把小广告都拍下来。 赵元的手机快没电了。 陈仰不敢一直开着,拍完照片就按掉。 不知道是不是礼数做到了,陈仰一扇扇推开隔间的门,没撞到什么灵异事件。 仅有的一次还是自己吓自己。 最后一间是杂物间,里面悬着三个拖把,抹布,刷子,铁的大抽纸盒,套着黑色塑料袋的垃圾篓,还有个洗手池,比较简陋。 陈仰翻找了很多地方。 但凡是他眼睛扫过的,他都找了。 风干机,抽纸盒,隔间上面的木板横条,空垃圾篓,拖把,水池底下…… 一无所获。 陈仰想找朝简讨论讨论,冷不防跟对方身后的大镜子对上。 他看过去,那里面的自己也在看他。 四目相视,陈仰的后脑勺“蹭”地一凉,他撇开眼:“这要是密室逃脱游戏,我现在就是躺尸状态。” 说着就去翻水池边的花瓶,干掉的香熏。 陈仰凑到水池里,左手往水龙头底下伸,水“哗啦”一下就冲了出来。 水很顺畅的下去了,没有什么东西堵着它。 陈仰不说话,就望着朝简。 朝简似是被他望烦了,口中吐出几个字:“水箱搜了?” 陈仰的呼吸一顿,忘了。 浴场的配置很不错,他下意识把水箱当成隐藏的了,进隔间自动屏蔽。 眼瞎果然是密室逃脱里的通病。 陈仰开始一个一个隔间的扣水箱盖,扣到第三个的时候,他在里面找到了一块拼图碎片。 但他的惊喜还没展开就凝住了。 “白色的。” 陈仰捏着碎片,上下翻了翻,这上面什么东西都没有。 “这不是我们要的吧?” 陈仰抱着侥幸的心理问朝简。 朝简让陈仰把赵元的手机拿过来,他按开,找到拼图的照片,放大,指尖一划,对着一处点了点。 “这里。” 陈仰把碎片上的水擦干净,小心放在屏幕上面,刚好对上朝简指的那个空缺。 这块纯白的碎片竟然真是他们要找的七块之一。 浴场有这个颜色的物品吗? 陈仰的记忆里刮起风暴,然而他并没有找到对应的片段。 这里哪有纯白的东西啊…… 朝简把手机关掉:“再找。” 陈仰看着他。 朝简拿着手机的手背打了下他额头,力道不重:“不要看我,看厕所,想想还有什么地方被你忽略了。” “你玩密室逃脱的时候,我都告诉过你什么,自己想。” 陈仰把黏在纯白碎片上的注意力扯拽回来,他定了定神,继续找。 片刻后,陈仰在另一个隔间的水箱里找到了第二块碎片。 还是纯白的。 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席卷而来,陈仰一边希望不是自己想的那样,一边加快搜找的速度。 . 沙滩上,赵元五人在挖沙子。 张劲扬跟摄影师闷头干活,他们表现出了“快点挖出女尸右大臂”的急躁心情,赵元嘴上闲不住的找另外两人唠嗑。 冯初是活着的,这让他们的猜忌降低了不少,氛围和谐多了。 赵元说:“冯初,我想我应该知道已经你那晚为什么……呸!” 他正张着嘴说话,何翔睿挥了一铲沙子,一小半都被风送进了他嘴里,气得他骂道:“卧槽,你搞什么?” 何翔睿给赵元使眼色,你没事提这个干嘛? 不提,怀疑的种子就拔不掉,团队本来就凝聚不起来,这样一搞,更是没法整,赵元又呸呸了几下才往下说。 “其实那晚你被附身了,你不知道我们喊过你,也不知道自己出过帐篷,踩过浅滩,把湿沙子带进了帐篷。” 何翔睿的眼珠转了转,他那天早上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只不过要真是这样,那就有一个不合常理的问题。 “照你这么说,那女鬼为什么没杀他?” 冯初就在旁边,何翔睿却越过了他,看着赵元提问。 赵元对冯初说:“因为女鬼看上你了。” 何翔睿以及偷听的张劲扬跟摄影师:“……” 赵元打量冯初秀气的脸庞,一副有理有据的样子:“它是颜控,喜欢你这款的。” 冯初给了他一个无言以对的眼神。 自从确定冯初是活着的,赵元就捋出了这条思路,他的信念感很强。 不然他又要去纠结。 摄影师插在沙子里的铲子顿住,他渗着油跟汗的鼻子抽了抽,闻到了什么味道。 像是买回来的肉放了从袋子里拿出来,放坏了。 摄影师把铲子往上翘,将一铲沙子挖起来,下一秒他猛地甩掉铲子,踉跄着爬起来,离沙坑远点,手指着坐在自己那个位置边上的冯初。 “他是鬼!” 何翔睿铲子一抖,又挥了赵元一脸沙子,他顾不上看对方的脸色,结巴着说:“不,不是吧?” “张劲扬,张劲扬你,你……” 何翔睿看向亲自检验过的张劲扬。 “我没智障。” 张劲扬两道浓眉拧出“川”字,他把铲子放下来,视线在摄影师跟冯初身上穿梭:“兄弟,我不懂你发的什么神经。” 摄影师瞪着发干的眼睛,失控的大喊:“他的伤都烂了!” 冯初苍白的脸上尽是愕然:“没有,我没……” 摄影师又闻不到了,他怀疑是自己出现了错觉,不对,肯定不是错觉,他冲过去,一把扯掉了冯初左手上面的塑料袋。 “看吧,你们看!都腐烂了!” 赵元三人先是对摄影师的举动毫无防备,之后是满脸的古怪。 摄影师被他们的表情弄懵了,他往冯初的左手上看。 没有腐烂,就是普通的伤口。 . 真的是错觉? 摄影师的神情变得恍惚,下一刻他的瞳孔猝然一缩,又闻到了,他又闻到了,不是错觉!他想也不想的大力推开冯初。 冯初左手的蹭伤重重碰到沙子,疼得他发出惨叫。 赵元赶忙把他拉起来,黑着脸看摄影师:“你这是做什么?搞错了不道个歉,怎么还动起手来了。” 摄影师已经陷入了癫狂境地,他发疯的撕掉冯初右手的塑料袋,又去拽对方膝盖上的。 全弄掉了。 几处伤口暴露在阳光下。 右手的蹭伤比左手的要严重一些,膝盖上的有轻微的感染。 都没腐烂,都没有。 怎么会这样? 摄影师的癫狂被混乱取代,呼吸里又混入了异味,往他肺腑里钻,他为了取得队友的信任,竭力让自己看起来不像个疯子。 “你们没闻到吗?” 他的嗅觉是比常人要灵敏一点,可现在味道浓了,其他人该闻到了啊。 几人眼里,摄影师的操作实在是疯狂,犹如厉鬼附身,他们都在戒备的观察他,没听清他说的什么。 “臭味。” 摄影师的声音有点失常,他说:“腐烂的味道。” 张劲扬想骂他嗅觉有毛病,那话到了嘴边说不出来了,他闻到了。 其他人都是一样的脸色剧变。 海风很大,空气是流动的,他们几个人身上都有那味道。 不确定哪里是源头。 冯初的伤口没问题,不是他。 可腐臭味还在。 “是女尸的右臂吧。”赵元用铲子指指细沙,“就在底下,飘出来的。” 张劲扬说:“前两天挖出来那两块的时候,没有臭味。” “那不代表这个就没有。”赵元说的自己都虚。 他心底清楚,这味道不是从沙子里出来的,就浮在上面,被海风一吹,源源不断的往他们几个人的毛孔里渗。 “是不是死鱼?”赵元往大海那看,“或者其他海里的生物。” “有可能。” 何翔睿赞同的说:“生物跟人一样,腐烂了的味道没什么区别。” “就像这虫子。” 他随手捏起一条小虫:“烂了跟尸体一个味。” 说着就掐死,扔掉。 气氛缓了缓,确实就是何翔睿说的那样。 这里是浴场,海里死了什么生物,被海浪送到浅滩是正常的。 “嚓”“沙沙”的挖沙子声再次想了起来。 摄影师一头的冷汗。 张劲扬让他别那么紧张,顺便叫他跟冯初说点什么。 摄影师是几人里年纪最大的,他搞了个乌龙,难堪得很,没张那个口。 况且…… 冯初似是不在意自己被接连误会,他还是那个样子。 . 赵元挖了一会沙子,脑子里倏地闪过什么,他手忙脚乱的站起来,快速跑出一段,找到了虫子的尸体。 十几秒以后,赵元用力咬了一口手指关节,直接咬破皮,他压下冲到嗓子眼的惊呼,不动声色的喊何翔睿,手指着脚边的虫子尸体:“你这是哪来的?” 何翔睿不明所以:“怎么了,就沙子里的啊。” 赵元死死咬几下打颤的牙齿,一字一顿:“这是尸虫!” 刚缓下来的气氛瞬间紧绷。 “有尸虫……”摄影师厉声厉色,“我就说我没弄错!” 那就是尸体腐烂的味道,他没闻错,他是对的。 张劲扬把他们周围的沙子都翻了,没有虫子,那不是底下的尸骸跑出来的。 再说了,骨骸上面干干净净的,虫子也不会钻里面。 “是不是清风的尸体飘上来了?” 赵元觉得大家的身上都好臭,自己也是,他忍住干呕,眯起眼睛打量海边的动向。 何翔睿瑟瑟发抖的说:“我们不用管他的吧。” 海风把他耳边的头发吹开,乱糟糟的。 赵元收回打量的目光,正想问张劲扬他们要不要去看看,无意间瞥到了什么,他问何翔睿:“你怎么又往耳朵里塞东西了?” 何翔睿茫然:“没啊。” 赵元伸手指了指:“塞着呢,这不是吗?” “大白天的,又没在帐篷里睡觉,我塞什么?”何翔睿说着就去摸耳朵。 摸到了硬硬的触感,是纸团。 何翔睿什么都没想,反射性的用手一掏,纸团被他扯了出来。 带出一滩爬满尸虫的腐肉。 第65章 海水浴场欢迎你 何翔睿死了。 陈仰看到他的时候,他躺在沙子上面,脸上爬着几条虫。 第二个任务里,火车站的鬼小孩对陈仰张大嘴,里面都是蠕动的虫子,就是这种。 陈仰看到一条虫子从何翔睿的耳朵里跑出来,他条件反射的用小手指掏耳朵,觉得里面痒。 那虫子很肥,慢慢吞吞的,一路爬到何翔睿的脖子里,头一拱,进了他乌青的皮肉里,又钻出来,虫身黏糊糊的,满是腐烂的腥臭味。 “呕——” 刚吐完的赵元又呕起来,身为一个重口味电影迷,多次声称烂片太多了,尸虫什么的没新意,他这惨状实属打脸。 可电影里的再恶心,那也是假的。 虫子,滑腻腻,异性之类的,都是道具,特效。 现在是真的。 真的尸体,真的尸虫。 腐臭味也不是隔着屏幕感受,是直面冲击。 赵元呕得肝肠寸断,早上吃的那点海苔全吐了出来,像是有人拿着一把刀,用刀背刮他的胃。 一下一下的,火辣辣的疼,还不如用刀刃,直接给他来个痛快。 摄影师瘫坐在地上,下巴的茂密胡子上黏着呕吐物,豆干混着胃液的味道有点刺鼻。 张劲扬跟冯初虽然没吐,气色却好不到哪儿去。 陈仰观察这四人的状态,挑了个勉强算好一点的张劲扬问话:“何翔睿死之前都做了什么,去了哪,说了什么?” 张劲扬两条腿屈起来,手肘撑上去,布满伤疤的手交扣着抵住额头:“没去哪,就挖沙子,大家一直在一起,他没离开过,说的……没什么,就随便聊,主要是赵元说话,他说的不多,我们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死……” “我知道。” 一个声音插了进来,是摄影师,他擦了把脸:“是我闻到那味道的时候。” “他就是那时候开始腐烂的。”摄影师说。 . 陈仰听完摄影师透露的信息,又在赵元跟冯初那了解到了点细节,他扭头看一言不发的朝简,话是对其他人说的。 “我推断何翔睿触犯了禁忌,跟耳朵有关。” 赵元不由自主的看向尸体对应的部位,拦掉的耳洞里不断涌出虫子,堵满了耳蜗,他呕了几下酸水,下一秒他瞪大眼叫道:“我知道了!” “这个,这个这个,”赵元指着何翔睿从耳朵里掏出来的纸团,不断重复着,“就是这个,就是这个,是这个!” 陈仰见男孩已经失去了理智,他低声道:“你冷静点。” 这话有一定的安抚作用,赵元激烈起伏的胸口慢慢平下来,他离陈仰近点,更近点,然后又在求生欲的逼迫下后退了点。 赵元跟个想被爸爸摸摸抱抱,又怕爹爹生气的小可怜蛋似的,反复调整了几次距离,脚把沙子踩得乱七八糟。 “何翔睿……”赵元站在陈仰的正对面,隔着三五步远,他缓缓的吐口气,用不高不低的音量说,“何翔睿昨晚睡觉的时候往耳朵里塞了纸团,就是地上的那两个。” 陈仰的视线落在纸团上面,沾着点腐肉,小虫子啃得很起劲,他无比庆幸自己只是怕鬼,不怕尸体。 无论是正常死亡,还是血腥重口,他都能面对。 顶多就是有的会觉得恶心。 死尸的样子再恐怖,都不会让他像见到鬼那样,站在昏厥的边缘。 不然他就完了。 陈仰脚一踢,细碎沙子扬起来,盖在了一个纸团上面,他又是一下,两个纸团都埋在了沙子里。 “什么时候说的?”陈仰问赵元。 他印象里没这个事。 “早上。”赵元说,“我们刚出帐篷不久。” 当时他听了很震惊,没想到何翔睿连这个妙招都能想到,他还懊恼怎么自己没想到这一茬,今晚他也试试。 接着就听何翔睿说没效果。 那时候赵元也只是一边遗憾竟然不行,一边通过给何翔睿讲道理来安慰自己,现实世界的那套在任务世界没用,他怎么都没往规则上想。 之后话题就扯开了。 陈仰回想了一下,那个时间段,朝简在给他卷袖子,他在看对方卷,没怎么留意。 “何翔睿只跟你说的?” “声音是不大……”赵元嘴一哆嗦,“不止我,还有文青啊,文青也在旁边,他肯定听到了。” “他不像我脑子笨,他知道这是不行的吧?!我找他去!” 赵元转过身就卡住了,没意义,那个时候,何翔睿已经触犯禁忌了,文青知道了也没办法。 不过…… 说还是要说的啊。 有了发现,不是应该告诉其他人吗? 万一别人不知道何翔睿的死因,陈仰又没及时分析出来,今晚或者明晚有人也那么做了怎么办? 赵元的眼眶一红,线条青涩却不失坚韧的肩膀塌下来,他又气又无力,文青那家伙根本不管别人死活。 . “消失了。”冯初呢喃。 何翔睿的尸体,尸虫,空气里的腐烂味道,所有的都没了。 像是没存在过。 一阵阵的海风从几人的身前穿过,依然是海水的腥咸。 棚子里的风铃被撩拨着,发出一声接一声的清脆响,那声音裹满了海边风光,冲击着所有人的耳膜。 陈仰怀疑何翔睿真正的死因不是他没有好好睡觉, 是他用东西堵住了耳朵,试图不让自己听到外面的动静。 他的那种行为代表着,听到了装作没听见。 这才被鬼杀了。 陈仰把自己的猜测分享了出来,他说:“我怀疑女鬼当年向帐篷里的人求救,对方当作自己没有听见,没帮她。” “好复杂啊。”赵元用手背蹭了下嘴角,可又感觉很简单,好像整件事的前因后果都在脑子里,就是顺序没调对,接不上。 一旁的张劲扬忽然问:“在帐篷里玩手机算触犯禁忌吗?” 赵元说:“你玩了?” 张劲扬把杂草似的脏辫往脑后拨:“没有,我就问问。” “玩什么手机,哪有那个心思啊,我在帐篷里都不敢睁眼。”赵元弯腰去拿矿泉水,漱漱口吐掉,“早睡早起,好好睡觉,是吧哥?” “嗯。”陈仰说,“你去喊文青过来,我说个事。” “好嘞。” . 摄影师在打量陈仰旁边的人,他的情绪刚刚遭遇过重创,还没来得及修复,这就导致他忽略了表面功夫。 他没有去隐藏自己的视线,顾虑不到这一点。 那视线十分醒目。 像一盏灯,“啪”地打在了朝简身上。 朝简如果是吃够了药,对于这种情况,他会无动于衷,现在的他没吃够药,很烦这样的视线。 摄影师的反应能力比平时差一截,他没察觉到危险,不但看,还说话了。 “为什么你始终都能这么平静?” 摄影师直勾勾的盯着少年,他不知在想什么,神情逐渐扭曲:“我也是个内敛的人,没进来这里之前,我做人做事都很沉稳,现在却变成了一个神经病。” “你为什么不慌?” 摄影师走向少年,语气有些神经质,他控制不住的想要知道答案,希望自己也能不变成疯子。 然而摄影师不知道,被提问的人就是个疯子,他的呼吸粗重起来,已经忍耐到了极限。 陈仰的太阳穴突突乱跳,他拍拍朝简的后背,眼睛看着手臂上纹了“freedom”,面容憔悴,神智错乱的男人。 “这我要解释一下,我弟弟只是情绪不外露,他其实很怕。” 摄影师:“是吗?” “是啊。”陈仰瞥了眼朝简轻抖的手。 摄影师也发现了,他呆住了:“这是……” 陈仰说:“怕的。” 摄影师眼里的神经质跟癫狂有所缓解。 这是一种常见的心理。 我很惨的时候,看见有人比我更惨,那我就安慰了。 旁观的张劲扬卸下了防范意识,摄影师是真的精神混乱了,不正常了,竟然就这么信了陈仰的那套说辞。 拄拐的那位手抖,不是害怕不安,是自制力在倒塌,濒临失控。 俱乐部有个人也那样。 自闭,极端,情感方面要么偏执痴迷,要么漠然厌恶。 失控的时候,攻击性非常强,不管是身边的熟人,还是关系一般的同事,都会被攻击,只能强行打镇定剂。 张劲扬曾经被那家伙咬过肩膀,活生生给撕下了一块肉,他隔着汗湿的衣物搓了搓那块地方。 “任务本来就难做,队伍里竟然还有个没带够药的精神病,真够刺激的。” 左边忽地响起声音:“他有陈先生,不会发病。” 张劲扬吓一跳,他看看身边的文静男生,眉头挑了挑,这人是什么时候坐过来的? 还有,这人是不是太感性,也太天真了? 张劲扬亲眼目睹过俱乐部那人差点掐死自己妻子,模样狂躁骇人,别说理性,连人性都没有。 那个拄拐的一旦失控,第一个伤害的就是离他最近的人,陈仰。 “不会发病?你又知道了?” 张劲扬的言词冷酷而现实:“朋友只能是朋友,哪怕再亲近,也不会有药物的作用。” 冯初没说什么,他望着陈仰跟朝简,说出之前在礁石那里说过的话,眼神也是那个眼神。 “他们是生死之交,能够生死与共。” 陈仰捕捉到了冯初的目光,并且从那里面挖掘出了一丝羡慕。 “冯初羡慕我们。” 陈仰压低声音:“你觉得他羡慕我们什么?” 朝简暴躁道:“这是你的最后一次明知故问,下次你再这样,别想我再搭理你。” 陈仰抽了抽嘴角。 朝简丢掉拐杖,手抓住陈仰,像他抠自己一样抠他,力道收了大半,语气凶冷:“听到没?” “昂。”陈仰把他扶到地上坐下来,“你要不要试着融入集体?” 朝简的面色又不好了,他嗤笑一声:“不需要。” 陈仰不好再往下说,他坐在少年身边,腿盘着压在滚烫的沙子上面:“你跟文青在这一点上有点像。” “但文青既孤僻,又喜欢热闹,要是有人跟他搭戏,他能一直叨叨叨,你就……” 陈仰顿了顿:“你会烦得砸拐杖。” 朝简闭目养神,冷淡的唇轻动:“我不是他,也不会成为他,我跟他不同。” 陈仰点头:“嗯,对,你们不同,你有搭档。” 朝简睁开眼看他。 陈仰正要问“怎么了”,朝简就再次阖起了眼眸。 安静了会,陈仰嘀咕:“说起来,除了我以外,你也就跟文青说多点话,文青他……” 朝简厌烦的皱了下眉头:“不说别人行不行?” 陈仰:“……” . 更衣室里,赵元被文青捞着起不来,非要往他背上窜,美名其曰是想体会一把朝简的待遇。 赵元死活不肯,他把挂在自己脖子上的手臂扒拉下来:“背什么,我不背,你又没瘸腿。” 文青啧啧:“栗毛也没啊。” 赵元瞪过去:“卧槽,你这人瞎扯都不眨眼,他都拄拐了……” “拄拐了,就一定是腿残了伤了?”文青打断赵元,意味深长的微笑,“不一定哦。” 赵元粗粗喘气:“别告诉我!我不想知道那位的秘密!” 文青:“……”智障,孬娃,怂蛋。 赵元催文青快点,他薅了薅头发,何翔睿的死状又开始在他脑子里重播。 “文哥,求你别磨蹭了,大家都在等。” 文青慢慢悠悠的笑着说:“关我什么事呢。” 赵元气道:“我哥让我来叫你的!” 文青这次的回答加了两个字:“那又关我什么事呢?” 赵元把手关节捏的咯咯响,好想打人啊,这家伙一看就打不过我,要不打几下? 文青站了起来,他借着凳子的高度加成,居高临下的俯视赵元。 一米八左右的赵元仰头:“……” 突然弱小无助。 赵元跟文青对视,头皮紧了一下,他背过身去:“背!我背!” 文青两手抄在口袋里,叹息道:“我的老师教过我,人生在世,万万不能强人所难,这句话成为了我的人生格言,不敢忘啊,不敢忘。” 赵元白眼一翻,妈了个巴子,他嘴上一本正经的说:“没有强人所难,是我想体会背人的乐趣。” “这样啊,不错,你这个年纪就是要多些尝试。”文青的腰下来,凑近男孩的后背,鼻子抽了抽,味道不是太难闻,他狗爬似的趴上去。 赵元把文青背了起来。 第一感觉是,轻,第二感觉是,这家伙很瘦。 而且香。 赵元还没走到更衣室门口,文青就不知道抽什么风,挣扎着说:“没劲,没劲没劲。” “放我下来!”文青的语调已经不对劲了,透着诡异的尖厉。 像被关在玻璃罐子里的虫子,用尖锐的,鲜血淋漓的角划拉玻璃。 赵元狂起鸡皮疙瘩,他立马放下背上的人,心悸至于,忍不住吐槽,有病。 文青一下来就恢复如常,他理了理衣物,很随意的来一句:“校草,骂人有病是很不礼貌的行为。” 赵元不假思索的说:“这你都知道?” 话音一落,他就清醒过来,阳光干净的脸一阵黑一阵红。 文青看着赵元,把赵元看得想要跪下来哭着喊爸爸,他才无奈的哎了一声。 “瞒不住了。” 赵元满头问号,哈? 文青伸出一只手放在嘴边,悄悄的说:“我有读心术,我能听到每个人心里的声音。” 赵元:“……”呵呵。 “智障,走了。”文青朝后面勾勾手。 见到陈仰的时候,文青的第一句话就是:“帅哥,七块碎片都找齐了?” 陈仰对文青的一猜就中没感到丝毫意外,他点了点头。 不知情的纷纷露出狂喜之色。 这个消息相当于是一片荒芜中长出一片绿叶。 带来了无限生机。 尤其是在又少了一个队员之后。 . 陈仰的表情跟这个重大信息不配套,他说完就陷入了沉默。 赵元跟张劲扬他们被惊喜冲昏了头,没有及时发现。 “喔嚯。” 文青摸了摸唇:“帅哥,你这情况不对啊。” 他这么一提,大家都意识到了异常。 赵元胆战心惊:“哥?” 文青在陈仰前面说:“你哥用沉默表达了一句话。” “什么话?” 文青清清嗓子,摆出郑重的,具备仪式感的姿态:“我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们要听哪个。” 陈仰扫了眼文青,这家伙基本都待在更衣室,不跟大家在一起,可他却一点也没脱节,脑子太灵活了。 “是有个坏消息。”陈仰说着就对朝简伸手。 朝简从裤子口袋里摸出拼图碎片,一块两块三块的放在陈仰手上。 他不是随便放,是叠在了一起。 陈仰将小楼层似的碎片摆到了沙子上面。 “卧槽!”赵元傻眼。 张劲扬跟冯初都变了脸色。 摄影师的反应最大,他的精神状态是七人里最差的一个,前一刻还在狂喜里,这一刻就跌进深渊。 两个极端下来,摄影师的心理防线轰然倒塌,他跪趴着去抓碎片,手颤得不成样子。 白的…… 都是白的。 七块碎片,全都是纯白色的! 摄影师把碎片抓起来,大力扔到远处:“不是这个,我们缺的那些不是这样的。” 他一口咬定,眼珠乱飘:“拼图是整个浴场,怎么可能有纯白的东西,七块碎片肯定还在某个地方。” 冯初把那七块碎片捡了回来,拼在一起。 “对得上……”冯初自言自语了句,抬起头看着陈仰,“我记得拼图上面空缺的地方是什么样。” 手指着拼起来的碎片,他说:“这个刚好能放进头的部位,拼图就完整了。” “完整什么?” 摄影师吼起来:“这是白的,什么都没有,头的位置一片白,这是完整吗?” 这是他们完了…… 摄影师瞪着冯初,眼眶要裂开了一样:“其他碎片呢,其他的在哪?” 他四处扫动,看见了目标,一把拽过大袋子丢给冯初:“你把它们拼起来我看看,我不信七块纯白的能对得上,一定有哪里弄错了。” “不用拼的。”冯初拿起七块碎片说,“打开手机找出拼图照片,把这个放上去,一比对就知道了。” 摄影师揪住冯初的衬衣,神情发狂。 张劲扬抡起拳头挥到他脸上:“冷静点了吗?” 摄影师嘴角被打出血,他滞了会,意志回来了一些,绝望却没有减少半分。 “还不如找不到残缺的七块,起码有希望。” 摄影师把脑袋埋进腿间,半长不短的头发里都是灰,他嘲讽的说:“现在好了,找不到头了,凑不齐了。”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赵元替陈仰出头,“能这么快就找出碎片,不知道死了多少脑细胞,竟然还要被你埋怨。” “再说了,我们现在是在做任务,一切都是规则制定的,拼图上的女尸头部是纯白的,没有一点色块,那一样是线索,代表着某种提示。” 陈仰听到这句,看赵元的眼神充满了夸赞,进步了。 赵元不好意思的红了耳朵,他忽然想起小尹岛那回,自己认为陈仰中了诅咒,就害怕的指证,还跟对方拉开距离…… 有点尴尬,有点自责,有点不是东西。 赵元使劲抓抓头,让自己从那种情绪里出来,继续刚才的话题:“新的线索出来了,我们应该想办法破解出藏在里面的信息,而不是自暴自弃。” “什么信息?” 张劲扬试着调动贫瘠的脑力:“浴场没有纯白的东西,可碎片就是那个样,意思是说,头不在浴场?” 赵元被问住了,他跟张劲扬大眼瞪小眼。 文青从赵元身后探头,嬉笑着看张劲扬:“你猜呢?” 张劲扬:“…………” . 文青拆开一盒口香糖:“谁要?” 没人回应。 “害羞啊?”文青给赵元一片:“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这一套在我这是不存在的,放心嚼。” 赵元脸一黑,我谢你。 文青掰了片丢到张劲扬怀里,又拿一片往冯初那送。 冯初愣着。 文青拿着口香糖在他眼前晃了晃:“清秀小弟,回魂。” 冯初两手接住口香糖:“谢谢。” “客气什么。”文青笑着说,“别跟我见外,相逢既是有缘。” 冯初抿着的嘴角弯出一个弧度:“是啊。” 文青走到摄影师面前,递过去一片口香糖,手又缩了回来。 “你表现的不好,不给你。” 摄影师不会因为没口香糖生气,但他不喜欢别人都有,就他没有,这种被排斥在外的感觉让他慌了起来。 他扭头对陈仰道歉,表示这都是误会。 “陈先生,我被何翔睿的死搞得精神不太好,说了什么话都不是有心的,还望你见谅。” 陈仰说:“口香糖不是我的。” 你跟我道歉,文青还是不会给你口香糖,他不是很喜欢你。 摄影师读出陈仰眼神里的内容,他讪讪地说:“没事。” 张劲扬嚼着口香糖说:“还有个呢?” 摄影师明白张劲扬指的什么,他看向垂头摸口香糖的冯初,生硬道:“之前拽你塑料袋,碰到你伤口,误会你的事,抱歉。” 冯初嘴边的弧度不变:“没关系。” “团结友爱吗这是?”文青咂咂舌,给陈仰跟朝简一人一片口香糖,在他俩做出反应前说,“千万不要拿我当外人,不然会影响我长个。” 陈仰:“……” “多大了,还长个。” “十八。”文青蹲在沙子上面,“我永远十八。” “噗。”赵元笑喷。 文青把右手拇指竖起来,食指横着伸直,做出开枪的手势:“biu,你死了。” 赵元差点被口香糖糊住嗓子眼。 . 任务的进度已经到了后半程,大家的心态都跟现实中不一样,出现了各种程度的崩塌。 陈仰手上是两片口香糖,朝简的也给他了,他闻着薄荷味,听其他人的咀嚼声跟吹泡泡声,眉心拧得很紧。 “文青。”陈仰说,“女尸的头是白色的,你觉得这是什么提示?” 文青匪夷所思:“你真要问我?你确定?” 陈仰没跟他说笑:“想要游戏好玩,应该多跟其他玩家切磋探讨,不是吗?” 文青摇头:“不是啊。” 陈仰一口老血堵在了心窝里,合不来,他跟这人不对盘。 文青吧唧吧唧咬口香糖,刘海下的眼睛眯成一条小缝隙:“真是没想到,你竟然轮到了要问我的地步。” 陈仰心说,我也没想到。 “这是你第几个任务?”陈仰突兀的问。 文青语出惊人:“忘了,数不清。” 陈仰的呼吸顿时急促了起来,真的假的?他下意识去看朝简。 朝简睡着了,坐着睡的。 陈仰默默把头转了回来,接着看文青表演。 文青还在笑,眼神却犀利又深沉:“我最讨厌指望别人的家伙了,帅哥,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 “细节决定成败,这是支撑我一路走下来的人生格言,现在我把它送给你了,我看好你,笔芯。” 笔芯的动作做了一半,赵元杀了过来:“你的人生格言不是人生在世,万万不能强人所难吗? 文青捋了把不存在的胡须:“都是。” 赵元扭脸对陈仰说:“他满嘴跑火车,没一句真的。” 陈仰心想,有真的,只是都混在了假的里面,分辨不出来。 这是文青的自我保护放式,他拦截了所有能够窥探他内心的途径,玩得一手烟雾弹。 赵元问道:“头找不到,其他残肢还挖不挖?” “挖。”陈仰说。 赵元立即去女尸右大臂那里,接着他们挖过的痕迹铲沙子。 之后是张劲扬跟冯初,他们都复工了。 摄影师没有,他躺在沙子上面,两眼闭着,想睡一下却怎么都睡不着,眼皮一直在动。 焦躁实质化的裹住了他。 陈仰想去挖沙子,他的屁股起来一点又坐了回去,眼睛盯着文青在沙子上面划拉出来的痕迹。 文青用小贝壳碎片划的,又细又深的一条线。 陈仰犹豫片刻,在他的那条线底下加了三条,一条跟他的一样长,剩下两条短一些。 “这什么,”文青搓着下巴,“卦象吗?” 不等陈仰说话,文青就道:“通常情况下,第一个想到的是不要的。” 陈仰把乱蹦的心放回去:“那第二个呢?” 文青看着四条线,嘴一扯:“音符。” 陈仰的眼底闪了闪,都不是朝简的答案,他欲要开口,文青做出一副才想起来的样子:“啊,忘了说,第二个也是不要的。” 文青认真的说:“第三个才是。” 陈仰不问了,这家伙肯定会说“可惜我没想起来”。 结果文青真的是那个说法,一字不差。 陈仰一时兴起的划了线条,他怕文青深想,就很随意的继续划拉沙子,没有章法。 文青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天边:“距离日落不远了。” 他朝奋力干活的几人喊:“别挖了呗,反正头都找不到了,尸体残骸都拼不全,还有什么好挖的!” 陈仰眉头一抽,文青这么说,那就更要挖了。 浴场有拼图碎片,尸块对应各个位置,这都是有用的信息,关系到任务。 陈仰整理着没解开的三个信息,白色的头,小本子上的那句话,还有那个无头人影的身份,让他们拿的那把铁铲。 余光瞥到什么,陈仰喝道:“不要用那个铲子!” 张劲扬刚要挖,听到陈仰的声音,他的动作停住:“儿童的没这个好用,这个快点,也更适合我的手劲。” “稳妥起见,别用。” 陈仰的尾音还没落下,地上的摄影师就跳起来:“用了会怎么样?” 铁铲就是在摄影师的手里被发现的,他那时候就用过了。 陈仰遗漏了这一部分。 “不知道。”陈仰按着自己胀疼的额角,说实话。 文青在陈仰下面接:“从发现铁铲到现在,过了一天一夜,你不是好好的吗。” 摄影师:“万一是还没轮到我呢?” “那就没办法了。”文青看见男人的鼻涕眼泪一起下来,他嫌弃的说,“长得不好看,哭起来更丑,鼻涕都要流到胡子上面了。” “行了,别哭了,铁铲用了不会死。” 摄影师止住哭声:“真的?” 文青说:“信则真,不信则假。” 摄影师:“……” 这不是说了等于没说吗? 摄影师选择了前者,他想相信文青的话,这样能让他少受点精神折磨。 况且确实过了挺长时间了,他都好好的,铁铲的作用应该是别的,现在还没出来。 . 陈仰想要加入挖沙子小队,肩上蓦地一沉。 少年的脑袋靠了过来。 文青凑近些,瞅了瞅朝简那张画工精良的脸:“他装睡。” 用的是小学生找老师告状的语气。 文青纯良的说:“不信你把他的脑袋往我这边推。” 陈仰不干:“幼稚。” 文青挑拨不成,他撇嘴:“那你也借我靠一下。” 朝简醒了。 第66章 海水浴场欢迎你 文青一脸玩味的跟朝简对视,为了占便宜,你这操作真骚。 不怕我告状吗? 我告了啊。 朝简似笑非笑的勾了勾唇,重新闭上眼,身子“很随意”的往前倾斜,脑袋歪在了陈仰的腿上。 文青:“……” “啪” 大泡泡糊在了文青脸上,他把口香糖卷一边,手一个劲的指着朝简:“装的,装的装的装的!” 陈仰这时才反应过来,他看了眼呼吸悠长的少年,对文青投过去一个眼神,你别吵。 文青捶捶胸口,一副“我太难了”的憋屈样。 对了,刚才他说要靠一下,朝简就诈尸了,很会护食。 那他现在继续,朝简肯定还会炸。 到时候他就当场拆穿。 文青按耐不住的翘起嘴角,喔嚯,我真缺德。 “吧唧吧唧” 文青嚼着口香糖,视线瞥向枕着陈仰腿部的少年,眼底是算计的小兴奋,从第一次见的时候,他就从这家伙身上嗅到了同类的味道。 很显然,他们都经历过一个有意思的幼年期跟童年期。 朝简又与他不同。 那种不同让他明白,朝简的少年,成年也有意思。 不像他,少年期的某一天以后就变得很无趣了,他为了给自己找到活着的那股劲,那可是废了一番苦心。 总结起来就是,朝简这个人活得比他有意思。 现在的朝简竟然还有了目标跟方向。 这真是让人不高兴。 不高兴的文青往陈仰的肩头靠去,还没挨到就被推开了。 “热死了,别过来。”陈仰说。 文青夸张的西子捧心:“帅哥,你……你你你双标。” 陈仰觉得最后那个词耳熟,向东也说过,当时他怎么回的,现在原封不动的照搬:“你跟个孩子计较什么。” 文青听得想笑,孩子?抛开看不透的实力不说,有血腥气这么重的孩子吗? 年纪轻轻的,就跟爬过尸海似的。 正常人都不敢在他面前指手画脚,除非是失去理智,把畏惧跟忌惮那两种情绪给忘了。 这就是为什么这家伙拄着拐,也没人敢明目张胆欺负他的原因,顶多就是心里暗搓搓吐槽,面上不交好不对敌,不管不问,选择性的屏蔽。 人的本能是最强防御。 文青意味不明的看了看朝简的左腿,下次再遇到,“残”腿就能走了吧。 到那时,防身的东西不再是拐杖,那会是什么? 文青很老派的把手往西装袖口里塞了塞,用村口老大爷唠嗑的语气问了一句话,没头没尾,莫名其妙。 “他会使刀吗?”文青问。 陈仰怔了下:“没见过。” 文青拖长声音“哦”了声:“我认识一个人,他很会使刀。” 姓靳的靠美色能玩一波,要是在任务世界找到一把刀,那更无敌了,杀僵尸的场面堪比大型文艺演出。 砍的都是同一个部位,不差分毫。 摆得还整齐,一个接一个,间距跟方位一模一样。 强迫症晚期选手。 陈仰见文青一直瞅着自己,他无语的往下接:“会使刀的那个人是任务者?” “是啦。”文青邪笑,“只要你多活几个任务,你会遇到他的。” “啊,他姓靳,也有张艺术品脸。” 陈仰没当回事,后面的事后面再说,这个任务都还没搞定。 腿上的少年侧了侧身,脸朝里面,虚虚的贴着陈仰。 高挺的鼻尖几乎蹭上了陈仰的睡衣。 陈仰嫌少年的呼吸太热,喷过来还痒痒的,他把人的脑袋往后面推了推。 手掌触碰到一片干燥,没什么汗。 少年的脑袋又往回转,他的后脑勺在陈仰腿上蹭蹭,一条手臂横在了自己眼帘上面,浅色的唇微抿。 呼吸均匀。 “这都不醒,睡得还真沉。” 陈仰萎靡的打了个哈欠,他也困了。 文青看得直咂嘴,陈仰是不是有个弟弟妹妹,当大哥当惯了,潜意识里把朝简放在弟弟那一栏,以为那是家和万事兴,哥哥弟弟一家亲,他怕是只知道这世上有姐弟恋,不知道还有个年下。 啧。 弟弟的弟弟比哥哥大。 陈仰听到咯咯咯的鹅叫声,他一脸黑线:“你在想什么,表情那么诡异?” “我是在想,你玩……” 文青嬉笑着把“火”改成刀,问陈仰喜不喜欢玩。 陈仰剥了片口香糖丢进嘴里,清凉的味道让他稍微提起来点精神:“我不喜欢刀,我喜欢小东西,钉子铁片什么的。” 文青眼睛一亮:“我也是。” 他对陈仰伸出右手,用自己的左手握住:“那我们是朋友了。” 陈仰:“……” 这人靠自己就能演一个世界。 . 日落前大家挖出了女尸的骨骸,在拼图上,那个位置是右大臂,他们挖到的却是她的一截躯干。 实物跟拼图不对应。 看来只有把它挖出来,才知道里面埋的是什么。 枯燥的挖沙子工作成了抽盲盒。 多了一分未知。 然而并不刺激,更不激动。 “还是按照原来的顺序挖,沙子里的东西和拼图上的对不上就对不上,我们自己心里要有个数,手机还有电的可以拍下来。” 陈仰说:“拍尸骸暴露出来的画面就行,记下对应的位置。” 没人拿手机拍刚才挖的躯干。 死了的,个人物品都跟着尸体一起消失了。 活着的七人里面,只有赵元,张劲扬,摄影师,文青四人有手机。 赵元的电量不到10%。 张劲扬还有15%。 摄影师因为职业病,总是控制不住的拍照,手机早已关机。 文青很少拿出手机,电量未知。 赵元见大家都不行动,他只好按开手机,快速拍下照片。 “哥,”赵元凑到陈仰那里,“按照顺序,我们接下来要开始挖女尸的左手,左小臂,左大臂。” “那就挖吧。” 陈仰挨个看每个人疲劳过度的脸。 大家的体力接近透支,人手还在不断减少。 雪上加霜。 可是不挖又不行,残缺的拼图都已经找到了,只差碎尸。 全挖出来,肯定会有突破。 他们还要快。 浴场的白昼跟黑夜都在缩短,有什么要来了,那种致命的紧迫感由不得他们放慢挖尸进度。 这是众所周知的事,不用陈仰细说。 . 大家挖了一会就日落了。 这是浴场的第三个黄昏,和前两个一样美。 陈仰拎着大袋子看天色。 “帅哥,栗毛,明天见。”文青勾上赵元脖子,赵元被他拽得腰直不起来,“放开先,你走你的,我走我的!” “我俩的帐篷是挨着的……唔,你敢用手肘撞我,智障校草,我这个人是很记仇的,你死定了。” 陈仰目送那两人吵闹着进帐篷,他抽了抽嘴角。 昨天这时候,文青让他把袋子给自己,这回又不管了。 完全随着心情来。 朝简低头看陈仰:“药给我。” 陈仰把塑料袋里的药片拨出来:“昨天夜里铁铲在文青的帐篷里,外面是没了挖沙子声,但还是有人死了。 “鬼把人引出帐篷,不是非得让他挖沙子,铁铲有别的用处。” 朝简拿一粒药片咽下去,他取下挂在陈仰手腕上的大袋子:“挖出所有残肢再说。” 陈仰点点头:“你的帐篷离我远了。” 抬起的拐杖放回去,朝简的脑袋偏了偏:“这很重要?” 陈仰说:“不重要,我随口一……” 话没说完整,少年就走了。 陈仰呆若木鸡,这一幕都不知道发生几次了,多得他记不清。 搭档实在是性情不定,喜怒无常。 . 天黑之后,浴场上不见人影,只有十一个帐篷。 赵元在努力扮演尸体,前两晚他就是这么干的,入戏了,时间就走得快了,不会太难熬。 这晚他扮的不好,隔一会就睁开眼睛。 可能是一个方法用多了,效果就不行了,就跟感冒挂水一个理,他的心理跟精神都产生了抗体。 帐篷里其实很冷,赵元却像是被架在火上烤,他身上出了很多汗,整个人如同在蒸桑拿,白天在太阳下暴晒都没这样。 怎么还没到日出的时候?快点天亮吧,他要出去挖尸骸。 他想快一点离开这里。 就在这时,帐篷外面传来了嘈杂声,夹杂着一声喊叫:“赵元。” 赵元的眼睛刷地一下睁大,是陈仰! 不对,假的,那不是陈仰。 那是鬼,不能出声。 “赵元呢?”那声音变得焦急,“赵元怎么还没出来?” 这时候又有个说话声,慢悠悠的,带有强烈的个人特点:“昨天他在我左边,这怎么没了?喔嚯,帐篷的位置又变了。” 陈仰发现了什么:“不对……” 文青好奇道:“什么不对?” “数量。” 陈仰的声线紧绷:“十一个帐篷,现在只有十个,少了一个。” 他自言自语:“赵元的帐篷是什么样的?” “蓝橙色的。”文青给了个答案。 “没有呢。”他啊了声,“没有那个颜色的。” 之后是一阵死寂。 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沉重。 赵元感受到了,他的心跳声开始加速,血管里的血液也在鼓动。 身体机能的变化影响到了情绪跟理智,赵元没办法再闭上眼睛了,他瞪着黑暗中的帐篷,眼珠有点神经兮兮的乱转。 “在海里!” 张劲扬爆了句粗口,既震惊又狂乱:“靠!刚才还没有……跟清风一样,清风也是突然就出现了!” 赵元下意识坐了起来。 一串串迅疾的脚步声往海边奔去,外面的嘈杂声更大了,混杂着说话声。 “不能下海啊,帐篷捞不上来。” “捞什么,肯定死了。” “哥们,你要下海吗?我们这么大声,人如果还活着,早就听见了吧。” “陈先生……” “帅哥,那帐篷有一大半淹在水里,其他的不用我说了吧,常识方面你不会不懂。” “陈仰!”话很少的朝简开了口,嗓音嘶哑,“老实点。” “是我冲动了。” 陈仰的声音也很哑,他顿了会才说:“我有些乱。” “那孩子进步了,我以为他能往前走……” 赵元的眼睛一点点湿润,他的手脚不知不觉挪向帐篷出口。 外面的嘈杂声消失片刻,又有。 脚步声回来了。 “这又不是任务才开始,现在已经死了好几个了,大家都知道,夜里无论如可都不能离开帐篷,他一个老人,怎么还犯这种低级错误?”摄影师用难以置信的语气说。 “老人也是人,经验丰富的都会中招,他才是第二个任务,算得了什么。” 文青轻笑:“马有失蹄人有失足,好运不是一直都有的。” “五个了。”冯初轻哽,“我们还能出去吗?” “当然能!” 摄影师厉声吼了句,念叨着说:“挖尸骸去,我们接着昨天的挖,抓紧时间都挖出来,没准任务就完成了。” “文先生,你也加入进来吧,我们的人手真的不够了。” 赵元听到这,呼吸像破风箱,真的文青是不会答应的,外面那个肯定…… “我才不要加入呢。” 外面传来文青我行我素的回答。 赵元的呼吸又是一停。 “你这人怎么这样,我们现在只剩六个人了,其中还有手受伤的,效率本来就低了一大截。” 摄影师怒火冲天:“你还想置身事外?” 文青懒洋洋的:“我说了我讨厌挖沙子。” “谁喜欢?你问问大家,谁喜欢挖沙子!不都是被逼的吗?” “那我不管,我是不会挖的,你们挖不挖我无所谓。” “都不挖,任务还他妈怎么完成?” “死哪儿不是死呢。” “你!” 摄影师情绪失控的大喊大叫:“张劲扬,你松开我,那家伙太欠揍了,我这次不给他点颜色瞧瞧,我就不……” “拖什么,别拖我,我自己走!” 摄影师的声音逐渐模糊,文青的声音响起:“噫,他往我脸上喷口水了,真臭。” 陈仰没给出反应。 文青叹了口气:“帅哥,你的小迷弟没了,节哀。” 鞋子踩着沙子的声音又沉又闷。 赵元的喉头急促滚动着,下一秒他听到了自己无助的喊声:“哥!” 喊完一声,像是打开了某个开关,赵元压制不住的接连喊起来,一声比一声大,带着清晰的哭腔。 “陈仰!” “文青!” “陈仰!是我啊!我是赵元!” 没有人回应。 脚步声正在走远。 赵元哆嗦着咬住牙关,我,我不会……真死了吧? 那个念头一冒出来,赵元就感觉自己在水里,他从头到脚都是湿的,凉凉的衣物堵着他的毛孔。 喘不过来气,缺氧,窒息。 赵元的意识变得昏暗,身体像是在往下坠,虚脱痉挛,他用力咬了下舌尖,一丝铁锈的味道涌进了嘴里。 是血。 我是活着的…… 我活着! 赵元的意识刚清醒一点,眼前就浮现出假清风脚边的影子。 还有何翔睿,他耳朵都烂了,还在跟他们说话。 这里什么都不对。 死了的人,不知道自己死了,活着的特征都是自己臆想…… 我的疼痛跟鲜血是不是也是假的? 赵元的意志开始崩乱,速度之快如一把火丢进干草里面,眨眼间就要烧没了,他手脚并用的爬到了帐篷出口,惨白的脸贴上去。 外面很静。 都走了。 都去挖沙子了,他们把他丢在了这里。 赵元的表情扭曲起来,脸部肌肉不停的抽搐,他的眼眶撑到最大,眼瞳紧紧贴上了帐篷。 拉开一点看看外面吧? 就一条小缝。 我看一下。 我只看一眼,一眼就好。 赵元的手慢慢碰到了拉链,拽住,他的眼神空洞,瞳孔涣散。 “咚” 有什么东西从赵元的口袋里掉了出来。 滚到了他腿边。 赵元猛然惊醒。 他伸手去摸,硬硬的,冰冰的,是硬币。 . 第四个日出来得比第三个还要快。 陈仰只数到七千多下,外面就有了微弱的光亮。 这次是朝简来叫的陈仰,他们才碰到面,蓝橙色帐篷里就冲出了一个人影。 是赵元,他跌跌撞撞的扑向陈仰,腿发软的踉跄着跪了下来。 “我知道……” 赵元仰起汗涔涔的脸:“我知道钟名跟清风是怎么被引出帐篷的了。” 陈仰的神情一凝:“你先起来。” “我起不来。”赵元欲哭无泪,他前不久才死里逃生,身心都没恢复,冲过来的那一下靠的是意志力。 其实他的腿已经软成了面条。 “哎哟,大早上的,这是唱得哪一出?有我的戏份吗?” 后方传来一道戏谑声。 赵元闻言,意志力再次撑起了他渗满虚汗的身体,他喝醉酒似的冲向文青,一把抱住。 文青嘴角的笑僵住。 赵元喉咙深处发出几声呜咽:“谢谢……” “谢谢谢谢!从今往后,你是我的第二个救命恩人!” 赵元不知道这家伙是什么时候把硬币放进他口袋里的,是无聊还是恶作剧,对方都是真的救了他一命。 文青僵硬的嘴角才扯开一小半,就听到赵元放声嚎啕大哭。 哭就哭,还敢把脏臭的头埋他脖子里,鼻涕眼泪全蹭了上来。 死定了,绝对死定了。 文青对上其他人的眼神,呵呵干笑:“看这孩子,读书读傻了,可怜。” . 赵元哭完了,人也差不多恢复了,他说出了自己的经历。 鬼的能力除了假扮他们,还能制造幻境。 “它对付我的时候,是给我搞一个独立空间,不论我怎么喊,你们都听不到,它弄的幻境也只有我知道。” 赵元搓搓脸:“这就是为什么钟名跟清风被引出去,我们毫无察觉的原因。” 张劲扬说:“太强了,幸亏它不能进帐篷,不然我们死路一条。” 他看向赵元:“你也强,你竟然没被迷惑。” 赵元摇头:“没有,我被迷惑了,是文哥帮了我。” 文青再次成为焦点,他举起两只手,掌心对着大家,领导人发话似的往下点了点。 “好了好了,再看我就不好意思了。” 赵元说了自己命悬一线的事,他拿出那枚幸运物硬币,郑重的捧在手里:“从此以后,这就是我的传家之宝了。” “如果我能活到老,我肯定把它传给我的下一代。” 其他人:“…………” 对于赵元的透露,陈仰没有露出意外之色,他猜到了鬼迷惑人的法子。 鬼会利用人内心的弱点,执念,心理阴影,心理创伤之类。 它会先挑防御能力弱的下手。 从低到高。 心智坚硬无比,灵魂一片光明的人,它是不会碰的。 规则是这样的,可有一点不合理。 陈仰发起了呆,他的弱点很明显,也致命,就是小妹,按理说他是最好攻破的了,鬼怎么没找上他…… 怀里多了一物,陈仰的思绪被打散,他垂头一看,是袋威化饼干。 赵元扒拉着双肩包,他嫌费劲,直接把里面的食物都倒了出来。 “我有种直觉,我们不会再看到今天的日落了。” 发觉气氛不对,赵元这才意识到话里的歧义,他忙说:“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们会在日落前完成任务。” 张劲扬抱着胳膊:“你嘴开过光?” 赵元摇摇头:“没有啊。” “那你还说?” 赵元:“……” 他把食物往中间拨了拨:“都吃,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这话听起来,犹如吃饱了就上路。 前三天,有人怕吃多了,频繁上厕所,水跟食物用的都很节制,譬如出力最多的张劲扬,他纯粹是在消耗自己的体能。 不知道是不是赵元没开过光的嘴说的那番话,还是顶着队伍最强劳动力的头衔,张劲扬决定改变策略,他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放心吧,哥们,你想上厕所的时候说一声,我陪你。”赵元说。 张劲扬捏拳跟他撞了下。 “哇。”文青咬着面包笑,“气氛这么好,感觉今天真的能离开了呢。” 陈仰在他立g前出声:“你别说话。” 文青一副委屈样的找朝简评理:“栗毛,你不管管?” 朝简跟文青同时说话,他将手里的巧克力糖递给陈仰:“不好吃。” “不好吃吗?这个我觉得挺好吃的啊。”陈仰接过那大半块糖,将吃一半的威化饼给他,“那你吃我的。” 朝简把威化饼的包装袋往下拉了拉,低头咬一口,他半阖着眼眸,眼下有一道冷光扫向文青,含着戾气横生的警告。 文青耸了耸肩。 赵元没发现朝简的眼神,只是对文青的电灯泡生涯给出了评价:“自取其辱。” 文青微微一笑:“校草,你这是在你的救命恩人面前秀词汇量?” 赵元脸一绿,他讨好的又塞给文青一个面包,最后一个了,谁让对方喜欢。 “文哥,你为什么要招惹朝简?” 文青啃着面包,声音模糊:“他比我帅。” 就这样?赵元忍不住的小声嘀咕,那你要招惹的人未免也太多了。 文青笑眯眯的看过来。 赵元立马闪开点不跟文青对视,这家伙不会读心术,却擅长揣摩别人的心理。 估计也就朝简能让他碰壁。 . 大家吃饱喝足,利索的开始了今天的挖沙子工程。 昨夜没少人,还是七个。 陈仰左边是朝简,右边是冯初,他俩进来的时候穿的都是白衣服,前者不怎么脏,后者脏得快要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你挖沙子的时候,胸口跟后背也能弄脏?”陈仰问道。 冯初说:“挖累了就躺下来了。” “哥,我们都脏兮兮的。”斜对面的赵元插话,“别说前胸后背,我连胳肢窝底下都有沙子。” 陈仰说:“那你厉害。” 赵元嘿嘿,想到什么,他把脖子往陈仰那伸:“哥,你有办法把文青叫过来吗?” 陈仰毫不迟疑:“没有。” “要不我去试试?” 陈仰不赞成赵元那么做:“你是主要劳动力,不要把时间花在那上面。” 他又说:“文青就是来了,也挖不了多少。” “也是,他很瘦,都没什么重量。” 赵元嘟囔了句,发现除了朝简,剩下几人都把视线集中到他身上。 眼神还有点怪。 赵元莫名慌了,他结巴道:“我背,背背背,背过他。” 陈仰继续挖沙子,音量被沙沙声遮得不是很清晰,如同耳语:“你能让他喜欢你,这对你有好处。” 赵元傻眼,那家伙说他死定了,这是哪门子的喜欢,你误会了啊我的哥。 陈仰听不到赵元的心声,他的注意力已经挪向了朝简。 对方耷拉着脑袋,目光落在袋子里的三块残骸上面,周身气息沉冷,跟他们的慌乱焦躁格格不入。 陈仰观察了会,没观察出什么,他大多时候都看不穿搭档,这竟然丝毫不影响自己信任对方。 “还剩十一块残骸,我们全部挖出来之前就过劳死了。” 朝简低着眉眼,额发被海风吹动,投下来的阴影很碎:“目前挖出来的三块,一块比一块埋得浅。” 陈仰茫然:“有吗?” 不等朝简回应,他就找大家求证。 “这怎么可能知道。” 摄影师挖着沙子,他觉得陈仰的问题很可笑,自己却笑不出来,只想发火:“我们的眼睛里又没长尺子,除非浅的很明显,不然哪能察觉得出来。” 张劲扬踢了摄影师一脚,火气这么大,想烧死谁啊,他心烦气躁的,听着这语气都想炸了。 而冯初一瞬不瞬的看着陈仰:“陈先生,真的浅了吗?” 陈仰用余光瞥了瞥不再查看尸骸的搭档,心想他的结论应该是通过尸骸得出来的,可能是跟颜色腐蚀度什么的有关。 “是吧。”陈仰说。 “好事啊。”赵元一点质疑都没有,他激动的说,“那不就是说,我们越往后挖,越轻松。” “我去挖第十四块。” 张劲扬打开手机看拼图的照片,跟着上面的位置去验证真假。 陈仰凑到朝简耳边:“你的猜测不会出错吧?” 朝简没理他。 陈仰打算等张劲扬的验证结果,要是错的,那他就想办法把小插曲翻过去。 “不会错。” 耳边响起少年不耐的声音。 陈仰用手背蹭掉眼睛上的汗:“你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话也不要讲得太满,很容易打脸。 过来人陈先生在心里说。 然而朝简没打脸。 张劲扬很快就回来了,手上还拿着一块骨骸。 摄影师急忙问:“浅不浅?” “就一层沙子。”张劲扬将那块骨骸放进了袋子里,跟另外三块挨着。 这个结果让大家都充满了干劲,犹如回光返照。 挖沙子的速度涨了一倍不止。 他们现在挖的位置,拼图上对应的是女尸的左手骨骸,就是张劲扬带回来的那块。 它出现在第十四个地方。 那这里就不知道埋得是什么了。 “位置都是乱的,那会不会头也在里面?”赵元挖了会,提出一个疑问,“只不过它跟某个部位埋在一起了?” 陈仰气喘吁吁:“没有全部挖出来前是有可能的。” 赵元说:“薛定谔的猫?” “是那个理吗?”张劲扬问完就发脾气,“不要屁话了。” 摄影师突然把铲子一丢:“既然确定一块比一块埋得浅,那我们为什么不干脆从后面往前挖?” “那样不是更能让我们有信心吗? “学生都知道把难题放在最后,先从容易的来。” 陈仰思索着说:“那分组吧,你跟……” “我自己去。” 摄影师打断陈仰,扭头看其他人:“我的手机没电了,看不了图,谁借我?” 只能是张劲扬。 摄影师带着张劲扬的手机离开,他往第十三块尸骸的方位走,眼睛又红又干涩,乌黑的络腮胡跟没有血丝的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快要到目的地的时候,摄影师的脚步顿了顿,脚下的触感好像有点…… 摄影师还没回过神来,潜水鞋就在那块地方磨蹭了几下。 细碎的沙子被鞋底蹭开,露出了一张脸。 “啊!” 摄影师跌坐在地,蹬着腿往后挪,扯破嗓子崩溃的嘶喊:“来人啊!救命啊!救命——” 远处的陈仰几人赶了过去。 沙子里的尸体是大家都很熟悉的人,溺水而亡的清风。 尸体是竖着放的。 脚朝大海,头对着浴场。 他回来了。 浮肿不堪的尸体躺在太阳下,那身灰色道袍随时都会撑破,臭味熏天。 摄影师几人吐的吐,窒息的窒息。 陈仰弯腰看了看:“死了的都消失了,就他没有。” 说着就直起身,一眼不眨的望着朝简。 “为什么这具尸体明明被海浪卷走了,现在却出现在沙子里……” 第67章 海水浴场欢迎你 文青神出鬼没的凑上来,摆出害怕的样子,小心翼翼躲在陈仰身后探头:“死在海里的人,竟然被埋在沙子里,怎么会这样呢,真吓人。” 陈仰的头绪猝不及防被文青打乱,连接不上了。 赵元见陈仰的脸色很不好,他赶紧把文青拉到自己这边:“大哥,能不能别搞破坏了,你看你把我哥给气的,他不打你,他家那位呢?能容忍?你摸摸你自个面门的伤。” 文青还真摸了摸,那条狰狞的血痕一点都没见好,刺刺的疼,他用指尖描摹了一遍,唉声叹气:“我简直比窦娥还冤。” 赵元说:“是,窦娥比不上你。” 比不上你能作,谁都比不上,你天下无敌。 文青夸张的掩鼻:“好臭。” 赵元闻着味道还行,这回没吐,何翔睿那一波让他在面对死尸的时候坚强了不少。 “哥,清风回来了,这肯定是很重要的线索。”赵元跟陈仰说。 陈仰看着尸体若有所思。 “所以是什么线索呢?”文青的手臂搭在赵元肩头,“校草,你继续发言啊,解密的时刻到了。” 赵元傻眼:“我哪知道。” 文青拧了拧眉心:“你没动脑筋。” 赵元:“……” “我的脑筋都死光了!” 文青摇头叹息:“年纪轻轻的,脑筋竟然全死光了,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下一刻他就敛去了嬉笑调侃的表情,淡淡的说:“假设每个任务都是一张卷子,那么这具尸体出现的时候,相当于是在点题。” 赵元两眼呆滞:“什么卷子,什么点题?点什么题?” 文青被这三个智障问题砸得脑子一白,他正想引导赵元,忽然就明白朝简为什么执着于寻训练陈仰了。 这不就是养成嘛。 年下,养成,啧啧啧。 文青笑着靠近陈仰:“帅哥,你觉得点的是什么题呢。” 陈仰看向文青,又去看尸体,最后对上朝简深黑无波的双眼。 朝简开了口:“你不是已经想到了?” 陈仰刚想说“没有”,话到嘴边猛地顿住,他转过身,面对着第一天出现的沙坑,嘴里喃喃自语。 “钟名死在沙坑里,衣服跟头发都是干的,死亡特征却是溺水而亡。” “我们的帐篷位置每天都会变动。” “赵元在幻境里听到他的帐篷淹在海里。” “被海浪卷走的尸体出现在沙子里……” 听到这里的摄影师大叫起来:“我知道了!” “沙滩是海!”他胡乱指着浴场,“这里是大海!” 冯初站了起来,风把他膝盖跟手掌上的塑料袋吹得哗啦响,他说:“那海呢?” “沙滩?” 摄影师还指着浴场的手剧烈一抖:“是沙滩,海是沙滩!” 他激动又惊恐得瞪大眼睛:“所有线索都指明了一点,这里是假象,是幻境,浴场跟大海真正的位置其实是反过来的,一定是这样,一定是!” “哗——” 一层层的海浪拍着浅滩跟礁石,像是在嘲笑摄影师的话多么荒谬。 摄影师没有从大家那里得到他想要的回应,他用一种看弱智的眼神看他们:“出路在海里,只要往海里走,就什么都知道了。” 文青海豹式拍手:“哇哦,我们都想不到,只有你一个人想到了,就你聪明。” 摄影师知道这人不喜欢自己,之前他还忌惮着如何讨好对方,现在眼看马上就要完成任务出去了,他不再做表面功夫,讽刺的还击:“信息都已经给的这么明显……” “有吗?”文青打断他,“这我真没看出来。” “你说出路在海里,往海里走就什么都知道了,那你怎么还不去?” 摄影师立马不说话了。 陈仰用沙子把清风的尸体盖起来,他望向金光粼粼的大海,抬脚往那个方向走去,手不忘拉着搭档。 朝简任由他拉着自己,一语不发。 风里的咸味很重,苦苦的,赵元鼻子有点痒,他打了个喷嚏:“要不我去海里一趟,看看有没有发现。” 文青来一句:“顺便看看自己会不会死?” 赵元噎着了。 “那怎么办?”他扫了扫装死的摄影师,面容严峻的张劲扬,文文静静的冯初,“总要有人来做这个事,不管结果怎样都要迈一步,不然任务就停滞不前了。” 文青做出沉吟的姿态:“我有个好法子。” 摄影师抢在赵元前面问:“什么?” “抓阄。” 文青变魔术似的,慢慢悠悠从西裤口袋里拿出一把小纸揪。 正好是七个。 气氛霎时间变得怪异起来。 摄影师戒备的看着文青:“你为什么会提前准备好这个?” “无聊啊。”文青撇嘴,“更衣室没别人,我只能自己跟自己抓阄玩。” “那怎么刚好是我们现在的人数?” 摄影师瞪着他:“你别说是赶巧,傻子都不信。” “那必须不是赶巧。”文青笑着说,“我是精心设计的。” “最开始我玩的时候,纸揪是十一个,后来每少一个人,我就拿掉一个纸揪,现在只剩七个啦。” 在场的摄影师跟另外三人都没作声,他们的表情各有不同。 有的是畏忌,有的是无语。 “这七个纸揪里面,只有一个上面划了线条,其他都是空白的,规矩就不用我说了吧。” 文青抬起空着的那只手,弹钢琴一般在半空灵活的敲点几下:“我先来。” 摄影师质疑道:“我们都没看过纸条,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万一你作弊呢?” 文青眨眨眼,认同的“唔”了声:“不错,出门在外是要谨慎点,这世上坏人多着呢。” 紧接着,他挑起一边的嘴角,戏弄道:“你觉得我有必要作弊?” 摄影师的面色青黑交加。 没有,这家伙是个典型的人来疯。 明知人手不够还不挖沙子,任务失败都无所谓,哪会在意下海的事。 这家伙搞这么一出只是为了乐趣,他是想通过他们的紧张不安来让自己开心。 抓阄的时候,文青第一个,接着是赵元,张劲扬。 文青手上还剩四个纸揪,他朝安静站立的男生看了一眼:“小弟弟。” 男生闻声抬起头。 文青笑了笑:“轮到你了哦。” 冯初走近几步,拿走了四个纸揪里面的其中一个。 文青嘴角含笑:“害怕吗?” “哎呀,看我这问的,这不是废话嘛,任务刚开始那会儿,陈帅哥和他那位进了这里,我跟他们打招呼的时候,你从帐篷里出来,说话的时候都结巴。” 冯初垂着眼,慢慢打开纸揪,又害怕结果的停下来,攥紧。 “说起来,当时这里好黑啊,什么都看不见,那一幕就像是昨天才发生的事。” 文青前言不搭后语的说:“莫怕,我们每个人都是七分之一的几率。” 之后就示意摄影师配合点。 摄影师见大家都拿了,他只好也把手伸了过去。 还剩两个纸揪。 文青送到了陈仰跟朝简面前。 陈仰让文青帮忙查看。 “这么没劲。”文青一边不满,一边拨开了两个纸揪,都是空白的。 他的眼里难掩失望,嘴上假惺惺的说:“跟我的一样,我们都是幸运儿,躲过了一劫,感恩!” 陈仰已经走到了浅滩边,他好奇是谁抓到了那个有划线的纸揪,身后就传来挂哩呱啦的叫声。 “卧槽!卧槽卧槽卧槽!” 赵元奔跑过来,他举着手里敞开的纸揪,咬牙切齿:“是我,我抓到了,我这运气背的。” 文青欲言又止半天,终究只是叹了一口气:“哎。” 赵元:“……” 干什么啊,心脏一蹦一蹦的,他要被这家伙搞死了。 张劲扬上前:“我要是你,我会以最快的速度下海,越磨蹭,内心的恐惧会越强烈。” 赵元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他抓了把汗湿的头发,重重的喘几口气,本来他是打算自己上的。 可是真到了这一刻,他又不行了。 “哥,我去了啊。” 赵元杵在原地,半步都没挪一下。 陈仰还没说话,文青就推赵元:“可以了,你哥听到了,去吧,真的是,校草啊,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你,幼儿园小朋友都比你勇敢。” 看来没危险,陈仰想。 赵元也意识到了,如果下海是条死路,文青最多不闻不问,他不太可能迫不及待的催自己去死。 毕竟在一个游戏玩家眼里,别人的死活跟他没关系,随便。 于是赵元放松了下来……才怪。 赵元没卷裤腿,也不脱鞋,他闭上酸涩的眼睛,一步步走进海里。 裤子被海水浸湿,贴上了皮肉,赵元的身形滞了滞,他咬紧牙,带着一身鸡皮疙瘩继续走。 “怎么跟失足少男一样。”文青两手插兜,长长的眼尾眯起来,舌头抵了下左边脸颊。 只有文青说了句话,其他人都没言语。 陈仰捏着朝简的拐杖,凝神注意赵元的一举一动。 朝简拿走拐杖,陈仰就下意识捏他手臂。 赵元踩着泥沙一直往前走,周围的海水渐渐变得清澈,水位不知不觉埋过了腰部,他停下来,绷住手脚站在海里。 没发现,没异常。 赵元感觉上半身的衣服比下班还要湿,他小口小口的做了几次吸气呼气,在烈日下弯腰,手臂伸进海里,在四周摩挲。 只有湿软的沙子跟小海螺。 “海就是海!” 赵元扔掉一把泥沙,对着队友们大喊。 岸上的摄影师被打脸,精神更差了,他想到自己的信誓旦旦,既难堪的下不来台,又很茫然:“怎么会这样?不可能啊,所有的信息都……” “肯定是走得不够远,再往前走。” 摄影师用比赵元更大的音量吼:“你再往深处走!再走走就会有线索了!” “不安全。”张劲扬不赞成的说,“这个距离做试验够了,他体力不是满格,再走下去,有可能游不上来,现在看来,出路在海里的推测是错的。” “蠢货!” 摄影师不想让赵元上岸,这是抓阄抓出来的试验对象,结果还没出来,人要是回来了,那就不会有人再下海了。 他气得对张劲扬大骂:“你个蠢货,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空有一身蛮力,什么用都没有!” 张劲扬的面部一黑,他确实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不擅长猜谜解题环节。 但他不喜欢别人用这个来羞辱自己。 张劲扬一句脏话没说,直接上拳头,摄影师被打倒在地,抓起沙子就往他眼睛里扔。 两人打了起来。 文青“哇哇哇”的凑过去看热闹。 陈仰没有转移注意力,他依然一眼不眨的观察海里的动静。 “让他回来吧,很危险的。” 右后方忽地响起一道声音,夹在海风里,有一点模糊。 陈仰微侧头,余光捕捉到冯初担忧的神色,他抿了抿嘴:“摄影师大哥的猜想没被验证,你怎么看?” 冯初轻声说:“我不知道。” 他把凌乱的发丝从苍白的脸颊上拨开:“陈先生,你呢?” 陈仰看着眼前的男生,说:“我也不知道。” 下一秒他就朝着大海里的赵元喊道:“回来!” “不能让他回来……啊——” 摄影师被张劲扬一脚踢到了海里,他惨叫着往岸上爬,快要上来的时候,一屁股跌坐到了浅滩上面。 文青去拉他:“你说你,四十好几的人了。” 摄影师人是懵的,这家伙不是跟他不合吗,怎么还伸过来了手。 “怎么,不是四十好几?不到三十?啊,真的不到三十?那你长得有点急。”文青把摄影师拉起来,“你啊,冲动。” 文青悄悄的说:“上学的时候,老师有告诉你冲动是什么吧,魔鬼,会死人的。” 摄影师莫名打了个寒颤。 “诶,帅哥,栗毛,你们干什么那么急慌慌的啊?”文青冲着陈仰跟朝简的背影喊。 陈仰也不知道,他是突然被朝简拽走的。 “我们要做什么?”陈仰小声问。 朝简拄着拐,步子迈得很大,眉头紧锁:“挖尸骸。” “要快。”他说。 陈仰毫不迟疑的把朝简的话传给大家:“都回来!快点挖剩下的残肢!” . 赵元上岸的时候,只有文青在那,他走一步,湿哒哒的裤腿就沾一层细沙,拖拖拉拉的停在对方面前。 “你不回更衣室了?” 文青捡起一个小石子,往海里扫去。 “啪啪啪” 三声响。 文青拍了拍手:“小朋友,你是否管得有点多?” 赵元:“……” 赵元急着去挖沙子,不跟他废话。 有脚步声跟了上来,赵元边走边往后看:“你也要挖?” 说完想抽自己,确实管得有点多。 文青两手放在脑后,眼睛望着远处的天色,不着四六的问出一个问题:“校草,你还有劲吗?” 赵元不明所以。 文青指了指瘫坐在沙子上的摄影师:“那个废了,现在队伍里的体力劳动者主要是你跟张劲扬,要加油。” 说着还做了个握拳的手势。 “赵元!” 陈仰沙哑的喊声传来,赵元马上跑过去,一刻不停的拿起铲子开挖。 文青点了点挖沙子的人数:“一,二,三,四,五,去掉一个手指头有伤握不紧铲子的,就只有四个,真的是……” 他往更衣室走的脚尖一转,往那边走去。 “惨啊。” 叹息声淹没在了海风里。 有了文青的加入,局势有所好转。 他看着瘦,手劲却很大,关键是他干活不像他那张嘴,实打实的,一点都不飘。 一行六人挖出尸骸换下一个,几乎没怎么交流。 张劲扬心里有疑惑却不乱问,氛围过于急迫沉闷,他有种暴风雨即将来临的感觉。 不多时,冯初发出惊呼,他在沙子里挖出了一样东西。 是戒指。 “这是哪个有钱人出来游玩的时候遗落的啊,好大一个鸽子蛋。”文青拿起来端详,“真钻,青城市区一栋别墅加一辆卡宴。” 他痛心疾首:“可惜任务世界的东西不能带回去。” 面上写着稀罕,身上却是一套高档西装,手腕上扣着名表,袖扣精致华贵。 赵元懒得理这个不装逼就会死的人,嘴巴不听话的冒出一句:“不要说话了,快点挖。” “急什么,人齐了。” 文青对回归大部队的摄影师挥了挥手。 六人变七人,进展更快了。 他们从沙子里挖出的东西越来越多,很杂,手机套塑料袋游泳圈等,什么都有。 之前几次挖的时候都没挖到。 这不是一个好现象,陈仰的心跳声像打鼓,胸腔被震得发疼,一个个线索不受控制的从他脑海深处窜上来,主动连接在一起,他强行把它们压下去,逼迫自己现在什么都别想,一心一意的挖沙子。 一切都要等尸骸全部挖出来再说。 陈仰打起了右手的主意,铲子刚被他握紧,朝简就抓住了他的腕部。 “用左手。”朝简拽下他的铲子。 陈仰着急的说:“左手不行了,我用右手吧,右手没用过,忍一忍就行。” 朝简把铲子塞进他左手,面色冷戾:“不要在这件事上烦我。” “……” 陈仰只好取消用右手的念头。 “帅哥,你也是的。”文青一副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的语气,“你这只手施力的三根手指都包着纱布,怎么挖沙子?不听话。” 陈仰让他闭嘴。 文青歪着头,语态亲昵:“那说点你感兴趣的。” “我都不感兴趣。” 陈仰说完就咯噔一下,这场面似曾相识,他停下手上的动作去看文青。 不出意外的看见了对方眼里的炫耀。 仿佛响起了无声的报幕。 接下来是文先生带来的个人秀。 陈仰扶额:“说吧。” 文青的气息快了起来,这个队伍里除了朝简,实力方面被他认可,也让他尝过挫败的只有陈仰。 朝简划掉。 炫耀的环节,唯一的观众是陈仰,文青兴奋的凑到他耳边。 “沙子在流动,”文青说,“流动的速度很缓慢。” 陈仰一顿,他就知道会是个精彩的内容。 文青对陈仰的反应很不满意:“你怎么不问我是什么时候发现的,我又是怎么样的心路历程?” 陈仰克制着自己的探究欲:“晚点问,现在要挖尸骸。” 文青诱导他:“可以边干活边聊天。” “一心二用,一事无成。”陈仰不为所动,非常坚定。 文青不高兴了。 舞台搭了,戏也开始演了,观众却不买账。 “不挖了!”文青把铲子一扔。 对面搞不清状况的赵元抓住他:“那怎么行,做事哪有半途而废的,组织需要你!” 文青挣扎的力道变轻:“需要我?” 赵元说:“需要,我们都需要你,不信你问大家。” 张劲扬配合道:“是的。” 摄影师勉强的点头。 冯初静静的看着文青:“文先生,我们是一起的啊。” 文青一脸的愧疚:“小弟弟说的在理啊,是我任性了,我不走,我要跟你们同进退。” “……” . 当大家停下挖沙子工程的时候,袋子已经装不下了,旁边放着几块尸骸。 加上袋子里的,一共十四块。 赵元把他们摆在一起:“拼图上的全部在这了。” “现在我们要做什么?” 陈仰躺在沙子上面,一根手指头都动弹不了,太累了,好想睡一会。 但是不能睡。 任务还没完成。 陈仰艰难的用手肘撑着细沙坐起来,破裂的嘴唇渗出血丝,他伸舌舔掉:“朝简,尸骸都挖出来了。” “嗯。”朝简在看天上的太阳。 陈仰也仰起头。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阳光好像没先前那么耀眼了。 “长,长长,长肉了!卧槽!你们快看啊!”赵元徒然磕巴着叫喊。 接着是摄影师受惊过度的恐叫。 所有人都看着一处。 那十四块摆成一排的尸骸,正在一点点的生长出血肉。 这离奇的一幕让人毛骨悚然。 陈仰瞪着已经长出大半血肉的右手,心底蹦出一个模糊的猜想,转眼间就清晰无比。 时间在倒退,它在回到女尸死亡的那一刻。 那时候的尸体还没腐烂,或许才埋下去不久,也有可能还没埋。 赵元惊骇的叫道:“浴场的空间有问题!” “我们把骨骸全部挖出来的时候,骨骸就会变成尸块。” “她不会要变成人吧?” “任务到底是不能挖,还是能挖?” “是不是我们从一开始就弄错了方向?” “我们要把尸块埋回沙子里面!” 摄影师跟张劲扬也参与进这个话题,你一言我一句,七嘴八舌,乱七八糟。 “不见了。” 嘈杂声里多了一道悠悠的声音。 赵元没听清文青说的话:“什么不……” 他的话声戛然而止,满眼呆愣。 是太阳! 太阳不见了! 整个浴场都阴了下来。 朝简腾地拄拐起身。 陈仰没有被队友们的一惊一乍吓到,却被朝简的这一举动绷紧了神经末梢:“怎么了?” 朝简低着嗓音:“背我。” 陈仰无意识的背起他,思绪一片混乱,想提问,嘴边却堵了一堆的疑问。 天阴了,天不好…… 陈仰托着朝简的两条手臂一抖。 小本子上的那句话是:天气不好,我在帐篷边喝水,手没拿稳,水洒到沙子上面,很快就渗了下去。 天不好,就是这时候。 后半句根本不用仔细琢磨,结合其他线索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陈仰一边背着朝简往大海跑,一边大吼大叫:“快,快往海里走!快啊! 赵元的身体照做,嘴上反应不过来的问:“怎么了啊,不是试过了吗,海就是海。” “是时间没到,快点!” 陈仰的口鼻里灌满海风,呛得他咳嗽不止:“文青,东西,带上东西,尸块,拼图碎片,铁铲,小本子……” “哎,尸块不是骨骸啊帅哥,那么沉,怎么带。”文青拎走了袋子。 浴场混乱无比。 陈仰跑进海里,朝简让他把自己放下来。 “背着吧,不放了……慢点。” 陈仰见背上的少年人要下来,他只好拿开手臂,小心搀扶。 朝简调整拐杖,稳稳的立在陈仰身旁。 很快的,赵元,文青,张劲扬,摄影师四人都向着陈仰这边跑了过来。 冯初还待在海边。 赵元焦急的大声喊道:“冯初!快点啊!快点到海里来!” 冯初没有动。 他迎风而立,身影单薄而安静。 “啊——” 一阵巨大的海浪袭来,海面的风声如鬼哭狼嚎,摄影师尖叫了声就被大浪拍没了影。 陈仰没有摔进海里,他及时抓住了朝简,两只手上的纱布全湿了,咸咸的海水往他的伤口里渗。 但他忘了疼,只是望着前方,喉咙里发不出声音。 原本跟他们在一起的摄影师竟然在海边,他被冯初抓在手里。 乌青的脸极度狰狞。 然而冯初看起来没用什么力气,摄影师却怎么都挣脱不开。 浴场变成了一片汪洋大海。 冯初跟摄影师的身影都被海水淹没了,像是不曾出现过。 “冯初是鬼……”赵元喃喃。 张劲扬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他怀疑提防冯初,认为对方是鬼的时候,试探了发现对方是活人。 后来摄影师又说冯初是死了的,伤口都烂了,张劲扬觉得他有神经病。 摄影师谁的话都不听,他发疯的叫骂,坚定冯初就是死人,结果一试探才知道弄错了,腐烂的是何翔睿。 现在…… 冯初竟然真的是鬼。 一再反转。 张劲扬本就不够用的脑子直接罢工了,他看了看其他人的表情,似乎只有他遭到了巨大的打击。 赵元算是几个另类里面的正常人,他拍拍张劲扬的肩膀,说出自己得出的结论:“浴场的一切都是错乱的,过期三年的水喝了没事,电器都能用,死在那里的人跟活人一样。” “只是我不懂,他为什么没有放过摄影师。” 这个问题张劲扬能解答:“大概是摄影师撕开他伤口外面的塑料袋,大力推倒他的时候,把他弄疼了吧。” 而且也没及时道歉。 最后摄影师不情不愿的道那个歉的时候,冯初说没事,嘴角还有弧度。 现在回想起来,真他妈的瘆人。 “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办?”张劲扬问陈仰,都到现在了,他不会不知道队伍里的主心骨是谁。 陈仰环顾一圈,视野里是望不到边际的海水,四面八方都是,他说:“往大海深处走。” “文青,你把袋子举高。” 陈仰突然想起来,急忙说:“现在的空间在变,小本子跟拼图都不一定防……” “水”那个字没说出来,他看着文青从水里拎起来的袋子。 “……” 文青把袋子里的东西捞出来一看,纸质的全烂了。 “帅哥,你聪明是聪明,就是晚了点,你要是早点想到这一层跟我说,我不就能注意了嘛。” 陈仰的太阳穴狠狠一跳,他拦住要炸毛的赵元:“先离开这个空间吧,先离开。” 五人不断往一个方向走。 脚步越发缓慢。 陈仰不知道自己是中暑了,还是手疼的,他浑身一阵阵的发冷,摇摇晃晃,随时都会跌入海里。 朝简从他右边换到左边,拐杖放过去:“抓着。” 陈仰用左手攥紧,被朝简带着往前走。 天越来越暗了。 海上只有五人粗重的呼吸声,身体摩擦水流的稀里哗啦响动。 赵元满头大汗:“哥,还要走多远?” 文青的脸上没有血色:“一点眼力劲都没有,你哥快要虚脱了,哪还有力气跟你讲话。” “所以我才说,我们是不是不用走了。” “这是我们说了算的吗,耐心点。”文青把袋子给赵元,他摸出潮湿的口香糖,救心丸似的剥一片丢嘴里。 不知过了多久,水淹上了他们的脖子。 文青个头最矮,嘴里都呛水了,口香糖一股子咸味。 陈仰的视线已经看不太清了,他晃了晃湿哒哒的脑袋:“到脖子这个位置了,只有头在上面,可以了吧。” “应该可以了。” 等了一会,他们还在海里。 不行。 为什么还不行? 都走到这里了不是吗? 怎么还没离开这个空间,该不会是要他们…… 一股寒意从陈仰的心里涌出来,瞬间扩散到他全身,他抿紧发青的唇看朝简。 “我们是不是得……” 朝简弯下腰背,低着头:“松开手,闭气,抱紧我。” 陈仰的脑子没转过来,抓着朝简拐杖的左手就松开了,他转身面向对方,手臂环了上去。 朝简抬起两根拐杖,并列着按在陈仰背上,将他禁锢在自己怀里,带着他一起沉入海底。 赵元傻了。 “小智障,还不赶紧跟着,等什么呢。”文青将他往海里一摁。 海面上只剩下张劲扬跟文青。 张劲扬的眉头打结:“一定要下去吗?” 文青理着厚厚的刘海:“当然不是。” 张劲扬还没露出什么表情,就听他道:“你也可以继续飘着,等你飘不动了,会有很多鱼来跟你做朋友,你们从此就愉快的在一起了。” “……” 张劲扬二话不说就闭气,一头栽进水里。 文青把咸口香糖吐出来,揉成小团子:“可不能往海里扔。” 小团子被他放进口袋里,他将领结系到领口底下,整理了一番西装,会客一般隆重。 做完这个动作,文青闭上眼睛张开手臂,身体往海里倒去。 所有人全部沉到海底的时候,场景一变,他们出现在海边,脚下是潮湿的浅滩,头顶是温暖的阳光。 这是才是真正的浴场。 就在这时,陈仰五人后面冷不丁的响起一个声音。 “你们来了啊。” 陈仰转身的动作窒住,他抓住朝简,缓缓的扭着脖子往身后看去。 说话的人是冯初。 他站在沙滩上面,穿干净的白衬衫休闲裤,领口被海风吹得翻飞。 脖子上有一条线。 第68章 海水浴场欢迎你 这种任务才刚刚开始的场面是怎么回事? 陈仰心跳如雷,面上不露声色。 这个冯初给他的感觉很陌生,不是他们在幻境里接触到的那个。 冯初抬头看了眼天色:“傍晚的时候,你们来找我。” 他盯着陈仰五人:“记住,傍晚。” 说完就朝着浴场的两个帐篷方向走去。 那两个帐篷是挨着的,分别是一红,一黄,冯初进的是黄色的那个。 陈仰的视线从黄色的帐篷那里收回,移向旁边的红色帐篷。 “冯初是npc?”赵元一脸的怀疑人生。 陈仰几步上岸,一屁股坐到地上,眼前发黑,他直接躺了下来:“npc加厉鬼。” 赵元不自觉的凑过去,他瞥到朝简的身影,立即腾开位置让对方上。 朝简把拐杖丢地上,往陈仰身旁的沙子里一倒。 面部冷白如玉,发丝跟睡衣都有些乱,前所未有的狼狈。 赵元去陈仰另一边躺着,他们是从幻境里的海底过来的,身上很干燥,没一滴水。 但疲劳跟憔悴是真的。 “哥,你是说,这个任务里真正的厉鬼是冯初,”赵元侧躺着,面向陈仰,“他是女装大佬,拼图上的红裙子女人就是他?” “那岂不是他自己拼自己的照片,自己挖自己的尸骸……” “越说越来劲了。”文青弹了弹西装上面不存在的灰尘,“我还能男女不分?” “再者说,女装大佬进女更衣室洗澡,那不是耍流氓吗?” 赵元没听清:“什么?” 大脑死机的张劲扬见赵元这么傻逼,他觉得自己还能拯救一下。 “哥们,那是两个帐篷。”张劲扬指给他看。 赵元顿时一个激灵,对啊,他怎么把这一茬给忘了。 两个帐篷,说明这个任务里的人物是两人。 “冯初刚才进的是黄色的帐篷,”赵元刷地坐起来,“那红帐篷里面难道就是拼图上的……” “嚷什么嚷,头疼。”文青打断赵元,“小智障,都到现在了,你怎么还不明白,这个任务背后的故事是某一天,浴场来了一对男女,他们在这搭帐篷等日出看日落。” 赵元瞪眼:“这不是我的脑洞吗?” 文青惊讶的说:“你连脑子都没有,哪来的脑洞?” 赵元:“……” 他不搭理文青,认真的把之前那个脑洞里的无头鬼替换成冯初,捋了捋说出来。 “冯初跟红裙子女人是同伴,他们来海边玩,他一念之间起了歹心,在欲望的操控下把她从女更衣室拖到男更衣室里,想对她不轨,结果被反杀,头砍掉,剩下部位埋在了那个沙坑里面。” 赵元条理清晰道:“沙坑里的尸体没了,是冯初自己爬起来走的,他死后报仇,以更残忍的手法杀人碎尸。” “没想到女的怨气太大,直接就成了厉鬼,我们这次的任务目标是她。” 赵元咽了一口唾沫:“全部被我说中了。” 他刚做完总结,就听陈仰来一句:“冯初不是无头鬼。” 这盆冷水泼的既突然又凶猛,赵元当场懵逼。 陈仰说:“身形不像,那个无头人影穿灰色衣服,是中年人的体型。” 他坚持自己的看法,对方不是凶手就是上一批任务者,二选一。 幻境的浴场没答案,这个浴场应该有。 陈仰看了眼两眼呆滞的赵元:“不过你的脑洞也不全是错的。” 赵元登时就从暴击的情绪里走了出来,他的脑子转得快,想到了不思考,直接往外说:“原来这个故事里不是只有两个人物,是三个啊,那无头鬼扮演的是什么身份?” “还有冯初,他呢?难不成他就只是一个发布任务的npc?” 没人回答。 张劲扬头上的问号比赵元的还多,陈仰在走神,朝简睡着了,文青在装逼的摆pose看大海。 “……” 赵元瞪着蓝天白云,晴空万里:“傍晚不就是日落吗?还是跟日出日落有关。” “到时候我们去帐篷那里找冯初,他会给我们发布任务,不知道是什么。” “这里的时间流逝应该是正常的,太阳不会突然升起突然下山。” 陈仰耷拉着眼帘:“看日头,距离日落还早。” 他蜷着疼到麻木的双手,翻身避开不算强烈的阳光,疲倦的说:“大家都休息一会吧。” 张劲扬没法静下心来,他只想快点完成任务回去:“还需要休息吗?后面肯定不会再有体力工作了。” “哥们,不要乱立g。”赵元如临大敌。 张劲扬:“……” 文青装逼结束的时候,沙滩上的四人都睡得很沉。 中间的两个人挨得很近,几乎鼻尖相抵。 文青的皮鞋踩着细沙,他慢悠悠的绕到那两人头顶,蹲下来,伸着脖子凑近。 朝简蓦然掀起眼皮,猩红的眼底布满冷戾:“滚。” “栗毛,不要这么大火气。”文青托着腮笑,“你这人真是,前一秒在睡觉,下一秒就醒了,反应没丝毫迟钝,非人类啊这是。” 他指指熟睡的陈仰:“这是你的什么?窝里的食物?” 朝简扫了眼文青的那根手指,快要戳到陈仰脸颊了,他皱着眉头抬手打开。 “啪”一声响。 陈仰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怎么了?” 朝简说:“有蚊子。” 陈仰太累了,他来不及思考蚊子就陷入了沉睡中。 文青吹吹自己被打的手指:“这个浴场是真实的季节气候,四月份确实有蚊子了,要么说我怎么就佩服你呢,临时发挥都有逻辑,真讲究。” 朝简坐起来,单手抓了抓额前的头发,随意捋着往后理,他的目光落在陈仰左耳后方那道疤上面,抄在发丝里的手指摩挲了几下。 文青的话题来了个漂移:“养成好玩吗?要不我也搞一个养养?” “哎,还是算了,一步步带起来的,不一定是默契的搭档,也有可能是叛徒,为了自保,趁我不留神要我命,死我不怕,但我不想那么死,太没意思。” 文青抛了抛硬币,去遮阳篷下坐着去了。 朝简面对着大海,眼半睁半阖,他似是在看海浪,看得入神。 然而身旁的人挥了下手,想摸索什么,朝简立刻把一条胳膊伸了过去。 胳膊被一下扣住。 睡梦中的人疼到了,手指头轻微抽搐,喉咙里发出吃痛的模糊闷哼,手没松开。 朝简无奈的扯了扯唇角。 . 陈仰一觉睡醒,气色恢复了一点,他拉着朝简去查线索,并让文青看着还在睡的两个体力担当。 文青在遮阳篷下吹海风,吃吃喝喝,好不自在。 陈仰走几步回头:“你的手机还有电吧,给我用用。” 文青喝口可乐:“确实有电,可在海里那么一泡,死于非命。” 陈仰没料到是这个结果:“不防水?” 文青满脸震惊:“手机还能防水吗?我不知道啊,我的老师没告诉我。” 陈仰:“……” 他的情绪没爆发,反而往下沉:“文青,任务已经接近尾声,不要在这时候开玩笑了。” “总是不接戏,没劲。”文青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扔给陈仰。 朝简替陈仰接下手机,按了按,扔还给文青。 这一系列举动让陈仰默了。 他们五个人,三个有手机,全部报废,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是怎么回事? 手上的疼痛很快阻拦了陈仰的思绪,他从纱布里闻到了恶臭味,指甲那里的血肉感染化脓了。 纱布还不能拆,必须继续捂着,伤口完全暴露出来,不小心碰这碰那会更疼。 十指连心,手一疼,心脏就抽痛,头竟然也跟着疼。 陈仰在心里安慰自己,还是有好消息的,这个任务进度走得差不多了,只差一个前因后果。 况且整个任务的大背景没错,原来的猜测没被推翻,所谓的例外是个乌龙。 陈仰倏地冲到遮阳篷底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冯初不是任务者?” 文青眨眨眼:“此话怎讲?” 陈仰的额角直抽:“我就说你怎么莫名其妙的发口香糖,还开始找冯初聊天,原来你是觉得自己等了很久,游戏都没达到你的期望值,你忍不住的亲自出马,找了个借口接近他,试探他,看他会有什么反应,更是提了脖子跟脑袋分家之类的话,搞不好你还挑衅他了。” 文青露出无辜的表情:“我还给你们发口香糖了呢。” 陈仰说:“我们都是配角,主角是冯初。” 文青脸上的无辜消失无影,他放下了可乐:“帅哥啊……” 真是让人又爱又恨。 陈仰拉开空椅子坐下来:“你是怎么发现的冯初的身份?” “是不是我跟朝简进来这里之前,浴场发生了什么?” 文青轻飘飘的说:“没发生什么啊。” “我是第一个到的,当时浴场只有我自己,很无聊,我在黑暗中等这次的智障们,没想到等来了你们,我正想跟你们来一场感天动地的叙旧,冷不防被那个小弟弟给破坏了,那我就有点生气了嘛。” “我一生气,手电筒的光就扫了过去,想看看是哪个智障,结果发现他的语气是害怕的,身体反应不是,大惊喜啊,我就不生气了,我很欢迎他的到来,啊不该这么说,我们才是客人,不管怎么说,我是很开心的啦。” 陈仰气道:“冯初的身份关联到任务,这你都瞒着。” 文青奇怪的说:“我什么样的人,你不清楚吗?我以为我们经历过火车站一行,你已经对我知根知底了。” 陈仰:“……” 文青努努嘴:“你也别光顾着指责我,不要漏了你旁边那位。” 陈仰扭头看朝简,他坐不住的站了起来:“这里面还有你的事?” 朝简神色如常:“没有。” 文青蹲到椅子上,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吃瓜群众样:“撒谎,他撒谎!” 陈仰观察自己的搭档:“你说。” 朝简不耐:“说什么,不去查线索了?” 陈仰说:“不差这么一会。” 朝简的面部轻抽。 “之前我问你冯初是不是死了,你说不是。”陈仰翻着记忆。 朝简不快不慢道:“当时你的原话是,冯初是不是已经死在了前一天晚上。” 陈仰还没来得及确认是自己记忆混乱,还是朝简造假,文青就举手道:“听到这里,我不得不申请主持一下公道。” “帅哥,你那么问,那确实不是,栗毛没撒谎。” 陈仰:“……” 他细想了一下,自己那时候是那么问的。 那朝简的回答的确没毛病,冯初一开始就是死的。 陈仰无言以对,算旧账没算成反被算,他当作什么都没发生的问朝简:“那你是怎么知道的?你一直跟我在一起,没机会单独调查。” 朝简道:“味道不对。” 陈仰不能理解他所说的味道:“冯初在幻境里有活人的特征。” 朝简沉默了片刻,似是在想措辞,他半响给出一个简略的答复:“还是有区别。” 陈仰哑然,这位的听觉,视觉,嗅觉都异于常人,也不知是天生的,还是后期导致的。 他更倾向于是天生的,谁没事培养自己的感官。 “那你为什么不跟我说?” 陈仰问完就想撤回,小朝老师从不直接给他答案,文青也不透露。 他的视线在那两位身上梭巡:“你们俩果然是同类。” 说完就走。 文青瞟瞟被丢下来的高大少年:“喔嚯,你以为人家不计较了,事情翻篇了,心里松口气,说话的语调都缓和了不少,然并卵。” 朝简一言不发的拄拐离开。 文青幸灾乐祸的想,养成不好玩啊,把握不好分寸,容易后院起火,还是别了。 . 陈仰远离了文青的搅合,理智渐渐回笼,他听着身后的拄拐声,脑子里想着事情,其实冯初那一块的破绽挺多的。 唯一的槟城人。 听不见他们的叫喊,离开过帐篷沾上湿沙子却没死,又给不出足够有分量的解释。 这都是破绽。 还有,冯初说他的身份号跟他们一样,也是七位数。 陈仰现在往回想,回到任务一开始的时候,赵元给新人们科普的那个过程里只提了身份号,他们并没有像小尹岛那样,都拿出身份号深聊那个话题。 冯初怎么会知道大家的身份号都是七位数呢。 在冯初这个变数上面,尽管各种违和,却一直蒙着一层纱。 直到不断有线索出来,他们最终发现沙滩是海,幻境,浴场的一切都是错乱的,那层纱才完全消失。 陈仰的脚步越来越慢,他停了下来,没回头的问:“我跟冯初接触的次数不少,你不担心我惹到他?” 没有责怪埋怨的意味,就是好奇,陈仰很想窥探少年的内心世界,一有机会,他就会不自觉的抓住。 身后传来微哑的声音:“幻境里的冯初只是陪任务者走一遭,没有攻击性。” 陈仰下意识回头:“那杀人的是……” 他顿了顿:“女鬼?” 朝简:“嗯。” “摄影师也是死于她之手,冯初扣住的是他的尸体。” 陈仰不再把心思花在这件事上面,他闻着手指头里的腥味说:“去查线索吧,我手疼死了。” 朝简拢了拢眉峰:“感染了,回去就好。” 陈仰点点头。 日落的时候,冯初会见他们。 在那之前,他们得查清楚这个故事。 陈仰跟朝简在浴场走动,这里跟幻境里的摆设构造是一样的。 区别也有。 棚子里的物品没过期,售票处的小牌子比那里更多,女尸的335储物柜牌子就在其中。 陈仰拿了那个小牌子去女更衣室打开柜子,里面是空的,他又去了男更衣室,长凳的缝隙里没有长发。 之前找到大量拼图的柜子里也是什么都没有。 看样子任务的相关线索都在幻境里,全给他们了。 陈仰不明白,那让他们来这里做什么? 规则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们。 陈仰拉着朝简去两个厕所,隔间门上的小广告是存在的。 朝简看陈仰要扣水箱,皱眉阻止道:“别扣了。” 陈仰也知道水箱里不可能还有拼图碎片,可他想不出别的方向,只能顺着能想到的找。 朝简道:“去棚子里。” “都看过了。”陈仰说。 “再去。” 不多时,陈仰跟着朝简出现在浴场最大的棚子里,眼前是各式各样的沙滩用品。 朝简用拐杖把塑料凳拨到自己面前,收了拐杖坐下来。 陈仰瞥到落地电风扇,想起来这里是他们在幻境里进的第一个棚子,当时这电扇还被赵元按开了,吓了大家一跳。 “小朝老师,你有什么指示?”陈仰按开电扇,吹着风问。 朝简睨他一眼:“我不玩角色扮演。” 陈仰:“……” 朝简跟他对视:“不要瞎找瞎翻,先观察,尤其是稀松平常的物品。” 陈仰听到后半句,控制不住的顶嘴:“这里都是啊。” 朝简的面部肌肉轻微抽动:“药片呢?” 陈仰的眼皮一跳,他咳了声:“袋子还在,只是里面进了水,药片……你知道的。” 朝简一言不发的看着他。 陈仰也不说话了,这一幕跟文青告之纸质东西都烂了的画面,何其相似。 棚子里响着呼呼声,气氛十分微妙。 陈仰没在搭档面前替自己说话,药片确实化没了,是他没保管好,他也忘了在下海前让对方把药片全吃掉。 想不起来,当时太乱了。 陈仰四处观察搜寻了一遍,靠着货物摊喘气。 既然搭档提议他们返回,那应该是怀疑这里有什么线索。 陈仰抱着这个心理又找了一遍,又回到了货物摊前,气喘得比上一回更急,他瞧了瞧外面西斜的阳光。 充分体会到了什么叫时间从指缝中流走,无声无息。 陈仰往少年那靠靠,不冷不热的风往他脸上吹,张开的毛孔开始往里缩,他打了个抖。 “换个地儿吧。” 朝简的气息很暴躁:“找完了?” 陈仰擦汗:“昂。” 朝简:“呵。” 陈仰的脊梁骨一凉,搭档这么笑,犹如白天下冰雹,还夹杂龙卷风沙尘暴。 概括起来就是,吓人。 朝简拿起拐杖敲他小腿:“我在这坐了半天,你怎么不叫我起来一下,搜搜我坐的塑料凳,检查我正在用的电风扇。” 疼是不疼,可陈仰依然有种作业没写好,被老师体罚的感觉。 “这应该没……” 陈仰的左手推了下落地电风扇,翘起的底部好像有什么,他瞬间止住声音,蹲下来查看。 电风扇底部垫着半张报纸。 陈仰呼吸急促的坐到地上,摊开报纸看了起来。 那上面有一条新闻,讲的是这个浴场的一起悲惨命案。 4月19日,槟城c大的一对大学生在海边搭帐篷。 当晚,其中的女学生李某某去更衣室冲凉,看守更衣室的工作人员张某心生歹念,在她穿着清凉的出来时将她拖至男更衣室。 李某某在挣扎过程中不幸被掐死。 凶犯的口供里提到,他原本没想杀人,是李某某死前一直大喊大叫,他担心被她的同伴发觉,混乱之中才失手把她掐死的。 同行的男学生冯某交代,他跟李某某结识于网上,得知是一个学校的以后,他们之间的来往便渐渐多了起来。 两个人的理想生活都是住在海边,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所以才有的搭帐篷看日出等日落之行。 据冯某透露,当时他在帐篷里睡觉,没有听见什么声响。 事发后不久,凶犯张某,男学生冯某先后离奇死亡。 陈仰凑近看报纸上的三人没打码部位。 凶犯张某是灰色衣服,遇害的李某某穿着红裙,冯某是冯初,身上是那件白衬衫。 对上了。 人物关系明了。 整个故事里就三个人物,凶手,一对好友。 凶手以无头人影的放式出现,好友里的女方是鬼影加拼图照片,男方则是跟他们混在一起。 陈仰想起第一个晚上,他们喊话抱名字的时候,没有冯初的回应,第二天,冯初解释说是自己睡觉比较死,没有听见。 那时候大家都不信冯初。 陈仰记得冯初当时逐个看过去,一个个看,最后停在他身上,他的耳边回想起了对方的那句话“陈先生,你相信我吗”。 那时候陈仰选择说实话,冯初的回答是,他理解。 冯初说那三个字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变化跟情绪具体是什么样,陈仰已经想不起来了。 陈仰将报纸放回去,抱起电风扇重新压上。 他梳理着线索里的细节,案发那个时间,帐篷里的冯初是真的没有听见求救声。 铁铲上的血抓痕是女生的,她死后因为怨念太大,不但杀了试图侮辱她的凶手,还残忍杀害了“见死不救”的好友。 这个故事里的恶人是无头人影,他因为管不住下半身,害了两个大学生。 陈仰扶着朝简的膝盖站起来,静默了会长叹一声,冯初说他不想死,他大一都还没上完,女学生也是。 就像他说的,人生才刚开始。 “走吧。”朝简拄拐起身。 陈仰“嗯”了声,他关掉风扇,跟上了朝简。 . 日落的时候,陈仰五人去找冯初。 帐篷里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声响,隔壁红色的那个更是笼着一层死气。 赵元跟张劲扬已经从陈仰口中知道了整个故事,他们感慨之余,没有过多的想法,半死不活的自己,已死的清风钟名几人,哪个不无辜呢。 冯初三人是任务世界的鬼,他们是任务者,对立关系。 “出门在外,多一点防范意识,警觉性强一些,信任同伴。” 赵元挠了挠头:“那样的悲剧就不会发生了。” “我不那么认为。”张劲扬抱着胳膊,“你说的那几点,大多数悲剧都能套的上,没用,还是会发生。” 赵元噎住。 文青蹲在地上玩硬币,没参与这个话题,朝简低头捏最后几个奶片。 陈仰望着帐篷,脑中晃过冯初看他跟朝简的那个眼神。 那时候他很不解,冯初怎么会用羡慕的眼神看他们,羡慕什么呢。 现在知道了,冯初是羡慕他们能够互相信任。 始终信任彼此。 帐篷被拉开,冯初走了出来,他没看陈仰几人,抬脚走到隔壁的红色帐篷前,拉开拉链进去,丢出来一个袋子。 接着又丢出来一个。 不一会,地上就多了一对袋子。 冯初扔完最后一个,习惯数数量的陈仰就知道了袋子的数量。 一个让他大感不妙的数字。 十四。 袋子里是尸块。 那任务的最后一步是要他们…… 陈仰的后背开始冒冷汗了,他盯着冯初苍白的嘴唇,见它一张一合说了什么。 听见了内容,陈仰的耳边嗡嗡响。 “埋,埋起来?”赵元一个大男子汉,直接瘫了,这会他也明白了任务的坑人程度。 冯初说:“天彻底黑之前,你们要把它们埋在正确的位置。” 体力劳动的主力队员赵元死了。 另一个主力张劲扬也死了。 手疼得只生一口气的陈仰差不多是灵魂出窍状态。 冯初安安静静的往自己帐篷里走,就在他弯腰进去的那一刻,他背对着陈仰几人,头徒然转了一百八十度,青白的正对着他们,瞳孔放大,嘴里发出阴森的吼叫。 “不要用错铲子!” 空气霎时凝住。 陈仰大声问道:“铁铲呢?” 赵元抓起旁边的袋子:“在,在在在!” 陈仰飞到嗓子眼的心落了回去。 铁铲是关键。 无头鬼给他们指路,是想摆脱冯初的怨恨制造的幻境。 陈仰看袋子里的铁铲,幸好他们带过来了。 . 可是有铁铲,任务还是很麻烦,尸块要埋在正确的位置。 就算拼图不泡烂也没用,埋在沙子里的尸骸跟那上面的对不上。 顺序都乱了。 赵元放弃思考,等脑细胞没死绝的队友来,他躺尸的说:“哥,之前你让我们挖一个尸骸出来,就用手机拍一张它的位置,你是不是料到这个了?” 陈仰摇头,他只是觉得那样稳妥点。 “怪我,”文青唉声叹气,“我要是搞个防水手机就好了。” 赵元说:“你的手机防水有什么用,挖沙子期间你很少在场,也没拍什么照片。” “校草,你打什么岔啊,我话还没说完呢。” 文青撇嘴:“后面还有不过。” 赵元做了个“你说”的手势。 “不过啊,就算我们有防水手机,也拍下所有尸骸对应的位置,照样没用,来了这儿,手机里的肯定清掉了,规则不会让我们作弊。” 文青指指脑袋:“只能靠这里。” 这个任务的最后一环是,他们要靠自己的记忆,按照挖尸骸的地点,把尸块埋进去。 “现在已经日落了,任务要我们在天彻底黑之前把所有尸块埋起来,还只能用一把铁铲,这不可能啊。” 赵元崩溃的脸色被夕阳笼住,有种滑稽的帅气:“哪怕我们记得位置,还是一个都埋不起来,时间根本不够。” “是啊,不可能啊。”文青嗯哼,“所以呢?” 赵元脑袋死机:“所以什么?” “任务只说埋在正确的位置,没说埋多深,我们把尸块埋进沙子里就行。” 陈仰费力思索:“第一个挖出来的是尸体的右手,第二个是右手臂,这两个位置我都记得,先埋它们。” “我记得第十四块尸骸!”赵元激动的说,“就是女尸的左手,我知道它的位置!” “那我们先埋确定不会弄错的,再回忆有印象的,一波波来。” 陈仰说完就拉着自己的搭档去了一边。 “你记了吗?” 陈仰期待的望着朝简。 先前的三个任务里,他也会在某个时候对朝简露出这个眼神,脖子后仰的弧度都没区别,像是复制一般,次数多了,成了本能。 朝简的回答也如同复制:“自己动脑。” 陈仰听到这句,心里就有底了,他煞白的脸有了点血色:“我怎么都记不起来的时候,你提醒我一下,好不好。” 朝简没说什么。 陈仰突然拍了拍他的脑袋。 朝简拄拐的动作一滞:“干什么?” 陈仰说:“还好有你。” 朝简:“……” 陈仰又说:“你真能干。” “行了!” . 浴场被一大片橘黄色的晚霞覆盖,美不胜收。 海风微凉。 陈仰在看赵元解尸块的袋子,十三个袋子里的都埋下去了,其中有一个袋子里装着两块碎尸,按理说现在这个是多出来的。 他心不在焉的想着,余光往沙滩一处瞥,冯初坐在那里拼拼图,手掌跟膝盖都是腐烂的。 生前冯初想必也在左边的礁石上摔了一跤。 就在陈仰要收回余光的时候,冯初的头掉了下来。 像是被人直接拧掉的。 头掉在一边,冯初脖子上是空的,他还在拼剩下的碎片。 拼图的背景是在海边,那上面有一对男女,白衬衫男生跟红裙子女孩。 或许是接触过几天,陈仰没那么恐惧,他看着冯初又把头放了上去,心想他当年是被女鬼拧下头的,她把他埋在了沙子里。 因为他们彼此都很喜欢大海,想住在海边,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这样就能永远留在这里了。 赵元的惊恐声将陈仰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是头!”赵元手指着袋子里的东西喊,“还有头吗?怎么会有这个?幻境里没有啊!” 陈仰的脸色很难看。 头部位的碎片是纯白的,他们没找到它,压根就不知道它该放在哪。 现在要怎么埋? 浴场的光晕已经很淡了。 张劲扬粗噶着声音说:“来不及了,我们随便找个地方埋下去,赌一把?” 没人说话。 “喔嚯,完蛋了。”文青望着快速暗沉的夜幕。 赵元心跳都停了。 陈仰无意识的扣住朝简手臂,重复着呢喃:“在哪,在哪……它的位置在哪……” 朝简把他手伤的几根手指拨起来,翘着。 陈仰又扣下去,指尖不停的发抖,他的脑海深处浮现出了储物柜里的水跟发丝,拼图发现的地方,水箱,都有水,都是水,是大海。 “海里,头放进海里!那是它的位置!” 陈仰喉头腥甜:“张劲扬!” 体力最好的张劲扬一把抱起头冲向大海。 那一瞬间,陈仰回到了卧室的床上,他第一反应是去看自己的手指。 纱布没湿,伤口没恶臭。 陈仰撑着床单坐起来靠在床头,看着站在床边,维持着数药片姿势的少年,对他张开手臂。 “抱一个吧,弟弟,祝我们又一次活着回来。” 第69章 现实 朝简在陈仰说完以后,不易察觉的顿了下,之后他置若罔闻的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陈仰掀开被子下了床,睡衣干干净净的,上面还有洗衣皂味,身上也很干爽。 任务世界不管是有形的,还是无形的东西,通通都带不回现实世界。 除了精神跟心理上的创伤。 陈仰勾到拖鞋穿上,走到桌前倒水喝,保温护里的水不热不冷,喝着刚刚好,他咕噜咕噜喝下去一杯,长长的舒口气。 “吃不消啊,头疼。” 朝简不语。 陈仰放下杯子,脑子里各种人,物,事。 昨天他跟朝简去陈西双老家,在休息站碰到向东一伙人,还有患上严重ptsd,死于毒瘾发作的老任务者。 他的手是昨晚在陈西双家伤的,今天白天回三连桥给邻居送草药,去武叔那串门,把武玉的小狗领了回来。 接着是,今晚睡觉的时候进了任务世界。 现在是夜里……陈仰拿到手机一看,23点19。 时间线很混乱。 陈仰认真的对搭档说:“我还是觉得需要一个仪式感来庆祝回归,也有利于划清两个世界。” 话音还没落下,他就拥了上去。 朝简的后背猝然僵死。 陈仰没发觉少年人的异常,他愣愣的保持着这个拥抱的动作,心里不由自主的冒出一个念头。 似乎早该这么做了。 就应该这样。 他们回来的时候,要抱一下。 陈仰把这念头归结于是感性下的产物,他拍拍搭档的后背,是兄长的意味,也是生死之交,盟友,同居人。 朝简抓下陈仰的手臂,在他没反应过来前就把灯关了。 窗帘是拉着的,月光被完全阻挡在外,灯一关,屋里顿时乌漆抹黑。 陈仰的视野里伸手不见五指,他愣怔的说:“你干嘛呢?” 朝简:“睡觉。” “那你也等我上床再关灯啊,现在就关掉,什么都看不清。” 陈仰用左手摸索着往床边走,指尖触碰到什么,他下意识蹭蹭,是少年按在桌沿上面的手。 指骨是突起的,按得挺用力。 陈仰蹙眉道:“你的体温怎么这么高,发烧了?” 黑暗中响起极度不耐的声音,浑浊暗哑:“你还睡不睡?” “睡啊。” 陈仰擦过他走到床前,悉悉索索的躺回去。 房里静了会,灯亮了。 陈仰一头雾水,怎么又把灯打开了?他没问这个问那个,打算看看少年唱的哪一出。 然而对方只是闭着眼坐在椅子上,不说话,也没什么动作。 陈仰也是从十八九岁的年纪过来的,他却摸不清椅子上那位的想法。 精神领域跟内心世界不知道装了什么,防得那么紧。 “你别坐太晚,我先睡了。” 陈仰说完就把被子拉了拉,转过去面朝里面,他的眼皮很快就黏在了一起。 一个梦在陈仰的意识里成形。 梦里的陈仰还在做任务,他不时发出焦虑的模糊梦呓,睡得不安稳。 这是任务者的职业病。 人不是机器,回来以后能一键删掉任务世界相关。 那些带着血腥味跟死亡的情绪会啃噬神经元。 朝简打开香炉,把里面的灰烬清理掉,重新点燃一根熏香。 手挥了挥。 一缕缕的青烟往床那里涌。 陈仰的呼吸渐渐平稳,悠长,他微张嘴打起了酣。 整个房间都是不太好闻的熏香味,朝简坐了许久,起身上床。 “晨晨……” 睡梦中的陈仰又开始梦呓,脸色发白,额角渗出冷汗:“晨晨,抓住哥哥的手……抓住啊……别怕,哥哥很快就回来了……” “晨晨……晨晨……” 灯关了,房里暗下来。 陈仰还在梦呓,神情痛苦恐慌,他的手在被子上面胡乱挥动,急切的想要抓紧什么。 然后他就真的抓紧了什么,安心了。 . 陈仰这次回来,没有像前三次那样补觉补得昏天暗地,他第二天只是比平时起来晚了一点点,睡眠时间不长,精气神却非常好。 03还在客厅沙发上趴着,像一个面容安详的老人。 陈仰给武玉打电话,不在服务区,他又打给武叔,闲聊了一番挂掉。 不止是他,武叔也记得武玉,说明武玉没有在任务世界出事。 陈仰刚放下心来,就想起了他跟武玉时隔三四年的首次见面。 武玉给自己安排了一条逃生通道,说明现实世界有危及到她生命的存在,对方来找她了。 她的失踪是不是跟那件事有关? 陈仰看着小狗深思,武玉要是在现实世界出了事,那就不能通过武叔的记忆来确定她是生是死。 武玉的对象兼搭档的身份号是四位数,死了。 她是五位数,生死不明。 目前为止,陈仰知道死在休息站的那个老任务者,以及画家都是五位数的身份号。 文青嘴上说不知道做了多少任务,真假无法考证,但陈仰感觉不像是太夸张的说法,那他的身份号应该不长。 陈仰摸摸口袋里的白卡,他这三位数的,就是一颗危险指数满级的定时炸弹。 “你在发什么呆,过来换药。” 背后传来声音,陈仰回头望了望拎着药箱的少年,恍恍惚惚的走近。 朝简看他跟个木棒似的杵着,就把药箱拿起来,再放下去。 “嘭”一声响。 陈仰脆弱的神经末梢颤了颤,人也从离魂状态里抽离出来,他把右手伸到朝简面前。 “一会我给你制定训练计划。” 朝简拆他食指上的纱布:“手抬起来点,不要动。” 陈仰看天花板,嘴里有消炎药的苦味:“嘶,有点疼,油纱揭掉没?” “别吵。” 朝简的动作有条不紊,甚至可以说是游刃有余,下颚线条却是紧绷着的。 陈仰的食指一凉,他瞄了眼就继续望着天花板。 没了指甲,看起来怪恶心的。 味道不会好闻,少年竟然能凑那么近。 陈仰心想,这人除了性格这一块难以揣摩,病情不稳,其他方面真的没得挑,是最佳搭档。 即便秘密一堆,一条腿还不能正常行走。 陈仰感慨,幸亏第一次进任务世界的时候碰到了他,不然就不会有后面的组队了。 可能是妹妹在天有灵,他才会在人生走向一条诡异之路时遇上朝简。 陈仰胡思乱想的功夫,四根手指全换好了药。 果然还是要分神。 “几根手指的创面渗出液都还好。”朝简收拾药箱,“纱布过两天再换。” 末了又道:“不感染的话。” 陈仰看看缠着纱布的手指,转身去房间打开自己的老爷机,给他制定康复训练计划。 . 孙文军打来电话的时候,陈仰正在给计划表做二次调整,他随意戳了免提。 电话那头传来男人磁性又温柔的语声:“小仰仰,能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吗?” 陈仰一指弹键盘的动作一停。 忘了这茬。 前天去陈西双老家的途中,朝简把孙文军拉黑了,他当时没想太多,后来就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孙文军不问被拉黑的原因,也不提“你长得太丑,不约”的表情包一事,只让陈仰把他放出来。 陈仰见孙文军没找他要解释,他省去了花心思想借口这一步,就把对方放了。 孙文军说:“小仰仰,我今天要去外地出差,事情顺利的话,一个月内能回来,不顺利就……”他笑了一声:“看天意。” “那里的信号不好,你联系不上我,要是书有看不懂的地方,你就做一下标记,等我回来再问我。” 陈仰心里怪怪的,说不清道不明,他往椅子里一靠:“祝顺利。” 孙文军的气息声略快,声音里的笑意更浓,带着几分朋友间的调侃:“那我一定能顺利,小仰仰是福星。” 停顿了一会,他说:“等我回来了,一起吃个饭。” 陈仰的嘴轻抽,怎么还惦记着吃饭的事。 电话里没了声音。 就在陈仰以为孙文军有事忙去了,他准备挂掉的时候,那头传来开门关门的声响。 “我给你寄了一个快递。”孙文军突兀的说了一句,“昨天寄的,今天到。” 陈仰的后背立刻离开椅子,他这才想起来,李跃知道他的住址。 李跃被孙文军取代,那部分竟然也跟着打包了。 陈仰不动声色的问:“你寄的是什么?” 孙文军说:“我的宝贝。” 陈仰:“什么?” 孙文军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不是你想的那个。” 只是没听清,想问清楚的陈仰:“……” 手机那边再次静默。 这次静的时间比上次长了将近一倍,之后才是孙文军的声音:“小仰仰,要不要叫我一声小文哥哥?” 像是知道陈仰不会叫,孙文军问完就说:“回见。” . 这通电话结束没多久,陈仰就收到了快递。 当着朝简的面打开包裹。 是个盆栽。 里面只有一根蔫了吧唧的枝条,上面挂着一片小叶子,没什么生机。 这正是孙文军经常给他发的照片里的主角。 孙文军总是在微信上说快死了,快死了,然而它还耷拉着。 植物的生命力真是玄乎。 陈仰把泡沫踢到簸箕里面:“孙医生出差了,让我帮他照看他的花。” 说完一愣,这不是跟武玉的托孤一个意思吗? 陈仰扫了眼沙发上的小狗,又去看地上的盆栽,家里就这么多了两个活物,不是一个物种,却有个共同点,它们活着的气息都不强烈。 “你让让,我把地上的碎泡沫扫一下。”陈仰抓着扫帚,喊了声立在原地不动弹的少年。 朝简突然一拐杖挥过去。 陈仰及时用扫帚拦下那根拐杖,保住盆栽一命,他疑惑的问:“你怎么了?” 朝简背对着他,嗓音冰寒:“死了的,留着干什么。” “没有,我提起枝条试了试,土里的根抓得很牢,还活着。”陈仰在心里说,孙文军的虽然只有一片叶子,但也比你的健康,你的是发霉的种子。 陈仰是不能把心里那番话说出来的,丑了吧唧的花盆跟种子都是少年的命,伺候祖宗一样伺候着。 其实花草不能太娇贵,要糙养。 陈仰就是因为各种呵护才成了花草杀手。 . 孙文军这盆半死不活的盆栽被陈仰放到了阳台,和朝简的那盆遥遥相望。 朝简拄拐倚在旁边,目光一直盯着孙文军的盆栽。 陈仰的心底生出一种怪异的错觉,少年对盆栽有敌意。 没理由啊,盆栽不大,占不了什么地方,更不会挡他那盆的阳光。 陈仰站了起来:“你这是……” 朝简转身回客厅。 陈仰:“……” 怎么又闹脾气。 陈仰无奈又无语,他这个搭档大多时候不像正常人,极少时候不像成年人。 孩子气总是来得莫名其妙,而且很凶狠。 陈仰发现自己在搭档的事上越来越没脾气了,他叹了口气,扭头去把沙发上的小狗也抱到了阳台,让它趴在圆垫子上面晒太阳。 “03。” 陈仰蹲下来喊:“03?” 他摸了摸小狗的脑袋,用跟妹妹说话的语气说:“你想不想吃牛奶跑面包啊,等你醒了,我就给你弄。” 小狗没反应,陈仰把自己感动坏了,他寻思,花草养不活,不代表宠物就不行。 要不等武玉抱走了03,他买一只小猫小狗回来养…… 背后猝然涌来一股煞气。 陈仰本能的躲进防护墙里面,他往后看,对上少年阴沉沉的目光。 阳台像是刮起阴风,陈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斟酌着做沟通工作:“弟弟,你有什么需求可以跟我说,不要都憋心里。” 朝简盯着他,面上没有表情:“训练。” 陈仰:“啊?” 朝简冷笑:“又不想管了?” 陈仰回过神来:“没啊,我管。” 他用手指勾到水池上面的抹布,把手心擦了擦:“现在开始吗?我们就在阳台吧,天气好。” 朝简道:“我不要在阳台。” 陈仰捕捉到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往孙文军那盆花上面瞥了一下。 仿佛是在说,有它没我,有我没它。 陈仰扶额,可能是第四个任务给他造成了很大的创伤,现在他还没恢复,神智不太清楚。 捕捉到少年腮帮鼓动,隐隐在咬牙,陈仰默默的在心里改口,不是可能,是一定,他一定是神智不清。 不然不会觉得少年那一秒想咬死盆栽。 . 回了客厅,陈仰把电视打开,调了个台放下遥控器:“来,我们开始。” 朝简指电视:“换一个,吵死了。” “儿童台有益于……好了好了,我换。”陈仰按按遥控器,递过去说,“算了,你自己来吧,你想听什么台你自己调。” 朝简不接。 陈仰心叹,他果然还是不喜欢小孩子,只喜欢妹妹。 客厅里放着美食节目。 陈仰进入护工加医师的角色,蹲在朝简的脚边,让他把左腿放到地上,不要屈着。 朝简没有配合。 陈仰觉察出他的紧绷跟抗拒,耐心道:“昨天在医院,是你主动说回去训练,刚才也是你提醒我,你要训练,现在又不想了?” 朝简的唇角抿成一条锋冷的直线,他的眼眸半搭着,一声不坑。 这一幕让陈仰想到了妹妹,说到做不到临阵脱逃的时候就这样,试图装死,他忽然有点想笑,结果他没憋住,真的噗嗤笑出了声。 周遭的气压顿时低了下去。 “不是,我不是笑你,” 陈仰手指指电视屏幕,满脸正色,“我是笑节目,菜做的一般,全靠一张嘴吹。” 朝简看着他,把他看得尴尬的脸红了才偏开目光。 陈仰清了清嗓子:“我做过康复,半年多,你记得的吧,小尹岛那回,你让我跟你说康复院的事,我都说了。” “复建这件事一开始是很难,身体上心理上各方面都有,最折磨人的是第一步,只要踏出去,后面的第二步,第三步,第四步……越往后越轻松。” 朝简沉默片刻,把拐杖放在了沙发边。 陈仰见状就继续鼓舞,妹妹走了,他自己出过事,从鬼门关走了一圈,这让他的性情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现在由于时不时的进任务世界,导致他的性情正在回归,却又不太一样。 以前的他根本没有这个耐心,想象不到的事。 人在成长,不断的成长,不论到了年纪,都还会成长。 . 陈仰费了一番心思,朝简的左腿终于踩到了地上。 “你扶着我。”陈仰伸过去手臂,“慢点,你站起来,身体的重心先放到右腿上面,再一点点往左腿上移。” 朝简抓着眼皮底下的手臂,修长的手指箍住,他慢慢起身,冷白的面部变得发青,脖颈绷起青筋。 整个人都在抖。 下一秒朝简就坐了回去,他的身体还在抖,那一下对他来说,像是消耗了他的大半毅力。 陈仰有预料少年的康复过程会很艰难,却没想到会难到这个程度。 他这条左腿到底是被谁害的?竟然给他留下了这么恐怖的影响。 少年说过,明年能走了,就陪他找工作。 可明年真的能走吗…… 陈仰不想打击朝简,也不想给自己塞负面情绪,比起他帮忙做训练计划表,他更建议对方看医生,即便是心理上的,也会有专业的治疗。 要是不喜欢医院的氛围,可以把医生请到家里来。 朝简随便给他的卡里就有那么多钱,不愁没有好的医疗团队。 陈仰把电视关掉:“今天不试了,明天再试。” 手臂被一把抓住,他半个身子歪过去,那只抓着他手臂的手移到了他肩头。 朝简撑着陈仰站了起来,两条腿都放在地上,右腿呈现出自然的状态,左腿绷到抽搐,他阖起眼帘,气息克制着放轻放缓。 陈仰在心里数数。 一秒,两秒,三秒,四秒…… 他数到第七秒的时候,朝简的左腿小幅度的动了动,往前挪了一点。 陈仰看了,差不多有一厘米。 那是朝简的极限。他挪完就缩回左腿,猩红着眼倒进沙发里,双手按着额头,接着就整个抱住脑袋,十根手指的指缝交叉在一起,紧紧摁着后脑勺,把脸埋在胳膊里面。 少年的胸腔牵动得频率急促又紊乱,喉咙里溢出无措的喘息声,隐约带着模糊的哽咽,他绷紧肩背,手脚止不住的颤抖。 害怕,惊恐。 如同一头受伤的小动物。 陈仰呆呆的看着,眼前浮现出少年做噩梦吓哭的那个片段,噩梦是不是跟左腿有关…… 他不知道前因后果,不知道病因,帮不上忙。 想安慰都无从下手。 陈仰没有说什么,只是一直站在旁边,陪少年度过痛苦的康复开端。 等少年停止了发抖,陈仰才出声,他夸赞的说:“第一次尝试,你就能站七秒,还迈出去了一厘米,比我预料的要强很多,也比我当初复建的时候要勇敢。” 没得到半点回响。 陈仰怀疑少年不把脸露出来,是情绪没控制好,不说话是鼻音太浓重,他抿了抿嘴,无声的安抚着。 就这么过了大几分钟,朝简放下遮挡面部的两条胳膊,他垂着眼眸开口,嗓音嘶哑:“中午我想吃肉。” 陈仰:“……行。” “我去把肉拿出来,”他瞧瞧自己的手指,试探的说,“那你还打下手?” 朝简拄拐离开沙发,经过陈仰面前时没抬头,拐杖支得距离也大,很快就进了厨房。 陈仰当作没有看到他发红的鼻尖跟耳朵根子。 . “中午给你做红烧肉。” 陈仰开冰箱,从冷冻那边拎出五花肉放台子上:“正宗的。” 朝简说:“家里没冰糖。” “有啊,在这……”陈仰开一个柜子,他想到什么,狐疑的看向朝简,“你还知道炒色?” 朝简不回应,他用拐杖把开了一小半的柜子门拨到一边,凑头往里面看。 “这呢。” 陈仰从柜子里找出冰糖,包装都没拆,他回来以后没用过,炒菜都用砂糖。 “你拆一下,中午我用。” 朝简拆开了冰糖的包装袋,他没把冰糖给陈仰,而是拿出一颗放进口中,含了会他就咬碎吃掉,若无其事的离开。 临走时又拿走了一颗。 陈仰正想把人叫回来,他还没叫呢,对方就一言不发的返回,淘米,煮饭。 . 午后陈仰继续玩密室逃脱,他才过了四关,距离能看到朝简通关记录的第十关还有一半多,离全部通关遥遥无期,不敢想。 陈仰对他刚去浴场那会,发现帐篷里只有自己的那段记忆很深刻。 那一刻他真的以为朝简没有一起进来。 搭档不在身边,那种慌乱感无法形容,以至于朝简出现的时候,他会激动得不能自已。 陈仰一边操作小人找钥匙,一边想,他必须努力让自己做好万全准备。 哪天如果真的遭遇了那个情况,没有朝简在,他也要活着回来。 陈仰拿着手机去妹妹屋里,一个人静下心来闯关。 客厅里,朝简坐在沙发上敲笔电,不知是在跟谁聊天,他把药片当奶片吃,齿间嘎嘣嘎嘣响,令人悚然。 聊天框那头的人发来了什么,朝简猛一下砸上笔电。 下一刻,手边的拐杖也被他砸了出去。 拐杖一头撞上阳台的玻璃门,声响巨大。 陈仰从妹妹屋里跑出来,嗅到危险而嗜血的气息,他停住奔跑的脚步,稳妥的站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怎么了?” 陈仰见朝简瞪着合在一起的笔电,他猜测的问道:“你家里人要你回去?” 朝简答非所问:“药快没了。” 陈仰一怔,他不自觉的走了过去。 朝简又道:“我快免疫了。” 陈仰把游戏暂停,他坐到朝简旁边,摸着手指头上的纱布。 “看出来了。”陈仰说,“你的用药量在增加。” 朝简把玩着药瓶:“药效为零的时候,我就不会再吃了。” 陈仰的眼皮跳了跳,这潜台词听着怎么像是“反正我就这样了,我这个搭档,你要不要吧”。 沉吟了一会,陈仰说:“病还是要看的。” “砰” 药瓶被朝简扔到了茶几上面,蹦跳着掉到地上,他往沙发背上一靠,声音里没半点起伏,死水一般。 “没用,老毛病,所有药都吃完了也不会好。” 陈仰没有从少年身上感受到一丝颓废跟崩溃,只有漠然,可他又矛盾的没有任命,他还在坚持。 等着什么。 仿佛有人在他生病的时候对他许诺过,所以他没希望了,还在等。 陈仰问道:“你的医生……” 朝简嗤笑了声:“死了。” 陈仰的脸抽了抽,这语气跟神态一听就是假的,反着来的。 情绪突然这么差,很有可能就跟医生密切相关。 朝简侧过头看陈仰:“药物对我免疫那天,我不会再吃一粒药。” “……”都免疫了,吃了也没用啊。 陈仰点点头,顺着他说,“不吃就不吃吧。”到时候再想办法,譬如心理治疗。 朝简嘲弄:“我还以为你会说,药必须吃,药瓶必须随身携带。” 陈仰无言以对,“必须”这种强制性的词语,带着十分明显的逼迫,我什么时候对你用过? “会有办法的。” 陈仰说:“我还是那句话,你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朝简来一句:“我没有压力。” 陈仰指了指外面的蓝天,对朝简说:“天死了。” “被你聊死的。” 朝简的面部漆黑。 压抑的气氛因为陈仰一句话一哄而散,他让朝简帮自己削了个梨,拿着回妹妹屋里,接着玩密室逃脱游戏。 . 向东提着果篮上门那天,陈仰正在过第十关,过完就能看朝简的记录。 不速之客的到来,一刀砍断了他的思路。 向东是自己来的,没带凤梨小黄毛他们,他把果篮丢茶几上面,大咧咧的甩着长腿一通走动。 “你这儿真破。” 陈仰抱臂看他:“怎么找到我这的。” “你东哥想在青城找个人,也就是时间的事,不存在找不到。” 向东点根烟叼嘴边:“那位呢?” 陈仰把他往阳台推:“在睡午觉。” “我操。”向东嘲笑的说,“竟然还睡午觉,宝宝啊。” 陈仰把玻璃门带上:“你小点声,把他吵醒了,你后果自负。” 向东:“我怕死了。” 陈仰:“我看你是贱死了。” 向东忽然低头,一张俊帅的脸凑近陈仰:“你发没发现,你比在康复院的时候变了很多。” 陈仰走到护栏那里看远处。 “变得带劲了,劲劲的。”向东给他一根烟,“等我找到伴了,心思完全不在你身上了,我就跟你们搭伙,这样就不会影响任务进度。” 陈仰衔着烟,拿走他的打火机,点燃吸一口。 向东拍拍他的肩膀:“你也别太难过,我就是这么一说,不一定就能找到伴,我对你还是……” “慢走不送。”陈仰手指阳台。 向东翻了个白眼:“昨天我进一个任务,差点死里面。” 陈仰夹着烟的手搭上护栏,听向东说任务多凶险,如何捡回一条命,他良久都没说话。 每次都难。 向东满脸的深沉:“老一辈说,人各有命。” “每个人从生下来开始,都是生死五五分,谁都有可能在某一个普通的日子里遭遇意外。” 他说:“可我们比普通人要惨,莫名其妙多了个身份号,一进任务世界,就是九死一生,死了直接抹杀。” 向东咧嘴,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比耳朵上的耳钉还闪。 “不过换一个角度,我们又要比普通人幸运,因为我们不会在现实世界发生事故,譬如被车撞,走大街被捅,熬夜猝死,或者自然灾害之类,总之就是那些常见的意外死亡。” 陈仰愕然的看着他。 向东捏他脸:“你不知道?” 陈仰拍开向东的手,踢了他两脚:“你确定?那休息站的老任务者呢?他怎么说?” “我打听过了,”向东弹掉烟灰,“他的死,主要还是归根于他在任务世界落下的精神创伤,那不算意外事故。” 陈仰默了。 向东朝他吐了个浓白的烟圈:“那是我听一个前辈说的,我觉得靠谱,我们有身份号的人,要么死在任务世界,要么一直往前走。” “生老病死呢?” 向东挑了挑眉:“急什么,等我都经历了一遍,还活着的时候,我再回答你。” “要是我先走一步,你验证完告诉我也行,来我坟头。” 陈仰陷入沉思,向东透露的信息让他很意外。 确实就像向东说的那样,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他们这些被发身份号的人,是得到了某种“特殊对待”。 有感应似的,陈仰突然道:“朝简醒了,你赶紧走。” “你这是人话吗,老子是奸夫?” 向东不爽道:“奸夫也行,至少要名副其实啊,妈得,屁事没干。” 陈仰把他往门外送:“你俩不和,别碰头了,我家里的东西很老旧,很多都买不到了,碎哪个我都心疼。” 向东:“……” “电话聊。”他把烟头碾压门上,刚说完,陈仰就把自己的半根烟掐了丢给他,让他帮忙带下楼。 靠!陈仰这急于销毁证据的样子,跟他上次在肯德基露出的妻奴德行有区别吗?没有。 向东铁青着脸骂骂咧咧,他算是知道陈仰家的小野猫是哪个了! . 一周后的清晨,陈仰处在半梦半醒之间,隐隐约约的听见了狗叫声。 陈仰翻了个身,心想不知道楼下哪家的狗,这么早就牵出来遛弯了,怎么跟在他家里叫似的。 这么清晰。 三五秒后,陈仰黏糊的眼皮猛地撑开,可不就是家里的吗? 03醒了,还叫了。 叫声一声比一声激烈,爪子撕拉撕拉的挠着房门。 第70章 你有没有吃鱼啊 陈仰慌里慌张的爬起床,他的脚下没留神,不小心踩到了朝简。 腿一弯,跪到了他腹部。 朝简闷哼一声,额角青筋直蹦。 陈仰慌忙把膝盖抬离他腹部,紧张的问他怎么样。 朝简尚未开口,房门外的狗叫声跟挠门声就把陈仰的注意力扯了过去。 “你先躺着,我去看看。” 陈仰顾不上朝简了,他着急的跳下床,鞋都没穿就往房门那跑。 “……” 朝简抓到什么扔到了床尾,发现是陈仰的枕头,他默默捡回来。 继续躺着。 陈仰打开房门,小狗两只爪子还保持着挠门的动作,它仰着毛茸茸的小脑袋,琥珀色的眼睛看过来。 “汪汪汪——” “呜呜——汪!” “嗷呜……” “汪汪!” 陈仰见鬼似的看着小狗不停摇晃的小尾巴,怎么看起来这么精神,还疑似讨好他……? 眼前的一幕跟他在房里听到狗叫声以后,想象的场面不一样。 他以为是家里来不速之客了,小狗感觉到了危险,警惕的提醒他跟朝简。 或是它的主人出了什么事,它感应到了,恐慌无助的想要找他们寻求帮助。 陈仰被意料之外的情形给搞昏了头,他看看门底下的混乱抓痕,又去看狗还举着的爪子,激烈是真的很激烈。 “03,你想告诉我什么?” 陈仰试图跟小狗交流,回答他的只有狗叫声。 小狗的反应跟武玉有关系吗? 陈仰靠着门跟那双琥珀色的小眼睛对视,他能想到这一层,说明武玉没事,起码没死在任务世界。 否则他就会以为狗是自己养的,武玉那部分不存在。 没武玉那个人。 陈仰转而一想,不一定! 按照武玉的说法,任务者死在执行任务期间,只有接触过对方的任务者才会记得。 而武玉的对象死在任务世界,武叔忘记了,他却记得。 他的记忆没有被清除。 武玉遭到了抹杀,全世界都忘了她来过,他很有可能还是会记得。 耳边的狗叫声持续不止,陈仰的太阳穴突突突的涨跳,动物有灵性,尤其是犬科。 也许狗这样,是武玉回来了呢。 陈仰跑回房间,拿起手机拨给武玉,还是那个提示,不在服务区。 他挂掉,戳了另一个号码。 电话那一边接通后,先响起的是五婶被吵醒的不满,还有点女人本能的戒备。 “谁啊?这么早给你打电话。” “你拧我干什么,别踹,是早早!” 武叔扒着床沿才没掉下去,他睡眼惺忪的说:“早早啊,你怎么这个点打我手机?” 中年夫妇的日常闹腾让陈仰放松了点,他问道:“叔,武玉回来了吗?” “啊?” 陈仰握着手机的指尖瞬间一白。 那个回应落在他耳朵里,不亚于是在问“武玉是谁啊”,他轻微抖着嘴唇,哑哑的开口:“我是想问……” “噢噢你说小玉啊,没……没回来。” 武叔打断了陈仰,他似乎清醒不少,说话声不再模糊:“她要是回来了,那肯定直接上你那啊,小不点不是还在你家吗。” 陈仰发冷的手指一松,整个后心渗了层虚汗。 武叔狐疑道:“早早,我怎么听到你那边有狗叫声,你养了别的狗?” 陈仰用右手的手背蹭了蹭脑门,把上面的凉意蹭掉:“没有,就是武玉那只。” 武叔不敢置信:“小不点不是哑巴吗?它怎么叫?” 陈仰说不知道。 “我是被它的叫声弄醒的,本来以为是武玉回来了,它有感应,想让我把它送回家,现在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还送回家呢,狗就是狗,哪有那么灵。” 武叔笑话了声,问道:“它怎么一直在叫,是不是饿了?” 陈仰:“……” 会吗? 武叔笃定的说:“一定是饿了,你给它弄那个,牛奶泡面包。” “等小玉回来,发现狗会叫了,指不定多高兴呢。” 陈仰心不在焉的应付了几句就结束通话,他抱着试试的态度去厨房拿浅口小碗,泡了牛奶面包放到地上。 小狗把脑袋凑过去闻闻,吧唧吧唧的吃了起来。 小尾巴摇得更欢。 陈仰目瞪口呆,真的只是饿了? “砰” 房里传来一声响动,陈仰一听就知道是拐杖敲东西的声音,他很熟悉。 这会陈仰才想起来,床上还有一位。 他快步进房间一瞧,少年伸到床边的手抓着拐杖,姿势是他出去前见到的那样。 伤的很重,起不来了? 陈仰走上前掀开被子,隔着少年的睡衣打量他腹部位置:“能坐起来吗?” 朝简一点回应都不给。 陈仰深深觉得跟厨房那小狗比起来,眼前这位的难搞程度简直就是地狱级别。 “那我给你看看?” 没说不要,就是要。 陈仰手疼解不开扣子,直接把朝简的睡衣下摆往上一撩。 入眼的是少年感浓烈的线条曲线。 腹肌不厚,薄薄的一层,随着呼吸上下起伏。 陈仰看着,回想起了自己在这个年纪的身材,忍不住的偷偷做了一番比较。 那时候的他喜欢打篮球,每天晨跑,年轻有劲,肌肉也这么薄。 陈仰在心里感慨,他现在也有腹肌,硬的,不像年少时那样,不但硬,还富有柔韧的弹性。 到底是年龄层不一样了。 陈仰收了收心,继续用眼睛检查朝简的腹部,刚才要是往下跪了一点,就毁掉了一个孩子的幸福人生。 想到这,陈仰一阵后怕,他关心的问:“怎么样?还好吗?我给你按按?” 朝简微微阖着眼眸:“按哪?” 陈仰指他腹部:“这啊。” 朝简把被子往上拉拉,冷冰冰道:“不用。” “我那一下是有些狠。” 陈仰不怪少年生气,换成他的话,当场就痛到发飙了,他把手伸过去,打算按揉几下看看。 “走开。” 朝简抓起拐杖,拦在陈仰的手跟自己的身体之间:“不要碰我。” 陈仰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这场面怎么跟纨绔少爷调戏黄花大闺女似的。 他暗自观察少年的神色,不会是害羞吧? 陈仰的心底不受控制的露出几分怪异,他们同居这么久了,从第一天开始就睡一个屋。 在陈仰看来,朝简和他妹妹一个年纪,整整比他小六岁,他把对方当成了弟弟,生活上也会不自觉的哄让。 陈仰从来都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 可现在…… 少年要是因为一个正常的举动在他面前害羞,那种情绪就会感染到他,他也会别扭。 陈仰拧了下眉心,他们是不是该分房睡了? “呵。” 耳边响起少年的冷笑,陈仰垂眼望去。 朝简用拐杖戳他手背:“摸过狗的手,别想碰我。” 不是害羞,是嫌弃啊,陈仰的不自在消失无影,他安抚道:“不碰就不碰吧,你先缓缓,要还是不行,我们就去医院。” 朝简隐隐松了一口气:“狗死了?” 陈仰抽抽嘴:“别这么大火气,它那么反常,我很慌。” 朝简丢开拐杖坐起来,背在床头,腿屈起来:“你要是睡那么长时间起来,第一件事是什么?” 陈仰想也不想的说:“撒尿。” 说完脸色一变,他赶紧跑去客厅,很快就找到了水迹。 不是一滩,是好几滩,像是边尿边走一样。 陈仰往沙发里一跌。 朝简拄着拐走出房间,目光掠过那几滩水迹,眉头皱了皱:“睡醒以后先尿尿,再进食,人如此,动物也是,这叫哪门子反常?” “关键是它叫了。” 陈仰指了指还在厨房吧唧的小狗:“你要知道,它之前……” 朝简的面色霎时一沉:“我不想知道,猫猫狗狗花花草草的,都别跟我说。” “……” 陈仰什么也不说的去给少年拿药,无意间又发现了一小滩水迹,差点踩上去,他无语的避开。 大清早的,怎么乱成了这样。 . 陈仰清理掉几滩水迹,监督朝简吃完药,厨房那位也吃完了,它用爪子把碗往外面推。 见陈仰看过去,小狗那爪子推得就更快了,还汪汪的叫。 那意思是,没饱,还要吃。 陈仰呆滞了会,说:“你才刚醒,一下子不能吃太多,我建议你这两天少吃多餐,循序渐进。” 小狗也不知听没听懂,它摇了摇尾巴,去阳台的垫子上趴着去了。 陈仰摸了摸鼻尖,武玉的03变了。 原先的03看到他的时候,会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尾巴不动,也不叫,只是盯着他,眼珠都不转。 现在的03……就是普通的小狗里比较聪明的那种。 诡异的违和感没了。 要不是小狗是从武叔那接过来的,陈仰会怀疑它被人掉了包。 这变化太大了,完全就是两条狗啊。 陈仰扭着脖子看阳台的小狗,他知道,凡事最忌复杂化,那会跟绕毛线团一样,绕着绕着就把自己绕进去。 但这件事不行,这件事根本就简单不起来。 陈仰的心里很不踏实,早饭都没怎么吃,他上午带着小狗去了宠物医院,满身低气压的朝简随行。 花了一上午时间,该检查的都检查了,医生的诊断结果是:狗非常健康。 陈仰指着趴在他脚边的03:“它真的正常?” 医生笑道:“这么说吧,我从事动物医学类工作至今,小十年了,我就没见过这么健康的狗。” 他喝了口茶润润喉咙:“冒昧问一句,您是怎么养的?” 陈仰没听清医生的话,他的脑子很乱,这么不正常的狗,却是正常的,那什么是不正常的?坚信它不正常的我? 好绕。 陈仰头疼的按了按额角。 来的路上他还在想,检查出什么异常,譬如血液不对,心脏不对等等,到时候他要怎么处理。 结果一切正常。 医生没有得道答复,他多少能理解,想来是一些特殊的驯养方式,不方便对外透露。 “您的狗是什么品种?” 陈仰说:“土狗。” “面相不像。”医生观察的很仔细,“毛色,眼珠,体型都不符合土狗的特征,还有它的尾根……” 陈仰听他说完,干巴巴的来一句:“混血土狗。” “医生,我跟你说实话,这狗是我一个朋友养的,她最近有事才放到我这的,它原来一声不叫,是哑巴狗。” 陈仰一脸的担忧:“今天大清早的,不知怎么就叫起来了,所以我才带它来医院检查检查。” “不应该啊,它的声带很健康。”医生面露沉吟之色,“以前不叫的话,只有一种可能。” 陈仰的心跳加快:“什么?” 医生给出两个字的答案:“怕生。” 陈仰:“……” “我们到了陌生的地方会怎样?”医生自问自答,“拘谨,手脚不知道往哪放,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无法适应,内心慌张,不安。” 医生示意陈仰看小狗:“我判断它一岁左右,相当于刚成年的人类。” 意思明了,人待在不熟悉的地方会害怕,狗也会。 陈仰听着医生的观点,没有表态。 “陌生的环境让动物产生了危机感,它就会进行自我防护,不叫是它的防护措施。”医生说,“因为它觉得,保持安静是讨好人类的一种途径,这样能减少它遭到伤害的几率。” 陈仰瞥瞥绕圈咬尾巴的03:“可我刚才说了,狗是我朋友养的,它在我朋友那……” “你朋友那让它不舒服。” 医生明白陈仰想说什么,他和煦道:“它更喜欢你周围的环境,所以它会叫。” 陈仰哑然。 医生点击鼠标,问陈仰是否还有疑问。 陈仰有疑问,堆积成山了都。 “它并不是刚来我这,来两三天了已经,一直在睡觉,今天早上才醒,它也是那时候开始叫的。” 陈仰蹙眉:“而且它第一次见到我就盯着看,之后每次都那样。” 医生评判道:“它喜欢你。” 陈仰十分不认同,为了医患关系和谐,他没有表现的太明显,只是补充道:“不摇尾巴,也不蹭我。” 医生笑了笑:“先生,人与人不同,狗也与狗不同,每只狗表达喜爱的方式都会不一样。” 陈仰彻底无话可说。 . 尽管陈仰还是想再问问,可医生显然跟他不在一个频道,他把狗的绳扣扣上,牵着它走到后面闭着眼的少年那里。 “我们走吧。” 朝简面无表情的看着陈仰:“查出什么东西了?” 陈仰心虚的答非所问:“快到中午了,我们就在外面吃吧,找一家能准许客人带狗进去的餐馆。” 朝简的唇一抿:“最后一次。” 他指着地上的小狗,冷冷的笑了一声:“以后你再因为这玩意一惊一乍……” 陈仰等了等,没等到后半段,他又很想知道,这样能让自己有个心理准备。 “怎么样?”陈仰按耐不住的问。 朝简拄拐起来,挺拔的身形展开,他低着头,俯视陈仰:“你就带着它去任务世界,让它给你当搭档。” 陈仰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它没身份号,进不去的。” 朝简的眸色一阴,嗓音里没有温度:“有身份号,你就带它去?” 陈仰:“……” 我什么时候这么说过? “行,你带。”朝简拄着双拐出去,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又响又冷。 陈仰这回没忍住,他对着空无一人的门口翻了个白眼,看来早上那三粒药的药效全没了。 “请问……” 背后响起医生的声音,陈仰笑着转头:“我弟,心情不太好。” 医生明显是看出了朝简的状态不对劲,还想说什么,陈仰没给对方机会,他牵着狗追了出去。 那孩子早上陪他来这,待了一上午,虽然没说什么话,却一直陪着他给狗做检查。 情绪克制不住了,起伏过大,无理取闹也是正常的。 只不过…… 他怎么跟小狗较劲? 陈仰的脚步快了点,越来越快,他匆匆穿过大厅,看见了门外的熟悉身影。 没走,就在那里等他。 那一瞬间,陈仰的心里划过什么,没来得及捕捉,他拉开玻璃门走到少年身旁。 “上午谢谢你陪我来这儿,等得很无聊吧,我们吃完饭就回去。” 朝简面对着街道,眼皮垂着,看不清有什么东西:“现在所有检查都做了,你能不能消停?” 陈仰没有立即回答。 当初他从康复院出来,觉得自己身上发生的种种都很不合理,他火速去了趟长宁精神病院,诊断显示他没疯,很健康,连神经衰弱都没有。 小狗的情况跟他很相似。 明明不该那么正常,可那就是送到他面前的事实。 “等武玉回来吧。”陈仰轻声说,“等她回来,我就不管03了。” 他会想办法,适当的清理掉03的相关记忆,以免心底的各种疑惑积压太多,生病疯掉。 裤腿被抓,陈仰垂头一看,小狗想引起他的注意。 朝简一个眼神扫来,它立马从陈仰裤腿上下来,毛乎乎的身子往地上一趴,脑袋埋进爪子里面。 动作一气呵成。 陈仰忍俊不禁:“它怕你。” 朝简的眼皮一掀。 陈仰不笑了,他顶着笼上来的压迫感说:“哥哥也怕你。” 朝简:“……” . 陈仰跟朝简找了家饭馆解决午饭。 朝简没有不耐烦的急着要回去,陈仰就牵着狗,带着他在街上溜达。 两人一狗的组合,引起了路人的侧目。 主人带着口罩跟棒球帽,狗没任何遮挡,颜值就那么暴露在外,路过的小姑娘们发出单纯的花痴尖叫。 陈仰目送第四波尖叫渐行渐远,他拉着狗跟朝简去路边的长椅上坐下来。 “不出来不知道,一出来吓一跳,03还挺吃香的。” 朝简把拐杖放一边:“丑得要死。”他又说,“看着眼疼。” 字里行间充满了极度的厌恶。 陈仰将背包拿下来,抱起小狗放在包上面,让它趴着。 “对你来说,有不丑的东西吗?” 朝简不语。 陈仰的笑声从口罩里传出来:“没有吧,我就知道。” “你知道个屁。”朝简说。 陈仰噎了噎,他扭过头看少年:“那你说说,不用三五个,只要你能说出一个你认为不丑的。” 朝简突起的喉结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陈仰不勉强了,他的视线在人群里穿行,脑子里莫名其妙的浮现出医生提起的“陌生环境”“怕生”。 迟疑了会,陈仰拿出手机放在腿上,用左手的手指戳键盘,给武叔发了一条信息。 -武叔,武玉的狗是什么时候养的? 武叔过了会回的,他说忘了,记不清了。 这个答案再次把事情拖进怪圈,陈仰放空了片刻,挠了挠小狗的下巴,就在他要去捏狗爪的时候,朝简打开他的手。 陈仰还没怎么着,朝简就道:“我想吃面包。” “那边就有店。”陈仰指给他看。 朝简没反应。 陈仰福至心灵道:“现在刚吃完饭,不适合吃东西,对肠胃不好,这样吧,一会走的时候,我们一起去买一点。” 朝简还是没言语,面上也没什么情绪波动,唇却抿得没那么紧。 明媚阳光下的街头,行人不拥挤不喧哗,步伐都是懒懒洋洋的,明星的地广铺了一路,偶尔会有粉丝凑上去打卡,羞涩或佯装淡定的抱着手机边走边发博。 放眼望去,四处都是和平而温馨的时尚繁华,这就是青城的南街。 不像东街,充斥着贫穷跟挣扎。 也不像陈仰居住的北郊,忙忙碌碌行色匆忙。 陈仰放松的靠坐了片刻,发现朝简不知何时偏过身子,目光似乎对着一家花店。 几分钟后,陈仰把“似乎”两个字删掉。 “你要买花?家里没花瓶。” 朝简猛然侧头:“谁说我要买了,我买花干什么?” 陈仰被问得一头雾水,我哪知道。 朝简黑沉沉的眼睛盯住陈仰,嘎嘣嘎嘣咬着奶片。 口中不知放了多少个,半天都没吃完。 陈仰被盯得头皮一阵阵发凉,吃奶片就吃奶片吧,干嘛还看着他吃。 . 到家的时候,陈仰的购物袋里多了几个豆沙包跟菠萝包,以及……一个花瓶,一捧花。 朝简叼着一个菠萝包进房间,“啪”一下关上了门。 独留陈仰在客厅,面对着那捧鲜花。 陈仰抱着花瓶去装水,左手持剪刀,剪开花外面的包装:“家里竟然有花了。” 不敢置信。 “咔擦” 陈仰剪掉花枝下面一截,呢喃道:“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剪花枝,插花,这是什么鬼。” 他一边吐槽,一边把花都剪好了插进花瓶里。 摆弄摆弄。 还蛮好看的,于是陈仰拍了几张照片。 . 朝简买的那捧花大多都是花苞,它们在陈仰的照料下一个两个的开出来,又一个两个的凋零。 四月风平浪静的过完了,五月来临,第五个任务没有影子。 武玉也还是没消息,她的电话永远都是不在服务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武叔武婶也没想过报警。 想必是他们女儿这几年有过长时间联系不上,后来平安回来的情况。 可能还不止一次。 武玉的事总会有结果,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再过几个月还是一两年,陈仰在等。 陈仰希望她平安归来,平安回家。 这段时间陈仰在家吃吃喝喝,过得很轻松,有时候他会翻开那本《量子论之意识与世界的关系》,看不懂的地方多得是,他做标记的时候会想起孙文军。 那次的通话之后,孙文军就再也没联系过他。 孙文军说是去外地出差,如果事情顺利,一个月之内就回来,约他吃饭。 现在已经有一个月了。 看来并不顺利。 孙文军的原话是,不顺利的话,回来的日期要看天意。 概括起来就是六个字——尽人事,听天命。 陈仰不喜欢那句话,太过现实,也太过无力,显得人的力量很渺小,在命运到来的那一刻,除了投降,别无他法。 虽然那是事实。 日子就那么往前走,它在陈仰的等待中前往五月中旬,天热了起来。 人们脱掉外套,穿单衣,陆陆续续往家里搬西瓜跟冰棍。 夏天到了。 陈仰手指的创面逐渐恢复,指甲长出来了一点点,挺丑的。 每次陈仰在外面买东西的时候,手一伸,别人都要多看几眼。 有的还会露出恶心,发毛的表情。 陈仰一律回以抱歉的笑容,天热了,创面也好了,他总不能还裹层纱布。 指甲长得很慢,他不是故意出来吓人的。 往往这时候,朝简会掏出药瓶,有时候倒几粒吃掉,有时候不吃,只是捏在手里,晃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朝简吃药的频率彻底乱套。 他再也不是一天三次或者一天四次,而是不定性的说吃就吃。 药效小到难以估算,吃完还是动不动就狂躁,发怒。 陈仰依旧按照计划表帮朝简做复建工作,鼓励并监督他的心理康复治疗。 效果最好的时候,朝简能迈出去两步。 不能再多了。 陈仰没有失望,也没想放弃,他是过来人,能感同身受。 唯一让他害怕的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朝简会毫无预兆的盯着他,不说话,就盯着,生怕他变成蝴蝶飞走似的。 五月底,陈仰吃着西瓜吹着空调,感叹上半年不会再有任务的时候,任务就来了。 第五个任务是陈仰装备最齐全的一个,因为进来之前,他跟朝简在外头采购。 短袖,长裤,棒球帽。 一大一小两个装着日用品的购物袋,还有个背包。 陈仰那背包很沉,两瓶没开封的李子园,一大盒奶片,一些零食,外加王宽友的笔记本。 带这么多东西,结果发现这次的任务地点是小镇,不愁吃的喝的。 陈仰瞥了眼旁边的石碑。 前两个字上面都是划痕,密密麻麻啊纵横交错,看不清是什么,最后一个字很清楚,镇。 xx镇。 陈仰跟朝简的位置在石碑里面,规则把他们送进了这座小镇。 石碑直挺挺的站在路边,像被人用力敲过无数次,不允许它歪倒一点点。 陈仰环顾一圈,山气高远,郁郁苍苍。 “我们在这坐会,等其他人来了再说。”陈仰把购物袋丢草地上,活动了几下手腕,拿下背包拉开拉链,给朝简一瓶李子园。 朝简喝了几口就没再喝。 陈仰没开另一瓶,他喝朝简剩下的,刚喝两口,不远处的树丛里就传来一声惊恐大叫。 新人来了。 陈仰咕噜喝了一大口李子园,他拧上盖子,把瓶子往背包里一丢,摘掉棒球帽,抹了把额头的汗。 树丛里的新人还没跑过来。 出事了?陈仰的脚步往那个方位迈,他忽地顿住:“有消毒水味,你闻到没?” 朝简坐在石头上面,对陈仰招招手:“帽子。” 陈仰问他干嘛。 “我热。”朝简不耐。 陈仰把手里帽子丢给朝简,看他拿着扇风,不由得一阵无语,怎么不干脆摘自己的。 有细碎的声响从那边树丛里传来,伴随着渐浓的消毒水味。 陈仰的脑中跳出一张脸。 树丛里走出来一人,消瘦蜡黄的脸,乌亮长发披肩,一身考究的手工定制打扮,手带钻石腕表,每走一步都飘着消毒水味,他跟陈仰脑中的人影重叠了。 真是画家。 他长袖长裤,束得很严谨,身边跟着一个新人,刚才在树丛遇上的。 那新人是个顶着一头蓝色短发的姑娘,她想抓画家的衣服,又看出他的洁癖不敢碰,只是虚虚的挨着。 陈仰跟画家简单打了招呼,就闻到了一丝熟悉的味道。 他往朝简旁边坐坐,小声说:“向东进来了。” 这预防针打得有点晚。 朝简摇帽子的动作一停,又继续,幅度大了很多:“人都没出现,你就知道了,心有灵犀?” 陈仰摇头:“不存在的。” 话音刚落,一道恶声恶气的吼声从左边飘了过来。 “妈得!哭哭哭,就知道哭,老子头都要炸了,再哭弄死你们!” 向东叼着烟,穿的背心跟大裤衩,脚上是双人字拖,身后跟着四个任务者,其中三个哭红了眼睛鼻子,另一个还算镇定。 “都他妈没听见啊?老子……” 向东的骂声戛然而止,他吐掉黏着嘴皮的烟头,龇出森白的牙齿:“操啊,可以,可以可以,想见的,不想见的,齐活了。” 向东大步流星的冲向陈仰,无视朝简说:“陈先生,希望我们这次合作愉快。” 陈仰同样是官方的回答:“但愿。” 向东:“……” . 过了会,又来三个任务者,陈仰一行人前后加在一起,一共十二人。 “看来不会有npc来接我们了。” 陈仰收起手机:“那我们要自行进镇。” 画家道:“我进来这里的时候,落脚的地方可以俯视整个小镇,我看了,镇子里一个人都没有。” “空镇?”向东搓了搓下巴,“果然跟我想的……” “快看!” 那蓝色短发的姑娘跑了一个山坡上面,指着下面喊。 众人立即去了山坡那里,从上往下看。 很多人! 他们全部站在水里,齐刷刷的仰着头,眼睛盯着一处,身子一动不动。 第71章 你有没有吃鱼啊 “是瀑布!” “那些人都在看瀑布!” 山坡上嘈杂一片,眼前的景象让不少人感到惊恐。 “瀑布里有什么吗?” “会不会是在举行祭祀,恭迎水鬼。” “什么水鬼,还有鬼吗?好可怕,我为什么会进来这种地方,我只是想出门买点水果,我要回家呜呜呜……” “他妈得给老子闭嘴!” 向东凶神恶煞的吼了声,大眼妹硬生生憋住眼泪。 山坡上笼罩着压抑的恐慌。 陈仰从这个角度望去,这座小镇邻水而居。成群飞鸟越过山川,一道瀑布嵌在山岭里,如白链般飞驰而下。 水流蜿蜒成河,转过几道弯后,水势逐渐放缓。 镇长的人就站在河里,眼睛望着瀑布。 “哗——” 山上无数的沙石、鱼虾被冲将下来,跟迅疾的水流一起朝着河里涌去。 “动了……” 长相活泼可爱的年轻人发出惊呼:“他们动了。” 河里的那些人全部弯下腰,两只手放进水里,四处摸索着什么。 向东嘬着烟眯眼:“这个动作眼熟啊,他们难道是在……” 大眼妹呜咽着往下接:“捉鱼吗?” “怎么可能。”蓝色短发的姑娘说,“这是任务世界,我们要做任务,要打怪,水里的那些人行为那么诡异,怎么可能是在捉……” 最后一个字没说出来,就有一个镇民摸到什么,往岸上一扔。 那是条活蹦乱跳的大鲫鱼。 蓝色短发的姑娘:“……” 其他人:“……” “真的是在抓鱼啊,吓死我了。”大眼妹拍拍胸脯,“还好只是抓鱼。” “抓鱼就不怕了?” 那年轻人望着山下,自言自语:“我怎么觉得正因为如此,才让人毛骨悚然。” 周遭一片死寂。 大家的情绪从紧张到轻松,又跌回紧张。 他们都住呼吸,伸着脖子往下看。 整条河道到处都是捕鱼的人们,估计所有的镇民都在。 河道并不是很深,最深的地方差不多到腰部,浅的不过刚没脚踝。 小孩们提着大大小小的竹篮,在远处的花丛里追逐嬉戏,大人们一个个卷着衣袖,有人手拉渔网,有人直接徒手。 水波滟滟,倒影出忙碌的人们,和背后的迷迷山色。 这本该是喧闹的丰收景象。 但是,现场却弥漫着一股违和的凝重。 那股凝重被一缕缕的山风卷着,送到了山坡上面的众人面前。 向东扒开不停撩他大腿的茅草,一脚踩烂:“这次的任务可能跟抓鱼有关。” 陈仰叹气:“不是可能,明摆着的事了。” “完犊子了,老子不会抓鱼。”向东瞥瞥陈仰抓头的手,“你运气不错,没在手烂的时候进来,不然你抓个屁。” 接着就嫌弃的吐出两字:“真丑。” 陈仰搔了搔长长了一点的头发,浴场那回已经被坑过了,那感觉一辈子都忘不掉,生不如死。 他对向东的后两字不在意,耳边冷不丁响起对方的咒骂。 “妈得,看什么看!” 向东狰狞的啐了一口:“只不过是手指甲没长好,这就恶心的不行了?那要是见到脑浆爆掉,剥皮碎尸,腐肉尸虫,岂不是要……” “哇” 大眼妹听吐了。 向东对上投来的几道视线,着重关注最为火辣的那一道,是个熟烂了的旗袍女,他上下一扫,唇勾了勾,俊美的面庞露出一个蛊惑的笑容。 “大姐,别对我骚,我是基佬,不搞女的。” 旗袍女眼里的妩媚之情顿时僵住。 她换了个站姿,开叉旗袍底下的大白腿对着陈仰跟朝简…… 后面的年轻人。 那年轻人赶忙用手挡眼,非礼勿视。 旗袍女再三碰壁,她没一蹶不起,而是很快就整理好了表情,娇嗔的摆了下手:“我姓乔,你们可以叫我乔小姐。” 大家顺势做起介绍。 被乔小姐撩骚的年轻人叫葛飞,蓝色短发的姑娘是珠珠,她旁边的瓜子脸女人姓香。 陈仰听到这,余光挪了过去,这个姓他是第二次听,第一次是在康复院。 “香子慕,子孙的子,仰慕的慕。”那个瓜子脸女人说。 陈仰不易察觉的观察,她的眉眼偏寡淡,气质知性温婉,跟康复院的男护士香月长得不像,应该不是认识的人。 心里这么想,陈仰嘴上却问出了声:“香女士,你认识一个叫香月的人吗?” 香子慕摇摇头。 陈仰还想多看几眼,他的眼前突然阴下来,自己的那顶铁灰色棒球帽被朝简丢过来,扣在了他头上,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他的视线。 这个小插曲因此被打断。 陈仰把帽子往上拨了拨,没再多问。 男的叫女性化的名字,女的叫男性化的名字,刚好反了,这么巧。 陈仰捏着帽檐左右拽拽,手挡住了眼里的探究。 剩下的几人分别是修理工老吴,教语文的谢老师,学生大眼妹跟卷毛钱汉。 陈仰听到最后一人的介绍,他脱口而出道:“钱秦是你什么人?” 钱汉呆了呆:“我哥。” 陈仰心想,弟弟还记得哥哥,说明对方没把命交代在后面的任务世界。 文青把任务当游戏,钱秦是当成解算术题,聪明,冷血,理性,他不仅要答对,还会寻找最简洁的公式。 那是个狠角色,后面可能还会再遇上。 陈仰迎上钱汉想问又不知道怎么问的眼神,动了动眉毛,哥哥是学霸脸,弟弟是学渣脸。 “我跟你哥做过同一个任务。”陈仰简洁道。 钱汉眨眼:“啊……噢,噢噢。” 陈仰介绍了自己跟朝简,之后是画家和向东,这个流程结束后,初步交流出来的信息是,乔小姐是第四次做任务,谢老师是第二次。 其他都是新人。 这次的十二人,有经验的,跟没经验的,各分一半。 陈仰问起任务提示,没人回答。 “怎么回事?” 向东夹着烟的手挨个指:“谁他妈撒谎了?给老子站出来!”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 陈仰暗中留意他们的表情,一个个的都没异常,不像是有人在浑水摸鱼,难道这次没有提示? 他看了眼山下河里的镇民们,伸手拉着朝简转身离开山坡:“先进镇。” 后面传来向东的声音:“购物袋还拎啊?丢了拉倒!” 陈仰不丢,他背上背包,一左一右拎起袋子,脚步跟着朝简。 “镇上的建筑很古旧,镇民的穿着却跟我们差不多,就是褂子跟裤子,不是长衫。” 朝简拄拐踏进羊肠小道,突兀道:“我们买了内裤。” 陈仰愣了下:“昂,买了。” “新的要脱水,等安顿下来了,我就搓搓。”陈仰边走边说,“外面的衣服没有,到时候看能不能弄两套。” 这个季节,天气又闷又燥,还会有蚊虫。 进来这么一会时间,陈仰的脖子上已经被叮了两个大红包,他拎着袋子的手抬起来,手背蹭蹭脖子。 “晚点进来就好了,我们正要去买花露水,没赶上。” 朝简放下拐杖。 陈仰问他怎么了,他沉默着扫视周围。 “那里,”朝简的目光停在一个方位,“拿个袋子,揪一些装进去。” 陈仰望了过去,朝简示意他看他的地方有一大片小花,黄黄绿绿的,他好奇的问道:“那是什么?” “驱蚊的。”朝简说,“有比没有好。” 他又指向一处:“还有那边的,也抓点。” 陈仰放下购物袋,翻翻里面的日用品,腾出一个袋子去揪植物。 落后一些的大眼妹叫住珠珠:“他们在干什么呀,不是要进镇做任务吗,怎么跑去摘花草?” 珠珠把鲜蓝的碎发往耳后一撩,露出一排五角星的银耳夹:“可能是任务道具?” “不是道具,它们都是驱蚊虫的东西,黄绿色的是夜来香。” 一旁的谢老师科普道:“橘红色的是逐蝇梅。” 说着就去拔草了。 随同的还有钱汉跟葛飞,男孩子也怕被蚊子咬。 “驱蚊的啊,那我不用了,我有这个。“大眼妹晃了晃左手,腕部套着一个橙色手环。 珠珠看着手环问:“这能管多久?” “新的,我才用,能管两三天。”大眼妹抽了张吸油纸,往油光发亮的鼻子上面一贴,搓了搓,“我们应该明天就能回去了吧。” 珠珠:“……”姐妹,是什么让你这么天真? 她用食指的指腹掠了掠大眼妹的手臂:“你的汗毛挺多,能扎小辫了。” 大眼妹难为情的笑笑。 珠珠发现了新大陆,她手指着大眼妹,震惊道:“你有胡子诶!” 大眼妹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没见过雄性激素高的女孩子吗?她尴尬的换个人聊:“香姐姐,你不去吗?” 香子慕似是不太适应被陌生人这样亲切的称呼,她的言行举止都摆出了抗拒跟防备:“我不是招蚊子的体质。” “那你好啊,不担心了,不像我,我招蚊子。” 乔小姐婀娜曼妙的走过来,她从小包里拿出白手绢,蜻蜓点水的擦擦脸跟脖颈:“一到夏天,我都没办法睡一个踏实觉。” 大眼妹哼哼,招蚊子还不穿丝袜,腿露那么多,叉都快开到腰上了,她指着摘草的几个男的说:“他们都在摘,你也可以去啊。” 乔小姐伸出一条腿,皮肉白得晃眼,脚上的皮鞋红得艳丽,两种颜色形成又纯洁又妖娆的视觉冲击。 “妹妹,你瞧瞧,我这腿,往草丛里一走,那出来还能有样子吗?” 大眼妹膛目结舌,这个大姐是怎么完成三个任务的,出卖色相?肯定是! 他们这行人里面,有八个男的,其中一个是gay,还剩下七个…… 天啊,她该不会都要睡吧? 乔小姐望着那一片黄绿色花草,惆怅的叹口气,她似乎下定了决心要往那边迈,弯腰理了理旗袍。 身体的曲线成熟而丰韵。 老吴搓着粗黑的手上前:“乔小姐,我去你帮你弄一点那个草。” 乔小姐轻拧了一下瞄得精细的眉毛:“这怎么好意思呢。” 老吴摆摆手:“没什么的。” “那麻烦大哥了啊。”乔小姐走近点,手环在胸前,“这个镇子好可怕的,我都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没事的,我……我们,大家互相扶持。” 老吴闻着香味,眼睛都不知往哪看,他迈着喝醉了的步伐冲进草丛。 向东嘬完最后两口烟,捏断烟头丢地上,手臂横到画家肩头:“这回队伍里来了个被男人精元灌大的骚狐狸,你可要小心点,就你这样,禁不住她完一轮。” 画家跟向东拉开距离,他拽了拽一次性手套,拿出喷雾对着被对方喷过的地方,滋了好几下。 向东刚要骂,他看着画家毫无人气的脸,忽然想到什么,耐人寻味的说了一句话。 “哥们,我建议你在跟陈仰,以及他那位待在一起的时候,少用你的消毒水,尤其是在封闭空间,不然你会后悔的。” 画家收喷雾的动作顿了半拍:“为何?” “试试就知道了。”向东往前走,手挥了挥。 . 陈仰一伙人穿过羊肠小道进了小镇,所到之处不见一个人影。 镇上的人还在河边抓鱼。 陈仰他们也往瀑布那边走,视野里的一切充满了旧时期的色彩,民国风味很重。 这是一座古镇。 酒楼,客栈,戏楼,典当行,照相馆,各种铺子,应有尽有。 珠珠嘟囔着说:“我好像来过这里。” 众人都停了下来。 “这是任务世界,你怎么可能来过?”大眼妹两只眼睛瞪成铜铃,“你不是新人?” 珠珠说:“我是啊。” 有质疑的眼神落在了珠珠身上。 谢老师察觉到气氛不对,他再次出来科普:“就算是老人,也不会重复进一个任务地。” 这话既透露了他的经验跟可信度,也帮珠珠打消了她在大家心里的疑点。 葛飞脸上涂着花花绿绿的草汁:“那为什么她会觉得熟悉?” “或许是前世今生。” 就在这时,一个淡如水的声音响起。 陈仰看了眼,是香子慕,她没看当事人珠珠,也没对着葛飞,一双眼飘向镇子深处:“有时候去一个地方的时候,会感觉自己以前去过。” “哦哦哦,是有这种事,我也遇到过,还不止一回。”大眼妹恍然,“这算是离奇现象里面比较普通的啦。” 大家再次前行。 珠珠一路走,一路看,手机拍个不停,眼里的恍惚非但没有消失,反而越发浓重:“你们说,现实中有没有可能也有这样一座小镇?” 大眼妹说:“不可能的,你想想,要是有这个地方,肯定成了网红打卡地,或者电视取景地,红到不行。” 珠珠眼中的恍惚这才减弱:“也是哈……你说的对。” 她拍下小阁楼,翻了翻照片,继续拍。 . 河岸上的鱼越来越多,河里的人都没上来,依旧在水中摸索。 大家互相警惕着,每当有人抓到鱼,他们都显得有点紧张,目光纷纷有意无意的扫向那里。 而抓到鱼的人,更是谨慎的背过身去,在叹息中,将鱼随手一扔。 “哗!” 李二板猛地抬手,一条银色的大鱼甩着尾巴,被他抓出了水面。 那一瞬间,一道道警惕的目光射向二板,他第一时间弯腰背身,小心的翻看鱼身的两面。 净滑的鱼鳞,在阳光中熠熠生辉。 李二板一脸失望,他随手把鱼扔到岸上,再也不管。 所有人都在抓鱼,扔鱼,抓鱼,扔鱼,抓鱼……不断的重复着这个举动。 他们在等着什么。 一阵剧烈的水波传来,是张大成,他们家世代都是撒网的好手。 李二板跟大家伙都连忙看了过去,只见一张半大不小的网被张大成拉出水面,里面有七八条鱼。 张家其他人迅速从不同方向围了上来,像保镖一样,护着张大成上了岸。 人群里掀起了骚动,有人想挤过来看,却被张家人拦了下来。 “一、二、三……” 张大成翻看了每条鱼之后,气愤又沮丧的摇了摇头,他拖着网,重新走向水里。 李二板看着张大成扔下的那些鱼,心里松了口气,刚想弯腰捕鱼…… “咯吱、咯吱……”一阵刺鼻鱼腥味,伴随着咀嚼声从身后传来。 “赵老头,你……”李二板傻了。 赵老头布满皱子的脸上,堆满微笑。 这本是个身患绝症可怜老人,医生认定他的寿命不会超过半年,从此他在也没有笑过,只是在绝望中,默默的准备好了棺材。 但是现在,他在笑,开怀大笑,仿佛新生的孩童。 “哈哈哈哈哈——” 赵老头的笑声干瘪而沙哑,他大大的咧着嘴,露出那为数不多的几颗黄牙。 李二板看着这状况,不由吓得汗毛直立。 赵老头的嘴里正在哗哗向外渗血,这血不是他的,而是他手里那半条鱼的。 他拿着鱼,放在嘴里嘎吱、嘎吱,硬生生的嚼着,几个鱼刺插在他的嘴唇上,随着咀嚼而颤动。 而他却还在笑:“二板啊,你看,我终于不用死了。” 他看着李二板,表情十分开心。 “不,不……你等一下,这鱼是谁的?” 李二板的心里控制不住的一阵发慌,他抖着发软的腿,扯破嗓子大喊。 “快拦住他!快啊!快!” 周围的人慌乱失措的想要冲过去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只见赵老头将剩下的半条鱼,一把塞进嘴里。 然后涨红着脸,用尽全身力气给咽了下去。 人们都僵在那里,看向赵老头的目光充满了恐惧。 漫长的寂静之后,有人忍不住的大叫。 “你们有谁看见,那鱼身上写的是什么吗?!” 心态很差的都跟着叫嚷:“有没有啊,有没有人看到啊!” 好几秒后,坐在河里的一个大汉发出了声音:“上半身被他吃了,我就看见下半身有个字。” “什么字?” “板!” 人群再次寂静,他们全都齐刷刷的看向李二板。 李二板的脸上灰白一片,他死死瞪着赵老头,双目充着血,满是恨意。 而赵老头却笑着看着他,张了张自己的嘴,然后道:“吃了!没了!” “啊!” 李二板哭着大吼了声,操起水里的一块石头,踉跄着朝赵老头冲了过去。 等到了身前,他扬起手臂,举着石头疯狂的砸向赵老头。 “嗵!” 鲜血飞溅,赵老头却安然无恙,因为李二板砸的是他自己。 李二板神情茫然,眼神呆滞,他仿佛不知道疼,也不知道砸的是自己,攥紧了石头,不停的猛砸自己的脑袋。 “嘭嘭嘭” 一直在砸,就像是在钉木桩。 李二板一下一下把自己的头彻底砸烂。 他的尸体就真的像木桩那样,笔直站在水里,一动不动,除了不断渗出的鲜血与白浆。 人群惊恐起来,他们没有心思再去管赵老头,也顾不上李二板的尸体。 “天啊,又开始了。”有人惊呼。 “我还年轻,我可不想死啊!” “……” “别说了!赶紧抓鱼!” 所有人跌撞着扑进河中,双手贴着泥水疯狂搜索。 根据以往的经验,这些带名字的鱼,都是成群出现的,只要出现一条,就代表它们来了,后面还有。 张大成焦急的一把撒出渔网,心中无比紧张。 “除了李二板,其他人的鱼一定要到了……” “说不定就有我自己的。” 镇民们都是相同的想法,有人更是一头扎进水里,试图看清水里的鱼群。 然而由于河道并不是很宽,镇上的男女老少全都下了河,就连小孩子都被自家大人拖了下来。现在已经出现了人挤人的想象,现场乱作一团。 惊呼、吼骂、惨叫……混成一片。 陈仰一行人来到几米高的河岸上,他们看着下面的一切,表情各异。 “啊!” 大眼妹指着水里的尸体尖叫:“死,死,死人了!” 珠珠攥着手机:“我们都看到了。” 水是流动的,血被冲到下游,很快就散了,只有尸体还站在原地。 “下去的路在那。”向东对陈仰指了指,“我先去了。” 话落就阔步离开。 接着是画家,葛飞,谢老师,钱汉。 剩下的人都在岸上。 老吴跟乔小姐站在一块儿,进镇到现在一直这样。 珠珠犹豫着想下去,她抠了抠手机:“不下去的话,就不知道水里有什么了。” 大眼妹咬唇:“可河里有尸体。” 珠珠说:“查不到线索,我们都有可能成为尸体之一。” 大眼妹脸上一慌,之前哭过的眼睛又红了起来:“那,那我们去吧。” 珠珠没有立刻行动,她看了看没出声的其他人。 陈仰扶着朝简慢慢坐下来:“我跟我弟弟就不下去了。” 香子慕说:“我怕水。” 珠珠:“……” 大眼妹拉了拉她的防晒衫,用嘴型说:“装的。” 珠珠没说什么,她跟大眼妹沿着石阶下去,途中往老吴那瞟了一眼。 老吴被那一眼瞟的很不自在,他对身边的女人说:“乔小姐,我也去看看好了。” 乔小姐把一头大波浪撩到一边,捋着碎发笑:“注意安全啊。” 送走大腹便便的中年人,乔小姐踩着红皮,鞋哒哒哒的走到香子慕那里:“香女士,这个任务不出意外是要下水的,你怕水,那要受罪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香子慕的头发很黑,长度在肩部左右,风一吹,发丝往白瓷的脸上扬,像黑白画卷。 乔小姐比她高挑不少,微低头凑近点说:“你的眼睛颜色很浅,眉毛也淡,我阅人无数,还是头一回见你这样。” 香子慕后退一步:“天生的。” 乔小姐笑了笑,她啪嗒按开小皮包,从里面拿出女士香烟跟打火机,随意的问起地上的年轻男人:“陈先生,你进来前是在购物啊。” 陈仰看了眼风尘味很重的女人,这都做第四个任务了,不可小觑。 “嗯。”陈仰应道。 乔小姐慵懒的拔出一支香烟,红唇轻含:“你弟弟不爱说话。” 陈仰眼皮一跳。 朝简的眉眼全藏在帽檐的阴影里,身上的戾气却遮不住。 陈仰赶紧岔开话题:“不知道河里什么情况。” 乔小姐刚才那句似是随口一提,陈仰换了个话题,她就跟着换,并不在意他那几根没什么指甲的手指。 “陈先生会抓鱼吗?” 陈仰说:“还行。” 假的,他不太行,死鱼他一抓一个准,活的就……眼睁睁看着鱼从指缝中溜走。 朝简现在虽然能用两条腿站着,可他站不久,一分钟就已经是超常发挥了,而且下盘还不稳,他根本抓不了鱼,他们俩这回要完蛋。 陈仰叹口气:“哎。” 朝简把他扯近,不耐烦的低语道:“叹什么气。” 陈仰说:“我记得小时候屋后的河里水干过,水位差不多比下面那条河浅水区高一点点,我和大家一起去抓鱼,一条都没抓到。” 朝简鼻子里发出一声嗤笑:“正常,你蠢。” 陈仰无语了会,视线跟着向东几人到达河边:“我抓不好,你抓不了,形势不太乐观。” 朝简帽檐下的眉头皱起:“你老实点,什么都好。” 陈仰:“……” 他真的不懂,自己到底是做了什么,导致对方坚定不移的认为他不老实。 朝简在购物袋里翻找。 不知要找什么没找到,袋子里的东西被他拨了出来,他看起来随时都会把所有东西砸碎。 陈仰轻声安抚:“冷静点,你想要什么,跟我说,我给你找。” 朝简箍住陈仰的手臂:“李子园。” “那个啊,我放包里了,我给你……” 陈仰正要把背上的包放到腿上,就被朝简一把拽头,暴躁的拉开拉链,从里面拿出饮料,喝完。 陈仰愣怔住了,这么渴? 他凑头去翻背包:“还有一瓶没拆的,要吗?” 朝简的情绪压下去了一些,他抓着拐杖敲地面:“明天喝。” 陈仰:“……行。” 旁边那两个风格刚好相反的女人目睹这一幕,都没表现出异样的眼光。 香子慕是一行人里第二个穿长袖的,蓝色条纹的袖子裹着她纤细的手腕,她没整理凌乱的头发,就在发丝纠缠的缝隙里看着下面的河道。 乔小姐也没发出只字片语,她的左手臂横在身前,右手的手肘抵上去,两根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指夹着烟,徐徐的抽了起来。 陈仰闻着烟味,喉咙有点干痒,他抠了个奶片含着:“看来普通的鱼里面有异类。” “具体是哪方面的异类,要等向东他们打听完回来,到时候我们也会知道河里那人是怎么死的。” 陈仰看见向东突然扒掉人字拖跳下河,其他人也跟下饺子似的去了河里。 除了重度洁癖的画家。 陈仰站起来,绷着神经关注水里那些人的动静。 隔着这么老远,陈仰都知道向东在骂骂咧咧,抓不到鱼,又想找什么,他抢走一个镇民的小网,动作生硬的胡乱丢水里。 再胡乱收起来,一条没有。 陈仰的嘴角不停抽搐,向东竟然比他还菜,那他们这伙人里面,谁能跟镇民们一战? 总不能都…… “抓到了,抓到了抓到了!” 陈仰听到大眼妹模糊的惊喜声,他循声搜寻,老吴跟葛飞两手抓两手稳,谢老师也逮了一条。 还好有厉害的,陈仰松口气。 河岸上飘着香水味跟烟味,氛围不错。 下面是另一番景象。 镇民们没功夫打量外来人,他们像是在跟阎王爷抢时间。 虽然一直都有鱼被捕上岸,堆积的越来越多,可是这些鱼的身上都没有名字。 要怎么找出名字鱼? 赵老头显然是得到了一条,可其他的在哪?是不是已经有人抓到了,偷偷藏起来,默不作声呢?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放慢了抓鱼的动作,猜忌的眼神扫来扫去,有什么一触即发。 “乡亲们——” 一个身穿蓝布褂,胸前别着钢笔的中年男人慌慌张张的从远处跑了过来,他站在河岸上面,看着混乱不堪的人群,神情焦急无比。 中年人叫高德贵,他是镇长。 “乡亲们啊,听我说!不要再抢了!”高德贵大声的喊着。 “强抢长辈寿命是不孝……” “强抢小辈寿命是不仁!” “强抢同辈寿命是不义……!” “人要是不孝不仁不义,寿命再长,那也是要天打雷劈的!” 第72章 你有没有吃鱼啊 “乡亲们……咳!咳咳咳!”高德贵被一口风呛了一嘴,说不成话了,他难受的大声咳嗽了起来,咳得脸红把脖子粗。 高德贵掩住嘴,没让自己咳得唾沫星子乱飞。 陈仰捕捉到这个小细节,他暗自打量这座不知名小镇的镇长,黑皮,发量少,留着山羊胡,文邹邹的。 高德贵像是这才看到陈仰,他放下掩着嘴的手,惊讶道:“陈先生,你什么时候到的啊?” 陈仰垂在裤子两侧的手指猛地一僵。 没等陈仰抛出合适的表情,就听中年人对朝简喊:“朝先生。”接着又向两位女士打招呼,“乔小姐,香小姐。” 乔小姐拿开了含在唇间的香烟,香子慕把凌乱的黑发理到后面,她们看着镇长,异口同声。 “你好。” “好好好!”高德贵东张西望,“陈先生,其他人呢?” 陈仰的声音有点沙哑:“河里。” 高德贵在人群里搜找了会,点点头道:“看到了,我都看到了,我还想去镇口接你们呢,没想到你们已经进镇了。” “到了好,平安到了就好。” 高德贵对陈仰伸出手,面容和善:“陈先生,感谢你们的到来!” 陈仰握了下中年人的手,冰冰凉凉的,都是他的冷汗。 “那我们……” 高德贵正说着,下面就传来向东的吼声:“我操,谁他妈把鱼扔到老子拖鞋上的!” 陈仰看过去,河里的情况有变。 向东到了岸上,大部分镇民也都上来了,只有个别人还在摸索,有的摊在水里,不死心的望着瀑布。 高德贵从裤子口袋里拿出手表:“没了。” 陈仰注意到那只手表没表带,表盘泛着旧旧的黄色,有一点划痕,他问道:“什么没了?”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们跟我走,我们慢慢说。” 高德贵把手表放回口袋里,叹了口气。 陈仰拉起朝简:“我背你吧。” “不用。”朝简握住拐杖,“带好东西,其他不用管。” 陈仰拎起购物袋:“底下的人都回来了。” 朝简打他的帽檐。 视线又被挡了。 陈仰赶紧把帽子往后拨,他见向东第一个回到了河岸上面,快步过去询问。 向东拎着人字拖,赤脚踩在地上,脚丫子跟腿上都是泥巴,不茂密,却很粗黑的腿毛贴着精壮的肌肉。 “那伙人屁都不说。”他腾出手,胡乱抓了把半湿的头发,“我从一怂鳖嘴里撬出了东西,他们想抓有人名的鱼。” 陈仰的瞳孔一缩,鱼里面的异类竟然是这个,他想到了高德贵说的强抢寿命,再联想到带人名的鱼,顿时就明白了其中的名堂,直觉毛骨悚然。 “尸体呢?” “自己把自己砸死的,脑袋都开花了。” 向东还想说什么,陈仰瞥到走远的镇长,赶紧打断:“路上说,我们快跟上他!” . 陈仰一伙人去了镇长家,人手一杯茶。 高德贵端出了几盘茶点,客客气气的招待他们,还给珠珠跟大眼妹拿了两块干布,让她们擦擦身上的水迹。 陈仰从盘子里抓了把小吃,油炸的,三角形,薄薄的,白的是面,黑的是芝麻,他咬一口,脆脆的,挺好吃。 “镇长,我们都在这了,可以说了吗?” 高德贵没摆出官僚的作风,也没架子,他都没上桌,就随意的往靠墙的椅子上一坐。 “想必去过河里的向先生几人多少都了解了一些事。” 向东翘着二郎腿,这个任务里的npc竟然能叫出他们每个人的名字,新鲜。 “是了解了一些,但没头没尾的,搞不清楚,还要麻烦镇长给我们讲一讲,越详细越好。” 高德贵苦笑:“我也想说详细些,可我自己都……” 他有些疲惫的抹了把脸:“这要说起来,就是几天前才发生的事,镇上的太平被打破,乡亲们都疯了。” 堂屋里只有高德贵的喃喃声。 “以前的丰水季都平安无事,就今年,今年出了怪事,瀑布上面出现了带名字的鱼,它们混在鱼潮里面,一起冲到了河里。” “只要……”高德贵顿了顿,“只要谁抓到带着某个名字的鱼,把它吃下去,就能夺取那个人的剩余寿命。” 堂屋静得过了头。 去过河里的向东等八个任务者都是知情人,现在听镇长再次提起,胆小的还是会发抖。 陈仰在观察没下去的乔小姐跟香子慕,她们俩一个吸着小半根香烟,一个垂着眼静坐,都没有露出震惊之色。 说明已经猜到了,心理承受能力也很不错。 陈仰等了会,见没人提问,他咬掉手里的那片芝麻面,吃完咽下去:“镇长,到目前为止,这个事出现了几次?” “三次。” 高德贵说:“鱼潮每搁两天出现一次,每次都是下午三点,持续五分钟。” 陈仰看了他一眼,原来先前说的“没了”,是指时间到了。 “谁是第一个发现名字鱼的?” “李二板。”高德贵满脸的沉痛,“他这次被抢走了寿命,河里的就是他。” 陈仰的眉心一蹙,李二板死了,这条线基本就废掉了。 “镇长,他有交代自己是怎么发现的吗?” “据他说,他是在河边洗脚的时候,无意间看见一条鱼的背上有名字,当时想抓起来看看,没抓到,让它给跑了。” 高德贵回忆着:“他喊了其他人过去看,大家就都知道了这个事。” 陈仰没了胃口,他把手里剩下的芝麻面放回盘子里,喝口茶清清嗓子:“那大家又是怎么得知吃了名字鱼,就可以加寿命的呢?” “正常情况下,看到鱼身上有人名,会很恐慌,没人敢吃。” “一开始大家觉得李二板瞎说,直到他们也在水里看见了名字鱼,他们才信了这种离奇的事情,确实是陈先生说的那样,当时没有人敢把鱼抓回去吃,都很害怕,不知道是不是要有不好的事发生。” 高德贵说:“我让大家不要慌,我给他们做思想工作,安抚他们,没想到第二天就出现了吃名字鱼能抢夺寿命的传言。” “这事我都不知是怎么传出来的,镇上乱了套,大家伙都去河里捕鱼,他们没找到带名字的,过了两天……” 高德贵红了眼:“过了两天,鱼潮再次出现,又有人抓到名字鱼,他们在传言的诱惑下把鱼吃了。” “灾难降临到了镇上。” 他哽着声音,痛心疾首,又充满了无力感:“乡亲们发现了规律,今天早早去了河里,他们争抢位置,抢鱼多的地段,我怎么劝都不听,全都中邪了,都中邪了啊!” 谢老师露出憎恶跟愤怒,这跟人吃人有什么区别?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那要是抓到自己的鱼呢?” 高德贵说:“养着,别被人发现了。” 以为抓到自己的鱼,只要吃了就能安全的一行人:“……” 那能养得活吗? 鱼死了,自己不还是凉凉? . 陈仰屈指啪嗒啪嗒的敲点着桌面,他看朝简往盘子里的茶点上看,就指指说:“芝麻面好吃。” 朝简捻了一块,慢条斯理的吃着。 这种节奏缓慢的清脆声响,在安静的堂屋里显得有点突兀。 多数人都看了过来。 “嘎嘣。” 朝简咬碎小半截芝麻面,他面无表情的抬了抬眼皮,露出藏在眼底的阴鸷。 那几道视线立马就飘开了。 陈仰抓了一些芝麻面,递到朝简面前,他用眼睛示意对方把它们接走。 朝简却没那么做,他就着陈仰的手,一块块的吃了起来。 陈仰没事人似的问道:“镇长,你找我们来是……” “名字鱼刚出来不久,有一个人遇害,第二次出现之后,镇上的好几家同时有人出殡。” 高德贵挫败的塌下肩膀:“这次又不知道会有几家。” “陈先生,我请你们过来,是想请求你们帮我找出夺取寿命最多的人。” 高德贵像是怕被拒绝,他连忙道:“我不是马上就要结果,只要在七天内找出来。” 陈仰抿嘴,这是任务跟时限。 大眼妹忍不住问:“镇长,为什么要找到那个人?是不是找到了,怪事就不会再发生了吗?” “但愿吧。”高德贵双手合在一起,对着虚空拜了拜,“老天保佑。” 这回答就很敷衍了。 珠珠也问了一个问题,比大眼妹的那个质量要高一大截。 她问道:“我们要怎么判断谁吃了多少名字鱼?寿命被拉长的人有什么特征吗?” 高德贵摇摇头:“我不清楚。” 珠珠:“……”那就是要他们自己去查。 “我掌握的就是这些了,剩下的要靠诸位。”高德贵起身,郑重的弯弯腰,“镇上的安宁就拜托你们了。” 陈仰把捧在手里的茶杯放桌上:“镇长,我们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不好调查。” 高德贵说:“你们尽管查,有需要的地方跟我说。” 陈仰捏了下手指,npc除了对某些跟规则相关的东西避而不谈,其他时候都很好说话。 向东吐掉瓜子皮,脾气火爆的摆手,又痞又凶:“行了,老高,我们住哪?” 高德贵看起来丝毫不介意向东的称呼,他笑着说:“你们去齐家客栈,就在镇子南边,小阁楼对面,我给你们安排好了房间,一日三餐也在那里。” “我打过招呼,你们去了,会有人招待你们。” . 离开镇长家没多久,大眼妹“哎呀”道:“刚才我们忘了问镇子叫什么名字!” “不会说的。” 珠珠划着手机屏:“按照正规流程,一个镇子的镇长在接待远方来客的时候,会说,我代表某某镇,感谢你们怎么怎么,他没提。” “与其想镇长告诉我们,不如找镇上的人打听,傻子孬子小孩这类。” 大眼妹看其他人都没反驳,她有种智商被碾压的窘迫。 从小到大,大眼妹的学习成绩都在中上游,很稳,脑袋也还算灵光,她不论是看宫斗剧跟悬疑剧,都从来没想过自己是活不过一集那一挂的。 大眼妹数珠珠左耳的耳夹,六个,好多,她嘀咕道:“珠珠,我们还没进镇的时候,你是跟我一起哭的,现在都能冷静的分析了,你进状态进的好快。” 珠珠撇嘴:“见过死人,听过骇人听闻的事,不想进也得进啊。” 大眼妹“哦”了声,那我怎么还没进?她抓了抓胳膊,意识到是蚊子包,脸色立马变了变,手环没用,天啦,要完! 一行十二个人,走路的阵型就透露了他们的关系。 大眼妹和珠珠并排,老吴挨着乔小姐,陈仰跟朝简一起,旁边是向东,剩下的五人各走各的。 陈仰一节一节的下着石阶,镇长说的那些话不仅是任务介绍,里面还藏着线索跟规则,他一时抽不出来。 “这回没有任务提示。”陈仰说,“我感觉不太好。” 朝简拄着拐:“你什么时候感觉好过。” 陈仰被这句话堵得死死的。 确实是这样,每次进了任务世界,他都好不了,任务太难了,各有各的难,花样百出。 后面忽地冒出一个迟疑的声音。 “要是镇上的人都不抓,那些名字鱼会不会从哪来,回哪去?” 陈仰回头看了看,是钱汉,脑门的卷毛在下河的时候弄湿了,滑稽的扒着,呆头呆脑的。 “这是个好问题。” 陈仰刚说完,向东那货就插进来:“也是个傻逼问题。” “知道吃鱼能增加寿命,这还不抓?” 钱汉不敢跟向东正面顶撞,就小声咕哝:“为什么一定要抓呢,日子还长着……” “你他妈十几岁,日子当然长。” 下面的向东往上跨几个台阶,揪住男孩的绿t恤,把他拎起来:“有的人正常衰老或者久病缠身,喘气的时间所剩无几,现在有这么个续命的机会,他们不要?” 钱汉哑口无言。 葛飞把钱汉从向东手里解救出来,舔了舔小虎牙:“哥们,你的想法是美好的,现实却不会按照你想的来,因为你不是造物主。” “现实也有美好的部分,但更多的是残酷,就算岁数大的跟病重的良心发现,不想造孽,他们家里人也会偷偷把鱼煮了给他们吃,家人想要他们活久点,陪着自己。” 一边的谢老师客观道:“寿命的诱惑比金钱还要大,自相残杀,吃掉至亲名字鱼的都有可能发生,我们永远不要去估量人性。” 另一层台阶上的老吴有感而发:“谁会嫌自己命长啊,不都想活得越久越好吗,要是我……” 乔小姐沾着香烟味的手指抚上他胳膊:“你怎样啊,大哥。” 老吴的面皮一燥,他大义凛然道:“我希望我不会成为那样的人。” “可是就怕什么你们知道吗,就怕别人都抢,你要是不抢的话,那你的名字鱼就被人抢走了。” 老吴挺了挺腰杆,被皮带勒住的肚子也跟着挺起来:“还是要保命!” 乔小姐媚笑:“大哥说的在理。” 她懒懒的扭着细腰走下台阶,老吴屁颠屁颠的跟着。 “抓鱼,夺命。” 大眼妹的人生观世界观各种观都遭到了塌陷,一片狼藉,她两手抓头:“这就是故意杀人啊。” 末了来一句:“还好我们不是镇上的人,名字不会出现在鱼背上。” “滚你妈的!” “不要说这个啊。”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一个是怒气冲天的向东,一个是想阻拦却没拦住的珠珠。 大眼妹弱小无助:“你们干什么?我没说错话啊,本来就是故意杀人,吃的不是鱼,是人。” 葛飞说:“美女,你立g了。” 大眼妹吓得捂紧嘴巴,眼里流出后悔的泪水:“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陈仰抓住要打人的向东:“你拖鞋呢?” “扣几下就坏了。”向东咬着后槽牙骂,“妈得,垃圾玩意。” 陈仰:“……” “你没事扣它做什么?” “我动脑筋的时候,手上不能闲着,”向东凑到陈仰耳边,“我倒是想扣别的东西,谁让你离我那么远……” 陈仰把他踹开。 向东差点撞进两大团棉花糖里面。 棉花糖颤了颤。 乔小姐的笑声酥酥软软的:“向先生,你光着脚走路,要注意点啊,可别踩到钉子,这里打不了破伤风。” 向东扫她,戏谑道:“那你走路也要注意点,别被人拖到小巷子里。” 乔小姐依旧在笑,风韵十足:“向先生真幽默。” 向东斜眼:“还要你说?” 乔小姐:“……” . 谢老师不喜欢乔小姐,皮相太妖娆太招摇了,性格也不安分,喜欢并擅于撩拨,懂得拿捏男人的下半身,她会遭同性排斥,也能引起异性不和。 这个轻浮的女人能走过三个任务,势必有过人之处,却也不能否认她的惹事程度。 镇上的男人们恨不得把眼睛塞进她旗袍下面。 谢老师敛去自己的抵触,走到让他赏识的年轻男人身边:“陈先生,传出名字鱼代表寿命的那个人,会不会就是我们的目标?” 陈仰对谢老师的接近感到意外,他点头道:“有可能。” “这次的任务背景跟规则都直接告诉我们了,不用找。”谢老师沉吟着说,“乍一看很轻松,但这里面一定暗藏玄机。” 陈仰“嗯”了声。 小镇的任务背景比老集村的还要全面,不知道有多少个规则里的规则。 谢老师还想跟陈仰聊聊,冷不丁被他的弟弟盯上,他莫名有种被人按进冰桶里的感觉,毛孔上面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小疙瘩。 队伍里不只一个gay。 至少两个。 谢老师从陈仰弟弟的举动里品出占有欲,一言难尽的在心里下结论。 . “齐家客栈到了。” 珠珠走在前面,指给大家看:“就是那。” 客栈跟镇上的其他门面一样,很旧,门头底下站着一个小寡妇,她热情的招呼陈仰一行人。 “几位,跟我来。” 小寡妇领着陈仰他们进客栈,穿过大堂去了后院。 院里有个石磨,一口老井,墙角堆了高高的柴火,厨房里有准备食材的声响。 向东不满道:“这他妈怎么住,二楼没房间?” 小寡妇连连赔礼:“真的很不好意思,二楼的都满了。” 陈仰在向东乱吼前问:“客栈还有其他外地人?” 小寡妇说:“走商的,跟你们同一天到。” 陈仰问到了想要的,就没再开口。 大眼妹跟珠珠咬耳朵:“竟然还有外地的,怕是有命进,没命走。” 珠珠两手拿着手机,没接她的话,只是说:“后院其实比二楼住着舒服。” “为什么?” “空气好。”珠珠仰头看了看天,她狡黠的挤眉弄眼,“而且啊,有什么事跑得也快,省了下楼的时间。” 大眼妹被她的后半句说服了。 他们也不是来旅游的,本来就睡不好,无所谓会不会被后院的动静吵醒。 除了向东以外,其他人都没表现出不乐意的表情。 “我按照镇长的吩咐,给你们收拾了六个房间。”小寡妇拿出一串钥匙,“两人一间。” “这里是每个房间的钥匙,上面贴着门号。” 众人:“……” 陈仰率先拿走了一把钥匙,拉着朝简去开门。 “这,这是我的!”大眼妹冲到陈仰左边那间门口,对着珠珠喊,“你找钥匙,我们住这间。” 陈仰跟他弟弟很有经验,她要和他们挨着。 珠珠找到对应的钥匙,去跟大眼妹会合,两个小姑娘成了短暂的室友。 钱汉想去陈仰右边那间,他才迈过去半步,背后就刮过来一道吼声:“干什么?那是老子的!” 吓得他赶紧收住腿。 向东勾了勾手:“画家,钥匙。” 画家撩起挡到眼睛的长发,隔着一段距离问小寡妇:“女士,钥匙。” 小寡妇看看房间号,把那把钥匙递给他。 画家用包着一次性手套的手拎起来,手一扬丢给了向东。 葛飞揽住钱汉:“哥们,咱俩搭伙。” 钱汉受宠若惊:“好,好啊。” 葛飞笑笑,小虎牙亮晶晶的,很可爱。 谢老师见状就止住了想跟葛飞住一屋的心思,他没得选择,被动的接受老吴这个室友,希望对方的个人卫生能在及格线左右,不要太恶劣。 老吴没留意谢老师,他关心的问旁边的女人:“乔小姐,你要怎么住?” “无所谓啊,怎么住都行。” 乔小姐叫住香子慕:“香女士,我烟瘾大,睡前睡醒都会吸上一支烟,衣服上有味道,希望你不要介意。” 香子慕没说什么。 . 陈仰住在09号房,他选这间,纯碎是觉得房号跟自己的身份号有两个数一样,亲切。 其他没别的。 房里很简陋,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 陈仰把购物袋跟背包都放在桌上,门外忽然响起敲门声,他把往外吐的那口气憋了回去:“哪位?” 外面传来小寡妇的声音:“陈先生,是我。” 陈仰打开了门。 小寡妇捧着一叠衣物,眉目温顺:“这是给你们换洗用的。” “我是通过打量你们的身材选的尺寸,要是你们穿着不合身,可以跟我说。” 陈仰接过来:“谢谢。” 他关上门,垂眼看手里的衣物,闻了闻,有阳光晒过的味道。 虽然旧,却都是干净的。 “还挺合身的。” 陈仰拿起一件褂子在身前比了比,又拿一件给朝简比:“你穿这个也合适,那寡妇很厉害,只是看看就挑的这么准。” 朝简倒向床上,仰视着他。 陈仰放下褂子,翻了翻几条裤子:“任务时限是一周内,恐怕我们真的要在这里待那么长时间。” 朝简一瞬不瞬的看着他,一言不发。 陈仰终于意识到了朝简的反常,他一条腿跪到床上,眼神询问。 朝简道:“单人床。” 陈仰愕然。 朝简用左腿踢他:“这都没发现,蠢。” 陈仰没管裤子上的灰,他说自己还没来得及发现,进来放下东西,门就被敲开了。 “不合理啊,给我们安排两个人一间,却是单人床。” 陈仰思索了片刻,推测出什么,他的脸色一变:“每个房间都要死一个?” 说着就去看朝简。 朝简也看着他,两人四目相视。 陈仰的喉头上下一滚:“不会真是这样吧?” 朝简没回答,而是问他:“不想我死?” 陈仰没好气:“废话。” 朝简看了他一会,阖上眼:“那就不死。” 陈仰欲要开口,朝简拍拍旁边的位置:“躺着。” 他躺了过去:“现在三点多,离天黑还有段时间,我们要去镇子里走走,今天不知道都有哪家抓到了名字鱼。” “死的不会只有李二板。” 朝简把手枕在脑后:“不急。” “鱼抓回去了,不一定立刻吃掉,它能生寿命,也能生财,讨媳妇,很多用处,一场交易的达成需要时间。” 陈仰心头一震,对啊,他怎么没想到。 一条名字鱼能映射出抓捕者内心的阴暗,所有。它们都无处遁形。 陈仰叹气,他自以为几个任务下来,已经进步了很多,却还是比不上搭档的思维逻辑。 “你又在想什么?”朝简睁开眼。 陈仰脸上的丧气没及时遮掩,被抓了个正着。 朝简皱眉:“你是不是傻?” 陈仰:“……” 朝简冷笑:“你连低级版本的密室逃脱都没闯过去,智商比不过我不是很正常?” 陈仰被低级版本四个字打击得眼前一黑。 操。 那么难竟然是低级的? 陈仰胆战心惊:“别跟我说,等我闯完了,后面还有中级的跟高级的。” 朝简慢悠悠:“你觉得呢?” 陈仰两眼一闭:“让我静一静。” 下一刻,他刷地睁眼,边上那位不知何时抽出手臂横在眼睛上面,唇角是抿着的,完全看不出有笑过。 但他刚才分明听到了轻笑。 陈仰坐起来,满脸古怪道:“你笑了。” 朝简的语气很不耐烦:“没有。” 陈仰弯腰靠近:“真没有?” 朝简的气息更加不耐:“是,没有,你离我远点,别在我上面呼气。” 陈仰没离开,他若有所思的说:“我听到了笑声,你说你没笑,可这里只有我跟你,不是你的话……” “那就是这里有鬼!”陈仰作势要下床,“太吓人,我不敢睡,我要换房间。” 朝简额角的青筋鼓了鼓,面上漠然:“是我,我笑了,行了吧。” “行了。”陈仰说,“人吓人,能吓死人,弟弟,别搞我。” 朝简:“……” 陈仰一棒子没打出去,枣就给了:“你要是想恶作剧,可以换一个事。” 朝简暴躁的瞪他:“谁想恶作剧?” 陈仰:“……我想?” 朝简唇一扯,嗤了声:“随便你!” 陈仰扶额。 院里不时有走动声,劈柴声,打水声,有些嘈杂。 陈仰看手机:“我们现在出不出去?” 朝简道:“等天黑。” 陈仰惊得手机都拿不稳:“天黑?那这几个小时我们干嘛?”抢了名字鱼的需要时间交易,在那之间他们就干等? 朝简蹭掉鞋子上床:“去写个纸条夹门上。” 陈仰无奈的打开背包,拿出王宽友那个笔记本,想想又换成别的小本子,他写了一行字,把纸撕下来,夹在门的缝隙里。 十多分钟以后,向东过来一看,脏话一箩筐。 他指着门上的纸问画家:“我操,这他妈什么几把玩意?” 画家字正腔圆的念道:“休息中,请勿打扰。” 向东气的嘴都要歪了:“里头那两人来开房的吗?” 画家还真认真思考了一番,他从没有血色的唇间蹦出两个字:“也许。” 向东横眉竖眼:“滚滚滚。” 画家把长发一扎,不带走一片云彩的滚了。 向东瞪着那七个字,拧笑一声,“啪啪啪”的拍门。 我让你们睡! 不一会,门从里面开了,朝简拄拐站在门里,浑身戾气的看着向东,发丝微乱,衣衫不整。 向东脑袋充血,他抡起拳头,对着朝简那张脸砸了上去,力道狠猛。 朝简没挥拐杖,结结实实的挨了一下。 后面过来的陈仰抬脚踹开向东,扳过朝简的肩膀,凑近检查他脸上的伤,发现很严重,气的他又回头朝向东补了一脚。 朝简舔掉唇边的血丝,对向东无声冷笑。 意识到自己上当的向东:“……” 狗日的。 第73章 你有没有吃鱼啊 陈仰把朝简扶回房间,蹙眉道:“青了很大一块,我去厨房要个鸡蛋。” 出去的时候,他擦过向东的肩膀,冷着脸甩过去一个警告的眼神。 “……” 向东肺都要气炸了,他把门带上,瞪着坐在床上的少年,怒极反笑:“很有心机啊,小弟弟。” 朝简手里的拐杖“哒-哒-哒-”的敲着地面。 向东怵那玩意,他站在一个安全的距离,用拇指刮了下嘴角:“你要是想玩这一套,那老子就奉陪到底,看看到底鹿死谁……白菜进谁碗里。” 越想越火大,向东点根烟,倚着墙抽起来:“知道为什么陈仰会躲避我的接近,戒备提防我,却允许你的各种占便宜行为吗,因为他把我当男人,男性,想日他的雄性动物,而你就是个弟弟。” 他哈哈大笑,嘲讽又嚣张:“弟弟永远只是弟弟。” 朝简指了指旁边。 向东正猖狂着,脑子没跟上:“什么意思?” 朝简说:“他睡那。” 床单有些凌乱,透着暧昧跟亲昵。 向东顿时就笑不出来了。 老子怎么就这么气呢,他隔着缭绕的烟雾看少年,眼睛眯了起来,脸上涌出凶狠的杀戮,干脆打死好了。 坐在床边的朝简倏然站了起来。 向东嘴边的烟抖了抖,眼底的杀气腾腾跟狠意变成惊诧,这奸诈的狗崽子不拄拐也能站了? 我操,要是等他的左腿全好了,岂不是更干不过? 那还是趁现在…… 向东咬紧烟蒂,皮笑肉不笑的迈开脚步走向朝简。 就在这时,陈仰推门走了进来,房间里实质化的杀意让他身形一滞。 于是向东又被踹了。 向东被赶出房间,他在门口骂骂咧咧的抽了半根烟,瘸着腿走了几步,脑子里轰隆一声响。 靠,又中计了! 那小子听力牛逼,一定是知道陈仰回来了,故意挑衅,让他露出杀意。 他妈得! 长得人模狗样,绿茶味竟然这么浓。 是不是没吃药?向东感觉自己触碰到了真相,他火速掉头回到09号房门口,握拳捶门。 “咚咚咚” 房里的陈仰鸡蛋剥一半,不得不停下来:“动静太大了,我出去一下。” 没回应。 陈仰把鸡蛋放进朝简手里:“剩下的你剥完,自己揉脸,我一会就回……” 朝简的情绪徒然变得暴戾:“一会就回来?一会是多久?一分钟,一小时,一天,还是……滚开!” 说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朝简挥起拐杖,陈仰条件反射的抱头。 拐杖砸在了他身旁的桌角上面。 捶门声还在继续,房里的人又不知是受到了什么刺激,已经站在了失控的边缘,陈仰前后夹击,理智的弦绷了起来,越绷越紧,轰然断掉。 “操……” “操!” 陈仰焦躁的吼了声,朝简抖动的手一停。 陈仰没注意到朝简的反常,他两只手抱住对方的脑袋,喘息着哄道:“冷静点,我三分钟之内回来,我保证,你整理一下自己的情绪。” 门外,向东拳头准备用上脚的时候,门开了。 陈仰铁青着脸走出来,反手掩上门,他的余光往客栈几个后厨人员那瞥,压低声音质问向东:“你是不是脑子被门夹了?” 向东:“……” 尼古丁的气味扑进鼻息里,搅上烦闷的神经末梢,陈仰下意识扯走向东嘴边的烟,想抽一口,他看到烟蒂上面的唾液,又塞回了对方嘴里。 “别人不知道朝简有多重人格障碍,你也不知道?” 陈仰嗅了嗅碰到烟的两根手指,靠那点烟味让自己平息下来:“我成天提心吊胆的,生怕他发病,你倒好,存心给我使绊子……” 向东冷不丁的打断:“他的药还在吃吗?” 陈仰有一瞬的卡壳。 向东已经从陈仰的反应里得到了答案,他的牙齿磨了磨烟蒂:“我就知道他妈的不对劲!” “病情恶化了,还是药效减轻了?”向东在门前来回走动。 陈仰没有要讨论的意思。 向东低下头跟陈仰拉近距离,气息里带着浓烈的烟草味道:“你早晚要被他搞死。” 陈仰说:“我有分寸。” “你有分寸管个屁用。”向东哈了声,“他是神经病,你想跟他讲道理讲道德,讲人生讲哲学?陈仰,你二十五了,不是才五个月大,别这么纯真。” “我就不懂了,你们是绑定了什么狗屁死亡app吗,解绑就爆炸还是怎么着?何必非得跟他搭档?” 陈仰的脸色非常难看,眼里却像是在发愣,那不是换一个搭档的事。 他跟朝简一路走过来,走到今天,经历了那么多。 朝简见证过他查不到线索的束手无策,怕鬼怕成狗,也一路教他适应任务世界的生存模式,学着与鬼魂接触。 而他看着朝简从治疗期到病情崩坏,他依旧信任对方,他们也依旧有默契。 不一样的。 即便哪天在任务世界遇到各方面条件更出色的,有意想跟他做搭档,对方也不会比朝简更适合他。 不,不会有更好的。 向东盯着陈仰恍惚的眼睛,言语中含着诱导的意味:“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 陈仰脱口而出:“我不想试。” 向东:“……” 操操操,老子是不是误打误撞的助攻了? 向东想吞烟自尽,他眼瞅着陈仰就要奔上开窍之路,脸绿成了屎壳郎。 “画家去镇上了,其他人也不在,客栈里只有我们三。” 向东赶紧转移陈仰的注意力。 陈仰的心绪被向东带回来:“都去调查了啊。” “随便走走呗。”向东说,“我们想知道镇上人的家长里短,邻里关系,爱恨情仇之类,不可能挨家挨户上门调查,只能碰运气。” 陈仰点点头:“我跟朝简天黑了再出去。” “这次的任务背景直接就摊开了,底下会有很多坑,为了节省我们的精力,私人的事必须放一边,你不要再招朝简了。” 陈仰想着,这个任务期间不能再出这样的插曲,他把语气放缓:“向东,算我求你。” 向东抽烟的动作一顿:“他招老子呢?” “你是不知道,刚才他明明能……” 不行,不能说,说了还是助攻,看来老子只能吃闷亏。 见陈仰还在等后半句,向东眼一飘,对着虚空喷吐烟雾:“没什么。” “行吧,你别招他,至于他那边,我会跟他说。”陈仰拍了下向东的肩膀,“我们的目标是一样的,要合作。” 向东比较在意陈仰这番话里的前半部分,朝简的心理问题连药都压不住了,他要怎么沟通? “那小子要是打你,你怎么办?还不还手?” 陈仰毫不犹豫的说:“不可能,他不会打我。” 向东:“?” 这他妈的莫非就是传说中的狗粮?滚蛋。 “虽然严格意义上来说,人格障碍不是精神病,是心理方面的问题,可不管怎么说,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不是个正常人,疯起来自己都打,怎么就不会打你?” 向东叼着烟,看陈仰的眼神像在看一个迷途的羔羊:“家暴只有零次跟无数次。” 陈仰:“……” “论家暴的资质,你不输谁,”陈仰说,“你只要时刻记得自我警醒就好。” 向东的面部整个黑成锅底,这怎么说来说去,又说到他头上来了?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是吧?他亏就亏在四肢健全,身强体壮,卖不了惨,求不来抱抱。 想到那单人床,向东拽住要回房的陈仰:“大家都找小寡妇要了椅子,睡觉的时候,一个人睡椅子,一个人睡床,轮流来,你呢,怎么整?” 陈仰回头:“轮流睡床?” 向东拔掉嘴边的烟头丢地上:“床就那么大点地方,两个人睡得下?” “是不太好睡,侧着还行。”陈仰说。 向东眼前全是马赛克,侧着?那不是稍微挺个腰就能开工了? 哎哟我操,要得心脏病了。 果然啊,真正放下陈仰这颗大白菜之前,他最好不要跟他们一个任务,轻则伤身体,重则危及性命。 向东捶了捶胸口,他至今没放下啃大白菜的心思,主要原因应该是他没吃到,只要吃到了,肯定会来点一根事后烟,做一个“也就这样”的评价。 可是他妈的,“也就这样”到底是哪样啊。 向东摆摆手往客栈后门那里走,有那条比自己更疯的狗盯着,陈仰那颗白菜是啃不到了。 快要走到后门口的时候,向东停下脚步侧身,眼角目送陈仰回房间,他仰头望了眼天色,那张狂妄不羁的钢筋铁骨直男脸上露出了点嘲弄。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偏爱的有恃无恐。 绝了。 . 陈仰一进房间就看到朝简绷着肩线,脑袋微垂,目光落在手里的手机屏上面。 他的心底窜出一个念头,朝简不会是在盯着时间吧? 靠近的脚步一点点放慢,陈仰有些口干舌燥,他只知道朝简的人格障碍以狂躁偏执为主,不清楚其他人格是什么情况。 之前他猜想过,觉得可能是沉睡了,融合了,或者是消灭了。 现在他忽然很想确定,朝简的其他人格分别是什么。 有没有……控制欲? 朝简抬了抬头,深黑无光的眼看着陈仰,冷白的面部没有一点情绪波动。 陈仰有一瞬间以为朝简把一整瓶药都吃了,导致他自己克制得过了头,不像个活人。 然而装着药的背包还在原来的位置放着。 陈仰硬着头皮走向他的搭档,轻声问:“好点了吗?” 朝简的指腹蹭了下手机屏。 陈仰通过朝简的这个举动判定了一件事,他从出去到回来,没有超过三分钟。 否则现在会是暴风骤雨。 还是要治疗,陈仰心想,一个人要是控制不住自己,那会活得很狼狈,也会害人害己。 陈仰看了眼桌上的鸡蛋,他走时什么样,现在就是什么样,蛋壳依然留有一半。 “你怎么跟向东起了冲突?”陈仰抠着蛋壳问。 朝简沉默的坐着。 陈仰说:“他那拳用了至少八成力道,要是砸在你眼睛上,你眼球就爆了。” 朝简还是沉默。 “从下颚砸上来也不得了,会让你咬伤舌头,牙齿松动,一嘴血。”陈仰抽一张纸巾铺到桌子上面,他把剥好的鸡蛋放上去,凑到朝简跟前说,“你做几下咬合的动作给我看看。” 朝简嗓音嘶哑:“没受伤。” 陈仰松口气,他将鸡蛋递给朝简:“拿着。” 朝简弯下腰背,双手交叠着盖住眉眼:“不用。” “剥都剥了。”陈仰说。 朝简牵动了一下淤青的唇角:“那就吃掉。” 陈仰:“……” “房间的门不知道是怎么刨的,打开关上的声音都很小。”陈仰吃着鸡蛋说,“从里面反锁也不牢固,我们晚上睡觉要抵张桌子。” 朝简把左脚放地上,腿部肌肉绷了绷:“抵十张桌子都没用,能进来的不是人。” 陈仰被蛋白哽到了,他喝了几口水缓了缓:“不说这个了,你睡会吧,天黑的时候我叫你。” 朝简说:“脸疼。” 陈仰的嘴一抽:“那我让你用鸡蛋敷脸,你说不要。” 朝简:“鸡蛋没用。” “我去找客栈的小寡妇,问她有没有药。”陈仰刚站起来,后面就多了一股阻力,他往后看,少年低着头,手抓着他的衣服。 这举动,像极了想被家长抚摸的小朋友。 陈仰摸了摸少年的发顶,无奈道:“你这是干什么,哥哥不会变魔术,不能让你的伤立马消失,也没办法说出吹吹就不痛了这种话,羞耻心不允许。” 朝简:“……” 他撤回那只手,跟另一只一起抄进头发,往后捋着按在耳侧,口气很暴躁:“我是想让你给我打盆水,我要洗脸!” 陈仰“哦”了声:“那你直接说就好了,你这么抓我衣服,让我想到了我妹妹,她每次想要我哄她都……好了好了,放下拐杖,我去打水,冷的是吧,等着。” 脚步声走远,朝简放下了双手,露出发红的耳根。 . 吃晚饭的时候,出去的那波人一个都没回来,只有陈仰跟朝简解决掉了一点饭菜。 他俩在小寡妇的注视下里离开了客栈。 小寡妇叮嘱了几件事。 一:客栈的前门晚上八点挂锁,后门是十点。 两个门一旦关上,第二天早上六点前不会再打开,回来晚了就进不来客栈了。 二:镇上有个女疯子,她经常待在东边枫树林后面的土地庙里,一见到年轻好看的男性就会扑上去撕咬,看见了要离得远远的。 三:不要去客栈二楼,走商的脾气不好。 四:镇上的朱家跟云家是两大家族,不喜外人,最好别去他们家门前逗留。 陈仰背着包,手里抠着奶片,镇长的任务介绍里有线索,小寡妇的叮嘱里面也有,可现在他没有方向,一筹莫展。 小寡妇姓周,后厨的人对她并不客气,当着她的面都敢给白眼。 私底下还不知道会怎么嚼舌头根子。 陈仰动了动鼻子,空气里飘着丝丝缕缕的鱼香味,从四面八方涌过来的。 最近隔两天就有鱼潮,抓得多了,吃不完。 现在家家户户的晚餐都是鱼。 客栈里也是。 所有菜都以鱼肉为主。 陈仰闻着香味,想着吃鱼抢命,不禁有点毛毛的,他抠了一个奶片给朝简:“周寡妇是齐家的儿媳,这个信息是对的吧?” 朝简吃掉奶片:“嗯。” “她因为某个原因,在齐家不受宠,没地位。”陈仰扫视小镇,现在的它披上了一层昏暗的光晕,一股子民国绣花鞋鬼片风,他打了个抖,“这很矛盾啊,要是不受宠,怎么还让她打理客栈,难不成齐家没人了?” 小镇子,古旧,保守,封建,寡妇。这几点一结合,充满了故事性。 朝简停下脚步,冲一处颔首:“那有个老人,你去问你想问的。” 陈仰看了看,转头道:“你呢?” “我不会跟着你。”朝简说,“你自己去。” 那老人家背着竹篓,不知从哪回的镇子,打着补丁的褂子上有不少泥巴。 陈仰的脚步很迟疑:“她是人是鬼?” “快点。”朝简推他。 陈仰被推得往前走了一步,之后的第二步第三步都是他自己走的,他谨慎的走到老人家跟前,强迫自己不去考虑是人是鬼,直奔主题的打听周寡妇。 老婆子的嘴里嚼着什么,干瘪的嘴一动一动,口齿模糊不清:“小伙子,你是外地来的啊,长得真体面。” 陈仰:“……”这一块黑灯瞎火的,能看清他的脸? “齐家客栈开得好啊,进镇做买卖的都住那儿。”老婆子碎碎叨叨了句,“咕噜”一声把嘴里的东西吞咽下去,“哦对了,小伙子,你问齐家那媳妇是吧,我劝你管好自己的嘴跟脚,寡妇门前是非多。” 说着就进了巷子。 陈仰不敢再往里追,白天的时候他有留意,那是条深巷,他怕自己有去无回。 “老人家,”陈仰站在巷口喊,“我是下午来的,当时大家都在河里抓鱼,您也去了吗?” 老婆子走得很慢,语气有点冲:“我都是大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凑不上那热闹。” 潜台词是,但凡腿脚能利索点,她就去凑了,可惜啊,没赶上好时候。 陈仰喊:“镇长说吃鱼抢寿命是不孝不仁不义。”他又来一句,“还说都是命数,该来的都会来。” 后半句是他胡编乱造。 深巷里的脚步声一停,老婆子枯瘦的身影转过来,满是老年斑的脸很模糊,一双眼盯着陈仰:“高德贵真那么说?” 陈仰脸不红心不跳的扯谎:“对。” 老婆子发出几声笑,那笑声让陈仰后脑勺发麻,他快速往朝简那跑,途中听到了说话声,从拐角后面飘出来的。 是一男一女。 女的是乔小姐,她的声音很有特点,尾音暧昧而多情。 男的不是哪个任务者。 陈仰隔着虚空跟朝简对视一眼,他往说话声那里靠近,发现乔小姐倚着墙,白底锈牡丹的旗袍在月色下十分美。 一个男人背对着陈仰,脸埋在乔小姐的脖子里,呼吸声很重,夹杂着湿腻的音色。 乔小姐不迎合也不抗拒,她单手撑着墙面,漂亮的手指插进大波浪卷发里面,媚眼看着陈仰。 像是在问,要不要加入。 陈仰:“……” 陈仰回到了朝简身边,说了他和老婆子的谈话内容,以及乔小姐一事。 “老吴不是一直黏着乔小姐的吗,不知道怎么没在,乔小姐的胆子真大,竟然敢一个人行动。” 朝简冷淡道:“那叫捕猎。” 陈仰没听明白:“啊?” 朝简说:“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你以为她为了获得线索,被迫用身体引诱男人,实际是她在让男人伺候自己,听不懂?” 他靠近陈仰的左耳,低语:“性瘾,懂了吗?” 陈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懂了。” “性瘾”这种词,跟他这个看起来没有情爱,没有红尘俗事的搭档很不搭。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陈仰说,“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在任务世界那么放任自己,翻船了怎么办?” “一个男人她能应付,几个呢,一群呢?” 朝简嘲讽道:“麻烦你收收你的善心,她的身手比你好。” “就你刚才看见的那一幕,是她挑中的猎物,如非自愿,对方想那样做,现在已经成一具尸体了。” 这些话要不是朝简说的,陈仰一个字都不信,他受到了不小的冲击:“你是什么时候观察她的?” 朝简答非所问:“她是个老江湖,不用你操心,你管好自己就行。” 陈仰嘀咕:“你察言观色的功夫比我到家。” 朝简说:“别嘀咕了,你数一下亮着灯的都是那几家,记清楚。” 陈仰定了定神,边走边观看,这一路的窗户里都是朦胧的光亮,屋子里点的是蜡烛,他跟朝简走上一段,才看见一个亮堂的窗户。 那户人家用的是灯泡。 陈仰绕到前面看门匾,云家,镇上的大家族,有钱人。 “其他人都去哪了?”陈仰继续走。 他沉思着自问自答:“周寡妇应该也对他们叮嘱过,他们不是去了土地庙找疯子,就是在四处瞎转,看哪几家门前挂了白灯笼,又有那几家人在哭。” 朝简:“嗯。” 陈仰因此肯定了自己的想法,他说:“那我们……” 小腿突然被拐杖敲了一下,陈仰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屏息观察周围。 不多时,一串混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那人走路晃悠,嘴里打着难闻的酒嗝。 是赵老头。 他吃了李二板的鱼,高兴坏了,晚上跑去其他几个也长了寿命的镇民家里吃了酒,这会才往自己家走。 赵老头迎面走来,脚步没有停,他经过陈仰跟朝简旁边,酒气冲天。 陈仰被熏得揉了揉鼻子,想喊人问问话,朝简阻止了他。 “走吧。”朝简说。 陈仰从口袋里抓出一把驱蚊草,往两条胳膊上搓搓:“抢了寿命的老人没变年轻,还是原来的样子。” “不知道夺取寿命最多的人会有什么特征,我要不要拦住那老头,把他打晕搜他身子?” 朝简不咸不淡的反问:“你要怎么搜,把他扒光?” 陈仰表情严肃:“特征不是在脸上,就是在身上,穿着衣服看不见。” 朝简说:“那你去扒。” 陈仰看了眼敲在他前面的拐杖,默了默:“我只是随口说说,真要检查,到时候也有其他办法。” . 赵老头的酒量很好,虽然他走路不稳,人却还是清醒的,他在回家的路上想起了什么事,拐了个方向。 李二板的尸体被人扛了回来。 他是镇上有名的木匠,死得毫无预兆,没来得及给自己打一口好棺材。 家里也没人了。 大概是心里过不去,想补偿补偿,赵老头给李二板置办的棺材,还特地挑了木料好的。 棺材已经停在了李二板家。 几个木匠跟他关系不错的木匠在送他。 赵老头摇摇晃晃的走进了李二板家,他没理会木匠们,只是停在李二板的尸体前,小声的喃喃自语,仿佛在跟李二板说什么。 临走的时候,赵老头还拍了拍棺材,他似乎很满意木料的质量。 七点左右,几名木匠将李二板的尸体抬进了棺材里面,挨个钉好钉子。 做好这些,他们在棺材前站了会。 “我们都回去吧。” “回去了。” 谁也没提寿命鱼的事,不论是福泽还是诅咒,都是一场用人命奏乐的盛典,他们必须参与。 这个镇子不会有人能够全身而退。 其中一个木匠回家以后,抱着闺女听她讲家里好多鱼,天天吃,顿顿吃,明天不想再吃了,他敷衍着,累得睡着了。 木匠做了个梦,他梦见赵老头撬开了李二板的棺材,然后步履蹒跚的往棺材里爬。 他出声阻止,却看见赵老头转过脸,狰狞的笑着。 “真是口好棺材啊!” 然后赵老头就整个人翻进了棺材,再把盖板一点点的移好,盖上。 第74章 你有没有吃鱼啊 木匠吓醒了。 他煞白着脸把腿上的闺女放下来,跌撞着往外面跑。 “老郑,你上哪去啊?慌里慌张的干什么?老郑!”木匠他婆娘正在屋外倒鱼骨头,看到他见鬼似的样子,疑惑的大喊。 “有事!你们先睡,不要等我!”木匠边叫边跑,他很快就跑到了另一个木匠家里,拉着对方去找其他几个。 不多时,木匠们又在李二板家聚集,大家本来都准备洗洗睡了,突然来这么一出,他们一头雾水。 要不是平日里关系不错,他们早就对老郑甩脸色了,也不会过来。 “老郑,你把我们叫到这儿来做什么?因为你着急忙慌,我鞋都没穿好。” “棺材不是都钉好了吗?” “是啊,没问题的啊,我们走之前还检查过。” “……” 木匠们一个个的都在压着脾气看老郑。 老郑没说话,他抖着两条腿,慢慢往棺材那走了两步,小心翼翼看了下棺钉,钉子没入棺材。 显然没有人动过。 老郑松了一口气,腿肚子也不抖了,他哗啦抹了把脸,把一手的汗擦在褂子上面:“我们回吧。” 大家都很莫名其妙,有人脾气压不住的爆发了。 “这就回了?大晚上的来这么一出,你不给我们个说法?溜我们玩是吧?” “不是,我让一个梦给吓到了。” 老郑干笑。 几人:“……” “你梦到什么了?李二板托梦给你说棺材不够宽敞?” “行了,别说了,现在镇上这个情况,谁不慌,被梦吓到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年老的木匠把脸一扳,“回吧,都回吧!” 老郑跟大家一起离开李二板家,跨过门槛的时候,他咂摸着停了下来:“后半夜可能要下雨,二板这的屋门关不严实,我们把棺材往里面抬抬吧。” 有个小木匠忍不住发牢骚:“这么多事啊,哎,抬抬抬,死者为大。” 木匠们回头抬起了棺材。 刚走一步,木匠们就觉得不对,之前把李二板的尸体放进棺材里面以后,他们试过重量。 现在的棺材明显变重了。 而且似乎刚好重了一个人的分量! 老郑想到自己那个梦,他不由得打了个冷颤,手腕使不上力的滑下来。 其他几个木匠也抬不稳棺材,纷纷缩回手。 “嘭!” 棺材重重跌到了地上,溅起一片土灰。 屋里的蜡烛燃得只剩下一个屁股,院里的风呼呼的刮进来,火光摇曳不止,忽明忽暗。 小木匠结巴了起来:“这,这,这,这棺材里……” 他扭头看其他人:“是不是有两个……” 还没说完就鬼叫着跑了。 老郑几人也慌忙逃离了李二板的家。 大家停在亮点的地方,惊魂未定的瘫坐在地上。 胆小的裤子上有几滴水迹,吓漏尿了。 “你到底做的什么梦?”年老的木匠拽住老郑。 “赵老头……”老郑往地上瘫,哆哆嗦嗦的说,“是赵老头,是他在里面!” “我做梦梦到他翻进了棺材里,自己盖的盖板。”老郑自言自语,语无伦次,“钉子是好好的啊,我们都确定过是吧。” 说着就问几个木匠:“他是怎么进去的?” 没人答得上来,他们也不敢回去揭开棺材板,看一看里面到底是不是赵老头。 大家呆呆的坐了会,老郑提议去赵老头家一趟,其他人跟他去了,发现没人。 这下子大家更慌了。 对他们来说,不论是背部有镇上人名字的鱼,还是自己砸死自己,吃鱼等于吃人,这些都没有鬼魂来得可怕。 老木匠朝墙边吐了口痰,用鞋底一蹭:“都听我说,家里没人,不一定是出事了,那老家伙身上的酒气那么大,一看就是喝多了,兴许这会在哪个角落里躺着呢。” “那棺材里是……”小木匠瑟瑟发抖。 几人对视一眼,棺材的重量摆在那,即便里面躺的不是赵老头,那也有别人。 不可能只有李二板。 抛开里面那人的身份不说,棺材的钉子是好的,人进不去。 是鬼干的。 有鬼。 他们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这个答案。 “谁都不要往外说,家里也别提一个字,就当作什么不知道!”老木匠瞪眼。 大家一致同意。 这种事说出去,只会让镇子里更加惶惶不安。 “我不想抓鱼了。”老郑恍恍惚惚的走着,“高德贵说的,抢寿命会天打雷劈。” “我也不想,我姐姐给我的书上有写,举头三尺有神明,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还有因果轮回,我很怕遭报应。”小木匠呜咽。 有木匠附和:“是啊,吃了别人的鱼,后半辈子会一直担惊受怕,安生不了。” 气氛很压抑。 老木匠问:“你们有人抓到自己的鱼了吗?” 全都摇头。 “我也没抓到。”月光下,老木匠稀疏的头发白了一大半,他说,“后天下午鱼潮就来了,到时候我们可以合作,一起想办法找到自己的鱼,不抓别人的。” 几人看了眼老木匠松弛的眼袋。 他们都在想,有别人名字的鱼游到了自己跟前,它代表着几十年的寿命,真的可以做到不抓吗? . 李二板家 木料中上等的棺材板被撬开了,陈仰站在旁边往里面看。 棺材里是两具尸体。 一具是李二板,另一具是赵老头。 叠着的。 赵老头在上面,他平躺着,双眼紧闭,沾着脏污的裤腿卷到膝盖上面,脚上没穿鞋,脚趾甲跟脚底板都有泥巴。 褂子上也有几处湿哒哒的泥水印。 这是一副抓鱼的打扮。 赵老头的脸上是带着笑的,他看起来很开心,很满足。 陈仰看着看着,有种尸体会突然睁开眼睛的错觉,他喊朝简帮忙把棺材板挪回去。 “就目前来看,赵老头在河边吃掉李二板名字鱼的时候,他自己的鱼也被人吃了,所以他会儿就死了。”陈仰说出自己的推断,“之后在镇子里活动的都是死了的赵老头。” “那赵老头为什么要来找李二板呢?”陈仰想不通,“他抢走了李二板的寿命,把人害死了,还跑到对方的棺材里面,这会是什么信息提示?” 朝简拄着拐立在旁边:“不知道。” 陈仰被他直白的回答也弄得噎了噎:“好吧,线索确实太少了,感觉没怎么展开,我们再查查。” “现在不到八点,后门是十点关,我们不急着回去。”陈仰把手机放回口袋里,拉着朝简往外面走。 不久前,他们从一个镇民那打听到了李二板的家,过来的时候碰见了慌慌张张从里面跑出来的木匠们。 当时陈仰心想,李二板家一定有大发现。 然而现实是,李二板家的确有大发现,他们却没能从中提炼出任务规则。 陈仰想去死了人的其他家走走,或许能从死者的身上找到什么相同点。 不止是死者自身,对方家里的情况也要留意。 陈仰的脖子好痒,蚊子包快被他抓破了,这才开始,他就已经体会到了这个任务的麻烦,镇子不像村子,地广人多,除了本地的,还有外地走商,看似都是线索,实际大多都是误导。 “蚊子怎么不咬你?”陈仰抓着脖子看朝简,纳闷的说。 想到什么,他“噢”了声:“我知道了,你体毛重,蚊子怕迷路。” “……”朝简呵了声,“就你聪明。” 陈仰抽了抽嘴角:“我脖子上这两个包是进任务的时候在镇口咬的,胳膊上的几个是后来咬的,包不大,也不是很痒。” “镇口的蚊子跟镇子里的不像是同一批,镇子里的要温和点。” 朝简借着月色看了眼陈仰的脖子,那两个包比出门前还要大还要红,渗出了血丝,他皱了皱眉头:“回去。” 陈仰愣了一下:“现在就回去啊?” “蚊子多。”朝简说。 陈仰怔了怔:“一直走,不停下来就还好,驱蚊草多少也管点用。” 他刚说完就听见左边的小路上传来了抱怨声。 “好多蚊子,我真后悔,我不该嫌弃去年买的防晒衫不好看,非得等新的到了再穿,更不该穿七分裤,脚踝露出来就是灾难,啊啊啊啊啊,我要死了。” “你不是有手环吗?” “垃圾,我被骗了,买家秀都是假的,说什么超级好用,超级驱蚊,还说能用四十八小时到七十二小时,我这才用多久就不行了,驱个屁的蚊子,我回去就给差评!” 大眼妹从小路走出来,嘴里的吐槽声一停,她对陈仰跟朝简大力挥手,颇有一种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的架势。 陈仰等她跟珠珠走近了,便问道:“你们去哪了?” 珠珠说:“随便逛了逛。” 大眼妹跟她同时说话:“我们去了客栈对面的小阁楼。” 陈仰看向珠珠。 “对,去了阁楼,待了一会就在镇上乱逛了。”珠珠说,“我们随便吃了点东西,一逛就逛到了现在。” 大眼妹问陈仰:“客栈的晚饭是什么?” “鱼。”陈仰说,“各种。” 大眼妹:“……” “那完了,我很讨厌吃鱼,看来我包里的干粮要节省点吃了。” 大眼妹说着,眼睛往朝简那瞟,发现他的嘴角跟脸上好像都有伤,她不敢置信的揉揉眼睛。 谁打的? 她们错过了什么? 大眼妹偷偷给珠珠使眼色。 珠珠的反应没有她大,瞥了眼就没再关注,也不好奇。 陈仰的视线往下移,落在珠珠指间的手机上面:“晚上还拍?” 珠珠是双手拿的手机,她似乎很喜欢这样:“没怎么拍,就拿着。” “你这么拿,手机上都是汗。”大眼妹嘟囔了声,一边抓脸,一边对陈仰说,“陈先生,我跟珠珠到现在只碰到了你们,没见着其他人。” “任务地不是封闭的,好危险啊,分开行动的时候不容易碰头,要是谁出了事,我们都不能第一时间知道。” 陈仰挑眉,其实是封闭的,只不过是大一些的场景。 他问道:“你们要回去?” “嗯,明天白天再调查。”珠珠的防晒衫是白色的,很长,她敞开穿的,后面的帽子扣上来,遮住了蓝色短发。 “这个天气,晚上不能出门。”大眼妹吐苦水,“天黑前没多少蚊子,天一黑,我的娘诶,蚊子们一路同行,可亲热了。” 陈仰:“……” 大眼妹说:“镇上的人都在吃鱼,那些鱼骨头,鱼内脏什么的倒在门口或者屋角,就很腥,特别容易吸引蚊子。” 陈仰赞同的点了点头,是腥。 晚饭那个点,镇上弥漫着鱼香味,现在只有腥味。 到处都是。 好像整个镇子都在鱼肚子里面一样。 “蚊子都不咬珠珠。”大眼妹羡慕嫉妒的说。 珠珠咳两声:“那啥,是你的体质太招它们了,我跟你一起,沾了你的光。” 大眼妹:“……” 她想问陈仰讨点驱蚊草,又不好意思张那个口。 陈仰看出了小姑娘的心思,主动给了她一把。 大眼妹激动的手在抖,心在跳:“感谢!” “陈先生,你长得帅人又好,一定能活着回去,啊不对,是活到最后,最后的最后,我祝福你,保佑你……” 越说越夸张,还带比划,自己把自己感动上了。 陈仰一言难尽的拉好背包,他想起了不知在哪看过的一句话,每个人的内心都有表演型人格,只是有的强烈,有的淡弱,有的一直掉线,偶尔才上来一次。 文青属于前者。 多数人属于后面两种。 陈仰说了李二板跟赵老头的事,他在任务世界习惯性的先示好,主动表明自己在乎团队合作,之后才问两个小姑娘有没有发现。 “我们打听到鱼只有大人的,没有小孩的。”珠珠说,“小孩不会遭这个罪。” 大眼妹沉浸在两人一个棺材的鬼故事里,声音打颤:“其实也遭罪,家长死了,小孩就没有家了。” “我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无能为力。”珠珠叹气。 四人是两两站的,一个始终一言不发,另外三个都是忽然陷入沉默。 “啊对了,女疯子那我们没敢去,我们进了镇西的一户人家!”大眼妹说,“那家的男主人叫杨二柱,他招待我们的时候,时不时的走开,每次都是走的时候很紧张,回来的时候很放松,那样子特别像我收留小奶狗的时候。” “我跟珠珠怀疑他抓到了自己的鱼,在屋里养着。” “我们想溜进他屋里确认一下,但是没成功,他媳妇一直看着我们。”珠珠说,“估计只能等后天鱼潮来的时候才有机会。” 陈仰若有所思。 “走了。” 耳边响起低冷不耐的声音,陈仰的思绪回笼,他对两个小姑娘道:“我跟我弟弟再走会,你们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 陈仰补充道:“你们回客栈以后要是看到其他人,就转告一声九点半集合,到时候大家交换一下信息。” 大眼妹望着陈仰和朝简远去,她暧昧道:“此弟弟非彼弟弟,真好。” 珠珠无语:“你羡慕什么?” “我也想要那么好看的弟弟。”大眼妹忽然说,“珠珠啊,你晚上戴白帽子,怪瘆人的。” 珠珠抖了抖:“我本来不觉得有什么,你一说,我汗毛都竖起来了。” 她赶紧把防晒衫的帽子拿下来,搓搓手臂说:“我们走吧。” 末了又说:“走亮的地方。” “知道,我才不去暗的地方呢,万一突然伸出来一只手……”大眼妹不往下说了。 . 陈仰跟朝简没去土地庙看女疯子,那地儿离他们现在的位置不近,走个来回再加上查探,很有可能错过客栈关门的时间。 他们沿着一个方向走,最后竟然走到了客栈对面的小阁楼后面。 来都来了,没有不进去的道理。 陈仰抬头看夜幕里的小阁楼,比起晚上进这种民国味道重的地方,他其实更喜欢白天,可有些东西喜欢晚上,也只在晚上出来。 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阁楼门口出现了一道人影。 陈仰猛地僵在原地。 直到那人影离他近了一点,他才看清是谁。 “香女士,是你啊。”陈仰抓着朝简的拐杖,笑着打招呼。 香子慕素面朝天,皮肤非常白,头发又是极黑的,那样的视觉冲击让她有种漫画感,不真实,她的音质在暗淡的背景下显得疏离。 “陈先生,朝先生。” 陈仰动了动眉头,一群任务者里面,只有香子慕会这么正式的喊朝简,别人都是“你弟弟”。 “阁楼里有情况吗?” “没有。”香子慕理了理左边的袖口。 陈仰注意到她这个细节,确切来说不叫理,叫往下拉。 炎热的夏季,动或不动都能出一身汗,画家之所以穿长袖,是怕身体碰到脏东西,所以才把自己包得那么严实。 这个女人是为的什么? 防晒? 不会,防晒应该是珠珠那样。 陈仰多看了一眼香子慕的左手腕部:“阁楼里黑漆漆的,香女士一个人进去,不怕吗?” 香子慕说:“我有手机,开了手电筒。” 陈仰:“……” 香子慕似是知道陈仰的内心活动,她给了他另一套说辞:“我信前世今生,信鬼神之说,也信因果报应,我的心里没有暗处,自然就不怕走进暗处。” 陈仰说:“但这个镇子是任务世界,这里的厉鬼只会按照规则杀人,规则设置禁忌,触犯了就会被杀,哪怕没有涉及到任务背景下的恩怨。” 香子慕的眼神很淡:“我说的是我,仅代表我个人的人生观点。” 陈仰看着她:“这样。” 香子慕问陈仰:“你们要进阁楼?” 陈仰正要回答,就听朝简厌烦道:“没完没了?” 香子慕立刻就走了。 速度之快,陈仰都没反应过来,他闻着空气里的香气,那是香子慕身上的味道,不确定是熏香还是沐浴用品。 “我还没跟她细聊,算了,回去集合再说吧。”陈仰瞥朝简,“你不喜欢她。” 朝简满脸阴霾:“我讨厌所有丑八怪。” “是,全世界都是丑八怪。” 陈仰打开手机的手电筒,抬脚往阁楼里走:“如果我们能走到最后,解绑身份号,我就带你去看眼科。” 朝简的面部抽动。 阁楼里是空的,什么都没有,陈仰从楼下到楼上,看着对面的客栈,平视过去是二楼的vip区。 走商们住的房间。 窗户里都亮着灯泡,齐家客栈拿出最好的招待商人。 “我以为里面会有屏风,古琴,桌榻,梳妆台之类,”陈仰举着手机照了照身后,“再不济也该是佛像,玉观音,没想到竟然是空楼。” 朝简嘎的齿间有嘎嘣嘎嘣声,陈仰要不是没闻到奶香,真以为他是在吃奶片。 现在朝简吃药都不吞咽了,直接咬碎。 陈仰怀疑朝简在利用苦味克制自己。 “你把药咬烂了,嘴里的味道不难受啊。”陈仰把背包拿下来,“包里有两个瓶子,一个是李子园,一个里面装的是凉白开,你想喝哪个就拿哪个。” 朝简不知怎么突然有些狂躁,他又倒两粒药片放进口中,眼睛盯着陈仰,牙关不断发出用力张合的声音。 陈仰手电筒的光晃过去,朝简的样子跟厉鬼无异。 “我们下去吧。”陈仰迅速把手机放下来,光亮对着前面的木板。 朝简没有动,他还盯着陈仰,气息粗沉:“我说过的话,你都记住了吗?” 陈仰茫然道:“哪句?” 楼下出现了嘈杂声,拦断了陈仰跟朝简的谈话。 回来的是谢老师跟老吴。 老吴在说乔小姐的不是,说她不检点,在任务世界都敢乱搞,没了男人就活不了一样。 谢老师毫不留情的戳穿:“你以为你能跟她发生什么,没料到她把你支开,选择了别人,她看不上你,你就骂她婊子。” 老吴脸上火烧火燎:“不是那么回事!” 谢老师刻板道:“先不说这里是任务世界,说死就死了,你手上戴着戒指,有家的人,也不能背着你……” 老吴恼羞成怒的打断他:“都说了不是那么回事,谢老师,我叫你一声老师是给你面子,你可别真的把我当你学生,不然大家就没法合作了!” 客栈后门那里过来一人,是周寡妇,她提着灯笼,走了一小段路就停下来。 周寡妇不喊谢老师跟老吴,只是静静的站在路边。 像是一个引路人。 陈仰退回阁楼里,轻轻关上那半扇窗,小声对朝简说:“我们……” 话声因为一个重量停住。 少年拎走陈仰的背包背上,整个人往他的肩背上面一趴,两只手拿着拐杖,横放到他脖子前面:“背我。” 陈仰:“……” 这么突然。 陈仰的手指甲虽然还没长起来,却不影响使用,他不需要再用手臂托朝简的腿,直接上手。 背上的人突然出声:“我超过半小时没吃奶片。” “啊?昂。”陈仰边走边说,“你兜里没有了吗?没有的话就……” 有温热的气息拂上陈仰左边的耳廓,擦过他脸颊,靠近他的口鼻,伴随着少年浑哑的声音:“没奶味。” 陈仰下意识闻了闻:“嗯,没有。” 全是苦涩至极的药味,很难闻。 陈仰走到楼梯那的时候,朝简从他背上下来了,两根拐杖各搭一边:“背包拿走。” “很黑,我干脆背你下去好了。”陈仰背上背包,见朝简执意自己走,他只好作罢,“我给你照着,你走慢点。” 楼梯是木制的,脚踩上去吱吱响。 陈仰数数的习惯不自觉的冒了出来,他把手电筒往下照照,数完说:“我以前看过一个鬼故事,讲的是数楼梯,多出来一层或者少出来一层,吓得我那段时间都不敢一个人爬楼,必须拉着我妹。” 身旁响起少年的声音:“是吗?” 陈仰话到嘴边,浑身的毛孔霎时间全部张开,一股股的冷意疯狂往里面钻,他如坠冰窖。 不对! 拐杖敲木板的声响和节奏不一样…… 身边的人不是朝简! 少年停在下面的楼梯上,拄着拐转过身,他沉默着跟陈仰平视,半响启唇道:“怎么了?” 陈仰试图控制着自己的心跳跟呼吸,却发现效果甚微,他几个大步冲下楼梯。 背后有声音跟着他,语调慢慢悠悠。 “怎么了?” 陈仰大力咬了下手指关节,直接咬出了血,那股痛感捆住了他疯狂跳动的神经,他若无其事的回头:“没怎么,我们快回客栈吧,再晚就要关门了。” 少年站在楼梯上看他:“好啊。” 陈仰的后背渗出冷汗,不行,不能离开,朝简还在阁楼等他。 而且他觉得,摆脱这只鬼的方法很有可能就在这里。 要是离开了,就永远都出不去了。 冷静点,陈仰闭了闭眼睛,鬼是朝简的脸,被向东打的伤都在,跟真的一模一样,一点都不恐怖,这让他稍微好受一点,不至于吓得无法思考。 “不是说要回客栈吗,怎么又不走了?” 少年拄着拐杖走向陈仰,头低过去,对着他笑:“为什么总是说一套做一套,耍着我玩,哥哥。” 第75章 你有没有吃鱼啊 那声哥哥让陈仰愣住了。 朝简也这么叫过他,似笑非笑的模样,尾音里含着戏谑,又给他一种牙痒痒,想叼住他脖子动脉,咬死他的错觉。 不像这样,宠溺,扭曲,无奈,迷茫,还有一丝低声下气,像是完全拿他没办法。 这么多情绪,是鬼吗? 陈仰恍惚了一下就激灵起来,他疯了吗,竟然动摇了。 现在这个少年喷过来的气息里有奶味,很浓,仿佛吃了一盒奶片。 而朝简是没有的。 他满嘴都是药味,苦得让陈仰有点窒息。 少年几乎与陈仰鼻尖相抵:“回答我。” 陈仰对上那双带着笑意的猩红眼睛,脊背一阵阵发麻。 按理说,谁的幻境,映照的就是谁的内心。 可是…… 陈仰看着在他眼前放大的青白面孔,看着少年瞳孔里的自己,心跳滞停了半拍,幻境由一个人的恐惧,思念,或是执念,痛苦组建,此时困住他的这个,不是他的啊。 怎么会这样? 哪里弄错了吗? 陈仰的心头猛烈一跳,当时他正在跟朝简在下楼梯,身边的人突然就换了一个。 他既然进了幻境,朝简应该也进了。 是不是他跟朝简挨得近,幻境受到了朝简的影响? 还是说……他们窜频了。 朝简进了他的幻境,他进了朝简的幻境? 陈仰的胳膊上爬满了鸡皮疙瘩,他一直都对朝简的内心世界有窥探欲,明知那是对方的隐私,还是会控制不住,一有机会就抓住。 不知道为什么要那么执着。 陈仰的世界早已不知不觉敞开了一大半,还在继续,无法合拢,而朝简的心门却只是掉了锁,有一点松动的迹象,迟迟不对他打开。 他太好奇朝简的私人领域装了什么,为什么防得那么紧。 如今陈仰竟然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进来了,以这样一种诡异的方式。 而且,这里的所见所闻跟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鼻尖一冰,少年蹭了上来,陈仰差点一脚踹上去,他忍住动手的冲动,挤出笑容道:“没有耍你玩,客栈就在对面,不着急,阁楼里可能有忽略的地方,我们再检查检查。” 少年抬起一根拐杖,抵着陈仰的小腿,一路往上,经过他腹肌,心口,挑起他下巴:“你每次都能给你的说一套做一套找一个理由。” 陈仰:“……” 这里究竟是朝简内心的哪部分? 什么年龄段的? “不过啊,”少年笑起来,“你言而无信也好,骗我也好,我都听你的。” 少年放下拐杖,脑袋往下低:“哥哥,我乖了,给我奖励吧。” 奖励?什么奖励?陈仰还没想明白,他就已经无意识的把手放上去,摸了摸少年的头发。 少年抬起头,唇角划出更大的弧度。 陈仰骤然惊醒,那只手僵硬无比,撤也不是,留也不是。 少年的眼眸微微眯着,发顶蹭了蹭陈仰的掌心。 陈仰放弃挣扎了,他动作自然的把手拿下来:“我们找线索吧,阁楼里是空的,我觉得楼梯那也许有发现。” 从那里进的幻境,说不定出口也在那。 少年没言语。 陈仰垂了垂眼,发现他正在盯着自己,面无表情的盯着。 “朝简?”陈仰尽量让自己的声线不那么紧绷。 “嗯。”少年收起拐杖,单脚站立,左腿虚虚的碰着地面,他笑着对陈仰张开手臂,撒娇的说,“哥哥,你背我。” 陈仰不想背,他怕背了就放不下来了。 少年保持着张开手臂的姿势,脸上的笑不见了。 陈仰的冷汗出来了。 “好,背你。”陈仰转过身,膝盖微弯,几秒后他的背上一沉,他条件反射的直起腰,隔着衣物贴上来的胸膛是热的。 似乎还有心跳? 陈仰的身形顿了顿才迈开脚步。 “嘭” “嘭” 少年将两根拐杖全部丢到楼梯那里,腾出双手搂住陈仰。 陈仰:“……” 背上的人一直歪着头,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他。 这让他既熟悉又不适。 熟悉的原因是,朝简最近开始盯他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毫无预兆,回回都是不说话,就盯着。 仿佛他会随时随地变成一缕烟。 至于不适…… 那是因为现在这个,盯着他的视线比朝简还要可怕多倍。 “为什么盯着我?”陈仰受不了的问。 少年盯着陈仰说:“你会跑。” 陈仰心说,我倒是想。 “跑了就找不到了。”少年搂紧陈仰。 陈仰被搂的呼吸困难,他停在楼梯口说:“好了,下来吧。” 脖子上的两只手突然收紧。 少年阴恻恻的笑了声:“哥哥,你果然是想丢下我。” 陈仰的脸色开始发紫,血管爆了起来,他使劲掰着少年的手。 “松,松开。”陈仰越掰,窒息感越强,他死死抠住少年的手背,“操,快松手……” . 阁楼的木楼梯上面,朝简从药瓶里往外倒奶片,没倒出来,空了,全吃完了。 他捏着药瓶的五指加重力道,指骨冰冷。 “妈得,老子的肉这么糙,竟然也被叮了几个包,这儿的蚊子还真他妈不挑……” 门口传来两串脚步声,夹杂着粗暴的骂骂咧咧。 以及消毒水味道。 向东跟画家并肩走进阁楼,人手一部手机,两束灯光照进来,齐刷刷的集中到楼梯那里。 “我操!”向东骂了声,大步流星的过去,“你上这儿装鬼干嘛?陈仰呢?” 朝简机械的往外倒药片。 向东从朝简的气息里品出不寻常,他大力踩住对方的拐杖:“老子问你,陈仰呢?啊?!他去哪了?” 画家一边对着向东按喷雾剂,一边靠近他,低声道:“陈仰是不是入幻境了?” 向东满脸的怒气一凝:“幻境?” 画家说:“他们两个人做任务的时候几乎形影不离,只有这个可能。” 向东俯视楼梯上的朝简,质问道:“陈仰进幻境了?” 朝简还在倒药片。 “你为什么没跟他一起?”向东一把抓住朝简的肩膀,目眦欲裂。 画家检查了一下手上的一次性手套,确定戴严实了,他把向东拉到一边说:“幻境你又不是没进过。”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人生经历,幻境里都是最不敢触碰的地方,不可能有两个任务者进同一个幻境。” 向东想起了自己被幻境折磨到崩溃的画面,那是他在东街垂死挣扎,活得不如地沟老鼠的几年,无限循环。 他妈的,简直恐怖到了极点。 向东起伏的背脊上那层热汗变成了冷汗,他叉着腿往楼梯上一坐:“陈仰的幻境里会是什么?妹妹的死,还是他自己出事?” “这两个,不论是哪个,都能让他去掉半条命。”向东按着打火机,喃喃道。 画家站在浓郁的消毒水味里问:“他有妹妹?” “听说的,没见过,”向东烦躁的抠了几下头皮,“妈得,什么几把幻境,怎么还没出来?” 画家不认为陈仰有危险,他走过了四个任务,又有人长期对他一对一的训练。 即便是首次单独行动,那也不会死在里面。 出来是早晚的事。 “陈仰是不是第一次被拖进幻境?”向东徒然拽朝简,大声吼道。 朝简的药瓶脱离了手掌,从楼梯上咕噜咕噜滚了下去。 他愣愣的看着,瞳孔是散着的,没有聚焦。 向东的面色骤变,他又吼又动手,这家伙竟然都没发疯,说明被他说中了,进入了过度焦躁后的行尸走肉状态。 画家摘下一次性手套,仓白的手理了理耳边的发丝,他把手套戴回去:“第一次啊,那有点麻烦。” 向东想,何止是麻烦,根本就是灾难。 他楼上楼下的跑了一通,喘着气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坐下来:“我们怎么没进去?” 画家说:“可能你我内心的弱点不符合这只鬼的胃口。” 执念分很多种。 向东烦得不停抖腿抽烟,他瞥了眼像是隔绝一切,独自待在一个小世界的少年,狰狞的咆哮道:“朝简,老子告诉你,陈仰要是出不来,你……” 拐杖砸了过来。 裹挟着一股血腥恐怖的劲风。 向东险险避开,他瞪着自己坐的地方,那里出现了许多令人头皮发紧的裂痕。 那一层楼梯随时都会断掉。 向东吐掉被他咬短的烟蒂,刚才那一下要是挨到,能把他的头砸扁,他正要挥拳头,冷不丁的看到朝简下楼捡药瓶,半天都捡不起来。 手抖得不成样子。 向东:“……”嘁。 . 另一边,陈仰呆呆的坐在楼梯口,望着不停挥拐杖砸左腿的少年。 几分钟前,陈仰快被勒死了,少年忽然从他背上下来,手足无措的跟他道歉,不等他反应过来,对方就开始砸腿。 一直砸,一下没停的砸到了现在。 少年的嘴里不断重复着三个字。 “都怪你!” “都怪你,都怪你……” 陈仰的唇上多了点什么,他伸手抹下来一看,是一小块碎肉。 “……” 陈仰向后退了退,后背撞上了楼梯,他用两只手撑着木板,脚蹬着地往楼梯上挪。 金属砸血肉白骨的声音停下来,少年侧了侧溅满血的脸:“哥哥,你想去哪啊?” “你的腿要看医生。”陈仰听到自己答非所问的声音。 少年直勾勾的凝视他:“不看了,不要了,它不好,它拖累你。” 陈仰说:“没有拖累,你已经能站起来了不是吗。” “是啊,能站起来了,可是啊,”少年歪了歪头,扯扯淤青的唇角,似哭似笑的说,“还是不要了吧,我不喜欢它。” 陈仰怔住。 “不能不要,哥哥会生气的,我知道你想我的腿好起来。”少年倏地捧起地上的碎肉血水,胡乱往血肉模糊的左腿里塞,他那张脸极度狰狞,声音里却是恐慌跟祈求,“哥哥,我把腿恢复原样,你带我离开这里好不好?我们一起离开,我们一起回去,你带上我,不要把我丢下,我害怕,别丢下我。” 陈仰快疯了,要出去,一定要出去,朝简在等他。 细节,要想细节,他忽略了什么? 陈仰啃着拇指的指甲,余光在视线范围里扫动。 最容易忽略的东西是哪个? 陈仰试图逼自己远离固定思维,离得远远的,他重新整理紊乱的思绪,眼里蓦地一闪。 这是一座空阁楼,里面只有他跟这个朝简。 那离开的方法不就在这个朝简身上吗? 陈仰的心跳开始加速,他怎么现在才想到…… 出口是少年本身。 其实进来这里没多久,陈仰就猜到了少年的执念,他从肢体到心理都充满了排斥跟逃避。 陈仰心想,如果他直面少年的执念会怎样? “朝简。”陈仰一步步走过去,蹲下来看他。 少年按着血淋淋的左腿仰起头,小心翼翼的说:“哥哥,我的腿好了。” 陈仰:“嗯。” “我不讨厌我的腿了,我会让它好起来,我会听你的话。”少年直直的看着陈仰,双眼红得快要滴血,“你告诉我,越是稀松平常的东西,越能带给我们惊喜,我都记得,你看,你教我的我都记住了,我能帮到你的,我不是累赘,哥哥,你往前走,我努力跟着你,我……” 陈仰捂住少年流出血泪的眼睛。 少年哭着说:“你不会再丢下我了是不是?” “是。”陈仰的掌心一片濡湿,他轻声说,“哥哥不会再丢下你了。” 话音落下,陈仰发现自己站在楼梯上面,他的手里拿着手机,手电筒的光依旧是往下照着的。 朝简在他身旁坐着。 楼梯下面是向东跟画家,一个站着看手机,一个坐着抽烟,各自沉浸在自己的境地里面。 “我出来了。” 陈仰刚说完就被一股骇人的力道拽趴在楼梯上,他单膝跪地,前倾的身体来不及做出反应,一双手臂就已经抱住了他。 抱着他的人在剧烈抖动。 一个音都没发出来,只是一个劲的把他往怀里勒,像是要跟他融为一体。 怎么了这是,陈仰的手脚僵了僵,吞了口唾沫:“朝简?” 朝简遽然推开他,两只发抖的手盖住脸,脑袋埋起来,腰背弓出一个脆弱的弧度。 第76章 你有没有吃鱼啊 “我操,陈仰,你可他妈出来了!”向东松了一口气,他丢掉烟阔步冲上楼梯,捞起陈仰往怀里塞。 陈仰推开他。 向东还要捞陈仰,楼下的画家来一句:“以防再进幻境,我提议出去聊。” “啊……对对。”陈仰把朝简的拐杖给向东,“你帮忙拿一下。” 他背起情绪崩乱的朝简,快速下楼。 向东看看手里的两根拐杖:“……哈?” 这玩意跟老子有血海深仇,干脆丢掉好了。 画家那张蜡黄消瘦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拐杖没了,朝简就会住在陈仰背上。” 向东:“……” 去他妈的吧! . 陈仰把朝简背出阁楼,他看了眼提着灯笼站在客栈旁的周寡妇,眉心蹙了蹙,拐个弯才放下朝简。 “拐杖在向东那。”陈仰听着脚步声,“他跟画家正在往这边……” 话没说完,朝简就把左腿放到地上,倚着墙看了过来。 陈仰想到什么,他匆匆丢下一句“你在这等我”就离开拐角,快步跑到向东那儿。 “你们先回客栈,我跟朝简说点事,过会就回去。” 陈仰拿着拐杖返回拐角。 “靠,说什么非得支开我们,还要悄悄的,不能大家伙一块……”向东管不住脚的要跟过去,他又刹住车,顶着张死人脸回到画家面前,“走吧,回客栈。” 他们两人经过周寡妇那,脚步没停。 周寡妇也没什么反应。 拐角处,陈仰试图梳理着幻境里的一幕幕,他每次梳理出一部分,就会告诉陈仰,期间一直在观察对方的表情。 什么也没观察出来,零收获。 可能是光线太暗了。 又或是朝简的情绪已经从狂风骇浪中退出来,变得死寂。 陈仰凑近了一点:“你进我的幻境了是吗?” 朝简低着头:“嗯。” “那你有没有见到我妹妹?”陈仰问。 朝简还是“嗯”。 陈仰激动起来,他用力抓住朝简的手臂,冰凉的触感让他怔了下:“我妹妹说了什么?” 朝简的神情模糊不清:“她会保佑你。” 陈仰眨眼:“保佑我?” 朝简后退半步,面部轮廓全部隐在黑暗中:“她希望你能回去。” 陈仰不假思索的问:“回哪?” “回家。”朝简说。 . 回家吗? 回家啊…… 陈仰静默了下来,他第一次进任务世界的时候,就想让妹妹保佑自己。 这次本来是可以见到她的。 可惜进错了幻境。 他进的那个,没有妹妹。 “她没对你提出什么要求吧?”陈仰说,“比如让你给她讲故事。” 朝简摇了摇头。 陈仰把拐杖递给朝简,他突然记起进幻境前,对方跟他说了几句话,递过去的拐杖又立即撤了回来。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阁楼里有厉鬼,它能把人拉进幻境?” 提醒了他几次。 朝简说:“上楼的时候,我听到你在喊我。” 陈仰震住了,他以为朝简是在把药当奶片吃,整个人变得狂躁的时候发现了异常,没料到是在更早的时候。 “为什么不告诉我?”陈仰压制着脾气,“要是你早点说,我们不就能避开了吗?” “那时候已经晚了,而且,”朝简停顿了一瞬,手伸过来,握住了自己的拐杖,指腹摩挲着说,“你早晚要适应。” 陈仰哑然。 搭档的口吻像是在说,小孩子只会在刚学走路的时候被大人搀扶,不会搀一辈子。 你该试着自己走了。 你要习惯自己走。 “幻境是最普遍,也最可怕的东西。”朝简的手臂搭在拐杖上面,嗓音低而浑哑。 陈仰说:“普遍吗?做了几个任务了,我还是头一回进去,浴场那次都没选我。” 朝简没跟他详细讲解幻境的构成因素,只说:“陈仰,不是每次都走运。” 陈仰:“……知道了。” 一回生二回熟,下次再进去,他面对的会是自己内心的东西,那些利用选择性失忆来忘掉的,不愿意去想起的痛苦经历。 陈仰回忆起了这次的幻境,那是搭档的隐私部分,被他无意间触碰到了,他试探的问:“幻境里的都是真的吗?” 朝简拄着拐往前走,微弯的背部对着他:“有真的。” “那你……”陈仰的语气犹疑,“你的左腿……” “会好的。”朝简的脑袋往后偏,深谙不明的眼眸盯着他,一字一顿,“会好起来。” 陈仰的呼吸一滞,幻境里的少年像是跟朝简重合了,他挠了挠汗涔涔的后颈:“我们一起努力,坚持训练,等你不需要拐杖了,我就租两辆单车,我们出去玩。” 前面的朝简没出声。 陈仰走到朝简跟前,转过来正对着他,闻到了他气息里的药味:“不想骑车?” “不会。”朝简似有不耐,气息重了些许。 “……”陈仰说,“那到时候我教你。” 朝简皱眉:“不用你教。” 陈仰顺着他说:“行,那你自学,我只要你的左腿能好,不要像幻境里那样,说实话,我都有点心理阴影了,还好幻境不全是真实发生过的事,不然我就要怀疑你……” 朝简蓦然冷笑:“怀疑我什么?” 陈仰散漫的思维瞬间合拢,他笑笑:“没什么。” 怀疑你曾经也动过砸烂那条腿的念头,陈仰在心里说。 . 九点半的时候,所有人在钱汉跟葛飞的房间里聚集。 钱汉的手背上有几道抓伤,他说是被土地庙的女疯子扑了,要不是有葛飞,现在他已经凉了。 面对钱汉的感激,葛飞的反应平平,他似乎不觉得那算什么,不过是举手之劳。 房里有香味,从几个女孩子身上散发出来的,她们都洗过澡换了衣衫,穿着周寡妇给的衣服。 乔小姐最香,也最欲。 明明是很普通的褂子跟裤子,香子慕和大眼妹,珠珠三人穿着是邻家姑娘,乔小姐穿了就是到处勾引人,不守妇道的某家娘子。 身材太好了。 气质也很妖媚,骨子里飘出来的,披个麻袋都素不起来。 老吴频频看乔小姐,时不时的拽衣服下摆,手上的戒指被他这个猥琐动作衬托得很讽刺。 乔小姐夹着香烟,懒散的打了个哈欠:“我没进展,你们呢,有吗?” 陈仰听其他人说。 结果让他失望,除了大眼妹跟珠珠,剩下的都没发现。 当然不排除有人在撒谎。 每次都是这样,无论他怎么表态,由大多陌生人临时组成的队伍都聚不起来。 大眼妹看出陈仰的情绪不高,她替他说了赵老头跟李二板共睡一棺材的事。 谢老师困惑道:“赵老头不是得了绝症,活不过半年吗,他的鱼都有人吃?还是我记错了?” 葛飞靠在床头,手里拿着不知从哪来的蒲扇:“没记错,是那样。” “那谁连他的鱼都不放过?”谢老师说,“不就是几个月的寿命吗,这都要抢?” “谢老师,这有什么不懂的,鱼游到了手边,能不抓吗。”老吴还在生气他当场戳穿自己的欲念,语气不太好,“别说几个月了,就是几天的寿命,那也不会放走。” 老吴哼了声:“你没听过一句老话吗,苍蝇腿再小也是肉。” 满室寂静。 “真可怕……”大眼妹呜咽。 向东凶狠的喝斥:“哭什么哭,这才到哪,憋着!” 大眼妹抽抽嗒嗒的捂住嘴。 这人长得超帅,身材体格超有男人味,结果竟然是个gay。 一个不怜香惜玉的gay。 珠珠透露了杨二柱的事,大家聊了会,房间里的味道就没法待人了。 八个男的都没洗澡。 只有画家的衣服上没汗味,另外七个…… “明天再说吧!” 大眼妹被臭汗味熏得打开房门,指了指说:“那边的小屋是洗澡的地方,就从井里打水,兑点热的往身上浇。” . 十点的时候,周寡妇提着灯笼回来,关上了后门。 陈仰刚冲完澡,抱着脏衣服跟她打招呼。 周寡妇说:“陈先生,衣服给我吧,我明早去河边……” “不用了,我的不洗。”陈仰婉拒。 周寡妇不理解的说:“不洗吗?夏天穿过的,味道很大,放着不好闻,也会吸引蚊子。” “没事,我出门在外,习惯把脏衣服装起来,带回去洗。” 陈仰把脏衣服拢了拢。 休息站那个老任务者有严重的 ptsd,死前闻到他跟朝简身上的熏香味,疯魔了一般想得到。 朝简天天点那个熏香睡觉,他也有创伤后遗症,这次任务期间他的状态又很不好,陈仰想留着衣服,这上面有残留的熏香味道。 “睡觉了。”朝简带着一身水汽走近。 陈仰对周寡妇说:“晚安。” 周寡妇在院里静静站了会,吹灭灯笼,院里暗了下来,一轮残月挂在上空。 整个客栈变得模糊。 房间里,陈仰将手机靠在桌子后面的墙上,竖着放,他在那光亮里拿出夜来香,准备在床头床尾放一些。 朝简阻止道:“收起来丢门边。” 陈仰眼神询问。 “不然会头晕,对呼吸道也不好。”朝简说。 陈仰只能取消自己的行动。 “很热。”陈仰看了眼房里的那扇木窗,忍住不去动它,那儿没纱窗,一旦窗户打开了,他们就会被蚊子吞没。 陈仰一躺到床上就感觉背上冒火星,朝简一靠过来,那火星直接燃成了熊熊烈火,烧得他汗流不止,澡白洗了。 当初在陈西双老家,他们睡的床也小,可那是四月份,没现在热。 现在真的是…… 陈仰坐起来:“明晚我们也轮流吧,一个人睡椅子,一个人睡床,这样好点。” 回应他的是一阵凉风。 朝简拿着陈仰的小本子,在那漫不经心的扇着。 陈仰默默躺过去,让自己完全躲进风里,他闭上眼睛酝酿睡意,忽然问了一句:“我出幻境那会,你干嘛抱我?”还抱得那么……可怜? 朝简扇风的动作几不可查的顿了一下。 “是不是以为我出不来了?”陈仰扭过头,摸了摸他的湿发,“不会的,你的搭档没那么菜。” 朝简继续扇风,一言不发。 陈仰偷瞄少年随意屈着的左腿,看来关于这条腿的心结就是那个“哥哥”。 朝简说,幻境里的东西有真有假,如果假设都是真的,那他之所以不用左腿,是认为自己的腿拖累了那个人,他不想再被对方丢下。 那是朝简的恐惧。 说起来,幻境里的鬼也能认错人吗? 还是说,在那个少年眼里,他的脸变成了另一个人? 就像朝简,妹妹也把他当成了自己? 好像有哪里不对。 陈仰又坐了起来,他挪了挪身子,背靠着凉丝丝的墙壁,面向朝简。 “你……”陈仰想说什么,刚起个头就卡壳了,不知道怎么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他“你”了半天,心里莫名堵得慌,还有点闷闷的疼,“算了,睡觉吧。” “离第四次鱼潮的时间更近了,我们要找线索,明早看哪几家出殡,赵老头的事镇上的人也会知道,到时候看他们的反应,还有镇长,我们要……” 陈仰的话声被一只手捂住。 朝简俯身过来,微凉的唇凑到他耳边,用气声说:“房里有老鼠,你安静点。” 陈仰:“……” 朝简又说:“别吵到它们。” 陈仰:“……” 竟然不是它,是它们??? 第77章 你有没有吃鱼啊 陈仰扒住嘴上的手,呼吸湿湿热热的:“房里有老鼠洞?” 朝简垂着眼,他不知在想什么,没发出声音。 陈仰用膝盖顶了顶朝简的腹部:“你下来点,别压着我,你这样我不舒服。” 几个瞬息之后,身上的热量退到一边,捂住他口鼻的那只手也一同拿掉了,他长舒一口气。 “真有洞啊?”陈仰撑着床坐起来,潮湿的背部靠在床头,“床底下还是哪?几个?” 朝简背对着他,面朝房门口:“很多。” 陈仰倒吸一口气,他不怕老鼠,可要是数量太多的话…… 那他们这个房间不就是鼠窝? 陈仰被这种想法给搞得浑身发毛,他正要问朝简,其他人的房间会不会也有老鼠,就听到隔壁传来了尖叫声。 . 今天是来这的第一晚,大眼妹跟珠珠石头剪刀布,她赢了,今晚她睡床,珠珠睡椅子。 大眼妹睡觉的时候,喜欢朝里睡,她下午在镇上走多了路,很累,躺下去没多久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的,大眼妹感觉脸上有什么东西在爬。 她一摸,摸到了个毛茸茸的小东西,无意识的捏了捏,那东西“嗖”地从她手上溜走,簌簌的钻到了床下。 “啊!”大眼妹鞋都顾不上穿就跑了出去,她跑到陈仰的房门口,发疯的拍门,“陈先生,陈先生救命啊!” 陈仰推了推朝简:“我们出去看看。” 朝简侧躺在床边,双腿微微屈着,低哑的嗓音里含着暴躁:“不去。” “那我去一下,我一会就回来。”陈仰下床穿鞋,鞋跟后都被拽上去,直接踩着就出去了,走到门口的时候,他不自觉的回头。 床边的少年不知何时已经转过身,背对着他,面朝墙里面。 陈仰:“……” 刚才不是还对着房门口吗?转来转去的,干什么? 陈仰的思绪很快被门外的崩溃声拖走,他速度开门,速度关门,尽可能的不让蚊子溜进去。 “怎么……”陈仰才说了两个字,小姑娘就扑进了他怀里,抱住他哇哇大哭,他想也不想就推开了。 推完愣了愣。 似乎只有搭档抱他的时候,他不会排斥。 换成其他人,不论是男女老少,光是想象都不太能接受。 啊,不是只有朝简才可以,还有妹妹。 妹妹哪怕是挂在他身上,他都喜欢。 陈仰动了动脚,赶走围上来的蚊子,轻拍受到惊吓的小姑娘:“别哭了,说事。” “有老鼠。”大眼妹抽抽嗒嗒的说,“陈先生,我房间里……不是,是床上,床上有老鼠!” 眼前的人反应很平静。 大眼妹当即就止住了抽泣声:“你房里也有?” 陈仰心想,不笨。 “我们的房间也有。”葛飞从房里出来说,“我找到了三个老鼠洞。” 大眼妹惊得瞪大眼睛:“难道所有人的房里都有吗?” 没过一会,大眼妹的问题就有了答案。 六个房间里无一幸免。 不过,他们这群人里面,只有大眼妹的脸上被抓出了印子。 “我不会死吧?”大眼妹捂着被抓的左半边脸,那可是老鼠啊,都是细菌,她破皮了,这里没有疫苗。 “不会。”谢老师拍着胳膊腿,“哪怕我们被老鼠咬了,也不会死于传染病发作。”他说,“因为在这里受的伤,回到现实世界就没了,带不回去。” 大眼妹被这么一通科普,死亡的恐惧感消散了,心理上的不适还在,她抓了抓脸,神经兮兮的把手送到鼻子前面闻闻:“我感觉脸上臭臭的,我怀疑床上有老鼠屎,被我压扁了。” 睡了床的其他人:“……” 珠珠安抚大眼妹:“没事的,只是有点恶心,你多洗几次脸就好了。” “对对对,我洗脸去。”大眼妹东张西望,她看到了井边的木桶,立马光着脚跑到那里,一头扎了进去。 蚊子上把抓,陈仰不停的晃动。 谢老师问道:“陈先生,老鼠跟任务有没有关系?” “不清楚。”陈仰说。 希望没有。 就在这时,黑暗中响起周寡妇的声音:“几位,这么晚了,你们怎么还不睡?” 这声响突如其来,院里的空气顿时变得稀薄。 那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房里出来的,她从暗处走到月光下,清亮的眼睛里写着关心。 珠珠说:“姐姐,我们的房里都有老鼠。” 周寡妇露出十分抱歉的表情:“是有一些,我忘了跟你们打招呼了。” 她笑着说:“它们不会主动攻击人的,你们放心。” 众人:“……” 老吴问道:“镇上不是有猫吗,怎么还这么多老鼠。” 他下午见了好几波猫,有单独行动的,有拖家带口的,量不少,按理说,老鼠不会这么猖獗。 周寡妇语出惊人:“猫不抓老鼠。” 大家傻了。 不抓老鼠的那还叫猫吗? 陈仰若有所思:“猫是一直不抓老鼠,还是本来抓,只是从某一天开始就不抓了?” 周寡妇说:“鱼潮来的那一天开始不抓的。” 院子里静了下来。 陈仰望着残月,忽然问:“那猫吃鱼吗?” 周寡妇说:“不吃。” 陈仰不动声色的追问:“也是鱼潮来的那一天才不吃的?” 周寡妇轻轻点头。 陈仰退回自己的房门口,不再说话。 “老板娘。“葛飞咧出小虎牙,“后天鱼潮就来了,我们都很好奇名字鱼长什么样,到时候我们能不能跟你一道去?” “我不会去的。”周寡妇说,“你们是镇长的客人,可以跟他说一声,不过他一直反对大家抓鱼,应该不建议你们去看热闹。” 陈仰借着朦胧的月光打量女人,长得小家碧玉,褂子的领口扣得很整齐,举止保守规矩。 “那你不去找自己的鱼吗?要是它被人抓了吃掉,你就……”葛飞嘴一抿,“老板娘,吃鱼抢寿命是真事吗,听起来好像谣言,我们都不敢信。” 周寡妇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哀伤跟悲凉:“是真事,镇长知道,你们可以问他。” 她轻叹了一声:“我不去趟浑水,是因为我想听天由命。” 葛飞问完想问的就安静如鸡。 钱汉凑到他耳边,用崇拜的眼神看他:“你是在试探她啊,好厉害。” 葛飞:“……” “我也试试。”钱汉呆呆的说,“老板娘,猫不抓老鼠,不吃鱼,那它吃什么?” 周寡妇说:“菜。” 钱汉傻了。 其他人面面相觑,那就是说,现在镇上是人吃鱼,猫吃菜。 周寡妇回房后,陈仰一行人还在院里。 陈仰抬头看二楼:“你们有见到走商们出客栈吗?” 大家纷纷摇头。 “没有。” “没见到。” “我只看到有人送饭菜上楼,没见他们下来。”珠珠说。 陈仰听到珠珠的话才响起木桶边的小姑娘,他喊了声,快步过去。 “哗啦——” 大眼妹把头从木桶里伸出来:“陈先生,你叫我啊?” 陈仰看了看她:“好点了吗?” “好多啦。”大眼妹想站起来,动作进行到一半就卡住了,她哎呀的说,“腿麻了。” 珠珠跑过来扶她。 两个小姑娘咬着耳朵,说悄悄话,关系显得亲密,看起来不像是认识还不到一天。 陈仰的肩膀上搭上来一只手,伴随一股烟味,他转头说:“你不是睡了吗?” “你们在院里叽里咕噜半天了,老子睡个屁。”向东把手臂挂在陈仰脖子上面,“怎么样,叽里咕噜出名堂了没?那寡妇没给老鼠药跟鼠夹?” 陈仰提了周寡妇透露的信息,他扫了眼院子里的任务者,十二人的队伍不全,有的房间只出来了一个人。有的房间一个都没出来,只是隔着门交谈,譬如乔小姐跟香子慕。 陈仰想到房里那张单人床的猜测,他迟疑了会,拎出来跟向东分享。 “是有那么个意味。”向东往陈仰耳边呵气,“如果你跟你那搭档只有一个能活,你怎么选?” 陈仰说:“我会努力不让那个选择题出现。” 向东一顿:“你就那么……” 陈仰鼻子里发出一个询问的音节:“嗯?” 向东揉了把他的头发:“妈得,睡觉去。” “我有重大发现!”钱汉惊喜的大叫,“这里的猫不吃鱼了,那抓到自己的名字鱼养起来,存活的几率就会大很多,” 陈仰摇头:“刚好相反。” “怎么相反了?”钱汉不明白。 “钱同学,你的思维逻辑过于简单,镇上的猫是不吃鱼不吃老鼠了,可老鼠吃鱼。”谢老师开展小课堂,“没了猫这个天敌,老鼠们还不是想干就干什么。” 钱汉面红耳赤:“是哦。” “而且老鼠繁殖快,擅长打地洞,消息灵通,现在镇子里的猫不吃它们了,周围村子里的同类都会涌过来。”谢老师的语气有些凝重,“我们最好快点找到夺取寿命最多的那个人,完成任务离开,不然很有可能会面临鼠灾鼠疫。” “鼠灾鼠疫什么的,我还好,不是我的恐惧点,我就是感觉名字鱼很坑,那鱼每个人都有一条,被别人吃了会死,自己养又很容易被老鼠吃。”葛飞说,“死局。” 陈仰的眼皮跳了跳,“死局”这个词,他在火车站跟老集村拜祖时都感受过。 那两个都有漏洞,这个也会有的吧。 藏在死局背后。 钱汉揪了揪半干的卷毛:“你们说,名字鱼被老鼠吃了,寿命是不是就到了老鼠身上?” 葛飞说:“可能。” “那抓到自己的,觉都不用睡了,天天守着。”钱汉的眼里流露出几分绝望,“要是我哥在就好了,我哥的头脑特别聪明,最喜欢解难题,他肯定有办法破解。” 陈仰往房门口走的脚步微停,他试着去想,如果钱秦在,会怎么做呢? 这个任务有隐藏的,违背道德的捷径吗? . 陈仰回了房间,他拿着手机四处照,还要往床底下趴,朝简把他拽出来了。 “我得找出老鼠洞,想办法用东西堵住。” 陈仰说。 “堵了没用,”朝简踢了踢他,“你堵一个,它们会从其他洞里出来。” 陈仰不禁想起一句俗语,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不管了?”他不死心的看着朝简。 朝简眉头紧锁:“上来睡觉。” 那就是不管了。 陈仰安慰自己,他们不在这久住,做完任务就回去了。 关键是任务。 有老鼠就老鼠吧,将就着来。 然而这通心理建设并没有卵用,陈仰依旧很不自在,他让朝简下来,自己趴上床找老鼠屎。 “没有。”陈仰边找边说,“没老鼠屎,还好还好。” 朝简:“……” “不要对着我撅屁股。”朝简说。 陈仰被提及的地方莫名一凉,他从趴着变成躺着:“我怀疑六个房间都被老鼠打通了。” “显而易见的事。”朝简把拐杖搁在床头。 陈仰摸摸长了一小节的指甲:“谢老师说可能会有鼠灾鼠疫。” 朝简躺在他身边:“本子给我。” 陈仰找到拿给朝简,继续问:“你觉得呢?” “其他的不要管,你只要记住自己的任务,”朝简接过皱巴巴的本子,扳了扳,扇起来,“走直线。” 陈仰靠了过去,下一刻他就蹦起来,指着床板说:“这后面有老鼠洞!” 朝简无动于衷,一副“那又怎样”的神态。 陈仰的脸一抽,他扒了扒床板,头一会往左歪,一会往右歪,一会又往下凑,拼命的想看那个洞。 朝简不快不慢道:“非要凑,你就不怕你往洞里看的时候,洞里有双眼睛在看你?” 陈仰:“……” 窒息了。 陈仰默默躺好,过了会他说:“寿命鱼是在让镇上的人自相残杀,它不会无缘无故出现,不知道高德贵瞒了我们多少,周寡妇也有违和感……” 旁边只有小本子扇出的凉风。 陈仰在杂乱无章的任务信息里陷入了沉睡,他做了一个梦,噩梦。 梦里的他在一个空旷的地方奔跑,少年拖着稀烂的腿在他身后爬行,嘴里还在不停的喊着他“哥哥”。 不论他怎么跑都甩不掉那个少年。 梦里的陈仰跑得体力透支,精神崩溃,他站不住的倒在地上,少年一点点爬向他。 “哥哥,为什么要跑呢,你说了,不会再丢下我的。” 床上的陈仰一张脸煞白,他急促喘息着,脖子上的青筋鼓了起来。 “走开,”陈仰的手脚乱动起来,额头渗满冷汗,“别跟着我,滚……滚开……不要过来……” 陈仰挣扎的身体被一股力道箍住,耳边有人隐隐说了什么,紧接着,他右手食指的指尖上有温温的触感,很柔软。 之后他右手的中指,无名指,以及左手的中指也沾上了那样的温度。 陈仰动了动眼睑,想醒过来,意识却被拖进了深渊里面,他不再挣扎,睡得很安稳。 . 天蒙蒙亮,镇子安静的像一个熟睡的婴儿,个别人家的屋子里有微弱的光晕。 杨二柱被他老婆拉起来了。 “我气的一晚上都没睡好,就那姓孙的,他昨天问咱借抄网,那是借吗,那就是抢,你倒好,不争气的东西,唯唯诺诺的让他抢了去,还说是朋友一场,不让我把抄网要回来,狗屁的朋友,他到现在都没还,是不打算还了还是怎么着,你给我上他们家要去!” “赶紧的,起来!”杨二柱老婆又是拖又是拽的。 杨二柱没办法,只能睡眼惺忪的出了门。 镇上的路低洼不平,杨二柱哈欠连天的,一不小心踩在坑里,摔了个跟头。 “哎……” 杨二柱吃痛的爬了起来,他借着微薄的光亮一看,手肘摔破了一块皮。 风有点冷,杨二柱抖了抖身子,准备继续赶路。 “我说……你没事吧?” 有个声音从背后传来,关心的语气中带着一点嘲弄。 “哦,没事。” 对于这种假装的关心,杨二柱也懒得搭理,随便应付了一句,头也不回的迈步就走。 他的脚步很快,穿过街道,拐过一个巷子,刚想喘口气。 “我说……你没事吧?” 还是那个人的声音,他竟然一直跟着杨二柱。 杨二柱诧异回头,应道:“兄弟,我没事,你……” 他看清了来人。 那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在离他几米距离的地方站着,看不清脸,但双手端着的那只白色的碗,在昏暗的背景里十分显眼。 杨二柱有点想不通,一个大男人,这个点不在自己家吃早饭,却要端个碗出来关心别人,这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那人叉着腿,双手端着碗一动不动的站着。 杨二柱跟他就这样你对着我,我对着你,谁也没说话。 “兄弟,我只是摔了一下,没事的。” 风大了一些,杨二柱的心底不知怎的有点发毛,他连说话的语气都客气起来。 “你也回去吧,谢你了,兄弟。”杨二柱说。 那人听了就转身离开,看着那远去的高大背影,杨二柱长长舒了口气。 这趟要抄网很不顺利,杨二柱去了朋友家,发现大门上挂着锁,他问了邻居才知道,朋友一家人昨晚就出门了,不知道上哪去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没法子,杨二柱只能转身回家,困是不困了,可是他很饿,前胸贴后背,胃里往上冒酸水。 这会儿还早,杨二柱回去的路上没再遇到谁,他带着外面的凉意回到了家里。 “抄网要回来了吗?” 杨二柱刚一进门,老婆上来就问。 “没!”杨二柱无奈的说,“他们家没人,昨晚出门了。” “出门了?怎么不在那之前把抄网送给我们?我早就说吧,你那个朋友不靠谱,你当我的话是放屁,要不是你没本事还死要面子……”杨二柱的老婆喋喋不休。 “早饭做了吗?”杨二柱问。 “问问问,就知道问,自己不会去锅里看啊?” . 盛了早饭,杨二柱就站在厨房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等稍微有点饱了之后,他不由得想起了在路上遇到的那个男人。 现在回想起来,那个人总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 是哪里见过吗? 没有,杨二柱很确定,那个人他从来没见过,连声音都很陌生。 “奇怪,到底是哪里熟悉了?” 杨二柱纳闷的自言自语了一句,当他目光无意扫向吃剩饭菜的时候,心头忽然乱跳起来。 是那个碗! 就是那个男人一直端着的碗,青色花卉纹的大汤碗,杨二柱太熟悉了,那根本就是他自己 家的。 想到这里,杨二柱连忙在厨房翻找起来,没有找到,连橱柜里都看过了。 “没有!怎么会没有!” 杨二柱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抓挠一般,那只碗他昨晚还在用,怎么一下子就没了? 杨二柱的翻找弄得厨房一阵乒乓乱响,把他老婆给引了过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通骂。 “你发什么神经?!” “我问你,家里那个青花的大汤碗哪去了?”杨二柱抓住他老婆的手臂。 “我说……你没事吧?大清早的找什么碗啊?”老婆表面关心的语气中,却充斥着嘲弄。 “我找……” 杨二柱刚想回答,却又呆住了,他连张开的嘴巴都凝固了一般。 许久之后,杨二柱才回神,他抓着老婆的手指收紧,一字一句的问道:“你刚才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我说你大清早的找什么碗。”杨二柱老婆被他那满脸恐慌的样子给吓到了。 “杨二柱你……”她刚想再问。 “不是这句。”杨二柱打断她,“再上一句,上一句!是上一句,快说!” “我说……你没事吧?” 老婆惊疑不定的答道,同样话语,同样的语气,关心中带着嘲弄。 和那个高大男人说的话。 一模一样! 杨二柱死死拽住他老婆的衣领,大声的吼着。 “说!你把那碗弄那去了?” 杨二柱只觉脑子一片混乱,他此时什么都想不明白,但他确定这件事一定跟他老婆有很大的关联。 “你又用那个碗,”杨二柱盯着老婆惊惧的眼睛,再次逼问,“做了什么……” 他的老婆没有想到,平时瓮声瓮气的杨二柱现在看起来这么吓人,脸上的狰狞表情压得她喘不过气。 “在……在那里。”老婆指向外面的垃圾桶。 杨二柱一把甩开她冲向外面,慌忙倒出里面的所有垃圾。 “哗啦啦……” 杂乱的垃圾里掉出一大把白瓷片,还有…… 一条被啃得零碎不堪的——鱼骨。 “这鱼,你什么时候吃的?”杨二柱半蹲着身子看鱼骨,粗喘着问。 “就是你出去的时候。”老婆说。 “鱼身上的名字……是谁?”杨二柱撑着膝盖的两只手开始发抖。 “我也不认识,不过,应该是个男的。”他老婆犹豫了一下,说,“好像叫‘赵一石’。” “我吃了带名字的鱼,抢了寿命,怕有晦气,所以……所以吃完就把装鱼的碗,砸碎了。” 杨二柱越往下听,手抖得越厉害,自己老婆抢了别人的命,结果别人的魂却找上了门。 这世上没有白得的便宜。 “我怎么不知道你抓了一条带名字的鱼?”杨二柱腿软的蹲下来,想碰鱼骨又不敢,他讥笑着说,“你连我都瞒着,吃鱼还把我支开。” “你说的是人话吗,鱼是我昨天下午抓的,当时怕别人看见就藏在裤管里,回家后跟其他的鱼一起放进了院子里的大缸里面,我忙忘了,半夜才想起来。”他老婆辩解,“我不告诉你,还不是烦你唠叨。” “你也知道我很怕死,偏偏我的体质又不好,不是这疼就是那疼的,现在好了,我白得了几十年的寿命,那我们一家不是就能好好的过安稳日子吗?” 杨二柱脸色苍白的想,安稳日子?可以吗,这些名字鱼来的这么突然和诡异,会就这么简单? “行了吧,我吃都吃了,还想怎么样,抠出来也不是整的了。”他老婆拿了墙角的扫帚过来,“再说了,我吃的是别人的,你养在房里的那条我不是没碰吗?” 杨二柱豁然站起来:“你还想碰我的鱼?” “你听不懂人话?”他老婆气得把扫帚扔地上,“我吃你的鱼干什么?我想你死啊?!” 杨二柱蠕动了几下嘴唇:“你是不会吃我的鱼,因为你的名字鱼还在河里,没了我,谁明天帮你抓。” 他老婆瞪着他。 夫妻俩的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二柱,你一会问我要碗,一会问鱼骨,到底……” 杨二柱打断了他老婆:“不说了。” 他想到那个高大男人,手又有些抖,希望事情赶紧过去,千万别再出什么怪事了。 “这件事一定要保密,你吃了一条名字鱼,等于是杀了人,万一他的家人找来了,我们就麻烦了。”杨二柱谨慎的嘱咐道。 “知道,我往外说干什么,谁家不是偷偷的吃。”他老婆点了点头,心里却有点不以为然,她心想,现在名字鱼那么多,镇上乱成一锅粥,谁还管得了谁啊! “这些东西,还是赶紧埋了吧。”杨二柱觉得那鱼骨让他瘆得慌,他想着还是埋了比较 稳妥。 “你来埋。”老婆的回答漫不经心。 杨二柱弯腰去捡扫帚,不经意的扭头扫了他老婆一眼。 结果,这一看就把他吓得七窍生烟。 他老婆的肩膀上多出了半截身子,如连体一般。 那是一个男人,身材强壮。 这个人杨二柱认识,就是那个端碗的男人! 现在他竟然长在杨二柱老婆的肩膀上面,眼睛看着地上的鱼骨,看不出表情。 他的眼里只有眼白,没有瞳孔。 “你……你还好吧?”杨二柱哆嗦着问。 “啊?”他老婆觉得有点莫名其妙,“我很好啊。” “你的肩膀……” “哦,肩周炎,老毛病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婆挥了挥手,“你一会帮我捏捏。” “我……” 杨二柱还想再说,却瞬间停住了。 因为他看到那个多出的半截身子,正把头缓缓的转向他。 杨二柱全身僵硬的站在原地,心脏都快跳炸了。 “啊……” 那个男人垂直的转过头,脸向着他,嘴慢慢张开,发出一阵嘶哑的呻吟,像是十分痛苦。 男人的声音越来越大,嘴也越长越大,直到巨大嘴巴占满了大半的脸。 “啊……” 声音越发痛苦和挣扎,嘶哑的声音转为高亢的尖锐。 杨二柱只觉耳膜生疼,他使劲捂着耳朵,痛苦的瘫倒在地上,意识渐渐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杨二柱被他老婆摇醒了。 “二柱,二柱……” 杨二柱吃力的睁开眼,感觉头痛欲裂,他第一时间看向老婆的肩膀。 什么都没有。 杨二柱闭上眼再睁开,还是没异常,他布满虚汗的脸上恢复了一点血色,是他看花眼了,一个人的肩膀上面不可能长出另一个人。 “你刚才发什么疯啊?又喊又叫的,吓死人了。”老婆有点心有余悸的样子。 杨二柱艰难起身,他正想说些什么,就听到了一句让他血液逆流的话。 “我说……你没事吧?” 不是他老婆问的,这是男人的声音。 杨二柱猛地抬头,他看见老婆的肩膀上面,多出半截男人的身体。 那个男人正努力的探出脖子,想要把脸贴过来。 第78章 你有没有吃鱼啊 “咚咚咚” “哐” “哗——” 陈仰被后厨的嘈杂声吵醒了,他看一眼窗外,天还没有大亮。 有鱼香味从门缝里钻了进来。 这个镇子新的一天,从吃鱼开始。 陈仰翻了个身子,差点跟少年脸贴脸,他后仰了一下脑袋,拍拍对方的胳膊:“我起来了啊。” 朝简闭着的眼睛睁开,看了陈仰一眼,再次闭上。 陈仰径自下床穿鞋,他把两只鞋都穿上,在床边蹲了会,半截身子伸进床底下。 视野里很昏暗,也很静。 墙洞里的老鼠似乎才开始睡觉。 陈仰把半截身子从床底下退出来,弹弹膝盖上的灰尘起身出去洗漱。 其他五个房间,有两个的门是掩着的,里面没人。 陈仰记得,那两个房间住的分别是向东跟画家,钱汉跟葛飞。 “谢老师。”陈仰喊住从厕所回来的男人,指着那两个开着门的房间问他情况。 谢老师说:“我开门的时候看到了两个小孩,他们说是睡不着,出去溜达了,另外两个不清楚。” “这门开关都没什么声音。”陈仰揉着干涩的眼角,向东跟画家就住在他隔壁,他都不知道两人什么时间离开的。 “是啊,没声响。”谢老师看了看门,“也不知道是什么木头制成的。” 陈仰打量谢老师,昨天还是三十多岁的青壮年精神面貌,一夜过去,老了起码十个年头,眼袋挂了下来,黑眼圈又大又重,脸色憔悴沧桑。 “谢老师,你昨晚没睡?” “差不多。”谢老师苦笑,按照口头协议,第一晚是他睡床,可他几乎没怎么合眼。 老吴靠在椅子上,脚搭在床边,他的口气重,体味大,房里的空气浑浊不堪。 谢老师虽没细说,脸上却写着清晰的抱怨跟嫌恶。 如果可以,他真想换掉室友。 . 早餐是鱼片粥。 清早出去的四个人没回来,只有八个人吃,正好坐满了一张桌子。 “呕——” 大眼妹突然干呕着吐了出来,一口粘稠的稀饭混着鱼肉滩在她脚边的地上。 “吃得好好的吐什么?”老吴放下勺子,瞪着比自己女儿大不了几岁的小姑娘,“要吐也出去吐啊,就在屋里,这多影响其他人!” “乔小姐,我们……”老吴正想说要不我们端着碗去外面吃,就看到她若无其事的吃着粥,神情十分悠闲,丝毫不受影响。 老吴把后面的话吞进肚子里:“乔小姐,鱼肉很好吃,又香又嫩,还很鲜。” 乔小姐挖了一勺鱼肉放到他碗里:“那你就多吃点。” 老吴受宠若惊,他在乔小姐满含媚态的注视下,一次性吃掉了那些鱼肉,又稀里哗啦的把粥喝掉,浑然不觉的露出意犹未尽的表情。 乔小姐笑:“再去盛一碗啊,男人就要多吃些,不然哪来的力气干活。” 这话没什么问题,听的人心思不纯,想歪了,离开桌子的时候,面皮烫热,走路都不自然。 “老精虫。”谢老师低不可闻的评判了一句,眼睛往轻佻的女人身上瞥,眉头皱了皱。 乔小姐没在意从道德制高点投来的目光,她将勺子丢进碗里,支着头,食指的指尖勾起一缕发丝:“妹妹,你这是怎么了?” “我……呕!对不起对不起。”大眼妹呜咽着叠声道歉,她指指地上的那滩呕吐物,“眼睛,我吃到了眼睛。” 珠珠端着碗的手一晃:“是鱼眼睛,还是人的眼睛?” “肯定是鱼眼睛啊,要是人的眼睛,那我已经死啦!”大眼妹呜呜哇哇。 珠珠给她纸巾:“擦擦吧。” 大眼妹带着老鼠爪印的脸上都是生理性泪水,她边擦脸边吐槽:“粥里怎么会有鱼眼睛,厨子放那个进去干什么?” “你这小娃真是,鱼眼睛不是好东西吗。”老吴跨过门槛进来,“我还在锅里找着吃呢。” 大眼妹:“……” “看,这都是我找的。”老吴用勺子掠起粥上面一层,全是白色的小眼珠。 他吃的时候,似乎都能听见嘎嘣声。 陈仰没了胃口,他把碗推开,小声问朝简:“还吃不吃?” 朝简摇头。 陈仰对其他人说:“我跟我弟弟打算去杨二柱家。” 珠珠要一起去,大眼妹也跟着。 谢老师犹豫片刻,说要和陈仰他们一块儿去杨二柱家查探一番。 桌上没表态的有三人,乔小姐,老吴,以及香子慕。 陈仰注意到香子慕在搅粥,她搅了半天,一口没送到嘴里。 纯黑的头发垂在两边,挡住了她的脸。 “走了。”朝简用拐杖戳戳陈仰的小腿。 陈仰没再看。 . 一行人去杨二柱家的时候,时间才刚过六点,这么早就上门拜访不太合适。 陈仰本想提议在外面待会,走近了发现门没关严实,有一条缝。 “看样子是出门走的急,门都没关好。”谢老师分析道。 陈仰敲了敲门,里面没动静。 珠珠说:“人不在家,那我们还进去吗?” 大眼妹睁大眼睛:“你傻了啊,当然要进去,我们是来看鱼的,人不在家最好了,省得我们还要想办法把人支开。” 珠珠拢着白色防晒衫:“可是人都走了,会把名字鱼留在家?” 大眼妹脑袋当机:“万一忘了呢?” “陈先生,我们进去吧。”她说着就推开了门。 陈仰看到了什么,表情瞬间就变了。 杨二柱家带个小院,院子的门正对着堂屋的门,现在堂屋的门边有半只脚,鞋子掉在一旁。 “是男人的脚。”谢老师习惯的分析,“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杨二柱本人,另一种是他们夫妻两口子杀人害命,来不及毁尸灭迹就跑……” 他还没分析完,院门口就剩他自己了。 “你们等等我。”谢老师脚步飞快的追上陈仰四人。 “是杨二柱。”珠珠站在堂屋的门槛外,望着地上的人说。 “对对对,就是他……”大眼妹躲在珠珠身后,“他活着吗?还有没有气啊?” 陈仰要凑近检查,一根拐杖阻拦了他下蹲的动作。 朝简的拐杖指指一处。 陈仰看过去,朝简指是地方是杨二柱的腰下部位,那里的地面是湿的,散发着一点骚味。 他把杨二柱浑身上下都检查了一遍,对方脚上的鞋子掉了,身上没有其他伤痕。 “活活吓死的?”陈仰说。 朝简的拐杖敲了敲一个地方,陈仰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那地方有一个垃圾桶,一堆乱糟糟的垃圾。 陈仰扫了眼那堆垃圾,啃过的鱼骨最为醒目。 他把眼前的所有物品都观察了一遍,脑子飞速运转。 垃圾全部堆放在一个点,外围呈圆形,说明是从上往下倒出来的。 垃圾桶里还留着一点垃圾。 陈仰推断,当事人从垃圾桶里找到了想找的东西,没再继续往外倒。 想要找的东西基本可以确定就是鱼骨。 陈仰猜测是一个瞒着另一个吃的鱼,被另一个发现了,检查垃圾桶找鱼骨。 期间是不是还发生了什么…… 而且,鱼是谁吃的,又是谁的鱼? 陈仰发现尸体不远处有个扫帚,夫妻两口子中间的其中一个想清理一下垃圾,突发意外事故,中断了那件事。 杨二柱的老婆呢? 陈仰环顾堂屋周围几个屋子,他抬脚去了三点钟方向的那一间,朝简拄着拐走在他身后,像他的一道影子。 谢老师摸了摸嘴角的燎泡,朝简提醒陈仰的时候,他也有关注,不费劲的勾出了一个大概的脉络。 “兄弟两人很有默契。”谢老师客观的评论。 珠珠说:“插不上话。” 大眼妹的头靠在她肩上,上下点了点。 谢老师三人也去了那个房间,他们看见陈仰站在一个水桶前,朝简低垂着眉目立在他身旁,仿佛是个随身挂件,只会在必要的时候开口说话。 “陈先生,桶里是杨二柱的……” 大眼妹扒着珠珠的肩膀,跟她一起凑过去,话声戛然而止。 桶里只有水。 谢老师凑到桶前,鼻子动了动:“有鱼腥味。”他发现了什么,手在桶的边沿刮到一物,亮晶晶的,是鱼鳞。 “这桶是养鱼的。”薛老师说。 普通鱼不会养在房间里,睡觉都要看守,只会是名字鱼。 现在捅里的鱼没了。 跟鱼一起下落不明的是杨二柱老婆。 而杨二柱死了。 这三个信息一结合,前因后果几乎就已经浮出了水面。 “杨二柱老婆偷偷吃掉他的鱼,抢走了他的寿命。”谢老师说。 珠珠说:“那她老婆呢?” “跑啦。”大眼妹帮珠珠整理她防晒衫后面的白帽子,“丈夫死了,还是被自己害死的,她肯定很慌,不敢再待在家里。” 谢老师看向没出声的年轻人:“陈先生是有什么疑惑的地方吗?” “有。”陈仰的视线落在水桶边,那里有一小滴模糊的血迹,四周晕着一点水印,看样子鱼是被生吃的,就在这里,他抿嘴,“按照你的说法,整件事是妻子夺取丈夫的寿命,那垃圾桶里的东西是谁倒的,鱼骨是谁的?” 谢老师一时答不上来。 珠珠顺着耳边的碎发:“会不会是她慌乱之中逃跑的时候,不小心踢翻了垃圾桶,鱼骨掉出来了。” “垃圾里的鱼骨是煮过的。”陈仰指着那滴血迹说,“不是同一条。” 接着他又说出了从上往下倒垃圾的判断。 珠珠叹气:“脑力有限。” “我更有限。”大眼妹趴在她背上,两只手垂在她身前,“我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智硬。” “那就是这样。”谢老师推理道,“垃圾里的那根鱼骨是别人的名字鱼,杨二柱瞒着他老婆吃的,他老婆有所察觉后就翻垃圾桶,结果还真的被她看见了里面的鱼骨。” “他老婆怪他吃独食不跟自己分享,认为他不顾夫妻情感,一气之下趁他不注意,捞出他养在房间水桶里的鱼吃掉了。” “你不仁,别怪我不义。”珠珠呢喃,“说得通。” 大眼妹小鸡啄米的点头:“嗯嗯嗯。” 谢老师比较在意另外两个队友的反应,然而那两人一个比一个沉默。 他按耐不住的喊了其中一个:“陈先生?” 陈仰开了口,似是在自言自语:“杨二柱是被吓死的,他死前看到了什么?” 谢老师说:“目睹他老婆嚼他的鱼?” 陈仰:“……” “杨二柱吓失禁了都,可想而知他看见的东西有多恐怖。”大眼妹说出了陈仰想说的话,“我感觉他亲眼见到他老婆吃他的鱼,不会活生生吓死,只会愤怒的失去理智,在她没吃完前把她杀了,要死一起死,谁都别想活。” 谢老师的思路再一次遭到了堵塞。 房里静悄悄的。 陈仰打算拉着朝简离开,他无意间瞥到靠墙的那张床,顿了顿,忽然说:“被子里好像有个人。” 这句话让周遭的温度霎时间降到冰点。 “啊!”大眼妹短促的尖叫一声,两只手抠紧珠珠的肩膀。 珠珠被大眼妹这么一抠,疼得吸了几口气。 “是杨二柱老婆吗?”大眼妹紧张的问,“我们来这有一会了,她怎么没声响?难道她也……” 谢老师是个既喜欢分析,又愿意付诸行动的人,他没等陈仰回答就走到床前,绷住呼吸,一把掀开了被子。 床上躺着一个老人。 从她的肢体动作来看,她像是想爬起来做什么,却老得动不了,或是突发疾病,生命就停在了那一刻。 被子堆得乱七八糟,上面还有一些衣物,再加上老人的身体干干瘦瘦的,不太容易发现。 大眼妹心悸的说:“不是杨二柱老婆啊,吓死我了。” 她犯嘀咕:“他们家不是没老人吗,床上那位是是哪家……” 珠珠的脸色发白:“她是。” 大眼妹没反应过来:“是什么?” “杨二柱老婆。”珠珠抖着嘴唇,重复着说,“她就是杨二柱的老婆。” 陈仰没见过杨二柱的老婆,不清楚她长什么样,他通过珠珠的表情变化判定是真的。 “昨晚看的时候,他老婆才二十多岁。”大眼妹指着床上的老人,手颤动个不停,“那个怎么可能是啊!” 珠珠一个个的抛证据:“你看她耳朵上的镀金耳环,手腕上的假玉镯,还有她左手中指的灰指甲。” 大眼妹的视线跟着珠珠的话移动,她脸上的血色越来越少,整个人都呆住了。 “那身,身高呢?”大眼妹的眼里流出迷茫的泪水,“她跟我差不多高啊,可是床上的矮了一大截。” “人老了会缩水,骨质疏松的原因引起的。”谢老师及时传授常识。 大眼妹说不出话来。 “二十多岁的人,老死了。”陈仰说。 房里再次变得死寂。 . 陈仰打量床上的尸体,全身干瘪枯瘦,头发稀少花白,露在外面的皮肤皱巴巴的,黯淡无光。 “看她的嘴。”朝简在陈仰耳边低语。 陈仰随意从床上找了件衣服,隔着布料扒开尸体的嘴巴。 里面没有牙齿。 “牙床是萎缩。”陈仰说,“嘴里有血腥味跟鱼腥味。” “从牙床的状态来看,这是一种自然衰老的现象。”谢老师说,“嘴里的腥味是她死前吃过她丈夫的鱼。” 他又补充了一句:“我对尸检方面有一点了解,这家的两具尸体死的时间都不长,我猜是天麻麻亮的时候,堂屋那具是先死的,床上这具靠后一点。” 谢老师看向陈仰:“我坚持我之前的推测,杨二柱吃独食,他老婆出于怨恨把他的鱼吃了,至于她为什么死……” 大眼妹往下接:“她的鱼也被人抓到,并且吃掉了。” 谢老师点头:“没错。” “那还是有两点解释不通。”珠珠说,“一,杨二柱死前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二,他老婆的死亡症状是自然衰老,但人怎么能在几小时里从二十多岁变成一百多岁,这是不是在提示某个规则?” 陈仰把被子盖回尸体身上:“杨二柱吓死了,只能是看到了鬼魂,极大可能是垃圾桶那条鱼骨的主人。” 解释不通的第二点他没提,他也不知道原因。 为什么尸体的生命像是迅速流失,被抽干了一样。 . 陈仰五人从杨二柱家出来,脚步匆匆的前往镇长家。 这件事要通知镇长。 陈仰边走边给朝简拆奶片:“这个任务里的厉鬼会制造幻境,我经历过了。” 他提到了小阁楼,删除了自己在幻境里的那部分。 大眼妹又怕又震惊:“我跟珠珠也去过,什么事都没有。” 陈仰笑着说:“那只能是你们的人生题材太少,不够它搭建幻境。” 大眼妹跟珠珠都是满脸欣喜。 “具体是哪方面的幻境?”谢老师想有个心理准备,他问陈仰,“恐惧吗?” 陈仰说:“差不多。” 谢老师的表情有一瞬的凝滞,如果是恐惧的话…… 那他只有赌一把了。 陈仰把拆开的奶片递给朝简,他见大眼妹频频扭头看,就从口袋里掏出几个:“给你。” “不吃,我不吃。”大眼妹摇头加摆手。 陈仰问珠珠和谢老师要不要吃,他们两人都拒绝。 奶片送不出去了吗?陈仰默默的放回口袋里,一只手伸过来:“我要。” 陈仰全抓给了搭档。 一日之计在于晨,这个时间段,搭档的心情看起来还不错,希望能持久些。 . 高德贵从谢老师口中得知了杨二柱一家的事,他的山羊胡颤了颤:“伤天害理,天地难容,天地难容啊!” 陈仰看了眼桌上的食物。 白花花的稀饭,咸鸭蛋抠出了个洞,筷子头插在里面。 没有鱼。 陈仰说:“镇长,你早上就吃这个啊?” “我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现在镇上又出了事,没心思烧饭,随便糊弄糊弄就行。”高德贵搓了搓疲惫的脸,他看见什么,冲院里大喊,“幺儿,你跑哪去了,一身泥。” 院墙里跃下来一只猫,毛脏兮兮的,它完全不怕高德贵的训斥,慢悠悠的进屋,直奔墙角的小碗。 那里面有一些伴着咸鸭蛋油的稀饭,猫吃得津津有味。 不会因为换口味而食欲不振。 陈仰看猫进食,随意的问道:“它怎么叫幺儿,还有兄弟姐妹?” 高德贵说:“我养了三只,三胞胎,爹妈都不在了。” 陈仰“哦”了声:“齐家客栈的老板娘说猫不吃鱼不抓老鼠,只吃菜,这是跟人吃的一样了啊。” “是这么回事,寿命鱼引起的蝴蝶效应。”高德贵拉了拉椅子,“陈先生,你们坐啊,我去找另外两只猫。” 陈仰把人叫住:“等等,镇长,杨二柱老婆叫什么?” 下一刻,他又说:“能不能把镇上的人口登记表给我们一份?” 高德贵很爽快的拿了出来。 一大摞。 “你们慢慢看。”高德贵说完就离开了屋子。 陈仰翻了翻,每张登记表的左上角都贴着一寸照,黑白的。 他拿一叠给谢老师,又分给大眼妹跟珠珠一部分,让他们帮忙找出赵老头,李二板,以及杨二柱夫妻俩的。 期间要是看见周寡妇的,也单独放一边。 陈仰也给朝简一些:“要不要翻翻?” 朝简没动:“不要。” 陈仰闻言就放了回去,这活是没什么艺术含量。 四人的效率挺高的。 没过多久,珠珠就找到了赵老头的那一张。 赵老头叫赵桂,根据出生日期来算,他今年六十二岁,家庭成员那一项是空白的,一生都没娶过老婆。 李二板的那份写得很详细,他是外地人,几年前跟哥哥一起来的这个镇子,没有娶妻生子。 哥哥叫李大扳,去年病死了,后来家里就剩他一个。 杨二柱的老婆叫张翠翠,比他小两岁,刚过二十五。 “没什么共同点啊。”谢老师说。 陈仰静坐了会,他把所有登记表四张四张的放在一起,拿手机拍下来。 谢老师见陈仰按照正序拍,他就从后面往前拍,自己的包里揣着充电宝,电量够了。 大眼妹随大流。 一进镇就开始拍个不停的珠珠却没参与。 没有人问原因,珠珠主动说:“我的内存不够用,这个你们拍了我就不拍了。” 朝简捏奶片的动作忽地一顿。 陈仰一直都有把小部分注意力放在搭档身上,他见状就停下了拍登记表的工作,凑到对方耳边:“有人来了吗?” 朝简继续捏奶片:“快点拍,一会就走。” 陈仰没多问就照做。 不多时,有个镇民从高德贵的院门前跑过,接着又有第二个第三个,几个,一小波。 不知道是要去哪儿,身形仓皇。 大眼妹不解的说:“怎么了啊,出什么事了吗。” “应该是两人共用一棺材的事传开了。”陈仰快速拍登记表,“你们也抓紧,我们拍完就过去。” . 陈仰他们赶过去的时候,其他队友都在那。 李二板家门口乌泱泱一片人。 高德贵拿着一个喇叭悲痛欲绝道:“乡亲们,你们都看到了吧!” “赵老头吃掉了李二板的鱼,死了!杨二柱他老婆吃掉了他的鱼,也死了!” 高德贵撕扯着嗓子喊:“强抢寿命真的会天打雷劈,你们千万不要再去抓带名字的鱼了,也不要管它们事从哪来的,能回哪去,就当作看不到,只有那样我们这个镇子才能平安!” “忽悠谁呢,赵老头跟杨二柱的老婆死了,只是因为他们的鱼也被人吃了而已。” 人群里冒出一个不屑的声音。 那是个小伙子,满脸对高德贵的鄙夷,就差把“我吃了鱼,抢了寿命,不还是活得好好的”这行字写在脸上。 家里有人在这场怪事里丧命的,一个个的全都闹了起来。 “我儿子的寿命是不是你抢走的?” “你还我姐姐的命!” “杀人犯!你是个杀人犯!我没有爸爸了,你把我爸爸还给我!” “……” 那些人发疯的冲向小伙子,想要活吞了他。 小伙子的家人跟亲戚护着他往后退,他嘴上还在嘲讽:“装什么,鱼潮来的时候,你们抢得可有劲了,谁也没让着谁,现在假惺惺什么啊!” “你们口口声声喊的那位要是抢到了我的鱼,死的就是我了,还不都是凭本事看天意。” “还有啊,你们这些家里死了人的,哭得要死要活,谁知道你们有没有吃别人的鱼,心里有鬼没鬼,你们自己清楚!” 哭声,喊声,骂声连成一片,李二板家门口乱成一锅粥。 陈仰翻着手机的登记表照片,找到那小伙子一家,他家里有五口人,成员比较多,除此以外看不出线索。 小伙子搞了这么一出,高德贵的劝说工作彻底泡汤了。 鱼潮第四次降临的那天,镇子里很静。 陈仰一伙人中午吃完午饭过去的时候,河里已经站了大几十人。 好地段全被抢了。 陈仰给朝简一个抄网:“你就在这里站着,还是坐着吧,站着累,鱼过来的时候,你用这个捞。” 朝简说:“去下游。” “下游能捞什么。”陈仰有点懵,不都是力争上游吗。 朝简收起拐杖,左腿放了下来:“背我。” 陈仰一抖,他背起朝简,感叹的说:“这两个字对我有心理阴影,幸亏你没在前面加……” 左耳边响起意味不明的笑声:“哥哥?” 陈仰的脚步踉跄了一下:“你这样我就不背你了。” 背上的人没了声音。 陈仰左耳的那道疤有些痒,少年的呼吸总是会拂过那里,他正想挠一挠,后面传来向东的吼声:“干什么去,拉屎啊?” “……” 向东没得到答案,直接甩着两条精壮的大长腿跑了过来:“往哪走呢?” 陈仰说:“你们在前面冲锋陷阵吧,我跟他在后面捡漏。” 向东瞥瞥他背上的残障人士。 对方拿着拐杖的手搭在他脖子上面,距离近得一歪头就能亲上去。 向东磨了磨后槽牙。 这两天他为了避免自己只顾着嫉妒羡慕恨,耽误任务的调查工作,他都没跟陈仰一块行动了,妈得。 向东见朝简把下巴抵在陈仰肩头,他的肝有些疼,老子不能再看了,再看会英年早逝。 “注意安全。” 向东对陈仰说完,又补充道:“抓到名字鱼,知道怎么做吧?” 陈仰说:“我带了一个桶,里面放了很多草叶,鱼丢进去看不见。” 他往后指指:“桶在那呢,你帮我拎到下游。” 向东等陈仰跟朝简找到落脚地了,他就把桶拎过去,自个去前头了。 陈仰脱掉鞋,脚踩到草泥里,他望了望,河里的镇民们全都盯着瀑布。 跟他进镇见到的场景一模一样。 只不过这次他们不再是山坡上的外来客,而是其中之一。 陈仰把裤腿卷到大腿根部,他还在试图往上卷,露着线条均匀修长的双腿。 朝简眉头一皱:“放下来。” 陈仰头也不抬的说:“放下来就湿了。” “你卷成这样还是会湿。”朝简盯着陈仰的腿,面部绷了绷,齿间的奶片咬了个粉碎,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将碎奶片尽数咽了下去。 “也是,抓鱼的时候谁还顾得上这个,抓完回去就洗澡。”陈仰把裤腿放下来,他走到河里,有点清凉的水涌向了他,瞬间侵占他的毛孔。 陈仰打了个寒战,他往中间走了走,仰着头看山间的瀑布,心想,名字鱼从哪来的啊…… “鱼来了!” 上游有人大喊。 陈仰立即收拢思绪,他攥着抄网,聚精会神的看着水流,腿被撞了一下,是鱼头。 陈仰反应过来的时候,鱼已经游没了影,他看向在自己后面的朝简。 朝简提起水里的抄网给他看。 空的。 一片杂草都没有,只有稀稀拉拉的水往下滴。 “……”陈仰唉声叹气,“我们不会一条鱼都捞不到吧。” 朝简把抄网往水里一砸:“早跟你说了,我不是全能的。” “是是是,我知道,我记得。”陈仰舔掉溅到脸上的水,头顶的日光晒得他口干舌燥,他打起精神说,“我们争取不让桶空着来,空着回去。” “妈妈,快看啊!我又抓到鱼了!”不远处有小孩在蹦跳着喊叫。 “……” 陈仰跟朝简大眼看小眼。 . 朝简对童趣系列的事都不擅长。 陈仰看朝简拿抄网的手势都没自己顺,他的嘴角轻抽,重在参与。 水不清澈,浑浑的,陈仰维持着扎马步的姿势,一眼不眨的瞪着水里的情况,他采取的方法不是乱捞。 而是找准了,一捞就中。 这样能节省体力。 陈仰迟迟没动,他拿着抄网的手心里出了一层汗,就在他要换只手拿的时候,视野里出现一条小鱼。 那鱼的背上面好像……有字? 陈仰来不及确定就扑进水里,两只手捧住那条小鱼,他绷紧全身背对着前面的那些镇民,小心翼翼的摊开手心往里面看。 鱼背上有三个字。 ——张翠翠。 杨二柱老婆的名字。 第79章 你有没有吃鱼啊 陈仰若无其事的把小鱼放进桶里,他抬手抹掉脸上的水迹,轻喘着的呼吸里混进来一缕鱼腥味。 “那是杨二柱老婆的鱼。” 陈仰回到河里,用只有朝简能听到的音量说。 “先捞鱼,等鱼潮结束后再说。”朝简将抄网里的杂草扣到岸上,捻出里面的两只虾米,随意的往桶里一丢。 陈仰点了点头,他继续捞鱼,注意力却不再像之前那么集中。 刚才那条鱼带来的信息很惊人,杨二柱老婆的鱼被人抓走吃掉,导致她死亡的猜测被推翻了。 她也不是吃了他人的鱼才死的。 因为从镇民们对待名字鱼的态度来看,镇上有些人抢夺了别人的寿命,现在还活得好好的,他们都没事。 陈仰心想,唯一能解释得通的是,杨二柱的老婆触犯了禁忌。 可她触犯的会是什么禁忌呢? 赵老头的死,跟她是不是一个原因…… 陈仰捞起抄网,把一条普通的小黑鱼扔进桶里,照目前来看,死了的人,对应的鱼不会消失。 只要没被抓走吃掉,鱼都会一次次的从瀑布上面下来,跟鱼潮一起冲进河里。 陈仰想不通,死人的名字鱼出现在鱼潮里,有什么意义。 而且,杨二柱一死,他的寿命就终止了,他老婆为什么还吃他的鱼,没寿命可抢了不是吗? 陈仰想到了什么,后脑勺微麻,不一定是杨二柱老婆想吃,有可能是鬼附身。 垃圾桶那根鱼骨的主人憎恨杨二柱夫妻俩,就吓死杨二柱,附身在他老婆身上,吃掉了他的鱼,让他老婆体会抢来的寿命迅速流失,孤独老去。 因为禁忌是不能吃死了的人的鱼。 吃了死人的鱼,不但不减寿命,反而加速死亡? 这么一顺,感觉有些合理。 陈仰拽了拽贴在前胸后背的褂子,可这只是推测,没有明确的线索来证实这一点。 他的眼前浮现了一个人影,捞鱼的动作猛地一顿,不对,不合理。 那个推测里有个bug,赵老头。 他吃李二板名字鱼的时候,李二板是活着的。 而他之后还是死了。 陈仰用手背蹭掉下巴上的水珠,心里沉沉的叹口气,禁忌是别的东西。 要再想想。 . 上游传来叫骂声,一伙人打起来了。 陈仰听了一会,了解了这场争端的大概起因,有个镇民抓到了一条名字鱼,他没藏好,当场就被别人看到了,对方眼红的想要抢夺。 其他家的各怀鬼胎,有的想浑水摸鱼,有的害怕那是自己的鱼,想要知道鱼背上的字是什么。 群体性的肉搏战还在继续,已经有人头破血流。 陈仰蹙紧了眉心,幸好他跟朝简没去上游,不然坐在河边的朝简会被踩撞。 到时候势必会上演更加激烈的暴力事件。 高德贵不知何时来的,他在河岸上声嘶力竭的劝阻。 混乱中,那条鱼掉进了河里。 谁也没得手。 抢鱼大战在吼骂声跟血腥味里草草收尾。 没过一会,河边再次爆发了一场骚动,这次是有人抓到了赵老头的鱼。 人群乱了。 “赵老头不是死了吗?鱼怎么还在,是不是重名?” “还有人叫赵桂的不啊?” “没有,没有重名的!” “……” “所以说,他不是因为鱼被吃了才死的啊!” “那他是怎么死的?” 嘈杂声猝然消失,围成一团的镇民们你看我,我看你。孩童们无知无畏的嬉闹跟他们的惊惶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河里的水流湍急,偶尔有鱼往水上蹦,溅起细碎水花。 过了几瞬,又有焦躁的声音响起。 “搞什么啊,死人的鱼为什么也在河里。” “是不是没被吃掉的都在?” “……” 赵老头的鱼在河边的草丛里躺着,那是条个头挺大的鲫鱼,差不多有一斤多,它蹦一下,镇民们的心就跟着跳一下。 “现在怎么办?” “人已经死了,没寿命了,抓了干什么?放掉啊。” “对,放掉吧!” 不远处,陈仰看镇民把赵老头的鱼放进河里,其他人都纷纷腾出位置,目送它离开。 陈仰动了动踩在淤泥里的脚趾头,“不能吃死人的鱼”这个禁忌果然不合逻辑。 正常人都不会吃。 . 五分钟之后,鱼潮没了,河里的一两百人稀稀拉拉的上岸。 这次不知道又会有多少人被抢走寿命。 一条鱼,至少能引发一起血案,毁掉一个家庭。 陈仰把抄网扔岸上,他一屁股坐在朝简身边,裤腿上的水不断往下淌。 “我只抓到了一条名字鱼,你一条都没……” 湿淋淋的右胳膊被抓,陈仰的话声停住,他忙改口:“从种类上来说,你比我厉害,你还抓到虾米了呢。” “……”朝简扳过他的手。 陈仰看过去,他那几根受过伤的手指被水泡得白白的,其中一根上面还有个小口子,也泡白了。 有点恶心。 陈仰缩了缩潮湿发皱的手指:“干嘛?” 朝简松开他的胳膊:“我要吃奶片,你帮我剥。” “……”陈仰举起双手,“你看啊,我的手是湿的,也有点腥,还是你自己剥吧。” 朝简抓了三个奶片,丢到他怀里。 “那你帮我把背包拉开,里面有纸,我先擦……”陈仰话没说完,朝简就拽过他的手,用自己干净的褂子包住。 “行了,擦吧。”朝简似乎很不耐烦,眉间拢着一片阴影。 陈仰下意识就着他的褂子,把自己手上的水擦掉。 那三个奶片被朝简一次吃掉了,他吃完就刷起了手机,没去管皱巴巴的褂子。 倒是陈仰见惯了他整洁的样子,不太能忍受的帮他抚平了一些。 不多时,向东两手空空的过来了,陈仰问他:“鱼呢?” “鱼个屁,”向东捞起湿哒哒的褂子擦头,清晰分明的腹肌上面挂着几条陈年伤疤,“都是普通的,抓了就丢。” 陈仰看了眼从另一边走来的画家,对方没穿周寡妇给的衣服,还是来时的那身衬衫长裤,衣领跟袖子都扣得严实,身上没什么难闻的味道,额头上也没汗液。 汗腺很不发达的样子。 身型又高又瘦,皮包骨的面部暗黄,犹如一缕裹满消毒水味的清风,病殃殃又孤傲的气质独树一帜。 画家没下水,他远离人群,站在河边用长抄网捞的鱼,没收获。 陈仰被画家指间的东西闪得晃了下眼睛,他问道:“画家,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画家用带着手套的拇指跟手指捏住一物,给陈仰看。 那是个蓝色小钻石。 陈仰想到画家在任务世界送戒指的壮举,他想问两句,向东抢在他前面问了。 “你该不会在镇子里散钻石了吧?”向东说。 “在小阁楼散了,可惜厉鬼只喜欢制造幻境,不爱钻石。”画家遗憾的说,“也没人拿着鱼来跟我谈生意。” “按理说,那样的买卖是存在的,也很现实,毕竟哪怕活得再久,没有钱也还是穷鬼命,抓到名字鱼卖给有钱人,就能立刻获取一笔钱财。” 画家瞧了瞧自己的一身:“难道我是个有钱人的特征还不够明显?” “够了够了。”陈仰说,“很明显了。” 他又说:“没找你,应该是在犹豫,再说了,镇上还有两个大家族呢,他们也有钱,你不是第一选择。” 说到这里的时候,陈仰的脑子里划过什么,没及时抓捕到。 “有道理。”画家笑了下。 陈仰愣怔了一秒,画家要是恢复血色,瘦下去的肉长回来,容貌肯定不会差到哪去。 画家随手一抛,蓝色小钻石掉到了陈仰怀里:“送你了。” 壕得云淡风轻。 向东瞪眼:“我操,你怎么不给老子?” 画家说:“你用不上。” “不是,”陈仰拿起怀里的小钻石,古怪的说,“我也用不上啊。” 画家没说什么。 向东知道画家的意思,他的脸色一青,跟个土匪头子似的扑了上去。 老子让你吃狗粮! 画家的个子比向东高两三厘米,劲却比不过他,挣脱不开,只能抄起喷雾一通乱喷。 陈仰看着手中的小钻石,妹妹喜欢这种亮晶晶的东西,可惜他们家买不起这种罕见的彩钻。 这么小小一颗,不知道价格高成什么样。 隐约有一道目光从左侧投来,陈仰侧过头,发现少年还在刷手机,是他产生了错觉。 陈仰没怎么想就把钻石给了朝简:“你拿着。” 朝简没给陈仰反应,他不知在按什么,面无表情。 手机上全是乱码。 那颗钻石进了朝简的口袋,跟奶片成了朋友。 . 不多时,其他人也来了陈仰这边。 谢老师跟葛飞,珠珠三人都拎着一个桶。 珠珠那个比较沉,她换了几波手,拎不动的喊大眼妹帮忙。 她们俩一人一边,颤巍巍的拎着。 “一个两个的拎着桶,这都他妈干什么呢!”向东抓着抄网大步迎上去,挨个在三个桶里搅动一番,不动声色的跟陈仰眼神交流,没发现。 陈仰坐在草地上打量走来的队友们,前面的谢老师几人卷起裤脚,拎着鞋子,光着脚走路,浑身狼狈。 他们走近了,衣服上面弥漫着鱼腥味。 有的手上还沾着鱼鳞。 这伙人里面,只有走在后面的乔小姐跟香子慕的身上没怎么湿,也没什么腥气。 陈仰眯了眯眼,周寡妇给他们准备的衣物款式没多大区别,都是褂子跟裤子,只不过,女孩子的褂子是长袖,袖口刚好盖住纤细的手腕。 大眼妹放下桶,大字型往草地上一瘫:“累死了。” 陈仰说:“抓了很多鱼啊。” “超级多,都是没名字的。”大眼妹把滑下来的袖子往上撸了撸,露着盖了一大片蚊子包的手臂,“我运气太差了,一条名字鱼都没见到。” 陈仰被她的蚊子包震到了:“那放桶里做什么?” “珠珠说给客栈。”大眼妹两手捂住脸,遮住火烈的阳光,“反正我是绝对不会再碰任何鱼类食物了,那天早上的鱼眼睛对我弱小的心灵造成了巨大的伤害。” 陈仰看向珠珠:“要给客栈啊。” “我是觉得,”珠珠晃了晃桶,“像里面的有些鱼,我们抓的时候弄掉了它们的鱼鳞,它们都快死了,放河里是活不成的,干脆带回客栈当食材。” 陈仰问另外两个拎着桶的人:“你们也是这样?” 谢老师跟葛飞都点头。 “有的鱼肚子都翻上来了,丢了浪费。”谢老师指着陈仰后面的桶问,“陈先生,这是你的吗?” 陈仰“嗯”了声。 谢老师靠近些,伸头往桶里瞧:“看起来有很多。” “都是草。”陈仰说。 谢老师:“……” 陈仰把自己跟朝简捞的小鱼小虾全放了,包括杨二柱老婆的鱼。 . 十二人有的站着,有的坐着,有的瘫着。 今天是进镇的第三天,他们都憔悴了很多,房间里的老鼠一到夜里就开聚会,根本没法睡觉。 吃得也不好。 尽管客栈厨子的手艺很不错,可天天顿顿都是鱼,吃得上火不说,还有些想吐。 现在他们的处境就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想走又走不掉。 “我没看到过你们的名字鱼,”葛飞背靠着桶坐下来,从背包里拿出矿泉水喝两口,“你们呢?有看到吗?” 没人说“有”。 葛飞松口气:“那我们的名字应该不在鱼背上。” 大眼妹开心的从草地上爬起来:“g无效,太好了!” “我也吓得半死。”老吴黝黑的脸上都是汗,他仰头望着吸烟的女人,“乔小姐,你要坐地上吗,我脱褂子给你铺上?” 乔小姐笑着拒绝:“我就不坐了。” 老吴的眼底浮出几分愤怒,起初这个骚娘们处处勾引他,后来跟镇子里的男人搞上了,把他当个屁了。 瞥见女人对着一个年轻镇民抛媚眼,老吴如同撞见妻子偷情的丈夫一样:“乔小姐,这里是任务世界,我们在做任务,生死关头,你是不是该注意一下分寸?” 乔小姐:“嗯?” 她弯了弯盈盈一握的腰肢,咬着香烟的红唇微张,一口薄薄的烟雾喷到了中年人脸上,满含惊讶跟玩弄:“管我啊?” 老吴那张脸登时成了猪肝色:“你!” “好了好了,都消消气。”葛飞忙打圆场,“吴大哥,乔小姐,大家聊聊正事吧,聊正事。” 没有人回应。 “陈先生,”葛飞又喊,“陈先生!” 陈仰无奈的转头。 葛飞对他挤眼睛,你帮忙调解一下氛围嘛。 “……”陈仰摸了摸朝简的拐杖,他问上游的任务这们,对于赵老头的鱼还活着一事,镇民们之后抓鱼的时候有没有受到影响。 谢老师说:“慌是慌的,但事情没发生在自己或者家人身上,感触不够深。” “主要是有的人吃了鱼,没死。”珠珠把白帽子拉上来,兜住头顶,“他们的恐惧程度才上不去。” “我感觉还有一部分镇民是这种心态,”葛飞捏着矿泉水瓶,带入镇民的身份说,“我怕了,不敢碰名字鱼了,可还是有很多人在抓,我为了不让别人抓到自己的鱼,必须加入进来,不能退。” 珠珠认同道:“是的,他们心里想的是,我不是要吃别人的名字鱼,我只是想抓走自己跟家人的那条。” 大眼妹顺着她的话说:“然后打着这个旗子,抓走别人的。” “顺便嘛。”大眼妹耸耸肩,“我不是故意要抓了吃掉的,我只是没忍住,明年的今天我一定多烧些纸。” 众人:“……” “镇上的人一次比一次聪明,我观察了很久,没看出谁抓到名字鱼偷偷藏了起来。”谢老师的话里有一丝挫败感。 陈仰看着不停搓手的卷发男孩:“钱汉,你的手怎么了?” 钱汉猝不及防被点名,他怔了怔:“我抓鱼抓得手上黏糊糊的,洗过了以后,那种触感好像还在。” 大眼妹同情的说:“哥们,我懂你,我也被鱼伤到了心灵。” 钱汉:“……” . 陈仰说起了杨二柱老婆的鱼。 谢老师第一个给出结论:“那她跟赵老头一样,死因都不是鱼被人吃了,他们违反了某个禁忌。” 这个话题刚开了个头就死了。 因为没人能往下聊,似乎谁也不清楚禁忌是什么。 陈仰始终在暗自留意大家的表情变化,尤其是他看不透的香子慕,乔小姐,以及外在活泼可爱的葛飞。 然而他并没有捕捉到什么蛛丝马迹。 要么这三人是真的一无所知,要么就是表情管理类的高手。 “镇长过来了!”大眼妹飞快的说。 陈仰把朝简拉起来,给他拐杖,对由远及近的中年人喊:“镇长。” 高德贵嗓子劈了:“诸位,你们没抢寿命吧?” “我们干嘛抢啊。”大眼妹说,“我们不会抢的啦。” 高德贵紧张的神情有所缓解:“没抢就好,我担心你们受到镇上风气的影响,一时鬼迷心窍。” 陈仰的余光瞥过去:“鬼迷心窍?” “就是那样。”高德贵哑哑的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这是根据上辈子的造化定好了的,该活多久就活多久,抢来的终究不是自己的,会遭到反噬。” “镇长,你不用给我们做这一类思想工作,我们都清楚。”谢老师正色道。 高德贵把因为奔跑而凌乱的稀疏头发往后顺顺:“那你们调查的怎么样了?有怀疑的对象了吗?” 没有得到回复,高德贵的肩膀垮下来,眼眶通红:“还剩四天。” 他逐个看过去,一个都没漏掉。 “诸位,我也知道在一周内找出抢夺寿命最多的人比较难,可你们是我唯一的希望。” 高德贵九十度鞠躬:“真的拜托了!” 大家反应各异。 向东凑到陈仰耳边:“npc竟然这么真情实感,好他妈别扭。” 陈仰也有这个感受,这整的,好像他们是真的为了这个镇子的生死存亡查找目标,而不是单纯的在做任务。 . 回客栈以后,大家休息的休息,逛镇子的逛镇子。 陈仰在房里看手机上的人口登记表,手机的电量基本没怎么动,这让他很踏实。 朝简在他身旁睡觉,腿挂在他身上。 陈仰拿着葛飞给的蒲扇扇风,手酸了就停下来歇一会,他断断续续的扇着,朝简睡得很沉,手臂也挂了上来。 “……”陈仰用蒲扇撩起朝简额前发丝,他本想捉弄一下,结果力道没把握好,蒲扇戳到了对方的额头。 朝简没有醒来的迹象。 陈仰背上滑下一滴冷汗,他欲要将朝简的胳膊腿都拿开,结果刚碰到,对方就皱起了眉头。 算了算了,挂着就挂着吧,一起热死。 另一边,向东和画家在镇上转悠,来的第一天,两边的铺子都开着,现在已经关了三分之一。 再过两天,恐怕没几家会开门。 向东长得帅,身材好,不骂脏话不凶人的时候很能蛊惑人,他没转多久,就有一个小姑娘给他送了一个菜瓜。 还很体贴的洗过了。 向东擦擦瓜:“总裁,来一口?” 画家:“拒绝。” 向东“咔嚓”啃掉瓜头:“不食人间烟火啊你这是。” 他扫扫画家不成人形的皮相:“我给你的建议,你没采取?” “什么建议?”画家问完反应过来,“你让我在跟陈仰,以及朝简相处的时候,不要用消毒喷雾,尤其是封闭空间,这是什么用意?” 向东大口吃瓜,神秘莫测的勾唇:“试了不就知道了。” 画家轻扬眉,任务有眉目了再试吧。 和别人待在一个空间就够他受得了,要是还不用喷雾,那对他来说会很痛苦,一般情况下不会轻易尝试。 向东转了片刻,一个瓜只剩下一小半了,他提议道:“咱去镇口走走?” 画家说:“行。” 于是两人就沿着来时的路去了镇口。 向东跑这么一趟的想法是,有人要带着自己的鱼逃出镇子,却死在镇口,尸体跟石碑一样,直挺挺的站着。 结果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妈得。”向东极度不满的咒骂。 画家倒是没生气,也没失望,他把被热风垂得滑过肩头的长马尾往后一拨:“回吧。” 向东的脖子上滚着汗珠,发梢都是湿的,画家却一滴汗都没流,两人像是在两个季节。 他俩往回走的时候,遇见了一对中年夫妇。 那对中年夫妇在上坟,他们没摆香烛,只是烧了一些纸钱。 灰烬卷着风漫天飞,画家离得远远的,向东猫着腰接近,藏在草丛里偷听。 坟里住的是中年夫妇的祖宗,他们今天都吃到了别人的名字鱼,抢走了对方的寿命,能多活半辈子了。 现在是来感谢祖宗在天有灵,保佑了他们。 中年人用树枝拨着燃烧的纸钱,对妻子说:“过来磕头。” 妻子虔诚的磕了三个头,嘴里碎碎念:“祖宗保佑我跟老肖的鱼不要被人抓到,不然我们抢了寿命也没用。” 说着,妻子又多磕了几个头。 纸钱快烧完的时候,中年人也跪下来磕头。 夫妇俩上完祖坟,挽着手穿过有小孩高的茅草从,往镇子里走。 “老肖,你说那刘清怎么突然就……”中年女人嘀嘀咕咕,“鱼潮第一次来的时候,她就已经走运的抓到了自己的鱼,一直养在屋里,这件事只有我们知道,我们跟她做了几十年的邻居了,也就没往外说。” “今天她又抓到了别人的鱼,我问她是哪个的,她只说不是我们的,没等我再问,她就把小鱼吃了。” “我没想到她吃完就死了,当时我都没反应过来,怎么就死了呢。” 中年女人攥着丈夫的手臂,“她自己养在屋里的鱼还那么精神。” 中年女人神经质的反复呢喃:“别人很难抓到自己的鱼,她运气多好啊,那么好的命,怎么会死了呢……” 中年人喝道:“别说了,快回家吧。” 向东从草丛里出来,他让画家先撤,自己一路跟着中年夫妇,直到确定了他们的门牌号,他才回客栈把这事告诉了陈仰。 陈仰把手机给向东,让他看一寸照认出那对中年夫妇。 他们再根据登记表上的门牌号,确认中年夫妇的邻居,刘清。 “找出来了呢?有线索?”向东找照片找得眼睛疼。 陈仰把刘清的登记表放大:“我在想。” 向东将椅子扳个边,正对着床坐下来,瞥到朝简碗里的绿豆汤,他眼一瞪:“这汤哪来的?你们开小灶?” “开什么灶,厨房煮的。”陈仰说。 向东立马端了一碗进来,他大咧咧的坐着喝汤,脚不老实的踢拐杖。 朝简掀起眼皮看过去时,向东用眼神说,你不帮陈仰? “要我帮你?”朝简问陈仰。 “先不要,我自己想想。”陈仰已经度过了想找老师要答案的时期。 “嗯。”朝简把半碗绿豆汤递给陈仰,陈仰没看就直接喝了,不掺杂半分犹豫跟迟疑。 向东满脸呵呵的往椅背上一仰,老子眼睛要瞎了。 房里的三人没制造什么声响,很安静。 陈仰在看刘清的家庭成员,丈夫早死,家里就她自己。 他的脑海深处有什么东西浮了出来,不断往上飘,轮廓一点点变清晰,越来越清晰。 陈仰按在手机屏上的指尖一颤,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朝简跟向东都注意到了陈仰的变化,这时候他们首次达成默契,谁都没出声。 陈仰翻出单独保存在另一个地方的两份登记表。 那是赵老头跟杨二柱的。 三份登记表有个共同点,家庭成员都很稀少,确切来说,赵老头跟刘清是孤寡人群。 而杨二柱一死,他老婆就和那两人的状态一样。 “我知道赵老头,杨二柱老婆,刘清三人违反的禁忌是什么了。” 陈仰放下沾到汗的手机说:“家里要是只有一个人,不能吃名字鱼。” 这只是第一轮的规则禁忌。 杨二柱死后,家里就剩他老婆一个人了,如果他不死,他老婆就不会触犯第一轮的禁忌。 至于她吃死人的鱼,那是她被鬼附身了。 当然也有一种可能,吃鱼的时候,她是自主行动,不是鬼附身做的。 那时的她已经迷失了心智。 向东骂了声“操”:“那任务目标就不是孤家寡人。” 陈仰点头。 陈仰盘着腿坐在床上,第一轮要把镇上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都排除掉,再找别的规则,再排除。 人口登记表是重要东西。 陈仰凑到朝简那里,压低声线说:“我没推测错吧。” “没有。”朝简说,“关键是在家庭成员这块。” 陈仰拿蒲扇摇了摇:“那就好。” 向东忽然想起什么,脸色变得难看起来:“靠!老子本来怀疑老高跟小寡妇,觉得目标在他们之间,现在好了,他俩全排除在外了。” 陈仰无言以对。 向东搔了把后脑勺的头发,他还是不肯就这么放弃自己的猜测:“我深夜要探一下二楼。” 陈仰说:“小心点。” . 这一天的晚上月朗星稀,谢老师站在木窗前看月色,念了一首诗。 老吴没反应。 谢老师轻哼了声,真是个粗人,没文化。 今晚按照顺序是老吴睡床,他跟往常一样,脱了鞋子就往床上一趟,脚丫子伸在床外。 谢老师也跟前晚一样,把椅子搬到门口,离床远远的。 一到晚上,老鼠就会活越起来,悉悉索索响个没完,谢老师坐在椅子上,一边烦躁,一边拿着硬纸壳扇风,不时拍打一下手脚上的蚊子。 谢老师昏昏沉沉之际,慢悠悠扇硬纸壳的动作猝然一停。 不对! 房里没味道! 老吴的体味非常重,口气也很大,再加上他这几天上火了,整个胃部像是一条臭水沟,说话都臭烘烘的。 有他在,房里的空气都很难闻。 现在却一点味道都没有! “老吴?” 谢老师捏着硬纸壳往床边走,打算摇醒老吴。 就在这时,外面响起“扣扣”敲门声。 谢老师朝房门口扭头。 门外传来葛飞的喊声:“谢老师,吴大哥说他晚点回来,你给他留个门!” 