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除婚约后,渣攻对白天鹅真香了》 第1章 不请自来客 豪华富丽的大宅,数十面玻璃窗反射着灿灿阳光,从外面看来璀璨一片、炫人眼目。 其中一扇飘窗上挂着厚重的天鹅绒帘幕,沈凉月站在暗影里,透过窗帘的缝隙垂眸望着窗外。低垂的睫毛半掩住了漆黑的眼瞳,他的背挺得很直,苍白秀丽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一线阳光漏进屋里,落在他的赤/裸的脚背上,无血色的肌肤和淡青的血管令照在他身上的阳光也失去了温度,变得冰冷孤高,仿佛是月光。 铁艺围栏外,有个人穿着低阶士兵的军服,大剌剌地坐在路边,管家三番四次劝他离开,那个人只是倔强的摇头,说什么也不肯走。沈凉月静静地看着他,他来了多久,沈凉月就在窗帘后看了多久。他的头发很短,皮肤是小麦色的,生了一张娃娃脸,抿着唇的时候又有一种固执的倔劲儿。他看起来像个beta或者略矮些的alpha,但沈凉月知道,这名士兵其实是个omega。他甚至知道他的名字叫褚飞,信息素是清新的青草味,因为沈凉月曾经在自己的未婚夫身上闻到过。 很俗套的故事。omega装成alpha参军,结识了军中英俊潇洒、前途无领的少将,在一次次的行动中,他们越走越近,从针锋相对到互相欣赏,在omega身份暴露的那一刻,不可自控地双双坠入爱河。 他们在军部朝夕相处,有那么多的共同话题和朋友,怀抱理想、不甘人下的omega又是如此熠熠生辉。褚飞从来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敢不顾一切地去争取,他的人生就像他的信息素一样,是烧不尽的青草,只要有一点机会,便能见风就长。 这样的褚飞一定将他衬得很无趣,所以贺明风来找他的时间越来越少,即使陪在沈凉月身边也是心不在焉,只有握着通讯器时才露出会心的微笑。那个在沈凉月病床旁边为他读童话书的贺哥哥早被时光偷走,现在的贺明风再不会吻着他的额头说:“你永远是我的玫瑰。” 沈凉月的信息素是馥郁甜蜜的玫瑰香,玫瑰是需要呵护、要人爱的,无人喜欢的玫瑰连杂草也不如。午夜梦回时,沈凉月常常觉得自己的信息素里透出一股腐烂的臭气,从他闻到贺明风身上另一个omega的味道开始,到今日被未婚夫的情人逼上门来,他从未跟贺明风说过什么,但是内心却在一点点破溃,腐烂的玫瑰是心死的味道。 沈凉月略侧了侧头,想将褚飞的模样看得更清楚些。这不是他第一次见他,上一次见面似乎是在军部的训练场,也可能是在郊区的基地,在褚飞的omega身份没有暴露之前,沈凉月只把他当作贺明风的一个普通同事,并未投以过多的关注。往常与贺明风的朋友或部下相遇,沈凉月的眼睛只扫过众人、便算打过招呼,其实谁都没有真正入眼,他心里眼里只有一个贺明风。 沈凉月生性冷淡、身份矜贵,加之幼时病弱早慧,只愿把有限的感情投注给重要的人。人们都说他眼高于顶、目中无人,沈凉月不以为意,他就像他的名字一般,美丽却冰冷、清寒又遥远。 平心而论,褚飞的外貌身型并不出挑,没什么值得再看上第二眼,可现在,沈凉月眯着眼睛,甚至回身去拿了一副看书用的金丝边眼镜——他不得不仔细打量这个人,甚至怀着某种暗自比较的微妙心态。 他在意贺明风,而贺明风心心念念的都是褚飞,所以沈凉月也只得望向褚飞,对他这样自矜的人来说,这种打量与比较,已经足够尴尬难堪。就像管家说的,那个omega和他相比,是草芥和玫瑰、萤火和日月、白云和蝼蚁,从相貌到气质都远远不及,但是那又如何呢?这样的结论并不能让沈凉月得到解脱,反而令他更加悲哀。 他似乎又闻到玫瑰凋残时的腐朽气息,即使沈凉月千好万好,贺明风也不爱他,贺明风心里的那个人是褚飞,只这一条,就足够沈凉月痛苦不幸。他的千万种好处,就如一根根白骨,没有爱人的倾心一吻、用深情赋予其生命,再怎么洁白如玉也是一堆尸骨残骸,是可悲可怜的腐臭死物。 他看见褚飞双手插兜站起身来,歪着头直勾勾地望向大宅,似乎在思考沈凉月躲在那一扇窗户后看着他。也许在褚飞眼里,沈凉月这个人就是一堆朽骨,平权运动方兴未艾,帝国立宪之后,权力转移到议会和军部,旧贵族们不过是徒有虚名的社会蛀虫,在平权激进派眼里,看来无论是婚约还是贵族,都是该进坟墓的东西。 所以褚飞敢站“帝国之月”的楼下,为了他的理想和爱情而战。他是那么坚定、底气十足,沈凉月有些自嘲地想:单枪匹马地来解决“麻烦”,褚飞一定觉得他自己很勇敢,因为他挑战的是贵族权威、是束缚自由意志的顽固余孽。 其实,沈凉月只是一个人。一个爱了贺明风十几年的人,而已。 从小订婚、自幼相识,沈凉月一直相信,他们是青梅竹马的玩伴,也会是白头到老的爱侣。他出生的时候,就与比他大四岁的贺明风订下婚约,两个人互相陪伴、一起长大,贺明风十八岁的时候考入边塞军校,数年没有回家。等他回来的时候,沈凉月刚好成年,在omega盛大的成人礼上,贺明风邀他跳了第一支舞。 沈凉月还记得,那时他们并肩站在春风撩人的露台上,在圆舞曲婉转曼妙的旋律中,他对贺明风说:“我以后不再叫你哥哥了。” “为什么?”贺明风看着他的眼波,比春风和夜色更温柔。 “因为我已经长大了。” 沈凉月天真的以为,他们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把两小无猜的默契转化为深切诚挚的爱情,他一边矜持地释放着甜蜜的信号,一边耐心地等待着。 可他等来的,是另一个omega。褚飞出现在贺明风的生活里不过半年,就俘获了他的心,令沈凉月十几年的爱意和等待成了一个徒劳的笑话,令他们的婚约成了一纸空文。 窗外闪烁的阳光似乎要灼伤沈凉月的眼眸,他眨了眨疼痛的眼睛,伶仃站在昏暗空荡的大屋中,像一轮孤寂的月,或是一个躲在古堡里不敢见光的幽灵。 第2章 相逢于狭路 沈凉月一直活得很清醒,他知道爱情是不能强求的,但在此时此刻,沈凉月第一次无法自抑地感受到真切的恨意。他恨贺明风将他置于这样难堪的境地,恨贺明风给了别人这样挑衅他的权力,更恨他们以自由和爱情的名义蔑视他的尊严和感情。 这世上有一种人没有体面就不能活——沈凉月就是这种人。如果褚飞带着两把手/枪来找他,那倒另当别论,沈凉月反而乐意赴会,即使他的射击技术远逊于职业军人,沈凉月依然有拿起枪的勇气。 也许他血管里真的还残存着某些贵族陋习,无论何时也要维持那一点可笑可怜的尊严体面。其实,这不过是沈凉月困兽犹斗的挣扎,在这段感情里,他早就丧失了索要尊严的资格。因为在爱情里的体面,只有你爱的人能给你,贺明风的爱给了褚飞,沈凉月的体面,早就被他们踏碎在地上。 现在想来可笑又可悲,沈凉月曾对他与贺明风的感情那样自信过。 “你还真沉得住气,就不怕贺明风爱上别人?” “会吗?”万千星辉悉数堆在沈凉月的眉梢眼角。 “也对,帝国之月无所畏惧。贺明风又不是瞎子,最后肯定会选你。” “我的朋友,你要知道,”沈凉月微微昂着头,挺直的脊背是那样清贵自矜,“‘选’这个字,已经是在侮辱我。” 言犹在耳,不过半年而已,褚飞已逼到这里,现在就站在他的楼下,等不及要看帝国之月失败颓唐的模样。 而沈凉月只剩下这一条如瘦竹般单薄笔直的脊梁。 惊人的容貌、贵族的头衔、豪富的家世、自幼的陪伴,都不构成贺明风爱他的条件,爱情是盲目的,与“好或不好”无关,只与“爱或不爱”有关。 就像他请来了最好的厨师和乐队给贺明风庆生,花了三天把大宅布置得犹如仙境,但是那一天贺明风并没有赴约。沈凉月正在为他的“紧急任务”担心时,却看见贺明风和军部的几个人在小酒馆里玩得不亦乐乎的照片,和他勾肩搭配笑得开怀的人,正是褚飞。 原来这就是贺明风的“紧急任务”。 原来他不需要香槟,只需要啤酒,他不需要沈凉月,只需要另一个人陪他度过生辰。 自鸣钟响了十二下,一场豪宴只剩下残羹冷炙和阑珊的乐声。沈凉月拿着一把剪刀漫步在锦绣的花团中,他亲手一根根剪断系着氢气球的细线,一个个写着“生日快乐”的气球飘在空中、越升越高。 “我来晚了,这里真漂亮。”贺明风从背后抱住沈凉月,亲昵地蹭了蹭他的头发,带着一身酒气醉醺醺地说:“凉月,谢谢你,对不起啊” 沈凉月没答话,他望着夜色中腾空飘起的氢气球,就像看着渐行渐远的贺明风。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抓,可飘忽的丝线从他指尖溜走,怎么也抓不住,只能眼睁睁地一任气球愈飞愈远。在那一刻,他似乎已经预料到他们的结局,这份婚约到了最后,他能得到的也不过是一句:“凉月,谢谢你,对不起啊” 那天晚上,沈凉月做了个梦。他梦见两个小孩手牵手在花园里玩闹,突然,大孩子甩开小孩子的手,头也不回的转身而去。那个被同伴留在原地的小孩哭得好惨,颤抖的小手向前徒然地伸着,眨眼间变成一只修长的成年人的手,凝成一个苍凉无望的手势。 玫瑰正在无声的凋残。 “刷啦”一声,沈凉月拉开了厚重的窗帘,明媚的阳光扑进堂皇的室内,为他周身都镀上一层光。他并没有如故事里的幽灵游魂,在灼热的阳光中灰飞烟灭,反而神情坚定、眼眸冷淡,傲然地站着,直面所有挑衅和宣战,大宅中反光的玻璃瞬间都变成了他的铠甲,甲光向日、无坚不摧。 在暗夜中溃烂的花瓣、簌簌颤抖的枝条,在黎明的光普照大地时,又变得美而静,仿佛永远盛开、不可侵犯。 “今天的天气不错。”沈凉月回过身,向永远能适时出现的管家点了点头,漫不经心地说:“那位先生还在等?” “是的,少爷。” 沈凉月摘下眼镜,轻笑道:“他如此诚心,我岂能失礼?” - - 苦等了三四个小时,褚飞终于走进了大宅。 “人们都说公爵府邸有帝星最美的玫瑰,”管家引着他走向花园,“我们都为此骄傲。” 在玫瑰花丛中,褚飞看见了端坐喝茶的沈凉月。也许大家说的不是花,而是人,在花枝掩映中,沈凉月比玫瑰更美。他在太阳下站了太久,身上的军服已被汗水浸湿,而沈凉月穿着精致的三件套,端起骨瓷茶杯闲适地喝着红茶,手指比瓷器还要细白。 此情此景已经足够任何一个omega自惭形秽,可褚飞知道自己不能退,他必须要争,如果不争就什么都没有。沈凉月拥有的太多了,只要他愿意,追求者必如过江之鲫,何必还要霸占着贺明风? “褚先生,早。” “公爵阁下,现在已经十一点半了,实在称不上早。”褚飞坐在沈凉月对面,一口喝干了杯中的茶,嗤笑道:“平民六七点钟就要起来奔生活啦。” “所以,褚先生是来为平民福利组织募捐的?” “ 不是。”褚飞被他噎了一句,瞧着沈凉月的神情还是淡淡的,难道他真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而来? “我是为贺少将的事来的。” 沈凉月放下茶杯,深黑的眼睛静静望向对面的omega。半晌后,他轻轻叹了口气,“名不正则言不顺,褚先生,我希望你之后说的每一句话,都经过深思熟虑。” 褚飞的脸霎时涨得通红,双拳不自觉地紧握、手心里都是冷汗,他已经来了,已经坐在这里,怎么能在这时候打退堂鼓?他要向沈凉月宣战,要主动维护自己的爱情!褚飞霍然抬起头,眼睛亮亮的,一字一字坚定地说:“希望你能放过贺少将,和他解除婚约!” “放过他”沈凉月觉得可悲又可笑,灵魂似乎飘在半空,冷眼俯视着这场闹剧,他听见自己冷静地问:“为什么?” “因为他不爱你。” “他爱不爱我,关你什么事?” 褚飞没答话,突然笑了起来,“你何必自欺欺人?” 沈凉月发现褚飞笑起来的时候,会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和一侧浅浅的酒窝,看上去十分鲜活可爱。原来贺明风喜欢的是这样的omega、这样的笑,沈凉月试着提起嘴角,也笑了笑,可他的眼睛暗沉沉的,没有一点笑意,这个表情更像是冷嘲。 “贺明风让你来和我说的?” “不是,”褚飞顿了顿道:“是我自己要来的,我希望这件事不要闹得太难堪,让他难做。你知难而退,成全我们,不好吗?” 知难而退!这话说得多好,沈凉月简直想鼓掌!原来褚飞也知道什么叫难堪——这样的会面难道还不够难堪?也许在他们看来,沈凉月的难堪不叫难堪,而叫成全。“你是以什么身份在和我说话呢?贺明风的同事、朋友、还是他的情人?”沈凉月冷冷地说:“我是他的未婚夫,你是他的什么人?” 褚飞一时被他问住,想了很久,才说:“我是他喜欢的人。” 悬在半空冷眼观瞧的灵魂再也漂浮不住,如同被泪雨浸透的云团猛地向下沉,拖着沈凉月的躯壳坠到冰冷黑暗的地狱里。 骨髓血液都冷透了,可沈凉月端坐的姿态竟仍然矜贵闲适,他的手止不住地发颤,但端起茶杯的时候又稳如磐石,他抿了一口热茶,无所谓地笑道:“喜欢是多虚无缥缈的事啊,他今天喜欢你,明天可能又会喜欢别人。” 褚飞瞪大眼睛,满脸不可置信,“ 没想到、我真是没想到,冷艳高贵的帝国之月也会死缠烂打!你什么都有,为什么就不能” “你不是上帝,没资格审判我应得多少。”沈凉月打断他,微微昂着头,“不是我的,我不抢;应我得的,我不让。” 褚飞无话可说,他满怀信心而来,现在却充满了挫败感,他看着沈凉月,就像看着一个无法攻破的城池。沈凉月不是头脑空空的贵族,不是柔弱守旧的omega,他优雅自矜地坐在那儿,岿然不动、固若金汤。 “褚先生,我希望你明白,你并没有资格坐在这儿和我谈贺明风。”沈凉月最后说,“如果他像你想的那样喜欢你,他自然会来找我解除婚约,给你一个名分。如果他没有 ” 他没再说下去,只向褚飞露出一个极美的微笑,“good day。” - - 褚飞有些恍惚的离开了花园,沈凉月之后的一整天,都坐在那里没有动。 情路偏狭,既然相逢于此,没有人能凭几句话就让沈凉月不战而退,他只有被坚执锐,凛然应战。这一场谈话,沈凉月看似游刃有余、大获全胜,其实从褚飞敢出现在这里开始,他就已经输了。 “真有意思”在盛开如火的玫瑰丛中,沈凉月望着天边的晚霞喃喃自语,很久后又道:“好没意思。” 第3章 忘却来时路 贺明风与几名军官谈笑着走进军部,他面容俊美、身量很高,挺括严整的制服勾勒出alpha宽肩窄腰的迷人身材,漂亮的肌肉线条流畅有力,像一头蓄势待发的优雅猎豹,光看着就让人心跳腿软,配上锃亮的军靴和雪白的手套,令他在一众不修边幅、虎背熊腰的军官中如玉树临风,行动间惹眼至极。 “长官好!”两名站岗的士兵收枪立正。 “卫兵,”贺明风脚步不停,向其中一人示意道:“跟我进来。” 办公室的门关上了,贺明风从制服口袋里掏出一块巧克力,抬手抛给跟在身后的人。 “嘿!”褚飞瞧见巧克力精美的包装,笑得露出两颗虎牙,“这个好贵的,是我最喜欢的口味!” 