谢老师的身形僵在原地,全身发冷。 背后有双眼睛在看他,他能感觉得到,就是从床的方向投过来的。 谢老师缓缓转着脖子回头。 老吴蹲坐在床上,弓着腰,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 谢老师毛骨悚然。 因为老吴的瞳孔是竖着的。 第80章 你有没有吃鱼啊 陈仰在小本子上面记录镇上的人口,发现是孤寡人员就划掉,他冷不丁的听到谢老师在喊叫,惊得手里的笔一抖,戳破了纸张。 在陈仰的印象里,谢老师一直都属于稳重的那一挂,从来没这么慌过。 陈仰刚打开房门,谢老师就踉跄着跑进来,硬纸壳被他攥的湿烂:“猫,猫……是猫……” “猫,人,猫……”谢老师语无伦次,上火长出来的大燎泡不知怎么破了,流出的脓液黏在他颤动的嘴上。 陈仰拿起桌上的纸巾,抽一张给他:“你先缓缓。” 谢老师浑浑噩噩的接过纸巾,他没擦流脓的燎泡,只是捏在指间,人还没清醒。 陈仰问道:“怎么就你一个,老吴呢?” 谢老师的身子骤然打了个哆嗦,手里的纸巾跟硬纸盒捏不住的掉到了地上。 陈仰的脑中电光石火间冒出一个猜想,老吴,猫? . 猫变成了老吴。 谢老师在平复了一些之后,这么告诉的陈仰,他这个人习惯的做总结,没有过多的细枝末节。 陈仰的猜想得到了证实,他的口有些干:“那猫现在还在房里?” “窜出窗户跑了。”谢老师瘫坐在椅子上,全身的衣服被冷汗浸透,“猫爱干净,难怪房里没味道。” “猫很爱干净的啊。”谢老师重复着呢喃了一句。 外面有咒骂声,向东光着膀子推门进来,他澡冲到一半,匆匆收尾过来的,裤子都没穿好,裤腰有点歪,松垮垮的卡在腰胯上面。 向东的头发滴着水,他走到椅子那里,俯视眼神涣散的谢老师,转过脸看床前的陈仰跟朝简:“死人了?” “什么?死,死人了?!”门口的钱汉战战兢兢。 一两分钟后,除了老吴,香子慕,乔小姐,葛飞,其他人都来了陈仰这。 雄性气息浓郁的房里,不像基佬的基佬露肉了,宽肩窄腰长腿,流线型的肌肉上面带着水迹,身上还有一些充满铁血杀戮味的疤痕,又有男人味又性感,大眼妹不好意思的捂眼睛,得知谢老师的遭遇之后,她顿时不捂了。 害羞什么的,被恐惧感踩得死死的。 “猫怎么会变成人呢,”大眼妹扒着珠珠的肩膀,“难道是猫妖?” 众人:“……” “不是不是,不是妖。”大眼妹瞪大眼睛,“我知道了,其实这个任务背景里的厉鬼不是人,是猫!” 大眼妹的思维活跃了起来,如脱肛的野马:“很有以前,这座小镇里有两只猫相恋了,两家的主人有仇,不允许它们在一起,就强行拆散了它们,并对它们施以暴行,很有可能母猫当时怀着身孕,被破胎死腹中……” 珠珠把一颗棒棒糖塞进她嘴里。 陈仰看了眼大眼妹,想到了赵元,两人的脑洞里都有螺旋桨。 “谢老师,那个老吴是什么形态?”陈仰问道。 谢老师说:“有猫的形态,也有人的形态。” 倚在床边的向东来一句:“半人半猫?” 谢老师摆手:“不是那样。” “瞳孔是竖着的,也有猫的动态。”谢老师的精气神不是很好,“它跑了,我不知道它之后会怎么转变,有可能会再次变成人的样子在镇子里走动,也有可能做回猫。” “你说是猫变成了人。” 房里蓦然响起一道冷淡的声音。 陈仰刷地看向从没参与团体交流会的搭档,听他道: “那为什么不可能是,人变成了猫?” 周遭霎时一片死寂。 谢老师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葛飞!” 大眼妹被他的反应吓到,扒在珠珠身后瑟瑟发抖:“葛飞怎么了,这里面还有他的事啊?” “葛飞说老吴晚点回来,他帮老吴带的话,老吴还活着。”谢老师激动的说,“这就说明我房里的那个不是人变成猫,是猫变成人,它会变成我们中间的任何人,混在里面加害我们!” 向东哼笑:“这可不一定。” 谢老师的智商似乎还没恢复到平均线上面:“什么意思?” 珠珠解释给谢老师听:“一,葛飞不一定就真的见过老吴,二,不一定见的就是老吴。” “葛飞呢?”进来半天的钱汉忽然说,“我没见到他进房间啊,他回来了吗?” 谢老师的脸色白了好几度:“葛飞是鬼?” “你们怎么都在这……” 门外猛然响起年轻的声音,带着疑惑。 葛飞推开没关好的门走了进来,钱汉后退点:“你去哪了?” “上厕所去了啊,一回来就去了。”葛飞挠挠头,“我喝冷水拉稀了,一天六七回了都,你不是知道的吗。” 钱汉有一瞬的恍惚:“对噢,你跟我说过。” 葛飞见大家都看着他,不解的问:“怎么了这是?” 他一进来,房里就多了一股子味道,显然确实是从厕所回来的,气色也不怎么好,符合拉多了的特征,没撒谎。 “敢情是个乌龙。”大眼妹咕哝。 气氛好了很多。 谢老师的状态看起来也恢复了不少,他问葛飞:“你在哪碰到的老吴?” 葛飞说:“镇南。” 谢老师又问:“他都是怎么跟你说的?” “就让我转告你,他要晚点回来,”葛飞说,“让你留个门。” 谢老师捡起地上的硬纸壳:“他没说自己要去哪?” “没有。”葛飞的脸上出现一抹思索跟回忆,“不过他的眼睛盯着一户人家的窗户。” 随着葛飞说完,房里陷入寂静。 葛飞问:“出什么事了吗?” “镇南哪个地方,说具体点。”陈仰的话峰一转,“你带我们去。” 其他人没意见。 . 陈仰收了收自己的背包,往背上一捞,他等朝简穿好鞋,就将两根拐杖递过去,顺便剥了几个奶片给对方。 向东等人都在门外站着。 “我哥要是有陈先生一半,我做梦都笑醒。”钱汉羡慕的说。 “你起码还有哥哥,我是老大,我说什么了吗?”大眼妹撇嘴,“珠珠,你呢?” “我有兄弟姐妹,”珠珠说,“我是老幺。” “哇,我还以为你是独生子呢。”大眼妹叽里呱啦的跟她咬耳朵。 “妈得,真他妈闷。”向东点烟的时候,头侧向画家,“深夜跟我一起去客栈二楼?” “行。”画家离他远点。 “躲个屁,老子刚洗完澡。”向东把打火机的盖子扣回去,用机身敲敲门框,“里面的两位,好了没啊,再这么下去,天都要亮了。” 陈仰跟朝简一块儿走出房间,他把房门带上,锁好。 “先前月色挺不错的,我还以为明天是好天气,这怎么全是乌云了。” 陈仰仰头望了望夜空,他往口袋里揣钥匙的时候,忽地说:“谢老师,我想去你房间看看。” “可以。”谢老师说。 谢老师跟老吴住的是最里面那间,他边走边说:“幸好我没锁门,不然还得找老板娘要备用钥匙。” “你们进来吧。”谢老师打开门,走了进去。 陈仰刚迈过门槛,身形就滞住了。 “怎么……”后面的大眼妹探头,她看到了什么,惊恐的大叫着躲到珠珠背后。 珠珠看一眼就攥紧手机。 “都堵门口干什么?”向东拨开两个小姑娘,停在陈仰身后,他瞧见里面的情形,嘴边的烟抖了抖。 在陈仰房里聊了一会,给他们开门的谢老师躺在地上,眼眶血糊糊的。 眼睛不见了。 . 陈仰跟朝简,向东三人在房里,其他人都在门口。 “他刚才进来的时候被鬼袭击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葛飞煞白着脸。 “这会了,还看不出来吗?”向东蹲在尸体前,近距离看血肉模糊的眼眶部位,“进来前就死了。” “那我们看到的……”葛飞的脸更白了,“我们跟鬼待在一起?” 没人回答他。 陈仰跟朝简说:“眼睛是被掏出来的。” 朝简的牙关咬住奶片:“周围呢?观察了?” 陈仰点点头:“没有一点血迹。” “掏眼睛干什么?”向东强行插入。 “谢……那个鬼说的不对,不是猫要变成人混在我们之间,就是人变成猫的,是人变成了猫。”大眼妹发现了什么,她指着尸体的眼睛,颤抖的说,“老吴,老吴,他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成了一只猫,还是喜欢吃那个!他喜欢吃!” 珠珠的指尖抠着手机壳:“可老吴喜欢吃的是鱼眼睛,不是人的啊。” “也许在变成猫的他眼里,我们就是鱼。”陈仰说出一个猎奇又诡异的想法。 “…………” . 晚上七点多,陈仰一行八人离开客栈,前往镇子南边,他们走一会就看到一家门前挂着白灯笼。 有什么东西飘了过来,要往陈仰脸上贴,被拐杖给拨开了。 那是一片黄色的纸钱。 出殡的时候洒的。 “大晚上的,还有人家要出殡?”大眼妹很害怕,她的心理防线已经快到极限了。 “白天洒的吧。”钱汉搓了搓手指,“白天我遇到了好几起办白事的。” 又有黄色的东西飘近,一片两片,越来越多。 全是纸钱。 它们在陈仰八人的脚边打转,穿过,往一个方向飞去。 陈仰的视线跟着那些纸钱,发现那是瀑布下那条河的方向,他下意识想追上去,一只手拉住了他。 “乱跑什么。”朝简皱眉。 陈仰停住奔跑的脚步,神智也恢复如常。 八个人,七个都开着手机的手电筒,周围照出一片光亮,却依然让人瘆得慌。 “快点走吧,我要不行了。”大眼妹祈求的呜咽。 陈仰让葛飞继续带路,他拉着朝简走在最后。 朝简用拐杖拦住陈仰前行的脚步,低头凑向他:“除了我,谁都不要信。” 陈仰愕然:“你是不是发现了新的规则?” “啪” 朝简抬起一条胳膊,手掌按到了陈仰脸上,力道不重。 陈仰懵了:“干嘛?” “蚊子。”朝简的手掌擦着他的脸部线条滑下来,将掌心摊到他眼前。 陈仰举着手机照了照,是有一具蚊子的尸体。 “你的视力是真的好,这都能看见,”陈仰把要跑远得注意力扯回来,“不管蚊子,我们接着前面的……” 向东的吼声打断了陈仰,催他们快点走。 陈仰迈开脚步跟上大队伍,心里琢磨着搭档的那番话:“我们一直在在一起,只在幻境里分开过,那时候我一听拄拐声就知道是假的,鬼要是想装成你骗我,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后半句含着浑然不觉的神气跟得意,像在炫耀,也像在讨要奖励。 “我是你搭档,在鬼用我的脸迷惑你的时候,你不中计,轻易分辨出真假是基本功,”朝简睨他,“这也值得你骄傲?” 陈仰:“……” 他好奇的问道:“那鬼如果扮成我,你也能很快看出来?” 朝简:“不会。” 陈仰正要借此嘲他一波,就听他又说了一句话。 “我不用看。”朝简说。 不用看,那靠什么分辨?陈仰愣了会就跟上朝简。 朝简拄拐往前走,眼眸低垂,语气有些暴躁:“你只怕鬼,不怕人,这一点好也不好。” 陈仰抬起来的那只脚放了回去,那就是要他防人? 防谁? 陈仰望着前面不远的那几个背影,昏昏暗暗的,看不太清。 . 今晚的风很大,没有一丝凉意,闷热难耐,蚊子还多,新陈代谢快的被叮得满头包。 大眼妹把袖子放下来,隔着衣物抓挠,两条胳膊都让她抓烂了,她却体会不到疼痛,感官都被恐慌不安塞满了。 “怎么还没到?”大眼妹抓着胳膊问。 “快了,就在那边。”葛飞举着手机晃了晃,一户人家的门头在那束光里时隐时现。 他们经过时,听见里面传出“咔呲……咔呲……”的声音。 那是木屑飞扬,一块块木板被锯下来的响动。 四次鱼潮下来,镇上死的人一次比一次多,存放的棺材用得快,木匠们要赶工。 等木匠都死了,棺材就没人打了。 到那时候,尸体就没办法入棺下葬,只能随便找个地方一埋。 下次鱼潮结束之后,埋尸体的人恐怕都没了。 “喵~” 旁边的屋檐上突然传来一声猫叫。 陈仰七人都停下了脚步。 那猫从屋檐上往下看,像是在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 眼睛是蓝色的,发着光,很亮。 猫只叫了一声就不叫了,也没走,就那么站在屋檐上面。 给人一种它在观察陈仰七人的错觉。 “它是不是……吴大哥?”大眼妹压制着尖叫。 伴随着大眼妹那句话的是,一声“砰”响。 一个不大不小的石头划过闷热的气流,砸向屋檐上的那只猫。 猫灵敏的跳开了,石头撞上屋檐,弹到了暗中的地上。 葛飞扔的石头。 陈仰看向他:“你怕猫?” “还好,”葛飞手里还抓着几个小石头,他说,“我就是小时候被猫抓过,喜欢不来。” 钱汉说:“你胆子真大,我也怕猫,可我就不敢砸,我怕惹怒它,被他抓,我都是躲得远远的。” 葛飞按了按他的肩膀。 大眼妹很在意猫的身份:“陈,陈先生,那猫……” 陈仰将余光从葛飞身上撤回来,拉着朝简继续走:“只是一只普通的野猫。” “普通的野猫怎么会那么怪异?” 大眼妹不信。 珠珠倒是信了陈仰的话:“这个镇子里的猫都不抓老鼠,不吃鱼了,还有什么好稀奇的。” “也是哦。”大眼妹走了几步,闷在心底的一个疑问控制不住的跑了出来,“陈先生,你怎么发现那个谢老师是鬼的?” 陈仰说:“没发现,我只是在锁门的时候想到了那个可能性,为了稳妥点就去试验了一下。” 事实证明,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微妙的感受。 陈仰拉着朝简放慢脚步,两人又不知不觉回到了队伍的尾巴上面,他小声说:“你当时是不是知情?” 朝简的拐杖敲击路面的声音很响:“知什么情?” 陈仰说:“知道那个谢老师是鬼。” 朝简一个眼角都不给陈仰。 陈仰走到朝简前面,倒退着走,探究的眼神锁住他。 拄拐声停住,朝简碍眼似的,伸手把面前的陈仰拽到身旁:“我不了解不相干的人。” 陈仰摸摸鼻子:“我没想到谢老师就这么死了,他第二次做任务了,处事方面的能力也不错。” “这里就是非典型密室逃脱,实力跟运气,缺一不可。”朝简的气息里混着奶味跟药味,“他两样都在及格线左右。” 陈仰叹气:“身手差了些。” 鬼干不过,只能逃,但不人不鬼的怪物是可以用武力解决的。 “背我。” 陈仰的思绪被这两个字打散,他看着在这个世界频繁让他背的少年:“你拐杖不好使了?” “难不成你是在用自己锻炼我?”陈仰想到第二种好笑的可能。 朝简一言不发的趴到了陈仰的背上。 趴的那叫一个自然。 再也找不出最初的半分紧绷跟别扭。现在的他跟当初的那个,犹如两个人。 前面的向东叼着烟骂骂咧咧:“那么大个人了,真他妈好意思!我要是他,我就是爬,也不会让陈白菜背!” 画家毫不留情:“他是不会背的,放心。” 向东的面色顿时铁青,他的语调却是十分的温柔:“钻石老王子,你再给老子说一遍试试。” 画家怕向东碰自己,到时候还要浪费消毒喷雾,他慢悠悠的改口道:“拄拐走路累。” “笑死人了。”向东鄙视的冷笑连连,“就会撒娇求哄,天下第一绿茶婊。” 画家挑眉:“绿茶?那也是陈仰的专属绿茶。” 向东:“……” 老子跟这个除了钱跟钻石,其他什么都没有,连觉都不敢睡的可怜蛋说什么?! . 葛飞把大家带到镇南,绕到一户人家后面,手指了指:“老吴盯的就是那扇窗户。” 向东动动鼻子:“里面的人在干这个。” 他左手比了个圆圈,右手的食指往里戳,一下接一下。 两个小姑娘都看懂了,钱汉却眨巴着纯洁的大眼睛问:“那是什么?” 陈仰拦住向司机,脚踢了踢:“别开鬼车。” 向东龇牙:“你没看到孩子充满求知欲的眼神吗?” 陈仰抽抽嘴角,他正要靠近那扇窗户,里面就响起两个声音,一个是男人的低吼,一个是餍足的媚叫。 钱汉听着声音,疑似明白了向东的手势,他登时从脸红到了脖子。 屋里有男人被榨干的疲软粗喘声,也有女人的笑声,接着是开门关门声,不一会,乔小姐来到了屋后,跟窗边的几人打了个照面。 “听直播啊?” 陈仰说:“乔小姐,老吴遇害了。” 乔小姐拢着一头凌乱的波浪大卷:“这跟你们听直播有关系?” “有。”大眼妹闻着这个大姐身上的檀腥味,她打心眼里佩服,对方竟然不睡任务者,睡任务地的npc们,三天不知道睡了多少个。 “吴大哥出事前盯着这扇窗户,他肯定来找过你!”大眼妹振振有词。 乔小姐走过去,勾起她的下巴:“小妹妹,不要这么一口咬定,我可没见到他。” 大眼妹脸一红,她强自镇定:“你说没有就没有吗,葛飞都看到了。” 葛飞指着窗户说:“他确实盯着那里。” “那就是他跟着我来的这里,想和你们一样听直播。”乔小姐弹了弹褂子上面不存在的灰尘,倏地“咦”了声,“没破啊。” 见大家看过来,乔小姐笑笑:“我正舒服的时候,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抓我衣服,像猫,我还以为衣服被抓破了呢。” 葛飞的捏着小石头的指尖神经质的动了动。 这让暗中观察的陈仰捕捉到了,他神色不变的想,葛飞有问题。 “乔小姐,老吴变成猫了。”陈仰对乔小姐说。 乔小姐慵懒的拉长声音:“哦……做了猫,也馋我身子。” 陈仰的眼角轻抽,这个女人真的没有在怕,即便没怪物观战,她都不在意。 一般人不敢在任务世界狩猎,享受放纵。 这种无所畏惧,我行我素,陈仰在文青身上看到过。 不是一个起因,性质上有相同点。 陈仰记得朝简说乔小姐是个老江湖,身手比他好,他有点不合时宜的跃跃欲试。 他想知道,这个女人的身手比他好多少。 陈仰盯着女人的时间不自觉的变长,小腿被拐杖敲了一下,他回了神:“乔小姐,你有看见你的室友吗?” 乔小姐摇头:“香女士找灵感去了吧。” 陈仰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找灵感?” “是啊。”乔小姐幽幽的轻叹,“她在做曲谱,每天写一点,很厉害呢。” 陈仰:“……” “音乐疯子吗?看着不像啊。”大眼妹不敢置信的说。 “很神秘的一个姐姐,身上总是香香的。”钱汉很小声的说完,前言不搭后语的问,“老吴变成猫,是不是因为他吃了鱼眼睛?” “有可能,没准真那样。”大眼妹说,“就他吃了吧,我们都没吃。” 乔小姐惊讶的说:“吃鱼眼睛就会变猫?我也吃了啊,我怎么没变?” 钱汉跟大眼妹:“……” “那一定是你吃的不够多。”大眼妹坚定的说,“吴大哥是一勺子一勺子的吃,还在锅里找,是吧珠珠。” 珠珠“唔”了声:“我感觉他变猫是别的原因。” 大眼妹不满珠珠没跟自己站一起,她哼哼的嘟囔了几句。 窗边静了下来。 燥热的风给蚊虫伴奏,嘈杂得有些聒噪。 九个人都没走,也都没交流,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陈仰屈指点着朝简的拐杖,指尖跟金属碰撞在一起,节奏的频率不快不慢。 这个任务里有镇民,猫,老鼠,鱼。 会不会跟食物链有关? 陈仰拧眉,起他初听说猫不吃鱼,只当是动物警觉性高,知道鱼潮发生了异变,不敢吃了。 猫不抓老鼠,是因为老鼠吃鱼,所以它们也会忌讳。 现在看来,没那么简单。 老吴的意外似乎是个信息量巨大的提示。 猫到底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是不是我们的名字鱼还是出现在了鱼背上,只是我们没看到,但镇上的人看到了。”珠珠突然出声,“吴大哥的鱼被抓走吃掉了?” 陈仰敲点拐杖的手指猛地顿住,他用余光看朝简。 朝简瞥他一眼。 像是经过了短暂的交流,陈仰的猜疑因此坚固起来,他不动声色的看着葛飞:“老吴为什么让你替他转告?” “刚好遇到了。”葛飞说。 葛飞刚说完,隔壁那家的窗户就冷不防被两只手从里面推开,一个大汉探头,他震惊的大喊:“你们在老王家窗外干什么?” 大汉欲要叫邻居老王出来,他忽然认出了葛飞:“你小子怎么又来了?” 葛飞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大汉不友善的叫骂声打断:“先前我就看你鬼鬼祟祟,还一个人对着空气说话,眼睛也往老王家窗户那看……” “咚” 大汉的话没说完,葛飞手中的小石头就掉落在地。 多道视线齐刷刷的集中到了他身上。 葛飞用脚捻着小石头:“我还以为当时我回客栈的时候,老吴也回去了,只不过他走的是另一条路,比我先回去,然后变成猫害了谢老师。” 他抬起一张没有血色的脸,扯动僵硬的脸部肌肉:“这么说,我遇到的是鬼?” 向东揪住葛飞的衣领,将他拖离窗前,省得附近的镇民们围攻他们。 离远了,向东还没放下葛飞,他把对方丢在水沟边,脚踩上去:“现在是说话的地方了,讲讲吧。” 葛飞侧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干什么呀。”大眼妹对葛飞还是挺有眼缘的,小虎牙多灿烂多可爱啊。 珠珠说:“吴大哥找上他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大眼妹的眼睛睁大了几分。 “我抓住了老吴的名字鱼。” 地上的葛飞跟大眼妹同时说话。 向东腾开位置让陈仰来,他是能动手就不动嘴的性子,套话谈话之类的活都不适合他。 陈仰看着葛飞,眼神里没多少意外,他猜到了。 葛飞的心态是一寸寸崩的,当他得知,让他带话回去的老吴是鬼的时候,他的心态就彻底崩坏了。 破绽也随之浮出水面。 陈仰在原地蹲下来,手电筒的光打在葛飞旁边,没有对着他的眼睛:“抓到鱼以后呢,你做了什么?” “这么小。”葛飞用手比划,“两三厘米左右,我藏袖子里了,鱼潮结束后我拎着桶去跟你们汇合,河边有很多人,等你们不注意了,我就把它放进了桶里,半路我以拉肚子为由,带走了那条鱼。” 陈仰没催促,其他人也没说话。 停顿了许久,葛飞蜷缩起了手脚:“我想做个实验。” 他抱住头,声线绷到了极致:“我把那条小鱼强行塞进了一只猫的嘴里。” 陈仰在几道抽气声里开口:“那猫是什么反应?” “疯狂撞墙,死了。”葛飞说。 第81章 你有没有吃鱼啊 水沟边暗沉沉的,空气既闷热又寒凉,两个极端混杂在一起,压得人有些窒息。 “我们不是一个队伍吗,”大眼妹痛恶的瞪着葛飞,“你抓了队友的名字鱼,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说出来?” 葛飞干巴巴的说:“抱歉。” “你最对不起的人都听不到你的道歉了。”珠珠满脸愤然,“就因为一个实验,你间接或直接的害死了两个人,一只猫。” 葛飞弓着腰背失声痛哭,不清楚是愧疚,还是不安。 陈仰看着哭得一抽一抽的年轻人:“猫的尸体在哪?” 葛飞放下抱着头的手,露出通红的眼睛,他愣愣的望向陈仰:“啊?” 陈仰说:“我想看看它,你能带我去吗?” 葛飞迟钝的说:“……能。” “陈先生,我,”他爬起来,脖子哽得红红的,“我只是好奇猫为什么不吃鱼,吃了又会怎样,我当时满脑子都是那个问题,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做了实验,我没想到会发生那样的事,我不知道猫会死,我也不是成心想害吴大哥的,我更不知道他会变成猫,再去加害谢老师,我……” 长得白净的年轻人一副无措样,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整个人看起来毫无攻击性,大眼妹的母爱不受控的跑了出来,她忍不住咕哝:“他不是故意的。” 前一刻还直挺的三观说歪就歪了。 陈仰多看了一眼满面懊悔的葛飞:“走吧,带我们去猫的尸体那里。” “同样都是装,文青顺眼多了,那小子阴。“向东经过陈仰身边时,肩膀擦着他丢下了一句,潜台词是让他小心。 陈仰捂了下后颈,将手心的蚊子血抹在裤子上面,若无其事的拉着朝简离开。 . 葛飞把大家带到了东边的枫树林里。 “猫的尸体就在那。”葛飞用手机的手电筒照向林子一处。 哪里有一小团白色。 是只白猫。 钱汉拽了拽葛飞的衣服,语气里带着些许不认同:“你没把它埋起来吗?怎么随便丢在那?” 葛飞自责的说:“我那时候吓到了,不敢多待就跑了。” 陈仰朝着猫的尸体方向走去,他还没走近,头顶就响起朝简低暗的声音。 “没死。”朝简说,“有呼吸。” 陈仰对搭档的感知能力见怪不怪,他加快脚步上前,蹲下来检查白猫:“还有气。” 几个脚步声混乱的靠了过来。 “它只是晕了,没有死!”大眼妹开心的说。 葛飞扯开嘴角:“那真是太好了。” 钱汉想到自己刚才还在葛飞没处理猫的尸体,他不禁一阵后怕:“哥们,幸亏你没把猫埋起来,不然就……” “猫头上的伤很严重,它一定很疼。”珠珠打断了钱汉,不声不响的说道。 大眼妹只看了眼就不敢再看了,猫的脸上都是血,很吓人,她慌慌的说:“镇上有药铺,我们快点把猫带过去!” “去杨二柱家。”陈仰沉吟,“他跟他老婆死后,屋子是空的,我们可以把猫养在那里。” 说着就看了眼向东。 向东叼着烟昂昂首,阔步走出了林子。 随着任务世界的生死相处,他们之间建立起了一定的默契。 陈仰还没做出下一步动作,就发觉搭档的气息变得阴戾起来,他屏息投过去询问的眼神。 朝简冷笑了声,拄着拐转身离开。 陈仰:“……” 他正要抱起猫追上去,一只裹着白色布料的手臂伸了过来:“陈先生,让我来吧。” 珠珠用防晒衫一角托住白猫,动作轻柔的抱了起来。 这一路没说话的乔小姐发出一声轻笑:“珠珠妹妹喜欢猫啊。” “是啊,喜欢。”珠珠坦然承认。 大眼妹提醒的说:“珠珠,你小心点抱,猫脸上跟头上的血污全碰到你衣服上了。” 葛飞想过来跟猫说声“对不起”,话到嘴边,珠珠就抱着猫越过他往林外走。 大眼妹小声跟他说:“喜欢猫的,跟不喜欢猫的,这两个群体合不来,珠珠不会给你好脸色的,况且这件事,你负全责,猫运气好,还留着一口气,可谢老师跟吴大哥却没命了。” 葛飞张了张嘴,神色黯然。 钱汉想安慰两句,又觉得葛飞的行为跟镇民们的抢夺寿命区别不大。 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葛飞的手上都沾上了两条人命。 钱汉不大的喉结动了动,耷拉着脑袋想,哥哥说,防人之心不可无,他要记住,时刻记住。 . 杨二柱家还是老样子,倒翻的垃圾依旧摊在垃圾桶边,周围旋转着一圈小飞虫。 陈仰没等多久,向东就拎着袋子过来了,他把袋子往桌上一丢:“能拿的都拿了,妈得,热死老子了。” 向东满屋子的找东西扇风。 陈仰拨了拨袋子里的东西:“向东,你处理一下猫的伤口。” “老子哪会啊!”向东大力挥动粗糙的荷花圆扇,“它那么小,老子怕手上的力道没把握好,把它给捏死了。” 陈仰一点劝说的心思都没有,他全盘接受向东的说法。 向东的确做不来这个活。 那谁来? 陈仰扫视屋里的几人,大眼妹不敢直视猫的伤口,珠珠的牙齿深陷唇间,十指攥紧手机,落在猫身上的眼神满是担忧,她想帮忙,可她心有余而力不足。 画家站得很远,乔小姐在点香烟,葛飞不喜欢猫,钱汉怕猫。 陈仰的嘴角往下压,他对猫猫狗狗不热爱也不排斥,可以近距离接触,清洗伤口这部分他也可以胜任,但他不会缝合。 屋里剩下的就只有…… 陈仰偷瞄少年,对方正在用拐杖敲地,机械中夹杂着抑制。 他扶额,指尖挠挠脑门,还是想办法把镇上的医生…… 一缕清冽的烟味扑进陈仰鼻息里,思绪被冲散了,他扭过头,看着正在打量猫伤口的女人,心中蹦出一个念头:“乔小姐,你……” 乔小姐背对着所有人,她腰是弯着的,臀跟腿的线条成熟而魅惑,姿势像在艳俗的勾引,语调却简练的近似平淡:“我需要一盆干净的水,一把剪刀,几块干布。” 陈仰“腾”地站了起来,那动静让傻愣着的几人纷纷清醒。 不一会,乔小姐想要的物品全部齐全。 乔小姐把波浪长发绕起来,手指灵活的卷成一个揪,她总是红艳丰润的唇含着细长烟蒂,手上的动作有条不紊。 剪掉猫毛,清理创面,缝合,包扎…… 乔小姐处理伤口的动作很熟练,神情称得上温柔,这时候的她跟平日里的妖娆轻佻全然不符。 屋里弥漫着血腥味跟药水味道。 除了阖着眼敲拐杖的朝简,有心理准备的陈仰,其他人看乔小姐的眼神都有很大的变化。 大眼妹小声嘀咕:“原来她不是只会睡男人啊。” 珠珠注视着猫的伤势。 大眼妹见她挺紧张的样子,识趣的闭上了嘴巴。 . 乔小姐把药片碾碎,一只手顺着猫的脊背,一只手捏住猫的下颚,将接近碎末的药片抵进去。 大家都没注意她是怎么做的,她就已经喂猫吃了下去。 “这猫死不了的。”乔小姐把长发散下来,随意拨几下,她抖抖香烟,“我先回去了。” 乔小姐走到向东那里,暧昧的轻抚他脸颊:“姐姐给猫处理伤口期间,你的眼神很烫呢,怎么,能搞女人了吗?” “搞个几把。”向东钳制女人的手,触感细软的跟没骨头似的,虎口却有老茧,“你想跟队伍里的人搞,找其他几个就是,干嘛非得盯着我?” 向东将女人的手甩开,无视她在他腰下游移的视线,示意她看陈仰跟朝简:“那两个有颜有身材的,你怎么不去招惹?” “因为啊,”乔小姐在他耳边说,“姐姐不做小三。” 向东:“……” 我他妈竟然无言以对。 乔小姐走后,陈仰几人也没有多待,他们把窗户关上,准备一点水放旁边,明早再过来。 回去的路上,陈仰一直在琢磨,家里没有亲人的镇民吃了名字鱼会死,有亲人的吃了鱼会成功夺取寿命,但那不是终结,他们要面临多种死亡危机。 譬如自己的鱼被抓走吃掉,或者亲人的鱼被吃,最后就剩自己一个人,还是会死亡。 而猫吃了名字鱼,会发狂,不会死。 为什么? 种族不同,吃了鱼的反应就不一样? 不对…… 不是! 陈仰的脚步猝然滞住,人是自愿吃的,他们为了长寿,贪心贪婪,猫则是被迫的。 朦朦胧胧的,陈仰感觉自己触碰到了什么。 却还隔着一层障碍。 陈仰一路走一路胡思乱想,不知不觉的回了客栈,他走在最后,身旁是朝简。 珠珠几人都在他们前面进的后门。 大眼妹尖叫的时候,陈仰刚走到门头底下,他几个大步冲进院里。 最里面的那个房间门口站着一个人影,高高的,背有一点驼。 是他们认识的人。 “老吴?”陈仰用手机的手电筒照过去。 “诶。”门口的人影迎上那束光,“是我啊,陈先生,你们都去哪了?” 前面的人都纷纷往后退,陈仰被朝简拉到墙边,这才没有被他们撞上。 “你们怎么了?”老吴要过来。 陈仰快速用手机照他眼睛,没有异常。 . 不多时,一行人站在乌云压顶的院里,老吴主动给出了一套说辞,他说自己醒来的时候是在一个山谷里,当时把他吓坏了。 至于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老吴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只记得我,”老吴窘迫的咳了声,”我不是成心要跟乔小姐,我是怕她被人欺负,她怎么说也是一个女人。” 老吴把手伸进鞋子里面,抓抓脚背:“从我跟着乔小姐经过豆腐铺,到我出现在山谷,这中间的记忆是空白的,喝断片一样。” 陈仰记得那个装成谢老师的鬼说“猫很爱干净”,对方连着说了两遍。 然而面前的中年男人身上有体味,嘴里有浑浊难闻的口气。 他是老吴。 陈仰盯着老吴的眼睛:“山谷在哪?” “大晚上的,我不是很确定具体位置,”老吴努力回忆着说,“大概是在东南边。” 他补充信息:“四周全是石头,整个山谷都是。” 陈仰这几天白天跟朝简把镇子逛遍了,印象里哪个地方能跟老吴描述的对得上好,他问道:“山谷是在镇子外面?” “应该是。”老吴说完,他想起了什么,猛拍大腿,“是是是,是镇子外面!” 陈仰打算明天去,他垂下眼皮梳理着掌握的线索,冷不丁的出声:“老吴,今晚没有月亮,镇上的灯火也很稀少,你是怎么回来的?” 老吴一愣。 “有一盏灯笼。”老吴露出后怕的表情,“我起先以为有个人拎着灯笼站在不远处,可很快我发现了一件事。” 陈仰问:“什么事?” 老吴的瞳孔颤动:“我走过去的时候,灯笼还是在不远处,我一直走,那灯笼始终跟我有一段距离。” “就像是……” 他打了个冷颤:“给我照路一样。” 院里寂静无声。 老吴哆嗦着说:“是镇子里的好鬼吧,专门帮助迷路的人找到回家的路。” 话落,他就扑通一声跪下来,对着虚空拜了又拜。 陈仰想着灯笼,脑中浮现出一张小家碧玉的脸,就听老吴“咦”了声:“谢老师人呢?” 气氛瞬间就变了样。 大眼妹弱弱的说:“谢老师被变成怪物你的害死了。” 老吴整个人呆住了:“我……我变成怪物?”他求证的看向陈仰几人,满脸惶恐,“我害死了谢老师?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怎么会这样?” “你之所以变成怪物……” 珠珠才凉凉的开了个头,匿在暗处的葛飞就站了出来,他陈述了事情经过,全程垂着头,似是难堪的没脸跟老吴对视。 老吴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他坚决不接受葛飞的道歉,气不过的扇了对方两下。 “你这是杀人,还是连环杀人犯,我没死成是我命好!” 陈仰心说,恐怕不是命好,是那猫救了你。 它被葛飞强迫吃鱼的时候,没有一丝渴望,所以它跟名字鱼的主人尽管遭遇了怪事,却都保住了一条命。 不过,这仅仅是陈仰的猜测。 证据不够多,他也还没捋清楚这里面的线路。 知道谢老师死在房里以后,老吴就不敢进去了,他想去其他人的房间凑合。 女孩子的房间是肯定不行的。 画家平时离老吴至少有一丈远,他绝不可能让对方进房间,陈仰那也不行。 老吴没办法,他只能去点害死他的葛飞那,好在有钱汉在,多少能缓解一点氛围。 凌晨一点多,向东跟画家潜入客栈,小心谨慎的爬上二楼。 陈仰在房里坐着,毫无睡意。 桌上点着一根蜡烛,燃过了一半,陈仰盯着橙黄的火光想事情,香子慕是将近十点的时候回来的,当时他喊住对方,说了今晚发生的几件事。 香子慕没说什么就进了房间。 陈仰承认自己对她的人跟乐谱都有些在意,完全猜不透。 这样的感觉,就跟当初在码头见到朝简一样。 陈仰转而自我否定,不一样。 那时候大家前后上船,朝简拒绝了张延的帮助,接受了他的靠近。 是他一个人把朝简拉上船,也是他独自将对方扶下船的。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朝简其实是有露出情绪的。 而香子慕至今什么都没露出来,她就跟一阵风似的,给他一种无色无味无形,又多色多味多形的感觉。 不知怎么的,陈仰又一次在这个任务里想起了康复院的香月。 那小护士微笑的样子让他记忆深刻。 嘴边的弧度像是被雕刻出来的。 陈仰瞥一眼床上的少年,对方呼吸悠长,睡得很沉,他收回视线,伸出一根食指,从烛火里穿过。 来回穿了三五次,陈仰起身走到门边,聚精会神的留意动静,不知道向东跟画家那边是什么情况,但愿能全身而退。 客栈里没有亮光,黑暗能让人内心的恐惧膨胀到一个可怕的程度。 向东摸着楼梯上楼,他有种随时都能摸到一只手的感觉。 画家走在他身后,脚步比他还要轻。 两人零交流的停在楼道里,缓了缓继续往上爬。 向东爬了会,气息一凝,他们要去二楼。 楼梯有这么长吗? “妈得,鬼打墙!”向东刻意压低的声音里带着凶怒。 后面响起画家很喘的声音:“我开手机了。” “等等。”向东呵斥道,“别开。” 没准手机一打开,他们面前就贴着一张人脸。 向东抹了把脸:“听我的,摸黑爬,不要停不回头,一直爬。” 画家没怎么犹豫:“行。” 向东重新抬起脚,画家有一点好,不屁话,他跨了几层台阶,突然停住。 画家没问向东为什么停下来,他也停住了脚。 黑暗中的楼梯上面,两道呼吸声都被控制得很轻,心跳也几乎没有加快,跟正常时候差不多。 一两分钟后,向东动了,他像是要避开前面的什么东西,脚步往左边挪了挪,靠着墙爬楼梯。 画家听着他的动静,照着他做。 . 当向东跟画家停下来的时候,他们已经站在了二楼,视野里一片深黑。 向东站了会,没听见什么声响,走商们都睡了,呼噜,磨牙,梦呓之类的通通没有。 “这他妈也太黑了,你开手机吧,咱小心点,情况不妙就撤。”向东低声说。 画家摸索着按开手机,过道里顿时亮起一块光晕。 向东的手机没电了,他没带,丢房间里了,这会全依仗画家。 二楼也有六个房间,跟后院一模一样。 包括房号的顺序。 这让他们产生一种诡谲的错觉,好像二楼的房里也有他们。 “有两个房间住着人。”画家挨着检查房门上的痕迹。 向东的答案跟画家一样,他无意间发现了什么,叫上对方去楼梯口。 那里的墙上嵌着一个物件。 刚才上来的时候,他们一路摸索,没看见这玩意。 向东让画家把手机拿近点,他凑过去看了看:“只有两个眼珠子,这什么?” 画家摇头。 向东毫不留情的嘲他:“你不是画画的吗,想象力跟艺术细胞呢?” 画家说:“都废了。” 睡眠都保证不了,他就是个将死之人,吊着一口气,还谈什么创作什么艺术。 向东盯着那东西,鬼使神差的把手伸过去,捂住那两个眼珠。 那一瞬间,一道白光劈向他。 紧接着,外面传来轰隆巨响,暗沉的夜空电闪雷鸣。 下雨了。 向东心惊肉跳,妈得,只不过是下雨而已,差点把他吓死。 楼下的后院里,陈仰也吓一跳,他忽然回头,床上的少年醒了。 “你被雷声吵醒了啊,雨下得挺大。”陈仰说,“闷了一晚上,早该吓了。” 朝简拄拐下床,陈仰愣了下:“要去厕所?” “不去,过来,别站在门口。”朝简的嗓音里透着睡醒的嘶哑,还有点别的东西,近似紧迫。 陈仰从朝简的话里意识到不对,他很快对准目标,这场雨有问题。 朝简坐到椅子上面,拿起瓶子喝了两口水,指了指床:“坐那,不要乱动,也不要乱看。” 陈仰往床沿一坐,外面是雨点劈里啪啦砸地面的声音。 暴雨,陈仰前一秒想完,下一秒窗外就传来了凄惨至极的叫声。 像猫叫,也像婴儿哭。 陈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想去窗边看看,朝简“啪”地伸过来一根拐杖。 “坐好。”朝简瞪着他,眼里有可怖的血色。 陈仰的喉结一滚,少年这样子怎么像是一下都没睡?平稳的呼吸是假的? 恐怖的哭叫声持续不止,不知道是不是出现了幻听,陈仰竟然还听到了老鼠的叫声,活鱼被丢进油锅里挣扎的声音。 以及人的惨叫。 乱七八糟的,很混乱,陈仰分不清外面的声音到底是什么东西发出来的。 外面又是怎样的情形。 烛火摇曳了一下,有风进来了,伴随着一股股的热气,不断从木窗跟门缝里钻了进来。 陈仰很快就有种进了桑拿房的感觉,背上渗出越来越多的热汗,他把手往后伸,隔着潮湿的衣服抓了抓后心。 夏季闷热过后下暴雨,地面是会冒烟,却不可能有这个热度。 陈仰的瞳孔徒然一缩:“雨是热的?” “烧开的水。”朝简皱眉看门缝里进来的热气。 陈仰的眼皮狂跳。 朝简揉着胀疼的额角,他把椅子扳个边,上半身趴在椅背上面,脑袋枕着自己的胳膊,面对着陈仰阖起眼帘。 “下雨的时候,房间里是另一个空间,不能开门,也不能开窗,否则就会失去屏障。” 陈仰捏手指,跟浴场的帐篷一样。 “雨是开水,出去会被活活烫死,都别开门开窗!”陈仰站起来大喊。 其他几个被老鼠洞打通的房间一片死寂,就跟听不见似的,没有任何回应。 陈仰以为这是屏障的原因,下一刻就听到了老吴的惨叫。 这房间屏蔽了他的提醒,却没屏蔽他人的痛苦叫声。 “啊——” “啊啊啊!” “救命啊!救命……” 不止是老吴,钱汉跟大眼妹也在叫。 陈仰听得太阳穴突突突得跳动,他们是打开了房门,还是窗户? 客栈二楼,向东两道剑眉拧了个疙瘩:“后院怎么了?” 尾音还在他的舌尖上面,楼下就响起了一串脚步声,布鞋摩擦地面发出来的。 是周寡妇! 向东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一直捂着那两眼珠子,他飞快放下手,扛起画家躲进一个空房间。 现在还不是撤退的时候。 雨停了。 客栈里外都被一股死气沉沉的气息捂着。 向东跟画家就在门口,他们藏身的位置不够隐蔽安全,却能感知门外的情况。 周寡妇没下楼,也没挨个房间查看,她似乎站在哪看什么,陷入了某种境地,和发呆无异。 向东怀疑那寡妇就在楼梯口,看那两个眼珠子。 “再等等,后面肯定有重头戏。”向东用气声说。 画家从头到脚都是硬的,不能嗞消毒喷雾,他度秒如年,生不如死。 不知过了多久,楼下传来了敲门声,周寡妇下了楼。 有什么人急匆匆进了客栈,被她领上了二楼。 之后是一个房间的门打开,再关上的轻响。 不多时,向东在暗中对上画家的视线,那寡妇现在好像不在过道上面,我们出去?赌不赌? 画家小心谨慎的拉开门,用这个行动回答了向东,必须赌,他就是死也不要待在那小角落,全身都脏了。 画家把门拉出一个缝隙,率先闪身离开房间。 向东的身高不及画家,却要精壮很多,门缝不够大,他不得不再拉大一些,屏住呼吸出去。 过道上有微弱的光亮,来自跟后院对应的谢老师那个房间。 里面有模糊不清的说话声。 向东对画家招招手,他径自贴近,竖着耳朵偷听,隐约听到了什么“云老爷”“朱老爷”。 镇上两大家族当家的来找走商干什么? 看起来还是旧相识。 做生意? 收名字鱼,收寿命? 向东全神贯注的听着,他维持着一个姿势一动不动,直到腿有些麻了,才有几个字眼飘入他的耳中。 “鱼”“诅咒”“一甲子”“乱石谷”。 房里有椅子倒地的响动,夹杂着茶杯被用力砸碎的脆响,里面的人发生了激烈的争执。 不一会,那些声响全部戛然而止。 一阵难掩的死寂之后,向东嗅到了血腥味。 里面有人死了。 没谈妥? 里面有脚步声往门口靠近,像是二重奏似的,楼下也有走路的声音,向东赶紧跟画家从二楼的窗户那里跳了下去。 一个落地就跑,一个落地就残。 第82章 你有没有吃鱼啊 向东跑了几步,黑着一张脸回头,他粗鲁的的将画家往肩上一扛,嘴里骂骂咧咧,他妈的这家伙全是骨头,硌得他肩膀疼。 “妈得,来不及了,去阁楼!”向东扛着画家冲了进去。 客栈的门从里面打开,先出来的是个中年人,身后跟着周寡妇。 那中年人衣着富贵,头戴一顶黑色毡帽,脸跟神情都有些模糊不清,拇指上的扳指红得像血。 台阶下方站着一个老仆,他见中年人出来了,就从怀里拿出一物。 客栈对面的小阁楼里,向东看见那东西,神情古怪。 那是一把伞。 老仆撑开伞举到中年人头顶,动作十分谨慎。 向东眯眼,雨都不下了,打什么伞。 他的视线落在伞面上面,看起来很柔软细腻的样子。 周寡妇送走主仆二人,她没立刻回客栈,而是提着灯笼立在原地。 不知过了多久,几十秒或者两三分钟,周寡妇抬起了头。 脸正对着阁楼。 向东往暗中退了半步,宽阔的肩背微弓,全身肌肉绷紧,他压下凌厉的眉峰,像一头蓄势待发的黑豹。 周寡妇没有动,也没收回视线。 白色的灯笼被她提在手中,照亮她身前的一小块路面,有种刺入血肉的阴冷感。 有什么在胶着,一滴汗从向东的额角滚了下来,要往他的鬓角里埋,他抬手蹭掉,就在他的忍耐力即将到达极限,想要现身的时候,周寡妇转身回了客栈。 向东瞪眼,那娘们到底有没有发现他? 他伸腿踢了踢地上的画家:“死没死?支个声。” 画家掏出口袋里的喷雾,对着自己嗞了一遍,语气轻飘:“脚崴了。” 向东翻白眼:“老子还是头一回看到男人崴脚。” 画家默。 “不过才二楼,就那么点高度,你都能把脚崴了,我他妈真服。”向东说着就往对面看,客栈的门已经关上了,街上也是静悄悄的,他搔搔头皮,“那现在怎么着?” “后门关了,我能翻进去,你不行,带着你翻的话,我不行,你自个挑一个去处。” 向东说:“要不我先进去,再给你开门。” 画家沉吟:“这个点开门是禁忌,我去杨二柱家。” “抄小路不算远。”向东摸摸兜,烟跟打火机都没带,他果核大的喉结一滚,“你一瘸一拐过去?” 画家思考片刻:“行不通,还要劳烦东哥再扛我一回。” 向东讥讽的哈哈笑了几声:“那你他妈刚才喷个吊的喷雾。” 他不耐烦的说:“懒得跟你废话,今晚收获不小,一会老子还要去找陈仰,你赶紧起来,自己爬起来!” . 向东把画家扛到了杨二柱家,那白猫窝在床上,呼吸有力了不少,还睁了一下眼睛。 画家被安顿好以后,第一时间就是在身上一通乱喷,他用完一个喷雾瓶,从摘下一次性手套,背包里抓出几个小钻石放到桌上。 向东瞧出画家的心思,他不客气的收了。 画家如释重负,经过孙一行的事以后,他就很怕跟任务者产生瓜葛。 尤其是人情方面,能用钻石解决是最好的了。 别的他也没有,只有钻石。 向东翻墙回客栈,他揉揉鼻子,空气里有什么东西被煮熟了的香味,镇子里也有这味道,只是比较分散,不确定是从哪飘出来的,加上他在赶路,就没多留意。 这会院子里的空间小,味道就有点浓,也很好分辨位置。 向东饿了,他闻着味道去陈仰的房门口,敲门的动作做到一半,门就开了。 陈仰开的门,那肉煮熟了的味道从他背后涌了过来,向东刚想问他大半夜的开什么小灶,就看见了一张长满水泡的脸。 向东有轻度密集恐惧症,他在那种激烈的视觉冲击之下,围里一阵翻涌。 “搞什……” 向东跨过门槛,看清了房里的情形,他的低吼声骤然卡在了喉咙里。 地上躺着四个人。 脸上长满水泡的那个是老吴,他的眼睛瞪到极致,嘴微微张着,胸口没有起伏,显然已经死了。 钱汉整个右手的皮肉是烂的,大眼妹露在外面的皮肤没有一块好地方,像是被煮过,珠珠没有受伤,三人的衣服都是湿的,周围的地上泞泥一片。 他们都昏迷不醒。 前两个的呼吸一个比一个弱。 陈仰的后背抵着门,脑袋有些疼,雨停之后,他就立即拉上朝简去看其他人,每个房间的门都从里面反锁了,他是强行踹开的。 下雨的时候,陈仰听见了三个队友的惨叫,他是有心理准备的,可当他踹开门后……眼前的画面还是让他不寒而栗。 向东抓走桌上的奶片,不顾朝简的冷眼,一口气吃了三个,他鼻息里的肉香才被奶味冲散。 “葛飞那小子怎么不在?”向东发现人数不对。 “失踪了。”陈仰抿嘴,葛飞应该是在下雨前离开的客栈,具体要等跟他同屋的钱汉醒来才会知道。 还有珠珠跟大眼妹,她们的房里又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珠珠毫发无损却醒不过来。 向东又问:“那两个女的呢?” 陈仰说:“她们没事。” 向东看了眼老吴的死状,想到了死鱼,越看越像,他忍着恶心后退到窗边,问陈仰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仰的解释非常短,现实也的确就那样,简答又惊悚。 “突然下起了雨,”陈仰说,“他们开窗了。” 向东的面皮直抽:“靠,开个窗就被煮熟,雨是烧开的水?大自然的诅咒?” 陈仰心不在焉:“可能吧。” “他妈的这都是什么鬼东西,下雨我知道,当时电闪雷鸣的,我还……”向东不知猜到了什么,话声止住,脸色变了又变。 陈仰的表情也变了:“那场雨跟你有关?” 向东横眉道:“回头再说,我们先带地上那三个去药铺。” “客栈的两个门没到打开的时间,想要出去只能翻墙。”陈仰说。 “那你把他们从院墙丢出去,我来接。”向东说完就咒骂了两声,“不行,我回来的时候看见药铺挂了白灯笼,镇上的医生死了。” 陈仰没有意外,他坐到朝简身边,垂眼看地上的三人一尸。 发现他们的时候,陈仰迅速从井里打水把他们浇透,一刻不停的浇了十来遍,之后就挨个搬来了他这儿。 陈仰能做的只有这些,其他的无能为力。 “说吧,雨的事。”陈仰直视向东。 向东去自己房间拿了烟返回,他点燃烟,用力的吸了几口,肺腑里鼓涨涨的全是尼古丁的味道。 “咳!” 向东被烟味呛得咳嗽,他闷声一口一口的抽着,整个面部上面很快就爬满了烟雾。 陈仰通过向东的反应确定雨跟他有关,也和客栈二楼的什么东西有关。 向东似乎很难消化这件事是他引起的,他还在组织语言。 陈仰没有催促,他的眼睛看着地面,手往旁边伸,本想摸朝简的拐杖,指尖却触碰到了一抹温热。 不是拐杖。 是朝简的小手指。 朝简面无表情的看着陈仰。 陈仰也在看他。 两人对视了几个瞬息,陈仰默默的把圈上去的手拿开,若无其事的抓住朝简手边的拐杖。 向东瞪着床上的两人,老子心里乱成一锅粥,竟然还要被塞狗粮,滚好吗。 见陈仰看来,向东整了整面部表情,说了这场雨的起因。 陈仰陷入沉默,他真没想到会是这样。 向东也没想到,他蹲下来,牙齿咬住烟,双手的指甲使劲扣后脑勺:“老子只是捂了下眼珠子,哪知道会下开水。” 陈仰问向东要了根烟,他走到门边,站在一个远离朝简的位置抽了起来。 向东跟画家在二楼得到了很多信息。 最重要是楼梯口的两个眼珠,它被捂起来以后,一场自然灾难降临在镇上,两大家族当家的匆忙赶来了客栈。 以前也下过这样的雨,他们知道这场灾难代表着什么。 所以他们乱了阵脚。 陈仰不由得想起了那个背着竹篓的老人家,她说齐家客栈开得好,进镇做买卖的都住那儿。 其实按理说,镇上有酒楼,也提供住房,走商们并不是只有一个选择。 陈仰现在才他们只住这间客栈的原因。 二楼布了什么东西。 向东误打误撞的发现了这个秘密。 . 陈仰指指桌上的小本子跟笔,让向东画出嵌在楼梯口的图样。 向东说:“没什么好画的。”他嘬烟,“就是两眼珠,不是眼睛,是眼珠。” 陈仰试图脑补:“是人的,还是动物的?” “看不出来。”向东说,“我跟画家上楼的时候,感觉有双眼睛在看我们。” 陈仰指尖的烟一颤:“就是墙上的眼珠?” 向东说:“那俩眼珠正对着过道。” 陈仰想到一种可能,头皮瞬间就麻了:“眼珠是活物,会转。” “可不,”向东舔唇,“当时它肯定往楼下看了。” 陈仰无意识的回到床边。 向东的眼底闪着精光:“眼珠被捂起来就下开水,要是把它们抠下来会怎样?” 陈仰摇头,他想听朝简的看法,朝简来一句:“没有。” “……” 陈仰跟向东没聊一会,老吴的尸体就消失了。 钱汉跟大眼妹,珠珠三人都没醒。 大眼妹的气息时有时无。 陈仰打算去找周寡妇,他对朝简说:“你在房里等我。” 朝简拄着拐起身。 陈仰见他要跟着,就随他去了。 院里静得没有人气,夜空依旧是暗黑色的,陈仰东张西望,周寡妇每次都是神出鬼没,忽然就出现了,他深呼吸,吸进来一口浑浊的空气。 “向东,你知道她住在哪个房间吗?” 向东一愣:“不知道。” 陈仰也不知道,他拽朝简:“你呢?” 朝简说:“一间间找。” 那意思就是,他同样没注意。 陈仰把后院的房间都找了,没有周寡妇的身影:“是不是在二楼?” “不在二楼。”向东笃定的说,“她就住在后院。” 陈仰:“……那真是见鬼了。” 话音刚落,陈仰的肩膀就被扣住,扳了个边,耳边是朝简不耐的语调:“过去。” “那不是住房吧?”陈仰嘴里问着,脚步已经往那边迈近。 “在那种犄角旮旯,十有八九是放柴的。”后面的向东跟上来。 陈仰推开那扇很小的木门,屏气举着手机照了照。 下一秒,他全身僵直。 狭小阴冷的房间里,一个相框正对着他挂在墙上,里面是一张黑白照片。 照片上的女人眉眼俏丽又细柔。 “那寡妇是鬼!” 向东哐当把门推到最里面。 陈仰的身上被凉意笼罩,拿着手机的手有点抖,他发现照片里的女人不论是梳的发髻,还是褂子的前襟,都跟他这几天见过的一模一样。 早该想到了。 陈仰那天在阁楼里,看到她提着灯笼站在路边,像个引路人的时候,他就感觉到了恐怖的违和感。 给老吴照路的人也是她吧。 陈仰的心跳猝然一停,这个镇子的人口登记表上的一寸照都是黑白的,他停掉的心跳开始狂蹦起来。 陈仰快速在手机里翻找周寡妇的登记表。 向东一回头就骂了声“操”,手机屏的蓝光映着陈仰的脸,跟鬼似的。 陈仰没花多长时间就找到了周寡妇的一寸照,跟她遗像上的一样。 向东皱皱眉:“镇子里的人都死了?” “不知道。”陈仰摇头。 “镇上的民风很老旧,生活在这里的寡妇,铁定会被议论,被套贞节牌坊。”向东动用不太富裕的脑细胞,“那娘们是齐家媳妇,后厨的人都敢当着她的面给她白眼,说明齐家很不待见她。” 陈仰的脑海里回想起了背竹篓的老人家说的话,寡妇门前是非多。 其实他跟朝简有打听周寡妇的事,镇民们都避而不谈。 “她的遗像挂在这个散发着霉味的小柴房里,说明她生前就死在了这里。” 向东一把抓住陈仰的手臂:“这么说,后厨那些人也都是死的啊,妈得,咱们天天吃死人做的饭菜!” 陈仰看着遗像里的女人,视线不知不觉移到她微弯的唇上,似乎她下一秒就要张嘴说话。 太诡异了。 陈仰没有再看,他把向东叫出来,屈着冰冷的手指把门带上。 “三位先生,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后面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是周寡妇! 一股阴寒之气爬上陈仰的背部,他没立刻转头,而是微微偏了偏脑袋,先用余光打探了一眼。发现那女人不是长发遮脸的模样,陈仰才转身。 周寡妇手提灯笼,身上穿着青色褂子,碎布鞋,一张脸泛着青白。 向东跟朝简都没出声,陈仰只能自己上,他扯动僵硬的嘴角:“老板娘,我们找你……” 周寡妇打断他:“什么事?” 陈仰说他有三个朋友烫伤了,急需医治。 周寡妇说:“医生去世了。” 陈仰满脸的着急:“那有没有别的……” “没有了,忙不过来,自身难保。”周寡妇再次打断陈仰,“我这里有一些药,治烫伤的,你们可以拿去用。” 陈仰忙道:“谢谢。” “不用谢,药只能让他们多活几天。”周寡妇提着灯笼背过身,一步步穿过拐角。 黑暗中飘来轻轻幽幽的声音。 “多活几天也是一种煎熬,生不如死,不如听天由命,早点解脱未必不是好事。” 陈仰听出了那番话里的平静,在那股平静之后是无尽的苍凉。 “她自己任命,还希望别人像她那样。”向东嘁了声。 陈仰低声问一旁敲拐杖的朝简:“小阁楼里的鬼是不是她?” “味道不同。”朝简说。 “不是啊。”陈仰搓了搓渗汗的后颈,镇子里死了很多人,有很多鬼,不是也正常。 这是任务世界,鬼的出现是规则安排的,各有各的作用。 . 周寡妇拿来了药物,陈仰把乔小姐跟香子慕喊到自己房间,让她们帮忙给大眼妹涂药。 大眼妹伤得很严重,得脱衣服。 乔小姐很爽快的答应了,并且接下了给钱汉涂药的活,丝毫没觉得恶心。 香子慕看着陈仰,黑白分明的双眼如一面镜子,照着他的焦虑跟凝重:“你们要外出?” “嗯,去乱石谷。”陈仰简短的说了几个新进展,乔小姐跟香子慕的反应平平。 他的眼色深了下去,这两个女人…… 一个似乎每天都在睡镇上的男人,一个早出晚归见不着人影,全是独自行动的类型,她们到底查到了多少信息,没有拿出来跟大家交流? 陈仰强行压下泛上来的郁闷跟无力,幸好他有搭档,有熟人,做任务的这条路不至于孤军奋战。 冰凉坚硬的东西碰上陈仰的手臂,他下意识握住。 朝简任由陈仰握紧拐杖,他低下眼眸看了对方一眼,淡淡道:“走了。” 陈仰叫上向东,他忽地回头:“香女士,你跟我们一起去吗?” 香子慕像是没料到他会这么说,怔了怔才出声:“这里需要人看守。” 陈仰点点头:“那拜托你跟乔小姐了。”他又严肃的说,“葛飞失踪了,如果他回来了,你们当心点。” . 后门不能开,只能翻墙。向东想让陈仰先过去,他准备自个蹲下面,让朝简踩自己的肩膀。 陈仰深知搭档的脾性,拒绝了向东的提议:“你过去吧,他我来。” 向东指着半天出不来一个字,没事玩拐杖,有事玩拐杖,其实最想玩陈仰的朝简说:“他比你高十厘米,看着瘦脱光了都是腱子肉,你吃得消?” “你不用管了。”陈仰摆摆手,“赶紧的吧,那伙人搞不好已经在乱石谷了。” 向东啐了一口,利索的翻过了墙头。 陈仰在墙边蹲下来:“朝简,上来,踩着我。” 没回应。 陈仰催道:“快点啊。” 拐杖声停在身旁,头顶的气息声又躁又沉。 陈仰说:“没事,你踩吧,墙比老集村祠堂的矮多了,我能……嘶,你一口气把两只脚都踩上来,别磨蹭,你越磨蹭,我的体力就越……” “你不要说话了!”朝简踩在陈仰肩头,他的指关节突起发白,整个面部紧绷到了极点,好像自己才是受力的那一方。 陈仰抓紧肩部的两条腿,慢慢的站了起来,他的下盘还算稳,没有怎么打摆子。 “够到墙头了没有?”陈仰轻喘着喊。 朝简把双拐丢到了墙的另一边,向东正在仰头观望,好死不死的被砸了个正着,疼得他暴跳如雷。 “你行不行?”陈仰的脸上滚着汗。 朝简的双手攀上墙头,修剪整齐的指甲扣进去,他在陈仰肩上做了个引体向上,轻松跃了上去。 陈仰感受到了朝简的身体敏捷度,他心想,等到对方的左腿完全好了,他们可以试试腿脚上的功夫。 “上来。”墙头的朝简低喊。 陈仰助跑着蹬上院墙,瞳孔里是逐渐放大的修长手指,他想对搭档说,这点高度,自己不用拉。 然而话没说出来,陈仰抓住了那只手,被一股强劲的力道拽了上去。 朝简跟陈仰面对面坐在墙头,叉着腿,湿热的呼吸时有时无的交融。 一个的气息里有烟草味,一个的气息里是浓郁的烟味跟奶味。 陈仰只是缓了几秒就跳了下去,他背过身对墙头的朝简说:“你慢慢下来,踩我的……” “转过来。”朝简说,“接住我。” 陈仰:“……” “弟弟,我怕是接不住。”他看朝简要跳,赶忙张开手臂。 向东瞪着要往陈仰怀里跳的朝简,这他妈的,招数都不带重样的,他泄愤的跺了跺地上的拐杖。 老子走了,老子不看了行了吧。 . 乱石谷在镇外,东南边。 凌晨两点出头,陈仰跟朝简,向东三人根据这两个信息寻找目的地。 这座小镇被那场雨烫伤了,伤痕累累。 陈仰边走边想,雨下在深夜,这个点镇上的人都睡了,否则还不知道会烫死多少人。 向东无意间捂住了眼珠子,大家族为了隐晦私欲制造出的“平衡”被打破了,乱石谷有什么跟诅咒有关。 雨下完了,镇子里一定发生了某些蝴蝶效应。 现在还没看见。 陈仰的视线从一家门前的白灯笼上面掠过,他想到了周寡妇的那盏,想到了对方说过的几个叮嘱。 其中两个是:不要去客栈二楼,走商的脾气不好,镇上的朱家跟云家是两大家族,不喜外人,最好别去他们家门前逗留。 当初陈仰就知道叮嘱里藏着线索,一直摸索不清。 这场雨之后,线索浮出了水面。 周寡妇是鬼,她因为某个原因,死后夹在大家族跟走商们的交易之间,但她的立场并不坚定。 她的叮嘱既是警告,也是提醒。 不让他们去二楼,其实是希望他们过去。 陈仰这么想是有证据的。 下开水雨的时候,周寡妇作为知情者,她一定知道楼梯口的眼珠子被人碰了。 可她上了二楼,却没有挨个房间查看,很明显的放水了。 陈仰心想,说不定还是周寡妇帮向东跟画家应付了那伙人。 “陈仰,”向东喊了声,“一甲子是什么意思?” “六十年。”陈仰把散开的思绪拢了回来,“一甲子代表六十年。” “六十年前镇上也出现过名字鱼?”向东边走边盯视四周,“还是说,抢了六十年寿命,就会有个记号。” 陈仰说:“都有可能。” 他没记错的话,60代表一个循环,如果夺取六十年寿命就会有个记号,那有可能是个圆? “呜呜……” 前面有户人家的门口传来女孩的哭声,地上还躺着一个。 陈仰前不久才见过女鬼,他在夜晚对女性都有点发怵:“向东,你……” “我不去。”向东吼了一句,又烦躁的说,“地上那个熟了。” “去看看。”陈仰犹豫了会,拉着朝简过去。 向东瞪着他俩的背影:“有什么好看的,房里那三个还没看够吗。” 门口的女孩披头散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陈仰没靠太近,他问需不需要帮忙。 “你们是谁?”女孩像是看不清家门前的三个男性。 陈仰举着手机,在他自己跟朝简,向东身上照照:“我们是住在齐家客栈的外地人,地上的是你……” “我哥。”女孩哭着说,“是我哥,你们救救他,求求你们——” 她往陈仰身前爬,手紧紧抓着他的裤腿:“先生,先生,求求你救救我哥!” 陈仰说:“你哥的情况不太好,可我们不是医生,救不了他。” “呜呜,怎么办,那怎么办,”女孩又爬回去,抱着地上的尸体痛哭,“是我的错,都怪我,我不该把我哥叫醒,让他出来帮我收衣服的,我不知道那雨是烫的,为什么会这样啊,哥!哥!哥!” 向东胡乱搓了几下脸,他大步上前,手掌按了按女孩的头顶,低不可闻的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说完就离开了。 尽管捂眼珠是他无心之举,根源是诅咒,雨是人性恶臭下的交易引发的惩罚,这声对不起他还是说了,他向来肆意妄为,说就说了。 陈仰吐口气:“我们走吧。” 听着女孩的一声声“哥”,陈仰想到了自己的妹妹,他对跟妹妹一个年纪的朝简脱口而出道:“要不要背你?” 朝简盯了他一会:“现在不要,等会。” 陈仰:“……” 走了一小段路,陈仰准备换只手拿手机,他的后脑勺忽地一凉。 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是什么呢…… 陈仰转过脸去看朝简,对方也低头看他。 四目相视的那一瞬间,陈仰知道哪里不对了。 那个女孩哭了半天,却一次都没眨眼睛! 陈仰拽着朝简回头,他看着门口的女孩,声音干涩的喊:“妹妹。” “先生,你有办法救我哥了吗?” 女孩抹开散乱的头发,呜咽着看向陈仰,她的眼睛没有眼睑,眼球完全露在外面。 第83章 你有没有吃鱼啊 像鱼眼睛。 陈仰咽了咽唾沫,他举着手机的手电筒,对准女孩的眼睛,她没有眨一下。 也眨不了,闭不起来,她没眼皮。 陈仰突兀的问:“你爸妈呢?家里只有你跟你哥?” 女孩擦掉脸上的泪水:“有个妹妹,在别人家。” 陈仰盯着女孩凸出来的眼球。 向东把陈仰扯到一边:“什么情况,她的眼睛怎么跟鱼的一样?该不会是吃了名字鱼的原因吧?” 陈仰又去看涕泪横流的女孩,鱼眼睛长在人脸上,这比猫眼睛带来的视觉冲击要强多倍。 “妹妹,你是不是吃过带名字的鱼?”陈仰问。 女孩的哭声骤然一滞,她攥紧哥哥的衣服,眼神闪烁:“我……我没……” 陈仰心下了然,女孩的眼睛会变成这样,基本可以肯定跟名字鱼有关,她没死,是因为她除了哥哥,还有个亲人在世。 她不是一个人。 “稳妥一点,我们再找一两个吃过鱼的验证一下。”陈仰谨慎的说。 “那女孩是我们目前见到的第一个长了鱼眼睛的,在这之前镇上的人都是人样,看不出哪个吃过名字鱼。”向东的衣领被汗浸湿,汗流浃背,他感觉气温在升高,“这大半夜的,我们上哪找去?挨家挨户敲门?” 他们赶着去乱石谷,哪有那个时间。 陈仰看向朝简。 朝简望着夜空,没有要讨论讨论的意思。 陈仰一语不发的蹭着手机壳,直到把它蹭热了,他混沉的脑子里才出现一道亮光:“有两个人吃了名字鱼。” 向东斜眼:“谁啊?” 陈仰捏住手机:“上祖坟的那对中年夫妇。” 向东耍打火机的手一顿,对啊,靠,怎么把他们忘了! 那对夫妇不但抢了别人的寿命,还要祖宗保佑他们的鱼不要被人抓到,不然他们抢了寿命也没用。 贪心又现实。 . 向东先前跟过那对夫妇,知道他们的住处,没多久,他就把陈仰跟朝简带到了一户门前。 “就这。”向东抓起门上的锁环,“哐哐”的砸着。 “谁啊?”门里传来被吵醒的抱怨声。 向东继续拨动锁环。 不多时,里面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接着是两串脚步声。 夫妇俩这是做了亏心事,害怕鬼敲门,出来看个情况都要一起。 脚步声停在门口,门却没开。 陈仰正想做做沟通工作,耳边就蹦出惊心动魄的巨大声响。 不是朝简的拐杖砸到了门上,是向东的脚。 有朝简在,陈仰都快忘了向东是个疯狗了,他眼睁睁看着对方强行把门踹开,揪起摔倒在地的中年夫妇。 中年男人吃痛的喝斥:“你们想干什么?!” 他妻子惊惶的大喊大叫:“救命啊,杀人了啊……来人啊……” “他妈的,闭嘴!”向东凶厉的吼道。 夫妇俩顿时不敢出声了。 一股尿骚味从中年人的裆下弥漫了出来。 “这么怂,竟然还敢抢别人的寿命。”向东嘲讽。 中年人腿一软,被向东提起来的身体往下瘫:“你们……你们……” 陈仰用手机一照,这对夫妇的眼球周围都没眼睑,也不能眨眼。 跟那个女孩一样。 现在已经验证了,吃过名字鱼的,眼睛都发生了异变。 . “我下午见那两人的时候,他们的眼睛没问题,怎么刚才就成了鱼眼。”向东离开中年夫妇家,费解的说,“这中间出了什么变数?” 陈仰往乱石谷的方位走:“你说呢。” 向东眉头一抬:“那场开水雨引发的?”他从陈仰的表情里得到了答案,不禁觉得滑稽又瘆人,“雨是照妖镜?” 陈仰抽抽嘴,蝴蝶效应开始出来了。 应该还会有别的异样。 陈仰撕着奶片的包装,吃过名字鱼的镇民,眼睛会跟鱼的一样,却还是留有人类的特性。 因为鱼没有泪腺,不会流泪。 “要是吃了鱼都变鱼眼,那范围还是不够小。”向东不满的说,“最好是来个界限,吃五条以上的,会长鱼鳞,吃十条以上的,不能站立行走,只能扑腾,那任务目标就好找了。” “……”陈仰说,“你想得挺美。” “这件事先放一边,去乱石谷回来再说。”他打断要发火的向东,将奶片给朝简,“今晚这场雨打破了人为的平衡,对于暗地里操控他人寿命的大家族来说,是意外,异变,他们乱了,任务进度就快了。” “楼梯口的是鱼眼睛吧。”向东玩核桃似的,玩着画家给的钻石,“就俩眼珠子,没有眼皮包着,只能转,闭不上。” 陈仰思索着说:“有可能。” “啪” 有什么落到了朝简的棒球帽上,他抬起的拐杖蓦地收回:“找地方躲起来,快!” 陈仰的身体抢在大脑前面做了反应,他背起朝简就跑。 向东还在原地。 “向东!快点躲起来!”陈仰大叫。 向东从没听过陈仰这么喊过自己的名字,迸发的情绪里是明显的紧张担忧,他有一瞬的耳鸣,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跟着他们一起冲进了土地庙里。 “轰隆隆” 蒙住夜空的黑布撕裂出一条缝隙,惨白的亮光从里面炸了出来。 “哗——” 瓢泼大雨从天而降,整个镇子热气腾腾。 陈仰急促跳动的心脏冲撞着肋骨,他胡乱抓了抓胸口的衣服,喘着气说:“有人捂住了那两个眼珠。” 这回是谁? 陈仰快速在心里排除,不会是周寡妇,她是鬼,不能捂眼珠。 否则也不会暗示他们,想要他们去二楼发现秘密。 会不会是向东动了诅咒的禁制,只要那两个眼珠被人捂过,之后就会自动闭上? 不对,眼珠是闭不上的,只能用东西捂起来。 那现在是谁在捂着眼珠…… 陈仰跟向东对视,两人的眼里都浮出一个人名。 葛飞。 那家伙失踪了,是他的可能性比较大。 陈仰的小腿被拐杖一戳,他将目光从向东脸上转向朝简。 “到里面去。”朝简寒着脸说。 陈仰于是拉着朝简往后退,一直退到墙根。 第一次下雨的时候,他人在房里,门窗都关着,看不见外面的情形,这次他斜对着土地庙的入口处。 那里没有门。 外面什么都看不清,只有一片雾气。 “咕噜咕噜……” “咕嘟” 雾气里传出了水烧开的诡异声音,冒着泡。 外面像是架着一个巨大的铁锅,正在煮着什么东西。 有活物在煮沸的水里蹦跳。 很多活物。 在那些嘈杂的挣扎声里,夹杂着一声一声毛骨悚然的痛苦惨叫。 高亢,尖锐,凄厉。 陈仰是第二次听了,初次听只觉得混乱而恐怖,这一次不知是不是没有门的阻挡,他听得很清晰。 雾气里有猫,老鼠,婴儿,鱼,都是活的。 原景再现。 陈仰感觉有根冰凌扎进了他的脊梁骨,全身血液僵住,遍体生寒。 这个镇子曾经是人间地狱。 . 客栈里,乔小姐跟香子慕待在她们的房间,墙边躺着的钱汉,珠珠,大眼妹三人一个没醒。 门窗外暴雨连连。 “雨下得怪烦的。”乔小姐站在窗边,细长的手臂慵懒的搭在一起。 香子慕坐在桌前写写画画。 “妈的。”乔小姐红艳的唇间吐出一句粗语,她从小皮包里拿出了一把伞。 香子慕指间的铅笔一顿,她的视线从本子上挪开,移到乔小姐的那把伞上面。 那伞面是红色的,伞骨是白色的。 一红一白,像乔小姐的手指跟指甲上的油彩。 “这可是云家的传家宝。”乔小姐在房里转了转伞,手摩挲着伞柄上的“云”字,她轻声叹息,“据说朱家也有一把,可惜朱家人都太丑,姐姐吃不下。” 香子慕放下铅笔,她在椅子上坐了几秒,起身走到乔小姐面前,青色血管清晰可见的手抚上伞面。 “人皮。”香子慕一寸寸的抚摸,“活着的时候被扒下来的。” 她的手往下移,摸上伞骨,一根根的抚着:“人骨,同样是活着的时候被剔掉肉,抽出来的。” 乔小姐挑唇,眼里没有一丝惊讶跟意外:“香女士懂得不少。” “不是新人,却披新人的马甲,披就披了,还披的这么不专业,满身都是违和感,像是有意吸引谁的探究,”她凑近,嗅了嗅眼前人身上的体香,味道比她用过的所有香水都好闻,“香女士,你真有意思。” 香子慕抚摸伞骨的动作滞了滞,她平静的坐回椅子上面,右手按上左手腕部。 “陈先生他们在外面……” “不是我小气,不想把伞给他带着。”乔小姐笑着打断香子慕,“他有人形保护伞,不需要我这把,而我是个弱女子,要留着它自保。” 香子慕苍白的嘴唇做出一个“哦”的口型,她重新拿起了桌上的铅笔。 “我出去一趟。”乔小姐打着伞开门,烫热的雨溅不到她身上。 伞下像是一个独立的空间。 香子慕手持铅笔在本子上划出一根线条,几缕乌黑发丝从她的肩头滑到前面,挡住了她瓷白的脸。 . 乔小姐打伞穿过院子,撩起布帘走进客栈大堂,她收起干燥的伞,抬脚踏上楼梯。 “哒哒哒” 红皮鞋踩着楼梯的声音在楼道里响着。 节奏妖娆又散漫。 乔小姐每上一层楼梯,都用伞戳一下,她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二楼。 雨突然停了。 乔小姐站在楼梯口,她看了眼墙上的两个眼珠,几瞬后把手放上去,触感是温的,还有点汗液。 自作聪明的小老鼠跑了吗?乔小姐扫向对面的过道,深暗幽冷,像是有什么匿伏在里面,在她走进去的时候,扑上来将她咬死。 乔小姐懒懒的踏进过道,脚下带出一串清脆声响,仿佛有什么无形的屏障在她的进入下撕裂,她听见了咀嚼声,闻到了血腥味。 “哒哒”声停在一个房间门口,乔小姐举起手里的红伞,手上一用力,门被推开,照进她眼帘的是一具肢体残缺的尸体。 旁边趴着一个女人,四肢扭曲着瘫在地上,她的手里抱着一截手臂,尖利的指甲撕下一块皮,牙齿“嘎吱嘎吱”的啃咬着。 乔小姐拿着伞的手放下来:“打扰了。” 她的身子刚转过去,就又转了回来:“老板娘,你是不是受到了这场雨的影响,成了不人不鬼的怪物。” “还是说,”乔小姐撑开伞,举到头顶,她在伞下看着满嘴血的女人,“你原本就是怪物,只是这场雨让你现了原形?” 周寡妇趴着往乔小姐那爬,四肢拖在地上,嘴里滴出粘稠的血液,似是忌惮那把红伞,她停在几步距离外,血红的眼睛瞪过去。 乔小姐没跟周寡妇对视,她的视线往对方身后的尸体上扫,是个中年人。 前不久她睡过一个云家小祖宗,对方那张脸的轮廓是中年人年轻四五十岁的样子。 陈仰透露,向东在楼上偷听到两个家族的人跟走商们起了冲突,有人死了。 现在看来,死的是云家家主,向东看见的离开客栈的那位是朱家家主。 那走商呢? 乔小姐看着地上的周寡妇:“你把走商们都吃了?” 周寡妇舔着沾满血污的指甲,放进嘴里嘬了嘬。 乔小姐的后颈一麻,她发现周寡妇的肚子是鼓的,像怀孕六七个月,走商们死了,云家家主死了,那谋划这场生灵祭祀的核心人员只有朱家那位。 “我昨天想上二楼,却被困在楼道里,这次有伞才能避开鬼打墙,向东怎么就上来了,你喜欢他那样的啊。”乔小姐抚了抚脸,“我也喜欢,不过他是个基佬。” 周寡妇抓起鲜血淋漓的手臂,边啃边瞪着乔小姐。 “基佬这个词你可能听不懂,它又叫断袖,龙阳之癖。”乔小姐说,“你慢吃。” 就在她转头的那一瞬间,一股腐烂至极的腥臭味涌上来,她没回头,手里的红伞往后面一扫。 看似轻飘飘的,没用什么劲,却让扑上来的周寡妇发出尖厉刺耳的惨叫。 乔小姐离开这间房去隔壁,入眼的是大片血迹,从床上蔓延下来的,她走到床边一看,那上面还有几根满是齿痕的骨头。 这也是走商住的房间。 乔小姐环顾房间,能藏人的地方没几个,她打开柜子,里面是空的。 “在哪呢。” 乔小姐往床底下看了看,没有,她没什么耐心的出来站在过道上,往左边打量,还剩六个房间。 的确如陈仰所说,房号跟后院的一样。 乔小姐住在后院的03号房,她走进二楼对应的那个房间,发现床上放着两张纸,上面是两个生辰八字。 其中一个是她的,那另一个就是香子慕的。 乔小姐没有贸然去动那两张纸,这个任务里的npc对任务者还真是知根知底,她踩着皮鞋,步伐不快不慢:“在哪呢。” “藏哪去了……” 乔小姐一间房一间房的进去,出来,她的脖子上出了一层细汗,头发黏在上面也没心思拨开。 “最后一间了。”乔小姐盯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对方好不容易上来,不会轻易离去。 除非无路可退。 乔小姐推开门走了进去,她没急者翻找,而是倚着门点燃一支香烟。 烟无声无息的燃着,房里一片寂静。 “葛小兄弟,柜子里不闷吗?”乔小姐把身体的重心从左脚换到右脚,今晚没有睡觉,她又乏又累。 柜子里没有半点动静。 乔小姐轻笑了声,脸上没一点笑意,她掐掉烟,一步步走向柜子。 就在她即将靠近的时候,柜子门“吱”一声开了。 只露出一条缝隙。 乔小姐往柜子里看去,里面有一只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她。 圆眼睛。 葛飞的眼型偏细长,里面不是他,是一个女人。 乔小姐想到这里,思绪出现了一瞬的愣神,就在那一刻,柜子里蓬头垢面的人影冲了出来,扬起手里的东西,对准她的眼睛。 是草木灰。 乔小姐:“……” “眼睛要瞎了。”乔小姐擦掉眼里的生理性泪水,爆出了今晚的第二句粗语,她脱掉高跟皮鞋,紧跟着那个人影跳下楼,追了上去。 . 土地庙里,陈仰举着手机照了照四周,这里没有菩萨的石像。 他的余光发现了什么,快速走到一个角落,伸脚踢了踢随意堆积的杂草。 “那什么?”向东伸头。 “石像的碎块。”陈仰的视线瞥了瞥旁边,杂草上面有睡过的痕迹。 周寡妇的其中一个叮嘱是,东边枫树林的土地庙有个女疯子,她会咬年轻的男性,这是她的地盘。 现在她不在。 “从乱石谷回来还会经过这儿,到时候我们再探查探查。”陈仰走到朝简身边,“走吧,去乱石谷,得快点了。” 朝简让陈仰带上石像的碎块。 陈仰二话不说就捡起来,塞进了背包里。 向东见怪不怪。 尽管他理解不了陈白菜对那小子的信任,过了,太过了。 夫妻之间的信任都很难堆到那个份上。 最离谱的是,陈白菜竟然不觉得他对朝简的信任程度有问题,他的适应能力什么时候那么强过。 向东并不清楚,陈仰最初是稀奇的,也很疑惑,甚至会去防备,但慢慢的,他还是不知不觉继续信任。 在意识到那一点之后,陈仰经过一番挣扎就选择了接受,他不是不想去探究,可他世界里的疑点实在是太多了,并且还在不断增加。 陈仰的精力有限,有些只能暂时放在一边。 凌晨三点半左右,陈仰三人找到了镇外东南边的乱石谷,他们找了个藏身地,只能容纳两人。 向东翻着白眼去别的地方。 陈仰躲在怪石后面,小心打探乱石堆里的情况。 四个灯笼摆在四个角,中间站着两个人,衣着打扮表明了他们的身份,一主一仆。 主是中年男性,扑是老年男性。 中年人手里拿着一把伞,颜色鲜红,它在昏暗的光线里显得尤其醒目。 老仆则是攥着一个手电筒,焦急又认真的找着什么。 陈仰凑到朝简耳边:“那主仆是朱家的,还是云家的?” “朱家。”朝简背对着乱石堆,两只手抚着湿热的额头,气息略躁,“灯笼上有字,你眼睛呢。” 陈仰:“……问完就发现了。” 他还要说什么,那老仆朝他们这边走来,脸上的皮肤好像被烫伤过。 是不是多年前镇子里也下过开水雨?陈仰的心底生出一个猜测,他想起了抱着哥哥尸体哭的女孩,她说是自己把哥哥叫起来,让他出去给她收衣服,还说不知道雨是烫的。 女孩并没有提起雨里的惨叫。 陈仰推断,下雨的时候,镇上的人听不见那些嘶喊。 只有外来人才能听得见。 老仆离陈仰的藏身地更近了,他屏息观察对方,试图找出更多的烫伤痕迹,却发现对方的眼睛是鱼眼。 一缕鱼腥味钻入陈仰鼻息里,那味道是从老仆身上散发出来的,他就站在嶙峋的怪石旁。 只要老仆从一边伸脖子往怪石后面看看,就会看见坐在地上的陈仰跟朝简。 陈仰警惕的绷着手脚,手抓住一块石头,指尖摸索到尖锐的部分,他把石头调整了位置,将尖锐的那端对着外面。 怪石另一端的鱼腥味还在,老仆没走。 陈仰浑身血液流动的速度慢了下来,他无声的戳戳朝简,在对方看过来时,他用眼神说:我把人引开? 朝简按着陈仰的手,微凉的掌心箍住。 “老爷,这里没有。”怪石后响起苍老的声音。 不远处的朱老爷中气十足,语态粗恶,毫无大家族当家主的教养:“那就找其他地方,快点找!他娘的,到底在哪!” “你说他们在找什么。”陈仰动了动被朝简箍住的手腕。 朝简撤回手,答非所问:“往我这边来点。” 陈仰挪了挪身子,听他低语:“这里没有遮雨的地方,如果再下雨,你去抢那把伞。” “好。”陈仰没细问。 “老吴是在变异成猫的时候来的这里,无意识的行为,这里一定有跟任务紧密相关的信息。”陈仰跪趴在怪石上面,歪着头留意主仆二人的进展,“既然是乱石谷,那他们应该是找石头,我们先按兵不动,让他们找,等他们找到了,我们再行动。” 朝简看天色。 陈仰也看了两眼,现在是夏天,天光来得比较早。 要是天亮的时候,那主仆二人还没找到东西,他们两拨人马就会打照面。 . 乱石谷不时有石头翻动的声音,掺杂着朱老爷的谩骂,他给人的感觉像是后面有厉鬼在追,精神状态直线下降。 陈仰摸着脖子,捏死一只喝晕了的蚊子,指尖上多了滩血迹,他随便在衣服上抹掉,发酸的眼睛往朝简那瞥。 朝简闭着眼帘,犹如老僧入定。 陈仰又往向东那看,向东指指翻找的主仆,手在自己脖子上虚虚一划。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人干倒,向东用手势说。 陈仰让他耐心点。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出现了一丝白线,陈仰的眼皮跳了跳,完了,天要亮了。 黑暗一退散,他们就会暴露。 陈仰撑着怪石站了起来,指甲刮到了那上面的小碎石粒,他注意到的时候,碎石粒已经掉了下去。 就在陈仰心惊肉跳之际,一只手接住了那颗石粒。 朝简抓住陈仰垂下来的手臂,食指屈起来,在他手臂上面点了点,让他坐好。 陈仰正要往下坐,老仆激动的叫声就从一个方位传了过来。 “老爷!”老仆的喊声里既有惊喜,也有对某种东西的恐慌,“你快看这个!这个是不是!” 陈仰弯下来的腰立即挺直,他接着黎明来临的光晕望去,朱老爷大概是太热了,袖子挽了起来。 右手的小臂上面有两处烫伤。 而那老仆不止脸上有烫伤,脖子上也有,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皮。 主仆俩的烫伤看起来都有些年头了。 陈仰打量朱老爷,四五十岁的面貌,是不是只活了四五十年就不一定了。 “咔” 突有一声轻响,陈仰飞快的循声看去,向东一脸脏话的对他耸肩,老子不小心踢到了石头,暴露了,上吧。 陈仰点点头,主仆俩已经找到了东西,是时候上了。 就在陈仰准备从怪石后面出来的时候,子弹上膛声穿透他的耳膜,他刹住车,眼角瞥到老仆手里多了一把枪。 陈仰:“……” 向东:“……” 他俩默默的退回藏身地。 老仆的警觉性不低,他拿着枪,小心翼翼接近向东躲藏的方向。 朱老爷撑开红伞,打在头顶。 一个大老爷们打红伞,此情此景下,不亚于是他头上趴着一只红衣女鬼。 “什么人!出来!”老仆没有莽撞的冲过去,而是警惕的大喊,“我数到五,不出来我就开枪了。” 他拿着抢的手很稳,数数也数的很认真:“五,四,三,二……” 陈仰:“……” 向东:“……” 老仆嘴里的“二”停顿了几秒,陈仰的后心滑下一滴冷汗,他盯着对方的嘴型,眼神跟向东配合。 陈仰打算制造响动,他要用自己吸引主仆俩的注意,趁他们分神的时候,再让向东出手。 不让老仆开枪,他们就安全了。 然而陈仰还没付诸行动,就被一个意外拦截。 “哐” 一根拐杖从陈仰身边飞出去,不偏不倚的砸在老仆拿着枪的腕部,那力道狠戾得可怕,他的手瞬间就软麻了起来,枪拿不稳的掉到地上。 “啊!”老仆惨叫着捂住手腕,“老爷,枪!快!” 朱老爷还没捡到枪,就见一块石头朝着自己砸来,他下意识的放弃捡枪的动作,举着伞挡石头。 “妈得,老子喂饱了一支蚊子大军。”向东咒骂着冲上来踹老仆,把人踹得起不来了就用脚踩住那把枪,胳膊腿上都是蚊子包。 “陈仰,还他妈不过来干什么?蹲那下蛋吗?”向东咆哮。 陈仰背着朝简过去,捡了拐杖给他。 “朱老爷,东西呢?”陈仰问躲在红伞下的中年人。 那伞是真的红,近看仿佛都能闻到血腥味。 陈仰正想摸一下伞面,朝简的拐杖就过来了,中年人惊恐的收起伞,他似乎想确认一下伞还是不是好的,下一秒就被向东踢晕在地。 向东在中年人的身上一通搜找:“妈得,没有。”他刚骂完就去掰对方的手。 一块石头掉了出来。 向东捡起石头,发现上面有一些抓痕,像是猫用爪子留下的。 他把石头拿近些,看清了抓痕里的字迹。 天命岁百,无亲而终。 贪心噬命,无心了生。 第84章 你有没有吃鱼啊 “这是什么意思?”向东的智力跟武力不对等,他看不明白。 陈仰的智力原本在及格线以上,经过搭档的长期培训,现在上了一个很大的台阶,他从向东手里拿走石头,把抓痕底下的两句话念了两遍。 “天命岁百,无亲而终的意思是,即便天注定能活一百岁,但家里没有了亲人,依旧会死。” 陈仰试着做阅读理解:“这是我们之前发现的规则,夺取再多的寿命,是生是死还是由家人决定。” 向东瞥朝简,对方竟然不表扬陈仰,也没露出欣慰之色,怎么的,要求这么高? “第二句呢?”向东问,“贪心噬命,无心了生指的是什么?” 陈仰说:“还是规则。” “贪心的人吃鱼,会夺取别人的生命,而不贪心的人吃鱼,了却生死。”陈仰摩挲石头上的抓痕,“了却自己的生死,也能了却别人的生死。” “就像那只猫,它不想吃名字鱼夺人寿命,葛飞强迫它吃了,它活了下来,被它吃掉名字鱼的老吴也活了下来。”陈仰把石头放进口袋里面。 向东说:“规则里面的规则是抓到名字鱼,让不贪念寿命的人吃下去,就能化解?” 陈仰点头:“说白了,就是不贪图他人的寿命,从没动过那个念头,自己的名字便不会出现在鱼背上面,不会陷入这场诅咒。” “镇长连普通的鱼都不吃,他很忌惮,或许他知道这个规则,不能直说,只能劝阻。” “照这么说,那鱼背上不会有我的名字。”向东摸下巴上的胡渣,“河里有老吴的名字鱼,所以昨天下午鱼潮来的时候,他动了抢寿命的想法?” 陈仰迟疑道:“动了吧,人到中年,对寿命的长短比我们要在意,可能是下意识的想,要是抓到别人的名字鱼,吃下去也能增加寿命就好了之类。” 向东听陈仰解释,暗地里一直在观察朝简,当陈仰全部说完以后,对方淤青没消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欣慰。 他妈得,老子也是有病。 自己扒拉狗粮吃。 向东自我梳理了会,不满道:“我还以为能完成任务了呢,搞这么半天,进展不大。” 陈仰不那么觉得,这一晚的进展很大,只是石头这部分没达到他的预期,他蹲下来问老仆:“石头是在哪发现的?” 老仆灰皱的脸上一点反应都没有,一副“生亦何欢,死亦何惧”的大无畏,看淡生死,一派释然。 然而向东一脚踹了过来,他就抽搐着抱头求饶:“别打,别再打我了……西边,西边找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具体点!”向东吼骂。 老仆颤颤巍巍的指了指一个位置。 向东把枪踢给陈仰,他大步流星的跳过几块嶙峋石头,前往老仆指的地方。 陈仰第一次接触真枪,手感却似乎并不陌生,他无意识的用指尖描摹着枪身的线条。 朝简的眉头皱了皱:“收起来,别玩。” 陈仰想反驳说自己没玩,可他的举动里确实带着几分兴致勃勃。 “有发现!”向东的喊声传来。 陈仰看一眼地上的老仆,为了稳妥起见,他手起刀落,用手刀将人劈昏了过去。 主仆俩陷入昏迷,眼珠却都凸在外面,让人瘆得慌。 . 乱石谷都是怪石,朝简不好拄拐,陈仰背着他去向东那里,一路就跟跳房子似的,小心翼翼找寻稍微平滑点的石头落脚。 到地儿的时候,陈仰浑身都是汗,他把朝简放下来,抓起褂子擦脸上的汗:“向东,你从石头底下扒出什么了吗?” 向东翻开了一些石头,手抓着两块石片,左右开弓的挖着底下的土:“老子的肾上腺素在狂飙,上次这么飙的时候,是发现埋尸场。” 陈仰听到向东的后半句话,肾上腺素也升了起来,他半蹲着凑头,就见对方突然被烫到一样丢掉石片蹿开,伴随着一连串的鬼叫。 导致东哥这么花容失色的东西是……一条蚯蚓。 个头比较大,身体有中指粗,青褐色的,跟小蛇一样,绿绿的头往土里钻动。 “我操!”向东要疯了,他恶心那玩意,打死都不挖了,也不靠近,站得远远的。 陈仰捡起石片,把蚯蚓拨到一边。 下一刻他就见自己的搭档往后蹦了一截,拐杖都没顾得上用,身形罕见的仓皇。 陈仰:“……” 这两人,一个刀口舔血长大的,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现在竟然因为一条蚯蚓大惊失色。 人都有自己害怕的东西,这是真理。 陈仰挖土的功夫,向东凑到朝简旁边,背靠着怪石,抖腿道:“听说你药没在吃了啊,为了控制住自己,很难熬吧。” 字句是关心的,语气却不屑嘲讽,难熬就别熬了呗。 朝简瞥向东一眼。 向东冲背对着他们的陈仰抬抬下巴,暧昧不清道:“他什么都跟我说。” “是爷们就别绿茶!”向东在朝简出招前低吼,“要点脸。” 朝简笑了起来。 向东脑中警铃大作,不好!这家伙病发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不等向东做出应急措施,他就听到朝简面无表情的对陈仰喊:“哥哥,我腿疼。” 向东还没从朝简这逼叫陈仰“哥哥”,叫的那么自然的冲击里缓过来,就见陈仰本能似的丢下石片跑来,身披父爱的光环问对方是不是磕到了。 每次都被一招秒的向东:“……”我不该在这里,我应该在地底。 . 陈仰挖到了东西。 堆积如山的鱼骨,小动物骨骸,还有疑似小婴儿的,层层叠叠,由于长期的腐烂,很多都已经化为骨渣了。 “起码有十几二十年了。”向东保守估计。 陈仰想到雨里的人间地狱,再看这些骨骸,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这个镇子里的人曾经为了什么,残害了很多生灵。 与其说是某个人的怨恨,不如说是生灵们的诅咒,它们要让镇民们受到惩罚。 陈仰的小腿被拐杖戳戳,他的视线往朝简看的方向移去。 朱老爷醒了,他看都没看老仆,一心检查自己的小红伞,手上的动作在紧张跟恐惧之间,两种情绪来回调换。 向东想到什么,眼睛一眯,他意味不明的露出一口白牙,阴险的笑了几声就冲过去,亮出一手扒衣服的绝活,迅速将朱老爷扒了个精光。 朱老爷都蒙了,他一大把年纪,又是一族之长,哪遭过这个罪。 向东给朱老爷来了个全身检查,他的面色黑成锅底:“你吃了几条名字鱼?” 朱老爷本来还蒙着,听到这个问题,他的脸色明显就不对了。 “没吃。”朱老爷是个见过世面的,光着也不扭捏,他义正言辞,“我绝不会做出那种……” 向东左手一指。 朱老爷不自觉的看过去,冷不丁跟老仆鼓出来的眼球对上,他脸上的伪装瞬间破裂,露出藏在下面的惊恐。 “你自个也是鱼眼,要看吗?”向东冷笑,“我撒泡尿,让你照照?” 一旁憋了很久的陈仰:“……” “向东,你继续问,我去撒一下。”陈仰说着就去看朝简,眼神示意对方在这等着,他一会就回来。 陈仰没走两步,身后就传来了清冷的拄拐声。 少年跟着他。 . 陈仰跟朝简清完膀胱回来的时候,向东还在逼问。 朱老爷没把衣服穿上,他的神智有些不清,嘴里反复呢喃:“完了,完了……” “是完了。” 向东叉着腿坐在石头上面,背对着黎明的光晕,他的耐心消失殆尽,整个人犹如罗煞鬼:“昨晚第一场雨下来以后,你们就完了。” 朱老爷不知回忆起了什么,嘴里的呢喃声消失,脸惨白。 “老子再问你一次,吃了几条鱼。” 向东抠住他右手臂烫伤过的地方。 朱老爷的脸更白了,他用空着的那只手撑开伞举在头顶,脑袋往伞里躲:“……七,七条。” 向东的瞳孔一缩,七条?这么多? 陈仰也有些吓到。 人替成鱼,并不会显得微不足道,照样是七条人命。 “撒谎。”寂静中,朝简用拐杖敲在伞面上面,不咸不淡的吐出两字。 朱老爷手里的红伞剧烈一颤。 “妈得。”向东一脚踹到他背上,鞋底碾着他的脊梁骨,“老子看你是敬酒不吃,吃……” “十条!”朱老爷吃痛的往旁边挪,“是十条,我吃了十条。” 乱石谷的风声似乎都慢了下来。 陈仰的脸绷得紧紧的。 向东啐了一口,十条鱼,十个人,这老家伙还真敢吃,人心不足蛇吞象。 十条够多了吧。 但老家伙要是任务目标,他们现在已经完成任务回到了现实世界,不会还在这里。 说明十条还不是最多的。 难不成只是鱼的数量惊人,实际夺取的寿命并不多? 向东问了个白痴的问题:“老家伙,你吃的都是老年人的名字鱼?” 朱老爷没敢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他:“年轻人的。” 向东又去查看朱老爷的身体,就算一条鱼平均有三十年寿命,十条也有三百年了。 这还是保底的算法。 可老家伙的身上怎么会没有记号? 向东后仰头,跟俯视过来的陈仰对视。 陈仰的表情不是很好,他本以为只要夺取一甲子寿命,就有个记号,结果这个猜测是错的。 会不会根本就没有记号一说。 吃多少都不会有? 陈仰的心往下沉,同时也生出了一种糟糕的预感,如果夺取寿命多的人跟夺取寿命少的人一样,只长一双鱼眼,没其他异常,那他们要怎么确定任务目标? 这个任务的漏洞在哪? 规则里面的细节还有多少没被找到? 陈仰的嘴角耷拉了下来,一夜没睡,再加上任务的难度,他的状态很疲很躁。 朝简看着陈仰眼下的青黑,目光又扫向他脸上跟脖颈部位的红包:“问完回客栈。” 陈仰在走神。 他的头上一沉,眼前投下阴影,朝简把棒球帽扣了上来。 “快点问,问完回去。”朝简看着天边的鱼肚白,眼里都是红血丝。 . 陈仰平复了一下心绪,开口问朱老爷:“你自己的鱼呢?” 朱老爷不回答。 向东脾气火爆的给了老家伙两脚,力道凶残:“他问你话,你不回,怎么,是想跟我一对一?” “家里。”朱老爷惨叫着说,“我养在家里。” 他已经通过石头上的字找到了法子,只要抓一个不想吃鱼夺寿命的人,让对方吃下他的鱼,再买些鱼给家里的其中一人吃,确保他有人陪着,他就能安安稳稳的长寿了。 陈仰问朱老爷,鱼都是哪来的。 朱老爷这回识时务了,回答的很快,他说大多都是镇子里的人抓到了鱼,上门卖给他的。 毕竟大家都是明白人,贫苦两百年,不如一百年吃香的喝辣的。 “我跟他们都是一手交钱,一手交鱼,没有强买强卖,更不会使手段。”朱老爷说,“是他们用别人的寿命换财富,他们才是罪魁祸首,我只是在做生意。” 这嘴脸就太难看了,闻所未闻,见所未见,陈仰讥笑:“那你怕什么?” “我怕是因为它们不讲理啊,它们不分是非,不准任何人离开镇子,想要一锅端,它们要毁掉整个镇子,我其实是无辜的,我被牵连了。”朱老爷冤枉又惊惶。 陈仰忍住动手的冲动,他蹲了下来,克制着自己的情绪问:“谁不讲理?” 伞下没动静。 陈仰又问:“客栈二楼楼梯口的两个眼珠子是你和云家按的?一甲子跟诅咒有什么关系?” 朱老爷豁然从伞下抬起头,不敢置信道:“你们昨晚竟然在二楼!” “都被偷听到了,老云是对的,当时真有人在门外偷听,他不是在耍花样。”朱老爷语无伦次,面部狰狞起来,“那寡妇竟然还说人跑了,她骗我们,那个不守妇道的破鞋!” 陈仰深呼吸:“你还没回答我们诅咒的事。” 朱老爷“嗖”地藏回伞下,他在抖:“我不清楚什么诅咒,高德贵……”他徒然拔高声音,“你们去问高德贵!” 陈仰的眼皮抖了抖,他看了看向东跟朝简,用惊讶的语气说:“高德贵怎么了,他不是一直反对你们抓鱼抢寿命吗?” “我记得他说不能那么干,否则就是不孝不仁不义,天打雷劈,天地不容。” 朱老爷不回答,他的身体一个劲的抖,嘴上一个劲的说:“你们问他,你们问他去……” “我们会问他的,你先把你知道的那部分告诉我们。”陈仰说。 伞下没回应。 陈仰伸了伸脖子,头往伞下凑,他看到了什么,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干嘛吓成这样?”向东掀伞,没掀动,他也凑过去,下一刻他就青着脸咒骂。 伞下有一张七窍流血的女人脸! 她的头骨跟伞骨长在一起,脸上有几块皮黏在伞面上面。 陈仰撑着石头的双手轻颤,最怕的女鬼加上近距离,这波冲击太大了,他抓着朝简的拐杖站起来,沙哑的说:“里面不是朱老爷……” 陈仰话没说完,红伞就突然变大,诡异的收拢了起来,像一个人抓住了朱老爷,里面传出朱他的凄惨叫声。 伴随着什么被划开,一点点往下撕的响声。 接着是噗哧噗哧声。 像是西瓜被挤爆的声音。 大量鲜红的血水溅了出来,夹杂着很多血块。 陈仰顾着朝简,没来得及躲开,他跟朝简的身上都沾到了不少,向东属于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型,他闪得很快。 没一会,伞就掉在了一边,露出一大滩血肉。 不见一块皮,也不见半根碎骨头。 陈仰看向那把伞,视线从干净的伞面跟伞骨上面扫过,猜到了它们分别是怎么制成的。 “带上伞。” 耳边的声音让陈仰脸一白,他扭头对向东说:“你拿着吧。” 向东是很乐意接下这活的,这样一来,他既能在气死朝简的路上前进一大步,也能在陈白菜那赢得好感。 但他心血来潮的想做个人。 “陈仰,我建议你拿。”向东说,“直面恐惧,才能战胜恐惧。” 陈仰点了点头:“有道理,我去给你把那条绿蚯蚓……” 向东立马走人。 “这伞是个女鬼。”陈仰垂死挣扎的看着朝简,全身都在实质化的抗拒。 朝简轻微扯动了一下青紫的唇角,似笑非笑道:“我们现在是第几个任务了?哥哥。” “……”陈仰默默捡起伞,看也不看就往背包里一塞。 第五个任务了,他目睹过队友变植物,各种惨死,接触过小孩鬼,男鬼,女鬼,进出过朝简的幻境,也早就在不知不觉间适应了任务世界的生死处境,似乎无所畏惧。 然并卵。 他还是怕鬼魂,尤其是女鬼。 天生的。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怕,陈仰怀疑自己上辈子被女鬼搞过,或者深深的伤害过。 “那地上的老仆怎么办?”陈仰问。 朝简说:“不管。” . 陈仰跟朝简,向东回去的时候经过土地庙,他们没见到那个女疯子,地上也没有对方回来过的痕迹。 “走吧,她会来找我们。”朝简说。 陈仰把沉重的背包往上拽了拽,石像的碎块在他这。 之后陈仰三人去了镇长家,没见到人。 这个时间点,天才刚亮,高德贵去哪了? “那狗东西不知道隐瞒了多少。”向东在几个屋里走动,三只猫也不在,“他会不会就是我们的任务目标?眼睛暴露了,就躲起来了。” 陈仰打量高德贵的房间,没一丝鱼腥气:“不知道,找到再说。” “找个屁找。”向东说,“镇子这么大,他是本地人,哪哪儿都熟,我们是外地人,哪哪儿不熟,怎么找。” 陈仰不着四六的问了一句:“你饿吗?” 向东的肚子替他回答了。 陈仰的肚子跟向东来了个二重奏,他搓搓脸,不但饿还累:“我们先回去补充体力,上午分头找。” “你上午别跟着了,你在客栈休息。”陈仰扭头对朝简说。 朝简什么也不说的拄拐出去。 跨过门槛的时候,拐杖砸在了门上,门发出受惊的“哐当”声响。 陈仰听得头皮一紧。 向东管不住嘴的说:“火车站那会儿,你俩不是形影不离吗?” 陈仰带上门离开:“那时候我是需要阳气。” 向东搭上陈仰的肩膀:“老陈,你不错啊,需要他的时候,就想要他跟着,不需要的时候,就……” “很正常的一件事,到你嘴里怎么就这么怪,你脑子里全是废料吗,我是看他拄拐走路累。” 陈仰打断向东,“他的手上都是磨出来的茧子。” 向东锁住陈仰脖子:“你摸了?” 陈仰的手肘一拐:“我摸他茧子干什么,我不会用眼睛看吗。” 向东捂着被拐到的腰,痛得脸红脖子粗,姓陈的下手真狠,竟然用了全力,到了朝简那,就是各种哄让,关爱巨婴朝。 . 镇上静悄悄的,昨天的这个时候有炊烟,今天好像是一座空镇。 人都去哪了? 陈仰闻着空气里的鱼腥味,边走边东张西望,他瞥到远处的模糊人影,眼睛一睁:“那是不是画家?” “除了他,还有谁跟个拖把似的。”向东说。 陈仰配着向东的形容看去,觉得十分贴切,画家的躯干非常高,瘦得皮包骨,背后长发飘飘,可不就像拖把那样。 画家在拖着受伤的腿走,陈仰三人很快就赶上了他。 双方一交流信息,各自沉默。 陈仰从画家那得知,猫已经能下地跑了,生命力旺盛得不可思议。 他转而一想,这个镇子都不正常,猫那样也没什么。 向东见画家半死不活,问他需不需要帮忙。 画家谢绝道:“不用了。” “逞什么强,就你这样,跟鬼只有一个区别,你能喘气。”向东把他往肩上一扛,“一颗钻石扛两次,还是我赚,不亏。” 说着就大步往客栈方向走去。 陈仰把背包拿下来,看向朝简说:“我也背你吧,能快点。” 朝简沉默几瞬就拿走他的包背上,双拐一收,颀长的身子压了上去。 陈仰感觉少年的心情比在高德贵家好了一点,他把人往上托托,走着走着,莫名的心安踏实。 . 客栈里跟镇上一样,也没人走动。 厨房有米汤的香味,陈仰过去一看,黑发白脸的女人在熬粥,他愣了愣:“厨子呢?” 见对方摇头,陈仰就立刻追问:“那周寡妇……” 香子慕拿着铁勺在白花花的锅里划动,她抓了把切碎的青菜丢进去,继续划:“我早上才出房间,没见到任何人。” 陈仰还想问话,背后突然响起喜悦的喊声:“陈先生!” 是钱汉,他那条烫伤的手臂上面裹着纱布,精气神看起来还不错。 陈仰的注意力瞬间从香子慕身上转向了钱汉,他问对方,昨晚房间里发生了什么,老吴为什么被煮熟。 钱汉看一眼陈仰身边的少年,觉得对方像小说里看守宝物的凶兽,他停下靠近的脚步说:“是葛飞。” “昨晚太闷热了,下雨的时候我们都很开心,觉得能凉快点了,老吴说雨天蚊子会少一些,可以把窗户打开透透气,窗边的葛飞大概是为了缓解他跟对方的关系,就去开窗。” 钱汉说到这里脸就白了:“当时我跟老吴也在边上,葛飞发现雨不对劲,他一把拽过老吴跟我挡在他前面,我反应快才没有躲过了那一劫。” “哥们,你真能瞎掰!” 一道讽刺的笑声从后门那里传来。 葛飞站在后门口,头跟脸都缠着纱布,跟个茧似的:“好歹是队友一场,你这么颠倒黑白,装纯良,是不是太过分了?” 钱汉瞪大眼:“我没有!” “是你谎话连篇!”钱汉的情绪很激动,“陈先生,他说的都是假的,你别信他,我没有颠倒黑白,我说的是真的……” 他见厨房里出来一人,赶忙冲上去:香女士,你可以帮我作证的啊。” 香子慕的声音清淡:“我跟你们不在一个房间,无法做证。” 钱汉包在眼里的泪水掉了下来:“是哦……” 香子慕扫向院里的几人:“粥好了。” 她的身上有种格格不入的宁静感:“有什么事,边吃边说?” . 片刻后,一行人坐在一张桌上,面前是热腾腾的青菜粥,放了盐跟油,味道挺不错。 向东没吃就睡了,画家没过来。 大眼妹跟珠珠都没醒,乔小姐不在客栈。 桌前就陈仰,朝简,香子慕,以及互相说对方撒谎的钱汉跟葛飞。 香子慕似乎不好奇谁真谁假,她盛了碗粥,坐在角落里安静的吃着,没有参与进来的打算。 陈仰靠着椅背,探究的目光盯住葛飞:“你昨晚去哪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说来话长。”葛飞苦笑。 葛飞的说辞跟钱汉刚好相反,他说是钱汉开的窗户,并且为了自保就把老吴推到了窗外。 “老吴半个身子都在窗外,”葛飞回忆着,倒抽凉气,“太可怕了,雨不是雨,是开水,还有知觉,会自己往人身上跑。” “当时我还问他为什么要那么做,他盯着我,像是也要把我推到雨里。”葛飞指着钱汉,“他给我的感觉像变了个人,雨一停我就跑了。” 钱汉嗫嚅着嘴唇:“葛飞,我跟你无冤无仇,你……” “我也正想这么说!”葛飞吼完就塌下肩膀,“哥们,你自己被鬼迷了心窍,不记得了,别坑我。” 钱汉的眼神恍惚:“我被鬼迷心窍……” 他很快就清醒过来,站起身道:“那我手臂上的伤呢?” “你开窗户的时候烫到的,要不是老吴挡,煮熟的就是你。”葛飞呵呵两声,“老吴昨晚从乱石谷回来,才刚脱险就被你给害了。” 钱汉脸色煞白的跌回椅子上面,身子不停发颤。 陈仰拿勺子在碗里搅拌搅拌,他想起了小尹岛那回,周晓晓跟黄青都说的真话,大家却都没信。 这次他没有轻易分出真假,打算暗中观察观察。 “你头上跟脸上的伤是怎么弄的?”陈仰问葛飞。 “第二场雨烫到的。”葛飞说,“我在镇子上乱转,雨来得毫无预兆,幸好我躲得快。” 他心有余悸的叹口气:“我跑去药铺,刚好撞到医生的家属在收拾他的遗物,就让他们给我包的伤口。” 陈仰瞥了眼怀疑人生的钱汉,又偷瞄死里逃生的葛飞,两人身上是相同的药味,他没再说什么的吹吹粥,正要吃就被朝简的举动打乱。 朝简只吃了两口。 陈仰看朝简把碗拨到一边,他低声道:“不好吃?” 朝简的双手撑在桌面上面,手掌盖住疲惫的脸:“有怪味。” 陈仰吃了一口,尝了尝:“没有啊。” 朝简不语。 陈仰把粥放桌上晾着,他翻了翻厨房找出面条,手脚利索的给搭档煮了一碗面,还煎了两个荷包蛋。 没一会,珠珠醒了。 陈仰过去的时候,瞧见她坐在床边,愣愣的看着床上的大眼妹。 大眼妹全身都裹着纱布,她直挺挺的躺着,像一个木乃伊。 陈仰从珠珠口中了解了昨晚的事情起因。 大眼妹开的窗户。 “她就像是被定在窗边一样,我想把她拉回来的,可是那些雨像是有意识的……” 珠珠痛哭流涕。 陈仰等她哭完了才问:“那你怎么会昏迷?” 珠珠摇头:“我不知道。” “我的记忆停留在我要冲到窗边拉她的那一刻。”珠珠锤了锤头,她难过的看着床上的室友,呜咽着说,“陈先生,她会没事的吧?” 陈仰说:“我们找出目标的时候,她还有口气就能回去。” 珠珠喜极而泣:“那就好,那就好……” . 陈仰回了房间,他脱掉鞋,穿着皱巴巴的衣服侧躺到床上,准备休息一会。 迷迷糊糊的,一阵凉风拂来,陈仰的意识登时沉了下去。 朝简靠坐在床沿,大半个身子都在外面,他的一条腿踩在地上,一条腿随意屈着,手里拿着小扇子,一下一下的扇着。 陈仰翻了个身,脸凑上来,压在了朝简的手背上面。 朝简把手抽出来,掌心朝上,放回原处。 院子里,珠珠洗了把脸,坐在墙边晨光照不到的地方,她拿出手机,划开。 屏保是她的自拍照,她进来这里前在漫展上面拍的。 非主流萝莉装,头发跟衣服都是蓝色的,配个剪刀手。 这才短短几天,感觉人都沧桑了。 珠珠戳到图库的标志,翻起了她来这里的拍的照片,翻了一会,她把手机按掉捏在手里,后脑勺靠着凉凉的墙面,整个人有点昏昏入睡。 就在珠珠快睡着的时候,她的意识挣扎着醒过来,手机上的照片太多了,有点卡了都。 清掉一些吧。 有的重复拍了好几张呢。 珠珠按了下手机右侧的键,点亮屏幕,指尖一划解锁,她一张张的翻照片,删掉了不少,之后她又点手机管家,戳清理加速。 都忙完了,珠珠才关掉所有窗口,闭眼往后一靠。 可这次她靠着墙坐了很久,意识却无法模糊下沉,她怎么都不能入睡,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是哪里呢?” 珠珠的心里犯嘀咕,她不断思索着。 忽然她心中一紧,终于想起是哪里不对劲了。 “是屏保的照片!” 那张脸好像不是自己。 珠珠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到了,刚才她解锁太快了,也许是自己看错了。 她再次把指间的手机拿起来,按下侧键。 手机亮了,蓝色的屏幕光把她苍白的脸映得有一点惨蓝。 看清屏保上的照片,珠珠吓得立刻把手机扔了出去。 那根本不是她的照片。 虽然是同样的衣服,同样的背景,甚至连手型都一样。 可那张脸却是细眉毛,大眼睛,微塌的鼻子。 这人珠珠太熟悉了,她是大眼妹! 珠珠颤抖着往手机那里看,屏保照片里的人把眼珠子转了过来,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 第85章 你有没有吃鱼啊 陈仰做任务以来,听到过很多个尖叫声。 明明是不同的人发出来的,却是同样的惊恐与崩溃,都在一个频上。 这回是珠珠。 她瑟缩着躲在墙边的阴影里,手死死的抱住头,脸藏起来,手机躺在不远处的地上。 陈仰跑出来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他捡起手机走过去,拍拍小姑娘的肩膀。 “珠珠,怎么了?” 珠珠发抖的身子一滞,她慢慢把头从臂弯里抬起来,露出一张布满泪痕的脸:“陈先生,我……” 下一秒她就跟被人扣住脖子提起来一样,僵硬的张着嘴,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喘息,通红的眼瞪着被陈仰拿在手里的手机。 陈仰动了动眉头,手机有什么问题吗? “屏,屏保……”珠珠反复说着这两个字,眼里流出恐惧的泪水。 陈仰摸到她手机右侧从上往下数的第三个键,一按,屏幕亮了起来。 “没问题啊。”陈仰把手机反过来,将屏保转向珠珠那边。 珠珠来不及躲闪就看到了屏保。 是她的脸。 珠珠呆住了,她的舌头打结:“刚,刚才不是……刚才是……” 陈仰说:“是什么?” 珠珠仰头对上陈仰带着探究,却并不让人反感的视线,她脑袋放空了几秒,刷地站起来,苍白着脸跑进房间。 陈仰见珠珠停在房门口,迟迟没有往里迈,他的心里不由得闪过一个猜测,脚步匆匆的赶过去,越过对方走进房里,直奔床前。 床上裹成木乃伊的小姑娘一动不动。 陈仰伸出一根手指,虚虚的放在她鼻子底下,沉默了一会撤回手。 “死了。”陈仰说。 珠珠站不住的靠着门框坐到了地上。 “我出来前还有气息的啊,怎么就没了,怎么会这样……”珠珠失神的自言自语。 陈仰还拿着珠珠的手机,他再次按开,看了看屏保上的照片,试探的说:“刚才屏保是她的脸?” 珠珠猛烈的哆嗦了一下。 “我眼花了。”珠珠小心翼翼,眼里饱含祈求跟侥幸,“是吧,陈先生?” 陈仰没有怜悯的配合她说“是,你眼花了,看错了”,因为他冷不丁的发现屏保上的照片变了。 既不是珠珠,也不是大眼妹。 像是…… 她们的两张脸重叠在一起,变成另一张脸。 陈仰不动声色的将手机按掉,走到门边问珠珠:“你只看到了她的脸,没有什么表情?” 珠珠露出清晰的抵触,恐慌,以及犹疑:“她……她好像有对我笑。” 陈仰说:“她跟你住一个房间,关系亲近。” “嗯……她总扒着我。”珠珠扶着门框站了起来,“陈先生,那她还能回去吗?” 陈仰摇头:“有口气才能回去,她已经断气了。” “那她的鬼魂……” “也会留在这里。”陈仰说这句话的时候,莫名其妙想起他跟朝简在陈西双老家的那一夜,当时他感觉窗外似乎有个人影,那种感觉让他想到了陈西双。 之后觉得是树影。 陈仰也不知道自己干嘛要回忆这个片段,他收了收那条不该在这时候展开的思绪,他垂眸打量面前的小姑娘,想的是钱汉跟葛飞各有各的说辞,真假难分,因为老吴死了,死无对证。 其实大眼妹这边也是一样。 陈仰扫了眼珠珠的耳朵,右耳是光着的,左耳上有一排银耳夹,五角星的,造型可爱。 耳垂最下面有一处夹过的痕迹。 陈仰说:“你的耳夹少了一个。” 珠珠怔了下,她胡乱用手去摸:“可能是掉哪了,我都不知道。” 陈仰不易察觉的瞟了瞟,那夹过耳夹的地方有一条刮痕,像是耳夹被使劲拽下来导致的,他指指床上的尸体说:“她过会就消失了,你是继续住这里,还是?” “我有点怕。”珠珠咬唇,“我想去香小姐那。” 陈仰收回余光:“行。” “陈先生,你跟我一起去吧,你帮我跟香小姐说说。”珠珠恳求的说。 陈仰对她的要求感到错愕:“我说?” 珠珠离开门口,脚步挪到墙边,蓝色短发不时被风拨到她没有血色的脸上:“陈先生你说,香小姐肯定同意。” 陈仰:? 珠珠语出惊人:“陈先生你没有发现吗?香小姐对你,跟对其他人不一样。” 接着又来了一句更惊人的话:“还有你弟弟,她似乎认识他,也很怕的样子。” 陈仰的心里一震,他的脸上摆出狐疑的表情:“是吗?” 珠珠垂着头往前走:“我也没有证据,我随便说的,就是我的直觉。” 背后响起陈仰的声音:“我弟弟没见过她。” 珠珠停下来,反应迟钝的“啊”了声:“那是我弄错了……” 陈仰把手机递过去。 珠珠不但不接,手还往背后缩,她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说:“陈先生,手机放在你那吧,我不敢拿了。” “好吧。” . 陈仰敲门进香子慕的房间,他先是提了大眼妹的事,之后才表露珠珠的请求。 香子慕没说什么就同意了。 陈仰的脑海深处自动循环珠珠的那番话,微妙的眼神落在香子慕身上,他的喉结上下一滑:“香……” “还有事?”女人的声线像秋日的河水,有股萧瑟寡凉的味道。 陈仰噎了一秒,无意间瞥到桌上的日记本跟铅笔,他想到乔小姐透露的乐谱一事,就准备以此为借口聊一聊。 “听说你在写乐谱。”陈仰语气随意的问道。 香子慕没点头,也没摇头。 陈仰在冷场的氛围里挣扎:“日记本的封皮挺好看。” 这回香子慕出乎意料的给了反应,薄薄的嘴唇甚至勾勒出了一个温暖的弧度:“故人送的。” 话音落下,唇边的弧度就消失无影。 然后就没话了。 陈仰在心里叹口气,珠珠说香子慕对他,跟对别人不一样。 分明就是一模一样。 香子慕对其他人淡漠疏离,对他也是,他们聊不来。 陈仰回到自己房间,坐在椅子上扣奶片吃,他刚放进把奶片放进嘴里,就发觉一道目光从床上投来。 “把你吵醒了。”陈仰停下把玩包装袋的动作。 朝简的背部抵着墙壁,栗发凌乱,他用发抖的手大力按着眉心,周身气压极低,呼吸很不均匀。 陈仰知道朝简不是起床气,是病情得不到抑制,他咬碎奶片咽下去,说:“要不你再睡一会?” 床里面的少年掀起眼帘,一双眼红得骇人,暴戾的气焰拢在眉间,额角有青筋鼓动。 陈仰噤声。 做噩梦了?陈仰第一时间去看床边的袋子,那里面是他们来时穿的衣物,上面有熏香味。 难道现在一点都没有了? 陈仰连忙凑过去闻闻,有的啊,袋子里的衣物还有熏香味,他还没有其他动作,就见朝简下了床,赤着两只脚踩在地上,俯视着他。 陈仰的脖子莫名一凉,说不出来的感觉,像被冷风吹到,起了一层小颗粒,他进来前想着提一提香子慕,看看朝简有没有什么异常,这会根本顾不上。 “四天没训练了。”朝简嘶哑的开口。 陈仰愣了下明白朝简指的是什么:“在任务世界就不……” 他看到对方的举动,后面的话没说出来。 朝简低垂着头,对着陈仰迈开左脚,向他挪近了一寸。 “站远点。”朝简收紧的下颚线条流畅,攒动的喉结上湿湿的,覆着一层汗液。 陈仰下意识靠墙站,他默默在一旁看朝简一遍遍的训练自己,一遍遍的崩溃,直到后心的衣服全被冷汗浸湿,贴上紧绷的背肌。 朝简近似虚脱的蜷缩在床沿,眉骨高高的耸着,双眼紧闭,气息粗乱。 陈仰蹲过去看他,自虐有助于克制情绪吗? 这么突然迫切的想要左腿好起来,是不是在梦里梦到那个“哥哥”了? “我去给你打水,你洗把脸。”陈仰刚站起身,衣摆那里就多了一股力道,他往下看。 衣角被抓住了。 陈仰不由自主的想起了老集村,当初在炕上,少年也是这样,用拇指跟食指捏着他的衣角。 像是不敢用整只手抓,怕他生气一样。 陈仰觉得这种想法很荒谬,这位怎么可能怕他生气。 反过来才是对的,是他怕对方生气。 . 朝简的性情是一阵一阵的,时好时坏,他洗完脸,吃了一把奶片,快要爆炸的情绪又沉了下去。 陈仰怕搭档烦,捡重点跟他说,全程只字不提香子慕,只讲了大眼妹的情况。 大眼妹的伤得太重,昨晚陈仰看到的时候就发现她奄奄一息,她以那样的伤势撑过了黑夜,撑到了天亮,直到上午八点多才走。 没人知道她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大眼妹有强大的求生欲,她拼命的吊着那口气,她想活着。 最后还是断了。 陈仰两眼放空的望着朝简,谁都不想死。为了活着,能做出在现实世界做不出来,甚至都无法想象的事情。 这就是任务世界的生存环境。 陈仰抹了把脸,眼角瞥到珠珠的手机,他拿起来又放回去:“朝简,我们去二楼吧。” 朝简让他把珠珠的手机放背包里。 “石像碎块能拿出来吗?”陈仰说,“太沉了。” 朝简看了陈仰一眼,一言不发的拿走他的大包,背上。 陈仰问他行不行。 “不要总是问我这三个字。”朝简烦躁的瞪他。 陈仰从朝简孩子气的反应里想到一句话,男人不能不行,他抽了抽嘴角,顺毛道:“好,不问了,你很行。” 朝简身形一顿,他重重的嗤一声:“你又知道了?” 陈仰:“……” 横也不是,竖也不是,难哄。 . 陈仰跟朝简去二楼的时候,后面跟着珠珠,钱汉,葛飞三个小尾巴。 珠珠神情恍惚,走在她后面的是钱汉,他和她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没有并排。 而葛飞是最后一个,他的脚步有点漫不经心。 陈仰装作不经意的回头,将三人的状态收进眼底,他踩上楼梯,手扶着朝简。 拐杖敲地的清响在楼道里被放大,盖住了几人不在一个频率上面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上了二楼,陈仰停在墙边的两个眼珠前,亲眼所见,他才发现确实就是向东说的那样,看不出这是什么东西的眼珠。 陈仰问大家的第一反应。 钱汉说着肩膀,卷毛软趴趴的搭在脑门上面:“我……我觉得它在笑。” 他的牙齿打颤:“笑的时候,眼睛是能看出来的。” “这不是眼睛,是眼珠。”葛飞用听到笑话的语气说,“眼珠能看出来什么,神经兮兮的。” 钱汉恼羞成怒,平时柔润的声音变得尖锐:“我就是觉得它在笑!” “它说不定一直在嘲笑每个打量它的人。”钱汉说着就有些神经质,总是傻愣愣的模样也被讥讽取代,“没有比人更可怕的了,有些人,他们披着友好的皮,心肠是黑的……” 陈仰的视线在朝简以外的三人身上穿梭,不着痕迹的停留了几秒,他安抚完钱汉,问道:“珠珠,你看呢?” 珠珠习惯性的攥手机,攥了个空,她的十根手指紧紧扣在一起:“……像婴儿的眼睛。” 陈仰一惊:“婴儿?” “我有个小侄子,他上个月才满月,我给他拍了很多照片,都是特写,我喜欢拍他的眼睛,有机会就会观察。”珠珠盯着墙上的两个眼珠,表情有点迷茫,“不知道为什么,按理说这只是眼珠,我不应该这么想的,可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婴儿,而且还是满月的那种。” 陈仰吸气,钱汉的话跟珠珠的话在他脑皮层扩散,他再去看那俩眼珠,就成了一副“婴儿在对着他们笑”的画面,仿佛还有“咯咯咯”的笑声。 陈仰拉了拉朝简的衣服,朝简说了两个字,直接让他僵在原地。 鬼婴,朝简说。 陈仰没再跟眼珠对视,生灵被活祭,婴儿被挖眼,人皮跟骨头制成的伞,这个镇上的人都迷信些什么…… 二楼的所有房间都是空的,没有一丝血腥味,也没什么东西。 陈仰记得向东说,二楼有六个房间的房号跟后院一样,可他并没有看见,他视野里的所有房间都没房号。 而向东透露的,走商们住的房间里有蜘蛛网,霉味,瞧不出昨晚还住过人的痕迹。 陈仰感觉他跟向东进的是两个不同时间点的二楼。 唯一没变的是楼梯口的两个眼珠。 陈仰下楼的时候没让朝简自己走,他把人背了起来,很自然的用哥哥的口吻哄道:“别动,我背你下去。” 三道目光齐刷刷的集中过来,都是清晰的羡慕。 陈仰对这样的目光不陌生,浴场那时候,冯初就是这么看他跟朝简的。 钱汉,葛飞,珠珠三人也在羡慕他们在生死存亡背景下的搭档关系。 搭档需要培养默契,更多的是缘分。 可遇不可求。随着任务世界跟现实世界的交叠相处,陈仰越发坚信这一点。 陈仰背着朝简下楼,珠珠走在他前面,他发现她把白色防晒衫穿在外面,帽子拉起来罩住头,像是在哀悼大眼妹。 . 上午,脚崴了的画家留在客栈,其他人分头找高德贵。 除了陈仰跟朝简,另外几人都是单独行动。 陈仰所过之处都挂着白灯笼,纸钱满街飘,青天白日的,阴风阵阵,他边走边说:“我们第一天来的时候,觉得这座小镇是空镇,现在真成了那样。” 身旁的人没有回应。 陈仰说:“让你待在客栈休息,你不听我的。” 拄拐声停了。 陈仰条件反射的顺毛:“我知道你也是担心我。” 朝简冷笑:“你知道个屁。” 陈仰没生气,只是古怪的说:“这是我第二次听你说这句话,你不会说脏话啊,词穷?” 朝简:“……” “向东脏话不离口,你跟他待的时间不短,词汇量不至于……嘶。”陈仰咬到了下嘴唇里面的软肉,疼得他流出了生理性的泪水。 朝简的面部一抽:“你三岁吗,说话都能咬到自己。” 陈仰不理他的往前走。 腿被拐杖拦住,陈仰舔着软肉上的伤口回头,头顶响着朝简的声音:“任务时限是七天,这个时间段会来几次鱼潮?” 这问题十分突兀又低能,搭档不会无缘无故这么提问,陈仰的心跳加快:“两次,最后一次鱼潮是在后天下午三点。” 朝简没出声,他用拐杖一下一下的戳着陈仰的小腿。 陈仰的眼睛一亮:“高德贵会在那天出来?” “大概。”朝简说。 陈仰自动把朝简的这个词翻译成“嗯”,他无语道:“那你现在跟我出来找什么?” 朝简反问:“不是你要找?” 陈仰哑然:“……那我们回去?” 他心想,回去不知道干什么,睡也睡不安稳,就算高德贵不出来,不是还有女疯子跟周寡妇吗,多走走,说不定会有发现。 陈仰这么想着,就听朝简说:“再走走。” . 中午的时候,大家在客栈汇合,分享出来的进展很不合常理。 别说高德贵了,他们就没见到一个活物,不知道都去哪了。 乔小姐也没回来。 陈仰见珠珠不停的抓肩膀,抓完左右抓右边,像是很不舒服,他问道:“怎么了?” 珠珠摇了摇头:“没什么。” 嘴上这样说,她没过两分钟就继续抓,那个举动透着几分不正常。 不但抓肩膀,珠珠还会看自己的手臂,手指做出抚什么的动作,实际她的手臂光溜溜的,没汗毛。 陈仰看着珠珠疑神疑鬼,一声踹门响分走了他的注意力。 “妈得,人都他妈死哪去了!”向东跟一头困兽似的,又踹了几下门。 焦虑的气氛蔓延了片刻,被一个声音打破。 “我发现了一个漏洞。”钱汉用没受伤的手抓着杯子,激动的说。 想到什么,他的脑袋又耷拉了下去:“可惜发现的晚了,现在镇上的人都找不到了,要是我早点发现,那我们肯定早就已经回去了。” 向东眯眼:“什么漏洞?” “我们可以根据规则提示,抓一个家里人口多的人。”钱汉喃喃,“再抢很多名字鱼,全部让对方吃下去,那对方不就是夺取寿命做多的人了吗。” 男孩说着,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 陈仰抓抓眼角的蚊子包,钱秦钱汉这对兄弟俩,一个学霸脸,一个学渣脸,性格大不一样,却还是有雷同的地方。 “扯几把呢。”向东的面色铁青,“那他妈是名字鱼,不是普通的鱼,混在密密麻麻的鱼潮里,全凭运气,你以为想抓多少就有多少?” 钱汉弱弱的说:“可以拉网啊,河道不宽。” 向东挑唇:“就你能想得到,镇上的人都想不到。” 钱汉一张脸涨红。 鱼潮总共就来五分钟,在那个时间里,所有人都戒备警惕,不会让谁拉网。 “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任务目标是镇民,可后天就是我们要经历的最后一次鱼潮,镇上都见不到人了。”钱汉说,“要是我们来的当天就利用那个漏洞,抢鱼……” “来的当天也不知道规则跟禁忌啊。”珠珠不认同的说,“我们是后面才知道家里没亲人,吃了鱼夺走寿命还是会死。” “再说了,要是我们好不容易抢到了很多鱼,也抓了一个符合规则的镇民,我们监督对方吃鱼,对方吃的时候,自己的鱼也被人抓回去吃掉了,我们岂不是前功尽弃。” 钱汉放下了手里的杯子,退到了墙边。 “抓鱼给一个人吃太残忍,朱老爷吃了十条都不是目标,显然目标吃得更多。”葛飞说,“我们真那么做,跟屠杀没区别。” 他停顿了一下,嘴里蹦出一句:“正常人想不到这点。” 这话很有深意。 钱汉有种被打脸的羞辱感,他咬着牙反驳道:“漏洞就是给人用的!” 陈仰啃拇指指甲的动作一停,当哥哥的也说过类似的话,不愧是兄弟俩,他要重新认识这个长得傻愣愣的男孩子了。 房里弥漫着让人喘不过来气的沉重感。 陈仰闻着三个烫伤的任务者身上的药味,头脑发胀,这任务很明显的告诉他们,前方有坑。 就像他玩密室逃脱,每次都知道有烟雾弹,却很难找出来。 陈仰说:“这个任务没有人获得任务提示,从一开始就不合理,我们试试换个思路去想。” 没人应声,“换个思路”这四个字他们都认识,组到一块就懂不起了。 “思路是想换就能换的吗?那得靠机缘,灵光一闪。”向东往椅子里一瘫,翘起二郎腿说,“老子下午不出去了。” 完了还高深莫测的补充:“山不来找我,我就等。” 陈仰隐隐觉得,朱老爷吃十条鱼只有眼睛变成鱼那样,没其他记号,也不是任务目标,这应该是个提示。 可究竟提示什么呢? 沉思了会,陈仰的后脑勺猝然窜下来一股凉意,目前来看,固定思维是任务目标吃了十条以上。 假如丢掉固定思维…… 任务目标吃的鱼,一定比朱老爷吃的还要多的这个方向,有没有是错的? 朱老爷吃十条鱼,却不是目标的这条线会不会是个误导? 那不对啊,还是有捋不通的地方。陈仰仿佛听到脑细胞在惨叫,尸横遍野,他压低声音问朝简:“钱汉说的是这个任务的漏洞吗?” “不是。”朝简说。 陈仰以为朝简不会回答,他按住惊喜:“那这个任务有没有漏洞?” 朝简:“有也没有。” 陈仰很自觉地就此打住,没有往下问。 都是一个脑子,容量不同。 . 陈仰整理背包的时候,拿起珠珠的手机按开,屏保还是两张脸重合,他回忆珠珠这几天手机不离手的画面,找了个借口把人叫过来,说想看看对方拍的镇子里的照片。 珠珠不想再碰自己的手机了,她也没凑近,只是告诉陈仰怎么解锁。 陈仰划开屏幕,按照珠珠的指示翻图库,全是小镇,密密麻麻的,他挨个戳:“你怎么拍了这么多?” 珠珠欲言又止。 陈仰把椅子拎到她跟前:“坐着说。” “我是想拍了回去看。”珠珠没坐椅子,她靠墙站,指甲抠着光滑的手臂。 陈仰边翻照片边等下文。 房里很静,朝简坐在床头捏奶片玩,没有任何要插话的迹象。 “陈先生,我真的觉得自己来过这个镇子!”珠珠的情绪徒然失控,“我实话跟你说,客栈对面的小阁楼,我记忆里不是空的,它是个吃饭的地方,一楼是个大厅,二楼有包间,我……我……” 她看着陈仰震惊的样子,嘴里的话堵住了。 陈仰说:“那你记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来过这里?” 珠珠的眼神有些涣散:“小时候。” 陈仰盯着珠珠看了一会才垂头翻照片,她拍得很细,边边角角都拍了。 “我刚进镇的时候就说了的,你们不信,后来我不敢再说了,就拍下有印象的地方,想着回去研究研究。”珠珠自说自话,“拍着拍着,我就想把整个镇子都装进手机里。” 陈仰问道:“你家是哪的?” 珠珠说:“青城。” 陈仰抬头对珠珠微笑:“我也是青城人。”不等她有反应,他就又说,“我北郊的。” “我是南郊。”珠珠似乎有种见到老乡的情怀,明显的放松了很多。 陈仰跟她聊了半个多小时,主要围绕着她记忆里的小镇,细节上面能问的都问了。 等珠珠走后,陈仰的表情就脱离控制,他坐到朝简对面,带着满头的问号。 朝简把一大把捏成粉末的奶片丢到陈仰怀里。 “哥哥,成年人要学会自我整理,自我屏蔽,自我消化,不要一有疑惑就想知道答案,没那么回事。” 陈仰:“……” “我懂,这个世界多的是科学无法解释的迷题,可这跟我要问你的没关系。” 朝简直白的说:“我不知道。” “告诉你很多遍了,我不关注别人的事。”他又不耐烦的说。 陈仰只好把珠珠相关的疑问塞到角落里,尽量单独放,不跟其他的混在一起,免得打结。 当夜又下起了开水雨。 二楼有人。 陈仰焦躁不安的时候,朝简把他背包里的红伞拿出来,丢给他。 陈仰很快明白过来,这把伞能防外面的雨。 他强迫自己忘掉伞是女鬼的事,在房里把伞撑开,比了比说:“只能容得下一个人。” 看来这趟要他自己跑。 陈仰没多耽误就要出去,朝简喊住他,扔过来一根拐杖。 “带着。”朝简说。 陈仰接住掂了掂,拿着防身,他打着伞开门的时候,背后再次响起声音。 “算了。”朝简的口气冷硬暴躁,“你快点走。” 陈仰无意识的说:“我一会就回……” 没说完就被丢过来的拐杖打断,朝简赤着脚站在床上,深谙不明的眼盯着他:“还不走?” 陈仰回了个无奈的眼神,要不是你喊我,我现在已经快上楼了。 “我走了。”陈仰打开门出去。 房里变得寂静,又转为死寂,朝简跳下床,左腿抖了抖,他走到门边,跟门较劲似的瞪过去。 过了半响,朝简的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声音,他抿紧唇蹲了下来。 陈仰脚步飞快的打着伞去客栈大堂,二楼传来哼声,没有调子。 这声音听起来既难听,又让人发毛。 陈仰的脑子里冒出一个猜测,他收起伞拎在右手里,左手捏着金属拐杖上楼。 拐过楼道,陈仰看见楼梯口站着一个女人,她一只手垂在身侧,一只手捂着墙,嘴里还在模糊不清的哼着。 就在这时,女人歪着细长的脖子,往下看。 她的衣服破烂,蓬头垢面,整张脸都是烧伤,看起来狰狞可怖。 陈仰停在楼梯上面,眉心一拧,是土地庙的女疯子? 女人的嗓子好像也被烧伤了,说不了话,她张大嘴巴,半天只发出一个类似“荷”的音节。 听着像没什么意义,又像是在笑。 陈仰冷不丁的想起了周寡妇的叮嘱,她说女疯子一见到年轻男性就会扑上去撕咬。 他刚想到这一点,楼梯口的女人就朝他扑了过来。 身形跟速度都不像人,像怪物。 第86章 你有没有吃鱼啊 陈仰猛挥拐杖,女人被砸到楼梯旁的墙上,她在震耳欲聋的“嘭”一声响后爬起来,再次扑向他。 没有痛觉一般。 陈仰的手机在交锋中掉落到一楼大堂,手电筒的那束光直直朝上,将整个楼道都拖进了微弱的光晕里面。 陈仰站在楼梯上面,空间既逼仄又危险,没办法展开手脚,他不得不往楼下跑。 与此同时,拐杖夹着冽风向后一甩。 没打中。 陈仰预感不妙,不等他做出反应,后背就传来一阵剧痛,皮肉撕裂,鲜血淋漓。 他转身的瞬间就被扑倒在地,压在他上方的女人力量恐怖,犹如四五个身手强劲的成年男性。 操。 后背湿乎乎的,出了很多血,伤口在崩裂,陈仰绷紧腮帮子,死命用拐杖抵住女人的喉管。 他的手背上鼓起一根根青筋,指关节高高凸起,像要刺破那层皮。 女人似乎没有人类的思考方式,不知道痛不知道躲,也不会战术,哪怕喉管被抵得快要断裂,她还是瞪着血红的眼,骨瘦如柴的身子使劲往下压,两只同样烧伤的手跟僵尸似的伸过来。 就像是小孩子打架一样。 女人想要抓住眼前的年轻男性送到嘴边,把他咬死。 思维单一又可怕。 陈仰抓紧拐杖的手心里都是汗,指间滑溜溜的,随时都会拿不稳固。 因为用力过度,他的整张脸跟脖子都有些充血。 陈仰记得来这里的第一天晚上,钱汉的手背就被这女人抓伤了,那几条伤口并不严重,跟他后背上的根本不是一个程度。 现在怎么…… 不行了,陈仰的手指在拐杖上打滑,女人压过来,腥臭至极的口气扑进他鼻息里,十根脏黑扭曲的手指距离他只有半寸距离。 不能这么下去,必须想办法改变局势,后背的伤让陈仰有点昏沉,他用力咬舌尖让自己清醒。 下半身被压得死死的,抬不起腿,只能动上半身。 陈仰没有犹豫,他把抓着拐杖的右手松开,抵着女人喉管的那股力道顿时减少一半。 女人露出小孩子打赢架的亢奋,她那两只手掐上来的那一刻,陈仰的右手手肘重重击打在她太阳穴部位。 那一下极其暴力。 掐着陈仰脖子的双手有一秒的停滞,他趁机蹿开,血淋淋的背部靠墙壁,箍住拐杖的左手很麻,还有些抖。 女人没立即攻上来,她直勾勾的盯着陈仰躺过的地方,那里有一滩血迹。 陈仰以为她会趴过去舔舐,没料到她像是看见了什么肮脏的东西,疯狂的用脚踩,碾,神情发癫。 这个女人被年轻男性伤害过,痛恶到了极点,陈仰擦掉手上的汗握紧拐杖,她是个疯子,还是怪物,他不能跟她硬碰硬。 陈仰做了几个深呼吸,大脑飞快运转,他乱瞥的余光忽地凝在一处,语气友善的问道:“楼梯口是你的孩子吗?” 女人碾血迹的动作乍然轻顿。 陈仰按耐住想要加快的心跳声,夸赞的说:“眼睛很大很漂亮。” 女人缓缓的抬起了头,布满血色的双眼死死瞪着陈仰。 “笑起来一定很可爱。”陈仰没有躲避,也没攻击,他露出了真诚又温和的表情。 女人瞪了陈仰十几秒左右,她垂下眼一步步上楼,停在楼梯口,两条畸形的手臂垂在身侧,丑陋不堪的脸凑近,轻轻的吻了吻那两个眼珠,用手捂住。 “呜……” 客栈外大雨滂沱,客栈里是女人悲怆的哭声。 陈仰拿起红伞去下楼捡手机,他忍着背上的伤,准备再去二楼的时候,客栈通向后门的布帘被撩开,一道人影走了进来。 来人是白天不见踪影的乔小姐,她跟陈仰打了个照面,两人身上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仿佛两个刚从战场下来的士兵。 乔小姐肩头的布料破了一块,露着触目惊心的血抓痕,脖子上还有几个止住血的伤口,像是硬生生被指甲抠出来的。 她的左眼上还有一条狰狞的血痕,妩媚动人的脸破相了。 陈仰把乔小姐打量一番:“怎么弄的?” 乔小姐手里的红伞一歪,伞顶往二楼方向戳了戳。 陈仰倒抽一口气,之前他从朝简口中得知,乔小姐的身手比他好,可她却被女疯子伤成这样。他利用楼梯口的两个眼珠转移女疯子的注意力,真是明智的决定。 “她不是只扑年轻男性吗?”陈仰发觉出不对的地方,“怎么也对女性有这么大的攻击性?” 乔小姐把伞一收:“我抢了她的东西。” 陈仰感觉有一条血迹从他的背沟往股沟上滴,有点痒,他用手背蹭了蹭,不小心牵动到伤口部位的肌肉,疼得他“嘶”了声。 乔小姐绕到陈仰身后看了看:“你的背部线条真漂亮。”她又说,“腰也是好腰。” “可惜。”乔小姐叹息。 陈仰的脸部直抽,这个女人不提他的伤势怎样,也不问他手上的小红伞是哪来的,关注点偏得离奇。 . 楼梯口的哭声持续不止,鱼也下个不停。 乔小姐在大堂坐了下来,她没等陈仰组织好语言提问,就懒懒散散的透露了自己的行踪。 乔小姐说话有自己的腔调,正经事也跟调情一样,每个字的尾音都像是挂着一把小勾子,她讲得详细,从昨晚下开水雨,到刚才回客栈,这中间发生的种种都摊在了陈仰面前。 陈仰听完以后,脑子里塞满了疑问,乱七八糟的蹦跳着,哪个疑问蹦得最高,他就抛出那个。 “上午我跟大家去过二楼,那些房间都是空的,没见哪个床上有大量血迹,也没什么生辰八字,只看到了蜘蛛网跟灰尘。” “也许白天的二楼跟夜里的二楼,是两个空间。” 乔小姐单手托腮,“说不定你现在上去,还能碰到啃尸体的周寡妇。” 陈仰二话不说就往楼上走。 乔小姐扫了眼年轻人背部的伤口,十二三厘米左右,皮肉翻滚,血流不止,他一路走,血水从他的衣摆往下滴落。 意志力真坚强,乔小姐目送年轻人上楼,又目送他下楼。 乔小姐从年轻人的脸上看出了答案,她因为疲惫而发红的眼尾上挑了几分:“二楼的情况还是跟你上午见的一样?” 陈仰点点头。 楼梯口的女疯子不哭也不动弹,像是进入待机状态,他畅通无阻的把所有房间打探了一遍,没有看见乔小姐描述的场景。 时间点的异常在提醒他,这个镇子正在走向一个不可逆转的局面。 也有可能是正在归位,它在回到原点。 乔小姐啪嗒敲着桌面,指甲上的红色油彩完好无损。 陈仰把昨夜跟白天的进展告诉乔小姐,他给了对方梳理的时间,之后才问道:“你抢了女疯子的什么东西?” 乔小姐敲桌面的动作停下来:“好东西。” 陈仰再次问是什么。 乔小姐凑到他耳边吹口气:“你亲我一下,我给你看。” 陈仰:“……” 这个女人没带小皮包,身上就两个口袋,抢的东西应该不大。 乔小姐任由陈仰把她全身扫了个遍,她用手指蘸到他背部的血,在他脸上划了一下,分明是轻佻到唐突的动作,却给人一种亲密温馨的错觉。 “这里只有我跟你,你亲了我也不会有其他人知道。” 陈仰无语:“调戏也要分场合。” 乔小姐看着他的目光饱含趣味:“那什么时候能调戏你?” 陈仰甩出杀手锏:“什么时候都不能,我是gay。” “哦?”乔小姐笑,“你也搞不了女人?” 陈仰为了一劳永逸,脸不红心不跳的点点头。 “那真遗憾。”乔小姐暧昧的笑意一敛,她慵懒的说,“走吧,我们去二楼。” 陈仰眯了眯眼,这个女人看似随性所欲,随心所欲,实际有自己的节奏,擅于并且喜欢调动他人的情绪。 乔小姐往二楼走,陈仰跟在后面,他背上的伤需要处理,但位置不太好包扎,得从咯吱窝底下穿过去,待会回房间让朝简帮忙弄弄。 “你有为情所困吗?”走在前面的女人突然问了一句。 陈仰一愣:“没有。” 乔小姐轻笑了声,没回头的说:“那就怪了,小阁楼里的女鬼被情所伤,能进幻境的,都是心有挚情挚爱,执念深重的人。” 陈仰没怎么听清:“乔小姐,你说什么?” “啊,没什么。”乔小姐按着肩头的伤,活动了几下胳膊关节,语气有一点躁,“烟瘾犯了。” . 楼梯口,女疯子捂着眼珠哼着什么。 乔小姐一上来,女疯子的状态就不行了,她像炸毛的野猫,整个背脊上的毛都竖了起来。 眼看女疯子要发狂,乔小姐快速丢过去一物:“还给你。” 陈仰定睛一看,是一个碎石块。 有点眼熟。 陈仰压低声音问乔小姐:“你抢走的就是那个?” 乔小姐说:“昨晚我一路跟着她去土地庙,看她很宝贝一堆石像碎片,就抢了一块,她疯了,变了个人似的,追着我打。” 陈仰问:“后来呢?” “后来她的智商不知怎么上升了一截,不追着我打了,而是返回土地庙,结果发现其他的都不见了,更疯了,直接不是人了,成了怪物。”乔小姐提着伞在地上画圈,“再后来,我一看下雨了,就知道她在客栈捂眼珠。” 乔小姐轻啧:“也不知道剩下的碎石块是被哪个作死的拿去了。” 陈仰低低的咳了两声:“在我包里。” 乔小姐:“……” 她扫了眼陈仰手里的那根拐杖,脸上一闪而过古怪,之后就偏开了视线。 陈仰的注意力都在女疯子身上,他发现她在抚摸碎石块,举止柔和的不像话,生怕力道大一点,石块会疼到。 今早在土地庙看见碎石块的时候,陈仰还在想,是什么石像被弄碎了。 现在他看着摸石块的女疯子,余光瞥到墙上的两个大眼珠,再想到婴儿,基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陈仰生出了一计。 . 一个多小时后,任务者们坐在院子里,面前是一堆大大小小的石块。 像是有个框框浮在半空—— 【玩家启动隐藏任务,修石像,完成女疯子的心愿。】 这活几乎是香子慕一人扛了,她不论是静止还是运动,都有种静态的平面感,单薄得犹如一个假人。 谁能想到她还有这技术。 陈仰没在院里,他坐在床上,背对着朝简,赤着上半身。 “幸亏带了拐杖,不然就……唔,轻点。”陈仰短促的轻喘了声。 背后的少年一言不发。 陈仰擦掉额头的虚汗,从他回来到现在,对方一直这样。 “我没能从女疯子里手里全身而退,让你失望了?”陈仰试探的问。 回答他的是药箱被大力盖上的声响。 陈仰嗅着少年身上不断散发出的阴鸷,他的后背僵了僵,安静的坐着,不再开口。 房里的气氛是前所未有的压抑。 朝简给陈仰缠纱布的时候,他会抬起双臂,方便对方帮他包扎。 陈仰并不知道,他做出那个动作的时候,身后的人用猩红的眼看着他的蝴蝶骨,发了好一会的愣。 在陈仰的记忆里,他从来没有脱掉上衣,对着镜子欣赏自己的背,所以他不清楚蝴蝶骨上有印子。 确切来说,是道疤,像是用牙咬出来的,而且还是多此啃咬后留下的印记。 旧旧的,带着一些被时光抚过的痕迹。 陈仰只知道他有两个腰窝,向东无意间看到了跟他说的,调戏不成被他揍了一顿。 这会那对腰窝就在朝简眼皮底下。 不知怎么的,陈仰突然不自在起来,他往后扭头:“好了没?” “没有。”朝简头也不抬。 陈仰的上半身往前倾,一只手扣住他的肩膀,将他往后一扯:“你躲什么?” “痒啊。”陈仰说,“你给我包扎的时候,呼吸喷上来了,我后背比较敏感。” 他绷住身子,肩到腰的线条越发清晰。 “嘎嘣” 朝简垂着眼咬碎奶片,喉头剧烈的上下一滑,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纱布绕到陈仰胸口的时候,他眼观鼻鼻观心,当朝简修长的手指蹭到他的时候,他的反应有些大了。 完了。 我太久没给自己打了。 这手举得不是时候,被小朋友看到就是耍流氓。 陈仰尴尬的捞起自己的上衣,欲盖弥彰的搭在自己腰部。 朝简似是没有发觉,他继续不快不慢的给陈仰包扎,微凉的手指总能蹭到对方。 肩,腰腹,胸前,后背,各个地方。 . 朝简给陈仰包扎好伤口就出了房间,他问向东要一根烟。 向东啐了一口:“咱是情敌,你问老子借烟,是不是太不把老子当回事了?” 话这么说,烟还是扔了过去。 这家伙不是不抽烟吗,不是不喜欢陈仰抽烟吗?现在竟然自己要抽。 向东在心里冷笑,他必须助人为乐啊。 最好是一抽就上瘾,成了烟鬼,做不成陈仰的乖宝宝。 向东恶意的想着,他把打火机也扔给了朝简,故作关心道:“会点火吗?要不要东哥教你?” “叮”一声响从朝简指间溢出,他在昏暗的墙边点燃烟,动作娴熟的微仰头,含着烟蒂吸了一口。 向东怒气冲天,一把揪住朝简的衣服:“你他妈的,自己就是个老烟枪,凭什么管着陈仰,不让他抽烟?装个几把啊!” 朝简满眼戾气的扫向衣领处的那只手。 向东正要动手,他就跟背后长了眼睛似的,猛地回头看一眼从房里出来的陈仰,骂骂咧咧的收回手。 “老子不会再给你这个绿茶铺路!”向东冷哼了声就走。 陈仰没管向东,他被倚着墙抽烟的身影给弄懵了,说着抽烟有害健康的人,现在却在吸烟。 而且吸得很凶。 吸一口,烟就燃掉一截。 陈仰走过去,眼神复杂的说:“我以为你没抽过烟。” “你以为?”朝简半阖的眼底有明灭的火光,他闭起眼,像是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你以为的很多事,往往都是错的,哥哥。” 陈仰无言以对。 “我很久没抽过烟了,就一根。”朝简用着不咸不淡的口吻,嗓音暗哑。 陈仰在朝简这个年纪,烟抽得蛮凶,所以即便他冷不防的发现搭档口口声声不让他抽烟,自己却抽得这么熟练,也没想去责怪。 十九岁,成年人了,抽就抽吧。 他也想抽两口。 陈仰舔了舔唇,他正要去找向东要烟,半根烟就递了过来。 等陈仰回过神来的时候,那半根烟已经被他衔在唇边,烟蒂上面湿湿的,是另一人的唾液。 陈仰抽着烟看夜空,听旁边人说:“我去大堂坐会,别跟着我。” 他错愕的望着朝简拄拐走出墙边,脑子一白,不假思索道:“注意安全。” 那道挺阔的背影没有回应。 陈仰的感受有些奇怪,不知道怎么形容,这是他跟朝简做搭档以来,对方第一次提出不要他跟着。 心情很不好吗? 陈仰心不在焉的抽完烟走到队伍那里。 几个手机的灯光跟灯笼围成一个圈,香子慕在圈里修石像,她的效率很高,现在已经修好三分之一了,看轮廓是个婴儿,陈仰的猜测是对的。 女疯子变得很安静,她就站在香子慕身旁,一眼不眨的盯着对方手里的石像。 氛围有种薄弱的和谐感,一戳就破。 钱汉跟葛飞都有伤,帮不上什么忙,珠珠在给香子慕打下手。 陈仰看了会就转身回房间,他走到门口时脚步一停,接着又提速进去:“画家,你在干什么?” 画家弯着腰,面对着陈仰床边的袋子,几乎把整个头都都埋了进去。 陈仰走近的时候,发现画家的状态很不对,呼吸既重又乱,攥着袋子边沿的手还在抖,这一幕跟休息站那个老任务者很相似。 陈仰在电光石火间明白了什么。 是熏香。 画家没有直起身,他维持着那个姿势,脖子往袋子里伸,像是要把整个袋子都吃掉。 “我可以拿走这个袋子里的衣服吗?”画家提出无礼又怪异的请求。 陈仰看着他瘦削的不像个活人的侧脸:“只能给你一件。” 我的搭档也很需要。 后半句陈仰没说出口,他知道画家能懂。 画家压制着想要把袋子抢走的想法,费力让自己恢复理智,他清醒了点就听懂了,没有得寸进尺,更不会胡搅蛮缠。 “谢谢。”画家用看着救命恩人的眼神看陈仰,眼角发红,嗓音里有浓重的鼻音。 陈仰把自己的上衣给了画家。 画家拿着衣服离开,他很快回来,把一把亮晶晶的钻石给了陈仰。 陈仰:“……” 一不留神就成了富豪。 如果能解绑身份号,这辈子衣食无忧,陈仰一言难尽的想。 画家没有走。 陈仰看出画家的心思,没有直接给回答,熏香是朝简从小诊所那女人手里拿的,他做不了主,况且…… 回了现实世界,他们跟画家碰上的几率不大,全靠运气。 陈仰觉得,画家是一个身份号五位数的老任务者,不会不知道任务世界交换不了联系方式。 “我还是想试试。”画家跟朝简差不多高,他看陈仰的时候,是俯视的,只不过现在的他全身上下都没了矜贵,只有恳求。 “行吧。”陈仰没跟一个饱受精神创伤折磨的人讲道理,他把桌上的小本子拿给对方,“你把你的电话写在这上面。” “好,我写。”画家是个洁癖重症患者,他却没发现自己碰到了桌沿。 陈仰看了眼小本子上的内容,有一大串。 分别是私人手机,工作手机,座机,司机的,管家的,老家的,帝王苑的。 画家写完还翻手机上的通讯录,他试图把所有亲朋好友的号码都写上去,广撒网,说不定他多写一些,其中的某个号码就有可能被规则漏掉,不会进行屏蔽篡改。 陈仰沉默着看画家写满一整页,他思虑片刻,从背包里拿出王宽友的那个日记本,挑选着透露了跟日记本相关的信息。 画家没犹豫就翻到向东的那页后面,从第一行开始写,他做了很多任务,没有全部写进去,只写了让他记忆深刻的三个。 最后的签名是——钻石王老五。 陈仰不知道怎么想的,他让画家把自己的电话号码也写了上去。 . 向东上完厕所进房间,入眼就是画家抱着陈仰的衣服发呆,手上没戴一次性手套,身上的消毒液味道也不浓。 画家冷着眉眼抬头:“你为什么不直接说,陈仰跟朝简的衣服上有……” “进这个任务的第一天,我就给提醒你了,这他妈已经够义气了吧。”向东好笑的打断他,“谁叫你不当回事,今晚才做试验。” 画家色泽灰暗的唇一抿,其实他今晚没想做试验,他只是忘了带喷雾,这才让他发现了陈仰床边袋子里的秘密。 “朝简的情况比你严重,但他像个人,你像鬼。”向东斜眼,“知道为什么吗?” 画家有的是钻石,家里的财产多到他记不清,他同样也记不清睡一个好觉是什么滋味。 太久没好好睡过了。 画家派人国内外的跑,他也会亲自去,什么法子都试过,还是不见好转,只能一天一天的消耗生命。 现在终于出现了转机,有了希望。 “朝简有熏香治疗。”画家说。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向东冷哼,“这是错误答案,正确答案是,他有陈白菜。” 画家不置可否。 向东搓下巴:“你还是处男吧。” 画家面不改色:“这跟我是不是处男有关系?” “关系大了。”向东大咧咧的把腿架在桌上,“爱能让人死,让人生不如死,也能让人活。” 画家没经历过向东的后半句,但能理解:“陈仰看不到他的爱。” 向东的唇邪恶的一勾:“是啊。” “我话没说完。”画家说,“不过早晚有一天,陈仰能看到。” 向东踹他崴了的那只脚:“找死吧你。” 妈得,没看出来老子在等一个三儿插进他俩中间吗? 当然,他不介意自己上。 可惜现在没缝。 . 凌晨四点多的时候,香子慕修好了石像,几分钟后,石像跟女疯子都不知所踪。 陈仰几人顶着青黑的眼你看我,我看你。 “一般这种支线任务完成了,都会有奖励,或者掉落线索。”钱汉作为骨灰级网游玩家,说的话都带着专业味,“不会让我们白忙活一场。” 珠珠隔着防晒衫抓手臂:“那奖励呢,线索呢?” 钱汉没接她的话。 陈仰去敲乔小姐的房门,站在门口说:“乔小姐,你跟了那个女人一天,还有别的收获吧。” 房里传出乔小姐没有睡意的声音:“进来说。” 陈仰刚抓住门把手,身后就有熟悉的气息笼上来,他回头看朝简,莫名心虚:“她让我进去。” 朝简一声不吭的跟陈仰对视。 瞬息后,陈仰对房里的乔小姐扬声道:“我就不进去了,大家都在院里,你方便的话就出来一下吧。” . 乔小姐没出来,她只往院里丢了个纸团。 “上面的都是女疯子的神神叨叨。”乔小姐说完就把房门一关,躺着养伤去了。 陈仰捡起纸团打开,正反面都有字,一段一段的,比较分散。 乔小姐的字迹跟她的性格很不像,潇洒又锋利,像笑傲江湖的侠客。 陈仰看纸团上的内容,越看越心惊,表情变了又变,其他人也是一样。 他们把反面的最后一段看完以后,全体静默。 这张纸上面有女疯子讨厌年轻男性的原因,以及她,她全家的遭遇。 乔小姐在记录的时候加了自己的归纳跟理解,陈仰他们接收起来比较容易,却有些难以消化。 三年前,镇上就有名字鱼了。 那天女疯子的孩子刚满月,她父亲想家里的伙食能够好一些,就起大早去在河里捕鱼,天黑回去的时候才发现有两条鱼的背上有名字。 刚好是进小镇做买卖的两个走商。 女疯子一家不敢对外说,当天夜里他们家着火了,她的孩子不见了,跟孩子一起不见的还有她丈夫跟那两条名字鱼。 而她的父母,弟弟都死在了那场大火里,她也因此疯了。 陈仰抿嘴,他跟朝简打听不到周寡妇的事,也无法打听女疯子,镇民们都闭口不谈,现在才知道原来是这么回事。 当年的那把火究竟是不是女疯子丈夫放的,他带着名字鱼跟孩子去找了谁,孩子的眼珠又是被谁活生生挖下来,按在楼梯口的。 还有那两个走商,他们的名字鱼是不是在三年前就被吃了,之后来镇上的都是鬼。 这些迷题要高德贵来解。 “三年前就有名字鱼了……”珠珠神经质的弯着背垂着头,像是有人在后面扒着她,“镇长瞒了我们很多。” 陈仰有种预感,三年前也不是第一次出现名字鱼。 “一甲子”既然不是代表抢夺六十年的寿命就会有个记号,那它就一定牵扯到别的事情,不会是无用的信息。 “妈得,头疼死了,睡了,明天再说。”向东哈欠连天的回房。 珠珠想跟钱汉说话,对方从她面前经过,没有停步。 “我也去睡了。”葛飞摸了摸脸跟头上的纱布。 没一会,院子里就剩下陈仰跟朝简,两人一个在想事情,一个敲拐杖,他们有自己的空间,却又没有断裂。 陈仰忽地抓住朝简的胳膊:“我想去土地庙看看。” 朝简什么也没说就拄拐去院墙那里,陈仰小跑着跟上,他们的第二次翻墙比上一次顺利。 到了土地庙,陈仰举着手机一通搜查,女疯子没有回来过,那她带着孩子的石像去了哪里? 陈仰又一次陷入沉思,朝简接着他的敲拐杖工作。 天光照进土地庙里,沾在两个一夜没睡的人身上,把他们缠了一圈。 陈仰无意识的往墙上靠,肩膀被拐杖戳开,这才没让他背上的伤碰到墙壁,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疲惫的神态一扫而空,整个人都很激动。 朝简看着他眼里的光亮:“这次要去哪里?” 陈仰说:“河边。” 朝简依然什么也没说,只是陪同。 陈仰和朝简去河边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他们看见女疯子抱着婴儿石像站在河里,她的手臂跟身子小幅度的摇摆着。 没等他们靠近,女疯子就带着石像躺进了水里。 像是睡觉一样。 第87章 你有没有吃鱼啊 河水盖住女疯子跟石像,他们浮在水下,被水流推着慢慢往下游飘。 这一幕有种诡异的安宁感。 陈仰要下河,朝简拦住他说:“死了。” “没有沉下去。”陈仰喃喃。 朝简不语。 陈仰的视线追随着水里的尸体和石像,他眨了下干涩的眼睛,那一瞬间他好像看见水底下有什么东西。 层层叠叠。 就在陈仰想往河里凑的时候,眼前一片模糊,眼睛也张不开的闭了起来。 朝简打掉他揉眼睛的手:“抬头。” “是灰吧。”陈仰把脸扬起来,由着朝简扒他眼皮。 有凉意拂进他眼里,接着又有,裹着淡淡的烟味,奶味,药味,都是他熟悉的味道。 陈仰的大脑一空,平时他眼里进了东西,都是自己上手揉,随便揉揉就算了,没人给他吹过。 这感觉形容不出来,好像自己成了小朋友。 陈仰有一点耳鸣,这不对,他都二十五了,这个年纪跟小朋友不搭边,光是想想都牙酸。 没等陈仰别扭的想要说点什么,朝简就已经退开,一副很烦的样子皱紧眉头:“眼睛进东西不能随便乱揉,容易发炎,也对角膜有伤害,这是常识,不懂?” “……我活得比较糙。”陈仰往河里看,没有任何异样,先前在他视线里出现的层层叠叠黑影像是幻觉。 眼睛的不适感卷土重来,陈仰下意识的想用手揉,后脑勺被扣住,他在那股力道下被迫后仰头。 朝简从陈仰的背包里拿出水,拧盖盖子,将瓶口对着他发红的左眼,另一只手按着他的眼皮不让他闭合眼帘。 一股微凉的水流冲进眼瞳,陈仰的眼皮痉挛了起来,他抓着朝简的手臂说:“可以了。” 朝简用水冲洗他的右眼。 陈仰的外眼角宽而钝圆,内双,他是很标准的杏眼,年少时精神鲜活,眼里有光,后来出了事,眼里灰暗一片,直到进任务世界…… 现在他的眼里又有光了,只是不再炽烈闪耀,他总是收着压着,偶尔的一次放开,也是在无意识的时候,自己毫无知觉。 “好了。”陈仰抹了把头跟脸,擦掉水迹:“哪来那么多的灰……” 他话没说完,嗓子就被东西黏糊住了,灰进了他嘴里。 陈仰没吐槽,他拉着朝简,逆风沿着河边往上游走,一路走到瀑布下面,那里有一大堆灰烬。 有人在这里祭奠过。 灰烬里还有没烧干净的碎纸钱。 陈仰湿润的眼眯了起来,前天下午鱼潮来的时候,河边还没灰烬。 这是在那之后烧的。 会是谁呢?陈仰的脑中蹦出女疯子的身影。 女疯子带着孩子的石像躺进了河里,举止安详,很有可能当年她把家人的骨灰或者尸骸放了进去,刚才是在跟家人团聚。 那她在自杀前,祭奠家人的动机是成立的。 可是…… 陈仰看着灰烬的面积,那不像是给几个人烧的,像是给一大群人烧,烧了几麻袋纸钱的样子,他被心头的想法惊到了,继而又平复下来。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条河跟刑场没区别。 朝简拄着拐走到灰烬前,他用一根拐杖伸进灰烬里拨了拨,再把拐杖那头伸到陈仰面前。 陈仰福至心灵的伸手去摸。 热的! 烧纸的人前不久才走。 陈仰的呼吸快了几分:“不是女疯子,不是她烧的,我觉得不是她。” 朝简放下拐杖:“那你认为是谁?” 陈仰两只手按住头皮,胡乱的抠了抠,他蹲下来,面对着灰烬,眼前闪过一张张人脸。 “是高德贵!” 陈仰蹭地站起来:“他是镇长,烧这么多纸钱,祭奠在这场鱼潮里死去的乡亲们合情合理。” 说着就抓了把灰烬,指尖的温度让他头皮一紧,他环顾四周,波光粼粼的河水晃得他眼晕,高德贵躲哪去了? . 陈仰跟朝简回去的时候,依旧没见到一个镇民,他们穿过纸钱乱飘的街道,沾上死气沉沉的气息回了客栈。 大家的状态一个比一个差,除了画家,他的精气神明显在变好。 画家对陈仰笑,把陈仰给吓得不轻。 “那家伙昨晚抱着你的衣服睡的。”向东给陈仰烟,“要不是知道他有病,老子真把他当变态,把他的蛋给踹散黄。” 陈仰摆摆手:“我不抽。” 向东把烟别到陈仰耳朵上面:“夹着吧,你的小搭档是个老烟鬼,昨晚露出了尾巴,以后他嘴里的烟味能熏死你。” 陈仰不以为意,朝简的克制力很好,昨晚之前,他丝毫不知道对方会抽烟。 “你用清新剂吗?”陈仰忽然问。 向东瞥他:“什么剂?” “清新剂,”陈仰说,“抽完烟往嘴里喷的。” “喷那玩意干什么?”向东说完就凑近陈仰,舔唇笑,“如果你跟我湿吻,嫌我烟味重,我不建议买来喷喷。” “……”陈仰本想问向东用不用,要是用,推荐一款给他,结果纯属浪费时间,他的指腹蹭着手机屏,思绪有点飘。 当初在火车站,陈仰跟朝简说他烟瘾不大,有烟就抽,没烟就不抽,那时候他说的每个字都是真话。 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在那之后随着他每次抽烟,他唇舌间的干渴感都会增强一分。 总觉得嘴里少了点什么味道。 陈仰觉得那味道只能是烟,他心想,自己随身携带的物品得多一个打火机,一盒烟。 为了不让朝简发现他抽烟的频率,他需要一支清新剂。 “这次咱能活着回去的话,我送你一箱清新剂,一箱烟。”向东往房里瞥,少年躺在单人床上,腿放不下的屈着,栗色脑袋歪在床沿,闭着眼,陷入了沉睡。 乍一看还真他妈像个温顺的小羊崽。 向东怀疑陈仰就是被小王八这副模样给骗了,他正要拉着陈仰来一番思想教育,房里就有一道寒光刺来。 少年盯着他,清明的眼底爬满阴沉跟躁冷。 向东的面上挂着不屑,一肚子脏话汇聚成一个“操”。 姓朝的这小子不但装睡装得毫无破绽,还能从他的那一眼里看穿他的心思,不声不响的来个警告。 这他妈是人吗? 不是。 向东摩挲着打火机,眼睛半睁,这小子只在陈仰遭遇意外的时候像个人,其他情况下都不慌不忙,逛自家花园似的,他看起来丝毫不担心自己的安危,一心训练陈仰。 这小子的任务经验到底有多丰富,身份号又是几位数,难不成比画家还小? 向东想到了一个事,后槽牙磨了起来,陈仰有把自己的身份号告诉过他吗?好像没。 我操,以前他们的关系距离亲近差了十万八千里。 现在经过一个半任务,十万八千里顶多也就减掉了一个零头。 除非删掉朝简,他跟陈仰单独来一次生死相依,否则前面的十万会雷打不动。 向东的后槽牙快要磨出火了。 陈仰发现向东跟一头正在拱圈的猪一样,呼哧呼哧喘气,他正要询问就看见香子慕走出了房间。 香子慕的两只手上都缠着白色纱布。 陈仰过去问道:“手怎么了?” “昨晚修石像磨破了点皮。”香子慕轻描淡写。 陈仰说:“幸亏你修好了石像,不然我们都安抚不了女疯子。” 香子慕还是那个语调,淡得如同白开水:“这没什么。” “她发疯的时候很难对付。”陈仰不动声色的打量眼前的女人,她穿着来时的那身衣服,蓝色条纹是她身上唯一的色彩。 香子慕的右手总是搭着左手腕部。 陈仰的余光几不可察的扫过她搭在一起的手,心想,左手腕上是有什么东西吗? “陈先生,可以给我一个奶片吗?” 耳边的声音让陈仰一愣,他下意识的摸裤子口袋,摸出一个奶片递过去。 香子慕接过奶片,没有吃,只是拿在手里。 陈仰想起珠珠说过的话,按耐不住的问道:“你见过我弟弟吗?我的意思是,进来这里之前。” “没有。”香子慕说,“没见过。” 陈仰还没说话,香子慕就把奶片还给了他。 “……?” 陈仰一头雾水的捏着奶片,眼睛看着香子慕走出后门的身影。 向东从后面搭上他的肩:“喜欢那女人?” 陈仰拆开奶片吃掉,反问一句:“你不觉得她浑身上下都是谜?” “不感兴趣。”向东耸肩,“她又不是我的谁,只不过是做这个任务的时候碰上而已,这在我看来跟419差不离,不会有售后,管她呢。” 陈仰闻言心思转了又转,向东说的是对的,道理他也懂,但每次只要香子慕一出现,他的注意力总会时不时的挪过去。 “我对她很感兴趣。”陈仰斟酌着说。 向东从陈仰背后绕到前面,看着他脸上的表情问:“想跟她做搭档?” 陈仰:“啊?” “那就换。”向东拔高音量,“在任务世界,搭档找的不好,会让你丢命,搭档找好了,就能让你多一条命,搭档关系到生死存亡,必须是最好的。” 陈仰踹向东:“小点声。” “我说真的。”向东的音量不变,“出现了更合适的搭档,傻子都知道要把之前的换掉。” 陈仰又踹向东:“你别再……” 眼角捕捉到房门口的人影,他差点被嘴里的奶片噎到。 门口的人影转身回房间,没看陈仰一眼。 陈仰眼皮直跳,他气得瞪向东:“没事找事,欠抽。” “那你倒是抽我啊,别他妈每次光说。”向东目睹陈仰推开朝简要关上的房门挤进去,他的脸色五彩纷呈,老子不会是误打误撞的助攻了吧? 不能啊,千万别。 老天爷爸爸,对你东哥好点,别这么残忍。 房里,朝简坐在床上,一言不发的擦着自己的拐杖。 陈仰站在桌边,他把奶片从脸颊左边裹到右边,又裹回左边,整个口腔里堵满了淡淡的甜奶味。 “向东都是在瞎扯。”陈仰说。 床边的朝简眼皮不抬半分,他厌烦道:“谁管那个丑八怪。” 陈仰不明所以:“不管他?那你是……” “你听到我说对香子慕感兴趣的话了啊。”陈仰扒扒短短的头发,“这是有原因的,很多方面。” 没得到回应,陈仰拉开椅子坐下来,咬碎奶片吞下去,他思虑了片刻,下定决心道:“这样,这次我们出去了,我跟你谈一次,我把我的所有都告诉你。” 朝简擦拐杖的动作微滞,之后又继续:“都告诉我了,然后呢,想要我礼尚往来?” 陈仰微笑着说:“要是你愿意的话。” 朝简也笑:“我不愿意,别想了。” 陈仰抽抽嘴:“行吧。”他不自觉地包容哄让,“那我先来,你随意。” 朝简抬起眼帘,深黑的眼看着陈仰,把他看得以为自己脸上有东西了才垂下眼。 “我的隐私跟做你搭档不冲突。”朝简放下拐杖。 “昂啊,我知道。”陈仰摸鼻尖,这也是他即便没窥探到朝简的内心世界,还是放心去信任的原因。 朝简一顿:“奶片呢?我要吃。” “包里有。”陈仰嘴上说着,手却伸进口袋里,抓了个给他。 朝简看他给自己剥奶片包装,眉头皱了皱,不知怎么暴躁起来:“你想知道我的哪些事,自己想办法,别指望我倒豆子似的全部倒给你!” “……好。” 陈仰把奶片给朝简,他叹口气,其实他把身份号日记本相关的事情说出来也好,起码能让他清出一块地方。 心底积压的东西真的太多了,除了朝简,也没其他人能说。 “不相干的人,少去在意。”朝简的嗓音含糊,“一个人的脑子能装的东西有限,别给自己找罪受。” 陈仰笑着点头:“小朝老师说的是。” 朝简绷着腮帮子睨他一眼,是个屁,只知道这么说,却不改。 “对了,画家给了我一把钻石,这个事我昨晚忘了跟你说。”陈仰提起了熏香,暗自观察朝简的情绪变化。 朝简全程面无表情。 陈仰压下心头的挫败,忽地听朝简问道:“钻石好看吗?” “挺闪的。”陈仰脱口而出。 朝简捏着骨节匀称的手指,不知在想什么。 就在陈仰以为事情似乎能告一段落的时候,朝简开了口:“去把你的衣服拿回来。” 陈仰面露迟疑:“可画家那边……” “换我的。”朝简说。 . 明天鱼潮就要来了,任务时限也快到了,局势却没有完全明朗,堵在真相前面的那层膜只是薄了点,没破。 陈仰觉得他们现在的处境很诡异。 看似通往任务的道路很宽广,实际却是进了死胡同。 假设把这个任务当成一个游戏,镇子是副本,那他们现在的情况就是,小怪不见了,大boss也刷不出来,他们在副本里干着急。 陈仰有些焦虑,这次没有任务提示,从一开始就很邪,这会儿任务时限快要接近尾声了,主npc跟次npc们竟然一个都没见着。 “思考问题不要走单线,不能查的先放一边,查能查的。”朝简在陈仰快把拇指指甲咬秃的时候说了一句。 陈仰咬着指甲跟朝简对视,人找不着了,暂时查不了,现在能查的只有物,他很快想到了一个地方,一样东西。 院子角落的小屋木门被陈仰推开,入眼就是墙上的遗像。 上次陈仰进来的时候是在夜里,手机的灯光冷不防的照在遗像上面,十分恐怖,这次是白天,却比那次更加让他毛骨悚然。 因为遗像上的女人…… “她怎么躺下了?” 后面忽然响起珠珠惊慌的声音,陈仰吓一大跳,他深呼吸压下自己蹦到嗓子眼的心跳声,屏息看着遗像。 黑白照片里的女人平躺着,眼睛闭在一起,双手放在腹部,脚合拢。 头朝墙壁,脚对着门口。 这个姿势让陈仰想到了两个字——入棺。 “睡觉吗?”珠珠躲在陈仰身后,战战兢兢的伸头。 陈仰回头看她一眼,又去看遗像:“睡觉?” “是啊,她的样子像是在睡觉,睡得很安稳。”珠珠无意识的想要踮起脚扒陈仰肩膀,一击刺骨的冷眼扫来,她缩回手,“安息,长眠。” 陈仰不由得想到了女疯子躺在河里的一幕。 那条河有问题。 陈仰的心里冒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名字鱼不是从瀑布上面下来的,是那条河里的,诅咒的源头就是那条河! “去哪?”朝简拽住要跑的陈仰。 “河边。”陈仰抓起朝简捞到背上,背起他就走。 “等等我!”珠珠追上陈仰,她的喊声惊动了其他人,他们全跟过去了。 大家伙在河边搜寻了很长时间,他们能下河的都下河了,能躺水里的也都躺了,依旧没有收获。 时间不到,所以河里没异动,陈仰只想到了这个可能,他坚持自己的猜测,坚信河是源头。 “我们现在要去什么地方,回客栈吗?”钱汉手臂上的烫伤好转了一段时间就开始恶化了,他能感受到那一块的皮肉在萎缩腐烂,自己很有可能撑不到任务目标出现的那一刻。 钱汉希望任务进度能快一点,再快一点,让他撑到那时候,他不想死,他还要活着回去跟他哥哭诉。 陈仰听到钱汉的声音,第一时间看的是葛飞,他伤得比钱汉还重,人看起来似乎快不行了,随时都能倒下去。 “去高德贵家。”陈仰说,“我们这次人都聚齐了,好好搜一搜,地毯式。” “我同意仔细搜搜,一,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二,除此以外,我们也没别的选择。” 画家附和的时候,还对陈仰一笑,满含生机。哪怕他的颧骨还是突出的,脸上的皮肤也还是暗淡的。 陈仰记不清是今天的第几次感慨,画家是真的活过来了。 . 高德贵家还是昨天的样子,大家分头搜找。 陈仰跟朝简负责书房,他翻着架子上的书说:“高德贵是个知识分子。” 朝简坐在桌前,手里拿着一大摞纸,上面都是毛笔字。 高德贵有练书法的习惯。 陈仰发现书架第二层有本书跟其他的不一样,那上面有常被宠幸的痕迹,他抽出来看了看,是关于算命的书。 陈仰翻开书,映入眼帘的是一条条的批注,高德贵跟周寡妇一样,他们都信命,信因果报应,他劝阻大家不要吃鱼抢寿命的立场似乎没有破绽。 陈仰想到了另一个信因果报应的人,香子慕。 “你说人会不会真的有前世今生?”陈仰忍不住的问。 朝简将手里的纸丢到一边,扫视另一张:“没有前世,只有今生。” “可我以前也不信世上有鬼。”陈仰嘀咕,他忽然想起什么,快速打开背包,一通翻找之后将一把枪拿出来,放在桌上。 “昨晚我去二楼的时候,我忘了我们有这个,你怎么也没提醒我。” 陈仰不信朝简会忘掉,他说:“这个比拐杖好使多了,要是带着它,我应该就不会受伤。” 朝简把枪扔开:“你能确保自己开枪的时候,能打中她?” 陈仰被问住了,不确定,他没用过枪。 “不能一枪毙命,你带着它,弊大于利。”朝简说,“枪到了她手里,死的就是你。” 陈仰默默的把枪收回包里。 说的很对啊,真带着枪去了,枪被女疯子抢走,那他就不会是背上被抓一条口子,他的身上至少会多一个洞。 还是拐杖好,既能防身,也不会让他伤到自己。 “不过,女疯子打架没招式,就生扑。”陈仰说,“她不一定会用枪。” 朝简的眉间拢出深痕,语气冷硬:“这能赌吗?” “不能。”陈仰秒答,他只有一条命,做任务的时候,除非是走投无路了才会去赌,其他时候他都很谨慎。 外面传来嘈杂声,夹杂着向东的叫喊,陈仰赶紧把那本算命的书塞进背包,他正要拉拉链,朝简塞过来几张毛边纸。 陈仰来不及看纸上有什么就给摁进包里,拉链一拉,他迅速拽着朝简出去。 向东在高德贵的杂物间里发现了一条通道,他们的脚下有地下室。 现在的队伍,算上向东是九人,其中七个是伤员,剩下的是他跟疑神疑鬼的珠珠。 向东果断的选择单枪匹马地下去,他要去一探究竟,逮着高德贵就抓上去。 陈仰几人在上面等。 第88章 你有没有吃鱼啊 向东下去不久,通道里传出他的咒骂,听声音他吓得够呛。 杂物间的气氛变得紧绷。 “向东?”陈仰冲着通道口大声喊。 没应声。 陈仰要下去,朝简用拐杖将他戳到一边:“背上的伤不疼了?” “我注意着点……”陈仰没说完就被朝简打断,“通道很窄,你爬不了,老实待着。” “会不会是这些天死了的人都在通道里?”坐在地上的钱汉望着虚空,眼眶凹陷,满脸的死灰色,看不出半点青春蓬勃的模样。 珠珠的脸被防晒衫帽子的阴影笼住:“你别说了……” 钱汉没看珠珠一眼,他继续说:“那么多人,死尸要是堆起来,能有墙高吧,在任务世界,人命如草芥。” “你说这个干什么,有意义吗?”珠珠一头蓝色短发没了光泽,枯草一般,她从帽子下抬起苍白的脸,“我们不是警察,不是正义的使者,更不是救世主,我们是被迫绑定身份号进来做任务的。” “我们只是一群想要回家的人!”珠珠两手捂住脸,没来由的崩溃,“我想回家……我想回家,我要回家……” 钱汉闭上了嘴巴,头歪向杂物间的门外。 “回家怎么就成了这么沉重又艰难的事。”葛飞嘲弄了一句就不再说话。 陈仰的思绪不由自主的陷在珠珠那句“我们只是一群想要回家的人”里面,他想起一个事,当初在小阁楼里,朝简说幻境里的妹妹希望他能回去,他当时脑子没转过来,问回哪,朝简说,回家。 回家,陈仰的舌尖动了动,无声的念出那两个字。 “噗通”陈仰的心脏急速跳了一下,那一瞬间有什么破开一个小口子,不等他捕捉到,看清楚,小口子就合上了。 “我们东哥连鬼都不怕,通道里有什么能把他吓成那样?”乔小姐夹着香烟的手轻抖,“他自己的尸体?” 这番惊悚的话语让周围的气流瞬间凝住。 乔小姐丝毫没有把小朋友们吓到的觉悟,她走出杂物间,倚着一棵老树徐徐的吞云吐雾。 香子慕也出去了,她安静的站在院里,背对着杂物间门口。 陈仰把注意力从香子慕身上撤回,他举着手机,手电筒的光从通道口照进去,视野里没有什么发现,但愿向东受惊骂脏话的原因是他踩到了绿蚯蚓。 . 然而陈仰几人想象不到的是,通道里没尸体,也没绿蚯蚓,只有猫的排泄物,很多。 向东爆粗口那会确实吓到了,因为他妈的,他脸着地,蹭到了一泡猫尿里。 载入史册的一幕。 向东把陈仰的手机叼在嘴边,腾出手脱下上衣擦把脸,之后他就把上衣扯成两半包住手,骂骂咧咧的继续爬行,他手长脚长,体格健壮,狭窄的通道让他胳膊腿不时被磨到,等他出来的时候,身上多处火辣辣的疼。 “妈得!”向东把手上满是脏污的布料拽下来,粗喘着打量地下室。 几平米大小,杂而不乱,有待过人的痕迹。 向东发现了什么,他拿着手机大步走到一处,居高临下的瞪过去,像瞪仇人,眼里翻涌着怒火。 那是三只猫,它们平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像人一样。 “三胞胎是吧?”向东冷笑了声,他凑近让他浑身发臭的罪魁祸首们,三只猫突然同时睁开眼睛。 不蹿开,也不害怕。 向东捏住第一只猫的爪子,将它拎起来举在半空,跟它灰色的眼睛对视:“高德贵呢?” 猫闭上了眼睛。 向东:“………………” 猫被向东丢到地上,他对另外两只“严刑逼供”,还是屁反应都没有。 “成精了”向东抓了抓在通道里擦伤的手肘,“行,老子进都进来了,不在乎这么一会,老子慢慢跟你们耗。” 一人三猫躺成一排。 不知过了多久,向东昏昏入睡之际,迷迷糊糊的听见了呵斥声,哭声,求救声,凄厉又惊悚,他的意识猛地清醒过来。 地下室里只有他重重喘息的声音。 向东一脸怪异的坐起身子,老子是下来找高德贵的,怎么睡着了,刚才那些乱七八糟的声音又是怎么回事?他揉搓汗涔涔面部的动作忽地一停,下一秒就往旁边看。 那三只猫都不见了。 向东望向通道口,猫爬上去了,会被陈仰他们逮个正着,几秒后,他的脸色臭到了极点。 一想到回去还要爬那条通道,他就想一头撞死。 向东就跟小鬼子进村似的,把地下室翻了个底朝天,别说高德贵,他连个鬼影子都没看见。 “白跑一趟,他妈得。”向东气急败坏的发了通火,生无可恋的走向通道那里,他按了按陈仰的手机,没电了,我操。 向东没法子,他只能把陈仰的手机塞口袋里,凭着来时的记忆跟感觉爬进通道里。 视觉受阻的同时,其他感官都会被放大多倍,向东闻着猫的排泄物味道,手摸索着往上爬,触及的是阴冷的湿度。 爬了一会,向东突然停了下来。 通道里不止他一个人。 还有别人也在爬行,肉体不断摩擦通道内壁的声音在他耳边响着。 一股寒意钻进向东的脑皮层,他绷住全身肌肉,厉声喊:“谁?高德贵?” 回答他的是他自己的回声。 就在这时,通道深处传来了断断续续的喘息,夹杂着慌乱的爬行声。 “我爬不动了……”一道虚弱的女声响起。 “爬不动也要爬!”年长的男声说。 “我……我后面好像有人。”年轻点的男声。 “说什么胡话,就我们三个,哪还有……”年长的男声徒然变了调,大吼大叫,“快爬!快点爬!快点啊!” “快点!快点——” 向东听声音分辨是两男一女,这通道很狭窄,错不开身,就在他准备等人爬到他跟前再说的时候,他感觉有急促的呼吸声擦过他耳朵。 有人从他身边爬过去了。 猫排泄物的味道不知何时消失了,一股浓烈的土腥气充斥在四周,向东的瞳孔紧缩,这条通道变成刚挖的了,他赤着的上半身有些发冷。 通道深处再次传来了说话声。 “我爬不动了……”一道虚弱的女声响起。 “爬不动也要爬!”年长的男声说。 “我……我后面好像有人。”年轻点的男声。 “说什么胡话,就我们三个,哪还有……”年长的男声徒然变了调,大吼大叫,“快爬!快点爬!快点啊!” “快点!快点——” 跟刚才一模一样,又有人从向东身边经过,向东的额角绷了绷,他打算无视那些声音,一鼓作气爬出去,冷不丁的有张脸撞到了他脸上。 “我操你妈个……”向东的骂声戛然而止,他摸了摸那张脸,是个人头。 向东一阵恶寒,他迅速退着爬回地下室,拿起手里的人头打量。 表皮被煮过,没有血迹,脸部跟头部都被牙齿啃咬过,许多地方的齿痕深可见骨。 这明显是胡乱啃的,没有规律,像吃东西那样。 向东盯着人头坑坑洼洼的眉眼,觉得有点眼熟,好像在哪见过。 在哪呢…… 后面忽有一声轻响,向东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一道人影扑过来,夺走他手里的人头失声痛哭,凄惨不已。 向东的视线在人头跟高德贵的脸上一扫,有了答案。 . 通道里有很多碎石块,每一块都被煮过啃过,拼不起来。 高德贵瘫坐在地上,傻了。 向东看着高德贵怀里的三个人头挑眉,他听见的那些声音是这三人死前的画面。 他们在躲避什么东西,很焦急的想要穿过通道爬进地下室。 很不幸的是,他们被发现了。 向东踢踢高德贵:“都是你家里人?” 高德贵不说话,也不动,只有呼气吸气声证明他还活着。 向东的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他臭烘烘的,高德贵的衣服上面却没那臭味。 地下室还有其他出口。 “别他妈装死!”向东怒骂。 高德贵没反应。 “还记得你的嘱托吗?你让我们找出夺取寿命最多的人。” 向东抓起地上的中年人,“镇上只剩你了,高德贵,你就是吃了最多名字鱼的人是吧。” 高德贵终于有了反应,他的嘴巴小幅度的动了动:“我不吃鱼,我讨厌鱼……” 向东把人往地上一扔,能说话了就行。 . 杂物间里,陈仰时刻留意着通道口的情况,没想到向东的声音从院外传了过来。 向东拖着半死不活的高德贵进院里,第一句话就是“地下室有两个出口,另一个通向河边”,他是从河边跑回来的,满身大汗,头上都在滴水。 向东简短的透露了地下室跟通道里的事:“回来的路上我想到了一个推测,三只猫,三个人头,这两没准是一个灵魂。” 陈仰看向靠坐在门头底下的高德贵:“镇长,你是不是该把你隐瞒的那部分说出来了?” 高德贵的蓝布褂上都是灰,山羊胡和稀少的头发都耷拉着,了无生机。 “我没有隐瞒。”他的眼睛看着地面。 陈仰阻止要动手的向东,他把朝简塞在背包里的几张毛边纸捞出来,一张张抚平,然后抬头看朝简。 “六字大明咒,优婆塞戒经,佛说阿弥陀经……“朝简的拐杖伸过去,抵着毛边纸,从左往右点。 全是超度亡灵的经文。 朝简的拐杖点到最后一张毛边纸,那上面是密密麻麻的‘错了”“报应”。 高德贵的头垂得很低,没有半点响应。 “你在超度谁?被抢走寿命的人,还是吃了别人的名字鱼却死了的,或者是,”陈仰,“那些被煮熟的生灵们?” 高德贵的眼睛霎时瞪大。 陈仰拿出算命的书,将上面的批注摊开,接着又找红伞,有猫爪印的石头…… 他每拿出一样东西,高德贵的脸色就白一度。 高德贵抓走石头,一个字一个字的念完上面的两句话,他哈哈大笑几声,老泪纵横。 一件被死亡跟灰尘封起来的往事在高德贵的眼泪里重见天日。 那是高德贵爷爷在世时的事。 很多年前镇上发出了一场瘟疫,他爷爷听信妖言,举办了一场大型的活祭。 鱼,老鼠,猫,婴儿,少女,几百个生灵死在那场活祭里,尸骨被放进了河中。 在那之后镇子里开始出现怪事,先是下开水雨,之后出现了名字鱼。 那鱼最后怎么着了没人知道。 高德贵爷爷的笔记里没有写,他的生命停在了记录那件事的途中。 直到三年前,女疯子的父亲捕到两条名字鱼。 那两条鱼距离高德贵爷爷当年接触的鱼,刚好是六十年,一甲子。 女疯子的丈夫是个胆小懦弱的人,他怕名字鱼会给自己招来晦气,就偷偷去找了高德贵。 当时高德贵的意思是把鱼放了,让它们从哪来回哪去,不要管,他的态度很坚决,几乎是命令。 因为他从爷爷留下的笔记里感觉到了鱼的危险,不能碰。 高德贵没料到他跟女疯子丈夫谈话的时候,他哥哥在门外偷听,更是在女疯子丈夫离开的时候把人拦下,私自谈成了一笔买卖。 甚至他父母也有参与。 那两条鱼,一条卖给了朱云两家,一条让他哥哥跟父母分着吃了,他们谨慎的没给他吃一口。 高德贵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 名字鱼被吃掉的两个走商死在客栈,高德贵的父母跟哥哥意识到不妙就想躲进地下室里,躲一段时间再说,可惜他们没能如愿,他们全都变成了猫。 当夜家里下开水雨,高德贵的脖子跟肩膀都是烫伤,平时布褂的扣子都不敢解。 而朱云两家的族长为了自保请来高人做法,他们用至亲的皮跟骨制伞,还需要一个满月的婴儿。 女疯子丈夫卖给朱家的孩子生辰八字正好合适。 婴儿被活生生挖掉眼珠,按在齐家客栈二楼。 陈仰听到这心头一寒,那两个眼珠果然是用来镇压生灵们的怨念。 所以一旦把眼珠捂上,就会下开水雨。 女疯子捂眼珠的时候,一定觉得讽刺,竟然是她的孩子在守护这座小镇。 “今年还没到一甲子,鱼却出现了。”高德贵捏紧石头,肩头颤动,“我早就说不能吃不能吃,没有人听我的,报应,都是报应,不孝不仁不义,天打雷劈。” 半晌午,日光明亮,门前却弥漫着一片无形的灰暗。 陈仰清理着任务相关的线索,问高德贵:“当年他们怎么会想到把鱼吃了?” 高德贵说:“跟这次一样,鱼一出现,吃鱼抢寿命的谣言就有了。”他嘲讽,“那是鬼迷心窍。” 陈仰点点头,确实是鬼迷心窍,生灵们的诅咒针对的是镇民的欲望,这太容易了,长寿是欲望里的中心位。 “齐家客栈的周寡妇早就死了,你知道吗?”陈仰看着高德贵说。 高德贵很明显的缩了下肩膀。 不止是陈仰,其他人也发现了高德贵的反应,没人指着他大骂“那你为什么还让我们住进去”。 大家都清楚,这是任务,高德贵是npc一般的存在,他的立场就是他们挖坑。 陈仰说:“那两个走商死后的第二年又来了镇上,年年来,一直住在客栈,你没采取什么措施?” 高德贵苦笑:“他们是留在人间的执念,我能怎么办。” “况且他们跟人一样,不,他们比人简单,每次来只是住几天,不下楼,不惹是非。”高德贵憔悴的脸上写满了颓败,“活人才复杂,我没能成功劝导一个乡亲,都完了。” 陈仰口干舌燥,他指往其他队友能说点什么,结果他们要么面无表情,要么情绪寡淡,要么就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一个个的都没有出声的打算。 “河边的纸是你找的吧。”陈仰观察高德贵的神色,“见到女疯子了?” 高德贵的眼白全是红的:“她是个苦命的人。” “那你说,她为什么要带着孩子的石像躺进河里?”陈仰盯着他。 高德贵摇头:“我不知道……” “河里有太多的亡灵了,要是能填起来就好了。”他自言自语着爬起来,摇摇晃晃的往屋里走。 . 陈仰拍了拍朝简捏奶片的手臂:“任务背景全部完整了,可任务还没完成,目标不知道在哪。” 下一刻他就冲高德贵的背影喊道:“朱老爷吃过十条年轻人的名字鱼,但他不是夺取寿命最多的那个,镇子里还有人吃的比他更多?” 高德贵没有回答,他的的脚步不停,很快就进了屋里,关上了门。 “npc下线了。”钱汉呢喃。 陈仰的疑惑没有解开,他焦躁的在门口走动,不知不觉的绕着朝简走。 在场几人见证这个画面,脸上的表情各有不同。 陈仰毫无察觉,他绕着朝简走了好几圈,把自己绕晕了才停下来,面对着朝简发呆。 朝简自始至终都没言语,也没走开。 一两分钟后,陈仰用力抓住朝简说:“我知道了,年轻人不一定就长寿。” 朝简垂眸瞥抓着自己的那只手,喉头滚了滚,隐隐发出一个“嗯”的音节。 “也是,”向东说,“有的年轻人就死在年轻时候。” “尤其是咱们这一代,猝死的占比最大。”向东扫扫根本没看他的朝简,装模做样的说,“没说你,你跟我们不是一代人,你哥和你有代沟。” 陈仰:“……” “没有,你别听向东胡扯。”他小声跟朝简说。 朝简:“我知道。” 陈仰愣了下就回到正事上面:“那就是说,不按照鱼的数量算,只计算夺取的寿命,朱老爷没死的时候,有人夺取的寿命比他多,所以我们没找对目标。” “可现在镇上都没人了啊。”珠珠两眼无神。 陈仰沉默了下来,这正是他觉得任务进了死胡同的地方。 这时葛飞从嘴里蹦出一句话:“在高德贵没出现之前,我以为目标就是他。” 珠珠说:“我也是。” “我都做好回家的准备了。”她抱着膝盖,要哭不哭。 然而事实是,高德贵的眼睛没变异,他没吃鱼。 向东火冒三丈的一脚踹在树上:“这任务真他妈的诡异。” 树叶扑簌簌掉下来,落在陈仰的头上跟肩上,他没在意,满脑子都在想,没有任务提示,是不是也是一种提示? 朝简趁陈仰发愣之际,漫不经心的弄掉他身上的树叶:“回客栈。” 陈仰下意识应声。 画家一瘸一拐的跟在后面,向东在他旁边走着,打量他高肿不堪的脚踝:“都成这样了,还这么有精神,回光返照的劲头都比不上你。” “你不懂。”画家离向东远点,对方一身的臭味太难闻了,他有点想吐。 向东敷衍的说:“我怎么不懂,枯木逢春呗。” 画家严谨的纠正:“是再生。” “照你这么说,陈仰跟朝简是你爸妈?”向东戏谑。 画家说:“某种意义上。” 向东斜眼:“那他们谁是你爸,谁是你妈?” 画家:“……”这个问题有必要讨论下去? 落后一段距离,乔小姐跟香子慕并肩,两个截然不同的女人差不多高,一个火热,一个清凉。 “这个任务很有意思。”乔小姐率先开口,气息里带着类似雪松的香味。 香子慕并不答话。 乔小姐撩了撩蓬松的波浪大卷:“我挺喜欢你的。” 香子慕无动于衷。 “真伤感情。”乔小姐细长的手臂揽住她,伤口结痂的脖子凑过去,“看在室友一场的份上,姐姐奉劝你一句,好好做任务,好好往下走。” 香子慕看着一处方向的眼睛垂下去,浅淡的唇张合:“我也奉劝你一句,别太放纵。” “有瘾呐,这是病,姐姐我在现实世界搞起来麻烦,动不动就修罗场。”乔小姐走t台似的,身形曼妙又慵懒,“任务世界太适合我了,有时候我都会想,哪天真的解绑了身份号,我会舍不得的。” 香子慕不再给反应,脚步也快了一些,似乎是在追随着什么。 后面,钱汉甩开珠珠跟葛飞,小跑着奔向大队伍,烫伤的手臂被他另一只手托着,疼得他嘴唇发青。 珠珠看身边的人:“葛飞,你跟钱汉是不是关系很不好?” “当然了。”葛飞耸了耸肩,“他瞎掰被我当场拆穿,关系能好吗?” 珠珠说:“那他真的为了自保,把吴大哥推了出去?” 葛飞的脸被纱布包着,看不出是什么神色,他的语气倒是性平气和,没有失控:“你信我,还是信他?” 珠珠抿嘴,抱歉的说:“当时我没在场。” “理解。”葛飞说,“其实我后来想想,他那么做也是人之常情,人在危急关头,求生欲会压过理智跟情感,本能的启动自我防御。” 珠珠说:“那又怎样,伤害还是造成了,不会有人说,那只是你的本能,你也没办法。” 葛飞笑笑。 . 晚上,陈仰在房里记录所有信息点,试图找出被忽略的部分。 白蜡烛的光在桌前投下一圈光影。 陈仰在小本子上面写写划划,“啪”地把笔按下去,他转过头,视线挪到床上的搭档身上。 朝简没看他:“有眉目了?” “没有。”陈仰搬动椅子坐过去,膝盖贴着床沿,“脑子里有毛线团,抖不开。” “本来我还想着,明天鱼潮来的时候高德贵才会现身,现在提早了。”陈仰叹气,“这一下给搞的,感觉已经大结局了。” “明天看看会不会有镇民去河里。”陈仰的手肘撑住腿部,两只手抵着下巴,“我们要做最坏的打算。” 朝简没什么表情。 陈仰摇摇他搭在床边的腿:“弟弟,你说点话。” “我没说?”朝简拿开腿,背部微绷,“你别对我动手动脚,烦。” 陈仰:“……” “你说什么了?你只是问我有没有进展。” 朝简又把腿搭回原来的地方:“那不还是说了?” 陈仰无语。 “你带着你的小本子到床上来,我看看你记的信息。”朝简看着头上长草的陈仰,眉头皱了又皱,也不知在纠结什么,他压制着情绪说,“快点。” 陈仰连忙捞了本子爬到床上。 朝简没伸手拿走陈仰的本子,只是低头凑近,一目十行的扫视。 “看得懂吗?要不要我给你解释一下?”陈仰挠脸。 “不用。”朝简说。 陈仰有些诧异,不知道怎么搞的,也不知道从哪天开始的,他记东西的时候,总是记得比较抽象,乍一看跟鬼画符没区别,有时候他自己都看不出自己写的什么,朝简竟然能看得懂。 “你不会是为了面子才这么说的吧?”陈仰不信,“要是那样的话,大可不必。” “看着。”朝简从第一行开始,准确读出他的信息。 陈仰惊骇的想,天才。 “想什么呢,我不是天才。”朝简抓几个奶片扔到本子上面。 “好,你不是,我是。”陈仰一边哄一边在心里说,你不是天才,怎么会看懂我的鬼画符。 . 陈仰没跟朝简聊多久,就被外面的动静打乱了。 珠珠从乔小姐跟香子慕的房间里冲出来,她神经兮兮的在院里又是哭又是叫的,左边耳朵上的五个耳夹全被她拔掉了丢出去,耳廓周围被拽出道道红痕。 陈仰开门出去的时候,发现其他几个房间里都没人出来,他盯着抖个不停的小姑娘,问她怎么了。 珠珠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从后面压住,重量不轻,她的腰背大幅度的往下一弯,腿晃了晃,差点被压趴下。 陈仰的后背发麻。 珠珠维持着被压住起不来的姿势,嘴里发出惊恐大叫:“救救我,陈先生救救我……我被压住了,救救我……” “你背上没东西。”陈仰举着朝简的手机照过去,没照到什么鬼影,他松口气。 珠珠一呆:“没,没有吗?” 陈仰点头。 珠珠在陈仰的注视下站了起来,没有任何阻碍,她试图动了一下僵硬的肩膀,没异常。 陈仰看她疑神疑鬼一惊一乍:“你这两天一直在自己吓自己。” 珠珠哭起来:“我害怕。” 陈仰回头看一眼床上的搭档,确定对方在关注自己这边的动向,他才举着手机走近珠珠:“你害怕什么?” “我害怕……”珠珠捂住脸呜咽,“我……” 珠珠的声音倏然变了样,吐字艰涩,仿佛有两只手搂住了她的脖子,力道渐渐加重,她想要扒开脖子上的手,上半身再次弯下来,跟下半身呈现出了九十度。 像是有人扒着她的背跟她玩闹。 珠珠的瞳孔剧烈颤动,恐惧正在淹没她的神智,她缓缓扭着脖子往后看……她看到一个人趴在她的背上。 那个人抬起了头。 是她自己! 她自己趴在自己背上! 陈仰还没搞清楚怎么了,就看到珠珠疯了一样,尖叫着抓自己的肩膀。 她的身体像是烂掉了一样,那一抓,直接把一大块皮肉给抓了下来。 第89章 回去 珠珠眼神呆滞的撕烂了自己。 她整个人像炖了很长时间的排骨,皮肉松嗒嗒的挂在骨头外面,一撕就掉下来了。 隐约还有骨头汤的香味。 陈仰把手电筒的光从一地烂肉碎骨上面移开,他怀疑上一次的鱼潮里有珠珠的名字鱼,当时被人抓住藏了起来……今晚被丢进锅里熬煮后吃掉了。 镇上还有镇民。 陈仰微僵的舌尖刮了下口腔内壁,不到一分钟时间,他敲开了其他几个房间的门,发现钱汉跟葛飞那两个小伙子都不在。 房门因为材质原因,开关都没声音,没人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出去的。 陈仰把自己的猜测告诉了大家:“我觉得她的死因是鱼被吃了。” “操。”向东看着地上的一大滩,“年纪这么小,还不到二十岁的样子,命长得很,有什么好贪的?” “一念之间吧。”陈仰说。 乱石谷的石头透露了一个规则禁忌,只要动了贪图他人寿命的念头,自己的名字就会出现在一条鱼的背上,这很致命。 最好的办法是高德贵说的那样,不要管带着名字的鱼从哪来的,不要去想长寿相关,那就不会被诅咒缠上。 “那她的鱼是被谁抓的?”画家指着碎尸说。 陈仰正要说话,后门被推开了,一道年轻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似乎在想事情,心不在焉的往院里走,脚踢到了桶才回神。 昏暗的光线里传出吃痛的骂声。 “陈先生,你们怎么都在院……”葛飞看清地上的尸体,他后退几步靠在墙上干呕,拼命压下想吐的欲望。 陈仰等葛飞缓和了一点,就问他出去干什么了。 “我去了药铺。”葛飞说。 陈仰闻到了浓郁的药味:“你想换药的话,我们可以帮忙。” “怪吓人的,我怕你们恶心。”葛飞想抓头,他怕碰到头上的烫伤,手伸到半空又放了下来。 “你小子还算有自知之明。”向东“啧”了一声。 葛飞没有恼怒,严重的烫伤磨掉了他的朝气,纱布把他的脸跟头包成了一个大茧,说话的时候嘴都张不开,只能小幅度的动。 陈仰问他有没有见过钱汉。 “钱汉不在客栈吗?”葛飞诧异的说,“我不清楚他的行踪,我出去的时候他还在房里。” 葛飞没多待就进了房间,他边走边揉后颈一处地方,不太舒服的样子。 今晚又没月亮,房间的烛光跑不出来,手机的手电筒不打开的情况下,院里很暗,陈仰发现珠珠的尸体消失了,他深呼吸,问性格鲜明又难懂的队友们:“你们有什么打算吗?” 向东看得很开,一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架势:“明天鱼潮来的时候再说。” 画家平静的分析:“目前来看,我们今晚能做的就是补充体力,明天决定任务成败。” 陈仰的视线刚转到乔小姐身上,就听她道:“我去高德贵家走一趟,看看珠珠小姑娘的鱼是不是他吃的,顺便问问他,客栈二楼房间里放着我们的生辰八字是什么用意。” 明明都是正经事,她的神态里却饱含饥渴。 众人:“……” 向东:“那么大岁数的老干部,你不怕硌牙?” “怕啊。”乔小姐的瘾发作了,她靠近向东,嗅着他身上既纯又猛的荷尔蒙气息,气息有点重,“要是你搞姐姐,那姐姐问完事就回来。” 向东笑着扣住往他身上摸的手,把人往后门方向一推:“你东哥没有舍己救人,普渡众生的精神,拜拜了您。” 乔小姐觅食去了。 香子慕没等陈仰问,就说她要回房睡觉,她走路轻飘飘的,没多大声响,不像乔小姐,高跟皮鞋一踩,哒哒哒的响着,随时都会踩在男人的下半身上面。 . 香子慕回了房间又出来,给了陈仰一个耳夹,是五角星的形状,银质。 “她掏口袋的时候掏出了这个,疯了一样把它扔墙上就跑了出去。”香子慕说完便回了房间,这次没再出来,门也关上了。 陈仰记得珠珠死之前,耳朵上是光着的,他按开朝简的手机,借着那束光在院里找到了五个耳夹。 而香子慕给他的那个,是第六个。 之前他还问珠珠,怎么少了一个耳夹,珠珠说掉了,没注意。 陈仰摩挲六个耳夹,珠珠撒谎了,那晚是她把大眼妹推出去的,大眼妹在挣扎中抓掉了她的一个耳夹,让她的耳垂留下了划痕。 后来大眼妹的脸出现在她的屏保上面,她开始疑神疑鬼,总感觉大眼妹扒着自己的背。 这次大眼妹把抓走的耳夹还给了她,她被吓疯了。 陈仰挠了挠脖子,似乎整件事的经过都捋出来了,很明朗的样子…… “这是女孩子的耳夹,你捏个什么劲,”向东说,“你喜欢这小玩意,我给你啊,我一大把,像我耳朵上的,喜欢吗?” 陈仰拿手电筒一照,向东的耳钉也是银的,先前他没留意,这次才发现对方的耳钉上面有个字母,d。 “d,东。”向东自恋的扬眉。 陈仰:“……” 向东勾陈仰肩膀:“怎么,想打耳洞?我一个朋友这方面的业务很……” 陈仰拉下向东的手臂,他正要回房间继续跟朝简聊事,后门口有脚步声落入他耳中,钱汉回来了。 钱汉给陈仰的感觉跟葛飞有点像,他也心不在焉。 陈仰喊了他一声。 “找到了!”钱汉快速跑到陈仰面前,他的音量非常大,“陈先生,我找到镇民了!” 陈仰的耳膜被刺激得有些疼:“在哪?” “就在镇西。”钱汉睁大眼睛,“他一看到我就跑,我没能抓住他。” “其他镇民们肯定也都在镇子里,只是他们都躲起来了,估计家家都有地下室,鱼潮来的时候才出现!”钱汉大声说。 向东掏耳朵:“你小子不能小点声吗,老子都快聋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太激动了。”钱汉不好意思的道完歉就说,“我很怕镇民们全部消失了,我们连一个吃过名字鱼的人都找不到,现在好了,没事了,他们在的。” 陈仰“嗯”了声,他不自觉的咀嚼起了钱汉的那句“我很怕镇民们全部消失了,我们连一个吃过名字鱼的人都找不到”,并圈中他个人认为的关键词“全部消失”“一个”,琢磨起来有种无法形容的感觉。 “珠珠死了。”陈仰说。 钱汉愣住。 “她的鱼被人吃了。”陈仰描述了一下她的死亡过程。 钱汉声音干干的说:“不知道是哪个镇民抢走了她的寿命。”接着他又说,“对别人的寿命有贪念的人,才会有名字鱼。” “行了行了,唧唧歪歪什么呢,”向东不耐烦的插嘴,“各回各屋吧。” 他说着就把陈仰送回屋。 莫名有种爸爸把女儿的手放在女婿手上的怅然……?! 日了狗了。 . 第二天上午,陈仰拉着朝简去镇上走动,他们没见到一个人影。 “我听香子慕说乔小姐昨晚没回来。”陈仰说,“咱们去高德贵家走走。” 朝简拄着拐,目光不时扫动。 陈仰问朝简找什么。 “去高德贵家。”朝简答非所问。 高德贵家的院门是开着的,陈仰跟朝简进去没一会就出来了,人不在家。 “会不会在地下室?”陈仰思索着,自问自答,“不会,高德贵现在没有那么做的必要。” 他环顾整个院子:“高德贵不知去向,乔小姐也没影。” “看过了就走吧。”朝简戴着灰色棒球帽,高挺的鼻梁那里落着阴影。 陈仰问道:“走去哪?” “河边。”朝简隐隐又在找什么东西,“中午不回来了,省得两头跑。” 陈仰点点头:“好,听你的。” 希望鱼潮来临的那五分钟,这个任务的局势能够发生变化。 镇上阳光灿烈,绿树成荫,茂密的枝叶肆意生长,蝉鸣声此起彼伏,夏天的味道跟阴气搅合在一起,有种诡异的宁静。 陈仰走了一段路就从背包里拿出帽子扣上,拎着一瓶水,他几口朝简几口,等他们出现在河岸上面的时候,瓶子已经空了。 宽宽的河岸周围一片寂静,其他人都还没来,陈仰伸手刮掉脸上的汗珠说:“好晒,我们得找个阴凉的地方。” 没有回应。 陈仰的眉眼从帽檐下抬起来:“朝简?” “嗯。”朝简把目光从远处的镇子那里收回,若无其事地侧低头看陈仰,“你说什么?” “……”陈仰觉得他的搭档有些反常,他重复了一遍自己的提议,指了指一个方向说,“去那边吧,树挺大的。” 朝简收起双拐,缓慢迈开左腿。 陈仰走在朝简后面,两条手臂以保护的姿势张开,像是在看着小孩子学走路一样,生怕他摔倒。 然而朝简没有摔,他只是走得慢,缓一会继续走。 陈仰看他左腿一直在抖,不禁长叹了一声,手伸过去抓住他的:“我牵着你去树底下。” 朝简指尖微麻,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只是反手扣住了他。 . 树下 陈仰把背包放腿上,拿出吃的喝的:“我其实已经猜到了这个任务的漏洞,只是还没验证。” “那就别说。”朝简剥着奶片,他不吃别的东西,只吃这个。 陈仰的话头被堵住,他噎了噎:“我要是想说呢?” 嘴里被塞进一个奶片,陈仰下意识用舌头裹住,见朝简还要剥,他赶忙道:“一个够了。” “我吃。”朝简背靠着树,手指关节被晒得发红,他边剥奶片的衣服边说,“不要想到什么都告诉我。” 陈仰脱口而出:“不告诉你告诉谁啊?” 朝简一愣。 陈仰没发觉少年那一秒的异常,他往后仰:“虽然我猜到了,可我觉得匪夷所思,而且存在很大的变数。” “漏洞那部分我无能为力了,只能看其他人。”陈仰学着陈西双的样子,手在身前划了个“十”字。 到目前为止,他所作的任务都是团体作战,只靠个人是不行的,每个任务者都不能被轻视。也不是所有新人都菜。 跟新人相比,老人有优势,也有劣势,都是相对性的。 陈仰见朝简把奶片捏碎了,一动不动的垂眸看指腹上的粉末,他奇怪道:“怎么了?” “没什么。”朝简蹭干净指腹,半晌皱着眉头,不冷不热的从口中吐出三个字,“随便你。” 陈仰过了会才明白,他是在回答自己的前一个问题。 . 风吹着树叶沙沙响,斑驳的树影也活了过来,在树下两人身上游移。 陈仰撑着眼皮不让自己睡着,不多时他还是闭上了眼睛,肩膀一歪,脑袋抵上了朝简的脑袋。 朝简把陈仰的脑袋按到自己肩头,他半眯着眼看远处,察看着什么。 片刻后,朝简将一只手抚上身边人的脸,触感凉凉的。 “醒醒。”他轻拍两下。 没反应。 朝简又拍,没用什么力道:“醒醒,陈早早。” 还是没反应。 朝简把陈仰靠在自己肩头的脑袋托住,顿了顿,凑到他耳边,低喊:“哥哥。” 陈仰抖着眼皮醒了过来,他脑子有点晕,好像做了个梦,梦到妹妹扒着他喊哥哥。 那也是个夏日午后,梦里很热,有西瓜的甜香。 “去河边。”朝简拄拐起来。 陈仰摸到朝简的手机看时间,还没到三点:“鱼潮提前了?” “先下去。”朝简说。 陈仰踢踢睡得发麻的腿脚,瞥到了从不远处过来的两个人影,他连忙大喊:“向东,其他人呢?” “不知道!”汗流浃背的向东也喊。 向东不知从哪弄来了一张大网,他跟陈仰一人一边,一点点把网拉开了,兜住河道两端。 “要是镇民们来了,咱就见机行事。”向东穿过河道过来,叉着腰喘气。 陈仰往岸上走,水流缠着他的脚,温温柔柔的,谁能想到这里是将整个镇子拖入深渊的根源。 河水是金黄色的,像是由无数个小钻石组成,那光亮在陈仰四人的眼中跳跃不止。 “有东西出现了。”画家看着水纹。 “什么东西?”向东问完就有了答案,是猫的尸体。 一只,两只,三只…… 陈仰没数完,视野里就多了老鼠的尸体,接着是死鱼,它们从几个变成几十个,再到数不清。 当陈仰还在想,活祭的生灵缺了两个的时候,他们就出现了。 婴儿和少女的尸体从上游往下飘,他们和猫鼠鱼一样,都没有腐烂,像是才死的。 煮熟了。 陈仰没办法再数下去,数量太多了,他只能看着他们离他越来越近,离渔网也越来越近。 “妈得,网白拉了。”向东叫骂着跳下河,那些东西一但冲下来,网兜不住,它们就会往岸上挤,他得赶紧把网松开。 朝简盯着瀑布那里,腮帮突然轻抽了一下,他厉声道:“向东。” 正在河里松网的向东听到喊声,满脸的稀奇跟兴味:“叫你东哥干什么?” 朝简一拐杖砸在水里。 向东被溅了一身水,他铁青着脸上岸,怒气冲冲的杀到朝简跟前。 陈仰还没阻止,就见朝简不知说了什么,向东先是扭头看河的上游,之后骂了声,掉头就跑了。 “你跟他说什么了?”陈仰问朝简。 朝简:“我让他去拿东西。” 陈仰顾不上追问了,他被水的波纹吸引走了注意力,波纹极其怪异。 不对,又有东西要下来了。 很多东西! 陈仰伸着脖子往瀑布下面看,他看见了什么,脸色惊变。 是尸体。 客栈的厨子,酒楼的老板,那个哥哥被煮熟了哭得不能自己的女孩,杨二柱…… 越来越多的人脸映入陈仰眼底,当他看到高德贵的时候,全身的毛孔瞬间炸开。 高德贵没有被煮熟的尸体在最上面,睡觉一样,只是他的脖子上有一道极深的勒痕。 “上吊死的。”画家在旁边说。 陈仰想起人口登记表左上角的一寸黑白照,那些照片一张一张的从他眼前晃过,他用力吸了口气,整个镇子上的所有人都死了。 一大堆尸体飘了下来,密密麻麻,层层叠叠。 陈仰的眼睛微睁,他昨天早上在水里看到的东西,不会就是尸体吧? 就在这时,一个镇民的尸体站了起来,他的脸色青灰,眼神空洞。 僵尸! 陈仰的脑中蹦出这个词,手已经拉开了背包,摸出抢扣动扳机,一枪爆头。 这套动作一气呵成。 陈仰没来得及惊叹自己的枪法,就见那个头被打出一个窟窿的镇民依旧直挺挺的往岸上走。 “打回河里。”朝简的声音沉稳且冷戾。 陈仰丢掉没用的枪冲上去,抬脚将镇民踹进河里,一落水,那具尸体就逐渐变黑,然后他像黑色的粉末一样,忽然崩坍,融进水里。 不等陈仰回神,其他的尸体就站起来了。 这一幕就像是一场大型的直播,站着的死人一个个的躺下去,视频倒着放,异常惊悚。 画家脚肿着,又有洁癖,出力有限,朝简也有限,陈仰一人到处跑,体力消耗得很快,就在他想骂脏话得时候,向东回来了。 向东扛了一大捆又粗又长的竹竿,他快速分给其他人,一人一根。 一竹竿扫过去,能扫一波。 向东把几个尸体扫进水里,眼角扫向气定神闲打尸体的朝简,竹竿是对方让他搬的,对方料到河里可能会有动静,就事先搜寻了镇子里的竹竿,还是粗长度刚刚好的那种。 啧,向东挥动竹竿,吼道:“幸亏这些怪物没攻击性!” 陈仰不能更赞同。 要是丧尸,那他们几个人现在已经凉了。 陈仰他们忙活的时候,有个吃过鱼的尸体趁乱离开了河边,他越靠近河岸,眼里的空洞就越淡,意识正在恢复,鱼眼也在开始往人的眼睛上变。 就在他即将踏上河岸的那一刻,乔小姐一脚将他踢下去,拎着丢回河里。 这一出让河边的陈仰明白了一点,不能让死了的镇民去河岸上面,上去了就活了。 到那时诅咒会进入下一个轮回。 他们的任务时限不多了,没时间在这里等下去。 “都死了……”葛飞站在河岸上往下看,“钱汉,你不是说你在镇西看到过活着的镇民吗?” 钱汉说:“我是看到了。” 他拽着葛飞往下面走:“人手不够,我们不能傻站着旁观。” 葛飞挣脱着说:“陈先生,这些镇民活过来,对我们的任务不是好事吗?那样我们才能继续找目标,都死了怎么找?” “进了下一个轮回,所有吃过鱼,长着鱼眼的镇民都会变回人,一切重新开始,相当于重新洗牌。”香子慕从后面过来。 “那这么说,不论是让他们活过来,还是不让他们活,我们都找不到任务目标,”葛飞不走了,“横竖都是死,何必费这个劲,等死好了。” 香子慕拿起一根竹竿,加入队伍,她用劲很巧妙,看着轻轻一下,尸体却全都掉进了河里。 “不用,只要不让一个镇民上去,阻止轮回就行。”香子慕说。 “阻止了,这些人全都成了粉末,不还是任务失败吗?一个吃了鱼的都没有。” 向东也不懂,他的智力是武力的挂件,不够看,上不了台面。 有。陈仰无声的说了一个字,余光往钱汉那瞥,又掠过他……移向他身旁的葛飞。 下一刻,乔小姐指着陈仰余光停留的位置,用她独有的慵懒调子说:“东哥,打晕他。” 葛飞意识到了什么,他疯狂推开抓着自己的钱汉,露在纱布外的眼睛里满是恐慌,以及扭曲的愤怒。 “一个个的,都他妈让老子干体力活。”向东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追上了葛飞,一拳砸晕。 葛飞晕倒在地,向东的智商突然飙升,他把人翻个边,剥开纱布一看。 没眼睑,鱼眼。 . 众人解决掉所有尸体,精疲力竭的瘫坐在河边,面对他们的是静静流淌的河水。 乔小姐往向东腿上躺,向东丝毫没有怜香惜玉,一脚踢开:“大姐,你这周睡的都是死人,感想如何?” “不错啊。”乔小姐抛了个媚眼,“我连丧尸都睡过。” 几人:“……” 向东把他们的省略号翻译过来:“那你怎么没被咬死?” “昨晚我去找高德贵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我懒得回去,随便找个地儿歇了一晚。” 乔小姐累了,没再逗人玩,她不顾形象的脱掉高跟皮鞋,按揉酸痛的脚心:“至于我们的生辰八字为什么会被放在那几个房间的床上,只能以后再探索了。” “以后?”陈仰猛地看她,“任务是连贯性的?” 乔小姐没有摆出说漏嘴的慌张,她只是挑挑红唇,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谁知道呢。” 话落,乔小姐就将话题引到另一个人身上:“我的是小事,现在该我们的主角钱同学上场了。” 钱汉垂着头,卷毛一缕缕的贴在脑门上面,青涩的脸上滚满了细汗。 陈仰见钱汉迟迟不出声,就说:“上次鱼潮来的时候,你一直在搓手,我问你怎么了,你说抓鱼抓得手上黏糊糊的,洗干净了,那种触感还在,其实你是紧张的吧,你抓到了名字鱼,藏起来了。” 钱汉闭紧的嘴唇露出一条缝隙,可他还是没有说话。 “那条鱼是珠珠的。”陈仰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 钱汉的嘴张开,他说了什么,却没声音,过了好一会才发出一声类似哽咽的音节。 那天他是抓到了珠珠的鱼,他慌得不停搓手,没想到陈仰会观察到他这个小新人的举动。 当时他应付陈仰的时候,心跳的要从嗓子眼蹦出来,快吓死了。 钱汉把那条鱼藏在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他还没想好要怎么处理,又很怕鱼会被老鼠吃掉,或者被人抓走,每天都过得很难熬。 钱汉想了很多处理那条鱼的方法,却都没有付诸行动,犹犹豫豫。 之后就是葛飞用老吴的鱼做实验被发现,老吴从乱石谷回来,当夜被开水雨烫死。 那晚的事钱汉没有记错,就是葛飞用老吴的身体替自己挡雨,对方还想推他,要不是他反应够快,也会跟老吴一样。 而珠珠和葛飞做了相同的行为。 大眼妹在死前其实有醒过,她指着珠珠,告诉了钱汉真相。 还有珠珠的那个耳夹,它被大眼妹攥在手里,是钱汉抠了出来,昨晚偷偷放进了珠珠的口袋里。 昨天发现镇民们都不见了,钱汉就想到了那条鱼的作用跟价值,他开始用他哥教的东西做计划,最终顺利的完成了,没有出差错。 “我这次找对漏洞了吧。”钱汉红着眼看大家。 没人出声。 任务是找出夺取寿命最多的人,而不出找出夺取寿命最多的镇民,这是漏洞。 而当所有镇民都死了以后,那么只吃了一条名字鱼的人,就会成为夺取寿命最多的那个,这也是规则里的漏洞。 “你怎么知道葛飞贪心?”向东重新打量小屁孩,“要是他像高德贵跟那只猫一样,不想吃名字鱼夺人寿命,那吃鱼的人跟被吃掉名字鱼的人都会得到解脱,你岂不是白忙活。” 钱汉轻声说:“我不确定,我只是在赌,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赌。” 昨晚钱汉趁葛飞换药的时候把他打晕,强行把煮烂的鱼肉喂进他嘴里,又怕他起疑,小心去掉他嘴里的鱼腥味。 钱汉回客栈知道了珠珠的死讯,他就确定自己的计划成功了。 因为如果葛飞心念很正,珠珠就会和老吴那样,顶多有猫的特征,再从乱石谷回来,而葛飞就是像猫那样发疯的撞头,然后慢慢恢复,他们都不会死。 . 河边静了下来。 陈仰看地上的葛飞,自己的眼睛变成鱼眼,一时半会察觉不到,再加上他本来就伤得严重,脸上的皮肉都是皱的,不舒服也正常。 而昨晚钱汉在院里说找到镇民了,那么大音量是说给葛飞听的,为的就是让对方放松警惕。 钱汉似乎看出陈仰的心理活动,他抓住卷趴趴的头发:“我不能让葛飞意识到自己是目标,否则他会抱着‘我活不成,那大家就一起死’的想法,躲起来不让我们找到他,或者在我们找到他之前自杀,他干得出来。” 陈仰听着钱汉的话看葛飞,忽然发现了一个不对劲的地方,没有亲人,吃了名字鱼不是会死吗?他怎么还没断气? 陈仰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只有一种可能。 这个任务世界有葛飞的亲人。 陈仰“腾”地站起来,他呼吸紊乱,踩到朝简的手都没发觉,每个任务者都是带着身份号进来的,是所谓的合法公民。 依照葛飞的不合理现象来推断,那他们是不是也有亲人在…… 陈仰的思路即将连接的时候,被突如其来的骂声打散了。 “我操,好热!”向东就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蹦跳着说,“地也好烫!” 陈仰也站不住了,他急忙拉起朝简背到背上,看着那些变色的植物,脸色凝重:“镇子好像成了一口锅,所有东西都在熬煮。” 向东感觉脚底板要熟了,他暴跳如雷:“那我们怎么办?不是他妈的找到目标了吗,还没回去?” “吃了鱼,就是这个镇子里的人。”香子慕按着左手腕部,黑白分明的眼看着陈仰,不慌不忙的声音显得格格不入。 向东灵光一闪,他抓起葛飞往河里一丢。 那一瞬间,陈仰眼前的景象一变,他回到了东郊的小福街后面。 “回来了……”陈仰喃喃自语了一句,不太适应的把购物袋往上提了提,抬头问他的搭档,“我们是继续采购,还是打车回去睡觉?” 朝简沉默着把拐杖放墙边,两条腿站立,微低头对他张开手臂。 陈仰的心魂还留在任务世界,一时没反应过来:“干嘛?” “你要的仪式感。”朝简极其不耐的模样。 “啊?哦,对对,要一个仪式感来庆祝回归,那抱抱。”陈仰放下购物袋走近他,半天没进行下一个步骤。 上次是陈仰主动拥上去的,这次朝简张着手臂,他也张着,突然不知道手该怎么放,头要往哪歪。 两人就跟静止了一样。 陈仰还在莫名其妙的纠结这些细节的时候,腰就被一只手捞住,带进了一个干净的怀抱里。 “好了。”陈仰要退出来。 “时间太短,仪式感不够强,再抱会。”朝简半阖着眼说。 第90章 现实 陈仰跟朝简没再采购,也没立刻打车回去,两人找了个休闲会所喝茶去了。 会所在地下一层,学生居多,小情侣谈谈恋爱,朋友们打打牌,单身人士抱着笔电蹭蹭网,要一壶茶能坐一天。 陈仰摘下棒球帽,搔搔微湿的发丝,在河边那会儿,他和朝简穿的是周寡妇给的衣衫,回到现实世界却是原来的那一身。 而且放在客栈的购物袋也回到了他手里。 陈仰翻了翻背包,没见着一个任务世界的东西,他把背包放一边,人往柔软的沙发里躺。 “钻石没了。”陈仰说。 朝简的目光从手机屏上抬起来,看向他。 “没带回来。”陈仰露出费解的表情,还有几分浑然不觉的郁闷跟痛心,“不应该啊,那是现实世界的东西,怎么也被规则剔掉了?” 朝简的指腹划着手机屏:“没了就没了。” “我就是觉得可惜,那么多个。”陈仰闭起眼,他打算和朝简在这儿待一段时间,顺便把晚饭解决掉,回去直接睡觉。 回来以后有很多事要做,但陈仰暂时都不想行动,他的脑子需要休息。 衣服上的熏香味笼住了陈仰,他的眼皮开始打架。 “哥哥。” 陌生的声音,熟悉的称呼让陈仰骤然情形,他循声望去,是个不认识的女生,后面还有两个同伴。 陈仰坐起来,声音因为疲意有点哑:“嗯?有事吗?” 女生攥着手机,小声问陈仰有没有微信,可不可以加一下。 陈仰古怪的挠了下眉心,这孩子不会是想认识他对面的朝简,只是忌惮对方那身又冷又躁的危险气息,不敢上前搭讪,就想拐个弯,从他这下手吧? 不是陈仰没自信,是他搭档颜值过高了些,他一个帅哥被压得死死的。 “不可以哦。”陈仰笑笑。 女生失望的小跑着回到同伴们身边,三人咬着耳朵说了什么,悄悄往陈仰跟朝简那看,视线在他们身上走了几个来回。 三个女生害羞的跑了,留下一抹浓郁又干净的青春味道。 陈仰窝回沙发里,心头万分感慨,他跟朝简坐在这里喝茶,不时有陌生的青城人或是外地人经过,谁也不会知道他们刚结束一场任务归来。 两个世界既分裂又有种诡异的融合感。 “哎。”陈仰不自觉的叹口气。 朝简把手机往桌上一扣:“怎么,后悔了?” 陈仰一头雾水:“后悔什么?” “人还没走远,出去能追上。”朝简的唇角扯出一个弧度,冷冰冰的。 “你想哪去了。”陈仰摆手:“那小姑娘的真正目的是想加你。” 朝简看着对面的人,听他笑着说:“有你这么个年纪轻轻的大帅哥在,我这个叔叔哥哥辈的,普通得很。” 说这话的人靠在壁灯的光晕里,眉眼清晰,高鼻梁,上扬的唇饱满,轮廓半朦胧半柔和,看过来时,眼半睁,浓密的睫毛盖下来,眼里有点光亮。 整个人犹如春日的青草,似乎凑近一些就能闻到淡淡的香味,野性天然。 朝简蓦然往后一坐,用力捏着手指关节。 “怎么坐那么远。”陈仰的后背离开沙发,前倾身体趴在桌上,他端起小茶杯,一口喝光里面的茶水。 朝简倏地开口,嗓音里夹带着一股强烈的火气,有明显的喝斥意味,挺烦也挺凶的:“你喝茶能不能小点声?” 陈仰:“……” 他看了眼不知怎么暴躁起来的少年,不由自主的蹦出一句:“吃冰淇淋吗?” 朝简捏手指的动作一顿:“不吃。” “吃点吧。” 陈仰拿他的手机扫桌角二维码,点点戳戳,把屏幕对着他,“好多种,看起来都很好吃。” 朝简无动于衷。 陈仰在心里“哎”了声,想给妹妹买,可是妹妹不在了。 算了,男孩子可能不喜欢吃甜腻腻的冰淇淋,陈仰刚这么想完,耳边就响起少年听不出情绪的声音:“抹茶。” 陈仰立刻下单,沉甸甸的满足感让他有短暂的愣怔,他拎起茶壶添茶水:“我去上个厕所,你别乱走。” 走了几步,陈仰无意识的回头说:“我一会就回来。” 朝简捏着手指的力道加重,疼痛顺着血管钻进他心底,他的呼吸麻了一瞬。 “滚。”朝简说。 “好好的发什么火,那我说,我不回……”陈仰的脾气也上了,他冷下脸,话还没说完,少年就猝然起身,没拄拐,直接迈步走到了他面前。 “你的左腿看起来恢复得不错。”陈仰的注意力全部放在朝简走路的平稳度上面,难掩开心。 朝简滞了一下,他面无表情的转身坐回沙发里:“为什么你总是说那句?” 陈仰愕然,他总是说吗?没什么印象。 “‘我一会就回来’,这几个字让你烦?”陈仰探究的眼神落在朝简身上。 朝简的座位那边没开壁灯,他的面部被阴影遮住,有种令人窒息的阴鸷:“以前烦,现在更烦。” 陈仰的思绪被膀胱干扰着,没办法专心做沟通工作,他急道:“我先去上厕所,等我回来再说。” . 几个任务下来,陈仰的感官比以前要灵敏很多,他一进洗手间就嗅到了一股味道,混在檀香味跟水腥气里面,不太明显。 陈仰往一排小便池那走,突然捕捉到了黏糊的声音,紧接着,其中一个隔间里面有什么东西撞到了门板上面,“嘭”一声响。 伴随着猫一样绵软的声音:“唔嗯……” 陈仰抽了抽嘴,若无其事的放水,他以为隔间里还有得忙,没想到自己的水还没放完,就听见了门拉开的声响。 先是一个鼻梁上架着金丝边眼镜的英俊男人走了出来,之后是一个满脸潮红,嘴巴有些肿的瘦小男生,长得很一般,甚至可以说是五官不太对称。 两人洗手的时候,交换了一个火热的法式热吻,他们似乎在隔间里没办成事,吻着吻着就黏糊在了一起。 陈仰的右手早就提前养老了,这几年他只有在被朝简包扎伤口那次起了欲望,其他时候都很清心寡欲。 现在猝不及防碰上直播,这让他有点吃不消,也让他更加确定一点,他是真的太久没打了,等这次休息够了就弄一弄。 一道富含侵略性的目光投来,陈仰顺着视线对上镜子里的男人,他神色不变的整理好衣裤,走到靠着门口的水池前洗手。 “宝宝,回去再骚。”男人按住乱扭的男生,拉着他出去。 男生意乱情迷的咕哝着什么,男人捏着他的鼻子跟他调笑,两人的感情非常好。 陈仰洗手的动作一停,他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一物,是张名片,特制的,上面只有一串号码跟一个大玩偶熊。 约炮的名片,竟然设计的这么清新童趣。 那男人塞名片的手法很娴熟,陈仰没多想就把名片丢进了垃圾篓里。 陈仰回到座位上的时候,洗手间那两人带给他的冲击还没完全消散,他望着坐在对面的朝简,脱口而出道:“你想不想谈恋爱?” 朝简一口冰淇淋刚送进口中,他闻言,拿着勺子的手一抖,勺面刮到了上颚,疼得他“嘶”了声。 “你问这个干什么?”朝简放下勺子,皱眉看陈仰。 “随便问问。”陈仰说,“你不回答也没……” 朝简:“想。” 陈仰真的只是脑袋一热才提了这个话题,他根本就没指望朝简会回个一两句,所以对方的回应让他懵了。 想谈恋爱了啊,陈仰的内心深处涌出了什么,又在眨眼间飘散了,只留下澎湃的好奇感。 之前朝简好像没露出这种想法,间接的直接的都没有,一副情爱绝缘体的样子,现在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最近接触到了什么诱惑,情窦初开了? 陈仰单手支着头,笑问:“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朝简:“腰软的。” “……”陈仰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少年的答案再次让他意外,他说,“没了?” 朝简继续吃冰淇淋,淡淡道:“腿好看。” 陈仰脑补了一下,又要腰软,又要腿好看,硬件要求瞒苛刻:“长相呢?” 朝简不语。 陈仰等了会没等到回答,他决定把这个话题翻篇的时候,朝简不快不慢的说了一句话。 “我喜欢的。”朝简说。 陈仰愣了愣,果然是少年人的心态跟思想,描绘喜欢的人的时候,用词既简单庸俗又不缺美好,神态都跟平时不一样。 “为什么问这些?” 对面的声音让陈仰眼皮跳了跳,他是被洗手间那一幕给刺激的脑抽了,可是这些不能说给朝简听。 陈仰眼神一飘:“你这个条件,很好找到理想的对象。” 朝简盯了他片刻:“我的生活圈只有你。” 陈仰点点头:“确实,任务者的身份一天不摘掉,我们就要多煎熬一天,被困在一个无形的框子里面做什么都不能全心全意,瞻前顾后的很难受,只有等到彻底摆脱了,才能好好经营生活。” “砰” 朝简把勺子丢到了桌上:“不吃了。” 陈仰看一眼才吃了几口的冰淇淋:“三四十块钱呢,要不你歇会再吃?” 朝简的太阳穴发胀:“跟你说话,我胃疼。” 陈仰:“……” 他心想,这位的病情得不到控制,想谈恋爱又谈不成,雪上加霜。 朝简看陈仰眼里快要溢出来的父爱,额角剧烈一抽,他突兀地问道:“你没想过?” 陈仰听明白朝简问的什么,他没隐瞒的说:“起先是不想,现在是不敢想。” 这个话题好像之前提过,忘了跟谁提的了。 任务者谈恋爱真的艰难。 像武玉,她找了个很厉害的搭档做男友,对方死了,存在于这个世界的痕迹全被清理掉了,只有她一个人记得他们的相关记忆,她要背负着她跟对方的希望,麻痹自己继续往下走。 “我的能力还不能支撑我一边做任务,一边挂念情情爱爱,在任务世界分心分神是很可怕的,我怕自己把自己坑死,害人害己。” 陈仰理性的说,“我想走到最后。” “走到最后,什么都会有。”他又下意识的补充一句。 朝简垂眼看浅绿色的冰淇淋,沉默片刻,他捏起桌上的勺子,用纸巾擦擦,接着吃冰淇淋,动作慢条斯理。 陈仰打量眼前赏心悦目的一幕,洗手间那对热吻的画面不受控的跑了出来。 那男生跟朝简差不多大,陈仰不由得想,朝简跟人接吻会是什么样。 “……”我疯了。 陈仰扶额,手滑下来,盖住脸。 朝简桌子底下的脚伸向陈仰,膝盖顶了顶他:“你是不是在想什么邪恶的东西?” 陈仰装作没听见。 “对了,我上洗手间前聊的事……”陈仰的话声顿住,他想起了小镇阁楼里的幻境,朝简这么烦他说那句话,该不会是那个哥哥也经常说吧? 陈仰觉得可能性不小,既然那话是朝简的禁区,那他就要注意了,以免让对方的病情加重。 “其实我多数时候都是不经意间说出来的,大概是新的口头禅。”陈仰不确定的说完,表情认真道,“以后我尽量不说。” 朝简似笑非笑:“你的信用值是负的。” “负的?”陈仰不敢置信,“我没有对你言而无信过吧。” 后知后觉自己的记性时好时坏,话不能说得太死,他换了一个稳妥的说法:“就算有,也不会超过一只手。” 朝简咬住勺子瞪他:“我说负的就是负的。” 陈仰被朝简孩子气的言行举止气笑了,他也瞪过去:“你这是摆明了诬陷我。” 朝简拿下勺子,气息里裹着清冷的奶油味,他冷笑了声:“会有证据。” “行,那我等着。”陈仰抱臂。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四目相视,周围翻腾的气流瞬间憋了下去,慢慢悠悠的漂浮着。 陈仰趴在桌前喝茶,两杯下去,他的眼皮又要往下坠,就在他快要闭上眼睛的时候,对面传来朝简的声音:“你说你的,我烦我的。” 过了好一会,陈仰才理解朝简指的是什么。 . 凌晨三点多,陈仰睡醒了,他躺在床上,心里意识到了一个现象。 陈仰每次从任务世界回来以后都要补觉,而他补觉的时间一次比一次少。 陈仰不知道这是个好现象,还是坏现象,他吹着空调看窗外的夜色,大脑休息够了,该工作了,于是他把第五个任务产生的疑点一件件拎出来。 其实葛飞能成为任务目标,跟第一个任务里朝简的血能启动仪式有微妙的相同点。 第一个任务的那一环,陈仰怎么都想不通,那个仪式是矣族赐福用的,需要矣族后人的血,朝简的血为什么能符合。 第五个任务的最后一环,陈仰同样想不通,葛飞在任务世界竟然不是一个人,他还有亲人在那里。 陈仰啃着嘴皮想,葛飞这一块是个很大的信息点,好像从这一刻开始,整个任务背景有什么正在一点点向他展开。 不止葛飞,还有珠珠,她说她小时候去过小镇。 陈仰从枕头边摸到手机按开,他上网搜民国小镇,古镇,高德贵,齐家客栈……能想到的关键词都试了,没有收获。 陈仰又搜活祭,生灵的诅咒,名字鱼,这次他搜出来了很多东西,五花八门,骇人听闻,却没小镇那样的。 手机屏的光把陈仰睡肿的脸照得发蓝,他的心里想着事,手机没拿稳,“啪”地摔到了脸上,那一下有那么点痛到灵魂酸麻的意味。 陈仰关掉手机扔回床边,搓了搓脸,尽管他在网上搜不到东西,他依旧会把“现实世界很多年前也有那个无名小镇”的猜测保留起来,压在心底。 毕竟任务世界有三连桥跟火车站,现实世界也有。 陈仰侧过身,借着月光看熟睡的少年,他决定明天就跟对方谈心,把他的秘密全部说出来。 说到做到。 床头的香炉里飘着青烟,熏香味很重,陈仰闻着那味道,想起了画家,之后他又随意的联想到什么,猛地坐了起来。 画家给他的钻石他带不回来,可王宽友给他的笔记本……他却带回来了。 陈仰想到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他的呼吸急促了起来,耳边嗡嗡响。 等陈仰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手脚并用的从朝简身上爬到外面,一条腿跪在床沿,一条腿踩在地上,手臂够到桌上的背包。 陈仰把床头的灯打开,他从背包里拿出自己记线索的小本子,以及王宽友的笔记本。 先翻的小本子,画家留在上面的所有电话号码都跟陈仰存在脑海里的一模一样。 陈仰又翻笔记本,他快速翻到画家的那页,往最后一行看。 画家写的号码……不是小本子上的那样。 所有数字都不对。 陈仰捏着纸张的手指在抖,他瞪着那串毫无印象的数字,后脑勺一阵阵发麻。 他几乎可以肯定,这才是正确的号码。 陈仰拨通那串号码,电话那头传来一道熟悉的枯哑声音:“喂,哪位?” 那股麻意从陈仰的后脑勺蹿到后背,他的喉咙又干又紧,咽了咽唾沫才出声:“我是陈仰。” 电话里一片死寂。 之后是杯子掉在地上的清脆响,伴随着画家激动得无以复加的小心翼翼试探声:“你真的是……” “我是,先等等,我们都平复一下,一会我再打给你。” 陈仰说完就挂了,他合上厚厚的笔记本,抚摸着黑色的封皮,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当初陈仰在笔记本里记下陈西双老家的地址,任务完成后回到现实世界一搜,发现还真的有那个村子。 陈仰以为,陈西双在任务世界透露的联系方式之所以没被篡改,是因为他死了,当时的他是鬼魂的形态,他面对的是鬼的那一套规则,不同于活着的任务者。 这时候陈仰才明白,陈西双的联系方式没被篡改,原因不在他身上,原因是…… 陈仰抚摸笔记本封皮的动作停住,他记住的号码跟小本子上的都变了,只有这个笔记本上的没遭到干扰。 这种诡异的局面,只有一个说法能解释得通。 笔记本是任务世界的东西。 陈仰口干舌燥,王宽友说笔记本是一个队友给他的,当时里面已经有五份笔记了。 而第一份笔记是李老头的,但笔记本不一定就是他的东西,不排除是他捡得别人的。 笔记本在不同任务世界跟不同任务者之间游走,它载满了死亡跟希望,落到了陈仰手中。 陈仰把踩在地上的那条腿拿到床上,从跪着变成坐着,在他之前留下笔记的六个任务者都死了,他不知道第一个拥有者是怎么把这本子在带到现实世界的。 陈仰的后心不知何时渗了一层冷汗,第五个任务的后续信息竟然有这么多。 他无法抑制的想,既然任务世界的死物能出现在现实世界…… 那活物呢?是不是也可以? 陈仰再次打给画家,这次两人都平静了不少。 这个点画家还没睡,他在昏暗的书房里坐着,桌上是喝空的红酒瓶,打开的药瓶跟一大堆熏香。 手机响的时候,画家其实不想接,他的头很疼,脑子里全是第一个任务相关的血腥片段,耳边仿佛还有惊恐痛苦的惨叫,发小跟好友在像他呼救,他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死掉。 画家本来想按掉电话,结果他的神经系统有些紊乱,按错了键。 电话接通了,画家顶着厌世的心理问是哪位,他万万没想到是救世主打的,幸好他接了那通电话。 感谢上帝。 “陈仰,我们能联系上真是太好了。”画家很少有的情绪外露,十分脆弱。 “是啊。”陈仰没有轻易透露笔记本的事,只说规则出了bug,“你的运气很好。” 画家哽着嗓子笑:“我建了一大批希望小学,资助了多个大学生创业,慈善这部分比画画还用心,就为了让上帝对我关照一点点。” “上帝显然关照你了。”陈仰跟画家简单聊了一会,约好明天碰面的时间地点。 “忙完了吗?” 背后突然响起沙哑浑沉的声音,陈仰连忙把分散的思绪收拢:“忙完了。” 陈仰躺回床里面,概括了一下刚才的事,包括笔记本的来源,回答他的是均匀的呼吸声,他无奈的把空调被抖了抖,手臂靠在脑后,继续整理自己的思路。 没过多久,玻璃窗上劈里啪啦响,下雨了。 陈仰把窗帘拉上,他下床去了客厅,03在自己的窝里睡得很香,它四脚朝天仰着睡的,白乎乎的肚皮轻微起伏,两只爪子伸在两边。 有雨水打到阳台上面,陈仰本想把孙文军跟朝简的花盆端到角落,他一时兴起的拿了个盆,架在往外撑的晾衣架上面。 雨啪啦啪啦的砸进盆里。 陈仰站在阳台看雨夜,他的神智无比清明,没有一丁点睡意。 再等等天就亮了,早饭吃什么好呢,陈西双爷爷奶奶给的蒿子粑粑还有一些,陈仰拽着头顶的衣架想,那他煮一锅小米粥,炒个西红柿鸡蛋,再拍个黄瓜,应该就差不了。 陈仰兜里的手机忽然“叮”一声响,他把手机拿出来前,猜找他的人要么是孙文军,要么是武玉,结果竟然是向东那家伙。 向东也睡醒了,他发语音问能不能上门吃早饭。 陈仰没回,他把盆从晾衣架上拿回来,盆里快要盛满的雨水随着他的动作晃了晃,洒出来一点。 “那两人的花盆里都很惨淡,一个是一根枝条挂着一片叶子,另一个是可能已经拦掉的种子,我给他们接雨水有什么用。”陈仰自言自语了句,摇摇头回客厅,他拿出手机给向东发过去一条信息。 【你来吧。】 陈仰又发了一条,他让向东来的时候买点油条跟豆浆,指定了他常去的那家店。 向东回了一串红包。 陈仰正在点红包,余光无意间瞥到房门口的人影,他吓一跳:“你怎么出来了?” 朝简不答只问:“你在干什么?” “我看看狗怎么样,顺便接了盆雨水,浇花用的。”陈仰把手机丢沙发上,“对了,向东要来吃早饭。” 房门口的少年一言不发。 陈仰已经开始习惯他的搭档不用拐杖就能站立,他轻声说:“明天我们要跟画家碰面,正好叫上向东,四个人一块儿聊一聊。” 房门口的少年还是没发出任何声响。 陈仰心里怵得慌,他轻手轻脚走过去:“怎么了?没睡好?”房里点着熏香,不至于啊。 朝简的神情模糊不清,气息里含着克制:“我做噩梦了。” 陈仰一愣:“你这两个月都没做过噩梦,怎么这次……是不是刚回来的原因?” “回房间吧,我陪你躺会。”陈仰见少年不动,就抓住他偏凉的手臂,拇指按着,四根手指拍了拍,这个小动作带着哄跟安抚。 朝简站了会,转身回房。 陈仰舒口气,他一边走在后面,一边想,朝简左腿的情况变好了,心理方便的疾病却不见丝毫好转。 这次朝简回来连药都不吃了。 陈仰忧心忡忡的走到床边,他定定神,对躺在外沿的朝简说:“你睡里面吧,我随便在外面躺躺。” 朝简没动。 陈仰没再多说,他爬到里面躺了下来。 自从同居以来,每天睡觉的时候都是朝简在外面,他在里面,似乎形成了一种固定的模式。 陈仰原本没睡意,不知怎么躺着躺着就打起了哈欠。 不多时,床边的朝简靠了过来,长手长脚蜷缩着,脑袋歪向他肩窝。 对于朝简睡觉时的接近,陈仰除了脖子有点痒,没有其他的不适,同居生活已经走过了几个月,他早就在不知不觉中免疫了。 少年一条手臂搭了上来,陈仰依旧没觉得不适。 过了会,搭在陈仰腰上的那条手臂往里收了收,修长的手指贴紧他的腰臀,腿架上来,夹住他的两只脚,抱玩偶一样抱住他。 陈仰:“……” 这就有点不适了。 第91章 现实二 六点不到,向东提着早点过来了,他一进门就发现屋里的气氛有点微妙。 而且陈仰不对劲。 向东把豆浆油条放到餐桌上面:“那位呢?” “还在睡。”陈仰说话的时候没看向东,他看着自己的双手,瞳孔却没有聚焦,很明显的在发呆。 阳台上滴着水的内裤沐浴在晨光里,无声的在叽里呱啦着什么。 陈仰的眼神有了焦距,他瞥一眼内裤,被蛰到似的偏开了头,手还捂住了脑门。 早晨的这个时间段,男性会无意识的起立,这是很普遍的正常现象,是健康的表现,这没什么,真的没什么。 可是…… 陈仰往沙发里一瘫,脑中播放起了他被当成玩偶抱之后的一幕幕。 当时他正要脱离朝简的禁锢,冷不丁的发现对方站起来了。 就像一个想要从家长手里讨要奖励的小孩子,头微微弯着,身子绷得笔直。 不对,不是小孩,一点也不小。 也不知道是吃什么长大的,个头很状实。 陈仰不承认自己有被惊到,更不承认震惊里混着几分羡慕,他身为年长六岁的同性,很清楚早上亢奋是不受大脑控制的行为,不包含任何色彩。 所以他也没有多想……才怪。 同居这么久了,陈仰头一次见识生龙活虎的朝简弟弟,视觉冲击可想而知。 这不是重点,重点在后面…… 陈仰脑阔疼,重点是他也起来了。 那一刻,陈仰莫名的有些紧张慌乱,他用空调被盖住自己,心想干脆趁机弄一弄吧,然而可怕的是,他急着下床的时候,脚不小心踩到了朝简,没站稳的往下栽。 陈仰的反应算快的,他及时撑住自己,没有直接压到朝简身上,但朝简突然从侧躺变成平躺,他被吓得剧烈一抖,交代在了内裤里。 现在回想起来还是酸爽至极。 陈仰把脚从拖鞋里拿出来,蜷着身子缩进沙发里,一定是他憋太久,再加上昨天洗手间的直播,这两个因素叠加在一起,才会让他干出那种事。 没弄到朝简睡衣上吧?陈仰瞪着沙发背,他的内裤是棉的,吸水,应该都兜住了。 可他转而又不确定起来,他蛮多的…… 陈仰眼前发黑。 向东看陈仰跟个鹌鹑似的窝着,身上还散发着生无可恋的蔫了吧唧气息,他的眼皮狠狠一抽,被日了? 我操,不会吧? 向东大步走近,一把捏住陈仰的腰,对方不但没有痛到颤抖,还有劲踹他。 “吓死老子了。”向东接下陈仰的一脚,勾着唇笑得人模狗样。 陈仰踹完向东,收起乱糟糟的思绪说:“下这么大雨,你怎么过来的?” 向东一屁股坐下来:“开车啊。” 陈仰看阳台玻璃窗上的水迹:“上回休息站那辆?” “另一辆。” 向东扒拉茶几上的果盘,几百万的买不成,几十万的不成问题。 向东见陈仰露出惊讶的表情,他翘着腿说:“你这是什么眼神,老子不配有两辆车?” 陈仰对着他上下一扫,视线落在他脖子一侧的抓痕上面:“你被包养了?” 向东夸张的吸气,他凑近陈仰,暧昧的吐息:“这么关注我的私生活,连我被包养了都知道,你是不是暗恋我?” “……”陈仰起身去了厨房。 “小仰子,随便炒三五个菜就行了,东哥不挑,不用太客气。”向东冲着陈仰的背影喊了声,他抖了抖腿,手肘撑着沙发背,坐姿惬意又骚包。 昨晚向东碰到旧相好,发现对方腰更细了眼睛更水了,他本想来个叙旧炮放松放松,谁知他妈的进了酒店房间才刚开始,对方就哭了起来,还挠他。 向东才做完任务回来,哪有那个耐心哄人,他烦得提上裤子就要走,对方见他要求,立刻就跟死了爹妈一样嚎叫,把他骂得狗屁不是。 “妈得。”向东用手指刮了下脖子上的抓伤,旧相好是他唯一一个正儿八经的前任,十八九岁谈的,他记得谈情说爱期间,他管住了下半身没乱搞,没想到竟然落了个“说话当放屁”“无情无义”“没有心”的评价。 向东越想越火大,他是浑,可那是他身边没人的时候,身边要是有人,他也就能做个人。 旧相好那狗比的嘴脸在向东脑子里一晃而过,他骂了声,站起来往厨房里走:“陈仰,你觉得什么样的分手,才会让前任跟你再见的时候,说上一句,好久不见,你过得好吗,而不是你怎么还没死。” 陈仰在烫西红柿,他觉得这个问题简单的不能更简单了:“既然是前任,何必在乎对方怎么看,重要的是现任。” 向东掏烟的动作停下来,他走到水池边,低头凑到陈仰眼皮底下,仔细看对方的脸:“你真没谈过?” 陈仰想也不想:“没有。” 向东趴在台面上,扭着脖子看她:“我怎么有种你谈过一场刻骨铭心恋爱的感觉?” “我是智障吗,谈过我还能想不起来?”陈仰倒掉碗里的水,捞出烫热的西红柿放砧板上面。 “行了,一边去,别在这……”陈仰赶向东走的举动一停,他看向客厅。 向东也回头看过去,少年没拄拐,他立在餐桌边,身上穿着一套白色睡衣,栗色头发凌乱,周身弥漫着一股乖戾的气场。 “古德猫拎。”向东夹着烟的手挥了挥。 朝简盯着陈仰,他似乎没睡好,眼睛有一点充血。 “去刷牙洗脸吧。”陈仰剥西红柿皮,“新买的牙刷给你放台子上了。” 朝简这才转身离开。 . 向东去卫生间一看,里面的所有生活物品都是两人份的。 陈仰跟朝简同居的温馨气息熏得他青筋暴跳。 向东见朝简拆开牙刷包装,把蓝的那个拿出来用,剩下的明黄色的放进抽屉里,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在康复院为了吃到陈仰所使用的法子错了,大错特错。 对付陈仰那个型号的,压根就不能狂风暴雨一通乱来,只能用春风细雨慢慢浇灌。 这招很高明。 朝简这小子正在无孔不入的渗入陈仰的生活。 等陈仰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没办法把对方剥离出去了。 向东棋差一着,心里头极度不爽,他阴阳怪气的冷哼了声,忽然动动鼻子:“你在房里打完才出来的?” 朝简挤着牙膏,面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你他妈该不会是躺在陈仰睡过的地方弄的吧?”向东踹朝简的左腿,他踹是踹中了,力道也不小,对方却没有失去平衡摔倒在地,而是稳稳的站着。 向东的眼一眯,刚才他踹上去的时候,明显感觉到了朝简左腿的肌肉情况,不像是近期受过伤的样子。 之前不能走是心理方面的原因? 靠。 向东以为朝简会还他一腿,对方却不徐不疾的刷牙,他的眉心突突跳,这位绿茶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过了会,朝简往水池里吐掉牙膏沫,他把牙刷放一边,口没漱脸没洗就去了厨房。 睡裤是白色的,左腿上面的鞋印十分明显。 陈仰一眼就看到了,他蹙紧眉心把火关掉,出去跟向东发火。 向东被骂得狗血淋头,老子起了个大早,大老远的开车过来干嘛?找气受。 “汪!” 向东的裤腿被咬出了,他气得快背过气去,狗都欺负他。 “白毛狗,你有没有搞错,是你爹在欺负我,你凶什么凶?”向东拎起小狗,弹他乱蹬的小短腿。 向东拎着狗问陈仰:“我前几次来的时候,没见它这么有劲啊,它叫什么?” 陈仰把锅里的西红柿炒鸡蛋翻了翻,盛进盘子里:“03。” “怎么给它起这种名字,” 向东表情揶揄的说,“0开头,这不是跟身份号一样吗。” 陈仰正在准备派黄瓜,闻言差点没拿稳菜刀,他看了看被向东拎在手里的小狗,心里闪过一丝古怪。 “名字是他主人起的。”陈仰说,“狗也是我暂管的,等它主人回来了就会拿走。” “我看三儿在你这住得挺舒服的,是吧三儿。”向东一厢情愿的跟小狗亲昵,“三儿?三儿!” 陈仰:“……” . 家里多了个人,陈仰加了一个酸辣土豆丝。 向东吃饭就跟抢似的,陈仰跟朝简一碗粥没喝完,他第二碗都下去一大半了。 “还是回来好。”向东端起西红柿炒鸡蛋,用筷子拨一些到碗里,呼噜呼噜往嘴里扫,他声音模糊的说,“在任务世界,满汉全席都不香。” 陈仰剥鸡蛋壳:“任务世界也没满汉全席让你吃。” “还真有。”向东把碗底清空,“我有个任务是在一个半山腰的城堡里,那桌子长的,二十五个人都坐不满。” 他拿了个蒿子粑啃了起来:“天天都是美味佳肴,西式中式轮着来。” 陈仰想到城堡,就到了吸血鬼,他问向东任务是不是跟那个有关。 “吸血鬼个屁。”向东说,“任务是每个人扮一次鬼……这粑挺好吃的,哪买的啊?” “朋友爷爷奶奶给的。”陈仰把剥好的鸡蛋给朝简。 向东不是第一次看陈仰照顾宝宝一样照顾朝简了,看几次都眼疼:“他十九了,又不是九个月大,鸡蛋还要你剥?” “粑都堵不住你的嘴巴。”陈仰又剥了一个鸡蛋,随意的问向东要不要。 前一刻还在鄙视朝简是巨婴的向东说:“要。” 陈仰把鸡蛋丢向东碗里,最后才剥自己的那个:“我跟画家约的是十点见面,你去吗?” “去啊。”向东在陈仰看不到的角度,得意的对着朝简晃了晃鸡蛋,“做任务那会儿,他为了还人情给了我一个钻石,我回来一摸口袋,没了,妈得,怎么也得让他给我补一个。” 向东匪夷所思的想,陈仰竟然真的联系上了画家。 陈仰想到自己的那一把钻石就痛心疾首,他不好意思让画家补给他,说不出口,那么多,也不是一两个。 旁边的椅子被拉开,陈仰抬头看朝简:“不吃了吗?” 朝简一语不发的去了阳台。 “随他去。”向东气走了朝简,浑身舒畅,“大早上的耍个屁性子,惯得,爱吃不吃。” 陈仰说:“你这语气,很像他爸。” “那你就是他妈。”向东痞笑着抬抬下巴。 “噗。”陈仰一口粥喷到了地上,他黑着脸清理了一下地面,去阳台哄小朝同学。 陈仰一靠近朝简就知道他在克制自己。 “吃个饭怎么把情绪吃坏了?”陈仰瞥了眼朝简垂着的手,抖得有点厉害,他把晾衣服的架子摇上去,“跟我说说?” 朝简把发抖的手送到嘴边,齿间咬住食指关节,牙齿神经质的磨着皮肉:“是我自己的问题。” 陈仰看着朝简绷到极致的肩背,仿佛看到了他灰蒙蒙的世界,那股见不到光的阴暗湿冷实质化的散开。 “什么问题?你说出来,我帮你想办法。”陈仰柔声说。 “改不了,你不用管我。”朝简蹲下来,看着自己的花盆,那里面什么都长不出来,他的神色阴沉得滴水,说出的话却是,“我想吃鸡蛋。” 陈仰:“……给你剥了,你没吃。” 朝简的嗓音低低闷闷的:“我现在想吃了。” “那你在这等着。”陈仰摸摸少年的脑袋,“我去给你拿。” 向东吃饱喝足的摊在桌前,懒洋洋的看着陈仰从阳台进来:“陈仰,你不觉得自己……” 不要助攻,用词要注意。 向东说:“你不觉得自己对着朝简的时候,太没脾气了吗?” 陈仰拿起朝简的碗筷,把鸡蛋放他碗里,又给他夹一点土豆丝:“有吗?” “把吗字去掉。”向东恨铁不成钢。 “那就是有吧,他还是个孩子,”陈仰说到这,想起了早上那一幕,他莫名的不自在,没那么大的孩子,长得比他壮一圈,真的是,人比人气死人。 “有生死搭档这层关系在,小事方面无所谓了。”陈仰说。 向东面部漆黑,你是无所谓吗,你已经被朝简那款病毒入侵了,傻子。 小狗摇着尾巴过来了,向东要掰蒿子粑投喂,陈仰阻止道:“它只吃牛奶泡面包。” 向东:“……” 他用脚蹭蹭小狗白绒绒的毛:“叫什么03,干脆叫牛奶面包好了,胖死你。” . 八点多的时候,陈仰收到了画家的短信。 内容不是提醒他今天有约,而是问有没有忌口,粤菜可不可以。 陈仰从这条信息里得出一个线索,画家已经到那了,他问完家里那两位回画家:没有,粤菜可以。 画家没有再回。 陈仰试图站在画家的角度来看待这场饭局,那应该是既重视又怕别人嫌烦,小心谨慎的控制着那个分寸感。 “我们早点去。”陈仰把手机塞口袋里,对坐在沙发两端的朝简跟向东说。 “可以啊,我没意见,反正我每次任务出来都是吃吃喝喝睡睡。”向东给手机小游戏里的兔子装美少年喂了一块糖,退出游戏。 陈仰看朝简:“你呢?” 朝简起身去房间,不多时就拎着陈仰的包出来,拐杖也带上了。 向东啧啧:“腿不是好了吗?还拄什么拐。” “没全好,能走一小会,但不能走太久,也还不能跑。”陈仰踢向东,“别瘫着了,收拾一下就走。” 向东伸了个懒腰,懒懒散散的去玄关那里换鞋。 陈仰把朝简拎着的包背上,对他说:“你的衣服鞋子都是运动款,怎么不尝试别的风格。” “一款就够了。”朝简调着拐杖。 陈仰多看了少年两眼,视线不自觉地往下瞟,他用力拍了下脑袋。 朝简瞥他:“你打自己干嘛?” 欠打,陈仰在心里说。 . 向东开的是路虎,保养得不错,车里有一股薄荷味。 陈仰跟朝简坐在后座。 “狗在家不会造反?”向东一只手打方向盘,一只手扣打火机的盖帽点烟。 “不会,它很乖。”陈仰靠着椅背,隔着模糊的车窗看模糊的景色,大概是因为要见画家了,他又把第五个任务的始末捋了一遍。 葛飞用老吴的名字鱼做实验,之后又用他的身体替自己遮挡,老吴死在葛飞手上,葛飞伤了钱汉,珠珠为了自保推出大眼妹,导致对方被煮熟。 钱汉为了报仇,也为了活下去,强行让葛飞夺取珠珠的命。 陈仰捋完整个脉络长长的吐口气,每个任务都是临时组队,队友间会有暗流,而第五个任务是暗流涌得最凶急的一次。 还有钱家兄弟,他们都很会找任务的漏洞,对那方面很敏感。 陈仰不知道那对兄弟能走多远,只知道他跟他们要是能一直走下去,就还会遇上,早晚的事。 越往下走,队友的重复率就越高。 陈仰若有所思,所有任务都不是死局,漏洞的存在透露着一个信息——规则并不想要任务者们团灭。 它希望有人发现漏洞,钻出去。 “有屁快放。”前面的向东接电话,“什么饭局?不去,就说他爸爸我没时间……” 陈仰被向东嚣张狂放的声音打乱思绪,他挪了挪屁股,胳膊碰到朝简,刚想问对方要不要听歌,一只耳机就递了过来。 “我不听。”陈仰嘴上这么说,手却接过耳机,往耳朵里一摁。 向东透过后视镜看了眼,这他妈的在他车里恩爱上了,也不怕他一怒之下把油门当刹车,到时候就不是组局吃粤菜,而是组团上黄泉。 . 十几二十分钟后,车停在了明渝阁外面。 向东率先解开安全带下车,阔步走向站在门口的画家,给他来了个拥抱。 画家没躲开,也没拿喷雾消毒,他的全身心都在两根救命稻草那里。 车里的陈仰察觉到画家炙热的视线,开车门的动作卡住,他的背包里并没有对方渴望的熏香。 那是朝简的东西,陈仰做不了主,画家想要的话,只能跟他交涉。 陈仰看着朝简,欲言又止。 朝简卷着耳机线:“明渝阁的菜怎么样?” “没吃过。”陈仰说,“很贵。” 明渝阁是整个北郊最有名的饭馆,有腔调又有钱的人吃饭的地方。 “那中午多吃点。”朝简把耳机放进背包里。 陈仰见朝简打开车门出去,他赶忙把挂在嘴边的话吞下去,紧跟着对方下车。 画家穿着一身奶白色的丝绸衣裤,看着非常清凉舒适,他把长发绑在肩侧,整个人虽然瘦得脱形,眼里却是神采奕奕的光亮。 “路上顺利吗?”画家压制着激动的心情问。 “挺顺利的,这儿离我们住的地方不远。”陈仰进去才知道画家把明渝阁包下来了,空气里还有消毒水味道。 向东不是第一次来这儿了,却是第一次享受包场的气派:“画家,你怎么没请我们去你家,让我们开开眼界。” “我的所有房子都离北郊很远。”画家说,“怕你们嫌麻烦。” 为此他昨夜跟陈仰通完电话以后就叫来管家,叮嘱管家找一个离三连桥不远,又能让他坐下来吃一顿饭的地方。 “所有”跟“都”这几个字让向东脚下一个踉跄。 陈仰的脚步也顿了顿,虽然早就知道画家很有钱有很多钻石,这会还是不能淡定。 北郊是青城最穷的一个区,房价比其他区要温柔很多,可他的积蓄依然远远不够买一个厨房。 至于其他区,不敢想。 “下回。”画家说,“如果你们愿意的话,我会派车来接你们去我家做客。” 他其实是希望他们能去他家的,只是怕他们觉得大家在现实中没有接触过,情分不到那个地步,相处起来会不自在。 陈仰默默的跟向东对视一眼。 陈仰:去吗?不合适吧。 向东:当然去,我们做任务的,这次能活着回来,下次就不一定了,也许在画家那儿就是我们这辈子的高光时刻了。 陈仰抽了抽嘴,他听向东回应画家,耳边响起朝简的声音:“你很穷?” “我不穷吗?”陈仰惊讶的反问。 朝简用拐杖敲他,让他走慢点:“卡里那么多钱,你才用了多少就说穷。” 陈仰跟朝简走在最后,他小声说:“那卡是你的,不是我的。” 朝简突兀的问道:“卡的密码是多少?” 陈仰想了想:“012322。” 朝简跟陈仰对视,他的面色越来越寒:“下午我监督你玩密室逃生。” 陈仰眼里的茫然瞬间消失,他哭笑不得的说:“好好的提那个干什么……” “你蠢。”朝简隐隐咬牙。 . 这场碰面对陈仰来说意义非凡,它预示着往后在现实世界会有更多的碰面,更多的任务者参与进来。 只要那个笔记本不丢失。 画家没有提前点菜,他来这里的重点不是吃饭,是救命的事。 从坐下来开始,画家的迫切就无声无息的弥漫开来,充斥在雅致的包间里。 陈仰凑近朝简,压低声线试探的问道:“我跟向东点菜,你和画家单独聊会?” 朝简看他:“别点我不喜欢吃的。” “放心,我知道你喜欢吃什么。”陈仰笑着说。 朝简含糊的“嗯”了声,他拄拐起身往包间外走,画家立即跟上去。 包间里,向东老大爷的坐在椅子里说:“那熏香是朝简的吧。” 陈仰点头,他至今没想明白,小诊所的女人是什么身份,又是哪来的熏香,为什么可以给朝简一袋。 当初他还以为熏香只是助眠用的,哪晓得是针对任务者精神创伤的良药,画家那么富有都弄不到。 “画家恐怕是又开心又糟心。”向东说,“开心的是,命保住了,终于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了,糟心的是,熏香不是你的东西,他想要,必须得跟极度难搞的朝简沟通。” 画家的痛苦向东都看在眼里,他心想,幸亏自己不需要那玩意,不然也得为了活命低头。 陈仰翻着精致的菜单,找朝简爱吃的菜。 向东的胳膊压上桌面,靠近陈仰问:“你猜画家拿什么收买他?” “不知道。”陈仰说的是实话,他想了又想都没想出结果,朝简根本就没有特别喜欢的东西。 画家想跟朝简谈成交易,应该会很难。 . 走廊上,朝简跟画家面对面。 画家通过两次任务,充分了解到朝简对陈仰的在乎程度,也知道陈仰喜欢亮晶晶的钻石,他不讲那些虚的,直接就拿出一颗红钻:“这是我祖辈传下来的,名字叫sei unico,西班牙语……” 朝简打断道:“地址。” 画家绷紧的消瘦身子顿时放松下来:“你给个时间,我亲自来拿。” 朝简拿过红钻,摩挲了几下:“两天后的晚上八点。” “好。”画家很想现在就拿到熏香,但他有求于人,还是关系到生死存亡的东西,他没有任何想法。 况且熏香的来源怕是不简单,朝简也需要时间。 “还有这个,”画家又拿出一颗蓝色钻石,“这是我从英国一个老收藏家手里收的,desperate love,绝望的爱,它跟那颗红钻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世上不会再有第二颗。” 说着就把钻石给朝简,观察对方的神色:“以后有质量上等的钻石,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朝简把两颗钻石放进口袋:“加个微信,熏香用完告诉我。” 第92章 星座书上说,今天不宜上班 画家做足了功课有备而来,他料到交易的过程不会很复杂,却没想到竟然如此顺利,车里的那箱钻石都没用上。 这都是陈仰的功劳,他是朝简的软肋,也是画家的活菩萨。 画家一想到两天后的晚上能好觉了,他整个人就年轻了十来岁,跟个小年轻似的血脉贲张,能用钻石买命,是他运气好,也是他赚了。 “朝简,我知道你也是看在我们做过两个任务的份上……” “没有。“朝简说,“纯粹是你有钻石,他喜欢。” 画家:“……” “等我一下。”画家离开了一小会,回来时拎着一个玫瑰金的手提箱,他把箱子往朝简那递了递,“这里面是一些五颜六色的小钻石,你拿去给陈仰玩吧。” 朝简按手机解锁:“微信。” . 陈仰不知道画家是怎么说服的朝简,也不清楚朝简提进来的小手提箱里装的是什么,他只看出了一点,他们谈得很愉快,各取所需的达成了协议。 向东也看出来了,他趁着服务生添茶点的功夫,凑到画家那边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画家的好心情写在脸上:“嗯。” 向东瞥瞥从陈仰手里接过山楂片的朝简,真他妈的是个巨婴宝宝,他低声问画家:“你用什么收买了那小子?” 他还以为最少得谈个三五次才能成,没曾想两人这么快就谈妥了,大大超过他的意料。 画家隔着一次性手套按手机,简短的说了四个字:“投其所好。” “投其所好?”向东眼一眯,他想到什么,铁青着脸咒骂,“你他妈得!” 见陈仰看过来,向东把喉咙里翻涌的咒骂声吞到肚子里,他狠嘬一大口烟,用只有画家能听见的音量冷冷质问:“你提供x药,道具,以及房间,助那小子吃到陈白菜?” “……”画家忍了又忍,没忍住,他破天荒的说了句粗俗的话,“你脑子里也长了一根?” 向东把烟头碾进烟灰缸里,拽住画家乌黑发亮的长发往下一扯,那缕发丝滑不溜秋的想要从他指间溜走,他又扯住,绕几下:“你在老子面前开个几把玩具车。” 一颗钻石被弹进了他怀里,滚到了□□上。 向东抖了抖,一把抓住钻石,他顿时不再关心画家是怎么收买的朝简,一颗心全系在钻石上面。 “这是干什么?”向东假客气。 “补你的。”画家很生疏的在家族群里说话,发红包庆祝新生,“这颗无论是克拉还是色泽都比较普通,下次再给你好的。” 向东对彩钻一窍不通,普通就普通吧,反正是白捡来的,他把玩着手里的小玩意说:“能值万把来块吗?” 画家看了他一眼,那一眼里饱含了一言难尽的意味:“这颗钻石能买你开的那辆路虎……两三辆。” 正想随意的把钻石丢一边的向东:“……” 对面做着投喂工作的陈仰:“……” 画家,一个穿着富人区别墅群行走的男人,啊,不是,是美男子,他绝对是最美的,不接受反驳。 . 粤菜花样多,陈仰是比较喜欢的,他夹一个猪肉虾饺给朝简,自己啃起了酱黄色的凤爪。 朝简把虾饺底下的胡萝卜片拨上来,夹进口中,他的情绪没什么起伏,不会表露出满意或不满意。 “味道怎么样?”画家问。 “不错啊。”向东代表对面两位发言,他吃着叉烧,口齿不清的问画家,“你平时吃什么?” 画家没怎么动筷,他已经被巨大的喜悦填饱了,根本不饿。 “清淡为主。”画家说,“基本都是中式,偶尔换着吃全国各地的特色菜,我不太喜欢西式的食物。” 向东调笑:“老子以为你早饭是白水煮钻石,午饭是红烧钻石,晚饭是清蒸钻石。” 画家:“……” 陈仰一根凤爪啃完,手脏了嘴也脏了,他拿湿帕子擦擦,好奇的跟画家闲聊:“你画的画都是什么类型?” 画家在手机上划了划,起身把手机放在陈仰面前。 陈仰不懂画,不懂什么技巧构图,他只觉得映入他眼帘的画色彩明亮干净,充满希望,隔着屏幕都能闻到阳光的味道。 画家说:“那是早期的画,做任务以后就再也没画过了,画不出来,动不了笔。” 陈仰看了眼他深陷下去的脸颊,身份号坑人害人。 向东过来瞧了瞧,露出跟陈仰相似的外行表情:“钻石是卖画收的?” “不是,”画家摇头,“是家里的。” 他轻描淡写,“家里很多人在做这一行,有一个产业链。” 陈仰用眼神跟向东说,行了,这个话题没必要深入下去了。 向东搭着陈仰的椅背,弯腰凑到他耳边说:“想想画家这个钻石王老五也是蛮惨的,身份号一绑,他跟我们这些穷人就站在了同一个起跑线,一旦死在任务里就是查无此人,家产什么的也没多大用。” 陈仰拨开他的手臂:“吃你的去吧。” . 画家没听清向东跟陈仰说的什么,但他能猜到大概,他也完全赞同向东的看法。 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到了任务世界却不太能行得通。 大家都只有一条命,没法确定自己是否能活着回家的情况下,钱是没有意义的。 任务期间不会有人跟他说,你给我钱,危险来临的时候我替你挡,或者说,你给我钻石,我卖独家消息给你。 那不是傻子,就是疯子。 画家想起了孙一行,当初对方主动找他做交易,他用一张不限额的黑卡换到了任务提示。 孙一行的生活背景导致他的思维方式异于常人,他把钱放在命前面,画家做了很多任务,还没碰见第二个那样的。 所以钱,卡,钻石这些对画家来说,都只是有可能帮助他走得远一点的东西。 活着是一切的根基。 画家站起来给陈仰三人倒葡萄酒,他的举止十分轻松,年前他最主要的事是调理身体,把瘦下去的肉长回来,活得像个人样。 精气神跟体力好了,在任务世界的存活率会提高一些,他想走到最后,想摆脱身份号。 画家听到陈仰的问话,消瘦的手指捏着酒瓶:“我住在西郊。” 陈仰点点头,青城的东南西北四个郊不是指郊外,是区名,这座城市一共就四个区。 西郊陈仰没怎么去过,目前为止,他只知道张延跟画家是西郊的。 “我出去接个电话。” 身边人低声说了句就离开了包间,陈仰拿勺子挖黄豆吃。 向东看陈仰:“他家人都不在国内?” 陈仰含糊:“应该是吧。” 实际上他对朝简家里的情况一概不知。 朝简现在的手机密码锁是一个“z”,在任务世界的时候,陈仰手机没电了就会用对方的手机,但不代表他就能随便翻看,没有得到允许他是不会那么做的。 陈仰咬着黄豆,脑海深处忽然冒出朝简昨晚说过的一句话,他说,我的生活圈只有你。 “我怀疑我们经历的每个任务场景,现实世界都有。”画家一点没铺垫的挑起了凝重的话题。 陈仰的心绪被画家的声音吸引过去,他捕捉到对方的用词是怀疑,说明并没有证据。 画家看出陈仰所想,他轻抿苍白的唇:“在我起疑心的时候,我就组建了一个团队,专门负责调查这一块。” 后半句他没说出来,都含在神情里。 陈仰放下了筷子,一个团队都没查出线索,难怪他在网上搜不到什么蛛丝马迹。 十有八九是被规则屏蔽掉了,陈仰心不在焉的想,就像他在微博里记录小尹岛的一切,网友们全部看不见一样。 “你们还查那个?”向东翘着腿吃龙虾肉,“我都没想过查,船到桥头自然直。” 陈仰说:“要是不直呢?” “那就下船。”向东耸肩,狂得很。 陈仰抽了抽嘴,他大概知道这家伙为什么没有精神创伤了。 “这次结束了,我们可以休息一段时间。”画家脱下一次性手套,两只手交叠着抵在下巴部位,“我做了一个数据分析,我是平均三个月会有一个任务。” “那不就是一年进四个任务世界。”向东没分析过,他反正就是进去了就想办法出来,没进去的时候该干嘛干嘛。 陈仰也没分析过,但他绝对不是画家的频率,他不动声色的吃着菜,心里头有点乱。 向东吃相粗野,葡萄酒也品不出什么诗词歌赋,他几口清空酒杯,靠在椅子上叼了根烟,大手碰上画家的袖子:“你这丝绸的衣服,比我摸过的所有男孩子的皮肤都要光滑。” 画家拎开他的爪子,嗞了几下喷雾:“陈仰比丝绸滑。” “你摸过?”向东凶神恶煞的瞪过去。 “看出来的。”画家说。 向东饶有兴致的问:“你还看出来了什么?” “身材比例是一等一的好,”画家说,“等我重拾画笔了,我想画几张。” “画了送老子。”向东暧昧的挑唇。 画家蹙眉:“我不画裸的。” 陈仰受不了的踢了踢桌角:“二位,我还在。” 对面两人看他一眼,一个是厚脸皮死猪不怕开水烫,另一个是“你放心,我不会画不雅的东西”,之后他们就一粗俗一含蓄的飙起了车速,这饭吃到秋名山去了。 . 陈仰在明渝阁的小亭子里找到了朝简,他走过去查探对方的神色:“怎么跑这来了?” 朝简的目光落在人工的荷花池里。 池子里的水很清澈,漂亮的鹅卵石铺了薄薄一层,成群的鱼游来游去,配着小桥流水叮咚响,颇有一番岁月静好的境地。 陈仰刚做完跟鱼有关的任务,不太能融进这样的美景里面,他往朝简旁边的栏杆上一趴:“这里的菜是真的好吃,网上的评价没掺水。” “你没吃多少就出来了,”陈仰看了看自己的搭档,穿简单的运动装也像个王子,就是没少年气,“要不回去再多吃点?” 朝简答非所问,嗓音有点哑,像是前不久才失控的爆发过:“吃饱了?” “七分饱。”陈仰说,“吃多了困,七分刚好。” 朝简站起身:“那回去吧。” “好。”陈仰给向东发信息,让他转告画家一声,改天有时间再聚。 陈仰发完信息才想起来还有手提箱没拿,他把信息撤回,麻利儿的去包间跟画家向东两人道别。 . 朝简的情绪很低迷,他到家就睡觉,陈仰去妹妹屋里打电脑,劈里啪啦敲了一下午。 天快黑的时候,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陈仰正在逛密室逃脱的论坛,记学术性的笔记,他一边背着什么,一边去玄关那里,问是哪个。 “仰哥好。”门外是年轻又有活力的声音,“是我啊,凤梨,龙凤的凤,梨子的梨,我是东哥的弟兄,东哥叫我来给你送东西!” 陈仰打开门,入眼是一个头戴黑色棒球帽的白净小青年:“什么东西?他没跟我说。” “那他就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凤梨转身搬起墙边的大箱子。 陈仰伸手去接。 “不用不用,这个不重的,我放进去就行。”凤梨嘿嘿笑,一边脸上有个小梨涡。 凤梨把箱子放在玄关,掉头又搬进来一个,他笑嘻嘻的抬起手,虚虚的擦过太阳穴往前一划:“仰哥,那我就先撤了,平安喜乐万事顺利哈。” “……”陈仰把门关上,他用钥匙划开纸箱上面的胶布,发现一箱是烟,一箱是清新剂。 陈仰愣了下,他想起向东在任务世界说过,要是能回去,就给他买这些,他把钥匙放回鞋柜上面,拿出手机拨号码:“东西我都收到了,破费了啊。” 电话另一头,向东在洗车,他从陈仰的语气里听出了什么,啧道:“不喜欢清新剂还是烟?” 陈仰摁眉心,烟是中南海,他抽过那一款,还行,可清新剂…… “我一个男的,用粉的合适吗?” “合适啊,谁规定粉的只能小姑娘用,老陈,你看看日历,这都哪个年代了,别那么迂腐。”向东语重心长。 陈仰无语,这是迂腐吗?外壳是粉的就算了,上面还有一只小白兔。 节俭的陈先生把那箱清新剂踢进了妹妹的房间,拿出一支塞进背包里备着,顺便塞了两包烟进去。 . 朝简是晚上将近零点的时候醒的,陈仰感觉他后半夜不用睡了。 “饿不饿?”陈仰说,“我去给你下碗面?” 朝简不说饿,也不说不饿,就用揉得发红的眼看着他。 陈仰的父爱蹭蹭蹭往上涨,他把平板塞朝简手里,利索的去煮面条。 朝简扫一眼平板,食指戳了戳,被暂停的喜剧电影再次播放了起来,他把耳机带上,看了会电影就按暂停。 “一点都不好笑。”朝简阴沉沉的放下平板,赤着脚走出房间,他站在客厅,沉默着凝视厨房里的身影。 陈仰煮好面,一回头发现少年已经在桌前坐好了,一副等着被投喂的样子,他愣了愣,失笑道:“中午那么多好吃的,也没见你这么积极。” 说着就把面端出去:“来个垫子,有点烫。” 朝简够到垫子放自己面前,接过陈仰手里的汤碗放上去:“你去睡吧,不用管我了。” “没事,我晚点睡。”陈仰一只手托着下巴,“那手提箱……” 朝简抬眼:“你没看?” 陈仰愕然:“没有啊,那是你的东西,我怎么看。”他去房间拿了箱子出来,放在桌上打开,下一秒就被闪得睁不开眼。 好多钻石。 陈仰半天才把张大的嘴巴闭上,所以这才是画家能那么快谈成交易的原因?我喜欢的,你刚好,于是我们一拍即合? 陈仰惊诧的看向吃面的少年,他怎么不知道对方喜欢这种东西? 朝简吹着热气腾腾的面条,慢悠悠道:“我换下来的裤子口袋里还有两个。” 陈仰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人已经站在卫生间,手伸进了朝简的裤子口袋里面,并且把钻石攥在了手心里。 陈仰喝多了似的回到客厅,把两颗大钻石放到小钻石上面:“这么多钻石,你发了。” “……”朝简皱眉嗤了声,“你能有点出息吗?” “这是有没有出息的事?”陈仰抓起一把小钻石,手一松,他听着清脆响,感慨的说,“仙乐。” 朝简的额角一抽:“你走开,别影响我吃面。” “这些钻石放哪?”陈仰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别再被钻石们迷了眼,大晚上的容易高血压。 朝简头也不抬:“床底下或者阳台放杂物的柜子里,随便哪。” 陈仰:“……你用熏香换来的钻石,就这待遇?” “那你自己看着办,别烦我。”朝简说。 陈仰理解不了搭档的做法,却也没多问,他性情不定,本就难以琢磨。 陈仰把钻石摆放整齐,尤其是那两颗大的,一红一蓝,看着都会心跳加速,他摸了又摸。 朝简看陈仰摸得那么温柔,恨不得亲几口,他的面部瞬间一沉:“还不拿走” 陈仰古怪的瞥了眼朝简,怎么这家伙看钻石的眼神就跟见到仇敌似的,他费解的拎着手提箱去妹妹房间,找个地方放了起来。 妹妹喜欢收集亮晶晶的东西,要是她在,做梦都能笑醒。 陈仰打开抽屉拿起纸板玩了玩,好像妹妹有个玻璃瓶,里面全是亮晶晶的石头,说是要装满了送给他。 玻璃瓶也不知道去哪了。 . 睡前陈仰把自己的秘密告诉了朝简,全部,所有,他完完全全的剖开了自己。 朝简半响开口:“睡吧。” 做好了彻夜长谈的陈仰满脸无奈,朝简的反应在他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 他这个搭档不是正常人,方寸大乱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陈仰一条胳膊压在脑袋下面,歪着头看朝简:“你说我的身份号会不会是最小的?” “不会。”朝简在这场谈话里,第一次直面他的问题。 陈仰猛地爬起来:“你怎么知道?” “猜的。”朝简阖着眼。 “你是黑户,你说了算。”陈仰盯了朝简片刻就躺回去,“武玉跟我说,不管我的身边发生了怎样的怪事,是跟任务世界有关的,还是跟现实世界有关的,我最好能管住自己的好奇心,通常费心挖掘跟装傻,后者才是正确的选择。” 朝简的眼帘没睁开,他冷淡道:“不用挖掘,也不需要装傻,任何事都有始有终,该来的,总会来,顺其自然就好。” 陈仰记得在火车站那会儿,他像朝简透露自己忘记李跃的事,以及左耳的疤,朝简告诉他,该想起来的,总会想起来。 “睡觉。”陈仰深呼吸,强迫自己不要掉进这个由疑惑构成的泥潭里面。 凌晨一点多,陈仰惊醒了,他像一条被人丢在烈日下的鱼,张着嘴大口大口喘气,浑身湿淋淋的,煞白的脸上全是冷汗。 陈仰做了一个噩梦,可他忘了梦里有什么了…… 恐慌跟崩溃吸附在五脏六腑上面,陈仰攥住胸前的衣服蜷缩起了手脚,喉咙里无意识的发出无声的嘶喊,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喊什么,就是控制不住的想喊。 濒临死亡的感觉缠住了陈仰。 脸被轻拍,耳边有人说话,说着什么,重复的低喊着什么,陈仰费力撑开潮湿的眼睛,视野里是月色下的模糊轮廓,他的呼吸紊乱到了极点,脑神经也虚弱到了极点。 汗涔涔的身子被带进一个怀抱里,陈仰的眼皮抽了两下,他的手搭上少年的肩膀,指腹下的肌肉是绷着的。 “没事,我就是做了个不记得是什么内容的噩梦。”陈仰下意识的反过来安抚朝简,声音哑哑的说。 朝简松开陈仰,一声不吭的退回黑暗中。 陈仰洗了个澡换上干爽的衣服上床,他发现房里的熏香味更浓了,那味道让他张开的毛孔里钻。 “你多点了一根香吗?”陈仰问朝简,回答他的是悠长而均匀的气息声,他以为自己睡不着了,然而他却在难闻的熏香味里沉睡了过去。 陈仰不知道他睡着的那一刻,旁边的人把他捞进臂弯里,手掌按着他的后背轻拍,动作不见半分生疏。 . 那晚是陈仰记忆里的第一个噩梦,之后再也没做过。 夏天的时光被空调的冷气跟西瓜推着走,03长大了一圈,它的主人还没把它接走。 阳台那盆原本只有一根枝条,一片叶子的盆栽多长了一个小绿点,随时都会抽出嫩芽,它的主人也没来接它。 朝简的种子依旧没发芽。 陈仰偶尔跟画家发发微信,陪向东打打游戏,帮着朝简训练左腿,他的密室逃脱玩到了第十关,迟迟没有找到钥匙开门出去。 八月份的一天早上,陈仰跟朝简站在床前,一个叠被子,另一个牵床单,两人配合得挺不错。 陈仰把豆腐块被子压了压,他起身的动作突然顿住。 口袋里多了个东西! 陈仰快速摸口袋,他摸出什么用手勾了出来,两只眼睛瞪着掉在半空的物品。 那是一个工作证,孔里套着一根黄色挂带。 陈仰扒着工作证的透明套,发现里面是一张信息卡,一张磁卡。 信息卡上只有两个信息。 姓名:陈仰。 部门:研发部。 工作证的正面是——长象科技有限公司。 这是第六个任务,一成不变的给了陈仰“惊喜”,陈仰见朝简手里也拿着一个工作证,他正要伸头看,乍然想起火车站那个任务的第一轮禁忌,连忙收回视线。 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别看了,这样稳妥点。 陈仰跟朝简交流了一下,他们是一个公司,一个部门。 “就一个工作证,其他的都不知道,我先上网搜一下这个公司。”陈仰效率极高的在网上搜到了想要的东西。 “在南郊的科技园,打车过去要四五十分钟,我们现在就去吧,吃的在路上买。”陈仰询问朝简的意见,“你说呢?” 陈仰又说:“火车站那时候,我们拿到车票就走了,这次也不能耽搁,宁可去早点,也不能去晚了。” 朝简把工作证的挂带饶了绕:“多买点吃的。” “昂,我知道的。”陈仰赶紧收拾背包,提前发任务道具有一个好处,他们能带上足够多的食物跟水。 陈仰在带不带笔记本之间徘徊了一会,还是带了,假如在这个任务里遇到不错的任务者,可以在现实世界来个后续。 “我在,笔记本在。”陈仰把它放进背包里的时候,在心里说。 . 很多天没有下雨了,天气燥热难耐,科技园跟其他地方一样,头顶着一口热锅。 两三只野猫越过空荡荡的保安亭,爪子悠闲的踩过几片落叶,带着炎夏独有的宁静感。 早上八点多,a3楼,三五人群走进大楼。 一楼的大厅摆着几张会客的座椅,地上放着几盆绿植,两台自动售货机,里面摆着各式各样的零食和饮料。 有个年轻人蹲在售货机的取货处,嘴里骂骂咧咧。 “什么破售货机!” “我点的是绿茶,给我掉瓶可乐,这是可乐卖不掉了吧?大清早的就这么操蛋!” 陈仰听着年轻人的骂声走入大厅,他跟朝简找个椅子坐了下来,他们继续吃路上没吃完的早餐,几缕阳光穿过大楼屋顶的玻璃,洒落在绿植的叶子上面,光晕往绿植旁的他们身上爬。 陈仰边吃边留意眼前的一切。 一楼有一家规模不大不小的咖啡厅,早上上班人们精神昏沉,来拿咖啡的人很多。 “193,一杯摩卡还没好吗?”一个女人平静的语气中带着不耐。 “稍等,我帮您查一下。”服务员公式化的服务着。 “对不起,女士,我们系统这边没有查到您的订单,请问您确定下单了吗?” “啊?”女人一脸愕然,“我当然下单了啊,钱都付了,你看……”她举起手机,上面是她的付款界面。 …… 由于天气炎热,不少人都是拎着水果进来的,等到了公司可以把水果放入冰箱,这是他们一天唯一的期盼。 “这鬼天也太热了。”一个中年男人在陈仰对面坐下来,手里点了根烟,公司里是禁烟的,所以他只能到外面来抽。 “每年的三伏天都这样。”陈仰笑着搭话。 “是啊,就是太干了,地上要是洒点水就好了。”中年男人也就是随口说说,他哪请得动科技园的保洁员。 陈仰吃完了早餐,他跟朝简低声说了几句就走到了售货机处,投币按了瓶可乐。 “嗵!” 果然掉了瓶绿茶出来,用手一摸,还是冰的,这种天喝两口冰的,陈仰觉得非常清爽,连脑子似乎都活跃起来,他拿着绿茶在一楼走动。 一楼有两家公司,一个展厅,一家咖啡店。 从公司外招牌来看,一家似乎是做远程教育的,还有一家是做照明用品销售,陈仰隔着玻璃门向里面看了看。 正是上班的时间点,一排排的显示器都亮着,各种文件散落一桌,上班族在新的一天的牢骚里开机。 陈仰路过一间小会议室,几个人正在激烈的讨论着,一个人正在投影仪上比比划划,应该是在讲解市场的一些数据。 “请问,先生你是找人吗?”陈仰的举动引起公司前台的注意,年轻的女人连忙走过来询问。 陈仰随意的挥了挥手,示意自己只是路过。 这个任务的背景场地对他来说很陌生,因为他毕业不久就出事躺下了,还没来得及投奔职场。 . 各个公司的员工一波又一波的挤入电梯,大楼一共八层,如果每一层都停的话会浪费不少时间。 小姚在四楼上班,她刚走进电梯,就有一男的跑了过来,一把拦住了即将合上的电梯门,电梯猛地一震,其他人吓了一大跳。 电梯门重新开了,男人在电梯按了个“2”,小姚心中不满,这男人是有多懒啊,只是上个二楼,有这时间挤电梯,自己爬楼梯不是早就到了吗。 电梯再次关上,钢绳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嗡嗡……” 电梯随着启动的震动,缓缓上升。 “叮!” 二楼到了,电梯门刚开了一条缝,忽然一阵晃动,电梯的灯光全部熄灭,应急灯亮起…… “什么情况?电梯故障了?” “像是电源出了问题!”有人答道。 “那我们赶紧按警报吧!!!!” …… 已经是上班的时间了,大厅里除了陈仰跟朝简,另外还有几个人,他们正在抽烟聊业务。 就在陈仰打算拉着朝简去楼上看看的时候…… “嘟嘟……” 火警的警报声突然响起。 “怎么回事?” “估计又有人躲在哪里抽烟,把什么东西点着了。”一个老员工见怪不怪的说着,同样的事情以前也发生过几次。 警报一直在响,很多人从安全通道都走了下来,大厅一下子就聚集了很多人。 “什么情况?” “好像说是三楼哪里失火了,已经有工作人员去看了。” 很快就有几个穿制服的人从楼梯走了出来,他们手里还拿着灭火器。 “好了,没事了,有人把烟头扔进了垃圾桶。”工作人没有发脾气,他员哭笑不得的向大家解释,“火已经扑灭了,大家都回去吧。” 原来是虚惊一场,大家提着的心松了下来。 工作人员离开了大楼,各公司的上班族来到了电梯口,嘴里抱怨着什么“困”“热”“没劲”“不想上班”。 “咦!电梯是坏了吗?” 余哥连按了几下向上键,可两台电梯都没有反应,“不是吧!今天这么背!” 其他人也上前来按了按,确认是电梯是真的出故障了。 “啊,星座书上说,今天不宜上班,早知道我就请假了……” “真的太霉了!” “天啊,今天这班上的真的是……哎……” 吐槽声响成一片,不过更多还是自嘲,因为虽然各种不顺,班还是要上的,毕竟没钱寸步难行,他们只能选择被生活qj。 就在这时,有人猝然声嘶力竭的大声喊道:“天啦!是恐怖袭击吗?” 大家都被喊声吓得想骂脏话,不就是只是电梯坏了吗,需要这么大惊小怪?还恐怖袭击呢,脑子抽抽了吧。 “你们看外面!快看啊!” 有人指向大楼的外面大喊大叫,众人向外一看,全都满脸呆滞。 街上的人都在狂奔,像是被什么东西追赶一般,很多路人不明情况,也跟着人群跑了起来。 人群的队伍路过科技园的门口,没有丝毫停留的狂奔过去。 “不对,肯定是出事了。” 科技园其他楼栋里的人也感到了危险的气息,很多人都加入了逃跑的行列。 陈仰这边大厅里的人也乱作了一团,他们在犹豫是继续留在大楼,还是跟着那些人逃跑。 然而不等他们犹豫,只见远传又有一大波人狂奔而来。 “不行了,我们也赶紧跑!” 大厅里很多人不再思考,全都冲出大楼,一起随着人群逃跑。 现在留在大楼里的人只剩二十来个人,他们选择留下。 因为在他们看来,在不确定危险究竟是什么的时候,盲目的逃跑未必就有活路。 陈仰小声跟朝简说:“任务开始了?” “坐好。”朝简把他拉下来。 陈仰摸着口袋里的工作证,心里头七上八下,背上潮乎乎的。 忽有一阵狂风吹入,空气又湿又冷。 下雨了。 天气不再燥热,而是变得湿气很重,这样的变化突如其来,又来的这么猛烈,不少人都难受的连打了几个喷嚏。 陈仰一直看着外面,他看见了什么,瞳孔一缩,天的尽头出现了…… “白线!”陈仰腾地站起来,“一道白线!” “那是什么?”人们惊呼。 白线越来越近,也越来越高,大家终于都看见了那白线的样子。 “卧槽,是海浪,搞什么啊……!” 大家难以置信,这里可是内陆城市啊,别说大海了,连个大点的湖都没有。 “这……这是海啸吗” “世界末日了吧!” “疯了……” 大厅里被一股惊慌的寂静塞满,谁都没有动弹,一个个的目瞪口呆。 有个勉强还算镇定的年轻人喊道:“快,快上楼!” 其他人在他的提醒下纷纷反应过来,慌里慌张的向楼梯那里跑去。 “没用的。”余哥面如死灰的指着外面,“你们看见浪墙的高度了吗?” 众人这才注意到,随着海浪的接近,浪墙的高度如遮天蔽日,一座几十层的商贸大厦被瞬间淹没,整栋大楼都被寖泡在无边无际的海平面下。 大厅一片死寂,上班族们在这一刻才无比绝望的意识到,他们的生命只剩下着最后的一两分钟了。 “怎么办啊……我……我还不想死。” 不知道是谁开始崩溃的嚎啕大哭,海啸的浪墙已经席卷而来,高耸入天际的浪墙,像巨手一般向着a3写字楼,狠狠拍了下来! “轰隆隆……” 一阵剧烈的山摇地动,浪花飞溅,所有的玻璃瞬间粉碎,房顶的钢架结构,如玩具一般,全部折断。 哐当,哐当,一根根的砸落在大厅的地面。 外面的海涛声震耳欲聋,向野兽一般冲城市的远方。 一股强大又恐怖的震力从四面八方袭了过来,陈仰的大脑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做出反应,他整个人抓住朝简,把对方严实的护在身下。 不知过了多久,陈仰预料的灾难没有来临,他只听到了朝简落在他颈侧的温热呼吸声,之后才是他自己急速的心跳声,撞得他胸腔闷疼。 “我还活着?”大厅里被震倒在地的众人恍惚的爬起来,两眼茫然的你看我,我看你,那么大的海啸淹过来,他们居然没有死?! 陈仰粗略得检查朝简的情况,确定他没受伤就把注意力挪向外面。 a3写字楼确实已经被淹没了,其实不只是这座大楼,整个城市都已经被无边无际的海水淹没了。 离奇的是,所有的海水竟然在这座大楼的边缘停住了。 整座大楼就像是在一个巨大的水泡里,里面没有一滴水,而将大楼完全包裹是深邃无尽的大海。 第93章 星座书上说,今天不易上班 灰蓝色的海水堵住门窗,却不能进来,像是被什么东西挡住了! 门口站着十几个人,他们试图看清海水里到底有什么,可浑浊的海水不断翻滚,什么都看不见。 “你们快来啊!”有人仰着脖子,大声招呼大家,“看上面!”他颤抖着手臂,艰难的指向楼顶。 众人也都仰起脖子向上一看,他们见了什么,全都呆在当场。 上面有一片浩浩海水川流而过。 楼顶没了…… 准确来说,是上面的半栋大楼都没了。 “刚才的巨浪竟然直接把五到八层大楼拍断卷走了。”余哥难以置信的喃喃,至于那些还在里面办公的人……他不由得胸口发凉。 余哥想到什么,他猛地看向沙发座椅上的两人,灾难来临时,他们的反应异于常人,现在也是。 陈仰迎上那道充满探究跟惊奇的视线,他快速打量了一番,是那个提醒其他人注意浪墙的白领,三十多岁的样子,穿深蓝色短袖衬衫,国字脸,左边的眉毛上面好像有个什么东西。 那人迈着迟疑的脚步走了过来,距离拉近以后陈仰才看清那东西是个小痦子,就长在对方粗黑眉毛里,不太明显。 余哥走到座椅前,踌躇着不知道怎么开口。 “你好,我姓陈。”陈仰主动打招呼,视线扫过男人身前的工作证,佳信有限公司,技术总监,余哥。 余哥谨慎的询问:“陈先生,请问你们是不是知道……” 他的话声被一道崩溃的哭声打断。 “都怪你!”小青年尖酸刻薄的骂着面前的女白领,“成天的念叨不想上班,想死,现在好了!我们都要死了!” “不会死的。”女白领把自己的小鲜肉男友抱住,轻哄着说,“水进不来,我们好好待在这里等营救,会没事的。” 小青年大力推开她:“整个青城都被淹了,谁来救我们啊!” 女白领被别人看着,表情有几分尴尬,她把小男友拉到一边:“其他城市啊,国家有那个生命探测仪,一旦探测到这个方位有生命,他们就会想办法,只要我们撑到那时候……” 陈仰看了过去,女白领是高级工程师,名字叫张岚,精致的妆容遮不住眼角的鱼尾纹,小青年是实习生肖环屿,属于帅哥里的普通级别,两人的年龄差写在脸上。 “不会有搜救队过来。”陈仰站了起来,“这是任务世界。” 余哥傻了。 “任务世界?你是不是还想说我们解下来要做一个什么任务?小说看多了吧!”有人破口大骂,“神经病!” 那人带头,谩骂吐槽的人多了起来。 女白领们都没参与这场争端,她们理性并感性的认为,当你不认识也不熟悉某个人的时候,只能以貌取人。 站在座椅前的年轻男人高高瘦瘦的,长得很帅,眼神沉静,气质温和又不失利落,不太可能是脑子不正常的神经病吧? 而且…… 她们又默契的去看年轻男人身旁的少年,没移开眼。 大概是爱屋及乌的心态,她们都对被骂神经病的年轻人生出了同情的想法,不过他在这时候开玩笑说是任务世界,被骂也不是很冤。 发生了这样可怕的事,人都要疯了,哪能开玩笑啊。 陈仰没什么反应,旁边座椅上的朝简起身,手抓住搁在沙发边的拐杖,指骨因为加重力道变得发白。 “冷静点,”陈仰按住朝简的手臂,生怕他拿拐杖抽人。 现在才刚开始,不能再乱了。 就在这节骨眼上,有个男的就跟审犯人似的问陈仰是不是在a3办公?平时怎么没见过?工作证呢?叫什么名字,哪个公司的? 陈仰用余光扫过所有人身前的工作证,看来这个任务的第一轮禁忌跟火车站不一样,工作证是能被别人看到的。 不然除了他跟朝简,其他任务者全都要死在第一轮,规则不会制定成那种开局就接近团灭的模式。 尽管现在已经确定亮出工作证不是禁忌,陈仰依旧没打算透露公司跟职称,他还没找到公司,不清楚在哪一层。 为了避免说多错多,他选择沉默。 陈仰的态度引起了其他人的怀疑,他们不论是同事,还是别的公司的,都开始交头接耳。 “有人跟他一个公司的吗?” “没有,不认识,没见过,新来的吧,楼下大门要刷卡,他没卡进不来,所以肯定是在这上班的。” “不一定,可能是跟着别人混进来的,我看他很有可能是精神病院跑出来的!” “……” 这是陈仰第一次正儿八经的做科普工作,刚开始就这么不顺,他没办法跟朝简求助,对方现在指不定多暴躁。 陈仰拍拍朝简发抖的手,他不打算循序渐进的走流程了,直接快刀斩乱麻的扬声道:“你们检查一下自己的口袋。” . 大厅里先是死一般寂静,一两秒后爆发出山崩地裂的尖叫。 陈仰在一阵哭嚎跟骂声里继续后面的科普,他概括的说完该说的就坐回去,全程抓着朝简的手臂。 朝简穿的是黑色运动衣,短袖,露在外面的臂肌绷得又冷又硬,他情绪爆裂得发抖的时候,按着他的陈仰也跟着抖,根本不敢松开他。 直到结束科普工作坐下来,陈仰才吐了一口气,他把朝简的拐杖拿开点,安抚的说:“待会我们去找长象科技。” 朝简捏住轻抖的手指,用力捏了几下,他拿走陈仰喝了一小半的冰绿茶,拧开盖子喝了起来。 陈仰的视线从朝简不停滚动的喉结上面往上移,他后仰头,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汪洋,大楼被切掉了一半,掉下来的钢架结构是屋顶跟玻璃栏杆,幸好没人被砸到,不然现在的局势会更凌乱。 嘈杂声持续不止,这是新人们挨的第一刀,却不是最狠最痛的一刀。 陈仰观察在场所有人的反应,他们的身前都挂着工作证,省掉了自报家门这一环。 令陈仰感到熟悉的绝望在蔓延,他能理解,对多数人来说,他们宁愿相信现在是世界末日,灾难降临,而不是任务。 因为灾难有终点,有国家给的希望,任务没有,一旦被牵扯进来就只有三种可能,一,死在这个任务里,二,完成这个任务回去等下个任务,死在后面的某个任务中,三,活到最后。 第三种太渺茫,几乎没人有那个信心。 最让他们崩溃的是,任务里会有鬼怪,那是真实的,跟特效无关的恐怖。 “喂!你要干什么!”人群传来骚动,有人在大喊,“赶快放下来!” 陈仰寻声望去,有个女孩子捡起一片碎玻璃,一头抵着手腕,她不想做任务,不想受那样的折磨,想要现在就割腕死掉。 女孩两只眼睛紧紧闭在一起,眼妆糊成一团,脸上挂着浅黑色的水印,她想自杀,可她的手抖得不成样子,玻璃碎片抓不住的掉了下来。 “呜呜呜……”女孩崩溃的蹲下大哭。 自杀不光需要勇气,还需要有压过本能求生欲的痛苦。 “我们只有敬畏生命,尊重生命,生命才会带给我们希望。”角落里响起一道细脆的娃娃音。 那是个穿白裙子的女孩,乔桥,景峰集团人力资源部的员工,她在多道视线的注视下眨巴水灵灵的大眼睛,像一朵纯洁的小白花。 “仙女,”公司的男同事哭笑不得,“你的星座书呢,它还有没有说什么?” “除了不宜上班,还说……” 乔桥欲言又止的停顿了一下,用纤细漂亮的手挡在唇边,“今天是白羊座的灾难日。” 虽然摆出了说悄悄话的姿态,音量却能让整个大厅的人都能听得见。 有两个白羊座的脸色立马就白了一度。 进了任务世界,无神论者都迷信了起来,丛前绝对不信的星座书此时也能牵动他们的神经末梢。 其中一个白羊座冲到乔桥跟前:“你那本书在哪?快给我看!” “不在我手里,在我的办公桌上。” 乔桥扭头看男同事,“你陪我去公司拿。” “等会吧。” 男同事的眼角往陈仰那瞧,他清楚现在要么按兵不动,要么跟着有经验的队友走。 陈仰在观察乔桥,总觉得她的眉眼跟乔小姐有几分相似,亲戚?他欲要让朝简也看看,乔桥就朝他们这边走来。 “陈先生,你见过我小姑?”乔桥太熟悉陈先生看她的眼神了,回回都来自她小姑的熟人。 猜想是乔家姐妹的陈仰:“……”他试图把女孩口中的小姑跟乔小姐重叠,发现对不上去,“没见过。” 乔桥说:“她烫着波浪大卷,喜欢穿旗袍,配红色高跟鞋,指甲油喜欢涂黑色的……” 陈仰默默改口:“见过。” “你不是她的裙下臣啊。” 乔桥突然看了眼他和少年之间的气场,笃定地嘟囔了一句,大大的眼睛里满是不可思议。 陈仰:“……” 陈仰没说是在任务世界遇到的乔小姐,他任由女孩发挥想象力:“你是第一次做任务?” “是第一次,”乔桥小声嘀咕,“我是射手座,这周的运势虽然有坎坷,却能化险为夷。”她对陈仰伸出手,“很高兴认识你。” 没等陈仰回握,乔桥就收回了手,她偷瞄了一眼把独占欲实质化的少年,悄咪咪的吐了下舌头,白裙飘飘的回到男同事身边,一举一动都带着仙气,仿佛不吃五谷杂粮,只喝露水。 大厅的空气没那凝固,众人的站位透露出自己的局势。 有的任务者跟同事在一起,有的只剩自己,孤零零的站着,也有的虽然不是一个公司的,却因为性格关系跟为人处世能力很快组成一个小组。 陈仰数了下任务者,算上他和朝简,一共二十个人,他原本想着,老任务者是带着工作证赶过来的,穿的不会是职业装,这样他就能根据衣着分辨出谁是新人,谁是老人。 然而陈仰忽略了一个因素。 由于行业的原因,有的白领并没有在穿着上很讲究,公司也没那个强硬的要求,陈仰一眼扫过去,除他跟朝简以外的十八个人里面,只有不到一半穿着职业装,其他人都非常随意。 陈仰一时无法找出混在新人堆里,打算扮猪吃老虎的老任务者,他感觉这个任务跟火车站一样,随机挑选了一波任务者。 可能第一批上班族开始狂奔的时候,这里就不是现实世界了。 或者更早,只是他不知道。 陈仰习惯性的对着朝简的脸整理思绪,早期有任务地火车站,杂志上的三连桥,休息站,现在加上一个科技园a3楼,这几个信息足够判定任务世界也有一个青城。 陈仰望向门窗外的海水,脑中蹦出一个怪异的猜测,难道任务世界的科技园真的被淹了? 几秒后陈仰就压下了自己的猜想,眼下最主要的是完成这次的任务,他扫视众人:“你们有谁收到了任务提示?” 蹲在沙发边的余哥死灰复燃:“还有提示?” 其他人也恢复了一点神采,他们像是看见了绝望里的一线生机。 “一般情况下都有。”陈仰说。 抱着绿茶的朝简抬了下拐杖,指了指哪里,陈仰立刻看向楼梯口方向。 大家都发现了陈仰的动作,他们的视线齐刷刷的集中过去。 一两分钟后,楼道里传出了脚步声。 有人下来了?! 窃窃私语声瞬间消失,众人紧张的屏住呼吸,胆小的更是往后缩,没有人激动的想要跑到楼梯口那里,看看是不是自己的同事。 他们害怕下来的不是人,是鬼怪。 轻而平稳的脚步声渐近,一道瘦小的人影出现在楼梯口。 陈仰的双眼一睁,竟然是熟人。 “她是我曾经的队友。”陈仰这么介绍。 大家这才放下警惕跟恐慌。 从楼上下来的是哑巴,她还是跟火车站那次一样,扎着两个小辫,身前斜挎着一个卡其色帆布包,小雀斑没有被她用化妆品盖掉,却也不会很丑陋。 陈仰没见过哪个女孩子的五官比哑巴的还要小,她的整张脸都像是被缩小了一倍,看过来时,黑黝黝的小眼睛里带着开心的笑意。 哑巴从斜挎的帆布包里拿出便利贴本子跟笔,快速写了什么撕下来给陈仰。 【哥哥,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我太高兴了,>w<。】 陈仰第二次看到末尾的小表情,同一个人写的,他没有问火车站相关的事,只问她怎么在楼上。 哑巴说她早上练钢琴的时候,琴谱边多了个工作证,她就知道任务来了,然后她上网搜了资料找到这里。 当时才刚过八点,哑巴按照工作证上的信息探问大厅的服务台,得知自己要找的公司在四楼。 【我以为这个任务是在公司里,所以我找到目的地就待在里面没出来,当我发现外面变天,大楼在震的时候,我第一时间找地方躲了起来,等安全了才下楼。】 哑巴又把一张纸递给陈仰,接着她把便利贴跟笔放进牛仔连衣裙的口袋里,“啊啊”了几声。 【哥哥,我下楼时获得了任务提示,我们要在a3楼里生存四天。】 陈仰把纸上的内容看完,眉心蹙了蹙:“没了吗?” 哑巴摇头。 陈仰有种不太好的预感,这是他做的第二个没有故事背景的任务,第一个是火车站的死亡循环陷阱,让他记忆深刻。 a3楼里又会有什么呢…… 陈仰心想,这栋楼泡在海里,那是不是有水鬼?触手怪物?他想到这,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既然任务没有背景线,那就是单纯的规则游戏,他们只能想办法找到禁忌,尽可能的避开。 陈仰把哑巴带来的信息告诉了大家,嘈杂声再次响起,裹满了崩溃。 “这是什么鬼提示,还不如没有!” “就是啊,待四天?怎么个待法都没说?我们全部坐在大厅,撑过那个时间是不是就能回去了?” “天真,这是任务,大楼里肯定藏着怪物或者厉鬼。” “……” “还有一个很现实的问题,现在是八月份,四天不洗澡不换衣服,那还不臭了啊。” 余哥看了眼那个女白领的工作证:“黄女士,你想太多了,很大可能我们活不到最后一天。” 女白领跟其他人都沉默了。 楼外面是海水,楼里断电断信号,光线暗沉,只有一楼有备用灯源,二楼往上都很黑。 当时浪墙压上来的时候,只有一点钢管结构跟碎玻璃掉了进来,大多都被海水卷走了,速度快得人眼难以捕捉。 这会儿没谁说话,大家就跟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突然乱吼着争抢起了几根钢管,更是拳脚相加,女孩子会捡玻璃碎片偷偷藏起来,他们需要防身武器。 陈仰用朝简的拐杖拨出沙发底下的半截钢管,送到哑巴脚边:“拿去吧。” 哑巴的手指往里面指了指,摆手,又指陈仰,意思是让他自己留着防身。 陈仰说:“我不用。”他举起拐杖笑了笑,“我有这个。” 哑巴小心翼翼瞄了眼陈仰边上那位,她的眼睛一弯,他们的感情比火车站那时候更好了呢。 “你知道长象科技在哪一层吗?”陈仰问哑巴。 【我问了服务台就直接去了四楼,没有逛其他地方,我只知道四楼没有。】哑巴在便利贴上写。 陈仰跟朝简说:“我们只能一层一层找了。”他把沙发上的大背包拎起来,抬头看哑巴,“你是跟我们一起上去,还是?” 哑巴给陈仰看便利贴上的字:我熟悉一下大楼里的情况。 “行,注意安全。”陈仰说,“要是看到应急用的手电筒,记得拿走。” 哑巴认真的比了一个“ok”的手势。 陈仰笑了声,这个小姑娘在火车站就不跟着大队伍走,总是单独待着,这次也没变,只不过她明显要比那次更加坚强,也更沉着。 哑巴突然在她写的那行字下面又写了一句,她的嘴角耷拉下去,表情悲哀又难过。 【哥哥,冯老死在了第二个火车站……】 陈仰的身形顿了顿,这条路上的人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少,不知道有没有终点,有没有光明,他想走走看看。 . 二楼一片昏暗,只有陈仰跟朝简上来了,其他人都在大厅。 “工作证,办公楼,这两点都跟上班有关,禁忌会不会牵扯到办公用品?”陈仰举着手机,一路走一路照过一个个公司招牌。 朝简双腿着地,身体重心在右腿上面,左腿没怎么使劲,他只拄着一根拐杖,另一根在地上拖着。 清冷刺耳的摩擦声听起来有几人电锯杀人狂的阴森感。 陈仰瞥朝简,发现他的手不抖了,气息也不乱了,似乎这个声音能让他分散注意力,从而克制住情绪。 “二楼没有,我们去三楼。”陈仰走到尽头说。 朝简这回总算是开了口,他看着陈仰问:“记下所有公司了?” 陈仰晃了晃手机:“我拍视频了。” “我问你有没有记。”朝简的面色冰寒,语气严厉。 陈仰说:“差不多。” “差不多是差多少?”朝简皱眉,“回头,什么时候记住了,什么时候去三楼。” 陈仰明白朝简是不想他太依赖手机,他抿嘴,手机可能会丢了坏了没电了,记在脑子里确实最保险。 因此陈仰没反驳的照做,他来回走了几遍,把二楼的所有公司跟顺序都记了下来。 三楼的布局跟二楼一样,只是公司不同。 陈仰在二楼待了那么长时间,到了三楼不但没放松,反而更紧绷,他每经过一家公司都会站在玻璃墙外面,用手机往里照。 每次那么做的时候,陈仰总有种会看见一个鬼影坐在办公桌前打电脑,然后转过头跟他对视的画面。 “在这!”陈仰找到了长象科技,它的位置在三楼的楼梯口上来,从左边往走廊深处数的第四个。 朝简用拐杖打两下木门:“刷卡。” 陈仰拿出工作证刷了一下,门开了,他拉着朝简走进去,扑面而来的是一股说不出来的味道。 手电筒的光四处扫动,视野里是网吧似的场景,陈仰发现了什么,他快步走到一个办公桌前,眼睛瞪着一处,确认过后倒抽一口气。 办公桌的挡板上挂着一个牌子——陈仰。 这是他的位子。 陈仰打量眼前的一切,有种无法形容的瘆人感,好像他真的是a3三楼长象科技研发部的一员,真的坐在这里上班。 “你有看到你的座位在哪吗?”陈仰抓着朝简,“等我会,我帮你找找。” 朝简说:“你对面。” 陈仰按照朝简的指示照了照,看见了他的名字牌:“这个座位好,我一抬头就能看到你。” 朝简看了他片刻才偏开头。 . 找到长象科技等于解决了一件事,陈仰跟朝简没下楼,他们继续看其他的公司。 到第四层的时候,陈仰发现了两个人,一高一矮。 对面的手电筒照过来,陈仰用手电筒的光迎上去,双方都被晃得眼睛睁不开。 “谁啊?”男生的声音因为某种原因沙哑得厉害,“照什么啊,别照了啦,好烦。” 接着他又说话,语气跟上一句截然不同,嘴里就跟塞着什么东西似的张不开:“老公,你去帮宝宝说说嘛,宝宝眼睛被照的好难受。” 陈仰一听到“宝宝”这个称呼,一个记忆片段就炸了出来,他很快确认两人的身份,果然又是熟人。 这次却不是合作过的队友,是那晚在休闲会所的厕所里直播的两位当事人。 陈仰通过工作证得知那两人都跟乔桥一个公司,男人任职的是市场销售部总经理,名字叫郑之覃,而他的宝宝是他部门的实习生,姓潘,潘霖,满身纵欲过度的痕迹。 郑之覃穿的是条纹的长袖衬衣配西裤,领带松松的挂在脖子上面,衬衣领口的扣子散着两颗,周身散发着社会精英跟色欲场老手的混合气场,他把手机朝下,金丝边镜片后的眼睛看着陈仰。 “请问大楼里目前是什么状况?”一副初次见面的架势,似乎忘了两三个月前塞名片的事。 陈仰三言两语的做了科普工作,潘霖吓瘫在了郑之覃怀里,抱住他的腰哭哭啼啼,本就不对称的脸显得有些扭曲。 郑之覃拍了拍潘霖屁股:“没听到陈先生说吗,外面之所以变成海洋,屋顶也没了,是因为这里是另一个空间的a3楼,别撒娇了,站好。” 他抱歉的对陈仰笑笑,非常详细的主动交代了自己的情况。 据郑之覃说,他跟他的小男友昨晚加班忙到深夜,两人就没回去,随便在办公室的里间休息。 由于睡前喝了不少酒,他们睡到现在才清醒,对于大楼的变化一概不知。 陈仰觉得潘霖像是一块破干布条,被拧得稀烂,他闻到郑之覃身上的气味,怀疑对方不像是只喝多了,还像是磕过药,玩得比较疯。 两方人马没有过多交流就擦肩而过,一方下楼,一方接着走动。 陈仰没走一会,耳边就响起声音,“认识?” “做完小镇任务回来的那晚,我在洗手间碰到过。”陈仰回了一句,删掉了塞名片那部分。 朝简没再问什么。 . 陈仰跟朝简回到大厅的时候,发现那对同性情侣成了关注的焦点。 a3只有两部电梯,大家在这里工作,天天的搭电梯上去下来,认识或者听说过的可能性不小。 很显然,郑之覃是a3的风云人物。 沙发座椅被人坐了,陈仰就没过去,他拉着朝简另找地方,无意间听到几个女的在谈论郑之覃。 “一米八以上,模特身材,长得英俊,斯文败类款,总经理级别,还是个富二代,这样拔尖的配置,竟然找一个畸形,他怎么吃得下的啊,这年头真是无奇不有。” “他是双性恋加恋丑癖啊,你是才来a3上班的吗,这都不知道,这么跟你说吧,只要你丑到他心坎上,你也是他的掌中宝。” “要我说,那个畸形才可怜,他走大运的成了英俊多金的富二代的宝宝,恨不得二十四小时黏着,生怕被人抢走,然而没有乱用,郑之覃是郑之禽,禽兽,也是郑之勤,身边的人换得很快。” “可怜个屁,起码睡过了那样的优秀货色,还睡了很多次,可怜的是我,五官端正连个稍微像样点的男朋友都没谈过,全是些歪瓜裂枣。” “……别说了。” “要是我就这么死了,那这辈子活得真惨,要什么没什么。” “……” 陈仰的嘴抽了抽,恋丑?郑之覃给他塞名片?恋丑??? 小腿被拐杖抽了一下,陈仰回过神来,他跟着朝简,在一个自动售货机旁的空地上坐了下来。 陈仰盘着腿思索正事,先是二十个任务者,后来变成二十一个,现在是二十三个,应该不会再增加了,他把主意打到最后加入的两人身上,隔空问任务提示的事情。 沙发上的潘霖一大一小的眼睛看过来,左眼有一点斜:“我,我有,我拿到了!” 大厅里的气流瞬间凝在了一起。 哑巴得到的提示是在大楼里生存四天,而潘霖拿到的提示是—— 【23除23】 “我们正好是23个人!”余哥激动的说了句就瘪掉了,他用小手指挠着眉毛里的痦子,“可23除23是什么意思?” 众人各怀心思,这个提示是不是提醒他们,任务者之间要互相防备,互相攻击? 陈仰小声跟朝简说话:“23除23,等于1。” 朝简:“嗯。” 陈仰的心情有点复杂,他竟然凭一个音节就能确定搭档很满意自己的思考方向。 “等于1代表着什么呢?最后只能活一个?”陈仰自言自语,余光瞥到过来的郑之覃,对方站在售货机前,礼貌的对他点头打招呼。 郑之覃看着售货机里的饮料,在找什么:“陈先生,任务提示这一块有想法吗?” 陈仰说:“还在想。” 郑之覃没怎么听,他的关注点在陈仰左耳的疤上面,那道疤丑到他的g点上了。 上次郑之覃没有等到陈仰找上门,还以为就此错过了,没想到能在这样的情势下再见。 郑之覃的喉咙有点干痒,想舔两口,他居高临下的睨了眼猎物的看守者,小弟弟,你不介意吧? 朝简一拐杖砸了过去。 第94章 星座书上说,今天不宜上班 没打中。 陈仰惊奇不已,朝简用拐杖用得极为灵活,拐杖几乎是他身体的一部分,砸过去的那一下犹如抡击的拳头,横踢的腿。 就连向东都躲不开朝简的袭击,郑之覃这家伙竟然避开了,那根拐杖都没沾到他的衣服。 郑之覃扯了扯衬衣领子下面的领带:“怎么这么大火……” 逼没装完,又有一道恐怖至极的腥风裹着残影袭来,郑之覃只来得及偏身后退半步,拐杖就从他瞳孔里划过,重重飞向远处的地上,发出令人心惊的巨响。 郑之覃被拐杖擦到的颧骨瞬间渗血,半边脸都肿了起来。 “老公——”沙发上的潘霖撕心裂肺的喊叫着扑上来,歪歪斜斜的脸部表情用力过度,像个小丑。 众人:“……” 潘霖左眼的眼珠抖动着斜向售卖机边的少年:“你……”他看着对方好看得要命的脸,吞了口唾沫,气焰弱下去,撇着嘴撒娇似的咕哝,“怎么打人呀?” 朝简半阖着眼,嘎嘣嘎嘣的咬着奶片,目光落在陈仰的手指上面,拔掉的几片指甲都长好了,却比其他的要厚,也比其他的平滑。 潘霖被无视了,他见其他人都在看自己,顿时自卑又难堪的垂下眼绞紧手指:“再怎么说也不能打人……” “老公,你怎么样?疼不疼啊?宝宝给你吹吹。”潘霖踮起脚捧郑之覃的脸。 郑之覃满嘴血腥味的看了朝简一眼,他抓住潘霖的手拿下来,什么也没说的走了。 旁观的众人对这个发展感到意外。 “这就收尾了?天之骄子竟然能咽的下这口气?!” “我还以为郑之覃要把那个残腿的帅哥打死,我都做好要去拉架的准备了。” “你当斯文败类的头衔是虚的吗,郑之覃现在没算账不代表就翻篇了,他肯定记着呢,看着吧,那残腿的帅哥要惨了。” “不残,他的左腿是好的,能走路,我早上来公司的时候看到过。”那男的正说着,其他人就见话题里的主人公起身去捡拐杖,左腿确实可以走。 “卧槽,真的能走,那他干嘛拄拐???” “康复中吧,仔细看能发现左腿迈起来没右腿自然。” “……” “陈先生的弟弟第一次砸过去的拐杖是十成力,第二次是十成的基础上又加了三成,两次相隔不到五秒的时间。”余哥半吊子的分析,“厉害。” 周围人没听懂:“什么?” 余哥挠着眉毛里的痦子,别人盯着看的时候,他挠得更快,想给抠下来似的:“我观察了一会发现陈先生的弟弟情绪状态不太对,像是精神或者心理方面有疾病,我也是瞎猜的,保险起见,大家尽量别去招惹他。” “说点我们不知道的。” “郑之覃看上了陈先生。”余哥说。 “不可能吧,他的口味那么重,陈先生横看竖看都不在他的食谱里面。” 这话引起了大家的激烈反应。 有人犹疑的说:“难道是想换换口味?” “扯,我在a3待了快七年,听到过很多郑之覃的八卦,他以前在青城富二代圈里不猎奇,口味比较普遍,只喜欢胸大腰细的原生态美女,”一个顶着啤酒肚的中年人享受着被人关注的眼神,他故作神秘的说,“四年前不知怎么就开始恋丑了,可能是中邪了吧,反正从那之后郑之覃带在身边的都是长得稀奇古怪的男孩子,丑得五花八门。” “中邪就太假了,既然有恋尸癖跟恋老癖,恋丑也没稀奇的,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一个女白领提出质疑,“不过要说郑之覃看上陈先生,这我是一个字都不会信的。” “我也不信,陈先生简直就是我的理想型,如果换一个场景认识他,我一定会去搭讪。”另一个女白领气恼的说,“他长得那么周正,跟丑有个香蕉巴拉的关系。” “那我就不知道了。”余哥拽了拽发皱的深蓝色短袖衬衫。 . 陈仰问朝简为什么动手。 “你跟他都没说过一句话,怎么突然发那么大火。”陈仰不解的问。 “他觊觎我的东西。”朝简的面色阴暗,说出的话有种执着的孩子气,夹杂着纯粹的戾气跟暴躁。 “什么?”陈仰等了会没等到朝简的回答,他换了个问法,试探的问,“那是你的私有物?” 朝简捏着奶片的手轻抖,他的喉头滚了滚,半晌开口:“是。” “我的私有物。”朝简捏紧奶片,指尖隔着包装袋抠进那些粉末里。 “这样啊。”陈仰还是没搞懂朝简指的是什么,但既然是他的私有物,那他在发觉到郑之覃的意图时,势必会失控。 朝简的多重人格障碍包括偏执,郑之覃觊觎他的东西,那不是找死吗? “郑之覃是老任务者。”陈仰回忆着郑之覃的身手灵敏度,以及他想要从朝简手里抢走东西的那份胆量跟沉稳,无所畏惧。 朝简没否认。 陈仰抿嘴,那就是说,他猜对了。 其实陈仰做了这么多任务,依旧不懂老任务者为什么要混在新人里面,不在一开始的时候就直接亮明身份。 陈仰不会抱着“我被坑了,那下次我也装新人玩一玩”的想法,他不觉得那样的做法有什么意思。 或许是害怕枪打出头鸟?不想高调行事? 陈仰想着事,没注意到朝简看着他左耳的疤发愣,也没发现郑之覃隔着段距离投来的势在必得眼神。 郑之覃去洗手间洗脸,他把头低进水池里,水龙头开到中间,清凉的水流不断冲洗他受伤的颧骨。 “老公,我买了冰的饮料,你放伤口上冰冰。”潘霖讨好的说。 男人维持着冲洗伤口的姿势,没有搭理他。 潘霖察觉到自己被冷落,一下就慌了,他小时候被骂“畸形儿”,村里的大人不让自家小孩跟他玩,怕他的畸形传染给自家孩子。 大人的思想会影响到小孩,那时候他原本是有几个小伙伴的,可后来他们就对他吐口水。 潘霖在别人的白眼跟歧视下长大,他觉得自己这辈子就这样了,直到遇见郑之覃,人生从此天翻地覆。 现在他有了工作,进了这么好的单位,光是实习期就有好几千,郑之覃还给了他一套房子。平时他想要什么,郑之覃都会买给他。 潘霖知道郑之覃看上的是他的畸形脸,他不在乎,就像他不在乎同事们的嫉妒跟嫌恶,也不把路人一脸“这两人一个是人,一个是怪物吧”的表情当回事。 还有人当着他的面说他是癞蛤蟆一样恶心丑陋的东西,那又怎样,他这只癞蛤蟆吃到天鹅肉了啊。 可现在潘霖的身子不停的颤抖,得意跟虚荣心不复存在,这个男人能把他带离臭水沟,也能将他丢回去。 他不想回去了,回去会死的。 水流声不知何时停了,水池前只有男生可怜兮兮的呜咽声。 郑之覃没戴眼镜,几缕湿发搭在半眯的眼睛上面,他笑得温柔:“哭什么?” 潘霖呜咽着说不出话来,鼻涕眼泪挂在不对称的脸上,他下意识吸了吸鼻涕,模样既惨又令人反胃。 郑之覃按他红彤彤的眼角:“丑死了。” 下一刻就捏住他的脖子压在水池边,单手解开皮带。 . 大厅里,陈仰翻着哑巴的便利贴本,上面是她在一楼其他地方转完的收获。 除了秀气的字迹,还有一些卡通画,图文并茂,惟妙惟肖,看的人不会觉得无聊,也不会有理解不了的地方。 陈仰看见哑巴在纸上记录有部电梯停在二楼,他也留意过:“断电了,电梯就不能用了,卡住了吧。” 哑巴点头,她两只手比划着,嘴里“啊啊啊”的说着什么。 陈仰猜到了哑巴的意思,他说:“我不知道电梯里有没有人,到目前为止,其他任务者都没提这个事,应该也不清楚是否有同事被困在电梯里面。” 电梯卡在二楼,要是里面有人,现在会不停拍打电梯门的吧,他们不会什么都听不见。 陈仰推测电梯里有两种情况,一种是里面没人,另一种是有人,但都死了。 一小把碎奶片被身边人丢了过来,陈仰拆开一个,将碎渣渣倒进嘴里,他见哑巴看过来就问:“要吃吗?” 哑巴的反应有点大,她把头摇成波浪鼓。 陈仰以为她是不想吃碎的,就笑着说:“有整的。” 哑巴还是摇头,哥哥,你家那位是吃独食的,我不敢吃。 陈仰不再勉强,他一口气拆了五六个奶片,碎的跟整的吃起来只有一个区别,不用嚼。 “任务开始前我逛过一楼了,不过我没怎么留意细节。”陈仰低声跟朝简说,“我们去逛逛吧。” 朝简闭目养神,不做回应。 “那我自己去,你在这坐着等我?”陈仰说。 这次朝简给了回应,他没睁眼的冷声道:“不行,你不准离开我的视线。” 陈仰一脸的错愕:“不让我单独行动了?不训练我了?” “半小时后逛一楼。”朝简似是觉得他不听话,掐住了他的腕部。 楼里不知何时多了一股水汽,大家避开地上的狼藉,单独或结伴的待在各个角落,不干别的,只刷手机,不停的刷,不停的按键。 他们迫切的想要摆脱这个困局,却又摆脱不了,这种焦躁不安的感觉在他们的身上游走,就像是有一根无形的细绳子在摩擦他们的脖子,随时都会一把勒紧。 余哥喝完最后一口矿泉水,他把瓶子往离他最近的垃圾篓那里扔,瓶子没掉进去,而是落在了一个青年的脚边。 余哥过去捡瓶子的时候,发现青年的脸色呈现出了一种青灰色,他捡瓶子的动作一顿,清了清嗓子关心的询问道:“小伙子,你还好吧?” 青年垂着眼,一动不动。 余哥把头凑过去,手推向青年,对方一下栽到他身上,他正要紧张的问怎么样,张开的嘴巴猛地僵住。 没呼吸? 这个人没呼吸了! 余哥哆嗦着推开怀里的青年:“死,死人了……”他撕扯着喉咙大喊,“死人了!” 大厅犹如被灌进来一股寒流,冻僵了正在刷手机的任务者们,一阵短暂的死寂之后,那个想要割腕自杀的女白领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叫。 “啊啊啊!!!” . 大厅的哭叫声传到了洗手间。 郑之覃把抽下来一半的皮带系回去,扣上,手拍拍还摆着一副挨草姿势的男生:“走了。” 潘霖可怜巴巴的捉住郑之覃的大手,嘬了一口,他泛红的眼里满是痴迷。 男人没有半分情动跟欲望。 潘霖失望的站了起来,没敢再乱来:“出什么事了啊。” “有人死了。”郑之覃笑得有几分怪异。 潘霖整理衣服的时候听到这句话,他只是瑟缩了一下,没有更多的反应,对他个人来说,贫穷跟白眼是最可怕的,其他的跟那两样相比,都不算什么。 所以哪怕这是任务世界,哪怕这里有鬼怪,潘霖也没有多崩溃,只要这个世上唯一一个对他好的郑之覃别抛弃他。 就算是死,他跟郑之覃死在一起也没什么不好的。 郑之覃一回大厅就看到陈仰在检查尸体,他的年轻看守者像他的一道影子,时刻守着他。 “怎么回事?”郑之覃走了过去,潘霖小跑着追上他。 郑之覃的脚步冲的是陈仰的方向,潘霖拉住他,宝贝的攥着,充满敌意的瞪了眼在场长得丑的人。 那几个相对来说,颜值比较一般的男女白领们:“……” 郑之覃看向公司的小仙女:“乔桥,你说。” 乔桥用汇报工作的语气说:“郑总,从这个死者工作证上的信息来看,他是……” “重点。”郑之覃打断她。 乔桥的嘴一抿,严肃道:“这个人就待在我们的眼皮底下,却没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死的。” 没敢靠近的其他人表情很难看,这个认知让他们的精神状态遭受了不同程度的损伤。 队友就在他们面前被杀了。 这是不是鬼的挑衅?它在告诉他们,就算他们全部聚集在有备用灯的一楼,照样会被杀死。 “任务提示是23除23,23是指人数,可现在少了一个人……” “提示不是固定的吧,那只是代表一个模式,人数除人数。” “那现在就是22除22。” “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互相攻击,1v1啊,我一开始就说了的。” “你的意思是,那个人的死是人为的?” “我没那么说,我不知道。” “……” 陈仰一边查看尸体,一边听着大家满大厅飘的脑洞,他忽然扭头:“各位,我可以确定一点,我从楼上下来到现在,除了郑总跟他对象,其他人都没离开过大厅。” “我想知道在那之前,也就是说我在楼上没下来的时候,”陈仰指了指尸体,“这个人离开过大厅吗?” 大家互相看互相确定,没有吧,没离开。 “不对,他离开过!” 一个男白领的眼睛刷地瞪大:“我看他往洗手间方向去了!” 现场气氛骤变。 陈仰看了眼死者的工作证,再看其他人的,发现没人跟他一个公司:“当时是什么时间?”男白领回忆着说:“九点二十多。” “那个时间段还有人离开过吗?”陈仰又问。 “他!”乔桥身边的男同事指着肖环屿,“他也不在。” 男同事的额角渗着虚汗:“那个时间我在跟仙女玩手机上的小游戏,我玩得心不在焉,偶尔看一下大厅周围,我没注意到死了的哥们,我注意到他了,我可以确定他不在。” 肖环屿愤怒道:“我是去咖啡店了!” 一旁的张岚语态要成熟平稳许多:“我让他去给我泡咖啡了,我们想去喝点咖啡冷静一下。” 余哥怀疑的说:“可你们说话的口气里没有咖啡的味道。” 肖环屿气得握紧拳头,张岚安抚着他,对充满警惕的队友们解释道:“我男友是空着手回来的,他耍小脾气的没给我咖啡,所以就没喝成。” 张岚说着就轻哄自己的小青年,她像女朋友又像妈妈。 这时大家的站位已经全部变了,他们开始提防警惕,无论是看昔日的同事,还是不认识的人,都觉得可疑。 “任务有规则,也有禁忌,谁触犯了就会死。”陈仰的视线瞥到什么,一凝。死者穿的是深灰色交叉拖鞋,鞋底是防滑型,湿的。 陈仰没有直接用手碰,他拿了朝简的拐杖戳戳鞋底,像是浸过水了,戳上去的时候还有滋滋声。 “不能穿拖鞋?”潘霖抱着郑之覃的胳膊探头。 “我这算是拖鞋吗?不算吧。”乔桥把白嫩的脚从小白鞋里拿出来,脚背上有两道浅浅的勒痕,“我这个是两穿的。”她把拢到前面的两根细细的袋子往后一拨,再把脚塞进鞋子里,“这样就是凉鞋。” 陈仰眼看好几个在公司换成拖鞋的都慌了神,一副马上就要死的样子,他赶忙道:“跟拖鞋无关,我只是随便看看。” 这番话并没有安慰到那几人,他们脱掉了拖鞋,光着脚站在地上,满面的死灰。 “陈先生,现在大厅里死了一个人,说明我们全体人员待在这里度过四天就能回去这个想法是行不通的。”郑之覃一副虚心请教的姿态,“那我们要怎么做?” 陈仰不答反问:“你觉得呢?” 郑之覃推推眼镜,颧骨那一片伤显得有些可怖:“我第一次做任务,什么都不懂。” 陈仰:“……”他懒得费时间跟这个人对招,“找线索破规则,避禁忌。” 有人紧跟着问:“线索在哪啊?” 余哥替陈仰回答,他回了一句他每次问妈妈东西在哪的时候,妈妈说的话:“在我手里。” 大家:“……” . 新人们对老任务者有依赖性,他们越恐惧,依赖性越强,好像让他们找线索就是要他们去死,不如一刀剁了他们。 可这里都是任务者,没有他们的父母亲人,不会有人惯着他们。 不找不行,害怕也要找。 这是团队任务,不能指望一两个人。 陈仰用无奈又无力的神态告诉大家,他不是鸡妈妈,一个个的全部跟在他屁股后面是没用的。 不要觉得老任务者就能有多厉害,很多时候,新人找到的线索不比老任务者少。 因为老任务者做多了任务,一不留神就会无意识的固定思维,而新人是一张白纸,很容易产生清奇又开阔的思路。 况且老任务者多的不止是经验,还有崩塌过无数次的心理跟精神状态,并不会无坚不摧,反而某个瞬间撞到那个点会脆弱不堪。 再者说,老任务者也就只有一条命。 生死关头,陈仰第一要做的是自保,想完全靠他保命是行不通的。 陈仰想起浪墙吞没大楼的时候,他扑向朝简的一幕,那一刻他没有考虑到自保…… “我要吃小橘子。” 耳边的声音让陈仰回神,他背对着朝简,让对方翻自己的背包。 不远处的沙发上,郑之覃叠着腿点了根烟,潘霖拉着他说着什么,他没听,一双眼隔着镜片跟缭绕的烟雾,准确无误的锁住陈仰。 潘霖的敏感程度似乎突然变高了,他有所察觉的转头,抓住了郑之覃的目光停留之处。 本想宣示主权的潘霖看清那人是谁以后,他愣住了。 陈仰礼貌的笑了一下。 潘霖没有恋丑癖,他的审美是正常的,所以他看着陈仰对自己笑,脸红了。 郑之覃不会对陈仰有想法的,是他想多了,潘霖放心的想。 . 不多时,大厅里只剩下一具尸体,还活着的二十二人分散在了这半栋“井”字型的a3楼里。 陈仰跟朝简在一楼打探,他手里拿着一瓶阿萨姆,手心里冰冰凉凉的:“现在确定的老任务者是我们俩,小哑巴,郑之覃,我觉得还有。” “算了,不把心思分在这上面了,藏着就藏着吧,不影响我们做任务。”陈仰自说自话,他停在一面大门牌前,“朝简,你有没有发现,水汽更重了。” 不仅如此,他总觉得一楼的哪里不太对,又说不上来。 陈仰根据指示牌找到洗手间,他发现地上虽然是湿的,却只有一层水迹,并不能让死者的拖鞋浸成那样。 那个死了的任务者进来这里的时候看到了什么…… 陈仰心想,当然还有一种可能,那个任务者只是往洗手间这边来了,却没有真的进去,而是因为某个原因去了其他地方。 陈仰在洗手间里闻到了一股香水味,是郑之覃身上的,他跟潘霖进来过。 想到两人可能干的事,陈仰摸了摸鼻子,对朝简说:“我们出去吧。” 朝简跟陈仰同时说话:“回大厅!” 陈仰火速拉着朝简回了大厅,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在空气里飘散。 尸体被啃掉了很多,血肉内脏乱七八糟的暴露在外。 陈仰止住脚步,用力吸了一口气,残尸周围没有多少血迹,看样子怪物啃的时候边咀嚼边喝血。 “咚!”后面传来了重物倒地的声音,两个女白领被吓昏厥了过去,她们都没来得及尖叫。 陈仰没再看尸体,他转过身对着朝简:“这个任务里的尸体还会消失吗?” “往后看就知道了。”朝简拿走阿萨姆喝了一口。 陈仰抹把脸:“说起来,只有小尹岛那个任务的时候,中了诅咒的怪物会吃尸体,其他任务里的厉鬼好像都不吃,我有段时间没受到这冲击了。” 朝简走到一个红色沙发上坐下来,拐杖搁一边,他的脑袋低下去,唇蹭着冰凉的阿萨姆瓶子,不知在想什么。 陈仰坐到他对面:“起初是23除23,等于1,现在是22除22,还是1,这到底是什么提示?” 与此同时,四楼,两个男的拿着乔桥的工作证前往景峰集团,他们不是同事,在这之前也不认识,现在只是因为星座相同临时拴到了一起。 所以他们一路没什么话聊。 走廊上有两束光跟两串脚步声,头顶的海水像是随时都会冲破那层障碍涌下来,将那两个人淹没。 “四楼只有我们。”一个矮点的白羊座说,“拿了就下去吧。” 另一个瘦高的白羊座举着手机乱照:“废话,拿了还不下去干什么,在这看大海吗?” “别说大海了,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海水了。”矮点的白羊座痛苦哀嚎。 乔桥本来是跟他们一起的,要不是她的男同事半路把她拉去三楼看什么长象公司,现在也不至于只有他们两个人。 队伍里才死了一个人,他们根本不想在这时候上来。 可乔桥说的“今天是白羊座的灾难日”这句话让他们坐立难安,如鲠在喉,这才达成协议跑这一趟。 “我看过一些悬疑刑侦类的书,有种杀人犯把杀人当作完成一件作品,我觉得楼里的怪物有表演欲望,它在人多的时候下手,是在表演,像我们就两个人,它看不上。”矮点的白羊座分析的头头是道。 瘦高的白羊座敷衍两句就走到景峰集团外面,他刷卡进去,用手电筒一照。 整个公司一片狼藉,走道被各种垃圾挡住了,瘦高的白羊座推开一张电脑桌腾出一点空间,然后挤了过去。 矮点的那个紧跟其后,他忘了自己发福了,肚子上三四层肉,卡着进不去出不来。 “拉我一把!”他向同伴求救。 “等会。”瘦高的白羊座依照乔桥的提示找到她的座位,他看见了她桌上的粉色小包,直接拿了就走。 两人前脚刚出去,矮点的白羊座就发现自己的手机落在里面了。 刚才他被卡在走道上的时候,为了推电脑桌就把手机放在了一边,后来光想着出来,忘了把手机带上。 “兄弟,手机借我一下,那啥,你在这等我啊,我马上就出来。”矮点的白羊座没好意思让同伴陪同,他自己刷卡进办公室,打算以最快的速度拿了手机出去。 瘦高的白羊座站在木门外,从乔桥的小包里找出星座书翻了起来。 漆黑的办公室里,矮点的白羊座拿着同伴的手机照明,他快速找到自己先前被卡住的地方。 网面的运动鞋里有点湿,他下意识用脚后跟蹭了蹭。 更湿了。 脚底像是踩在了一滩水里面,又湿又滑。 “怎么这么湿?”年轻人一边拿到了自己的手机,一边抬起脚,忽地看见了一双脚,他不自觉地回头,满脸惊讶。 “你怎么在这?” 第95章 星座书上说,今天不宜上班 “砰砰砰!” “喂,哥们,你在里面干什么,怎么还不出来?” “你不出来我走了啊!” “我真的走了!” “砰砰!砰砰砰!” 乔桥跟她同事从楼道里拐上四楼的时候,听到的就是一连串气急败坏的吼叫跟拍门声,她小跑着过去,白裙子擦过细细白白的小腿:“怎么了?星座书没拿到吗?” 瘦高的白羊座王浩见到他们,拍门的动作一停,他把粉色小包给乔桥,说另一个人进去拿手机了,一直没出来。 乔桥抓了男同事的工作证刷卡,门“叮”一声打开。 “没电了,自动门竟然还能正常运行。”她嘟囔了声,转头看两个站在原地不动的男士,娃娃音脆脆亮亮的,“你们要我带头?” “……”两个男士举起手机,打着手电筒小心翼翼踏进办公室。 乔桥走在最后,她的手机没电了,没办法照明,黑暗中她一身白显得有几分瘆人。 水汽很重,他们一进去就有种无法呼吸的窒息感,感觉像是进了海底,四面八方都是柔密的水。 “在那!”乔桥指着一处,低低的惊呼。 两个男士也看见了走道上的人影,对方站在那里,矮胖的身子半转着,头往后扭,不知在干什么。 “哥们,我在门外喊了半天,你怎么不吱声?”王浩没好气的嚷着,手电筒的光照过去。 下一刻他的手机就掉在了地上。 “没,没鼻子。”王浩抖着手往那人的方向指,“他没鼻子!” 偌大的办公室里只有一束光在颤,四周静得骇人。 乔桥推男同事:“你看看去。” “仙女,我不敢。”男同事一米八多,人高马大的,平时还健身,这会整个人却缩成一团,十分的弱小无助。 乔桥拿走他的手机,白色凉鞋踩过走道上的垃圾,一步步接近那道人影。 看清了什么,乔桥的嘴里发出短促的抽气声,她攥紧手机踉跄着往后退,身子没站稳的往下跌。 后面的男同事及时捞住她,两人互相搀扶着退到门边,快速刷卡出去。 “是没鼻子吧?”王浩的牙齿咯咯响,语无伦次的说,“要疯了,怎么会没鼻子,他的鼻子被吃掉了,嘴好像也少了一部分,他是死了吧……” 乔桥蹲到地上,声音发紧的说:“我照到了他的正面。” 王浩张大嘴巴,不敢往下问。 “正,正面是什么样?”男同事既害怕又好奇。 乔桥形容不出来,那个白羊座的脸像是被什么东西扫了一下,留下一道“s”形的血沟。 从右眼,到鼻子,再到右嘴角,下巴。 所过之处只剩下白骨。 乔桥没看错的话,那个人的一只左眼死死瞪着什么。 “我猜当时他找手机的时候,发现背后有人,还是我们中的某个谁,他是在回头看着对方,那个人就是凶手。”乔桥跟男同事不约而同的看向王浩。 “我当时在门外!”王浩呼吸急促的替自己澄清。 乔桥跟男同事离他远点。 “你们想想,公司的门是自动锁的,要刷卡才能进去。”王浩脸色发青,“工作证就一个,他刷开门进去找手机了,工作证在他手里拿着,我还怎么进去?” 乔桥说:“那你没有嫌疑了。” 王浩刚要松口气,就听她说:“你是怪物,门窗对你够不成阻挡。” “我草。”王浩抓狂的说,“我要真是怪物,你们现在已经被我吃掉了!” 乔桥轻点头,看似是相信了,可她下一秒就跑到护栏那里,上半身趴上去,大声冲楼下喊:“四楼死人了——” . 片刻后,半栋a3楼里的所有人在景峰集团汇合。 陈仰拎着哑巴找的应急手电筒,明亮的光源对准尸体残缺狰狞的脸。 “s”形白骨伤口,边缘的皮肉泛白得不见一点血迹,仿佛被一寸寸的吸吮过。 就像是小孩子吃好吃的一样,舔了又舔,舔得干干净净。 周围的吸气声跟呕吐声冲撞在一起,吵得人太阳穴突突乱跳。 陈仰是从一楼大厅赶上来的,脑子里还存留着“22除22”这个迷题,现在就变成了“21除21”,他拿着手电筒往下照。 尸体是站着的,脚上穿着浅灰色的网面运动鞋,贴着鞋跟的那一圈泛着深色的痕迹。 陈仰把手电筒给朝简,他蹲下来,伸手去摸尸体的鞋子网面,摩挲摩挲,湿的。 “陈先生,有什么发现吗?” 郑之覃不知何时靠近的,小尾巴潘霖紧巴巴的粘着他。 陈仰不答,他抱住尸体的一条腿,抬起来点凑近检查,果不其然,鞋底浸湿了。 第二个死了的,跟第一个死了的,只有一个共同点,鞋底被水泡过。 陈仰又去看死者脸上弯扭的血沟,啃尸体的东西显然是能蠕动的,他的脑子深处蹦出了一个猜测—— 海底软体触手怪物。 陈仰欲要让朝简照照四周,他的话还没说出来,对方就已经按照他的想法那么做了。 四周的地面暴露在灯光下,脏脏的,散发着一层潮湿的水光。 “不要踩到水。”陈仰起身,看着迷茫的队友们重复了一遍。 潘霖抱着郑之覃的手臂嘀咕:“怎么可能不踩到嘛,这里的水汽好重,哪都是湿的。” “潮湿的地面跟一滩水迹是两码事。”有人嗤之以鼻。 潘霖不敢正儿八经的跟谁起冲突,他见郑之覃没有要为自己出头的打算,就做起了鸵鸟。 陈仰从死者手中抽出乔桥的工作证物归原主,他拿了死者挂在脖子上的那个,卷了卷塞进裤子口袋里,跟第一个死了的放在一起。 “各位,你们有什么看法吗?” 没人说话。这是一个很普通的夏天,普通的周四,普通的工作日,上班族们从以为是世界末日到原来是进了任务世界,再到现在,一共才过去一个多小时,他们就已经看到了两具尸体。 真人版惊悚恐怖片。 按照一部电影的剧情来看,现在的进度条是才刚开始…… “我认为任务提示是人数除人数,得出一个1。”余哥发觉陈仰的反应不大,便知道对方早就想到了这一点,他的热情跟自信顿时下滑了一截,“那意思是过一段时间就死一个人。” 陈仰等着下文,搭档话太少了,大多时候都是他说,他希望队友们能多讨论讨论,多发挥想象力,人多力量大。 “至于‘过一段时间’是指的什么规律,目前我还不清楚。”余哥说。 “我同事说人数除人数,提示的是这个任务的通关模式,1v1模式。”乔桥有不同的看法。 陈仰看向乔小姐的外甥女:“怎么个1v1法?” “唔……”乔桥的手肘碰碰男同事。 “正在想。”男同事挎着她的粉色小包,有点挫败的耷拉着脑袋,他的肩膀被拍了两下,耳边响起一声表扬。 “小李,你能想到1v1模式已经很聪明了。”郑之覃公式化的鼓励,“一般人经历这种事,脑子都是空的。” 郑之覃的音量不小,那些脑子犹如被挖空的选择安静如鸡。 小李被夸了,他不好意思的挠挠后脑勺:“郑总,你说我们能活着回去吗?” 郑之覃衔着烟看对面。 景峰集团有一整面落地玻璃墙,平时能透过玻璃墙看见南郊商业化的繁荣,夜景更是美不胜收,现在所有玻璃都没了,深不见底的海水堵住了空出来的窗框。 “看运气。”郑之覃回答下属的问题,姿态瞒佛系的。 陈仰的视线在景峰集团的四个人身上扫过,他在二十来束灯光的帮助下找到王浩:“是谁提议上来拿书的?” “我……”王浩顿了顿,“是我提议的。” “就是你!”那个脸被吃掉的白羊座的女同事大叫,“是你杀了老周!” 王浩有苦说不出:“不是我。” “怎么不是你?”女同事指着王浩,对其他人说,“看到了吧,他还在装!”接着又看王浩,“你故意让老周跟你来四楼,然后你趁机下手。” 王浩看白痴一样看她:“如果我想杀他,我还会跟他来四楼?这不是成心让我自己变成嫌犯吗?这么蠢的法子,但凡脑袋跟屁股没长错位都不会用。” 女同事冷笑:“你是将计就计!” “大家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装什么智障,这个任务的规则明摆着就是一对一,我们要互相攻击。”女同事攥着钢管的手在抖,“你们有的人不敢承认这个生死模式,有的人却是刻意的装不懂,这场猎杀游戏早就现在已经开始了。” 她自言自语,言之凿凿:“楼下那个死了的人跟我同事,他们都是被我们当中的两个人杀死的。” 余哥提醒道:“他们两人的死法都不是人能做到的。” “谁说是人了。”女同事瞪着他,神经兮兮的怪笑,神经错乱了,“从一开始,我们这些人里面,就有一半是怪物。” 这话如同平地一声雷,胆小的直接被吓哭了,看谁都不像是人。 女同事的钢管胡乱在半空挥了几下,她跑到木门那里大叫:“开门!我要出去!快给我把门打开!” 小李赶紧去刷卡,那女同事提着钢管跑出办公室,留下一行人面面相觑。 陈仰思虑着那个女同事的话,t恤下摆被拽住,伴随着朝简忍到极限的低喊:“走了。” 陈仰跟朝简下楼的时候,其他人都跟着,而那具尸体被郑之覃拖到了一楼,期间是潘霖一惊一乍的惊喘哭叫。 郑之覃把两具残缺的尸体丢一起,嘴边的烟头掉下来一撮灰,他夹开烟,镜片后上挑的眼落在尸体上面。 潘霖的心脏怦怦跳。 尸体是残缺的,很丑,郑之覃有恋丑癖,这几点一结合…… 潘霖有一个大胆又不安的想法,他很怕自己丑不过尸体:“老公,你在看什么啊?别看了,死人很可怕的。” “那看你好了。”郑之覃笑了声,他被拐杖砸到的颧骨伤势还在恶化,笑起来显得有一点狰狞,“你漂亮。” 潘霖面红耳赤。 郑之覃若有似无的往陈仰那扫了一眼,他抬脚去隔壁的长椅上坐下来,仰头看深海。 陈仰的身上不太舒服,他穿的t恤是纯棉的,很吸水,进来这里以后就开始变潮,现在像是刚从洗衣机里拿出来的,那份湿意堵着他的毛孔,闷得他难受。 “两个了。”陈仰侧过头看朝简,呼吸着他气息里的橘子味。 朝简不语。 “太快了。”陈仰搓搓脸,手抵着下颚发呆,死人的频率快得他都没时间搜查线索,目前他只知道“脚踩到水”可能是禁忌,别的一概不知。 陈仰往上看,大楼是“井”字型,正常情况从一楼能看到上面三层的护栏跟走廊,只不过现在这里被暗沉的海水包裹着,234层几乎什么都看不清。 而一楼有备用灯,光线还可以,从楼上走廊的任意一个角度看下来,都能看见一部分大厅。 陈仰有种正在被人俯视的错觉。 哑巴坐了过来,她把自己的猜想写在便利贴上,拿给陈仰看。 【哥哥,我觉得怪物不是多出来的。】 【它就在我们中间。】 【一开始就在。】 【不止一个。】 陈仰一时没给回应,他把便利贴本还给哑巴,陷入了难言的静默中。 哑巴没打扰陈仰,她咬着笔头整理思绪,偶尔看一眼陈仰,每次都会发现朝简盯着陈仰。 那种让人呼吸困难的盯法,陈仰竟然没发觉。 哑巴心想,陈仰也许不是没发觉,是适应了免疫了,也习惯了。 这种现象让哑巴想到了一个说法——温水煮青蛙。 她又觉得不是很贴切。 哑巴晃了晃头,阻止自己不再去想,她母胎solo,不懂什么执念,只管吃狗粮就好。 . 大厅里的二十一人没制造什么声响,王浩独自坐在服务台前,他不再拼命的解释,努力想要得到大家的信任。 似乎他已经看透了一个现实,这个队伍是不会有信任这种东西的。 乔桥捧着星座书翻阅,周围有十来个人,一边祷告一边紧张的看着,希望自己的星座运势能给点力。 白羊座那一页出现在大家视野里的时候,他们的表情都变了变。 “一个白羊座已经死了,只剩他了。”有人按耐不住的往服务台那里瞧,“他会死在今天的吧。” 乔桥把一缕散落到书上的长发撩到肩后:“星座书的可信度因人而异,不能完全无视也不能太当回事,我们要自然点,科学对待。” 大家:“……”科学个屁。 他们身在这里,就是最大的不科学。 一个跟乔桥差不多大的女生不知想到了什么,她打了个抖:“你们觉不觉得,那个死了的白羊座……” 她的声线刻意压低,有种鬼故事的调调,其他人听着有点神经衰弱。 “人吓人能吓死人好吗,有话赶紧说!” “他的脸少了一些,”女生抖得更厉害了,声线也更低了,她抱紧自己,战战兢兢的说,“我感觉那样像是……畸形。” 最后两个字出来的那一瞬间,空气僵住了,所有人整齐划一的去看潘霖。 潘霖冷不防被多道视线围住,那些人的眼里有猜忌跟恐惧,还夹杂着本能的厌恶,他气愤得挺起胸膛辩解:“不是我,我没杀人!” 本来就有点歪的下巴紧紧绷着,有种说不出的喜感。 乔桥那伙人里,有几个胆子稍微大点的因此减轻了恐惧感,忍不住的嘲讽。 “我们没说什么啊,你至于这么激动吗?” “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啊。” “……” 潘霖气红了眼,他嘴唇哆嗦着抓紧郑之覃的手:“老公,我一直都跟你在一起。” 郑之覃把一口烟雾吐到他的脸上:“慌什么。” “我没慌,我不想被误解。”潘霖愤愤的咬唇,“他们在心里把我当成怪物。” 郑之覃说:“你是吗?” 潘霖一个劲的摇头,他的眼里含着泪,楚楚可怜。 “那不就得了。” 郑之覃夹着烟的手揉他耳朵,眼睛往陈仰那看,冷不丁的跟朝简的目光对上,他笑了笑,回了个眼神:把你的宝贝看紧了,别让我有机可乘,否则我会咬他左耳那道疤,一寸寸舔舐。 朝简的气息重了起来。 陈仰立即就察觉到朝简的情绪不对,他不自觉的从自己的世界抽离出来,紧张的问道:“怎么了?” 朝简的眼底发红,他喉头攒动着想要说什么,下一刻就徒然偏头看着一个方向,眉头紧锁。 陈仰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瞳孔猛然一缩。 那个想要割腕自杀的女白领站在窗边,她背对着大家,手里的碎玻璃抵着窗外的海水。 她像是要把阻挡海水的那层膜捅破。 大厅里的其他人注意到了她的举动,顿时慌了起来。 “我草你他妈想干什么?” “快回来!” “呜呜呜,妹妹,我求求你了,别干傻事,海水放进来我们都得死,我不想死,我跟你无冤无仇的,你别害我。” 有人爆吼,有人尖叫,有人求饶。 那个女白领没有哭也没抖,她回头看着大家,表情平静,眼里灰暗的没有一点光亮。 “说是在这里生存四天,可是这才过了多久啊,就死了两个了,我们23人的队伍,现在只剩下21个了,很快还会减少,我们都活不成。” “活不成的。”女白领重复着,脸白得跟鬼一样,“眼睁睁的看着人一个个减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轮到自己,太痛苦了,不如我帮你们解脱吧,我跟你们一起解脱。” 陈仰靠近女白领:“这是我的第六个任务,你到我这来,我把我的经历分享给你。” “分享给我?”女白领看着他。 “是啊。”陈仰说,“我也是从新人走到今天的,不止我,还有我弟弟,我的朋友小哑巴,她都不会说话,交流全靠便利贴,但她却没有放弃。” 哑巴适时的用手比划,想吸引女白领的注意,她尽可能的配合陈仰。 “你看我的朋友,她比你还要瘦小很多……”陈仰嘴里说着,脚步离女白领越来越近,就在他准备伸手迎接她的时候,有个精神绷到极致的男的骂了句脏话。 女白领被惊得剧烈一抖,她想把玻璃碎片放下来,结果神智混乱的划了上去。 那一瞬间,女白领的手连同玻璃一起陷进海水里面。 陈仰心脏骤停,他的肌肉反射性的奔向朝简。 朝简丢掉拐杖接住陈仰:“没事。”继而又在他耳边说,“没事的。” 陈仰恍惚的回头,他发现窗外的海水并没有涌进来,反而是那个女白领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吸了进去。 大厅一行人惊呆了,他们以为自己死定了,这诡异的反转让他们反应不过来。 等他们反应过来以后,席卷上来的是惊魂未定的崩溃。 “又死了一个……” “搞什么啊!” “活得好好的不行吗?” “她死了也好,解脱了,省得时不时的用碎玻璃蹭手腕,我看着都提心吊胆。” “大家好歹都是在a3楼里上班的,她刚才竟然想要我们给她垫背,太缺德了吧,我们做错什么了吗?她凭什么决定我们的生死?” “别说了别说了。” 嘈杂之后是无言的死寂。 白领们至少是大学本科毕业,可不论是读书时期学的知识,还是在跟工作中汲取的经验,哪个都没教他们如何面对这个鬼怪。 这也不是考验抗压能力的时候,心理防线岌岌可危。 有的人扛不住就崩了。 乔桥望着楼外的海水:“那个姐姐为什么会被吸走?” “违规了吧。”小李心有余悸。 乔桥说:“这么一来,个别人抱着谁欺负我了,我就要把对方推到海里的想法就行不通了。” 小李满脸震惊:“会有那样的吗?” “会。”乔桥牵着裙摆走到陈仰面前,“陈先生,我们之前在三楼没什么发现。” 陈仰还沉浸在对手自杀,海水没冲进来的那一幕里,他沉沉的吐口气:“再查,规则藏在细节里面。” “先去自己的公司,自己的办公桌,找完再找旁边同事的,对面的同事,上司办公室……”他思索着说,“查办公用品,这部分你们都很熟悉吧。” 陈仰看了眼那两具尸体,按照之前那几个任务的规律,第一具尸体早该消失了,可它还在。 血腥味混着水汽,一缕缕的往他的口鼻里钻,他的感官只是比普通人敏锐一点点就受不了,而朝简的感官异于常人,先前在洗手间里就闻到了大厅的血腥味,现在不知道会有多折磨。 陈仰看尸体的时间有点长了,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张岚把自己的格子披肩拨下来,走过去给尸体盖上。 看不见好多了。 陈仰瞥见张岚回到小男友肖环屿身边,肖环屿骂她“你疯了”“你管尸体干什么”“找死呢吧”。张岚又是一通哄。 陈仰通过这对姐弟恋悟出一个道理,年长的那个总会迁就年少的那个。 . 大家拖拖拉拉的往楼梯口走。 除了景峰集团的郑之覃潘霖乔桥小李四人,长象科技的陈仰跟朝简,非腾的肖环屿和张岚,其他的几乎都分散在不同公司,这就意味着他们要分开。 陈仰边走边回忆在景峰集团那会儿,那个拿着钢管的女白领说的话,如果他们这伙人里真的有一半是怪物…… 一股寒意把陈仰的手脚捆住,他僵冷在原地,目光扫过一道道人影,低声问朝简:“会有一半吗?” 陈仰问的突兀,他不担心朝简听不懂。 朝简这次倒是没沉默,他给了陈仰一个简洁无比的回答:“我不是。” 陈仰:“……要是你后期发现自己变成了怪物,你会怎么办?” “不会吃你。”朝简的唇扯了一下。 “失去意识了呢?” “不会。”朝简的答案更短,语调更淡。 陈仰愣了愣,“不会”是指不会失去意识,还是说,就算失去了意识,也不会对他下手? “要是我变成怪物了,”陈仰拉住朝简,“你打晕我。” 朝简说:“怪物打不晕,只能杀死。” 陈仰停下脚步,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说:“那你就把我杀了。” “不是说要走到最后吗?”朝简低眸扫他。 “那是愿望。”陈仰叹了口气,“愿望大多都是实现不了的。” “放屁。”朝简突然毫无预兆的暴怒,他的喉间发出被刺鸡到的粗喘,瞪着陈仰的眼神像厉鬼。 陈仰立即说道:“我错了,是我说错了,我们都能实现愿望。” 好死不死的,郑之覃那家伙凑过来添乱:“陈先生,你跟你弟弟是哪个公司?” “长象科技。”陈仰忙着哄朝简,他的语气有点冲,既然办公室里有他跟朝简的位子,那就说明不会有破绽。 谁知郑之覃惊叹的说:“那个公司啊,我有一个发小是研发部总监,我去过几次,怎么没见过你们?” 陈仰面不改色:“我们比较不起眼。” 郑之覃:“……” “老公!”潘霖扑上来,紧紧缠着郑之覃。 陈仰松口气,多亏藤蔓似的潘霖,不然还不知道要费多少脑细胞打发郑之覃,他把手里的奶片给朝简。 “郑之覃是合作不成了。”陈仰说,“我们不清楚他的底细,为了安全起见,在这个任务期间,我们既不跟他交好也不对敌,各查各的。” 陈仰说完才想起来,他的搭档已经跟郑之覃交过手了。 “别管他。”朝简厌恶的说。 “嗯,不管。”陈仰感慨的说,“跟他相比,文青可爱多了。” 朝简的面色又不虞了:“文青可爱?” “相对来说。”陈仰说。 一行人经过电梯那里,窃窃私语声响了起来。 “还好没电了,电梯用不了,不然就会很恐怖。” “忽然打开,忽然关上,吓死人。” “烦死人了,能少说点吗?谁乱插g就别怪我喷脏。” “……” 服务台前的王浩眼看大家都要上楼了,他也准备起身去自己的公司,就在他站起来的那一刻,黑色的显示屏突然亮了。 王浩吓得往后退,他正要向队友们呼救—— 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后脑勺的特写! 王浩想跑,可他的脚像是被钉在了地上挪不开,他呆呆的瞪大眼睛。 后脑勺的发尾有点乱也有点长,扎在了后面的衣领里面。 有点熟悉。 好像在哪见过…… 在哪见过呢?到底在哪见过?王浩全身冰凉,一滴虚汗滑下他的额角,他僵硬的眼皮痉挛了一下,屏幕上的后脑勺忽然转了过来。 一张脸贴在了屏幕上面。 王浩惊恐的张大嘴巴,嗓子里发不出声音,那是他自己的脸! 第96章 星座书上说,今天不宜上班 王浩感觉有人抓着一大把冰块往他天灵盖上砸,他从头到脚冻得不停抽搐。 屏幕里的他竟然不是静态图,是动图。 那是一段视频。 看不见的进度条在动,视频里的他嘴巴张合了一下,幅度很小,没有声音。 进度条似乎是到头了,自动重播。 “靠……救命…………我草啊……疯了……”王浩苍白的脸部肌肉直颤,“快过来……快过来啊!” 楼梯口的众人听到王浩的叫喊,反应各有不同,更多的是不但不敢靠近,反而举起了自己的防身物品。 陈仰看了眼服务台那里的王浩,对方不知道从显示屏上发现了什么,腿软的瘫在墙边站不起来,他跟朝简说:“去看看。” “别去!他故意的,他想要吃了我们!”有人打着冷战劝阻。 陈仰拉着朝简的脚步没停,哑巴走在他们后面,接着是被潘霖缠着的郑之覃,余哥,乔桥跟小李…… 留在楼道口的越来越少,个别人恐慌的挣扎了一番,选择跟上大队伍。 走到大厅中央的时候,陈仰忽地抬头。 二楼残破的护栏边站着一个模糊人影,陈仰打开手电照过去,那人的胸口带着什么配件,有金属的微弱光亮。 陈仰确定了二楼人影的身份,她是那个坚定队伍里有一半怪物,并且是王浩吃了自己男同事的女白领。 那女人跟陈仰的视线对上,拔腿就藏进了黑暗里。 陈仰没再看,他快步前往服务台,一眼就看见了亮着的显示器,以及正在播放的视频。 画面正好是后脑勺转成正脸。 “啊——” “啊啊啊!!!!!” “那不是他吗?是他啊!鬼啊!” 女孩子的尖叫声快要捅穿陈仰的耳膜,他找到鼠标点击了一下,发现鼠标的灯没亮,电脑根本就没开机。 这段视频是怪物,也是规则给的提示。 惊哭的声音吵得人注意力难以集中,余哥因为恐惧而变得煞白的脸扳得死死的:“别叫了,都听不见了!” 几个男女竭力收住声,抖动着缩在一起。 陈仰凑到屏幕前,紧盯着视频里的王浩的嘴,在他两片嘴唇一点点张开的时候,陈仰的呼吸跟心跳都停住了。 没有听见一点声响,陈仰下意识的贴上去,就在他快要亲上屏幕的时候,一股力道把他扯开了。 那力道扯开他以后却没消失,全部聚集在他的小臂上面,箍得他整条手臂都有点酸痛。 “他在说什么?”乔桥的左手垫着右手手肘,右手食指搭在唇边,作思考状,“从嘴型看,好像是一个字。” 余哥说:“第一个音是b。” 陈仰点了点头,乔桥说的不一定,余哥说的是一定的。 其他就不知道了。 屏幕上的人嘴巴开合得太小了也太快了,就一秒,在那期间,嘴里的舌头有没有动,怎么动的,这些都看不到。 陈仰迅速拿出手机录下这段视频,他这么做的时候,有几个反应快心态还可以的也跟着录。 不知道有没有用,干什么用,反正先录下来。 陈仰录完没一会,显示屏就暗了下去。 明明没有开机,却有关机的声音,听起来让人毛骨悚然。 王浩撑着墙从地上爬起来,声音干涩的说:“现在你们信我不是怪物了吧。” 谁知他刚说完,就有个女的指着黑掉的显示屏,神经质的说:“该不会视频里的才是真正的王浩,你是假的吧?” 偏偏还有人信。 王浩气笑了:“我要是假的,我就会隐瞒这段对我不利的视频,不喊你们过来。” “爱信不信!”他扒着被冷汗打湿的头发,整个人就像是从冰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陈仰问王浩事情经过,王浩一脸惊惧的回忆所有细节,没有保留的告诉了陈仰。 “只是个后脑勺,你就觉得熟悉?”肖环屿揽着张岚,阴阳怪气,“一般人会认出自己的后脑勺?” “我喜欢自己的背影。”王浩划开手机点进图库,将屏幕对着他。 屏幕上的照片大多都是背面。 “朋友帮忙拍的。”王浩平时不喜欢解释,现在却要对着不了解他的人一次次的解释,他烦了,情绪很差,“看多了就熟悉了。” 陈仰说:“视频你也瞧过了,你发一下那个音看看有没有什么感觉?” 王浩对着陈仰的时候,不满的情绪收了一点,别人对他什么态度,他就对别人什么态度。 “不要?”王浩尝试着发音,“好像是这个。” 陈仰看着他:“两个字?” “不知道。”王浩的眼神是迷茫的,他不确定。 陈仰把视线挪向其他人:“有谁懂唇语吗?” 没人应声。 “陈先生,”郑之覃不声不响的冒出一句,“你弟弟不会?” 陈仰的眉心一蹙,这个问题问的莫名其妙,郑之覃的眼神更是怪异。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弟弟为什么会唇语?”陈仰反问。 郑之覃笑道:“反应别这么大,我只是觉得你弟弟看起来很聪明,像是对一切都了如指掌,无所不能。” 周围人看着郑之覃的目光十分微妙,都被拐杖砸得脸都破相了,还夸人聪明……脑子抽抽了吗? 潘霖也担忧的仰头望了望郑之覃,不会真的脑子出问题了吧? 郑之覃谁也没看,就盯着陈仰……左耳的那道疤。 这跟情爱无关,也不是成年人性爱的催化剂,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大概就是可口。 郑之覃单纯的想尝一尝,就像是一道菜,一个水果,一块糖。 你会对瓜果蔬菜和小零食有性欲,想要抓过来草一顿吗?不会。 所以郑之覃觉得朝简的反应过大了些,他不过是想舔舔陈仰,又不是要上床。 朝简的独占欲未免也太不正常了。 情爱就是可悲。 还没把人搞到手,自己就已经成了神经病。 郑之覃跟看过来的陈仰对视,他勾了勾唇,食指刮了下自己的左耳。 陈仰在这一刻猝然福至心灵,他终于知道恋丑的郑之覃为什么给他塞名片了,对方冲的竟然是他左耳后面的疤。 “我这的疤很丑吗?”陈仰偏头把左耳对着朝简,小声问。 话音刚落,他整只左耳都被捂住了。 陈仰疑惑的眼神询问,干嘛? 朝简捂住他的左耳说了什么,下一刻就撤开手,把他推离服务台:“去三楼。” 陈仰的脑子有些乱,好多东西横冲直撞:“王浩的那个……” “暂时看不出来什么,我们先去公司找找资料,换个思维,过一会再看那段视频,或许会有不同的观后感。”朝简拄着拐,左腿蜷着,没怎么放到地上。 陈仰“嗯”了声,也是,这道理跟找东西有点类似。 有时候越想找到,就越找不到,最后找遍了所有能找的地方才发现,自己想找的东西就在自己手里抓着。 或者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候就看见了。 陈仰走着走着,不由自主的问:“那你会唇语吗?” 朝简的面色瞬间沉了下去:“你把他的话听进去了,我的话就当耳旁风。” “没有当耳旁风,我记得你多次说过,你只有一个脑子,不是无所不能,很多事你也不知道不清楚。”陈仰说,“我刚才只是问问。”其实不是,刚才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问,没有过脑就问出来了。 陈仰见朝简没出声,他正想再解释解释,就听对方道:“我会唇语。” 他愕然的瞪大眼睛:“你会?那……” 朝简没看陈仰,他拄着拐走在前面:“但我只会特定的几个字。” 陈仰不假思索的问:“几个字?” “三个字。”朝简没回头,语气里没有波动,身后的人不会知道他面上是什么情绪。 “曾经有人对我说过,所以我能看得懂。”朝简又说。 陈仰不知怎么心口抽了一秒,他捂住心脏部位的时候,那种痛感又没了,像是他的错觉。 “陈先生,我有发现!”余哥追了上来,他的手机上是从电脑录的视频,暂停的地方刚好是视频里的人张嘴的地方,卡得点很准。 “我觉得这上面的人说的是bei,b-e-i,你看看是不是?”余哥神色兴奋。 陈仰的关注点不自觉放在他左边的眉毛上面,那个小痦子不知何时被挠得周围红肿了一圈。 “bei吗?”陈仰试着轻念,“bei……” 其他人想试试是不是那个音又不敢,几个录过视频的也没什么动作,他们录是录了,却不太想一遍遍的播放。 就像是他们自己的后脑勺跟正脸,那么贴在屏幕上,看着也觉得瘆人。 乔桥让小李调出视频,她看到画面里的人动嘴唇发音的时候,就用“bei”往上套:“有点像诶。” 一旁的小李跟着里面的人学口型,学了几遍,他满面红光的叫道:“是是是,是这个音!” “就是bei!”小李激动得拿着手机蹦跳,脑门上火的痘看起来都似乎长大了一圈。 哑巴也试了,她兴奋的对陈仰眨眼睛,小鸡啄米的点头。 【是像。】哑巴又在便利贴上写。 大家纷纷在手机上输入拼音,然后就萎了。 bei有很多字。 哪个都有可能是线索,太多了,数都数不过来,更别说圈中目标。 希望之光闪一下就灭了。 上楼的时候,王浩是最后一个,走在他前面的余哥回头看他:“为什么偏偏是怪物装成你的样子?” “我哪知道。”王浩想起来一阵后怕,“可能是我待在服务台吧。” “当时换成其他人待在那里,视频里的脸就是对方。”他说。 楼道里的人都有些窒息,他们决定在这四天里离服务台远一点。 . 二十个人里面,没有谁的公司在一楼,他们大多在二楼,少数在三楼跟四楼。 哑巴要去四楼,她跟陈仰告别,和乔桥他们四人一起往上走。 小李主动打招呼:“妹妹,你天生就不会说话吗?” 哑巴在昏暗的光线里摇头。 “小李,别戳人伤疤。”乔桥见同事还要问,她鼓着腮帮严肃的阻止。 “冤枉啊,仙女,我太冤枉了。”小李跟乔桥耳语,“我是看她总一个人,才想和她聊天的,这不是不知道聊什么吗,找不到话题。” “那就不聊啊。”乔桥说,“有的人就喜欢独处。” 哑巴对她友好的笑笑。 乔桥花痴的捧脸:“好可爱,想亲。” “亲什么亲,你不如照镜子亲你自己,爬楼呢,仙女,手机拿好,别摔了。”小李扶住晃悠的乔桥,跟个操心的老父亲似的。 乔桥听着黏糊的音色,手机往楼梯墙边抱在一起的两人上照:“郑总,你要在楼道里野战吗?” 长了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嘴里却说出粗俗直白的话,这样的反差尤为激烈,却又能在她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奇妙的融到了一起,就连那丝调侃也变成了纯真。 郑之覃掐潘霖的腰:“好了,别让你的同事看笑话。” 潘霖羞怒的瞪了一眼乔桥,瞪完就有点后悔,本来他就长得丑,做出那个表情更是没法看。 幸好郑之覃没看见。 乔桥对潘霖做鬼脸,潘霖不敢那么做,他嫉妒羡慕的想,乔桥长得真好看,公司里的男同事把她宠成小公主,女同事也不与她为敌,他要是有她一半就好了。 潘霖骤然一个激灵,不行,他不能变好看,郑之覃就是因为他丑才要他的。 所以他现在有了很多钱都不敢矫正。 到了四楼,哑巴跟乔桥他们分开,她独自穿过走廊绕去自己的公司,身影小小的,脚步跟着手电的光,坚定又平稳。 “她真勇敢。”对面走廊上,乔桥抱着星座书佩服的咕哝了句,哎呀一声,“忘了问她是什么星座了。” 小李叹气:“还是别问了,万一星座书上说她的运势不好呢。” “对噢。”乔桥转头就问郑之覃,“郑总,你是什么星座?” 郑之覃在门口刷卡:“你不是该说,郑总,幸亏你把尸体搬下去了,不然我们现在进公司很可怕?” 乔桥转着眼珠重复:“郑总,幸亏你把尸体搬下去了,不然我们现在进公司超可怕的。” “呵。”郑之覃轻笑了声。 潘霖的危机感来得很不合时宜,也没理由,他圈住郑之覃得胳膊:“老公,我想去你办公室。” 郑之覃举着手电扫了扫:“去自己的位子找线索,乖。” “我怕。”潘霖眼泪汪汪。 郑之覃说:“很多人现在连个同事都没有,只能自己去公司,我们有四个人。” “可我们公司太大了。”潘霖呜咽。 郑之覃手电的光对着乔桥跟小李:“他们的位子也不在一起,都是一个人。”他捏男孩的脸,力道不轻,“听话。” 潘霖察觉到郑之覃的严厉跟冷淡,他缩着肩把手拿了下来,垂着头离开。 三楼,长象科技。 陈仰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来,他找个地方把手电架起来,手摸摸铺满水汽的桌边:“有种正在办公的时候突然停电的错觉。” 对面丢过来一物,恰巧落在陈仰怀里,他抓到一看,是个纸团。 打开发现是一张外卖单子。 下单时间是昨天晚上六点四十多。 点的是两份鸭血粉丝,两杯玉米汁,四个叉烧包。 这张外卖单子的诡异之处是…… 姓名:早早。 地址:科技园a座(到了电话联系)。 备注:鸭血粉丝我弟弟要微辣的,不要香菜跟葱。外卖小哥来的路上能不能帮忙买一盒奶片,辛苦了谢谢。 电话就是他现在用的那个。 陈仰的血压有点高,上个任务里,npc能叫出他们的名字,这个更诡异。 “行吧,角色扮演,我们就是长象的员工。”陈仰深呼吸,他把外卖单塞进背包里,“我点外卖的单子怎么在你那?” 朝简拉开脚边柜子的第一层:“我有收集外卖单的癖好。” 陈仰说:“我怎么不知道?” “我也是刚知道。”朝简看着一抽屉的外卖单说。 “……” 陈仰听着朝简翻找的声响,自己也找了起来。 电脑桌上的东西不多,很快就搜完了,重点是小柜子,陈仰把四层抽屉全部拉开,举着手电挨个查找。 前两层是资料,后两层是…… 陈仰猛地跳了起来! “操。” 陈仰口干舌燥的喊朝简:“书。” “我的书在这里。”他站不住的撑住桌沿,“我那本放在床头的……” 朝简绕过来,拿起第三层抽屉里的书,指腹蹭过量子论之意识与世界的关系这几个字:“不是你那本。” “不是吗?”陈仰接过书翻到一页,摸摸左下角,“这里没折痕。”他又翻其他页,“没标记。” “确实不是我那本,那就好。”陈仰蹭掉额头的虚汗,这个任务的配置太可怕了。 “你呢,你有哪些私人的东西出现在这里?”陈仰好奇的看向朝简。 “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朝简避开他的视线。 . 书的事让陈仰缓了好一会才继续搜找线索,他又找到了记事本,里面是他的字迹,记的全是琐碎的事情,很跳跃,似乎是想起来才会写一点。 【3.12,胃疼,不想上班。】 【5.26,旁边新来的大叔是左撇子,有脚臭,不想上班。】 …… 【今天很无聊,新产品的开发跟老牛犁田一样吭哧吭哧,估计要黄,大叔说要追琴姐,他扬言要减肥,还说以后不坐电梯上班了,每天坚持爬楼,结果他下班跟我一块进的电梯……不想上班。】 …… 【弟弟有了喜欢的人,他不愿意告诉我,他玩暗恋,单相思……不想上班。】 …… 陈仰发现每一页的尾巴都是“不想上班”,他抽了抽嘴,上班的确不是什么快乐的事。 “朝简,我这记事本上有一条,我念给你听。”陈仰照着记事本上的念,“弟弟有了喜欢的人,他不愿意告诉我,他玩暗恋,单相思。” 坐在对面的朝简见陈仰站起来探头,他就把手电的位置偏了偏,从自己身上挪开。 “不是暗恋。”朝简的面部藏在黑暗中,按在腿上的手有些发抖,他拢紧眉峰,低不可闻的从口中蹦出四个字。 陈仰没听见朝简的声音,他把记事本收起来,想到记事本里的大叔,沉吟了会就去翻对方的桌子。 没收获,陈仰转战抽屉,他找到了一张就诊卡。 青城花宁医院。 陈仰拿着卡发愣,他不确定现实中的青城有没有这家医院,做什么的。记事本里也没提。 . 公司有个冰箱,断电时间不长,里面没什么异味,陈仰把水果蛋糕拿出来,找个袋子一装,他忍不住打开一盒圆滚滚的车厘子,手一摸发现洗过了。 “你吃吗?”陈仰递给朝简一颗。 “不吃。”朝简坐在办公椅里,眼皮不抬的翻文件夹。 陈仰倚着桌沿吃车厘子:“明年你腿完全好了,我们一起找工作,在同一个单位上班,感觉也挺好的。” 朝简的声音夹在纸张摩擦的沙沙声里:“不会坐办公室。” 陈仰说笑:“这你都知道?未卜先知?” “你不是要去康复院当保安?”朝简言辞不耐,“保安要站岗巡逻,怎么坐办公室。” “我没说要去啊。”陈仰说,“四五月份那会康复院招人,明年肯定不招了。”他满嘴车厘子的清甜,“说起来有段时间没跟琦哥联系了,也不知道他怎么样。” 陈仰念叨完就去逛公司,前台,放着三四十台显示器的办公室,小会议室,大会议室,部门总监的办公室…… 逛完了,陈仰原路返回,从第一个开始搜。 前台靠着公司大门,桌上比较乱,陈仰找到登记表,先是粗略的翻了翻,之后就认真的查看了起来。 “陈先生!陈先生!” 有哭叫声跟凌乱的脚步声传来,是一个年轻的女白领,陈仰没立即出去,他把门关上了,隔着门问情况。 年轻女白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断断续续的说她的同事死了。 陈仰看了眼过来的朝简,跟他对视两三秒就打开门出去,他们在年轻女人的带领下去了隔壁的隔壁。 一进去就闻到了血腥味。 死的是那个顶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他被吃掉了大半个头,脑浆被吸走了。 陈仰吞了口唾沫,他用手电照了照死者的鞋子:“你同事踩到了水,触犯了禁忌。” “踩到了吗,我不知道。”年轻女白领纤细的身子抖似筛糠,“我不知道……”她胡乱的指着,脸上淌满了恐惧的泪水,“我在那里,我跟他不挨着,手机的光照不到的地方都是黑的,我一直在我的位子上查找,我背对着他……” 陈仰一边听年轻女白领语无伦次的话,一边整理逻辑。 “蹬蹬蹬……” 就在这时,外面的走廊上又响起了一串脚步声,比年轻女人的还要凌乱。 陈仰欲要把站在门口的朝简拉进来,他的手伸过去,对方却抓住了他,把他拉到了外面。 走廊上的人竟然是四楼的……潘霖! 潘霖如同被鬼追赶一样,跌跌撞撞的往这边跑,手机的光因为他的颤抖晃得厉害,他看到了陈仰跟朝简,流着泪的眼瞬间瞪大,几乎是扑了过来。 潘霖被拐杖抵的往地上一坐,他呆了几秒,手脚并用的爬起来:“陈,陈先生……” “陈先生……陈先生……呜……”潘霖哭得一张脸拧在一起,“陈先生……我……呜呜……陈先生……” 陈仰数数的毛病犯了,他数潘霖叫了几个“陈先生”,叫了这么多次,好像他们关系很亲近似的。 实际上都没说过几句话。 陈仰往走廊那头看了看:“你老……郑总呢?” 不知怎么的,潘霖哭得更凶了,一抽一抽的,随时都能晕倒。 陈仰脑子里窜出好几个猜想,性生活不和谐?被抛弃了?那也不该这么慌里慌张的来找他啊。 “咚” 拐杖大力戳了下地面,裹挟着少年的暴躁跟阴鸷。 潘霖的哭声戛然而止,他抬起胳膊在脸上擦了擦,把攥在手里的东西给了陈仰。 “这什么?”陈仰接过来,触手皱巴巴的,泛着热热的湿意。 一张纸。 陈仰让朝简举着手电,他把纸铺开,看清上面的内容,霎那间血液逆流。 “郑总知道吗?”陈仰捏紧纸问。 潘霖抽泣着摇头:“这就是在他办公桌上找到的,我不知道他知不知情。” “乔桥呢?为什么不找她商量” “她我也不确定是好的还是坏的。”潘霖嗫嚅着嘴唇说。 陈仰看进男生惊惶不安的眼睛里:“你敢一个人来找我,不怕被发现?” “不是触犯禁忌才会被杀吗,我没有踩水,我有注意,我不敢停不敢回头,我就一直往前跑……”潘霖贴着玻璃墙的背部不断发颤。 陈仰再次把纸摊到手电下,肩膀靠着朝简,跟他一起看了过去。 这是一张员工请假单。 请假时间是今天0时到下周四的8时,共计七天。 原因是过敏住院。 主管签字那里是一排红色的字:准了,后面是注意休息好好调养之类。 经理签字那一行只有龙飞凤舞的三个字:郑之覃。 而请假的人是……李正,也就是乔桥的那个同事小李。 他今天不应该在公司。 第97章 星座书上说,今天不宜上班 从请假单这个线索透露的信息来看,真正的李正过敏请假了,现在的李正是怪物假扮的。 陈仰把请假单塞口袋里,低声问潘霖:“你出来的时候看到他了吗?” 潘霖哭着点头:“他还在办公室,我没敢看他。” “怪物找到了,现在要怎么做?”潘霖慌得六神无主,“我们是不是要揭穿他的身份?他才能消失?” “会不会就在我们要揭穿的时候,他把我们全杀了?”潘霖疑神疑鬼的东张西望,拖下来的鼻涕被他吸了进去,他看起来狼狈又无助。 “不会。”陈仰说,“鬼怪有鬼怪的规则,它们只会杀掉违规触犯禁忌的任务者,不能乱来。” “去你公司。”他刚说完,就见余哥一行人往这边来,脚步仓皇。 刚才死了同事的年轻女白领也从公司出来,她在队友们关心的询问下哭哭啼啼的说了事情经过。 紧接着陈仰又说了请假单的事,走廊上尽是压抑的哽咽跟抽气声。 “靠,竟然是他!”王浩紧绷着声线骂,“装得真像!” “当初他,乔桥,我,还有死了的那个白羊座哥们,我们四个去四楼的景峰,他中途拉着乔桥去三楼,为的是做出不在场的证据,用我转移视线。”王浩咬牙。 “怎么会是他呢?他长得高高的,身材又好,怎么都不像怪物。”对李正有好感的女孩子不能接受这个现实,惶恐的抽噎,“他还帮过我,鼓励过我,告诉我说我们一定能回家。” “……” “李正是怪物,那乔桥也是,他们的关系看起来很好,她不可能对他请假的事不知情。”余哥看了眼哭得喘不过来气的潘霖,顿了顿,“还有郑总,假是他批的,不会不知道李正没来公司。” “太恐怖了,三个都是怪物……” 充满惊惧的窃窃私语猝然一停,走廊上一片死寂。 到目前为止,有三个人被吃了,一个违规被吸进海里,23个人只剩19个人了,可19个里面有三个怪物……这比例令人崩溃。 难道真的有一半都不是人? 大家都僵着不敢动。 陈仰喊潘霖:“走吧。”他拉了拉朝简,对方拿走他的手电跟背包,往他背上一趴。 “……”敢情让我腾出双手跟后背,是为了让我背你。 陈仰轻松又熟练的背起朝简,径自往楼梯口那里走。 潘霖回过神来,踉跄着跟上。 走廊上的剩下十几人犹豫不决,知道怪物是谁了是一回事,亲眼目睹那个人变出真身是另一回事,他们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余哥,我们要去吗?” “我不敢去,怪物在景峰,它现在暴露了,我们去的话,会被它杀光的吧。” 余哥沉吟:“应该不会,我觉得我们领着身份号进来做任务,规则不断给我们提示,要我们找出关键破局,这说明任务真正的目的是要任务者升级,不是团灭。” “那我们……也去景峰?” “去。”余哥说。 张岚拉着肖环屿,眼角堆积的鱼尾纹蕴着温柔和耐心:“余哥说的听,我们也去吧。” “他谁啊,凭什么听他的,眉毛上的痦子恶心死了。”肖环屿呸了一口。 张岚拍着小男友的背部哄道:“不是非得听他的,而是他说的有理,现在的情况对我们很不利,我们……” “行了行了,一天到晚的哔哔哔,烦都烦死了,你是我妈还是我姥姥?”肖环屿不耐烦的挥开她的手,大步离开。 张岚也没恼怒,她追上去,继续苦口婆心的教导。 任务很危险,随时都能死亡,她希望小男友能活下去,活着回到现实世界。 他还小,心也不坏,人生才刚起步。 . 景峰办公室里,乔桥扒在李正的办公桌前跟他说话,嘴里的薯片咔嗞咔嗞响。 “潘霖去哪了?” “出去了吧。”李正在翻一摞资料,满不在乎的说,“他老公都不管他,咱有什么好管的。” 乔桥刚要再说点什么,门“叮”地打开。 说曹操曹操到。 潘霖回来了,后头还跟着一堆人,全堵在门口。 十几个人影站在那,不进来也不说话,看着怪瘆人的。 “你们怎么都来了?” 乔桥嘴边叼着一块薯片,似是发觉不对劲,她的唇齿一抖,薯片“咔”地碎裂,一半戳到她的上颚,一半掉在鞋面上。 看出门口那些人的戒备,乔桥疑惑的站了起来,脚步一转,人已经离开了李正的办公桌。 左侧一间办公室里突然响动,大家屏息看去。 郑之覃的身影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他似乎刚从厕所出来,衬衣下摆有一部分挂在外面,还没来得及塞进去。 郑之覃没出来,他懒懒散散的靠着玻璃门,手里是半截正燃着的香烟,橘红的星火明明灭灭。 一拨人在一种怪异的氛围下被划成四部分,分别是陈仰等人,乔桥,郑之覃,以及成为焦点的李正。 有什么一触即发。 “搞什么……”李正放下手里的资料,直起身,他的视线扫过众人,最后停在乔桥身上,茫然的说,“跟我有关?我怎么了?” 陈仰说:“你过敏请假了。” 李正还没回应,乔桥就惊愕的用手电照他:“你请假了?过敏?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意识到什么,她后退一步,嘴里默念:“星座书上说,我这周的运势虽有坎坷,却能化险为夷。” 又想到了一个细节,乔桥猛地看向玻璃门那里的郑之覃,吸口气。 郑之覃盯着门口的陈仰。 陈仰有种被爸爸检查作业的古怪错觉,他拿出了请假单:“李正,这是你的,你请了一周的假。” “你们,”李正指着自己,呆呆的说,“怀疑我?” 没人应答。 “我是过敏了。”李正做了几个深呼吸,像是要压下被冤枉的怒气,“我昨天下班递交的请假单,可我昨晚去医院挂水住院,半夜发现好的差不多了,睡了一觉之后,今天早上就出院来公司上班了。” 人群里传来王浩的质疑跟警惕:“谁信啊,假都批了,你不趁机在家玩,这么积极来公司?” 李正脱口而出:“我喜欢上班!” 办公室里外瞬间静得吓人。 职场既残忍又无趣,即便从事的是自己喜欢的领域,也会逐渐变得乏味。 哪怕工作是兴趣爱好的拓展跟延申,依旧会丢掉热爱。 没人敢说出那种话,喜欢上班?屁。 李正似是自知这个理由站不住脚,他下意识往乔桥那看,多个手电的光把他的小举动照得明明白白。 陈仰发觉这个走向和他预料的不太一样,本以为的重口味怪物现身并没有发生,反而捕捉到了一段办公室暗恋? 陈仰拽了拽朝简微凉的手臂,朝简拨开他的手,在他手背上拍了两下。 像是让他按照自己的节奏来。 陈仰调整了一下思路问李正:“你是怎么过敏的?” 李正支支吾吾,半天都答不上来。 大家一步步往门外退,门口只剩下陈仰跟朝简。 气氛绷到了极点。 李正闭眼喊:“我不能吃海苔!”他喊完露出一种破罐子破摔的表情,“仙女,你昨天带的寿司里放了那东西,我吃完整个人都不好了,撑到下班就去了医院。” 乔桥狐疑的看他:“你不能吃为什么不跟我说?” 李正没吭声。 陈仰目睹这一幕,基本可以确定是办公室暗恋了,他走进来:“你说你早上出院的,有证据吗?” 李正懵懵的站着。 “我有病历本!”李正眼睛一睁,他手忙脚乱的翻自己的背包,“我早上直接来公司的,病历本就在包里,你们等等……” 年轻男人背对着大家碎碎叨叨,徒然“啊”了一声,大叫:“找到了!” 周遭流动的气流乍然冻结,大家全都盯着李正的后脑勺,很怕他突然转过头就是怪物的嘴脸。 胆小的恨不得自己现在就昏过去。 然而他们以为的场景并没有发生,李正转过来的时候,脸还是原来的样子,手里也真的拿了一个病历本。 普普通通的病历本。 病历本上全是鬼画符,陈仰只认得日期,其他的都认不出来。 朝简拿过病历本看看,丢到一个桌上。 陈仰从朝简的神情里判断出信息,李正确实是昨天下班就去医院了,也的确是早上出院的,他没撒谎。 李正默默从背包里拎出医生开的药,解开袖扣往上一卷,露出手臂上的针眼,他偷瞄了乔桥一眼,羞涩的捞起衬衣,咬着下摆,用手电往前胸后背上照。 那上面隐约还有一点点未退的小红痘印。 众人:“……” 局势大反转?! 大家都不是傻子,这会看出来了,李正请了假还屁颠屁颠的来公司,不是喜欢上班,他是因为爱情。 这是爱情的力量。 . “所以说,弄错了啊。” 那个对李正有好感的女孩看潘霖,眼里是歧视跟怪罪。 潘霖垂着头,一副窘迫的样子:“陈先生,我……” “我不用解释了吧?”郑之覃的声音响起,“公司员工太多了,我记不太住,没想到引起了这么大的误会,幸好小李能把事情讲明白,不然我,小李,乔桥,我们三就要被打包处决了。” 半开玩笑的说完,郑之覃对潘霖招招手:“不是让你待在自己的位子上吗,你怎么往我那跑,还翻我办公桌?” 男人的眼底映着烟火,语气听不出是什么情绪,潘霖却打了个寒战,他攥着手指,声如蚊蚋:“我……我害怕。” “我跑去找你的时候,你不在,我没想乱翻你的东西,我只是不小心碰掉了桌上的文件,捡的时候无意间看见……”潘霖说着就哭起来,不对称的脸在手电簇成的光晕里显得狰狞,他可怜兮兮的望着郑之覃,犹如一条害怕被主人抛弃的小土狗。 陈仰看向郑之覃。 “当时我在里间。”郑之覃给了陈仰一个答案,看都没看潘霖就回办公室。 潘霖慌忙奔向郑之覃,他的腰不小心撞到了桌角,痛得他扭曲着嘶了几声,捂着腰摇摇晃晃的追着消失在黑暗中的那道身影。 “喂,畸形怪,不会是你想用请假单混淆视听吧?” 后面传来一个恶劣的声音,潘霖的脚步滞住,他瘦弱的肩膀轻微颤动:“我没有……我没有……” “不是我!”潘霖通红着眼回头嘶吼了声,声音刺耳尖锐,他不再多说,别人无所谓,最主要的是郑之覃,不能让郑之覃把自己丢开。 潘霖连手机都拿不好,他的眼泪止不住,眼里的慌意却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坚定与清醒。 最开始的时候,潘霖听到队伍里有人死了,他的心态没怎么崩,那会他想的是,就算是下地狱,只要有郑之覃在,那也没关系。 可当他见到李正的请假单,怀疑郑之覃,乔桥,李正三人都是怪物,死亡真的要摊到他头上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是怕的,所以他第一时间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他跑去找了陈仰。 好死不如赖活着。 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的了。 而且潘霖最怕的是,郑之覃不会跟他一起去地狱,他很有可能会一个人去,那不行,绝对不行!他得抓紧郑之覃,这样活着出去的几率才会大一些。 陈仰把视线从潘霖的背影上收回,他扫视其他人,思虑畸形怪是谁喊的? 张岚看出陈仰的想法,她主动出声,态度和善道:“抱歉,我家小屿没有恶意。” 陈仰:“不用跟我道歉。” 肖环屿:“你跟他道什么歉!” 他们两人同时说话,场面十分尴尬。 张岚被肖环屿拽走,她的安抚跟哄声渐渐模糊。 李正也在哄被他连累的乔桥。 “原谅你。”乔桥大度的说,“下次我再给你吃的,要是你哪个吃不了就直说,我不是玻璃心,被拒绝不会胡思乱想伤春悲秋,你还是我的好哥们。” 李正噎了噎:“不一定就有下次。” “好了啦,不要这么悲观,我们尽人事。”乔桥摸摸他的狗头,“小李子,你本周的星座运势虽然比我差点,但也不是死局。” 她转而又去看门口的一群人,注意力集中在一个身上,轻抿唇:“陈先生,现在误会解除了,怪物另有其人。” 这话如同往冰水里砸进来一块巨石,寒凉的水飞溅在大家心头,他们迅速打着抖拉开距离,防备的暗流在那一瞬间达到实质化。 还站在一起的陈仰跟朝简显得格格不入。 陈仰琢磨着“23除23”的提示,23除23等于1,22除22也是1……19除19还是1,都是1。 人数不论怎么变,除出来的都是1。 “1”究竟指的是什么…… 陈仰觉得自己又在不知不觉中被固定思维套牢缠住了,挣脱不开,他心不在焉的问朝简:“回公司还是?” “去吃东西。”朝简说,“午饭时间早就过了,我饿了。” 陈仰一看手机,快到下午三点半了,他寻找到哑巴的身影,叫上她一起下楼。 . 一到大厅,陈仰就感觉哪里不对,他谨慎的扫动四周,忽地停在一处。 遮着两具尸体的披肩塌下去了一大块! 陈仰呼吸急促的走了过去,他用朝简的拐杖撩开披肩,又把披肩放了回去。 两具尸体几乎没剩多少了。 藏匿的怪物要吃肉,这就是尸体不消失的原因。 陈仰若无其事的回到朝简身边,就在他把拐杖还给对方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一声闷响。 “嘭” 一具肥胖的尸体从三楼丢了下来,是那个被吃掉大半个头的中年人。 郑之覃扔完尸体,弹了一撮烟灰下来,他站在护栏那里看了看深海,夹着烟的手对陈仰摆摆,走了。 陈仰没把那具尸体拖到角落里的另外两具那里,而是把它放在大厅最中央……楼上三层只要站在护栏就能看见的方位。 他们人这么多,说不定就有哪个撞见怪物吃尸体。 片刻后,陈仰坐在咖啡店里,吃着热腾腾的老坛酸菜面,旁边是吃着红烧牛肉的朝简。 哑巴坐在他们对面,她吃的是陈仰给的蛋糕。 幸亏这是陈仰从公司冰箱拿的,不是他自己的东西,不然她都不敢吃。陈仰家的那位领地意识太强了。 陈仰在泡面桶里找酸菜吃,他随意的问哑巴:“你住哪?” 哑巴把塑料叉子戳进蛋糕里,速度从牛仔裙的口袋里掏出便利贴本跟笔,写下几个字转给陈仰看。 【青城,北郊。】 “北郊的啊。”陈仰有点意外,“我住在三连桥。” 哑巴呆住了。 陈仰看着她说:“你也是?” 哑巴很用力的点头。 陈仰更意外了,这还是他遇到的,除了朝简以外的第二个三连桥人,他看着哑巴的眼神都柔和了起来:“我怎么没见过你?” 【我很小就出国了,这些年一直在国外读书,治疗嗓子,去年年底才回来的,我住表哥家。】哑巴激动的在纸上写着,脸上写满了惊喜。 陈仰抵着朝简腿部的脚动了动,那难怪没见过。 【哥哥,如果这次我能活着出去,出去了还记得你在三连桥,我会挨家挨户敲门找你的^v^】 陈仰看到小哑巴写的字,默了默,他拿出笔记本说:“你把你的联系方式写在这上面。” 哑巴不仅写了联系方式,她还忍不住写了自己的任务经验。 前面的那些人都写了,她也要写。 这是一件很有仪式感的事,也有纪念意义。她希望自己经历的一切能够被人看见。 陈仰发现小姑娘写的非常认真,小学生记笔记一样,她写完检查了几遍,确定没有问题才把笔记本推还给他。 那份笔记的末尾是——哑巴。 . 陈仰喝了口泡面汤,叹口气,请假单的乌龙可能是巧合,也可能是怪物想要利用李正干扰大家,他拿出手机点开服务台录的视频,一眼不眨的看了一会,头疼的关掉,继续叹气。 “你还吃不吃?”朝简用膝盖碰他。 “不吃了。”陈仰刚说完,泡面桶就被朝简拿走了,他说,“只剩一点了,别吃了,食物够用,你没吃饱可以再泡一桶。” 朝简不理他。 陈仰冷不丁的瞧见哑巴盯着自己,一副欲言又止一言难尽的样子,很纠结,他疑惑道:“怎么?” 哑巴刷刷写了什么,竖起便利贴本。 【哥哥你好笨。】 陈仰被打击到了,他小声告诉朝简:“小哑巴说我笨。” 朝简捞着泡面吃:“你不笨。” 陈仰的眉眼鲜活过来,就听他道:“你是蠢。” “……”有区别吗? 陈仰试图辩解:“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年纪轻轻的,脑子跟记忆却时好时坏,有时候会比较糊涂。” 朝简:“嗯。” 陈仰一肚子的话被这个字堵住了,他哑然片刻,没什么意义的撇了撇嘴角。 “蠢没事,只要你老实。”朝简说。 “老实这个词你说很多回了,我每次听都觉得莫名其妙,我在任务世界还不够老实吗。”陈仰往桌上一趴,脑袋压在胳膊上面,闭起眼假寐。 朝简维持着捞面条的姿势一动不动,半晌才低下眉眼。 哑巴从少年身上感受到了冰冷的孤寂。 明明他形影不离的跟着喜欢的人,时时刻刻的看着守着,他却是孤独的,灵魂居无定所,没有倚靠。 哑巴吃掉蛋糕上面的小草莓,她还是羡慕陈仰的,有个人能在凶险的任务世界那么陪着自己,多好啊。 不过她不嫉妒。 陈仰能有生死与共的搭档,一定是他该得的。 哑巴没有打扰对面的两人,她静静的解决掉自己的食物,在便利贴本子上写写画画。 周围人也没搞出多大的噪音,都累了。 陈仰迷糊着睡了一会,他睁开眼看到的是近在咫尺的一张脸,少年也趴在桌上睡着了,面对着他睡的。 “啊啊。”对面的哑巴叫着陈仰,递过去一部手机,“啊。” “你没休息啊,这是你的手机?”陈仰说。 【不是我的,是我在公司找到的。】哑巴翻一页写。 陈仰按开手机:“设置的图案锁,解不开啊。” 哑巴期待的看着他。 “我没有这个技术。”陈仰哎了声,“随便试试吧,没准运气好就中了呢。” “一般是7,l,z……”陈仰说一个试一个,全是密码错误,请重新绘制,他默默的抬起头跟哑巴你看我,我看你。 陈仰叫醒自己深不可测的搭档:“你能解锁吗?” 朝简爬起来,身体往椅背上一靠,他的脸上有压出的红印,看起来有点孩子气:“你觉得呢?” 陈仰说:“……我觉得不能。” “个人信息。”朝简接着他的尾音说。 陈仰立即给哑巴使眼色。 哑巴比了个“ok”的手势,一会就回公司搜。 【手机会有用吗?】 陈仰说:“我的直觉告诉我,手机里有关键的线索。” 哑巴的眼睛登时亮了起来。 “先想办法解锁。”陈仰说着就打量咖啡店里的人,有五个不在这里,他们分别是郑之覃跟潘霖,肖环屿跟张岚,以及那个说队伍有一半是怪物的女白领。 在店里的一行人精神萎靡,要是平时别人问他们,是上学累,还是上班累?他们会说都累。 可如果现在问他们是上学累,还是上班累?答案却是都不累。 因为现在是人间地狱模式,累到爆炸,脑细胞再多都不够用,很痛苦。 陈仰喊了白领们一声,问他们每天都是几点上班,几点下班? 一番调查下来,得出的结果是平均九点上班,六点下班。 “陈先生,上下班时间跟任务有关系?”余哥问。 “不知道。”陈仰看手机,这会是四点多,距离下班还有一个多小时。 陈仰隐隐觉得很重要,具体又不知道为什么。 二楼的一家公司里 张岚撕开泡面的包装,拎起长桌上的保温壶往里面倒水。 一股热气扑到了她的脸上,她揉了下眼睛,精致的眼妆早就在冷汗的浸湿下全花了,这一揉更让她露出疲惫和憔悴。 年龄的痕迹也遮不住的暴露了出来。 奔四了啊,半辈子就这么过去了,张岚走着神,泡面桶里的开水漫了出来,几滴溅她手上,她下意识找纸巾擦。 “小屿?”张岚朝会议室喊了声,没得到回应,她用叉子把泡面压上,端着走了进去。 肖环屿躺在皮沙发上,手脚张不开的窝着。 “小屿。”张枫把烫手的泡面放到桌上,“泡面泡好了,起来吃吧。” “我不吃,拿走!”肖环屿恶声恶气。 “不吃怎么行啊,我知道你还在怪我总是念叨说不想上班,想死,觉得就是我念着念着,我们才进的这里,可我真的只是随口一说。”张岚很懊悔,她其实不是随口一说,是故意说的。那是为了让自己显得年轻些。 她上网搜了,年轻人喜欢那么嘲弄工作。 “呵呵。”肖环屿冷笑,“姐姐,你除了讲道理还会什么。” “我……”张岚语塞,“那我道歉。” “算了吧。”肖环屿不为所动,“你的道歉一文不值。” 张岚在椅子上坐下来,轻声细语:“都是我的错,是我嘴碎,我不该那么念叨。”她捂着头,迫切的想要跟小男友化解矛盾,“我补偿你好不好?” “补偿我?”肖环屿窝在沙发里。 “嗯。”张岚柔情万分的说。 “好啊。”肖环屿忽然笑了起来,“那你要怎么补偿我呢?” 他猛地转过身,露出一张惊悚至极的脸,或者说已经不能算是一张脸。 所有的五官都扭曲移位,并且不断有黏液渗出。 仿佛某种软体动物。 . 余哥离开咖啡店上二楼,他经过一家公司门口的时候,想起来张岚在这上班,她跟她那个小男友处得怪不容易的。 犹豫了一会,余哥敲敲门。 那两人没下楼,不会是吵架了吧?余哥这么想的时候,门就开了。 余哥看见有个人背对他远远的站在窗口,隐隐约约是肖环屿,他打着手电往里瞧,没看见张岚的人影。 张岚在哪睡着了?那刚才是谁开的门?肖环屿开完门又回到窗户那里去了?能那么快吗? 不知怎么的,余哥心里有点发毛,他没贸然进去,只是扶着门框站着。 “肖环屿?”余哥喊道。 那个人没有转身,似乎没听见。 “肖环屿?”余哥提高音量,“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张岚呢?” 肖环屿似是听见了,他晃了晃了身子,想要转身。 “哗!” 肖环屿的脸贴在了余哥的脸上,面带微笑,但他的身体依然站在窗口,脖子像章鱼一样拉的很长。 肖环屿的眼睛瞪的很大,直直的盯着余哥。 “肖……肖……”余哥吓得大脑空白,话都说不出来。 “怎么了?”语气轻柔。 肖环屿的嘴咧得很长,不断流出的黏液滴了地板上面,很快就凝聚成了一大滩。 而他的声音,才是让余哥感觉最毛骨悚然的。 这明明是张岚的声音。 “你找张岚啊?她不在,她被我吃了。”肖环屿笑着,用张岚的声音说。 第98章 星座书上说,今天不宜上班 五点出头,陈仰在一楼的展厅转动。 展厅里是科技公司的成果展览,只有能源汽车跟一些电子产品,几乎一览无遗,没什么异样。 陈仰举着手机拍视频,朝简乱入进来,他微低头凑近,隔着镜头跟陈仰对视,气息里带着酸甜的话梅味道。 “牙酸。”朝简皱紧眉头说。 “话梅又不是奶片,你一次吃一袋,能不酸?”陈仰无奈的停录,放下手机说。 朝简冷着脸看他:“不是你买的?” “是我买的没错,但我没让你一口气全部吃掉,真的是,一不留神你就吃完了,我都不知道说你什么好,吃那么快,又没人跟你抢。”陈仰有种孩子不能太惯着,偶尔也需要给点教训让他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的感觉,他严肃的说,“吃话梅吃到牙酸这件事完全是你自己的问题,你别想往我身上赖。” 朝简瞪向陈仰,他的眼神跟面色布满戾气,像是随时都会打人,耳根却是红的。 光线是暗的,陈仰看不见朝简红红的耳朵,不然他能笑出声。 出了展厅,陈仰拧开款泉水递过去:“喝点水缓一缓。” 朝简仰头喝水,眼忽地一眯:“有人。” 陈仰不明所以:“啊?”他顺着朝简的视线往楼上看,又去其他地方调整角度仰望,模模糊糊的好像是有个头横在地上。 陈仰的第一反应是,又有一个人触犯了禁忌,他顾不上通知其他人,快速拉着朝简直奔二楼,发现那人是余哥。 “没死,只是晕了。”朝简说。 陈仰松口气,他打着手电照照,余哥倒在203门口。 203是张岚跟肖环屿的公司。 陈仰蹲下来,手要往余哥脸上拍,拐杖先他一步打了上来。 余哥一下就痛醒了,他捂着被抽到的肩膀睁开眼,头顶是温和的声音:“还好吗?” “陈先生……”余哥迟钝的喊。 “是我。”陈仰伸手拽他,还没碰到就听他惊慌的乱叫,“肖环屿是怪物,他吃了张岚,他的头会伸长……怪物……怪……” 余哥嘴瓢了舌头还打结,他扇了自己几下,冷静点以后才重新说了一遍。 陈仰听完,压下心头的震惊问道:“那肖环屿呢?还在公司?” “不知道。”余哥瘫在走廊的地上,四肢虚软发冷,“我吓晕过去了,太恐怖了,我最怕长脖子的东西,他还跟我脸贴脸,当时我魂都没了。” 余哥的状态极差,这是他做任务到现在,精气神最接近崩溃的一次。 陈仰给余哥时间平复,他起身对朝简道:“给我一根拐杖,我把203的门砸开。” 话音刚落,门就被朝简推开了,基本没用什么力道。 陈仰:“……没锁上?” 朝简把他往门里一推,自己也跟了进去。 陈仰打着手电边走边想,难道一个公司里的任务者都死光了,门就不会再锁上?他正想着,耳边传来一声低语。 “专心点。”朝简用拐杖戳戳陈仰的腰,“跟着泡面味走。” “我没闻到。”陈仰的嗅觉比不上朝简,只能凭着直觉移动,他走了一会,才有一股泡面味钻进他的鼻息里。 泡面味的来源是一个会议室。 陈仰小心谨慎的靠近,里面没有人,只有一桶老坛酸菜孤零零的放在桌上,叉子还插在盖子上面。 沙发有一块凹陷下去的痕迹,先前趟过人,陈仰打量着不大的会议室里,手碰上方便面桶,凉掉了。 “看来张岚泡完泡面就出事了。”陈仰说着就离开会议室,紧绷着脑神经在公司里搜查,他没见到变成怪物的肖环屿,只找到了一块水迹。 那水迹在公司的休息区,不止地上有,长桌上也有一点。 陈仰通过只剩一点水的保温壶跟那桶泡面做出推断,张岚泡泡面的时候把水洒了。 前面已经死了几个人了,“不能踩水”是明着的禁忌。 张岚的性子挺成熟的,不会嫌命长的明知禁忌是什么还乱来,她应该是走神了,再加上一颗心全系在小男友身上,生怕他饿了,急急忙忙的把泡面端给他,就没注意地上的水。 “有个那么任性的小男友,进了任务世界都不安生,精神状态不会好到哪去。”陈仰自言自语,“找年纪小的,找罪受。” 朝简正在咬奶片,闻言把舌头咬到了,口腔里泛起血腥,他深呼吸克制着情绪,腮帮绷紧:“跟年纪无关,分人。” “也许吧。”陈仰冷不防的察觉到搭档的异常,他奇怪的看过去,“你怎么犯病了?” “犯什么病,我好得很。”朝简把混着血的唾液跟奶片一起咽了下去。 陈仰这头还在办公室里调查,门外的余哥被赶来的队友们围住,一伙人打听完情况,哭的哭,叫的叫。 大家怀疑这个怀疑那个,怪物的目标从王浩换到李正,又换到潘霖,最后竟然是肖环屿。 他们对肖环屿最深的印象就是,他跟张岚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王浩给余哥一根烟:“老哥,肖环屿怎么放过你了?” “我没触犯禁忌。”余哥接过烟,捏着烟蒂,“他不能吃我。” 众人既替余哥庆幸又为自己担忧,一定要牢牢记住禁忌,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能有分毫的大意。 “前几个触犯禁忌的不是只被吃了一点吗?”有人提出想不通的地方,“这个怎么……” “我猜是张岚自愿的。”乔桥靠着玻璃墙,长发拢在脖颈一侧,一双眼浸了水似的透亮,“只要任务者自愿,怪物就能把对方一口吃掉。” 她一说完,立刻就有反驳的声音,是跟她差不多年纪的女孩,看她的眼神像看一个傻子:“这怎么可能啊,张岚再爱肖环屿,也不会连自己的命都不要。” 乔桥没急着回击,她没谈过恋爱,没喜欢过谁,所以她陷入了困境,想不出答案。 “很显然,”站在乔桥身边的李正开了口,“张岚并不知道肖环屿是怪物才给他承诺,只想哄他高兴,只要他高兴。” 这答案让走廊上的众人陷入沉默。 大家平时在一栋楼里上班,没怎么注意到那对姐弟恋的主人公,毕竟他们的颜值既不丑到地心,也不美到云上,差不多就是普通水平。 “普通”这个词自带屏蔽功能,很容易被人群淹没。 进了任务世界,一个白天的时间下来,他们看到了张岚对肖环屿的溺爱,无限的纵容。 张岚找的不是小男友,是小祖宗,她绝对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坏事,这辈子才被屎黏上,还不嫌臭。 “肖环屿说话的时候,怎么会发出张岚的声音?”王浩纳闷,“他之前吃的那几个,没有沾上对方的特征吧,还是说,我没注意到?” “之前的几个没全吃啊,这个是全吃了的,不一样。”李正说,“而且余哥过来的时候,他刚吃完,还没来得及消化掉。” 王浩:“就跟我们吃东西一样,吃完嘴里会有味道?” 其他人:“……” 槽多五口,似乎又觉得是那个理。 走廊上静了下来,怪物跟鬼到底还是有区别的,大家不觉得大楼里阴风阵阵,只觉得疲劳无力。 有几个人在现实世界为了解压,会跟朋友玩真人版密室逃脱,觉得自己挺废的,进来以后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还能更废。 乔桥拿出身份号打量了一会,夹进星座书里,她凑到小哑巴身旁,纤细的手臂轻碰:“怕吗?”哑巴点头。 “我也怕。”乔桥手指指头顶的海水,“我总担心它塌下来,把我们淹掉。”她嘟囔,“我怕水,我不会游泳。” 哑巴“啊啊”了几声,犹豫着拍拍乔桥的手背,动作有点生疏,也有点害羞。 希望我们都能回家,她无声的说。 . 走廊上的烟味有些重。 王浩跟李正肩靠着肩吞云吐雾,上午李正怀疑王浩是怪物,下午王浩认为是李正用他转移视线,现在才惊觉他们都被肖环屿利用了,同是天涯沦落人。 “肖环屿那家伙竟然是怪物,他看起来没什么存在感啊。”王浩呐呐的说。 “你确定?”乔桥说,“他的存在感很强,只是你忽略了而已。” 任务是从肖环屿尖酸刻薄的骂声里开始的,他当着众人的面骂张岚,无理取闹。 服务台出现视频的时候,肖环屿阴阳怪气的质问王浩是怎么认出自己的后脑勺的,还说一般人认不出来,潜台词十分显明。 而李正请假单一事出来的那会儿,肖环屿把潘霖往众人的视线里推,嘲讽他是不是想用请假单混淆视听。 其实肖环屿一直在带节奏。 大家听完乔桥说的,都有种悚然的呕血感,他们为什么没发现这几个细节呢? 所有人对视一眼,他们之所以没怀疑到肖环屿头上,是因为张岚在这里面发挥的作用。 张岚是肖环屿最大的屏障,她的存在能帮他干扰并模糊视线。 每次只要张岚一哄肖环屿,大家的注意力就转到了姐弟恋真不容易的事上面。 肖环屿能藏到现在,完全是张岚的助攻。 有个女白领发现了什么,不禁细思恐极:“我记得第一个人死的时候,陈先生分析着问那个时间段有没有谁离开过大厅……” 李正一愣:“我当场就指了肖环屿。” 其他人的记忆纷纷被唤醒,一个个的把那个片段拎了出来,摊开,他们的心头刮过寒风冰雪,浑身打冷战。 那时候肖环屿说自己去了咖啡店,是张岚帮他说的话。 后来余哥又提出质疑,说是他们讲话的时候,口气里没有咖啡的味道。 依旧是张岚出面解释。 张岚从业多年,脾性也稳,待人处事都很柔和,她的说辞不会让人反感,因此当时的事情就那么翻篇了,谁也没有再提。 众人对视一眼,他们都感觉这件事捋了半天,捋得越清晰,越觉得讽刺。 那两人是二人队,公司就他们俩,只有张岚知道肖环屿白天离开过几次,但张岚不会告诉其他人。 对张岚来说,小男友去干嘛不和她说只是任性,跟她耍脾气,她不想他被队友们误会,不想他们的关系更不好,就尽量不说。 “自作自受。”人群里冒出嘲弄的声音,有人附和,气氛沉沉的,像暴风雨前的黑夜。 “当初她要是不帮他作证,他的嫌疑不就出来了吗,怪得了谁。” “发现身边的人可疑,不但不通知队友们,反而帮忙隐瞒掩护,这是害人害己。” “爱情蒙蔽了双眼。” “在这种任务世界就不能谈恋爱,死得快。” “……” 短暂的发完牢骚,大家就闷不作声,可怜之人必有可悲之处。 张岚如果能够早点摆正自己的立场,不要死在小男友的坑里,他们就能早点把肖环屿放在可疑人的名单首位。 前面的那几个人会不会死不知道,她多半是能逃过这一劫的。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走廊另一头过来两个人影,由远及近,两串脚步声的节奏不一样,一个沉稳,一个软棉。 大家瞬间紧张起来。 “是郑总跟小潘。”乔桥说。 郑之覃衣冠楚楚的走近,他推了下金丝边眼镜,语调沙哑散漫的询问情况。 余哥概括的讲了一遍。 潘霖抓紧郑之覃的手臂,煞白着脸小声嘀咕:“他骂我是畸形怪,其实他才是……” “待在这,别捣乱。”郑之覃推开门走进了办公室。 王浩扭头问余哥,音量不大:“他怎么知道门的自动锁不管用了?” 余哥说:“有经验吧,跟新人不同。” 王浩震惊的瞪大眼:“他不也是新人吗?” 余哥没说什么。 潘霖听到了王浩跟余哥的对话,他怔怔的看着搭上来的门,下一刻就一把撞开,直勾勾的盯着办公室里的模糊身影。 郑之覃是老任务者?他竟然是老任务者! 那郑之覃肯定懂很多东西,跟着他会很安全,能活着回去了,太好了,潘霖哆嗦着咬住嘴唇,喜极而泣。 . 陈仰在郑之覃进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他。 这一刻陈仰察觉到了一个惊人的现象,郑之覃的夜视能力很强,他不需要开手电就能畅通无阻。 陈仰对朝简使眼色,让他注意郑之覃的状况。 朝简看着他,眼角都没挪一下。 “陈先生。”郑之覃迈着领导视察的步伐走到了陈仰面前,“查的如何?” 陈仰不动声色:“怪物不在这里。” “那他会在哪?”郑之覃勾出一张椅子坐下来。 “在大楼某个地方。”陈仰按着手机,五点过半了,还有不到半小时就是上班族们下班的时间……怪物不见踪影…… 有什么隐隐要从陈仰的脑海里涌出来。 郑之覃只是想要动一下椅子,就被不知何时逼近的朝简扼住脖子动脉,他一点也不怀疑,一旦他真的制造出响动,对方就会扭断他的脖子。 郑之覃在黑暗中跟朝简眼神交流:不想让我打断他的思路? 朝简面无表情。 郑之覃:确实,有时候思路是很微妙的东西,触到那个点的时候,一被打断就很难再连上。 脖子上的力道倏然加重,饱含阴森的警告,郑之覃面不改色的坐着,除了气息因为受阻变得紊乱,其他并无异常。 不知过了多久,陈仰放在桌面上的手指轻动了两下。 只是这么一个极其细微的动作,朝简就像是收到了某种信号,他撤开对郑之覃的威胁,退回在原来的位置上,迎接陈仰激动不已的目光。 火一样炽烈明亮。 “我想到了一种可能!”陈仰一把抓住朝简。 朝简避开他说:“抓我的手臂就行,别抓我的手。” 陈仰愣了愣:“你的手怎么了?” 朝简轻嗤:“碰到屎了。” 郑之覃:“……” 陈仰的视线在朝简跟郑之覃之间走了个来回,不知道这两人在他沉思期间过了几招,总归影响不大。 一个觊觎另一个的私有物,做定了仇敌。 . 不多时,陈仰一伙人全都站在二楼,一双双眼俯视楼下大厅。 余哥被几个人推搡着走到陈仰跟前,问出大家的疑惑:“陈先生,我们要等什么?” “等一个结果。”陈仰说,“还有十三分钟。” 时间在缓慢流动的空气里分秒流逝着,十三,十二……十,九……五…… 五点五十五的那一刻,众人的视野里多了一道身影。 是肖环屿! 他是人的形态,脖子没有伸长,嘴也没咧。 “还好,没有受到视觉冲……”李正说到这里,就见肖环屿停在大厅中央少了大半个头的尸体前,人没动,脖子往下伸。 “啪嗒” 有一包粘液砸到了地上。 隔着一层楼的距离,大家似乎都听到了吸溜的口水声,以及来不及咀嚼食物,直接吞咽的囫囵声音。 余哥两眼一闭再次晕了过去,王浩跟李正把他扶住,大气都不敢出。 其他人全傻了,忘了尖叫忘了逃跑。 陈仰紧盯着手机上的时间,手心里渗出了一层薄汗。 五点五十九的时候,肖环屿突然停下了啃食的动作,原本还是人形的他像是没有了骨头,全身塌缩成了一团,分不清头尾,身体伸出无数根触爪。 他整个人像只大章鱼,靠着触爪在地上匍匐挪动。 二楼的画面犹如静止,这一幕超出了正常人的认知范围,他们的大脑不知道要做出什么样的反应,一片空白。 大厅里的那只怪物一路匍匐着挪到大门口,猛一下飞蹿进了海水里。 陈仰看着手机,六点整。 “进……进海里了……”潘霖躲在郑之覃怀里,颤巍巍的说,“怎么就这么走了?吃也没吃完,就跟赶时间似的。” 郑之覃抚上他纤细的背脊。 潘霖扮成宠物不敢动,他无法判断郑之覃是嫌他话多,还是在表扬他肯动脑。 “你们觉不觉得它那样有点熟悉?”陈仰望着大门口方向。 大家不明所以。 “像不像是下班了?”陈仰说。 余哥他们“刷”地看向陈仰,惊骇得眼珠要从眼眶里掉出来。 之后是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爬满一身。 . 陈仰的验证结果出来了,果真是他猜想的那样。怪物快到下班时间了,不需要藏了,自爆了,这才有了刚才的那一出。 要是规则给它安排了指标,那它工作期间杀掉四个触犯禁忌的人,一定是达标了的。 陈仰拿下背包,从里面找出烟跟打火机,他抠着烟盒外的金线撕下来,拨开烟盒对着朝简:“要吗?” 说好的不当着他的面抽烟的,忍了很久一直没破戒,这次忍不住了。 “不要。”朝简一顿,“给我留两口。” “好。”陈仰爽快答应,只要搭档不怪他出尔反尔。 陈仰拔一根烟咬在齿间,擦着新打火机点烟,轻轻的抽了一口。 “有下班就有上班,”余哥看着安静抽烟的陈仰,“那他明天早上九点还会再来?” 队伍里有人抢在陈仰面前说:“身份被我们识破了,不会再来了吧。” “那我们接下来三天是不是就安全了……” “有一半是怪物——”对面走廊突然传来尖锐的叫声,“一半!” 本来就受惊过度的一拨人被吓得濒临瘫痪。 好几道手电的光照了过去,对面走廊上是那个坚持队伍里有一半是怪物的女白领。 大家脸色难看的谩骂了起来。 “疯子。” “干什么啊,神经病!” “他妈的,谁跟我一起把她打晕绑起来?不然我们迟早要被她吓死。” “……” 骂声没持续多久就停了,因为那女的离开了对面的走廊。 “明天再看。”陈仰回余哥的问题。 “现在是下班时间,我建议别去办公室了,就在一楼待着吧,明天早上九点以后再去公司查线索。” 陈仰说完,不等大家问就又说:“这不是我又发现了什么隐秘的信息推断出禁忌,只是为了稳妥起见,你们自己拿主意。” 他的人生格言就是那两个字,稳妥。 所以陈仰才对朝简总是说他不老实感到奇怪。他的稳妥几乎成了本能,朝简一路跟着他,不应该不清楚。 . 大楼里的日夜没区别。 陈仰的那个建议被大家采取了,他们占据了咖啡店,没敢去大厅。 只有陈仰,朝简,郑之覃,潘霖四人分成两组在大厅的两张沙发上坐着,形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小世界。 一个是自然的温馨宁静,一个是虚假的情意绵绵。 陈仰一口一口的抽烟,朝简阖着眼吃奶片,漂浮的烟雾里是清脆的嘎嘣嘎嘣声。 过了没多久,三具残缺不堪的尸体都消失不见了。 陈仰一晒:“我就说尸体怎么不消失,原来是这么回事……” 它们是怪物工作期间的食物,或者说,工作餐? 怪物下班了,尸体就没存在的必要了。 陈仰把小半根烟给朝简,朝简手都没伸,只是把奶片吃掉,张嘴。 不知怎么的,陈仰想到了把肖环屿当儿子养的张岚,他把烟塞到朝简嘴边的动作一滞。 “你长了手,自己拿。”陈仰像个严厉的兄长。 朝简撩开眼皮瞥他:“发什么火?” “没发。”陈仰岔开话题,“第一轮的禁忌是不能踩到水,第二轮不知道会是什么。” 任务要他们在这里生存四天,这才过完四分之一,后面的四分之三不会让他们好过,很有可能会越来越坑人。 朝简仰着头靠在沙发背上,舌尖掠过潮湿的烟蒂:“那是一定的。”他似是不用看就能触到陈仰内心,“禁忌会越来越复杂,却也越来越容易。” “烟雾弹一多,说明答案很简单,最容易忽略的就是答案。”朝简说。 陈仰叹气,道理都懂,可什么是最容易忽略的呢? “你两口烟怎么还没抽完?”陈仰看了眼含着烟的朝简,“不想抽就给我。” 朝简突起的喉结动了动,不耐烦的皱了下眉头,陈仰随他去了。 不远处的沙发那里传来暧昧声音。 陈仰的嘴角抽搐了起来:“我们换个地儿吧。” 朝简没有动,他盯着陈仰:“你觉得两个男人的性爱恶心?” 陈仰脑子里轰一声响。 虽然他知道搭档是成年人了,弟弟长得也非常的强壮,但他还是从没想过“性爱”这个词会从对方口中蹦出来,这一天来的又快又突然。 陈仰从朝简深黑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懵逼的样子,他怔住,下意识说:“不恶心。” 几秒后,陈仰如梦初醒一般,生怕朝简误会什么,急忙补充道:“还好……还行吧,我不怎么……” 朝简打断陈仰:“那我们换什么,就在这。” 陈仰扶额:“你确定要看直播?” “确定。”朝简闭上眼睛,往耳朵里塞上耳机,还不让分一只给陈仰。 陈仰:“……” 郑之覃没禽兽到在大厅直播的地步,他把发骚的潘霖丢到一边,胳膊换在身前,没多久就打起了呼噜。 潘霖蔫蔫的掏出小镜子看脸,怀疑自己不够丑了。 . 夜里半栋a3楼风平浪静。 直到第二天早上九点多,又有人死了。 那是个年轻的女孩子,她的身体倒着挂在走廊上面,脚踩着天花板,没有头。 旁边的墙上还有个血色图形。 六边形。 第99章 星座书上说,今天不宜上班 墙上那六边形给陈仰的感觉,就像是数学卷上的最后一道大题。 第一眼看的时候,觉得这题似乎有点思路,于是他迅速写了个“解”字,想趁着手感不错赶紧写点公式。 然后就没然后了。 “解”字是开始,也是结束。 陈仰把注意力从六边形移到尸体上面,头没了,工作证挂不住的掉在了地上。 从尸体脖子部位的伤口来看,头是被一口咬掉的。 怪物吃了她的头,还吸干了她的血。 陈仰扫了扫一楼走廊,举着女尸的工作证问:“有谁是她同事吗?” 一个中年女人边呕边说:“我……我是……呕……我是小琴的同事,我跟她一个部门。” “九点的时候,大家都上去了,现在九点二十多,她不在公司,怎么跑到一楼来了?”陈仰问道。 “她手机丢在一楼了,叫我陪她下楼找。”中年女人吐着黄水,“我一转身她就那样了。” “真的就是一转身,我什么声音都没听见……”中年女人身前的衣服上黏着呕吐物,她也顾不上清理,神情崩溃的哭着。 “又一个捡手机丢命的。”王浩咽着唾沫,“这里没信号,手机丢了就丢了,不要回头捡。” “要说就说清楚,不清不楚的会引起更多的恐慌,他们被杀根本不是手机的问题,是禁忌啊,他们都触犯了禁忌!”拐角处传来不同的声音。 除了说话的那个青年,拐角处还缩着其他几个人,他们不敢靠近,也不敢看。 从昨天到今天,他们见过了好几具恐怖的尸体,看过了怪物,心理上却并没有适应,也不会麻木,反而更加害怕。 “为什么会遇到这种事,昨天早上我只是来公司上班的啊,老老实实的上班也不行吗,已经够累够烦了还要进这种世界……” 一个扎着马尾的年轻女人哭花了镜片,她攥着皱巴巴的墨蓝色半身裙,指甲抠了进去,“有些犯了罪却没得到报应的,还有那些贪官,就该让他们进来,关我们什么事,我们就是普通人啊。” 这话引起了共鸣,愤恨的声音多了起来。 “对啊,全是我们这些苦逼的上班狗,怎么不是有钱人进来,他们为什么就不用经历这些……” “不是有郑总吗。” “他也是给人打工的,算哪门子有钱人。” 走廊上的乔桥听到这话,她回头说:“我是有钱人,如假包换。” “有钱人会在人力资源部上班?”质疑声紧跟其后。 “无聊啊。”乔桥眨巴真诚的大眼睛。 李正说:“我作证。” “六位数。”李正拎了拎他给乔桥拿着的粉色小包。 拐角处一片寂静。 忿忿不平声彻底消失,有钱人也要遭这么罪,这让他们的心里舒服了一点。 “这里的有钱人不止我一个啦。”乔桥见她的小包成了焦点,她摆了摆手,那一点谦虚跟小女生的姿态把握的恰到好处,并不会让人觉得是在炫耀。 哑巴默默的拨了拨腕部的手表,这是她的十九岁生日礼物,价位比乔桥的包还要多一位数。 陈仰把这一幕收进眼底,火车站那时候,他就知道小哑巴很有钱了。 哑巴看向陈仰,黑黝黝的小眼睛里满是机灵跟无害。 陈仰示意她看墙上的六边形。 【跟禁忌有关?】哑巴举着便利贴本问。 “现在还不确定。”陈仰的目光从中年女人的工作证上经过,“王姐,你同事生前有说什么奇怪的话或者做什么奇怪的动作吗?” 陈仰问完就知道,这个问题没有意义。 线索只会藏在稀松平常的话里面,和稀松平常的事有关。 规则就喜欢这么玩,乐此不疲。 中年女人被余哥扶着,精神很不好:“没有,没做什么,我们就和昨天一样搜办公室,偶尔说上一两句话,也都是跟活着出去有关,她说要是出去了就把攒的钱全部花光,去旅行,庆祝新生……” “她是今年毕业的应届生,心肠很好的一个小姑娘,进了这里以后她比我坚强,一直安慰我……”中年女人泣不成声。 余哥把人捞到拐角,让她离尸体远一点。 陈仰数了数人数,算上他在内一共是十七个人,他无法确定无头女尸被害的时候,还有谁不在楼上。 独自行动的没有人证,双人以上的可能会隐瞒,而隐瞒的初衷不一定是爱情或友情,也可能是……恐惧。 知道了不敢说。 陈仰不易察觉的观察每个队友,嘴上说:“六边形很大可能是这一轮的禁忌提示,理科生来解解吧。” 第一个有行动的是乔桥小仙女,她像是从小就学舞蹈,走路很有气质,身上带香气,换个场景会引起一阵口哨声。 “你是学理科的?”陈仰惊讶的说。 乔桥回了个矜持的学霸笑容。 没多久,墙上的六边形前聚集了八个人,理科生的占比不高也不低。 不过这八人里面,有一大半都毕业很多年了,他们跟六边形对望,两眼一抹黑,脑子里全是雪花点。 这不是普通平凡的现实世界,这伙人顶着死亡危险,思绪清晰不起来,他们去大厅的小桌前坐下来,铺着纸笔交头接耳,像极了随堂考现场。 “正六边形求内角和?” “每个内角是多少?” “……” “谁知道六边形的面积公式啊?” “我可能知道,我算算。” “我记得面积公式有好几种,都列出来吧。” “……” “对角线怎么计算?几条来着?” “不知道,不记得了。” “我记得,就在嘴边,卧槽,一下子又想不起来了。” “完了,我学的全还给老师了。” “……” “边长是多少。” “……” 陈仰在一旁听了半天,似乎都懂,又似乎都不懂,他拿出纸笔,想试试,半天都下不去笔。 这时候陈仰不由得想起一句老话,书到用时方恨少。 陈仰气馁的把笔往纸上一按,脑门上刻着“无能为力”四个大字,他一扭头就跟过道另一边的郑之覃对上了视线。 郑之覃支着头看他,不知看多久了,一副落寞痴情汉的狗样。 陈仰觉得左耳那道疤上面起了层鸡皮疙瘩,他欲要把头转回去,就见郑之覃拨了下身前的纸,上面有一行字。 【你过来,我教你解题】 纸上写的是那句话,实际上还少了几个字,郑之覃真正的意思是——你过来让我舔两口,我教你解题。 陈仰视若无睹,他瞥向郑之覃边上的潘霖,对方正在蜷缩着身体睡觉。 无头尸体被发现时出了那么大动静,潘霖都没醒,他的眼下挂着很重的黑眼圈,有点歪的鼻子跟下巴都被咬破了,气色十分憔悴,很明显是昨晚后半夜被狠狠揉搓过了,白天精神萎靡。 大概是陈仰停留在潘霖那里的目光久了点,郑之覃忽地轻笑了一声,他笑得意味不明。 陈仰不明所以,下一刻他的后背莫名一凉,他回头一看,朝简正盯着他。 “你在看什么?”朝简紧扣了一下冰冷的手指关节,有什么要从他的心口翻涌而出。 陈仰不自觉的矮了一截:“我看潘霖。” 朝简笑:“好看吗?哥哥。” 陈仰摇头。 朝简还在笑:“不好看你看什么。” 陈仰:“……” “我去洗手间。”朝简背过身的那一刻,唇边的弧度消失无影,眼底爆发出骇人的阴郁。 陈仰愣愣的坐着,哑巴拿着便利贴过来找他讨论六边形,他的心绪因此被转移。 洗手间里 朝简站在水池前,垂眸捏碎奶片倒进池子里。 外面有脚步声靠近,一股类似茅草烧着了的香水味从门口飘了进来,一路飘到朝简身边。 朝简捏碎第三个奶片,抓了一把一次捏烂,一个个的拆开往池子里倒。 郑之覃对着镜子整理衣发:“偏执生多疑,我看你的多疑表现的不太明显,怎么藏起来的?花了很长时间才藏好的吧。” 朝简拧开水龙头,一条细窄的水流冲了下来,砸在一堆碎粉末上面,白色的水一缕缕的往下流淌,他一瞬不瞬的看着,周身阴鸷的气息一点点被压制。 “我的医生告诉我,专注做一件事,有利于克制自己,看来她说的也不全是废话。”郑之覃用水把手打湿,捋了捋散落在额前的碎发,“是该克制,多疑招人厌恶,谁都受不了。” 池子里的白色粉末全部被冲掉了,朝简摸口袋,摸了个空,他拧上水龙头转身往外面走。 背后响起一道轻悠悠的声音,充满高高在上的怜悯:“爱生怖,爱生魔,真是可怜。” 朝简走到门口时的身形蓦然滞住,整个背部僵硬得厉害,他退后两步,大力甩上了洗手间的门。 . 陈仰跟哑巴聊了一会,朝简还没回来。 哑巴见陈仰时不时的往一个方向转头,她“啊”了声。 “我弟去洗手间一直没回来,我去看看。”陈仰匆匆丢下一句就穿过大厅,朝着目的地飞奔而去。 “陈先生怎么了?”乔桥停下手里的笔看向哑巴,关心的询问。 哑巴竖便利贴本子。 【去洗手间找他弟弟△`】 “不会是出事了吧?”乔桥新月似的眉毛拧了起来。 “陈先生的弟弟有大佬气场,能出什么事。”李正给她捏肩捶背。 “也是哈。”乔桥嘀咕着继续演算,她的笔尖忽然一顿,“我好像瞥到郑总去洗手间了,他跟陈先生的弟弟有过冲突,两人不会又打起来了吧?” “要不我去瞧瞧?”李正说,“不过要是真打起来了,我去了也没用,以他们的身手,我是拉不了架的。” “你啊,文不行,武不行,胆量也不行。”乔桥摇头叹息。 “……” 李正丧气的在旁边坐下来,他从包里拿出一支药,戳开喝了几口,苦得他爆粗口。 乔桥嫌弃的来一句:“而且还怕喝药。” 李正吐血身亡。 . 陈仰离洗手间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朝简就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他加快脚步跑了过去。 “你……”陈仰的呼吸倏地一紧,他紧张的问朝简,“左腿怎么了?” 朝简的拐杖在大厅里搁着,没有用,他去洗手间的时候走路是平稳的,现在他的左腿几乎拖在地上。 “没怎么,”朝简前一秒说完,下一秒就停住脚步,他侧低头看陈仰,抿着唇说,“我腿疼。” 陈仰的脸色一冷:“郑之覃也在洗手间?他打你了?” 朝简弯腰卷起左腿的裤腿。 一大块触目惊心的淤青落入陈仰眼中,他的眼皮颤了颤,二话不说就往洗手间冲。 “别管他,管我就行了。”朝简拽住陈仰,湿冷的五指像蛇一样缠着他手腕。 陈仰想到朝简跟郑之覃起冲突的原因,他深呼吸,给自己的心理建设做了一番维护。 “左腿暂时不要用了。”陈仰沉声说。 朝简趴到他背上:“嗯。” 陈仰扭头看了看朝简,怎么感觉他跟郑之覃打过一架,情绪平和了许多? 不知怎么,陈仰的眼前跳出朝简极端暴力的一面,他的喉头有点干,郑之覃不会死了吧? 有凉凉的触感覆到陈仰的脖子上面,他回过神来:“你现在心情怎么样?” “很好。”朝简搂着他说。 洗手间里,郑之覃趴在水池边洗脸,血水不断从他的鼻腔跟嘴里流出来,过了好一会才停止。 郑之覃抽下领带搭在流血的手上,随意的缠了几圈打个结。 “年纪不大,煞气倒是挺重。”郑之覃嗤笑了声,抬眼看镜子里的自己,他抬手擦掉嘴边的血迹,朝水池里吐了一口混着铁锈味道的唾液。 “眼镜呢?”郑之覃四处找了找,发现眼镜就在皮鞋底下,他平静的拿开脚,捡起眼镜用水冲了冲。 下一刻把镜片破裂的眼镜砸进了垃圾篓里。 “shit。” 郑之覃朝门口走去,他走路的姿势跟平时无异,不会有人知道他的膝盖骨承受过暴力袭击,针扎的疼,有条腿的小腿还有点扭曲。 常人不能忍的,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郑之覃拐上楼梯口,他走着走着脚步慢下来,人站在了楼梯上面。 之前没发觉,怎么这次跟那小子正儿八经的交过手了,觉得对方有种熟悉感? 郑之覃揉了揉青紫的鼻根,怪事。 . 大厅里的理科生们还在跟六边形斗争。 陈仰把纸上的六边形瞄了一遍,苦恼的抓了抓头,他用胳膊碰碰朝简:“你要不要试一试?” 朝简语出惊人:“我学文的。” 陈仰惊呆了:“你文科生?小尹岛的时候,你连空间重叠点都算出来了啊。” 朝简说:“那是瞎猫碰死耗子。” 陈仰满脸狐疑。 “我确实是文科生。”朝简折着纸玩。 陈仰的关注点不自觉落到他的手上,看他用一张纸灵活的折出不同造型,觉得他的实力可以跟自己一决高下。 “我不信你计算出空间重叠点是误打误撞。” 朝简的眼眸被睫毛盖住:“有人教过我类似的,举一反三。” “包括任务中告诉你的东西。”他说,“那些都不是课本上能学到的,跟我学文学理无关。” 陈仰很轻易的明白了朝简指的是谁,那个幻境里的哥哥跟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很复杂的兄弟感情。 这么私人的部分,朝简不太可能会跟他分享。 但陈仰通过幻境里的经历揣测了朝简的内心。朝简崇拜那个人,也怨恨那个人,又渴望对方能够重视自己,爱护自己。 朝简对那个人的依赖感强到超过正常数值,像奄奄一息的病人手里的最后一粒药。 陈仰的心里闪过一丝不快跟郁闷,转瞬即逝,他摸鼻子,话题走到了这一步,明摆着就是“前方是禁区,请勿靠近”,没办法再继续下去了。 “你看起来不像是学文的,也不像是喜欢文科的样子。”陈仰一时半会消化不了搭档是文科生的信息。 朝简扯唇:“我是不喜欢文科,” 还有后半句,陈仰等着。 朝简却没把那后半句补上,他只是看了陈仰一眼,而后把一只纸折的小鸟放到了他面前。 陈仰下意识拿过来,用黑色的笔给小鸟涂了两只眼睛,涂完最后一笔,他有点愣怔。 一只手伸过来,抢走了小鸟。 陈仰脸一抽,什么情况?他用笔指了指小鸟:“不是给我折的吗?” 朝简不回应,他宝贝的捧着纸小鸟玩,不给陈仰了。 陈仰无语。 “陈先生,我们不行了!” 一声哀嚎传入陈仰耳中,他跟理科生们眼神交流:你们是队里的希望,你们不能不行啊。 他们集体回了个“我们真的不行了,我们尽力了”的眼神。 时隔多年,重新体会被数学暴打的恐惧,还是一如当初的爱恨交织死去活来。 陈仰过去看桌上的一堆稿纸,乱七八糟的演算公式试图往他脑子里钻,都被他的防御墙给挡开了,以防它们堵塞他的大脑。 “有没有可能就像脑筋急转弯那样,答案会很简单,简单到我们都认为绝对不可能的程度。”陈仰放下一摞稿纸,换一摞翻,叹了口气,“文科生也想想,六边形的提示也许不是寻常的套路。” “我学文的,看到六边形的第一反应就是蜂巢。”王浩思索着说。 “蜂巢?对啊!蜂巢就是这样的。”李正咔嚓掰断半根长饼干,“提示和蜜蜂有关?” 王浩翻白眼:“这里哪有什么蜜蜂,蜂蜜还差不多。” “那是不是说,我们不能吃蜂蜜,吃了就会死?”有人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 角落里的王姐抬起头,披头散发的说:“小琴没有吃过蜂蜜。” 余哥问道:“你的位子跟她挨着?” 王姐摇头:“没有。” 余哥沉默下来,其他人说出他的想法:“你们不挨着,办公室光线又暗,她吃没吃你也不知道。” 王姐想反驳又想不出说辞。 陈仰把一些稿纸分给朝简,两个文科生你一张我一张的翻看,谁也没发表意见。 前者留了一部分精力关注队友们的谈话内容,后者只想把前者递过来的东西看完。 “蜂巢蜜蜂之类的不确定,但六边形关联到数学公式十有八九是误导。”余哥挠着红肿的小痦子,“规则不是要我们计算出各种答案,再通过答案推断出什么,而是有别的含义。” “什么含义?“王浩脸色一变,“难道是说,我们这些人里还有六个怪物?” 气氛顿时一僵。 乔桥不认同的说:“我觉得陈先生说得对,六边形应该是跟今天的禁忌相关,不是整个任务的提示。” 沙发前的众人又不说话了,他们把六边形玩了个遍,还是一筹莫展。 李正问了个弱智的问题:“六边形是由几个三角形组成的来着?” 乔桥说:“六个等边三角形。” “六个吗?”李正拿起笔,像模像样的在乔桥的一张稿纸上写画,“你们看,六边形,六个边,六个角,全是六。” 他说到这,脱口而出道:“666?” “……”傻了一个。 一个理科毕业多年的中年人被逼疯了,他自言自语:“6636,6加6等于12,6减6等于0,6……6……” “不能说6?”中年人喃喃,“看似不可能,实际才是正确答案……”他激动的眼眶都在颤,“禁忌就是这个!” 李正看不下去的出声:“大叔,你一直在说。” 中年人面容呆滞:“对哦。” “……” 又傻了一个。 . 第一轮的时候,死者鞋底的水透露了禁忌,第二轮是死者旁边的墙上有个六边形。 如果难度系数跟第一轮差不多,那六边形真的不能想得太深入,得浅一点。 乔桥转着笔,五分钟后那支笔还在转,笔身划出的线条流畅又完美。 笔精致,手指也精致,赏心悦目。 直到醒来的潘霖没看见郑之覃,像个想要喝奶的婴儿找妈妈一样发出哭喊,乔桥指间的笔才掉了下来。 陈仰往楼上指指。 潘霖想上去找郑之覃,又不敢一个人爬到四楼,他没有多挣扎就选择留在大厅,等乔桥跟李正。 陈仰捕捉到了潘霖的表情变化,心想,他的应变能力很不错。 于是陈仰就这么说了出来。 大家的视线都集中到潘霖身上,潘霖被看的脸一红,有点斜的左眼珠因为害羞乱动个不停,他见几人露出嫌恶的表情,立马难为情的捂住左眼,脸上的红晕也褪得一干二净。 “陈,陈先生,我不行的,我是最差的一个,大家都比我厉害。”潘霖瓮声瓮气。 陈仰本想再跟潘霖说两句,就听余哥问道:“陈先生,怪物还是肖环屿吗?” “肯定的啊。”有人秒答,“有下班就有上班,我们在这待四天,肖环屿要上四天班,它就躲在大楼里,谁触犯了禁忌就把谁吃掉。” 他说着就前后左右的一通乱看,视线不安的扫动着。 “我感觉换了。”乔桥说。 这话引起了巨大的反应,有几个人不明所以。 “换了是什么意思?” “还能换吗?” “就是啊,怎么个换法?” 那几人突然不约而同的想到了什么,全部噤声。 潘霖看大家的脸色都很不好,而且他们的站位也发生了变化,他绞着手,欲哭无泪道:“不……不会真的换了吧?” 没人回他。 “乔桥,李正……”潘霖把希望寄托在两个同事身上。 李正自己都蒙着呢,他哪能帮潘霖解惑。 乔桥对潘霖点了点头,潘霖腿软的往沙发上一瘫。 陈仰的想法跟乔桥一样,他们这群人里有一个成了今天上班的怪物,可他没有证据,也还没怀疑的对象,仅仅只是直觉。 其实比起辨认怪物的身份,规则的禁忌更重要。 只要他们成功找出禁忌不去触犯,怪物就奈何不了,它最后只能完不成指标下班。 陈仰想到这里,就看向朝简。 朝简:“嗯。” 陈仰笑得无奈:“我什么都没说,你就知道我的想法?” 朝简不语。 “你不是我搭档,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陈仰模糊不清的说了一句,余光无意间捕捉到什么,他的眼神一凝,“乔桥你的鞋怎么湿了?” 乔桥一愣,她垂头看看,凉鞋的浅棕色鞋跟确实是湿的。 “不知道在哪踩的水……”乔桥没说完就被李正的吼声打断,“快脱下来,我跟你换!” 乔桥被吼得有一点懵:“踩水是上一轮的禁忌。” “以防万一。”李正不由分说的强行扒掉她的凉鞋,把自己的球鞋脱下来给她,“大是大了些,你系上鞋带可以穿。” 乔桥哭笑不得:“没必要……”她看李正眼睛都要瞪出来了,就抿了下嘴,“好吧。” 李正把乔桥的凉鞋摆在自己面前,他挤不进去,干脆把那两根细带子往前面一拨,当拖鞋穿,脚后跟全在外面。 王浩说:“她不是已经换掉鞋了吗,你干嘛还穿她的,不穿不就行了。” “不穿不行,穿了她踩过水的鞋,才能起到顶替她的作用。”李正把脚往凉鞋里挤挤,脚皮有种火辣辣的疼痛感。 “你为了你的仙女,死都愿意。”王浩咂嘴,“那你一定很理解张岚。” 李正顿了顿,不承认也不否认。 离了点距离,陈仰小声跟朝简说:“李正做到了这个份上,乔桥竟然都看不出他的心思跟心意。” 朝简道:“正常。” “正常吗?”陈仰说,“李正都那么明显了,乔桥是不是有点木?” 朝简:“呵。” 陈仰抽着眼角瞥他,笑什么?瘆得慌。 “我感觉乔桥是习惯了李正的照顾,不觉得有什么,这会导致她对他不再有防备,不知不觉的就让他打进了自己的世界。”陈仰分析的头头是道,“其实我觉得李正有些鸡贼,他这招叫我给你开直通车,给你各种别人都不会有的特例,让你习惯到离不开,高明。” 朝简:“……” 朝简默默的偏开了头。 第100章 星座书上说,今天不宜上班 大家一时破解不出血色六边形,又不能在大厅里瘫着发呆,他们只好各自回公司。 不管怎么说,脑子一定要动起来,无论如何都比躺尸等死强。 陈仰上楼前露过展厅外的走廊,发现女尸依旧倒着掉在天花板上,定在了那里,没有半分摇晃。 【哥哥,这一轮的尸体也不消失。】哑巴站在陈仰身边,圆珠笔快速写字。 【可她没有被啃食过。】 “要么是怪物这一轮不吃工作餐了,要么是对方还没机会下手。”陈仰往楼梯口走,“你的公司跟乔桥他们的景峰离得远不远?” 【斜对面,402。】 陈仰问道:“还有其他人的公司在你那边吗?” 哑巴摇头。 “那你注意安全,查手机主人信息的时候谨慎些。”陈仰叮嘱道,“我在304的长象科技,你有什么事可以来找我。” 【好哒^v^】 小哑巴仰视陈仰的样子很乖,他想到了自己的妹妹,如果她还活着,应该也会是这样,身高差不多到他肩膀,或者高一点?不胖,胳膊腿纤细,他能背起来绕着三连桥跑好几圈,回去的时候给她买喜欢吃的奶片。 或许十八九岁害羞了,青春期闹别扭了,不愿意趴在他背上让他背了,但还是会为了让他对鬼怪提高免疫力,强行拉着他看恐怖片,偷偷摸摸的往他枕头底下塞鬼故事书,在他生气的时候耷拉着脑袋自己站在墙边罚站,委屈巴巴的喊“哥哥,我错了”,下次还来。 总之一定是全世界最可爱的。 陈仰忍不住摸了摸她小哑巴细软的头发。 哑巴反应过来跑得飞快,两个小辫子在半空划出俏皮的弧度,她一路跑上楼梯,根本不敢看朝简是什么脸色。 “年轻真……” 陈仰的“好”字卡在了嗓子眼,他发觉朝简没有表情的看着他,眼底泛着不正常的血丝。 “哪里难受?”陈仰蹙眉问。 朝简不答反问:“怎么,你要给我揉揉?” “是不是左腿疼?”陈仰蹲下来,“我看看。”他握住朝简的脚踝,触手的皮肉又僵又硬,“我轻点,你别紧张。” 朝简仰头看天花板,左小腿的裤子被小心翼翼往上卷,他的眼垂了一秒就又抬上去。 “偏执的人会多疑。” 头顶传来平铺直叙的声音,陈仰一顿。 “别人我无所谓,你是我搭档,我会怀疑你对我的真诚,信任,”朝简沙哑的话声停了片刻,含糊的说,“很多方面。” “你是不是……”陈仰福至心灵,“不想我摸小哑巴的头发?”占有欲这个词在他心底冒了个泡,掀起惊涛骇浪。 朝简的气息一窒。 陈仰不自觉的叹了口气,眉眼间全是自责跟懊恼,多重人格障碍不会有正常人的思维模式,是他没有顾虑周全。 看穿陈仰心思的朝简:“……” 果然不该指望这个人能有什么进步。 朝简的心口有太多的东西横冲直撞,他还不能放它们出来,只能禁锢在角落里,等一个时机让它们重见天日。 “别蹲着了,像小狗。”朝简嫌弃的说。 陈仰:“……” “我刚才是在检查你的伤势。”陈仰站起来,抬着头瞪他。 朝简说:“那也不能否认你像小狗。” 陈仰简直无言以对。 楼道里有一束光在移动,夹杂着拐杖一下一下敲击的清冷声响。 “现在你知道我多疑了,你打算怎么做?”朝简漫不经心的开口。 陈仰被问的一愣,他这个搭档不是合作中途才有心理疾病的,而是一开始就有,既然他认定了就不会半途而废。 偏执,暴力,狂戾,多疑,神经质……这些都是药物不起效以后隆重登场的东西,它们可以被打包起来放进一个名叫“朝简”的罐子里。 哪个都是他的一部分。 其实陈仰有一件事没跟朝简说,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习惯了对方的性情不定,但他还是希望对方的病情能够重新得到治疗。 陈仰坚信一点,一个人要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怎么都不可能活得开心明朗。 “你想我怎么做?” 陈仰把皮球踢给朝简。 朝简不在意的蹦出两个字:“随便。” “行吧,那我就随便了。”陈仰用的是比他更不在意的语气。 拐杖敲地声乍然停住。 陈仰不用手电照,光是听朝简的呼吸声,就知道他现在的面色一定是吃东西被噎到了的样子。 “现在知道‘随便’这个词多让人不爽了吧。”陈仰在朝简发火前哄道,“你多疑你的,我会自己调节。” 朝简心里的那股火瞬间熄灭,他愣住了。 “不论我对你做什么,你都能容忍?”朝简在黑暗中问。 陈仰沉吟:“不好说。”他试探的问,“你还有什么类型的人格障碍没有出来吗?” 朝简把他的回答原封不动的还给他:“不好说。” “……”陈仰继续上楼,手不忘拉着他的搭档,“那就走一步算一步吧,不要担心,总会有解决的办法,顺其自然。” 他这个态度,与其说是心大,不如说是相信朝简不会伤害他。 . 潘霖跟着乔桥李正回了公司,他的屁股很疼,腰也很酸,可他没有找个地方躺着,而是去了郑之覃的办公室前。 “扣扣”潘霖敲了敲玻璃门,“老公,我能进去吗?” 没回应。 潘霖用破锣嗓子喊了会,站不住的趴着玻璃门坐到了地上,瘦小的身子缩成一团,他清理的不干净,有点发烧了。 乔桥推了一张椅子过去:“坐这上面吧。” 潘霖怔了怔,眼睛瞬间红了起来,他颤着声音用厌恶的口气说:“我不喜欢你!” “知道。”乔桥微笑,“坐吧。” 潘霖撑着椅面爬起来,鼻子抽动:“就算你在公司里没有瞧不起我,也没骂过我是畸形,我还是不喜欢你。” “没事啊,”乔桥眨眼,“我有很多人喜欢的。” 潘霖:“……”他撇了撇嘴,这就是他不喜欢乔桥的原因。 可他有撒谎,他其实不喜欢乔桥,也不讨厌她。 没有人会讨厌小仙女。 “郑总估计在休息,你先坐着等会。”乔桥话音刚落,李正就大步过来,一把将她拉到了一边。 “你管他干什么?”李正压低声音,眼有点凶。 “上楼的时候你又不是没看到,他走路的那个姿势……”乔桥咳了声,“我看他挺可怜的,在任务世界还要比别人多遭一个罪。” 李正白了她一眼:“可怜什么可怜,他有老公,你有吗?” “我有你啊。”乔桥脱口而出。 脑子里嗡一声响,李正后退点,抖着手举起手机,他在投过去的那束光里打量女孩,发现她从头到脚都是自然的,没有半分尴尬。 这完全就是一种好哥们,好兄弟的架势。 李正发烫的心脏霎时浸了层冰水,五脏六腑都被冻到了,他放下手机,不让乔桥听出自己的沮丧:“不说了,快点找线索吧。” . 潘霖在办公室门外磨屁股,磨了有半个多小时,郑之覃才让他进去。 “唔”潘霖不小心撞到了玻璃门,眉毛上鼓起来了一个包,他疼得眼里飙泪,“好疼啊。” 柔柔弱弱的撒着娇,刻意发出奶猫似的呜咽。 一般时候,他只要这么来一下,男人都会捏着他的脖子把他捞到腿上,摩挲他的后颈,这次却没有。 潘霖装不下去了,他揉着眉毛灰溜溜的走进来。 郑之覃在看手机,暗色屏幕上是一道疤的特写,他费了番功夫偷拍下来的。 这疤简直就是在他的心脏上跳舞,跳的还是芭蕾,优雅而又浪漫,跟粗俗不堪的色欲无关。 郑之覃隔着屏幕抚摸。 “在看什么呀?”潘霖把头凑了过去。 郑之覃慢悠悠的抬了下眼皮,潘霖前倾的动作顿时卡住,他缩了回去,不敢再看。 “老公,你的脸上怎么多了好几处伤?”潘霖焦急又害怕的说,“是不是碰到怪物了?” 郑之覃说:“是啊,你要替我报仇?” 潘霖的脸一僵,他攥着手,磕磕巴巴:“我……我打不过。” “我看你本事不小,运气也不错。”郑之覃躺在真皮办公椅里,被西裤包裹着的两条腿架在桌上,“你说你,又是恰好发现请假单,又是勇敢的独自跑下楼找人,我还真是小瞧你了。” 潘霖的嘴唇轻动,想说什么却不敢说。 昨天他进办公室道歉,男人只压着他做,他以为已经翻篇了,没料到对方会在这时候给他来个回马枪。 潘霖为了抱紧金主做过很多功课,深知这时候该做些什么,他跪了下来,脸蹭到男人的腰部衬衣,每根头发丝都是虔诚的。 郑之覃刷着手机,架在办公桌上的一条腿放了下来,潘霖立即蹭上他的皮鞋,做出迷恋的样子。 办公室里弥漫着一股子金钱味的温馨。 潘霖知道自己哪个角度最丑,他很熟练的摆了出来,嘴歪眼斜的说:“老公,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郑之覃:“问。” “你为什么恋丑?”潘霖察觉到了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他头皮一紧,慌里慌张的说,“我不是说不好,这也不是病,我只是好奇,我无意间听到几个人议论你,真的,我不是有意偷听的,她们,她们说你以前不那样,是四年前突然就……” 潘霖语无伦次的说完,发现办公室里死一般寂静,他一动不敢动,做好了接受惩罚的准备。 可他等了好一会都没等到惩罚,他偷偷的抬了抬头,看到了什么,满脸愕然。 男人似乎已经掉进了记忆长河里的某一段区域,甘愿深陷其中,任由河水淹没自己的意识,压根就没管他。 潘霖的愕然变成疑惑,之后是危机感,他的金主想起了谁?白月光?初恋? 难道是被甩了导致精神错乱,开始把美的当成丑的,丑的当成美的? 潘霖咬唇,要真是这样,那郑之覃的白月光就是他的贵人。 郑之覃如果不疯批,他连对方的皮鞋都靠近不了。 下巴被皮鞋挑起来,潘霖乖顺的仰头。 郑之覃语调温柔的问:“宝宝,想没想过活着出去要做些什么?” 潘霖想了,可他却是摇头。 郑之覃笑:“也跟一楼走廊没了头的小姑娘一样,打算出去了就庆祝新生,到处旅行?” 潘霖的心思被当场戳穿,他讪讪的垂下了眼睛。 “旅行倒是可以有,庆祝新生就不行了,这次出去了可不代表新生,只能说是喘口气。” 郑之覃拍了拍潘霖痴傻的脸,“出去了以后,过段时间就会有第二个任务,第三个任务,第四个,第五个……” “懂了吗?没有新生。”郑之覃亲了一下他流着泪的斜眼。 “老……覃哥,你帮帮我,”潘霖抓住男人的手,哭着哀求,“帮帮我……” “我怎么帮你?”郑之覃轻叹。 潘霖扁着嘴,泪流不止:“我听说你是老任务者,你还做过别的任务,你有经验,知道的肯定比我多,这一轮的禁忌你是不是参透了?覃哥,我求求你了,跟我说一点提示吧求求你……” 郑之覃看着这么一张丑陋的脸,心里头舒坦了一些。 潘霖一直在暗中留意男人的情绪变化,对方一起反应,他就立马哭得更凶,让自己更丑。 当潘霖整张脸丑到极致的时候,他听到头顶响起声音:“记住,回答别人问题的时候,简洁一点。” 潘霖一头雾水:“为什么?” 郑之覃:“乖。” 潘霖可怜兮兮:“你还没告诉我……” 郑之覃按太阳穴,潘霖赶紧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他小声抽噎,像一只被捋了毛的鸡崽子。 大概是郑之覃嫌他抽抽嗒嗒的烦人,施舍的开了口:“你觉得陈仰跟朝简是什么关系?” 潘霖想了想:“稀世珍宝跟看守珍宝的凶兽。” 郑之覃:“……”行吧,也没错。 “学着点,乖孩子不该直接找大人要答案。”郑之覃说完就挥了挥手。 潘霖的脑子乱糟糟的,他不知道郑之覃让他学什么,只知道对方查到了线索,却不会直接告诉他。 郑之覃叫他自己想。 这是要他的命,他有限的脑容量早就塞满了讨好金主的各种策略,根本没有容纳其他知识。 潘霖浑浑噩噩的往办公室外走,就算这个任务做成功了,还会有下个任务,下次他可能是一个人,不会有郑之覃跟他一起。 余光瞥到窗户那里的深海,潘霖停了下来,昨天那个想要带大家一起死,结果自己反而被吸进海里的女人解脱了,彻彻底底的解脱了,再也不用承受这种折磨。 潘霖的眼神渐渐变得空洞,他失了魂一样往窗边走了几步就骤然清醒,不行!不能自杀!下个任务是下个任务的事,这个任务他要争取活着出去。 办公室里,郑之覃的指腹蹭了几下手机屏,另一只手从西裤口袋里拿出一张白卡,正面是他的头像,反面是他的身份号。 ——0112。 郑之覃逐一扫过那串四位数的数字,他将白卡捏在指间把玩,做了很多任务,迄今都没遇到身份号小于他的任务者。 也许这个任务里就有。 郑之覃的眼前浮现出一个人影,他把白卡往桌上一丢,陈仰那家伙分明还在成长期,却给他一种身份号很靠前的感觉。 还有陈仰的影子,朝简。 郑之覃在办公室里想了许久,确定这是他第一次见朝简,那种古怪的熟悉感引起了他的好奇。但愿他们的故事不要让他失望。 郑之覃举起手机,凑近看照片里的疤,他挑起唇呢喃:“真美。” . 陈仰打了个喷嚏。 朝简看了眼文件夹上的口水,陈仰也看过去。 “不要在意这点细节。”陈仰默默的擦掉,他突然看向对面的海水,迟疑的说,“刚才好像有什么东西游过去了,你看到了没?” “是章鱼。”朝简说。 陈仰的脑中立即有了画面,他声音干涩的说:“其实我还挺喜欢吃章鱼的。” “这里的章鱼游得比现实世界的快,抓不到。”朝简皱眉,“忍忍。” 陈仰:“……” “我没说现在就要吃。”陈仰哭笑不得,“我只是有感而发。” “进来这里有一天多了,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海里有活物。”陈仰把音量压缩到一个近似悄悄话的范围,“那章鱼是不是肖环屿?” 朝简把文件夹里的资料抽出来:“游太快,没看清。” 陈仰多看了两眼海水,一点光都没有…… 这半栋大楼是在深海里。 陈仰吐了口气,继续检查任务者们推算的各种公式,他不时用笔画出一组数字,试图往所有任务者身上套,看有没有哪个能套得上去。 思路堵塞了,陈仰咬着笔头想,六边形透露的重要线索不一定在任务者身上,可能是跟尸体关联着的? 陈仰咬笔头的动作停住,尸体的信息只有两个,一没有头,二,倒着。 “没有头……没有头……”陈仰抓着稿纸来回走动,嘴里自言自语,“没有头……” 他没注意,膝盖往桌角上磕。 一只手快速伸过来,挡在他的腿跟桌角中间。 陈仰被一片迷雾困住了,没有发觉这一幕,他不停的踱步,神神叨叨着“没有头”三个字。 片刻后,陈仰唠叨的口干舌燥,头晕目眩,还是没能在迷雾里找到答案,他往椅子上一坐,看着朝简发愣。 无意识的行为,也没什么特殊意义。 朝简忽然说:“这个位子坐的是长象科技的人事主管。” “哦。”陈仰继续发愣,几秒后他“猛”地站起来,“人事?”他的呼吸有点快,人整个清醒了,“那有没有公司的员工入职搭档?” 朝简反问:“找搭档做什么?” “看看我俩的。”陈仰说,“还有就是……我觉得可能有用,我想看这家公司所有员工的档案。” 朝简“嗯”了声:“那就找。” . 201 扎马尾的眼镜女待在前台那里,手里是被虚汗打湿的登记表。 昨天浪潮来的时候,公司的同事们跟老板都往外跑,就她留了下来,她很后悔,当初应该跟他们一起跑的。 跑了就不会进任务世界了。 眼镜女把手伸到镜片底下,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每次看鬼片的时候,身边的人一惊一乍,她全程都没多大反应,还会在网上找评分高的片子,只求能吓到自己。 这种现象给了她一种无坚不摧,自以为了不起的错觉。 眼镜女蜷着手脚往椅子里缩,进了这里她才知道,自己的胆子根本就不大,她只是不怕电影里的鬼怪而已。 可电影跟真实发生的,是两个概念。 昨天死的几个人都被吃得坑坑洼洼,今天死的头没了,眼镜女的心理防线距离崩溃只差两三寸,她早上崩溃了一回,现在情绪也没恢复。 “咳!” 外面突然传来低咳声。 眼镜女吓得浑身的汗毛蹭一下竖起,她缩着不敢呼吸,手脚控制不住的发抖。 接着又是一声咳嗽,外面的人似乎嗓子不舒服。 不知过了多久,眼镜女闻到了一缕淡淡的烟味,这味道很普通也很常见,无声无息的压下了她的恐惧跟紧张,她放松了一点。 要是怪物,直接就穿过门墙进来了不是吗? 眼镜女想到这里,冲到嗓子眼的心跳渐渐将了下去,她看着护栏那里吞云吐雾的队友,犹豫着要不要出去。 那个队友跟她的关系不是很熟,她很怕会冷场。 可她不想一个人待着,办公室里像是有洪水猛兽,外面才是安全地带。 “咔吧”眼镜女打开了门。 “哎!吓我一跳!”抽烟的人拍拍胸口,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眼镜女的戒备因为对方接地气的举动烟消云散,她站在门口说:“你怎么上这儿抽烟来了?” “随便走走,闷得慌。” 眼镜女理了理发皱的半身裙,又把脖子上的碎发跟马尾一起梳理几下:“你胆子真大,我也闷,但我不敢一个人出来。” “不触犯禁忌就没事。”那人丢了烟头说。 眼镜女知道,可她还是怕,除非有其他人在走廊上面活动,不然她死都不出来喘气,她没那个胆量。 “上班累啊。” 眼镜女听到队友前言不搭后语的说了这么一句,她扶了扶厚厚的镜框:“原先我也这么想,现在不了,只要能活着出去,即便天天没钱加班我都愿意。” “上班累啊。”队友重复了一遍。 眼镜女心里有点怪怪的,她正要另起话题,就见对方走到玻璃墙那里,用手指划着什么。 “你在干嘛?”眼镜女下意识走了过去。 “我在画六边形。”那人的指尖刮着玻璃。 眼镜女的眼睛一亮:“你有思路了?” “有了。”那人嘀嘀咕咕,“放这里还可以的吧,嗯,还可以,就放这。” “你用手在玻璃上画的也看不清啊。”眼镜女把头凑得更近。 “还差最后一步。”那人勾着六边形。 下一秒,那人忽地“啊”了声:“临时来工作了,我要赶时间,不能在这多待了。”他舔了舔唇,“你闭上眼睛,我会轻点的。” 眼镜女害羞的往后仰:“你说什……” “噗——” 一大滩鲜红的血溅到了玻璃墙上,映出一个血色的正六边形。 “吸溜”“吸溜” 多余的血转眼间就被一根粗大湿滑的舌头舔掉了。 走廊上倒着挂起了一具无头尸,之后是一声幽幽的叹息:“上班累啊。” 在那叹息声里,夹杂着大口大口咀嚼人头的声音。 第101章 星座书上说,今天不宜上班 李正把乔桥拉出去透气,他嘴边叼着细细的吸管,满嘴苦药味道。 “楼里的水汽比昨天更重了。”乔桥搓着湿腻的手臂。 “我都有湿疹了。”李正叹气。 “湿疹是什么?”乔桥投过去纯真的眼神,“哪呢,我看看。” 李正一下吸空药瓶,一本正经的说:“那地方只有我未来媳妇能看,别人不行。” 乔桥眨眼:“长在丁丁上?” 李正:“…………” “小姐姐,这独轮车我不坐,你赶紧放我下去,我害怕。”他一个大高个男人,愣是做出了娇羞状。 乔桥锤他。 “嘶,疼疼疼,轻点。”李正夸张的痛叫,人却站着不动,他凝视眼前的女孩,觉得她气质出众,长得既清纯又带着几分与世隔绝,不接地气的冷艳,眼角眉梢不浓不淡,恰到好处,哪哪儿都是最好的。 李正的心里灌满了汽水,咕嗞咕嗞的冒着泡:“乔桥。” 望着楼下的女孩歪了歪头,侧脸泛着莹润的光泽:“啊?” 李正呆呆的看她:“我喜……” “那是什么?!”乔桥徒然发出惊呼。 李正呛住:“哪?” “那,就那!”乔桥的手往下伸,指着对面二楼,“你帮我看看,那里的走廊上是不是挂着什么东西?” “好像是挂着……草,是人,挂着个人……”李正傻愣着站了一会撒腿就往楼下跑,不忘抓住乔桥。 . 李正年轻力壮,中气十足,他很快就凭一人之力把半栋楼炸了。 陈仰一伙人聚集在201门外,面前是倒挂着的女尸,今天的第二具,地上的工作证表明了无头尸的身份。 陈仰把工作证捡起来,耳边忽地响起一声低语:“这里有烟味。” 烟味?陈仰心跳快了几分:“怪物留下的?” 朝简搭着拐杖:“也许。” 陈仰不动声色的晃了晃手电,没在附近找到烟头,但他相信朝简的嗅觉,朝简说有烟味,就一定有。 尽管他一点都没闻到。 陈仰的脑子飞速运转,现在队伍里还活着的男性是十人。 郑之覃和潘霖在四楼没下来,此时在场的男性有八人,除去他跟朝简,剩下的六人分别是余哥,王浩,李正,张总,刘柳,小孙。 可女的也有抽烟的,不是只有男的才抽,这么一来又没办法排除下去了,陈仰的思绪卡壳了,他借着挠鼻尖的动作把手挡在嘴边,用气声问朝简:“你能通过烟味锁定目标吗?” “不能。”朝简说。 陈仰敛去失望观察现状,这会只有他跟朝简站在尸体旁,其他人全部站在一丈外。 王姐早上呕了一回,现在又呕,她吐出来的粘液里带着血丝,人已经快不行了,乔桥跟哑巴一人一边照顾她。 余哥他们几个男的都是两眼放空样,一次次的惊吓让他们的神经末梢疲软了,绷不起来。 陈仰没探究到异常,他抿着嘴打量尸体,这具跟前一具一样,都是倒着吊在天花板上,没有头。 玻璃墙上映着一个血色六边形。 陈仰百思不得其解,六边形,尸体没有头,这两个信息究竟能组成什么禁忌提示? . 眼镜女的死比前一具引起的反应要大,不为别的,就因为她是萝莉脸熟女身材,穿着打扮又偏清新,戴着眼镜的时候还有几分书香门第的气质。 “陈小姐长那么好,怪物怎么下得去手。”小孙难过的擤了擤鼻涕,他只有170,穿着衬衣跟西裤,胳膊腿细细的,头大,像一根牙签顶着一个发面馒头。 队伍还有个170,穿着职业装的男性,刘柳,他跟小孙的公司是挨着的,但他们并没有组成小分队。 因为他们都觉得彼此太菜,0+0等于0,还不如自己一个人。 刘柳听了小孙说的话,感觉他是个傻逼:“怪物还看脸?” 周围人闻声注意到了这边,小孙怕被大家猜忌,他慌忙朝刘柳吼:“你问这话的时候看我干什么?我又不是怪物。” 刘柳被喷了一脸口水,他一遍擦一遍说好臭,末了还骂一声:“神经病。” 小孙推他:“你说谁神经病,你就是怪物吧!” “说你,你是神经病!”刘柳当下就还击了起来,推得比他更大力。 余哥跟王浩上前拉架。 这场架拉着拉着,不知怎么的,四个人打成了一团。 李正本来还在纠结怎么劝架,结果刚一靠近就莫名其妙挨了一拳,还不知道是谁的拳头,他带着一声“我草”加入战局。 几个大老爷们查不出线索,干不过怪物,又逃不出去,眼睁睁看着队友们越来越少,再加上湿气重全身难受,一个个的都快疯了。 刘柳的手肘拐到了李正胸口,下一秒就被一物砸到了头。 那是个小包,粉色的。 刘柳:“……” 李正:“……”他把小包捞起来拎手里,单手应付乱七八糟的拳脚。 . 陈仰没理胡乱发泄的余哥几人,他在琢磨小孙的那句话,怪物是一群任务者之一,思维模式保留着人类的特性,没准真有可能看脸。 长得好看的小姑娘触犯了禁忌,它会下手轻一点,没准还会在下手前跟对方说说话,而不是上来就捏断头。 哑巴走近点,用手电照着便利贴给陈仰看。 【哥哥,人数不对,少了两个。】 陈仰的眼皮一跳,他快速数了数,眼皮跳得更厉害了,按理说,现在存活的人数是十六人。 减掉在楼上办事的郑之覃跟潘霖,以及那个疯疯癫癫,坚持说队伍里有二分之一是怪物,这段时间都躲躲藏藏神出鬼没的女白领,这里应该有十三人。 可他数了以后发现,只有十一个。 有两个确实不在,陈仰回想了一下,好像是一男一女,两人不是一个公司的。 刚才李正为了让大家汇合制造出那么大动静,他们不至于全部听不见。 “别打了!”陈仰拿起朝简的拐杖几下打散战局,他简短的说了事情经过,大家纷纷抛开私人情绪,一家公司一家公司的查看。 片刻后,陈仰他们在302找到了那两个任务者,一个死了,一个晕倒在椅子里。 死的是个青年。 早上第一具无头尸出现的时候,青年的思维逻辑还很清晰,他为了不让大家引起更多的恐慌,强调女尸的死不是因为回头捡手机,而是触犯了禁忌。 现在他倒挂在办公室里,成了这一轮的第三具无头尸。 “又一个……”余哥抖着手拿出小半包烟散给其他人,却没散出去,几个爱抽烟的这两天抽多了,嗓子疼。 余哥自个点了一根,他注意到陈仰的视线就把烟盒递了递。 陈仰随意的摆摆手,他靠着朝简看墙上的六边形,不知在想什么。 “醒了。”乔桥掐着晕倒的女孩人中,“她醒了。” 女孩痴呆的睁开眼,她恍恍惚惚的动了动眼珠,下一刻就恐骇万分的抱头尖叫。 “啊!”女孩疯了一样叫着,全身剧烈抖动,她穿的是修身的职业裙装,裙摆在大腿部位,腿在颤抖的过程中叉开了…… 正对着女孩的陈仰立刻把手电移开,他有点无措的东张西望,似乎想找什么,却又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 就在这时,一件外套从他眼前丢过,砸在了女孩腿上。 看到这一出,陈仰才意识到自己想找的就是这个东西,他抓了抓后颈,低声跟扔外套的朝简说:“你反应真快。” 朝简的唇角压成一条线,不想跟他说话。 . 女孩还在抖,乔桥发现了什么,她还没做好表情管理,其他人就都闻到了……一股骚味。 稀稀拉拉的水液顺着椅面滴到了地上,女孩愣了愣,她哆哆嗦嗦的捂住脸哭起来,长这么大从没这么丢人,也从没这么怕过。 “这,这个……”乔桥看一眼她的工作证,“佳佳,没事的,还活着就好,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 佳佳并没有被安慰到,她哭得抽搐。 乔桥手忙脚乱的看向其他人:“你们……” 话声戛然而止。 现在的情况有点尴尬,男的不方便靠近佳佳,女的加上她只有四位,一个神经兮兮行踪不定,一个不会说话,另一个吐得只剩一口气。 乔桥嘴一撇,继续安慰坐在尿上的佳佳,她废了好一番心思才让对方止住哭声。 “佳佳你的公司不是这家啊,你怎么没在自己的公司?”乔桥趁机询问。 “我,我是a305的,”佳佳抓紧腿上的外套把自己捂着,“公司里的同事们都跑了,就我自己,我搜查的时候总感觉办公室里还坐满了人……” 陈仰脑补了一下那个画面,鸡皮疙瘩狂起,他把手往朝简那伸。 朝简面无表情的拿开拐杖,让他抓着自己的手臂。 . “我真的很怕,昨天是我的极限了。”佳佳的肩膀抽动,“今天早上又死了一个以后我更怕了,我不想回公司,我就求杨先生说我想去他的公司,我想跟他待在一起……他是个很好的人,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 “杨先生找线索的时候,我一直跟着他,可我还是疑神疑鬼,很怕桌子底下伸出来一只手,探出来一张脸……” 鸡皮疙瘩刚下去一点的陈仰:“……” “杨先生看出我很怕,他为了让我放松就跟我聊天,”佳佳说到这,布满泪痕的脸又白了几度,声音也抖得不成样子,“我们正说着话,黑暗中突然伸过来很多触手,扭动着,它们……它们把他的头拧掉了,很多血,” 佳佳神经质的抓了抓自己的脸,垂头看看。 “没有……怎么会没有,明明有那么多血溅到了我的脸上……”佳佳想到了一种可能,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声,一个完整的音节都发不出来。 大家一致的沉默,他们过来的时候,佳佳浑身上下只有衣服上沾着几处淡淡的血迹,脸上一点都没有。 她说脸溅到血了,那血只能是被怪物……舔掉了。 那画面不难想象,一根大舌头把女孩脸上的血舔得干干净净,还舔她衣服上的血迹,舔不掉就叼住,嘬淡。 佳佳摸着衣服上的模糊血迹,感觉黏黏的,她恶心的吐了出来:“呕——” 呕吐物的酸臭味弥漫开了,空气既湿闷又难闻。 乔桥的白裙子上沾了点脏污,她没在意,李正把她往后拉了拉。 “陈先生,不问了吧,她人不行了。”李正示意陈仰看吐得死去活来的女孩,“当时那情况,她不可能看得到怪物的样子。” “是看不到,它吃人不需要凑近,头都能伸那么……”余哥记起恐怖的回忆,狠狠吸了一口烟。 陈仰看着趴在椅子扶手上不断呕吐的女孩,他知道她的状态很差,可他还有问题要问。 “佳佳,怪物出现前,你跟杨先生聊的是什么话题?” 回答他的是一阵快要把胃吐出来的声音。 “陈先生,我看还是过会再问吧,让她先缓缓。”王浩打开一瓶水给佳佳。 佳佳颤着手接过水,一口没喝就全洒了,她呕的整个人有些痉挛。 陈仰其实也认为应该给女孩平复的时间,以往他都会这么做,可他这次却听到了自己严肃的追问,异常的坚持。 就像是再不问就没机会了一样。 陈仰压下心头的怪异想法,他改了改语气,温和的问道:“佳佳,能把你们聊的内容告诉我吗?” 女孩的头歪在椅子边,嘴角挂着酸水,断断续续的喘息:“聊大家的公司都在哪一层几零几,随便聊的,没有别的了,我跟他才刚开始聊,他就……呕……” 吐了几声便脸色发青的闭上了眼睛。 “晕了。”余哥检查了一下女孩的状况,“还要再掐醒吗?” “不了吧,让她睡会。”乔桥不忍心的说,“她的精神都这么差了。” 话很少的张总也开了口,颇有一种大老板的架子:“是啊,这孩子可怜,亲眼看到队友死亡得ptsd了,再让她回忆一遍,等于让她多痛苦一倍,况且也问不出什么。” 说着还怪罪的看了眼陈仰。 要是换个场合,陈仰是他员工,那就不是给个眼神这么简单,而是砸个文件过去。 陈仰莫名成了坏人,他没有想要解释一番,只是拉着朝简出去。 这一轮的怪物是外貌协会的,处理201那个美女的时候,还有闲工夫抽烟,而处理302这个男的就非常简单粗暴,非常公式化,只讲工作效率。 . 办公室的众人见陈仰跟朝简没上去,就在走廊上站着,他们都松口气。 佳佳的裙子脏了,没法弄,大家要在这个一扭头就能看见无头尸的地方等她醒了再说,要是门外那两个经验丰富的老任务者走了,他们留这会不安。 现在发现老任务者没走,他们就安心多了。 刘柳找乔桥打探双子座的运势。 “一定要知道吗?”乔桥不是很想翻星座书,她为难的说,“万一运势不行,你会后悔问我。” “放心吧,我既然问了就不会后悔。”刘柳态度友好的恳求,“帮我看看,拜托。” 乔桥轻呼气:“好吧。”她拿出星座书,翻到双子座那一页,“唔,你的运势还行。” “还行是什么意思?”刘柳很不满这个结果,他的态度跟之前完全不同,气冲冲的说,“我能不能活着出去?” “这上面没写啊。”乔桥无语的说,“星座书又不是天书。” 刘柳吃瘪,也觉得丢脸,他抢走书看看,又扔给乔桥。 “会不会怜香惜玉?”李正接住书打他头,“会不会?啊,会不会?” 刘柳大力推开他:“滚你妈。” “好了好了,别打了。”乔桥拦住还要拿书打人的李正,“都别打了。” 刘柳不屑的冷哼,这女的真把自己当仙女了,还以为说句话就能拉拢他,哪来的那么大脸,他正要嘲讽一番,就听对方心疼的说:“书都要打坏了。” 刘柳:“……” 小孙觉得刘柳很孬,乔桥都提醒他别问了,是他自己非要问,还说不后悔,结果就打脸。 这种傻逼事他是绝不会干的,要么就别问,问了就不要逼逼。 小孙偷偷问乔桥,金牛座这几天的运势。 乔桥看了又看,欲言又止:“明天是你的灾难日。” 小孙挂着笑的嘴角瞬间就拉了下来,不该问的,后悔了,真的后悔。脸被打得啪啪响。 “星座书不是小女孩打发时间的东西吗?信它还不如多祷告祷告。”余哥弹着烟灰,“就拿灾难日来说,昨天是白羊座的灾难日,王浩还不是活得好好的。” “是啊,我昨天提心吊胆怕得要死,挺过来了。”王浩心有余悸,他犹犹豫豫的问,“乔桥,白羊座今天的运势怎么样?” 乔桥翻书:“今天是白羊座的幸运日,大吉大利。” 王浩先是一呆,过了会才反应过来,他长舒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那就好。” . 走廊上面,陈仰关掉手电坐在潮湿的地上吃奶片,脑子里循环播放着佳佳透露的信息。 杨先生是当着佳佳的面被杀的,他死前正在跟她聊“大家的公司在哪一层几零几”。 哪一层几零几跟禁忌有什么联系…… 陈仰的食指在腿上画着六边形,他描了一遍又一遍,思路依旧没能清晰起来。 规则总是不按常理出牌,正常的思维方式是行不通的。 “你有头绪了吗?”陈仰转过头,从昏暗的光线里搜寻出朝简的轮廓。 朝简说:“刚想到。” “什么?”陈仰立即问他。 朝简不语。 陈仰剥了个奶片送到朝简嘴边:“给我一点提示。” 朝简垂眸扫了眼奶片,低头咬住。 陈仰“嘶”了一声:“你咬到我的手了。” 朝简毫无歉意的说:“我看不见。” “也是。”陈仰点点头,“那你现在能松开了吗?” 朝简咬着奶片,舌尖轻扫,他在陈仰的抽气声里说:“六边形,无头。” 陈仰的思绪转瞬间就被这五个字拖跑了,他蹭着被咬到的指尖说:“我知道怪物留的是六边形,尸体没有头,这些我都知道,可我想不通的是,这两点结合在一起代表着什么禁忌。” 朝简说:“你要从固定思维里跳出来。” “哪那么容易。”陈仰下意识咬指尖,六边形,尸体没头,大家的公司在几零几,这三个信息真能组成一个禁忌?他怎么都想不出它们之间有什么关联。 . 哑巴出来一看,陈仰在发呆,朝简看着他发呆的样子,目光里粘着糖丝。 手电筒的光让陈仰回神,他扭头问过来的小哑巴:“佳佳怎么样?” 【还昏着。】 哑巴走到旁边,顺了顺牛仔裙小心坐下来。 【哥哥,“几零几”这个话题里面藏着禁忌?】 “应该是吧。”陈仰说。 【可我们都不同啊,我们每个人的公司门牌号都不一样,根本就没有共同点。】 陈仰刚想说“是啊”,那两字蹦到了他的舌尖上,却在从他齿间溜出去的那一瞬间滞住。 不对,有共同点。 所有人公司的门牌号有共同点。 有一个! 那是…… 陈仰张了张嘴,无声的发出了那个音,他一个转身跪趴到朝简面前:“没有头,不仅仅是指尸体对不对?” “除了尸体,还有别的东西也没头。”陈仰按着朝简的肩膀,脸几乎贴上去,他的呼吸急促而发烫,眼睛黑亮。 朝简喉咙里发出浑哑的回应:“嗯。” 陈仰心跳如雷,确定这个方向是对的那一刻,他眼前的迷雾就开始一点点消散了。 这一轮第一具尸体出来的时候,指明的三个信息提示是:正六边形,尸体倒着,没有头。 第二具尸体出来以后,还是那三个提示,只不过大家一致的把提示概括成两个:正六边形,尸体没有头。 之后出现了第三具尸体,依旧是不变的提示,大家互相交流的时候,信息提示更省略了,直接就成了 “六边形,没有头”。 陈仰这段时间把那两个提示翻来覆去的咀嚼,试图嚼出什么东西,他嚼了不知多少遍,却一无所获。 现在他才弄明白原因出在哪。 他一直把那两个提示分开想,其实它们是一起的。 六边形,没有头。 六边形没有头。 一个逗号的差别,含义截然不同。 “我知道了……”陈仰一边在腿上画着六边形,一边说,“我知道这一轮的禁忌是什么了。” . 哑巴蹬蹬蹬跑回办公室把大家都叫出来,她乖乖坐在陈仰边上,看他解谜。 余哥等人难免激动,他们艰难的忍住好奇心,举着手电给陈仰打光。 陈仰在本子上画了一个很大的六边形,描粗。 “你们看这六边形,它像不像没头?”陈仰虚虚的用笔尖点了点。 大家凑近瞧瞧:“像。” “陈先生这么一提醒,我好像就有点明白了……”乔桥的眼睛眯了起来。 “你明白什么了?”李正一脸茫然。 同样茫然的还有其他几人。 “六边形,尸体没有头,六边形没有头。”陈仰说,“现在我们把头给它加上去。” 他沿着六边形左右两个边的线往上画,搭了个顶。 “尸体是倒着的,没有头。”陈仰又说,“我们用同样的方法,把六边形底下的头也加上去。” 到这一步,在场的三分之一人都看出了禁忌,三分之二还懵着。 “这是什么?” “看出来是哪个东西啊?” 陈仰在加了两个头的六边形中间画了一条虚线。 “现在呢?” 第102章 星座书上说,今天不宜上班 “这是两个……” 李正发现了什么,猛地瞪大了眼睛,嘴也在同一时间紧紧闭起来,脸部肌肉发颤。 两个a! 原本还懵着的三分之二任务者浑身一个激灵,陈仰给六边形的上下加两个头,再把中间的那条虚线一加,六边形就成了两个a,一个是正的a,一个是反的a。 这一瞬间,大家的危险意识跟防御意识同时达到顶峰,为了保险起见,他们谁也没把那个音喊出来。 陈仰在纸上写出自己的分析。 大家的呼吸紊乱不堪,这一轮的禁忌竟然是一个字母。 不是“a”开头的所有字,而是大写的“a”。 小孙想不通的自言自语:“可这个字母跟我们没什么关系,谁会没事说它啊。” “你是不是傻了?”王浩说,“这栋楼叫什么?” 小孙登时变了脸色,a3,这是a3楼! a3楼,a座。 这四层楼所有公司的门牌号全都是axxx。 a3楼跟a座这两个还好,不太可能被人提起来,但公司的门牌号就……总有人好奇的问一问聊一聊。 说几零几没事,说a几零几就是禁忌。 不能说出完整的门牌号。 “不好!”王浩突然大叫,“佳佳有危险!”他踉跄着往302跑,其他人反应过来赶紧追上去。 王浩跑到门口时,瘦高的身形惊惶滞住。 “死……死了……”刘柳攥在手里的手电一阵抖动。 那束光往办公室里晃,将一具无头女尸映照进门边众人的视野里。 落后一些的陈仰扶着拄拐的朝简走近,他看清办公室里的情形,表情有几分紧绷,怪物处理杨先生的时候,没杀佳佳,说明那时候她还没触犯禁忌。 她是在跟他们说话的时候才…… 陈仰揉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朝着周围人投过去询问的眼神。 余哥跟王浩避开陈仰的眼神,他们似乎知道原因,却顾虑着什么不好开口。 “是她!”刘柳因为星座书运势的事窝着火,没那顾虑,他指向乔桥,眼睛瞪过去,“就是她问佳佳为什么不在自己公司,佳佳才触犯禁忌的。” 刘柳阴阳怪气:“你的星座书上有没有说你今天会害死人?杀人犯。” 乔桥煞白着脸后退了一步,不知所措的用两只手交叠着捂住嘴,眼里流出愧疚自责的泪水。 李正一手攥着拳头,一手温柔的揽着乔桥,脸色很难看。 “这不是她的错。“张总给出客观的,带着上位者意味的评论,“她问的是正常的问题。” “当然,这也不是死者的错,错就错在规则擅于利用微不足道的小细节捉弄人。”他说,“我们应该明事理辩是非,不能胡说八道。” 刘柳脸上火烧火燎,有种被人打了一耳光的感觉,他下不来台的呵呵:“张总,死的要是你女儿,你还能说这些冠冕堂皇的逼话?” 张总被呛得心脏病都要犯了,他赶忙咽下两粒药,抚着心口坐到了地上,不打算再跟小年轻置气。 . 办公室里倒挂着两具无头尸,门边的一行人没有动,乔桥压抑的呜咽声冲击着他们的耳膜。 陈仰终于在脑子里搜出了相关的记忆片段,当时乔桥跟佳佳说话的时候,他在旁边,也听到了谈话内容,只不过他转眼就被佳佳的后半句“办公室坐满人”给吊起了神经,前半句因此抛在了脑后。 “陈先生,你要是早点想出禁忌就好了。”小孙冷不丁的说了一句,字里行间流露出明显的幽怨。 陈仰按住要砸拐杖的朝简,看了小孙一眼。 小孙后知后觉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他急忙解释:“我不是怪你的意思,我知道这不是想搞清楚就能搞清楚的!我,我……”他很怕老任务者生气的孤立自己,可他越想澄清越不知道说什么,好半天才脸红脖子粗的小声说,“我只是觉得佳佳可怜。” 陈仰还没表态,就有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没有谁希望看到这样的悲剧发生。”王浩看着小孙,沉声说,“她是可怜,你呢,不可怜吗?我不可怜吗?大家不可怜吗?” 小孙被问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们都可怜,被迫持身份号进任务者的所有人都很无辜。 “如果陈先生现在没有破解六边形,今天还会有人出事,你知道的,那个禁忌很容易触犯,随口一说就说出来了。”余哥拍了拍小孙的后背,“佳佳的死无论如何都不该怪到他头上。” “我没……”小孙燥着脸结巴了会,难为情的跟陈仰道歉。 陈仰不怎么计较这种小事,临时队友而已,他在想,要是自己解开六边形谜底的那一刻就想到佳佳触犯了禁忌,及时跑进来看着她,尽可能的不让怪物有机可趁。那怪物会怎么做,不隐藏了直接现身跟他们打斗,杀死佳佳再躲起来?肯定会那样的。 处理触犯禁忌的任务者是怪物的工作,它不可能做不完就下班。 真要是那样偷懒,规则很有可能会将它抹杀。 陈仰生出一种怪物上班很累的荒谬想法,他拉了拉朝简,没拉动。 “我想检查一下尸体。”陈仰又拉他,“要不你就在这里等我。” 朝简一言不发的拄起拐杖。 陈仰看出朝简心情不好,就一直拉着他没松开。 . 佳佳的尸体是温的,脖子被咬断的地方有一些黏液,可见怪物啃食的比较匆忙,没搜刮干净。 陈仰打着手电查探尸体附近,没发现什么异常。 “这个时间段大家都在一起。”余哥确定的说,“没人离开过。” 刘柳喃喃的往下接:“所以怪物不在我们中间。” 气氛缓和了一点。 “现在都有谁不在场?”王浩问道。 “郑总,畸形……潘霖,还有那个拿着钢管乱挥的女疯子。”小孙抠着自己的大头,“就他们三了吧。” 王浩面色凝重:“范围缩小了,那三人里面有一个是这一轮的怪物。” “八成是潘霖,他长得很符合。”小孙说。 刘柳打量他的身材比例,来了一句:“你不也很符合吗。” 小孙窘迫得瞪了他一眼。 “陈先生,你觉得呢?”余哥挠挠小痦子,一眼不眨的看着陈仰。 陈仰琢磨余哥几人的讨论结果,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他的视线落在小哑巴身上,问的是其他人:“那会小哑巴叫你们的时候,谁是最后一个出来的?” “我。”小孙举手。 “出来以后我就快步走到前面去了,后面什么情况我不清楚。”小孙见大家都盯着他,当下就气得发抖,“你们怀疑我?” 小孙咬牙:“当时我往前走的时候,我后面肯定有人!” 刘柳:“谁啊?” 小孙脑袋一空,他讷讷的说:“不知道。” “你们又不是不清楚,这里只有一楼有备用灯,楼上都是黑的,手电打不到的地方什么都看不清,而且我背后也没长眼睛,我只是凭的直觉。”小孙越往后说,眼睛越红,“绝对不是我,我以我的人格发誓!” 众人:“……” . 几分钟后,大家坐在一楼大厅,喝饮料的喝饮料,发呆的发呆。 乔桥蔫蔫的坐在沙发椅上,整个人陷在内疚的情绪里出不来,李正陪着她。 哑巴给了他们两瓶水。 “谢谢。”李正伸手接过来,柔声问乔桥要不要喝。 乔桥没有反应。 李正塌下肩膀,跟一只大狗似的守在她身边。 陈仰扭开汽水瓶盖,咕噜咕噜往嘴里灌了几大口,他随意用手背蹭了蹭嘴上的水迹,余光扫过乔桥跟李正,不禁感慨:“明显的不能更明显了。” “有人缺根筋。”朝简拿走他的半瓶汽水。 陈仰认同的点头:“说得对。” 朝简:“……” 陈仰拿出手机,挨个翻看他在这栋楼里拍下来的照片跟视频。 从大家的反应来看,他们都没触犯这一轮的禁忌,那今天的怪物不会再有工作了。 今天死了三个人。 陈仰不清楚怪物的指标有没有达成,也无法确认它的身份。 现在是十一点多,还有不到七小时怪物就下班了,到时候它会自己现身,以它的方式打卡下班从大门口离开。 “小琴没说过那个字母啊……”一个虚弱的声音响起。 是王姐,她的意识清醒了点,发丝凌乱,红肿的眼里满是疑惑。 “那就是没跟你说,跟别人说过呗。”小孙揉着干脆面,揉得稀巴烂。 王姐恍惚的“哦”了一声,她理了理散乱的头发,呆滞的视线从一张张脸上经过,又返回,停在一张脸上。 “小琴和我提过你,”王姐盯着男人,“余先生。” 余哥把玩瓶盖的动作一顿:“是吗?” “你给了她几颗糖。”王姐说。 大家都看向余哥,他没慌乱无措,只是露出迷茫的表情。 过了会,余哥一把扣紧手里的瓶盖:“我想起来了,糖是我今早上楼的时候给她的,当时我跟她边走边聊了几句。” “小琴说她有个老乡在陈先生的公司上班,才来这边不久,是个人很好的大叔,他们昨天一起进的大楼,后来她去咖啡店买咖啡,老乡坐电梯上去了,她不知道他逃出去以后怎么样了。” “当时她有说陈先生公司的门牌号,她随口一提,我随便一听,听完就没当回事。”余哥的嗓子干干的。 陈仰多看了余哥两眼,小琴的老乡不会就是他旁边那个想要减肥,又偷懒的大叔吧?会这么巧吗? 胳膊上一冰,陈仰垂头一看,朝简把只剩个底的汽水瓶贴了上来,他拿过瓶子一口喝光,余光扫过在场的一行人,谁会是今天的怪物…… “又一个杀人犯。”刘柳瞥余哥。 余哥垂着头,没有反驳。 “做任务做任务,少说多做,哪来的那么多话聊,还问问题,害死人。”刘柳哼哼,俨然忘了自己不止一次问这问那。 刘柳这副姿态是典型的事后诸葛亮。 小孙瞧不起的啐了一口,他想到自己没事,又是庆幸又是后怕:“我平时偶尔会那么说,幸好没人跟我聊,不然我就完了。” 其实真的会在不经意间说出完整的门牌号,只要被人问,或者聊到相关的话题。 见没人理睬自己,小孙悻悻的闭上了嘴巴。 . 十一个人或坐着或瘫着,大厅里很安静,空气湿哒哒的,随时都能滴下来水珠。 桌上还散落着一些稿纸,大家把六边形的解法都想了个遍,就是没把无头尸的“无头”跟六边形联系到一起。 这个禁忌的提示非常浅显,可他们却用了半天时间才破解出来。 问题复杂化是正常人的通病。 只有非人类和经过特殊训练的才能跳出那个圈子。 “陈先生,我有一点不明白。”余哥出声,“禁忌是那个字母,怪物只要吃掉任务者的头,留个六边形不就够了吗,为什么还要把尸体倒着?” “老兄,尸体倒着对应的是六边形下面的字母啊。”王浩看傻子一样看他。 余哥把一张稿纸翻过来,在背面写出疑问。 【作为禁忌,六边形上面的那个a就可以了,为什么规则还安排一个倒着的a?】 刚才觉得余哥是傻子的王浩这会不吱声了,其他人也答不上来。 陈仰往沙发背上一靠,他解出禁忌的时候就把关注点放在了正反两个“a”上面,也想到了一种可能。 “你们可以这样理解,底下那个是倒影。”陈仰捏着手指。 氛围乍然一变。 倒影?那样的解释有种莫名的悚然感。 陈仰望了望头顶的海水,忽然说了一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那话让周遭的温度第二次下降,瞬间降到了谷底。 “其实……这座大楼也没有头。”陈仰说。 大家也往上看,脊骨凉飕飕的,a3楼的屋顶一开始就被海水卷走了。 现在的它确实是无头的状态。 . “咳咳。”张总清了清被烟熏堵的嗓子,敲敲桌面,“今天已经安全了,都打起精神来。” 老板发话了,现场立马就有了开会的既视感。 “是啊,只剩两天了,我们再撑撑。”小孙握拳打气,“我们一定能活着回家。” 陈仰的心口被他最后两个字蛰了一下。 “哥哥”跟“回家”都能牵动他的心绪,他每次听都会生出一种复杂到无以复加的感觉。 “不是,这一轮的禁忌是动嘴的,”刘柳手里的饮料瓶往哑巴方向点了点,“那她岂不是今天一开始就在安全区?” 这番话激起了不小的浪花。 刘柳,小孙,王姐在内的几个人看向哑巴,他们虽没说话,眼神里却透露出自己的心思,不公平。 “你们要是也想不能说话,可以把自己的喉咙扎破。”陪着乔桥的李正从口中蹦出一句。 刘柳几人:“……” 这个话题只是起了个头,并没有往下继续。 凡事有利有弊,这一轮虽然对哑巴有利,可等她遇到危险的时候,就没办法大喊大叫着向别人求救了。 哑巴作为当事人,从始至终都很平静,她不会在意不相干的人说的话。 察觉到陈仰的视线,哑巴抿着嘴角轻轻一弯,对他笑了笑。 陈仰看她这样就知道她没往心里去。 小哑巴跟文青有个共同点,她做任务的时候也喜欢独来独往,不跟人扎堆。 . 十多分钟后,四楼那两位下来了。 一时间,各种猜忌质疑的目光集中到他们身上,衣冠楚楚的郑之覃毫不在意,小可怜潘霖战战兢兢。 刘柳看郑之覃要坐过来,他赶紧窜到小孙那里,很小声的说:“你觉得这两人哪个是怪物?” 小孙不待见刘柳,他搞不懂对方现在怎么还好意思摆出“我们是一个战营”的架势。 “不知道,除了我,哪个都像。”小孙跟他拉开距离。 刘柳的脸黑了黑:“你要这么说,那我们就聊不下去了。” 小孙说:“那别聊了,聊得我腿打颤。” 刘柳:“……” 郑之覃在陈仰对面坐下来,腿一叠,不一会就了解了任务的进展,他把一条手臂搭在沙发背上,两指捏着烟:“原来六边形跟无头尸解锁出来的信息是那个啊。” 陈仰几乎可以断定,郑之覃早就想到了。 郑之覃似乎看穿陈仰的想法,隔着漂浮的烟雾对他笑笑。 陈仰用手挡眼。 朝简拿拐杖戳他的鞋面,阴森森的笑道:“你害羞?” “害羞什么?”陈仰的眼睛从手掌的阴影下面转向朝简,“我是觉得他……” 朝简绷住下颚。 陈仰想了想措辞:“有点油。” 朝简怔了一下,默默把戳在他鞋面上的拐杖拿开,抓了几个奶片给他。 “我不吃。”陈仰说。 朝简又把那几个奶片收进了口袋里。 对面的郑之覃目睹了这一幕,他支着头,有一搭没一搭的吸烟,心里琢磨的是陈仰跟朝简的身份号。 任务还剩两天,如果不趁机查看一番,后面就很难再有机会了。 郑之覃的眼底闪过算计的光芒,相对来说,从还在成长期的陈仰那下手要容易点。 可那两人如同被无形的胶水糊了一层又一层,时刻形影不离,他得用一个计策把他们分开。 腰部的衬衣被抓了一把,郑之覃侧了侧头,对上潘霖泪流不止的眼睛。 潘霖心里头煮着一锅开水,咕噜噜的沸腾着,烫得他直打哆嗦。 不久前,他从郑之覃的办公室出来,浑浑噩噩的往自己的座位方向走,途径李正那的时候,对方问他长象科技在几零几。 潘霖本来要说a304,就在他即将说出口的那一霎那,他的脑子里晃过郑之覃讲过的话,鬼使神差的只说了304,结果就这么逃过了一劫。 跟做梦似的,很不真实。 李正一颗心系在情绪低落的乔桥身上,现在见到潘霖都没说什么,看样子已经忘了差点害死他。 无意间的一问,无意间的一说,命就没了。 “老……”潘霖不想哭出声,就咬着手指呜呜,“覃哥,你下次能不能说得再明白些,我脑子笨,我想不到的,六边形在我眼里就只是六边形,我什么都想不出来。”潘霖小小的哀求。 下次郑之覃要是还说的这么模糊,他不一定跟这次一样好运。 “那就让自己聪明些。”郑之覃抚着潘霖的细腰,暧昧的摩挲,说出的话却有些冷漠无情,也很现实残酷,“做任务需要运气,实力却更重要,你不长进,活过这一个,下个还是死。” 潘霖小心翼翼的试探:“你要教我吗?” 郑之覃扫一眼衬衣上的手。 潘霖立即把手松开,帮他把抓皱的地方抚了抚。 郑之覃凑近潘霖。 潘霖赶紧把最丑的角度给他看。 郑之覃的气息没变,他看着潘霖的丑脸,基本没什么波动。 潘霖的眼神暗淡下去,完了,这个老禽兽见过了更丑的怪物,对他的兴致果然淡了。 . 陈仰对同性恋的概念是模糊的,也不会刻意去勾描,直到他偶遇郑之覃跟潘霖,新世界的大门就此向他打开。 当初在休闲会所的卫生间里,陈仰以为他们是正常的恋爱关系,只不过年纪大的那个管不住下半身,喜欢约炮。 到了这儿才发现他们是主人跟小宠物。 陈仰发现大家对郑之覃跟潘霖的相处模式见怪不怪,只有他总是忍不住观察,他好像对男人间的性爱…… 不是,没有,不好奇,他一点都不好奇。 “你在想什么?” 耳边传来朝简刻意压低的声音,陈仰不自觉的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朝简的呼吸几不可察的一滞:“好奇?” “我没……”陈仰才说了两个字,就听朝简用压得更低的嗓音说,“先忍着,正事要紧。” 陈仰:“?” . “他们一定认识很久很久了吧。”潘霖偷看对面的陈仰和朝简,呢喃,“两个人之间的气场很紧密,别人插不进去。” 而且好帅啊。 一个轮廓线条干净流畅,一个精美又华贵。 虽然这个场合并不适合欣赏帅哥。 潘霖冷不防的发觉郑之覃在看自己,他慌了慌,正要拍马屁表忠心,脸就被掐住了,力道很重。 “宝宝,看到他左耳后那道疤了吗?”郑之覃用气声说。 潘霖起先还不知道“他”指的是哪个,他一通乱找,最后才发现目标远在天边近在对面。 陈仰正在跟朝简耳语,修长的脖颈侧向他,左耳的疤有一小半藏在发梢里,一小半埋在衣领下,只有中间那一段露在外面。 潘霖点头,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老公想舔。”郑之覃的气息重了起来。 潘霖呆若木鸡,郑之覃的反应不是一般的大,可见疤丑到他心里去了。 但是…… 潘霖再次打量陈仰耳后的疤,丑吗?那疤看起来既野性又有男人味,哪里丑了? “我做过的任务多到你无法想象。”郑之覃用指尖刮了下潘霖震惊得乱颤的斜眼,“你想办法把他身边那条狗支开两分钟,我就教你一些东西。” 潘霖那只斜眼的眼皮剧烈一抽,那是狗吗?那分明是恶鬼。 别说两分钟了,二十秒都不可能,他没本事抢恶鬼含在嘴里把怕化了的私有物,会被拐杖砸死的。 郑之覃拍了拍潘霖的脸,让他好好想一想。 潘霖想到郑之覃抛出的诱惑,内心的畏惧动摇了一下,只是两分钟的话,应该可以……他偷瞄对面,毫无防备的撞上一道冷戾的目光。 不可以,完全不可以! “覃哥,我认真想了想,我已经过了学东西的年纪,就不麻烦你教了。”潘霖说。 第103章 星座书上说,今天不宜上班 潘霖一说完,脸就痛得扭曲了起来。 “嗯?”郑之覃发出一个温柔的音节,“怎么了?宝宝。” 情人的呢喃一般,好似掐住男孩腰的人不是他。 潘霖腰被掐得轻微抽搐,他嗫嚅着嘴唇说:“我咬到舌头了。” “嘴不听话?”郑之覃的拇指蹭着他颤抖的腰,“脑子里想的,跟说出来的刚好相反?” 潘霖的脑袋垂了下去,几秒后他扭过头,小动物似的呜咽:“覃哥,我不行的,我做不来。” 郑之覃唇边的弧度敛了个干净。 . 小桌对面,陈仰不时往郑之覃跟潘霖身上瞟一眼,他听不清他们谈了什么,只看出他们没谈好。 主人随时都想把小宠物踩死。 很畸形的关系。 陈仰坐了起来,身体前倾,手够到桌上的薄荷糖,拆开,他把里面的糖果都倒了出来。 两边沙发上静止的几人眼神都下意识跟着一动。 年轻男人数着糖果,嘴里含糊的念着数字,他的手指瘦长,骨节均匀,几片新长的指甲显得突兀,他的肤色不是冷淡或柔弱的白色,而是泛着阳光的色泽,手到小臂的线条充满运动感。 明明早就过了青春年少的年纪,却仿佛有种永远不会衰老的蓬勃热力。 陈仰不知道自己这双手正在被周围人打量,他把一袋薄荷糖分给了队友们。 沉闷的氛围松动了一些。 “我想起来个事,我上网搜过,甜味能缓解焦虑。”陈仰撕开薄荷糖的包装,“其中口香糖的效果最佳,多嚼嚼还有助于集中注意力,降低压力,提高防范意识,应该买点的,我忘了。” “难怪文青喜欢嚼口香糖吹泡泡。”陈仰把糖递给朝简,“这次要是出去了,我们也多买些口香糖吧,你控制不住情绪的吃吃说不定有效果,你记得提醒我,我信不过自己的记忆力。” 朝简很勉强的低头叼走那块白色薄荷糖:“糖对我没用。” 陈仰一愣:“那你每次一发病还吃那么多奶片?” “奶片不是糖。”朝简顿了顿。 陈仰看他一副“别问了,再问就打你”的躁郁神情,无力反驳。 . 中午了,没人想要找东西解决午饭,大家只是吃着清甜的薄荷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陈仰打了个几个哈欠就昏睡了过去。 朝简的脑袋靠向陈仰,闭着眼,面容十分的人畜无害,像一张春日阳光下的山间油画。 如果忽略掉他牵着陈仰衣角那两根手指的话。 潘霖目瞪口呆,占有欲竟然还能表现的这么纯真,他又看牵衣角的那只手,心想,错了,大错特错。 原来根本不是朝简压制陈仰,而是反着来的,陈仰才是能够决定朝简生死的那一方。 陈仰在用自己饲养朝简的执念。 腰部的淤青被一把捏住,潘霖疼得想躲,又害怕金主生气,他哆嗦着忍住了。 郑之覃把黏在唇边的烟蒂拿下来,碾灭:“宝宝,怎么一脸看婚礼现场的样子,要祝他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潘霖:“……”他往男人怀里一窝,“覃哥,你真幽默风趣。” 郑之覃的胸膛轻震,呵呵了两声。 潘霖被“呵呵”的窝不下去了,他坐正,腿合拢屈成九十度,以小学生的坐姿说:“他们做什么都一起,拆不开的。” “那怎么办呢,”郑之覃无奈的叹息,“你老公馋得很。” 潘霖抖了抖唇,要不您馋的时候照一照镜子,看看脸上被拐杖砸的伤冷静一下? 郑之覃把叠着的那条腿往潘霖那偏了偏。 像是在说,这大腿你确定不抱? 潘霖扣着裤子的手蜷缩了了起来,现实世界抱好金主大腿会跻身上流社会,而在任务世界抱大腿……能提升活命的几率。 “覃哥,除了你说的这个事我做不到,其他的我都可以做,”潘霖细细的抽泣,“你想要什么,我也都可以给你。” 郑之覃的目光温柔:“你有什么?” 潘霖知道这是虚假的爱意,他还是有一秒的沉醉,一秒后就扑腾着上了岸:“一张脸。” 全世界静了下来。 潘霖把不对称的脸往郑之覃眼皮底下凑,他诚恳热切的说:“覃哥,我现在年轻,再过几年,胶原蛋白没了,脸会凹陷下去,我会更丑的。” 郑之覃笑道:“我就这么不挑食?只要是丑的我都能吃得下去?” 潘霖的腰再次被掐,他“嘶嘶”吸气。 “再给你一次机会,想清楚了就抓紧时间行动。”郑之覃拿开手,体贴的帮潘霖理理头发,在他的斜眼上吻了吻就起身离开。 潘霖把手伸到衣服里,小心翼翼的揉揉腰,郑之覃除了恋丑,还会在做的时候开着灯,盯住他所有丑陋畸形的地方,眼神变态又疯狂。 潘霖的斜眼是郑之覃盯得最多的区域,其次是腰,他小时候在竹林玩的时候被大龄的孩子推倒了,碎碗片扎进他的腰左边,留下了一大块疤。 他腰上的那道疤跟陈仰耳后的不一样,那是真的很丑,皮肤都是坑坑洼洼的。 郑之覃最喜欢掐了。 潘霖的舌尖掠者薄荷糖吸溜甜味,郑之覃是四年前突然开始恋丑的,会不会就是那时候进的任务世界。 郑之覃恋丑的原因跟任务世界的经历有关? 那他到底遭遇了什么,才会让他有这样的性癖好…… 潘霖很快就猜想不下去了,腰疼得他想哭,下一秒大厅里就响起了哭声,不是他发出来的,是乔桥。 自从佳佳死后,乔桥就一直在压抑自己,现在终于爆发了,她仰着头张大嘴,毫无形象的嚎啕大哭。 李正慌了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 王浩跟余哥,小孙三人纷纷围过去,七嘴八舌的送上关心。 乔桥哭得一抽一抽的,小脸上都是眼泪,头发丝也糊了上去,可她那样却不会让人觉得丑,依旧我见犹怜。 就连嘲讽过她是杀人犯的刘柳都扔了一包纸巾。 潘霖冷漠的看着,看着看着就红了眼,小幅度的撇了撇嘴角。 上天偏爱长得好看的人。 . 乔桥痛哭不止,动静挺大的,陈仰却一直没有醒,他在做梦。 梦里的他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四周很黑,他看不见一个人影,只听到风声,水声,还有很多人说话的声音。 说的什么他听不清。 陈仰的眼球在胡乱的转动,想要醒来,可他的意识不但没往上浮,反而还在不断下坠,他不知道自己扣住了朝简的手,攥得死紧。 “那个……陈先生是不是梦魇……”潘霖犹豫着开口,他的话没说完就见朝简单手抱起陈仰,拎着他们的东西,一瘸一拐的朝着咖啡店走去。 潘霖傻了,他的视线落在朝简拖行的左腿上面,咕噜吞了一口唾沫。 这个人都这样了还要自己抱陈仰,不让其他人帮忙。 潘霖愣神的功夫,瞧见哑巴跟上了朝简,他迟疑了一会,也轻手轻脚的去了咖啡店。 走在前面的哑巴回头看了潘霖一眼,潘霖不知道用什么表情应付,就垂头看脚尖。 好在哑巴只是看了看就继续走,潘霖松口气。 潘霖进咖啡店的时候,陈仰还在梦魇,朝简一瞬不瞬的盯着他,而哑巴坐在他们斜对面,满脸担忧。 潘霖的脚步停在门口,他无措的揉几下有点歪的小鼻子,里面的三人是旧相识,自己一个外人强行挤进去,会很尴尬。 想到了什么,潘霖后退的身形一顿,他咬咬牙,厚着脸皮进店,在角落里坐了下来。 . 陈仰只睡了半小时左右,醒来却有种几个世纪过去的错觉,他迷糊着搓脸,骤然发现自己不在大厅。 “你怎么把我弄到咖啡店来了?”陈仰拍拍闭目养神的朝简。 “大厅太吵。” 朝简的唇微动。 “噢。”陈仰抓了抓后脑勺,他竟然毫无知觉,这是睡得有多死? 陈仰捞了背包放到腿上,拉拉链的动作一停,他好像做梦了,而且跟上次一样,又忘了梦到什么了。 手捏着拉链,陈仰无意识的放空。 一道清嗓子的声音让陈仰的眼神有了焦距,他这才发现店里不止自己,朝简,哑巴,还有一个人。 潘霖一脸心事重重样,就差把“陈先生,我有话想跟你说”这行字写在脑门上面。 陈仰对他招招手。 潘霖咬着唇走近:“陈先生,你能跟我单独聊聊吗?” 尾音落下的那一瞬,周遭犹如遭到寒流入侵。 “不单独也行,不是,不需要单独,就在这,就在这聊!”潘霖急急忙忙颤着声喊。 陈仰看他脸发白,身子还在抖,心想怎么吓成这样。 潘霖提议单独聊纯粹是害怕朝简在场,自己不好发挥,他绝对没有其他意思,谁知对方误会他要搞事情,平静的海平面骤起惊涛骇浪。 好吓人,潘霖擦了擦头上的冷汗,他深呼吸,眼观鼻鼻观心的说:“是这样的,陈先生,我老公觉得你左耳后的那道疤很……很好看。” 陈仰很平静。 潘霖心头一惊,陈仰早就知道了?怎么知道的?郑之覃当面向他表达过想舔几口的意思? 这走向不在潘霖的预料之中,他又擦汗,做深呼吸,直接进入主题:“他说,只要我想办法让你跟你弟弟分开两分钟,就教我做任务的经验。” 陈仰听到这,基本就知道了潘霖的心思跟打算,他没立即回应,而是拉开背包,从里面翻出一根火腿肠给浑身低气压的朝简。 紧接着陈仰又找了个肉松面包给小哑巴,他刚扔过去,对方就扔了回来,仿佛是个烫手山芋。 陈仰问潘霖要不要吃,潘霖连连摆手,开玩笑,哑巴都不接,他就更不敢了。 “你把这些告诉我,是你能做的最好的选择。”陈仰咬一口面包,声音有些模糊。 潘霖偷偷看一眼陈仰,见他神态随和,不禁把乱跳的心放到了肚子里。 陈仰咬肉松吃,潘霖是个聪明人,他这么做,是在表明立场。 潘霖在搞不定的金主跟看起来很好说话的老任务者之间选择了后者,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他现在只想活过这个任务。 目标还蛮明确的,也会看局势。 “这是我的第六个任务。”陈仰对上潘霖缓缓睁大的眼睛,“可我没什么能教你的。” 潘霖脸上的血色瞬间被抽空。 “我不是做老师的料,不会教人……”陈仰的话声莫名堵在了口中,他愣愣的看着手里的面包,一下子忘了要说什么。 他确实不会教人吧?潜意识里似乎是这么想的。 陈仰不由得转头看向朝简,眼里透着几分浑然不觉的茫然。 “嗯。”朝简只发出一个音。 陈仰的茫然顷刻间烟消云散,他面对着表情惨淡的潘霖,慢慢的说:“我的经验只能自己用,不知道怎么做总结,也不会归纳。” 不会教就不能乱来啊,会适得其反,影响新人的发展空间,陈仰在心里叹气。 潘霖的腮帮子抽了抽,眼眶红了起来。 陈仰不是在拿借口敷衍他,潘霖能看得出来,他懂得多却不知道怎么教人,这就跟上学的时候,有的学霸不会讲题是一个道理。 潘霖能理解,但他还是不知所措的哭了出来。 “对不起,打扰了。”潘霖弯了弯腰,用手臂擦着眼泪离开,哑巴对他晃晃便利贴本。 【不介意的话,我可以把我总结的经验告诉你^_^】 潘霖呆了呆,哭着笑起来:“谢谢美女老师,谢谢!” 哑巴摸了摸脸上的雀斑,不好意思的“啊”了两声,她狡黠的对陈仰一笑,我有学生啦。 陈仰竖起大拇指,给她鼓励。 . 郑之覃发觉陈仰对他的厌恶程度跟提防程度更上一层楼,便知道是他养的那小狗的功劳,他不得不换了个策略,让陈仰主动来找自己。 陈仰在看见郑之覃“无意”掉出来的白卡以后,上钩了。 那钩子太长,一下钩住了他,即便是朝简,也没能把他从钩子上拽下来。 展厅里,陈仰看着郑之覃,余光落在门口的朝简身上,担心他情绪崩坏。 “就隔着这么点距离,有什么不放心的。”郑之覃调笑,“不知道的人会以为你在养儿子,养的还是你自己生的。” 陈仰没有搭理,郑之覃答应跟他交流身份号相关的条件只有一个,不准朝简跟着。 朝简不干,陈仰哄了半天,再三保证绝不让郑之覃碰,他就只是问几个问题,不会有其他事发生,这才有了现在这一幕。 陈仰回想起来还是脑阔疼,他定了定神:“你认识武玉吗?” “认识。”郑之覃挑眉,“阿景媳妇。” 陈仰的心跳快了起来,他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这家伙竟然认识武玉。 原来武玉的对象叫阿景。 “听说他的身份号跟你一样都是四位数,做任务失败了。”陈仰说。 “是啊,死了。”郑之覃没有露出回忆之色,做任务的这几年,队友增增减减,各有各的结局,他看得很淡。 郑之覃饶有兴致的看着陈仰:“武玉是你什么人?邻居?” “她出事了。” 陈仰答非所问。 陈仰简短的说了武玉的失踪,郑之覃听完以后做的第一件事是点烟,他习惯性的推眼镜,没推到就按了按眉心。 “老老实实做任务就是,瞎折腾。”郑之覃吸了几口烟,说了这么一句话。 陈仰探究的眼神在郑之覃脸上扫动。 “我脸上没字。”郑之覃笑,“等她回来,你自己问她。” 陈仰微怔,还能回来? 郑之覃的语气有一点嘲弄:“阿景爱她爱得连命都给她了,能不保佑她吗。” 陈仰不清楚武玉跟她对象最后一次合作是什么场景,他也没细问,不过从郑之覃的语态里看出一个信息,那次的任务他也在。 “那你认不认识文青?”陈仰问道。 郑之覃的面色有点怪:“你认识的身份号靠前的老队友不少啊。” 陈仰心跳得更快,那就是认识了。他转而一想,这也不离奇,毕竟做的任务越多,合作过的队友就会越多。 “你说文青的身份号靠前……” “那影帝也是四位数,0113,在我后面。”郑之覃用聊天气的口吻说。 陈仰听到文青的身份号,没有露出多少意外。 海水浴场那时候,陈仰问文青,那是他的第几个任务,文青的回答是“数不清”。 现在看来是真的,文青在现实世界跟任务世界来回跑了不知多少趟。 陈仰啃着拇指指甲想,今天之前他只知道武玉对象阿景的身份号是四位数的,现在一下子多了两个。 阿景,郑之覃,文青,他们三是同一批任务者。 说起来,“影帝”这个称呼用在文青身上,当之无愧。 . “你问了这么多,我知无不言,”郑之覃比陈仰高一截,低头看他时带着些压迫感,“你是不是应该礼尚往来,也帮我解解惑?” 陈仰抬眼。 郑之覃说:“给我看看你的身份号。” 他设计用自己的个人信息吸引陈仰的注意,目的就是这个。至于舔两口,那只是顺带着的。 “你给我的感觉不像是会问出这个问题的人。”陈仰不慌不忙。 “那我是什么样的人?” 陈仰说:“沿着自己脚下的指示箭头走,不管其他人和事。” 郑之覃瞳孔微缩。 做任务以来,郑之覃的生活只发生了一个变化,就是审美变得畸形,其他的都跟以前没区别。 郑之覃不像很多任务者,精神受伤没办法好好生活,他照常工作,有任务就做,做完出来继续上班,其他的都不管。他也不像个别任务者,费心去研究任务背景,找漏洞,试图反抗。 被认识不到两天的人看穿了呢。 郑之覃夹开烟,眯眼看陈仰:“我现在更想知道你的身份号了。” 陈仰两只手抄在口袋里,右手指间是他的白卡,他要说是七位数,傻子都不信,要不就说是五位数? “这么没诚意。”郑之覃笑了声,下一刻就没了笑意,他冷不丁的抛出一枚重磅炸弹,“三位数吧。” 陈仰的面上没有变化,指尖却麻得发僵。 郑之覃不给陈仰做出反应的时间跟机会,他又抛炸弹:“我有一个老队友也是三位数。” “她做任务喜欢写乐谱,你遇到她了,可以把你闷在心里的那些疑问列个清单,找她要要答案,她是我的老前辈,知道的比我多。” 陈仰接连被炸,思绪全碎了,脑子里一片狼藉,郑之覃说的是……香子慕? 郑之覃意味深长:“看来已经见过了。” 陈仰口干舌燥,他只猜到香子慕是老任务者,怎么也不会想到她的身份号是三位数。 哪三位数?01几? “别紧张。”郑之覃英俊的脸上青青紫紫的,像抹的颜料,真诚的表情被衬托的有几分滑稽,“大家都是被迫上路的任务者,我知道你的身份号也不能对你怎么样。” 陈仰在两三秒的时间里想了很多策略,最后却选择闭口不言。 默认了。 郑之覃捋几下头发轻笑,有意思,一个成长期的任务者,却有一张三位数的身份号。 眼前忽然浮现出一个人影,郑之覃的趣味淡了些,有那个人在前,陈仰身上的违和感都不算什么了。 就是不知道朝简的身份号是几位数。 据郑之覃了解,三位数是最小的了…… . 陈仰还有很多疑点,可他不打算再问下去,问多了,底细暴露的就越快,他转身往门口走。 一只手从他肩后伸到前面,指着立在门边的少年,伴随着一声低笑:“我是不是除了他以外,第二个知道你身份号的人。” 言语间尽是满意。 目的达到了,是时候把顺带着的事…… 郑之覃直勾勾的盯着陈仰左耳后的疤,近距离看,他的肾上腺素直线飙升,体内血液流动的速度过快,血管像要爆裂。 不正常的饥渴感冲上头顶,郑之覃的眼底变红,口中分泌出大量唾液,他做了几个吞咽的动作,温热的气息刚拂上那道疤,舌尖还没舔到,就被陈仰的手肘击中鼻梁。 接着就是从门口砸过来的拐杖。 展厅里炸出“嘭”一声巨响,犹如成年不久的野兽被激怒的嘶吼。 shit,那小子拐杖扔得比上回更快了,陈仰的敏捷性也不符合成长期的水平,郑之覃用力叼住烟,一只手按着青肿的鼻梁,另一只手被拐杖砸得抬不起来,都这样了他也没有狼狈,反而气定神闲的说了一句。 “陈先生,我没见过你弟,他却让我有种熟悉感。” 陈仰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他转过脸就喊:“弟弟,郑总说你让他觉得熟悉。” 使了个挑拨离间计,打算看热闹的郑之覃:“……” 他怪异的看着走到一起的两人,发觉他们之间的排他气场依旧没有半点间隙。 陈仰对朝简的信任值究竟有多大?郑之覃很少有的迷惑,武玉跟阿景都做不到吧? 郑之覃觉得自己这想法怪好笑,要是他们能做到这样,阿景也不会死。 展厅门外,朝简拄着拐走在陈仰身旁,低头听他说话,侧脸蓦地偏向郑之覃,那一眼阴鸷至极。 郑之覃脚步顿了半拍,忽而一晒,竟然被一个小子的警告怵到了,越活越回去了啊。 一缕烟雾从郑之覃口中喷出,他擦掉流出来的鼻血,随意在衬衣上一抹,那小子的真正实力他看不穿,深得很。 陈仰问的问题全是些简单的,郑之覃挺意外,他原本以为对方要跟他探讨一些比较深层次的东西。 譬如“销毁身份号会怎样”“为什么要做任务”“谁让我们做任务”“所有任务是不是都在同一个世界”等等。 就陈仰问的那些问题,郑之覃不信朝简一概不知。 难不成是……不能说? 郑之覃兴味的吸口烟,这次还没结束,他就开始期待下次再见面了。 膝盖骨刺疼,郑之覃打了个晃,气息里浮出一抹戾气,他瞥到少年被他踹伤了,走路都直不起来的左腿,心里头舒服了点。 . 陈仰不打算把笔记本的事透露给郑之覃。 要是有二次合作再说。 “郑之覃的资历很老……”陈仰感觉朝简的情绪不对,他的表情一紧,“我说了只问几个问题,说到做到了,没有骗你。” 朝简:“加上这次,三次。” 陈仰不明所以。 “我说了三次顺其自然,你还是把我的话当放屁。”朝简面色寒凉,隐隐磨牙,想吮他的血咬他的肉。 陈仰心虚:“我这不是瞌睡打了很久,终于有个人送了个枕头……好了好了,我有留心,挑着问的,没有暴露底牌。” 他以为朝简是担心他只顾着解惑,让郑之覃发现自己最大的秘密。 “你是黑户的事,我不会告诉第二个人的,死都不说,你放心。”陈仰又严肃的说了一句。 朝简听完却打了一下陈仰的手,幼儿园小孩子打架的那种打法。 “啪” 陈仰懵了,朝简也懵了。 两人四目相视,画面静止了一般。 陈仰是个正直善良的搭档,他递了个梯子过去:“我手上有蚊子?” 朝简顺着梯子下来,不看他:“嗯。” 陈仰:“那打死了吗?” 朝简:“跑了。” “噢。” 然后他们又大眼看小眼。 陈仰往大厅走,他有时候摸不准朝简生气的点,好吧,不是有时候,是大多时候。 阴晴不定,喜怒无常,一会多云一会暴风雪。 陈仰走着走着停了下来,后面的拄拐声也跟着一停,他堵着一口气往回走几步,停在朝简眼前,凑近看。 “你刚才生气,不是怪我没有好好观察四周就提你是黑户的事,怕被人无意间偷听到,而是不想听我说‘死’字?” 朝简一语不发。 陈仰看他嘴闭得跟蚌壳似的,不禁失笑:“被我说中了吧。” 朝简黑漆漆的眼盯着他。 陈仰脸上的笑意滞了滞,耳根莫名有点热,他拍拍朝简的肩膀:“不要这么迷信。” 朝简还用那样的眼神看着他。 陈仰跟朝简瞳孔里的自己面对面,心跳有一瞬的错乱,很快就恢复正常,他放下搭在对方肩头的手:“走吧。” 衣服被拉住,陈仰差点一个踉跄,他还没说话,背后就响起平平的声音:“我手上也有个蚊子,你帮我打掉。” 话落,一只手伸到了眼前。 陈仰愣住了,他想回头,后脑勺却被一只手扣着,不让他往后看。 朝简垂着眼,烦躁不耐:“快点。” 陈仰一听到这个词,大脑迅速做出配合的反应,他象征性的在那只手上拍了一下:“好了,打掉了。” 哄小孩的力道跟语气。 . 大厅里只有哑巴一个人,其他人都回了自己的公司。 哑巴一见到陈仰,就把一个鼓囊囊的纸袋给他。 “这什么?”陈仰接过纸袋,分量不重。 【手机主人的物品。】 陈仰从纸袋里拿出一个钥匙扣,上面挂着一把电动车的钥匙,旁边还有一只亮晶晶的粉色垂耳兔。 手机的主人是女孩子。 纸袋里还有一个本子,翻开全是些花花绿绿的颜色,以及大量照片。 “这是她男朋友?”陈仰发现照片里是同一个人。 哑巴一言难尽的写字。 【明星啊哥哥,今年很火的 ╯□╰ 】 陈仰:“……”他不追星,“手机的锁屏密码跟他有关?” 【我试了他的生日,姓名,出道日期,通通都没用】哑巴苦恼脸。 陈仰指指照片上的花样美男:“你偶像?” 【新收的墙头啦。】 陈仰悄声问朝简:“墙头是什么意思?” 朝简:“墙头草。” 陈仰似懂非懂,佩服的说:“你的知识面很广啊。” 朝简:“……” 陈仰翻了翻本子,眼花缭乱,他对哑巴说:“我们先拿去研究研究,下班的时候给你。” 哑巴“啊”了声。 “你查查现成的线索。”陈仰说。 哑巴理了理小辫,现在手里的线索除了手机,还有哪个没查明白吗?她的眼睛一亮,服务台的那段视频! 下一刻哑巴就蔫了,视频她看了好多遍,依旧无法确定视频里的人说的是什么。 . 四点半左右,陈仰翻箱倒柜的找员工入职档案,朝简坐在桌前翻女孩子的追星日记。 “还有一个多小时,今天的怪物就下班了。”陈仰趴在一堆文件上面。 朝简专心看追星日记,偶尔在纸上写着什么。 陈仰凑过去,发现朝简写出了备考笔记的既视感,他正想继续找档案,就见朝简回过头,动了动唇。 “你说什……”陈仰蓦然趴向他,“你说的是什么?” 朝简手里的笔轻动,像是要把最后一笔写完,可他忘了怎么写了。 直到陈仰喊了几声,朝简才缓慢的眨了下眼:“别按。” 陈仰一头雾水。 朝简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腿上:“刚才你这么按着我,我说,别按。” 陈仰撑着他的腿,离他更近:“你再动一下。” 朝简怔怔看他。 “嘴。”陈仰说,“像刚才那样,说那两个字。” 朝简闭了闭眼,克制着什么,微抿的唇张开,上下一碰:“别按。” “嘴动的幅度再小一点。”陈仰呼吸着朝简的气息,现在不吃药了,不苦了,一股子奶味。 朝简没有不耐烦,陈仰怎么要求,他就怎么做,绷直的后背渗出热汗。 “等会。”陈仰打开手机翻出视频,他将画面暂停在视频里的人张开嘴的那一瞬,又点开,来回播放。 “你别发出声音,用口型说那两个字,语速尽可能的快一些。”陈仰下意识捏朝简的脸。 朝简用舌尖顶了顶脸被捏的地方,有点愣,他的喉头上下一滑,唇轻动。 陈仰的大脑一阵混乱,又猛变清明,像,太像了。 朝简说“别按”的时候,跟视频中人的嘴型几乎一模一样。 视频是规则给的线索提示,肯定不是“别按”这两个字,而是和它们很相近的字音,只是说得太快了,看起来差不多。 陈仰得手心渐渐潮湿,禁忌已经出来了,这提示是关于什么的?怪物的身份? 从一开始大家就确定,是b开头的字。 后来视频主人念了念,怀疑是“不要”,接着又感觉是“bei”的发音。 别按,不要,bei……陈仰的心跳跟打鼓似的,越来越快,越来越密,有一个答案从他的心底窜到了嗓子眼,往上一蹦,卡住了。 “是那个,那个什么……”陈仰抓紧朝简的手,急得满头大汗。 “有人来了。”朝简反手扣住他,安抚的拍拍。 陈仰卡在喉咙里的答案往下一跌,摔死了。 打断陈仰思路的是哑巴,她从四楼一路跑下来的,气喘吁吁的跑进长象科技,对着他比划:“啊啊啊!啊啊!” 陈仰觉得小哑巴糊涂了:“你写啊,写了我才知道你想说什么。” 哑巴一呆,她赶忙掏牛仔裙的兜,只掏出了便利贴本,笔没有。 “跑的时候笔掉了?”陈仰把朝简指间的笔抽出来,递给小哑巴,“用这个。” 哑巴抽一口气,提笔飞快写字。 【哥哥,我可能知道这一轮的怪物是谁了!!!】 . 一楼咖啡店里,门关上。 余哥,王浩,张总,王姐,小孙,刘柳六人东坐一个,西坐一个。 “我不上去了,就在这等怪物下班,你们呢?”刘柳说。 其他人抱的也是这个想法。 六点的时候,他们要看看究竟是谁变成怪物打卡下班。 虽然那个神经兮兮的女疯子是重点怀疑对象,但其他人也有可能是怪物。 不过大家心里都不是很怕,反正他们不会说出禁忌,怪物就算在他们中间,也一样奈何不了。 怪物有怪物的规则,不能乱来。 趴在桌上的小孙转了转脖子:“外面是不是有什么声音?” “好像是陈先生。”余哥说,“我出去看看。” 余哥刚站起来,就听王浩忽然百感交集的叹了一口气:“上班累啊。” 小孙随口附和:“是累。” “现在说什么上班累,要吐槽就回去吐,”刘柳不认同的切了声,“上班有钱拿,有什么好累的……” 话没说完,小孙就没了头。 刘柳眼前一片血红,他呆滞的坐着,直到脸上的腥热流到了嘴边才发出尖叫。 “啊!” “啊啊啊!!!” 余哥僵着不动,张总抱头躲到了桌底,王姐傻了。 陈仰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他把背上的朝简放下来,飞速奔跑让他两条腿有一点软。 小孙的尸体倒挂在咖啡店里,他刚死的,血腥味还没消散。 陈仰以为禁忌破解出来了,怪物今天不会再有工作了,现在他们确定了它的身份,它就会躲起来,下班的时间点出来打卡。 没料到它现在还在工作。 陈仰使劲抓了抓头,小孙不蠢,他不可能在这时候说出完整的门牌号,或者a3楼,a座。 他会死,只有一种可能。 除了六边形的“a”,还有第二个隐藏的禁忌。 余哥是目睹这一切的四人里状态最好的,他向陈仰讲述了事情经过。 其实不复杂,只有几句对话。 陈仰听完脸色变了又变,他不小心咬到嘴巴里面的软肉,血水被他咽了下去。 “一正一反就没事。”陈仰呢喃。 . 大家在二楼汇合,他们没有急着讨论王浩做怪物带来了多少有价值的信息,他今天上班期间为了工作指标,又做了哪些干扰。 走廊上静得掉针可闻。 陈仰打量队友们,亲眼看见小孙被吃掉头的余哥四人瘫坐在地上,浑浑噩噩的,似乎还在噩梦里面没出来,乔桥没精神,李正心不在焉,潘霖遭受过惩罚犹如破玩偶,郑之覃身上有残留的恶欲。 哑巴在发呆。 这支队伍现在不适合交流。 六点整,王浩像昨天的肖环屿一样变成一团,往门外的海水里蹿。 陈仰不觉得恐怖,只觉得有种稀松平常的惊悚感,他们又目送了一位怪物下班。 今天结束了,明天又会是新的一天。 就在陈仰这么想的时候,蹿到门口的怪物突然像是被按了暂停键一样,定在了半空中。 紧接着就……融掉了! 这一幕毫无预兆,大家都没反应过来。 陈仰挠胳膊的动作僵住:“他怎么……” “违规了。”朝简说。 第104章 星座书上说,今天不宜上班 违规? 陈仰看着门口的那滩透明粘液,脑子里飞速运转。 “王浩违背了什么规则?”李正头晕脑胀,“他吃了没有触犯禁忌的人?” 陈仰猛地看向他。 李正被陈仰看得头皮发麻:“我说错话了吗?” “没有。”陈仰说,“可能就是那样。”他向朝简投过去确认的眼神。 朝简没给半点回应。 陈仰便知道,搭档要他自己分析总结。 郑之覃挑了挑眉,这两人的相处模式还真是让人惊叹,他心血来潮的起了幼稚的捉弄心思,老师不给学生答案是吧,那他偏要把答案递过去。 “只能干扰,不能诱导。”郑之覃一开口就成了焦点。 瘫在地上的余哥哑声问:“诱导什么?” “诱导任务者触犯禁忌。”郑之覃看着陈仰说。 陈仰一口气闷在了喉咙里,他现在的感受就像是正在解一道题,解到一半思路明朗的时候,突然有人把答案说了出来。 这让他顿时就失去了继续往下演算的热情。 脑力都钝住了。 陈仰没注意到朝简跟郑之覃隔空甩眼刀,他坐下来喝水,任由大脑放空。 “怪物有怪物的规则,它为什么要犯规?”精神很差的乔桥忽然出声。 李正见她终于肯说话了,他赶忙回道:“可能是怕没办法完成工作量,就钻空子,作弊。” 乔桥用红肿的眼看他:“工作量?” “指标吧,”李正思考着说,“必须吃掉几个人。” “如果我们很快发现禁忌,避开,那就不会有人死了,而我们越晚破解线索找出禁忌,就会有越多的人触犯禁忌死掉。” 李正说:“所以怪物的工作完成度跟它自身密切相关,它要在我们查找线索分析探讨的时候进行干扰,乱带节奏,拖延我们的进度,甚至利用别人做挡箭牌隐藏自己。” “怪物的工作是脑力劳动。”他耙了耙头发。 大家:“……” 肖环屿工作期间,规则给任务者制定的禁忌是踩水,这个禁忌容易被发觉,也容易在发觉后依然会不小心触犯,它根本不需要作弊就能完成指标,最终顺利下班了。 王浩的工作难度比肖环屿的要大,无头六边形“a”虽然不容易解出来,可也不容易触犯。 至于隐藏禁忌“上班累啊”,那是个坑,既坑怪物,也坑任务者。 . “原来这是怪物的身份提示。”潘霖找出服务台的视频,画面停在王浩的后脑勺上面,他的手抖了一下,点删除。 “这么明显,我竟然都没看透。”潘霖扶着腰往墙边挪了挪,后背靠上去,他两眼无神的望着头顶的海水,“做任务太难了……” 一股灰暗的绝望从潘霖身上散发出来,迅速笼住这一片区域。 “其实我第一眼看到视频里的王浩动嘴的时候,脑子里第一个出现的词就是‘白羊’,”乔桥苦笑,“只不过我觉得不可能就没说。” “我也想到了,也自动屏蔽了。”余哥挫败的叹息,“都没过脑就抛开了,之后再也没捡回来。” 视频是王浩发现,视频里是他的脸,谁能想到他发出的口型就是他自己的星座。 简单吗?简单。 那为什么没有轻易发现?因为答案简单到不符合固定思维。 规则太可怕了,它把人的思维模式摸得透透的。 喜欢逆行,反着来。 有时候最不可能的,就是答案。 可大家现在懂了这个道理,下次找线索的时候还是会被困住。 . “视频这条线索指明了一个信息。”陈仰说,“王浩当时不是怪物,也没看出这是规则给任务者们的,有关他身份的提示,否则他会隐瞒视频。” 陈仰抵在下巴上的矿泉水瓶被朝简拿走了,他及时抓住对方的腿才没栽到地上:“怪物只有到了时间才知道自己是怪物,之前是不知道的。” 潘霖不知何时拿着小本子做笔记:“什么时间?” “早九,上班时间。”陈仰说。 走廊上一片死寂。 十几秒后,昏暗的光线里响起“叮”一声响,郑之覃点燃了一根烟。 这是四周的唯一响动。 陈仰的脑中浮现出这个任务的两个提示,一是他们要在半栋a3楼里生存四天,如今刚好走完了二分之一。 这二分之一的进展直接把另一个提示背后的含义推了出来。 23除23,人数除人数,等于1。 陈仰从潘霖口中得知这个提示开始,他就一直在想,“1”代表着什么。 大家也分享过自己的脑洞,一部分认为是要他们互相攻击,互相残杀,个别人觉得是 1v1模式。 那两种猜测都没能被验证。 陈仰有一点血丝的眼里闪着亮光,根据这两轮来看,“1”的意思是——不论任务者的人数怎么变,其中都有一个人是怪物。 陈仰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朝简将喝得只剩下一小半的水丢进陈仰怀里。 陈仰摩挲了几下瓶身,扭头跟他耳语:“1解得对不对啊?” “你觉得对就对。”朝简说。 陈仰观察朝简的神色:“怪哥哥解得慢了。” 朝简无声的扯唇笑了声,一掌拨开近在咫尺的脸,没用什么力道,像摸。 周围静悄悄的。 手电的光打在墙上,散在疲惫的一行人中间,将他们的表情照得模糊不清。 到目前为止,算上那个不参与集体活动的女白领,存活的是十二人,明天早上九点的时候,他们这些人的其中一个会成为任务里的第三个怪物。 过了会,潘霖声如蚊蚋:“谁都有可能吗?” 李正跟他同时出声:“怪物是随机的,还是任务一开始就定好了人选?” 这两个问题都没人回答。 陈仰瞥了瞥他的搭档,又瞥了一眼吐着烟圈想事情的郑之覃,他沉声说:“目前还不清楚。” 潘霖就跟上学提问似的:“那明天上班的时候,是人会突然变成变异,还是说……一开始就是怪物变成人待在队伍里面,它以为自己是人,等到那个时间才意识到自己的真实身份,然后就从任务者的阵营转到怪物阵营?” 那是两个概念,性质完全不一样。 周围的空气瞬间被抽走,缺氧的窒息感席卷而来,一个两个的开始出现呼吸困难,四肢发软的现象。 要是后面那种情况,那昨天的肖环屿跟今天的王浩就都不是人。 真正的他们没来上班,或者……在任务开始时就死了? “宝宝,爱学习是好事,但是,”郑之覃拽起潘霖,拎小鸡一样拎着他往楼道方向走,“有问题就自己找答案,要做一个爱动脑筋的好孩子。” 潘霖挣扎了几下:“覃哥,我要是成了怪物,你会怎么对我?” “你应该想,你要是怪物,你会怎么对我。”郑之覃走到楼道里,把他一丢。 潘霖吃痛的惨叫了两声,他扶着墙站好:“覃哥,你放心,如果我变成怪物,我肯定会偷偷告诉你禁忌是什么。” 说完就窘迫的垂下了头,这话假得他都难为情。 真做了怪物,哪还能顾得了那些。 搞不好他为了工作指标,还会引诱郑之覃触犯禁忌……啊那不行,那就违规了,不能违规。 潘霖忍不住想,如果郑之覃成了怪物,他希望对方恋丑的癖好能保留。 到那时,郑之覃说不定能看在他最丑的份上,放过他一马。 潘霖一抬头发现郑之覃站在楼梯下面两层,叼着烟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像是把他的心思猜了个透,他慌张的把手电往下打,将自己的表情藏在暗中。 郑之覃转身下楼。 潘霖鸭子走路的跟在后面,不假思索的说:“覃哥,要不你把我打晕吧……”他意识到自己说的什么,一想觉得是上上策,激动得声音发抖,“我一直晕着,不说话也不走动,那不就能躲开禁忌,挺过剩下两天了吗!” 郑之覃停在楼梯上面,侧过头笑:“你倒是会耍小聪明。” 潘霖无法揣测男人的想法,他小心翼翼的问:“那行得通吗?” 郑之覃说:“行不通。”他拐到一楼,继续走,漫不经心的说:“任务会有变数。” 潘霖心怦怦跳:“什么变数?” 走在前面的男人没有回答。 “覃哥,我要是死了,你能不能把你送我的那套房子跟奢饰品都卖掉,钱捐给慈善机构?”潘霖呜咽。 郑之覃:“怎么?” “我想积点德,下辈子能投个好胎,不要再是不对称的畸形脸,”潘霖擦擦眼睛,“那我就会有朋友了。” 郑之覃说:“你死了,现实世界的一切都会被抹掉,房子什么的不会是你的。” 潘霖望着男人的后脑勺:“噢……” . 陈仰闻着郑之覃留下的烟味,嘴有点干,他从背包里拿出烟盒跟打火机:“郑之覃打算训练潘霖?” “你管那个姓郑的丑八怪干什么。”朝简的语气很差。 陈仰哑然,他的脑中不由得蹦出“一正一反”这个规则,又想到朝简的审美,郑之覃的审美,一个大胆的念头在他心底炸开。 朝简任由陈仰凑近打量自己。 一分钟过去,两分钟过去……到三分钟的时候,朝简忍无可忍:“你在瞎想什么?” 陈仰小心试探:“你也恋丑?” 朝简隐约做了个深呼吸:“放屁!” “口水都喷上来了。”陈仰抹了把脸,手从眼鼻一路往下抹,经过嘴唇那的时候,他发现朝简盯着他看,不解的动动眉毛。 朝简仰头望着海水。 陈仰扣动打火机,忽地听朝简说:“我不恋丑,我审美正常。” “……”放屁。 陈仰很想把那两个字回给朝简,他摇头,这家伙竟然连个好点的说辞都不找,哄他就跟哄三岁小孩似的。 “不信?”朝简睨他。 陈仰说:“我很想信,可……” “你不丑。”朝简打断他。 陈仰愕然了几秒,他摸摸鼻尖:“那我相信你审美正常了。” “不对啊,那其他帅哥美女怎么在你眼里……”陈仰张着嘴,没发出声音,他感觉自己触到了什么,却又不知道那是什么。 或许他知道? 陈仰按着打火机,火光在他眼里跳跃,他看着朝简。 朝简拿走陈仰的打火机,将那簇火苗送到他嘴边的烟下:“其他人跟你有关系?” 陈仰嗅到烟卷被燃烧的味道:“没有。” “那你问什么问。” 陈仰摸摸朝简的头发:“好好好,不问。”他吸了吸烟,感叹的说,“还以为对你来说,我也是丑八怪。” 朝简抓住还放在他发顶的手,捏着那只手的尺骨,不易察觉的摩挲了一下才放下来。 陈仰正想拉着朝简下楼,余哥喊住了他。 “陈先生,”余哥指着墙边的三人说,“张总跟王姐,刘柳都昏厥过去了,是把他们放在这过夜,还是?” “背到楼下去吧。”陈仰说。 余哥挑了体重最轻的刘柳,尽管如此,他把人背起来的时候,两条腿还是直打摆子。 陈仰打量余哥,他长得也算是人高马大,怎么连刘柳那个体格的都背得这么吃力,虚壮? 余哥咬牙背着刘柳往走廊尽头走。 陈仰没再看,他低头去背王姐,朝简那眼神就跟要吃人一样。 哑巴跟乔桥离得近,冷不防吃了一嘴寒气,她们连忙把王姐从陈仰手里接过来,一人一边搀扶着下楼。 陈仰反应过来的时候,张总已经被李正捞了起来。 “没我什么事了。”陈仰刚说完,背上就趴上来一具温热的身体。 少年长手长脚缠住他,熟练又利索。 陈仰把人背起来,脚步平稳的走在队伍最后。 “从王浩的表现来看,怪物也有蠢的。”李正背着张总咕哝,“突然感觉活着出去的希望大了一点。” 乔桥把王姐的手臂搭在自己肩头,抿了抿嘴:“星座书上说,今天是白羊座的幸运日,大吉大利。” “王浩违规被清理了,没有顺利下班,可见星座书有时候不灵。”李正说。 乔桥无精打采。 哑巴停住脚步,在乔桥看过来时,她轻轻的“啊”了几声。 “我没事。”乔桥故作轻松,“没事的。” “仙女,星座书也有灵的啊,”李正回头咧嘴,“昨天不宜上班,这一点就很灵。” 他吐了口浊气:“我们真不该来上班。” “李正!”乔桥脸色刷白,娃娃音比平时更细更尖,“别发牢骚!” 李正听出女孩的关心跟紧张,身形一顿,他会意的说:“我爱上班,我喜欢上班,我爱死了,谁都不能阻挡我投奔工作的脚步。” “……” . 大家随便吃了点东西就在大厅里休息。 门口那滩液体已经消失了,跟它一起消失的还有几具无头尸以及血色六边形。 陈仰坐在朝简旁边,看他整理追星日记的信息点,嘴边的烟积了长长的烟灰,随时都会掉下来。 哑巴一过来,那撮烟灰就掉到了陈仰的裤子上面,他挥手拍掉烟灰,话音还没出来,烟就被朝简捻着从他唇齿间抽走了。 陈仰转头看小哑巴:“怎么蔫了吧唧的?” 哑巴没吱声,她在数朝简一天吃几次陈仰的口水,发现数不出来,太多次了。 而且陈仰竟然一点都没觉得不妥。 朝简真有本事。 哪天陈仰被吃了,估计也不会有多少心理斗争。 “妹妹,你在想什么,脸怎么红得跟番茄一样?”陈仰忍俊不禁。 哑巴捂脸晃了晃头,她拿出便利贴本写字。 【哥哥,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我从小就有异于常人的直觉?】 “记得。”陈仰说,“火车站那个任务里,你说你接近我,是因为你的直觉告诉你,跟我交好,活着出去的几率大一些。” 【这次我不行了,我的直觉废了。】 陈仰回想小哑巴之前说的话“怪物不是多出来的”“它就在我们中间”“一开始就在”“不止一个”,全中。 “你很厉害了。”陈仰笑着说。 哑巴摆手,不厉害,她跟想告诉陈仰,她感觉自己走不到最后,确切来说,是活不过这个任务。 陈仰从小哑巴的身上感受到了强烈的不安,他想安慰却说不出话来。 谁也不知道明天会怎样,最后一天又是什么形势。 陈仰保持着跟小哑巴说话的姿势,视线里是她脖子上的工作证,晃啊晃的。 哑巴以为陈仰想看,就拿下来给他。 陈仰随意的接住,翻了翻,他的脑子里猛然闪过什么,手一抖,工作证掉到了地上。 他忽略了一个很可怕的细节! 大家的工作证大多都没贴照片,挂着证件的,有可能不是证件的主人。 哑巴被陈仰的神色吓到了,她顾不上捡自己的工作证,急切的写字。 【哥哥?】 陈仰敛去眼里的思绪:“没什么,我只是想到了一些事。”他环顾视野里的门窗,全是深暗的海水,海里像是有无数双眼睛在看着他们。 “叮铃铃——” 突如其来的电话铃声让大厅里的气流瞬间凝固。 沙发座椅上的众人全部站了起来。 服务台的电话在响,大家却都没动。 “电话是下一个怪物的身份提示?”李正狂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那万一挂了是不是就不会再有了?”潘霖瞪大眼,“要赶紧去接,快点去才行!” 然而说这话的潘霖跟听众都没采取措施。 谁去接? 电话还在响,陈仰去了,他迈开脚步的那一刻,背后就响起了拄拐声,搭档时时刻刻都跟着他。 陈仰停在电话机前,接通,开免提。 电话那头是呼吸声,有人在喘气,一声接一声,像是从喉咙里艰难挤压出来的,像拉破的风箱。 “呼——呼——呼——” 通话时间是五秒。 陈仰录下来了,五秒的喘气声,很模糊,隔着一层阻碍一样,不确定是男是女。 “要是我平时听到这个喘息,会以为对方做某种运动。”李正咳了声。 “运动?”陈仰福至心灵,他看向在场的老运动员郑之覃。 郑之覃挑唇:“我超过四次都不会喘成那样。” 人证潘霖对陈仰点点头。 陈仰:“……” “是不是在……”乔桥不确定的说,“爬楼?” “录的是任务者刚才的爬楼声?”李正顺着她的思路往下想,脸色一变,“可是,刚才大家都爬楼了啊。” “你们听听我的像不像。” 他说着就呼气喘气。 自己怀疑自己。 “要不我们都把自己的喘气声录下来,跟电话里的做个对比?”余哥提议道。 这个提议被采用了。 只不过录完喘气声以后,他们并没有锁定目标。 . 服务台的电话没有再响,大家回到沙发椅那里坐下来,昏厥的还昏厥着,酝酿睡意的酝酿睡意,交流的交流。 快十点的时候,陈仰跟朝简去上了个厕所。 “别试手机密码了,明天再说。”陈仰洗把脸,透过镜子看朝简眼底的青色。 朝简“嗯”了声。 陈仰扫了眼朝简还拖着的左腿,想到了郑之覃,那家伙的胳膊腿跟脸都手伤了,却跟没事人似的。 郑之覃的痛觉系统很不正常,八成是心理作用引起的。 陈仰怀疑郑之覃曾经在某种生死边缘催眠自己“不疼”,久而久之,产生了一种自我麻痹的防护墙。 后颈被掐,陈仰回了神,他刚想聊聊郑之覃,冷不丁的对上朝简阴沉的目光,脊梁骨顿时一凉。 “怎么了?”陈仰问。 朝简的眼角泛着些许猩红:“想咬你。” 陈仰:“……啊?” “弟弟,你冷静点,有事好商量,咬人是不对的。”陈仰把脖颈从朝简指间挣脱开,妹妹很喜欢咬他,小时候还好不疼,就当是磨牙了。 大了就…… 妹妹还执着于咬同一个地方,真的是,陈仰现在想起来都很酸爽。 朝简盯了陈仰片刻,往他背上一趴:“走吧。” 陈仰背起他,想了想,还是认真劝道:“以后不能有那种想法。” “大孩子不能咬人,成年人更不能咬人,”陈仰边走边说,“你给我咬一个手表,我会忍不住还你一个,那多不好,你说是吧。” 耳边拂过温热的呼吸声,十分悠长,背上的人睡着了。 陈仰:“……” . 后半夜陈仰睡得很不安稳,水汽像是形成了一张无形的纸巾,捂住了他的鼻子,他无意识的张开嘴呼吸。 身体被捞了起来,陈仰瞬间惊醒。 “是我。”朝简拦下他肌肉反应下挥过来的拳头,“上楼。” 陈仰根本没有思考就对其他人喊:“上楼,快上楼!” 他对朝简的那股信任早已深入骨髓,爬进心脏,缠上灵魂,凌驾于他的感性跟理智。 然而临时队友们并没有这样的信任,他们有的凭着直觉去了楼上,有的还在迟疑缓慢的问是怎么回事。 “水!”已经跑到二楼的李正大叫,“水进来了,快上来!” 楼下的张总跟王姐慌忙往楼上跑。 一楼被淹了。 所有人从二楼往下看,脸上没有半点刚睡醒的痕迹,他们被眼前的异变搅乱了心绪。 余哥惊魂未定:“水哪来的?” 李正摇头,茫然的说:“不是不能进到大楼里面吗?”他指了指头顶,又指窗外,“海水还被挡在外面。” 【一楼的水好像是从下面渗上来的。】哑巴举着便利贴本。 “渗这么多?”乔桥嘟囔,“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大家全都沉默不语。 陈仰低声跟朝简说:“我想下楼。” 朝简什么也没说的收起拐杖,对他张开手臂。 不多时,陈仰跟朝简站在一楼的楼梯上面,他拿着朝简的拐杖戳进水里,再把拐杖拿回来,瞧了瞧上面的水迹。 “水有膝盖高。”陈仰说。 “那还可以。”余哥凑近,“我们要下去吗?” “先观察一会。”陈仰把拐杖给朝简,眼睛盯着水面,他猝然屏住呼吸。 水里有东西! 第105章 星座书上说,今天不宜上班 陈仰抓住楼梯扶手,伸着脖子往下看。 怎么没了? 看花眼了吗? 不可能,那一瞬间他的视觉确实被水下的什么东西冲击到了。 那东西像是一晃而过……水面却没带起什么波动。 “怎么了,陈先生?”楼梯上面突然传来潘霖的声音,正在观察水面的陈仰吓一大跳,他脚下没站稳,人踉跄了一下,朝简把他拽住,往身边一带。 陈仰搓搓脸:“水里好像有东西。” 站在上面那层的余哥不由得惊道:“什么东西?水鬼?” 楼道里的氛围霎时一变,潘霖手脚并用的爬上去好几层,慌里慌张的,跪地上了都站不起来,吓瘫了。 大厅被水淹了,水里还有东西,难道这就是郑之覃说的变数? 郑之覃呢?潘霖东张西望,没找到人,他的牙齿轻微发颤:“真,真的是水鬼?” “这个任务不是章鱼怪吗?怎么还有鬼?”潘霖害怕的向其他人求证,希望有人推翻余哥的猜测。 陈仰打着手电往水上照:“我没看清。” “不过应该不是水鬼。”他蹙了蹙眉心,“那东西给我的感觉不像。” 潘霖松开咬出血的嘴唇,身体也不抖了,他背靠着潮湿的墙壁爬起来,心想,还是陈仰好,不像余哥乱吓人。 “我们先别慌,这水只有膝盖深,陈先生说有东西的时候,我们一点动静都没听到,水底下的肯定不是庞然大物。”李正分析道。 二楼的张总道:“李先生说的对。” 其他人的视线都往楼下聚集,水里的东西体积不大,危险性似乎低很多。 哑巴轻拉乔桥的白裙子,示意她看自己的便利贴本。 【会不会是鱼?】 乔桥照着纸上的字念了出来。 陈仰的表情有点古怪,上一个任务跟鱼有关,那些记忆片段不受控的往外涌,他强行压了下去。 “你看到没?”陈仰压低声线问朝简。 朝简摇头。 这回答不在陈仰意料之中,朝简的感官比他敏锐多了,他都看到了,对方怎么…… 陈仰狐疑的眼神扒着朝简不放。 “当时我在看你。”朝简语调平淡,言语直白又简洁。 陈仰怔了几瞬:“哦。”他跟朝简在楼梯最下面,其次是余哥,小哑巴,李正跟乔桥他们……一伙人全分散在楼道里,就只有他看到了那东西? 不会真的是他神经衰弱,草木皆兵,产生的幻觉吧? 陈仰拿着手电在楼梯口下面一通扫动,不算清澈的水面被照得湿粼粼的,光照不到的地方,水面一片暗沉。 别质疑自己,确实有东西,他冷静的想。 . a3楼只有第一层有备用灯,现在被淹了,大家又不能贸然下水,他们的休息场地不得不挪向昏暗的楼上三层。 手电要省着用,不能一直开着。 陈仰看手机,现在是凌晨两点多,距离早上九点还有好几个小时,他把背包放腿上,手臂搭上去,背部靠着墙壁。 “再睡会。”陈仰跟朝简说的,也跟自己说。 可他嘴上这么说,闭在一起的睫毛却不停抖动,根本睡不着。 朝简毫无意外的对上陈仰凝重的视线,听他焦虑的说:“渗满海水的一楼会有什么线索?” “我觉得那不是第三轮的禁忌提示,而是跟整个任务的规则有关。”陈仰自问自答,他在微弱的光线里看朝简。 “或许吧。”朝简半响开口。 陈仰在某些方面是很了解朝简的,他的“或许”“也许”“大概”之类的近义词都是“肯定”的意思。 任务的进度条走完了一半,是该出现规则背后的规则了,就像火车站那样。 除了一轮一轮的小规则,还有一个大的,贯穿了整个任务的规则。 陈仰低声问朝简:“之前我们在公司查找资料的时候,我说玻璃窗外有东西游过去了,你说是章鱼,楼下的水里有没有可能也是那东西?” 朝简揉额头:“哥哥……” 陈仰想也不想的应声:“诶!” 朝简:“……”他的面部漆黑,想生气又发不出火来,“等我看见了,我再回答你那个问题,好吗?”非常无奈的口吻。 陈仰自知理亏,他什么也没再说,只是默默地拍了拍朝简的后背。 . 走廊上只亮着一束光,乔桥打的,她用的是一个同事的手机,对方没设密码锁,被她拿来当手电筒了。 李正也找到了两部手机。 昨天逃跑的时候,有人顾不上拿手机,就落在公司里了。 大家窝在二楼的走廊上面,空气湿闷得一塌糊涂,乔桥裹着小毯子,眼睛瞪着前面的护栏,幽幽的说:“我很怕那里突然伸出一个头。” 李正说:“……睡吧仙女。” 乔桥睡不着。 李正脱口而出:“要不你抱着我?”尾音刚落,他就欲盖弥彰的解释,“胳膊,我说的是胳膊!” “那也不行啊。”乔桥想了想,摇头,“不行。” “咱哥俩还需要这么见外?”李正义气地拍两下她单薄的肩膀,隔着小毯子按住,“况且现在是特殊时期,特殊对待,战友。” 乔桥的那点不自在被打散了,消失无影,她伸出葱白的手,指尖穿过李正的手臂,虚虚的圈着。 李正心里的小鹿瞬间跳起霹雳舞,同一时间,他仿佛听见有人在他耳边说“恭喜得偿所愿,人生圆满”。 安息了。 ……………… 然并卵,人是贪心的,被这么一抱,他心里的念想如同被施过最好的肥料,长飞了。 李正把乔桥散开的裙摆拢了拢,发现陈仰正在看他们,不知道看了多久,并且在被他察觉之后,对他投来同情的目光。 “……”李正心想,你同情谁呢?比起我,你边上那位要可怜多了吧。 一样都是求而不得,可朝简那执念跟独占欲已经进入了疯癫程度,他还差得远。 李正忍不住想要提醒陈仰,他刚把嘴张开,对方身边的少年就看了过来。 那眼神让李正打了个寒战,他立马把嘴一闭。 得,人家有自己的节奏跟计划,不要旁观者助攻。 . 走廊上静了下来。 一行人全部靠墙坐,面向破损的护栏跟对面的一排公司。 有人睡着了,有人在戒备的盯视四周,有人攥着钢管求菩萨保佑自己。 小孙那件事让刘柳倒在了悬崖边,他不再尖牙利嘴,整个人神经兮兮的,暴突的眼珠不停扫动。 王姐先是经历同事小琴的死,后又目睹小孙被吃,她的情况是队伍里最差的,只要再丢一根稻草她就能疯掉。 进来这里之前,王姐是个很理性的人,她上学时期是学霸,工作以后是女强人,脑子一向清明,从没这么崩乱过。 同样亲眼看到队友变怪物,并吃掉另一个队友的余哥和张总精神状态要好很多,他们已经用几根烟缓过来了。 余哥的心里有点思路,他打算找陈仰说说,发现对方陷入了沉睡。 “小余,我们聊聊?”旁边的张总说。 余哥给他烟:“张总玩过游戏吗?” “我公司是做手游的。”张总没要余哥的烟,嫌劣质,他拿了自己的烟盒,给对方一根。 余哥没觉得尴尬,他接过大老板的烟,放到鼻子前面嗅了嗅,有钱就是好,烟都是钞票味道。 “一楼渗水,相当于是游戏里触发的新任务。”余哥说,“水里的东西是小怪。”他吞咽唾沫,“也有可能是boss。” 张总四十多岁的人了,面貌跟身形都没有怎么松弛发肿,还是硬朗的,他点头:“我倾向于是小怪。” 余哥喃喃:“但愿吧。” “嗵——” 楼下倏地一道水声。 余哥跟张总对视一眼,两人谁也没动,手脚僵住了。 其他人都摒住了呼吸,乔桥哆嗦着抓起手电按掉,走廊上顿时被黑暗侵蚀。 “哗”“啪” 水里的动静不小,那东西也很大的样子,像是在扑腾。 二楼一片死寂。 黑暗中,陈仰朝着护栏走近几步往楼下看,视线范围内的水面都是平静的,没有半点异常。 “到底是什么啊?”李正扶着乔桥站起来,心惊胆战。 陈仰摇头,他把手电打开,照照队友们,又把走廊其他地方照了一遍,之后将手电对着楼下的大厅。 “水位好像变高了。”陈仰的呼吸紧了几分。 朝简:“嗯。” 大家听到这话登时就慌了。 “水位还在涨?” “那怎么办?不会要把半栋楼都淹了吧?” “任务提示是要在这里生存四天,时间已经过半了,我们再撑两天就好,只差两天……” “王姐你先别哭……张总帮忙搭把手……” “这任务是完不成的了,没有活路,根本没有活路,我们完了!完了完了……” “……” “叮铃铃——” 走廊上的嘈杂声瞬间消失。 服务台的电话又响了! 可是一楼被淹了,去接电话就得下水。 水里有未知的危险。 紊乱的呼吸声连成一片,紧绷的弦在颤,即将崩裂。 下去接电话的人可能会死,这不仅需要胆量,更要有拿自己做试验的狠心。 “抓阄。”余哥粗喘。 “来不及!”乔桥短促的尖叫里带着哭腔。 “你在这等我。”陈仰匆匆跟朝简说了一句就踢开背包,作势要往楼下冲。 脖子被搂住,陈仰被那力道勒得咳嗽,背部压上来一个重量,他下意识托起来就跑。 . 陈仰跑下楼的过程中想了很多,水里究竟有什么,下水会不会死,他死了朝简怎么办…… 当他的脚踩进水里的那一刻,他什么都不想了。 电话铃声如同催命符。 陈仰上次背着朝简跑这么快,还是在小尹岛的山里躲蒲公英的时候,时隔好几个月,他没有功夫回忆前后的变化,双眼紧盯着越来越近的服务台。 “呼——呼——” 陈仰听不到水流极速冲撞他双腿的声音,只听到他跟朝简的呼吸和心跳,它们连在了一起。 跑着跑着,陈仰紧绷的脑子里不受控制的出现了一块空地,堆放着自己不合时宜的疑惑,他在全力奔跑,而朝简趴在他背上没有运动,他们心跳的频率怎么会是连着的?不合理。 陈仰怀揣着微妙的心情跑到服务台,电话还在响,他没把朝简放下来,就这么背着,腾出一只手按免提。 手不知怎么顿了一下,陈仰没对着免提按下去,而是拿起了话筒。 电话里传来沙沙声。 陈仰的心跳骤停,下一秒他的脸色剧变。 “布鲁布鲁……” 有东西在水里吐泡泡。 那平常又诡异的声音穿过话筒,钻进陈仰的耳膜里,裹挟着一股瘆人的凉意,他从头冻到脚。 陈仰在心里默数秒数,这回还是五秒,他放下话筒,一滴冷汗从他额角滑了下去,经过鬓角处,被往前伸头的朝简被蹭掉了。 “是吐泡泡声。”陈仰的声音干哑,眼神凝滞,他还没缓过神来,全身肌肉绷得像一张拉满得弓。 朝简说:“先上去。” 陈仰没反应,朝简轻拍他冰凉的脸,连拍了好几下才把他的三魂六魄给招了回来。 二楼的众人全都看着大厅的那两人,他们用行动验证了两个信息。一:水里的东西没有吃掉他们,二:下水不会有事。 余哥的嘴唇因为紧张变得发白:“电话里是什么?” “不会还是五秒喘气声吧。”张总说。 “看陈先生的样子,应该是别的线索。”潘霖试着加入讨论,余哥跟张总都没回应他。 郑之覃走过来:“想知道是什么,自己下去接电话。” “已经结束了啊。”潘霖嘀咕。 郑之覃掐一把潘霖的腰,目光落在服务台上面,烟卷渐渐烧得烫到手指,他随手甩到地上,皮鞋一碾。 “等陈先生他们上来,我们……” 潘霖后面的话被铃声截断,他呆滞的往服务台方向看。 “叮铃铃” 电话再次响了起来。 大家面面相觑,怎么又响了? 楼道里的陈仰也是同样的疑问,他没有过多思考就背着朝简原路返回服务台。 “你接。”陈仰偏了下头,湿热而急促的呼吸擦过朝简,他想知道换个人接电话,那头有没有可能是不同的声音。 朝简拿起话筒,五秒后放下去:“和你的一样。” 陈仰从朝简口中得知这一点,他晃了下神,托着朝简的力道分散了一些。 等到陈仰反应过来的时候,朝简已经贴着他的背脊滑了下去,两条腿都在水里。 “……你怎么不喊我。”陈仰把朝简往上托了托,“这下好了,你的鞋子跟裤腿也都湿了。” 朝简:“没事。”他阖起眼帘,“我们上楼。” . 陈仰回了二楼,他把朝简放下来,边脱湿哒哒的鞋子边说电话信息。 “吐泡泡?”乔桥水汪汪的大眼睛亮了起来,“是鱼吧,就是鱼。” 余哥不认同的摇头:“先前的扑腾声不是鱼能弄出来的。” 乔桥靠回了墙边。 “要么是水鬼,要么是水怪……”余哥摸着小痦子,语气是沉重的,眼神却很茫然。 “怎么成了二选一了,就没有第三种可能?”李正哪个都不想选,他看了眼蔫蔫的乔桥,自己也蔫了下来,“晚上那会是喘不过来气的呼吸声,这回是从水里泛上来的吐泡泡声,两次有关系吗?” 没人回答,李正跟只大狗似的蹲到乔桥身旁,两条手臂垂下来,有一下没一下的画圈圈。 “这回是两通电话,两通都是一样的声音。”潘霖弱弱的提醒。 大家陷入深思,两通电话是两个人接的,一样的声音,这是什么提示? 哑巴蹲到陈仰面前,眼神询问他好不好。 “没事。”陈仰把湿鞋子丢在一边,他拧住湿漉漉的裤腿,稀里哗啦的水声里徒然夹杂起了一道铃声。 又响了! 电话又响了! 毛骨悚然的寂静在蔓延。 陈仰没计算三通电话的间隔时间,他也不打算下去了,每次接电话都是背着一个成年人极速奔跑,太累,而且很怕赶不上。 电话铃声拉扯着所有人的神经末梢。 余哥跟大家对视,国字脸紧紧绷着:“这次谁去?” 刘柳排斥的说:“不去了吧,不就是吐泡泡声吗?” “万一不是呢?”余哥盯着他。 刘柳被问住,他的脸一阵青一阵红的:“爱谁谁去,反正我不去。” “电话快挂了!还聊屁啊!” 李正急得喷唾沫,就在他准备拔腿跑下楼的时候,一道人影出现在了大厅,是郑之覃,他不知何时下去的。 比起极速奔跑的陈仰,郑之覃显得从容许多,他在电话挂断的前一秒接通,五秒后挂掉向上看,找到陈仰的位置,用口型说:“一样。” “我就说吧!”刘柳讥笑。 余哥垂下头站了会,深呼吸:“不管怎么说,哪怕只有一丝希望,我们也要抓住。” 刘柳似乎想要下意识的反击,又觉得没劲,他就把那些话憋了回去。 潘霖见郑之覃从楼梯口上来,他小跑上前:“覃哥,你没事吧,担心死我了。” “假。”郑之覃穿着湿皮鞋,走一步就发出滑稽的咕叽水声,他愣是走出了职场精英范。 潘霖灰溜溜的跟着:“覃哥,我说的是真的。” “我下去接个电话,你就担心死了?”郑之覃轻笑,“你是我的谁?” “我是你的宝……狗,我是你的小狗。”潘霖说。 郑之覃的脚步停了下来。 潘霖很懂老男人的心思,他用斜眼虔诚的仰望对方:“汪。” 郑之覃居高临下的看了潘霖一会,施舍一般抚摸他的脑袋,突兀的问:“跑得快吗?” 潘霖不明所以:“不快。” “不能不快。”郑之覃捏了捏潘霖长歪了的鼻子,“再叫一声。” 潘霖撒娇的叫起来:“汪汪。” 郑之覃愉悦道:“乖。” . “三通电话都是一样的内容,这是什么意思?”陈仰后心的汗干了,身上有些冷,“要是按照固定思维来分析的话,重点是电话内容,撇开固定思维的话,那重点就是……” 陈仰看向朝简:“电话的次数?” 朝简咬着奶片,嘎嘣嘎嘣声伴随着奶味从他齿间溢出,他瞥了陈仰一眼。 陈仰以为朝简会点个头或者摇个头,哪想到他只是瞥了瞥,什么也没说。 “应该不会再响了。”李正前一秒说完,下一秒就听到了电话铃声,他“我草”了声,呆若木鸡。 第四次了……四次了! 为什么还有! 这到底是什么规则? 众人在手电的光亮里眼神交流,都看出了彼此眼里的惊惶不安。 怎么办?还下不下去?谁下去? 李正硬着头皮冲下了楼,乔桥不放心的追在他后面,一路跟到水位线上面的那层楼梯。 “别下来了!”李正朝乔桥吼了声就跳进水里,快速跑去接电话,又快速跑回来。 乔桥把他拉到楼梯上:“怎么……” “好吓人,我还以为电话里是别的东西,把我给吓的,”李正一把抱住她,粗粗的喘气,“仙女,我跑得快吧,运动会都没跑这么快。”他哎哟了声,“腿抽筋了。” 乔桥被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声给震得有点晕:“你啊,文不行,武不行,怕吃药,胆子还小。” “我真菜。”李正委屈巴巴的说。 . 接下来,电话过一段时间响一次,间隔时间不定,没有规律可言,有时候是十几秒,有时候是几分钟,有时候是半小时,更长的是一小时。 大家等了又等以为不会再有电话的时候,电话就响了,次次都能让他们猝不及防,他们又不敢一直待在水里,接完电话就以最快的速度上去了。 极速跑来跑去的,惊心动魄。 潘霖因为郑之覃的提醒,他接电话的时候,时速达到了人生得巅峰,这辈子都不会破纪录,跑完人就瘫了,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 其他几个接过电话的也不太好,过于紧张,心脏有些难受,人也很疲软。 电话又一次响起来的时候,谁都没动。 “没有接电话的都去接!”余哥厉声说,“谁也别想置身事外!” 他瞪着想要溜的刘柳:“该你了。” 刘柳也蹬他:“我不去!” 李正皱眉:“哥们,我们都下去过了。” “你们是你们,我是我,我就不去。”刘柳往后退,“我一开始就说了我不会去的。” “回回都是吐泡泡声,去不去的有什么区别吗?”刘柳被大家看着,整个人都竖起了毛刺,怪里怪气的,他坚决不肯下去。 一通电话响的时间不足一分钟,这么一耽搁,眼看就要挂掉了。 没人知道电话挂掉会发生什么事。 “你妈的!”体力还算不错的李正咬咬牙,又一次冲进了水里。 乔桥大喊:“快啊!快跑!” 第106章 星座书上说,今天不宜上班 李正在水里狂奔的时候,耳边充斥着乔桥的惊喊,厉鬼凄叫一般的电话铃声,以及水流的激烈撞击声,渐渐的,那些声音都从他的世界里褪去,只留下他破风箱似的喘息声。 “呼”“呼” 李正奔跑的高大身形猝然一滞,今晚电话第一次响的时候,那头的声音不就是这样的吗? 之所以听起来很模糊,分不清男女,是因为那是多人奔跑时重叠在一起的呼吸声? “小李,跑啊——” 女孩扯破嗓子的哭声刺进李正耳膜,他瞬间清醒,死咬牙关提速。 二楼,陈仰盯着服务台的方位,铃声把他的呼吸拖得很慢很沉。 “来不及了。”余哥盯着手机上的秒表,“要挂了。”他的脸部僵硬,“赶不上了。” 潘霖睁大的眼里浸满无助跟恐慌:“要是电话没人接,我们会怎样?” 没人说话。 这是未知的,任何情况都有可能发生。 潘霖也意识到了这点,他撑着发软的手脚站起来,一步步打着颤走到刘柳面前:“都怪你!” “关我什么事,”刘柳一脸吃了屎的表情,“你脑子也畸形了吗,怎么可能就因为一通电话没接到,所有人都要死?” “就算要受惩罚,那也是下去接电话却没赶上的人。”刘柳低哼。 潘霖出于自保的心理,希望刘柳说的是真的,可是……那李正也太倒霉了。 “他接过了,他是你替接的。”潘霖瞪过去。 刘柳说:“我又没让他替我。” “你!”潘霖被他的厚颜无耻程度惊到了。 刘柳一把推开潘霖,他自行远离队伍,找了个不远不近的地方坐着。 护栏那里,乔桥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嘴唇颤动着祈祷:“拜托……拜托拜托……” 周围有人惊呼,乔桥把通红的眼睛睁开一点点,看见李正趴在服务台前,手扣住了话筒,她怔了怔,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 李正接到了电话,吐泡泡声像仙乐,庆祝他死里逃生,他全身贲张的肌肉被冷汗跟海水打湿,一阵阵的痉挛,手抓住服务台的边沿才没跪到水里。 “电话里是什么声音?”余哥紧促不安的问声从二楼传来。 “布鲁布鲁声。”李正不敢在水里停留,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向他靠近,他匆匆跑到楼道里,几个大步跨上楼梯,一屁股坐下来,大口大口喘气,肺部都要炸了。 蹬蹬蹬的下楼声由远及近,李正后仰着头,一束光亮照进他眼里,还有他的小仙女。 乔桥轻喘着站了一会,蹲下来看李正。 李正潮湿的胸口剧烈起伏,喷着热气的鼻腔里都是腥味。 “你脸上有水。”乔桥用手电照着说,“嘴巴上也有。” 李正的神智稍微恢复了一点,他用手背抹了抹嘴,朝一边呸呸几声。 “真腥。”李正揪起衬衣闻闻,又去嗅自己擦过水的手。 乔桥说:“海水嘛。” 最后一个音落下,楼道里揪陷入了静默中。 水无声,两个年轻男女也无声。 李正刚结束一场短跑比赛,选手是他跟死神,他往死里跑,现在根本放松不下来,爆发过度的小腿肌肉还在抽。 而乔桥望着手电的光晕,长长的睫毛垂下来,盖住了水润晶亮的眼眸,她的精气神看起来不太好,似乎是情绪经历过巨大的波动,人有些疲,钝钝的。 “嘶”李正吃痛的闷哼了声。 手电的光晕立即从楼下挪向李正,夹杂着乔桥紧张的询问:“怎么了?” “撞到肋骨了。”李正装可怜的哼哼唧唧。 那地方乔桥不方便查看,她拍拍李正的肩膀:“有惊无险。” “是啊,万幸。”李正心悸的吐了口气,就当时那个生死一线的状况,整个队伍只有他能冒死拼一拼。 事后回想起来,李正后怕得要命,如果他就这么死了,那他没说出口的话便会被他带到地府里去,奈何桥一走,孟婆汤一喝,前程往事烟消云散。 李正心口被揪住一样疼,他突然说:“乔桥,我喜欢你。” 乔桥迟缓的垂头跟他对视,没说话。 “不是哥们的那种喜欢,我也不想做你兄弟,从来都不想。”李正捞起她拖到地上的白色裙摆,小声说,“你第一天来景峰的时候,我就喜欢你了。” 乔桥还是没说话。 “我知道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只高,不帅也不富,但我,我……我会努力的。”李正吞吞吐吐,越说越没底气,他的脑袋耷拉下去,单腿跪在楼梯上,像公主的骑士,“其实我本来打算一辈子不说的,可是来了这儿……” 在这里的生死相依,以及害怕再也没有机会的遗憾给了他勇气。 “就是这样,你看着办吧。”李正露出一副“刀在你手里,你随意”的架势。 乔桥撇嘴:“你话有点多。” “那你是怎么想的……”李正呆愣了几秒,小心往她跟前凑。 暗淡的光晕里,女孩没有当场逃跑,也没抵触的奚落他,这让李正的内心冒出一缕希冀,转瞬间疯狂膨胀。 乔桥柔软的唇轻动,要说点什么。 “等等,先别说!”李正就跟被人捏住七寸一样叫起来,“我们活着出去了,你再回答我。” 乔桥:“……好吧。” 李正发现他跟乔桥之间的气氛没尴尬,还跟平时一样。 也不知道该庆幸还是郁闷。 . 李正跟乔桥回了二楼,他看到刘柳那副事不关己的死样,气得竖中指。 刘柳当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把西服外套一裹,闭上眼睛蜷缩在墙边。 其他人纷纷对李正表示了关心,这让他有种打了个场胜仗凯旋的荣耀感,不过这感觉没持续多久就散了。 电话这条线索没参透,任务也没做完,李正飘不起来。 “大半夜的,一通通的电话是在搞什么?”张总费解,“这么多次全是吐泡泡声,没有意义。” 余哥犹豫着说:“会不会是我们搞错了重点?” “我怀疑重点不是吐泡泡声,是别的?”他向其他人看去。 “重点不是吐泡泡声,还能是什么?”潘霖卷着笔记本,“水吗?” “我们接电话的时候都碰了,没事啊。”潘霖自说自话,“水排除了,水里的东西也没出现,想来想去,只有电话里的声音是线索。” 余哥摇了摇头:“我还是觉得……” 话说一半就停了,他似乎也捋不清这里面的名堂。 陈仰看手机,快五点了,大楼里日夜没区别,时间的流逝只是单纯的数字变化。 今晚大家都被电话搞得没睡好,明天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情况。 陈仰站在护栏边,一眼不眨的俯视那一片水流,他不晕水,也不恐高,这会却依然有种头晕感,朝简把他往后面一拉。 “别站太近,会掉下去。”朝简说。 陈仰深吸一口气,压下反胃的不适,一只手覆到他额头,耳边响起低躁的声音:“你发烧了。” “……发烧?”陈仰摸了摸头跟脖颈,又试手心,“还好啊。” 朝简不由分说的把他拽回玻璃墙边,让他把湿鞋子脱掉。 “就这么穿着吧。”陈仰说,“现在不能进公司,没办法找鞋穿,地面很湿,打赤脚容易滑倒。” 朝简从背包里拿出从家里带过来的运动外套。 陈仰看朝简把那外套丢在他脚边,粗暴地把他的脚一裹,他目瞪口呆:“不用这样……感冒而已。”这么贵的外套给他裹脚,他都心疼。 朝简一言不发地把他的脚裹严实。 “阿嚏——”陈仰打了个喷嚏,喷了朝简一脸。 “快擦掉快擦掉,别传染给你……”陈仰急忙掏纸巾。 朝简按住他的手:“不用,我感冒没事,别大惊小怪。” 陈仰闻言,不由得说道:“我感冒也没事啊。” “你不是怕吃药?”朝简说。 陈仰听清的那一瞬,手电被朝简按掉了,他的面部轮廓被昏暗的光线蒙着,晦暗不明。 “你怎么知道我怕吃药?”陈仰古怪的说。 朝简的后脑勺抵着冰冷的墙壁,嗓音黏在唇齿间:“你做梦说的。” 陈仰尴尬的“哦”了声。 “公司有感冒药,明天进去的时候,我拿给你。”朝简的语调突然冷厉起来。 陈仰装死。 喷嚏会传染,陈仰打了一个,走廊上就陆续响起了好几声。 现在是夏天,被海水包裹的大楼里很湿很闷,再加上他们身上的衣服又被水打湿了,皱巴巴的贴着皮肤,很容易生病。 “这回肯定不会再有了吧。”王姐把一缕缕的湿发尾理了理,微胖的脸上满是疲惫。 潘霖犹如被g的大旗晃得眼晕,他发出一声怪叫:“王姐你不要这么说!”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盘旋在半空还没落下,一楼服务台的电话就响了。 走廊上的氛围惊变。 怎么还有? 到底有完没完?! “叮铃铃” 索命鬼在唱歌,每一声里都带着死亡跟血腥。 陈仰忘了脚被外套裹着,他起来的时候没站好又坐了回去,余光无意间从几双湿鞋子上面掠过,顿住。 之后陈仰的视线又返回,逐一去看那些湿鞋,数了数,他想起了一件被他遗漏的事。 电话响的次数加上这次,刚好是十二次。 十二…… “这是最后一次了。”陈仰听到了自己压制的声音。 余哥急忙道:“那肯定有重要线索,谁下去?” 队伍里现在是老弱病残全占,而女孩子的体力跟身体机能有限,只能跑一趟,没办法再冲刺。 李正咧咧嘴:“还是我去吧。” 说这话的时候,他把乔桥的小摊子还给她,下盘有点不稳。 陈仰说:“不能是你。” 李正以为陈仰这么说,是觉得他跑不了第三趟,他踢了踢腿:“我尽全力……” “电话次数对应的是我们的人数,所有人都必须下水接电话。”陈仰打断他。 李正瞬间顿住:“那……”他的脑子里劈里啪啦闪过什么,扭头寻找刘柳的身影。 队伍里一片哗然。 “还有两个人没下去!”潘霖因为惊慌,声音有些细尖。 电话最后一次响了,可没接电话的人有两个,一个是之前不肯下去被李正替跑的刘柳,另一个是一直没出现过的女白领。 这就意味着,两人要争抢。 刘柳没想到那一层,他挨个看走廊上的人:“不下去又怎样。” “不接电话又怎么样?”刘柳一米七,体格单薄,职业装撑不起来,像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此时他神神叨叨,显得疯癫,“现在还没到上班时间,没人变成怪物,那就没有禁忌……为什么每个人都必须接电话?没必要吧。” 嘴上不相信,手脚却控制不住的发抖。 “电话次数对应人数,你不去接,会死的。”潘霖看着刘柳,一字一顿。 刘柳吓得想骂脏话。 张总指了指腕表:“小刘,你没时间犹豫了。” 刘柳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在走廊上奔跑了,可他还没跑到楼梯口,就发觉到了什么回头看去。 大家都在看楼下,似乎发生了什么,他们的表情很怪。 不对,不是似乎,就是发生了什么!刘柳无意识的探头,下一刻他就看见一个人影站在服务台那里,手已经拿起了话筒。 是那个女白领!她是从三楼下来的,最后一通电话被她接了。 刘柳瞪大眼,呆呆的看着,他傻愣愣的转头去看大家。 四周死一般寂静。 刘柳指间的手机掉到了地上,他哆哆嗦嗦的摸自己,掐几下,没事,他没事。 “这个果然不是禁忌,一对一的过水接电话不代表……” 刘柳猝然静止了,嘴还是张着的,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他的瞳孔开始震颤,惊恐的想要呼救。 但他的身体却飞了起来。 这一幕落在大家眼里就是,有个人站在刘柳对面,伸手将他推了下去。 “嗵——” 巨大的水声从楼下传了上来。 刘柳一声尖叫都没发出来就掉进了一楼的水里,水位明明不到腰部,他却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按着,无论他怎么挣扎都起不来。 “哗”“啪” 刘柳不停的在水中扑腾。 紧接着,二楼的所有人都听见了吐泡泡声。 很响。 那声音像是被放大了很多倍,同步送到他们耳边。 或者说,他们也在水里,就在刘柳旁边,听他吐泡泡。 诡异的画面没有持续多久,刘柳就沉入了水底。 水面恢复平静。 “团队任务,这是团队任务。”余哥抖着手点烟,嘴里语无伦次,“我说了,没有人能置身事外,他不听。” 李正呢喃:“这不怪我吧。” “怪不到你头上。”张总道,“是他自食其果。” “还差点害了我们。”王姐不会同情刘柳,她只对任务规则感到恐惧跟无力,“要不是小李拼死赶在最后关头接起那通电话,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李正见乔桥走近,他一把捉住她的手,革命战友一般攥紧。 乔桥安慰的话讲不出来了,手疼。 没人注意到潘霖泪流满面,他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吓哭了。 幸亏他今晚让郑之覃把他打晕的时候,对方没那么做,不然他就完蛋了。 潘霖看向吞云吐雾的男人,他又救了自己一命。 “金主是不会对宠物有感情的。”潘霖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又咬舌尖让自己清醒点,他一步步走向郑之覃,走进刺鼻的烟雾里。 “覃哥,谢谢你。”潘霖小声说。 郑之覃夹着烟的手捻他后颈:“谢我什么?” 潘霖没有对郑之覃的明知故问发表意见,他乖顺的垂着头,让对方把自己后颈那块皮肤捻疼。“你对我真好。”潘霖说。 潘霖听到男人状似温柔的笑了声,他没瞧见对方的神情,却能想到是冷淡无情的,也很凉薄。 . 陈仰盯着服务台那里的女人,刘柳从掉下去到死,她全程都站在原地,没有动也没有叫。 惊吓过度,大脑是木的。 “有一半是怪物!”女人后仰着头,嘴张大,喉咙里扯出尖锐的叫声,“一半!” 那叫声听起来让人头皮发麻,像是一只被人掐住脖子往地上砸的小鸡,鲜血飞溅,濒临死亡。 李正往乔桥身边缩:“草,吓死了。” 潘霖也吓到了,他抱住郑之覃的腰:“又是这话,她每次出现都说,搞什么,被怪物洗脑了吗。” 张总有一点怵那个身材娇小的年轻女人:“怎么把那疯子忘了。” 余哥狠狠抽一口烟,白雾拢了一脸,他轻声说:“她竟然还在水里,不怕吗。” “怕过头了吧,忘了跑。”王姐红着眼感概,“她命真大。” “……” 陈仰听着大家的吐槽声,视线跟随那个女人,直到看不见了才回到墙边。 裹脚的时候,陈仰的动作忽然一顿,她的脖子上没挂工作证! 陈仰舔了舔发干的唇,那女人唯一的同事是两个白羊座之一,也就是第二个死者,现在没人认识她。 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明天要是再碰到,得想办法跟她聊聊。 “啊啊”哑巴走到陈仰身旁,给他一个独角兽小冰袋。 陈仰接过来摸了摸,凉凉的,他放到脸上贴着:“谢谢妹妹。” 哑巴看他能用,小眼睛弯了弯。 陈仰目送小哑巴回到原来的位子上坐着,他低头看看冰袋,又放到另一边脸上磨蹭,火烧的喉咙里发出舒服的叹息。 左右两边都有咳嗽声,有些杂乱,不止陈仰一个人感冒,病菌在空气里流窜。 陈仰昏昏沉沉的靠着墙休息,迷糊间他把不冰了的小袋子丢掉。 下一秒,陈仰的手心里多了一抹微凉的触感,他本能的抓住往怀里塞。 隔着衣服不够,陈仰将那东西摁进自己脖子里。 那东西霎时僵硬,又乱动起来,蛇一样在他锁骨处游移。 好痒。陈仰的眼皮像是也被一团火烧着了,眼球都是烫的,他醒不过来。 过了会,那东西被陈仰捂热了,一点都不凉了,他不满的一把扔开。 朝简见陈仰咕哝着摸索小冰袋,他的腮帮子抽了抽,一脚把那玩意踢开,接着就把手放在墙上,等凉了再伸过去,让陈仰抓着蹭。 陈仰把那东西蹭热了就丢掉,片刻后它又回到他怀里。 总是冰凉的。 . 早上七点四十多,怪物还没上班,大家精神萎靡的散开,各自活动。 陈仰发烧出了一身汗,身上已经臭了,他自己闻不出来,鼻子不通气。 朝简灵敏的嗅觉也跟死了一样。 a3楼的一楼跟三楼都有售卖机,一楼有水,三楼成了大家唯一的选择。 陈仰从售卖机里按了一罐八宝粥,稀稀拉拉的挖着吃,他吃了三分之一就不吃了。 八宝粥没馊也没坏,纯粹是他没胃口,舌头发苦。 朝简拿过大半罐八宝粥,用陈仰吃过的勺子,吃他吃剩的八宝粥。 陈仰喝几口水,抿了抿干裂的唇,捋着这个任务的脉络。 同一时间,余哥路过二楼的垃圾间,他随意的看了眼,里面的两个大垃圾桶已经满了塌陷下来,周围掉落着一些拉几,一阵阵恶臭往外飘。 余哥受不了的捏着鼻子,他刚要转脸离开,忽地愣住。 “嗯?” 余哥往垃圾间走近几步,看清了垃圾堆里的一样东西,他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是张总的领带!” 怎么会?余哥用力吞了一口唾沫,张总一直都有系那条领带,刚才还在衬衣的领子下面挂着,现在怎么会埋在垃圾堆里? “而且已经脏破这样。”像是很久前就扔在这里了。 “那我这两天所见到的张总……”余哥想到这,浑身的汗毛“蹭”一下竖了起来。 余哥跑进垃圾间,捡起领带就跑,他要赶紧把这件事告诉大家,不能耽搁。 “小余?你跑什么?” 一道男声在他背后响起,听到这个声音,他不由恶寒。 是张总! 余哥反应很快,他迅速把领带卷了卷往口袋里一塞,然后才转过身。 “啊!我……我……” 余哥想要随便想个借口,但他却傻住了,心中翻起惊恐,他看见张总正系着那条……和他身后一模一样的领带! 余哥恐惧无比,他转身就逃,丝毫不管张总在后面怎么叫他。 . 李正在楼道里碰到了余哥,他吓一跳:“干嘛呢?” 余哥一停顿的功夫,张总就追上来了。 气氛很怪异。 李正戒备的跟他们拉开距离,捏紧电筒:“什么情况?” 张总一头雾水:“不知道,我还想问呢。” 他们两人全部盯向余哥。 而余哥却往李正那靠近,他警惕的看着张总,说出了领带的事。 张总一脸莫名其妙:“就这事?” “只是这样你就怀疑我是怪物?”张总拽了拽领带,“我喜欢这种款式,所以一下子定了三条,坏了一条,还有一条就放在公司的抽屉里。”他的言语中不见丝毫慌张,看余哥的眼神像在看一个神经病。 余哥的警惕跟质疑没有减少半分。 李正是信张总的,他觉得余哥误会了,老总的领带是定制的,有个三五条很正常,不能就因为一条领带下定论:“余哥,等会到了上班时间,你跟张总去他公司看看不就知道了。” 余哥一脸的苍白。 李正的手电投出的光亮很模糊,随时都能灭掉。 “完蛋,没电了,你们谁有电池,给我一块。”李正抠着电筒。 张总有,可他不想拿出来,于是他撒了谎。 余哥没电筒,只有手机,他帮不上忙。 李正把电筒按上,他正想说点什么,就听到乔桥喊他。 “要不我们先上去?”李正恨不得立马飞到小仙女身边,他看了看僵持着的余哥跟张总,提议道。 张总说:“我跟小余讲几句。” 李正看向余哥,见对方对他点了点头,没有像刚才那么惊恐不安,似乎也知道是误会一场,他就先行离开了。 . “余哥!”张总冷笑,“你有点意思啊!” “你……”余哥语气一滞。 张总走近两步逼向余哥,眼睛瞪着他:“你观察的还挺仔细啊,我们才相处两天,你都能认出我的领带了。” “你的领带下面有个标志,是你公司的logo,谁都能记住的。”余哥讪讪道。 “是吗?你既然知道的这么多,那你知道……”张总语气一顿,缓缓道,“今早那个趴在二楼女厕门口的人是谁吗?” “你看到了?”余哥忽然惶恐起来。 “是啊,看到了。”张总鄙夷的说,“而且看得很清楚。” 张总很气愤,他只是扔了条领带而已,这余哥就一口咬定他是怪物变的,还当着队友的面说。 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品行。 张总越想越气,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这家伙竟然想要偷窥女性,亏他还抱着对方为人处世各方面都不错的想法,认为偷窥兴许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所以他打算把这件事隐瞒下来,不对外透露。 “你猜,我会不会揭发那个色狼?”张总步步紧逼。 “你……”余哥听了他的话,吓得退了两步。 楼道里的两束光是散着的,一道打在楼梯边的墙上,一道打在身前。 “你……你真的看见了?”余哥语气迟疑。 “看见了,”张总轻蔑反问,“不就是你吗?” 余哥不再说话,他只是把头压得很低很低,看不见脸。 “害怕了?不说话?”张总把手电往上举了举,心中没来由得涌出了一点不安。 余哥还是低着头,一直沉默不语,许久之后,他才慢慢说道:“看到了也好。” 张总心中一惊,他觉得余哥的声音又低又闷,像是从闷鼓中发出的,有种含糊不清的诡异感。 “反正也到你了。”余哥语气里没有了波动,平得像一条直线,这让张总很不适应,而且他也没听清对方说的什么。 “你怎么……” 张总刚想询问,就看见余哥终于缓缓地抬起头,他顿时被吓得魂飞魄散。 余哥的脸没有了,只留下无数的孔洞,每个孔洞一张一吸,仿佛是在呼吸一般。 孔洞中不断渗出的液体,湿透了他的衣领。 “反正也到你了。” 类似于余哥的怪物,晃了晃身子,再次发出低闷的声音。 还是余哥的声音,却不像是从嗓子中发出的。 张总吓得脑子一白,余哥是怪物这个事情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半天才想起要喊救命。 可当他刚要喊的时候,余哥的脖子忽然甩出,满是孔洞的脸迅速扭曲胀大,就像一个大大的吸盘一样,死死地吸在了张总的整张脸上。 “呜……” 张总呜呜了两声,再也发不出声音了。 第107章 星座书上说,今天不宜上班 八点出头,三楼售卖机那里,陈仰被一阵令人牙酸的声响打乱了思绪,他一扭头,整个人目瞪口呆。 少年正在用勺子刮着八宝粥的罐子。 陈仰看不下去说:“售卖机里还有一罐,要不要我买给你?” “不要。”朝简搜刮的动作不停。 陈仰的嘴角抽搐了几下,他按了按售卖机,拿走掉下来的最后一罐八宝粥,举到朝简面前晃晃:“真不要?” 逗小朋友的姿态。 朝见头也不抬的继续跟手里那罐作斗争。 “里面都没有了,你还刮什么。”陈仰忍不住甩出老父亲的唠叨,家里是穷的揭不开锅了吗?他忽地一愣,说起来,朝简不是第一次这么节省了…… 他们总是喝一瓶水,吃一份食物。 陈仰不自觉的凑近朝简,呼出的气息很烫。 朝简刮罐子内壁的动作一停,他紧皱眉头:“你又烧起来了?” “昂啊。”陈仰的思维很迟钝,眨眼的速度都慢了下来,他维持着前倾身体的姿势没有动,直到朝简摸了他额头,让他去洗手间,他才“唔”了声。 “好吧,我去洗把脸。” . 到了洗手间,陈仰没洗成脸,他被朝简的言行举止惊到了。 朝简一进来就洗手,洗了几遍之后让陈仰张嘴,说是要检查他烧到多少度。 陈仰反应缓慢:“怎么检查?” “口腔测量用时快一些。”朝简看着他说。 陈仰说:“没有温度计。” 朝简:“我用手。” “……”陈仰看看少年散发着水汽的修长手指,又去看他没有情绪起伏的深黑眼眸,“还能这么试体温?” 朝简面无表情:“嗯。” 陈仰失笑:“你不会驴你哥哥吧?” 朝简没跟陈仰笑,他的眉头高耸,下颚线条绷着,很不耐烦的样子。 陈仰也笑不出来了,他知道朝简不会驴他。 朝简不是开玩笑的性格,他的感官异常敏感,非人类的特性十分明显,说能测量那就是真的能测出来。 一股盲目又澎湃的信任席卷了陈仰,不等他再思考,他就控制不住的抬起头,脖子后仰,对着朝简张开了嘴。 一根食指伸进来,一寸寸往里探。 陈仰眼皮上翻,眼睛看着爬满水珠的天花板,眼角发红。大半原因是因为发烧,小半原因是生理性的。 那根手指一路蹭着他发热的舌前进,抵着舌根。 陈仰有点反胃想吐,他下意识抿住嘴。 这么一来,唇齿间的异物带来的感触会越发强烈,陈仰不自在的吞了口唾沫,体温似乎更高了。 “含住,别动。”朝简低垂着眼眸,目光落在手机上面。 陈仰见朝简在记时间,俨然把这件事当成一个工作,他渐渐放松下来。 很快陈仰又紧张起来了,口腔里的分泌物不受控的增多,喉咙还有点痒,他下意识做了个吸吮的动作,天灵盖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傻了。 朝简神色如常的看着屏幕,到时间就捏住陈仰的脸,将食指抽出来,嗓音嘶哑:“39度左右。” 陈仰的神魂还在外面狂奔,一动不动的站着。 “过来洗脸。”朝简拧开水龙头,气息比陈仰的还要烫,“快点。” 陈仰没反应,朝简将他拽到水池前,他的神魂才往回跑。 “我活了二十五年,还是头一次见到人形温度计。”陈仰一边闭着眼搓洗灼烧的脸,一边感叹。 “你也洗洗手啊,都是我的口水。”陈仰又说。 身后的人没有回应。 陈仰洗好脸回头,发现朝简低头摩挲拐杖,那根进过他口腔的手指是干净的,沾满的唾液已经擦掉了。 朝简拄拐往门外走:“去公司找感冒药。” “现在才八点多一点。”陈仰跟上他,“还没到上班时间,不能进公司。” 朝简道:“今天的怪物不是九点上班,是八点,它已经开始上班了。” 陈仰一惊,他快步走到朝简前面:“直觉还是?” “直觉。”朝简扫视暗黑的大楼。 “怪物的上班时间,跟它公司平时的上班时间是挂钩的。”朝简补充了一句,很少有的给出这么详细的解释,“平时几点上班,就是几点变成怪物。” “这样……”陈仰把手电对着朝简,“八点上班吗?” 陈仰的头有些晕,他大力掐了几下太阳穴:“我记得我们在公司里搜查过,公司就是这个时间点上班,六点下班。” 而任务第一天,陈仰就有问队伍里的白领们每天几点上班,几点下班,调查的结果有两个,一,大家的上下班平均时间是,九点上班,六点下班。 二,长象科技是最早上班的,八点。 “我们所有人里面,只有长象科技是八点上班。”陈仰盯着朝简。 朝简平静的跟他对视,像是在示意他往下说。 陈仰的眼里有血丝:“长象科技就你跟我。” 说完,陈仰闭了闭眼:“还有第三个人是长象科技的,只不过用了别人的工作证,我们被误导了。” 朝简看他:“不怀疑我?” 陈仰把这句话原封不动的还给他:“不怀疑我?” “呵。”朝简笑了声,唇边的弧度刚展开就没了,“怀疑。” 陈仰点点头:“那你还给我测体温?” 朝简冷冷笑道:“怀疑不是确定,在没有足够的证据前,我会跟紧你。” “你随意。”陈仰走几步停下来,一副认真思索的表情,“弟弟,你的演技是跟文青学的吗?” 朝简的面色顿时一黑。 陈仰哄道:“玩笑玩笑,你的幽默感浑然天成,我几乎察觉不出来。” 朝简:“……” . 陈仰的心境没有经历狂风骇浪,在他的世界里,那颗“怀疑朝简”的种子是空的瘪的,永远不会发芽生根。 这个认知不是一念之间冒出来的,是一直就有。 似乎朝简做他搭档是天意,天注定,他们基本没怎么磨合,一切都水到渠成。 陈仰的脚像是在棉花上面,使不上力,凉凉的八宝粥罐子被他攥了会,又往脸上蹭。 罐子滑到脖子里的时候,陈仰的眼皮一颤,昨晚烧迷糊的时候,幸好有小哑巴给的冰袋,不然他能烧得冒烟。 那冰袋不知去哪了,早上醒来没看见。 陈仰随意的问朝简:“小哑巴给我的冰袋你见到没?” 拄拐声一停。 陈仰转了转头,发现朝简幽幽盯着他。 少年的皮肤偏冷白,被手电的光一照,像饥渴难耐的吸血鬼。 “怎么……”陈仰的脊背有点麻,他瞥到售卖机那里的两道身影,话声收了回去。 李正跟乔桥站在那里选早餐。 “他们之间的氛围不一样了。”陈仰嘀咕,“在一起了吗,不像,表白了吧,没拒绝也没同意,想必是约好活着回去以后再说。” 朝简嗤了声:“就你懂。” “我哪懂啊,旁观者清而已。”陈仰很有自知之明的说了句,他唏嘘,“在任务世界,任何感情都会被规则拿来利用,尤其是爱情,很危险。” 朝简静静站着,眼底浮起一抹血红。 . 售卖机前,李正把一瓶果粒橙递给乔桥:“你喝点这个,等上班时间到了,我给你找药。” 他记得有个同事在公司里放着一些常用药。 乔桥拿着果粒橙,没有拧开,她浑身无力,脸烧得很红,一双水盈盈的大眼睛变得很干,里面长了好几条血丝。 李正弯着腰低头安慰她。 陈仰过来时,听到青年抓耳挠腮的给生病的女孩打气,他心想,爱情伟大又脆弱,希望他们能一起活着回家。 李正见到陈仰的第一句话就是:“郑总跟潘霖在四楼做爱,现在下不来。” 陈仰眼角一抽,这话直白的他都没法接,再说了,他还没开始问那两人的行踪,不需要这么积极的告诉他吧。 “没听到什么动静。”陈仰镇定的说。 李正说:“要不你上去看看?” 陈仰无言以对,他正要提起怪物的事,就听乔桥说:“陈先生,早上我陪王姐在二楼上厕所,那个女的……” “哪个女的?”李正抢在陈仰前面说,“那疯子?” 他见乔桥应声,脸色立马就慌起来:“她搞你了?” “没有。”乔桥回忆当时的情形,小脸发白,“洗手间里很黑,我手电不离手,时不时的照这照那,她就站我旁边,歪着头死死瞪着门,牙齿咬得咯咯响,样子很恐怖。” 陈仰双眼微睁:“门外有人?” “我也是那么以为的,我等王姐上好了就开门看了,没见到人。”乔桥既丧气又害怕,“我想问那女的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又不敢。” “下次你看到她就当看不见好了,别刺激她。”李正低声说,“疯子都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乔桥满脸的后怕:“还用你说。” 陈仰若有所思,他在听到乔桥所说时,第一反应是当时厕所外面有人,并且坚持这个猜想。 那个不知名的女白领通灵?不对,这个任务没有鬼,只有怪物。 陈仰揉揉喷着火气的鼻子,那就是……异于常人的第六感? 那女的之所以做出那样的举动,是因为门外的人把她当怪物,担心她吃掉乔桥跟王姐,而她把门外的人当怪物,担心对方吃掉她和另外两位女性? 陈仰没有思虑多久就被一股痛感阻止了,脑仁疼,他扣开八宝粥吃几口,给了朝简。 乔桥和李正看他俩共吃一罐八宝粥。 “别看了。”李正拽她,“厕所的事你怎么不先跟我说。” 乔桥一言难尽的看了他一眼,悠悠叹气:“你胆子比我还小,我怕吓到你。” 李正闹了个大红脸。 . 朝简把八宝粥吃掉一半的时候,陈仰听见了两串脚步声,是哑巴和王姐,她们从四楼下来的,两人的表情都十分微妙。 要是大楼没被水包裹,或者楼里全部亮着灯,陈仰就会看到哑巴红彤彤的脸,以及王姐三观遭到冲击的震撼。 猝不及防赶上sm直播,这都什么事啊。 不多时,张总跟余哥也过来了,李正打量一番,发现他们把误会说开了,他松口气。 队伍里的人不多了,他们应该要团结。 陈仰说了怪物提前上班的猜测,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没用肯定的口吻。 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一样,坚信朝简的直觉。 “怪物提前上班的话……”李正的牙关咬合了一下,后半句话被咬得粉碎,一个音都没发出来。 他们这伙人里已经有一个变成怪物了? 气氛变得很怪,谁也没有开口,寂静之下有暗流在悄无声息的涌动,裹挟着猜疑,恐慌,以及无法掩藏的戒备。 “只是怀疑,不一定就是真的。”余哥看向陈仰,“是吧陈先生。” 陈仰点头:“嗯。” “那现在怎么办?”余哥搓了把脸,疲惫的说,“我们通过前两轮推断出怪物的行事规则,我以为第三轮的情势会对我们有利一点,结果第三轮的怪物竟然有可能提前上班了,这任务怎么一轮比一轮难……” 这番话里尽是绝望。 大家被感染到了,精神状态差的会忍不住想要放弃。 “咳!”张总握拳挡在嘴边重咳了一声,嗓子里卡着什么似的。 陈仰的注意力被这声咳嗽扯过去,他看了张总一眼,就在他打算收回视线的时候,眼皮抖了抖。 张总身上有种违和感,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可就是感觉不对劲。 陈仰没有立即跟朝简眼神交流,他不动声色的观察:“张总,你没事吧?” “没事。”张总抓几下头。 “感冒了吧。”李正清清嗓子,“我鼻子也有点不通气。” 等到张总去厕所的时候,陈仰就压低声音说了一句:“张总不对。” 众人惶然。 尤其是跟张总一同上来的余哥,他的脸刷地惨白:“怎么了?哪里不对?” 陈仰一时说不出所以然。 一勺八宝粥送到他嘴边,他想也不想的张嘴吃掉,反应过来时尴尬的瞪了眼朝简:你吃你的! 朝简置若罔闻的继续吃八宝粥。 “啊啊”哑巴用手电对着自己的便利贴本。 【他的左手小手指有一块皮很奇怪】 【鸡皮一样,一头连在皮肉上面,一头挂在外面,像是没脱落干净。】 陈仰眼神询问哑巴,没看错? 哑巴摇头,她确定。 陈仰的脸色变了变,嘴里的那点甜味很快就被苦味压住了,他蹲下来整理思路。 乔桥小小吸气:“张总就是今天的怪物!” “陈先生猜的是对的,怪物真的提前上班了。”李正看手机上的时间,刚过八点半。 “提前上班的话,那下班呢?”王姐快不行了,“也提前?” 乔桥回以同样的崩溃眼神:“不知道。” 几人惊惶不安的交流了一会,或蹲着或站着,两眼茫然。 “你逃过了一劫。”李正拍余哥肩膀。 余哥发抖:“是啊。” 第108章 星座书上说,今天不宜上班 第三轮一开始就知道了怪物的身份。 这是好事。 找出了怪物,其他人手里的防身武器就不会再对着队友,而是能一致面向怪物,他们也不会再互相怀疑,疑神疑鬼。 “我们还当着什么都没发生,讨论的时候不要被他干扰,更不要被诱导触犯禁忌。”余哥神色凝重,“总之别露出破绽。” 前两轮没有早早发现怪物,大家不需要演戏,这次需要了,他们不知道怎么做好表情管理,心里发慌。 然而张总去了厕所就没再回来。 陈仰用只有朝简能听见的音量说:“我们去厕所看看?” 朝简吃着八宝粥,没给什么回应。 陈仰烧得厉害,人蹲不住的坐到地上,屁股还没把地面捂热,朝简就将他拉了起来。 “去公司。”朝简的嗓音压得极低,气息很沉。 陈仰不想走,关于张总是怪物这件事,他还有几点没搞明白,一心想去厕所打探一番:“等会。” 朝简瞪他。 陈仰剥了个奶片递过去。 朝简冷笑:“本来就蠢,脑子再被高温一烧,等着做傻子吧。” 气归气,奶片还是吃了。 朝简“嘎嘣”咬碎奶片,满身戾气的捞起陈仰,把他带去厕所,让他看个究竟。 厕所里不见张总的身影。 朝简用拐杖砸开一个个隔间:“看过了?” 陈仰的呼吸很重很烫:“看过了看过了,不砸了啊,砸得我头疼。” 跟过来的几人小心翼翼打着手电检查厕所,没发现异常。 “他知道我们识破了他的身份,躲起来了。”李正声音发干的说。 余哥安抚道:“只要我们不触犯禁忌,变成怪物的张总就拿我们没办法。” “可禁忌是什么?”王姐哭都哭不出来了,既麻木又恐惧,精神分裂一般,“现在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啊。” 厕所里很腥,陈仰闻不到这个味道,却能察觉出气氛的僵闷。 乔桥摸着星座书的封皮,漂亮的手指轻点:“四天四轮,所有禁忌都围绕着一个规则吗?”她自顾自的嘟囔,“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一轮会延续前两轮……” 李正脑子里灵光一闪,忙接道:“还跟倒影有关?” 余哥定定看他:“可能性很大呢。” “倒影……水?”李正的眼睛瞪大,“不能去一楼?” 他的语速很快,激动的满面红光:“昨晚下去接电话不算,从怪物正式上班开始,我们就不能去那里了,是不是这个禁忌?” “不知道。”余哥叹气,“还是小心点吧,以防万一。” 厕所里静下来,大家都没出去,也没再说话。 几束光照不亮他们回家的路,只能驱散任务世界的一块黑暗,仅此而已。 陈仰的心里被一股不安冲击着,迟迟没有散去,他没把“怪物的上班时间跟它平时的上班时间对等”这件事透露出来。 只有他跟朝简知道,这一轮八点上班的怪物是长象科技的人。 如果张总是怪物,那他就不是他脖子上那张工作证的主人——游戏星腾的老板,而是他们的同事。 可是…… 陈仰觉得怪异,他看向在场的众人,除了他,朝简,小哑巴,另外几人都是a3楼的白领。 “你们进任务世界前听说过张总这人吗?” 余哥几人面面相觑,他们的回答是“没有”“没印象”“不认识。” 陈仰观察他们的反应,没发觉出异样,似乎没人撒谎,他想,还是要找长象科技的员工入职档案,找到那东西,一切都会明了。 . 陈仰烧糊涂了,人站不稳的晃了一下,朝简带他离开,步子迈得快又稳。 乔桥也烧昏了头,身体虚软,李正问她要不要让他背。 “不用了。”乔桥不好意思,“我能走。” 李正没有就此放弃:“我们不是哥们吗。”他轻咳,厚着脸皮说,“在你告诉我答案前,我还是你哥们。” 乔桥:“……” 李正一本正经:“哥们间背一下没什么。” “你少忽悠我。”乔桥不上当。 两个年轻男女说着悄悄话,形成了一个属于他们二人的小世界。 余哥举起了手电。 外面忽然传来陈仰沙哑的声音:“你们也出来,别在厕所里待着了,不安全。” 乔桥跟李正顿时一个激灵,没有再说悄悄话。 任务世界不能分神分心,容易出事。 余哥放下手电:“你们今天有什么打算吗?” “虽然张总的怪物身份已经跳出来了,但禁忌还一无所知。”李正扶着乔桥往厕所外走,“保险起见,最好还是跟前两天一样,老老实实在公司里找线索,没事别出来。” “也是。”余哥挠着小痦子。 哑巴轻碰男人的深蓝色衬衣袖子,在他看过来时举了举便利贴本,又指他左边眉毛里的痦子。 【余先生,你那里快破了。】 余哥“啊”了声:“没事。” “你这个可以做激光手术去除的吧。”王姐拿手电仔细照照。 “可以倒是可以。”余哥说,“不过我不是很在意。” 哑巴的眼里闪过一丝古怪,不在意还挠得那么频繁?分明就是很想弄掉。 几人离开厕所,哑巴走在最前面,其次是余哥,乔桥跟李正,王姐。 哑巴的公司在四楼,她习惯了独来独往,也十分警惕,除了陈仰她谁都不信,因此很快就和大家拉开了一大截距离。 剩下四人前后在走廊上行走。 哑巴一离开,走在最前面的人就成了余哥,他没先走,而是一直跟大家走在一起。走了会,余哥指间的手机换了个位置,光没照在前面,而是擦过一旁的墙面往斜后方投。 乔桥高烧不退,走了几步停下来缓缓,李正陪着她,两人落后一些,王姐走到了他们前面。王姐靠近余哥:“你把手机拿好,往前照啊。” “哦哦。”余哥唉声叹气,“糊涂了。” 王姐露出理解的表情:“我们经历了这些事,回去了得看心理医生。” 余哥道:“没事,你不用的。” “怎么不用。”王姐当作是余哥在安慰自己,干巴巴的几个字苍白无力,就像他们这伙人面对任务规则一样,她苦笑了声,没再说什么。 . 朝简给陈仰找到了感冒药。 陈仰怕吃药,可这是任务世界,容不得他磨蹭,他压制住了自己的排斥跟抵触,硬着头皮把药吃下去,昏昏沉沉的倒在办公椅里。 “张总是怪物这件事,你怎么想?”陈仰在黑暗中问朝简。 朝简抠着三个空药囊壳:“找到员工档案就知道了。” 陈仰撑着椅子扶手坐起来,药效还没发挥,他却等不了:“不歇了,找吧。” “我们要活着回去,回家。”陈仰轻声说。 朝简皱了皱眉,沉默的把那扳药放进口袋,带着陈仰去找档案。 没多久,任务有了新的进展。 不是陈仰跟朝简找到了档案,而是潘霖发现了一张膜。 郑之覃让潘霖跪着往前走,他两只手撑着地面,狗爬似的叫,摸黑摸到了个什么,下意识的拢住一块捏了捏,觉得好软。 等他打开手电看清是什么以后,疯狂尖叫着从郑之覃身下窜开,鼻涕眼泪糊一脸。 陈仰一行人看到地上的膜,也吓了一跳。 那膜似乎很大,层层叠叠的堆在地上,像是有什么东西从里面出来了。 蛇蜕皮一样。 “草……”李正艰难的吞口水,“真的要疯了。” “这什么啊?”乔桥拿着手机的手不停发抖,“好恶心。” “我怕这东西。”余哥受不了的扭过头干呕,他这一呕,王姐也跟着呕。 陈仰用朝简的拐杖挑起膜,他忽地大叫:“李正,余哥,帮我把膜立起来!” 李正跟余哥闻言,忍着恶心凑近。 “抱歉,我真的不行。”余哥难以承受的后退,继续呕。 陈仰正想喊别人,一道高挺的身影走进他的视野里,衬衣领子松散了好几颗,露出挂在胸口的小十字架,伴随着一股浓烈的烟草味跟腥膻味。 郑之覃慢条斯理地弯下腰背,捻起膜的一角,对陈仰颔首。 陈仰把膜上面的另一个角给朝简拿着,他跟李正蹲下来,一人负责膜的下面两个角。 四个人牵住膜的四个角,拉平。 手电的光全部集中过来。 “是个人形。”乔桥发出一声惊呼。 “不会吧?”李正近视看不清,他借着电筒的光亮凑近一点点,下一刻就逃开,“真的,真是人的形状。” 陈仰说:“别喊了,快点拍下来。” 李正立即照做,他一拍完,陈仰就松开了膜,拿着他的手机看照片。 “有点眼熟。”陈仰看了会照片,说出这么一句。 李正,乔桥,余哥,王姐四人围了过来,四个脑袋挨着陈仰。 朝简把膜一丢,冷着脸拉过陈仰,往身边带了带。 陈仰:“怎么?” 潘霖:“这是……” 他跟陈仰同时说话,肿成大小核桃的眼睛瞪着对方手里的手机屏:“张总。” 所有人的视线瞬间移到潘霖身上,郑之覃走到他面前,捏住他的脸说:“宝宝,没看错?” “没有没有。”潘霖摇了摇头。 潘霖因为长相不对称的原因,从小到大一边讨厌自己的脸,一边又在意自己的脸部变化,有没有变得更丑或者变得和谐一点,他也在意别人的脸,每次看人的时候,第一眼会留意对方的脸型比例。 李正套用潘霖的答案再去看膜的形状,他的脸部青白,舌头打结:“是,是,是,是那姓张的,真是他!” 余哥停下了干呕,惊魂未定:“肖环屿跟王浩没蜕皮啊,这次的怪物怎么会……” 半天没往下说。 “进化了?”潘霖瑟缩着躲到郑之覃怀里。 郑之覃看着蹲在地上检查膜的陈仰,眼皮一抬,跟对方身边的少年对上视线,两秒后错开。 那两秒里,似乎有冷锋寒光,又似是波澜不起。 老熟人的感觉从郑之覃心底一闪而过,他没捕捉到,不过这并不影响他对朝简的怀疑。 陈仰盯着膜看了片刻,不知道怎么想的,他把膜抓在指间,挤了挤。 “滴答” 一滴液体砸到了地上,接着又有一滴。 周围瞬间死寂。 陈仰快刀斩乱麻的用力拧挤膜,滴滴答答声持续了一会,地上多了一滩液体。 “好臭。”乔桥掩鼻。 陈仰忽略自己湿哒哒的手指,他什么都闻不到,鼻子依旧在喷火气:“除了臭呢?” “还腥。”乔桥说,“就像是……”她想到了什么,一股寒意爬上心头,声音轻颤,“婴儿刚出生的味道。” 陈仰的脑海深处蹦出一个惊悚的念头,他站起来,接过朝简递的纸巾擦手,声线有一点紧:“这不是张总蜕的皮,这就是他。” “什么意思?”余哥的国字脸上一片惊骇。 陈仰的手擦不干净,一张纸巾脏了,朝简又给他一张,他拿过来接着擦:“张总早就被吃了,怪物用假的张总做障眼法,它支撑不了多长时间,现在变成了这东西。”说着指了指地上的“膜”。 “张总不是怪物,那谁是?”大家傻了。 他们以为的怪物早就死了,真正的怪物另有其人,这对他们来说是一道致命的转弯,迎接他们的是尖锐的残酷跟绝望。 “这只是我的猜测跟直觉。”陈仰说,“只有通过线索确定了怪物的身份,这个猜测才能成立或者推翻。” 王姐欲言又止。 “王姐,你是不是有什么发现?”乔桥扑到王姐跟前,她的举动吸引了大家的注意。 “我,就是……”王姐被他们看着,吞吞吐吐。 “王姐,我们是一个团队,生死存亡之际,你有发现千万不要隐瞒,也许那就是很关键的信息。”余哥语气温和,态度里带着诚恳。 “是啊王姐,余哥说得对。”李正接在余哥后面做思想工作,“你不管是有发现,还是有想法,都要跟大家说,人多力量大。” 王姐受到了大家的鼓舞,她下定决心的闭了下眼睛,一口气说道:“我怀疑怪物是小哑巴。” 陈仰擦手的动作猛然顿住,他环顾四周,拿着手电照了照,心一沉。 先前他的关注点都在“膜”上面,这才发现哑巴不在。 “原因。”陈仰盯住王姐。 “我看见她从一楼的水里出来。”王姐心有余悸,“本来我只是觉得她的行为诡异,现在张总不是怪物,那肯定就是她了。” 陈仰问:“什么时候看到的?” “具体时间不知道,大概是半个多小时前。”王姐搓着胳膊,“当时我准备去找你们,无意间在走廊看到了那一幕,我吓得躲回了公司。” “你找我们做什么?”乔桥问道。 “公司里就我一个,昨天还好,今天不知怎么心里头一直静不下来,就想跟你们搭伙。”王姐叹息。 陈仰没有再听,也没再问,他快速拉着朝简去402。陈仰喊了很多遍,里面都没有什么动静。 哑巴不在她的公司里,也没跟大家汇合,她失踪了。 . 在这个节骨眼上,一个任务者突然不知去向,又有队友目睹她的怪异举动,大多数队友都会起疑心,只有少数关心对方的安危。 “我不信她是怪物。”乔桥忧心忡忡,“她一定是遇到危险了。” 李正问乔桥为什么不信哑巴是怪物。 乔桥回道:“她可爱。” 李正黑了脸:“我承认,她还是人的时候确实有点可爱,可她要是换了阵营,那就不可爱了。” 乔桥垂下了眼睛:“我应该问问她的星座。” “问了也没用的,你别感情用事,你们认识才不过……”李正安慰的话一停,怎么像是爸爸在开解为情所困的女儿??? 402门外,八人里有六人打着手电,分散站着,不知道都在想什么。 陈仰隐隐不安,今天的半天班都没上完,怪物的身份就从这个换到那个,时间上刚好又这么“巧”。 张总触犯禁忌被吃了,怪物利用他给自己拖延暴露的时间,把队伍搞得人心惶惶,那小哑巴呢? 陈仰冷静的想,现在人不多了,他完全可以凭借朝简提供的“怪物的上班时间等于它公司的上班时间”这一信息,进行排除。 潘霖,郑之覃,乔桥,以及李正四人是一个公司,都是熟人,说明他们的工作证跟他们是配套的,不存在其他可能。 而他跟朝简也是一样。 那么剩下的就是余哥,王姐,小哑巴,以及那个女白领。 王姐说死者小琴是她同事,但小琴死之前的那段时间,陈仰并没有注意她们的相处模式。 那女白领也自称有个同事,就是脸被吃掉的白羊座,陈仰同样没留意他们的关系。 余哥和小哑巴一直都没有同事。 长象科技的第三人就在他们中间,只要找出证据,就能确定目标。 四人里面,陈仰第一个去掉了小哑巴,他不是感性下这么认为的,是做了理性的分析。 其余三人都在待定的名单上面。 陈仰微不可察的扫视那三人,他眯了眯眼睛,是余哥吗? 不一定。 要证据,确凿的证据。 “都走吧。”陈仰说,他见乔桥还想过问小哑巴的事,挥了挥手,末了又叮嘱“分开走,别说太多话,别靠太近”。 禁忌还没破解,小心为妙。 等怪物找到了,小哑巴的嫌疑就能洗清,陈仰希望她只是被怪物用来背锅,而不是…… 陈仰没有动,他看着几个任务者穿过走廊下去,没察觉出什么问题。 时间紧迫,陈仰一点不敢耽搁,他拉着朝简回公司找档案,叫上了压根就没走的郑之覃。 . 郑之覃对于陈仰的临时邀请没感到半点意外,他做客一般进了304。 “那个小哑巴,”郑之覃畅通无阻的在黑暗中行走,他拉开一张椅子坐下来,“她跟你合作过几次?” 陈仰踢开脚边的垃圾,海啸来的时候,对外的玻璃墙全部震碎了,海风震进来,办公室里杂乱无比,只有个别办公桌没有爆发灾难,其他的东倒西歪。 郑之覃丝毫不在意拿热脸贴陈仰的冷屁股,他笑问:“你还没习惯老队友的死亡?” 陈仰冷下脸:“找不找,不找就出去。” 郑之覃支着头:“找啊。” “你们两个都没怎么混过职场吧,在这里找东西,我比你们在行。”郑之覃瞥朝简,语调懊恼,“我说错了,你不是没怎么混过职场,你是还没毕业,小朝同学。” 朝简的情绪很差,郑之覃的挑衅等于火上浇油,他抓着拐杖的手都抖了起来。 陈仰赶紧按住朝简不断发抖的手:“别打架,正事要紧,我们必须尽快确认怪物。” “我很担心小哑巴的安危。”陈仰小声说。 朝简心里那只欲要冲破禁锢的凶兽像是被定住了,傻傻的待着,他歪了歪头,垂眸看着陈仰,目光深暗不明。 “那老狗说了一句人话。” 陈仰明白朝简指的是哪句,所以他沉默了,他做任务至今,还没经历过老队友的离开。 不知道为什么,潜意识里很抗拒。 陈仰没心思延续这个话题:“先找档案吧。”他说着就把手电放一边,自行翻找了起来,头重脚轻行动迟缓。 朝简看得眉头皱紧。 “三位数的身份号是最早一批,拥有它的任务者应该早就铁石心肠了才对。”郑之覃单手抵在唇边,“你哥各方面都跟他的身份号不匹配啊。” 朝简并没有向郑之覃砸拐杖,也没有开口,他拄拐去了陈仰那。 似乎对朝简来说,没有什么比守着陈仰重要。 就算他内心的血腥味和暴虐气息从里往外渗,笼了他一身,他兴奋的指尖颤抖。 郑之覃搓了搓下巴,这么一个疯病患者,竟然还没死,而且看样子会走得比他还远,他点根烟:“档案柜里找了吗?” “找遍了,”陈仰说,“我们找到的员工档案有不少,里面没有哪个是任务者的。” 郑之覃挑眉:“那还是找的不够仔细。 “细节决定成败,往往最容易忽略的地方都会有宝藏。”郑之覃慢悠悠起身,对着陈仰的方向喷吐一团白雾,“各有所长,我擅长写字楼背景的任务,等着,我帮你找出来。” 陈仰愣了愣,郑之覃的前半句跟朝简经常强调的一样。 郑之覃连手机都没拿,他也不怕陈仰和朝简怀疑他的夜视能力,很随意的走进黑暗。 陈仰的手电照过去时,刚好看到郑之覃弯腰找东西,脖子上的十字架掉了下来,在半空中晃荡不止。 十字架旁还有个看不太清图案的小挂件,像是女士的。 陈仰没再打量。 . 二三十分钟后,郑之覃叼着第二根烟坐到桌上,衬衣袖子卷的随意,露着之前被拐杖抽青紫的手臂,像个落难的贵公子。 朝简拉起地上的陈仰。 陈仰看了看他,会意的把视线挪向郑之覃:“你找到了?” 郑之覃吸了口烟,屈指点了点旁边的一份档案。 第109章 星座书上说,今天不宜上班 那份档案是在几秒后落入陈仰视野里的,他第一眼看到的是右上角的照片。 照片里的人是熟人,任务者之一,余哥。 可左边的姓名那一栏写的却不是他的名字,而是——何荣。 陈仰的视线在照片跟名字之间游走了几遍,震惊程度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大,他是有心理准备的。 “余哥”叫何荣,他挂在身前的那张工作证的主人不是他。 凌乱的办公桌前,陈仰的呼吸有点快,档案被他抓得很紧,他蹙眉若有所思,另外两人反应平平。 郑之覃一口一口吸烟,朝简一个一个吃奶片,两人之间隔着陈仰。 正因为如此,兽群横行的密林跟冰川才没有发生碰撞。 “我有一点不明白。”陈仰看着档案上的照片。 朝简说:“不明白就再想想。” 陈仰不再出声。 郑之覃挠了挠眉毛,饶有兴致的旁观这场课堂教育直播,陈仰比他养过的所有小狗都乖,可他又有刺,锋利无比,并且长势惊人。 陈仰的乖不是调教训练出来的,是本能,也是他的灵魂对另一个灵魂的依靠。 另一个灵魂对他亦是如此。 互相依靠。 搭档吗,搭档啊…… 郑之覃一阵恶心,他拔掉嘴边的烟,对着一地狼藉弹了弹烟灰,明天就是任务的最后一天,看来他是尝不到美食了。 十字架被一根手指挑起来,离开了温暖的胸膛,它很快就被覆上了一层水汽。 郑之覃拨弄了几下十字架旁的小挂件,索然无味的塞回胸前,他把衬衣扣子扣上去一粒,挑唇深吸一口烟,目光透过缭绕的烟雾,准确盯住陈仰左耳那道疤。 算了,来日方长。 只要不那么早死,总有尝到的机会。 郑之覃从办公桌上下来,踩着乱七八糟的资料出去。 陈仰没注意到郑之覃的离开,他在整理余哥……也就是何荣任务期间的种种,发现对方跟“余哥”这个身份很贴切,看不出假扮的痕迹。 陈仰由此推断何荣的记忆被规则修改过,他以为自己就是工作证的主人余哥。 直到成为怪物的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己是谁。 陈仰把抓着档案的手松开,叹口气道:“还是有不解的地方。” 朝简道:“不是还有一天半吗。” 潜台词是,急什么,想知道的自己查。 陈仰抓了抓头,他最大的困惑是之前大家讨论过的问题——究竟是人变成了怪物,还是说,怪物原本就是怪物,只不过它不上班的时候都住在某个任务者的壳里,做人当人,一旦到了它的上班时间,它便会做回怪物? 前两天陈仰觉得是前者,现在……后者的可能性被他提高,盖过了前者。 阵营的想法也是合理的,两个阵营,19比4。 看似不合理,实际……的确不合理。 通常都是一个鬼怪对付一堆任务者,这次倒好,四个。接力赛一样。 陈仰把分散的思绪拢了拢,他转头的时候才发现郑之覃走了,身边只有捏着奶片玩的朝简。 搭档在发呆,陈仰没有打扰,他把档案卷成万花筒,心想郑之覃那家伙做正经事的时候,没有油腻感。 陈仰的眼前浮现出郑之覃的十字架,十个任务者就有十个故事,人人都有。 . “走吧,找其他人去。”陈仰说,“得通知他们,余哥是怪物。” 朝简没有动:“等会。” 陈仰福至心灵,有个信息被他忽略了,朝简不会说,对方要他自己找出来。 他忽略了什么信息? 等等! 陈仰心头一跳,何荣,何荣…… 这个名字好像在哪见过。 陈仰的头皮徒然一麻,何荣不就是他旁边的那个大叔吗?! 操。陈仰心跳加快的轻骂了声,急匆匆的往自己座位那走,手电都忘了拿。 于是他没走多远就磕到了桌子,刺耳声响里夹着闷哼声,紧跟着又有朝简克制的低喘。 “磕哪了?”朝简拽住陈仰。 “没事。”陈仰满脑子都是何荣,他急切的想要去验证,可他却发觉自己无法挣脱少年的力道。 手电被丢在原地,谁也没拿,周围光线暗沉,陈仰看不清少年的神情,只能听见他愈发克制,也愈发令人悚然的喘息。 陈仰不想刺激到他,不挣扎了。 “腿。”陈仰说,“腿磕了,问题不大。”他活动了几下腿,估计青了一块,没伤到骨头。 朝简松开他的手臂。 陈仰用掌心蹭蹭被拽的那块地方,耳朵莫名的有点热,他咳了声:“我回去拿手电。” 没回应。 陈仰去拿手电的时候,看见了少年的双拐,他愣怔了一瞬,伸手握住。 左腿伤成那样了,怎么连拐杖都不拿? 陈仰返回朝简身边,把拐杖给他,下意识的没有问那个问题。 . 陈仰旁边那张办公桌的挡板上挂着一个牌子——何荣。 现在的“余哥”真是他的同事。 陈仰飞快拿出记事本,翻到有关何荣的相关记录,嘴里跟着念:“脚臭,左撇子。” “他扬言要减肥,还说以后不坐电梯上班了,每天坚持爬楼,结果他下班跟我一块进的电梯……” 陈仰没有追人的经历,也没减过肥,没有为了喜欢的人努力变优秀,他试者带入何荣。 想减肥,却又偷懒,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公司在三楼,他可能会坐电梯到二楼,爬一层楼梯,就当是减肥了。 爬楼…… 陈仰抿了抿干裂的唇,“余哥”背刘柳的时候很吃力,腿都打摆子,人也喘得不行,虚壮,身体很虚。 那五秒的呼吸声没准就是怪物身份的提示,他爬楼的喘气声。 陈仰从背包里找出了一张就诊卡。 ——青城花宁医院。 这是陈仰从“余哥”抽屉里找到的,他想到了被对方挠得快要烂掉的痦子,再去看就诊卡。“余哥”很不喜欢小痦子,从第一天就开始抓了,恨不得直接抠掉。 就诊卡是美容院的吧。 陈仰把记事本跟就诊卡放一边,他转头看朝简,想问何荣自己的工作证会在哪? 话到嘴边又被陈仰吞了回去,他打着手电在何荣的办公桌四周搜找,地面很杂乱,不知谁的早擦混在里面,散发着腐臭味。 陈仰找了很久才找到那张工作证,找完他就瘫了,其实这东西没什么作用,他这番精力费得不值,再加上感冒低烧,身体累精神更累。 朝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陈仰起先选择无视,时间一长,他忍不住的翻了翻眼皮:“看什么?”末了又说,“别看了。” “你以为我想看?”朝简把奶片捏得稀碎,后槽牙咬了咬,冷嗤,“还不是你蠢。” 陈仰不客气的反击:“我蠢跟你看我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我在欣赏你的蠢样。” 朝简扯动了一下唇角,言辞非常有杀伤力。 陈仰:“……” 说他蠢的少年给了他一瓶水,并用饱含揶揄笑意的声音说:“哥哥,多喝水,多排尿。” 陈仰无语。 . 片刻后,除了“余哥”跟疯癫的女白领以外,其余任务者都在四楼聚集。 真正的怪物被找了出来,小哑巴的嫌隙消失了,可还是不知道她在哪。 陈仰站在护栏边往下看,一楼的水位明显又高了一截,二三楼很黑,楼顶的浩浩海水依旧在不断翻滚。 小哑巴会被怪物藏到哪了呢…… 它把她藏起来了,目的可能不止是背锅。 陈仰的心里很不踏实,这是他的第六个任务,他在规则面前依然很渺小,也很被动。 走廊上只有牙齿不停磨咬奶片的声音,被寂静放大,听起来有些让人不舒服。 潘霖抱膝发呆,哑巴老师生死不明,他无能为力,郑之覃不知吸得是第几根烟,王姐靠着墙一动不动,乔桥在她旁边,手里的粉色小包有点脏。 “你在想什么?”乔桥凑近李正。 李正在想张总那条领带的事,当时误会张总是怪物的“余哥”还是“余哥”,他可以确定这一点。 乔桥喊他上去的时候,他有看手机,快八点了。 也就是说,李正走后不久,“余哥”到了上班时间,张总刚好在那个时间触犯了禁忌,被他当场吃掉了。 李正理清了顺序,他侧过脸看乔桥:“仙女,我怕。” 乔桥回以老母亲的慈爱目光:“崽崽,要勇敢。” 李正:“……”他本想跟她开两句玩笑,缓解缓解气氛,结果没什么用。 “我这周的运势怎么说来着?”李正直直的凝视着眼前的女孩,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出去,多看一眼是一眼,他后悔在公司里睡午觉了。 如果他知道将来某一天要绑定狗屁的身份号,进任务世界提心吊胆生死一线,他绝对会争取多看一看他的小仙女。 可惜没有如果。 李正只能一边后悔,一边用视线描摹女孩的眉眼,并在心里祈祷。 乔桥说:“你的运势比我差点,但也不是死局。” 李正问道:“那你的呢?” “有坎坷,最后能化险为夷。”乔桥理了理顺直的长发,眼垂下去,细脆的声音里带着不安,“星座书不准了。” “没事没事,你有兄弟。”李正给了她一个哥们的拥抱,力道却是对待心上人的温柔,“我不死,你就不会死。” 这话不能细品,晦气,李正把脸扭开:“啊呸!” 李正的视线一一扫过几个队友,停在不作妖不危险又有能力的陈仰身上:“陈先生,禁忌这一块你有发现吗?” “我刚捋出来。”陈仰说,“它的能力和做事风格暴露了禁忌的规则。” 朝简咬奶片的动作停住,偏头看了他一眼。 “什么意思?”潘霖爬向陈仰,苍白的脸上一片激动,“知道禁忌了?是什么是什么?” 郑之覃把他拎起来,“真是条狗。” 潘霖被丢到一边,他眼巴巴的望着陈仰,不自觉的摆出小狗蹲地的姿势。 陈仰听到了自己的世界观震动的声音,他忍着凑上去摸摸小狗脑袋的冲动,说道:“禁忌跟怪物自身有关。” “就是需要它来操作。”陈仰解释道。 所以怪物才会用死了的任务者当障眼法,迷惑任务者们,以便隐藏自己,拖延被发现身份的时间。 它很清楚,身份一曝光,指标就完不成了。 “现在它的身份藏不住了,我们只要看到它就跑,不说话不靠近,应该就不会有事。”陈仰说。 李正跟乔桥眼神交流,今天稳了,只要明天想办法尽快找出怪物跟禁忌,活着出去的几率会很大。 . 大家不再分头行动,而是一起寻找小哑巴。 七人队伍里有两个感冒的,乔桥吃胶囊的时候给了陈仰一粒。 陈仰就着矿泉水咽下去,胶囊哽着不上不下,他又喝了几口才舒服了点。 “陈先生,我老师会没事的吧。”潘霖吸了吸鼻子。 陈仰没底,小哑巴的事他没办法跟朝简探讨。 因为朝简只管他这个搭档,从不关心其他任务者,问几次都是“不知道”。 潘霖没有从陈仰那得到想要的答案,他换一个人打听:“覃哥,你知道她在哪吗?” 郑之覃抚摸潘霖的斜眼。 潘霖以为男人又要做,他咬咬唇,脚步慢了下来,打算等其他人走了再去墙边趴着。 “不走?”郑之覃说,“落单会被吃。” 潘霖心慌慌地跟上:“覃哥你不,不做啊?” “任务都没搞定,做什么做。”郑之覃皱眉,“我是禽兽吗?” 你是啊,潘霖在心里说。 郑之覃散漫的开口:“那哑巴可能……” 潘霖竖着耳朵听。 郑之覃把半根烟塞他微张的嘴里:“别扎堆。” 潘霖不懂,却死记硬背了下来。 “果然不是谁都能当老师。”郑之覃说了句奇怪的话。 潘霖还以为郑之覃是觉得哑巴不够好,他想反驳却不敢,在他心里哑巴很善良也很聪明。希望她没事。 . 快到中午的时候,大家紧绷的状态放松了下来。 陈仰饿得冒酸水,奶片救不了他了,他打算拿下背包找吃的,就听见王姐站在一面玻璃墙前“咦”了声。 王姐指着303:“里面好像有什么人。”她用手电照照,“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了。” 几人的手电都集中过去。 “是那个女疯子吧。”李正说。 王姐摇头说不清楚。 “是小哑巴!”潘霖的脸贴上去,惊喜的大叫,“是我老师!” 陈仰立即确认,确实是小哑巴,她歪着头趴在一张办公桌上,昏迷不醒。 办公室里面没有其他身影。 大家决定先把小哑巴带出来,他们没有人是303的,只能强行把木门砸开。 可是……用什么砸? 钢管没有,只有两根拐杖,而拐杖的主人不是个正常人,很难跟他沟通。 “要不我去找找钢管。”李正抓耳挠腮。 “不能落单。”陈仰把朝简扶到地上坐下来,他拿走两根拐杖,递给李正一根。 李正傻愣愣的接住,看向陈仰的眼神充满敬佩,说都不用说吗,直接拿? 有生之年见到真正的爱情,死而无憾……是不可能的。 李正瞄了眼乔桥。 “嘭!”陈仰一拐杖挥到门上。 乔桥受惊的抖了一下,李正让她站到一边,他加入砸门的工作中。 朝简扶着墙起身,他坐过的地方被郑之覃跟潘霖占据。 潘霖看朝简一步步走向陈仰,左腿拖地的摩擦声听在耳朵里既恐怖又让人动容。 就这么点距离都不放心,非要走过去,守在身边。 陈仰有感应的回头,差点跟身后的朝简撞上,他惊愕道:“你怎么过来了?我不是让你坐地上的吗。” 朝简不语。 “别站这么近,”陈仰说,“容易伤到你。” 朝简不耐烦:“你砸你的,不用管我。”话落,他又走近一步,距离近得张开手臂就能抱进怀里。 “……”陈仰没有在这件事上浪费时间,他继续砸门,小心挥动拐杖,生怕打到朝简。 “嘭”“嘭”“哐”“咚” 拐杖加脚制造的震耳声响持续了一会,木门终于发出了崩溃不堪的尖叫。 门被砸出的洞口变大,陈仰的心底乍然窜出一股警觉,越来越强烈,搅着他的思绪疯狂涌动,促使他一把抓住正要破门进去的李正。 “别动!”陈仰大声喝斥。 李正没反应过来,脚步条件反射的刹住车,堪堪站在门边,门里的情形让他大惊失色,拐杖拿不住的掉在了地上。 不知何时出现的“余哥”低着头站在里面,手电被它架在后面一处高地,光正对着前方,地上是它的影子,一路拖到门口。 陈仰的瞳孔紧缩,他几乎是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就知道禁忌是什么了。 不能踩怪物的影子! 就在陈仰要说出来的那一刻,王姐突然往前凑,她撞到了不放心李正,想要跟他站在一起的乔桥。 乔桥纤细的身子被那股力道带得一晃,白色裙摆在半空中划出脆弱的弧度。 电光石火间,李正将快要摔进门里的乔桥捞住,推开,与此同时他站不稳的后退一步…… 一只脚踩在了影子上面。 第110章 星座书上说,今天不宜上班 最后一天了。 半栋a3楼里死气沉沉的,队伍的人员从两位数变成一位数,每个人的身上都很湿,他们仿佛是在一只海底水怪的肚子里,随意在半空一抓,指尖都能触碰到粘腻的东西。 陈仰不知道其他人的照明工具消耗的怎么样,他自己的手机电量不到百分之十五,电筒也不太明亮,所以他打算暂时都不用了。 走廊只亮着一盏灯。 来源在小哑巴的怀里,她抱着橘黄色电筒,头垂在身前,一动不动的维持着那个无措又颓丧的姿势。 旁边的乔桥呆呆坐着,自从李正死后就没再说过一句话。 李正的死,压垮到了两个女孩的心理防线。 小哑巴是内疚,乔桥是悲痛。 李正被吃的那一幕已经过去十多个小时了,陈仰回忆起来还是有不小的冲击,那是他在这个任务里第一次亲眼见到怪物处理触犯禁忌的任务者。 吞食的过程也就一两秒,眨个眼的功夫,人类根本无法抵抗。 陈仰再一次庆幸鬼怪有鬼怪的世界,它们同样要被规则驱使或约束,违反了也要被清理。 如果它们不受管束,那任务者们只能等死。 陈仰从上往下的抹把脸,李正触犯禁忌之后,王姐就瘪成了膜,和张总一样。 王姐早就死了。 “余哥”知道自己暴露了身份,不能再靠近任务者,就利用小哑巴计划了那一出,它把按插在队伍里的“王姐”用在了关键的一环。 从乔桥被撞到李正踩到影子,整个过程只有一个呼吸的时间,陈仰都没反应过来。 “咚” 陈仰的后脑勺磕到了湿滑的墙壁,他发出一声复杂的长叹:“果然……” 朝简的眼睑轻动。 “我说得是对的,在任务世界,任何感情都会被规则拿来利用,尤其是爱情。”陈仰含糊不清的说,“不能碰。” 身边一桩桩的悲剧越发让陈仰坚信这一点。 朝简蓦然睁眼,头小幅度的歪了歪,幽深暴戾的目光盯着他。 “一个先走了,留下的那个该有多难过啊。”陈仰自言自语,耳边忽地响起低笑,“生不如死。” 陈仰怔了怔:“估计差不多了。”他哎了声,“所以说啊……” “又不能死。”朝简打断陈仰。 陈仰不假思索的问:“为什么不能死?”问完就有了答案,留下的那个要背着两个人的希望往前走。 “不是。”朝简仿佛知道陈仰所想。 陈仰问:“那是什么?” 朝简阖上眼帘,唇压得很紧,不再言语。 陈仰这边的光线很暗,他看不见朝简的面色,只是顺着对方的气息声把视线挪过去。 “不管怎么说,在任务世界谈情说爱都会很惨烈。”陈仰半响说了一句,“十对九悲,剩下一对风雨飘摇,半死不活。” 朝简笑出声。 陈仰问朝简笑什么,他说,你懂个屁。 没谈过恋爱的陈仰没有反击,他确实不懂,不过…… 朝简几个月前在休闲会所说想谈恋爱,描述的既温柔又纯情,看样子是以前没谈过,初恋还在,他哪来的资格训自己。 陈仰猛地坐直:“你不会是想找个任务者谈恋爱吧?” 朝简一言不发。 真是这样?陈仰心口闷闷的,那莫名的感觉没有转瞬即逝,而是停留了几秒,被他抓捕到了,他的脑子里一白。 “你……慎重点。”陈仰听到自己微哑的声音,他摸索着按住朝简的肩膀,如兄如父。 黑暗中倏忽响起一声:“你是不是怕我跟任务者谈恋爱,不要你了?” 陈仰正要拿下来的手一顿,又无意识的放回少年肩头,后半句无论是顺着听还是倒着听,都有种无法形容的暧昧。 不等陈仰说点什么转移话题,放在少年肩头的手就被拨开了。 “我有了喜欢的人,就会换掉搭档。”朝简阴森森的说。 陈仰听到“咯吱”“咯吱”的牙关咬合声,后背的凉意让他瞬间起满鸡皮疙瘩,他想挠几下,发现指尖有点战栗:“你谈恋爱了,我是不是要给红包?毕竟你叫了我很多声哥哥。” 朝简:“……” “滚。”朝简抓起拐杖砸出去。 “这个字你也说了不少次,”陈仰说,“哪天我真滚了,你就没哥哥了。” 他没注意到,自己的一句玩笑让黑暗里的少年一愣,放在腿上的双手剧烈发抖。 . 周围的温度似乎下降了很多,陈仰打了个冷战,他察觉到朝简的状态不对,来不及思虑原因就连忙捧一把奶片塞到对方怀里。 没有熟悉的“嘎嘣”声。 奶片没用了?陈仰的心里顿时拉响警报,他头疼的想,那就只能换个法子转移少年的注意力。 陈仰爬起来,走到少年面前蹲下来:“跟你说个事,砸门的时候你靠我那么近,是不是知道里面的情况?” 没回应。 当陈仰凑近时,一股紊乱又粗重的气息喷到他脸上,他顿了顿,继续,直到那气息的主人往后仰,暴躁又不耐的对他低吼道:“离我远点!” 陈仰松了口气,没事了。每次搭档一露出孩子气的一面,他就会安心。 因为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是没有那一面的,陈仰心想。 “你还没有告诉我。”陈仰用固执的语气追问。 “猜的。”朝简的手还在抖,奶片半天都没拆开,“那是个圈套。” 陈仰垂了垂眼,确实,那是圈套,可他们不能绕过去。 “是圈套就有意外。”朝简说。 陈仰半搭的眼睫一颤,他拿走被朝简肆虐的奶片,轻易撕开:“当时那个情况,‘王姐’要是撞我……”陈仰舔了舔唇,问了个他不知道为什么要问的问题,“你会不会把我拉住?” 墙边一片寂静。 “我不会。”陈仰听到朝简没有起伏的声音,他“哦”了声,撕开的奶片待在他指间,忘了被他送出去。 黑暗里伸过来一只手,准确捏住那个奶片,轻巧拽走,伴随着一声咕哝:“因为你现在的身手跟敏捷度不差,能应付。” 陈仰脱口而出:“那你还为了以防万一,跑过来挨着我?” “别蹲我面前,”朝简克制着什么,喉咙里溢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喘息声,“走开!” “我走我走,你冷静点。”陈仰往旁边一坐,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心理生了病的人喜怒无常,他除了哄让别无他法。 . 陈仰剥了个奶片含着,口腔里多了一缕淡淡的甜味,他心想,不论是现实世界还是任务世界,都存在弱肉强食,欺软怕硬的现象,怪物也会挑选好下手的目标,利用人类脆弱又奇妙的爱情。 昨天六点的时候,“余哥”没从大门口打卡出去,它从四楼的楼顶走的。 陈仰看了看楼顶,这又是什么提示呢?他按开手机瞧瞧,现在是凌晨一点,最后一个怪物还没上班。 然而队伍里已经没几个人了。 压抑的抽泣声从左侧传来,陈仰看了眼光晕里的女孩:“你要习惯。” 除了这声单调且薄弱的安慰,陈仰也给不了别的,他们同样是任务者,同样的生死未卜。 一滴水珠从乔桥眼眶里掉下来,接着又有一滴两滴,打湿了她的脸颊,下巴,衣领。 “呜……”乔桥一把抱住小哑巴,痛苦不堪的崩溃大哭,“呜——” 小哑巴怀里的电筒掉到了地上,她不知所措的环住乔桥,也哭了出来,边哭边发出“啊啊”声,对不起。 陈仰开了下手电,发现潘霖被这股悲伤感染到了,不停用手背擦眼睛,朝简跟郑之覃都是漠然的,无动于衷。 郑之覃见多了任务者的死亡,朝简是性格使然,他们不会为生离死别动容。 陈仰关掉了手电。 . 不知过了多久,乔桥跟小哑巴哭累了就蜷缩在一起睡着了。 陈仰看见乔桥睡梦中还在一抽一抽的,很难过,他轻轻拽走她的星座书,刚要翻开,就听到了“扑通”一声响,夹杂着惊恐万分的惨叫。 潘霖掉下去了。 陈仰“刷”地放下书站起来:“郑之覃?” “不叫郑总了。”郑之覃啧了声,“我家宝宝自己走路没注意,滑了一跤。” 陈仰吸口气,234层楼的护栏都有大片的破损,其中三楼的护栏破损程度最轻,他们特地留在这一层休息。 “怪我。”郑之覃自责道,“小孩子总是喜欢五颜六色的鞋子,也不管鞋底防不防滑,我应该多劝劝他。” “你还有心情……”陈仰的话声戛然而止,潘霖怎么没喊救命?他几个大步冲到走廊边沿,一根拐杖横在他身前,阻止他再靠前。 陈仰没有越过拐杖,他站在那个位置,快速用黑色手电往下照。 水面很安静,像是连一颗小石头都没掉下去过。 潘霖落水后就没有了其他响动。 死了吗?陈仰贴着手电的掌心都是汗,不对,不是死了! 是没了。 人没有了…… 掉下去就会消失吗?陈仰回头看他的队友们。 乔桥失去了思考能力,小哑巴比她好一点,一时半会却搞不清潘霖的遭遇,两人愣愣的看着陈仰。 而朝简盯着陈仰的脚,没有开口的迹象。 陈仰把视线移到在场的最后一人身上,也是跟潘霖接触最多的人。 郑之覃倚墙而立,指间的打火机灵活转动,他从始至终都没抬一下眼皮,显然不打算跟陈仰展开讨论。 陈仰的胸口起伏的快了些,又慢下去,现在还没到上班时间,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没了。 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诡异现象,队伍里的气氛却没怎么紧绷起来。 麻木了。 头顶隐隐有什么异常,陈仰下意识往上看,入眼还是一片海水,就在他要低头的时候,一个人影从他的瞳孔里极速掉落,摔在了他不远处的走廊上面。 那人影不是别人,正是刚才落水的潘霖! 陈仰懵了,什么情况,掉到一楼大厅的人,竟然从楼顶下来了…… . 潘霖失去了一部分记忆。 那部分刚好是最关键的内容,他只记得自己脚滑没站稳,身体失去平衡从走廊上摔了下去,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参与过两次火车站死亡陷阱的哑巴第一个给出了想法。 【上下,正反,水是循环的,出路不是一楼大门,而是楼顶?】 陈仰没说话。 “要上去吗?”潘霖觉得小哑巴说的是对的。 “也许只是误导。”陈仰捏着矿泉水瓶。 “误导?”潘霖的智商跟不上,他挤着湿哒哒的衣摆,“可是不止我碰上了这种事,昨天的怪物‘余哥’下班也是从楼顶离开的啊。” 陈仰没说什么,规则很喜欢误导任务者,很卑鄙,他仰起脸看头顶的海水,若有所思。 “不管怎么说,还是要试一试的吧?”潘霖穿着湿衣服打寒颤,他受够这里了,恨不得现在就能出去。 【上不去】哑巴在纸上写。 “叠罗汉行不行?”有人回应潘霖,他一下子就来了精神,急切道,“陈先生在最下面……”刚说完,潘霖就蔫了,“好像不行。” 队伍里只有四个男的,他的身板不能垫底,扛不住,而郑之覃不可能让别人踩自己背上,朝简不会让人踩陈仰。 所以不行。 潘霖眼睛一亮:“那我们叠桌椅,这个行得通!” “可是谁去试呢?”潘霖再次泄气,他一个人自言自语,“先前那个自杀的女孩一碰到海水,就被吸进去了……” “宝宝,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为什么能活到现在?嗯?”郑之覃嗓音低柔。 潘霖的表情僵了僵,手绞到了一起,要不是这个男人,他已经死在了第二轮,被王浩吃掉了。 对方刚才那番话背后的意思是——蠢货,闭嘴。 潘霖鹌鹑一般缩在了角落里。 “目前来看,规则给的线索是,水是循环的,出路是楼顶,你觉得要不要做这个试验?”郑之覃凑到陈仰左耳边,发出情人的呢喃,“小仰仰。” 陈仰的表情十分怪异,这个称呼…… “有人也这么叫你?”郑之覃在朝简动手前退开,“还是你弟弟讨厌的人。” 陈仰心说,朝简是挺讨厌孙文军的。 郑之覃扣动打火机,将那簇火苗晃过陈仰漂亮的杏眼:“我是不是知道的太多了?会不会被灭口?” 陈仰:“……”他刚想问郑之覃认不认识孙文军,走廊上忽然响起一串脚步声。 是那个疯疯癫癫的女白领。 陈仰诧异的扬了扬眉,他还想找机会跟她沟通,没想到她自己出来了。 女人攥着从不离手的钢管,停在安全距离外,她扭着脖子看潘霖,声音沙哑:“他摔到一楼大厅,却能楼顶下来。” 陈仰不动声色的探究。 “你们要做试验是吧,我来试。”女人说。 大家都还没有做出反应,也没问为什么,女人就直接给出解释:“我到极限了。” “我不想等了,我想回去,让我来试,你们帮我送到楼顶,只要能碰到海水。”女人像个刚从水里爬出来的水鬼,脸青白,一双眼猩红暴突。 “队伍里还有二十二个人的时候,你说有一半是怪物,那就是十一个怪物。”潘霖藏不住心思,他的脸上写满猜忌跟怀疑,“可是现在我们只有七个人了,按照你的说法就是已经死了四个怪物,剩下的我们七人也全都不是人!” “这是不可能的,你一直都在胡说八道,混淆视听,乱带节奏,误导我们。”潘霖的脑子灵光了起来。 女白领垂下了头。 棉麻上衣配半身裙,脚上是双平跟单鞋,几缕长发被一个发夹别在脑后,很文艺的打扮。 潘霖害怕的往郑之覃怀里缩,他想起了自己曾经看过的一个鬼片,那里面的鬼跟这个女人的身形和穿着都很相似。 仿佛这个女人也跟那个鬼一样,抬起头就是一张长满无数眼睛的脸。 四周寂静无声。 女人无法自制的哽咽声音尤为清晰,她起皮的嘴唇不停颤动,神经质的替自己澄清:“我没有乱带节奏,我没有,我真的没有,从一开始,我的第六感就是那么告诉我的。” “那现在呢?”陈仰盯着她。 女人张了张嘴,茫然的说:“我不知道,或许第六感也有不灵的时候……” 陈仰听到这个回答,眉心轻蹙,他可以接受小哑巴的直觉,却对这个女人的第六感保持质疑的态度。 就在陈仰想要跟朝简眼神交流的时候,郑之覃冷不丁的说了一句:“那就拜托了。” . 十几分钟后,贴着墙的桌椅叠好了,女人在郑之覃的扶助下慢慢爬了上去。 大家屏息仰头。 女人的平衡能力很不错,她没有摔下来,一路爬到最上面。 陈仰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那个较小人影上面,他看到女人伸长了两条手臂,然后……她碰到了楼顶的海水。 没被吸进去,也没从这里离开。 女人的这场试验带来的信息是:没被吸走,说明出口就是楼顶,没离开是因为时间不对。 陈仰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继续看那片深暗的海水,出口真的是楼顶吗? “那正确的时间是不是明天下班?”潘霖激动的揪着郑之覃的衬衣,“明天六点我们就能从楼顶出去了?” 没人回应。 现在距离明天的那个时间还早,谁知道又会有哪些变数。 . 陈仰发愣的时候,朝简把他拉回原地坐下来,没让他帮郑之覃收拾桌椅。 郑之覃也没让人帮忙,他叼着烟,慢条斯理的搬桌椅,不知在想什么事情。 陈仰看着那个远离队伍,独自攥着钢管坐在一处的女人,她没有什么异常,看样子就是精神不好,焦虑不安,啃手指,眼珠四处乱转,神经兮兮的,像是创伤后遗症。 陈仰问道:“我们怎么称呼你?” “姚慧。”女人歪着头说,“你们可以叫我小姚。” 第111章 星座书上说,今天不宜上班 小姚极度缺乏安全感,她隔一会就用钢管在四周扫动,嘴里神神叨叨着什么,偶尔还会突然死死瞪着一个方向,脖子僵硬的伸着。 陈仰观察了她半天,觉得胆小的能被她吓死。 “任务第一天她的状态已经濒临崩溃。”陈仰压低声音,“她是新人,一直单独行动,没有队友跟朋友的帮助提醒和鼓励,自身的状态又很差,各方面因素都不足以让她活到最后一天,但她却活到了现在,很不合理。” 要疯不疯的,像是被强行吊着一口气。 朝简拄拐起来。 陈仰疑惑的抬起头,朝简用拐杖戳他的鞋子:“不是要聊?” “……蛔虫精转世?”陈仰嘀咕了句就爬起来,那个女人看起来这几天没睡过,他也睡不着,干脆聊聊天。 陈仰还没怎么靠近,小姚就摆出了高度戒备的姿态,精神压力让她时刻处于崩乱的边缘。 “小姚,是我跟我弟弟,你别紧张。”陈仰用不明亮的手电照过去。 看清是活人,小姚也没把钢管松开,她干哑的说:“我只是……很怕鬼。” 小姚刚想说,即便她知道楼里只有怪物,没有鬼魂,她还是怕,就听到陈仰轻声说了一句:“那我们有共同话题。” 小姚呆滞的看着他和少年坐下来。 “我也很怕鬼,怕得要死。”陈仰叹气,“你敢一个人待着,我都不敢。” 小姚想到了什么困惑的地方,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得更大:“我也不敢的,我平时睡觉都是开着灯睡,我怎么敢一个人待在漆黑的办公楼里。” 陈仰听着女人颠三倒四的话语,冷不防对上她那张惨白的脸,他欲要开口,就听她喃喃自语:“被逼的,我没办法,人多,怪物多,分不清谁好谁坏,我害怕跟大家一起,我就自己躲起来……直到人变成七个,我的猜测被推翻我才出来……” “我每天都觉得自己活不到第二天。” 小姚咬住攥着钢管的那只手,牙齿磨着皮肉,脸上露出恍惚之色,“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这三天是怎么过来的。” 陈仰说:“大概是你运气好。” 小姚摇摇头,嘲讽:“运气好就不会进任务世界了。” 陈仰不合时宜的想起了向东透露过的一个信息:有身份号的人,免于现实世界的天灾人祸,要么死在任务世界,要么一直往前走。 肩头一沉,毛茸茸的触感扫到陈仰脖颈,他把朝简的脑袋拨了拨。 这么快就睡着了。 陈仰挠挠被朝简发丝蹭过的地方,既然困成这样,怎么不干脆在原来的地方睡觉,还跟他来小姚这边。 被拨开的脑袋又靠回来,陈仰动了动鼻子,朝简的头发里没有异味,身上也没有,不怎么出汗。 这半年朝简头发染的颜色掉了,又染回去,一成不变的栗色,他对这个颜色有种极端的偏爱跟执着。 陈仰搔了搔自己的短发,虽然他以前的某个年龄段也很喜欢把头发染成栗色,但他只是染那颜色的次数最多,却并不独爱。 相比较起来,朝简爱得比他深沉多了。 旁边多了一道微光,陈仰条件反射的用余光瞥了一眼,下一刻就猛地盯过去。 小姚在看手机,深棕色绳子系着的小挂件在半空轻晃。 那是一个亮晶晶的粉色垂耳兔。 陈仰露出好奇的表情:“你手机上的挂件挺别致的,我能看看吗?” 小姚没有立即回应,她看了看陈仰,眼中有一丝警惕,似乎是觉得他不太像是会对女孩子的小玩意感兴趣。 “我喜欢亮晶晶的东西。”陈仰不好意思的抿嘴笑笑。 小姚迟疑片刻,将手机给他。 陈仰接过手机,眼睛盯着挂件,他可以确定,这个垂耳兔和手机主人钥匙扣上挂着的一模一样。 “你的公司在几零几?”陈仰把手机还给小姚,不动声色的随意问道。 小姚摸着挂件:“404。” 陈仰搓了搓指腹,手机主人跟小哑巴一个公司,402。他再去看小姚的挂件,难道这只不过是a3楼里上班的两个年轻女白领用了个同款,仅仅是凑巧,没有其他关联? “你追星吗?”陈仰用唠家常的口吻问。 “还好。”小姚古怪的看他,“陈先生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随便聊聊,做任务期间不能一直绷着,我们要适当的换换脑子,这样思维才会有弹性。”陈仰一本正经的说完,他提到了手机主人喜欢的明星,“你知道他吗?” 小姚说:“我闺蜜喜欢。”提到了熟人,她明显放松了一点,“陈先生也是他粉丝?” 陈仰摸鼻尖:“我弟弟是。” 小姚转了转眼珠:“哦,这样,看不出来他会关注娱乐圈。” “我弟只关注作品,不关注人,他不买周边,也不写什么追星日记。”陈仰说。 “手账吗,我闺蜜会写。”小姚把手机收起来。 陈仰控制着自己的呼吸,一次是巧合,两次是巧合,三次就不是了。 小哑巴的同事,也就是那部手机的主人,她是小姚口中的闺蜜。 陈仰盘起腿,脑袋无意识的靠着朝简的脑袋,小哑巴第一次把手机拿出来的时候,他就感觉手机里有线索,现在依然那么认为。 小姚闺蜜的那本追星日记,手机,钥匙扣都在他的背包里,日记里全是记录的明星相关。 朝简从中整理出了很多信息,都没能找出锁屏密码。 看来追星日记只是干扰,关键在小姚身上。 接下来要走的那一步很重要。 陈仰刚要叫醒身边的朝简,肩头的重量就消失了。 “我想上厕所。”朝简揉着眼睛,嗓音低低缓缓,带着点依赖的亲昵,“哥哥。” “诶。”陈仰对看过来的小姚说,“那我先陪我弟去一下洗手间。” . 一到洗手间,陈仰就从背包里拿出那部手机,尝试用小姚的名字解锁。 “不行。”陈仰往洗手台上一靠,蹦到嗓子眼的心跳开始速降。 朝简拿过手机,食指划了划,提示“图案错误,请重新绘制”,他又开始划。 陈仰:“这是……” 解开了。 “姚慧的锁屏图案反过来。”朝简把手机还给陈仰,“剩下的你自己看。” 陈仰没有问朝简“你不是在睡觉吗,什么时候注意到了她的解锁图案”,这不重要,他接过手机,发现屏保是小姚跟手机主人的合照。 两个年轻女人眉眼有一点相似,大概是闺蜜相。 陈仰察觉手机虽然没信号,功能之类竟然全都能用,他迅速戳了下微信,看见聊天记录的第一个就是一条求救信息。 小姚:我被困在电梯里了,快报警救我!!!! 时间显示是周四上午,9:25。 陈仰点了进去,往上翻聊天记录。 周四上午 8点57—— 今天也是一条废狗呢:亲爱的,到公司没啊【玫瑰】【玫瑰】。 小姚:我在等电梯【哈欠】。 小姚:昨晚刷剧刷到了两点,现在眼袋快掉到胸部了。 今天也是一条废狗呢:喝喝,我把办公室的椅子都捂热了,你人还在楼下,人跟人没法比。 小姚:我这还是早的,我们公司有的九点半才来。 今天也是一条废狗呢:草草草,酸死了。 小姚:不说了,我进电梯了,中午一块儿吃饭哈。 再往上的聊天内容没意义,陈仰没有再翻看,他滑动页面停在最后一条信息上面,回忆起了当天进任务世界前的所有事,试图理出时间线。 结果发现很不顺利,每件事的时间点都很模糊。 陈仰的手心出汗了,他换只手拿手机:“大楼里的火警警报是什么时候响的?” 朝简说是9点15。 “9点15……”陈仰呢喃,当时警报响了一会,很多人从安全通道下来,聚集在一楼,他估摸着从警报响到局面稳定,整个过程差不多有五分钟。 “这是在干什么?”门口响起郑之覃的声音。 陈仰的思路被一刀砍断,他沉着脸看对方跟潘霖一前一后进来。 “打扰到你了?”郑之覃说,“抱歉。” 嘴上这么说,行动却并不配套,他旁若无人的拉下拉链。 然后陈仰就看到潘霖跪在了郑之覃面前。 陈仰:“……” 朝简:“……” 郑之覃:“……”他拎起潘霖丢到一边,“乖,让我撒个尿。” 潘霖窘迫得面红耳赤。 对潘霖来说,展露出老任务者判断力的郑之覃不只是金主,更是他活着出去的希望跟依靠,他一门心思想着讨好对方。 刚才郑之覃一拉拉链,潘霖就习惯性的跪地,忘了这里还有别人。 陈仰拉着朝简出去,看到了乔桥跟哑巴,他一愣:“你们怎么全都过来了,小姚呢?” 【她不愿意跟我们一起。】哑巴举便利贴本。 【哥哥,她是不是有问题?】 陈仰说了手机信息的事。 背后传来扣动打火机的轻响,伴随着郑之覃模糊的话声:“电梯里的信号不好,有延迟。” “微信上的信息显示是9点25,真正发送的时间会早一些。”郑之覃在陈仰看过来时,眯眼点燃烟,拇指按上打火机的盖帽,对他淡笑。 陈仰闻着烟味,喉结滚了滚,这家伙的烟瘾比向东还要大,他转回头继续梳理线索,那天他跟朝简8点40左右进的a3楼,朝简一直坐在大厅,他在一楼逛了逛。 从他们进大楼到警报响,再到海啸来临,任务开始,这整个期间他们都没听到电梯出故障,就算电梯又开了,那也会有抱怨声和死里逃生的后怕带起的骚动。 而小姚是8点57跟闺蜜说进电梯的。 一直没说话的乔桥轻声道:“9点20到25,那个时间段左右,我跟余,”她想到了对方吃了李正,牙齿就把嘴唇咬出血,“跟那个怪物在按电梯,周围还有其他人。” “两部电梯都出故障了,打不开,没反应,我也没听到里面有人求救。” “之后就是街上的人群开始狂奔,大楼停电。”乔桥说到这就停了,后面的不需要说,都是大家经历的事。 这些足够判定一点,小姚一直被困在电梯里面。 “那现在的她……”潘霖没控制好音量,他惊喘着叫道,“她是明天的怪物?!” “原来你一直在试探我。” 同一时间,外面的黑暗中响起小姚怨毒的声音,她走近光晕里,两只眼瞪着陈仰,攥着钢管的手抖个不停。 陈仰平静地看着情绪失控的女人。 “找我聊天,说什么喜欢亮晶晶的东西,你弟弟追星,都是假的,全是假的,没一句真话!”小姚扭曲着脸说。 陈仰听到“你弟弟追星”那里,他咽了咽唾沫,没敢看朝简的脸色。 “我在做任务。”陈仰直视女人犹如遭到背叛的神情,“你让我起了疑心,我总要查一查。” “查什么,你查的都是不对的。”小姚缓慢地扭转着脖子,咯咯笑起来,“根本不对,不对……” 她重复了几遍,徒然声嘶力竭的吼叫:“我周四上班当天没有被困在电梯里!” 陈仰六人里,只有潘霖闻言就产生了动摇,认为是他们弄错了。 小姚疯癫的冷笑:“你们被骗了,你们相信那手机上的信息,把矛头指向我,太蠢了,你们的任务不会成功的……” 陈仰打断道:“那你当天是怎么去公司的?” 小姚脸上的笑容瞬间凝住,狰狞的眼里浮现出一抹茫然。 陈仰看她这个反应,没有感到意外。 “跟我一样,少了一段记忆。”潘霖忍不住发出惊呼。 气氛霎时变得诡异。 小姚的茫然也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无以复加的恐惧。 潘霖虽然少了那段记忆,可他摔下一楼,又从四楼掉下来是真实发生的。 依照这个逻辑,那小姚就是确实被困在电梯里,并且有向闺蜜求救,只不过她不记得自己在电梯里发生了什么,又是怎么从里面出来的。 小姚的瞳孔震颤,手里的钢管掉到了地上,她抓住头发胡乱揪扯:“我真的是最后一个怪物?” “我怎么可能是怪物……” 别在脑后的水晶发夹被扯掉,小姚后退着踩上去,“咔嚓”碎裂,她发疯的摇着头喃喃:“我不会是怪物,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 “现在不是,等到上午九点就是了。”潘霖小声说。 小姚停下了摇头的动作,喃喃声也停了,她垂下了眼睛,视线落在脚下的碎发夹上面。 “为什么是我呢,不是还剩七个人吗,为什么会是我……”小姚捡起钢管,怪笑了几声,“幸好现在我还不是,我有时间做选择。” 陈仰:“你……” “我死也不要成为那种恶心丑陋的怪物!”话落,小姚笑着将钢管一头对着肚子捅了进去。 再用力一推。 捅穿了。 第112章 星座书上说,今天不宜上班 小姚捅死自己就消失了,地上没有留下一滴血,像是一出幻影。 洗手间门口一片死寂。 “今天没有怪物了……”潘霖发白的嘴唇一张一翕,瘦弱的身子因为激动而轻微痉挛,小姚一死,最后一天就不会有危险了,只要等到下班时间就能离开这里,太好了,终于能回家了,太好了。 陈仰摩挲电筒:“怪物没那么容易死。” 潘霖犹如被人掐住脖子摁进冰窟窿里,他冻得脑子木木的:“可她死的时候还不是怪物啊。” 没有从陈仰口中得到应声,潘霖惶然无措地仰望郑之覃。 “你是希望那个女人死了,我们六人里有个人成为怪物代替她,还是她不死,照常上班?”郑之覃温柔地抚摸着潘霖不对称的小脸。 潘霖艰难的张了下嘴:“那还是她不死吧。” 起码能直接锁定目标。 . “还有六个多小时就到九点了。”潘霖看了眼电量即将耗尽的手机,看完赶紧按掉,“我们是不是要在这之前做点什么?要查的东西得抓紧时间查。” “傻孩子,只是动脑不行,还要学会举一反三,触类旁通,怪物到了上班的时间才会知道自己的身份,反着来呢。”郑之覃看着他的眼神充满怜爱。 潘霖的脸色瞬间就白了。 反着来就是,怪物知道自己身份的那一刻,它就开始上班了。 “那那那,那怎么办?”潘霖结结巴巴,慌乱无措,“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怪物一上班,禁忌就会跟着出现。”陈仰关了电筒从背包里拿出烟盒跟打火机,最后一轮已经开始了。禁忌会是什么? 手机牵扯出了小姚,小姚牵扯出了电梯。 很显然,电梯是压轴。 这一步走得这么容易,陈仰不但没觉得轻松,反而有种说不出的不安,他的心里想着事,烟蒂在齿间咬出一圈深印子,打火机迟迟没有扣下去。 朝简拿走被陈仰捂热的打火机,拨开盖帽。 陈仰叼着烟低头凑近,橘红的火光映出他眼底的锐芒,他深吸一口烟:“我们去撬电梯。” . 不多时,六人站在三楼的电梯前。 陈仰站在原地抽了几口烟,他拿出小姚闺蜜的钥匙扣,用那把电动车的钥匙插进电梯门缝里:“扳吧。” 说着就退开,哑巴会意的上前,捏着那个钥匙,向下一划,让钥匙的那头嵌入门缝,用力扭转。 陈仰跟朝简,郑之覃,潘霖四人分别站在电梯两边,强行扳门。 潘霖留了点指甲,很怕翻掉,他快速把指甲咬掉,凑在郑之覃旁边把门往旁边扳,用上了吃奶的劲。 “碍事。”郑之覃推开挡住他视线的小脑袋。 潘霖难堪地抖了下,他弱弱道:“覃哥,俗话说的好,团结就是力量。” “歪理。”郑之覃嗤了声,没再让他走。 和郑之覃潘霖相比,对面的两人要和谐很多。 朝简左腿伤了,不能单腿站立,他拄着一根拐杖,用一只手扳门,陈仰两只手扳的,恰好站在不会挡到他的方位。 等到郑之覃抬头的时候,陈仰嘴里那根烟到了朝简嘴里,他挑了挑眉。 朝简含住烟,散漫的抬了下眼皮。 郑之覃跟个长辈似的笑笑,间接接吻n次,也只是间接接吻,孬种。 朝简的情绪没有被挑乱,他漫不经心地吸了一口烟,尼古丁的味道跟身边人的味道一同融进他的口腔,他弃掉前者,缠着后者缓了缓,继续扳门。 乔桥负责在一旁打灯,她没什么精神,也没多少求生的欲望,白裙黑发,孤魂一般站着,手里的电筒往下垂。 陈仰喘息着喊:“乔桥!” 乔桥一个激灵,连忙举起了电筒。 . 小姚对于电梯里的一切都没记忆,陈仰几人不知道她是刚进去就出故障,还是电梯升到第几层才突然出事。 也不清楚是哪部电梯。 所以陈仰他们把两部电梯全都扳开了,左边那部刚好停在三楼,里面空无一物,而右边那部的轿厢没升上来。 陈仰站在右边那部电梯的边沿,举着哑巴的大电筒往下照,背后是他最信任的人,他不担心会有一双手从后面把他推下去。 潘霖觉得陈仰的胆子真大,就那么照电梯井,也不怕里面凑上来一张人脸,或者伸出一只惨白的手,抓住他的脚踝将他拽进地狱。 潘霖转而又感到释然,毕竟是老任务者,有那么多的经验。 几秒后潘霖又低迷了下去,他如果做了老任务者,也没办法像陈仰这样。 “陈先生,轿厢停在二楼吗?”潘霖没得到答案,他想到了什么,脸色变了变,拔高声音道,“难道是在两层楼之间?” “不,应该是一楼。”陈仰摇摇头,他们要下去。 陈仰后退几步离开电梯前,他转身和朝简对视:“我们必须要去电梯那里走一趟。” 是规则设计让他们去的。 那么,禁忌就会跟这件事有关。 电梯他们已经碰过了,他们都没事,说明禁忌不会是电梯本身,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 禁忌是在去目的地的路上。 陈仰看着朝简,朝简也在看他。 “水。” 三人异口同声。 除了陈仰跟朝简,郑之覃也同时说了那个字。 潘霖跟不上他们:“小姚藏在水里?” 【不能看水。】哑巴给潘霖看她便利贴本上的字。 潘霖在哑巴的提醒下狠狠打了个冷战,倒影吗?他抠着手心想,这个任务其实没有搞什么乱七八糟的,从始至终都围绕着这个,一直在反复提示。 可是…… 一楼全是水,他们要下去扒电梯,却不能看水,那怎么走路?这不是死局吗? 陈仰也想到了这一层,不同的是他没有潘霖的崩溃,他在琢磨死局里面的漏洞。 “可以开着手机,透过镜头看?”陈仰不是很确定,他在本能的稳妥意识下摇头,“以防万一,还是闭眼走吧。” “你们觉得呢?”陈仰问大家。 没人提出想法。 陈仰的手机里有四层楼的视频,他点开一楼的那部分,把进度条往后拉。 “从楼梯口下去,左拐就是电梯,很近。”陈仰边看视频边说。 麻烦的是到了电梯那里之后的事,他们要像刚才一样,把右边的电梯门撬开,还得闭着眼撬。 队伍里没有东西能做成布条蒙住眼睛,下去的人只能自己闭上眼睛。 除了要有足够大的胆量,还要将自身的意志绷到极致,时刻保持最高警惕,不能有“惊慌失措或不由自主睁开眼睛”的现象发生,那就完了。 陈仰的手机快罢工了,他拿了朝简的手机,去掉对方的密码锁,打开拍照模式。这是紧急关头的冒死措施。 下去一趟,总要把最坏的结果算上。 因此陈仰要做好万全的准备,尽可能的给他和朝简留一条活路。 陈仰看了眼队伍里的两个女孩:“你们别下去了。” 哑巴没有意见,她和乔桥参与不了体力劳动,况且这一趟生死难定,她们下去只会帮倒忙。 【哥哥,注意安全。】哑巴撕下一张纸给陈仰。 陈仰收下纸条:“你们也是。” 潘霖用通红的眼望着陈仰,他犹犹豫豫,磨磨蹭蹭,半天都没出声,嘴里的那句话被他咬得碎烂。 陈仰说:“你跟她们一起吧。” 潘霖身子一震,眼眶更红,他动了动嘴唇,发出了“谢谢”的口型,接着就垂着头走到郑之覃面前:“覃哥……” 郑之覃往楼道口走。 后面传来小青年的呜咽声,饱含浓重的担忧跟关心:“覃哥,你一定要小心点!” 郑之覃脚步不停,姿态透着职场精英的沉稳从容,像是奔赴一场会议一样。 走在他身后的两人像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 . 郑之覃停在二楼跟一楼的楼道里,用只有陈仰能听得清的音量说:“你确定要让你弟弟跟着?” 陈仰没有说话,他内心是希望朝简留在楼上的,可他知道对方不会同意那么做。 所以他会背起朝简。 水里难走,只能闭着眼在黑暗中摸索,再加上背着一个腿上有伤的成年人,难上加难。 陈仰搓了搓脸冷静下来,既然朝简已经做了选择,那他就配合,他们死一起死,生一起生。 想到这,陈仰的心口被什么东西冲撞了一下。 那一下来得毫无预兆,而且劲很大,裹挟着一股滚烫的温度,陈仰的四肢百骸阵阵发麻,半天都没缓过来神,直到朝简趴上他的背,他才从微妙的心境里抽离出来。 郑之覃站在楼梯上面,看着陈仰背起朝简,低声叮嘱他搂好自己的脖子不要松开。 然后就闭上双眼,一只手托住朝简,另一只手抓着楼梯扶手,摸黑走楼梯,一层一层走,走得不快不慢,身上散发出一种主心骨的力量。 每一步都走出了不顾一切勇往直前的气势,像是在无声的说,别怕,有我在,跟着我,我带你回家。 郑之覃面色古怪的吐了个烟圈,目光锁住背人的那个,这时候的他又有点符合了……符合三位数身份号。 一会不匹配,一会符合,秘密真多。 走到一楼,脚踩进水里的陈仰大声喊:“郑之覃!” “嗯,来了。”郑之覃下意识应答。 . 哑巴跟乔桥,潘霖三人从三楼到了二楼,他们距离一楼近了一些,如果一楼有动静也能听得清晰点。 乔桥坐在墙边,纤细的手指抠着星座书:“跟你说个秘密,这书其实是我小姑的宝贝。” 哑巴扭头。 “我小姑是个奇女子,她随心而欲,活得潇洒,有很多裙下臣,却没有修罗场,后院从不起火,那是真的有本事,小说女主角光环。”乔桥顿了顿,“她周三将这本书送给了我。” 乔桥轻笑:“周四上午我就进了这里。” 哑巴以为乔桥会觉得书晦气,甚至怨恨她小姑,连忙“啊啊”了几声。 “我没有那么想。”乔桥还在笑,眼泪掉了下来,“我只是觉得这书是个骗子,大骗子。” 清秀又娇贵的女孩悲哀道:“除了第一天的确不宜上班,其他的都不准。” 哑巴无声的安抚。 乔桥没有哭多久,眼泪就停了,她把星座书递给哑巴:“我有个不情之请。” 哑巴不明所以。 “姐姐,”乔桥喊着比她大两个多月的小哑巴,俏声说:“我觉得我出不去了。” 哑巴一双小眼睛瞬间瞪大。 “我的不情之请是,希望你能把书带出去,找到我小姑物归原主。”乔桥认真的说,“话就不用带了,我说的她也不会听,谁说的她都不听,她那么肆意,等下辈子我也要那样。” 说到后面,乔桥露出一丝羞赧的表情,继而幽幽叹息:“这辈子活得短暂又不灿烂,真糟糕。” “恋爱都没谈过,那么好的男孩子,被我错过了……” 乔桥看向小哑巴,水汪汪的眼睛里满是恳求。 哑巴摆了摆手。 乔桥委屈地撇嘴:“不答应吗。” 