贺明风倚在办公桌上,回身笑望着狼吞虎咽的低阶士兵,他浅褐色的眼睛在凝眸注视时,总显得温柔又深情,“急什么?又没人和你抢。” 褚飞的脸慢慢涨红了,低着头腮帮子一鼓一鼓地嚼着巧克力,像一只贪吃的小松鼠,不好意思地说:“在孤儿院,不抢就没得吃我都习惯了。” “喏,擦擦嘴。”贺明风递给他一张纸巾,又安慰似的拍了拍褚飞的脑袋。 褚飞从未遇到过像贺明风一样的人,他们的生活本来就在两个世界。他曾经觉得alpha是世界上最惹人讨厌的生物,在贫民窟中,他的父母因为他不是alpha而抛弃了他,到了孤儿院,那些alpha又凭借健硕的体格和信息素压制,横行霸道、耀武扬威。alpha有什么好!他冒充alpha来参军,就是为了证明omega不比alpha差! 在这里,褚飞遇到了贺明风,对他幼稚的偏见和挑衅付之一笑、在发现他的秘密后缄默回护,天神一样强大、春光一样温柔的贺明风——褚飞刚刚摆脱了偏见,就飞速陷入了爱情。 “谢谢长官!”褚飞把用过的纸巾丢到垃圾桶里,向贺明风绽展出一个灿烂的笑。 “小家伙,你可真讨人喜欢。”贺明风忍不住用手指戳了戳他的酒窝,“买抑制剂的钱还够吗?想不想换一份薪水高的工作?” “当然!”褚飞使劲点了点头,低阶士兵微薄的收入常令他的生活开销捉襟见肘。 贺明风抽出一张申请表递给他,“那填一下吧。” “能申请什么职位?” “我的副官。” 褚飞猛地抬头看他,惊喜之情溢于言表,贺明风是军部最年轻的少将,这份工作不知有多少人梦寐以求,他有点结巴地说:“我我能、能行吗?” 贺明风双手环抱,笑道:“听说现在已经有三四十人递交了申请,三个月后有个考核,择优录取。其他人可都是正规军校毕业的,很多都是尉官,我可不会偏袒你,你有信心吗?” 褚飞把申请表捏出了几个皱褶,随后大声回答:“有!”他的眼睛亮得惊人。 贺明风喜欢褚飞的天真和勇敢,也欣赏他不服输的倔劲儿,褚飞就如同一只混在狼狗群里的小奶狗,努力想证明自己不比别人差。他伸手帮他整了整领口和肩章,鼓励道:“很好,我会帮你训练的。” 褚飞仰头凝望着他英气逼人的剑眉星目,真想不顾一切地扑进他怀里,如果没有沈凉月、如果这个alpha是他名正言顺的男朋友,那该有多好! - - 曼妙的钢琴声从六角形琴室飘散出来,四面落地的玻璃窗令这间屋子通透明媚,沈凉月坐在光影里弹琴,阳光把他的睫毛染成金色,似乎眨一眨就要落下簌簌的金粉。 屋里的另一个人站在画板前,嘴里叼着根没点燃的烟,白衬衫上沾满是五颜六色的颜料。画布上沈凉月弹琴的侧影已被炭笔勾勒出来,寥寥几笔已足够动人。在色彩斑斓的调色盘上,有一抹银色仿佛月色迷离、星河流动,沈凉月被称为“帝国之月”,是因为他的名字、他的容貌,更是因为他的发色,只有帝国王室的血脉才能有一定几率会传承这种美丽罕见的银发。 德彪西的《月光》在沈凉月指尖流淌,吴梦“啧”了一声,咬着烟嘴道:“我的画有名字了。” 沈凉月恍如未闻,一曲奏罢,他还坐在琴凳上,盯着自己的手指发呆。 “你今天也太配合了,但怎么感觉怪怪的?”吴梦微微皱着眉,沈凉月坐在那里犹如一座玉像,安静到没有生气。 “吴梦,”沈凉月忽然扭过头来,粲然一笑,“我笑起来好看吗?” “啪嗒”烟掉在了地上,吴梦默默拾起香烟别在耳朵上,讪讪地打趣道:“不用这么考验我吧?两个omega是没有前途的!” “有虎牙是不是更可爱些?”沈凉月眼眸低垂,“我也没有酒窝。” “不是,你还想长成什么样啊?”吴梦只觉得莫名其妙,“是不是在羞辱我?” 沈凉月半天没有说话,吴梦走过去拍了拍好友的肩,小声地说:“你到底怎么了?” “没事。”沈凉月深吸了口气,挺直脊背道:“继续吧。” 琴声一下午都没有停歇,直弹到沈凉月的手指开始痉挛抽搐,吴梦愕然地握住他冰凉的手,将他强行带离琴室,才算罢休。 - - 贺明风戴着护目镜和降噪耳罩,一手插兜一手持枪,他的白衬衫挽到手肘,露出漂亮结实的小臂。定点射击对他来说太过小儿科,只需要扣动扳机,每一枚子弹都正中红心。 “今天来晚了。”贺明风摘下耳罩,转头向褚飞笑道:“训练结果不错就膨胀了?” 褚飞抿着唇没看他,皱起的眉头和紧咬的牙关都显露出忿懑不平的模样。 贺明风觉得他好像一只愤愤磨牙的小狗,有点好笑地问:“怎么了?” “我被人举报了。” 贺明风很是讶异,虽然随着平权运动的兴起,对omega的职业限制理论上已经取缔,但军部招人的规矩仍是以alpha为主、辅以beta。褚飞的omega身份如果曝光,即使不至于像以前一样被刑拘,也极可能会将他调离一线部队,以前的努力全都付之东流。 贺明风沉吟片刻,“你觉得会是谁做的?” 褚飞脸上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你不知道是谁?” “是谁?”贺明风一头雾水。 “你还装傻!”褚飞倏然抬起头,大声道:“是沈凉月!是贵族老爷、公爵大人,你的未婚夫!” 贺明风哑然片刻,摇了摇头,“不可能,他不是这种人。他撞见我给你送抑制剂,已经是好几个月前的事了,要举报早就出事了。” 褚飞踢着地上不存在的石子,闷闷地说:“我前几天去找他了” “为什么?” 褚飞没回答他,只是执着又倔强地盯着贺明风,眼眶一点点开始发红。 贺明风也陷入沉默,他心慌意乱、无从指责。他知道褚飞喜欢他,他也对褚飞很感兴趣,所以他纵容、享受这份喜欢,可沈凉月又该怎么办?他真的要和沈凉月解除婚约吗? 贺明风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去看过沈凉月。他们小时候,分明分开一会儿就思念得不行,这个聪慧漂亮的弟弟,陪伴了贺明风的整个童年和少年时代。他给沈凉月读过的童话书,摞起来有半人高,沈凉月送他的东西,至今都被贺明风妥帖地收在保险柜里。 贺明风和沈凉月,真正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可惜乱花迷眼,忘却来时旧路,贺明风越跑越远,他面前有整个世界都在等着他去征服,alpha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别处,因为他知道沈凉月总在那里,等着他回去找他玩耍。 “我会解决这件事。”打靶场里的空气几乎凝滞,贺明风有点喘不过气来,思绪杂乱、心烦得厉害,他顾不上安慰褚飞,转身大步离去。 褚飞蹲在地上,眼泪流了满脸,他知道自己配不上贺明风,可是就这么被权势强压着被迫放弃,他真的是好不服气、好不甘心! 第4章 疑心生暗鬼 贺明风披着斗篷站在沈凉月家门前时,夜风飒飒、星月迷蒙。 他走进大宅中,边角飞扬的下摆带起几缕潇洒的风,“凉月是不是已经睡了?我明天再来吧。” 老管家熟稔地为他解下外衣,笑眯眯地说:“贺少爷上楼去吧,少爷在寝室等你。” 帝国之月的卧房,是多少alpha梦寐向往的所在,贺明风的心跳漏了一拍。以前他们年幼,也曾有过玩累了睡在一个床上的光景,可沈凉月成年后,他就再没有踏进过他的寝室。 他离开帝星的时候,沈凉月才十四岁,两人之间感情很深,却也说不清是不是爱情。在贺明风眼里,无论沈凉月现在的模样有多么美,都还是那个追着他叫哥哥的短腿糯米团子。沈凉月自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要贺明风亲眼看见,他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富有魅力的omega,他要贺明风用alpha看omega的眼神望向他,不再把他当成什么“弟弟”。 有时候,爱情就是一场残酷的战争,参与者各凭本事、厮杀角逐。现在,对方已经欺上门来,这种时候,沈凉月虽不想、不屑,但也不得不用些技巧手腕。他爱着贺明风,他也要守护自己的婚约和爱情。 卧室的门被人敲响,沈凉月放下书本,从容地说:“请进。” 贺明风推开门,他看见沈凉月穿着睡袍靠在床头,深黑的眉目衬在雪白的肌肤上,分外鲜明漂亮、顾盼生辉,让人不敢逼视。沈凉月臂弯里搂着一只雪白的猫咪,垂坠的丝绸包裹着他年轻柔韧的身体,睡袍下摆隐约能看见光洁的小腿和赤/裸的足,omega浅淡的信息素扑面而来,怡人又诱惑。 “明风,你来了。”沈凉月已经很久都不叫他哥哥,“明风”两个字从omega舌尖柔软的吐出来,是在呼唤和他相宜相配的伴侣。 过了好一会儿,贺明风才从门外走了进来,他的脚步放得很轻,似乎是怕吵醒沉睡的花和虚幻的梦。 “雪球也在,”贺明风拉过雕花矮凳坐在床头,清了清有些发干的嗓子,摸着猫咪油光水滑的皮毛道:“你将它养的真好,我记得送你的时候,它只有巴掌大点。” “十几年了,你现在的巴掌可比它当时大多了。”沈凉月笑了笑,又道:“前些日子兽医说雪球得了老年病,我有点担心。” “别担心,它会好好的。”贺明风挠了挠雪球的下巴,舒服得它喵喵直叫,打起可爱的小呼噜。 “嗯,”沈凉月目光如水,看着贺明风道:“找我有事吗?” “没什么事,只是很久没见,很想来看看你。”贺明风差点脱口而出很想你,他们彼此熟悉,气氛实在太好,每个毛孔都很放松,却又有什么越缠越紧、暧昧朦胧。他有些不敢直视沈凉月的眼睛,目光四下乱飘,忽而瞥见床头柜上的书,“这本书你还留着?” 那是一本精装版的《小王子》,是贺明风送给沈凉月的生日礼物。 “当然留着,”沈凉月将书递给贺明风,“像小时候一样,再给我读一段吧。” 贺明风惊喜又诧异,书册被保存的很好,几乎看不出岁月的痕迹,他翻开其中一页,流利地读道:“我们是不记载花卉的。地理学家说。” “这是为什么?花是最美丽的东西。” “因为花卉是转瞬即逝的。” “转瞬即逝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有很快就会消失的危险。” “我的花是很快就会消失的吗?” “那当然。” “小王子自言自语地说:我的花是转瞬即逝的,而且他只有四根刺来防御外侮!可我还把他独自留在家里!” 贺明风的声音和他少年时不同,低沉而富有磁性,熟悉的故事钻入耳道、镌刻在心上,沈凉月像喝了被时光酿成的最醇美的酒,生出醺醺然的醉意。空气中有下雨的味道,那是贺明风散溢出来的信息素 ,细雨拥着玫瑰、迷蒙静好,他们抚摸猫咪的手指碰在一起,相触的皮肤突然变得火烧火燎,脑海中呼啦啦迸出漫天的花火。贺明风鬼使神差地握住他的手,珍而重之地垂头吻了一下沈凉月白皙的手背。 读书声戛然而止,贺明风如梦方醒,沈凉月的银发在灯光下笼着一层光晕,沉静的眼睛犹似浸水的黑琉璃珠,眼角斜飞上挑的弧度,恍如最温柔的吴钩,只一眼、便要人命。贺明风终于知道,自己方才为什么不敢看他的眼睛,沈凉月再不是青涩稚嫩的漂亮孩童,他如今的魅力令alpha手足无措、心惊胆颤。 “我得走了,”贺明风心如火烧、坐立难安,“我真的得走了。” 沈凉月仍不说话,只看着他,而后缓缓闭上了眼睛。贺明风不自觉地握紧双拳,紧绷的衬衫下漂亮结实的胸肌起起伏伏,他喉头滚动,咬着牙俯过身去,滚烫的唇落向等待被亲吻的沈凉月。 他吻了他的额头。 他只吻了他的额头。 如同他们小时候互道晚安,如同哥哥亲吻弟弟,这并不是一个情人间爱欲交缠的吻。 恍惚朦胧中,贺明风听见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 方才的温馨旖旎随着玫瑰的甜香一起消失了,满室只余下默默无言。雪球似乎也受不了变得诡异莫名的氛围,站起来悄悄地跳下了床。 今晚所有的美妙都倏忽而逝,贺明风不明就里、满怀遗憾,天知道他用了多大的自制力才控制住了几欲脱轨的行为。他急于打破这样尴尬的沉默,焦躁地随口说:“对了,小飞来找过你?” 沈凉月的心被潮湿冰冷的雨浇了个透,他疲惫地向后一靠,低低“嗯”了一声。果然啊,贺明风已经有了“小飞”,所以不肯吻他。 “他他 ”贺明风想要解释几句他和褚飞的关系,但又不知从何说起,只有顾左右而言他:“他的omega身份被人举报了。” 沈凉月猛地挺直脊背,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说:“你怀疑是我做的?!” “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 沈凉月苦笑着打断他:“你们也太看低我。如果我想让他消失,他那天就不可能从这儿走出去。或许,我真的应该早早就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似乎累到极处。 沈凉月又闻到玫瑰腐烂的味道,贺明风还想说什么,沈凉月已经摇铃唤来管家,“你走吧,我想休息了。”他背对贺明风,把自己紧紧裹在了被子里。 脚步声渐行渐远,他们之间竟连信任都变得稀薄。爱是独占、是嫉妒、是不该出现第三个人的,他们之间所有的一切都因此失去了平衡,疑心暗鬼、情似魔障,最后只有伤己伤人。 喜欢是多么虚无缥缈的东西,也许明天他就会喜欢我,会像我爱他一样的爱我,谁敢说没有这种可能呢?沈凉月曾这么想。可又一次面对希望后的失望,美满后的破碎,孤衾冷枕、满目荒凉,沈凉月唯有将那本童话书抱在怀里,仿佛这是他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他知道贺明风对他不是没有感情,但那大约真的不是爱情,也永远不会变成爱情。 由来好梦最易醒,无论他多么努力,他的心上人爱的仍是别人。 第5章 有恃便无恐 “哥,褚飞的事我已经搞定了啊,跟你说一声。” “行啊,”贺明风用肩膀夹着电话,侧头点了根烟,“你小子什么时候这么热心了?” “信息情报科的头儿是我同学,他说这也不是什么大事,现在这类情况都是不举不纠,他那儿把举报压下来,只要不出什么问题,黑不提白不提也就完了。”贺知节笑着说:“我就欣赏这样的omega,自强、带劲,比那些惺惺作态、弱不禁风的强多了!” 贺明风吐出一口烟,打趣道:“贺议员,你还真是平权运动的先锋,你说说你一个alpha,怎么就为omega的权益奋斗终身了呢?” “我讨厌腐朽陈旧的一切。” “得,谢了,这次算我欠你个人情。”贺明风挂了电话,他这个堂弟总不按常理出牌,每每在公众场合大谈反贵族和三性平权的议案,混不顾他家的贵族头衔和他自己的alpha身份,是个激进的改革派。 “事情解决了。”贺明风摁灭了香烟用通讯器编辑信息,想了想又追了一条,“好好训练,放心。” “真的真的真的?”q版小狗头像瞬间闪烁起来,“你在哪儿?办公室吗?我来啦!” 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他的欣喜兴奋,贺明风不由也笑了起来,办公室的门被人“嘭”地推开,褚飞跑得太急,像一颗炮弹似的一头撞进贺明风怀里。 “多大人了,还冒冒失失的。”贺明风揉了一把他扎手的头发。 褚飞傻笑着抬起头,圆圆的眼睛闪着两簇小火苗,贺明风觉得他可爱又好笑,这个表情跟他头像上星星眼的小狗一模一样。 “你们”半敞的门外,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吴梦穿着一件卡其色的薄风衣站在楼道里,总是慵懒半眯的眼睛瞪得老大,愣愣看向抱在一起的两个人。 贺明风也有点吃惊,吴梦是沈凉月的朋友,和他并不熟识,不过点头之交而已,“吴梦?稀客啊,你怎么来了?” 吴梦没说话,径自走进了办公室,他只瞥了贺明风一眼,就盯住站到一边的褚飞猛瞧。他绕着褚飞走了一圈,忽然道:“你笑一下。” “什么、什么意思?” 吴梦又不说话了,他是养尊处优的小公子,身上自有一股颐指气使的劲儿,褚飞下意识地勉强笑了笑,吴梦果不其然的看到了他的虎牙和酒窝。 “哈哈!”吴梦尖利短促地笑了一声,使劲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诶呦喂,这可太有意思了!” 他倏然转向贺明风,伸出三个手指晃了晃道:“这是几?” 贺明风皱了皱眉,没搭理他,只问:“你找我有事?” “你先回答我,这是几?” 贺明风不知所谓,无奈道:“三。” “不瞎啊!这不是不瞎吗!”吴梦收起两根手指,单把中指怼到贺明风眼前,又问:“那这个呢?” “吴梦!”贺明风拨开他的手,“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能有什么意思?甭后悔就完了呗。”吴梦转身就走,再没说一句话。 褚飞看着他的背影,诧异道:“他是谁啊?” “别理他,”贺明风又掏出一支烟,点了半天也没点着,他不耐烦地把香烟掰断扔进垃圾桶里,“搞艺术的,都他妈有点神经质。” “那你现在有空去指导我训练吗?” “走。”贺明风拎起军装外套甩在肩上,“达标的话,带你去骑马。” 褚飞高兴得蹦了起来,他的快乐总是很简单。贺明风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毫无压力、轻松自在,在认识更久的沈凉月面前,反而束手束脚。 - - 多奇怪啊,他们小时候是那么亲密无间、好得像是一个人,长大了却开始疏离冷淡。自从沈凉月成年后,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变得十分怪异,沈凉月的头发总是梳得精致整齐,贺明风不能再像那时一样随手揉乱他柔软的头发,他衣装楚楚、气质超然,贺明风无法再抱着他不松手,或者背着他四处乱跑。贺明风认为这些幼稚的行为对现在的沈凉月来说,太过冒犯、甚至有点亵渎。 为什么会是这样?也许是性格的原因,也许是婚约的压力,也许比起情人沈凉月更像他的弟弟,贺明风没想通。alpha向来不擅长解决这些细腻的感情问题,他们喜欢开拓和征服,总是对新鲜的东西更感兴趣。他不想去想纠缠复杂的东西,贺明风在褚飞身上寻觅到失去的亲密感,更享受褚飞对他的依赖和崇拜,他知道自己挺喜欢褚飞的,这就够了。 至于对沈凉月的感情,他无法定义,一时也找不到答案,只有抛诸脑后。反正,他和褚飞也没什么实质性的越轨行为;反正,沈凉月从出生开始就和他绑在一起,总在那里等他的;反正,他们还有一纸婚约,终归是有恃无恐。 第6章 恋爱或怜爱 马场上欢声喧哗,场地里正在进行一场比赛,十几匹骏马扬蹄奔驰,为首的是一名白衣骑手,他的骑姿飘逸优雅,坐下的黑马跑起来更是风驰电掣,远远把其他人甩在身后。 白衣骑手在如雷的欢呼中冲过终点,他摘下头上的护具勒马回首,甩了甩微微汗湿的银发,高高地昂着头。沈凉月穿着合身的骑马装和及膝的马靴,更显得腰细腿长,人物惊艳、马匹神骏,看上去那么矜贵、那么漂亮。 “可以啊,宝刀未老,omega组的第一名!”吴梦使劲吹了一声口哨,兴奋地跑过来替他牵马。他们走过看台,手绢落了一地,人们火热的目光紧盯着马上骄傲耀眼的omega,求神祷告、期盼着他回眸一顾,可沈凉月就那么目不斜视地从他们身前走了过去。 吴梦觉得沈凉月就像天鹅戏水一样,高傲地游过崇拜者,好像对周围因他而造成的绝望和凄惨浑然不觉。 “你”吴梦回过头,刚想调侃几句,就看见沈凉月望着前方脸色煞白,哪儿还有半分比赛时的意气风发? 在看台后的沙土地上,贺明风和褚飞同骑在一匹白马上,两个人笑得开心至极。 方才的胜利和欢呼,一瞬间变得很讽刺。这里没有赛场的喧哗,只有寥寥几名初学者在谨慎的试骑,如果沈凉月能够选择,他也想和贺明风在这里一起骑马,享受他的呵护与珍惜,感觉到他温暖结实的胸膛熨帖地暖着自己的后背,远胜过赛场上那些虚无的热闹。 惊艳全场又如何?万众欢呼又如何?他的爱人眼里没有他。 他们的马术老师是一个人,甚至坐下的马都是一对儿,可是坐在贺明风马上的人,不是他。贺明风那双温柔多情的浅褐色的眼眸,只看见褚飞灿烂俏皮的笑靥,看不到沈凉月得胜的骄傲,也看不到他孤寂的落寞。 “我靠!”吴梦忿忿不平,牵着沈凉月的马横冲直撞地杀了过去。 “凉月,”贺明风笑容一滞,勒住马缰道:“这么巧。” 沈凉月还没说话,吴梦已经抢先呛声:“是啊,真是巧得很,这两次巧得小爷我的眼睛都要瞎了!” 褚飞抿着唇,目光灼灼地盯着沈凉月,似乎想看清这次偶遇到底是精心计划还是巧合。贺明风翻身下马,绕过向他翻白眼的吴梦走到沈凉月身边,低声问:“你来马场,怎么不叫我?” “你也没有叫我啊。”沈凉月勉强一笑,“军部的工作繁重,你总是很忙的。”忙到没时间来看我,忙到一直守着他。 贺明风心生愧疚,他想起小时候常常和沈凉月同来马场骑马,一开始沈凉月身量尚小,他就把他抱到马背上、带着他骑,后来沈凉月有了自己的马,他们便并辔而行,围着马场一圈又一圈地巡游,直到夕阳西下。踏着晚霞,马蹄声伴着欢笑,那段日子是多么快活,令他现在想起来,嘴角都止不住地上扬。 想到这儿,贺明风竟有点恍惚,他刚才和褚飞一起骑马,觉得很是高兴快活,这到底是因为褚飞、还是童年的记忆?他一听到马蹄声,总会想起有个又轻又软的身子靠在他怀里的感觉,还有风吹铃动般的笑声,一边笑一边一叠声地叫他“哥哥”。 “明风,”沈凉月望着他道:“你还记得我们以前一起骑马的事吗?” “当然。” “不,你不记得了。”你不记得曾经说过,你身前的这个位置是我独有的,你让别人坐在你怀里,骑在我送你的马上。 沈凉月垂眸凝视他的目光,怅惘又忧伤,贺明风心如针扎,忍不住向他伸出手,想把沈凉月紧紧抱在怀里。 正在这时,只听一声马嘶,有个初学者的马被人惊扰,突然发狂。沙土地上的马匹都被吓了一跳,沈凉月的黑马人立而起,他慌忙压低身体、夹紧马腹,才没有被从马背上甩脱下来。 “小飞!”在一片尖叫混乱、尘土飞扬中,他听见贺明风大喊,向褚飞那边急跑过去。 褚飞抱着胳膊跌在地上,整个人狼狈不堪,“你怎么样?”贺明风急急地问。 “骨头应该没断。”褚飞惊魂未定,没受伤的手紧紧抱住贺明风的脖子。 “凉月,我先送他去医院!”贺明风没等他回答,已头也不回的抱着褚飞跑远了。 “吓死我了幸好你没事!”吴梦拍了拍心口,又摸着贺明风白马的皮毛幸灾乐祸地夸奖:“宝贝好样的!” 被帝星的omega们评选为“最想被他拥抱”的怀抱究竟是什么样的?沈凉月也想知道。他望着贺明风离去的背影,在剧烈的疼痛中,蓦地恍然大悟,他突然悟到自己为什么输得这么惨。怜爱和恋爱,是多相似的两个词,说话时不仔细听都分辨不出差别。 褚飞受伤,而他还稳稳的坐在马背上,贺明风自然对伤者更加关怀;褚飞是贫民孤儿,他是贵族公爵,所以贺明风觉得褚飞更加需要照顾。人们心里的情感天平总是偏向弱者,沈凉月看上去什么都有,也就不需要特别关心。 可他只是看上去没事罢了。 “吴梦,”沈凉月轻轻的叫了好友一声,平静地说:“我的脚腕好像扭到了。” “我的天,你怎么不早说!”吴梦手忙脚乱地把沈凉月卡在马蹬上的左脚挪出来,又扶着他下了马,脚腕肿得厉害,靴子已然脱不下来。 “你刚才就让他那么走了!那个谁伤的是手,都有人抱,我可抱不动你!”吴梦又急又气、满心不甘,突然转身向看台跑了两步,大喊道:“我的朋友需要帮助,有没有英俊年轻身材强壮八块腹肌的alpha过来帮帮忙!” 话音刚落,沈凉月身边就呼啦啦围上了一圈人,alpha躁动杂乱的信息素扑面而来,很多人都在说:“我是不是有这个荣幸” 沈凉月连头都开始痛,他把手臂搭在吴梦肩上,连连婉拒:“抱歉,我不需要。”沈凉月冷淡的拒绝不知令多少人心碎,可谁又知道,他的心早就被人碾成了粉末? “哼!贺明风就是个蠢货,你干嘛还为他守身如玉啊?只要你想,什么样的alpha找不到?”吴梦虽然气鼓鼓地抱怨,但双手还是稳稳地扶着沈凉月,“我真的不懂,刚才你为什么一声不吭!” 两个人极慢地向外挪动,直到走出马场,沈凉月才用极轻的声音喃喃地说:“我不敢,吴梦。我不敢说。” “为什么?” “因为他可能,不会选我。” 沈凉月还没怎样,吴梦的眼圈已经先红了。美丽骄傲的天鹅生怕自己输给丑小鸭,所以宁愿默默忍受疼痛,也咬紧牙关不肯出声。他在维护自己的尊严,也在维护自己的感情,因为如果贺明风没有选他,那他就再也找不到借口继续等他,他们两个人就会在今天彻底结束。 沈凉月还舍不得和贺明风一刀两断,所以宁愿受苦,也不愿冒险。 原来天鹅在爱情中,也会卑微入泥土,也会彷徨神伤,爱情怎么会把人变得这么蠢? 第7章 温柔的假象 若不是贺钧扬言要派一个班的士兵去把他押回来,贺明风是绝不会踏进贺家老宅一步的,这里有他最惨痛不堪的记忆。 父子俩沉默地用餐,坐在长长的餐桌两端,仿佛隔着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贺钧用擦巾擦了擦嘴,沉声道:“你现在住在哪儿?回帝星这么久了,也不知道回家看看!” “家?你的家恐怕也不在这儿吧。”贺明风冷笑几声,这处宅院空荡寂寥、毫无人气,连说话都有回声,哪儿还像个家? 贺钧眉头紧皱,无视他的冷嘲热讽,“你和沈凉月最近关系如何?” “还能怎么样?就那样吧。” “帝星的贵族omega成年后,大都会在湖畔区准备一桩林间别墅,用来度过发情期。”贺钧将手边的钥匙扔给贺明风,“我帮你买好了,去送给他吧。” 贺明风并没有伸手去接,任那枚银钥匙“啪嗒”一声落在桌子上,“不用,我的omega,我自己会帮他准备。” 贺钧冷哼一声,又问:“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完婚?” “这与你无关。”贺明风放下刀叉,直视着他的父亲,一字一字地说:“在结婚前,我会好好考虑清楚,我只会与我深爱的人厮守。一旦走进婚姻,我就会对我的伴侣,永远忠诚。如果我做不到,我绝不会娶他,那只会让他终身痛苦。” 贺钧放下红酒杯,半晌后叹息道:“好几年了,你还没放下。” “放下?!我的母亲死得不明不白,你让我放下!”贺明风突然站起来,沉重的椅子和地板摩擦出刺耳的声响,他指着那条长长的楼梯,怒吼道:“她倒在哪儿,嗯?这里吗?还是那儿!” 贺钧冷漠地说:“我说过,她是自己跌倒的。” “那她为什么会跌倒?”他盯着父亲,恶狠狠地一字一字道:“因为你把那个omega带回‘家’,和她在女主人的卧室里偷情!” 他双眼通红,向后拢着的头发散落了几缕搭在额前,显得有点狼狈,也令他更像当年那个无助的少年。贺明风永远忘不了十七岁的那一天,他从沈凉月家里回来,满心雀跃的上楼去找母亲,却被人告知她得了急病。空气里有散不去的血腥味,掺杂着陌生omega甜腻的信息素味道。 “你告诉我她得了急病,连最后一面也不让我见她。”一夜之间,贺明风就失去了母亲,他好像陷入了一个不会醒来的噩梦,直到半年之后,贺钧带着一个温顺的omega踏入贺家大门。 贺明风掀了桌子,指着端然而坐的父亲道:“你还敢带着那个女人过来,问我要不要她做我的母亲!可我记得她信息素的味道,甜到让人恶心!” “你放肆!”贺钧拍案而起,父子俩剑拔弩张、两股极强的alpha信息素在空中对撞。 “怎么,还想像那年一样,因为我推了她,就打断我的腿?”贺明风的信息素凝成暴风骤雨,整个宅院好像都被乌云笼罩,倾盆大雨劈头盖脸地落下来、似有实物。贺钧脸上满是骇然之色,他竟被儿子的信息素压制着又坐回座椅,出了一身的冷汗,年轻的雄狮咆哮着战胜了老狮王,这已不再是贺钧的时代。 “可惜,你已经不能逼我做任何事,你已经做不到了,父亲。”最后两个字,贺明风说得咬牙切齿,发现真相后,贺明风毅然放弃了帝星第一学府递来的橄榄枝,考取了条件最艰苦的边塞军校。四年封闭的军校生活,他付出了数倍于他人的努力和汗水,以学生的身份参与实战,他的每一份功勋都是靠自己的双手挣来的,和他位列五大上将、位高权重的将军父亲无关。 贺钧脸色惨然,贺明风俊美冷漠的脸在水晶灯下耀眼如同新生的神祇。他再不是那个趴在他膝上唱歌的男孩,也不是那个只能无力痛哭的少年,他的儿子在自我放逐般的边塞生活中,已经成为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一个英武强大的alpha。 而贺明风永远不会原谅他,对婚姻的背叛和满地的鲜血是他们父子永远不能互相谅解的心结。 贺钧并不爱自己的妻子,那场婚姻只是一场无关爱情的政治联盟。他的妻子是世家大族之女,是沈凉月母亲的闺中密友,也是她们一拍即合,定下了贺明风与沈凉月的婚约。可贺钧爱的,从来就是另一个人,无论他的妻子是如何的温柔美丽,又为他生下了如此优秀的儿子,他都不为所动。 贺明风将他母亲的悲剧,归罪于联姻的原罪和他父亲对婚姻的不忠,因此贺明风努力地不想像他父亲一样,他下意识地抗拒婚约的束缚,并暗暗发誓要对自己以后的伴侣永远忠诚。 他以为自己这么做,是负责任、是深思熟虑、是谨慎的选择,是与他父亲截然不同,可惜,子肖其父,在贺明风完全没意识到地方,他其实和贺钧一样凉薄又偏执。他的凉薄被温柔的假象包裹着,比他父亲的残忍冷漠,更加伤人百倍。 - - “这两幅画,哪幅更好?” 沈凉月定定看了吴梦一眼,才道:“一幅是大师作品,一幅是随手涂鸦,有可比性吗?” “如果有人就是觉得涂鸦更好看,是大师的错吗?”