哑巴“啊”了声,想哭又想笑,她很想说,我不是不答应,只是感觉自己走不出这个任务…… 另一边的潘霖坐过来:“你们在说什么?”他瞄到乔桥手里的星座书,脱口而出,“水瓶座今天的运势怎么样?” “我不问了!不想知道了!”潘霖又忙说了句,惶恐的样子仿佛是在躲避豺狼虎豹。 乔桥心说,我也没想翻给你看。 星座书被乔桥抱在怀里,她靠着小哑巴,呆呆看了会虚空就闭上了眼睛,没有血色的脸上布满“听天由命”的颓然。 二楼静悄悄的,哑巴在乔桥轻轻的呼吸声合眼。 不知过了多久,旁边响起一声狐疑的嘀咕:“楼下好像有什么声音。” 是潘霖,他伸长了脖子,眼睛盯着前面的护栏,郑之覃痛苦的惨叫传入他耳中,他从头凉到脚。 出事了…… 潘霖哆哆嗦嗦,出事了! 郑之覃的惨叫让潘霖恐慌不已,他煞白着脸捂住耳朵试图阻拦,可是没用,他还是听得清清楚楚的。 那个老男人只是金主而已,不是我的什么人,我不需要感恩戴德,我和他不过是各取所需,我想活着,我要活下去,潘霖缩着肩膀,头往臂弯里埋,那只红肿的斜眼颤个不停。 “宝宝,回答别人问题的时候要简洁点。” “你打晕我吧。”“不行,会有变数。” “别扎堆。” 潘霖捂紧耳朵不停摇头,那个男人不是在帮我避开禁忌,他只是好玩,逗小狗。 对,就是这样,除了我,他还会有其他小狗。 潘霖倏然站了起来,坐久了腿麻,他的身形滞了一滞,充血的脑子里晃过了很多个片段,都是郑之覃对他的好与坏。 太快了太多了,数不清,潘霖的两条腿粘在地上。 哑巴没有睡着,她及时发现了潘霖的异常,怀疑他被拖进了他内心的幻境。可她是个哑巴,说不了话。她还没来得及拿出便利贴本跟笔,潘霖就冲到了护栏那里。 “啊啊……”哑巴急得掐脖子,想让自己发出更大点的声音,“啊啊!啊啊!啊啊啊!”回来!回来啊! 乔桥被惊醒了:“怎么了?”她顺着哑巴的视线看去,表情惊变,撕扯着刺疼的嗓子大叫,“潘霖你在那干什么,不能看水啊,你赶快……” 乔桥看到了什么,嗓子里刮进来一股阴森的血腥气,搅碎了她后面的话,她不停颤抖,哑巴紧紧将她护住。 发现楼下没有郑之覃的惨叫时,潘霖浑身的血就冻住了,乔桥的叫喊把他冻僵的血管一点点敲碎,他想立即逃离护栏边,脚却不听使唤,钉在了原地,脖子维持着往下看的弧度。 旁边多了个人影,伴随着一声轻轻的叹息。 潘霖两条腿抖动着跌坐在地,有什么东西从他上方掉了下来,在他眼前晃动。 那是一截肠子。 潘霖吓傻了,他呆呆仰起头,女人提着血淋淋的钢管弯下腰,青灰的脸慢慢凑近他,肚子上有个洞。 . 一楼的拐角处,陈仰三人终于扒开了右边那部电梯。 “门开了。”陈仰说。 视觉消失了以后,水流声,心跳声,呼吸声都被放大了数倍,响得骇人。 身边两人都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陈仰摸到朝简的手臂,触手的温度很低,肌肉线条也绷得厉害,他微微愣了下,安抚地按了按,随后就扣住电梯稳住身形,用脚小心翼翼往前试探了半寸,前面不是虚空,是电梯轿厢。 猜对了。 轿厢真的停在一楼。 陈仰做了几个深呼吸,胸口的起伏平了一点点,他的脚尖谨慎地蹭进去。 “电梯里没有水。”陈仰告诉同行的搭档跟队友。 “好事。”郑之覃闭着的眼皮动了动,吐掉了被他咬烂的烟头。 朝简从下楼到现在都没出声,他的面上也没表情,看似波澜不起,然而他的拇指跟食指一直抓着陈仰的衣服,指尖发白,指骨冰凉。 陈仰斟酌再三,他举起朝简的手机,摸索着按了下侧面的键,手机屏亮起来,与此同时他睁开眼睛,紧绷着呼吸,目不斜视地看着屏幕。 镜头里出现了四张人脸。 陈仰猝不及防,那一瞬间,他的脑子里如同被人灌满了冰块,思考能力被冻死了。 电梯是一个独立的空间,外面的水进不去一滴,里面站着四个人,三男一女。 他们分成两组,直挺挺地僵硬着站在电梯里,嘴唇皱缩,瞳孔放大。长着尸斑的死灰面部正对着电梯门。 像是在要从电梯里出来。 陈仰跟他们面对面。 第113章 星座书上说,今天不宜上班 一股令人作呕的尸臭冲向陈仰,他一个没防备,吸进去了一大口,呛得他难受地干咳了几声,仿佛肺腑里都是那种腐味。 旁边的郑之覃把脸往电梯口侧了侧:“怎么不说话,在跟尸体眉目传情?” 陈仰:“……” “里面有四具尸体。”陈仰没进电梯,他就站在入口处,直视距离他最近的两张人脸,“小姚,余哥。” 视线越过他们往后:“肖环屿,王浩。” “尸体暴露在外的皮肤上有不少尸斑,死几天了,‘余哥’,也就是何荣,他的手里拎着……好臭,袋子里的什么东西长绿毛了,煎饼?茶叶蛋?他身前的衣服上有一块油渍。” 陈仰不敢贸然进电梯,就在原地瞧了瞧,“只有他脖子上没挂工作证……” 四张人脸,八只眼睛都对着陈仰,蜡像馆的假人一样,他快速检查尸体,眼角的余光不敢偏移半分,生怕周围的水流闯进他视野里,检查完他就闭上了眼睛,呼吸被压制得很轻很慢。 郑之覃说:“你没用手机的镜头看?” “用了,不习惯。”陈仰的后心汗涔涔的,哪怕他下来前做足了心理准备,猜到了电梯里会有什么,亲眼所见的时候还是被寒意直击心脏,他怕自己越想集中精神盯着镜头,视线就越分散,弄巧成拙,所以他刚才不知不觉的放下了手机。 朝简抓着陈仰的衣服轻晃,冷声道:“不要在这里讨论,先上去。” “好。”陈仰背起朝简,还没站稳就往水里一跪。 电梯口那一击让陈仰全身肌肉紧抽得厉害,缓冲的时间不够,现在有一点乏力。 湿冷的水浸透陈仰的衣物,寒意往他张开的毛孔里流窜,犹如无数条水蛇缠了上来,滑腻腻的蛇身不断绞紧,他几乎是刚跪下去就猛然跳起来,屏息托着背上的朝简,用尽全力向楼道口奔跑,期间一直紧紧闭着眼。 想拉一把的人自己站起来跑了,还不忘背上用自身灵魂皮肉养的狗,郑之覃将伸在半空的手收回来,不紧不慢的穿过水域上楼。 . 郑之覃循着楼道里的粗喘声一步步爬上去,停在二楼的楼梯上面,他往扶手上一靠。 陈仰用湿衣服擦脸上的水,越擦越湿,他的眼睛还没睁开,潮凉的眼皮发颤。 耳边有“叮”一声响,空气里多了一缕苦涩的烟味,陈仰摸索着碰到朝简,手里被塞了一包纸巾,他迅速拆开,抽几张纸把脸擦干净。 脑子放空了不到三秒,陈仰就短促的低喘:“手机!” 兜里湿哒哒的,机壳被他抓出来,一滴水珠颤巍巍掉了下去,在地面上开出一小片水花。 楼道里静得过了头。 陈仰默默把手机放到朝简怀里,揉了揉额头说:“我的手机快没电了,你的又……” 朝简摸着机壳的边沿将它打开,用纸巾擦拭:“没事。” “膝盖疼不疼?”朝简问。 “不疼。”陈仰前一秒说完,下一秒就有一只手伸过来,按住了他的膝盖,他“嘶”了声。 谎言被当场拆穿,陈仰先发制人:“不按不疼,你一按……” 陈仰没往下说,因为膝盖上的那只手正在给他揉揉,力道轻得如同在给一块上等瓷器除尘,他有点不自在,脸上的热度不断上升。 “好了好了。”陈仰抓住朝简的手腕,“不疼了。” 朝简继续擦机壳。 . 四周很黑,陈仰睁开眼睛:“我先前以为街上的人开始狂奔的时候,任务就开始了。”他调整着心跳的频率,“现在我觉得更早。”任务开始的很早。 郑之覃瞥一眼沉默不语的朝简,慢悠悠地回应陈仰:“电梯出故障的时候?” “嗯。”陈仰说,“肖环屿四人死在电梯里的那一刻,任务开始。” 任务的起点就是电梯! 陈仰好不容易稳下来的心跳又乱蹦了几下,果然是他猜想的那样,四个怪物不是人变的,它们从一开始就是怪物。 只不过它们被注入并修改了记忆,以为自己是人,直到各自上班的时候才知道自己的身份,也明白了自己的工作跟规则。 陈仰回想“余哥”的早餐跟衣服上的脏污,再结合长象科技八点上班这一信息,他推断“余哥”何荣先来公司打卡,然后下楼买吃的。没带工作证。 所以怪物变成的他随意用了别人的。 陈仰怀疑火警警报响起到平息的那几分钟,怪物们混入了上班族的人群里。 9点20的时候,乔桥和其他人一起去电梯口,按电梯发牢骚的“余哥”已经是怪物变的了。 “正反,上下……”陈仰的身上爬满了鸡皮疙瘩,“起点是一楼的电梯,终点是四楼的电梯?”“不对。” 陈仰自我否定:“两部电梯的轿厢分别停在三楼跟一楼,四楼撬开也是空的。” “要不我们去四楼撬开电梯看看?”陈仰又转头跟朝简商量,一双眼黑亮,他像是解题解到一半,思路大开的想出了一种算法,迫切的想要验证。 “想去就去。”朝简按上手机外壳,他没有打击陈仰的积极性,也没直接透露验证结果,一切都让对方亲自来。 郑之覃动了动眉毛,不是谁都能当学生,同理,也不是谁都能当老师。 任务世界竟然还能有这教学质量,啧。 . 陈仰没有按照计划一口气飞奔到四楼,他和朝简,郑之覃停在了二楼,迎接他们的是一具被捅了个血窟窿的尸体。 潘霖死了。 那个血窟窿在潘霖的肚子上面,跟小姚捅自己的位置一样,血糊糊的。 陈仰只看了一眼就没再看,他问小哑巴是怎么回事。 哑巴提笔在便利贴本上写经过,半天都没写几个字,最后还是乔桥告诉陈仰:“他往楼下的水里看了。” 陈仰的眉心一拧,疑惑道:“禁忌不是都挑开了吗?” 乔桥神情恍惚地摇摇头,她也不清楚潘霖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举动。 潘霖的求生意志比她强多了,目标比较明确,他不可能自寻死路。一定是鬼迷心窍。 “啊啊”哑巴喉咙嘶哑的发出声音,用笔混乱的打了打本子。 【他受到了幻境的影响!!!】 三个惊叹号饱含哑巴的心惊胆战。 陈仰的脸色微变,幻境?他的心沉了沉,最后一个怪物杀死自己提前上班,跟前三个不同,能力也有区别。 幻境蒙着一层酸甜苦辣的外壳,里面是无形的刀刃,有形的深渊,陈仰经历过一次就深知它的可怕,他看到小哑巴在摸脖子,凑近才发现有几处渗血的淤痕。 “怎么弄的?”陈仰低声问。 哑巴指了指自己,她的脑袋耷拉下去,几秒后在本子上写了一句话。 【我如果会说话,也许能及时叫住潘霖……】 陈仰明白了小哑巴掐脖子的意图,以及她的无力和沮丧,他揉了揉她细细软软的头发。 叫不住的,一旦被幻境逮到机会入侵神魂,就会被迷惑,没那么容易清醒。 【我不敢冲上去把他拽回来,我怕不小心看到楼下的水,更怕一个不留神撞上他,和他一起摔下去,地很湿很滑,光线又暗……】 【发生的太快了,不到十秒的时间,我迟疑的功夫他就已经触犯了禁忌。】哑巴的笔停下来,笔尖把纸戳了个小洞。 “我也有责任。”乔桥垂眼看腿上的手,白裙子脏了,长发也乱了,整个人很糟糕,她轻轻哽了一下,“我要是不睡着……” 陈仰安抚了两个小姑娘几句,他走到朝简身边坐下来,脑子里一抽一抽的疼。 潘霖挺聪明的,临场反应的能力也过了及格线,他究竟看到了听到了什么,才会精神错乱的跑到护栏那里往下看? 陈仰若有所思,当时楼下就三人,他,朝简,郑之覃,其中只有郑之覃跟潘霖密切相关。 那幻境的主角就是郑之覃。 陈仰心想,潘霖能受到幻境牵引,抵抗不了的一头栽进去,说明小姚制造的幻境所用的素材不是他内心的恐惧。 刚好相反。 或许那是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掉落在心底最深处的东西,自己都记不起来了,却被怪物拿来利用。 陈仰看了眼背对着他站在尸体旁吸烟的身影,恐怕对长期遭受世俗迫害的潘霖来说,郑之覃是唯一一个把他拉出沼泽的人。 哪怕郑之覃对他的那份好很不纯粹,掺杂了许多杂质。 潘霖死不瞑目。 郑之覃居高临下地透过烟雾看他的死状,神情淡淡的,像在看一份文件,一张报表,又像是在看街上的指示牌和红绿灯。很稀松平常的一样物品。 腾绕的烟雾越来越多,一线一线的在郑之覃眼前浮动,他蹲下来,夹着烟的手摸了摸潘霖肚子上的窟窿,一手的血。 脑子里蹦出久远的画面,满地的残肢内脏,有人嘴里喷着血沫在郑之覃耳边说“活下去”,他指间的烟抖了抖,喉间仿佛堵着一块温热腥臊的血肉。 一两秒后,郑之覃怪异地做了个咀嚼的动作,抬手捂住潘霖的眼睛,往下一抹。 郑之覃拿开手,俯身凑近,唇贴到男孩子的那只斜眼上面,落下一吻。 “小朋友,走好。” 片刻后,郑之覃起身离开。 潘霖静静的躺着,尸体旁边多了一个烟头,渐渐冷却。 . 上午九点多,陈仰五人去了四楼,他们扒开了右边那部电梯,里面是空的,没有发现。 这个结果在陈仰的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 可能性不多的时候,排除法很好用。 头顶的海水是个误导,不是出口,现在确定四楼的电梯也不是,那剩下的…… 陈仰啃着食指关节面对朝简,脑子里似乎是静止的,又似乎正在高速运转。 朝简一动不动,也不出声,任由陈仰盯着他发呆。 人在思考问题的时候,眼珠不能乱动,一直停在一个地方有利于集中注意力。 朝简就是那个“地方”。 陈仰从没正视这一点,他潜意识里想不出东西就会看朝简,也不是看,准确来说就是给自己的视线找一个……存放地。 时间分秒流逝,朝简没制造出一丝动静打扰陈仰,另外三人也没有,他们在自己的世界里。 四楼的走廊比底下两层还好昏暗,两个手电的灯光都在闪。 陈仰抿着的干燥嘴唇轻动,一个人自言自语:“电梯是任务的起点,先有尸体后有怪物,电梯代表着死亡……” “电梯……尸体……死亡……正反……上下……死亡……” 陈仰的双眼倏地一睁,呼出的气息紊乱到了极点,他用气声喃喃:“死亡反过来不就是新生吗?!” “出口就是一楼右边的那部电梯!”陈仰的语速飞快,字字清晰,他激动得指尖都颤了起来,“装着四具尸体的地方!” 除朝简以外的三道视线全部挪了过来。 哑巴拉了拉乔桥,乔桥看她一眼,帮她问出心里的疑问:“我们要乘坐电梯回家?” 陈仰听到后两个字,思绪迟钝了几秒才说:“还不确定,晚上六点的时候才会有答案。” 乔桥眨眼:“六点吗?” “嗯,那是我们下班的时间。”陈仰露出一点笑意。 . 禁忌跟出路都摆在了明面上,剩下的就是等。 时间慢慢吞吞地往前走,它像是存心跟大楼里的任务者们作对,你们想要我走快点,我偏不。 陈仰体会到了上班族等着下班的煎熬,他清理了一下背包,靠着墙壁打盹,头发乱糟糟的,下巴上冒了一层青色,身上也有一股子味道,狼狈又憔悴。 朝简弯着腰,面前放着一袋子奶片,他在黑暗中数着玩。 陈仰哆嗦了一下,朝简忘记自己数到哪了,他拿出手机点开,眉头皱了皱,嫌时间过得太慢。 “肚子好饿啊。”陈仰轻哼。 “奶片多得是。”朝简丢了个奶片给他。 “我想吃咸的东西。”陈仰很勉强的剥开吃掉。 朝简:“不是还有两根火腿肠。” “我想吃热的……”陈仰惨兮兮的吞口水,四天下来,他除了第一天吃了一桶泡面,其他时候全是吃的零食,反胃。 好吧,有得吃就不错了,总比干饿着强,陈仰唉声叹气。 “出去了什么都有。”朝简给陈仰画饼。 “什么都有?”陈仰说,“那我要吃你几个月前请我吃的烤鱼。”他补充信息,“就是我买不起的那个鱼。” 朝简冷笑:“你是想吃鱼,还是想去小诊所?” 陈仰:“……” 他见心思被发觉了,索性承认道:“主要是吃鱼,顺便看望你那个朋友。” “我说过,不算朋友。”朝简纠正。 陈仰瞥瞥朝简:“她给你提供熏香,你一分钱不掏,交情这么深,连朋友都够不上?” 朝简看傻子一样看他:“不掏钱就是白送?” “那你给了她什么?”陈仰问。 朝简的情绪突然变得低劣:“不想说。” 陈仰:“……” 乔桥就是这时候凑近的,她带着请求而来,没绕弯子开口就直奔主题。 哑巴没有接受她的嘱托,那她只能换一个人。 陈仰听完乔桥的请求,他摇头道:“现实世界带进来的东西,只能由对应的任务者带出去,别人不行。” 乔桥的小脸垮了下去:“这样啊……”她又打起精神,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说,“陈先生,我还想把书给你。” 陈仰无奈地提醒:“就算带不出去?” “就算带不出去。”乔桥笑着说。 陈仰叹息:“距离下班没几个小时了,楼道口到电梯门那里的路也不长,只要闭好眼睛……” 女孩没有在听,她嘴边的弧度还在,身上却毫无生机。仿佛下班就是赴死,不抱希望。 陈仰连和他同吃同住,几次共患难的朝简都捉摸不透,更何况是才认识三四天的人,他不再多说,收下了那本带不出去的星座书。 乔桥坐回原地,她能做的都做了,心里头很平静。 哑巴拍拍乔桥的手,别担心,你会没事的。 乔桥对她笑笑,听天由命吧。 . 五点四十左右,大家像准备下班的上班族一样,走上回家的路。 郑之覃边下楼边问:“陈先生,要怎么对付幻境?” 陈仰一顿,身为四位数的老任务者,会不知道这个?他瞟了眼郑之覃。 郑之覃一副虚心请教样,挺像那么一回事。 “……”陈仰见乔桥和小哑巴看过来,他这才说道:“心智要坚定,往出口走的时候不要分神,不能有分秒的动摇。” 乔桥觉得那是不可能做得到的事,分神是很容易也很平常的现象,上班的时候都会开小差。 再加上不是盲人却要闭上眼睛走路,会很慌很害怕,又是这样一个环境,想要集中注意力对普通人来说基本不可能。 哑巴心不在焉。 陈仰把她的小辫理了理:“都小心点,最后了。” 哑巴的注意力很分散,集中不起来,要是换做平时,她会忌惮朝简的独占欲,不会让陈仰碰到自己。现在她顾不上这个了,不好的预感持续了两三天,此时达到了顶峰,压在她心口,沉得她呼吸都困难。 这个科技园a3楼是她的第二个任务,第一个是火车站,当时她和冯老准点上车离开死亡陷阱,中途却发现不是回家而是去往下一个死亡陷阱,她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想到会在那里遇到了一个很厉害的姐姐,姓香,她沾了对方的光才完成了任务。 好运不是每次都有的,她的任务经验不多,能力和心态都不够强,怕是没机会提升了。 哑巴想到了父母,想到了被自己间接害死的李正,因为李正的死而绝望的乔桥,以及她没能及时搭救的潘霖,最后又想到了冯老想到了这一路走来的点点滴滴,她的内心渐渐平静了下来,像一片没有波纹的潭水,潭底连着深渊。深渊里全是她眼睁睁看着死去的人。 “直觉第六感之类都有不灵的时候。”陈仰蹙眉看两个没有生存意志的小姑娘,他绷起脸严肃道,“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会怎样,别轻易放弃,真的,别放弃。” “回家的路就是从这里到电梯口,很短,都振作起来!”陈仰拔高声音,下颚线收紧。 乔桥垂下了头,眼圈红红的。 哑巴挺直腰背,努力弯起嘴角对陈仰微笑,好,我不放弃。 陈仰吐了一口气,沟通工作做起来很耗心神。 朝简背着陈仰的背包,收好拐杖,趴上他的背:“走吧。” 陈仰背起朝简,听到越过他往下走的郑之覃悠悠道:“下班了。” . 到了一楼,陈仰背着朝简走在最前面,哑巴和乔桥搀扶着走在一起,郑之覃殿后。 “把眼睛闭紧,不管听到什么都不要睁开!” 陈仰的嗓音有一点糙哑,他摸索着一步步往前走,第二趟并没有比第一趟轻松,反而更加小心紧张,手在墙壁上蹭出一串凌乱的痕迹。 五个人,四双腿在水里走动,哗啦啦的水流声很响,他们都绷着呼吸沉默前行,眼前一片深黑。 陈仰在心里数着步数,他数到十七步的时候,感应到什么,在水里迈动的两条腿乍然滞住。 “不要睁眼!” “别睁眼!”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一道是贴着陈仰耳朵的朝简,一道是走在最后的郑之覃。 陈仰托着朝简的双手开始发抖,一个猜想从他脑海里冒了出来,就在那猜想膨胀的一瞬间,他的身后传来很大的水声,有谁倒了下去,浓郁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谁死了,没有呼喊,没有求救。 陈仰往后偏了偏头,额角爆出青筋,颤动的眼眶渐渐染了一圈湿意,出事的是那个不会说话的小姑娘,他合作过两次的老队友,她连一声惨叫都发不出来。 “往前走。”朝简搂着陈仰脖子的手上移,扳过他的脸。 陈仰没有动。 朝简温热的气息吻上他冰凉的耳垂:“陈仰,走!” 陈仰僵硬的意识骤然苏醒,他紧闭着双眼咬了咬牙,迈开了脚步,继续往前走。 第114章 回去 哑巴死了。 她睁着眼睛,面容安宁地倒在水里,嘴角微微翘着,肚子上的窟窿里涌出大股大股的血液,染红了这一片的水域。 瘦瘦小小的尸体沉在水底,牛仔裙兜里的便利贴本掉了出来。 那些字迹很快被水冲洗模糊,烂掉,不复存在。 如同便利贴本的主人,她从这个世上消失了,记住她的只有还活着的四个队友。 “小哑巴……” 陈仰的腿边都是血水,他把朝简往背上托了托,身上是冷的,胸口却烫得难受,那里有一团冷焰火在燃烧。 做任务的这条路很长,看不到尽头,所过之处都是死亡跟鲜血。回家的信念像一根绳子,套在他的躯体跟灵魂上面,死死牵扯着他。 往前走,继续走,走下去。 小哑巴的死让陈仰忘记了数步数,闭着眼睛走路又没有参照物,很容易迷失方向,他必须用一只手托着朝简,一只手摸着湿冷的墙壁小心翼翼前行。 人在黑暗中会缺乏安全感,想象力也丰富得可怕,手摸过去,不知道会摸到什么,于是就条件反射地睁开眼睛看看。陈仰逼迫自己不去脑补,他边走边不停地无声默念“回家”。 当墙壁变成金属的时候,陈仰停了下来。到了,到右边那部电梯口了。 陈仰放下朝简,哑声说:“门又关上了,我们要再次把它撬开。” 朝简站进水里,调整拐杖撑住自己。 陈仰扶着朝简,他正要拿钥匙插电梯门,忽然想起了一件被他遗漏的事,太阳穴狂跳。 乔桥是跟小哑巴一起走的,可是小哑巴出事期间她没发出一点声响。 而且…… 陈仰侧耳听,从后面过来的只有一串水声。 郑之覃走近:“两人同时进的幻境。” 陈仰的猜想被验证,他喘息着捏紧钥匙,脑子里仿佛被机关枪扫射了一通,突突突地响着,遭乱无比。 “幻境里都是假的,不要信!”陈仰绷紧布满冷汗的脸大吼,嗓子腥甜。 但是幻境里的人听不见,陈仰无力地想着。 “多少能有一点感应吧。”郑之覃说,“她没全进幻境,还在边缘挣扎,后面就不好说了。” “乔桥,无论你听到什么,全是假的,你在做任务,最后了。”陈仰凭着感觉寻找女孩的位置,“马上就能离开了。” “小哑巴已经……你坚强点!”陈仰的喉咙里发出苍白的鼓励。 朝简抚上陈仰冰冷的后背,拍了拍。 难言的寂静中,郑之覃用公式化的口吻说:“撬门吧。” . 陈仰调整状态摸上电梯门,手指用力扣紧门缝往一边扳,手背暴起一根根青筋,不断有汗从他的脖子上往下滚落,t恤领口湿透。 手打滑,陈仰在衣服上蹭了蹭,发现还是湿的,他摸到朝简,拽住一块干布料擦手,擦完继续扳门。 朝简什么也没说,只是在陈仰又一次拽他衣服擦手的时候,把干净的地方送到对方手里。 “开了,开了开了。”陈仰急促喘气。 门一扳开,里面就跑出一股刺鼻的臭味,尸体还在。 陈仰胡乱抹了把脸,指尖因为长时间用力有些抽搐:“进去吗?” 旁边两人都没回应。 陈仰敏感地察觉出一个信号,他们不是要乘坐电梯离开,出口在电梯外面。 所以是哪里? 陈仰学着盲人那样用脚跟手摸索,他的身子徒然一顿:“几点了?到下班时间了吗?” 说完就蹙紧了眉心,想要知道是不是到了下班时间,必须睁眼看手机。 陈仰打算冒这个险,就听郑之覃道:“还有两分钟。” 饶是做过很多任务的郑之覃,看手机时也只是把眼睛掀开了一条小缝,瞬息后就合上了双眼。 在这个背景下,人的视线越想集中,就会越不受大脑控制,一不留神就跑偏了,太危险。 现在是五点五十八。 陈仰面朝电梯门,他没睁眼都知道四具尸体在瞪着他。 只差两分钟就到下班时间了,乔桥还没摆脱幻境,出口也还没…… “陈仰。”朝简喊他,“数秒。” 陈仰下意识照做。 “一秒,两秒,三秒,四秒……十五秒,十六秒……” “七十三秒,七十四秒……”陈仰专心数着,有轻慢的水声靠近,伴随着淡淡的果香味,是乔桥,她靠自己逃过了一劫。 陈仰松一口气,现在不是交流的时候,他还在数秒。 陈仰数完120秒,朝简打开手机的镜头,屏幕横着摆在他眼皮底下,他低头凑近,阖在一起的眼帘眯开:“有个倒影。” “倒影?”陈仰的心头一跳,“是电梯的吗?” 朝简按掉手机,闭眼:“嗯。” “我们要进倒影里的电梯?”陈仰的鼻尖上渗着细小汗珠。 “试试。”朝简说。 陈仰自动把那两个字翻译成“是”,他呼吸的节拍乱了套,电梯是任务的起点是死亡,反过来是任务的终点是新生。 而电梯里面是死路,它的倒影才是生路。 一楼渗出来的水真正的意义是倒映出……出口。 . “乔桥?”陈仰喊了声,回答他的是虚弱的轻咽声,他说,“没事吧?” “呜……”乔桥只是哭。 陈仰没有时间安抚了,也不知道怎么安抚,上次李正死的时候,他告诉乔桥“你要习惯”,这次和她手挽着手的小哑巴死了,她自己也差点死去。 “我们没有选择了,只能向前走。”陈仰说给乔桥听,也说给自己听,他拉住朝简,“倒影在哪?” 朝简把他往一个方位一带。水声哗啦啦响,之后是一片死寂。 没有反应。 走进倒影里的陈仰和朝简还在原地。 朝简的面色霎时就冷到了极点,他扣着陈仰的手腕:“出来。” 陈仰立刻后退。 水里的电梯倒影一阵晃动,又恢复平静。 “睁眼,开手机。”朝简停顿了一下,扣着陈仰腕部的力道加重,五指紧了紧就撤开,他单手撑着拐杖,碰过陈仰的那只手举起手机。 陈仰从朝简的那番话里听出了关键,他狠抽一口凉气,从头麻到脚。 闭着眼进去没用,只能睁眼进? 疯了,操。 陈仰把这个信息透露给另外两个队友,声线绷得发颤。 “这个规则真的过分了。”郑之覃笑着摇头,像是在指责老情人。 乔桥止住了悲痛的抽咽声,呆呆站在水里,想要从这里出去,必须打开手机镜头看水里的影子,不能有一秒的余光泄露在外,她能做到吗? . “倒影的位置在电梯口,过来的时候再开手机。”陈仰提醒大家,“手机拿近点,眼睛眯着看,别完全睁开,尽可能的把视野范围缩小。” 朝简说:“你先进去。” 陈仰差点没忍住的睁开眼睛:“不一起吗?” “我看了,电梯门的宽度只能容纳一个人。”朝简低头凑到他耳边说,“我在你后面。”别怕。 “那你拄着拐,好拿手机吗?”陈仰很不放心,眼皮下的眼珠烦躁地转着。 朝简按着他的后脑勺,轻轻一推。 陈仰举起手机照着脚下,他紧抿唇屏住呼吸,以僵硬的姿势走进水里的倒影,电梯门缓缓关上的声音响了起来。那一瞬间,陈仰的身影消失了。 紧接着,朝简踏了进去。 水里的电梯门打开关上,诡异又惊悚。 留在原地的两人都闭着眼,他们还没开手机,只听见了响声。 郑之覃让乔桥先走,周围没动静,他挑眉:“怎么,不想出去了?” 乔桥的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我不敢睁眼,我觉得我做不到。” “你觉得?”郑之覃笑出了声,“你做了吗就你觉得。”他的笑意敛去,“出口就在眼前,距离你不超过五步。” 乔桥闻言,心里没有半分即将解脱的激动,因为她一步都迈不了,膝盖以下像是冰块。 “郑总,你先走吧。”乔桥捂着眼睛说。 “越犹豫,越不敢。”郑之覃丢下一句就打开手机,睁眼,目不斜视地看着手机屏,阔步迈向水里的电梯。没有丝毫停滞和胆怯。 乔桥手心下的眼睑颤动不止,她动不了不仅是因为腿不听使唤……还因为她眼前站着一个人,有只手拢在她捂着眼睛的手背上面。 那是幻觉,乔桥知道。可那只手有温度。 温度是假的,拂过来的呼吸也是假的,乔桥牵过哑巴的那只手用力攥紧,走吧,往前走一步,离开这里。 “仙女。”有一道低低柔柔的声音响起。 乔桥流出了眼泪。 “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家里的情况,你说你爸妈是商业联姻,没感情了也不能离婚,他们平时不管你,也没时间陪你……” 别说了,乔桥死死捂着流泪的眼睛,身子不停颤抖。 “我可以陪你。” “就算你不喜欢我,不答应做我女朋友,我还是你哥们啊,我陪你好不好?” 乔桥的舌尖被她咬破了,满嘴的腥味扯拽着她的意识,不好,你是假的。 真正的李正为了保护我丢了命,他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如果他还活着,他会送我到出口。 “你那本星座书也已经给了陈仰,他会把它转交给你小姑,你没牵挂了不是吗,留下来吧。” 那只手像是在用力把乔桥捂着眼睛的手往下扒,她的指尖抖了起来,嘴里溢出痛苦无助的呜咽。 “乔桥……乔桥……你看看我……乔桥……” “看看我啊” “乔桥……乔桥……” “别叫我了……别叫我了……”乔桥大声哭喊,“别叫我了!” 飘入水里的裙摆被轻轻撩起来:“脏了。” 乔桥惨白的脸上一怔。很多片段在她脑海中浮现,她的指尖抖得更厉害。 裙摆被小心挤干,清脆的水声里夹着一声叹息:“你能走完全程吗?” 乔桥挣扎着捂眼睛的动作一停,她的防护墙裂出了一条缝隙,控制不住的扩大。 “走不完的。” “你留在别的任务地,不如留在这里。” “这里不只有我,还有你喜欢的哑巴姐姐,她也在这里。” 然后乔桥就隐约听到了哑巴的“啊啊”声。 “留下来陪我们吧。” . 陈仰站在电梯里,眼睛落在红色数字“4”上面,旁边是搭着拐杖的朝简,他们从任务世界一楼水里的电梯倒影来到了这里。 ——现实世界a3楼里的右边那部电梯,四楼。 电梯的门迟迟没有打开,似乎是在等人。 陈仰知道电梯在等他的另外两个队友,他垂头看自己的衣物,都是干净的,之后他又去看搭档,全须全尾。 朝简收起拐杖拿在手里,单手抱住陈仰,脸埋进了他的脖子里。 陈仰僵了僵,没推开朝简,反而抬起了双臂,虚虚地搭上他宽阔的后背。 “这就抱上了。”电梯里冷不丁响起一道声音。 陈仰从朝简的怀抱里出来,他看了看郑之覃身旁:“怎么只有你?乔桥呢?” 郑之覃不答。 陈仰的表情变了变:“难道她又被拖进幻境了?”不可能的吧,体会过一次,应该有预防能力才是。 郑之覃对着电梯门打领带:“不够坚定,没信心走下去。” 陈仰沉默了。 乔桥的求生欲确实不强。李正为了救她死的那一刻,她的智慧跟意志和他一起走了。 走这条路,最忌讳的就是信念不强。那会让鬼怪有机可趁,最终害人害己。 陈仰以为能力还算不错的新人都没能活下来,因为各种原因。 19个任务者,死了16个。 可怕的是,这个任务死了的人数不是最多的。火车站26人,最后活着出来的只有6个,死了整整20人。 那是迄今为止,死亡人数最多的一个任务。 陈仰又想,a3楼的任务如果算上电梯里的四人,那死去的任务者数量就跟火车站相同。 很恐怖的一个数字。 这么死下去,青城这座城市还能撑多久…… 电梯门开了,陈仰从里面出来,入眼是明亮的走廊,脚步拖拖拉拉的上班族们,他看了眼手机,瞳孔微缩。 他们在任务世界的六点下班,回到现实世界的早上八点半,上班高峰期。 旁边电梯里出来一拨上班族,其中一人见到郑之覃,赶忙收起一身懒骨打招呼:“郑总,早啊!” 郑之覃颔首:“早。” 这是一个很平常的上班时间,这里是很普通的办公大楼,陈仰有种魔幻的感觉。 “我就在景峰上班,除非景峰倒闭,否则我不会挪动。”郑之覃扫了眼陈仰左耳那道疤,“只要是工作日,你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陈仰目送郑之覃迈入上班的人流里,他的大脑放空了片刻,嘶哑道:“回家?” 朝简:“嗯。” 到一楼的时候,陈仰经过售货机那里,他投币点可乐,掉出来的就是可乐。 . 陈仰和朝简是打车来的,回去也要打车。 来时他们带着足够多的装备,回去只有劫后余生的疲惫。 司机恰巧是北郊人,这趟是顺风车,陈仰跟朝简都在后座,挨着坐的。 逼仄的车里弥漫着一股汽油味。 “师傅,我开一下车窗啊。”陈仰说。 “那空调就不好使了。”司机看一眼后视镜,见他脸白得不像个活人,以为他晕车要吐,忙说,“开吧开吧。” 陈仰降下车窗,汽油味还是很浓,那股子反胃的感觉是活着的感觉,九点不到,风里已经没了温柔的清凉,热烘烘的扑在脸上。 这是炎夏,一年就只有这个季节让人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陈仰吹了会风就把头缩回去,靠着老旧的皮椅闭上眼睛,下一刻他又猛地睁开。 前面开车的司机被他整出了一身冷汗:“小伙子,你要是想吐就吐吧,别憋着,吐这里也没事。” “我不晕车。”陈仰说。 司机看他一脑门的汗,嘴唇都是乌青的,什么也不说了。 陈仰是真的不晕车,他就是才做完任务,身体机能都很脆弱。再加上他想起了最后一关的闭眼行走摸索,沾在他腿上的混着老队友鲜血的水流,那种不适感瞬间攀上了一个高峰。 这是陈仰第一次面对老队友的死亡,比他想象的还要难以接受。 可这仅仅是个开始。 陈仰垂头捏紧手指关节,他不会动摇,也不能动摇,活着回家是他每个任务里的唯一念想。 和朝简一起,陈仰发红的眼角扫向身边人,和他一起。 “我们会走到最后吗?”陈仰跳过了“有没有最后”这个问题。 朝简没给出回答。 这让陈仰感到失望,尽管他知道朝简不是全能的,他还是想要从对方口中听到一个答案,最好是能详细到年月日的那种。 “不知道。”朝简含糊不清地开了口。 陈仰:“但是?” 朝简:“没有但是。” 陈仰:“……” “你非要我给你一个答案的话,我只能说,”朝简顿了顿,摩挲着可乐,掌心里覆盖着一层冰凉的水迹,“尽全力,看……” 陈仰接了句:“看天意?” 朝简说:“看你。” 陈仰愕然。 见陈仰傻了,朝简的面色黑了黑,他把可乐贴到对方青白的脸上。 “好冰。”陈仰躲开,“你说的看我是指……” “我随口一说,你随便听听就行。”朝简阖了眼,头低着,栗色发丝挡住眉眼,“不要烦我了,我睡会。” 陈仰的嘴角抽了抽:“好,不烦你。” 四五十分钟的路程过半的时候,陈仰的手机响了,他的视线先从满格的电量上掠过,再往下移。 看清来电显示,陈仰猛地站起来,朝简及时把他拉了下去,这才避免他发生撞到头的惨剧。 “是武玉打来的!”陈仰搓了搓脸,快速接通。 第115章 现实 “请问是陈早早先生吗?”电话里传来一道女声,很年轻,也很陌生。不是武玉。 陈仰满腔的激动猝然一滞:“你是?” “这里是第九康复院……”女声温温婉婉,“机主被送进手术室了,我这边……” 陈仰听得头顶心发凉:“女士贵姓?” “我姓汪。”年轻女人说她是康复院c区的护士。 这通电话持续了不到三分钟就结束了,陈仰跟司机说:“师傅,不好意思,能不能送我们去康复院?” “可以啊。”司机很爽快,只要乘客不在他的车里吐得乱七八糟,其他都好说,他在导航上面划拉,“第九康复院是吧?” “嗯。”陈仰心不在焉,时隔四个月左右,武玉终于有了消息,可他却从护士口中得知她在抢救,生死未卜,他不知道她这段时间遭遇了什么。 护士说武玉倒在了康复院门口。 陈仰搓着额头发愣,从已知的规则信息来看,有一点是确定的——任务世界的伤痛带不到现实世界。 武玉出事跟任务无关,她是在现实世界沾上的事端。 陈仰忽地看向旁边的朝简,小声道:“你跟我一起去康复院?” 这话问得很虚。刚才陈仰都跟司机打过招呼了,现在才想起来问朝简,有种先斩后奏的意味。 朝简不是那种喜欢嬉闹耍嘴皮的性子,他也没有在这时候跟陈仰较劲,淡淡道:“无所谓。” 陈仰点点头:“你好像还没见过武玉吧。” “她是我……”陈仰拧了拧眉,他跟武玉曾经很亲近,如今有点像一个部门,关系不好不坏的同事。 “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陈仰这么说。 朝简无动于衷:“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陈仰凑到朝简耳边:“武玉也是任务者。”他的声音更轻,“身份号是五位数。” 朝简依旧是那副神情。 “你还真是,什么都不在乎。”陈仰无奈地说道。 “我在乎的,”朝简喝了口可乐,五脏六腑被一股冰凉笼罩,“跟你在乎的不同。” 陈仰想就这个话题跟朝简深聊,试图窥探一二,可现在的时机不对,他的大多心思都在康复院的武玉身上。 如果陈仰这时候扭头看朝简,就会发现他深藏在眼里的东西浮了出来。 那是一个奄奄一息的灵魂,它在等待救赎。 . 陈仰频频看手机,他的焦虑感染到了司机,车速提上去了不少。 “这会儿是上班的时间点,华溪路比较堵,过去就好了。”司机安抚道。 陈仰摆摆手说没事,安全第一。他的神经末梢在任务世界绷了四天,出来以后才松缓了一点点就又绷上了。 武玉被送去急救,医院要联系家属,这才找上的他,不然他现在已经快到三连桥了。 原本打算睡一个上午的计划也被打乱了,今天还不知道会不会延申出其他意外。 “家属……”这个词在陈仰的舌尖上黏了一秒,冻结成冰。 不对劲。 陈仰的眼底闪过一丝怪异,他跟武玉有几个月没见了,最近的一通电话不会是打给他的,那护士为什么会通知他? 武叔武婶呢?通常情况下,手机联系人的首位都会设置成亲人吧。 难道说,护士打给武叔武婶了,只是没打通? 陈仰拨了武叔的号码,一打就通,他的心里已经有了结果,嘴上还是问道:“叔,你手机上有未接来电吗?” “没有啊,”武叔不明所以,“我玩牌呢,手机一直拿着。” 陈仰说:“武婶呢?” “她在我边上剥毛豆。”武叔问道,“怎么了?早早?” 陈仰说了武玉的事,电话那头没了声音。几瞬后爆发出一个老父亲的恐慌叫声,夹杂着小凳子倒地的响动。 . 当陈仰从那个汪护士手里拿过武玉的手机,他才知道为什么汪护士没有联系武叔武婶,而是找上他。 武玉手机里的联系人只有一个。 ——陈早早。 陈仰的心里生出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武玉怎么连她爸妈的联系方式都没存? 见朝简的目光落在手机屏上,陈仰说:“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一部手机里面只保存一个号码,太奇怪了。 陈仰确定武玉对他没那方面的意思,更不存在什么暗恋成魔,但她也不会无缘无故这么做。 那武玉的用意是什么?她连通话记录都删得干干净净,存留的那串号码仿佛成了她最后的退路,也是唯一的那条。 陈仰丝毫不认为他是武玉的退路。可他又想不通武玉的动机,她剥掉了其他可能,只留着一个,是不是要确保在她出事后,护士能给他打电话?打不通继续打,直到打通为止。 紧急联系人一样? 陈仰的古怪感只增不减,他看着紧闭的手术室,武玉还在里面,一切都要等她醒来再说。 . 走廊上很静,空气里有消毒水味,混杂着生老病死的阴凉。 这里是第九康复院的c区。陈仰第一次来,他却没有想要打量一番的兴致。 武叔武婶还在赶来的路上,陈仰坐在蓝色椅子上,腰弯下来,手肘抵着腿部,任务者在现实界不会发生意外,武玉受伤是人为的。 “现实世界有问题。”陈仰把憋在心底的话说了出来,至于具体是什么问题,他不知道。也许能从武玉那里得到答案? 坐在旁边的朝简阖着眼,后脑勺靠着墙壁,突起的喉结滚了滚,三四个咬得稀烂的奶片被他咽了下去。他一言不发。 陈仰看着自己还没长平滑的几片指甲:“我有很多猜想,可都没有验证。” “任务世界就够要命了,现实世界要是也不再平静,那真的是……”陈仰哭笑不得,绝望谈不上,他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深陷在那种情绪里,挺过来了就产生了抗体,他只是想骂脏话。 过了半晌,朝简抿着的唇间蹦出一句:“顺其自然。” 陈仰无声地叹气,这四个字他不止一次听朝简说了,回回都是在他摊出一肚子疑惑的时候。 想要做到顺其自然,没有一定的境界是不行的。他只是一个凡夫俗子,小老百姓。 陈仰使劲搓脸,试图把意识从疲意手中解救出来,他将脸搓得发疼发烫,总算彻底清明了起来。 “你真的从来都不好奇你的黑户身份吗?” 陈仰转头看朝简,视线里是他直挺的鼻梁。 朝简眉头都没动:“不好奇。” “黑户是不受规则掌控的吧,那你岂不是可以选择不进任务世界?”陈仰随意地说完,整个人都愣住了。 朝简第一次进任务世界是受他牵连。之后他们同居,朝简一直都和他一起做任务。 如果他们分开,朝简是不是就不会再进任务世界? 陈仰坐不住地站了起来,他脚步一转,人从旁边走到了朝简跟前,脑子里乱成一锅粥:“你早就想到了这一点?”笃定的语气。 朝简低头捏着奶片,像是没听见他的话。 “要不我们试试分居……”陈仰觉得用词不对,他换了一个,“分开?” 朝简没有抬眼皮,奶片被他捏成粉末,下一刻就被他砸到了墙上:“不要。” 陈仰懵了:“……那好吧。” “我是为了你好。”陈仰从背包里翻出烟,想起这是医院,他又把烟塞回去,烦躁地来回走动,“谁都想摆脱任务,没有人不想。” 朝简还是没抬眼,他面无表情地轻嗤了一声:“你是我爸还是我妈,我要你为我好?” 陈仰一口老血冲到了嗓子眼。他这算不算皇帝不急太监急?明知搭档给他的感觉是天生就适合任务世界,他还操这个心。 “不要在我面前晃。”朝简抓住陈仰的衣角,“很烦。” “你松手。”陈仰捡起被朝简砸到墙边的奶片,撕开包装,将淡甜的粉末倒进嘴里,他有很多话想说,最后只说了一句:“真羡慕你的心态。” “吃药吃的。”朝简说,“我以前的心态很差。” 陈仰一愣:“多差?” 朝简看着陈仰,笑道:“你无法想象的差。”他偏过头。 陈仰顺着朝简的视线方向望去,武叔武婶跌跌撞撞跑了过来。 “早早,早早早早,小玉她,她怎么……”老两口哭了一路,眼睛红肿,一把老骨头摇晃得厉害。 陈仰说:“还在手术室。” 武婶往下瘫,武叔哆嗦着捞住她。 . 手术室的门打开的时候,陈仰没有立刻冲过去,脑子是木的,他的外表看不出异常,精神状态却已经疲到了极点,反应很慢。 等到武叔武婶从医生那问完要问的,陈仰才动了一下,他慢吞吞站起来,坐久了,骨头关节咯咯响。 朝简托住陈仰。 陈仰停住脚步,眼角瞥瞥腰上的手:“有点痒,能拿开吗?” “事多。”朝简不看他,“快点过去。” 陈仰还想说点什么,又忘了要怎么说,他稀里糊涂的被朝简半抱着走向武叔武婶那里。 医生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她没走,陈仰得知了武玉的伤情。 武玉被抬进医院的途中,生命特征时有时无,现在她被救回来了,她浑身上下只有头部受了伤,却不是致命伤。但她昏迷不醒。 医生直言,她不确定病人什么时候醒来,要再观察观察。 陈仰发现了一个现象,医生对于武玉的异状没有过多的惊奇感,见怪不怪的样子。 . 武玉进的是普通病房,武叔武婶缓了过来,他们擦干了眼泪,寸步不离地守在床前。 陈仰打量病床的武玉,利落的男人头变成齐耳短发,又脏又乱的发丝贴着纱布,嘴唇干燥起皮,脸泛黄,瘦脱形了,眼下青黑一片,手指粗糙,指甲里都是泥。 像是刚刚逃过一场灾难。 武玉这副病怏怏的模样,陈仰就是有再多的疑问,也只能暂时打包丢在一边。 “叔,我先回去了,武玉醒了跟我说声。”陈仰轻声喊武叔,他的状态不行,需要休息。 武叔“诶”了声:“好……好!” 陈仰看了眼武叔手里的手机,老两口要是发现女儿手机上没存自己的号码,会伤心的吧。 “武玉吉人自有天相,没回事的。”陈仰安慰道。 “对对,没回事的。”武婶理着女儿耳边的碎发,“菩萨保佑啊。” 陈仰转身走出病房,对走廊上的朝简说:“走吧,回家。” 朝简盯着他:“你想父母了?” “不想。”陈仰摇头,神情很淡,“想不起来,忘了。” 朝简没再说什么。 . 离开的时候,陈仰参观了一下康复院的c区,所过之处跟他想象的一样。 c区的结构和a区相同,只不过从医患到保安全是女的。 陈仰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鬼使神差地走到咨询台那边:“请问你们这有姓香的医护人员吗?” 护士先是看的陈仰,之后又看他身边的朝简,一通猛看:“这我不知道,我才来没多久。” 陈仰刚要走人,有个被朝简美色吸引过来的圆脸护士说:“有的啊,有姓香的。” “叫什么?”陈仰平静地问道,“香子慕?” 那圆脸护士惊讶道:“你认识啊!” “我们区只有她是那个姓,挺特别的,好记。”圆脸护士热情开朗地说着,“不过她不是护士,她是心外的第二把椅。” 陈仰面不改色,心里惊起风浪,香子慕是c区的医生,香月是a区的护士,他们真的没关系吗? “认识。”陈仰对上护士好奇的眼神,笑着说,“我记得她有个弟弟,叫香月。” 圆脸护士嘴巴张成“o”形:“她还有弟弟?” 陈仰说:“没有吗?我记错了?” “不晓得咯。”圆脸护士笑眯眯的,“香医生平时话很少的,我们不清楚她家里的情况。” 陈仰回想香子慕在小镇期间的种种,她的话是少,跟朝简有得一拼:“那她在不在医院?” “下乡啦。”圆脸护士说。 下乡?陈仰被泼了一瓢冷水:“你有她的联系方式吗?” 圆脸护士说:“她不用手机的。” 陈仰:“……” “香医生半月后就回来了,到时候你……”圆脸护士偷瞄吃奶片的少年,“你们一起过来啊。” 半个月?陈仰抿了抿嘴,这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他现在的神经有些敏感,总觉得夜长梦多,会有变数。 . 第九康复院作为青城的奇观之一,里面不是只有康复所,还有医疗所,设备一流,医学水平很高。 青城人不论是老一辈,还是年轻一辈,他们不仅接受它看病治病以性别分区,男a,女c,还引以为傲。包括以前的陈仰。 现在的陈仰心境发生了变化,看问题会往鬼魅魍魉方面想,他对康复院多了一丝疑心,觉得违和。 陈仰带着朝简去了a区,被告知张琦请假了,他一个电话打过去,提示不在服务区。 这几个字快让陈仰有心理阴影了。 陈仰先放下张琦,他打听起了香月,得到的答案让他忘了维持表情管理,惊骇住了。 “我们院没有香月。”文弱的男护士说。 陈仰的脸色变得很难看,看来香月进了任务世界,死了。他一直在找机会把香月约出来,打探日记本的事,现在晚了,没机会了。 时间不等人,死神不等人,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发了身份号。 陈仰的背脊突然一僵,不对! 任务者一死,存在于这个世界的痕迹就会被清理干净,只有组过队的才记得对方,他怎么没忘记香月? 这个匪夷所思的现象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早期的武玉对象阿景,陈仰压根就不认识他,更别提组队了,可是有关他的记忆片段却都还在,没有被剥离掉。 陈仰的脑子里又塞了不少困惑,头很疼:“孙医生在吗?” 护士说:“不在。” 陈仰根据这个回答排除了一个可能,长期没跟他联络的孙文军没有死在任务世界。 护士忙去了,陈仰把视线从他的背影上面收回,挪向朝简:“我以前住在401,要去看看吗?” 小尹岛那会,朝简对他康复院的生活很感兴趣,他一口气透露了苏醒后半个月内的事,之后又粗略地讲了讲复建期间的经历。 然而朝简此时却说:“不去。” “好吧,那就不上去了。”陈仰也不是很想上去,他只想回家,在熟悉的环境里睡上一觉,其他的事等他睡醒了再办。 “说起来,我那三年多全靠匿名人士赞助医药费,也不知道是哪位活菩萨。”陈仰感慨。 朝简缓慢地走下台阶,左脚越来越平稳,只是还不能奔跑,他没想过自己重新跑起来是什么样,很大可能是跑不了了。太痛。 陈仰走了一段路发现朝简没跟上,他回头道:“怎么不走了?左腿走累了?那你拄拐吧。” 朝简拿着拐杖,静静立在那里:“你想我跑吗?” “当然啊。”陈仰说,“能走能跑多好。” 朝简不语。 陈仰挠挠头:“你真的不想试试我的提议?摆脱了任务,你就能过正常的……” “我不进任务世界,你要跟谁搭档?”朝简说。 第116章 现实二 陈仰被问得脑子一白。 怎么朝简的语气给他一种咬牙切齿的错觉? 不是错觉……陈仰感受到了朝简身上散发出的阴沉和怒意,他愣怔地眨了眨眼。 朝简和文青是陈仰做任务以来接触的两个非人类。 文青想要让自己喜欢任务世界,他在适应的过程中寻找乐趣和刺激。 而朝简似乎生来就和任务世界很贴切,他不需要适应,可他不爱做任务,更谈不上为此沉迷。 那他为什么不尝试摆脱? 图什么? 朝简为了以搭档的身份和他一起做任务,不但要和他同居,一次次的训练他,还休学了。 图的是什么呢…… 陈仰看着少年深黑的眼眸,微红的眼角,那一瞬间,他好像听见了风声里的温柔缠绵,心脏猛跳了一下。 心悸的感觉汹涌而来,陈仰微弯腰吸了吸气,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大概是他太累了,需要休息,他转过身捂着心口想,像是要猝死了,回去睡觉吧。 朝简没有动,他摁了摁越来越红,也越来越潮湿的眼角,低头笑了一声,唇又抿紧,面无表情。 “啪” 一滴液体砸在了朝简的眼皮上面,缓缓往下落,在他眼下划过一道水痕。下雨了。 阵阵噼里啪啦的雨声横插在走远的陈仰和站在原地的朝简之间,他们的距离渐渐拉得很长。 一个脚步不停的往前走,仿佛是在急于摆脱什么可怕的东西,走慢了就会被缠上困住,再也不能脱身。而另一个一动不动,眉间渗着偏执和狂骇。 拐过一片灌木丛,陈仰前行的脚步终于停了停,他板着脸,脑袋小幅度往后转,没人,操。 陈仰一个闪身躲到电线杆后面,躲完他的嘴角轻抽。 我为什么要躲?陈仰一边吐槽,一边偷瞄医院台阶下面的人影。过完了这个年,他二十六,朝简二十,他们都是二开头的年纪,年龄差仿佛缩小了很多。 陈仰挥开莫名其妙的想法,他望着雨里的搭档,蹙了蹙眉,怎么跟小狗似的。 雨下大了,陈仰顾不上梳理乱七八糟的心绪,他从电线杆后面出来,大声吼:“你站在那干什么,过来啊!” 朝简掀起眼帘,目光穿过雨幕钉在他身上。 “还要不要回家了?”陈仰被呛了一嘴雨水,难受地咳嗽了几声,等他抹着脸抬头的时候,朝简已经走向他。 陈仰下意识的又要往后退一步,朝简已经跟他擦肩,把他甩在了身后。 炎夏的雨幕有种深秋的苍凉。陈仰懵了一会,脸上涌出几分无辜跟迷惘,他抓抓头,拎着背包走在了朝简后面。 . 到家以后,陈仰洗了个澡爬到床上,空调开到26度,他躺在薄被里面发呆,待会朝简过来,他要不要说点什么。 让朝简去隔壁睡吧。之前每次要提的时候,话到嘴边又被别的事打乱了,这次一定要说,不能忘了,不能再跟朝简睡一张床了……危险……要出事……陈仰在难闻的熏香里陷入了沉睡。 浴室的门从里面打开,朝简走出雾气,带着一身凉意上床,他盘腿坐在被子上面,垂眸看熟睡的人:“我不去隔壁睡。” 朝简捏他的脸:“我不要去隔壁。” “那就不去。”朝简做出陈仰的神态跟语调,自问自答,唇扬起的弧度都跟他笑的时候一样。 朝简抓起陈仰的手,一根根捏着他的手指玩。 “我让你顺其自然,你为什么不听话,非要找答案。”朝简暴戾地甩开他的手,又小心握住,幽幽叹道,“找到了你会哭的。” “晚一点,就让它顺其自然不好吗?”朝简低低说着,“现在的你有妹妹可以回忆,有邻居,有朋友,有队友,还有我陪着你,这些能有真相重要?” “不是我不想告诉你,是不能,还不到时候。”朝简的语气里是浓浓的厌恶,不是针对的陈仰,是针对的别的什么东西。 轻轻的酣声响了起来。睡着的人想翻身,手被抓着,他不舒服的想要挣脱,却被抓得更紧。 “再陪你走一段,我就走。”朝简挠他手心。 朝简用一种令人发毛的目光盯着陈仰,冷冷笑道:“你希望我重新接受治疗,我就去治病,吃那些难吃的药。” “唔……”手被攥疼的人发出模糊的声音,更加大力的挣扎。 朝简没有松开,他死死攥着,手指关节森白。 “为什么一次两次问我要不要摆脱任务,我都说不要了,你还是问,你是不是很想换搭档?早就想了吧?”朝简眼底的理性慢慢失控,多疑像一根针,刺进了他的心口,他的面部狰狞扭曲了起来,身体却害怕的颤抖,“想找谁代替我?向东?孙文军?香子慕?是不是郑之覃?四位数的身份号比我这个黑户更让你满意?” “还是说……”朝简阴森森地笑了起来 “你听信了向东的话,认为后面会出现更好的?” 睡梦中的陈仰感觉自己的右手要废了,他痛得“啊”了声,意识清醒了一些。 陈仰半睁的眼眨了一下,望着蹲在他眼前的身影:“朝简?” 朝简猛地松开他的手,怪异又不安地看着他,僵着背脊,双眼血红。 陈仰又困又累,没发觉朝简的异常,也忘了查看自己的右手:“怎么不睡?”他拍拍旁边的地方,含糊道,“睡吧。” 朝简看看那块地方,看看又睡着了的陈仰,他愣愣躺下来,抖着手抓住被子往上一拉,蒙住了头。 “要吃药,吃了药就会好……”身边的人忽然发出梦呓,“会好的……能跑起来……慢慢训练……别怕……” 被子里的朝简停下了抖动,他跑下床,拉开抽屉找出最后一瓶药,倒了一把放进嘴里,咽不下去就咬碎,像是尝不出苦味。 朝简吃得又快又多,干呕着往下咽。这个药早就对他没有效果了,就算吃一把也只有心理作用,他吃完觉得自己的情绪得到了控制。 朝简重新上了床,他把修长的手脚蜷缩起来,窝进了陈仰的怀里。 . 陈仰睡醒的第一件事是把自己关进卫生间,偷偷摸摸打开手机……找片子看。 心如止水的看完了一部。陈仰呆呆坐在马桶上面,换一部吧,他不喜欢简单粗暴的,带点剧情的应该好些。 于是陈仰点开了第二部 。 剧情很狗血,男主跟女主亲热的时候发现她身上的痕迹,咆哮逼问得知女主竟然是他小妈! 然后就是边流泪边亲热。摄影师花了心思,有些镜头拍得既有庸俗的爱欲,又不失凄美。 陈仰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想笑,不对,是哭,他想哭。 就在这天崩地裂,世界动荡的节骨眼上,一通电话打了进来,是向东。 “你在干嘛?”向东那狗比刻意压低声线,听起来低沉有磁性。 陈仰脱口而出:“看字母片。” 向东不说话了。 陈仰也没说话,刚才他那么回答的时候,呼吸是平稳的,谁看片会这么淡定啊,兄弟是死了还是转性了?他从马桶上站了起来:“你吃了吗?” 向东:“还没。” 陈仰:“那你去吃午饭吧。” 火速挂掉。 电话又响,陈仰按关机的动作一停,不行,这么做就是欲盖弥彰,他若无其事地接通:“怎么了?还有别的事?” “没有,不是,有。”向东总算是从震惊的境地里出来了,他哼哼,“别扯屁,我问你……” 陈仰突然大喊:“向东!” 向东正在倒酒喝,他吓得手一抖,从画家那顺来的昂贵酒杯摔了个粉碎。 “喊喊喊喊个鸟啊!你他妈要是不说出个事来,我立马开车杀过去!” 向东青着脸拍桌子,又把画家给的葡萄酒放远点。 电话里传来陈仰欲言又止的声音:“我怀疑我……” 向东感觉自己成了一个提线木偶,线在陈仰手中,他被掉在半空不上不下。 你怀疑你什么,你倒是说啊。向东想到陈仰看片看得气都没喘,又结合现在吞吞吐吐的便秘样,他的眼皮直跳,别不是要开窍了吧? 朝简那绿茶等不及了,直接对陈白菜表白了?不对,不可能,他很明显在顾忌什么,不敢挑明。 那就是说,陈白菜自己意识到了? 就在向东急得想爆粗口的时候,陈仰叹了口气:“是我想多了。” “对,就是你想多了”这句话还没从向东口中吐出来,他就又听陈仰说,“可是我……” 向东把气一提,又怎么了? “我可能是压力太大了。”陈仰牛头不对马嘴,“应该是吧,做任务压力很大,看片没反应也正常,过段时间就好了,我不该想一些有的没的……哎,我大概是疯了。” 向东往椅子里一瘫,完了,陈白菜都开始给自己找借口了。 这是第一步。下一步就是发现自己没办法躲避,不得不面对,再下一步…… 陈仰坐回马桶上面:“当我什么都没说。” 向东瘫着不动。怎么可能当你什么都没说,老子酒都不想喝了。 陈仰问道:“你最近做任务了吗?” “没。”向东压下心头的躁火,“你做了?” 陈仰说:“早上做的,在科技园那边。” 向东的腰背蹭着椅子挺起来:“那出来庆祝一下?”他在陈仰拒绝前说,“大半个月没聚了。” “明天吧。”陈仰想了想,“今天还有事。” . 陈仰在卫生间里面待了会才出去,他洗把脸,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余光瞥到过来的身影,陈仰装作是在照镜子。 朝简端着一碗水果站在旁边。 陈仰装不下去了,他从碗里拿一个葡萄吃掉,笑道:“关于我跟你说的摆脱任务世界的法子,哪天你要是想试试,就跟我说。” 说着就给朝简一个圆滚滚的小西红柿。 朝简接过西红柿。 陈仰看着他骨节匀称的手指,突兀地说了一句:“人都是在不断成长中度过的一生,你还小。” 朝简把小西红柿往垃圾篓里一丢,盯着他说:“什么意思?” 陈仰被盯得后背冒汗:“我……” “你干嘛把西红柿扔掉?”陈仰岔开话题,手指着垃圾篓说,“多浪费啊。” 朝简拿出手机上网,当着陈仰的面输入一行字——十九岁是小孩吗? 搜出来的第一个信息就是:十九岁都能生小孩了。 陈仰:“……” 朝简按掉手机:“下次我要是再听到你说我还小……” “没有下次了!我保证!”陈仰飞快打断,他默默往厨房方向挪步,“我去烧饭。” “不用烧,叫了吃的,一会送过来。”朝简把碗递过去。 陈仰往怀里一抱:“那我去整理背包。” 朝简看着他近似落荒而逃的背影,若有所思。 想到了一种可能,朝简愣了愣,露出似哭似笑的表情,他缓步走到阳台上面,蹲在丑不拉几的花盆前。 朝简摸了摸湿润的土,像是摸到了里面的那粒小种子。该发芽了吧。 . 房间里,陈仰把背包里的东西全部倒在地上,他坐在旁边收拾。 星座书落入眼里的那一瞬,陈仰的心跳没有加快多少,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料到了这个可能性。 这书跟王宽友的笔记本一样,都是任务世界的东西。 陈仰拿起书翻了翻,发现里面有一个地址“萃溪园29-1102”,他不确定是乔桥的,还是她小姑的。 地址在西郊,离东郊挺远的。陈仰决定下午跑一趟,他放下书,从杂物里捞出笔记本,翻到最新一页。 那上面是小哑巴留下的笔迹,除了任务经历还有她的联系方式,电话号码加门牌号。 陈仰跳起来,几个大步冲出房间,他跟阳台的朝简四目相视,怔了下说:“我想先去小哑巴的表哥家,很近的,过两条巷子就到了。” “外卖要到了?”陈仰观察朝简的神色,“要不你吃你的,别等我。” 朝简打了个电话,挂掉说:“走吧。” 陈仰下楼的时候接到了武叔的电话,他的头脑发胀:“喂,叔,武玉醒了?” “没有醒。”武叔苍老了很多,“她说胡话。” 陈仰停在楼道里:“说的什么?” 武叔:“不玩了,老……老娘不玩了。” “翻来覆去的说了几次就停了。”武叔不懂闺女在做什么梦,什么时候能醒。 陈仰一肚子问号,玩什么?这不会跟做任务有关吧?不可能,做任务是玩吗?那分明是生不如死又不想死。 虽然陈仰不清楚武玉为什么要说那些,昏迷中的她又在经历什么,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她遭难没那么简单。 “叔,她要是再说胡话,你录下来发给我。”陈仰说。 “行。”武叔在病房外,手扒拉着掺白的头发,“早早,那个……” “医药费不够?”陈仰问道。 武叔哽着嗓子“诶”了声,他知道这孩子毕业没多久就出事了,之后躺了好几年,这才出院不到半年,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工作,手上没什么积蓄,可他还是提了一句。 也不是要借到钱,就是想有个人能跟他说说话。 闺女受伤了,老伴晕倒了,武叔觉得这日子过的跟瓷娃娃似的,说碎就碎。 陈仰不知道武叔所想,他是没积蓄,兜里虽然揣着很多个零的卡,却不是他的。 “随你。”朝简下楼梯。 陈仰不自觉地拽住他的手,对电话那头哽咽的中年人说:“叔,我这边有一点积蓄。” . 十几分钟后,陈仰敲响了一户人家的大门。 今天周四,工作日,住户在家的可能性不大。陈仰心不在焉地拉了拉门环,院里传来了脚步声。 有人!陈仰后退点跟朝简站在一起,面对着院门,他还没做好表情管理,门就开了。 开门的是一个眉眼温柔的男人,他的身前系着无尾熊的围裙,手里拿着锅铲,温馨居家的气质里混着几分睿智:“你们是?” 陈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来的路上忽略了的问题现在翻涌了出来,由不得他回避。 这人是小哑巴的表哥吧,可她死了,他就不记得她了。 “你们是小惜的朋友?”男人打量的眼神很有分寸。 陈仰站在门头的阴影里呼吸着燥热的空气,小哑巴叫小惜吗?他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男人笑了笑,眼角堆了点细纹:“是。” 陈仰没办法回一个笑容,小哑巴的表哥怎么还记得她? 男人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敛去,他的视线在门外的两人身上穿梭。 气氛十分微妙。 陈仰的心里有一个猜想,他的舌尖刮了刮口腔内壁,话到嘴边被拦断。 “你们也是任务者?”男人说。 陈仰点头。 看来小哑巴跟她表哥组过队。在火车站那个任务之后。 男人并不笨,他很快嗅出了一丝不寻常,拿着锅铲的手一紧:“小惜她……” 陈仰简略地提起了小哑巴的生前一幕,她的表哥知道她的死讯,眼里不全是悲痛,还有一丝恍然。 “幻境啊……”男人的肩膀颤动,“我就怕她进幻境。” “进去就完了。”他红着眼呢喃。 小表妹的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出车祸死了,她当时也在车里,侥幸保住了一条命,却失去了语言能力,再也说不了话。 父母是她最大的弱点,其次是她的善良,一旦遇到能力是制造幻境的鬼怪,她就完了。 小哑巴的表哥难以自制,他没有心情招呼两个客人,摇晃着往屋里走,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哭声。 陈仰在门头底下站了会就走了,他跑这趟只是为了让小哑巴的事画上一个句号。 尽管匆忙又悲伤。 . 午后,陈仰坐在妹妹房里翻笔记本,鼻息间像是闻到了死亡的味道。这本子承载的生命又多了一条,血腥味更重了。 陈仰的胸腔里莫名涌起一股无法言明的感受,促使他把笔记本翻到最后一页,拿起笔记录他跟朝简以外的所有任务者信息。 小尹岛—— 新人:周晓晓,黄青,赵元。 老任务者:张延,林月。 生存者:赵元。 火车站—— 新人:小哑巴,孙一行,老李,光头,潇潇,林师兄等二十人。 老任务者:画家,向东,冯老,文青。 生存者:文青,向东,画家,小哑巴。 老集村—— 新人:王小蓓,项甜甜,笪燕,张广荣,李平,徐定义,钱秦,陈西双。 老任务者:小襄,刘顺,王宽友。 生存者:小襄,钱秦。 海水浴场—— 新人:张劲扬,摄影师,酒鬼,清风小道长,钟名,何翔睿。 老任务者:文青,赵元。 生存者:张劲扬,文青,赵元。 陈仰不停地往下写,一口气写到第六个任务,时至今日,他已然明白自己对现实世界的疑虑是个引子,这只是开始,不是结束。 不清楚是从哪一刻开始,陈仰不再信任自己的记忆,他想把每个任务的新人,老任务者,以及最后的生存者都记录下来,趁他还记得。 陈仰把笔一丢,他合上笔记本,腿屈起来踩着椅面,点燃一根烟。不抽,只看着一缕缕的烟雾在他眼前缭绕。 “扣扣”敲门声响起。 陈仰不合时宜地想,他的搭档在这方面很有礼貌,会记得敲门。 “事情不急就等会。”陈仰沙哑地说了声。等到一根烟慢慢燃尽,他才把房门打开,耷拉着眼皮站在朝简面前。 房门口寂静无声。 陈仰站了会,确定朝简不会开口,他就说:“去西郊吧。” 朝简皱眉:“明天去。” “今天吧,不想拖。”陈仰说,“明天我们要跟向东画家吃饭,我还想放松一下。” 朝简看着他的发顶,唇角轻动:“明天要不要去旅行?” “旅行?”陈仰一愣,“旅行啊……” “明天再看。”陈仰呼吸着朝简身上的味道说。 . 西郊,萃溪园 陈仰跟朝简找到29栋,他们坐电梯上去,不多时就站在了1102的门口。 这次跟去小哑巴家那次不同,陈仰是带着乔桥的遗愿来的,他要把星座书交到她的小姑手上。 陈仰觉得这一趟要白跑,他刚想看朝简,对方就按了门铃。 门开得比陈仰预料的快多了,而且开门的竟然就是乔小姐,她的酒红色长裙跟波浪长发都有些凌乱,口红花了,眼角眉梢一片媚态。 正在办事。 乔小姐满脸惊讶地看着陈仰和朝简:“稀奇。”她拨了拨卷发,倚着门笑,“你们是怎么……” 陈仰拿出了星座书。 “嗯?”乔小姐还在笑,只是笑意不再慵懒撩人,气息里像是寒着一块碎冰,“我的书怎么会在你手里?” 陈仰没有在意乔小姐的冷意,他轻声说起了乔桥的嘱托。 “乔桥?我外甥女?”乔小姐先是露出一丝“你在说什么”的荒谬表情,之后就变了脸色,倚着门的身子也站直了起来。 乔小姐不是普通人,她很清楚“忘了”代表一个曾经存在过的人消失了。所以她的确有个外甥女叫乔桥,死在了任务世界。 并且让陈仰过来送书。 “乔。” 一个高大的男人从卧室走出来,衬衣跟西裤松松垮垮,他大步走到门口,手往乔小姐腰上搂,旁如无人的啃咬,宣示主权一样一咬就是一个印子:“你准备把我晾多久?” 乔小姐拍拍腰上的手:“我今天没心情,你走吧,乖。” “都做一半了你跟我说你没心情?耍人玩?”男人一改前一刻的亲密温存,讥笑道,“你的另外两个情人来就来了,4p我也不是不能……” 乔小姐一巴掌把他扇晕。 第117章 现实三 踢开晕倒在地的男人,乔小姐将散在身前的发丝往后一撩,对陈仰和朝简淡淡道:“你们进来吧。” 陈仰对乔小姐有了新的认知——很有风情也很冷酷。 他习惯性地伸手去拉朝简,却在碰到的那一刻猛地缩回手,就跟被电到似的,麻了一下。 朝简像是没察觉他的反常:“不进去?” “待一会就走。”陈仰搓着指尖清咳两声,他有几个问题想问乔小姐。哪怕他知道对方正面回答的可能性不大。 乔小姐住的是复式公寓,装修偏地中海风格,简单明亮,没有陈仰进门前想象的浓艳奢华感。 “你们喝什么?”乔小姐的声音从酒室里传出来,“白葡萄酒可以吗?” 陈仰说可以,他打量公寓一楼,厨房是开放式的,没有一丝烟火气,显然平时不烧饭,只当个摆设。 斜对着陈仰的是很大一面玻璃柜,一共四层,里面全是……玉石。各式各样,令人眼花缭乱。 “真有钱。”陈仰目瞪口呆,“关键还好看。” “你那一箱子钻石也可以摆起来。”朝简拉开椅子坐下来,棒球帽压着栗色发顶,后脑勺的发尾长了点,蹭着白色运动服的衣领。 陈仰不假思索道:“那是你的啊,不是我的。” 朝简没抬头,眉眼遮在帽檐的阴影里,陈仰却有种被他盯住的感觉。耳根的热度一点点升高,陈仰不自在地抓了好几下。 . 不多时,乔小姐坐在陈仰和朝简对面,手里捧着星座书翻看。 桌上除了三杯白葡萄酒,还有一盘色泽诱人的果脯,陈仰拿了一块桃肉吃掉,甜得腻人。 乔小姐的视线落在书上:“我外甥女是第一次做任务?” “嗯。”陈仰今天早上才做完任务,记得比较清楚,他描述乔桥的模样,处事风格。 乔小姐问:“死在哪一轮?” “最后。”陈仰说。 乔小姐漫不经心:“幻境?” 陈仰惊讶她的敏锐,又听她道:“虽然我已经不记得那孩子了,但乔家人十个有八个都缺爱。” 缺爱吗?陈仰想起了那个穿着白裙子,长发及腰,眼神明亮清澈的娃娃音小仙女,觉得她跟这个词贴不上。可他没有立场反驳乔小姐。 陈仰和那小仙女认识的时间不长,满打满算也就四天,看到的只是她年轻动人的外表和优越的物质条件,她内心世界什么样他并不清楚。 ——他们仅仅是曾经一起战斗过的队友,只有过一次合作,还没来得及成为朋友。 见乔小姐看了过来,似是在等着听到什么,陈仰会意地提起了李正。 故事并不曲折复杂,那只是一段没有开始的恋情。 也许还有陈仰未知的部分吧,他不懂爱情,新人一个,目前正在……摸索。 桌前静了下来。乔小姐把星座书放一边,她起身去拿香烟,拔出一支夹在指间,细细长长的烟配着酒红色指甲油,精致又成熟高雅。 陈仰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白葡萄酒,酸涩的浓郁果香在口中蔓延,他又喝两口,品了品,眉头舒展。 “这个蛮好喝的。”陈仰瞥了瞥一言不发的朝简,低声说。 话落,陈仰看见朝简伸过来一只手,想要拿他的杯子,他下意识拦住,两人之间的氛围瞬间变了样,尴尬又不尴尬,很奇妙。 几个呼吸后,朝简垂下眼眸收回手,几不可察地发出一个带着笑意的音节,他拿起自己面前的那杯酒浅尝了一点,是春末跟夏初的味道。 陈仰扭着脖子面向墙上的画,眼神却是飘散着的,没有聚焦。 原先他觉得身旁的人是他搭档,弟弟,室友,小老师,多个身份叠加在一起,总结起来就是独一无二。 所以对陈仰来说,他们吃同一份食物,喝同一瓶饮料不算什么,大老爷们粗糙了点而已,没必要费心思去矫情,任务世界生死存亡谁还管得了那个。 可现在不是任务世界。 人的脑容量有限,陈仰的脑子里装了太多东西,挤压变形,导致他的记性有时好有时坏,他不记得刚才那一幕是不是现实世界的第一次,只知道有个俗套的说法在他的心底深处炸开,噗呲噗呲响,像爆裂的汽水。 那个说法叫……间接接吻。 陈仰一张老脸红了红,越界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竟然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也没人提醒他。 下个任务应该不会很快就有,这段时间再找几部片子看看吧,陈仰拧着眉心严肃地想着,不敢看朝简。 . “你们不止是来送书的吧。”乔小姐吸着烟,“有什么想问的就问,我尽量让你们这一趟跑的值点。” 陈仰定定神:“离开任务世界的时候,队友给的东西是带不回来的,可是你的这本星座书我却带回来了。” 笔记本的事陈仰没有透露,目前除了他,只有朝简知情,他不可能随意告诉别人。 “就是你想的那样。”乔小姐手里的烟朝桌上那本书点了点,“它是任务世界的东西。” “……”陈仰本想在乔小姐躲闪的时候探究一番,怎么也没想到她直接就说了出来,他挠了挠额头,“那你是怎么带出来的?” 乔小姐说:“机缘巧合。” 似乎觉得这个回答笼统的没有诚意,乔小姐又给了一个详细点的:“当初我第一次进任务世界,在一个房子里无意间看到了这本书,不知怎么就放进了包里,回来发现它还在。” 陈仰看着不远处的书发愣,他来之前翻了又翻,确定它就是一本普通的星座书,淘宝上能搜出来一大堆。 但那些书虽然跟这本一样,却只有这本能穿梭两个世界。陈仰看得出来,乔小姐刚才没撒谎,她也不明白其中缘由。 陈仰抓了几个果脯吃,先是笔记本,后是星座书,它们在任务大背景下显得格格不入,难不成它们跟朝简的黑户性质相似,也在规则之外? 漏网之鱼吗…… 陈仰推测星座书十有八九跟乔小姐有某种关联,至于具体什么原因他还不清楚,他不由得想到了自己床头那本《量子论之意识与世界的关系》。那书也有问题,他记忆里是李跃给他的,却被告知对方不存在,书成了他自己的。 而且孙文军还十分关注他看书的进度,像监督孩子学习的老父亲。 不如回去就把那本书放进背包里,等下次进任务世界做个试验,陈仰心跳加速地想着,嘴上好奇地问道:“乔小姐,这星座书你很重视的吧,怎么送给你外甥女了?” 乔小姐够到烟灰缸端起来,夹着烟往里面弹了弹烟灰,她没有那部分记忆,不清楚当时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做。 “可能是希望能带给她好运吧。”乔小姐轻笑。 陈仰发现女人的眼睛有一点红,他再看去时,她已经背过身观赏玉石,留给他一个线条妖娆多情的后背。 亲人死了,相关的记忆被清除了,陌生的感觉出现的同时,也会有情感残留。 “书上的好像不准。”陈仰说。 “内容是次要的。”乔小姐没回头,“任务世界的东西能出现在现实世界,这足以证明它的特殊性跟价值。” 这话听起来有几分道理。陈仰的视线跟着起身的朝简移动:“去哪?” “接电话。”朝简拿着手机出去。 陈仰无意识的撇了撇嘴角,朝简的心门依然没有对他打开,他止步门口,停了很久了。 朝简的世界对陈仰而言也是陌生的,不曾踏进去过。 陈仰试图忽略那份郁闷跟失落,他趴在桌前转了转酒杯:“乔姐,你怀疑过现实世界吗?” 乔小姐听到他的称呼,勾了勾红唇:“怎么个怀疑法?” 陈仰斟酌着说出一个词:“违和。” 乔小姐不摇头也不点头,只说笑:“小仰仰,姐姐我才做完四个任务,晕晕乎乎的,连下个任务还能不能回来都没把握,哪想的了那些。” “小仰仰”三个字让陈仰心情微妙,最早是孙文军这么叫他,后来是郑之覃,现在加上乔小姐,他听着听着……竟然也能接受了?! 陈仰“腾”地起身:“你说你才做完四个任务?” “是啊。”乔小姐掐掉烟走向他。 陈仰撑着桌面沉思,小镇是乔小姐的第四个任务,那就是说,她在那之后就没进过任务世界。向东也是这样。 怎么就他的频率最高?陈仰百思不得其解,难道他的进度条是几倍速往后拖? 那是不是说,只要他活着,他走到尽头的时间也会比别人快? 陈仰的心里还有个疑虑,在小镇期间,乔小姐给他的感觉不像是才经历四个任务世界的人,她很老练,游刃有余。 一股热气拂过陈仰的耳廓,他浑身的汗毛都站起来了:“乔姐,你……” 乔小姐搭着他的椅背:“你弟弟不在,我俩说说话啊。” 阵阵香水味扑进陈仰的鼻息里,他不适地想要离开,却被两只柔软又有力的手按住肩膀。 “恋爱了?”乔小姐弯腰,长裙领口下是一片草莓园。 陈仰如坐针毡,眼角都不敢偏移一寸:“还没。” “那就是快了。”乔小姐意味深长。 陈仰的额角滑下一滴虚汗:“不……” 乔小姐打断道:“玉石有喜欢的吗,随便挑,就当是姐姐送你的贺礼。” 陈仰一头雾水:“贺什么?” 乔小姐的指尖在他背上轻划了一下:“当然是提前祝贺你脱单啊。” 陈仰:“……”这就不用了,谢谢! . 玄关那里响起传来咒骂声,被扇晕的男人醒了。 乔桥随手抄起一个石雕摆件扔过去,男人被砸的脚步一晃,又跌回了地上。 陈仰咽了口唾沫:“乔姐,我先走了。” “这就走了?”乔小姐诧异道,“不留下来吃晚饭?” “不了,改天吧。”陈仰把椅子往桌子底下推推,靠着墙走。 乔小姐报了串号码:“有空就找姐姐玩啊。” 陈仰把号码存到手机里,挥挥手就往门口走,他瞟了眼男人红肿的后颈跟鼻梁,觉得裙下臣不是那么好做的。 乔小姐送陈仰出门,她把门带上,抱着胳膊往客厅走。 男人被无视了,他扶着柜子站起来,狞笑:“怎么,你的两个情人都没干你?是嫌你太松……” 乔小姐回头。 男人本能地垂头噤声,末了又觉得自己窝囊,他啐了一口,冷冷转身开门。 “叮” 乔小姐点了支烟:“我需要一场三天的上门服务,你能腾出这个时间就留下,不能就滚。” “你把我当什么了?按摩棒?”男人的自尊受到了碾踩,一身上流社会的矜贵顿时荡然无存,他像个被激怒的愣头青,恶声恶语。 乔小姐吐了个烟圈,对他笑得风情万种,手却拿起手机,慢悠悠地翻找自己的情人。 男人俊朗的面部有些扭曲,他打电话给秘书,草草交代几句就把手机关机,一把捞起女人压到桌上,拽住她的裙摆往下一扯。 . 电梯旁,陈仰站在朝简身边,问他怎么了,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不是。”朝简说,“电话是我的主治医生打的。” 陈仰的眼睛睁大:“有新的治疗方案了吗?” 朝简沉默着俯视他,直到把他看得眼神飘忽才开口:“陪我去个地方。” 陈仰忘了问去哪,直接就跟着朝简走了。 片刻后,他们进了附近的一家理发店。陈仰:“你要剪头发?” 朝简摘下棒球帽,修长的手指捋了捋发丝,变魔术似的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皮筋,随意将头发扎起来一点,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漂亮的眉眼:“不是我。” “那是……”陈仰愣怔地看着他的小揪揪,忘了要说什么。 朝简说:“你的头发长了。” 陈仰摸摸自己的发尾:“……好像是。”他控制不住地偷瞄朝简,完了,那小揪揪刚好在他的萌点上面。 肾上腺素都飙上去了,陈仰强自镇定:“你也要剪吧。” 朝简慢悠悠瞥他,剪什么,特意留的。 店里的技术总监兼门面担当走上前,问谁理发。 陈仰指了指自己:“我。” 技术总监笑问:“帅哥有没有什么想法?” 想法?陈仰下意识去看朝简。 “圆寸。”朝简说。 陈仰嘀咕:“还留圆寸啊。” “你的头型很适合圆寸,气质也适合,干干净净的。”技术总监说,“不过剪这个发型就不需要我了,我让我徒弟给你剪?” 陈仰无所谓,他被领到里面洗头,朝简跟了过来,站在他旁边。 “先生,你弟长得跟画中仙似的。”洗头小哥是个gay,颜控晚期,超级喜欢长得帅的大哥哥小哥哥们。 陈仰没理会。 洗头小哥没有再屁话,他不是识趣,而是因为边上那道阴鸷的目光太恐怖。像是有一把锋利的刺刀抵在了他的脖子动脉上面,只要他稍微沾点客人的便宜,就会让他血溅当场。 我日!原来不是弟弟!是情人!年下狼狗! . 陈仰理了个圆寸,第二天清清爽爽地跟着朝简去旅行,目的地是槟城,开车五个多小时,同行的还有向东跟凤梨。 画家不在,他出国调理身体去了。 向东开车,凤梨坐副驾驶座,他那张嘴上车就没停过,老鼠嘴似的吧唧吧唧响。车里的薄荷清新剂味道盖不住膨化食品味。 陈仰对凤梨的印象很不错,每次见他都是一副活力四射朝气蓬勃的样子,那股子热爱生活的劲头能感染到其他人。 “03放在邻居家应该不会有事吧?”陈仰动动脚,碰了下朝简的鞋子。 朝简刷着手机:“出门到现在,你唠叨了不下三次。” 陈仰说:“它还是个小崽。” “在你眼里,03还小,我也还小,就你大,当哥又当爹。”朝简冷嘲。 陈仰被刺了一下,不快不慢还嘴:“你干嘛把自己跟小狗放在一起比较?” 朝简:“……” 手机被他扔到座椅上,他没有表情地看着陈仰。 陈仰往车门边挪,朝简抓他的手,他呼吸急促地挣脱:“有话好好说,你别……” 朝简直直看他脸上的红晕。 前面的向东拍方向盘:“干什么干什么?”调你妈的情啊,不怕老子失去理智,把刹车当油门? “开你的车。”陈仰透过后视镜警告向东,“高速上呢,眼珠别瞎转,注意安全。” 向东阴阳怪气地重重哼了一声。 陈仰掏出手机划了划,武叔今天联系他,说明武玉那边没情况,他调了调安全带,看着倒退的景物。 算了,不想了,旅行就当是给脑子放个假吧。 . 向东第五次抓到陈仰偷看朝简……的小揪揪。 妈得,他就知道朝简那绿茶扎头发很蹊跷,敢情那是陈仰的点? 向东的脸色一阵青一阵黑,陈仰竟然喜欢那一小撮,早知道他就不剪头发了。 上周才剪的,短得都快看见头皮了,这他妈要什么时候才能长到能扎揪的长度? 现在的陈仰很明显已经开窍了,他正在小心翼翼摸索着往前走,一有个风吹草动就会陷入犹豫挣扎状态,脆弱得很,正是好忽悠好攻破的时候,向东错过了这么个讨好的机会,气得胸肌疼。 凤梨停下抖薯片袋子的动作:“东哥,你怎么磨牙?” 向东横眉竖眼:“你东哥想吃人!” 凤梨用手挡在嘴边,很小声地说道:“等到了槟城酒店,肯定会收到很多小名片,到时候我给你物色一个正点的。” 向东的表情一绿:“吃就是那个意思?俗气,老子平时让你多读书,你不听,滚滚滚,没文化的狗蛋子。” “那你说的吃是真的想……”凤梨捂嘴,“东哥,你变异了?末日要来了吗?” 向东:“……” 我怎么把这小屁孩带过来了?哦对了,我指望他能帮我助点攻,那这场旅行就圆满了。 向东瞥了瞥嘬手指嘬得津津有味的凤梨,嫌弃地翻了个白眼,就这智商,很有可能给敌方助攻。 . 过了没多久,陈仰睡着了,朝简扒下了小揪揪,理几下头发,眉间拢着几分阴影。 向东冷冷看着,这爱的也不深啊,人刚睡着就迫不及待地把头发放下来了,不过如此。他这么想着,朝简就又扎起了那撮头发,不咸不淡地扫了他一眼。 下一站必须换人开车!向东呕血,老子要坐后座。 朝简靠近陈仰,握住了他的手。 向东按喇叭。 朝简松开了陈仰的手。向东心想还知道要脸,结果就看到朝简把陈仰抱进了怀里。 第118章 现实四 “叭——”“叭——” 向东狂按喇叭。 凤梨擦着嘴角的口水,迷迷糊糊问:“东哥,到了啊?” 向东露出一个森白的笑容:“是啊,到了,到地狱了,下去吧。” 凤梨登时坐了起来,发生了什么???老大怎么一股子“乌拉拉黑暗之神,受死吧”既视感。他瞄到老大瞪后视镜,不明所以的往后瞧瞧。 好嘛,敢情现在坐在驾驶座上的不是东街老大,是向柠檬精东。 凤梨唉声叹气:“东哥,当初在休息站那会儿我就想说了。” 向东把空烟盒砸他腿上:“说屁说,憋着!” “到嘴边了都,就一句老话,是你的怎么都是你的,不是你的怎么都不会是你的。”凤梨将烟盒丢进装垃圾的袋子里,委婉地说道,“爱情是一条双人行的单行线,三人行不符合人类从古至今的自然定律跟和谐感。” 向东的额角蹦青筋:“前面下车。” “东哥别闹。”凤梨一副白莲花弱小无助脸,“这离槟城还有三百多公里。” 向东凶恶道:“爬着去!” “嗻。”凤梨扣上小红帽,“我让叉叉给我送一套护具过来。”他装模做样地拽住安全带,作势要解开。 向东的面部直抽:“行了别做作了,辣眼睛。” 凤梨嘿嘿,他蜷着胳膊苍蝇搓手,犹豫要不要回头吃点狗粮,就听老大低声道:“我跟那小子,谁更适合陈仰?” “……”凤梨有种被人从麻将馆提到大学课堂的感觉,他晃着腿,脚上五十块钱两双的球鞋刷得又白又亮,“颜值吗?” 向东有点别扭:“所有,你能想到的,都他妈给老子评一评比。”他抓着方向盘的手抬了抬,“不用顾虑弟兄情谊,照实说。” 凤梨拽了拽小红帽,斜着戴:“论颜值,东哥你是青城门面的头衔。” 向东的嘴角刚挂上去,死梨子就说:“可那是他没来之前。” 还是踹下车吧,向东呵呵。 “要说身高,他比你高四厘米左右。”凤梨瞅着老大耳朵上的银色小圆环,觉得挺酷挺阳刚,一点都不娘气,配着他的板寸,那股男人味浓郁的荷尔蒙气息绝了,可惜对手太强。 “年龄的话,他跟我差不多大吧,今年顶多二十,”凤梨叹气,“老大你都奔三了。” 向东要气死了。 “气质这一块,你们不是一个类型,我就不做比较了。”凤梨正儿八经地说着,他仗着老大的拳头只对外砸,不会对出生入死的兄弟下手,有什么说什么,丝毫不慌。 向东皮笑肉不笑:“做题这么不认真,各方面都评完了吗,你东哥好歹是个正常人,后座那小子就是个心理有问题的疯批。” 凤梨说:“可是仰哥喜欢啊。” 向东:“……”说的也是呢,妈得。 凤梨拆开一包虾条,咔滋咔滋地吃着:“东哥,你谈恋爱吧,爱情转移大法好。” 向东不置可否,谈个屁恋爱,纯炮都不打了,没心思,累,烦。 凤梨咬着虾条回头看后座,闻着狗粮的香味说:“好配啊。” 向东开着车,头顶冒青烟:“再说一个字,老子打断你的腿,卸掉你的胳膊把你丢下车!” “怎么只抱着不亲啊,亲上去,亲上去……” 凤梨继续吃狗粮,嘴里嘀嘀咕咕,兴奋得两眼泛光,犹如看基情片直播。 向东后槽牙都快咬碎了,这死梨子果然站到敌方那边去了,叛徒! 后半程一路风平浪静。 陈仰不知道朝简握过他的手,抱过他,还拍了合照。向东自己不透露,也不准凤梨说一个字。 凤梨多少能猜到东哥的想法,就是打落牙齿和血吞。 这个道理很简单。如果陈仰讨厌朝简,那让他知道对方的行为,就会加深他内心的排斥和厌恶,恨不得把被碰过的地方撮掉一层皮。 可陈仰显然不但不讨厌,还很依赖,而且不是有意识的,是无意识的,很自然的亲近。那要是透露后座的事,就是给他们制造暧昧的气泡。 所以东哥坚守情敌的立场跟岗位,绝不助攻。 凤梨吸溜棒棒糖,根据他这些年的观察,往东哥身边凑的大多是小姑娘跟贵妇,只有少数小零们。 东哥从外形到性格都很钢铁直男,要是他对外说自己是gay,别人会当笑话听。 可他就是gay。 凤梨前不久听说十年前东哥谈过一个对象,那时候他还是一个小混混,没钱没势,他会骑自行车带对象逛东街,五颜六色的野花瓣飘了一路。 对象黄了就成了旧相好,初恋。 东哥这段恋情知道的人不多,凤梨初次听的时候差点惊掉下巴。因为在那之前,他了解的东哥只谈性不谈情。 凤梨觉得东哥对陈仰不是那种纯粹炙热的爱恋,喜欢是有的,特殊对待也是真的,但欲望占比较大,其次是……既然白菜要被猪拱了,那我要抢第一口,吃最热乎的。大概就是这种心理。 不过东哥低估了对手猪的实力,那是绿茶啊,元老级的。 车停在休息站,凤梨看到陈仰下了车,朝简坐在这里,皱着眉头说腿疼,十分难受的样子。然后陈仰就紧张地弯腰拉朝简,被他半搂半抱都没意识到。 东哥在一旁干瞪眼,他就像一台冰冷冷的人形打假机器,随时都要在朝简身上钉个大大的戳“假”。 凤梨摇摇头,我家东哥真是好惨一男的。 . 下午一点多,槟城。 陈仰抵达酒店,撂下行李箱跟背包就往床上一躺,浑身骨头犯懒,不想动弹。 朝简收了收耳机线,从行李箱里拿出便捷水壶,水杯,茶叶。 陈仰眯着眼看他操作:“我是第一次住酒店。” “嗯。”朝简又翻出香炉,点燃熏香。 陈仰挠挠脸,他和朝简同居半年了,现在两人开了一个房间,他却有种难以形容的拘谨感。 就像是头一回跟着男友出来开房的…… 陈仰刷地跑进卫生间,哗啦哗啦洗了好一会脸才出来,笑着说:“这酒店五星级的,看起来……” 朝简停下扇青烟的动作:“你跟我没话说了?” 陈仰的笑意凝了凝:“不是啊。” “那你为什么硬找话题?”朝简把香炉往桌子里面一推,冷眼道。 陈仰哑然,他避开朝简的视线:“我是尴尬。” 朝简一步步走向他,目光深暗不明:“你尴尬什么?” 陈仰后退点:“你知道的。” 朝简逼近:“我不知道。” 陈仰再退,绷紧的汗湿背脊撞上墙壁,他举起双手作投降状:“弟弟,别玩哥哥了。” “我玩了吗?哥哥。”朝简盯着他,一字一顿。 陈仰处理不了这样的情况,陌生的很,他僵着,全身的血往脸上涌。 “砰砰砰!” 拍门声突如其来,陈仰立马往门口跑,衣角被拉住了,他的身形被迫停滞,脸上的躁意又攀上去一个高度。 在陈仰的记忆里,朝简拉他衣角的次数超过了两次,具体几次他忘了,但只有这次他的反应很大,他打了一下。 “啪”一声响后,房里一片死寂。 陈仰那一下没用多大力道,指尖却麻麻的:“你松手,我去开门。” 朝简松开陈仰的衣角,神色平淡地揉了揉被打的手背,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把脑袋低垂了下来。 陈仰看了眼近在咫尺的小揪揪,他别开眼,几秒后又去看,最后实在是忍不住了,伸手摸了摸。 小揪揪让陈仰的心底某一块软了下去,他出神地凝望着,完全忘了开门的事。 门外,凤梨拦住又要拍门的老大:“这不是才到酒店嘛,干嘛这么气冲冲的。” 向东一副死了爹的模样:“订的是标准间,两张床。” 凤梨既明白又不明白:“他们不是一直同居同床吗,这算什么。” 向东如遭雷劈,对啊,这算什么啊,这他妈什么都不算,就是操蛋而已。 “家里是家里,跟开房不一样。”向东倚着墙,长腿随意一叠。 凤梨说:“哪里不一样了?” 向东敲他脑门:“你个小屁孩能懂什么。” 家里是一杯白开水,又淡又清澈,没味道,而酒店是一杯酒,香且温醇,每一次的心跳都是加进去的料。 . 向东喊陈仰出去玩。 陈仰没什么兴致:“外面很晒,我不去了。” “太阳都要下山了,晒个鸟。”向东说,“槟城有几个海水浴场,我们可以去游泳。” 陈仰按遥控器的手停了下来:“海水浴场?” 向东瞥香炉,熏香怎么跟牛粪一个味,真他妈难闻,他往床尾一坐:“想去了?” “我没跟你说过吗,我做过一个浴场的任务。” 陈仰一言难尽。 陈仰的音量只有他跟向东能听得见,避开了站在桌子那里打量折叠水壶的凤梨。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任务相关,普通人最好是不知情。 “我对大海有阴影。”陈仰叹息。 向东的眉头拧成“川”字:“槟城是海滨城市,这你知道?” 陈仰点头。 “海滨城市的招牌不就是大海吗?”向东少有的那点耐心都摊了出来,“你既然怵海水,那你为什么要来这旅行?你说说看。” 陈仰愕然:“是我提议来这的吗?” “……”向东左右看看,捞起床上的数据线想抽陈仰,又没舍得下手,气得他把数据线扔到了地上,“不是你是鬼啊!” 陈仰从躺着变成坐着:“别在现实世界提那个字。”他看向从洗手间出来的朝简,“去浴场吗?” 朝简捋着滴水的额发:“你想去就去。” 陈仰的心里话是“我不想”,可大家来都来了,他不能这么扫兴,于是他就同意去了。 那是距离酒店最近的一个浴场,人很多,沙子很烫,海浪层层叠叠,风声里有海水的腥咸和风铃的清脆响,它们汇聚成了炎炎夏日的一抹清凉。 然而陈仰却感觉凉过了头,血管里的血液都是冰的,他愣愣面向大海。 这浴场…… 陈仰站在太阳下,像是有人拎着冰水往他身上浇,他冷得直打寒颤。 “我没看错吧?”陈仰声音发干地问朝简,又像是震惊得自言自语。浴场那几个卖沙滩用具的棚子,厕所,救生员的高台,售票亭,更衣室……这些全都跟任务里的重叠了。 区别就是任务世界只有九个任务者和一个npc,而现实世界的浴场放眼望去都是人头,嘈杂声里充满了真实感。 陈仰脚步打晃地拉着朝简去找向东。 不多时,他们三人站在浴场的一处礁石边,其中两个迎风交流,剩下一个找小贝壳。 “槟城是你要来的。”向东指出重点。 陈仰却没话接,他都想不起来是他自己提的了。 “好吧,是我提的,可我应该只说来槟城玩,我不可能知道这里有个浴场跟任务地一样。” 陈仰试图冷静分析。 “别想的太复杂,这只不过是刚好让你碰上了而已。”向东说,“今天不碰,明天也会碰,我们要在这待三天,浴场都会玩一个遍。” “碰上就碰上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早前的火车站和休息站,近期的科技园,这几个不都是现实世界有,任务世界也有吗。”向东想得很开。 陈仰抬脚蹭一块湿滑的礁石:“我们每次做任务都在那一片任务地,看不到外围,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拦住了。” “你说,”陈仰的声音夹在浪花的拍击声里,不太清晰,“任务世界会不会就是现实世界的复制版本?” 他很早就起疑心了,如今已经有了八九成的把握:“我们之所以只看到一个角,是因为规则只给我们看一个角,其他区域不涉及到任务就蒙着捂着不给我们看……” 向东蹲在礁石上点烟:“我不那么觉得。” 这个回答让陈仰感到意外,他吸口气:“那你怎么想?” 向东耸肩:“单个任务的背景场地在现实世界能找得到,不代表整个任务世界就是现实世界的复制品。” 陈仰揣测向东的这番话:“你的意思是,规则只是从现实世界挑选了个别地方来当任务地?” 向东深吸一口烟:“这不是我们目前能操心的东西。” 陈仰理性上赞同向东的说法,感性上却不行:“你有没有想过身份号是怎么来的?它的最终目的是什么?是要我们通过一个个任务,成为任务世界的合法居民,并且长久的居住在那里?” “为什么会有一批批的人做任务,一批批的死掉被清理,死的活的全是青城的。”陈仰喃喃。 向东一个问题都答不上来,他感觉陈仰跟唐僧似的念念念,而他是那只孙猴子,紧箍咒勒得他头疼欲裂,眼前全是星星。 “哪来这么多问题,不是出来旅行的吗?”向东没好气地冲道。 陈仰:“……”说好了让脑子放个假,结果倒好,脑子刚来就紧急加班。 他纠结去走到朝简面前。朝简给了他一个小贝壳,带着浪花跟阳光的温度。 . 浴场一事打乱了陈仰的心理建设,他在海边坐了一下午,傍晚的时候被向东和凤梨拉去吃海鲜。 向东撬开一瓶白的,给陈仰倒了半杯:“喝了睡一觉,别他妈给自己制造压力,你不是救世主,我们慢慢来,慢慢走,ok?” 凤梨听不懂,但不妨碍他吃狗粮,他两只手交叉着搭在下巴底下,看着陈仰跟朝简说悄悄话,满脸姨母笑。 陈仰给朝简倒了点酒,停下来,试探地问道:“你酒量行不行?” 朝简说:“没事。” 对面的向东冷笑,老子喝酒的时候,你还没出生,这次怎么也得压你一头。 于是向东想方设法跟朝简碰杯,他一口闷了,酒杯朝下:“该你了。” 朝简抿唇。 陈仰护犊子地说道:“他还是个孩子。” 又一次听到这话,向东竟然有种“孩子只会晚到,却永远不会缺席”的感觉。 看热闹的凤梨吐掉蛤蜊壳:“仰哥,十九岁不是小孩子了。” “我知道!”陈仰刚才说完就后悔了。因为他想起来,朝简不喜欢他那么说,昨天他更是保证以后再也不那么说了。 真是打脸。 陈仰没脸看朝简,他见对方端起酒杯,赶忙阻止:“别喝了。” “那怎么行。”向东翘着二郎腿,嚣张道,“酒桌上有酒桌上的规矩,再怎么说,我也是长辈。” 凤梨:“……”老大这逼装的,算是倚老卖老吗? 朝简一口干了。 陈仰拦都没拦住,他桌子底下的脚狠踹了向东一下。 向东得意地哼了几声小曲。 片刻后,向东忍不住想给朝简递纸笔,问他要教学方案——论如何成为一个绿茶。 总共就喝了那么点酒,他也好意思醉。醉就醉了,还他妈往陈仰怀里蹭。 向东嘲笑:“装的。” 陈仰想也不想就反驳:“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他就是装的。”向东把大龙虾钳往桌上一丢。 那虾钳还没吃,凤梨赶紧捡回来,他听老大无耻地来了一句:“要是那小子在这撒尿,我就信他是真的喝醉了。” 凤梨坐开点,默默啃虾钳,顺便旁观老大被虐。 陈仰扶住往他身上倒的朝简,他还没说话,对方就把嘴角一撇,孩子气地说:“我不撒。” 向东玩味道:“看吧,我就说是装的。” 陈仰垂眼看怀里的人,闻到他气息里的酒味,想说的话瞬间忘了。 “不能那么做,哥哥不喜欢。”怀里人咕哝。 陈仰的脸色蓦然一沉,喝醉了还不忘哥哥!他把人推开,严厉道:“坐那!” 被推开的人又蹭回来,两条手臂跟铁钳似的圈住他的腰:“哥哥……” 陈仰心里头闷闷的,像要下雨的天空,透不过气,他想说,你叫错人了。 转而一想,没叫错,他也是哥哥。 “向东,凤梨酥,”陈仰的腰被朝简攥得生疼,“他喝醉了,我先带他回酒店。” “松开,朝简,我腰要断了,嘶……”陈仰扒不开腰上的手臂,他快没办法喘气了,这家伙喝醉了怎么这么难搞。还说自己不是小孩子,现在不就是。 陈仰根本顾不上难为情,也忘了拉开距离,只想赶紧让醉鬼听话,他用老师教小朋友的口吻说道:“小朝同学,你要听话。” 喝醉了的人缓慢抬起头,一双潮湿的眼直勾勾盯着陈仰:“听话有奖励吗?” 向东:“……”老子要掀桌了。 凤梨:“……”好好好,我要看奖励! “给我奖励,我听话。”喝醉了的人一眼不眨地看着陈仰,执着地说着。 陈仰的脑子里嗡一声响,奖励?什么奖励?他的小手指被勾住了,耳边是少年嘶哑浑浊的低喃,“拉钩。” 第119章 你的快递到了 喝醉了的人很难捞得动,陈仰在向东的帮忙下才把朝简弄回了酒店。 凤梨一路给他们拎东西,他觉得东哥实惨,明明看不惯朝简却又下不了手。就算东哥手里有银针,他也不敢偷偷往朝简身上戳。 只要他戳了,那就是给朝简送素材。 电梯的数字从1往上升,陈仰吃力地揽住朝简,冷着脸瞪向东:“非要他喝,现在好了,他都醉成什么样了。” 向东磨着没点烟的烟,别他妈说了,老子现在后悔得想吞烟自杀。 试问这个世上最操蛋的事是什么?给情敌助攻。 其次呢?情敌是绿茶。 凤梨凑近陈仰,小声说:“仰哥,我老大不是故意的。”他泪往心里流。 陈仰“嗯”了声,他知道这件事不全怪向东挑衅,朝简也有责任,喝不了就说喝不了,这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都是成年人,酒桌上较劲很幼稚。 喝醉了,遭罪的不还是自己的身体。 向东要是知道陈仰所想,铁定会忍不住扒他眼皮,让他睁大眼睛看看他的狗比搭档是真醉假醉。 这一套向东追旧相好那会儿也用过,他还能不知道这里面的名堂?不就是想要借酒上垒。 朝简身上的秘密比他胳膊上的体毛还多,表白都有顾忌,估计也不敢直接上三类,到顶就是二垒。 向东嘴边的烟抖了抖,二垒也做梦,别想了,陈仰不是恋爱脑,感情上也比较粗糙迟钝,他适合直球。而朝简走的是温水煮青蛙模式,又是零碎的细节又是偷偷摸摸,没人提醒陈仰根本察觉不到。 所以就算陈仰开窍了,他也不会任由朝简胡来,他心里的那条界线会约束自己,阻止对方。 朝绿茶的算盘注定要落空。 向东扫了眼旁边的陈仰,当初信誓旦旦说“我不是gay”的人,这会脸被打得啪啪响,他偏偏还不能嘲。 一旦向东嘲了,陈仰就会在窘迫中意识到一个事实,他为了一个人,连性取向都变了,那样的感情比他想象的要深。 向东恶劣地想,最好晚点意识到那一点,越晚越好! . 不多时,陈仰把朝简放到床上,揪住衣领擦了擦脖子上的汗:“平时背着还好,怎么喝醉了这么沉。” “仰哥,你一个人忙不过来吧,要不我们留下来?”凤梨颠了颠脚,左脸写着“吃狗粮”,右脸写着“看奖励”,脑门是“单身狗请求被虐死”。 向东想把凤梨就地正法,他脸色难看地看向陈仰:“行不行?” 陈仰犹豫着说:“不用了,你们回去吧,他虽然在吃饭的时候跟路上闹了,但现在安静多了,我应该能应付。” 向东的拇指抵着打火机盖帽,舌尖在口腔里刮了一下:“成,有事叫我。” 凤梨不敢置信,老大这么干脆利落?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滚?”向东踹了他一脚。 “奖励看不到了……”凤梨嘟囔着追上老大,悄咪咪用气声跟陈仰打招呼,“明天见”,他笑的时候,脸颊上的那个小酒窝若隐若现,就像是刚蒸好的冰糖雪梨,甜而灼明。 向东跟凤梨走了以后,房里静下来,陈仰站在床前看喝醉了的人,看了一会,他拧着眉心给对方把鞋脱掉。 “别乱动。”陈仰按住差点踢到他下巴上的脚,听朝简模糊不清地喊着,“奖励……” 陈仰当作没听见。 “我要奖励。”朝简突然坐起来,被酒精烧红的眼死死瞪着陈仰。 “什么奖励,没有。”陈仰被瞪得呼吸不顺。 朝简的脑袋耷拉了下去,低低道:“哦,没有……”他又抬起头,目光阴冷,“你骗我!” 陈仰没料到朝简会在喝醉的时候发病,他快速抓了些奶片递过去:“捏着玩吧。” 朝简看都没看。 “这个很好玩的。”陈仰学着他平时折磨奶片的样子,咔咔捏碎,再碾成粉末,“你看,就像这样。” 粉状奶片被大力打掉,陈仰的指尖又疼又烫,他刚要发火,就见朝简用一双快要流泪的眼看着他。 满腔的恼怒被一场初冬的雪花覆盖,空气里仿佛能闻到梅花香。 “你骗我。”朝简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拉过钩的。” 陈仰也想哭了,没有奖励啊,奶片都不要了,那他还能给什么?他跟朝简你瞪我,我瞪你的瞪了片刻,脑子里灵光一闪,火速从背包里拿出中性笔:“手伸出来。” 朝简一动不动,木头人一般。 陈仰只好蹲在床边,拉过他的手,认真画了几笔:“奖励。” 朝简看着手上的东西。 “这太阳是你的了。”陈仰哄道。 朝简抬起那只手,一瞬不瞬地望着手心里的阳光,他动了动唇:“我的。”又哑声说,“早晨,朝阳。” 陈仰怔了怔,他揉揉朝简的头发,笑道:“昂,朝阳。” 蹲了会,陈仰站起身,衣角被牵住了,他回头说:“我去拿毛巾。” . 陈仰没照顾过醉鬼,他动作生疏地给朝简擦了脸跟手,让人躺下,被子一拉。 “要睡觉了吗?”陈仰怕朝简吐的时候呛到,在他脑后放了两个枕头,“不想睡就这么躺着。” 朝简睁着眼睛,目光落在陈仰脸上,却又像是透过他搜寻着什么。 陈仰以为朝简又在想那个哥哥,他忍了忍,不冷不热道:“你要是怎么都忘不掉,就去找他。” 朝简眨了下密密长长的睫毛,看起来无辜又单纯。 陈仰平静说道:“你的左腿已经在恢复了,说明你有跟自己的心理问题作斗争,不如你勇敢面对,跟那个人面对面谈谈,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否则你的心结永远都不能彻底解开,它会困你一辈子。” “我愿意。”朝简看着他说。 陈仰的平静表情瞬间龟裂,他扯起一边的嘴角:“行,那你继续纠结吧,别出来了,困死你。” 后知后觉自己越说越情绪化,陈仰离开床前,回来的时候脸上是湿的,手里多了个啃出两个坑的苹果。 俗话讲,酒后吐真言。 要不要利用这个机会……陈仰嚼着苹果,余光偷瞄躺在床上的人,这么做不厚道,缺德,欺负小孩子。可是机会难得。 天枰在一点点倾斜,陈仰听见了自己的声音:“我曾经问过你,三位数的身份号是不是最小的,你告诉我不是,我问你怎么知道的,你回我说是猜的。”他弯腰凑近,紧盯着朝简,“真是猜的吗,还是说,你见过更小的?” 朝简不语。 初次交战,以陈仰一枪打空收尾。陈仰换了个地儿打:“郑之覃觉得你熟悉,你在a3楼那个任务之前就认识他?” 还是没有半点回应。 之后陈仰又打了几枪,全部没声响,他大感失望,这家伙喝醉了都有防备。 既然任务有关的问不出来东西,那问别的试试。陈仰想了想,问了个问题:“为什么要我剪圆寸?” “好看。”一直闭口不言,耳朵犹如挂件的人这次发出了声音。 陈仰被一块苹果噎到,他重重咳了好几声,咳得脸发红:“真的好看吗?” “好看。”朝简摸手心的阳光。 陈仰说不清是松口气还是失落,他哭笑不得地摇摇头:“你是不是傻,我问的是我,不是它。” “算了,我跟一个醉鬼计较什么。”陈仰咔嚓咔嚓啃苹果,原本躺得好好的人爬起来,一把将他拽到床上,力道很大。 “别耍酒疯!”陈仰呵斥着想要从朝简怀里起来,一条腿挂上他的腰,他整个人傻了。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朝简的另一条腿也挂了上来,八爪鱼似的缠着他。 这姿势不行,不行,陈仰还没挣脱出来,就不知怎么被调了个位置,天旋地转,心脏停跳。 陈仰瞪着趴在他身上的醉鬼,醉鬼对他笑。 那笑容杀伤力惊人,却又隐约混着几分酸涩感。 陈仰没有被人这么压过,本能的想快点逃离,他挣扎着,却又很快停下来,全身僵硬。 不敢挣扎了。因为他有点起反应了,完蛋。 “朝简,”陈仰后心冒虚汗,他咽了咽唾沫,有些慌乱无措地轻喊,“朝简,朝简,朝简……” 脑子里只有这个名字,陈仰一遍遍地喊着,除此以外他不知道还能怎么办。 会不会被发现?要是发现了,他就说是正常生理反应。 陈仰想好了说辞,身体反应依旧很慌,他不太好了,得快点离开。 朝简弓着腰背低了低头,又低下来一点,带着酒味的气息喷洒在陈仰的口鼻上面。 陈仰得身子骤然绷紧,他欲要推开朝简,一滴液体掉到了他的唇上。温温的,陈仰下意识伸舌舔了舔,是咸的。 哭了?陈仰呆愣地看过去,一片阴影投了下来,身上的人把头埋进他的脖子里面。 “难受。”醉鬼的声音很压抑,也很痛苦。 陈仰讷讷:“喝多了能舒服吗……” “我难受。”醉鬼又说,抱紧了他的整个世界。 陈仰在这个窒息的拥抱里发愣,他本想以后在家里备点酒,有必要的时候就让朝简喝醉,听点真话。那样有利于交心。 可是这么难受的话……酒还是不备了吧,陈仰望着天花板想。 . 陈仰以为自己这晚会睡不着,没想到他睡得特别沉,睁眼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阳光透过单层纱窗渗进来,照了他一身。 房里只有他一个人,朝简不在。陈仰动了动右手的小手指,有点抽筋,像是被人攥了很长时间。 能干出这个事的除了朝简没别人。 “又把我当那个哥哥。”陈仰揉着小手指自言自语,“可我不是啊。”他闷闷地叹了口气,外面突地传来敲门声。 陈仰下床去开门:“去哪了?” “下楼散步。”朝简走了进来,反手关上门。 陈仰发现朝简穿的不是昨天那身运动服,气息里也没有酒气,有的是淡淡的薄荷味跟奶香,很明显洗漱过了。 我怎么一点动静都没听到?陈仰有种喝断片的错觉,他的视线跟着朝简移动:“你还记得自己喝醉的事吗?” 朝简去卫生间扎小揪。 “你酒量不行为什么不跟我说?” 陈仰探头,“向东一激你就上钩了,你什么时候这么容易……” 朝简看向他,眼里布满血丝。 睡得很饱的陈仰双眼黑白分明,他咽下剩下的话,进来挤牙膏刷牙:“你等我一会,我们下楼吃早饭。” 朝简站在一旁,手抓了抓蓬松的发丝,目光不知落在哪里。 直到他听见陈仰说“你昨晚没睡好,上午我们就不出去了,你在酒店补觉”,他才动了一下:“不用补。” “我喝醉了,有没有说酒话,耍酒疯?”朝简下一刻又开口,语调不快不慢。 陈仰的后背一顿,头往水池里埋:“没有。” 落在他身上的视线没有撤离,他的耳朵越来越烫,就在他整张脸都要烫烧起来的时候,脸上一凉。 “刷牙刷到脸上去了,你是三岁小孩吗,哥哥。” 陈仰这才发现他的牙刷对着脸,他尴尬得想赶紧找个借口跑路,就听到朝简嫌弃地冷冷来了一句:“蠢货。” “……”陈仰把人推出去,门一关。 朝简站在门外,听到里面寂静一片,想象了一下那人的反应,他把后面的一撮头发扎起来,敲敲门说:“快点。” “知道了!” . 酒店一楼餐厅 陈仰跟朝简到那的时候,向东已经和凤梨吃上了。 早餐很丰富,西式的中式的都有。陈仰盛了一碗绿豆粥,又拿盘子加烤肠,茶叶蛋和炸土豆条,葱油饼。所有全部是双份的。 榨菜是朝简弄的,他还夹了几个小笼包,之后他就跟着陈仰。陈仰去哪他去哪。 凤梨端着一盘切成三角形的西瓜吃,挥了挥沾着西瓜汁的筷子:“早上好!” “早上好。”陈仰坐下来。 凤梨观察陈仰,白t恤的领子是圆的,脖子露在外面,那上面干干净净没一朵草莓。 天时地利人和,昨晚竟然没演小电影???凤梨不甘心地细找了几遍,真的没有,一点印子都没。 那朝简是真醉了啊,看来他的段位还是不够高。 “有豆浆诶。”陈仰起身过去,朝简也站了起来。 陈仰的后颈有一块咬痕。制造那块痕迹的人极度偏执,多次重吮啃咬过。 凤梨瞪大了眼睛。 向东也看见了,他把筷子砸盘子里,气得快要背过气去。 “冷静,呼气吸气,东哥,你是干大事的人,过了这个坎,还会有下一个,慢慢就习惯了。” 凤梨夸张地拉开椅子绕过去,给他掐人中。 向东人中被掐的刺疼,他挥开凤梨的手:“老子就不该带你出门!” “我是你这边的啊。”凤梨委屈脸。 向东呼哧呼哧喘气,是个几把!只知道吃狗粮的王八羔子! . 陈仰去弄了豆浆回来,发现气氛不对,他眼神询问凤梨。 见凤梨摇头,陈仰只好问他旁边那位大爷:“你怎么了?” “我吃到了屎苍蝇。”向东指着朝简手里的半个葱油饼,“就是那里面的。” 陈仰一阵窒息,苍蝇就算了,还是屎苍蝇,他一扭头,朝简已经吃起了葱油饼,胃口丝毫没受影响。 向东踢开空椅子,刺耳声响让周围打量他们的众人吓一跳。 “你发什么神经?”陈仰刚说完手机就响了,画家在群里艾特大家,没别的事,就是下了场红包雨。 今天的画家也是菩萨心肠,普渡众生。然而向东没爽,他抢完红包跟画家私聊。 向东:!!! 画家:??? 向东:…… 画家:。 向东爆了句粗口,手指大力戳键盘打字:昨晚朝简那狗比装醉! 他发完就气得把手机扣到了桌上。 还亮着的聊天框里,画家一秒前给他发了一支蜡烛。 向东不知道画家找了陈仰,单独给他转了一笔钱,备注是——祝幸福。 陈仰一头雾水地发过去一个问号。 画家没有回,他找朝简了,同样是转了一笔钱,备注的字长了点:我这有一批粉钻。 朝简看了眼信息就把手机放回口袋里,继续喝豆浆。 陈仰吃小笼包,视线随意扫过凤梨手里的旧指甲刀,发现磨指甲的那一块上面有个“凤”字。 “凤梨酥,那字是你自己刻的?”陈仰问道。 “是啊,刻着玩的。”凤梨晃了晃指甲刀,“这是我的保命符,我随身携带,睡觉都放枕头边。” “每次干架我都带着,有它在,战无不胜。”凤梨嘿嘿笑,“是吧东哥。” 向东对陈仰说:“那是他小时候在垃圾堆里捡的。” “当时我因为要捡指甲刀,躲过了一场灾难。”凤梨说的轻快,“不然我坟头的草都有人高了。” 陈仰没怎么去过东街,那里太乱了。向东和他的弟兄们体会生死残酷的时候,他在读书养妹妹,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现在却能坐在一起吃早饭。 而且四人有三人是任务者。生活就是山路十八弯,说拐就拐。 . 上午的行程是去广场看涂鸦。 朝简上车就睡,陈仰拿着手机玩密室逃脱,他还卡在第十关,有种要跟它纠缠一生的感觉。 前头的向东频频看后视镜,陈仰有感应地说:“能不能专心开车?” “能啊。”向东出发前抽了几根烟,满嘴苦味,“昨晚那小子没折腾你吧?” 陈仰刚连接起来的思路一下就断了。 向东留意他的表情变化,眯了眯眼:“早说你养儿子。” “没折腾,他很快就睡了。”陈仰听着朝简悠长的呼吸声,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他的手在屏幕上乱戳,听到一声提示,不敢置信地垂头看去。 钥匙找到了! 陈仰百感交集,他费心找了很长时间,结果就这么发现了藏钥匙的地方,真够戏剧性的。 十几秒后陈仰就没心思感慨了,他瞪着朝简的通关记录怀疑人生。 “你是人吗?”陈仰用余光看靠在他肩头熟睡的人,无声发出质疑,他想到这只是初级的,还有七关才完全通关,后面更是会有中级跟高级的版本在排队等他,顿时就萎了。然后又硬了。 人生艰难,不得不硬。 陈仰捏了捏后颈,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慢慢来吧,游戏总有全部玩完的时候,任务也会有终点的。所有任务者们都会有结局。 就在陈仰这么想的时候,眼前景物一变,他从车里到了一棵树下。 陈仰第一时间是去看身旁,朝简在,背包在。 “妈得!”向东的咒骂声从不远处传来,夹杂着凤梨的惊呼。 陈仰的眼皮跳了跳,竟然全进来了,他寻声望去,视野里有块红色,那是凤梨的小红帽。 “凤梨是受到了我们三的牵连?”陈仰蹙眉。 朝简的眼睑上有一片树影:“我们又不是吸铁石。” 陈仰说:“可你不就是因为被我撞到才……” 朝简打断道:“情况不同。”他没有解释的意思,只是拉着陈仰走出树下。 陈仰忧心忡忡,朝简的拐杖没带进来,这让他很不安,而且他还有个费解的地方,大家都坐在一辆车里,为什么进来的时候没在一起,只有朝简跟着他。 一栋老旧的居民楼呈现在陈仰眼前,他往上看:“我们要住进去?” 话音刚落,陈仰就感觉到了一股阴风,他浑身的汗毛站了起来,鬼楼吗? 朝简剥了四五个奶片放进口中,嘎嘣嘎嘣地咬着:“麻烦。” 陈仰的心里咯噔一下,前六个任务朝简都没这么说,那这次…… 朝简侧低头看了看他,又开始剥奶片。 “你少吃点。”陈仰忍不住劝说,“包里没装水。” “没事。”朝简碰到他的小手指。 陈仰犹如被一窜电流击中,他严肃道:“这是任务世界,我们要好好做任务。” 朝简皱眉:“不然还能做什么?” “……”陈仰无言以对,他避开朝简的目光,观察四周。 朝简给他一个奶片,包装撕开了的。 陈仰默默接过来:“凤梨不知道有没有把袋子带进来,要是带了就有喝的,里面放了好几瓶矿泉水。” 朝简看着他后颈的齿印,喉头滚了滚。 没一会,一辆比居民楼还要破旧的三轮车开过来了。 骑车的是个穿着灰色工作服的中年人,脸白得发青,他把车停好,视线从陈仰跟朝简身上扫过:“不是十个人吗,怎么只有你们两个,其他人呢?” 陈仰接收任务者的人数信息,他指了指向东跟凤梨的方向:“有两个在那边,剩下的还没到。” 他往三轮车后面看,瞳孔微微一缩。全是包裹,有大有小,刚好十个。 这次的任务是……送快递? 第120章 你的快递到了 向东对凤梨一对一科普完,领着他来跟陈仰朝简会合。 陈仰问凤梨:“怎么样,还好吗?” “还行,就是世界观重组了。”凤梨把头上的小红帽捞起来,又放回去,“电影里看到的竟然成了真的,我还是参演人员之一。” 言行举止间带着几分面对荒谬现状的调侃,放在口袋里的那只手却握紧自己的保命符指甲刀。 “什么玩意,送快递?”向东扫了扫那辆三轮车。 凤梨用眼角看的,他觉得站在三轮车旁的大叔不像活人:“往哪送啊?”手指了指前面的居民楼,“那楼里吗?” 向东打下他的手:“别乱指!” “现在不是还没开始吗?”凤梨揉揉被打红的地方。 “在任务世界要多长点心眼,谨慎总没有错。”向东敲他脑门,“听到没?” 凤梨瓮声瓮气:“听到了。” “早饭吃得比老子还多,力气上哪去了?”向东呵斥,“大点声!” 凤梨抬头挺胸,两只脚的脚跟“啪”一下靠拢,摆了个标准的立正姿势:“听到了!!!” 陈仰抽着嘴角看向东,投过去一个“你自己不也不谨慎吗”的一言难尽眼神。 向东凑过来,一本正经:“所以我才要求他做到,望子成龙懂不懂?” 陈仰:“……” 不太懂。 陈仰随意一瞥,眼睛微微睁大,树荫下多了一道熟悉的人影,是小襄。 老集村那回她扎着小揪,这次把头发披散下来了,也长了不少,烫了个卷。随着她走近,陈仰能闻到一股理发店常有的药水味道,很浓郁。 陈仰由此推断,小襄刚做完头发。 小襄不止做了头发,还化了妆,普通扁平的五官看起来立体了不少,她把被热风吹得往上翻的荷叶边衣领压住:“陈先生,又见面了。” 陈仰跟她打招呼:“你这是准备去哪?” 小襄:“相亲。” 陈仰愕然:“你不是在校大学生吗?” 小襄平淡道:“家里安排的。” 陈仰眨眨眼,还没毕业就让孩子相亲,父母怎么想的?他打量小襄,老集村是她的第四个任务,不知道她在那之后有没有再进去过。 小襄从陈仰的视线里参透他的想法,直言道:“做了一个。” 陈仰点点头:“哦。”他做了三个。 小襄话不多,她只跟陈仰聊了几句,对于向东的无视跟凤梨的好奇,她通通没有在意。但她的目光在朝简站立的左腿上停留了一瞬,腿好了,没带拐杖,身手会显露出来吧。 可惜这次的任务不需要身手…… 小襄看了眼不远处的三轮车和npc,她沉静地抿抿唇,找了个位置就地坐下来。 崭新的凉鞋和碎花连衣裙,配着土地腐叶烂碎垃圾袋,画面感极具冲击性。 过了会,剩下的任务者们陆陆续续进来,分别是林书蔚,阿缘,武庆,杨沛,周远飞。 陈仰给大家做的科普工作,他们哭的哭,闹的闹,崩溃的场面持续了好一会,回应他们的是死气沉沉的老居民楼,破三轮车,面无表情的中年人,以及对应他们人数的包裹。 这次总共十个任务者,两女,八男。 抛开认识的人,陈仰对阿缘的初次印象比较深,她像一个在田野间生长的男孩子,身上有股大自然的生机勃勃野性,嚼的口香糖跟文青一个口味。 陈仰问了一圈,没有谁拿到任务提示,他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小镇那回也没有提示,最后的走向让大家始料未及。 这回不清楚又会怎样。 陈仰观察陌生的任务者们,他感觉有人隐瞒了自己老任务者的身份。 . “人都到齐了是吗?” 中年人从三轮车里拿出一个本子:“现在开始点到。”他没给大家缓冲的时间就喊了一个名字,“小襄。” 小襄面不改色:“到。” 中年人在她的名字上面打勾,念下一个:“林书蔚。” “到……”瘦削的男人举手。 陈仰用鞋底蹭烂叶的动作一顿,刚才那个人自我介绍的时候声线没这么脆亮,怎么跟换了个人似的。 朝简把陈仰要往那边扭的脸扳回来:“认真答到。” 不多时,中年人挨个点完名字,收起本子跟笔说:“这车快递你们负责派送。” “包裹要亲自送到客户手上,等客户签收了,你们拿了单子回来给我。”中年人那张脸像贴了块假皮,没半点真实感。 陈仰若有所思,这个任务是送快递,岂不是说,送完就能离开了。 这么简单,朝简为什么说麻烦? 陈仰平时有问题想问朝简都是拽他手臂,这次却拉了他的手,反应过来想撤已经来不及了,只好佯装淡定。 “你说的麻烦是指什么?” 朝简被拉过的手轻动:“不喜欢居民区。” 陈仰狐疑,只是这样? 小襄的声音响起:“一车快递全部送完有时间限制吗?” “一小时。”中年人说。 这个答案引起了众人的猜疑,这么长时间,难道不是他们一起送? “每人一个包裹,单独送。”中年人补充规则信息。 抽气声连成一片惊心胆颤的线条。 陈仰抓了抓不知何时被冷汗覆盖的后颈,单独送在他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 这不是团体任务,是个人任务。 陈仰瞥朝简,这个任务他们要分开做了。朝简抬起手臂搭上他的肩膀,在他挣脱前箍住。 队伍里一片惨淡。 凤梨的心里泪流成河,老大帮不了我了。 . 杨沛是个愣头青,他猖狂地叫嚣道:“如果不单独送会怎样?” 中年人冷冰冰地盯着他,像盯一个死人。 杨沛就像鼓涨的气球被扎了个口,噗一下就瘪了,他张牙舞爪地跑到老树底下,疯狂踹树。 翠绿的叶子哗啦啦碰撞在一起,洒下来的金色阳光仿佛是在跳舞。 老楼前既宁静又诡异。 陈仰在这样的氛围里绷住了神经,任务不像游戏那样有商城,完成任务可以获得积分买道具,他们什么都没,老任务者的优势很薄弱。 凤梨抠着指甲刀,头上的小红帽都不明艳了。 向东大力拍他后背:“振作点!” 凤梨被拍得一个踉跄:“东哥,我已经在努力振作了。” 老大把做任务的经验全告诉他了,他还是没信心。感觉自己随时都会被发盒饭。 “凤梨。”向东看着他,从未有过的严厉,“做任务期间,没生存意志是大忌。” 凤梨立马打消了那个念头。 “砰!” 中年人从三轮车里丢了个包裹下来。 凤梨吓一跳,他按照老大的提点试着分析,npc的举动透露出一个信息,他们不能一窝蜂的上去抢楼层低的包裹,而是由npc一个个发,这个送完,他才会发下一个,随机的。 第一个包裹是502。 老楼共有七层,五楼算是比较高层的了。 大家都不傻,谁都清楚楼层越往上,在楼里待的时间就越久,越不安全。 随着npc丢包裹,一小时已经开始倒计时了。那地上的包裹谁送? 小襄从皮包里拿出记事本跟笔,快速撕下一张分成十个小纸条,她在其中一张纸条写上那个包裹的单号。 “谁抓到单号,这个包裹就由谁送。”小襄把纸条揉成团,弄混。 陈仰暗自观察分不出新老的任务者们。 “抓阄是最公平的了。”向东见他们跟温鳖一样,不耐烦地恶声恶气道,“十个包裹的时间限制是一小时,等于是一个平摊六分钟,磨磨蹭蹭下去,等死啊?都这时候了要是还不想参与,那边就有树,上吊去!” 说着就抓走了一个纸团。 陈仰抓了两个,递一个给朝简,递完他的手指顿了顿。 抓阄靠运气,不能代替别人。陈仰打算把那个纸条放回去,让朝简自己抓,就听他道:“你帮我看。” “……好吧。”陈仰屏住呼吸小心拆开纸团,两张都是空白的。 还没行动的任务者里流出两道精明的视线,他们在观察抓过纸团的人的反应,确定炸弹还在里面就立刻争先恐后地抢纸条。 很快就出了结果。那串写着单号的炸弹纸条被武庆抽到了。 . 武庆是个平头大叔,胆小如鼠,他进来就没平静过,现在抓到的纸条对他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人间地狱。 “我……我不想送。”武庆绝望地看着大家,他不想第一个。 “没人想。”阿缘嚼着口香糖,“大叔,你是躲不掉的。”她咧嘴,健康色的脸上露出一个真挚的笑容,“当然也包括我们。” 陈仰观察阿缘,她的心态素质相对来说比较好,但她也害怕。因为她放在腿上的手捏出了红印子。 普通人正常人都怕。 陈仰看了眼包裹上面的单子,发现地址信息很模糊,看不清收件人名字,似乎年代已久,字迹都褪掉了。 而单子是新的,门牌号也十分突兀地映在上面,清晰可见。 陈仰又去看穿灰色制服的中年人,他应该是哪家物流公司的员工,也就是快递员。三轮车里的很有可能就是他的包裹。 那中年快递员对陈仰的打量无动于衷,他也没有要透露规则的意思。 似乎任务就是把快递送到对应的住户手里,让对方签收,再把单子拿回来。简简单单明明白白。 先送的人有时间上的优势,可以小心谨慎漫步而行,后送的人就不得不赶时间,顾不上查探环境,只能闷头爬楼。因为所有快递的派送时间累加起来只给一小时。 但先送的人有经验上的劣势。 陈仰梳理着目前掌握的信息,楼里静悄悄的,没见一个住户进出,很阴。鬼是一定有的,就是不知道会以什么形式出现,又以什么原因杀人。 好在这会是白天,楼里的光线虽然没有外面亮,却也不会是伸手不见五指。 恐惧感减轻了一些。 陈仰瞧了瞧还在挣扎的武庆,他要送的包裹是盒装的,外面裹着层快递袋。盒子看起来不大,里面装的东西是小件物品。 一股力道把陈仰往下拉,熟悉的微凉触感让他选择了顺从,他被那力道拉着坐了下来。 地面是烫的,太阳的温度。陈仰隐约还能闻到阳光的味道和樟树的香气,他却没有丝毫放松。 “你能爬楼吗?”陈仰的运动鞋抵着朝简的运动鞋。 朝简:“嗯。”他拿下陈仰头上的叶子,“你在嘀咕什么?” “祈祷你能拿到一楼的快递。”陈仰说。 朝简愣住了,他扯动唇角,眼底掠过一丝阴冷跟悲苦:“祈祷要是有用,世上就不会有生离死别。” “事在人为。”陈仰闭着眼祈祷。 朝简捻着叶子的手顿了顿,他侧过头,安静地凝视着身旁的人。 听了个全过程的凤梨摘下小红帽唉声叹气,狗粮堆积成山,他却没有丁点胃口。 后脑勺被拍了一下,凤梨瞥瞥叼着烟大咧咧晒太阳看风景的老大,他一边佩服,一边在心里大声呐喊,振作!振作!振作! . 一分钟后,武庆捧着快递愣愣站在台阶下面,他感觉阴暗的楼里有一阵阵冷风吹出来,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咳。”武庆清咳一声,他生平第一次觉得爬台阶是一件多么需要勇气的事情。那一道道的台阶犹如沟壑,要把他与外面的世界彻底隔断。 武庆抬起脚踏上第一个台阶的时候,脚步一顿,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众人的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他们神情不一。 有担忧、沉思、还有冷漠…… 武庆心情复杂,他紧了紧手里的快递纸箱,硬着头皮转身向着楼里一步步走去。 楼道的光线很昏暗,原本楼梯口的窗子不知道为什么被人用砖块给彻底砌上去,封死了。 “这楼的居民什么毛病,他们不透气的吗?”武庆心中不解,窗户被封死了,他感觉空气都逐渐压抑了起来。 淡淡的霉味在空气中弥漫着,武庆的眉头皱了皱,他不知不觉走进了一楼。墙上用红色油漆写的“1”字已经斑驳,随着墙面一起一块块的脱落。 “呼呼……” 一个小煤炉放在楼道的角落里,上面炖着的砂锅正呼呼的冒着热气,一股刺鼻的中药味袭面而来。 武庆一直有鼻炎,对空气中的粉尘之类非常敏感,他一连打了几个喷嚏之后,连忙加快步伐向二楼走去。 二楼的楼梯间堆着杂物,武庆差点被两块破木板绊倒,地上乱糟糟的,也不知是谁就这样把家里的坏家具扔在这里,没有一点公德心。 武庆只能用脚边走边踢,他勉强清理出一条走道来,二楼的光线明显要比一楼暗一些。武庆一脚踏空,还好他反应快,一把抓住了扶梯,否则他就要翻滚下去了。 吓出冷汗的他最后只能一手扶着栏杆,一边低头看着台阶,谨慎地走着。 今天是工作日,这个时间正是忙活的时候,楼里没什么人,武庆已经到了二楼,他没有遇到任何居民,这让他觉得有点渗人的同时,又有点庆幸。 毕竟这是任务世界,真遇到人的话,谁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哒……哒……” 忽然有一阵慢悠悠的拖鞋声从楼上传了下来,声音越来越近,显然是有人在下楼。 武庆立刻停下脚步贴墙站着,他不敢乱动,呼吸也放得很轻。 谁下来了? 走路有声音,不是鬼吧?鬼走路是飘着的不是吗?电影里都那么演的,武庆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 当那串脚步声近得让武庆无法忽略的时候,他抬头望去,只见一个穿着老式背心,一脸胡渣的中年男人正悠哉悠哉抽着烟下楼。 似是感觉到了武庆的目光,那人也好奇地俯视过来,当他看见武庆手里拿着的快递箱时,嘴里的烟抖了一下,随即就埋头向一楼走去。 武庆看了眼那个居民离去的背影,他咽了口唾沫就继续上楼,可没等他上几层台阶…… “哒……哒……” 他的头上竟然再次传来一阵拖鞋摩擦地面的声音,又有一个人穿着拖鞋下楼了。 武庆有点懵,难道这栋楼的居民都喜欢穿拖鞋?他仰着脖子往上看,一个人影正在一步步地走下来。 不知怎么的,武庆的心里突然升起一种诡异感,那身影他好像有一点熟悉,不应该啊,这是任务世界的居民,他都不认识。 直到他看清那个人的样子…… 果然是同样的拖鞋,同样的背心,一脸的胡渣,烟燃掉了半截,正是刚才那个已经下到一楼的中年男人! 鬼!这是鬼!有鬼!!!楼里有鬼!武庆因为恐惧过度忘了尖叫,他煞白的脸部肌肉僵硬,两只眼睛死死瞪着那个中年男人,而那个中年男人没有丝毫的感觉,径直从他的身边走了过去。 武庆用余光看着那个熟悉的背影,浑身抖得不成样子,他想跑,可他的腿迈不起来。 中年男人像是感觉到了背后的视线,他的脚步一停,然后猛地转身,睁大双眼跟武庆对望着,嘴里的烟啪嗒掉下来,长着胡渣的脸上充满了惊恐。 还没等武庆作出反应,中年男人就语气颤抖着问道:“怎……怎……怎么又是你?” 第121章 你的快递到了 武庆失去了思考能力跟语言能力。 “不可能啊……”中年男人两手捂住脸,指缝张开,布满血丝的眼睛透过指缝看过来。 那一瞬间武庆的心跳都停了。 “怎么会这样?”中年男人瞪着武庆喃喃自语,嘴里不停重复那几个字,仿佛遭到了巨大的打击,“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他眼神空洞地摇晃了一下,突然疯癫似的往楼下跑。 拖鞋跑起来很响,“哒哒哒”声在楼道里持续了一小会,没了。戛然而止,令人毛骨悚然。 楼上楼下静得像一栋空楼。武庆狠狠掐了自己几下,疼得他恢复了一点知觉,他什么也管不了的一口气冲到五楼,慌乱冲向502门口,“扣扣”敲门。 快点……快点开门,求求了,快点啊! 武庆身上的汗毛刷地竖了起来,背后好像有人……有双眼睛正在看着他。他哆哆嗦嗦地慢慢扭动脖子往后看。 没人,视线里只有501的大门。 门上贴着破破烂烂的对联和几个小广告,旁边的地上有好几个塑料袋,放了很长时间的样子,漏出来的黄黑色汤水散发着一股恶臭,袋子上面趴着一堆蚊虫和它们的粪便。 夏天的垃圾放久了就会这样,很常见,可武庆却没有因为这种真实感而放下惊惶,他被冷汗浸湿的背部紧紧贴着502的门,两只微突的眼珠不停地朝楼上楼下扫动,手往后敲门。 背后的门里面忽然响起一道声音:“谁啊?” 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那声音听起来清亮而有活力,和门外的阴森格格不入。 武庆像是看见了救星,他忙喊道:“送快递的!” 这是在做送快递的任务,那我就要扮演好快递员,他在心里默念“我是快递员”。 “来啦!”门打开了,一个穿着粉色睡裙的小姑娘探出头,她刚洗过澡的样子,身上弥漫着香喷喷的湿气,潮湿的头发被浴巾包着,细碎的发丝黏着白皙的脖颈,容貌十分俏丽。 武庆没送过快递,但他收过很多,也见过快递员,他拼命让自己忘掉先前的恐慌将包裹递过去。 “这是你的快递。”武庆中规中矩道。 小姑娘笑盈盈地说道:“谢谢叔叔。” 武庆在这样友好的言行里活了过来,他动了动僵硬的面部肌肉,回了个笑容,指指包裹上面的单子道:“你在这上面签一下名字。” “噢噢噢。”小姑娘接过包裹,“笔呢?” 武庆一摸口袋才想起来,楼下那npc没给他笔。 “你等我一下哈。”小姑娘把包裹放到鞋柜上面,一溜小跑进卧室,粉色裙摆在又白又长的腿间荡出青春活力的弧度。 玄关那里只摆着女士的鞋子,这一幕对外人透露出一个信息,家里没有男士。 小姑娘心大,人也单纯,门就那么开着,她也不怕送快递的进来偷东西,或者意图不轨。 然而武庆的关注点跟心思不在客户身上,他很怕那个鬼过来。 武庆警惕地看着背后。 . 楼底下,九个任务者安静地坐在地上,蝉鸣声响的时候,他们的视线不约而同地集中过去。 声音是从一棵老槐树的枝叶里发出来的。 那叫声起初会让人感到真实,渐渐就会觉得单调刺耳。 杨沛丢了个石头。几片叶子掉下来,蝉还在叫。 陈仰拧上矿泉水的盖子,起身往老槐树那边走。向东让凤梨跟上。 凤梨一边追着陈仰,一边往后看还坐在原地的朝简,他怎么没有跟过来?这不是他的作风啊。 进来这里之前明明还形影不离的。 向东也在看朝简,他探究到的层面比凤梨深,朝简的痛苦挣扎都被他收进了眼底。 想跟着,但克制住了。 至于朝简为什么要忍,向东懒得费心思去想,那不关他的事。 “看到了吗?”向东示意朝简看大步向前的陈仰,“没有你,他一样能走,不是非得你护送。” 朝简的气息没有起伏。 “他自己一个人也能做的很好,比你想象的要好。”向东刻薄地说道,“现在你对他的作用越来越小了,很快就可有可无,最后你的结局就是碍事。” 朝简注视着那道离他越来越远的背影,他很快就要离开一段时间,具体多久他无法确定,不得不开始试着放手。 ——-解开对他的禁锢,让他自由生长。 朝简能教的都教了,剩下的都是教不了的,只能那个人自己去领会去总结。他会长得很好,走得很远,朝简比任何人都清楚。 因为那个人的内心有一片星河,美好而又辽阔,不该有什么挡住他的脚步。 从前不该有,以后不会有。 朝简面无表情地看着那道远去的身影,手指捏得生疼。 那道身影蓦地停住脚步,回了头,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老槐树,用眼神对他说:我去看看,一会就回来。 朝简捏着手指的力道松了松。 “一会就回来”充满了随意随性,一会是多久呢,说的人也没把握。 朝简烦那句话,厌恶至极,他每次听,心里都会涌出一股扭曲的暴戾情绪,可同时又控制不住地期盼说的人能够兑现诺言。他说一会就回来,真的只是一会。 “你恨陈仰。”向东忽然出声。 朝简神情漠然。 向东的眼睛眯在了一起,这他妈就匪夷所思了,朝绿茶不是把陈白菜当块宝吗,竟然恨他。恨是哪来的?起因是什么? 似乎不止恨,还有怨。 爱有多不纯粹,感情就有多跌宕起伏。向东的表情古怪又不爽,无意间发现了这个秘密,妈得,老子好像更插不进去了。 . 陈仰走到老槐树底下,抬头向上看。 凤梨隔着小红帽搔搔头,东哥让他过来是要他保护陈仰吗? 应该不是吧,他们离大队伍不远,要是有什么事,其他人都能看得见。 况且他也保护不了陈仰啊。 那东哥是要他……跟着陈仰学习?凤梨想通了这点,立马照着陈仰那样看树。 这一看凤梨发现了一件怪事:“蝉呢?” “没有。”陈仰说。 凤梨被晒得发烫的脸瞬间凉了一大截,没有蝉,哪来的叫声? 蝉鸣声还在持续,凤梨瘆得慌:“蝉会不会是报丧的?进楼送快递的武叔死了?” 陈仰的视线从树顶移向凤梨:“武叔?” 凤梨说:“武庆啊。” 陈仰摩挲了一下指腹,凤梨刚才的称呼让他有种说不出的微妙感。 本来他对武庆没什么印象,哪怕对方跟武叔一家同性。现在他细想了一番,感觉武庆的眉眼有一点像武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陈仰拿出手机,根据蝉的叫声拍下它大概的位置,又退出树底下,将整棵老槐树拍了进去。 凤梨也拍照拍录视频,像陈仰一样顺着树的方向把视线延申出去。 这里斜对着居民楼的入口。 “出来了!”凤梨倏地拽住陈仰的衣服,“武叔出来了——” . 对于第一个送快递的武庆能够活着从楼里走出来这一点,任务者们的心思各异。 有事不关己的,也有好奇的,羡慕的。 “四分钟。”阿缘计了时间。 “好,好快。”周远飞结巴着说。他的性格跟名字截然相反,没有张力,温温吞吞的。 武庆没有跟队友们打招呼,他快步跑到npc那里,汗涔涔的手把单子递上去,苍白的脸上都是汗:“客户签收了。” 没有写全名,只写了王小姐。 这可以的吧,有的人在网上买东西就不喜欢留真名,武庆忐忑不安地想着。 中年快递员接过单子看了看就用夹子夹起来,从三轮车后面扔一个包裹下去。武庆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没事了,他做完任务了,没事了没事了。 其他任务者全都围过来,第二个包裹是201的。纸袋子,很平,里面似乎是夏季的衣物。 还是抓阄,这次拿到包裹的是杨沛,客户在二楼,很近,他不着急。 “大叔,你给我讲讲楼里的情况呗。”杨沛套近乎。 武庆刚要说话,他想到什么,猛然呆住:“我不是送完快递了吗?为什么还在这里?” 队伍里一片哗然。 这个任务是送快递,那客户签了字,npc也收了单子,不就是完成了吗? 武庆没离开,说明任务要么不止这个,要么……不是这个? 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局势都会很危险。 . 绝望的气氛在日光下摊开,将任务者们笼罩在内。 武庆崩溃地哽咽起来,当时客户找到笔签了字以后,他没有感到轻松,因为他还有一段很恐怖的路要走。 楼道里有鬼,他却不得不闯。支撑他咬着牙一口气冲下楼的是“把单子送到npc手里就能回家”的信念。 现在那股信念塌了。 阿缘走过去,像个爷们一样弯腰拍怕武庆的肩膀,黄色网球服衬得她生机勃勃:“大叔,往好的地方想,起码你这轮没事了。” 武庆的哽咽声一停,是啊,这轮他安全了。其他人还没送,他比他们要走运。 “所以大叔,能不能麻烦你快一点讲?我得等你讲完才送快递。”杨沛看手机,“我排第二个,我不赶时间,后面的人就不好说了。” 武庆没有害人之心,他抹了把脸,调整好状态说: “楼道的窗户都被砖头砌起来了。” 队伍后面的陈仰蹙眉,那楼里就不亮了,恐惧程度再次升了回去,他问道:“需要打手电才能看得清?” “那不需要,只是有些暗,看还是能看得清的。”武庆说。 “有鬼吗?”杨沛问了个白痴的问题。 “有,”武庆粗黑的手一抖,眼睛往居民楼那望了望,“有鬼。” 武庆讲了那个鬼的事,头皮一直是麻着的,唯一让他庆幸的是鬼跟人没什么区别,要是像电影里那样,那他会被活活吓死。 队伍里寂静无声。既然是做任务,那肯定会有危险,居民楼阴森森的,大家都猜到里面有不干净的东西。 但真的得知了这个信息,他们还是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惊慌。 凤梨好想哭:“早知道我就学画符了。”他以前还想出家进道观修行呢,现在真后悔,多学一门手艺总没有错。 向东说:“你东哥做过一个乱葬岗的任务,亲眼见一个道士对着鬼洒了一把符。” 凤梨抓紧指甲刀,进入了听鬼故事的心境:“然后呢?” 向东往口中灌了几口水:“被吃了。” 凤梨缩了下脖子:“那任务世界的鬼岂不是无敌了吗?” “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向东给凤梨讲道理,“你越害怕,阳气越弱。”他把小半瓶水扔到一边,“鬼喜欢挑心智脆弱的下手,不论是制造幻境,还是附身,诱导……” 凤梨听得直冒冷汗,他不能怕,不能退缩! 瞥到阿缘手上的佛珠,凤梨犹豫了几秒就凑头问:“美女姐姐,你的佛珠开光了吗?” 阿缘点头:“开了。” 凤梨的心里生出了小心思,要是这次他能活着回去,他就搞个戴上,哪怕能有点心理作用也好。 老大说身份号是无法解绑的,除非死。 不解绑就不解绑吧,凤梨不想死,他把白卡跟指甲刀放在了一个口袋里。 . 陈仰一直在留意陌生任务者们的反应,他们对待武庆透露的信息各有不同。 林书蔚只开过两次口,一次是自我介绍,一次是答到,之后再也没发出过声音,他的精神世界似乎非常丰富,一个人呆着。 小襄是一贯的沉静。 阿缘虽然害怕,却也有一份睿智,周远飞的状态陈仰很熟悉,他在孙一行身上见到过,软软弱弱中掺杂着一股韧劲。 而杨沛是最鲁莽的,情绪管理极差,现在他比其他人都要慌,因为他马上就要进楼了。 陈仰看向武庆:“你不是说第二次碰到鬼的时候,他很奇怪吗,怎么个奇怪法?” “他看起来比我还要害怕。”武庆回忆着,“仿佛再次见到我对他来说是一件难以接受的事,他跟第一次见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他的嘴里念叨个不停,像是疯了。” 陈仰问道:“那他都说了什么?” 武庆的脑子一白:“我想想……” 时间分秒流逝,陈仰瞥了眼杨沛,他很显然在等武庆的答案,搞不明白就不进楼。 杨沛不但不着急,还享受其他人的焦虑。 反正十个包裹的总时长是一小时,现在才过去不到十分钟,慢慢耗对他没影响,慌的是后面的人,跟他没关系,他只管自己。 虽然他的客户在二楼,只要爬一层楼梯,但他为了以防万一,必须弄清楚那只鬼的事。 谁知道他上二楼的时候会不会遇到。 “好像是,”武庆思索着,“怎么又是你?怎么这样,不可能之类的。” 没怎么说话的小襄发出声音:“怎么又是你?“ 武庆忙不迭点头,那股悚然的感觉又回来了,他被太阳晒着,全身发抖。 杨沛的脸色变了变:“什么意思,难道你从二楼到三楼上了两次?” “不可能!”武庆一口否定,“我上楼的时候是数着楼层上的。”他站起来挨个看队友们,想得到信任,“我确定我没有多爬一次。” “我的年纪是比你们都要大,可我还没到脑子糊涂的时候,我绝对没搞错!”武庆激动地强调,他真的没有多爬一次。 杨沛抓武庆胳膊:“那你说是怎么回事?” 武庆说他不知道。 凤梨插话:“鬼是不是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成了居民楼里的地缚灵,一直在楼道里打转?”电影里有这样的。 “那也不会用‘又是你’这种词。”一个声音回应他。 凤梨循声看去,是那个叫小襄的女孩子,她看起来就很厉害啊,他在心里感慨。 “又是你”这三个字是重点,配合当事人说话时的状态,会有种无法形容的违和和诡异。 陈仰准备跟朝简交流交流,发现自己的思路是通着的,没有堵上,他于是就直接问武庆:“拖鞋走路的脚步声很响,在楼道里都会有回音,你有注意那个鬼停在哪了吗?一楼?还是快到大门口的时候?” “好像没到一楼。”武庆迟疑道。 陈仰的心跳快了起来:“没到一楼就消失了是吗?” 武庆回忆片刻,确定了一下:“我听到的是那样的。” “那就是说……”陈仰在多道视线的注视下不快不慢分析,“鬼之所以对又一次见到大叔那么害怕,是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在循环。” “他以为自己一直在往下走。”陈仰说。 一直往下走的话,就应该只见到武庆一次。不该再次看见,所以他才会有那么大反应。 “扯吧,什么叫以为自己一直在往下走,楼层都不知道?”杨沛不信陈仰的说法,经验丰富的老任务者也是人。人都会有犯错大意的时候。 “也许在他的世界里,没有二楼和三楼什么的楼层之分,只有楼梯,”陈仰看朝简,“楼梯都是往下的。” 朝简:“嗯。” “思路很对。”朝简很难得地多说了一句。 陈仰有种老师给他打勾的心情。 凤梨理解不了:“可是我想不通,里面不是住着其他住户吗,他平时在楼道里循环,肯定能见到其他人的吧,照理说他应该经常碰见那种情况,怎么还那么怕?” 陈仰扭头看居民楼,他的心里有个猜想,需要验证。 而且他也想知道为什么那个鬼到不了一楼。他的直觉告诉他,不会是地缚灵那么简单。 . 杨沛拿起包裹,吐了口唾沫在地上:“客户是人吧?” “是人。”武庆用的是十分肯定的语气,他说了客户的个人信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穿粉色睡裙,刚洗过澡,人很单纯友好,家里没有男士。 杨沛没管那些,只要客户是人就行,他又问:“对了,一楼呢?” “我进去的时候就看到101门外的角落里放着一个炉子,里面在熬中药。”武庆有什么说什么,没想隐瞒,大家都不容易,他能帮到忙一定会帮。 杨沛攥着包裹朝居民楼走去。 陈仰喊住杨沛:“那个鬼不害人,说明楼里不止一个鬼。”他说道,“会杀任务者的是还没出现的那个。” 杨沛的背脊发冷,这么说,楼里至少有两个鬼,其中一个是厉鬼。他的脚步抬不起来,要不他不送快递了,干脆就熬到任务时间,大家集体违规,一起死算了。 不行,他没办法那么干。他看得出来,要是再过两分钟他还没进楼,那个耳朵上戴圆环的男的肯定就会打死他。 杨沛使劲抓了抓刺头,武庆送到五楼都没事,他二楼的,风险要小很多,只要他速度快点,一会就能出来。 杨沛给自己做了会心理建设,继续往居民楼走,他有种走进鬼门关的错觉。 阿缘嚼着口香糖吹了个泡泡,扬声道:“哥们,你可能还会碰到那个鬼,到时候情况允许的话,你可以尝试着套问一下信息。” 杨沛回了句:“放心!” 这是个人任务,又不是团体的,谁管你们。 . “那小子不会调查的。”向东啧啧。 陈仰说:“我也没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你要在轮到你送快递的时候查探?”向东别有深意,“到那时你可是一个人进鬼楼啊,不怕了?” “怕啊。”陈仰叹息,“怕也要查线索,至于独自做任务……”他抿嘴,“习惯就好了。” 向东拉长声音:“是啊,习惯就好了,总会习惯的。” 陈仰听出不对,斜眼道:“你在阴阳怪气什么?” “我烟抽完了,你给我来根。”向东懒洋洋地笑。 陈仰把背包里的那包烟丢过去,无意间看到武庆,不知道是不是心理暗示,越看越觉得跟武叔相像。 “大叔,你是哪的?”陈仰随意问道。 “龙保镇的。”武庆说,“青城乡下,很偏远,你估计不知道。” 陈仰是没听过那个镇子:“那你有亲戚在三连桥吗?”他在对方疑惑的眼神里解释道,“我住在那边,有个邻居长的有点像你。” 武庆不敢置信地“啊”了声:“我没亲戚在三什么桥啊!” “长的像只是凑巧吧,”他想了想,“我记得有那种新闻,不认识的两个人却跟双胞胎似的。” “也是。”陈仰碰碰朝简,小声说,“你看呢?” 朝简说:“不知道。” 不知道是几个意思?陈仰转头看他。 “我跟你说过不止一次,我不关注不相干的人,你没有一次能记得住。”朝简冷着脸道。 陈仰发现了什么,他把一张脸凑近:“你的眼睛怎么这么红?” 朝简的面上的冷意一凝,转瞬间四分五裂,他淡淡道:“进了灰。” 陈仰脱口而出:“那我给你吹吹?” 说完一窘,视线也往左右飘,这话他是怎么说出口的?还那么自然??? 陈仰怀疑人生的时候,听到朝简说:“不用。” 他松口气,岔开话题道:“我们去槐树底下?那里挺阴的。” 朝简看了他一眼:“好。” 陈仰提了蝉的事,用的是任务者们都能听见的音量。 大家既费解又觉得毛骨悚然,没有蝉,却有叫声。 那蝉叫代表什么? 陈仰没有得到哪个任务者的脑洞跟猜想,得到的只有一片死寂。 . “也许这只是误导。”陈仰坐到老槐树底下的时候说。 朝简没有言语,他听着聒噪的蝉鸣,闭目养神。 陈仰靠着粗糙的老树观察中年快递员,对方正在翻手里的东西。 那些都是单子,用铁夹子夹着,厚厚一摞。只有一张是武庆拿回来的,其他都是他自己的。 陈仰的注意力集中在那摞单子上面,它透露出的信息是,那中年人跑单跑的很勤。是一个认真工作的快递员。 “任务开始到现在过去十分钟了,只有一个快递完成了派送,第二个还不清楚进展。”陈仰捡起羽毛状的槐树叶子,捏在指间把玩。 朝简握住他的手:“把叶子扔掉。” 陈仰下意识照做,之后才问朝简原因。 朝简没睁眼:“脏死了。” “你之前不也……”陈仰发现手被抓着,他的话声顿了顿,试图挣脱。 朝简没有松开力道。 看到那一幕的向东忍不住爆粗口,我操,他妈得怎么还牵上手了? 凤梨拦道:“东哥,做任务就不当电灯泡了吧,你看我连狗粮都不吃了。” 向东龇牙:“电灯泡?” 凤梨很想说,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难不成你连这点觉悟都没有? 东哥显然没有。 . 居民楼里,杨沛被中药味冲到,他压下反胃的感觉骂了句脏话。 武庆只说有中药,没说这么大味啊! 杨沛正要去二楼,101的门忽然从里面打开了,他条件反射地侧过脸看去。 出来的是个老奶奶。头发花白满脸皱纹,七老八十的样子。 老奶奶颤巍巍地蹲下来,伸出干枯的手 把炉子的铁片往里推了推,只留了一条更小的缝隙,让砂锅里的中药慢慢熬。 杨沛反应过来暗骂自己有病,竟然不抓紧时间送快递,速度送完速度出去,而是站在这看了半天。 老婆子熬药而已,有什么好看的! 杨沛急匆匆往二楼走,背后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年轻人,你是在送快递啊?” 像是孤寡老人对过路人的期待和邀请,和我唠唠嗑啊,说两句话也行。 杨沛没功夫搭理,他几个大步跨台阶,很快就到了二楼。 二楼确实是武庆说的那样,比一楼要暗。 又脏又破的墙面上印着五颜六色的广告,杂物堆得乱七八糟。 武庆清理出的走道是往楼上去的,杨沛要去的是201,路不通,他得自己清理。 楼道里传出“砰”“哐”声响,杨沛一边怕那个鬼出现,一边快速清杂物,他也顾不上轻拿轻放,这扔一个那丟一个,只想赶紧进去。 不多时,杨沛满头大汗地站在201 门外,气喘吁吁地敲门。 可他才敲了第一下,就吓了一大跳。他感觉敲过门的那只手上沾满了滑滑的液体。 杨沛低头一闻,一股恶臭感扑进鼻子里,他被恶心的想吐。 “这是什么啊……”杨沛嫌恶地抹在墙上,他不用手碰门了,直接抬脚踢,连续踢了好几下,屋内才有不耐烦的声音传出来。 “妈|逼的,谁啊?”这是个怪里怪气的男人声音。 “你的快递!”杨沛大声回答。 “快递?”怪气男人疑惑了一会,才随口说道,“你放门口吧。” “不行,公司规定一定要当面签收的。”杨沛说,“麻烦你签个字吧。” “你妈的,怎么这么多事啊?签个屁签!”怪气男暴怒,“放下赶紧滚!” 杨沛的脸色铁青,碰上这种垃圾玩意儿,避开当然是最好的选择,可是这鬼任务却非要客户当面签字,不然就是任务失败。 想到这,杨沛只能骂骂咧咧地再次踢门,响动在寂静的楼道里回荡不止。 “谁啊?”屋内再次传出男人声音。 “抱歉,还是我,这快递真的需要您的签字。”杨沛扭着脸,温声温气地恳求道,“这是公司的规定,麻烦先生您帮下忙吧。” 屋内沉默了许久之后,怪气男的才回答道:“等会!” 接着杨沛就听到屋子里有一阵叮叮砰砰的乱响,像是各种家具的碰撞声。 “吱嘎……” 房门终于缓缓开了一条缝,一个头发油腻,上身赤膊的男人探出了身子,神情极为烦躁。 客户是决定生死的关键,杨沛赶忙扯开嘴角摆出一个笑容。武庆送的包裹上只有门牌号,他的除了那个,还有个名字。 “您好,请问是史一升先生吗?” “对啊!”怪气男撇嘴。 “在这里签个名就可以了。”杨沛一手拿着纸袋,一手将笔递了过去。 幸好武庆提醒他了,不然他还得让客户回屋拿笔,耽误时间。 怪气男不耐烦地接过笔,像鬼画符一样签下名字,中间还因为写错了一次,随手涂了个墨团。 看着单子上这么丑的签名,杨沛心中非常不屑,他断定这个怪气男肯定没好好上过学,但他嘴上还是装的很客气:“好的,可以了,麻烦您了。” 怪气男冷哼了一声就要关门。也就是趁着这时候,杨沛向屋内扫了一眼,顿时一阵恶寒。 如果说屋外是脏乱差的话,那屋内简直就是垃圾场了,在各种东倒西歪的破烂家具之间,堆放中喝剩下的酒瓶易拉罐。其中还有不少散发怪味的塑料袋,估计是些吃剩的外卖。 房门关上之后,杨沛也不愿再停留,他连忙下楼。 可就在他走到堆放破烂家具的转角处时,不由得眼皮一跳,不知是不是他紧张过度产生了幻觉,他感觉垃圾堆好像动了一下。 “轰隆……” 垃圾堆忽然倒塌了下来,几个破家具堵塞了楼梯口。杨沛跳骂着把单子塞进口袋里,快速用手去搬家具。 操,搞什么东西啊! 好在这些家具并不是很沉,杨沛很快就搬的差不多了,只剩一个类似床头柜的时候,他刚把手放在上面,心脏猝然一跳,一股滑滑的液体感黏在他手里,和门上的那个一模一样! 这到底是什么恶心东西,怎么柜门上也有? “啪!” 杨沛发愣之际,柜门猛地打开,里面伸出两只手臂,一把将他死死抓住。然后就这样把他往柜子里面拖去。 杨沛双目圆睁,他拼命挣扎,可那两只灰白的手臂力大无比。 眼看就要被拉进柜子了,杨沛疯狂哭骂了起来:“放开!草!救命!救命啊!” 他的侧脸就贴在柜门上,脸颊逐渐扁平,贴着柜门的那只耳朵轰轰作响。 就在他感觉自己已经失聪的时候,一股细小的声音从柜内传来,开始还听不清楚,只是声音不断重复。 随着声音的逐渐变大,犹如男人歇斯底里的尖叫,杨沛终于听清了。 “谁是史一升?谁是史一升?谁是史一升?……” 那声音不断在杨沛耳边回荡,或许是出于对死亡的恐惧,他竟然从抓住他的那双手中挣脱开。 杨沛的大脑死机,身体下意识的开始向着楼下飞奔。 “砰!” 跑了半个楼层之后,杨沛一个踩空就从楼梯翻滚下来,一阵天旋地转之后,他呆呆揉了揉摔破皮的额头,世界终于安静下来。 那个恐怖的声音没有了,四周静悄悄的,恢复了些许意识的杨沛将刚才发生的一切回想了一遍。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吓得全身狂起鸡皮疙瘩。 “他根本不是史一升!”怪气□□本不是史一升。 “真正的史一升,是那个柜子里的……” 杨沛吓得身体都瘫软了,就这样倚着墙,瘫坐在低头。 不管了,先出去吧。出去再说! 杨沛爬起来的动作倏地一滞,他感觉有什么在看着自己,本能地往后扭头。 只见他身后的墙像是裂开了,有半个人影从墙里伸出,黑洞洞的眼睛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第122章 你的快递到了 蝉突然不叫了。 陈仰折奶片包装纸的手轻颤,他迅速把纸放进朝简怀里,大步走出老槐树下面,脸色凝重地看着前面的居民楼。 蝉叫的时候,武庆没死,他活着出来了。现在蝉不叫了。 陈仰盯着居民楼入口,喉咙里溢出几声短促而沉闷的喘息,杨沛可能出事了。 坐在不远处空地上的其他人也意识到了有什么发生了,他们全都站了起来。 蝉叫的时候他们嫌吵嫌烦,它不叫了以后,大家又觉得四周太静了,静得像一座坟墓。 “嘭” 三轮车那边传来一声响动,中年快递员丢了第三个包裹下来,灰尘飞溅。 众人的表情一变,他们从中年快递员的举动里得出一个信号,杨沛不会出来了。 武庆呆滞地坐在地上。 周远飞蹲下来,轻声说:“大叔,你是不是隐瞒了什么?” 武庆冤枉道:“没有啊。”他抬头看其他人,“我没有隐瞒,我看到的听到的都说了。” “那为什么你能出来,杨沛却死了?”周远飞按着武庆的肩膀。 武庆两只手抓着土渣,茫然摇头:“我不知道。” 他只见过那个上下楼的鬼,对方不害人,所以他没事。害人的鬼他没碰到,杨沛碰到了…… “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会那样。”武庆哽咽着,涕泪横流。 周远飞还想问,一道严厉又偏沙哑的女声打断道:“周先生,大叔是真的不知道。” “我只是想不通,你们不怕吗?” 周远飞踌躇地起身,对上阿缘黑亮得像是能把人看穿的眼睛,吞吞吐吐道,“人,人就那么死了,不明不白的……” “每个人都有包裹要送,想知道原因,轮到自己的时候查呗。”阿缘说。 周远飞不吱声了。 老槐树里一片寂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蝉确实是报丧的,无声地报丧。 . 第三个包裹是101的,中等纸盒。 向东抓到了那个快递的单号,这一单由他派送,他拿起包裹看了看,收件人信息是老太。 凤梨觉得他东哥的运气好好,一楼都不用爬楼梯,进去拐个弯就到了,有什么事也能及时跑出来。 “刚才那纸团是我拿的……”周远飞往前走了两步,直勾勾地盯着向东手里的包裹。 “你不是又放回去,换了别的吗?”凤梨甩出指甲刀,掰开磨指甲的铁片对着他,“哥们,你不会是现在知道那上面有单号就后悔了,想要回来吧?” 周远飞尴尬得一张脸通红。 抓阄,每个人都有百分之五十的几率。抓502单号的时候,大家抱着的是“五楼不低,但跟顶楼比要好一点”的理性态度安慰自己,抓到就抓到了。 到了201单号那会,气氛十分紧张,选择纸团的心态很谨慎。而101更是攀上了另一个高峰。 当时周远飞犹豫不定,拿起了最左边那个纸团,觉得不太可能是有单号的那个,就丢了换成了别的。 谁知最左边那个纸团里面就是单号,他跟好运擦肩而过,悔不当初。 . 向东拿到101的包裹并不激动,哪层不是送啊,对他来说无所谓,他走到中年快递员那,倚着三轮车说:“包裹是你随意丢下来的,我们这边利用抓阄选了派送员,显然没有强制性的选择目标,那是不是说,抓到单号的人也可以选择放弃,让别的人来送。” “反正只要有个人能把包裹送到客户手里就行?”向东用的是唠家常的口吻跟姿态。 中年快递员僵硬地站着,发青的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不行?这他妈抓个阄还认主了是吧?”向东低骂了声,烦躁地拍了下凤梨的后背,“本来想给你,看来行不通。” 凤梨怔怔道:“老大,你是要换给我啊?我还以为你想换给仰哥。” “他又不菜。”向东说。 “……”感动得要哭的凤梨把眼泪憋了回去。 向东口袋里揣着陈仰的那包烟,嘴边叼着一根,包裹被他夹在胳膊里,他低头点燃烟,深吸一口。 “仰哥,有什么要说的没,没有我就出发了,我动作快点,给你们节省时间。” 陈仰说:“101是那个门外放小炉子熬中药的那个住户。”他指指向东要送的包裹,“里面十有八九是中药材。” 向东抬抬下巴:“还有呢?” “你不是第一次做任务了,一般的突发情况你能应付。”陈仰摆摆手。 “话不能这么说,咱老任务者有什么啊,什么都没有。”向东语气沉重道,“我要是死里头了……” 向东的尾音拖了半天,迟迟没把后半句讲出来,陈仰看过去,听他淡笑着说道:“别为我哭,我会走不好。” 向东装了个逼就往居民楼那走,丝毫不给朝简出手的机会。 凤梨把手放在嘴边大喊:“东哥,加油,你是最棒的!” 向东的身形一抖,黑着脸回头怒吼:“喊个几把,跟紧你仰哥!” 凤梨泪眼婆娑,一副“儿行千里母担忧”的样子。 陈仰给他奶片,凤梨摇头。 “仰哥,我老大会没事的吧?”凤梨哭出了鼻涕泡,他窘迫地用手抹掉。 “当然。”陈仰说。 不论是什么性格什么人生经历什么生活背景,只要绑定身份号进了任务世界,心态就会发生很多变化。 对走到今天的陈仰来说,康复院的那些不愉快经历在几次的合作中消散了,他跟向东如今有共同的目标,走下去,活下去。道同,于是相谋。 从理性上讲,向东毋庸置疑是老队友,感性上的话,他是那种找打欠抽,有时候能气得扑上去揣几脚,有时候又能心平气和坐下来说说话的朋友。 能走远点就走远点,别轻易停在任务世界。 陈仰的后颈一疼,他“嘶”了声,后仰头看站在他身后的人,不解道:“干嘛?” 朝简冷冷看他,不答反问:“你在想什么?” “随便想想。”陈仰吃痛地说,“我脖子是不是破了?” 朝简捏着他后颈的手指没有拿开,指腹摩着那处咬痕:“我不高兴。” 陈仰本想让凤梨帮忙看看他后颈的心思瞬间消失,他愣怔地维持着往后仰头的姿势,从下往上看朝简。 两人四目相视,个高的那个稍微低下头就能吻上去。 但他只是把捏着对方后颈咬痕的手往上移,扣住对方的后脑勺向前一摁。后仰着头看他的人便只能看前面的居民楼。 他们的视线不再交缠。 凤梨小声咂咂嘴,这儿是任务世界,刚开窍的人没心思谈情说爱,等了他很久很久的人也不敢让他分神。好惨。 . 蝉又叫了起来,它的叫声在通知任务者们,进楼的人现在没出事。 陈仰没有回到老槐树那里,他就站在居民楼的台阶下,顺利的话,向东不到两分钟就会出来。 “我们要送快递,代表的是快递员。”陈仰自言自语,“只要进了楼就是快递员。” 原本陈仰以为任务是派送快递,现在武庆送完了没走,这样的情况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跑单子的活不止一轮,后面还有,另一种情况是……送快递只是误导。 陈仰挠了挠湿乎乎的额头:“做了好几个任务了,竟然还没到九月份,今年的夏天好长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快点过去。” “快了。”朝简低语。 陈仰感慨:“夏天过去就好了。” 朝简没有回应,过了片刻他才开口:“或许吧。” 陈仰感受到了朝简的颓跟阴暗,他忍了忍,最终还是试探地问道:“你怎么了?” “烦。”朝简大力捏烂奶片,眼底翻腾着几分克制的躁戾。 陈仰噎了噎,耐心诱哄:“那你跟我说说。” “跟你说了有用?”朝简掀起眼皮。 陈仰清清嗓子,含糊道:“你先说,说了才知道有没有用。” 朝简看着他。 陈仰避开了朝简的视线,他看着远处的老槐树,声音微哑:“我想我们能走下去。” “走下去……”朝简咀嚼了几遍,将三个字拆开咬碎在了齿间,“好啊,走下去。” 陈仰愣怔地转过头。朝简按了按拢起来的眉心:“看我干什么,你不是特地来这等那个丑八怪的吗?以前说是疯狗,现在成了朋友,他进去做任务你在出口处等他,以后呢?生死之交?你的生死之交来得还真是不值钱。” 朝简对陈仰阴鸷地轻笑。 陈仰没有发火,有的只是担忧跟……心疼,他做了几个深呼吸,确定是那样的情绪,而且强烈得让他不知所措。 站在他面前的人性情一会一变,时好时坏,多疑神经质越来越失控,必须尽可能的接受治疗,越快越好。否则他想象不出朝简会变成什么样,他又要怎么面对。 陈仰不想他和朝简走到崩坏的地步,他希望他们好好的。 任务这条路还在走,黑暗得看不到曙光跟终点,他想身边都能有朝简同行。 “生死之交怎么会不值钱,那是缘分。”陈仰说,“就像我们一样,生死与共。” 朝简的眼神一空,曾经有个人对他张开手臂,笑着说,我们同生共死,相依为命。 “吃奶片吗?”陈仰看出朝简的心情又变好了一点。 “不吃。”朝简冷冰冰地坐到了台阶上面,他的手却不受控地伸过去,拿走了陈仰剥好的奶片吃掉。 “……”陈仰看手机,向东进去有两分钟了,他在干什么,怎么还没出来? 向东的脑力跟武力虽然不配套,但差距应该在不断缩小。 陈仰还没见过他正儿八经的做任务,估计有自己的一套处理方式,不至于上去就是粗口加拳脚。 . 向东叼着烟把一楼的楼道逛了一遍,他半蹲在101门外的小炉子前,一股股的热气卷着中药味扑向他,热情似火。 门吱呀一声开了,老奶奶走出来,向东起身打招呼:“老太您好。” 老奶奶看了眼他嘴边的烟,不适地捂嘴咳嗽。 向东夹开烟。 “年轻人,抽烟对身体的危害大着呢,不健康。” 老奶奶咳着说。 “老太您说的是。”向东随意掐灭。 老奶奶浑浊的双眼转了转:“你是个好孩子,听话。”她像是看自家孩子一样看向东,“听话好啊,听话好。” 向东笑了笑,下一刻就听到老奶奶说:“你怎么打耳洞了啊?这不好。” 刚才还慈祥的老奶奶此时瞪着向东,布满老年斑的脸上尽是冷意:“男孩子打什么耳洞,不像样子!” 苍老的声音里带着训斥,语调有种瘆人的尖锐和强势。 我操!向东一口老血涌到了嗓子眼,他把耳朵上的小圆环取下来:“老太,我这都是生活所迫。” 老奶奶不说话了,两只眼睛盯着他。 向东若无其事地捏住小圆环,听老人突兀道:“你是快递员啊。” “对。”向东咧咧嘴,挺俊的一张脸上挂着正经的表情,“瞧我这记性,差点把正事给忘了,这是您的快递,我给您送过来了。” 老奶奶惊讶道:“是药材啊,我昨天让小何在网上给我买的,今天就到了?” “现在网购效率高。”向东一边记住小何这个人物,一边按下自动笔,提醒老人,“您在这签个名字。” 老奶奶说:“我老眼昏花的看不清,你帮我签一下。” “那不成。”向东为难道,“公司明文规定,客户一定要亲自签收。” 老奶奶说:“很多快递员不都是自己写的吗?东西还没开始送就签收了。” “别人是别人,我这儿真不行。”向东苦笑,“老太您要是不亲自签收,我这个件就等于白跑了。” 老奶奶拢了拢一头稀松白发:“你老板不在这,你签了没人知道。” “不是这个理。”向东神色严肃,“工作不能这么糊弄。” 楼道里偏暗,老奶奶一身黑衣几乎要跟背融为一体,空气里的中药味跟霉味都压不住她身上的老年味。 向东把呼吸跟心跳都控制在正常频率。单子是肯定要签的,不然他就没以后了,那他妈的可不行。 过了一会,老奶奶又恢复成了之前的慈祥和蔼:“你这个年轻人死脑筋,不会变通。” 向东说笑:“我是觉得做人得有原则。” “快递员这活不讨喜,你不错。”老奶奶接过向东的自动笔,在单子上签字。 向东看着老人签下名字,悬着的那颗心放了回去。 “那老太,您忙,我先……”向东撕下单子就要走,没留神碰到了炉子上的砂锅,他反应敏捷地一把拖住砂锅,顾不上烫就给推回炉子上面。 向东把烫到的手放到阴冷的墙上蹭蹭,妈得,还好他速度够快,他敢确定,只要砂锅掉地上碎了,他绝对没好果子吃。 “老太,您这中药的味道闻起来好苦。”向东吹了吹火烧火燎的手掌。 老奶奶揭开砂锅的盖子看看:“良药苦口啊。” “说的是。”向东安慰道,“老太您喝药的时候可以准备一块糖,喝完药吃点就不难受了。” “这药不是我喝的,是我儿子喝的。”老奶奶说,“他偷偷跑出去了,一直没回家,我就把药温着,等他回来喝。” 向东挑眉,还有个儿子? 老奶奶把盖子盖回去,佝偻着背看他:“年轻人,你送快递的时候有见到我儿子吗?” “我不认识您儿子,见到了也不知道。”向东说,“要不您给我看看他的照片,下次我再碰到就叫住他?” 老奶奶叠声道:“好好好!” “你等等,”老奶奶激动得一把老骨头都在颤,“你进屋吧,进屋说。” 向东的太阳穴一跳,他婉拒道:“不用了,我就在这吧。” 老奶奶也不勉强,她像是年轻了好多岁,脚步都利索了不少,急匆匆就回了屋。 向东打量对门的102,门口什么都没有。 那个小何就住在那里?向东的拇指摩挲几下唇角,他的客户是101的,对门的跟他无关,他不可能贸然去敲门查问。 “看,这就是我儿子。” 向东听到老人的声音回头,瞳孔微缩。 老人举着相框,她的神情跟照片上的一模一样,包括那身黑衣。 只不过照片上不止是她,还有她儿子。 向东露出诧异之色:“这是您跟您儿子的合照啊。” “是啊,就这么一张。”老奶奶说。 向东看了看照片:“您儿子长得像您。” 老奶奶抚摸着照片上的儿子,眼眶湿润:“小何也这么说。” 下一秒老人就抬起头:“现在你已经看过我儿子的照片了,那你能把他送回来了吧。” 向东:“……” 妈得,掉陷阱里了! “老太,我没有见过您儿子。”向东说完,老人脸上的笑意就不见了。 向东忍住一肚子脏话,他额角绷着青筋搓把脸,微笑道:“您看这样行不,我帮您留意着,我也会跟我的同事们打招呼,人多力量大。” “您放心,我一定把这件事记在心上。”向东又语气诚恳地说了一句。 老人干瘪的嘴角跟遗像上一样抿着,神情冷淡:“好。” . 向东应付完老太,后背的衣服被冷汗浸湿了,露出粗野健壮的肌肉线条,他这单做得不容易,演技都上了几个台阶。 好在不是解谜,他最不擅长这个。一切跟严谨慎密的逻辑相关的他都不太行。 向东正要往外走,楼上忽然传来了下楼声,他的耳朵动了动。似乎是从五楼到六楼之间下来的。 那脚步声的主人穿的是拖鞋,走路慢慢悠悠,很自由惬意。 向东想到了武庆说的那个鬼,他走到楼梯口向上看。 客户在一楼,向东不能去楼上,这是他能站的最好的位置,如果那家伙下来,他就能看得见。 拖拖拉拉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四楼,三楼,二楼……直至二楼到一楼的楼道里。 然后就消失了。 向东已经看清了他的样子,老式背心,深灰色旧拖鞋,中年男性,抽烟,胡渣脸,这些全部都和武庆透露的信息对上了。 只不过…… 向东停在原地,不制造任何声响,他在等那个男鬼再次出现。 不多时,楼上又响起了脚步声。向东在男鬼快要走到先前消失的地方时开口:“大哥!” 中年男人闻声向下探头,像是这才看见他:“你叫我?” 向东说:“你妈在等你回家。” 中年男人傻眼:“什么?” 向东眯了眯眼,武庆说这个鬼魂崩溃了,照他现在的状态来看,他不仅对楼层没概念,还会忘记所有的纠结和痛苦,死后活得轻松自在。 “这是我第二次看见你从楼上下来,你再走几步就会回到原点,你并不是在往下走,而是一直在楼道里打转,你下不来。” “你家在一楼。” 向东忌惮楼里的厉鬼,也赶时间,没功夫慢慢聊,他一个一个信息往外蹦,简单粗暴:“你跟你妈都死了。” 中年男人嘴里的烟跟他的身子都在抖:“不可能!” 他大吼着往楼下冲,然而他只迈出几步,身影就诡异地定格,消失了。在那之后楼上便响起了悠闲的脚步声。 再一次见到楼梯下面的向东,中年男人脸上的坚信一寸寸裂开,渗出来的是浓黑的死气,他一屁股坐到地上,迷茫地拿掉嘴边的烟。 向东趁机说:“你妈给你熬了中药,闻到了吗?” 中年男人痴傻地摇摇头。 向东脱了t恤扔上去。中年男人无意识地拿起脚边的t恤,一股陌生又熟悉的中药味向他袭来,他像是被什么东西撬开了脑袋,扒掉了皮肉,嘴里发出凄厉至极的嘶吼:“啊啊啊!” 两行血泪从中年男人的眼里流了下来,他想起来了。 那天他趁他妈去代收点给他拿快递就偷跑到天台抽烟,因为身体原因死在了下楼的途中。 生前他不想回家,觉得他妈很烦,总是唠唠叨叨的让他吃中药,说什么吃了药病就好了,都是假的,病根本好不了,他妈还管这个管那个,他不要回去。 那个想法在他死后成了阻止他回家的恶念,仿佛在说“你不是不想回家吗,那就别回去了”。 而他妈上不来,也是因为那股恶念,因为他不想见到他妈。 他死了以后,一直觉得自己要往下走,应该往下走,一直往下走,却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他全都知道了,他想回家。可他永远到不了一楼,回不去了。 “帮我,谁来帮帮我!”中年男人抬起头,整张脸已经腐烂生蛆,两只没了眼睛的黑眶对着向东,“帮帮我……” “你先等着!”向东说完就跑了出去。 . 向东赤着上半身出来的时候,陈仰立即看手机,用时五分多钟。 “怎么在里面待了这么久?”陈仰问道。 “有突发情况。”向东先把单子给中年快递员,之后才返回陈仰那里,透露了老奶奶和他儿子的事。 凑过来的几人听了个全程,脸色都白了一度。 “又多了一个鬼。”凤梨呢喃,“楼里到底有几个鬼啊?” 陈仰思虑的不是鬼的数量,是向东答应老人家的事:“你对鬼许了承诺,会很麻烦。” “没办法。”向东吞云吐雾,“形势所逼。” 陈仰说:“不过这条支线完成了,说不定会有线索。” “那也等完成了再说。”向东咬着烟摸下巴,“送一个件完不成任务,可能还要再送,到时候我想办法。” 陈仰蹙了蹙眉心,没等他再捋一捋头绪,中年快递员就已经扔了第四个包裹。 602的,这次是陈仰抓到了单号。 蝉叫得刺耳,陈仰的心里很平静,该来的总会来,他没想过自己会送哪一层的快递,因此抽到第六层不会让他感到失望,有的只是接受。 凤梨替陈仰担忧,虽然六楼不是顶楼,可也很高了,目前最高的。 “东哥,怎么办啊?”凤梨拽老大裤腰。 向东啐了一口:“妈得。”他绷着脸跟陈仰说,“我没碰到那个厉鬼,你小心点。” 陈仰点点头就要往居民楼走,背包带子被扯住了,他在那股力道下停住脚步,转过脸看朝简:“越往后,任务的时间越少,我得快点,给你和剩下的人争取时间。” 朝简半垂着眼,一言不发。 陈仰说:“没事的,我送完快递就回来了。” 朝简依旧没回应。 “你在那里等我。” 陈仰指了指居民楼前的台阶。 朝简的脑袋顺着他指的方向偏了一下,又把脑袋转回来,扯着陈仰背包带的手没有半分要松开的迹象。 向东牙疼:“我说啊……” 陈仰一个眼神瞪过去,向东闭嘴抽烟。 “你吃完这些奶片,我就出来了。”陈仰抓了把奶片给朝简,“不是一次吃掉,是一个个吃,也不准咬碎。” 朝简猩红着眼嗤了声:“你哄小朋友?” “没哄小朋友,哄你。”陈仰趁着朝简愣怔的时间,快速凑到向东耳边说了句话就冲进了楼里。 朝简回过神来以后,眉间渗出一层令人胆寒的阴霾跟愤怒。 向东跟陷入狂躁状态的神经病并肩,酸溜溜道:“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我只见他哄过你。” 是的没错,老子助攻了,呵呵。陈白菜没良心,让他一个情敌承担安抚工作,还要他帮忙照看朝绿茶,一旦发现对方情绪失控犯病就立即将人打晕。 说的容易,打晕?老子怕下手没收住力道,直接打死。 “我都对他有信心,怎么,你还不如我?”向东担心陈仰,嘴上嘲讽。 朝简没理睬向东,他阴沉沉地走到台阶前坐下来,颤抖着手数了数奶片,一个个的撕开吃了起来。 向东青着脸骂了声,陈仰把这家伙当儿子养,各种哄让,这家伙把他当小宝护在自己的羽翼下,一边希望他顺利又快速的成长,一边又想用绳子把他困锁在身边。真他妈的…… 凤梨挪着小碎步站到东哥旁边,氛围好凝重啊,陈仰进去送快递,带走了朝简的灵魂跟生命。 陈仰要是出不来,朝简也活不成。 . 有活着出来的两个队友提供的信息,陈仰进去后没有慌乱,他在一股中药味里穿过一楼上楼梯,在楼道里捡起向东的t恤塞进背包,继续爬楼。 陈仰很快就又停了下来,他站在一楼到二楼的中间那层楼梯上面,看着倒在墙边的尸体。 是杨沛。 陈仰警惕地打量周围,他轻手轻脚凑近,发现尸体的嘴巴合不拢,里面好像塞了什么东西。 线索摆在眼前,陈仰不可能错过,他捏了捏发僵的手指,小心谨慎地蹲下来,捏住尸体的脸。 是纸…… 嘴里都是碎纸! 陈仰找不到东西,只能咬着牙用手抠,恶心的他头皮发麻,几番干呕。 结果碎纸片一被他抠出来就变黑了。 白费功夫。陈仰不敢过多停留,他放轻脚步一层层爬楼梯,二楼的柜子等家具杂物堆得很乱,那里面隐隐有股难闻的怪味。 陈仰紧绷着身体避开家具,沿着武庆和杨沛腾出的空间上楼。 三楼跟二楼截然相反,通道里干净到了极点,墙上的广告都被刮揭掉了。 301的门前放着一个掉漆的铁鞋架,上面只有一双黑色的细高跟鞋,孤零零地摆在那,被楼里的阴暗衬托得有几分瘆人。而302的门上插着钥匙,户主忘了拔掉。 陈仰从三楼上去,他到四楼的时候脚步一顿。 402的门竟然是开着的,里面黑漆漆的,不知道是什么情况。陈仰的客户不在这,他只是路过就没有走近。 五楼有垃圾发臭的味道,蚊虫也多,陈仰在去六楼的楼梯上发现了第二具尸体,确切来说是尸骸。 陈仰从尸骸的衣着细节这块判定了对方的身份。他是一楼那个老奶奶的儿子……回不了家的中年男鬼。 当年他就死在这,死后一直在这里到一楼中层之间循环走动。 陈仰猜测只要把这具尸骸搬到一楼,被自己禁锢的鬼魂就能回去,可他要怎么把这东西搬下去? 突然有一阵阴风从顶楼吹了下来,陈仰屏住呼吸闭紧眼睛站在原地,他一动不动地捏着快递袋子,既没有靠墙,也没扶楼梯,心跳蹦到了嗓子里,又被他飞快吞了下去。 那阴风停在了陈仰身前。 第123章 你的快递到了 一股森凉的触感碰了碰陈仰拿着快递袋的手,他差点没忍住地一把甩开。 身前的阴风绕过了陈仰,没等他松口气,就有什么东西一点点爬上了他的后背。 陈仰脸上的血色瞬间被抽空,抿得发白的唇抖了抖,是个孩子! 似乎比火车站那个还要小,只有三四岁的样子。 她骑在他的肩膀上面,两只光溜溜的小脚在他身前轻晃了一下,长长的细软发丝扫到了他的耳朵。 既然是从顶楼下来的,那要么是701家的,要么就是702的。 是杀掉杨沛的厉鬼吗?陈仰的脖子上突然起了一层小疙瘩,那小孩把手放了上来。 冷汗从陈仰的额角滴了下来,他犹如置身冰窖,身上的体温在逐渐降低,踩在楼梯上的脚也越来越软。 就在陈仰的意识要被冻僵破裂的时候,他徒然惊醒!不行,他得走,他不能停在原地,朝简还在外面等他。 这可能不是厉鬼,陈仰绷住呼吸猜想着,他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爬楼。肩膀上的重量倏地一沉,他猝不及防,站不住地往下一跪。 膝盖“咚”地砸在楼梯上面。 最疼的还不是膝盖,是脊椎,那一下压得陈仰脑子发晕,他能感觉到有一双眼睛从上面往下看着他,满是纯真的阴森恶意。 对陈仰来说,鬼的恐怖程度高低分别是鬼小孩,女鬼,老人鬼,男鬼,他做了六个任务了,这一点还是没变。 现在最恐怖的就在他肩上。所以他没有睁眼仰头往后看,他不想面对那种冲击。 陈仰尝试了几下都没站起来,他的脊椎被不断往下压,随时都会断裂的感觉越发强烈。 冷静点,陈仰在剧痛中快速分析,鬼小孩到现在都没直接杀他,说明她十有八九不是杀人的厉鬼,她就是楼里的一个普通小鬼魂,那她现在在干什么,玩游戏吗?恶作剧? 小朋友一个人无聊,偷偷跑下楼,想有个人跟她玩?她不杀人,但她能把杀人的厉鬼吸引过来。 不能正面反击,只能想其他办法。 陈仰的脊椎被压得离极限越来越近,胃部痉挛着,额头抵到了台阶上面,鼻息里是混着霉味的灰尘味道,他哼起了童谣。 “小花猫,喵喵叫,不洗脸,把镜照……” 窗户被砖头砌起来的楼道里昏暗潮湿,年轻男人刻意放柔的哼唱声在阴森的楼梯上回荡着,有种诡异的安宁感。 “左边照,右边照,埋怨镜子脏……”陈仰发现肩上的重力在减轻,他闭在一起的眼皮动了动,轻笑,“气得胡子翘。” 陈仰此时在五楼到六楼中间的楼层上面,只要他一鼓作气就能冲上六楼,但他不能确定到了六楼鬼小孩就会走。 因为她是从顶楼下来的。 很麻烦,一楼老奶奶儿子的尸骸还在他脚边,他返程的时候必须得带上。 鬼小孩必须安抚好,不能让她这个变数再引发出更多的变数。陈仰深吸一口气,接着哼歌谣,他把压箱底都翻了出来。 肩头骑着一只鬼,陈仰走不快,上一层台阶就停一会。 . 楼前的台阶上,朝简吃掉了最后一个奶片,空包装纸被他攥在手中,指关节冷白。 向东警惕地盯着朝简。虽然这家伙是死是活他不管,可陈白菜出发前嘱咐他了,他不想管也得管。 朝简站了起来,向东跟凤梨都迅速拦在他前面的台阶上面。 “你想干什么?”向东嚣张跋扈地吐了个烟圈。 朝简抬起红得骇人的眼眸。 向东的背上冷飕飕的:“就你担心,老子不担心啊?”他竖起拇指往后面的居民楼指了指,“楼里有厉鬼,陈仰正在做任务,轮到他了,就该是他,我们不能进去,你别他妈添乱!” 朝简往台阶上走。 向东一把抓住他的肩膀:“老子跟你说话,懂不懂尊老?” “那个,仰哥要送的快递在六楼,爬的楼层高,他下来比其他人慢点也正常。”凤梨一头栽进剑拔弩张的气氛里,弱弱道。 向东冷嘲:“听到了吗?我家梨子都知道这常识。” 朝简没反应。 凤梨小心观察朝简的面色,觉得可怕:“而且说不定仰哥还碰到了那个想回家的鬼大叔,要是帮他完成心愿,那留在楼里的时间就会更长。” 朝简的思维进入了一种错乱而癫狂的状态,感官被他封闭了大半,听不见凤梨说的话,也失去了理性,他按住肩膀上的那只手,拇指跟食指捏到一处,没用什么力道就听到向东发出咒骂。 “你他妈不知好歹!”向东整条手臂都变得软麻,他抬脚踹向朝简的腹部。 两人打了起来。 凤梨以为凭东哥的身手能拖住朝简,结果他错了,东哥不是对手。 东哥干架全靠狠劲跟疯劲,没有章法,朝简刚好相反,他目标明确,下手简练凶残,就两步,第一步是把人撂倒,第二步是攻击一个地方——头部。 几个回合之后,局势就成了单方面的施虐。 朝简大力踢了一下向东的太阳穴,转身就走,后面传来一声咳喘: “去吧!” “你进去就会违规被杀,等你死了,你放心,我会照顾好陈仰,代替你的位置陪他往下走,我们一定能走得很远。”向东的口鼻喷出血水,他哈哈大笑,露出沾着鲜血的牙齿,“要是你进楼连累陈仰跟你一起违规,他就是因你而死,被你害的!你害死他!” 后半句不知触及到了朝简的哪根神经,他豁然转头,浓墨重彩的一张脸苍白而狰狞,如同被折磨惨死的厉鬼。 朝简驼着背,身体剧烈抖了起来,垂在两侧的手更是抖得不成样子,他痛苦地喘息着,像是无措脆弱的要哭出声,可他眉眼间的嗜血煞气却让人毛骨悚然。 凤梨吓得后退几步,向东敛去嘴边的笑意,他刚坐起来,就被一股残暴的力道踹倒在地,后脑勺重撞地面。 “我操!”向东眼前发黑,他只来得及骂了声,头部就被踢得往旁边歪,一口血吐到了地上。 向东在晕眩中对上朝简充血爆突的眼睛。那一瞬间他意识到一点,这个疯批受了刺激发病了,神智不清,想杀了他。 陈白菜,老子上辈子欠你的,替你照看这么个精神病儿子! 又是一脚踢过来,向东拼尽全力钳制住那条腿,整个人像豹子一样蹿上去,死死将朝简压在地上,手背青筋鼓动的两只手用力掐他脖子。 “老子长这么大,还没被人踢过头,今天不是你死就是老子死!” 凤梨根本插不上手,磨指甲的细长铁片被他攥出了汗,他也没敢往朝简身上刺。要是他刺上去,仰哥出来了会揍他的。 其他人反应各异。周远飞远离战火事不关己,武庆想帮忙也帮不上,那两个年轻人一个比一个疯,他一大把年纪凑上去指不定就会误伤。 林书蔚盘腿坐在地上,黑漆漆的眼望着那场由血腥暴力狂搭建的战局,他张了张嘴,发出的声音不脆亮也不低沉,而是粗哑浑浊,给人一种看淡生死的老者的感觉。 “人间是地狱,处处是地狱。”林书蔚合上双眼。 小襄听见了,她看了瘦削病态的林书蔚一眼,高跟鞋踩过凹凸不平的地面跟枯叶,直奔战局。 阿缘的网球包在小襄之前飞了过去。 向东的头部被网球包打偏,他满脸血地咆哮:“老子不打女人,滚!” 话音还没落下就被阿缘跟小襄一左一右拽出裤腰,强行他把往后一拖。 向东被两个女孩子拖到地上,他懵了几秒,指着跟死尸一样往楼里走的身影,大声吼骂道:“都他妈搞老子干什么,拖住那疯子啊!” 吼完就第一个冲了上去,其他人反应过来纷纷跟上。 这出混乱局面以朝简被多人制住,向东将他打晕收尾。大家惊魂未定地瘫坐在地上,浑身是汗。 向东的头快疼爆了,就他妈不该进一个任务。 凤梨见老大咬牙切齿地瞪着地上的朝简,他吞了吞口水说:“东哥,你的样子给我的感觉像是要趁他病要他命。” 向东破天荒地没打嘴炮,他的视线从朝疯子身上转向居民楼,一路往上移动,停在六楼。 凤梨握紧拳头说:“仰哥肯定会出来的!” 向东斜眼:“你开了上帝视角?” 凤梨呆若木鸡:“……没。” “没有你说个屁。”向东抹掉鼻血擦在裤子上面,赤着的胸膛蹭着灰,起伏不定。 凤梨从袋子里找到大半包纸巾递过去:“东哥你不是说,做任务最忌讳心智不坚定吗?我们只有怀抱希望,才能迎来阳光。” “行了,别发小作文了。”向东沉默片刻,抽两张纸巾擦脸上的血,“妈得。”刚骂完他就吐了出来。 凤梨连忙拍他后背:“东哥?东哥!东哥!” “死不了。”向东又开始呕吐。血丝混着呕吐物,一片狼藉。 凤梨把矿泉水给他,让他漱漱口。也就是东哥身强体壮,不然换个人的头被朝简踹那么多下,现在已经没气了。 朝简怎么没吃药?陈仰不想朝简治病吗?应该想的吧,生了病就要医治,否则到头来只会害人害己,而最亲近的那个要承受最大的伤害。 凤梨看向居民楼,忧心忡忡地叹口气,他自己的生命都得不到保证还操心别人。 不过陈仰也不是别人,他是东哥扒着不放,特殊对待的那棵白菜,半个嫂子一样的存在。 也是我的朋友,敬佩的人,凤梨在心里补充。 . 时间流逝得很慢很模糊,陈仰不知道过了多久,当他站在六楼的时候,压着他脊椎的重量不见了。 陈仰维持弓着腰的姿势慢慢睁开眼,正对着他的是坐在602门口睡觉的大爷,他的余光斜向楼梯那里。 他看到了一个穿着桃红色汉服,打着赤脚的小女孩,她背对着他僵硬地往上爬楼,脚上挂着一串银色的小铃铛,不响。 小女孩的身体背对着陈仰,头忽然往后一转。 陈仰浑身僵直,光线明明很暗,他还是看清了小女孩破烂的惨白脸庞。像是被什么硬物砸烂的。 “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快点开开,我要进来,不开不开我不开妈妈没……”小女孩就以头转到后面,身体向前的姿势上楼,软糯糯的声音在楼道里响着。 那童音穿过陈仰的耳膜,钻进他的脑海,他整个头部被一阵阵凉意袭击。 顶楼的住户不知道会是什么情况,陈仰上不去,他按了按受伤的颈后脊椎,脚步一转停在602门前。 “大爷!” 靠着门打呼噜的大爷迷迷糊糊醒来:“啊?哪个啊?” “我是送快递的。”陈仰说。 “噢!快递啊!” 大爷打着哈欠站起来。 陈仰问道:“您是602的吗?” “是勒,”大爷擤了擤鼻涕,“是602的。” 陈仰注意到大爷的手上有青色针眼,像是前不久才挂过水,他不动声色道:“那您怎么坐在门口?没带钥匙吗?” 大爷皱巴巴的脸上露出几分不自然。 陈仰花心思陪大爷唠了会才了解到一些事。602确实是大爷的家,他跟老伴年轻时候攒钱买的房子,后来老伴死了,儿子结婚生子,现在是一家四口。 儿媳嫌大爷脏,不让他靠近孙子,儿子觉得他唠叨,他怕影响儿子儿媳的感情,尽量减少在家的时间,白天没事也说有事,没地方去就在家门口坐着。 陈仰虽然没经历过家长里短,却也知道每个家庭有每个家庭的幸福和不幸,他作为一个外人,能表达的想法跟建议都有限。 “大爷,有什么就说出来,一家人坐一起沟通沟通,房子是你的,家也是你的,哪有不敢回去的道理。” “晓得的。”大爷搓搓脑袋,憨笑了声,“小伙子,你这快递是我儿子儿媳的吧,你放我这,晚点我进屋给他们。” “包裹要收件人亲自签收。”陈仰说。 大爷茫然地看着他:“那我离开一下,你喊我儿媳出来签字。”说完就要走。 陈仰看了眼快递袋上的收件人处,张先生,他的心里冒出一个猜测,一把拉住快要上楼的大爷:“您买东西了吗?” 大爷迟钝了会:“啊,买啦。” 陈仰忙说:“那这有可能是您的快递,要不您拆开看看?” “可要不是呢?”大爷扁扁嘴,“这要是我儿子儿媳的快递,我拆了他们会闹。” 陈仰捏了捏快递袋:“里面好像是书。” “书吗?”大爷刷地抬起头,“我买的就是书!” 陈仰说:“那应该就是这个。” 大爷抓过快递袋拆开,激动道:“还真是我的。”他从袋子里拿出一本故事书,脸上的皱纹充满慈爱,“我给我孙子买的。” 陈仰咽了一口唾沫,幸好他拉住了大爷,不然对方上楼了,他又上不去,那还怎么签收? 就算敲门叫出大爷的儿媳,签字的人也不是真正的客户。 这任务挺坑的,既要躲楼里的厉鬼,又不能速度的送完快递就走,还得通过唠嗑试探一下户主。 “您在这签字吧。”陈仰拿出笔说。 “哪啊?”大爷糊里糊涂地问。 “这。”陈仰指了指就把笔给大爷,他随意提了句,“楼上的小孩怪活泼的。” 大爷诧异道:“楼上没孩子啊。” 陈仰一惊,没孩子?那刚才的小女孩不是住在顶楼? “你看看这样是不是就可以了?”大爷停下笔。 陈仰瞧了瞧,一笔一划都很认真,他把单子撕下来收好:“可以了。” “大爷,您在这里住了多久?”陈仰温和地笑问。 “好多年了。”大爷坐回门前的地上,摸着崭新的故事书,“住着舒坦呢。” 他的下一句前言不搭后语:“小伙子,送完快递就走吧。” 陈仰从这句话里嗅出了什么,后背瞬间就麻了一下:“大爷再见!” . 大爷提醒他厉鬼要来了,朝简的奶片也可能已经吃完了,陈仰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耽搁,他脚步既快又轻地下楼,捞起楼梯上的尸骸。 旁边凭空出现一道身影,陈仰吓得心脏病都要犯了。 那身影不是别人,正是尸骸的主人。中年男人仿佛没发现陈仰,他径自抽着烟下楼,拖鞋在台阶上磨蹭出懒洋洋的节奏跟声响。 陈仰心想,看来那鬼又忘了前尘往事,只知道要往下走,他也看不见自己的尸首。 脚步声已经下到了四楼。陈仰扛起尸骸快步下楼,他目睹鬼经过杨沛的尸体那,脚步不停,像是看不见。陈仰也目睹鬼消失在前往一楼的台阶上面。 陈仰一路下楼梯,不挨着墙也不碰楼梯,只走中间,他提着心把尸骸扛到一楼,敲响了101的门。 老奶奶一开门就叫起来:“儿啊!” 那一刻,尸骸变成了尸体,皮肉全都长了出来,像刚刚死的。 陈仰的身上起满了鸡皮疙瘩。 “我的儿啊!”老奶奶抱住尸体凄喊,“你去哪了?怎么才回来?妈不是说去代收点拿个快递就回来吗,你为什么偷跑出去?为什么不听话?” 嘴上质问埋怨,老奶奶却又哭起来,老泪纵横:“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陈仰感觉有阴风从他身边经过,门自己关了上去。应该是那个中年男人,他回家了。 回家啊,陈仰呢喃:“我也想回家。”他转身要走,门又开了,一张沟壑横生,布满泪水的脸从门里露出来。 老人红得渗血的眼睛直直看着他,口气里裹着一股腐臭的味道。 “小伙子,别再进来送快递了,危险。” 陈仰还没发出声音,门就在他眼前关上了,门上的蓝底白字门牌号变成了黑色。 像被什么东西涂掉了。 . 陈仰猛地看向楼上墙壁,危机意识在那一秒直冲头顶,他掉头就跑。日光照到陈仰身上的时候,他还在跑,停不下来,满脑子只有一个信念,跑,快跑。 “仰哥!”凤梨大喊。 陈仰的身形在这声喊叫之下滞了滞,他恍惚着扭头,发现朝简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眼神跟意识顿时变得清明:“怎么回事?” 问完陈仰就猜到了大概,他跑过去蹲下来:“朝简?” 向东的声音飘过来:“还是让他晕着吧。” 陈仰闻声去看向东,被他的惨状惊到了,抿了抿嘴问:“你怎么样?” “快死了。”向东叼着烟干呕。 陈仰从背包里拿出t恤给他:“你先把衣服穿上。” 向东把衣服一套,脚踹了踹凤梨。凤梨会意地挪到陈仰那里:“仰哥,你没事就好,我们都要担心死了。” “你真的去了好久。”凤梨说,“快十分钟了。” 陈仰一言难尽,他的本意是给后面的人节省时间,结果反而成了目前用时最长的一个。 还没送快递的有六人,其中就有埋怨的嘀咕声,认为他耽误了时间。 小襄走近点,沉着问道:“陈先生,你遭遇了什么?” 陈仰概括地讲了讲。大家听完都陷入了沉默,如果是他们摊上那样的状况,不一定能在十分钟内出来,也不一定就能出来。 . 陈仰把单子给中年快递员,第五个快递就丢出来了。 202的。林书蔚送。 陈仰检查朝简脖子上的伤:“二楼的杂物最多,不但堵住了201的门口,202也被波及到了,要过去敲门必须清理。” 武庆补充道:“对对,有老家具。” “我经过的时候闻到了一股怪味。”陈仰又说了一句,“从杂物堆里散发出来的。” 武庆愕然:“我上楼的时候没有闻到。” “那我就不知道了。”陈仰若有所思,“杨沛送的是201的快递,他死了。” “你担心点!”武庆好心地提醒林书蔚,哪怕他没跟自己讲过话。 林书蔚什么也没说,拿起包裹就走。 “看不出来还挺吊,老任务者装个几把新人。”向东摇摇晃晃走到陈仰身边,脸一块青一块紫的,神情依旧,“一楼老太的遗愿你给搞定了啊,三q。” “路过碰上了顺便捎了他一程。”陈仰回想那个变黑的门牌号,“应该不会再有101的快递了。” 向东坐下来,头很晕:“给的线索不大。” “我有心理预期,差不多就那样。”陈仰看他,“你要不要躺一会?” “躺两会三会四会都没用。”向东指自己的头,又指被陈仰捞到腿上躺着的朝简,“他把脑子的头当球踢。” 陈仰摸摸鼻尖:“他是喜欢打那处地方。” 小尹岛那会,林月咬他手背,朝简发疯砸拐杖,全程只砸她的头,最后都给砸变形了。 “谢谢。”陈仰忽然说。 向东口中的脏话跟腥甜都被他闷进了肚子里,他别扭地搔了把后脑勺,扯动嘴皮子:“这笔帐能记?” “能,记着了,日后还你。”陈仰话锋一转,面上看不出情绪,“不过你掐他掐的也够狠啊,这么深的印子。” “老子也是人呐,被他那么踢能不爆吗,就这程度还是控制住了,不然直接掐死。”向东观察陈仰的脸色,他赶紧往地上一躺,一副不行了的样子。 陈仰让凤梨过来照顾向东,他摸摸朝简脖子上的掐痕跟嘴角的淤青,心口闷得要命。 朝简蓦地睁开了眼睛,愣愣看他。 陈仰的一只手放在朝简的脖子上面,一只手捞着他的脑袋,也愣住了。 “你给的奶片我都吃完了,一个个吃的,没有一次吃掉,也没有直接咬碎。”朝简嘶哑地开口。 “我知道。”陈仰轻声说,“我在里面遇到了一点麻烦,出来的晚了,让你担心了。” “嗯。”朝简阖上眼帘,枕在陈仰腿上的脑袋转向他怀里。 陈仰发觉朝简在抖,他不知所措地弯腰凑近:“朝简,你哪疼啊?脖子吗?” 尾音还没落下,腰就被死死勒住了。 陈仰疼得吸口气,手却没推开朝简,而是放在了他颤动不止的背上,动作生疏地拍了拍。 . 同一时间,林书蔚拿着包裹进了楼,他三十出头,穿简单的白t跟长裤,人长得瘦,嘴里发出的却像是年轻胖子的声音:“这么暗啊,我有点害怕。” 林书蔚往二楼走,声音里的中气弱下去,语气变了样,脆脆亮亮的小姑娘一般:“怕什么,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门,行得正……” 他走到二楼,脸上的表情跟声音都徒然一沉:“躲起来!快点!” “躲哪啊?!” “就是啊,卧槽,到底躲哪?不清不楚的怎么躲?” “是不是厉鬼出现了?救命啊,我不想死!呜呜呜呜——” “柜子里,快躲进柜子里!” “不行,柜子里阴气太重,里面有东西。” “那怎么办?” “好臭,你们闻到了吗?不知道是什么怪味,我有点想吐了。” “怎么办怎么办?” “别吵,不要慌,我们来分析一下,三楼不能上去,一楼不能回,只能躲二楼,可是二楼除了柜子就没别的地方能躲了。” “闭着眼进去,动作轻点,不要睁眼!快!” 好几个声音诡异地从林书蔚的嘴里发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性格各异,像一个队伍,他的神情也对应的变换个不停。 “你们连我都不信?”林书蔚垂着头,冷峻着脸嘲讽,“上次上上次不都是我最后帮你们逃脱的,没有我,你们早死了。” “现在没其他选择了,我们进去吧,进柜子里。”林书蔚发出平静的女声,闭上眼睛拉开柜门躲了进去。 第124章 你的快递到了 林书蔚把自己挤在柜子里,头皮跟四肢关节磨得发疼。柜子太小了,别说想活动一下,他只是待在里面都有种身体正在被折断的痛楚。 黑暗中,林书蔚放慢心跳进入静止状态,几个意识在他的脑海里交流。 小胖:呜呜呜呜我好怕,外面的厉鬼走了吗? 阿宁:哭什么哭,我在分析。 李老头:哎,柜子里是地狱,柜子外也是地狱,哪都是地狱。 老四:妈的,东西不在这个柜子里! 小胖:不在?什么意思啊,不是你说柜子里阴气重,有…… 就在这时,柜子左边突然传来一个细细弱弱的声音:“请问……能帮我开一下门吗?” 林书蔚紧闭的眼睫轻颤,开什么门?那声音近得像贴在他耳边说的,离他非常近。不是户主,是楼道里的。 可是杂物堆里除了他藏人的这个柜子,没有别的可以……林书蔚的眼皮狠抽了一下,旁边有个小床头柜! 林书蔚瑟瑟发抖,四哥,小胖,阿宁,李老头,你们别丢下我,我很怕。 “请问……能帮我开一下门吗?”那声音又响了,不依不饶。 林书蔚抱着腿的力道加重。 小胖:啊啊啊!卧槽卧槽卧槽!!!鬼鬼鬼!是鬼! 阿宁:不是早有预料吗,慌什么,淡定。 老四:原来阴气的根源不是这个柜子,是隔壁的床头柜,两个挨着的,导致这个柜子里也有了很重的阴气。 阿宁:现在想这个有什么用,关键是怎么应付床头柜鬼。 小胖:就是就是! 李老头:他会把那个厉鬼招过来。 隔壁再次传来恳求的声音,幽幽的,充满瘆人的执着:“请问……能帮我开一下门吗?” 林书蔚动了动嘴唇,发出苍老而和蔼的声音:“好。” 隔壁没声了。 外面不知是什么情况,厉鬼来没来,走没走。林书蔚的额头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他在心里喊:小胖,阿宁,李老头,四哥,要不我把柜门开点缝看看? 老四冷呵:你想死是吧?! 小胖:不行就不行,凶什么唷,书蔚还不是想尽快逃脱困境,你没发现他在抖吗,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啊,大家走到今天有多不容易你不知道? 老四讥笑:我只知道你们提防我。 小胖:我们什么时候提防你了?胡说八道! 阿宁:确实是误会。 李老头:这时候都能吵?我看干脆就让小林把柜门打开出去,大家早死早登极乐。 林书蔚抿了抿苍白的唇,心说:我们是一个队的啊,我答应你们要一起往下走的,谁都不能少。 几个意识全都安静了下来。 . 不知过了多久,林书蔚的发丝被冷汗打湿,一缕缕的贴在额头跟脖颈上面,汗珠顺着发尾往下滴。 一滴汗砸在手臂上的时候,林书蔚喉咙里溢出犀利而沙哑的声音:“安全了,出去吧。” 紧接着,林书蔚胆怯地问:“真的吗,四哥?” 他懒散地搓了把后颈,“嗯”了声。 林书蔚僵硬的手摸到柜门,小心翼翼往外面推开,他先探出头,之后是半个身子,一条腿。过程中他全身的骨头咯吱响。 还好有队友们陪在他身边,他不是一个人。 ——他有他们,他是他们。 二楼静得只有林书蔚一点点放开的呼吸声,他病态的脸上滴着水,肩膀蹭破了一大块皮,火辣辣的疼。 林书蔚先前上来的时候只顾着躲厉鬼,没注意其他,这会发现自己闻到了一股怪味。就是陈仰说的味道。 怪味是从他藏身地旁边的床头柜里散发出来的。 林书蔚面上露出迟疑,说出的话声有着女孩子的脆亮:“书蔚,你既然承诺了鬼魂,就要做到。” “阿宁,我知道的。”林书蔚颤着眼睑苦笑。 下一刻林书蔚的声线一变,冷道:“里面的鬼想出来,但是他自己开门是出不来的,只能让人开。” 林书蔚心慌不安,他攥着手,结结巴巴道:“可,可是四哥,放他出来会不会出什么事?” 他的嘴角扯出不屑而倨傲的弧度:“鬼有鬼的规则,杀人的就一个,里面那个顶多就是冤有头债有主。” “据我分析,我们帮他开门是支线任务,说不定会有线索。”林书蔚用食指把耳边的湿发往后一拨,理了理细碎发丝,条理清晰道。 “小林,你不正是因为信守承诺,我们才能成为同伴的吗,说到做到啊。”林书蔚沧桑地笑了笑。 “对对对!”脸上的沧桑不再,取而代之的是稚气跟热血。 “那我开了。”林书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把手放在床头柜的把手上面,触碰到了滑腻腻的液体。 “四哥,好恶心啊。”林书蔚想打退堂鼓。 “速度点!”他的面色一厉。 林书蔚硬着头皮握住把手,往旁边一拉。里面只有一个黑色塑料袋,袋子口扎得很紧。 袋子外面布满滑滑的液体,怪味浓得让人窒息。 “别管了。”林书蔚严峻地皱着眉头看了一秒就收回视线,挤开杂物去敲202的门。 . 另一头,老槐树下面,陈仰在看楼层。一共七层,每层两个住户,十四户人家。然而快递包裹只有十个,说明并不是每个住户都有。 那是不是有可能七楼没有快递? 陈仰希望是那样,七楼连着天台,总觉得会出现无法应付的事,他回忆了一下三轮车里的快递,全都是反着放的,看不到单子上的门牌号。只有被中年快递员丢下来的时候他们才知道是几零几的快递。 “麻烦啊。”陈仰轻叹着垂头,出神地看着躺在他腿上沉睡的人。 一楼那个老奶奶在警告他也在提醒他,进去送快递危险,她知道楼里的厉鬼会杀快递员。 六楼的大爷也让他送完快递就走,同样是知情者。 朝着这个方向推理的话,楼里的住户都知道厉鬼不准快递员进去送快递。厉鬼痛恨快递员?陈仰不自觉地摸上朝简的小揪揪,那厉鬼是什么身份,什么立场?ta也是楼里的住户之一? 陈仰的脊椎跟膝盖都疼,最难受的是脑壳,脑细胞在燃烧。这个任务是单人的,没提示,简直了。 不远处,向东让凤梨扶他起来。 凤梨紧张兮兮:“东哥,现在最要紧的是做任务,你要跟朝简算帐也等活着出去了再算啊。” “算个屁账,有事。”向东摸口袋拿烟,他盘算着朝简对陈仰的怨跟恨,以及那种秘密比体毛还多的感觉,有些事他懒得想懒得管。 这会儿稍微动了动脑子,就有了一点猜测,并且在一小块一小块地组合。 . 向东往老槐树下面一坐,对凤梨使了个眼色,凤梨识趣地走开。 “陈仰,朝简的身份号是多少?”向东吸口烟。 陈仰拽朝简小揪揪的手顿住:“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不突然吧,这个问题但凡是见过他的任务者都很好奇,我记得我问过你。”向东说。 陈仰不记得了。 “朝简的身份号一事先放一边,”向东探究的视线在他脸上游移,“你的能跟我说吗?” 陈仰抬起头看过去,入眼是一团团的烟雾,他看不清向东的表情。 “以前我问你,你不说,现在还不能告诉我?”向东青紫交加的脸上露出一抹自嘲,伤心是真伤心,挫败也是真的挫败,“我以为我们怎么也算多次共同经历的老战……” 陈仰:“019。” 向东嘴边的烟掉了下来。 “厉害。”向东捡起地上的大半根烟,拇指擦了擦潮湿的烟蒂,眼里是难掩的震惊,“019,三位数,厉害。” 向东揣测过陈仰的身份号,怎么也不会想到是三位数的,这他妈得既让他无话可说,又有一肚子的话想说,最后憋半天,只憋出了个毫无意义的“啧”声。 陈仰见向东只是不敢置信没有别的反应,不禁舒口气,郑之覃只知道他是三位数,不清楚具体是哪三个数字,而向东是除了朝简以外第二个得知他身份号是019的人。又有个人平摊了他最大的秘密,感觉心里清空了一点点。 “所以你们能组队成为固定搭档,是因为你的身份号够小,权限是你带的。”向东自我下定论。 陈仰没反驳,他可以因为对向东的改变把自己的身份号说出来,却绝不能透露朝简是黑户的信息。 那是朝简的隐秘,除非他亲口说。 陈仰发觉向东古怪地盯着他看,他以不变应万变:“怎么?” “我没记错的话,这是你的第七个任务吧。”向东意味不明,“根据我的了解,文青跟画家做过的任务都比你多,他们的身份号却比你的大。” 陈仰轻描淡写:“我的身份号不是我的,是别人的。” 向东嘴边的烟又掉了下来。 陈仰:“……” “你他得,不能一次说完吗,我这烟还能不能抽了?”向东恼羞成怒,给自己找台阶下。 陈仰强行背锅。 . 向东从陈仰口中了解了身份号易主的事,他的眼神更怪了。 一对一绑定的身份号还能易主?扯屁吧!向东挺想拍拍陈仰的脸跟他说,傻蛋,那指不定就是你自己的。 向东没那么干,他看得出来,陈仰的心里也有疑虑,只是一直查不出东西,或者说不知道怎么查,没有方向,无从下手。 如果有机会,向东也会帮陈仰查查。 身处任务世界,向东不能静下心来好好消化陈仰分享给他的秘密,他粗略地咀嚼几下就暂时打抱丢开,提起了另一件事:“你知道朝简真正发疯的点在哪吗? 陈仰没有猜想,他直接等答案。 向东把那番话还原了一遍,并强调:“我跟他说,你是因他而死,被他害的,他害死你。” “之后他就失控发疯。”向东靠着粗糙的树皮,冲沉睡不醒的朝狗子努努嘴。 陈仰呆怔住了。 “真该录下视频让你看看,他那样怎么看怎么像被戳中死穴。”向东发挥自己的脑洞,“前世今生,上辈子他把你害死了。” 陈仰的嘴角抽搐:“你当是故事会呢,前世今生都出来了。” “觉得玄乎?我倒不觉得。”向东耸肩,“都有身份号进任务世界了,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陈仰的思路没有跟着向东走,他垂眼看睡得不时抽动的朝简,眼里的情绪很复杂,有哀伤,心疼,也有疑惑。 为什么要因为那样的话失控呢?难道朝简曾经害死了他的那个哥哥,听都听不得,直接就崩溃了? 向东嘬着烟压下干呕,他只有体毛没秘密,缺少了朝狗批身上的神秘感,不能让陈仰产生想要挖掘的心思。 不好奇就没有窥探欲。所以他其实是输在自己太纯洁。 “他恨你。”向东的烟头对着朝简点了点。 陈仰脱口而出:“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我亲眼所见,还能有假?”向东半阖着眼,头晕目眩,“除了恨,还有怨。” 陈仰的耳边嗡响,怨可以有,埋怨嘛,生活都是琐碎的事情,偶尔会冒出这样的小情绪是正常的,可是……恨?没理由。 “先是前世今生,现在又说他恨我,越说越离谱。”陈仰冷静地反击。 向东把他的逃避看进眼里,似笑非笑:“仰哥,我这儿还有更离谱的,要不要听?” 陈仰忍住想把向东嘴巴糊上的冲动:“你说。” 向东用口型一字一顿:“你失忆了。” 陈仰说:“我知道啊。” 向东:“!” 陈仰把朝简的小揪揪散开,把玩黑色小皮筋:“选择性失忆,我忘记了我妹妹跟我自己出事的片段。” 向东摇头:“我指的不是这个。”他换了个更加准确的用词,“不止这个。” 陈仰的心跳有一瞬的混乱,他板起脸严肃道:“没有证据就不要说,我脑子里的疑点已经够多了,装不下了。” “证据是没有,推测有。”向东咳了几声,鼻腔里流出来血丝,他随意抹掉,“你先别急着跑,我推给你听听。” “首先,你的身份号是个bug,其次,你的搭档也具备bug的特性,这两点你承认的吧。” 陈仰点点头。明摆着的事,不想承认都不行。 向东继续道:“你们相处的细节我也不知道,我只分析我看到的,我说他会把你害死,要把你害你,他就发疯,这很有意思不是吗,你细品,琢磨琢磨,别下意识的躲避,这一出再结合他这半年形影不离地跟着你做任务……” 陈仰打断道:“他发疯是你的话让他想起了痛苦的往事,主角不是我,是他的另一个哥哥,也是他左腿不能走的心结。” 向东的:“……” 不是你就不是你,你一副不高兴的样子给谁看? 向东单手遮住脸,妈得,思路都被搞乱了,还推个几把,他看着陈仰耷拉着嘴角的样子,眉头皱了皱。 “不是就不是吧,你是我哥。”向东用脚踢他。 陈仰没出声,他把朝简身上的叶子拿掉,心里压着什么沉甸甸的东西。 朝简失去理智想要进楼找他。这一点跟那个哥哥无关。 一把奶片是朝简克制的时间,奶片吃完了,他就管不住自己了。 “哥哥……”腿上的人发出梦呓。 陈仰揉揉他的头发,被他抓住手往唇边蹭。 向东:“……”老子自戳双目还来得及吗? 陈仰的手上一疼,朝简咬住他,牙齿陷了进去。血丝渗出来,被柔软的唇舌一点点吮掉。 朝简的喉头不停攒动,发出了满足的吞咽声音,像缺乏安全感的婴儿贪恋母亲的体温和味道,边吸吮边磨蹭。 向东铁青着脸低吼:“陈仰,你他妈疯了?不知道疼啊!” 陈仰的心绪骤然回笼,他捏住朝简的下颚将自己手背那块肉从对方口中解救出来。 向东瞪着陈仰手背上新鲜出炉的咬|痕,再看他后颈那块结痂的,粗喘道:“让他治疗,必须让他重新接受治疗!不然你会被折磨成精神病!” 陈仰抹掉了咬|痕上的血珠:“这个任务结束后,我会跟他谈谈。”如果还活着的话。 “不知道林书蔚怎么样了。”陈仰转到正事上面。 “那家伙精神分裂,至少分出了三个。”向东说,“他不是自己一个人在战斗,又是老任务者,问题不大。” 陈仰的双眼睁了睁,林书蔚是精神分裂?那他的违和感就说的通了。 . 林书蔚还站在202门口,他已经敲了半天门了。 “怎么办怎么办?住户不在家快递就送不了。”林书蔚焦急地叉着腰在原地转圈,呼哧呼哧喘气。 “小胖,你能不咋呼吗?!”林书蔚露出厌烦又鄙视的情绪,声音低沉。 他跺了下脚,委屈低撇撇嘴:“我这是咋呼吗?门不开,任务就失败了,咱五个都得死。” “四哥,小胖,你们别吵,202里面好像有脚步声。”林书蔚发出女声,他轻轻拧起眉心,声音里夹着一丝警惕。 门忽然打开了。 开门的是一个西装男,头发后梳,穿的很整洁。 林书蔚神色淡淡道:“是李先生吗?” 西装男:“是。” 林书蔚将包裹递上前:“这是你的快递。” 西装男接过包裹:“谢谢。” 林书蔚给他笔,指名单子上的位置:“还要麻烦你在这上面签个字。” 西装男持笔签字,兜里的手机响了,他接通,电话那头是广告推销,问要不要做分期。他礼貌地说:“不需要,谢谢。” 之后就挂掉电话,继续签字。 林书蔚闻到了一股薰衣香的香味,从屋子里飘出来的。 厨房有水声跟碗筷摩擦声,女主人正在洗碗。 从他能见到的家具摆设来看,这似乎是一对新婚夫妇,家里没孩子。 . 林书蔚出来时,盯着手机的阿缘说:“七分钟。” “抱歉。”林书蔚没解释。 阿缘也没追问,一小时已经过半,她在内的剩下五人要抢时间,进楼不能像前面五人那样观察四周小心防备,只能以最快的速度到达目的地。 陈仰问林书蔚有没有看到杨沛的尸体,林书蔚说没有。 陈仰蹙眉,尸体竟然那么快就消失了。线索存留的时间很有限。 可是,嘴里塞碎纸会是什么线索? 陈仰若有所思,有没有可能线索不是嘴里塞纸,而是纸本身? 可是纸太碎,一掏出来就变黑了,根本来不及查看。 陈仰看了眼打坐的林书蔚,看他进入万事皆空境地。 “林先生,”凤梨凑过去,“你能跟我讲讲你遇到的……” 林书蔚对他露齿一笑:“弟弟,叫姐姐哦。” “阿宁,祖国的花朵你也下得去手?”林书蔚鄙夷地呸呸。 凤梨的嘴张成了鸭蛋。 这好像不是东哥说的精神分裂吧,人格分裂吗? 凤梨在林书蔚身边待了会,推倒了自己的猜测,都不是。 人格不是独立的人格,精神意识不是独立的精神意识,全部混在一起,他们都知道对方的存在,似乎还挺和谐。 凤梨的好奇心蹭蹭蹭往上涨:“林先生,你是怎么……” 林书蔚拍拍他的小红帽,露出慈祥的笑容,声音悠远而悲凉:“小朋友,不要轻易打听别人的故事,那会很残忍。” “对不起对不起。”凤梨尴尬地连声道歉,灰溜溜地撤了。 . 送过快递的人不参与后面的抓阄。陈仰依旧帮朝简抓。 第六个包裹是周远飞送。 只不过…… “怎么又是502?”周远飞惊愕道,“不是有人送过了吗?” 阿缘捏着腕部的佛珠,眉眼带着英气:“一家有两个快递是正常现象。” 周远飞不那么觉得,这搁现实世界是正常,可这是任务世界,由不得他多想,他看向武庆。 “情况我都说了。”武庆老实巴交地说道,“反正502的住户挺好的,小姑娘活泼友好,没为难我。” 周远飞松口气,他运气不错。 武庆善意地叮嘱道:“小周先生,你在爬楼的过程中担心点,上了五楼就等于成功了一半。” 周远飞“嗯”了声,又去看做过任务活着出来的另外三人。 “该讲的出来就讲了。”陈仰瞥了瞥把脑袋往他怀里埋的人,压低声线道。 周远飞不好意思地说他没记住:“能不能再说一遍?” 陈仰还没给反应,向东就凶狠吼道:“这他妈是在做任务,能不能带着脑子长点心?还重讲一次,你当是放学后教室补课吗?” 周远飞闹了个大红脸,他鞠了个躬,温温吞吞道:“真,真的很不好意思!” “我都记住了,你过来。”阿缘爽朗颔首。 . 片刻后,周远飞低着头爬楼梯,他走得很快,脚步尽力放轻,大气不敢出。 一楼没有什么中药味,二楼确实很乱,但没难闻的怪味。周远飞一边爬楼,一边偷瞄,他把自己见到的跟队友透露的进行验证。 幸好杨沛的尸体不在楼梯上了,那个在楼道里不断循环的鬼也回家了。他只要想办法避开那个厉鬼就行。 周远飞送快递的顺序不在最后,也不是第一个,既不赶时间,又能享用前人的经验和成果。 客户还是别人接触过的,怎么都对他有利。 这么想着,周远飞的神经末梢放松了一点,快到五楼的时候,他下意识用手捏了捏快递袋子,软绵绵的。里面应该是一件料子很少的衣服。 周远飞的脸上显出微微的怪异感,这个厚厚的海绵垫子……内衣吗? 不会吧?周远飞心里暗自嘀咕,心跳有点加速,他继续摸快递袋,脸色不由一变,耳根泛起微红。 好像是……铁链……他竟然摸到了一条细细的铁链,难道这是一件带着金属链的内衣?情|趣类的? 武庆说户主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小小年纪玩的好开啊! 周远飞不自觉脑补了一下袋子里的衣物形状,咽了咽口水。 一路风平浪静地爬到了五楼,周远飞整了整衣领,敲了两下门。 “扣!扣扣!” “咔嚓!”门猛地一打开,吓了周远飞一跳,门里是一个男人。 “你你……我……快……快递。”周远飞没有想到,开门的不是小姑娘,而是个比他高一个头的男人,不由吓得舌头打结。 男人双目圆瞪,眼里布满血丝,他扫了周远飞一眼,面色倏然变的狰狞。 周远飞整个后背全是冷汗,他慌忙提起手中的快递袋,示意自己只是个送快递的,没想到男人什么也不说就反身冲向屋内。 “……???”周远飞觉得有点莫名其妙,心里却有不好的预感。如果是平时的他,现在肯定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溜了,但这是在做任务,规定必须要客户当面签收,所以他只能强压住不安站在门口等着。 而就在这个空隙,周远飞打量起了视野范围内的一切。 屋子里的装饰很温馨,明显是个女孩子的房间。 不对啊! 周远飞布满冷汗的背部徒然一阵阵发冷,武庆说502没有男士,那刚才的男人是谁? 户主小姑娘呢? 周远飞的腿开始发抖,他想跑,可他的身体做出的举动却是往里走了几步。 无意间瞥见了什么,周远飞的脸色瞬间煞白。 他看到了一条女人的小腿,就在客厅沙发前的地板上面。 周远飞的视线不受控地移动,瞳孔惊颤。 有个女的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潮湿的黑色头发凌乱散在脸上,发丝里的半只眼睛瞪得极大。她的粉色睡裙破烂不堪,裸露在外的苍白皮肤上面有几道鲜红的血迹,触目惊心。 就在周远飞傻了的时候,男人从厨房里冲了出来,他的手上多了一把雪亮的菜刀。 “都得死!” 男人举刀就砍,周远飞打了个激灵,转身就逃。 而男人却提着刀在后面狂追,一副不死不休的样子。 周远飞使出全身的力气向四楼冲了下去,口中大声喊叫:“救命啊!来人啊!杀人了啊!” 阴冷的楼道里只有周远飞惊惶无助的回音。 男人的速度明显更快,瞬间就到了周远飞的身后,他听到后面急促的脚步声,吓得一个趔趄。 男人的刀乱挥过来,擦着周远飞的脸庞而过,刀刃砍在了他的肩膀上,鲜血直流。 周远飞脸上带血,他惨叫了一声,跌跌撞撞地跑到四楼。 “救命……救命……救命啊……”他声嘶力竭的呼救着,却没有人应答,仿佛这栋居民楼里只剩下身后的男人和他自己。 周远飞脑海中的求生欲望超过一切,他一个抬头,入眼是开着门,里面黑漆漆的402。 像是看到了生的希望,周远飞顾不上考虑屋里到底有没有人,他爆发出最后的潜能,一个跨步就冲进了402,然后猛力将门关上。 “哐啷!” 大门一声猛烈的巨响之后,周远飞迅速将门反锁,确定那个男人进不来,他才惊魂未定地舒了一口长气,有种即将消逝的生命再次回到了他身体里的感觉。 周远飞的脸贴着门,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外面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那个男人没有追来。 “呼……”周远飞的脑子终于重新转了下来,从他敲门到现在,一切都发生太快了,让他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周远飞把刚才的所有画面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提刀的男人是谁?他为什么要杀了那个女的?那女的是不是502的住户? 如果是,他的任务要怎么办…… 应该不是,肯定不是,绝对不是!周远飞抖着身子说服自己继续往下回想,他想到肩膀被砍的一刀,然后跑进402…… 402! 周远飞发白的嘴唇颤抖了起来,他想起就在刚才关门的时候,门牌上写的好像是502?! 不可能!!! 周远飞惊悚转身,屋子里装饰整洁而温馨,唯一不协调的是,客厅的地板上有具女尸。 眼前的一切和楼上的502一模一样! “咔”厨房的门打开,男人缓缓走了出来,手里拿着沾满鲜血的刀。他死死看着周远飞,语气森冷地说道:“都得死!” 一刀砍了下去。 第125章 你的快递到了 蝉又不叫了。 陈仰刷地抬头看老槐树,阳光从枝叶的缝隙里洒下来,细细碎碎地铺了他一脸,他却觉得冷。 包裹是一个一个送的。每次抓到单号的人充当快递员进去送包裹的时候,其他人都在外面,不知道楼里发生了什么。 快递员不能活着回来,所见所闻就带不出来。 这是个人任务,也是团体任务,陈仰的面色很凝重,他怀疑任务的重心搞错了…… 蝉停止鸣叫,它在告诉任务者们,周远飞死了。 武庆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怎么会……不可能啊,502很安全的啊!” “估计是在上下楼的过程中遇害的。”凤梨撕着手里的树叶,不论是读书上班,还是交朋友谈对象,这里面都掺杂着运气的成分,做任务也是一样。 都是送到502的快递,大叔成功让客户签收了,也顺利出来了,周先生却死在了居民楼里面,成为那里的一缕孤魂。 向东拽了下凤梨小红帽后面的带子:“想什么呢,人品比运气重要。” 凤梨懵了懵,捂脸哀嚎:“人品?那完了,完了完了,我死定了,我人品超级不好!” “我干架,喜欢撩大姐姐,人称东街浪里小白龙,我还看热闹不嫌事大,扔过香蕉皮,欺软怕硬……”凤梨边说边掰手指,他数着数着发现不对,“东哥,你人品更差啊。” 向东:“……” “你傻不傻,我说的人品不是常规的人品,做任务就好好做,守住初心跟信念。”向东拍他。 凤梨“噢”了声,反正这次就是要当个勤恳本分的快递员,是这么理解的吧?他懵懵懂懂:“东哥,你这套说词是不是跟仰哥学的?” 向东不屑:“老子还需要跟他学?” “你什么时候会讲大道理了,你回回不都是直接干吗?”凤梨抠着指甲缝里的叶子汁液。 向东卧在槐树底下,气息有点昏沉:“人都会变的。”他长叹,“你东哥长大了。” “长大?”凤梨目瞪口呆,“可是你都奔三了……” 东哥脸不红心不跳:“发育晚。” 凤梨:“……”老大的无耻程度又上去了一个台阶。他没打扰老大休息,挪了个地儿,小声喊,“仰哥。” 陈仰问道:“适应了吗?” 凤梨把头摇成波浪鼓,他虽然进任务世界有半个多小时了,但准确来说,他还没开始任务。 楼里的情况都是队友口述,死的两个队友也没被他亲眼看见,他目前的感触全是间接的。 凤梨闻着树木跟泥土被太阳照晒的味道,觉得真实又虚幻:“仰哥,要怎么克服对鬼魂的恐惧感啊?” 陈仰语出惊人:“我没有克服的法子。” 凤梨呆呆看他。 “我只有习惯。”陈仰摩挲手背上的咬痕。 凤梨不假思索地询问:“习惯什么?” “习惯那种头皮发麻四肢冰冷的感觉。”陈仰说,“习惯了就能在那种境地思考。”他又说,“可以思考了,就会有出路。” 凤梨打了个哆嗦,他不想体会,这比干架难接受多了。对手不是人,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办。 那可是鬼啊! 凤梨望着陈仰的眼神十分复杂,他很敬佩陈仰。原因在于朝简这个非人类暴力危险分子。 陈仰能跟朝简生活在一起,多牛逼啊。 可是这么牛逼的人,竟然也怕鬼,并且克服不了,只能逼迫自己习惯。 陈仰的视线扫过凤梨抿出来的小酒窝,发现他进来就没怎么笑过了,像被寒雪压弯了腰的小树苗,蔫蔫的。 身份号杀人不见血,做任务世界的公民代价太大,陈仰说:“你东哥教了你很多吧。” “他跟我讲了他的任务经验。”凤梨的小红帽。 “那就记牢,别的要靠你的应变能力。”陈仰说,“他希望你能活下去。” 凤梨垂下头用树枝拨土渣:“我知道。” 十人队伍,现在死了两个,还剩八人,其中有四个送过快递了。凤梨感觉自己的优势是老大和运动细胞,他擅长短跑,有爆发力,逃跑是没问题的。前提是他能跑得起来,而不是吓得尿裤子瘫软在地。 . 第七个包裹是602的。 602也送过了,这情况前不久才发生过,被周远飞的死渲染得惊悚异常。 小襄撕纸条写单号,随着时间的流走,快件的减少,纸团的数量也跟着缩减,这次就只有四个。 凤梨抓走了距离他最近的那个纸团,捧在手心里不断念叨:“不要是我,不要是我,不要是我。” 没人知道周远飞是怎么死的,说不定给同一个客户送包裹就会启动什么环节。 因此凤梨很不想送这个单子,而且六楼太高了。 除了顶楼,它是最高的了,上下楼花的时间比其他楼层都要长。时长关联到危险跟变数。 “死梨子,你在孵小鸡吗?”老槐树底下的向东恨铁不成钢地吼了声,头更晕了,血往他的嗓子眼冲,被他艰涩地咽了下去。 向东抓起一把枯叶砸向旁边沉睡的朝简,你妈得! 凤梨没有在老大的训斥跟嘲笑下硬起来,他在怂逼的世界里翱翔了一会才打开纸团,睁开一只眼睛小心看去。 没有,空白的,凤梨劫后余生一般大叫:“不是我!” 后知后觉自己的快乐建立在队友的痛苦之上,凤梨窘迫地把帽檐压了压,闭上嘴巴安静如鸡。 剩余三个纸团分别是小襄,阿缘,朝简的。 两个女孩子抓了纸团就打开了,都挺果断。陈仰替朝简抓了最后一个纸团,他把空白的纸条丢开:“谁抓到了?” “我。”阿缘说。 陈仰看着女孩子充满野性跟生命力的眉眼:“602的情况都记得吧,注意安全。” “好。”阿缘将网球包放在地上,她拍拍网球服上的灰尘,捻掉两小片枯叶就拿起包裹,对其他人轻抬下巴,“我出发了。” 女孩的恐慌不安都藏在干练之下。一如刚进任务世界那样。 陈仰目睹她走到居民楼前的台阶上,找地方吐掉口香糖,带着一身严谨跟从容的气场进了居民楼。 凤梨咂舌:“好有女将风范。” 陈仰心想,那个叫阿缘的姑娘没那么淡定,她只是不喜欢在不熟悉的人面前表露情绪而已。防护墙竖得很高。 凤梨瞥到什么,立即扯了扯陈仰衣服,示意他往老槐树那看。 陈仰这一看吓一跳,朝简醒了。他大步跑了过去,背后是林书蔚用年轻的,带着笑意的闲懒声音喊阿缘的名字。 “酷姐姐,遇到鬼记得闭眼!” 按理说,光靠声音并不能判断说话者是胖是瘦,陈仰却愣是听出来了,是个小胖子。 他往老槐树那跑,回头看了眼林书蔚,对方挠着头对他笑笑,消瘦的脸呈现出一种圆润的错觉。 有意识的融合,清醒着分裂吗…… . 老槐树下犹如末日战场,两方的残将一个躺着,伤势主要在头部,另一个背靠着树,伤在脖子上面。 陈仰过来时闻到了血腥跟戾气,他给朝简抓了一把奶片,眼神警告向东。再打一架,后面的任务就都做不成了。 向东顶多就是耍耍嘴皮,打是打不了的,他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保留的那点精力要留给任务。 朝简能打,但陈仰在身边,他不会完全失控。 “阿缘进去了,还没送快递的只有你,小襄,凤梨酥三人。”陈仰告诉朝简任务进度。 朝简低眸撕扯奶片的包装,一言不发。 陈仰在旁边坐下来,他找向东要回烟,点一根抽了起来:“有些事……我心里有数。” 朝简的睫毛轻动。 “出去了再说。”陈仰把一大口尼古丁的涩味吸进肺腑,他非常清醒,“好好说。” “现在任务第一。”陈仰没看朝简,他看的三轮车边的中年快递员,“只有安全了,才能考虑其他。” 朝简把奶片放进口中,覆着一圈深色掐痕的脖颈后仰,目光落在层层枝叶里,沉默不语。 陈仰抽着烟,耳边蓦地响起声音:“你是不是怕我了?”他错愕地转头,“没有。” 旁边的人神经质道:“你有!” 陈仰看向朝简发抖的手,他把嘴边的烟拿下来,抿了抿嘴角: “以前有,现在真没有。” “我只是担心你发病。”陈仰叹气,“你在任务世界失去理智太危险了,我想起来都会起一身冷汗。” 朝简的齿间发出嘎嘣嘎嘣响,每咽一次奶片,脖子都会痛,他却一下不停地撕奶片,一个接一个地吃着。 “你怪我无理取闹。”朝简呵了声。 “这又是怎么理解出来的?”陈仰的胸口有一股负面情绪喷涌而出,“你为什么总是把你的猜疑强加到我身上?” 长久堵在心底的话就这么说出来了,陈仰的表情变了又变,他不太敢看朝简的反应,指间的烟被他捏得有点变形。 朝简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他只是把抖个不停的手塞进口袋里,咬紧牙关,满口腥甜地起身走出了树下。没带陈仰给的奶片。 陈仰往后一靠。 “啧啧,”旁观者向东凑近点,“老子刺激他,他就成了疯子,换你刺激他的时候,他怕打伤你,先离远点控制自己。” 操,助攻了!算了算了,随他妈的便吧! 陈仰压根就没听向东说的什么,他自言自语:“偏执生多疑,这是他跟我说过的,我当时告诉他说,他多疑他的,我会自己调节,现在我却开始埋怨他,我也病了。” 还在这么不恰当的时机背景下。 脑神经是绷着的,怎么冷静下来谈那方面的事?不可能做得到,陈仰烦躁地抽起烟。 向东也点了一根烟:“所以呢,你有什么打算?” 陈仰答非所问:“他喜欢我。” 其实和曾经想打他屁股主意的向东聊到这一步很不合适,但他真的没其他人能说了。 关于朝简的转变,陈仰不清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又是什么时候发现的,也搞不清他对自己的占有欲控制欲偏执等等出现的时间线,一切都很模糊。然而这并不影响陈仰确信朝简的心思。 向东撑着树坐起来,他掏了掏耳朵,一副怀疑自己出现幻听的姿态。 陈仰用手挡住眼睛:“我又不傻。” 向东用力吸一口烟,缓缓吐出来:“那你呢?” 陈仰看着指间的烟,实话实说:“没那么简单,事情比较复杂,我需要理,还在理。” 向东当场掀翻陈仰的保护壳:“你是怕自己搞来搞去,最后发现你对他能力的依赖跟信任比喜欢的比例要多,所以你一边整理一边退缩。” 陈仰跳过了向东的嘲讽:“如果没有任务,我会轻松很多,整件事也会很简单,我要给自己做心理建设,这只是被掰弯了而已。” 向东的面部黑成锅底,而已?朝简没出现的时候,你他妈恐同你忘了吗? “可是没有如果,有任务要做,尽头不知在哪,我挺怕谈感情的,伤身伤心,还容易丢命,最主要的是……不能给出承诺,给不起。”陈仰被烟味呛到,他身体前倾着咳嗽,泛红的眼角一直黏着远处的身影。 聊着聊着竟然很顺畅。陈仰对向东的提防都放下了,他又说了几句话,都不自觉围绕着自己的无力,以及挣扎犹豫。 陈仰全然没意识到他把偷偷封藏起来的情感摊在了日光下,主动扒开对向东说,看,就是这个。 向东快把烟蒂咬断了,狗粮糊得他呼吸困难,他扯起一边的嘴角,笑得一点都不潇洒肆意:“确实。” “任务世界有命进,不一定有命出,要不是我和其他人把他拦下来了,现在你们已经死了。”你是他的药跟命。这话向东没说出口,老子就算注定成为助攻成员,那也是有尊严的。 “是啊,危险,要分得清场合。”陈仰摁了摁眼睛,“不过……” 向东立马摇晃着离开。 不过什么?无非就是“不过心要是那么好控制,就不叫心了”之类,老子才不要听。 陈仰把烟抽完,起身去找朝简,他走到半程的时候,朝简回头找他,两人都停下来,四目相视,又都垂下眼睛。 几个瞬息后,他们再次迈开脚步抬起眼帘,在沉默的对视中走向彼此。 陈仰闻到朝简身上的味道,绷着的脊背放松下来,他的第一句话是:“对不起,刚才是我没控制好自己,这个任务让我有种抓瞎的感觉,我有些焦躁。” 朝简跟他同一时间开口:“我会重新接受治疗,把病治好。” 陈仰愣怔道:“真的?” “嗯,”朝简微垂着眼凝视着他,唇动了动,“真的。” 陈仰没看见朝简咬破的舌尖跟一口血,他开心地笑道:“那就好。” . 夏日的阳光越来越炽烈,蝉在鸣叫,居民楼外的气氛很安静,楼里却像是另一个季节。 阿缘目不斜视地爬楼梯,小时候姥姥给她讲过灵异故事,过乱葬岗不乱看不乱听,有人喊自己不要应声,发现有脚步声跟着自己也不要回头。她都记得。 那时候她觉得那只是姥姥唬人的故事,此时她愿意去相信,并且照做。 现在就当是在走夜路,闯墓地。阿缘热爱运动,散打跆拳道都有学,她的下盘比较稳,脚步控制得很轻。 一楼,二楼,三楼…… 阿缘气不喘地爬到四楼,背后有什么在靠近,她反应敏捷地闭紧眼睛,站在原地不动弹。 阴冷至极的气息扑面而来,裹挟着腐烂的臭味,有东西快要碰到阿缘的脸,她拼命压制着恐惧不让自己大叫。 阿缘有种诡异的想法,鬼在等她睁眼,它要看她。阿缘把眼睛闭得更紧,嘴巴里的软肉深深陷进牙齿里面,不断加剧的疼痛让她始终保持一分理智。 那股阴森的感觉消失以后,阿缘继续捏着包裹爬楼,她的短发被冷汗打湿,嘴巴里的软肉血糊糊的,烂掉了。 阿缘摸了摸腕部的佛珠,一手的汗,她那双眼睛依旧黑亮,像团火在燃烧。火焰背后是她的强大意志跟生存信念。 ——活下去。 . 到六楼的时候,阿缘轻轻喘口气,上来了。这一趟已经走完了一半。 下一刻,阿缘的心口跳了跳,602的门口有花圈! 阿缘没有贸然靠近,她站在楼梯口沉思,陈仰说602的大爷跟儿子儿媳不和,他宁愿坐在门口也不愿意碍他们的眼,他的身体看起来也不好。 陈仰送快递是二十多分钟前的事,大爷现在就走了?这么突然? 楼里也没见人进出过,花圈哪来的? 阿缘还没想明白,602的门就从里面打开了,男主人站在门口,他穿着孝服,胸口带着白花。 “节哀顺变。”阿缘下意识说了句安慰的话。 男主人模样憔悴:“你是?” “送快递的。”阿缘客气地回应,她这个件的收件人跟陈仰的不一样,不是张先生,是孙女士。602女主人的。 “快递?”男主人看一眼阿缘手里的包裹,又往屋里看,讥笑,“都这时候了她还网购。” “之前买的吧,有时候物流比较慢。”阿缘随意搭话,视线也跟着男主人往门里飘移,她看到了什么,手里的包裹掉到了地上。 客厅的遗像正是这家的男主人!他自己祭奠自己! 男主人看了过来。 阿缘弯腰捡包裹,半天都没捡起来,她的手一直在颤。一只惨白的手伸过来,捡起那个包裹。 “谢谢。”阿缘强忍着不发出惊叫,她起身的时候捕捉到男主人看遗像的表情,那是一种解脱了的释然。 活着的时候夹在老婆跟父亲中间,难做人。死了反而轻松了。 男主人没有把包裹还给阿缘,他立在门边一身不吭,身上的死气很重。 阿缘的额角渗出细汗:“先生,包裹需要本人亲自签收。” “成天的买买买,也不知道怎么就有那么多东西要买。”男主人自顾自地说着,他扯开快递袋,露出里面的东西,“又是衣服,买了穿几次丢掉,再买新的,家里都放不下了。” 阿缘没抬头,鼻腔里的腐味让她想呕,她竭力憋着,指甲把手心掐得生疼。 男主人幽幽道:“你也喜欢网购吗?” 阿缘说:“很少,我喜欢在实体店试。”这是实话,她怕网上买的不合适,也不想退换货,觉得麻烦。 “逛实体店好,起码买的时候用点心。”男主人说,“不像网购,就动动手指头,花多少钱买多少东西都不当回事,无底洞。” 阿缘在这之前从没想过有一天会跟鬼对话,她整个后背全湿了,网球服贴上来,勾勒出她在艰难克服惊恐的线条。 不能跑,接着聊。阿缘在跟本能作斗争。 男主人唉声叹气:“真的需要可以买,不需要的买回来除了占空间没有其他用处,说多少遍了都不听,这其实也还好,买就买了,大不了我努力赚钱,可她总是吵吵吵,上班之前听她吵,下班回来还要听她吵,我爸已经连家都不敢回了还要怎样,老人孩子都健健康康的,这不就是最大的财富吗,怎么就不能好好过日子……” 说着说着就狰狞了起来。 “一个两个的都烦,家不像家,为什么就没人能站在我的角度想一想!”男主人脸上的皮肤一寸寸变灰发皱。 阿缘的惊惧被生活化的信息稀释掉了一点,这个男主人想必是生前活得很憋屈,工作压力大,家里不得安生,他没一个可以诉苦的对象和途径。 遗愿不会就是有个人能听他说说话吧?阿缘掐住自己的手,专心充当听众。 男主人说了很多,说到最后他失声哭了出来,很悲愤很绝望,他说他不到四十岁,正值壮年,父亲没老,孩子没长大,媳妇还没好好跟他过日子。 但他通宵加班回来吃了个晚饭就一睡不起,死在了睡梦中。 太突然了。他也解脱了。男主人说他终于解脱了的时候,哭得更凶,全身都腐烂了。 阿缘一直没走,也没露出恐惧恶心的情绪,她听完男主人被死亡带出来的苦闷,说出一句发自肺腑的感受:“家和才能万事兴。” 男主人的哭声戛然而止,没了眼球的眼睛对着阿缘。 阿缘把手心掐破了才没尖叫逃跑,她还没想好怎么应付现状,就听他道:“你说的对。” “家和才能万事兴……”男主人就站在阿缘面前,声音却像是从一个小盒子里发出来的,闷闷的,很模糊。 阿缘想到了客厅遗像旁的骨灰盒。 这时男主人又说了句: “你们送快递的,上下楼的时候轻点,不要大喊大叫,会被发现的。” 阿缘连忙问:“被谁发现?” 男主人消失了,包裹在地上静静躺着。阿缘不能再耽搁,她快速整理思绪,敲门喊女主人出来签收。 . 阿缘回到队伍里的时候带回了三个信息。 一:居民楼里的时空有问题,二,时间点是错乱的。这两个可以结合到一起去。 三:送快递不能制造大动静,会惊动厉鬼。另外,她没看到周远飞的尸体。 中年快递员没有给任务者们梳理思路的时间,他把第八个快递丢出三轮车,踢到他们面前。 抓阄后的结果是,第八个快递由凤梨来送,客户住在 402。 凤梨有种该来的终于来了的感觉:“仰哥,我记得你说402的门是开着的,里面黑漆漆的。” “既然时空跟时间点都不对,那你去的时候就不一定是我见到的那样。”陈仰说,“有一点是肯定的,既然有这个包裹,说明里面一定有人。” “也是哦。”凤梨更慌了。 向东一巴掌拍过去,“啪”一下拍在他的屁股上面:“振作点。” 凤梨被打得跳了起来:“东哥你打哪不行,你打我那干嘛?我是直的我跟你说!” 向东哼笑:“还有心思扯皮,看来没问题,出发吧。” 小襄拧着眉心提醒凤梨:“没多少时间了,你要快一点,不然我跟陈先生的弟弟会很麻烦,拜托。” “我知道,我会的!”凤梨昂首挺胸,他又转头小声跟陈仰说,“仰哥,你放心,我会尽全力给朝简争取时间。” 陈仰的手被朝简抓着,他认真地对凤梨说:“安全第一。” 凤梨怔了怔:“噢!” “振作!振作!振作!”凤梨握拳给自己打气,他一边喊那两个字,一边进了居民楼。 进去之后他就不吱声了,全程缩着肩膀轻手轻脚上楼。 菩萨保佑,妈妈保佑……算了,妈妈都不要我了,肯定不会保佑我……东哥保佑,仰哥保佑,仰哥男朋友保佑…… 凤梨提心吊胆地爬到了四楼,他发现402的门开着,里面很亮堂。凤梨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我的天,这户人家的情形真的跟陈仰看到的不同。 怎么办?快想想!凤梨抱着快递箱小心翼翼往里面探了探头,一股浓烈的石灰味扑进他的鼻子里,他被呛得想打喷嚏,吓得他赶忙捂住嘴巴,惊出一身冷汗。 从地上大量的建材来看,房子在装修,里面还没有住人。 三个身上满是白色涂料的工人正在屋子里忙碌着,沉重的电钻凿打着墙面,石粉乱飞。 其中一个人发现了门口的凤梨后,愣了一下问道:“小兄弟,你……找谁啊?” “请问张明先生在这吗?有他的快递。”凤梨战战兢兢回答。 一个脖子上搭着毛巾的工人闻言放下手中的活,抬头说道:“我是张明。”他说着就走了出来。 “张先生您好,麻烦您在这里签个字。”凤梨拿出口袋里的中性笔,恭恭敬敬地弯着腰,用双手递给毛巾工人。 工人签好了单子,凤梨飞速揭下上面的一张叠好放进口袋。 送完快递,凤梨一刻不停地攥着保命符指甲刀走下了楼。快递送的如此顺利,让他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总觉得整个402都给他一种怪异的感觉,似乎哪里有点不对劲。 “哪里不对呢?”凤梨想了一会,却怎么都想不出来,干脆也就不再想了,反正快递送到了,现在最主要的是快点离开。 凤梨下楼的速度比来的时候要快,他一步两个台阶,轻快的脚步声在楼道中回荡。 听着自己的脚步声,凤梨走着着,猛地顿住,一股寒气爬上他的后背,整个人如坠冰窟。 他终于知道402哪里不对劲了! 那就是,没有声音!那三个工人施工的时候竟然没有一点声音,就算是电钻凿墙都没有丝毫声响!!! 第126章 你的快递到了 向东面容苍白地躺在台阶上,呼吸里的血腥味很重,脸青肿,头又疼又晕,他靠着咒骂朝疯批才没昏死。 不多时,向东霍然睁眼,侧头看向居民楼出入口。凤梨奄奄一息地从里面爬了出来。 向东撑着地面起来,又躺了回去,脑子里像有一片血海在晃荡。 老槐树底下的陈仰几个大步冲上台阶,一把捞起凤梨。 “仰哥,我……呕……”凤梨吐了陈仰一身。 陈仰没在意身前的呕吐物,他把凤梨扶到向东那里:“你给做做心理辅导。” 向东不置可否:“辅什么导,大孩子了,懂得阳光总在风雨后。” 嘴上这么说,手却把凤梨接了过来。 凤梨经历过极大的恐惧,胃里一阵阵的犯恶心,他趴在台阶上抽搐着吐得肝肠寸断,毫无一丝平日里的朝气。 陈仰知道现在不是询问的时候,他欲要返回老槐树下拿纸巾擦衣服,就见朝简拎着他的背包走近,面色布满阴煞之气。 凤梨吓得吐呛到了,狼狈又可怜地往向东身后缩。 向东顺顺他的后背:“人在受惊过度的情况下会通过呕吐减轻负担,这是常识,我家小梨子不是故意的。” 凤梨晕晕乎乎,有那样的常识吗?怎么突然感觉高中没毕业的老大懂很多的样子。他的后脑勺被老大一把扣住,将他挂着眼泪的脸转向陈仰。 “但你把你仰哥的衣服吐得脏兮兮的。”向东说,“你应该道个歉。” 凤梨擦擦嘴站起来,对着陈仰企鹅鞠躬:“仰哥,骚瑞。” 陈仰摆手,视线落在抽纸巾的朝简身上:“你别管了,我自己来吧。” 朝简拿着纸巾擦上去。 陈仰僵着后背站在台阶上面,看着底下一层台阶上的朝简,入眼是他垂搭着的密密长长睫毛。 这是陈仰印象里第一次和朝简平视,他的思绪有点飘。 “你想不想谈恋爱?” “想。” “你喜欢什么样的?” “腰软的。” “没了?” “腿好看。” “长相呢?” “我喜欢的。” 陈仰的脑中浮现出那个记忆片段,他默默看了看自己的腰和腿,窘得脸一热,耳边又回响起当初的对话。 ——你这个条件,很好找到理想的对象。 ——我的生活圈只有你。 陈仰脸上的热度退去,眼神迷茫了起来,可能是选择性失忆的后遗症吧,他的记性是飘忽不定的,时好时坏,能记住的远远没有他以为的那么多。 每个任务的规则他都记忆深刻,而现实世界生活上的他就不行了,越细碎零散就越会忽略遗忘。那场谈话是几个月前的了,他竟然还没忘记。 陈仰在想他忘了多少。 朝简又在谋划什么,等待什么,以及……为什么恨他? 陈仰想着想着,他看见了隔在他跟朝简之间的东西,那是秘密和隐瞒,太多了。 一丝湿意将陈仰的思绪拉扯了回来,他发现身前那些粘腻发酸的呕吐物都被朝简一点点擦掉了。 朝简现在用的是湿纸巾,被反复擦拭的布料已经湿了,贴上陈仰的皮肤,冰冰凉凉的。 胸前的一小块布料微微拱了起来,陈仰倒吸一口气。 朝简继续擦。 拱起的弧度渐渐变大,陈仰猛地抓住朝简的手:“别擦了。” “脏。”朝简绷着下颚。 陈仰轻喘着瞪他:“可以了!” “不可以。”朝简接着擦那块布料,神色漫不经心,动作却是令人不寒而栗的偏执,他在疯狂克制着什么,指尖轻抖,气息压得很沉。 陈仰的目光从朝简泛着血色的眼角上面瞥过,想要推开他的手顿了顿,放了下来。陈仰咬着牙闭上眼睛,试图梳理线索转移注意力。 . 第九个包裹被丢到了地上。 抓阄的任务者只有两个,小襄是其中之一,她为了避嫌就让阿缘来负责写单号。 阿缘速度揉好纸团,小襄抓起一个打开,然后就去拿包裹。 武庆被晒得眼睛睁不开:“几零几啊?” 阿缘说:“看不清。” 看不清是什么意思?任务难度加大了?听到这句话的大家都凑了过去。 陈仰手里拿着朝简给的纸巾,盖在胸前潮湿的布料上面,抓起来捏着轻轻磨搓,吸着上面的水迹,他打量着第九个包裹。单子皱巴巴的,像是淋过雨,收件人那里烂掉了,地址栏有三个模糊不情的数字。 “1?”武庆揉揉眼睛,他努力跟上年轻人的思维,“一楼的101门牌号都变黑了,不会是101,那就是102?” “老弟,不是1吧,”林书蔚颤悠悠的手指向第一个数字旁边,”你看这里,像不像有笔迹?” 武庆听着他苍老的声音,浑身发毛:“啊?啥?” 林书蔚挑唇,冷然一笑:“4。” “书蔚,去树荫下,我要晒死了。”他嘟嘟嘴,用手挡在眼前,起身离开。 “阿宁,老槐树那里的蝉在叫个不停,我有点怕。”林书蔚白着脸,脚步犹疑。 “蝉而已,还能吃了你不成?男子汉坚强点。” “……” 凤梨搓了搓鸡皮疙瘩,胆小软弱的那个才是真正的林书蔚,其他几个和他一路同行,他们是一体的。 如果抛开悲剧的部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林书蔚那样挺好的。无论是顺境逆境,安全还是凶险,都有人陪着他。 凤梨想到自己一个人在楼道里承受的绝望跟恐惧,溺水感再次袭来,他抖动着呕酸水。 宽大的手掌拍上他的后背,力道绝对不轻柔,掌心却是绝对的温暖。 凤梨吸吸鼻子,还好他有老大。 . “第一个数字是“4”的话,后面两个要么是01,要么是02。”武庆说,“我觉得像401。” 凤梨瞅了瞅:“我看着哪个都像。” 小襄望向陈仰,她摆明了想要靠票数来定。 陈仰:“402。” 向东:“401。” 陈仰的手肘碰了碰身边的人,听他道:“402。” 阿缘:“402。” 402的票数最多,小襄再次去看快递,在发皱泛旧浸烂的纸上,那一排单号清晰得十分突兀。小襄很清楚她多犹豫一秒,朝简的时间就少一秒,她必须尽可能地把自己的时间缩短。 选择赌一把吧,去402。 小襄脱掉走路很响的高跟鞋,赤着脚往居民楼里走。 陈仰说:“快递员送快递的时候没有打赤脚的。” 小襄顿住,她准备把高跟鞋穿回去,阿缘阻拦道:“我跟你换吧。” 阿缘说着就很利索地脱下了脚上的黄白色运动鞋,拎给小襄:“38码的,你可以穿。” “谢谢。”小襄快速穿运动鞋,欠人情了,这对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她来说,不是好事。 “对了,402我刚送过。”凤梨吐掉嘴里的漱口水,“小襄姐你先别走!我有发现!” 小襄停下脚步回头:“你说。” 凤梨断断续续说了402的情况,那里面有三个工人在装修,客户张明是其中一个工人, “装修没声音?”小襄沉着思索,“切割了吧。” 凤梨傻了:“切割?” “声音切到其他时空跟时间点的402去了,错乱了。”小襄说着就进了楼。 凤梨用一根食指挠着毛茸茸的头发:“东哥,我感觉我懂了,又感觉没懂。” “不重要。”向东扳开他夹在一起的腿,“尿裤子了?” 凤梨的脸皮一红:“在楼里尿了一点点。”他也是头一次知道,传说中的被鬼吓失禁是可以实现的,并不夸张。 “很黄。”向东客观评价。 “上午没怎么喝水……”凤梨抓狂,“这不是重点啊老大,重点是我活着出来了!” 向东毫不留情地泼他冷水:“暂时而已。” 凤梨扁嘴。向东嫌弃地啧道:“行了行了,做得很好,我们小梨子最棒了,是东街的骄傲,东街以你为荣。” “过了过了。”凤梨非常矫作地摆了摆手,他得瑟了半秒就垮下肩膀,磕磕巴巴告诉老大,“我发现402的异常就慌了,下楼的时候忘了不能制造大动静,蹬蹬瞪往下跑。” 向东很少有的没嘲笑,眼里流露出一两分温和:“嗯,然后呢?” “然后鬼就出来了,我很明显感觉到了。”凤梨狠狠打了个抖,那味道很臭,他像是被人按进了一大块腐烂生蛆的猪肉里面,蛆还往他的脸上爬,往他的口鼻里钻。毕生难忘。 向东见凤梨又吐了,他递过去水:“那你是怎么摆脱的?” “我没有做什么,我什么都没做。”凤梨漱漱口,表情恍惚,“我没跑,没叫,没睁眼,没回头,安安静静地站着,我连气都不喘了,跟个蜡像一样。” 向东调笑:“被鬼看着,人的本能会逃跑尖叫哭喊,大多数人都做不到什么都不做。” 凤梨通红的双眼睁大:“我很有潜力?” “还行吧,比你东哥差一大截。”向东呕了点血,坐不住地躺了下去。 凤梨垂着头说:“保命符指甲刀弄丢了,小红帽也丢了。” “命没丢就行。”向东揉了把凤梨的头发,半清醒半昏沉的视线飘向陈仰,两人对视了一两秒。 向东的眼里全是鄙视,衣服擦个没完了是吧啊? 陈仰一言难尽,他对还在给他擦衣服的朝简说:“你最后。” 朝简不语。 “快递一直是反着放的,看不到地址。”陈仰忧心忡忡,“希望不是顶楼。” 朝简的神情漠然:“我无所谓。” “怎么无所谓?”陈仰的情绪激动起来,“要是顶楼,你光是上下楼的时间都很赶!”他越说越焦虑不安,“到时候你既要走路轻点,又要快,你会很难……” 朝简不知何时停下给他擦衣服的动作,用一种无法言明的目光看着他。 陈仰抿紧了嘴唇。 朝简没开口说话,只是盯着他的眼睛,对他笑了一下。 陈仰愣了愣,喉结一动,他脑子里的理性在咆哮,这是在做任务,不要想不相干的,那些暂时先放在一边。 保住命是一切的前提!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感性拍桌反击,人不是机器,可以一键操控,或者干脆拔了插头。 人之所以是人,是因为人有七情六欲,那是与生俱来的,是身体的一部分,能压制却不能删除。 理性跟感性吵起来了,两方吵得不可开交。最后是感性取得这一刻的胜利。 于是陈仰拨了了一下朝简的小揪揪。 “一会我送快递的时候,你去老槐树底下待着,别在门口等我。”朝简眼皮不抬。 陈仰垂眼看他:“好。” 凤梨用时比较短。现在朝简能用多少时间,就看小襄了。 . 小襄拿着快递站在402门口,门是开着的,里面是毛坯房,水泥味刺鼻,没有人。她却听到了电钻打在墙上的声音。 “铛……铛……” “嗡……” 声响很大很刺耳。 果然是空间错开了。小襄有这里准备,依旧有些毛骨悚然,她试着在心里动念头验证自己的猜测,张明,你的快递到了。 眼前的毛坯房突然变成施工房,水泥墙刷了层石灰,有工人在贴地砖。 小襄敲敲门。 一个工人往门口瞧:“小妹,你找谁啊?” “我是送快递的。”小襄说。 “快递?你跑错了吧?我们都是打工的,不是这的业主,哪可能把地址写……” 那工人没说话,角落里的张明就停下活站起来:“可能是我的。” 小襄在他过来时,闻到了一股汗味跟屋里带出来的石灰味,挺重。 “先生,这包裹上面的单子被雨淋过,看不太清,只有单号是清晰的。”小襄拧眉,“门牌号是我猜的,不一定是您的快递。” “没事的,咱不着急,我看看哈。”张明把脏手在脏裤子上擦擦,他拿出旧手机找到订单点开物流信息,一个数字一个数字的认真比对单号。 “是我的!”张明开朗笑道。 小襄也看了那个物流信息,单号确实是一模一样的,她松口气:“那您签收一下。” “好的。”张明接过她递的笔。 屋里传出工人的疑惑:“小张,你买的什么啊,怎么寄到雇主这来了?” “求婚用的,寄到住处被我女朋友发现就没惊喜了。”张明满脸的幸福。 “求婚?不声不响的干大事啊,到时候记得请我们喝喜酒啊!”工人打趣。 “行啊,没问题!”张明嘴角咧得大大的。 “对了,女方家里彩礼要的多不多?” “还没提。”张明笑得傻气。 小襄的细眉轻动,三个工人之间的气氛很融洽,看得出来都在为了生计好好拼搏。 张明把笔还给小襄,感谢道:“这包裹在代收点那搁着,说是丢了,我这些天忙昏了头,一直没时间处理这个事,没想到包裹还在,没有丢,谢谢你帮我送过来。” “应该的。”小襄刚撕下单子,一只手就猛然把她拖进了屋子里面! 拖小襄的是张明,力道巨大。门在她身后关上,张明和另外两个工人将她围住。 小襄的脑子极速运转,厉鬼在这三人中间的可能性不超过百分之五。 那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动机是什么? 小襄轻轻呼气吸气:“你们……” 后面的话她没说出来,三个工人死死瞪着她。这让她脸上的沉静裂出了一条缝隙。 一对三,横算数算都不占优势。小襄选择按兵不动。 三个工人只是围着她,没有其它言行举止。 不知过了几分钟,那三人开始一点点变黑,与此同时空气里地多了一股烟味。 那烟越来越浓…… 三人的身上渐渐出现了烧焦的痕迹! 房子里弥漫着大量的浓烟,小襄被一股股的窒息感压倒,快要喘不过来气了,她捂住口鼻打开门跑了出去。 那三个工人没有追出来。 . 小襄没有一股脑地冲下去,她站在楼梯口调整好自己才下楼,脚步放得很轻。 出了居民楼,阳光照在身上,小襄发现后背潮潮的,很冰。 一次次做任务,一次次抵抗恐惧,挑战自己的极限,很累,但她绝不会放弃。 陈仰在听完小襄口述的经过以后,表情有点微妙:“那三个人可能是在帮你。” “帮我?”小襄一怔。 “当时厉鬼来了,就在门外。”陈仰点点头。 住户有好有坏,正常现象。 小襄仰头看四楼的阳台,回想三人烧焦的一幕,她捏了捏手指,脱下运动鞋还给阿缘,穿回自己的高跟鞋。 最后一个包裹被中年快递员丟出三轮车时,活着的任务者全部聚集过来了。 “201的!”凤梨叫道。 “我记得那一户之前杨沛送过,他死在了里面。”武庆替少年担心。 林书蔚的神情有些古怪。 陈仰的反应和其他人不同,他有种心里的大石头终于放下来了的感觉,只是二楼,不是顶楼。朝简可以少爬好几层。 “时间不多了。”阿缘善意地举了举手机。 陈仰飞快对朝简说:“你去吧。” “那你倒是把我的手松开啊,哥哥。”朝简扯唇。 陈仰这才发现自己拉着朝简的手,拉得还很用力,他尴尬得脚趾头想要耙地。 朝简拿着包裹转身。陈仰一眼不眨地看着他,余光不经意间扫到什么,心里一突:“等等!” 陈仰冲到林书蔚跟前:“你送202快递的时候,是不是隐瞒了什么,跟201有关?” 林书蔚不耐道:“没有。” 他又蠕动了一下嘴唇,很不好意思地瓮声瓮气道:“……有。” “啊啦啦,我们书蔚还是这么善良。”林书蔚笑的没皮没脸,“其实也不算故意隐瞒啦,说出来跟不说出来区别不大,简短点说就是有个床头柜鬼被我们放出来了,也许大概是201的住户,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们也是形势所迫,木得办法。” 陈仰让林书蔚说详细点,他听得太阳穴爆跳。 不知道那个被关在床头柜里的鬼是不是201的史一升,如果是他,按照时间线推算,那杨沛送快递的时候,住户就有可能是杀害史一升的凶手。 不过杨沛死了,楼里的时空又很乱,这点无从考证。 “你一定要小心点。”陈仰叮嘱朝简,时间紧迫,他不能多说。 心里这么想,陈仰又忍不住道:“进楼的时候记得看一下手机上的时间,千万别超时了。” 朝简指了指老槐树。 陈仰蹙着眉心往那边走,朝简去的是居民楼方向,两人背对着背,渐行渐远。 朝简停在入口处往后看,陈仰有感应似的回头。 那一霎那间,陈仰的脑中闪过什么画面,他没有来得及捕捉,只是对朝简挥了挥手。 “记得看时间!” 向东躺在槐树下面呵呵,这算什么,不就是虐狗吗,有种他妈虐死老子。 . 朝简到达二楼的时候,楼道里空荡荡的,没有一点杂物。 201的门是关着的。朝简抬手敲门,屋子里有人问道:“谁啊?” 朝简:“快递。”。 “好的,请你等一下!” 咔嚓一声响后,一个白净青年将门打开了,屋里的摆设干净整洁,地面很光滑,一副经常被打扫的样子。 朝简的目光略微一扫:“史一升?” “对,我是。”青年笑的很温和。 “这里签字。”朝简拿出中性笔,指了一下单子上的一处区域。 “哦,谢谢!”史一升签好单子,接过快递之后,连忙道谢。 朝简拿着单子离开,他刚走了两步,原本想要关门的史一升看出他左腿的异常,下意识的关心道: “你的腿还好吧?” 朝简的身形停了下来,他缓缓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看过去。 “你……”史一升意识到说错话,连忙尴尬地叠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朝简的眉头猝然一皱,他看向史一升身后的天花板,面色变得阴沉。 史一升被眼前人的变化吓了一大跳,他稀里糊涂地扭头看天花板,上面除了吊灯以外,什么都没有。 “你别吓我啊兄弟,我……”史一升开始面露不安。 “知道这个屋子不对劲?”朝简盯着天花板。 “哦,是有点,不过还好,就是整理好的房间有时候会莫名其妙的被人弄乱。”史一升只觉得眼前的这个快递员很神秘,竟然会知道这个房子的怪事。他是图租金便宜才住的,第一次发生怪事后他想搬家又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就这么凑合着住下来了。 “你怎么会知……”史一升好奇的想要问,他话没说完就被朝简不耐烦地打断了。 “出来说。”朝简抓住史一升的衣领,猛地一用力,他想要把对方从屋子里拉出来。 没想到的是,朝简眼前一花,视觉扭曲了一下,然后就和史一升一起并排站在了屋子里面。 朝简再次抓着史一升的衣领,在他目瞪口呆的目光下将他提起来,阔步向门外跨去。 一阵视觉扭曲之后,他们又站在了屋子里面,仿佛从未离开过原地。 “兄弟,你,你是玩魔术的吧?”史一升结巴着,两条腿直打摆子,眼前的一切让他恐慌又茫然。 朝简道:“看不见天花板上的东西?” “什么东西?”史一升不明所以,“你别吓我啊兄弟!” 朝简捞起离他最近的一把椅子,大力砸向天花板。 “砰!”碎片飞溅,吊灯被砸的粉碎。 朝简把所有桌椅一个接一个的甩飞出去。 看着屋里的狼藉,史一升的脸色铁青,他想要制止,却被朝简推飞出去。 就在史一升爬起来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他站不住地跌坐回去,目露惊恐,满脸的的不可思议。 史一升看到了一个赤膊男人,他埋着头,倒着蹲坐在屋子的天花板上! “看到了?”朝简把散掉的小揪揪扯开,气息不稳地抓了抓额发。 “他是……”史一升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杀你的东西。”朝简道。 听朝简这么一说,史一升的眼神忽然一呆,整张脸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他似是想起了什么,整个人就恍恍惚惚地在屋子里走了起来,最后喃喃的说道: “到点了……到点了……” 朝简走在史一升的身后,看着他走进卧室,躺到床上,盖好被子。 卧室里一片寂静。朝简半阖着眼眸立在原地,他想起陈仰的叮嘱,拿出手机看时间,史一升突然直直坐了起来! 然后躺下,又直直起身,再躺下……整个人如同上了发条的木偶一般,一坐一躺的无限循环着。 朝简没在意,过了一会,他把手机放回口袋,差不多了,时空该重叠了。 就在这时,天花板上凭空出现一个灰色手印,紧接着就一个个陆续出现,向着史一升的位置蔓延而去。 当第一个手印出现的时候,史一升就不在动了,只是僵直的坐着,双目紧闭,如同睡着一般。 朝简眉头皱了起来。手印快要到达史一升头顶时,朝简猛地跃起,右腿对着空气暴力一踹。 “轰” 虚无的空气里传出一阵莫名又惊悚的爆响,一个赤膊男人的身形在空中显现,他倒飞着砸在前方的墙上。 诡异的是,这一砸却没发出任何声音,赤膊男忽然转头,双目无神的看了朝简一眼,然后整个身形就没入墙内,不见了。 朝简扫视卧室,没有发现赤膊男的踪迹,他上前两步观察坐着的史一升,对方还是两眼紧闭着,一动不动。 “噶!” 后面的衣柜突地一颤,柜门打开,赤膊男嘴边大张,两眼发白地从柜子里伸了出来。 朝简感觉到了背后的阴气,他转身时,赤膊男青灰的脸已经贴了上来。 腥臭味令人作呕,朝简厌恶地挥动拳头,“砰”地一声砸在赤膊男的脸上。 那一瞬间,朝简右手的皮肤破裂开来,鲜血直流,他只觉自己的拳头打在了石头上面,冰冷而坚硬。 看着自己右手不断流出的鲜红液体,朝简笑了起来,他的右拳又一次挥出,一拳一拳砸在赤膊男的脸上,就算是他的右手已经血肉模糊,出拳的速度跟力道依旧不减半分。 朝简气不喘地打了几十拳之后,坐着的史一升紧闭的双眼霎时一睁,他仰着脖子,嗓子里传出一声悠长的怪叫。 “啊……” 叫声断断续续,像水底不断爆开的气泡,怪异得让人浑身发痒。 而赤膊男的身子却像弹簧一样,猛地向后一缩,衣柜门砰地关上了。 朝简没看衣柜,他看的是史一升。 几秒后,史一升的衣领诡异爆开,他背后的衣服拱起,一个人头就这样从他的衣领后面伸了出来。 正是赤膊男的人脸! 这才是赤膊男的本体,他一直就附在史一升的体内。 赤膊男先是伸出头,然后是脖子,最后是整个身子想要爬出来,像是非常吃力的样子。 朝简的耳边又响起陈仰的叮嘱,他用没受伤的手摸出手机看时间,眉头皱紧,看向赤膊男的表情变得狰狞:“慢慢吞吞。” “我帮你。”朝简冷笑着掐住赤膊男的脖子,将他从史一升的后面给活生生地撕拽了出来。 赤膊男开始惨叫,可不管他怎么挣扎,朝简的手就像铁钳一样,死死箍着他的脖子。 “啊!!!” 赤膊男疯狂惨叫,朝简却抓起他的脖子往墙上砸去。 “轰”“轰” “遮遮掩掩半天,浪费时间。” 朝简一连狂暴地砸了好几下,赤膊男的身影慢慢变得透明起来。朝简每砸一下,他就会变得更加透明。 而史一升的身影也开始变得透明,只不过他已经恢复了意识,面带感激地看着朝简。 “谢谢你了,兄弟。”史一升按着旁边的枕头,下一秒就在朝简的最后一砸之下跟着赤膊男一起消散了。 朝简走到床前翻开枕头,一个日记本暴露了出来,他拿起就走。 . 一小时进入倒计时,最后十秒。 锋利在台阶上张望,旁边是很关注时间的阿缘,她在报时:“十,九,八……” 老槐树下,陈仰停止走动,他咬住了食指关节。 “五,四……” 阿缘正报着,凤梨欢呼大喊:“出来了!出来了出来了!” 陈仰松开牙关,满嘴铁锈的味道,他朝着从居民楼里出来的人飞奔过去。 第127章 你的快递到了 朝简看到向着自己奔来的人,愣在了原地。 陈仰带着树叶香跟烟味跑向朝简,张开双手想要抱住他,动作却徒然滞住。 “你的手……”陈仰看着朝简血淋淋的右手,脑子里轰隆响,他的脸色发白,“这是怎么弄的?” 朝简把日记本给他。 陈仰看都没看一眼,注意力一直停留在朝简受伤的那只手上面,分不开丝毫。 朝简将日记本往他身前递了递。 “你给我这个干什么,我在问你手上的伤!”陈仰压抑着低吼了声。 “我在给你线索啊,哥哥。”朝简的眼里露出几分无辜,“对你而言,不是任务至上吗?” 陈仰猛地抬起头瞪过去,唇抿起来,眼眶一点点发热,他飞快垂下了眼睛。 朝简心口一窒,他的喉头动了动,欲要开口,后面就传来向东的声音:“明显是砸墙砸烂的。” 陈仰蹙紧眉心看朝简。 朝简没否认。那鬼的脸跟墙没区别。 陈仰盯着朝简看了片刻,发觉他的状态比进去前要放松,再结合他血肉模糊的手,似乎是情绪释放出来了? 真的是这样吗?想要发泄哪儿不行,偏偏在生死时速的任务期间?陈仰不太信,朝简手上的伤应该跟任务有关。 血腥味干扰了陈仰的思绪,他拿走递到身前的日记本,一眼没看就丢给凤梨,哑声对朝简说:“我看看你的手。” 朝简的手在滴血:“不管线索了?” “我现在就去管。”陈仰还没走,衣角就被两根手指牵住了,他顿了顿,无声地叹了口气。 . 朝简的右手伤得很重,陈仰看着都疼,他没办法处理,只能干着急。 “你和鬼正面交锋了是吗,物理攻击有用?” 陈仰用矿泉水冲洗朝简的伤口,如果他能催眠自己把鬼当成鬼屋工作人员,尸虫腐肉全是道具,那他说不定能战胜恐惧,采取武力。 “下回我也试试。”陈仰话音还没落下,就听到了朝简的冷硬反对,“不行!” 陈仰呆住:“只有你行?” 朝简没有言语。 陈仰看着血水不断从朝简的指缝里往下淌,又没有得到答案,就像最初小尹岛的矣族,祭坛仪式的一滴血。 许多事陈仰不想不代表就过去了,它们还搁在那里,等着将来的某一天被解决清理。 然而能帮他清理的人却一再告诉他说,要顺其自然。 陈仰拿起阿缘提供的干净纱布,用牙咬开一个角,沿着缝隙往下撕扯,耳边忽地响起一个音节:“嗯。” 那一瞬间陈仰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朝简真的回应他了?他不敢置信地看了过去:“你说什么?” 朝简看着他,口吻平淡道:“只有我可以。” 陈仰的眼睛微微睁大,瞳孔里是朝简波澜不起的模样,手都烂了,他却连呼吸都没变。 要是换个人说那句话,陈仰会觉得装逼吹牛,打嘴炮,可从朝简口中吐出来的,他很轻易就接受并相信了。 无论朝简做出怎样不合理的行为,告诉他哪些不合理的事情,陈仰都觉得合理。 对陈仰来说,朝简自身就是一个谜,可以解算出无数个可能。 “那为什么只有你能对鬼魂造成伤害,”陈仰问出来就想到了一个猜测,“因为你是黑户?”绑定身份号的公民要受规则约束,黑户不会。 朝简:“嗯。” 陈仰心底的那片海犹如被一块巨石击中,海浪滔天,他竟然再次从朝简那得到了明确的回答。 朝简对他的态度变了,是要开始对他敞开心扉了吗?他仿佛看见朝简心里的那扇门正在向他打开,激动之余又有些不知所措。 那种感觉就像是对一样东西期盼许久,现在终于要得到了,却不知道该以怎样的状态去迎接它。 除了这样的感受,陈仰还有些奇怪,以前朝简把心门关得那么严实,这回怎么突然让他进去了?是什么导致的?他莫名不安,隐隐觉得有什么要发生。 “朝简,你是任务世界的人吗?”陈仰听到自己问了一个曾经问过的问题,既然死物能出现在现实世界,活物也可以的吧,眼前的人刚好没有身份号,又无比适应任务世界的生存模式。 朝简阖着眼,没什么血色的唇拉成了一条支线,他没有暴躁不耐烦,半响出声道:“你第一次问我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我生在三连桥。” “我生在三连桥。”朝简重复最后一句,一字一顿。 这回答对陈仰来说等于没回答,可他发现自己没失落,反而有种松口气的感觉。 陈仰意识到这一点,眼底被怪异的情绪覆盖住了。那抹怪异渐渐变成复杂。 不知是武玉早前在健身器材那边说过的那番话,还是朝简总是强调的“顺其自然”四字对他产生了心理上的影响,他这一刻才惊觉自己害怕突然知道真相。 还有……陈仰搓着指尖沾到的血迹,他必须承认一个事实,朝简身上的秘密对他的吸引力已经不大了,他关注的更多的是朝简这个人。秘密是附属品。 “之前做任务,没见你动手。”陈仰用手背蹭蹭发烫的耳朵,小心把撕下来的纱布缠到朝简手上。 “不需要。”朝简望着虚空,隐隐陷入某一段回忆中,“不是每个鬼都能直接用武力处理掉。” “那厉鬼怎么样了?”陈仰好奇朝简做任务的风格,也庆幸他能出来,手伤成这样了,能想象当时有多棘手。 “我处理的是201的问题。”朝简似是猜到陈仰的想法,面部一抽。 陈仰惊愕,所以手受伤跟厉鬼无关?他吸气:“你把201的史一升打死了?” “不是他。”朝简摇头。 陈仰还想问,向东那头给他把答案甩了过来。 史一升的日记本里透露出不少信息,201以前的住户是一个生活很邋遢的男人,猝死在了屋里。史一升住进来以后,家里有时候会离奇地变乱。 可是201的租金非常便宜,离公司又近,他找不到更合适的就没搬走。 日记本里除了讲述201是凶屋,以及史一升的死亡原因,还提供了一条线索。 【住着这唯一不方便的是,不准快递送货上门。】 “不准快递送货上门……”陈仰自言自语,“那是谁负责的工作范围跟权限?” 保安?物业? 陈仰的心跳有点快,楼里的厉鬼身份极大可能就在这两者之间。 指间的纱布被扯了一下,陈仰回过神来,继续给朝简包扎伤口,没有药物,血根本止不住,纱布缠几层都会被浸红。 陈仰深呼吸,沙哑道:“疼吗?” “疼。”朝简没有表情地凝视着他,拽着他衣角的手指浮起青筋,哥哥,我快疼死了,你什么时候才能救我…… . 向东瞪着不远处的二人小世界,把日记本翻得哗哗响。 凤梨看得提心吊胆,这可是鬼的遗物,万一弄坏了开启支线任务那就不好了。 “老大,你从来都不在仰哥的选择的范围内,备选都不……啊!”凤梨捂住被敲打的脑门,眼泪汪汪,“你打我我也得说完啊,他不对你设防的那一刻,你就已经凉凉了。” 向东都要气吐血了还不能反驳。虽然他死要面子的一直不想面对,可梨子说的是对的,康复院那时候陈仰会提防警告,恼怒气愤,甚至大打出手。 自从有了朝简,陈仰对他的警告就全他妈是为了朝简,不是为了自己。 在陈仰心里,从前向东是想睡他的同性之一,后来向东就成了欺负他心肝宝贝的长辈,以大欺小找抽欠揍。 这说明陈仰单方面给他换了个位置,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待了很长一段时间。 “东哥,你没发现吗,仰哥不是那种很愿意表达情感的人,但他心里门儿清,他很清楚你对他的心思大多只是口头上耍耍,没怎么走心,那顶多是我想和你做一夜炮友的喜欢,不是我想做你男朋友的喜欢,所以他才会因为任务世界的经历,尝试着给你另一种身份关系。”凤梨认真道,“仰哥也知道你现在只把他当战友,真的求求你别装逼了,战友就是战友吧,不然你这么装下去,战友都没得……” “毛都没长齐就敢在老子面前开课,一边去!”向东打断凤梨,他怎么可能没发现陈仰的思虑,他又不是傻逼。 向东把201住户的日记本丢一边,朝简温水煮青蛙是成功的,陈仰昨天开窍今天就知道了他的心思,快得像一部电影很自然地迎来了高潮,前面全是铺垫,一切都水到渠成。 而且陈仰已经无师自通地跳过了排斥的那部分,只有被一颗赤诚之心包裹着的犹豫和挣扎。 习惯是很可怕的东西。对陈仰是,对他向东也是。 凤梨看老大的便秘脸:“其实仰哥让你照看朝简,就等于把他自己跟朝简的命交到了你手上,这信任的分量得多重啊!” 向东皮笑肉不笑:“除了我,还有谁能接下那个活?” “不管怎么说,仰哥欠了你一个人情。”凤梨说,“以前他是不会让自己欠你人情的吧。” 向东哼了声,那倒是。 凤梨安慰他家东哥:“而且我个人认为,对于我们这群任务者来说,战友比男朋友靠谱多了。” 虽然朝简先是陈仰的战友和搭档,后才是他的男朋友选择。两手都抓了,两手都很硬。 向东头受伤反应慢,没想到那一层,不然他铁定又要哼两声,他想的是,这是他跟陈白菜第三次一起做任务,经历危境。 生命无常,生死无常,儿女情长不算什么了。 以上全是扯屁。 向东抓了几个被太阳晒得发烫的土块,一个个抛出去,好吧,也不全是扯屁,他起初对陈仰的性长过情一大截,之后是不爽超过性领先,现在嘛…… “那么个偏执暴力狂精神病,能过好日子?病是那么好治疗的?治疗期又有多长他想过吗?任务还要做,各种糟心,等着吧,有他崩溃到哭的时候。” 凤梨满脸的卧槽跟怅然,东哥实惨,这都成害怕孩子嫁得不好的老父亲了。他瞥到什么,惊惶大叫:“不见了!” “什,什么……”晒得发头昏的武庆迷糊道,“什么不见……”他顺着凤梨的视线望去,吓的连忙站了起来,“那快递员骑着三轮车离开了,什么时候的事?” 没人给出答案。 陈仰给朝简包扎伤口的时候用余光瞥到了,中年快递员和三轮车是从原地消失的。 至于时间……估摸着就是一分钟前。 . “快递都送完了啊,然后呢?接下来要做什么?为什么还不能离开?”武庆焦灼崩溃。 “吵死了。”林书蔚发出烦躁的冷声。 武庆梗着脖子涨红了脸,他讷讷道:“我想回家啊。” “都想回家。”林书蔚微笑,“大叔,我们耐心等等吧。” “诶!”武庆搔搔晒烫的头皮,茫然看着日光里的居民楼。 蝉鸣声响个不停。 “该不会还要送快递吧?”凤梨胃里冒酸水,又饿又难受,他全无刚才的叽里呱啦劲头,“再来一回我真的不行了。” 向东一巴掌扇过去。 凤梨后背火辣辣的疼:“我行我行!” 他大力拍脸让自己打起精神:“振作!振作!振作!” 向东看凤梨这惨样,眉头皱了皱,他有一瞬的动摇,自己是不是错了?比起艰难承受痛苦折磨,不如早死早超生? 很快向东就否定了。 任务者早死不一定就能早超生,谁知道做了鬼的任务者会去哪里,又要面临什么。 “梨子,不到最后一刻都不要放弃。”向东说。 凤梨扬起笑脸:“嗯!” . 不多时,中年快递员又回来了,而且拉了一车快递。 全部都是大件。 “两人一组。”中年快递员用手里的一摞单子扫了扫三轮车最外面的大纸箱。 大家神色各异。两个人一起送快递有好有坏。 好的是,上下楼有队友在身边。 坏也就坏在那里,队友不是搭档,多数人认识的时间是以小时计算的,信任度很一般。 “301的。”阿缘看了看纸箱上的单子。 陈仰快速翻找出相关的记忆片段,301的门前有一个掉漆的铁鞋架,上面放着一双黑色的细高跟鞋,户主是个女人。 想到这,他就听见阿缘说,“收件人是曹贵芳。” “这车快件你们要在二十分钟内送完。”中年快递员说。 气氛立即就变了。 四个大件的总时长只给二十分钟,一个件五分钟,比第一批还要短! 凤梨躺倒在了地上,向东坐旁边抽烟。武庆扣着头皮干嚎,林书蔚在开会。 阿缘和小襄各自沉默。 陈仰透过队友们的反应判断他们的精神状态:“时间太少了,得赶紧。” 几道视线投来,陈仰说:“都尽全力吧,尽人事。” 背上一沉,朝简趴了上来,嗓音低哑道:“别丧气。” 陈仰被压得往前倾了倾:“你小心手上的伤。” 朝简受伤的手挂在他身前,还在往下滴血,他看得既心疼又发慌。不快点完成任务出去,朝简会失血过多休克至死。 向东的头遭过暴力,状况越来越差,也不能在这里多待。 . 大件也得抓阄,随机分组。八个纸团,有两个写着单号。 武庆和小襄抓到了,301的他们送。 武庆对于自己的搭档很满意。小襄是老任务者,有经验有能力,性子沉稳冷静,跟她合作对他有利。 小襄在得知武庆要和自己一组后没什么反应,哪个都无所谓。 不对,除了朝简。 小襄若有似无地往朝简的方向瞥了一眼,不知道谁会跟他一组,是陈仰的几率不大。 时间紧张,武庆和小襄没耽搁,他们抬着大纸箱进居民楼,很顺利地爬上了三楼,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楼梯口的旧铁鞋架。 那上面只放着一双黑色高跟鞋。 换作平常生活中不觉得有什么,这个背景下就会令人发毛。 武庆和小襄把大纸箱慢慢放在地上,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咚、咚。” 小襄动作很轻地敲门,里面没动静,他又敲了两下,依然没反应,但门却在两人诧异的目光中……一点点自动打开了。 “门没锁?”武庆往小襄身边挪了挪,很小声地询问。 小襄摇头,在敲门之前她特意查看了一番,门确实是锁了的,现在却不知怎的,门自己打开了。 屋内的样子很平常,一张小茶几上放着一盆绿植,后面是一个淡蓝色沙发,刷白的墙体上面贴着两张明星海报。 小襄跟武庆对望一眼,他们都不敢随意进去,只能在门上空敲了几下,试探着问道:“有人在家吗?您的快递到了。” 声音在空旷的屋内回荡着,没人应答。屋子里像是没人的样子,武庆欲要和小襄说话,他们的背后突然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语气充满警惕。 “你们找谁啊?” 两人赶忙转身,只见一个浓妆的中年女人正在看着他们。 “请问是曹贵芳女士吗?”武庆连忙解释,他指了指身边的大纸箱,“您的这个大件快递到了。” “快递?”中年女人眉头一皱,她看了箱子两眼,想了一会,然后奇怪地说道:“我没买东西啊!” 武庆一愣,他慌忙扭头看小襄,眼里尽是信任和求助。 小襄沉吟几秒,不快不慢地朝中年女人问道:“您是曹贵芳女士吗?” “我是啊。” “那也许是您的朋友或者家人给你买的,没有事先通知你。”小襄说。 “我没朋友,也没家人。”中年女人的这个回答出乎小襄和武庆意料,两人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小襄静默片刻,说道:“那这样,您先签收吧,后面您自己打开看一下,可能就知道是谁给您买的。” 一旁的武庆忙拿出单子跟笔递了过去,想让她签字。 而中年女人看见递来的快递单,表情瞬间就变了,她像是受了惊吓一般大叫:“拿开!拿开!不是我的快递,我为什么要签!” 三个人就这样僵持了起来。时间分秒流逝,小襄跟武庆一直尝试着说服中年女人。 就在这时,武庆眼角的余光不经意间往屋子里看了一眼,脸上的皱纹颤了颤,他发现茶几上是空的…… 那盆绿植没有了! “曹女士,您家里还有其他人吗?”武庆下意识地问道。 这让中年女人不由一惊,神色再次戒备起来,她瞪了两人一眼后,一把抢过快递单,快速签了名字,然后她就若无其事地脱下脚上的黑色高跟鞋,放在空无一物的鞋架上面。 这双高跟鞋成了鞋架上唯一的物品。 武庆差点惊叫出声。鞋架上本来就有一双黑色高跟鞋,现在中年女人又脱了一双上去,可鞋架上怎么还是一双鞋? 他惊恐不安地看向小襄,发现她的脸色很难看。 “时空开始变动了。”小襄呢喃,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出现在了鞋子放上去之前的时空里。 “砰!” 中年女人把纸箱拖进去,一把关上了门。 武庆跟小襄收好快递单就要准备离开,但没走两步就听到“吱嘎”一声响,他们背后的门自己打开了。 屋子里面没有人,两人转身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屋子,茶几、绿植、沙发、海报,就跟他们刚来的时候一模一样。 武庆发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大变:“快走!”他抖动着惨白的嘴唇说了句,恐惧不已地拉住小襄迅速离开。 “怎么回事?”在下楼的时候,小襄压低声音问。 “那个曹贵芳自杀了。”武庆的身体在抖,“尸体就挂在茶几旁边。” 生平第一次看见上吊的尸体,他没当场晕过去已经是奇迹。 小襄闻言就没再说话,她跟武庆并肩下楼,脚步声都放得很轻,尽量不发出什么响动。 “嗒……嗒……嗒……” 突有一阵高跟鞋踩楼梯的清脆声响在他们身后响起。 那声音在安静的楼道中听起来刺耳又惊悚。 武庆和小襄白着脸转身看去。 是那个曹贵芳,她背对着他们上楼,脚上穿的是那双放在鞋架上面的黑色高跟鞋。 她正在回家。 像是感应到什么,曹贵芳停下了脚步,她扭动着脖子,缓缓往后转。 武庆和小襄毫不犹豫地加快下楼的步伐。 小襄穿的是阿缘的运动鞋,不太适应,她走得太快了,又要控制脚步声,没留神脚一崴,身体就要向下跌去。 “小心!” 武庆忘了不能制造大动静,他大喊着提醒小襄,手臂下意识伸过去扶她。 小襄反手抓住武庆的手腕,猛地把他往楼下一甩。 武庆猝不及防,他整个人被那股力道甩得跌下了楼,煞白的脸上满是难以置信,不明白小襄为什么要害自己。 “嘭!” 武庆重重跌落到地面上,他头晕目眩爬不起来,模模糊糊地看见了半个人影。 那人影全身黢黑,正在从墙里缓缓探出身来。 武庆惊恐地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幕,他想爬起来却瘫软无力,四肢冰冷。 “救……救命……救救我……”武庆流着泪祈求队友。 楼梯上的小襄捏紧了手指,抱歉,与其我们一起死在这里,不如活一个人出去。 就在武庆被黑影缠住,嘴里发出“呃呃”怪声的时候,小襄闭眼踮着脚从他身旁冲了过去,迅速下了楼。 贴过来的黑影倒着站在墙上,跟武庆头顶对着头顶,眼珠往下翻,死死瞪着他的脸,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 武庆的身体在逐渐变扁,最后就像一张纸一样,被紧紧贴在墙上。 第128章 你的快递到了 蝉不叫了。 陈仰给朝简剥奶片的动作一停。 “两人都死在了里面?”旁边的凤梨惊喘,“第二波比第一波还要凶险吗?” 向东咳着说:“死了一个,活了一个。” 凤梨望了望老大看的方向,一道纤细的身影从居民楼里走了出来,碎花连衣裙的荷叶边领子扫过她苍白的下巴跟脸颊,她脚步平稳,长相普通眼神清冽,整个人就像冬天破缸里的一捧雪,容易被人忽略,凉得静谧。 小襄出来的那一刻,蝉开始叫。 第二轮的第一个快件让队伍损失了一名队员,武庆死了。 . 小襄简短地讲述了301住户的信息,脱下运动鞋还给阿缘:“谢谢。” 阿缘没有立即穿上,她问道:“大叔是怎么死的?” 小襄把脚塞进自己的鞋子里面:“他在楼里叫喊,引来了厉鬼,没能逃出去。” 阿缘疑惑道:“可大叔是第二次进去送快递了,他也知道上下楼要轻点,不能制造大动静,怎么还叫喊……” “人不是机器。”小襄打断道,“有时候越不想怎样,就越容易怎样,尤其是在精神高度紧张的任务世界,那样的情况很常见。” “也是。”阿缘利落的短发被燥热的风吹得凌乱,一双眼黑亮而锐利,她静静看了小襄一会,“你们是一个组的,一起上楼送快递,再一起下楼,一直在一起,大叔死的时候,你在旁边吧。” 小襄的表情平淡无波:“我闭眼踮起脚离开了,没看。” 阿缘从网球包侧面的袋子里拿出水杯,把剩下一点水全部喝掉,她依旧觉得口干舌燥,嗓子干涩。小襄的理智让她佩服,也让她忌惮。 当时具体是什么情形,只有死去的大叔和活着的小襄清楚,阿缘不是胡乱揣测别人心思的性格,但她的直觉在不断尖叫着拉扯她的思绪。 ——小心这个女人,小心她! 阿缘站了起来,线条充满运动感的小麦色手臂一扬,空矿泉水瓶被她抛进了远处的垃圾桶里,她随意一抹嘴巴:“那厉鬼的样子你也没看到?” “黑影,从墙里出来的。”小襄说。 阿缘跟看过来的陈仰对视了一眼,听他说:“是男是女,体型怎样?” “男的,体型偏高瘦。”小襄穿好了鞋,理了理今天才做好的头发和妈妈给她买的裙子,“别的就看不出来了。” 陈仰又问:“几楼的墙?” “一楼跟二楼之间。”小襄说出自己的猜测,“说不定他的尸体就砌在那一面墙里,被水泥封住了。” 凤梨脖子后面起了一层小颗粒,整个后背凉飕飕的:“那我们经过那的时候一定要更小心!别惊动了墙里的鬼!” 陈仰若有所思。 “这是最后一波,小襄在这个任务里已经安全了。”凤梨吓得发白的脸上写满了羡慕,“没离开是要等到剩下三个快递全部送完。” “最后一波?谁跟你说的?”向东捏他的脸。 凤梨傻了:“难道还有第三波?”他哭丧道,“不是吧?不要啊!” “瞎嚎什么!”向东踢了他一脚,“省点劲,自己整理一下线索,试试看能不能捋出思路。” “整理线索捋思路?不就是送快递吗?”凤梨茫然脸。 向东牙疼似的捂住半边脸,要不是他头伤到了,不宜有大动作不易情绪过猛,他这会已经恨铁不成钢地跳了起来。 老师真他妈不好当,朝疯批的耐心比他强。当然陈仰也是个聪明的学生,稍微提个醒给了暗示就行了,不需要嚼得稀巴烂了嘴对嘴喂。 而他面前的梨子…… 凤梨从老大甩过来的白眼里看到了嫌弃跟无力,他撇撇嘴,尽管他是在东街干架干到大的,但他面临的几乎都是受伤流血,而不是死亡跟尸体。 进来这里才一个小时出头就死了三人,太不真实,就跟游戏玩家突然下线一样。这让脑子不笨,却也不精明的凤梨两眼一抹黑,哪还能静下心来思考,他能做的就是死命攥住自己的求生意识,不要放弃。 “仰哥,任务不是送快递吗?”凤梨问陈仰。 “根据目前的线索来看,不全是。”陈仰前言不搭后语,“两人一组的话,能不能先分组?” “可以这样?”林书蔚一只手放在嘴边啃,一只手的手指向阿缘,腮帮子鼓起来,消瘦的脸给人一种胖乎乎的怪异感,“那我要和酷姐姐一组!” “不着急,我先分析分析,除了我们,还剩四男一女,四个男的里面有两个伤员,排除掉,剩下的一个是小白,另一个是伤员家属……” 林书蔚的女声音量不低,家属二字被炎热的空气送到了陈仰耳中,他被烫得心跳加速,余光偷瞄身旁的人。 朝简在浓重的血腥味里吃着奶片,老槐树的树影在他没什么血色的面上轻晃,有种格格不入却又奇妙的安宁感。 陈仰的视线移到他渗血的纱布上面,“刷”地起身道:“你在这坐着,我去试探试探。” 裤腿处多了一股力道,陈仰没有手忙脚乱,他早已习惯了自己往前走的时候,后面有只手拉着他。就像习惯其他的习惯,都是不知不觉间产生的,润物细无声一般。 “一起去。”朝简对陈仰伸手,“拉我。” . 当陈仰试探中年快递员,能否提前找好同伴的时候,中年快递员回应他的是“啪啪”声。 单子打在大纸箱上面,笔墨的味道往外飘散。 陈仰闻到了那味道,脑中一闪而过什么,没有下痕迹,他盯着中年快递员:“不能提前确定同伴?” 中年快递员直挺挺地站着,青白的唇轻动,却没发出音节。 陈仰没查探出名堂,面色不太好看。 “原来的法子没问题,我建议保持。”小襄的声音不徐不疾响起,“临时更改有可能会引发变故。” 凤梨小声嘀咕:“她说的有道理,要不我们还是按照老法子吧,别更改选择组员的途径了。” 陈仰没出声,他私心希望能跟朝简一组。朝简的右手烂得厉害,一直在流血,搬送大快件会很不方便,而且朝简的情绪跟心理疾病也是个不定时炸弹,只有他能不让对方爆炸。 “你们呢?”陈仰询问其他几人的意见。 向东躺在地上抽烟,他的头有伤,身体状态不行,最好能跟信得过的人一组。否则会对他不利。 然而信得过的就两个。 向东还没表态,凤梨就先他一步说:“我同意先组队!” “刚才不是还说按照老法子?”向东撑着地起身,大咧咧地叉开腿坐着,面向凤梨,烟雾在他眼前萦绕。 凤梨嘿嘿笑:“我又改变主意了。” 向东看了小屁孩几秒,大掌粗鲁低薅了把他的头发:“一会这样一会那样,天真。” “老大,你说归说,别薅我头发啊,我每根头发丝都很珍贵的。”凤梨抱住头躲开,笑得没心没肺。老大的状态不好,他需要不会在他背后放冷箭的人做队友,人选只有两个。而仰哥有未来的男朋友要照料,剩下的就是他了,他愿意为了老大的安全冒险。 林书蔚在展开激烈的讨论,分析出的结果是,从各方面的因素综合考虑,阿缘成了他们的选择对象。 只有阿缘没说话,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傻子都知道最佳队友是陈仰。 可提前指定的话,陈仰是不会选她的,要是按照老法子抓阄,他们一起的可能性只有几分之一不说,她还有几率和非典型的精神分裂患者林书蔚,傻乎乎的小新人凤梨,以及那两个很不稳定的伤员组队。 相对来说,林书蔚比向东跟朝简,凤梨三人要适合她一些。 阿缘思虑再三,抬起英气飞扬的眉眼:“好,我同意。” 陈仰的心里头放松了很多:“既然是集体同意的,那风险就要一起承担,没问题的吧?” 几人都没意见。 于是六人分成三组,陈仰朝简一组,向东凤梨一组,林书蔚阿缘一组。 这只是针对的第二波快递,后面还有没有快递另说。 . 第二个件非常大,纸箱外面用一根根木条交错着打了个框,固定得很紧。 陈仰和凤梨将快件从三轮车上面搬了下来。凤梨差点扭到手,他气喘吁吁道:“这是什么啊?” “看着像冰箱。”陈仰抓着木条感受重量,面部线条微绷。 一般情况下,这么大的件都是放在推拉的小车上面,慢慢推进电梯送到客户手里,或者几个人搬着爬楼梯。 现在是在任务世界,楼里有厉鬼,快递员的动作要轻,人手只有两个,快件又沉,这对他们很不利。 陈仰翻快件找到单子,看清客户的住址后露出松口气的表情,202的。很好,只要爬一层楼就可以了。 接下来是抓阄,送完快递的小襄准备了纸条,只有三个。三组派出一人来抓。 陈仰抓到了那串单号,他把纸条揉在指间:“之前202是谁送过来着?”陈仰看向林书蔚,“是不是你?” 林书蔚昂首,他冷峻着脸重述了一遍202的情况,用词充满概括性,能用一个字绝不会两个。 陈仰做了会阅读理解就看时间,蹙眉道:“朝简,我们必须出发了。” 朝简咬碎了口中的奶片:“嗯。” 陈仰阻止朝简碰快件:“我搬,你跟着我。” “两个人一起送,就要两个人一起搬。”朝简说。 “那好吧。”陈仰说,“我前你后。”他扣住木条,等朝简单手放上去后就一用力,将快件抬了起来,倒着往居民楼走,“你不要使劲,有我呢。” 朝简停住脚步看他,眼里像是有一片夏夜的湖泊,湖水清澈,星光闪烁。 陈仰有种深陷那片湖泊的感觉,他感到晕眩:“怎么了?” “没怎么。”朝简垂下眼眸,唇勾起,“走吧。” . 小襄把粘在脖颈上的发丝撩开,脸上掠过一丝晦暗不明,她以为其他人不会同意提前分组,也以为陈仰跟朝简一组的几率很低。没想到他们达成了协议。 不过是临时队友而已,竟然也能做到这样。 小襄又摇了摇头,说白了还是为了自己或者比自己重要的人考虑。 凤梨把手放在嘴边大喊:“仰哥,注意安全啊!” “昂。”陈仰一边倒着走,一边往后看台阶,听到向东吼,“你爬楼的时候要时刻出全力抓紧快递,一秒都不能放松,别他妈指望你的搭档能在你放松的时候顶住,他废了一只手不行了,你得自己扛!不然那么大的快递摔地上,声音能响得整栋楼都有回音,到时候你就等死……咳!” 向东吼得大脑缺氧,鼻腔出血,喉咙里也咳出了一点,他猛吸一口烟,咳嗽着吐出一团带着腥甜味道的白雾。 “东哥,剩下两个件的体积还可以,到我们的时候,我也那么干,我来扛,你只要负责把手放上去做做样子。”凤梨正经道。 向东左边太阳穴那里伤得很重,看着极为骇人,他却随意揉了揉,疼得一张脸扭曲:“看把你给能的。” “你揉伤干嘛啊!”凤梨把手伸过去又缩回来,不敢乱碰,“老大,你不会是想自暴自弃,破罐子破摔吧?这不行,真不行,你小弟还要等着你罩呢。”说着就眼圈一红,眼里包了一小泡泪。 干架的时候残个胳膊腿是家常便饭,可这是在做任务,老大伤的还是头,又呕吐又咳血的,随时都能昏过去。 凤梨在心里叹气,老大没爸没妈没老婆没孩子,唯一的初恋也黄了有八百年了,他很担心对方没什么牵挂没斗志,懒得往下撑。 向东目睹陈仰跟朝简搬着快件进楼,手往凤梨背上拍:“哭个几把,几秒前谁他妈放狗屁说,我来扛?” “我扛的是体力,不是脑力啊。”凤梨瞅着老大的神色,“东哥,你才二十八,还年轻。” 向东阴阳怪气:“之前不是口口声声说我奔三了,老了?” “我那是无知。”凤梨严肃道,“奔三怎么了,奔三正值壮年,天黑是一夜|七|次|郎,天亮能一拳打死一头牛……” “行了,”向东听得头疼,“这点伤不算什么,更严重的都撑过来了。” 凤梨呆呆“噢”了声,眼睛往居民楼那瞟:“东哥,组队的顺序跟方法变了,会有哪种蝴蝶效应?任务难度加大?” “加大或者加快都有可能,具体谁知道呢。”向东躺在太阳晒不到的地方,英俊立体的轮廓收敛了大部分狂肆不羁,“给你仰哥做做祷告。” “收到!”凤梨像模像样地念祷告词。 . 陈仰跟朝简穿过一楼拐上楼梯,他边倒着走边往后看台阶,两只手紧紧扣着纸箱外的木条。 朝简在底下托着快件,右手的纱布全红,一滴一滴的血珠往下落,在台阶上砸出了大小不一的血花。 “你把右手放下来,别扶快递。”陈仰的音量控制得很轻很小。 “没事。”朝简的呼吸很均匀,一点都没乱,“你看好台阶。” 陈仰留意朝简的气色跟情绪状态,一层一层往上走,他徒然看见了什么,瞳孔缩了缩。 有一双黑色高跟鞋整齐摆在楼梯上面! 鞋是301曹贵芳的,怎么在这?陈仰的后背开始冒冷汗,他其实对女鬼的高跟鞋有阴影,鬼故事里的哒哒哒声令他记忆深刻。 幸好不是大红色的。 陈仰咽了口唾沫,高跟鞋要跟在他们后面他们走?他往上爬几层,发现鞋还在原地,并没有跟上来。 “我想把箱子放地上。”陈仰停在一楼到二楼的楼道里,用气声对朝简说。 朝简看了他一眼:“好。” “我数到三,你配合我。”陈仰轻声数着,他的双臂肌肉绷紧,指骨突起,慢慢将箱子往地上放。 朝简全程配合他。 大箱子落地的时候几乎没什么声响,像一片轻飘飘的羽毛。 楼道里的光线偏暗,空气里弥漫着潮湿发霉的味道。陈仰从上往下看那双高跟鞋,这会不会是小襄跟武庆的快递售后,他们没顾得上拿。 陈仰下楼停在高跟鞋旁,他隐约嗅到了什么气味,不确定地动了动鼻子。 “油漆?”陈仰怪异地吐出两字。 朝简站在他身边,看他弯腰去碰高跟鞋,快要碰到时停住,指尖蜷缩了会,又一点点伸展开,一把拿起了鞋子。 ——这是他成长的痕迹,清晰而坚定。 陈仰顺着气味把鞋子翻过来,发现鞋底有油漆,他用手一抹,指腹捻了捻。 “还没干。”陈仰说,“不久前才踩上去的。” 朝简没应声,听他分析。 “这楼里只有402一家在装修,但402是铺地砖打墙阶段,还有哪里会有油漆?”陈仰跟朝简耳语,“顶楼?天台?只有这两个地方我们没去过。” 他用眼神询问朝简,你看呢? 朝简凑到陈仰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他耳朵上的绒毛,嗓音低低哑哑的,有那么点意味难明的笑意:“哥哥,你已经不需要我了。” 陈仰的眼皮颤了颤,喉咙里溢出一声疑问:“你这说的什么话?” “说你适应了任务世界。”朝简让他把高跟鞋放回去,“走吧,去上面。” 陈仰深知此时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他放下高跟鞋,大步跨台阶回到楼道里,搬起木箱子。 走了没一会,陈仰又停了下来,他隔着两层台阶看墙边的“黑纸”。 确切来说是武庆的尸体。 整个躯体变成薄薄一层,像被什么东西大力挤压过,再一块块碾平。 人变成了一张平面图,恐怖至极。 “平面图……”陈仰没凑近,他就在原地打量,脑中挤满了思绪,扣着木箱的力道有所分散。 木箱没有摔下去,也不会摔下去。因为朝简在稳稳托着,鲜血直流。他没有让陈仰先找个地方把木箱放下来再说。 陈仰的思路不能被中途砍断,这是最重要的。 “有点像贴在墙上的纸?”陈仰自说自话,他想到什么,一股麻意从他的后脑勺往下窜,瞬间爬满全身,对,纸,就是纸! 楼里不准快递进出,杨沛的嘴里塞满了碎纸片,武庆变成纸贴在墙上。 三个信息一结合,就是…… 通告! 陈仰急促喘息,飞快道:“朝简,我们返回下面的楼道,我要去一楼查东西。” 朝简说:“为什么不干脆把快递送了再查?” “我根据大家提供的信息推测,上楼的途中基本是安全的,上去以后跟下楼比较危险。”陈仰说,“线索最好是在送快递上楼期间调查,我们暂时不去二楼,木箱也不能往那上面抬。” 朝简缓慢吐出一口气,他像要远行的父母,生怕留在家里的孩子被坏人欺负骗走,一再试探。 陈仰不知道朝简所想所虑,他拉着对方轻手轻脚下楼。 那双高跟鞋不见了。 陈仰的头皮紧了紧,这种老楼本就阴森森的,稍微出现点灵异片段,就能让人心脏不适。 楼梯上有一条血迹,是朝简留下的。陈仰不忍心看他血淋淋的右手:“我们快点……” 陈仰深呼吸:“快点做完任务就能离开了。” 朝简没说什么,只是跟着他。 . 陈仰先前只顾着赶时间送快递,没有在一楼过多停留,不记得有没有贴通告。他带着目的去找,很快就找到了通告,只不过纸被撕掉了,只有一小块还留在墙上。 那小块纸上面有两个字跟一串惊叹号。 【警告!!!!!!】 陈仰抿嘴,虽然后面的内容没有了,但他能通过大家得到的信息猜出七七八八。 在楼里贴通告的工作是物业的吧。厉鬼的身份可以确定了。 陈仰瞥到朝简皱紧眉头面色发白,他下意识把对方受伤的右手捧在身前,脑子里想的是,物业为什么要严禁快递员进楼。 快递员曾经做了什么伤害住户的事…… 哪个住户? 陈仰梳理着所有线索,觉得这个任务的背景正在一点点连起来。 . 片刻后,陈仰跟朝简到了二楼,他俩放下木箱你看我我看你。 一两个瞬息后,陈仰敲了敲门,门开了,一个西装男站在门口。这跟林书蔚描述的一样。 “你们是送快递的?”西装男看了看门外的两人,还有他们身后的木箱。 “是的,麻烦您看一下,没什么问题的话就在单子上签个字。”陈仰面带微笑。 “那……可以麻烦你们帮我把箱子搬进来吗?”西装男用商量的语气说。 “可以的。”陈仰点点头,眼神示意朝简,他俩抬起了木箱,西装男也连忙上来搭手,三人一起将箱子斜着托起来,缓缓地搬进了屋内。 把箱子轻轻放在地板上后,西装男很是客气,一个劲地向陈仰和朝简道谢。 “哗哗……”厨房的水龙头开着,传出洗碗的声音。 “老婆,冰箱到了,你来看下吗?”西装男对着厨房喊了一句。 厨房没人说话,只有断断续续的洗碗声,西装男叹了口气,他转头对着两人说道:“真是辛苦你们了,单子呢,我签收一下。” 陈仰将快递单递了过去,薰衣草的香味把他包围住了,他听着厨房的动静视线也往那边飘移,里面应该没人。 就在西装男签好单子之后,厨房的玻璃门被拉开了,一个身前系着紫色围裙的年轻女人走了出来。 陈仰的表情差一点没控制住,有人啊,这跟他预料的不一样。 女人没管西装男,她看了眼冰箱,有点嫌弃。 就在这时,西装男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喂!”西装男立即接通,“啊?警察同志您好,是找到我老婆了吗?” “还……还没有啊……” “如果有消息的话,你们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我啊……麻烦你们了。” 西装男颓丧失望地挂断了电话,捏紧手机喃喃:“冰箱要双门的就买双门的,就这么点事我干嘛跟她吵架啊……怎么还不回家……千万不要有事……” 陈仰这才发现,西装男根本就看不见站在他身边的女人。 西装男在女人的注视下走进了厨房,身形落寞。 “哗哗……”他打开水龙头,开始洗碗。 客厅的墙上挂着结婚照,照片里的男女笑的很幸福的样子。 陈仰瞥一眼结婚照,又看了看站在原地没有动的女人,她就是西装男的老婆。 陈仰拉了拉朝简,两人退出了202。就在陈仰准备把门关上的时候,女人的嘴巴忽然一张,身体猛地向后折叠,整个人像是拦腰折断的树干一般,左右摇晃着向厨房走去。 陈仰抓着门的手僵了僵,他既快又轻地带上门,声音发干地问朝简:“那冰箱是双门的吧?” 朝简不知在想什么,心不在焉:“大概。” “人事无常。”陈仰不合时宜地有感而发,朝简蓦地抬眼看他,又垂下了眼皮。 陈仰正要把另一只手里拿着的快递单收起来,目光猝然一凝。 那西装男除了签名,他还多写了一个“8”字。 第129章 你的快递到了 陈仰看到“8”的第一反应是,坏了,要重签,第二个反应是,这可能是提示。 既然是提示,就不会影响到这个件的签收,陈仰的手指蹭了上去,那个数字没了,他绷着的背肌一松。 双门冰箱估计是西装男老婆的心愿,这是他的报酬。 陈仰回忆202的片段,夫妻俩要换冰箱,妻子想买双门的,丈夫可能觉得没必要,两人吵了一架,妻子离家出走不幸死在了外面。丈夫在家等电话,后悔不该为了那么点小事吵架,不知道妻子的鬼魂回来了就在他身边。 “那么点小事”通常都是事后平静下来的定义,争吵过程中可不会那么认为。 吵架也正常,生活就是磕磕绊绊着过的,然而意外总是来得猝不及防,有些离别是死别。 陈仰的心念停在这,门里传出西装男的凄厉哭声,警方找到他老婆……的尸体了。 门突然打开,西装男满脸泪水地跑了出来,他似是看不见门口的两人,跌撞着往楼下跑,失足摔了下去。 陈仰眼睁睁看着西装满扭曲着身体慢慢站起来,头破血流地继续下楼,走着走着他就恢复成了没摔之前的样子。只是脸色发青,瞳孔放大。 而他老婆一直在他身边跟着他。 陈仰起先还以为是冰箱冻尸,没想到是一个悲伤的故事。他看着形影不离的夫妻俩,一把扣住了朝简的手。 朝简失血的唇轻动,他冰凉的指尖渐渐被一股湿热缠上,连带着他整个身体都暖和了起来,也潮潮的,像冬天躲在被窝里。 时间在冷面无情地流逝着,陈仰拉住朝简下楼:“8提示什么?这栋居民楼有我们看不见的第八层?”他说着打了个冷颤,鬼故事里有这样的情节,挺恐怖的。老套又恐怖。 “天台算不算另一种意义上的第八层?”陈仰自顾自地说,“不过天台即便藏着任务的真相,我们也没办法贸然上去,除非有快递要送到那。” 目前他们连第七层都没去过。 陈仰的眼前浮现出那个穿着汉服,脚上戴了串不响的铃铛,脸被砸得稀烂的小女孩。 602的大爷说楼上没孩子。两种可能,一种是,小孩是楼下哪户人家的,还有种可能是,大爷在世的时候七楼的确没小孩,后来才有的。 陈仰感觉四周阴风阵阵,像是有无数鬼魂在哭。楼里有多个时间点,多个时空,平行空间一样,那些生离死别悲欢离合全部聚集在了这里。 . 二楼到一楼的拐角处,陈仰看了看墙体,据小襄透露,厉鬼就是从这片区域出来的。 陈仰把手放上去,触及的不是皮肤,是普通的墙面,没刷过石灰,很粗糙,他将手收回来放到鼻子前面闻了闻,水泥的味道。 厉鬼的尸体真的被砌进了这里?还是说,他只是在附近蹲点,逮捕送完快递下楼的快递员而已…… 陈仰定了定神,厉鬼随时都会现身,他在这思考什么,先出去再说! 朝简一言不发地被陈仰牵下楼,他们身后是诡谲阴魂和鲜红血迹,身前是微风和阳光。 陈仰再次听到了风声里的温柔缠绵。大概是一回生二回熟,第二次体会他没有心悸没有落荒而逃,只觉得像这样跟朝简一起活着真好。 ——只有活着,活下去,才有一切可能。 “我包扎的松了点,血止不住。”陈仰松开朝简的手说,“我得把你的纱布拆开,重新包一次。”他匆匆下台阶,迎上队友们关切的目光,心里头热烘烘的,“阿缘给的纱布还有一块,我撕细一些,压着你的伤口缠紧……也怪我,第一次怕包太紧伤口坏死,没太敢收力……” “不用了。”朝简低语。 “怎么不用,你要等血慢慢流干?”陈仰后半句话被拦截,他回头,脸又冷又沉,“任务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完成。”他深呼吸压下心头的焦虑无力,“你这样,向东也这样,都在干耗生命……” 朝简一个阔步从陈仰背后上来,跟他并肩:“快了。” 陈仰反驳的话刚要蹦出来就滞住了,现在主线已经出来了,是快了。 “我还是要给你重新包扎一下,”陈仰无意识地不用拒绝道,“不准再说不用!” 后知后觉自己的莫名强势,陈仰飞快掀了掀眼皮瞥向朝简,发现他怔怔看着自己,一动不动没反应,像是被人点了穴。 陈仰以为朝简头一回被人用这样的语气对待,傻了,他轻声道:“我在跟你商量,血这么流下去不是事,我也知道把纱布拆开你会很疼,但是现在没有别的办法了,你忍一忍……” 话没说完就被抱住了。 . 凤梨过来时,陈仰把朝简拉开,用其他人都能听见的音量说了这一趟的收获。 “通告?”凤梨一头雾水,“这是怎么推理出来的?” 阿缘给他看自己手机上的备忘录笔记。 【第一个死了的杨沛嘴里塞满了碎纸片,101的老奶奶提醒不要再进来送快递了。】 【之后是602的大爷暗示,送完快递赶紧离开。他儿子给的信息是,送快递的时候上下楼轻点,不要大喊大叫,会被发现→说明不能制造大动静,那会惊动抓快递员的厉鬼。】 【再后来,201的史一升在日记里透露,住在这有一点不方便,楼里禁止快递送货上门→由此推断出厉鬼的身份是物业。】 【这次武庆的尸体变成纸贴在墙上→物业,纸,墙上→通告。】 阿缘用眼神说,就这样,很简单啊。 凤梨看她的笔记,每个字都认识,组合在一起就撞得他脑细胞四处乱窜,他抓了抓软趴趴的头发,蹲下来画圈圈。 “能明白了吗?”向东敲他露在外面的那节脚踝,“再嚼烂就没味道了,能不能稍微动点脑?” “在动在动。”凤梨又郁闷又丧气,阿缘跟他一样都是新人,却在各方面碾压他,完完全全的碾压,好没脸啊。 凤梨是什么都写在脸上的人,藏不住自己的心思,向东看得头疼,小屁孩怎么这么容易失去斗志。亏得这个任务没幻境,否则早没命了。 向东踢凤梨一脚:“丧个屁,你不是一直没皮没脸吗?多大点事!” 平时凤梨听老大这么说,他会嘿嘿嘿笑着耍嘴皮。现在受到环境跟经历的影响,凤梨感觉这话就跟鬼故事似的,他神经兮兮地摸了摸脸,还抓了好几下,抓红都没知觉。 向东黑着脸爆了句粗口,要是大家都能活着出去的话,得找陈白菜要点熏香给小梨子熏熏。他不怕朝疯子阻拦,陈白菜还欠他一个人情。 “8不出意外是指天台。”向东昏昏沉沉地掐了掐青紫的鼻梁,“也就是七楼上面那层。”他妈得,这一波快件送完他们还得待在这,他们要去顶楼,去天台。 凤梨不懂:“那为什么不直接写‘天台’这两个字?” “你怎么不问,为什么一楼贴任务背景的告示,写明厉鬼跟快递员,以及业主之间的种种?”向东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坨……扶不上墙的烂泥。 凤梨跑去找他仰哥求安慰,得到的回答是:你东哥是为了你的以后考虑,做任务可以依赖别人,却不能一直依赖,你你确实要多动动脑子。 他仰哥并不是时刻都温和友爱,也有严厉的时候。 . 第三个大件是302的,抓阄的人只有凤梨跟阿缘。凤梨抓到了单号,他记得302的门上插着钥匙,现在不知道有没有拔掉。 302的快件虽然没有陈仰跟朝简搬的那个大,却也挺沉的。 凤梨的体型是瘦的,但他不是不健康的那种瘦,他有劲,麻烦的是,他跟老大要搬的纸箱没有抓扣的地方,不太好拿。 时间不多了。向东抽完最后一口烟,吐掉烟头用鞋底一碾:“走吧。” 凤梨像陈仰那样走在前面,倒着走,两只手托在纸箱下面:“老大,你不行了就跟我说,我们立马停下来。” “走你的。”向东的举止上看不出什么虚弱感,只是没走几步呼吸就开始紊乱。 凤梨一颗心蹦到了嗓子眼。 陈仰停下给朝简拆纱布的动作,扬声喊道:“只要别搞出大动静,搬快递上楼的过程中是安全的,要担心的是到了三楼以后和出来之前。” “老子还能不知道?!一会老子就出来了!”向东哑着声音吼了句,脚步一晃,“梨子,走!” “东哥啊,我说真的,你头晕了一定要说,别逞强,不是说当老大的就不能弱,没那个道理……”凤梨的话声停住,他看着走来的高挑女孩,看她短发轻扬,眉眼清亮。 “噗通”“噗通”凤梨闻到了漫山野草的味道,他知道这不是爱情,不是心动,这是对蓬勃生命力的吸引。 阿缘站在凤梨面前,将腕部的佛珠脱下来,递过去道:“这个借你。” 凤梨呆住了:“为,为,为什么……” “你看了不下十遍。”阿缘直爽道,“你想要跟我借,我愿意,借你了。” 凤梨的脸“腾”地一红,老大的状况很差,他担心他们会不顺,就对阿缘开过光的佛珠动了小心思,他确实偷偷看了很多次,想借来戴戴,只是不好意思提,也觉得很没道理。 那佛珠和他的保命符指甲刀一样,意义非凡,他实在是没有那个厚脸皮跟阿缘说“能不能把你的佛珠借给我戴一会”。 凤梨做梦都想不到阿缘会主动说要借给他。 “你真要借我戴?”凤梨暂时把快件放下来,挠着头说,“我出不来就没办法……” “那你就出来还我。”阿缘打断道。 “姐,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姐!”凤梨的眼泪刷一下就掉下来了,还哭出了个鼻涕泡。 阿缘:“……” 向东:“……”真他妈丢人。 . 阿缘坐回原来的地方,看手机计算时间。 林书蔚靠过来,手肘抵着腿部,双手托腮,声音脆脆的:“姐妹,据我分析,头被暴击走路都成问题,更不可能扛重物爬楼梯,那个大帅哥全靠比普通人要强的意志在撑,他们爬楼肯定要时不时歇一会,也许他们出来的时候,这一轮的时间就结束了。” 阿缘看着一个男的用偏女性的声音喊她姐妹,她没露出让人尴尬的表情,只是问道:“那我们会怎样?” “直接任务失败。”林书蔚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阿缘把手机放怀里,双手交握:“这么凶残的吗……” 林书蔚一张消瘦的脸凑近:“姐妹,我看得出来你心里很慌,那你怎么还不哭?” “我为什么要哭?”阿缘反问。 林书蔚一怔,他嬉笑:“也是啦,哭没用,我早就说了,小胖不听,他每次都是哇哇哭。”下一秒他的声音就从女声变成男低音,“我叫楚肆。” 阿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他道:“你可以像其他人一样,叫我一声四哥。” 她还没说话,林书蔚便冲她腼腆地笑了笑:“四哥很少对谁表现出这么明显的欣赏。” 阿缘明白这是林书蔚。明明他才是身体的主人,可他出来的时候却不多,似乎比起应付这个世界,他更喜欢躲在那几个人后面。 一样米养百样人,各有各的性格,各有各的人生阅历。阿缘没有立场评论,她只希望自己脚下的轨迹不要因为身份号崩坏,任务要做,生活也要有,梦想更不能放弃。 林书蔚从阿缘身上感受到了源源不断的正能量,他心头震撼,垂下眼睫遮住了眼底快要溢出来的羡慕。真好啊。 . 进了居民楼,凤梨把佛珠戴在了老大手上,强行戴的。 向东不信命,不信佛,只信自己。但他没把佛珠扔掉,不然小梨子能念个没完,他现在话都不想说,怕一张口就吐血。 凤梨正对着老大抬快件,时刻提防他昏厥,两人一路走走停停地到了三楼。 “门上的钥匙没了。”凤梨捂着嘴让自己的喘气声小一点。 向东站不住地靠着墙壁坐下来,脸白得跟鬼一样,眼皮撑不起来,他满口血腥地低骂了几句:“梨子,速度点,敲门。” 凤梨做了几个深呼吸让自己平息一点,轻轻敲了敲门,贴着门压低声音道:“请问有人在家吗?” 里面没动静,凤梨频频回头往楼梯那里看:“东哥,会不会没人?” “不会。”向东的气息虚弱,“再敲。”他又说,“别踢,只敲。” 凤梨擦擦脑门的冷汗,收件人关系到他的生死,他哪儿敢踢门啊。又敲了几下,凤梨背后的汗毛毫无预兆地竖了起来,他预感到什么,手脚僵硬一动不动。 一片死寂中响起向东的声音:“您好。” 凤梨听到老大的声音才敢睁眼往后看,一个男人拎着一袋水果站在楼道里。凤梨大惊,这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发现老大要倒,凤梨一把扶住,他在那人看过来时,挤出一个笑容:“你好你好,我们是送快递的。” “这么快就到了啊,挺快的,我还以为明天才能到。”男人走到门口,嘴里嘀咕,“我怎么把钥匙忘拔了。” 凤梨嗖地扭头,门上真的插着钥匙! 时空变了。凤梨意识到这点,心里突突突乱跳,身体紧紧贴着老大。 向东的额发被冷汗浸湿,他单手按在唇边低咳了一声,充血的眼睛往男人那看。体型瘦高,穿深黑色工作服,面容疲惫,像是刚下班。 男人拧着钥匙打开门,他把水果放鞋柜上面,转身道:“这么大的快递搬上来一定很累吧,麻烦你们了。” “不麻烦不麻烦。”凤梨说,“需要我们帮您把快递抬进去吗?” 男人笑着摆手:“不用的,我自己来就行。” “那您签收一下。”凤梨给他笔。 男人利落地写上名字,将笔递还给他:“你看看,是不是这样就可以了?” “可以了。”凤梨瞥瞥单子上的签字,何先生,他把单子收起来,“那您忙。” “诶。”男人笑容亲切,“慢走啊。” 凤梨拉了拉老大的手臂,走了啊。 向东的余光往门里斜去,他看见鞋柜上有一叠安全知识相关的传单,还有个工作证。 凤梨沿着老大的视线偷瞄,他无声惊叫,物业!是物业!302的户主何先生就是楼里那个…… “慢走啊。”男人又打招呼,待人处事温和有礼,没什么脾气很好说话的样子。 凤梨既恐惧又不解,这个物业对快递员很客气,也知道快递这一行的不容易,并不讨厌这个群体啊。 “咳!”向东咳嗽着往凤梨身上一靠,嘴唇乌青,“走。” 凤梨回过神来,赶忙抖着手扶老大下楼。 朝简脖子上那么一圈掐痕,手也烂了,血一直止不住。而老大的头部跟脸非常惨烈,鼻腔外围跟嘴边都有干涸的血迹。户主却好像看不见快递员的伤。 向东被凤梨搀扶着下楼梯,他们走到三楼下二楼的楼道里时,同一时间感应到什么往后看。 瘦高男人站在三楼的楼梯口,脸还是那张脸,只是不再挂着和气的笑容,他往下伸头,冷冷俯视过来。 妈得!向东咬牙:“快走!” 凤梨惊恐万分,时空又变了,现在的那个物业对快递员憎恶至极,那眼神恨不得把他们剁碎了一口一口吃掉。 楼道里响着粗重的喘息声和极力放轻的脚步声。凤梨个子矮,背不起向东,只能搀扶,他满头大汗心跳如雷,曾经在街头躲刀棍的慌张跟这个没法比。 一楼出口的亮光在凤梨的视野里出现,他眨了下眼睛,汗珠从眼皮上滚落,视线模糊了一瞬又变得清晰。 快了!就在前面!马上就能出去了! 一股森冷恐骇的气息正在逼近,凤梨不敢再回头,他哆嗦着,腿软的要带着向东一起往下摔。 向东在危急关头将他捞起来:“踮起脚跑!快点!” 凤梨把舌头咬得鲜血淋漓才克服住求生的本能一个人逃跑,他继续攥紧老大的胳膊,以最快的速度往一楼出口处冲。 向东的眼前一阵阵发黑,头部的剧痛让他整张脸变得扭曲。 “老大,你振作……”凤梨的气声还没说完,他往后瞥的眼角瞥到什么,整张脸煞白。 追下楼的男人手里提着一把血淋淋的斧头! 这个时间点的他还不是鬼,是对快递员无差别杀害的杀人犯?! 凤梨的脑子里是空白的,不知道该庆幸还是绝望,他只知道绝不能发出大动静招惹墙里的厉鬼。不然到时候就真的完了。 对着人还能躲一躲拼一拼,面对厉鬼只能等死。 快点!再快点!凤梨搀着向东冲下一楼,向东脚步虚软地往前栽去。 凤梨要扶向东,却被他用尽全力往前一推:“走!” 提着斧头的男人已经逼近,他身上的血腥味重得像是刚从屠宰场过来的。 凤梨站在距离出口只有几步距离的地方,一滴一滴血珠在他瞪大的眼瞳里晃过去,往下滴落,他想扑过去保护倒在斧头底下的老大,身体却被本能控制住了不听他使唤。 电光石火之间,一道人影从外面冲进来,猛地将向东从斧头下面拖走,大力又利索地把他往背上一捞,拔腿就跑! 凤梨傻愣着,直到一阵裹着锋锐之气的风从他身边刮过,伴随着一句充满震慑力的“跟上”,他才找回身体的支配权,抬脚跟着跑了出去。 . 向东是被扇醒的,他撑开沉重的眼皮,叹息着看向近在眼前的那张脸:“陈白菜,你怎么也下地狱了?” “下个屁,我妹在天堂等我呢,我就是死了也是去那。”陈仰往旁边一瘫,大口大口喘气,一只手伸过来,握住他抽搐的小腿摩挲,他动了动:“没事。” 朝简垂着眼眸,看不清眼底有什么。 陈仰有点怕朝简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在这时候发作,他快速剥了个奶片。本想递过去的,结果直接喂到了对方嘴里。 朝简愣怔地含着奶片,周身的寒气有所缓解。 陈仰以大字型的姿势躺在地上,任由朝简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向东浑身无力起不来,他侧躺着面向陈仰:“怎么跑进去了?不是不行吗?” “刚想到的漏洞。”陈仰说,“提示是,不准快递员进这栋居民楼,厉鬼抓杀快递员。”他顿了顿,“只要进楼的时候不带着包裹,那就不是快递员的身份。” 给各个住户送包裹是为了他们收集线索,但包裹本身却是陷阱,误导,限制着他们的行动范围,导致他们每次只敢去收件人所在的那一层楼,上面都不敢去。 而且次次只有送快递的人进出,其他人全在外面等,要是送快递的人死在里面,那条线就断了。 向东听完陈仰说的,表情十分古怪,像憋了一肚子脏话:“这漏洞是他告诉你的? 陈仰说:“我自己想的。” 向东的心里好受了一点,他宁愿挨斧头,也不要对朝简道谢。 “幸亏你们没惊动厉鬼,不然我冲进去也只能给你收尸。”陈仰心有余悸。 向东推了一把深陷在自我谴责情绪里的凤梨:“交单子去。” “老大,我……”凤梨刚开了个头就有一串佛珠落到了他怀里,他听老大说,“把这个还给人家,知道要说点什么吧?” “知道。”凤梨吸吸鼻子,“那我去了。” 向东跟陈仰透露了302相关,他眯起眼睛回忆着:“当时那家伙朝我举斧头的时候,我好像闻到了一股味道。” 陈仰的心底蹦出一个想法,他脱口而出:“油漆味?” 向东双眼一瞪:“对!就是那玩意! 陈仰摸口袋拿烟盒,根据现有的线索来看,302的何先生是物业,厉鬼,也就是101老奶奶口中给她网购的小何。 301曹桂芳暗示的油漆是厉鬼身上的。 202的线索是“8”。 陈仰从烟盒里拔根烟咬住,现在这一轮还剩一个快件,他想知道送完后会怎样,中年快递员还拉不拉快递过来。要是不再有快递,他们就一起去天台。 这是披着个人任务皮的团体任务,太讲究合作了。 . 陈仰一根烟刚点燃,林书蔚就已经跟阿缘匆匆抬着包裹进了居民楼,二十分钟时间快走到头了,他们必须抓紧。 最后一个包裹的收件人是501的。 之前武庆给502送过快递,他透露说当时等502住户开门的时候,感觉后面有双眼睛在看他。 但501的门是关着的,门口有几袋放了很久的垃圾。 阿缘一边咀嚼着武庆留的信息,一边和林书蔚一起抬快递箱,她从他的言行举止里得知他是楚肆。一样的相貌一样的体格,却能给人一种安全感,气质都变了,冷冽凌人。 上楼的途中没危险,阿缘跟林书蔚就在不发出大响动的基础下提起了速度,留给他们的时间太少,死神的刀已经架在了他们的脖子上面。 一到五楼,林书蔚就腾开手敲门:“送快递的,开一下门。” 阿缘忽然往猫眼那看,她有种不舒服的感觉,门里面像是有双眼在透过猫眼瞪他们。 林书蔚走过去,弯腰低头,他将一只眼睛对着门上的小孔。 “你这样会恐吓到里面的……”阿缘话说到一半,门从里面开了,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神情戒备地看着他们,“快递呢?” “在这。”阿缘拍拍大纸箱。 女人要把纸箱往里面拖,可她拖不动,她瘦得皮包骨,脸色干燥泛黄,眼下有一片深重的青黑色,看起来极度缺少睡眠。 “姐姐,要不我们帮你弄进去?”阿缘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笑得阳光灿烂,很有亲和力。 女人看了看她的笑脸,绷着的肩膀软下来一点,迟疑了一会说:“那行吧。” 阿缘跟林书蔚前脚把纸箱弄进屋,那女人后脚就将门关上了,她关得飞快,好似关慢一点就会被洪水猛兽盯上。 女人把门关上以后没送手,她推了推门,摸一下门锁,又推推,摸门锁,再去推门,摸门锁…… 阿缘目睹女人一刻不停地重复了六七遍,她的眼角抽了抽,脚步往客厅方向挪了挪,发现窗户都是关着的,屋里的空气极度浑浊。 有几只小黑虫飞到了阿缘的脸上,她快速抹掉,偏头去看林书蔚。 “女士,快递给你放这了,麻烦你在单子上签个字。”林书蔚拿出纸跟单子,冷淡道。 “你们快递员都是用扔的,我得先拆开看看,里面的东西要是坏了,我就拒收。”女人把散乱的长发往后拨,“你们在这等着,我去找剪刀。”她徒然发出细尖的叫声,“别开门!” 阿缘吓一跳,501的女住户疑神疑鬼,精神状态很差,很像是以前受到过惊吓。她闭着一只眼睛往猫眼那凑,看到的是对面的502。 楼道里有些昏暗,猫眼看的时候挺瘆人的,阿缘有种随时都能看见一张人脸的惊悚感。 女人进了房间,迟迟没出来。 阿缘跟林书蔚对视一眼,耳边是滴答滴答的声响,墙上的时钟在走。 “不行了,我们再不下楼就完了。”阿缘捏紧口袋里的手机,可是他们还不能下楼,因为单子没签收。没有客户签字的单子,他们下楼也是任务失败。 林书蔚大步穿过客厅推开房门,里面没人,只有一台电脑在开着,桌上跟桌下堆满了各种垃圾,床上也是凌乱不堪。 女人不仅长时间没好好睡过,也像是长时间没出过门的样子。 “人去哪了?”跟过去的阿缘心里发慌,她突然抓住了林书蔚的衣服,眼睛惊愕地瞪着一个方向。 客厅的窗户不是关着的吗,怎么现在打开了?谁开的?没看到那个女人去开……阿缘看到了什么,心跳跟呼吸都骤然一停。 有一双脚缓缓从窗户外面伸了进来,接着是两条腿,腰,上半身,长头发…… 那女人正在一点点倒着往窗户里爬。 像是回放。 第130章 你的快递到了 女人倒着从窗户外面爬了进来。 阿缘攥住了腕部的佛珠,硌得她皮肉发疼,她屏住呼吸看那女人离自己越来越近。 不是倒立着爬行,是倒退,先是脚往后挪行,再是手,全程都如同慢镜头回放。女人披头散发,后脑勺稀烂。 阿缘几乎是在看见女人头后的情况后就得出一个猜测,她是跳楼死的,后脑勺着地。 现在时空倒转,女人正在回到死亡之前! 阿缘朝林书蔚投过去询问的眼神,林书蔚没回应,他的嘴唇在动,内部正在开会。 女人倒着爬进房间里,门在那一瞬间自动关上,里面传出哐当哐当响,夹杂着一声惊恐尖叫:“别过来!” 阿缘下意识迈开脚步,林书蔚拉住她,对她轻摇头。 “啊啊啊!!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别过来别过来……呜……对不起……”房里的女人在神经质地哭叫呜咽。 阿缘跟多数人不同,她恐慌的时候脑子里不会是空白的,反而转得更快,越慌越快,一个一个信息在她眼前浮现。 501的住户门外有好几袋放了很久的垃圾,有段时间没出过门开过窗,严重缺少睡眠,疑神疑鬼,反复检查门锁……她是不是曾经从猫眼里看到了什么,受惊害怕,最终精神失常选择了轻生?那她究竟看到了什么呢? 阿缘往门口的猫眼那瞧,难道……她抠着佛珠的力道加重,501对面是502,从猫眼里能看得到。 那女人还在说对不起,她愧疚又痛苦,像是良知跟求生的本能已经交锋了无数次。 阿缘平时不喜欢刷微博看社会新闻,看多了会让她被负能量侵蚀,从而对这个世界失望,对生活失去经营的信心,但她不看新闻不代表活在无菌室里,她结合眼前所见所听脑补出了一个恶性事件。 502的小姑娘被害了,501的住户无意间从猫眼里目睹了过程,凶手察觉到了她的存在,她被盯上了不敢出门不敢报警。因为她不能确定凶手被抓后能关几年,她怕被凶手或对方家人报复,还怕被害的小姑娘变成鬼魂找她,就那么把自己逼疯了。 房门突然从里面打开,女人走了出来,她还是穿着那身七分裤跟纯色短袖,但她身上散发着浅淡的香水味道,没有一丝难闻的酸水味。 女人的长发扎成一个揪,露出纤长的脖颈,皮肤光洁,体型刚刚好,整个状态看起来跟先前判若两人。 女人的眼里也没有神经质跟焦虑戒备,只有被岁月特殊对待没怎么吃过苦的暖润,她向阿缘跟林书蔚道谢,并接过单子签字。 “你们会装跑步机吗?”女人轻声细语。 “不会。”林书蔚道。 阿缘瞥瞥靠在墙边的大纸箱,原来里面是跑步机,怪不得这么沉,她跟林书蔚搬得手都快要抽筋了。 转而又去打量眼前的女人,她看到了对方曾经的生活轮廓——热爱和温柔。 阿缘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那一刻她感觉死神的刀已经把她脖子划破了,她急匆匆拉着林书蔚离开。 501的门在他们身后关上,门头的蓝底白字门牌号变成了黑色,像是被一支黑笔涂掉了。 林书蔚倏地往楼梯上面看。 阿缘也看过去,她什么都没看见,后背的汗毛却不受控制地乱竖了起来:“怎么……”才说两个字就被一声低喝打断。 “快跑!”林书蔚一把抓住她的手往楼下冲。 . 陈仰给朝简重新包扎了伤口,这次流血的状况减轻了不少。 朝简从始至终都盯着陈仰,目光没移开一寸。 陈仰摸了摸朝简被纱布条裹着的右手,又去碰他冰冷发白的指尖:“要不要吃奶片?” “我很渴。”朝简看着他。 “那你不能再吃了。”陈仰说,“水也没了,忍忍,回去就好了。”他没有多说,这时候任务要紧,但愿能快一点结束。 蝉在叫。 阿缘和林书蔚没死,却也没出来。时间所剩无几。 “完了……”凤梨望着居民楼的出入口呢喃,向东跟他背靠着背,昏沉得厉害。 “老大,仰哥站起来了,他是不是要进楼接应阿缘和林书蔚?”凤梨惊呼。 向东朝着黑暗坠落的意识凝住,他动了动眼睑:“扯屁!” 朝疯批把陈仰护得跟眼珠子似的,不久前对方能放任陈仰进楼的原因向东大概能猜到,一,他当时离出口不远,陈仰好脱离,二,他怎么说也是老战友了,现实世界跟任务世界都有交集,那可不是路人甲临时队友,三……还人情。 向东宁愿被砍也不想接受朝疯批的恩情,朝疯批也一样。 陈仰要进去救他,朝疯批就割肉一般放开了手,想的是趁机把人情还了,谁也不欠。 现在那家伙还能让陈仰以身涉险?用脚趾头想都知道绝不可能。 向东弯下腰两只手扶住头,朝疯批的身体结构不像人,被他掐了脖子手废了一只,皮肉破烂可见森森白骨,血流了那么多照样生龙活虎。 啧,老子怎么说也是一霸,竟然跟对方比较起来这么菜。要是有强化体能的药物就好了。 陈仰停在居民楼前的出入口处,直视楼里的阴暗,凝神留意里面的动静。即便找到漏洞得知不带着包裹进楼就不是送快递的,他也不能贸然踏入。 因为虽然能根据漏洞避开厉鬼,但还有提着斧头追杀的凶犯。 楼里的时空一直在流动,时间点错乱得没有章法,可能还会因为快递员的念头发生改变,导致某段场景再现。除非看见阿缘跟林书蔚的身影,否则陈仰无法判断究竟是什么情形。 几秒后,陈仰的眼睛蓦然一亮,他大步往楼里走,一条手臂从后面捞过来,将他勒回了原地。 这么一会功夫,两道人影已经向出口奔来,伴随着一股热腾腾的血腥味。 阿缘跟林书蔚擦过“任务失败”的那条界线赶在最后一秒跑了出来,一出来就倒在了地上。 大片鲜红色覆盖在阿缘背后的网球服上面,一道狰狞可怖的血口从她左肩延申到右腰,活生生将她的后背斜斜地一分为二。 林书蔚的伤集中在胳膊上面,好几道口子,最深的那道差点把他的小臂直接砍断。 “你们怎么伤的这么重?501出现了突发情况?”陈仰把昏迷的阿缘扶到一边,蹲过去检查林书蔚的伤势。 “碰到了生前的物业。”林书蔚的嗓音冷哑,吐字清晰,他的瞳孔也没有涣散,意志比向东还要强大。 陈仰知道跟他说话的是林书蔚那个“四哥”,他问道:“那人拿着斧头在楼里走动?” “也许。”林书蔚说,“从五楼上面下来的。” 凤梨听得倒抽凉气,他跟老大是在三楼到二楼的楼梯上遇上的那个疯物业,而林书蔚阿缘是从五楼往下逃的,至少多两层楼的危险。 哪怕他们当时都好好的,形势依旧艰难。因为林书蔚的体格很一般,他的朋友们都用他的身体,那几人在简单粗暴的单行线生死逃亡里帮不上忙,而阿缘是女孩子,新人。 林书蔚跟阿缘能有口气出来已经是万幸了。凤梨抓着汗涔涔的后脖子想,要是楼里没有死后的物业鬼,不需要顾虑脚步声,那局面就能好不少。 可是楼里偏偏有两个物业,一个死了的,一个活着的。 前者会在快递员的大动静下现身,至于后者……一旦时空转到他拿着斧头追杀快递员的时候,他就出现了。 凤梨在林书蔚的喊声里回神,他疑惑地看过去。 “小凤先生,能不能请你帮我拿一下包?”林书蔚指了指自己放在不远处的大背包,用虚弱的,恳求的声音说,“麻烦你了。” 凤梨一边按照对方的要求去拿包,一边咧嘴笑得有点不好意思,他被叫先生了。还是林书蔚好相处,文文弱弱有礼貌。 不多时,林书蔚从大背包的底层拿出一个蓝色保温杯,拧开盖子往嘴里灌了几口,之后他的脸还是白的,神情却变得淡然。 陈仰扫了眼林书蔚手里的保温杯,底部跟瓶口毛糙糙的,泛黄发旧,看起来用很久了。 “你喝的是什么?”陈仰不动声色地询问,他没闻到药味,林书蔚怎么一副麻痹痛觉的样子? “水。”林书蔚轻轻闭了一下眼睛。 陈仰愣住,他见林书蔚摩挲着保温杯,声音细如蚊蝇:“那次我靠它撑过来了,这次也可以。” 原来是扭曲病态的心理作用。陈仰再去看时,林书蔚已经缩回了壳里,换成那个强大的“四哥”出来扛伤痛。 . 中年快递员骑着三轮车走了。 “终于送完了。”凤梨仿佛看见了胜利的曙光,他这趟出门只是为了跟老大去槟城看海吃狗粮,怎么没想到会有这经历,人生因此天翻地覆。 陈仰望着中年快递员离开的方向,他们送快递是为了通过住户收集线索,现在快递不送了。这也是一种提示。 说明支线的作用到此为止,剩下的就是根据已有的线索拼凑出主线连起来。 任务压根就不是送快递,所以他们送了一批又一批却还在这。 “进楼吧,我们要快点了。”陈仰说完就去看地上的林书蔚,“你呢?一起?” 林书蔚捂住伤得最重的地方慢慢起身,他用行动回答。 “那阿缘怎么办?”凤梨的尾音还没落下,小襄就踩着高跟凉鞋走过来了,她脱下阿缘的运动鞋给自己换上说,“我来背。” “你背?不行的吧?”凤梨打量她纤瘦的四肢,迟疑道。 小襄背起昏迷不醒的阿缘,平静道:“我不喜欢欠人情。”现在是个两清的机会。 台阶下的向东咂嘴,画家也是那死样。 在任务世界欠的人情,任务世界还,越快还掉越好,生怕那种情绪会成为幻境的素材。 “你是要凤梨搀扶还是?”陈仰问向东。 “还是你背我?”向东做填空题。 陈仰示意他看自己身边的朝简,并对他投过去一个“那怕是不行”的眼神。 向东的状态差,情绪起伏没有平时那么激烈,他没爆粗口,只回了陈仰一个白眼,以此表达他日了狗的心情。 陈仰察觉到朝简的眸光,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 做任务以来,陈仰的背部基本都是朝简的地盘,不久前背向东是危难之际,整个过程不到半分钟,他刚出来,朝简就把向东从他背上拨下去了。 吃独食。 陈仰生平第一次用另一种心态体会这三个字的含义。 . 十人队还剩七人,其中四人都受了伤,一个比一个严重,这里没有医药用品给他们用,必须尽快离开任务地。 七人一起进了居民楼。陈仰和朝简并肩走在最前面。 小襄背着阿缘,凤梨搀着向东。林书蔚最后一个,他走得很慢,嘴里嘀嘀咕咕,每次他的意识只要稍微模糊一点,就会有一双手把它拉扯起来。 “太弱了,书蔚,你太弱了,真的太弱了!” “小林确实弱了点,回去要锻炼身体啊。” “我早就说过他很菜,要训练他,你们全宠着,我当坏人,呵。” “好了听我说,我刚才分析了一下,书蔚想要拥有四哥的身手,几率为零。” “……” 林书蔚凭借一己之力让队伍里多了一丝人气。 陈仰站在楼梯上往后看,他看到了一路的鲜血,疼痛,坚持,以及活下去的斗志。 ——他们是一群要回家的人。 陈仰的心跳徒然加快,像军队出发时密集的鼓点,咚咚咚地在他胸腔里敲击着,他听着那鼓声握紧拳头,血脉偾张,神情却是截然相反的恍惚,眼眶湿红。 腰上多了一只手,轻推了他一下,他猛然从那股怪异的亢奋和哀伤里抽离出来。 “走。”朝简在他耳边说。 陈仰于是抬起脚继续往上爬楼梯,每到一层都会被一种死亡的气流浸一遍,从头到脚从外到里。 此起彼伏的紊乱呼吸声在陈仰背后连成一片,到五楼的时候,搀着向东的凤梨提议歇一歇,不行了。 “要歇也不能歇在这,去六楼。”小襄背着阿缘爬楼。 “那去六楼……”凤梨小声念叨着前行,“我恐高是怎么回事……天台会不会站满了鬼魂……” “有你的,别念了,念得老子头晕。”向东拨开凤梨的手,拍了下他的脑袋,扶墙自己走。 林书蔚从队伍的最后上来,越过陈仰和朝简,一步步往上走。 陈仰的视线从林书蔚滴血的胳膊上收回来,拉着朝简没受伤的手跟上队伍。 在这样昏暗的老楼里走路,总有种后面有脚步声的感觉,毛毛的。 七人停在了六楼,林书蔚不开会了,气氛就变得沉重又紧绷。 陈仰站在楼道里,余光不停在楼上跟楼下之间扫动,这一栋居民楼里只有102,401,601和七楼的两个住户没有快递。 “陈仰,”林书蔚喊他,“如果那个物业提着斧头出现,你能不能打?” 陈仰看向他苍白冷峻的脸,说实话:“没打过,不知道。” “打得过也没用,他是打不死的。”向东把头靠在墙上低喘。 陈仰很快明白向东的意思,那个活着的物业只是过去时空里的一个片段,无限循环一样。 很麻烦,最好不要遇到。 . “嘎嘣” 朝简的牙关张开又合上,奶片在他齿间四分五裂。 陈仰听着朝简咬奶片的声音里,眉头忽地跳了跳,怎么好像听见了铃铛声…… 听错了? 陈仰这么想的时候,他就再次听到了铃铛声,确定没有听错,真的有。 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从楼上传来的。 “叮铃” “叮铃” 那个小女孩从七楼下来了! 第131章 你的快递到了 陈仰听着铃铛声,上半身条件反射地往前勾了勾,头抬不起来。陈仰的颈椎本来就受伤了,送完快递出来以后担心朝简的病情,他强行逼迫自己忽略了那股痛感跟不适,之后又在紧急关头仓皇背过向东,伤势加重,他再次催眠自己不去想。 这会却在铃铛声里破土而出,痛得他头晕犯恶心,天旋地转。 身体腾空,陈仰被捞到了一个陌生的背上,他愣怔了会才意识到是朝简背起了他。 这样的环境里,陈仰顾不上感受第一次被朝简背是什么心情,他只想让对方放他下来,托在他腿部的那只右手让他心脏揪疼。 陈仰全然忘了他几个月前在拔掉四片指甲的情况下背朝简走过多少路。十指连心的痛也记不起来了。 付出的跟得到的都被命运大笔一挥,模糊了大半。他也是个病人,病得很重,可他不知道自己病了,没有人告诉他。 就在陈仰要挣脱开朝简的钳制下来的时候,铃铛声没了。 陈仰刷地抬了下眼帘,通往七楼的楼梯上面一片死寂。小女孩并没有来六楼,她只是在七楼到六楼的楼道里走了走。 “仰哥,你不是说那小孩脚上的铃铛不响吗?”凤梨干咽唾沫,他回想陈仰描述的小孩鬼的信息,难道他记错了? “我见到的时候确实不响。”陈仰按着颈椎向上看昏暗的楼梯,不知怎么的,他有种怪异的想法,小女孩像是在催他们快点上去。 “放我下来吧。”陈仰拍了两下朝简的肩膀,却被他背着走上了台阶。 后面扶着墙走的向东甩过来一句:“老陈,你什么情况?” 喊完他的眉毛上挑,表情怪异,他是为了调节气氛才那么喊的,却没想到真正喊出来的那一刻有种难以形容的微妙感觉,像是喊过很多次,久违了。 这就稀奇了,向东搓了搓下巴,他明明是头一回这么称呼陈仰。 陈仰听到向东那声“老陈”,情绪波动并不大,自从被两个人喊“小仰仰”以后,他被喊什么奇奇怪怪的称呼都能接受。 察觉到背后非要问出个结果的逼人视线,陈仰简短道:“没事。”他从朝简箍着他腿部的力道中感受到了强硬和偏执。 ——我想背你,让我背。 ——那就背吧。 陈仰不再挣扎,他把半蜷着的手臂往前伸,搂住了朝简的脖子,脑袋也靠了过去,带着点烟味的呼吸轻轻拂过。 朝简上楼的身形一滞,他愣了愣,抓着背上人的十指遽然扣紧,指尖颤抖,鲜血淋漓。 陈仰尽量把身体的重心往上提,让他托得轻松点。 拐个弯就到七楼的那一瞬间,楼里毫无预兆地响起了脆软的歌谣。 “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快点开开,我要进来,不开不开我不开,妈妈没回来……” 那声音在他们背后!楼下! 几人交换眼色,刚才那小女孩不是还在楼上的吗,怎么现在又到楼下了? “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快点开开,我要进来,不开不开我不开,妈妈没……”寂静的楼道里飘荡着幽幽的回音,毛骨悚然。 “妈妈没回来,妈妈没回来……”凤梨下意识地哼唱,“妈妈……妈妈?” 他的眼睛猛地瞪大,“是妈妈啊!” 其他人都明白了凤梨的意思,歌谣里的“妈妈”是重点。 向东摸了摸凤梨的脑袋,发出一声老父亲的叹息。 这死小孩总算是以任务者的身份走上了道轨,现在才是真正的开始。 解出答案的激动跟兴奋冲散了凤梨的恐惧,他捂住脸透过指缝往楼下瞄,小女孩不会是其他楼的,她的出现也不是无缘无故,收过快递的住户里有哪个会是她的家人呢? “101是老太和药罐子儿子,遗像上就是他们母子俩的合照,而201是独居的史一升,202是没孩子的年轻夫妇……” “602是一家四口。” 楼梯上只有凤梨一个人的自言自语,“不对,不对不对,那家是男孩子。” “排除法的话,那就是……301!” “602的大爷不是也说了,七楼没小孩吗!” 凤梨急促喘息着:“对上了对上了,她就是301曹桂芳的女儿!” 随着凤梨说完,周遭静得可怕。 “曹桂芳是上吊自杀的,她放在台阶上的高跟鞋踩过油漆,一定是上哪儿找她女儿去了。” 凤梨感觉自己被打通了奇经八脉,思如泉涌,他忍不住道:“301对面住的是物业,小女孩撞见他杀快递员就吓得跑回了家,没过多久他来敲门,小女孩以为是妈妈回来了就把门打开了,然后就被他灭口了!” 陈仰从此时的凤梨身上看到了赵元的影子,脑洞大开两眼发光尾巴狂甩的样子如出一辙。 凤梨分析完了见队友们都不回应,他的精气神顿时萎缩了一大截:“错了吗?” “错没错的都要证据。”陈仰趴在朝简肩头。 “噢噢。”凤梨挠挠脖子,“那我们现在去哪?要去301确认一下吗?” “先上去。”陈仰说,“继续往上走。” 凤梨往老大那挪,很小声地说:“仰哥是不是腿不舒服?” “颈椎伤了。”向东往嘴里塞了根烟。 “那不影响走路的吧。”凤梨担忧地看了看陈仰的颈椎,狗粮来得不是时候,他又无法抗拒。 向东扣打火机的盖帽,窜出的火苗照亮他虚弱乏力的眉眼:“你仰哥背了那家伙很多次,没上千上万也早就过百了,换他背一次怎么了。” “……”凤梨看得出来陈仰不想让朝简背,而朝简想要背他,哪怕包得很紧的手又开始渗血。最后是陈仰妥协了。 凤梨默默吃掉这碗带血的狗粮,唏嘘着往小襄背上的阿缘那看,唉声叹气:“大家都好惨啊,只有我跟小襄没受伤,我姐还没醒。” 向东缓慢把一条腿抬起来,跨向上面的台阶:“你哪来的姐?” “阿缘呐,”凤梨说,“老大,我认她姐的时候你不是在场吗,你是见证人。” 向东:“……” 林书蔚跟背着阿缘的小襄在他们前面爬楼,那两人不约而同地停在了七楼的楼梯口。 凤梨被周遭凝固的气流封住口鼻,窒息感袭来,他紧张地扶住老大,小心翼翼上楼,站在他们后面的那层台阶上扭着脖子探头。 七楼没人住! 凤梨跟其他人一起沉默,大气不敢出。 陈仰对于七楼的状况大感意外,这一层竟然没有他想象的现实又惊悚的故事,看来没快递就没任务世界的原住民npc。 那么……陈仰小幅度侧过头往一个方向看,只剩一个天台了。 天台有风吹了进来,凉丝丝的,外面像是深秋的夜晚,而不是炎夏临近正午。 凤梨抽了抽鼻子:“你们闻到什么味道了吗?” “废话,鼻子又没插大葱。”向东抽着烟低骂,他妈得,任务的主线终于被这油漆味串联起来了。 . 天台上是深夜,风往七人流汗流血的身上吹,他们头顶是阴沉沉的夜幕。 有个男人背对着他们蹲在地上,旁边放着一个油漆桶,他正在拿着大刷子给一把椅子刷油漆。 凤梨打量那男人的衣着跟轮廓,他的脸色一白:“是那个物业!” 亲眼跟物业打过交道的向东,以及听过描述的另外几人也认出来了。任务里的主要人物就在不远处,他们像是听见了离开倒计时。 陈仰从朝简的背上下来,他隔着一段距离观察物业,只从对方身上查探到了悲痛绝望,没有提着斧头在楼道里追杀快递员的疯狂凶残。 这是哪个时间点的物业? 小襄的额头滴下细汗,今天刚做的头发黏糊糊地贴着脖颈,她喘着气道:“我们过去?” “稳妥点,等会。”陈仰摇头。 “砰”林书蔚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严重砍伤的那条胳膊不停流血,很快就在地上凝了一滩。 陈仰的眉心蹙了起来,现在大家没在送快递,在楼里待的时间没限制,但氛围更紧迫。 整个队伍都笼了一层铁锈的味道。 陈仰抹了把脸,眼前的情势没办法让他实施稳妥的策略,只能冒险,他看了眼捏不停奶片的朝简,又去看地上闷声按压伤口的林书蔚,眼里闪过一丝精芒。这两人制造的动静没有引起物业的注意,对方似乎看不见他们。 思绪走到这,陈仰大步朝着物业那走,手拉上了朝简。当习惯跟信任,依赖,以及喜欢搅合在一起撕扯不开的时候,只能跟着心走。 陌生的情感被任务跟身份号劈得细碎,整理起来会很难,陈仰没有人能求助,如果妹妹还活着,他就有人能说了。 可惜没有如果,妹妹把他一个人丢在了这个逐渐玄幻的世界。 三四年前的那场祸事将陈仰的人生彻底砸断,社会关系发生了大变化,一起长大的武玉先是变得生疏,之后好不容易建立起同事模式又昏迷不醒,大学同学们都跟他没了交集,而康复院帮了他很多的大哥张琦请假联系不上。就连莫名跟他亲近的孙文军都暂时退出了他的生活圈。 至亲不在了,朋友也接连失联。 陈仰犹豫考量许久,慎重地把向东放在了朋友兼战友的位置,可还是有很多话不方便透露。 这个任务结束以后,他要去看心理医生,没人能聊就跟医生说。 他想问问医生,对他温水煮青蛙,像是蓄谋已久,有着恐怖独占欲的人总是用一种痛苦眼神盯着他,却又什么都不说,他要怎么处理这段感情。 陈仰觉得自己的心态有点崩,神经也变得衰弱,朝简对他打开了心门,直面了他的两个问题就停止了,没让他进去。只给看不给进,这太折磨人了。 陈仰自认做任务以后慢慢找回以前的心性,乐观向上,目标坚定,可他昨天才刚开窍,今天就进了任务,很累,无论是强迫自己专心查线索,还是琢磨朝简对他的隐瞒背面是什么。 可能是怎么都琢磨不出来,陈仰的脑子坏掉了,他想起了香子慕提过的前世今生,想起了向东怀疑他失忆,不止是间接性忘记当年自己和妹妹出事相关那么简单,然后就开始怀疑是不是上辈子跟朝简有过一段,不是团圆的结局,所以朝简今生来找他了,既执着又怨恨他。 朝简一直不说上辈子的事是在躲避天运的规则,怕连累他粉身碎骨万劫不复,只能等一个契机。 陈仰啼笑皆非地把乱七八糟的思绪收了收,他跟朝简前脚过去,林书蔚在内的其他人后脚跟近。 地上有油漆,凤梨差点踩到,他提心吊胆地擦了擦脑门的虚汗,要是他踩到了油漆,时空很有可能会转换。那不行,现在这个还没搞明白。 “东东东东哥,曹桂芳来过这吧。”凤梨搀着老大,嘴唇哆嗦,“我全都猜对了?!小女孩就是这物业杀的!” 凤梨话音刚落,刷油漆的男人身边就多了一道身影。 那是个小姑娘,穿了件长度到膝盖下面一点的粉色睡裙,头发被浴巾包着,她像是刚洗过澡,长相俏丽,满脸的胶原蛋白。 陈仰对着小姑娘上下一扫,知道她就是502的住户。小姑娘脖子上的细碎发丝没有被风吹乱,一动不动,像投影一般。 大概是小姑娘保持着生前的生动样子,没有扭曲腐烂,恐怖程度不大。 小姑娘看不见陈仰他们,她想拦刷油漆的男人,却碰不到。 两人都是透明的。 “都得死……”男人的声音藏在寒凉的夜风里,阴森可怖,“所有快递员,都得死……”他哽咽着用手臂蹭了蹭眼睛,“我会为你报仇的……” 小姑娘悲伤地望着他,静静流着血泪,瘆人又可怜。 陈仰眼尖地发现了椅子上的一处血迹,喉头一动,他明白物业刷油漆的目的了。 男人刷得并不从容,他的手在抖,过一会就往天台出入口看,防止有住户上来。陈仰推断这是他第一次杀人销毁证据。 那他第一个杀的是哪个快递员? 陈仰的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道穿着灰色工作服的人影,那个站在三轮车旁给他们发快递的中年快递员! 一股寒意往陈仰的后背上渗,似乎都连接起来了。 中年快递员送快递的时候动邪念杀害502的小姑娘,物业发现并报仇,之后就贴通告警告快递员不准进楼,进行无差别攻击。 而小女孩就是凤梨说的那样,碰巧撞见案发现场被物业灭口……她妈妈曹桂芳高跟鞋上的油漆是为了引导他们来天台看到这一幕。 那现在一切全都弄明白了,他们怎么还在这里?这次的任务究竟是什么? “去302一趟。”陈仰提议道。 . 不多时,大家站在302门口,正对着他们的门上插着钥匙。 陈仰拧开门锁进去,他突然停下脚步回头,对面的门从紧闭变成了开着。楼里的时空一直在走,现在又不知走到了哪。 朝简推了推陈仰:“进去。” “昂。”陈仰把注意力从301那里收回,集中到302上面。 进屋以后,小襄将昏迷的阿缘放在沙发上面,她看了眼坐到旁边,气质生冷的林书蔚,确切来说是楚肆,什么也没说地向着陈仰几人走去。 “任务离成功只差一步,现在我们进入了一个固定思维的怪圈,为了摆脱,我们要先确定物业跟502小姑娘的关系。”陈仰环顾眼前的家具摆设,抬脚往卧室走。 凤梨跑到沙发前看看阿缘的情况,忧心忡忡地跑回来说出自己的想法:“那两人要是普通的物业跟业主关系,他犯不着为她杀人报仇,可要是情侣,他们却没住在一起。” 向东倒着坐在椅子上面,夹着烟的手搔搔板寸,口鼻喷吐出一团烟雾:“刚开始谈呗。” “那感情不深啊,男朋友还能为了才谈的女朋友把自己的人生搭上?这可是犯法的!”凤梨觉得这不可能,不是他不相信爱情,是他更相信现实和人性。 因为前者他还没经历过,后者在他成长的道路上演过无数大戏,踩着他的尊严和脊梁骨叫嚣。不止是他,还有老大,叉叉等兄弟们……他们这群人都是如此。 “住在同一栋楼里的情侣即便不同居也会频繁串门,陆陆续续在对方家里留下一些生活用品。”小襄打量着屋子冷静沉吟,“很显然他们不是情侣。” 不是情侣,也不是单纯的物业跟业主,那是什么?兄妹?不像。 陈仰很快就找出了答案。卧室的床头柜抽屉里有个相册,里面全是502的小姑娘,从幼年到亭亭玉立的少女时期,再到她生前的介于女孩与女人之间的美好。 相册里是一个男人漫长的暗恋。 始于什么未知,陈仰只知道这场暗恋终于死亡,不对,还没画上句号。等任务完成了,句号才会落下。 . 陈仰几人离开302去502的时候,碰见了一个人,大家都停下了脚步。 “是那个npc!”凤梨压着嗓子惊呼。 “跟上。”向东招手。 那中年快递员从二楼上来的,他从陈仰他们身边经过,手里拿着一个快递上楼,指尖捏了捏,表情有点古怪。 “内衣啊?”中年快递员自言自语,“还带细链子……情趣的吗?”他似是想象了一下款式,脸跟耳朵都红了起来,不知道户主什么年纪,长什么样,挺会玩的。 陈仰他们跟着中年快递员上楼,看他停在502门口。 接下来的画面让陈仰始料未及。 中年快递员敲门,开门的不是小姑娘,是物业,他双眼血红地瞪着快递员,脸扭曲了起来。 下一秒就转身回屋,抓着一把菜刀冲出来,一刀砍过去,痛苦怒吼:“都得死!” 中年快递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躲闪着往后退,捂住被砍的肩膀掉头就往楼下跑,嘴里大喊救命。 物业追下去的时候看了眼501。 陈仰也看过去,里面像是有双眼睛贴在猫眼上面,在跟他对视。 原来当年501的住户目睹的不是小姑娘被害,是物业砍杀快递员。 求救声跟惨叫声都消失了,楼里寂静无声。陈仰回过神来:“跑哪去了?” “402。”向东趴在楼梯上抽烟。 凤梨看得满身冷汗,生前的npc跑进装修开着门的402,被杀了。 “什,什么情况?我们的任务到底是什么?”凤梨的脸上被茫然跟恐慌占据,怎么好像跟他猜的不一样? 陈仰没回答,朝简把他往502推,他走进去一小段路就停下来,看着沙发前的女尸,声音发干:“找出杀害物业心上人的凶手。” “不,不是快递员吗?”凤梨问完就打了个寒颤。 这个任务里出现的人物有不少,只有一个快递员npc,刚才再现的原景说明人不是他杀的。 可不是快递员是谁? 第132章 回去 女尸在陈仰眼前消失了,时间点在动。 陈仰的右眼皮跳个不停,他总有种提着斧头的物业会突然出现的感觉。 “要不我们先离开这再说吧。”凤梨也有那种被杀人狂盯上的悚然感,血淋淋的斧头比电影里的电锯要恐怖百倍。一个是真的,一个是道具,没法比。 那斧头还是磨过的。凤梨看阿缘后背的狰狞伤口,又去看林书蔚快要断掉的胳膊,斧头要是砍到脖子上,搞不好能直接把头砍下来。 屋子里阴森森的,陈仰刚要去拉朝简离开502,他伸过去的手忽然顿在半空,指尖蜷了蜷。 有铃铛声…… 陈仰往房间方向看,那声音是从里面传出来的。鬼小孩在给他们提示。 这让陈仰想到火车站的小男孩,似乎他的小孩缘还不错。 颈椎仿佛被扎了密密麻麻一排细针的刺疼窜遍全身,陈仰白着脸“嘶”了声,那点沾沾自喜的感慨顿时烟消云散。小孩子心性多变,哄好了才能帮你,哄不好会玩死你。 陈仰不禁庆幸地想,幸好他有个妹妹要养,导致他既有一手折纸技术,又会很多童谣。这才让他在任务世界碰到鬼小孩的时候能应付一番。 “叮铃……” 铃铛声像是从房里抛出来的绳子,在空中乱舞着催促任务者们,快点啊,快点抓住! 小襄第一个进房间,她脚上穿着阿缘的运动鞋,沾了不少血,有阿缘的,也有林书蔚的,脚印带着点血迹。 房里没有鬼小孩的身影。小襄拧了拧精心修过的眉毛,开始搜索起来。 陈仰站在房门口点烟,房里有线索,这是一定的,只不过……他的视线四处扫动,在哪呢? 一线烟雾从陈仰眼前飘开,他抬脚走进房间,手在朝简背上轻拍了一下:“你找个地方坐着。” 朝简倚在门边咬奶片,眼半搭着。 凤梨经过时闻到了很浓的奶香,他试图降低存在感静悄悄溜过,头顶响起“嘎嘣嘎嘣”的声响,听得他头盖骨发凉。 “简哥,你的右手还好吗?”凤梨拘谨地抿嘴,脸颊上露出讨好的小酒窝。 没进任务世界的时候凤梨只知道这人有心理疾病,倒也没怎么怕,跟对方过日子的是陈仰又不是他。进来这里以后亲眼目睹了一场血腥暴力事件,他真的发怵。 凤梨没等到朝简的回应就被老大踹了一脚,伴随一声吼叫:“你他妈在这干嘛?” “我进去找线索。”凤梨冲老大挤眉弄眼,嘴巴就跟抹了蜜似的,说出的话能把人腻歪死,“误会,都是误会,我绝不会背叛你,只要我还活着一天,我就是你的狗腿子……” “免了吧,狗腿子多的是,不差你一条,你别说些老掉牙的台词恶心你哥就行。”向东嫌弃地摆摆手,凤梨脚底抹油地滑进了房间。 向东斜着眼角瞥朝简,冷哼了一声就……很狼狈地顺着墙壁瘫坐到了地上。 朝简没趁机嘲讽向东,对他来说,他的偏执,控制,独占,狂躁不安多疑焦虑全是陈仰的,包括孩子气和幼稚。 ——他的七情六欲是为了陈仰而存在。 换句话说,陈仰是他的七情六欲。 . 小襄径自搜一块区域,凤梨跟着陈仰。这是凤梨长这么大第一次进女孩子的房间,到处都粉粉嫩嫩的,他都怕自己动作大点把哪儿弄坏掉。 凤梨见陈仰在翻书架,那地方他看一眼就打瞌睡,他脚步一转去了旁边的衣柜。 那是老式的木制大衣柜,凤梨随意拉开,冷不防地对上一双眼睛,他吓得全身毛孔张开,尖叫卡在了他的嗓子眼。 是镜子! 卧槽!差点吓死了!凤梨惊魂未定地拍着胸口,衣柜里面按了个全身镜,将他整个人都照了进去,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看自己这么恐怖。 凤梨正要把柜子关上,发顶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轻轻的扫了过去,他下意识伸手去摸,摸到了一只冰冷僵硬的脚,小小的,还没他手掌大。 那一瞬间凤梨忘了呼吸,他呆呆仰起头,看见一个身穿桃红色汉服的小孩坐在柜子上面晃动小脚,她垂着头看他,破烂的脸上没有表情。 “啊!”凤梨短促地叫了声就疯狂大喊,“啊啊啊!!!” 陈仰快速跑来:“怎么了?” 凤梨哆哆嗦嗦指着柜子:“鬼鬼鬼……鬼孩子……那个鬼孩子坐在上面……” 陈仰看了看,那上面什么都没有。 “线索在柜子里?” 小襄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陈仰咬住烟,两只手把柜门拉到最大,凝神往里看,入眼的只有四季衣物,没其他的东西。下一刻陈仰就把头伸了进去。 凤梨狠抽一口凉气,仰哥不愧是仰哥,怕鬼还敢这么干,他往门口瞟,发现仰哥未来男朋友气定神闲地吃着奶片,丝毫不慌,老大也是,头都没往房里歪一下。 全程只有我慌,凤梨把半张的嘴闭上,正常,我是小弟,风格不同。 “里面没发现,”陈仰把身子退出来,呼吸里混着女孩子衣服里的香味,他揉揉鼻子左右打量柜子,找了个椅子搬过来踩上去。 “仰哥,你慢点啊。”凤梨扶着椅子。 柜子上面空荡荡的,一点杂物都没放,陈仰从椅子上跳下来,沉默着站在原地吸了几口烟,下一秒就快速绕到柜子一边,眼睛往缝隙里凑。 那缝隙太小了,几乎是一片黑,陈仰的鼻息里飘过什么,他没能及时捕捉到。 陈仰夹开烟蹲下来趴在地上,歪着头向柜子底下望去,他把手伸进柜子底下,使劲往里够,脸都贴上去了,之后他又将手拿出来捻了捻,若有所思。 凤梨轻手轻脚凑近,怕打扰到他仰哥的思绪。 “凤梨酥,你平时会打扫柜子下面吗?”陈仰蹲在地上一口一口抽烟,突兀地问了一个问题。 “完全不会。”凤梨说,“底下空隙大的话,我会在扫地的时候把扫帚往里面戳两下,像这样……”他指指面前的衣柜,“底下空隙这么小,手塞进去都要挤半天,扫帚就更不用说了,我才懒得管。” 陈仰一言不发地吞云吐雾,神情被烟雾笼罩得模糊不清,他忽然悠悠道:“那时间一长会积很多灰。” “反正看不到。”凤梨撇嘴。 陈仰点了点头,通常情况下是这样,换成他也不会费那个心思清理衣柜下面那片面积,就当它不存在。 可是…… 这衣柜下面没什么灰,陈仰搓搓手指。 小襄的视线落在他干净的手指上面,再结合他说过的几句话,眼睛眯了眯:“也就是说,柜子以前不是放在这的,前不久才换过地方。” 凤梨看看陈仰,没得到答案,他又去看小襄,两眼懵逼:“为什么要换地方?这柜子我都搬不动,女孩子更不可能。” “柜子后面有要遮挡的东西。”小襄说。 凤梨的脑力在队友们的引导下提了上去,是凶手!凶手搬的!凶手在销毁凶案现场?! 陈仰的后颈覆了一层薄汗,刚才他没有在柜子跟墙之间的小缝隙里闻到灰尘味,当时从他鼻息里一晃而过的是石灰的气味。 那气味并不陈旧,反而有点新鲜。 . 陈仰抽完烟掐掉烟头,他跟凤梨搬开柜子,露出后面的墙面。 “这,还有这,”凤梨挨个指,“这几个地方都有最近修补的痕迹。”他扣下修补的石灰,发现石灰底下有几处大的凹陷。 “像是被什么东西砸过,”小襄的眼里浮出睿智跟沉着,平淡普通的五官发着光,“而且这么大的凹陷,不像是普通的锤子之类留下,更像是工地上用的那种大的砸墙用的铁锤。” 陈仰走到房门口,闻着朝简气息里的奶香回到房间,来回走了两遍。 “你遛弯呢?”向东吼一嗓子。 “遛屁。”陈仰啃着手指关节自言自语,“户主给凶手开门,发现ta拎着铁锤,她慌忙从客厅往房间跑,想要关房门却没关上,凶手抡着铁锤进来欲行不轨,墙上的痕迹是她躲避时留下的……” 凤梨想象女孩子被凶犯拿大铁锤砸的情形,他见惯了鲜血跟打杀都有点不舒服:“遇到那种情况应该往楼下跑啊。” 小襄淡声道:“大多数人都会往家里跑,试图把门反锁。” “锁了也会被锤开啊,最好还是在楼道里求助邻居。”凤梨严肃地说道。 小襄慢悠悠道:“那个中年快递员被物业拿着菜刀追杀的时候,他边跑边喊,有人开门救他吗?” 凤梨哑然。 “不过是住在一栋楼里的陌生人而已,非亲非故的,普遍都是事不关己,怕被报复。”小襄理了理肩头卷发,“我记得有个新闻,杀人犯就在小区楼下行凶,有业主目睹了那一幕都不敢报警。”她平铺直叙,没投入什么情感,讲故事一般,“这跟中年快递员的遭遇多像,501看见了也当作没看见。” 小襄又不痛不痒地说了一句:“说不定不止501,当时还有其他住户听见了呢。” 几番话的重点是,看到了吗,这是一个绝望而现实的世界,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凤梨被一大股阴暗的负能量压倒了。 “所以说社会新闻要少看。”门口传来虚弱的声音,阿缘醒了,她被林书蔚用没受伤的手扶着,脸色苍白如纸,眼睛明亮似火,“我们还是要相信世上有好人,好人有好报。” 陈仰吐出一口浊气,他对阿缘的第一印象很好不是没道理,没有人不喜欢正直善良,阳光璀璨。 朝简看过来,陈仰跟他对视,对他笑了笑。笑得有些温柔。 . 大家在客厅整理头绪。 任务进行到这了,不会再有新人物加入,说明凶手就在这栋楼里,是收到过快递的其中一户。 那个人知道502的住户是个女孩子,单身女性,并且经常收快递,对快递员没有戒心,于是对方就找了个合适的时机假装快递员…… 凶手既然在出现过的人里面,那么就要用到排除法了,这个方法在某些时候很好用,譬如这样的情况。 “是不是402?”林书蔚嘴里发出女声,“据我分析,物业追着快递员去了402,提示啊。” 凤梨激动拍大腿:“就是402!” “402是装修的,有铁锤也有水泥跟石灰,修修补补很容易。”他蹦起来,满面红光,“而且402跟502就隔着一层,很近,402的工人只要稍微观察观察就能了解楼上住户的简单信息。” 凤梨想到了什么,自我怀疑:“可是小襄送快递的时候,那三个工人还帮她躲避物业鬼来着,好人不是吗?” “好人不是什么时候都是好人,坏人也不是什么时候都是坏人。”小襄回答凤梨,“人性是多面的。” 凤梨感觉小襄好负能量,虽然这也可以说是另一种对人生的理解和活法,所谓的通透?他看向陈仰:“仰哥,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陈仰往门口走,他走了几步回头,朝简没像以前一样形影不离地跟着他,只是在他看过来时抬了一下眼帘。 不习惯带来的情绪不淡也不浓,仿佛一片落叶被风吹着停在了陈仰的心口,微凉,他定定神就开门出去,反手带上门。 陈仰站在门口做了个深呼吸,他将任务相关暂时丢一边,转了转心念扮演一个假装快递员的不法分子,亢奋又紧张地吞了口唾沫,放在背后的手握在一起,像是拿着铁锤,另一只手“扣扣”敲门:“你好,送快递的。” 这句话犹如一把时间的钥匙,屋里的时空动了。 502的住户小姑娘在拆快递,肩膀跟耳朵上夹着手机:“亲爱的程女士,有何贵干啊?我在拆快递,是啦是啦,又到了把衣柜里那些换新的季节,咱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要的就是买买买,内衣?还没到呢,显示在派送中,估计也快了……我连男票都没,你送我情趣内衣当镇宅之宝啊?” 电话里的人说了什么,小姑娘翻着白眼哼哼:“我就知道!果然是买两件有优惠!”她正在跟她的好友打电话。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起,外面传来一声:“送快递的。” “哎呀呀,有快递,肯定是你给我买的内衣到了,我等会再跟你说哈!”小姑娘挂掉电话去开门,站在门口的是个陌生面孔。 她反应过来想关门却被一把推开,那人拎着铁锤进去。楼梯口响起了受惊的铃铛声。 画面消失,陈仰还站在门口,他想起了小孩破破烂烂的脸,第一次见的时候就觉得是被什么东西砸烂的。 现在他知道了,是被铁锤砸的。 陈仰敲门,给他开门的是朝简,两人四目相视,一个走进来,另一个侧身,他们并肩站在了一起。 凤梨见陈仰投来求证的眼神,他摇了摇头,虽然他给402送过快递,可是当时那三个工人没有全都跟他面对面。再加上那会他只想着快点离开,也没留意他们的相貌特征。 “是。”之前被那三个工人围着,见过他们正脸的小襄笃定道,“他是402的工人,张明。” 凤梨张了张嘴:“为什么啊,你不是说他要求婚了,很幸福吗?” “那个时间点的他看起来是很幸福,谁知道婚有没有求成……”小襄想到什么,顿了一下,“彩礼。” “什么?” “当时一个工人问女方家里要的彩礼多不多,张明说还没提。”小襄只说到了这里,她一直觉得这场悲剧的起因有哪里不对劲,现在终于弄明白了。 张明是个成年男性,搞装修的,手劲大体力好,他如果只是看上了独居年轻女性的身体,不需要特地带大铁锤上门,甚至追着女性进房间挥动铁锤想要砸死她。 张明的真正目的是……钱财。入室杀人抢劫。 而见色起意是大多男人的劣根性,反正人都杀了,已经犯了罪,不差那一点。 至于他为什么要走上那条罪恶之路……人生充满了太多的变数和意外,谁知道这里面有多少曲曲折折和心酸苦辣阴暗扭曲。 客厅静得过了头。 现在确定了凶手,只要告诉物业任务就完成了。陈仰让其他人在这等着,他和朝简去了天台,小襄跟在了后面。 除了自己,小襄谁都信不过,她要参与任务的最后一环。 陈仰没意见,他虚虚地碰了碰朝简受伤的那只手:“出去了就就好了。” 任务者的身份当久了,陈仰越发觉得伤带不到现实世界是给任务者的通关奖励。一只手按上他的颈椎,他被电到一样浑身发麻。 “你遇到鬼孩子的几率比别人大。”朝简没头没脑地蹦出一句。 陈仰一个激灵,上楼的脚步停了下来:“为什么?” “因为他们能看透你的心,知道你有一个想要当哥哥的灵魂。”朝简捻他后颈的咬痕。 以为能听到什么隐秘的陈仰:“……” “说白了就是你想当哥哥的执念影响了你的磁场,你把执念忘掉,他们就不会接近你。”朝简的声音在寂静的楼道里徐徐响起。 “这么简单?”陈仰说,“那就不当了。”他现在对鬼魂的免疫力提高了不少,可鬼孩子还是殿堂级别。 陈仰刚说完后颈就一疼,他福至心灵道:“只当你哥。”老脸都红了,哎。 捏着他后颈的两根手指松开力道,改正摩挲他被捏过的那块皮肤,他犹如被羽毛扫耳朵,痒得要命。 “不想在任务世界遇到他们,就牢记你说过的话,一点念头都不能有。”朝简强调道。 陈仰说了声“好”,他见朝简又要重复就脱口而出道:“等我忘了你再跟我说就好了。” 朝简的唇轻动,他说了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说。 . 天台还是深夜,物业在刷油漆,他根本听不见陈仰的声音。 小襄也试着跟物业沟通,同样没用。 陈仰瞥朝简,想让他这个游走在规则之外的bug黑户试试。朝简丢了个奶片包装纸过去,没碰到物业的身体。 不行。 陈仰面色凝重道:“看来我们要把死后的物业吸引出来。” “他只杀快递员。”小襄说,“现在已经没有快递了,我们做不成快递员,”她从涂着豆沙色唇膏的唇间吐出两个字,“死局。” 陈仰心想,不会有死局的,任务的初衷从来就不是团灭,它会给任务者们留活路,这一点他深信不疑。 快递,要送快递……陈仰走到天台边沿往下看,一张惨白的脸向上仰着,放大的瞳孔对着他。 明明隔着八层楼的距离,却像是面对面,脸贴着脸,尸臭味往陈仰呼吸里钻。 中年快递员又拉了一车快递在楼下! 现在下楼拿个快递再送上来就好了,可下楼的途中怕是不会让他们好过。 陈仰匆匆拉着朝简离开天台,小襄紧跟其后。五楼楼梯口的向东四人问了情况就和他们一起下楼。 七人都不是小白,扭曲杀气出现在楼道里的那一刻,他们全部察觉到了,反应各有不同。 向东想加入战局却只能骂骂咧咧地干呕,头晕眼花下盘不稳,凤梨捞着他火速下楼梯,既然帮不上忙就并不能沾着空间碍事。 而小襄也背着阿缘离开,林书蔚跟在她们后面。 陈仰一脚踹开扑过来的男人,拳头还没挥过去,他就隐隐听到了自己颈椎断裂的“咔嚓”声,斧头劈开虚空砍向他的血腥杀戮熏得他眼前发黑。 “嘭”“嘭”“嘭” 楼道里响着令人恐惧的响动,陈仰弯着腰费力抬头看去,一滴冷汗从他眼睫上掉了下去。朝简踩着血淋淋的斧头,单手把那人的脑袋往墙上砸,一下接一下。 那人脑浆迸裂,一双血红滴血的眼爆突,嘴里还在机械地喊:“都得死……都得死……” 陈仰的注意力全在精神状态不正常的朝简身上,他走进阴鸷锋利的黑暗气场里,蹙眉看倒在血泊里的物业。 这个不是真的活人,只不过是这个时间点的一缕怨念,砸不死,他会在楼里无限循环,直到厉鬼手刃仇人。 朝简抚了抚陈仰直不起来的颈椎,阖了一下布满暴戾嗜血的眼眸,背起了他。 向东小襄四人到达二楼的时候,提着斧头的男人再次出现。 能打的还没下来。小襄吸了口气,冷静又果断地放下阿缘,独自往一楼跑。 凤梨要去接阿缘,一双手在他前面伸过来,将阿缘带走,没等他反应过来,就有一物从他眼前飞过。 那是林书蔚的保温杯,他出手快准狠,一点不偏地砸向了已经快要跑下楼梯的小襄。 小襄被砸得踉跄了一下,奔跑的身形停住,也就在那一瞬,淌着鲜血的斧头朝她劈了过去。 血溅了凤梨一脸。 . 进居民楼的时候是七人,出来是六人。 林书蔚坐在台阶上面,小心擦着保温杯上的血迹,脸色发白地咕哝:“四哥,你当时为什么要那么做……” “怎么想就怎么做了。”他眉目冷峻,言辞简略。 林书蔚察觉到阿缘的视线,他不知道要做什么表情合适,就抿起嘴角对她一笑,尴尬又难为情。 阿缘愣了下才回了个感激的笑容,之后就垂头看踩在地上的两只脚,运动鞋在小襄脚上,和她的尸体一起留在了楼里。 林书蔚讷讷地抓了抓头:“四哥,她想看的是你。” “啧。”他一脸八卦。 “啧啧,我来分析分析……” “宁丫头,这有什么好分析的,女未嫁男未娶,落花有意流水有情。” “闭嘴。”林书蔚的额角蹦出青筋。 凤梨没有好奇林书蔚和阿缘之间的可能,也没想小襄被砍掉头的事,各有各的命数,他自己的人生都过得糊里糊涂呢。 “东哥,刚才快吓死我了。”凤梨揪着眼皮提神,“出去了我要买匕首,下次做任务带着。” “想得美。”向东说完就留意往三轮车那走的陈仰。 三轮车有一堆快递,中年快递员没有像前两轮那样,一个一个往下丢。 陈仰试探性地把手伸过去,见他没反应就开始翻快递。 “在这。”耳边响起声音,一个包裹扔到了陈仰眼前,那是402的快递。 . 陈仰把快递从三轮车里拿出来,拉着朝简走到了队伍那里。 凤梨凑头:“我们一起上去送?” “保险点,一个人吧。”林书蔚发出清脆的女声。 大家都想快点离开,没怎么交流就达成了协议,用老法子,抓阄,谁抓到单号,就由谁上去送快递引出厉鬼,在被杀前把他引到402,告诉他真相。 陈仰抓到了有单号的纸条,他没功夫走心理活动,利索地拿起包裹。 衣角被拉住,陈仰把所有的奶片都给了朝简:“在你吃完之前,我们就能回家。” 朝简放下了手,脑袋上的栗色小揪揪被风吹向陈仰。陈仰摸了摸就带着包裹跑进了居民楼。 “仰哥怎么不让朝简跟着,不送快递也可以进楼的啊,还能不被厉鬼杀。”凤梨说。 “这次跟先前的情况不同,不是要躲厉鬼,是要给他带路,为了以防万一必须谨慎点,都到最后了。”向东仰头看着明媚阳光,“你仰哥没问题的。” . 402的门是关着的,陈仰顺利把门敲开,他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焦味,像是电线短路。 三个工人没动工,他们在吃泡面抽烟,看样子是没闻到那股味道。 快递签收之后,陈仰没走,他在门口大喊大叫,一阵阴风从楼道里袭来,如万鬼倾巢而出。 陈仰绷到极致的神经末梢一颤,下一刻就以最快的速度冲进屋子里面,指着那个曾经拿锤子敲响502那扇门的工人大声道:“你要找的人是他,是他杀了502的住户!” 黑影向工人扑去,凄厉的嘶吼声里夹杂着小孩子的蹦蹦跳跳声,铃铛在叮铃叮铃地响着。“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我要进来,不开不开我不开,妈妈没回……”小孩子笑咯咯地哼唱。 紧接着,陈仰隐隐约约听到了很多开门声,整栋楼里的住户都打开了门伸出头,嘈杂声连成一片。 一个个空荡荡的阳台也都挂上了衣物。 . 陈仰回到了车上,朝简还靠在他肩头,只是没有沉睡,而是睁着眼看他。 前面的向东把车停在路边,熄火,他把嘴边正燃着的烟捏断,副驾驶座上的凤梨灵魂出窍。 逼仄的车里弥漫着烟味跟清新剂的薄荷凉意,没人说话。 向东降下车窗,单手支着头看窗外,现实世界的车流跟绿树高楼在给他洗眼睛,他要通过这些参照物找回活着回来的感觉:“现在怎么着?回酒店还是继续去广场看涂鸦?” “回酒店吧。”陈仰说。 向东不意外,他也没了心思逛,先睡一觉,下午再说。 一路寂静。 回到酒店的房间里,陈仰把背包放下来,整个人平躺到床上,精神疲到极点,他却不想睡,睡不着。 朝简站在窗边接电话,嗓音低冷,情绪很差。 陈仰不受控制地瞄了一眼又一眼,朝简的手机在回来的路上就响了,不知道是谁打的,他进房间后手机又响,对方似乎很有耐心,必须打通为止。 窗边的朝简蓦然转身,他用德语跟电话那头的人说着什么,一瞬不瞬地盯着陈仰。 陈仰对上那道目光,他看见了冬夜里的深海,海底有只困兽睁开了眼睛。 那一霎那,陈仰心跳漏了一拍,他翻个身趴着,手摸索着拉开背包拉链,从里面摸出耳机往耳朵里一塞,按着手机开始听歌。 旁边柜子上的香炉在飘着青烟,陈仰听着特意下载的催眠曲,眼皮合在了一起,很快就睡着了……并没有。 陈仰拽出身下的被子把自己裹上,手在手机屏上划拉,不行,必须找点事转移注意力。找点什么事好呢……陈仰点开微信问武叔,武玉的情况怎么样。 武叔:小玉今天也还没醒。 手机屏的光照在陈仰热度冷却的脸上,他打字回复:会醒的。 武叔:早早,钱的事…… 聊天框的上头显示正在输入,消失了,又有。陈仰发过去一条:不着急。 一串脚步声从窗户那里走近,停在了床边,陈仰立即放下手机闭上眼睛。被子被掀开,亮光争先恐后落在他抖动的眼皮上面。 朝简把陈仰拉了起来。 陈仰被那股力道带着靠在了床头,装睡是装不下去了,他搓着脸哑声道:“你电话打完了啊?我们现在是要聊……” 冷不丁地发现朝简将手机屏转过来,指尖点了一下发过来的视频,陈仰微弯的腰背乍然挺直绷紧,他以为是朝简家人,下意识整理头发跟衣服。 视频开通后,朝简将陈仰的脸扳过来,让他正对着镜头。 “lee,我的主治医生。”朝简厌烦又冷漠。 不是家人啊,陈仰舒口气,他往视频另一头的窗口里看,那边的光线很昏暗,只能看见一个男人深坐在皮椅里,模糊不清的轮廓上面有一双绿色的眼睛。 那是一种被丛林野兽盯上的感觉。 陈仰还没从那种压迫感里抽离出来,就瞧见朝简指着他,用稀松平常的语调说:“陈早早,我的药。” 他愣住了。 下巴被捏住,朝简对他说:“哥哥,打个招呼。” 陈仰还愣着。朝简描摹了几遍他下巴上的线条,低头握住他的手,对着视频挥了挥。 第133章 现实 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视频那头的人明明是朝简的主治医生,却让陈仰有种见家长的缩手缩脚局促感。 家长好像还不太友好,认为是他拐跑了自家孩子……???对他怨恨许久很不满意印象分为负,恨不得随时给他开支票让他滚蛋。 偏偏什么都做不了,就很气。 陈仰被自己脑补的信息给刺激到了,尴尬得一张脸赤橙黄绿青蓝紫,他想挠额头手却没抬起来,这才发现朝简一直握着他的手,指缝跟指缝交错,十指相扣。 “互相认识了?”朝简开口。 陈仰点点头,视频里的男人似是勾了一下唇角,像上个世纪的吸血鬼公爵,神秘尊贵而危险。 “挂了。”朝简关掉了视频把手机丢床上,手还扣着陈仰。 房里静得掉针可闻。陈仰眼神左顾右盼了片刻,忽然道:“你的主治医生听得懂中文?” 朝简看他依旧不光滑的几片指甲。 陈仰得到了答案,眉头轻动了一下,敢情说德语是那部分内容不想让他知道。 “我后天早上的飞机。” 耳边响起声音,陈仰脑子一空,他缓慢抬头:“你说什么?” “早点去,才能早点回来。”朝简单手划着手机屏,似乎在忙什么,忙得没功夫跟陈仰对视。 然而屏幕上的字一个都没落入他眼中。 陈仰放空的脑子里开始飘雪花点,乱糟糟的,朝简的病情很严重,确实应该尽早接受治疗,越快越好,这也是他一直期望的。 可是…… 陈仰垂眼看扣在一起的手,在他心里点了一把火的人还没好好善后就要暂时离开了,那他怎么办?被烧死? “好吧。”陈仰听到自己的声音说,“你决定了就好,那一路顺……”他想到是坐飞机就改了口,“一路平安。” 从前听说坐飞机不能祝一路顺风,他觉得好笑,现在他成了那个好笑的人。 手被攥疼,陈仰听见了朝简神经质的笑声:“我还没走,你连送别的话都说了,就这么巴不得我离开?” “……顺嘴说的。”陈仰动了动被攥着的手,“能松开了不?” 朝简:“不能。” 陈仰噎了噎,他跟朝简现在这算……什么? 温水煮青蛙的结果就是,青蛙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熟了。根本没有机会从锅里跳出来。 要是根据肢体接触来划分情感层次的话,他们同居,同床,偶尔还在被窝里有四肢纠缠,以及间接接吻,生死相依…… 陈仰大梦初醒一般,整个人既清明又恍惚,他发现竟然找不到一个适合的区域来定义他和朝简的现状。 陈青蛙仰呆呆坐着,是他太迟钝,还是朝简太精明?像是摸透了他的脾性和强弱点,会不会连他欲盖弥彰的犹豫挣扎都算到了? “你……”陈仰的指尖被摩挲了一下,他顿时忘了嘴边的话,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的家人都在德国?” 朝简垂着眼眸:“死了。” 陈仰满脸难以掩藏的惊诧跟无措:“都……” 朝简微顿:“嗯。” 陈仰没有注意到朝简那一两秒的微妙停顿,只是在哀伤地想,他的家人也都不在了。 ——他们以一个人的身份相遇,成了两个人。 . 香炉里的熏香燃没了,朝简起身去换,另一只手没放开,还扣着陈仰的手指。 陈仰不得不亦步亦趋地跟着朝简,他去哪,自己去哪。 “你喜欢我什么?”“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的?”“以后有什么打算?”“你的秘密能跟我分享了吗?”“为什么恨我?”“为什么你那么痛苦”等所有问题全部凝聚成一个光点,嵌在相扣的手上,随着每次的指间摩擦而发热发烫。 答案不重要了,事实已经摆在了眼前。就像陈仰没去纠结为什么他的灵魂深处无法抗拒朝简,也像他到现在都没弄明白,他当初在去小尹岛的船上对朝简盲目的信任来自哪里。 毕竟他的人生充满了疑点,多如牛毛,感情这一块能简单就简单点吧。 陈仰在意的是,我的搭档喜欢我,他有一颗赤子之心,也有药物控制不了的病态心理。 可他从来没有说过他喜欢我。 陈仰看着朝简的侧脸想,我是哥哥,干脆就由我来…… 点熏香的人蓦地出声:“我想亲你。” 陈仰的眼睛睁大。 “我想亲你。”朝简把打火机放柜子上,直起身面向陈仰,一字一顿地重复着。 陈仰看着朝简淡色的唇,喉结滚了一下:“那……来吧。” 四周一片寂静。 朝简像是傻了,愣愣低头看着陈仰。 陈仰被朝简的反应整懵,怎么,他不该答应得这么直截了当?应该犹犹豫豫半推半就?他倒是想,可他不是那样的人。 既然踏出去了那一步,他就会大步向前走,不可能停在原地磨磨蹭蹭。 等了又等,陈仰有一点不耐烦了:“又不想亲了?”如果朝简还傻兮兮地站着,他就自己上,再这么等下去他的紧张会压不住地翻上来。 陈仰重复问了一遍,给朝简发最后的通牒:“你还想不想亲?” 朝简:“想。” 这个字的尾音轻轻落在了陈仰的唇上。 陈仰还没从“初吻寿终正寝”的心情里回过神来,就被朝简又是摸脖颈,又是摸心跳。 “冷静点。”朝简腮帮子绷紧,牙关咬了咬。 “我很冷静啊,”陈仰看着朝简的紧张不明所以,他连嘴唇上的温软触感都忘了。 朝简拉他去卫生间:“洗脸。” 陈仰下意识照做,凉水浸透他脸上的情热,身体上的躁动慢慢下降。他忍不住胡乱猜测,难道他的脑子里装了芯片,肾上腺素不能飙太高,心跳的频率也有限制,不然就会短路烧掉? 所以朝简才会对他采取“量变引起质变”模式,导致他们跳过了激情阶段,直接进入老夫老妻淡如水? 陈仰的嘴角抽搐,这个奇幻的想法跟前世今生有得一拼。 每次他做任务被厉鬼吓到,或者发现线索逃离险境,他一样会心跳加速,也没见朝简这么在意。 陈仰洗脸的动作一停,所以朝简为什么在亲完他以后,第一件事是检测他的体温和心跳,带他来这洗脸降温?正常情况下不是该温存一番吗? “我不冷静会怎样?”陈仰关掉水龙头转身看朝简,目光探究。 “不会怎样。”朝简抹掉他眼睛上的水珠。 陈仰眨了下眼:“那你为什么这么……” “是我不想你太激动。”朝简拉着他的手,“你不能太激动。” “我激动的时候多了去了……” “这件事上不行,”朝简打断陈仰,半响面无表情地吐出两字,“阈值。” 陈仰深吸气,尽管朝简没表情,语调也平平的没什么起伏,他还是听出了咬牙切齿的憎恶痛恨。 阈值这个词陈仰知道,可他却是头一次听朝简说,他仿佛已经触到了什么屏障,揭开就是一个新的世界。 朝简捏紧陈仰的手指关节:“再等等。” 陈仰忍着疼痛问:“等什么?” “等我回来。”朝简阖了阖眼,嘶哑道,“等我回来,时机到了,你适合听了,我什么都告诉你。” 什么叫我适合听?现在的我不适合?陈仰视野里的朝简全身发抖,眼角猩红,眉间是隐忍跟克制,他看着看着,心脏抽了一下,脑海深处不由自主地蹦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我是不是……” 忘记过你?陈仰骤然惊醒满身冷汗,他慌乱失措地吞下那四个字,不敢把它们放出去。 如果他真的忘了一段记忆,那他根本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忘掉朝简的那个自己,太可怜也太可恨了。 希望是他想多了,希望命运不要这么对他。 朝简看着他:“是什么?” “没什么。”陈仰避开他的视线,“我们睡觉吧。” 朝简的神情瞬间就变了:“不行!”他翻着陈仰的背包找奶片,一口气剥了一把塞进口中咬得细碎,“还不行,要慢慢来,不能着急。” “必须再等等,需要再等等,不能冲动,克制,要克制。”朝简单手盖住脸深呼吸,喉头不断攒动,他像是在自我催眠一样,口中一遍遍重复“克制”二字。 陈仰:“……” 他忍不住红着脸训斥:“你想什么呢,我说的睡觉就是睡觉!” 朝简缓慢眨眼:“噢。” . 朝简给了个时间,陈仰就有了期待。哪怕朝简回来的日期没有定下来。 两张单人床拼在了一起,朝简陷入沉睡,陈仰一只手被他攥在怀里,一只手夹着烟搁在床边。 烟在燃烧,熏香也在燃烧,两股味道亲密地缠绕着,像是在庆祝这场细水长流走上了另一个阶段。 陈仰凝视睡得人畜无害的少年,说心里话,他只有在被亲的时候会分泌出大量多巴胺,其他时候都还好。 这都归功于少年预谋已久,围绕着“润物细无声”的中心思想步步为营。 陈仰舔了舔唇,朝简很在意他的阈值起伏情况,平时顾忌这个顾忌那个,一再提醒他要顺其自然就显得合理了起来。 算了,不费这个劲了,朝简说会告诉他,到时候他可以体会一把被老师甩答案的感受。 柜子上的手机震了起来,陈仰把烟含在唇间,够到手机一看来电显示,是一串陌生号码。 陈仰接通:“哪位?” 电话那头传来儒雅磁性的熟悉声音:“是我。” 陈仰一顿,牙齿深陷进了烟蒂里面,他激动道:“孙医生,你回来了?” 孙文军笑:“是啊,回来了。” 陈仰坐了起来,压低声音试探:“你不是说去外地出差一个月就回来吗,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很不顺?” “事情比我想象的更棘手。”孙文军那边在楼道里,说话有回音。 “那办成了吗?”陈仰觉得应该成了,却听他道:“没有。” 陈仰没反应过来:“啊?” “没办成,失败了。”孙文军笑着说,“小仰仰,你小文哥失败了。” 陈仰听着孙文军的笑声,莫名有种沉重感,连带着他的呼吸都不顺了起来,他无意识地安慰道:“那下次有机会再……” “没有下次了,”孙文军说了句话,停顿一瞬又说,“无所谓了。”他笑道,“走一步看一步,看一步走一步,也许走着走着就峰回路转。” 这番看开了的话背后是绝望跟无力。孙文军进死胡同了。 陈仰的呼吸更不顺了,他深吸一口烟让尼古丁的味道冲进肺腑,以他和孙文军的交情,实在是离交心差了十万八千里。现在他的担忧和闷沉都来得违和。 “那你什么时候过来拿你的盆栽?”陈仰岔开了话题。 “后天。”孙文军没有思考就回答他。 陈仰蹙着眉心喷出一团白雾,怎么也是后天…… “我一个朋友在康复院c区。”陈仰说,“昨天早上住进去的,一直没醒。” 孙文军问是什么名字,哪个病房,病因是什么。 陈仰一一回答:“你要过去?” “晚点我跑一趟。”孙文军在开门,皮鞋踩过地面的声音平稳散漫。 陈仰有意无意道:“当初我也是昏迷不醒,我看她那样就想起了那时候的自己,她不会也要躺两年多才醒吧。” 孙文军:“你朋友有外伤?” “有啊,头部。”陈仰说,“不过不致命。” “所以说啊,你们的情况不同,那时候你……”孙文军陷入回忆,“伤得很重。” 陈仰完全没印象,他像对待烂肉毒瘤一样,将那一块记忆挖掉了,现在那里空荡荡的,干净是干净了,就是寸草不生,一片虚无。 这就叫所谓的创伤并发症,人体防御功能引起的间接性失忆。 “小仰仰,你现在过得好吗?”孙文军忽然问了一句,口吻像老朋友的问候。 陈仰被攥着的手贴在少年胸口,仿佛只要他稍微动一动,就能摸到对方的心脏。 “挺好的。”陈仰说。 “那就好啊。”孙文军笑,“那就好。” 电话里静了下来。 只聊了这么一小会,陈仰就很明显地感受到了孙文军的变化,不是表面上的,是心境。 几个月没联系,俊雅温柔正值壮年的孙文军像是变得沧桑垂暮,老了。 陈仰咬着烟忘了抽,这一刻他记忆里的李跃变得模糊,孙文军渐渐清晰了起来。 这让陈仰有种错觉,他的主治医生本来就是孙文军,一直是孙文军,而李跃压根就不存在。 陈仰仓皇结束通话怔怔靠在床头,直到一只手伸过来,接住快要掉到他身上的烟灰,他才恢复神智。 “烫到没?”陈仰赶忙将朝简掌心里的烟灰拍掉。 “没有。”朝简把陈仰的手臂拉开,身体蹭了过去,脑袋埋在他的脖子里面。 这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自然又熟练,好似做过无数次。 陈仰愣了半天:“后天我要跟孙文军碰面。” 回答他的是均匀的呼吸声。 陈仰的表情很古怪,以前抱着他的这位很反感孙文军,还极度不待见对方的盆栽,现在竟然这么平静,情绪没起来一下,也不过问碰面的原因。 身边的人都在改变,只有我还是老样子……陈仰摇摇头,我也在变。 像是有什么在推动着所有人。如果这整个世界是一部电影,那么就是现在的进度条在往前走,距离结局越来越近。 陈仰昏昏入睡之际,朝简突然睁开了眼睛。 “怎么……”陈仰刚开了个头就被一股大力压住,朝简趴在他身上,抖着手摸他的脖子。 陈仰把后面的话说完整:“怎么醒了?” “做了个噩梦。”朝简把脸贴到他跳动的动脉那里。 少年的发梢蹭得陈仰很痒,他的脖子还被箍着,躲也躲不开:“梦到我的头没了?” “没了。”趴在他身上的人沉默了会,“都是血,很多血,你对我笑,我问你为什么笑,你又开始哭。” 陈仰说:“只是噩梦而已,你刚做完任务还没缓过来。” 这安慰话站不住脚,身上的人从来不会被任务世界的血腥残酷影响。 朝简翻身躺回原来的地方,手没有从陈仰脖子上拿开,他就那么睡了过去,面上没什么血色,额角全是冷汗。 陈仰稍微动一下,脖子上的手就会收紧,他没办法,只好维持这个姿势酝酿睡意。 . 向东来敲门的时候,陈仰和朝简还在睡。 陈仰一看手机,下午快两点了,午饭时间是在睡梦中度过的,他打着哈欠拿开腰上的手下床,脚还没塞进拖鞋里面,背后就有双眼睛盯了过来。 “你也起来吧。”陈仰抓了抓头,圆寸有一点好,怎么睡觉都不会乱,他穿上拖鞋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朝简歪着头,栗色发丝凌乱搭在额前,一条胳膊压在被子上面,两指拽着他的衣角。 陈仰让他听自己肚子里的咕噜噜叫声。 朝简的面部抽动了几下,他松开拽着陈仰衣角的手爬起来,蹲在床上发愣。 陈仰的眼神一晃,这一幕他像是在哪见过,他撑着床沿喊了声:“朝简?” 朝简转了下漆黑的眼珠:“嗯。”他捋着蓬松的半长头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陈仰。 “你肚子饿吗?”陈仰跟他对视。 朝简缓缓靠近。陈仰把头往旁边转,喷在他脸上的呼吸顿时重了起来,下颚被大力掐住。 “为什么躲开?”朝简掐着陈仰下颚的手指轻抖,牙关隐隐在打颤,竭力克制着什么,他低低吼道,“你为什么要躲?嫌弃我?还是你后悔了?啊,哥哥。” “没有,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有点痒。”陈仰知道朝简又多想了,他温声解释道,“我很怕痒,你知道的。” 朝简忽然古怪地笑了起来:“对,我知道。” 他摸摸陈仰下颚被掐红的地方,唇抿得发白:“我后天就去治疗了。” 陈仰从朝简的身上感受到了暴躁不安,他也有点焦虑。不知道该怎么安抚这个伤了他却又害怕得抖个不停的病人。 组织不好语言,陈仰索性给了朝简一个拥抱,拍了拍他冰凉僵硬的后背。 朝简慢慢停下颤抖,温顺地趴在陈仰肩头,半睁半阖的眼里涌出满足,他像漂泊的旅人靠在了自己的港湾。 . 陈仰觉得他跟朝简的相处模式还和平时一样,没多大区别,这只是他认为的,他不知道在外人看来,他们之间都是甜气泡。 比如外人向东眼里。 向东想把陈仰后颈加深的咬痕拍下来糊他脸上,咆哮着问他是不是傻,咬成那样都没察觉? 然而向东只是发出一声肝疼的喘息。 “你昨天早上才做了个任务,今天又做了一个,惨还是你惨。”向东啧啧。 “能活着回来就行。”陈仰喊朝简出来,抽掉房间里的卡把门带上,“凤梨酥呢?” “还在睡,第一次进任务世界,精神消耗大,吃不消也习惯不了,跟咱没法比。”向东懒懒散散地往电梯方向走,熏香的事得提上日程,梨子有精神创伤,不熏不行。 不多时,三人坐在一家餐馆里吃面条,向东一边,陈仰跟朝简一边。 陈仰单独给朝简点了一份鸡蛋肉饼汤。汤很香,装汤的小罐子很别致,视觉嗅觉都能得到享受。 朝简默默喝着汤,周身气息没有一点阴暗跟冷戾。 朝简的情绪一会好一会不好,好的时候淡然平和,就像现在,而他不好的时候敏感多疑,脆弱阴鸷,药没用以后这种现象发生的次数越发频繁。他面向黑暗,背靠阳光。 不知道要过多久才能转个边。 陈仰兜里的手机响了一下,他停下捞面的动作捞出手机划开,武叔给他发了张照片。 照片是在病房里拍的,病床上的武玉睡着了一般静静躺着,而旁边的孙文军穿着白大褂,一只手拿着病历本,一只手搁在无框眼镜上面,似是有人喊他面对镜头,他微微侧了侧脸。 瘦了很多。 武叔:早早,孙主任说他是你大哥。 陈仰:他是我以前的主治医生。 武叔:那他一点架子都没有,他跟我聊起你的时候很和蔼,我就以为你们是认的兄弟。 陈仰的大脑被“和蔼”两字冲击到了,他输入“不是兄弟”,又一个字一个字取消,发过去的内容是别的。 陈仰:叔,你认识一个武庆的人吗? 武叔:没听过,不认识,怎么了? 陈仰:跟你长得有点像。 武叔:那没什么,不相干却相像的人不是没有。 陈仰把手机塞回兜里,发现桌上的气氛很和谐,他瞥瞥稀里哗啦吃面的向东,又瞥慢条斯理喝汤的朝简。 “你好,请问阳林浴场怎么走?”后面响起一道女声。 陈仰回头看去,是个穿着清凉的年轻女人,外面还有两个朋友,他挑眉,想知道浴场的位置地图一搜不就搞定了。 没等陈仰琢磨明白女人是冲他们三人里面哪个来的,对面的向东就徒然扔掉了筷子。 “我上个洗手间!”向东丢下一句就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微驼的高大身形看起来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陈仰观察年轻女人,她的反应不像是和向东有瓜葛,那就是……陈仰看向她外面的两个同伴,都是男的,其中一个体型纤瘦模样清冷出尘,像武侠小说里天赋很高,很难接近的小师弟,一身傲骨灼灼风华。 那人慢悠悠地跟陈仰对视了一眼就收回视线,下一秒却又转回头看他,藏不住的敌意冒了出来。 破冰而出的鱼一般,整个人鲜活了不少。 陈仰用食指蹭两下鼻尖:“我听凤梨酥说向东有个旧相好,十八九岁时谈……” 朝简把一个鸡蛋挖出来,放到了他碗里。 陈仰忘了还想说什么,他拿筷子夹起鸡蛋咬了一口,很鲜很软。 身旁的人冷不丁道:“距离我亲你已经过了五小时零七分,你为什么还不找我要一个名分?” 陈仰呛到了,他咳嗽着喝了几口茶缓了缓,试探道:“那我要一个?” 余光瞥到朝简的面色,陈仰把试探改成坚决:“我要一个。” 朝简:“手。” 陈仰把手伸到他面前,完全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朝简蘸了点茶水,在陈仰手心里写了一个数字……3。 陈仰试着做阅读理解,通常说要给一个名分,是指“我是你的”?是这么理解的吧,那他手心里的数字……他会意道:“你在家里排行老三?” “这是我。”朝简只说。 陈仰不明白,如果不是排行老三,那还有什么能这个数字挂钩? “水写的干了,”朝简不满地皱起眉头,“刻一个?” 陈仰:“……”他抽回手,“你先跟我讲清楚数字的含义。” “讲清楚了你就把我刻在你手上?”朝简扯了扯唇角,低声说,“太疼,算了。” 陈仰看他,所以3为什么是你? 朝简忘了这茬,继续喝汤,眼皮不抬道:“等我回来的时候给你带块玉。” “3刻在上面?”陈仰说。 朝简咽下一口汤,抬眼看过去:“你是不是不满意这个名分?” 陈仰见他有要发病的征兆,忙说:“满意,我非常满意。” “撒谎,换成我也不满意。”朝简冷笑。 陈仰扶额。 “给你换一个。”朝简抓开陈仰的手指,在他手心吻了一下,“这个呢?” 第134章 现实二 陈仰一碗面吃完,手心还是烫的,他摩挲着被亲的地方看窗外街景。 朝简一只手拽着陈仰的衣角,一只手夹水饺吃。 陈仰第三次看见那个清冷美人从窗前走过的时候,确定他是想装成巧遇逮向东。而向东……已经掉进了卫生间的马桶里。 “丑八怪有什么好看的。”朝简踢他的鞋子。 陈仰一脸复杂地瞥了朝简一眼。 朝简被那一眼瞥得眉头皱了起来:“有话就说,我不是每次都能从你眼里读懂你的心思。” 陈仰的眼角轻抽:“我是想说,无论什么神仙颜值,你都说是丑八怪,就我不是。” 顿了顿,陈仰小声说: “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对你来说,全世界都是丑八怪,除了我?” 朝简:“可以。” 陈仰老脸一红:“你这是病,挺严重的,跟医生提过没?” 朝简睨他:“不是病,在我眼里确实只有你是好看的,其他人都很丑。” 陈仰不太能扛得住这种以聊工作的语气说情话的路数,他的老脸更红了:“吃面吧。” 朝简看着他。 陈仰福至心灵,却没让朝简如愿,他咳了声:“我不能昧着良心乱说,我的审美是偏大众化的,世界上多的是帅哥美女。” 瞥见朝简的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去,陈仰笑着摸了摸他的小揪揪:“但他们都跟我没关系。” “呵。”朝简似笑非笑,“都没关系?那姓向的,姓孙的,姓武的,姓郑的,还有那个姓香的……” “别闹了,那不一样,你单独放在一个位置。”陈仰说,“没人跟你抢,那地方一直就你一个人。” 朝简愣了片刻,低头捞了一筷子面条,结果半天没动。面凉掉了。 陈仰拉了拉他的小揪揪:“吃啊。” 朝简把凉掉的面放回碗里,搅拌搅拌重新捞起一点吃,皱眉含糊不清道:“不要再摸了,摸乱了我就不扎了。” “我摸轻点。”陈仰一转头就跟窗外的人大眼看小眼,对方的眼神不再是敌意,而是羡慕。 狗粮有穿透力,直接从玻璃窗里面飘了出来。 . 下午陈仰想跟朝简找个地方放松一下,玩点开心的。 然后就去了书店…… 陈仰觉得自己有必要静下心来想一想,这算不算他跟朝简的第一次约会。然而他进了书店就把这想法抛在了脑后。 书店很大,除了书籍文具饮品零食等,还贩卖情怀,各种充满年代感的小玩意。 陈仰凑在架子前看一辆绿皮老火车模型的时候,向东发来了信息。 向东:哪呢? 陈仰:书店。 向东:………………………… 向东: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陈仰:约会。 酒店房间里,向东把手机往桌上一丢,他食量大,在餐馆为了躲瘟神连一碗面的三分之一都没吃完,现在胃里冒酸水。 向东拿打火机砸桌面,砰砰砰直响:“梨子,你买的泡面呢?” “皮箱里啊。”凤梨的声音从洗手间传来,他在举着白卡照镜子。有了身份号,见过鬼魂和死尸,回来了。 “好不真实啊……”凤梨呢喃,白卡背面的头像是他的脸,就是他今天的模样和穿着。 任务世界的公民有合法权益吗?也许有,只是他们还没那个资格享受。 凤梨唉声叹气,无限流常见的套路是完成任务会有积分,或者提供下一轮的道具,怎么真人版什么都没有。他把白卡揣进口袋里,对着镜子抿嘴一笑,小酒窝若隐若现,振作!振作!振作! 房间里飘着一股香辣牛肉的味道,向东一条腿屈在椅子上,一条腿随意搁在桌下,毫无形象地大口捞着泡面。 凤梨翻皮箱找出一袋面包正要拆开,外面有人敲门,他扯嗓子喊:“谁呀?” 没声。 “啊啊啊!!!”凤梨条件反射地蹦起来往向东那跑,一副见鬼的样子。 “这他妈是现实世界,你回来了,回来了知道吗?”向东差点把叉子戳鼻孔里,他怒吼道,“你给老子清醒点!” 凤梨恍恍惚惚:“对啊,这是现实世界,我们回来了。”他抹抹苍白的脸嘀咕,“那敲门的是哪个龟儿子?人吓人吓死人。” 门外不是龟儿子,是东哥旧相好,姓白,名棠。 凤梨嘴巴张成“o”形,半天才往房里转了转头,他一把将门关上,小声喊:“东哥,白先生找你。” 向东咕噜噜喝泡面汤:“跟他说我死了。” 凤梨打开门看着比他高一点的谪仙,对方冲他淡笑,他的脑子一抽:“东哥说他死了。” 向东:“……”他这回是真死了。 白棠走了进来。 向东推开就剩个底的泡面桶,拔根烟吊在嘴边,五官俊美,气质粗糙男人味浓郁:“你上老子这来干嘛?” 白棠浓密的睫毛盖住桃花眼:“上次……” “停。”向东手一抬打断他,“不约,不打,软了,硬不起来。” 白棠转身就走。 直播看一半就没了,凤梨一脸懵逼:“东哥,咋地了,这样好吗,你们好歹有过一段……” “十,九,八……”向东点燃烟将打火机扔桌上,翘着二郎腿数。 干嘛呢,怎么还数上了?凤梨满头问号,结果老大还没数到一,他那位旧相好就回来了,眼睛红红的,鼻子红红的,明明皮相是清冷一卦,却跟只小兔子似的,让人想释放出最大的恶意去蹂躏。 凤梨把大逆不道的念头弹掉,默默拿着他的面包离开房间,他站在走廊上啃了一口面包,感叹爱情真是个磨人的老妖精。 房里弥漫着烟味跟泡面味,白棠那身山涧松柏的气质显得格格不入,他深呼吸,缓缓出声:“向东,我快死了。” 向东被一口烟呛到:“你发什么神经?” 白棠拿出一物轻放到桌上,那东西向东很熟悉,他兜里也有一张。 “这是身份号,”白棠发现向东的反应不合常理,他的脑子里闪过一道白光,“你……也是任务者?” 向东站了起来,长手长脚舒展开,吊着眼角俯视他:“是啊,我是。” 白棠怔怔站在原地。 “这么说,我们是同事。”向东朝他白皙的脸上喷了团烟雾。 白棠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了几声,眼角更红,他看着向东耳朵上的银白小圆环:“那你做过几个任务?” 向东打量面前的人,咬着烟啧了一声,这么多年过去还跟个学生似的,谁能想到对方跟他同岁,已经是s大教授了。 白教授身娇体弱,武力方便除了挠人其他屁也不会,只能靠文,就这样能在任务世界过几关? 向东脖子被抓伤的地方隐隐作疼,这家伙哭着挠他骂他的画面飘到了他眼前,被他一口烟吹散。 “你管老子做过几个任务。”向东龇牙。 “不说就不说吧。”面前的人自嘲地笑了笑,他微微垂眼,卷翘的睫毛盖住眼睛,“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也许待会我就会进任务世界,不幸死在里面看不见今天的日落,我想……我们能不能再……” 向东坐回椅子上面,长腿往桌底下一塞:“没别的事就回家找妈妈吧。” 这话不知触到了白棠心底的哪一块地方,他狠咬了下舌尖后退一步掉头就走,这次没返回。 . 凤梨从走廊溜回房间,他搓搓手,欲言又止:“老大,我感觉那位走的时候在心里骂你老狗批。” “who cares。”向东一口一口抽烟,快抽完的时候没头没脑地咒骂了一声,“他说老子没有心。” 快睡着的凤梨被吓醒,好一会才明白“他”指的是哪个。 “老大,我问你一个问题。”凤梨趴在床上,“他是不是唯一一个正儿八经地跟你有过感情纠葛的人?” 向东懒洋洋颔首:“是又怎样?” “我是觉得啊,连他都说你没心,你不是应该找找自己的原因?”凤梨委婉地说道。 向东的脸色瞬间铁青:“死梨子,你吃饱了撑的?” 凤梨火速翻身把后脑勺对着老大,嘴里发出夸张的呼噜声。 向东一口气堵在嗓子眼,气得他踹了桌脚两下,他粗声喘着气抽烟,当年他跟白教授为什么分手,想不起来,向东使劲想了想,哦想起来了,白教授妈妈不喜欢他。 白教授出生书香门第,找了个没爹没妈没钱没学问的街头混混当男朋友,大大的污点。 所以他们最后掰了。 十年过去,混混还是没爹没妈没学问,但是有钱有势力也没长残。 白教授大概是教书教傻了,竟然忘了自己有精神洁癖,想要回头找这些年不缺床伴的前任。 老路有什么好走的,奔三的人了怎么还那么单纯,破镜重圆兜兜转转缘来还是你这种事是小说是电视剧,现实生活中只有重蹈覆辙。 向东靠着椅背打哈欠,陈年旧事回忆起来特没意思,说到底还是没在各自最好的时候遇上,有缘无份。 外面的太阳渐渐西歇,床上的凤梨真的睡着了,呼噜声震天。 向东一根烟快要烧到头的时候,在国外调理身体的画家给他发了张照片。 很大一颗钻石。 向东眼睛快闪瞎了,他连忙吐掉烟头,发过去三字:给我的? 画家:朝简他男朋友的。 向东重重按手机键:滚! 回他的是一个红包。 向东很不客气地收了,他按语音:不是给我的,那你发我这干嘛? 画家回的也是语音:sorry,发错了。 向东怒摔手机,妈得绝交! 国外,玫瑰庄园里,画家给向东发了一波红包雨,才收到一个“我们又是好兄弟了”的表情。 管家在他身后给他梳理长发,用丝带松松绑了起来:“六爷,你的气色好了很多。” 画家把手机放在一边的小圆桌上,摘掉手套揉额角,他的身体亏空得厉害,不能短时间里恢复,只能慢慢来。 好在按照以往的规律,今年他只要再进一次任务世界就行,估计是在冬天。在那之前他都能好好配合团队调理身体。 有了那熏香,画家再也没做过一次噩梦,每天晚上一觉到天亮,他现在已经能提笔画画了。 不夸张的说,朝简给了他第二条命。 “运气好,有贵人相助。”画家戴回手套,端起杯子抿了口清茶,“大恩人啊,别的都不要,只对钻石有兴趣,还好他想要的,我有。” 管家在心里感叹,车家人的基因普遍好,老六更是佼佼者,没人知道他为什么一夜之间没了生机。后来车家全世界求医,连驱鬼的道长都找了,依旧没办法把他的生命力救回来。 大家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车老爷子没办法白发人送黑发人,一声不响地跑去寺庙粗茶淡饭远离尘世。 车家闷沉了很长时间,又突然雨过天晴。因为老六好了。 管家这段时间看着六爷凹陷的脸颊一点点鼓起来,那股子灰败的气息消失无影,又变回了从前的贵公子。 “六爷这次拍到的钻石要给恩人?” 画家“嗯”了声。 管家提议道:“每次都是钻石,会不会显得没诚意,不如设计一款对戒?” 画家摇头:“不合适。” 陈仰是朝简的病,也是朝简的药,对戒这东西不能是外人送,会适得其反地被朝简记上黑名单。向东可以无所畏惧地趴在黑名单上面游泳,他不行,他指着熏香活。 “那小孩子佩戴的饰品呢?”管家道,“您不是说那位先生的感情已经水到渠成,修成正果了吗,孩子早晚会有,不如六爷提前安排好。” 画家不赞同道:“他对象是同性,不会有孩子。” “可以领养。”管家说,“这现象在同性婚姻里不是个例。” 画家还是摇头,孩子会分走陈仰,朝简能让那种事发生?天塌下来都不可能。 管家遗憾道:“那看来只能继续送钻石了。” . 朝简收到画家发的钻石照片,他随意看了眼就把手机给陈仰。 “什么……”陈仰的话声戛然而止,“你别让画家送了。”家里的钻石一抓一大把。 朝简倚着货架:“不让他送,他会抑郁。” 陈仰抽了抽嘴角,也是。对画家来说,朝简的熏香让他获得新生,是他占了天大的便宜。 偏偏画家又是个不想欠人情的性子,这就很要命了,送钻石能减轻他的心理负担。 陈仰忽然想起一件事,钻石换熏香是谁的主意?朝简提的?不像,他并不喜欢钻石,那就是画家提的。可画家想谈成协议,必然是要投其所好。 这就说不通了。 陈仰想到了一个可能,喉头有点发干:“朝简,你收钻石是为了……”他指了指自己,“我?” 朝简绷了绷脸,眉间拧出“川”字:“你今天出门以后一再说一些撩拨我的话是什么意思?我不能随便亲你。” 我撩拨个鬼!陈仰转身就走,手被抓住,耳边响起声音:“买个玻璃瓶回去。” 陈仰不解地回头:“干什么?” “你不是喜欢亮晶晶吗?”朝简说,“你把钻石装在玻璃瓶里放床头,每天早上起来第一眼就能看到。” “……”陈仰思考着说,“这主意不错,睡觉的时候也能抱着。” 朝简冷道:“不买了。” . 离开书店的时候,陈仰的背包里多了一个香炉,造型他很喜欢,价钱不太友好,花了他将近两千。 “其实我们完全可以在网上买,网上的便宜。”陈仰忍着肠子悔青的糟心感下台阶。 朝简撕奶片:“买就买了。” “贵啊,”陈仰叹气。 朝简将奶片放进口中:“花的是你的钱吗?” 陈仰道:“不是我的,我替你心疼。” 这回答没有让朝简满意,他的情绪徒然变得低劣,冷冰冰道:“那就不需要了,你能把卡里的钱花完算你有本事。” 陈仰脚下一滑:“我买很多别墅很多豪车,买买就没了。” “那你买。” 朝简说。 陈仰不说话了,他甘拜下风,输了,输得透透的。 因为任务的原因,陈仰对改造生活的热情并不高,随随便便往下过,他只希望自己每次都能活着进任务,活着回家。 . 陈仰这趟旅行的目的是让大脑放假,然而他在旅行期间做了个任务,丢了初吻,有了名分,得知朝简要飞回德国接受治疗,以及获得“阈值”这一线索的同时拿到了朝简“回来就告诉他一切”的承诺。 没办法玩个尽兴,陈仰跟朝简第二天就回去了,他们是坐火车回的青城。 向东还在槟城看海,陈仰没让他送,二人世界嘛,他懂……个屁。 凤梨躺在沙滩上拍肚皮:“东哥,你说我们会有彻底摆脱身份号的那一天吗?” “也许有,也许没有。”向东背对着凤梨面向大海,肩宽腰窄臀翘,腹肌既漂亮又不失刚猛,荷尔蒙气息强烈的身材吸引了一波又一波男孩子和女孩子的打量,他大咧咧地坐着,“往下走就是,有什么好忧虑的。” 凤梨用手挡在眼睛上面挡太阳:“我希望会有那一天,我们都完成了任务,仰哥和朝简结婚,我们所有人都在……” 后面的声音被海风吞没。 . 朝简出发的前一天晚上,陈仰翻来覆去的怎么都睡不着,他轻手轻脚下床去了妹妹房间,躺在冰冷的床上发呆。 起初陈仰听到朝简说要走的时候,他很难受,可那种难受的程度在他的承受范围内,今晚却随时都要冲到临界点。 陈仰从来不知道,他会这么抗拒离别,挖心抽骨一般,又不是不回来了。 “嗷呜……”小狗两只爪子搭在床边,对着陈仰摇尾巴。 陈仰挠它下巴:“你也还没睡啊。” 小狗琥珀色的小眼睛看着陈仰,毛茸茸的白色小脑袋蹭了蹭他的手。 “等你主人醒了,她就会来接你回去。”陈仰觉得软乎乎的小东西真可爱。 “汪汪!”小狗叫起来。 “你小点声……”陈仰话没说完就看见一道黑影站在门口。 房里一片寂静,陈仰和小狗都奇妙地原地不动。黑影走进来,弯腰将小狗拎出房间,门一关,“嘭”一声响。 陈仰咽了一口唾沫:“你怎么上这来了?” 朝简立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盯着他。 “我睡不着在床上烙饼,怕弄醒你,就来这屋躺躺。”陈仰说。 没有回应。 陈仰眼皮一跳,眼前的人又疑心了,他试探性地碰一下对方的手指。 很冰,而且在抖。 陈仰猛地抱住朝简,脸埋进他的怀里。 朝简的气息滞了滞,他抬起发抖的手按在陈仰脑后,一路往下抚摸。 “我睡醒发现你不在。” 陈仰后颈有一处地方被摁到了,疼得他后背一麻,脑中灵光一闪:“你咬我了?” 后颈的那只手顿住。 陈仰浑身血液往头顶冲,这家伙亲他一下就让他洗脸冷静。敢情只是不能在他清醒的时候亲,他不知情的时候早就…… 陈青蛙呕血。 房里两人的气场瞬间互换,陈仰站在床上俯视朝简。 心虚的朝简把灯一关,在黑暗中说:“跟我回房睡觉。” “咬了几回?”陈仰不配合。 朝简不快不慢:“现在凌晨一点,我八点半的飞机,你真要跟我吵架?” “谁跟你吵,我不想吵,我去照镜子。”陈仰跳下床去卫生间,朝简从后面抱住他的腰,把他扛回卧室。 陈仰被丟到浸透熏香味的床被上面,他还没起来,朝简就往他身上一压,四肢缠住他翻边。 位置调转。 陈仰趴在朝简心口,安静了会说:“你回来的时候应该能跑了吧。” 朝简:“不能。” 陈仰抬起头看朝简,下一秒又被他按回去。 “我的左腿能走路是你监督出来的,跑也要你在。”朝简说。 陈仰听着少年“噗通噗通”的心跳声:“要亲吗?” 朝简的喉头动了一下:“等你睡着。” 陈仰:“……”这明摆着就是反正偷咬被发现了,干脆不装了。 “我睡着了以后,你亲我有什么意思?”陈仰揶揄。 朝简把他的脑袋捞起来,暗沉的目光盯住他。 陈仰眼睛一闭:“哥哥睡着了,可以亲了。” 朝简的腮帮子狠狠抽了一下,牙关死死咬在一起,口中涌出腥甜。不能待了,必须走,尽快走,能靠药物控制自己的时候再回来。 否则他会被这人撩得失去理性,不顾阈值肆意妄为。 到那时最后一步会因为阈值崩掉提前来临,极大可能会功亏一篑。那就完了,没有机会了。 等了这么久,他不能做出那样危险的事。 朝简的气息紧绷又极度隐忍,他轻柔抚摸陈仰轻抿的唇,指尖探了进去。 不能害死哥哥,朝简吻了吻他颤动的喉结。 还是等他睡着吧,等他睡着了,我要咬上去。朝简愉快地笑了起来。 陈仰订的是早上五点的闹钟,结果他睡到了七点多才醒。闹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朝简取消掉了。 房里的熏香点了一夜,熏得陈仰头昏脑胀意识往下坠。 陈仰使劲掐了掐眉心,坐在床上看朝简穿运动服:“头发不扎揪揪吗?” “扎给你看的,德国没你,不扎。”朝简系上运动裤的带子。 陈仰下床跟着朝简去客厅,发现餐桌上有他喜欢吃的豆浆油条。 那一瞬间,陈仰胸腔滚烫,他脱口而出道:“要不我跟你一起去吧?” 朝简停下整理棒球帽的动作看他。 “啊,不行,不能一起,你马上就要去机场了,”陈仰啃着手指关节在客厅走动,“这样,你把你在德国那边的地址告诉我,我订下一班。” 朝简压下帽檐:“不行。” “不能带着你。”他的眉眼被阴影遮住,“不然我就不想治疗了。” 陈仰问为什么。 “你见过哪个戒|毒的人身边带着毒|品?”朝简嗤笑。 陈仰表情无辜茫然:“我不是你的药吗?怎么成毒|品了?” 朝简道:“是药,也是毒|品。” “那你治疗就是要把我戒了?”陈仰蹙起了眉心。 朝简:“……”这让他怎么走?要不他不走了?不行,为了大局着想,他必须吃那些恶心的药物,有药效了才能回到这人身边。 “戒不掉,只是适当的克制。”朝简接起电话,冷声说,“知道了。” 陈仰抿紧嘴,车来了。 “我治疗会很难看,不想让你看到。”朝简笑道。 陈仰愕然:“难看?” “是啊,畜牲一样。”朝简轻描淡写。 陈仰的心跳一停,他一把抓住朝简的手臂:“那不治了。” 朝简愣了愣,笑得古怪:“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陈仰做不出表情。 “你不是迫切想要我接受治疗?”朝简低头凑近。 陈仰哑声道:“我以为你是正规的那种……” 朝简没等他说下去就开口:“哥哥,我不在,你可以趁机换搭档。” 诱导是陷阱,敢换就有一百种方法把人折磨死,一口一口嚼烂吞入腹中。 陈仰不上当也不生气,他的搭档已经叠加了新的身份,换个屁换。 朝简凝视陈仰:“没有我,你进了任务世界能回家吗?” “你也能回家。”朝简自问自答,手指向阳台,“我那盆植物近期就会发芽,你多看看它。” 陈仰感觉锁骨有点疼,他正要拉开睡衣领子看看。听见朝简这么说,他手上的动作就停了下来。 种子都坏了,怎么可能发芽。 “走了。”朝简抓起背包。 “你大概什么时候回来?”陈仰走在朝简后面,像他的小尾巴。 “尽快。”朝简低着头换上运动鞋,打开大门。 陈仰瞥了眼对面开着的门,里面飘出一股子高档家具的味道,换邻居了?他没多看,眼睛追着朝简。 “你为什么不让我送你去机场?” “机场人多,你会不给我亲。”朝简说着就在陈仰唇上亲了一下,没离开,贴着他蹭了蹭。 陈仰晕乎乎地被朝简训斥着回屋洗了把脸,他没把脸上的水擦干净就跑到阳台往下看。 朝简没坐进车里,他站在车边吃奶片,牙关不断咬合。 司机小心翼翼提醒:“简少爷,该走了。” 朝简:“他还在看我。” “让他再看一会。”朝简勾着唇剥奶片,面部带笑,眼底赤红。 不想走。 第135章 现实三 陈仰趴在阳台上看着朝简坐车离开。 车还没开出小区,陈仰手里的手机就响了,不是电话,是信息。 -照看好盆栽,不准那只小白狗上床。 -我不在的时候,你别给我发信息打电话,看不到。 -我会配合治疗,努力让药物对自己有效。 -等我回来。 陈仰把信息全部看完,视线停在最后一个字上面,脑子有些懵,他还想多打电话开视频呢。 治疗期间连手机都不能碰吗? 陈仰快速打过去,那头提示关机了,冰冷的机械音在他耳边响着,他的心里像塞了一大团浸过水的海绵,湿淋淋的,堵得慌。 之前陈仰上网查过资料,人格障碍主要围绕心理治疗,而朝简会因为暴戾狂躁做出攻击行为,他需要抗精神病的药物进行压制。朝简吃的就是那类药物,后来没用了,他的主治医生要重新给他制定治疗方案。 陈仰没想到朝简直接切断了跟他的联系,而且这么快,他看着小区门口的车屁股苦笑。 朝简像是要以最快的速度把自己完全封闭起来,生怕晚一点就放弃了,不走了。 陈仰不敢想象车里的朝简是怎么给他发完信息就把手机关机的,更不愿意去思虑为什么治疗期间会像畜牲一样……又要怎么努力让身体接受药物。 夏日的晨光很明亮,今天是个好天气,陈仰的心里却在下大雨,劈里啪啦砸得他有些耳鸣,他抹了把脸,很多病人不承认自己有病,朝简是承认的,尽管他多次说不要吃药不想再吃药了,最后还是选择回去接受治疗。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的,只要不放弃,就会有希望。 陈仰把手伸进睡裤口袋里,捏住白卡在指间转了转,我的搭档走了。 “早点回来啊……”陈仰刚念叨完就蹙紧了眉心,如果拉长治疗期限能减轻痛苦,慢一点也没关系。 陈仰看一眼朝简的盆栽,他走过去蹲下来摸了摸丑不拉几的花盆:“真的会发芽吗?” 朝简走时提到了两次,念念不忘很在意,陈仰捏后颈,原先他以为这是朝简女朋友送的,睹物思人。 现在陈仰跟朝简的关系有了新的定义,他就否定了那个猜测。朝简不至于把前任的物品带进门,还叮嘱他这个现任照顾。 陈仰回忆朝简看盆栽的眼神,酸溜溜地想,可就算不是女朋友,也是很重要的人。他瞥瞥花盆,真丑。 不过,朝简那么希望种子发芽…… 陈仰凑近花盆,泥土的腥气扑了他一脸,他叹口气,要是种子发芽了,朝简回来会很高兴。 “快发芽吧。”陈仰轻声说。 . 三月份那会儿,陈仰出院回来的当晚就进了任务世界,第二天傍晚朝简来找他,晚饭过后他们又进了任务世界,出来就同居了。所以陈仰其实没怎么体会老屋的冷清,现在朝简一走,家里的烟火气就没了。 陈仰连饭都懒得烧了,他点了外卖就瘫在沙发里看电视,心思飞向了蓝天,想追上那架从青城出发,终点是德国的飞机。 外卖刚送到,孙文军的电话就响了,陈仰把手机放旁边开了外音,他漫不经心地揭开外卖的盖子,一股酸辣的香味冲了出来,沾上他的指尖。 孙文军像是也闻到了:“你在吃饭?” 陈仰:“嗯。” “那你先吃。”孙文军体贴道,“我们约下午茶。” 陈仰一顿:“你还没吃?” “没有。”孙文军说笑,“我上午的手术十点出头就结束了,一直在等你的电话。” “那约午饭吧。”陈仰现在很想有个人能跟他说说话,家里全是朝简的痕迹,他需要暂时离开一下,转移注意力缓一缓。 孙文军没多问,只让陈仰决定地址。 挂掉电话后,陈仰把酸菜鱼盖上放进冰箱,他关冰箱门时停了停,视线往里扫去,酸奶没了,回来的时候记得买一板。 陈仰下意识想完就变了脸色,他将冰箱门关上,沉默着去卧室换上衣服。脚踝有点痒,毛茸茸一团在蹭他,像是想哄他开心。 “他走了不到四小时,我还不能适应,”陈仰套上白t,“你呢?” 毛色雪白的小狗趴在陈仰鞋子上面,琥珀色的小眼睛半眯着,尾巴惬意地摇啊摇。 陈仰无奈地笑了一声,朝简除了不让03上床,不让他亲,其他方面都没怎么在意,更没有朝它砸过拐杖。 相对性来说,03从朝简那得到的耐心跟容忍度比很多人都要多。 陈仰将两片面包撕成小块用牛奶一泡,推到小狗面前。 “吃完要午睡,别捣乱,我下午回来。”陈仰带着孙文军的盆栽出门的时候,对面的门关上了,门口堆着几个纸箱和泡沫,似乎刚搬进来。 陈仰往楼梯口走的脚步忽然一停,他好像听到了狗叫声,平时他出门03都很安静的啊,这次怎么了? 就在陈仰要回头的时候,又有狗叫声传入他的耳中。 “汪!汪汪!” 陈仰挑了挑眉,不是03那样的小奶狗,是成年的大型犬,新邻居也养了狗。他朝对门望了一眼就下了楼。 . 十二点过半,陈仰和孙文军碰了头,吃饭的地点在康复院跟三连桥中间,对哪个都不算远。 孙文军穿蓝色条纹衬衣配西裤,气质干练又文雅,从头到脚散发着成熟男人的魅力,隔壁桌几个女白领频频侧目。 陈仰在孙文军面前跟个弟弟似的,好吧,他确实是个弟弟。 孙文军的状态比前天通话时要好,他任由陈仰打量,慢条斯理地点了几个菜。 等菜上桌,陈仰的心里生出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觉。 菜全是他喜欢吃的! 陈仰不动声色地看着给他洗碗筷的男人,脑中响起那天武叔发的信息——早早,孙主任说他是你大哥。 这句话有一种诡异的心理暗示能力。因为陈仰猝然发觉他对孙文军有了一丝信任,那丝信任里隐隐还裹着几分熟悉。 孙文军将洗好的碗筷放到陈仰面前:“吃吧。” 陈仰看了眼被茶水冲过的碗,又去看桌上的菜,用才发现的惊讶语气道:“这几个菜怎么都是我喜欢吃的?” “当然。”孙文军笑着说,“我特地给你点的。”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什么?”陈仰看他,“我跟你说过?” 孙文军笑而不语。 陈仰觉得这饭吃不下去了,每盘菜都像是长满了疑点,吃了会消化不良,他这么想着,对门的男人就开了口:“是啊,你对我说过。” 说过就好。陈仰前一秒舒出一口气,下一秒就又堵上了,他没有和孙文军相处的那段记忆,到底说没说自己的个人喜好全是孙文军一面之词,无从考证。 但要不是他亲口说的,孙文军还能从哪知道? 孙文军没动筷子,他把装着花盆的塑料袋打开,小心抚了抚枝条上的小叶子。 那神情陈仰十分眼熟,他在朝简看盆栽时见到过,如出一辙。 孙文军笑道:“多亏了小仰仰。” 花草杀手陈仰受之有愧,他怕叶子枯死或者拦掉,一般就是十天半月给一点点水,没怎么管。 “如果不是你,这片小叶子怕是保不住。”孙文军看出陈仰的心思,唇边的笑意更显感激。 “这是别人送你的吗?”陈仰随意地问了句。 孙文军摇头:“我妈买的。” 陈仰愣住。 “一直放在我房间的窗台上,我平时很忙没空浇水,等到我发现的时候它就是现在这样,半死不活,伤了根很难好,能保住命就不错了,要慢慢养。”孙文军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根,“小仰仰,你怎么不吃?” 陈仰提起筷子夹豌豆吃,声音模糊:“问你个事,我联系不上琦哥,你知道他是什么情况吗?” “回老家了。”孙文军戴回眼镜。 陈仰诧异抬头。 孙文军倒了半杯茶水喝两口:“说是家里老人生了病,请假回去一段时间。” “电话打不通。”陈仰说,“每次都是不在服务区。” “山区信号差吧。”孙文军佯装生气,“你怎么不给我打电话?我作为你的主治医生,还不如一个保安?” 陈仰咽下嘴里的食物:“也打过。” “我出差期间打的?”孙文军说,“那难怪我没接到。” 桌上安静了一会,陈仰提起香月:“有个怪事,前几天我去c区看我朋友顺便去了趟a区,我本想看看琦哥,结果他没回来,我又想到曾经帮我保管日记本的香月护士,觉得不如请他吃顿饭吧,你猜怎么着,我问了他同事,对方却说没有香月那个人。” 孙文军低头剔除鱼肉上面的小刺。 陈仰的上半身往桌前倾了倾,声线压得很低:“你说奇不奇怪?” 孙文军抬起眼帘。 陈仰跟孙文军对视,莫名从他的眼神里感受到了几分纵容跟无奈。正当陈仰要意识到自己是什么感受的时候,孙文军轻笑:“也许那孩子的同事是新来的。” “不是没可能。”陈仰看着他眼角的细纹,下意识松了口,没有再试探审视。 其实孙文军没有惊讶地说“香月是谁”就已经回答了陈仰,他是任务者,并且跟香月做过队友。再多的他现在不能说。 . 陈仰没什么胃口,他吃几口就放下了筷子,不时看一眼搁在桌边的手机。 孙文军忽然道:“朝简怎么没过来?” 陈仰的背脊一绷。 “你武叔跟我提过他这个人。”孙文军挖了一勺玉米炒虾仁到碗里,“说他住在你那,模样长得俊俏,性子怪冷的,不太能亲近,但他离不了你,像没断奶的小孩。”末了十分微妙地澄清一句,“这是你武叔形容的,跟我无关。” “我寻思你出来和我吃饭,他应该会跟着。”孙文军镜片后的眼睛里带着笑意,非常的随和,像邻家大哥哥。 陈仰的脑中闪过很多念头,最后说了句半真半假的话:“他回家有事。” 孙文军拿着勺子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秒,果然是走了啊……那就说明快了,他吃下一点玉米,“小仰仰,不要忘了看书。” 陈仰的表情有一瞬凝滞,孙文军在他世界里的位置一直很微妙,现在他又觉得对方让他熟悉以及知道对方是任务者,似乎关系更微妙了。 那本书都快被他翻烂了,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孙文军为什么总是提醒他阅读? 还是说,重点不是书里面的内容,而是他要记得翻看,不要遗忘了那种念头跟想法,不要忘了自己还有本书? “我会的。”陈仰答复孙文军,看他伸手拽纸巾,虎口处有老茧,“你花了那么长时间出差办事却没办成,怎么也不休息休息,回来就上班了?” “日子总要过。”孙文军简短回应。 这是陈仰跟孙文军同桌的最后一段谈话,之后他们一个吃饭,一个刷手机,气氛却没有丝毫尴尬。 . 出了饭馆,孙文军提着盆栽走在陈仰身边:“小仰仰,这段时间你无聊了可以给我打电话,我手术排得不满,有空。” 陈仰随意应声,约饭也不会找你啊。他走着走着发现孙文军放慢脚步,隔着几步的距离走在他后面。 孙文军正在看陈仰,不知道看了多久,那目光像老父亲看儿子,满是慈爱和祝福。 陈仰猝不及防撞上孙文军的目光,一下怔住。 孙文军推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手一挥:“走吧。”往前走。小仰仰,走吧。 陈仰不自觉地把头转了回去,继续向前走,他叫的车已经停靠在了路边,等他上去就走。 就在陈仰要跟孙文军道别的时候,他听见对方大声喊他:“小仰仰。” 那人又喊:“叫我一声小文哥吧。” 陈仰回头看向没走近的孙文军,这是现实世界却不现实,车水马龙人流攒动,他有种莫名其妙的的心酸绝望感,不断冲撞着他的心脏,促使他控制不住地扬声喊:“小文哥!” 话音落下,陈仰的眼里迸发出激烈的光芒,却在瞬息后消失,他的眼神也变得茫然。 孙文军很温和地笑了笑,他站在原地目送陈仰上车,西裤口袋里的指间有一张白卡。 ——012。 . 陈仰跟孙文军分别后就去看了心理医生,依旧连精神衰弱都没有,太不可理了,他的状态有那么好吗? 是不是熏香熏久了的原因…… 陈仰非但没解惑,反而多了一个疑点,他上网搜情感咨询类的信息,按照地址去了一个机构,下载app免费蹭了一节课。 “百年修得同船渡,十年修得共枕眠,夫妻两口子遇到问题产生了矛盾,第一时间要做的是什么,是沟通……”咨询师在讲台上侃侃而谈。 陈仰瞥瞥周围,赫然发现这堂课是讲夫妻之道,他忍住想撤的冲动认真听讲。 咨询师讲了一阵就让大家勇于发言,没人吭声,家丑不可外扬啊,丢脸,他们只想蹭蹭公共课,要是觉得不错就花钱一对一。 陈仰坐在几对夫妻中间显得十分突兀,咨询师往他这走的时候,他后背的汗毛都竖起来了,有种要被数学老师叫上去答题的慌张。 咨询师停在了陈仰面前,面上挂着职业性的微笑:“帅哥,你……” “我是一个人来的,对象没跟着,我们还没结婚。”陈仰飞快道。 咨询师的语气充满亲和力,朋友一般:“那你们是婚期出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吗?” “不是,没有,我们才刚开始谈。”陈仰挠头。 “刚开始谈啊,这个时间还在一段感情的生命周期内,”咨询师说,“热恋期吵架也是正常的,两个人必须想明白是不是决定好了要一起往下走,如果是,那就各自退让一步,互相理解……” 陈仰:“我们没吵架。” 咨询师语塞。 旁边散发着低迷之气的其他人:“……” 他们齐刷刷地瞪了过去,那你来这干什么?!!! 陈仰默默溜了,他出去才想起来自己是来咨询如何经营异地恋的,哎。 说是异地恋,其实也不算,失联了都。 陈仰拿出手机看时间,朝简还在天上,七点多才下飞机,他心不在焉地撕了个奶片吃。这才分开半天,奶片都不香了。 明天要怎么过?陈仰咬着奶片哭笑不得,不对,是今晚要怎么办?不如玩密室逃脱吧,初级阶段还有七关在等着他。 也不知道下一个任务什么时候来。陈仰双手插兜走在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车辆都像是假得,越来越不真实。 . 七点三十五,陈仰出现在一条昏暗的小巷里面,不远处就是黑漆漆的小诊所。他捏了捏手里的大半瓶冰茉莉花茶,抬脚朝着那边走去。 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陈仰吓一跳,他摸出手机一看,眼睛猛地睁大。 “喂!”陈仰靠墙接听。 电话那头是克制的气息声,陈仰小声喊:“朝简?” “我下飞机了。”少年的声音从手机另一头传来,沙哑浑浊得厉害,像老唱片里的一声低语。 “顺利吗?有没有人接你?那边是中午吧,午饭怎么解决?”陈仰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 朝简一个问题都没回答,他只是说:“手机很烫。” 陈仰耳边有蚊子在飞,他毫无知觉,整个世界只有朝简的声音。 “我今天一直握着手机,一会关机一会开机……”朝简顿了顿,“哥哥,我这次会很麻烦。” 陈仰心口一窒。 “待会我就不能碰手机了,不然我会忍不住打给你,忍不住跑回国。”朝简说。 陈仰轻叹:“你有没有想过,你不跟我联系,我想你了怎么办?” 电话里没了声音。 陈仰的脚尖蹭了蹭青石板,该不会朝简没考虑过吧,以为他的字典里没有“思念”这个词? “不知道。”朝简无辜出声,“我的方法你用不了。” 陈仰拿着手机的力道一收:“你会怎么做?” “不想告诉你。”朝简冷哼。 陈仰听着朝简孩子气的答复,既心疼又无力。 朝简咬着奶片,含糊不清道:“等我回去了,你来机场接我。” 陈仰说:“可以。” 朝简又提要求:“我们像普通情侣一样牵手。” “……好。”陈仰隔着布料抓抓锁骨上的一片咬痕,“你想怎样都行。” “你等着。”朝简深吸气,喃喃着重复,“你等着。” 这通电话犹如吸|毒的人的恳求,再让我吸一口,就吸一口,我再吸一点点就戒。 朝简那边不知道突然怎么了,陈仰听到他粗沉的呼吸,像是要被人硬生生拔掉逆鳞的龙,他愤怒至极,喉咙深处发出痛苦狰狞的喘息。 “怎么了?朝简?”陈仰急忙问。 “嘟嘟嘟……” 陈仰绷着脸回拨,关机,他焦躁地打了一遍又一遍。电话被接通的时候,他已经一手冷汗。 “lee那家伙要抢我的手机,我还没跟你说再见,怎么能让他抢走,”朝简阴鸷地笑着说,“他给我注|射|镇定剂,我把他的办公室砸了。” 陈仰太阳穴跳了跳,看来朝简跟lee不是普通的医生和患者关系。 “他是你的医生,你……”陈仰想到了什么,声音都变了,“你注|射了镇定剂怎么还……” “注|射多了有瘾,后来把瘾戒了,它对我就没什么作用了。”朝简说。 陈仰的猜想被证实,他像是被人打了一棍子,头晕目眩。 “别在外面待太晚,早点回去。”朝简道。 陈仰没反应。 朝简暴躁地冷呵:“说话!” 陈仰还是没有反应。 “我要挂了,陈早早。”朝简阴沉沉地笑了声,“你必须跟我说再见,听到没?” “听到了。”陈仰回神,“你好好治疗,我等你回来。” 朝简偏执道:“还有再见。” “再见。” 陈仰挂了电话一个激灵,小巷里没嘈杂声,朝简怎么知道他在外面?他刚走一步就停了下来。 黑漆漆的小诊所里不知何时亮起了微弱的光。 陈仰走到小诊所门前,门对他打开,高个女人从里面走了出来。和上次一样的形销骨立,长发像枯草一样披散在身前,她拿着长烟斗,唇苍白,指骨干瘦。 “朝简跟你说了我会过来?”陈仰看着比他矮一点,身高在一七五以上的女人,她这几个月不但没长肉,反而更瘦了。熏香没用吗? “进来吧。”女人转身往诊所里走,手对着陈仰招了招,“有蚊子,记得把门关好。” 陈仰看了看女人的背影,她二十岁,不算是朝简的朋友,能提供解救任务者的熏香。 几个信息在陈仰脑海里浮现,他抬脚踏进了小诊所。 . 陈仰跟着女人去了帘子后面,坐在朝简那次躺过的小木床边。 “小哥哥。”女人还是上次的称呼,“吃晚饭了吗?” 陈仰点头:“吃过了。” “那我就不刷锅了。”女人在对面的木椅上坐下来,捞了一块布擦拭长烟斗。 “我姓丁,丁会春。” 陈仰正要礼尚往来地做个介绍,就听她道:“不用。” “我知道你,”丁会春说,“朝简的生命和灵魂。” 陈仰拧茉莉花茶盖子的动作顿住。 “朝简身上的秘密太多,你解不开,他也不能全盘托出,而我是他的旧相识,所以你来找我了。”丁会春把布放回原处。 陈仰的意图被一语道破,他脸不红心不跳地坐着。 丁会春看了他片刻,没有血色的唇一弯:“我这确实可以给你一点东西。” 陈仰依旧不慌不忙:“什么东西?” 丁会春没有做出任何动作。朝简走了,青蛙还在煮。 现在她要暂替他添柴火,这是重任,事关他看得比命还重要的人,也就是锅里的青蛙。 事情进展到后期了,一切都在平稳前进,要是一个不慎毁在她手上,朝简能把她吃了。她的责任太大,烦得她嘴上多长了个燎泡。 丁会春说:“想必朝简已经给过你承诺了,你慢慢等着那一天到来就好,何必着急?” “也不是着急,我就是想找点事做。”陈仰闻着烟丝燃烧的味道,他没工作没进任务世界,又不能想朝简,那会越想越难受。所以他必须琢磨点别的消耗他的精力。 丁会春吸了一口烟斗:“你知道朝简为什么不一次性告诉你一切,而是要一点点让你接受?” 陈仰“嗯”了声,阈值。 “他不敢那么做,顾虑这个顾虑那个,只是因为你没准备好。”丁会春支着头,“说简单点就是,你目前的能力还不够。” 陈仰一头雾水,听真相和他的能力有什么关系。他的瞳孔一缩,唇抿紧,除非他的阈值一旦到达某条线,就会激发什么…… 任务的大背景,所谓的规则,绑定身份号的目的,任务者走下去的尽头,这些恐怕朝简全都知道。 只不过他想被解惑的条件是,他要准备好。 “别的呢?”陈仰问丁会春,她肯定还有能给他的东西。 丁会春道:“黑户不需要做任务。” 陈仰把饮料瓶捏得咯咯响,他猜对了。 “除非自愿跟着身边的任务者进任务世界,自动绑定,共用一个身份号,否则黑户是进不去的。”丁会春继续添火,她一小根一小根的添,生怕火大了。 陈仰眼皮一掀:“自愿?” 不可能,第一次做任务的时候,朝简对他还不是那种心思,怎么可能自愿跟他绑定? 他记得朝简说是被他牵连进去的。 “有证据吗?”陈仰的眼里写着质疑跟慎重。 “有。”丁会春用烟斗指了指自己。 陈仰满脑子都是朝简自愿跟他绑定,没很快明白女人的意思:“什么?” “黑户。”丁会春往椅背上一靠,声音枯哑的笑笑,“我也是。” 第136章 现实四 陈仰手里的饮料掉到了地上,他机械地弯腰去捡。 丁会春投出来的那枚重磅炸弹炸翻了陈仰的世界,朝简不是唯一的黑户,还有第二个。 这个惊天信息来得毫无预兆,又似乎早就埋了线。朝简不去医院,却来小破诊所找丁会春,丁会春知道朝简左腿的问题是心理原因,她有连钻石王老五画家都弄不到的,能解决任务者精神创伤的熏香…… 所以这是有铺垫的,不是突然跳出来的。丁会春跟朝简是同事,黑户同事。 两个黑户了,已经有两个了,该不会还有第三个吧?任务者跟黑户又有什么关联?陈仰有些晕,他抓起饮料瓶,脑子里拥挤得快要爆炸。 丁会春起身去点熏香,火柴“呲”一下擦亮。 一缕缕的青烟从青面獠牙的香炉里飘出来,往陈仰的鼻息里钻,他脑海躁动的声音慢慢减弱。平复了一点,陈仰撑着腿部看背对着他的瘦高女人:“那你跟朝简是什么关系?” 丁会春将火柴捏灭丢进垃圾篓里:“他救过我。” 陈仰愣在当场,朝简还会救人? “别吃醋,”丁会春的语气里多了点兴味,“我不是他救的唯一一个。” 陈仰没吃醋,他只是震惊,没等他做出反应,丁会春就道:“朝简不是天生就有人格障碍。” 那一瞬间,陈仰捏紧了饮料瓶,又被他缓缓松开:“以前的朝简是什么样子?” 丁会春转身:“想知道?” 陈仰对她笑。 . 快八点了,月明星稀,脏兮兮的野猫从小诊所门前露过,舔了舔爪子继续觅食。 屋内寂静无声。 “以前的朝简啊……” 丁会春倚着桌子抚摸长烟斗,她眼里那片干涸的记忆长河开始松动,水流动了起来,许许多多记忆的漂流瓶浮在水面上,其中一个被她拎了起来。 陈仰两只手交叉着握住饮料瓶,定定看丁会春半张的发白唇瓣,他不知道自己想听到什么内容,只要有后半句就好。 “开朗,爱笑。”丁会春打开了那个漂流瓶,看到了装在里面的四个字,并读给陈仰听。 那是曾经的朝简,没有生病的朝简,生命和灵魂都还属于他自己的那个朝简。 陈仰呆住了,丁会春形容的朝简跟他认识的完全是两个人。 “你……”陈仰沙哑道,“你能再说一点吗?” 丁会春抱歉道:“有限。” 陈仰理解地抿了抿唇,他转开瓶盖喝了几大口茉莉花茶,甜涩的味道裹着冰凉在他口中炸开。 丁会春一直在留意陈仰的心绪变化,整个过程中他的起伏不大,一般人会难以自制,他没有。 但他是难过的。这一点从他眼角的水光里泄漏了出来。他也想知道的更多,却没有无理取闹歇斯底里不依不饶,甚至披着恳求的皮逼迫她这个知情者,他的感性在理性之下,不会为了一己私欲乱来,有分寸讲原则。 丁会春抽一口烟斗,每个人表达情感的方式不同,有人浓烈炙热,有人收敛轻淡。选择了什么样的人红尘作伴,就是选择了什么样的情感方式。 所以现在的陈仰怎样,那都是朝简的心甘情愿,是他的私有物。 当然,丁会春跟陈仰不熟,她不清楚最初的他是什么性情,也许他之所以这样是朝简小火慢炖的原因,导致现在的他什么都能接受。哪怕世界在他眼前崩塌。 旁观者没什么好评价的,丁会春也不会心疼朝简,觉得他在这条路上走了很久,走得很累,费尽心思不值得。怎么会不值得呢,不会不值得,他把陈仰拉离地狱苦海,陈仰就能带他靠岸。他们是互相救赎。 只不过…… 漫长的谋划和等待等来的结局不一定就是好的。一切成败都在陈仰身上,最后一次机会了。 最后一步在最合适的时机来临,陈仰准备得足够充分,他和朝简以后就会迎来光明。反之,没有以后。 丁会春拢了拢枯糙的发丝:“你要明白一点,人格障碍是极难完全痊愈的,只能缓解克制,即便朝简控制住了病情,也回不到以前了。” 陈仰重重摁了下眼睛,艰涩地摇摇头,没事,怎么都是他。 . 空气里的烟味渐浓,陈仰调整好了情绪看丁会春,他觉得她每次抽烟斗的样子,都像是亡命之徒的一次停歇。 “朝简知道我来找你,也准你透露给我一些东西。”陈仰的脑子在转,“他还有别的要你转告给我的吗?” 陈仰琢磨朝简的处事风格:“或者他要你跟我暂时绑定?” 丁会春说:“一个黑户只能绑定一个任务者。” 陈仰动眉头,她有绑定的对象了,会是谁?小诊所里没有除她以外的人生活的痕迹。 “没有,”丁会春微仰头吐出一口烟,仓白得近似透明的脖颈拉长,像濒死的天鹅,她说,“还在找。” 陈仰从这几个字里听出了一个悲伤的故事,丁会春有想要寻找的人,一直找不到,希望渺茫,可她不会放弃。 “黑户是怎么形成的?”陈仰问道,“需要什么条件?” 丁会春手里的烟斗瞧了瞧桌沿,这根柴能不能添?还是不添了吧,让朝简自己来。 “人为的。”丁会春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陈仰又问:“条件呢?” “人为。”丁会春把前面那句答复里的两个字提出来。 陈仰:“……”他知道这个问题只能暂时丢一边,等朝简回来告诉他。 关于对黑户的理解,陈仰来了这里才知道他想错了,他一直以为朝简是进了任务世界发现没身份号,才得知自己是黑户。 原来朝简一开始就是以黑户的身份来跟他绑定,和他经历一个一个任务。 顺序反了。 陈仰啃了啃嘴角,可要是这个顺序,那就有个捋不通的地方。朝简对他的态度不是一成不变的,第一个任务前期跟中期后期不同,第二个任务期间又会有点不一样,之后他就没在意了,等他发现的时候,朝简盯他的时间已经长到病态。 因此陈仰确定,朝简一开始是把他当成特殊的存在,只接受他的靠近跟肢体接触,却并不过分偏执。朝简对他的情感有个转变的过程。 所以朝简最初为什么选他?无意识的吗? 陈仰的心跳加快,有个念头在他脑海深处疯狂生长,导致他无法再忽略逃避。朝简的自愿绑定背后是让他心酸的真相,他跟朝简的初次见面不是在深夜的路边,而是更早的时候,他忘了。 命运把他变得可怜又可恨,他真的忘记过朝简。 而且现在都没有想起来! 这可能就是朝简怨恨他的原因。 两个人的故事,只有一个人记得,这算什么…… 陈仰将空饮料瓶放一边,两只凉手遮住脸维持着那个姿势不动,他其实想到了很多,只是担心自己的阈值出问题就竭力压制着,不敢再深入。不能破坏朝简的计划,他准备了那么久。 “那我走了。”陈仰垂着眼站了起来。 “等等。”丁会春转身上楼,下来时手里多了一个袋子,里面全是熏香。 陈仰说:“我还有。” “你的朋友需要。”丁会春道。 陈仰愣了下,向东不需要,画家有,他想到了凤梨。 “谢谢。”陈仰接过袋子,他撩开帘子时顿了顿,“丁小姐,做任务这条路有尽头吗?” 丁会春坐回椅子上,神态里透着几分疲惫:“当然有。” 陈仰问:“尽头是什么?” “每个人的路尽头都不一样,由自己决定。”丁会春说。 . 陈仰拎着一袋熏香回了家,他洗了个冷水澡躺到床上,一夜没睡。 手机一直没响。陈仰在床上躺到天光大亮才起来,要不是03在叫,他还能躺。 陈仰给03弄了早饭,拿起手机打给向东:“凤梨酥要熏香吗?” 槟城那边的酒店房间里,向东看看手机,通话中,不是做梦,他赤着上半身坐起来:“要啊,给吗?” “给啊。”陈仰用脚碰了碰舔牛奶的小狗,“地址发我,我叫个快递寄过去。” “仙丹一样的东西,你也敢寄?”向东打着哈欠,“我跟梨子下午回去,到时候上你那拿。” “行。”陈仰要挂了,向东拦断道,“他呢?” “回德国看病去了。”陈仰说。 向东“啧”了声:“老子就说你怎么蔫了吧唧的,没有平时那股劲。” “治病不是好事?你跟疯子在一起,早晚也会疯掉。”向东呵呵笑了两声,“这是常识,也很现实,懂吗?” 陈仰往客厅走:“我刚脱单就异地恋,心情不太好,你别惹我。” 向东:“……”老子还是睡觉吧。 门外咚咚响,陈仰说:“有人敲门,我去看看,挂了。” “你是不是没睡醒,小孩子都知道不能随便给别人开门,要先问是谁。”向东鄙视地说。 陈仰按掉电话阻拦向东的父爱,他喝了口水,走到玄关问是哪个。 “不好意思啊,我是对门刚搬过来的,想问问能不能借点盐。”门外传来一道男声。 陈仰听着那声音,脑中劈过白光,他猛地打开门,抽着眼角跟门口的人你看我,我看你,大型懵逼现场。 “啪” 草莓味大泡泡糊在了文青脸上,他快速卷进嘴里:“你等等。”说着就一边捞出手机翻号码,一边回对门边打电话,像是要找谁讨个说法。 陈仰在关门声里回过神来,他回头去客厅找手机,拿起来又放下,朝简那边是凌晨。 站了会,陈仰打给向东,开门见山道: “文青在我对门。” 电话里静了几秒,向东爆粗口:“妈得,老子都出现幻听了。” 陈仰说:“他穿机器猫的卡通睡衣……” 向东:“果然是幻听。” 陈仰不说话了。向东骂骂咧咧:“他妈的搞什么鬼?你把手机给他,老子跟他讲话。” “进屋了。”陈仰说,“看样子他也不知道我住在他对门,很吃惊很意外。” 向东狐疑:“那逼王不是追着你来的?” “当然不是。”陈仰说。追着他来干嘛?他又不是唐僧肉。 “那别管了。”向东倒回床上。文青那死逼害得他以断腿的状态多玩了一轮死亡陷阱,火车站的任务后他们就没再碰过面,没想到对方不但没死,还成了陈仰的邻居,这他妈什么发展? “不管不行,现在成了邻……”陈仰说到这,对面的门开了,文青笑嘻嘻地看着他,跟之前的反应判若两人,似乎已经完全接受了他们的邻居关系。 文青嚼着口香糖走近:“在跟谁打电话呢?” 陈仰瞥他的睡衣:“向东。” “哦……他啊……”文青一脸趣味地拉长了声音,他踮起脚,凑到陈仰的手机边打招呼,“嗨呀,向狗,早上好。” 电话那头传来向东的咒骂。 “好了好了,知道你见到我很激动,但是我现在要和我的邻居叙叙旧,你能明白我的心情吧?”文青做出为难的表情,“我会记下你的号码,晚点给你打电话,我们到时候慢慢聊。” 文青踮起来的脚踩回地上,对陈仰做了个“请”的手势。 . 三连桥这一片低楼层商品房都是老楼,处处弥漫着岁月残虐的痕迹和气味。然而文青住的屋子没有。 陈仰闻着空气里的奢华味道,一言难尽地看着眼前的一样样精贵家具,对门跟他家的结构是一样,却让他有种不认识了的感觉。 文青围着陈仰打转:“虽然我才知道自己成了游戏里的一环,但这一点也不影响我的好心情。” “什么游戏?”陈仰看他转来转去的,头晕。 “不重要,一点都不重要,我们是邻居了,这才是最重要的。”文青停在陈仰面前,啪地击掌,“今天这么重要的时刻,必须要有仪式感!” 陈仰眼皮一跳:“不用了吧。” 文青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失。陈仰拧眉看他。 下一刻文青又笑起来,嘟嘟囔囔地说道:“不用?那怎么行,我看得出来,你是一个很在乎仪式感的人,我们是老队友了,干嘛还藏着掖着。” 陈仰:“……”他什么时候注重仪式感了?他怎么不知道? “啊,我想到了!”文青跑进了一个房间。 陈仰打量屋子,他想起了海水浴场那个任务,当时文青穿着一身高档的西装三件套,犹如刚参加完一场名流宴会的富家少爷。那时候陈仰就知道自己低估了文青的家境,这会他的感知再次刷新了一个层次。 一串轻快的脚步声靠近,文青端着两杯红酒过来,递一杯给陈仰。 “重新认识一下,邻居你好,我姓邵,邵文青。”文青举杯,“邵是号召力的召带个耳朵的邵。” 陈仰一愣,不姓文啊,他跟文青碰了下酒杯,香醇的酒液在杯子里晃出优雅的弧度。 “不过我这个姓呢,”文青顿了下,笑容满面道,“一般只在几个特定场合用,其他时候无所谓。” 陈仰没有多问:“你跟我借盐是……” “我在烧早饭,忘了买盐了,”文青浅抿一口红酒,“搬新家麻烦,事太多了,我现在还没收拾完。” “汪!”阳台响起吠叫声,一只大黑狗隔着玻璃门对陈仰龇牙警告示威。 “妮妮,我跟你说了,能进我们家的都是我朋友,你那样很没礼貌。”文青做了个手势动作,黑狗就往地上一趴。 陈仰看得新奇,打算回去训练训练03,他为了分散对朝简的思念,什么都可以尝试。 “女孩子吗?”陈仰随意问道。 “是啊,五岁的小姐姐。”文青把酒杯放到桌上,“你家的呢?” “小只的,才一岁多点。“陈仰刚说完,就听文青热情道,“抱过来一起玩啊。” 陈仰觉得那只叫妮妮的狗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情敌,他默了默:“……下次。” . 文青还是老样子,表现欲旺盛,随时都能演一出,他拉着陈仰去厨房,说要请吃早饭。 陈仰以为文青是纯表演,没料到他来真的,而且……早餐的食材很丰富,不像是一个人的量。 “你平时也自己烧饭?”文青理了理蓬乱的刘海。 陈仰点头。 “那我们较量较量?”文青的眼睛一亮。 陈仰抽了抽嘴角,这走向很迷,他摆摆手:“我现在的状态不好,影响发挥。” “那什么时候行?”文青很有耐心的样子,“你说个时间。” 陈仰说:“等我对象回来。” “什么?你有对象了?”文青一副吃到馊瓜的天崩地裂表情,“你绿了朝简?!” 陈仰静静看着他,不接他的戏。 文青不满意地撇嘴:“还是向狗好玩。” “你们果然同居了。”文青耸耸肩,“什么时候结婚啊?”他清了下嗓子,正经地毛遂自荐,“我给你们当司仪。” 陈仰:“……” . 早餐简略化,文青烤了土司给陈仰吃,涂了很多番茄酱。 陈仰一晚上没睡,现在精神依旧亢奋,他坐在桌前刷手机,指尖在朝简的号码上停了很久,凝成了一小圈汗湿的水印。 太想听到朝简的声音了,随便说点什么都好。 信息提示音响起的时候,陈仰的手指颤了一下,他迅速点开。 不是朝简。是昨天那个情感咨询机构。 陈仰把手机一丢,又郁闷又想笑,朝简是昨天走的,现在满打满算才过了一天,他这么快就体会到了度日如年的感觉。 明天怎么办?后天,大后天又要怎么办? 陈仰觉得他的焦虑是合情合理的,刚开始谈就分开了,这谁受的了?他长长地叹口气,还有得煎熬。 早知道就在朝简走之前多亲几下了,大不了亲一口洗把脸。直接淋冷水亲也行啊。 陈仰咬土司的动作一停,那淋着冷水做呢?是不是也可以? 不过热胀冷缩,会比较难进行……吧?陈仰不太懂,但他不想看片子学习,他想自己摸索自己体会。 “大清早的,我都在想什么啊?”陈仰红着老脸嘀咕,这算不算苦中作乐?他抬起头环顾四周,视线落在一处。 那是一个相框,照片上有两个小孩,大的是女孩,十一二岁的模样,她牵着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 陈仰通过小男孩额角的胎记认出了他的身份。 阳台上的文青打完电话进来,他发现陈仰在看相框就大大方方介绍:“我姐。” 陈仰没有从照片里的女孩身上看到文青的影子,轮廓并不相像。 “不是亲的。”文青笑着说,“她是我养父母的孩子。” 陈仰没有想要打探个人隐私的意思,他另起话头:“我从一个任务者那知道了你的身份号,0113。” 文青一边的嘴角斜了起来,笑容充满邪气:“谁?” 陈仰欲要说话,文青打断道:“你先别说,让我猜猜。” 文青将指间的硬币往上空一弹,硬币在他的瞳孔里坠落。 “是不是郑之覃?”文青接住硬币,歪头说。 陈仰:“嗯。” “我仔细想了想,目前知道我身份号的总共就三人,很好排除。”文青哼了声。 “那老家伙把我卖了,我也要卖他。”文青看着陈仰,恶劣地笑了一下,“你想不想知道他恋丑的原因?” 陈仰说:“不想。” 文青跟陈仰同时说话:“一个畸形女孩救了他。” 陈仰表情诧异,他记得郑之覃的脖子上戴着一个十字架,旁边还有个女士小挂件。 “那次的任务很惨。”文青嘴上这么说,眼里却散发出兴奋至极的光芒,“开局就死了三分之二的人,到处都是碎尸残肢,肠子内脏掉了一地。”他叹息,“就那一次,之后再也没遇到那样惊险的开局了,现在回想起来还真是……” 陈仰看文青舔唇,脸上写着三个字“怀念啊”。 “郑之覃那老东西爱上了畸形女孩,就因为她没有丢下他,放弃他。”文青怪笑,“你信吗?那么容易就爱上了。” 陈仰信,在任务世界的生死存亡背景下,不论是害怕,怯弱,还是信任爱恋……所有情绪都会放大很多倍。 “其实我认为郑之覃恋丑癖的根源不是爱,是恐惧。”文青意味深长道。 陈仰继续吃土司。 “你怎么不问为什么?没劲。”文青跪到旁边的椅子上,趴在桌前说,“我们是邻居,你不问我也要告诉你。” “当时郑之覃受了重伤,那女孩搀着他走不快,怪物追过来了。” “哦豁,”文青摩挲硬币,“那女孩把郑之覃放在暗处,他看着她被啃得坑坑洼洼,她的脸还朝着他的方向。” “你想想,那能不造成心理阴影?郑之覃肯定是因为恶心才有了那癖 好,他想直面恐惧战胜恐惧。” 陈仰听完就用纸巾擦掉嘴边的番茄酱,问了一句:“你全程都在场?” 文青垂头抿嘴,一副愧疚自责的姿态,下一秒他就笑嘻嘻:“是啊,我在场,我在角落里看着。” 陈仰说:“你总是戴面|具不累吗?” 文青拉下了脸。 气氛僵硬。文青玩味道:“换成你,你会在不能自保的情况下去救人?” 陈仰:“不会。” 文青的嘴角还没咧开就听陈仰说,“我也不会把那样的事当成是有意思的事。” “看来没什么好讨论的了,我们的经历不同,”文青将自己的那盘土司捞过来,“我的人生有意思的事太少了,只能随便乱凑。” . 墙上的钟摆在摇动,外面阳光灿烂。 陈仰安静吃掉一块土司,胃里有点不舒服,他拿起手机看看又放回去,眼下的青色阴影跟布满血丝的眼睛让他看起来很累。 “我没记错的话,你跟我说过,你做了无数任务。”陈仰忽然开口。 “唔。”文青口齿不清地发出一个音。 陈仰眯眼,不对劲。 现在已经确定任务有尽头,那文青怎么还在走?无数任务是什么概念?多到记不清,按理说他应该早就走到尽头了。 陈仰感觉自己触到了什么东西,却剥不开那层纱。他瞥向身边的文青,以对方的智商,不可能不知道这里面的问题。 “你是不是从来就没想过解绑身份号,一个念头都没动?”陈仰想到了一种可能。 文青单纯地反问:“为什么要解绑?” 陈仰说:“结束啊。” “为什么要结束。”文青再次反问。 陈仰无语了会,把皮球踢给他:“为什么不要结束?” “就是不要结束。”文青把叉子一扔,他静止一般坐了几秒,激动道,“我有新的游戏盘,你等着我去拿,我们玩游戏!” 陈仰扶额,文青做他邻居真的是……他感觉自己的时间会被对方扒走,思念的揪心感也会因此压住。 说不定一转眼朝简就回来了。 陈仰起身去卫生间,他正要进去的时候回了下头,对面是文青的房间,门是开着的。 鬼使神差地,陈仰朝那个方向走了几步,他停在房门口往里看,冷不丁地跟挂在床头的照片打了个照面。 那是张遗照。 尺寸很大,占据了大半个床头,极其瘆人。 照片上的女孩和客厅那个相框里的是同一个,文青的姐姐。 陈仰猛然回头,文青站在他身后,不知站了多久。 两人都没说话。 正当陈仰想要打破诡异局面的时候,文青忽然笑了起来:“那也是我姐。” “就是你看到的那样,她死了。”文青嘴边的弧度很大。 陈仰以前在意朝简的家庭情况,后来就不在意了,至于其他人,他一直都没有窥探欲。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那不是故事会,是人生,别人的人生。 陈仰刚要摆出回避的态度,文青就一把抓住他的手。 “我昨天才回国住进这儿,时差没倒好,今早犯了低级错误忘关房门,我床头的姐姐就这么凑巧让你看到了,缘分啊。”文青几乎快要哭了。 “好好说话,别再演了。”陈仰挣脱开他的手。 文青突兀地大喊:“我决定了!” “决定什么?”陈仰脑阔疼,他还不如在家撸狗发呆。 文青神秘兮兮:“我有个故事,一直找不到听众。” “现在找到了。”他说。 不多时,陈仰坐在沙发上面,手里拿着洗干净的苹果,文青坐在他面前的地毯上,两条腿盘着,很惬意。 讲故事的轻松氛围在他们中间展开。 “从前有个小孩,他叫m,”文青摇头晃脑,“m在孤儿院长大,四岁的时候被一户人家领走了。” “于是他有了爸爸,妈妈,还有一个姐姐。”文青微笑,“多么幸福美好的新旅程啊。” 陈仰啃了口苹果,沙的,不脆,绵绵的,他不喜欢吃,觉得糊嗓子。 “那户人家想要个儿子才收养m?” 文青点头又摇头:“m的妈妈不育,他的姐姐跟他一样,也是收养的。” 陈仰把嘴里的苹果咬碎咽下去,这跟他想象的有偏差。 “m觉得姐姐不喜欢他,因为她有很多玩偶,她却把床头那个最旧的玩偶送给了他。”文青说,“m也不喜欢姐姐,他第一天晚上就拽着旧玩偶哭鼻子。” “姐弟俩相差六岁,一个上幼儿园,一个在小学,各有各的地盘,平时不在一起玩,但是谁受欺负了,另一个会跳起来替对方报仇。” 陈仰有感而发,就像他一样,他可以欺负妹妹,别人不行。 “有一天,m感冒没去幼儿园,他在自己的小床上睡觉,迷迷糊糊听到了姐姐的哭声。”文青顿住。 陈仰把嘴边的苹果放了下来。 “m循着哭声去姐姐房间,看见爸爸压在她身上,她不停挣扎尖叫……像被人捅破了肚子的小鸟。”文青垂头转硬币,脸上挂着笑意,“m吓哭了,那时的他还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爸爸在打姐姐,他要进去救姐姐,这时候妈妈过来了。” 陈仰看着旋转的硬币。 “m想啊,妈妈来了就好了,妈妈会保护姐姐,可是……” 硬币停止了旋转,文青轻声说:“妈妈捂住他的嘴不准他喊。” “并且把姐姐房间没关好的房门关上了。” 第137章 你好青春 陈仰的人生有痛苦和悲伤,他也目睹过别人的不幸,许许多多各种各样,这会听到文青那么说,还是有一瞬的窒息。 “那天妈妈带m去了街上,给他买了他最喜欢吃的甜甜圈,他只吃了一半,剩下一半带回家给姐姐。”文青说,“只要姐姐吃了甜甜圈就不哭了。” 陈仰见文青摸着硬币半天没往下说,就问道:“那他姐姐吃了吗?” 文青仰起脸笑:“吃了,也哭了。” 陈仰把大半个苹果搁在了茶几上面,他想抽根烟,可惜兜里没有。 “姐姐躺在床上说她很疼,m要给她呼呼,呼呼就不疼了,姐姐又抱着他哭。”文青说,“m跑去打爸爸,打完回来跟姐姐说,姐姐我帮你打过爸爸了,姐姐却哭得更厉害,她说她没有爸爸了,m不懂。” “过了好几天姐姐才去上学,她不再笑了,总是哭,m想往她房间跑,妈妈叫他不要吵到姐姐。”文青讲着故事,“有次m在幼儿园跟女同学玩的时候把她压在下面,像爸爸在姐姐身上那样动……” 陈仰的余光瞥向文青,看他咧着嘴笑起来,语气慢慢悠悠:“老师说那是不对的,只有坏蛋才会那么做,于是m知道爸爸是坏蛋,他回家跟妈妈告状,结果妈妈把他打了一顿,爸爸叫他别哭了,他没有听话,爸爸就抓着他的头发把他的头往墙上砸,他听到了姐姐尖叫的声音。姐姐扑过来抱住了他。” “m头上的伤好了以后,爸爸还是爸爸,妈妈还是妈妈,姐姐也还是姐姐,一家人开开心心的,和从前一样。”文青的身体后仰,整个人躺在了地毯上,“假的。”他嘻嘻道,“爸爸在演,妈妈在演,姐姐在演,后来……m也学会了演戏。” 随着文青最后一个字的尾音落下,客厅的空气凝了起来。 文青爬起来咬着吸管喝两口可乐,指指旁边的苹果:“怎么不吃了?不好吃吗?” “等会。”陈仰靠进沙发里。 “那我继续讲,故事还没完,还没完。”文青呢喃了句,“哦,对了,补充一下,姐姐很漂亮,弟弟m很普通。” 陈仰单手撑着头,手掌盖着小半边脸,半搭着眼看文青。 “接下来是高潮。”文青的语速刻意放慢,“那一年春节,m又听到姐姐房里传出床晃啊晃的声音,晃得好响,但他没有听到姐姐的哭声,一下都没有哦。” “早上m被妈妈的哭叫声吵醒,他抱着姐姐的旧玩偶出去一看,爸爸死在了姐姐的床上。” 文青瞪大眼笑,“怎么样?够不够精彩?” 陈仰沉默不语。 “帅哥,你这人就是没意思,这么魔幻的故事你都没拍手叫好。”文青把手放在脑后,“我想想后来怎么样了,”他拉长了声音,“后来啊……” 陈仰听到文青说:“后来妈妈要打死姐姐,m也经常被打,他和姐姐都没有家了,再后来,姐姐自杀了。” 他看一眼讲故事的人,对方已经闭上了眼睛,像是讲得兴起,浑身轻颤。 . “姐姐自杀前把她的小猫存钱罐给了m,里面是她攒的十七个硬币,她希望他能够平安长大,离开家好好活着,不要再回来。”文青砸了砸嘴,“那时候的m六岁,他已经懂了很多东西,姐姐送他的旧玩偶是姐姐最喜欢的,爸爸不是坏蛋,是魔鬼,妈妈是魔鬼的仆人,姐姐被他们害死了,而他什么都做不了,他被关了起来……” “第二年的夏天,七月份,妈妈带着满身都是新伤跟旧伤的m出门,说是要买好吃的,因为爸爸从外地回来了。”文青对陈仰挤眼睛,“是的,没错。m的妈妈从魔鬼的仆人变成了疯子。” 陈仰从文青的眼神里猜到了故事的走向。 “路上很热闹,全世界都很热闹,m呆呆地看着,他也想融入进去,却怎么都不行。”文青说,“走了没一会,m看见一辆车从一个路口拐出来朝着妈妈的方向开去,他没有对妈妈叫喊提醒她跑开,而是像当年姐姐被爸爸欺负,妈妈在门口对他做的那样,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然后妈妈被撞死了,她死了!”文青哈哈大笑,“怎么样?这走向在不在你的预料之中?” 陈仰没有回应。 “是不是以为结束了?”文青坐起来端起可乐,“这是上卷,还有下卷呢。” 陈仰想到文青的“邵”姓,猜到下卷跟他的亲生父母有关。 “要么说你聪明,既然你都猜得差不多了,”文青撇撇嘴,“下卷我概括一下好了。” “那次的事故上了新闻,m被亲生父母那边的人发现了,半个月后,他的亲生父母闪亮登场,于是他又有了爸爸妈妈和家,哦,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妹妹,从此他们一家五口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happy ending!” 文青唉声叹气:“以上是童话故事,跟我说的不是一码事,我这是故事,只是故事,不是童话。” “m的哥哥和妹妹不接受他?”陈仰说。 “错。”文青竖起一根手指晃了晃,“哥哥和妹妹看不见他。” 陈仰:“看不见?” “无视啊,就是那种,”文青笑笑,他不知是学起了谁的样子,嫌弃地嘟嘴,看恶心的垃圾一样,“哼,我才不要和长得那么平凡的人说话呢!” “哎呀呀,说了下卷要概括,怎么还详细起来了,”文青把硬币放在了自己的眼皮上面,“m的哥哥妹妹无视他还好,最惨的是他亲生父母不喜欢他,简直是人间悲剧。” “你是不是想问,那为什么他们还要接m回去?”文青眨眨眼睛,硬币也跟着动,“因为他们也不想啊,上报纸啦,不接回去影响家族企业的股市,至于亲情?不存在的。” 陈仰看向阳台,感受外面的光度。 “m在冷暴力的环境下度过几年进入少年时期,他觉得真的太没意思了,活着一点劲都没有就拿美工刀划手臂,每次划几下,没有一次划动脉,因为他不能那么做。”文青第二次大笑,“你说搞不搞笑,想死都死不成。” 陈仰道:“为什么?” “我没跟你说吗?m有个爷爷。”文青惊讶地“啧”了声,“那老人家为了怕他死怕他离开,就拿走了他姐姐留给他的存钱罐,只给了他两个硬币,瞧瞧这心思费的,多慈祥啊。” 陈仰拿起有一点点氧化的苹果:“m不是有哥哥妹妹吗?他爷爷还要抓着他不放?” “智障呗,没一个争气的,m恨铁不成钢,成天盼着他亲爱的哥哥妹妹抢家产,结果全都是只会嘴上逼逼的怂货。”文青将眼皮上面的硬币收进口袋里,起身去阳台把挠玻璃门的妮妮放进来。 陈仰喊道:“故事的结尾呢?” “没有哦,还在写。”文青背对着他给狗撸毛,动作温柔,“好了,就这样,讲完了。” 陈仰咬了口苹果,眼珠随意扫动,他冷不防地发现了什么,身形顿了顿。沙发另一端的一堆玩偶里有只旧的。 “妮妮,冷静,听我说,那是我朋友,他养了一只小可爱,也许是你姐妹,也许是你小男友,事关你自己的后半生……”玻璃门边响着青年的教导声。 陈仰扒着沙发背旁观,文青没有走上绝路的原因不止是为了那十五个硬币,还因为他姐姐希望他好好活着。但他在海水浴场那个任务里透露过,如果活得无趣,他会死。 现实世界激不起文青的兴致,只能寄托于任务世界的每个任务,每个规则玩法,他搭舞台吸引其他任务者的注意,从那种被关注的荣耀里获得存在感和快乐。 这也是文青没想过解绑身份号的原因,他不愿意走到终点。 陈仰跟文青接触了两个任务,这是他们在现实世界的第一次碰面,交心的朋友谈不上,老队友老战友是一定的。 文青的人生和世界陈仰不做评价,也不可能参与进去,他只是问道: “故事的主角名字为什么叫m?” “他亲生父母给他取的名字。”文青抱起妮妮过来。 陈仰:“哪个名字的m?” “monsters。”文青笑着说,“monsters的m。” 陈仰点了点头,他慢慢咽下嘴里的苹果肉,若有似无地看了眼文青被厚刘海盖住的额角。 那里有一块乌黑的胎记,估计有一个半硬币大小。 陈仰收回视线挠眉心,胎记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扩大,小时候可能只有一个黄豆米大小,很好消除。长大了也好弄。 现在胎记还在,只有一种解释才能说得通,文青不愿意把它去掉,他一边厌恶得用刘海遮挡,一边允许它的存在。 “我回去了。”陈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这就回去了啊?游戏盘还没开呢。”文青不满道。 陈仰指指自己的黑眼圈:“我是个病人。” “妮妮,你听到了吗?我朋友说他是病人,相思病。”文青夸张地抱着妮妮诉苦,“有男朋友了不起啊?谈恋爱了不起啊?!” 陈仰:“……” . 文青的故事不长,每个字都裹着沉重的负能量,陈仰睡了一觉才从中脱离出来。 陈仰一直联系不上朝简,他每天都被文青敲门,除了休息以外的时间几乎全被对方占据了。 文青很积极地在陈仰的生活圈里大鹏展翅。 朝简走后一周,陈仰想他想得厉害,梦到他了。梦里的朝简站在人群里直直望着他,眼神崇拜炽烈。 在他有感应的看过去时,朝简偏开头抓抓后颈,下一秒又把头偏回来,抿起唇角对他笑,眼里有害羞的星光。 陈仰醒来怅然若失,他固执又伤心地认为那不是梦,那是他遗忘的一段记忆里的朝简。 “我到底忘了多少……”陈仰喃喃自语,枕头边的手机亮起救命稻草一般的光,他手忙脚乱地抓起来接听。 “喂。”陈仰艰难地发出一个音。 电话里没响动。 此时是凌晨三点,空调打在26度,陈仰的后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又喊了声:“喂……” 几个瞬息后,陈仰听到了他想念的声音,回了一个音:“嗯。” “哥哥。”朝简说,“我又没有克制住,给你打电话了。” “没关系。”陈仰心惊胆战,他头一回听到朝简用这么虚弱的气息声跟他说话,坐不住地站了起来。 “你受伤了?”陈仰在床上来回走动,被子被他踢得凌乱。 “只是有些累。”朝简不知怎么了,他闷哼了声,手机像是拿开了。 陈仰的心跳快要从嗓子里蹦出来,他屏住呼吸连着叫了好几声,朝简才回应他,气息比刚才还要弱。 “一个疗程结束了。”朝简说。 陈仰愣住,一周一个疗程吗?那还有几个疗程?究竟是怎么治疗的,为什么那么疲惫不堪,听声音犹如遍体鳞伤奄奄一息。他腿软地坐到了床上,脸色煞白:“朝简,要不……” “要不什么,你敢把后半句说完试试!”朝简阴鸷地粗喘。 陈仰将“要不我们放弃吧”几个字吞入腹中:“我不敢,你坚持吧,你坚持我就坚持。” 电话那头的人似是在抖个不停,呼吸乱得很。 “知道了。”半晌朝简嘶哑着轻笑。 陈仰想提一提丁会春透露的信息,也想问问朝简,他都忘了哪些事情,可他又觉得好不容易才通上电话,不应该说那些。 况且那部分内容牵扯到的东西是要面对面谈的,隔着电话太冰冷。 陈仰还没说什么,朝简就像在他脑子里按了窃听器,开口道: “你只要记住一件事,你想知道的都会知道,等我回来。” “昂。”陈仰靠着冷硬的墙壁应声,以前朝简叮嘱他,该想起来的总会想起来,顺其自然。 现在真相的一个角已经揭掉了,并且在一点一点向他展开,他却依然很被动,记忆的开关藏起来了,还没出现。 丁会春说他的能力不够,所以朝简小心翼翼地拉着他缓步前行。 只要他的能力提上去了,朝简的病情得到了控制,两者都好了,那么……时机就成熟了。 “朝简,你还在吗?”陈仰喊。 “在。”朝简说,“我给我们争取了五分钟时间,还有两分钟。” 只剩两分钟了?陈仰顿时把“文青搬到了对门”和“种子没动静”删掉,他发过去视频通话得邀请,被拒绝了。 陈仰确定自己没看错,他深呼吸,忍着脾气哄道:“开个视频,我看看你。” 电话里没声。 陈仰说:“你开不开?” “我现在太难看了,不开。”朝简的口吻十分强硬坚决。 “……”陈仰的声调变得温和,“那你拍张照片发给我。” “下次。”朝简低低道,“陈早早,说再见。” 陈仰不想这么快就挂掉,他的心口燃着一团火,又像是积着一堆雪,又烫又冷,促使他很生疏地动用了恋人间的小情趣:“我让你接视频你不接,照片也不肯拍,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你,”朝简破天荒地有几分窘迫,他的齿间磨着奶片,“你先听我一次,以后我都听你的,好不好?” 陈仰仿佛看到朝简绷着脸咬奶片的模样。 “两分钟要没有了,哥哥。”朝简发出疲累至极的喘息,神经质地催促,“说再见,快点说,求你。” 陈仰用力闭了下酸涩的眼睛。 就在陈仰要说“再见”的时候,朝简那头响起了门锁转开的声音,有人进了他的房间,他像是砸过去了什么东西,响声令人惊骇。 “陈早早!说再见!”朝简带着哭腔嘶吼,“跟我说再见!” 陈仰耳边嗡响,他下意识回应:“再见……” 这两个字像是一种救赎的信号,朝简听完就挂掉了电话,死也瞑目。 陈仰捏着手机发愣,朝简为什么这么在意每次通话结尾的“再见”,是不是他曾经没有来得及跟朝简…… 不能想了,要考虑到阈值,陈仰扇自己,忍住,等朝简回来,别自作聪明。 . 陈仰后半夜又失眠了,他睁着眼到天亮,浑浑噩噩地在家里走动,魂魄都像是丢掉了大半。 直到一件爆炸性的事发生,陈仰才找回活着的感觉。 ——种子发芽了。 陈仰惊呆了,几个月前花盆里的土就长毛了,埋在土里的种子应该早就烂掉了才对,可事实是…… 绿色的小嫩芽破土而出,向阳而生。 陈仰把花盆搬到桌上,他睁大红肿的眼睛近距离查看,发现小嫩芽有种蓬勃的生命力。 “行吧,整个世界都很玄幻,这也没什么。”陈仰说服自己,他拿着手机拍下照片发给朝简。 聊天框里面都是他发的语音,很琐碎。陈仰又发了两条。 【看到没,发芽了。】 【我现在很慌,你知道的,我是养花杀手,根本不知道要不要浇点水,我去问问文青。】 陈仰跑去对面敲门,文青不在家,他这才想起来对方回家开董事会去了。 只有在商业晚宴和董事会这两个场合,文青才会是邵文青。 没办法求助邻居,陈仰上网搜答案,搜出来了还是没底,因为在他的记忆里,他不止一次在热心网友的帮助下送走了花草。 植物比妹妹难养n倍。陈仰焦虑地去了妹妹房间,坐在书桌前刷手机,朝简那么重视种子,他不能让小芽死掉。 “暂时不能施肥,水要浇半透,浇多了烂根……”陈仰往下滑网页,看到哪念到哪,他把手机握得发烫才放下来,眼睛胀疼。 书桌有三个横排的抽屉,里面是妹妹收藏的小玩意,弹珠,纸板,笔芯,头绳,糖果纸等等。陈仰很早就整理过,里面的灰都擦掉了,中间的抽屉被清空,放了个小箱子。 陈仰拉开抽屉把箱子捞出来,他想看看亮晶晶的钻石消除眼疲劳,结果越看越难受。 “哎,”陈仰叹着气把箱子关上,手伸进抽屉里,摸出一摞糖果纸,“妹妹,你要保佑哥哥,还有哥哥的男朋友。” 糖果纸没什么味道,陈仰理了理放回去,他正要将箱子也放进抽屉里,无意间瞥到了一个纸板。朝上的纸上有几个字落入他眼中,“真叶”“浇透”,他刚搜过大量养花的资料,对那两个字很熟悉。 陈仰怔了怔,他飞快拿起那个纸板拆开,表情变得五彩纷呈。 一直以来,陈仰都以为纸板是故事书上撕下来的纸,这次才误打误撞地发现了真相。 不是故事书,而是……花卉养护指南! 陈仰把另外几个纸板拆开,他根据内容确定是连在一起的纸张,内容围绕着如何照顾刚发芽的种子。 纸板不知折了多久,折痕深得起毛,字迹都有些模糊泛黄了。 怎么这么巧?难道妹妹也在这个谜团里面?陈仰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他呆坐着,好一会才扯动了一下僵硬发白的嘴角。 “好吧。”陈仰笑了声,一个人对着空气自言自语,“那就照着你留给哥哥的养护指南来吧。” . 养护指南很好用,小芽在陈仰的呵护下慢慢长大。 向东来看陈仰的时候,陈仰在阳台抱着花盆晒太阳,就像抱着朝简。 家里不太整洁,陈仰懒得搞,要不是他不想朝简回来的时候看到一具尸体,他连饭都懒得吃。 向东踢开垃圾篓:“你臭了?” “快了。”陈仰就跟垂暮老人似的歪着头坐在椅子里。 向东被他身上微弱的精气神给刺激得面色铁青:“妈得,你还不如进任务世界!” “我也想啊,问题是没轮到我。”陈仰幽幽道。 “起来!”向东拽他,“你给老子起来!收拾收拾上街去!” “不去。”陈仰往椅子里赖。 向东打开手机戳到自拍模式,将手机屏对着他:“你看看你什么鬼样子。” 陈仰散漫地瞥了瞥:“这不是挺好的吗。” “好个几把好。”向东气得爆粗口,“起来起来,今天必须出门,你要烂掉了知道吗?”他强行去夺陈仰抱在怀里的花盆,“朝简在治病,又不是他妈的死了坟头草两丈高,你这副守丧的德行……” “十三天。”陈仰突然说。 向东掰他手指的动作一停:“什么?” 陈仰重新将花盆抱进怀里,面向阳光:“他有十三天没给我打电话了。” “你不会给他打?”向东简直要气死了。他一定是上辈子十恶不赦,这辈子放着舒服日子不过,绕小半个青城开车上门又当爹又当妈。 “我打过去提示关机,每次都是他觉得自己可以了才打给我,这次这么长时间,说明他的状况很差……”陈仰眼下的青色很重。 “那又怎样?你连这点心理准备都没做好?”向东再次夺他的花盆,“多重人格障碍是那么好治疗的?” 向东看陈仰半死不活样,咬牙切齿道:“老子替你咨询过医生,通常情况下病人想要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最快也要大半年到一年,朝简就是再牛逼也他妈的是个人……” 陈仰把花盆给他,起身往客厅走。 向东吼:“干嘛去?“ “洗脸,全是你喷的唾沫星子。”陈仰说。 向东:“……”他低头跟翠绿的小苗对视,“陈白菜自己萎掉了,他却把你养得这么精神,宝贝得不行,该不会你是朝疯批的真身吧?” “呵呵,老子知道了,盆上的画是那家伙画的。”向东客观评价,“真他妈得丑,丑出了外太空,辣眼睛。” 向东把花盆放地上,直起腰的动作忽地卡住,不对,盆上那画的手法有点熟悉,他好像在哪见过。 哪来着?向东翻了翻记忆库,没找出对应的片段,他轻啧,看来是记错了。 心里这么想,向东却盯着花盆上的画若有所思。 . 陈仰被向东拖出去的时候,恰巧碰上从国外回来的文青,于是三个大老爷们一块儿上街去了。 瞎逛了一个多小时,三人坐在了湖边的草地上,风筝在他们头顶飞。 这天是周末,不少人来这支帐篷,大人陪孩子玩,孩子对大人笑,一片岁月静好。 向东也买了个风筝放,大黄蜂图案的,他什么时候放过风筝啊,明明是头一回却死要面子,结果不忍直视。 文青嚼着口香糖在一旁指挥:“智障,拉高,要掉下来了,后退,往里收。” 风筝掉了下来。 “哦豁。”文青幸灾乐祸。 向东拎小鸡似的拎起文青,往风筝方向一推:“你去捡!” “关我什么事。”文青吹泡泡。 “要不是你在老子耳边嗡嗡嗡,风筝早上天了。”向东不要脸地说。 文青笑呵呵地喊住不远处的小孩,指了指向东说:“小朋友,你觉得这个叔叔的风筝放得怎么样?打几分?” “零分。”小孩看着瘫在地上的风筝。 文青笑得前俯后仰:“零分?哈哈哈,我还以为你能有个十分八分。” 向东一张脸臭得跟茅坑里长了青苔的石头一样。 文青的手肘碰碰向东,示意他看躺在草地上的陈仰:“相思病来势汹汹,那位被折磨得瘦了一圈。” “要你逼逼?”向东斜眼,“你想得相思病都没机会。” 文青不慌不忙反击:“彼此彼此。” 向东鄙视地“嘁”了声:“老子是不想,你是想不了,两码事,别他妈瞎捆绑。” 文青说:“结局不都一样。” 向东的拳头刚捏起来,文青就夸张地朝着陈仰飞奔过去,风把他的厚刘海吹开,乌黑胎记吸引了周围人的异样目光,他视若无睹笑容灿烂:“仰哥救我!” 陈仰拿开挡在眼睛上面的手臂,微微眯着眼看打闹的向东跟文青,他不由得想,任务结束了会怎样?路的尽头能有几个战友。 风大了,枯叶被吹得往陈仰身上飘,他随意捻起几片把玩。秋天了,朝简还没回来。 . 那次之后,文青没有再去过国外,他一直和陈仰在一起消磨时间,向东也会隔三岔五地上门。 陈仰的焦灼状态渐渐减轻,人还是很消瘦,肉什么时候长回来全看朝简什么时候回到他身边,他偶尔会去康复院看看武玉,要是碰到孙文军不忙就坐一块聊聊天吃个饭,而张琦还没有回来。包括香子慕。 距离陈仰二十六岁的生日还差两天的时候,他接到了朝简离开后的第一个任务。 陈仰很平静地站在走廊上,四周一个人影都没有,任务者们还没来,他转头往后看,入眼是一间空教室。 正当陈仰再查看一下环境时,有脚步声从走廊尽头的楼梯口传来。是两串,一前一后,一个慢慢悠悠拖拖拉拉,一个平稳有力。 来了两个人,可能是学生,也可能是任务者。 陈仰扭头看楼梯口方向,他看清其中一人的时候,也听到了惊喜的喊声。 “哇,我收回这次任务会没劲的话。”文青大步走向陈仰,“尽管我真的超级无敌讨厌校园背景。” 陈仰的视线越过文青落到他身后的男人身上,那人比文青高很多,棱角分明的脸上戴着墨镜,露在外面的鼻梁高挺,唇淡薄,黑色刘海乱糟糟地翘着,气质慵懒又凌厉。 “怎么穿着西装?又是从晚宴上过来的?”陈仰将注意力收回来,看着面前的文青说。 “是啊,吃吃喝喝玩玩乐乐到一半进了这里。”文青的食指往后戳,“他是我老战友,靳骁长。” 文青没有介绍陈仰。 这很微妙,文青虽然喜欢装逼喜欢演戏,却不会故意干出这种让场面尴尬的事。忘了更不可能。 除非……他的老战友不需要他介绍。 陈仰若无其事地对着走近的高大男人伸出手:“你好,我叫陈仰,耳东陈,仰望的仰。” 靳骁长没有摘掉墨镜,也没出声,他从墨镜后投过来的视线落在面前的那只手上。 时间分秒流逝,陈仰没有难为情的手足无措,他淡定地任由男人打量,就在他想要把手撤回来的时候,带着薄茧的宽大手掌覆上了他的手。时长跟力道很符合初次见面的礼仪。 “怎么没见其他人?”文青东张西望。 “还没到。”陈仰走到教室的后门口往里看,黑板报上的六个大字闯进他的视野里。 ——欢迎新生入学。 第138章 你好青春 “新生入学?”文青的脑袋凑在陈仰旁边,他看了眼黑板报上的字,一脸的诧异,“高一啊。”他抓了几下精心打理过的头发,“怎么办,好紧张,我不太会装嫩诶。” 下一刻他就抬头挺胸,双腿并拢,站得笔直,朝气满满地大声道:“陈同学,靳同学,很高兴认识你们,接下来的高中生活希望我们能一起加油,一起进步!” 陈仰看着文青憋红的脸和对未来充满期待的纯澈眼神,他的嘴角狠狠一抽,不愧是郑之覃亲口盖章的影帝,这么快就入戏了。 周围很安静,陈仰站在走廊往楼下看,一点声响都没有,这所学校像一个空壳。 “你们进来的时候在哪?”陈仰回头问两个队友。 “二楼的楼梯上面。”文青剥口香糖。 “那这是第几层?”陈仰压着半人高的走廊往下够,后面忽然响起陌生的声音,声线华丽而深刻,“第四层。” 陈仰不是声控都觉得耳朵麻了一下,这样的声线听一遍就能记得住,并且很难忘记。 “靳同学有一把能让人酥断腿的好嗓子。”文青酸溜溜地撇了撇嘴,“羡慕不来啊,没法比。” 陈仰瞥瞥跟向东差不多高的新队友,对方似乎见多了文青的戏路,习以为常。 “这次的任务是校园背景,花季雨季少年情怀总是诗,很适合靳同学发挥,求带飞。”文青又剥了两个口香糖放进口中,三个一起嚼,草莓味浓郁香甜。 “安静点,青青。”靳骁长捏住他的嘴巴。 “唔……嗯……嗯嗯!”文青的嘴被捏成鸭子嘴,脏话变成了模糊的音节,他不大的眼睛死死瞪着靳骁长。 说了不准再这么叫我,你死定了,你绝对死定了! 文青气得血脉偾张,眼珠亢奋地转到陈仰的方向,他迫切地想要揭穿什么,靳骁长的手掌盖住他的脸将他往墙上一压。 陈仰连忙将那声“青青”抛在脑后,阔步走近他们:“靳先生,文青他……” 话声戛然而止,陈仰古怪地看着男人陷在阴影里的半边轮廓,一个大胆又微妙的念头在他脑中炸开,他谨慎地试探:“lee?” 气氛瞬间变了样。 靳骁长松开捏着文青嘴巴的手,慢条斯理地抚了抚被他抓出褶子的西装。 陈仰紧盯着男人不放,文青抱着胳膊看戏。 怪异的安静持续了几秒,靳骁长单手取下脸上的墨镜,捋两下额发侧过头看向陈仰,一双碧绿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故事感。 陈仰再次喊,语气变得笃定:“lee。” 男人只是看着他,没有其他动作,陈仰迅疾的心跳渐渐下沉,他做好了被否认的准备,冷不丁地听对方道:“怎么认出来的?” “直觉。”陈仰口干舌燥。 “直觉……”靳骁长没什么意义地念了念,戴回墨镜,“就是碰运气。” 陈仰不置可否,他现在有更在意的事情,在意的程度大过查探任务环境,这一刻他的感性和理性的位置颠倒了过来。 “朝简怎么样?”陈仰竭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你给他安排的是什么治疗方案?” 靳骁长刻板道:“我有职业操守。” 陈仰耐着性子,低声下气:“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他好不好?” “我说好,你信?”靳骁长不冷不热地反问。 陈仰消瘦的脸上涌出一抹愣怔之色。 “自己有答案了还问这个问题,这么喜欢自欺欺人逃避现实。”靳骁长停顿半秒,“惯的。” 最后两个字的每一笔里面都塞满了挑剔和嫌弃。 陈仰的太阳穴轻抽,那次通视频的时候他有种见家长的慌张感,还脑补家长认为是他拐跑了自家孩子,对他怨恨许久,恨不得随时开支票甩他脸上,然而对方偏偏又因为某些原因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不惯他又弄不死他。后来他得知朝简的家人都不在了,他没有机会见家长,现在又确定了lee就是靳骁长,这次的新队友,诡异的是……他仍然感受到了男朋友家长对他很不满意的拘谨忐忑。 邪门的事太多,多一个不算多,少一个不算少。陈仰没有往那方面深想,他失望的是,靳骁长不会告诉他朝简的病情进展。 . 陈仰转身对着还在看戏的文青,冷着脸说:“你都知道。” “这我不得不澄清一下,‘都’这个字用的不太恰当。”文青“噗”“噗”吹泡泡,这几年他只有邵家需要他的时候才会拎起“邵”姓飞这飞那装逼,其他时候都在青城窝着。但他不喜欢总是窝在一个地方,没意思。 两个月前,文青正要换住处,他随口跟姓靳的提了一句,对方就送了他一套房子。 文青没住过老屋,新鲜得不得了,他立马派人张罗一通住了进去。第二天文青去对门借盐,发现邻居是陈仰,他敏感的认知瞬间让他明白事情有蹊跷。 姓靳的算计他,但他最后还是选择被算计,因为他最喜欢玩游戏了。 作为游戏里的一员,文青的任务是看着陈仰,并记录他害相思病的点点滴滴,直到朝简回来。 至于记录的那部分,文青按照游戏规则发给靳骁长了,不知道用途是什么,他懒得管。 文青将自己的心路历程讲给陈仰听,真诚道:“就是这么回事,我很无辜的。” 陈仰没有说话,靳骁长要他痛苦煎熬的过程干什么?给朝简看?动机和目的在哪?难不成是要让朝简知道——陈仰喜欢你,比陈仰自己想象的还要喜欢。 会是这样吗?陈仰抿住干燥的唇,朝简说他是解药,也是毒品,主治医生会不会也把他放进了治疗的方案里面? 陈仰是愿意被放进去的,只要有利于朝简控制病情,他怎么都行。 “那你知道朝简的情况吗?”陈仰小声问文青。 “我的阿仰啊,你问我这个问题说明我刚才跟你讲的那些事,你有三分之二没有听进去,我都不知道姓靳的还有个马甲。”文青唉声叹气,他对上陈仰迷茫的眼神,又叹了口气,“你能懂我的意思吗?姓靳的只跟我说朝简是他朋友,没透露他们的医患关系,哎,我也一直被蒙在鼓里啊,他的刀工堪称一绝,我以为他是法医,哪晓得他竟然是心理医生。”文青一副读错了剧本的模样。 陈仰用余光打量旁边的靳骁长,明明有一头随意的自然卷,却让他看起来跟可爱柔润不沾边,无论是体型还是轮廓线条都具有强烈的男性特征,可他依然很……漂亮。真的漂亮。 其实还能用别的词形容,但最直接,最有冲击性的还是那个词。 ——漂亮。 靳骁长的肤色很白,那种白和朝简不同,朝简是冷淡的,靳骁长是沧桑的。 这人从昏暗的视频窗口里走出来,站在日光下,从头到脚都散发着一股子活了几个世纪的沉淀气息。 然而他没有老人家的慈祥随和,他的凌厉是骨子里的,时不时地露出来,划你一刀让你血溅当场。 “靳先生跟朝简有点像。”陈仰突然没来由地蹦出一句,他细琢磨又觉得不像,靳骁长一看就是欧式混血,五官太过立体深邃,一寸寸刻出来的一样,朝简的长相偏向行云流水,没有雕刻的痕迹,只不过他们都有一种浓郁的古老贵气,仿佛是上个世纪的同一批油画,观赏性极高,正当陈仰这么想的时候,文青惊奇道,“你也发现了?” “我头一次见到朝简的时候就觉得他的眉眼长得像靳骁长。”文青耸肩,“不过我怀疑是颜值到了一定得高度都差不多。” 陈仰:“……不是没可能。” 他能从槟城进任务世界,文青也可以在国外参加晚宴的时候进来,说明在哪都能接任务,前提是青城户口。 由此可以推断,靳骁长十有八九是青城人。陈仰装作随意地找文青求证。 “不清楚,他那人城府深着呢,什么老谋深算,老奸巨猾都是他的形容词,我问过他老家在哪,怎么能说那么流利的中文,你知道他怎么回我的吗!他说只有靳太太才能知道他的户籍,你听听,这是人话吗?”文青对陈仰挤眼睛,“等我可以看他户口本的时候,我再告诉你。” 陈仰:“……” 他再去看靳骁长的背影,这个任务结束前一定要想办法再问一问朝简的病情。 . 文青往靳骁长那凑:“对于你马甲掉了这件事,你怎么看?” “俯视着看。”靳骁长瞥瞥只到他肩膀的青年。 “……”文青对着他吹泡泡,“朝简是不是快死了?你跟我说说呗,我不告诉陈仰,我保证。” 靳骁长苍白的唇勾了勾,意味不明道:“青青,你之前一次不打听,现在装好人干什么?挑战自己?” 文青拿掉男人的墨镜往自己脸上一扣,他的鼻子不够挺,轮廓不够立体,墨镜戴着滑稽。 “你每次那么叫我,我都想那这个塞你嘴里。”文青的指间多了个硬币。 靳骁长唇边的弧度敛去。 文青靳骁长他对视一眼,嘴边的粉色大泡泡顿时就瘪了,这人的眼里像是连着森林深处,幽暗古寂,多看一会就能被里面飘出来的迷障困住。 “怎么还没人来啊?好无聊。”文青推了推脸上的墨镜,埋怨道。 陈仰收了收杂乱的思绪:“快了吧,总不至于就我们三。”他看了一眼教室的门牌,那上面是空白的,没字。 教室里有一排排木制桌椅。桌子是双人的那种,椅子是分开的,有两个是长板凳。陈仰数了数座位,三十六个。 陈仰记得自己上高中的时候一个班人很多,都是单人桌,教室里是三组,中间那组是四个人一排,左右两边靠墙的那组都是两人坐一起的。 而这个教室也是分成三组,一组两人,总共六排。 “哎呀,有人来了。”文青就像是终于盼来了客人的老鸨,激动得迎了上去,“来了来了!” “队友,我们在这e here!here !here! here!”文青冲楼梯口方向大叫。 上楼的脚步声向四楼靠近,这次来的是三个人,走在前面的是个身形纤瘦的男人,有两个女孩跟在他后面。 那男人穿白衬衫休闲裤,清傲的气质里带着几分书卷气,陈仰不陌生也不熟悉,只知道他疑似是向东的旧相好。 白棠的脚步停下来,他跟陈仰四目相视,一双桃花眼微微睁大。 两个女孩见白棠不走了,立即慌得抽泣,其中一个耳朵上戴大圆耳环的女孩战战兢兢地问:“白,白教授,怎么了?” 白棠轻摇头,他迈开脚步走了过去,清清冷冷地做了一番自我介绍。 陈仰从中得出他想要的信息,白棠是老任务者,第三次做任务,跟他一起上来的是他的学生,都是新人。俩女孩是一对闺蜜。 “白教授,你是教什么的?”陈仰考虑到任务环境,问了个重要的问题。 “历史。”白棠给了回应,私人问题不带进任务世界,再者说,他误会了,这人和向东没有感情瓜葛。 陈仰蹙眉,历史的话,文科班占优势,不过任务是由“新生入学”展开的,后面不知道是什么发展。 “教授好啊,”文青开心地笑着说,“白教授,拜托你了。” 白棠以为队友的意思是如果需要答题就拜托他多出力,结果对方又说了一句:“任务好不好玩就看你的了,拜托。” “……”白棠对文青的第一印象是,游戏型玩家。 白棠不着痕迹地观察了一下不远处的混血男人,神秘的能力者,他下定义之后就稍稍舒口气,这次的任务也许会比前两个轻松。 那对在崩溃边缘挣扎的闺蜜也在看混血男人,当他侧了侧脸的霎那,她们紧握住彼此的手屏住呼吸,没想到她们竟然会在噩梦里见到了颜值top。 . 过了会走廊上又出现了两个任务者,钱家两兄弟。 钱秦对于再次跟陈仰合作没有多大反应,钱汉就要显得激动很多。 文青对着陈仰重重哼了声:“怎么回事,来的两拨一共五人,其中三个都是你认识的人,没有我的。” “这又不能怎样。”陈仰说,“关键时候哪个都指望不上。”他没有透露那对兄弟的做事风格,不然文青能兴奋死。 “求人不如求己,是生是死都要由自己决定。”文青忽然往陈仰身后看去。 陈仰有所察觉地向后转头,那是个白白胖胖的男人,剃着寸头,三十出头的样子,凭空出现的,刚来。 “这是哪里?”男人看看陈仰八人,“电视台做节目?” “怎么没看到摄影师?”他在走廊上面左右张望,头往空教室里伸了伸,“你们都是明星吗?导演在哪?我不参加真人秀!多少钱都不参加!快送我回去!” 陈仰做了这么多任务,头一次听到这样的说词,他见文青直勾勾地盯着那人看,好奇道:“你老队友?” 文青嘴角一扬:“不是哦。” 陈仰多看了文青两眼,既然不是,那你怎么笑得这么高兴? “我当然高兴,玩游戏的时候,老玩家没多大意思,主要还是要靠新玩家。”文青慢悠悠地走向那个还在找摄像机的男人,“先生贵姓?” “啊?哦哦,我,我姓林,林承业,承担的承,事业的业。”林承业认认真真道,“老弟,你能带我去找导演吗?我不想上电视的。” “为什么不想上电视?那多好啊,能出名。”文青露出不解的表情。 “我,我只是个普通人,什么都不会。”林承业手忙脚乱地摆手,“我真的不行,我……” “这是素人节目。”文青打断道,“导演特地找了各行各业的素人来空学校录的。” 白棠看不惯文青忽悠新人的做派,出声解释。 林承业听完吓傻了:“不是节目吗?什么任务?”他按照白棠的提示摸口袋,茫然地拿着摸出来的白卡翻边,“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救命啊!”林承业绝望大叫着往楼下冲。 陈仰在四楼看林承业朝着学校大门口跑去,旁边响起文青的笑声:“按照正常的规律,他跑出校门就是任务失败,多半会炸得稀烂,但他是不可能跑出去的。” 果然,林承业停在了半路上,他的安全意识阻拦了他的脚步。 . 不多时,陆陆续续有任务者来四楼靠左最里面的空教室门口集合。 这次的任务者是二十个人,十男十女。 陈仰揉额头,假如他们是这一届的新生,那就是说,还有十六个学生没来。 “才二十人,这么少。”文青靠在水泥的走廊边沿摇头叹气,“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玩五十人以上的游戏。” 靳骁长突兀道:“青青,你觉得陈仰如何?” “青个头青,你烦死了。”文青阴郁地瞪了靳骁长一眼,不情不愿地回答,“善良又不圣母,心细又不软弱,果断又不鲁莽。” “你给他这么高的评价?口香糖黏住了你的脑子?”靳骁长扫了眼正在询问任务提示的陈仰,“我横看竖看都在及格线以下。” “那是你有偏见。”文青一语道破。 陈仰没注意到靳骁长跟文青的视线,他挨个观察初次或者二次合作的队友们,重复问道:“谁拿到了任务提示?” 这次还是没人说话。 一定有人拿到了提示,陈仰的直觉是这么告诉他的,他在大家面前走动,态度很好:“这是团体任务,提示很重要,如果谁拿到了还请分享出来。” “尤其是文字类的提示,知道的人越多,思路想法就会越多,我们也能尽可能地分析出提示代表着什么信息,减少人员的死亡。” 陈仰真心诚意地讲了一番话,队伍里冒出一个年轻男声:“我……我拿到了。” 有人愤怒地谩骂,有人小声抱怨鄙夷,嘈杂声一片。 那男生叫曾进,他成了众矢之的,又怕又窘,一张脸爆红:“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隐瞒的,我只是……我还没适应,大家也都是第一次见……” “好了好了,这没什么的,队友之间不信任,有防备,这都是正常的。”文青笑嘻嘻,“必要时候还会把队友推出去当靶子呢,都淡定点。” 嘈杂声霎时消失。 “曾进是吧,你介绍自己的时候我记住了你的名字,学习进步的进。”文青拍拍男生的肩膀。 曾进被拍一下就抖一下,他磕巴着透露了任务提示。 【你不学不要耽误别人。】 走廊寂静无声。 “这话……”陈仰思索着说,“上学的时候算是比较常听到的吧。” 跟哥哥站在一起的钱汉弱弱举手:“我被那么说过。” 有人附和:“我也被说过。” “我也……” 二十人里面有一小半都被那句话糊过脸踩过自尊心,尽管羞耻却也不改。 “这个提示的意思是……”钱汉扒拉扒拉把卷毛拉直的头发,“不能在上课的时候交头接耳?哥,你有想到什么吗?”他碰碰他哥,其他人也看过去。 钱秦那张线条偏冷峻的脸上露出“你们在说什么,我听不懂”的表情。学霸的世界没有那句话,那是他的知识盲区。 陈仰不动声色地打量兄弟俩,哥哥内向木讷,弟弟活泼单纯,这都是表面现象,他收回注意力道:“上课大声挪椅子算不算耽误别人学习?” 白棠沉吟:“算。” “还有呢?白教授,队伍里就你一个老师,你可以站在你的角度思考一下试试啊。”文青期待脸。 白棠顿时成了焦点,他微微抿了抿红润的唇瓣,声音清越:“我从来没有对学生讲过那样的话,哪怕是类似的。” 那对闺蜜忙不迭点头作证,是的,我们教授外冷内热,心肠很软。 “……是个好老师。”钱汉不合时宜地感慨,“做你的学生真好。”他是个学渣,受过很多伤。 “大家都读过书吧,都想想啊,除了不能在上课期间找同学说话,不大声挪椅子发出刺耳声一惊一乍,还有别的吧,求求你们了,快点想啊,我不想死!” 队伍里有的人心态非常差,还没开始做任务就要疯了。 没人给出对策,这么硬想,一时半会想不出来。 靳骁长解袖扣的动作倏然顿住,绿色的眼瞳偏向楼梯口。其次是陈仰和文青,他们同步。 “你反应慢了退步了,青青。”靳骁长皱眉。 文青的脸扭了扭:“说什么呢,我就是想不进反退也做不到。” 靳骁长的眉头皱得更紧。 “他进步了。”文青看向陈仰,笑得满是趣味。 陈仰盯着楼梯口,他在心里读秒,第十三秒的时候,一道人影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 那是个顶着啤酒肚的眼镜男,穿灰蓝色的条纹褂子,手里端着一个茶杯。 “你们怎么不进教室,都在走廊上干什么?” 班主任来了!陈仰猛然想到了什么,他回头看去,空教室的门牌号上面有字了。 ——高一(1)班 . “都进来吧,不要在走廊上影响到别人。”班主任喊了声就走进教室。 走廊上的二十人反应各有不同,都这会了还有人认为是某个节目组安排的整蛊环节,不肯面对这个噩梦。 陈仰第一个抬脚走向教室,他进去的那一瞬间,背后传来混乱至极的惊恐叫声,犹如见了鬼。 “哇哦。”文青看到什么精彩的画面,拍了拍手。 陈仰有感应地垂头看自己,他的瞳孔骤然一缩,刚才他穿的一身运动服已经变成了黑白校服,胸前还缝着一个校徽图案的东西。 “你变年轻了!”文青激动地蹦跳。 陈仰从校服裤子的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他看到了自己,又不像是自己,仔细瞅瞅会发现就是自己。 镜头里是十六七岁的陈仰,眉眼青涩而张扬。 文青欢呼着快步进教室,穿着校服转过身问陈仰:“我变了吗我变了吗?” “变了。”陈仰看着文青乖得不行的样子,“你额头的胎记……” “露出来了是吧。”文青无视教室外面那些人的视线,他只对靳骁长招手,“靳同学,快点咯。” 靳骁长迈步走进教室,从一个漂亮而高华的男人变成一个洋娃娃男生。 文青:“……” 陈仰:“……” 其他人:“……” “别堵在门口,都到自己的位置上坐好。”班主任背着身子在黑板上面写字。 陈仰本来还在想大家的位置要怎么安排,他就突然毫无预兆地知道了自己的位置,第一排。 而且还是中间那组,正对着黑板和讲台。 陈仰在队友们同情或漠然的目光里坐下来,他有种真的回到学生时期的感觉,手里像是已经有了一支笔,面前也铺着试卷课本。 这次的任务会是什么?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吗? 陈仰靠着椅背搓脸,他大学都毕业几年了,高中的知识早就全部还给了老师,一点也没给自己留。 对他来说,高中的知识就是乍一看都会,仔细一看,这都是什么啊。 陈仰两手撑头,朝简,我这回悬了。 很快的,二十个任务者分布在了教室的各个座位上面。陈仰旁边是空着的,靳骁长坐在他后面,长腿踢到了他的椅子。 陈仰欲要回头,他忽地看向教室门口。 后面的靳骁长抬了抬眼皮,又垂下眼睛,屈指在课桌上轻敲。 陈仰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感知能力提高了很多,他凝神等着,几个瞬息后,外面传来了脚步声,伴随着一阵阵纯粹又青春的笑闹。 是这个班级的学生,他们来了! “老班好!”一个锅盖头男生在教室后门打报告,他大口大口喘着气,脸上是快速奔跑产生的红晕。 “进来。”班主任把粉笔放在讲台上,背后的黑板上写着一段开学寄语。 陈仰逐字看了,这个老师虽然不严厉,却很认真,他希望自己带的学生能端正态度,不要浪费高中三年。 不一会,那十六个学生都来了教室,全班应到三十六人实到三十六人,满员。 陈仰旁边的位置上是个男生,就是那种每个班都有的书呆子,他还没跟对方聊上,就听到靳骁长女同桌的羞涩笑声,被逗笑的。 有那么漂亮的校草级别男生做同桌,还主动和自己说话,没有距离感,高兴是人之常情。 陈仰没感到意外,靳骁长这个人多样化,视频里一个样,刚见面一个样,拆穿身份后一个样,现在又是一个样,没有表演痕迹,丝毫不生硬。可能是心理医生很会揣摩不同性格的人的特点。 “叮铃铃” 上课铃声突如其来,陈仰听到了几个任务者竭力压制的受惊喘息声。 “好了,都安静,大家能坐在一个班是缘分,我们要珍惜这段时光,现在从第一组开始,挨个做一下自我介绍,从前往后。”班主任站在讲台上,面带微笑。 “大家好!我叫钟齐!”靠门的第一组第一排,坐在外面的男生迅速站起来,声音洪亮。 “我叫夏乐,很高兴认识大家。”女同桌垂着头,两只手攥住校服,声音小小的,很害羞。 …… 大家陆续发言,任务者们也努力让自己融入班级氛围里,一切都在顺利进行,转眼就到了第三组,班主任提醒大家放松心态,介绍的时候可以再详尽一些。 “各位同学,我叫李力,特点是吃的多,力气大,只要大家不嫌我胖,以后班里的体力活都可交给我。”一个胖胖的男生站起来,大大咧咧地说道。 “哈哈哈”班里传出没有恶意的哄笑声,大家都觉得这个男生很有个性。 “……” “大家好,我是徐路路,我的人生格言是:只有高水平的集体,才有高水平的个人,班级的荣誉大于一切,谢谢大家!”一个很有气质的白净男生说道。 下面响起一些掌声,连班主任都满意地点点头。 陈仰坐在第一排,他不能一直扭着头看后面,只能偶尔装作好奇回个头,大多时候都通过学生们自我介绍时的语气细节猜测他们的性格,从而初步推一推这个任务里的厉鬼是谁。 “大家好,我叫王娟……”一个长相可爱的女生说完坐下去,她的同桌就站了起来。 “我叫林洋,双木林,海洋的洋,愿在知识的海洋里,我们乘风破浪……”那男生规规矩矩的穿着校服,配着上他整齐的发型,显得有点精致。 陈仰扭头往后看了一眼那个叫林洋的同学,开始他没觉得有什么,可当林洋准备坐下的时候,陈仰的脸部肌肉一绷。 怎么是蓝色的运动鞋?他明明记得林洋站起来说话的时候,脚上穿的是黑色的鞋子。 林洋有问题! 陈仰不动声色地将头转了回去。 …… 班上同学的自我介绍已经过了一大半,很快就要到小张了,他紧张得不停用手摩擦腿部,上学时期他每次遇到这个环节都结巴冒汗。他就是很怕大家都看着自己,很怕在班上被关注。 现在是所谓的任务世界,“介绍自己”说不定是第一道关卡,要是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讲不了,有可能会死掉。 小张的牙齿开始打颤,他第一次做任务,什么都不懂,警觉性和反应能力很差,又要面对他不自信的环节…… 女同桌安慰道:“没关系的,随便说两句就可以了。” “嗯……”小张恍恍惚惚,眼神涣散,他有碰到女生的胳膊,有体温,是活人。 “对了,给你袋话梅吃,减减压。”女同桌小声说。 “啊?”小张一愣。 “上面给会看到,我从桌兜里给你。”女生狡黠地一笑,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 双人课桌中间本来有块挡板,但这张桌子的挡板坏了。 小张在女生的提醒下把手伸进课桌的桌肚里,往中间移了移,有只手从那边伸了过来,一个小袋的话梅被塞进他手里。 女生给完话梅,然后熟练的拿出一本书挡住脸架着,装作看书的样子,而自己却在后面偷偷的吃着零食。 小张看到这一幕觉得亲切,他不自觉地吃了一颗话梅,又酸又甜,似乎他真的放松了不少。他隔着袋子捏了几下话梅,脑中闪过什么,表情变得傻愣。 刚才他好像在课桌兜里摸到了一块软软的,像衣服一样的东西。 小张坐下来的时候有看桌肚,他记得里面只放了几本书,怎么会突然多了一件衣服?他无意识地弯下腰,将目光对准桌肚看去。里面 黑乎乎的,只有微弱的光线,几本书零散的放在里面,而在书的后面,一片黑暗中,似乎真的有个什么东西在那里。 “那是什么?”小张鬼使神差似的呢喃了句,将脸缓缓靠向桌肚,他的后背徒然被人拍了一下,吓了他一大跳。 “哎,到你了。”是曾进在提醒他,轮到他做自我介绍了。 小张连忙慌慌张张地站了起来:“大家好,我叫张全亮,很高兴认识大家……” “下一个。”班主任见他很紧张的样子,示意他坐下。 小张浑身是汗地坐了下来,这关过了,没事了,没事了没事了。想到桌肚里的异样,他有种被什么抓挠的感觉,心痒难耐,控制不住地再次弯下了腰,脸靠向桌子。 那幽暗的桌肚似乎对他有致命的吸引力,让他把脸贴在了桌肚上,恨不得要将头塞进去的样子。 “啊……”小张的嘴巴惊惧地张大,像是看见了什么恐怖到了极点的东西。 桌肚的深处有一团白影在黑暗中晃动,然后变大,一左一右的分开。那是两只苍白的手! 那双手缓缓伸出,将小张的口鼻一把捂住抓紧,力气很大,他的脸被抓得变形。 教室里没人发现他的异样,就算看见了,也只以为他是在桌肚里找书。 小张依然保持着弯腰的动作,一动不动,只是青紫的脸不断抽搐着,喉咙里发出微弱的痛苦呻|吟。 就在这时,抓着他脸的双手松开了一只,然后沿着他张大的嘴巴,一点点的伸了进去。 小张的脸更加扭曲了。 当那条死灰的手臂全部伸进他的嘴里之后就开始缓缓退出,他的身体剧烈颤抖。 “喂,喂,你怎么了?”自我介绍已经结束了,旁边的女同桌终于发现了小张的异常,赶忙推了推他。 “砰!”小张的身体像弹簧一样,猛地站直起来,然后就再也不动了。 女生被他的样子吓得一怔,刚想询问…… “噔……噔……噔……”学校里的广播突然响了起来! 是《运动员进行曲》。 早操时间到了,班主任催促大家去操场集合。 第139章 你好青春 “噔……噔……噔……噔……噔……噔……” 陈仰听着广播里的音乐,久远的记忆不受控地翻了上来,没有被时光啃噬半分,这是会跟着时代往前走的旋律,是青春的代言词之一,他条件反射地站起身离开座位,想要拿出手机看一下现在几点。 冷不丁地察觉到了一道视线,陈仰将放进口袋里的手又拿了出来。讲台上的班主任在看他。 “都赶紧的,积极点,不要磨蹭。”班主任督促道。 教室前门就在陈仰不远,他却转身朝着后门方向走去,趁机观看队友们的情况。 靳骁长已经跟文青出去了,白棠走到了后门口,他的两个女学生把他当依靠一般跟着他……开局前一口咬定是做节目的林承业在弯腰拽裤腿,钱家兄弟还在走道里站着,哥哥钱秦看着左后方。 陈仰顺着那个方向瞥去,发现墙里面那组第四排站着个人,是任务者小张,他低着头,一动不动地站在座位上面。 早操集合的熟悉音乐还在响,教室里弥漫着生机勃勃的嘈杂声,陈仰隔着一组座位的距离看了一眼就知道那是一具尸体。 小张死了。 怎么死的?小张做什么了吗?陈仰正要绕过去查看一番,讲台那里就投来了班主任的凝视,他不得不抬脚出去。 . 出了教室,陈仰的手下意识往旁边伸:“朝简,你说……” 话声戛然而止,伸在半空的手也同时僵了僵,指尖蜷缩着收了回来。 陈仰压着嘴角穿过走廊下楼,后面传来钱汉的喊声:“陈先生,陈先生……” “什么事?”陈仰调整好状态回头。 钱汉是这两年才抽条的,16岁的他个子很矮,只有一米六多点,脸又长得嫩,像初中生,他小跑到陈仰跟前,颤声道:“我哥说那个谁,最后一组第四排站在座位上的男的死了。” 陈仰点了点头。 “你知道了啊,没靠近就知道了。”钱汉呆呆地说,“怎么你们都看出来了,我就不行?那人的样子跟活人没区别啊。” 陈仰说不上来,累积的经验促成了他的灵敏度。 钱汉把手缩在校服袖子里面:“我们都没注意到他是怎么死的。” 陈仰说:“先去操场集合吧。” “那广播声响的时候我差点叫出来。”钱汉边下楼边说,“太突然了,就跟鬼片里的配乐似的。” 陈仰随意问道:“无名小镇之后你做了几个任务?” 钱汉茫然地眨眨眼:“没做啊,这是第二个。” 陈仰感觉到了钱秦带着戒备心的靠近,立马提速下楼。 钱汉扭头看走下来跟他站在一个台阶上的老哥:“陈先生为什么要问我做了几个任务?他是不是觉得我跟那次一样菜?” 钱秦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不菜,小汉很聪明。” “聪明什么啊,我笨死了,那个任务我能找到漏洞活下来,全靠你教我的东西。”钱汉崇拜地看向他哥,“问题简练化,找效率最高的方法,走直径,我都记着呢。”他小声说,“哥,这个任务有漏洞吗?” 钱秦摇头:“百分之八十五以上没有。” 钱汉的脸色一白:“啊?没有吗?怎么会没有……” “不是死局就没有漏洞。”钱秦木木道。 钱汉“哦”了声,那也好,不是死局就好,他犹豫着问:“哥,你信不过陈先生吗?” 钱秦道:“不是信不信得过的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钱汉不明所以,他觉得陈仰性格好有能力,综合起来很适合一起做任务。 钱秦答非所问:“那个人没进来。” 钱汉说:“谁啊?”他的眼前浮现出一个栗发少年,明白了过来,“哥你说的是朝简啊,分手了吧。”他就说怎么见到陈仰的时候感觉哪里不对,原来是陈仰身边少了个人。 难怪陈仰瘦了那么多,原来是失恋了。 钱秦跟弟弟考虑的不是一个方向:“陈仰看起来是第一次跟搭档分开,他要适应,也许他的发挥比搭档在时要好,也许他会崩乱,不确定的因素多。” 钱汉似懂非懂:“那就是说,我们调查我们的,不和他合作?” “见机行事。”钱秦纠正说法,他看着没有和自己坐在一起的弟弟,“小汉,任务提示的重点是,不影响别人。”钱秦又说,“你把这几个字写在手上。” “不用了吧,我都知道,不可能忘记的。”钱汉说。 “记住了还不行,人有时候会控制不住地晃神,也会被自己的习惯套住,潜意识的犯蠢。”钱秦的神情冷肃,“越紧张,那种现象就越容易发生。” 钱汉听得冒汗:“我做完操回去就写!”他见三个男生结伴下来,连忙对他们露出同学友好的笑容。 其中一个男生嗓门很大,浑厚响亮的声音里带着笑意:“秦汉,一块儿走啊!” 钱汉走了下神,这称呼太亲切太熟悉了,他和他哥没少被人那么叫。 三个男生和钱家兄弟走出教学楼,前往操场,他们勾肩搭背嘻嘻哈哈,稚气而纯真。 “秦汉之间是不是还有个朝代?” “没有吧?我只记得秦汉后面是晋。” “楚王朝。” “啊?对对对,徐路路说得对,西楚霸王项羽。” “卧槽!我怎么把我偶像给忘了?!” “……” 男生们边走边激烈讨论,他们讲到历史上的人物像是看到了铁马冰河,唾沫横飞热血沸腾,普通又真实。 . 宽阔的操场只有一个班级。 男生一个队伍,女生一个队伍,站位是按照身高排的。班主任过了会才来,神情有点心不在焉。 陈仰推测班主任已经发现了小张的死亡。但早操还是要出……? 钱汉是男生队伍里的领头,旁边站在第一排的女生和他差不多高,他和她对视一眼,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虽然这是在做任务,处境很危险,钱汉依旧觉得丢脸尴尬,他忍不住对女生甩下豪言壮语:“明年我就长高了!” 女生长得很可爱,只是被他的反应吓到了没反应过来,讷讷道:“……那你加油。” 钱汉囧得红了脸。女生体贴地为他说话:“其实你不矮,是我高,我们班女生的平均身高比男生高。” 后背被一根手指捅了捅,她疼得扭着身子躲开:“干嘛呀?” “王娟,你不是说要追校草靳骁长吗?这就换人了?”后面的女生暧昧地挤眉弄眼。 “你,你你你小点声!”王娟羞恼地捂住她的嘴巴,眼睛往钱汉那瞄。 钱汉喜欢过人也被喜欢过,他对瞟来的视线很熟悉,于是他装作不经意地抓到女同学的偷看。我正好想找一个人拉近关系查问线索,就是你了! . 队伍后面,站在倒数第二个的陈仰将钱汉和女生的交流看进眼里,他们想要搞清楚这个任务的来龙去脉,只能从十六个学生和班主任身上下手。 陈仰打算和书呆子同桌打好关系,他看了眼站在自己前面的钱秦,对方前面是文青。 之前陈仰还在想这两人一个把任务当成演算数学题,期间冷血又理性,既要解出答案,还想找到最简洁的公式,另一个把任务当游戏,热血,随心所欲,不求结果只享受过程,他们的共同点是不在乎队友伤亡,专注走在自己的路上。 陈仰好奇他们在一个任务里会产生怎样的化学反应,然而两人之间不来电,想来也应该是这样,钱秦能解开文青这道题,看穿他的伪装,文青才不会给他解。 后面传来细微声响,陈仰转头发现靳骁长按着胃部,他蹙眉道:“你怎么了?” 靳骁长:“胃病犯了。” 陈仰没带背包进来,他只带了手机,身份号,半包纸巾,以及几个奶片。 “给你。”陈仰将几个奶片抓出来,递给靳骁长。 靳骁长没接,:“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我不会给你机会。” 陈仰:“……” “你吃了不会嘴软,我是为了朝简。”陈仰看着他的动漫脸,轻哼了声,“我希望你活着回去帮朝简控制病情,让他早一点回家。” 十六七岁的靳骁长眼瞳不全是绿色的,掺了些蓝色,像剔透的玻璃珠,他看人的时候,似乎能倒映出那个人的内心世界和灵魂。 陈仰莫名有种无处遁形的不适,当他要转回去的时候,靳骁长又长又翘的眼睫一掀:“他的家在德国。” “那就回他男朋友家。”陈仰说完就把奶片往靳骁长怀里一丢,转过身去。 陈仰没听到奶片掉在地上的声音,也没听见奶片包装袋被撕开的响动,他既然送出去了就不会再留意它们的生死存亡。 刚才有句话是陈仰的心声,靳骁长得活着离开这个任务,朝简还在等他医治。 当然,他自己也得活着出去,他要等朝简回家。 队伍早就站好了,广播里还在放集合的《运动员进行曲》,迟迟都没变成广播操的音乐。 陈仰随意乱扫的视线忽地一凝,他盯着旁边那一片空地,呼吸收紧。 没有风,地上的灰怎么起来了? 陈仰控制着表情眨了下眼,一个石头子从他的视线里飞出去,掉在不远处的地上。 像是被人踢了一脚。 这一幕诡异又瘆人。陈仰环顾只有两个队伍的大操场,额角滑下一滴虚汗。 . 过了两三分钟,广播里的旋律才换了一个。 “现在开始做第八套广播体操,原地踏步……走!” 陈仰踏步的时候体会到了青春年少的懒散随意,他那时候每次做操都划水。今天不敢。 “第一节 ,伸展运动,预备,起!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二二三四,五六七八,三二三四……” “……” 陈仰一边按照记忆里的动作来,一边观察视野范围内的一切,渐渐的他注意到一个现象,他这个角度看到的所有人都很认真。 任务者是怕触犯到什么,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比划,而学生们给他的感觉像是珍惜并热爱高中的生活,包括做早操。 陈仰还发现了一件事,这个班级的十六个学生里面,大部分人的皮肤都有被阳光爆晒过的痕迹,极个别白皮是晒不黑的那种类型。 这让陈仰觉得他们刚军训完,高中三年的路程才开始走,这也符合前不久的自我介绍环节。 做完早操回去的时候,任务者们聚到了一起。 陈仰透露了小张的死,回应他的是绝望而迷茫的惊哭声跟抽气声。只是过了一节课时间,二十人变成了十九个。 “为什么会死了啊?”文青抱着陈仰的胳膊,“才刚开始做任务就死人,好可怕。” 陈仰把往他怀里挤的脑袋拨开,扭头去看队伍最后的曾进,他提到小张的时候,这人的反应和其他人不同。 在陈仰的视线引导下,曾进无处可藏。 “啊!”文青才想起什么似的发出一声惊呼,他指着曾经喊,“你,就是你,你坐在我们小张后座!你一定看到了或者听到了什么!” 队伍里炸开了。 “对啊,他们是前后座!!!” “不是,曾先生,你到底什么意思啊,先前你得到了任务提示不说,现在你知道小张的死也不告诉大家,你以为是游戏里抢人头开箱子吗?瞒着我们对你没好处。” “这任务没有道具能拿,只能避开死亡条件查找线索找出路,我们应该合作,也必须合作,只能合作。” “……” “跟他废什么话,像这种一点团队意识都没有的人,就是欠打,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tui!” “啪”“啪啪” 看戏看到这的文青拍拍手:“这位同学说得好!” 那个振振有词的男人本想露出虚荣心被满足的笑容,却在对上他黑幽幽的眼神时,不知怎么感觉到了一丝阴寒之气。 文青飘到站在队伍外围的靳骁长身边:“我被骂了,队友说我是老鼠屎,我欠打。” “事实。”靳骁长道。 “我真伤心,你不帮我就算了,还这么说我。”文青捂胸口,“亏我把你排在老队友第一位。” 靳骁长把他的手拎起来,放到右边:“青青,你的心脏在这里,捂反了。” “……”文青总会忘记自己跟大众不同,因为哪怕他的心脏在跳,活着的感觉依旧很微弱。 “课间操时间不多。” 陈仰出声打破乱哄哄的氛围,他的提醒让气流变得凝结。 靳骁长撩校服袖口看腕表,文青也凑头瞧了瞧,他快步走到曾进面前,语重心长道:“曾同学,我们去了教室就不好交流了,你有什么想说的得赶紧了,时间不等人。” 曾进的脸部肌肉颤了颤:“我不知道。”他蹲下来把脸埋进臂弯里,“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有人被恐惧不安的情绪击垮了,发疯地想要踢打曾进,文青把对方拉开。 “身为同班同学可不能这样。”文青说,“我们曾同学已经在很努力地组织语言了,大家给他一个机会。” 陈仰的视线在手机跟教学楼之间徘徊,他们不能在上课铃响了以后才回教室,那有可能算是影响别人学习,回家的信念冲击着他的情绪,任务不能失败,要回家,他低吼:“曾进!” 曾进的身子一抖,他艰难地说出两个字:“话梅……” 陈仰正要听他往下说,队伍里就传出一惊一乍的叫声。 “什么话梅?” “你把话说清楚啊!” “哪个话梅?跟小张有什么关系?” “……” 有几个人七嘴八舌,特别吵,陈仰听得头疼,他皱着眉头冷冷扫了过去。那几人不约而同地闭上嘴巴。 “哦豁。”文青发出轻小的声音,“那眼神像朝简,帅。” 靳骁长没表态。 . 陈仰蹲在曾进身旁,他以最快的速度问出了事情的经过。 小张对于要自我介绍这件事很紧张,他的同桌安慰了他,还从课桌兜里给了他一袋话梅,他吃了一个,不知怎么就把头往课桌兜里伸。 曾进起先以为小张要在桌兜里找什么课本,当他发现对方想要把整个头都塞进去时,他奇怪地多看了两眼,就因为那两眼差点把他吓死了。 因为他看到小张保持着脸贴到桌兜的姿势不动,身体不停抽搐颤抖,他就知道厉鬼在桌兜里。 之后小张诡异地弹了起来。曾进便明白他的前桌已经成了一具尸体。 曾进只是个普通的小市民上班族,他平时不但不看灵异题材的电影,连稍微血腥点的新闻图片都避开,这次可以说是亲眼目睹一个活人死掉,对他来说太恐怖了。要不是广播里传来音乐刚好下课了,他会尖叫着跑出教室,那他现在也死了。 “不是我不想救他,救不了……”曾进哭着说给队友们听,也在安慰自己,“厉鬼在桌兜里,没人能救得了。” “桌鬼吗?”白棠若有所思。 “还有桌鬼?”文青摆出一副虚心请教的样子,“白教授,你是怎么想出这个词的?” 白棠有一点尴尬。 一旁的陈仰整理着思路,厉鬼应该不是一直在桌兜里,只不过是它杀小张的时候在那里。 “上课铃要响了,跑吧!”陈仰说着就径自往教学楼方向奔跑。 大家也在跑,爆发力强的冲到了最前面,又被陈仰超过。一行人拿出了参加奥运会的精神,跑赢了死神没有金牌,能保命。 文青跟几个女任务者跑在一起,他歪了歪头,温柔地笑道:“妹妹们别怕,我给你们垫底。” 女孩子们还没开始感动,就见他被校草兼校花扛到了肩上,轻松把她们甩在了身后。 “……” “!!!!!!” . 陈仰跑进教室的时候上课铃还没响,他把校服外套拉开,抄起一边擦了擦脸跟脖子上的薄汗,大步穿过教室走到墙里面那组,停在小张的座位边。 小张的尸体已经不在了,他的女同桌正在和两个前桌叽叽喳喳,小零食吃得可香了。 那女生看到站在原地没有走的陈仰,好奇地眨巴眨巴眼睛,想打招呼又有些不好意思。 陈仰指了指空着的座位:“他呢?” “不知道啊。”女生嘴里塞着一块雪饼,咔滋咔滋响。 陈仰不确定这个上课时给小张话梅的女生是人是鬼,是有意还是无心,他这会没有时间查探。 就快要上课了。陈仰调整了一下角度打量小张的桌兜,他看见了一团什么东西。 陈仰没有贸然把脑袋凑近,他就在这个距离观察了一会,发现那是嚼过的话梅肉,外面裹着酸腥的粘液,隐隐还有血气,像是直接从胃里…… “抠出来的。”后面突然响起文青的声音,他啧啧,“吃话梅而已,又不是泡面什么的,哪里影响到别人了?” “谁知道,可能是拆开袋子的时候声音有点响,上课最好还是不要吃东西。”陈仰听着文青平稳的气息,古怪道,“你怎么没喘?不是跑上来的?” 文青没听见一样抛着硬币走人。 陈仰瞥了眼前排的靳骁长,他朝另一处走去。 白棠在中间那组,他的座位跟第三组的是林洋并排的,只隔着一条走道。他从陈仰口中得知林洋站起来说话的时候穿的是黑色鞋子,准备坐下的时候变成蓝色的运动鞋时,表情有些愣。 “我没有观察到你说的信息。”白棠的眼睛惭愧地垂下去。 陈仰看了眼白棠放在腿部的双手,纤细均匀,干净整洁,读书时期就是三好学生模样。 “那你接下来把注意力放在林洋身上。”陈仰说,“有发现告诉我。” “好。”白棠应声。 陈仰意外地发现,这个仙门小师弟挺好相处的,也很简单。 . 上课铃还是没响,陈仰察觉到了不对劲,他回到座位上面偷偷拿出手机一看,脸上的表情变了变。 按理说早上有课间操的话,第三节 课应该是在10:10分左右上,可是这都10:40了,第三节课快下课了! 走廊上有几个男生在说笑,教室里也闹哄哄的,呈现出的是下课状态。 陈仰仰回头对靳骁长说:“时间有问题。” 话音刚落,他就立刻坐正。 十来秒后,班主任走进了教室,沉痛地宣布了一件事,就在刚才,班上有个同学不幸去世了。 教室里顿时乱成一片,一张张青涩的脸上写满了无措和惶恐。 “天哪……” “谁啊?” “怎么会去世的?” 有男生喊道:“是张全亮!就他不在!他也没去做操!” 陈仰往后面望去,小张的女同桌捂嘴哭了出来,她看起来又害怕又难过。 “安静一点,张同学是猝死的。”班主任叹口气。 得知同学的死因并不惊悚离奇,少年们的情绪稍微好了一点点。 班主任摘下眼镜摁了摁眼睛:“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是一切计划和理想的根基啊。” “叮铃……叮铃……” 学校里倏然传来了打铃声。陈仰抬头时眼角一抽。 原本干净的黑板上面不知何时写着“沁园春,长沙”几个字,讲台上的班主任喝口茶润润嗓子。 “今天这堂课在讲之前,我想先听听看你们都喜欢什么诗词。”班主任往台下看。 陈仰把手机放进课桌兜,谨慎地看了看时间。现在是十一点零六分,所以说,他们是直接从课间操结束后跳到了第四节 课! 盯着看了一小会,陈仰发现时间的流逝竟然又变正常了,他按掉手机,把语文书拿出来打开。 陈仰一边绞尽脑汁回忆自己都会哪些诗词,以防被叫起来提问,一边又感觉好像有什么被他忽略掉了。 哪里被忽略了…… 陈仰捏着书页的手指徒然一麻,他垂下眼帘不动声色地将手塞回桌兜里,摸到手机抓住,按开,眼角往里瞥。 不止是时间,连日期都变了!本来是九月十六,现在变成了九月二十三。 他坐着不动,一周过去了! 第140章 你好青春 时间在快进。 这个信息是确定的了。 陈仰的眼睛看着课本上的词句,心里觉得怪异,既然已经过了一周,那怎么还在上第一课?一周时间干嘛去了?他不方便东张西望,只能暗中观察书呆子同桌姜未,对方端正坐着,没有任何异常。 陈仰正要收回余光,突地发现姜未右边的校服袖口有一块油渍,先前没有。他表情不变地用手撑着头,眼皮偷偷往上撩。 讲台上的班主任穿的还是蓝色条纹褂子,细看才能看得出来不是同一件,这件衣领的磨损程度要重一点。 陈仰撑着头的手下移,挡住了眼里的惊诧,他从黑板上突然出现的字,姜未校服上多出来的油渍,再到班主任换过的褂子这三点推测是他坐在椅子上跳过了一周,班主任跟夏未都没有跳,他们是正常度过的…… 等会下课再想办法验证。 “其实关于秋天的诗词还是挺多的。”班主任走下讲台。 陈仰的大脑瞬间停止运转,写秋的……有吗? 班主任从教室前面往后走,停在一个座位旁,手指敲两下桌子:“文青,你起来说一说。” 文青站起来:“不知道。” “一句都不知道?”班主任又问了一遍。 “是的,一句都不知道。”文青稚嫩的脸搭配诚实的语气,乖得让人想给他扎红领巾。 全班鸦雀无声。 “你中考语文满分,一句秋的诗词都不知道?”班主任的脸上尽是被忽悠的无奈。 文青:“……”我中考语文满分?要这么玩啊。他随意抓抓遮不住乌黑胎记的刘海,无辜单纯道,“我不喜欢秋天,夏天的行不行?” 班主任没有给学生下马威,他给了个朋友间开玩笑似的回应:“你觉得行不行?“ “我觉得啊,”文青见靳骁长回头扫了他一眼,他耸耸肩,不玩了,“秋风萧瑟,洪波涌起。” “嗯,《观沧海》。”班主任示意他坐下。 前面的陈仰后背有点潮湿,文青是学霸人设,那他坐在第一排…… 位置应该不是按照成绩排的,陈仰安慰自己。 班主任没继续朝后面走,他掉头了。陈仰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体会到了独属于课堂的紧张,尽管他高中毕业多年,人生也经历了很多次生死一瞬,但是当他以年少的身体坐在教室里时,一切感受都很配套。 一个啤酒肚在陈仰的余光里出现,伴随着一声低喊:“夏乐。” 那是和陈仰隔着走道的钟齐的同桌,她留着普通的学生头,前面的头发被黑色发夹别在耳后,竹竿一样瘦,校服都撑不起来。 做自我介绍那会是从钟齐开始的,夏乐第二个说,陈仰有注意她的言行举止,她是学校里其中一类学生的剪影,内向不自信,没什么存在感。 此时她说了一首描写秋天的诗词,声音小得只有班主任一个人能听得见。 班主任让她大点声,她再说了一次,没区别。 陈仰观察到班主任没有生气,他好像很注重高一刚开始的师生关系和互动氛围,希望能有个好的开始。 “夏乐说的是马致远的《天净沙》,虽然不是诗也不是词,但确实是形容秋的,秋思,元曲。”班主任温声对她说,“发言的时候大点声,不要怕答错,错了也没关系,不丢人。” 周围的同学看过来,夏乐的脸红得滴血,指甲一直在抠手心。 班主任让夏乐坐下,他转过身问:“陈仰,你呢?” 陈仰慢吞吞起身:“我还在想。”他才想到枯藤老树昏鸦就被夏乐说了。 班主任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他。 陈仰心里咯噔一下,难道我也是语文满分? “你偏科很严重。” 班主任说,“语文是你的弱项,你得早点制定制定学习计划,诗词这块要有足够多的储备量。” 陈仰:“……”哦,他偏科,语文最差。那他最好的学科是什么?千万不要是数学。 下一秒他就听班主任说:“你只要把对数学的喜爱拨十分十一到语文上面,语文就不会不及格。” 陈文科生仰的眼前一黑,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麻烦了,任务者们要从别人的口中知道自己的人设,而且……他深呼吸,人设肯定不是摆设,会涉及任务。 . 一节课四十五分钟,班主任用零头跟学生互动,剩下时间讲沁园春,讲词牌,粉笔不时划过黑板,发出呲一声响。 陈仰吃了一嘴粉笔灰,他觉得这个任务是在惩罚他过去上课时打瞌睡吃东西看小说开小差聊天嗑瓜子,这节课他全程绷着头皮屏住呼吸,没有一刻敢放松,做笔记都轻轻写,生怕把桌上的什么东西碰掉到地上,或者下意识挪桌椅。 下课铃响的那一刻,教室里犹如变成被一根长杆搅乱的湖水,班主任把课本往胳膊里一夹,端着茶杯开门出去,拉椅子声,勺子刮擦饭缸的清脆声,说话声,脚步声奏起放学的交响乐。 陈仰偷看手机,上课的时候时间的流速是正常的,下课后就又开始加快。 文青来喊靳骁长和陈仰,手指指窗台。 陈仰望去,窗台外面摆了一排不锈钢饭盒,他一看就知道哪个是自己的,就跟进教室的时候找座位一样。 “你们先走。”陈仰给文青使眼色,我有点事要确认,一会食堂门口见。 文青和靳骁长一人拎一个饭盒下楼,吃不吃饭无所谓,关键是融入集体当中。既然到了放学的时间点,那就去食堂。 “他的状态不错,我还以为他会习惯性地喊,朝简,朝简,朝简,然后意识到人不在身边就会颓丧无助。”文青把玩长勺子,“啊对了,他还习惯拉朝简,走哪拉到哪,这一下估计挺不适应的,可怜。” 靳骁长:“不聊时间信息?” “不聊,没劲。”文青神情恹恹,“我指望白教授给力点,结果哪知道他是假清高真憨憨,做任务规规矩矩,很无聊。”他又想到了谁,眼里的死水活了起来,“还是有期待的,晚点我要隆重出场演一出好玩的。” “那你要失望了,”靳骁长知道文青指的是哪个人,“不过是个小鱼小虾,给不了你精彩的舞台。” “有比没有好,凑合吧,老师告诉过我,做人要知足,我是个听话的好孩子。”文青忽然往靳骁长跟前凑,“你的嘴里怎么会有奶味?” 靳骁长将文青的脑袋扣住,拨开。 “陈仰的吧,他吃的奶片不甜,奶味重。”文青用饭盒撞了下靳骁长的饭盒,“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不待见他,还吃他奶片,太狗了吧,人间狗王。” 靳骁长的气场变得凌然危险,他抓几下乱糟糟的额前卷发,眉眼又慵懒起来:“讲话文明点,青青。” “我叫文青,不叫文明。”文青跳下台阶转头,仰起脸笑嘻嘻道,“老靳,问你个问题啊,信念感是什么东西?” “是希望。”靳骁长从文青身侧走过,那双蓝绿的眼睛像是能穿透浮尘去向远方,那里有平平淡淡的风吹茅草,炊烟升起。 文青在安静的楼道里呢喃:“哇哦。”所以呢?希望又是什么东西? 楼道口传来靳骁长的声音:“青青,下来。” “你等着,我这就下去打你!”文青把饭盒晃得当啷想。 . 教室里就剩几个人了,陈仰是其中之一,他慢慢悠悠地收拾桌上的课本,手肘装作不经意地碰了下同桌。 “诶,姜未。”陈仰凑近,他不会傻到直接问“为什么开学一周了,今天却在学第一课”,试探需要技巧。 “这一周你是怎么过的啊?”陈仰态度和煦地笑着问道。 “就……在家看书。”姜未有些磕巴。 陈仰笑容不变,原来是学校放了一周假。原因大概跟小张的死有关,班上死了个人,家长那边肯定会有顾虑。 “真佩服你,我都看不进去,我一想到我们班死了个人,我就害怕。”陈仰说着就神经兮兮地往小张的座位那看,“你不觉得他还在教室吗?” 姜未说:“人死后没有鬼魂一说,那只是电磁。” “女生感性又怕鬼,喜欢胡思乱想,学校没办法就让我们回家待了一周。”姜未对这一点不赞同,“时间很宝贵,不该那么浪费。” 陈仰抹把脸,又抹一把,不太适应失而复得的胶原蛋白。 “停一周课还是有必要的,现在我看大家都不提张同学了。”陈仰一愣,怪不得刚才那节课班上的气氛没有半点压抑。 涉世未深的少年时代新陈代谢快,情绪的覆盖性强,一周时间过去,新同学的死带来的触动稀释得差不多了。 姜未起来把椅子往里面放了放,陈仰和他一起走出教室。 陈仰在窗台外面拿了属于自己的饭盒,一转身发现走廊上的姜未校服里面的格子衬衫变成了毛衣。他扣饭盒盖子的动作一顿,阔步迈向走廊边沿往下看,树叶全黄了。 “怎么了?”姜未问。 “没什么,我看食堂人多不多。”陈仰说。 姜未往前走,陈仰落后一点快速找机会看手机,一个多月过去了。现在是十一月初一,星期一的中午放学。 陈仰发觉姜末停在了楼梯口旁边的角落里,他走近道:“怎么不下去?” “3班跟4班又拖堂了,人太多,我等会。”姜末说。 陈仰看了看空荡荡的楼道和走廊,一股凉意直冲他的头顶心,他把校服外套的拉链拉到顶,咬住拉链头。 鬼故事里有类似的老梗,譬如一个人上空着的公交车,另一个人说都坐满了。 姜未刚才说的话有一样的夏日制冷功效。 “我擦,老子特地晚点走,怎么现在还这么多人?!”钟齐杀过来抓狂地抓了抓头,他一把揽住姜未,“班长,等会食堂人就多了,排队排死!排到自己的时候好吃的菜都没了!赶紧的吧!” 陈仰目睹又黑又壮的钟齐带着文气的姜未往楼下走。楼道里像是有很多人在下楼,钟齐一边挤一边大喊:“借过!借过借过!” “靠!谁踩我脚了!”钟齐鬼叫。 陈仰看到的从始至终只有钟齐和姜未,那两人没有在演,这点他能分辨得出来,他咬着拉链头磨了磨牙,想起了操场无风刮起的那片灰尘,飞出去的石头子。 当时也有很多人在走。操场上不是只有高一(1班),还有其他班级。 这就是为什么他们三十多人都排好队了,广播里还在放集合的音乐,放了有一会才换掉的原因。 那是在等其他班集合,等所有班级都组好队伍。 陈仰吐掉拉链头下楼,他起初还在想,整个学校就一个班,老师和十六个学生会露出怎样的异常,结果没有,他们照常上课下课,原来是他想错了方向。 任务者们眼里的学校只有高一(1)班,而那些人过的是正常的校园生活,时间也没有快进没有跳跃,很正常地往前走。 陈仰去食堂门口跟队友们会合,他在一波波饭菜香里透露了自己的发现和分析。 大家都有手机,时间的问题他们都知道,也看出了季节的跳跃变化,只不过他们没有轻易找同桌试探调查,怕暴露自己,或者牵扯支线任务。 个别人侥幸地想着,最好能混到最后。 “两条时间线。”陈仰说,“我们在一条会快进会突然跳跃的时间线上,而那十几个学生和老师在正常的时间线上。” “我们走的这条时间线是根据事件来的。”白棠接道,“上课的时候时间正常,去操场集合到回教室的那二十分钟课间操时间也正常,二十分钟结束后本该是第三节 课却直接跳过去了,上课铃一响又变得正常,下课后再次快进跳跃,从九月中下旬到了十一月初。” 那对闺蜜你看我我看你,听不懂教授讲的,她们小声说:“教授,你能不能给我们重讲一次?” 白棠概括道:“我们的时间线是跟着某个人走的,时间正常流速的是那个人想要感受的部分,其余的就都跳过去了。” 陈仰说:“就像是看电影一样,不感兴趣的剧情会快进。” 大家这才明白其中的名堂。他们现在回忆高中,会发现有些事因为各种因素被记下来,而有些事早就不记得了,遗忘了。时间线的正常或跳跃差不多是这个理吧。 食堂门口的十九人一时都没出声。 “怎么突然不说话了,群里禁言?”文青抓起靳骁长的左手臂,掀他的校服袖口看腕表,“这会的时间走得很正常。” 陈仰思虑道:“对那个人来说,这也是有必要存在的事,所以没跳过去。” “中午放学来食堂吃饭而已,干嘛不省略?”钱汉不解地咕哝。 “也许这天中午对那个人有特殊意义。”陈仰总结道,“目前没跳时间的事是开学的自我介绍,课间操,第一节 语文课,十一月第一天的中午。” “那么重点来了,”文青夸张地故弄玄虚,“所以,这条时间线是谁的?” 他站到花坛边的台阶上背对着阳光,脸上挂着纯真无害的微笑,“我们在谁的记忆里呢……” 文青突然伸手一指:“林同学,你来回答!” 林承业走着神,他听到文青的喊声吓一跳:“什么?” “可不能三心二意啊。”文青摆出善意提醒的姿态,“运气不好会死翘翘哦。” 林承业干笑:“我会注意的,谢谢文先生的忠告。” “客气了客气了,大家都是同学,互帮互助是应该的。”文青摆摆手,重复了那个问题。 林承业说:“那个班主任吧。” “任务提示‘你不学不要耽误别人’,这是老师的角度说的话。”他有理有据,逻辑在线。 陈仰瞥林承业,这人一出场就挑起了文青的某根神经,什么原因他还不清楚。 成了高中生,林承业还是白白胖胖的,让人看着想捏他的脸揉搓几下,这长相很容易有好人缘。 对于林承业的说法,队伍里有赞同的声音,也有反驳的声音。 “对,我也想说来着,厉鬼就是他!” “可是当时小张死的时候,班主任就在讲台上。” “分身术啊。” “……” 一个马尾女孩说:“我的想法跟林先生一样,任务提示透露了厉鬼的身份,不是班主任,就是另一个老师。” 她叫杨雪,也有一张学霸脸,而且是成绩好长得很古典的才女类型,仿佛随时都能掏出一把古琴拨一下。 陈仰听大家的讨论,肚子咕噜叫,他有种真的上了一上午课的感觉,食堂里面的香味往他面前飘,鱼香肉丝,海带冬瓜汤,花菜炒肉…… 白棠看陈仰吞口水,他犹豫着轻碰对方的衣袖:“要不你先进去打饭?” “没事,我还能撑。”陈仰说。 白棠见陈仰坚持就没再劝,他们还不熟,如果向东在,说不定能帮他们搭线……不能,白棠清醒过来,自嘲地轻蹙眉心,向东只会和陈仰组小队,不会管他死活。 “这个任务的死亡条件是不要打扰别人学习。”白棠压下不合时宜的失落情绪,“任务是在这里上完高中?” “时间线这么跳,很有可能哦。”文青满脸的期待,“那是不是有高考倒计时一百天的标语口号?我还没见过,一定很激动人心!” 众人:“……” 钱汉感觉天都塌了:“天啦,要到高考的话,那得在这里待多久啊,现在才高一。” “快了,”钱秦说,“高一上学期的期末考试快到了。” 气氛有些窒息。 “应该会跳过去的吧?考试很枯燥的,毫无意义,时间线的主人肯定会省略。”学渣钱汉抓紧他哥的手。 “老师喜欢。”学渣曾进泼冷水,浇钱汉也浇自己,“如果真的像林先生和杨小姐说的那样,这是某个老师的时间线和记忆的话,期末考应该……” “别说了!”又一个学渣林承业大声阻止。 “对对对,不是才十一月份吗,现在说这个没有意义。”立马有人受不了地附和。 于是这个问题匆匆开始匆匆结束,显现出队伍里的学霸学渣比例。 陈仰往食堂里走,他回头说:“对了,我同桌姜未是班长,跳过的时间里有竞选班干部的事。” “你是数学课代表。”钱汉见缝插针,那针巨粗巨长,陈仰被扎得差一点吐血身亡,他抹抹嘴角不存在的血迹,“我有心理准备。” 陈仰转而就问钱汉是哪来的消息。 钱汉挠后脑勺:“放学下楼的时候,我从王娟那里打听到的。”他看着心不在焉的陈仰,“陈先生,你数学不好吗?” 陈仰笑:“这让我怎么说?我是文科生,而且是毕业多年的文科生。” 大家:“……”可以了,不用说了。 文青跑下台阶靠近陈仰:“帅哥,你好惨。” “我现在想吃饭,吃完再想对策。”陈仰饿得眼前飘星星,他欲要扭头问朝简吃什么,话到嘴边被他咽了下去,又苦又涩。 文青一看陈仰的表情就知道他想起朝简了,习惯很可怕啊:“要是有人找你讲数学题,你不会讲,算不算耽误对方学习?” “直接告诉对方我不会就行。”陈仰说,“要是不会还装成会,浪费别人时间耍人玩,那就不行。” 文青望着陈仰走向一个窗口,他对靳骁长挑眉,听到没,不用我们操心。 靳骁长理所应当道:“青青,你去给我打饭。” “我还想这么说呢。”文青笑嘻嘻,“老法子,石头剪刀布,赢的那个给对方打饭,一把定输赢。” 靳骁长勾唇:“来。” 几秒后文青拿着两个饭盒去窗口,周身气息阴郁得吓人,好气,但还是要愿赌服输,因为成年人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这是他的人生定义,一旦下了决定就要承担后果。 . 打饭的窗口有两个,后面都是打菜的,陈仰只能看见十几个人进出,然而饭桶跟很多菜就剩个底了。 哪怕这个场景能勾起学生时期的回忆,陈仰依旧觉得瘆得慌。 陈仰打了三两饭两荤一素,饭盒装得满满的,他吃了一口,感觉是学校的味道。 文青故意把靳骁长的饭盒丟窗口那里,他端着自己的去找陈仰。 “这个菜你还吃啊。”文青指指陈仰打的土豆炖牛肉。 陈仰眼神询问。 文青说:“你连着吃二十多天了。” 陈仰咽下嘴里的食物:“有吗?” 文青意味深长:“有啊。” 陈仰的壳开始碎裂,脆弱的部分暴露了出来,他脸年轻了,眼神却没变青涩,经历的和等待的都在他眼里。 土豆炖牛肉是朝简喜欢吃的,他看到了就会点。 “回去后我把老靳的联系方式告诉你。”文青撇嘴。 陈仰道谢,以文青的性格,他只对有意思的事感兴趣。 别人的爱情能有什么意思,文青主动做到这一步已经仁至义尽。 陈仰若有似无地看了眼不远处的靳骁长,计划着什么。 . 大家站在教学楼前吃午饭,大多数人吃得食不知味。 “我们要趁着时间没快进没跳也没上课,赶紧查线索。” 白棠只打了一份米饭没打菜,他用细长的手指拿着勺子挖一点点白饭送进口中,细嚼慢咽完说,“既然第一嫌疑人是班主任,那就从他入手。” 钱汉坐在台阶上吃饭,嘴里塞了很多,含糊不清道:“他现在是在宿舍楼吧!” “那呢。”杨雪朝一处指。 班主任拎着水瓶往这边来,条纹蓝褂子外面多了一件黑色外套,眼镜也换成了细脚的。 “最好跟他去宿舍。”白棠说。 “那样是好,可以趁机观察他的生活细节。”杨雪挨个看队友们,说出问题关键,“只不过,我们一起去找他不合适。” “我去吧。”陈仰拨了拨饭菜,将最后一块牛肉吃掉,“我是偏科严重的学霸,第一个学期过半了,我的心理出现了问题,他会好好开导我的。” 说着就把饭盒盖上递给文青:“帮我拿着。” 文青用眼神问,ok吗? 陈仰揉了揉他的头发,大步朝着班主任走去。 队伍里有担心的,有思虑从其他地方调查的,也有心安理得的伸手党,等着别人冒险换来的线索。 文青厌恶地斜起一边的嘴角,他不管别人死活,也不指望别人救自己。 而有的人,既想明哲保身,又想在危难之际得到救援和帮助。 那就没意思了。 “让开。”文青踢开一个智障走到靳骁长面前,“去那边树底下。” 尾音还飘在半空,他就径自离开。 靳骁长不快不慢地迈开脚步,同样的黑白校服,他穿出了高级定制的贵族气场。 树下,文青盘腿坐着,视线落在靳骁长身上:“你怎么不去宿舍楼?” “我去做什么。”靳骁长站在树影里,他那张苍白的脸被细碎日光切割成明明暗暗的瓷器。 “你是混血儿,不适应学校的环境,这不挺有话题的嘛。”文青说。 “青青,你傻了。”靳骁长俯视他,好笑道,“我在班上跟同学和睦相处,哪里不适应?” 文青:“……”他假模假样地感叹,“您是我老师,我的演技是跟您学的。” 靳骁长眼尾上挑:“拜师礼什么时候补办?” 文青的眼角一抽,他摇头咂嘴,姓靳的好没意思。 “你变了,青青。”靳骁长刚开了个头,文青就打断,“你头上有虫子。” 靳骁长:“你把陈仰放进了你的世界。” “是便便。”文青做出恶心的表情。 靳骁长继续道:“你不是不需要朋友吗?” 文青的眼神阴下去:“行了,再说就翻脸。”他冷哼,“老靳,我打不过你,我家仰哥说不定可以一试,就算赢不了也能让你留点血。” “而且这里没刀,你发挥起来一……” “般般”二字还没说出来,文青的瞳孔里就闪过一道寒光。 靳骁长拿着一把不知从哪弄来的美工刀,指腹一点点蹭出刀刃,又扣回去。 “青青。” “诶!”文青脸上是大大的笑容,“靳哥,我们要同学友爱啊。” “出息。”靳骁长将美工刀收回口袋里。 文青笑意不减,美工刀割不下来头,能割动脉,血是冲出来的,喷泉一样。 午后的秋风是暖的,少了点萧瑟的味道。 靳骁长的目光从宿舍楼方向掠过,耳边响起文青慢悠悠的声音:“你知道陈仰要进这个任务,也知道我会是其中一个成员,所以你跟我一起进来了,你的目的是陈仰,你在评估他的能力,必要时会出手护住他。” “你不喜欢他,却又不想他死,啊,我说错了,是不能,因为他关系到朝简的命。” 文青对上男人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任由他逼近自己满目疮痍的灵魂,“以上都是我的直觉,请问能得几分?” 靳骁长的回答是一块红烧肉。 文青看看饭盒里的肉,不知在想什么,他半晌发出嫌弃的声音:“太肥。” 同一时间,钱汉和钱秦在教室里吃饭。 有几个学生也在,其中就有王娟。 钱汉在她第三次偷瞄自己时“哎了声”,桌子底下的脚踢踢他哥。 钱秦看过去。 钱汉给他使眼色,我去了啊! 钱秦环顾教室,这会没人在学习,他“嗯”了声,分出大半注意力跟着弟弟。 钱汉扒拉扒拉几口饭咽下去,起身走到王娟后面的空位上坐下来,手点点她的椅背。 王娟回头看他,眼神左顾右盼。 钱汉小声说:“你不去宿舍午睡吗?” “睡不着。”王娟用同样的音量问,“你呢?” 钱汉说:“我也睡不着。” 王娟理了理头发:“还有两个月就要期末考了,时间过得真快。” 钱汉非常认同:“是快。”现在还是秋天,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入冬了。 气氛有一点尴尬。 王娟突然忙了起来,又是整理课桌又是整理桌兜,钱汉很怕她冷不丁地把练习册摊到他面前问他,这道题你会做吗。 钱汉看着女生可爱的娃娃脸:“我听我一朋友说咱们班让他们班羡慕。” 王娟:“啊?” “老班好啊。”钱汉说。 王娟眨眼:“噢噢噢,老班是挺好的,人是好人,也是好老师,就是……” 钱汉前倾身体凑近:“就是什么?” “不知道怎么形容。”王娟见有两个男生起哄一般往这边看,她害羞地抓抓脸颊,“他很想我们都好好的。” 钱汉直直看她:“不懂。” “就是要我们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王娟的脸通红。 “懂了。”钱汉笑得有点呆,“全天下所有老师都这么希望吧。” “也对,老师不都想要自己带的班级升学率百分百嘛。”王娟拿了桌上的塑料杯子拧开。 钱汉快速梳理信息。 王娟喝了几口水,不知怎么的,她的身体倏地抽搐了起来。 钱汉一愣:“你……” 王娟脸上的红晕早已褪得一干二净,她脖子上面的血管在一根根鼓动,脸色发青,四肢不停抽动,眼神却是茫然的,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 “啊……”她的嘴里溢出痛苦的呻|吟,杯子拿不稳地掉到腿上,水全部洒了出来,稀稀拉拉往下滴。 钱汉“腾”地站起身,他哥也在那一刻冲到他这边。 “哥,她……”钱汉干咽唾沫,钱秦抓住他的胳膊将他带离座位。 班上其他几个学生听到动静靠近。 “王娟,你怎么了?” 杯子从腿上掉到脚边,王娟坐不住地往地上栽,反应比较快的钟齐及时捞住她。 “喂!”钟齐手忙脚乱,不太敢碰女生的身体。 “嗬嗬……”王娟瞳孔缩小,浑身震颤动,呼吸困难。 “靠啊!得送她去医务室!”钟齐大喊。 有个男生过来给他搭把手,两人打算把王娟搀扶去医务室。 “王娟?王娟?!能听到我们说话吗?不行,她走不了,我背她过去。”钟齐黝黑的脸上满是焦急和担忧,“你们把她往我背上弄。” 那男生和另外两人正要碰王娟,她突然干呕了一下。 “不好了!她要吐了!” “呕——” 王娟手脚抽筋,张大嘴巴吐出了一大滩散发着臭味的液体。 第141章 你好青春 陈仰坐在椅子上面,视线所及之处是一间单人宿舍,条件很一般,生活用品比较乱,教材类的却很整洁。 班主任把水瓶放书桌底下,卷起外套袖子:“吃过午饭了吗?” “吃过了。”陈仰嘴上还有菜油。 班主任在角落里翻了翻,给他拿了一盒原味的优酸乳。 陈仰接过优酸乳,表情很微妙,还有点梦幻。 班主任的啤酒肚抵着书桌边沿,两只手捞起一摞卷子:“昨天就批到了你的卷子,正想找你聊聊。” 陈仰一脸懵逼,什么卷子?他的脑中闪过一道惊雷,今天是十一月初……这个时间段好像是期中考试? “在这。”班主任抽出一张卷子,拉开椅子坐在学生旁边,“你这次丢分最多的是阅读部分。” 陈仰一边感慨演技好的文青最适合这个任务,一边试图让自己进入状态。他上学时期的成绩一直在班级中上游,很稳定,所以他从来就不是老师一对一私聊的目标,印象里只被找过两三次,都是他翘课翻墙出去打球干架。 那时候的情况跟现在的不同,现在是他主动找过来的,还是站在一个偏科严重,学习上遇到困难的学霸立场。 陈仰暗自琢磨,他这个年纪,再张扬再嚣张也还是个未成年,面对老师的时候总会有几分畏惧和敬畏。 于是他摆出了一丝符合少年人的窘迫跟失落。 “阅读理解不是短时间内能提高的。”班主任柔声安慰道,“要多写多读,平时养成写日记的习惯,记录一些诗歌跟名言名句。” 班主任把卷子翻到最后:“你的作文很白话。” 陈仰:“……” “基础这块不错。”班主任把卷子给他,“阅读和作文是你要注意的。” 陈仰拿过卷子看看,是他自己的字迹,作文也是他的风格,他确实是白开水模式,平铺直叙,没有华丽的辞藻跟眼花缭乱的句式。 79分,这是他的语文期中考试成绩,满分……陈仰算算,150,他选择不说话。 班主任摘下细脚眼镜,找到镜布擦上面的灰尘:“上学期的时间不多了,想没想过高二学文学理?” 陈仰的眉头一动,1班的班主任是教语文的,这个班级应该是文科班,他故意道:“学理。” 说话期间,陈仰注意到班主任擦眼镜的动作顿了顿。 班主任的鼻梁上面有长期被眼镜框压过的痕迹,他垂眼检查镜片,温和道:“跟家里商量过?” “没有。”陈仰瞥到了杂物堆里的两扎啤酒,班主任的肚子就是那么圆起来的。 “还是要商量的,高中三年最重要的是高考,其次是高二分班,两者之间关系重大。”班主任戴回眼镜,“不能马虎,必须重视起来,三思而后行。” 陈仰露出迷惘的神情。 “距离分班还有大半年。”班主任说,“你文科只是语文差一些,文综挺好,语文提上来了学文没问题。” 陈仰揉着卷角想,只是差一些?语文不像其他学科那么变态,考不及格可不是多容易的事,他趁班主任倒水喝的功夫打量了一翻,似乎没成家,不到四十岁,正是教书生涯最激昂的时候。 “你不学不要耽误别人” 这个提示会让人第一时间想到老师,再加上这个班主任希望高二分班时,成绩好的学生能留下来,似乎两点结合起来透露出了他的教学态度,任务目标就是他。 可小张死的时候,班主任在陈仰眼前。 陈仰猜测那提示就是班主任说过的话可能性超过百分之七十,他在这个任务里有特殊的或关键性的作用,却不是杀人的厉鬼。 故事背景还要再查查。 “那我明年再想一想。”陈仰抓耳挠腮,“老班,我想换座位。” “换座位?你现在的位置不是挺好的吗?” 班主任一愣,“姜未和靳骁长都是科科优秀的同学,你和他们坐一起对你最好不过。” 陈仰嘴一抽,靳骁长竟然是校草加学霸人设,他咳一声:“那啥,我想去后面坐。” “什么?”班主任的反应大了起来,手重敲桌面,“一个两个的上赶着往后面跑,干什么?要去称王称霸吗?” 陈仰:“……” “文青偏科比你还重,语文满分,别的学科都是一位数两位数,他还非要坐在后面不肯到前面来,现在你也要这样,你们啊。”班主任喝口凉掉的浓茶,语重心长道,“学习氛围是很重要的,老师是过来人,比你们懂。” 陈仰挣扎着:“那我……” “等你语文过120,其他科不掉,我让你去。”班主任说。 陈仰嘿笑:“好嘞!” 对于学生有可能影响到学习的要求,班主任还是给了商量的余地,没有强制性的“不能”“不行”。 . 陈仰从宿舍楼出来就看见了樟树底下的文青和靳骁长,他往他们那走,明亮的天色开始发生变换。 像是有后期团队在操作一样,既震撼又诡异,陈仰还没走到文青和靳骁长那,天就黑了。 他一看手机上的日期,半个月过去了。 一阵寒风袭来,陈仰打了个喷嚏,他把校服外套拉好,双手揣进口袋里不快不慢走到树下。 “快上晚自习了。” “嗯哼,这么快进跳跃真刺激,我都不想出去了。”文青伸懒腰。 “任务失败就能永远留下来。”陈仰瞥了眼灯火大亮的食堂,午饭跟晚饭连接得太快了。 可怕的事,他竟然饿了?! “说的是呢。”文青认真思考,“不过我又想了想,这里除了时间线有趣其他的都一般,我还是不留下来了,我要选一个最好玩最有意思的任务地定居。” 陈仰蹙眉看他:“你说的是真是假?” 风扫过文青细碎的刘海和那块胎记,留下一片冰凉,他眯起不算大的眼睛邪气一笑,屈指将硬币弹到空中:“看缘分,缘分来了,挡都挡不住。” 一旁的靳骁长看向陈仰:“查到了什么?整理一下告诉我。” 陈仰怔了一瞬,这还是靳骁长头一次主动跟他说话,他抿唇道:“期中跳过去了。”之后他又说了靳骁长和文青的人设相关,以及自己对班主任那个人的剖析。 在场的两个听众都没回应。 陈仰搓搓脸,海水浴场那个任务的日出日落不正常,一天时间缩得很短,这个任务更夸张,他都不知道进来多久了,时不时地总会陷入一种迟钝状态。 “阿仰,要不是你非朝简不可,我都想争取一把搭档的身份了。”文青遗憾道,“我觉得我们会很合拍。” 陈仰怀疑自己听错:“别,没朝简,我们也做不了搭档。” “这话我不爱听。”文青笑眯眯地给陈仰整理了一下校服领子,“你必须给我说出了一二三来,不然这事没完。” 旁边的靳骁长懒散低笑:“青青,你又犯傻,他做任务,你玩游戏,他想走到终点,你想一直在路上,怎么组队?” 文青对陈仰说:“我们不理他,我听你说。” 陈仰“啊”了声,点点头:“所以你们也认为任务提示是班主任说的,但他不是厉鬼。” 以为已经把陈仰带跑的文青:“……” 文青做过数不清的任务,碰见过很多想要活下去的人,陈仰不是意志最强的,却是走得最直的。他像是在回家的路上走了太久,家里的人也等了太久,思念和希望变成一根无形的绳子连在他们中间,互相拉扯。 撞上陈仰信任的眼神,文青嚼口香糖的动作停了一两秒才继续嚼:“是啦。” 陈仰口袋里的手捏着白卡:“那我们就根据这条线往下顺,厉鬼就是 ‘你不学不要耽误别人’中的那个‘你’。”他又觉得哪里违和,慎重道,“不管是不是,都要照着这个方向查下去,查出线索了再进行求证。” 文青见陈仰再次用信任的目光看过来,他“哎”了声:“你要这么中规中矩的跟我讨论线索?我没有这经历,不习惯。” “好吧,你非常希望的话,我酝酿酝酿,可能要很久哦。”文青吹了个泡泡,往嘴里一吸,嚼了嚼再吹一个更大的,这就是他酝酿的时间,酝酿完了他就和陈仰讨论了起来。 “我们慢慢捋,首先,厉鬼不是无所不能的,不会有分身术,小张的死可以洗清班主任和十六个学生的嫌疑,厉鬼不在他们中间,其次……” 枯黄树叶打着旋飘落。靳骁长看着凑到一起的两个脑袋,目光停在身高矮一截的那个身上:“青青。” “河边草。”文青微笑着接了一句。 “……”陈仰突然朝教学楼方向望去,不多时,他看见了两个人影,是钱秦跟钱汉,兄弟俩一个冷木,一个焦虑。 陈仰吸气,看来是教室里发生了什么事。 片刻后,钱秦陈述了一下事情经过,简练得钱汉都听不下去,忍不住补充了好几次。 事情是钱汉找王娟聊天套信息,她本来在喝水,不知道怎么就开始抽筋,很痛苦的样子,当时班上还有钟齐跟几个学生在,大家想把她送去医务室,可她直接就吐了起来。 钱汉拉着他哥出去找老班,然而他们还没走到楼梯口就听见教室里传来嘈杂声,一回去发现王娟正在和同桌说笑打闹。 班上的人都在,天也暗了。 他们回到教室打探出的结果是,半个月前王娟消化不良住院一段时间,后来就没事了。 “消化不良会呕吐,却不会剧烈抽搐痉挛,瞳孔变小涣散。”钱秦道。 钱汉拽他哥的手,还有呢?钱秦看向陈仰,挤牙膏一般挤出一句:“小汉要我带他下楼找你。” “不是这个!”钱汉窘得丢开他哥的手,“陈先生,我是……我觉得……” 陈仰道:“你觉得王娟已经死了。” 钱汉没说出来的话被陈仰说了,一字不差,他呆了一会才呢喃:“她的呼吸已经很微弱了,以学校的医疗设施不太可能把她救回来,她怎么可能只是消化不良,不可能的。” 文青叹气:“钱同学,王娟同学是鬼又怎样呢,这个任务里的人命收割机是她吗?” 钱汉迟疑道:“不吧,小张死的时候,她在班上。” “既然她不是厉鬼,那你慌什么?就算她真的死了,你照样可以把她当成普通高中生,npc而已。”文青说,“人的精力有限,担心不必要担心的,该担心的就会被忽略,很危险哦。” 钱汉一个激灵:“文先生说的是对的,谢谢你的提醒和警告!” 文青作揖:“共勉。” 钱汉礼尚往来地回了个同样的姿势。 陈仰:“……” 靳骁长面不改色,习以为常。 钱秦将钱汉带走。 钱汉挣扎着回头喊:“陈先生,你在班主任那都了解到了什么啊?” 陈仰简短地告诉了他们。 “呕吐是提示。”钱秦在陈仰说完后开口,陈仰跟他对视一眼,点了点头,至于提示的是什么信息还要查。 “其他人呢?”陈仰问道。 “都在教室里。” . 陈仰眼里的教学楼只亮着一个教室,其他都是黑漆漆的,他和靳骁长文青回了教室,途中只有阴冷和黑暗。 还没到晚自习时间,教室里有人在放歌,有人在唱歌,陈仰从前往后走,又从后面走到前面,他来回走了几次,发现了一个线索。 每张桌子的右腿下面都有一个编号,班上是18张桌子,却不是1到18,而是1到19,中间少了一个编号06。 陈仰喊队友们去走廊集合,他将新发现分享了出来。 “少了一个编号是正常的吧。”林承业不当回事,觉得这不算什么。 “现实世界是正常的,任务世界不是。”钱汉笃定道,“这是线索。”末了依赖地来一句,“是吧哥?” 钱秦:“嗯。” “那个编号的桌子主人就是任务提示里的‘你’。”白棠头昏脑胀,他一吹冷风就会这样,“ta不在班上。” “不会吧,双人桌不都是两个人坐的吗?”有人战战兢兢地提出质疑。 “双人桌也有单人坐的。”陈仰提醒道,“小张死了,他同桌不就是自己坐?” 那人顿时不吭声了。 墙边的杨雪很沉默,她嘴里还有海带汤的味道,这让她想起自己在食堂门口的分析,信誓当当认为厉鬼是另一个老师。 这么快就被打脸,她不敢轻易发言了,想法被推翻的影响太大,对精神状态很不利。 “妹妹,失败是成功之母,经验是积累出来的,加油。”左边响起体贴友好的声音。 杨雪闻声看过去,又收回视线。 早操那会的打击历历在目,这人的状态透着一股疯魔感,清晰又理性的疯着,但他是有退路的。 他的退路就是他边上那位混血洋娃娃。 文青拽靳骁长的校服,把他拉低一些,凑近说:“老靳,这个任务你怕是没有出手的机会了,我家阿仰进步大大的,目前进行得很好。” 靳骁长要直起身,文青又把他往下拽:“你回去告诉你的病人,他男朋友在没有他的任务里超常发挥。” “那我的病人会一边笑,太好了,一边哭,他不需要我了。”靳骁长说。 文青在昏暗的光线里微笑:“感受到了生,也感受到了死,真够痛苦的。” “所以需要治疗。”靳骁长意味深长地扫了他一眼。 文青嘴边的笑意瞬间凝固:“你说需要治疗的时候为什么看我?” 靳骁长看着面前没一块好皮的刺猬:“你的表演欲|望过剩。” “关你屁事。”文青阴恻恻地甩了个眼刀过去。 “脏话难听。”靳骁长捏他的嘴。 陈仰眼角的余光从他俩那里瞥过:“现在还没打铃,大家要抓紧时间想办法找npc们打听一下班上少的是谁,就算打听不出具体姓名,发觉到npc的异常也是收获。”陈仰往教室里看,同桌姜未头脑聪明心思深沉不好应付,他把目标锁定在走道另一边的钟齐身上。 那男生简单多了。 当陈仰行动起来的时候,发现简单的男生在这件事上犹如变了个人,思维固定单一得像是一道程序,没有丝毫破绽。 无论陈仰怎么试探,钟齐都是一个回答。 ——我们班一开始就是三十六人,没有谁没来。 “我怎么记得开学那会是三十七人?”陈仰纠结地嘀咕,“班上的桌子好像也不是这么摆的,应该还有个位置。” “什么啊!”钟齐哈哈大笑,胳膊碰碰同桌,“夏乐,你听到咱数学课代表说得没?我要笑死了!” 夏乐被碰到的时候身子颤了颤,她把胳膊往里面缩缩,头垂着,笔在纸上写写算算。 陈仰观察着他们的微表情和小细节。 钟齐笑呛到了,他咳嗽几声:“陈仰,你是不是期末考试压力大,脑子出问题了?” “没准儿,压力是挺大的。”陈仰盯着他片刻,笑道。 “看开点,饭要一口一口吃,你那语文也不是一天两天就搞起来的。”钟齐从桌兜里拿出英语课文,“好了好了,不能你扯屁了,马上就要上晚自习了,我作业还没做呢。” 陈仰立刻坐回去。 . 晚自习时间班主任不在,班上的气氛比较轻松,却没人说话。 陈仰在稿纸上抄写单词,朝简跟他说过,专心做一件事有助于情绪管理。 笔尖把纸戳破了一点,陈仰发了会愣就继续,姜未身上的学霸气场把他笼罩了进去。 陈仰很好奇班级的成绩排名,谁是第一,谁又是倒数第一,晚自习结束后他要找人问问。 说不定能有发现。 陈仰这头在记单词,其他的任务者们里面,大部分都在受煎熬,他们满脑子都是线索在哪,谁是厉鬼,任务还要多久才能完成,哪看得进去书写得了单词啊。 耳朵上戴大圆环的女生无聊得东张西望,结果发现她的闺蜜也跟她一样,两人眼神交流,默默苦笑。 这种穿进鬼故事书里面推动剧情的感觉太可怕了,还好教授也在,她们有认识的人,希望大家都能平安离开。 白棠左手托着下巴,右手搁在书上,目光游离,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他无意间瞥了眼同桌林承业,对方正在英语书上写着什么。 白棠探头一看,发现他在用蓝色圆珠笔画上下铺。 林承业斜眼看白棠,笔在书上打了个问号:? 白棠摇头。 林承业的左腿蹭蹭右腿,把裤腿往下压了压。 教室里很安静,大家都在做着自己的事情,他们觉得只要不打扰别人,就是安全的。 钱汉歪着头趴在桌子上面,他看见课本就头晕,眼皮已经开始打架。 “啪!” 钱汉突然听见一道摔击声,他打得难舍难分的眼皮霎时分开,惊得他差点跳了起来。 谁啊?钱汉抠着课本不敢回头,他在心里不停祈祷“不是我哥,不是我哥,千万别是我哥。” 前排的陈仰停下了背单词的事,额角跳动不止,他见一心只想着学习的姜未都放下了笔,不免多看了两眼。 刚才那个声响来的既突兀又刺耳,大家纷纷侧目寻找声音的来源,连做作业的学霸们都抬起了头。 一种诡异又恐怖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 教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一个人。 陈仰翻着记忆,那满脸惊慌的任务者叫王阳,完了。 王阳心惊胆战地连忙向大家摆手解释:“抱……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他一直有个小习惯,就是喜欢用手转笔,刚才发呆的时候他不自觉地将桌上的笔转了起来,本来转笔很熟练的他失误了,手里的笔飞出去摔在地上。 那响声被寂静的背景放大好几倍,显得刺耳。 王阳慌慌张张地离开座位,迅速将地上的笔捡了起来,他强自镇定地坐回位置上面,抖着手翻开桌上的书,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可他手里的书没翻几张,他就一脸的恐惧:“怎么回事?这不可能……” 他手里的书越翻越快,嘴里神经质地呢喃,走道那边的杨雪犹豫了一下才小幅度伸头,她看清什么,脸色煞白。 只见王阳的英语书上面什么内容都没有,只有几个醒目的红色大字。 ——你不学!不要耽误别人! 无论王阳翻到哪一页,都是同样的一句话。 “啊!”王阳一把将书扔了出去,他有种马上就要死了的感觉。 强烈的求生欲让他猛地起身,流着泪向四周躬身道歉:“对不起!我没想耽误你们!对不起!我没想耽误你们!……” 他不断重复着,仿佛像在赎罪。 许久之后王阳才缓缓坐下,他也不敢再看书,只是一遍遍地做着深呼吸,自言自语道:“没事的,没事的……我不碰桌兜我什么都不碰,没事的,一切都会过去……” 他的同桌不是任务者,是班里的一个男学生,对方没有关心地询问他怎么了,有没有事,而是一眼不眨地对着课本。 周围的任务者们都知道即将有事发生,他们全部低头看书,没有再看王阳。 陈仰留意了一下学生们的反应,他们也在做自己的事。靳骁长抬眼,陈仰跟他四目相视一秒就把头转了回去。 . 教室里有笔摩擦纸张的沙沙声,王阳僵硬坐着,没事,我还没事。 下一刻他徒然转过身,通红的眼睛瞪着后排的两个队友,他那毫无血色的青白脸庞吓得他们背脊发凉。 其中一个是女任务者小慧,她很无助很恐慌,拼命掐着手心才让自己没有大叫。 王阳张了张嘴,结结巴巴地小声问道:“是你们……在抓我头发吗?” “啊?” 他们被他的话吓得汗毛直立,半天说不出话来 ,两人呆呆看向王阳的头顶,接着,他们就看到,他头顶的头发像被什么给抓了起来,凭空的提了起来。 头发越提越高,连王阳的脖子都被拉得笔直,眼角不断上提,脸皮紧绷。 “跑!快跑!”也不知是谁忽然很小声地提醒了一句,王阳一下子反应过来,他猛地一甩身子,一把头发几乎连着头皮纷纷掉落,他顾不上剧痛,疯狂向着教室外逃了出去。 陈仰听到队友跑出教室的响动,笔顿了顿。 . “嗒……嗒……嗒……”走廊上响起一连串的凌乱脚步声。 王阳跌跌撞撞往楼下冲,脑子里只想着远离教室,离开就好了。 跑着跑着他就慢慢停了下来,面部肌肉惊骇地震颤,因为他发现在他的脚步声中,还隐隐伴随着另一个声音! “铛……铛……” 王阳听清楚了,这个声音他很熟悉,是瓷质物品被敲的声音。 有人在敲饭盒! 王阳的大脑空白一片,这里又不是食堂,谁会在晚自习时间拿着吃饭的家伙下楼? 而且学校就一个班,除了他还有人也出来了?不会,不可能,是鬼,鬼来找他了! 王阳想跑却跑不了,腿不听使唤,他的喉咙里发出绝望的呜咽,跑出教室也没用吗? “铛铛……”敲击声越来越近,一个黑色的身影出现在了楼梯上面。 黑影并不说话,只是不断摇晃着身体,手里的瓷缸被晃得铛铛作响。 王阳死死闭着眼睛,手攥成拳头,浑身抖如筛糠。 一秒……两秒…… 楼道里一点声响都没有。 走了? 没有杀我……它没有杀我…… 是走了吧? 要不睁开眼睛看一下好了,睁开眼睛看看…… 王阳紧闭的眼睛睁开了一点点,他看见一张脸贴在他面前。 “啊!!!” 王阳条件反射地尖叫,那脸贴得更近,他布满恐惧崩溃的眼睛倏地瞪大:“你……你不是……” 第142章 你好青春 下课铃一响,陈仰就把写满单词的稿纸夹在英语书里,急匆匆地离开座位,他的身影从走廊那边的窗前经过,快得有点模糊。 文青扭头目睹陈仰消失在后门口,他慢悠悠地捏着硬币一转。 硬币在木制的课桌上飞快旋转,一圈又一圈,一直转,像是永远不会停。 同桌是个女学生,担任副班长一职,就是那种家里有钱又有教养的大家闺秀,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半张的嘴里发出小小的惊呼:“好厉害,有什么秘诀吗?我都转不起来。” “坚持。”文青笑。 “花跟数字都看不清了。”副班长有张瓜子脸,大眼睛,生得标致,她没有对文青额头的胎记露出异样眼神,不好奇也不觉得恶心。 文青用两根手指将翩翩起舞的硬币拎起来,放在她桌上,指关节随意一带。硬币再次舞动。 副班长的脑袋转左转右,长到腰部的马尾被压在后背和椅子中间,几缕头发夹到了,扯得她头皮疼,她将长马尾撩了出来。 长马尾扫过半空,落在后座的桌上。 林承业在整理课本,他看了看那一把乌黑发丝,白胖的手伸过去,像是要拨掉。 “林同学,一起吗?”前面的文青忽然往后偏头。 林承业的手一缩:“什么?” “下楼活动活动啊,劳逸结合嘛。”文青笑嘻嘻地看了眼林承业,头一转面向他同桌,“白同学,你呢?” “好。”白棠盖上笔帽。 文青没从后门走,他往前门那去,途经第二排的时候拍了拍趴在桌上的男人,啊不对,男生。 靳骁长趴着没动。 文青拽他脑后的弯卷发梢,人形兵器的发质倒是很软,而且明明是金色的头发,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毛病非要染成黑色。 走了下神,文青下意识扯扯指间的发丝,趴着的靳骁长抬起一条胳膊,准确钳制他的手腕。 “青青,我告诉过你,不要在我睡觉的时候碰我,刀划出去了收不回来,会见血。”靳骁长皱眉,嗓音里饱含长辈的警告和严厉。 “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高一学生,吓唬我干嘛啊。”文青摸了摸脖颈动脉。 靳骁长松开他的手,两指捏了捏鼻梁,眉间难掩倦意。 文青趴下来,双手托腮看他:“怎么回事啊老靳,进来这里还不到半天,又不是真的过了几个月,至于这么困?” 靳骁长:“我这段时间就没好好睡过一个觉。” “医生不容易。”文青敬佩地叹了口气,“我先代替我邻居跟你说声谢谢,要是今年过年你能把他男朋友还给他,我再给你点个赞。” 长得漂亮又高的靳校草站了起来,直接挡住了文青眼前的光。文青被阴影笼住,他仰望靳骁长,发出酸柠檬的质问:“你高一为什么发育得这么好?” 靳骁长扬了扬眉:“你看了吗,你就知道我发育得好?脑补?” “呵呵,我去找我家仰哥,我要跟他说你耍流氓!你等着!”文青掉头就走。 班上的其他任务者一直在关注队友动向,他们看到经验丰富的老任务者都出去了,犹豫了会就也离开了教室。 任务者们走后,班上就剩下十六个学生,他们依旧叽叽喳喳说笑玩闹。 . 外面跟教室像是两个世界,又冷又阴。 文青和靳骁长走在最前面,其次是白棠和钱家兄弟,剩下的十几人都挤在队伍的尾巴上面。 “陈先生?”灯光微黄的楼道里回荡着钱汉的回音,“不在啊。”他警惕地小声说,“我以为王阳死……死在下楼途中……看来不是,那陈先生上哪找他去了?会不会有危险啊?” 文青把剥一半的口香糖包上,蹬蹬蹬跑下楼,还有三五个台阶的时候直接就往下跳。 白棠的眼中浮出一抹诧异,文青是很强烈的表演型人格,言行举止十分夸张,为的是吸引别人的注意并享受那种被关注的心情,没有什么团队精神,太过随心所欲无拘无束,根本不是在做任务,他就是在演戏看戏,那样的人连自己的命都可以拿出来当作一场演出的道具,竟然也会担心队友的安危? “教授,你也要下去吗?” 白棠听见自己学生的声音,他回神,轻轻“嗯”了声。 “晚自习的课间时间很短,陈先生不知道在哪,要是他离教学楼很远,我们去找他就没办法赶在上课铃响之前回来了……” “你们可以留在教室。”白棠往楼下走,年少时的他身形要更纤细,书卷气也更浓,君子如玉。 那对闺蜜拿不定主意。 “玲玲,去不去?”戴着大耳环的女生问闺蜜。 吴玲玲拽拽头上的深棕假发:“不知道啊,早操那会你也看到了,生死时速的时候我们跑不快,也没男朋友把我们扛肩上。” “可要是不去,那我们就只能呆在这,按照恐怖片的尿性,跟队伍分开的都……”吴玲玲搓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大雨,你别问我了,你做决定吧,我听你的。” 黄雨两眼一闭再一睁,咬牙道:“跟着大部队吧,教学楼很阴,我总感觉班上都是鬼。” 吴玲玲捂住她的嘴巴问其他人:“你们呢?” “不去了吧……”曾进的脸白惨惨的。 然而他还是去了。因为他说“不去”只是试探,发现没人赞成他的决定,他走得比谁都快。 . 陈仰没有去学校的犄角旮旯,他在食堂外面。 文青跑到他身后往他背上一跳:“阿仰,你说你,怎么跑这么快,你要把我给吓死了,我都打算去水塘边找你了。” “学校有水塘?”陈仰不习惯被朝简以外的人亲近,他把挂在自己身上的文青拉了下来。 “有啊。”文青指指旁边的靳骁长,“你跟老班去宿舍楼的时候,我和老靳四处走了走,哎呀这不重要。”他指间的硬币换了个方向,对着食堂门口的人影,“那是怎么回事?行为艺术?” 与此同时后面传来几声震耳欲聋的尖叫。 “啊!” “啊啊啊啊啊!!!!!” 跟过来的队伍里混乱无比,小张死的样子他们没看到,这是他们第一次直面死尸。 其实不血腥,王阳没有被削肉抽骨也没被割头掏内脏,他就是站着而已。只不过他的站姿很怪异。 怎么个怪异法呢,他的身体拦腰折断了。 像是下半身被固定着,上半身犹如旋转的笔一样,原地转动,拧成了麻花,嘎嘣断裂。 “谁带了手机,照一下尸体。”陈仰冷静的声音夹在尖叫声里,显得格格不入,却又给人一种安心的力量。 队伍里的崩乱有所停滞。 “我带了啊,我来。”文青自告奋勇地拿出手机打开,将手电筒的光对准尸体的脸。 陈仰借着那束光检查尸体的脸:“很奇怪,他的表情除了恐惧,还有惊讶。” “惊讶什么?”文青一副捧哏的姿态。 陈仰顺着这个思路往下走:“厉鬼是他认识的人。” 文青嘴一张:“哦豁。” 陈仰眯了眯眼:“这不合理。” 文青:“不合理。” 陈仰无奈地转头看文青,文青示意他继续。来劲了。 “晚自习的时候除了班主任,其他学生都在教室里,可小张的死把班主任的嫌隙摘掉了,我们现在的线索对准了那句任务提示里的‘你’,也就是编号06的桌子主人。”陈仰静下心来梳理头绪,“可ta不在班上,小张没见过,不应该认识才对。” 文青:“诶,是的。” 陈仰啃了啃嘴角,有什么很关键的谜题还没解开。 站后面一点的白棠忽然开口,他的声线清冽,像一瓢山涧泉水泼了过来:“陈先生,看死者的鞋子。” 陈仰蹲下来抓住尸体的一只脚,鞋底是干净的,他的表情微凝。 来食堂的台阶下面有一大片积水,大家过来的时候都会踩到,可尸体的鞋底却没有水迹。 这不合理。人在慌忙逃跑的时候,怎么可能还顾得上看脚下的路。 “他不是死在这,是死在别的地方,被鬼特地放在这的。”陈仰放下尸体的脚说。 “为什么放在这呢?”文青继续当捧哏。 “食堂。”白棠说。 “这是什么提示啊?”钱汉感觉答案就在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来,他急得抓头,“食堂不就是打饭的地方吗?” 钱秦重复弟弟一番话里的其中两个字:“打饭。”他将弟弟抓乱的头发理了理,“小汉,你还记得王娟呕吐吗?” “记得啊,不就是晚自习前的事嘛。”钱汉说,“她呕吐跟食堂有什么关系?” 他这么说完,有种挂在嘴边的答案开始抓狂的错觉,仿佛是在无声吼叫,快啊,快说啊,怎么还不说?老子都等得不耐烦了! 钱秦见陈仰要给答案,他摇摇头,耐心引导弟弟:“你认为王娟已经死了。” “对啊,她的呼吸很弱了,随时都会断气,救不回来的。”钱汉的,“哥,我记得你说消化不良不会引起四肢剧烈抽筋,瞳孔缩小,痛苦得全身震动,她难道是……” “中毒。”文青说。 钱汉好不容易把乱糟糟的信息理顺,结果却被抢先了,他气得把嘴边的答案吞下去,圆溜溜的眼睛瞪了眼文青,人往他哥身边缩。他还是怵文青的,疯子天才不按常理出牌。 文青搭着靳骁长的肩膀,笑嘻嘻:“细碎的线索开始一点点连接了呢。” “如果是学生食物中毒,会有公告的吧?”陈仰看了眼黑漆漆的食堂,“学校的布告栏有线索吗?” “我跟我哥看了,没什么发现。”钱汉说。 “我们也找了。”黄雨大大方方举手,“确定没。” 眼前亮起的光亮又消失了,压抑的氛围卷土重来,大家一言不发。 “查王娟。”陈仰踩着积水上台阶,“现在只有她出现了可能跟食堂这个信息挂钩的症状。”中毒不一定就是食物中毒,要核实。只有核实了才能继续往下推。 钱汉主动说:“我来吧,她喜欢我,我好接近。” 陈仰看向队友们:“王娟后面是谁?” 没人出声。 黄雨拉了拉吴玲玲的手,吴玲玲鼓起勇气站出来:“我。” “找个充分的时间,钱汉负责引王娟去走廊,可以的话就下楼。”陈仰看着吴玲玲的闺蜜,“黄雨你坐她的位置,装作和吴玲玲聊天,趁机搜她的桌兜。” 钱汉跟黄雨异口同声:“没问题!” 文青碰碰靳骁长:“看到没,真不是我退步,是我被追上了。” 靳骁长道:“超过他。” “我又没有在终点等我的男朋友。”文青丝毫没有提速的兴致,“没意思,不想超,我随便了。” 靳骁长拿开他的手臂:“所以你永远都解绑不了身份号。” “哇哦,我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惊天大秘密?”文青捂嘴,“你不会杀我灭口吧?” 靳骁长浅薄的唇一勾,既有黑暗古堡的血腥神秘,又有鲜衣怒马和风月无边。 文青感叹,美人啊。可惜我不爱美人,也不爱江山,我爱江湖。 解绑身份号干什么?那多没劲啊,岁月静好会让他死,他要在江湖中缠缠绵绵到天涯。 . 回教室的路上,陈仰问了和王阳只隔着走道的杨雪,以及他的两个后座。 那三人的状态都不好,尤其是杨雪和小慧,走路都在摇晃。 陈仰拿出最大的耐心给他们做心理辅导,除了知情的文青和靳骁长,没人看得出来他正在被情之一字折磨,世界已经枯萎了。 刚结束二十多年的初恋生涯就异地,长时间没和对象联系了心里发苦,还要进来这里做任务,能怎么办?找线索回家呗。 陈仰从杨雪三人口中了解到王阳的遭遇,跑出教室前他的头发像是被无形的手抓了起来,头也跟着往上提,要他离开座位。 还有,王阳英语书上的内容都没了,只有那句任务提示,字迹很大,醒目鲜红。 走道那边的杨雪都能发现,他的同桌肯定更能看得清楚,可对方却像是没看见一样做自己的事。 这一点陈仰不意外,他想起了自己试探钟齐的过程,钟齐表现的十分正常。正常得过了头,这就有点欲盖弥彰的意味了。 编号的线索指出班上少了个人,大家却没能撬开哪个学生的嘴挖出信息。 陈仰的眼皮蓦地一凉,他愣怔地抹了抹。 “卧槽……下雪了……” 队伍里传出震惊不已的声音。 “下雪了!” “真的下雪了!!!” 一个个仰起头看漫天雪花飘落,傻了。 陈仰看手机上显示的日期,现在还是晚自习时间,只不过是一月份,不知不觉又过了一个多月。 这是真正的日月如梭白驹过隙,时光走得无声无息。 “好冷。”文青把手往校服袖口里揣,“我最讨厌冬天了,好烦。” 陈仰看着嘴里哈出的白气,脸部狠抽了好几下,季节转变得太快了:“我也不喜欢冬天,忍忍吧。” “对了,”陈仰想起一件被他漏掉的事,“被发现带手机上学算不算触犯死亡条件?” “……算吧。”白教授道。 雪中前行的脚步声都停了下来。 陈仰打了个寒战,为了以防万一,还是找个地方把手机藏起来好了,反正已经知道时间跟日期在跳了。 . 雪下得很大,那十六个学生都趴在走廊上看雪,青春洋溢的脸上写着兴奋和惊喜。 陈仰藏了手机回来的,手脚冰凉,他打掉头发里的碎雪,忽地心生一计:“我有个实验要做,谁跟我配合一下?” “我我我!”文青积极挥动双手,“看我看我!”他佯装伤心,“阿仰,这种事还需要问别人吗?我随时准备着呢。” “下次不问了,直接找你。”陈仰跟文青说了自己的实验。 “就这样?不再刺激点?”文青有意见,“我们第一次真正的合作,怎么也要恢宏壮观吧。” “完全不需要。”陈仰说。 文青气蔫了,这人终于要和他对戏了,结果还是这么……不!好!玩! 陈仰无视文青的幽怨眼神,他发现靳骁长没有半分想要过问的意思,似乎很信任。当然肯定不是信任他。 “阿仰,我还是觉得我们要再商量商量。”文青不死心,“那句提示是高光时刻,给我行不咯?” 陈仰头疼:“拿去吧拿去吧。” “感恩!”文青满意了。 不多时,陈仰和那些学生趴在一起,文青在他边上,他们用整个走廊都能听见的音量聊即将到来的期末考试,以及寒假怎么安排。 文青把手臂往走廊外伸,双手接住冬雪,挨个捏掉:“就吃喝拉撒睡啊。” 陈仰问道:“不报班吗?” “报什么班。”文青不可一世地斜了他一眼,“我还需要报班?” 陈仰翻白眼:“你偏科比我严重多了。” “所以啊,我这属于死猪不怕开水烫。”文青笑呵呵,“报班纯属浪费生命,还不如拿那个钱买炸鸡腿。”他笑呵呵。“说真的,报班没用,你要是有这个打算,我劝你还是算了吧。” 文青嬉皮笑脸地拍胸口:“哎呀呀,刚才应该说悄悄话的,不会有人跟老班告状说吧?我好怕他老人家朝我喷唾沫星子,指着我恨铁不成钢地教训,你不学不要耽误别人!” 最后一句话特地学的班主任说话的神态。 走廊上的嘈杂瞬间消失,气氛进入一种诡异又阴寒的死寂中。 十六个学生维持趴着的姿势一动不动,整个画面暂停了一般,瞬息后恢复如常。 陈仰吸了一口冷凉的空气,这个班的人果然都隐瞒着一些事,全部只字不提,禁忌一样。 . 雪往走廊上飞,大部分学生们热情地交头接耳,小部分回了教室。下课铃一直没响。 钱汉走到王娟那里,轻拍她肩膀。 王娟在同学暧昧的起哄声里和钱汉走到一旁,她忽地看向左边的走廊。 钱汉笑着问她:“看什么?” “我朋友。”王娟像是朝着一个人影怒了努嘴。 然而在钱汉眼里,左边走廊上面一个鬼影都没有,他差点没忍住地跑到他哥身边:“噢。” “今年的雪下得好早。”王娟往走廊外探出上半身,很喜欢雪的样子。 “早吗?”钱汉说,“都一月了。” “才一月。”王娟可爱的脸上露出一抹调皮的笑容,“去年直到过年才下呢。” 钱汉憨憨道:“也对啊。” “下周就是期末考试了。”王娟老气横秋地说,“考试结束,高中生活的六分之一没啦。” 钱汉顺势提了一句:“半年咱班少了两个学生。” “是啊。”王娟的眼里流露出伤感之色,“张全亮去世了,王阳转学了,真是世事难料。” 钱汉:“……”好嘛,转学。 再死人又会是什么说法?休学退学?去别的班? 王娟不知何时已经没有在看雪了,而是扭着脖子看钱汉,侧脸覆着一层薄薄的雪花。 钱汉又想找他哥了,小镇那次他哥不在,他坚强些,现在脆弱多了,人果然是有了依靠就很难独立。 王娟似是在等什么没有等到,她失落地垂下眼睛:“我回教室啦。” 钱汉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不行,不行不行!黄雨还坐在她的座位上呢。 情急之下,钱汉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教室里,王娟的前桌在整理书包。黄雨小心搜找王娟的课桌兜,她从来没觉得这个地方能恐怖得让她手指发抖。 厉鬼藏在这里杀死了队友,黄雨害怕得想退缩,她察觉到队友们若有似无的视线就咬咬牙,继续找线索。 杨雪坐在旁边,她表面上是和黄雨一起来找吴玲玲说话,实际是要给她作掩护。 “玲玲,你作业做完了吗?”杨雪硬找话题。 “还没有。”吴玲玲说,“我脚冻了,痒死了,好想快点放寒假。” 杨雪对吴玲玲投过去欣赏的眼神,从下雪想到冻疮,很合理很好,她俩就着冻疮展开吐槽。 黄雨嘴上跟她们搭话,手一直在桌兜里掏这掏那。 就在走廊上的钱汉快要留不住王娟的时候,黄雨手上的动作一停。 周围一直在注意黄雨的任务者们都屏住了呼吸,找到线索了吗?快撤啊。 王娟已经往教室里走了。 钱汉慌里慌张地跟在后面,拼命对三个队友使眼色。 电光石火间,黄雨发挥上学时期考试作弊的实力,偷偷摸摸将一物塞进校服外套里面,速度又快又稳。 . 除了瞌睡的靳骁长,其他人都在冷风肆虐的楼梯口集合。 黄雨找到的东西是一张报纸。 陈仰将报纸对着墙边的灯翻看起来。 “陈先生,要不我来吧,我的视力很好。”林承业焦急地说道。 “不要吵。”文青责怪道,“林同学,我家阿仰在找了,安静点,嗯?” 林承业还要说话,文青突然对他做出开枪的动作。 “biu,枪毙你。”文青装逼地吹了吹手指。 林承业的脸色很难看。 几秒后,陈仰出声:“找到了。”他将朝向自己的那一页报纸翻了个边对着大家,食指在其中一处点了点,“这。” 那是很不起眼的区域,报道了一则社会新闻。 【某市某中学发生了一起食物中毒事件,希望各地中学都能引起重视,务必保证食堂食材的干净和新鲜,学生的安全是第一位……】 大家看完,全身起满鸡皮疙瘩。 “王娟那时是死亡重现,她曾经就是那么死的。”钱汉抠他哥的手臂,语无伦次地喃喃,“我就说她死了,果然没错……” 曾进哆嗦着问:“那班上的其他学生呢?” “很有可能也和她一样。”黄雨还沉浸在找线索的惊心动魄里面,手心都是汗,“食物中毒一般都是一拨人。” 楼梯口的众人没了声音。 从任务者的角度来说,这条新闻核实了食堂门口的线索,王娟的中毒跟尸体指示的食堂连接上了,接下来可以往后面推了。 “那么问题来了,”文青说,“现在就当作大家真的全都中毒死了,跟我们上课的全是鬼。” 其他人:“……”能不说这个吗? “那厉鬼呢?还是没有直接的信息指出它的身份和背景啊。”文青叹口气,“怎么办好呢?” 陈仰折着报纸,厉鬼的身份背景确实还没定下来。 嫌疑目标先是班主任,很快就推翻了,之后是那个被他说“不学就不要耽误别人”的学生,06号课桌的主人,现在又因为王阳的尸体信息出现了疑点,有种要再次推翻的感觉。 而且他也还不清楚任务提示和食物中毒的关联。 吴玲玲礼貌地询问文青:“文先生,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文青无辜地瞪大眼睛。 黄雨拽吴玲玲,你招他干什么啊,他正愁没人给他搭舞台来个文艺汇演呢。 吴玲玲不吱声了。 文青很失望,他都准备好了,真的是……所有不好玩的人里面,陈仰是最可爱的,于是他期待地看着对方。 陈仰瞥瞥文青:“报纸上的是给外界看的,多多少少都会抽掉一些真实的东西。”真实的部分也许就有他们想要的信息。 钱汉的眼睛刷地一亮:“那我们搜校长办公室?!” “班主任的办公室吧。”钱秦说,“那里应该就有。” 楼道里突然传来一阵上楼的脚步声,伴随着来自班主任的气场。 大家迅速从楼梯口撤离,走廊上已经空了,那些学生跑得比他们都快。 他们前脚进教室坐下来,班主任后脚进来,脚踩着上课铃声。 教室里很冷。 班上有四扇窗户,两扇朝着对面的教学楼,两扇朝着走廊,关好了还是有风往里抽。 班主任没有立刻坐到讲台上面,他背着手在教室里走动,身上的外套换成了棉衣,袖子上烫了个洞也没扔。 有学生写几个字就搓手哈气,班主任将前门带上又去关后门。他刚关上,风就把门吹得哐当哐当响。 班主任找了几张废纸塞进门缝里,掉头往讲台走,经过陈仰那的时候,他停下来。 陈仰正在写诗。 班主任观赏片刻就默默离开,没有留下只字片语。 陈仰写的是关于冬天的,瞎写,他写完一首就抬头看坐在讲台上的班主任。 班主任在喝茶看书,没理他。 陈仰继续写。 . 后面的黄雨跟吴玲玲对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换座位,她们要是坐一起就好了。 转而又觉得好笑,这又不是真的在上高中。 黄雨偷看自己的男同桌徐路路,模样长的很白净,指甲剪得整齐,写字的坐姿端正,从头到脚都散发着三好学生的气质。 就算他是鬼,她也不觉得恐惧……怎么可能!照样恐惧好吗! 黄雨弄头发的时候碰到大耳环,她干脆取下来放口袋里,之后她就把双手放在课桌底下,以防自己无意间抓起笔转或者碰掉什么,步队友的后尘。 不止黄雨,其他人也比先前要更加小心谨慎,不敢不绷着又怕绷太紧,那个度很难把控,别人传授不了只能自己调整。 吴玲玲的同桌也是男的,叫李力,长的胖胖的,人很热心肠,还有一桌兜的零食,一下课嘴里就不停,本来她挺喜欢跟他说话的,现在不行了,椅子都离他远远的。 闺蜜的视线再次隔着几个座位飘来,吴玲玲跟她对望,两人四目相视互相安慰打气。一定要活着回去,一起回去。 一股寒意从窗外袭来,黄雨有种雪飘进来的感觉,她收回视线抱住自己打冷颤,窗户关着跟没关一样,这就是她上学那会讨厌冬天坐窗边的原因。 黄雨的记忆不受控地分散开来,她记得那时候一到冬天,教室里的窗户就会被报纸糊起来,不是全糊,只糊了一半左右,从底下往上糊的。 这儿的也是那样。 黄雨转头看了眼窗户,两张报纸拼一起糊的,中间有条缝隙,她把头转回来,眼睛往资料书上飘。 有点不太舒服的感觉,说不上来为什么。 黄雨又把头转过去,再次看了看那个缝隙就继续看书。 不一会儿,她第三次去看缝隙,看了几秒,下意识地凑上去,眯着眼睛往外瞧。 下一刻她惊骇地往后仰头,瞳孔猛缩。 是眼睛! 她看见了一只眼睛! 紧紧贴在外面的玻璃上面! 第143章 你好青春 黄雨今年读大二,高中时代的一切人和事都还没完全褪色,班主任的死亡凝视对她来说记忆深刻,一点都不陌生。 可是现在是在任务世界,而且这个班级的班主任也在讲台上坐着。 窗外的不是班主任!是那个厉鬼! 缝隙里的那只眼睛还贴着玻璃,黄雨极度惊恐嘴里发不出声音,浑身僵硬地维持着凑在窗前的姿势和那只眼睛对视,她的双眼瞪到极大,眼球往外突。 当黄雨找回身体支配权的那一刻,她本能地往后躲,直接撞在了正在做题的徐路路身上。黄雨被电到一样猛烈抽搐了一下,动作缓慢地转过头,徐路路轻拧眉心看着她。 你打扰到我了,他像是在说。 黄雨整个人茫然无措,豆大的眼泪掉了下来,她无声地哭着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不是故意的…… 徐路路白皙干净的脸上没有表情,他按了按笔,继续做题。 恐惧侵入心脏,黄雨颤抖着用双手捂住脸,泪水不断从指缝里掉落,我不想死求求别让我死。 求谁啊,不知道求谁,没有人能帮她了吧?玲玲也帮不了……黄雨哭着笑了笑,满脸死灰地趴到了桌上。 英语四级,专业课作业,合不来的室友,甩不掉的前任,考教师资格证,后年的毕设,毕业后的工作,爱情婚姻……所有曾经让她埋怨吐槽的烦恼在这一刻都记不起来了。 等待死亡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被拉长,长得灌进了浓重的绝望,会让人痛苦万分,想要快点解脱。 黄雨压在胳膊上的眼睛倏然一睁,不要!她不要死! 可是谁能救她?黄雨想到了什么,生的希望霎那间冲破黑暗,有!给大家发身份号的势力或个人,它可以决定任务者生死的吧? 黄雨在心里不停地祈祷哀求,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好好表现,求求了,真的求求了……不知求了多少遍,黄雨头昏脑胀地趴着,肩膀突然被一只手拍了拍,她从头凉到脚。 那只手往她脖子里伸,她终于控制不住地发出凄厉尖叫:“走开!走啊!!!” “大雨,你怎么了?” 旁边响起惊讶又错愕的声音。 黄雨喉咙里的崩溃喘息一滞,她傻傻地把头从臂弯里抬起头,往右上转。闺蜜正在弯着腰看她,眼里的担忧变成呆滞。 “怎么哭了?”吴玲玲看看黄雨的校服袖子,湿了一大片,她又看对方的眼睛,好红。 “大雨,你……”吴玲玲话没说完就被一把抱住。 黄雨把挂着泪痕的脸埋进她腰腹部:“玲玲……呜呜呜……” 吴玲玲不知道闺蜜遭遇了什么,却能感受到她的惊恐,那是自己也有的东西,只增不减。她们只是上完课准备逛街去,莫名其妙就来了这里,从普通大学生变成了任务者,见到了一件件诡异恐怖的事。那些平时在意的全都不重要了,生命里只剩下一件事——活着。 闺蜜哭得全身抖动,吴玲玲也跟着哭:“没事的没事的,已经没事了。” 杨雪在自己的座位上问:“发生了什么?” 吴玲玲擦着眼泪摇了摇头,抱着她哭的黄雨突然停止哭声站起来,瞪大红肿的眼睛看教室。 徐路路不在座位上面,讲台上也没班主任,灯没有开,班上笼着一层寒凉的光晕。 黄雨用眼角看窗户,从边边角角流进来的天光盖了她一脸,她呆呆看着。 “时间又跳了。”吴玲玲在黄雨耳边说。 黄雨转头看她张张合合的嘴巴,眼神涣散,灵魂像是都跑没了。 “现在是早自习下课,今天考试。”吴玲玲担心闺蜜的状态,抓着她胳膊的手紧了紧,“期末考。” “哦,跳了啊。“黄雨呢喃了句就笑起来,太好了,她逃过了一劫。 “玲玲,我差点死了,我真的差点就死了……”黄雨抖着嘴唇握住吴玲玲的手,她开心地大笑,笑着笑着就再次哭出来,嚎啕大哭。 吴玲玲从口袋里拿出纸巾递给她:“大雨你先别哭,有什么事你跟我说,还有陈先生他们在,大家一起……” “眼睛。”黄雨抽噎着说了两个字。 吴玲玲没听明白她的意思:“什么?你的眼睛怎么了?” “报纸的缝隙里面有只眼睛,我看到了。”黄雨颤着手指了指左边的窗户。 吴玲玲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后面的椅子上面。 . 不多时,大家站在冰冻的走廊上面,冷风混着惊惶往他们的五脏六腑里钻。 陈仰凑在窗前,一只眼睛透过两张报纸之间的那条缝往教室里看,现在是白天,桌椅都看得很清楚。 要是晚上的话,外面的人必须费力把眼睛贴在玻璃上面,才能勉强看到教室里的情况。 陈仰直起身问队友们:“你们怎么想的?” 一个两个都处于迟钝状态,半天也没给出一点回应。就连平时亢奋得有些神经质的文青都蔫了,他经常说假话,但他说讨厌冬天是真的。 陈仰的视线从吸着鼻涕的文青身上掠向靳骁长,又朝白棠那挪移。 “窗外的那个不一定就是杀人的鬼。”白棠说完补充道,“这仅仅是我的个人看法。” “我觉得就是。”林承业有不同的推测,“ta是回来找自己座位的,ta想去教室。” 钱汉说:“为什么?” 林承业语出惊人:“因为要期末考试了。” 大家:“……” “相信我,一个被老师说‘你不学就不要耽误别人’的学生是不会喜欢考试的。”钱汉认真地眨了眨眼睛。 林承业语塞:“说不定ta生前错过了考试,执念就是这个。” 钱汉再次反驳:“不可能的,死了也不要做卷子。” 林承业想不出有力的理论来回击钱汉,面子下不来,他呵呵讪笑:“我没做过自己不学习还捣乱影响其他人的学渣,还是钱同学比较懂。” 钱汉又不傻,他不会听不出这里面的嘲讽,但他没有气得跳脚,只是抓抓头,当作没听到地看向黄雨:“姐姐,当时的情况只有你一个人看到了,你可不可以回忆一下细节?” “不太可以。”黄雨恨不得失忆,她哪敢回想。 陈仰沉思着什么,忽然道:“黄雨,你为什么说自己差点死了?” 众人都看过来。黄雨狠狠打了个哆嗦: “我撞到了我的同桌徐路路……”她艰难地说,“那会他在做题。” 走廊上的冷空气乍然凝结。 吴玲玲结结巴巴:“大大大大雨,你你触犯了死亡禁忌。” 黄雨抱着她呜咽。 “真是命大。”有人羡慕唏嘘地冒出一句。 走廊另一头响起少年蓬勃向上的声音:“你们怎么都在这啊?” 来人是钟齐,他一只手拿着一个咬一半的白面馒头,另一只手拎着四五个,大步流星地走来:“不去吃早饭吗?” “这就去了。”陈仰轻快应声,“早饭都有什么?” “还不是老样子。”钟齐叼着馒头拐进教室,口齿不清地喊,“陈仰,你去食堂的时候帮我再带两个馒头啊!” “行。”陈仰揉了下扁扁的肚子,“下楼吧,先吃早饭,上午还有考试。”他走几步回头看文青,“你怎么样?” “我感冒了。”文青无精打采地说完就打了个喷嚏,鼻子里掉下来一条清鼻涕,惨不忍睹。 陈仰将半包纸巾丢给他:“雪还在下,你别下去了,就在教室里呆着吧。” “给我带点稀饭哈。”文青一副脆弱到不行的宝宝样子。 陈仰瞥了一眼手插着兜靠墙睡觉的靳骁长。 “他吃肉包。”文青替靳骁长回答。 . 大雪纷飞天寒地冻,陈仰下楼就感受到了这个任务的恶意,他们都只是单衣加校服,根本没办法抗冻。 队伍里的女孩子嘴唇都冻青了,牙齿直打颤。好在季节会跳,冬天很快就会过去的,她们在刺骨的风雪里抱紧胳膊安慰自己。 积雪有点厚,地上都是凌乱的脏黑鞋印,一路从教学楼蔓延到食堂。陈仰加快了脚步,他快要进食堂的时候,后面响起黄雨的惊叫。 “油烟味……有油烟味……”黄雨攥着手指,没有血色的唇抖个不停,“我当时闻到了油烟味!” “窗户的边沿有缝,那气味是被风吹进来的。”她被吴玲玲扶着,眼珠乱转,嘴里神神叨叨,“还,还有饭菜的味道,对对对,没有错,没有错的,是这个味道。” 吴玲玲一边发颤一边不断安抚黄雨,其实她很怕那种精神失常的人,可她却不能不管黄雨,她们是闺蜜啊。 “油烟,饭菜的味道……”白棠蹙了蹙眉,抬起眼帘看向前面的食堂。 陈仰也看过去,线索再次指向了那里。 . 天光渐渐亮了一些,却没有大亮,这天的天气不好。 陈仰咬着馒头在教学楼里走动,他发现所有班级都有了门牌号,教室的前后门也都开了,里面的座位上面贴着号码。 竟然不是在班上考,而是安排了考场。 “朝简,我要考试了。”陈仰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时隔多年再做考生,两眼一抹黑。 陈仰吃完馒头走到三楼的时候,隐约听到上面的楼道里有异样声响,他几个大步冲上去,发现夏乐瘫倒在台阶上,脸红紫,眼睛充血,模样十分骇人。 “夏乐?”陈仰跑过去,他看到她脚边有一滩弥漫着臭鸡蛋味道的液体,脑中浮现出有过相似经历的王娟,报纸上的食物中毒新闻,转瞬就被他压下了。 “夏乐!”陈仰没有在意眼前的呕吐物,他踩了上去靠近女学生,又喊了声。 夏乐已经没有反应了。 陈仰二话不说就把她捞起来,双臂从后面托住她,左手握拳抵在她的腹部,右手拢住拳头,用力往上重压,一下接一下,重复不止。 “咳……”夏乐卡在气管的呕吐物喷冲了出来,她恢复了呼吸,意识也像是随之清醒了过来。 陈仰喘口气:“我送你去医务室。” “不……不用了……”夏乐轻推了一下环着她的手臂,气息虚弱,“你松开我……” 陈仰将手撤开,看她慢慢扶着墙站起来,垂着头四处寻找着什么,他问道:“丢什么了吗?” 夏乐没有回答,她的眼睛在楼梯上扫动,嘴里发出带着无助哭腔的声音:“在哪呢,怎么找不到?” “这样,你告诉我,我帮你找找看。”陈仰关切地说着,不出意料地没有得到回应,他环顾一圈,发现了什么就抬脚走过去,弯腰捡起角落里的一样东西。 “你要找的是不是这个?”陈仰举起手里的东西,也就是黑色发夹。 夏乐一把抢过来,慌慌张张地擦了擦发夹上面的灰,小心别到微乱的头发上面,她的指尖摸了摸发夹,唇角轻轻上扬,眼角眉梢染了层青涩的温柔。 陈仰看着夏乐从他身边经过,一步步转身上楼,竹竿一样的身子摇摇晃晃,他把手往校服外套的口袋里一揣,慢悠悠地跟在后面。 这个女生内向胆小,害怕跟异性有肢体接触。黑色发夹可能是喜欢的人送的。 . 陈仰进教室看到徐路路站在他的座位边,手里还拿着数学资料书,他有种不好的预感,脚要往后退。 徐路路已经发现了他。 当徐路路指着资料书上一道大题问陈仰的时候,陈仰的冷汗都下来了,看不懂。 “这题我不会。”陈仰不敢耽误爱学习的好学生时间,直白道。 谁知徐路路露出受到欺骗的表情,白净的脸因此发红:“你不会?前天老师明明说你算出了第三种解法!” 陈仰:“……” 太坑!他一种都不知道,还第三种?! 徐路路不像姜未那样的书呆子门门学科都爱,他只爱数学并且为此沉迷,有股子疯劲。现在他在等第三种解法。 似乎跑这一趟是他做了一番犹豫挣扎才做出的决定,必须达到目的。 班上闹哄哄的,后面有学生不时投来对学霸们的仰望,陈仰脑阔疼,额角冰凉,就在他要试着拒绝徐路路的时候,椅子被踢了一下。 陈仰往后扭头,入眼的是靳骁长脸上睡觉压出的红印子。 靳骁长蓬乱的刘海下一双蓝绿眼睛看过来,眼神像深山古寺的老潭,幽暗又平静。 那一瞬间,陈仰从靳骁长的目光读懂了什么,他对徐路路摆出有点窘迫的神情,清咳着小声道:“我跟你说实话,这题的第三种解法是靳骁长告诉我的。” 徐路路质疑的眼神移向陈仰后座,他还没说什么,靳骁长就敲点桌面:“资料书。” 徐路路下意识将书递过去。 靳骁长一手撑着头,一手捞了稿纸和笔,慵懒地写起演算步骤。 陈仰抹把脸,数学公式算法什么的他早就忘了,待会要跟靳骁长道个谢。 虽然已经欠下了人情,但任务最后他还是要在靳骁长不肯透露的前提下探问朝简的病情,一码归一码。 当然,如果靳骁长改变了主意,主动把朝简治疗的进程和状况都告诉他,那就太好了。 陈仰见同桌姜未放下了笔就凑近道:“几点了?” 姜未看手表:“七点三十五。” 陈仰又问:“考场分布表贴哪儿了,怎么没看到?” “老班会通知。”姜未说着就打开语文书,笔也再次拿了起来。 陈仰坐了回去,班级的座位基本是按照成绩排的。 学习好的在前面,学习不好的在后面。成绩是那条分界线,前后的氛围很不同。尤其是这个班,优等生跟差生像是在两个世界。 优等生和优等生,差生和差生……陈仰的后脑勺徒然窜起一丝麻意,瞬息之间往他的整个后背上扩散,他忽略了一个细节! 那个被班主任指责耽误别人学习的学生,ta为什么要杀害和自己有相同遭遇的人?这不合理。 按照正常的逻辑,ta死后产生咒怨,杀的应该是那些厌恶同学打扰自己的好学生才对。 陈仰咬了咬牙,先前嫌疑目标转到那个没出现的学生的时候,他就有种要再次推翻的感觉。 现在果然推翻了。 照目前的线索来看,还有没被查出来的新人物。对方是队友王阳认识的人。 陈仰不动声色地观察班上的那些学生,两次死人他们都在教室,他想不通这里面的名堂。 陈仰又想到了窗外那只眼睛的主人,以及白棠的看法,他的思路刚往一起拢就被班主任的声音打断了。 班主任让姜未宣布考场的人员分布名单。还活着的十八个任务者都分散了,只有黄雨一个人留在1班。 陈仰的考场在7班,他要去二楼,动身前他把队友们集中到一起,说了个提议。 “你们也知道日期时间总是在跳,我们查线索很不方便,我打算提前交卷去查班主任的办公室,有谁要跟我一起去吗?” 有人跃跃欲试。 “有一定的风险。”陈仰提醒了一句。队伍里的嘈杂声顿时就没了。 文青鼻子里塞着纸团,说话瓮声瓮气:“我啊。” “你算了吧,你人都烧糊涂了。”陈仰摆手。 “我可以。”一个清润的声音响起。 陈仰看过去,白棠眉目清晰地跟他对视:“我提前交卷跟你去。” “那行,考试时间是九点到十一点半,班主任可能会监考,”陈仰看出没有其他人要参与,他对白棠道,“我们十点约在楼底下碰头。” 第144章 你好青春 文青对于陈仰没有选择自己而闷闷不乐。 陈仰让他把鼻涕擦掉。 文青:“……”他擦了擦鼻涕说,“真的不要我一起?像我这么积极又热情高涨的队友可不多。” 靳骁长将他拎走了,拎小娃娃一样。 文青不是暴跳如雷脏话一箩筐的人,被打了,他会假惺惺地无奈叹息“文明社会,君子动口不动手,下次不要这样了噢”,要是他被逼急了,也就是翻来覆去的“你烦死了”“你死定了”“绝交”“马上绝交”。 还留在原地的众人听着他的魔音,表情五彩纷呈。 陈仰和其他人打了招呼离开。黄雨看大家一个个地奔向自己的考场,她咬住了嘴里的软肉。 吴玲玲把头上的深棕色假发扎在脑后:“大雨,我觉得你的好运气不止让你逃过一劫,还会持续整个任务,这次只有你不用走,多好啊。” “哪里好了?”黄雨抠着门框惶恐不安,“你们全走了,就我一个人留在班上。” “我们去别的考场也是一个人啊。”吴玲玲说,“你起码不用熟悉新场地。” 黄雨心想,那倒也是。大家第一次去其他班级,陌生会把恐惧推上新的高度,她在原来的班级,相对来说好很多。 “不要多想了,考完来找你。”吴玲玲抱了抱闺蜜。 黄雨摸摸耳朵,摸了个空,她想起来大耳环被她拿下来了:“玲玲,我们干脆楼下见吧。” “可以。”吴玲玲挥挥手,又跟她击了个掌,她们眼神交流互相打气,我们都会没事的。 . 陈仰去二楼的时候碰见了一个熟人,夏乐,她背对着他往对面的109走。 当时姜未宣布考场人员分布的时候,陈仰出于习惯就在本子上记了所有人的考场,并且背了下来,他记得夏乐在105,那她跑这来干嘛? 陈仰发现夏乐没有进去,她只是在105外面的走廊上走了走就转身离开,冷不丁地对上他的视线,她吓一跳,脸上飞起一抹红晕,同时手也攥住了自己的笔袋,脚步匆匆地上了楼。 陈仰一头雾水:“干嘛呢这是?” 他的肩后伸出一个脑袋,嘀嘀咕咕道:“陈先生,你上学的时候没有暗恋过一个人吗?” 陈仰摇头,没有。 “……”钱汉呆了下,挠挠头发说,“总之暗恋的味道很容易闻出来的,又酸又甜,还有一点涩,像不是很成熟的杏子味。” 陈仰挑眉:“你刚才闻到了?” “闻到了啊,很浓的,熏到了都。”钱汉说,“要考试了,特地来喜欢的人的考场,装作跑错地方就为了偷偷看一眼。” 陈仰不懂:“为什么?看了又怎样?她都没进去。” 钱汉匪夷所思,陈先生是情感新人啊,他想了想,说了一句既俗又美的话:“暗恋是一个人的狂欢和盛宴。” 陈仰闻言懂了一点,暗恋很傻就是了,他摸了摸有点破皮的唇,105考场有林洋和姜未,夏乐暗恋的是哪个? 林洋的外形偏精致,打扮整洁规矩,脚上的鞋是名牌,他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异性缘好,成绩普通,而姜未长得普通,性格刻板的像个老学究,成绩出色,做事讲原则,刷题的时候从容沉稳,学霸气场全开。 这两种类型在学生时代各有各的闪光点和高调之处,哪个都不像是胆怯自卑的夏乐会喜欢的男孩子。 钱汉看出陈仰的分析历程,压低声音说:“是你同桌姜未。” 陈仰点了点头:“这你又是怎么确定的?” “两个原因,一,我也暗恋过人,二,我坐在后面。”钱汉揉了揉冻得有些红的鼻尖,“虽然我们来这以后只上过几次课,但我每次都很无聊,没事干我就打量前排的人,我有注意到夏乐理头发偏头看窗外的时候,余光会往你同桌那瞄,有一回两人对上了视线,她立刻就躲开了。” “暗恋就这样,偷看的时候期待对方能发现你回应你,可要是对方真的看过来了,你就会表面淡定心里慌张地把头转到另一边。”钱汉笑得腼腆。 陈仰听得内心毫无波动,他没有那样的经历可以回忆,做不到感同身受:“据我观察,他们两人没在班上说过话。” “世上最遥远的距离就是暗恋的最高境界。”钱汉吹了一下额前的细碎刘海。 “最遥远的距离?”陈仰显然没有领悟这句话的真谛。 钱汉把头转向走廊外面嘴角轻微抽搐,好可怕,陈先生比他哥那个刷题狂魔还要不懂情趣! “对了,夏乐很重视头上的黑色发夹。”陈仰思索着说,“会不会是姜未送给她的?” “要是姜未能送夏乐发夹,那就不是暗恋……”钱汉的话声戛然而止,难道是双向暗恋? “不是,不是不是。”钱汉把头摇成波浪鼓,那两人之间没有双向的气泡泡。 陈仰眉头打结:“夏乐又没有暗恋姜未?” “有,但是……就……”钱汉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半天憋出含糊不清的三个字,“有点怪。” “怎么个怪法?”陈仰问道。 钱汉不知道怎么形容,夏乐对姜未的种种小动作符合暗恋的特性,他却感觉好像哪里翘了个边,没有完全贴切。 “进考场吧。”陈仰琢磨时间快差不多了。 钱汉在隔壁的108,他一走进空荡荡的教室,就像是有几十个人同一时间抬头看他。 那一霎那间,钱汉背上的汗毛全部竖了起来,他快速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来,眼观鼻鼻观心。 对于一上课就坐不住的钱汉来说,规规矩矩坐一节课都很难熬,这场考试是两个半小时,难上加难,会非常危险。 钱汉看着手心手背上的“不影响别人”几个字警告自己,时时刻刻都不要掉以轻心。 走廊上面突然传来脚步声,钱汉检查文具的动作一停,他激动地看过去,该不会是他记错了,除了他还有人也在这个考场吧?那就真的太…… 钱汉脸上的开心在看到来人后变成愣怔,他迅速走出教室:“哥,你不是在四楼吗,怎么到我这来了?” 钱秦看着弟弟。 钱汉迷茫地和他哥对视,哥哥和他的性格差得有些大,他平时话挺多得,遇到感兴趣的话题更是能说个没完,而哥哥没有感兴趣的话题,没有话,从小大都是个闷葫芦,行动派,人生是用尺子量出来的,一切讲究效率。 钱汉不知道,他这个奉行“尽人事,听天命”的哥哥来这里是因为不安,担心他。 “小汉,你提前交卷。”钱秦低声道。 钱汉呆了呆:“啊?我们也要和陈先生白教授去班主任的办公室?” “不去。”钱秦说。 钱汉清楚他哥的性子,没有缠着问个没完:“那我要提前多久呢?手机藏起来了,我也不知道时间。” 钱秦看向走廊里面的107:“陈仰出来的时候会经过你的考场,你跟着他。” “好,我知道了。”钱汉见他哥还在看着他,一副质疑的眼神,他认真重复道,“我真的知道了!” “哥,我已经做过一个任务了,还找出了规则漏洞,怎么说也有一把小刷子,我没问题的,你放心吧。”钱汉拉了拉他哥的手,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轻松。 钱秦摸了两下弟弟的发顶:“进去吧。”末了又说,“你把这场考试当成高考,老实做卷子,不会写就写歌词,别胡思乱想发呆走神。” “嗯嗯。”钱汉走进教室回头望了望,他哥还站在门外看着他,一贯冷木的脸上没有他读不懂的智慧,而是他一眼就能看清楚的担忧和沉重,他的鼻子有一点酸,眼泪没掉下来。哭是没用的,有用的只有运气和能力。 他们兄弟俩都成了任务者,死了一个,家里的成员就少一个。不是突然少的,是从来就不存在,连悲伤和怀念都不能露出来,否则会引起爸妈的怀疑和不安,以为是心理生了什么病。 钱汉缓缓吐出一口气,挺着腰背前往他的座位。 . 上午考语文。 陈仰坐在教室里面靠窗的位置,窗户没有糊报纸,他扭个头就能看见对面屹立在雪中的教学楼。 寒意从窗户的缝缝里钻进来,陈仰冷得头皮发紧,桌上凭空出现语文试卷的时候,他连脊骨都冻得抽了抽。 当答题卷出现在陈仰眼前时,他显得平静从容了一些。一个班有十八张双人桌,考试是一张桌子坐一个人,也就是说这里除了他还有十七个考生,人数不多,他就当是普通的考场普通的期末考。 陈仰把答题卡放一边,班主任在盯着他的语文成绩,他不能随便写一点就提前交卷,最好全部写完,不然很有可能会引发支线任务。 等陈仰拿起卷子翻看的时候,他的脸色就有点不好看了,六大题二十三小题,一小时怎么可能写得完。 唯一庆幸的是,文言文是课内的《兰亭集序》,陈仰还算熟悉,诗词默写六题有五题他都能写得出来。作文800字,以“遗憾”为题,他有很多素材可以发挥。 其他的题陈仰都浏览了一遍,心里有了个大概的了解,他计算十分钟写作文,五十分钟做基础题相关。 尽全力吧。陈仰把手搓热让血液流动起来,他快速在答题卡上面写上班级姓名座位号,从第一题开始往下写了起来。 陈仰陷在考试的氛围里专心做卷子,不会的立即跳过,会的迅速写,他做现代文阅读的时候,笔突然一顿。 有人坐在了他旁边的座位上面! 这种感觉既微妙又令人不适,陈仰拿着笔的手蹭了下额头,无视监考老师的打量,继续写卷子。 陈仰估摸着一个小时差不多到了就收拾文具,书写速度过猛,他的手有点抽筋脱力,几次都没把笔帽圈上去,不得不换左手。 整个教室只有陈仰的呼吸声,他轻手轻脚把试卷和答题卡放到讲台上面便离开了教室。 雪纷纷扬扬,水泥走廊上面积了层银白,陈仰抓点雪吃掉解渴,他路过108的时候往里面扫了一眼,钱汉一动不动地垂着头坐在桌前。陈仰没有多停留就走了。 陈仰刚到楼梯口就和下来的钱秦打了个照面。 “我弟弟呢?”钱秦往陈仰身后看,“没和你一起出来?” “没有啊,我跟他又不在一个考场,他还在座位上面。”陈仰说完就发觉眼前的人那张学霸脸上出现了崩裂的迹象,全世界都在倒塌。 “怎么?”陈仰猜测道,“你叫他留意走廊,看到我出来就……” 钱秦带着一身混乱至极的气息从陈仰肩旁而过,就在这时,一个人影出现在走廊拐角。 “哥!”少年笑喊。 钱秦的身形滞住,所有情绪瞬间收敛,他抬手重重抹了下僵硬的嘴角:“嗯。” 陈仰观察这对和他二次合作的钱家兄弟,大概是因为有情感羁绊的人在身边,他们都变得比他第一次接触的时候要情绪化。尤其是钱秦,上个任务他的存在感低,话少人狠只解题不管别的,现在大不一样,他要顾虑弟弟。 规则最喜欢这样的任务者了。 陈仰的耳边传来不快不慢下楼的脚步声,他看过去,白棠跟他四目相视,脚步顿了顿:“我出来晚了?” “没有,我也是才出来。”陈仰见白棠垂在两边的手没抖就随口问道,“你写完了吗?” 白棠走到陈仰面前:“写完了。” 陈仰:“……瞎写的?” 白棠半垂的桃花眼抬起来:“为什么要瞎写?高中语文很简单。” 这话的杀伤力惊人,空了好几题的陈仰想吐血。 白棠后知后觉话里的误会,俊秀的眉蹙了蹙,他没有幼稚到炫耀这件事试图让陈仰难堪,便出声道:“我是教书的,对考试比较得心应手,像你毕业很久了,忘了课本上的知识也正常。” 陈仰咽下一口老血笑道:“好了,不用安慰我了,我的心情不重要,找线索要紧,走吧。” 白棠跟着陈仰下楼,他回头看还站在楼道里的那对兄弟:“他们不去?” “嗯。”陈仰说,“白教授,我们得快点了。” 白棠没有发表意见就加快脚步。 . 有的学校,老师的办公室就在教学楼里,甚至跟教室在同一层,有的学校却不是这种结构设置。譬如这个任务地,办公室在教学楼对面。 陈仰跟白棠一进楼就同时屏住了呼吸,他们面对着长长的走廊,感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阴森气息。 白棠是第三次做任务,经验有却不够多,他很清楚自己的优势和劣势,此时他选择听陈仰的,这是最合适的方案。 陈仰想吃个奶片却吃不成,揣进任务世界的那几个都给靳骁长了,他把手从校服口袋里拿了出来,捂了半天也没热,还是冰冰凉凉的。 时间不等人,陈捏两下手指,迈步踏进走廊:“跟上。”话音一落,身后就响起了脚步声。他觉得白教授这个人跟菠萝很像,外面扎手,里面很软。披着高冷猫科的皮,实际是只兔子,情绪稍微一激动眼角就会发红,很好欺负。 陈仰定定神边走边看办公室的门牌。 走廊的光线很暗,陈仰上个任务是在窗户被砖头砌起来的老楼里,上上个任务是在断电的科技园a3楼,两个任务世界基本都是这样的光线,他很适应。 白棠不行,他一只手放在兜里攥着圆规,另一只手握成拳头垂在裤缝边,精神高度紧绷。 陈仰突然拦住白棠。 白棠不明所以的同时又拿出圆规,警惕地环顾四周。 一秒,两秒,三秒……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往前走,走廊上没有半点动静,白棠正要问陈仰为什么停下来,视野里就多了什么,他浑身的血液向头顶冲去,又在冲上去的那一刻全部冻结。 血珠……是血珠!接着又有一滴颤颤巍巍地划过虚空,“啪”一下砸在地上,开出红艳的血花。 有人在走路,就在他们前面! 走廊上的血腥味真实又浓郁,那人受了很严重的伤,一路走一路流血,每一滴血里面都伴随着令人窒息的森冷怨念。 白棠单薄的背部渗出冷汗,肯定是厉鬼!他下意识抓住了陈仰的手臂。 陈仰任由白棠抓着自己,他屏气凝神,一眼不眨地盯着滴落的血珠推测伤口的位置,好像是全身都在流血。 陈仰顺着这个猜想往下走,全身的话……出车祸了?而且像是在来的路上已经流了很多血,现在快要流干了。 陈仰看着地上的一串血迹,脑中一闪而过送快递那次,朝简的手破烂血流不止的画面,他闭了闭眼让自己冷静,现在不是在教室上课学习,不会触发死亡禁忌,这一点不用担心。 血迹一直蔓延到一间办公室门口,陈仰的心里涌出一股不好的预感,他带着白棠靠近一看,那间办公室果然就是他们这趟的目的地。 白棠用气声说:“鬼进去了,我们走?” “走什么,来都来了。”陈仰的眼底有着坚定和果断,“我们也进去。” 白棠动了动失去血色的唇:“好,听你的。” 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始终抓着陈仰的手臂,掌心里的汗都在对方被抓皱的校服上留下了水迹,他不自在地收回手缩起指尖。 发觉陈仰毫不在意,白棠愣了愣,轻声道:“陈先生,我们第一次碰面那回,我对你的敌意是一场误会导致的,是我太想当然了,很抱歉。” 陈仰没说话,他在留意办公室里面的动向。 白棠满身为情所困的疲苦:“那天我先看到的是向东和你说话,他对你很亲近,没有客套没有防备,有的是自家人的放松和真实,我就糊涂了,屏蔽了你身边的那位,主观性地认为你和向东……” 陈仰板起脸打断白棠: “白教授,不要在这时候说这些跟任务不相干的,如果忍不住想了,要立刻控制住自己。” 白棠微红的眼里是来不及遮掩的狼狈和窘态:“我下次不会了。” 陈仰被他的老实乖巧打败:“嗯。” . 办公室挺大,是高一年级所有班主任共用的,陈仰跟着血迹找到了(1)班班主任的桌子。 血迹没有歪,是直线,说明厉鬼是来找班主任的,也很熟悉这里。 陈仰忽然道:“你是不是来找老班的?” 旁边的白棠吓得心跳一停。 陈仰面对着血迹的尽头,那里仿佛站了个人,也在看他。 办公室里静得掉下来一根针都能听得见。 “现在还在考试,他可能在哪个考场监考,你可以去教学楼看看。”陈仰又说。 还是没回应,陈仰跟白棠对视。 白棠哭笑不得,你想要什么回应?厉鬼现身?不要这样我有点怕。 陈仰抽了抽嘴,血迹停在了不远处没有再延伸到其他地方,鬼魂没有走,看来是要留在这里等班主任。 “找吧。”陈仰低声道。 白棠没动。 陈仰跟他耳语:“别总是往那看,你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白棠轻不可闻地应了一声,他拿起桌上的一叠作业本翻了起来。 陈仰拉开椅子坐下来,打开抽屉看里面的东西。 办公桌前响着细碎的声响。白棠翻完作业本放回去,他将仙人球挪开,手伸向日历,那一刻他不自觉地往血迹停止的方位瞥,余光看见一个身影站在桌边,垂着头看不清脸,衣服鲜红滴血。 白棠的手一抖,日历被他打掉了下去,陈仰反应迅敏地一把捞住。 陈仰从白棠的异常里嗅出了原因,他将对方拉到办公室角落,凑近问:“长什么样子?” 白棠摇头。 陈仰:“身形呢? ” 白棠的声音全闷在喉咙里:“男的,驼背,胖胖的,身体有些……变形,其他都没看清。” 陈仰警惕地盯视着血迹的动向,虽然白棠没看清脸,但也确定了性别。 “你从他身上闻到油烟和饭菜味道了吗?”陈仰问道。 白棠回忆着说:“没有注意。” “那你有没有觉得他跟班上的哪个学生相像?”陈仰意味不明地问,“感觉上也行。” 白棠猛地抬头:“你是怀疑……”他吸了吸气,用口型说,“两次死人,那些学生都在自己的位子上面坐着。” 陈仰也知道他这么怀疑不合理,可他没办法忽略王阳的尸体留下的信息,这种强烈的矛盾似乎在一遍遍地提醒他什么,他却怎么都不能揭开蒙住答案的那层纱。 “他不像是学生。”白棠迟疑地说道。 陈仰眯了眯眼,脑中闪过很多念头:“继续找吧。”他将日历递给白棠,“你把这个检查完。” 白棠接过日历看了看,是这个月的,没在哪天做记号,他往后翻了翻,发现了一个细节。 后面的二月三月四月……一直到十二月的纸张都不新,像是全都翻出来过。现在是从头再翻了一次。 白棠沉吟了会就把日历放回原处。 陈仰跟白棠把办公桌找了个遍,他俩你看我我看你,这一幕跟槟城餐馆那回有点相似,不同的是他们从白棠自以为的“情敌”变成了队友。 “没找到学校内部文件。”陈仰烦躁地搔了搔头,办公桌上有个闹钟,时间已经过了十一点二十,还有十分钟就考完了。 “我们撤吗?”白棠询问陈仰的意见。 陈仰:“撤……” 他无意间瞥到椅子旁的垃圾篓,发现里面有一些碎纸片,眼睛眯了眯,下一刻就弯腰把垃圾篓拿起来。 白棠看陈仰将垃圾篓里的碎纸抓起来放在桌上,他很快就明白了对方的举动帮忙拼碎纸。 “食堂,”陈仰念着拼好的数字,“还有呢,快点拼。”说着就加快速度,手在一堆碎乱纸片里拨弄。 白棠找到几个碎片放在“食堂”后面。 “工作人员、蓄意,”陈仰说,“蓄意什么?”他跟看过来的白棠对视,异口同声,“投毒?” 两人飞快翻找碎纸堆,不一会就找到了那两个字的碎片。 【食堂内部工作人员蓄意投毒】 这个新发现的线索让陈仰始料不及,他以为是食堂的食材不新鲜引起的一场中毒事件,没料到是蓄意为之,投毒。 工作人员为什么要毒害高中生……这里面究竟有多少前因后果? 陈仰想到了窗外那只眼睛的主人,对方会不会就是投毒的食堂工作人员?在食堂干活衣服上会有油烟和饭菜味,很合理,他的思绪徒然一收:“快走!” 白棠的大脑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先一步配合陈仰的指令,他离开办公室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就那一眼把他吓了一跳,班主任回来了! 如果他们晚一点出去,会被班主任抓个正着。 白棠震惊陈仰的敏锐程度,他想起什么,脸色剧变:“班主任怎么没有从门口进去,直接就出现在办公室里面了?” “死了的吧。”陈仰说。 白棠听到他稀松平常的口吻,抿了抿嘴道:“我前两个任务都只有一个鬼,也就是目标,其他的全是活人。” “任务做得越多,碰到的情况就会越多。”陈仰脚步不停。 白棠“嗯”了声,他忽地道:“那个厉鬼也在办公室!” “他大概是想跟班主任聊聊天。”陈仰把暗长的走廊甩在了身后。 白棠说:“……我们不回去偷看吗?” 陈仰笑着摇摇头:“我是有家室的人,不能这么冒险。” 白棠:“……” 那时候他是有多蠢,竟然误以为陈仰跟向东……陈仰分明就是一个有老伴的人。 . 所有线索最终都指向了食堂。那个地方必须要查探一番。 陈仰大步朝食堂方向走。 白棠的睫毛上沾着雪花,眉眼更显清雅:“现在是饭点,工作人员都在,我们进不去。” “我知道。”陈仰说,“我是饿了。” 白棠:“……噢。” “我们晚上潜进去。”陈仰把手揣进口袋里,闷头前行,运动鞋在雪地里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 “今晚的时间要是跳了呢?”白棠呼出白气。 “跳就跳了,只要是晚上就行,哪天无所谓。”陈仰的脚步一转,挪向教学楼。 考试时间结束了,交完卷子下楼的任务者们在屋檐下跺脚搓手,陈仰一圈扫过去,没看到文青和靳骁长。 “他们去水塘那里了。”蹲在墙边缩成一团的杨雪开了口。 水塘?陈仰记得文青有提过这个地方,他走上台阶问道:“有说去干什么吗?” “看雪景。”杨雪道。 陈仰:“…………”他欲要说办公室的线索,冷不防地发现去掉文青和靳骁长,人数还是不对。 “还有人没下来?”陈仰挨个看队友,没人回答。 陈仰看向钱秦。 “不清楚。”钱秦和弟弟站在一起,肩挨着肩,形成了一个小世界。 陈仰数了数,差一个女任务者,他打算一层一层寻找的时候,角落里冒出虚弱的声音。 “死了。”曾进靠坐在冰冷的地上,身体没有生机地瘫着,两只肿炮眼瞪得很大,眼神空洞,“那个姐姐死了。” 队伍里一片哗然。陈仰沉声道:“确定吗?” 曾进的声调没有起伏:“我出来的时候看到她还坐在座位上面,就好心地凑到门口喊她一起下楼,结果发现她的身体僵硬,嘴里塞着好几支笔和橡皮胶带,嘴巴……嘴巴成了笔袋。” “她永远留在了考场……”曾进神情呆木地说完,下一秒就用两只手抱住自己的头,声嘶力竭地大声哭叫,“永远留在了那里!” “太可怕了,为什么我要进任务世界……”曾进的情绪彻底坏死了,他颤动着倒下来,蜷缩着手脚“啊啊”嘶喊,无助又绝望。 负面情绪是会传染的,而且无孔不入,会直接入侵心脏和灵魂。多数队友的心理防线都受到了曾进的影响,正在以一种不知所措的速度崩塌,他们也开始哭。期末要考三天,他们一个人一个考场,周围是看不见的学生和老师,这太恐怖了。 今天是第一天,时间才过去一半就死了一个,接下来要怎么办?跳过去吧,求求了,哪怕只是跳一天半天也好。 . 陈仰没有安慰队友们,那些话他讲过了,讲了不止一次,听得进去的人很少,而且即便听进去了,下次照样会惊惶崩溃。 有时候陈仰会觉得自己很幸运,他的新人时期有老师陪着他教他引导他。 陈仰深呼吸没有再去想了,他向队友们透露完办公室的线索就快步上了四楼,发现教室里没人,那些学生都吃饭去了。 “要找什么吗?”跟过来的白棠气喘吁吁,满头大汗,他体能不行,爬个四楼都喘成这样。 陈仰气息平稳:“随便找找吧。”他想想又改口,“王娟找过了不用找,剩下的人里面,我比较在意的是林洋,姜未,夏乐,钟齐,徐路路,李力这几人,我们一人负责一半。” “那我找前三个人的课桌。”白棠利索地行动起来。 陈仰坐到徐路路的座位上面,入眼大多都是数学类的资料书,他随意捞了一本从头翻到尾,换另一本翻。 徐路路旁边是黄雨的桌子,陈仰的眼角瞥了一下,干净整齐得好似没有坐过,他收回视线接着翻书。 一连翻了四五本都没收获,陈仰换了个坐姿,他正要把手里的这本翻完就搜桌兜,却没想到会在最后一页看见了几个字。 前面倏然传来白棠的叫声,陈仰带着书过去:“怎么了?” 白棠指着翻开的书,那里面夹着一张精美的古风书签,上面写着——乘风破浪!高考必胜! 陈仰的视线从书签转到他手里的书上,最后一页用铅笔写着五个字:高考倒计时…… “高考倒计时”后面有一团浅灰色印记,还有几点碎屑,像是刚用橡皮擦掉了一个数字,正要写新的。 白棠看了那五个字之后沉默下来。 陈仰也没出声,这两个信息足够证明一点,这个班级不是高中开学没多久,也不是上了一年两年,而是高三生,已经进入了高考倒计时的备考阶段,他们的生命,人生,青春和梦想却通通因为一场蓄意为之的食物中毒而终止。 现在他们是在……重头来过。 白棠想起了办公室里的那本日历。原来不是他想多了,日历是真的翻完了以后再一次被翻开,从第一页开始翻起。 走廊和教室都很安静。陈仰和白棠梳理了片刻就继续找线索,他们利用半个多小时时间找完了那六个学生的课桌。 除了得知他们曾经是高三的学生,还找到了一个信息,姜未以前就是班长,他的作业堆里有一份成绩单,上面涂掉了一个名字。 全班果然是三十七人。 而涂掉的名字排在倒数第九个,位置符合任务提示里的“你”。这个学生被老师说了,成为全班的禁忌,却不具备杀害同一个差生群体成员的动机和逻辑,ta不是厉鬼,在任务背景里的作用还未知。 . 下午考物理和历史,时间没有跳过去。 两场考试下来,队伍里没有再少人,大家的情绪稍微好了一点点,他们都认为这似乎是个不错的发展。 雪停了,陈仰和文青靳骁长,白棠等一行人坐在雪地里吃晚饭,冷色系的银白光泽照得他们脸上都是青涩的痕迹。 文青的感冒很严重人却不安分,吃个饭都用他的破锣嗓子巴拉个不停。 有几个任务者在教室外的走廊上休息,这天轮到吴玲玲和黄雨值日,她俩打了饭放在讲台上面,打算弄完卫生再吃。 吴玲玲跟黄雨把凳子一个个的放在桌上,开始一人一边地扫起地来。 抱着做个三好学生的心理,吴玲玲扫得很仔细,一些夹缝中的垃圾都尽量扫了出来,一口气扫完一组后,她觉得腰有些发酸就撑着桌沿直起身歇会,目光同时看向教室另一边的黄雨。 灯泡的光昏黄,班里弥漫着一股子灰尘味。黄雨没休息,她正在弯腰扫地,两边的耳环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着,泛着亮闪的光。 “大雨,我早就想问你了,你耳朵上戴那么大的圈圈不沉啊?”吴玲玲喊道。 “习惯啦。”黄雨白了闺蜜一眼,懒得搭理这妮子,她把耳边碎发往后拨了拨,手指蹭了下耳环就接着扫地。几秒后她想到了什么,扫地的动作停了停,神情恍惚起来,“我怎么记得,先前把耳环拿下来了啊!” 她心里想着,也许是接连受惊吓精神状态太差,导致她的记忆都开始错乱了。 摇了摇头,黄雨继续扫地,吴玲玲也没有再歇息,她们默默扫地,教室里只有扫帚一下一下摩擦地面的“沙沙”声响,一种异样的感觉压得两人有些心闷。 “你说什么?” 忽然,吴玲玲猛地看向黄雨,语气非常惊讶。 “啊?我说什么了?”黄雨觉得莫名其妙,她一直在扫地,根本就没说过话。 “你刚才一直在反复说‘在哪里?’”吴玲玲纳闷,“是什么东西在哪里啊?” “玲玲,你不是不知道我经历过怎样的死里逃生,我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了,现在一点惊吓都受不了,你这个玩笑吓到我了!”黄雨白着脸,口气很差。 “不是!这话是你刚才自己说的啊!”吴玲玲无辜得很。 “我没说!”黄雨真的生气了,她明明没说话,闺蜜却非要吓她,这个人的脑子有病吧? 看见黄雨生气了,吴玲玲也不好再说,她只能张了张嘴,几次欲言又止,最后都没发出一个音。 接下来的时间气氛有些尴尬,吴玲玲埋头扫地,心里却很不安,刚才的事情实在太怪异了。 黄雨确实说话了,但她自己怎么就不承认呢?看她生气的样子,又不像是在说谎。 不过……吴玲玲攥了攥指间的扫帚,最让她感到恐惧的还是那句“在哪里”,黄雨说来说去就这三个字。 就在这时,黄雨停下了扫地的动作,她在吴玲玲诧异的目光下拿着扫帚向讲台方向走去。 “大雨,你去哪里?地还没扫完呢。”吴玲玲连忙问,但黄雨没有搭理她。 见闺蜜径直走过,头也不回看都不看自己,吴玲玲也生出了一些情绪,她们进了这里就要互相扶持互相帮助,怎么能在这时候耍脾气呢? “大雨!”吴玲玲提高嗓门对着黄雨的背影喊了一声。 似是终于听到闺蜜的喊声,黄雨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但她这一转,却让吴玲玲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因为黄雨的转身说是‘转’,不如说是‘挪’,她全身绷直不动,只是脚一点点的挪着,将整个身子给挪转过来。 “大雨你……”吴玲玲见黄雨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眼睫一下都不眨,眼睛只有眼白,吓得她顿时失去了语言能力。 接着,黄雨的嘴慢慢张开,说了一句她无比熟悉的话:“在哪里?” 眼前的景象把吴玲玲吓傻了,她没办法向走廊上的队友们发出求救的声音,黄雨在她惊惧的眼神中一步步走向讲台。 黄雨没有去讲台上面,而是停在了讲台的边上,那里是放多媒体的铁柜子。 “吱嘎……”指甲在柜门上刮着,划出刺耳的声音。 柜门打开了,狭小的空间里,有个人像干瘪的皮球一样,硬生生地被紧紧塞在里面,分不清头脚,尸体的血肉中夹杂着两只熟悉的大耳环。 “在这里啊……”黄雨说完就爬了进去。 第145章 你好青春 “砰”吴玲玲手里的扫帚掉到了地上,脸色煞白浑身发抖,“救命……救命啊……”她疯狂尖叫,“救命啊!!!!” 走廊上的几个任务者都吓得脸色大变,杨雪第一个跑进教室:“玲玲,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她在教室里张望,“你同学黄雨呢?” 吴玲玲流着泪的眼睛看着杨雪,手颤抖着指向讲台旁边的铁柜子。 杨雪的视线条件反射地往那个方向挪去,一个可能在她脑中炸开,轰隆作响,与此同时她整个人被一股寒意袭击,四肢冰凉。 “你们别打哑语啊,到底怎么了?就不能直接说嘛!” 有个胆子很小,不敢进来的女任务者不明现状,张口就发牢骚。 “铁柜子里有什么啊?”另外五个女生往一块挤,受不了这种“别人懂我不懂”的焦虑,感觉像是被队伍孤立了,智商也被碾踩了,她们看向在场的唯一一个男性林承业,其中人俏嘴甜的那个求助道,“林哥……” “别慌,我看看去。”林承业把吃剩个底的饭盒盖上,抹了把油嘴,胖乎乎的脸上一派严肃沉稳,他走到铁柜那里,提提气一把打开柜门。 然后……他看到了一具扭曲变形的尸体。 林承业扭头看背对着他不停颤动的吴玲玲,捂着嘴的杨雪,门口大气不敢出的三个女生,他一圈看下来,又把眼睛对着那具尸体,迟钝地动了动两片厚嘴唇:“啊……啊!啊——” 一声比一声大,一声比一声尖锐刺耳。 楼下的说话声瞬间停止,陈仰匆忙咽下一口饭菜,他把铁勺丢到饭盒里面,跳起来就往楼上冲,离线的箭一样。 “我什么时候能有那速度啊。”文青咂咂嘴,头一转,“老靳,你还坐这干什么,上!” 靳骁长慢条斯理地闭着嘴咀嚼食物,吃完才出声:“你把玩硬币的时间花在射击和近身搏斗上面,陈仰不一定能比得过你。” “哎唷别这么说,我脸皮博禁不住夸……”文青满脸兴味地凑近他,“等等,你的意思是,陈仰能打能射?我这个老队友兼邻居都不知道,你又是哪来的消息?” 靳骁长继续吃凉掉的菜。 “不说就算了,我才不好奇呢,人生呐最不缺的就是故事,不差一个两个的。”文青把双臂撑着腿部,手托住烧红的脸,“不过话说回来,我还是喜欢喜剧收尾的故事,悲剧实在是没意思。” 文青瞥见一道纤细身影紧跟着陈仰进楼道,笑嘻嘻道,“我们仰哥从来不缺跟班。”他说着又瞄了一眼还坐在楼下的钱家兄弟和曾进,故作惊讶,“哦豁,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人不多了呢。” “也正常啦,二十人的队伍,很容易死死就没几个人了。”文青忽然看向钱秦,“是吧,钱同学。” 钱秦正在跟弟弟说话,他闻言侧了下头,面部冷峻。 文青笔芯。 钱秦木然地将头偏回去,继续和弟弟耳语。 文青一副晴天霹雳大受打击的样子找靳骁长哭诉:“老靳,他不喜欢我。” 靳骁长用德语说了句“那又怎样”,发音崇正得透着一股古老的味道,嗓音低懒性感。 “哥哥的声音好好听。”文青夸张地捂耳朵,“怀孕了怀孕了。” “那你该捂这里,青青。”靳骁长屈指在他肚子上一弹。 文青:“……”神经病啊! 他站起来仰望四楼,舌尖舔了舔开裂的嘴唇:“发生了什么呢,我们林同学一定吓得花容失色了,哎呀呀好精彩的样子。” 陈仰快要到四楼的时候,楼道里的冷寒之气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抽掉了,温度猛跳,转眼间从零下好几度变成三十度往上,空气里的热浪扑了他一脸。 “季节变了。”跟上来的白棠喘着气说。 陈仰几个大步爬到四楼,他脚步迅疾地擦过拐角一看,林承业和杨雪吴玲玲等九人傻傻站在教室外的走廊上面。 樟树的香味隐隐约约飘了上来,校园已经从一片银白变成朝阳似火绿树成荫。 陈仰抬头看教室上面的门牌,高一(1)班变成了高二(1)班。 . “我是不是看错了?高……高二了吗……” “天啊,高二了。” “啊啊啊!高二了!我们高二了!!!!!” 几个女生惊叫连连,被迫回到青春期的她们青春不起来,一张张稚嫩的脸上满是惊慌,她们知道时间会快进季节会跳,可还是对突如其来的高二生活感到不知所措。 这究竟是谁的时间线啊?高中三年跳得也太快了!前一刻她们还在参加高一上学期的期末考试,这一刻就成了高二生。 风很大,走廊上寂静无声。陈仰看向张大嘴的林承业:“你刚才叫什么?” “讲台边的柜子里有……”林承业指了指吴玲玲,他大口吞烟唾沫,半天没有把后半句讲出来。 吴玲玲的假发黏在脸上,苍白的面容憔悴狼狈:“是大雨,大雨她……她……” “爬进去了?”陈仰往下接。 吴玲玲哭着点头:“柜子那么小,她怎么能在里面……我不知道怎么会那样,我们在打扫卫生,什么都好好的,她突然说在哪里,说了很多遍,反复说,那时候我就……可我还是没有往最坏的地方想……” “我们进任务世界的那一刻,就要做好心里准备。”杨雪给吴玲玲纸巾。 陈仰看了眼杨雪就走进教室,直奔讲台边的铁柜,门是关着的,他弯腰打开,里面没尸体,只有铁锈的气味。 糊在窗户上的报纸揭掉了,打扫卫生放在桌上的椅子也都摆得好好的,教室敞亮又整齐,后面的黑板上画着大海和扬起来的船帆,旁边写着一行大字——开学啦!高二加油! 仿佛恐惧和死亡都消失在了那段看不见的时光里,这是一个全新的,充满希望的开始。 “剩下的六科直接跳过去了没考,高一下学期的期中期末也跳了。”走廊上的两个女生从另一个角度应对现状,觉得是天大的好事,不亚于绝处逢生,她们开心地抓着彼此的手蹦跳,“太好了,不用考试了!” 吴玲玲痛哭的声音一停,她扣紧被汗水浸湿的纸巾,愤怒地瞪过去:“你们笑什么?死人了啊,有什么好笑的?!” 那两个女生顿时就不蹦了。 陈仰出来问吴玲玲:“人不是在打扫卫生的时候死的?” “不是。”吴玲玲没有半点犹疑,她擤了擤鼻涕,眼泪又要涌出来,“肯定不是。” 陈仰朝楼下扫了扫,文青几人还在那坐着,绿树成荫生机勃勃。他又问了吴玲玲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这么确定?” “大雨打开柜门的时候,我闻到了一股血腥味和尸体的臭味,里面有尸体,而她在爬进去前说了句‘在这里啊’,说明她,”吴玲玲打了个冷战,“她一直问在哪里,是在找自己。” 陈仰的视线越过吴玲玲看白棠,你的学生自我调节的速度挺不错,逻辑意识这么快就恢复了。 白棠没有回应陈仰,他看着学生吴玲玲:“就目前的情况来看,那晚黄雨看见报纸缝隙里的眼睛,混乱中撞到正在做题的同桌徐路路触犯了死亡禁忌,她当时没死不是逃过一劫。” 吴玲玲哭哑了声音:“我以为她运气好……” 说过黄雨命大的林承业咳了一声:“该来的还是会来啊。” 白棠沉思片刻:“吴玲玲,黄雨是不是只在考试的时候才跟你分开的?” 吴玲玲抽泣着点点头:“大雨被那只眼睛吓到后时间就跳到了期末考试当天的早上,之后是吃早饭,进考场,我们就是在那时候分开的,约好了楼下见。” “那就是说,她死在考场,后来下楼的是她的鬼魂?”白棠轻蹙眉心道。 陈仰想到黄雨干净整洁得像没人坐的课桌:“也许吧。” 这个话题没有再扩展下去,不重要了,队友的死亡时间跟任务没有关系。 有女生反应慢半拍:“不会吧,还会有人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这怎么可能啊?!”她见队友们都没回应,小脸刷地一白。 “考试那天我们所有人全部分开了,不知道各自在考场是什么情况,那是不是说,不排除有人触碰禁忌被……自己却没意识到。”杨雪越往后说,音量越小,表情也越发惶恐。 走廊上的气流霎时冰冻了起来,不多时就被两声尖叫打碎。 “我知道自己没死!” “我也是!” 其他几个没叫的女生也是那个意思,她们是活着的,还活着,也会一直活下去。 陈仰望着远处的蔚蓝天空,高一学期死了四个任务者,四个人分别停留在不同的事件点。 张全亮停在开学的自我介绍时,王阳是晚自习课的途中,第三个女任务者留在期末的考场,而黄雨是第四个,生命同样留在考场,值日时找到自己的尸体。 大家要马不停蹄地奔赴高中三年的终点,身边的同伴会不断离场。这很符合青春的真谛。 ——一边长大一边失去。 陈仰将目光从天边收回来,不经意间捕捉到林承业看着一个女生被风吹得扬起来的长发,几缕发丝往他身上飘舞,他伸手去摸。 “嘚!” 拐角伸出一个脑袋,伴随着文青特有的激情表演式笑声:“抓到了!” 陈仰注意到林承业立刻把手缩回去,动作间有一丝不正常的慌张,他扭头看凑到自己身边的文青:“什么抓到了?捉迷藏?” “你怎么知道的?”文青眨眨眼,转而就对林承业挤眉弄眼,“我是在捉迷藏啊,林同学,是吧。” 