吴梦意有所指地说:“是他自己不识好歹、审美低下!” 沈凉月看着画册,很久都没有说话,他的踝骨轻微骨裂,已经打了十几天石膏。 “可人和绘画不一样,”沈凉月轻声道:“你怎么知道谁是大师作品?谁是随手涂鸦?” “所以这世界上,需要我这样懂得欣赏的艺术家!”吴梦挑起沈凉月的下巴,让阳光勾勒出他秀丽的侧影,“从审美上看,你毋庸置疑是大师作品。我可是专业的,你不信我么?” 沈凉月笑着握住他的手,“吴梦,你真是个好朋友。” “因为你值得!”吴梦拍了拍他的手背,又义愤填膺地说:“贺明风的脑子进了水,他不珍惜你,不是瞎了就是傻了!” “他不瞎也不傻,他只是不爱我。” “要不然,我去求我老爸,把那个人调离军部?” “何必多此一举?”沈凉月摇头道:“他离开了四年,回来后好像和我总隔着些什么。也许是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又或者是我长大后他难以界定对我的感情,也可能是家族和婚约给了他太大压力。” 他顿了顿,叹息般地说:“他不爱我,就算没有褚飞,也会有其他人。” “凉月,你太理智了,清醒得让人心疼。”吴梦也忍不住叹气,“作为朋友,我宁愿这种时候你在我面前痛哭一场。” “如果足够理智,就该知道世界上有些东西是不能用理智分析的。”沈凉月敛眸垂目,低低道:“涂鸦有什么不好呢?只要他喜欢,那就是世界上最独一无二、最珍贵美丽的画 我给他选择的权力。” “所以你打算什么都不做?这么看着他们越走越近?贺明风在消耗你们的感情,你也在消耗你自己!” “尽人事、听天命罢了,我会争取,可爱情毕竟是两个人的事,一厢情愿是无用的。等我们的情分耗光了,我就会离开他。” 吴梦看着他沉静深邃的眼眸,深觉自己光长年龄、不长智慧,白白比沈凉月虚长几岁,却远没有他这样镇定成熟,无奈摊手道:“行吧,你根本就不需要我帮你出主意,全安排得明明白白 你看我们这些凡人的时候,是不是好像在看一群傻子?” “不,”沈凉月微微一笑,缓缓地说:“我照镜子的时候,才是在看傻子。” 即使什么道理都明白,也很难过好这一生。有时候,真的是不如不知、难得糊涂,总胜过眼睁睁地看着一腔心事化为泡影,自虐般的一次次品尝失望和心痛,却无能为力。 第8章 湖畔小别墅 贺明风买了下了一幢林间别墅,从窗户望出去,就能看见波光粼粼的湖面。湖畔区私密奢华,偌大的林区只有不到一百间小别墅,彼此隔得极远,令每个住户都能独享一片天地。离湖畔越近的别墅标价越贵,贺明风为此不惜重金,如果不是最好的屋子,配不上沈凉月的身份,更配不上沈凉月这个人。 他还特意让人移栽了满院火红的玫瑰花,连铁艺的栏杆上都攀满了玫瑰藤蔓,浓绿深红、艳丽张扬。贺明风围着别墅转了一圈,满意地点点头,这是一件勉强配得上沈凉月的礼物。 在他心里,沈凉月不像褚飞,一块巧克力就能轻易讨好。贺明风小时候也曾送过沈凉月草编的蚂蚱或者狗尾巴草做成的戒指,沈凉月其实都很喜欢,他会被假蚂蚱吓得大叫,钻到贺明风怀里,也会戴着草戒指脸色飞红、咯咯地笑,他什么都有,反而并不注重礼物的贵重与否,更在乎的是心意。可现在,那些小玩意儿贺明风再也拿不出手,沈凉月的追求者们个个出手大方,他这个未婚夫岂能被比下去?更何况,矜贵的帝国之月就应该用最好的东西。 他兴冲冲地从湖区赶向沈凉月家,迫不及待地想把玫瑰小屋的钥匙送到它的主人手上,就像幼时捧着母亲做的蛋糕,期待与最好的玩伴一起分享这份甜蜜和快乐。 - - 下午两点,沈凉月倚在软垫上,留声机里放着华尔兹,雪白的猫咪趴在他的膝上打盹。半旧的黑胶唱片机有一种特殊的音质,高音不刺耳、低音更圆润,隽永而富有韵味,这种有点噪杂的模糊音色很难形容,沈凉月喜欢称之为“时光的声音”。阳光斜照在落地窗上,树影摇曳、光点斑驳,这是典型的贵族omega的午后时光,优雅悠闲,沉静得令时间都舒缓下来。 右脚轻轻点地打着节拍,这首圆舞曲正是在他成人礼上和贺明风共舞的那一支。那时候,沈凉月一个人站在舞池边缘,如同一只雪白神秘的独角兽、或是戴着水晶王冠的白天鹅,以狩猎为天性的alpha们就像森林中的猎人,在不远处握着弓矢逡巡窥探。 沈凉月敛着眼眸,不与任何人眸光相接,在声色繁华中也仿佛遗世独立。不知等了多久,可能只是展眼一瞬,又或已错过了千万次花开,高挑俊美的贺明风终于越众而出。一时间,所有人都被他抛在身后,他并不是传统意义上壮硕雄健的alpha,却以身躯阻挡住了整个世界,令沈凉月再也看不见其他人。 “我还以为你已经忘了。”沈凉月缓缓把手放在贺明风掌心里,指尖像月光一样微凉。 “忘了什么?” “忘了你曾答应过,会陪我跳成年礼上的第一支舞。” 贺明风沉默了半晌,才道:“我没想到你还记得。” 何止记得?他一直都在等他!沈凉月凑在贺明风耳边,轻笑着说:“放心吧,我不会再像小时候一样,总踩中你的脚。” 在贺明风温柔宠溺的笑意中,沈凉月似乎看见两个孩子,搂抱着在露台上一圈又一圈笨拙的旋转,失足跌倒后,就叠在一起放声大笑。 时光伴着乐声一转,童年一去不返,他们一眨眼都长大了。 贺明风推门而入的时候,曲子刚好放完,唱机跳了针,沈凉月望着他向自己走过来,竟有些不知今夕何夕的恍惚。 “怎么回事!”贺明风看见他左腿上的石膏,诧异道:“什么时候伤的?” 沈凉月直到贺明风蹲在他身前,才犹如梦醒,“崴脚而已,医生包得太夸张了。” “怎么这样不小心?”贺明风皱着眉摸了摸冷硬的石膏,把雪球抱在怀里席地而坐,“别让它压着,血气不流通,伤好得慢还疼不疼?”他知道沈凉月从小怕疼,小时候摔倒了磕破点皮,都要他抱着安慰好一会儿,甚至还要哄着说“痛痛飞飞”。 沈凉月失笑道:“早不疼了,你还把我当小孩子呀。” 贺明风抬头看向沈凉月,他真希望沈凉月永远都是小孩子,依赖他、崇拜他、被他保护,可惜美丽而遥远的帝国之月似乎已不再需要这些,只要沈凉月一句话,就不知道有多少人愿为他赴汤蹈火。长大的沈凉月辉光万千、难以掩藏,清寒的月色照耀世人,再不独属于他,这让贺明风心里空落落的,有一种说不出的失望和惆怅。 “我有份礼物给你。”贺明风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信封。 信封里有一张写着地址的精致卡片和一把镀银钥匙,沈凉月惊喜地握着那把钥匙,脸颊和手心都开始发热。帝星的贵族omega向来有在湖畔区准备别墅度过发情期的传统,只不过沈凉月懒与人共,并不准备去凑这个热闹。他的家族私产万千,沈凉月名下甚至拥有几颗星球的独立产权,若想图清净,又何必去湖畔区? 但这别墅是贺明风送的,那意义就大大不同,他实在没想到贺明风会考虑omega发情期的需要,这是不是个隐晦的暗示?他是不是想和沈凉月一起度过发情期? omega成年后不久便会迎来第一次发情热,沈凉月幼时身体不好,发情期来的也比别人晚,可他感觉得到,那一天就快来了。他身体里好像涌动着丰沛的汁水,alpha的信息素仿佛能点燃四肢百骸的暗火,他亟待解脱、亟待燃烧,用抑制剂把这股冲动生生压抑下去,是很痛苦的事。如果他的未婚夫肯陪伴他,那么这种痛苦就会变成甘美甜蜜的融合,使他们都得到无上的快乐。 “喜欢么?” “当然。”沈凉月的眼睛里蒙上一层水光,柔声说:“谢谢你,明风。”他们的情分到底什么时候会耗尽?沈凉月不知道,他只知道,还不是现在、暂时还不是现在。他还依然幻想着能和贺明风相爱相伴、云雨缠绵,他们之间的信息素契合度高达90,也许贺明风会因为他的身体而爱上他的灵魂,alpha和omega命中注定互相吸引、两者的结合是天赐的机缘,可能发情期后,一切都会不同呢? 四目相望,贺明风因沈凉月眸中的柔光而心旌摇荡,他的脸竟也有点发红,像一个在老师面前手足无措的笨学生一样,故意偏开视线。他用大手拨弄着雪球颈上的铃铛,止不住地胡思乱想:omega抱起来的感觉,是不是和猫咪一样柔韧轻软?他小时候在宠物店看见雪球,就觉得这只血统高贵的漂亮白猫,和沈凉月好像 贺明风把脸埋在猫咪柔软的肚子上狠狠吸了两口,低低道:“干嘛和我客气,你喜欢就好。” 第9章 悲伤圆舞曲 沈凉月收到一张邀请函,是世交家举办的社交舞会,主人好说歹说、磨破了嘴皮,请沈凉月一定要出席,他实在无法推脱,只有答应。 左脚还没有好彻底,可沈凉月是绝不会打着石膏出现在众人面前的。他让家庭医师提前拆了石膏,换上精致的西装,选了一根优雅的手杖,姿容秀逸、翩然赴约。 “我就不进宴会厅了,一会儿上楼和世伯说说话,你不用费心招呼。”手杖分担了一部分脚腕的压力,没人看得出沈凉月脚上还有伤,主人家簇拥着他穿过大厅外的走廊,沈凉月的眼睛无意向厅中一瞥,脚步忽然停顿。 周围人说笑寒暄的声音如潮水般退去,他看见贺明风站在舞池的一角,大手搭在褚飞腰上,褚飞的手紧紧扣着贺明风的肩。想来是贺明风也收到了邀请,但他并没有去请沈凉月作舞伴,直接带了褚飞来。褚飞身上的西装是沈凉月常穿的牌子,价格不菲、全是订制,估计也是贺明风提前准备好的,褚飞收到西装时一定很惊喜吧,就像沈凉月收到别墅的钥匙时一样。 沈凉月以前听人说过,某个富豪是如何在妻子和情人间周旋制衡的,他若要送一个包给情人,必定会同时向妻子献上一条钻石项链。原来那枚镀银钥匙是个“安慰奖”,这样看来,贺明风的出手,可比这位富豪大方多了。 很多人都在暗中看着他们,有些人认识贺明风,还在疑惑沈凉月怎么没有来,贺明风身边的这个人又是谁。褚飞看上去并不会跳舞,两个人摇摇晃晃、踩来踩去,跳得差劲极了,但却笑成一团,时不时低语几句,混不顾别人窥探的眼光。 沈凉月如坠冰窖、手足冰凉,他深深吸了口气,手杖抵在地板上,恨不能钻出一个洞。主人家也尴尬极了,沈凉月本不打算来,他们便给贺明风单独发了请柬,谁知道沈凉月终被说动,却撞见未婚夫带了别人来参加舞会。 主人又是忐忑又是八卦,斟酌着问:“凉月,明风身边的是谁啊?” 这个问题正是沈凉月也想问的,褚飞到底是贺明风的什么人?以什么身份代替沈凉月,和贺明风一起参加舞会,出现在众人面前? “褚先生也是我的熟人,我本有些事,便让明风带他来玩玩。”他的指尖冷到发颤,嗓音却很平稳,“我们先上去看看世伯吧。” 沈凉月昂首前行,他没有一刻比此刻更庆幸自己拆掉了石膏,否则输人又输阵,今夜他得有多么狼狈。手杖点地发出轻微的“笃笃”声响,宴会厅中的两人浑然未觉,仍在打闹嬉笑。 - - “明知道今天要来参加舞会,你干嘛不早点教我跳舞!”褚飞走出舞池,狠狠灌了一口香槟,有点懊恼地抱怨:“刚才贵族老爷们都在看我笑话呢!” “那有什么意思?你同手同脚的笨样子可爱极了,像个晕头转向的小松鼠。”贺明风笑了起来,捏了捏褚飞涨红的脸。 褚飞气呼呼地鼓起两腮向他翻了个白眼,贺明风更乐,轻笑道:“别气了,这不是没有时间嘛。” “有时间提前做衣服,没时间教跳舞?你骗谁呀” 两人正说着,宴会厅中的人忽然都抬头看向高处,贺明风的目光也随之落在长长的回旋楼梯上,谈话声陡然消失,和着婉转的乐声,一个人缓缓从二楼走了下来。 那人穿着一身精美挺括的纯白三件套西装,很少有人能把一身白穿得如此好看,随身的手杖更令他的气质分外优雅矜贵,雪白的脸上眉眼精致飞扬,水晶吊灯的光洒在他罕见的银发上,令他整个人似乎笼上一层朦胧的光晕,怪不得今夜窗外没有月亮——月亮就在这宴会厅里,正在向他们走来。 贺明风听见人群中的赞叹声,还有alpha们掩饰不住的低呼雀跃,他心里又泛起那种诡异的不甘,好像被人偷走珍宝的恶龙,满心的愤懑嫉恨。宴会厅中因为他的到来刮起一阵飓风,可身处台风眼的沈凉月却是平静安然、不动声色,很多人都在看他,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主动搭讪。 比普通人可爱或富有三分,便能轻易招来很多桃花和爱慕,可若是漂亮太多、富可敌国,反而令人心生畏惧,只敢远观。沈凉月的身份和美貌是一种威慑,让人自惭形秽,所有人都爱他、所有人又都不敢爱他。 高处不胜寒,人们只看到明月的高高在上,看不到他的孤独寂寥,更不知道他心里的凄然仓皇,他被人膜拜仰望、供上神龛,犹如身在广寒。 沈凉月脊背挺直、脚步从容地向贺明风走了过去。如果他今天不出现,明天大概就会有不少人主动联系他,满心好奇又带着点看笑话的恶意,试探他知不知贺明风和别人一起出席了舞会。所以沈凉月不能悄然离去,他必须忍着脚痛和心痛站在这儿,也和贺明风跳上一支舞,扮演一对互相深爱、完美高贵的未婚伴侣。 在这场宴会中,有多少看似举案齐眉的夫妻,其实是同床异梦?上流社会从来不缺少虚伪和做作,可沈凉月仍觉得很讽刺、很悲哀,他们来不及永结同心,已然貌合神离。 就如同圈子里那对勉强维持无味婚姻的老夫老妻,年老色衰的贵妇人为花心的丈夫撑起场面、掩饰绯闻,沈凉月还记得她疲惫的脸上香粉簌簌地落,可再多再贵的化妆品,也挽不回她丈夫的心。“他们只是朋友。”她故作淡定地说,人们随口附和,但所有人都知道,她不过是在自欺欺人。而她的丈夫则完全无视她的尴尬,正在和另一个人眉来眼去,也许他还觉得他的妻子应该感恩,毕竟他把名分留给了她,只把爱情给了别人。 沈凉月着实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落入如此相似的境地。易地而处,谁又像当时的自己一样,沉默不语、满怀同情地看破了这场闹剧呢?他忽然觉得难以忍受,同情是沈凉月最不需要的东西。 “明风,”沈凉月微微颔首,下巴轻扬的模样甚至显得有点倨傲,“褚先生。” 褚飞眼睛里的敌意几乎涌出来,他深深地怀疑马场和这次的偶遇,都是沈凉月的精心策划。天知道若沈凉月有得选,他是绝不会来看心爱的人和别人搂搂抱抱、相视而笑的,他们之所以屡次碰面,皆源于贺明风堂皇地把褚飞带入他们的交际圈——大概他是真的很喜欢褚飞吧,不舍得他当一个地下情人,想要褚飞取代沈凉月公然站在他身边。 沈凉月开始期待贺明风主动提出解除婚约,他会接受这个结果,会如褚飞所说“成全”他们,好歹利落干脆,胜过现在拖拖拉拉,如眼中钉、肉中刺一样,夹在他们之间碍眼,还得用尽浑身解数维护自己七零八落的骄傲与尊严。 “你怎么来了?脚已经好了吗?”贺明风皱着眉头,担忧地说:“关节脆弱,不好好养的话以后总要疼的。” 他的担忧是那么真实,连那双迷人的眼睛里都透露出心疼焦急,看来贺明风的演技和他不相上下,甚至更盛沈凉月一筹。 乐队奏响了新的圆舞曲,沈凉月把手杖递给身边的侍者,向贺明风伸出手道:“试试不就知道了。” 贺眠风紧紧握住他的手,搂着沈凉月的腰转入舞池。四目相对、呼吸相闻,他们挨得那么近,沈凉月的手搭在贺眠风肩上,细腰被他拢在怀里,贺眠风甚至能嗅到他身上若有似无的玫瑰味信息素。 宛如排练过无数次,从第一个舞步开始,你进我退、交缠旋转,他们的舞步优雅翩跹,像两只翩翩齐飞的蝶,默契得惊人。那是无数时光点点滴滴凝成的羁绊,深深刻在了肌肉的记忆里,一左一右、一前一后,无需思考,完全是本能的反应。 音乐、掌声、灯火、眼波,他们默契无间、舞步贴合,不停地旋转、旋转、旋转 从童年的露台到这个宴会厅,他们不知道一起跳过多少支舞,但这也许就是最后一支,因为贺明风已经找到新的舞伴 ,沈凉月随时都可以被另一个人替代。那个人不需要跳得这么好,只需要在贺明风怀里开心的笑。 沈凉月静静地凝望着贺明风的脸,琥珀般的眼瞳温存多情,睫毛长却不卷,在注视时温柔缱绻、在垂眸时神秘深沉,他是多么地爱他,从小到大、一刻未易。他为了他拼命长大,想早日追上他的脚步、与他并肩而行,可这一切不过是沈凉月的自作多情、一厢情愿。未愈的脚腕刺痛钻心,他如同小美人鱼,每一步都踏在刀尖上,可沈凉月已不能停下、也舍不得停下。 这支舞与他们的关系何其相似!沈凉月忍着痛配合着贺明风,脸上还挂着风轻云淡的笑,而贺明风毫无知觉,随着越来越快的节奏,带着他不停的旋转起舞。眼前疼得有些模糊,灯光忽明忽暗,耳鸣和乐声混杂一处,飘摇的舞步却仍未停下,足踏刀尖也不肯回头,这是沈凉月自己选择的路,他不愿跌倒出糗,只有咬牙奉陪。 小美人鱼深爱的王子娶了另一个人,她在悲伤中化为了泡沫,这个故事贺明风只为沈凉月读过一次,因为他听完后哭得一塌糊涂。海的女儿以悲剧结尾,让年幼的沈凉月第一次知道,不是所有的深情都有回报,爱情里不止有甜蜜的相守,也有疼痛、误会、背叛和破灭。童年转眼即逝,他还没擦干为小人鱼洒下的眼泪,已要开始为自己悲哀。 酷刑般的舞蹈终于踏向了最后一个音符,贺明风几乎把沈凉月整个人都搂进怀里,在围观众人的掌声中,他凑在沈凉月耳边低低地说:“凉月,我们还是这么默契,你跳得真好。”他牵起沈凉月的手走出舞池,在那柔软清瘦的身体离开他怀抱的一瞬,贺明风竟有种恋恋不舍的感觉。 沈凉月背上全是冷汗,足踝疼得开始痉挛抽搐,他恍恍惚惚地想:也许很快,我也会在阳光下变成泡沫。 第10章 月亮惹的祸 音乐声渐渐远去,沈凉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宴会厅的,只依稀记得他得体的与主人告别,说自己有事先行一步,又善解人意地嘱咐贺明风多留一会儿。 瑟瑟的风拂过冷汗淋漓的身体,沈凉月忍不住颤抖了一下,他撑着手杖站在庭院里,只要穿过花园,便能看见管家派来接他的车。 好在此处没有宾客和侍从,沈凉月也再顾不得姿态好看,拄着手杖一步一挪。露水打湿了鹅卵石,小径上青苔湿腻,他脚下突然一滑,狠狠摔在鹅卵石小径上,手杖“咕噜噜”滚了好远。 沈凉月挣扎着坐起来,白西装脏污一片,他看着被石子硌破的手掌,无奈地叹了口气。 “沈凉月?” 蓦地听见人声,他大吃一惊,忙想挣扎着起身,可脚腕使不上力、差点再次栽倒。 “公爵大人,何必行这么大的礼?”来人嗤笑一声,眼疾手快地抓住了沈凉月细瘦的手臂,将他拉了起来。 “贺知节,”沈凉月想起了他的名字,居然还是认识的人,“原来你也在。” 贺知节瞥了沈凉月一眼,他是贺明风的堂弟,两个人长得有三分相似,一样的高大俊美,只不过贺知节看人时,眼角总带着某种讥诮的玩味,显得锋锐刻薄。 “公爵大人眼里有谁呢?当然是看不见我的。”贺知节又笑了几声,有力的手如同提着个轻飘飘的破布袋般拽着沈凉月的胳膊,“您在这儿干什么呢?” 沈凉月努力想站稳,口中淡淡道:“走累了,坐一会儿。” “啧,”贺知节有些鄙夷地说:“养尊处优惯了,贵族omega的身体可真是弱不禁风。” 他向来最讨厌贵族和特权,沈凉月没期待能从贺知节嘴里听到什么好话,只想赶紧离开。可还没等他开口告辞,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沈凉月越过贺知节的肩膀,看见贺明风焦急诧异的脸,“凉月,你这是怎么回事?” 他三步并成两步跑了过来,见沈凉月站立不稳、白衣染尘 ,忙脱下自己的披风一抖,将他整个包裹住,强势又小心地一把将单薄狼狈的人拦腰抱了起来。 贺知节退开几步,笑道:“哥,你也出来透气?” 贺明风“唔”了一声,看着沈凉月苍白的脸色,眉头皱得死紧,“我送凉月,你回去玩吧。”他迈开长腿,抱着沈凉月径自往外走。 人已丢定,沈凉月实在太疼太累,有些自暴自弃地闭上眼睛,把头轻轻靠在贺明风肩上——他终于还是抱起他了,虽然已经迟了这么久。 怀里的人清瘦单薄,像月光似的没什么实感,贺明风收紧双臂、又急又气,忍不住低咒道:“该死!你的脚腕果然还没好,为什么要逞强?!” 沈凉月没答话,他感觉到贺明风胸膛温热的起伏和结实有力的肌肉,挺括的衬衫前襟呈现出一个性感紧绷的弧度,雨水冷冽清新的味道包裹着他,被俊美强大的alpha爱惜地搂在怀里的感觉竟是如此的迷醉美妙,谁会愿意放开呢? 他们从喧嚣的名利场走入孤冷的夜色里,沈凉月听见回响的足音和两个人隐约的呼吸声,如果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该多好,就让贺明风抱着他这么一直走下去。 沈凉月用脸颊偷偷蹭了蹭贺明风平直的肩膀,他贪恋此刻的温暖,可又清醒地知道,沉溺于贺明风偶尔流露的柔情只会令他愈陷愈深、万劫不复。 花园中草木扶疏,四周悄然静谧,就在贺明风以为怀中人已迷蒙入睡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句几不可闻的低喃。 “你喜欢他吗?”沈凉月双眼紧闭,他不愿面对、又不得不面对,时至今日,他已必须有此一问。 “谁?”贺明风愣了愣,随后脚步一顿、哑然无言。 他僵立原地,半晌后才说: “我和他没什么。” 没什么,是没有什么呢?是没牵过手、没接过吻、没表过白,还是没上过床?他真想问问他、好歹落个明白!在沈凉月不知道的地方,在他一夜一夜闻到玫瑰腐烂的味道时,他们到底发展到了哪一步? 嘴唇微微开启,喉咙却发不出声,在质问出口的那一瞬,沈凉月突然怀疑自己是不是有资格质问贺明风——他只是他名义上的未婚夫,除了小时候那些童言无忌的傻话,在他们成年后 ,贺明风就再没有说过喜欢他。 未婚夫和恋人之间有种微妙的差距,也许未婚夫只关乎责任,恋人才能要求感情。 气氛沉重压抑,沈凉月浓密的睫毛微微发抖,很久后才用一种艰难涩然的语调,极缓慢地说:“明风,你问我,为什么要逞强。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今天不来,明天,当有人问我,你身边的人是谁的时候,我要怎么说?” “你是我的未婚夫,却当众和别人那样亲密,我对此一无所知。”沈凉月叹息似的呼出一口气,一字一字地说:“你该顾及我的脸面 即使你,不爱我。” 随着话音,一滴滚烫的泪顺着他光洁的脸颊坠入银色的鬓发中,泪的弧度像一把弯刀狠狠割在贺明风心尖!“对不起、对不起,我让你伤心了 ”他心慌意乱,后悔不迭地解释:“不过是场社交舞会,好玩罢了,我没有考虑那么多。” ——他果然没有否认不爱他!什么没有考虑,不过是不在乎而已,沈凉月颓然暗想:你只看见褚飞的笑,看不到我要遭受的议论,或者说,褚飞的笑容比我重要得多。 沈凉月的眼泪一滴接着一滴,悄无声息的滚落,贺明风只看着就觉得揪心,他从不知道,有人能如此压抑的流泪,那泪水矜持地顺着上挑的眼角,在沈凉月煞白的脸上汇成细细的一行晶莹水迹,在凄清的夜里,若不细看几乎分辨不出。 这几滴泪几乎淹没了贺明风,令他窒息般的难受。他不知该如何是好,唯有把沈凉月死死搂进怀里,下意识地如幼时一样轻拍着他的背柔声安慰,甚至断断续续地哼起以前他们常唱的童谣。 温暖的胸膛,低回的歌声,还有花园里稀微的风,沈凉月慢慢睁开眼睛,望着花阴树影下的贺明风。他仍如他记忆里的哥哥一样地宠他,也许是沈凉月自己太贪心,总想要贺明风爱他才能满足。这笨拙又熟悉的安慰,更令沈凉月心酸难受,贺明风到底知不知道,他的泪究竟为何而流?又什么时候才能明白,沈凉月已经不是那个要他宠、要他哄的弟弟! 沈凉月从斗篷中伸出冰凉的双手,缓缓捧住贺明风俊逸的脸,他想做他的爱人、他的伴侣、他的omega,而不是一个有名无实的未婚夫! 这个夜里无星无月,因为哭泣的月亮被贺明风抱在怀里,星星都缀在他们身边飞舞盘旋。沈凉月献祭一般的贴近贺明风的嘴唇,时间的流动仿佛都变得舒缓粘稠,每个动作都被无限的放慢,在唇瓣终于相触的那一刹那,他在心里叹息着说:哥哥,爱我吧,求你爱我吧 沈凉月温热的呼吸扑在他脸上,颤抖轻启的唇瓣颜色很浅,一点薄薄的樱粉点在唇珠上,比夜色中绽放的樱花更加娇嫩柔软。贺明风茫然呆立,omega情绪激荡,玫瑰的香气如同惊涛般卷走了alpha的理智和判断力,只在一片空白的大脑中留下千堆滚滚澎湃的雪浪。 等待回应的过程似乎耗尽了千万光年,又似乎只有一瞬。湿热的舌尖勾勒着他的唇线,沈凉月脑中“嗡”的一声,这是他第一次体会唇舌的湿润缠绵,有种仿佛灵魂出窍的诡异错觉。甜美浅淡的唇珠被含在嘴里爱怜的反复轻吮,沈凉月的气息完全乱了,他失神地瞪大眼睛,毫无反抗的任由贺明风夺去主动权,如同一只被猎豹舔舐的猫咪,动作凝滞、不敢稍动一下。 稀微的风吹起斗篷散乱的下摆,贺明风迷恋的磨蹭着沈凉月被吻得湿润鲜艳的唇,催眠似的低声说:“乖,闭上眼睛。”舌尖被缠住吮了一下,沈凉月闷哼了一声,慌忙紧闭双眼。 唇与唇辗转相贴,两个人的心脏都几乎蹦出喉咙,浑身的血液鼓噪奔腾,热血涌到脸上,厮磨相触的双颊烫得吓人。沈凉月的手紧紧勾住贺明风脖子,在越来越动情的深吻中,使劲拽住了他肩背上的衣服,用力到指尖颤抖泛白。 他被他抱在怀里,吻到无法呼吸、天旋地转,贺明风的吻湿热温存,又带着不可拒绝的强势气息。温暧滂沱的雨水浸入沈凉月浑身的每一寸肌肤,将他从里到外都弄得淋漓湿透。他喘息失神,脱力般躺在贺明风臂弯里,宛如一朵沾雨带露的初绽玫瑰,美得揉碎人心、不可方物。 第11章 只当一大哭 omega惑人的香气令alpha像一只陷入罗网的飞虫,他横冲直撞,一个又一个的热吻落在沈凉月的鬓边和颈侧,试图找到找到那馥郁芳香的源头。 后颈的腺体突然被火热的唇触碰,沈凉月狠狠打了个哆嗦,幡然从意乱情迷中清醒过来,赶紧用一只手捂住发烫的腺体,厉声道:“别碰!” 神志昏乱的贺明风仍不肯放弃,他用唇蹭着沈凉月的手背,呢喃着说:“你好香啊” alpha纠缠不休,沈凉月拼命推拒躲闪,标记不该是这样的,全然被生物本能驱动的标记行为,对他们两个人都不公平。雨水的味道铺天盖地笼罩过来,仿佛在酝酿一场狂野的风暴,他被压制得四肢无力,勉强撑起最后的气力,孤注一掷的在贺明风肩膀上使劲咬了一口。 “嘶”贺明风吃痛,恍惚间这才回过神来,他看着喘息不平的沈凉月,霎时浑身僵硬、不知所措。 “我、我 ”他磕磕绊绊地说:“凉月,你没事吧?你别误会,omega的信息素太好闻了,我一时没控制住。” 别误会,信息素 沈凉月脸上的飞红尽褪,一颗心陡然跌入深渊,果然,即使没有感情,90的信息素契合度,也足以令alpha发情痴迷,方才的纠缠心动只是动物本能罢了。 贺明风清醒后一定很后悔吧,他感觉到他僵硬绷直的身体,被沈凉月的信息素诱惑,这对他和褚飞的感情是不是一种“背叛”? “放我下来。”沈凉月用手抵住贺明风的胸膛,如同一条搁浅的银鱼般奋力挣扎。 “不放!”贺明风紧张地追问:“你生气了?是我太荒唐了” 沈凉月还是不肯配合,贺明风没有办法,忽然双手直接一松,沈凉月猝不及防,条件反射地搂住他的脖颈。贺明风笑了起来,二人再次紧紧相贴的胸膛传来温暖的震颤,那双浅褐色的眼眸里荡起迷人的柔波。 “你果真在这儿!”褚飞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两人四目相望的微妙氛围,“我找了你好半天了!”他从远处跑来,见贺明风抱着沈凉月,脸上的表情立时难看起来。 贺明风有些烦躁地说:“你怎么不继续玩?舞会还要很久才散场。” “哥,你把他一个人扔那儿,算怎么回事?”贺知节也叼着烟走了过来,“他谁也不认识,玩个屁啊。” “他不是认识你吗?” “你也真放心。”贺知节弹了弹烟灰,忽然闻到空中一缕残存的玫瑰香气,忍不住挑眉道:“呦,看来我们来的不巧了,似乎坏了公爵大人的好事。” 贺明风紧皱双眉,“少废话,你狗鼻子啊?赶紧滚!” 他抱着沈凉月走出花园,大门外已有公爵府的车在等。贺明风仔细地将怀中人安置在后座上,帮沈凉月整了整身上的斗篷,也欲抬腿上车,“我跟你回去。” “不必了。”沈凉月心绪烦乱,这一夜情绪起伏,他疲累至极已无力再应对贺明风,“你去陪褚先生吧,毕竟人是你带来的。” 贺明风愣了愣道:“你还在生我的气?” “我哪儿有那么多气可生?”沈凉月淡淡地说:“只希望你以后做事,多给我留点面子就好。” 贺明风抿了抿唇,拳头握得死紧,半晌后低低道:“花园里的事,我保证没有第二次。” 沈凉月知道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却懒得再解释,只“嗯”了一声。 贺明风见他一副拒人千里、不愿再谈的模样,心口莫名发堵。沈凉月似乎又变成了那轮高不可攀的冷月,可他分明还记得,他的唇有多甜、身体有多软,他在他怀里的模样是多么青涩迷人。他们接吻的感觉是那么美妙,怎么沈凉月翻脸就不认人? 他有点失落,心里气闷又自责,唯有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开。沈凉月欲关车门,贺知节却凑上前来,压低声音道:“用信息素勾引alpha?沈凉月,你不至于吧?这招也太下作了。” “你胡说什么!”沈凉月诧异地看向他。 “输给平民就让你这么不能忍?”贺知节冷冷道:“褚飞比你可爱,我哥也更喜欢他,他们是自由恋爱。你利用婚约和信息素强取豪夺的模样,可真难看。” “贺知节,你放肆!” “公爵大人,我不过是说句公道话。你好自为之吧!” 沈凉月甩上车门,气得浑身发抖,贺知节的话比针还扎人、比刀还锋利,他想否认但又无从反驳,因为从某种程度上看,贺知节竟是对的! 车行平稳,帝星璀璨的灯火如星河般流转在反光玻璃上,沈凉月关上壁灯、升起隔音挡板,在昏暗后座空间里缩成一团,用贺明风的斗篷把自己像个蚕蛹似的裹起来。 