林承业绷着肉嘟嘟的下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文青不高兴了:“怎么能这么说呢,我为了这一刻可是准备了好久。”他撇撇嘴,又笑起来,“林同学,谢谢。” 林承业莫名其妙:“你没事干嘛谢我?” “当然是有事才谢的啊。”文青一步步走近他,“哎,我真的很讨厌很讨厌校园背景,什么少年情怀总是诗青春不老青春万岁,屁啊,一点意思都没有,还好有你在。” “是你丰满了游戏,我怎么能不谢你呢,”文青微微一笑就做了个绅士的礼仪,“我在此郑重地表达我的谢意。” 林承业被文青身上的诡异劲头怵到了,他下意识往后退。 文青逼近他,然后……蹲了下来。 不知道怎么回事,林承业突然像一条被丢进油锅里的鱼,整个人弹跳着想要跑走,结果他刚跑了两步就被陈仰一把拽住。 “跑什么,你是对手戏演员,不能走,我朋友戏还没演完。”陈仰将林承业丢到地上。 “中国好邻居!”文青竖起两个大拇指。 陈仰:“……” 下一刻他就看见文青做了个奇怪的举动,他把林承业右边的裤腿往上抓。 林承业疯了一样挣扎,他体型胖,压了同样在青春时代的文青一截。文青被踢到了嘴角,他阴郁地笑了声,“我生气了哦。” 尾音刚落,文青就扑到了林承业身上,两只手掐住他的脖子。 这小孩子打架的方式陈仰亲身经历过,无名小镇那个任务里,女疯子跟他交锋的时候就是这么做的,简单粗暴,目的只有一个,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陈仰蹲下来,将文青没做成的动作做完,他钳制住林承业的右脚,另一只手将对方的裤腿往上一撩。 一个黑色的仪器暴露了出来。 “是电子脚|镣!”杨雪不敢置信,“又叫移动监|狱,监督犯人的电子刑|具。” 队伍里还活着的女性都在这了,加上杨雪在内一共八人,此时她们全部跟林承业拉开了距离。 陈仰表情难看,敢情先前林承业弯腰拉裤腿是为了藏好脚镣,任务一开始叫嚷着不上电视也是怕被认出来。 “果然是老靳说的那样,就算我隆重出场了也不好玩。”文青失望地摇摇头。 陈仰瞥过去,文青无辜地托腮和他对视。 “我做了这么多任务,还是头一次在队伍里碰到罪犯。”陈仰冷笑。 白棠的神情也很不好,虽说众生皆苦,一个人犯了错受到了惩罚,其他人应该给对方从头做人的机会,可那也要看犯的是什么错。 被大家用异样的眼神看着,林承业遭到屈辱一样吼叫:“我已经刑满释放了!” 杨雪沉声道:“刑满释放还需要配戴脚镣的,要么是两次以上暴力xq的强奸犯……” 林承业脱口而出:“不是,我不是!我只是一时糊涂对邻居家小孩……”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他白胖的脸一阵青一阵红。 “哦,对未成年下手了啊。”文青扬起笑脸问学识渊博的白棠,“白教授,我的阅读理解怎么样,没错吧?” 白棠单薄的胸膛起伏大了些,他一个清风流云的文人雅士都气得踢了林承业一脚。 林承业惨叫了声,要是在这之前,女队友们会出于天生的感性和母性,以及同情弱者的惯性站在他这边,毕竟他是个讨喜的小胖子,这会只会引起她们的厌恶。 杨雪说的出狱后戴脚镣的第二种情况就是qj未成年,她听到旁边的几个女生小声说“好恶心,我还以为他是好人,我想抽自己。”“他长得很普通,没什么特点。” “很多杀|人|犯都是普通人,也许你逛街的时候,他和你擦肩而过,你看一眼都记不起来的普通。”杨雪说。 几人不寒而栗,其中一人想起了什么,指着地上的林承业叫骂:“垃圾!你刚才还想碰刘小容的头发!” 刘小容正在拨被风糊到脸上的长发,听到这话就不小心扯掉了几根发丝,她嘴里的脏话要喷出来,却在想起那些报复的社会新闻时收了回去。 女孩子还是怕的,哪怕不是在现实世界。 “哎呀,林同学是喜欢长头发吗?之前我同桌的马尾弄到你桌上,我还以为你把手伸过去是想弄掉呢,原来不是啊。”文青笑着说,“长发控啊林同学?” 林承业没有吭声,他扶着墙壁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走进教室,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白棠的眉头一皱,高二了竟然没换座位,他还要和林承业同桌。 “白教授,我坐你前面呢,有我在,你无聊就找我玩。”文青拍拍白棠的肩膀。 陈仰把文青拉到一边:“其实你不用管,以林承业的能力,即便活过这个任务也活不了多久。” “我是不想管啊。”文青剥口香糖,“谁让我上楼的时候刚好看见他管不住自己的手,我就没忍住,冲动是魔鬼,好怕被他报复。” 文青剥了好一会口香糖都没剥开,他揉成一团连同包装纸一起塞进口中,纯真地嚼了嚼,“难吃,一点都不甜,想吐。” 嘴上这么说,但他没有吐,他笑着吞了下去,拍拍手玩起硬币。 陈仰看那枚硬币在文青指间翻转,耳边回响起了他讲过的故事。文青可能对那一类人身上的气味比较敏感,所以才会在第一次见林承业的时候就被挑起了某根神经…… 文青到现在才揭露无非就是他在筹备舞台,他在数林承业什么时候死,怎么死,自己最好能看现场直播。 第146章 你好青春 天色加快速度变暗,不一会就到了深夜,明月高挂,满天繁星。 寂静的校园里响着多道脚步声,大家挠着蚊子包下楼前往食堂查线索,这里的季节转变得让人措手不及,一会寒冬一会盛夏,忽冷忽热,铁人都能生成一层锈,更何况是血肉之躯。 队伍里有女孩子扛不住地得了风热感冒,嗓子疼咳嗽。而文青是风寒感冒,大热天的还在冷得发抖。 陈仰能体会到队友们在任务世界生病是什么感受,a3楼那回他也感冒发烧了,明白那是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暴击。 文青的清鼻涕就跟擦不完似的,前一秒擦掉下一秒又有,鼻子都擦红了,整个人很憔悴。 陈仰提议道:“要不你让靳先生背你?” 文青喉咙痒,他拿出一个瓶子,里面是融化的雪水:“不要,我是不会让别人背我的。” 陈仰不假思索道:“赵元不是背过你吗?” 文青的嘴已经张到了瓶口边,听到这话他卡壳一样停住。 “阿勒……”文青就跟老僵尸醒过来似的,缓慢道,“好像是哦,你不说我都忘了。”他喝两口雪水,“我记得校草是在更衣室里背的我,当时就我和他诶,他跟你说的啊。” 陈仰点点头,赵元吐槽文青要让他背,他刚背起来没走几步,对方又挣扎着要下来,而且反应很不正常,仿佛被人扯掉翅膀踩住头的小鸟,发出了濒临死亡的尖厉叫喊。 那时候陈仰觉得赵元描绘的太夸张了,现在他觉得赵元无意间触碰到了文青的内心世界。 从那个故事来看,文青的养父母和亲生父母很有可能都没有背过他,那次他或许是心血来潮,以演戏的方式让赵元背自己,那种行为就像是躲在壳里的幼虫好奇外面的世界,鼓起勇气伸出头看了看,它第一次看见阳光,以为会伤到自己,吓得拼命缩回壳里。 陈仰找了个轻松的话题,说笑道:“赵元是班草吧,不是校草。” “各花入各眼,在我看来他就是校草。”文青转瓶子的动作一停,他歪头看靳骁长,“靳大美人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在想明天早上吃什么?” “我在想,是哪个小狗说死也不要人背。”靳骁长卷着校服袖子,露出苍白的小臂,额前卷发乱而蓬松,气质性感散漫。 “哎唷,人生在世干嘛这么计较,”文青嗔怪道,“就背了一小会,不超过五秒。” 陈仰瞥瞥他俩,摸了下鼻尖就径自提速前行。 “诶,仰哥,等等我们啊,走那么快做啥子。”文青大声喘气,虚得不行,他揉揉下颚一块淤青,阴恻恻地笑了一声。 见靳骁长看过来,文青对他嬉笑:“不准说我菜逼连个牲口都制服不了,不然翻脸哦。” 靳骁长:“陈仰看着你被踢?” “哪能啊,”文青摆手,“他帮我呢。” “不让我上去,说是要自己演,结果负伤了,青青,你做再多任务都不长记性。”靳骁长抄在口袋里的手拿出来,指间有什么被他轻弹到空中,又稳稳落在他掌心里,那是一枚硬币。 它和普通的硬币没有两样,却承载着一个悲伤的故事。 文青嘴边的弧度掉了下去,他一共就两枚硬币,很早以前为了还救命之恩给了老靳一枚,之后就剩下一枚。 海水浴场那次文青预感赵元要遭殃,他觉得那么个阳光单纯的大男孩可以再走一段,便将硬币偷偷放进对方的兜里。后来赵元保住了命,文青又把硬币要回来了。 老靳手上的是要不回来的。文青唉声叹气:“我连个子都不长,还长什么记性,这次真的轻敌了,幸亏我有好邻居。” 靳骁长:“待会你在厨房拿把刀。” “哦豁,”文青正色道,“靳兄,这是青春校园不是病毒末日,拿笔不拿刀的啊。” 靳骁长道:“他哪条腿踢的你,你就把他哪条腿砍掉。” 文青:“……” 对杀人砍尸这件事格外有强迫症的靳先生勾唇:“砍两条腿吧,整齐。” 文青:“……” “我弱小的心灵受到了一毫米的伤害,我找我仰哥去,我要告诉他,你鼓励诱导我干坏事。”文青擦着鼻涕说。 靳骁长斜睨文青:“你不是说他不圣母?” “是不圣母啊,他也讨厌那牲口,但他不会希望我为了那种东西沾血,我们都不是喜欢砍砍杀杀的人,不像你,”文青哼了声,眼睛眯了眯,脸上浮起一个古怪又邪气的笑容,“你和他对象是一类人。” “你觉得自己了解他多少?”靳骁长看了眼不远处的瘦高背影。 “我知道我把后背对着他,他不会对我捅刀,这就够了。”文青耸肩,“至于更深的了解……不了吧,栗毛的独占欲日益增长,等他回来了绝对又是一个新的高度,我可不敢惹。”他拍拍靳骁长的胳膊,“这个任务结束后,你对老陈的印象会改观的,我是过来人,相信我。” 文青说完就跑向陈仰,吸着鼻涕把手臂挂到他肩上:“我怎么感觉你长高了?” “是长了。”陈仰被勒得站不直,对于身高抽条他一点都不意外,大家的任务是在进教室的那一刻开始的。 身体回到了年少时期,时间线在走,他们在成长。 “你好像没长。”陈仰回头看走在后面的靳骁长,对上他那双蓝绿的眼瞳,老猫妖。 “别说了,说多了都是泪,全家都没过一八零的。”文青晃着手里的大半瓶雪水,“你怎么不吃奶片,全给老靳了?” “总共没带几个进来。” 陈仰说。 文青没往下说,他怕再说下去,他这个邻居会想起栗毛,伤心难过萎靡不振。做任务期间害相思病可不是闹着玩的,一个不慎就没以后了。 察觉到几个女生的视线,文青一只手拿着纸巾擦鼻涕,一只手对她们挥挥:“嗨呀,晚上好。” “……” 杨雪边走边往后看:“林承业没跟来。” 刘小容浑身发热头重脚轻:“管他干什么,那种人渣就该化学阉割。” “割什么,万一他被割了心理更扭曲报复社会呢?要我说,直接死刑!”她旁边的女生憎恶道。 “最好是扒皮凌迟!下油锅!”有人附和。 大家过完嘴瘾又回到提心吊胆的境地,眼下她们要考虑的是活命,活着,活下去,没有什么事比这个更重要的了。 白棠和曾进,以及钱家兄弟走在一起,差不多在队伍的尾巴上面。 曾进两条腿打摆子:“白教授,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感觉后面有脚步声跟着我们。” 白棠一顿:“你希望是错觉,那就是错觉。” 曾进哆嗦了一下,所以不是错觉?真的有……他下意识地想回头,动作做到一半被白棠阻止。 “夜里走在队伍最后不要回头。”白棠说。 曾进连忙甩下他冲到队伍前面。 “白教授,你为他着想,他却把你丢下了,”钱汉嘟囔,“我哥说的对,人都是自私的。” 白棠眉目清冷:“我问心无愧就好,别人怎么样是别人的事。” 钱汉抿抿嘴,感慨道:“有学问的人讲什么都有一股子哲学的味道。”他好奇地问,“哥,你跟白教授投缘不?你们都是学术型的,虽然一个文一个理,但文理是一家嘛,我感觉你们可以成为战友诶。” 身边的人没有言语,像是心不在焉,钱汉又喊:“哥?” 钱秦停下脚步,低着头看他。 钱汉眨巴眨巴圆溜溜的眼睛:“哥,你怎么了?” “没怎么。”钱秦摸了摸弟弟的头发跟脸,高挂在他身后的明月被乌云遮住了,暗沉沉一片。 . 不多时,陈仰一行人从食堂后门潜了进去,他们没有撬门。 因为门是开着的。 不锈钢的厨具聚集成一片光晕,像是在迎接十五个任务者的到来。陈仰找到灯的开关,犹豫着问大家:“我开灯了。” “开吧!”吴玲玲急促喘息,闺蜜的死让她的精神变得很不好,打个盹都梦到闺蜜说柜子里好挤,让她帮帮自己。她很害怕闺蜜会突然出现。 陈仰把灯打开,引入眼帘的是收拾得干净整洁的厨房,他环顾一圈说:“那我们分头行动吧。” “分头?”有女生受不了地说,“不分头行不行?大家都一起不好吗?” “时间线在跳,”陈仰说了个众所周知的信息,“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天亮了。”他看看都在用祈求的眼神看她的女孩子们,怜香惜玉的心是有的,但他的理智凌驾于朝简以外的一切,“天一亮厨房都是员工,我们就没法查了,只能等下一个深夜。” “话说到这里,有一点我不得不提醒你们,下一个深夜我们这些人不一定都在。”陈仰轻声叹息。 女孩子们都不笨,明白这里很凶险,越往后越艰难,她们不再抱着侥幸的心理试图浑水摸鱼,一个个的分散开来。 陈仰走到一处放着一个个收纳盒的架子前,随手拽出一个收纳盒瞧瞧,里面是空的,盒子外面贴着写了食材名字的标签。 白棠过来问:“陈先生,你是不是从事的讲师类的职业?” 陈仰:“?” “刚才的情况很容易引起一片混乱哭闹,你只说了几句大家心里都清楚的话就把局面化解了,你的话里真正起作用的是你的耐心和为她们着想的真诚态度,这是共情能力。” 白棠深深看他,“你很会做沟通工作。” 陈仰有种被教导主任表扬的感觉,教导主任还长了一双看地板都充满深情的桃花眼,他挠挠眉毛清咳:“大概是跟新人们相处出来的吧。” 白棠淡笑:“我第一次做任务没有碰到你这么有耐心,又肯帮助新人的老任务者。” 陈仰看着白棠离开,心想有仙气的人后脑勺都出尘,等出去了他要跟向东说说这个任务。 . 厨房很大,所有人都在翻找物品,王阳的尸体放置的位置指向这里,窗外那只眼睛的主人身上的油烟味指向这里,王娟桌兜里的报纸和办公纸垃圾篓里的学校内部碎文件也指向这里。 那么这里就一定会有重要线索。 钱汉站在一排冷冻柜前,他的手慢慢拉开一个冷冻柜门,身体前倾着凑近,紧张地说:“哥,你说里面会不会有尸体?” 钱秦将开了点缝隙的柜门扳开,一股冷气涌了出来。 “啊——”后面的曾进看也不看就大声尖叫,“啊啊啊!!!” “别叫了,没尸体。”钱汉捂住耳朵喊。 曾进颤颤巍巍惊魂未定:“没,没有啊,卧槽,吓死我了……卧槽卧槽……” “可怜的曾同学,”文青同情道,“默念十遍卧槽,你就会明白……”他拖长了音调,饱含悬疑故事的神秘感。 曾进管不住嘴地问:“什么?” 文青微笑:“这个世界是由卧槽组成的。” 曾进:“……”说的真对! “要快点了,厨房搜完就搜其他地方吧。”陈仰把装食材的塑料篮子揭开找了找就放回去,抬脚往里面走,他看见墙上贴着一张纸,立即大步走了过去。 那是张值日表,每天会有一个人负责厨房的卫生。 “谁有纸和笔?”陈仰朝厨房喊。 “我有!”杨雪小跑着上前,她快速拉开背包,从里面拿出纸笔递给陈仰。 陈仰抄下值日表上的所有工作人员名单。 杨雪小声问:“这个有用吗?” “有用没用要看后面。”陈仰将笔头上坐着个白胡子老爷爷的圆珠笔还给她,温和道,“不论是大的发现还是微不足道的发现,都要慎重对待,有时候最容易忽略的就是谜题的答案,细节很重要。” 到了高二,杨雪那身古典的气质让她越发出挑,她咬了咬嫣红的唇瓣:“陈先生,我能和你组队吗?” 陈仰没有调侃地说“这不是在组吗”,而是直接道:“不能。”他轻笑,“我有搭档。” “果然有……”杨雪呢喃了声,她没有多少失落,也没再提。 陈仰拐进一间更衣室。 后面跟着他进来的几个女生都患上了柜子恐惧症,根本不敢碰,她们很怕柜门自己打开,或者柜子里传出女人的哭声,更恐怖的是自己的求救声!!! 平时真不该看鬼片,这会那些画面都在她们眼前自动播放。 陈仰从前往后一个一个的摸柜子,全是关着的。 “员工们下班前都把自己的柜子锁上了,就算里面是不值钱的东西也属于个人隐私。”白棠半蹲着检查底下的一排柜子,他的话音刚落,更衣室里就响起了一声轻响。 “嘎吱……”有个柜子被陈仰打开了。 室内流动的空气在那一秒冰冻成冰,女生们全都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 陈仰往柜子里看,他看到里面有本《五三》,还有一本《十年高考》。 这两本资料书在学生时代都很有名,它们出现在这个场合显得格格不入,却又让陈仰有种意料之中的微妙感。 陈仰将两本资料书拿出来,发现《五三》里面还夹着一张只做了几道选择题的语文试卷,卷子和书上没有写班级,只写着名字。 ——常超。 “常……”陈仰快速摸出口袋里的纸查证,值日表上确实有个人也姓常,常庆。 陈仰让白棠把剩下的柜子都试一遍,白棠试了,整个更衣室只有放资料书的那个柜子没有锁。很显然是线索提示。 开着的柜子最里面贴着一张卡通画——我和我的父亲。 河边有座小房子,小男孩在河里开心地玩水,他很喜欢水的样子,而大人在一旁看着他,手里还拎着一个小渔网。 “这么说,常庆是食堂员工,常超是他儿子。”更衣室门口的钱汉说,“他们是父子俩。” 白棠指了指柜子里的另外一样东西,学生用的名牌保温杯。 “哇哦,好奢侈,有爸的孩子像个宝。”文青啧啧。 柜子里的物品透露出一点,常庆很爱儿子常超。至于常超的班级,大家的心里都有答案,只是还差确凿的证据。 目前的线索已经累积了不少,一旦常超的班级被核实了,任务背景基本就能推理出个七七八八。 陈仰看了看语文卷子,常超做的那几道选择题全是错的,他把卷子翻过去,发现背面有张画,画的是一个身上插满“高考”“分数”“学历”“工作”“收入”“房车”等多个旗子的无头人。 哪怕没有头,那人依旧有种生无可恋的颓然和厌世感。 “瞧瞧这写实派,画画挺有天赋。”文青难得没有演,正儿八经地给出了一个评价,他摇头,“就是成绩太烂,卷子上的选择题那么简单都不会。” “行行出状元啊。”钱汉忍不住替学渣说话。 文青说:“谁管你。” “也是……”钱汉的脑袋耷拉下去。 文青瞥了眼看着弟弟发呆的钱秦,他大力嚼了嚼口香糖,吹出一个瘪气的泡泡。 “没劲。”文青嘀咕着碰了下陈仰的肩膀。 陈仰将卷子按照折痕叠起来,他又资料书检查了几遍,确定没有其他线索就放回柜子里。 “那个常……他的东西怎么在这啊?”刘小容的声音小得跟蚊子似的。 “放学来他爸这……”杨雪的话才说到一半就被吴玲玲打断。 “你们闻到了吗?”吴玲玲瞳孔放大,嘴唇发白。 地上的曾进爬起来:“什么?” “吴玲玲,你别一惊一乍的啊,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好不?”刘小容胆颤心惊。 “油烟味,”吴玲玲扯住头上的假发颤抖,“有油烟味!” “什么油烟……”刘小容的声音猛然停住,她也闻到了那个味道! 油烟味是从外面飘进来的,夹杂着一股子热气腾腾的菜香。 陈仰按在柜门上的手摩挲了两下,通常员工下班了会把工作服脱下来放进柜子里,换成自己的衣服离开,可是这个柜子里却没有工作服。 这说明柜子的主人常庆还没下班,他正在厨房忙活。可能是在给备考的儿子做夜宵。 厨房方向传来锅铲不时摩擦铁锅的声音,油烟味更浓了一些。 陈仰将柜门掩上:“快走!” 大家纷纷离开更衣室,他们穿过厨房的时候不敢停也不敢乱看,一路闷头跑了出去。 队伍有一大半瘫坐在了地上,虚脱了。 “厨师就是厉鬼!”吴玲玲红肿的眼睛瞪着食堂,“是他杀了大雨!” “你小点声。”杨雪也有点神经质了。 吴玲玲压抑着呜咽了起来,几个女生不是很走心地安慰她。 大家不熟,满打满算也才认识一天,拿出真心是不可能的,太不现实。况且她们也怕得要命,快疯了。 陈仰捋着新鲜出炉的线索,他打算现在就去班主任的办公室核实常超的身份,白棠看出他的心思,提议跟他一起去。 两人刚走了三五步,浓重的夜色就变得稀薄起来,天边出现了一抹橙白。 “天亮了。”曾进望着天空喃喃。 “是太阳下山了。”陈仰蹙紧眉心,时间跳过去了。 “曾同学,你怎么连日出和日落都分不清。”文青把曾进说得脸红,他蹭掉额头的潮湿发丝,乌黑胎记长大了一点点。 “傍晚了,又要上晚自习了呢。”文青笑着说,“祝我们好运。” 其他人:“……” 陈仰的脸色有点沉,时间线跳到了不知哪天的晚自习,那他这个时间段就不能去办公室了,他脸上的焦虑烦躁还没有收回去,就瞥见姜未抱着一摞作业本向他这边走来。 “班主任让你去他办公室一趟。”姜未经过陈仰身边时没有停。 陈仰问道:“现在?” “嗯。”姜未朝着教学楼里走去。 陈仰跟大家打了招呼就跑到了班主任那。 . 班主任又穿回了任务开始的那身蓝褂子。 陈仰推测现在是高二开学,他用余光瞥办公桌上的日历,9月2号。 “暑假过得怎么样?”班主任吹了吹茶水。 陈仰露出一口白牙:“挺好的。” “那你怎么瘦了?”班主任打量他半天,“跟只猴子一样。” 陈仰抽抽嘴:“我这不是在发育嘛。” “我看你像是从哪上完工回来的。”班主任挖苦道,“就你这样,怎么还有一波接一波的小姑娘惦记你?” 陈仰:“……”哦,人设丰满了,他叹了口气,“眼瞎了吧。” “就知道贫!”班主任捧着茶杯往椅背上一靠,“高二又是一个新的起点,你得勒紧裤腰带继续往前走,明年就高考了,你要对得起这三年的时间。” 陈仰嘴上应声,暗中用视线搜查办公桌,这里他跟白棠都找过了,没有看见什么班级点名册登记表之类的东西,是不是他忽略了哪个地方没找仔细? “扣扣” 班主任敲了敲桌面,他用一种和蔼的眼神看着陈仰:“一码归一码,你期末的语文成绩超过我意料,尤其是作文,值得表扬。” 陈仰的尾巴不仅没翘起来,反而还夹紧了,他听着觉得有点不妙。 “一会晚自习我会跟其他同学讲你的作文结构,你也说说你的中心思想。”班主任道。 陈仰:“……”说可以,但你能不能先给我看看卷子,让我知道我写的是什么??? . 有班主任在,陈仰没能找到机会翻办公桌,他只好先把这事放下,专心应付晚自习。 班上的座位都没有变。四个任务者死了,他们的同桌就自己坐一张桌子,班主任并没有调整座椅把他们凑成两桌。 陈仰屈腿坐在桌前看书,余光在同桌姜未和隔壁钟齐旁边的夏乐身上来回扫动,指望能抓捕到夏乐偷看姜未的瞬间。 讲台上的班主任拿起一摞卷子道:“白棠,你把卷子发下去。” 语文课代表白棠上来拿了卷子,挨个放到同学手里,班上只有他走路的声音,他提着一口气精神绷到极致。卷子被他手心的冷汗打湿,他也没有停下来擦手。 白棠很快就发完了,没有陈仰的。 陈仰卷子在班主任的茶杯下面,受到了独一份的待遇。 “你们先看,”班主任道,“一会我再讲。”末了又来一句,“姜未,你出来一下。” 姜未起身跟着班主任离开教室,两人没走远,就在门外的走廊上面说话。 很普通的一对师生,画面也稀松平常。 陈仰将打探的视线撤了回来。 . 班主任只找姜未聊了会就让他回教室了。 晚上闷热难耐,两台电扇在转都没多少凉意。 文青趴在桌上睡觉,他的女同桌单手撑着头看卷子,一只手轻拨长马尾。 后面的林承业将胸口抵着桌沿,他故意前倾身把脸贴得很近,几缕秀发从他的鼻尖扫过,他的脸上满是陶醉。 反正被发现了就不小心翼翼地伪装了,林承业贪婪地嗅动鼻子,试图把女孩头发上的所有香气全都吸入体内,他心中不由赞叹,双手下意识地摸向女孩的头发,但又怕她发觉,只能眯着两只眼睛在女孩的后背上仔细搜寻。 不一会,林承业心头一喜,他在女孩的衣服上发现了几根掉落的长发! 林承业如获珍宝,他赶紧把头发小心地收集起来。随后他把头发放在书上,再把脸凑了上去反复蹭着,一副极为享受的模样。 一旁的白棠看见了林承业的动作,他手里的笔停下来,同时脸上涌出毫不遮掩的厌恶和怒意。 林承业跟白棠对视了一眼,他无所谓地咧了咧嘴角,友善无害的外表变得面无可憎。 打我啊,你打我啊,打了我,你也完了。现在可是在上晚自习。 白棠捏紧中性笔,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压下情绪。 片刻后,林承业摸着手里的一根头发,心里有些焦急起来,按照他的预计,手机的闹钟早该响了,但却一直没响。 怎么回事? 林承业的泛起一丝疑虑,他怀疑自己是不是没有把响铃的时间调好,然而就在这时…… “铃……”一阵闹铃声乍然的响起。 响了!林承业心头大喜,他看向文青的位置。 文青从臂弯里抬起头,看起来一副茫然的神情。 林承业竖起书躲在后面,扭曲着一张脸无声大笑,他偷偷从藏手机的地方将手机拿了回来,为的是执行一个计划。 当他知道今晚的晚自习时间不会跳以后,他就定好闹钟再将手机藏进文青的桌兜里面,到时间就响。 林承业等啊等,终于等到了。不怪他,要怪就怪文青自己。 我已经坐完牢出来了,为什么还不放过我!我犯的罪关你什么事啊!拆穿我是吧,好啊,我让你拆穿我!林承业捂住嘴不让自己笑出声,他把书拿下来一点,看见文青凑在桌兜前一副很慌的模样,头上仿佛冒出点点冷汗。 文青越急,林承业越是解气,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对方死亡的样子了。 文青似是想到了什么,他霍然转身,目光死死瞪着林承业,眼里流出不甘的恨意和绝望。 林承业没想到文青这么快就把事情猜透了,不过可惜!一切都晚了,文青死定了! 手机铃声已经打扰了所有人,就算文青知道是他做的手脚也没用,死亡马上就会降临,文青已经没有机会了。 一阵阴风吹进教室,不少人都打了个冷颤。 铃声还在响。 前排的陈仰见班主任从讲台上面走下来,他也往后看,班上的其他人都看着…… 林承业捂嘴憋笑的动作僵住,怎么都在看我?他呆滞地看向文青。 文青眼里的恨意绝望早就不见了,他像是刚结束一场演出,还沉浸其中意犹未尽。 “智障。”文青兴奋地用嘴型说,“biu,你死了。” 班主任停在白棠桌前,眼睛瞪着林承业:“你不学不要耽误别人!” 林承业的脸色刷地煞白,铃声是从他自己的桌兜里发出来的?!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他精神崩溃地把手伸进桌兜里,下一刻他的呼吸停了下来。 是手机,真的是手机!他自己的!怎么会这样?! 铃声已经不响了,林承业却面如死灰,他跟文青的座位是前后桌,铃声设置到最大乍一听是听不出位置的,再加上他光顾着…… “铃……”铃声又响了。 林承业猛地一抖,他只设了一次闹铃,响过了不可能再响! 恐惧犹如一把刀,直接从林承业的头顶心劈了下来,他想扔掉手机,却在大脑空白之下将它拿了出来。 手机屏幕是亮着的,上面是他的黑白照片。 第147章 你好青春 林承业想要把手机丢出去,可他的手却动不了,像是被一层冰冻住了,手机和手指黏在了一起。还有他的脸,他的脸也做不了表情。 铃声一直在响! “林承业,你在干什么?”班主任总是和蔼可亲的脸上一片铁青,“你不学不要耽误别人!” 这是他今晚第二次说这句话,字里行间充满了强调和恨铁不成钢,教室里的阴风更大了一些,仿佛有无数冤魂厉鬼在嘶吼凄喊着回应他。 你不学不要耽误别人!!! 我没有!我是被陷害的!林承业以为自己在拼命摇头大叫,然而他只是坐在椅子上垂眼看手机,公然挑衅一样。 “出去!”班主任怒不可遏。 林承业感觉有个人把他拉起来,从后面捂住他的嘴巴,将他往外面推,他爆突的眼珠惊恐地往队友们那转,救……救我……救我! 没人说话。 他们看着林承业以诡异的姿势“离开”了教室。 班主任回到讲台,没事人一样道:“卷子都看完了吧?”他将压在茶杯底下的那张卷子拿出来,“那现在开始讲。” 陈仰往姜未那看。 姜未将自己的卷子往陈仰那边放了放。 陈仰扫了一眼,他这个同桌不愧是什么都能做得很好的学霸班长,语文147,估计是作文扣了3分。那他被拿来当范例的作文拿了多少分? 陈仰正好奇的时候,讲台上传来班主任的声音:“先讲作文,咳,我们班有个同学得了满分。” “……”陈仰搓搓手,真不好意思。 姜未翻到作业那里,陈仰的视线移过去,果然是他想的那样,对方的作文扣掉了3分。 作文题目是“冬天的温度”。姜未写的是大雪纷飞的世界,一个流浪汉救一只流浪猫的故事。 陈仰只看了一半,另一半被姜未的胳膊挡着,他看不到。 不过这一半内容足够让陈仰惊讶了,姜未的文字给他的感觉有一种少年人的热血和潇洒。 可陈仰接触的姜未少年老成,呆板苛刻,甚至可以说是活在一个框框里面,规规矩矩按部就班,脚下的路是走一段划一段,由不得自己走偏或走慢,这和文风完全不相符,文不如其人。 陈仰听见班主任读起了他的作文,他撑着头的手往下移,挡住了半边脸,这有点羞耻啊。 班主任坐在椅子上举着试卷读作文,偶尔用老学究模胡子的姿态摸一下啤酒肚。 陈仰一边羞耻一边听,他这篇作文切入的角度和姜未的一样,只不过姜未是一人一动物,他是通过两只搬家的小动物展开,全文围绕着所有在寒冬受煎熬,艰难挣扎却有着一股坚忍不拔信念的万物生灵,包括生灵的主宰,人类。 作文最后还上了价值,呼吁大家观赏雪景的同时,想想那些正在抵御寒冬,互相搀扶着等待春天到来的生灵们,勿以善小而不为。 班主任喝了几口浓凉的茶水,晃着腿道:“陈仰,你说说这篇作文的中心思想。” 陈仰放下挡着脸的手准备站起来,班主任像是看不了他慢慢吞吞的懒样,摆了下手道:“行了,不用站了,就坐着说吧。” 于是陈仰又坐回去,他表面做出思考的表情,实则瞎扯:“中心思想是……勇往直前,向阳而生。” “嗯,嗯嗯,好。”班主任满意地叠声道,“好好好!” 陈仰舒口气,作文这部分应付过去了,他琢磨起了林承业的事,下课铃一响就冲到了文青的座位前。 “出来说。”陈仰将文青往教室外拉,文青兴味地冲他笑,“陈同学,作文借我瞻仰瞻仰啊。” 陈仰脚下一个踉跄:“别闹了,我要问你林承业的事。” 文青被拉到走廊上,他剥了片口香糖吃:“简单,我是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 陈仰点了点头,这和他预料的基本一样,林承业恨文青揭发自己,不可能就那么算了。 手机设闹铃是很阴的做法,一击致命。 陈仰靠着走廊问道:“你是什么时候把手机调换了位置?” “你问我这个问题啊,那我就要提到我们的……”文青手一指,“当当当当,白教授。” 陈仰看向从教室后门出来的白棠,耳边是文青的笑声:“白教授和那牲口是同桌嘛,桌兜只隔着一块挡板,他手那么长,趁对方不注意就把手机塞了进去,很容易的啦,但是!” 文青话锋一转,正色道:“再容易也有风险和意外的几率,在这里我要郑重地对白教授表达我的谢意。” 白棠没有领情:“不是为你,我只是恶心他。” “哦豁,”文青失望地叹了一口气,“我还以为我们就此成为盟友了呢。” 白棠知道这个人说的是假话,他没在意,因为他自己从来没想过要和对方结交,他们不是一路人,三观不合。 想在任务世界找个完全信任的人很难,可遇不可求,要是他能和向东合作就好了,他们虽然是最熟悉的陌生人,可起码还有“最熟悉”三个字在里面不是吗? 白棠压下了不合时宜的幻想和苦涩。 “你们在这待着啊,我去找一下林承业的尸体。”陈仰大步下楼。 “诶,一起啊,我要看他最后一眼,不然我会终生遗憾的!”文青蹬蹬蹬追上陈仰,喘得跟老牛一样吃力,而白棠也跟了上来。 这一晚不是一般的闷热,空气里都会摩擦出火星子。 陈仰和白棠文青在教学楼周围四处寻找,汗从他们的背上往下滴落,校服里潮湿得厉害。 “哎唷,我不行了哦。”文青跑不动了,鼻涕流得擦都擦不过来,他揪了点纸塞鼻子里,呼呼喘气。 “这次竟然不在食堂门口。”白棠也喘得很,白皙的脸染了层红晕,他的眼睛湿湿的,眼神却很冷,既柔软又有风骨。 陈仰把校服的拉链拉开:“分头吧,谁找到了喊一声。” “不要。”文青拿出硬币,“我算一卦。” 陈仰默默走人,文青把他拽住,“同学,曾经有位哲人说过,给别人一次机会,也给自己一次机会。” “……”陈仰说,“快点,要上课了。” 文青像模像样地把硬币抛上天,又接住瞧瞧,嘴里嘀嘀咕咕了几句,他的头朝一个方向歪了歪:“那。” 陈仰狐疑,那可是操场,他看看收硬币的文青,又去看明显被文青一手操作骚到还没回过神的白棠,几秒后就往操场走去。 “文青,要是让我知道你在玩,我一回来抽你!”陈仰跑了起来。 “身体果然是革命的本钱,我们陈同学跑得多快啊,风第一他第二。”文青啧啧。 白棠的目光里带着探究:“你怎么知道尸体在操场?” “当然是猜的,白教授,你不会以为我转硬币真的在算卦吧,那是我在装逼。”文青无辜眨眼。 白棠:“……” “我跟靳同学在学校里逛过,”文青嚼口香糖,“整个学校就操场的视野最宽广了。” 白棠闻着甜腻的草莓味直蹙眉,视野宽广跟厉鬼放尸体有什么关系? “要是操场没尸体,陈仰会抽你。”白棠说。 “他吓我的。”文青笑嘻嘻地理了理刘海,“再者说,他抽我一万下,都没他家那位的一下可怕。” “扯远了扯远了。”文青把纸揪往鼻子里推推,他朝着操场方向迈步,声音闷哑,“真的,白教授,操场的视野可好了,像那些学霸们平时学习学累了上那走一圈,劳逸结合杠杠滴。” 白棠觉得文青话里有话。但白棠看得出来,文青如果不愿意,没人能撬得开他的嘴巴。 “白教授,你不去操场啊?”文青没回头地喊。 白棠迈开了腿。 . 陈仰已经到了操场,黑暗中隐隐有铃声传来,他抹把脸,尸体真的在这。 周围一点风都没有,陈仰却觉得阴风阵阵,他没有等文青和白棠来跟自己会合,而是径自循着铃声过去。 一个胖胖的人影背对着陈仰站在不远处,那是林承业的尸体。 陈仰走近了才发现铃声是从林承业的嘴里发出来的,手机在他肚子里面,响个不停。 林承业的站姿不是笔直的,他的右手臂抬起来,手紧贴着脖子,五指不是拢在一起的,像是抓着什么东西,左右两条手臂在一条线上,身体往右边歪斜。 陈仰后退几步打量尸体:“这个姿势……” “扔铅球。”过来的白棠说。 陈仰“嗯”了声,尸体被摆出了扔铅球的姿势,这是在提示他们什么?高中除了高三,其他两个年级都有运动会的吧。 运动会,学生……陈仰的思路不断延伸,那种熟悉的矛盾感又翻了出来。 持续响的铃声让人毛骨悚然,尸体边的三人各有所思。 “我们该回去了。”白棠轻声提醒道。 “再给我点时间,让我哀悼一番。”文青停在尸体面前,暗沉的光线将他的表情遮掩得模糊不清,他安静地站了一小会就把嚼烂的口香糖吐出来,黏在了尸体的脸上。 . 陈仰三人回去的时候,教室里传出了狼出窝的嚎叫。 “停电了?”陈仰停下爬楼的脚步。 “哇,高中最好玩的事就是停电了!”文青跳上台阶,快速跑进教室,他那样犹如闻到鱼腥味的猫,激动坏了。 陈仰和白棠出现在教室后门口,天边轰一声响,豆大的雨点哗地砸了下来。 “时间可能又跳了。”白棠擦着脖子上的细汗。 陈仰淡定道:“没事,只要是下课期间就行。”他倚着门框调整呼吸,背后是密集的雨水冲洗走廊边沿,眼前是黑漆漆的教室,无忧无虑的欢乐嘈杂声此起彼伏。 少年的世界就是这么单纯,停个电都能开心得跟解放了似的。 教室里响着钟齐的吼叫:“如果感到快乐你就——” 其他学生啪啪拍手。 钟齐又喊:“如果感到幸福你就——” 回应他的是齐刷刷的咚咚跺脚声。 陈仰:“……” 白棠:“……” 停了电,npc和任务者是截然相反的两种反应。 任务者们没办法加入这场狂欢里面,他们是外来者,不属于这里,却有可能命丧这里。快乐是别人的,恐惧是他们的。 周围伸手不见五指,npc们在嬉笑打闹,班里弥漫着一股诡异的青春气息,这让不怕黑的任务者开始怕黑,本来有点怕黑的现在怕得要死。 陈仰从前门进教室,摸索着坐到座位上面:“班长?” “嗯。”旁边有声音。 陈仰凑近点,呼吸里多了一缕风油精的清凉味道:“晚自习还上吗?” “为什么不上?”姜未反问。 “停电了,什么都看不见,怎么上?”陈仰说。 姜未将几本书整理了一下对着桌面敲了敲:“老班是不会让我们走的。” 陈仰做出不敢置信的哀嚎:“不会吧?” 姜未没回应。 “对了,我上厕所回来的时候听说林承业出了事,你知道具体是什么情况吗?”陈仰好奇道。 “不清楚。”姜未摸黑收拾课桌,手上的事忙不完。 陈仰调侃:“一班之长也不清楚?” 姜未还没说话,坐在他后面的靳骁长女同桌就插了一句:“没出事,就是退学啦。” “……”陈仰回头看她,“这才高二,还没到高三,压力又不大,为什么退学?” “学不进去呗,不是所有人都是学习的料子,有的人就是不想学,学不好,这能有什么办法,还能把人逼死啊。”那女生老气横秋地摊了摊手,“要我说他退学也好,心思不在学习上面,不如早点离开,省得影响别人苦了自己,害人害己。”她忽地扭过脸喜悦道,“靳骁长,你醒啦?” 靳骁长刚起来就又趴了回去,一条修长手臂伸直,几根手指搭在陈仰的椅背上面。 “吵什么吵什么,一个个的还是幼稚园小朋友呢啊?整栋教学楼就属你们叫得最疯,我都替你们臊得慌!” 班主任从扯着嗓子进教室:“都别说话了,安静点。”他见没什么效果,气得一掌拍在讲台上面,啤酒肚都跟着颤,“安静!” 班里的吵闹声消停了下来,窃窃私语叽叽喳喳又很快卷土重来。 “姜未,你把蜡烛发下去,四人一组看书做题。”班主任丢下一个塑料袋就转身离开。 “老班,还上自习啊?”钟齐冲着班主任的背影叫喊,他扬了扬尾音,血气方刚满是皮意,“今天就算了呗?” 班主任招手:“你出来。” “上上上,必须上!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时间是金钱是生命!”钟齐立马严肃道,“浪费时间就是慢性自杀!” 后座鄙夷道:“钟齐,你也太狗腿子了吧。” “我这叫识时务为俊杰,老班那说教的功夫你又不是不知道,简直了,唐僧本僧。”钟齐翘着腿和后座扯嘴皮,鞋子碰到了夏乐,他连忙把脚放下来,挠挠头凑近,“对不起啊。” 夏乐往墙里坐坐:“没,没关系。” 钟齐继续跟后座的同学说话,没心没肺的样子。 陈仰的眼前亮起一束烛光,他看着讲台上数蜡烛的姜未,心里沉沉的。 之前的任务会出现多个禁忌,规则中的规则,死局背后的漏洞,而这个任务就一个禁忌,看起来非常简单,事实上却一点都不轻松。 课堂是大家很熟悉的地方,小动作小习惯也多,总是会不经意间做出来,尤其是坐不住的,多动症那一类人,克服起来比较难。 现在班上点起了红白蜡烛,那光照在一张张稚气的脸上,阴森感爆棚,活脱脱就是鬼片拍摄现场。 在这种环境下,心理素质差,精神状态不好的更容易出错。 陈仰揉太阳穴,搭档不在,他焦虑起来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想吃奶片,想抽烟,想朝简。 . 片刻后,班里亮起一片光晕。 陈仰拿着历史书转过来坐,靳骁长已经坐起来了,周身气压又低又颓。 “老班让四人一组。”陈仰把书放在他桌上,示意他看同样转过来坐的姜未,“我们凑合一节晚自习。” 靳骁长撑着头,骨节明晰的手指在卷发里抓动, 陈仰把书翻到一页压了压,桌上点着两根蜡烛,一左一右。右边的靠着他,光照度还行,能看得清书上的字。 上课铃还没打,陈仰趁机跟靳骁长聊天,主要是他聊,谁让他有求于人。 “一会上课了我要是不小心踢到了你,你别抬头看我,就当作什么都没发生,”陈仰忍着莫名其妙的拘谨说,“当然,如果你踢到了我,我也会那么做,我们尽量做自己的事。” “挤是挤了点,我们都别紧张。”陈仰的长腿碰到了靳骁长的长腿,桌底下的地方太小。 靳骁长的鼻息里发出一个带着笑意的音节,没半点随和:“谁紧张?” “我,”陈仰的嘴一抽,“我紧张。” “我不想死在这里。”他压着书,“我想和朝简往下走,走到尽头。” 靳骁长半晌起唇,吐字慵懒:“尽头?” “是啊。”陈仰漫不经心地说,“一个前辈告诉过我,做任务者的这条路有尽头,每个人的路尽头都不一样,由自己决定。” 靳骁长的眼皮半搭着,满脸困倦。 “你的身份号是什么?”陈仰压低声线,“我是三位数,019。” 靳骁长抬了抬眼,那一瞬间他看过去的眼神充满嫌弃:“你就这么随便说出自己的身份号?” “怎么会,目前知道我身份号数字的不超过一只手。”陈仰笑笑,我主动说,还不是因为觉得你的身份号很可疑。 然而靳骁长却十分不待见地来一句:“谁跟你笑?” 陈仰翻白眼,等朝简回来了,他一定要问一问,这个姓靳的为什么对他有偏见,从视频见面那次开始就看他不爽。 “不用问,我纯粹就是看你不顺眼。”靳骁长似是知道陈仰所想。 “……”陈仰考虑到这是朝简的主治医生,不能惹毛了,他耐着性子说,“没原因?” 靳骁长弯唇微笑,嗓音低沉悦耳:“没有。” “行。”陈仰拿了书坐回去,上课铃一响他又坐了回来。 靳骁长把自己的书打开,支着下巴睡觉。 陈仰桌底下的脚踩到了靳骁长,他的眉头抽了抽,发现对方一点反应都没有,于是他就若无其事地拿开脚专心看书。 雨下得很大,玻璃窗都关上了,寂静的教室里烛光摇曳,每张双人桌都坐着四个人,光晕逆照在他们的脸上,显得凝滞又跳跃。 任务者们在小心谨慎地坐着,那些学生们也没交头接耳。 刘小容这桌有个胖子,他叫李力,是这个班里的学生之一,能吃。四人共用一张课桌本来就很拥挤,有他在更是难受。 李力体味大口气也重,刘小容的同桌小赵跟他头对着头,快要窒息了。 刘小容还好,她感冒鼻塞,闻不到那味道。 手肘突然被碰了一下,刘小容整个人一颤,她小幅度偏头,眼角往小赵那瞥了瞥,看疯子一样看对方。 小赵将稿纸推推。 【太难闻了,给我点纸,我把鼻子堵住。】 刘小容没有那么做,这是在上自习,她傻逼才制造响动。 小赵脸色难看地把稿纸拿回来,对面的李力捂嘴打了个呵气,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手里的笔在给书上的人物画胡子。 两根蜡烛竖着放在桌子中间,烛火忽明忽暗,每晃一下都自带催眠的作用,刘小容一直在埋头写作业,她咬着舌尖让自己时刻清醒。 而小赵对高中知识的熟悉度是零,她不会做作业,也看不进去书,就托着脸面向墙壁。 墙上的影子也有催眠的力量,小赵的精神开始放松,坐姿不知不觉变得随意。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焦糊味弥漫了开来,刘小容一扭头发现小赵的发梢碰到了蜡烛,烧起来了。 刘小容桌底的脚下意识踢向小赵,她感觉自己踢到的脚好像不是小赵的,不等她多想,小赵就猛然惊醒了。 小赵的第一反应不是捉住头发,而是挥蜡烛。 刘小容的心跳骤停,人傻了,就在蜡烛要倒在桌上的时候,一只瘦黑的手伸了过来,及时捞起了蜡烛。 那是正在写作业的李力的同桌。 “铛铛……”下课铃乍然响起,小赵惊魂未定,刘小容也仿佛是从冰水里捞出来的,她们呆呆坐着,脑子里的那根弦还在抖动。 “哎哎!下课了,你别写了。”李力推了推旁边的同桌,“晚上点蜡烛这么有氛围,讲个鬼故事助助兴啊!” “凭什么我讲?你先讲!”同桌还在刷刷写作业,挺烦被人打断思路,他抽空白了李力一眼。 “行!我先讲,讲完你再讲。”李力不以为然地说了句,他从桌兜里拿出一袋猫耳朵,抓几个丢进嘴里,随机就把袋子往桌子中间放放,招呼自己的同桌,以及对面的刘小容和小赵,“吃啊,都吃。” 刘小容跟小赵依旧没反应过来。 “嘿嘿……”李力扫了一眼他们三人,坏笑了一声,“那我开讲了哈……这是我老家的一个事情,据说是个真事!” “我们村里有家人,在门口的空地种了一片萝卜,可不知从哪天开始,他每天早上起来都发现自家的萝卜被人拔掉了一些。”李力咽了咽吐沫,继续讲,“要知道,我们乡下借根葱都是要还的,他家被人偷了那多么萝卜,这就算很大的事了。” “于是啊,他们家人就决定抓住这个贼,有天晚上,他们全家人都不睡觉,全都悄悄的在菜地旁边守着……” “结果他们等到大半夜都没人来,就在他们放弃准备回家的时候……”李力的脖子往前伸了伸,表情异样地接着说道,“一个白色人影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出现在了菜地里,那个人影非常高,守旁边的一家人就以为是偷萝卜的贼终于出现了,他们冲出来对那个白影大吼‘你他妈谁啊’,结果那个白影不说话,就一直那样站着,他们一连问了好几遍,对方都不回答……” 李力讲的有些兴奋,口音中还夹杂些许方言,让原本有些恐怖的故事多了几分搞笑的成分,但另外三人却没有笑。 两个女生还没回魂,压根就没听,而李力的同桌觉得这故事听起来阴嗖嗖的,他的心里有些发寒,又按耐不住好奇心:“然后呢?那白影怎么样了?” “那个白影就是不说话啊!不管那家人怎么问,那个白影就是背对他们站着,后面他们也感觉有些不对头了就开始害怕,到最后话里带着哭腔了,流着眼泪问‘你到底是谁啊?’,白影还是不出声。”李力神秘兮兮地停顿了一下,“然后啊,那个白色的人影背着身体,脖子开始往后仰,一直往后仰,直到彻底把头仰倒在后背上面,然后倒着脸看着他们……” “啊……你……你别讲了!”刘小容终于回了神,吓得声音都颤抖了,慢一拍的小赵也蜷缩着身子,一脸的恐惧。 “你们别怕,他就是瞎编的。”李力的同桌连忙安慰两人,他对李力不屑道,“我看啊,那个白影就是偷萝卜的,他故意穿个白色衣服,就算被人发现了,也没人敢抓他。” “不是!不是!”李力往嘴里塞猫耳朵,嘎嘣嘎嘣咬着,口齿不清地说,“那个人影就是看了他们一眼,然后人就突然没了。” “行吧!这故事可以,比上次有进步。”瘦子同桌拿了点猫耳朵吃,他翘起腿抖了抖,白球鞋上面有个鞋印。 “嗨?我还吓不到你了?”李力一脸不服,他随即转过身,背对着蜡烛说,“你们都试试,看你们背身仰头,能看见身后的蜡烛不?” 李力说着就开始向后仰头,可是他的脖子太胖了,不管他怎么用力,他也只能看到上面的房顶。 “哎,我试试……不行,不行,这不但需要柔韧性,还需要脖子够长吧。”同桌生出了玩心,他也转身试了试,发现自己同样做不到。 “嘁!所以啊,那个白影根本就不是人,人类是不可能做到那样的!”李力一本正经地说道。 “哎!大力你看啊!她做到了!”同桌倏地指着斜对面,难以置信地喊道。 刘小容僵硬地转过头,她看清了小赵的样子,一声尖叫都没喊出来人就晕了过去。 小赵正背身坐着,头彻底的仰到背后,后脑勺贴着后背,扭曲的脸倒着看后方,嘴巴张的很大,没有一丝呼吸。 第148章 你好青春 外面的雷雨骤然停了下来,教室里一片明亮,讲台上不见值日的姜未和燃烧的蜡烛。 天气晴朗,阳光透过打开的窗户洒进来,金灿灿的。 教室里闹哄哄的,刚下课。陈仰听到钟齐哀嚎下节体育课又被老班霸占了,说好的劳逸结合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呢,坐久了骨质疏松还得痔疮,体育课太需要了好不好! 陈仰有种不好的预感,他“腾”地站起来转身数人数,队伍里的人数不对,少了两个队友,都是女孩子。 一死人,时间就会跳跃。然后那些学生们依然过着普通又充实的高中生活,天真灿漫未来可期。 陈仰快步穿过教室走到后排的吴玲玲座位前,问她有没有注意那两个队友的死亡。 吴玲玲眼神呆滞地坐在椅子上面,没有丝毫反应。 “吴玲玲!”陈仰重敲桌面。 “啊……”吴玲玲张大嘴巴抬起头看陈仰,眼白布满血丝,眼神迷茫。 陈仰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手指了指她的斜后方,那里的桌椅是空着的。 吴玲玲往那个方向扭头,空荡荡的课桌像是被无形的鲜血浸透,血淋淋地往下滴落,她扯着假发的动作猛一下加重,直接把假发给扯了下来,露出很凄惨的发际线。 “停……停电的时候点了蜡烛,教室里昏昏黄黄的很恐怖,我没有四处张望,我一直盯着书,我没注意其他人在做什么……”吴玲玲手里的假发掉到了地上,她有些语无伦次,精神面貌脆弱不堪。 “你做的很好,盯着书不乱看是对的。”陈仰弯腰把假发捡起来拍拍上面的灰,动作笨拙地给女孩戴了回去,他正要找附近的其他队友询问情况,校服就被抓住了。 “陈先生,你说我能回去吗?”吴玲玲流着泪小心翼翼地问。她太痛苦了快要支撑不下去了。她的心里总有个声音在说,其实如果真的回不去了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有闺蜜陪着她。 “结局是未知的,在结局到来前你必须得有坚定的信念,你要回去,你能回去。”陈仰看着她眼里那点微弱得随时都要熄灭的亮光说,“不要放弃。” 吴玲玲似懂非懂,陈先生是一个温柔又坚强的人。 . 陈仰心头沉寂,他见过很多生存意志动摇的队友,那是死神来之前的信号。 陈仰屈指点两下吴玲玲的课本,在她看过来时认真道:“妹妹,千万不要放弃自己。” 这是陈仰任务以来的最大感触,也是他最想和队友们说的话,路是很难走,但不能停,人要有希望。 陈仰抹抹脸,他的希望之光已经照亮了他前方的路,光不灭他不死。 “陈先生!”杨雪和队伍里的另外四个女生一块过来,五人的脸上都没什么血色。 陈仰收拢思绪侧头,他只熟悉杨雪,剩下四个女生不熟,只知道她们是一个宿舍的,集体绑定身份号进了这里。 那四个女生有想法也谨慎,她们抱团意识很强,自我介绍的时候全说的英文名,陈仰没印象,只能通过发型记她们。长发,马尾,短发,麻花辫。 “她说她知道刘小容和小赵的死因。”杨雪指着麻花辫女孩告诉说。 “到这边来说。”陈仰往后面的黑板那走,手招了招。 麻花辫在三个室友的陪同下走过去,她拽着脖子上面的亮晶晶熊猫头挂件,做了好几个深呼吸,说话时声音还是颤。 “上课没多久,小赵就打扰到了刘小容,后面还因为头发被蜡烛烧到影响了同桌的其他人,”麻花辫抠紧挂件上的水钻瑟瑟发抖,三个室友你一言我一语地安抚。 一旁的杨雪眼里露出羡慕之色,有朋友陪自己真好,她转而又摇头,不希望朋友进来。 死亡本就很难面对,和朋友死别会更……杨雪看了眼缩在座位上的吴玲玲,她不要经历那样悲痛的事。 麻花辫缓了缓说:“下课后李力和同桌都没离开座位,他们在吃零食聊天,我没听清也不敢过去。” 三个室友对陈仰点点头,表示她们家老幺说的都是真的。 陈仰让麻花辫继续。 “我知道小赵要……我想通知大家,可我腿软。”麻花辫的牙齿咯咯打颤,“没过一会,大概就两三分钟,可能还不到,小赵就背着身体,头……头整个仰到了背后,像是被一双手强行扳成那样的。” 三个室友第二次听了,她们还是吓得后背发凉,脖子也条件反射地刺疼。 “然后,然后,然后刘小容……然后她……”麻花辫说了几次“然后”,陈仰用眼神鼓励她往下说。 “她不知道怎么吓晕了,就晕在椅子上,”麻花辫又跟复读机一样念了三五个“然后”,哆哆嗦嗦道,“我看到一双苍白的手抓住了她的脚,之后时间就跳了……” “蜡烛没了,天亮了,人也没了。”麻花辫害怕得抽泣了起来。 “刘小容为什么……”杨雪的脑子一转,想到了一个猜测,“她踩到人了?” “是李力同桌。”麻花辫抽抽嗒嗒地点头,她无意间撞见小赵触犯了死亡禁忌,既恐慌又控制不住地想要看对方接下来会怎样,于是便把注意力放在了她那桌,也因此捕捉到了后来的发展。 麻花辫平时看鬼片就是这样,明明怕得要死还是会坐在电脑前面,用手捂住脸只露出眼睛,坚持到电影最后把结局看完。 陈仰的校服又一次被抓住,这次抓他的是杨雪。女孩那张古典学霸脸上尽是无助,她的眼里蓄满因为恐惧而产生的泪水:“陈先生,我……我也踩到我同桌了。” “等我会。”陈仰才走了一步身形就停住了,他无奈地回头对抓着他校服不放的女孩道,“你先松手。” 杨雪顾不上难为情和矜持了,她松开手就亦步亦趋跟着陈仰。 陈仰去走廊找李力同桌,那是个很瘦很黑的男生。陈仰回忆了一下姜未作业堆里的那份成绩单,那男生的排名在中下游,他给人的感觉像班上都会有的那种平时很刻苦,但是成绩怎么都上不去的学生。 老师都不忍心说什么重话。 “诶,瘦子,课代表看你呢!”李力拍同桌后背,嘴里的饼干碎渣乱喷。 “靠,大力金刚掌啊你。”同桌咳嗽着转身看陈仰,“啥事啊?我交了作业的。” “问你个问题,”陈仰说,“你上课被人踩到了脚,会是什么心情?” “啊?这什么问题啊……”男生拆着李力给的雪饼,“那要看我在干嘛,我玩呢就无所谓,但如果我在写作业被踩脚就很烦啦。”他咔呲咬一口雪饼,声音模糊,“被打算思路很……学霸你懂得。” 陈仰看一眼杨雪,低声道:“被踩到的那个人没露出被干扰的反应和想法就没事。” 杨雪整个人都活了过来,她同桌当时在画画,没写作业。 陈仰回教室找文青跟白棠,他想想又走到目睹两个队友出事的麻花辫女孩面前:“你坐在哪?” 麻花辫正在和室友们说话,她不明所以地指了下自己的座位。 陈仰瞥过去,那位子和刘小容隔着两排距离,他皱眉道:“你上课很喜欢东张西望?” 麻花辫垂下了头:“我忍不住,习惯了。” “忍不住也要忍。”长发室友打她胳膊,连着打了两下,“我们跟你说过几次了!” “就是,几次了!” 另外两个室友异口同声,她们又气又担心。 麻花辫双手合在一起拜了拜:“知道了知道了姑奶奶们,我一定改,我发誓,我下次上课绝对能好好坐着。” 陈仰在心里摇摇头,这麻花辫女孩……室友们已经对她说过几次了,她都改不掉,下次还会是老样子。 这个高中任务太过贴近现实生活,陈仰毕业挺久了,上学时的习惯早已从他的世界远去,这对他来说很有利。 然而像还在读书时期,身份依旧是学生的任务者就很危险,那些习惯鲜活而顽强地依附在他们的意识里,他们想要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改掉几乎不可能,只能尽全力去警惕防备,不要让自己做出习惯性的小动作。 陈仰越过几个女孩朝着文青那走,他的脚步忽地顿了顿,视线扫向马尾女孩:“你抽烟?” “只抽了几口。”马尾女孩不自觉摆出回答老师问题的局促和紧张。 “去外头散散味,别再抽了。”陈仰说完就动身离开,在没有朝简的队伍里,对他来说自保是第一位,至于其他的……能帮就帮,不能帮的他也没办法。 陈仰停在文青的桌前,伸手按住不停旋转的硬币,沉重道:“又没了两个。” “哦豁。”文青用一句口头禅表达了看法就嘀咕道,“停电的时间太短了,我还想烧指甲玩呢,指甲烧起来的味道很香。” 陈仰:“……” “不短了,停电后恐惧会放大,一节晚自习的时间就已经让两个年轻女孩丧命了,再多一节,队伍里还不知道能剩几人。”陈仰把手拿开,他立在原地凝望再次被转起来的硬币,随意道,“你知道靳骁长的身份号吗?” 文青委屈巴巴:“不知道啊,他不肯告诉我。” 陈仰脸色不变地观察文青,他在确定对方没有多少表演成分之后就抿住了嘴唇,不应该啊,这两人是老战友了,合作了不知多少次,而且靳骁长还把文青划在自己的地盘,关系很亲近了已经,竟然都没透露身份号? “不过……”文青吊胃口的拉长了尾音,“我有种直觉,你会知道你想知道的。” 陈仰愣了下,笑道:“借你吉言。”他又说,“等我知道了,我告诉你。” 文青垂眼看硬币,眼神既有趣又无趣,他动了动唇无声地说,我还有种直觉,你知道了也不会告诉我。 . 上课铃没响,班主任就夹着书端着茶杯进教室,他瞧瞧无精打采的学生们,没好气道:“中午没吃饱还是怎么着?” “吃太撑了需要消食。”钟齐照常耍嘴皮。 陈仰的脑中浮现出成绩单的排名,钟齐在前十。 “行了行了,都别吊着个脸了,体育课照常上。”班主任大发慈悲地摆了摆手。 班里静了几秒,炸起一片震耳欲聋的欢呼! “耶!” “老班万岁!” “仅此一次!”班主任对着往外狂奔的学生们吼。 陈仰打量了一下班主任,发现他瘦了,镜片比之前的要厚,眼袋大且浮肿,黑眼圈很重,啤酒肚大了一圈,一副作息不好压力很大的样子。 “姜未,体育课的时候你看着点,安全第一。”班主任交代完就走了。 姜未站起来把椅子往里面放了放,陈仰和他一道离开教室,心里算计着能不能从操场溜去班主任的办公室。 “班长,你觉得高中谈恋爱怎么样?”陈仰偏头阻止跟过来的白棠,他小声和姜未说话。 “不好。”姜未道。 “怕影响学习?”陈仰说笑,“我觉得有了喜欢的人还是要谈一场恋爱,青春不留遗憾。” 姜未态度端正道:“人生是由遗憾组成的,青春不留遗憾就不完整。” 陈仰抽了抽嘴角,“你的大道理是用箩筐装的吧。” 姜未说:“不是。” 陈仰以为姜未另有观点,结果就听他道:“箩筐装不下,我用仓库装。” “……” “兄弟,你挺幽默啊。”陈仰搭上他的肩膀,哥俩好地拍拍。 姜未总是压着的浅色嘴角微微上扬。 陈仰的余光里闪过一丝愣怔,笑起来的姜未像变了个人,有股阳光的味道,等他再去细看时,姜未的嘴角已经压了下去,那点弧度像是他的错觉。 . 秋高气爽,阳光明媚,任务者们看不见操场上的体育老师,习惯了。 体育课代表钟齐大声道:“那啥,大家自由活动哈!” 陈仰活动活动手脚,他的正前方是钱家兄弟。钱秦似乎失去了解题的兴致和专注度,钱汉还是老样子。 察觉到陈仰的视线,靠在墙边阴影下的钱汉对他一笑,一如既往的呆里呆气。 陈仰给了个回应就开始绕着操场慢跑,他要找机会溜走。最好是在确定溜走不会有事的前提下。 盘腿坐在地上的文青咂嘴:“瞧瞧我们陈同学,多有活力啊。”他瞥瞥靳骁长,“老靳,你上了年纪,跑不动了吧。” 靳骁长去做引体向上,高二的他身高腿长,身材比例已经不再青涩,挑不出半点毛病。 文青柠檬了,他酸溜溜地喊白棠:“教授,你能跑还是能做引体向上?” 身娇体弱的白教授不想聊这个话题,并且给了文青一个浮于表面的清淡笑容。 文青:“……”这种有队友的感觉真好呢。 “谁打篮球啊!”篮球框下传来钟齐的吼叫,“能打的快过来!” 其他男生也跟着吼,他们跳过班长,全冲的男任务者们方向。 靳骁长在自己的节奏里做引体向上,文青和白棠一个看白云一个看蓝天,钱家兄弟也没反应。 曾进就更不用说了,他半死不活地窝在地上,看他那样子最多只能当球。 钟齐他们还在喊,非得把人凑齐才行,那是青春年少时独有的执着和热血。 操场另一边的陈仰听到了喊声,他提速跑过去:“打比赛还是?” 钟齐嗓子冒烟:“3v3,来不来?” 陈仰扫了扫朝气蓬勃的男生们,他觉得打球不失为一个跟他们交好的机会,说不定能套出点有价值的信息,于是他就拉下校服外套的拉链,轻笑道:“来吧。” “那你打什么位置?”钟齐一脸质疑他球技的表情。 “什么位置都可以。”陈仰把校服外套丢给跑来看热闹的文青。 第149章 你好青春 3v3主要是盯人,一对一的盯,讲技巧,不讲什么节奏。陈仰很长时间没碰过篮球了,刚开始的时候他打的很不顺,两个队友傻眼。 对面笑疯。 钟齐竖起大拇指,发自肺腑地感叹:“我竟然在有生之年碰到一个比我还会吹牛逼的。” 陈仰把往下掉的袖子卷上去,气息没怎么喘:“这才刚刚开始,急什么。” “行。”钟齐拍几下球,嚣张地龇龇牙,“你等着,不打的你爬不起来,我就不姓钟!” 陈仰从自己的两个队友面前经过,丢下一句:“给我传球。” 两个队友:“……”他们凑着头咬耳朵。 “给他传吗?” “菜成那个德行,投都投不进去,传个屁传!” “那怎么办,你能上篮不?” “我要是能,还在这跟你逼逼?啊啊啊烦死了,我看干脆直接认输……” 陈仰过来的时候刚好听到了最后一个字,他若无其事道: “你们换一下。”说着就指了指很机灵的男生,“你g。” 原来的g憋着火:“那我呢?” “c。”陈仰指着一个方位对c说,“你去那。” 那机灵的男生看过去,是罚球线方向:“噢噢,行。” “或者那45度角,站位随意点。”陈仰跟c说完,重复了一句先前讲过的话,“哥们,给我传球。” 男生怔怔地点了点头。 旁边的队友啧了声:“他打sg和sf啊,似乎懂点东西,给他传几个球看看。” 上半场的第二节 ,陈仰的球感回来了,他越打越顺,越打越兴奋,每一次投球时的身体线条都充满血性。 文青在球场外看陈仰逆风翻盘,眯眼邪笑:“回去我要告诉朝简,我见过高中时期的陈仰,还见过陈仰打篮球的帅样,气死他。” 白棠扭头:“朝简是谁?” “他对象。”文青把陈仰的校服搭在自己头上当伞。 白棠说:“你挺坏。” 文青谦虚羞涩:“没有啦。” 白棠:“……”他把头转回去,继续看球场上面的陈仰,脑中浮现的却是另一道身影,比陈仰要高,耳朵上戴着耳钉,寸头,那是十年前的向东。 那时候的向东很喜欢打街头篮球,他经常从打球变成打架,把自己弄得浑身是伤,那时的白棠会在图书馆一呆就是大半天,往往只为了确定一个研究方向,他不能理解向东的那股热情和血气方刚。 白棠深陷在过去的时光里,当他带着酸涩和遗憾抽身而出时,球场上的3v3变成了1v5,男生们全部防陈仰。 “犯规了。”白棠冷下脸。 “这又不是正规比赛。”文青嚼着口香糖吹泡泡,眼睛发光,“我心跳加速,快不能呼吸了,好刺激。” 旁边多了个人,文青撩开脸颊边的外套瞧瞧,凑近道:“看到陈仰受欺负忍不住要出手了?哼哼,果然被我猜对了,你是受了朝简的嘱托进来照顾陈仰的。” “青青,嚼口香糖少说话,会喷口水,脏。”靳骁长捋几下额前的潮湿卷发,双手插兜看着球场的战况。 文青不屑地对着靳骁长把口香糖嚼得吧唧响,没得到对手的配合演出,他一脸没劲地站直身体。 球场上的陈仰捂住被撞到的鼻子粗声喘气,他对于两个队友临时转到对面不生气,只是有点想笑。 那两人是和钟齐几人一起打球的,而陈仰是新加入的外人,所以他们在这时候团结起来,成了一条战线。 陈仰被防得不能运球,也没有队友可以传球,他往后退了一步。 “我擦!他要投三分!防住他!!!”钟齐大吼了声,奋力朝着篮筐下奔跑。 陈仰站在三分线以外拍球,尚且青涩的脸上淌下汗珠,他舔了舔干燥的唇,抱着球屈膝,瞄准蓝框。 很久没投过三分了……他垂下的汗湿眼皮蓦然撩了起来,眼底爆出明烈的光亮,那又怎样! 陈仰抱球起跳,身体灵活地向上一跃,手掌将球轻轻一带,球从他手中抛出去,以一个漂亮而有力感的弧线飞向蓝框。 世界的时钟瞬间慢了下来。 围过来的女生们也和男生们一样,屏住呼吸仰头。 球在蓝框上面转了两圈…… “进了——”杨雪激动大喊。 “砰”球落地,响起一片纯粹而青春的欢呼。 陈仰听着自己“咚咚咚”的心跳声笑得肆意轻扬,一阵带着阴气的风吹来,他嘴边的弧度敛了敛,体内的那股澎湃感也迅速流失。 其实因为任务渗入了生活,他在现实世界不一定能打球,也就是这次顺势打了会。才找回一点以前的感觉便要立即抛开。 陈仰下意识捞衣摆擦汗,动作做到一半卡住了,他吐口气,有家室的人了还是要注意一下,哪怕家里那位不在这。 “仰哥!仰哥!仰哥!”文青投入迷弟剧本里,又是挥手又是捂嘴。 “……”陈仰走到钟齐那,“再来?” 钟齐往地上一赖:“不来了!不来了不来了!”他大咧咧地躺着,黑壮的四肢有着大多同年人都比不了的爆发力,“没想到你这么会打,靠,那你刚开始干嘛呢?把我们当狗遛?” “很久没打了,要找感觉。”陈仰坐下来,“你看起来也练得不是很勤。” “老班管那么严,打个屁勒,都是偷偷摸摸来几下。”钟齐汗涔涔的胸口大幅度起伏,骨节粗大的手指戳戳陈仰,“那什么,你的球技是怎么搞起来的?我还以为你和姜未那家伙一样,没事就在书海里冲浪。” 陈仰失笑:“不是说做同桌就是一类人。” “那倒是,像我那同桌,说话的音量还没我放屁声大。”钟齐直摇头,无语得不行。 陈仰一副八卦的样子:“听说她喜欢班上的某个男生。” “快别说了!”钟齐反应巨大。 陈仰捕捉到钟齐的不自在,还有他比刚才更红的耳朵,古怪道:“……你觉得她喜欢的人是你?” 钟齐眼神一飘,粗黑的眉毛挑挑:“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咱现在还小,等高考完再说。” 陈仰抽抽嘴,我怎么看是你喜欢她,只是傲娇的不想承认? “我们学校怎么没有秋季运动会?”陈仰忽然说,“该不会我们毕业前都参加不了了吧?” 钟齐坐起来,低头拉扯护腕:“谁知道呢,根据我的经验,千万不要有期待,越期待就越容易被老天爷玩弄,还是随缘好,都是命。” “运动会而已,怎么说的这么沉重。”陈仰拍了下钟齐的肩膀,语气里掺杂了几分憧憬,“要是明年春天能办,我得参加一两个项目,长跑跟……”他摆出深思熟虑的表情,“铅球之类的,不留遗憾啊。” 气氛变得诡异,周围的学生全都看着陈仰,他的余光逐一扫过,停在和自己组过队的其中一个队友身上,打趣道:“怎么这么看我?你到时候不会也想报铅球吧?” 那男生没有了打球时的活力四射,他盯着陈仰说:“谁会报那个,无聊死了。” 陈仰发觉其他人也是一样的表情,他抓湿发的手顿了顿,开运动会的时候,如果一个项目全班都没人报的话…… “王娟跟一个女生溜了。”白棠凑到陈仰耳边说。 陈仰的思绪被打断,他没甩脸色,只是说:“好,我知道了。” 白棠是个心思较细的人,他愣是通过陈仰呼吸里的变化察觉到了对方的情绪起伏。 “我打扰到你了,抱歉。”白棠充满歉意。 “没事。”陈仰将额前的头发往捞捞,露出覆了层水光的额头:“我们也可以溜,但人不能多。” 陈仰爬起来打量队友们,女生不能跑,男生这边……靳骁长来这里以后的参与度很低,他像个裁判一样监督任务进展,然后会在最后吹一声口哨宣布死亡多少,曾进能吊着一口气就已经不错了,钱家兄弟还在墙边的阴影里坐着,他们有独特的处事风格,还不如新人小白那么好搭档,最主要的是兄弟两人捆绑在一起,不能只挑一个,要挑就是一对,那不行,人多了不方便。 剩下的就是文青和白棠,二选一。 陈仰对上他们期待的眼神,默了默:“我还是自己去吧。” 文青和白棠:“……” “阿仰,我有点伤心了。”文青假惺惺地擦眼睛。 陈仰把搭在他头上的校服拿下来穿上:“那你慢慢伤心,我查完回来看你哭没哭。” “要是我哭了呢?”文青捂着眼睛说。 陈仰笑:“会哭的孩子有糖吃,等回去了给你买。”说着就拉上校服拉链,快速溜出了操场。 文青放下手,眼睛里没一点泪花,他好奇地问边上的白棠:“你感觉陈仰比我大几岁?“ 白棠说:“七八岁。” “不会吧,他其实只大我三四岁。”文青满脸紧张地正色道,“刚才那话你可别在他面前说,不然他会难过的,被人说这么老……” “不是他老,是你幼稚。”白棠的声音清清冷冷。 文青:“……” “不跟你玩了!”他气哼哼地转身离开。 白棠去找npc们打探铅球的事,但他的外表给人的感觉不容易亲近,不像陈仰那么没距离感,就很难查问出信息。 . 陈仰没有碰到那个身体变形的男鬼,他一路顺利地溜进了办公室,迅速搜查办公桌上的物品。 冷不丁桌底下的踢到什么东西,陈仰的背脊一僵,他咽了咽唾沫后退半步垂头看去。 不是什么血腥恐怖的尸体,是一捆卷子,上次来的时候没有。 陈仰深吸一口气,上次来这儿是高一,现在是高二,一年过去了,办公室会有变化,他的气息快了几分,看来之前找过的地方还要重新找,回去得再搜一搜那几个学生的桌兜。 没多耽搁,陈仰蹲下来解开捆着卷子的尼龙绳,印刷的墨味扑了他一脸,他呛得低咳了几声,手上的动作不停。 整个办公室只有陈仰一个人,翻卷子的沙沙声在他指间响着,他总感觉背后站着个人,对方正在低头看他。 陈仰竭力克制住想要回头的冲动,冷静地一张张拨卷子,他拨得很快,不一会就找完了一大摞。 就在陈仰准备从蹲着变成坐着的时候,他的身形霎时一震,拨得只剩三分之一的卷子上面那张…… “常超。”陈仰照着卷子上的名字念了声,满脸的狂喜。 卷子上不止有学生的名字,还有家长签字,常超的家长是……常庆。 而且常超这张卷子上的分数跟姜未作业本里那张成绩单上面的倒数第九个是一样的! 推测是一回事,核实了又是另一回事,陈仰激动得心跳如雷,下一刻他感应到什么脸色突然一变。 没有迟疑犹豫,陈仰迅速把卷子堆起来捆回原样,之后他又将常超的那张叠起来塞进口袋里面,做完这两件事,他站了起来。 就在那一瞬间,陈仰身后响起一道疑惑的声音:“你怎么在这?” 陈仰搔着后脑勺转过头。 “你们这些孩子啊,上个体育课疯得跟什么似的,”班主任说,“说吧,为什么没在操场上放飞,来我这儿干什么。” “老班,我有点事。”陈仰吞吞吐吐样。 班主任拉开办公桌前的椅子坐下来:“学习上的事?” “不是。”陈仰摇头又点头,“也算吧,如果这件事不能解惑,我就没办法学习了。” 班主任没有动怒,他笑着拿起玻璃杯:“这么严重?那我就要听听了。” 陈仰抓耳挠腮:“班里是不是有一个叫常超的?” 办公桌前瞬间死寂。 班主任像是被按了暂停键,他维持着拧杯盖的姿势不动,半晌才把杯子放回去:“你哪听来的?自己班有多少同学都不知道?” 陈仰直勾勾地看着他,用一种天真好奇的口吻不答反问:“那有还是没有啊?” “当然没有!”班主任板起脸道。 陈仰踩着他最后一个字的尾音拿出卷子,摊开,转向他。 紧接着,陈仰又把之前在食堂抄的值班表,以及用胶带黏贴起来的学校内部文件一并亮了出来。 班主任没有说话,也没动。 陈仰不着急,最直接的证据已经找出来并且摊到了明面上,接下来的就是等待,应该不需要等太久,他只是希望得到的线索能比自己预料的要多一些。 十几秒后,班主任整个人都变了样子,他冷冰冰地看着陈仰。 陈仰回了个同样冷冰冰的表情,这个班主任是个影帝,真把任务者们当他的学生,他们也挺入戏的。 现在他和这人都从角色里出来了,关系从师生变成任务者和npc。 “班里确实有过那个学生。”班主任的脸上泛起死气。 陈仰从他的口中得知了事情起因。 常超是单亲家庭长大的,爸爸常庆是食堂的厨师,他会隔三岔五地来找班主任询问自家孩子的学习情况。 原本常超是坐在教室后排的,他爸担心他不学好,就想班主任能把他调到前面,最好是能和好学生坐在一起,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一个好的学习氛围很重要。 班主任最终被常超他爸说动,答应把他调到前排。 谁都没想到命运的齿轮转到了悬崖边,那次调位置是所有悲剧的导火索。 班主任思虑再三才安排好了常超的座位,他和班主任最信任的班长姜未同桌。 有次上课,姜未正在做题,旁边的常超却在偷偷吃东西,袋子拨得很响,姜未让他别吃了。那时候班主任就在讲台上,他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说常超“不学就不要耽误别人”。 常超留遗书自杀了。 陈仰的神色十分微妙,事情经过跟他理出来的差不多,除了姜未。他没料到姜未会出现在这起事件里面,而且是这么重要的角色。 “常超那孩子皮得很,哪知道内心那么脆弱,”班主任灰紫的面部有点扭曲,“学校没查到他出校门,他死在了学校里却找不到尸体,他爸每天来找我,问我有没有看到他儿子,警方都没消息更何况是我,最后他爸就给班级投了毒……” 陈仰看着班主任头顶的稀疏发量,他眨了下眼对方就消失了。 办公桌上多了一盆仙人球,时间又跳了! 陈仰掐了掐眉心,这说明班主任不会再透露了,也有可能他生前只知道这些,并不清楚后来的发展。 外面的风很大,像是要把树木连根拔起,教学楼都给人一种随时会摇晃的错觉。 陈仰迎上逆风而来的队友们,一张嘴就被灌了一口冷风,他咳嗽着走到避风的角落里,简短地讲了最新进展。 虽然大家都猜到了,但真的是这样的悲剧,他们还是引起了不小的触动。 “我怎么都不明白,为什么被老师说了就要自杀,像我们这种人不应该五毒不侵吗……”钱汉嘀咕。 杨雪拨着眼前乱飞的发丝:“你也是差生?” 钱汉拍胸口:“如假包换。” “……那你心态好。”杨雪从小到大一直是别人家的孩子,学习厉害会弹琴,拿过大小比赛的奖,一切看起来都很美好,可她也有她的荒芜之地,她轻声说,“人跟人是不一样的。” “父亲望子成龙,孩子却学不进去,一边自暴自弃一边又怕父亲失望,心理肯定早就千疮百孔了,被老师说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白棠站在教师的立场说。 “其实很好理解的嘛。”文青耸肩,“在场的都是成年人,也做过未成年,不会不懂的吧,这没什么好讨论的。” “是好理解,”陈仰说,“成年人的崩溃可能是加班加到很晚回家,发现街上只有自己这么简单,而未成年的世界会因为一次成绩就变得黑暗。” 角落里的众人一时都没有出声。 变天了。这是他们来这里的第二个深秋,他们希望是最后一个。 “厨师果然是厉鬼。”曾进背靠墙壁,眼珠不安地扫动着。 “他太残忍了,关其他学生什么事啊。”麻花辫忍不住悲愤起来,“那些学生就快要高考了,准备了那么久,人生戛然而止,真的是!” “孩子是他所有的期望,孩子没了等于要了他的命,他都不理智了,哪还管得了别的。”长发室友唏嘘。 另外两个室友也跟着说了两句,她们现在还是女儿,没有当妈妈,不太懂为人父母是什么样,说的也都是不痛不痒的看法。 “那我们的任务就是陪学生们到高中毕业?”杨雪自言自语,“我怎么觉得不会是这么简单?” “陪他们到高三简单吗?死了多少人了?”吴玲玲瞪着猩红的眼睛,情绪有些失控,“再说了,不然任务还能是什么?任务背景已经查清楚了,厉鬼的身份也确定了……” 陈仰听着队友们的分析,没表态。 “小智障们,动动脑啊。”文青叹口气,“你们真的是,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了。” 刚才开过口的曾进几人集体被骂智障,他们不约而同地往陈仰那看,指望他能给出答案。 然而陈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给回应。 “文先生,我们没说对吗?”杨雪不得不跟性格捉摸不定的文青打交道。 “很遗憾的告诉你们,并没有,阅读理解零分,我都心疼仰哥,白找了这么多线索。”文青将口香糖吐在纸巾上面,连声强调,“零分零分零分!” 大家:“……” 文青没在附近找到垃圾桶,他就把被纸巾包着的口香糖塞进口袋里:“假设那个厨师常什么……” 钱汉积极道:“常庆。” “啊对,常庆,谢谢钱同学,笔芯。”文青笑嘻嘻,“假设常庆是厉鬼,那就有个不合逻辑的地方。” 曾进几人都看着他……额角的乌黑胎记。高二了,他的身高没怎么长,胎记却长大了一点。 “不合理之处和当初怀疑他儿子常超是厉鬼一样。”文青抵着墙壁的脚一下一下轻点,“这么说吧,常庆要是厉鬼,那死亡禁忌就不会是‘不能耽误别人学习’,而是‘怪罪同学影响到自己学习’,懂?” “可是,不是厨师还能是谁?” 麻花辫和她的三个室友眼神交流。 短发室友脑子打结:“时间线走得这么快,搞不好待会就到高三了,难道还有新人物没出来?!” “不是已经出来了吗?”白棠说。 “谁啊?”吴玲玲一听到教授的声音,她连忙提问。 钱汉挨着他哥,再次积极发言:“班长?是吧,是他吧!” “厉鬼在班上杀人的时候,他都在位子上面坐着啊。”吴玲玲一脸茫然。 陈仰从自己的世界出来:“这个我可以作证,他确实在我旁边。” 下一秒陈仰又说:“但现在他也确实是线索的指向。” 陈仰看了眼队友们,矛盾吗?矛盾就对了。 这种感觉在陈仰通过王阳的死状推断出杀他的厉鬼是他认识的人时就出现了,那时候矛盾感便在陈仰的心底生根发芽,拔不掉了。除非让陈仰搞清楚矛盾背后的名堂。 突有一股阴风从大家身边吹过,他们脸色各异。 “有,有有有血!”曾进指着不远处的地面结巴着叫喊,他恨自己视力好,一瞥就瞥到了。 陈仰跟白棠对视一眼,是上次那个男鬼!看血迹蔓延的方向,他又去办公室了! 白棠见陈仰跟在了那串血迹后面,他下意识照做,他们进长廊的时候,血迹的前方就出现了一个驼背的胖男人。 那男人边走边神经质地念着什么唤着什么,他的衣服是血红的,身体扭曲得让人头皮发麻。 白棠受到惊吓,愣在了原地。 “走!”陈仰已经确定了男鬼的身份,一把拽住白棠离开。 陈仰回到角落后没有说话。 “他是常超的爸爸。”白棠忽地出声,亲自推翻了自己先前的猜测。 文青嗯嗯:“白教授为什么这么肯定?” “我听到了他念叨常超的名字,超超。”白棠咬了下发白的唇。 文青问:“他的死状怎么样?形容一下。” 曾进和几个女生拼命捂着耳朵对白棠摇头,别说!求求你了! 白棠没说,他也怕,细看之下就会发现他的手脚都在颤。 “躯体变形可以推测是出车祸死的。”陈仰梳理着头绪,“他没等到儿子回来,死后产生了执念,时不时来找班主任,问有没有他儿子的消息。” 陈仰把校服拉链拉上去,他又说:“从黄雨闻到的油烟味和饭菜味道可以确定,窗外的那个也是常超父亲。” “他透过报纸缝隙往教室看,想看看儿子回来了没有。” . 角落里静了一会,白棠开了口。 “我有一点不明白。”他哑声道,“常超的尸体在哪?会不会没死?” “没死的可能性小到只有……”文青的拇指掐着食指,“哎呀比划不出来,总之就是没有。” 众人:“……” 陈仰的视线往教学楼方向瞥去,有学生从楼道里下来,欢快地拿着饭盒去食堂打饭,姜未也在其中,他边走边看书,那副专注而沉静的样子显得格格不入。 姜未是个对自己要求很高的人,陈仰看不到他的世界,不清楚那里面都有些什么,要好好探查一番才行。 “死在学校里却找不到尸体,有这样的藏尸地吗?”陈仰收回的视线无意间从文青那经过,他的脑中突然蹦出一个对方提过的地点。 ——水塘! “你们还记得常庆更衣柜里的那张画吗,常超喜欢水。”陈仰一口气说道。 “不可能吧,如果死在了水塘里面,尸体会飘上来的。”钱汉扭头看他哥,“是吧哥。” 钱秦摸他头发。 “与其站在这里干想,不如去水塘下面看看。”陈仰慢悠悠道,“文青,你带路。” 文青做出夸张的无辜姿态:“仰哥,你这样子让我有点慌,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陈仰瞥他:“待会再说。” 第150章 你好青春 水塘在操场西边,挨着宿舍楼,水上面飘着一层青苔,很浑浊。 现在有个问题,谁下去,就眼前这个情况,会游泳的都不敢说自己会。 水底可能有尸体,下去的人除了要有很好的水性,还要有强大的心理素质和胆量。 陈仰的水性一般般,他半蹲下来,手撑着腿部看水塘,犹豫不定。 “我下去游一把。”旁边的文青说。 陈仰看皮孩子一样看他:“游个屁,你还发着烧呢,体力差得很,下去一趟就上不来了。” 文青撇嘴:“那怎么办?” 在场的六个女生全部垂头站着,麻花辫宿舍四人都很会游泳,杨雪和吴玲玲的水性也不差,可她们的体能不行,胆子也小,哪敢下沉到水底找尸体,吓都吓死了。 男生这边的白棠不会水,旱鸭子一只,而曾进在装死,他是打死都不会承认自己能游泳的。 一个充满坚定的声音响起: “我去吧!” 说话的是钱汉,他对着看过来的队友们挠头笑:“我水性好,不过这样的水塘我没下去过,我有点怕,我尽力。“ 校服领子被拎住,钱汉呆呆转头:“哥?” 钱秦将他拎到了自己身后。 陈仰的视线从钱家兄弟那儿掠过,又折回去,在当哥哥的身上多停了两秒。 “哦豁。”文青在陈仰耳边说,“老靳要出场了。”他很卖力地拍手鼓掌,“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陈仰看到靳骁长在摘腕表,洋娃娃外形,眉目倦懒,却给人一种古剑出鞘的凌冽气场。 文青用大家都能听得见的声音说:“阿仰,你先别急着松口气,根据我对老靳的了解,他只会下去确定水底有没有尸体,不会做其他的事。” 陈仰和不按常理出牌的朝简相处过很长时间,碰到类似的,他不会有多大的反应,那就是说,如果确定塘底有尸体,还要有人下去。 其他人也想到了这一点,他们的脸色很不好,怎么想的都有。 “嗵” 水塘里漂浮的青苔一阵激烈晃荡,又一点点平静。 靳骁长已经沉到了水里。 文青对着水面发出嫌弃的声音:“好脏,水肯定臭臭的,还好教学楼底下有水管,可以让老靳冲冲,就是冷了点,不过他除了容易困其他都是无敌的。” 陈仰直勾勾地看着文青。 文青调笑:“干嘛呢,我怪不好意思的。” 陈仰还看着他。 文青笑得更欢,眼里全是陈仰熟悉的神采。 这也是表演型人格在舞台上的高潮时刻——炫耀自己。 “说说吧。”陈仰知道文青很喜欢他能配合演出,他无奈道,“学校这么多地方,你偏偏跟我提水塘。” “误会啊。”文青眨眼,“我就是刚好逛到了这儿,随口那么一提。” 陈仰笑了:“冬天又刚好来这看雪景?” “嗯哼。”文青见陈仰盯过来,他露出犹豫的表情,下定决心一样咬咬牙,“好吧我告诉你,其实是水塘的磁场有问题。”完了就严肃撇清自己,“这是老靳对我说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陈仰呵呵,我信你才有鬼。 “别生气啊。”文青把手塞进袖筒里面,吸着鼻涕说,“我不是老靳那边的,我是你这边的,真的,你要是不信,我可以证明自己!” 陈仰挑眉,这家伙的高潮时间还挺长,到现在都没消停,他顺势道:“那你要怎么证明?” 文青悄悄说:“我猜老靳知道你要进这个任务,也知道我会是其中一个成员,所以他跟我一起进来了……” “等等!”陈仰打断文青,“你是说……”他的眼底闪了闪,“你继续。” 文青兴味地凑近陈仰,眯眼道:“你绝对发现了什么小秘密。” 陈仰没发现,他只是起了疑心,丁会春说黑户想进任务世界必须和任务者共用身份号,一个黑户只能绑定一个任务者。 莫名其妙的,陈仰听完文青的猜测,他的心里就不受控地冒出一种靳骁长是第三个黑户的想法。 “你和靳骁长合作过几个任务?”陈仰不动声色地问文青。 “我不计任务数量。”文青耸肩。 “……”陈仰想起文青说自己做过无数个任务,他抽了抽嘴,果然人跟人不同,像他不止记录了任务,连开局队友和最后的存活人数都记下来了。 陈仰换了个问法:“那你们是搭档吗?像我和朝简一样。” “no。”文青摇头晃脑,“nonono。” 陈仰做好情绪管理道:“回到正题上面,你接着说。” 文青踮起脚贴在陈仰耳旁,声音夹在狂风里面:“老靳进任务的目的是你,他在评估你的能力,必要时会出手护住你。” 陈仰刚想当笑话听,眼前就浮现出徐路路找他解题那次,靳骁长帮他解围的画面,他有点恍惚:“靳先生看我各种不顺眼,好像我全身都是毛病。” “这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的事。”文青意味深长,“但我要说的是有眼睛的人看不出来的,他对你有偏见,却又不能让你出事,因为……” 陈仰试探着往下接:“我是朝简的命?“ 文青一脸震惊:“陈同学,你说那话的时候竟然一点都不害羞!” 陈仰当没听见,他古怪道:“你觉不觉得有些怪异,这年头心理医生会这么掏心掏肺吗,连病人的家属都要照顾?” 文青冲他微笑:“这部分我不感兴趣,你自己问他吧。” “行,任务快结束的时候我会问一问。”陈仰的的唇角抿了抿,朝简的“可能”“也许”等不确定的词语在他这里就是“一定”。而文青的聪明程度同样不容陈仰轻视,他的猜想极大可能就是真相。 要是这么推的话,那靳骁长进任务世界就是代替朝简照看他家属……也就是我,陈仰抿着的唇上扬。 至于评估能力那一环……陈仰想起了朝简和丁会春透露的阈值,前者说他没准备好不适合听阈值相关,后者当时说他的能力还不够。 靳骁长会不会是为了考察他的能力来的,回去再告诉朝简? 陈仰更怪异了,医生做不到这个程度,除非靳骁长和丁会春一样,也被朝简救过命,要还人情。 就在这一刻,有个声音在陈仰耳边回响——陈早早,你只要记住一件事,你想知道的都会知道,等我回来! 陈仰的心头震颤,他在两三秒的时间里做了决定,如果靳骁长在这个任务末尾主动透露,那就是朝简的意思。 如果靳骁长不透露,那他就不费心查问了,朝简会告诉他的,那是朝简的承诺。 陈仰的脖子动脉部位突然一凉,他垂眸一瞥。 “回神了啊。”文青将贴在陈仰脖颈上面的硬币收回来,“来,跟着我念,这是任务世界,我在做任务,这里只有队友没有男朋友。” 陈仰:“……”他倏然看向水塘,“靳先生要上来了。” 文青在几秒后才有感知,他转了转硬币,无声笑笑,就说啊,不是他退步了,是这位进步了嘛,进步飞快,啧啧,栗毛要高兴死了吧。 有一块青苔被一阵哗啦声响顶开,靳骁长从水底游上来,浑身滴水。 陈仰看过去,男人的黑色卷发全部捋了上去,整个深邃漂亮到令人惊叹的轮廓全部暴露了出来,眉眼间的感觉让他怔住。 好像朝简啊…… 陈仰定了定神,走过去问道:“靳先生,水底有尸体吗?” “有。”靳骁长坐在塘边,湿衣服贴着他修长的身体,水珠从他凌乱的脑后发梢上面滴落,他有些烦,眉间的纹路加深,“学生,男性,身上绑着石头。” 陈仰吸口气:“水深不深?” “深,淤泥很厚。”靳骁长站起身离开,他身上的味道非常熏人,迫切地想要找个水管冲冲。 “老靳,你的校服!”文青抓着靳骁长的校服丢过去,对方并没有回头捡,而是大步往操场走。 “啊哈,老靳耳背了,真可怜。”文青捡起靳骁长的校服追上去。 陈仰蹲下来看水塘,他用不大不小的音量开口:“你们都听到靳先生说的了吧?” 队伍里没有半点声响,一些人来了这儿就没有说过话。 “那个人都下去了,为什么不把尸体带上来?”麻花辫忍不住发牢骚。 “就是,我们不是一个队伍吗?”她的短发室友同样有怨气,“他怎么那样啊?” “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杨雪蹙眉。 吴玲玲跟杨雪同时说话:“刚才人没走的时候,你们怎么不说?” 麻花辫和短发女有点难堪,她们的另外两个室友护犊子似的站出来,和她们一起对抗杨雪吴玲玲。 六个女生把焦灼又恐慌的气氛搞得剑拔弩张。 白棠走到陈仰身边,和他一样蹲在塘边,无力道:“怎么办?” 陈仰的下颚线条绷着,看来他要冒险一试了…… 站在后面一点的钱汉拉了拉他哥的校服袖子:“哥,我们去吧。” 钱秦缓慢转头看他。 “我一个人下去你不放心,那我俩一块儿好了。”钱汉说,“有你在,我也不会怕。” 钱秦麻木道:“管他们干什么。” 钱汉呆愣地“啊”了声,小声嘟囔:“哥,我跟你说过我第一个任务的情况,你忘没忘?那晚下开水雨,珠珠把大眼妹推到前面给自己挡雨,导致大眼妹全身没有一块好地方,她死之前跟我说了真相要我给她报仇,葛飞是拿老吴做实验,还把我和老吴往打开的窗前拽,要不是我反应快也和老吴一样被煮熟了,所以我在发现了规则的漏洞以后,就煮了珠珠的名字鱼给葛飞吃……” 回忆就此为止,钱汉垂眼说:“现在的任务者没有害我,大家无冤无仇的,相处还算融洽,况且陈先生一看就是水性不怎么样,不然以他的责任感和做事风格早就下水了,他对我还不错,就当是帮他。” 钱秦不知怎么又改变了主意:“也好,积德。” 不等钱汉有反应,钱秦就拉着他去塘边。 陈仰正要下去,旁边冷不防响起两道跳水声,绿色的水溅到了他的脸上,他愣了愣。 “是钱秦和钱汉。”白棠说。 陈仰抹把脸继续蹲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水下一点动静都没有,他惊诧地想,兄弟俩也太能闭气了吧。 “是不是出事了?”杨雪担忧地走近。 “不知……”陈仰话没说完,他“腾”地站起来,“没有,他们上来了。” 钱汉先上岸的,他趴在塘边往下伸手:“哥!抓着我!” 钱秦没有那么做,他将尸体丢上去,之后就呆在水里,不知在想什么。 “哥?”钱汉大喊,“哥!” 钱秦看了眼拼命想要够到他的弟弟,他乌青的唇轻动了一下,握住了那只尚显稚嫩的手。 . 尸体很新鲜,既没有膨胀也没浮肿,五官还是帅气的少年模样,他仿佛睡着了一样,随时都会睁开眼睛,或是笑一下。 这种诡异的现象让精神受过创伤的女生恐惧不已。 “啊!”吴玲玲后退着尖叫,“啊啊啊!!!” 麻花辫和三个室友也慌慌张张地从塘边跑开了,全都离尸体都远远的。 女生里只有杨雪留了下来,她是偏理性的性格,胆量还可以,而且也没有目睹好友死亡,所以她的心态跟其他五个同性比要好不少。 “钱先生,尸体身上的石头呢?” 杨雪问钱秦,回答她的是钱汉,他说,“我们把绳子割掉了。” “幸好我哥兜里有美工刀。”钱汉抠着指甲里的泥,心有余悸道。 一旁的钱秦湿哒哒的躺在地上,眼睛看着灰蒙蒙的天空,他像是把灵魂放在了瑟瑟的大风里。 “自杀还给自己绑石头,这是不想浮出来,不想再看到这个世界。” 杨雪的头转向一边,没有直视尸体。 曾进小心翼翼偷看了一眼尸体:“永远呆在喜欢的水里就不用高考不用看到老师,也不需要面对家里人失望的眼神和未知的将来。” 白棠说:“太消极,人生不止有低谷和阴霾。” “如果我养了孩子,那应该是两个,我会在他们迷茫退缩的时候给他们退路。”白棠的眼角微垂,“我会让他们明白,这条路走不下去没关系,我们还有其他的路能走,总有一条是你喜欢的,能走下去的,慢慢来,不着急,不要怕。” “父母和孩子都是彼此生命里的过客,不是主宰。”白棠闭了下潮湿泛红的眼睛。 “确实。”杨雪有感而发,“父母寄予的希望是压垮孩子的重量,什么都要适度……”她的余光看见陈仰从尸体的校服领子里捞出学生证,不禁倒抽一口凉气,“常超的死有他爸爸的原因。” 陈仰没有将学生证从尸体的脖子上取下来,只是拿在手里瞧了瞧,一寸照上的他很精神,眼睛里满是狡黠和痞气。 班主任说的没错,常超确实看起来不像是会留遗书自杀的人。 “有的人外表开朗,内心也开朗,而有的人外表开朗,内心却很脆弱,脆弱到说出来别人都不信,当笑话听。”白棠说。 “是的。”杨雪不是开朗的人,却很认同白棠的话。 “外向型孤独。”陈仰把学生证塞回尸体的领子里,“常超的尸体已经找到了,那我们……”他的目光停在一处,表情剧变。 不对,不是自杀…… “不是自杀!”陈仰急促喘息着说出这四个字。 气氛立即就变了。 远处的吴玲玲几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们犹豫着靠近一些。 陈仰谁也没理,他只盯着白棠:“开学那次,我让你留意的事你留意了吗?” 白棠愣了会才想起来:“有的,我有留意。”他认真的样子有点呆,“真的,我留意了。” 陈仰的手指向一处。 白棠顺着陈仰的指示望去,尸体的脚上穿着一双蓝色运动鞋,名牌货。他乍一看觉得有些眼熟,稍微一凝神就发现了什么,整个人都呆住了。 学校里的学生穿同一个牌子同一个颜色的运动鞋不算多么稀奇的事,可是……鞋头上磕掉皮的地方不可能也一模一样。 是同一双鞋!曾经出现在林洋脚上的蓝色运动鞋和尸体穿的是同一双! 白棠回神的时候,陈仰已经脱下了常超脚上的蓝色运动鞋,他将自己的校服外套脱下来包住鞋说:“你们留在这,我回教室一趟。”说完就飞快跑了。 留下来的众人相对无言,陈仰是队伍里的中心轴,他不在,气氛就停滞了。 . 午休时间,教室里有两三个学生在睡觉。陈仰轻手轻脚把鞋子从外套里捞出来,小心塞到林洋的桌兜里面,顺便搜了搜他的座位。 陈仰没有在林洋的座位上搜到线索,他匆匆返回水塘边把尸体藏了起来,其他人也一并藏好。 没一会,林洋仓皇跑来的身影出现在塘边,他精致的脸因为奔跑而变得潮红,规规矩矩穿在身上的校服也有一点乱。 “常超?”林洋东张西望,眼里尽是慌恐。 塘边的风很大,水面和树枝都很扭曲,整个世界也变得扭曲,林洋揪住头发蹲下来:“别怪我,真的,你别怪我……” “我好不容易跟姜未成了朋友,他愿意指导我学习方法,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我连座右铭都换了,乘风破浪,你看寓意多好,可是我却被突然调到了后面,你取代我成了他的同桌。”林洋哭着说,“你不学好,我不一样,我是想学好的,我比你需要那个位置。” 风呜呜吹着,林洋压抑的哭声里充满后悔跟害怕:“我跟你道过歉了的,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无意间看见你从水塘里爬上来,背对着我坐在塘边喘气,一念之间抄起石头砸过去,我当时真的没有多想……” “我不想坐|牢,我还要上大学,我连学校都选好了,是个二本,那是我给自己定的目标,我不像你,我对未来有很多期待和规划……我不能被抓,我只能给你绑石头让你沉底……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林洋的哭声徒然一停,充血的脸也变得青白,他捂住肚子痉挛了一下:“好吧,你要怪就怪吧,我也不在乎了……呕……” 林洋痛苦地吐出一大滩呕吐物,他倒在地上不停抽搐,很快就不动了。 陈仰正要过去,他的背后猛地炸起惊天动地的惊恐叫声。 尸体开始浮肿泡大,腐烂发臭。 陈仰的眼皮跳了跳,他再去看塘边,那里已经没了林洋的身影……风里多了雪粒,天气变了。 要下雪了,陈仰搓搓脸,他一头扎进冷刀似的风里极速冲向操场,对着教学楼方向大喊:“常庆先生,你儿子在这!” “他在这!”陈仰声嘶力竭。 风里多了一股阴寒的气息,陈仰掉头就往水塘跑:“你跟我来,我带你去!” 陈仰跑到水塘边就向队友们招手,反应快的拉着反应慢的,一行人匆匆忙忙沿着来时路回去。 任务不会是待到毕业那么容易。根据陈仰的经验,鬼的执念要完成,他们要帮那位父亲找到儿子…… 雪花从陈仰头顶飘落,水塘那里隐隐传来凄厉哭喊。 . 陈仰他们回教室的时候,发现林洋就在位子上面坐着,浑身散发着青春气息。 “我……我不敢进去了……”麻花辫后知后觉地怀疑同桌是鬼,整个班都是鬼,她坐下去就能发疯,更别提克制自己的小习惯老实坐好。 “一上课我就会完了,我肯定会触犯死亡禁忌。”麻花辫神神叨叨,“我不行,我不进去了,我不上课了。”她发疯地跑下楼,三个室友崩溃地追了下去。 曾进迈着小碎步坐到自己的位置上面,身体往桌上一趴,他没有勇气扭头和同桌说话,决定就以这个姿势撑完后面的所有课堂时间。 门口的陈仰往教室里扫了扫,他转身站在走廊往下看,没见着文青和靳骁长,一回头发现钱家兄弟也下楼了。 “他们找校服去了吧。”还没进教室的白棠说。 “能找到?”陈仰蹙眉。 “应该能。”白棠说,“文先生会给你带的。” 陈仰摆手:“我无所谓。”他指指教室,“进去吧。” 除了林洋,其他学生也都在班上。陈仰从林洋座位边经过,瞥见他在纸上写什么,脚步略顿才看清是密密麻麻的“乘风破浪”。 陈仰没有密集恐惧症,他看那些字不觉得头晕想吐,只觉得沉重。 有关这个班级的悲剧似乎全部揭开了,可实际上却没有,差的是中心部分。 姜未好像只是碰巧出现在这起悲剧里的一个角色,没有别的动机。 陈仰走到自己的座位上面坐下来,支着头看清理笔袋的姜未:“如果我影响你学习,你会生气吗?” 姜未擦笔袋的动作不停:“你不会。” “假设。”陈仰说。 “你上课比我都要认真,这种假设没有意义。”姜未把赃纸换个边,继续擦笔袋。 陈仰:“……”我上课认真是因为怕死。 “那要是你做题的时候,我刚好不小心碰到你了呢?”他又问。 姜未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陈仰笑容不变地看着他。 “碰到就碰到了。”姜未说。 “还以为你会怪我打扰到你。”陈仰开玩笑,“毕竟平时你跟个老学究一样,除了学习就没别的。” 姜未的手背蹭了下额前发丝:“学生的世界不是学习是什么?” 陈仰说:“多了去了,像听好听的歌,追好看的漫……” 姜未突然打断:“我不想听。” “……”陈仰一点脾气都没有的样子,“那换个话题,你觉得夏乐怎么样?” 姜未把文具一样样放进笔袋里面:“不知道。” 陈仰说:“我觉得她挺好的。” “这个年纪的女生大多都带五颜六色的发夹,让自己开开心心漂漂亮亮,就她戴那种老式的黑色发夹,我只在我奶奶头上见到过。”陈仰字里行间都是欣赏,“她很朴素,看起来也像小兔子,很容易受惊吓,挺可爱的。” 姜未没有发表意见,他从桌上的课本意料里抽出了一张卷子。 陈仰的额角一抽,他正要坐正,忽地发觉了一个细节,于是就再次把视线挪了过去。 姜未搁在卷子边的手是少年人的手,他的指尖泛着一点薄红,骨节清晰分明,手上有一些茧子……不是握笔会长的部分! 陈仰动了动手,那都是打球磨出来的,他再清楚不过。 看不出来姜未竟然会打篮球,他手上的茧有这么多,说明不是初学者,是老手,而且很热爱篮球,愿意为了一个动作反复练习。 陈仰发出邀请:“班长,什么时候有空一起打篮球啊?” 姜未却说:“我不打。” 陈仰没有露出异样,他用手肘碰了下姜未:“至少要犹豫一下再回答我吧,高考前我都行,你改主意了就跟我说。” 姜未开始做卷子,陈仰不再找他说话。 . 上课铃一响,班主任没事人一样来上课,他说是讲两句,结果就是两句又两句,老太太的裹脚布一样长。 陈仰揪眼皮让自己打起精神,不知过了多久,班主任终于开始讲课了。 班主任才在黑板上面写了几个字,教室后门口就响起一个颤抖的声音:“报告!” 陈仰偏头用余光看去,同宿舍的四个女生全部站在那里。 第151章 你好青春 那四个女生紧抓着彼此的手不停发抖,她们是很普通的大学生,有时沙雕有时正经有时掐指算老天何时赐她们一个男友,平时她们也会追剧吐槽,进来这里之前她们刚好凑在一块看密室逃脱类电影,一边紧张一边唏嘘自己要是进去会怎样,运气不好开局就死,运气好可以跟着大佬混过关。 电影放到一半她们就进了任务世界,成为真人版非典型密室逃脱中的一员,她们的人生轨迹来了个惊天转弯,目标直接从将来做富婆包小鲜肉变成活着。 任务一开始四个女生都很谨慎,自我介绍的时候她们随便取的英文名,特地不透露自己的真名。她们是怕被鬼知道了以后叫她们的名字,她们会下意识应声,那说不定就能被勾走魂魄。 毕竟绑身份号进任务世界太过魔幻,曾经以为是迷信的那些东西现在完全可以试着去相信,以防万一。 她们约好了,既然是一起进来的,就要一起离开,不管怎样都要一起。 所以当老幺精神错乱地跑下楼的时候,其他三人都下去找她了,本来她们很快就和老幺说通了准备回教室,谁知道常超的鬼魂在楼下蹲着,她们根本不敢上去。 直到学校打铃。 死神终于站在了她们面前。她们全都崩溃了,上课了她们还没回教室,完了,都完了。可她们又不想等死不想自杀,她们想赌一把。 四个女生有不同的意见,她们用投票的方式做出了选择,回去。 投“回去”票的有三个女生,她们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想,或许老师和那个厉鬼会觉得她们还是好学生,从而放她们一马。 她们都是学生,知道下午上课迟到的理由无非就是肚子不舒服,自行车胎爆了,家里有事之类,可这些在任务世界都不合适,因为她们是四个人,不是一个。有什么原因能让四个人都迟到? 麻花辫怪自己连累了室友们,她就咬牙磕破膝盖制造原因,班主任要是问起来,她可以说其他人是搀她上来的。 现在只等班主任问。 然而班主任却没有问,他只是把粉笔掰了一截丢讲台上:“先上课。” 四个女生浑浑噩噩地进了教室,坐到各自的座位上面。 班主任继续背过身在黑板上写字,他忽然语重心长道:“高中的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就到高三了,禁不起荒废。” “等到后悔的时候就完了。”粉笔在黑板上擦出“呲”地声响,班主任又说了一句。 底下一片寂静。 杨雪看着坐在她前面的长发女孩anni,对方的肩膀在颤,明显已经快不行了,她无法理解这个宿舍的人究竟是怎么想的,一个因为害怕那些学生都是鬼就不想进教室,其他三个出去追,结果四人都错过了打铃时间,课上到后半段的时候她们却又回来了。 为什么要回来?谁提议的,剩下的人怎么就同意了?这可是干扰到了全班人啊,还不如不回来呢。 杨雪捏了捏手中的笔,她帮不上忙,也救不了谁,只能努力让自己活下去。 . 一节课在一半压抑一半轻松的气氛里结束。 陈仰连课本都没合起来就去后面找那四个女生,她们进入了生命倒计时状态,似乎都不怕了。 鬼同桌和正常人没区别,她们死后也能这样,死就死了,人都会死的,那是生命的终点。 四人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身上依旧笼着一股灰暗的绝望和恐惧。 陈仰从马尾女孩口中得知常超在楼下,这也是她们为什么那么晚才回教室的原因,他转头就往后门口走,刚走出教室,背后就响起声音,“陈先生!” 陈仰回头,追出来的马尾女孩对他笑:“其实我不叫belle,我叫李灿,灿烂的灿。” “祝你好运,一路好运。”李灿小声说着,抬头扬起大大的笑脸,先前她抽了几口烟,这个男人提醒她别再抽了,还让她去走廊散味,她是感激的,可惜没机会报恩了。 陈仰目送李灿回教室,他的眼前浮现出那些跟她差不多年纪的队友,他们的生命都很短暂,最后一笔是匆忙画下的,不是句话。 ——少年成了永远的少年。 陈仰深呼吸,他快步下楼在附近找了找,没看到常超,只发现了一滩水迹。 常超的尸体捞上来了,鬼魂也就从塘底出来了,他蹲在楼下可能是想回教室,却不敢回去。教室里有让他害怕的东西。 陈仰站在台阶上环顾四周,脑子里捋着已经连起来的信息。 当年常庆多次找班主任,希望能把他儿子调到前面去,班主任经过多方考虑就将林洋调到后面,让常超和姜未坐在了一起。 林洋因此记恨上了取代他位置的常超。 而常超坐在前排,并没有感染到学霸们的学习氛围,他还是学不进去,姜未被他吃东西的声音影响到了让他别吃了,老师知道了这个事就当场说了他,当时周围的同学恐怕也对他露出了不友好的排斥眼神。 种种因素压垮了常超,他留遗书自杀,选择的地点是学校的水塘。 死亡是很可怕的,常超真那么做了才发现自己会挣扎,他并不没有对世界彻底失望,于是他从水塘里爬了上来。 林洋无意间撞见常超自杀未遂,积压已久的怨气让他失去理智,他就拿石头砸了常超,砸完以后他清醒了过来。 快要高考了,林洋不想丢掉前程,他就给常超绑石头,让对方沉底。 常庆怎么都找不到留遗书自杀的儿子,一天天过去,他失去了希望,丧子之痛让他的心理变得扭曲疯狂,他给班级投了毒,之后自己也发生意外出了车祸。死前没能看到儿子,死后一直在找。 这个事件里的主要人物林洋,常超,常庆,班主任都是鬼魂,却不是杀人的那个。 剩下一个姜未还没摸清楚。 陈仰起先觉得姜未没动机,现在一想,是有的,因为任务提示“你不学不要耽误别人”除了是老师的角度,也适合学霸。 姜未对待学习这件事很认真也很严苛,他不会喜欢那些自己不好好学习,还要影响别人的同学。 而且那提示是班主任对常超说的话,为的就是姜未。 “你”是指常超,“别人”是姜未。 陈仰抿唇摇头,可是姜未一直在班上,尤其是王阳死在教室外面那次,对方全程坐在他身边。 这也是一直困扰陈仰的矛盾点。厉鬼如果是姜未,他是怎么做到的? 陈仰的脑中晃过姜未那一瞬的,和平时反差很大的阳光笑容,手上打篮球磨出来的茧子,以及对耽误自己学习的人的态度,这种种违和让他猜到了一个可能,转瞬即逝。 一道身影从楼上下来,脚步不停地经过陈仰身边走下台阶,清爽的学生头被风扬起,别在发丝上面的黑色发夹沾上点点碎雪。 陈仰挑眉,怎么说他也算救了她一命,她应该会给他点面子的吧。 等陈仰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追上了女孩。 夏乐似乎在想什么事情或是什么人,嘴角微微翘着,脸上透着几分绯红,她轻喃:“下雪了呢。” “是啊。”陈仰说。 夏乐吓得一抖,眼睛瞪大:“你……” “我在你旁边走了有一会了,你都没发现。”陈仰无奈地笑笑,“吓到你了?你胆子还真小。” 夏乐垂着头往前走。 陈仰比夏乐高很多,步子迈得大,他直接越到了她前面,倒着走:“去哪?” “上……上厕所……”夏乐磕巴着说。 陈仰停步抬头,雪花吻过他的眼皮,他动了动眼睑:“这是高中的第二个冬天,明年这时候就是高三了。” 夏乐绕过他朝着厕所走去。 “姜未喜欢你!”陈仰对着女孩干瘦的背影喊。 夏乐还在雪中走着,她没停下来也没慌张地逃跑,身形平稳,走路的节奏没有半点变化。 即便陈仰没有暗恋一个人的经验,也觉得夏乐的反应不对,按理说,从别人嘴里听到暗恋的人喜欢自己,肯定会激动得不能自已,做出一些无措的举动吧。 陈仰的头有点晕,难不成钱汉搞错了,那次夏乐去109考场不是为了看姜未,而是想看考场的另一人林洋? 这也不对啊。钱汉还说夏乐在上课的时候总是偷瞄姜未呢,可见她确实暗恋他。 陈仰搞不懂,他回教室找队友们求助。 文青:“暗恋啊,不知道那是什么,能吹泡泡吗?” 白棠:“我只有过一段感情,明恋。” “暗恋这件事,我算是比较资深的了。”杨雪说,“陈先生,我听了你描述的夏乐的反应,确定这里面有问题。” 面对大家投来的狐疑眼光,杨雪一张鹅蛋脸上满是酸甜哀伤:“我的暗恋已经年长八岁了。” 暗恋了一个人八年,她足够清楚暗恋是什么心路历程。 “你成绩好长得好,也会暗恋?”钱汉凑了过来,他趴在桌上看杨雪,眼里写着不信。 杨雪苦笑:“会啊,不管多么优秀,在暗恋的人面前都会自卑敏感。” “话题不要往我身上跑了,我不重要。”杨雪说,“回到正题上面,夏乐暗恋姜未,但我通过陈先生的描述感觉她又像是不喜欢姜未。” “说起来,期末考那回,夏乐装作弄错考场偷看姜未一眼,我就觉得有点怪,”钱汉扭头看陈仰,“陈先生,你记得的吧?” 陈仰“嗯”了声,钱汉是说了有点怪,当时他还问是哪里怪。 “那时候我没回答你,但我心里有思考。”钱汉说,“我感觉夏乐对姜未的很多小动作都符合暗恋的特点,却有种哪里翘了个边,没有完全贴切,你们懂我的意思吧?” 众人:“……” “你,”文青指杨雪,“还有,你。”他又指钱汉,“你们一个说感觉有问题,一个说感觉有点怪,全是感觉,说了等于没说。” 杨雪跟钱汉都很纠结,他们的确没明白其中缘由。 钱汉往他哥身上一倒,两人都换了校服,也冲掉了水塘里带上来的腥臭,从头到脚干干净净。 “所以为什么呢……”陈仰思索了会,一筹莫展,他不得不把夏乐对姜未的怪异情感暂时放在一边:“你们搜班上那些学生的课桌了吗?” 在场的人都说搜了能搜的,没找到线索。 “夏乐的有人搜吗?”陈仰的视线从那四个趴在桌上的女生那里经过。 “我搜了。”杨雪有点挫败地撅了撅嘴,“没发现。” “姜未的呢?”陈仰又问。 “搜不了啊仰哥,你那个同桌一直在座位上面待着,我就没见过比他更爱学习的人。”文青摊手,“看他那样恨不得跟桌椅长在一起。” 钱汉听得直咂嘴:“像我这种坐久点就不行的多动症理解不了。” “所以你啊……”文青才说了几个字,钱汉就被他哥带回了自己的位子上面。 文青站起来伸懒腰:“哎,没劲,我出去透透气。”他往前排走,拉着睡觉的靳骁长一道去走廊看雪。 陈仰看了眼留在原地的白棠和杨雪,以及只是人到场了,灵魂却不知去向的曾进和吴玲玲这两个精神受到创伤的患者。 “任务进度快收尾了,夏乐跟姜未是我们要查的重点对象。”陈仰的话音还没落下来,吴玲玲就发出一声犹如琴弦绷颤的惊呼。 陈仰见吴玲玲瞪着教室后面,他猜到了什么,眼睛猛地看过去。 果然是他猜的那样,后面的黑板上出现了一行字,距离高考还有【四十五】天,也就是一个半月。 陈仰的太阳穴跳了两下,他们直接从高二上学期跳到了高三下学期,时间跳了个横叉。 “哦豁。”文青从走廊跑进教室,兴冲冲地走到黑板前说,“来了,我最期待的标语口号出现了!”他戳了戳黑板上的数字,吹吹指尖的粉笔灰,亢奋地轻喘着笑问,“你们有没有从这三个数字里感受到一股备考的压力,站在十字路口的迷茫,期待人生新篇章的忐忑和激动?” “……”陈仰发现教室里就他们十三个任务者,那些学生都不在,他的双眼一睁,“快点找线索!” 班里顿时响起一片嘈杂的翻找声。 李灿和室友们坐在一起,别人抓紧时间搜查线索做任务,她们没有那样做,因为她们有别的事。她们在等。 不是等曙光,是等头顶的黑暗砸下来。 “老三,你的头发长长了。”李灿对短发室友说。 “你的也是。”老三说完就看麻花辫,惊讶道,“老幺脸上长青春痘了。” 麻花辫恍惚地摸摸脸,摸到了几处突起的小点点,她按了按:“还真是痘痘……” “高三了啊,成年了张开了。”长发室友,也就是寝室里的老大呢喃,“就跟真的一样。” 四人不再说话。 不多时,她们离开了教室,离开了教学楼,坐在一棵树下看晚霞。 . 夕阳西下,黄昏的光晕洒在满是备考痕迹的教室里,有种战士即将出征的磅礴气势。 “我……我找到了……”吴玲玲突然大叫,“我找到了!” 吴玲玲站在夏乐的座位上面,手举着一个粉色日记本大幅度挥动,挂在上面的小锁因为她的动作晃得厉害。 杨雪惊愕道:“刚才我搜的时候还没有这个。” 白棠正在翻徐路路的课桌,他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吴玲玲找到的日记本,表情和杨雪差不多:“我之前也没看到。” 陈仰不意外:“杨雪你搜夏乐桌兜的时候是高二,白教授搜的时候是高一,你们两人没看到日记本,说明那是夏乐高三买的。”他说话的功夫吴玲玲已经将日记本打开了。 “我上学的时候买过这样的日记本。”吴玲玲把美工刀放回钟齐笔袋里,“很好撬。” “哇,厉害厉害。”文青嘴上这么说,人却没动,他的眼中也没什么兴致,日记不是他乐意接触的东西。 陈仰估摸文青的姐姐也喜欢写日记,所以他潜意识拒绝。 “吴小姐,日记里都有什么?”钱汉好奇地问。 “你自己看!”吴玲玲把本子丢给了钱汉,她的精神状态很不好,说崩乱就崩乱,根本不能静下心来看别人记录的生活,更别提从那些简练或细碎冗长的文字里找出有价值的信息。 钱汉翻开日记本,第一页是一棵树一片云,底下写着“高三(1)班,夏乐”,他往后翻:“里面都是青春疼痛文学,夏乐内向胆怯默默无闻,没想到她的内心这么丰富多情。” 日记没有按照时间来,很碎。 【雨好大,叶子被砸疼了,我听到它们在哭】 【一只瓢虫飞到了我的课本上面,它看着黑板上的那些字也晕乎乎的,想睡觉】 …… 【地理没考好】 【地理又没考好】 【地理又又……好痛苦,我和地理八字不合】 【我不喜欢地理,一直不喜欢,可我成了文科生】 【他在文科班,我就只能是文科生】 钱汉看到这,激动地问周围的几个队友:“这个‘他’指的是姜未吧?” 没人回答,他连忙看后面的内容。 【他的同桌从一个差生换成了另一个差生,我什么时候能成为他的同桌……】 【常超自杀了】 钱汉翻翻,后面全是空白的纸,没有字,他正要再往后翻,耳边突然响起陈仰的声音:“有人上来了!” 陈仰回头看后门,表情严肃,不是在开玩笑。 钱汉不知所措,钱秦拿走被他攥着的日记本,扔到了陈仰怀里。 陈仰快速把日记本锁上,塞回夏乐的桌兜里面。 杨雪不解道:“陈先生,你为什么放回去?” “夏乐还会写。”陈仰说,“等时间停在下一个事件点,日记里就会有新内容。”他提醒还傻愣着的杨雪,“回去坐好!” 杨雪立马照做。 . 从楼道里上来的是姜未,他高了很多,普通的五官也长开了显得端正英俊,而且他的鼻梁上架了一副眼镜,整个人的气质变得斯文内敛。 在姜未之后是其他学生,他们陆陆续续回教室,大半都和他一样戴起了眼镜。 要高考了,班里的氛围紧张又焦虑。 几乎是那些学生一落座,上课铃就响了,陈仰没机会和姜未说话,他拿了历史书随便翻开一页,集中精神背了起来。 上课的时候就要老实待着,不能分心,陈仰强迫自己不去观察姜未。 班主任没有出现,全班没一点吵闹,空出来的那些课桌静悄悄地占据着一块位置,和其他人一起等待高考的来临。 晚自习一下课时间就快进了,窗外的浓稠黑夜变成灿烂白天,黑板上的倒计时不再是四十五天,而是三十一天。 夏乐出去了。陈仰扭着头和没有离开座位的姜未聊天,聊梦想聊未来。 “梦想和未来不能拿出来聊。”姜未说。 陈仰:“为什么?” “因为它们很珍贵。”姜未说,“你拿出来聊就会被时光盗贼发现,将它们偷走。” 陈仰的心里不合时宜地生出了几分感触:“班长不愧是班长,说的真文艺。” 姜未的唇边牵起一点弧度。 这是陈仰第二次见了,他有种姜未很想开朗大笑的错觉,只是出于什么原因没有那么做。“你笑的时候跟不笑的时候像两个人。”陈仰的语调闲散随和。 “是吗?”姜未转过头看他。 “是啊。”陈仰透过镜片看他漆黑的眼睛,“你应该多笑笑,你笑起来才符合你的年龄,平时太老成了。” 姜未理了理桌上堆积成山的课本:“没有开心的事。 “怎么会没有,这个世界很大,它在等着我们去看,我们要有一双发现美的眼睛。”陈仰一边跟姜未说话,一边悄悄对杨雪和吴玲玲做了个手势。 不多时,杨雪跟吴玲玲通过合作弄到了夏乐的日记本,并且将它送到了陈仰手上。 陈仰把挨着姜未的那只手撑起来挡住脸,另一只手利落地翻开日记本,两周过去,里面果然多了新的内容。 【我知道你很不开心,对不起,我帮不了你,我真没用……】 【不要管那些人!!!不要管!!!他们不值得你在意!!!】 【你是最好的,你没有错!】 【时间长了翅膀,飞的时候会流泪】 【今天也有想你】 之后就没有记录了。陈仰把日记翻到最后,他看见了一张照片,那是抿着嘴一脸刻板的姜未,和他接触到的一样。 陈仰盯着看,越看越有种无法形容的怪异。 照片上的姜未垂着头走路,手推眼镜,陈仰仔细观察,冷不丁地发现了什么,他的心跳冲到了嗓子眼。 是手………… 手不对! 照片里的姜未有一双纤细如玉的手,给人的感觉很适合弹钢琴写书法,而同桌的手骨节分明有力,是打球的,截然不同。 陈仰还发现照片里的姜未左手背上有一颗小朱砂痣,颜色很浅。 可他同桌的左手…… 陈仰将撑着头的手移了移,同桌的左手背上没有痣! 有什么在陈仰脑海深处喷涌而出,他把照片翻过来,一段圆珠笔写的小字跳进他的视野。 【姜未,快要高考了,你在哪,什么时候回学校啊。】 小字下面还有个日期,就是…… 陈仰知道高考倒计时,他飞快推算,确定日期就是今天。 藏好日记本,陈仰用余光瞥他的同桌,对方单手拿笔在草稿纸上写公式,空着的那只手做了个投篮的动作,很明显是下意识的行为。 一滴冷汗从陈仰的额角滚落,他这个和姜未长得一样,却不是姜未的同桌是谁? 真正的姜未在哪? . 大树的枝叶肆意延展着遮出一片凉爽的树荫,李灿四人就这样坐着树下,微风徐徐,吹不散充斥在她们中间的死气沉沉。 “对……不起。”许久之后,麻花辫嘴角颤抖着开口。 另外三人看了她一眼,谁都没说话。一片树叶被风吹落了下来,李灿用手轻轻接住:“就算是绿叶,有时候也会凋零呢。”她的声音很小,大概只有她自己能听到。 老三撩起在和微风玩耍的短发,脸上忽地露出一丝笑意,她转头看向麻花辫,揶揄道:“老幺,我们马上都要挂了,现在你总该告诉我们,国防的系草是不是在追你了吧?” 麻花辫愣了愣,她快速把眼泪蹭到校服上面,哭笑不得道:“都是要死的人了,你还有心情关心这个啊。” “对啊!你快说啊,你带着小秘密入土多没劲啊,还不如趁现在都讲了。”李灿翻白眼。 “好吧好吧,我说,他在追我。”麻花辫也勉强融入泡沫一般的轻快气氛里,“追很久了,我说我要考虑考虑。” “啊?还真是那样的啊!”李灿的嘴巴惊讶地张成一个o型。 “是的,这事老大也知道,不信你问她!“麻花辫把球踢给长发室友,一副你要帮我作证的样子。 “老大,真的假的啊?”李灿拽拽旁边的室友。 长发女孩见室友们都看向自己,她连忙擦掉眼角的泪水,摆出暧昧的表情:“是真的,那天系草在宿舍楼后面和老幺表白,被我撞见了……” “哈?不是吧,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吧,这么劲爆的事情竟然都不告诉我……”李灿佯装生气。 “就是,我跟你睡对头,你都不对我说!姐妹还能不能做了?”老三重重地哼了声。 “我不是……是老幺让我保密。”长发女孩无奈地叹气。 老三和李灿对视一眼,噗嗤笑起来。 “行了行了!老大,你就这死样,答应别人的事,绝对会守口如瓶。”李灿摆了摆手。 树下很生硬地安静了下来,像是有一把无形的刀横切过来,切断了她们的生命力和精气神。 “我……我对不起大家,是我害了你们……”麻花辫再次道歉,语气哽咽。 “哎!算了,任务世界凶险变化不定,就我们这脑子,没你这个事,早晚也会死这里。”老三打断了她,没让她说下去。 一旁的长发女孩也点头:“是啊,老幺,现在我们四个人一起,还能互相作伴,其实也挺好的。” 麻花辫听老大和老三这么说,心中不免有些感动,尽管很不该,可她还是为此动容,她刚想说些什么,老二李灿突地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你们倒是挺大度的,可是……” 李灿拼命仰着头,不让眼泪掉下来:“我真的好怕,真的好不想死啊!” “灿灿,对不起……呜呜……对……对不起……”麻花辫一遍遍地说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唉!” 在一声叹息之后,四个人再次陷入死寂的境地。 就在这时,树后突然传来一道男声:“要上课了,你们怎么还坐这里?” 四人不自觉转头,发现来人是班长。 “走吧,一起上去,别又迟到了。”姜未拧了一下眉心。 “你先去吧,我们有事,想再坐一会。”李灿说道。 姜未见她们神色不对,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一个人转身离去了。 初夏的阳光偏淡,风清清凉凉的没什么燥气。四个女生背靠在树干上,伸了伸有些麻木的小腿。 “你们说,我们什么时候死啊?”麻花辫眼神涣散地问道。 “天知道……” 令人煎熬的沉默持续了不知多久,树后又有一道男声传来,还是班长,他的眉心拧得比前一次要紧几分:“你们怎么还没走?” “关你屁事!”李灿被迟迟不来的死亡折磨疯了,她狠狠抽噎了一声,神情癫狂地破口大骂,“我们去不去教室和你有什么关系?你算老几啊,要你管……” 麻花辫刷地一把拉住了她,惊惧的语气中带着颤栗,一句话断得不成样子:“快……快……快看……他的脚……他的脚……” “啊?” 李灿和另外两个室友一起看过去,下一刻她们就如同被人扒掉衣物丢进冰窖里,浑身直打哆嗦。 班长的双脚竟然是直直飘着的! 第152章 你好青春 一下课,“姜未”就被班主任叫出去了,陈仰坐在椅子上没动,脑子里转得飞快。 “陈先生!”白棠从后门冲过来,气息很喘,“出事了!” 陈仰跟着白棠跑下楼,停在一棵老梧桐前,他看着眼前的一幕,半晌抹了一把僵硬的脸。 那四个女生全死了,她们被无形的绳子挂在树下,风铃一样随风飘荡。 四个女生触犯死亡禁忌之后,陈仰的心里就有了预料,但是真的发生了,他还是会有一种溺水的感觉。 陈仰的手不受控制地往旁边抓,抓到了一条胳膊,没有他熟悉的力量感和薄肌,软绵绵的,他骤然清醒。 白棠在陈仰尴尬解释前开口:“我明白。” 陈仰点头:“那就好。”他末了又犹疑道,“你真的明白?” “我的智商有那么低吗……”白棠转过身背对着四具尸体,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厉鬼是姜未吧。” 笃定的口吻。 “嗯。”陈仰提了夏乐日记本里新加的内容和那张照片,以及照片背后的字。 白棠还没回过神来,耳边就响起一声惊叫,是找过来的杨雪,她跌坐在地上,眼睛望着老梧桐方向,四肢止不住地发抖。 四具尸体挂一排是很骇人的。 杨雪一只手挡在眼前,一只手里攥着什么东西:“陈先生,白教授,你们看这个!” 陈仰一过去,杨雪就把纸团丢给了他。 “这是曾进给我的。”杨雪两只手捂眼睛,她真的没勇气一次看那么多尸体,太恐怖了,这个任务能完成,回去了也要看病吃药。 “他从他同桌那看到的。”杨雪有种那四个女生下一刻就要抬起头看她的错觉,她受不了地爬起来往陈仰那跑。 “陈,陈先生,借我躲躲。”杨雪哆嗦着缩在他身后。 “你要习惯。”一边的白棠对杨雪说,也是第n次提醒自己,必须习惯。 “去那边吧,亮点。”陈仰带着两条尾巴去路灯下面,他把皱巴巴的纸摊开,发现是高二的春季运动会报名表,铅球那一项的名字是——姜未。 陈仰看到姜未报了铅球,有种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的感觉。运动会的时候,一个项目没人报,班长会填上自己的名字。 尤其是一个要求很高的班长,对于集体荣誉和个人荣誉都很看重。 林承业尸体姿势的提示就是这个。 当确定同桌不是姜未的那一刻,陈仰脑中的毛线团就理出了线头,现在他手里捏着报名表,眼前豁然开朗。 王阳死之前看到了姜未,他肯定感觉很奇怪,班长不是在班上吗,怎么会出来的,所以他死时会出现震惊的状态。 而夏乐的确是在暗恋姜未。 有暗恋经验的杨雪和钱汉之所以觉得有问题,并不完全贴切,是因为夏乐在透过“姜未”看姜未,情感上拐了个弯。 陈仰把报名表收起来,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盘旋在他心头的所有违和感和矛盾全部消失了。 任务目标不是“你不写不要耽误别人”这句提示里面的“你”,而是“别人”。 现在陈仰往回想,会发现有很多小细节都对准了任务目标,真相破土而出的时候,他没有感到半分诧异。 “那教室里的那个人是谁?”杨雪忍不住问。 “笨,都长一样了,还能是谁,双生子啊。” 后面冷不丁响起一个笑嘻嘻的声音。 杨雪一回头就对上了一张放大的乖宝宝脸,这人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她怎么一点都没察觉? 文青就跟杨雪肚子里的蛔虫似的,一眼看穿了她的心思:“你问陈同学,他知道。” 见杨雪看过来,陈仰心不在焉道:“差不多一分钟前。” 陈仰在想双生子的事,其实要不是得知常超做了鬼都不敢上楼,他真以为同桌是对方变的,目的是体会学霸的待遇,这是有一定的逻辑在里面的。 陈仰转而又想,不对,没什么逻辑,因为常超不论是变成姜未还是附身,都不可能从一个倒数的差生变成真正的学霸,性格可以伪装,智商不行。陈仰啃了啃嘴角,然而他的同桌是名副其实的学霸,霸中之霸。 因此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只能是双生子了。除了这个没有其他可能。 “双生子的话,那教室里的那个是弟弟姜来吗?”白棠思索着说出一个词,“未来?” “未来?”文青啧啧,“父母取名这么随便的吗。” 陈仰的眼前突然出现一片白光,他不适地闭上眼睛,不远处有叽叽喳喳声传来。 等陈仰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视线范围里多了一群学生,他们或扎堆或单独地站在台阶上面。 “那些学生是干什么?”杨雪问完就知道了答案,他们在拍毕业照。 陈仰望了望台阶上的学生,“姜未”也在其中。 班主任的喊声传来,催促陈仰一伙人快点站队,不要磨蹭! 于是陈仰他们也站在了队伍里面。 陈仰的右边是靳骁长,左边是“姜未”,他抬手碰了碰胸前不知何时多出来的校徽,余光往“姜未”那扫。 “姜未”站得笔直端正,他的姿势在队伍里格格不入,不止站姿,许多方面都是。 陈仰挑眉,“姜未”扮演的是真正的姜未。 真正的姜未就是这样的人,在意气风发青春洋溢的光阴里自成一派,成熟而骄傲地孤独着。 班主任点了点人数:“人没到齐。” 陈仰的脸色一变,他的队友少了十一个,很显然班主任不管他们的死亡人数,班主任只在意自己的学生。 没来的是指常超和姜未。 “大家都回班上去吧,毕业照今天不拍了,明天这时候再拍,一个都不能少。”班主任拎走了三脚架和相机。 班主任的这句话透露的信息犹如平地一声雷。陈仰心头微震,这次的任务竟然是让班主任弥补职业生涯的遗憾,遗愿。 台阶上只剩九个任务者。陈仰神色凝重道:“明天是我们的最后一次机会。” 钱汉懵逼脸:“啊?为什么?” “看来时间线是班主任的。”白棠揉了揉干涩发红的桃花眼,“拍毕业照的时候,常超和姜未都要在,只要少了一个,时间线就会重来。” “重来?再从高一开始?”曾进抓着头发满脸惶恐,“不行,我不行了,再来一次我真的撑不住。” “不止你,我们都不行。”杨雪努力让自己平静一点,“常超好办,他不敢回去上课是害怕姜未……” “只要我们摆平了姜未,常超就会回到班上。”杨雪眼里的光芒只持续了一两秒就暗了下去,说得容易,执行起来太难,他们到现在都没见到姜未本人。 陈仰突地出声:“姜未是怎么死的?”他不是问的队友们,而是自言自语。 “常超他爸投毒啊。”杨雪说。 “那姜未的怨气为什么这么大?”钱汉嘀咕,“想不通。” 陈仰想起了夏乐在日记里写的三句话。 ——我知道你很不开心,对不起,我帮不了你,我真没用…… ——不要管那些人!!!不要管!!!他们不值得你在意!!! ——你是最好的,你没有错! 陈仰把“不开心”“那些人”“不值得你在意”这几个字圈起来,作为琢磨的重点。 姜未不开心的原因是什么,那些人指的是谁……还有最后一个重点,夏乐写“不值得你在意”,说明她看到姜未很在意,他在意那些人的看法或态度。 陈仰朝着这个思路往下顺,他半晌道:“我大概知道姜未怨气大的原因。” “什么原因?”钱汉好奇地询问。 陈仰没有立即回答,而是问了个问题:“假如你在这个班上,你的同学常超留遗书自杀了,你会不会认为班长有错?” “我不会。”钱汉呆了下,他小声嘟囔,“但有的人会那么想。” 陈仰又问道:“那如果常超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他爸总是来班上闹,无差别怪罪呢?” 钱汉咳了一声:“那我就会吐槽了……” “可能会不理智的认为都是班长的错,要是他当时不说常超就什么事都没有了……”钱汉试图站在那个班级其中一员的角度思考,他的话声一停,挠挠头说,“好吧,我也知道原因了。” 其他人没有讨论,很显然早就想到了。 常超自杀之后,他就从一个自己不学好还影响别人的差生成了弱势群体。 舆论会向弱势群体倾斜。 常超一死,姜未就成了间接害死他的凶手。 当年姜未要面对的除了常超他爸的仇恨,还有多方的责怪,譬如同学,老师,其他班其他年级的学生,甚至看到新闻的亲戚们,带节奏的媒体和网友。 这对一心只知道学习,一路朝着目标前进,即将面临高考的姜未来说,不亚于是生活全毁了。 陈仰不由自主地想,姜未做出投毒的事都有可能,他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心下一突,喉头发紧:“这只是我们的推测,还是要想办法证实一下。” 没人知道陈仰说要证实的是,投毒的究竟是常超他爸,还是……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陈仰就没办法忽略。 “时间还在跳,随时都有可能跳到明天拍毕业照现场,我们要快点了啊,夏乐什么都知道,我们去问她!”吴玲玲撕裂着刺疼的嗓子喊。 陈仰不那么认为,夏乐估计跟班主任一样,知道一些东西,却不知道所有的事。 问还是要问的。 “分头吧,一半人对付夏乐,另外一半去找‘姜未’,行吗?”陈仰提议道。 “我同意。”白棠说。 文青在用树枝戳蚂蚁屁股:“我无所谓,哪边需要我,我就去哪边。” 剩下几人都没反对。于是大家分成了两组,陈仰和文青,杨雪,吴玲玲去找夏乐。而白棠跟曾进,以及钱家兄弟负责从“姜未”那里获得信息。 靳骁长……睡觉。 . 陈仰四人在操场找到的夏乐。 夏乐一个人绕着操场散步,没有管陈仰他们。 “你们去吧。”陈仰对身边的杨雪和吴玲玲说,“女生跟女生有话聊。” “可我们跟她不仅是同性,还人鬼殊途。”吴玲玲全身都在抗拒。 陈仰没有强迫吴玲玲,他只是用一种无奈又温和的眼神看着她,任务进行到最后一环了,大家都在努力,我们是一个团队,每个人都是被需要的。 “那我试试……”吴玲玲从陈仰的目光里受到了尊重和鼓励,她调整了一下情绪就离开了,杨雪跟上去。 “阿仰,你的脾气太好了。”文青说。 陈仰不认同道:“那是最有效率的沟通方式。” “任务越往后,大家的精神状态越差,硬来会适得其反。”陈仰有感而发。 文青摇头叹息:“每次跟你做一个任务都好没意思。” “这是我们的第三次合作,对我来说,占比很大。”陈仰说,“可对做过无数个任务的你而言,占比小到忽略不计。” 陈仰认真道:“没我的其他任务能让你玩个尽兴,有我的任务就算了吧,老实一点。” 文青 “哼”了声,一副老大不情愿的样子,身子却往陈仰那靠。 “我怀疑投毒的事有其他名堂,这只是我的直觉,没有什么依据。”陈仰躲开比自己矮一个头的文青,“你觉得呢?” 文青又靠向他:“怀疑就查呗。” “既然是食物中毒,那就查食堂,查那个厨师,再不行就去校长办公室,那地儿你还没去过的吧。”文青很难得的没有表演,给了个正儿八经的答案。 陈仰扶他:“说话就说话,你站好行不行?” “这世上竟然有你这么狠心的人,利用完我了就不管我了。”文青假哭。 陈仰:“……” 没过一会,两个女生就无功而返。 “没用,我们说什么她都没反应。”杨雪无能为力。 陈仰被这个结果砸得头疼,他看向文青:“那只能换我们……” “先说好。”文青打断他,“我去可以,但我不会说话的喔,我不喜欢那样的女孩子,不是说长得普通,是她的性格我不喜欢。” 陈仰翻白眼,我又不是带你去相亲! . 夏乐垂着头走路,黑色发夹没有别在她的头上,而是被她攥在手中。 陈仰语出惊人:“夏乐,我先跟你道个歉。”他对着夏乐弯了弯腰,下一句就是,“我偷看了你的日记。” 文青嘴一抽,狠人。 夏乐停下脚步抬起头,脸上已经没有了活人的光泽。 陈仰坦诚地和她对视,他是任务者,她是困在学校的鬼魂。他要从她身上找出通关的线索,他们算是对立关系。 “你喜欢的那个姜未还没回来,我的同桌是他的双胞胎兄弟。”陈仰从校服里面掏出照片。 看戏的文青:“……”阿仰真是个神奇的人,既可以谦和温柔,也可以简单粗暴。 陈仰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撕开,抽两张递给抱着照片的夏乐。 一滴泪从夏乐的眼里掉了下来。 陈仰观察夏乐的情绪变化,他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尽可能的做到了友好,但愿她能给他点线索,多少给点。 文青踮起脚凑到陈仰耳边:“你纸巾不是都用完了吗?怎么还有一包整的?” “白棠给我的。”陈仰说。 文青的小眼睛夸张地瞪圆:“什么?我问他要,他都不给我!” 陈仰无奈地瞥他一眼:“行了,别在这时候闹。” 文青哼哼两声,继续找蚂蚁戳屁股去了。 . 夏乐一直哭一直走,陈仰安静地陪她走了快五圈,她的哭声才停。 “你救了我一次,谢谢。”夏乐的声音又小又冷。 陈仰愣了好几秒:“没事。” 面前的女孩不是活着的夏乐,是死了的夏乐,她的眼中没有怯弱和羞涩,有的是浓郁的死气和怨念。 “可你救晚了。”她说。 陈仰没有反驳也没承认,他知道那不是一句完整的话,一定还有后半句。 果不其然,女孩又说:“救晚了也是救。” 陈仰听到这句就做好了接收信息的准备,他摆出了一个听众的姿态。 片刻后,夏乐给了他一个小故事。 夏乐从高一开学就喜欢上了姜未,一直暗恋他,偶尔会忍不住在放学的时候跟在他后面。 有一次,夏乐无意间看见一伙男生打篮球,其中一个男生长得和姜未一模一样,气质却完全不同。 那时候夏乐才知道姜未还有个双胞胎兄弟,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因为她单方面觉得那是他们两个人的秘密,她比其他女生要离他更近。 黑色发夹是姜未给她的,无关爱情,只有身为班长的职责。 因为那次她剪了齐刘海被风吹起来露出很大的额头,同学嘲笑她是寿星公,她趴在桌上哭,姜未就去小卖铺给她买了一个发夹,让她把头发别到一边。 他是一个好班长,很好很好。 “本来都好好的,直到常超自杀,姜未成了众矢之的。”夏乐的眼睛往外凸,脸色青灰,“他什么都没做错,却被很多人说,可他偏偏又在意那些人的看法,他是个傻瓜,他钻牛角尖,那会害了他的。” 陈仰眯了眯眼,这起悲剧里面缺少的部分被夏乐补上了,那同时也是他的猜测,现在被证实了。 可还不够。陈仰等了又等,夏乐却没有再发出声音,似乎她只知道生前的事,死后的并不知情。 陈仰回过神来的时候,夏乐已经消失了,他对着空气大喊道:“你是不是还在等姜未?” 周围没有半点回应。 陈仰一字一顿:“他就在学校里,在班上!” 依旧没声响。 陈仰不确定夏乐知不知道姜未回来了,以厉鬼的身份。他抿嘴,算了,这不重要。 感情的事太复杂了,不论是现实世界还是任务世界,只要跟任务无关,陈仰都不想费心了解。 陈仰把戳蚂蚁的文青和观望的杨雪吴玲玲叫过来,简短透露了夏乐的小故事,她给的线索其实没多大的价值,都是他们猜到了的。 “去找其他人。”陈仰捏了捏喉结,嗓子有点哑,刚才那两声是硬扯出来的。 两个女生古怪地看着他。 “怎么了?”陈仰不明所以地笑道,“有话就说。” “我们想知道与人沟通的秘诀。”吴玲玲的手指绕着身前的一捋假发。 “沟通的秘诀?有那东西吗?我也想有。”陈仰拍开文青的爪子,对两个还眼巴巴等着他答案的女生说,“真诚吧,能感受到的。” “感受不到呢?”杨雪提问。 “那就说明无缘无份,换下一个,下一个更乖。” 陈仰大步流星地往前走。 “…………” 陈仰四人在两栋教学楼中间的空地上碰见了白棠他们,得知“姜未”不知所踪。 白棠拿出一物:“这是从他书包里搜到的学生证。” 陈仰接过学生证一看了眼:“还有别的吗?” “没有。”白棠说,“我们连他的桌椅底下都找了,没有其他收获。” 陈仰把学生证收起来。 “陈先生,你是他同桌,肯定比我们要了解他。”钱汉说,“你能猜猜他在哪吗?” “没法猜,只能用笨法子,地毯式搜索吧。”陈仰扫视两边的教学楼,幸好这是高中不是大学,面积没那么大。 “班上有学生吗?”陈仰问道。 “没有。”白棠轻轻摇头,“都不见了。” 陈仰仿佛听见了任务倒计时,那他很快便能回去了,回去了说不定就可以见到朝简了,他顿时充满了干劲:“快找吧!” . 大家在空无一人的学校里寻找目标。不知过了多久,曾进从科技楼里冲出来,又喊又叫。 不多时,散开的众人集中在科技楼的一间阶梯教室外面。 钱汉小心翼翼蹭着门框往教室里探头,下一秒就嗖地缩回脖子:“我们要一起进去吗?” “不太合适。”杨雪说,“我们跟里面那人没说过话。” 多道视线落在了陈仰身上。 “行,我进去,你们在外面等我。”陈仰没有耽搁,他很爽快地走进教室,朝着坐在最后一排的少年方向迈近。 “姜知。”陈仰喊。 少年没有戴眼镜,他支着头看窗外,一动不动。 陈仰把学生证放在了他面前的桌上。 兄弟俩不是未来,是未知。未来代表希望和憧憬,而未知则是对命运的敬重和畏惧,以及父母的叮嘱,叮嘱他们时刻警醒自己。 以上是陈仰对这对兄弟名字的自我理解。 陈仰坐在了姜知的旁边。 “难怪我感觉你笑起来的时候像变了个人。” 姜知的脸依然对着窗外,像是听不见陈仰的声音。 但陈仰知道他听得见。 “装得再像也不是本人,总会露出违和感。”陈仰双手交握着搭在腹部,“你应该是个阳光开朗的性子,爱打篮球,喜欢大笑,而你哥不苟言笑刻板沉稳,你和你哥的共同点只有优秀的成绩。” “姜未是你哥吧?我寻思他是未,长子,你是知,弟弟。”陈仰的语态里没有丝毫令人戒备的尖锐东西,朋友闲聊一样。 姜知站起来走到窗边,背对着陈仰,他还是没有开口。 陈仰从姜知身上感受到了和自己相同的气息,他是活人?! 陈仰没有在“姜知是死是活”这件事上浪费太多时间,他走过去和对方并肩,发现窗外是宽阔的操场和蔚蓝天空。 “这里的视野不错。”陈仰扭头看少年,对方也刚好看过来,他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乌云散开,阳光普照。 这才是真正的他。 “我们什么时候一起打篮球,你……” 陈仰话说一半,身边的少年忽地出声。 “我哥是完美主义,他做班长做学生,做儿子做兄长都做到最好。”姜知抓了抓头,整齐的头发变得凌乱随意,他整个人充满了鲜活的少年感。 陈仰没有当场拆解这番话,他先记了下来。 “完美主义啊,那就是容不得瑕疵和缺陷。”陈仰说,“我通过你了解到的你哥是一个对未来有缜密计划,并且会去严格实行的人,他有强迫症,高中缺了一小块就不完整了。” “你装成你哥在班上上课,就是为了弥补他的遗憾吧?” 陈仰的尾音还没落下,姜知就不见了。 陈仰的第一反应是,姜知和夏乐一样消失了,当他发现窗外太阳西斜的时候,他才知道姜知不是消失,是时间点跳了。 “下一次可能就是毕业照现场!”吴玲玲要疯了,她的嘴里不停念叨,“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大雨,你保佑保佑我啊,大雨……”吴玲玲神经质地东张西望,“死了的任务者也在这里吧?” 没人理她。 任务已经到了紧急关头,必须想办法平息姜未的咒怨,让他去拍毕业照。 “我们给姜未一个高考?”白棠突然说。 陈仰的呼吸一顿:“可以试试!” “我们选一个或者两个人当监考老师,其他的都是考生,陪他考试。”陈仰激动地看向队友们。 “过家家啊。”文青兴味道,“那卷子呢?” “资料书上有历年的高考试题,我们可以参考一下,差不多就行。”陈仰说,“出完题去办公室找打印机打印出来,不行就手写。” 白棠第一个配合陈仰:“我出文综。” 杨雪自信满满:“我负责语文。” “你们干什么呢,这么团结我真不习惯。”文青转转硬币,歪头一笑,“那我就凑个数好了,英语我搞定。” 钱汉握住他哥的手举得高高的:“数学我哥来!” 陈仰一掰手指,学科齐全了,他心口的大石头瞬间掉落:“那你们赶紧去整理题目。” . 学校像一座孤坟。 白棠跟杨雪,文青,钱秦四人忙着出题,他们都不需要别人打下手。 陈仰一下子闲了下来,他坐在花坛边发呆。 就在这时,靳骁长出现了,他不知道从哪睡醒过来的,额头还有睡觉压的红印。 靳骁长站在了陈仰面前。 陈仰的心跳快了几分,他的直觉告诉他,靳骁长要主动告诉他一些东西。 有陈仰熟悉的细微声响从靳骁长指间溢出,陈仰抬头一瞧。 靳骁长在剥奶片,苍白的唇微启:“低血糖。” “知道。”陈仰说。 门里的文青吹了个粉色大泡泡,老靳那样一看就是觉得时机可以了,该办事了。 呵呵,果然是带着目的进来的,都被他猜对了。 青蛙死的时候,没有一个伙夫是无辜的! . 靳骁长没走,他将奶片抵进口中:“先前你问我,我的身份号是多少,现在告诉你,无。” 陈仰的眼皮一跳:“黑户?” 靳骁长:“嗯。” 陈仰咽了咽唾沫,他竟然蒙对了,靳骁长真的是第三个黑户。 其他的事出去再聊吧。 陈仰刚这么想,头顶就响起靳骁长慵懒散漫的声音。 “不出意外的话,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他说。 陈仰愕然,他维持着坐在花坛边的姿势仰视靳骁长。 这一刻的靳骁长让他想到了丁会春。 靳骁长像是和丁会春一样,也要帮他揭开蒙在眼前的那块布。 只不过丁会春是愿意的,而靳骁长不一样,他很有情绪,仿佛是一边帮忙,一边咬牙切齿。 陈仰正要站起来,靳骁长单手拿出手机划了划,将屏幕对着他。 手机上正在播放一段视频,无声的。 陈仰就这么看见了思念很久的人。 视频里的朝简缩在角落里,一会呆滞痴傻,一会扭曲疯狂。 陈仰怔怔地看着朝简把头往墙上磕:“他说过他不自残……” “他说过的,火车站那个任务,他还卷起袖子给我看了。”陈仰不知所措。 靳骁长丟了一根尖利的冰凌过去:“疤去掉了而已。” 陈仰的心脏被冰凌扎透,说不出话来了。 “再者说,他也没骗你,那确实不是自残,那是治病。”靳骁长勾起唇角,眼里没一丝温度。 陈仰红着眼睛,声音嘶哑:“你不是心理医生吗,你支持他这样?” 靳骁长:“他把我的办公室都砸了,我管得了他?”说着就做出要把视频的声音打开的动作。 陈仰立刻捂住耳朵。 靳骁长蹲下来,言语中透着强烈的嘲讽和寒意:“你以为你捂住耳朵,他发出的痛苦挣扎声就不存在?” 陈仰的手只是虚虚放在了耳朵上面,他太想听朝简的声音了,想的控制不住自己。 所以靳骁长说的每个字他都听见了。 这人吃着他常吃的奶片,气息里有他熟悉的奶香,却像条冰冷又凶恶的毒蛇,死死缠住他的脖子。 不是直接勒死他,而是收紧一寸,欣赏一番他的痛苦,再收一寸。 “靳先生,我跟你有仇吗?”陈仰放下手,面露苦笑。 靳骁长没回答,他把手机丢过去。 陈仰下意识用双手捧住,眼睛也往视频上看。 “病成那副鬼样子,还想第二天就飞回国,”靳骁长嗤笑了声,“我问他怎么想的,他说他不放心你,又说要治病,治好了才能回去。” 陈仰垂头凑近手机屏幕,一眼不眨地看着视频里的人。 朝简神志不清,瞳孔涣散,他干裂的嘴唇微动,说着什么。 陈仰的手碰到了音量键,他却在那一瞬间全身僵硬。 因为他看清了朝简的口型。 朝简在喊“陈早早”,一遍又一遍地喊着。 陈仰用力闭上眼睛。 靳骁长和朝简不同,他吃奶片不会嘎嘣嘎嘣咬碎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那奶片在他口中安稳待着,生命漫长。 “平复好了告诉我。”靳骁长道。 陈仰的眼皮轻微痉挛,他睁开眼往下看,眼底猩红:“我平复好了。” 靳骁长一副公式化的口吻:“我能告诉你的,都是现在的你能听的。” 之后就没说话,似是在组织语言。 花坛边寂静无声。 视频播完了,陈仰没有再点开的勇气,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画面上的人。 靳骁长直起身背对陈仰,面向大楼道:“我最开始给朝简治病的时候,他有十一种人格障碍。” 陈仰按着手机的指尖发白。 “随着治疗的推进,控制懦弱多疑敏感等几个人格都治愈了了,只剩下偏执,狂躁,以及暴力。”靳骁长说,“每个人的体内都有一套防御系统,会在遭受危险的时候本能的开启,朝简的防御系统让他出现了一个人格,一个完全不记得你的人格。” “但他却很快就杀死了那个人格,压住了本能。”靳骁长说的轻描淡写。 陈仰的口中泛起一股腥甜:“他那么早就对我……” 靳骁长道:“那是他要亲口告诉你的事。” 言下之意是现在不会透露分毫。 其实这也告诉了陈仰一个信息,有关他和朝简的过往,他忘记的那部分……靳骁长是知情的。 陈仰不敢想,靳骁长这么不待见他,是不是因为他曾经伤害了朝简…… “他这次的病情复发看起来很难熬,实际比以前要好很多。”靳骁长捏了捏鼻梁,“以前很长一段时间他都疯疯癫癫的,没有生存意志,他最后能挺过来,完全是因为他分裂出一个人格,救了他。” 陈仰艰难开口:“什么人格?” “你。” 靳骁长转过身,俯视眼睛湿润的陈仰:“他分裂出了你。” 第153章 再见青春 陈仰呆住了:“什,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靳骁长说,“他用回忆创造出了一个你。” 陈仰体会到了凌迟的痛。 “那是有意识的分裂障碍,因为他很想死却又不敢死,不是怕疼,是内心最深处还没放弃,他太渴望你能抓住他的手救救他,于是那个人格就出现了。”靳骁长平铺直叙的口吻里裹满碎刀片,全部刺向陈仰,“他把自己变成你,白日做梦。” 手机从陈仰指间掉落在地,他低头去捡,弓着的腰背轻微发颤。 一只指骨修长的手伸过来,捞走陈仰怎么都捡不起来的手机,丢下一句:“你见过他模仿你吗?” 陈仰低着的头小幅度摇了摇。 靳骁长道:“他复发后,几个治愈的人格又开始出来了,他一定模仿过你,模仿你的神态跟语调。” 陈仰摁住眼角扯了扯嘴角,那可能是在他睡着以后。 毕竟他从下半年开始就很容易进入深度睡眠状态,连被咬都没反应。 “心理疾病需要一个漫长的治疗期,对病人来说,黑夜是永无止尽的。”靳骁长说,“即便他靠那个“你”的陪伴退出死亡线恢复了生存意志,病情依旧很差,他在知道你的行踪之后更是疯癫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程度,毫不犹豫地杀死那个人格,更是憎恨对方的存在,他认为那是对你的侮辱。” 陈仰的呼吸颤抖。 “亲自杀死自己创造出来的救赎之后,他一边让我把他关起来,无论如何都不要开门,一边又跪地磕头求我放他出去………”靳骁长不快不慢地说着,“我至今都记得他前一秒绑住自己的手,下一秒疯狂用牙撕咬腕部的皮绳,狰狞绝望地哭着吼着说要回国,回来找你的画面,一个多重人格障碍的病人就是这样,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下一刻会做出什么事。” 陈仰的脑子里嗡嗡响:“为什么不能回来?” “你觉得一个对你既爱又恨的疯子看到昏迷不醒的你,会怎样?”靳骁长反问。 陈仰咬紧了牙关,是了,他在康复院昏迷了两年多才醒,之后又麻木机械地康复了大半年,今年三月才出院。 “直到去年,一个契机出现了,他冒险服用了一种新型药物陷入沉睡。”靳骁长划了几下手机屏,调出一份实验报告给陈仰看,“醒来后,他成功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稳定病情,记忆却进入了滞缓期,不记得你了,回国全凭执念。” 陈仰匆匆抬了下眼皮就垂下头,他眼前的地面上多了一滴水液,一滴两滴,越来越多,凝聚成了一小摊水迹,难怪…… 难怪他第一次听见朝简的声音,会觉得发音不自然,还怀疑是不是很久没开过口。 陈仰呢喃:“原来在第一个任务到第二个任务期间,他对我的情感转变是记忆滞缓期。” 所以朝简当初在街头和我绑定身份号进任务世界,是他在不记得我的时候做出的本能反应,他还以为是被我牵连了……陈仰流着泪笑出声。 “那药有副作用吗?”陈仰嘶哑地问。 靳骁长将手机收回口袋里:“当然有,他的运气要是差点,坟头草已经长到你腰部了。” “他这次还想用那药,那个疯子,”靳骁长居高临下地看着无声痛哭的陈仰,“你该庆幸他的身体已经形成抗体没办法用了,否则他现在就在停尸房等你签收。” 陈仰抬起头,眼泪掉下来:“他那条左腿不能走的病因是我吧,我就是他幻境里的那个哥哥,我和他曾经……” 靳骁长打断道:“关于你们的事,我只在给他治疗的过程中通过他了解到一些,并没参与。” 陈仰止住声音。 “你从进来这里就好奇他的病情,现在我都跟你说了。”靳骁长捋几下乱乱的卷发,“他回德国后的每一天都在念你的名字中度过,他尽力了。” 陈仰用两只手盖住脸,背部深深地弯了下去。 “当你再次见到他的时候,就是他重新让药物对自己有效的时候。”靳骁长说,“这一批药跟上次那批不同,后遗症比较重,人会变得痴傻。” 陈仰刷地把埋在掌心的脸抬了起来:“痴傻?你是骗我……” “怎么?不能接受?”靳骁长的唇边浮现一抹嘲意,“你想他治病,他治了,情感被药物控制得过了头,成了一个傻子,你又觉得他还不如病着的时候?” “我不会的,我不会那么想。”陈仰没有再探究靳骁长是不是故意给他下套子,他搓着脸站起来,“我要朝简治病,也是希望他能不那么痛苦。” 靳骁长蓝绿的眼盯着陈仰,过了半晌,他偏头看远处那排生机勃勃的樟树:“那么,接下来……” “祝你好运。”靳骁长的话语充满祝福,然而他既没有拍陈仰的肩膀,也没有摸他头发,只是对他伸出手,郑重客套而凌厉。 陈仰下意识跟靳骁长握了握手。 “只有你好运,他才能好运。”靳骁长撤回手走了,脚步懒懒散散的,像一头八百年没睡过一个好觉的远古兽类。 陈仰在原地站了好一会才坐回花坛边,他的脚机械地蹭着地面,蹭了片刻,喉咙深处发出压制的哽声。 妹妹,你要保佑哥哥。 . 太阳落山前,只针对姜未一人的高考试卷打印出来了,这一环充分体现了团结就是力量。 “现在怎么办?”吴玲玲像是被人拿刀抵住了脖子,嘴里发出惊惶的叫声,“按照正常情况,高考要考两天,这不行啊,来不及了。” “先考吧。”白棠说,“我们找个考场坐进去,看姜未出不出现。”他不自觉地扭头问陈仰,“陈先生,我们选哪个考场?” 陈仰的气色很差,他垂着眼看鞋面,眼角红肿不堪,很明显是哭过了,而且哭了很久,很伤心。 白棠愣了好一会才收回视线:“干脆就选301吧,你们觉得呢?” “301可以啊,那就是姜未的班级,算是某种意义上的有始有终,啊不对,是落叶归根,唔好像也不是十分贴切,哎呀无所谓啦,上就是了。”文青手握拳头做出加油的手势,“上!” 气氛刚被文青带起来,曾进就弱弱地说了一句:“我记得高考第一天是上午考语文,现在快傍晚了,时间也不对啊。” “不用管这个。”白棠蹙眉。 文青“嗯嗯”两声,他对曾进唉声叹气:“曾同学啊,你小时候不玩过家家吗?过家家就是这一把我当爸爸你当儿子,下一把……还是我当爸爸你当儿子,都是假的啊,谁跟你来真的。” 曾进:“……”不能换一种比喻吗? “所谓高考只是给姜未一个梦,他什么时候坐进考场,什么时候就是开考时间。” 陈仰沙哑道,“去301吧。” 后面点的文青往靳骁长那凑,他没问对方给青蛙添的是什么柴火,添了几根,只说:“仰哥那眼睛是杏眼,这回真成了杏仁,还是泡发过的。” 靳骁长背靠墙壁,眼皮困倦地半搭着。 “我都没见过他哭。”文青嚼口香糖,嚼得满嘴草莓香,“时机到了就办事,啧啧,好一个冷酷无情的老哥哥,你现在是实现了目的,准备功成身退了吧,要不我给你唱个退场曲?” “青青,安静。”靳骁长没睁眼,准确捏到文青的嘴。 文青一个大泡泡蔫在了嘴里,他要被气死了。 . 不多时,九人出现在空荡荡的301门口。 “监考老师怎么安排?”杨雪问了个重要的问题,“一般是两到三个,但我们一共就这么点人,一个就够了吧。” “那就一个老师,谁来当?”白棠询问的眼神扫向队友们。 队伍里的氛围有一点微妙。 “我可以吗?我想当。”钱汉突然举起一只手,他又把剩下那只手也举了起来,“我有多动症,平时上课还好,一到考试就跟屁股底下长了钉子一样,非得挪一挪动一动,顶多半个小时就不行了。” 同样想当监考老师的吴玲玲呛声道:“那高一期末考那次,你是什么撑过来的?” 钱汉呆了呆:“啊?”他捞捞脸,“是哦……” 陈仰看了眼陷入奇怪境地的钱汉,提醒道:“监考老师也不能制造出大动静影响姜未做卷子,还是要注意。” 吴玲玲听陈仰这么说,她立马就退出了竞争监考老师的人选。 其他人都没有想要竞争一下的意思。 于是监考老师的工作落到了钱汉手里,他开心地笑起来:“我可以,我太可以了,当老师比考生好多了,可以在班里走动,还能去走廊转转,不用一直坐着,我真的坐不下来。” 胳膊忽然被哥哥攥紧,钱汉吃痛地转头看他,充满稚气的脸上尽是无辜茫然。 钱秦松了松力道,握住了他的手。 “那就这样,钱汉是老师,我们几个是考生,分开坐,一人一张双人桌。”陈仰深吸一口气,“我还是要提醒一句,这是最后了,不能出意外,我们进教室的那一刻,最好就把自己当成高考生,心境要跟上。” “没问题。”白棠应声。 吴玲玲想到什么,忙问:“那一门课什么时候考完?“ “看姜未,他什么时候交卷,就是什么时候考完。”陈仰抹了抹没有血色的脸,“我们进去吧。” “等等,”文青冷不丁地叫住要往教室里走的众人,“等等等等!” “有个环节还没做呢。”文青伸出手,然后把手背朝上。 看出他想干什么的杨雪忍不住道:“好中二……” “妹妹,你这就不对了,这叫仪式感好不好?好!”文青严肃道,“人生第二次参加高考,多有纪念意义啊。”说着就冲旁边的混血帅哥努嘴,“老靳。” 靳骁长睁开阖到一起的眼睛,把手放了上去。 文青又喊:“阿仰!” 陈仰将手盖在靳骁长的手背上面,接着是白棠,曾进,钱汉拉着他哥,最后是两个女生。 所有人的手叠在一起:“加油加油加油!” 九人里面,有三人的嘴唇是闭着的,一个是和大家不在一个年代的靳骁长,一个是心里破了个口子,疼得要命的陈仰,另一个是这段时间都没说过话的钱秦。 . 钱汉发完卷子,他走到教室门口,照着陈仰草稿纸上写的字念:“还有两分钟,没进考场的要快点了!” 十几二十秒后,一股阴风灌进了教室。 主角来了。 姜未穿着干净的黑白校服,手里拿着一个浅蓝色笔袋,整齐的黑色发丝贴着修长的脖颈和白皙的额头,他走路的姿势端正平稳,高挺的鼻梁上驾着一副黑框眼镜,整个人显得斯文又严苛,俨然就是校园里的学霸校草,身上有光。可那不是阳光的光。 陈仰猩红的双眼微微睁大,姜未和他同桌姜知有一张一模一样的脸,他却能一眼分辨出他们的区别,太不一样了。 亲眼见到姜未,陈仰才知道姜知装他哥,装得很像又不像,因为这对双生子眼里的世界刚好相反,一个是晴空万里,一个是阴雨连绵。 哥哥姜未的骨子里有一股浓到化不开的阴郁。在那股阴郁底下还藏着白骨深渊。 . 姜未坐下来以后,教室里只有笔尖摩擦纸张的沙沙声。 考生认真做卷子,老师认真监督,一切都处于紧张又平和的气氛里面,直到老师把椅子挪了一下。 教室里的气流瞬间凝固了起来。 钱汉呆愣地坐在椅子上面,我要死了?他无措地寻找他哥的身影,找到的时候发现他哥正在看他,不知看了多久。 哥,怎么办?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有意识到!钱汉无声地喊着。 钱秦一瞬不瞬地望着弟弟,他的卷子上一个字都没有。 陈仰的视线在钱家兄弟身上扫了扫,又去看姜未,对方还在低头写卷子,像是没有被打扰。 讲台上的钱汉松口气,没事,我没事。 当姜未放下笔的时候,他就消失了。这代表语文已经考完了。 大家纷纷站起来活动手脚。 钱汉把所有卷子都收起来放到讲台上面,杨雪凑过来看姜未的卷子。 “怎么样?”钱汉也凑上去,满脸好奇的表情。 “答题格式完美,卷面完美。”杨雪发自肺腑地赞叹道,“字也写的很好,工整又有骨感。” “满分。”出题的杨雪说。 钱汉“啊”了声,呆呆道:“人各有命……”他满是感慨地瞅了瞅他哥,“是吧哥。” 钱秦拉着他离开了教室。 过了一会,姜未的身影又出现在了走廊上面,第二场数学开始了。 一直担心时间不够的吴玲玲和曾进都放下心来。 之后的文综和外语也是这样的速度,四科很快就全部考完了。姜未最后一次走出考场的那一刻,时间跳到了第二天上午。 风是温柔的,阳光也是温柔的,那些学生们站在台阶下面有说有笑,班主任还没来。 陈仰想趁机查一查投毒的事,看看这里面究竟有没有其他名堂,可他的状况很不理想,也提不起那个劲调查食堂和校长办公室。 “你看你这个纠结的样子,”文青大发慈悲道,“好了好了,我替你跑一趟。” “注意安全。”陈仰反应过来,对着已经跑远的文青大喊,他下一刻就看见对方原路返回,拽走了打盹的靳骁长。 陈仰蹲下来捡树叶,他的视野里多了一片艳丽的红色。 白棠将周围最漂亮的树叶递给了他。 陈仰接过去跟自己手里的放在一起,继续捡。 “陈先生,虽然我不清楚你为什么这么难过,”白棠的眉眼清冷如雪,唇间溢出的字句却是温暖的,“但是我通过任务了解到的你坚强又柔韧,目标明确,不动摇不犹豫,你是我……”他微微垂了垂眼,“是我第二个羡慕的人。” 陈仰捡树叶的动作一顿。 “第一个是向东,我羡慕他可以活得肆意妄为,”白棠说。 陈仰拨着一叠树叶,随意道:“那你羡慕我什么?“ 白棠微笑:“你的心里有路,脚下有路,前方有灯火在照着你,你会一路向前。” 回答他的是一串温柔的曲声。 陈仰面向太阳吹树叶,金色光晕从他的头顶洒下来,丝丝缕缕地钻进他破了个口子的心里,连带着他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 “这是什么曲子?”白棠的桃花眼里波光潋滟。 陈仰的大脑有一瞬的空白,他无意识地说:“好像叫……朝阳。” . 片刻后,文青回来告诉陈仰,食堂和校长办公室都没发现。 这个结果让陈仰感到意外,所以其实是他想多了,投毒这件事就是原先查到的那样,不存在什么没挖掘到的真相?他对姜未这个人的认知也是错觉? “怎么还没站好队?”班主任的声音从左后方传来。 陈仰站起身看去,班主任第三次穿上了任务刚开始时的蓝褂子,扣子扣得整整齐齐,稀疏的头发也精心梳理过,啤酒肚圆滚滚的。 班主任又在催:“站好,都站好,王娟,你再说话我就让你站到前面来,等你说完我们再拍,好不好?” 王娟吐舌头。 “这是在拍毕业照,都正经点,把它当回事行不?”班主任气得没脾气了,“站好!” 陈仰正要往队伍里走,他忽地发现那些学生们看不到他们了。与此同时,队伍里突然多了一群陌生面孔。 那一霎那间,陈仰的心底窜出了一个猜测,他快速数了数多出来的人,二十,刚好是这次任务的队员数量。 钱汉懵逼了:“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杨雪也有些懵,她都站到台阶上了,却发现自己在那些学生眼里成了隐形的。 “笨呐,”文青摇摇头,“时间跟当年拍毕业照的时候重叠了啊,那二十个学生是活下来的,也许是食物吃的少,中毒的症状不重,也有可能是自身的身体机能较强,催吐催得及时,总之命大就是了。”他自言自语,一脸没劲地撇撇嘴,“这么说,新生开学那天,我们就是代替的那二十个学生呗。” 陈仰打量台阶上的学生,一共三十五人,姜未和常超都还没出现。等他们来了,这个班才算是全员到齐,一个不少。 . “301”班的队伍已经站好了,最下面站的是女生,第二排是班主任和女生,第三排是个子矮的男生,最后一排是班里的高个们。 “人呢?”班主任从队伍里出来,“常超?!” 陈仰看到学生们齐刷刷地朝着一个方向扭头,他也望了过去。 所有人的脸都冲着食堂。 几个瞬息后,一个少年从食堂后门走了出来,那是常超,他浑身湿哒哒的,一张脸肿胀惨白,嘴唇青紫。 常超走几步就回头挥挥手,后门口那里站着一个胖胖的身影,一直凝望着他。 死亡让父爱多了一股腐烂的味道。 常超走到队伍前,他没停下来,直直地踏上台阶,站到了属于他的位置上面。 站上去的那一刻,常超变回生前的模样,高大帅气。 “还有个呢?姜未!”班主任再次喊道。 陈仰按住肩头乱敲的爪子,侧低头问:“你搜查食堂和校长办公室的过程里有没有碰到姜未?” “要是碰到了,我肯定会跟你说的啊。”文青揉揉爪子,“阿仰,你手劲好大。” “别闹了。”陈仰往四楼看。 大家的心全都提到了嗓子眼,任务到了最关键的时候了,千万不要有意外发生。 就在所有人等得快要绝望的时候,教学楼里走出来一道颀长的人影。 陈仰的瞳孔一缩,他还没开口,杨雪就已经将他想要说的话喊了出来:“他不是姜未,他是姜知!” “确定吗?”吴玲玲的身子晃了晃,不死心地问。 杨雪的脸色发白:“确定,我确定。” “那我们完了……”曾进和吴玲玲异口同声,他俩都站不住地跌坐在地。 班主任的遗愿没完成,时间线就要重来,重头来过,再从“新生开学”开始,这太可怕了。 一股灭顶的崩溃从地上的吴玲玲和曾进身上散发出来,瞬间扩散至整个队伍。 就在这时,陈仰蓦然出声:“来了。” “什么来了?没有啊。”杨雪一下子没明白。 陈仰的眼睛一直看着姜知,看着他嘴角轻扬眼里带笑。 “他是姜知,也是姜未。”陈仰说了一句话。 笑着的姜知,既阳光又阴郁。 姜未没有现身,他选择附在他弟弟身上。 全员到齐。 . 这一刻阳光明媚,陈仰他们都在等相机响起“咔”声。 文青无聊地转着硬币:“聊聊天啊,你们说,这起悲剧的根源是什么?” “林洋。”活过来的曾进说,“常超根本没有自杀,如果林洋不砸他,不给他绑石头沉底,他就会回家,那他爸给班级投毒的事就不会发生了。” 杨雪不认同道:“你要这么想的话,那我觉得常超要是不被姜未和班主任,以及班上的同学说,他就不会去水塘边自杀,林洋也就不会有砸他的机会。” 曾进反驳:“那还不是他自己上课吃东西。” 杨雪:“……” “哦豁,”文青围着他俩转圈,“所以点题了嘛,不学不要耽误别人。” “别讨论了,没有意义。”白棠说。 “也是哈。”文青叹气,下一秒他笑起来,“那我们讨论点有意义的东西。” 陈仰对这句台词以及文青犹如孔雀开屏的神情很熟悉,他的眼角狠抽。 这家伙留到现在的大戏只会是投毒的事,敢情他在食堂或校长办公室找到了线索。 “文青!”陈仰瞪过去。 “吓我一跳。”文青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纸团,偷偷塞给陈仰,“好了好了,这是我在校长办公室找到的,我只给你看,不给其他人看。” 然而音量大到周围人都能听得见。 陈仰习惯了文青的炫耀和渴求关注的表演,他没再说什么,直接扒开了纸团。 是份破报纸,上面有一条新闻被文青圈了起来。 新闻讲的是一个准高考生从车前救下三岁孩童,死在了送去医院的路上。 到这里是少年英勇,令人惋惜。 后面的发展却出人意料,充满了荒诞的戏剧性。 那起事故发生不久,一只流浪狗在附近觅食,出现了呕吐抽搐的症状,很快就当场死亡。 有人把过程拍到网上,引起市民恐慌,以为是病毒入侵,世界末日。 直到警方查监控发现一个小瓶子碎了,流出了粉末,流浪狗是舔到它才中毒的。 而瓶子是从救人身亡的高考生兜里掉出来的…… 陈仰看完沉默了下来,他猜对了。其实也不全是猜,他是在尝试着揣摩姜未的内心以后才那么想的。 先前夏乐和姜知都描述过姜未,陈仰将他们的描述结合到了一起,拼凑成一个完整的姜未。 姜未是完美主义,容不得瑕疵,他也极度在意别人的看法。所以他做班长做学生做儿子做哥哥都做到最好。 然而常超的自杀让姜未被班主任找去谈话,被很多同学指点甚至吐槽抨击,他的世界有了污点,脏了不干净了,这让他不能接受,可他又改变不了别人的看法,那就让那些人消失。 “看完不说点什么?”文青扒着陈仰的肩膀。 “不评价。”陈仰把报纸递给白棠和杨雪几人,他看着台阶上的师生。 学生们对着相机笑得灿烂纯真,老师在整理衣发,满脸肃穆。 陈仰将视线挪向队伍,他的表情突地一变,钱秦和钱汉呢? . 108教室 钱汉坐在桌前一动不动,301的三十七个学生全部站好的瞬间,他想起来自己已经死了。 期末考语文那次,钱汉开考没一会就不自觉地挪动了椅子…… 队友黄雨找到了她自己的尸体,而他找不到了。他的生命和尸体都留在了那个时间点。 钱汉缓慢地扭动脖子,仰起头看旁边的人:“哥,你早就知道了吧。” 站在桌边的钱秦全身僵木。 钱汉咧嘴笑起来:“我还奇怪,我哥那么热衷解题讲究效率的一个人,怎么突然不解题了呢。” “我太笨了,”钱汉抓了抓后脑勺的头发,嘟囔道,“到现在才明白。” 钱秦克制得很轻的呼吸开始失控,期末考那次他就怀疑了,他当时找机会来这个考场看过,什么都没有发现。 那时候钱秦顺着走廊的墙壁坐到地上,全身都是冷汗,他撑着头,嘴里讷讷的呢喃“还好是我想多了”,他重复了好几遍才平静下来。 但是时间跳到高二的时候,钱秦发现他和别人的身高都在长,只有弟弟没有变。 钱秦的内心世界一点点崩塌。 到了高三,弟弟还是那样子,钱秦的世界彻底塌了。 教室里弥漫着令人悲痛的压抑感。 钱秦握住弟弟的手,指腹细细摩挲他写在手心手背的字。一笔一划写得很认真也很用力。 ——不要影响别人。 这是钱秦在任务一开始就让弟弟写在手上的,为的是要他时刻提醒自己。 钱秦怕坐不住,喜欢乱动的弟弟大意,就怕他大意…… “哥,我不止写了,还描粗了,”钱汉小声说,“我有听你的话,可我还是……” 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了他的手背上面,他顿时失去了语言能力。 哥你别哭啊,我都没哭呢。”钱汉慌里慌张地站起来,他拼命睁大眼睛:“你看啊,我真的没哭。” 钱秦哽咽:“是哥没用。” “这怎么能怪你呢,明明就是我自己不争气。”钱汉用尽全力忍着不哭,“我的头脑跟能力顶多在及格线,到不了高分的,第一个任务我用的是你教我的东西,第二个任务的死亡禁忌刚好是我的死穴,走不完在我意料之中,我相信哥你这么聪明,肯定也有心理准备。” 钱秦哭出声来:“我没有!” “我没有心理准备,我没有啊。”他木木地流着泪 钱汉从来没有见到他哥哭得这么厉害,他无助地扁了扁嘴,一直憋着的眼泪涌了出来,伴随着巨大的悲伤。 “哥,就算我这次运气爆棚,下一个任务,或者下下个任务也还是不行,我有数的,我走不到终点。这条路我只能走走就停了。” 钱汉哭着扬起笑脸:“你不一样,你很厉害,你一定会解绑身份号。”他凑到哥哥耳边,悄悄说,“我会保佑你的,别怕,你好好往前走。” 钱秦的身子剧烈一震,双眼血红。 “爸妈不记得我了,你想我的时候不要当着他们的面想,别让他们起疑心,那会生病。”钱汉像是要出远门,他唠唠叨叨地叮嘱着,这也不放心,那也不放心,可他还是要走。 “哥,照顾好爸妈,你走吧。”钱汉用力抽出被他哥攥着的手,“走啊!” 钱秦用颤抖的手摸了摸弟弟的头发,他僵硬地转过身,背对着弟弟走向一条看不见光亮的路。 楼下传来整齐响亮的声音,青涩而明朗。 “茄子——” 毕业了。 再见青春。 第154章 现实 陈仰回来的时候,小狗还在抱着自己的小脚丫呼呼大睡,他去厨房把烧开的水壶拎到餐桌上面,泡了一杯花茶。 此时临近中午,有一股菜香裹着油烟味从阳台飘了进来,是对面邻居家在烧饭。 陈仰坐在冷清的客厅感受别人家的烟火气,他垂眼看了会漂浮在杯子里的干花,忽地起身去厨房。 牛肉切好了,土豆也削了,陈仰又没了把它们组合到一起的心思,他把食材放进冰箱,站在原地发愣。最近几个任务做完出来他都会和朝简抱一下,然后补充睡眠让精神状态得到恢复,这次没有拥抱,他也不想睡。 陈仰去房间点了一支熏香,学着朝简那样挥了挥青烟,他往床上一躺,手枕在脑后。 四周寂静无声,难闻的香味钻进陈仰的鼻息里,他看着头顶的天花板,眼里有几条血丝。 兜里的手机响起来的时候,陈仰的眼球轻动,他平静地拿出手机一看,不是朝简。 陈仰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心想,幸好我学乖了没有抱希望,不然又要体会从高空坠地的感觉。 然而他的心口还是震裂般疼,他愣了愣,哦,原来我抱希望了。 陈仰靠在床头:“喂。” 电话那头传来笑嘻嘻的声音:“阿仰,我就知道你现在还没睡觉。” 陈仰听到他那边很安静:“你还在晚宴上?” “我在酒店花园数星星。”文青说。 陈仰:“……” “我发现我老了。”文青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陈仰拿烟的动作停了停,无奈地接下他的戏:“为什么?” “我还停留在‘偷情多刺激啊’的想法上面,谁知这里的大佬们都不带小情人来花园,直接在金碧辉煌的大堂亲亲摸摸。”文青发出一声迟暮的感慨,“老咯。” 陈仰:“……你参加的是什么宴会?” “不知道啊,就吃吃喝喝玩玩乐乐,”文青忽然兴奋地压低声音,“哦豁,来了……哎呀,颜值不是我的菜,我有点怕眼睛伤到,溜了溜了。” 陈仰明白文青只是嘴上说着玩的,他不会喜欢看别人做那种事,甚至恶心。 “你平时从任务世界回来也不休息?”陈仰听见文青精神抖擞的蹦跳声,问了个问题。 “干嘛要休息,我又不累。”文青奇怪道。 陈仰哑然。 “我怎么都没听到白白的叫声?”文青坐在花丛中间的小道上面,很随意地盘着腿,完全不管身上的定制西装。 “睡了。”陈仰咬住烟,拇指蹭开打火机的盖帽,“什么白白,我都说了它叫03。” “0303,听起来跟大工厂流水线生产的一样,一点都没人情味,还是白白好,可可爱爱。”文青尾音上翘,得意洋洋道,“我真是取名小天才。” 陈仰点烟的手一抖,差点把眉毛烧到。 “啊……”文青拖长声调,一副才想起来的样子,“老靳走了。” “还没散场他就先撤了,他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宴会上,丝毫不顾我跟他的老战友情谊,简直没人性,你说是不?”文青夸张地幽怨道。 “是的。”陈仰有种听闺蜜扯淡的错觉。 “哼,我现在在他眼里就是个没有了利用价值的炮灰,”文青松了松领带,“不说他了,我年纪轻轻的还不想心梗,对了,一会我把他的电话号码发给你。” 烟雾笼住陈仰消瘦的脸,他吸了口烟:“不用了。” “好吧,成年人可以为自己的决定负责,你想好了就行。”文青耸肩,“那等我回国带你去吃好吃的,午安咯。” “午安。”陈仰把烟夹在了指间。 就文青的智商和做任务的次数,以及认识靳骁长的时长而言,他不可能对任务大背景一无所知,或者说他知道的比陈仰现在知道的还要多,但他不感兴趣,也没有要和陈仰探讨一番的意思。 文青就是那样的人。我把我的故事说给你听,这是我的个人意愿,不用你礼尚往来地和我分享你的故事,即便你想说,那也得先告诉我,故事走向有没有趣好不好玩,要是没意思那就算了。 陈仰觉得文青像水,他把自己装在自己制造的小罐子里面,不管是安静待着还是肆意流动,都不会被外面的人看到。 因为那罐子口虽小,却深不见底,文青在自己的世界昂首挺胸,大摇大摆地走着,没人能和他同行,他也不需要。 如果哪天他的那条路上有人陪同,那一定是因为他心血来潮,赶时髦一样找了个伴,散不散全看他的心情。 . 陈仰拆把手机丢床头柜上,他曲起腿把下巴抵上去,漫不经心地抽着烟。 一根烟燃烧了差不多有三分之二,陈仰下床翻出一个收纳盒,单手扣开,他刚拿起一袋猪肉铺,外面就传来“哒哒哒”的声音。 一团白迈着小短腿跑了进来,两只爪子搭上收纳盒。 陈仰:“……”他咬着烟拆开包装袋,从里面拿出一块猪肉铺,试探地放到小狗面前晃了晃。 小狗的脑袋跟着猪肉铺转。 “想吃啊?”陈仰被它的萌样子逗笑,抑郁的心情因此缓解了一点点,“这个你不能吃的吧。” “汪!”小狗跳起来。 “这是我对象买给我的,你知道的吧。”陈仰说,“你激动也没用,没有你的份。” “嗷呜……”小狗往地上一趴。 “……”陈仰“啧”了声,“成精了吧你。” “行了,给你一点点。”陈仰撕下一小块递过去,刚才还瘫着的小狗立即满血复活,甩着尾巴凑了上来。 “你不是只爱牛奶泡面包吗?怎么开始尝试新口味了?”陈仰看小狗舔猪肉铺,舔几下就叼起来缩椅子底下独享,他抽抽嘴,“说起来,狗也不能喝牛奶吃面包,你跟其他小朋友不同。” 陈仰想到家里还有一个异类,就是朝简的盆栽,他站起身去了阳台。 嫩芽竟然已经了长大,还长出了一个…… “花苞?”陈仰蹲在花盆面前,凑头看了半天才确定自己没眼花,进任务世界前他还来阳台看过,当时盆里就只有嫩枝条,没有半点要长花苞的迹象。 “这是什么品种的植物,要开花结果了吗?”陈仰嘴边的烟抖动着掉下来一撮烟灰,经历的离奇事情越来越多,他的接受程度已经到了一个无法想像的数值,现在就算有人指着花苞跟他说,这是花仙子转世他都觉得ok。 陈仰把烟抽完就坐地上,靠着墙壁晒太阳,他昏昏沉沉了许久,不知不觉就睡着了,还做了个梦。 梦里是一块金色稻田,他戴着草帽手拿镰刀,手起刀落,旁边铺了一排稻穗。 “仰哥!” 有一道清亮的声音从小树林那头传来,是个年轻女人,她往陈仰这边跑,边跑边喊,满是焦虑恐慌,“要快点了,这一轮的时间不够用——” 那女人有一头乌黑发丝,脸白如纸,黑白画卷一般在他眼前展开,是香子慕! 陈仰惊醒了,他第一反应就是马上去康复院找香子慕,等他手脚发软地爬起来时,窗外的风吹了他一脸,他打了个寒战。 不行,不能去,要等朝简。 等朝简回来了再说,一切都要等他回来,他还在努力,我不能做出影响阈值的事。 先别想了,别往下想了!陈仰硬生生压下极速翻涌的情绪,他去房间和小狗打了招呼,若无其事地换上鞋子出了门。 午后的小巷静悄悄的,空气有些潮湿,日照很稀薄,陈仰好半天才能走过一块有阳光的地方,他深吸一口气,多真实的味道啊。 陈仰漫无目的的在巷子里穿梭,他从商品房这边到平房那边,再从平房区到商品房区,来回走动,期间没碰到一个邻居。 当陈仰看到一条蜈蚣的时候,他有种老乡见老乡的热泪盈眶感觉:“出来散步啊。” 蜈蚣爬啊爬。 “去哪,我送你。”陈仰弯着腰,亲和地笑着说。 蜈蚣继续爬啊爬,细长的身子一扭一扭。 陈仰跟个小老头子似的背着手,不快不慢地走在后面,乍一看像是出来溜蜈蚣的,实际上他们在两个世界。 连蜈蚣都不带他玩。 陈仰发现自己走到小哑巴表哥家的时候,他正要继续往前走,冷不丁地听见院里有小孩的嬉闹声,夹杂着女人担忧的声音。 “慢点跑!看着路!” “哇啊——”孩子的哭声里混杂着女人的碎碎念,“你说你是不是活该?啊?走还没学会就开始跑,不听话!” “不哭了不哭了,麻麻带你出去玩滑滑梯。” 门从里面打开,一个矮矮胖胖的女人抱着小孩出来,她看见陈仰的时候吓一跳:“找谁啊?” 陈仰礼貌地问道:“你好,请问你是自己住吗?” “对啊,我跟我老公住,怎么了?”女人的语气还算客气。 陈仰说:“那你老公……” 女人扭头冲屋里喊:“孩他爸!” “干嘛?我在给小宝装床呢。”一个黝黑的高个男人拎着一块木板出来。 陈仰唇边的弧度往下掉了几分:“你们是才搬过来的吗?” “什么跟什么啊,我们一直住在这,这是我家房子!”男人看二愣子一样看陈仰。 陈仰的眼前浮现出一个身影,那人身前系着无尾熊的围裙,手里拿着锅铲,气质既温馨居家又不失睿智,待人和煦有分寸。 小哑巴的表哥死了,死在任务世界。 陈仰转身走向来时路,跟他做同一个任务的,他能目睹队友的死亡,不一起做任务,是死是活都不清楚。 现在不说青城这座城市,就连他最熟悉的三连桥都让他喘不过来气,他揪住心口的衣服弯了弯腰,心慌地拿出手机拨给离他最近的朋友。 . 三四十分钟后,陈仰去了向东家,他进门就看见一个长发男人站在向东身后。 “请问你是?”陈仰正色道。 “我操,要不要这么夸张?”向东看不下去地骂骂咧咧,“他就算换了头,那一身呛鼻子的消毒水味你还能闻不出来?” 陈仰心说,我也就只能闻出消毒水味了。 恢复了气色的画家是一个清俊大美人,头发丝都散发着一股矜贵的气息。 画家对陈仰微笑着点点头,手上还拿着一支毛笔。 “我先忙完。”画家掉头进一个房间,他以前瘦的皮包骨,现在的体型刚刚好,看着让人觉得养眼。 陈仰感叹:“肉长起来了,脸也不蜡黄了,活脱脱就是一个有钱又没有铜臭味的大艺术家。” 向东关上门,正儿八经道:“还行吧,长得比我差一截,气质也没我好。” 陈仰当他放屁:“画家忙什么呢?” “给我画画。”向东丢给陈仰一双拖鞋,语出惊人。 “画你?”陈仰看他。 “你那什么眼神?老子不吃他那样的好吗!”向东嫌弃到不行,“比老子高就算了,还他妈是洁癖狂魔,嘴巴里的味道肯定都是消毒水味,够够的。” 陈仰把运动鞋脱掉放一边:“所以重点是,他比你高。” 向东的面色铁青:“你上学的时候,阅读理解肯定是鸭蛋!” 陈仰听到上学两字就出现了生理性不适。 向东抱着胳膊瞥他:“别跟我说,你来我这之前刚从一个学校背景的任务里出来。” “这事待会说。”陈仰穿上拖鞋,“你干嘛让画家给你画画?” “挂家里装逼。”向东搔着寸头往厨房走,耳朵上的小圆环从银色换成了纯黑。 陈仰:“……” 向东拿了瓶啤酒给陈仰:“我这没别的饮料,只有这个,凑合着喝吧。” “画家怎么上你这来了?”陈仰扣开拉环。 “路上遇到的。”向东打量陈仰,料想他是出了什么事,一个人待着发慌才过来的,急需朋友帮他转移注意力,“在我这吃晚饭?” “吃的话我就再叫几个菜。”向东挑挑眉毛,“饭店是画家介绍的,绝对精良。” 陈仰看墙上的挂钟:“还不到三点。” “画家说他这段时间是五点前吃晚饭,七点前睡觉。”向东龇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可怕吗?” 陈仰:“……有点。” 然而更可怕的还在后头,快五点的时候,谪仙小师弟过来了。 于是四人坐在一张桌上,面前摆着可口的菜肴。 向东一口烟一口酒,白棠看着他,桃花眼里泛着泪光,小白兔乖乖。 陈仰垂头看桌底下的手机,坐在他旁边的画家发过来一条信息。 画家:你尴尬吗? 陈仰:我还好。 画家:我也还好。 陈仰:其实我有点尴尬。 画家:其实我也是。 第155章 现实二 凤梨就是在这尴尬的节骨眼上过来的,更尴尬的是,他有他老大家的钥匙。所以他是直接开门进来的。 进来以后……嗯,就…… 凤梨看着桌上的四人,老大,想跟老大旧情复燃的初恋白棠,老大想睡却没睡成最后成了中国好战友的陈仰,以及关系不明的长发美人哥哥。 我的妈呀,什么情况??? 凤梨小小的脑袋大大的问号,他一只手维持着摘小红帽的动作,一只手上还挂着大门钥匙。 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他应该在过来前给老大打个电话的。要是打了就不会赶上这局了。 这迷人的修罗场风他怕啊。 凤梨抽抽鼻子,不过桌上的菜好香好好看,尤其是那盘虾,完全就是按照他最喜欢的样子长的,他心里的小鹿开始乱撞…… 冷不丁地察觉一道视线投过来,直直瞪着他手里的药匙,像是要瞪出两个窟窿,他心里的小鹿瞬间躺尸。 “是这样的,有一回东哥收拾完一票搞事的受了伤回家,当晚他喝多了胃出血,我们发现他的时候,他和他家都已经快长毛了,后来我们就要他给我们配了一把钥匙,我们隔三岔五地上门送点大米和菜,顺便给他整理整理……哈哈,单身狗过日子就是这么……”凤梨解释不下去了,因为白棠用一种感激又羡慕的眼神望着他,那颜,那看一坨翔都能充满深情的桃花眼……他死了。 总之就是尴尬爆棚。 “先吃饭!”向东把烟头碾在桌上,颇有一股一家之主的风范。 凤梨摘掉小红帽把软趴趴的头发抓起来,他觉得老大像是古时候的大老爷,坐拥万贯家财和三妻四妾。当然,仅仅只是像而已。 事实上这一桌只有老大的前任。 “仰哥,这是吃的哪一顿啊?”凤梨轻车熟路地上厨房了碗筷过来,一屁股坐在了陈仰身边。 陈仰说:“晚饭。” 凤梨拿筷子的手一抖,他还以为这是迟来的午饭,结果竟然是晚饭!天还没黑呢。 “我来的不是时候。”凤梨小声嘀咕。 陈仰在心里叹气,谁不是呢,他只是想来找向东喝酒,谁曾想这么热闹。 餐桌不小,五个人坐得开。陈仰和白棠都没动筷子,他们今天中午才做完任务,并且都没怎么休息,精神状态一个比一个差,根本吃不下。 向东下午一点多才吃的午饭,这会儿不饿,他只是翘着二郎腿喝啤酒,胡子没刮的脸上一派深沉忧郁。 画家有在吃菜,但他的吃相极度优雅斯文,咀嚼食物的时候嘴都是闭着的,发不出什么声音。 桌上只有凤梨一个人吃得贼香,他的眼珠滴溜溜地转了转,怎么都没人说话?要不他找个人聊聊?找谁呢?长发美人的画风太特别了,一看就是豪门贵公子,不是他这个小市民能凑上去的,白教授会让他成为花痴,他真的吃那一款没办法。 凤梨瞅瞅剩下的两个选择,老大在装逼,还是仰哥吧。于是他不假思索地问道:“仰哥,朝简还没回国吗?” 撑着头的陈仰微微偏过脸,看向他。 凤梨心里咯噔一下,真是什么不找偏偏找死,他赶紧给陈仰拎了一个大虾:“你吃这个!” 陈仰瞥瞥碗里的大虾:“好吃吗?” “好吃的!”凤梨看陈仰捉住了虾,他不禁松口气,好险。朝简快点回来叭,他想吃狗粮。 . 凤梨最近用他的老婆本买了个店面,打算卖体育用品,装修这块主要是他自己来,兄弟们会帮帮忙。 今天凤梨超累,他来看老大之前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肚子里没塞多少东西,这会他吃开了,一口气干掉三大碗饭还是意犹未尽,毕竟他在长身体嘛,他要长个子呢。 凤梨矜持地擦擦嘴,托了老大的福,他有生之年能吃到这么上档次的菜,现在估计就是他人生的巅峰时刻了。 哎呀,吃之前忘了拍照发朋友圈了,感觉错失了一个亿。 凤梨一边后悔,一边观察周围四人,他脱口而出道:“一会搓四个头?”说完就想尿遁,搓搓搓,搓个蛋! 向东抓起纸巾盒丢向凤梨,没看现在什么情况?吃饭的时候把脑子吃进去了? 凤梨弱小无助地抱着纸巾盒,桌下的脚轻碰陈仰,哥,救我啊。 然而他仰哥在走神。 “搓头?”画家反应迟钝,“什么头?” 凤梨:“就是……” “你给老子闭嘴!”向东真怕死梨子说是乌龟头,什么破路都敢开车,也不怕把自己摔成脑瘫,他对画家抬下巴,“搓麻将。” “哦。”画家一副涨知识的样子,他将垂在肩头的长发往后撩了撩,“那为什么不是三个头,五个头,而是四个头?” “四个头是指四小时。”旁边回过神来的陈仰说,“通常一小时换一次座位。” 画家恍然:“你挺懂。” 陈仰端起杯子喝口水:“也就比你懂得多一点点。” “那搓吗?我没带现金。”画家说,“需要的话,我让管家送过来。” 凤梨:“……”电影里的那种打开箱子,哗一下全是现金亮瞎眼的场景要重现了吗?这次我一定要发朋友圈! 向东:“……”钻石老王子不是说每天七点前就要睡觉吗?现在又要搓?果然是男人的嘴骗人的……妈得,老子忘了自己也是男人了。 白棠: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 . 不多时,向东把白棠叫到了健身室,他没带人去房间。因为他的房间就一张大床,进去的话会给人一种暧昧的目的性,然而他并不想打炮。 向东打起了沙袋,他懒得屁话,直接等白教授组织好了语言自己开口。 白棠背过身面向墙壁,头轻轻抵着墙:“我中午做完了我的第三个任务……” “陈仰跟我说了。”向东打断他。 “任务背景是在校园里,我们在班主任的时间线里面,”白棠继续自顾自地说,“我重新体会了一次高中时代,出来以后就想来找你。” “找我干什么,你在市一中,我在职高,我们过的不是一个高中生活。”向东嗤笑。 白棠抵着墙的头往下垂:“可我们是在那时候谈恋爱的啊。” 拳头重砸沙袋的闷沉声响起,一声接一声。直到响了十三四声,沙袋晃动的幅度才变小。 向东大步走到白棠身边,看着对方露在衣领外的细白后颈,快三十的人了还嫩的跟高中生一样,就跟吃了防腐剂似的,他的舌尖在口腔里刮了一下:“糖水儿。” 这是向东当年给白棠取的小名,时隔多年重新叫了起来,只觉得生涩。 然而听的人却像是喝了一勺浓稠的蜂蜜,他前一秒还被甜得不知所措,下一秒就被刺了一刀。 “是不是我上上次和你去酒店开房没办成事,让你产生了心结,我把事办完,你就能翻篇?”向东说。 白棠有个小习惯,他每次和向东吵架生气都会掉头就走,然后不到十秒就回来。 这次他却连一步都没挪。 白棠是个自尊心很高的人,他有他的骄傲和自信,迄今为止只栽过一回,栽得很重,十年过去了,他以为自己早就爬起了,事实上他一直趴在那里,从来就没站起来过。 他一直在等向东回头拉他。这梦做久了,还是梦。 “向东,槟城那回我去找你的时候,我刚做完第二个任务,你不知道我那个任务有多难,我真的差一点就死了,就差一点……”白棠后怕地打了一个冷颤,“所以我那天对你说的每个字都是……我这次再跟你说一遍,我……” 向东再次打断他:“事可以办,但我记得你有精神洁癖吧,这我必须提醒你一点,我这十年睡过了不知道多少人……” 白棠的脸色煞白:“别说了。” “有时候我玩的比较开,所以我不是每个都做防护措施……” “我叫你别说了!”白棠徒然转过身,垂着的头抬起来,一双猩红的眼睛死瞪着向东。 小白兔亮起了变异的爪子,锋利无比。 向东发现自己一点都不慌……才怪!他条件反射地把衣领往上拽了拽,挡住脖子,并且往旁边一挪。 白棠走向他。 向东如临大敌地吼道:“你站住!” 白棠走近一步,向东后退一步:“老子让你站住,你听没听到吗?!”他一路退到墙角,“别过来!” “我最后警告你一次,你再过来,老子就抽你。”向东弓着精壮的腰,凶狠地威胁。 小白兔还是过去了,爪子却没挠上来,只是轻轻碰了碰他的喉结。 那是他的敏感带,操! 向东不受控地收起了一身戾气,他摸出烟盒,低头叼出一根烟:“白教授,十年太久了。” 这是他很少有的没爆粗口的一次,足够说明他的认真和不可改变。 白棠深知这一点,他像是被人抽走了全身的力气,手都抬不起来了,过了许久,他听到自己近乎卑微的声音:“朋友行不行?” 向东维持着点烟的动作,撩起眼皮看他:“你缺?” 白棠摇头:“不缺,但都不是你。” 向东对于白教授的情话无动于衷:“恐怕不行。” 白棠在眼泪掉下来前捂住眼睛,沙哑道:“朋友都不行吗……” 向东语出惊人:“我得了脑瘤。” 白棠错愕地放下手,眼里的泪水冲了下来。 “也不一定就是脑瘤,反正我脑子有病。”向东吐了个烟圈,“不是吐槽,是真的有病,我最近的记忆很混乱,脑子里会突然闪过一个画面,都是我没经历过的,你想看病历本确认一下是不行的,因为我懒得看医生,总之你只要知道我活不久了就行。” 白棠怔怔道:“我也有你说的症状,类似的。” 向东嘴边的烟掉下来,白教授一撒谎就会看鞋面,刚才没有,所以……是真的? 白棠擦了擦脸:“我是今天下午才出现的,和陈先生有关。” . 客厅里 凤梨充当生活小能手,一会给陈仰和画家开电视,一会帮他们洗水果,一会又为画家介绍柜子里的小玩意。 “真的全是假的,这里有好多都是我看着我老大淘的,我还帮着砍价了呢,您别不信,这些加一起都不值您一根发带。”凤梨抿出小酒窝,诚恳道。 画家不那么认为:“每个东西都代表一座城市,很有意义,我的发带跟它们放在一起比较,侮辱了它们。” 凤梨:“……”您是艺术家,您说的都是对的。 他见艺术家还站在柜子前面,福至心灵道:“您喜欢哪个?我让我老大……” 画家道:“君子不夺人所爱。” 凤梨微笑:“好嘞。” 下一秒就听艺术家来一句:“但有一个我有些喜欢。” 凤梨脑袋死机了:“那我……” “我会跟他说。”画家脱掉一只手的一次性手套,他用那只手解下发带,挂在上面的小玉石发出清脆声响。 凤梨吸气,这位不会是想用发带跟老大换小玩意吧?那老大要笑疯了。 不远处的陈仰反着坐在椅子上,他的双眼闭着,脑子里犹如开火车一下没停。 哎,没合作过的任务者死了,他却记得清清楚楚,这样的现象今天又发生了一次,前有武玉的对象阿景,香月,现在又多了一个小哑巴的表哥,他一点都不奇怪了,也猜到了是什么原因。只等朝简回来,让他得到验证。 所以…… 朝简什么时候回来呢,多念念是不是就能早点见到他…… 还有两天就是我生日了,二十六岁生日,陈仰把手臂挂在椅背上面,脑袋靠上去,他迷迷糊糊之间被拍了一掌,伴随着一声中气十足的吼叫。 “趴这儿干什么,要睡就上我房间睡去!” 向东拽陈仰。 “我不睡。”陈仰挥开他的手,“白教授呢?” “在上洗手间。”向东的耳边回响着白棠说的话,他说“我在来的路上睡了一小会,梦到陈先生在爬山,他把手伸向我,叫我抓住他,还喊我小白”。 “老陈,你会喊白棠小白吗?”向东凑到陈仰耳边,用只有他能听到的音量说。 “怎么问我这个问题?”陈仰古怪地看了向东一眼,“暂时喊不了,没处到那个份上。” “你俩说什么悄悄话呢?”凤梨刚把头凑过来就被向东敲了个爆栗,他揉揉被敲红的地方,埋怨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去,眼睛直往从洗手间里出来的人身上瞥。 白棠的额前发丝有点潮,一双眼睛又红又湿,他走到桌前,从抽纸盒里抽了一张纸擦手:“我先走了。” “这就走了啊?”凤梨下意识接了一句,他在老大吃人的眼神下快步追上美兔子,头也不回道,“我送送白教授。” 出了门,凤梨跟在心不在焉的男人身后:“白教授,你跟我老大……” “朋友。”白棠说。 凤梨眨眨眼:“朋友挺好啊。”他吃过各种牌子的狗粮,也看过无数狗粮变馊的,有感而发道,“好多人分手了连朋友都做不成。” 白棠愣神了片刻:“也是。” 凤梨看他不按电梯,就帮他按了一下,很友好地给他打气:“白教授,我每次生无可恋的时候都会跟自己说,振作!振作!振作!” 白棠浅笑。 凤梨无声尖叫,神颜啊,绝对的神颜,除了朝简,没人能和他一战! 电梯开了,白棠抬脚走了进去。 “日子还是要过的啊!”凤梨在电梯门关上前喊了一声,他没看见白教授是什么表情,肯定又对他笑了,他用两根手指并在一起往嘴边送,像模像样地做出抽烟的动作。 虽然凤梨还没受过情伤,但他的人生伤到了,自从做完任务出来以后,他不点那个臭臭的熏香就睡不着,衣服上都是那个味道,吸毒一样离不开,一离开就神经兮兮,仿佛周围不是任务者就是npc。 可他要开店了。 伤了就想办法缝合,日子要往下过啊,有些事吧,该来的总会来,不能因为无望就在原地干等着吧,得往前走,你走了才有可能看见出路。 . 白棠一走,氛围就变得轻松了起来。 陈仰拿着来向东这儿开的第二罐啤酒,大口大口往嘴里灌。 向东没跟两个老队友透露自己脑子有病的事,因为时机不对,其中一个老队友严重缺养分快烂掉了。 “大哥,喝慢点,没人跟你抢,你晚上留我这?”向东看看快烂掉的那位。 陈仰手里的啤酒晃了晃:“不。” “他醉了。”画家说。 向东抖着腿剥花生米:“你又知道了?” 画家拍掉飞到自己身上的花生碎屑,拿出消毒喷雾“嗞”两下:“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 “老子牙都要酸掉了。”向东受不了地骂道,“你抽的什么风?” 画家收起喷雾:“这段时间我在调理身体,家里的事都没管,画画的也不多,空闲的时候会看点诗词。” 向东:“……” 画家说:“我根据以往的经验做过分析,今年我还有一次任务,会在冬天。” 向东嘎嘣咬着花生米:“我今年应该没了。” 旁边的陈仰不想参与这个话题,他现在很怀疑自己做任务的频率和朝简有关。 画家的手机响了,不是家里人找他有事,是他听的闹钟,现在是他沐浴按摩的时间,他关掉闹钟,指着他看上的小胖鱼挂件,问向东是在哪个城市买的。 向东让他拿去,他没要。 “你把城市的名字告诉我就行。”画家说,“我让人去找。” 向东跟陈仰对视一眼,我们把王老五哄出去吧,我怕忍不住扒了他的衣服吸吸他身上的钻石味。 陈仰:你随意。 向东翻了个白眼,他起身去拿柜子上面的小胖鱼,将它的屁股对着画家。 屁股上有个标签,写着城市名字和日期。 画家理理披肩长发,文邹邹道:“想不到你是这么浪漫的人。” 向东实在没法看一个一米九左右的男人这副德行,他黑着脸把小胖鱼丢到沙发上面:“你他妈能不能说人话?” 画家伸出一根食指,上面挂着一条细细的淡金发带:“这个要吗?” “要。”向养着东街一群弟兄需要钱需要很多钱东被轻晃的一对儿小玉石闪瞎眼。 画家随手把价值一栋房子的发带扔给他:“给我白教授的联系方式。” 向东接住发带的手一顿:“搞毛啊?看上他了?” “我想邀请他做我的模特。”画家说。 不仅是向东,连陈仰都有点意外,这是他们头一次听见画家提出这样的事。怎么?他们不配吗? 画家徐徐道:“我很少画人物,没有灵感,不过看到他的那一瞬间,我有执笔作画的冲动。” “兔子有什么好画的,一点难度都没有。”向东往嘴里丢花生米,否定道,“不,不是兔子,披着兔子皮,实际是猫,野猫,想当年老子每次都是浴血奋战。 向东猛地反应过来,眼睛瞪着在场的两个一看就没战过的听众:“老子干嘛要跟你们说这些?” 陈仰跟画家:“……”是你自己说的,我们也不想听的好吗? 虽然陈仰是缺经验,但他还不至于找向东要。况且他一个人也躁不起来,得等另一个人回来。 陈仰转而又想,那家伙亲他一下都让他冷静……算了,不指望了,随缘吧。 画家记下白教授的联系方式跟小胖鱼所在的城市,他对陈仰说:“我要走了,你呢,一起?” 陈仰放下捏扁的空易拉罐:“好啊。” “好个屁好,就你这样回去,爬楼都能摔成屎。”向东把绕在腕部的发带拆开,“老子送你。” 画家蹙了下眉:“不能酒驾。” “就你屁事多。”向东脾气火爆地骂了几句,他打电话把跑到楼下买饮料的凤梨叫回来,“你送你仰哥回去,要送到家,等他躺下才能离开。” 凤梨立正敬礼:“收到,保证完成任务。” 他拿了自己新买的小红帽,认真戴到颓丧的陈仰头上,正了正帽檐:“仰哥,走起!” . 凤梨一直担心陈仰吐,他尽量开的平稳一些。 “仰哥,要不要听点音乐?”凤梨小声说。 副驾驶座上的陈仰摇头。 凤梨不再出声,他认真开车,就在他以为陈仰睡着了的时候,对方突然开口:“停一下。” “啊?”凤梨赶忙把车停在路边,“要吐啊?我这有袋子,我给你……” 话没说完,陈仰就解开安全带下了车。 凤梨懵逼地探了探头,他看到陈仰直奔广场。 那里有稀稀拉拉的喷泉,还有几个男人和一个喝多了的女人。男的都帅,女的妩媚至极。 隔这么老远,他都闻到了修罗场的味道,真正的修罗场。 不是老大饭桌上那种虚。 然后凤梨就看见陈仰冲进了修罗场。 再然后,女主角靠在了陈仰身上,那几个男的瞬间成了盟友。 凤梨眼看陈仰要吃亏,他火速下车,不忘带上他的新护身符——新指甲刀。 然而事情的发展让凤梨跌破眼镜,架没干起来,那喝多了的女人给了几个怒火中烧的男人一人一个香吻,修罗场就瘪了气。 凤梨露出没见过世面的表情:“仰哥,这位姐姐是何方神圣?” 姐姐勾了勾他的下巴:“小酒窝。” 凤梨闹了个大红脸。 “乔小姐,你那几位……”陈仰目送几辆豪车扬长而去,“走了。” “都是忙人,各回各家,万事大吉。”乔小姐把搭在臂弯里的风衣穿上,哪有一点醉意。 陈仰的脸一抽,忘了她是什么段位了。 “今天差点翻车,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了。”乔小姐点一支香烟,“喝一杯?” 陈仰拒绝道:“不了。” 片刻后,陈仰坐在酒吧里,面前是一片灯红酒绿。就他现阶段的状态来说,他对酒精和尼古丁的味道没有抵抗力。 陈仰深坐在沙发里抽烟。 角落里的凤梨在跟老大汇报情况。 凤梨酥:仰哥在西福广场附近的一家地下酒吧。 凤梨酥:仰哥在抽烟。 凤梨酥:乔小姐要拉仰哥去舞池跳舞。 凤梨酥:仰哥去了!!!!!! 向东一个电话打过来,连吼带骂,震耳欲聋:“那你他妈还在跟我发微信?赶紧跟上去啊,就他那样,长的既爷们又清秀,还不得分分钟被人吃干抹净?” 凤梨立马杀进舞池,他像只老母鸡一样护着陈仰。 “不好意思,我哥有对象。”凤梨拦下一个往陈仰身上凑的小伙子。 当凤梨接连拦截第四个想接近陈仰的人时候,他忍不住大声道:“我哥有对象!” 然并卵,屁用没有。 陈仰穿的毛衣加衬衫,很随意,只不过他因为喝了酒,再加上酒吧里热,他解开了衬衫上面的几粒扣子,露出一小片线条清晰的锁骨和流畅又有力感的脖颈,再配上他很漂亮的圆寸,柔润而黑亮的杏眼,整个人就像纯天然无污染的绿色食品,很健康,也很容易勾人食欲。 陈仰没在意周围的视线,他也没跳,就只是在舞池里散漫地晃了晃。 正当陈仰要拉着凤梨离开舞池的时候,他无意间对上了一双狐狸眼。 有点眼熟,好像在哪见过。 陈仰拨开群魔乱舞的人群过去。 那狐狸眼的主人是个少年,看起来也就十八九岁,他在和男同伴咬耳朵。 陈仰揉揉太阳穴,看来是他喝多了,记错了,他不认识这人。 于是陈仰转身朝往这边挤得凤梨那走去,他才走了没几步,背后就响起娇嗔的声音。 “嘤嘤嘤,你答应我的,我不管!” 陈仰的身形不自觉地一滞,他回头看那个还在“嘤”的少年。 熟悉的怪异感觉再次涌现,这次比前一次要强烈许多,导致他心跳如雷。 陈仰酒精上头,有点站不稳,他盯着好奇打量过来的少年:“你是不是……” 剩下两个字在陈仰的脑中激烈蹦跳,虽然他觉得说出来很不礼貌,可他还是不由自主地那么做了。 谁知那少年瞪大眼睛,满脸惊讶害羞的表情:“你怎么知道我是双性?” 少年才说完,同伴就把他拉走了,临走时还充满敌意地警告了陈仰一眼。 陈仰用力晃头,他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秒看见了朝简。 假的。 陈仰闭上了眼睛。 . 那晚凤梨和乔小姐把陈仰扶上的车。 陈仰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了,凤梨还在他家,小保姆一样给他熬稀饭,拖地,喂狗,还把他的脏衣服洗了。 “仰哥,我得走了,”凤梨解掉围裙,“锅里有芝麻饼,我自己做的,你尝尝哈。” 陈仰打着哈欠:“凤梨酥,你平时的睡眠质量怎么样?” “有熏香就一觉到天亮。”凤梨嘿嘿笑道,“仰哥,说真的,你和朝简是我的再生父母。” 陈仰还没问他熏香够不够,他就跑了。 估计是真的有事忙。 陈仰唉声叹气,就他没事,他去阳台溜了溜,花苞还是花苞。 想到什么,陈仰把小狗抱过来,指着花盆说:“03,这花苞是我对象的命,你不能咬,绝对不能。” 小狗玩他的鞋子,看都看没花苞一眼。 陈仰还是不放心,他给花盆换了个比较高的地方。 醉酒带来的副作用是头疼加乏力,陈仰在家瘫着,偶尔会响起那个嘤嘤嘤的狐狸眼少年,不知道叫什么,下次要是再遇到,他得找人聊聊。 没见过怎么会熟悉呢。 当天下午,陈仰在家里发现了一袋草药,是祛湿气的,他忘了是哪来的了,好像是别人送的? 完了,陈仰抓着短短的头发走来走去,丢失的记忆没捡回来,现在他似乎又遗忘了什么。 陈仰纠结了两天两夜,到了生日当天,他不纠结了。 早上画家给陈仰发了一个188的红包,并且转了8笔88888。 文青和凤梨白棠也给陈仰发了红包。 就向东没发,他是让陈仰来东街,说是能体会帝王级待遇。 陈仰坐在客厅地上撸狗:“下着雨呢,算了吧,我不去了。” “那你打算怎么着?让03给你唱生日歌?”向东说,“来呗,我叫凤梨去接你,顺便把其他人都叫上。” “叫什么叫,大家都知道我今天的时间要用来干嘛。”陈仰咬着奶片。 向东“嘁”了声:“等朝简?” “不然我等谁,圣诞老人?”陈仰把奶片咬碎,抱着狗躺到了地上。 “啧,你当是拍偶像剧呢,他要是能在你生日这天回来,老子直播倒立往鼻子里塞大葱!”向东冷哼。 陈仰把手机丢一边,脸埋进小狗软乎乎的白毛里面。 “我们先睡会,醒了说不定就……”他没往下说,也没想过朝简要是回来了,变傻了怎么办。 小狗舒舒服服地窝在陈仰怀里睡着了,他后来也睡了过去,这次没梦到哪个任务者,什么梦都没做。 晚上快十点的时候,陈仰在客厅看电视,音量被他关了,他只看画面。 所以门口传来锁孔转动声的那一瞬间,陈仰就听见了。 有他家钥匙的只有一个人。 陈仰给向东发了一条语音:向东,你准备好大葱吧。 说话的声音都在颤,他抖着手扔掉手机跳下沙发,连鞋都没穿就朝着门口飞奔过去。 门从外面打开,一股微腥的湿气扑了进来。 陈仰浑身上下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眼睛也条件反射地闭了一下,他再睁眼时,他对象穿着一身黑色运动服,头上扣着同色棒球帽,一手拎着蛋糕,一手拿着家里的钥匙,对他笑。 “我回来了。” 第156章 现实三 陈仰一眼不眨地看着眼前的人,我不会是又出现了幻觉吧…… “砰” 钥匙落在鞋柜上的声音让陈仰整个后背瞬间麻了起来,不是幻觉,不是,不是幻觉,他头晕目眩四肢颤栗。 朝简拿掉棒球帽反手带上门,他将蛋糕放到柜子上面,腾出双手抱起一动不动的陈仰:“怎么不说话?” 陈仰怔怔道:“靳骁长说你变成了傻子。” “假的,他骗你。”朝简微微弓起腰,带着寒气的脸埋进他的心口。 陈仰下意识把腿挂在朝简腰上:“他看我不顺眼,很不待见我。”像个告状的小朋友。 朝简:“不管他。” “嗯。”陈仰看着埋在他身前的栗色脑袋,还觉得在做梦。 朝简像一个历经磨难的旅者,跌跌撞撞地爬回到了家,他深嗅陈仰身上的味道,神情满足又恍惚,我回来了。 玄关静了一阵,朝简抬起头看陈仰,眼底发红:“想不想我?” 陈仰红着眼和他对视:“想啊。” “那为什么我回来有两分半了,你还不亲我?”朝简嗓音嘶哑着开口。 陈仰正要凑过去亲他,动作进行到三分之二就卡住了,有点不自然:“你放我下来,这个姿势的难度有点大,我腰不行。” 朝简:“……”他轻松抱着陈仰抵在门上,目光炙热,“哥哥,你的腰很好,你试试。” 陈仰下意识试了,很容易就亲到了朝简,他的腰确实……嗯……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挺软……? . 先前陈仰跟朝简要么是蜻蜓点水的纯洁亲法,要么是陈仰沉睡不醒,朝简克制又疯狂地撕磨着吻他,这是陈仰在清醒的时候第一次被朝简湿吻,激烈且温柔。 陈仰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玄关到的房间,又是怎么出现在了床上,等他恢复意识的时候,他已经被朝简压在身下…… 然后,朝简抱着他睡着了。 “……”陈仰抿了抿又麻又烫的嘴唇,朝简太会吻人了,他完全被对方带着走,毫无招架之力。 怎么那么会吻呢?陈仰的心脏“扑通扑通”跳着,手脚如同被电流扫过,现在还使不上什么劲。 太可怕了,一个热吻就差点要了他的命,那要是做到最后一步…… 陈仰忍不住想,所以为什么没做? 下一秒他就发现了一个细节,朝简吻完他没让他冷静,也没叫他去洗冷水脸,这是不是说明现在的他不需要顾虑阈值变化了? 陈仰的呼吸有点不顺,压在他身上的人重量不轻,发出的喘气声既沉又乱,很疲惫,像是很长时间没有好好睡过了。 “就睡十分钟,”闭着眼的朝简把陈仰往怀里带了带,侧过脸凑在他耳边说,“等我醒来给你过生日。” 陈仰把手放在朝简头上,指尖穿过他的发丝,一下一下抚动。 房里弥漫着一股让人安心的宁静。陈仰的嘴里有奶香,朝简喂给他的,很浓。 朝简回来的路上不知道吃了多少奶片。 陈仰环住朝简的后背,难以自制地收紧了手臂,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关于那些困扰了我大半年的人和事,关于这个世界的秘密,我不急着揭开,你希望慢慢来,那就慢慢来,你觉得时候到了,可以了,我就会把自己调整到最佳状态。 都听你的。 一场分别从夏天跨到了深秋,太漫长了,漫长得让陈仰变得脆弱伤感,他不能再和朝简分开那么长时间了。 而且这场分别也让陈仰更加深刻得明白了一件事,活着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和朝简一起活着。 . 十分钟后,朝简睁开了眼睛,他的体内仿佛有个钟表,时间一到就响。 陈仰垂着眼看朝简。 “吃晚饭了吗?”朝简按住陈仰湿润的眼角。 “吃了。”陈仰说这两个字的时候,肚子给他配音了,咕噜噜响。 陈仰:“……” 朝简跟陈仰四目相视一眼,叹息着翻身去厨房。 十秒后,陈仰反应了过来,他跳下床往厨房跑,路过客厅的时候听见沙发上的手机在震。 陈仰走过去捞起手机一看,他的嘴角抽了几下。现在他才知道,他那会给向东发语音不是私聊,而是直接发到了他们昨天才建的群里。 群里炸了。 朝简回来了多久,群里就炸了多久。 天下第一无敌大帅逼:!!!!!!!!!!! 一元钱:准备好大葱?@阿仰 凤梨酥:我知道我知道,我听见东哥给仰哥打电话,他说要是朝简能在今天赶回来,他就直播鼻子塞大葱。 凤梨酥:东哥追了我一条街,现在我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我有生命危险,我的小伙伴快来支援我! 一元钱:酥酥你放心,我的祝福与你同在。 凤梨酥:…… 画家发了一个红包给凤梨,并@天下第一大帅逼:什么时间开直播?我这边看一下,没时间就…… 凤梨酥:没时间就算了? 画家:没时间就让管家录视频。 凤梨酥:…… 凤梨酥:@天下第一无敌大帅逼@天下第一无敌大帅逼 然后群里就出现了一串信息提示。 【天下第一无敌大帅逼已退出群聊】 【天下第一无敌大帅逼加入了群聊】 【天下第一无敌大帅逼已退出群聊】 …… 一元钱:哦豁【微笑脸】 凤梨酥:各位,最新消息,我刚才给东哥打了电话,他说他手机出故障了,所以才会一会进群一会退群一会又进群【dog脸】 一元钱:@白教授,这件事你怎么看? 白教授:我不忍心看。 聊天记录太多了,陈仰粗略翻了翻,他一言难尽地退出来,挨个点开私聊他的那几位。 凤梨酥:仰哥!太好了!朝简回来了!你们晚上早点睡啊! 陈仰戳了下列表里的“硬币”头像。 一元钱:阿仰啊阿仰,我要下个月才能回去,不过不要紧,我给你寄了礼物。 一元钱:【笔芯】重逢快乐喔。 陈仰不太敢想文青给他寄的是什么礼物,他点开白棠的聊天框。 白教授发了个晚安的表情。 陈仰看了眼底下的“帅”字头像,不忍直视地点了点。 天下第一无敌大帅逼:老陈,别的我不说了,我就说一句,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陈仰叉掉聊天框点开最后一个好友,画家给他发了十个红包,他用手背蹭一下鼻尖,今天自己已经收了一个超大红包,这会实在是不好意思再点了。 画家突然发来信息:这是祝福红包,十全十美,寓意祝福。 画家:替我像你男朋友问好,提前祝你们小别胜新婚,改日我会登门拜访。 陈仰一边点红包一边想,语文老师说的是对的,诗词果然会熏陶人,看看画家,都被熏文气了。 收完所有红包,陈仰跟画家说了谢谢就把手机关机,直播鼻子塞大葱什么的……放过是不可能的,明天再说。 陈仰走到厨房门口停下脚步,他静静凝望背对着他打蛋的身影,不一样了…… 现在的朝简给他的感觉就像是……天地回转,万物解冰,一抹暖橙光晕照在了融化的冰水上面。 太阳升起来了。 陈仰心头震荡,他控制不住地快步走进厨房,走进朝简的世界。 然后,朝简和晨光都拥住了他。 “我前面的头发戳眼睛,要扎起来。”朝简在陈仰面前弯腰低头。 陈仰捞了捞他的额发:“你把皮筋放哪了,背包里吗?我去帮你拿来。” 朝简:“裤子左边口袋。” 陈仰不假思索道:“那你怎么不把头发扎好?” 朝简的眉头瞬间就皱了起来。 陈仰火速给他扎了个小啾啾,干咳了几声:“我感觉我好像是一个不太懂浪漫的人。” 朝简:“‘感觉’,‘我好像’,‘太’,这几个字……” 陈仰:“怎么?” “去掉。”朝简的口中蹦出一句。 对象十分冷漠严厉,陈仰虚心接受,他慎重地说道:“那我试着改改。” 朝简道:“你改不了。” 陈仰:“……” 锅里的水开了,朝简把锅盖揭开,他拿起大半筒面条,抽出一些放进锅里:“不懂就不懂。” 陈仰看朝简用筷子拨面条:“所以你不在意的是吧?” 谁知朝简不咸不淡地来一句:“我在意。” 陈仰再一次吃瘪。 “记得哄我就好。”朝简说。 陈仰的耳根有点热:“那你还会走吗?” 朝简摇头。 陈仰的视线停在朝简握筷子的手上,思绪一点点飘散了开来。靳骁长说新药的后遗症重,朝简的情感被药物控制得过了头,人会变痴傻的时候,陈仰心里是不怎么信的,他觉得朝简会回到最初的时候,也就是药物失去药效前的那个阶段,喜怒哀乐全都藏起来,不会有什么情绪起伏,就像一头蛰伏在海洋最深处的怪物,随时准备跳出来咬碎试图接近他的同类或异类,他拒绝日光和温度,孤独地沉于海底。 朝简也有可能比那个阶段还要死气沉沉,没有半点鲜活的气息。 然而陈仰没料到情况跟他想像的刚好相反,朝简变得有少年感了,也有烟火气了。 朝简很努力的回到了他的身边。 准确来说,朝简又一次从深渊里爬出来,踩过无数挣扎站在了他面前。 陈仰抹了一把脸,喉头艰涩:“你煮面的时候,我这么在边上看着,你会不会觉得我黏你?” 朝简往锅里放小青菜的动作蓦地一顿,他一言不发地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什么。 陈仰感受到了朝简的情绪变化,他有一点慌:“怎么了?” “你曾经给我煮面,我就像你现在这样,你说我黏人。”朝简的脑袋偏向陈仰,眼神偏执又委屈。 陈仰半晌说:“我忘了。” “嗯,我知道。”朝简继续放小青菜,他伸过去一只手。 陈仰会意地牵住,他很想问,我以前对你好吗?话到嘴边又不敢问了。还是等朝简告诉他吧。 “对了!”陈仰一把抓紧朝简的手,“靳骁长给我看了你治疗期间的视频,我看到你……” 朝简的面上极快地掠过一丝阴鸷:“那都是以前的,我这次没有受伤。” 陈仰记得视频里的朝简用力撞墙,撞得头破血流,满脸都是血,他一边白着脸回忆,一边看朝简的额头,没伤疤。 站在他面前的朝简只是眼窝深陷,面部瘦了一大圈。 陈仰仔仔细细地把朝简看了一遍,他还是不放心地扒着对方的运动外套,手还伸了进去。 伸进去以后陈仰就滞住了,想拿出来,手指却已经蹭上了朝简的腹肌。 朝简的气息一下子就重了起来:“我真没有受伤。” “我上网搜过,狂躁型人格障碍会伴有暴力倾向,习惯性的暴力,自己都控制不住自己,”陈仰说,“你治病的时候……” “我有克制。”朝简捉住他的手。 陈仰不信,无论是朝简痛苦治病的视频,靳骁长的形容,还是网上的病人自述,他都能得出一个结论,发病了是没有理智的。没理智的人怎么克制自己?做得到吗? “睡前我要洗澡,你跟我一起,我让你检查。”朝简捏他手心。 陈仰的脑子里“轰”地炸开了花:“那……行吧。” 朝简的喉结滚了滚:“嗯。” 锅里的长寿面被捞出来的时候,已经差不多要糊了。 陈仰接过朝简递的筷子,恍惚着问他:“你有没有吃东西啊?” “不记得了。”朝简坐在他旁边,“你先吃,剩下的我吃。” “行。”陈仰拿着筷子搅几下面条,他印象里不是第一次吃长寿面,具体什么时候又想不起来了。大概也是他遗忘掉的那部分内容里面的吧。 陈仰捞起一筷子面条送到嘴边,他吹了吹张嘴吃掉,陌生又熟悉的味道让他眼眶一湿:“丁会春说你以前开朗,爱笑。” 朝简的长腿勾着他的脚:“那时候刚开始做任务,还不够成熟。” 陈仰愣住了。 “吃面。”朝简一只手搭在他的椅背上面,指尖捻他后颈。 陈仰吃两口面,继续看他。 “很想知道我以前做任务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朝简看着他的眼睛。 陈仰点头。 “我说一千遍一万遍,都不如你亲自看一眼。”朝简说。 陈仰鼻子发酸:“我看不到了,时光不能倒流。” 朝简充满深意的目光锁住陈仰:“你如果很想看,也许就能看见。” 陈仰面露不解。 朝简扣住他的后脑勺,示意他吃长寿面。 陈仰心不在焉地吃了一半面条,剩下一半朝简吃了下去。 面吃了,还有蛋糕。 陈仰其实是不过生日的,今年他的朋友送了他红包和祝福,对象也从国外飞回来了,他有种自己被彩蛋砸了一身的感觉。 蛋糕是一个……大奶片形状,上面刻着一个太阳。 陈仰晕乎乎地看着。 朝简插了一大把蜡烛,刚好是二十六根,他一一点燃,烛光照着他惊为天人的面庞,犹如一副笔触柔和的画卷。 作画的大师刚改变风格还不是很熟悉,有几处还有之前的冷戾痕迹,不过不影响整体感觉。 睡醒了的小狗摇着尾巴从阳台跑过来,不停地往上蹦跳。 朝简没把小狗拎走,也没理,他把彩虹的生日帽戴到了陈仰头上:“许愿。” 陈仰狐疑道:“是不是少了一个环节?” 朝简:“没少。” 陈仰坚持道:“少了吧。” 朝简比他更坚持:“没有。” 陈仰有点动摇了:“没有吗?” “嗯,没有。”朝简前一秒说完,下一秒就听陈仰道,“少了生日歌!” 朝简面无表情。 “算了,我开视频吧,凤梨酥会给我唱的,他唱歌很好听。”陈仰说着就要去拿手机,他刚走了两步,耳边就想起了少年刻意压低的歌声,很别扭,也很孩子气。 朝简一口气唱完。 桌前一片寂静,陈仰和狗都看着他。 朝简掉头就要走,陈仰拉住他说:“好听的,真的,你唱的很好听,不信你问03。” 小狗:“汪汪!” “听到了吧,它说是的。”陈仰认真说完,顿了顿,小声喊朝简的名字,“哥哥要许愿了。” 朝简转过身看他。 陈仰于是闭上眼睛许了一个愿望。 ——希望所有人都能平安走到终点,回家。 . 陈仰把蛋糕上面的太阳全部切给了朝简,如果可以让他快乐起来,陈仰愿意拿出所有。 朝简看着小盘子里的金色太阳,久久都没有动弹。 陈仰凑过去:“朝简?” 朝简含糊地“嗯”了声,他拿起勺子挖掉一块太阳送进口中,没有抬头。 “你是不是要跟我说事情?”陈仰看出朝简已经被一层层回忆包裹住了,他进不去,只能在外面等对方向他伸手,“现在还是明天?” “今晚说一点。”朝简咽下奶油。 “时机真的到了?”陈仰有多激动就有多忐忑,“文青说靳骁长进校园任务是为了监督我,还要评估我的能力,他出去以后是不是有跟你……咳!” 陈仰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他就着朝简递过来的水杯喝了几口水,缓了缓说:“你要不要再确认一下?确定我适不适合听。” 朝简:“你去阳台把那盆花端进来。” “我给发的照片你都看了?”陈仰利索地跑去阳台,他端着花盆回来说,“看,我发的图没有p吧,真的马上就要开花了。” 虽然这几天花苞没什么变化,但它随时都要绽开的迹象很明显。 朝简看了看花苞,他没出声,面上的神情却是高兴的。 “时机到了。”朝简说。 陈仰不明所以,花苞也和他听真相的时间有关?他的心底生出一种怪异感,仿佛花苞不是朝简的命,是他们两个人的命。 朝简把盘子里的太阳吃掉:“准备好了吗?” 陈仰深呼吸:“准备好了。” 朝简说:“那你拿着手机去房间把门关上,我们打电话说。” 陈仰:“……” “面对面说,你的阈值崩乱的几率会大很多。”朝简回来前吃了很多药,确定接下来十天半月的情绪都会处在一个相对平稳的状态。这段时间朝简唯一要做的事就是为陈仰揭开蒙住世界的那层布,他会很痛苦。 痛苦到宁愿那层布还好好的蒙在上面。 “没事,就这么说吧,各种违和的诡异的事情铺垫了很久了,我有心理准备,能承受得住。”陈仰冷静道。 朝简抱着他的脑袋压向自己,他们额头相抵:“青城这座城市是假的。” 陈仰迟缓地眨了一下眼睛。 “整个世界都是假的。”朝简吻了吻他开始痉挛的眼皮。 陈仰扶着桌子站起来:“我们还是电话聊吧,我去卫生间,你在外面给我打电话说。” 他走几步停下来,迷茫地东张西望,家里的卫生间在哪? 第157章 现实四 陈仰拿着手机走进卫生间,垂着头坐在了马桶上面,他的腰弯下去,手肘压着僵硬的腿部看潮湿的地砖。 当初火车站的任务结束后,陈仰根据调查得出一个推论,所有任务者都是青城人,那时候他就已经在想,要是任务没有尽头,青城这座城市早晚有一天会变得只剩下任务者。然后任务者们走着走着都停下了,青城成为一座空城。 后来陈仰每做完一个任务回到现实世界,他的归属感都会减弱一分。随着时间的推移,身边违和的现象越来越多,三连桥和青城带给他的陌生感也越来越强烈,怀疑的种子不知不觉生根发芽,变成一棵小树苗。 直到刚才! 那棵他故意晾着不给养分的小树苗砰然长成参天大树,瞬间戳穿他的心脏,他疼过了头,没了感觉。 其实陈仰内心深处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他没有骗朝简,他确实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真的走到这一步的时候,他还是接受不了。 这就是脑子里的想法和摆在眼前的事实的本质区别。 青城是假的,果然是假的。 难怪不真实。 原来是假的啊,难怪…… 手机被陈仰攥得潮湿发烫,他换只手拿,发现那只手也渗满了冷汗。 陈仰把两只手上的汗擦在了裤子上面,他站起来走到门口打给朝简,没有说话。 外面的朝简也没出声。 一扇门隔断了他们的视线和呼吸,却没能把他们的灵魂分开。 陈仰哑声道:“你说吧。” “我说会很简单。”电话里响起朝简轻描淡写的声音,“我是从终点回来找你的。” 这句话看似没多少字,实际上已经打开了所有疑问的节点。 一:任务有终点站。 二:黑户就是通关的任务者,什么时候通关,什么时候解绑身份号。 三:朝简之所以走到终点又原路返回,是因为陈仰还在路上。 陈仰背靠着门:“你说详细些。” “我吃药吃的脑子有点钝,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说起,”朝简道,“你提问,我回答你。”末了又提醒道,“今晚只说一点。” “好吧。”陈仰感觉有密密麻麻的疑点横冲直撞,谁都想引起他的注意被他翻牌,他随便抓了一个疑点,“这个现实世界是假的,那真正的现实世界在哪?” 陈仰不由自主地说出一句:“该不会是任务世界吧?” 门外没有声响。陈仰已经从朝简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他站不住地蹲了下来,两个世界竟然真的是反着来的! “任务世界是真实世界的碎片。”朝简说。 “碎片?”陈仰满脸惊愕,那就是说,整个真正的现实世界变成一块块独立的部分,用来充当任务背景? 不知道怎么回事,“碎片”这个词让陈仰有种很可怕的预感。 碎片,碎掉了……陈仰不敢往下想。 门被朝简打开,他挂了电话捞起陈仰:“好了,今晚就到这,你需要时间平复自己。” “我不需要。”陈仰煞白着脸嘴硬,“老早就开始预警了,你跟我说青城是假的,我只会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他把手机塞进口袋里,语无伦次道,“我只是难受,出生长大的地方不是真实的,我太难受了,这是正常反应,不想面对也不行,我睡一觉,睡醒了就好了。” “嗯。”朝简把他抱了起来。不是公主抱,是抱孩子那样。 陈仰的手臂挂在朝简肩上,胃里的那一点奶油在往上涌,被他强行咽了下去。很早以前武玉叫他管住自己的好奇心,还说通常情况下,费心挖掘跟装傻这两种选择,后者才是正确的选择,她说那句话的时候一定已经窥知了一些东西,所以才会给出善意的警告。 陈仰又想起朝简一次又一次地跟他强调,任何事都有始有终,该来的,总会来,不要着急,顺其自然就好,他一边疑惑不解,一边告诉自己要听朝简的。 于是他忍着忍着,忍到了真相犹如火山喷发的时刻,他眼睁睁看着岩浆朝他喷了过来,退无可退。 现在陈仰看着蒙住真相的那块布被一点点揭开,他紧张了后悔了,甚至想把揭开的那几个角按回去,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是不可能的了,揭开了就按不回去。 “其实我的心理素质比我以为的要好,‘世界是假的‘这个真相我都扛住了,其他的更没问题。”陈仰摸了摸朝简头上的小啾啾。 朝简抱着他进房间:“嗯。” “而且我是有预料的,我也猜到了很多东西。”陈仰趴在朝简肩头。 “嗯。”朝简走到房间左侧的衣柜那里,他用一只手托住陈仰,另一只手打开衣柜,从里面拿了两套睡衣去浴室。 陈仰回过神来的时候,朝简已经把热水放出来了,并且正在单手翻架子上的洗漱用品。 “我们怎么在这?”陈仰一脸茫然,“你要洗澡?那放我下来,我出去。” 朝简把他往台子上一放:“不是说检查?” 陈仰:“……”他的视线追着朝简,“那今晚我们是要……” 朝简在找牙膏,他打断道:“没有买前戏需要的用品,不会做。” 陈仰:“我买了。” 朝简刚撕开牙膏的包装,他的指尖一抖,牙膏掉到了地上。 陈仰见朝简愣在原地,他从台子上滑下来,弯腰捡起牙膏放到对方手里:“做吗?” 朝简继续撕牙膏的包装:“你现在的状态不行。” “也对,这会我满脑子都是‘世界是假的’这五个大字,飘来飘去,飘得我头疼。”陈仰停顿了一两秒,直直望着朝简,“那你能帮我把它们赶走吗?” 朝简皱眉看他:“你确定?” 乍一看很理性很沉稳,实际快把牙膏掰断了。 陈仰咬朝简的下巴:“能不能做到?” “当然。”朝简笑了一下,他微低头,让陈仰的吻落到自己唇上。 陈仰亲了亲朝简,学着他喝醉酒那次一样,伸出小手指:“那说好了,拉钩。” 朝简勾住他的小手指,晃了晃。 然而还是没做成。 不是因为陈仰临时改变主意又不想做了,也不是因为朝简担心他的阈值出什么意外不敢碰他,而是因为……雨衣小了。 嗯,小了。 人生往往就是这样,你都准备好了,它却能让你明白一件事:准备好了也没用。 . 陈仰的头发很短,洗完澡出来基本就干得差不多了,不需要吹,他找到吹风机,跪在床上给朝简吹头发。 朝简面对陈仰坐着,泛青的眼眸微阖。 “那盒小的不要了。”陈仰的声音夹在呼呼风声里,“明天我买一盒大号的。” 朝简的眼皮动了动:“不用。” 陈仰以为朝简是在怪他连尺寸都弄错,不上心不用心,他还没想要怎么解释,就听对方说:“我刚才已经下单了。” 陈仰:“……” 朝简的眉头皱了皱:“我应该在回来的路上买好。” 陈仰的嘴角一抽,不怪你,你也没想到你哥都这样了还能做。 “不差这一个晚上。”陈仰拨了拨他柔软的头发,哄道。 朝简牵住陈仰的睡衣。 陈仰欲言又止:“那个,咳,我能问你一个事吗?跟任务无关。” 朝简放在他睡衣上面的手倏地收紧:“你自愿的。” 陈仰被那股力道带的往朝简怀里一栽,他关掉吹风机,神色复杂道:“你怎么知道我要问什么?” 朝简的眉眼被潮湿的发丝遮住,轮廓生出几分凌乱的美感:“当初你跟我……”他的眉峰拢起一片阴影,头偏到一边,耳根染了层薄红,“是你让我弄你的,我不会,还是你教的我。” 陈仰呆若木鸡,天知道他只是好奇,为什么他跟他对象之间,他是下面的那个,而且好像一点障碍都没有,很自然。 没料到会听见这么……陈仰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来形容他的心情。 “你如果不信可以试试,那盒小的你能用。”朝简的唇角抿直。 陈仰脑补了一下那个画面,不行,y不起来,没感觉。他一言难尽地叹口气,我是个gay,还是个o,我今晚才知道。 “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是身经百战的老哥哥,你是小嫩肉?”陈仰艰难地问了一个问题。 朝简的面部一黑:“你是理想的巨人,现实里的矮冬瓜。” 陈仰:“?” 朝简睨了他一眼,之后就把目光挪开:“你只教我怎么进去,其他的你也不会,你是死要面子装作很懂,说什么哥哥教你,不要怕尽管上,实际上你只会些理论知识,我是你第一个实验对象,也是最后一个,因为你说我很厉害,你还……”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陈仰捂住了朝简的嘴巴,他背上的汗都出来了,燥的。 房里静下来。 陈仰看着朝简瞳孔里的自己,他有一点晕眩:“你都告诉我了,我还是一点都想不起来。” “没关系。”朝简说。 陈仰无力道:“要是我永远都想不起来怎么办?” “没关系。”朝简吻他手心。 . 陈仰以为自己今晚要睁眼到天亮,谁知道他躺下没多久就睡着了。 朝简把手臂从陈仰脑后抽出来,他下床吃药,翻手机看靳骁长的信息。 靳骁长:顺利? 朝简拧盖灰白色的药瓶。 靳骁长:药一次两粒,不能多吃。 朝简的掌心里躺着五粒药。 靳骁长:我会把你的用药量告诉青青,再让他转告给陈仰。 朝简将手机大力扣到桌上,他看看手里的五粒药,看看床上熟睡的人,沉默了会就把三粒药放回瓶子里面。 . 陈仰和朝简第二次聊任务相关是在两天之后。 两天的间隔是朝简的意思,尽管陈仰的情况已经很合适了,但他依然很谨慎。 陈仰盘腿坐在沙发上,手里是他的那本《量子论之意识与世界的关系》,他把书往坐在他对面的朝简腿上拍拍。 “这本书是我的。”陈仰用笃定的姿态开场。 朝简剥瓜子米:“嗯。” “019是我自己的身份号。”陈仰又说。 朝简还是那个音节:“嗯。” “那个李跃是我幻想出来的人。”陈仰的语气很平静。 朝简道:“李跃是真实存在的,他就是你。” 陈仰呆住了。这两天他把以前所有的疑点都整理了一遍,基本都疏通了,水到渠成,他觉得自己不论听到什么都ok,结果还是出现了措手不及的一面。 “你曾经做任务都用‘李跃’这个名字。”朝简把剥好的瓜子米给他,“只有少数老队友才知道你的真名。” 陈仰看着手里的瓜子米,好一会才说话:“我第一个任务是什么?” “你第一个任务我不清楚,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已经是很有经验的老任务者了,我是新人。”朝简又抓了一把瓜子开始剥起来,“你教我做任务,一路带着我。” 陈仰挑眉:“非亲非故的,我干嘛对你那么好?” “你说我是照着你媳妇的样子长的。”朝简慢悠悠道。 陈仰老脸一红:“我那不是耍流氓吗?” 朝简道:“如果我对你没意思,你那么做是耍流氓,我也喜欢你就不算。” 陈仰吃了几个瓜子米:“那算什么?” “算你撩我。”朝简说。 陈仰愣愣看着他:“朝简,我为什么会忘了你呢?” 朝简剥瓜子米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的眼帘低垂,看不清眼里有什么东西。 陈仰其实已经猜到了一个可能。 “因为你做任务失败了。”朝简把没剥完的瓜子放到茶几上面,他打着赤脚去洗手间。 陈仰嘴里的瓜子米有点苦,果然啊…… “任务失败了就会死掉……”陈仰跑到朝简身边,他也没穿鞋,脚踩着冰凉的地砖,一股股寒意从他的脚底心往上窜,“那我为什么还活着?” 朝简低着头洗冷水脸,嗓音模糊不清:“重置。” 陈仰的视野里是他有点乱的栗色发尾。 重置,重新设置,这不难理解,比如游戏里的玩家死了,会在重生点刷新。 陈仰把攥在手心里的瓜子米摊开,捻起一粒吃掉。最初在去小尹岛的船上,张延说“在这里死了就是死了”,陈仰觉得离奇可怕,之后他做完那个任务出来发现主治医生李跃是不存在的,对方送给他的那本夹着身份号的书也成了他自己的,这让他感到荒谬。 再接着,他通过武玉对象的事得知了一个信息,只要是谁死在了任务期间,那么除了和ta做过同一个任务的任务者,就不会再有哪个人记得对方来过这个世界。 一个大活人留下的痕迹竟然能被清理掉,而且生活中的所有亲朋好友,所有认识对方的人都会失去相关的记忆,陈仰认为太魔幻了,魔幻的让他没办法思考那里面的名堂。 其实那个开端就已经透露了所有事情的发展走向。 能把一个人抹杀掉,当然也能再恢复。 陈仰想到什么,他的双眼猛地一睁:“是不是在第九康复院重置?” “是。”朝简够到毛巾擦脸上的冷水,“康复院是重置点。” 陈仰哭笑不得,他还以为他忘了自己出事的片段是不愿意想起痛苦的经历,于是就选择性失忆了。 现在他才明白过来,从始至终压根就没有那件事。 陈仰的呼吸渐渐平稳,他长久以来被种种困惑和怪异感侵蚀,不知不觉中产生了抗体,导致他此时此刻的情感波动并不是很激烈,更多的是豁然开朗。 “所有任务者死后都能重置?”陈仰问道。 “会有个及格线,评判的是每个任务里的规则本身和厉鬼npc。” 朝简摇头,“当一个任务者死的时候,所有任务分累计过线了就会有二次重置的机会。” 陈仰的脑子里不知怎么浮现了一双狐狸眼,他下意识把那晚酒吧的疑惑说了出来。 “那个少年叫陈西双,他是你重置后的第三个任务里的队友。”朝简发现陈仰光着脚,他的面色顿时就沉了下去,毛巾都没放好就将对方丢回了客厅的毯子上面。 陈仰还没站好就奔进房间拿笔记本,他快速翻到最后,那是他记录的所有任务。他的手指沿着第一个任务往下滑动,停在了第三个任务上面。 老集村的任务者里面没有陈西双这个人。 门口传来朝简的声音:“任务者重置后会有一段全新的人生和社会关系,他不记得你,你也不会记得他。” 陈仰慢慢合上了厚重的笔记本,就像他忘了朝简…… 下一刻陈仰刷地看向朝简:“我重置了,你却还能记得我,是不是因为你是黑户的原因?” “哥哥,我也忘记过你啊。”朝简的眼眶血红。 陈仰一愣,他垂眼把笔记本放回抽屉里,换了个话题:“陈西双既然能二次重置,说明他的能力挺不错。”祛湿的草药八成跟对方有关。 “一般。”朝简说,“他是新得不能再新的新人,第一个任务就失败了。” 陈仰面露不解:“那他是靠什么得到的重置机会?” “老集村的厉鬼姜人把他送出来的。”朝简把陈仰捞到怀里,和他并肩躺到床上。 陈仰不记得陈西双了,自然就不清楚对方和厉鬼姜人的牵扯。 不过陈西双能得到厉鬼的帮助,那也是他的运气和命数。 “重置,新的人生……”陈仰呢喃着,他突然坐起来:“那我妹妹……” 朝简跟他对视。 陈仰非快道:“就当我没问……” 朝简跟他同时开口:“你没有妹妹。” 整个世界都变得死寂。 陈仰跳下床找打火机跟烟盒,他找了半天都没找到,整个人显得无措又迷茫。 朝简将躺在他眼前的烟盒拿起来:“你记得你妹妹的样子吗?” 陈仰说不出话来,不记得了,关于妹妹的记忆片段都很零碎,他不仅忘了妹妹的脸,也忘了她是怎么出事的。 “你和其他重置过的任务者一样,整个社会关系都是假的。”朝简捏住陈仰绷紧的下颚,把一根烟送进他的齿间。 陈仰的牙齿深陷进烟蒂里面:“那我重置之前呢?” 朝简沉默片刻:“重置之前的你是孤儿。” 陈仰嘴边的烟掉到了桌上,不管是重置前重置后,他都没有妹妹。 怪不得朝简跟他讲了半天重置,他到现在才想起来问妹妹相关。 原来我没有妹妹啊…… 陈仰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心口酸涩难耐:“那我印象里的喜欢咬我,还总是咬同一个地方,逼我克服对鬼故事的恐惧,喜欢吃奶片和菠萝包,喜欢给我剥瓜子自己却不吃,喜欢亮晶晶的东西,喜欢收集小玩意,喜欢折纸板的那个人是你?” 朝简将桌上的烟捡起来含住,低头点燃:“后三个爱好不是我的,是你自己的。” “你潜意识里把我和你合在了一起。”他说。 陈仰一动不动。 朝简吸了几一口烟,他找出熏香点起来,把青烟往陈仰的方向扫了扫:“我和你共用身份号,你做任务的频率是被我影响的,我是你的变数。” “包括你见到过去的老队友,也是因为我。”朝简又说。 陈仰的身体僵硬,头脑发涨,视线有一点涣散:“老队友?” “你不是想不通为什么有的任务者死在了任务世界,你明明没有合作过却能记得吗,那就是你的老队友,重置前的。”朝简抚摸他左耳的那道疤。 那一瞬间,有几个身影从陈仰的脑海中漂浮了出来,他们分别是康复院的男护士香月,武玉对象阿景,小哑巴的表哥。 陈仰的呼吸有点快,不对,不止他们三个,还有更早时候那个公交上遇到的大叔,对方从他上车就一直盯着他看,很有可能也是队友。 . 那天朝简没有再让陈仰接受新的信息。 陈仰哪儿都没去,他窝在房间里面清理遭受重创的世界,胡子是朝简给他刮的,刷牙洗脸也都是对方在一旁协助。 一个接一个的谜底被揭开了,陈仰竭尽全力维护内心的秩序,精神状态累到了极点,影响到了身体,他差不多成了生活不能自理的废人。 三四天的缓冲时间结束后,朝简又把陈仰好不容易清理好的世界弄塌了。 花盆里的种子是假的,花苞也是假的。 “它代表你的阈值。”朝简一边吃油条,一边用“油条还不错”的语气说。 陈仰手里的勺子颤巍巍地晃进了碗里,他同手同脚去了阳台,两只手抱着花盆回客厅。 “这是假的?”陈仰捉住朝简的手摸花苞,震惊道,“这么真实的触感,你跟我说这是假的?” 朝简喝口豆浆:“丁会春是康复院b区的区长,种子是她的特殊福利,她暂时用不到就借给了我。我们用完要还给她,这是她留给她亲人的。” 陈仰的注意力从花苞转到了其他地方:“b区在哪?” “在真实世界,那也是一个任务点。”朝简说,“过及格线的任务者会在那里沉睡,接受重置,直到重置完了才会按照性别被送到这里的a区或c区。” 陈仰眯了眯布满血丝的眼睛,那他昏迷的两年多是在b区,醒后就到了a区,然后在a区做了大半年复建出院,当天就重新开始做任务。 原先他还感激匿名人士给他资助医药费,谁知道全是假的。 “第三个任务是今年上半年的事,陈西双这么快就重置好了,我为什么要重置那么长时间?”陈仰坐下来。 “陈西双死的时候还是新人,重置起来会很简单,你不一样。”朝简把豆浆端到陈仰面前,“你没有回家的信念,做任务对你来说是交朋友,所以你一直在路上,你做了很多任务。” 陈仰往下接:“直到我跟你好上了,我才想往终点走。” 朝简抚了抚陈仰的脊背。 陈仰想起了文青,他就是不想走到终点。 “任务世界和现实世界是相连的啊?”陈仰忽地问道。 朝简点头。 陈仰拿起杯子,仰头大口大口喝豆浆,难怪进出就是瞬息之间的事。 一杯豆浆喝完,陈仰抿了抿嘴:“还能三次重置吗?” 朝简:“不能。” 陈仰心想,这是他和朝简的最后一次机会了。 . 下午陈仰从朝简口中打探到了一个信息,孙文军是b区的副区长,他的盆栽也跟阈值挂钩。 陈仰没记错的话,孙文军的盆栽始终是一根枝条长着一片小叶子,说明他的阈值到了一个层面,停滞不前。 孙文军那次出差极有可能就是想办法改变阈值去了,只可惜他没成功,他选择了走一步看一步。 陈仰回忆孙文军对他的道别,怀疑他们是老队友关系,或者说是战友一般的存在。 但他不记得了,他失去记忆的同时也失去了那份情感。 陈仰看朝简打扫卫生:“你说你生在三连桥,是不是指真正的三连桥?” “对。”朝简把狗垫子丢到阳台。 “那靳骁长和你是什么关系?”陈仰看小狗追着垫子而去,“别说只是普通的医患,这我不信。” “他是我小舅。”朝简不快不慢道。 陈仰还没反应过来,就又听朝简说:“重置过。” 那三个字透露出一股无力跟无奈,当舅舅的重置了记忆,舅甥两人就变成了陌生人,即便是恢复记忆,情感也没恢复,所以两人的关系既一般又微妙。 陈仰通过朝简和靳骁长的相貌方面推测出一个想法,社会关系改掉了,基因还会有不同程度的保留,他怀疑武叔跟任务者武庆曾经也是亲戚。 陈仰拿走朝简手里的扫帚:“我什么时候才能进最后一关?”说不定全都通关了,他就能全部想起来。 “再等等。”朝简没有多说。 “那最后一个任务是什么?”陈仰从口袋里摸了个奶片拆开,“你做过,你跟我讲讲你的经验,我可以做好准备。” 朝简咬住陈仰指尖的奶片:“我的最后一个任务是单人任务,你死后我就直接进去了。” 陈仰恍惚了一下,对啊,他是任务失败了才重置的。 那时候他死在任务世界,还只是任务者的朝简不知道他会重置,以为他是真的死了…… 朝简用一种说故事的口吻讲述了他的最后一个任务,陈仰的死是他的梦,最后一个任务是他噩梦的延续。 那是朝简内心的美好和恐惧,由一个个幻境组成,他一次又一次目睹陈仰从活蹦乱跳变成尸体,很快他就出现了多重人格障碍,疯了。 最后朝简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来的,等他发现他的眼前没有陈仰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了终点。 陈仰听完朝简所说,浑然不觉自己满脸都是泪:“幻境里的我死了多少次?” “十七次。” 朝简用食指刮了一点陈仰脸上的泪水,送进他的口中,下一秒就吻上去,和他一起分享那一点苦涩。 “哥哥,你在我面前死了十七次。”朝简在唇齿相依间发出一声叹息。 每次你都会跟我说“一会就回来”,然后就再也不回来了。 第158章 现实五 陈仰不是一个喜欢流泪的人,屈指可数的几次都是因为朝简,这次他内心的酸苦尽数渗透出来,并且形成一张有形的大网,将他整个人都给罩住了。他在网中央一睁眼,发现朝简也在网里。 朝简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那张网穿透了皮肉根骨,鲜血淋漓,却还是费力往他身边爬,想要握住他的手。 陈仰用颤抖的手盖住脸:“靳骁长说你……说你曾经分裂出了一个我……” 朝简的神情有一瞬的愣怔。 “还好有那个我,要不是他,我就见不到你了。”陈仰用尽全力抱住朝简,哽着声音呢喃,“谢谢,我谢谢他,谢谢他……” 那么多次的绝望,换成陈仰是坚持不下去的,他要么死在幻境里面,要么出来以后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永远疯下去。 他不佩服朝简,他心疼朝简。 朝简把下巴抵在陈仰的发顶:“哥哥,你要谢的人有点多。” “我知道。”陈仰满嘴都是苦味,那个人格陪伴朝简走出黑暗,他还活着的消息给了朝简希望。靳骁长从始至终都没有放弃朝简。 还有朝简自己,他治病期间经历过无数次别人想像不到的痛苦折磨。 陈仰紧紧拥着朝简。 朝简拍了拍陈仰发颤的后背,当初他疯疯癫癫地站在终点自杀的时候,几种人格出现了分歧,他们把他的绝望撕裂成了几部分,他挣扎着想,陈仰那么厉害,说不定还活着。 就是那么一丝渺茫到难以计算的希望让朝简掉过头,往回走。 于是他攥紧各种各样的药瓶,捂着伤口流着血走啊走,一路走到了陈仰面前。 朝简捞起陈仰的脸,唇在他的眉眼间摩挲:“你记不记得你跟我说过,一个先走了,留下的那个该有多难过。” 陈仰记得,那就是a3楼任务里面的事,当时“余哥”抓走小哑巴利用她策划了一出戏,棋子“王姐”撞上乔桥,李正为了救她……踩到影子死了。 “你说那样生不如死,我说差不多了,”陈仰回忆着,“你来一句,‘又不能死’,当时我先是问你为什么,之后觉得留下的那个要背着两个人的希望往前走,所以才不能死。” “我那么想的时候,听到你说‘不是’,我再问你原因,你却不肯说了。”陈仰都记得。 “一个先走了,留下的那个很难过,生不如死,却又不能死,不是因为要背着两个人的希望往前走,而是要回头找到先走的那个人,再一起往前走。”朝简轻笑,“我做到了。”他像一个讨要奖励的孩子。 陈仰身边的东西都是假的,他能给的奖励就是做好那道光,照亮朝简的世界。 “疯也有疯的好,如果我一直清醒着,我会自杀,我死了以后会被重置,这是百分百的结局。”朝简的面部有一瞬的扭曲,“然后我们相逢不相识。” 陈仰闭了闭眼睛:“都忘了,比一个记得,一个忘了要好。” “不好。”朝简咬他的脸,“一点都不好!” 陈仰感觉脸上的肉都要被咬下来了,他按着气息微乱的朝简,脚踢了踢凑过来的小狗。 “汪!”小狗对朝简叫。 朝简抱起陈仰去房间,小狗“嗖”地钻了进去。 朝简指了指门,面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小狗不动。 朝简笑了起来:“出去。” “嗷……呜……”小狗瑟瑟发抖地跟他较劲。 坐在床上的陈仰摸摸脸,齿痕很深,却没有流血,朝简在咬人这件事上很有经验,也很有技巧。 房门“嘭”地甩上。 陈仰放下摸脸的手:“狗呢?” “外面。”朝简瞥瞥窗台上的盆栽,花苞还是花苞,没开,很稳定,他将目光转向陈仰。 看了一会,朝简弯腰蹲下来,牵住陈仰的衣角,“哥哥,我想做,可以吗?” 陈仰控制不住地说道:“可以啊,来吧。” 朝简顿了顿,半晌把脑袋埋进陈仰的怀里:“你虽然没有记起来,但某些方面还是老样子。” 陈仰怀疑朝简在笑,他的眉梢轻抽:“夸我还是损我?” “我回来前做过检测,只要不出意外,我这段时间都会处于一个相对平稳的状态,药也有按时按量吃,不会有事的。”朝简突兀地说了一句就去洗手。 陈仰半天反应过来,朝简是怕自己在做的时候失控,他冲着洗手间方向喊:“你洗手干什么?怎么还打肥皂?” “待会我要把手伸进你的嘴里。”朝简说出原因,“不是特殊嗜好,是因为我太了解你的身体了,我很容易就能让你舒服,你一舒服就会叫得很大声,老房子的隔音效果不好。” “……???”陈仰听天书一样,叫得很大声?怎么可能啊,不可能。 很快陈仰就打脸了。 陈仰主动抓住朝简的手塞进自己口中,堵住了他接连不断的叫喘。 门外的小狗抓了会门,“汪”几声,又抓会门,重复了三五遍,它扒着门滑下来,摊在地上睡着了。 过了大约四五十分钟,小狗不知做了什么梦,小短腿抽了一下,它刷一下蹦起来,琥珀色的眼珠懵逼地转了转,又趴回去。 小狗是被饿醒的,它去阳台叼着上自己的饭盆回房门口,牙一松,饭盆“当当当”地颠了一小会静下来。 就在小狗举起两只爪子往门上的搭的时候,门从里面打开了。 陈仰看了眼扑到他腿上的小狗,狗也在看他。 一人一狗四目相视。 “是不是以为开门的是朝简,没想到会是我?”陈仰嘀咕了声,“理解,我也很意外。” 陈仰扭头瞥一眼收拾床单的朝简,一言难尽地叹口气,不做不知道,一做吓一跳,他的身体没有半点生涩感。 做完以后,除了腰有一点酸,其他都…… 陈仰行动自如地捡起地上的饭盆:“这样也好,不用休息了,晚上还能在睡前来一次。” 小狗咬住陈仰的裤腿,像是在说,我饿了,管管我,先管管我行不行。 “不过他的年纪还小,做多了对身体不好。”陈仰边走边自言自语,“虽然做的时候感觉很好,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忘了。”高潮来临的那一刻如同吸大麻,神智不清全身颤栗,仿佛飘上了云端,又像是看见了漫天星光。 陈仰的脚步一停,不是吸大麻,他是在吸年轻男孩子的肉体,啧。 . 这个季节温差大,一到晚上,这座城市就被一股股的寒意侵蚀。 阳台的玻璃门被陈仰关上了,餐桌上是没吃完,还有点热的菜,椅背上搭着朝简的蓝色运动外套……家里弥漫着平淡温馨的生活气息。 陈仰跟朝简窝在沙发里,电视开着,他俩都没看。 朝简在敲笔记本,陈仰伸了下脑袋:“你在跟丁小姐聊天啊。” “嗯。”朝简的声音混在键盘声里,“她要记录花的培育情况,方便她找到亲人以后使用。” 陈仰咽下嘴里的酸甜橘肉想,丁会春是一个具有传奇色彩的年轻女人,二十岁的通关任务者,她是老巷那间小诊所的老板,手握能让遭受精神创伤的任务者们活过来的熏香,阈值种子,而且她还是任务点第九康复院b区的区长。 “要不是你救了她一命,我们就不会有熏香和种子,”陈仰不禁感到庆幸。 “因果而已。”朝简编辑完信息发过去。 陈仰想想也是,如果丁会春没有得到朝简的救助,一切都会在蝴蝶效应之下发生改变,追论起来没有意义。 朝简把自己的手机给陈仰,让他玩游戏。 “密室逃生的中级版本和高级版本我还没玩。”陈仰心虚地说。 “不玩那个,玩新的。”朝简凑近点开游戏,强硬道,“这个你必须要在年前玩通关。” 陈仰被一片蝌蚪文闪瞎眼:“没有中文版?” “没有。”朝简将手机放到他手里,“不懂的问我。” 陈仰以为是血腥杀戮风格,没想到进去以后是蓝天白云的背景,人物是个叫seven的女孩子,她拎着篮子在山里采蘑菇,碎花裙摆和她的乌黑长发一起荡出轻盈的弧度。 少女游戏吗?陈仰古怪地往下玩。 几分钟陈仰撇开了手机,睡下的胸口大幅度起伏。 这游戏太恐怖了,比全程玩心跳的密室逃脱要让人崩溃数倍,因为它前半段阳光灿烂岁月静好,后半段突然阴云密布压抑绝望。 陈仰的心理历程是做好了心里防备,发现自己想多了就放松了下来,最后猛然来那么一下的时候,他是没防备的。 seven的头掉下来前,她还在对陈仰笑,那种强大的冲击让他的四肢有短暂的麻痹。 前面有多美好,后面就有多惨烈。两者之间没有任何过渡,画面直接就切转了过去,生硬得可怕又残忍。 陈仰喝了几口水继续,他知道朝简在训练他。十有八九是跟最后一关有关。 最后一个任务不知道什么时候来,朝简没有多说,陈仰猜是花苞绽开的时候,他只能一边等,一边做准备。 手机忽然发出信息提示音,陈仰把手机递给朝简:“你小舅找你。” 朝简叼住奶片接过手机。 陈仰往沙发里一靠,人有的时候还真得相信自己的直觉,他第一次在视频里看到靳骁长的时候有种见家长的局促慌张。 果不其然,靳骁长是朝简的舅舅。 靳骁是朝简的心理医生,他最清楚朝简的病情和治疗过程,这也是他怨恨陈仰的原因。 站在舅舅的立场,靳骁长不待见也不喜欢陈仰这个所谓的罪魁祸首,却还是为了外甥忍下来,更是亲自进任务世界照顾陈仰,监督他做任务,估量他的能力。 外甥的对象重置过,他却抱着生一起生,死一起死的坚决态度,这是他们的最后一次机会了,靳骁长只能咽下那口怨气,伸一把手。 陈仰轻声说:“朝简,你替我跟你小舅说声谢谢。” “好。”朝简打了几个字就把手机给陈仰,让他继续玩游戏。 陈仰心不在焉:“明天玩吧,今晚就不玩了。”他看着朝简发愣,“我放在床头的那本书是我什么时候买的啊?” “书是你在一个现实世界的碎片里做任务的时候得到的。”朝简说,“最后一关的时候,你要把书带上。” 陈仰不解:“为什么?” 朝简摸他脖子上的吻痕:“那是现实世界的东西,是你的精神寄托,能在你找不到方向的时候指引你,加强你的信念。” 陈仰的身子一震,所以孙文军总是提醒他看书,是要他知道这个世界是假的,都是假的,叫他别忘了回家的路,别迷失。 乔小姐的星座书也是这样的吧。陈仰的余光扫到不远处的玩具鱼:“03呢?我第一次见到它的时候,它就一眼不眨地盯着我看,该不会跟我有什么渊源吧?它是我在现实世界养的狗?” 朝简道:“你要问它主人。” 陈仰抿了抿嘴,不知道武玉什么时候醒过来,他扒拉着朝简的小啾啾:“还有什么是我忘了问的?” “火车站那个《小明玩游戏》,我们曾经做过。”朝简语出惊人。 陈仰满脸愕然:“我也是小兔子?” 朝简:“嗯。” 陈仰好半天才做出一个恍然的表情,怪不得当初他和朝简对视的时候,灵魂深处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东西。然后那东西从他心底冲了出来,促使他用笃定的语气说出答案。 原来是玩过,灵魂里面还有记忆残留。 陈仰凑近看朝简:“我想起了一个疑问,你是矣族后人吗?” 朝简:“不是。” 这个回答让陈仰始料未及,他以为朝简会点头:“那你的血为什么能启动小尹岛那个任务的仪式?” “不清楚。”朝简躺到陈仰身上。 陈仰挠了挠他的喉结:“你都通关了,还有你不知道的?” “看过田径比赛吗?终点会拉一条线。”朝简被挠的喉结上下滚动,“我跑到了终点,身体在那条线里面,不知道线外面是什么,我没有穿过去。” 陈仰眯了眯眼,看来还是有疑点,要等到走出终点线才会有答案。 “你当时不好奇吗?”陈仰说,“真相就在你面前。” 朝简摇头,线只是一个比喻,实际是一片白茫,他知道自己往前走一段就能看见什么,但他没走。 走了就回不来了。 陈仰的呼吸有点沉:“那你还能离开吗?” “我和你绑定了,你能离开,我就能离开。”朝简捉住陈仰的手盖在自己脸上,呼吸着他手心里的味道。 陈仰啃了几下嘴角,不论是什么结局,他们都会一起面对,同生共死。 哀伤和压抑试图吞噬陈仰,被他强大的信念一哄而散,他用空着的那只手挠挠没一块完好皮肤的后颈,又想起了一个问题:“香月给我的那个日记本里记的是什么?” 朝简:“你没跟我说过。” 陈仰脱口而出:“我连你都没说啊。“ 朝简拿下盖在他脸上的手,黑沉沉的眼盯着陈仰,一股愤怒又委屈的偏执模样。 “……你是我对象,我没和你说日记本的事,那应该不重要。”陈仰见没哄好,他“哎哟”了一声,“腰疼。” 话音刚落,腰上就多了一只手。 却不是给他按揉,而是捞住他往沙发上一压。 陈仰被吻得头晕眼花之际,想起来一件事,丁会春说任务这条路的尽头因人而异,每个人的尽头都不一样,其实只有三种。 ——出去,彻底死亡,或者重置。 . 半个月后的一个好天气,陈仰和朝简出门采购。 陈仰明显感受到朝简的情绪没那么沉敛了,这才是他在德国接受治疗后的真实情况。 前半个月朝简估计是服用了什么药物,他强行让自己短时间内保持最平稳的状况,为的是能给接受真相期间的陈仰做心理辅导。 现在药效消失了。 陈仰握紧了朝简垂在一侧的手。 朝简正在注意红绿灯,指间的触感让他一愣,他的气息有些重,掌心里出了一点汗,指尖轻微抖动。 十字路口的行人纷纷侧目。 朝简把陈仰头上的棒球帽往下压压,遮住那些人异样的视线。 “没事。”陈仰又把帽檐抬了抬,“我牵的是我对象,不犯法。”他用带笑的眼神扫过周围人,愣是让他们尴尬得没有再看。 陈仰牵着朝简过马路,他抬头看了看天,那一大片温暖的阳光上面还有一层阴云。 那云压着阳光,让人喘不过来气。 陈仰逼迫自己不要想那些,眼下他要做的就是,走一步稳一步。 “你曾经的身份号是多少?”陈仰走到马路对边,呼吸着旁边糖炒栗子的香味。 朝简瞥见一个男生偷看陈仰,他的眸色骤然一冷,下一刻就从口袋里拿出口罩给陈仰戴上:“0111。” 陈仰顾不上被突然戴口罩,惊讶道:“四位数的啊。我记得郑之覃是0112,文青是0113,那他们不都是你的队友?” “只有郑之覃,”朝简说,“我没跟文青做过任务。” 陈仰把口罩往下拉了一点,露出挺直的鼻子:“文青做过无数个任务,你们都没碰到过?” 朝简:“无缘。” “……”陈仰小声念着朝简的身份号,“0111……” 他忽然想起槟城那次,朝简在他手心写了个“3”,还说“这是我”,敢情是写的身份号。 0+1+1+1可不就等于3吗。 “你是第二批任务者?”陈仰试探地询问。 “嗯。”朝简拉着他往前走。 “那我是第一批?”陈仰急切地问道,“我那一批都有谁?” “不清楚,我只知道靳骁长和你同一批,他是第一批的第一个,001。”朝简说。 陈仰回想了一下靳骁长透露的所有东西:“他不是我队友吧。” “我问过他,他说不是。”朝简道。 陈仰点了点头,任务者进任务世界是随机的。 “那香子慕呢?”陈仰突地问道。 之前有个人跟他说香子慕认识他,还说她怕朝简。具体是谁他想不起来了,只知道是小镇那个任务里的队友说的。 “我们成为搭档以后遇到过她几次。”朝简的眉头皱了起来,厌烦道,“不想说她。” “那不说了。”陈仰摸出奶片撕开,香子慕是他的老队友,朝简不喜欢她。 至于原因……陈仰把奶片给朝简,等见到香子慕再说吧。 . 陈仰跟朝简在超市买生活用品的时候,武叔的电话打了过来。 “早早你在哪啊,你快来康复院,小玉醒啦……孩她妈你快让开点,小玉你躺好……医生,快叫医生——”武叔那头一片混乱。 陈仰听着“嘟嘟嘟”的声音,眉头一跳:“武玉醒了。” 朝简在看调料。 陈仰把朝简手里的胡椒粉放回架子上面:“我们去医院!” 朝简嘎嘣嘎嘣咬着奶片:“那家人跟你没关系。” 陈仰匆匆把推车放一边,拉着朝简就走。他知道他重置后的社会关系是假的,但这是他现在的生活,他还在这个圈子里面。 “武玉不会被重置了吧?”陈仰自问自答,不会。她要是被重置了,武叔就不会记得她了。 “我们快点。”陈仰加快脚步。 朝简被陈仰拽着走,目光落在他的后脑勺上面。 “后不后悔知道一切?”朝简说,“你原本有亲人可以回忆,有朋友有邻居,知道一切以后,你发现自己什么都没有。” 陈仰脚步不停:“后悔,也不后悔,人要往前看,往前走。” “再说我也不是什么都没有。”陈仰晃了晃一直让他拽着的手,回头笑。 朝简阔步跟他并肩。 . 武玉的脑电波遭到冲击,她醒来看着这个世界,整个人有些崩溃。 “小玉,你不能再下床了。”武婶压压被角,“医生说你的那个身体机能还没恢复,今天先躺着,过个天把做复健。” “对对对。”武叔忙说,“咱听医生的,听医生的昂!” 武玉看着守在床边的两个老人,一声不吭。 武婶把老伴拉出病房:“闺女怎么都不跟我们说话?” “她这几年不就是那个性子嘛。”武叔不以为意。 “不一样,刚才在病房里,她看我们跟陌生人似的。”武婶一拍大腿,“不会是脑子坏掉了吧,就像电视里撞到头失忆……” 武叔打断她:“瞎叫什么呢,电视里的人一失忆都会问‘你们是谁’‘我是谁’‘这是哪’,她问了吗?” 武婶揪卫生纸的动作一停:“也对啊,没问,闺女没失忆。” 下一秒她又不高兴了,她攥着揪下来的卫生纸擦眼睛:“没失忆怎么也不搭理她爹妈……” “躺了几个月了,人都是昏的,不得缓一缓啊。”武叔掏出兜里的手机看了两眼,“早早发信息说他马上就要到了,等他来了,让他跟小玉聊。” 武婶叹了口气:“哎,我现在真觉得早早那孩子比同龄人要成熟稳重,要是他做咱女婿多好。” “小玉一醒他就赶了过来,我看两人有希望。” 武婶这话说完没十分钟,陈仰过来了,他身边还跟着一个帅得不像话的少年。 那少年一只手拎着购物袋,一只手放在陈仰的肩后,两根手指捏着他的外套领子。 武婶的第一反应是小狗撒尿圈地盘,她两眼一抹黑,武叔还算镇定。 “早早,你来了啊。”武叔张口就是呛人的烟味。 陈仰见武叔偷偷打量朝简,就跟之前没见过一样,他指了指朝简,大方介绍道:“叔,婶,这是我对象。” 武叔:“……” 一旁的武婶喊:“老武,扶我一把。” 第159章 现实六 病房门口的气氛有一点尴尬。 武叔跟武婶用眼神交流,二老的内心都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尤其是武婶,前不久她还站在这里脑补早早成为她女婿的画面,结果呢,他是带着对象来的,对方是男孩子…… 男孩子也蛮好的。 可早早的对象是男孩子就不太好了。 武婶偷偷掐了一下老伴的胳膊,小声说:“早早有对象了,那咱闺女怎么办?” 武叔:凉拌! 什么咱闺女怎么办,早早谈对象跟咱闺女有个啥子关系,吃饱了撑的瞎操心。 武婶给老伴使眼色:“早早会不会是一个人过得太闷太苦了,只想找个伴,刚好那孩子出现了,他就糊涂了?” “老武你仔细看看,那孩子跟早早的妹妹晨晨差不多大,早早会不会是把他当兄弟,搞混了感情?真的我电视看得多,我比你懂,那话怎么说来着,同情不是爱情,陪伴不一定是告白……”武婶碎碎叨叨,一副毕生所学都拿出来了的样子。 武叔被武婶叨的有那么点信了,他对陈仰招手:“早早,你过来,我跟你说点事。” 然后武叔就看到陈仰往他这边走来,那少年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再然后,陈仰剥了三个奶片给少年,全都是喂到嘴边的。 武叔:“……” 算了算了,没必要说了,这要不是爱情,那他两眼珠子就是摆设。 武叔扶着武婶走后,长廊静了下来。 陈仰把棒球帽拿下来,扒了扒长了一点的头发:“其实在这里,假的就是真的。” 朝简低头看他。 “世界是假的,社会关系是假的,负负得正。”陈仰说。 朝简:“……” “假的就是假的,即便不是在做任务,你也要记住这一点。”他掐陈仰的脸,“能听懂我说的吗,哥哥。” 陈仰的脸被捏得生疼,他看着朝简的眼睛,声音模糊道:“昂啊。” 这里相当于是一个大型幻境。身处在幻境里的人不能产生这个地方跟现实世界没区别的想法,因为那会影响自己的信念。 一旦信念动摇了,内心就会变得不再坚定,前进的脚步也会慢下来。 偏偏人是情感动物,很容易被七情六欲左右,会在不知者不觉中迷失自己,等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晚了。 所以孙文军和朝简都要他重视家里的那本书,那是通往现实世界的灯塔。 这里再真也是假的,还是要回家。 陈仰收了收心思,他敲敲病房的门:“武玉,是我,我进来了啊。” 说着就开门往里面走,他发现身后没脚步声,奇怪地回头看向朝简:“你不和我一起进去?” 朝简站在原地:“我在外面等你。” “那好吧,我跟武玉聊一小会就出来。”陈仰不放心地叮嘱道,“你别走远了。” “我不走。”朝简动了动唇角。 . 陈仰进去以后轻轻把门掩上,他一扭头就和病床上的武玉打了个照面。 上次他看到武玉的时候,她的男人头变成齐耳短发,现在头发都到肩膀位置了,整齐的发梢贴着她的脖颈。发型的变化让她看起来不再像以前那么干练冷淡,气质多了两三分岁月安稳的柔和感。 然而这只是表面现象,实际上武玉的内心世界都在她的眼睛里面。 那是一片疮痍。 陈仰觉得他那次见到的武玉是刚刚逃过一场灾难,而现在的她给他的感觉是……回到了灾难现场。 整个病房都弥漫着一股沉闷的气息。 陈仰把果篮放到桌上,他拉开椅子坐下来,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继续打量武玉。 “你晕倒那天,康复院的护士给我打了电话。”陈仰率先开口,“你手机里的联系人只有我一个。” 武玉没有反应。 陈仰在等武玉解释。虽然蒙住他眼睛的那块布已经被朝简揭开了十分之九,他也猜到了武玉身上发生的事。 难言的寂静持续了两三分钟,被一声轻响打破。 武玉把手里攥着的东西扔到了地上。 陈仰的视线追了过去,那是一个美少女战士摆件,小小的,做工谈不上有多精致,却也是惟妙惟肖。 在陈仰重置后的记忆里,这摆件是武叔给武玉买的,她小时候特别喜欢,到了高中还放在床头。 武玉爸妈大概是觉得把她喜欢的东西放在病房里,她能感受得到。 陈仰走过去捡起小摆件:“你是不是发现你的人生是假的了。” 这句话透露出了巨大的信息量,足够武玉抠掉自己的伪装,她躺在病床上面一动不动,苍白的脸上布满嘲讽之色。 武玉劝告陈仰不要挖掘真相,可她却一直在挖掘,既痛苦彷徨又控制不住。 最终让她挖出了真相。 青城是假的,三连桥是假的,父母是假的,全都是假的,身边的那些人里面只有陈仰可以信任。 这是她昏迷前只留下陈仰手机号的原因。 “你是怎么知道的?”武玉动了动干涩的眼珠,直勾勾地看着陈仰。 陈仰把摆件放到床边的柜子上面:“朋友和我说的。” 武玉没有关心陈仰的朋友是谁,都对他说了什么,她自顾自地说了起来:“你没出院前我就在查了……” “我的精神状态不太好,做完任务回来会习惯性地焦虑不安,去一个地方会下意识寻找逃生通道,阿景带着我看了很多医生却没什么用,直到我们查到一个女人手里有针对任务者精神创伤的熏香,可不论我们怎么查都查不到她的联系方式和住址,像是被什么东西干扰了。”武玉抠着干净整洁的指甲,“直到你回来的当天早上,一通电话打到了我的手机上面,对方就是我要找的人,她说要跟我谈一笔交易,约好在我家谈。” “那天……也就是你来找我的那天,我在家里等那个女人,”武玉说,“她叫丁会春。” 陈仰摸手机壳的动作微顿,他没想到会从武玉口中听到这个名字。 “丁会春来之前,我和阿景进了任务,他死在了里面,我一个人回来了,”武玉抄了一把发黄的头发,眼睛看向窗外,“阿景不在了,我还是需要熏香,我要治病。” “我在等丁会春期间坐立难安,当我打开房门看到你的时候我很意外,我们聊天的过程中,我一直在克制着不耐,我想让你快点走,你只是个新人,心理素质很一般,我不太想让你接触到丁会春。”武玉说到这里笑了一下,“谁知道对方是冲着你来的。” 陈仰听着下文。 “交易的内容是,她给我熏香,我需要在你向我打探任务相关的时候,适当地引导你,并且劝住你。”武玉笑出声,“我得感谢‘陈仰青梅’这个身份,不然她不会找上我。” 陈仰也想笑,难怪他每次跟武玉说起自己的疑惑,武玉都会让他管住好奇心。 丁会春跟他非亲非故,不会为了担心他的阈值情况找武玉谈交易,想必是朝简的委托。除了这个原因没别的可能。 陈仰往门口看了看,没看到朝简,他划开手机发了个信息过去。 陈早早:在干什么? 朝简:在等你。 陈仰把手机按掉,抬头问武玉:“几个月前,你为什么会昏倒在康复院门口?” “为什么……”武玉收起脸上的笑意,“那天早上我来康复院检查身体,到门口的时候进了任务世界。” 陈仰的瞳孔微微一缩:“任务背景是康复院b区?” 武玉丝毫不意外陈仰能提起这个地点,她淡淡道:“对,康复院b区。” 接下来病房里只有武玉的声音,她用读一篇文章的口吻讲述了自己在那个任务里的一切。 其实总结起来很简单,那就是武玉查到了一份电子版重置登记。她在那份记录里看到了自己的头像。 武玉虽然查了很长时间,也一直怀疑青城的真实性,可当她看到自己的重置记录后还是体会到了灾难性的崩溃。 重置后的她叫武玉,住在三连桥,是家里的独生女,跟陈仰一起长大…… 都是假的。 那份记录上没有她重置前的信息,所以她不知道原来的她叫什么,亲人都有谁,她只有全部通关才能想起来自己的两个人生。 可她完不成任务了,她的信念崩塌了。 因此武玉做完任务回来就昏倒在地,头上的伤是磕破的,她不想醒来,她想就那么睡死过去,可她没死成,她还是醒了。 武玉讲完了就平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陈仰的心情很复杂,没曾想他之所以还记得武玉,不是因为她没被重置,而是因为他们重置后的社会关系有交叠的部分。仅此而已。 “03它……”陈仰半晌问。 “它是阿景送给我的。”武玉打断陈仰,她又笑了一声,这次的笑容和前一个不同,温暖中掺杂几分感伤,“我在b区做任务的时候看到了一对警犬,查出它们生了三个孩子,老大老二都在b区,只有老三不在,也不知道阿景是什么时候去了那,他死之前都不跟我说。” 陈仰听到这明白了过来:“那03为什么认识我?” “它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就盯着我看,你不会不知道。”陈仰又说。 武玉没睁开眼睛,神色麻木:“03熟悉你的原因只有一个,你也进过b区的任务点,和它接触过,只是你被重置了,忘了。” 陈仰往椅背上一靠,当初那个宠物医生的话在他耳边回响。 “小狗以前不叫的话,只有一种可能,怕生。” “你朋友那让它不舒服。” “它更喜欢你周围的环境,所以它会叫。” “它喜欢你。” “人与人不同,狗也与狗不同,每只狗表达喜爱的方式都会不一样。” 陈仰捏了捏手指,03的基因和普通的狗不同,哪怕他重置了,它还是认得他。 “这像不像一个游戏,我们是玩家?”武玉忽然出声。 陈仰没给回应。 “可这不是游戏,我想卸载不玩了都不行。”武玉讽刺道,“死也死不掉,只能死于任务相关。” 武玉把手放进了被子里面,只有任务分高的任务者才会有二次重置,也就是比其他任务者多一条命。 这是她的最后一条命了。 她的心态已经碎烂了,下一个任务来的时候,就是她的死期。 “这个世界是虚拟的,假的,青城相当于是一个主城,康复院是重生点,所有任务者都集中在主城,剩下的要么是还没长大的小任务者,要么是npc,任务者会有一段人生阅历,一个复杂或简单的社会关系,他是你父亲,她是你母亲……修改一下基因组成一个家庭,实际上他们是陌生人,没有任何关系。”武玉轻飘飘地抛出来一枚重磅炸弹,“真实世界应该已经灭亡了,留下的只是碎片,只有被选中的任务者们才有重新获得生的机会,所以每个任务者都绑了一个身份号,出去了就能活下来,成为某个世界碎片的公民。” 陈仰口干舌燥:“应该?” “我的直觉。”武玉睁开红得骇人的眼睛,残酷地告诉陈仰,“很难理解吗?世界毁灭就像一面镜子破碎了,碎片有大有小,那些大块的被挑出来,做成了我们的任务点。” 陈仰的面部肌肉绷紧,朝简说任务点是现实世界的碎片,他当时就通过碎片想到了破碎,没敢往下想。 此时此刻他有种无法形容的感觉,朝简没有揭开的十分之一似乎已经被武玉揭开了,他硬生生看见了那一块天地崩裂的黑暗。 陈仰甚至怀疑朝简料到武玉会揭开剩下的那个角,所以才不进来。那是朝简不忍心告诉他的部分,他用力咬了下食指关节,听到自己竭力冷静的声音:“还是要往前走。” “都没家了。”武玉再次闭上眼睛。 “那也要往前走!”陈仰抑制不住地吼了出来。 陈仰吼完就跑出病房,他在门口胡乱寻找朝简的身影,人呢,去哪了?不是说在原地等他的吗? 就在这时,走廊另一头出现了朝简的身影,他向陈仰走来,眼里是能容纳一切风浪的深海。 陈仰看着走到自己面前的朝简,他的额角鼓起青筋,脑子里有个声音在呐喊 “真实世界还存不存在”“家真的没有了吗”。 那两个问题蹦到了他的唇齿之间,然而他问出口的却是:“我们是不是真的?” 朝简微弯腰看他,目光深而温柔。 那份温柔背后是无限的虔诚和执着,你说是真的,那就是真的,你的选择就是我的选择。 陈仰握住朝简的两只手,力道紧了又紧,是真的,我们都是真的。 必须是真的,这是唯一的信念,不能丢了。 他要和他对象走到终点,跨过那条线看看外面究竟是什么,究竟有什么。 . 陈仰从康复院回去后就生病了,之后他烧退了又起来,反反复复,他浑浑噩噩地度过了十一月,恢复过来的时候已经进入了冬天。 “天气预报说下周会有小雪。”陈仰蹲在阳台看小狗抱着玩具鱼啃,余光瞥一眼不远处的盆栽,花苞还是老样子。 朝简在晒被子,闻言道:“你想吃火锅?” “要不怎么说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呢,就是懂我。“陈仰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对了,我忘了问你了,你那丑不拉几的花盆……该不会是……” 朝简道:“是我画的。” 陈仰松口气,他就说他的艺术细胞不会少到那个地步。 “那是我临摹的你送给我的画。”朝简又说,“临摹了很多遍,算是比你本人的水平还要高一点。” 陈仰:“???”花盆上的都丑成那样了,还比他的水平高?那他到底是有多手残?他不信。 “画不在了,我现在口说无凭。”朝简把被子铺好,偏头瞥陈仰一眼。 陈仰点头,你知道就好。 “我想起来一个事,”陈仰趴到朝简背上,“小尹岛那时候,石洞里不是有三幅画嘛,我当时想的是,我不会画画,也不懂画,可是后来回来了,我好像画了李跃?哪个才是真正的我?” “你会画画。”朝简面向太阳,但他的阳光在他身后。 陈仰从后面抱住朝简,不敢置信道:“重置前的我是个画家?” 朝简:“想多了。” 陈仰:“……” 朝简覆上环在他腰部的手,指腹一下一下摩挲:“被你画出来的‘李跃’十有八九是我跟你的结合体,你被规则影响了所以看不出来画上的是谁。” 陈仰眼露迷茫。 “因为你是个自恋的人,你画得最好的是你自己。”朝简屈指点了点陈仰的手背,“其次是喜欢你的我。” 陈仰在他耳朵上亲了一下。 朝简说:“都是老夫老妻了,我不会因为被你亲一口就……” 后颈一处被温软的触感覆盖,他没了声音。 陈仰笑:“还装吗?” “不装了,”朝简转过身看着陈仰,“哥哥,我想进去了。” 陈仰尾骨一阵麻痒,他板起脸严肃道:“03还在呢,少儿不宜的话少说!” 朝简垂下眼皮。 陈仰翻白眼,来了,又来了,又委屈上了,他还偏偏吃这一套:“好了好了,我们回房说。” “那让我进去吗?”朝简得寸进尺。 “不让……让让让,让你进去,你每次都问我干什么,整得好像我说不让你就不进去一样。”陈仰刚进房间就被朝简压在了墙边。 “问还是要问的。”朝简扣住陈仰乱动的手,深入吻他,“你说做要有仪式感,开始前发出邀请,结束后接一个有烟味的长吻,约好下次再做。” 陈仰:“……”曾经的我是个老流氓,我对象是我的信徒。 这次朝简又用上了文青寄给陈仰的生日礼物。 全是雨衣,戴了跟没戴似的。 既省去了事后清理又不会感觉隔一层,对于这样的礼物,陈仰……好吧,还是很喜欢的。 . 文青是在下小雪那天回国的,他回来连自己家都不进,直奔陈仰那儿。 “阿仰,我的拖鞋呢?”文青把行李箱丢一边。 门外的冷风往里抽,陈仰打了个喷嚏:“在鞋柜里。” “以前不都放门口的吗,为什么收起来?”文青冻红的鼻子里发出一个哼声,“是不是栗毛不让?” 陈仰拦住要往找朝简算帐的文青:“没那回事,鞋是我收的,跟他没关系,他在厨房给你洗水果。” “真的?”文青拿掉脖子上面的围巾,“洗的什么水果?” 陈仰说:“草莓。” “哇哦,”文青假惺惺地咧嘴,“真期待呢。” 陈仰抽着嘴角关大门。 “还有个人在后面给我搬东西。”文青捏捏酸痛的肩膀,嘴里的口香糖嚼得欢快。 “靳骁长?”陈仰话音还没落下,他就感应到人来了。 一道高大的身影从楼道里上来,肩上扛着一个大皮箱,他身上的羽绒服和皮箱一个颜色,红艳艳。 “这位向我们走来的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校草赵元同学。”文青蹦跳着鼓掌,“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陈仰跟赵元你看我,我看你。 下一秒赵元就把大皮箱丢地上,他像个归来的游子一样,激动地扑向自己的爸爸。 赵元距离陈仰还有两寸距离时,一股熟悉的危险气息向他袭来,他的求生欲让他脚下一软,直接跪在了陈仰身前。 陈仰:“还没过年呢。” “礼多人不怪。”赵元扶着墙起来,揉了揉膝盖,他在心里抽自己,不长记性,永远不长记性。 “那你怎么不对我行礼?”文青走过来,“怎么,我是没你仰哥帅,还是没他高?这也不是我能决定的啊,我基因不好我能怎么办?我太伤心了。” 赵元苦哈哈求饶:“哥,文哥,你就别凑热闹了。” 文青笑嘻嘻道:“那你一会下去给我堆雪人。” 赵元刚想说“没问题”,就听他说:“堆两个阵营,我要看他们打架。” “……”算了,我还是下跪吧。 . 文青是在回来的路上碰到的赵元,据他所说,当时帅哥美女在街边缠缠绵绵,跟拍偶像剧似的。 赵元瞪眼:“我在来的路上就跟你解释过了,那是我同学!普通同学!” 陈仰想听校园爱情,朝简让他去厨房剥鹌鹑蛋。 客厅里的赵元还在强调只是普通同学。 文青拉长声音“哦”了声:“我懂。” “校花校草的爱恨情仇嘛,”他双手托腮,“怎么气成河豚了?哎呀,你眼瞎还不让人说了?就你那普通同学,她一直想趁你不注意偷亲你,我坐车里都能感受到她的紧张和决心……跑什么,一米八多的大小伙了害什么羞。” 文青拿了个草莓吃,真甜,他开心地笑起来。 赵元跑去厨房找陈仰吐槽:“文哥有时候挺好说话的,有时候真的很难搞。” “难搞的时候多。”他从碗里拿了个鹌鹑蛋剥开:“我感觉跟他做朋友全靠缘分。” 陈仰看着面前的阳光大男孩,他忍不住想,以前的朝简是不是也这样。 赵元见陈仰一直看他,他有点慌,很怕旁边洗菜的朝简抄起盘子砸他头上。 “哥?”赵元忐忑地喊道。 陈仰回过神来:“你这段时间有没有做任务?” 赵元摇头:“海水浴场回来后我就上上学打打游戏,没别的事。” 陈仰把黏在手上的碎蛋壳弄掉:“那你对未来有什么打算?” “不知道。”赵元不明白陈仰为什么问他这个问题,他笑得开朗,“大概就是一边上学一边做任务,毕业后一边工作一边做任务。” “如果我能一直不挂,那我解绑身份号以后就会一边工作一边找对象。” 陈仰挑眉,这孩子活得挺明白的,他说笑道:“你找对象还不容易啊。” “我要求高。”赵元正经脸。 陈仰跟赵元聊起来。 水池边伸过来一条腿,踢了踢陈仰。 “赵元,你出去陪文青吧,他一无聊就要上房揭瓦。”陈仰对快要把家里户口本信息告诉他的赵元说。 赵元闭上嘴巴放下鹌鹑蛋,踩着单身狗的优雅步伐离开了厨房。 . 陈仰把剥好的白胖胖鹌鹑蛋放在水龙头下面冲了冲,手肘碰碰身边的人:“你别再洗青菜了,我们四个人够吃了。” 朝简将塑料菜篮捞起来放一边,接过陈仰手里的一大碗鹌鹑蛋清洗。 陈仰听着客厅里的声音,忽地说道:“靳骁长是为了文青留下来的啊。” “不是,他是想研究虚拟世界。”朝简说。 “……”陈仰不解道,“那他为什么要跟文青绑定身份号?”一绑定就等于把自己的退路交给了别人。 朝简关掉水龙头:“我不是他,不知道他的想法。” “哎,我也就随口问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就像文青说的,成年人要为自己的决定负责。”陈仰刷手机,青城的偏远乡镇有不少,本地人口差不多是六百万上下,也许有其它通关的任务者出去了或者留在这里。 谁知道呢。 这跟他们没关系,他们要有自己的路。 . 火锅烧开的时候,文青举着手机说:“看到没?有蟹棒。” 视频里传出向东的咒骂:“老子堵在高速上面一口热水都喝不到,你给我看这个,是人吗你?!” “噫,你口水都喷上来了,一点都不卫生。”文青把手机一转,镜头从陈仰,朝简,赵元身上扫过。 “那穿黄色卫衣的小子是谁?”向东坐在驾驶座吞云吐雾。 “队友啊,”文青将镜头对着赵元,“来,乖孩子,跟你东哥打个招呼。” 赵元咽下嘴里的半块鸭血,笑容单纯又友好:“东哥好,我是赵元,元旦的元!” “操,这么傻白甜竟然还能完成任务活着出来,欧皇本皇。”向东啧了声。 赵元:“……” 陈仰看文青用火锅刺激向东,一旁的赵元还在配合着吧唧嘴,他在心里叹口气,真相堵在他的心口,他不知道怎么说,什么时候说。 向东他们的阈值没有实物化,不能透过肉眼观测,陈仰必须谨慎些。 陈仰吃火锅吃到后来睡着了。 朝简把他手里的筷子拿出来,抽了张纸巾给他擦了擦嘴。 文青哼哼:“栗毛,你不对啊,仰哥是奔三的人了,你得多替他想想,别不分昼夜的……” 嘴里被塞了个鱼丸,他阴恻恻地看着赵元。 “文哥,我是为你好,你没看朝简那脸色都变了吗?多吓人啊。”赵元觉得自己太难了,一个是影帝,一个是危险分子,他哪个都不敢得罪。 “来来来,文哥,咱接着吃火锅。”赵元撸起卫衣袖子,站起身捞了个蟹棒给文青。 文青一边腮帮子鼓了个包:“这是最大的蟹棒?” “必须的!”实际都差不多。 “那好吧,我暂时不跟你绝交了。”文青吃掉鱼丸,笑容满面地嘬起蟹棒。 赵元长舒一口气,其实把文青当小孩子对待,相处起来也还行。 “校草,一会吃完火锅记得给我堆雪人,不要忘了喔。”文青咬着蟹棒对他笑。 赵元往椅子里一瘫,神特么的小孩子,我还真是傻白甜。 “汪汪!汪!”桌边传来狗叫声。 “哎呀,忘了我们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小白白了。”文青把狗抱到腿上,“想吃什么自己点。” 赵元不忍直视。 还有,“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是他和狗通用的吗? 赵元抓了把小山楂离开桌子,边走边打量这栋老屋,陈仰和朝简同居了,家里很温馨,是在过日子。 . 房里没什么火锅味,朝简把陈仰放到床上,给他把空调打开。 被窝里冷冰冰的,陈仰迷迷糊糊地要醒过来,枕边多了一具温热的身体,他下意识抱住。 “刚吃完饭就睡觉对肠胃不好。”朝简把陈仰捞起来,让他靠在自己的臂弯里,“只能睡五分钟。” 朝简抬起眼帘,不小心晃到房门口的赵元一个激灵,他赶忙体贴地关上房门。 卧槽,四件套是我爸妈那一辈用的鸳鸯戏水! 陈仰和朝简走的是复古风! 其实四件套是朝简选的,因为这是陈仰重置前的喜好。虽然他本人一个字都不信。 朝简微阖着眼,漫不经心地摩挲着陈仰的手背。 “这是我的最后一次机会了……”睡梦中的陈仰发出梦呓,“任务失败就要死了……” “不能死,我想回家……和朝简一起回家……”陈仰不知做的什么梦,手紧紧扣着朝简,牙关咬得咯吱响。 “哥哥别怕,有我。”朝简在陈仰耳边说了一句话。 ——你教我成长,我带你回家。 第160章 现实七 陈仰是被朝简咬醒的,他往被窝里赖:“我睡觉呢,困死了。” “吃饱了就睡的是猪。”朝简咬他手指。 “我哪吃饱了,我就没吃几口……要不是你昨晚拉着我做,今天下午又拉着我做……”陈仰的眼皮已经黏上了。 末了陈仰又咕哝了一句:“时机到了,没那么多顾忌了,不操心阈值了,你就彻底放飞了,现在的你哪里还是亲我一下就不断默念‘克制’的纯情男孩子。” 朝简的面部漆黑:“起来。” “我不。”陈仰卷着被子呼呼大睡。 朝简拉开陈仰的毛衣领子把脸埋进去,微凉的唇在他的锁骨和脖颈之间磨蹭。 “起起起,我马上起!我现在就起来!”陈仰痒得直推朝简的脑袋,捉他的小啾啾。 结果朝简起来了,站得笔直。 陈仰:“……” 朝简:“……” “我们真的要节制。”陈仰裹着被子坐起身,“你还在长身体,次数过多会影响你发育。” 朝简:“我已经发育完了。”他用两根手指捏住陈仰手背的一块皮,“另外,你能不能在说节制的时候,把你的手拿开。” 陈仰一本正经:“我的手跟你姓。”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凑近彼此,吻到了一起。 “哥哥,真要我克制?”朝简扣着陈仰的后脑勺,炙热地吻他。 陈仰半垂的眼一掀,眼角因为情动而微红:“你说什么?” “我说,床老了,禁不起我们折腾,我们去地上。”朝简抱起他下床。 . 客厅里,文青突然把拖在嘴边的小半根宽粉吸溜进去:“校草,走,咱撤。” “啊?”赵元吃得正香呢。 文青唉声叹气:“没办法,你文哥的感知能力是天生的,天生就超过及格线一大截。” 赵元咽下嘴里的土豆片,这不是在吃火锅吗,怎么扯到感知能力上面去了? 文青摇摇头:“像你这种不及格的……”他搓圆子一样搓了搓赵元的发顶,“哎,可怜的孩子,听天由命吧。” 赵元:“……”这饭不能吃了,有毒。 “文哥,我上你的车,是因为你说要带我来找陈仰。”赵元讲道理,“我还没和他好好说一说任务的事呢。” “找了啊,你不都在他家坐着了嘛,任务的事没什么好说的,咱不做智障,咱靠自己。”文青拿起沙发上的外套穿上,兴奋道,“下楼去咯!玩雪去咯!” 赵元的嘴角止不住地抽搐:“玩不了,雪虽然比我们来的时候大了一些,可是地上的积雪还不厚,堆不了雪人。” “那就散步。”文青将外套的拉链拉到顶,抄起厚厚的刘海扣上毛线帽,露出饱满的大脑门,一双小眼睛笑眯成了一条缝,乖乖的脸上尽是智慧的光芒,“雪中散步有益于我们反思,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一年眼看就要到头了,这一年我都做了什么,哪些事是做对了的,哪些是做错了的,明年的我能不能比今年的我……” 赵元看着文青额头的乌黑胎记,再看他不停张合的淡粉色唇,人都傻了。 文青念完做了个邀请的手势,绅士又高雅的装逼:“校草,我们探讨一下人生?” 赵元的白眼快翻到天花板上面去了,拜拜了您。 . 八点多,陈仰从房间出来,边走边拽毛衣领口遮挡脖子里的密密麻麻吻痕:“人呢?回去了?” 桌上的火锅早就已经凉透了,文青和赵元都不见人影。 “楼下。”朝简撕咬着奶片的包装袋。 陈仰走到阳台拉开玻璃窗,冰冰凉凉的雪花飞了他一脸,他伸手抹掉又有,索性就穿过一片碎白往下探头。 文青整个人大字型躺在树下,赵工具人元站在旁边拿个树棍拍打树枝。 树上的雪扑簌簌掉下来,它们在半空中纷纷扬扬了一小会就尽数覆在文青身上,他每次都开心地哈哈大笑,像个玩闹的小孩子。 陈仰扭头看身边的朝简: “任务者的记忆全是假的是吧。” “没有二次重置的都是真的。”朝简说。 陈仰眨眼:“那文青重置过吗?” “没有。”朝简说。 陈仰把视线放回楼下嬉笑的人身上,他倒是很希望文青的人生经历都是假的…… “其实以文青的情况,很容易被规则利用。”陈仰含糊道,亲情爱情友情都是素材,文青虽然只占了一样,但他那一样却在他的世界划下了无数道口子,一个幻境就能让他痛不欲生。 “或许是免疫了。”朝简不关心文青的成长背景,他只是从口中吐出了几个字。 陈仰愣了愣:“免疫了啊。” 像朝简对镇定剂免疫,是因为注射多了,身体形成了屏障。 那文青能免疫的话,说明他的童年被规则利用了很多次,情感上面渐渐就激不起反应了,很有可能还当成一种“乐趣”。 陈仰关上玻璃窗阻绝了风雪,脸上跟头上还是湿的,他接过朝简给的奶片丢进嘴里,舌尖裹着吸吮淡淡的甜味。 裤腿被一股力道扯住,陈仰垂头看看小白狗,他忽地想起来什么,小跑着回到客厅拿起茶几上的手机拨了个号码。 电话响了十几秒才被接通。 陈仰不等那头的武玉说话,就先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 电话里没声音。陈仰嘴里的奶片快要融化了,他蹲下来摸小狗,武玉醒来的第二天就出院离开了青城,据武叔说,她现在在扶城上班。 手机一直在通话中,武玉也一直没出声。 陈仰蹲到腿麻的时候,武玉才给了他一个回答:“不回来了。” “那叔跟婶……”陈仰抓着朝简伸过来的手,慢慢站起来。 武玉道:“我很快就会进任务,出不来。” 陈仰感觉麻掉的那条腿像是在被很多细针戳,刺刺的疼。武玉一死,武叔武婶就会忘了她,之后说不定会被安排新的儿子女儿,组成一个新的家庭。 “03呢?”陈仰说,“它是你对象送给你的。” 那头静了片刻,响起武玉平平淡淡的声音:“随便吧。” 武玉没挂电话,陈仰摒住了呼吸。 几秒后,电话里再次传来武玉的声音,她喊了陈仰的小名:“早早,如果可以的话,给它找一个能让它住得久一点的家。” 顿了顿,武玉轻轻笑了一声:“祝好。” 没说再见。 因为不会再有见面的时候了。 一股沉甸甸的怅然涌上陈仰的心头,武玉现在的样子让他想到了小哑巴和乔桥,死亡来临前的征兆是——没有生存意志。 电话挂了。 陈仰放下拿着手机的手,他的腿已经不麻了,刺疼感却没消失。 老早他就知道这条路上的人会越来越多,也会越来越少,走到最后回头一看,一路上全是鲜血和孤魂。 陈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如果不是有朝简在他身边,他也会像武玉那样,不指望了什么都不想了。 因为不止是武玉,陈仰也知道她的直觉不仅是直觉,多个细碎的信息都透露出了真相。真实世界灭亡了,大家没有了,小家也没有了,这对于他们这群想要回家的人来说,无异于是致命的伤害。 陈仰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眼神变得哀伤又坚定:“武玉把03托付给我了,她希望我给它找好下家。” 朝简咬着奶片看陈仰,没有想要开口的迹象。 陈仰也没指望朝简能给出什么建议,他抿嘴:“我想想……” 最后一关随时都会降临,他通关了就回不来了,不通关也回不来了。小狗的去处是个问题。 陈仰沉吟了一会:“给文青吧,他挺喜欢03的,你说好不好?” 朝简:“随你。” “不过他有养妮妮,”陈仰自顾自地说,“万一妮妮跟03相处不来怎么办?可除了文青,其他人好像都不太合适,向东那家伙糙得很,照顾自己已经尽力了,画家重度洁癖……” 陈仰唠唠叨叨,字里行间透着老父亲嫁女儿的惆怅和担忧。 朝简一脚踢开小狗的玩具鱼。 “还是文青吧,晚点我问问他,要是他那边不方便,我再找别人。”陈仰发现朝简在对小狗放冷气,他疑惑道,“你在干嘛?” 朝简皱着眉头看他:“不要明知故问,哥哥。” “我养了03半年,有感情了。”陈仰勾上朝简的脖子,“好了,吃什么醋啊,别吃了,我们回去吃火锅,我饿了。” “你是不是又长高了?”陈仰的手臂拉扯得有点费劲,“你不是说你已经停止发育了吗?” 朝简微弯腰让他勾着:“我有时候会撒谎。” 陈仰:“……” 嗯??? “你真的变了。”陈仰回到客厅,“你去德国前不会跟我说这种话。” 朝简吻他耳朵:“变了也没变。” 我用药物克制了我的暴力,可我还是多疑,占有欲不正常,神经质,敏感,偏执……以及爱你胜过我的生命。 希望你不要丢下我,我保证我的口袋里永远都有药。 . 火锅重新烧起来,陈仰等锅开了就放一点娃娃菜进去:“一会我们也下去吧,这场雪可能是年前的第一场,也是最后一场。” 朝简捞了几个鹌鹑蛋放到陈仰碗里:“你不累?” “不啊。”陈仰说,“你累了?” 朝简还没说完,陈仰就给他夹了一筷子羊肉:“多吃点。” “我不累。”朝简的腮帮子一抽。 “知道知道。”陈仰又给他找虾滑,“吃多了才有力气干活。” 朝简:“你是活?” 话音刚落就没踹了一下,力道不轻不重,像夫妻间的小情趣。 “先就这些,”陈仰把漏勺搁在边上,“吃吧。”他单手托着脸,桌底下的脚又碰朝简,“看着我干什么,吃啊。” 朝简默默吃起碗里的食物。 陈仰夹娃娃菜的时候,放在桌边的手忽然被握住,他不明所以地看向身旁的人。 “出去了,我们还像现在这样。”朝简垂着眼眸,握着他的手修长有力。 “不会,”陈仰迎着朝简瞬息间变得阴暗慌乱的气息,笑着说,“我们会比现在更好。” 解绑了身份号,远离了死亡,那会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朝简周身的躁戾消失无影。 陈仰吹吹嫩白的娃娃菜:“进最后一关前我会有预料的吧,我的直觉还可以。” 朝简不快不慢道:“最后一关需要报名。” 陈仰的嘴已经碰到了娃娃菜,他听到朝简这么说,整个人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报名?” “去康复院?”他把夹在空中的娃娃菜放回碗里,手撑着桌沿看朝简,“你不是说当初我死了以后,你就直接进最后一关了吗,你没报名啊。” “被报名,只有通过了才能进去,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朝简拉了拉他的衣角,“坐下。” 陈仰坐回去,手撑住额头喃喃:“那你要提前跟我说,我好跟大家告别。” 火锅的热气弥漫到陈仰眼里,他被熏得眼眶有点涨热,一块娃娃菜被送过来,他张口吃掉。 “娃娃菜没有想象中那么好吃。”陈仰刚说完,嘴边就多了一根莴笋条。 接下来陈仰就负责张张嘴,朝简喂他这个喂他那个,直到把他的肚子喂圆才罢手。 . 这一晚文青没回对门的家,他在陈仰那过夜,赵元也没回去,两人睡一个屋。 文青的小皮箱里是他的生活用品,大皮箱里全是送给陈仰的雨衣。 陈仰把雨衣码在了衣柜里,一盒挨着一盒,一层挨着一层,像极了爱情的样子……屁嘞。 “你说文青买这么多干什么,又不能当饭吃,会过期的吧,我们绝对用不完。”陈仰把衣柜的门拉上。 靠在床头数奶片的朝简道:“我尽力。” 陈仰:“……”他看了看堆成小山的雨衣,杀了我吧。 隔壁房间,赵元坐在书桌边跟室友们发微信,说他在朋友家里,今天晚上不回学校了,还说如果他明天上午回去晚了,就让他们帮他点个名。 室友们一个劲地骂他狗。 -谈女票了都不说,现在开房了。 -需要咱哥几个帮忙打掩护了才说。 -呸! 赵元发语音:朋友是男的! 群里静了一两分钟,三个室友纷纷发来信息。 -什么也不说了,兄弟,我们支持你。 -我们支持你。 -支持你。 赵元重重把手机按掉,神经病。他薅了薅一头清爽短发,手放下去的时候随意拉开一个抽屉。 入眼是一个银色小箱子。 这箱子在电影里很常见,算是标配,赵元脑洞里的螺旋桨自动转了起来,他拎出箱子:“我要的人呢?” 赵元把声线压低,眼睛往左后方一扫:“人我带来了,我要的货呢?” “货在这,人给我。”他又变回自己正常说话的声音,手敲敲箱子。 “我数到三,我们一手交货,一手交人。” “一,二……” 赵元才做出一个口型,就听到一声:“砰!” 那声模拟的枪响是从赵元身后发出来的,他回头看抢先一步的文青。 文青吹吹指尖,邪魅狂肆地笑了起来:“耍我,嗯?” 赵元:“……” “哥,我错了。”他秒认怂。 文青很不高兴:“校草,戏演一半的人,我会诅咒他被带绿帽。” “别!”赵元突然用手比成枪对着他,“砰砰砰。” 文青捂住胸口,不敢置信地后退了几步:“你……” 赵元又补一枪。 文青还没倒下,他继续摇晃。 “哥,差不多行了,你有点过。”赵元满脸黑线地诚恳建议。 “过了吗?”文青为难道,“我没办法啊,我刚洗完澡,倒下去不就把睡衣弄脏了嘛。” 赵元:“……”我还是下个好玩的游戏吧,今晚怕是没法睡了。 赵元把箱子放回里的时候,耳边冷不丁地响起劈里啪啦声,他懵逼地转过头看去。 箱子开了,地上有一片亮晶晶的东西。 “好好好好多钻石。”赵元结结巴巴,“文,文哥,你快来看啊!” “哦豁。”文青踢掉棉拖上床,语气词跟他的行为不配套,他没什么兴趣。 赵元说:“箱子都没扣上锁,钻石一定是假的吧。” 嘴上这么说,他心里却是另一个答案,这些五颜六色有大有小的彩钻不像是假的。 “卧槽,怎么办啊文哥,我去喊陈仰?”赵元不敢碰钻石,他怕自己手上的汗把它们弄脏。 文青嫌弃道:“捡起来放回箱子里啊,傻孩子。” 赵元赶忙弯腰捡钻石,他第一次见到真钻,而且还这么多,天知道这对他的人生观造成了多大的冲击。 以他对陈仰和朝简的了解,钻石一定是朝简送给陈仰的。 要了命了,可千万别有哪个沾到灰。赵元是真的怕朝简,那家伙现在不用拐杖了,病情似乎也重新得到了控制,整个人看起来和气了不少,然而却更可怕了。 你想想,一只叫得很凶的狗很吓人,当很凶的狗突然不叫了,那有多恐怖? 赵元只是打个比方,朝简不是狗,是站在食物链顶端的王者,少惹为妙。 片刻后,赵元把抽屉推回去,他惊魂未定地擦了一把汗,转头的时候被口水呛到:“你干嘛脱衣服?” “我习惯裸睡。”文青把小星星睡衣的最后一颗扣子解开。 “嘭——”赵元同学从椅子上滑到了地上。 . 雪下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文青如愿以偿地跑下楼滚起了雪球。 赵工具人元把雪球变成雪人。 小狗在雪地里打滚,一身白毛几乎跟雪融为一体。 陈仰在抓灌木丛上面的白雪,他没戴手套,手冻得发紫,指甲都是乌的。 旁边伸过来一只手,陈仰羡慕地看着朝简的冷白皮:“一白遮三丑。” 朝简:“……” “阿仰,看招!”不远处的文青丢过来一个雪团。 陈仰偏身闪开,电光石火间还了他一个。两人打起了雪战。 这样轻松热闹的氛围像是一场梦境,而且时间很短暂,说醒就醒了。 陈仰玩累了就被朝简背上楼,文青躺在赵元给他堆的一群小伙伴们身边,他张开手臂做出一个拥抱它们的手势,闭上眼笑得天真无邪。 “不就是雪人吗,怎么开心成这个德行。”赵元嘀咕了句,拿出手机拍下这一幕发给文青。 陈仰回家泡了一杯热茶捂了捂手,他摊开笔记本翻到最后,补上校园那个任务的队友们,以及死亡存活情况。 校园—— 新人:曾进,杨雪,吴玲玲,黄雨,王阳,张全亮,林承业,刘小容等十四人。 老任务者:钱秦,钱汉,文青,靳骁长,白棠。 生存者:文青,靳骁长,钱秦,曾进,白棠,杨雪,吴玲玲。 陈仰写下最后一笔就把笔帽套上,心不在焉地转了几下笔,他把笔记本翻到前面,一直翻啊翻,停在文青留下痕迹的那一页。 文青的字跟他的性格相反,一笔一划很工整,他做的任务太多了记不清楚有多少,所以他就随意写了十五个。 对,十五个。 因为他说要做记录任务最多的那一个人。他的签名是:做人最重要的是…… 文青后面是赵元,他也写了自己的任务,一共两个,但他的风格罗里吧嗦,两个任务都写了好几页,大半是他的心理活动。 赵元在笔记的末尾写下的签名是——开心。 他用签名回答了文青。 陈仰把笔记本合上,摩挲了一会封皮,他要不要把这本子带进最后一关? 要不还是不带了,留给向东他们吧。 陈仰要做最坏的打算,如果他死在了最后一关,本子就跟他一起没了,不如留下来,留给需要它的人。 毕竟它是现实世界的东西,能作为一个媒介让任务者们回来后取得联系。 房门突然被打开,朝简阔步走进来,手里抱着丑不拉几的花盆。 “怎么……”陈仰的话声戛然而止。 花苞竟然张开了一点点,露出一线浅黄。 是黄花啊。 小黄花。 陈仰愣在了椅子上面:“这是不是说我要出发……” “要‘被报名’了。”朝简打断陈仰,“你被审核的那段时间我会陪着你,最后一关不行,最后一关只能你自己进去。” “所有任务者的最后一关都是单人任务。”朝简低声道。 陈仰想问报名审核相关,但他看出朝简的情绪不对,他就没有问,只是点头说:“好,我知道了。” 朝简把花盆放到桌上,他蹲下来握住陈仰的手,冰凉发白的脸蹭上去:“不着急,还有点时间。” 陈仰看一眼花苞:“花全部绽开的时候,就是我的阈值突破临界点进最后一关的时候吗?那我要把它带着?” “不用,明天丁会春会来把它拿走。”朝简抓起陈仰的双手,让他抱着自己的脑袋。 “你要对我有信心。”陈仰抚摸朝简的耳朵跟栗色发丝,“你都准备那么久了,也对我一再考察过,没事的,我保证。” 朝简没反应。 陈仰拍拍他绷紧的后背:“要跟哥哥拉钩吗?” 朝简一愣,过了好半晌,他慢慢勾住了陈仰的小手指。 第161章 现实八 丁会春是在第二天下午快四点的时候过来的。 当时天色已经有点暗了,陈仰站在阳台的柜子前整理里面的杂物,小区里突然传来机车的轰鸣声。 宛如一头凶猛的老虎闯入这片老城区,咆哮着展示它的威严和雄风。 陈仰把手里的旧鼠标垫塞回柜子里,他几个大步冲向护栏边沿,视线往下探去。 一辆黑色机车逆风而来,车型的线条流畅而冷酷,所过之处泥雪飞扬。 机车停在楼下,女人摘下头盔,扬起干瘦的脖颈,甩了甩一头枯黄长发,她翻身下来,动作潇洒利落,整个人像是自由旅人和囚徒的合体。 陈仰不禁感叹,丁会春真是个奇女子。 丁会春这趟来没带她的长烟斗,只在身前斜挎了个黑包,用来装盆栽的,她踩着黑色皮靴上了楼,敲响陈仰家的大门。 “朝简呢?”丁会春看了看穿一身家居服的陈仰。 “在炖汤。”陈仰带上门给她拿棉拖。 丁会春闻着从厨房飘过来的老鸡汤味道:“……他会?” “会啊。”陈仰说,“最早的时候他确实不行,后来就会了。” “他以前连米饭都煮不熟。”丁会春看着陈仰。 陈仰也看着她,眼神有几分迷茫。 “不重要。”丁会春换上棉拖,拿掉黑色斜挎包随意丢到鞋柜上面,她瞥瞥用一双琥珀色的小眼睛好奇地瞅着她的小白狗,“这就是03?” 陈仰回了神:“对。” 丁会春说:“我对狗毛过敏。” 陈仰还没做出反应,就听她说:“不过这感觉不坏。” 丁会春进了客厅,陈仰见她弯腰抱起小狗,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 不止是幸福跟快乐感才会让人觉得自己还活着,难受跟不舒服同样也可以。 . 丁会春记得朝简笑着和队友们打招呼的情形,也见过他斩杀怪物的狠厉,坚持背起尸变的队友的不放弃,却没见过他系着围裙切姜丝的样子。 还别说,挺像那么回事。丁会春在厨房门口欣赏,正当她准备拿出手机拍两张的时候,朝简侧身看她,手里的菜刀被他一甩,刀刃立在了砧板上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丁会春灰白的唇抽了抽:“您继续。” 客厅里,陈仰扎起腰果的袋子,他看到丁会春从厨房那边过来,瘦得像麻秆的长腿迈得很大,像是走慢点就会被抽。 “怎么了?”陈仰问道。 “你男朋友做饭的时候怪害羞的。”丁会春从果盘里抓了一把原味瓜子。 “……”陈仰把垃圾篓放到她面前,坐在她旁边陪她嗑瓜子。 聊了一会,陈仰知道丁会春以前的身份号是02117,他的一些队友也是她队友,譬如文青,郑之覃,乔小姐,香子慕。 丁会春跟他们都是有过一两次合作的普通队友,不是交情很深的战友,做完任务出来以后没有交集。 “每个任务里的成员重复的几率不大,”丁会春说,“我们之所以有这几个共同队友,是因为大家都二次重置了,有过比较多的队友。”她更改道,“除了文青,他是个例外。虽然他没重置过,但他的任务量比很多重置过的都要多。” 陈仰点了点头,他跟丁会春有共同队友,然而他们却没合作过。他问道:“你有没有被重置?” “有。”丁会春云淡风轻,“我第一次停在第三十二个任务,第二次是在第九个任务里遭遇队友背叛,朝简救了我一命,之后我做了十来个任务通关。” “有烟吗?”丁会春紧接着问。 陈仰去拿了烟盒跟打火机过来:“任务做多了是什么感受?” “没感受,吃饭喝水一样。”丁会春拨开烟盒,“朝简跟你说了我的身份吧,我手里有份名单。” 陈仰的呼吸一顿。 “通关者的名单。”丁会春捏住一支烟放在鼻子前面闻闻,“具体不能说,违规。” “其实‘阈值’这个词也不能提,我们能告诉你也是因为找到了规则里面的漏洞,想办法让那个词躲开了它的检测,其他的不能透露了,我不敢冒险,我还在找我的亲人,需要那个身份带来的特殊福利。”丁会春似是不太习惯抽陈仰的烟,她吸一口咳嗽两声,咳得脖子上的血管一鼓一鼓的,泛蓝的眼白多出一抹血色。 陈仰递过去一杯水。 丁会春摆摆手:“回归正题,朝简是目前的通关人员里面,唯一一个没重置的。” 陈仰维持着把水杯放回茶几上面的动作,背脊有点僵,朝简是没死过,可他却被命运之手拽到死亡边缘,掐着他的脖子将他拖行过无数次,最终落了严重的心理疾病,一辈子都好不了。 当然,都不容易。 通关的,不通关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故事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幸与不幸。 “朝简说最后一关是单人任务,全是幻境。”陈仰剥着瓜子。 丁会春道:“他是根据我和他小舅,以及他的情况来推测的,我们三人的最后一关都是单人行。” “也不能说是单人行,当你进一个幻境以后,你就是其中一员,而幻境里的人事物在那个背景下都是真的。”丁会春脱掉皮衣放一边,露出里面的单衣,她太瘦了,锁骨根根凸起。 陈仰心不在焉地抠着瓜子皮,朝简最后一关的所有幻境都和他有关,任务是一次次目睹他死亡。那他呢? “大概会有哪些幻境……”陈仰自言自语。 “因人而异。”丁会春说,“你的人生有什么,幻境里就会有什么。” “人生不都是假的吗?”陈仰问完倒吸一口气,不对,重置前的一切都是真的。 那这么说,最后一关是走马灯?! 陈仰有些晃神,难怪之前他问朝简以前做任务是什么样子,朝简说如果他很想看,也许就能看得见。 原来是这么回事。 陈仰把被他掰碎的瓜子米送进嘴里,朝简的世界只有他,所以每个幻境都围绕着他展开。 对朝简来说,不论是希望还是绝望,都是他这个哥哥给的。 “有个事我想问问你,我的记性有时候很清晰,有时候很模糊混乱,这个现象最近越来越严重了,做梦也是,我会梦到曾经的队友。”陈仰说。 陈仰没跟朝简讨论,因为他看得出来,朝简的沉稳背后是痛苦跟焦虑不安,他得尽量少给朝简一些压力。 “正常现象。”丁会春把烟灰弹进垃圾篓里,“阈值冲到了一个界限就会影响到记忆。” 陈仰搓指尖,果然是这样:“那被报名审核这块……” “你就当是一个普通任务。”丁会春说。 陈仰:“啊?”审核怎么跟任务挂钩?任务里有打分的评委? “等到了进去的那天,朝简会跟你说的。”丁会春清瘦的下巴朝着厨房的方向偏了偏。 “行。”陈仰把半天都没剥多少的瓜子放回果盘里,他喜欢吃瓜子却不喜欢剥的习惯是被朝简养出来的,改不了了。 “最后一关没禁忌,输赢都要看自己的信念。”丁会春没什么恶意地说,“当然,你也不一定就能通过审核。” “……”陈仰诧异道,“还能通不过?” “审核任务的标准和规则相关我不便说。”丁会春道,“你等朝简告诉你吧。” 陈仰换了个问题:“那通不过审核会怎样?” “通不过审核就进不了最后一关,那会有两种结局,一,死在审核任务里,二,做完审核任务出来,继续做任务往前走,等阈值再次达线被报名。” 陈仰“哦”了声:“我明白了。” 丁会春挑了挑浅淡稀疏的眉毛,陈仰的内心比她上次见的时候还要强大。 朝简失去过一次,不能再失去第二次了,所以即便陈仰足够独当一面了,他依旧不放心。 “花苞开过花了就会变回种子?”陈仰突兀道。 “嗯。”丁会春说,“最初朝简找到我,问我借了阈值种子,我把它和你绑定在了一起,开花之时就会自动解绑,格式化。” 陈仰点点头,丁会春要把阈值种子留给自己的亲人。 “我有几个朋友有精神创伤……”陈仰看着丁会春,面露恳求之色。 “你把他们的地址发给我,我会定期寄熏香给他们。” 丁会春没等陈仰说完就给了答复,她不与人打交道,这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陈仰感激地笑道:“谢谢。” “也谢谢你借我阈值种子。”他又道。 丁会春接受了陈仰的谢意,因为如果她不接受,这很有可能会成为陈仰的一个心结。 而心结是幻境的中心点。 丁会春看一眼从厨房出来的朝简,但愿他能被陈仰带离深渊和苦海,回到明媚阳光下,做回从前的那个少年。 . 丁会春没带走花盆,她只是把花苞花茎用袋子一裹,再往包里一揣,十分的简单粗暴。 花盆留了下来。 朝简把它洗干净,描摹了几遍上面的画。 陈仰看不下去地说:“咱不摸了行不行。”真的太丑了画的。 “出去了我教你画别的。”陈仰哄道。 朝简这才放下花盆。 陈仰以为几天内就能进审核任务,他等着等着,等来了圣诞,元旦,快过年了。 于是陈仰知道等是等不来的,他静下心来好好玩游戏。 陈仰玩得抑郁的时候,发现朝简并没有要安慰他的意思,他便学着自我缓解。 后来陈仰不知不觉就适应了游戏的画风,接受它的前半部分阳光,生机勃勃,后半部分黑暗,死气沉沉。 再后来,seven死得满屏幕都是血的时候,陈仰在吃火龙果,心静如水。 对门的文青又飞国外当邵家小少爷,他很忙也很闲,群里只要有个动静就有他的份。 群成员多了一个赵元,群里嗨到什么程度呢,嗨到朝简把他和陈仰的群消息提示音都给屏蔽了。 年轻人熬得了夜,有时候陈仰半夜起来上厕所一看手机,赵元跟凤梨酥还在聊,他也是服了。 陈仰找了个晴天和朝简一起上街,他拿着一根玉米棒边走边吃,声音模糊:“本来我们还说好了,明年你陪我找份工作。” “计划赶不上变化。”朝简一只手放在陈仰的肩背上面,掌心扣着他的后脑勺。 “是啊。”陈仰把没吃完的玉米棒扔进了垃圾桶里。 朝简皱眉:“我没吃。” “我啃成那样了,你还要吃?”陈仰没控制好自己的音量,旁边偷看朝简多时的几个女生一脸呆滞。 陈仰要拉着朝简走人,忽地听他低声来一句:“你吃一条脏兮兮的虫子的时候,都记得把一半分给我。” “……”垃圾桶呢,我去吐会。 . 陈仰给朝简买了好几盒奶片才把他哄好,两人坐在上次来过的地下休闲会所,点了上次点的抹茶冰淇淋。 那时候他们是面对面坐的,这次挨着坐。 陈仰抓着朝简的手把玩,脑中浮现出他的择偶标准:腰软的,腿好看的,长相是他喜欢的。 啧。陈仰轻轻砸嘴。 朝简瞥了陈仰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你没什么要对我说的?” “你花样蛮多的。”陈仰客观评价,“有点骚。” “呵。”朝简嗤笑,“当时你说我的条件好找对象,我说我的生活圈只有你,然后呢,你给我来一堆……” 陈仰尴尬地捂他嘴:“别翻旧账,翻了我跟你急。” 现在回想起来,那些拒绝过他奶片的人很有可能都是知情者,他们早就看出了朝简对他的心思,除了他,他是木头。 这也不怪他,朝简不跟他来激情高亢的,全程细水流长润物细无声,他哪看得出来啊。要不怎么说,当局者迷呢。 朝简捉住陈仰的手,垂眼吻他手心,一路吻到他的指尖。 陈仰气息轻喘。 “哥哥,在外面要注意。”朝简皱着眉头道。 陈仰的老脸一阵红一阵黑,他一把抽回自己的手,下一秒又被握住。 向东的电话打过来时,陈仰正在吃牛肉粉丝,他放下筷子接起电话,问:“干嘛啊?” “糖……白棠最近遇到了一点怪异的事,跟你有关,他生病了脑子乱得很,怕自己讲不明白,就让我找你谈。”向东很难得的正儿八经道。 陈仰靠着沙发背:“你说。” “他梦到了你,梦里……”向东才刚开始就被陈仰打断,“你等会!” 陈仰挂掉手机,转头去看朝简:“白棠梦到了我。” “你的阈值快要到达临界点,和你做过任务的二次重置者只要跟你接触,阈值都会受到波动。”朝简把找出来的花生米夹到陈仰碗里,“波动的大小取决于他们在你的记忆里的占比。” 陈仰心里是有预料的,闻言还是脸色剧变:“白棠他……” 白棠和他一样,也只有最后一次机会了。 陈仰打给向东,直接就问:“白棠的身份号是多少?” “那家伙的身份号比老子的小多了,他是03141,妈得,老子七位数,他五位数!”向东恢复成平时的火爆脾性。 “不说身份号了,说梦,他梦到你们上山找线索,你拉着他往上爬,叫他小白。”向东意味深长道,“他还梦到你坐在树下写日记,断了条胳膊。” 陈仰心想,看来那两个梦是他和白棠合作的任务,电话那头的向东忽然怪笑着哈了声:“白棠就梦到了你两次,他不知道我这边可多了……” “你说什么?” 陈仰站起来。 “你耳背啊!我说我梦到你的次数比白棠梦到的要多!”向东吼道。 陈仰的耳边嗡嗡响个不停,向东也…… 向东说了他脑子里闪过的那几个片段,以及做过的梦:“就这走向,我和白棠上辈子都是你队友啊。” 陈仰沉默了一会:“我如果说是呢?” 向东没沉默,他悠悠来了一句:“老子早就猜到了。” 下一刻他就咒骂起来:“这狗屁的世界是假的吧,他妈得假的一批,老子本来想装傻的,现在倒好,非得逼老子把它的老底掀掉!” 陈仰耳膜疼,头也疼,他深呼吸:“见面聊。” 向东那边传来暴力扔易拉罐的声音:“成啊,就这个周末吧,来我这,还是上你那?” 陈仰说:“去你那吧,你那客厅大,我这人一多就坐不下。” “老子懒得说你,有那一箱子钻石都不知道换个别墅住住。”向东骂骂咧咧地挂了电话。 陈仰捏着手机蹙紧眉心,他跟武玉,向东的社会关系都有交集。 武玉成了他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之后变得陌生疏离,而向东是一开始想睡他骚扰过他,后来成了他的朋友,再是战友。 这是不是跟他重置前的经历有一定的联系。 陈仰垂头看还在给他找花生米的朝简:“白棠和向东曾经都是我队友?” “我说过,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已经是做过很多任务的老任务者了。”朝简说。 陈仰坐下来,朝简并不清楚他一路的所有队友都有谁。等他全部想起来,一切就都会明明白白。 这其实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通关,带着朝简一起离开。 “向东跟白棠是不是也快了?”陈仰挠挠朝简的手背。 朝简神情冷漠:“不知道。” “我从来都不关心别人的事。”他说。 陈仰抱住他。 朝简愣了愣:“干什么?不是说了在外面要注意吗。” “你不高兴,哥哥哄你呢。”陈仰快速在他的脸上亲一下就坐回去。 朝简:“另一边为什么没有?” 陈仰看周围,这片没人,还是死角。 尽管如此,陈仰还是抄起外套罩住自己跟朝简,在那片阴影里吻了吻他。 . 陈仰没想到这天会再见香子慕,而且就在他和朝简离开会所后不久。 香子慕穿一件长到脚踝的白色羽绒服,后面的帽子被她拉上来戴在头上,外面缠着一圈宽厚的大围巾,挡住了她的下巴,她还戴着口罩,整张脸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陈仰想起梦里的金色稻田,他戴着草帽手拿镰刀,这个女人站在小树林里喊他“仰哥”,他们做过队友。 朝简前脚去给陈仰排队买烧饼,香子慕后脚就出现了,不会这么巧合。 陈仰在等她开口。 这里是避风的角落,陈仰被浅黄的太阳笼罩着,香子慕站在阳光外看他,没有要走进去的迹象。 “仰哥。”香子慕蓦然轻轻喊,“你记起我了是不是?” 陈仰跟她对视,许久后道:“我失忆了。” “那不叫失忆,那叫重生。”香子慕摇摇头,“重置前是上辈子,重置后是今生。” 陈仰觉得这个说法很合理,确实是这样,他试探道:“你是黑户?” “我不是,我没有通关。”香子慕说,“我的身份号是018,我们是同一批任务者,我是你的老战友,我们曾经多次并肩作战。” 陈仰因为只梦到过香子慕一次,情感上的起伏并不大:“小镇那次……” “我在小镇的阁楼里进了一个幻境,幻境里有熟悉的人也有陌生人。”香子慕的声调给人的感觉像冬日里的冰凌在刮墙,又冷又冽,还混着几分远山松雪的飘渺。 “那个幻境里的一切让我确定那是我的前世经历,你在我的幻境里,”香子慕停顿了一秒,“你是我前世认识的人,很重要的人。” 发现陈仰的眼里没有什么回忆之色,香子慕再次停顿,这次她停顿了足足一分钟才说话:“我的脑中只有一些零碎的片段,但足够了,足够确定我们的关系。” 陈仰的心里涌出疑惑,香子慕也重置过? “是,我重置了的,我从前世来到了今生。”香子慕把羽绒服口袋里的手拿出来,取下一边的口罩,露出白得没有瑕疵的脸,“我弟弟香月在b区上班,我进那里做任务的时候才认出他,他是npc。” 意思明了,她知道的重置相关都是弟弟跟她说的。 陈仰眯眼,那香月没死啊,挺好的。 “他出现在a区是为了给你送日记本的。”香子慕说,“很冒险。” 陈仰,他也做过b区的任务,03跟他熟悉,香月也有可能是一样的原因。 “日记本里的线条是什么意思?”陈仰问道。 “我还没记起那个片段。”香子慕看着他说,“也许你会在我之前想起来。” 街角形成了一个小小的世界,阻绝了街上的热闹和嘈杂。 陈仰背靠墙壁,手指一下一下蹭着手机屏。 香子慕呢喃:“同一件事,换一个角度想就会是两种结果,我们都以为进任务世界是灾难是噩梦,实际是运气好才能进去,优胜劣汰基因选拔,那些不能进去的都是被淘汰的,不会有获得新生的机会……” 想事情的陈仰有感应地抬起头,不远处的朝简发现了香子慕,队都不排了,他大步向这边走来,气压低得周围人都不敢靠太近。 就在陈仰要迎上去的时候,耳边突然想起香子慕的声音:“他有没有告诉过你,你是因为他死的?” 陈仰愣住了,他将视线从朝简身上移向香子慕:“你刚才说……” “我就知道没有。”香子慕说完就笑了一下。 这是陈仰第一次看见香子慕笑,一股熟悉感冒了出来,被他压了下去。 因为香子慕的笑充满嘲讽。这让陈仰不太舒服。 “因果因果,没有因,哪来的果?”香子慕拉下羽绒服的帽子,乌黑发丝随风飘扬,发梢不时扫过她面带笑意的脸,她的眼睛却是通红的,“仰哥,朝简的今天不是你造成的,是他自己。” 陈仰的喉头动了动。 “你死了,他患有多重人格障碍疯了,你内疚心疼,但你没想过,要不是他腿受伤拖累你,你根本不会死!”香子慕把最后几个字重复了几遍,情绪开始失控,“是他害死了你!” 陈仰晒着太阳想起一件事,老楼那个任务里,他送完快递出来,发病的朝简陷入昏迷,头部受到重击的向东躺在他旁边,跟他说过那么几句话。 “你知道朝简真正发疯的点在哪吗?” “我跟他说,你是因他而死,被他害的,他害死你。” “他那样怎么看怎么像被戳中死穴,前世今生,上辈子他把你害死了。” “觉得玄乎?