在下车的时候,他必须又是完美的帝国之月。可现在 ,他只想不再压抑的痛哭一场。 这是贺明风第一次吻他,他期待已久的初吻竟落得个这样的结局,没有鲜花红酒、没有情话表白,甚至还成了不知廉耻的勾引! 怪只怪花园的夜色太美,贺明风的胸膛又太暖,沈凉月后悔无及,他实在不该在那时流泪,更不该主动吻他,这副弱者的姿态太难看,这个吻太难堪。 他不知道贺明风是不是也曾这样吻过别人。他也吻过褚飞吗?那个笑起来有虎牙的褚飞,那个比他可爱的褚飞。他与贺明风的婚约是父母之命,而褚飞是贺明风自己选择的,是不是只这一点,就判了沈凉月的死刑? 他的爱意因此全变成了束缚,全变成了自由的衬托。 - - “哥,干嘛一脸颓样?” 贺明风手边已堆了许多空酒杯,他接过贺知节递来的酒又是一口灌下,喃喃地说:“我好像让他伤心了。” “可不是嘛,刚才小飞找不到你,都要急哭了。” “ 我说的不是他。” “哦,沈凉月啊?”贺知节背靠在露台的栏杆上,嘲讽道:“你放心,像他这种人,在乎的只是公爵大人高傲的面子。” 贺明风垂头低低道:“是么?只是因为面子吗?” “你该顾及我的脸面 ”“只希望你以后做事,多给我留点面子就好。”难道这才是沈凉月才主动吻他理由的吗?不是因为爱,只是因为丢了脸,想要拢回贺明风的心。所以当他意乱情迷的靠近他腺体的时候,沈凉月才会那么激烈的反抗,因为他根本就不想被他标记 也许真的是这样吧。被酒精侵蚀的大脑想不通其中症结,贺明风闷不吭声的又灌下一杯烈酒。 “帝国之月被个平民抢了未婚夫,沈凉月怎么能忍啊?”贺知节嗤笑一声,“你带小飞来,伤了他的脸面,他不能接受、气得要死,所以要扳回一城。你还以为他多爱你啊,爱到信息素都控制不住地冒出来?” “别再提这件事!”贺明风狠狠瞪了他一眼。 “得得得,我不说了,公爵大人的面子要紧。”贺知节举手投降道:“唉,你们这些人啊,沈凉月就是知道只要他散发出一点魅力,便没有人能抵挡,才把你们都迷得团团转。” “你说你们?”贺明风猛地抬头,握住酒杯紧盯着他问:“还有谁?” “你们离开后,所有人都在谈论他,即使大家都知道你和他有婚约。”贺明风勾起嘴角笑了笑,“你看看那些alpha,家世背景也不比你差,全是帝国之月的裙下之臣,为了看他一眼,死了都愿意。” 第12章 我是喜欢他 褚飞端着甜点和香槟正要往露台走,忽然被几个alpha围住,困在宴会厅隐蔽的一角。 “你和贺明风是什么关系?”其中一人冷冷地问。 “我是他的下属。” “军部的人?你是beta?”这人含义不明的笑了一声,“贺少将还真会玩。” 褚飞抿着唇没言声,这些alpha来者不善,毫不收敛身上的压迫感,令他如同被猎/枪瞄准般浑身都不自在。 有一个人高傲地上下打量了他两眼,不屑地说:“我不管你是个什么东西,alpha、beta甚至是omega,都无所谓。我劝你,最好不要自不量力,贺明风是别人的未婚夫。” 褚飞这才知道他们为何而来,这些人的姿态是那么高高在上,好像跟他说几句话都是施舍,好像把他和沈凉月相提并论都是玷污。他心里的火气“腾”地窜了上来,使劲放下托盘,怒道:“你们凭什么看不起我?沈凉月有什么了不起!这是我自己的事,轮不着你们来当正义使者!”酒杯被甩在桌上、香槟泡沫飞溅,溅了这几个alpha一身。 “不知廉耻的贱民!这衣服你一辈子也赔不起!”他们没想到褚飞如此倔强大胆,皆是怒从心中起,alpha施压的信息素席卷而来,褚飞肩上一沉、仿佛被摁着肩膀往下压,他们竟要他跪下认错! “你们在干什么!”又一股霸道强势的信息素袭来,瞬间压制了其他人,贺明风一身酒气地走到褚飞身边,扶住他的肩膀道:“你没事吧?” 褚飞的双腿簌簌发抖,他脸色苍白的抓住贺明风的衣角摇了摇头。 “怎么回事?”贺明风沉下脸道:“他哪里开罪了你们,嗯?”他的信息素仍狠狠压制着这几人,一点都不肯放松。 “贺明风,你没病吧?你为他和我们翻脸?”其中一个alpha不可置信地说:“你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沈凉月那么好” “不关你的事!”贺明风恨恨地打断他,信息素威压更甚,逼得这几人都狼狈地退后了数步。 “我靠,”他们也再顾不得风度,恨不等扑上去和贺明风同归于尽,“你他妈来真的?你真喜欢这个平民?” “是,我喜欢他,怎么了?!”呛声的气话冲口而出,贺明风的理智被嫉妒和酒精烧了个精光,烈酒点燃了alpha的独占欲和骨子里的好战因子,让他向对手咆哮般的低吼:“你们高兴了吧!开心了吧!满意了吧!” 眼看这几个人就要扭打在一起,贺知节赶紧上前隔开两拨人,摆着手圆场:“对不住,我哥他喝多了!我这就带他回去了 ” 他强拽着贺明风走出宴会厅,贺明风好像变了个人似的,一向沉稳温柔的人现在恍如一只暴躁的雄狮,使劲踢踏着脚,恶狠狠地骂道:“他妈的!他妈的!一群没安好心的玩意儿!他妈的!” 贺知节又拖又拉,好不容易把他带出了大门塞进车里。“哥,你可真行,喝多了还是气疯了?”他掏出手绢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打趣道:“你就这么喜欢小飞啊,都不像你了。” 褚飞一直跟在他们身后,他上车坐在贺明风身边,眼睛亮晶晶地满眼都是为他出头的alpha。贺明风为他丢了风度,可他却觉得这样的贺明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更帅气耀眼。他只要一想起贺明风掷地有声地说“是,我喜欢他!”就激动得浑身发抖,他是多么幸运啊! “长官不,明风,”褚飞握住他骨节分明的手,柔声道:“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贺明风把头抵在冰凉的玻璃上,他额上的青筋因酒精和怒火突突狂跳,使他头痛欲裂、烦闷不已。他的愤怒真的是因为那些人针对了褚飞吗?他真的像贺知节说的那样喜欢褚飞吗?也许是吧 否则又是为什么呢? 贺明风闭上眼睛,在昏沉的醉意中渐渐睡了过去。 - - “哥,到宿舍了,醒醒。”贺知节拍了拍贺明风的脸,有些无奈地说:“小飞,他还没清醒,你行不行啊?” “交给我吧,我送他过去。”褚飞架起贺明风,高大的alpha醉酒后分外的沉,可他毫无怨言,“你没有军部的证件,不好进高级军官的宿舍。” 贺知节看着他们跌跌撞撞地走向一栋小楼,默默点燃了一支烟看着它在指尖燃尽,随后启动汽车绝尘而去。 褚飞扶着贺明风躺在大床上,细心的为他脱去了外衣和鞋子,又用热水浸湿毛巾帮他擦了擦脸。贺明风抬手扯开了自己的领口,alpha漂亮的喉结锁骨露了出来,褚飞脸红心跳地坐在床边凝视着他俊美深刻的脸,觉得贺明风的嘴唇今天分外的红润诱人,忍不住一手捂着心口,一手用指尖轻轻碰了碰alpha火热的唇瓣。 贺明风在梦寐中一把抓住他的手,将omega整个人搂进怀里,呓语道:“别走。” alpha的身材健美性感,眼前是延伸到衬衫里引人遐思的胸肌的线条,褚飞的心几乎跳出腔子,他枕在他富有弹性的宽厚胸膛上,呼吸间全是贺明风身上酒气与信息素结合的味道,一时间头晕目眩、浑身发软,好像也喝醉了似的。 不知过了多久,贺明风再无动作,褚飞抽搐般的心跳终于渐渐平稳下来,他闭上眼睛打了个哈欠,在充满安全感的怀抱里睡得甜蜜安然。 - - 贺明风似乎梦见自己驾驶着飞船登上了一个种满了玫瑰的星球,那些在月下摇曳的花朵是那么柔软、那么芬芳。他情不自禁地跪在花下,虔诚地用双唇反复亲吻着玫瑰的花瓣、吮吸着花苞中清甜的蜜汁 “唔”贺明风低哑地叹息了一声,他缓缓睁开眼睛,在灿烂的晨光中,赫然看见褚飞红透了的脸! “嗨,早上好。”褚飞被贺明风有力的手臂紧箍在怀里,他挣不开、也不想挣开,“你还、你还挺精神的哈 ” 贺明风愣了半晌,这才明白褚飞话里的意思,猛地推开他坐了起来。 褚飞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脸颊,低声说:“都是男人,我理解,早上、早上难免有点反应。”他顿了顿,又挠头道:“怎么跟我那什么你了似的 ” 贺明风用手抹了把脸,清了清嗓子道:“抱歉,我昨儿醉得厉害,现在脑子还有点木。” 褚飞点了点头,咽了口唾沫,“嗯那我去找点吃的,你、你自己解决一下吧!”他一溜烟的跑卧室,贴心地帮贺明风带上了门。 贺明风把自己扔回床上,左手背搭在眼睛上,右手无奈地往身下探。抱着有好感的omega睡了一觉,有反应也是正常的 他的手动作着,褚飞方才的模样出现在脑海里,一张脸红扑扑的很是可爱,可他却怎么也无法疏解。他试图想起方才的梦,贺明风还记得那个梦给他的感觉,如同灵魂升天、四肢百骸都那么通泰熨帖,但梦醒的时候,他已忘了梦的内容。 他到底是去冲了个冷水澡,欲望委顿下去,颇为意兴阑珊。 贺明风擦着头发走下楼梯,见褚飞穿着围裙正在煎鸡蛋。 “小飞,你好贤惠啊。”他倚在厨房门口笑着打趣。 褚飞抿着唇把餐盘递给他,贺明风礼貌道谢,他只穿着简单的白t和运动裤,却仍然潇洒英俊。褚飞甚至觉得他用刀叉吃煎蛋的模样都性感得吓人,优雅的姿态令他吃着简单的早餐也像是在参加皇室晚宴。 脸又不自觉地红了起来,褚飞不得不承认,今早的事在尴尬之外,还令他有一点自得的窃喜。他头一次因自己是omega而感到庆幸,更因此生出了无限多对未来的美好期盼。 贺明风招来家政机器人收拾餐盘,他回过头,发觉褚飞已经快速地洗完了澡,身上穿着一件浅蓝色的衬衫。 “是不是不好看啊”他有点局促地说:“你说在衣帽间里随便挑,只有这件衣服比较小,我还勉强能穿。” 这件浅蓝色衬衫他十六岁的时候,沈凉月送给他的,贺明风张了张嘴,终是笑着说:“没有,很好看。”不过是件衣服而已,不值得大惊小怪,说不定沈凉月自己都忘记了。 褚飞目光灼灼地望着他,一点暧昧烧在心口,这本该是alpha与omega感情升温的暧昧时刻,可贺明风却心不在焉地穿上外套,拿起车钥匙道:“再不走就要迟到了。” - - “你和贺少将很熟?我今天看见你从他车上下来,你们昨晚在一起?” 褚飞换衣服的动作一顿,向舍友笑道:“没有的事,是在军部前的路口碰到,带了我一程而已。” “我说呢,也没听说少将对alpha有兴趣,何况你也” “我怎么了!”褚飞磨着牙瞪了他一眼,模样活似一只护食的小狗。 “不是说你不好啦,就没什么特别啊 ”舍友艳羡地说:“少将的未婚夫可是帝国之月啊。” 帝国之月又怎样?贺明风真正喜欢的是我!褚飞百般不服,但也只能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将衬衫小心地挂起来,转身出了宿舍。 舍友倏然嗅到一掠而过的青草味儿,他望着那件精工细作丝质衬衫,不禁若有所思。 第13章 标签和注释 老管家看过沈凉月的脚伤后,一张脸黑成了锅底,当晚就向皇家医学院申请了治疗仓。 沈凉月素来少用特权,也不怎么崇尚高科技化的生活,他更喜欢旧时代遗留的优雅沉静。可这回,管家的神色太过可怕、几乎要抽刀杀人,他也不得不由他去了。 如果治疗仓能将他的心伤也一起治愈,那该多好? 贺明风的斗篷挂在衣架上,沈凉月摸着那柔软的衣料叹了口气,他理不清他们之间情感与责任交杂的关系。他似乎被和褚飞对立了起来,褚飞是代表着自由、反抗、解放的真爱,于是沈凉月被迫扮演束缚、封建、守旧的角色。 也许人活一世,能被别人认识的,不过是种种主动或被动贴在其身上的标签和注释,至于你的灵魂,根本没人想要真正了解。 沈凉月并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只是,在贺明风心里,是不是也是这样想的?贺明风又给他打上了什么标签呢?弟弟、婚约者、家族联姻?若他也如贺知节一样地看他,那他们的婚约大可不必再继续。 沈凉月取下斗篷走了出去,他必须和贺明风好好谈一谈。 - - “练了三个小时,手就不稳了?” 贺明风突然伸手在褚飞腕上拍了一下,枪械掉在地上,褚飞懊恼道:“你也太严格了吧!”他的声音猛地压低,带着点鼻音,“我的身体素质再好,也是个omega啊 ” “这倒奇了!”贺明风捡起枪递给他,“我怎么记得,第一次见你就是因为有人说你训练成绩差得像个omega,你二话不说,扑上去就跟人打起来,被胖揍了一顿。现在自己承认得倒是顺溜?” 褚飞闻言一愣,贺明风在他身后指导他用枪,这个姿势如同把他整个人抱在怀里。 “是因为你,我才变成了omega啊 ”他闻到雨水清新的气味,低低地嗫嚅道。 “想什么呢,”贺明风摆正他拿枪的手,“注意看靶子!瞄准射击!” 褚飞没有扣动扳机,却忽然道:“你那天说的话,是真的吗?” “什么话?” 他蓦地转头,在极近的距离下注视着贺明风的眼睛,“你说你喜欢我。” 贺明风的手下意识地一紧,“砰”地一声巨响,子弹从枪管中呼啸而出,这一枪脱了靶,却不知打在了谁的心口上。 “你你干嘛不说话!”褚飞抿了抿唇,紧张又期盼地为自己打气:“你不喜欢我你天天陪我训练!给我带巧克力!和我去骑马!还参加舞会!!那天早上还、还 而且今天又特意约了人,来给我过生日!这是第一次有人给我过生日,你对我这么好还、还不是因为喜欢我!” 贺明风只觉得褚飞红着脸强词夺理的模样特别可乐,忍不住笑着伸手揉了一把他短短的头发。 褚飞的脸热得厉害,贺明风温柔宠溺的动作犹似承认和调情。 “明风。” 贺明风吃了一惊,僵硬地扭头看向门口,沈凉月拿着斗篷站在那儿,不知已听了多久。 “公爵大人,又是你!”褚飞羞怒交加,狠狠跺了跺脚,“你这脚伤好得倒快,前几日都走不了了,今天又活蹦乱跳!” 沈凉月根本没搭理他,只向贺明风道: “你出来,我有事找你。”说完不等他回答,已走出靶场。 “他总是这样!你能不能和他说清楚!”褚飞不满地撅嘴嘟囔,贺明风仿佛根本没听见一样,木然地放开他,匆匆走了出去。 “衣服还你。”沈凉月旋身将斗篷使劲掷在他怀里,累积的忿懑终于跌破底线,他语气森然、面色凝重地说:“你现在有空吗?我们需要找个地儿谈谈。”这周围偶尔有人经过,不是个摊牌的好地方。 贺明风当然知道他要谈什么,可他不想去面对,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人总有逃避心理,尤其在贺明风自己都没有想明白自己心意的时候,他自私地什么都不想失去,“一会儿军部还有个会。” “那晚上呢?” “晚上约好去给小飞过生日 ”他话一出口,心里就是一沉。 沈凉月的脸色果然更加难看,他心里难受到滴血,可却昂着头用一种倨傲强势的口吻,命令般地说:“推掉。”