都有身份号进任务世界了,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陈仰抬眼看已经走近的朝简,耳边是香子慕压制的抽咽声,她已经哭了出来。 “仰哥,你知道你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吗?”香子慕流着泪说,“我梦到了,我都梦到了,那整个任务我都梦到了,当时的你……” “闭嘴!”一道狰狞吼声撕破虚空闯入角落。 香子慕反射性地后退两步离开陈仰,她又擦掉眼泪走回去,站在陈仰身边。 朝简一边紧紧盯着走神的陈仰,一边颤抖着手抠药瓶盖子,抠不开,他攥着药瓶的手背青筋暴跳。 几秒后,朝简的喉间溢出一股腥甜,他的眼角红得滴血,指间有点变形的药瓶大力砸向香子慕。 第162章 现实九 药瓶砸到香子慕头部的前一刻,一股力道把她拉到了身后。 “嘭” 那药瓶砸在了陈仰的下巴上面,落下一块渗血的青紫,他的牙关有几瞬的震麻。 香子慕看着陈仰高大的背影,视线一片模糊:“仰哥,你是不是想起……” “没有。”陈仰咽下一口混着血丝的唾液。 香子慕的呼吸滞住,她继而轻笑:“前世今生,因果轮回,我梦到你像刚才那样拉过我。” 陈仰望着站在三五步外的朝简,一眼不眨地捕捉到了他的扭曲,妒忌,杀意,以及无措慌乱。 一两个瞬息后,陈仰捡起地上的药瓶,摩挲着凹下去的地方,抬脚向朝简走去,他的脚步透着一股很自然的坚定感,没有半分犹豫。那是他的本能。 香子慕发丝下的眼睛微怔,这一幕让她想到了小镇阁楼里的幻境,重叠了……幻境里的一个片段和此情此景重叠了。 那个幻境之后不久,陈仰问她进任务之前有没有见过他弟弟,她说没有。 她撒谎了,她见过朝简,何止是见过! 香子慕憎恨又忌惮地瞪着朝简,寒风把她浅浅淡淡的眉眼吹得冰凉,她嘴里说出的话却像是滚烫的热油泼向朝简:“你有什么资格恨他?” 朝简瞬间皮开肉绽。 “你不拖累他,他就不会死,你也就疯不了,所以你后来受的那些苦都是你自己种的因,你恨他干什么?你午夜梦回的时候不觉得羞愧吗?”香子慕冷嘲热讽,字字诛心。 朝简的齿间发出令人悚然的颤音。 陈仰停在了朝简的面前,其实向东跟他提过的。向东说“陈仰,朝简恨你,除了恨,还有怨”。 那时候陈仰不信向东的话,他认为搭档之间有怨是正常的,恨就有些不合理了。 后来陈仰从朝简看他的眼神里感受到了那种情绪,他又知道了一些真相,觉得是他把朝简忘了,朝简才会恨他。 当靳骁长透露朝简治病相关之后,陈仰改变了自己的想法。 朝简发病的时候,十一种人格在他心里漫无天日的撕扯,其中一定有个人格对陈仰恨至极。 这才是朝简恨他的原因。 陈仰的恍惚在朝简眼里就是生气。 朝简抓住陈仰的肩膀:“我没有恨你……是,我恨你!”他的神情变得阴鸷癫狂起来,“我等了你太久,你说好一会就回来,可是你不回来,我等不到你,我恨你,陈仰,我恨你!” 下一秒朝简就神经质地箍紧陈仰,他的面色青白,眼底血红,喉咙里溢出低低的哽声:“不是,我没有,哥哥,我不恨你,我没有,我不恨你的,你别生气……” 有路人好奇地看过来,陈仰的表情一沉,他把情绪即将崩坏的朝简带进了巷子里面。 陈仰闻到朝简气息里的浓重血腥味,他的眼皮跳了跳:“张嘴!” 朝简绷紧的腮帮子不停抽搐。 陈仰捏住朝简的下颚逼迫他松开牙关,发现他的舌头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咬破了,嘴里全是血。 “操。”陈仰又气又急,他冷着脸骂了句脏话,手忙脚乱地从背包里翻出矿泉水打开,“你先漱漱口,清理一下舌头上的伤。” 朝简顺着青灰色的墙壁蹲下来,脑袋垂着,两只手攥住陈仰的裤腿,指尖发白。 陈仰的眼眶潮湿发烫,他慢慢屈膝,哑声道:“你这是干什么,不管我的阈值了是吗?” 朝简胸口的起伏倏然一停,他抖着手接过矿泉水,喝几口吐掉血水。 陈仰快速拧开药瓶,倒出两粒药给朝简:“吃掉。” 朝简没有反应,他的瞳孔已经有点散开了。 陈仰想也没想就把两粒药含住,嘴对嘴喂给了朝简,唇没退开。 “咽下去。”陈仰蹭蹭朝简的鼻尖,一只手覆在他的喉结上面,摸了摸,“听话。” 朝简的喉头上下一动,两粒药被他咽了下去。 陈仰松了口气,他往地上一坐,整个人有一点虚脱。 巷口的香子慕一下一下抚着左手腕:“小镇那次,我在进幻境前就发现朝简对我有敌意,甚至只要我稍微跟你多说两句话,他的气息就会发生变化,他认得我。” 香子慕平淡道:“他通关了吧。” 陈仰撩开朝简的额发,给他擦掉额头的冷汗。 “你和老战友重逢的事他都不说,上辈子我,你,孙大哥,我们三个是搭档,光是我梦到的我们三人一起做任务的场景就不下七个,我们是出生入死的搭档!”香子慕一步一步走进巷子里,手指着想要打死她的朝简,“自从他出现以后,一切就都变了!” 陈仰抠开朝简剧烈抖动的手指,不让他把自己弄伤。 “香子慕,别说了。”陈仰回头看去。 陈仰没有对香子慕的搭档身份起疑心。因为白棠和向东都梦到过他,但他没梦到他们,他只梦到了香子慕。 这一点足以证明他和香子慕的关系,比白棠向东要近。可他还是不能把她放进自己的世界。 记忆一拿掉,情感就一同消失了。 就像靳骁长和朝简那对舅甥,他们全都通关恢复了记忆,却没有亲情的羁绊。 “别说了。”陈仰重复了一遍。 香子慕停下了脚步,她一种哀伤又无奈的眼神望着陈仰:“仰哥,你做任务的初衷是为了交朋友,可他却想要你和我们断绝来往,我和孙大哥都很担心他有一天会害了你,结果真的把你害了。” 陈仰不停摩挲朝简抖个不停的双手,他安慰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听到香子慕来一句:“你死的时候,被吃得只剩下一小部分身体……” “小慕!”陈仰下意识喊出一个陌生又熟悉的称呼。 香子慕怔怔地看着他。 陈仰把痉挛的朝简抱在怀里,红着眼跟她对视:“不要说了!” 香子慕用力扣住左手腕,指腹有点凉。她做完小镇的任务出来后就没再进过和前世相关的幻境,直到她下乡义诊。 在乡下她开始做梦,她梦到了陈仰,全是和陈仰相关,一次是意外两次是巧合,三次四次就是某种信号。 香子慕知道前世的记忆跑出来是因为陈仰,他快要进最后一关了。 那时香子慕想,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这是两辈子。 不论前世他们怎样,今生的他们就只合作过一次任务,回来也没见过面,生疏了陌生了。 算了吧,香子慕告诉自己,她会尽快上山,跪在佛祖面前为她上辈子的战友祈福,祈祷他平安的度过最后一关,这就够了。 直到前两天,香子慕梦到了陈仰的死。 香子慕在家里枯坐到天亮,她洗把脸就打车来了三连桥。 她怀疑陈仰对自己前世的死因一无所知,她不放心。 所以她来了。 结果竟然真是她怀疑的那样,朝简没跟陈仰说他的死。 朝简想等到什么时候?他自己怕疼就捂着那块烂肉不挖,也不管陈仰会不会被那块烂肉害到。 那是前世的因,今生的果,逃是逃不掉的。 陈仰必须知道一切,并且直面它,而且他还得拉着朝简一起跨过去。 没人将陈仰往前推一步,那她就当这个恶人。 反正对朝简来说,她就是恶人。 不只是她,陈仰身边的所有人他都厌恶,他这种畸形病态的感情不知道什么时候戳穿了陈仰的心脏。 朝简把自己变成一座牢笼,死死困住了陈仰。 香子慕的嘴边浮起一抹凉薄的笑容,她嘴里的话化作一把利刃,戳进朝简的烂肉里,狠狠一挖。 “是我,”香子慕再次迈开脚步,她向陈仰走来,“我找回了你的头……” 一股鲜红喷到了陈仰的外套上面,有几滴落在了他的脸上。 朝简吐血了。 陈仰想说什么却失去了语言能力,他只是胡乱抚摸朝简的脸跟头发。 朝简去德国治疗了那么久,折磨得没了人样,他好不容易控制住病情回来了,眼下却又要发病了。 陈仰不想这样,他半跪着把朝简抱在怀里,给了他能给的拥抱和港湾。 朝简的呼吸粗而吃力,自责和苦痛锯着他的神经末梢,他抽搐着干呕了好几声。 陈仰手足无措。 “仰哥,我们刚认识的时候都是新人,之后机缘巧合之下成了搭档。”香子慕走到陈仰身边,手指着把脑袋埋在他心口的朝简,“他是半路插进来的。” “于是三人队成了四人队,再后来,四人队偶尔会变成两人队,你一对一的教他,带着他一步步往前走,最终因为他停下来,开始新的一生。这一世他和你的身份对换,昔日的学生变成了老师,可他教导你的时候远远比不上你曾经对他的好,连一半都没有,当然,他是个疯子,疯子的教法跟正常人不同,这点我不会漏掉。”香子慕讥笑了声,轻叹,“我只想让你清楚真相,你不欠他,也不需要内疚。” “我都知道了。”陈仰把还在干呕的朝简往背上捞,他得带对方去医院。 “你还有不知道的。”香子慕说,“我查过,通关者为黑户,黑户不受规则约束,不需要再做任务了,如果黑户想进任务世界,需要绑定别人的身份号。身份号一绑定,所有都共享了。” 所有?陈仰的身子顿住。 “仰哥,他最大的执念和最深的心理阴影都会分享给你,他会害死你的,只有他面对了放下了,你就不会被拖进死时的那个任务幻境,即便最后进去了也不会太难走出来,你明白吗?”香子慕乌黑的眼瞳里满是悲哀,对命运的悲哀。 陈仰不自觉地想起了他目前为止进过的唯一一个幻境。 那是小镇时的事了,幻境里没有别人,只有一个疯癫的想掐死他,还把自己的左腿砸得稀烂的朝简。陈仰再结合香子慕的话想了想,他抿紧了失血的嘴角。 陈仰刚站起来,背上的朝简就下来了。 朝简靠墙而立,单手捂住嘴咳嗽,呼吸里全是铁锈的味道。 陈仰担心朝简突然要冲向香子慕,他根本不敢松开朝简的手臂。 其实陈仰多想了,朝简除了在极大的恐慌状态下砸了药瓶,不会有什么残暴嗜血举动。 现在的新药对他是有效的,他不会再像之前那么疯了,陈仰看到了的,他有在治疗。 朝简低头对上陈仰担忧紧张的目光,他扯动了一下沾血的嘴唇,哥哥,对不起。 “对不起。”朝简无声地说着。 他明知陈仰的死极大可能会成为最后一关的其中一道关卡,解决的办法就是面对它,他却不敢说,他一拖再拖,拖到今天。 香子慕大概会以为那一场经历是他身上的烂肉,早就腐烂了留着没有意义,但对他来说不是,那是新鲜的伤口,一直在流血,从来就没愈合过。 现在被香子慕全部挖掉,比想象的还要疼。 朝简从口袋里拿出纸巾,垂眸擦着陈仰衣服上的血迹。 陈仰知道这是个说开的好时机,他要帮朝简走出阴影站到阳光下。 “当初你的左腿是怎么受伤的?”陈仰小声问。 朝简手上的动作停住。 “告诉我行不行?”陈仰抓着他的手臂。 “下矿井找线索的时候被石头砸烂了。”朝简阖了阖眼。 陈仰一点记忆都没有,他瞪大眼睛看朝简。 “如果不是我的左腿受伤,你就不会背我找藏身地,又为了我引开那些变异的矿工。”朝简对陈仰笑,一滴泪从他红得骇人的眼角滑了下来。 陈仰一把捂住朝简流泪的眼睛:“你不是有意拖累我的。” “不是。”朝简愣愣地回答。 “所以就放下吧。”陈仰说,“我们只是被规则利用了。” 手心里的湿意更重。 “都过去了。”陈仰说给自己听,也说给朝简和香子慕听,“我们要往前走,往前看。” 那件事不论是对他的对象,还是对参与过那个任务的老战友都是阴影。 既然是阴影,那就要走出来。如果困在里面,会成为心魔。 “我认同香子慕的观点,重置前是前世,重置后是今生,前世的事就不要攥着了,放了它吧,今生……” 陈仰安抚了朝简多久,香子慕就看了多久。 香子慕是一个信轮回信命运的人,她透过陈仰回忆想起来的那些时光,他们只有一辈子的生死搭档缘,这辈子不行。 因为陈仰的这辈子从一开始就被朝简绑定了,搭档只会有一个。 香子慕等陈仰不说话了才出声:“仰哥,我梦到我和你,还有孙大哥,我们三个躺在废墟里看漫天星光,约好一定要一起走下去,走到终点。”她把扬在半空的发丝往耳后拨去,声音里充满沧桑的笑意,“现在最有希望的是你,也只有你了。” 陈仰牵住朝简的手,扭头看香子慕。 早前郑之覃透露过,他说香子慕是他的老前辈,那就说明香子慕重置后已经做了很多任务。 “我走累了,不想走了,随便停在哪都行,不打算去终点了,孙大哥他……”香子慕把挂在一边的口罩扣回去,拉上羽绒服的帽子,“已经停下来了。” 陈仰一下震住,一只手伸过来,抹上了他的脸,他愣怔地看着朝简,眼神询问。 他不知道自己已经满脸都是泪。 “孙大哥因为职位的原因有很多顾忌,很多事都不能说,但我相信他一定发自内心的希望你往前走,走下去,想必他也已经跟你道过别了。”香子慕说,“该我了。” 陈仰的脑子里闪过很多画面,他全都抓不住,这让他既难受又无力。 “仰哥,你是个很好的人,我想不会有人讨厌和你一起做任务,你的信念是能传染给队友的,上辈子你的结局不圆满,这辈子你……”香子慕冷冷看了眼在给陈仰擦眼泪的朝简,她在心里说,这辈子你的结局依旧和他捆在一起。 你选择了一个不健康的爱情,我们劝不住,只能看着你一条路走到黑,或许黑暗的尽头会是光明。 成败都是这辈子的事,没有下辈子了。 香子慕将脖子上的围巾一圈圈取下来,戴在陈仰冻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的脖子上面,她踮起来的脚踩回地面上,黑色的发垂下来,雪白的脸上扬起微笑。 “保重。” 第163章 现实十 当天下午就变天了,暖黄的阳光被层层阴云盖住,天地昏暗。 陈仰坐在床前看服药后睡过去的朝简,他一只手按着被子,一只手漫不经心地在手机屏上划着。 过了几秒,陈仰点开联系人看了看,原本躺在列表里的孙文军已经不见了,一同消失的还有他们的通话记录跟信息。 孙文军留在陈仰手机里的痕迹被清理得干干净净,而他曾经的另一个搭档香子慕连联系方式都没告诉他。 “不需要联系,一切都离不开因果,重置后的我们已经不是同路人了,我会为你祈福,你走吧,往前走。” 这是香子慕离开小巷时,对陈仰说的最后一句话。 陈仰后仰头靠着椅背,抓着手机的那只手搭在了眼睛上面,等他通关了,拿回来的记忆会捆绑一堆悲伤跟遗憾。 还不如不要那些记忆…… 陈仰摇头,要吧,那是他的过去。 他的老队友们走的走停的停,被抹去被遗忘,总该有个人怀念他们,就由他来吧。 陈仰压下去的嘴角转而扬起来,他笑出了声,被手臂盖着的眼睛泛红:“我在这挣扎这什么劲,要不要也不是我能决定的。” “还不知道能不能走到终点呢……” 陈仰敛去嘴边的弧度,苦涩地叹口气,他死了,朝简也会死,所以他是背着两条人命和队友们的希望在往前走。 怎么也要走下去,必须走下去!陈仰抓起被子把头埋进去,捂住了压抑的哽咽。 . 朝简又梦到了陈仰的死,他从睡梦中醒来,布满血丝的猩红双眼瞪着天花板,满脸极度崩溃后的呆木。 坐在床里面面向窗户的陈仰有感应地回头,他看到朝简那样子,连忙跪趴过去:“朝简?” 陈仰连着喊了好几声,朝简的神智跟魂魄才慢慢回到身体里,他用一种令人发毛的眼神盯着陈仰的脖子。 那一瞬间陈仰的脑中浮现出几个片段,有朝简被噩梦吓哭的画面,也有朝简抖着手箍住他说梦到很多血,都是血的样子,他结合香子慕今天透露的有关他的死状,呼吸瞬间就变得不顺畅了起来。 陈仰握住朝简的手放在自己的脖子上面,沙哑地哄道:“没断,你看,是好的。” 掌心下的皮肤温暖,动脉有力鲜活,朝简停跳的心脏这才蹦了一下。 天黑了。 陈仰和朝简靠在床头,两人一时都没说话,他们的手是扣在一起的,紧紧扣着。 过了许久,久到陈仰感觉他和朝简相扣的手指又湿又麻的时候,耳边响起了朝简的声音。“你重置前的最后一个任务里有我,香子慕,孙文军,向东。”朝简的喉头像是被砂纸摩擦得红肿渗血,他的嗓音有种撕裂感。 陈仰的脑袋还没转向朝简,就听他说: “还有我不记得的四十多个人。” 这么多?陈仰呆住了。 朝简再次语出惊人:“那是审核任务。” 陈仰的表情管理崩出裂痕,他“啊”了一声,半天都没回过来神。 “我的左腿还没受伤的时候,向东就触犯了死亡条件。”朝简扣着陈仰的力道加重,“之后你死了,我看到你的尸体就直接进了最后一关。” 那个时候谁都不知道他们是在审核区,这是朝简通关后才查出来的。 陈仰狠抽一口气,之前丁会春说被报名也不一定就能通过审核,通不过的话就进不了最后一关,那会有两种结局,一,死在审核任务里,二,做完审核任务出来,继续做任务往前走,等阈值再次达线被报名。 这么说,他跟向东都是第一类情况,他们死在了审核任务里。 “至于香子慕,我让丁会春查了,她当初从审核任务里出来了,后来因为别的任务失败了被重置。”朝简说。 陈仰咽了口唾沫,那香子慕是属于第二类情况……的前半部分。 “那孙文军呢?”陈仰急忙问道,“孙文军没有通关,怎么会成为b区的副区长?他是不是有什么别的身份?” 其实没有死? 朝简看着陈仰眼里的希望,拨了个号码,电话很快接通,那头是一道干哑的女声。 “喂。”是丁会春。 陈仰把刚才的问题重复了一遍,屏住呼吸等一个答案。 丁会春道:“孙先生没有被重置。” 陈仰一怔:“那他为什么……” “他累加的任务分非常高。”丁会春说,“而且,他自从和你一起进过审核任务出来以后,阈值就一直处于报名线位置,他一直被报名,一直在做审核任务,却怎么都进不去最后一关,情况特殊。” 陈仰说不出话来,丁会春这番话在他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 孙文军的阈值种子发芽长出了枝条跟叶子,死不了也活不成,这已经透露了他的现象。 陈仰仿佛看见孙文军推了推眼镜,对他笑“你小文哥失败了”。 孙文军在死胡同里找出路,怎么都找不到,他想退却发现自己也没有退路,于是他绝望,无力,最后释然。 也不是释然吧,他只是累了。 “打个比方,假如报名线的阈值要求是20,只有低到5才能进最后一关。” 丁会春见陈仰半天没吭声,她以为他不懂,便解释道:“孙先生始终卡在20到5之间。” 陈仰:“不算最高值?” “不算。”丁会春道,“规则会考察任务者的情感,心理,感知三方面的最低值。” 陈仰沉默了下来,搞错了,他搞反了,这段时间他完全弄反了。他以为孙文军出差是为了想办法提升阈值,原来是想办法降低。 那他的阈值种子开始发芽就是说明他的阈值在下降,花苞开花则是下降到规则设定的最低限。 陈仰拿出自己的手机上网搜了搜。阈值越低,人就越容易失控,丢个火星就能燃起冲天大火。反之,离贤者时间越近,无欲无求。 既然是看最低值,那就是说,进最后一关的条件是……燃烧灵魂。 最后一关是由幻境串成的走马灯,规则这是要任务者以支离破碎的状态面对自己一生的亮处和暗处。 “孙先生当了副区长,除了得到阈值种子,还恢复了记忆,失去了二次重置的资格,他人不错,虽然我跟他的交集不算多。”丁会春说,“现在他死了,那位置就空了下来,可惜只能由规则来选人,不能引荐。” “你们聊,我睡了。“丁会春挂了电话。 陈仰看一眼朝简的手机,五点出头。大多任务者的生活都不正常,有人整夜整夜的睡不着,有人早早睡觉,却瘦得不成人样。 “你接着说吧。”陈仰搓了搓脸,放下手迎上朝简焦躁不安的目光,“我能承受的住,没事的。” 朝简病白的唇微动:“规则会记录并检测所有任务者的阈值,一旦达到报名线就会被送进考核区,谁的阈值先突破临界点谁进最后一关。” 陈仰的心跳不由得加快。 “那被报名的都是经验很丰富的老任务者吗?”陈仰按耐不住地问。 “不一定。”朝简给了陈仰一个意外又残酷的回答,“规则不管你是第几次做任务,经验够不够,能力怎么样,它只看阈值这个单一数据。” 这不像游戏闯关,会按照难易度来设置关卡,规则唯一的审核标准就是阈值。 阈值有一定的先天性因素。有的人开局就是审核任务,而有的人做了十几二十个任务,连审核线都过不了。 所以朝简找丁会春借了阈值种子,把它跟陈仰绑定在一起,为的就是能一边观察种子的变化控制他的阈值下降幅度,一边教他适应规则,确保他在合适的时机得知真相。 朝简竭尽所能让陈仰一切顺利。顺利通过审核进最后一关,顺利地从里面出来。 “审核任务是统一的吗?”陈仰打破寂静。 “不是,随机的。”朝简说,“但我们还能进当年那个任务的几率极低。” 朝简克制着自己的情绪,面上没有表情,内心一片阴霾,他不想再进一次,不愿意再看见那些旧景。 因为他的最后一关有七八个幻境都是那个任务场景,他看够了。 陈仰掀掀眼皮看了朝简一眼,说:“我的审核任务很有可能是在康复院b区。” 朝简摩挲他的手指:“不论是什么任务背景,一样要查找线索,躲避死亡禁忌。” “我知道。”陈仰想,要先通过审核,这是第一步。第二步才是最后一关的走马灯。 陈仰觉得自己最后一个任务的难度肯定比朝简大。 因为朝简当初是先经历了他的死,后开始的最后一个任务。朝简的世界被挤压变形,只能装得下他一个人。 而陈仰不一样,他的人生不止有朝简,还有能够交出后背的战友们,他会更难出来。 “饿了没?”陈仰忽然笑道。 朝简愣怔地望着他。 “我们炒饭吃吧,冰箱里有昨晚留下的剩饭。”陈仰理了理朝简的头发。 朝简还愣着。 陈仰拨下朝简腕部的黑色皮筋,帮他扎了个啾啾,之后就下床张开手臂:“来,哥哥抱。” 朝简眉间的深痕一点点舒展开,他扑向了他的光。 . 周末上午,陈仰和朝简去了向东家,他们到那的时候,天上飘雪花。 来这儿的路上,陈仰从朝简口中了解到一个事,他们的群成员里面,不止是文青没被重置,画家和赵元凤梨也没,他边走边说:“还是别告诉文青他们了,你说呢?” “什么别告诉我?”后面突然冒出一个声音。 陈仰拎在手里的鸭架和鸭脖差点掉地上,他回头瞪文青:“你怎么在这?” “我下楼接你们啊。”文青跟一老大爷似的揣着袖筒。 陈仰拍开往鸭脖袋子里伸的爪子:“我是说,你不是在国外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一个小时前,这可是家庭聚会,我能不回来吗。”文青趁陈仰不注意,爪子飞快扒进袋子里,“嗖”地抓出一个鸭脖蹦到一边,“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不告诉我什么?” 陈仰把袋子绕了几下,余光往朝简那瞥。 朝简在吃奶片,没有要帮他化解眼下这道难题的意思。 每个人对待感情的方式都不同,有人缘分至上顺其自然,有人很痛还是放了手,也有人痛苦疯狂孤注一掷。 朝简的偏执人格障碍已经扎在了他的灵魂深处,拔不掉了。 现在的这个朝简和病魔合二为一,他不要朋友,不要战友,不要亲人,只要陈仰。 朝简能看着陈仰交朋友是无数药物堆积而成的效果,也是他的极限,他不可能再帮陈仰处理朋友关系。 三人停在雪中,气氛有点微妙。 “好了好了,我不问了,”文青啃完鸭脖,善解人意地说了一句,他撇嘴,“反正我都知道。” 陈仰不露声色:“你知道什么?” “你知道什么,我就知道什么。”文青高深莫测。 陈仰的视线在文青脸上停留了一会,他没有多少怀疑。就连丁会春都认为文青是一个另类,在他身上发生什么都正常。 三人继续往前走,风雪送了他们一路。 文青拢了拢大衣,他对着朝简上下一扫:“栗毛,你的气色不咋地,是不是被吸干了?” 朝简扶住踉跄的陈仰。 “哦豁。”文青摸摸下巴,“仰哥,你虐栗毛了啊。” 没人理他。 文青哼了一声,火眼金睛一样:“栗毛最近吐血了吧。” 陈仰的脚步顿时停下来。 “多看看美丽的世界,多听听大自然的声音,把心放宽,心里可不能积事,切记切记。”文青前半句很正经,后半句就歪了,“最主要是禁床事。”他语重心长,“仰哥,你忍忍。” 陈仰:“……” 不多时,陈仰坐在向东家的客厅里,旁边是“一路走走一路”群的成员,缺席的有画家,赵元,凤梨。 在场的群成员仿佛被禁言,没人说话。 “哎呀,好无聊,向狗,你电脑呢,我去看会电影。”文青伸了个懒腰。 向东指了指:“滚蛋!” “这么凶,小心秃顶。”文青在向东的咒骂声离开了了客厅。 “秃个几把。”向东冷嗤,“老子家里没有秃头的。”下一刻他就把头往陈仰跟前送,“我有秃的迹象没?” 陈仰剥着橘子皮:“你不才二十八吗?” “二十八算什么,现在十八九就开始秃。”向东叼着烟够打火机,“咱那凤梨,毛洗一次掉一把,跟拍鬼片一样。” 陈仰说:“我看他发量挺多的,发质也好。” “假发。”向东沉痛地吐出两字。 陈仰无语。 “幸好老子头型好,什么发型都能驾驭,将来要是脱的厉害就剪光头。”向东顿了一下,骂道,“操,怎么他妈的聊起脱发来了?”他踢踢旁边的白棠,“人到齐了,说事,赶紧的。” 白棠的心思不知道在哪,没半点动静。 “你倒是放个屁啊白教授。”向东把打火机丟地板上,抓起白棠的毛衣把他掉个边,让他面对着陈仰,“抬头!” 白棠看了看陈仰,一双桃花眼不见丁点风情,那里面只有枯寂。 陈仰的眉头轻抽,他在任务里都没见白棠这么低迷,而且对方瘦了很多,下巴都尖了。 向东靠着沙发背抽烟:“我把我的猜想告诉了白教授,他吓傻了。” 陈仰心下了然,他把剥好的橘子递给朝简,对向东道:“给我根烟。” “老陈,你这是要脱稿演讲吗,还得酝酿?”向东把烟盒跟打火机甩给他。 陈仰点了根烟,半垂着眼一口一口抽着。 世界已经灭亡了,合理推断我们早就死了。 这里相当于是一个重生再造基地,根据基因选拔,被选中的都会发一张身份卡。 通关的就能拿着身份号重获新生。 不能通关的,任务总分高就再给一次机会,安排新的人生重新上路。分不高的,任务一失败就会被清理掉,身份号也会被注销。 就是这么一回事。 这一切悲剧是规则的错,却不全是规则的错。 因为悲剧的源头是真实世界碎掉了,可能是自然灾难引起的。 自然灾难的出现会跟人类有关,到头来恐怕还是因果循环。 以上的信息陈仰不能全盘托出,留一点希望吧,他想,要留一点。 像武玉就是发觉没有家了,不抱指望了,不想走了。 陈仰咳着喷出一口烟雾:“确实是向东说得那样,这个现实世界是假的。” 白棠攥在一起的手指无力地松开。 向东抓了个抱枕扔他怀里:“听到了吧,现在信了?老子跟你讲了没有八百遍也有二十遍,你非得……” “不要吵,”白棠打断向东,他把抱枕丢一边,仰头问陈仰,“那我们上辈子真的跟你是队友?” 陈仰把烟掐掉,他从坐着变成蹲着,就着朝简的手吃了片橘肉,声音模糊地提到了重置。 客厅里静得掉下一根针都能听得见。 “操,敢情不是什么狗屁上辈子,是跑了两趟,这都第二趟了!”向东跟一头被刺激到的大猩猩一样,在沙发前上窜下跳,他突地停在原地站了会,一脚踹在茶几上面,瓶瓶罐罐晃出惊心动魄的声响。 “世界是假的,人生是假的,记忆是假的。”白棠不知所措地呢喃,“向东,我们的曾经也是假的。” 白棠说完就咬住嘴唇,脸上是想哭又想笑的表情。 向东粗喘着爆了句粗口:“队友关系是真的不就行了。” 白棠猛地把脸埋进手心里,不行,不行的,他单薄的肩膀不停颤动。有些事弄明白了,还不如不明白。 他后悔打探真相了,不该打探的,真不该来。 “干嘛搞得这么伤感,也许你们重置前也是前任呢。”左边的房门口飘出文青慢悠悠的声音。 向东下意识道:“扯这些有个狗屁意义。” “对啊对啊,没意义,要是想知道自己真正的人生是什么样,那就活着出去呗,回家啊。”文青笑嘻嘻地走进客厅。 “回家……”白棠眼里的灰暗裂出缝隙,有光渗了进去。 文青对陈仰使眼色,我这一手鼓舞人心的技术怎么样,有学到你的皮毛不? 陈仰用口型跟他交流:“你要听就听,躲门口干什么?” “好玩。”文青眨眼。 陈仰试图透过文青的眼睛看他的灵魂,隐隐发现他没有灵魂。 文青骨子里是天生阈值高的那一类人。 “白教授,你哭起来的样子真是小白兔本兔,我都想捏你耳朵,喂你吃胡萝卜了。”文青抱着纸巾盒蹲到白棠面前,“淡定啦,既来之则安之,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落幕的那天。”文青突兀地哈哈笑道,“我除外,我是连续剧,永远不会有大结局!” 白棠被文青的性情变化给弄得吓一跳。 陈仰拉开文青:“你少说两句。” “我说的都是实话。”文青摇头叹气,“你们为什么活的这么累,还不就是心思又重又多,这个想要那个也想要,哎,人只有学会减法才能获得快乐。” “拿我来说吧,我只想找乐趣,就这个目的贯穿两个世界,我过的不知道有多开心。”文青在下巴那里比了个“v”。 陈仰没戳穿文青的泡沫王国:“各有各的选择。” “嗯哼。”文青往朝简旁边一坐,“栗毛懂我,我们是一类人,一生只要一样东西,简简单单快快乐乐,是的吧我的好朋友?” 朝简绕过文青去陈仰那边。 文青见白棠用羡慕的眼神追着朝简陈仰,不禁咂了咂嘴。你以为别人的幸福是大风吹来的啊,想得美。 . 那天向东拿出了画家给的所有好酒,他灌醉了队友们,也灌醉了自己。 酒醒了,天亮了,雪在下,小区里有小孩在楼下打雪战,伴随着野猫在白皑皑灌木丛里扑腾的细碎轻响,又是新的一天。 这假世界的日子还要过,路还得走,而且要尽最大的努力好好走,不能停,真正的家在等着他们。 文青未来几个月都不走了,陈仰把03送到了他那。 妮妮没有排斥03,它们玩得很好。 文青一天三顿都在陈仰那吃,就连三十晚上都不例外。 年夜饭的主食是饺子,漂亮的全部出自陈仰之手,其他的分不清哪些是朝简包的,哪些是文青包的,都一样丑。 文青吃饱喝足就拉着陈仰看晚会,全程无视等着过二人世界的朝简,他一直赖到零点过后才走。 陈仰收拾着茶几的茶点,发现他给文青买的口香糖罐里有一张纸条。 阿仰,happy ending很没意思,但我希望你是。 ——文青于2024年除夕夜留。 陈仰一个字一个字的看完,他把纸条放进了自己要带回家的那本书里。 . 年后的时间过得很慢也很快。陈仰一直在等审核任务的到来,当他发现它即将要来的时候,他是有预感的,很强烈。 这导致陈仰有一瞬的迷茫,尽管他等待多时,也准备的很充分。 陈仰在老屋里来回走动,他有种要上考场的心慌跟紧张。 朝简皱眉:“我跟你说过,你当是普通任务就行。” “明白。”陈仰嘴上敷衍地应付两声,脚步却冲进房间。 不一会,陈仰拎着小银箱子出来,他不论是死了还是走了,这个房子都不再属于他。 就像小哑巴表哥家那样,会有新的主人。 那钻石怎么办? 陈仰把箱子给朝简:“你拿主意。” 朝简咬着奶片道:“捐了,建希望小学。” 陈仰愣了愣:“哪怕这是一个虚假的世界,除了任务者就是npc?” “行,听你的。”他立马给画家打电话。 画家在国外参加拍卖会,他起身离开大厅,一路走一路“嗞”消毒喷雾。 “有事你说,我在听。”画家站在无人的走廊上面。陈仰临走前还把他的熏香问题解决掉了,这份情谊让他倍感珍贵。他希望陈仰和朝简一切都好。 陈仰说了捐款的事:“会不会有点麻烦?” “不麻烦,我自己就有在做。”画家没犹豫就答应下来,“你那批钻石的金额比较庞大,相关事宜我会交给团队处理,到时以你们的名义建一个基金会。” “不要用我跟朝简的名义,”陈仰看着坐在晨光里的朝简,“就用朝阳这个名字吧。” . 陈仰留下了两颗钻石,一颗是红钻,名字叫sei unico。另一颗是蓝钻,desperate love,绝望的爱,他把它们放进了最底层。 当晚大家又聚到了一起。 陈仰和向东陪文青打了个把小时游戏,他们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 “妈得,什么玩意,这是重置走两趟的特殊能力吗,老陈你要闯最后一关了,老子都有感应!”向东把游戏手柄丢出去。 一旁的白棠按眉心,他也是,这几天根本睡不着。 “我就没感应。”文青委屈巴巴,“怎么,是我的颜值不配吗?” “是。”向东鄙夷道。 文青的脸色说变就变,他阴沉一笑:“你说什么?” 白棠拉住戏中的文青:“陈仰要走了。” “啊呀,看我这记性,阿仰,一路顺风,回见。”文青秒变灿烂脸,他一副才想起来的样子,随意的像是明天就能见到,即便明天不能,过几天一定能。 然而他压根就不想去终点。 回见是永远不见,文青去墙边转硬币去了。 “你妈得,我就会那么个成语,你说了我还说个屁。”向东黑着脸对着文青吼了一句,他玩着陈仰没用完还给他的清新剂,家里还有几十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用完。反正死之前是用不完了。 呸,不是死之前,是出去前! “给我个跟一路顺风类似的成语。”向东的手肘拐了拐白棠,“速度。” “一路平安。”白棠说。 “老陈,白教授说的就是我想说的,听到请回答!”向东哑着嗓子喊道。 陈仰把抓着他衣服不放的小狗放到妮妮怀里,捏了捏它软乎乎的爪子跟它道别:“听到了。” 谁都没想这会不会是最后一次聚会,是永别,他们全都跳过了这个想法。 “向东,我给你的笔记本你要收好,不能丢了。任务大背景相关,你们慢慢跟画家凤梨他们说,一点点来,务必要注意阈值,香子慕是我以前的老搭档,她的照片我发群里了,如果你们谁在任务里遇到她,还请照顾一下,她走累了,需要有个人和她站在一起,拉她一把,说说话也行……”陈仰一边叮嘱,一边走向站在门口等他的朝简,他回过头,笑着冲队友们挥了挥手。 “我跟朝简先走一步,你们快点跟上。” 我们终点线外见。 第164章 黑色奇迹 陈仰回到家里,鞋不换就直奔阳台,盘腿坐下来。 朝简关门烧水,开空调,拿衣服,抽空看他一眼:“你坐那干什么?” “等进任务。”陈仰头顶着贤者的光芒。 朝简:“……” “别坐那了,洗澡去。”朝简揉额头。 陈仰拍拍屁股站起来:“也好,洗个澡干干净净的出发。” 朝简的面部一抽,他阔步走到阳台,动作熟练地捞起还在那磨磨蹭蹭的陈仰。 “你什么能跑起来呢。”陈仰抱着朝简的脖子,手指抄进他的栗色发丝里面,埋头嗅他身上的干净气息。 朝简的身形微微一顿:“想我跑起来?”他继续抱着陈仰往房间走,“我也不知道。” 陈仰佯装生气:“你骗我,你根本就没放下。” “没骗你。”朝简的喉头动了动,虽然那一大块伤口已经提前一点时间挖掉了,但也没那么快好。总会有一些炎症并发症。 “人可以在过去的某段记忆里待一会,却不能陷在里面。”陈仰说。 朝简:“嗯。” 陈仰捧住他的脸:“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不能陷在里面?” “会发霉,腐烂,畏光。”朝简低声道。 陈仰看着朝简的眼睛,半晌凑过去,唇印上他的眼角,沾了一点咸咸涩涩的味道。那是炽烈又纯粹的情感。 . 十点多,一张照片发到了朝简的手机上面,是丁会春发的。 照片里的小黄花已经绽开了三分之二。 陈仰冲着浴室方向喊朝简:“丁会春发信息了。” “你回。”朝简道。 陈仰于是就打了几个字回复丁会春。 朝:照片收到了,多谢。 丁会春:是陈仰吧。 “……”怎么发现的?陈仰蹭了蹭手指上的咬痕,他找到一个灰不溜秋小胖猫点头的表情发过去。 丁会春:你知道了自己的死? 朝:对。 丁会春:那恭喜你们跨过来了。 陈仰刚要敲字,丁会春那边就又发来了信息。 丁会春:他找我聊过那件事,当时我很惊讶,因为他知道我只是他的队友,不是你们的共同队友,我和你不熟,你们的那些经历里没有我的身影,他找上我,说明是无路可走了。 陈仰怔住。 丁会春:我没有给他建议,口子不长在自己身上,不知道有多痛。他最后跟我说,他会在进审核任务前告诉你。 丁会春:自揭伤疤太残忍,好在你们过去了。 陈仰的眼眶酸涩,视线有点模糊,他摁了摁眼睛打字。 朝:是我以前的搭档帮我们揭的。 丁会春:那你曾经一定不止一次拉过你的搭档,现在对方才会回头拉你。 陈仰的脑中没有记忆,心头一片怅然。 丁会春:你最后一关的走马灯里会有新人朝简。 陈仰看到这条信息的时候愣了好一会,他笑着回复:那挺好的,我会对他说,很高兴认识你。 聊天框里安静了片刻,多出一条信息。 丁会春:有缘再见。 陈仰放下手机站在床上面,眼神坚定,无论走马灯里有什么,他都接受,全部接受,什么都不能阻挡他回家。 哪怕家没了。 陈仰垂眼:“就算家没了……”他听到动静抬起头看着从浴室里出来的人,不会的,他有家。 . “还早呢,咱再做一次。”陈仰等朝简一靠近,就跳到他背上。 朝简刚把一片狼藉的浴室清理好:“不做了。” “?”陈仰扳过他的脑袋。 “做的时候你没法集中注意力,我有挫败感。”朝简面无表情,唇上有伤,脖子上还有两个草莓印。 陈仰搓搓他潮乎乎的发梢:“多做做,你就能适应挫败感了。” 朝简:“……” 陈仰开玩笑的,他做一次就累了,精神累。 这种心情类似高考,也像是放假赶春运回家,前一夜根本静不下来。 陈仰划开朝简的手机,点出丁会春发的照片:“你看看。” 朝简扫了眼。 “我好像在哪见过这样的小黄花。”陈仰托着腮嘀嘀咕咕,“不过花都长得差不多,路边挺常见的。” 手机被陈仰按掉,他张开手臂往被子里倒去,带笑的眼睛仰望朝简。 “怎么突然这么高兴?”朝简点上熏香。 陈仰轻悠悠地吐出一口气:“我感觉我看到终点了。” “是吗。”朝简挥着青烟,“终点是什么样子?” “你的样子。”陈仰说。 朝简愣了下,手抚上陈仰的脖颈:“那你看好了,不要走歪。” 陈仰看了朝简几瞬,和他接了一个不含情欲的吻。 这条路漫漫,信念和期望是唯一的动力,路上没有灯,终点没有人在等是走不下去的。 ——朝简是他的终点。 ——他愿意做队友们的终点。 . 零点的时候,陈仰在被窝里烙饼,过了一个多小时,他还在烙。 朝简把陈大饼仰翻了个边,箍住他的手脚:“被窝里有点暖气就被你放了,不动了行不行,哥哥。” 陈仰叹气:“我睡不着。” 话落,一只手放在了他的背上,老人哄孙子一样轻轻拍动。 陈仰窝在朝简怀里:“我记得你说你住在三连桥,那我呢?”他好奇道,“重置前的我有没有跟你说我是哪的?” “你也是三连桥的。”朝简说,“这就是你家。” 陈仰刷地从他颈侧抬起头:“真正的家?” 朝简说:“真正的家。” 陈仰静了许久:“那我父母呢,我怎么会成为孤儿的?” “你父母在你十一二岁的时候去世了,留下了这套老屋给你。”朝简将陈仰曾经跟他说的那番话找出来,没有蒙灰。因为朝简会经常打扫,他要陈仰在他人生里落下的每一处痕迹都是干净整洁的,一如往昔。 “我们都是在三连桥长大的……”陈仰凑近看朝简,呼吸着他身上的青柠味,“那做任务之前,你认识我?” 朝简道:“认识。”他摩挲陈仰左耳后面的那道疤,“但你不认识我。” “那……”陈仰还想问,他嘴里的声音被微凉的吻堵住。 朝简捻着陈仰的后颈,吻他吻的深而沉。 陈仰在缺氧的边缘听见了朝简的低语,又含糊又清晰。 “现在告诉你了,你也没印象,不如等你自己记起来。”朝简是这么跟他说的,字里行间有那么几分孩子气。 . 将近四点,陈仰爬起来上厕所,喝水,找东西吃,悉悉索索声响个没完,他抹着嘴边的饼干碎屑回房间的时候,发现朝简蹲在床上,脑袋耷拉着,额前发丝凌乱地盖住眉眼,周身气息暗沉。 像一头被人掀翻了老窝的狮子,那人是它伴侣,所以它不能挥爪子,就生闷气。 “我真的努力了。”陈仰先认错,翻来覆去的怎么都睡不着,他能怎么办? 朝简支着头盯着他,叹息:“那就不睡了吧。” “我也起来。”朝简说。 “别,你还是睡吧。”陈仰阻止道,“你缺觉心情不好。” 陈仰摆好拖鞋上了床,对朝简招手。 朝简躺过去。 陈仰把睡衣往朝简那边拉了拉,两根手指伸过来,牵住了他的衣角。 旁边很快就想起了均匀的呼吸声,陈仰靠在床头,他感觉自己的心里在烧着什么,嗞嗞冒烟,一刻都不让他安宁,就连五脏六腑都像是灼热无比。 还有就是,家里太静了,可能是03不在吧。 陈仰够到床头柜上的手机,他正想看看群里的聊天记录,顺便玩一会游戏,结果发现手机没电了。 陈仰又去够朝简的手机,谁知电量也空了。 怎么搞的,陈仰小心把衣角从朝简的指间往外抽,他才抽出来一点点,对方就醒了。 陈仰轻声哄道:“我给手机充个电,一会就回……” “来”这个字被陈仰咬烂了咽下去,苦得他。 那是陈仰死前对朝简说的最后一句话,成了朝简的心魔,也成了陈仰的本能习惯。 陈仰找到两根数据线,快速把他和朝简的手机充上电就回了床上。 之后陈仰迷迷糊糊地眯了一小会,睁开眼的时候窗外已经蒙蒙亮,他内心的那团火烧得更旺,大脑皮层仿佛都有股子焦味。 陈仰被一股力道拽得醒了神,他趴在朝简身上,想起来却又被摁回去。 两人黏糊了片刻才起床,一起站在水池边刷牙洗脸。 “你喊我老陈,我感受感受。”陈仰掉进老夫老妻的心境里,期待地透过镜子看朝简。 朝简把干毛巾盖到陈仰脸上,凑在他耳边喊了两个字,却不是“老陈”,而是…… “老婆。”他喊。 这位二十岁的青年人才睡醒,音调沙哑慵懒,两个字像裹着砂糖蜜饯,撩死人不偿命,可怜他哥,大早上的心脏有些受不了,喝了大半杯凉白开才缓下那股冲动……并没有。 所以他被他哥就地正法。 . 清晨的阳光柔和得让人迷醉,陈仰泡了一杯麦片,家里的奶粉用完了,只能随意的加点糖来冲泡,他端着杯子站在阳台上面,整个三连桥的居民区尽收眼底。 三连桥除了纵横交错的小巷外,几条主干道上每天早上都会有很多摆摊卖菜的,人流涌动,今天也不例外,只不过陈仰觉得,今天街上的人似乎比往常要多一些。 身后传来脚步声,陈仰将杯子往后举:“咱下楼逛逛,买些早点吧。” 朝简把剩下的麦片喝完:“好。” 陈仰开门的时候,看了眼对门,不知道文青他们昨晚疯到了几点,他掐掐额角,拉着朝简下了楼。 这个时间点的气温很低,陈仰没戴口罩,风跟刀子似的往他脸上划擦,可他愿意享受这种感觉。 冬天的清晨就是这样。 陈仰大步流星地穿梭在小巷里,灰黑色外套的领子上面覆了层稀薄晨光,朝简一直跟着他。 不论他是快步走还是慢步走,朝简始终在他身边。 陈仰去了常去的老店买豆浆。那家店平时卖的豆浆是两块钱一杯,附近的熟人去买都会带自家的大茶缸,店老板还是只收那个价,而且会把缸子装得很满,就很客气。 “老江今天不在吗?”陈仰发现店里只有老板娘一个人。 “哎呀是小陈啊,老江他去给人家送货了,一会就回来。”老板娘一边热情招呼顾客,一边笑着对陈仰说道。 “那挺忙的。”陈仰说。 “忙得嘞!忙好,不忙的时候能愁死。”老板娘把手在围裙上面擦擦,“你要啥子,老规矩,一杯豆浆,两根油条?” “双份。”陈仰指指身旁的朝简。 老板娘露出吃惊的表情:“哦哟,边上的小伙子是跟你一道来的啊,长得真体面。” 陈仰把头往朝简那侧,小声说:“你被夸,我有种自豪感跟骄傲感,你说我这是老父亲心理吗?” 朝简没理他。 就在陈仰排队等待的时候,街上人头攒动,他一眼望去,冷不防地发现一个怪异的现象。这些人他竟然都不认识,这让他十分疑惑,三连桥什么时候来了这么多外人? “老江你回来了啊,单子送完了吗?”老板娘停下翻油条的活,大喊道。 “送完了,不送完我能回来啊,累死个人。” “你先歇一会吧,还有两单没送呢。” “对了,闺女的学费交了吗?”老江坐到塑料凳上面。 “没呢,下午去交,她那个班不行,我打算去让老师给她换个班级。” “哎,老师能同意吗?” 老江无奈地叹了口气。 “不知道,下午去问问看吧。”老板娘说。 老江歇了一会就起身炸油条。 陈仰看着那对忙碌的夫妻,他放在口袋里的手捏紧了几分,视线扫向炸油条的中年人。 这家店的老板他很熟悉,根本不是眼前这个人。 陈仰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拽了一下朝简的袖子。朝简半阖的眼轻撩,两人对视了一眼。 “老江啊,你闺女的事情我也听说了,我看就是校方的问题。”后面的队伍里传来一个老大爷的声音。 “哎,这事也没有监控,谁说得清呢……”老江满脸愁容。 “这么多年的街坊,我还不知道你吗!你这个人啊,就是太本分了!”大爷的口吻里透着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他身后的另一个街坊邻居也插嘴说道,“是啊,人善被人欺,这个事啊,我看你就该去闹,事情闹大了,这学校也会怕的。” 老江摇了摇头,没再说话。 陈仰转头去看队伍,这些他熟悉的老街坊也叫中年人老江,一副有着几十年交情的样子。他走出队伍环顾四周,视线扫过夹在人群里的一张张陌生面孔,一股澎湃又战栗的情绪冲上头顶,他猜得没错。 他跟朝简进来了,他们进了审核任务。 这里是真正的三连桥! 第165章 黑色奇迹 陈仰心潮澎湃,原先他不知道任务点是现实世界的碎片,现在知道了。这里不就是他家吗,他回家了啊,回家了。 “小陈啊,你这是咋回事,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哭了啊?”老板娘递过来油条跟豆浆,表情既吃惊又担忧。 陈仰的眼泪止不住,巨大的哀痛跟疲惫不合时宜地压垮了他。 朝简一只手拎走早餐,一只手牵着陈仰离开店门口,他们穿过老街坊们的关切声跟烟火气,停在一条僻静巷子的深处。 陈仰还是哭,泪水打湿了他的下巴,他从来没有这么激烈地失控过,这是第一次。 朝简把陈仰扣在怀里,一下一下顺着他的后脑勺抚到他的后颈。 阈值低,易感。 陈仰哭到最后人都昏头了,他的情感来得极为汹涌,几乎淹没了他。 “我缓缓。”陈仰往地上蹲的动作做到一半就停住了,他直起身,用力攥住朝简的手臂急切道,“回家吧,我先回家。” “好,回家。”朝简由着他去。 家里还是老样子,一切都和陈仰早上出门前看到的一样,没有什么变化。 陈仰前一秒还在激动,下一秒就被一股颓丧击中,红肿的眼睛又开始变得潮湿,他现在的记忆都是假的,谁知道做任务以前的家里是不是这样。 陈仰看向朝简。 朝简刮掉他眼角的泪水:“哥哥,我没来过你家。” 陈仰控制不住地感伤了起来:“这样啊。” 一杯豆浆送到了陈仰嘴边,他愣愣看着朝简,心跳加速,感动得不行。 朝简低头让陈仰吻自己。 陈仰贴着朝简的唇磨蹭几下,不满道:“你怎么没反应?” 易感者会因为一点小事多愁伤感,想东想西,内心世界一刻都停不下来。朝简捏住陈仰的下巴,加深了这个吻。 . 陈仰喝豆浆的时候,手都抓着朝简,而且还要十指相扣,很黏人。 “朝简,这里跟原来的三连桥真的一模一样?”陈仰扒在阳台的护栏上往下看,他总是忘记一件事,自己的记忆并不可靠。只有朝简是可靠的。 朝简说:“等我把这片地方逛完再告诉你。” 陈仰的上半身不自觉地往前倾,脚后跟已经离开了地面,就在这时,一条手臂蓦地从后面捞住他,把他带离护栏边。 刚才那一瞬间,陈仰有种想要从阳台跳下去的冲动,他想落地。 落地会让他有安全感。 其实陈仰知道自己有多反常,但他不能改,不能调整自我。 阈值上去了就不能进最后一关了,他必须陷进情感,心理,以及感知的高潮区域,陷得越深越好。 陈仰从口袋里拿出手机一看,没信号:“这里和前几个任务点一样,只有任务者和npc,半点都没真实世界碎片的感觉。” “你现在是任务者,是来做任务的。”朝简吃着油条,“当你换成通关者的身份,也许所见就会不同。” 陈仰把手机放回口袋里:“那你呢?你看到的那些任务点是什么样?” “我和你共用身份号,我看到的是你眼里的世界。”朝简说的轻描淡写,毫不在意,陈仰却感到了强烈的哀伤。 玻璃心啊,陈仰想,现在的我有一颗玻璃心。 “那些生面孔不会都是任务者吧。”陈仰回想他在早餐店门外看到的画面,“一大片一大片的,太多了。” 话音刚落,门外就想起了敲门声。 陈仰的脸色一变,这会过来敲门的基本可以确定是街坊们,但他们是npc,找上门不会是为了唠家常。 来任务了! 陈仰用力捏了一下空豆浆杯,大步冲到玄关那里:“谁?” 外面传来一道男声:“我。” 陈仰:“……”他警惕地问道,“你哪位?” “小陈,你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门外的人有些无语。 陈仰看了眼朝简:“你记忆里有能对得上号的吗?” 朝简:“没有。” “那我开门了。”陈仰握住门把手,一把拉开。 门口站着一个三十多人的男人,他穿一身黑色工服,手上拿着一摞纸。 陈仰不认识,他的视线掠过男人身前的牌子,是景区管理处的领导,姓刘,刘值。 陈仰惊愕不已,原来真正的三连桥是旅游景区,一整片都是,下一刻他的眼皮狂跳了起来,他想起来了一个事! 火车站那个任务里,他进站后买了一份杂志,杂志上都是青城的景点,其中就有三连桥。而且杂志里的三连桥比虚拟世界的三连桥多了个地方。 就在这里吧! 很有可能跟这次的任务有关! 陈仰试图回想那个景点的照片,可他发现自己怎么都记不起来了,那部分记忆像是被抠掉了一样。 “小陈,这是你们上周填的报名表。”刘值把两张纸递给陈仰,“批下来了,下午两点去纪念馆西边集合,记得来啊,要说点事。” 陈仰接过两份报名表一看,上面都签了字,是他跟朝简的笔迹。 对此陈仰见怪不怪,他快速游览报名表上的信息。 “还有三天,一年一度的旅游节就要来了,今年大家一起努力。”刘值温和道,“好了,先这样,你们忙吧。” 陈仰挑眉,任务是在三天后? “扣扣”刘值在敲对面的大门,不多时,门从里面打开。 陈仰随意瞥了眼,冷不丁地跟对面的邻居打了个照面,两人异口同声:“是你!” . 邻居是熟人,乔小姐。 乔小姐每次出场都是视觉盛宴,这次也不例外,她一头波浪大卷挽起来用一根细钗束着,墨绿色风衣里面是件浅色旗袍。 旗袍的领子扣上去,将她纤细的脖颈包了起来,不觉得保守沉闷,反而更显诱惑。 “小仰仰,我们这叫有缘千里来相会。”乔小姐闲闲地打趣。 陈仰的反应有些大,他知道住在对面的不会是文青,却也没想到是老队友。 “乔姐,你有碰到其他任务者吗?”陈仰问。 乔小姐叠着腿,皮鞋在半空中轻点了几下:“我刚来。” “三连桥是现实世界就有的地方?”她随意打量客厅,视线落在一个相框上面,那是陈仰跟朝简的合照,“这就是你家?” 客厅里到处都是两个人同居的痕迹,陈仰没隐瞒:“对。” “那这么说,”乔小姐涂着黑色指甲油的手指敲敲腿,“这次因为任务点的原因,任务者会面对两种情况,是三连桥的就会出现在自己家,不是这儿的,就会随机住进某个屋子,成为某户人家。” 陈仰认同地点了点头。 “看来任务期间我们是邻居了。”乔小姐并没有打算详细讨论,她只说了这么一句就站起身。 走了几步,乔小姐回头,笑得风情无限:“对了,没想到会在这里碰面,姐姐我什么也没带,脱单的礼物先欠着,出去补上。” 陈仰还没做出反应,乔小姐就踩着高跟鞋优雅地走了,留下一缕成熟的香水味。 乔小姐逗人会挑对象,她避开了朝简,话都不说的那种。那种疏离不是刻意为之,是真的不熟。 陈仰想得有点多,没有被重置的朝简犹如一个参照物,只要是他认识的,却不认识他,就说明对方重置了。 小镇那个任务中,朝简提过乔小姐的身手,很显然是有一定的了解。 陈仰抿嘴,看来乔小姐有过二次重置。 心里这样想,陈仰还是问了出来,他想从朝简口中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 朝简就回了一个“嗯”字。 陈仰倒在朝简身上,乔小姐叫他“小仰仰”,这是孙文军和郑之覃都叫过的称呼。 那是不是说…… “我和乔小姐曾经做过队友吧。”陈仰用笃定的口吻说,“还有郑之覃。” 朝简喂陈仰一口油条。 陈仰边吃边说:“刘值说下午两点集合,现在时间还早,我们下楼。”他要把三连桥走个遍,再要朝简告诉他,这块世界碎片有没有变动。 . 太阳渐渐升了起来。 陈仰带着朝简一路走一路拍照,碰到邻居就打招呼。 这是陈仰做过的npc最多的一个任务,也是他最熟悉的任务背景,他看到了戏台,民俗馆,古树,彩灯会,民宿,范弘纪念馆……这些地方虚假世界的三连桥也有,只不过是开放的,也没这么正规,还修建过。 而且虚假世界的三连桥四通八达,随便进出,现在这个却只有一个入口,一个出口,两边都有工作人员把守,要买票才能进来。 “目前看到的所有地方都没变动。”朝简说,“曾经的三连桥就是这样。” 陈仰身处这块世界碎片里面,神情茫然:“我一点都不记得了。” “会想起来的。”朝简把陈仰往怀里带,没让周围的行人看到他满眼的悲伤。 陈仰感悟人生的时候,隐隐听到有人喊他,那声音很耳熟,他从朝简怀中抬起脸,不确定地四处寻找。 “老弟!”那喊声变得清晰。 陈仰的心跳如雷,他很快找到目标,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 朝简看着一男的拨开人群向陈仰飞奔而来,那架势像是要把他抱起来转两圈。 “嘎嘣”朝简的牙关咬紧,奶片碎裂。 陈仰眼皮一跳,急忙解释道:“他是张琦,康复院的保安,我朋友,虽然我跟他的社会关系是假的,但情感已经形成了……” 话没说完,张琦已经冲到了陈仰跟前,他非常惊喜,胡子拉碴的脸上挂着热泪,手臂也张着,像鸡爸爸看到鸡崽子。 陈仰捏炸毛的猫一样捏着朝简的小啾啾,飞快开口:“琦哥,你怎么在这?” 张琦感觉到了几分微妙的气氛,他瞄了瞄陈仰和那个很高很好看的陌生青年,眼神变得有点古怪。 “这我对象。”陈仰介绍朝简。 张琦惊掉了下巴:“老弟,你你你……” “你”了半天也没把一句话说完整,不知道怎么说,无法相信。 . 陈仰上次见到张琦还是在去年四月份左右,他们这么长时间没见了,要是换个场景能喝几杯。 可现在陈仰一点都不高兴。 张琦也渐渐从重逢的喜悦里走了出来,他抓了抓有点邋遢的头发:“老弟,你比我成熟多了,你看我这,光顾着激动,忘了场合。” 陈仰问他怎么电话都打不通,不在服务区。 “我在老家呢。”张琦三言两语讲了自己的事,家里老人生病了,他请假回去照顾,后来就进了任务世界。就这样,挺简单的。 陈仰观察张琦的表情变化,觉得不太对:“老婆孩子呢?” 张琦掏出烟盒:“都没了。” 陈仰的脸色瞬间就变了:“怎么回事?” 张琦从烟盒里往外拿烟,他拿了几次都没拿出来,眼睛都不聚焦了:“去年腊月亲戚,孩子掉河里了,老婆下去救,都没回来。” 陈仰顿时就没了声音。 “不提了不提了。”张琦一只手搓脸,一只手把烟盒抓扁。 陈仰听到张琦的哽咽声,仿佛感同身受,他的脑中涌出很多想法,情绪低落得厉害。 朝简游走于规则之外,他进审核区不是靠的阈值,所以他此时没什么感想。他只会在陈仰哭的时候送上纸巾和自己的怀抱。 人来人往的巷口热闹非凡。那种氛围融不进陈仰和张琦的心里,他们在自己的世界迎风吹雪。 张琦擤鼻涕:“老弟,这个任务是现实世界就有的地方,我还是两眼一抹黑,现在都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你见过刘值了没有?”陈仰深呼吸。 张琦抽上烟:“见过了,景区管理处的,通知下午两点集合。” “跟着npc走就行。”陈仰问道,“你住哪?” “我不在商品房区。”张琦指了指一个方向,“我在平房那边,你要去看看吗?” 陈仰说:“行,我去瞧瞧。”他拉了拉剥了一把奶片的朝简,“走吧。” 走了一小会,张琦忍不住用眼神询问陈仰:“老弟,你来真的啊?” 陈仰点头。 “我看他比你小很多,那样行吗?”张琦往陈仰身边的青年那努努嘴,“会不会处不来?” “没问题,处得来。”陈仰心说,年纪小没关系,该大的地方比我大就行了。 . 张琦的住处就是武叔家。 这还不是陈仰最意外的,最意外的是隔壁住的任务者也是他的熟人,张劲扬,海水浴场任务里的队友。 张劲扬把脏辫剃掉了,留着一个圆润的光头,整个人的气质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他的情绪全都飘在外面,这让他显得很接地气也很感性,丝毫看不出是打地下黑拳的冷酷哥。 张劲扬开心道:“陈先生,在这看到你,我心里踏实多了。” 陈仰在心里苦笑,这是通往最后一关的桥梁,他自己都很难走。 老张家的两位很快就聊到了一起。 陈仰坐在院里喝茶,三连桥都走完了,现在就等集合的时间到来。他把脚架到朝简腿上,晃了晃:“中午上哪儿吃啊?” “你决定。”朝简阖着眼。 陈仰看他喉结上面的绒毛:“就在琦哥这吃吧,厨房有菜。” “可以。”朝简说。 陈仰的语气有一点失落:“你都不犹豫?” 朝简阖在一起的眼皮睁开,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犹豫了。我想和你回家吃,但我要站在你的立场考虑。” 陈仰说:“所以你还是介意。” “我永远介意。”朝简摩挲他的脚踝,垂眸的瞬间满是虔诚。 陈仰舒口气:“我现在特容易难受,也特容易满足。” 朝简:“不要纠结。” “我知道。”陈仰抱着茶杯靠进竹椅里面,“一会我回去一趟,把乔姐叫上吧,大家都认识认识。” 陈仰的脚踝一凉,白袜子被扒了下来,露出密密麻麻的咬|痕,他瞥瞥朝简:“脚踝控。” “不。”朝简痴迷地数着咬|痕,“我是陈仰控。” 陈仰浑身如同被电流扫了八百下,手里的茶杯差点掉地上,人不行了。 “走吧,回家。”陈仰哆嗦着把茶杯递给朝简,“快点回家。” 朝简起身的速度是正常速度,却被陈仰催促:“你快点!” 陈仰气得眼睛都红了,这个阶段的他跟平时完全不同,只要朝简给点爱意,他就能把自己炸成烟花,还是雨衣形状的。 . 下午一点五十,陈仰在纪念馆西边见到了其他任务者,他在队伍里仔细寻找,将乔小姐,张琦,以及张劲扬以外的熟人都找了出来。他们分别是林书蔚,郑之覃,钱秦,阿缘,吴玲玲。熟人的占比很小。 因为总人数太多了。 陈仰看一个数一个,其他人也在数,他们数到最后,脸上是藏不住的震惊。 一百人…… 整整一百人! 这个人数预示着死亡率会大到一个可怕的程度。队伍里的嘈杂声像涨潮,一层推着一层往上涌。 除了朝简以外,陈仰在内的剩下九十九人都是因为阈值达线进来的,他们的世界燃着火焰,脚下是钢丝,随时都会以焚烧的样子掉下去。 有些人在强自镇定,譬如陈仰,他不太习惯在外人面前袒露自己的内心,忍得很辛苦。 而有些人忍不了,叽叽喳喳哭哭叫叫。 刘值就是在这时候出现的,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身边还跟着几个工作人员。 “都安静!”刘值拿个喇叭喊。 百人安静不下来。 刘值放下喇叭走了,他不一会回来,手里拎着铜锣,边走边敲。 “哐哐哐——” 刺耳声盖过了任务者们制造的杂音。 等到敲锣声停下来的时候,陈仰的耳朵都快聋了,他晃两下头,撞上郑之覃的视线。 郑之覃穿西装配大衣,西裤笔挺,他梳着背头,鼻梁上架着金丝边眼镜,领带打得严谨整齐,一如既往的斯文败类样。 “待会聊聊。”郑之覃用口型说。 陈仰没搭理郑之覃,旁边的乔小姐倒是给了他一个妖娆的微笑。 . 刘值给大家发了红袖章,一人一个,先收好,旅游节当天得把它套在袖子上面。 以后刘值又讲了几个维持秩序的注意事项。 就在众人真的相信任务是三天后的时候,刘值让跟过来的几个同事离开了,他的表情也随之发生了变化。 庞大的百人队霎时寂静无声。 “有个事要跟你们讲一下。”刘值欲言又止。 队伍里的不耐烦声震耳欲聋,此起彼伏。 “什么事啊,能不能快点说出来?!” “你赶紧说啊!” “到底说不说啊!!!” “快点行不行——” 吼骂声里夹杂着高分呗的尖叫。 这才刚开始,既没死人也没见鬼就崩溃了。 阈值低到一个程度,队友自己放个屁都能把自己吓哭。 陈仰又听见了“哐哐”声,他捂住了耳朵。 刘值大力敲了十来下锣,等人群不吵了,他才用一种沉重的语气说出了一件事。 管理处死了三个工作人员。 所有人:“……” “旅游节马上要来了,这件事不能传出去,只能让大家帮忙查查。”刘值说。 队伍里静了片刻,传出一个个喊声。 “什么时候死的?” “尸体呢?” “死因是什么?” “死者是男是女,分别是什么年龄?是否是亲属关系?” 任务者们七嘴八舌,反响激烈。 “两男一女,都是这的人,不知道死亡时间,没有尸体。”刘值从黑色工服的上衣口袋里拿出一物,“只有遗书,三份。” 队伍里冲出几十个人,争先恐后地抢走了遗书。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任务道具。 陈仰拉着朝简靠边站,以免被队友误伤。 “三份遗书的内容都一样。”郑之覃过来说。 “一样?”陈仰感到怪异,“什么内容?” 郑之覃刚要深沉地装个逼,不远处的张劲扬就扯开嗓子念出了遗书的内容。 ——他们盯上我了! 陈仰在手机备忘录上面记下遗书信息,这里面的“他们”是指谁? “老弟,任务不是三天后的旅游节吗?”张琦一头雾水,“怎么现在就开始了?” 陈仰默默捂起了耳朵。 因为刘值已经拎着锣走向队伍,争抢遗书的任务者们听力受到了一万点伤害。 “各位,旅游节要照常举行,所以大家得在那之前查出凶手,把事了了。”刘值穿过混乱的队伍走人。 纪念馆西边炸开了锅。 “所以这是两个任务?!”人群里爆出一声豪叫。 第一个任务是,从现在起到旅游节之前的三天,找出杀死那三个管理处工作人员的凶手。 第二个任务是旅游节期间相关,不然也不会发红袖章。 旅游节一定是重头戏。 陈仰玩了玩手里的红袖章,递给朝简,让他收着。 两个任务看似不相干……稍微一琢磨就会发现这里面的名堂。 三个工作人员的死,跟旅游节有关系。 “任务提示呢,谁拿到了?”队伍里响起急躁的声音。 “我!”一个女孩站在路边的石头上面举手,“我拿到了!” 任务提示只有一个字。 【听】 第166章 黑色奇迹 那女孩的声音不够大,后面的任务者们都没听清,他们焦急地询问问前面的队友。 “提示是什么?” “听。” “我在听啊!” “就是,能别装逼吗?任务提示很重要的好不好!” “你谁啊,我不知道提示重要吗,要你说?谁装逼了?我看你是傻逼,我的意思是,提示是一个字,听。” “……”后面凑上来的任务者们集体失声。 百人队伍安静了一阵,又骚动起来。 “这个提示是要我们听什么?” “景,咳,”队伍中后方传出一道男声,他说话很急被口水呛到了,咳着说,“景区有戏台!” 陈仰一米八,身高在队伍里算是中上,比他高的不超过二十个,所以他不用踮脚或者找高地,基本都能看到自己想看的队友。 这会儿那声音一出来,陈仰的视线就扫了过去,他看清声音的主人之后,表情一滞,那不是豆浆店的老江吗? 陈仰一晒,敢情他之所以不认识店老板,是因为对方也是任务者,而且来得挺早,入戏入得很深,和npc老板娘唠家常唠得那叫一个自然,就跟真的夫妻一样。 “这里的所有任务者都有身份,都是三连桥的居民。”陈仰嘀咕。 嘈杂声打乱了陈仰的思绪,他放眼望去全是人头。以这个人数,大家就算不说话只是站一起,呼吸声都有点吵,更别提是九十九个易感者。 老江那话扇起了一股燥风,队伍分成多个小分队,迫不及待地展开了讨论。 “对,是有个戏台,我还去逛了,里面挺大的。” “我不敢去,戏台是个阴森的地方。” “阴森就对了,‘听’指的就是那个地方,这是要我们听戏。” “对对对,我也是那么认为的,戏文里有线索。说不定三具尸体就在戏台附近。” “……” “景区还有导游呢!”有人大声道,“没准提示是让我们听导游讲解!” “不止,”又有人出声,“像这种老街坊,邻里间的黏度强,屁大点事都能放嘴里嚼上一嚼,墙角很好听。” “也有可能是摊贩的吆喝声。” “三连桥三连桥,有桥有水,三座桥连着一条河,没准是听水声呢。” “……” 陈仰头顶的太阳被云挡住了,他拉着朝简换个有阳光的地方站。“听”这个字涉及的范围太广了,搜查排除起来会比较费劲。 不过他们人多! 然并卵。陈仰耳边嗡嗡响,人多顶个屁用。你说两句我说三句他插一句……那场面如同菜市场,交流都要用喊,废嗓子。 陈仰有心买个小喇叭或者口哨挂脖子上面。 队伍里还在吵。 “你们发现没,两个任务只有一个提示,这代表什么?” “代表咱们这一局遍地盒饭。” “……” “所以这个提示是关于第一个任务的,还是第二个任务的?” “我猜是第一个的。” “找杀人凶手需要听吗?我感觉旅游节的时候会很混乱,那才需要听……” “我也觉得‘听’是第二个任务的提示。” “……” “烦死了,现在不是才开始吗,慢慢查就是。” “查之前不要讨论啊?无头苍蝇一样能查出什么?你以为就你不耐烦啊,大家不都在忍吗,傻叉。” “我说你什么吗,好好的干嘛骂人?吃屎了你?!” 陈仰只是跟朝简说句话的功夫,队伍里就有几个人骂开了,引得周围人躁动起来。 陈仰也被传染了,他的肾上腺素蹭蹭上涨,不由自主地扬声道:“都别吵了。” 没人听。 陈仰的大脑充血:“别吵了!” 情绪上头,陈仰有点头晕目眩,他都想掐人中让自己冷静点了:“我是想说,关于任务提示,为什么‘听’这个字不能跟两个任务有关?” 张劲扬把陈仰的话重复了一遍,他肺活量好,中气十足,人又有浓烈的血性,尾音好似落地有声。 队伍所有人都听见了,他们齐刷刷地看向张劲扬。 张劲扬的脑袋发着光,两只手上都是旧伤,手背鼓着青筋,一看就是拳头硬的。 然而杂乱的声音却没有消停多少。阈值太低了,做不到理智心静。 大家骚动了一会就散开了。 这次的任务人数多到什么程度呢,集合起来毫无意义的程度,根本没办法好好交谈。 郑之覃来找陈仰,他身边有个打扮干练的清瘦女人,三四十岁的样子,素脸,下巴上面长着一颗痣,恰好在正中央。 陈仰看过去时,那女人主动介绍自己,她是郑之覃大学时期的辅导员。 辅导员人很随和,她从挎在腕部的小包里拿出一袋红枣:“要吃这个吗?补血的。”说着还若有似无地看了眼陈仰旁边的朝简。 “……”陈仰轻握了一下手指,朝简不贫血,他是那次吐血伤了身体,再加上担心他对象我能不能走完这剩下的一点路程,气色好不起来。 陈仰收下了那袋红枣,笑道:“谢谢。” 郑之覃凑到陈仰耳边,嗓音压得低而迷人:“小仰仰,我最近总是梦到你,梦里还都是没经历过的片段,你觉得是怎么回事?” 陈仰瞥他:“就是你想的那样。” “那你跟我走。”郑之覃露出亲昵而暧昧的表情。 陈仰拽住朝简的手臂,以防他发病:“我干嘛要跟你走?” “我认为我梦到的是我的前世,我们情缘未了。”郑之覃人模狗样,一派正色,“你说就是我想的那样,这说明我们有心电感应。” 陈仰没拽住朝简,眼睁睁看着他一脚踹向郑之覃。 郑之覃能进来这里,说明他也跟其他人一样,一点就着。况且他跟朝简本来就有旧怨。 两人拳脚相加。 郑之覃很快就被朝简虐打。 陈仰不能看朝简在他面前受伤,所以即便郑之覃处于下风,他还是踢了对方两下才去拉朝简:“好了好了,不打了。” 这场交锋持续的时间很短,还没走的任务者都没反应过来就结束了。 辅导员跑到郑之覃身边,又惊又懵:“小郑,你不是说是熟人吗,怎么打成了这样?”她偷偷看了眼那个看起来贫血很严重的青年,没想到他会有那么残暴的一面,精神似乎不太正常。 郑之覃从西裤口袋里拿出帕子擦掉嘴边的血迹,a3楼那回没打赢,梦里也没,他不信邪,刚才试了,结果还真是……shit! “一点玩笑都开不得,还是老样子。”郑之覃敛去吃了苍蝇似的神色,他从地上站起来,单手解开西装,叉着腰喘气,一副只是跟哥们切磋的架势。 “有人当着你的面跟你媳妇开那种玩笑,你能笑呵呵?你家住在大草原啊?”陈仰握住朝简发抖的手离开。 郑之覃半天才回过味来,不禁晒笑。 辅导员说:“你开什么玩笑了?”她严肃道,“如果是你不对在先,那你就是找打。” “让你说对了。”郑之覃大步流星地追上陈仰,“我们曾经是什么关系?” 陈仰想回一句“明知故问个什么劲”,耳边忽地响起吃痛的声音,他看了眼朝简下颚的擦伤,顿时就没了搭理郑之覃的心思。 郑之覃的脸色一黑,姓朝的小青年挺有手段。 “说一下你的门牌号,我晚上去找你。”郑之覃走到陈仰另一边。 陈仰的状态不比平时,这会很不耐烦:“没什么好聊的,那都是以前的事了。” “那就说任务。”郑之覃牵动到嘴角的伤口,他“嘶”了声,“总要聊吧,合作共赢。” 陈仰最后还是透露了住址,合作共赢是一部分原因,最主要的是郑之覃后来的一句话。 “我知道你左耳后那道疤是怎么来的,我梦到了。”他说。 . 陈仰拉着朝简在河边的木椅上坐下来。 “哪儿疼啊?”陈仰半蹲着检查朝简的手脚,没在意周围人的眼神。 朝简:“我要吃药。” 陈仰一愣,朝简的服药时间是早中晚三次,他中午已经吃过一次了,这个点再吃的话…… “哥哥,我要吃药。”朝简低喘着重复,扣住陈仰的手很冷。 “好。”陈仰同意了。 朝简立即拿出药瓶,他先是倒了一把药,欲要全部吃掉,却又下意识抬眼看陈仰。 那一刻的他像一个想要吃很多糖的小孩子,但他怕大人生气不理他了,于是就可怜兮兮地把糖放回去,只留下两颗。 陈仰偏开头看河水,眼眶涨热。 朝简吃完药平复了不少,他趴下来,胳膊抵着腿部,脑袋轻碰陈仰的脑袋。 陈仰还蹲在朝简面前,他抹把脸,正要说话,后面传来阿缘的声音。 阿缘给陈仰介绍她的表姐,说了几句就走了。 陈仰看着阿缘的背影,短发变成小马尾,她给他的感觉像是山野凋零的花草,徒留一片萧条。 “手上没戴佛珠……”陈仰的视线从阿缘身上移向另一个女孩,吴玲玲。 吴玲玲的身边也有人,她的假发换了一顶黑色的,长发及腰随风飘扬,青春貌美。可她的眼珠不停转动,牙齿咔咔啃着指甲,整个人显得焦虑烦躁,同时又很不安。 陈仰怀疑吴玲玲有ptsd。 察觉到了陈仰的目光,吴玲玲抬起了头,一双眼睛的眼白全红,看着很吓人。 陈仰站起身和她点头打招呼。 吴玲玲没有过来,她和旁边的男孩子一起离开,手紧紧攥着对方。 陈仰坐到木椅上面,他在这里的家少了两样东西,香炉和熏香。当然,就算有,也不能用。 这一关的审核标准就是要他们疯。 熏香一点,四大皆空,那还怎么被规则玩? 陈仰剥了两个奶片,自己一个,朝简一个。林书蔚从他眼前经过,他喊了声,对方没反应。 现在用身体的不是林书蔚?陈仰回想了一下跟他在一起的另外几个人,挨个喊:“阿宁?小胖?李老头?楚肆?” 瘦削的男人停下脚步,他回头,眼里无光:“我是林书蔚。” “他们不在。”林书蔚沿着河边走,他看着这一路的风景,白得发青的脸上挂着笑,我的队友们都走了,只有我一个人了,我被抛下了。 陈仰目送林书蔚远去,他的视野里多了一道身影,体型高大,脚步沉稳,气质又木又冷,看起来是个行动派,目标精准,下手直击要害,是棋局中的赢家。 然而那人的头发白了大半,像是输得一塌糊涂,连家都输没了。 陈仰的内心被一股强烈的感触充斥,他叹气:“钱秦也就比你大两三岁吧,老了好多。” “世界一塌,人就老了。”朝简的气息里含着奶味。 陈仰拍拍朝简的手背:“我们回家吧。” 不远处的灰墙边,张劲扬正在跟几个任务者说笑,墙的另一头,乔小姐在和帅哥调情。 就连张琦都有熟人可以叙旧。 陈仰一圈看下来,不免生出几分感慨,他的老队友也都有自己的老队友。 走着走着,他的身边只有朝简。 陈仰跟朝简绕过纪念馆进小巷:“每次做任务都是临时组队的散沙队伍,这次人太多了,散沙成了一个一个独立的沙堆。” “我那次进审核区有多少人来着?你说的我忘了。”陈仰的手指擦过朝简脸上的伤。 朝简道:“差不多是这个任务的一半人数。” “也这样散?”陈仰说。 朝简从后面圈住陈仰的腰,脚步跟着他:“分成了很多小队。” 陈仰释然了。分开也正常,有老队友在,谁还会跟不熟悉的新队友在一起。 “郑之覃很精明,他肯定已经猜到他和我都死过一次了,晚上他来的时候,我会提重置的事,你别动手。”陈仰说。 朝简的眼底骤然涌出森冷之色,他头上的小啾啾被摸了一下,伴随着一声耳语:“但他要是欠打,我会和你一起打他。” 周围冻结的空气重新流动了起来。 “奇了怪了,你都不知道我左耳后的疤是怎么回事,那郑之覃是怎么知道的?”陈仰转过身跟朝简面对面,满脸的费解。 朝简面无表情地盯着陈仰,盯了一会,他忽然笑了起来:“你告诉那家伙了,没告诉我。” 陈仰的头皮瞬间就麻了,他咳嗽了两声清清嗓子:“哎呀,好大的醋味啊。” “嗯。”朝简弯了弯腰,直勾勾地看着陈仰,脑袋低到一个可以让他直接亲到的程度,“要管我吗,哥哥。” 陈仰求生欲爆棚,一本正经地表态:“管啊,管,必须管。” “那来吧。”朝简招手。 第167章 黑色奇迹 朝简的醋味淹了整条小巷,要是谁无意间走进来能被熏掉鼻子。 那醋味浓得要命,陈仰压了半天才压下去。 陈仰坐在家里沙发上的时候,不禁发出一声舒服的叹息,这次的任务有一个好处,能回家休息。 朝简倒了一杯水给陈仰。 陈仰抱着杯子,头往杯口凑,任由热气扑面,他整个人是静止的,看起来是在发呆,实际上他的脑子跟内心活跃无比。 其实所谓的真假都是相对性的。对于虚假世界的npc们来说,那就是真实世界,他们的生活,家庭,爱情,事业,青春与老去,所有的喜怒哀乐生离死别都是真实的。 而对于这里的npc们来说,也是如此。 陈仰不禁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想法,只要能通关解绑身份号,留在哪个世界都一样啊,它们都是某种意义上的真正的世界不是吗。 不是,不一样!陈仰一个劲地摇头,他不是npc,他是任务者,回家是他的人生目标,脚下就一条路。路上有一个粗大的箭头,指向终点。 陈仰感叹起来:“哎。”他抹眼角,操,我又哭了。 “说起来,我重置后主要是在做任务,频繁做任务,身边几乎都是任务者。我的社会关系非常简单,没爹妈,没老婆孩子,没兄弟同事,也没有多复杂的情感纠葛,不然光是道别都不知道要死几回……”陈仰后面的话被朝简吃掉了。 朝简咽下去的还有陈仰的眼泪和怅然。 一场激烈的湿吻结束,陈仰的指尖都烧了起来,他抓着朝简的小啾啾,把人拽进了房间。 之前陈仰觉得做任务就是做任务,别的不能想,就连想朝简都要克制。 现在……不但想还做! 陈仰的多巴胺是成片成片爆出来的,犹如黄河决堤汹涌澎湃,他根本管不住自己。 . 下午三四点钟,天色橙黄。陈仰裹着被子坐在床里面,面对着窗户抽烟,他的注意力从高潮情动转移到了任务上面。 遗书是【他们盯上我了】,这句话里的重点是“他们”跟“盯”。 “他们”透露出凶手的属性,人类。 否则用词就会是“它们”。 至于“盯”这个字……陈仰叼着烟陷入沉思,那三个工作人员偷偷做了什么事,被一伙人发现了。 那伙人起先只是暗中盯视,没打算灭口,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担心夜长梦多,最终还是下了狠手。 “能跟旅游节有关的,会是什么事呢?”陈仰呢喃着,嘴边的烟轻轻抖动。 不过……刘值说没有尸体。 陈仰的牙齿磨了磨烟蒂,那刘值怎么知道三个人都死了,他有没有可能就是凶手? 朝简带着一身水汽上了床,他坐在陈仰身后,胸膛压上去。 陈仰对着窗外的天光吐了个烟圈,他抬起夹着烟的手臂,摸小狗一样摸摸抵在他肩头的脑袋。 一双微凉的手伸进被子里,悉悉索索地碰上陈仰,他指间的烟一颤,呼吸轻喘着说了自己的分析。 半点回应都没得到,陈仰侧过头看朝简,带着点情潮的眼微眯:“你不能参与这个任务?” 朝简吻吻陈仰沾着烟味的唇,抵开他的牙关探进去,过了会才退出来:“我参与会影响你进最后一关。” 陈仰咬住烟,指腹一下一下蹭着朝简高挺的鼻梁跟被吻红的唇角,他想,既然不能参与,那就看着我走吧。 . “红袖章呢?”陈仰昏昏入睡之际问道。 “在客厅。”朝简拥着他,长睫盖住眼眸,嗓音透着几分低浑。 陈仰动了动被朝简箍在怀里的身子:“去给我拿衣服,我们下楼。”他补充道,“毛衣要高领的。” “幸亏我腰好,体力好,韧性也好,不然一两个小时做下来,不废也虚了。”陈仰抽着烟感慨,“年轻人啊,太凶。” 朝简一条腿踩在地上,一条腿搭在床边,他偏头,黑漆漆的眼看着陈仰,栗色额发遮住眉眼,轮廓明晰。 陈仰心跳加速,身热腰麻:“你赶紧把头转过去!” “不能来了,真的,真不能来了,”陈仰缩进被子里,一个人碎碎叨叨,“还是让你戴口罩吧,帽子也戴上,把眼睛挡起来,你没事也别盯着我看,我这个阶段一点定力都没有……不行,你不碰我不看我,我又要胡思乱想,觉得你累了不愿意喜欢我了,妈呀,等任务结束了我一定尽快把阈值调上去,这太可怕了,我都在想什么啊……” 朝简拿好衣服上床,他拉开被子,看着还在嘀咕的陈仰:“不要纠结,我会看着你的,你怎样都是你。” 陈仰:“虽然你这话说的很感人,但是你能不能别拉我被子,我光着呢。” “哦。”朝简看着他。 陈仰全身都是印子,被吮出来的,他快速穿衣服。 房里开着空调,冷倒是不冷,就是不好意思。哪怕做了好多次,陈仰还是会害羞。 但凡穿个裤衩,他也不至于这么慌。 朝简就跟吃饱喝足的成年雄狮一样蹲在旁边,寸步不离地守着他的配偶。 “也不知道那红袖章好不好戴,一会我试,”陈仰套毛衣的动作猝然顿住,他的脑中先是一白,之后轰隆作响,“坏了!” 朝简把他的毛衣拉下来。 陈仰的脸色变了又变:“明面上的规则是,三天后我们戴上红袖章维持秩序,可规则通常都会设陷阱,很有可能红袖章发下来的那一刻,我们就要已经开始工作了。” 顿了顿,陈仰说:“或者更早,刘值上门送报名表,说是上面批下来了的时候。” 陈仰抓起朝简微乱的发丝,让他抬头:“我们现在就得维持秩序。” 激动的人下手没轻没重。 朝简的头皮生疼,他却定定地看着身披暮色的陈仰,目光专注而执着。 陈仰没有顾得上回应朝简的情感,他蹙紧眉心满脸严肃,管理处死了三个人,刘值都不通知警方,旅游节排在第一位。 任务者们的工作是维护景区的治安,只要看到游客起冲突,就必须立刻想办法制止化解。 那这次任务的死亡条件就是:做出影响旅游节的事。 陈仰跳下床:“我得赶快通知其他人!” 下一刻,他杵在地上,表情一言难尽,怎么通知?乌泱泱一大波人全散开了,想开个会都很难。而且大多他都不认识,见了面也不知道谁是谁。 肩上一沉,陈仰配合地张开胳膊,让朝简给他把外套穿上,他单腿站立,一条腿曲起来,利索地穿上袜子。 “今晚我们要跑几个地方。”陈仰说,“除了那三个死了的工作人员家,还有管理处。” 朝简帮他拉上拉链:“好。” 陈仰跟朝简走出楼道的时候,碰到了张琦和几个任务者,他们正要进楼。 “老弟,我正想找你呢!”张琦甩开队友冲过来。 陈仰礼貌地跟那几个陌生任务者摆了下手,低声问张琦:“怎么了?” “我们在管理处打探出来了,死的两男一女分别是关小云,叶宇,程金,他们的地址我都记下来了。”张琦拿出一张纸条给陈仰,“叶宇就住在这栋楼。” 陈仰接过纸条一看,叶宇住在302,就在他楼下。 “那是他妹妹一家。”张琦的语速很快,有点急躁,“他本来在外地打工,今年年初才去管理处上班的,暂时住在妹妹家。” 陈仰收起纸条:“关小云跟程金那,你们都去过了?” “没。”张琦搓了把脑门,“先来这了,我寻思你在家。”他的眼珠往老弟的对象方向转转,戴了口罩跟棒球帽都挡不住帅气,也难怪小李跟他打听这人。 “那我们去叶宇妹妹家看看,不过我们不能一起进去,人多了会引起那家人的怀疑。”陈仰欲要去拉朝简,外面冷不丁地传来张劲扬的喊声。 出事了! 陈仰以为是那三人的尸体被找到了,或者是其中一具,他怎么也没想到是npc死了。 死的还是关小云的爷爷。 关小云是被爷爷带大的,爷爷死了,她家里就没人了。 小院里站了一圈人。陈仰看看地上的老人,发现他的伤在后脑勺,很明显是磕在了哪。 陈仰把老人的身体轻捞起来,看见了他脑后的铁钉。那钉子钉在地里,露出来大半截,把他的头扎了个洞。 “怎么回事?”陈仰将老人放回血泊里,审视的眼神扫向旁边的一拨人,据张劲扬说,他来这的时候,这伙人就已经在院里了。 要不是张劲扬机灵,跑去通知陈仰前不忘让几个老队友守住门,这伙人早就走了。 陈仰见没人出声,他挨个瞧瞧,一共是十一个人,从站位的情况可以看出,他们是三个队伍。 院里的气氛并不沉寂,反而像煮开了的水,咕噜咕噜沸腾。 那伙人的呼吸都很重,他们面对陈仰的探究跟提问,一口咬定来的时候人就死了,不知道怎么搞的。 其中一个年轻人使劲抓头:“真不管我们的事,我们只是想跟他聊聊天,看能不能问出点有用的信息,可是他呢?他装听不见!!!” 陈仰给朝简拿奶片的手顿了几秒,地上的是九旬老人,年纪大了,耳背啊,他不是故意装作听不见,是真的听不见。 那年轻人骂了起来,其他人陆陆续续开始吐槽,全都认为老人不配合。 “所以你们就对老人动手了?”张琦板着脸道。 那伙人顿时跳脚。 “谁动手了啊,你哪只眼睛看见了?别瞎说行吗?!” “他自己倒地上的,关我们什么事啊。” “上了年纪,一摔就起不来是正常现象,这也是常识,都知道的吧。” “都别吵了,我头疼死了——” “……” 陈仰把奶片塞到朝简手里,大家的情绪都不稳,他也差不到哪去,现在就想爆粗口。 “来人了。”陈仰忽然说。 站在院门边的张劲扬刚想问陈仰,外面的巷子里就传来一串脚步声,他的老队友将他拉到了一边。 木门被推开,刘值走了进来,他一身黑,胳膊上戴着红袖章,手里拎着喇叭。 “旅游节就要来了,还在闹事。”刘值走到老人的尸体面前,轻飘飘地问道,“小陈,这是什么情况?” 陈仰说:“不清楚,我也是刚来。” “这样。”刘值点头,“所以这是谁干的?”他扫视众人,“谁在这节骨眼上惹事生非?” 周围有二十多个人,谁都没吭声,但那十一人的表情跟陈仰他们不同。 那表情叫心虚,慌乱,焦躁,完全藏不住丝毫,一眼就能看得见,十分明显。 刘值很轻易地注意到了他们,并数起了人数:“一,二,三,四,五,六……” 院里只有刘值数人数的声音,饱含公式化的慢条斯理。 “十一个。”刘值说。 第168章 黑色奇迹 当刘值说完那句话,蔓延在空气里的鲜血味道似乎更浓更腥了一些。 不止那十一人,陈仰跟其他人脑中的神经末梢也颤了起来。 易感期的他们心理防线很低,他们极易动容,失落,或开心,也极易恐惧,紧张,崩溃。 刘值的数人数行为像是某种信号。那信号滋生出的氛围威胁到了他们的生命,防御跟警惕恐慌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 陈仰的瞳孔里倏地闪过一道寒光。 有个站在刘值身后的任务者手握匕首,朝他的后心捅了过去! 电光石火之间,陈仰豹子一般扑向那个任务者,迅速扣住他的手夺走匕首,将其敲昏。 陈仰的一系列动作敏捷至极,快得只有朝简捕捉到了。 刘值以疑惑的表情回头时,陈仰已经将匕首藏了起来,并甩出一套说词应付了过去。 陈仰对其他蠢蠢欲动的人投过去警告的眼色,任务才刚开始,要是再有npc出事,还怎么查线索? 焦躁的吞烟唾沫声此起彼伏。 刘值好似没发现周围的杀意,他蹲下来检查老人的气息:“人已经死了,这件事不要对外声张,一切等旅游节结束后再说。” 众人面面相觑。 “都是街坊四邻,有些话我不想说太重。”刘值面容肃沉,眼睛盯着那十一人,“既然你们申请了旅游节期间的治安工作就好好做,要对得起我发到你们手上的红袖章!” 那伙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刘值指指地上的尸体:“今天这样的事下不为例。” 所以是……翻篇了吗?那伙人眼神交流,都有些不敢置信。 “希望我们所有人这几天都能站在一条战线上面,好好维护秩序,不要闹事。”刘值强调完就走了,也没管老爷子的尸体。 院里一片寂静,陈仰在这时候说了死亡禁忌。 那十一人反应巨大,他们表情难看地叫骂起来,那样子像是要吃了陈仰。 “不可能!” “如果禁忌真是那个,那我们不就都触犯了吗?” “开局就死这么多人?怎么可能啊。” “……” “那禁忌是怎么推出来的?” “我们捋捋进任务以来的事,首先,刘值发了张报名表,说是上面批下来了,我们因此接到了任务信息,三天后有个旅游节,我们是景区组织的志愿者。下午两点刘值给我们每个人发了红袖章,讲了维持秩序的工作要点,透露管理处死了三个人,要我们在旅游节到来前查出真凶……通过这几件事可以看出,旅游节是重中之重,也是整个任务背景,我们……”分析了半天的女孩子脸色全无。 按照常理,大家只要在旅游节当天阻止意外发生,确保三连桥太太平平,可规则就是不按常理出牌! 怎么会没想到呢? 做这个任务的时候状态比平时差多了,而且还会轻易掉进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里,无时无刻不在感怀人生,根本不能集中注意力。 女孩开始哭,和她一个小队的队友一边安慰她,一边跟着哭。 另外两个小队的任务者情绪也崩了。 “冷静点,都冷静点。”那个让大家冷静的任务者自己抄起椅子砸到地上。 冷静不下来。 陈仰感觉有根银针戳进了他的头顶心,还在往里面戳,边戳边转,他头疼得要命。 太吵了太吵了,好吵,操,陈仰骂了几声,用力扣着朝简的手往屋里走。 身后突然没声音了。 陈仰有预感地回头看去。 那十一个任务者直挺挺地站着,四肢僵硬,头歪向一边,眼珠外突,脸泛紫。 全死了。 张琦和他的两个老队友就在旁边看着。 院墙边的张劲扬跟他的四个队友们也离得不远,目睹了那伙人的死亡。 如果是其他任务里,他们遭遇这一幕会在极致的恐惧下呆住,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呼喊不知道动弹,整个人傻掉。 然而此时他们没有那样,他们疯了,嘴里发出歇斯底里的吼叫。 陈仰的情绪也要爆炸,突有一双手伸过来,修长的指骨拢住他的耳朵。紧接着,一股力道推着他走进屋里,门在他身后关上了。 一扇门隔绝了队友们的疯狂,同时也阻挡了院里的阴风跟死亡气息。陈仰的胸口大幅度起伏,手握紧拳头,脖子上的血管剧烈鼓动。 “你跟丁会春都让我把审核任务当作普通任务,”陈仰踹了几下墙,抱头蹲下来,喉咙里溢出受骗的哽喘声,“普通个屁!一点都不普通!” 知道这是审核区的,不敢梳理内心。 不知情的,很难控制住自己。好不容易控制住了,心平了,却进不去最后一关了。 “太坑了。”陈仰不断重复这三个字,“太坑了……” 朝简垂眸站立,手里的奶片被他捏得碎烂,他担心陈仰的阈值,连一声安慰都要慎重。 这条路陈仰走了两趟,这是第二趟,也是最后一趟,走不到终点就没以后了。 朝简阖起了眼眸。 陈仰站起来,痛哭流涕:“我真的不想做任务了。”审核任务太难做了,也太容易死掉,因为他们连基本的全神贯注都做不到,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过脑,那还怎么调查线索? 朝简捏奶片的动作轻顿,他睁开眼,低头看过去,神情有几分可怜的茫然。 “很快就不用做了。”朝简嘶哑道,“很快。” 陈仰拉起朝简的手盖到自己脸上,等到出去了,他要好好睡一觉,睡到腰酸背痛,昏天暗地。 醒来以后,一切都会重新开始。 . 院里的疯叫声持续不止,陈仰打开门看着张琦跟张劲扬那两个熟人,以及不认识的另外六人。 “任务不做了是吗?”陈仰吼道,“你们也不想活着出去了是吧。” 八个男女勉强安静了一点。 陈仰背过身,没有再看踩在钢丝上摇摇欲坠的队友们,他无能为力。 他能救的只有朝简。 为了救朝简,他必须往前走。 张琦冲进屋,眼里尽是疲惫和绝望:“一下子就死了十一个人。老弟,你说我们这些人上辈子是不是做了杀人放火的事啊,这辈子这么倒霉。” 陈仰笑出了声。 张琦看着他笑,脊背发凉:“怎么了,老弟,你笑什么?” “没事。”陈仰挥了挥手,“找线索吧。” “那些人肯定早就搜过了。”张琦说,“可惜他们都死了,还没来得及交流信息。” 陈仰留意到院里的动静,他转头喊住已经走到院门口的张劲扬,没打听他们的去向,只道:“你们碰到哪个任务者就通知一下,晚上七点在老地方集合。” “老地方是哪?”张劲扬摸了把光头,嗓子撕裂。 “纪念馆西边。”陈仰说。这么多人,出行的阵仗太大了,聚会的地方都不好找。 陈仰又道:“死亡禁忌的事,也要传出去!” 院门口没了张劲扬五人的身影。张琦把视线收回来:“大家好像都是老任务者,应该都想到了。” 陈仰看他:“那你也想到了? 张琦搔搔下巴上的胡渣:“我猜到了。” 陈仰松口气,那就好,他拍拍张琦的肩膀:“琦哥,注意安全。” 张琦愣了下:“诶!” 他把两个精神错乱的老队友介绍给陈仰,女的叫小李,男的是小薛,经验都比他多。 陈仰抬手捏住朝简的脖颈,随意地跟小李小薛打了声招呼,没多聊。 五人分成两组,搜起了关小云的家。 女孩子的房间很好找,不一会,陈仰就找到了目的地。 关小云的卧室在二楼,向南,采光很好,窗外就是小河流水,三座桥都能看得见。 老爷子很疼孙女。 因为这个家到处都是穷酸的味道,但那味道没有渗透关小云的房间。 夕阳的余晖把这方小天地照得温暖而美好。 唯一的违和是…… 有一双灰色运动鞋整整齐齐地摆在床边! 像是有个人坐在床上,腿垂下来,脚并在一起! 朝简拉着椅子坐到窗边,手放在腹部,帽檐下的眼睛半睁,直勾勾地看着陈仰检查运动鞋。 陈仰蹲在床前拎起一只鞋查看,女士的,37码,有点旧,穿很久了,鞋的边沿发黄,款式跟门口地上的其他鞋差不多。 这是关小云的鞋。 陈仰把鞋放回去,余光瞥到另一只鞋上有一块深褐色的地方,他起身的动作瞬间停下来,下一秒,陈仰一改之前的稳妥谨慎做派,想也不想就把鞋拿到自己跟前,他伸出一根手指按上那块地方,搓了搓,再把手指放到鼻子前面。 有点腥…… “是血!”陈仰惊道,“她在哪沾到的血迹?” “也有可能是她自己的。”陈仰自言自语了句,他没再两只鞋上找到其他线索就把鞋摆好。 也就在那一瞬间,陈仰感觉床下有个人在看他! 这床的被单是花布的,比较大,拖下来了一截,将床板跟地面遮住了一半。 床下很黑,看不清里面有什么。 陈仰一把掀开床单,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照了进去。 做这个动作的时候,他在想,我竟然都没跟朝简商量,也没让对方陪我。 他没注意自己逐渐成长的痕迹,只体会到了成长的结果。 陈仰把头伸到床下,借着手电的那束光,往里看去。 里面没有鬼,只有一具男尸,他是趴着的,身体呈现出往外爬的姿势,脸冲着外面。 陈仰和他四目相视。 “……”陈仰骂了声脏话,他将被单掀高,让窗边的霞光淌过来。 “这男的是谁?”陈仰哑哑地开口,回答他的不是朝简,是他自己,“应该不会有第四具尸体吧。” “三具里面就两个男的,叶宇和程金,二选一。”陈仰弯腰把尸体拖了出来。 “老弟,你查的怎么……”走进房间的张琦看到尸体,话声戛然而止,他后退了几步撞到小薛身上。 “这是叶叶叶,”张琦结结巴巴。 “叶宇?”陈仰接道。 张琦拼命吞唾沫:“对,是他,就是他!” 陈仰问:“确定吗?” “确定。”小薛拿出手机,翻到一张照片给陈仰看。 照片上是张一寸照,就是尸体本人。 陈仰走到窗边,手搭在朝简的棒球帽上面,眼睛望着夕阳下的三连桥。他想不通,叶宇怎么会在关小云家…… “找找房间里的其他地方。”陈仰对张琦三人说完,径自查找了起来。 . 另一边,郑之覃和辅导员从叶宇的妹妹家出来。 叶宇妹夫在家和人搓麻将,把家里搞得乌烟瘴气,而他妹妹在街上支了个摊子卖糖水。 这会郑之覃就要去找糖水摊。 “叶宇的妹妹妹夫感情不行。”辅导员鄙夷道,“那男的不是东西。” 郑之覃下楼的动作一停。 辅导员以为郑之覃要替那人说话,脸上就涌出了不快之色:“小郑,做人三观要正,否则就会把自己陷进……” 郑之覃没听导员讲的什么,他往楼上看,陈仰在402啊,就住叶宇妹妹家上面,晚上过来的时候得好好聊一聊。 “叶宇有对象。” 郑之覃继续下楼,他的双手抄在大衣口袋里,脚步散漫。 辅导员惊讶道:“你从哪看出来的?” 郑之覃不答反问:“导员,你做任务至今,三观没歪过?” “当然。”辅导员毫不迟疑。 郑之覃笑道:“那你幸运,没遇到让你不得不扔掉三观的时候。” 辅导员追上郑之覃:“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门边的挂钩上有几件衣服,其中一件是叶宇的,兜里有个女孩子戴的手串,新的,上面还有标签。”郑之覃道。 “那你怎么知道衣服不是他妹夫的?”辅导员不解。 “尺码。”郑之覃镜片后的眼里一片浮躁,“导员,不要再问我问题了,我有点烦。” 辅导员:“……” . 陈仰几人从关小云的房里搜到了一个相簿。 那里面的照片都是关小云跟叶宇,照片中间还夹着几张小纸条,他们两人是情侣,刚好上没多久。 “叶宇怎么会死在关小云的床下?”陈仰不自觉地坐到朝简腿上,他刚坐下去就弹起来了,幸好没人注意到,不然他一张老脸就没眼看了。 陈仰打算离朝简这块糖远点,他的衣角却被拽住了,糖黏上了他,不让他走。 于是陈仰只好贴着糖。 “遗书的内容是‘他们盯上我了’,不是盯上‘我们’,那三人会不会……”张琦搓着手看陈仰,想说什么又忘了。 陈仰帮张琦打通堵住的思路:“三人不知道彼此被盯上了。” “他们都想到了逃跑,叶宇来找关小云道别,或是见她最后一面,结果当时发生了突发状况,关小云跑了,叶宇死了?”张琦又顺着老弟的话往下想。 陈仰现在怀疑,那三人因为某个原因做了同一件事,但谁都不知道对方也做过。 “你们说,叶宇有没有可能是被关小云杀的?”小薛忍不住地说出自己的猜测,他说的时候,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他是被勒死的。”陈仰指尸体脖子上的狰狞淤痕,很粗很深,像是麻绳勒的。 “女孩子也可以做到,只要先准备好合适的工具打上结,找到机会往人脖子里一套,再一鼓作气把结收紧。”小李眼睛发亮,一副很有经验的样子。 陈仰若有所思,在真相没出来前,什么都有可能。 不过他的直觉告诉他,叶宇是被遗书里的“他们”杀死的,他做了不该做的事,被灭口了。 房里有些安静。 陈仰在朝简的世界里想事情,张琦三人各自沉浸在自己的境地。 墙上有块镜子,正对着床头。 小李背对着镜子看手机,镜子里有个人影跟她背对着背。 可小李扎着马尾,镜子里的人影却是一头长发。 那不是她的背影! 第169章 黑色奇迹 小李做任务有个习惯,她会把所有小细节都记到手机上面,甚至是她所见所闻。 这就跟她读书时期记笔记一样,看到什么就记什么,不太会抓重点。 小李翻了翻目前为止记录的所有信息,背有点痒,她很随意地在镜子上蹭了两下,听到张琦喊她:“这里没线索了,咱换地方吧。” “换哪啊?叶宇家吗?”小李按掉手机,她忽地回头,镜子里是她黏着双眼皮贴的眼睛,大蒜鼻,下巴有点短,这脸她看了十几二十年了,她平时照镜子的次数也不少,可不知怎么的,现在却有点发毛。 小李不敢再站在这,她换了个位置,那股毛毛的感觉还在,于是她凑到了队友们那里。 “你怎么了?”张琦问道。 小李缩缩肉乎乎的脖子:“没什么,就是院里死了一伙人,屋里又有一具尸体,实在是有些……” 后半句小李没说出来,因为她想到了一件事,脸色煞白。 刚才她把后背往镜子上蹭的时候, 那触感是软的! 小李惊恐地瞪向墙上的镜子,她腿软地后退两步,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蹬瞪蹬的急促下楼声让房里的几人都心生寒意,队友的异样说明了什么,房里变得阴森起来。 尤其是那面让队友害怕的镜子,像是随时都能淌出鲜红的血水。 “老弟,我们,我们走吧。”张琦咽了咽口水。 陈仰沉声道:“你们先走。” 张琦想留下来陪老弟,但他的本能却不让他那么做,他拉着小薛快步离开。 跟前几个任务相比,这次他极易感到恐惧,压都压不住。 很快的,房里只剩下陈仰和他对象。 陈仰没多耽搁,他伸出双手抓住镜子两边,向上一拖。镜子被他取了下来,露出一块墙壁。 没有异常。 陈仰把镜子放床上,他摸了摸墙壁,指腹捻过细腻的触感。 老爷子是真的疼爱孙女关小云,整个家就她的房间重新装修过,墙壁粉得惨白。 “你觉得这墙是多久前刷的?”陈仰问身边人。 “一年前。”朝简道。 “一年前吗……”陈仰呢喃,旅游节就是一年一次。 院子里的张琦突然听到一阵巨响,那声音是从二楼传下来的。 “咚——咚——咚——” 像是在砸什么东西。 张琦三人都不是新人,他们有经验,很容易就知道陈仰在干嘛,也知道对方为什么要那么做。 镜子后面的墙里可能糊了尸体。 “琦哥,我们要回去帮忙吗?”小薛提心吊胆。 张琦看院子,那些队友的尸体都不见了,只有老人的尸体还在那躺着,血把他背后的那一片地面都染得发褐。 “我老弟没喊我们,应该就不用。”张琦重重地抹了一把脸,他拍一下心不在焉的女孩,“小李,你跟我们讲讲,你在房里看到了什么。” 小李神神叨叨:“女的。” “你说什么?”张琦跟小薛异口同声。 “是个女的,那背是女人的背。”小李嘴唇颤抖着说。 . 陈仰从二楼的杂物间找到了一个大铁锤,他把墙砸开,发现墙里什么都没有。 这结果跟他推测的有出入。他不死心地凑近查看,扑面而来一股呛鼻的石灰味道。 朝简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口罩给陈仰。 “用不着。”陈仰嘴上这么说,还是任由朝简帮他戴上口罩。 “墙砸开了,一无所获。”陈仰遗憾地叹了口气,无意间地上的尸体,他的呼吸猛然一停。 尸体的眼睛本来是闭着的…… 现在睁开了! 而且看的还是他的位置! 陈仰的后背滑下一滴冷汗,他再次打量破烂的墙壁,之后他又倒退着往窗边走,拉开距离探查。 “这面墙……”陈仰换了好几个角度研究。 朝简看着他的眼神里满是耐心。 陈仰确定道:“房间的结构后来改过,这墙是新加上去的!” 话落,他的耳垂被温凉的手指捻了一下,像是奖励。 陈仰全身瞬间灼热起来,他飞快掐住朝简的掌心:“不闹,忙呢。”说着就冲院里大喊,“琦哥,小李小薛,上来!” 既然墙砸开了一点没线索,那就把它砸出洞,彻底砸掉。 . 天暗下来的时候,陈仰几人把关小云的房间全部砸烂了,他们从墙跟地砖里找出一些被水泥糊住的东西。 大大小小一共二十一块。 叮叮当当的声音持续了一会,陈仰敲开了最小的泥块,入眼是一团保鲜膜。 陈仰要徒手去撕保鲜膜,朝简拽住了他,丢过去一个铁铲,他默默用上那工具。 保鲜膜被挑开的那一瞬间,周围响起抽气声。 那是一只手! 由于被保鲜膜包着封存了起来,所以还是原来的样子。 现在保鲜膜撤掉了,机体的细胞暴露在空气里,开始迅速氧化变质。 很臭。 越来越臭。 陈仰看看那只右手,没什么血迹,腕部内侧有个绿豆大小的黑痣。 叮叮当当声再次响了起来。 “老弟,还敲啊?”张琦捞起外套捂住口鼻,声音模糊。 陈仰直接用行动回答,他敲得既快又轻巧,不一会就敲裂了一个泥块。 张琦他们也加入进去。 只有朝简没敲泥块,他支着下巴,目光始终落在陈仰身上,不曾离开分毫。 片刻后,所有泥块都被敲开了,它们组合到一起透露出一个信息,这是一具女尸,脸部被砸得稀烂,面目全非,死很久了。 然而张琦他们在管理处查到的线索是,叶宇和关小云程金三人昨天还在上班,他们是昨晚遇害的。叶宇的尸体症状也基本和那个时间吻合。 这说明女尸不是关小云。 那她是谁呢? 尸体碎成了一块块的,除了性别没其他身份信息。 房里寂静无声,小李的身子在抖,女尸的头就糊在镜子后的墙里。 当时她们后脑勺对着后脑勺! 小李发出一声尖叫就歪倒在小薛身上,昏死了过去,下一秒她瞪大眼睛叫起来。 “卧槽!”小薛受到经吓,人也快不行了,他青白着脸说,“琦哥,我呆不下去了,我得赶快出去。” 张琦看一眼陈仰。 “走吧。”陈仰拽下被单盖住碎尸块,手拉起朝简。 快下楼的时候,陈仰回头望了望一地狼藉,一年前关小云的房间重装,结构改掉了,多了一面墙。那面墙正对着她的床头。 关小云知不知道自己的房间里都是碎尸…… 陈仰收回视线下楼,唯一的至亲老爷子死了,关小云这条线就断了,要是她还活着就好了。 . 三连桥亮起一片红灯笼。 这里作为景区,白天有白天的喧闹,晚上有晚上的朦胧美感。三座小桥上面都是络绎不绝的游客。 陈仰穿过一条巷子的时候,张琦叫住他说:“老弟,那是程金家。” “哪个?”陈仰顺着张琦所指的方向望去,他拿出兜里的纸条核对地址,还真是。 那门脸很小,卖的是一些饮品。 看店的是程金老婆,她挺着大肚子坐在店门口,腿间夹着一个塑料篮子,里面是掐了三分之二的长豆角。 陈仰过去问道:“老酸奶多少钱一瓶?” 程金老婆应声:“四块嘞。”她把长豆角一掰,“现在只有常温的了。” “那就常温的吧。”陈仰说,“给我拿五瓶。” 程金老婆一只手端起塑料篮子,一只手撑着腰,动作吃力地站起来。 “大姐,你慢点。”小李好心扶她。 “啊……谢谢。”程金老婆感激道,“谢谢谢谢。” 陈仰没让程金老婆拿袋子,他直接把老酸奶分给了张琦三人,剩下两瓶他跟朝简一人一瓶。 老酸奶很浓很黏糊,一口下去,整个口腔都是酸酸的奶香。 陈仰拉下口罩,含着吸管吸溜个不停,他的脚碰碰朝简,口齿不清道:“晚饭不回去烧了,就在外面吃吧,有家店的招牌菜是红烧肉,看图片挺正宗的。” 旁边的张琦很震惊,老弟真是厉害,竟然还能吃得下,他现在就想吐。 这么想着,张琦就去不远处的地沟边干呕了起来。 陈仰听到张琦的呕声,他的胃里就有点不适了,老酸奶也喝不下去了。 朝简自己那瓶没动,他把陈仰喝不完的老酸奶喝掉,转身找垃圾篓扔空瓶子,期间一直牵着他。 旁观的小薛跟小李:“……” 扔个垃圾都要牵手,这难道就是任务世界的爱情?! 像他们这个群体,要想谈恋爱只能找队友,一方死了,另一方还能记得。 可感情会被规则利用,必须足够强大才能在任务里找对象。 两个年轻人的情感阈值低,浓度弱,他们很不合时宜地流下了羡慕的泪水,完全忍不住。 于是陈仰一扭头就对上了两双含泪的眼睛。 陈仰也有感而发,泪眼婆娑地看向朝简:“还好有你陪我。” 朝简:“嗯。” “想接吻。”陈仰幽幽道。 朝简的气息一滞,心口麻痒,他尚未开口就见陈仰摇头:“算了,忍会,正事要紧。” 嘴上说要忍会的人却拉着他去角落里,吻了会才回来。 这个任务期间,陈仰和其他人一样,不认识“忍”这个字。 陈仰抿着微肿的唇,给了小李一个眼神。 “大姐,你这快生了吧。”小李会意地调整了一下状态,笑着找程金老婆套近乎,“孩子爹呢,怎么让你一个人看店?” 程金老婆奇怪地嘀咕了一句:“今天是怎么回事,不下五个人这么问我。” 陈仰几人:“……” 一个庞大的队伍分成了很多小队,就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大家查线索的时候不能一起行动,嫌疑人会面对一波接一波的任务者。 眼看程金老婆被其他队友查问了,陈仰他们只好作罢。 . 七点左右,纪念馆西边聚集了一大群任务者们。陈仰在队伍里穿行,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人变少了很多。 陈仰快速数了数,他被数出来的人数惊到。 “只有六十三人了!”一个队友抢先喊出陈仰含在齿间的数字。 队伍里的骚动骤然消失。 下午两点集合的时候还是一百人,现在竟然少了三十七个! 陈仰的脸色不太好,他只知道那十一人的死,不知道另外二十六人是什么时候出事的。他们会死,只能是触犯了死亡条件。 换做别的任务,这个死亡条件很好避开,只要冷静点,多听听每场争执的起因,想办法劝解就行。如果是纯闹事的,那就先把人带到管理处再说,不让景区陷入混乱中。 可眼下是审核任务,除朝简外的所有人阈值都低到了一个数值,他们会焦虑烦躁得不能自已,听什么前因后果啊,直接揍一顿就好了,要是还不行,就揍两顿,揍到消停为止。 揍人的时候,一不留神就会失控,下手过狠,把人打死。 那完了。 “他们会不会是没来?”张琦抱着侥幸的心理说。 “可能吧。”陈仰借着微弱的光线在队伍里搜寻他的老队友们,他们都在,一个没少。 只是现在没少而已,陈仰悲观地想。 队伍里的多数人都没办法自欺欺人,他们焦躁到了极点,周遭的气流里都摩擦出了火星。 气氛就像是崩掉的算盘,珠子掉了一地,劈里啪啦声听在耳朵里尤为吵闹,内心随时都要爆炸。 “哔——” 一道清亮的声音突兀地划破虚空袭向队伍,阿缘手握黑色口哨,连声吹了几下。 嘈杂声稍微减轻了一点点。陈仰趁机引导大家交换信息,他先透露了关小云家的一切。 众人七嘴八舌,陈仰竖起耳朵,费力去听,他好半天才得到一点有用的东西。 三连桥的街坊们只知道旅游节要来了,到时候会有很多游客,家里开店的都指着赚一波,别的一问三不知。 至于死了的那三个工作人员,关小云家里已经没人了,无从查起,而叶宇和程金的家属都不知道他们已经死了,管理处瞒得很严实。 “整个管理处都极度重视旅游节。”阿缘走到陈仰面前。 “不是重视,”在她后面过来的郑之覃纠正,“是惶恐,不安。” “对对对。”辅导员附和道,“好像旅游节如果不能顺利办完,他们就会死一样。” 陈仰看郑之覃:“你们把三家都跑了?” 郑之覃衔着烟,梳得整齐的背头有点散,几缕发丝搭在额前:“我去关家的时候,老爷子还活着。” “不过没问出什么东西,老爷子岁数大了,听力很差,不太好交流。”辅导员补充道。 陈仰问道:“三家有共同点吗?” 郑之覃的目光在他跟朝简身上走了一个来回:“小仰仰,你问到点子上了。三家还真有共同点。” 陈仰顿时凝神问:“什么?” 郑之覃吐出的烟雾里裹着一个字:“穷。” 穷?陈仰愕然,他只去过关小云家,是挺穷的,关小云的鞋都破旧得不成样了还在穿。 “穷算共同点吗?”陈仰说,“三连桥有不少家庭的条件都一般。” “不过这是个切入点。”他自问自答,“今晚要夜访。” 关小云家探过了,剩下的是程金家跟叶宇妹妹家。刘值的住处也要去一趟,还有管理处。 当陈仰说出夜访的提议后,队伍里掀起一片骚动,大家都改了性子,想要主动出击,其实多数人并不想这么积极,只是控制不了,他们的反应大到自己都管不住自己。 一般情况下,只需要两三个人负责一个地方,人越少越好。要是人一多,目标就大了,不但不安全,还没地方站。 但现在有六十三人,要去的地方只有四个,平均分下来,人还是多。 所以怎么分队是个问题。 陈仰不想管,他血管里的血液流动的速度降不下来,脾性躁得很,做不了沟通工作。 这沟通工作是辅导员做的,大家最终商量出来的策略是,十个人一队,四十人前往那四个地方,剩下的人自由活动,不论是回去洗澡睡觉,还是去其他地方搜查,怎么都行。 快十点的时候,陈仰跟一伙人去了刘值的住处,他家是平房,距离张琦的住屋不远。 红油漆染的大铁门紧闭,院里亮着灯,隐约有烟味飘出来。 刘值在院里抽烟,这个点了他还没睡。 陈仰蹲在巷子里,仰头往上看。夜空细细长长的,星星有三五个。 朝简摸了下陈仰的脸,让他靠在自己肩头。 其他人或蹲着或坐着,他们没吃晚饭,肚子是空着,这会被塞了一嘴狗粮。 不多时,巷口传来轻微声响,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是猫。 大家吓一跳,那猫也吓了一跳,它拔腿就跑,胖乎乎的小短腿滑了一跤,溜出了“s”形。 众人:“……” 过了零点,院里的灯还是亮着的,烟味只增不减。 刘值怕是要熬通宵。 陈仰把困倦的脸埋在朝简的掌心里:“完了,这趟白跑了。” “回家。”朝简背起他。 “噢……行……”陈仰趴在朝简背上,打着哈欠对张琦几人说,“都回去休息吧,不休息就没精力。” 朝简背着陈仰走过了几个巷子,忽然听见了痛苦的呻吟声,一声接一声。 那声音在沉寂的夜晚显得有几分毛骨悚然。 陈仰顿时就没了困意,他从朝简背上滑下来:“去看看!” . 陈仰头顶月光,脚踩青石板,手拉着朝简,一路追着呻|吟声而去。 然后他看到了程金老婆,她披头散发地坐在墙边,大口大口喘气。 陈仰的第一反应是,孕妇肚子疼。他愣在原地,脑子里闪过无数个想法,最终汇聚成三个字:怎么办? 朝简拍拍他绷紧的后背。 “我们要不先把她……”陈仰话没说完,后面响起一道声音,咬字懒散而有情趣。 “这大半夜的,身为一个快到预产期的孕妇,怎么不在家睡觉,跑外头来了。” 来人是乔小姐,她“哒哒哒”地走近,停在陈仰身边,对他一笑。 陈仰松口气:“乔姐,我跟朝简不方便过去,靠你了。” “靠我什么,我又不是医生。”乔小姐看着不远处的孕妇,为难道,“姐姐只会杀人,不会救人。”她动动鼻子,“羊水破了。” 陈仰一脸迷茫,那是什么意思? “要生了的意思。”朝简说。 陈仰的脸部肌肉抽了抽,一个小生命要降临了。 “程金!” 那女人突然凄叫了一声。 陈仰眼皮一跳,她那样喊,就跟程金来了似的。 然而这里只有陈仰和朝简,乔小姐,以及羊水破了的孕妇,没其他人。 “你死哪去了?”女人痛得语无伦次,断断续续地叫喊,“不回家……我都要生了……我要不是……出来……找你……我……我也不会摔倒……唔……呜呜……程金……程金……” 女人看起来有些神志不清了,她一遍遍地喊着丈夫的名字。 乔小姐走到她跟前:“程太太,我下午去你的店里买过一瓶红茶,还记得我吗?” 程金老婆艰难地抬起头,她看着容貌妩媚的乔小姐,嘴里的惨叫声停了停。 很显然是记得的。 “记得就好,”乔小姐说,“你快生了。” 程金老婆湿淋淋的手一把抓住她的旗袍下摆:“救……救我……救我!救救我的孩子!” 乔小姐的旗袍是定制款,每一件都独一无二。现在她的旗袍被抓得皱巴巴的,她却看都没看一眼,只是直起身问陈仰:“三连桥有医院吗?” 陈仰飞快道:“有小诊所!” “带路。”乔小姐把皮包给陈仰,让他帮忙拿着,她对大腹便便的程金老婆来了个公主抱,轻轻松松游刃有余。 刚抱起来,程金老婆就后仰脖子,扭曲着脸痛叫:“啊——” “啊——” 有一道掐着嗓子的叫声紧跟着响起。 叫声是从对面传过来的,毫无预兆,令人猝不及防,头皮颤栗。 陈仰的呼吸又粗又重,浑身血液逆流,要不是朝简抓着他的手,他已经冲过去了。 那是个男的,他站在拐角处,身形轮廓微胖,看不清脸。 程金老婆叫一声,他就学着叫一声,学得惟妙惟肖。 是个傻子。 那傻子“啊啊啊”地叫了几声,徒然诡异地笑了起来。 不光笑,他还踮起脚,身体摇摇晃晃,眼睛瞪大,舌头往外伸。 第170章 黑色奇迹 陈仰举着手电照顾过去,瞳孔微缩。 傻子在学吊死鬼?! 陈仰一晃神,对面已经不见人影,他下意识跑向那边,手里的手机随着他的动作晃动,视线既清晰又模糊。 拐角周围都被陈仰找遍了,他没找着傻子,也没听见异动,这里只有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响。 陈仰怀疑自己产生了幻觉,他向身旁的朝简跟墙边的乔小姐求证,那两人一个握住他的手,一个抱着孕妇,神情意味不明。 “三连桥有小傻子啊。”乔小姐轻挑柳叶眉,“待会要问问程太太。” 程金老婆被发丝糊了一脸,听不清乔小姐的话。 陈仰放下手机,看着投在青石板上的光晕,虚假世界的三连桥他很熟悉,没有傻子,只有这里有。 朝简没等陈仰问,就凑在他耳边说:“我过完童年就离开了。” 言下之意是,他并不太清楚三连桥邻里间的人和事。 陈仰吐出一口浊气,虽然不清楚傻子的信息,但起码可以确定一点,那不是他的幻觉。 “大半夜的,跑得还挺快。”陈仰看着茫茫夜色。 “小仰仰!”乔小姐倏然喊了一声。 “来了。”陈仰凝了凝神,快步带乔小姐去小诊所。 “里面没有人。”陈仰推开小诊所的门,抹黑开灯。 程金老婆被放在椅子上,她一阵阵地抽痛,抓着椅子扶手的手指有些痉挛。 “啊……啊……啊!啊!”孕妇痛苦无助的叫声在小诊所里响着。 乔小姐的旗袍上沾了很多脏污,她靠着桌沿翻小皮包,手拿起香烟,顿了顿又放回去。 “怎么办?”陈仰看着乔小姐,脑子是懵的。 这屋里的腥味很重。程金老婆已经出血了,人命关天,而且还是两条人命。 乔小姐的声音夹在滴滴答答声里,带有几分战神出征的沉稳:“我试试。” 陈仰的眼睛瞬间一亮:“成,那要我们准备剪刀跟热水吗?”电视里是这么演的。 “出去。”乔小姐捞起旗袍袖子,动作间颇有一种豪迈且干练的风范。 门在陈仰身后关上了,他抓着朝简的胳膊,头昏脑胀地走出小诊所,找了个地方坐下来。 “几点了?”陈仰搓搓脸,喉咙有点干。 朝简把棒球帽摘下来,扣在陈仰头上,挡住了深夜渐大的冷风:“快一点半了。” “今晚怕是睡不成了。”陈仰剥了几个奶片和朝简分掉,小诊所里的哭叫声徒然拔高,他惊得指间一僵。 朝简拥住陈仰:“她有经验。” 陈仰好半天才明白朝简的意思,不敢置信道:“乔姐重置前在任务世界帮人接生过?” 朝简道:“当初有个npc孕妇受到惊吓,早产,是她帮忙的,母子平安。” 陈仰把嘴里的奶片裹着送到一边:“那后来呢?” 朝简不语。 陈仰没追问,他快把奶片吃完的时候,耳边响起一声低嗤:“后来,那个妇人把她吃了。” 陈仰捏在手里的奶片包装袋掉到了地上。 “有时候,你给出的善意会变成一把刀,捅伤自己。”朝简漠然道。 陈仰捡起脚边的包装袋继续捏动,丁会春说她不是朝简救的唯一一个。那朝简以前是个乐于助人的性子。 “你也被救过的人坑过?”陈仰凝视朝简隐在昏暗光线下的侧脸,试探性地问道。 朝简的唇角往下压,疑似露出了一点孩子气的委屈:“嗯。” 陈仰顿时心疼得不行,他后悔问这个问题了,这不是戳朝简的伤疤吗,哎。 “算了,不说了,你也别去回忆了,不值当,这世上有很多坏人,但是有更多好人。”陈仰情绪上头,眼眶有点热,眼睛发红,下一刻就能流下两滴泪。 “让我抱会。”朝简趁机蹲到陈仰跟前,圈住他的腰,脸埋进他的怀里。 陈仰安抚地揉了揉朝简的脑袋,他仰头看星月,不知道完成任务出去了,看到的夜空是不是会有所不同。 应该不会吧,都是一样的。只不过到那时,他的心情会是前所未有的松快。 四周弥漫着一股不符合生死存亡任务的安宁。 陈仰的下巴蹭着朝简的发顶,手臂环着他,有一下没一下地左右摇晃。 地上的影子也跟着晃。 “听说盯着影子看,晚上会尿床。”陈仰煞风景地说笑。 朝简:“……” 当陈仰将一个混着奶片味的吻落在朝简的鬓角时,小诊所里传出婴儿的啼哭。 “哇啊——哇啊——” 那哭声惊天动地,响亮而有劲。 新生命的诞生带来了希望,驱散了夜景里的森冷。 . 乔小姐收拾好了才打开门。 陈仰没进去,他就在门外站着,浑浊到了极点的气味扑了他一脸,十分呛人。 “都没事吧?”陈仰不乱看,眼睛只往乔小姐那扫。 “没事。”乔小姐指间夹着一支没有点燃的香烟,另一只手拢着乌黑的波浪卷发。 程金老婆全身湿透地躺在小床上,整个人昏昏沉沉:“孩子呢?我的孩子呢?” “在你旁边。”乔小姐捉住她乱动的手,引导她去摸婴儿。 母亲具备无法想象的力量,程金老婆一摸到孩子就精神了不少,她用苍白而湿冷的脸不停地蹭着婴儿,模模糊糊地说着:“宝宝乖啊,你爹还没回来,他忙呢,他说了,等你出生了,家里就有钱了,给你买好多玩具……买漂亮的衣服鞋子……买大房子……别人有的你都会有……你爹说了的……” 陈仰的表情有些微妙,这要是程金哄老婆的话,那就算了。 可要不是哄骗,是真话,那就值得推敲了。 程金不是生意人,他只是个景区的小保安,拿的是固定的工资,一个月就那么点钱,不可能一夜暴富。 “有钱有有钱的过法,没钱有没钱的过法。”陈仰状似感慨地说。 “没钱就没得过了!”程金老婆双眼一蹬,她的手搂紧婴儿,嘴里哼起了摇篮曲。 “我赞成,没钱是过不下去,还是要有钱,有了钱,什么都有了。”乔小姐把没点的香烟含在艳红的唇间,挑唇一笑。 程金老婆虽没说话,神态却是认同的。 “不过,”乔小姐看了眼女人臂弯里的皱巴巴一团,“程太太,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你还是不要都当真得好,免得糟心。” 程金老婆脸色不悦:“我老公骗没骗我,我还能不知道?!” 似是想到乔小姐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她的语气缓了下来:“他不会骗我的,我也没骗我孩子。” 乔小姐摆出恍然的表情:“程先生中彩票了啊。” “我老公是个本分人,不买彩票。”程金老婆说完就闭上了眼睛,她并没有要掩盖什么的慌乱,只有疲惫和期待。 仿佛她不关心她老公为什么会有钱,钱是从哪来的,她不会问也不管,只要他说的是真的就行。 乔小姐又找程金老婆说了会话,全都没回应,她对陈仰耸肩。 陈仰不知在想什么。 就在这时,小诊所的医生匆匆忙忙地过来了,她接管了程金老婆。 陈仰走之前回头,随意地问道:“医生,这么晚了,你怎么会从家里赶过来?” “是刘队长去我家找我,说老程家的在小诊所躺着,快生了,我这才来的,不然我哪知道啊,幸亏没事,命大。”医生担心出人命,她一路跑来的,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陈仰眯了眯眼,刘值来过啊…… 朝简拉了拉陈仰:“走了。” . 与此同时,程金家里。阿缘和一伙任务者搜查得差不多了,收获不少,他们搜到了一个记事本,那是程金的账本,全是一些柴米油盐类的小开销,他把一块钱掰成两半花,日子过得很精细。 账本是这一年的消费明细,每天都记,可日期却停在三天前。 最后一笔开销比较大,他给他老婆买了个名牌包,几乎用掉了他当时的所有积蓄。 那时候发生了什么事,导致程金不再精打细算的过日子,他连账都不记了。 “还要买房。”老江挥了挥手里的房产杂志。 那杂志上面的房屋都不是三连桥的,其中有几处被程金做了记号,他似乎打算离开这里,去外地买房。 而且程金看上的房子都是别墅。他不止做了记号,旁边还有一些规划。 “车也看了。”另一个任务者拿出他搜到的汽车杂志。 “行了,线索都出来了,就是这么回事。”一个脖子上挂着耳机的红毛男孩打了个哈欠,跳窗离开。 留下的九人面面相觑。 “我们捋一捋吧。”阿缘说,“起先我们认为关小云,程金,叶宇三人在对方不知情的前提下做了同一件事,那件事是不该做的,三人被遗书里的‘他们’发现盯上,遭到灭口。” “现在看来,他们做那件事是为了钱。”阿缘谨慎地改了口,“程金基本可以确定是那样,另外两人虽然没证据,但……” 阿缘的话声突地一停,其他人也屏住了呼吸。 这家的马桶坏了,外面挂着根绳子,要拽那个才能冲水。 他们这伙人里有人进卫生间上过厕所,没用过那样的马桶,直接把绳子抓下来了,水哗啦哗啦响,停不下来。 可水刚才停了! 卫生间里没有了哗啦水声,像是有人在里面修马桶! 大家眼神交流了一番,小心翼翼靠近卫生间,他们发现原本掉在地上的绳子挂在马桶边。 那一瞬间,他们全都停止了呼吸,下一刻就纷纷逃离。 卫生间里隐隐传来马桶盖子被盖上去的轻响。 . 陈仰和朝简到家的时候,门口蹲着个人,大衣跟西裤都蹭到了墙灰。 “这都几点了,你来我这干嘛?”感应灯灭了又被陈仰跺亮,他蹭掉鞋底的烟头。 郑之覃抽了半包烟,嗓子哑得厉害:“不是说好了晚上约?” “天快亮了。”陈仰说。 “没那么快。”郑之覃站起来,膝盖关节“咯咯”响,他揉眉心,挺疲的样子显得接地气多了,身上的那股子衣冠禽兽道貌岸然感淡去了一些。 楼道里的感应灯再次按掉,郑之覃指间的明明灭灭火点成了唯一的光亮。 陈仰拿钥匙开门。 郑之覃倚在门边,看朝简亦步亦趋地跟着陈仰,守自己的命一样,这画面瞧多少次都是奇观。 在郑之覃眼里,陈仰是一块可口的食物,他上次没吃到,任务出来难免挂心,却也不是不可替代。 大半年后再见,陈仰左耳的那块疤依然在他的g点上跳舞,但他的心态发生了变化,现在能做到只看不吃。 所以说,没什么是永恒的。 如果有,那一定是bug。郑之覃掐掉黏在嘴边的烟头,抬脚跨进去:“要换鞋吗?” “不用。”任务期间,陈仰哪还有心思在意家里整不整洁干不干净,他小声跟朝简说了几句。 郑之覃听不清他们说的什么,只看到朝简进了卧室,他挑了挑眉。 客厅只剩下陈仰和郑之覃。 郑之覃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他解开几粒衬衣扣子,脖子里的链子若隐若现。 陈仰剥橘子的动作微顿,他的耳边回响起了文青说过的,关于郑之覃恋丑的原因。 “文影帝和你讲了我的事吧。”郑之覃叠着腿,坐姿放松,“你跑到他面前,说你知道他的身份号,他一猜就能猜到是我透露的。在他看来,我那么做就是卖了他,他会礼尚往来,揭我的老底。” “最坏的是你,两边打探,两边都占好处。”郑之覃拿掉金丝边眼镜丢茶几上。 陈仰抽抽嘴。 “你是怎么把你那位支走的?”郑之覃的手臂搭在沙发背上,眼中是明晃晃的好奇。 陈仰正色:“独家秘方,无可奉告。” 郑之覃:“……” “你今晚有行动吗?”陈仰留意房间的动向。 “刘值出过门,我趁机翻墙进了他家。”郑之覃左脚的皮鞋头踢掉了一块,大咧咧地对着陈仰,“没查出有用的东西。” 陈仰听到前半句很激动,后半句让他凉了下来。郑之覃这个老家伙出马了都没收获,难道刘值没问题,是他想多了? “也许是我没查仔细。”郑之覃很不走心地说道。 陈仰盘腿坐到地上,对面响起郑之覃戏谑的声音:“你这样像小狗,我想给你扔根肉骨头。” “你这样是在找死,我想让你知道什么叫生命不能承受之痛。”陈仰笑。 郑之覃的面部黑了黑:“小仰仰,你全身上下除了左耳的疤,其他地方都不讨喜。” 陈仰听着他的称呼,不由自主地问道:“你认识孙文军吗?” “认识。”郑之覃说,“老大哥一个,怎么?” 陈仰摇头说没什么。 “有酒吗,我喝点酒,跟你讲讲我做过的梦。”郑之覃眼褶深,看过来的目光幽暗而深远。 “没有,你赶紧的吧,我很慌。”陈仰一直注意房门,生怕他对象情绪失控。 郑之覃老神在在:“慌什么,你不是有独家秘方吗。”他看看紧张兮兮的陈仰,“要不你进去忙上半小时,我在这等着,不着急。” “半小时?”陈仰撕着橘子皮,唉声叹气,“能那么快就好了。” 啊不对,不能那么快。要是那么快,他爽不到。 陈仰坐在地上,抵着地板的鞋子跟腿动了动,眼角眉梢染了几分回味跟春色。 “你们一般多久?” 陈仰正在走神,冷不丁地听见郑之覃的问声,他脱口而出道:“也就一两个小时吧。” 也就?郑总手里的打火机掉到了腿上,他发出一声叹息,岁月不饶人啊。 第171章 黑色奇迹 陈仰回过神来,脸一绿,我干嘛要把我跟朝简干事的时间告诉郑之覃? 郑之覃瞧出他的想法:“不说了,我就不该问。” 陈仰从郑之覃的言语跟神态里嗅到了什么,他的表情变得揶揄:“郑总,做人要服老啊。” 郑之覃笑起来,眼角的纹路加深:“十年后的你不会比我强到哪去。” 陈仰反驳的话凝固在了嘴边,十年后……不敢想。 “砰” 房门被打开的声音突如其来,陈仰抬眼望去,朝简乌沉沉的眼盯了过来,他“腾”地一下从地上站起来。 “你先坐会。”陈仰匆匆对郑之覃丢下一句,大步冲进房间。 房里没开灯,陈仰刚进去就被一股力道拽住甩到墙上,他的后背没有跟墙撞在一起,中间垫着一只手。 没等他开口,焦躁又浸满独占欲的吻落了下来,从他的眉心往下,埋进他的衣领里,所过之处一片炙热。 . 朝简停下来的时候,陈仰头晕目眩,全神酥麻。 锁骨上一疼,陈仰稍稍清醒了一点,他抱住身前乱动的脑袋,听到一声暗哑又克制的声音:“怎么还没谈完?” 陈仰抓起朝简的发丝磨蹭,他跟郑之覃聊了还不到三分钟。 “快了。”陈仰喘着说。 朝简抵着他:“那你去吧。” 陈仰腰一软,他稳了稳心神道:“你先去洗澡,等你洗完出来,我就跟郑之覃谈完了。” 朝简沉默。 陈仰正要换套法子安慰他,就听他说:“现在距离天亮不到三小时,你需要休息,我不做了。” 朝简将托着陈仰后脑勺的手掌抽出来,转身去床边拿睡衣进浴室,关门前看了他一眼。 “虽然不做了,但你要摸摸我,等我洗完就摸。” 陈仰在自己砰砰砰乱蹦的心跳声里想,朝简跟郑之覃一样,他的夜视能力也很强。 . 郑之覃看到陈仰满面春风地出来,不禁“啧”了一声。 陈仰无视郑之覃仿佛带有穿透力的目光,拿了一罐啤酒给他:“说事吧。” “你先说。”郑之覃接过啤酒,暧昧不明地看着他的脖子。 陈仰懒得跟郑之覃扯皮,他把毛衣领子往上拉拉,简短地透露了重置相关。 客厅很安静。 那股微妙的气氛持续了几分钟,被“啪”一声响打破。郑之覃打开了啤酒,仰头喝了几口,面色不变。 陈仰吃着橘子,要不是他知道这是审核任务,进来的都是阈值低得达到过线标准的,他真以为郑之覃很平静。 现在的这支队伍里有两类人,一类只要被刺激一下就给出强烈的反应,什么都藏不起来也忍受不住,另一类强自镇定,说白了,这有性格的成分在里面。 陈仰属于后者,郑之覃也是,他比陈仰还要装得好一点。 郑之覃的内心肯定是乱的,但那种乱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料到了事情走向。 “朝简通关了吧。”郑之覃说。 陈仰默认。 “他也是我老队友。”郑之覃挠着眉毛低笑,“难怪我觉得他打人的样子眼熟。” “还有啤酒吗?”郑之覃单手够到茶几上的眼镜,架回鼻梁上面,镜片挡住了他眼里的东西。 陈仰起身拿了一罐过来。 “敬老队友。”郑之覃举着啤酒和他碰了碰。 . 陈仰喝了口啤酒,有点苦。 “你左耳那道疤……”郑之覃斜倚着沙发背,拖长的音调饱含成熟老男人的磁性。 陈仰催促他快点。 “急什么,”郑之覃懒懒洋洋,“在梦里,我问你疤的由来,你说是你救人的时候弄伤的。” 陈仰第一反应是,他救的人是朝简。 “那个梦里的任务都有谁?”陈仰的上半身忍不住前倾了一些,凑近郑之覃。 “人挺多,没有你那位。”郑之覃眼光毒辣,直接看穿他的心思。 陈仰的脸上难掩诧异,看来那时候他还不认识朝简。 那他左耳的疤就跟朝简没关系了啊? “我有和你说,我是什么时候救人弄伤的自己吗?”陈仰问道。 郑之覃:“小时候。” 陈仰蹙眉,小时候?他摸上自己左边的耳朵,指尖蹭上凹凸不平的疤痕,这下子他可以确定,他这疤不是因为朝简弄的了。 毕竟他们相差六岁,他小时候那会儿,朝简还没出生。 陈仰摸着疤痕想,等到完成了任务,什么都能想起来,所有都会想起来。这个甜头在前面吊着,他馋了很久。 陈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郑之覃什么时候走的他都不知道,他的思绪回笼的时候,朝简蹲在他面前,眼瞳里映着他愣怔的脸。 “怎么没把头发吹干?”陈仰捞起朝简滴水的发梢。 朝简低垂着潮湿的脑袋,手里的毛巾递给陈仰。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让你跟我组队了吧。”陈仰拿起毛巾盖到他头上。 “不是。”朝简说,“是第二次合作。” 陈仰有些意外。 “在那期间我做了几个任务。”朝简的睫毛轻动,“但对已经走了很久的你还说,我还是不够看的小新人。” 陈仰给他擦头发:“那我挺狂的啊。” 朝简不置可否。 “对了,我们的年龄是真的吗?”陈仰说。 “当初我十九,你二十六。”朝简的手指抚上他的腰。 陈仰:“……”竟然相差七岁?!他哀怨地看着朝简,脑子里是郑之覃的沧桑样。 等他年纪大了,朝简还年轻。 朝简搭在陈仰腰上的五指拢了拢:“哥哥,你在想什么?” 陈仰说:“我在想,出去了,我们的年龄是不是要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重要吗?”朝简看着他。 陈仰跟朝简对视,笑了笑:“不重要。”他把朝简的头发揉得不滴水了就丢开毛巾,“回房去,你等我洗一下,我很快就好……” 话没说完,陈仰的手就被朝简抓住。 “你等会洗,先摸摸我。”朝简难受地对他说,“哥哥,摸摸我。” 陈仰脑子里轰一声响,弟弟这么会撒娇,别说是摸了,就是亲都可…… 他的余光瞥到弟弟,眼睛瞪了瞪,喉结颤动着咽了一口唾沫。 不可,不太可! . 第二天早上,纪念馆西边,队伍再次会合,一个个的都顶着黑眼圈,精神萎靡。 阿缘交代了程金家搜查出了信息。 前去叶宇家的那波人没从叶宇房间里找到线索,他们只看到叶宇妹妹妹夫分房睡,夫妻俩就像合租一个房子的室友,没什么感情。 “光有程金那的信息还不够,最少还要再从关小云或叶宇身上查到类似的证据,这样才能断定他们是收钱做事。”陈仰说。 淡金色的晨光下,队友们东倒西歪。 陈仰让阿缘吹了下口哨,他看着满脸烦躁的众人:“管理处那边怎么样?” 昨夜负责那个地方的任务者不约而同地摇头,他们没进去。 “那里的药匙是由刘值保管的,每天开门关门都是他。”一个老任务者抱着保温杯说。 陈仰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刘值不会是无关紧要的人物。 片刻后,队伍散了,陈仰和朝简去了刘值的住处,他家的大门是关着的。 “找刘队长啊,他上班去啦。”隔壁开着门,一个大妈拉着扭扭车出来,坐在车上的是她孙女,满头五颜六色的小夹子。 陈仰惊讶道:“这么早?” “勤快嘞。”大妈按开扭扭车上的按钮,超大声的电子乐响了起来。 陈仰想拿奶片,考虑到小孩吃那个不安全,就给了个面包:“刘队长一个人过啊。” “嗯呐。”大妈热情地跟他唠嗑,“说是过习惯了。” “那么大岁数了,家里有个人帮着收拾多好,我们操心也没用。”大妈的腿一下一下拱着扭扭车,让孙女在车上玩耍,“好几家小姑娘都中意他呢,平时没少在巷子里晃悠。” 陈仰顺势道:“刘队人挺不错的。” “何止是不错,长得高,精气神足,做人做事都没话说,还有责任心,这打着灯笼也不好找,有的游客都追上门呢。”大妈忽地问道,“你是来参加旅游节的吗?” “不是,我住这儿。”陈仰说了大概的地址。 大妈“啊”了声:“那你平时一定不怎么出来逛吧。” 陈仰点头。 “我就说嘛,难怪面生。”大妈正说着,扭扭车的电子乐停了,孙女哭闹起来。 大妈再次戳了戳扭扭车的按钮,带着孙女走了,她临走前还不忘多看一眼陈仰身边的朝简,一副很想知道口罩下的脸俊不俊的好奇表情。 陈仰捋了捋大妈的一番话,他扭头看朝简的时候,眼角扫过墙上的小窗户,眼神微深。 平房区的住屋前后都用小巷隔开,就像刘值家这样,大门对着前面邻居的墙壁。 “我们去这家看看。”陈仰指了指眼前的那堵墙。 朝简的声音从口罩里传出来:“好。” 陈仰边走边说:“你不能参与审核任务,只能陪我走,那我要是走错了方向,你是不是很着急?” “习惯了。”朝简的口中吐出三个字。 陈仰:“……” . 刘值家前面那户住的是个老人,陈仰跟朝简过去时,他在门前晒太阳。 老人看起来五六十岁,他不像大妈那么热情,问十句都不一定能答一句,很难唠。 这个任务里的陈仰没那么多耐心,他只好走人。 朝简走得有点慢,陈仰回头去拉他,无意间瞥到老人堂屋角落的扫帚里有小半片东西。 陈仰不动声色地盯视了会,发现是纸钱,他停下来:“大爷,我弟弟肚子疼,能不能给我们一点热水喝?” 朝简及时露出痛苦的哼声。 陈仰担忧地摸了摸他的额头:“发烧了都。” “我叫你少吃冷的,你不听,我是你哥,我还能骗你不成,现在好了吧,你说你活不活该……”陈仰碎碎叨叨地责怪了一通,面带请求地看向老人,“大爷,你看……” 竹椅发出苍老的喘息声,老人终于起来了,他背着手进屋。 陈仰见状,飞快拉着朝简进去。 朝简停下脚步,对陈仰伸出一只手。 陈仰凑上去,吧唧亲一口,摸两下:“好了,先查线索。” “哥哥,你在干什么,我让你扶我。”朝简睨他。 陈仰老脸一红,反过来训他,双眼瞪直:“那你不会直说?” 朝简:“……”他抽了抽腮帮子,垂下眼眸:“我错了。” “原谅你了。”陈仰扶着他进屋。 老人给陈仰倒了一碗水。 陈仰让朝简给他打掩护,他趁机把堂屋角落的扫帚拿开,看见地上有个破旧瓷盆。里面有一些灰烬,夹杂着些许细碎的纸钱。 灰烬最下面还有点余温,要么是清早烧的,要么是天快亮的时候烧的。 清明节还没到,烧什么纸啊,亲人的祭日吗? 当陈仰在四周人家打探完以后,他的推测就不成立了,那老人一生都没娶妻生子,他一直是一个人过。 那他是在给谁烧纸呢? . 大爷的行为有疑点,再加上他住在刘值家前面,透过小窗户就能将刘值门前的一切收进眼底,这似乎是在若有似无地暗示着某些东西。可陈仰不能什么都不做,一天到晚盯着大爷。 “先走。”朝简说,“让其他人来这里。” “能有愿意的吗,人太多了,心境都不稳,没办法熟起来。”陈仰不抱希望,他没想到还真让他碰到了两个可以相处的任务者。 那两人是一对在一拍两散边缘摩擦的情侣,他们不想到处乱跑,监视大爷的活很适合他们。 陈仰去了叶宇妹妹那儿。 不大不小的糖水摊子支在街角,摊前没什么人关顾。 陈仰问糖水怎么卖。 二十出头的女人皮肤又黑又糙,眼里有没休息好的血丝:“两块钱一碗。” 陈仰的眉头一挑,这价格跟景区不配套啊,他问朝简要不要喝。 “不要。”朝简齿间含着奶片。 于是陈仰就买了一碗糖水,他拿着塑料勺子在碗里拌了拌,看到了莲子,桂圆,大枣,银耳……料挺足的。 陈仰挖了一口糖水送进嘴里,很甜也很香。 两块钱真的很便宜。 “像你卖这个,一天下来能赚多少?有一百吗?”陈仰咬着桂圆肉,尽管他知道其他任务者都来过了,说不定也是这样的开场白,但他还是要走流程。 女人说:“平时没有,旅游节是有的。” “后天就是旅游节了。”陈仰喝掉最后一口糖水,“你做的糖水很好喝。” 女人收拾摊子,眉眼间尽是被生活攻击留下的伤痕。 陈仰摸摸肚子:“再来一碗。” 多赚两块钱而已,女人却对陈仰笑得很开心。 朝简周身的气息骤降。 陈仰把手伸进朝简的黑色运动外套口袋里,摸上他的手,安抚地哄了哄。 女人刚给陈仰盛好一碗糖水,就见一瘦白眼镜男冲到摊子前,张口就要两百块钱。 “没钱。”女人冷眼道。 眼镜男瞪她:“怎么没有,你这糖水不是卖得好好的吗!” “糖水两块钱一碗,我卖十碗也才二十,又不是卖身,能禁得起你一百两百的要?” “呸!”眼镜男朝地上啐了一口,“你恶心谁呢,我要不是为了家里……” “为了家里?笑死人了,你成天就知道打麻将,你有做过一件正经事吗?从哪来回哪去,别在我这叫,耽误我做生意。” “我不是为了家里是为了什么?你哥来了,家里多个人吃饭,我打麻将还不是想挣点钱。” “我哥交生活费的啊,你死人吗你不知道?!我不想跟你吵,我卖完糖水还要去找我哥,你走!快点给我走!” “……” 陈仰多次从队友们的口中了解到叶宇妹妹妹夫的感情很差,这还是头一回亲眼看见。 那两人在摊子前面吵起来了,渐渐有游客停步围观。 陈仰顾不上喝糖水,他赶紧把碗递给朝简,急匆匆地过去劝解。 这场闹剧以陈仰给了眼镜男一脚收尾。 是个窝里横的,就知道跟自己老婆胡搅蛮缠,对外都挺不起腰板,被踹了就跑了。 陈仰想办法疏通完挤在街角的游客,他看一眼弯腰去捡掉落在地的塑料碗筷的女人,心里头生出无数感慨。夫妻做到这个份上,跟仇人似的,还有继续的必要吗?没有了吧,那为什么不离呢。 陈仰瞥朝简。 朝简知道陈仰在想什么,只回了几个字:“未婚,不清楚。” “……”陈仰揉眉心,总的来说,经济条件不是婚姻最重要的东西,却是必不可少的。 陈仰发现女人看着一个方向发愣,他将视线移过去,见是十元店。 那店里的游客进进出出,很热闹。 陈仰的余光注意到女人的眼神,心里一动:“在景区开个那样的店,赚钱。” 女人垂眼:“要本钱。” 陈仰说:“有进货渠道的话,本钱应该不需要多少。” “不需要多少,那也得有啊,总不至于是一块两块吧。”女人满身灰败的味道。 陈仰看看走近的几个游客:“有人来买糖水了。” 女人立即打起精神。 陈仰站到一边,就着朝简的手喝糖水,眼睛往女人那看,哥哥恐怕是她灰暗人生路上的唯一希望。 然而哥哥已经死了。 . 陈仰喝着糖水,伤感别人的人生的时候,三角桥另一处真在发生一起命案。 一个中年精神病堵在巷子里无差别杀人,不管是谁,看到就捅。 几个任务者眼看有游客受伤了,他们为了不触犯死亡禁忌,不得不上去制止,却低估了精神病的武力值。 那很可能是个退伍|军|人,年轻时候当过兵,身手老练,他们应付得并不轻松,其中一个任务者不幸被捅倒在地。 精神病踩着她捅了十多下,直到她不动了为止。 剩下的任务者吓傻了,他们不敢上前救她,本能的想要逃跑。 巷口的林书蔚浑身发抖,他看到了就不能当做没看到,否则就会像那几十个任务者一样,以“没有维护治安秩序”为由,被厉鬼杀死。 “怎么办?四哥?阿宁?小胖?李老头?”林书蔚一步一步往巷子里迈,嘴里喊着一个个名字,满脸的惊惶,“四哥……四哥你在吗?四哥!” “让开!”背后有个声音跟林书蔚同时响起,他下意识靠边,一道人影从他身前跑过,带起一阵荒野枯草般的凉风。 林书蔚呆呆望去,那人影将手里的斜挎包取下来砸向精神病,回头冲他喊:“林书蔚!” 女孩的眼里燃着一片大火,她烧着自己,也烧到了林书蔚,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跑向了她,并且一拳挥向那个精神病,出手很快。 其他任务者见状也加入进去。 林书蔚几人前脚制服了精神病,后脚就来了三五个戴红袖章的,他们看似有条不紊地处理善后。实际很慌很赶,生怕事态严重,影响到旅游节。 . 巷子里静下来以后,阿缘才捡起自己的包挎回身前,她急着去找表姐,却在看见瘫坐在墙边的林书蔚时,脚步顿住:“你没事吧?” 林书蔚答不出话。 阿缘从包里拿出小瓶的矿泉水递过去:“喝点水缓缓。” 林书蔚迟钝地抬起头,颧骨高高突起,脸苍白:“阿缘,四哥走了。” 阿缘拿着矿泉水瓶的手一抖。 林书蔚瘦弱的脖子后仰,流着泪的眼睛望着细长的天空:“他们都走了,他们丢下我了……全都走了……” 林书蔚一直说一直哭,阿缘在原地站了许久,她蹲下来,轻声道:“不是你不要他们的吗?” 林书蔚无措地摇摇头:“不是啊。” “不是,不是那样的!”林书蔚的情绪开始失控,他急促呼吸,喉咙里溢出濒临死亡的哭叫,“是他们偷偷达成了协议,我什么都不知道,他们一句话没说就走了,连再见都……” 林书蔚的话声停了下来,他看着眼圈渐渐变红的女孩,张了张嘴。 阿缘把脸扭到一边,去年她做完老楼送快递的任务回去就查了很多资料书,也咨询了有权威的医生。 林书蔚不是分裂症,他是……模仿。 “他们的生死由你决定,这是你自己的选择。”阿缘在哭出来前起身离开,她背过身,眼泪掉了下来。 其实她不是脆弱的人,她也不喜欢流露出自己的内心情感,这次不知道怎么了,就是难以抑制。 “我叫楚肆,你可以叫我一声四哥。” 那个冷峻的声音在耳边回响,阿缘没想到,初见就是永别。 不能说是初见,那就不是楚肆,他们从来就不曾相识。 仅有的一次接触,还是林书蔚模仿出来的。 那次接触成了阿缘的心魔,她已经两次进出幻境了,下次不一定能出来。 身后响起了无助的呜咽声,阿缘的脚步不停,都是命。所有人都在命运的脚边跪着。 林书蔚只是发出痛苦的喘息,眼里却干干的,不再有眼泪。 阿宁跟小胖,李老头,以及楚肆是他第一个任务的队友。那时他们五人进了一条塞满无数孤魂野鬼的隧道。 路很长,队友们陆陆续续都死了,只剩下他一个人,他很害怕。 那种孤独绝望让他生不如死,可他的求生意识却不死不灭,最后他不知不觉中学队友们说话,幻想他们还在自己身边。 走完那条隧道,他们就是一起的了。 现在他又变成了一个人。 阿缘说的没错,他做出了选择,是他选的。 有队友们陪着挺好的,仿佛恐惧和不安都能一分为五,所以他为什么要决定自己走呢…… 林书蔚扶着灰冷的墙壁爬起来,那是因为有个老任务者说,他只有一个人做任务,才有可能看得见终点…… 他想看看终点,死在那也行。 第172章 黑色奇迹 阿缘离开小巷,一双哭过的眼睛四处张望,她头上的皮筋掉了,半长不短的发丝散开,风吹过,发梢扬起,又飒又野性。然而她的灵魂正在衰老。 “美女,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一道年轻的男声从左边响起。 阿缘看一眼满眼真诚的陌生青年,这次的任务者比较多,有些她都记不清脸,她不确定这个是不是队友。 不过不重要。 “不需要。”阿缘冷淡地说完就走了,林书蔚模仿的楚肆救过她一命,然后她有了心魔。 这让她深刻明白一件事,在任务世界欠什么都不能欠人情,尤其是救命之恩,会被规则利用。 阿缘眼底的坚决只维持了十几秒就不见了。 无论是现实世界,还是任务世界都充满了意外和变数,很多事都不是自己能预料的,就像她认识“楚肆”。 阿缘抚过眼前乱飘的头发,手腕上空荡荡的,她那串开过光的佛珠丢在了一个幻境里面。 似乎从那时候开始,她的世界就裂开了,那缝隙越来越大,越来越深……直到她进了这里。 “阿缘!”表姐从人群里飞奔过来。 阿缘将圆乎乎的表姐接住,身体被她的那股冲劲带得往后退了几步,站稳:“表姐,你悠着点。” “我一转身你就没了,把我给吓的。”表姐抓阿缘胳膊,不知碰了她哪,她的脸色一下就白了。 表姐连忙撸起阿缘的衣服袖子,她看到什么,嘴唇哆嗦:“你这怎么受伤的?” 阿缘垂眼看了看,她这才发现自己的左手臂上青了一大块,有点渗血,应该是那会在巷子里不小心撞伤的。 “有个精神病无差别杀人……”阿缘讲了事情经过。 表姐听得连连吸气,眼泪也哗啦哗啦往下淌:“那个被捅了好多下的队友她,她……怎么样?” “死了。”阿缘咬住嘴里的软肉。 表姐哭得更凶,要防厉鬼,还要防npc,太难了。 阿缘从身前的斜挎包里拿出纸巾,抽一张盖到表姐鼻子上面,给她擤鼻涕。 表姐比她大两岁,看起来却比她小。 “阿缘,你不是说那个陈先生很厉害,而且能信得过吗,我们去找他吧!”表姐想一出是一出,手已经用力攥住她往前拽,脚步仓皇。 阿缘反手去抓表姐:“不行。” “为什么?”表姐用袖子擦了擦脸,“你是不是怕陈先生的小男朋友?说实话我也有点怕,那个弟弟很危险的样子。但我看得出来,他的小男朋友被他吃得死死的,只要他点头,对方不敢怎么……” 阿缘打断表姐,态度强势:“不行就是不行。”她这个任务的状态比去年老楼那时差多了,去找陈仰只会拖后腿。 手忽然被拉了拉,阿缘叹息:“表姐,这件事真的不可以,就我们两人挺好的。” “不是,阿缘,你看那边。”表姐示意她看一处方向。 阿缘转头望去,说曹操曹操到,前面不远就是陈仰和他的小男朋友。 河边的一排椅子上面坐了不少游客,陈仰四人找到空椅子坐下来,两两挨着,还不朝一边坐。 陈仰和朝简面向河边,阿缘跟表姐面朝街巷。 阿缘理了理发丝,短短的指甲刮擦着头皮,表姐有一点说对了,她确实怕朝简。 在她还是新人的时候,亲眼目睹朝简发病发狂,能不怕吗,心理阴影般的存在,即便过了好几个月再见,她还是会不由得回忆那个血性残暴画面,激起头皮发麻的感觉。 “阿缘,给你这个。”陈仰递给她一袋花生糖。 阿缘回头去接:“谢谢。” 女孩健康的小麦色皮肤被初春的阳光笼住,没什么生机。 陈仰喝口水冲淡嘴里的糖水味,眼睛看着河边的一簇绿色:“你们上哪来的?” 和他错开坐的表姐妹两人都没出声。 陈仰拧上瓶盖把水给朝简,他的手肘撑着腿部,伸头看金灿灿的河水,感受这虚假的静谧。 朝简将棒球帽往上抬抬,露出高眉弓和深黑的双眼。 人潮里响起“咔嚓”声,朝简皱了皱眉头,陈仰安抚道:“换成我,我也拍你。”自成一景,浓墨重彩,随便拍拍都是艺术品。 朝简瞥他:“那你怎么不拍?” 陈仰抽着嘴拿出手机,对着朝简拍了好几张。 偷听的阿缘跟表姐:“……” 表姐小声说:“阿缘,我们真的不和陈……唔……唔唔!” 阿缘捂着表姐的嘴,眼神警告了一番才撤开手。 表姐彻底打消了那个想法,蔫蔫地吃起了花生糖,她别的本事没有,牙口好,这口牙咬过很多食物,咬过出轨的渣男,还咬过蜘蛛一样在墙上爬行的怪物。 陈仰不知道表姐妹两人的交流战,他把小腿抵着朝简,脑子里全是目前牵出来的信息点。 关小云家的女碎尸身份未定。 关小云跟程金的尸首还没找到,生死不明。 程金计划买别墅买车,跟老婆说很快就有钱了。 叶宇的尸体在关小云房间的床底下,他妹夫烂泥扶不上墙,妹妹想搞个门面,缺本钱。 刘值前面那家的大爷没有妻儿,却在屋里烧纸钱。 有个傻子学程金老婆惨叫,还学吊死鬼。 陈仰捋得头疼又焦躁,太阳穴突突乱跳,一只手从他的手臂里绕过来,握住他的手。 无根修长的手指插进陈仰的指缝,扣住,耐心十足地摩挲。陈仰忽地明白朝简为什么不能参与这个任务了,所有人里面就他阈值高,他要是能参与进来,那他就是大家的外挂。 朝简对陈仰笑笑。 陈仰的心脏跳了跳,撇开头不看他,下一刻却又控制不住地把头转回来,回了一个笑容。 不时有戴红袖章的人经过,每个人的身手都没有丝毫懒散的气息,他们会回答游客的问题,会四处巡逻,提防祸事发生,工作期间十分认真。 陈仰捕捉到一个戴红袖章的出现时,阿缘的表情有点变化,他挑挑眉:“出什么事了?” 阿缘说了精神病的事。 “智力方面有问题吗?”陈仰调过身问,“身形怎样,胖不胖?” 阿缘说:“智力没问题,不胖。” 陈仰的神色凝了几分,看来不是凌晨那个傻子:“人呢?” “被管理处的几个人带走了。”阿缘主动交代,“刚才过去的那个,就是几人之一。” 陈仰问起游客跟任务者的伤情。 “游客没有生命危险,任务者当场身亡。”阿缘似是觉得冷,她把黄色薄棉衣的拉链往上拉了拉,“多亏了林书蔚,是他打掉了那精神病手里的刀,我们才能上去将对方制服。” 当初在送快递的任务后期,他们在楼道里逃命的时候,小襄为了自保放下她独自跑下楼,脚上还穿着她的运动鞋。如果不是林书蔚扮演的楚肆扔了个保温杯,小襄被砸得行动停缓,那个瞬间,斧头朝她劈了过去,死得极有可能是阿缘,因为当时她被丢下了,伤得重,跑也跑不了。 阿缘搓搓干燥又冰凉的手,其实林书蔚的反应能力跟身手都很不错,只不过他不想那样,他想躲在队友们身后。 陈仰观察阿缘的情绪:“林书蔚跟你聊了他的病?” 阿缘摇头又点头,她的视线掠过人流,像是想要找一个定点,找了一圈发现找不到:“都是些不存在的人,他是在模仿。”他‘被’抛弃了而已。 表姐放下花生糖,拍了拍阿缘的后背,满脸的担忧和慌张。 阿缘跟陈仰打了招呼,拉着表姐走了。 陈仰坐在长椅上吹风,林书蔚那四哥队友应该是早期认识的,过去这么久了,他还记得他们,说明他们都死了,彻彻底底的死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永远记得死去的队友,是一件悲伤的事。 因为如果哪天你无意间得知自己忘了某个队友,那就说明对方被重置了,拥有了二次机会,重新上路,重新出发。 也许你的队友重置后,你们还会遇到,也许不再遇到,各走各的,那也没关系。 陈仰想到了那个长了一双狐狸眼,会嘤嘤嘤的少年陈西双,他们不会再有机会组队了,也都忘了曾经的合作经历,他不觉得有多遗憾。 往前走才是最重要的,对他,对那个有幸二次重置的少年都是。 陈仰下意识地把背包放到腿上,快速勾住拉链拉开,他想和朝简核对一下,看看他还有没有忘记那个老队友。 可等陈仰翻找背包的时候,他才想起来,那个记录着他重置后做的所有任务的笔记本……已经转给向东了。 这像是在提醒他,一切已经接近尾声,不论是他的第一趟路还是第二趟路,那些队友都各有各的结局。 陈仰情绪低谷的时候,朝简不打扰他,也不把他往上拽。 不一会,有压抑的哽声传入朝简的耳中,他的牙关大力咬合了一下,奶片在他口中崩开。 有几个彩色的泡泡朝着他们这边飞来,落在了陈仰的眼睛跟脸上,他愣了愣,抬头望向那个举着泡泡机吹泡泡,笑容灿烂的小孩。 看着看着,陈仰也笑起来,他能为一点小事难过,同样能为一点小事开心。 朝简攥着药瓶的手一松,嗓音有点哑:“哥哥,走?” “昂啊。”陈仰抓起背包背上。 . 陈仰打算去管理处看看那精神病,他想知道刘值会怎么处置那种危害景区秩序,影响旅游节的人。 在去的路上,陈仰碰到了张琦,脚步顿了下就迎面走过去。 张琦背对着陈仰往前走,碰到谁就道个歉,他心不在焉精神恍惚。 陈仰拍他肩膀的时候,他抖了抖回头:“老弟,是你啊。”完了又对老弟的对象点点头,虽然不熟,礼数还是要做一做。 “怎么就你一个人,小李小薛呢?”陈仰看了看周围。 张琦有点不自在。 陈仰猜到了什么:“闹矛盾了?” “没。”张琦说,“我是大叔,他们是小年轻,大家不是一个年代的,再加上他们两个彼此合作的次数比我多一次,自然要亲近点。” 陈仰看着张琦。 张琦的肩膀垮了下来,脸上写满了挫败颓然。 陈仰说:“那你跟着我吧。” 张琦猛地抬头:“啊?老弟你说啥?” 陈仰没急着回答张琦,他用余光偷瞄朝简,发现对方的气息没有乱。 朝简把帽檐压下去,挡住了眼底的无奈,他不是生来就患有多重人格障碍,以前的他不需要吃药,不会发疯自残,他好好的啊。 他也没想要陈仰和孙文军香子慕那两个老搭档断绝来往,不清楚香子慕是怎么认为的。 或许是香子慕没有通关,没有拿回全部的记忆,只凭那些梦组成的片段和自我理解推测造成了那样的夸大想法。 而且香子慕不待见他,从一开始就生疏远离,她在情感上有偏向性的成分在里面。 她为了陈仰,不得不帮他这个讨厌的人挖掉了那块肉,心里头肯定不痛快。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和角度,以及所求所愿,没什么好说的。 朝简没有解释香子慕的误解,因为他对陈仰的占有欲的确比正常数值要高一些。 陈仰从让他敬佩的老前辈,变成很仗义的朋友,很好的哥哥,喜欢的人,搭档,爱人。 身份一路变化,最终成为比他的命还重要的存在,他不想失去,不能失去。 当初他们在一起之后,陈仰还是会和谈得来的队友在现实世界碰面结交,也照样会有香子慕孙文军的四人队。 变化是有的,陈仰人生的排位第一从友情变成了爱情。那也是香子慕厌恶他的关键原因,他是个多余的,半路插进来的,碍事。 陈仰死了,他发病,经过漫长的垂死挣扎半梦半醒之后,他的性情变化很大。 再重逢,他因为病情的原因,不止多了暴力狂躁,还有偏执多疑控制欲,连带着他的占有欲也比以前更强。 朝简想在陈仰的手机里装监听,监视他的每一条信息每一通电话,甚至想用铁链把他锁起来关在屋里…… 一旦他那么想的时候,他就砸自己的左腿,利用剧痛提醒自己,不要忘了这条路是他从终点走回来的,为的是找到停在半路的陈仰,一起走。 所以那些罪恶的想法都被他杀死了。 去年去陈西双老家那回,陈仰让他帮忙看手机,他拉黑了孙文军。 原因有两个,一是他怕陈仰跟孙文军接触得多了,影响到记忆和阈值。二是,孙文军总是跟陈仰聊那片阈值种子长成的叶子,次数频繁得让朝简的情绪濒临失控,直接拉黑了他。 拉黑掉以后,朝简的情绪更差了,他怕陈仰怪自己,就幼稚得撒谎说孙文军骂他。 那时的陈仰想回避孙文军,对于他的拉黑没有什么意见。 就那一次,之后他再也没有那么做过,因为他确定孙文军不会影响他的计划,便不再干涉。 他的哥哥没有重置前的记忆,听信了香子慕那个老搭档单方面的,带着个人情绪的说词,也不动脑子想想,自己身边的朋友就没断过不是吗。 朋友圈跟萧条不沾边,更谈不上被严禁。 朝简摸了摸陈仰的头发,等你进最后一关,看到我们的过去,记起所有,你就会知道,当初的我给你的不是病态的爱,是健康的。 但是,我从终点回头找你这段路走得太难了,几乎是用爬的,现在的我不能再给你那样的爱了,我尽力了。 陈仰看不到朝简的眼睛,只能从他身上感受到哀伤的东西。 “不要多想。”朝简温热的呼吸喷到陈仰的耳朵上面,“算了,现在的你喜欢多想,那就随你吧。” “随你。”朝简重复并强调了这两个字。 陈仰没有感到意外,这也不是他们中间首次出现第三个人。 当然,感情上是绝对不行的,他的箭头就没歪过。 朝简落后一步,看着陈仰和张琦肩并肩,边走边说话,他拉下口罩,剥了两个奶片抵进齿间。 关于陈仰交朋友这件事,朝简和他重逢后就慢慢有了一个固定的态度。朝简不阻拦,却也不会加入进去,他的世界不需要其他人。 . 张琦一路都在散发负能量,他说小李神经兮兮的,总是说女鬼还贴在她背上,他叫她不要那么说了,她还要说。 在任务世界疑神疑鬼会吓到队友,人吓人,吓死人。 陈仰被一股股的负能量入侵,他也跟着发恼骚,烦躁崩溃,脏话蹦了一句又一句。 快走到管理处的时候,陈仰才意识到自己蹦了多少脏字,他把朝简拉到一边。快三十的老爷们有点难为情。 “那个,我……”陈仰吞吞吐吐。 朝简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还好,你也就会说那个字。” 陈仰耳根一红,咳道:“是吗,我都没注意。” “我好像没听你爆过粗口。”陈仰不假思索地冒出一句。 朝简:“我不爱说。”他的眉头微皱,腰弯了弯,“你想我说?” “不用,我没想。”陈仰赶忙解释,“做你自己就行。” 还是别了,一个人一个性格,他想象不出朝简发怒喷脏的画面,这样就挺好。 朝简蓦地扣住陈仰的后脑勺,将他的脑袋扳向十点钟方向。 陈仰看到了正在被两个游客拉着拍照的刘值。 . 那两个游客都是小姑娘,顶多十八岁,她们把背包背在前面,手里举着自拍杆,打扮得青春洋溢,眼中的世界是五彩缤纷的。 刘值很配合,小姑娘们让他站哪他就站哪,让他比剪刀手就比剪刀手,他没有半分不耐烦。 陈仰没找刘值,他找上了那两个游客:“你们为什么要拉着景区的管理人员拍照?” “你和我们合照,我就告诉你。”脸上有雀斑的小姑娘谈条件,一点都不怕人,看起来也没什么戒心。 陈仰看着她那几处雀斑,想起了小哑巴,他笑道:“好。” 小姑娘说到做到,她拍到满意的照片,就回答了陈仰的问题:“那大叔是网红啊,网红制服帅哥,你不觉得他穿黑色工夫超迷人的吗?!” “……”陈仰的嘴角抽搐不止,网红这个词出现在任务世界,很违和。 “我们是来这玩的,碰巧遇到他了才拍的照片,就这样,没别的了。”小姑娘的同伴有些敏感,说话谨慎了点,“像有的人,会特地来找他。” 陈仰点点头:“旅游节的时候吗?” “都有,”小姑娘抢在同伴前面说,“旅游节最多吧。” 陈仰若有所思。 “哥哥,我能加一下你的微信吗?”小姑娘打起朝简的主意,捧着手机害羞道。 朝简一语不发。 小姑娘还想试试,她的同伴意识到这个没看到脸,光看身形就很帅的青年不好说话,赶紧拽着她跑了。 “老弟,人要没了,咱快跟上啊!”张琦眼瞅着刘值消失在街角。 陈仰回过神来,他拉着朝简,叫上张琦,大步追了上去。 管理处只有一个值班人员,不存在有谁窝在里面嗑瓜子闲聊的情景。 陈仰三人进来的时候,刘值刚给自己的茶杯添上热水。 “你们怎么上这来了?”刘值把水瓶的塞子塞回去,“有事吗?” 陈仰不动声色地打量视线范围内的一切,挺简陋的,几张桌椅,一个玻璃柜,柜子里上有个关老爷佛像。前面还有个小炉子,插着三根香。 值班的小伙子看着监控,没有投来好奇的视线。 陈仰没开口,张琦就憋着,他觉得老弟比他有经验多了,还是不要添乱得好。 几瞬后,陈仰挠了挠脸,摆出不安的姿态:“刘队,我听说有个精神病跑出来乱捅人。” “没事了,已经制住了。”刘值语气安抚。 陈仰长长地松口气:“那他现在人呢?不会放回去了吧?” 刘值吐掉嘴里的茶叶:“死了。” “啊?”陈仰一脸的吃惊,“怎么?” 刘值道:“猝死的。” 陈仰唏嘘了两句:“那他的监护人来领他的尸体了吗?” “监护人还没联系上,这件事等旅游节结束再说吧。”刘值把杯子放到桌上,叹道,“旅游节要紧。” 陈仰说:“我听说还死了一个人,伤了一个游客,能瞒得下来吗?” “就这几天了,旅游节是不能终止的,必须照常举办。”刘值看看陈仰三人,“小陈,小朝,老张,辛苦你们了。” “忙去吧。”刘值末了说道,“对了,今晚八点在原来的地方开会,你们通知一下其他人。” . “管理处还有个小房间。”陈仰没有选择原路返回,他走的是一条相对僻静点的路径。 张琦说:“我也注意到了。”那门就在刘值的座位后面。 “没有钥匙,咱连大门都进不去。”张琦的鼻子里喷出急躁的喘息声,“刘值估计把钥匙揣口袋里了。” 陈仰一脚踩到翘起来的石板上面,溅起来的脏水快要落到他裤子上时,朝简把他拉开了。 他顺势牵起朝简的手,边走边琢磨,得想办法从刘值身上下手。 灌醉行不行?或者问一下那些任务者,看有没有谁有顺手牵羊的本事。 要是还不行,那就只能冒险硬来了。 陈仰拽着刘值这条线,抖露出了住在他前面的大爷。不知道那对负责盯视大爷的情侣有没有收获。 干脆去看看好了,反正就是拐几条巷子的事。 “琦哥,中午上我那去吃吧。”陈仰看一眼日头,提议道。 张琦:“好嘞!”他瞥瞥老弟对象,做了几番心理建设才凑过去:“同学,你高中毕业了吗?” 朝简:“……” 陈仰:“……”怎么不直接说初中?我吃的草有这么嫩吗? . 那对盯着大爷的情侣一上午有大半时间在冷战,小半时间隔一会就吵个嘴,他们已经在分手的边缘线上跳完了一支探戈。 现在又要起跳,舞种未知。 男的坐在树下刷手机,手指戳个不停。 女的在他旁边站了一会,不声不响地蹦出一句话:“你是不是变心了?” “什么跟什么啊,莫名其妙。”男的脾气很冲。 女的比他更冲:“你要不是变心了,你干嘛盯着别的女的看?” 男的骂了声脏话:“我什么时候盯别的女的了啊?” “就在刚才,你一直盯着大爷的孙女看!”女的一字一顿,冷心冷眼。 男的脸上的怒气一凝,茫然道:“我没有啊。” “你就有!我拉了你好几下,你都没反应!”女的声音尖锐,满脸嘲讽,眼圈却是通红的,倔强地忍着不掉眼泪。 “你他妈有病吧!”男的摔了手机爬起来,“凭空给我扣个几把罪名很好玩吗?自从跟你在一块以后,我走在大街上多看别人一眼你就发神经。”他一脚踢在树上,“老子受够了!” 女的拼命瞪大眼睛,不让眼泪往下掉,她攥紧手指,很大声说话:“你就是盯着大爷那个孙女看了,你还不承认,你为什么不承认,我都亲眼看见……” “大爷没有孙女。”后面冷不丁地响起一个声音。 陈仰本来以为是小情侣间挺普通的一次吵架,听着听着发现走向不对,他看着那对被他的话吓到了的情侣,目光停在女孩身上。 “你说下当时的情形。” “那女的站在大爷身后。”女孩脸色发白,手攥着男朋友。 “长什么样?”陈仰问道。 “个子跟我差不多高,头发垂在前面,到这,”女孩的手在肚子位置比了比,“瓜子脸,很瘦。”她又描述了一下女鬼的衣着,期间害怕得把男朋友的手掐出了好几个印子。 陈仰心里的猜测越来越强烈,他问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手上有痣吗?” “痣?有……有有有!!!”女孩既激动又恐惧。 陈仰深呼吸:“你指一下位置。” “就在这!”女孩指向自己的右手腕内侧,“那痣有豆子大小,黑色的,很明显。” 陈仰这次终于回应了张琦焦急的眼神,两人对视一眼,有个答案呼之欲出。 那女鬼就是关小云家里的碎尸! . 张琦瘫在地上,抖着手甩烟盒,半天都没甩出一根烟。 “大爷曾经杀人分尸,那时候刚好关小云家在装修,他就偷偷拎着尸块过去,用水泥把尸块糊起来,砌在她房间的墙和地砖下面,试图毁尸灭迹。” 张琦捏了捏烟盒,说出自己的推断:“关小云的房间是去年装修的,这说明大爷是去年杀的人,至于哪天,”他抬起头,“就是今天吧。” “今天烧纸钱了。”张琦吐口气。 那对情侣满脸佩服地看着张琦,他们这会倒是站在了一条战线上面。 张琦看向没说话的陈仰:“我说的那些都是能对得上的吧,老弟。” “我还要再确认一下。” 陈仰径自走到大爷的大门前,他不回头都知道朝简跟着他。 很多时候他们不用四目相视,就能有心灵感应。 门被敲开的时候,陈仰对上了大爷拉长的脸,一副“怎么又是你”的表情。 “大爷,我找不到我妹妹了。”陈仰急慌慌地说。 “那你来我这里干什么,找刘队去啊,找他去。”大爷的臭脸缓和了不少,“他能帮你找。” 陈仰浑浑噩噩:“刘队能吗?景区人这么多……” “能。”大爷皱巴巴的手一挥,“他那人干什么都尽心尽力,你去找他,他一定会尽可能的帮你,放心好了。”字里行间都是信任和夸赞。 “赶紧的吧,不要在我这磨蹭了!”大爷作势要关门。 陈仰抓住门框:“那大爷,我跟你说一下我妹妹的特征吧,要是你看到了,还要麻烦你帮我留住她。” “除了大爷你,这地儿我也不认识哪个。”陈仰抹了把脸,艰难地形容起来,“我妹妹这么高,头发很长,到这里,” 陈仰边说边比划,“啊对了,她上半身穿玫红色外套,下身是黑色裤子,右手腕这里有颗不算小的黑痣……” 他说到后半句的时候,大爷的脸色徒然就变了。 “大爷,你是不是见过我妹妹?”陈仰呆愣了一下。 “没见过!”大爷干瘦的脖子上鼓起青筋。 后面的张琦趁机走近:“我说你这个老头怎么这么不讲理,人家的妹妹丢了,现在慌得很,都快哭了,你没见过就没见过,好好说就是……” “滚!都给我滚!”大爷突然大吼大叫,他一把推开陈仰,大力关上铁门。 “嘭——”声响震耳欲聋。 巷子里的几人反应各有不同,那对情侣亡命鸳鸯一般缩在一起。 张琦耳朵里嗡嗡响,表情有点懵。 陈仰跟朝简靠墙站着,前者被关门声刺激得头疼,后者在给他按捏头部。 也不知道朝简都按了哪,陈仰头疼的症状缓解了很多。 陈仰有一点想不通,这个任务里的任务者已经起了三十多个了,厉鬼是谁? 如果就是那个女鬼,那她为什么要杀没有好好维护景区秩序的人? 她的怨气跟秩序有什么关系? “人果然是他杀的。”张琦给陈仰一根烟。 “那老不死的狗东西,杀了人还把尸体砍碎糊水泥,心太狠了!”那对情侣里的男生咒骂起来,“下地狱的牲口!” “我们在这盯了一上午,都没见哪个邻居串门,他自己也不外出溜达,敢情是心里有鬼。”女孩厌恶道。 “真看不出来,一个普普通通的老人家竟然……”张琦话没说完,铁门就突然从里面打开了。 大爷跟先前的样子判诺两人,他跌撞着冲出来,松垮的眼袋都在颤。 “见过,我见过我见过……”大爷苍老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说,我都说出来……” 大爷不停回头往屋里看,像是屋里有什么恐怖的东西,他的眼睛爆突,表情惊恐至极。 大中午的,巷子里却没什么暖意,很冷,也很阴。 大爷家的门关不上,像是有个人站在那里。 陈仰几人从大爷口中听到了一件往事。不复杂,也不长。 刘值是三连桥的名人,老实人,待人温和有礼,做事面面俱到,游客有什么需求找他,他都会做到。不少游客在这里都是想认识认识他。 去年的昨天,有个年轻女游客追上门,她是一个人,没有朋友陪同。 女游客看到刘值的时候,犹如见到偶像一样,她兴致勃勃地问旅游节相关,还说自己特地坐了二十多个小时的车来参加这里的旅游节,想让刘值到时候带她转转,好在毕业前留下纪念。 刘值喝了酒,直接把她拖进了院子里面。 大爷透过小窗户看到了。 随着大爷说完,他家的铁门发出“哐”一声巨响,仿佛被人发疯地甩了上去。 大爷吓失禁了,他老泪纵横神神叨叨:“小姑娘,我给你烧纸钱了,我烧了,别来找我了……” 张琦和那对情侣吞咽着唾沫,他们都没吭声,这真相跟他们以为的大不一样。 陈仰挺平静的,他本来就已经收集了不少零碎的线索,现在豁然开朗。 那女鬼真是这个任务的厉鬼。 今年的旅游节之所以要照常进行,是因为她想看,她等了一年了。 陈仰想到什么,猛然看向地上的老人,刘值把人杀了,却还在景区工作,被游客跟老街坊们信任…… “你是不是没报过警?”陈仰冷声问道。他问的时候已经有答案了,脸色很难看。 大爷麻杆似的腿剧烈一抖,他是没报警,他谁都没告诉。 他觉得小刘为人正直踏实,那时候只是一时糊涂,不能因为那样就毁了一生。 第173章 黑色奇迹 大爷发现他的嘴巴不受控制地张大,说道:“小刘一时糊涂做了错事,不幸已经发生了,他不能再把自己搭进去。” 心里的想法全都说了出来。 大爷松弛的脸部肌肉开始扭曲,然后露出一个阴森的笑容。 “呵呵……” 一个五六十岁的老人嘴里发出女人的声音,瘆得慌。 巷子里阴风阵阵。 大爷徒然凄厉地尖叫了一声,瘦巴巴的身子往墙上一仰,歪倒在了地上,脸色灰白,裤子上骚味更重。 张琦看了看大爷的胸口,有微弱的起伏:“没死,只是昏过去了。” “他奶奶的!”张琦忿忿不平,发出一声咒骂。 现在的刘值是死是活未知,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厉鬼没有杀死这个三观歪裂的大爷。 大家都是老任务者,知道这里面的名堂,厉鬼也受规则的约束跟管理,说白了就是打工的,不能想干嘛干嘛。 那对情侣里的男生越想越气,他的情绪失控,想踹死大爷。 “你冷静点!”女孩死命抱住男朋友,她嘴上劝他冷静,自己也做不到,拉扯中踢了老不死的狗东西好几下。 如果只是因为害怕报复才不报警,那还不至于这么恶心。 一条人命,就能用一时糊涂抵掉? 女孩大叫着把男朋友拉到墙边,连厉鬼都不能为所欲为,他们就更不能了。 这个世界没有绝对的公正,坏人不是都会得到应有的惩罚,好人也不是都能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女孩突然被一股裹着绝望的海啸拍晕,她抱着男朋友的手臂松开,手垂下来,压制不住地嚎啕大哭。 男朋友也跟着哭。 人生没有希望,怎么都这么难,活着就是一场修行。 陈仰用有点模糊的视线看一眼抹眼泪的张琦,他仰起头看狭窄的日光。 巷子里的几人,只有朝简没动容,他抬起手臂,拢住五指捂上陈仰发红的眼睛,掌心一片湿热。 “走吧,”陈仰哑声说,“我们走。” 地上的大爷还昏着,他如果平时就被女游客的鬼魂这么吓,即便不吓破胆,也病死了。 很显然,今天是第一次。 陈仰不知怎么想起了姜人,他死后的第一年村里什么事都没有,第二年才开始出现怪事,他不是死了就变成厉鬼的。 那女游客很有可能也是那样,她原本只是普通的鬼魂,搞不好她一直被困在关小云家,叶宇死时的怨气和执念激化了她。 每个厉鬼都是任务的中心点。 陈仰头昏脑胀,等他出去了,他一定立马把阈值提上去,太低了,想法又多又碎,没重点。女游客是一开始就是厉鬼,还是慢慢转变,这都不重要,他非要想,操。 现在重要的是,杀人的厉鬼身份出来了,背景也查完了,可这都跟第一个任务无关,他们还没查出杀害叶宇和程金,关小云的凶手,也不清楚那三人做了什么事。 遗书里的“他们”又是谁。 陈仰的脑中闪过一片鲜红,那是红袖章。 管理处的那伙人要查,刘值是主要npc,关系到第二个任务,不好下手,可以接近其他人。 . 中午陈仰烧了几个菜,热气往他脸上扑,他在伤春悲秋。 是的,盛个饭都要感伤一会。 陈仰把碗上面的白米饭压了压,加上一勺才递给朝简。 “琦哥呢?琦哥?!”陈仰冲客厅里喊。 张琦窝在沙发里睡着了,他迷糊着坐起来,浑身骨头都是酸的,没什么精气神。 “老弟,别给我装饭,我不吃,我喝点酒吃点菜就行。”张琦抓着头进厨房,鞋子在地砖上擦出拖拖拉拉的节奏。 陈仰于是就把装一半的饭倒回锅里:“行吧,我不装了,你想吃了再装。” 天冷,饭菜凉得快,桌上的菜正在降温。 “老弟,你发现没,任务世界的体感跟真的没区别。”张琦打开他在来的路上买的白酒,“哪个世界都一样。” “关键是通关,不通关就是死,哎,我都感觉没指望了。”张琦唠唠叨叨地给陈仰倒酒,“这点够不?” “够了够了。”陈仰的视线落在张琦发白的鬓角上面,“琦哥,你心事太重了。” 张琦把大半杯酒一口闷了,咳着往杯子里添酒。 陈仰在心里叹气,死去的老婆孩子是张琦命里最深的一道疤,他凑到朝简耳边,还没说话,就听对方道:“不清楚。” “你知道我要问你什么?”陈仰不死心。 朝简:“张琦有没有二次重置。” 陈仰无语:“……你到底是有多了解我?” 朝简夹菜的手顿了顿,他沉默片刻,说:“不知道。” 这个回答让陈仰心头一疼,他放下了手里的酒杯,眉心拧在一起。 桌子底下的脚被踢了踢,陈仰抬头,对面的张琦用嘴型问他:“怎么了这是?吵架了啊?” 陈仰摇摇头,他让张琦吃菜,空腹喝酒对肠胃不好。 “在任务世界折腾出一身毛病都没事,只要留口气回去就行。”张琦不在意,“肠胃不舒服算不了什么。”他嘬口酒,龇龇牙,“老弟,喝啊。” 陈仰点了根烟抽一口,等尼古丁的味道融进了他的唾液里,他才喝了点酒,辛辣无比。 “琦哥,这酒度数高了。”陈仰说,“你少喝点。” 张琦嘴上应声,杯子却不离手。 “叶宇他们是被刘值杀死的吧。”张琦颧骨烧红,满口酒气,“我捋给你听啊。” “那女游客入梦说自己想参加旅游节,刘值很害怕,他就想办法完成她的遗愿,叶宇三人因为钱做了个事,或者还没做成正要做,那事会影响旅游节的举行,所以刘值就把他们杀了。” “你看合不合理?”张琦打了个酒嗝,夹一筷子千张丝塞进嘴里。 陈仰提出一个说不通的地方,如果是刘值杀的,那遗书里就是“他盯上我了”,而不是“他们”。 张琦那着筷子的手摆摆:“那就是刘值滥用职权,把管理处的其他人也拖下了水。” 陈仰垂着眼皮吞云吐雾,他思考了一会:“我也怀疑是管理处的人灭的口,不过,动机方面……” “再查查,我觉得不会那么简单。”陈仰吃掉朝简给他挑得鱼肚白,口齿不清道,“琦哥,不要忘了我们还有第二个任务。” “第二个任务不就是在旅游节期间做好治安工作吗?”张琦不假思索地说道。 陈仰没回应,他的直觉告诉他,不是这么回事。 这顿饭朝简几乎没怎么开口说话,他不参与任何话题,却丝毫不减存在感。 张琦光是看他就看了好多次,看他伺候陈仰。 老夫老妻的相处模式,热恋期的气泡泡,这两样竟然能一起出现。 张琦喝到后来,胡话都出来了,他喊他媳妇,让她给自己拿下毛巾,他想擦擦脸。 清醒过来的时候张琦就不行了,他摇晃着离开餐桌,挥开陈仰的手,一个人去了卫生间。 不一会,卫生间里传出哭声。 陈仰把杯子里剩下的酒全都干了,手往酒瓶那伸。 朝简拦住他:“别喝了。” 陈仰挣扎着说:“再喝一杯。” “哥哥,你喝醉了,下午怎么做任务?”朝简贴在他耳边,提醒他。 “不喝醉就好了。”陈仰摆出发誓的手势,“我保证不醉。” 朝简无动于衷。 “让我喝吧,我情绪上来了,不喝压不住。”陈仰晃朝简的手臂,“好弟弟。” 朝简愣住了,也傻了:“好吧。” 陈仰迅速够到酒杯,倒酒。等朝简回过神来的时候,陈仰已经喝得眯起了眼睛,脸颊烧红。 陈仰说不醉,他就真的没有醉,他清醒着点燃中午回来的第二根烟,将喝成烂泥的张琦扶到隔壁床上。 之后陈仰就站在床边,一口一口抽烟,康复院的经历有真有假,分界线是他醒来。 昏迷的两年多是假的,那是他在b区重置。在a区病床上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就是他重新出发的那一刻。 醒来以后的大半年复建时间里,他除了把“孙文军”这个名字幻想成自己曾经的假名字“李跃”,并带入他和朝简的合成模样,把照料他的护工阿九想成朝简,其他都是真的,譬如向东的找死,孙文军的鼓励和陪伴,以及张琦对他的帮助。 出院的当天他就开始做任务,和张琦的接触次数变少,去年下半年就没见过面,但他们还是朋友,老友。 陈仰佩服武玉,她能跟规则为她设置的父母生疏,不顾重置后的那些真实经历和情感,将自己孤立起来,他不行。 香子慕把重置理解成前世今生。陈仰接受今生的一切,他的亲情是爱情衍生出来的,友情关联的几个人他都在乎。 陈仰想给张琦呼噜把脸,他刚转身,朝简就把盆给他端过来了。 这已经不是肚子里的蛔虫这么简单了,陈仰看着朝简将湿毛巾丢到张琦脸上,大糊刷似的擦几下。 “别这么看我。”朝简面无表情,嗓音冰冷,“我不可能让你给别的男人擦脸。” 陈仰走过去靠近朝简,下巴蹭着他线条平阔的肩膀:“你给我擦过脸吗?” “擦过。”朝简把毛巾扔进盆里。 陈仰见张琦还是醒不过来,呼噜声震天,他就把被子拽出来搭到对方身上,拉着朝简出去。 “问你啊。”陈仰一时心血来潮,“如果重置后的我不喜欢你,你打算怎么办?” “曾经再怎么样,现在的我都不记得,我不能跟你一起回忆。我要是不喜欢你,那你对我来说,就只会是一个可怜的病人。”甚至还会觉得那种感情很可怕,想要逃避,不愿意面对。情感不连线,爱情这座城就会缺少构架。 朝简去客厅收拾碗筷:“如果你没有喜欢上我,那也没关系,我一样会送你去终点。” “走到终点线外面,我们有的是时间。”他的语调不快不慢,似乎很平静。 “那我要是喜欢上别人了呢?” 陈仰话音还没落下,朝简就侧过头看他,眼底掀起阴暗的暴风雨,“以后不要喝酒了,你喝了酒欠干。” 陈仰:“……”他下意识拉住想要从他身边离开的朝简,“去哪?” “吃药。”朝简冷冷的,呼吸间尽是克制。 陈仰哎了声:“吃什么药,吃我。” 朝简的背脊一麻,他的喉头急速颤了好几下,滚烫发抖的手摸上陈仰的腰,又软又有韧劲的触感让他头皮战栗。 家里有外人,只能去浴室了,什么战位好呢,背后吧,手要绕到前面堵住哥哥的嘴。 . 下午张琦醒了,人没劲,他在陈仰家躺着休息。 陈仰跟朝简去了程金那儿,阿缘她们今天凌晨碰到的鬼魂就是他。也只有他能修自家的抽水马桶,他是个把日子过得很细的人,死了还怕浪费水。 变天了,气温也降下去了,疑似要下小雪,景区的游客却不减热情。 陈仰按照地址,穿过大半个三连桥去程金家,给他开门的是个陌生大姐。那大姐手里还拿着一块尿布,用过的。 “你们找谁啊?”大姐的嗓门不小。 陈仰温和道:“我找程太太。” “这里没有程太……”大姐的眼珠一转,“你说程金他媳妇啊?!” 陈仰笑着点头。 “说什么程太太,文邹邹的,我都没反应过来,还以为跑错门了。”大姐碎碎叨叨地去阳台洗尿布,手往一个屋子方向指,“她人在那里头躺着呢,刚生完孩子,味儿大,你们要是受不住就别进去,有什么事站门口说。” 陈仰一边打量程金家的客厅,一边用礼貌的语气问道:“大姐,请问你是?” “我是对门的。”大姐的声音从阳台传来,“这家没老人,娃他爸又不知道上哪去了,我就过来帮帮忙。” 陈仰挑眉,邻居这么好啊。两秒后,他就听见了大姐的嘀咕,“一个月三千,最次的保姆都请不到,我也就是看在邻里间的份上……” 哦,给钱的。 “小马还在屋里头呢!”大姐突然从阳台探头。 陈仰随意道:“小马是谁啊?” “老程同事,”大姐接着搓尿布,忙得很。 陈仰对朝简说:“管理处的人来这了!” 朝简:“我听得见。” “我激动的。”陈仰压低声音,“程金家的线索阿缘他们都搜完了,我们这趟是不是白跑,就看那小马了。” 陈仰拉着朝简去程金老婆屋里,就在这时,一个瘦瘦的青年从里面出来,他垂着头走路,给人的感觉有点畏缩。 那青年冷不丁地看见陈仰和朝简,他的眼睛瞪大,嘴里发出受惊的喘息声。 除此以外,还有他以为已经很好地藏了起来,却没想到被陈仰当场抓捕到了的不安跟内疚。 为什么不安,又为什么内疚?陈仰打量青年:“你好。” 青年飞快回了一声,脚步匆匆地走了,胳膊上的红袖章擦过陈仰,他的脚步没停。 “小马,你这就走啦?”阳台的大姐抓着拧干的尿布进客厅,“不再待会啊?” “不了。”小马开门关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陈仰:“……”还没查,人就走了,他的心情变得很差。 朝简捻了捻陈仰的后颈。 陈仰瞥瞥他,扭头去看大姐:“那小马跟老程关系很好吗?” “还成吧,一个单位的嘛。”大姐说,“比其他同事走得要近一点。” 陈仰问:“他知不知道老程上哪去了?” “问啦,说是不知道。”大姐朝里屋走,“老妹啊……” 陈仰和朝简躲在屋外,听到里面的对话,程金老婆说小马给孩子包了个红包。 “包了多少钱?”大姐好奇地问。 程金老婆说:“六千。” “这不是孩子满月,怎么包这么多。”大姐惊讶道,“小马平时还是抠抠搜搜的人,这回忒大方了吧。” 程金老婆说了什么,陈仰没听清,大概是想收一小部分,剩下大部分都还回去。不然下次小马有个喜事,她得包的比六千多才行。 随礼就是这样,像是滚雪球,你添一把雪,我添一把雪,互相添。 陈仰刻意重重咳了一声,里面的说话声停了下来,他敲敲门,等程金老婆应声了才走进去,入眼是一摞尿布,五颜六色的,都是用旧衣服剪下来碎布,边沿拖着细碎的线。 屋里的味道确实不好闻,有些腥,陈仰把准备好的红包拿出来,放在小婴儿旁边。 “你这是干什么,快拿回去。”程金老婆要起来。 “没几个钱,你躺着。”陈仰不动声色地扫视屋里的情况,他不清楚还有没有其他任务者上过门。 “今天还有别的外人来过吗?”陈仰问道。 “有几个。”大姐是个话多的,程金老婆还没回答,她就往外倒豆子,“脾气都挺不好的,说几句就冲,搞得跟谁欠了他们二百五似的。” “还有个女孩子,头发又黑又长,像假发,她的记性很差,手里攥着个药瓶,精神不太好,怪吓人的。”大姐心有余悸。 陈仰抿嘴,那是吴玲玲。 程金的家里没有阴气,他不知去哪了,没在家。陈仰待了片刻就走了。 三点左右,大家在老地方会合,能来的都来了。 陈仰没再数人数,他只留意自己熟悉的老队友。钱秦跟张劲扬不在队伍里,但愿他们只是不知道这次会合才没出现。 队伍犹如一支人心涣散的军队,昨天大家还很亢奋,吵叫个没完,今天屁声都没有。 陈仰找到小李小薛,问程金长什么样,有没有照片。关小云的他已经见过了,就在她的房间里。 “有是有,但他的没有叶宇的清晰,有些模糊。”小薛从手机上找出照片。 陈仰扫了扫,那一寸照是很模糊,看不清五官,他还是拍了下来。 大风吹得所有人衣发凌乱,他们在风里交流了半个多小时,全是负能量。 “景区有三个地方没开放。”郑之覃道。 其他人都看过去。然而郑之覃只开个头,并不打算长篇大论。 这是大家进来的第二天,他们从早到晚的在三连桥走动,那三个没开放的地方他们都知道,也清楚不开放是在等旅游节的到来。 但是…… 队伍里响起了议论声,被风吹打得七零八落。 “你们有谁进去逛过吗?” “没开放怎么进去。” “翻墙啊。” “没必要吧。” “旅游节马上就要来了,等旅游节的时候再进去……随你们的便吧,反正我是觉得没必要。” “……” 嘈杂的议论声持续了几分钟,负能量快要爆棚。 陈仰回头看纪念馆,这是没开放的三个地方之一,他提议愿意去的站出来,分成小队。 只有三分之一的人给了回应,其他的都不配合这次的行动。 陈仰吃掉奶片,招手让那三分之一人过来,他咳嗽着对朝简说:“风太大了,头疼。” 气息里还有残留的酒味。 朝简把陈仰外套后面的帽子拉上来,将帽子两边的抽绳收紧,在他下巴底下打了个结。 过来的任务者们:“……”这风真大真冷,这狗粮真猛真冲。 . 夜色朦胧,巷子幽静,陈仰一行七人从昏暗的路灯下经过,影子被拉得很长。 一座古宅的院墙上挂着铜牌,上面写着“范祖荫纪念馆”。 “咱在这纪念馆西边的空地上开了几次会了,我一直想问,这范祖荫究竟是什么人啊?”一个年轻人好奇地问道。 “范祖荫,清代画家,擅长山水画,是清代南方画派的代表人物之一,传世作品有……”年轻人后面的任务者慢慢装逼。 “哥们,你咋知道这么多?” “傻逼吧你,这不是写着的吗!”那任务者喜怒无常,刚刚还在装逼,这会就不耐烦地嘲起来,他指指门口挂着的简介。 “……我傻逼。”年轻人举着手机上前仔细观看,嘴里发出啧啧声,“乖乖,范家祖上曾经还当过巡抚,这纪念馆是范家的祖宅,抗战时期,日本人将这里作为指挥部,后来……” 就在他准备继续往下读的时候,远处忽然灯光一闪,一只手电的强光照在他的脸上,伴随一声呵斥:“你们是做什么的?!” “我们是这里的居民。”年轻人被照得睁不开眼睛,连忙解释。 “噢,住这的啊!”那手电的主人快步走了过来,他警惕地看看陈仰七人,怀疑地说道,“我怎么觉得你们有些面生?” “我们确实是附近的居民,晚上无聊出来逛逛。”陈仰从队伍后方走上前,他借着微弱的光亮打量来人,大概四十来岁的样子,胳膊上的袖章说明他是管理处的工作人员。 “嗯。”中年人点了点头,“这里还没开放,你们这些小年轻也别瞎逛了,晚上早点回去睡觉吧。” 陈仰一伙人假装答应,转身走向巷子的拐角,等中年人走后,他们各有心思。 其中两个是熟人,小队里的小小队,他们不由得小声商量起来:“现在怎么办啊?” “有点烦,这里晚上竟然还有值班的!” “……” “后天就是旅游节了,为了确保一切顺利,安排值班是正常的。”陈仰抬头看院子,“翻墙吧。” . 不多时,七道人影悄悄跃下,落在了纪念馆的院子里。 陈仰检查朝简的左腿,问他有没有事。 “没事。”朝简捉住他的手。 陈仰剥了个奶片给朝简,自己也吃一个。今晚夜探纪念馆的队伍里有他,朝简,张琦,还有另外四人,他们都是小年轻。 不过四人不是一伙的,是俩俩分。 陈仰这是头一次跟他们合作,不熟,但目前相处得还行。 “这里是什么位置啊?”说话的还是那个自称傻逼的年轻人,他有多动症,嘴也停不下来。 “卧槽江江,你别乱蹦!”他的队友拉住他,紧张得不行。 “这里应该是戏台吧,范家人听戏的地方。”陈仰说了句,他在院子里查看一会,没发现有什么异状,就轻轻地推开了一扇门。 一座空荡荡的戏台映入眼帘,由于建筑的木制结构作了扩音设计,大家的说话声都被放的很大。 “乖乖,这古代的有钱人真会享受啊,这么大的戏台,简直就是家里建了座电影院啊!”江江出声赞叹。 其他人虽然感慨,可现在偌大的戏院空荡荡的,台上没有演出,只有幕布大幅度飘荡,台下观众位置的桌凳整齐排列,却没有一个人影,一切都沉寂得让人发寒。 “老弟,我看这里也没什么问题,要不……我们去别的地方看看吧。”张琦最怕这种古风的馆子了,他旅游都不进去,总觉得阴森森的。 现在是在任务世界,半夜,阴森感翻涨了几倍。 “走吧。”陈仰又四下看一会,然后才同意离开。 另外四人也没有多停留。 大家从戏院的后面走出去,面前是一座人工湖,一道水榭在上面蜿蜒而过,七人走在上面,朦胧夜色的笼罩下,整个院子如同迷宫一般,迷幻中带着一点不真实。 “哗哗……” 平静的水面下倏然泛起一阵水花,张琦吓了一大跳,周围光线很暗,根本看不清水面,他惊慌地晃着手机。 “别紧张,这只是金鱼。”陈仰说道。 张琦满头冷汗地吞了口唾沫:“老弟,你没有害怕的东西吧。” 陈仰眼神微妙:“你从哪看出来的?” 张琦一脸迷惑。 陈仰说他怕鬼,而且还有级别划分,女鬼排在首位。 “哥,大哥,不说了行不?”江江受不了地凑近,双手合十祈求。 陈仰摸鼻尖:“行。” 水榭的尽头是一座两层小楼,里面陈设的是简单的座椅,这小楼看不出是有什么功用。楼的另一边是一道走廊,直通向园子的中心位置。 走廊很是冗长,七人穿行的时候,会看到很多同样的栏杆,同样的柱子,仿佛一直在重复,没有尽头。 就在大家逐渐失去耐心的时候,走廊终于到了尽头,几座连绵相接的房子出现在眼前。 一座最大的屋子上方有一块牌匾——迎风堂。 陈仰推门进去,从里面的陈设来看,这地方是会客厅,两边的桌子上还放着一些仿古的茶盏,他打开手机的电筒往墙上一扫,挂的全是范祖荫的山水作品,不过应该都是些仿品。 月光透过窗户,照在屋内空荡荡的椅子上,这里曾经坐了一批有一批范家客人,如今却空缺多年,它们像是始终在等待着什么人。 “它们在等谁呢?”张琦看着这一张张空着的椅子,无意识地念了一句,他打了个寒颤,不想了,快别想了,做这个任务真的动不动就想这想那,哪来那么多想法! 忽然,在月色形成的阴影中,有人影缓缓从张琦背后出现,他第一反应是老弟和他对象,可当他一抬头却发现,他们两个正站在自己的前方。 “我背后的是谁?”张琦顿时毛骨悚然,他猛地向后转身。 只见在后面靠近门口的座椅上面,一个人影端直地坐着,双手放在膝盖,直直地看向正前方。 “啊!!!”张琦很没形象地发出一声尖叫。 “怎么了?”陈仰立即看他。 “有……有人!”张琦往老弟那靠了靠,语气结巴。 “啊?在哪?”那四个年轻人也被他的话吓了一跳,连忙四下望去,他们什么都没有发现,一切都很平静。 “哪有人啊?大叔,你别疑神疑鬼的好不好!” “我……”张琦被口水呛到,他捂住嘴巴压抑着咳了几声,小心翼翼地再去看门口的那张椅子,那里什么都没有,刚才那一幕就像是他的幻觉。 “这里看完了,我们去后面看看吧。”陈仰顺着张琦的视线瞥两眼门口的椅子,拍两下朝简的手。 朝简在他耳边说:“你查你的,不用管我。” 陈仰啃啃嘴角,朝简这是在告诉他,往前走就是,不需要找我的身影,也不需要分神顾虑我。我一直在你身旁。 陈仰定定神,去了客厅后面,发现那里通向另一个院子。 院子里古木参天,遮住了最后的那点月光,一切显得更加的森冷。 陈仰他们一连看了好几个房间,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到目前为止,他们没找到任何线索,这让他们有些沮丧急躁。 “吱嘎……” 又一个房门被推开,大家走了进去,里面的陈设和之前的房间并没有什么不同,就在他们搜查了一会,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陈仰的脚步忽地一顿,他盯着江江的右手:“你手里的东西是哪来的?” “啊?”江江一愣,他把手掌摊开,手心里躺着一枚铜钱。 “你是说这个吗?”江江眨眼,“木盒里拿的。” “哪里?”陈仰语气变冷,他再次扫了一眼房间。 “那边那个啊,像梳妆台的那个……” 陈仰逼问:“哪?” “就……”江江被问的有些不耐,他想指给陈仰看,却忽然愣住了。 刚才他拿铜钱的那个桌子上面竟然空荡荡的,哪里有什么像梳妆台的木盒。 “哎?木盒呢?”江江茫然地愣在原地,“谁把桌上的木盒拿走了?” 没人回答。 此刻张琦脸上的血色褪去一半,他的声音紧绷发颤:“我……我就说有人吧?你们还不信!” 房间里的温度剧烈下降,一时之间谁都没发出声响,像是怕惊动某个存在。 “嘎嘣” 奶片被咬碎的声音十分突兀,且清晰无比。 陈仰吐口气,他拿过江江手里的那枚铜钱,放在手机的灯光下看了看,‘顺治通宝’,这是一枚很常见的古钱,并没什么特别的样子。陈仰又仔细地翻看了一会,揣进了口袋:“我们去其他地方看看。” 院子里的大树随风晃荡出沙沙声,七人队分成三排。陈仰,朝简,张琦走在最前面,江江跟他同伴在中间,最后是那个装逼的小伙子和他小搭档。 冷风吹得小搭档缩了缩脖子,他小声地嘀嘀咕咕:“哎,老肖,你知道吗?我听人说啊,顺治通宝是可以辟邪的……” “你好叽歪啊,一个破铜钱,哪有什么辟邪不辟邪的。”老肖嫌他啰嗦,直接就给打断了。 “真的啊!你别不信,顺治皇帝可是个和尚皇帝,他铸的钱都有佛法保护啊!”小搭档依然一本正经地说着,老肖见他越说越离谱,干脆抓起他脖子上的围巾,堵住他的嘴。 陈仰三人已经将其他人甩开一段距离了。 江江拽着同伴加快步伐向前追去。 后面的老肖慢慢悠悠。 小搭档警惕地看了一眼周围,感觉那片深黑仿佛要将人吞噬一般。 “老肖,这个院子里可能真的有人!”小搭档刚说完,老肖就拎起他跑了。 大家费了半天劲探查,他们确定没有任何线索之后就准备离开了。 七人来到最外围的院墙下面,墙的另一边就是外边的巷子了。 陈仰用手电照照院墙,他发现这里的墙比来时的墙要高出不少,徒手攀爬的话,难度会有点大。 “从那边的小楼翻过去吧。”陈仰指着不远处,一座贴着墙建造的俩层小楼。 不一会,大家走进楼里,通过屋内的简介才知道,这座楼竟然是座钟楼,也就是古代的打更楼,古代会专门派一个人在这里,到了准点,他就会敲钟提醒,让整个院子的人都知道时间,同时这栋楼还有保安和预警火灾的功能…… 然而,就在陈仰饶有兴趣地想继续往下看的时候,老肖的小搭档却有些急了,“哎呀,我说你们就别看了,我们赶紧离开吧,我真觉着园子里有人。” “哪里有人,你傻了吧?”老肖被他唠叨了一路,终于忍无可忍地爆发了,“傻蛋,你看见哪里有人了?” 小搭档见老肖愤怒得跟只大螃蟹的样子,便不再说话了,他怕自己没忍住去掰对方的钳子啃两口。 张琦拽他:“小兄弟,你也觉得……” “是,”小搭档郑重点头。 张琦把手里的烟塞回烟盒里,默默去陈仰那待着。 陈仰将简介全部看完之后,便走上了二楼,那里是挂钟的位置。 江江从陈仰身边越过,蹬蹬蹬地爬楼梯,带头冲了上去。 “人力闹钟,用人做钟啊!乖乖。”江江一边赞叹古人的奢侈,一边把门推开。 “人……” “我地乖乖,还真的有人啊……” 那一刹那,江江顺嘴一说的声音止住,他惊恐地大叫起来。 “人?哪里有人?”江江的同伴听到叫声,赶忙跑上来扶住他往里看,也吓得大喊大叫,两人踉跄着瘫坐在地。 只见原本应该吊钟的位置,一个人正笔直的吊在那里,右臂紧贴着身体垂落,胳膊上的红袖章格外醒目,而他的左臂却诡异的曲在胸前! 陈仰打着手电走近,他发现尸体的手里正抱着一个木盒子,形制好像古代的梳妆台。 “就……就是这个盒子,就是它!”江江指着尸体,吓得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气氛可以说是恐惧到了极点。 老肖瞧了一眼就靠边站,并把小搭档抓住:“少凑热闹。” “我查线索啊!”小搭档扭来扭去,试图挣脱。 “用不到你。”老肖抓着不放。 张琦凑过去,和他们两人并排,隔着点距离看老弟做任务,他又看老弟对象。 对方的面部神情被口罩和棒球帽掩住,手指慢条斯理地捏着奶片,不像是任务者,像是陪孩子比赛的家长。 孩子在赛道上奔跑,他在赛道外一路同行。 张琦的视线停了一个瞬息就移回老弟身上。 陈仰没有贸然抠出木盒,他把尸体上上下下看了一个遍,手电的光对着对方的脸。 一秒……两秒…… 那束光迟迟没挪开,尸体那张青紫浮肿的脸一直被照,他的舌头往外吐得老长,两只眼睛是睁着的,死不瞑目。 其他人看得有些窒息。 “你们不觉得这个人眼熟吗?”陈仰忽然出声。 “陈先生,你……你……你什么意思?”坐远点的江江磕巴起来。 “傻逼,你凑近看看,他就是晚上那个值班的工作人员。”老肖视力好,看得一清二楚,“吊死的,脸大了一圈。” 江江头皮炸了,他还跟对方说过话,这么一想他四肢都凉了。 周围静得掉针可闻,阴寒之气在几人中间徘徊。 管理处的工作人员,吊死鬼,来回晃……陈仰想到了什么,他赶忙翻手机上的照片。 陈仰找到程金的一寸照,闻着尸臭的味道凑上尸体的脸,近距离一点点比对。 就是他! 第174章 黑色奇迹 “这是程金。”陈仰指着尸体说。 随着陈仰说完,楼里流动的空气霎时凝固成冰。 “卧槽!”地上的江江爬起来,使劲抓着脖子上的鸡皮疙瘩,“他死了还值班呢?中国好员工?” 他这一嗓子饱含浓郁的生机和阳气血性,冲散了周围的阴气。 “我怎么觉得他是在给我们指路啊。”江江的同伴说,“故意告诉我们纪念馆还没开放,是在变相的强调这里的存在感,使我们产生好奇。他让我们不要瞎逛了,是非典型的诱导跟心理暗示,他希望我们进来瞎逛,发现他的尸体。” “兄弟,你这就有点过度解读了啊。”老肖的小搭档不太认同地晃了晃脑袋。 “我怎么过度解读了,我这是正常的,合理性的分析。” “就是!”江江替同伴说话,“咱在会客厅的时候,大叔不是说有人吗,我记得你也说过园子里有人的吧,那就是程金,他一直跟着我们,必要的时候带个路。” 小搭档一对二,歇菜了。 “聊开了是吧,茶话会啊?要给你们来点花生瓜子杏仁糖果吗?反正现在尸体找到了,三具还差一具,就那女的,关什么云,前两具没线索,最后一具身上肯定有。”老肖把脖子上装逼的耳机拿起来,戴到耳朵上面。 张琦乍然发出一声惊叫:“老弟你,你干啥呢?” “抠木盒啊。”陈仰让朝简给他打手电,他一只手抓住木盒,一只手掰尸体僵硬冰冷的手指。 张琦狠狠地倒抽凉气,老弟这叫怕鬼?这叫怕鬼??? 其他四个年轻人也感觉受到了欺骗。 木盒几乎嵌在尸体的关节皮肉里,很难弄出来,陈仰用手背蹭掉鼻尖上的汗,他问张琦要根烟,长长地吐出一口闷浊的气息,兀自去一旁抽起烟来。 朝简按掉手电,脑袋歪向陈仰。 陈仰的脑袋也靠着朝简,两人都没说话,却足够撑住彼此。 楼里静了下来。江江往尸体那凑凑,尸气跟臭味都好说,就是那吐出来的舌头怪恶心的,这是他做任务以来第一次见到吊死鬼。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尸体的左手砍掉。”江江咬了咬牙。 “不行吧,还得砍手指,到时候弄得木盒上都是血。”同伴不是很赞同他提出的主意,“万一招来他的鬼魂怎么办?” “笨,来就来呗,他又弄不死我们。”江江拍他后脑勺。 “能吓死我们啊。” “……” 年轻人的活力感染了张琦,他靠近点,蹲下来看尸体怀里的木盒:“这是清代的紫檀描金梳妆盒啊。” 正在和同伴咬耳朵的江江一愣:“大叔,你连这都知道?” 张琦指了指盒子底下:“有……” “简介,我懂了。”江江默默打断,“听名字感觉这盒子挺值钱的,这么说的话,程金都被人盯上了,还不忘翻墙进来偷东西?” “这盒子就算值钱,那也抵不了别墅跟豪车吧。”张琦迟疑道,“我觉得他偷盒子是另有用处,不是为了卖钱。” “我还是坚持之前的想法,三人家里都很穷,各有各的艰难和期盼,他们各自跟某个谁做了一笔交易,只要他们答应做一件事,就能得到一笔丰厚的报酬,他们动心了。” “然而事情没做成就被遗书里的‘他们’发现了,那伙人试图找到三人进行阻止……” 张琦说着说着就停了下来,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好像看到一个人影从窗户底下的院里晃了过去。 还有人?! “老弟,纪念馆……”张琦在陈仰投来的询问眼神里止住了声音,他不确定刚才是不是看花眼,还是别一惊一乍了,等他确定一下。 张琦站在了窗边,冷风往他滚着冷汗的脸上抽。 吊着的尸体来回轻晃,一阵阵的尸臭往大家的呼吸里钻。 “啊,对了!”老肖的小搭档突然道,“我们来钟楼是为了出去,这里方便。程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吧,所以才跑到这的,他准备从这里跳到墙外去,结果被逮到了!” “偷东西没跑了。程金老婆真的什么都不知情吗?我不信。”江江突发奇想,“不如我们把尸体搬到程金家,看看那女人会有什么反应。” “傻逼,刚生完孩子就见到丈夫的尸体,是个人都扛不住,她会闹大,那旅游节就举办不成了。”老肖嗤笑,“到那时候,你就等死吧。” 江江炸毛了,他同伴连拖带哄:“人说的是对的,你没理,认怂吧,别丢人了。” “……”江江哼道,“我鼻子都气歪了。” 同伴唉声叹气:“你是不是该修复了,跟你说了不要整鼻子,你不听,非要花那个钱……唔!” 江江捂住他的嘴,把他往后拖。 老肖啧啧啧。 . 陈仰抽了会烟,看了会小孩子们的闹腾,他深感对一个队伍来说,新鲜的血液很重要。 可新鲜的血液不容易稳固,走着走着就散了。 “尸体吊在这,旅游节的时候,游客们不就都看到了吗?一样会闹很大啊。”老肖的小搭档是个蘑菇头少年,五官都很小,像被什么工具缩小了一倍,怪可爱的,这会他提出了一个问题,遭到了老肖的鄙视跟嫌弃。 “他的傻逼劲传给你了吗?”老肖指江江,对他的小搭档说,“npc要我们在旅游节来之前查出杀害关程叶三人的凶手,搞明白怎么回事,后天……”老肖看手机上的时间,老早就过零点了,他改口道,“不对,是明天,明天就是旅游节了,今晚我们必须查出该查的,之后的旅游节是第二个任务,这尸体没有用处了,自然就不在了,懂了吗?” “噢……”蘑菇头少年缩头缩脑,鹌鹑一样窝在老肖身边。 陈仰把烟头摁灭在指间,旅游节是肯定要好好举办的,这是厉鬼的执念。关小云家有两具尸体跟一堆碎尸,他把大门和堂屋的门都锁上了,就是为了捂住风声。 “就先这样吧。”陈仰开了口。那晚傻子当着程金老婆的面扮演吊死鬼,他是在模仿程金。 傻子很有可能看到了他的死亡过程。 “这里暂时保存原样,我们尽快找到傻子。”陈仰迎上队友们的视线,“把他带过来。” 陈仰末了问道:“为了以防万一,要有人留下来看守尸体,谁愿意?” 老肖懒懒地举了下手:“我和我边上的傻蛋。” 蘑菇头少年:“……”他双腿合并在一起,规规矩矩认认真真道,“大家放心,我们一定会看好尸体的!” 陈仰叮嘱了几句就叫上其他人,利索地跳到了墙外。江江和同伴按照地址去通知在家睡觉的队友,挨家挨户敲门,召集人手开会。 陈仰跟朝简,张琦去另外两处没开放的景点,半路碰到了那两拨人,得知那两处没异常,更没什么尸体。 那关小云的尸体究竟在哪呢…… . 凌晨两点半,一处破旧的小院里站满了人。这是临似集合点。 那些从被窝里起来的任务者都满身怨气,尽管他们知道现在是在做任务,一切都要为查线索服务,但他们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怨气牵扯出了怨声跟吐槽。 “景区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游客越来越多,怎么找?” “不是,陈先生,昨天上午开会的时候,你不就已经让我们找了吗,怎么还让找,根本找不到啊。” “特征就是有点胖,别的没了,这怎么找嘛。” “……” “队伍里的人大多数都没合作过,不熟悉没交情,人人平等,不存在谁发号施令。” “我想说,做任务最忌讳东放一枪,西打一棒,每个人的精力都是有限的,不能浪费在还没判定出价值的事情上面。” “……” “那傻子学了程金的死状,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大家都是新人啊?!”张琦见陈仰被针对,他护犊子地吼了出来,“不能这么说,有些新人还是很聪明的!” 暴躁的众人瞬间成了一只被戳破的气球,他们默了,好吧,明天天一亮就继续找傻子,不,他们不睡了,一会就找,找不到就把自己变成傻子。可能还没傻就疯了。 脑子一直降不下来温度,要炸了,他们很想找个冰窟窿钻进去。 陈仰忽地看向院门口,同一时间,郑之覃将抵着墙的那条腿放了下来,乔小姐细白的手指动了动,熄灭了指间的橘红火光。 两三秒后,队伍里传出一个警告的声音:“都别说话了,有人往这边来了!” 十几束手电的灯瞬间消失,院子里陷入一片黑暗中,周围全是一道道紊乱的呼吸,他们像一群出笼的丧尸。只要有谁踏进这个小院,就会被他们撕碎啃烂。 陈仰捏两下朝简的手心。 朝简弯腰低下头,耳朵凑到陈仰的嘴边。 陈仰贴近他,用气声说:“我去门口看看是什么情况,你在这等我。” 没说“一会就回来”,怕他记起痛苦不堪的往事,被挖掉血肉的地方又开始疼。 陈仰摸着墙壁往院门方向走,偶尔碰到任务者,对方配合地腾开位置。 虽然大家是初次合作,但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陈仰一路顺利地到达门口,身子探出去一部分,外面有零散的红灯笼在夜风里亮着,光线比院子里的要强一点,他看到了一个模糊的轮廓,正在往他这边来,身形有点瘦。 渐渐的,陈仰确定了那人的身份,不是程金,是小马,他在值班巡逻,现在大概是感应到了什么,越走越近。 三更半夜的,这么多人在一个破院子里,怎么解释? 陈仰的脚蹭几下石板,他蹲下来捡起一个石头子,听着小马的脚步声。 一步,两步…… 就在小马手里的电筒快要照到陈仰脸上的时候,陈仰将手里的石头子弹飞。 “咚” 石头子掉在远处的地上,声响被寂静放大数倍,清晰又让人。 小马的脚步声一停:“谁啊?”他又喊了两声,警惕地攥着电棍朝那边走去。 陈仰压低声音:“走!” 院子里的人纷纷趁机离开,从现在开始,大家有了一个共同的小目标,找人,找傻子。 什么时候有突破性的进展,就看什么时候找到傻子。 昨天陈仰就让找了,可行动的人不多,有部分没当回事,这次却不得不动起来。时间不多了,今天是第一个任务的最后时限。 如今的队伍从百人变成六十出头,还是多,俗话说人多力量大,这是对的,可也有弊处。人一多,就不能一起出动,得分散开来。 这样一来,大家就不能挨个问居民或游客有没有见过傻子,因为那么做的话,对方极有可能会被不同的任务者问很多次。 那动静就会闹得很大,会引起景区里的人的猜疑跟恐慌,秩序也会遭到破坏。 触犯禁忌就是死。因此众人只能暗中搜找傻子,难度加大了很多倍。 . 将小院甩在身后,陈仰打了个哈欠,手臂搭上朝简的肩膀,食指跟拇指捏了捏他的耳根:“那会你怎么没替我出头?”看样子病情减轻了一点。 “我不会讲道理,不会训人,只会动手。”朝简说,“都打死了,你就没队友了。” 陈仰:“……” 朝简苍白的唇蓦地划开,他低笑起来:“我的口袋里有药,我不会那么做的。” 陈仰愣了好几秒才回神。其实他在不知道曾经那些事之前,他上网搜过“离你最近的人是个狂躁偏执人格障碍,你会怎么办”,网上搜到的比较多的词是:可怕,危险,窒息,远离。 那时候陈仰想的是,要是哪天朝简对他动手,他能在对方手上过几个回合,掉几块肉。总之不可能站着被打。 然而朝简从来没有对他动过手。 陈仰抿着的嘴角松开,他和朝简在死亡线上面,攥紧彼此的手,一路向前跑。 ——他们既是爱人,也是生死与共的搭档,爱和信仰并存。 “老弟,”张琦走过来,“小薛告诉我说小李病了,我打算去看看她。” 陈仰问道:“怎么病了?” “发烧,还有轻生的念头。”张琦叹气。 陈仰沉默了。 张琦打了招呼就走,陈仰对着他颓废的背影喊:“琦哥,注意安全!” 这是陈仰在这个任务里遇到张琦,说得最多的一句话。 “一定要注意安全。”陈仰呢喃,他的情绪又决堤了,喘口气都觉得费力。 朝简把陈仰往怀里捞了捞:“回家。” “好,回家。”陈仰湿了眼眶。 . 陈仰回去冲了个澡拉着朝简下来了,心里有事,睡不着。 那枚顺治通宝的铜钱被陈仰举到眼前,他的视线透过铜钱中间的正方形往外看,所有东西都变成了那个形状。 “铜钱有收藏价值吗?”陈仰问朝简。 “不大,价位几万,几十,几百,几千的都有,看版别。”朝简拿过锈迹斑斑的黄铜钱,翻过来,“这背面是‘东’上下‘一厘’,市场价一千五以内。” 陈仰说:“一千多可以了。” 朝简将铜钱还给他:“辟邪,镇宅,招财。” 陈仰沾着铜锈的指尖跟朝简相碰:“真的假的?” “信就是真的。”朝简道。 陈仰挑挑眉,程金不会是为了偷铜钱吧?他死也不放开的梳妆盒里全是铜钱? 等找到傻子核实一些事,程金死时的样子就没比要再维持下去了,他要想办法把木盒打开瞧瞧里面有什么。 陈仰跟朝简去了第一次碰到傻子的地方,两人围绕着那一处扩散搜查范围。 “钱秦的状态不好。”陈仰说,下午集合的时候,钱秦和张劲扬没出现,他担心他们出了事,幸好没有,这次两人都来了。 朝简神情冷漠。 陈仰进了一个废弃的民宿,手里的树枝拨着灌木丛:“弟弟是去年秋天死的,这都第二年春了,他还是没走出来。” “头发都白了。”陈仰换个地方搜索,钱汉的死,带走了钱秦的多少东西,只有他本人知道。 陈仰直起身环顾夜幕下的民宿,老集村的任务中,新人钱秦顶着张学霸脸出场,背包里装着菜刀,他能砍断徐定义的四肢摆出阵法,将鬼打墙里的王宽友救出来,也找出拜祖的漏洞,和小襄搭档,杀掉了所有“姜大”,并认为规则设置的漏洞就是让人用的。 话不多,行事狠练,极有个人风格。 陈仰不清楚钱秦到目前为止,一共做了多少任务,他只知道,对方再也回不到他初次见时的样子了。 所以啊,像他们身处的任务背景是“规则不给老任务者道具奖励”,做的任务越多,内心不一定就越坚定,有时候刚好相反,新人时期是最佳状态,后期各项数值一路降低,崩塌。 状态是一路下降,还是一路上升,就看你有没有失去什么。 陈仰轻吐气,人生的命盘背后盘着数不清的线,紧密纠缠在一起,只要轻轻拨动一根,一切走向就会改变。 很玄妙。每个任务者都有自己的终点,或长或远。 陈仰一感慨起来就没完,朝简也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就由着他去。 两人一个唠叨,一个听,不知不觉找完了整个民宿,没发现傻子的行踪。 日出的朦胧光晕擦过杂草,轻柔地碰了下陈仰的眼皮。 不凉,有点烫。 因为那光晕里,还有朝简的吻。 . 大家都在四处找傻子,钟楼里没异常。老肖跟小搭档在打跑得快,两人一副牌,去掉了两个王。 对面吊起来的尸体和大钟在迎接霞光。 “三个七。”老肖甩牌。 蘑菇头少年在看摇晃的尸体,脚被踹了一下,他揉揉眼睛去看牌:“不带啊?” “不带,寡的。”老肖又踹他,“速度。” “什么都不带,你这就有点讨厌了。”少年咬住一张牌,小虎牙磨了磨。 刚进这个任务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喜怒哀乐无缝连接,还集中不了注意力,现在慢慢平静了下来,恢复到了平时的水平。 不过老肖还不行,老肖还挺躁的。 “当” 旁边徒然响起一个沉闷的声音,尸体撞上了老钟! 少年吓得手一抖,一把牌全都散落在了怀里,他煞白着脸跟老肖对视。 敲钟了!!! “敲就敲了。”老肖看他怀里的牌,真烂,“这都是什么玩意,就你这牌,你还不趁早投降,垂死挣扎个什么劲。” 少年推开木窗往下看,草木被风吹得东倒西歪,哗啦哗啦声里出现了一道脆响。 有个石墩上的花盆倒了下来,盆没碎,泥土洒出来了不少,修剪精致的小迎客松也乱糟糟的。 风里的冷气迷住了少年的眼睛,他条件反射地眨了下眼睫,视野里毫无预兆地多了一道人影。 如果陈仰在,他就能认出是小马。 可少年不认得,他下意识地关起木窗,动作幅度没控制好。 就在木窗快要大力关上的那一刻,一只手从少年后面伸过来,阻止了他的动作,也避开了惊扰到楼下那人的危险。 少年惊魂未定:“老老老……” “嘘。”老肖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干燥的唇边,他往外探头。 是个带了红袖章的瘦猴子,管理处的。 干什么呢,来这么早,老肖一边抠着眼角,一边咂摸。 少年的脑袋跟老肖的脑袋挨在一起,他焦虑不安地咬着嘴唇,二楼就一个钟,一具尸体,没地方藏人。要是那人上来,那他们就只能跳到墙外去了。 当少年这么想的时候,他看见那人忽然抬起头。 电光石火之间,老肖将小搭档往自己身边一拽,两人一起倒在了地上。 老肖的后背疼到了,他闷哼了声,手掐住小搭档的脸,这个任务出去了就减肥,赶紧减! 啊,重死了。 小马没有做别的事,他只是把倒地的花盆扶回去,清理了一下地上的泥土和碎叶。 走了几步,小马回头,他把手里的扫帚跟簸箕放一边,之后他就站在台阶下面,对着楼弯腰。 钟楼的一楼有一座大佛,正对着门口。 小马像是在拜佛。 不知是佛进了他的梦,还是他梦到了佛,他的肩头有些颤动。 风里隐隐有几分哽咽,转瞬即逝。 . 所有人白天的时间都在找傻子中度过的,直到傍晚的时候,傻子的信息才被查出来。郑之覃查到的,时机很巧妙。 郑之覃蹲在景区最里面的那座桥上抽烟,无意间看到了一个畏畏缩缩的身影,那样子让他记起旧人,就跟了上去。 那小青年口罩下的五官是畸形的,却没有斜眼,比旧人差了一些,郑之覃没生出欲望,他只是单纯的想找个人聊聊天。 小青年是三连桥的居民,在这长大的,由于他长得丑,周围差不多年纪的人就希望他没事不要出来,免得吓到游客影响景区名声,家里也不想他乱跑被人欺负,他都是天黑才出来。 郑之覃碰到他的时候,他刚出门。 这个小插曲里会带来线索是郑之覃意想不到的事。 小青年跟傻子一块玩过两三次,他说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君子之交淡如水。 郑之覃:“傻子平时的活动地点是哪?” 小青年有些警惕地攥了攥手里的口罩:“叔叔,你想干什么?” 郑之覃西装革履,仪表堂堂,他一笑,眼角的细纹都显得成熟迷人:“我是作家,目前正在创作,他是我这次想要尝试的类型,我想取点材。” 小青年似懂非懂,看他的眼神满是崇拜跟仰慕:“傻子到处瞎跑,没有固定地点,我遇到他的那几次都在晚上,不同的地方。”顿了顿,小青年说,“我只知道他家的地址。” “好孩子。”郑之覃摸了摸他畸形的脸。 郑之覃去了傻子家,他还没走近就听见了老人撕心裂肺的叫喊声。 那是傻子的奶奶。 郑之覃的眉头一皱,傻子现在就已经跑出去玩了?他夹在指间的半根烟轻抖,一撮烟灰掉在石板上面,风一吹就散了。 不多时,郑之覃坐在傻子家的堂屋,以他朋友的身份接过奶奶递的一把花生。 “吃啊,吃。”老奶奶望着他。 “好。”郑之覃笑笑,八百年没吃过花生了。 大概是郑之覃的职场精英气质很有震慑力,他也没有骗人的理由,老奶奶信了他的话。 孙子终于有朋友了,老奶奶既开心又好奇,孙子傻了,怎么跟人做朋友。 郑之覃说自己是摄影师,来这找灵感的,抓拍到过傻子的照片,就那么结识的,他还说傻子不能完全不懂,只要有耐心,是可以交流的。 老奶奶浑浊的眼神多了几分质疑:“我孙子什么时候出去过?他一直在家里的啊,我给他锁屋里呢。” 郑之覃说笑:“他告诉我说他经常出来玩,回回都是在您睡着以后,挺机灵的。”这是小青年透露给他的,傻子傻,也不傻。 老奶奶听得直愣神:“这个混小子!” 语气是气的,表情却是十足的开心,孙子竟然还知道这么干。 郑之覃从老奶奶的口中了解到,十几年前傻子上初中,他跟平常一样去学校,被发现的时候浑身是伤,醒来就傻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祖孙两人是近期才搬过来的,住的是亲戚的老屋,老奶奶不对外说孙子的事,所以街坊们都不知道三连桥来了个傻子。 这也是任务者们这么难查到目标的主要原因。 老奶奶平时这个点是睡着了的,她今天吃多了稀饭,醒来上厕所,这才发现孙子不在房里,慌了神。 “天就要黑了。”老奶奶忧心忡忡,“郑先生,您能带我去找我孙子不?我怕再晚一些,路不好走。” 郑之覃吃掉手里的花生米:“我不清楚他在哪。” 老奶奶整个人都傻了:“我孙子每次不是您送回来的啊?” 郑之覃摇头:“他都是自己回来的。” 老奶奶布满老年斑的脸上一片严肃: “不可能的,他不认得回家的路。” “自己家,能不认得吗。”郑之覃笑道。 老奶奶放在腿上的干枯手指颤了颤:“知道回家就好,知道回家就好……” 她擦了擦眼睛,叹口气:“我岁数大了,不晓得还能活几年,就怕我不在了,他一个人过不下去,想给他找个媳妇,又怕祸害了人家,现在好了,他跑出去了还知道回来,自己回来,挺好的。” 老人碎碎叨叨老泪纵横,郑之覃陪她聊了一会,吃完那点花生就走了,傻子不知道跑哪去了。 天一黑,三连桥的每个景点都多了层诡谲的色彩,很好藏人。 . 三连桥西南边有一座旧女校的遗址,两层的矮楼,在夕阳昏黄的光线下显出一丝肃穆。 有三个任务者推开铁门走了进去,层层的花圃中立着几个秋千,中间有个小型的欧式喷泉,早已干涸。 学校的院子很大,三人花了很长时间才搜完,可惜并没有什么发现。 “现在怎么办?”小艾问道。 “下面我们已经找完了,去上面看看吧。”小张擦了擦脸跟脖子上的汗,他们从外面一路走来,已经很疲了。好在通往二楼的楼梯并不长,暗红的木制楼梯显然是后来粉刷过,在光线下微微反光。 “咚咚……” 他们踩着楼梯,有些木板已经晃动,踏的时候要非常小心。 “管理处的人咋想的,楼梯都破成这样了还不修。”队伍里唯一的男士小元吐槽了一句。 “小心!” 一块木板缺失,小元差点一脚踏空,幸好小艾在后面出声提醒,小元不由再吐槽了一次管理处。 “我们把所有的教室都查一遍吧。”小张说道。 “行。”小艾说。 小元有些神经兮兮:“快点了,天彻底黑之前我就得跑了,我上个任务是在幼儿园,全是小孩鬼,太吓人了。” 他们透过窗户的玻璃,向着教室里望去,里面很暗,勉强能看出里面并没有人。 “这烦人的傻子,到底躲哪去了?”小元的情绪愈加烦躁。 小艾:“是啊,我们都是白忙活了一天。” “我一口水都没喝,人都快渴死了。”小张附和道。 “那边有个水龙头,要不去那边喝吧。”小艾四下张望,发现不远处正好有自来水,正好她自己也是有点口渴。 小张猛走过去,张嘴凑在水龙头下,一手疯狂转动阀门,等了半天,却一滴水都没有。 “没水!啊啊啊!!没有水!!!”小张气得快要崩溃了。 小艾跟小元见状,眼里的激动光彩都暗了下去。 水喝不成了,三人只能继续查看,不多时,他们忽地停下脚步。 前面不远的一间教室的窗台上面,竟然放着一瓶矿泉水! “哎?” 小元一愣,他跑过去,一把拿起水看了看保质期,发现还是新的。 “谁放这的?”他虽然心有疑惑,但还是转开了瓶盖,自己喝了几口,想递给其他人,小艾犹豫了一下没有接,只有小张接过水,随便喝了两口。 他们往前走了一段路,又在一间教室的窗台上面发现了一瓶矿泉水。 “呵呵……运气不错啊,又是瓶水。”小元拿起水,笑着说道。 小艾却变了脸色:“你们看前面!” 三人连忙向前看去,只见前面的每一个窗台上,都放着同样的一瓶水,无数的矿泉水,诡异地整齐排列着,一直延续到很远的尽头。 这些水像是奇怪的路标一般,引导着三人不断前行,他们走了很久,终于来到走廊的拐角处,他们转过弯,发现前面教室的窗台上空荡荡的,没有水。 但他们的内心却没有一丝的轻松,因为就在他们不远处的地上,一个人大咧咧的坐在那里,面带傻笑,那微胖的身躯却像钟摆一样,不断的摇摆着。 “是他!” “他就是那个傻子!我们找到了!” 面对几乎喜极而泣的三人,傻子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一样,他的脚边放着十几瓶矿泉水,而他只是自顾自的不断摆弄着。 “你一瓶,我一瓶,你一瓶,我一瓶……” 他把一瓶水放在自己面前,然后再把一瓶水放在空空的对面,像是在跟什么人分水似的,不停重复着…… “喂!傻子,别玩水了,我们有事要问你。”小元吼道,他年纪轻轻的,这是他的第三个任务,经验不算多,那股子血气还在。这个任务里尤其爆裂。 傻子不搭理,只是埋头分水。 小元咒骂了句:“傻子,你能听见吗?” 傻子依然不理,小元的脸部因为愤怒变得有些扭曲,小张也很生气,他们正想过去,小艾打断了他们。 “让我试试吧。”小艾说着就走到了傻子的面前,她蹲下身子,语气温柔地对着他说,“我们在找一个人,你知道人在哪,对吗?” 傻子摇摆的身躯猛地一顿,他抬头冲小艾龇牙咧嘴地笑起来,身躯又继续摇摆。 就在小艾失望的想要起身的时候,傻子竟然拿起一瓶水,放在了她的面前,说道:“你一瓶!” 然后他又拿起另一瓶水,放在自己的脚边,高兴地说道:“我一瓶!” 紧接着,他抬头看了另外两人一眼,也分别将一瓶水放在他们面前:“你一瓶,我一瓶。” “你一瓶,我一瓶。” 直到三人都分到水后,傻子才停了下来,脸上的微笑渐渐褪去,显出一丝挣扎和不舍。 “好吧,也给你一瓶。”他就把一瓶水,轻轻的放在了三人旁边空着的位置,仿佛那里还有一个人。 “你……你在给谁呢?那里没有人啊。”小艾被眼前惊悚的一幕吓到了,她缩了缩脖子,开口问道。 “一个姐姐啊。”傻子歪头笑道。 “她……她在哪?” “就是这里啊!”傻子指向空荡荡的位置,那里只有他刚放的,那瓶孤零零的矿泉水。 …… 三人沉默了,不知何时,一股寒意爬上了他们的脚踝,他们用恐惧和好奇的目光,死死盯着那瓶矿泉水,却没有人说话。 “哦。”许久之后,只有小元沉疑了一声,他蹲下来望着那瓶水,下一刻就缓缓地将水拿了起来。 小元是三人中胆子最大的一个,这种事也只有他敢做。 他在两个女生惊讶的目光中,看了看手中的水,转开瓶盖,大口的喝了起来。 “咕嘟……咕嘟……咕嘟……”水疯狂地涌入口中。 小张跟小艾都愣住了:“小元,你……” 很快两人就发现了不对劲,小元根本就不是在喝水,而是在倒水,他的嘴虽然张着,却没有任何下咽的动作,水只是单纯的倒进他的口腔。 当嘴里装满水之后,剩下的水就像溢出的瀑布一般,全部淌了下来,胸口的衣服早已完全湿透。 “哗……” 小元就这样一直倒着,周围却没人再敢出声,直到瓶里的水被彻底倒完,他才慢慢将瓶子放了下来,低下头,口腔里的水顺着他的嘴角,诡异的奔流而下,像是两道细小的喷泉。 “谢谢。”水还没流干,他就含糊地对着傻子说了一句,由于嘴里有水,所以语气只能模糊辨认,但有一点小艾和小张可以确定,那就是这个“谢谢”。 那是女人的声音! “啊!小元,你要干什么?”小张发出尖叫。 只见小元将空着的水瓶,一点一点地塞进喉咙,他的嘴里不断发出“呃呃”声音,低沉得让人毛骨悚然,可矿泉水瓶毕竟太大了,小李的脸上满是痛苦,他的手却像是不受控制一般,不断将水瓶下按,泪水从他血红的眼角滑落。 他终于将整个瓶子都吞了下去了。 他的身体也随之倒下,抽搐了一会,很快就没了呼吸。 “触犯禁忌了……”小艾不知所措地捂住嘴,颤抖着说,“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触犯禁忌了……我不知道,我白天不是一直跟他呆在一起。” 小张也不清楚,她的老队友昨天就已经死掉了,现在的两个都是这个百人任务里认识的。 小艾和小张对视了一眼,两人掉头就跑。 但她们没跑多远就停住了脚步。不能跑,傻子还在那,好不容易找到的,她们要带走他! . 五点多,刘值敲锣召集所有任务者,通知十一点在老地方开会。 那是最后的期限。 案子必须在那时候全部查清楚,程,关,叶三人出事前要做什么,为什么会被盯,他们又为什么遭到灭口,谁灭的口。 还有,那件事究竟做没做成。 十几分钟后,钟楼站满了人。找到傻子的小艾和小张这两个功臣都在一楼,她们经历过一场凶险后元气大伤。 一楼的其他人有心安慰,却做不到,他们都很焦虑。 钟楼二楼,程金的尸体晃一下,傻子也跟着晃一下,他和陈仰那晚见到的一样,眼睛使劲蹬大,舌头往外伸长。 “前天夜里,你学程金,是不是想告诉他老婆,他出事了。”陈仰试图跟傻子沟通。 傻子的身子晃来晃去。 陈仰又说:“老哥,你有看到是谁把他吊起来的吗?” 傻子还在晃。 “你悄悄跟我说,这是我们两人的秘密,我不告诉别人。”陈仰凑近他,手挡在嘴边,摆出小孩子做游戏的架势。 傻子依旧在晃啊晃,没有丝毫要说点什么的意思。 陈仰不行了,他抓着朝简的手退开点,让其他有想法的队友上。 结果十几分钟下来,不管谁问,问什么,傻子全是一个样,流口水傻笑。天王老子来都没用。 气氛变得又燥又爆,像是有无数扎着火把的箭在乱射,随时都有人中箭烧起来。夜色有点浓了,风把木窗刮得哐哐响,一个打火机飞向傻子。 打火机即将砸到傻子后脑勺的时候,被一只看似柔软无力的手抓住。 乔小姐捏着打火机:“谁的?” 没人承认。 乔小姐眉梢轻挑,妖媚至极:“小孬种。” 楼梯口的人群里响起一道粗重呼吸,一男的冲上去,敞开的皮夹克里胸肌鼓起,杀气腾腾,显然不是想要好好说话。 所以乔小姐就笑了,那男的呆了下,一截雪白长腿从他瞳孔里掠过,他鼻腔一热,裆部倏地一阵剧痛。 杀猪般的嚎叫在二楼震响,一楼的男同胞们虽然不知道楼上的具体情况,但能从那声惨叫里感受到什么,纷纷觉得凉飕飕的。 乔小姐理了理旗袍,她跟傻子说了几句话,无果,于是她就踩着高跟鞋走向陈仰,幽怨道:“小仰仰,傻子不喜欢我这个大姐姐。” “他也不喜欢我这个弟弟。”陈仰来一句。 乔小姐抽抽嘴,若有似无地瞥了眼朝简,话是对陈仰说的:“我有点烦,下楼抽根烟。” 任务者们不约而同地让开,乔小姐懒散地道谢,女孩子都红了脸。 清脆的哒哒哒声一路蔓延到钟楼出口,诱人的香水味在空气里打着旋,久久不散。 接下来,楼上楼下的男女老少轮流上,谁都搞不定傻子。 陈仰坐在楼梯上面,头疼欲裂,肚子里的脏话一筐接一筐的出生。 “要不你试试?”陈仰看向身边的朝简,他自问自答,“不行,你不能参与。” 朝简喂了个奶片到陈仰嘴里:“不要急。” 话落,朝简的眉骨轻抽,这是废话,陈仰不可能不急。 朝简上次见陈仰这样,还是在他重置前的最后一个任务里,那也是审核任务,所以他的状态就是这样。那时候的朝简也差不多。 现在朝简是个旁观者,这一局他只能是外人。 当天边最后一丝光线快要消失的时候,傻子说话了,他说:“躲猫猫。” “什么躲猫猫?”大家都很懵。 “躲猫猫……”傻子往外面走,嘴里一遍遍地重复那三个字,“躲猫猫……躲猫猫……躲猫猫……”他被人拦着,声音变得尖锐,“躲猫猫!” “躲猫猫!”傻子蹦跳了几下,两只圆眼睛一眼不眨地瞪着不让他下楼的众人,“躲猫猫!!!” “好好好,我们陪你躲猫猫。” 所有人都预感到了什么,他们快速分散,随便找个地方待着。 陈仰不担心傻子跑丢,多的是人跟着他。 因此大家都走了以后,陈仰就拉着朝简回了钟楼,直奔二楼。 程金的尸体不需要维持原样了,他把人放下来,让朝简帮忙抠出木盒。 打开木盒前,陈仰有不少猜测,他猜里面都是铜钱,或者是别的玉器小玩意之类,没想到竟然是空的。 空木盒,程金偷来干什么…… 陈仰想不通,他搓了把脸,拿出手机看看时间:“还有几个小时,来得及吗?” 朝简没回应。 “来得及。”陈仰深呼吸,“走,看看傻子去。” 天色很暗了,傻子没有跌倒摔跤,他在纪念馆里跑来跑去,看样子他对这个地方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很熟悉,经常来。 偷偷跟着傻子的队伍逐渐减少,他们在陪傻子躲猫猫,不能开手电照明,视力不行的就放弃了。 等傻子从纪念馆最西边跑到最东边的时候,他后面的尾巴只剩下十多个人。 陈仰脚前的草藤被朝简踢掉,他看了眼越来越沉的夜色,不知道傻子还要跑多久,但愿是他猜的那样,能有收获。 “傻子不跑了。”后面突然传来郑之覃的声音。 陈仰立即眯眼望去。 傻子停在一处假山前,他两只手扒着山石,脖子伸进去,惊喜地叫道:“嘿嘿,找到你了!” 大家分成两队,快速包住假山,结果里面什么都没有。 队伍里掀起了谩骂声,陈仰也骂了几句,他把朝简拽到假山后面,抱着对方发泄了会情绪才好受一点。 傻子继续跑,天已经完全黑了,陈仰也看不见了,他被朝简牵着走。 陈仰不知道傻子跑到哪了,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傻子发出跟前一次一模一样的惊喜声音:“嘿嘿,找到你了!” 此时只有七八个人分开躲在柱子后面,他们身心俱疲,都没动,以为傻子还在玩。 然而就在这一刻,谁都没想到站在一个小房间门口的傻子被推倒在地,一道身影踩着他的脚跑开。 傻子疼得哭叫,他跟个孩子似的在地上打滚:“坏人!我要回家告诉奶奶,让她打你屁股!” 陈仰以最快的速度打开手电照过去,那是个女的,腿上有伤,跑得一瘸一拐,体型偏瘦,穿一身紫色冲锋衣。 那女的拐过走廊,侧脸在陈仰的光线里一晃而过。 “她是……”陈仰的脑子飞速运转,他找到对应的信息,眼皮狂跳,“关小云,她是关小云!” “快抓住她——” 第175章 黑色奇迹 关小云就算没受伤,她也逃不出几十个人的追捕,更何况她的腿伤到了,跑不快。 乔小姐轻轻松就将她的小胳膊给拧到了后面。 大家都有种见到曙光的激动。 关小云没死,这个结果让多数人意想不到,少数人有预料,但猜测是猜测,亲眼所见是亲眼所见,两回事。 不管怎么说,抓到她的这一刻,他们四舍五入等于是完成了第一个任务,可以先让自己放松放松。 多道手电的光集中在关小云身上,她紧闭双眼,挺薄的两片唇抿在一起,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 陈仰打量关小云,脏兮兮的脸上有几处细小划痕,马尾凌乱,冲锋衣上有一股子馊味,像是在垃圾堆里待过。 凌晨那会儿,陈仰和其他人把纪念馆找了个遍,没看见她,不知道藏哪儿了。 要不是那傻子…… 陈仰举着手机扫了扫,他发现傻子坐在地上,一条腿的裤子撸上去,露出白得发光的小胖腿。 张琦正在给傻子吹吹,他就跟带儿子似的,看过去的眼神充满父爱。 陈仰的耳边响起低低的声音:“你以前也给我吹吹。” “……”陈仰的嘴角轻抽了几下,脸颊跟耳朵都有些红,“我那是逗你玩。” “我知道。”朝简说,“那你什么时候逗我?” 陈仰连脖子都红了,他用只有朝简一个人能听见的音量说:“等完成任务,我天天逗你。” “好,天天给我吹。”朝简吐气。 陈仰:嗯???开车了吗?错觉吧,一定是。 风往陈仰燥热的满脑上吹,他凉了一点,思绪回到原来的轨迹上面,傻子在假山那说“抓到你了”的时候,大家去看了,发现假山里面什么都没,以为傻子在玩。 现在陈仰有了另一种推测,那是关小云之前的藏身地,她后来换地儿了,傻子不知道,还去老地方找她。 傻子没找到人就四处乱跑,他对这里太熟悉了,最后还是让他找到了。 至于天一黑,傻子突然吵着要躲猫猫…… 搞不好傻子第一次发现关小云的时候,关小云就以“躲猫猫”为由支开了他。 陈仰把手电的光从傻子那里移到关小云身上,傻子虽然没告诉他们,是谁把程金吊起来的,但他找出了关小云。 由关小云来说那些事,也是一样的。 不对,不一样,陈仰摇头,关小云是当事人之一,她知道的比傻子多多了。 陈仰朝着关小云迈近,他礼貌又客气地喊道:“关小姐。” 一直闭着眼,拒绝交流的关小云睁开了眼睛。 急得没办法的任务者们都有些惊喜,陈仰也有点想不到自己还有这特殊待遇,他又走近了几寸距离,闻到了她呼吸里的腥味,她把嘴咬破了。 关小云的眼睛渐渐瞪大,或许是她气陈仰在那样的情况下都能飞速认出自己,她急促喘息着,狠狠朝他吐了一口唾沫。 陈仰反应灵敏地躲开了,他抓住朝简发抖的手,强行将人拉到不远处哄去了。 接下来的事,有队友们。 陈仰站在一个既可以观察队伍的情况,又能不被打扰的角度,轻声安抚浑身低气压的朝简:“好了没事了。” 朝简的情绪很差,他背靠雕花窗,喉咙里发出被刮到逆鳞一般的低喘,听起来让人不寒而栗:“你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必弄死。” “对,”陈仰说,“吐不到我身上的,我能躲得掉。” 朝简的阈值高低都跟陈仰一个人有关,现在看他差点被欺负,朝简的阈值就骤然低了一大截。 “烦。”朝简控制不住自己,他又怕做出什么事影响到陈仰,只好拿出药瓶,咽了两粒药片。 陈仰心说,我也烦得很,我想喝啤酒吃炸鸡,睡觉看电影,不想提着脑袋查线索看死人做任务了。 越到结尾,心态崩得越快。 陈仰蹭着朝简面颊的指尖蓦地一凉,同一时间,队伍里爆出一声叫喊:“下雪了!” 降温了,穿的少的都赶紧找地儿躲,做任务期间生病了遭罪,哪怕只是一个普通感冒。 细碎的雪花从天而降,悉悉索索地拥住整个纪念馆。 陈仰呵口气:“不知道虚假世界的三连桥有没有下雪。” “季节同步。”朝简说。 陈仰“哦”了声:“那就是下了啊。” “03怕雪花,它肯定又要咬着它的窝往客厅跑,有妮妮那个小姐姐在,估计它也不会无聊,还有文青呢,文青挺喜欢03的,搞不好会带上他们下楼堆雪人……” 朝简打断陈仰的碎碎叨叨:“小雪,堆不了。” “也是。”陈仰抓着朝简的手臂,把眼泪擦在他冰凉的袖子上面。 朝简皱紧眉头:“你想他们了。” “想了。”陈仰拽了拽朝简的袖口,手指钻进去,蹭上他温热的皮肤,但我不会后退不会动摇,我会冲向你,你接好我就行。 . 雪慢慢大起来,大家都将战场转移到了一个前厅。 傻子已经窝在角落里睡着了,他的两只手合在一起枕在脸下,小宝宝睡觉一样。 而关小云的嘴还跟蚌壳似的,撬不开。 那一口唾沫要是再来一次,很有可能会引发血案,陈仰是没办法靠近关小云了,问话的活只能交给其他人,他一边这么想,一边着急焦躁。 大部分队友陈仰都不熟悉,不清楚深浅,他往老队友那看,试图催一下。 结果发现老队友们全站在外围,就没一个想要上前尝试尝试的。 陈仰一口老血卡在了喉咙里,朝简怕他后背,给他顺了顺。 “你妈的,不如打一顿!”队伍里有人吼了出来,好几个跟着附和。 关小云无动于衷。 “乖乖,好冷啊。”江江搓着手凑近任务目标,“姐姐,你配合一下,大家都能早点完事,多好啊,求你了。” 关小云行尸走肉的姿态出现了一丝裂痕,她愣愣地看着江江。 江江刷地扭头对大家使眼色,这是怎么回事,她是不是看上我了?是不是是不是?我要出卖色相吗?卖身我不会啊! 陈仰看了眼旁边的张琦,张琦会意地走到江江身边,小声说:“你好像和叶宇是一个类型。” 江江:“……搜噶。”他转过身,对着手心呸呸两下,自我感觉良好地把手往头上抹了抹,“看我的。” 下一刻,大家就听到江江对着关小云,甜腻腻地喊了声:“小云~” 他们有点想吐,但关小云的眼睑颤了颤,气息变得柔软了不少。 众人:“……”好吧,是他们不懂。 不一会,经过一场暗中商议,诺大的前厅只剩下江江和关小云,大家都在外面等着。 江江的同伴蹲在门口嗑瓜子。 陈仰:“你不担心?” “担心啊。”他把怀里的小包洽洽瓜子拿出来,“要吃不?” 陈仰没忍住地要了一点瓜子,转手就给了朝简。 朝简剥一个,他吃一个。 厅外风吹雪花飘,天寒地冻,厅里弥漫着一股子家庭和睦的温馨味道。 江江虚虚地扶着关小云的胳膊,体贴道:“小云,咱去椅子上坐着说。” 关小云看着他的眼神发直,俨然是一副深陷儿女情长的可怜模样。 江江还没走两步,他的余光里就捕捉到一道寒光。 那刀片在距离江江脖子动脉一寸时停住,无论关小云怎么使劲,都不能前进分毫。 江江的身手算不上多强,对付普通女孩子绰绰有余。 “你以为我的朋友们为什么要让我和你独处?”江江瞥了眼女人受伤的腿,告诉她残酷的现状,“前厅的出口就一个,你是逃不出去的,省点力气吧。” 关小云布满血丝的眼睛瞪着江江,抓着刀片的手还在不死心地用力挣扎。 “窗外也会有人把守。”江江轻松扣下她的刀片,找纸巾包起来塞口袋里,“而且我的部分朋友对血腥味十分过敏,这么说吧,你要是前一秒给我划拉出口子,他们下一秒就能冲进来了,无论如何你都逃不了。” “我们又不会害你。”江江甩了甩后脑勺的小老鼠尾巴,“大家坐下来聊聊就好了,这么多。” 关小云没了刀片,她脏污的脸上就涌出了一片死灰之气。 “你同事程金就死在这儿的钟楼二楼,挂大钟边上了,这个事你知道的吧。”江江心里急得跟热锅上屁股烧起来的蚂蚁似的,他把手指环节捏的“咯咯”响,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控制不住地给这个女人一拳。 关小云又闭起了眼睛。 “吊死鬼好可怕,舌头吐出来,像这样。”江江伸舌头,故意掐自己脖子发出呼吸受阻的声音,“呃……” 关小云有点抖。 “你同事的眼睛往外突,死不瞑目。”江江用鬼故事的标准音量说,“而且很臭,那味道就像是……夏天买回来的猪肉,忘了放冰箱,闷在扎紧的袋子里一整天的味道。” 关小云抖得幅度大了一点。 就在江江准备乘胜追击的时候,角落里突兀地响起了一串傻兮兮的笑声。 “嘿嘿……嘿嘿嘿……” 傻子还在那窝着呼呼大睡,大家出去的时候,把他落那儿了。 “傻子都是傻子,这时候还睡得那么香。”江江佩服又羡慕。 “傻子怎么了!”关小云脱口而出,“要不是他,我也死了。是他帮我引开了那些人。” 江江耳朵一动:“他们是谁。” 关小云猛然抿住没有血色的嘴唇。 “是你的其他同事?刘值他们吗?”江江的眼里流出睿智之色,“刘值让我们调查你们的失踪一事,你们留下的遗书里有提到一句‘他们盯上我了’,一模一样的内容,所以其实是,他们盯上你们了,只是你们不知道对方也被盯上了而已。” 关小云的嘴唇轻微发颤。 江江不假思索道:“现在你的同事程金死了,叶宇死了,只剩下你……” 门外的众人徒然听见了一道崩溃的尖叫。 “啊!!!” 他们冲进来就看到江江从后面箍住关小云,嘴里骂骂嚷嚷着什么。 而关小云一改之前的样子,她的马尾松开了,头发因为挣扎披散在眼前,神情悲痛,满脸鼻涕眼泪,嘴角流着口水。 “她突然发疯,我怕她咬舌自尽,情急之下就卸掉了她的下巴。”江江手忙脚乱地捞着关小云,这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和女孩子这么近,他感觉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傻逼,不会直接打晕啊?”老肖看不下去地走到江江身边,手成刀砍在了关小云的后颈。 “……忘了。”江江怀里的关小云停止哭叫,她闭着双眼,身子往下跌。 陈仰问道:“江江,她为什么突然发疯?” 周围人也通通看向江江,对啊,为什么?目标不是把你当替身了吗,怎么这么快就谈崩? 一下子成了焦点,江江心虚地躲开大家的视线,他把关小云放在椅子上面,弱弱道:“可能,也许,大概,嗯,呵呵,是我跟她说了叶宇的死。” “……” 陈仰掐了掐眉心,男朋友的死讯给了关小云一记重击。这是能料到的场面,也跳不过去,只是来的有些早。 “你该问的都已经问完了?”陈仰看江江。 “我才开了个头。”江江往他的小同伴身后躲。 有人气的咆哮:“那你他妈的刺激她干什么?” 江江下意识想还嘴,同伴抢先说:“他傻白甜,做事不过脑,仗着自己有点帅就放弃了智商,我替他像你们道歉。对不起,是我的小伙伴愧对组织的信任,给组织添麻烦了。” 说着就按住他的头,弯腰鞠躬。 众人:“……” 氛围从剑拔弩张的群殴开场变得微妙,多数人觉得算了,这一环节翻篇,少数还要揍人。 于是前厅里就吵闹起来了。 张琦把烟屁股丢地上,鞋底碾碾:“老弟,现在怎么整?” 七点了,任务时限还剩四小时。张琦感受到了上学时期考试交卷的心慌,可考试不交卷顶多被老师跟家长骂,任务是要死人的,他想砸点什么东西解解压。 陈仰沉吟道:“去她家吧。” “那不是更刺激?”张琦不明白。 “节奏已经乱了,只能一乱到底。”郑之覃越过他们出去。 张琦眼里的迷糊退散了一些,他好像懂了。 大家一起走目标太大,会引起游客们的好奇和紧张,他们只好分开走,在关小云家集合。 下雪了,景区呈现出了一种别样的热闹。 陈仰和朝简穿过小巷走上主干道,游客接踵而来,小吃的香味飘了一路。 关小云由几个任务者负责带去目的地,他们主动接下的那个活,有郑之覃跟队,他的实力陈仰是信得过的,不担心会出意外。 有游客抱着关东煮从陈仰身边经过,他的肚子叫得更响。 陈仰还没说什么,朝简就给他买关东煮去了。 前面有骚动,陈仰匆匆跟朝简打了招呼就去查看情况。 一对年轻夫妇正在吵架,吵得不可开交,陈仰听他们翻旧账,陈芝麻烂谷子全都往外抖,他不明所以,还是围观群众告诉他说,孩子丢了。 不找孩子,在这吵什么呢,翻来翻去一笔烂账,陈仰心头的火气蹭蹭往上冒,嘴上还在积极帮忙解决问题:“女士,先生,你们说一下孩子的特征,穿什么衣服,多大,留的什么发型,手上有没有拿东西,我帮你们找找。 那对夫妇停下争吵,他们一致的将矛头对准陈仰这个外人。 “就你一个怎么找?还不快去叫你的同事!” 完了就继续对吵。 “我说不想来青城旅行,你非要来,现在好了,豆豆丢了。” “是我要来吗,我比你还不想出来玩,要不是你妈跟豆豆提什么旅游节,他上了心,吵着要看,我能订机票?你妈不知道,你能不知道吗,我忙得要死,为了这趟旅行,我熬夜赶了好几天工!” “所以呢?这跟你没看好豆豆有什么关系?” “我赶工不累啊?我走路都犯晕,你让我看豆豆,你怎么不带他?!” “我懒得跟你吵,来之前我就跟你说我做了梦,噩梦,凶兆,青城三连桥不能来,你觉得我是在放屁,结果呢,我们今天下午才到这里,晚上一转眼豆豆就没了,你从来都不把我的话当回事,但凡你信我一点,我们这会就不会在这里……” “……” 陈仰感觉自己的脑子成了一个木鱼,被人不停地敲啊敲,敲啊敲,快要裂了,他扭头找围观群众搜集孩子的信息。 还没搜集完,陈仰就见钱秦牵着一个男孩往这边来,那男孩和群众描述的一样。 围观的站开点,有人大喊:“两口子还吵啥啊,你们家娃被好心人送过来了!” 男孩攥着钱秦的手,不往爸妈那跑。 他妈妈哭叫着扑了过去,一把抱紧他,连声问他跑哪去了,为什么不听话。 “行了,豆豆没事就好了。”当爸爸的没那么情绪化。 “我们今晚就走吧,离开三连桥。”他捂着跳动的右眼皮,“我说真的,我心里头……” 孩子妈打断他,冷笑道:“你要走就自己走,我一个人带豆豆看旅游节。” “又不是只有三连桥有旅游节,其他地方也有,我们可以等别的地方旅游节到了,再去看啊。”孩子爸看她就是不往心里去,气得大吼,“你信我一回行不行!” 年轻女人也是个固执性子,她没搭理丈夫,径自抱起孩子走了。 四周的游客里发出窃窃私语。 “带孩子出来旅行不是挺好的事吗,吵架就没意思了。” “对啊,真不知道吵什么,的亏孩子没丢,要是丢了,后悔去吧。” “……” “来都来了,就看看呗,明天不就是旅游节了吗,也不差一天吧,总统都没这么忙。” “……” “三连桥每年都有旅游节,哪年出过事啊,还凶兆呢,这当爸的真是,为了回去也不找个好点的理由。” “话说三连桥很多年没在旅游节前后下雪了,不知道明天下不下,走了走了。” “……” 陈仰没再管小插曲的后续会怎样,他退出人群,叫住钱秦。 “幸好你看到了孩子,不然我一时半会找不到他,那对夫妇闹起来了,我有可能触犯禁忌。”陈仰跟钱秦道谢。 钱秦白了大半的头发上覆着碎雪,他微微驼背,一只手放在外套口袋里,一只手垂在裤子一侧,还维持着被攥的样子。 “我在你前面碰到的这场闹剧,找孩子不是为了你。”钱秦。 陈仰没改变自己的想法,尽管如此,钱秦还是有帮到他。因为他也碰到了这个事,就也要负责化解。 大晚上的,下着雪,如果钱秦没找回孩子,那还不知道要费多少时间。 平时找就找了,把景区查个底朝天都没问题,可这会不行,第一个任务正在艰难收尾,就很麻烦。 “大哥哥!” 男孩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他把手里的小汽车举高,一双黑黝黝的眼睛看着钱秦,眼里满是纯真和善意,“这个送给你。” 钱秦一动不动地站了会:“谢谢。” 男孩还想和钱秦待会,他妈妈把他带走了,这次他没有再能跑回头。 陈仰看钱秦蹲下来,按着小汽车在青石板上蹭了蹭,小汽车慢慢悠悠地往前走了一段。 钱秦拿起小汽车离开了,他外表有多孤冷沉静,内心的岩浆就烧得有多烫,骨头架子仿佛都在起火。 关东煮的香味从左侧传来,陈仰将视线从钱秦消瘦的背影上收回来。 朝简把纸杯给他。 “景区的事还挺多的。”陈仰捧着纸杯,感受一股股的热气往他手心里钻,他呼出一口气,眼睛扫视红灯笼高挂的三连桥,这块真实世界的碎片随着任务的进度推进,越来越不真实。 “小陈,怎么回事?”人群里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陈仰看着向他走来的刘值,脑子里是对方杀人碎尸糊墙的事,他大力咬碎一个牛肉丸:“刚才有个小孩走丢了。” “什么,孩子走丢了?现在找回来了吗?”刘值脸上的温和瞬间就不见了。 陈仰点头:“找回来了。” “那就好。”刘值又恢复成原来的神态,“十一点开会,没忘吧。” 陈仰说没忘。 刘值也没问查得怎么样了,只是叮嘱了一遍。 陈仰一直戒备地盯着刘值,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才道:“快走。” 朝简带他抄近路。 陈仰吃关东煮吃得烫嘴,他不耐烦了,没吃几个就给了朝简。 . 陈仰到关小云家的时候,只有小部分任务者到了,大部分还在路上。 第一波到的任务者都在堂屋的屋檐下待着,没进屋。 男同志们的眼睛跟着朝简手里的关东煮转,几个女同志的眼里没有关东煮,只有吃关东煮的帅哥。 陈仰进了堂屋,开灯,他等了会,队友们陆陆续续都到了。 人数和纪念馆的时候不相符,少了十来个,其中就有郑之覃的辅导员。 这个现象让队伍里的气氛变得紧绷。 “我,我来的路上听到几个游客讨论,说是有游客不满意还有三个景点没开放,和管理处的人吵起来了。”一个小个子男生犹豫着开口。 那十来个应该是急着往关小云家赶,没管纠纷,或是彼此都抱着别人会搞定的心态,最后触犯禁忌死了。 陈仰扫了眼背对着他,站在院里抽烟的郑之覃。 那辅导员当时是和新认识的同龄女士一道走的,没和郑之覃同路,要是他们一块儿的话…… 烟味混着寒气往陈仰的鼻息里扑,他的眼前浮现出郑之覃站在潘霖的尸体边抽烟的画面,以及那声“小朋友,走好”,他无声地扯扯嘴角,脚步迈了出去。 “你要不要去找找你辅导员,也许她只是有什么事耽搁了,来晚了。”陈仰停在郑之覃身旁。 郑之覃弹了弹烟灰:“我看到她的尸体了。” 陈仰不再多言。按照年龄,他应该喊那位辅导员一声阿姨,她给的那袋大枣还在他床头放着,没吃。 他能记得的就是她的脸很素,干练清瘦,下巴正中间有颗痣。 这还是接触过的,像那些没接触过的死了,陈仰都没印象,只会觉得,又少人了。 百人任务,百人……几乎都是几条人命,十几条人命的减少,就像是单纯的数字一样。 陈仰返回堂屋,他拐到楼梯口,脚步不停地直奔二楼。 二楼的楼梯口有个门,打开进去会有几个屋子,其中一个是关小云的房间,后来他们为了找线索,把墙壁和地板全砸烂了。 陈仰走那天将二楼的所有门窗都关了起来,有个屋子里面放着一具年轻人的尸体,一具老年人的尸体,还有一具碎尸,那味道无法形容。 陈仰戴着口罩进去,快速开窗散味。 等味道没那么冲了,他才让队友把关小云背上来。 关小云还没醒,或者说她不肯醒,不愿意面对现实,这状态跟武玉有点类似。 “按穴位吧,按她的人中,中泉,涌泉三处。”一个任务者说。 “她不是突发性昏厥,是被敲晕的,哪能晕这么久,早该醒了。”队伍里有不同的声音。 乔小姐将关小云提到自己跟前,凑在她耳边说了什么。 关小云的眼皮直抖。 “醒了。”乔小姐轻笑。 刚才她说的是:你不想见见你男朋友吗,他连个给他收尸的人都没有呢。 关小云看着堵在楼梯口那扇门前的一伙人,嘶哑地问道:“他在哪?我男朋友在哪?” “你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我们就让你见他!”江江高喊。 关小云用一种要吃了他的眼神看他。 江江往同伴身边缩了缩,这女人爷爷的事,他是绝对绝对不敢说漏嘴了,怕她想不开,什么都没说就自杀了。 关小云垂着头不说话,过了好一会,大家渐渐开始不耐的时候,她才慢慢开口。 “我以为只有我一个。”关小云两只手插进头发里,用力揪住一把,“我没想到程哥和阿宇竟然也……我不知道……阿宇为什么……呜呜……” 楼梯上的女人失声痛哭起来,这起悲剧跨度的时间很短,就是上周的事。 上周关小云跟往常一下在景区巡逻,她下班回家的时候,发现门口的信箱里有一封匿名信,信上说只要她答应做一件事,就会支付她一笔钱。 关小云以为是骗子就把信丢了,谁知当天晚上,她收到信息提示,卡里突然多了十万。 很快她就收到了第二封信,那个匿名人士透露,十万只是诚意,她开始信了。 “我起先没想答应的……”关小云看着自己粗糙的手指,“那笔钱我几辈子都赚不到……我只是想过得轻松一点,有错吗,我有错吗……” 听她说的这些,众人不言而喻,她这是被金钱诱惑了。 俗话说,富贵险中求。错没错都是相对应的,他们是旁观者,不好评价。 “我不明白,阿宇为什么要和我走上一样的路。”关小云蹲下来,嘴里发出痛苦的呜咽声。 陈仰隔着点距离,俯视她的绝望:“你明白的吧。” 关小云的身子一震。 “他妹妹的婚姻是个灾难,她想开个店换种生活方式,可是开店需要本钱。”陈仰略微一顿,“他也有了喜欢的姑娘,要为他们的将来做打算。” 关小云把头埋进了臂弯里,肩膀抖个不停。 “程金也差不多吧,”陈仰说。孩子要出生了,有个可以摆脱困境的机会掉在了自己面前,只要抓住了,一家就能过上好日子。他即便明知有危险,还是会抱着侥幸的心理赌一把。 陈仰深吸一口气,之前郑之覃告诉他说“程关叶三人的共同点是穷”,当时他还不以为意,他认为三连桥有不少家庭的条件都差,那不算特点。 现在想来,那就是共同点,只不过人生翻盘的机会没有分散在所有疲于生机的人身上,只给了他们三人。 没谁关心所谓的报酬是多少,也不管匿名人士是猎奇还是出于什么想法,他们只想知道,关小云做了什么事。 然而关小云又不配合了。 “叮”楼梯上响起一声金属轻响,乔小姐扣动打火机的盖帽,“妹妹。” 关小云没反应。 乔小姐给她烟:“要吗?” 关小云接过烟,乔小姐弯腰给她点燃。 “程金偷的梳妆盒是干什么用的?”乔小姐倚着墙壁,旗袍开叉处的风光若隐若现,既有韵味又火辣利落,她不招手,就没人看靠近。 关小云第一次抽烟,才抽一口就咳嗖不止,她咳了会继续抽烟,第二口好了一点:“大家在管理处上班,成天的围绕着这些景点,会听到些迷信类的东西。 “传言那梳妆盒的主人生前是个待嫁的女子,她被情郎背叛,自杀了,一直住在盒子里,只要谁拿走盒子供起来,女鬼就会报恩。”关小云说,“程大哥指着女鬼保护他的老婆孩子。” “假的。”她笑出声,泪流满脸。 乔小姐轻啧了一声:“不但可怜,还蠢。” 关小云蹬过去。 “还是个善良的人。”乔小姐挑眉。 关小云徒然变色,她颤着手狠狠抽烟,边抽边笑:“我不善良,我自私,哈哈,我会天打雷劈。” 乔小姐扫了扫等结果的众人,她见实际差不多了,就进入正题:“你究竟做了什么事?” 关小云抽了好几口,她张张嘴,缓慢地蹦出三个字:“体验馆。” 大家一片哗然,体验馆?景区有那个景点吗?没有吧? 陈仰欲要找朝简求证,他的头皮猛地一阵颤栗,当初火车站的任务期间,他翻看的那本杂志是青城旅游攻略,而其中的三连桥比虚拟世界的三连桥多了个地方。 陈仰进来这里以后,他试图回想那个多出来的地方是哪,可他怎么都记不起来了,那部分记忆如同被全部抠掉了。 现在陈仰想起来了,那个多出来的地方就是体验馆! 他想起来了! 陈仰心跳加速,头皮颤栗,他将抿白的唇贴在朝简耳边,呼吸急促:“你记忆里的三连桥也有体验馆?” 朝简道:“没有。” 那一瞬间,陈仰的脑子里闪过很多想法,流星雨似的划过去了,没留下痕迹。 陈仰听见队友们闹起来,七嘴八舌,他也听见关小云说:“封起来了,很多年前就封起来了。” “它的位置在哪?”乔小姐懒洋洋的语调和周围的紧张格格不入。 关小云不出声。 陈仰冷不丁道:“位置是不是在管理处?” 关小云放在膝盖上的手剧烈一缩。 陈仰猜对了,不出意外的话,入口就在那个小门后面。可惜他们拿不到刘值的钥匙,不能进去探个究竟。 “是在管理处,地下。”关小云望着虚空,“要走通道,很长。” 她说体验馆原本只是一个普通景点,在地下一层,会在旅游节当天开放,游客们进去听旧时代的声音,体验过去。 某一年,体验馆发生异变,从那以后就被封了,也成了三连桥的禁忌。 她记事起,那个地方就是一块空地,靠着纪念馆西边。 关小云要做的事就是进体验馆,转开一个圆盘,全程打开视频将一切录下来,信上的人叮嘱她小心看守者们,她不当回事。她在三连桥出生长大,就没听过见过什么看守者。 体验馆也只在奶奶留下的日记里看到过,很普通的一个景点。 至于异变,奶奶没有记录多少,只写了四个字。 关小云说不清自己是为了钱,还是有好奇的成分在里面,她按照奶奶日记里的信息找到一个入口,偷偷进了体验馆。 在那之前,关小云都没想过会有生命危险,她只当是有钱人差遣穷人,找乐子玩。 直到她走下台阶,穿过地下通道,走了不知道多久,看见那个她以为不会有的圆盘,她不自觉地靠近。 大家听到这,都屏住了呼吸。 “我意识到自己的状态很诡异,就跑了,我没碰圆盘。”关小云继续往下说。她回家发现手机都没开,视频也没录,但她不想再去第二趟了。 十万块已经花没了一万多,关小云想办法凑齐放在卡里,她想的是,就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穷就穷吧,至少安全。尝过害怕以后,她知道,没有什么比平安更重要了。 可事情没有让关小云如愿,她的生活回不去平淡的时候了,因为有人盯上了她,还不止一个。 关小云怀疑盯上她的就是那些看守者,她想报警,但如果报警,就会牵扯出她收过的信和钱,况且她也交代不出匿名人士的任何信息,她开始犹豫挣扎。 没有人可以商量,关小云焦躁神经质地到处写“他们盯上我了!”,写了很多。 那群看守者盯得很紧,关小云想逃跑,可景区前后门都有人盯守,根本逃不出去。她只能先躲起来再想办法。 那时候关小云还天真的以为,看守者们只是盯着她,不会杀人灭口。后面的事都是她没有想到的,一步错步步错。 关小云因为一念之差害了自己,她躲藏的这段时间后悔不已,程金被杀的那时候,她怕得要死,更是想过自杀。 但她没那么做,她不在了,爷爷怎么办。 关小云突然站起来:“我爷爷呢?” 众人在忙着梳理关小云所说,他们闻言,都没和她对视。 “我爷爷呢?!”关小云被不好的预感充斥,她煞白着脸,哭红的眼睛瞪大,“啊!我爷爷去哪了?” “死啦!”有人火爆地吼道。 关小云呆滞地看过去:“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她推开几个人,往对方那边去,结果还没走两步就往楼下栽。 张琦及时把人接住:“晕了。” 陈仰说:“先放着吧,我们理一理线索。” . 楼梯上的众人以小队或个人模式散开,陈仰拧开楼梯口的门走进去,他把尸体往外拖了拖,放在门口。 “解题的方向错了。”陈仰自言自语,“我还以为遗书里的‘他们’是指管理处的刘值等人。” “体验馆,体验旧时代的声音,是有画面可以观看,还是用耳朵听?看守者是当年目睹异变的那群老家伙吗?也有可能是他们的后人。” 陈仰捋着思绪,目前的进展全部推向了明天的旅游节。关小云没碰圆盘,体验馆还是封起来的样子,那明天会有意外吗? 叶宇和程金都死了,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和关小云一样,进去发现不对劲就跑了。 陈仰随便在地上坐下来,他让朝简检测自己的体温和心跳:“我感觉我的阈值升上去了。”因为现在的他挺平静的。 朝简检测了一番:“没事,有波动是正常的,不用管。” 陈仰把手给朝简,让他捏。 楼道里隐隐有细碎声音,陈仰很熟悉,那是药片在瓶子里碰撞的声音,他往楼下探了探头,发现乔小姐在吃药。 陈仰忍不住出声,关心地询问:“乔姐,你怎么了?” 乔小姐咽下药片:“治性瘾的。” 这回答直白到了极点,陈仰听得抽口气。怪不得她在这里没有和哪个任务者纠缠,也没接近npc们…… 毕竟不论是痕迹,气味,还是状态都能看得出来。 乔小姐收起药瓶,手指在卷发里穿梭,指甲油换成了正红色,被她雪白的肤色一衬托,艳得让人移不开眼。 本来她是个享乐主义,命运给什么就接什么,权当是放松解压了。 去年年底发生了一件事,一个床伴的老妈找侦探查到她的住处,要给她下跪,求她放过自己儿子。 那儿子也给她下跪,求她别不要自己。 乔小姐突然就厌倦了那种生活,厌倦了以性爱的奴隶生活,她想看看瘾能不能戒掉。 医生很温柔,药也不难吃,于是乔小姐开始接受治疗,渐渐的,药物和生长在她骨子里的欲望产生了斗争。 陈仰抓捕到乔小姐眼里一闪而过的躁郁,他怀疑是那药的副作用把她送进了这个审核任务。 “我怎么什么都跟你说。”乔小姐悠悠道,“小仰仰,你是我闺蜜。” 陈仰:“……” “这次醒得倒是很快。”乔小姐刚说完,墙边的关小云就踉跄着朝门口跑来。 “啊——”关小云撕心裂肺地大叫。 陈仰的耳膜有点疼,他的阈值又下降了,现在的他也想叫两声。 关小云瘫坐在爱人和亲人的尸体中间,她疯疯癫癫的,嘴边挂着血丝,嘴里神神叨叨个不停,一会说“阿宇肯定是来找我的”,一会又说“爷爷走了,我错了”,后来就不知道念的什么了。 陈仰凑过去才听清她说的是:我撒谎了。 “什么?你撒了什么谎?”陈仰不知怎么有点慌,他捉紧朝简的手,眼睛锁住关小云。 关小云挨个看陈仰几人,又去看闻声跑上来的其他人,她怜悯地看着他们,眼里还有几分歉意,之后变成漠然。 “我其实打开了……” 关小云的脸白得跟鬼一样,那晚她被迷失了心智,受到了蛊惑,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手已经转开了圆盘。 “报应来了,报应这么快就来了!”关小云躺在亲人跟爱人的尸体身边,扭曲着脸哈哈大笑,泪流不止,“要是真的像传说中的那样,打开就会再现异变,那就一起死吧,都别活了……我打开了,来不及了……完了……” “别吵。”乔小姐给了她一耳光,“你打开了什么?” 关小云鼻涕眼泪一起往下流,她闭上眼睛,大大地咧着嘴,一字一顿:“黑色奇迹。” 第176章 黑色奇迹 晚上十一点,雪停了,天地冰冻。 纪念馆西边,乌泱泱一群人站在那里,陈仰在前排中间位置,他正对着刘值,稍微抬个眼就能来个四目相视。 但做总结的不是他,是队伍里一个搞学问的大叔,就那种腹有诗书气自华,谈吐很好。 陈仰在开小差,关于那具女游客碎尸的事,他问过关小云,她果然是不知情的。 谁知道重装个房间,墙里面跟地板下面会被人糊进去尸块。 体验馆的看守者还在追杀关小云,他们要做任务,精神不好,不可能照看同样精神很差的她,所以他们把她交给了管理处的人,她的生死看她运气。 陈仰轻晒,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句话是对命运的叩拜,即便是不真诚的。 背上多了个手掌,指腹在他脊骨处敲点了几下,他的呼吸快了几分:“我没消极。” 朝简看陈仰说假话,默了默,牵住了他的衣角。 大叔已经讲完了关,程,叶三人的事情,确切来说是两起命案,一起失踪案。 “没想到……”刘值咬住厚厚的手套拽下来,露出来的手伸进口袋里摸出烟盒跟打火机,“真没想到……”他逆着风雪点烟,又将那几个字重复了一遍。 陈仰回神:“凶手查出来了,事情能了了吗?” 刘值像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我一直以为体验馆的看守者是编的,假的,没想到真的存在。” “刘队!”陈仰低吼。 “啊?”刘值似乎这才反应过来,“了了,这件事搁下了,明天就是旅游节了,大家都回去吧,早点睡,明天会很忙。” 众人:“……”这就要散会?耍他们玩呢,不留下线索就别想走! 一拨人拦住刘值,手电的光往他脸上打:“什么是黑色奇迹?” 刘值显得挺迷茫的:“我不知道。” “大家都是街坊四邻的,别这样。”他举起亮度强几倍的大手电,“有话好好说。” 大家气红了眼,滚你妈的,谁跟你是街坊四邻! “各位,我跟你们中的部分人是一个年代的,你们是第一次听说黑色奇迹,我也一样。”刘值好言好语,“有问题大家一起解决,总会有办法的,人多力量大,不要慌。” “老子现在就想打死他!”队伍里有人呼吸喘得跟牛一样。 “忍忍,没到时候”“不差这么一会”“现在我们跟他还是街坊关系,没撕掉伪装”有几个稍微冷静些的声音在劝阻。 陈仰的眼睛被风吹得睁不开,他眯着眼走到刘值面前:“当年体验馆发生了异变,被封了,现在被关小云重新打开了,我们要做什么防备?” 张琦在陈仰后面说话:“我们是不是要尽快通知游客们,让他们离开这里?还有三连桥的居民,要全部驱散!” “那旅游节怎么举行?”刘值冷喝了声,他的音量降下去,嘴边露出一丝怪异的笑容,“人都走了,那能是旅游节吗?不能走,得留下来,越多越好,热热闹闹的。” “不让大家走,那到时候体验馆再次变异,不都得死?”张琦大叫,“我们都不知道具体什么情况,会有怎样的异变,不是应该做好万全的准备吗?!” 虽然那些人对任务者来说都是npc,可在他们的世界,他们都是人。 “哎……很多事不是想做就能做的,我只能说,我们尽全力做好自己的工作就行。”刘值恢复如常,他的声音夹在风声里,模糊不清,“至于体验馆的事,大家都要守口如瓶,家人也不能说,越少人知道越好,免得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毕竟体验馆已经被封了很多年,早就从三连桥的景点里除名了,没人再提起它,旅游节期间不一定就会出什么乱子,黑色奇迹也只是传说,真的假的谁知道呢。”刘值呢喃。 刘值的鸡汤来的猝不及防,一股子死人味:“现在什么都没发生,不要自己吓自己,回去洗个热水澡,明天太阳升起来,又是新的一天。” “看守者都出现了,这还叫什么都没发生?”陈仰冷笑着呛他。 “各司其职,各尽其责,那不是我们该操心的事,我们需要做的是维护景区治安。”刘值没有生气,他吸了两口烟,和蔼道,“我相信大家劲往一处使,一定能协助其他工作人员把旅游节办好。” “诶,刘队,等等,我还想问你个事。”江江在靠近刘值的时候,脚下没站稳,直接撞在了他身上,把他抱了个满怀。 刘值扶住他:“什么事?” “就是,明天旅游节几点开始啊?”江江磨磨蹭蹭地松开刘值。 “跟去年一样。”刘值道。 “……” . 刘值走后,所有人都看着江江。 “咱们这支庞大的临时队伍,也就在这时候有点默契。”江江拿出一个钥匙扣,那上面挂着三把钥匙。 大家没耽搁,他们分头行动,一伙人要用各种理由拖住刘值,让他晚点发现钥匙不见了,剩下的都去管理处。 门是关着的,今晚没工作人员值班。 陈仰以为这是好的开始,半分钟他知道自己想多了,不对,是想反了。 钥匙打不开门。 陈仰又使劲把钥匙往孔锁里戳,孔锁发出难受的声音,像是在说,尺寸看似试对的,实际不对,麻烦拔走。 江江和围得比较近的几人异口同声:“没事,还有两把。” 外围的也在你一言,我一语,急什么,这把不是大门的钥匙,那就是其他两把里面的呗。 朝简捏了捏陈仰的后颈。 陈仰受到了对象和队友们的鼓舞,他握住另外两把钥匙,将其中一把捅进锁孔里……还是打不开。 陈仰周身的气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爆了起来。 “没事没事,老弟,没事的,还有最后一把,这把肯定是了。”张琦安慰陈仰,也安慰大家伙。 周围的空气变得有些躁,大家的气息都不再平稳,有什么一触即发。 “我再试试。”陈仰把手心里的汗擦在裤子上面,他深呼吸,小心谨慎地试了最后一把。 然后……没打开。 操。 陈仰要跳起来踹门,朝简把他抱到一边去了。 “乖乖……假的……三把钥匙全是假的!”江江一张脸赤橙黄绿青蓝紫,刘值把钥匙放在外套里面口袋,他废半天劲才顺出来,结果?嗯嗯嗯??? 队伍里响起一片咒骂。 “什么玩意?这是挖坑等我们呢!” “……” “呵呵呵,而且还是巨坑,一下埋了咱一个队。” “我靠,这是我碰过的最鸡贼的npc!” “……” 大家的表情都很差,谁不是啊,以前的主要npc要么上来就阴森森神出鬼没,明晃晃地作恶,把搞事两字写在脑门上面,要么从始至终都披着劣质的好人皮,我不揭你的皮,你不伤害我,我们彼此安好,世界和平。 这次的类型真是“活泼”,把他们当猴耍。 有个脖子上纹了一圈吻/痕的老哥找砖头砸锁,“哐哐哐”的声音特别响,听起来让人心惊肉跳。 其他人有的给他打气,有的不赞成这个举动,江江就属于后者,他抓着同伴的手臂,小媳妇似的伸了伸头:“大哥,你这么砸,会不会影响到游客?” 那老哥还没说话,跟他一边的任务者就跳了出来:“管理处哪来的游客!” “不是啊,你们没注意吗?管理处的附近就有一个民宿。”老肖的小搭档指指一个方向。 他刚说完,民宿的一个窗户里就冒出一声气急败坏的咆哮:“谁啊?烦不烦,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妈的,别逼老子投诉啊!” 老哥默默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下一刻就控制不住地将砖头砸出去。 那砖头落地就蹦起来,飞处于老远。 被npc耍,被游客威胁投诉,管理处的大门锁还他妈是气死人不偿命级别,砸这么半天都没变化,正常的锁早烂了。 三重打击让任务者们暴躁到了一个临界点。一时间,队伍里又是烟味又是零食袋被撕开的清脆声,期间还夹杂着锤树踢墙的砰砰响。 大家都以不同的方法缓解自己的情绪,他们心里清楚,这个任务跟以往的都不同,以往就一个主任务,顶多会有个支线任务。而这次是任务连着任务,都是主线,互相关联,互相牵制又互相交叉着推进,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百人开局到现在,这任务的特殊已经够强烈了,还不知道有什么险境在等着他们。 . 陈仰蹲在墙根下面,他靠吸对象让自己离发疯的边沿远了一厘米,不敢离太远,更不敢彻底远离。他只能把自己放在随时都能疯的界限。 “老集村那会儿,你用一根铁丝就把祠堂的门锁打开了,这次呢?”陈仰红着眼看朝简。 “你忘了,我不能参与。”朝简道。 陈仰眼里的光瞬间就没了。 朝简摸他眼睛:“我即便能参与,那锁我也开不了,只能用钥匙开。” 陈仰在朝简的掌心里闭上双眼:“钥匙只有刘值有,他藏得很紧,明天就是旅游节了,体验馆我们还没进去过。” 朝简偏开头,没让陈仰看见他眉间深刻入骨的阴霾。 进了这个任务的任务者都容易慌,容易崩塌,实力也会在原本的基础上大幅度下降,安慰是起不了什么作用的。 朝简尚未开口,就有一只冰冷的手伸进他的衣服里面,伴随一声嘀咕:“我想了想,既然最后的任务地点是体验馆,那我们就肯定能进去。” 朝简愣了愣,笑:“嗯。” 他低着腰背,把头凑近,让身边人更好地在他衣服里暖手。 快到零点了,一行人离开管理处,拖拖拉拉地走在风中,走在夜幕下,走在小巷里。 陈仰想起来一个被自己遗漏的事,他在队伍里找到郑之覃:“傻子呢?” “早送回去了。”郑之覃说,“这会在自家被窝里做美梦。” 陈仰舒口气:“你还好吧?” “好。”郑之覃脚步松散,“我习惯了。” 陈仰蹙眉:“生离死别是能习惯得了的事? 郑之覃毫不迟疑,口吻平淡:“当然能。” 陈仰抿嘴:“我不行。” “那是因为你第二趟路有姓朝的为你保驾护航,你没过多少站,身边的人不算多,离开得自然也不多。”郑之覃调笑,“像我,同样是二次跑路,我却过了很多站,身边离开的多到数不清。” “我都懒得送最后一程了。”郑之覃两手插兜,微仰头看夜色,喉中溢出叹息。 陈仰跟郑之覃聊了一小会,收获了一堆负面情绪。 他这趟跑的站是少,但他的第一趟多啊,不知道送走了多少新老队友。 那段记忆是由鲜血组成的,他还没想起来。 等他想起来了,他除了找个地方将它们放好,什么都不能做。 陈仰见朝简剥了个奶片递过来,他张嘴咬进去,脸扭到张琦那边:“琦哥,去我家?” “不了不了。”张琦一只手摸胡渣,一只手对着他摆摆,“我回我那,明儿见!” 陈仰有一瞬间感觉这是一次再普通不过的散场,他们真的是邻居。 所有人都只是生活在三连桥的小老百姓,话题是房贷车贷老婆孩子等琐碎事情。 没有任务,没有死亡,他们的口袋里也没揣身份号。 陈仰胡乱地抹了把脸,三两下抹掉了脸上的恍惚表情,他长长地叹口气。 朝简低语,气息里的奶香很重:“哥哥,晚上做吗?” “做。”陈仰坚定点头,这是他唯一一个能够解脱痛苦的途径。 朝简抿着的唇角动了动,他多吃了几个奶片,补充体力。 有人赶着投胎似的大步经过,陈仰把朝简往身边带带,不让那队友碰到他。 做完这个动作,陈仰怔了下,他垂着头挠挠鼻尖。 “这是你对我的占有欲。”朝简低声笑起来。 “我知道!”陈仰瞥他,“别笑了。” 朝简孩子气地讨价还价:“哥哥,你让我再笑会,我太开心了,上次你对我这样,还是在你没死……” 陈仰的头顶没了声音,与此同时,他的手被扣得生疼。 “停停停,你们说,我们明天罢工会怎样?”江江突然跑到最前面,举手蹦跳,“我们不去,我看刘值能拿我们怎么着!” 这提议立马被队友们喷了。 “扯屁,这是我们的任务,生死一瞬,你搞清楚没,真当自己是这儿的保安?” “这要是份工作,别说罢工,我辞职都行,裸辞,分分钟辞掉。” “不不不,这要是工作,我绝不罢工,更不会辞职,我会好好干,积极回报社会,牺牲小我,完成大我。” “……” 江江满脸尴尬地溜了,他还真当自己是保安……入戏太深,拔不出来。 平时做任务不这样,这次融入了进去,还跟npc有了感情。 主要是因为他爸妈多年前就离婚了,各有各的家庭,他在外地上学打工,今年去妈妈家过年,明年去爸爸家过年,不管去谁家都跟客人一样,没有归属感。 而且爸妈这些年就没有在一张桌上吃过饭。 但这个任务规则给他安排的身份是四口之家,父母的感情很好,兄妹的关系也很和睦,家庭幸福美满。 人很容易被自己想要,却又没有的东西困住。 江江溜得更快。 “江江,等我一哈!”同伴风风火火地追上去,“你跑错方向啦!” 陈仰回头看身后的浓重夜幕,看那片静静沉睡的草木和披满岁月痕迹的砖瓦,不知道明天三连桥的那些熟面孔和生面孔都会怎么样。 . 今夜的三连桥和前两晚没有差别。 凌晨两点多,陈仰点了根事后烟,蜷着腿坐在床里面的窗前抽烟。 空调的温度打得很适中,不太燥也不会冷,令人感到舒服。 陈仰把怀里的烟灰缸拿出来点,将烟灰弹进去,他清了清有点干疼的嗓子:“朝简,给我倒杯水!” “水还在烧。”朝简很快进房间,“等会。” “晚上没烧啊?”陈仰按按头,“我怎么记得烧了的?” 朝简没说“你记错了”,只说:“喝完了。” “噢。”陈仰勾勾手,老流氓样的笑,“到哥哥怀里来。” 朝简的面步漆黑。 陈仰把最后两口烟留给朝简,他往对方宽阔的背上一靠,手摸了摸对方薄而清晰的腹肌。 二十岁,多好的年纪啊,陈仰感叹不已:“那歌怎么唱来着,时光它一去不复回,往事只能回味?” 朝简含着烟蒂,嗓音沉沉:“跑调了。” “不重要。”陈仰一本正经,“意思到了就行。” “你睡不睡?”朝简看他。 “不睡了。”陈仰说,“你去看看水,我好像听到水开了。” 朝简把烟头摁在烟灰缸里:“不准再抽烟了。”说着就下床去厨房。 “管我。”陈仰好笑地哼了声,他爬到床前,身手够到柜子上的背包,一把捞到腿上。 陈仰打开背包,拿出《量子论之世界与意识的关系》,从头开始翻了起来,内容大多都能背了,他现在纯碎是看情怀和信念。 翻到一页上面写了好几个“回家”,陈仰跟着念了出来,他把脸埋进书里,闻着印刷的墨味发呆。 “你在干嘛?”房里响起朝简的声音。 陈仰深呼吸:“我在吸收能量。”他抬起头,就着朝简的手喝口水,“温的。” 朝简:“放阳台晾过。” 陈仰愣了一下:“有时候你倒显得比我大。” “这不是很正常吗。”朝简不快不慢道,“我很多地方都比你大。” 陈仰“啧”了声。 朝简睨他一眼:“你在想什么,我说的是手和脚。” 陈仰:“……” “我有感应,我这次能进最后一关,快了。”陈仰把书丢一边,翻出日记本摊开,一页页往后拨,长长短短的线条映入眼底。 没得到回应,陈仰的视线从日记本上转移到朝简脸上,就这么掉进了他眼中的那片深海里。 海上有朦胧光晕,快要天亮了。 陈仰怔了片刻才收回目光,接着看日记本,他能感应到,朝简作为他的搭档,身份号的共享者,自然也能。 只是朝简不说,怕他恐慌。 陈仰把日记看完,手往背包最底下伸,摸到画家给的两颗大钻石,也不晓得回家了,这钻石还在不在。毕竟钻石跟书不一样,它不是真正的现实世界的东西。 要是没了,那也只能说他们有缘无份,注定不能成为一家人。 陈仰从口袋里摸出白卡,这上面还有他的体温,应该说全年都是温热的,就没凉过。 毕竟二十四小时不离身,睡觉都揣着。 陈仰的指尖蹭过自己的身份号,0-1-9-。蹭完把白卡翻个遍,沉默着和他的人脸头像对望。 平时陈仰都慎重保管白卡,生怕它折了丢了,他试着用一种随意的姿态将它扔了出去,那一刻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和畅快。 朝简一直陪着陈仰,看他发泄。 陈仰喝了大半杯水,有一搭没一搭地埋怨吐槽了会任务规则就睡着了,朝简将他翻乱的东西一一收好。 朝简靠在床头,抱小孩一样把他抱在身前。 陈仰跨坐在朝简身上,腿下意识环在他腰后,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趴在他怀里做梦。 梦里有一片竹林,陈仰在挖春笋。 朝简蹲在旁边,眉头皱在一起:“仰哥,我跟你说的,你有没有……” “叫什么仰哥,叫哥哥。”陈仰抓着一根春笋,将上面的土敲掉。 朝简抿唇:“哥哥。” “乖。”陈仰摸他的黑色脑袋,“npc要我们挖春笋,那就挖,上天会眷顾听话的好孩子。” “哦……”朝简眼巴巴地看着他,那样子像一条等着主人投喂的大狗。 陈仰给了他一个奶片。 “这个牌子的太甜,不好吃。”朝简边吃边挑剔地说道。 “那你还给我。”陈仰佯装生气,他的手伸过去,作势要抢回来。 朝简后仰头:“都在我嘴里了。” 下一刻朝简就被按住肩膀往前一带,嘴里的奶片被卷走,他愣在了原地。 陈仰吃着奶片,悠悠道:“是甜,甜齁了,下次换别的牌子。” 朝简“腾”地站起来:“我,我去其他地方挖春笋。” 他转过身往一处走,喝醉酒似的,没走几步就一头撞在了竹子上面。 陈仰在梦里开怀大笑,现实中的他也翘起嘴角,笑出了声。 “是不是梦到我了?”朝简左手攥着药瓶提醒自己控制情绪,右手扣紧怀里人,他苦笑,“该梦到我了吧,哥哥,我怎么说也是你对象。” 睡梦中的人发出梦呓:“朝简……” 朝简的心跳停了一拍,下一秒疯狂鼓跳,那声音震得他肋骨发疼。 “梦到我了。”朝简摩挲陈仰嘴边的弧度,凑过去尝了尝,是甜的,他满足地阖上了微红的眼眸。 陈仰是被一阵敲锣打鼓声吵醒的,他醒来没有动,神情有些怅然。 有关重置前的事情,他梦到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这是他头一次梦见朝简。 陈仰抬了抬眼皮,不自觉地抓住眼前的栗色发丝,梦里的他染着这个颜色,而朝简的头发是纯真的黑色,没有染。 这极有可能是朝简生病以后才多出来的习惯。 陈仰心头一酸。 脸被托起来,陈仰快速用手背蹭了蹭眼睛,沙哑道:“几点了?” “六点。”朝简摸他还有点湿的眼角。 陈仰拉开窗帘,隔着玻璃窗往外看,小彩旗和气球不知道什么时候挂起来的,绕上了整个三连桥。 旅游节开始了。 陈仰出门的时候碰到了乔小姐,她还是一身旗袍,红色高跟皮鞋,无所谓行装放不方便。 “早啊。”乔小姐拎着小包,姿态慵雅。 陈仰笑道:“早。”他扶了扶胳膊上的红袖章,扭头等还在玄关换鞋的朝简。 乔小姐先走了,清脆的“哒哒”声在楼道里回响。 陈仰看着朝简关门:“乔姐没跟你讲过话吧。” 朝简将同色的棒球帽扣到陈仰头上:“她为什么要和我讲话?” 陈仰哑然。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套生存之道,她比你想象的还要聪明,尤其是看男人这部分,她不接近我,是她的安全意识给她做出的选择。”朝简推着陈仰下楼。 陈仰挑眉:“我那么多队友里面,你只夸过乔姐,早前你说她身手好,这次又说她聪明,而且她有瘾这个事,我最开始是从你嘴里听到的,你挺了解她。她重置前,你们是不是有过不止一次的合作?” 朝简不置可否,几瞬后他顿住,按在陈仰肩头的手指轻抖:“你是不是吃醋?” 陈仰奇怪道:“我干嘛吃这个醋?” 朝简越过他走了。 “……”陈仰赶忙追上去,“我吃我吃。” 六点五十,所有戴着红袖章的任务者在三连桥的第二座桥边集合,大家选择用报数来确定人数,这样快。 报完数后,目前存活的人数出来了,五十二人。 大家都迎风沉默,今天是他们来这里的第四天,队友几乎少了一半。 任务还没完。 队伍里最年长的任务者是老江,他的身份是豆浆店老板,这会店里只有老板娘一个人在忙。 老江原本就是个普普通通的退休工人,他能走到现在,靠的是“适应”这个词,给他什么环境他都可以适应。 “我给你们留了豆浆油条,都上我那去拿吧,从后门进,早饭不吃不行,吃了才有力气……” 老江顿了顿,后几个字不是“干活”,是“逃命”。 到了生死存亡之际,“逃”是保命的首选计策。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前往豆浆老店。 陈仰和朝简走在队伍最后,清晨的风冷得刺骨,他把手放在嘴边哈口气,这五十二人,最后不知道能不能活十人。 十人里又能有几个进最后一关,看见各自的人生走马灯。 . 纪念馆西边的空地上搭了个台子,铺上了红毯。 上午八点,旅游节开幕式,领导讲话。 游客和当地的居民在外围,管理处的人在台下,旁边是陈仰一伙民众志愿者们。 陈仰站在最后一排,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有种坐船颠簸的感觉,有点晕,胃很难受。可能是紧张过度加上心慌导致的。 第一次做任务都没到这个程度。 “我想吐。”陈仰小声对身边的朝简说。 朝简的眉头皱了皱:“我带你走。” “能走吗?”陈仰说,“领导还在讲话,周围都是人。”他做了几个吞烟的动作,摇头道,“算了,我再撑撑,说不定一会就好了。” 朝简拽不走他,只好选择别的办法:“手给我。” 陈仰把手给朝简,看他按自己手上的穴位,力道不算重,也不轻,被按到的地方有一点酸痛。 可能是心理作用,也有可能朝简懂得多有经验,陈仰觉得好受了一些。 站在前面的阿缘手往后伸,递过来一个薄荷糖。 陈仰低声道了谢,他把薄荷糖拆开,送进嘴里,含住,清凉的味道在他舌尖上散开。 “大家还记不记得这个任务的提示?”陈仰用一小圈队友都能听见的音量说。 “记得啊,‘听’嘛。”斜对面的江江说。 反正耳朵不是挂件,什么都听,要是重要线索在里面,就也会得到,只不过得大范围排除。 “体验馆,听旧时的声音。”江江左边的林书蔚自说自话,“提示指的是体验馆。” 江江激动得发出一声惊呼,右边的同伴及时捂住他的嘴,才没让那声音完全外放,不然就是干扰旅游节。 四周的任务者们纷纷交头接耳。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体验馆的主题不就是听吗?!” “其实解决景区的纠纷问题也跟‘听’挂钩,我们得听清楚前因后果。” “我一开始就说了,这个提示贯穿两个任务,你们还不当回事!” “……” “不管怎么说,旅游节就一天,今天都小心点吧,大家在刀尖上走,摔下去就是血溅三尺。” “开始走秀了!” 交流的任务者们都齐刷刷地抬头看去,一群穿古装的帅哥美女轮番上场。 外围的游客们几乎都举起了手机。 秀走完是歌舞节目。陈仰全程抑制不住地戒备四周,或许是他感应到自己快进最后一关了,他的阈值比进来的时候更低,仿佛能看见某条无形的线在他眼前浮动,只等他越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所有节目终于结束了,舞龙舞狮的队伍从台上下来,铛铛啷啷地靠近人群,热闹非凡。 “这搞得我都澎湃起来了。”张琦难掩兴奋。 陈仰也是,他的心脏激烈跳动,所有感触都来得既快又深,还在不断加剧,比任何时候都要猛,像浪打浪,一层堆一层。 . 没开放的三个景点都开放了,纪念馆门前排了很长的队伍。 陈仰在西边空地上往那个方向看了看,他收回视线看脚下的地面,地底下就是体验馆。 “各位游客朋友请注意,今天是三连桥一年一度的旅游节,各个景点排队请耐心等待,不要推挤!”景区的广播中不断重复提醒着,“个人物品务必保管好,带小孩的看好自己的孩子,身边有老人的照顾看老人,文明出行,安全第一,文明出行,安全第一……” 陈仰正要和朝简说话,有个外国的背包客过来问路,他怀揣着“我还年轻我要勇于尝试”的想法用蹩脚的英文跟对方交流,对方用单纯的眼神看着他。 “你来吧。”陈仰抽着嘴角拉了拉朝简的手。 朝简在德国待了很久,英文发音却没有德式口音,偏向美式,几句就把人送走了。 陈仰听不懂,他默默翻篇。 “背包给我吧。”陈仰说,他要做好随时进最后一关的准备。 朝简将背上的黑包拿下来,给陈仰背上。 陈仰经过叶宇妹妹的摊前,他想买两杯糖水却挤不进去,她的生意非常好,好得忙不过来。 上午陈仰一直在纪念馆附近巡逻,没有什么情况发生,下午他化解了两场冲突,喝掉了三杯咖啡,跑了几趟厕所。 陈仰第四次站在水池边洗手的时候,隔壁女厕里传出质疑的声音。 “什么?彩虹?真的假的啊?好好好,我马上去!” 陈仰洗手的动作停下来:“彩虹?” 这个时候怎么会出现了彩虹?陈仰连水龙头都没关就往外跑,朝简关上水龙头,拿走他的棒球帽,阔步跟上他。 陈仰走出厕所就愣住了,不仅真的有彩虹,而且还是……一排! 一道连着一道,在天边搭起了彩色的桥,美得梦幻又诡异。 “天哪……” “啊啊啊!!!” “好多彩虹!!!!” “快拍啊!一会就没了——” 激动的叫声此起彼伏,伴随着按快门声,来这摄影的跟普通游客都在急切地拍照录视频,当地的居民也在拍,他们犹如看到了天堂美景。 这一幕在任务者们眼里却是地狱,完了,异变出现了。 陈仰的呼吸混乱了起来,他拽着朝简,边跑边寻找刘值的身影,找不到。别说刘值了,他连管理处的工作人员都没见着一个,人太多了。 “去管理处!”陈仰的身子转向朝简,他只转了一半就僵住了。 朝简撩起眼皮,看着陈仰看的地方。 无数的黑线从一个方向喷涌而出,一条条往上窜,如倒流的黑色瀑布,向着天空倾泻而去。 那方向是……陈仰顺着黑线得根部望去,是纪念馆西边! 地下的体验馆里冒出来的?陈仰的心跳快得有些心悸,他揪着胸口得衣服大口大口喘了几口气。 朝简捞着陈仰,手掌不停在他脊背上抚动。 那些黑线在空中乱舞,如同一条条有生命的线虫,疯狂扭动着。 “耳机?” 每一根黑线的尽头,都有一个u形的东西飘浮在空中,陈仰聚起目光看去,感觉真的有点像耳机。 这像是拉开了某种帷幕,离耳机近的那些游客们莫名其妙地变得兴奋,秩序也乱了起来。 “快往后退!不要再凑上去了,快退……”老江举着不知道从哪弄来的喇叭,撕扯着粗糙得嗓子大声警告。 没有人听。 数不清的黑线向着空中无限延展,像是黑色的豆芽,一根一根地矗立在空中,直到穿透云层,人们抬头向上看,耀眼的阳光刺得他们睁不开眼,只能模糊的看见黑线在穿透云层之后,竟一个扭转,如雨点一般,向着下方的人群坠落下来。 所有嘈杂声瞬间消失,世界沉睡了一般。 随着这些黑线的下落,陈仰终于看清了,那黑线的头部,果然是黑色耳机。每根黑线都连着耳机。 游客们都傻了,当地的居民似乎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景,他们看着那一个个划破天际的耳机,目瞪口呆。 陈仰往纪念馆西边走,那片空地已经挤满了人,他的步子迈得更大,没留神撞到了一个游客。 “对不……”陈仰的话声止住,他看着直直地走向空地方向的游客,脸部肌肉猝然绷紧。 陈仰的心中有个很可怕的猜测,他试探性地喊了声:“喂!” 那游客仿佛没听见,眼里只有耳机。 陈仰的眼睛瞪了瞪,关小云说过的几个信息在他脑中浮现,迷失心智,被蛊惑…… “别咬伤自己。”朝简阻止陈仰咬食指关节。 陈仰跟朝简对视,像是得到了一些力量,他继续往前走,往异变的起始点走。 那些飞扑下来的耳机,并没有落到地面上,而是向气球一样,一个个的飘在半空中。 “抢啊!” 不知谁大喊了一声,然后现场的秩序终于彻底混乱了,人群全都疯了,他们争先恐后地拼命蹦跳,将空中耳机给拽了下来。 接着就像吸毒一样,无比兴奋的将耳机戴在自己的头上。 没过一会,现场的情形让所有任务者不寒而栗,只见空地上的所有人都蜷着身子站着,如同雕塑一般一动不动,他们每个人的头上都带着耳机,耳机线一直延伸向天空。 那些人的脸上都显出痴狂和陶醉,耳机里像是有世上最美妙的声音,他们全都如痴如醉。 “耳机里……到底有什么?”陈仰喃喃,曾经的体验馆里是旧时的声音,发生异变后的肯定不是了,所以会有什么声音? 朝简道:“那只有戴上耳机的人知道。” 陈仰口干舌燥,他不想听。 就在陈仰这么想的时候,人群里传出震耳欲聋的吼叫。 “啊——我也要听!我也要听!!!” “给我,快给我!” 有不少游客都没抢到黑色耳机,他们看见别人戴着的耳机时,喘息声粗重,眼中通红,神情透着不正常的渴望。 终于有人忍不住了,一个两个的猛地扑向那些戴着耳机的人,想要把别人头上的耳机抢夺过来,而被抢夺的人,脸上露出强烈的愤怒,像是被人搅扰了美梦。 陈仰朝着离他最近的那两个起冲突的人走去,要维持秩序,他的心里很乱,这秩序要怎么维持……不知道,尽力吧,不逃避,尽职尽责就好,做自己能做的。 那戴耳机的是个少年,想抢耳机的是个中年人,好像还是亲人,一起来这里旅游的,就在两人剧烈拉扯争夺的时候, “咔!” 黑色的耳机线突然被扯断了,那少年头上的耳机随即干瘪下去,如同失去了营养的果实。 “啊!”少年抱着头上的耳机,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在陈仰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少年的耳机干瘪之后,他的头部竟然也跟着干枯下去,然后是脖子,接着是身体…… 整个人像是断了根茎的果实,迅速干缩,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养分。 “啪!”尸体好似一片干扁的枯叶,轻飘飘的倒地上,没有了一点生机。 就在这时,景区的广播突然响起,播音员不再是之前的那个,她的语调冰冷而陌生,混杂着几分年代久远的沙沙声。 “全体工作人员注意!” “下面是紧急通告,由于突发状况,黑色幸福活动的名额有限,请工作人员将多余游客迅速驱离广场,感谢游客朋友们的配合……” 由不得陈仰多想,他迅速和向他靠拢的队友们站在一起,他们手拉手,做了一道人墙驱离游客。“各位不要再往前挤了,都往后退!” “请大家配合我们的工作……” “死人了啊!你们没看到吗?眼睛瞎了啊?都不想活了是吧?” “别挤啊!!!” “我的头发,别抓我的头发!” “卧槽我的衣服都烂了!” “这他妈的异变是这么回事?啊!秩序还能不能管了啊?” “……” 任务者们要崩溃了,游客们已经崩溃了。 “啊!受不了了!我要听……我要听……”那些游客早就不知不觉失去神智,他们一遍遍冲撞陈仰他们组成的人墙,用手抓用脚踢,还吐口水谩骂不止,失心疯一样。 没办法了,陈仰只能把人敲晕,抓一个敲一个。 其他任务者也有跟着学的,有的顾不了这个,直接抬脚踹,用拳头抡砸。 朝简是通关回来的黑户,是个bug,不受规则限制,他和这个暴乱的场景格格不入,像个路过此地的修行者,远离红尘和生死,实际上他的希望和阳光就在这里。 这会朝简没出手,因为那些游客都伤不到陈仰。 “你站我后面!”陈仰回头吼,“口罩戴起来,别被挠破脸!” 朝简照做,挺乖的样子。 下一刻,他就抓住一个想要往陈仰背上撞的人,将对方的脖子往后一拧。 陈仰把晕倒的人丢到旁边草丛里,他无意间扫动的视线一顿,钱秦干嘛呢,怎么站着不动? 短促地喘了几声,陈仰沿着钱秦的视线望向一处,他看到了什么,瞳孔一缩。是那个钱秦小汽车的男孩! 那孩子的爸妈呢?怎么不在他身边? 陈仰很快就搜找到了男孩的爸妈,他们都戴上了耳机,沉浸在自己的魔幻世界里,把他丢下了。 小小的身影被人群不断推动。 有个人抓到了耳机,还没戴上就被另外几个人争抢,那耳机飘啊飘,飘到了男孩眼前,他不受控制地伸出小手。 怪异的奇迹就在这一刻发生了! 男孩停住了手! 瞬息间,他的眼睛穿过人流的缝隙看过来,找到了钱秦:“大哥哥,救救我——” 钱秦的视野里,小孩童稚的脸渐渐变成了另一张脸,用一双充满信任的干净眼神看着他,傻里傻气的。 他想也不想就拎开了前面的队友和游客,一头冲进了异变爆发的中心点。 别怕,哥哥来了。 第177章 黑色奇迹 陈仰看到钱秦往爆发地冲,他下意识要去阻止。就在那一瞬,攻防线继钱秦的离开有了个缺口后,又多了一个。 一波游客趁机往里涌。 陈仰立刻去拦,等他再回头的时候,钱秦已经冲了进去。 “不行了!老弟,我不行了……”张琦精疲力尽,外套里面的衣服被汗水浸透。 陈仰的体力远远没到极限,可他的精神力和心态也塌了。 “轰!” 人墙被冲破了,大量的游客蜂拥而上。 耳机的抢夺事件再次发生,那些原本听着耳机的人被抢走耳机之后,整个人瞬间枯萎死去。 倒下的尸体越来越多,广场的景象仿佛末日炼狱一般。 “疯了!他们都疯了!”几个任务者吓得失声痛哭起来,他们的情绪像是能融进空气里的病毒一样,眨眼间就传染给了朝简以外的所有队友。 大家面露绝望,他们都是老任务者,也提前知道今天十有八九会出现异变,可真的发生的时候,还是很无力。 混乱已经无法制止,死亡只能越演越烈。 “旅游节当天死了这么多人,秩序和治安都崩了,我们根本维护不过来,旅游节也举办不下去了,那厉鬼想看旅游节的执念已经没办法完成了,我们是不是全都触犯了禁忌?”阿缘捂住不知被谁抓破的手背,那口子挺深,滴滴答答的滴着水,她的眼里都是血丝。 表姐不在她身边。 表姐没了。 一个任务者道:“不会,这是规则的漏洞。” 众人全都看向他:“漏洞?” 回答这个问题的不是那任务者,是乔小姐,她将劈开的指甲撕下来:“体验馆的黑色奇迹也是旅游节的项目。” 这样没有硝烟的战场,她讲话的腔调依旧很有风情。 “游客们正在享受不是吗?”乔小姐妩媚一笑。 大家不禁毛骨悚然。 “漏洞不止这个,还有一个。”陈仰嘶哑道,“看到纷争,我们要积极面对积极处理,不能视而不见,刚才我们没逃避。” 大家忙不迭点头,他们的确没想逃跑撤离。那人潮跟尸潮似的,他们这伙人尽了最大的努力,大部分都带着伤,一身狼狈。 陈仰借着身高的优势在人流里寻找钱秦,没找到,钱秦去哪了? 就在陈仰想要往里走的时候,朝简箍住了他。 “轰隆隆……” 猝不及防的,陈仰脚下徒然传出轰响,这一片区域诡异地震动起来,他和其他人难以置信地望向天空。 只见无数新的黑线凭空出现,全部飞射向天空。 黑线竟然还有第二批…… “天啦!黑色奇迹还有第二批!”不知道哪传来了一道女人的声音,听声音也就二十出头,字里行间充满惊喜和期待。 “你们别抢了,天上又有新的耳机了。”看客的语气。 陈仰的视线飞快扫动,他凭着直觉锁住一个方位,那是个长发女人。 抢夺的人群逐渐平静下来,他们目露渴望的看向天空,颤抖着喃喃道:“好多啊!好多的耳机!哈哈哈……” 这次涌出的耳机非常多,很块的,纪念馆西边的空地上面便挤满了人,他们每个人都带上了耳机,此时他们的脸上都露出复制的痴迷和癫狂,笑容灿然,像是已经拥有了人生最大的幸福。 然后还有一大堆多余的耳机飘在半空中,它们奇异的缓缓舞动着…… 陈仰无意识地迈开半步,他猛地滞住,紧闭双眼,全身肌肉绷直,额角滴下冷汗。 “大家……”陈仰刚想开口提醒队友们,却还是晚了一步,他说话的时候,已经有不少队友走到黑线旁边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耳机戴在自己头上。 然后和所有游客一样,一动不动的弯腰站在了空地上面。 陈仰大吼着提醒队友们稳住心神。 众人也有意识到了,那耳机有一种惊悚的魔力。 魔力是有针对性地散发出来的。游客优先,也最强,其次是当地的人。 最后是他们这些任务者兼工作人员。 “谁看到刘值了?”陈仰的喉咙生疼,铁锈的味道在口中蔓延。 没人回应,谁顾得上这个啊。这时候找人是最难的,他们有些人的老队友都找不着了。 陈仰不经意间捕捉到钱秦的身影,他倒吸一口凉气,前倾身体吼:“钱秦!” 钱秦背着男孩,手拿着黑色耳机,不知在想什么。 “他完了……”阿缘跟林书蔚异口同声,他们看得出来,那个钱秦和陈仰合作过的次数一定比他们要多,但他们也看得出来,他活不成了。 陈仰被一口冷风呛到喉管,他咳得肺腑剧痛。 朝简把陈仰转过来,摁在身前,不让他再看老队友。重置不是重生,人还是那个人,陈仰即便忘了过去,他还是重情重义。 这对任务者来说,是弱点,可陈仰就是会那样。他站在一堆任务者中间,都是最闪耀的一个,强大又柔软。 钱秦其实是听到了陈仰的喊声的,他没回应是不想将自己抽离出来。 “会有什么呢?”钱秦一只手托着男孩,一只手摩挲黑色耳机,“幻境吗?我戴上了,是不是就能听见小汉的声音?” 仿佛有个人凑在钱秦耳边,重复着说:戴上吧,戴上吧…… 钱秦将托着男孩的那只手伸到前面,和另一只手一起握紧了耳机,他缓缓把耳机举起来,脑袋凑上去。 掺白的头发一疼。 “大哥哥!”男孩使劲揪着他的发丝,哭喊着说,“大哥哥,不要戴,我怕!” 钱秦听到后两个字,眼里的空洞裂开,渗出一丝神采。 男孩拼命抱紧钱秦的脖子,小脸上淌满了泪水,全往他的衣领上滴:“我的爸爸妈妈都死了,他们从这个世上消失了,大哥哥你能不能……” 钱秦打断道:“你才这么点大,就知道‘死’是什么意思?”他再次用一只手托起背上的这个叫他“哥哥”的小孩。 男孩闭着眼睛不敢看倒在地上的尸体,他哭得打嗝,小身子不停发抖,可怜又无助:“我……我想回家……” “想回家啊。”钱秦转过身。 陈仰正在看他,见状立即用最大的音量喊:“快过来!” 钱秦没有那么做,他给小孩介绍一个劲对他挥手的陈仰:“那是我的老队友,可我们不是一路人。” 男孩还没鼓起勇气瞧一眼,钱秦就继续往下说:“我做人做事的方式和他不一样,他也不赞成,不过你看……他还是担心我的。” “小朋友,你知道他那种人叫什么吗?”钱秦道。 男孩软糯糯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善良。” 钱秦苍白的唇原本是微张的,“烂好人”“集体意识过剩”“正义感泛滥”这些字都在他的唇间,准备蹦出来,他却在听到小孩的用词以后顿了顿,下一秒就把唇抿直,吞下了那些字:“你说得对。” 钱秦没有和陈仰对视,他又把身子转过去,望着一地的尸体和那些戴着耳机不动的人。 “大哥哥,我想回家……我不要待在这里了……求求你送我回家……”男孩紧紧扒着他的衣服,可怜的哭着哀求。 钱秦答非所问,声音卡在喉咙里,低不可闻:“我不想回家。” 男孩哭出来的鼻涕泡蹭到了他的肩头。 “我的父母以为我是独生子,其实我还有个弟弟,谁都不知道,只有我知道,就我一个人记得他,因为他没了,我把他丢在了回家的路上。他的房间变成了一堵墙,我经常习惯的去他房间,就会撞到墙上。”钱秦淡淡道,“后来我见过他挺多次,都在幻境里。” 钱秦笑了声:“哦对了,幻境就是梦。” 好半天,男孩小小声说:“我,我也做梦……” “大哥哥的梦跟你做的梦不一样,”钱秦凹陷的脸上露出一点笑意,“大哥哥的梦是梦中梦,就是永远不会醒的意思。” 男孩懵懵懂懂,他还是没把眼睛睁开。 世界已经不是他认识的样子了,他没意识到这是多恐怖的灾难,只是觉得害怕。 小孩子的心智和世界观都没成熟,他们没有那么多沉重悲伤的情绪,害怕是纯粹的本能反应。 “我还要继续往前走吗?”钱秦忽然突兀地自言自语。 “要的!”男孩停止抽噎,激动地说道,“大哥哥,你走啊,我们快离开这里,你往前走!往前走啊!” 钱秦的眼里只有一片黑暗的荒芜之地:“没有阳光。” 男孩用力点头:“今天没有,明天会有的!” “明天也没有呢?”钱秦无声流泪。 男孩被问得呆了呆:“那后来,大后天,大大后天,一定有一天会是大晴天,不可能一直都是阴天的啊。” 钱秦愣怔半晌:“……你说的对。” “大哥哥!走啊!!!”男孩趴在他耳边,大声哭叫。 钱秦一点点松开了手里的耳机。 陈仰看着钱秦步伐平稳地穿过那片人间地狱,向着他们这边的外围走来。 隔着这么长的距离,陈仰都能感觉得到钱秦的所有阈值都在快速上升。他从这场危机的死亡线退开的同时,也远离了终点。 钱秦进不去最后一关的单人任务了,但他的状态恢复了,肯定能活着离开这个任务。然后等下一次的被报名审核。 这次的他还没准备好,下次他的胜算能大点。 陈仰重重喘息,他知道审核任务很难,然而他真的开始做了,才发现比他想象的要难太多倍。 阈值太低了,稍微被刺激一下就会产生巨大的反应,可次数一多,必然会适应那种强烈的感觉,从而变得麻木,然后,阈值自动提高。 阈值一高,就会失去考核身份。 所以要时时刻刻控制,要管理,要调整阈值。说的容易,想做到全看机缘。而机缘可遇不可求。 凡事都是双面性的,知情有知情的优势,也有同等的劣势。陈仰在看自己疯,但他不清楚要疯到什么程度,生怕疯过了头,不自觉地看淡生死,无欲无求,了无生趣。 他甚至都不敢拥住回家的信念,只能把它藏在废墟的最底下,催眠自己暂时忘掉。 陈仰有时候觉得还不如什么都不知情,一切听天由命,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他要靠自己战胜天命。他的理智世界正在全面崩塌,即将沦陷,心理防线也早就垮得乱七八糟,有好几个瞬间都想杀了自己,自我解脱,这件事他不敢告诉朝简。 后颈被捏住,陈仰闭了闭眼睛,他对朝简扯了下嘴角:“我没事。” 这么说的人,身上却笼罩着一种绝望的气息。 朝简将他的脸扳向钱秦那边。 陈仰看着钱秦。 朝简趁陈仰不注意,快速吃了几粒药,就着一股腥甜咽了下去。他准备了那么久,一再隐忍克制,小心谨慎地等来了一个最合适的契机,此时的局面都在计划中,都有预料。 但有一点他没有数据可以参考,当年他做审核任务的时候是不知情的,不清楚那是最后一关前的考核。 因此他并不知道,作为知情的任务者在这期间会面临什么样的折磨,他拿不出那样的经验给陈仰用。 朝简小幅度地偏了偏头,余光凝视身边人,如果你真的走不到终点,那就算了。我们一起去地狱。 “你在想什么?”陈仰敏感地察觉到了一丝异样,他将注意力从钱秦身上挪向朝简。 “时机还不够成熟,是我太急了。”朝简垂着眼眸。 陈仰很快就听明白了朝简的意思,他拧紧眉心:“这已经是最好的时机了。” “现在的情况是必然的,不论什么时候过这一关都会这样,这是必经之路,没什么的,”陈仰抿紧发颤的唇,“没什么,都会过去的,我无论如何都会走到终点。”走不了就爬。 小孩的抽抽嗒嗒声传入陈仰耳中,他抬起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钱秦,没多问,只是说:“回来了就好。” 钱秦的嘴唇轻动,他像是要说点什么,最后却没有吐出一个字,点了点头就背着男孩继续走。 就在这时间里,又有几个任务者迫不及待地跑向广场,戴上了耳机。 “尊敬的游客朋友……” 景区广播又一次毫无预兆地响起,播音员的语气依旧冰冷,不带一丝感情起伏,“为了响应你们的热情,黑色幸福的活动开启无限制,奇迹属于每个人。” “祝你们旅游节快乐。” 她像是笑了一声,很满意这样的热闹,看的很开心。 陈仰的面色冷沉,上次还是名额有限,要他们把多余的游客清出去,这次就不用管了是吧。 现在纪念馆西边这块空地四周已经被黑线包围了。 陈仰的视线往黑线圈里扫,冷不丁地看见了几个熟人,叶宇的妹妹妹夫,关小云,还有……程金老婆,她怀里还抱着一个,“享福”都不忘带上刚出生的孩子。 就在那电光石火之间,一道瘦瘦的人影扑过去,只来得及抢走程金老婆臂弯里的婴儿,没能阻止她戴耳机。 是小马! 陈仰没想到下一刻,小马就把婴儿往外抛,他做那个动作的时候,神情已经不太正常了,显然也被黑色奇迹迷上,走不出来了。他能做的就是在自己完全迷住的前一刻,把婴儿送出去。 小马没有告诉任何人,其实那天他看到程金跑进了纪念馆,他好奇地跟了进去,目睹对方被吊死在了钟楼二楼,他全程不敢出声,更不敢救对方。之后他也不敢把人放下来,哭了会就走了。 从那之后,他每晚都能梦到程金死时的画面。 小马急切地捧着黑色耳机戴上,脸上挂起开心的笑容。他脱离了苦海,看见了天堂。 那婴儿是被小马往草坪方向抛的,距离陈仰有点远,他赶不上,赶不上的,不行了,放弃吧。 陈仰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在朝着婴儿掉落的方向奋力奔跑了。 快一点,再快一点…… 缺氧的感觉愈发强烈,伴随着心跳加速,体温升高,头脑发胀,脑袋充血,陈仰扑上去接住婴儿摔到地上的那一刻,他体会到了心脏即将爆裂,快要死过去的疼痛。 陈仰仰面躺在草坪上面,大口大口喘气:“接……接住了……” 朝简一言不发地蹲下来,看着他红得吓人的脸。 “我以为……咳……赶不……赶上。”陈仰头晕目眩,好一会才握住朝简伸过来的手,他断断续续地说,“人的潜……潜力果然是无穷的。” 朝简捞起陈仰,手托着他的腰:“那不全是潜力,更多的是信念感。” 陈仰腿软脚软,他笨拙地抱着婴儿,艰难地做了好几个深呼吸,还是喘得厉害:“所以你要相信我。” “嗯。”朝简把陈仰歪掉的棒球帽理正。 “笑了……”陈仰垂眼看怀里的婴儿,激动地喊道,“朝简你看,她笑了!” 才出生几天的小姑娘贴着他大幅度起伏的心口,无意识地对他展开笑颜。 陈仰的眼眶瞬间就滚烫了起来,他的视野变得模糊,生命是脆弱的,也是坚强的,美好的。 “你要是喜欢孩子,出去了,我们就养一个。”朝简擦了擦他脸上的泪,握住他蹭破皮的手,轻捻掉沾在伤口部位的草屑。 陈仰其实没这想法,两个人就够了,最多养条狗,他嘴上还是问:“你能接受?” 朝简偏过脸看远处,没回答。过了会他才说:“没有什么比你活着重要。” “我也是啊。”陈仰说完没看朝简,他看了眼婴儿的母亲。 真没料到屋里的人竟然也会受到影响。而且程金老婆的住处离这里很远…… 这说明黑色奇迹是覆盖三连桥的。 “孩子放哪?”陈仰询问朝简,交给谁都不稳妥,他又不可能带在身边。 朝简道:“小诊所。” 陈仰一愣:“那地方就在这附近。”他没考虑那医生还是不是活着,直接就去了。 小诊所的门是紧闭的,医生在里面,她还活着。只是她不肯开门。 人的防护系统是很强大的,她不敢让自己涉险。 陈仰忍着把门拆了的冲动,好说歹说,嘴皮子都要说破了,门还是关着的。 道德绑架在任何时候都不该有,医生没做错什么,她也是想活命。 陈仰不可能用暴力破门而入,打烂她的保护壳。 “怎么办?”陈仰见婴儿要醒,他急得来回走动。 朝简若有似无地瞥了眼同样关得很严实的窗户,低声对陈仰道:“你把婴儿放在门口。” “放门口吗?好吧,听你的。”陈仰动作轻柔地把婴儿放在门外的地上,他弯了弯腰,亲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祝你好运,也祝我和所有人好运。 陈仰和朝简走到拐角的时候,他听见了“吱呀”声,原本紧闭的门出现了一条缝隙,快速打开,快速关上。 门口地上的婴儿被抱进去了。 陈仰的脚步变得轻快了一点,几秒后就再次沉重起来,所过之处一个人影都没有。 上一个大范围的灾难是科技园a3楼的任务,那一片都被海水淹没了,只留下水泡里的半栋楼。 陈仰从左边小店里拿了瓶水,丢一个硬币上去。那硬币在柜台上转了起来。 “这是我第一次把硬币转得那么好。”陈仰喝口水,把瓶子给朝简。 “走吧。”朝简的声音夹在硬币躺倒的清脆声里。 . 陈仰回到纪念馆西边的广场,一切还是原样。 “老弟,怎么办啊?”张琦跌撞着过来,身后跟着一波任务者,大家都六神无主。 “不知道死了多少,我都数不完。”江江的声音在抖,他以前做的任务没死这么多的,这数量让他的恐慌冲到了一个从没到达的高度。 “陈先生,那些戴了耳机的人我们都不能动,就让他们一直戴着吗?”阿缘背着一具干尸,那是她表姐,她找到背出来的。 任务者的尸体会消失,表姐在她背上待不了多久了。 陈仰看了眼干尸,摇头说不知道,他也是头一回经历这种类型的任务。 “再看看,这场异变应该没有结束,还在进行中。”陈仰说。 这话让大家惊骇不已,他们整齐划一地扭头,脸朝向黑线里的人群,异变还在进行中吗……那到底要变成什么样才会停止? 张琦凑到陈仰耳边,小声说:“老弟,你能不能帮我问问钱秦,拿着耳机是什么感觉,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他是怎么出来的?” 陈仰将几个问题抛到钱秦面前,其他任务者明里暗里的等着答案。 钱秦变回了最初的冷木姿态,他把背上哭累了睡过去的男孩往上托托:“拿着耳机会有幻听,走出来靠意念。” “那你为什么要冲向耳机?”有人按耐不住地提问。 钱秦给出两个字:“好奇。” 众人:“……” 那些游客们肯定不是好奇,是被蛊惑了。 “啊——” 突然有个任务者发出惊叫。陈仰认出她是艾小鱼,帮忙找到傻子的两个女孩之一,优缺点都挺明显的,但优点大过缺点,挺不错。此时她瞪大眼,颤抖着手指向一处。 陈仰和其他人顺着她的指引看去,随机都变了脸色。 先前被他们敲晕的游客都醒了,手脚并用地爬起来,疯狂地涌向广场的黑线群,那画面跟僵尸炸棺没什么区别。 有个少女被游客撞到了,她本能地拉住对方,却被那股力道带进了干尸堆里。 少女的反应不算慢,她几乎是在那一瞬间就捂住耳朵闭上眼睛,往回跑。 众人都以为她能跑出来的时候,她却忽然停下脚步,改变了方向。 “别拿耳机啊……天啊……不要拿啊……” “快放下耳机!” “快啊!” 然而不论队友们怎么喊,少女还是戴上了耳机,她不像钱秦可以犹豫思考,也不像小男孩那样停顿,直接就戴上了,没有半分迟疑。 队伍里寂静无声,过了片刻,陆陆续续响起惊惶的吸气声和痛哭。 “又没了一个。” “没用,封闭感官还是会受影响。” “刚才如果有人冲进去,赶在她碰到耳机前把她带出来,她是不是就不会有事了?” “谁冲啊?” “都是老任务者了,谁不知道自保是前提啊!耳机那么多,四周全是,谁敢说自己进去就不会被迷惑?” “……” 队伍再次沉默。很多人都往钱秦那看,他经历过了,可以进去试试。 钱秦黑中掺白的头发被风吹乱,他瘦高的身形很沉峻。从前的他喜欢把问题简练化,他会选择效率最高的方式解决问题。 如果他要救那个队友,他会在她拿到耳机的时候,直接砍掉她那只手。 现在的钱秦…… “来不及。”这是他的回答。 陈仰蹲了下来,朝简俯视他的乌黑发顶,喉头动了好几次。 朝简作为陪跑的家属,也很难,他之前会在陈仰迷茫的时候给出引导,习惯了,但这次不行,他要强行压制自己的习惯。 好在陈仰是被几个柴夫添火,确定他的能力可以了,才在朝简的帮助下进来这里的,他没有让朝简焦虑多久就清醒过来,起身道:“我们走。” 张琦两眼一抹黑:“去哪啊老弟?” “管理处。” 陈仰拉上朝简,边走边对大家说,“我们要通过那里的地下通道进体验馆。” “我们都走了,治安怎么办?”队伍里引起骚动。 “就是啊,麻痹的,任务牵着任务,限制太多了,我被搞昏头了,都想一头撞死。” “……” 郑之覃掐掉事发至今的第四根烟,指腹有点麻:“治安有什么问题吗,大家都不争抢了,人人有份,秩序很好,世界和平。” 众人:“……”他们都去看广场,那里弥漫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安宁。 看到老队友的,都压制不住地呜咽了起来。 “快走吧。”陈仰顾不上数队伍里还有多少人,他身形微乱地走在最前面,有种要奔赴刑场的错觉。 不是错觉,体验馆那个任务点是黑色奇迹的根源,比刑场好不到哪去。 可是不去不行。 有烟味从队伍后面飘过来,陈仰也拿出烟盒,拨了两根烟,他跟朝简一人一根,一路走一路吞云吐雾。 “彩虹不见了。”队伍最后的张劲扬忽然出声。 大家跟他一样仰头,彩虹真的没有了。 “异象发生了变化,要么是即将结束的信号,要么是即将进化的信号。”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也有。” “……” 队伍里的议论声渐渐弱了下去。 阿缘走着走着,背上一轻,表姐走了,她的脚步晃了晃,咬紧嘴巴里的烂肉,继续前行。 “我……我的天啊!” “……卧槽!” 后面接连炸起惊呼,陈仰连忙转身一看,眼前的场景让他呆在了当场。 广场上的那些干尸全都粉化了,而所有戴耳机的人,就像是被催熟的果实一样,身体开始胀大,嗓子里隐隐发出来自灵魂深处的呻吟,痛且快乐。 “嘭……嘭……嘭……” 当这些人涨到两三倍大小之后,仿佛到了极限,他们头上的黑线全部“嘭嘭”断开。 毛骨悚然的断裂声在广场上响成一片! 之后…… 那些人如同瓜熟蒂落似的,全都躺倒在广场上面,静止的像具尸体。 世界进入死寂中。 大家眼神交流,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快要爆炸的恐惧和惊慌。 “那些人不会全都死了吧?”江江小声说道。 没人说话。他们目测广场上至少有数百人,如果全都死了的话…… “活着!”有人惊喜地喊了一声,“还活着!” 果然,在大家希冀又警惕的目光中,那些人开始挣扎着爬了起来,只不过他们的身体涨得太大了,这让他们显得非常迟钝。 “他们头上的耳机消失了。”陈仰用力咬了下嘴边的烟蒂。 那些人戴在头上的耳机全都枯萎脱落,就连那些黑线也断开了,一寸寸干枯碎裂,像灰烬一般消散。 微风吹过,扫尽广场上的残烬。许久,风声稍息,天地陷入深邃的宁静,没有人发出声响。 因为大家还是不太相信,灾难就这样结束了,直到他们屏住呼吸等了很久,确定再也没有事情发生了。 “真的结束了……”张琦搓着脸看陈仰,“老弟,你不是说异变还在进行中吗?” 陈仰没回答,有队友替他说:“不都是猜的吗,总有猜错的时候。” 陈仰并没有反驳,他抿着烟蒂,一眼不眨地盯着广场上的那些人,呼气吸气的频率都放得很慢。 广场上的游客和当地居民也缓缓清醒了过来,他们揉着脑袋,发现自己变大的身体,神情全是一致的呆滞,都忘了崩溃尖叫。 “现在不要过去,就待在这!”陈仰叫住打算前去查看的队友。 那男生不听劝,嘴里神神叨叨地念着:“秩序啊。” 他做任务是沉浸式的,把干一行爱一行发挥到了极致,一心想着维护秩序。 “傻逼,你看清楚,他们没有起冲突!”老肖给了他一拳。 男生流着鼻血跟老肖打起来。 老肖的小搭档把人踹趴下,再把人的头发揪起来,让他面对广场。 男生捂着鸡蛋一边嚎叫,一边看广场,的确没冲突,那些人一个个的都傻了。 规则的漏洞就在这,不管游客们怎样,面临什么,只要没冲突,他们就可以不用管。 一秒……两秒…… 时间分秒流逝,广场一直没动静。 张琦长舒了一口气:“活动真的结束了。” “看样子是的。”有几个人瘫软在地上,心有余悸。 “可是……那些膨胀的人怎么办?他们会不会炸掉?”艾小鱼惶惶道。 “不知道啊,刘值呢,他死哪去了?” “他死广场了吗?” “没注意,要是真的死那了,也已经粉掉了。” 大家相对无言。 陈仰脑子里的螺丝在不停收紧,他往后退了退,离广场更远了一点,之后他又扭头看管理处,判断两地之间的距离,不知在盘算着什么。 “小仰仰,你总是这么敏感。”乔小姐凑近。 陈仰把一口烟喷在旁边,发现她的眼尾有些红肿,哭过了的,这不奇怪,毕竟她进来这里了,就足够说明她的世界是什么样。 “乔姐,你的旗袍怎么变短了?”陈仰看了眼她的旗袍下摆,满脸惊讶,还是他记错了? “你没记错,我今天穿的是长款的,刚才破了,撕掉了。”乔小姐轻描淡写。 陈仰抽了抽嘴:“看不出来。” “姐姐心灵手巧嘛。”乔小姐问陈仰讨了根烟,“男士的味道怪凶的,我不喜欢,凑合了。” 有男同志往她的腿上看,腿是真的白,他们也是真的动不起邪念,太累了。 “我不打算在这待着了,我要去管理处,你们呢?”陈仰问道。 “分批行动吧。”有人提议道,“一部分留在这里观望,一部分去管理处。” 正当大家分队的时候,江江插在屁股兜里的对讲机突然传出电流声。 “吱……吱……喂!这里是景区控制室,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能听到!”江江连忙拿起对讲机,“刘队!” 众人全都屏气凝神。 刘值那狗东西还活着呢,呵呵。 “太好了!能连上了!”刘值松口气,他一副“我联系了你们很久,担心得不行,现在终于联系上了”的焦心样子。 大家:“……” “人都去哪了,纪念馆西边的广场是怎么回事?”刘值奇怪地问道。 “异变啊!死了很多人,还有很多虽然没死,但也好不到哪去!昨晚我就说要驱散游客,你不准!”张琦凑到江江跟前,冲着他手里的对讲机喷唾沫,“你说什么黑色奇迹只是传说,传说你奶奶个头啊传说!” 张琦的性子还算和气,平时不是很爱喷脏,除非是真生气了,譬如现在,他气得直哆嗦,明知不应该跟个反派npc搞真情实感,他却就是控制不住,把对方当同事了。 张琦情绪激动,脑子供血不足,他有些头昏,手抓住江江说:“小兄弟,你别动,让我撑会儿。”完了又继续喷。 等张琦喷完,对讲机上已经全是水了。 江江擦也不是,不擦也不是,他就这么尬着。 对讲机里没声响,过了一会才传出刘值神经质的温煦声音:“各位,旅游节还在旅行吧。” “还在举行就好了,拜托你们了,旅游节要好好办完。”他又说。 那话声里隐隐约约还混着女人的笑声,有种阴森森的愉悦感。 围在对讲机旁的几人都有些窒息,那个被刘值杀死碎尸的女鬼就在他边上! 陈仰夹开小半根烟咳嗽了两声,他现在有个很强烈的推测,那女人去年来三连桥旅行就是冲的黑色奇迹,她不知道从哪知道的这个传说,抱着好奇心跟猎奇心来的。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们都想简单了,她的遗愿不是普通的旅游节,是体验馆重新开启,黑色奇迹再次出现。 现在的情形对已经是厉鬼的她来说,很精彩。 ——这才是真正的旅游节。 陈仰打了个冷战。 背上的手掌给了他温暖和支撑,他和朝简对视一眼,指间的烟头虚虚地蹭了下对方。 “老弟,你往广场看啊,他们好像很痛苦!”张琦惊道。 陈仰把送到嘴边的烟拿下来,视线一转,广场上的那些人由于身体胀大的原因,这会都出现了腰痛、腹痛的症状,有个别人甚至在干呕。 “痛苦是正常的,身体都变形了。”陈仰说。 “那……他们不要紧吧?”有任务者的脸上显出担忧之色。 “我感觉应该是死不了的,目前来看,他们除了胀大之外,好像没什么其他问题。”旁边的人不是很确定地说道。 就在这时,广场上再次混乱起来,只见开始干呕的人数在不断增加,到处都是嘶哑的呕吐声。 “他们怎么回事?” “不知道啊,怎么就都开始干呕了?” “……” 队伍里的气氛再次绷紧。 陈仰开始后退,他的左手一直拽着朝简,没有松开分毫。 其他人也一步步向管理处的方向倒着走,他们戒备地四处扫动,“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和粗重的呼吸都分不清是谁的。 “只要他们别有攻击性,什么都好说,我很怕尸变。”张劲扬啐了一口。 周围人瞥瞥他只穿着黑色背心的上半身,看看那一块块精而不壮硕的黝黑肌肉,再看他布满伤痕的双手和血管鼓起的手背,他们默默地开始留意路边的一砖一石,寻思什么能当防身武器。 陈仰把烟头吐掉,他兜里有铁钉,这是他最喜欢的小东西了,不需要找其他道具。 陈仰也是倒着走的,广场的动向被他收进眼底,他发现那些人的状况急剧恶化,很快的,所有人都开始干呕起来。 “啊!”有个游客的身体猝然绷直,他仰面朝天,整个人成一个“c”字型。 “呃……呃……”他充满痛苦的脸上青筋暴起,嘴巴拼命张大,自腹部发出低沉的嘶吼。 陈仰等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他们目睹那个游客嘶吼了片刻,发出一声干呕声,接着就有一缕白色的丝状物从他嘴里仰天吐出。 “呕呕……” 随着呕吐的剧烈,吐出的丝状物也越来越多,这些丝状物很轻,全部飘散在了空气中。 “那个人他……他是怎么了?”有人惊悚大叫。 “大概是在散播种子吧。”郑之覃眯了眯眼,若有所思地说道,“他就像一个……”顿了顿,郑之覃说,“已经成熟了的果实。” 陈仰脑海深处涌出什么东西,太快了,他没能来得及抓住。 渐渐的,凡是戴过耳机的人,全都出现了同样的症状,直到天空中满是白色的丝状物,就如漂浮的雪花,在阳光的照耀下,呈现出了一种异样的美丽。 “呼……” 一阵冷凉的轻风拂过,这些丝状物通通随风而散,飘向整个三连桥。 “快捂住口鼻……快捂住口鼻……”陈仰的眼睛瞬间瞪大,他听到自己变了调的声音,“快捂住口鼻……” 他眼眶充血,拼尽全力大吼:“快捂住口鼻!” 有部分任务者在陈仰还没吼完的时候就已经那么做了,而有些人的能力和经验都差一大截,连平均水平都没达到,他们慢了很多。 “啊啾!”一个任务者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喷嚏,他拼命揉了揉通红的鼻子,迎上大家紧盯的视线,讪笑,“你们别紧张,我只是有点花粉过敏……” 话没说完,那任务者的神情就生硬地一滞,紧接着,他的面色刷地变得青紫,双手死死抓住自己的脖子,瞳孔迅速放大。 “嗵!”任务者倒在地上,不再动弹。 这一幕发生得非常快,大家都没怎么反应过来。 离那任务者最近的艾小鱼连忙蹲下来查看,她确定了结果之后,身体猛烈一颤:“死,死了。” 然而这只是开始…… “啊啾!”又有一个任务者忍不住地打了个喷嚏。 同样的悲剧重演,地上多了一具尸体。 “啊啾……” 陈仰摁住朝简给他戴的口罩后退好几步,他拉着对方掉头就跑,变跑边喊,喉咙刺疼声嘶力竭。 “快进管理处!快跑——” “那白色的东西有毒!!!” 第178章 黑色奇迹 所有人在巷子里狂奔,生死逃亡之际,他们连老队友都顾不上了,更别说这次才认识的新队友。 自保是一切的前提,也是人最原始的本能之一。 一旦自保都做不到的时候,哪怕队友死在自己面前,都不可能停下脚步。 有个跑到前面的任务者往后看,他的视线从背起栗发青年奔跑的陈仰身上停顿了一两秒。 这样的背景下,也有人会忘记自保。 那种人会被规则玩死的,即便现在不死,早晚也会死。 任务者转回头,继续往前跑。 陈仰呼吸喷在口罩里,又闷又热,他有些喘不过来气,但他抓着朝简的手没有半点放松的迹象。 自保和保护朝简,陈仰的选择是后者,根本不用想,那才是他的本能。 就像小尹岛的那个任务,陈仰才认识朝简,他们连搭档的关系都没有,他就已经在蒲公英满山飘的时候放弃了自保,背起朝简跑下山。 落后点的张琦心情复杂,老弟背个人都跑得比他快,二十多跟三十多就是不一样。 还有,老弟对象的腿不是好好的吗,怎么要人背了?还偏偏是这时候。 张琦捂着口鼻喘得不行,他跑近些,看着老弟攥着对象腿部的那双手,指尖发白,骨节突起,手背蹦起青筋,可见有多用力。 老弟这是在用整个生命护着一个人啊。 可要好好的啊,一定要好好的,张琦的眼睛变得湿润,肩膀突然,他的身子一歪。 “逃命的时候还吃狗粮,大叔,你疯啦!”江江捂着嘴瞪眼。 张琦:“……” 江江还想说什么,他同伴拍了下他捂着嘴的那只手:“捂紧点,逃命的时候还管别人吃狗粮,你疯啦!” 同伴的语调跟咬字都学得惟妙惟肖。 江江:“……” “你们在干什么?”前面的陈仰回头,严厉的声音闷在潮湿的口罩里。 张琦三人赶忙跑起。 陈仰路过小诊所后面的时候,他的脚步一拐,跑到了钱秦那里。 钱秦的脸上扣着不知哪来的白色口罩,口罩外面还有个脚印,他没受影响,依旧扣得很严实,保命要紧,谁还管脏不脏。他背上的男孩也有个口罩,干净的。 “有事?”钱秦看着挡在他面前的陈仰。 “体验馆里面不知道有什么,你不能带这个孩子去。”陈仰大声说。 钱秦不说话了。 “你跟我来。”陈仰背着朝简离开。 钱秦跟着陈仰,和他一起绕到了小诊所前门。 陈仰让钱秦把睡着的男孩放在门口。钱秦没那么做,直到陈仰说了婴儿的事,他才单膝跪地,把男孩捞了下来。 之前陈仰过来的时候,空气里还没有那些白色的东西,这次已经满天都是,很危险。 陈仰把朝简放下来,再叫上钱秦,以及过来的张琦几人,大家用人墙把门口围了起来。 门里没动静。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 陈仰把口罩往上拉拉:“我们转过去吧,背对着门。” 于是他们全都转了过去。 不多时,他们背后传来吱呀声,门开了,又快速关上,等他们回头的时候,男孩已经不在门口了。 “是个害羞的白衣天使。”江江扒在门上,捂着口鼻的手被压得有点红。 “这不是白衣天使,这是观世音菩萨。”同伴说。 其他人都很赞同,这时候肯救人的,真的是观世音在世,几乎可以说是每次开门都冒着生命危险。当然,有些白衣天使也能做到。 这个世上的坏人越来越多,好人也越来越多,这是陈仰始终相信并坚定的一个信念。阴暗的地方远远没有阳光照到的地方大。 钱秦确定男孩安全了就走了。陈仰没走,他敲敲门:“医生,你能给我们一些口罩和酒精吗?”他又说,“还有外伤药品。” 大家的眼睛一亮,这些都是他们需要的! “老弟,你要这么多……她会不会不给我们?”张琦挺丧的,他不敢抱什么希望。 “至少要试试。”陈仰说,“不给也没事。” 世界末日来了,一切都会随之崩坏,没有特定的标准来判定对和错。 “都站过来吧。”陈仰一只手攥着朝简,一只手对着其他人招了招,“还跟刚才一样做围墙。” 朝简站在陈仰左边,右手全是陈仰手心的冷汗,他低声道:“松开点。” 陈仰态度坚决:“我不。” “你攥太紧,手已经痉挛了。”朝简皱眉。 陈仰在这件事上露出了少有的执拗,就是不松手。 朝简刚试着捏陈仰的手腕穴位,让他脱力松开,他就有感应地瞪过来,帽檐下的眼睛很红,口罩里的呼吸既乱又重,像是要哭。 “我错了,你抓着吧。”朝简低了低头,嗓音嘶哑。 边上的几人:“……”果然没吵起来。 陈仰一伙人把门口包住,等一个美丽的奇迹出现,不过他们不能等太长时间。 大多人都去管理处了,不在这,陈仰他们很着急。 “坏了!”江江突然叫起来,“我的衣服上可能有了那些东西。” 张琦凝重道:“把可能去掉。” “那怎么办,死路一条了!!!”江江直接崩溃,他已经过了变声期,声音还是很清亮,分贝一提上去就…犹如魔音入耳。 陈仰被刺激的耳膜疼头也疼:“别叫了,要是你的衣服上沾到了,我们也会那样,谁都不例外。” “对哦,大家都是差不多的衣料,没道理就我一个人沾到。”江江好了没几秒,人又要不行了,“可是这跟我死没什么关系啊,我还是会死。” 老肖嫌吵,抓起脖子上的耳机按到耳朵上面,他这是普通耳机,戴上的那一刻还是心里一突,之后他又把耳机拽下来了。 “规则不会设死局,傻逼!”老肖臭着一张脸发火。 “……我把这个给忘了。”江江立马不哭了。大家身上都有那白色的东西,但他们是不可能全灭的。这么一推理,说明那白东西不是沾到就会死。 “稳妥点,最好不要有肢体接触。”老肖的蘑菇头小搭档善意地提醒,“要是碰对方的衣服,手就会沾到那东西。” 江江的下垂眼里飙出泪花:“我已经碰过了!”在巷子里奔跑的途中,他用没捂嘴的那只手拍张琦肩膀了。 张琦穿的灰蓝色外套,肉眼不太好分辨衣物上的灰尘跟那东西。 江江哇哇叫。 “怎么又是你鬼叫,就你事多!”老肖要踢江江,脚在碰到的前一刻收了回去。那东西跟病毒似的,他鞋上有,对方腿上有,一接触就是交叉感染,没必要。 江江还在嗷嗷的嚎着,八字眉加下垂眼都拧巴了起来,像一个“囧”字,他的模样很惨,也很好笑。 陈仰透过江江看到了几个朋友的影子,他们都是一类人。他的目光变得柔和不少:“你没出事。” “我只是还没出事。”江江很悲观。 陈仰动眉头,朝简在他背上的时候,手跟面部都挨着他。但朝简是黑户,没参考价值。 门口的沉闷没持续多久,就被一串脚步声打破。 那脚步声是从拐角过来的,由远及近,夹杂着郑之覃的声音:“不能吸入。” “那就好。”江江放在口鼻上的手一再收紧,他信这个西装革履的斯文败类型老总,一看就是大佬级别。 “四舍五入的话想,我算是给大家做实验了。”江江抽了抽鼻子,“拿自己最实验,我头真铁。” 同伴恨铁不成钢:“你是二百五。” “那你也是。”江江这时候的脑子很灵光,“我们是五百组合。” 同伴:“……” 老肖在他耳边啧啧:“这种傻逼不丢掉,留着过年腌腊肉?” “……” 陈仰现在挺喜欢这些小青年间的闹腾戏码,能让他喘口气。 “老弟,我们走吧。”张琦说,“这么久了,东西不会给我们了。” 张琦刚说完,门里就有了轻微声响,疑似是袋子擦过地面的声音全。张琦很激动,他愿意被打脸,打成猪头都没问题。 门开关的速度比前一次还要快一点点,因为这次不是把东西往里捞,而是往外丢。 很大一个袋子。 陈仰打开看了看,他要的东西都有,还有他没提的一次性手套和几瓶矿泉水,医生全部用小袋子分类装的,再用大袋子套在了一起。 “好人呐。”张琦戴上了医用口罩,热泪盈眶,他差点没忍住地对着门磕头。 另外几人也拿了个口罩,纷纷拆开包装袋。 陈仰丢了两个口罩给郑之覃,他看着诊所的门,没动。 “陈先生,还不走吗?我们的东西都拿到了啊。”江江捂着口罩,声音模糊。 陈仰没回答江江,他在想事情,刚才那医生开门关门,他的余光捕捉到了她身上的防护服,全身都包裹了起来。 而且他和朝简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小诊所就是门窗紧闭。 “我怀疑医生事先有防备。”陈仰思虑半晌,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 准备走人的张琦几个都顿住,他们扭头看陈仰。 “乖乖,陈先生你是说,医生早就知道今年的旅游节会发生异变?”江江惊讶道。 “那她为什么不离开三连桥?”张琦问完,脸色变了变,他自问自答,“只有一种可能,离不开。” 当地人都要留在这里。 门前的氛围有些微妙。陈仰不知怎么想到了小尹岛,那是一场诅咒,针对岛上的所有岛民,他敲了敲门:“医生,三连桥要完了。” 里面没有一点响动。 “很多人都死了,还有很多人快死了,”陈仰沉声道,“灾难和关小云有关,是她偷偷打开了黑色奇迹。据她说,这是多年前体验馆的异变,今年她再次打开了,世界末日来了。” “我们正要去体验馆,你有没有要和我们说的……”陈仰换了个说辞,“你觉得我们需要注意什么?” 女鬼要看黑色奇迹,却没说要看多久。这是漏洞,他们要钻。 得知道当年的异变是怎么结束的,只要掌握了关键信息,那今年的就也能结束。 陈仰没有耐心,等得很焦躁,朝简不让他咬食指关节,他就咬嘴唇内侧。 朝简捏陈仰的脸。 陈仰下意识松开牙关,把咬得渗血的软肉放了出来。 “卧槽!”江江捂着口罩叫了声。 陈仰循声望去,有几个胀大的游客摇摇晃晃地往这边来,他们神智不清,边走边呕出丝状物。 “快快快!咱快撤!”江江急得跳脚。 陈仰的面颊抽紧:“你们先撤吧。”他不死心,进了体验馆就出不来了,他要在进去前做最后的努力。 朝简没言语,他只是立在陈仰身后,虚虚地贴着,利用身高优势将对方笼罩在自己的阴影里。 那几个游客离得更近了,郑之覃过去把他们全弄死了,但他们呕出来的丝状物还是在飘。 郑之覃还没回来,后面就又出现了一批游客,都是从广场那边过来的。 感觉丝状物已经结成了一层薄网,罩住了三连桥。 江江和他同伴过去帮郑之覃,人多点,速度快点,也能让游客们少吐点东西。 老肖要踹门,小搭档拦住了他。 “不要发疯!你把门踹开了,医生和那两个孩子都得死!”小搭档厉声道。 老肖喘了几声,眼珠一转,他揪住张琦的衣领:“大叔,你再说两句。” 张琦正要去帮郑之覃他们,冷不防被人这么对待,他一头雾水:“说什么?” “老天爷喜欢看你打脸。”老肖说。 “……”张琦翻白眼,他深呼吸,我不跟有病的小伙子计较,咦,老弟怎么也看过来了? 好吧,我说,反正说了也不会掉块肉。张琦挤眉弄眼,表情很用力:“不可能的吧,她不可能给我们线索。” 张琦说完不到一分钟,门里丢出来一样东西,直接落在了陈仰怀里,他及时接住。 老肖几人瞥张琦。 张琦胡子拉碴的脸一阵黑一阵红,不解释了,越解释越扯蛋,他走到陈仰身边,“老弟,这是mp3吧。” “嗯。”陈仰按了按银色mp3的开机键,打不开。 “没电?”郑之覃解决完一波游客回来。 “有电。”陈仰没有在这里多研究,他把mp3揣进外套口袋里,“不管了,先走!” . 陈仰一行人去管理处的时候,发现大门是敞开着的,而且开到了最大,像是在等待他们的到来。 那门跟血盆大口似的,细闻似乎都能闻到血腥味。 门敞这么大,白色的东西也飘进去了。陈仰蹙紧眉心,他环顾四周,其他人呢?怎么也没看见乔姐和钱秦阿缘林书蔚他们,已经进去了吗? 陈仰走进了管理处,后面传来张琦的问声:“老弟,大门要关不?”他现在已经习惯了把老弟当成队伍里的主心骨,就觉得踏实。 “关吧。”陈仰说。 大门在他们身后关上,阻挡了越来越多的丝状物。 管理处没有工作人员的身影,陈仰将一声咳嗽闷在嗓子眼,他拉着朝简,一路往前走,直奔上次来这盯上的郑之覃座位后面的小房间。 那扇小门也是开着的! 陈仰站在门口往里打量,一眼就看到房间里的一块木板被掀起来了,很醒目,他吸口气,脚步飞快迈了进去。 后面几人看陈仰走哪都拽着朝简,都见怪不怪了,的亏朝简腿长,不然都能被他拖着走。 “地下通道口都被打开了。”张琦站在陈仰旁边,和他一起看黑黝黝的地洞,“他们先下去了吧。” “怎么不等人到齐再行动。”江江凑上来。 张琦的脚往前挪半步,离地洞更近,眼睛都激动得红了起来:“能理解,通关线索就在眼前,肯定迫不及待的想搞清楚是怎么回事。” 陈仰看了张琦一眼,发现他的口罩没戴好,神情立马就变了:“琦哥,口罩戴好!” “戴好了的啊。”张琦随意拽两下口罩。 陈仰帮他将口罩重新调了调,第一次跟他用上了冷硬的语气:“琦哥,你是不是就没想从这里活着出去?” 张琦的眼神瞬间就飘开了。 陈仰大力抓紧张琦的肩膀,喉头发哽:“我的第一个牺牲的老队友是个小姑娘,她总说自己的直觉很灵,最后也被直觉害了。人的念头是会心理暗示的,尤其是负面念头,身为任务者,不能老是想‘我活不成’,想的次数多了,那就……” “老弟,你不要讲这些了,我也是老任务者,我懂的。”张琦颓废地打断道,“我进来这里,心就很慌,状态也比我前几个任务差多了,我知道自己……” 陈仰:“我也是。” 张琦傻了。 “我也是。”陈仰重复了一遍,他凑近些,抬了抬灰色棒球帽的帽檐,让张琦看清他爬满血丝的双眼,那里面是他无声嘶吼的灵魂,一直在火海里焚烧,快烧成灰了。 张琦震惊不已:“老,老弟,你这……”怎么看起来比他离崩坏的临界线更近?他顾不上忌惮老弟对象了,急急忙忙看向那人,小兄弟,你要护好我老弟啊! 朝简一言不发地把陈仰的帽檐压回去,检查了一下他的口罩带子有没有弄好。 一旁的江江和同伴,老肖跟小搭档,以及郑之覃这个孤家寡人都没发表什么看法。陈仰这个人吧,善心是有的却不泛滥,他不是每个队友都看重 ,也不是每个老队友都会得到他的关心和在乎,冷漠又讲义气,被他在乎的会多几分活下去的几率。 毕竟他的共情能力能温暖人。 . 大家在地洞口用酒精给双手消毒,戴上一次性手套才进的通道,不知道手套有没有用,戴着没坏处。 至于酒精消毒……反正酒精挺多的,擦擦总比不擦好。谁知道那些白丝是病毒还是细菌之类。 地下通道很窄,只能单人行走,朝简把陈仰拉到了他身后,他第一个。郑之覃垫底。 朝简走得很快,队伍里能跟得上他的只有陈仰和郑之覃,三人的节奏很接近。 其他人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吃力反应。 “怎么还没到?”江江缺氧了,他本来就不喜欢戴口罩,一戴就呼吸困难,现在又在通道里,更觉得胸闷气短,难受想吐。 “快了吧。”前面的张琦重重吸气呼气。起先他还知道方向,渐渐就昏头了。 “快了。”陈仰给了一样的答案,确定的口吻,这一路都没遇到那波打头阵的队友,不知道他们到没到目的地。 这条地道绝对不是管理处到纪念馆西边的直线,陈仰一只手抓着背对着他的朝简,一只手打着手电,光到哪他的视线就到哪,他怀疑地道绕了整个三连桥。 “啊!”江江一不留神摔到了张琦背上,又在慌忙中从他背上滑到了地上。 江江第一反应是摸口罩,还在,没掉。 “你想什么心思呢?不能好好走啊。”同伴捡起被他遗忘的手机。 江江擦掉口罩外面的泥土,惊魂未定,声音里带着点哭腔:“别凶我了,我差点吓死了。” “现在谁看谁不顺眼,都不用怎么地,只要趁对方不注意,一把扒掉对方的口罩就行。”江江干咽口水。 “你这是在提醒我吗?”后面冒出老肖呵呵呵的笑声。 江江:“……”他要冲过去揍人,同伴不但没拉,还给他腾开了位置。 于是江江就灰溜溜地继续赶路。 陈仰往后看了看其他人,他也想参与进去,说几句话调侃调侃,却发现根本就没有那个心思。 以前做任务,陈仰精神疲累了就会想,回去要怎么着怎么着。 这次不一样,他做完这个还有下一个。而且他希望有下一个,必须有下一个,不然他和朝简就完了。 陈仰不知何时咬破的舌尖刮了下牙齿,有点疼,他的神经末梢抖了抖,再次绷紧。 管理处的门跟通道口都是开着的,这说明白丝也进了这里,必须小心谨慎。 一行八人被几种氛围切割开了,有轻松的,有沉闷的,有平静的,也有沸腾的,阅历和性格决定了他们对待同一件事的心境。 陈仰时不时地看时间,走了有二十多分钟,朝简停了下来。 “到了吗?”陈仰站在通道里问。 “到了。”朝简说。 陈仰连忙扒着他的肩膀出去,视野里是一群或蹲或坐,身形狼狈的任务者,他们旁边是一间完全封锁的旧生活体验馆。 他们这是绕到了体验馆的正门口,头顶就是西边那片广场! . 陈仰把一袋口罩丢给阿缘,让她分出去,他在体验馆门前查探:“圆盘呢?” “没看到。”队友们异口同声。 这里也没什么怪异的现象,就是个普通的老景点。 陈仰下意识地想摘下口罩喘口气,被朝简拍开了手,他抿抿嘴,是不是黑色奇迹打开的同时,圆盘和所谓的能迷惑心智的力量都会消失…… 体验馆的门窗上钉着各式的封条,层层叠叠,陈仰和队友们站在门口,透过玻璃窗向里面看去。 里面黑漆漆的,看不到什么东西,所谓的“黑色奇迹”就是来自这家废弃的体验馆。 自从当年出事以后,体验馆就被封锁了,这里再也没人进来过,一切似乎仍然保持着当年事情发生时的样子。 陈仰暗自嘀咕,那时候一定是出了什么变故,所以才会出现“黑色奇迹”。 众人合力撬开所有封条,体验馆的大门上还有一把铁锁紧锁着,张琦砸了两下,铁锁纹丝不动,非常坚固。 “让我来看看。”艾小鱼走了上来,她看了两眼锁头,随后就在大家诧异的目光中掏出一只小皮包,打开之后,里面全是各式各样的工具,种类齐全。 艾小鱼挑选了两样,在锁孔里捣鼓了一会,“咔”一声,锁终于打开了。 众人赶紧一把推开门,涌进了体验馆里面。 “砰!”体验馆的大门再次关上,将那些有毒的白色丝状物,全部隔离在了外面。 “啊啾!”又有人猛打了个喷嚏,大家“刷”地盯住他。 “……你们别紧张,是这里的灰尘太重了,不是,我真的没事,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的!”那人隔着口罩搓搓鼻子,他也慌,但他逼迫自己冷静了下来。 众人等了等,见他还活着,这才继续调查。 这里由于多年没人打扫,到处都是厚厚的灰尘,连家具原本的颜色都已模糊不清。 电源早坏了,大家都开着手电扫动。手电照得到的地方满目疮痍,照不到的地方一片深黑。 “天啊,当年这个地方到底发生了什么啊?你们有谁从当地居民那打听到相关信息吗?”有人不禁询问道。 “具体不清楚,只知道是一件大事,最后连军队都出动了。”有人答道。 陈仰往声音的方向偏了下头,手电也晃了过去,那人队友戴着口罩,看不清脸,只能看出是个男的:“你从哪打听来的?” “一个老大爷。”男人说,“那大爷患了老年痴呆,被我无意间撞见的,他说话没什么逻辑,没头没脑地提起了这个事。” 陈仰点点头,他和朝简都没打听到“黑色奇迹”相关内容。 门口是体验馆的检票处,上面摆着一排的矿泉水瓶,不过早已变质,里面的水浑浊得发黑,吧台后面有一张椅子,原本应该是检票员的位置,但如今上面积着厚厚的灰尘,竟然有几厘米的厚度。 “咦?”江江的目光忽然一闪,他快步走向这张椅子,用戴着手套的手拨了拨灰尘,从下面取出一个金属物品。 “是块手表!”江江擦擦手表上面的灰尘,高举起来,展示自己的收获,“男士的!” 陈仰看着椅子上的灰尘,眼里浮现一抹古怪之色,他忽然看向那个男人:“那大爷有没有说当年出事的时候,体验馆里的人全都被救出去了?” “我想想……没……没有。”男人回忆了一下,“大爷说当时只救出了一部分人,应该是事情发生的很突然吧,有一部分人……被永远留在了这里。”他害怕地缩了缩脖子,“别的就没了,大爷后来被家里人找了回去。” “果然是这样。”陈仰嘀咕了句,他瞧了瞧把玩手表的江江,“你不觉得,椅子上的灰尘太厚了吗?” “你什么意思?”江江懵懵的。 “他的意思你还听不懂吗?”同伴意味深长。 “你……”江江刚想再问什么意思,脑中闪过一个画面,他手忙脚乱地甩开手表,“乖乖,椅子上那层异常厚的灰尘,应该属于这家体院馆的检票员,他像广场上那些戴了耳机又被抢走,身体跟干枯的植物一样粉化成飞灰的游客居民一样。” 江江越想越感觉瘆得慌,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真不该乱碰东西。 四周静了片刻,嘈杂声再次响起。 只不过这次大家更容易惊惶,谁知道哪撮灰是尸体变的啊! “对了。”陈仰在这时拿出了mp3,“这是小诊所的医生给我们的,我试过了,打不开。” 陈仰没有要独吞线索的意思,这又不是游戏那套,谁拿到归谁,他扬声道:“有谁要看吗?” 有几个任务者跃跃欲试。 陈仰把mp3交给他们研究,他没走远,而是在一边监督。 看是可以看的,但不能弄没了,这怎么说也是重要道具。搞不好里面还有关键性的信息。 几人研究了好一会,都以失败告终,不行,怎么都无法开机。周围的其他人没有想尝试的意思,他们又没特异功能。 “那就再等等,既然出现了,肯定有用处。”陈仰收回mp3。 体验馆的空间很大,陈仰用手机的灯光向里面晃了晃,最里面的环境一片漆黑,仿佛没有尽头。当手机灯光扫过时,几点反射的光线亮起。 “那是什么?”陈仰说出来的同时,脚也往那个方向靠近。 朝简:“屏幕。” “屏幕。”陈仰跟朝简一起开口,他的脚步迈得很慢,警惕周围得一切。 大家都凑了过来,发现了不少电脑屏幕,惊疑不定。 “体验馆怎么还有电脑?干什么用的啊?” “不会是用来播放旧时代那些生活录像的吗?” “是吧。” “屏幕都坏了……没什么搜查价值……卧槽!”那任务者指着屏幕屁股,结结巴巴,“这这这,快看啊!” 众人的手电全部集中到那个方位,他们看清了什么,抽气声四起。 屏幕后面伸出一根根黑线,它们像藤蔓一样直竖而起。 陈仰的视线沿着那些黑线,不断往上移,他看到它们穿透房顶,不知延伸到了哪。 “外面的那些耳机,就是连在这些黑线上的吗?”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黑线,陈仰头皮发麻。 “准确来说,所有的耳机,都是插在这些屏幕后面的。”郑之覃推了下眼镜。 陈仰闭起眼皮,让干涩的眼睛缓一缓,他把脸往朝简那边转,小声说:“我没事,就是用眼过度,有点疲。” “不要揉眼睛。”朝简道。 “不揉。”陈仰挨着朝简,留意大家的讨论。 “耳机里到底播放的什么啊?为什么所有人都跟着了魔一样。” “不清楚。” “钱先生不是说了吗,拿着耳机会有幻听。大家还有谁没经历过幻境吗?一个套路。” “我问的是耳机里有什么,不是拿着耳机会怎样,这是两个问题好不好? “……” “别吵了别吵了,呼吸都困难了。” “现在唯一能确定的,这里是旧生活体验馆,那些耳机里原来播放都是些市集的吆喝声。”有个带着点口音的声音说。 陈仰听到这,他欲要睁眼,就有人问出了他的疑惑,“市集的吆喝声?真的假的啊,你怎么知道的?” “我找到了这个。” “什么啊?” “景点宣传单。” “你这么快就找到线索了?厉害厉害!” “靠,还真是市集的吆喝声!” “那些吆喝声肯定没有那么大魔力,这其中绝对发生了什么不可理解的诡异变化。” “……” 陈仰把发疼的眼睛睁开,张琦将宣传单递给他。 那宣传单很旧了,折痕也多,皱巴巴的,陈仰一个字一个看完,吐了口气。 既然一切事情的源头就是这家旧生活体验馆,那这个地方极有可能就隐藏着惊人的秘密,要往里走,往深处去。 陈仰把宣传单还给张琦:“现在外面都是有毒的丝状物,我们就在这里深入搜查吧。” 虽然大部分人都点头同意这个提议,但仍有几人显露迟疑。 “我看还是别了吧,这些黑色的耳机线这么诡异,搞得外面那么多人个个像个怪物似的。”有人出声阻止。 “是啊,你们看着这些黑线,密密麻麻的吊在房顶上,里面光线又这么暗,万一不小心碰到了这些黑线,天知道会发生什么啊!”艾小鱼身边的小张也附和道,“我们不如先在门口观望观望,说不定刘值会来呢,逮到他,一定能套问出东西的吧,不是非要深入啊。” 小张这么一说,原本一部分准备跟随陈仰的人,心里都不由得动摇起来。 陈仰闻言也沉思了一会,点头道:“你们说的没错,往里面走的话确实比较危险,但是如果想要探寻答案的话,我们除了往里走之外,别无选择。” “这个任务点已经爆发了异变,空气坏了,戴了口罩也不是百分百安全,我们在这里多待一秒,就多一秒的危险。”阿缘站在陈仰这边。 那部分往小张那边摇晃的人,又摇晃回来,拿不定主意。 “我看这样吧,想要赶紧找答案的人,一会跟着我往里走,有其他想法的人,可以在门口等着。”陈仰觉得越是在困境中,越是要齐心,人少一点没关系,就怕有些人虽然跟着,却三心二意,关键时刻说不定会坑了整个团队。 “走吧。”陈仰向众人挥了下手,有十几人毫不犹豫地跟在了他身后,剩下的人中,有几人内心挣扎了一会,也咬牙跟了过来,最终只有七八人选择留在外面观望,等刘值。 “老弟,他们真的会等到刘值吗?”没走两步,张琦压低声音问陈仰。 陈仰:“不好说。”多半是等不到了,体验馆的门已经开了,他想不出刘值还能有什么必须登场的理由。 “太傻了他们,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可能是关系好的队友死了,脑子就糊涂了吧。”张琦唏嘘,“跟着大部队走才是正确的选择。” 陈仰摇头:“留在原地和往前走,都充满未知。” 张琦低头拽了拽手上的手套,厚着脸皮说:“老弟,要是我这回能活下来,以后我们一块做任务行不?” 陈仰的身形一下就停住了,他对上张琦忐忑又期待的目光,垂下眼帘,含糊地应声。 琦哥,我把你的联系方式留给了文青和向东他们。只要你这次出去了,他们就会找上你。 他们都是我能信得过的老队友,和我一样。 陈仰小心地在前面走着,他摸着朝简的胳膊,五指手拢,出声嘱咐后面的人:“大家留意一点,尽量不要触碰到这些耳机线。” 黑线很密,有些地方需要他们侧着身才能通过,而有的地方窄到只有几厘米,他们只能绕着走,最后一群人就像走迷宫一样,在偌大的体验馆里,曲曲折折地艰难前行。 “呼呼……” 小韩心情紧张,汗水湿透了他的后背,因为他的体型很胖,每次穿过黑线,他都非常吃力,现在已经走了这么远,想半路返回已经不可能。 “哇,这些黑线压根就不是耳机线吧!怎么会变这么长!”有人惊叹。 “废话,肯定不是普通耳机线啊,藤蔓呗,可以一直生长。” “别说了,我汗毛都打结了。” “怎么打结了?” “它们被吓得站起来,想要逃跑,结果撞一起了。” “……” 就在众人前行的时候,中间有人身体忽地一颤,猛地停下,后面的人反应不及,一下撞了上来。 “啊,抱歉。” 小韩没来得及停住脚,直接撞在前面人的身上,他下意识出声道歉,然而话音未落,他后面的人也撞在了他的身上。就跟多米诺骨牌似的,引起了一片连锁反应。 “怎么了?”陈仰回头。 “我……我好像踩到什么东西了。”小韩声音颤抖,浑身僵硬得不敢动。 附近的江江瞬间把灯光照向小韩的脚,只见他的脚下有个圆乎乎的东西,很熟悉。 “是鼠标。”江江把灯光收了回来。 众人虚惊一场,他们继续往前走,可没走几步,就听见了一道闷闷的声响。 “咔嚓!” “怎么回事?”所有人全都一愣,下一秒,他们的心里都涌出一股不祥的预感,这让他们的情绪变得不受控。 “不知道啊!呜呜呜,我要得心脏病了!” “太难了,这个任务太难了,我快疯了——” “……” “刚才那一下,感觉是什么东西断了。” “不会吧,能是什么东西发出那种声音啊?” 就在大家议论纷纷的时候,小韩神色紧张地说道:“我不……不是故意的,我真不是弄断的,刚从那个档距真的太小了。” “你把黑线弄断了?” 陈仰想到了一个可能,表情凝重。 小韩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下,缓缓地点了点头。 “大家都别动!”几个声音同时喊了起来,满是恐慌。 于是全体成员停在了原地。谁都不清楚把黑线弄断到底会有什么后果,他们只能先静观其变。 陈仰在小寒的指示下盯住那根断开的耳机线,只是几个瞬息的功夫,那耳机线就像是失去了养分一样,迅速萎缩消失了。 真的是活物。 一群人在原地又等了很久,四周静悄悄的,似乎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好像没什么事。”大家相视一眼,长舒了一口气。 陈仰继续带头往前走,片刻后,他看见了一块空地,那地方似乎是原来的休息区,有一些破旧的沙发翻倒在了一边,很多的桌椅碎了一地,现场一片狼藉,可以想象当年事故发生的时候,人们从这里仓皇逃过的情形。 “我们就在这里休息会吧。”陈仰看看周围,这里没什么黑线。他先坐下来,口罩戴着不能摘,水喝不成东西也吃不成,只能摸对象了。 陈仰捉住对象的手,隔着层手套捏他的指骨。 大家瘫坐着,没怎么交流。 小韩的一条胳膊没来由地开始发痒,他撸起袖子,发现那条胳膊不知道什么时候变黑了。 那股无法形容的痒意干扰了小韩的意识,他忘了喊叫,也忘了告诉队友自己的症状,只是使劲抓挠,皮肉被他抓破抓烂,隐约露出一个黑色的小圆点,他下意识去抠。 圆点被他抠得变大变清晰,他用拇指跟食指捻住,一点一点往外抽。 这时候小韩已经彻底不清醒了,他在血肉中抽出了一根黑线,跟耳机线一模一样的黑线。 线越抽越长,源源不断。 不远处的几个任务者看见了这一幕,吓得尖叫连连,其他人被吸引过去,他们眼睁睁看着小韩机械地从身体里往外抽黑线,最终整个人都解体了。 混杂着浮尘和白丝的空气凝固了起来。 “耳机线不能弄断……”张琦克制着想把那一地黑线绕起来的冲动。 大家都在心底警惕自己,待会走的时候一定要注意。 陈仰看了眼地上的黑线团,心里长了毛似的难受,还痒,他知道这是条件反射,依旧会焦虑恐惧。 朝简摸了摸陈仰脑后的发梢:“这是我第一次陪你做任务,真正的陪。” “嗯。”陈仰说,经历了一次单独做任务后,他已经改掉了一遇到问题就看朝简的习惯。如果那习惯没改掉,那他这回只会更难。 或者说,朝简发现他还是过于依赖自己,就不会那么早让他的阈值种子开花。 陈仰知道,朝简比正常状态下的他还要谨慎很多倍。 “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线索,很想告诉我,你怕出意外不敢说,不敢参与进来,忍得很幸苦?”陈仰说。 朝简不语。 陈仰把手伸进他的口袋里,摸到药瓶轻晃,还有很多。 陈仰放心了下来,这些药够朝简吃一段时间了。 地下一层的光线全靠手机的光源,有任务者的手机没电了,骂骂咧咧地丢出去,发出令人烦躁的“砰”地响动。 艾小鱼把手机踢开,她一转头发现小张在扒拉毛衣领子,不解道:“干嘛呢?” “小鱼,我脖子好痒,你帮我看看。”小张把衣领往艾小鱼方向拽。 艾小鱼用手机照照:“没什么啊。” “真的吗?”小张抓个不停,“可是我好痒啊。” 队友的指甲很长,摩擦皮肤的声音令人牙酸,艾小鱼正想说什么,冷不丁地看见她从脖子里抽出了一根黑线! 艾小鱼手里的手机掉到了地上。 眼前黑下来,艾小鱼听到队友痛苦的喊她:“我要死了,小鱼,我就要死了……”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救救我……”小张边哭边抽黑线,越抽越快。 艾小鱼呆呆地坐着,她被多束光亮惊得回到现实中来,发觉自己的口罩被眼泪打湿,队友已经没了。 接连有两个人出现了一样的诡异死状,队伍里笼上了一层阴霾,好在他们知道那两人的死因,只要小心避开就好。 艾小鱼也是这么想的,可她下一刻就抖了起来:“不对,不是的……不对不对……” “什么不对?”陈仰快步走到艾小鱼面前。 艾小鱼抱着自己的工具包,冰凉的手臂紧了紧:“她没有弄断过黑线。” 陈仰抽气:“你确定吗?” “我确定……”艾小鱼白着脸呢喃,“我确定。” 休息区一片哗然,那就是说,两个队友的死,跟弄断黑线没关系? 那是怎么回事? 刚才他们的心态还能勉强稳住,这一刻不行了,心态以一种无法阻挡的趋势分崩离析,他们叫闹,暴走,骂嚷个不停。 “老弟,是不是有新的禁忌出现了?”张琦很不安。 “不知道。”陈仰来回踱步,他不着四六地问了一句,“琦哥,我们一共进来了多少人?” 张琦一脸茫然,他没留心。 陈仰也没有,平时做任务的时候,他对所有东西的数量都很敏感,总是会习惯性地数数,并记下来,这个任务里他考虑不到那件事。 陈仰问其他任务者,他的音量盖不住那些嘈杂声,嗓子拉扯得生疼。 朝简踢沙发的动作进行了一半,陈仰就已经把破沙发给掀了。 这次队伍里终于安静了下来。陈仰又问了一遍,大家给的答案却不相同。 “二十九人。” “三十一啊。” “没有那么多吧,我感觉才二十四五个。” “那会在体验馆外面,我大致地看了下人数,有三十出头,除掉那几个留在门口的,你们算算,进来的在二十五以内。” “……” 陈仰听得头要爆炸了,他吼道:“到底多少?” 前一刻说个没完的任务者们这会都不吭声了,他们给不出准确的数字。 在这个任务期间,他们太容易分心走神了,顾不上细节。 就在陈仰快要崩溃的时候,他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小仰仰,我回忆过了。” “跟着你进来的有二十三人。”乔小姐瞥了眼比陈仰的情绪还要差的朝简。 朝简跟她对视,两人不约而同地移开了视线。 陈仰用力咽了口唾沫,二十三个人,死了两个,还剩二十一,可现在这里一共有……他在问那个问题前就偷偷数过了。 这里一共有二十二个人。 多了一个…… 其他人在听过乔小姐的答案后就数了人数,他们脸色骤变,多了一个! 多的是谁? 大家立刻用手电照自己身边的人! 第179章 黑色奇迹 二十二个人的队伍,一对一确认身边的人用不了多少时间。 那个多出来的人很快就被找到了。 就在阿缘左边,她不用核实,只是仔细打量便知道对方就是队伍里的异类,直觉很强烈。 “你是谁?”阿缘迅速跟那人拉开距离,手机的光对准他,大声质问。 那些还在验证身份的任务者立刻看过去,他们把注意力集中在那个男人身上的时候,都觉得他是目标。 虽然这个任务的队员多,不可能全都记得很深刻,但多多少少都有点印象,这位就很陌生。 男人留着平头,穿夹克衫配灰色裤子,他不说话,也没做出什么攻击性的行为,只是站着不动,浑身上下都是沧桑绝望的气息。 这让他显得弱势,且没有什么伤害值。 休息区的气氛变得没那么紧绷。渐渐的,一个两个都被男人的情绪感染,老江开始对自己的想法产生动摇:“会不会是误伤啊?有没有可能那位……”他指向乔小姐,不太敢直视,对方的气场挺强的,“女士把人数记错了,进来的就是二十四人,死了两个,还剩二十二,现在是对的?” 阿缘英气的眉眼抬了抬:“那他面生怎么解释?” 老江还没回答,就有个女人呛声:“什么面生啊,戴着口罩呢,都看不清长相。” “脸被挡了,身形衣着没有,我这几天集合的时候就是没见过他。”阿缘既平静又犀利。 “集合的时候人那么多……”女人嘀嘀咕咕。 江江眉毛一揪,听得冒火:“大姐,你怎么这么会抬杠啊,你再这样,我们有理由怀疑你被什么鬼东西附身了,跟他是一伙的。” 女人的脸青红交加,见大家都在看自己,她跺了下脚,不假思索地冲到夹克男那里:“先生,你倒是说话啊!” “你的身份号是多少?”女人想到了一个关键的问题。 “对,有身份号的就是自己人,没有的就不是,这个好排除。”有任务者附和,“喂,把你的身份卡拿出来!” 夹克男低垂着头,依旧一语不发。 江江另有主意:“干脆我们亮出白卡吧,这也好排除!” 大部分人都同意了。 陈仰的眼角一抽,这阵仗怎么跟抓汉奸似的,他觉得自己不开口是不行了。 “不需要对身份号。”陈仰说。 “为什么不需要?”江江没想到陈仰会反对,他不明所以,还有点儿委屈,他觉得他们相处得还不错,单方面把对方当成朋友了。 这会对方没和自己站一起,江江就很难过,他又问了一次,执着得跟一个被老师打了低分,非要知道原因的小朋友似的:“为什么?” 陈仰还真回答不上来,他总不能直说“因为我对象没有身份号”吧。 这要是说了,队伍就炸了。 陈仰往夹克男方向走近,停在一个安全距离,举起手电照了照,之前透露自己从大爷口中得知这里出了大事,还惊动了军方,事发突然,有部分人逃出去了,有些一直困在了这里的就是这个人。 当时陈仰粗略地打量了一下,因为有口罩遮脸,他只看出是个男的。 口罩…… 陈仰摩挲了几下手机壳,口罩是他从医生那弄到的,到体验馆门口的时候就让阿缘发了下去。 看来那时候这个人就混在队伍里面了。 陈仰发现了什么,半眯的双眼突地一睁,不对! 这人的口罩跟大家用的不是同一款,老式的,布料的边沿有一圈黄印子! 陈仰的心脏急促跳动:“你……”他不由自主地迈近,要不是朝简拽着,他已经跟那人面对面了。 陈仰被朝简拉着停在几步外,他看着夹克男,内心有多激动,声音就有多轻,“是不是当年的游客?” 体验馆的门被那么多封条封了,他们费了一番功夫才把它们弄掉,所以这人绝不可能是提前进来躲难的,而是原本就在里面。他是被困在这里的……灵魂。 夹克男给了陈仰回应,那回应不是点头,而是出乎陈仰意料的摇头。 正当陈仰要继续问的时候,夹克男突然哭了起来,一声接一声,撕心裂肺肝肠寸断,看起来凄惨得要命。 “对不起……”夹克男边哭边说莫名其妙的话,“我想和你们一起,我只是想有个伴,对不起……” 他哭着变成了一堆灰烬。 “啪嗒”刚才呛声的女人垮在腕部的小包掉到了地上。 最先动摇的老江更是没脸见人。 大家也没指责他们,都盯着灰烬看。陈仰在灰里发现一个工作证,是属于以前体验馆的工作人员。 “不是游客,就是员工,果然是我猜的这样。”队伍里有人出声。 “小韩弄断了电线,小张没有,因此他们的死不是和电线有关。现在那鬼魂走之前道了歉,这就是说,他们是被他害的。” “他想有个伴,于是他加入了我们,和我们一起往深处走,然后呢,他做了什么?” 没人回答出所以然来,这里还有其他的鬼魂,必须搞清楚是怎么回事,不然他们没办法在这里待下去了。 精神状态最差的几人觉得脚下的灰都是尸体,他们要窒息了。 陈仰焦躁地蹲下来,又站起来,他反复做了几次,冷不丁地问小韩撞人的时候,附近都有谁。 “我在他后面,他停下来了,我就撞他身上了。”老肖的小搭档站出来点,自觉把手机往自己脸上照,让大家看清他的表情,他没说谎。 然而那手电的光配合他又圆又大的眼睛,画面十分…… 偏偏当事人还不自知,将手电拿得更近。 陈仰的脸一抽:“那你知道小韩撞的是哪个吗?” 小搭档懊恼地摇摇头,小声说:“我当时光顾着赶紧站好,没有注意别的。” “就是那堆灰的主人。”旁边的老肖不声不响地来了一句。 陈仰登时看过去。 其他人的视线也纷纷集中到了老肖身上。 老肖在众人的关注下耸耸肩:“我随意瞥了一眼。”不说是认为没必要,谁知道还有这名堂。 “小张也撞到他了!”艾小鱼突然抬起头,通红的眼睛瞪得很大,“一开始进去的时候,他在我们边上,后来才去前面的……”她有些神智错乱,手不住地抓着脸,指尖往口罩里抠。 老江赶忙提醒她注意口罩。 艾小鱼惊醒过来,她飞快地按了按口罩,一阵后怕。 “卧槽,现在搞明白了,小韩和小张之所以会死,是因为他们触碰过那个男鬼。”队伍里有人忍不住唏嘘。 那男鬼还在队伍里走动,谁都有可能被对方触碰,他们等于是从鬼门关走了一圈。 大家先是一头栽进了死里逃生的感受里面,之后就都把自己抽离了出来。 从绑定身份号做任务的那一刻开始,他们不就已经在鬼门关兜圈了吗,都不知道兜多少圈了。 像那些队友,说死就死了,通常都没反应过来。 陈仰任由朝简检查他的口罩:“这里没有阴森感,那些鬼魂跟我们在别的任务里见到的不一样,可能跟他们的死因有关。” 果子成熟,播种,种子播完,变成空壳,灰烬,陈仰能联想到的就这些。 “不知道这场灾难结束,三连桥还剩多少人。”陈仰满眼伤感,这是任务者接触到的真实世界的碎片模样,是任务场地。如果通关后再来三连桥,应该就是另一种样子,朝简是这么告诉他的。 陈仰见朝简捏奶片玩:“想吃不?” “嗯。”朝简的眼底都是红的,他第一次吃的奶片是陈仰给他的,从此就成了他的精神寄托,他是戒不掉的。 “忍忍。”陈仰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现在已经到了朝简吃药的点了,却不能吃,他有些不安。 “不用管我。”朝简把奶片捏得稀烂,“你好,我就好。” 陈仰用力抿了抿唇。 不多时,大家再次上路,他们都暗暗警惕自己看好身边的人,这里的光线很暗,他们要提防那些鬼魂混水摸鱼。 陈仰是不担心的,他的身边始终是朝简,这是个小空间,不会有别人进来。 . “张哥,你好。”乔小姐和张琦并肩,他们一同走在陈仰身后。 张琦有点无措:“你好你好。” 一缕缕的香水味让他有点不自在,越闻越香,太香了,香得人鼻子受不了,他还在慌慌地琢磨她过来是什么目的,没想到她只是客套地跟他打声招呼而已,她是冲他老弟来的。 张琦默默退开点,目不斜视,出于礼貌,他没有往女人成熟曼妙的身段上看一眼。 “小仰仰。”乔小姐把手电往陈仰后脑勺上晃。 陈仰无奈地低声喊了句:“乔姐,好好走路,周围这么多黑线呢。” “踩断了也没事。”乔小姐来这是有目的的,她找陈仰唠嗑。 “就现在这情况,还是不唠了吧,容易分神,不安全。”陈仰说。 乔小姐:“……”她用戴着手套的手拢了把卷发,“换个人这么多事,姐姐我早抽上去了。” “那感谢乔姐不抽之恩。”陈仰绕过一大捆密集的黑线,后面的人也跟着绕,队伍歪歪扭扭,从手机屏投出去的光晕也一阵抖动。 乔小姐被口罩遮住的红唇上下一碰,发出轻啧:“队伍里除了你们,还有两对,情况不太妙,戴着口罩亲不了彼此,摘了口罩会死。” “亲不了就亲不了,不差这么一会。”陈仰脚步不停,他都没注意谁跟谁是一对。 乔小姐斜睨他一眼:“性爱能解压,亲吻也能,你焦躁的时候不想?” 陈仰沉默了会:“乔姐,不提这个了好不?” “一个人的情感一旦着陆就会变得脆弱,渴望被拥抱安抚,要是着陆点就在身边,那种渴求会更强烈,也更难克服,这都是我的那位主治医生告诉我的,他副业是情感大师。再过半小时还没完成任务出去,那两对就会拉开口罩,来一个死亡之吻。”乔小姐说。 陈仰欲要回头,想想又算了,他又不是圣人,什么都操心。现在的他自身难保。 “你呢,你能撑多久?”乔小姐的高跟鞋踩过地面的节奏很慵懒,语调也是,“要不要闻点药?” 陈仰停了一步:“药?” 乔小姐上挑的唇间移除一点笑意:“控制情感欲望的,对生理跟心理都有用,现在不方便吃,闻一闻也有点作用,要吗?” 陈仰不知道乔姐在打什么主意,感觉像是无聊了找点好玩的事做做,拿他当小白鼠,他果断拒绝:“不要。” “没劲。”乔小姐这么说,眼里却没露出意外的情绪,她从小皮包里拿出药瓶打开,将瓶口紧贴着口罩,像是真的闻到了能让自己缓解的药味,整个人的气息变得懒散了不少。 陈仰听着药片在瓶子里晃动的哗啦声,感想颇多,他算是一个病人家属,很熟悉这声音。 “乔姐说我没劲,文青也说过好几次,”陈仰把朝简拽得低下头,他凑过去说,“我真的是个没劲的人吗?” 朝简心不在焉:“什么?” “没什么。”陈仰让朝简牵好他的手。 . 陈仰在最前面带队,郑之覃殿后,这形成了一种默契。 郑之覃慢慢悠悠地走着,跟逛花园似的,他单手勾出脖子上的项链,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撮动小十字架。 前面的纤细青年转过身,拦住了郑之覃。 郑之覃俯视他。 “郑先生,我知道你是gay。”青年仰着头,突兀地说道。 郑之覃镜片后的眼里露出几分戏谑:“哦?” “我也是。”青年目光灼灼地仰视他,这三字里裹着明显的暗示。 郑之覃微微弯腰。 青年被浓烈的成熟男性气息熏得浑身发热,这是他的第三个任务,他前两个都很独立,可这个不行了。这次的太难,他想找个人依附,留意了很久才选中了目标。 眼前的郑先生无论是气质衣品,还是外型身高都没什么能挑剔的地方,只有一个缺点,无情。他没有把那个属性掩藏起来,而是明晃晃地展现在外。 这是拒绝,也是吸引。 青年还看得出来,郑先生和他接触过的一类人一样,他们会在任务世界通过疏解欲望让自己得到短暂的放松。 这才是他主动出击的重要依仗,他只在乎郑先生的实力和经验,不在乎对方的感情观。 “郑先生,我还是干净的,你要不要……”青年蹩脚地推销自己,他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那里面有春天的水光,会让人忍不住的想要扑进去。 “纠正一下。”郑之覃说,“我双性恋。” 青年小小地松口气,那他还是在选择范围内,他虽然是第一次做这件事,但他见过不少类似的场景,他有样学样,头垂下去,露出一截白嫩的后颈,献祭一般。 他知道郑先生的夜视能力惊人,不用手电都能畅通无阻,自然也能将他的诚意收进眼底。 “郑先生,我可以……”青年鼓足了勇气。 郑之覃抚摸青年的头发:“我恋丑。” “……”青年眼不眨地接道,“我长得很丑的。” 郑之覃笑:“撒谎。” 青年得心脏砰跳,他以为男人是在调情,却没想到对方下一句是,“你只是一般丑。” 郑之覃拍拍被打击得想要用耳机线上吊的青年,弯腰在他耳边低唤:“宝贝。” 青年垂下去的尾巴向上翘了翘,就在他快要重拾信心的时候,听到郑之覃用温柔迷人的声调说了两个字。 “让让。” 青年咬牙,那老家伙不是受了情伤,正在虚弱期,很想被拥抱吗,难道是他看走眼了? 越想越屈辱,青年口罩下的脸一阵青一阵红,他抓着手机的手指倏地变得僵硬,有人在看他!还不止一个! 有种几个同事在公司茶水间闲聊看八卦的错觉,而他是八卦的主角。 青年脸上的血色瞬间消失,他不敢多待,惊恐地追上郑之覃。 “郑先生,有人……有鬼……” “走前面。”郑之覃说。 青年眼里的慌乱滞了下,转变成不自然:“你是不是又觉得我……” 郑之覃笑得眼角带起细纹,口中的话却极度森冷残酷:“再说一个字,我把你丢到它们堆里。” 青年赶忙跑到他前面去了。 郑之覃在原地驻足,他往后看,黑暗中没有一丝异常。过了一会,他才继续走动。 . 不多时,走在最前面的陈仰停了下来,队伍里响起嗡嗡声,他们不知道是不是又出了什么状况。 陈仰原本停下来,是因为路堵住了,他正要换条路走,却又把抬起来的脚放了回去。 他的正前方是一堆杂物,桌椅什么乱七八糟的堆在里面,中间有个空隙,一把不知从哪过来的黑线交错在其中。 黑线上面没有灰。 陈仰的第一反应是,有人进过那个空隙,还是个瘦子,硬生生在没弄断黑线的前提下挤进去的。 是不是上一批任务者,他们到过这里? 陈仰看看自己,看看空隙的间距,放弃了,他瞥朝简,更不行。 于是陈仰回头看身后的队友,说了目前的情形。 “反正那些线弄断了也死不了人,全拽掉拉倒。”老肖不耐烦地说道。 “以防万一还是别了,况且就算把线都搞断了,里面的空间还是小,只能偏瘦的人进去。”陈仰问道,“谁进去?” 乔小姐要试,但她穿着旗袍,很容易走光,她不介意,陈仰却不同意她那么干。 陈仰无视她的坚持,视线往其他人那扫,他把最坏的情况说清楚:“里面不知道有什么,有没有危险,女孩子的体能不占优势,最好是个瘦点的男性进去,逃的时候能快点。” 这话打消了几个任务者的积极性,他们犹豫着犹豫着,就歇火了。 “我试试。”张劲扬从后方错身上前。 陈仰看一眼他厚实的肌肉:“你还是回去吧。” 张劲扬黑了脸。 “还是我来吧。”江江擦过张劲扬,他的脸刚好冲着对方的胸肌,有种要闷死在里面的感觉。 出来的时候,江江大口呼气:“哥们,你胸好深。” 张劲扬笑:“我拳头还硬,要吃吗?” 江江默默转头看陈仰:“陈先生,我进去了,你掩护我。” 陈仰:“……去吧。” 江江把背包给过来的同伴,他小心靠近那些黑线,侧身往里钻。 “怎么样,行不行?”同伴凑头。 “当然……不行不行不行,疼疼疼,肉疼,快把我拉出来!”江江发出杀猪似的惨叫。 同伴把他拉出来的时候,他的肩膀已经擦红了一大块。 “我不知道我长膘了。”江江满脸沉痛。 同伴摸他脑袋:“你蠢嘛。” 江江见同伴往杂物堆走,他的嘴巴惊讶地张大:“北北,你去啊?” 齐北懒得废话,他一通操作猛如虎,然后卡在了入口处,他淡定地退出来,指向队伍里的一个身影:“他可以。” 陈仰的视线和手电一起移了过去,齐北推荐的是瘦得很厉害的林书蔚,他喊了声。 林书蔚垂着眼皮从队伍里走上来,他摸两下口罩,抬眼跟陈仰对视了几秒,就弯腰去钻空隙。 陈仰没有完全放心,林书蔚虽然瘦,但他身形跟自己差不多,骨骼摆在那。 然而林书蔚很顺利,他一寸一寸往里挪。 队伍后面的人焦急地询问。 “成功了吗?” “好像是成功了……真的成功了!” 林书蔚进去了。 陈仰激动得想要亲朝简,挨到他的时候才想起来两人都戴着口罩。 朝简碰了下他的额头。 陈仰被碰到的地方划过一丝躁感,他咳两声,问林书蔚怎么样? “墙上有字!”林书蔚在那个小空隙里举起了手机,“像是刀刻下来的。” 陈仰立刻问:“什么字?” “刻的一句话。”林书蔚一个字一个字看完,呼吸停住了。 ——都走到这了,不甘心。 这是墙上刻的字,最后一笔划得既长又深,像是生命的最后一程。 林书蔚被一股苍凉的情绪冲击得落下泪来,他攥了攥口罩边沿,呜咽着念出那句话。 陈仰一愣,一句话八个字,透露着浓浓的讽刺和无望。 刻字的那个人不甘心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陈仰想多了,想错了,他怀疑留下这句话的人跟他一样,也是知情者,知道这是进最后一关前的考核区。 陈仰把朝简拉到一边:“我记得你说审核任务是随机的,那有没有可能两批任务者……” 朝简知道他的想法:“有可能。” 陈仰的猜测渐渐成型,他和那个人恰巧进了同一个考核区,对方不甘心是因为快要到终点了,却出现了某个变故,走不了了,停下来了。 会是什么变故呢? 当初那批任务者没得到口罩,只能用手捂口鼻?队伍里起了内讧?陈仰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 朝简抚了抚他绷起来的背脊。 那小空隙里没有别的发现,林书蔚拍下那行字就出来了。 陈仰看林书蔚拍的照片时,队伍最后的郑之覃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前面,站在他旁边。 照片拍得还算清晰,能看出墙上的每个字的痕迹。 陈仰敏锐地察觉到郑之覃的呼吸有变,他扭过头,目光审视:“怎么了?“ “没什么。”郑之覃说,“我在想,这人刻字的时候是抱着的是怎样的心情。” “很明显啊,不想放弃,可是没有机会了。”陈仰说完就问林书蔚能不能把手机传给队伍的其他人看,地方窄,他们不能全挤过来,这会已经在闹了。 林书蔚同意了,他深陷在前人留下的绝望里,出不来。 前途漫漫,生死的关卡太多了,他不敢奢望能走过终点,只想去终点看看,不知道这个愿望能不能实现。 郑之覃从陈仰手里接过手机,背身朝队伍里走,那是他的字,他写的! 曾经他就是走到了这里,停在了这里。 然后他被二次重置。 现在又回来了。 那个空隙看他了,以他的身形,除非只剩下一把骨头,否则是进不去的。 重置前的最后一个任务里,他竟然瘦成了那副德行。 郑之覃的喉头动了几下,这次他是重蹈覆辙,还是往前迈…… “郑先生,手机。” 郑之覃扫了扫正在用古怪的眼神看着他的阿缘,这才发觉自己攥着手机没松手。他笑笑,松开了手指。 . 前面的通道旁边有一个小房间,是体验馆的饮水间,但如今已经坍塌,很多水瓶倒在一边,玻璃杯碎落一地。 陈仰看了看叠放着的一次性杯子,用手轻轻一碰,杯子就风化成了粉末。 “哎?下面好像有东西。”一个任务者发现倾倒的桌子下面压着什么东西,他翻开一看,发现不过是瓶桶装水,只不过水早就彻底发黑了,还有些粘稠,他下意识地晃了晃桶。 “你别……”一旁的艾小鱼刚要出声阻止,但已经来不及了。 桶装水的封口因为时间太久损坏了,被那任务者这么一晃,随即脱落,里面的黑水汹涌地淌出来,臭气熏天。 “啊!好臭啊!”空气中的臭味弥漫开来,这种恶臭难以形容,戴着口罩都没用,大家纷纷按住口罩后退,有些对气味敏感的人,甚至开始干呕起来。 “怎么会这么臭啊?” “受不了了,要死了我。” “呕!” 干呕的人很多。陈仰也犯恶心,要不是口罩不能摘,现在他已经把胃里的东西全部吐完了。 朝简掐他手上穴位,见他好受点,便低声道:“哥哥,记住我掐的几个地方。” 陈仰满头冷汗地“嗯”了声。 过了很久之后,气味变淡了很多,呕吐也停止了,大家缓了过来,半条命都快没了。 “大叔,这是什么地方你不知道吗?你的手能不能别这么欠?” 有人责怪刚才的任务者害人。 “就是,神经病啊你!” “老子他妈的真想抽你一顿!” “……” 面对大伙的指责,那任务者虽然心中不满,却也无法反驳,毕竟这件事确实是他引起的。可当他转头看向张劲扬的时候,发现对方竟然还在干呕,他心中的不满顿时加重。 这家伙要不要这么装啊!大家都没事了,就他还在呕,有那么臭吗! “哎,哥们,差不多得了啊,别呕了。”他走过去,拍了拍张劲扬的背,身材真结实。 然而经他这么一拍,张劲扬却呕得更严重了,他暴露在口罩外面的脸色涨红,让人怀疑,他是不是会把舌头吐出来。 渐渐的,大家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这水虽然有点臭,但也不至于这么恶心吧。 “张劲扬,你的肚子是不是不舒服?”陈仰走了过来,他发现张劲扬一直使劲捂着自己的肚子。 “呃!呃!”张劲扬已经说不出话了,只能用嗓子干出了两声。 陈仰的神色愈加凝重,他正要把手机的光对准张劲扬,就见对方扬突然一把抓掉了脸上的口罩。 “你干什……”陈仰浑身僵冷。 张劲扬的肚子开始发胀,他张大嘴巴,喉咙急速滑动,似乎有什么正在一点点向外挤出。 “快离开这里!”陈仰说完就抓着早就等他带离的朝简,两人一块离开饮水间,一些完全相信他的人也赶紧跑走,而个别反应慢的仍然在状态外。 “啊?怎么了?”有人想要询问。 忽然, “呕!”张劲扬脖子上的青筋一根根凸起,一团白色的丝状物从他的嘴里喷了出来,他踉跄着向屋子里的两个人求救。 张劲扬是打地下黑拳的,他的挣扎过程持续了好几秒,那两个人在混乱中被他扯开了口罩,他们全部抓着自己的脖子,很快就栽倒在地。 张劲扬还在吐丝,像是要吐完为止。 外面的陈仰等人集体噤声,眼前的情形是广场的缩小版,他们不明白的是,张劲扬连耳机都没碰过,为什么也会和那些戴了耳机的人一样。 陈仰的脑海深处冷不丁地飘出一个记忆片段,他的面色骇然:“快走。” “老弟,那张兄弟是怎么回事?”张琦跟着陈仰。 “是孢子。”陈仰说。 “孢子?”张琦和听到这个词的任务者都蒙住了。 “嗯,那些白色的丝状物里应该含有许多的细小孢子,它们可以无形的寄生在人的体内。”陈仰的声音艰涩,他是通过小尹岛的植物变异推测出来的。 这就是为什么张劲扬一直好好的,却突然毫无征兆地开始发作的原因,他吸进去的孢子无声无息地生长,发育成熟了。 众人闻言,不由都打了个冷颤,他们加快了逃离的步伐,同时也很崩溃,因为他们不知道自己的体内有没有孢子。 陈仰停在墙边,抓着手机的手垂下去,他现在大概知道那个人当时出了什么变故了。 就是孢子,防不胜防。 那个人可能已经查到了这个任务的根源,或者是去往最后一关的出口,才留下了那三个触目惊心的字:不甘心。 陈仰能感同身受,他心脏抽疼,眼前发黑,快要喘不过来气了。 朝简把全身冰凉的陈仰捞进了怀里,他明知自己不能参与还进来,纯碎是找罪受,可他又不可能不跟着。 不可能不跟着的…… 朝简隔着口罩吻了下陈仰的发丝,哥哥,我在的,我一直都在,不管去哪,我都会陪着你。 墙边的光逐渐减少,越来越多的人关掉了手电,他们在压制不住情绪的那一刻,把自己掩于黑暗中。 二十一人的队伍变成了十八人,其中有大部分都不熟悉陈仰,不是他的老队友。 那大部分里面有三五人开始恨起了陈仰,他们认为都是他的错,非要进来,要是待在门口就不会这样了! 失去理智的他们俨然忘了,不论是在哪,只要身边有人被孢子寄生了,都一样会爆发。 而且他们如果出去了,就会发现那七八个没有跟进来的队友早就变成了灰烬。 陈仰没有在意那几道失控的视线,他不想好好沟通,更不可能耐心地安抚他们。 走在钢丝上面的陈仰自己都要掉下去了,顾不上别人。 艾小鱼觉得陈仰和善可亲,所以她打开手电,抱着工具包走近些,红着眼问出快把自己逼疯的问题:“陈先生,你知道怎么确定自己有没有被……” 陈仰的眼角同样很红,他迟缓地摇了下头,不知道,确定不了,张劲扬的例子透露出一个信息,孢子成熟前是没有征兆的。 当然,也不排除是张劲扬粗神经,有异常却以为是胃不舒服,没多想。但那异常肯定不大,不然张劲扬就算再粗神经,也会告诉他。 也许这里的所有人都已经被孢子寄生了…… 陈仰借着艾小鱼手机上的那束光,挨个把队友看了一遍,不论是新队友,还是老队友。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朝简身上,没有再移动,不走了。 “老弟,我们去哪?这个体验馆都是相通的,我们差不多走完了吧。”蹲着的张琦扶墙站了起来。 陈仰还没回答,老肖就道:“我刚才在墙上看到了平面图,这里还有个地下二层,是个机房。” “那就是地下二层。”陈仰说。 一楼的尽头是盘旋而下的楼梯,通向幽暗未知的地下二层。 还是陈仰带队,过了会,大家发现他一直在用手机左右照射着什么,起初他们以为他只是在探路,直到他的脚步缓缓停下。 “老弟,有什么问题吗?”后面的张琦紧张起来。 “哒哒……”下面的幽暗中,似乎有石子样的东西滚落。 陈仰的指尖在朝简的手背上点了点,他面对黑暗,冷声开口:“你一直在我们前面,是什么意思?” 众人闻言当场哗然,不会吧,前面有人吗?他们伸了伸脖子,可他们除了幽深的黑暗,什么都看不清。 “这个工作证是你掉的吧?”陈仰拿出他前不久让朝简捡起来的一样东西。 “为什么不说话?还有,你手里拿的是什么?”他的心态崩了,语气是从没有过的火爆恶劣,“是剪刀吗?” 周围人都有些发愣,他们都无法想象,前面竟然一直有人,手里还拿着剪刀,“这个人”他到底想干什么? 体验馆的鬼魂不是这个出场模式啊。 所有人一齐把灯光照向下面,希望可以穿透黑暗看清“这个人”,然而下面太黑了,加上空气中浓郁的灰尘,让他们能看见的范围非常有限。 大家注视了很久,却依然没有任何发现,他们就这样在原地僵持了很长时间,直到陈仰说:“可以下去了。” 这段楼梯并不长,但一群人却觉得这些台阶仿佛没有尽头一般,他们走了很长时间,一路上他们没有任何发现,更没有看见什么人,这让他们一度怀疑,陈仰是不是产生了幻觉,“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 直到他们下到了地下二层,在一处石台上,他们看见了那把闪亮而冰冷的——剪刀。 没人说话,现场鸦雀无声。 陈仰走了过去,他并没有急着去碰剪刀,而是用灯光在周围小心地照着,连一些隐秘的角落都不放过,直到他确认没有异样之后,他才把剪刀拿了起来。 这就是一把普通的剪刀,像是被人刚放上去的,上面没有一丝灰尘。 陈仰把剪刀拿在手里翻看了一会,后面人见没有异常发生,都围了过来,他们好奇地看向那把剪刀。 张琦从陈仰手里接过剪刀,小心地查看起来:“老弟,你是怎么发现的啊?” 陈仰说:“感觉吧。”他其实并没有看见,只是感觉有那么个人在他前面走,踩到工作证才确定的。 “我看看。”身后的江江一把从张琦手里拿过剪刀,好奇地翻看,“这把剪刀跟普通的相比,没有什么不同啊。” “江江!你干什么?”就在众人把注意力放在周围的时候,有人忽然发现了江江的不对劲,他竟然在把剪刀往自己的喉咙上剪。 很多人都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有少数几个人注意到,一只由黑灰形成的人类手臂,正从江江的背后伸出,绕过他的脖子,然后抓在他的手上,控制着他狠狠地剪了下去。 电光石火之间,齐北扑了过去。 “哧” 刀剪开皮肉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陈仰头皮发麻地挪动手电照过去。 齐北的一只手被剪掉了半个手掌,鲜血直流。 陈仰大叫:“阿缘!” 阿缘赶紧会意地把自己的背包放下来,翻出里面的几个袋子。 有的人运气就是好,比如齐北,队伍里有外科医生,又有药物,他的伤口及时得到了处理,尽管粗糙。 齐北看着像有钱人家的小少爷,却是个能忍的,他全程没哭喊,只是闷哼了几声。 江江傻傻地站着,全然没了先前的劲劲感。 老肖也没趁机嘲几句,他把地上另外半个血淋淋的手掌捡起来,用塑料袋一装,丢到了江江怀里。 江江两手捧住,眼泪直飙。 陈仰没安慰江江,他盯着那黑灰,眼看对方凝聚成了一个人形,是个阿姨,看穿着是做的清洁类的工作。 工作证上只有一个名字,赵晖明,没照片和职称,陈仰还以为是男的,他捏着工作证,什么话都还没说,那阿姨就瞪着一地的血迹,尖叫着躲开。 “是个疯子。”乔小姐道,“生前就疯掉了,死后还疯着。” 陈仰说:“她剪什么呢?” “你觉得体验馆有什么需要剪的?”乔小姐反问。 陈仰想到了一样东西:“耳机线?” “疯疯癫癫的,剪多了,剪上瘾了,看到哪个都想剪断。”乔小姐扫向抓着剪刀的妇人,又看傻兮兮的小帅哥。 江江脖子凉飕飕的,他哭着喊自己的同伴:“北北。” 齐北青白的脸上全是冷汗。 “我长记性了,我以后一定都听你的。”江江捧着半个还有点热的手掌,他决定痛改前非,并且为同伴当牛做马。 齐北一个字都不信,他十分敷衍:“行了,知道了。”末了警告道,“你别擦眼睛!” “好,听你的。”江江放下快要碰到眼睛的手。 “咔嚓咔嚓” “咔嚓”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大家全都被这声音搞得全身发毛,有人想走,但看其他人都在,就艰难地忍了下来,很受折磨。 阿姨拿着剪刀在半空中剪个不停,嘴里神神叨叨:“剪掉就没事了……剪掉就没事了……” “为什么剪不完……啊啊啊!!!”她发出一串凄厉的叫声,手里的剪刀掉到了脚边,“都死了,全死了。” 大家不知道怎么跟疯鬼交流,只能听她自己说,看她能不能说出对他们有用的信息。 然而阿姨没有说话,她浑浑噩噩地站着,脸部开始出现尸斑。 不一会,有白色丝状物飘下来了,刺激到了阿姨,她一把抓起脚边的剪刀,将刀尖对着丝状物:“别过来……别过来!” “呕……”阿姨人已经腐烂了,她还是会做出呕吐的动作,只是吐不出东西,“气流,气流来了,快跑……王姐,张哥,快跑啊……跑不了,剪那些线,快点剪……” 陈仰捕捉到了一个词,气流,这里哪来的气流啊,时空有问题吗?他做过几个跟时空有关的任务,多少有点了解,只是现在一时半会想不出正确的方向。陈仰举着手电在地下二层扫动,机房的门是开着的。 “快跑!快跑快跑,怪物来了!”阿姨跑进了黑暗中,咔嚓咔嚓声响了几下就没了。 “什么气流,什么怪物?不会是空间错乱了吧?”队伍里也有人接触过时空类的任务。 “难道不是诅咒吗?” “本来我也以为是诅咒,但气流这个信息一出来,我感觉诅咒就……” “……” “先去机房吧。”陈仰进去的那一刻,脚步猛然一停,怎么回事,他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错觉吧。 朝简立在原地,没动。 陈仰也因此留在原地,一两秒后,他的瞳孔缩了缩,不是错觉,真的有声音。 “嗞嗞……” 从他的外套左边口袋里发出来的。 那口袋里只有一个……陈仰快速摸出医生给他的银色mp3。 一直打不开的mp3现在自动打开了! 大家全都围了过来。 mp3正在亮屏。 陈仰紧盯着mp3,余光不经意间在队友之间瞥动,他的脸色一变,“林书蔚跟郑之覃呢?” 大家这才发觉少了两个人,在这时候不见踪影,基本可以确定是什么情况了,他们顾不上同情队友。 陈仰跟朝简对视一眼,捏紧了手中的mp3。 阿缘回头望着黑黝黝的机房门口,眼眶红彤彤的,她垂了垂眼,无声地溢出一声叹息。 一楼的小空隙里,林书蔚靠坐在墙边,怀里抱着一个蓝色保温杯,他的手托着毛糙的杯子底部,一下一下抚摸。 有串脚步声往这边来,没有灯光,预示着来人的身份。 林书蔚往出入口方向挪了挪,他透过那些交错的黑线看外面:“郑先生,是你吧。” 郑之覃蹲了下来:“你吸入了孢子。” 林书蔚抚着保温杯的手一紧,杯子被他摁得贴近他难受不堪的腹部,他的额角在一抽一抽地鼓跳。 郑之覃点了一根烟,口罩摘不了没法抽,他就用手夹着。 一缕缕的烟味穿过黑线飘向林书蔚,他仓促地说了声“对不起”,就痉挛着抓开了口罩,歪着头干呕。 “我遇到过一个老任务者……”林书蔚捂住嘴拼命吸气,可他还是想呕吐,“他说只有我一个人走,才能看到终点,我想看终点,我真的太想看了,所以我放弃了我的队友们……” “可是他骗我!” 林书蔚瘦削的脸扭曲了起来:“他骗我,我一个人走了,也看不到终点……” 郑之覃道:“也许他没骗你,只是世事难料。” “世事难料……也对……难料……”林书蔚轻轻地笑了一声,他抖着手把保温杯递出去,“郑,郑先生,这是我和我的队友们共同用过的杯子,你带我们看看终点,求求你,带我们……” 林书蔚狰狞地呕吐,一大团一大团的丝状物被他吐了出来,他两只手大力抠住鼓胀的腹部,双腿在地上乱蹬,喉中发出野兽濒死的嘶鸣,有不甘,更多的是解脱。 郑之覃看看那个保温杯:“我作为一个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走到终点的人,受不住这份遗愿。” 小空隙里的人没丝毫声响,他的头歪在墙上的那行字旁边,爆突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一处方向,最后一团白丝从他僵硬的嘴里飘出。 郑之覃拿走了冰冷又老旧的保温杯,留下了那根燃烧着的烟。 第180章 走马灯 mp3的屏幕亮了起来,陈仰等人全部屏住呼吸,一眼不眨地盯着它。 “怎么没声音?是不是音量不够大?”张琦等得焦躁不耐。 “最大了。”陈仰说。 mp3就跟坏掉了一样,静静地躺在陈仰手上。 “不应该啊,刚刚还有‘嗞嗞’声呢,说明没问题。”江江扶着齐北,急得火烧眉毛。 “既然是医生给的,就一定有它的用处。” 老肖说,“等等,不差这么一会。” 嘴上这么说,他头顶的火烧得比江江还旺盛,吞掉mp3的心都有。 “我看看。”乔小姐伸手。 陈仰把mp3递给她。 “小仰仰,防人之心不可无,你应该说‘我拿着就行’。”乔小姐接过mp3,“毕竟这时候的我都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 陈仰从她身上感受到了和自己一样的暴乱,甚至要更强一点。 搞不好她会比他更早进最后一关。如果他们体内没孢子,能走到那一步的话。 别人当乔小姐是在开熟人间的玩笑,没当回事,只是用粗重的呼吸催促她快点。 乔小姐研究了会mp3,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指甲抠住屏幕。 陈仰担心她把mp3捏碎,赶紧拿回来。 “现在信我说的了吧。”乔小姐刚才抠mp3抠得太用力,有两片指甲都断了,她随意地把渗出来的血丝擦在白旗袍上面,留下既艳又魅的血色。 “阿缘,手套还有不?”陈仰的指腹蹭着mp3上面的抠痕。 阿缘看着乔小姐旗袍上的血印,想到了她的表姐。 陈仰:“阿缘?” 阿缘回过神来,听他重复完前面的问题,就点头道:“有,手套挺多的。” 陈仰让她拿一副给乔小姐。 “丑死了。”乔小姐万分不情愿地戴上,她的头上贴着成熟妖娆的标签,骨子里的风情让她被人厌被人爱,这次罕见的露出了少女的一面,就像是在跟家里人撒娇。 “你手上有伤,空气里都是白丝,还是小心点好。”陈仰瞥瞥一个比一个暴躁的队友们,“谁想看就自己凑过来。” 他不敢再把mp3给其他人了。虽然他也想把它砸了。 大家带着“我肯定能看出名堂”的心思看mp3,以“这东西没用,拆了算了”的躁怨表情退开。 陈仰看钱秦站在后面点,没有要上前的意思,就主动问他要不要看看。 钱秦摇头。 陈仰抿嘴,钱秦变回了老集村时的性格,话很少,看起来木木的,不与队友组队,独来独往,所有心思都沉了下去,沉到了别人窥探不了的底层。 陈仰垂眼看手上的mp3,这么下去不是办法,他把mp3举到朝简的眼皮底下。 朝简道:“是好的。” “这我知道,可是它……”陈仰凑近mp3,他猛然向后仰头,双眼闭在一起,眉心紧蹙。 几人不禁面面相觑,陈仰那样子,怎么像是被一片无形又强劲的气流冲到了?下一刻,他们的脸色都是一变。 mp3里有声音了! 很大的风声,呜呜啦啦地从mp3里飘出来,百兽长啸一般,整个天地都仿佛要被掀翻。 那是从遥远的地方传过来的灾难预警。 陈仰的灵魂都在颤栗,他已经本能地做出了逃命的防护状态。 朝简垂眸看死死抓着自己的那只手,喉头上下一动,他隐隐听见有人在他耳边说“不要怕,我是不会丢下你的,我就是死也会把你带在身边”,那人后来又说“我们不能一起走了,你在这里等我,我一会就回来”。 深吸一口气,朝简反手扣住陈仰,指尖微抖。 在那可怕的风声持续了几秒后,出现了椅子倒地的声音,玻璃杯摔碎的清脆响,以及混乱的脚步声。 那一连串动静和风声犹如两个空间,前者给陈仰的感觉只是慌,没有那种从心底窜上来的惊悚发毛感。 脚步声后是爬楼声,紧跟着是一声大喊——不对劲,老张,快通知其他人,快疏散馆里的所有游客,快! “什么啊?说清楚啊老袁!” “大家都快离开这里!” 伴随着那声吼叫的是,热热闹闹的嘈杂声。 之后是一段比较长的急速奔跑的呼吸声,末尾是一声从远处传来的尖叫,混着受惊过度不知所措的两个字“完了……”,之后就没声音了。 周围的人谁都没说话,这段录音分成了两部分,前半部分是一个反应很不错的员工的警觉和惊惶,后半段能想象出一群游客的莫名其妙和不以为然。 两部分代表着生和死。 陈仰等了会,mp3都没有再发出其他声响,看来就这些内容,没别的了。 “那个老袁是机房的工作人员,也是医生的家属,他无意间录下了这个声音。”张琦压下心头的震撼和恐惧,根据现有的信息推断道。 大家没反驳,他们想到一起去了,毕竟那部分很好推。现在推不出来的是,那阵令人惊骇的风声是从哪来的? “风声是从另一个时空来的,可能那里也是任务地。”老肖道,“这里有个连接点,连接两处。” “当年连接点出了意外,进来的不止风声,还有气流,变异的植物孢子一类,这就是黑色奇迹的根源。”他瞥了眼其他人,笃定道,“我说的这些,你们也猜到了。” 众人的沉默等于默认。 黑色奇迹再次降临,说明连接点又一次被打开了。 “上次是意外,这次是人为的。”江江自言自语,“那上次是怎么结束的呢?” “傻逼,你还是不是老任务者?哪有什么意外,还不都是规则设置的吗。”老肖是简单粗暴型的思维,“上次能结束,是因为那批任务者们最后完成了任务,这次轮到我们了呗。” 陈仰想起了一楼小空隙里的墙上的字迹。 江江觉得老肖的逻辑不对,他反击道:“几十年过去了,一个任务点才分派两批任务者?” “时间是可以调的吧,这里的人以为过了几十年,谁知道真正的时间才过去多久呢。”有个女生似乎看不下去江江那么蠢,她插了一句,“说不定上一批任务者的任务也是从三个工作人员被杀开始,牵扯出女游客的死,大走向差不多。玩过游戏的吧,你刷了个副本,别人也会进来刷,只不过游戏的设计者比较变态,每一批玩家进同一个副本,闯关环节都会有一点调整,就这样。” 江江把一肚子的话咽了下去,确实,死了的任务者都能被清理掉所有存在的痕迹,没什么不可能的。 “咱不说没用的了,连接点在哪?”张琦举着快没电的手机在四周扫动。 其他人也陆陆续续查看起来。 机房里面堆放着许多机箱,它们连接着同一台电脑。电脑打不开。 一伙人凑到电脑前查看,剩下的各自活动。 陈仰小心地隔着口罩挠挠脸,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觉得自己的脸过敏了,非常痒,他很想把口罩揭下来透透气。 朝简皱眉:“想别的事。” “在想。”陈仰靠着朝简,他重置后的这些任务里,跟时空有关的占比不低。小尹岛是石洞里有空间重叠,朝简算出重叠点带他进祭坛,火车站是时空无限循环,海水浴场是空间颠倒,天气不好的那一刻沙滩变成海,海是沙滩,老楼里的时空是流动的。 陈仰试着找出那几个时空任务的共同点,发现它们都和时间相关。 会不会到了一个固定的时间,连接点就会出现?或者说,机房会有什么异状发生。 “坐会吧。”陈仰拉着朝简坐到地上,“歇歇。” 朝简阖着眼,一只手被陈仰抓着,另一只手放在口袋里,摩挲着药瓶。 陈仰把手机的电筒按掉,黑暗中响起他渐渐紊乱的呼吸声,他的声音变得沙哑:“朝朝……” 这称呼让朝简的面部微抽,还是应了:“嗯。” “郑之覃和林书蔚都停下了。”陈仰短促地做了几个大喘气,他在竭力压制自己的情感波动,却还是被那股海啸吞噬,哽了起来。 不是说关系有多好,有多亲近,是那种同路人越来越少的悲怆。 世界已经碎了,终点的外面就算是颗糖,那也是碎的,小碎糖,可陈仰还是想要,不要就没其他的了。他要把小碎糖送给朝简。 陈仰喉咙里的哽咽声越发厉害。 朝简把握着药瓶的手拿出来,握住陈仰的手,他叹了口气,淡淡道:“姓郑的没停。” 陈仰愣住,下一秒他就快速开手电,将光对着机房门口。 外面传来皮鞋摩擦地面的细微声响,脚步声的节奏有种老总开会的气场在里面。郑之覃衣冠楚楚地走了进来,他的皮鞋一转,面向陈仰方向投来的那束光:“怎么,看到我很激动?” 陈仰拿着手机的手抖了一下,光也跟着抖:“你去哪了?怎么只有你,林……”他后面的声音全堵在了嗓子里。 郑之覃从门口走过来,西裤被烟烫了个洞,大衣也不知去哪了,只穿着西装,领带松垮,他的手里拎着一个跟他格格不入的旧保温杯。 林书蔚走了。 这是陈仰在看到保温杯时的强烈反应,他把指间的手机往地上一丢,整个人后仰,腰背撞上了墙壁。 “是孢子吗?”陈仰在昏暗的光线里开口,他问的时候就已经有答案了。 “嗯。”郑之覃坐过来。 陈仰闭上了双眼。 “任务者带进任务世界的东西,只能跟着当事人出去,别人是带不了的。”郑之覃说,“这遗物的最终归宿就是三连桥了。” 陈仰说:“ 也许杯子本来就是现实世界的东西呢。”就跟他的书一样。那就能带出去。 “你从现在开始一直把杯子在身边,回去的时候如果它还在你手里,那它就是现实世界的东西,如果不在手里,那就不是,你试试吧,对你没什么影响。”陈仰把朝简的一次性手套往上拽拽。 郑之覃没出声。 陈仰福至心灵:“你想把杯子给我?“ 郑之覃挑了挑眉毛:“他的遗愿是想和他的队友们去终点看看。” “这杯子还是你拿着吧。”郑之覃笑笑。 陈仰的反应很大:“我不要!” “这是林书蔚嘱托你的事,跟我无关,你自己想办法!”陈仰蹬着郑之覃,鼻翼扇动,眼眶发红,“你想把杯子交给我,自己一身轻松无牵无挂,想得美。” 郑之覃:“……”行吧,我拿着,走到哪就算哪。 郑之覃无视朝简那只疯犬,看着他的主人,前言不搭后语地说:“小仰仰,虽然你长得不丑,但还是挺可爱的。” 陈仰悲伤的情绪一滞,这是什么鬼话? “要是让我舔一下你左耳那块疤,那你就更可……”郑之覃被一掌甩到了墙上。 郑之覃舔掉嘴边的血丝,无声地骂了句“shit”,真是毫无惊喜。 . 机房的门关着,十七个人待在里面,消极和悲观实质化地捆住了多数人,少数被其他东西捆绑,没有人自由自在。 齐北身上的血腥味很重,他话都不怎么说了。 江江恨不得自己变成神仙,手一点,同伴的手掌就能长回来。 每次一遇到流血伤亡,江江都会那么想,他的梦想就是当神仙,让每个人都开开心心的。 事实上,他自己都不开心。 老肖的小搭档过来说:“江江,我有止痛药和消炎药,你问你同伴要不要吃点。” “口罩不能摘,吃不了啊。”江江看了蘑菇头少年一眼,那眼神很复杂。 “对哦。”少年的脸上一闪而过窘迫,“怪不得医生没有给我们准备那些内服的药片。” “幸好老肖没听到我说的话,不然他又要骂我蠢。”少年嘟囔。 “我也蠢。”江江内疚得不行,“要是我不碰剪刀就好了。” 少年瞄了眼半张脸隐在暗中的齐北,小声对江江说:“你的同伴对你真好。” 江江扣着手机壳:“我救过他,我们成了搭档,现在他救过我,我们从搭档变成了……” “什么?” “更好的搭档。”江江掷地有声。 少年似懂非懂:“噢……” 齐北发出难受的哼声,江江立马凑过去照固他。 少年回到老肖身边,唉声叹气:“这里的负能量爆了。” “你也是负能量它妈,生了一堆。”老肖说。 少年:“……” 有人问谁要去厕所,想结个伴。本来大家都忘了这事,队友一提,他们的生理需求就都冒了出来。 地下二层没厕所,得去一楼,大家都去了。现在只知道机房是黑色奇迹的起点也是终点,其他还在查,他们在等电脑开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完成任务,这一趟跑下来,能撑一段时间。 十七个人里面,男性占了三分之二,小便池都沾满了,没地儿的直接去了隔间。 陈仰跟朝简进的一个隔间,两人并排放水。 “哎。”陈仰叹气。 旁边流畅的水声顿了顿。 “我想起小尹岛船上那回了,你不让我看你。”陈仰感觉那是上辈子的事,那时候的朝简还在滞缓期,不记得他。 察觉朝简半天都没动弹,水也不放了,陈仰赶紧说:“我没怪你。你别憋着,憋坏了就不好了。”肾是很重要的。 朝简绷着脸,滴了几滴。 陈仰吸口气:“怎么回事?刚才不是还跟小喷泉一样吗。” “……出不来了。”朝简搂住他的腰,轻轻摩挲,“我缓缓,你不要说话。” 陈仰收拾好,站边上等朝简。 隔壁女厕,阿缘以为自己来那个了,她检查了一下,发现没来,只是快了。这让她松口气,她虽然带了东西进来的,但来了那个到底还是不方便,没来就好。 阿缘把纸丢进垃圾篓里,起身整理衣服,外边响起急慌慌的脚步声,停在她的隔间门前。 “请问里面有人吗?” “我马上就好。”阿缘下意识回答,她扣裤扣的动作突然停住,队伍里的女生不多,不可能都占满了,应该还空着好几个座便器才对。 阿缘一把拉开门,一股陈旧发霉的气味扑了她一脸,厕所里没有人。 其他队友呢?这么快就出去了?怎么一点响动都没听到? 阿缘的后背滑下一滴冷汗,她快步往门口走,却猛地回头。 有个穿着校服的女生站在她刚才用过的隔间里,头垂在身前,长发挡脸。 阿缘掉头就跑! 可她又回到了那个隔间,浑身潮湿,她遇到鬼打墙了! 脚步声再次停在她隔间的门外,一模一样的声音响起:“请问里面有人吗?” 阿缘要疯了,她一次次推门跑出去,一次次回到隔间。当她第七次站在隔间里,听到外边的声音问“请问里面有人吗”的时候,她抓着自己以前戴佛珠的手腕,说:“有。” “太好了”外边的人欢呼了一声,小声询问,“你能不能把你的手机借我用一下?” 阿缘愕然,她小心翼翼打开隔间的门,门口没人。 四周的阴气很重,阿缘走出隔间,冷不丁地感觉背后有双眼睛看了过来,她刷地回头。 还是那穿着校服的女学生,对方还站在先前站的地方。 “借你用。”阿缘垂着眼,把手机递了过去。 一只苍白的手伸了过来,阿缘赶忙往前递了递,她一双黝黑的眼里满是真诚。 女学生拿着没信号的手机,按了一串号码,长发后的脸上似乎露出了孩子气的表情:“妈,你别等我吃晚饭了,我回不来了,你和爸要好好的。” 阿缘有种直觉,这是生前遗言,只是电话没能打出去。她发愣的时候,手机被递还了回来。 “谢谢。”女学生感激道。 阿缘还没想好怎么应对,就倒抽一口气,那女学生垂在身前的头缓缓抬了起来,长发往两边散开,露出一张扎满碎片的脸! 这跟另外两个出现过的鬼魂不一样,死因应该不是白丝,而是死于异变爆发时的踩踏事故,被推倒在地,脸又被踩进了碎掉的玻璃片里面。 阿缘颤着手握紧手机,她正要打听一下任务有关的信息,就发现门边的自己站在隔间里,就是刚才女学生站的位置,耳边隐隐有阴风吹过。 “机房……耳机……听……” “扣扣” 隔间的门突地被敲,阿缘的神经末梢一抖,她听到了队友艾小鱼的声音。 “阿缘,你好了没?”艾小鱼就在门外。 阿缘打开隔间的门,迎上艾小鱼关心的眼神,几个队友都在等她。 回到机房,阿缘将鬼打墙的事告诉了陈仰,她无奈道:“当时厕所里不止我一个人,那个学生为什么会找上我?” “大概是磁场的原因。”陈仰说。 阿缘整理半长不短的头发,撇嘴:“我还以为是鬼魂觉得我心地善良。” 陈仰:“没准。” 这回阿缘没有厚脸皮地承认,她岔开话题:“机房,耳机,听,这是什么意思?” “能完成任务的意思。”陈仰说,“那三个信息点的造句很简单,机房里会有耳机,我们要听。” 阿缘:“耳机不是不能戴吗?” “是啊。”陈仰说,“这说明到时候会发生某个事,我们必须那么做。” 陈仰把最新线索分享给队友们的时候,多数人的反应在他的意料之中。机房的电脑打不开,主机也没动静,他们只能干等,等耳机出现。 可他们不知道自己的体内有没有孢子,多等一秒都是危机,他们不想等,不敢等,却又不得不等,所以就崩溃了。 一行人里面,除了不被报名考核的朝简,就钱秦和老肖的小搭档等几个人冷静了下来,他们已经从钢丝上下来了,身上的火也逐渐灭了,状态跟平时的水准很接近,但他们都不是擅长做安抚工作的人。 尤其是在这种稍微靠近一点,就有可能被疯子拽掉口罩死掉的环境下。 陈仰管不了这些,他全靠朝简给他力量。 朝简的这趟陪同,是他的拐杖,也是他的脚,他离开了就走不了了。 陈仰坐在电脑前的椅子上面,手在键盘上一阵乱敲,他的余光瞥到张琦往外面走,不放心地喊道:“琦哥,干嘛去?” 张琦的脚步顿了一下。 就那么个小细节,却让陈仰“霍”地站起来,他的动作幅度比较大,桌子连带着电脑都震了震。 机房里的嗡嗡声也停下来,那些情绪暴走的任务者都意识到了什么,纷纷看向门口的张琦,同时他们也捂紧了口罩。 张琦踉跄着往机房外面走,陈仰呼吸粗重地追上去,朝简没拽他,只是跟着他出了机房。 “别……别跟过来……”张琦扶着墙,背对着陈仰,呼吸很重地吼了一声,“老弟,别过来!” 那吼声里的哀求让陈仰停下了脚步,他的胸口起伏得快了起来,越来越快,鼻子一酸,眼泪掉在了朝简的掌心里。 朝简把陈仰的帽檐拉下来,遮住了他眼前的残酷画面。 “琦哥……”陈仰的脑子很乱,他像个要失去小伙伴的孩子,茫然无措。 广场那会,白丝飘散的时候,大家都还没戴口罩,如果体内有孢子,只会是那时候吸进去的。 能不能寄生并发育是未知的,陈仰想到了这一点,也做到了心里准备,可他依旧无法接受张琦的离开。 他都和文青向东说好了,他们也答应会替他照顾张琦,还有武玉,香子慕,有事没事叫出来聚一聚。 现在张琦却要走了。 陈仰的脚往张琦那迈。 张琦阻止他,没有回头:“老弟,你让我一个人走。” 陈仰苦笑:“我想送送你。” “不要。”张琦的后背颤了颤,“我一个人走就行,不要送了……” 陈仰费力扬起来的嘴角掉了回去。 张琦想离死在一个离队友们远点的地方,机房的门是关着的,里面不能再添那种白丝了,他最好是能出去,到体验馆外面去,死在外面。 可张琦只是踩上了两层台阶就不行了,他觉得对不住队友们,更对不住老弟。 他明知老弟因为朋友的离开而难过,不能再承受这种悲痛了,他还给老弟添了一刀。 不知道老弟能不能撑下去。 张琦站不住地跌坐在台阶上面:“快走,快回机房!” 他只来得及吼一句就弓起背,身体开始发胀,口罩被他抓在手里,他挣扎得手背鼓起青筋,最后还是抓了下来。 “啊!”陈仰疯狂踹了几下墙。 朝简把他抱在怀里,不断抚拍他颤动不止的肩背。 机房门口立着四人。 “可怜的小仰仰,接连受伤,我看到他的精神防线和情感防线都快塌完了。”乔小姐抑着门。 钱秦回了机房,郑之覃和阿缘还在门口。 “如果我要死了,我一定在死前拿掉口罩,抽几口烟。”乔小姐的烟瘾犯了,这不是她包里的药能抵抗的。 郑之覃拎着保温杯说:“不是找个人做爱?” 阿缘走了。 “小姑娘还年轻,你污染她的世界做什么。”乔小姐眉心一拧,眼尾染了一抹娇嗔之色。 “哪轮得到我污染,任务者的世界没有干净的。”郑之覃笑。 “呵,郑总说的是。”乔小姐望着失声痛哭的陈仰,和用一种哀伤的眼神看着他哭的朝简,轻悠悠地吐了口气,“每送走一位队友,都是一次蜕皮。” ——不会痛不欲生,但是会遭罪。 “滴” “滴……滴……” 警报声突如其来,机房里面的人都被这声音弄得头皮一紧。 那一瞬间,机房从黑暗中抽离出来,周围亮堂无比,也混乱无比。 通往一楼的楼梯上面凭空出现了一群穿着防护服,戴面罩的人,他们慎重地走进了机房。 陈仰记得那个夹克男鬼说最后连军方都出动了,看来这就是军方。 现在是原景再现! 陈仰将视线从没有琦哥尸体的台阶上收回来,猩红的眼睁大,来的不止军方的人,还有管理处的领导人员,他们没有佩戴军方的面罩,戴的只是普通的,能看出部分脸部。 管理处的人里面有陈仰眼熟的,两男一女,他们是叶宇,关小云,程金的长辈,从眉眼上能看得出来。 陈仰的悲痛被这一幕冲在了后面,他正在捋这里面的因果,就听见了一声惊呼。 是之前看守刘值门前那大爷的一对情侣里的女生发出来的,她瞪着其中一群里的其中一个,满脸的惊恐。 那是军方的人,从身形看是女人,黑色防毒面罩遮住了她的脸。 陈仰不懂女生为什么会那样,他过去询问原因。 “是厉鬼……”女生攥着男朋友的手,艰难地挤出声音,“厉鬼的亲人。” “她从头到脚都被遮住了,只露出一双眼睛,你是怎么确定的?”陈仰的眼皮跳了跳,低声道。 女生有些语无伦次:“感觉,她刚才转头朝着我这边看的时候,和当时在大爷身后的那个女鬼给我的感觉很相似,肯定是一家人!” 感觉不能作为证据,大家没有再在这上面废心思,继续盯着那群人,看他们要干什么。 机房的电脑不是陈仰他们看到的那样,它周围全是耳机线。那些耳机线都穿过了屋顶,不知道长到哪去了。 那群人隔着些距离指指点点。 陈仰捕捉到了“外星”“异时空能量”“封锁”“圆盘”之类的字眼,他们提到圆盘的时候,看的都是那个被女生说是厉鬼亲人的军方人员,估计是家传之物。 就在这时,有几个人的突然变异,他们感染了孢子爆发了,机房里引起暴动,军方的开枪一通射击后就快速撤离。因为变异的就算被当场打死了,还是会散播种子。 而且当年变异的人比现在的这一波要凶残很多,他们有很强的攻击性,像丧尸。 原本只有三五个变异的,很快变成了大几个,人数的增加速度很可怕。 陈仰他们知道自己不属于那个时空,依然会条件反射地往旁边躲,并按住口罩。 接下来一幕不在陈仰的预料中,他目睹那个提供圆盘的军方人员护送关,叶,程三人的长辈离开机房,却在她需要帮助的时候,那三人把她推开了。 那女人被一伙变异者围击,防毒面罩被毁的那一刻,她吸入了白丝,但她没有放弃,她还是想出去。 直到确定自己出不去了,她就开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 “砰” 尸体就倒在了乔小姐站的位置旁边,面罩没了,青紫的脸露在外面。 陈仰扭头看那个唯一见过厉鬼的女生。 对方被男朋友扶着,已经快晕过去了:“就是她!就是她!” 陈仰再去看乔小姐脚边的尸体,她还真是厉鬼的亲人啊。 上一代人的恩怨,牵扯到了下一代人,任务背景竟然有这么大的转折。 厉鬼,也就是还活着的女游客,她不知从哪查到了亲人的死背后的那些事,来三连桥见那三个管理处人员的后人,有备而来。 “那个诱惑程,叶,关三人的匿名人士不会就是厉鬼吧!”江江惊道,“圆盘是她家的,她知道怎么打开黑色奇迹,这很合理!” “站在她的立场就是,我亲人和我家的东西救了三连桥,救了忘恩负义的家伙,恨啊。”江江激动道。 众人没搭话。 陈仰在想,刘值的长辈是当年被救的三人之一,他很有可能从长辈嘴里听到了一些东西,那女游客生前找上门的时候,他就不是喝醉酒见色起意,而是先下手为强,只是没想到她会成为厉鬼。 “这局搞得挺大。”郑之覃啧了声。 “是啊。”陈仰想去看张琦的尸体,背后传来阿缘的喊声,“电脑开了!” 陈仰匆匆望了眼台阶,张琦已经成了灰烬。 . 电脑打开后就是很常见的桌面,只不过桌面上除了一个回收站,什么都没有。 点开回收站,里面也是空的。 “这什么情况?什么都没有。” 陈仰思索了一会,按了一下重启,电脑再次开了,上面还是只有一个回收站。 众人脸上闪过失望,陈仰却再次按下了重启,电脑亮起,在重启…… 在大家诧异的目光中,他不断按着重启键。 “陈先生,你怎么了啊?你再这么频繁重启,电脑就要坏了。”有人焦虑的想要阻止。 “不是,有东西,你们注意看开机画面。”陈仰语出惊人。 经过陈仰的提醒,大家都把注意力集中在电脑一闪而过的开机画面上,他们发现每次重启之后,开机画面都会有所不同。 “1、2、3、4…10……15、16、17、18……” “一共有十八种,之后就开始重复。”陈仰从怀里掏出一张笔,又从别处找来了一张纸,“阿缘,你来按重启,我来记录。” “好。”阿缘虽然好奇陈仰为什么不让朝简做这个事,但她还是立刻配合。 每一次重启时,陈仰都盯着屏幕,笔在纸上飞快的画着,直到这时,所有人都注意到了,每个开机画面的左下角,一连的字符下面都会有几个白色方块组成图形。 并且每次开机时,图形都会不一样。 “总共有十八种图形,它们一定代表不同的含义,很可能跟黑色奇迹相关。”江江盯图形盯成了斗鸡眼。 钱秦打着手电离开了电脑桌前,独自坐在墙边,手在地上写写画画着什么。 郑之覃和乔小姐也去了旁边。 大家忙着研究这些图形,不知过了多久,楼道那边冷不防地传来一道脚步声,大家都是一惊,上面难道还有其他人? “是老江。”艾小鱼解释说老江发现了一些塑料袋,他说想去上面看看,看那些丝状物散了没有,所以就全身套着袋子上去了。 众人闻言就没说什么。 “哒哒……”脚步越来越明显,大家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因为脚步声竟然越来越密集,那是一连串的脚步声,就像是有很多人在下楼。 “不是老江!”大家都反应过来,不是他,来的是一群人,而且不是原景再现!他们立刻收起纸笔,警惕地站在机房里。 随着脚步声的接近,大家终于看清了来人,只见人群的前面,一个人的身上套着一个大塑料袋,走路样子显得有些滑稽可笑。 “还真是老江!” “那他后面的那些人……” “哎!你们快过来,你们猜我在上面看见了谁?”老江脱下袋子,拉了拉脸上的口罩,感概道,“是小周他们几个!他们也改变主意,一起进来了。” “小周!你们快过来啊,也别不好意思,我们现在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了。”老江招手。 在所有人异样的目光中,小周和那几个当初选择留在门口的人,全都走了进来。 “小周,你们来了就好……”江江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周缓缓点了点头,他身后的小王突然开口问道:“你们在这里干什么呢?” “这台电脑是整个体验馆的总机,陈先生发现电脑开机画面里有问题,我们都记录下来了,看看能不能破译。”有个任务者答道。 “是吗?那我能看看吗?”小王走过去,眼里露出好奇。 “呃,可以……”还没等他把话说完,小王就一把拿起桌上的纸,看着上面的图形。 看了一会,小王就把纸片放下了:“这些图形破译开了吗?” “没有,完全没有头绪,你能看懂上面的图不?” “看不懂。”小王一脸的迷茫,“我学渣,哪看得懂这些啊。” 陈仰看了看那八个任务者,他没有说什么,而是再次把心思放到那些图上。 那小王往陈仰这边看,似乎想拿他的纸。 朝简若有似无地撩了下眼皮。 小王的脚尖轻转,去了热情欢迎他们到来的老江那里。 . 原本在张琦走后,队伍只剩下十六个人了,现在加上了一楼下来的那八人,有二十四个。 大家专心的研究图形,机房里很静,一时半会儿没什么糟乱的声音。 光亮是一束束的,没有连成一片,有不少昏暗的边角地带。 “老江,小周去厕所好久了,我有点担心他,你陪我一起去看看他成不。”小王压低声音。 “好。”老江放下了半天没写一个字的纸笔,动脑子的活他是真的干不了,不如在附近找找看有没有其他发现。 老江陪小王去了厕所,听到里面的咳嗽声就问道:“小周,你怎么还蹲里面啊?都老半天了。” “在等你啊!” “啊?”老江还没听明白,脸上的口罩就被扒了。 . 陈仰没有解开图形的谜题,他把笔放下来,无意识地数了数人数,不对,数量不对。 不是二十四个人吗,现在机房里只剩下二十一了?另外三个去哪了? 陈仰问在场的二十一人,大家都说没注意到那三人的动向。 “不会是出事了把?”江江狐疑道。 大家全都出去找,他们很快找到了老江等三人的尸体。 三人倒在厕所的隔间里,扭曲的脸上满是惊恐。 “戴了耳机和被孢子寄生的,死状都是身体胀大,死后变成灰烬,而只是吸进白丝中毒死的,尸体是原来的样子,也不会成灰烬。”老肖两只手放在脑后。 “吸进白丝会死得很快,也就是几个瞬息间的事,所以老江他们是才死的……”江江说,“怎么可能啊,他们不是都戴着口罩的吗?” “戴着口罩也不一定就安全啊。”一个中年任务者说。 老江三人的死以不幸收尾。陈仰回了机房,他拿起笔又放下来,心神不宁。 朝简一只手拿着手电,一只手拍拍陈仰的后背。 陈仰想办法打起精神,接着看图纸。 队友少了,机房里的光源就会跟着减少,暗处多了起来。 中年任务者在墙角画图,他的脑子里闪过什么东西,却又不能弄清晰,急得要死。中年人浑然不觉地走出了机房,在门口来回走动。 胳膊被碰了一下,他有些生气:“干什么?” “叔,关于老江的死,我有点发现。”小周说。 “啊?真的吗?”中年人凑近。 两三秒后,地上多了一具尸体。小周八人围在尸体旁边,神情冷漠。 “为什么我们不能像这里的鬼魂一样,只要谁触碰到了我们,身体里就会长黑线?” “谁知道呢,无所谓了,这样也行,很快。” “哪快了啊,一个一个带出机房拿掉口罩,麻烦死了。” “你懂什么,不能一次搞定,就只好把他们分开。” “为什么不能一次搞定?” “有几个已经怀疑我们了。” “怀疑又怎……”小王瞪向机房门口。 小周和剩下六人也瞪过去,他们的脸上都出现了一层死气。 “被发现了。” “被发现了……” 他们异口同声,叽叽喳喳,突然又变得狰狞扭曲。 “你们谁也别想破解任务!” “和我们一起留下不好吗?都留在这里吧。” “是啊!我们还可以给你们找孢子让你们寄生,然后你们就可以像我们一样变成灰烬,永远不死,多好啊!” “是你们自己拿下口罩,还是我们帮你?” 陈仰觉得很讽刺,老江是典型的好心没好报,他引鬼入室,害了自个,还害了队友。 “这八人的身上有咒怨。”乔小姐说,“厉鬼接触过他们,大家小心点。” 道理大家都懂,可实际操作起来不太好。 这里只有黑户朝简能对鬼魂造成物理伤害,但他不能出手,其他人没办法硬刚,很麻烦。 总机的电脑被那伙人砸毁了,艾小鱼一个文艺的小姑娘被逼得发疯尖叫,她抱着工具包,疯狂甩动。 工具包里的水被甩出来,砸开了,水花飞溅出去。 小王突然发出惨叫。 “他们怕水!”艾小鱼愣了愣,她一边拿起地上的破矿泉水瓶往小王身上砸,一边大叫。 只要往这些“人”身上泼水,他们就会像掺了水的木灰一样,变的泥烂和塌陷,然后跟粘稠的泥巴似的,沾在地上,痛苦地哀嚎着,却动弹不得。 一时之间,大家全都找水往他们身上泼。 陈仰看阿缘从背包里拿出医生给的矿泉水,他的眼皮一抖,原来医生在医药品的袋子里放几瓶水,不是让他们喝的,目的是这个。 当年就是这么解决的。 . 机房里安静下来的时候,地上一片狼藉。陈仰猛地看向门口,刘值站在那里,不知看了多久。 疲惫不堪的众人再次绷紧了神经。刘值没进来,他只是在那站了一会就走了,然而他那个动作却让大家惊得浑身发凉。 刘值转身之后,他的后脑勺是一张女人的脸,她对他们露出一个感谢的微笑,尽管是无声的,可她的那份快乐依旧强烈得令人不寒而栗。 这个任务不是结束黑色奇迹。 厉鬼要看有黑色奇迹的旅游节,他们阻止了,就是触犯禁忌。 那怎么才算完成任务?什么时候能进最后一关?我还能不能进去?陈仰瘫坐在地,朝简被他那股力道拽得蹲下来。 “我快不行了。”陈仰捂着头说。 朝简擦掉陈仰耳朵上的石灰,动作很轻柔,我也快不行了,他的口中早就被腥甜充斥。 陈仰的状态非常差,没过多久,他的状态在那个程度上又差了一大截。 队伍里本来有两对异性小情侣,其中一对死在小周小王他们手里,中毒而亡。 另外一对从任务刚开始就在分手的边缘游走,他们吵架拌嘴闹个不停,他们也一直走到今天。女生在刚才打斗的过程中被抓开过口罩,不小心吸入孢子,感染了,男生拿掉口罩吻了吻她。 乔小姐说对了,两对都没活成。 百人队伍只剩下十一人,电脑被毁了,一股绝望搅乱了坏掉的空气,在黑暗的机房里肆意横行。 “那十八个图形,对应的是十八台主机后面的接口。” 钱秦的声音像一把出鞘的利剑,划破了死寂。 陈仰听到钱秦的话,霎时就从即将猝死的感觉里跳了出来,他也想到了这点,可是思路卡住了。 “每一台主机后面,都有三排插口。”钱秦按开手电,机房里便多了一束光,他跟着那光亮开始行动。从第一台开始,他按照图形那样,把线接在上面。 艾小鱼他们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跑过去帮忙。 当所有线全部接上的那一瞬间,机房里产生了一股诡异又巨大的能量,之后大家就听见了熟悉的风声。和mp3里的一样! 那风的源头刮进来无数耳机线,不是每根都连着黑色耳机。 阿缘呢喃:“十个耳机……” 陈仰眯起来的眼睛猝然睁开:“十个?!”他飞快去数,真的是十个。 刚好是现在还活着的被审核任务者数量。 陈仰的理解是,这是审核任务的最后一环。挺过这一环节,阈值到了就能去下一关,阈值没达标,就会被送出去。 耳机的数量表示什么,大家都很清楚,现在的问题是,敢不敢戴? 广场那些人戴了都入魔了。 可这是给他们准备的,要过关必须戴…… 郑之覃是第一个戴的,接着是乔小姐,钱秦,他们三人戴上耳机以后的状态并不一致。 前两人不知道听见了什么,脸上涌出了难以形容的悲苦,钱秦则是一片木然。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现象让江江几人没办法参考,他们以为队友们会和广场的人一样,戴了耳机开开心心,满脸幸福。 看来他们耳机里的东西和那些人不同。齐北抓了个耳机给江江:“戴上。” “你呢?”江江的眼里全是和同伴同进退的决然。 齐北直接用行动回答江江,他把耳机扣了上去。 不一会,队伍里只有陈仰还没戴耳机,也只有他有对象,他要做的事有点多。 陈仰从背包里拿出好几盒奶片,外面裹着塑料袋:“都给你,等你吃完就能见到我了。” “见不到呢?”朝简的手抬不起来,他直直地盯着陈仰。 “那再等一等,别怕,哥哥会来找你的。”陈仰把奶片塞进朝简怀里,他又焦心起来,“你不一定能把奶片带去终点,要是带不过去,那你怎么办?” “我吃药。”朝简拿出药瓶,偏执地笑了声,“吃完了,你就回来了,是不是?” “是。”陈仰隔着口罩亲了朝简一下。 陈仰够到了属于他的耳机,只要他进了最后一关,和他绑定的朝简就会离开这里去终点等他。 要去终点。陈仰看了看旁边的九个队友,他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听见他的声音,还是用尽全力吼了一声:“要活着!” 吼完,陈仰的眼神一呆,我好像喊过这三个字,什么时候来着?他恍惚地扭过去看朝简。 那一霎那间,陈仰的眼前浮现一个画面,满是肢体残骸的怪物堆里,他用沾着血污的身体抱住同样浑身血污的朝简,很大声地喊了那三个字。 而朝简两只耳朵都是血,已经听不见了,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不停张合的唇形,跟着他重复地念。 “要活着……要活着……” 陈仰头痛欲裂,他忍着剧痛戴上耳机,无数声音冲进了他的耳朵里,谁在喊他? “呕……”陈仰突然干呕了一下,在那之后全世界都毁灭了。 陈仰的身体开始变大,他无措地看着朝简,仿佛一个做错了事,很怕被家长责怪的小孩。 朝简不是家长,没有责怪他,只是抵着他的额头。 “没事。”朝简阖上血红的眼眸,语气温柔地说,“没事的,没事……” 陈仰的眼睛越瞪越大,眼泪越流越凶,心脏像是被一根冰凌刺穿,鲜血淋漓冰冷刺骨,他的双手紧紧抠住朝简的手,平整的指甲扎进去。 我不要停在这里……我不要停在这里…… 我不要停在这里! “我不要停在这里——”陈仰呕出一团带血的白丝,撕心裂肺地哭着吼了出来,那股被他小心深藏在废墟下的信念瞬间破土而出,从来不曾褪色。在那一刻,他眼前的景物一变,很大的风吹在他干巴巴的,没戴口罩的脸上。 没等陈仰有反应,就有辆车开了过来,驾驶座上是个头戴粉色翅膀帽子的青年,他向陈仰招手:“跃哥,快啊!” 陈仰迟钝地眨了下没有半点酸涩刺疼感的眼睛,谁是跃哥?他抿着的嘴角倏然轻颤了几下,跃哥?李跃? 我进来了吗…… 车后座的窗户降下来,一个黑色脑袋探出,风把他的厚刘海吹起来,露出额角的乌黑胎记,他大喊:“快上车——” 陈仰的嘴张了张:“文青……?” “快点啊跃哥,乱葬岗炸了!”那开着的青年看一眼后视镜,惊惶催促。 陈仰这才发现他在路边,后面是一片乱葬岗,现在大量的僵尸正在朝他奔来。 他的身体肌肉先他的大脑一步,敏捷地扑进了车里。 第181章 走马灯 天黑了,车在坑坑洼洼的路上颠簸前行。 陈仰闭起双眼遮住眼里的情绪,尽全力用最快的时间整理内心的秩序,他很明显地察觉到自己的所有阈值都在恢复。而且恢复得很快。 审核区已经走过去了,阈值不再被监督提取,他在这里可以做个正常人。 陈仰经历这场审核才深刻意识到,人控制不住自己会有多痛苦,他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体会到了朝简所承受的折磨。 开车的青年嘴皮子很利索,自从陈仰上车以后,他那张嘴就没停过,一个人自言自语,不需要谁搭话。 车轮掉进坑里,车身狠狠一颠,陈仰的胃里有水在晃,虽然难受,但这种程度却远远比不上进来前的程度。 进来前的那一刻太可怕了,他感觉自己真的成了一个成熟的果子,还是催熟的。那孢子估计是在广场寄生的,无声无息地在他体内依附生长,突然发育成熟。再晚一点,他就死了。 陈仰的四肢有些发抖,幸好朝简总是在他崩溃的时候检查他的口罩,让他在体验馆里没有吸入白丝中毒。 中毒死得更快,眨眼的功夫人就断气了。 感染孢子要慢一点,会有个吐丝,也就是播种的过程,这才让他有机会绝处逢生。 陈仰咽了口唾沫,喉咙里畅通无阻,没有被异物堵住的那种不适,他咳了声,嗓子里也没有沙沙声。 都过去了,那一关他迈过去了,陈仰眼皮下的眼球不停转动,思维很活跃,肾上腺素直线上升,快了,就快要回家了。不能让朝简等太久,不然他会吃药吃到吐,然后自残疯掉。 等走到终点外,回了家,他要和朝简…… 陈仰的精神世界一空,他幻想不出来回家以后的生活。 对任务这来说,这份平淡难于登天,当它降临的那一瞬间,陈仰不知道要用怎样的心态去迎接它。 陈仰发白的唇角忍不住地往上扬了扬,那就先来个拥抱吧。 然后再和朝简一起呵护它。 陈仰交叉着放在腹部的手捏了几下,不知道郑之覃乔小姐他们一伙人怎么样了,还有没有谁跟他一样进了最后一关。 算了,每个人都有各自的人生经历和轨迹,只要活着,早晚都会有再见的一天。 活着。 要活着…… 陈仰捏着手指关节的力道倏然加重,科技园a3楼的任务里,朝简在他的试探下承认自己懂唇语,但只是特定的几个字,当时他问是几个字的,朝简说是三个字。 原来就是他说的啊。 三个字的唇语——要活着。 陈仰的眼尾不停颤动,一段感情里面,一个人忘了所有,另一个人记得所有,可怜又幸运。 因为记得所有的那个人回头找对方,不论遭受了多少次的绝望挣扎,始终都没有停下寻找的脚步,走不下去了就爬,爬到了对方的身边。 而忘记所有的那个人初见就盲目地信任,控制不住地依赖接近,不知不觉间敞开自己的世界让对方进来。 这是一场本能爱恋。 陈仰的呼吸有点不瞬,他扯开衣领,突起的喉结滚了滚。 “哎呀妈呀!完犊子了!”前面的粉色翅膀帽青年忽然大力砸了一下方向盘。 陈仰往后看去,脸色一变,怎么追上来了!僵尸的移动速度有这么快吗? “啪” 口香糖吹成的大泡泡炸掉的声音在陈仰耳边响起,他闻着草莓的甜香,神情有几分愣怔。 陈仰的余光落在文青指间的硬币上面,原来他们曾经做过队友。只是他重置了,文青也没了那部分记忆。 陈仰心想,朝简说自己以前没和文青做过任务,这说明他跟文青认识的时候,朝简还不是他搭档之一。 那应该是比较早时候的事了。陈仰揉了揉鼻根,文青经过他重置前的路,来到他重置后的路上,一直在走,做了不知多少任务,真是个奇人。 “哦豁。”文青嚼着口香糖,“它们在车屁股后面跳啊跳的,根本甩不掉,好紧张啊。” 嘴上说着担心的话,眼里却闪着激动的光芒。 陈仰的眉心轻抽,文青除了年轻些,隐约是少年模样,别的就没变过。 “帅哥,看我干嘛,看僵尸啊。”文青理了理厚厚的刘海,笑得邪气。 陈仰转过身,留意快要跳上车的僵尸们,太近了,他像是已经被那股子腐烂的腥臭味熏了一脸。 “跃哥,给你!” 青年从前面扔过来一物,砸在了文青脸上,他“唔”了声,明明比对方小,却跟个无奈的长辈似的:“里奥同志,我看你的眼睛不太好使,留着也没什么用,不如挖了给僵尸做早餐,也算是造福社会了。 “小弟弟,我开车呢,扔不准是正常的,倒是你,啥也没干,就吹泡泡,怎么也不知道躲……”里奥从后视镜里瞥到文青凉下来的眼神,他的后脑勺顿时一麻,“亲爱的小伙伴,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保证……” 文青微微一笑:“保证给我一个奇迹?” 里奥也笑:“不是,我是保证下次扔的时候,扔准点。” 文青才不管这是在逃亡的路上,他抓着驾驶座的椅背扑上去,一把拽走里奥头上的粉色翅膀帽,并撕掉了那两片翅膀。 车里响起里奥痛失爱妻的嚎叫。 陈仰没注意文青和里奥的过招,他在摸手里的手枪,看到它的第一眼就知道是hkp7。 这不会是我曾经用过的枪吧? 车后面的玻璃突然发出刺耳声响,有僵尸跳上来了,尖锐的黑色爪子抓在上面,所过之处全是瘆人的抓痕。 “跃哥,上啊!”里奥急转方向盘,试图把僵尸甩下去,“我都把你丢屋里的小老婆带过来了,你还不上等什么呢?” 小老婆吗?陈仰不由自主地攥紧手枪,他降下车窗,手握住枪伸出去,扣动扳机,连续几声响。 车后的几只僵尸全部被爆头。 夜幕已经渐渐盖了下来,他却不用瞄准,凭直觉和肌肉反应就开枪了,命中率百分百,没有空枪。 “牛!”里奥按着车喇叭狂喊。 “感谢帅哥为我们带来这么一出精彩的表演。”文青啪啪鼓掌。 陈仰的心情无法形容,怪不得他在无名小镇的任务里第一次接触真枪,手感却丝毫不陌生,到了那个任务最后,他更是在河边摸出抢扣动扳机,一枪击中。 很快的,陈仰就没办法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因为尸潮又追了上来,前面的几个眉心都有孔洞。 子弹竟然打不死它们,顶多只能让它们倒地躺一小会?陈仰的心态要崩。 “妈蛋的,今晚不知道咋过。”里奥加速再加速,车子在路上颠得快要飞起来,“就跃哥你还剩几颗子弹,得省着点用。” “晚饭吃什么好呢……”文青发愁地呢喃。 “吃屁吧,不行,肚子里没存粮,屁都没得吃。”里奥锤方向盘。 旁边的陈仰没参与这个话题,他把玩着手枪,僵尸惧怕阳光,白天会躲在阴暗的地方,到了夜里才出来找吃的,他来得很不凑巧。 不知过了多久,车开过黄昏,开进黑夜,停在一个寂冷脏乱的小县城里面。 县城是空的,塑料袋乱飘,孤魂野鬼一般。 陈仰下了车,发现里奥从后备箱搬出几袋粮食,看来是出门采购去了。 夜风很冷,空气里充满了不知名的恶臭味,陈仰检查浑身的口袋和背包,书还在,钻石跟日记本都没有了。他找到了自己的身份白卡。 ——019。 同一时间,陈仰的脑海深处像是有什么被轻轻拨动了一下,吐出半块记忆碎片。 那是有关这个任务的片段,只截止到现在这一刻,后半段没有。 后半段应该是在他离开的时候才能得到。 陈仰整理着前半段的信息,末日生存任务,时限是一周,现在是第四天,进程已经过半了。 丁会春说最后一关没禁忌,输赢都要看自己的信念,原来是这么回事。他不是在做任务,他是在回顾人生,回顾被规则抹去的那些经历,进入的时间不定。 陈仰把背包的拉链拉上,这是一支三十五人队伍,目前存活的只有六人,他,文青,里奥三人没手伤,另外三人都受了不同程度的外伤。 队伍里没有孙文军和香子慕。 香子慕说他们刚开始的时候都是新人,机缘巧合之下才成了搭档,现在看来,这个时期在那两个事件点之间。 陈仰把手抄进口袋里,拿出枪,熟练地拆解组装,全程不过一分半。他有种很强烈的预感,如果再来几遍,自己能在一分钟内完成。 射击方面的天赋没怎么在重置后的任务里展现,可惜了。 陈仰转而一想,这是庆幸,当任务需要用枪的时候,鬼知道是什么模式。 西边一个屋子里传出里奥的咒骂,夹杂着他踹桌子砸椅子的响动,他在通过暴力发泄。 陈仰快速背上包,大步奔跑过去,记忆碎片拿回来了一块,情感却没跟上,对于这个现象,他一点都不意外,毕竟朝简用自身的经历给他打过预防针。不过他隐隐感受到了曾经做任务时的激情澎湃。 陌生又熟悉。 陈仰跑过文青身边的时候,喊了他一声:“文青。”声调略微有点不自然。 “出事了。”陈仰说。 “啊?出事了?”文青正在用纸巾裹口香糖,即便是在末日,他都不乱扔垃圾,这是他的文氏活法。 “嗯,看看去。”陈仰拉住他就跑,完全是下意识的行为。 文青很明显地僵了一下,之后才笑容满面:“帅哥,你手上好多汗,怎么,怕啊?”他自问自答,“我也怕,末日诶,太可怕了。” 陈仰接他的戏:“没事,做完任务就能回去了。” “真乐观。”文青用另一只手指了指头顶的夜空,“明天是个好天气,但我们不一定就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陈仰让文青自己演,他不说话了,只是提高脚下的速度,飞快拉着对方去了里奥那里。 这个任务前半段的记忆告诉陈仰,里奥是新人,很有潜力,这是他们第一次合作,他自称是李跃,没透露真名。 陈仰重置后无论是在任务世界,还是在虚假的现实世界,都没有再碰到过里奥,不清楚他后来的走向。 朝简说他做了很多任务,那一定有多很多队友,交过很多朋友,曾经和他有过交集的那些人,十分之九都没有再遇见过。 手里的枪被陈仰抓得发热,他拽着文青跑到里奥身边,刚要询问,滚到嘴边的声音就掉到了地上。 屋里的景象令人头皮一阵阵紧绷。 有一具尸体歪倒在墙边,是个男性,他身体里的血都被吸干了,脸上的皮肉变成薄薄的泥灰色,紧贴着干硬的头颅。 三个负伤的队友死了一个,失踪了两个,难怪里奥会崩溃。 “老刘被吸血了……很快就要尸变了……”里奥使劲揪着自己快秃了的头顶发丝,“跃哥,咱送他上路吧。” 陈仰用枪对着尸体,扣动扳机的手一停,他通过记忆碎片才知道,子弹还是对僵尸有用的,只是要多打几个洞,一个不行。 枪械都是队友们四处搜集来的,越用越少,现在只有他这把枪能打,剩七颗子弹。 七颗,怎么撑三天?子弹要用在危急的时候,陈仰把举着枪的手放了下来。 “这次还用火烧吗,不如试试我的尿?”文青羞涩地说,“我还是处男。” 陈仰:“……” 里奥:“童子尿才有用!” “歧视处男尿。”文青又是摇头又是叹气,“这世道真的是,哎……” 里奥咬牙切齿。 陈仰看的出来,里奥不喜欢文青这样的队友,应该说基本都不喜欢。我们玩命,你玩游戏,不是一个模式。 不多时,一把火烧死了老刘的尸体。 里奥很担心老刘中途尸变暴走,全程都不敢喘气。而文青就蹲在地上转硬币。 陈仰扫视四周,他们现在是在一个高墙大院里,算是小县城最安全的地方,可这里面已经发生了两次打斗。 不是外面的僵尸攻进来的,是队友被咬了没说出来,最后感染了。 最惨烈的是一个男孩子被感染的搭档咬伤了,报复性地咬了同屋的几个队友,全灭。 “我们真惨,别说黑驴蹄子黑狗血符箓什么的了,就连糯米都没有。”里奥颓废地坐下来,他用手里的铁棍拨拨还烫着的灰烬。 陈仰深吸一口气,僵尸不像丧尸那样寻血腥味,它寻活人的气息。乱葬岗那些僵尸都是县城里的人,一场怪病让这里变成空城,又从空城沦为僵尸们的觅食地。 死去的队友都成了尸潮的成员。 陈仰将自己从那半块记忆碎片里面抽离,他感觉再不出来,阈值又会大幅度降低。 “咕噜噜……”这声音是从文青的肚子里面发出来的。 陈仰说:“我去做饭。” “哇。”文青捞起还在旋转的硬币,“我能点菜吗?我想吃……” 陈仰以为文青要点一堆花里胡哨的菜式,没想到他说的是:“鸡蛋炒饭。” “没有鸡蛋!”后面的里奥叫道。 “好吧。”文青耸肩,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那就炒饭。”他在陈仰开口前补充道,“剩饭够我们三个吃了,要是不够,那你们少吃点好不好,拜托了。” 里奥掀翻了院里的小桌。 文青不管里奥,他只是眼巴巴地瞅着陈仰,跟只小馋猫似的。 “一会就好。”陈仰利索地进厨房忙活起来。里奥是这个幻境里的配角,文青是主角。 陈仰还没拿到这个任务的另外半块记忆碎片,不知道会以什么方式怎么收尾。 朝简过了十七个幻境,他估计也差不多。 陈仰想到了他玩的seven游戏,画风是前半部分阳光明媚岁月静好,后半部分压抑阴暗,恐惧绝望,最后以满屏幕的血结束。seven的每一关都那样,全是那种画风,节奏很生硬地切成了两截,没有过渡部分。 那是朝简自己最后一关的经历,陈仰怀疑游戏是朝简专门找人给他做的,针对他的走马灯幻境。 陈仰用勺子把剩饭挖出来,如果他目睹过朝简死亡,他的幻境才会是那个画风。所有幻境都是朝简带给他快乐和痛苦。 然而那是没发生过的事,所以他的幻境画风不在朝简的意料之中,他是正常节奏。 游戏也不算白玩,他已经有了心理预知。 . “跃哥,小敏和王先生肯定尸变了,现在不知道躲在哪,咱得小心些。”里奥凑到陈仰旁边,前言不搭后语,“好香。” “拿碗过来。”陈仰铲着锅里的炒饭,粒粒分明。 里奥还没行动,文青就抱着碗来了,蹬瞪蹬的脚步声别提有多欢快了,他毫无身处末日的自觉。 陈仰给他们两人盛了饭,自己也搞了一碗,吃饱了才有力气逃命。 “妈蛋,这像不像断头饭啊,吃完就上路了。”里奥口齿不清,嘴里喷饭粒。 “你老师有没有告诉你,要珍惜粮食?”文青见里奥要反驳,他又说,“说到这里,我不得不念那首诗了。” “爷,文爷,我错了!”里奥为了好好吃个饭,赶紧溜出文青搭的大舞台。 表演被临时打断,文青阴恻恻地看着他。 里奥抱着饭碗去门口蹲着去了。 陈仰扒拉炒饭,眼睛看着院里,他总有种一大波僵尸正在靠近的感觉。 这个想法过了不到两分钟,陈仰就丢下了碗筷,迅速掏枪。 里奥反应过来,一个滚爬,躲进了桌底。 文青还在吃炒饭,他不是往嘴里扒着吃的,是一小口一小口吃,就像是在享受大餐一样。 陈仰一把将他拽到了门后。 县城的店都没了,厨房点的是蜡烛,微黄火光被门外吹进来的风给撞得左右摇摆。 院里的月色被乌云遮挡,有东西进来了! 那东西的身形如松散的老木架,走路摇摇晃晃,仿佛随时会散架一般,它的四肢不灵活,深凹的眼窝下,冰冷而木然。 几缕枯黄的残发渗入头皮,纹丝不动。 陈仰凭记忆认出它是小敏,他捏着枪的手紧了紧,不到万不得已不开枪。 “屏住呼吸。”陈仰用口型对笑嘻嘻的文青道。 文青还对着僵尸微笑。 陈仰用空着的那只手捂住了他的口鼻。 文青一双小眼睛瞬间一瞪,他生气了,但陈仰没把手拿开。 僵尸骨节弯曲,绷直,身体从原地弹了出去,它直接跳到了陈仰和文青面前,两条手臂直直地伸在前面。 陈仰知道僵尸会闻呼吸,他闭着气一动不动。 僵尸伸直的手偏了偏,黑色弯勾似的手指离文青越来越近,一根根尖利的牙齿露在外面,令人窒息的腥臭气味从它嘴里喷出。 文青没反应。 陈仰捂在文青脸上的手用了些力道,就在他要把僵尸引开的时候,桌底的里奥憋不住地呼了一口气。 僵尸缓慢而僵硬地转过身体,发出咔咔的骨节声。 “去死吧!”里奥在僵尸跳过来时,拼命挥动铁棍它的头部,他来这四天了,知道怎么对付它。 里奥疯狂击打僵尸的头部。 陈仰不合时宜地想起朝简砸人的画面,他不会也做过僵尸相关的任务吧? 里奥的体力和身手都在及格线以上,却到不了高分,他没把僵尸的脑子打爆,手已经脱力了,铁棍拿不住地往下掉。 一只手伸过来,抓住铁棍,凌空一挥。 “嘭——” 就那么一下,直接打伤了僵尸的脑干,陈仰对傻掉的里奥吼了声:“点火!烧死它!” 里奥赶紧去拿家伙。 文青没帮忙,他看力量恐怖的僵尸抓住陈仰的腿,慢悠悠道:“被抓破了,就中尸毒了。” “那你还不帮我!”陈仰怒道。 文青无辜地眨眨眼:“因为你不需要啊。” 陈仰:“……” 里奥回来的时候,嘴里塞着不知从哪捡的大蒜,他快速嚼吧嚼吧,对着即便被陈仰打成死样,攻击性还是很强的僵尸吹气。 僵尸立马就不动了。 “好了好了,搞定了。”里奥一屁股跌坐在地,满嘴刺鼻的大蒜味,“感谢天感谢地。” 陈仰趁机拎起他拿的机油倒在僵尸身上,扣打火机。 又一个队友变成的僵尸被烧死了。 里奥是个性情中人,每送走一个队友都会崩溃一次,陈仰在他的哽咽声里点了根烟,抬脚走进院子里,一眼就发现了树上的文青。 “你在树上干嘛?”陈仰喊道。 文青神秘兮兮:“嘘。” 陈仰咬住烟,腾开手抱住树干,几下跃上去,他顺着文青的视线望去,没忍住地骂了一声:“操!” 墙外全是僵尸,密密麻麻,幸亏它们不能飞,也跳不上来。 陈仰见过别人数星星,没见过数僵尸的。 文青一只两只地数着,他也不在意自己数了多少,就是好玩。 陈仰吐了口烟圈,看着虚空发呆。朝简现在在干什么呢,他那里有没有月亮…… “你觉得它们可爱吗?”文青忽然问。 陈仰扫了眼文青有一点稚嫩的侧脸,这普通样貌会戴上各种面具,在不同场合随意切换,完美掩藏真正的一面。 “可爱。”陈仰半晌说。 “不过,”陈仰对上文青充满兴味的眼神,“它们再可爱,跟我们也不是一个阵营,你这边是你的队友。” 文青东张西望:“哪呢?” 陈仰用夹着烟的手拍他肩膀:“我不是人吗?” 文青哼哼。 “王先生还没找到。”陈仰往后面的院里看,里奥在翻找着什么,疑似在找大蒜,他不信邪,坚信一定还有。 “饿了就会出来了。”文青挂在墙外面的两条腿晃来晃去。 陈仰习惯了文青的游戏人生态度,还是会头疼,尤其是在任务世界。 “你怎么不说话?”文青委屈地唉声叹气,“这是要抛弃我这个队友了吗?但是我不跟你计较,给你糖。” 文青笑嘻嘻地给了陈仰一片口香糖。 陈仰伸手去接,文青凑到他耳边说:“到现在为止,是不是还是只有我知道你不叫李跃,而是叫陈仰?” “这个队伍里是。”陈仰把口香糖放进口袋里,他在任务开始的当天就把真名告诉了文青,原因不明,那应该和情感无关,但他的情感丢失了。 无所谓的,他们后来还是好友,老战友。 文青满眼期待:“那我们是朋友了?” 陈仰:“是。” “阿仰。“文青喊出一个称呼,风把他的刘海吹乱,他本能地用手去捂额头的胎记。 陈仰嘴边的烟轻抖,他含糊地“嗯”了一声。 “阿仰!”文青跟个找到小伙伴的孩子似的,一遍遍地叫喊,“阿仰!阿仰!阿仰!” 陈仰深吸一口烟,缓缓吐出来,这是他重置前认识的文青,和他重置后认识的没有什么变化。 朝简说文青没重置过,于是陈仰知道文青的那些灰暗人生和社会关系不是规则给他安排的,而是真的,他脑子里的记忆都是真的,现在陈仰也亲身验证过了。 这就是被现实世界深深伤害过,不再喜欢现实世界的文青会死,他这么早就为了找乐趣让自己热爱任务。 文青在墙头晃啊晃,姿态惬意又愉悦:“找啊找,找到一个好朋友,敬个礼,握握手,你是我的好朋友。” 陈仰起先只当文青是在唱歌,直到文青重复后半句“你是我的好朋友”,他才知道对方是在等他回应。 “嗯。”陈仰道。 文青对陈仰伸手,直勾勾地看着他:“好朋友?” 陈仰回道:“嗯,好朋友。” 文青冲着墙下大喊,笑容灿烂:“你们都听到了吧!我有朋友了!” 僵尸们想吸干他的血,他开心地大笑起来。 陈仰陪文青吹了一个多小时的夜风才下来。夜里,三人轮流值班。 里奥排在第一个,他去门口窝着去了。陈仰坐在椅子上,随时准备出击,而文青躺在床上,耳朵里塞着耳塞,嘴里发出呼噜声。 陈仰以前在火车站的任务里被向东告知,文青那副样子是在装睡,耳机里根本没歌,呼噜声也是假的,他这会真不确定对方究竟有没有睡着。 烛火不知何时被风吹灭,陈仰昏昏沉沉之际,猛地睁开了眼睛,他瞪着趴在文青身前的人影,毫不迟疑地开枪。 里奥被击中后脑勺,他的身子晃了一下,青白的脸转向陈仰,双眼赤红。 “跃哥……你杀了我吧……”里奥控制不住地龇开嘴,喉咙里发出“嗬”“咔”的声音,饥渴感让他分泌出大量唾液,从合不拢的嘴里流了出来。 陈仰的神色一沉,里奥感染尸毒了,什么时候的事? 是在打小敏的时候……陈仰的眉心一拧,不对,那时候里奥没受伤。 文青还躺在床上,陈仰想办法转移里奥的注意力:“你去拿汽油的路上遇到了王先生?” 里奥点头,他的脑袋低下去的幅度不自然,肢体动作已经开始变僵硬了。 “然后你被它咬了。”陈仰说。 里奥绝望地哭了出来:“他妈的,它突然窜出来的……” “它咬我脖子了,就趴我背上咬的,我甩不开它,”里奥的指甲渐渐变黑变长,他被吸走的血不少,不然也不会变异得这么快。 陈仰发现文青的腿动了一下,看来他早就醒了,应该也没被咬。 陈仰松口气:“王先生人呢?” “它在……”里奥看着陈仰的左后方,全红的眼睛瞪大。 陈仰猝然一个转身,那一瞬间,黑洞洞的枪口里再次飞出一颗子弹,正中他右后方的僵尸头部。 七颗子弹还剩五颗。 然而两具僵尸都没死!它们的战斗力比小敏要强,并且智商在线,竟然还知道配合,搞战术。 刚才陈仰要是信了里奥,以为僵尸在他左后方,现在他的脖子两边肯定各趴着一具僵尸。 “阿仰……”文青战战兢兢地缩在床边,害怕得不行。 陈仰飞快瞥他一眼,装的,就想被人关注,不过他的体能是真的一般,武力值就不说了,一言难尽。 “你躲我后面。”陈仰把后背留给他,没有半点犹豫。 文青垂下眼皮不知在想什么,他古怪地笑了几声,爬起来扒在了陈仰的背上。 陈仰还剩五颗子弹,不敢用了,他完全靠暴力把两具中枪的僵尸打得反复倒地,跳起。 等到陈仰浑身疲惫地扶着墙坐下来时,文青跟他说了一句话。 “阿仰,幸好有你在,不然我要无聊死了。” 就这句,没别的了。 陈仰做了好几个呼气吸气的动作,才没有拎起文青抽一顿。 下一刻,陈仰猛地站起来:“你被咬了?!” 文青茫然:“没有啊。” “那你身上哪来的血腥味?”陈仰焦急地走过去。 文青笑嘻嘻:“你闻错了吧,王先生不是吸了里奥的血嘛,嘴里肯定都是那味。” 陈仰一顿,也是,结果他提着的心还没掉下去,就听见文青说:“智障才会让僵尸咬,我就是被指甲戳到了。” “被指甲……”陈仰迟缓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沙哑道,“你为什么不躲?” “我睡着了。”文青看着他。 陈仰跟他对视,眼里尽是能把人看穿的冷冽。 文青嘴边的笑意渐渐消失,他坐回床上:“我想体会感染尸毒是什么症状。” “然后呢?你拿自己做实验,目的是什么?”陈仰看起来十分的心平气和。 文青歪了歪头:“无聊啊,打发时间。” 屋里一片死寂。 文青垂着头玩硬币,一串脚步声停在他跟前,伴随一道冷静的声音:“哪里?” “什么?”文青手里的硬币掉到腿上。 “我问你哪里被戳了?” “阿仰,你好凶。”文青捡起硬币咬住,他卷了卷右手的袖子,“这。” 陈仰查看那处渗着血珠的小伤口,当时里奥的指甲还没长长,戳的不深,感染的没有很严重。 任务还有三天,文青应该能撑下来,他一定能撑下来。 因为文青没有二次重置,他一直在走,不曾停下来过。 接下来的三天,陈仰没有出过大院一步,队伍里就他和文青两个人,食物跟水都够了。 可陈仰每分每秒都过得很艰难,因为文青感染了,他本来就没什么武力值,感染基本就废了。 防僵尸杀僵尸全是陈仰一个人来,他还要腾出时间照顾文青。 陈仰好不容易凭着强大的意志跟信念坚持到最后一天,眼看已经到了任务倒计时,他也可以顺利离开了,谁知这时候出现了一个意外。 准确来说,虽然是在陈仰的意料之外,却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这是幻境,是走马灯,是他的过去,他多少都有点感应。 夜风阵阵,文青站在了墙头上面,背对着一大片僵尸。 “下来!”陈仰确定他掉下去,会在眨眼睛被咬死,吸干血。 文青的右手有点腐烂,指甲发黑,他嚼着口香糖,舌尖舔过变尖的牙齿,想喝血。 “还有八分钟,我们就能出去了。”陈仰耐心道。 “阿仰,我知道你的枪里还有一颗子弹,是给我留的吧。”文青慢悠悠道。 “……”陈仰抹脸,这其实是他稳妥的性子促使的,他留一颗子弹,是为了防止任务最后出现变数。 陈仰将自己的想法和打算说了出来,他知道文青很聪明,能分辨出他有没有撒谎。只要文青想那么做。 可文青显然不想,他笑的虚假又敷衍:“哦。” 陈仰说:“真的,别犯傻,你感染的症状不重,这八分钟里你不会彻底变异,你能活着出去。” “我知道啊。”文青的笑容不变。 陈仰怕他掉下去,犹豫着走到墙边,仰视道:“你不想出去。” 文青轻哼:“我就是觉得没劲。” 陈仰听文青说过很多次类似的话了,他无声地叹气,人活着要有盼头,盼头就是前方的照明灯。 “你想想里奥,小敏,王先生,还有这个任务的其他人,别的任务里失败的那些人,他们都回不了家了。你现在能回家了,却要放弃。”陈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他们是想解绑身份号,想去终点。”文青蹲下来,腿在晃,“我又不想。” 陈仰的心跳冲到嗓子眼:“那就享受过程!” “没意思。”文青摇头。 陈仰说:“现在没意思,不代表以后没意思。”他顿了顿,“也许你会遇到谈得来的朋友。” 文青惊讶地睁大眼睛:“你说的不会是你自己吧?” 陈仰还没组织好语言,文青就用一句话刺了他一刀。 “几天前我在墙头跟你说我们是朋友了,那是我们在做游戏,你没看出来?”文青用看智障的眼神看他。 陈仰要吐血了。 文青又站了起来:“让你误会了呢,我们只是普通队友而已。” 陈仰咽下一口老血:“文青。” 墙头的青年已经张开了手臂,刘海乱糟糟地吹起来,他没有再遮胎记。 “你往前走看看。”陈仰说。 “看什么?”文青嘴角含笑,不知是有意,还是恶趣味,他把有胎记的那边对着陈仰。 陈仰面不改色,即便是曾经的他,也不可能露出吃惊或恶心的表情:“看你想看的。” “文字游戏吗?”文青欲要向后仰的姿势一停。 陈仰心里有多紧张,神情就有多随和:“对,文字游戏,很有意思。” “听起来好像很好玩。”文青的眼睛一眯,他笑起来,“那我再往前走走。” 陈仰整个后背都湿了。 “阿仰,我们又是朋友了!”文青坐到墙头上面,对陈仰吹了一个粉色大泡泡,他的胎记乌黑丑陋,笑容有几分纯真。 那一刹那,陈仰拿到了这场走马灯的另外半块记忆碎片,获取了任务后半段的信息,跟他经历的一模一样。 陈仰的心头生出几分感慨,原来我曾经在文青想要停下的时候,推了他一把。 文青忘了,我也忘了。 陈仰长长地叹口气,耳边忽地吹过一股香风。 “小仰仰,你叹什么气啊?” 陈仰猛一回神,他发现自己在一辆公交车上面。 乔小姐坐在他身边。 第182章 走马灯 陈仰愕然地眨了眨眼睛,曾经的文青长相嫩点,性格没变,处事作风也还是那样,就连穿衣风格都没变化。 可乔小姐的变化挺大的,她的旗袍,大波浪长卷发,以及烈焰红唇都没了,而是高马尾,素颜,黑色修身上衣配牛仔裤,火辣而干练。 身上也没有香水味,只有淡淡的汗味。 陈仰印象里,乔小姐暴露在外的皮肤都是雪白的,白得晃眼,真没想到曾经的她是太阳晒出来的小麦色,也不知道后来怎么白回来的。 “乔姐。”陈仰吐了口气,喊道。 乔小姐的一条手臂撑着椅背,眼尾上挑起了一个懒散的弧度:“嗯?” 陈仰心说,性格似乎变得不大,他正要看自己的身份号,余光不经意地瞥到旁边过道,拉开背包拉链的动作猛然顿住。 坐在过道那边的是个男人,很瘦,长得斯斯文文的,身上有股子干净又纯粹的书卷气,像教书先生。 陈仰听到自己的声音:“王宽友?” 王宽友摩挲着腿上的公文包,闻言转头:“啊。” 陈仰的呼吸,王宽友竟然也是他过去的队友之一! 王宽友见陈仰只是看着他,不说话,他眼里的紧张不安快要溢出来了:“李先生,有发现?” “没有。”陈仰发觉王宽友的状态没有老集村那次好。 而且…… 陈仰的眼皮跳了跳,老集村是王宽友的第二个任务。但他通过这个任务的前半段记忆得知,王宽友在这个任务开始的时候,介绍自己是第四次做任务。 这就是说,老集村那时的王宽友被二次重置了。 陈仰沉沉地喘口气,以前的王宽友不一定就停在这里。 我已经在老集村送走过王宽友一回了,不可能曾经也送过一回,他想。 陈仰一边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一边将视线收回来扫视公交车厢,这一扫,他有了一种晕车的感觉。 公交车是纸扎的,不是白纸,而是报纸,全是报纸,一块一块地无缝连接在一起,密集恐惧症待在里面,能痛苦死。 车上的座位没有坐满,空了不少。 司机跟乘客都是纸人! 陈仰吞了口唾沫,这是他这场走马灯里的其中一站,已经发生过的,他进来只是回顾而已,人和事都已成定局。 可那种窒息感依旧清晰而强烈。 陈仰把手伸进背包里,捏着白卡的手发紧,二十三个队友,要坐二十三站。 每一站都会上来一只鬼,规则会随机指定一个任务者帮对方查出凶手,并将凶手的名字告诉司机。 那鬼就会在下一站下车。 如果答案错了,任务者就会变成纸人,坐在鬼的位置上面,被鬼附身。 而查找凶手的信息来源就是这辆报纸糊的公交,信息都在报纸上面。 每站的间隔时间都是一样的,五分钟。任务者查线索期间,其他队友可以帮忙,不能逼迫,要自愿才行。 这任务跟送快递有点像,既是单人任务,也是团体任务。 车里的纸人全是队友,他们任务失败死了,成了纸人。每个纸人的身上都有一只鬼。 现在存活的是六个人,陈仰在内的其中四人都完成任务了,还剩王宽友和乔小姐。 陈仰一点都不奇怪,队伍里就那两人是他的熟人,这是规则给他留的,准确来说,是他自己决定的。 因为朝简说曾经的他做过太多任务,多到数不清,所以不可能每个都让他回顾一遍,能回顾的,只会是在他这条路上留下的痕迹比较重的,比较多的人和事。 人生的一些重要节点吧。 节点回顾了,点亮了,记忆那条彩灯就会整个亮起来。 陈仰不动声色地看了看乔小姐跟王宽友,他原本以为自己的走马灯幻境比朝简要难过,现在才知道他想错了,弄反了。 朝简是疯着进最后一关的,人生只有他,走马灯也自然全是他,可他带给朝简的不止是幸福,还有苦痛,因此朝简走马灯的每一站都会被切割成两半,一半是晴,一半阴。 朝简一站接一站地穿过,最后走出来的那个是病态的,残破不堪的朝简。 陈仰想,他的走马灯里有各色各样的人。 那规则希望他感受的东西就会和朝简有细微的不同,朝简要在一遍遍经历从天堂摔进地狱深渊之后,还能守住手中的那簇希望的火光,他应该是……不忘初心? 陈仰无声地呢喃:“不忘初心。” 我的初心是什么? 陈仰的脑中浮现出香子慕的声音,她说:仰哥,你做任务是为了交朋友。 交朋友。 我的初心是交朋友。 陈仰再次去看旁边的两个熟人,朋友…… 后面响起抽噎声,陈仰的思绪被打乱,他回了下头,哭的是个年轻女白领,她蜷缩在椅子边的地上,对着斜对面的纸人哭。 那是她从高中一起走过来的未婚夫,上一个五分钟时间到了,车到站的时候,他没有找出凶手,死了。 纸人的脖子上还戴着一个鲜艳的红领巾。 陈仰的视线扫了扫车内的情况,其他纸人的胳膊腿上也都有个物品,那都是附身在他们身上的鬼生前的东西。 陈仰把身份白卡往背包里面放放,他的手指倏地一僵,下一刻就不敢置信地扒开背包往里伸头,入眼是一本非常厚的黑色笔记本。 陈仰慢慢触到笔记本,用力抓住,他明明在出发前将它郑重交给了向东?为什么现在会出现在他包里? 上一站走马灯里还没有这个…… 陈仰抖着手捞出笔记本,快速翻开,他的鼻息乱了起来。 笔记本是崭新的,空白的,一个字都没写! 这是新笔记本,陈仰记起了关于它的那部分记忆,它是他在一个路边摊上买的,摊主的样子是模糊的,他没想起来。 陈仰只知道他买完笔记本就进来这里了,没功夫把它拿出来。 “这本子挺厚,能记很多东西啊。”旁边的乔小姐脸上露出几分心血来潮的意味,“小仰仰,我有个想法。” 陈仰隐隐猜到了什么,他的双眼微微睁大,捏着笔记本的指尖有点麻麻的。 不等他说话,乔小姐就递过来一支钢笔,对他抬抬线条柔美又不失利落的下巴:“我们来做一件有仪式感的事吧。” “什么?”陈仰的声音透着干哑。 “我们每个人在笔记上写下自己的经验和联系方式,怎么样?”乔小姐勾着淡粉的唇。 “不行,我试过了,在任务世界留联系方式,出去了就会被规则篡改,不会是原来的样子。”前面的眼镜男回头提醒。 乔小姐的眉型是天生的凌厉英气,没有修,就是很自然的样子,她轻皱的时候给人一种利剑出鞘的感觉:“也许有奇迹出现。” 那眼镜男的气场顿时弱了下去,他咳了声:“不可能。” “一次不行,那就多来几次,万一让我们逮到规则犯懒或者出bug的时候呢。”乔小姐凑到陈仰耳边,跟他说悄悄话,“是吧,小仰仰。” 陈仰笑了笑:“嗯,对。” 后排的其他几个人全看过来,就连那个抽泣的女白领都扭了扭头。 乔小姐看着窗外不断倒退的街景说:“车里太闷了,我们需要做点事转移一下注意力。” “好。”陈仰不由自主地翻开笔记本,在第一页写字,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写了满满一页。 那上面有七个任务,没有细写。任务点都是他曾经走过的,他写完的那一刻就都想起来了。 陈仰的视线往下游走,停在那一页的最后,看着他不自觉写下的签名。 ——cy。 陈仰以为自己的心境会天翻地覆,实际上他很平静,笔记本是他的啊,难怪…… 难怪他做完老集村的任务回来,站在厨房写笔记的时候,感觉自己什么时候也那么写过。 那是记忆残留,又或是一种感知反应。 陈仰把笔记本和笔给乔小姐,看着它们在她手上待了会,传给前面的男人,依次往下传,一个接一个。 这本子能丢,只有一个原因,他死了。 他死后,规则抹掉了笔记本初次使用后的所有痕迹,机缘巧合之下被别的任务者得到,添加新的内容,又被重置后的王宽友传到了他手里。 轮回一般。 片刻后,陈仰抚摸着多了六份记录的黑色笔记本,带着复杂难言的心情合上了眼睛。 现在的它在向东那,如果它最后还能回到他手里,被向东送还给他,那可就真的……太好了。 “小仰仰,等你出去了,记得试着给姐姐打电话。”乔小姐笑道。 “我会的。”陈仰应声。 “要是能打得通,你就来找姐姐,姐姐请你喝咖啡,吃好吃的,还送你小玉石,姐姐有很多那玩意。” 陈仰听到了细碎的哗啦声响,他刷地睁眼,乔小姐手上拿着一个药瓶,她准备吃药。那药瓶他很熟悉,三连桥的审核任务见到过。 这时候的她就已经被性瘾侵蚀了吗?她给他的感觉并不像啊。 陈仰看着她的药瓶:“乔姐,你这是……” “家里有钱,高中时候被绑架过,回来就病了。”乔小姐仰头咽下几粒药片,说笑话的口吻道。 “吃药麻烦。”她盖上药瓶,吐槽似的轻声说了一句。 陈仰不出声了,他阻止自己去想象那是什么情景,很生硬地岔开话题:“你……”他想问她认不认识朝简,结果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他的脖子,不让他说出来。 陈仰从缺氧的状态里出来,摸着干燥的脖子吐气,规则盯着他呢,不能违规。 公交车突然开始减速,倒数第三站就在前面。 王宽友做了两三个深呼吸,头往漆黑的窗外伸去,乔小姐双臂环在身前,显得很沉着。 “有个乘客上来了!”前面的司机喊道,“大家往后走!都往后走!不要挤在前面!” 车里的过道上空荡荡的,司机这句话听起来让人毛骨悚然。 报纸糊的车门没有打开,自然也就不会有人上来,可是前面的一个空位子上面出现了一个黑色皮包! 陈仰的瞳孔微缩,那就是上来的乘客!他往王宽友和乔小姐那看。 王宽友的脸上多了一块血红的斑印。 这次轮到他了! 只要在一站的时间内找出凶手完成了任务,血斑就会消失。 公交车再次开了起来,伴随着司机的声音:“下一站是玉门站。” 任务开始了。 王宽友丢下自己的公文包,踉跄着离开座位,脸色发白,眼神涣散。 陈仰的视线落在王宽友神经质地捏动的双手上面,他是不是有ptsd?在前一个任务里带出来的?他曾经这个样子,不排除是和他真正的,没被规则替换的人生经历有关。 这不是眼下最重要的,眼下重要的是怎么完成任务出去。陈仰站了起来,他刚要让乔小姐让一下,好让他出去,她就也起身,径自看起车里的报纸。 除了那个未婚夫死了的女白领,其他任务者都纷纷找起线索。 过了会,女白领也调整好悲伤的情绪加入了进来,之前轮到她的时候,王宽友帮过她。这次到他需要帮忙的时候了,她必须搭把手。 只要能确定自保,大多任务者都是愿意在队友有难的时候扶一把的。 . 陈仰在看座椅上的黑色皮包,那包用很久了,几个角磨损得比较厉害,其他地方的皮也开裂了很多,拉链也坏了。 包的左下角有一块水迹类的东西。 陈仰凑近看看,看不出名棠,他用手指刮了一点,反复搓了搓,很黏,能闻到一点荔枝香味。 “李先生,那是什么?”王宽友问道。 “棒棒糖的糖液。”陈仰说,“家里有小孩。” 王宽友灰暗的双眼一亮,可他又消极起来:“就不能是她自己喜欢吃吗?棒棒糖也不是小孩子的专属零食。” “不止那个线索,还有这个。”陈仰指指咧开嘴的包,任务者不能乱翻鬼的物品,但这包的拉链是开着的,包口朝上正着放的,能看见里面的一点东西。 王宽友在队友的提示下往包里看,他看见了一个粉色小星星的头绳,儿童款。 女鬼,有孩子。 这是半分钟里获得的信息,王宽友亦步亦趋地跟着陈仰,俨然已经把他当成救命稻草。 “李先生,乔燕他们几个能完成任务,都是你找到的关键线索,这次你一定要帮我。”王宽友攥着手,恳求道。 陈仰一顿,他现在的所作所为都是曾经做过的,被他无意识地翻新一遍,那时候的王宽友也这么跟着他啊…… 那王宽友就更不可能停在这里了。 陈仰对曾经的自己是很有信心的,他不信有他的帮忙,王宽友还会失败停在这。 公交开得很平稳,稳得就像是静止一样,但景物又确实在往后退。 陈仰往前门走,视线里是密密麻麻的报纸,眼睛有些疼,他这是用眼过度的原因,报纸上的字太小了。 座椅,地面,拉环扶手……所有东西全是报纸做的,就连司机的方向盘都是。 他们想从报纸上找线索,可想而知有多费劲。 陈仰站在前排往后看,每个纸人都端正坐在椅子上面,表情各有不同,他的眉心蹙了一下,一般来说,纸人是不会有眼睛的。 可它们全都有眼睛,是纸人,又不是纸人。 陈仰定了定神,他没有跟个无头苍蝇似的四处乱找,而是在原地回忆脑中的记忆。 已经有十七个队友做过任务了,每个队友做的时候,他都会仔细地查看车里的报纸,十七次累积下来,不说全都看了个遍,起码超过一半都从他眼前晃过。 现在就找找看那一半多新闻报道里面,有没有关于王宽友这个任务的信息。 王宽友也在想他看过的报纸都有哪些,他很焦虑,眼里长了不少血丝:“李先生,你有没有……” “不要吵。”陈仰打断道。 王宽友拽了拽衬衣领口,逼迫自己冷静点,冷静点…… 几十秒后,陈仰大步去一个座位前,他蹲下来靠近座椅上的纸人。 它像是在对他笑,很诡异。 陈仰垂眼不去跟纸人对视,他前倾身体,往座椅里面的扶手上凑。 报纸不是一张张糊的,是一块块,一篇报道,这部分内容在这里,剩下的内容被糊在各个角落。 禁忌是不能用手机拍照。 这个任务的规则简单粗暴,对过目不忘的任务者很有利。可这世上基本都是普通人,所以做起来就很想死。 在任务世界,运气和人品很重要。 就像那个女白领,她要查的重要线索就在她屁股底下,她起身的时候习惯性地看椅子,无意间瞄到了,任务迅速完成。 而有的人到时间了,依旧一无所获,什么信息都没找到。 王宽友的运气不错。 “老闵山里发现一具女尸,”陈仰照着扶手上的那块报纸念,“现场只有一个破旧的大众款式黑色皮包,警方经勘察,死者面部有多处砸伤,初步判定是他杀。” 陈仰眯起眼睛,歪着头费力看字迹,他很想把纸人扔掉,整个扑到座椅上去。 “照片上的皮包跟那个是一样的!”王宽友指着刚才那站上来的女鬼皮包,神情极为激动。 “老闵山,女尸?”后面传来乔小姐的声音,“我这有发现。” 她看着车顶的报纸,“死者身份为王某玲,二十出头,全职家庭主妇,一个人带三岁孩子。丈夫刘某某,三十三岁,出租车司机。” “老夫少妻啊,矛盾比每天吃的饭粒还多,凶手就是她丈夫吧。”女白领说,“这年头夫妻中有个人出事了,第一嫌疑人就是另一个人。杀妻案不是挺多的吗,开出租车的很累,压力大,收入一般,三十多的男人又在更年期,回家看着三岁正闹腾的孩子,还有同样疲惫要跟他唠叨的老婆,指不定多暴。” 眼镜男和一个黄毛男出于男性的本能想反驳,被陈仰制止了。 “别讨论了,赶紧找其他线索!”陈仰绷着脸催促,报纸上不会写明凶手的名字,要推。 五分钟,一半时间找报纸,一半时间整理线索进行推理。 不一会,两分钟时间到了,大家全都集中到了一起,分享自己看到的相关信息。 邻居透露,死者王某玲的脾气一会好一会坏,丈夫经常被她赶出来。 死者弟弟说,她很爱孩子,很怕孩子将来过得不好。 死者丈夫的小舅在采访中说,曾经亲眼目睹死者指着他鼻子大骂,还要他下跪,没有什么吵架的点,就是突然发作。 警方查证,死者丈夫刘某某曾给她买过保险。 死者失踪那天,孩子被丈夫刘某某送到奶奶那去了。刘某某称是妻子让他那么做的,她说想给自己放个假。 刘某某的同事透露,那天刘某某提前下班回家,他还跟同事打听哪里的蛋糕好吃,说要买给死者吃。 刘某某说他们夫妻的感情很好。 “这跟我去年看过的一个案子很像。”女白领讽刺道,“凶手就是那个案子的死者丈夫,杀妻是生财之道。” “你对男的有偏见。”眼镜男皱眉。 “我自己有男朋友,也快结婚了,怎么会对男的有偏见?”女白领满脸被误会的不悦,“我是就事论事,戳你们脊梁骨了是吗。”她见其他队友没有附和自己,叹口气道,“行,我不说了。” 女白领瞥到未婚夫的纸人,又忍不住地呜咽了起来。 眼镜男推了推眼镜:“我觉得凶手不是丈夫,直觉,我的直觉一向很准。” “可要是别人的话,那我们怎么一点信息都没找到,这也太不合理了。”黄毛揉着酸痛的眼睛。 “怎么不合理,之前又不是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就是背啊,能怎么办。”眼镜男看看低着头的王宽友。 陈仰抓着纸做的拉环,触感跟真的一样,他思索了会,冷不丁地蹦出一句:“你们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 顿了顿,陈仰说:“不是他杀?” 不止眼镜男跟黄毛,就连乔小姐都看了过去。 一直没说话的王宽友突地大叫:“是他杀!凶手就是她丈夫!” 陈仰看着情绪这么失控的王宽友,有种不好的预感,他身边该不会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吧? 陈仰前一秒还在猜测,下一秒就听王宽友道:“我姐,我姐就是这样被害的……”他用两只手捂住脸,“那个畜生也是老实人,别人都说他脾气好,觉得我姐凶,他杀了人以后还照常上班下班,伪装成我姐是意外身亡,他骗保,想要得到赔偿金……” 王宽友语无伦次地说着,面部渐渐扭曲。 陈仰那种不好的预感瞬间涨大,他沉声对王宽友道:“你姐的悲剧跟这个任务没有关系,你不要想到一起去,先入为主是大忌。” 王宽友听不进去陈仰的话了,他的仇恨愤怒让脸上的血斑显得更加瘆人。 “其实我感觉线索很明显了,邻居跟小舅的口供都是死者跟丈夫感情不和,可死者丈夫却说他们夫妻感情很好,这谎撒的,一点技巧都没有。”眼镜男说完,又砸了砸嘴,“不过规则会给我们出这么简单的题吗?凶手都浮水面上了。” “我们又不是规则,谁知道它怎么想的。”黄毛坐在一个空位上面,抬头问陈仰,“李先生,你为什么说不是他杀?” “关于你刚才说的撒谎,”陈仰看眼镜男,“旁观者跟当事人的角度不同,感受不同,夫妻间的事不是爱和不爱那么好划分的。也许对刘某某来说,他就认为老婆那样对他不算什么。” “都要他下跪了,这还不算什么?!”黄毛一百个不认同陈仰的推理。 陈仰说:“那只是他舅舅的片面之词,警方没有核证。” “死者没有交际圈,年纪轻轻的,天天在家带孩子,会抑郁,我根据她反复无常的性情,推断她精神有问题。”乔小姐这时候紧跟着陈仰说道。 陈仰的手搭在椅背上,他胳膊长,手指没留神地碰到了纸人的头。 触及的是软软的头发。 陈仰汗毛都起来了,他快速把手拿开。 “孩子呢?刘某某为什么要送到孩子奶奶家?不就是为了找机会下手吗?”黄毛说。 陈仰捋着线索:“孩子也许就是死者让她丈夫送的,他说的都是真话。” “怎么可能啊!”王宽友吼了声,他已经把陈仰当成害他的人了。 接下来短短的一分钟里面,不论陈仰怎么说,王宽友都一口咬定那些全是误导。 陈仰想揍王宽友,把他揍清醒点。 乔小姐在陈仰前面那么做了,她一巴掌甩在了王宽友脸上。 那声音响的,周围几个男士都感觉脸很疼,包括陈仰,他牙都酸。 可王宽友还是那副样子,他陷进了自己给自己挖的泥潭里面。 就在陈仰要想别的办法把王宽友拉出泥潭的时候,司机的声音响了:“前方到站玉门站!需要下车的乘客请往后门走!” 座椅上的黑色皮包突然转了个方向,对着过道,像是已经做好了下车的准备。 王宽友惊慌地往司机那跑。 陈仰抓住他,严厉道:“凶手不是她丈夫,凶手是她自己,她是自杀!详细的我一会告诉你,真的,你听我说的,我有百分之九十……” 王宽友用力推开陈仰,几个大步冲到司机那里:“死者王某玲,凶手是丈夫刘某某!” 话音刚落,王宽友就成了纸人,它走到黑色皮包放的位置上面,坐下来,拿起皮包放在自己腿上。 拿包的动作像个女人。 王宽友的任务一失败,公交上面的语音就响起来了。 甜美的女声在播报那女鬼死亡的前因后果。 她有抑郁症,没朋友,怕社交,丈夫刘某某对她很包容,老实人就真的是老实人。 骗保这点王宽友说对了,只不过凶手是女鬼自己,她把自杀伪装成了他杀,想要留赔偿金给丈夫和孩子。 陈仰胡乱地抓了几下汗湿的后颈,眼里闪过嘲讽和愤怒,规则真是会利用任务者的感情,它明知王宽友家里的情况,还要把这个任务分派给他。 这算什么? 当你承受痛苦以后,还是要相信爱和温暖? 陈仰坐到乔小姐旁边,整个人有些挫败,他竟然真的送了王宽友两次。 “李先生,这不是你的错,你说了的,是王先生自己不听!”眼镜男安慰道。 “不过咱能冷静思考,王先生不太行,他因为他姐的事脑子乱了,进了死胡同,换成我是他,我恐怕也……”黄毛没往下说。 过了会,他又憋不住地开嗓:“关键是规则给的时间太短,加上找线索,一共才五分钟,要是时间长点,王先生兴许就能改变想法。”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女白领眼睛红肿,“晚了……” 车里没了声音。 陈仰靠在纸椅背上面,眼神恍惚。 乔小姐拿出一个小铁盒:“不过是临时组队的队友而已,你没必要给自己太多责任。” “你要分清楚,队友和朋友的定义。”她像个长姐。 陈仰抿着的嘴唇动了动,此时的一切感受都在告诉他,当年的他就是这样的人。 队友都是朋友,合得来的就在现实世界深交。 乔小姐将打开的铁盒递到陈仰面前。 那是五颜六色的水果糖。 陈仰拿了一个吃,这时候的乔小姐身上没烟味,她不吸烟。 水果糖的甜味让陈仰想到了奶片,不知道朝简有没有带走。陈仰把水果糖咬碎。碎片有大有小,就像他们原本的世界。 陈仰把大块的碎糖裹到一边,先吃小碎糖渣:“乔姐,你想过解绑身份号吗?” “当然。”乔小姐的食指跟中指夹着白卡,从陈仰眼皮底下一划,又一翻,捏进手中,“姐姐我做梦都梦到掰折这玩意。” 陈仰看着她干净又整齐的指甲:“要有信念感。” 乔小姐挑眉:“小仰仰,姐姐问你,实力,信念,运气这三样,你怎么排位?” “信念,实力,运气。”陈仰说。 “就我而言,运气排在第一。”乔小姐说,“能不能彻底解绑,看命。” 陈仰皱眉头:“信念感可以适当地往上提一提。” 乔小姐回了个哈欠。 陈仰开始吃大块的碎糖,性格连着人性,人性连着情感,都分不开。 公交停在玉门站台没走,它在等乘客。 有乘客还没上来。 陈仰透过玻璃窗看外面,他仿佛听到有人在奔跑着大喊“等一等”。 不知道乔姐的任务目标会是什么背景,但愿不要太复杂。 “小仰仰,你是什么星座?”乔小姐拿出了一本星座书。 第183章 走马灯 陈仰看到乔小姐手里的星座书,一不留神咬到了舌尖,他“嘶”了声,脑中闪过一个穿白裙子的纤细女孩,那是小仙女乔桥,她停在了a3楼的一楼,和小哑巴一起。 “乔姐,你还会星座占卜啊?”陈仰咽下那声叹息。 “略懂一二。”乔小姐的唇角一勾,飒而魅,让人移不开眼的美艳。她翻开书,又问了一遍陈仰的星座。 陈仰道:“天秤。” “天秤……你今天的运势很稳。”乔小姐的手指啪嗒啪嗒敲在摊开的星座书上面,“你已经完成任务了,这一点验证过了。” 陈仰点点头。 乔小姐说:“你这周的运势同样很稳,” 陈仰见乔小姐停顿半天,像是在等他配合,他配合地紧张问道:“怎么?” “你的异性缘很好,”乔小姐暧昧道,“同性缘更好。” 陈仰:“……” “小仰仰,你身边的烂桃花很多啊。”乔小姐的表情从暧昧变成同情。 陈仰抽了抽嘴角,不至于吧。 烂桃花就跟苍蝇似的,他周围能有多少盯着?他又不是一坨。 “不过,上半年你颗粒无收的感情会迎来一次大转折,你的正缘会出现。”乔小姐道。 陈仰没听明白:“正缘那是什么?” 乔小姐挑眉:“命中注定。” 陈仰的心脏不受控地砰砰跳动,每一下都仿佛是在呼唤朝简的名字。 “命中注定吗?”陈仰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呢喃,“命中注定啊。” 乔小姐意味深长:“小仰仰,你有恋爱脑的潜力。” 陈仰无语。 “你一旦遇到爱情,人生的那艘船就会调转方向,围着它转。”乔小姐说,“爱情至高无上。” 陈仰想说点什么又没说出口,因为他想起了朝简跟香子慕各透露的一件事。 朝简透露的是,他们刚认识的时候,他是经验丰富的老任务者,朝简是小新人,他没有邀请对方组队。而是在那之后朝简又做了几个任务,再次遇到他的时候,他才让朝简入伙。 那应该是经过了多方面的考量,不会冲动地想都不想就把人拉进来。 香子慕说,朝简加进来以后,三人队变成四人队,四人队偶尔变成两人队,他会一对一的教朝简。 陈仰还有点疼的舌尖在口腔内壁上面刮了一下。 “姐姐看看啊,你下半年爱情事业双丰收……”乔小姐再次停住,只不过这次不是有意逗陈仰玩的卖关子,她挺长挺密的睫毛垂下去,盖住眼里的东西。 陈仰吃掉了嘴里的最后一块碎糖,之后就是事业线断裂,死无全尸,爱情蒙上一层血色。 瞬息万变这个说法适合商场,更适合任务世界,往往前一刻还在庆幸自己死里逃生,下一刻就死了。 死得毫无准备,甚至都没来得及喊疼。这是任务世界最常见的现象。 乔小姐似是累了,她合上星座书,指尖掐了掐眉心。 “爱情事业双丰收好啊,借乔姐吉言。”陈仰的音量低下去,“乔姐,你算过自己的运势吗?” “自己的不算。”乔小姐将星座书收回包里。 陈仰抿了下唇,偏开头看报纸车。 一个任务结束到下一个任务开始之前,他们不能在车里走动,无法查看周围的报纸。 就像现在,大家只能待着,等新乘客上来。 陈仰瞥瞥身边的乔姐,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规则真的太残忍了,乔姐重置前生了病,重置后并没有被抽走那部分灰色记忆,那病还跟着她。 “往里走往里走!”司机忽然对着旁边的虚空说,“不要站门口!” 陈仰靠着椅背的身体坐了起来,又有乘客上来了,这次会是什么物品?希望不是普通的,不起眼的大众类型,最好是有点特别,能让人看一眼就有印象,那说不定物品一出现,他的脑子里就能出现对应的信息片段。 几秒后,前排过道的地上出现了一滴血珠,晕出一小片血花。 接着又是一滴。 空气里像是响起了“啪”地轻响,声音虽小,却能让人头皮发麻不敢呼吸。 上来的乘客手里拿着什么东西,正在一滴一滴往下滴血。 然后, ta开始往后排走,步子迈得很大,很快就到了后排,所过之处留下一串血迹。 那血迹停在王宽友生前坐过的那个位子旁边,距离陈仰和乔小姐只有一条不算宽的过道。 陈仰闻到了很浓的血腥味,他的脑子还没开始运转,就看见那个座椅上面多了一把大砍刀。 刀身有六七十厘米长,刀柄是深红色的,刀刃使用的次数过多,有点卷,血迹跟血蛇似的蜿蜒而下。 锋利的刀尖上还粘着几个血块。 这把刀刚杀过人! 后排的空气凝结,司机在那片死寂中大喊:“下一站是终点站!” 公交车往前开,开向最后的一段路程。 五分钟倒计时开始。 到站的时候,如果乔小姐完成了任务,鬼就会下车,反之,她变纸人坐在砍刀位置,鬼附身在她身上。 “天哪,杀人犯……”女白领从自己的位子上挪到最后一排,她似乎想起了不好的记忆,脸发白,牙齿轻微打颤,“是杀人犯吧?!” “靠!”黄毛嚎了一嗓子,这不是他的任务,他不需要担心时间不够,凶手能不能找到,他只是出于头一回见到杀人犯的武器,害怕又兴奋。他想知道杀人犯最后是被谁干掉的。 “是不是警|察把他干掉的?他那样被抓住直接死|刑。”女白领看了看抱臂看车窗外的乔小姐,“答案是法律。” “……” “被抓了,答案才是那个,可要是没被抓呢?”眼镜男站起来,戒备地盯着椅子上的大砍刀,生怕那刀突然朝自己飞过来。 他一点也不怀疑,砍刀能一下割掉他的头。 “这物品也太炸了,大家都快想想,有没有在哪看到过!”眼镜男摘下眼镜,擦掉流到眼皮上的冷汗。 “对对,我感觉我好像……”黄毛顺嘴地接了一句,话声却生硬地停了下来。 他和眼镜男,以及女白领全部怪异地沉默了,因为他们已经确定自己都没有在车里的那些报纸上见到过大砍刀的案子相关。 不应该啊。 杀人犯,大砍刀,这两个信息很特殊,哪怕无意间扫过一丁点,也会有印象。 三人想不通,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乔小姐。 陈仰的视线早就停在乔姐身上了,最后一个任务的道具太特别,比他期望的还要有记忆点,但他脑子里没有信息片段,一点都没有! 先前帮王宽友查线索时的那种不好的预感……再次涌了出来。 陈仰没等乔小姐开口,就“腾”地站起身,越过她去过道那边,半蹲着打量血淋淋的大砍刀。 这辆公交里面的报纸字迹比普通版要大一点,每个鬼的背景线索都会有图。图片是黑白的,尺寸不会很小,而大砍刀的图案很显眼,很好记。 队伍一共二十三人,这是第二十三个任务,每次都要查看报纸找线索,陈仰有自己在车里搜找过二十二次的记忆,如果大砍刀的图在车里,他不会毫无印象。 陈仰深深地吸口气,他潜意识里认为是自己看漏了,现在还活着的几个队友也都看漏了,而不是别的什么原因导致的。 就在陈仰要开始查找车里的边边角角的时候,背后传来乔小姐的声音:“砍刀的刀柄上是不是有个小孔?” 陈仰飞快检查:“没有。” “没有?”乔小姐瞬间转过身,下一刻就见陈仰碰到砍刀,并将它翻过来,对她说,“有。”她隐约像是愣了一秒,笑起来,“真有啊……” 陈仰感觉乔姐的精神状态正在以一个可怕的速度变差,他放下砍刀,随意把沾到的血蹭在裤子上,目光始终没有离开乔姐,他的神情十分严峻。 乔小姐坐到陈仰的位子上,背靠车窗,面向他和过道:“这把刀的主人是我上个任务里的目标,屠杀了一个医院的杀人狂魔。” “那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前面的眼镜男满脸震惊。 “上个任务也是这个任务点。”陈仰道。 “什么意思?” 女白领顶着匪夷所思的表情解释:“意思就是,这座城市是一个大任务点,它被切开分成一个个小任务点。” 黄毛发出一声“卧槽”,他趴在乔小姐后面的椅背上:“美女姐姐,你的运气也太好了吧。” 其他三个队友里面,除了陈仰,另外两个也是一样的想法。 虽然他们对于杀人狂出现在这个任务里嗤之以鼻,那种狗东西还能算人吗?杀他叫替天行道,算什么凶手。 “现在直接说答案就可以了啊。”黄毛说。 陈仰跟那三人的心态完全相反,他后背的肌肉都绷了起来:“乔姐,人不是你杀死的?” “那杀人狂的骨头很硬,被我们打得只剩一条命了还能反击。他找机会逃跑了,我们在后面追,队伍里的一个少年和我紧跟其后,后来那少年的体力更胜我一筹,”乔小姐陷入回忆,“我赶到的时候,杀人狂的头已经被少年砍下来了。” 陈仰说:“这道题跟上一道一样,也是陷阱题。”说不定同样是针对你的,他在心里补充,想想又把那后半句直接说了出来。 “我知道。”乔小姐拽掉高马尾的皮绳,一头黑直长发散下来,她两只手把发丝往后拢,头皮被刮得刺疼,“答案是参与过的所有人。” 陈仰刚要说话,就被黄毛打断:“对的没错,团队任务,你得把所有队友都说出来。” 乔小姐将蓬厚的头发拨到肩膀一边,上半身往后仰,后脑勺撞在了玻璃窗上。 陈仰问道:“你是不是不记得队友都有谁了?” 乔小姐尚未开口,黄毛就叫起来:“不会吧?这不可能吧?” 陈仰的额角一抽,除了他,队伍里还剩四人,其中有三人都已经完成任务了,只等到站就能回去。 女白领的对象死了,她活跃不起来,眼镜男稍微沉稳内敛点,黄毛最能咋呼。 陈仰想找块胶布把黄毛的嘴封上,或者把他敲晕。 黄毛在陈仰的眼刀下闭上了嘴巴。 陈仰看一眼车头,那里显示着时间,五分钟已经过去一分半了,他低声问乔姐:“两个任务之间隔的时间太久?” 乔小姐语出惊人:“就是昨天的事。” 陈仰愣住。 “那很频繁啊,怎么都不可能忘得了。”黄毛又忍不住嚷嚷。 陈仰给了他一下才问乔姐:“队友太多?” “七八个。”乔小姐对于陈仰的提问,有问必答。 “我去,才这么点人,那肯定记得住的啊。”黄毛不长记性,头快要凑到乔小姐脖子里了。 这次没轮到陈仰动手,乔小姐就抓住黄毛的头发,在他的求饶惨叫声里把他从后座扯飞出去,重重摔在后车门边。 “哎哟喂,疼死我了。”黄毛抱着柱子扶手爬起来,龇牙咧嘴想发火,转而又哼哼地找地方坐,反正这不是他的任务,他不着急,不管了,爱怎么着怎么着吧! 女白领和眼镜男都没帮他说话,这时候用耳朵听不就好了。 时间在走,还剩三分钟,两分钟……陈仰后心的汗渗得越来越多,他看得出来,这时候的乔姐性格跟重置后的有不同也有相同点,都喜欢单独行动,不太在意团队的开会交流,规则真的在针对她。 规则知道她的团队意识不强,还出这样的题。 “乔姐,你能记住几个?”陈仰说。 乔小姐没说话,她在想。 “你记不住谁的名字,就想想跟对方有关的人和事,或者从上个任务的开头开始往下顺,看能不能想起来,一般走流程都会有个自我介绍。”陈仰给乔姐出主意,他恨不得钻进她的脑子里,替她拨一拨记忆。 乔小姐站起身走到对面,居高临下地俯视座椅上的大砍刀,深棕色马丁靴的底部踩着一处血迹,鞋底碾了碾,她朝着司机方向走去。 陈仰跟在她身后,呼吸很重。 “小仰仰,放松。”乔小姐没回头地说道。 陈仰放松不下来,他现在还没有任务后半段的记忆,不知道乔姐能不能从这里出去。 “呵。”乔小姐忽然冷笑了声,“就知道要利用弱点,妈的。” 陈仰头一回听她爆粗口,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她往回跑,抓起那把大砍刀甩出去,报纸坐的车壁就如同铜铁,刀刃切上去的时候发出“当”地一声响。 砍刀掉了下来,车壁没有半点损伤。 这一出来得突然,结束得也很突然,乔小姐若无其事地踢开砍刀走到司机身旁,她先说了自己印象深刻的队友名字。 “朝简。” 陈仰猛然抬头,脑中嗡响,瞬息后他又听乔姐说了一个他听过的人名,“阿景。” 那是武玉对象,陈仰也记得他。以前他们同样做过队友。 “向东。”乔小姐削薄的唇微张,蹦出了第三个陈仰熟悉的名字。 陈仰没顾得上惊讶,只盯着思绪卡住了的乔姐。 “七个还是八个?”乔小姐仰头看车顶的报纸,“七个……还是八个……”她自问自答,“七个吧。” 陈仰的脸颊抽紧。 乔小姐对上他担忧的眼神,没什么意义地扯动了一下唇角:“七个。” 陈仰说:“那就是算上你自己,还差三个。” “只差三个了,再想想!”他抓住乔姐的手臂,力道一再收紧,“你再想想!” 这个任务他帮不到她,只能靠她自己。 “你这责任心啊,好好好,我想。”乔小姐小范围地走动,她半晌出声,“有个老头,胡子花白,挺有学识,修养也不错,好像叫……冯……冯老。” 陈仰按手机的动作一顿,这几个都是他认识的,最后两个不会也是吧? 然而乔小姐最后说出来的两个队友他没听过。 陈仰眼看时间还剩几秒,他飞快道:“乔姐,你再确定一下有没有出错,冷静点,仔细想想。”就像考试做卷子,写完也要检查一下,万一有错呢。 乔小姐没有检查,因为司机那张死人嘴开始说话了。 “终点站到了。” 司机的声调不是之前那样有人气,这次死气沉沉,“请所有乘客依次从后门下车,开门请当心,下车请走好,感谢您乘坐31路公交,再见。” 公交车的纸后门在几人的注视下缓缓打开一条缝隙,那缝隙又在瞬间开到最大。 黄毛第一个冲出去,那一霎那他就消失了。 之后是眼镜男。 女白领没有急着走,她在对未婚夫的纸人做最后的道别,声泪俱下。 “我要回家了,”女白领轻声说着,满脸都是泪,“我会带着你的希望继续往前走的,我一定会实现我们的愿望,一定会的……一定会的……”她喃喃了几句,捂着嘴踉跄地从车上跑了下去,一个拥抱都没办法留下。因为纸人不全是她未婚夫,还有一个鬼魂附在上面。 “乔姐,我们也……”陈仰回头的那一刻,嘴边的话乍然僵住。 一个纸人静静站在他身后,看着他。 陈仰的眼底一红,鼻息也变得紊乱无比,他有点无措,伸出去的手想碰纸人,却又抖得很:“怎么回事?乔姐,为什么?” 车里的语音回答了陈仰的问题。乔小姐少说了一个名字,不是七人队,是八人。有一个她没想起来。 漏掉了一个队友,代价是自己的一条命。 陈仰的阈值之前降到了一个非常人的数值,给他带来了很大的影响,恢复以后还是很不稳,这会就极速下降,有温热的液体从赤红的眼眶里淌了出来,他眼睁睁看着纸人走到后排,拿起大砍刀,邪恶猖狂地对着虚空斜划了几下。 那不是乔姐了,陈仰连声告别都来不及,他大力搓了搓因为情感剧烈起伏而充血的脸,脚步沉重地走向后门口,回头。 视线扫过一个个纸人,最后停在乔姐变的纸人身上。 “乔姐,再见。”陈仰克制着哽了一下,郑重地重复了一次,“再见。” 这次死别之后,他和乔姐在将来再见了,他们重新认识,重新成为队友,老队友,朋友。 现在陈仰希望他们还能再见。 他希望乔姐也从三连桥的机房进了自己的走马灯,他们都能走出终点,再次相逢。 . 陈仰走出公交的那一瞬间,他站在客厅,眼前是他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摆设。 这里是三连桥,他家! 陈仰还没从复杂的情绪里出来,大门外面就响起了“扣扣”声。 有人在敲门,可能是邻居,陈仰不确定,他准备开口询问一下的时候,卧室里传出一声起床气很大的谩骂。 “啊,操,困死了。” 那声音让陈仰全身的毛孔刷地张开,他看着另一个自己从卧室里出来,身上穿着一套灰色的狗头睡衣,裤腿一高一低,打着赤脚,眼睛眯在一起,手使劲抓着染成栗色的头发,边走边发牢骚。 “怎么这么快就天亮了,我感觉自己才躺下,好困,我不行了,头疼,最近任务有点多,睡不够……” “仰哥,你起床没啊?”门外是陈仰的熟人,曾经的搭档,香子慕。 “没起!” 说话的人东倒西歪地打开大门,哈欠连天:“香女士,你来这么早干什么,找削……你脸上那两大坨是什么东西?来的路上被人打了?谁打你的,跟哥说,哥弄死他。” “那叫腮红。”香子慕冷飕飕道。 客厅里的陈仰愣怔了一会,哭笑不得,原来他人生重要的节点不全是任务,还有生活片段。 不是任务的话,他就只是看客,看着曾经的自己和朋友们相处。 其实这才是真正的回顾走马灯。 陈仰望着那个蓄着栗色短发的自己,心想,挺好的,他刚送走王宽友和乔姐那两个老队友,不能再接着来了,这次能让他喘口气。 人生是一部电影,有无数个剧情拼接而成。陈仰前两段剧情是全息网游模式,直接进去了,这次他是观众。 陈仰目睹香子慕和以前的他拌嘴,脸上的表情很丰富,他的心里生出一股子酸涩感,以前的香子慕留着短发,发尾往里卷了卷,发色是亚麻的带点灰棕,她有温度,接地气,就是个邻家大姑娘。 后来的她不是这样,后来的像一张浸过水雾的黑白画,像山头一捧雪,寒淡寂寥,不真实,她的眼神也总是很深很远,隔着什么东西,看不清。 唯一的相同点是,过去未来的她都有一张瓷白如玉的脸。 “仰哥,别睡了吧,孙大哥今天……”香子慕拽住想往床上爬的人。 “相亲,我知道,说八百遍了,我就睡十分钟,就十分钟。“ 香子慕跟个老妈子似的,恨铁不成钢地故意把被子使劲抖抖,最后还是将被子给秒睡的人盖好,转头去厨房看有没有吃的。 “我还没吃早饭,等你起来,我恐怕已经凉了,我还是自己动手吧。” 陈仰见香子慕轻车熟路地直奔厨房,开冰箱翻腾出一个透明碗,扣开盖子,手伸进去拿了个萝卜丁吃掉。 “这还是我几个月前腌的,仰哥真的是……的亏任务者不会死于普通病灾,只会死在任务世界或者跟任务有关,不然他坟头都……呸。” 香子慕拍几下自己的嘴巴,又呸呸两声,她放下透明碗,卷起薄开衫的袖子烧水,拿鸡蛋跟面粉,她要做饼。 陈仰本来是在厨房门口的,他不知看到了什么,快步冲进去。 香子慕的左手腕部有一条细细的血痕,结痂了。 陈仰下意识张口:“这是怎么弄的?” 香子慕单手打蛋,嘴里哼着《明天会更好》的副歌:“唱出你的热情,伸出你的双手,让我……“ “你那是怎么弄的?” 这话不是陈仰说的,是当年的那个自己。 他看着本来在房间补觉的自己大步流星地走近,指着香子慕左手腕的伤痕,比现在的他要飞扬洒脱许多的脸上满是严肃。 香子慕继续打蛋:“不小心划的。” “你给我说说,怎么个不小心法,才能划到这?” 香子慕把蛋壳丢进垃圾篓里:“我做饼呢,孙大哥跟相亲对象约的是九点在……” 手里的碗被夺走,重重往台子上一磕,里面的蛋液惊惶地溅了出来,有几滴落在了她的开衫上面。 “仰哥,你这是干什么?”香子慕拿抹布擦擦开衫上面的蛋液。 “我还想问你呢,子慕,大家不是说好要一起往下走的吗?你要先走?” 香子慕眨眼:“我没想先走,我就是,”她撇撇嘴,“早上起来没有见到太阳,心情不好,我看到床头的匕首,就对着手划了一下,没有别的了。” “呵呵,我不跟你说,我找我小文哥,你看他信不信你这一套。” “别啊,我说的都是真的,每个字都是真的,这点小事就不告诉他了吧,今天是他重大的日子,咱不给他添乱了。” “……” 陈仰看香子慕把袖子放下来,也许现在的她没有撒谎,她没有那个念头,但是…… 陈仰脑中浮现出香子慕在小镇任务期间,一次次拉袖口遮掩左手腕的画面,后来的她应该还是划了,可能还不止一两条。 没有了搭档,没有可以交心的朋友,孤零零地走着,不论是往后看还是往前看,都是白茫茫一片。 . 陈仰坐在桌前,看自己和老搭档香子慕吃早饭,他们去和孙文军会合的时候,他跟了上去。 那是他不受控制的行为,他要跟着自己。 跟着那个染栗色头发,戴棒球帽,穿一身黑色运动衣的自己。 朝简完全是在学他。 乌云很厚,天阴阴的。没过多久,陈仰见到了另一个老搭档,孙文军没怎么变,他打扮休闲,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嘴角挂着笑意,气质儒雅谦和。 相亲的对象还没到,发信息说是堵路上了,孙文军跟两个战友坐一块喝茶。 陈仰在旁边的空位上坐下来,听他们闲聊。 话题没有牵扯到任务,全围绕着稀松平常的生活日常。 陈仰感慨,以前的自己活得很明白,还能把任务跟生活分得很开,没有混在一起,精神看起来也没什么创伤,了不起。 “下午我要陪阿景看房子。”香子慕吃个山楂块,口齿不清地提了个事,“他觉得我那边靠着五澄糊,挺有仙气,想租个一室住一住,换个环境换个心情。” “你没告诉他,你那一到下雨天,阳台都滴水?” “我就告诉了他这个,他才坚定要搬过去的。”香子慕抖抖肩,“他说自己从小就有个大圣梦,想住水帘洞。” 旁边的陈仰:“……”武玉对象曾经这么有个性的吗? 等陈仰回过神来的时候,桌上的三人已经聊到了情感话题。 因为香子慕在街对面发现了一个帅哥,她喜欢混血的,成熟的,年龄差在十岁以上,笑起来眼角有细纹的男性。刚才那位完美契合。 香子慕扒在玻璃窗前:“那大叔从我的视野里一晃而过,我已经跟他过完了下半生,并且合葬在山顶,坟头长了一片野花,我和他的孩子在坟前给我们烧纸,向我们问好。” “……” “那你还不上?” 香子慕腿一翘:“上不了,他是gay。” “节哀。” “不是什么过不去的坎,习惯了。”香子慕看了眼孙文军,“人到了没?” 孙文军在发信息:“快了。”他不是在跟相亲对象聊天,而是在和阿景聊。 孙文军:女方不是任务者,是家里强行塞给我的,吵得没办法了,来见个面就当是交个朋友,没其它打算。自身有今天没明天,不想那些。 阿景:我们这类人,只适合找同行。 孙文军按了一行字,又删掉了,回过去一个:嗯。 陈仰没偷瞄孙文军的聊天框,他只是望着对方发了会呆,收回视线的时候冷不丁地发现自己看着一个方向,眼里蹦出激烈的光亮,那眼神就像是老狼看到了小雏鹰。 “我也发现了一个挺不错的小孩。” 陈仰听到曾经的自己这么说,他顺着那个方向望去,下一刻他的胸口悸动,想跑飞奔过去,却发觉身体不能离开自己太远,有距离限制。 那是朝简!陈仰拼命伸头张望也只能看见一个背影,很快就消失在了人潮里,他的眼角通红,心底被灌满了又甜又烫的汽水。 原来以前的我就是gay,我从来都不是直的。 “小仰仰,你看上的人在哪个方向。”孙文军把手机放回口袋里面,一副要做主准备婚礼事宜的样子。 香子慕也不看大叔了,她一口干掉半杯茶,一派正色:“我们陪你去。” “只是背影而已,你们知道的,我是背影控,爱情观是距离产生美,背影杀手往我面前一站,我肯定就会觉得一般般,这样的例子多了去了。” “也对,我上次就看到一个背影超有味道的,一转头,炸裂。”香子慕操心道,“我希望仰哥你跟孙大哥都能找到一个善解人意的女孩子,脾气好,温温柔柔又能帮到你们,最好是同行,大家能有同一个梦想。” 陈仰听到自己斩钉截铁地说:“不可能,我不可能找任务者当对象。” “万一呢?”孙文军揶揄地笑道。 “没有万一,做任务交朋友多快乐,找对象太麻烦了,没必要。” “你是没遇到那个对的人,等你遇到了,你就会觉得相见恨晚,一天二十四小时太短。” “世上就不会有那样的人能让我那么想,我的肋骨全齐,没丢。我是不可能谈恋爱的。” 陈仰看着曾经的自己那副对爱情不屑的样子,没什么感想,总之就是,脸好疼。 第184章 走马灯 孙文军的相亲对象是在二十分钟后来的,看上了陈仰。 确切来说,是曾经的陈仰。 陈仰发现对于这个结果,孙文军跟香子慕都见怪不怪,就连那时候的他自己也是一副习以为常样。 “其实说句良心话,作为女同志,我觉得孙大哥更有魅力。”香子慕嚼着杯子里的柠檬,眼皮都不带眨一下。 陈仰看着自己把手臂搭到结完账回来的孙文军肩上,笑得很欠:“我作为男同志,也那么觉得。” 香子慕跟孙文军告状:“你看他得瑟的!” 孙文军揉了揉她的头发:“我们家家小仰仰的异性缘的确很好。” “但就是没对象。”香子慕呵呵。 “……” 陈仰跟着三人逛街,下午和他们一起去了一个小区,也就是香子慕的住处。他在那见到了康复院的小护士,香月。 香月是娃娃脸,肉肉的,手按下去都有个小坑,他的脸型骨相都不像他姐姐,只是眉眼有点相似。 “仰哥!”香月跳到那时的他身上,跟个孩子似的缠着他,要他教自己打游戏。 “教不了,另请高明吧。” 香月被拒绝也不气恼:“你带我飞,我帮你找女朋友。真的,我同学里面有长得很萌的,仰哥你看了绝对喜欢!” “你仰哥不喜欢萌小孩。” “啧啧,上次我翻手机相册整理照片,其中有个抓拍到的路人头上扎了个小啾啾,你多看了两眼,还要我往下说吗?我都害臊。” “臭小子,你臊个屁啊,行了行了,坐好,上游戏,带飞。” 一旁的陈仰扯扯嘴皮子,敢情他以前就喜欢小啾啾。 朝简的头发也是特地留长的。 过去的自己玩游戏很牛批,操作快得让人眼花缭乱,陈仰面无表情地旁边看着,现在的他技术要低好几个层面,重置就重置,怎么连游戏水平也给他削弱了。数据都是随便改的吗,负责这方面的专员是凭什么改,看心情? 陈仰想了一些没意义的事情,继续面无表情地旁观自己在游戏里当大佬。 还有香月,那眼神就跟看见战神一样,崇拜得不行,恨不得就地跪下来拜一拜。 这时的香月就是个普通的大男孩,他从小身体就不好,家里听了算命的话,给他取女性化的名字,让他穿女装,把他当女孩子养,希望他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香月成年后使了很多招,连出家当和尚这招都用了,最后才穿上男装做回男孩子,他还想把名字改掉,家里坚决不同意。 家里很怕他的命格受损,出什么意外,姐姐香子慕跟他一起住,负责照看他。 香月冲厨房大喊:“姐!来瓶可乐!” 陈仰听到把头发扒成鸡窝的自己也抖着腿喊了一声:“妹!来瓶汽水!” 厨房里的香子慕在切橙子,没好气地吼:“自己没长手啊?” 香月缩缩脖子,小声吐槽:“我同桌的姐姐是个清冷挂的,有女人味还仙,哪像我姐,长了张女神脸,却是个女神经。” 陈仰望着站在厨房交谈的香子慕跟孙文军,无声呢喃,这样多好啊。 香子慕重置后忘了弟弟,后来做康复院b区的任务才认出他,和他相认的……姐弟俩一个累了,不想走了,一个做了任务点的npc。 还是曾经好。 重置虽然是二次生命,却拿走了太多东西,替换了太多东西,即便走过终点,也不可能恢复原样,回不去的,都回不去。 陈仰抿嘴,天下果然没有十全十美的事。 . 一个水嫩多汁的大橙子被孙文军四人分了,陈仰看他们吃,他看了会,试探着拉开距离,发现可以在屋里走动,就随意打量了一番。 香家的家境不错,姐弟俩的公寓不便宜,家里的摆设也是样样精致。 陈仰走到阳台,俯视下面的五澄湖,这会儿临近中午,微风徐徐阳光灿烂,湖面上凝聚了无数个小金点,他想起了自己的那两个大钻石。 陈仰捏捏空荡荡的无名指,如果出去了,他就…… 一阵阵花香扑进陈仰怀里,他环顾阳台,入眼是一株株一簇簇鲜艳的花,跟小花园一样。养花杀手看得很是感慨。 陈仰看着湖水想,这里确实跟仙境似的,清晨黄昏往这一坐,什么都能忘掉,眼前心里只剩下大自然的美好风光。 “怎么不是一样的?” 客厅里传来自己困倦的声音,陈仰回头,他听到香月说:“一样的没意思啊,这是我在店里挑的最好看的啦,你们要不要啊?” 什么东西?陈仰抬脚迈进客厅,走了几步徒然停下来,双眼惊愕地睁大。 沙发前的茶几上放着三个日记本,不同色不同图案,共同点是都是新的,都是香月买的。 最上面的那本就是…… 陈仰快步冲过去,他瞪着上面那个蓝本子,头脑发胀呼吸急促,这不就是从他背包里消失了的日记本吗? 这本子是去年香月亲自送到他手上的,他翻来覆去研究了很多遍,依旧不明白里面的线索代表着什么。 所以说…… 陈仰缓缓蹲了下来,本子是香月曾经买给他的,后来被他弄丢了,香月又找到他,把本子还给了他。 那时香月对他说:封皮这么旧了,一定很重要吧,先生以后不要落下了,不然丢了就不好找回来了,到时候只能后悔。 他怎么回的呢,他好像是嗯了声,然后说:你说得对,我会好好保管的。 本子被送回了他手上,可他忘了自己记的是什么,谈不上后悔,就是觉得遗憾,很想记起来。 陈仰看着卧倒在沙发里的自己把腿伸到茶几上面,用脚夹起那个蓝本子,够到手里,嫌弃地哗啦哗啦翻页:“小弟啊,你仰哥毕业好多年了,这玩意能干什么用,折纸飞机都嫌软,纸板就更用不上了。” “当然是写日记啊,这是个好习惯,生活的点点滴滴都在等我们记录,干脆就从这本开始吧,等你写完了我还给你买,你写多少年我就给你买多少年的本子,真的,仰哥,你很快就要步入更年期了,后面是老年期,老年痴呆,你不慌吗,我都替你……”香月熟练地躲开他仰哥的脚,一溜烟地跑没了影。 香子慕把弟弟不好意思说出来的话透露给两个搭档:“他觉得老是收你们的东西不好,就想也给你们买点,可是又不知道买什么,把他给纠结的,最后买了这个。不是我的主意啊,我全程没参与,我都没想到自己还有一份。” “小孩子的世界单纯,想法简单。”孙文军对写日记有了点兴趣,“挑一本吧。” 香子慕拿了个红皮的。 陈仰的脑中闪过什么,表情变了变,小镇那个任务里面,香子慕用来写乐谱的本子就是这个。 “仰哥,你可以拿来记队友,你朋友多,总会忘记。”香子慕笑着说,“都记下来。” “那太多了,太费神。” 孙文军平淡地提议道:“记走了的吧,就当个纪念。” 陈仰迟缓地转过头,恍惚着看向孙文军,又去看觉得主意不错频频点头的自己。 “就这么办!”这一刻的自己下了决定。 陈仰的喉头颤动,原来每条线都不是线,是被规则篡改掉的人名。 香月给他的时候,本子前几页的线条少,后面越来越多,有的一页划了几十道线条…… 那我到底送走了多少个队友啊。 “第一页我打算想个有逼格的座右铭,让阿景给我写,他的毛笔字帅。” 陈仰听到眼前的自己那么说,他动了动苍白的唇,你想不出来。因为后来的我拿到的时候,第一页是空白的。 . 下午阿景过来了,这是陈仰第一次见到武玉重置后的对象,也是郑之覃重置后的队友之一。 阿景和陈仰想象的不一样,他非常干净,眼里保留着对世界的好奇和敬重。 这样一个人,已经二十九了,身上没有半点被红尘俗世污染的痕迹,他活在自己的童话世界里面,充满童真。 阿景看上了香子慕家旁边的房子,阳台挨着阳台,不用串门就能说上话。 “姐,景哥真的不是暗恋你吗?”香月小声说。 “你懂什么,你景哥不是凡人。”香子慕敲弟弟脑壳,“女人跟爱情对他来说,都是俗物。” 香月呵呵哒:“男人才更懂男人。” “你算什么男人,毛都没长齐。”香子慕不留情地打击弟弟。 香月跑去找仰哥哭诉。 他仰哥这回没站在他那边:“小孩子家家的,不要看到谁年龄相貌不错就想着磕cp,那么能磕,怎么不去嗑瓜子。” “我哪有那样啊!”香月一脸的委屈。 “哪有那样?你连我跟你小文哥的cp都敢磕,还把你姐加入进来,来个大锅炖,信不信我把这个事告诉你姐,让她抽得你屁股开花?” 香月二话不说先对着自己屁股拍两下:“我抽过了,不敢了,求原谅!哥,帅哥,大帅哥……” “还有呢?不知道在前面加上全世界,全宇宙?你一个在读大学生,词汇量这么贫瘠的吗?” “……” 后面点的陈仰翻白眼,他瞥到阿景蹲在阳台角落嘀嘀咕咕,就奇怪地上前查看。 阿景在和一只小虫子说话。 那虫子是花上面的,不知怎么掉到了地上,肚皮朝上,它想翻过来,却怎么都不成功,就很滑稽。 阿景捏住它胖乎乎的身子,把缠在它小粗腿上面的细藤蔓拽掉。 “世界很好看也很危险,在没长大前就不要乱跑了。”阿景将小虫子放进花盆里。 这一点让陈仰有些意外,他以为阿景会直接把虫子放到花叶里面。 “顺着花茎往上爬吧,爬到大叶子上去,累是累点,但你总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点代价,这样才能长记性。”阿景托着腮看小虫子,丝毫不感觉无聊,他能这么看一下午,看一整天。 “房子买下来以后,我想把客厅和阳台都打通,改造成水帘洞,你觉得怎么样?”阿景说。 陈仰下意识地开口:“你过的舒服就好。” 话音还没落下,后面就传来孙文军的声音:“家里会不会弄得湿哒哒的?” “都不知道还能活多久,我想怎么高兴怎么来。”阿景轻笑。 孙文军摘下眼镜,食指跟中指并拢,指尖按着眉心揉了揉:“太消极,这不好。” “消极吗?我不觉得。”阿景凑近一朵杜鹃花,闻了闻,他纠正道,“我是在珍惜每一天。” “不如你和我们一起做任务,互相有个照应。”孙文军都忘了自己是第几次发出邀请。 阿景也记不清是第几次回绝他的好意:“随缘吧,碰到了就合作。” “凡事都有两面性,不是非黑即白,搭档多跟没搭档,都是有利有弊,”阿景阻止孙文军往下说,“文哥,我喜欢现在的节奏。” 孙文军把眼镜架到鼻梁上面:“好吧,我尊重你的选择。”他见阿景数叶子玩,便回了客厅,不多时出来,递过去一袋小熊橡皮糖。 “是小仰给我买的?”阿景欣喜地接过来,快速拆开。 “不然还能是谁。”孙文军说,“就你跟他喜欢吃这些小玩意。” “他什么都吃,我只吃这个,不一样。”阿景撕咬着橡皮糖,就跟吃什么美味一样,嘴角跟眼睛都大大地弯了起来,很幸福很开心。 孙文军:“……” 陈仰蹲在阿景旁边,和他一起面对着一片花草。 “我正在往终点走。”陈仰说,“不知道还有几步,我看不见,摸不到,只能往前走。” “我希望走快一些。”他垂下眼睛,“好累啊。” “累了就歇歇。”耳边响起阿景轻柔的声音,但他不是对陈仰说的,他在对那只还没爬回家的虫子说。 “不敢歇,我怕我歇了,就找不到路了。”陈仰说,“要是我找不到路,朝简会死的,他会哭死。” “会找到路的,不要怕,你很勇敢。”阿景微微笑了一声。 陈仰也笑:“我不勇敢,我也没做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我只是想回家而已。” “对,就这样,走吧。”阿景用一片枯叶轻碰虫子,他吃了几块橡皮糖,从身前的小包里拿出一把口琴,衔在天生微翘的唇边。 一段轻而悠扬的曲调缓缓流淌而出。 风很温柔,日光很温柔,吹着口琴的男人也很温柔。 陈仰眨了下眼睛,视野里一片昏暗,周围惨叫连连,阿景靠在墙上,脖子被一个铁钩钩住,大股大股的血喷涌而出,他再眨眼,阿景栽进他怀里,手无力地擦过他的衣服倒了下去。 “阿……阿景?”陈仰满脸都是血,温热的,从阿景身体里喷过来的。那些血水还在往他下巴上淌。 阿景的口中吐出几个血块,他发出模糊的,不完整的音节:“小,小仰,帮,帮我……” “帮你什么,你说。”陈仰脑子里的神经一抽一抽地发疼,他弯下汗涔涔的腰背,把耳朵凑过去,“你说,我在听,阿景你说。” 阿景一张嘴,喉咙里全是咕噜咕噜往上冒血水的声音,他吃力地动了几下被血染红的唇,没了呼吸。 陈仰隐隐听清了他生前的最后一句话。 ——帮我把眼睛闭上。 陈仰像是哮喘病人一样,艰难地做了几个大喘气,情绪被他一再压制,他捂住阿景僵硬瞪大的双眼,抖着手一点点往下抹。 其实认识阿景的是过去的他,不是现在的他,可他还是悲痛万分。 那么善良单纯的一个人。 陈仰无意识地按着阿景脖子上不断喷血的窟窿,发现他们身处一条长廊,对面墙上的宣传图让他瞳孔猛缩。 这里是康复院b区! 四楼! 直接从人生的第三个节点来到了第四个。 岁月静好毫无预兆地切换成杀戮场,陈仰首次体会到了seven游戏真人版的绝望残酷。 “仰哥!”一个方向传来香子慕撕裂的喊声。 陈仰循声转头,他看见了前一刻还在客厅说笑的香子慕,孙文军,三月三人。 孙文军的脸上有一条狰狞的血口,肉少了一大块,深可见骨。香子慕的上身有一大片血迹,都看不出来哪里受伤了,被她紧紧攥着的香月看起来没受伤,只是眼神空洞,那样子很明显是吓傻了。 他们三人身后是一部电梯。 陈仰混乱的记忆不受控制地被一双无形的大手强行拨开,肆意翻找,紧接着,有一处片段摊在了他面前。去年火车站的任务之后,他来康复院找张琦,对方带他去见他的主治医生,也就是他认为被李跃取代了的孙文军,之后穿过长廊的时候,他指着一处说自己记得那里有部电梯,张琦说没有。 那电梯的方位就是他眼前的这部。 原来当时他所谓的“记得“是因为,他重置前的痕迹没被规则清理干净。 c区的那个地方是墙壁,b区的那里才是电梯。 陈仰背起阿景的尸体,迎上孙文军三人,他在康复院c区的病房号是a-401。 b区也有个401,陈仰经过时往里一瞥,没有人,床上地下都是血,那个量像是把两个成年人体内的血放干了。 “景哥……呜呜,景哥走了……”香月哭得不能自已。 香子慕用沾着血污的手捂住弟弟的眼睛,严厉又心疼地训道:“坚强点!” 陈仰在孙文军跟香子慕看过来时,默契地把阿景放进一个空病房里面,他还没站直身体,外面就传来他熟悉的声音。 “小仰仰——” 陈仰的呼吸一停,转而变得粗重,是乔姐!她不是已经…… 乔姐停在了公交的那个任务里,看来走马灯的时间线不是从头开始的,而是错乱的,康复院b区的任务在公交之前。 乔小姐一身弑杀地出现在病房门口,左眼被一道血痕划破,伤口将她的脸斜斜地一分为二,她随意抹掉嘴边的血迹,笑得疲惫又狂肆。 “小仰仰,我们运气背啊,上回第一次合作就有个杀人狂魔,这次是一打。” “上回是哪回?”陈仰用咳嗽声掩盖自己的情绪。 “公交,纸人那次啊,我最后一个任务是杀人狂魔,陷阱题,我以为答案是所有参与的任务者,你跟我的想法不同,你说答案是砍掉杀人狂头的那个人,最后我听了你的,通关了,死里逃生。”乔小姐挑了挑沾血的眉毛,“怎么,忘了?” 陈仰脑子一白,乔姐不是停在公交那了吗?为什么会这样?哪里出错了? 他知道了! 他想起来了! 三连桥的时候,朝简说乔姐曾经救过一个孕妇,被吃了,那她应该是停在了那里才对! 因为她如果只是被吃掉了一部分身体,还留着一口气离开,朝简就会说“妇人想吃掉她”,而不是“把她吃了”。 陈仰用力咬了一下食指关节,什么都可以是假的,唯独朝简不是,他可以被信任。 所以,这个现象只有一种可能,乔姐刚才说的是真事,她完成了公交的任务,后来在某个任务里死于被她接生过的孕妇手中。 至于他看到的乔姐在公交上的结局,那是他的……幻境。 陈仰想笑,如果他上一个走马灯篇幅里的乔姐没任务失败或者主角就不是她,那他还会继续以为这都是真的,一切所看所闻都是真的。 规则又让乔姐出现在他的走马灯里,它这么安排,是在明确地告诉他,走马灯不全是走马灯,还有幻境混在其中。 规则像是在哈哈大笑着跟他说:“傻逼,这是最后一关啊,你以为你看电影一样回顾完过去的一些重要节点就能出去?想得美,我的目的是要你分不清走马灯和幻境,那才是最后一关的真正意义。” 陈仰面对流血流泪的老队友和搭档,垂在裤缝边的手指握成了拳头,他现在确实已经分不清了,分不清哪部分是曾经真正发生过的,哪部分是幻境,幻觉。 只有走出终点,才能记起真实的记忆。 陈仰咽下喉间的铁锈味道,没事,不管规则要他看什么,他看就是,不要管真假。 不行!他做不到!陈仰的阈值不断下降,眼底的理性随时都会支离破碎,他会控制不住地想要辨认真假,再一一挑出来分成两个区域。 这会让他的精神崩溃。 陈仰听到了孙文军的喊声,他的身体习惯了老搭档,不自觉地跟了出去。 当他遗漏掉,朝简对他透露的有关乔姐的死的那一刻,他的精神就出问题了,现在才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大意了,他光顾着看过去的一幕幕,为过去喜怒哀乐,沉入了进去,没费心揣测规则的套路。 陈仰被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笼住,胃里有酸水往上涌。朝简的最后一关全是幻境,丁会春是人生有什么,走马灯就有什么,他自主地认为朝简之所以那样,是因为进去的契机导致的,而他自己会跟丁会春一样,走马灯就只是走马灯,可实际上他是各占一半。 每个人最后一关的设置都有不同…… 陈仰的眉心紧紧蹙在一起,原以他不忘初心就可以了,现在看来,是疯了还能保持初心,那才可以通关。 呵。 陈仰望着长廊这一堆那一堆的血肉和内脏尸骸,这是假的吧,一定是假的,都是幻境。 “不要当真,不能当真,这肯定是假的……” 陈仰喃喃自语,下一秒就本能地冲向孙文军,挡下了甩到他脖子动脉那里的铁钩。 小臂被当场钩穿! 就像是给猪肉削皮一样,那钩子在他的皮肉里扯拽了一下,皮跟骨肉直接分离。 “不用管我……”陈仰哆嗦着看痛苦不堪的孙文军,牙齿打颤,“去值班室。” 孙文军还要说什么,陈仰一个眼神过去,他就不动声色地侧身,抓着匕首的长臂猛然一挥,匕首割掉了藏匿在角落的病人的脖颈。 这是搭档间的配合。 陈仰任由孙文军将他血流不止的小臂伤口裹起来,他进来的时候是任务后期,线索背景全都查出来了。 b区作为任务者的重置地,是所有任务背景里的重中之重,会有不同的剧情设置。 这批任务者们进来的时候,一楼大厅全是医生护士的尸体,病人暴乱了,任务从逃亡开始,他们要冲上五楼,找到一个曾经死去多年的老护士,把她护送到一楼值班室。 到了零点,她就会摇着铃铛上楼,给那群害怕她的病人们喂药。 病人们就会安稳下来。 谁知大家牺牲了大半队友,好不容易找到任务目标,将其护送到四楼的时候,有个任务者在崩溃之下失心疯,误杀了那个老护士生前养的狗。 那狗就是03的妈妈。 它和它的两个哥哥现在还不知道在哪,找到它们,兴许还有一线希望。 据说它们平时喜欢在值班室玩。 所以大家现在要去那里。 麻烦的是,那群暴乱的病人会在楼里出动,他们都有铁钩,甩出去,钩到哪,都是一个洞。 “小心!”陈仰瞥到什么,对着乔小姐大喊。 乔小姐脚踩墙,身体腾起,一个凌空翻身骑在了那疯病人的肩头,扭住他的脖子。 “咔嚓”一下。 乔小姐跳下来,视线从陈仰断掉的小臂上扫过,她没说什么,咔咔几下砍掉了地上那具尸体的四肢。 队伍里剩下的都是陈仰的熟人,他不知道还有什么大刀在等着他。 陈仰挨个看几个伤痕累累的队友,隐约猜到了某个可能,被他强行忽略了。 任务者的尸体很快就消失了,阿景也是一样,楼里留下的都是npc的尸体零件,血糊糊地洒了一路。 陈仰下到一楼的时候,肩上又多了一个血洞,救香月救的。 这是香月的第一个任务,对他来说太难了。无论是脑力还是体力武力,他都跟不上。 要不是他姐姐和姐姐的搭档护着他,他开局就死了。 一楼静悄悄的,屠|宰|场一般。 队伍里只有香月的哭声,大男孩的心里防线彻底崩塌,游戏和作业都离他远去,死亡和恐惧渗进了他的世界。 陈仰靠毅力和信念撑着才没倒下,他给孙文军香子慕使眼色,后者留下照顾弟弟,前者跟他去值班室。 陈仰走了几步停住,回头看乔小姐。 “我在楼梯口把风。”乔小姐把刀上的血抹在裤腿上面。 陈仰点点头,继续走:“小文哥,狗肯定在这里,找到它们了,老护士就会出来,到时候我们再看她有没有别的要求,尽量满足她。” 身边一直都没回应,陈仰扭头:“小文哥?” 孙文军心不在焉:“有时候我就在想,我们这么走下去是为的什么?” 陈仰看着他脸上的骇人伤口,喉咙里的许多话都像是紧紧密密地缠着一层浸水的棉花,沉甸甸地往下坠落。 “阿景没了,”孙文军的镜片碎了一块,眼皮上有细小划痕,他眼神迷茫,“你,子慕,我,我们有一天也会走他走的路,早晚的事,还不如早一点……” “小文哥!”陈仰低吼着打断孙文军,嗓音里带着血气。 孙文军从一种裹着消极悲观的平静心态里出来,笑了声:“我就是随口说说。”他对陈仰温声道,“走吧,去值班室。” 陈仰望着孙文军宽阔挺拔的背影,想到他站在路边送自己上出租车的画面,又记起在康复院见到的穿着白大褂的他,记起自己的排斥和抵触,喉头一哽,迈步跟了上去。 值班室跟外面像两个世界,这里面非常的干净整洁,空气里似乎还有淡淡的栀子花味道。 很显然那群病人忌惮老护士,不敢靠近。 陈仰捂着滴血的断臂咬牙吸气,他的另一条手臂因为肩膀几乎穿透的伤使不上多少力了,还能用的只有双腿和身躯,幸好他们已经来到了一楼,不然他要废掉半条命。 陈仰对孙文军投过去一个安抚的眼神,大家已经查到三条狗的名字,并且知道它们的喜好,他可以喊03。 只不过他喊了好一会,喊得脑子都缺氧了,都没见到03的一根毛。 “弄点吃的引吧。”陈仰说。 “01跟02都喜欢软面条配菜汤,我们弄不到,只能从最小的03身上下手了。”孙文军舔掉滴到嘴边的血水,“需要面包和牛奶。” 陈仰:“我哪个都没。” 说完他还是抱着希望扒开了背包,结果看见里面有瓶奶。 “……我有奶。”陈仰把奶拿了出来。 孙文军见陈仰手都在颤,他赶紧去接那瓶奶:“你平时往包里揣一堆东西,吃吃喝喝的,没想到有一天会派上用场。” “我也没想到。”陈仰坐到椅子上,“现在还差面包。” 孙文军去找香子慕他们,他从香月的书包里得到了一块夹心小面包,扣掉了中间的夹心部分。 这里没有东西泡牛奶面包,孙文军就把它们放在塑料袋上面。 等03上钩。 距离零点越来越近了。如果到了这个时间,老护士没现身摇铃,楼上的病人就会冲下来,陈仰他们死路一条。 不知过了多久,陈仰又一次咬舌尖提神的时候,他的余光捕捉到了一团白。 只是一眼陈仰就认出来了,是03! “快抓住它!”几乎是陈仰吼出去的那一瞬间,乔小姐就动作敏捷地朝着小狗扑了上去。她拿着刀,小白狗竖着浑身的白毛,嘴里发出一串受惊的刺耳叫声。 “汪!汪汪!!!” 乔小姐果断弃刀,对它张开双手,笑的和蔼可亲:“小宝贝,你看,我对你构不成威胁了。” 小白狗的尾巴还是竖着的,它往楼梯口跑,它这是要上楼。 然而陈仰他们决不能让它上去。 否则他们又要面对上面的那群疯病人,他们不确定那时候下来,队伍里的人会不会减少,大家是不是都还在。 陈仰几人把小白狗围住,想尽办法跟它拉近距离。 “03,饿不饿?”陈仰把堆着牛奶面包的塑料袋往它面前送了送。 这里的03和陈仰养的没区别,不同的是,它不会用那双琥珀色的小眼睛盯着他。 现在的他们还不熟。 陈仰看向几个队友:“我想跟小狗单独待一会。” 乔小姐继续去楼梯口把风,香子慕背着浑浑噩噩的弟弟去值班室,孙文军在大厅的尸体堆里坐着。 . 陈仰跟03开始了一对一模式。 牛奶泡面包很香,陈仰用手挥挥,那香味在这一小片地方的空气里散开。 03的尾巴晃了一下。 陈仰这时候就地躺下来,他的断臂和肩膀都在流血,浑身上下笼罩着一层虚弱的气息,毫无危险可言。 03的尾巴又晃了一下。 陈仰闭上了眼睛,犹如废人一个。 不多时,陈仰的旁边响起了他熟悉的声音,小狗在舔牛奶。 陈仰睁开眼侧过头看着它,目光温柔无害:“03。” “汪!” “你妈妈的事,我替我队友跟你道歉。”陈仰说,“我知道道歉没用,可是除了道歉,别的我也做不了,你都看到了,我伤得挺重。况且我那个队友已经没了,不止他,我的很多队友都没了。” 陈仰发出了压抑的哭声。 03的毛茸茸小尾巴摇啊摇,它看看地上甜甜的牛奶面包,看看痛哭的人类,脑袋扬起来:“嗷呜……” “我能抱抱你吗?”陈仰视线模糊,半天说出这样一句话。 陈仰真情实感,悲痛欲绝,可他依旧没抱到他家03。 不但没抱到,还被咬了一口。 那点疼对陈仰来说就跟挠痒痒似的,他尽心伺候03吃完牛奶面包,趁它不注意摸了摸它的小脑袋,撸几下毛,目送它消失在了大厅一处拐角。 “小仰仰,有进展没?”守在楼梯口的乔小姐问道。 “不确定,等等看。”陈仰抚摸手背上的牙印,03将来会被重置后的阿景带到虚假世界,送给武玉,再由他暂时照看,然后陪他从秋到冬,再到春天,最后送到了文青那。 陈仰扫视遍地尸首,不知道这里是不是幻境,他沉沉地呼气吸气,脚步坚定地走向他的队友们。 距离零点还有七分钟的时候,小白狗回来了,嘴里还叼着一个什么东西。 那东西掉在了陈仰脚边,他捡起来一看,那是一张纸。 像是从笔记上面咬下来的,边缘坑坑洼洼。 纸上是两行字。 【老狗死了,小狗需要有个人照顾狗。】 【我年纪大了,要一个帮手,不勉强。】 “这是什么意思?”香月不懂。 见没有人回答自己,他直接看孙文军。 “我们要有个人留下来,照顾狗,还得接替老护士的工作,每晚零点给病人喂药。”孙文军捏住沾着小狗唾液的碎纸。 香月瞪眼:“永远留在这里?” “是。”孙文军缓缓道。 大厅里寂静无声,谁留下来? 任务的最后光头包含禁忌,留下来的人必须自愿,ta要为病人着想,为狗着想, 不然就是触犯禁忌,所有人都得死。 陈仰刚要开口,就听到一个声音说:“我留下吧。” 是香月。 陈仰的脸色变了又变,这场景在他的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 因为香月后来就是b区的小护士,也是npc之一。 “我留下。”香月重复了一遍。 香子慕终于反应了过来,她直接咬破了嘴唇,血珠往外渗:“你说什么啊?香月!” 香月没有躲避他姐的眼神,他直视过去:“姐,我想留下。” “我不想往前走了,这里挺不错的,我从小到大老是生病,早就习惯了医院的环境,习惯了这种有点阴暗的长廊和消毒水的气味,而且我也很喜欢小动物,尤其是小狗,我想养,妈妈还不准我养呢……”香月的娃娃脸上沾了几块血迹,头发上也有,但都不是他的血,他的眼睛又红又肿,嘴唇抿直,眼神平静。 “那你想过姐姐吗?你停这,我怎么办?这是你的第一个任务,一切都才刚刚开始,现在你就要停?你就不能试着再往前走走吗?”香子慕颤抖着不让她冲动的推开孙文军,她一把抓住弟弟,单手扇了他一下,又愤怒又恐慌,手指抖动,齿间都是血。 香月被扇的脸一偏,他眨眨眼,泪水往下掉:“姐,我害怕。” “有我啊!”香子慕抓着弟弟的手收紧,语气很轻地哄道,“我带着你,还有仰哥跟孙大哥,我们一起,好不好,不要刚走就停,努努力啊,大家都在努力,路上多的是人陪你。” 香月哭着不停摇头:“不要了,我不走了,我会成为你们的累赘。”他没外伤。他知道自己的全须全尾是别人用命护来的。 “我真的不行,我体质不好,胆子也小,平时只是耍耍嘴上功夫,真刀真枪我就怕了,别说杀人,我拿刀都抖……姐,你让我停下吧。”香月蓦地垂头弯腰,摆出一个恳求的姿态。 香子慕身子一晃。 香月狠狠擦了擦眼睛,抬起头扬声道: “我心甘情愿留下,你们放心!” 乔小姐从后面扶住要昏倒的香子慕:“大家都会停,你弟弟只是停在我们前面一些而已。” 香子慕全身发抖,泣不成声。 乔小姐一手拿着刀,一手给了她一个拥抱。 “呜……啊啊啊!!!”香子慕痛苦地嚎啕大哭。 零点到来的那一刻,腐臭的阴风刮过,b区陷入死寂。 香子慕还在哭,乔小姐两只手抱着她,拍她后背。 陈仰眼前一阵阵发黑,即将晕过去,孙文军捞着他。 香月的衣服变成了护士服。 陈仰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他看着小护士,小护士也在看他。 小护士对他微笑。 这一幕和康复院a区那时候重叠了。 陈仰眼里的坚定变成恍惚,这是假的,还是真的?我呢?我是不是真的? 不要想了,不能想了,冷静下来,陈仰大力锤击自己的头部,没有用,他就死死抠进小臂的伤口里面,指甲抠住血肉。朝简在等我,朝简还在等我,他摇晃着左右张望,朝简呢……朝简呢…… “陈先生,你好。”背后忽然响起一道郑重的脚步声,伴随着有些拘谨的声音。 那声音让陈仰的灵魂一颤,他猛地转身。 阳光在他眼前闪耀。 这里不是康复院的b区大厅,香月不见了,堆积的尸体也不见了。 他在山里,鸟语花香,有个身高腿长的少年穿过树下,逆着细碎的光影向他走来。 陈仰维持着大力抠伤口的动作,直到他的指甲传来要翻掉的信号,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小臂是完好的。 陈仰怔怔看着熟悉又陌生的高大少年,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 一个音节好像就已经用光了他所有的力气。 少年穿着简单的白t恤跟黑色长裤,留着短短的清爽黑发,他微低头看过来,眼神清亮明朗,脸上带着干净阳光的笑容: “我姓朝,简单的简,第一次做任务,很高兴认识你。” 陈仰在哭出来前抬起手臂挡住眼睛,沙哑道:“……我也很高兴认识你。” 第185章 走马灯 风吹过翠绿的树梢,吹过少年介于青涩和成熟之间的明晰眉眼,吹向从未来回来的年轻男人,那阵风轻柔地钻进他挡着眼睛的胳膊里,吻上他潮湿滚烫的眼角。 男人在哭,少年在笑。 他们面对着面,中间隔着一个时空和无数条生命,无数人的希望和绝望。 “陈先生,你没事吧?”朝简担忧地问道。 “没事。”陈仰揉了揉眼睛,“太阳太晒了。” “山里是有些晒。”朝简从背包里拿出一瓶水递过去,“你喝点水。” 陈仰看着少年眼中的善良和正直,愣了愣,手伸过去,接住了那瓶沾着他体温的水:“多谢。” 他走过康复院b区那一步,身上的皮被扒掉了一层,鲜血淋漓,可现在他将一身皮肉翻裂的血口藏了起来,一同被他掩藏的还有悲伤和痛苦,他只给少年看他的疲惫。 陈仰拧盖瓶盖,仰头往嘴里灌了几口水,又疼又涩的嗓子得到了缓解,他余光里的小对象还弯着腰低头看他,那张青春气息浓郁的轮廓每一寸都是这么鲜明。 “这里是幻境吧。”陈仰呢喃。 朝简皱眉:“不是鬼打墙?”他抓抓头发,“我以为是鬼打墙。” 陈仰看他皱眉的样子,脑中是目前这个任务的相关记忆,不受他掌控地播放起来,二十个人,角色扮演,每一轮都会有个人当“护林员”,其他人是“盗贼”。 每轮没有时长。休息时间是早中晚饭时间,分别是早六,中十二,晚六,休息一小时。 顺序是按照抓阄决定的,充当“护林员”的任务者会以脖子上出现一条黑绳子开始,也以它的消失结束。下一个是同样的步骤。 “盗贼”不能被“护林员”抓到。抓到就会被厉鬼剥皮吊在树上,那厉鬼是曾经的护林员。 这是第一轮。 第一个“护林员”是新人任务者,她哭哭啼啼地闭上眼睛数数,数十下就开始抓人,剩下的所有任务者全部分散在山林里面。 当年他跟香子慕,孙文军分开行动,他遇到了朝简。 朝简主动走向他,跟他搭话。 以上都是规则给他看的,不知道有没有掺假,他现在病了,不正常了,就算是真的摆在他面前,他都会疑神疑鬼。 这病是好不了的,路还要走。 “是鬼打墙。”陈仰放下了矿泉水瓶,垂眼将盖子盖上。 朝简问道:“那要怎么办?” 陈仰有一瞬的晃神,这话太熟悉了,他经常说。 “鬼打墙的话……”朝简踢了下脚边的石头子,“道家是咬破食指,对着正前方弹出血珠就可以了,我试了,没用。” 陈仰抽抽嘴:“你还试了什么?” 朝简的眼神有点躲闪,脸上也浮现一抹很可疑的薄红。 陈仰想不出朝简干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他投过去一个鼓励的眼神。 朝简捏着后颈偏头,半晌才动了动抿直的唇角:“撒泡尿,朝着那个方向一直往前走。” “……”陈仰扶住额头。 “陈先生,我是不是你接触的新人里面最蠢的一个。”朝简低下黑色脑袋,闷闷道。 “新人没有最蠢的,只有更蠢,你不在那一行列里面,肯动脑子,勇于尝试是好的。”陈仰想了想,又不由自主地说了一句夸赞的话,“你的知识面还挺广。” “我平时无聊,会逛些冷门的论坛。”朝简撇嘴,“绑了身份号进来这里,我以为我看的那些能有用,结果发现都不行。” “两个世界运行的规则不同,一些东西不能通用,尤其是驱鬼方面。”陈仰敏锐的感知能力让他本能地凝起心神,“附近有尸体。” 朝简猛地抬眼。 陈仰看向一处:“血腥味是从那个方向飘过来的。”他抓着矿泉水,大步踩进茂密的荆棘里面,“你跟着我。” 后面没动静,陈仰回头发现他的小对象愣在原地,瞳孔里有他沧桑泣血的身影,和一片灿烂日光。 “小朝同学,跟上!”陈仰哑声笑。 朝简大步迈向陈仰。 尸体是一个如花似玉的年轻女孩,她是第一轮的“护林员”,现在她死了,身子趴在灌木丛里,脑袋都碎了。 朝简沉声道:“人为的。” 陈仰看着眼皮底下的尸体:“是吗?” “嗯,如果是厉鬼杀的,她会被剥皮,不是这个死法。”朝简确定道,“而且厉鬼也不杀‘护林员’,它只杀‘盗贼’。” “没有了?”陈仰瞥瞥站在距离尸体几步远的少年。 朝简的神情有几分窘迫:“我看不出来别的。” 陈仰想直接告诉他答案,从嘴里出来的话却是:“那是因为你站得不够近,过来。” 朝简踌躇不前。 陈仰看他:“怕啊?” 朝简还没点头,就听到陈仰来一句:“怕也要调查,在这里大多时候都只能靠自己。”说这句话的时候,陈仰自己都没反应过来。 “……哦。”朝简从黑裤口袋里拿出一把小刀,蹭出刀刃,他握住刀凑近尸体的脑袋,小心谨慎地检查,“碎烂的伤口边缘一圈有点怪。” “那是被疯狂吸吮过的痕迹。”陈仰语出惊人。 朝简一愣。 陈仰的视线落在他冷白的侧脸上面:“你吃过果冻吗?豆腐脑?” 朝简白t的领口上面的喉结一滚。 陈仰走到朝简身边蹲下来,随意扳过尸体血糊糊的脑袋:“有个人敲碎尸体的脑袋,凑过去把崩出来的脑浆吸走了。” 朝简看向陈仰:“人还能那样?” “那就改一下,是怪物,人变成的怪物。”陈仰无意识地说笑,“看我干什么,我的眼里没有答案。” 朝简蹭蹭鼻尖上的汗,对他展开尴尬又单纯的笑容,还带着点不太容易察觉的崇拜。 陈仰的嘴角压了下去。 “不要瞎找瞎翻,先观察。”陈仰望着朝简拨动尸体四周的树丛,脱口而出,“越是稀松平常的东西,越能带给我们惊喜。” 说话的人呆住。 听话的人眼睛黑黑亮亮,没有丝毫阴鸷跟狂躁:“我知道了。” 陈仰垂眼:“嗯。” 曾经是我在牵着他走,后来换他牵我,他教我的,都是我教过他的。 这不是我早就知道的事了吗?很早就清楚了啊,怎么还这么大反应,陈仰听着胸腔里咚咚咚的跳动声,有短暂的头晕目眩。 朝简通过观察发现几片枯叶子上面有血迹,他根据血迹找到一个土坑,看见了里面的血石块,周围还有凌乱的鞋印,以及一小块挂在树枝上面的破布。 那布被朝简拽下来,凑近打量。 “布很老旧,如果是很多年前来过这的人留下的,会有风吹日晒的痕迹,我稍微用点力就能搓烂,这个没有烂,显然是刚留下的,可是队伍里没人穿这么旧的布料,这不是我们的人。”朝简面色凝重。 “是啊。”陈仰点点头,这场猫捉老鼠的游戏里,除了假扮的护林员跟盗贼,以及鬼护林员,还有一个东西混在里面。那是会用石头把人脑袋砸碎,再把脑浆吸走的怪物。 “快走!”陈仰突然变色。 朝简反应算快的了,但比不上陈仰,他在陈仰那么说的时候,体内的警报并没有响。 陈仰拽起朝简就跑。朝简的个子比他要高一截,被他拽得腰直不起来。 朝简什么都没说,任由陈仰抓着他,两人一起躲进了一个……棺材里面。 那棺材有一半嵌在山里,一半露在山外,里面的尸骸没什么腐臭味,陈仰跪趴在里面,一只手还紧紧抓着朝简。 陈仰在心里默数到4,一个身影出现了,那是个男人,他边走边搜寻什么,脖子后面拖着一条黑绳子。 第一轮的“护林员”死了,第二轮开始了。 男人是第二轮的“护林员”。 陈仰短促地吸口气,二十人的顺序都通过抓阄排出来了,孙文军是第十一个,香子慕排在十三,他是第十九个,而朝简是第十八个,在他前面。 陈仰压下纷乱的思绪,他紧盯着还在不远处没走的“护林员”,对方转过来,一张胡子茂密的脸。 那一瞬间,陈仰整个头皮发麻,那“护林员”就是去年在公交车上碰到的,一直看他的大叔! 原来大叔是我队友,曾经的队友,陈仰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他半眯的双眼徒然一睁,对方朝着棺材这边走过来了! 陈仰屏住呼吸,下一刻他的眼皮就猛地一跳,不敢置信地转过头去看旁边的人。 被他抓着的手臂想要抽离出去,他收力一扣。 朝简想要用自己引开外面的护林员,他这么做,必死无疑。 陈仰用指间的力道回答他,不行! 朝简不敢大力挣脱,只能隐忍地克制着气息声,眼睁睁看着护林员靠近棺材。 “我们都要死,不如活一个。”朝简用气声说。 陈仰不回应,他只是用尽全力扣着朝简,闭气,心跳的频率也不断被他放慢,渐渐没了。 朝简很聪明,他发觉到了陈仰的变化,就有样学样,也开始控制自己的心跳跟呼吸。 棺材里面像是没有活人的气息一般。 “护林员”走到棺材前,半蹲着往里看,棺材里很黑,死气沉沉。 “没有……”他的精神不太好,自言自语了句就转过身。 把朝简护在身下的陈仰听见了大叔变得粗重的呼吸,他像是发现了什么,突然朝着九点钟方向窜跑。 紧接着,那个方向传来了一声惊恐的尖叫,夹杂着不属于大叔的苍老声音:“抓到你了。” 风吹进棺材里,裹挟着一股子刺鼻的血腥味。 那个被抓到的“盗贼”任务者皮没了,血肉模糊地吊在一棵杉树下面。 陈仰撑着朝简的肩膀,眉心紧拧,鬼打墙等于猪圈,他们是被圈在里面的猪,如果出不去,都会被一个个抓到,杀死。 “鬼打墙怎么破?”朝简也想到了这一层。 “不慌。”陈仰的音量很小,“一会我带你出去。” 朝简没出声,过了会,他才开口:“陈先生,你能起来点吗?” 陈仰:“嗯?” “压到你了?我不重……”陈仰没说完就爬起来,“走!” . 片刻后,陈仰将朝简带出鬼打墙,背靠大树喘气,他一步一步走向终点,每走一步都受一层折磨,不知道他从审核任务结束到现在真正过了多长时间,精气神太虚了。 朝简在道谢,要是换个人,这个状态的陈仰会敷衍地摆摆手…… “没有帮你,我也要保命。”陈仰安抚把他当救命恩人的少年,笑笑。 朝简看到他笑,也跟着笑,有点傻。 陈仰忽然说:“你往前跑。” 朝简面上的笑意瞬间消失:“又过来了?” “不是,”陈仰说,“你先跑。”他又说,“就跑一段路。”这补充里面带着苦涩的期望。 我忘记了奔跑的你是什么样子,刚才只顾着逃命没注意,现在我想看看。 朝简不明所以,但他还是跑了一段,停下来回头看陈仰,那意思是说,可以了吗,不可以我再跑。 陈仰闭了闭眼睛,对他招手。 少年跑回来,阳光洒在他乌黑柔软的发顶与线条平整的肩头,风把他的额前发丝吹起来,露出他饱满的额头和深刻的眉骨。 他干干净净,一身明亮地跑到了陈仰身前。 “陈先生,你嘴巴流血了。”朝简惊道。 “没事。”陈仰舔掉下唇伤口上面的血迹,不在意道,“干的。”他想喝水的时候,才发现水丢在棺材里面了。 朝简把背包拿下来,又背上,他看看四周:“你等我会。” 陈仰站在野草丛里,望着那道熟悉的身影离他越来越远,他眨了下干涩的眼睛,喉间溢出压抑的哽咽。 不一会,朝简捧回来一把野果:“水没了,我摘了这些果子,都是没毒的。”末了又说。“我懂一些野外求生的知识,不会弄错。” 陈仰伸手,少年捧着野果往旁边偏了偏,他一脸茫然。 “红的涩,你别吃那个,你吃黄的,黄的甜。”朝简认真道,“我擦过了,你可以直接吃。” “这样啊。”陈仰拿了个黄的小果子放进口中,清甜的汁水在他唇齿间散开,他笑着说,“很甜。” 朝简低眉吃起红果子,太涩了,他不怎么嚼,几口一个。 陈仰抬起头看着蔚蓝天空,到底谁先喜欢的谁啊…… . 中午十二点,游戏暂停。 还活着十四人聚集到了一起,一个个都是浑身湿透,脸色煞白。 陈仰走到两个老搭档那里,压下激烈翻涌的情绪:“子慕,小文哥。” 这一站的他们不会知道,他刚从什么样的环境里出来。 孙文军上下打量陈仰,确定他没受皮外伤才松口气:“还好吧?” “还好。”陈仰问道,“你们呢?” “我躲的地方比较安全,没有哪个‘护林员’路过。”香子慕得意道,“你们下午要不要跟着我。” “你自己躲,人多容易暴露。”孙文军说。 香子慕耸耸肩:“好吧。” 陈仰给他们小果子。 “好甜啊,哪来的?”香子慕边吃果子边问,有点脏的脸上满是吃到好东西的愉悦。 陈仰说:“一个新人给的。” “就那个,朝简。”他把他未来的小对象介绍给他的搭档们。 香子慕顺着陈仰指的方向瞧了瞧,语言犀利又简洁:“高,白,帅。” 陈仰动眉头,香子慕对朝简的初次印象不坏啊。 咽下嘴里的果肉,陈仰讲了朝简分析尸体的一幕和他的随机应变能力。 孙文军推一下眼镜:“作为新人,有潜力。” 香子慕说:“就是长得太招摇了。” “皮相是父母给的,”孙文军扫了扫被好几道异性目光包围的少年,“不过,确实低调不起来。” 陈仰舔舔唇,此时的朝简跟暴力危险分子不沾边,他的灵魂是健康的,没有生病,好接近。 孙文军压低声音:“小仰仰,你对那个新人小孩有兴趣?想带他?” 香子慕立即看过来,慎重道:“让他加入我们?能力可以吗?拖后腿会害人害己。” “我目前没有那个打算,看机缘。”陈仰听到自己的声音说。 陈仰揪了一把细细长长的野草,手心被勒得有点疼,朝简说的是对的,第一次合作的时候,他并没有让朝简做他的搭档。 一见钟情,被爱情冲昏头是不存在的。 任务者的怦然心动,和过着平淡生活为学习为工作为家庭奋斗的普通人不太一样,也许要有看不见的硝烟,看得见的死亡,再加点血泪。 也不排除就是一瓶水,一个果子,一块面包那样简单。 只有它来了,我们才会看到它的样貌。 大家随便填饱肚子就开始交流,死的六个任务者里面,有四个是“护林员”,两个是“盗贼。” 后者死在厉鬼手上,前者被不明生物砸烂脑壳,吸走了脑浆。 一比较起来,各有各的恐怖。 上午的最后一个“护林员”男生从脱水昏迷状态清醒过来,透露了自己死里逃生的事情。他说自己在找“遭贼”的时候,感觉后面有双眼睛在盯着他,幸亏他直觉够强,躲过了野人的袭击,不然他脑子早就开花了。 朝简拿出那块破旧的小碎布,问野人穿的是不是这个颜色的衣服。 那男生的眼睛瞪大:“是,就是这个……就是这个!” “布料眼熟,我好像在哪见过。“香子慕看着手上的碎布,嘀咕了声,不等孙文军让她仔细想想,她就大叫,“盗贼!” “穿这衣服的人,就是当年杀害护林员的盗贼之一!”香子慕快速拿出手机,翻到她拍到的一张照片。 照片上面是一块残缺的报纸碎片,左下角有块彩图。 图上是张合照,一共三人,站在中间的是个很高很瘦,面向凶狠的男人,他上半身的衣物布料和朝简拿的一模一样。 男生抖着手指照片合照中间的男人:“是他,是他是他……” 众人都感到心悸,盗贼竟然没死全,还活着一个! 朝简丢掉碎布:“看来这个任务是“护林员”抓“盗贼”,盗贼猎杀“护林员”。” 有部分任务者听不懂,朝简还解释给他们听:“野人盗贼在山里躲躲藏藏成了怪物,他记恨护林员,会下杀手。” “那护林员早就死了啊,都成厉鬼了。” “不是还有我们吗,我们是新的‘护林员’。” 周围的气流冻结起来,一股股的寒意往众人的心头冲涌,胆小的都打起了哆嗦,仿佛提前看到了自己的死状。 “冤有头债有主,厉鬼怎么不把那怪物的皮剥了?”有任务者受不了地哭叫起来。 “鬼有鬼的规则。”孙文军的嗓音文雅和气,“你们可以当成一个游戏,这里的一切都是副本设置。” “所以就是,不管是当“护林员”,还是当“盗贼”,都很危险。” 随着孙文军的这句话落下,队伍里又有几个人掉在了悬崖边上,摇摇晃晃。 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很短,发呆都不够用。陈仰既属于这个任务,也不属于这个任务,他的心理和精神所遭受的摧残和其他人不同。 陈仰坐在石头上面,视野里是正在和队友说话的朝简,不知对方说了什么,他笑了一下。 “咔嚓” 陈仰咬了一口小果子,曾经的朝简眼里并不是只有他。这让他既感到微妙的不适应和茫然,又觉得心酸。 朝简的世界原本是很大的,那里面装着友情战友情,后来却缩成了只融得下他一个人的大小。 友情,战友情,爱情,亲情全都是他。 陈仰一个果子吃完,画面一转,他听到了“叮叮当当”声,呼吸里充斥着呛人的石灰气味,口中没有一点果香。 香子慕和几个人打造石像,那石像的面目是个佝偻着背的老人,左手牵着小孩,右手拄着拐杖,整体的进展很粗糙。她气喘吁吁地喊道:“仰哥,小孩我不会修,你帮我一下!” 陈仰他下意识过去,他从香子慕汗湿发红的手里接走凿子,动作干练地敲起来。他说了些他不懂的话,都是些技术上的东西。 香子慕“嗯嗯”地回应,一副不走心的样子。 “认真点。”陈仰喝道,“等你学会了,下次再有类似的任务,你就不至于急成这样。” 香子慕薅着沾满灰尘的头发:“不是有你吗。” “万一以后我不在了呢?”陈仰不由自主地说道。 香子慕瞬间就变了脸色,她要发火,孙文军抢在她前面训斥陈仰:“别说这种话,听着刺耳。” 孙文军像个大哥,他教训完弟弟,完了就掉头教训妹妹:“你也是,学了又没有坏处。” 香子慕抖了抖起皮的嘴唇,垂下头:“我学。” 陈仰拿着凿子的手紧了紧,他想起来无名小镇的任务里,香子慕修过女疯子的孩子石像,那活基本是她一人扛的。 那时候陈仰很意外,他没想到香子慕还能有那技术。 原来这一手是他教她的。 陈仰不停挥动凿子,这是任务最后了,修完老人和她孙女的石像,让她们住进来,大家就可以离开。 不远处是刚才替下去休息的几个任务者,他们瘫坐在地,灰头土脸,满身疲惫,朝简就在其中。 陈仰走了下神,差点凿到手,这是他在山林任务后,再次跟朝简碰面。 这期间朝简做过几个任务,他的身上很明显已经少了一些东西,多了一些东西。 陈仰跳过任务前期,他直接用大家搜集的工具,把小孩的石像打细一点,手上的水泡又多了好几个。 当陈仰退开些,找个地方坐下来的时候,朝简凑了过来。 “陈先生,你好像什么都会。” “怎么可能,我又不是神,”陈仰蜷缩起手指,掩藏手心的水泡,“我只是任务做多了,掌握了一些技能。” 朝简低着头:“你的身份号是比较靠前。” “019,”朝简喃喃。 陈仰愣怔了一下,我在第二次合作的时候就把身份号告诉朝简了啊。 朝简拉开外套拉链,用刀划破里面的衬衫,扯下一块布递过去:“把手缠上吧。” 陈仰想接,可他却说:“不用。” “不疼啊?”朝简抬起头看他,沾着脏灰的眉峰拢在了一起。 陈仰发现这个时候的朝简眼里那片晴空有了一大片阴云,每一朵阴云的背后都是他走到现在的艰难。 “还好。”陈仰说。 朝简把布条塞进他怀里:“那就是疼。” 陈仰不再拒绝,他几下就将布条缠在手上,没说话,朝简也没。 朝简像是很累很困,眼白被一条条血丝覆盖,看着瘆人。 但他周身的气息是平和的,他不知道在想什么。 陈仰发现朝简十根手指的指甲里都是灰,一眼扫过去就扫到七八个口子,指间还有疑似水泡磨破的水液,脏兮兮的,自己的手不管,却给他撕布条。 陈仰翻背包,将果然又在里面的笔记本拿出来,他翻了翻,上面多了很多份笔记。 有他熟悉的,也有不记得的。 厚厚的笔记本已经写完了将近一半。 陈仰没有一页页去看,他找出笔,和笔记本一起送到朝简面前:“你在本子上面写下你的联系方式。” 朝简愣道:“出去就没用了。” 陈仰往他跟前送送。 朝简把手在衬衫上面擦擦才去接笔记本跟笔。陈仰捕捉到他掌心的情况,鼻子一酸。 朝简翻到空白页,笔在他手中握了半天都没动,他偷偷看一眼陈仰,低低道:“我也想像这上面的人一样,记下自己的任务经验。” 陈仰在发呆。 朝简误以为陈仰不愿意,觉得他多事,他有些无措:“陈先生,我不是故意乱看的,我只是几乎过目不忘。”他撇了撇嘴,“刚才往后翻的时候,我条件反射地记住了。” 陈仰:“……”我都不知道你还有这本事! “随你。”陈仰摩挲手上的布条,“你想怎样就怎样。” 朝简笑起来。 那笑容灼烧了陈仰的双眼,他扒了几下乱糟糟的栗发,耳边又响起声音:“那我能像别人一样,叫你仰哥吗?我们是第二次合作了,算是老队友了吧。” 少年趁热打铁,得寸进尺,他有他的王国要建,现在正在打地基。 陈仰扒拉头发的动作不停,他的语气随意道:“可以啊。” 朝简笑得很开心:“仰哥。” 陈仰心想,等到谈恋爱了,你就叫我哥哥了。他刚这么想完,面前的朝简就变了样。 朝简穿着干净整洁的灰色休闲装,坐在餐厅的包间里,对面是…… 当年的自己。 陈仰抿嘴,现在是那个打造石像任务出来后的第二天,他按照笔记本上面的电话联系到了朝简。这才有了眼前的这一出。 “小朝同学,我的提议你考虑考虑。” 陈仰听到自己说,“不要有太多压力,我只是觉得你挺投缘的,跟我也算合得来,就打算带你走走,走多远说不准,看情况,生死有命,好聚好散。” 然后,他自己又换了个说词:“有件事要说明一下,我的目的地不是终点,我就这么往下走,没想别的,你要是想去终点的话,我送送你。” 说完了还露出一个老父亲的微笑。 朝简似乎是洗了头发匆匆赶过来的,发梢还有点潮,他低着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冷白均匀的指骨:“仰哥,你跟我提的事,你那两个搭档知道吗?” 陈仰飞快盯着那个懒洋洋的自己,他也想知道答案。 “当然,我和他们商量过了。”陈仰听见自己说。 朝简抬了抬眉头:“我已经做了四个任务了,对你来说也还是新人一个,你想带我,必定要在我身上费心费力,他们同意我加入?” “你看你明知故问的,他们不同意,我能坐在这?” “仰哥,你别不耐烦,我只是怕你难做。”朝简起身绕过半张桌子,停在他身旁,微弯腰伸出手,“从今以后请多指教。” “这么正式?” “你注重仪式感。”朝简唇边带笑。 “不错,打听的可以。”陈仰目睹就跟自己逗小狗一样,握住朝简的手左右晃一下,“弟弟,合作愉快。” 陈仰坐到朝简身边,毫无意义地瞪着窝在椅子里的那个自己,脑海里全是他和朝简的关系变化。 他们已经从队友,老队友,变成了搭档。 还不是恋人。 陈仰没管对面的自己点什么菜,直到有句话传入他耳中,他才猛然惊醒。 “抹茶冰淇淋,吃吗?”那时的自己抱着手机,热切地介绍道。 朝简咕哝:“我不喜欢抹茶。” 这句陈仰听得很清楚,对面的自己却没听见,还在说:“这个口味很不错。” 然后陈仰就听朝简道:“我吃。” 陈仰叹口气,朝简不喜欢吃抹茶味的冰淇淋啊。 接下来陈仰都在放空,耳边忽地传来一声,“给你。” 陈仰本能地偏头,入眼是一把瓜子米。他好想把脸埋进朝简宽大的掌心里,把那些瓜子米一个个吃掉。 可他现在还没回到朝简身边,他只是在看以前的朝简。 “仰哥,我看你直勾勾地盯着瓜子,以为你想吃,又不愿意剥,怕手脏,麻烦。”朝简把放着瓜子米的碗端到对面。 “观察力不错,我确实喜欢吃,不喜欢剥。” 朝简抿着的唇微扬,笑道:“那下次有瓜子在边上的时候,你想吃就跟我说,我给你剥。” 陈仰有那么几秒忘了呼吸,心跳也没了。 然而过去这个时间点的自己没有他这么澎湃的情感,就只是前倾上半身,手肘压着桌面,和蔼可亲地揉了揉朝简的头发。 “好啊,乖小孩。” 第186章 走马灯 那时的陈仰在沉浸式地吃着瓜子米,那时的朝简静静凝视他,眼眸里有一片闪耀的星海,仿佛是在等他回望,等他摘走几颗星星,全部都要也可以。 陈仰坐在朝简身前的桌上,跟他面对着面,将他的目光收进眼底。陈仰愣愣地想,是喜欢吧……应该是的,肯定是。 他再看那时的自己,不拘小节大大咧咧,坦然享受搭档弟弟的服务,只顾着吃,就知道吃。 不一样。 太不一样了。 朝简先喜欢的,他在我还没喜欢上他的时候,就已经悄悄种上了爱情的种子,期待它发芽生长的那天。 “哎。”陈仰看着再次剥起瓜子米的朝简,想哭也想笑,“我又不是没长手,你干嘛这么……” 想到后来的自己吃起朝简剥的瓜子,吃的也挺享受,陈仰不说话了。 不过,我也给他撕过很多奶片包装袋。陈仰的眉心舒展开来。 朝简很快剥好一把瓜子米递过去:“仰哥,这是最后一把了,吃多了上火。” “我一年都吃不了几回。” 朝简给他把杯子里要喝完的茶加满:“为什么?” “没人给我剥嘛。” “以后有我。”朝简挠挠后颈,小声说。 陈仰耳朵一热,而对面的自己不领情,也不臊得慌,只是一派严肃地板着脸敲几下桌面,哼了声:“你这孩子越来越会说话了,但是,你仰哥我可是很有原则的一个人,做起老师也会很严厉,绝对不会因为你很会剥瓜子就对你手软,听到没?” 陈仰知道那是他第一次正儿八经的做老师,心里肯定是新鲜又紧张的,很想摆摆威风。 朝学生简很乖的样子:“听到了,仰哥,你随便怎么对我都行,不用手下留情,剥瓜子是副业,不相干的事。” “啧,你这套是哄小姑娘哄出来的吧,不吃了不吃了,我要留点肚子,菜还没上呢。” 陈仰一边给那个自己一击眼刀,一边心疼地望着垂眸的朝简,肯定受伤了。 “没有。”朝简沉默许久,吐出两字。 “什么?” 朝简抬手蹭两下额头,撇了撇唇角,嘀咕道:“我没哄过小姑娘。” “那你厉害,无师自……等等,你刚才说什么?你……小朝同学,你处男啊?” “……是。” “得,咱队伍里全是光棍,光棍队。”曾经的陈仰摇头叹息,一言难尽,“我还跟子慕打赌了呢,她说你初恋没了,我说你至少谈过俩。” 朝简唇边的笑意淡了不少,他看起来不是很高兴,有种考试考差了的失落。陈仰很想给他打满分,再发一朵小红花。 “弟弟,你喜欢什么样的?我给你留意留意。” 陈仰听到自己这么说,他就感觉有一股电流扫过他全身,丝丝缕缕的酥麻朝着他的心脏聚集。 命运的轮盘一直在转,多神奇啊。 朝简一字一顿的声音在陈仰耳边响起,他说:“腰软的,腿好看的。” 而后陈仰就看见对面的自己一脸老父亲的好奇和调侃:“就这两个条件?长相呢?还是说,你身边多的是外形好的,你看腻了,无所谓长相?” 朝简的眼中一闪而过少年人的执着,他的耳根同时也浮起一层浅红:“有要求,有所谓,我喜欢我喜欢的。” “就是那种,照着你媳妇的样子长的?是这么理解吧?” “照着我媳妇的样子长的……”朝简重复着念了一遍,面部扬起阳光而炽烈的笑意,他像是看见了世纪画卷,整个人都看入了神,“对,按照我媳妇的样子长的。” “啊,听起来很奇妙,我有生之年怕是感受不到了,小朝同学,你选对象的标准绝了,具体又模糊,比小文哥还高,你这完全要看老天爷了……” “仰哥说得对,我在等老天爷眷顾我一回,但愿能等到。”朝简微笑。 陈仰呆了呆,凑近朝简,想抱抱他,可是自己碰不到。 “让我抱抱啊。”陈仰张开双臂,手指虚虚地搭着朝简的肩膀,他垂下眼睛,轻声呢喃。 指尖突然有了触感,冰凉而真实。 抱到了! 陈仰眼眶泛红地抬起头,呈现在他面前的场景不是高档的餐厅,而是一间阴暗潮湿,霉味很重的老屋。 犹如身处蜘蛛和蛇类的老巢,空气里漂浮着令人不舒服的粘腻感。 陈仰发觉自己两只手放在朝简的臂弯里,五指微微拢着,离他很近的朝简那身休闲服变成黑色冲锋衣,头发很明显长了一些,额前发丝凌乱,鼻梁上贴着一张创口贴。 朝简的眉眼没变,却又变了。 长大了呢。 陈仰在心里摇头,不对,是成长了,我的朝简不知又过了多少任务,经历了几场生死一线,以一个经验丰富的老任务者模样站在他面前,焦急担忧地看着他,两片干燥的唇不断张合,眉间的纹路很深。 陈仰精神恍惚,半天才听清朝简问的是,“你怎么样,哪里疼,想不想吐?” “我能不能脱掉你的衣服给你检查一下?”朝简像个打报告的士兵,明明很着急,还是怕自己的将领生气。 陈仰的眼神渐渐清明,他从山坡上面摔下去了。 “仰哥!”朝简等不到回应,他弓着腰收紧下颚线条,嗓子里涌出几分血气。 “冷静点,我没事。”陈仰刚说完,左边肩胛骨就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痛感,他“嘶”了声,引来朝简不知所措的低喘。 朝简绷着脸,二话不说就胆大包天地扒了他的上衣,之后就不动了。 呼吸声更重,他在克制压抑自己的怒气。 陈仰根据痛感判断自己的伤情,他那块地方应该是青紫渗血,肿的比较厉害,面积也有些大,看着触目惊心,实际还好,没怎么伤到骨头。 至于他为什么会从山坡上面摔下去…… 陈仰的鼻子里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气声,那是因为他救了个队友,那队友有被害妄想症,当时突然发病了,从后面把他一推。 队友是后来的朋友熟人之一,李正,小乔姑娘的骑士。 真没想到他也重置过。 陈仰扭头看身后的朝简:“李正没事吧?” “他都把你推下山了,你还关心他?”朝简咬牙气道。 陈仰望着虚空:“像他那样有精神疾病的患者,发病的时候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朝简翻背包找药的动作一顿,他从后面绕到前面,盯着陈仰看:“你很了解?” 陈仰身体的支配权似乎在这一刻被拿走了,他听见自己从口中说出一句很沉重的话:“我做的任务数都数不过来,这一路我见过太多的任务者千辛万苦地做完任务回去,却生了病,他们看病吃药是起不了作用的。任务者的精神创伤并不能用普通的精神类药物来治愈,无解,只能任由自己疯掉。” 末了又来一句:“小朝,精神创伤是致命的,你千万要注意。” 朝简从冲锋衣的口袋里捞出烟盒,他把一根烟咬在齿间,笑道:“我不会疯的。” 陈仰回过神来,他看着朝简的笑容,五脏六腑像错了位,疼的他不知道伤口在哪。你会,你疯的很严重,陈仰在那阵窒息的疼痛里闭上了双眼。 “仰哥,你现在也生病了吗?” 陈仰听着朝简不安的声音,顿了顿,含糊道:“精神力再强大,也会有上限。” 朝简吸口烟,拔掉夹在修长的指间,过了会又咬住,他承诺一般道:“我会想办法找针对任务者精神创伤的药物。” 陈仰的世界瞬间寂静,他缓缓地掀起眼皮:“给我抽一口。” 朝简蓦地看向陈仰。 “烟。”陈仰光着的那部分肩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哦……”朝简没把齿间的烟递过去,而是重新拿了根烟,塞进陈仰嘴里,给他点燃。 陈仰瞥一眼朝简发红的脖颈,过去的自己在跟同性队友们相处的时候很随意,没那么多讲究,都是大老爷们,无所谓的,可是朝简不一样。 朝简会害羞,会不好意思。 很快陈仰就对自己的那个想法产生了怀疑,因为朝简有条不紊地为他处理伤口,呼吸有意无意地在他背上游走。 太近。 这怎么也不像是什么也不懂的纯情小男生。 陈仰记得小镇的时候,他的后背被女疯子抓伤了,朝简给他缠纱布期间也是这么近,呼吸也这么烫,他也很痒。 “弟弟,我的后背很敏感,你离我远点。”陈仰无奈道。 朝简正色:“远点不够仔细。” 陈仰:“……”我的肩胛骨又没流血,你在磨蹭什么? 陈仰觉得后来的他能成为锅里的那只青蛙是有原因的,因为以前的他也很蠢。 朝简没直接把陈仰的上衣都扒掉,他只扒了一小半。 所以陈仰的上衣松松垮垮地搭在他肩头,看起来不太雅观,他抬起腿抵着椅子,一口一口地抽着烟。 有清爽的触感覆上了那片伤口,陈仰舒服地轻哼了声。 紧接着,一阵凉风拂了上来。 陈仰要转头,朝简阻止道:“仰哥,你别动,我给你扇扇风,药水能快点干。” “你坐好。”朝简似是怕他不听劝,还要往后看,就又补了一句,“用不了多少时间,药水不干会黏在衣服上。” 陈仰哭笑不得,扇个屁,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在用嘴吹。 下一秒,陈仰一颗心浸泡在了酸酸甜甜的水里。 等到陈仰一根烟快抽完的时候,朝简才说药水干了,他没给陈仰把衣服拉上,这时候倒是挺有分寸的,讲起了师生距离。 陈仰将衣服往上一拉,边扣扣子边说:“带我去看李正。” 朝简收拾背包:“他在隔壁,不知道醒没醒。” “晕了?”陈仰蹙眉。 “他在山坡上把你推下去以后,自己就倒在了地上。”朝简说到这,面色沉下去,嗓音闷闷的,混着清晰的自责和懊恼,“要是我跑快点就好了。” “你跑起来已经够快了,一般人的爆发力都比不上你。”陈仰用力抿了下唇,他在心里说,只是你后来不敢跑了。 . 李正在隔壁屋里躺着,有个女孩坐在床边,痴痴地看着他。 那也是个任务者,李正的老队友,她对他的心思都写在脸上,只可惜那是一场个人秀,自我沉入,自我感动。 女孩见到陈仰跟朝简进来,她连忙站起来,满脸害怕心思被当场抓包的忐忑慌乱。 陈仰的视线越过她去看床的方向:“一直没醒?” “没有。”女孩的声音里有细微的哭腔,“陈先生,我替我学长跟你道歉,你不要生气,我学长他……”女孩咬唇,“他应该是出现了幻听,以为你要害他,极度惊恐之下提前下手。” “我知道。”陈仰看着床上的人,神情复杂,他印象里的李正年轻力壮,阳刚正气,一到乔桥身边就会变成一只大狗,现在的他被病魔侵蚀,眼窝深陷,颧骨突出,满身消沉灰败,瘦得没几两肉了。 “李正?”陈仰喊了声。 “唔……”李正没醒过来,他在做梦,梦里的自己似乎处境很危险,他病态的脸因为惊恐变得扭曲,“有人要杀我,救命,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啊啊啊!!!” “学长!”女孩扑到床前,半跪着轻声哭泣,“学长啊,你起来吃药,吃了药就好了。” 李正的手指抠进床板里,指甲劈开,鲜血淋漓。 陈仰还没上前,李正就猛地睁开眼睛,眼里是令人胆战心惊的绝望恐惧。 不论女孩说什么,李正都呆呆的,面无表情。 陈仰深吸一口气,慢慢吐了出去,朝简是病人,丁会春是病人,画家是病人,还有休息站那个不知名的老任务者,林书蔚,吴玲玲…… 重置后的他因为朝简的关系,任务做的密集却不多,因此和他有过交集的病人只是小部分,大部分都不认识。 以他重置前的任务量,应该认识很多,多到数不清。 陈仰回头看朝简,发现他面向李正,皱紧眉头,眼神困惑,很显然还没真正了解到精神疾病的世界,也绝对不会想到自己某一天会在兜里揣着药瓶。 真好,现在真好。陈仰叫上朝简出去:“小文哥跟子慕呢?” “都出去打探消息了。”朝简说。 陈仰踩着一个树墩,把脚底的泥巴蹭掉,他在村里走动,每路过一家都能看见一个黑色的小坛子。 那坛子就挂在门头下面,被几根白绳子吊在半空。 里面装的不是咸菜,而是骨灰。 风一吹,坛子摇摇晃晃,就跟挂着个尸体似的。 陈仰走到一家门前,抬头看触手可及的坛子,他快速整理自己进来时,这个任务的进展。 村里有家孤儿寡母,无依无靠,那女人被孤立了。因为她相貌不错,性格贞烈,男的想占便宜却占不到,女的怕她勾引自己丈夫,不待见她。 小孩子不懂大人的世界。女人的儿子很想和小伙伴一起玩耍,他成天到处乱跑,经常一身泥,鼻青脸肿地回来。 有一天到了晚饭时间,女人的儿子没回家。 她挨家挨户地跑,没人给她开门,她就在村里不停地喊儿子的名字。 那晚女人喊很久,村里人嫌她吵,出来几个人把她拖走了。 死的时候衣衫破烂。 没过多久,村里就开始出现怪事,每天晚上大家都会听见那个女人的喊声,她在喊儿子回家吃饭。 渐渐的,有人离奇死亡,有人想出村出不去。 再后来,村里就陆陆续续挂起了坛子。他们挂坛子是要告诉女鬼,我家里已经有人死在你手上了,我们遭过报应了,你不要再进来了。 任务者们过来时,整个村子家家户户都挂上了坛子。这说明每一家都有人被女鬼杀了,但死亡没有停止。 村里每天都是六点天黑,女鬼会在那一刻出来,所有村民都要把自己家里的大门打开,不能关。 女鬼走到一家门前,那家就要有人在院里唱一首儿歌——《世上只有妈妈好》。 那是女鬼生前教儿子唱的歌。 唱了歌不一定就安全了,女鬼还是有可能会进去。 陈仰掐了掐眉心,这些都是大家通过两天时间,牺牲掉十来个队友查出来的线索,进度条已经接近尾端,现在只差女鬼的儿子,找到他就能完成任务。 “那孩子会在哪?”陈仰前言不搭后语,“天黑了……” 他一个激灵:“天黑了!” 朝简抓住陈仰,示意他往村外看:“人都回来了,我们赶快进屋。” 陈仰望见孙文军,香子慕,还有两个任务者,四人从四个方向往村里飞奔,大家匆匆来了个眼神交流,就一同跑进屋里。 夜幕降临,小村死一般寂静。 今晚的风很大,每家门前的小坛子被刮得往墙上撞,哐哐响。 那声音能让人的心跳窜到嗓子口,大气不敢出。 陈仰他们住的屋子外面也挂着坛子,他们在队友们的尸体消失前快速将其烧了,把骨灰装了进去。 局面因此好转。 陈仰知道他是在曾经的任务里做自己的任务,是不是幻境他都分不清,可他还是会动感情,会认真对待规则每次推给他的剧情。 外出的孙文军香子慕等四人在交流,陈仰偶尔说一两句自己的看法,都在点子上。 朝简也会分析,插话,他的参与程度是百分百的。 “外面没收获,我觉得小孩的尸体还是在村子里,我们要……”孙文军的话说了一半,敞开的门外吹进来一股阴风。 女鬼来了! 风里夹杂着一道焦急无助的喊声。 “浩浩,回家吃饭……” “浩浩……你在哪……快点回家吃饭……回家吃饭啊……” “浩浩……” “浩浩——回家吃饭——浩浩!浩浩!!!” 喊声渐渐变得凄厉,幽怨。 陈仰站在门里往外看,有个穿着破破烂烂衣服的女人垂着头,摇摇晃晃地走着,她的脚上没有穿鞋,左腿扭曲变形。 “我家浩浩在你们这吗?”女人停在一家门前,她小幅度地伸了伸头,声音很轻很小。 那家院里的歌声还在继续,显然不是第一次面对这恐怖一幕了。 “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块宝……” 女人一呆:“有妈的孩子像块宝……”她呢喃着了句,转过身哼唱。 “啪——” 什么东西摔碎的清脆声响在那家门前的地上炸开。 坛子被风吹掉了! 那家院里的歌声一停,下一秒唱歌的小姑娘舌头就被整个拽了,血兜不住地往她的下巴上淌,染红了身前的衣服。 “呜……呜呜……”小姑娘疼得浑身发抖,嘴里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舌头血流不止。 门前地上快被吹散的骨灰是她爸,家里还剩下她,哥哥,还有妈妈。 现在哥哥徒然翻着白眼跑进屋里,妈妈怎么都拉不住,眼睁睁看着他七窍流血,不知从哪翻出一件寿衣披在身上。 “别带我儿子走!” 妈妈冲着门口跪下来,不停地大力磕头,“咚咚咚”直响,她面前的土疙瘩地上很快就有了一小片血迹。 “要带就带我走吧,求求你了,我求求你了……” “你行行好,浩浩妈,你行行好啊!” 小姑娘煞白着脸坐在地上,捂着血淋淋的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忽地瞪大流泪的眼睛。 哥哥身上的寿衣出现在了妈妈身上! 有一双森白腐烂的手臂从她妈妈后面伸出来,抓着她妈妈的手,一颗一颗地扣上寿衣的扣子。 就像是一个母亲在给自己的小孩子穿衣服。 那家的中年女人穿着寿衣跟在女鬼后面,脖子扭成了一百八十度,脸部青灰。 她看着自家的大门,一步一步倒着走。 家和一对儿女在她放大的瞳孔里越来越模糊,越来越小。 女人带走一个“孩子”,这一夜就安全了。 天亮以后,有村民来给陈仰几人送早饭,见面挺客气的,送完就走,脚步匆匆地回了家。 陈仰喝了口稀饭,村里人也不知道女人的儿子在哪,或者说,知道的已经死了。 “仰哥,你背上的伤好些没?”香子慕凑过来。 “没什么事了。”陈仰瞥到她碗里的腌萝卜,“好吃吗?“ “齁咸齁咸的。”香子慕伸舌头发出一个干呕的声音,一点淑女的形象都没有。 陈仰听到身后的动静,他回头发现李正站在堂屋,旁边的女孩端着碗,强颜欢笑地说着什么。 李正很紧张地看看院里,仿佛队友中间有人要害他。 陈仰喝掉碗里的最后两口稀饭,他把空碗给身旁的朝简,起身走到李正那里。 李正往阳关照不到的角落里一坐。 陈仰等女孩走了才找他说话:“你没带药?” 李正像是根本就没听到陈仰的声音。 “生了病,最好药不离身。”陈仰望着给他盛稀饭的朝简,话是对李正说的,“像你这种情况,药瓶和身份卡一样重要,你把它们放在一起,就不会漏掉。” 李正的眼珠转了转。 陈仰捕捉到他落在那女孩身上的视线:“她看样子一晚上没睡。” “她是救不了我的,我说了她不听。”李正的精神似是稳定了一点点,他开了口,声音又哑又浑浊,“医生都放弃我了。” 陈仰说:“那就换一家医生。”这只是一句苍白且合理的鼓励。正常时候都会这么说。 可他知道,医生的治疗方案对任务者没用。 “我这样,只有仙女能救我。”李正摇摇头,开起玩笑,“不过仙女是不会救一个废人的。” 陈仰听到那两个字,眼神有一瞬的变化,之后恢复如常。 那女孩过来了,李正低声跟她说了句话,她憋着眼泪勉强点头。 陈仰走向朝简,感情的事,随缘。 没缘分,怎么都不行。 . 上午,大家在村东头的一个稻草堆里面找到了那个中年女人的尸体。 陈仰叫朝简去检查。 朝简徒手去碰尸体的头部和四肢:“很臭。” 一旁的香子慕问道:“每具你都说臭,具体的呢?哪种臭味?你形容一下。” 朝简遇到了难题。 香子慕还想问话,孙文军制止了她:“让小仰仰来,朝简是他带的。” “我是想替他分担点,还有……可能是我的错觉吧。”香子慕欲言又止。 “朝简进步的很快。”孙文军说,“资质比我们好,他非常适合任务世界。” “这我知道,我看出来了……”香子慕没半点放松,她忧心的似乎是别的事。 陈仰跟朝简蹲在一起:“这具尸体的味道跟之前那些有区别吗?” “有。”朝简又谨慎改口,“没有。” “怎么说?” 朝简皱眉:“就是浓淡的区别。” “你的嗅觉真的是,既敏感又迟钝。”陈仰说,“你再闻闻。” 朝简把碰过尸体的手放在鼻子前面,闻了半天才没闻出个结果。 陈仰在他耳边说:“这是家禽的粪便味道。” “不一样。”朝简想说他在村里闻过那一类气味,跟尸体散发出来的不同,陈仰先他一步道,“尸体身上是变质了的。” 朝简激动地看着他:“什么家禽?” 陈仰把溜到嘴边的答案咬住:“自己动脑子想。” 朝简的脑袋耷拉下去,然后就跟静止了似的。 “我知道你是头一回做乡村任务,这里的环境影响你的发挥,但是规则不会因为这样就给你放水,你要多观察。”陈仰语重心长地说了一番,“鸭子。” 朝简偏过头,乌黑长睫缓慢地眨了一下,几瞬后迸发出炙热的光芒:“仰哥,你真厉害。” 迷弟上线了。 “……”陈仰揉他头发。 “我追不上你。”朝简又低下头,眉间铺满挫败。 陈仰想了想:“那我走慢点,你快点?” 陈仰以为朝简会说“好”,谁知他竟然摇头说“不好”。 “仰哥,你不要慢下来,我会把走变成跑,我会跑向你。”朝简认真道。 陈仰控制不住地回了一句:“小鬼,你各方面的能力增加的都很可以,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我们是搭档,一起做任务就行。” “抱歉,我想的有点多。”朝简看他一眼,头往旁边偏,“我想像你的另外两个搭档一样,跟你并肩。” 陈仰嘴一抿:“那好吧,你加油跑。” 朝简笑着“嗯”了一声,身后像是有一根对着陈仰摇晃的大尾巴。 . 大家根据鸭子变质的粪便味这一线索,锁定了村里的一户人家。 那户人家都死光了。 朝简在那家的院子南边找到了一个破旧小棚,他快速将棚子拆掉。 棚里的景象暴露在日光下。 有块灰不拉机的油布铺在一角,几个大大小小的脏碗东倒西歪。 朝简把油布揭开,底下是个小水坑。 水上面飘着一层绿黑的东西,都是些不知道是多久前的鸭子粪便。 被油布一蒙,就像是一筐臭鸡蛋丢进粪池里,被不停搅拌。 队伍里,除香子慕以外的两个女生直接就吐了。 男的也受不了地干呕。 “这水坑是养鸭子的时候,给鸭子喝水的。”孙文军沉思道。 “才一点点大,藏不了尸体吧?”他边上的青年捏着鼻子退开。 “塞啊,缸都能藏尸体,更何况是水坑。”香子慕找根长竹竿往坑里戳,试探水的深度。 竹竿快到头了,还没戳到底部。 香子慕变了变脸色,丢掉竹竿说:“差不多有一米六。” 太深了。 “我们要把水清掉,露出坑底。”陈仰道。 大家没出声,这水臭得让人呼吸困难,谁清? “我来吧。”朝简把背包给陈仰,卷起袖子说,“仰哥,你去外边。” “一起弄快点。”陈仰拿出几张纸巾揪纸团,用来塞鼻子用,谁要都有。 团魂不会出现在哪个临时队伍里,即便陈仰挑明了,其他人也都懂这个道理,依旧没有都留下来。 做事的只有陈仰跟他的新老搭档,以及生病的李正五人。 快到中午的时候,坑底才露出来。 坑底有一具小孩的尸体,他是向下趴着的,背上压着石头,脸朝上,脖子往后扭。 陈仰一转眼就站在商场里面,全身湿透。 他见朝简脱下外套,就捞住对方滴水的外套袖子挤了挤,在稀里哗啦的声音里说:“湿成这样,你还给我披什么?” 朝简讷讷道:“我忘了。” 陈仰还没反应过来,朝简就走了,他的步子迈得很大,很快便消失在了拐角。 这是商场任务,他们进来的时候是在雨里,瓢泼大雨。 现在的季节是深秋,淋这场雨,体质不好的能就此蔫掉,要是本来就生病的进来,雪上加霜。 “阿嚏——” 陈仰打了个喷嚏,这次孙文军和香子慕不在,他单独带朝简。 就是所谓的二人队。 陈仰在原地坐下来,不一会他身下就凝聚了一滩水。 朝简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个纸杯,里面的热水因为他走路的速度晃得厉害,有几滴溅在了他的手背上面,他浑然不觉。 那一杯热水被朝简送到陈仰面前,他严肃道:“你捧着。” 杯子里的热气往陈仰眼睛里扑,他不自觉地说出一句曾经这时的自己说过的话:“小朝弟弟,你是不是喜欢我?” 朝简捧着杯子:“仰哥,你要不要和我谈恋爱?” 两人同时说话。 四周静得掉下一根细针都能听得见,更别说是击鼓雷鸣似的心跳声。 陈仰愣愣地想,原来我跟朝简是这时候…… 朝简拉着陈仰的手放在杯子上面,让他捧着杯子。朝简自己的手捧着陈仰的手:“我觉得我还挺讨你喜欢的。” 陈仰的喉结上下颤动。 朝简摩挲他的手背:“我想做你男朋友。” 陈仰没说话。 朝简将一只手从陈仰的手背上撤离,拉了拉他的衣袖:“可以吗?” 陈仰喝了一点热水:“怎么在任务世界说这个。” “忽然很想说。”朝简直直地看着他,像等着被领走的犬科动物,“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陈仰捕捉到朝简那份冷静下的紧张,害怕,还有期待跟坚决,他其实不怎么自信,但他绝不会因为一次失败就放弃。 陈仰感受到了自己的心境,他确定地想,过去的我这时候已经动心了。 “我要是答应你,就是打脸。”陈仰听到自己说。 这分明是答应了的意思,朝简却听不出来,他整个人很迷茫,不知道怎么呼吸了,看着让人心疼。 “现在流行打脸,我打算随大流。”陈仰照着脑子里冒出的话说了,他在心里叹气,陈仰啊陈仰,这么重要的时候你还以大欺小,逗乖小孩。 朝简半晌才挠一下陈仰的手背,小心翼翼掩盖着自己的狂喜,慎重道:“那我是你男朋友了吗?” 陈仰答非所问:“去年小文哥相亲,我和子慕去陪他,我们聊到感情问题,我说我不找任务者当对象。” “我是你搭档,可以不算任务者。”朝简硬核答题。 “我还说我是不可能谈恋爱的,我的肋骨都在,没少。”陈仰幽幽道。 朝简沉默了会,拉着陈仰的手晃了晃,笑容灿烂:“我是你男朋友了。” 这回题都不答了,跳过。 . 商场这个任务点见证了陈仰的爱情是如何开始的。 朝简的身份从搭档变成搭档兼男朋友。 陈仰才和朝简牵了下手,他就进了开局模式里面。 二十多个队友都站在陈仰面前,新人在崩溃哭叫,老人在安慰科普。 场面一团乱。 陈仰早就习惯了,可他依旧把注意力挪了过去。 因为队伍里有个熟悉的身影,白棠,白教授。他还是谪仙小师弟那一卦。 白棠感应到陈仰的视线,礼貌又清冷对他轻轻点头,一双桃花眼里有着理性的防备和疏离。 陈仰一笑。 朝简低声道:“仰哥,你认识他?” 陈仰摇头:“不认识。” 朝简说:“我认识。” 陈仰惊讶地转头。 朝简温热的气息落在陈仰耳朵上面:“我跟他合作过一次,他的知识储备量很大。” “虽然那次任务里,我和他交流的次数不多,但怎么也是二次合作,你要是对他感兴趣,我可以帮你。”朝简抿着唇,他没有多疑偏执,占有欲跟控制欲也都在正常范围。 陈仰怔了会:“不用。” 队伍里的新人心理素质不好,这才刚开始就崩了。老人里面也有状态不行的。 可能也和任务点有关系。 商场那些橱窗里的假人是大家的童年阴影,在这种时候,它们的诡异程度会被放大几十倍。 大家光是远远地看一眼就能头皮发麻,进店调查的话,他们会吓死。 可任务不是工作,不想做可以请假,请不了就裸辞。任务是强制性的,不做不行。 所以新人们只能一边惊哭,一边往商场里走,迅速报团取暖。 陈仰没急着走,他蹲在地上检查背包,里面的东西都没湿。 书在,日记本在,笔记本也在。 还多了一盒……奶片。 陈仰拆开盒子,抓出一大把奶片给朝简。 “太多了。”朝简用双手捧着,气息略沉,有点受宠若惊,还有点不知所措,“你平时基本都是一个一个的给我。” “这是男朋友的待遇。”陈仰拉上背包拉链。 朝简挣扎着捏了捏手里的那些奶片,咬牙道:“你还是拿回去吧,我怕我得寸进尺,贪得无厌。” 陈仰:“……” 他刚做出要把奶片拿回来的样子,朝简就快速把奶片揣进湿衣服的兜里:“仰哥,我觉得这是个挑战,我应该能控制住自己。” 陈仰抽抽嘴,什么话都让你说了。 “头发长了。”陈仰摸朝简柔软的黑发。 朝简撕着奶片:“回去就剪。” 陈仰捞起他的额发:“扎小啾啾吧。” “好。”朝简剥好了奶片,先给陈仰,等他吃下去,朝简才给自己剥。 不多时,朝简不知从哪弄到了个皮筋,扎起了小啾啾。 陈仰感冒发冷,浑身时不时地打哆嗦,他走了会就在商场一楼的皮沙发上面坐下来。 朝简蹲在沙发前,低着头把陈仰的湿鞋子脱下来,握住他冰凉的脚,塞进自己的衣服里,贴着自己随着呼吸起伏的温热腹肌。 陈仰几乎是再那一瞬间就记起了a3楼那次的画面。 “寒气是从脚底进来的,我给你捂捂。”朝简唠唠叨叨,“前面有家卖鞋子的店,一会我去给你拿双干净的鞋,还有衣服,商场都有……” 陈仰弯着腰凑近。 唠叨声戛然而止,朝简的耳根红了,低声咕哝:“别靠我这么近。” “现在害羞了。”陈仰动动腿,脚丫子蹦过他的腹肌。 朝简的背脊瞬间僵硬绷紧,嗓音暗哑:“仰哥,你……不要动。” 他没说别的,只是做了个吞咽的动作,箍紧陈仰的脚踝,掌心很烫。 “你不是有了男朋友的特权吗,怎么慌成这样。”陈仰对着他好看得不真实的面庞吹口气。 朝简一言不发。 片刻后,他苦恼又无辜地说:“我y了,对不起。” 陈仰:“……” “不是你的错,十九岁确实血气方刚。”陈仰要把脚拿出来,按着他脚踝的那双手在收力,捧宝贝一样捧着,他咳道,“不捂了,我们去找鞋子衣服换上。” 朝简慢慢吞吞地松开手,期间还不忘在陈仰纤细的脚踝上摩挲几下。 陈仰穿鞋的时候,无意间瞥到朝简亮起来的手机屏,呼吸滞住,一股滚热的糖水淋在了他的心口。 朝简的屏保是一张信纸,上面是手写的钢笔字。 字迹流畅有力,既有纯粹的炙热虔诚,又有蓬汹涌蓬勃的孤勇,那是朝简自己写的。 一共两句话。 ——我爱上一个人,我是他的战友,是他的搭档,也是他的乖小孩。 ——他是我的日月,山海,和朝阳。 第187章 走马灯 陈仰声音很轻地开口,怕惊吓到少年的美梦:“你的屏保……” 朝简一愣,他迅速按掉手机。 光没了,陈仰的视线暗了许多,他摸到朝简的耳朵,很烫:“自己写的?” 朝简垂着脑袋。 “我家小朝同学的字很好看呢。”陈仰夸奖地笑了一声。 “这还不够好,我在练一个新字体,练好了就换掉。”朝简低下头,脑袋抵着陈仰的腿部,蹭了蹭。 陈仰听出朝简克制的笑意,不用看都知道他的唇角一定是弯起来的。 小朋友得到了满分,很高兴。 陈仰在心里默念那两句话,存放在脑海深处,他不假思索地问了一个问题:“你是学文的还是学理的?” 朝简蹭他腿部的动作停下来:“学文。” 陈仰的表情有点微妙,朝简竟然真的是学文的,那他之前说自己之所以会计算空间重叠点,是因为别人教过他类似的东西,举一反三…… 那个“别人”,该不会就是我吧? 陈仰这么想,就被朝简拽住了衣服:“仰哥,我知道你是理科学霸,我虽然学文,但我理论解题之类都不错,我也在自学了,我会让自己跟上你。” “……”陈仰面无表情,哦,我不是文科生,我是理科生,还是学霸。 二次重置拿掉的不止他的记忆,情感,任务经验,还有大量理论知识,对理科题相关的敏感度也被修改了。 当然,二次重置也给他留了一点东西,譬如身体的灵敏度,枪法,车技,面对朝简时的盲目信任和依赖。 “你看起来不像文科生,也不喜欢文科。”陈仰垂眼看趴在他腿上,等着宣判的人。 “我确实不喜欢。”朝简轻笑。 陈仰只是随口一问,他以为这次也跟以前那样得不到答案,没料到朝简很快道:“我家里希望我学文。” “为什么?”陈仰问。 朝简给陈仰把另一只鞋穿上:“文学世家。” 陈仰诧异,他蹙眉道:“你不喜欢文科,可你接受了家里人给你的选择,是这样吗?” 朝简勾住陈仰的灰色鞋带,灵活地打结,他孩子气地撇了一下嘴角:“吵架太麻烦,没完没了,头疼,不想吵,算了。” 陈仰记得后来的朝简说自己的家人都不在了,通关的小舅也没了情感羁绊,他默了会,哑声道:“其实对任务者来说,文理各有好处,作用也都不太大。” “像我在任务中告诉你的那些东西,都不是课本上的。”陈仰不由自主地说了一句。 朝简单膝跪地,仰头对他笑:“嗯。” 陈仰看着曾经的朝简脸上的笑容,看一次难过一次,他快速穿好鞋,系上鞋带,背起背包说:“走吧。” “仰哥,我能不能……”朝简直起身,搔了搔头,他忘记自己扎着小啾啾,那处头发被他搔得有些乱。朝简赶紧把啾啾弄好,吞吞吐吐,“亲你一下。” 陈仰的呼吸快了几分:“做任务呢。” 朝简塌着肩,背部微弓,身后的尾巴垂了下去:“哦。” 走了几步,陈仰转过身:“你走不走?” 朝简立在原地,眼巴巴地看着他。 陈仰的腰部发麻:“……行吧,就一下。” 朝简开心地笑起来:“嗯!” “一下”超过了一分钟。 朝同学如愿以偿,亲完还抿着唇回味,差点撞到橱窗。 陈仰红着眼摇头,傻孩子,真傻。 . 二十多个人融进商场,有意轻手轻脚,因此陈仰几乎听不到队友们制造的动静,他和朝简进了一个男装店,里面的服饰种类比较齐全,衣服鞋子都有。 陈仰站在店的出入口,看着左边的模特,那是欧洲人的五官和身材比例,两眼无神,死气沉沉。 朝简一心想要让陈仰暖和些,他进店就找衣服。 “仰哥,这件你能……”朝简从架子上拿下来一件长袖上衣。 陈仰突然喊:“过来!” 朝简立即丢掉衣服跑向他,身形矫健,像阵热风。 陈仰有短暂的愣怔,他打了个喷嚏。 朝简搓搓他潮湿的手臂:“我给你找了件衣服,你换上,我再给你找其他的。” 陈仰沉声道:“不换了,就这样吧。” 朝简抬头看他:“你发现了什么吗?” “没有,只是直觉。”陈仰说,“稳妥点,我们不要碰商场里的衣服。”他纠正道,“说错了,不是不要碰,是不要穿身上。” 朝简刚要说话,就有几个人打着手电走了进来。 来的是白棠和三个女生。 陈仰看过去。 白棠对上他的视线,指着身边的三个队友解释道:“她们来找自己的同学。” “我和我对象进来的时候,店里没其他人。”陈仰说完,旁边有道炙热的目光锁住他,衣服也被拽住了。 那女生对同性恋不好奇不排斥,只是觉得两个主角都很高很帅,她们不带恶意地多看了两眼。 “没有吗?” “几分钟前我们来过这,他在这家店换了身衣服,然后我想上厕所,他和我两个同学陪我一起去了,然后他在外面等我们,然后我们从厕所里出来的时候,没见着他。” 那瘦高的女生代表同伴们发言,口头禅是“然后”,一句话里夹带好几个,“然后我们以为他是有什么东西落这儿了,跑回来拿。我们赶紧回头找他,半路碰上了白先生,他带我们来的。” “幸好有白先生,不然我们三个真的不太敢过来。”另一个小圆脸女生害怕地说。 陈仰了解了事情经过,他看着这三个女生,眼前浮现过很多和她们差不多年纪的队友,五彩缤纷的生命几乎都成了灰色。他问了个问题:“在这样的背景下,你们发现自己有东西丢在某家店里,会回头找吗?” 三个女生齐齐摇头。 不会! 现在不是逛商场,是真人版生死游戏,会死人的,什么东西都没有命重要! “如果是身份白卡这种不得不找回来的东西,我会叫上朋友。”瘦高女生说,“反正我绝对不会一个人回去找。” 陈仰叹息:“所以你们的同学也不会那么做。” 女生们纷纷打了个冷颤,她们互相对视,男生的胆子应该要大点吧,我们不敢,不代表他也不敢。 陈仰看出她们所想:“在任务世界,性别优势基本只体现在体能上面,胆量不在其中。开局就吓哭的大老爷们男孩子多的是。” 女生们开始慌了,她们焦急地交头接耳。 “那他去哪了?” “不知道啊,是不是跟其他人在一块?千万不要有事!” “……” 陈仰注意到白棠要走,他把人叫住:“白先生,你有查到什么吗?” 白棠停下脚步:“没有。” 陈仰向他发出组队的邀请,被拒绝了,理由是习惯单独行动。 可陈仰看得出来,白棠在强撑。这估计是他的第二个或者第三个任务,他的经验并不多,对于这个任务没有多少把握。 朝简以为陈仰想跟白棠交朋友,被拒绝很不开心,他低声安慰道:“我是白棠的老队友,他也没和我亲近起来。有的人属于慢热型。” “还是你乖。”陈仰摸摸朝简的小啾啾。 朝简红了脸:“嗯。” 陈仰要和朝简离开这家店,他回头看了眼那三个坐在椅子上的女生,提醒她们,不论进哪家店查线索都要担心点。 三个女生不想在这男装店里多待,她们赶忙站起来,追着陈仰他们的背影往外面走。 小圆脸女生的包突然被什么勾到了,她下意识回头,那声尖叫还没发出来就被她吞了下去。 “吓死我了。” 女生把自己的包从衣架上扯下来,对旁边的高个身影埋怨道:“你在这怎么不说话?有意思吗,平时就算了,现在你这样真的是,神经病哦。” 她的声音吸引了前面点的两个女生,她们都回头,发现要找的男同学就在店里,先前没发现是因为有衣服挡着,光线也不亮堂。 “卧槽,老张,都这时候了,你还想扮鬼下我们!你以为是鬼屋呢!” “老张,你这就真的不是人了啊,亏我们还担心你有什么事,特地回来找你。” 瘦高女生锤了他一下。 男生没有出声,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的心里有些发毛,不自觉地又锤了两下,嘴里吐槽几句,另一只手的手机举起来照过去。 灯光照亮了男同学青白的脸,他面带微笑,肌肉僵硬冰冷。 “啊!” 走到店门口的陈仰被店里的一声尖叫冲击到了,紧跟着,他又听见了多道惊恐的惨叫声。 “啊——” “救命啊!啊啊啊!!!” 商场里面没有顾客,显得阴森空荡,那些叫声不确定具体是从哪个方向发出来的,像是四面八方都有,听起来让人犹如身处鬼片现场。 实际上这里跟鬼片拍摄地只有一个区别,一切都是真实的,没特效。 “集合!”陈仰快步走出店门口,站在一楼中间仰头,扯着嗓子大吼,“所有人来我这集合!” 不久前大家才散开,这次聚集的时候,队伍里的惊惶绝望气氛更浓了一些。 少数人哭的哭,骂的骂,叫的叫,大多数都很沉默,他们不是不害怕,只是情绪没那么外露。 有人是被没有脸的人偶吓到了,有的是手机随意一晃,照到了一张瞪着眼睛,张着血盆大口的脸。 还有的是不小心撞到了一个模特,把模特的头弄掉了,捡起来一看,是自己队友。 最惨的是一对夫妻,妻子脱了淋过雨的衣服放一边,换自己挑的那套,丈夫只是看了下手机,抬头的时候她就死了,穿着自己平时舍不得买的牌子的衣服死的。 大家原本觉得商场里的假人让他们瘆得慌,经过这几分钟,他们才知道,真正恐骇的是真人模特。 开局没十分钟,队伍人数的第一位数字就从2变成了1。 线索都还没找到,队友已经死了八个,这让一些本来就要疯掉的任务者更加崩溃,他们不想继续了,想现在就放弃生命。 陈仰就是在这时候出声的,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分析和猜测,分享了出来。 一:死掉的任务者都变成了模特,他们的共同点是换掉了身上的湿衣服,穿了新的。 二:他们站的位置本来是某个模特站的,模特不见了,穿着同样衣服的人会顶上去,成为那个模特。 禁忌是穿了消失的模特穿的同款衣服,就会死。 “关键是模特,顺着这条线找。”陈仰说完就开始咳嗽,朝简带他去商场的超市,看有没有药店。 留在原地的其他人还在消化信息,他们湿哒哒地进商场,看到那么多店,那么多衣服,按照正常的思维,不都会想着先换身干净的衣服再说吗? 这是陷阱。 死的是速度快的,他们没死,是因为平时做事瞻前顾后,拖拖拉拉慢慢吞吞。 要是他们利索点,衣服也换掉了。 “陈先生,只要换的衣服不是消失的模特穿过的,就没事是吧?”有人冲着陈仰喊道。 陈仰没回头:“你怎么知道消失的模特穿的是哪身?” 等着答案的众人:“……”也对,安全起见,还是不换得好,就穿湿衣服。生病难受算什么,最要紧的是保住小命。 陈仰走了会,察觉到朝简的异常,他停下来,转身看过去。 朝简的世界电闪雷鸣,风雨交加,一片黑暗。 “朝朝,你在想什么呢,你给我挑的衣服不是那男生穿的同款。”陈仰拍拍他的后背。 “万一呢?”朝简自我谴责,“我不该那么大意。” “商场,模特,衣服,这几个事物信息是明摆着的,组合在一起能有不少提示,我早该想到的。”朝简的眉头紧锁,唇发白,满脸的受挫和后怕,“要是我刚好拿了同样的衣服给你穿……” 陈仰打断道:“好了,人是感性动物,不是机器,情感波动会影响到自己的脑电波,导致判断力和观察力思考能力各方面数值都会发生变化,失误而已,我也有。” 朝简一点都没有得到解脱:“但我还是差点让你出事。”他弯腰低头,抓着陈仰的手,喉咙里发出低闷的声音,“仰哥,如果我们能活着回去,我给你写检讨,比上次多一千字。” 陈仰:“……” 我竟然还让朝简写检讨,这老师当的,很套路化啊。 “好,回去写检讨。” 陈仰话落的那一瞬,他在朝简的背上,浑身发软,体温很高。 任务点还是大商场,任务快完成了,大家发现很多店的模特区都有空位,他们围绕着模特展开搜查,最终查到了商场的一个老保安。 那保安的住处都是模特,放了一整个屋子,它们穿着各式各样的衣服,分别扮演他的爸爸妈妈,老婆孩子,邻居同事,亲戚朋友。 一屋子的假人。 只要把模特放回原来的地方就行了。 陈仰把烫热的脸凑到朝简脖子里,火烧的呼吸一下一下地喷洒上去。 朝简的气息加重,托着陈仰腿部的手指紧了紧力道。 “哥哥,你别睡!” 耳边传来嘶哑的低吼,陈仰动了动眼帘,他前一秒还在奇怪,自己只是发高烧,朝简怎么慌成这样,下一秒他就闻到了血腥味。 陈仰猛地撑开沉重的眼皮,他依旧在朝简背上趴着,只是他们换了个任务点,河流湍急,群山一片雪白。 他穿的不是湿衣服,而是血衣服。 有几个人也在河里走,他们相互搀扶,都受了或轻或重的伤,满身狼狈。 陈仰的余光捕捉到白棠的身影,他抿了抿沾血的唇,这是他们的第二次合作。 只要穿过这条河,跨过前面那座山,开祭坛就能完成任务。 陈仰搂着朝简的脖子,眼皮往下沉。 朝简一遍遍地喊他,嗓子破裂,气息里的铁锈味道很重,他自己的腿受伤了,但他没在意,一瘸一拐地背着陈仰。 “快到了……”朝简喘着气,“哥哥,就快到了。” 陈仰歪着头,唇碰到他汗湿的脖颈:“还有一座雪山要翻。” “很快的,我跑过去。”朝简说着就突然提速甩开队友们,一鼓作气冲到河对面,背着陈仰往山上跑,膝盖以下的皮肤已经被冰冷的河水冻得发紫,肌肉刺疼。 陈仰态度强硬地从朝简背上下来,让他搀着自己走。 陈仰伤在背上,伤口又深又长,血止不住,他是再危急关头替老队友白棠挡了一下,呼吸走路都会牵动到伤口。 陈仰瞥瞥丧家犬似的朝简:“又不是不让你背了,过会再让你背。” 朝简的口中喷出白气:“我想一直背着你。” “那不行,你还没翻过山人就倒了。”陈仰所。 “我不会,我背着你就不会倒。”朝简严肃着脸,下颚结痂的伤口渗出血珠,快要裂开。 “好好好,你只要背起我,就是打不倒的小强。”陈仰赶紧哄朝简。 “我不能是小强,否则你就是小强的媳妇,不好听。”朝简嘀咕。 “……”陈仰的背后忽地响起一道轻喘的声音,“陈先生,我背你走一段吧。” 白棠越过陈仰,停在他面前。 陈仰第一时间去看朝简,完全是条件反射的行为。 朝简没有因为陈仰受伤是替白棠挡了一下而生气甩脸色,他只是皱皱眉,不放心地对着白棠叮嘱道:“那你不要让他摔了。” 陈仰怔了怔,他快速闭上眼睛,这才没有让朝简看见他眼里的情绪。 他的少年曾经多好啊。 后来多痛苦啊。 . 白棠伤得不重,曾经的他并没有后来那么身娇体弱,体能还算不错,能背得起陈仰。 陈仰趴在白棠背上,心情复杂,他真没想到对方以前还背过自己。 “白先生,往这边走,这边好走点。”朝简拖着受伤的腿在前面开路,他给白棠找好走点的路,为的是陈仰。 朝简怕白棠走不稳,颠到陈仰,让他的伤口因此被牵扯,疼到。 “陈先生,你让我羡慕。”白棠走朝简找的路,忍不住地说了一句话。 陈仰望着走在最前面的高大少年,视线一点点变模糊,我自己都羡慕我自己。 白棠边走边问:“和任务者谈恋爱是什么感觉?” 陈仰说:“和普通人没区别。” “没有吗?不可能吧。”白棠不信,“虽然同行有共同话题,可是像你们这种同行跟其他行业的同行不一样,不是在上班,是在走生死局,负面情绪来得快又猛,人也容易崩溃,顾不上身边的人……” 他顿了顿,不知回忆起了什么,本就没有多少血色的脸又白了几度:“任务者谈恋爱,还会被规则利用,所有感情都会是幻境的素材。” “说实话,在我遇到我家小孩之前,我没想过找个人谈恋爱,也认为自己永远不会谈。”陈仰背上很黏,他疼着疼痛说,“真遇到了,我就什么都不想了,那不是我能控制的。” “不受控制……喜怒哀乐全都被别人掌控,岂不是很可怕……”白棠呢喃。 陈仰道:“怎么会,那是正缘。” 白棠隐约懂了,他还是问道:“正缘是什么?” 陈仰见朝简回头,他和那双深黑温柔的眼眸对视,勾勾唇说:“命中注定。” 白棠没有再说话,他背了陈仰一段才说自己喜欢上了一个人,不敢表白,他觉得对方不会喜欢他这种类型。 陈仰问道:“对方也是任务者?” “嗯。”白棠的声音柔和了很多,“他叫向东,不知道陈先生认不认识。” 陈仰:“……” 怎么说呢,陈仰现在是在经历人生的节点和幻境,走到哪一步,才会得到那一步的相关信息,所以他的记忆并不是连贯的,顺着来的,他不知道过去这个时间点的自己认不认识向东,他只知道后来的自己是认识的,而且很熟。 白棠在把陈仰送到朝简背上时,他似是下了什么决定,抿着嘴浅笑:“如果我下次还能再见到那个人,我想试试。” 陈仰的喉头一动:“那就祝你心想事成。” 陈仰刚说完,眼前的景物就又变了,他站在体育馆的器材室里,衣服上有不少血迹,但血不是他的,他没有受伤,只是出了很多汗。陈仰所在的任务背景是一个公司组织的春季运动会。 三十多个任务者们进来的时候,几百个员工们里面已经有人感染了病毒,现在外面是人吃人的现象。 大家要逃离体育馆。 陈仰坐在器材室的垫子上面,旁边是几个奄奄一息的队友,他们都是受了外伤,没有感染。 有人在咳,陈仰循声看到了角落里的白棠,他没有意外。 对白棠来说,他陈仰说要跟喜欢的人表白是在冬天的任务里,此时是春天。 一个季节过去了。 然而对陈仰而言,不过是瞬息间。 陈仰很怕这是跟白棠告别,他的预感来得措手不及。 “白棠,你怎么样?”陈仰走到角落,蹲下来看白棠。 “你,你不应该离我这么近。”白棠喘着气,胸口的每一下起伏都很吃力,“万一我感染了,就会攻击你。” 陈仰看他的瞳孔:“你没有感染。” “以防万一啊,你是老前辈了,懂得不可能比我少。”白棠的腹部少了一大片血肉,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刮掉的,他看起来像是跟血泊融为了一体。 陈仰感受不到白棠的生存意志,不好的预感在那一瞬间疯涨,他沙哑道:“你跟你喜欢的人表白了吗?” “表白了。”白棠说,“不过他没听见。” 白棠潮湿的桃花眼眯了起来:“我趁他睡觉的时候,偷偷跟他说的。” 陈仰翻了翻背包,里面没有什么处理伤口的药物,这几乎已经预示了结局走向,他将背包的拉链攥住:“那你说了有什么用。” “我还是怕……第一次喜欢一个人,不自信,自卑。”白棠看着虚空,前言不搭后语,“幸好我没说。” 陈仰清楚白棠的意思。 任务者在刀尖上走,说死就死了,各种感情都伴随着鲜血和挣扎,某个任务者的离开,有可能会在某个队友的记忆里划下一道永远不能愈合的口子。 白棠又摇了摇头,否定自己:“不过我说不说,都不可能影响到他,我就只是他的一个普通队友而已。” 陈仰说:“你们不止一次合作过,你是老队友。” “可他的老队友也挺多的,少了我,基数不会变动。”白棠的期许很虚弱,随时都会陷入昏迷。 陈仰让他睡会。 “我去门口看看。”陈仰站起身,他还没迈出脚步,就听到白棠喊他的名字。 “陈仰,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白棠费力呼气吸气,“你出去后,能不能去青城长眠山的庙里为我烧一炷香。” “下辈子,我还想遇到我喜欢的人,你帮我把这句话说给佛祖听,帮我求求佛祖……”白棠拼命睁着眼睛等一个承诺。 陈仰的身子滞了滞,他回头道:“好,要是我能出去,我就会上山进庙,为你烧一炷香,在佛祖前面转告你的祈愿。” 白棠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笑意。 “你睡吧。”陈仰说。 白棠闭上了眼睛。 陈仰觉得白棠死了,他不敢去探对方的气息,那一刻他被一股不知哪来的寒意击中,遍体生寒,他仿佛看见了这条路上的层层尸骨。 对了,朝简呢?陈仰一下就慌了,他焦急地往器材室外冲。 “仰哥,朝简去找队友了!”香子慕冲进来,差点跟陈仰撞到,她一屁股坐到地上,满脸血地大喘气。 陈仰简单问了外面的情况,确定香子慕没受伤就出去,他在那片世界末日里搜寻到了朝简的身影。 朝简一只手捞着受伤的队友,一只手拿着铁管将围上来的变异者砸开,他的嘴唇偶尔张合几下,似乎是在鼓励队友不要放弃。 陈仰原本是在不合时宜地感伤,朝简曾经救丁会春和别的队友是不是也这样,咬着牙坚持,他冷不防地发觉到什么,徒然变色:“朝简,他感染了!快放手!” 朝简通过吼声找到陈仰,神情茫然。 “放下他!”陈仰大步走去末日,冲向朝简,“快放下!来我这里!” 那感染的任务者突然袭击朝简。 陈仰的心跳骤停:“朝简——” “噗嗤” 铁管重重插|进感染任务者的心脏,又被大力抽出来,砸上他的头部。 连着砸了几下,感染的任务者才丧失行动能力。 朝简狠狠抹泪,红着眼跑到陈仰那里,挥开试图攻击他的变异者。 “你出来干什么?不是让你好好待在器材室吗!”朝简脖子上的青筋在鼓动,他吼了声,拽着陈仰回器材室。 “我的身手比你好。”陈仰从嘴里蹦出一句话来。 “那又怎样!”朝简梗着脖子,理不直气也壮。 “不怎样,朝朝,你别让哥哥担心,好不好?”陈仰说。 朝简的怒气顿时就没了:“噢……” 陈仰一转头,入眼是他熟悉的客厅,他在家里,空气是独属于炎夏的闷热难耐。 陈仰看到自己躺在地板上面,头发翘了根呆毛,身上穿着大裤衩跟棉t恤,手边有半个吃了一点的西瓜,还有可口的对象。 客厅没有开空调,陈仰怀疑自己是想流点汗,感受感受夏天。 “陈早早。” 朝简突然喊了一个名字。 陈仰下意识回应,地板上的那个自己跟他同时出声。 “哥哥,你的小名叫陈早早。”朝简爬起来,蹲在地上,丧丧地说,“你没有告诉我。” 陈仰看见自己没皮没脸地捏朝简小腿:“哎呀,你哥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嘛。” “你才二十多,哪算年纪大。”朝简哼了声,“关于你的小名,我是从别人口中听到的。” 陈仰心想,绝对是吃醋了。 正在摸朝简腿毛的那个自己将他的心里话说了出来:“吃醋了?” “有点。”朝简用两只手撑着脸,眼眸垂下来,“哥哥,我这样是不是小心眼?” “不会啊。” “那我继续吃醋。”朝简立刻笑起来。 陈仰:“……” 第188章 正文完结 傍晚的时候,香子慕和孙文军带着熟食和酒上门吃饭。 朝简自觉去厨房准备食材。 陈仰坐在房间的床上,听三人谈话。 “仰哥,自从你和朝简在一起以后,你这房间我每次进来都觉得跟上次不一样。”香子慕说,“他的东西比你的都多了。”她看一眼书架,眉心拧了拧,“你的书架怎么全是他的手办跟漫画书?还有鬼故事大全,花蕊养护指南,百姓家常菜……那都是些什么?” “小孩子嘛,世界灿烂得很,哪像我这个老人无聊。” “你自己的书和亮晶晶的小摆件呢?” “我平时摆上面也不看,落灰,收起来了。” “……” “仰哥,你别太惯着他!” 陈仰正在书架前通过书了解朝简的世界,突地听到香子慕这句,他往后看,看见她满脸的恨铁不成钢,还有抽着烟的那个自己的两眼懵逼:“我惯了吗?” 香子慕大力咬着奶片:“你问孙大哥。” 陈仰见自己露出欠揍的笑容说,“子慕啊,吃奶片不能那么咬,废牙,等你老了,牙口就不……好好好,我问我问。” 孙文军没等当事人问就说了自己的观点:“都有惯吧。” 他拿起书桌上的一本书翻了翻:“你比较多一些。” 陈仰不经意间瞥了眼孙文军手里的书,他的脸色一变,那不就是他的那本《量子论之意识与世界的关系》吗?怎么会在这? 陈仰飞快打开背包,发现书不在原来的地方,他找了个遍,都没看见书。陈仰瞪着被孙文军放回书桌上的书,看来是当年这个时候的自己把书拿出来,放在那了。 后面还会回到他背包里的吧? 这是他照亮他回家之路的灯塔,他带着它,就不会迷失方向,千万不能丢了。 陈仰把背包背上,走到孙文军那里,背后是香子慕老妈子似的教导。 “仰哥,你不要觉得自己年纪大一些,就要无条件地付出,你要放下父性,不然你们的关系就是不平等的。” 她仰哥来一句:“严重了子慕,爱情不是这么按几斤几两算的吧。” 房里的氛围出现了细微的变化。 香子慕停下了折奶片包装袋的动作。 陈仰瞥瞥趴在椅子上的自己,他能一眼看出那是假装生气,并没有真的要长篇大论,指点一二。 香子慕心里是敬畏她仰哥的,他在她的人生里占据好几个身份,既是朋友,知己,搭档,战友,二哥,也是老师,她有点怕他真的板起脸来,正当她不自觉地摆出无措的小女孩姿态,想要找孙文军求助的时候,孙文军给了她一个眼神,两人找借口去外面拿水果吃。 陈仰跟了出去,听到他们在门外说悄悄话。 孙文军语重心长道:“子慕,你这娘家人的心态真的要改一改。” “谁是娘家人?我是婆家人!”香子慕后知后觉自己情绪有点激动,她调整了一下心态,音量也减下来,“朝简是仰哥媳妇,我婆家的。” 陈仰靠着门,他观察香子慕的微表情,无奈地叹口气,她看样子是知道她牛批的仰哥被个她认为实力不能放一块比的小鬼压,觉得他不争气。 没准还担心他身体不好,怕他虚,毕竟对象正处在精力用不完的年纪。 这姑娘是三人里最小的,明明是妹妹,却在某些时候当大姐。 陈仰瞧着香子慕丰富的小动作,想起了她的弟弟香月,他试着推测了一下时间线,香月应该已经走了吧。 香子慕挺过来了。 曾经的她有搭档有朋友,无论多黑暗都能走出来。 重置后的她性情变了不少,重新出发,重新上路,一路孤独。 虽然后来孙文军也在康复院上班,两人一个在c区,一个在a区,可是香子慕失去了记忆跟情感,被填充全新的社会关系,而他不停地被报名审核,一遍遍体会那种阈值低到达线标准却又冲不破临界点的痛苦挣扎,他们的关系被她的重置,和他的经历以及副区长身份负担割裂,回不到从前了,不可能回得去的。 难怪香子慕把二次重置定义为前世今生,也相信因果,有果,就有因。 陈仰没办法把激烈翻涌的情绪压下去,只能任由它把自己吞没,他在那里面感受到了令他窒息的悲凉。 “行,婆家的。”孙文军还在那给香子慕做思想工作,“那你说,你是不是要控制一下自己?” “我怎么了我。”香子慕的嘴角耷拉下去。 孙文军摸她脑袋:“你啊,别总操心你仰哥的感情生活,也别翻看那些恋爱指南爱情二三事,凡事都看缘分,爱情也是,你仰哥跟那孩子究竟能走多远,不是你能研究出来的,那要随缘。再说了,不管是谁有对象了,时间规划方面肯定跟没对象的时候有所不同,这是正常的。” “我知道,我是觉得……他整个人栽进去了,馅得太深,我怕哪天他们散了,他会起不来,我很怕朝简伤害他。”香子慕拢了拢肩头的小卷发,“仰哥那么好一个人,我本来以为他会找个温柔体贴的女孩子,谁知道他找的是比他小很多的男孩子,做任务还要带他,太危险了。实话跟你说话孙大哥,从朝简加入进来以后,我就总是做梦,梦到仰哥因为他出事。” 香子慕转而又叹气:“不过仰哥如果找的对象是温柔的女孩子,做任务也还是要他带,很难有能跟他并肩,或者帮到他的,就连我们和他一起做任务,都还要他帮衬。” “你看你纠结的,心事太重。”孙文军轻弹她脑门,“每段感情都有结局,老天爷安排好的,我们是旁观者是家人朋友,不是当事人,立场要摆好摆对,别给自己给别人添麻烦。子慕,你交个男朋友吧,给自己找些事忙起来。” “交男朋友?那我不如多养一只猫。”香子慕想到家里的那两只,眼里的光亮暗淡下去,“算了,不养了,哪天我没了,猫都会成为没有家的流浪小孩。” 孙文军推眼镜:“存在的痕迹一消除,自己的东西就会被分配出去,变成别人的,猫也会换铲屎官。” 香子慕啧啧:“真伤感。” “孙大哥,你说仰哥会不会怪我多事?”她小声说。 孙文军把她的忐忑懊恼看进眼里:“怪倒是不至于,估计会替你累,任务跟任务相隔的时间有长有短,光是睡觉看看电影都觉得时间不够用。” “我确实心累,还不到二十五,我都长抬头纹了。”香子慕惨兮兮地摸摸额头。 孙文军调笑:“所以说啊,你以后少操点心,单身狗不懂就别……” “不行,我还是有话要说,不说出来我会抑郁。”香子慕打断孙文军,风风火火地从听了半天的陈仰身边经过,对房里的那个他说,“仰哥,朝简霸占你!” 陈仰:“……” 房里的他丢掉手机:“此话怎讲?” “这几个月你做完任务回来,都和他约会,咱三个多久没一块儿喝酒了?”香子慕叉腰。 “今晚不就能喝?” 陈仰看到他下了床,点根烟抽一口,眯眼呵笑,“子慕啊,你提醒我了,说起来啊,我发现我有对象了,你们约好了似的自动疏远我,平时打个电话说几句就挂,整的就跟我正在办事一样,我赶时间吗?我就算是在办事,事儿办得热火朝天,我也不差那个时间。关于多久没约饭喝酒的时,我都忘了跟你们闹了,现在既然聊到这个份上,那咱三就来好好交流交流,过来。” 香子慕后退半步,贴墙而立。 孙文军默默看窗外。 香子慕咕哝:“儿大不由娘。” 孙文军镜片后的眼睛瞥向她:“没看你仰哥烟都抽起来了吗,他这是来劲了,你再说,我都救不了你。” 香子慕赶紧闭嘴。 旁边的陈仰是唯一的观众,看自己主演的电影,不用购票,只需要把感情挖出来,放在台子上面,剖开分出各类情感,称一称有多重。 陈仰去了厨房,他对象在切牛肉片,切得可认真了,薄厚度跟大小都几乎一样。 “你这刀工一直就这么好啊。”陈仰站在一边说,“谁下厨?” 朝简把切好的牛肉片放盘子里:“五点半了,六点喊哥哥过来炒菜。” 陈仰的嘴一抽:“亏你还看家常菜食谱,没天赋啊。” 朝简把菜刀搁在砧板上面,他开始烫西红柿剥皮,准备食材这方面他做的很熟练,就是不会烧。 陈仰看朝简快速剥好一个西红柿,他想,他对象后来进步了,厨艺渐渐点亮,还能给他煮长寿面。 剥完西红柿,朝简打开冰箱看看,他从厨房小架子旁边的布袋里拿了个便利贴本子,撕一张下来,写了什么,压在冰箱门上面,再抠起旁边的亮晶晶冰箱贴,“啪”一下摁在纸上。 便利贴上面写着:晚上下楼散步买菠萝跟酸奶。 陈仰一眼不眨地看着生活气息浓郁的朝简,好乖啊。 以后的他也有乖的时候。 都是他。 “还有t子。” 陈仰听见朝简蹲在垃圾篓前,一边削土豆皮,一边嘀咕。 陈仰:“……” . 吃过晚饭,当年的陈仰四人去三连桥后面的河边散步,他们在真实又虚假的世界,享受短暂的休闲生活。 走着走着,四人就分成了两队。 两个单身狗在前面,一对情侣在后面。 陈仰忙的很,他一会在情侣那边,一会跑去单身狗们那边,哪边都有他想听的内容,恨不得来个分身术。 香子慕回头看朝简拽着她仰哥的手,脑袋挨着他的脑袋,她没有恶意地哼了哼:“连体婴儿吗?哪都跟着。” “热恋期,过段时间就淡了。”孙文军随口说。 香子慕的表情瞬间就变了样:“淡了?那不行,那仰哥肯定要患得患失。” 孙文军把从陈仰家带出来的奶片剥开,塞进她嘴里。 香子慕鼓着白瓷般的脸颊,一双黑黝黝的眼睛半眯,模糊不清地嘀咕了一句。 陈仰听见了,她说的是:不能淡,要浓下去,越来越浓。 傻姑娘。 陈仰擦擦眼睛,哎了一声,香子慕误会了朝简,原因应该比较多。她没有全部想起曾经,只是凭一些梦境片段推测整个故事,多少都会有偏差。 另外,香子慕的性情,精神状态,心境都没有以前好了,情绪容易被牵动,她不知道自己生了病,灵魂也已经老了。 最主要的是,她梦到了他的死,梦里的他死得太惨,死无全尸,她还帮他找到了头,这对她来说,打击太大了,信仰崩塌,世界崩塌。 还有就是,他的死因是为了保护受伤的朝简。 香子慕作为他的老搭档,不能接受。 她的不能接受,不敢面对,不想面对,却不得不接受,不得不面对,不亚于是在吞刀子,明知很痛,还要细嚼慢咽,一点点往下吞,嘴巴扎破,五脏六腑都是血。 香子慕有多痛,就有多恨朝简,恨命运。 或许在她看来,她那个无所不能的仰哥是自己害了自己,死在了自己选择的爱情手里。 所以她替他不甘。 可她最后还是推了他和朝简一把,做了她的角度和立场能做的事。 陈仰的鼻子一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楚,每个人都有…… “快看,有流星!”前面的香子慕惊喜大喊。 “还真是流星。”孙文军摘下眼镜,仰头凝望天边的那条细长光影。 陈仰回头看后面的自己和朝简,他们都在看流星。 流星已经在飞快划落。 “仰哥,不要只顾着看,快许愿!”香子慕喊完就闭上眼睛,虔诚地许了三个愿望。 ——希望任务世界的弟弟不要哭。 ——希望孙大哥能够摆脱家里给他按的框子,做一名优秀的医生,少些烦恼,多些快乐。 ——希望仰哥的结局跟她梦里的完全相反,他会幸福,永远幸福。 香子慕睁开眼睛才想起来,忘了自己的了,她仰望流星划过的地方,风把她的发丝吹起来,在半空中飞舞出悠扬的弧度。 “忘了就忘了吧,我自己不重要,只要我给仰哥他们许的愿望能够成真。” 香子慕的声音伴随着奶片的香甜,被风吹散了,吹向天地间,吹进了从未来回来的过客耳朵里。 那过客愣怔地看了她一会,站在她面前,轻轻地喊了她一声,小慕。 她没有听见。 陈仰眼前的画面一转,他看到自己在扒拉一个收纳盒,里面全是些日常药物,被扒得乱七八糟。 “清开灵在哪来着,我记得放里面了啊……” “在哪来着?” 陈仰听着自己着急忙慌的声音,嘴角一抽,清开灵在你脚边,等你多时了。 “操。” “这不在我边上吗?我什么时候拿出来的?” 短发变成圆寸的仰哥紧张过度,智商速度下降。 刚才还在嘲笑的陈仰跟着他自己进一间卧室,看到蔫蔫的朝简,智商也下降了。 “这是怎么了?”陈仰冲过去。 “你说你,大风大浪也见过不少了,竟然还能让一个梦吓到,抽一晚上烟,喉咙肿了吧,难受了吧。” 朝简的嗓音很涩:“噩梦。” “噩梦不也是梦吗?药给你拿来了,你赶紧吃下去,躺着睡觉。” 朝简没有伸手去接那板药:“不想吃。” “那我喂呢?” “吃。” “生病还撒娇。” “我不生病的时候也撒。”朝简乖乖含住药片,就着一口温水咽下去。 床前的气氛很温馨,陈仰见他把水杯放到桌上,突兀地说道:“朝朝,你戒烟吧,咱不抽了。” 朝简说:“那你跟我一起戒。” “让你戒,你拉上我干嘛,我抽烟一向很节制,哪像你,那么不要命。” “我是被吓到了,平时我抽的也不凶。”朝简咳了几声,不知是生理上的,还是心理原因,他的眼底有点红。 “什么噩梦把你吓成这样?上个任务让你有精神创伤了?” “跟任务无关,没有创伤,我就是想我们都好好的。”朝简把头上的小啾啾解开,头凑到他哥哥跟前,“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吧?” 陈仰的注意力不在自己的回答上面,他发现朝简的眼里的世界缩小了不少。 此时的朝简已经放弃了很多东西,只想腾出位置给他安家。 几个瞬息后,陈仰听见自己说:“傻孩子。” “我不傻,也不是孩子,你回答我的问题,不要骗我。”朝简执着又认真,语气里没有逼迫,只有低声下气的哀求。 “好,回答你,我会和我家朝朝一直在一起。” 朝简整个人前倾,一把抓住他哥哥的肩膀:“那我们努力解绑身份号好不好?” 那一瞬间,陈仰瞥到那个自己弯起来的嘴角压了下去。 周遭的空气变得稀薄,陈仰即便不是这场电影里的人,还是会呼吸困难,急切地想做些什么,让自己喘口气。 “我知道你做任务的初衷是为了交朋友,你无聊,你想有很多朋友,可是在任务世界交的朋友,说散就散了……”朝简在哥哥面前弓着腰,头低下来,“出去了,照样能交朋友,还不会那么容易散。” 他的哥哥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死别对你来说也很伤。”朝简的嗓音微哽,“你头发都白了。” 陈仰条件反射地摸脑袋,身边的自己也那么做了。 “哪有!” 朝简变魔术似的拿出手机,修剪整洁的指甲在屏幕上划几下:“你自己看。” 陈仰凑头,入眼是一张照片,一个头顶的特写。 啧。 还真被他看见了几根白头发。 “这脑壳又没写名字,谁知道是不是你在网上找的。”他自己不承认。 朝简什么也不说,默默亮出一个视频。 视频做不了假。 陈仰看到自己往地上一瘫,一副遭受打击的样子:“当大哥伤身伤神。” 朝简趴在床沿:“那不当了?” “不当了不当了。” “从现在开始,你能建立起回家的信念吗?”朝简追问。 “有些麻烦啊亲爱的,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不怕,我会告诉你。” 生了病的人眉眼带笑,眼底燃起了一簇最耀眼的烟花。 陈仰福至心灵,朝简这是预谋已久,也成功了。 从这一刻开始,过去的他改变了人生目标。 陈仰不知过了多久,朝简睡着了,他自己把被对方攥着的手抽出来,轻手轻脚离开房间,坐在隔壁的书房里打开视频:“小文哥,子慕,你们在干嘛?” 视频里的香子慕在写乐曲弹钢琴,嘴上趴着一只胖橘猫,头上蹲着一只小黑。 孙文军正在给一个病人写治疗方案,手边有一摞参考资料。 “好忙的,什么事啊仰哥?”香子慕咬着笔挠头。 “我想去终点。” 香子慕嘴边的笔掉到了橘猫身上,呼呼大睡的橘猫蹭地抬头,一张懵逼的猫脸入了镜头。 孙文军那边差点打翻还热着的咖啡。 “我是不是出现幻听了?”香子慕喃喃,“完了,我有ptsd了……” 孙文军的手伸进镜框底下,捏了捏鼻根:“我觉得我需要休息一会。” 陈仰看到自己凑近视频,不怒反笑,挺无奈也挺纵容的那种笑:“说正事呢,你们跟不跟我去?” 香子慕拍拍的腿上的橘猫屁股,等它下去了就把被米色长裤裹着的细直长腿一叠,铅笔夹在指间当烟,女神范儿架了起来:“我们说那么多,都比不上朝简。” “关于这个话题,确实说过不少次。”孙文军强调。 当年的陈仰剥了个橘子吃,轻轻松接下两个搭档的招数:“此一时彼一时,人都会长大的嘛。” 香子慕泼凉水:“你都快奔三了哥哥。” “活到老学到老,我们不论是什么年纪,思想境界都还在成长。” 香子慕跟孙文军:“……” 边上的陈仰:“……” “哎,朝简虽然是我战友,但他不止是战友,还是我对象,给我暖被窝的,等我老了,他还要伺候我大小便……扯远了扯远了,我是想说啊,”那个陈仰吃掉最后几片橘子,收起脸上的笑意,严肃而郑重地发出邀请,“香女士,孙医生,我们去终点看看?” “那就去吧。”孙文军和雅地笑起来。 香子慕一只手压在屏幕上面:“一起去终点!” 另外两个搭档也像她那样做。 三人隔空击掌,约好了,一起去终点。 . 画面又变了,陈仰坐在铁路边,身后是任务者失去亲人同伴的痛哭,旁边是给他剥奶片的朝简。 他的眼前是两条平行伸出去的铁轨。 有个人战在铁轨上面,身体摇摇晃晃地往前走。 陈仰再看去,铁轨上已经没了人影。 那是鬼魂。 却不是任务里的厉鬼。 厉鬼是个小孩,他的父亲是铁路执勤人员,多年前他被父亲杀了丢在废弃的涵洞里。 任务者要带着厉鬼进涵洞,帮他找到他自己。 那涵洞被封住了一个出口,大家已经进去查探过了,他们进去才知道发现涵洞走不到尽头,所有人需要一直往深处走,边走边齐声喊那个鬼小孩的名字。 不能并排,要竖排,不能睁眼,不能停下脚步,喊声不能不整齐。 他们失败了一次,失去了几个队友,过一会要做第二次尝试。 陈仰吃掉朝简送到他嘴边的奶片,这是二人队,他在这个任务里认识了向东。 这会向东在执勤人员的小屋里躺着,他不是在为任务焦虑,也不是为队友的一个个离去而悲伤,而是在睡觉。 呼噜声往外飘。 陈仰起身往小屋走,呼噜声听得更清晰,也更响亮。 随着他开门,日光跑了进去,跳在了单人床上的那位眼皮上面。 “我操,谁啊?”向东打哈欠。 “我。”陈仰抱着胳膊看他。 这时候的向东没留板寸,头发染成灰色,耳朵上也不是耳钉或小圆环,而是耳环,就一个,戴在右耳上面。 他的体格很有男人味,五官俊美,那耳环一戴,不觉得娘气,只会让人感觉性感又时尚。 “现在就进洞?”向东大咧咧地坐在床头,头发被他粗粝的手指抓成了鸡窝。 “不到时候,还有人情绪不稳。”陈仰说。进涵洞的人必须同心协力,平静下来才行,谁出错谁死,其他人要重来。 向东的脸很臭:“那你进屋干嘛?来就来,还带你相好的,老子说多少回了,不爱吃狗粮不爱吃狗粮……诶老子的鞋呢?” 陈仰指指外头。 有个男生看上了向东,现在正在给他缝缝补补,也不知道哪来的阵线。 “他妈得,听不懂中国话,被拒了还那么起劲。”向东打着赤脚站起来,身高腿长,“但凡他腰细一点,老子也不至于无聊萎靡成这样。” “这次运气不好啊,整个队伍里就陈白菜你一个人的腰……”向东感觉到一股怒气,他瞥瞥朝简,“小弟弟,别动气,说说而已。” 朝简的面色冷冷的,谁敢打他媳妇的主意,谁就是他的敌人,思维非常的简单。 “瞪我干什么,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不犯法吧小弟弟,你媳妇这把好腰是我认识的人里面的这个。”向东一只手的拇指竖起来,另一只手把衣摆往裤腰里收,他对陈仰一笑,“我想起来了,有个家伙跟你的腰一样细,就是没你够劲,太脆,我都怕稍微大点力,把他掐断。” 陈仰的脑中蹦出一个身影:“谁?” “你不认识,一个姓白的。”向东懒懒洋洋地说。 陈仰开口:“白棠?” 这不是他想说的话,但他却说了,很显然,当年的他就是这么说的。 那时候就有这个话题。 “对对对,就是那家伙。”向东够到烟盒,叼根烟点燃,他就像是说故事人物似的,语气里没什么感情,“小白兔一样,又白又嫩,眼睛还红红的,估计早就死了吧。” 陈仰没出声。 向东往屋外走,他经过朝简身边时,丢下一句暧昧的话:“小弟弟,就你哥哥那腰好屁股翘的样子,你进来到现在碰都没碰?定力可以啊,回头等你忍不住了,跟我说一声,让我开开眼界。” 听力敏锐的陈仰给了向东一脚,他纯粹是习惯了应付对方欠揍的德行。 以前的向东也是个混混头子,他能站着被人踢不反击?不能,所以他当场就还了陈仰一拳,力道凶猛狠厉。 那拳头没砸到陈仰,也没轮到他出手,朝简反应敏捷地挡下了。 两人打了起来。 这场面陈仰不陌生,确切来说很熟悉,只不过现在的朝简没有后来那么强大,也不会疯狂暴虐,他的身手没有完全碾压向东,最多占了一点点优势,没有拉开距离。 陈仰迅速帮朝简抽向东。夫夫联手,天下无敌。 向东很快就落下风了,他停下拳脚,粗喘着啐了一口,满身杀气地咆哮:“操,老子门牙都松动了!” 这个久违的小插曲以陈仰拔掉他的烟收尾。 朝简握住陈仰的手,沉着眉眼,低声安抚道:“不生气不生气。” 陈仰看着朝简破皮的唇角,想笑也想哭,从火车站的任务开始,朝简每次护食的甩拐杖抽向东,他都护着朝简,踢向东,劝架。 曾经竟然是反过来的。 朝简会哄他,叫他不要生气。 “我不生气,这家伙欠的,多揍揍就好了。”陈仰摸了摸朝简的唇角,“疼不疼?” “疼。”朝简皱眉头,“好疼。” 说着还弯腰低头,把自己受伤的地方往陈仰眼皮底下送。 陈仰给他吹吹。 “妈得,老子要是死了,就是被狗粮毒死的!”向东把掉在地上的烟踩灭,重新咬了一根,他半天都没找到打火机,火气登时就烧到了他挂彩的脸上。 陈仰在向东掀翻桌子之前,将打火机丢过去:“下次再碰面,我希望你能长进些,不会再这么找抽。” “有个屁的下次!”向东扣开打火机的盖帽,不屑地冷笑了一声。 陈仰呵呵,屁没有,下次碰面有。 结果下一秒,他就看见向东站在树下,拿着一个笔记本抵在树上,刷刷写字。 那是他的笔记本。 陈仰走近一看,向东写的那一页……差不多已经是倒数前十页了。 这么厚的笔记本都要写完了啊。 他这一路交了太多的朋友,也失去了太多的朋友。 陈仰吹着风梳理规则给他的信息包,这是他和向东铁轨任务后的第五次合作。 经过了五次的生死一瞬,向东才在他的笔记本上有了一席之地。 陈仰吐口气,原来过去的他们也是从开打开始,慢慢变成战友,规则在这件事上修改的并不多。 哗啦哗啦的声音传入陈仰耳中,那是风在稻田里舞动。 这个任务点是在乡下,厉鬼是一个老太太,她会给他们发布任务,要他们割稻子。 农活不可怕,累就累点,流汗不要紧,只要不流血就好。 可是, 田里有青蛙,人脸青蛙。 那是老太太的老伴,它会蹲在田埂上瞪着他们,嘴巴一鼓一鼓,呱呱呱地叫个不停。 陈仰放眼望去,全是稻田。每次会有个稻草人和任务者们一起割稻,谁割慢了,就会被青蛙人吃掉。 有些任务者没干过农活,都不认识镰刀,他们一边哭一边吭吭哧哧地割稻,紧张的把手割破了,有的甚至割掉了自己的手指,稻田里有很多血迹。 还有人头。 因为有任务者情绪崩溃,拿镰刀划了脖子。青蛙人会把身体吃掉,头留下。 大丰收的田园风光结合血淋淋的人头,和痛苦的哭声,编织成了一个血腥又诡异的梦。 现在是中途休息。 “向东,朝简呢?”陈仰问道。 “给你摘桃子去了。”向东还在刷刷写字,别看他身份号长,他任务做的可不少,有印象的都写下来了。 陈仰的眉心抽了抽,朝简在任务世界找吃的这个习惯是改不了的,在哪都要投喂他。 腿上有点痒,陈仰拍掉一只黑蚂蚁,他记得之前自己做梦梦到过割稻子,香子慕跑出小树林,站在田埂上喊他。 但这个任务是他带朝简历练,没香子慕和孙文军。 看来类似乡下的任务点,他做过不止一个。 “老陈。” 向东的称呼让陈仰一愣:“嗯?” “你那疤,真不想修复?”向东的左腿蹭蹭右腿,边写字边说,“要是你改变主意了,这个任务回去,我跟我哥们打声招呼,让他给你做,友情价。” 陈仰的呼吸快乐起来:“什么疤?” 向东闻言把头一偏,正脸对着他:“你的脑子跟着风私奔了?不就是你左耳的疤吗?难不成你身上别的地方还有疤?” 陈仰在向东说完这句以后,规则给他的信息包就被补充了一部分信息。 小时候他在三连桥玩耍,救了个被扔到楼下的婴儿,左耳被铁门上面的钉子刮到了,留下了疤痕。 算算时间,婴儿要是活着,应该快二十岁了。 陈仰的肾上腺素不断升高,那婴儿不会是朝简吧?不是他多想,他生命里和他羁绊最深的就是朝简了。 “老陈?”向东连着喊了几声,才把陈仰的魂喊回来,他将笔记本跟笔还给对方,“好多年不写字了,字写的没以前好看,不过也还算凑合,毕竟基础摆在那。” 陈仰毫无意外地看到了三页风吹草地见狗爪,东哥的狗爬字还是老味道,鬼都不认识,全靠猜。 向东那份个人传记的最后一页底下是他的签名。 ——天下第一无敌大帅逼。 后来的他也是这签名。 陈仰晒笑。 “笑个毛啊笑。”向东横眉竖眼,“等老子死了,这就是绝版。” 陈仰给他一脚,他骂骂咧咧,很暴躁的样子,却没还击。 “老陈,我怎么也算是你和朝小子的助攻大队成员之一,你们什么时候结婚,请帖有我的一份吧?”向东摸了把板寸。 陈仰斜眼:“你助个屁攻,你认识我们的时候,我跟他早就好上了。” 向东冷哼道:“说的就跟你们后来没吵过架一样!” 陈仰抿了抿嘴,吵过啊。 也好,挺好的,他们是普通情侣。 向东开始掰手指,数自己的助攻事业,陈仰摆出服了的表情:“行行行,东哥,咱不扒着过去了,往前看好吧,结婚就给你发请帖。” 向东这才满意了:“到时候给你好东西。” 陈仰的心底冒出一个猜测,他好奇道:“什么?” “秘密。”向东前一秒说完,下一秒就说出两字,“钻石。” 他气得扇自己:“说说说,说个几把!” 陈仰习惯了东街老大的耍猴行为:“你哪来的钻石?” “我在现实世界碰到了一队友,两杯酒下去,他给了我三钻石。”向东抖掉肩上的落叶,抠抠手掌伤口里的泥巴,“那可是钻石王老五,一个穿着富人区别墅群行走的大老爷,你能想象吗,做任务随便一扔就是一把钻石,还都不是碎钻,吓人不?” “是好吓人,我要吓死了。” 陈仰把笔记本塞进他的背包里,视线从又回到原来位置的那本书上扫过,他松口气,一大片金黄色的麦浪在对他点头哈腰。 太美了。 陈仰那副大自然绘成的画卷里看到了一个少年。 那是他的少年。 朝简捧着一把小小的桃子向他走来,步子迈得很大,目光一直粘着他,世界万物都不能左右朝简的脚步和心神。 陈仰向着朝简跑去,他跑着跑着,周围的一切都在变化。 麦浪消失了,阳光不见了,泥土的腥味没有了,朝简不见了,四周的风变大了,很烫又很冷,夹杂着恐怖的气流,风渐渐变成常温,风力也开始减小。 然后,陈仰又看见了朝简,戴着口罩,双眸渗血,抵着他额头的朝简。 一堆奶片洒落在他们脚边,其中还有朝简的药瓶。 陈仰呆滞地转了转头,他站在被多道光笼罩的机房里面,无数耳机线在他头顶疯狂扭动,他的头上戴着耳机,身体胀大了一圈。 并且没有停止,还在继续发胀。 回来了……? 我为什么会回来? 陈仰控制不住地抓住脸上的口罩,将它连同那团被他呕出来的白丝一起扯了下来。 那团白丝沾着陈仰的血,飘向了朝简。 陈仰愣愣看着朝简摘下口罩,吻住他带血的嘴唇。 机房里都是白色丝状物,蜘蛛网一样密密麻麻地缠住了漂浮的尘埃。 陈仰瞪大的眼睛里不断涌出泪水,怎么回事?我为什么回来了? 不可能,我已经看了那么多走马灯,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陈仰扣住朝简的肩膀,用力去推他。 陈仰不知自己用了多少力气,朝简没有被他推开,只是结束了这场死亡的吻。 “哥哥,你是不是进幻境了?”朝简轻声叹息。 陈仰张了张嘴,弯腰呕了起来,一团团白丝从他口中吐出,幻境…… 是幻境吗? 我的信念没有带我去终点,我根本没去最后一关。 那些过去全都是我的幻境? 陈仰流不出眼泪了,一只手覆在他混乱起伏的背上,伴随着一声低语:“没事。” “没事的。”朝简一遍遍地说着,抚拍陈仰的动作很温柔。 陈仰的喉咙里发出破裂的沙沙声,怎么会没事,怎么会没事…… 为什么没有进去? 为什么?!!!为什么到不了终点?!!! “咚” 朝简跪在了陈仰面前,他的腰背大幅度弓了下来。 陈仰呆呆站着。 为什么……我为什么会失败…… 朝简筹划了那么久,我也准备了那么久,我们怎么还是没有走出去? 陈仰抚摸朝简的柔软栗发,腹部的鼓涨带来的痛苦让他的面部变得扭曲骇人,他的手背都在抽搐,可他说话的声音却很轻:“为什么啊……” 朝简回答不了他。 旁边响起重物倒地的声音,接着又是一声,两声,三声,四声…… 陈仰侧过脸,他看见了郑之覃,乔小姐,齐北,江江,艾小鱼,阿缘,老肖和小搭档,钱秦,他们不知何时拿掉的口罩,现在全都倒在了地上,僵硬的双手保持着掐脖子的动作,面部青紫,瞳孔扩散,不再有反射。 郑之覃他们没有被孢子寄生,不会成为果子播种,他们是吸进去白丝,中毒身亡,死得很快。 都死了。 陈仰麻木地呢喃:“吸进去的是我吐的白丝吗?” 不是我的,这里全都是白丝,全都是啊。 陈仰又想,可还是有我吐的那部分在里面。队友们死不瞑目,眼睛瞪着天花板,他想去帮他们把眼睛蒙上。 但他一步都走不了,他像快要播完种子的果子一样,瘪了下来,双腿撑不住地瘫倒在地,全身痉挛着倒在朝简怀里。 “哥哥,没事的,我早就想好了,”朝简抖着手去摸陈仰,“如果你真的走不到终点,那就算了,我们一起去地狱。” 陈仰眼神一空,痛苦挣扎也在那一刻停止:“去地狱?” 朝简一只手捂着唇呕吐,白丝从他剧烈颤动的指缝里飞出来,他另一只手还放在陈仰脸上,掌心冰凉:“是啊,去地狱,哥哥,你跟我去吗?” “好,一起去……” 陈仰嘴里的白丝量已经没多少了,他双腿蹬地的力道和幅度越来越弱。 眼前的路快要塌陷的那一刻,他好像看见了一道模糊的身影,就在路的前方,静静看着他。 是谁啊? 那个人为什么站在那? 陈仰想看看,所以他睁大了眼睛,同一时间有个声音在他破碎不堪的灵魂深处飘了上来。 “最后一关的时候,你要把书带上。” “为什么?” “那是现实世界的东西,是你的精神寄托,能在你找不到方向的时候指引你,加强你的信念。” 陈仰浑沉的意识裂开一条缝隙,有一丝光亮挤了进来。 书…… 对啊,我的书呢? 在背包里,背包在哪? 陈仰迷迷糊糊地找到背包,拉开拉链,拿出那本书紧紧抱在怀里,回家,我想回家,带我回家,求求你了…… 朝简,你看到我了吗?看到我了吗?带我回家啊! 朝简—— 一阵温热的风从陈仰身边拂过,留下了淡淡的腥咸味,那味道从他的指尖一路往上窜,停在他的口鼻上面。像顽皮的小孩,想吵醒沉睡的大人。 陈仰紧闭的双眼轻轻一颤,他一点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站在山上的一处高地,视野是一片石头做的房子,风还在吹,他听见了海浪跟他打招呼的声音。 又是幻境? 那些小房子连成u型,每家的墙没有挨着,而是被一圈奇形怪状的石头包围着隔开了,只留一扇大门。 陈仰仿佛看见了一大串石珠项链。 一些记忆片段在陈仰空白的大脑里自动播放。 小尹岛…… 这里是小尹岛! 陈仰的视线偏了一点,他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向他飞奔而来。 朝简的左腿不能跑啊。 这里果然是幻境。 陈仰麻木地看着跑到他的朝简,他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只是在想,这次呢,这次他是不是进最后一关了? 唇上一痛,陈仰的那份麻木出现了轻微的凝滞。 “回家了。”朝简不断撕咬着陈仰的唇,他的身体和嗓音都颤抖得厉害,“哥哥,我们回家了。” 陈仰抬了抬头:“……回家?” “对,回家了。”朝简吻掉陈仰唇边的血迹,一寸寸地磨着吮着,他蓦然停下来,“你怎么了?” 陈仰对上朝简哭过的眼眸,说不出话来。 “你真的出来了。”朝简死死扣住陈仰的脑袋,克制的气息喷洒在他脸上,“哥哥,你抱抱我。” 陈仰抱了,却很机械。 不可能的,这里是幻境,我出不来了。 “这里不是我的家……”陈仰听见自己平静的声音,“不是。” 朝简的气息一窒,他拽下陈仰的背包,将里面的东西全都倒在了地上。 陈仰下意识看过去。 书还在,日记本也在…… 陈仰见朝简蹲下来,快速在他的物品里翻拨,他的视线跟着对方的动作移动。 几秒后,朝简站起身,重新跟陈仰对视。 陈仰的麻木和平静霎时间被一片海啸重重卷走,不见了,他的身份白卡不见了! 朝简牵着陈仰去一个地方。 陈仰看到了一块石碑,屹立在草丛里,他被朝简牵着的手抖了一下,之后就剧烈抖动了起来。那石碑他在小尹岛的任务里见过。 当时岛民把蒲公英烧了,朝简叫上他去了那里,他们挖出了小半块石碑。 就是他眼前的这个! 现在是完整的,碑文上的字他也认识,每个字都认识! “我进来的时候,知道了一个信息。”朝简把脑袋埋在陈仰的脖子里,流着泪的面颊不断磨蹭他因为情绪激动而发烫的皮肤。 朝简告诉陈仰,通关者会随机出现在一块世界碎片里,他当初就被分到这里,成了这里的居民。 一滴一滴的温热液体带着朝简失控的情绪淌进陈仰的衣领里,他在豁然开朗的境地里泪流满面,怪不得…… 怪不得小尹岛的福祝仪式里,朝简的血有用。 原来朝简是矣族人。 那时的他就是矣族户口了。规则默认的,真正的矣族人。 陈仰闭了闭流泪的眼睛,困扰了他那么久,连朝简都不清楚缘由的谜题终于解开了。 “我和你绑定了身份号,你会跟着我。”朝简咬着他哥哥的温热脖颈,牙齿一下一下磨碾,他的状态不好,需要吃药,可是他抱着哥哥,不想腾开手拿药瓶,“我在哪,你的家就在哪。” 陈仰还没做出反应,就听到朝简说:“我兜里有张通知单,那是我在我们家的门上拿下来的,明天会有人来做人口登记。” “人口登记?”陈仰愣愣的。 朝简笑道:“嗯。” 陈仰摸进朝简口袋,指尖触碰到了一张有点硬的纸片和药瓶,尽管他很好奇通知单,他还是选择第一时间拿出药瓶。 朝简就着陈仰的手咽下两粒药片,继续窝回他的脖颈里面。 陈仰拿着通知单,他看着上面的内容,觉得自己不识字了,半天才找到声音:“我真的出来了?” 朝简的鼻尖蹭了蹭他的脸颊:“嗯。” 陈仰还想问,他的身子突然僵住,无数记忆碎片毫无预兆地在他的脑海深处炸开。它们像是存放了太久,等了他太久,这一瞬间争先恐后地涌向他。 仿佛是在无声地说,终于回家了。 片刻后,陈仰缓缓抬起手臂,按在朝简的耳朵旁边,将他的脑袋捞起来,让他看着自己。 朝简透过陈仰赤红的眼睛看见了他的灵魂,沧桑又蓬勃鲜活。 朝简的喉咙里有几声开心的哽咽。 ——你记起你曾经爱过我的那一刻,我的灵魂就此完整。 朝简抱着陈仰,用尽全部的力量抓住他的衣服,弯了弯腰,在他耳边笑了一声:“我要亲你了,陈早早。” 陈仰的额头被柔软的触感轻碰了一下,之后是他的眉心,眼皮,鼻尖,那触感一直往下蔓延…… 然后,他尝到了咸咸的味道。 朝简吻着陈仰,哭了。 谢谢你一路握紧我的手勇往直前,带我重回阳光下。 谢谢你从来不曾忘记回家的路。 我爱你,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