他顿了顿,又一字字道:“我们说明白了,你想陪他过多少生日,都行。” “不行!”贺明风被他话中的深意刺痛,紧张得口不择言,“他、他很期待这次生日,凉月,你讲点道理,我们改天 ” 沈凉月固执地坚持:“我就要今天!” “你能不能善良一点!有些同情心!”贺明风被他的坚持逼到死角,他不想和沈凉月“说明白”,唯有乱找借口,“从来没人给他过过生日,我必须得去,不然他得多难受、多失望” 哈哈!沈凉月真想大笑,他已经要把未婚夫拱手相让,还不够善良吗?还不够有同情心吗?!褚飞有什么可难过的,他该得意才是,难受失望这四个字分明是为此刻的沈凉月月量身定制!“贺明风,”他连名带姓地从齿缝中吐出他的名字,冷冷道:“你说过以后会顾及我的面子,这又算什么!” “面子、面子,”贺明风也突然怒火中烧,咬牙切齿地说:“你就只在乎面子!” 气氛降至冰点,两个人都是满心委屈,沈凉月被气得头晕目眩、热血“突突”地往太阳穴上撞,他和贺明风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晚上在湖畔区的别墅等你,那儿人少安静,该说的话,这次必须说清楚。来不来,你自便。” 贺明风看着沈凉月单薄决绝的背影,他知道自己是在无理取闹,可还是恨得牙根痒痒。沈凉月从小就是他的,他从来没想过沈凉月有一天会头也不回地离开他,以前沈凉月也见到过他和褚飞举止亲密,为什么这次的反应这么大? 他只是觉得褚飞好玩,老想逗逗他罢了,他是挺喜欢他,但贺明风从没有真的想过要和沈凉月解除婚约,与褚飞在一起。他对沈凉月的感觉和对褚飞是完全不同的,他和褚飞在一起时很轻松、很开心,和沈凉月在一起总觉得患得患失、揪心得不得了。 难道是那些觊觎沈凉月的人发起了攻势?是不是沈凉月喜欢上别人了,所以才借题发作、如此决然?alpha低咒着抓了抓头发,恼怒地点了根烟、狠狠吸了一口,忽而发觉这似乎是他和沈凉月之间的第一次争吵。 沈凉月小时候,好像一块甜蜜的玫瑰奶糖,贺明风看见他,只想亲亲抱抱举高高,哪儿舍得和他争吵?长大后的沈凉月,优雅克制、喜怒不形于色,贺明风屡屡被他凛然皎洁的美震慑,生怕亵渎冒犯,更是吵不起来。 可就在刚才,他们剑拔弩张地对峙,满怀愤怒、互不相让,勉强维持的虚假平静被陡然爆发的争吵彻底撕破。实际上,这段时间以来,他们的关系都如走钢丝般保持着某种微妙的平衡,一个试探、一个逃避,一个太过清醒、一个自我催眠,一个期待本质改变、一个试图保持现状,而今他们俱把对方逼到犄角,再无余地可退,以后两人的关系又该往何处去? 第14章 玫瑰花绽放 沈凉月推开湖畔别墅的院门,这是他第一次来这儿,大约也是最后一次。 时值夏末,满庭的玫瑰花芬芳吐艳,在微凉的晚风中盛开如红云堆卷,花/径上落英遍地,铺展成一条花瓣织就的红毯。沈凉月脚下一顿,脸上现出一抹讶异惊喜的笑,而后那笑容中又渐渐浮上苦涩的滋味。 他很慢很轻地走过花/径,似乎是怕踏碎了深红的花瓣和这最后的甜蜜。 “叮”的一声,沈凉月的通讯器上传来一张照片:褚飞站在蛋糕前许愿,烛光映着他笑得露出可爱虎牙的脸,贺明风立在他身边,正温柔地凝视着他。 也许贺明风今晚根本就不会来,因为他已经做出了选择。 我来的这么早,却比不上他来的刚刚好!沈凉月的心口如被荆棘缠绕、疼痛难当,他恍惚间想到,落红其实就是花的尸骸,这些玫瑰独自开放、独自凋残,再美也无人欣赏,根本没有意义。 他咬着牙删了照片,却又看见贺知节的动态消息,他发了很多聚会现场的图片,在其中一张不起眼的角落,有两个人紧靠在一起,褚飞闭着眼睛抬起头,贺明风俯身面向着他,他们的嘴唇贴着嘴唇 脑子里“嗡”地一声!通讯器坠落在地,沈凉月如遭雷击,眼前一阵发黑,抑制不住地指尖发颤。他深深地呼吸了几下,企图平复翻滚的情绪,但心脏依然“砰砰砰”地一阵狂跳。冷汗瞬间冒了出来,很快被他升高的体温酿成了高热的花露,浓郁的玫瑰香似乎变成了一团火热的雾,渗入他的五脏六腑,把他从里到外浸了个透,而后好像连血液也烧起来、源源不断地涌出馥郁的甜香。 别这么没用沈凉月,别这么没用!他捂着心脏跌跌撞撞地走进门,你不是已经下定决心了吗,怎么这点打击都受不了?不过是接吻而已,你还真以为贺明风只吻过你?以后,你还可能看见他们订婚、结婚、生下孩子!难道每一次都要如此狼狈地折腾一回? 他摸着黑踉跄着倒在柔软的大床上,不断地暗示自己忍耐坚强。可屋里的花香,竟比庭院中的更浓烈,如滚烫的潮水般一浪又一浪地卷向他。在最后的一丝清明神智消散前,沈凉月才猛地意识到,这并不是伤神心痛的并发症,而是他的发热期在最尴尬的时候倏然来袭! 情绪的剧烈波动使信息素水平激增,omega最是痛苦难挨的首次发情就这样降临。他身边没有抑制剂,警报和求助装置又都设在掉落的通讯器上,如果贺明风今夜不来,沈凉月也许真的会被欲望逼疯、脱水干渴而死。 向来精致俨然的衣着被扯得凌乱,沈凉月绝望地大口喘息,他汗出如浆,身下也湿透了,热泪不受控制地划过飞红的眼角。身心火烧火燎、五内如焚,omega蓬勃的情潮,如同一双绞干帕子的手,要把他的理智和身体里的每一滴水都挤出躯壳、榨个干净。 “明、明风 ”沈凉月眼神涣散,银色的鬓发黏在汗湿的脸上,双手紧紧抓着床单,他的情绪和欲望都无法宣泄,只有哭得更厉害,像个孩子似的执拗地对着虚空不断追问:“哥哥为什么?你为、为什么不要我?我哪里不好?我哪里比不上他?” 这些话在平时他绝不会说,但现在沈凉月已经全然失控,只觉得自己的身与心都要裂开了,唯一的救赎、他心爱的alpha却陪在另一个omega身边,贴心地为那个人庆祝生日,根本不管他的死活! 沈凉月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贺明风的名字,可他等不来回应,只有在一浪高过一浪的热潮中,感受到一次比一次更深沉的委屈绝望。“帮帮我哥哥,求你救救我 你为什么不肯爱我?”他在静夜中痛苦地低泣,像一只濒死的白天鹅般仰头□□,在床上不停地挣扎翻滚。 沈凉月无数次觉得自己就要死了,被情火烧死、被欲望淹死、被爱恨逼死,身心都濒临崩溃,整个人深陷在情与欲的泥沼里不可自拔。 - - “你就不问问我,许了什么愿?” 贺明风端着酒杯回过神来,勉强笑道:“说说看。” “今晚我真的很开心!”褚飞喝了点酒,兴高采烈地凑近他,一双眼睛亮得像星星。他突然凑过去在贺明风嘴角上亲了一口,咯咯笑道:“我的愿望,现在已经实现啦!” 贺明风用食指摸了摸自己的唇,他如同被小奶狗舔了一下,觉得有点可爱、有点好笑,心里却并没有涌起什么波澜。他也正因为这样的无动于衷而感觉轻松自在,犹似一切尽在掌握。沈凉月吻他的时候可不是这样,他还记得自己那时候头皮发麻、五内震颤的感觉,仿佛一瞬间天地倒悬,从灵魂中感觉到一种不可承受之重。 沈凉月是不是已经在湖畔别墅等他了?他喜不喜欢那座玫瑰小屋?会不会因此再给他一次机会?一想到这个可能,贺明风就像看见绿洲的沙漠旅人,猛地站起身,“我得走了。” “诶,你去哪儿?”褚飞看着他急匆匆离去的背影,遗憾又期盼地想:他是不是终于要去和沈凉月说清楚?是不是明天,贺明风就名正言顺地属于他了?这可真是他收到的最好的生日礼物! - - 贺明风喝了不少闷酒,他将车子自动驾驶的速度提到最高档,一路狂飙到湖畔区。他停下了车后,却又有些迟疑,近乡情怯、患得患失,大抵如此。 贺明风抿着唇打开大门,一股浓烈的玫瑰气息蓦地扑面而来,信息素如一双有力的手、竟将他推得后退了半步,而后又化成了指尖粉红的柔荑,用万千蛛丝将他温柔地缚进情网之中,勾缠着他越过花/径、奔向甜蜜香气的源头。 alpha被这要命的香味儿引诱的一刹那,就直接进入了被动发情状态。乌云翻卷、山雨欲来,雨的气息澎湃爆发,很快笼罩了整幢别墅。贺明风眼睛发红、血液急涌,犹似一头夺路冲关的矫健猎豹,将一切挡自己眼前的阻碍全都踢翻打碎,一路“哗啦叮哐”,屋门被他一脚踹开,从门口到卧室不知打碎了多少他精心挑选的家什。 他听见有人在叫他的名字,缠绵沙哑的声音直似砂糖般磨在他的心尖上,只听着那低语呼唤,就让他浑身止不住地战栗。贺明风用力推开卧室半掩的门,霎时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瞳孔激缩,他仿佛看到了海上生明月一般的美景:深蓝色床单上,有一轮光华皎洁的银月,被他纤腰长腿的挣动掀起的床单皱褶,恍如一重重海浪,包裹着他、席卷着他、抚慰着他 这是在alpha最疯狂的春梦里也不会梦见的妄想,是梦是醒?是幻是真?贺明风的脑子短路空白,一时竟屏住呼吸呆立在原地。 在纷乱的情潮中,沈凉月朦胧湿润的眼眸恍惚间与贺明风四目相对,他的眼泪忽而大滴大滴地涌了出来,从喉咙里泄露出难耐的低吟。沈凉月的双颊绯红、柔软的淡红嘴唇不停颤抖,无力地向贺明风张开了手——那是一个渴望被救赎的姿势。 一轮湿透哭泣的月亮正等待着他的拥抱!贺明风猛地扑过去紧紧搂住了他,如同把一朵溺水的玫瑰捞出深潭。沈凉月的泪蹭在他胸膛上,每一滴都将能将贺明风的心灼伤。他收紧双臂,力气大到像要把沈凉月纤细滚烫的身体揉进自己的血肉和灵魂里,再也不愿放开。 第15章 做我的恋人 贺明风的大手摩挲着他汗湿的银发和脊背,热吻沿着沈凉月的脸颊鬓发一路向下延伸。沈凉月的身体敏感得厉害,每一个触碰都能令他瑟缩战栗,从唇边溢出好听的轻吟喘息。 他深深呼吸着alpha强烈迷人的信息素味道,犹如龟裂的土地渴望着一场痛快降下的甘霖,就算泼天的雨水将他淡粉发烫的肌肤浇得生疼,也好过这样无所归依的空虚粘腻。 “明风、明风”沈凉月着魔般的念着他的名字,双臂缠住心上人的脖颈,“你终于来了,我好难受!你快帮帮我救救我 ” 他的话还没说完,开开合合的唇就被alpha牢牢堵住,动作焦急得恍如一口吞下猎物的凶兽。四瓣唇胶漆般地吻在一起,他们不约而同的满足地叹息了一声,沈凉月甜蜜的唇舌被贺明风紧紧缠住、还不餍足地用牙齿轻咬厮磨,他仿佛真的要被他吃掉了,嘴唇被舔舐啃咬得又痛又痒、湿润嫣红。 在激烈的深吻中,沈凉月混乱的头脑中倏然闪出方才看到的照片。他猛地激动起来,用力推开贺明风火热的胸膛,孩子般流着泪说:“你吻过别人!你吻过别人 ”潮热的□□卷走了他的矜持克制,只剩下直白脆弱的本真。 “我没吻过别人,我只吻过你。”贺明风轻易地制住他的双手,意乱情迷地又凑过去。 “你撒谎!”沈凉月使劲扭开头,他想到贺明风刚刚吻过褚飞,接着又来亲他,一阵恶心难受,“你走!我不要你了!” “你再说一次?!”贺明风瞬间变了脸色,这是他一整天魂不守舍、最为忧惧的事,“你不要我,你要谁?你要谁看见你这幅湿透了的模样,嗯?”信息素等级越高的alpha,越容易在发情期被信息素左右,alpha霸道独占的生物天性在此刻分外凸显,他要omega无条件的臣服和奉献,绝不容许猎物负隅顽抗。 空气中的alpha信息素浓得若有实质,沈凉月“唔”了一声,颤抖着软了身体,粉红的脚趾蜷缩起来,如玉的足踝在床单上踢蹬磨蹭,他心里委屈得厉害,抵抗着滚滚热潮逞强道:“谁谁都好!反正、反正,我不要你了!” “好!你说的,不要后悔。”贺明风怒极反笑,他一把握住沈凉月的腰,将他酥软的身子圈到怀里,“我这就把你扔出去,反正是谁都好,不如就让大家看看,帝国之月在大街上发情的样子!” “不行!”沈凉月大惊失色,挣扎着逃向一旁,却被贺明风如猫抓耗子般单手抓住他细瘦的脚踝,一把拖了回来! 贺明风抱起他一颠,抬腿就往门外走,沈凉月吓坏了,脱口叫道:“哥哥!哥哥!”他使劲攀住贺明风的肩膀,用那双潋滟发红的眼眸哀哀望着他,“你别欺负我。” 贺明风被这几声“哥哥”叫得心都化了,他已太久没有见到沈凉月如此柔弱温驯的样子,仿佛仍是那个跟在他身后撒娇要糖吃的玫瑰味小宝贝儿。 “可我想欺负你,”他低头含住沈凉月红得滴血的耳垂,声音很低,又带着些性感的微哑,“让不让我欺负你,嗯?” 火热的唇落在耳畔,吐息的热气拂在他脸侧,沈凉月咬着唇望住贺明风浅褐色的迷人眼眸,似乎在凝视着欲望深不见底的渊薮,他无力抵抗、只有沉沦。 迷蒙的月色流入暗室,照在大床一角,沈凉月被贺明风摁在那片洒落的月光中。花朵绽开、冰轮融化,二人在光影里缠绵,猛烈的雨水揉碎了玫瑰,两种信息素在虚空中交缠碰撞,馥郁得几乎要溢出别墅。 “求我,求我让你解脱、让你快乐 ”alpha骨子里的强势占据了发热的大脑,有力的手几乎折断omega花枝般瑟瑟颤抖的细腰,“你是我的!永远是我的!” “求、求你 ”沈凉月眼角的情泪似乎都染上了诱人的粉红,他高傲的自尊心被燎原的情火烧成了灰烬,茫然无措地任人索求。 这一夜,是天上的月落入怀中,玫瑰盛开如火,怎不令人神魂俱醉、颠倒情迷? - - 灿灿的阳光在沈凉月长长的睫毛上跃动闪烁,他恍恍惚惚地睁开眼睛,一时不知今夕何夕。背后似乎有个火炉,一双手臂紧紧环住沈凉月酸痛的腰肢,将他禁锢在怀里。 昨夜的一切倒带般涌入脑海,沈凉月浮着两团淡粉的脸颊霎时刷白,他忙伸手去摸自己的后颈——那里并没有牙印。他本该大松一口气,但沈凉月心头还是涌上一股疼痛酸涩的失落,果然,贺明风没有标记他。 在情热中,omega极度渴望被alpha标记,终结他沸腾的□□、也终结他患得患失的寂寞孤独。沈凉月还模糊地记得自己意乱情迷地主动将后颈凑到贺明风嘴边,可他竟然在这样狂乱的夜里,抵挡住信息素90契合度的引诱,仍没有标记他。 难道他就这么喜欢褚飞?! 其实这样对他们都好,发情期的终身标记对omega来说,是应慎之又慎的事,如果所托非人,他们很容易一生被alpha玩弄掌控。他们的关系现在如此尴尬,准备解除婚约的两个人,阴差阳错地滚到了床上,他该庆幸事情没有发展到不可收拾的一步才是。但是发情期中的omega情绪敏感,沈凉月就是觉得心中憋闷难受,他紧咬着牙,眼角又有些发红。 紧贴着的结实胸膛呼吸一窒,沈凉月知道贺明风也醒了,并敏锐的感觉到alpha僵硬的肌肉和不安的情绪。沈凉月露出薄被的肩颈上散落着斑斑点点的吻痕,薄被下的身体曲线更是美得惊人,贺明风立时有了反应,忙逼着自己松开怀里的温软,不好意思地向后挪了挪。 沈凉月嘴角勾起一个惨淡的笑,失望地闭上了眼睛,他听见贺明风低低清了清嗓子,有点犹豫地说:“凉月,我” “你别慌,”沈凉月平静地打断他道:“我还不至于为这个,就赖住你、要你负责。” “你什么意思?!” “我们昨天没谈的事,现在说清楚吧” 沈凉月的身子猛地被贺明风用力翻了过来,“你!”贺明风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他的指尖抚上沈凉月通红的眼角,喉头微微颤动,“原来你是不情愿的 ” “你不是也后悔了吗?”沈凉月缓缓睁开眼睛,静静地望着他。 他们同床共枕,本应亲密无间,但两人心里都满溢着说不出口的情绪。四目相对,契合的信息素又缠在一起,贺明风不受控制地凑近沈凉月,体温相熨、呼吸相闻,他们挨得那么近,睫毛似乎都要绞在一起,心却隔得好远。 沈凉月偏开头躲开了贺明风小心翼翼的轻吻,“你走吧,”他用被子卷住自己酸软疼痛的身体,闷声道:“也许现在不是谈话的好时机,我以后再找你。” 他仍要和他分开!贺明风的掌心还记得他肌肤温热的触感、耳边还回荡着他的呢喃低吟,沈凉月竟又变得如此冷淡! 贺明风踢开被子翻身下床,沈凉月听着他渐渐远去的脚步声,心里一片冰凉。他和贺明风彻底完了——在那样尽情的缠绵后,他们的关系终于走到了尽头。他使劲咬住自己红肿的嘴唇,眼泪克制不住地掉了下来。 沈凉月埋头在蓬松的鸭绒枕头上,为了不呜咽出声、憋得近乎窒息。忽然,他的脸被人捧住,用力摁在火热□□的胸膛上,耳中传来那个人近乎失序的“砰砰”心跳声。 “凉月,我们在一起吧。” “你什么意思?”沈凉月的手撑在贺明风漂亮分明的腹肌上,大脑在过山车般的情绪波动中停止了转动,他迷茫地低语,柔软嘴唇每动一下,都像在alpha心口烙下一个吻。 贺明风去而复返,他站在床头,用修长的手指梳理沈凉月柔软的银发,像安抚一只受到惊吓的雪白猫咪。琥珀色的眼眸中情绪翻滚、明亮闪烁,令他沐浴在阳光中的脸分外俊美迷人,他深吸了口气,一字一字地说:“沈凉月,做我的恋人,和我谈恋爱吧。” 第16章 狠心小东西 “哥,你怎么回事啊?!有绝密任务?”贺知节语气焦急,“你他妈整整消失了七天,小飞满世界找你,每天问我好几次!” “ ” 猛然听到褚飞的名字,贺明风一时有些恍惚。这七天来,他陪着沈凉月度过了omega最难捱的第一个发情期,日日耳鬓厮磨,快乐得不知今夕何夕,根本顾不上其他人,他竟一次也没有想到过自以为颇有好感的褚飞。 “你发什么愣啊?你不会要问我小飞是谁吧?” 贺明风尴尬地笑了两声,“我就在湖畔区,不用担心。” “湖畔区?你去贵族们的后花园干什么?”贺知节的声音突然拔高,“难道你和沈凉月在一起?!” 贺明风“嗯”了一声,一提起沈凉月,他的嘴角就不自觉地往上翘,高契合度的结合令他们沉迷如醉、满心欢愉,恨不能黏在床上,时时刻刻都不分开。 “七天、湖畔区、沈凉月我靠!” 通讯器被粗暴地切断,贺明风耸了耸肩,在花丛中精挑细选,又折了几朵沾染着露水的深红玫瑰。他捧着新鲜的花束往回走,看见漂亮的omega穿着宽大的衬衫站在窗边翘首而望,正在等着他归来。 “早安,宝贝儿。”贺明风笑着停步在窗外,伸手按住沈凉月的后颈、与他额头相抵,“今天怎么醒了?是我昨晚不够努力吗,嗯?” “别胡说了是发情期结束了。”沈凉月赧然地垂下眼睛,alpha体力惊人、需索无度,他几乎夜夜都累得晕过去,直到现在双腿还有些打颤。 “身体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 “都还好。” 贺明风亲昵地蹭了蹭他的鼻尖,单手在窗沿上一撑,跃入屋中。他把玫瑰塞到沈凉月怀里,搂着他的omega在原地转个圈,“你抱着你的玫瑰,我抱着我的,”他低头在他嘴唇上用力亲了一口,发出“啵”的一声,“我的玫瑰比你的更美。” 甜言蜜语没用、但好听,沈凉月沉浸在柔情蜜意的甜美漩涡里,恍如做了一场美梦,即使这场梦只是因为信息素与身体的契合,而产生的类似爱情的错觉,他也甘之如饴。 “如果不想让我继续干坏事,就乖乖把裤子穿上。”他咬着他的耳垂低低地说,跌跌撞撞跟在他身后的小短腿已变得又长又美,能令所有人神魂颠倒、血脉贲张。 沈凉月身上只穿了一件贺明风的衬衫,光裸笔直的双腿明晃晃地暴露在alpha火热的目光中,他拉扯着下摆,面红耳赤地说:“裤子不知被你丢到哪里去了 ” 哦、这混乱又美好的七天! 贺明风从沙发底下找出沈凉月的裤子,又把omega压在床上亲了许久,他看着沈凉月轻颤的睫毛和红肿的唇瓣,觉得自己心里汹涌的爱意好像终于找到了一个突破口,争先恐后地满溢出来。 难道信息素真有这么奇妙?让他晕晕乎乎地一头栽进情网、不可自拔,再也顾不得其他。alpha分不清爱和怜、情与欲,他只知道 ,他想永远待在这个omega身边,像小时候一样照顾他、守护他、被他需要。 - - 沈凉月从花瓶里取出昨天的玫瑰,再把今天的一朵朵错落有致地仔细插好。贺明风一边做早餐,一边偷眼看着他认真的模样,心里快活得冒泡,继而又生出些恋恋不舍的怅然——沈凉月的发情期结束了,失联了整整七天,他们也该回去了。 丰盛的早餐端上了桌,一杯红茶被贴心的放到沈凉月手边,床上强势、床下/体贴,贺明风堪称是个完美的恋人,沈凉月什么都不用做,只用安心享受他的伺候。 骇人的伤口在他眼前一闪,沈凉月抓住贺明风的手,忧心道:“你的伤还是处理一下吧?” 那是个触目惊心的牙印,咬得极深、好像恨不能把那块皮肤撕扯下来似的,“没事,”贺明风不以为意地说:“alpha愈合能力强,过两天就好了。” “如果真是你说的那样,怎么这几天都还没好?”沈凉月微微蹙眉,显得颇为懊恼,“我真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 “真没事,”贺明风心虚地摸了摸挺直的鼻梁,“那种时候,你咬我一口、挠我一下,都是情趣。” 沈凉月没再追问,耳根泛红地喝了一口牛奶,他的动作带着一丝羞涩的急促,绵密的奶泡在他微翘的上唇留下一道可爱的奶胡子。 “凉月,”贺明风心里一动,凑过去抬起他的下巴,用舌尖一点点舔去那点奶渍,打趣道:“好甜的玫瑰牛奶。” 沈凉月被抱到桌子上,杯盘摇摇晃晃、碎了一地,贺明风在极乐情迷时又一次狠狠咬住自己的手背——他还记得花园里沈凉月的抗拒,哪里敢再吓到敏感的omega。 沈凉月用镀银钥匙锁上了别墅的大门,他踏入这里与离开时的心情天差地别,那时的绝望孤独全都化成了欣喜甜蜜,他终于不仅是贺明风的未婚夫、更是他的恋人。这里的玫瑰花见证了他们爱情的萌芽,也许贺明风和他在一起,不过是因为这场发情期的乌龙,但沈凉月仍对他们的关系再一次生出希望和信心。 - - “我今晚来找你,好不好?”贺明风将沈凉月送回府邸,ao第一次共度发情期后,会迎来感情急速升温的蜜恋期,他根本就不想离开自己的omega。 沈凉月也舍不得他,但还是摇头道:“这些天肯定耽误了不少事,你先回军部处理吧。” “那明天呢?我明天带玫瑰来看你,行吗?” 贺明风的眼眸中透出如火的期盼,沈凉月又是心动又是忧虑,alpha的热情来得太快、似乎难以久长。结合后的alpha会迷恋omega的身体和气味,但这种迷恋又会持续多久?就像极速燃烧的花火,在空中灿烂一瞬,之后剩下的全是无聊的冷灰。 他不该放任他的激情燎原燃烧,沈凉月要的是两心相许、白头偕老,他应该适当推拒,细水长流地将他们的蜜恋期充分延长。这份感情是险些失去、有幸复得的,沈凉月必须稳扎稳打、步步为营才行。 “后天吧。”他斟酌着说,勉力压抑着感情推开车门,“那我先走了。” “别走!还没有吻别呢!”贺明风紧紧抓住沈凉月的手,将他拖回怀里,滚烫的啄吻一个又一个地落在沈凉月微凉的唇瓣上。 沈凉月心里发甜,他用手指将贺明风额前散落的几缕发丝梳理整齐,柔声道:“好啦,再不走天都黑了。” 贺明风望着沈凉月头也不回、渐渐消失的背影,不由想起他们在湖畔戏水裸泳、在月下花前欢爱的场景,心脏又开始怦怦乱跳。可沈凉月看来冷静如昔,并不如他一样心旌摇曳、沉溺其中,他们一个是仍未沸腾的温水,另一个已烧成了一团火焰。贺明风点了根烟、深深吸了一口,想要抚平心里毛刺般的焦躁和怨念。 他失望地趴在方向盘上,恨恨地低喃:“下了床就不认人,狠心的小东西 ” - - “明风!”褚飞撞进贺明风的办公室,“你到底去哪儿了!” 他在生日的第二天早早守在贺明风的办公室外,等着他最期待的礼物,可是一天、两天 直等到第七天,贺明风都没有来! 空气中有明显的玫瑰香味儿,褚飞瞬间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说:“你身上的信息素怎么不、这不可能!” “小飞,”贺明风看着他灰败的脸色,摁灭了香烟、叹了口气,缓缓道:“对不起。” “你你和沈凉月上床了?你们、你们在一起了?”褚飞的语气中透出一股绝望,他一直不觉得自己是插足者,因为未婚夫和恋人是不同的,他一直以为贺明风是被婚约束缚的受害者,与沈凉月之间有名无实。三个人中不被爱的那个才是第三者,他大胆追求真爱,又有什么错? 可现在,贺明风身上染满了玫瑰的香气,褚飞被这个甜腻的味道逼得几乎作呕,他在大脑几秒钟的停摆后,突然福至心灵——这是沈凉月在宣布主权,在用行动挑衅他、嘲笑他、告诫他:即使贺明风爱的是他,沈凉月也有办法把贺明风强留在自己身边! “无耻!沈凉月竟然这么不要脸!”褚飞伤心欲绝地吼了出来,气得浑身发抖,眼泪“啪嗒啪嗒”地落在地上,怪不得沈凉月那天来找贺明风,说要“找个地儿谈谈”!亏得他还以为贺明风与沈凉月谈清楚后,他们就能名正言顺的在一起! 贺明风爱的分明是他!就在他们马上就要修成正果的时候,沈凉月使出下流手段横刀夺爱、强逼着贺明风对他负责,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贺明风才会勉强和不爱的人在一起! “他不是贵族吗?他不是最要脸面吗?他怎么能不知羞耻的勾引你?!” “不是这样的!”贺明风突地站了起来,严肃道:“这一切都和他无关。全是我的过错,是我给了你不该有的期待,我向你道歉。” “我不信我不信!”褚飞泪眼婆娑,自从离开孤儿院,他已经有很久没有哭过了,“你对我那么好!难道都是骗我?都是耍我?”褚飞的成长坏境令他极为缺爱,贺明风只要从指缝里漏出那么一点温柔怜惜,就足够令他死心塌地、奋不顾身。 如果他送给褚飞的那些小玩意儿也算用心,那么他送给沈凉月的礼物又算什么呢?如果他平时待褚飞已称得上好,那么他童年不厌其烦地为沈凉月一本一本地读童话书,在发情期时每天早起采来最美的玫瑰,抱着沈凉月上床下床、洗澡喂饭,几乎没让omega的足尖沾地,又算什么呢? 贺明风不想再多做解释,他已有了独一无二的玫瑰,就不该再和别人牵扯不清,之前游移的感情本就是无根浮萍,是年轻人心气浮躁的心猿意马。 他狠心道:“我很抱歉,但以后若无关公事,我们不要再单独见面了。如果你遇到麻烦,可以去找知节,他一直很欣赏你。”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已摆明是决心已定、谈无可谈。褚飞心痛如绞、咬着牙抹去了眼泪,他深吸了一口气,在出门前回头道:“那我还能,继续竞选你的副官吗?”他不是哭哭啼啼的omega,宁愿流血、也不愿流泪。 贺明风见他紧抿着嘴唇强忍眼泪的倔强模样,心底愧疚,褚飞为了这次评选付出了许多、天天都在训练,他不忍断人前程,还是点头道:“可以。那个选拔面向全军,谁都可以参加。” 办公室的门关上了,贺明风捂着额头又长长地叹了口气。他此时分外的想念沈凉月,难道信息素会对人产生这样大的影响?是不是每个alpha与omega结合后,都会这样失控? “我想你。” “我想你。” “想去找你。” “能去找你吗?” “你都不想我吗?” 沈凉月的通讯器中接连不断地蹦出消息,他嘴角带笑的一遍又一遍地看着这些甜蜜的信息,却并没有很快回复。 别急、别急,千万不能揠苗助长,喝完这壶茶再回复他 可那精巧的茶壶里似乎装着大海,竟怎么也倒不完! 他放弃般放下茶杯,拿起通讯器,一看时间,原来才过了五分钟。 “明风,”他直接用电话拨了回去,轻轻地说:“我刚洗了澡你,要不要现在来找我?” 通话很快结束,沈凉月咬着唇走回卧室,扑倒在床上,把自己滚烫含羞的脸埋在沁凉的丝绸寝具上。 下次、下次他一定会坚定心念 忍住诱惑、耐住性子,一点点攻陷贺明风的心! 第17章 患得又患失 雪白的猫咪轻盈地跳上大床,粉红的肉垫踩在一个人宽阔赤/裸的胸膛上。 贺明风呼吸微滞,他睁开眼睛,正对上一双碧蓝的猫眼,雪球歪着小脑袋“喵喵”叫了几声,似乎是在问他怎么睡在主人的床上。 “嘘”贺明风把用手讨好的挠了挠雪球的下巴,沈凉月枕着他的肩,沉沉地睡在alpha的臂弯中,脸色粉红、嘴角带笑,浑身都透出一股被疼爱过的滋润满足。 贺明风注视着他静好的睡颜,有点骄傲地低声赞叹:“你看,他多美啊 ” 雪球大约很是同意,它凑过去轻轻舔了舔主人美丽的脸,“小坏蛋,你别闹他!”贺明风忙把omega搂进怀里,将可怜的雪球挤到了一边去。 “你在跟谁说话?”沈凉月在贺明风怀里醒来,他见雪球一脸委屈巴巴的模样,不由笑道:“昨儿跟狗打架,今天和猫说话,贺少将,你可是越活越回去了。” “我是为了谁啊,”贺明风低头亲了亲他微翘的嘴角,“昨晚差点没被后门那几头大狼狗咬死” 沈凉月“噗嗤”笑出了声,抱起猫咪道:“谁让你翻墙来着?明明告辞走了,半夜又从露台溜进我屋里你一会儿要怎么出去?” 贺明风也笑起来,alpha果然都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他实在克制不了自己澎湃的思念,被激情冲昏了头脑,竟然夜不能寐、去而复返。他用尽浑身解数,在脑中勾画出公爵府的战略全景图,甚至用上了在军校里学到的最先进的潜踪术,就为了溜进omega的卧室和沈凉月共度春宵。 这事实在荒唐可笑,但又有种偷情般的浪漫刺激,令alpha兴奋雀跃、欲罢不能。沈凉月抱着猫靠在他怀里,轻轻道:“其实,管家不是那么古板的人,你直接留下,他也不会说什么的 ”alpha的胸膛是omega最甜蜜的摇篮,谁不想睡在爱人怀里,夜夜安稳好眠? “我知道,”贺明风摩挲着omega白皙滑腻的肩膀,“管家是看着我们长大的,我就是有点不好意思。”他吻了吻沈凉月的银发,又点了点雪球冰凉的粉红鼻尖,恍然间觉得自己已经提前过上了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美好生活。 贺明风下床拉开天鹅绒窗帘,金色的晨光照在alpha赤/裸的脊背上,肌肉线条漂亮至极,散发着荷尔蒙爆棚的性感魅力。他捞起地上的衬衫转过头,见沈凉月望着这边发呆,不由微微挑眉,将衣服展臂一套,指了指自己未系上的纽扣。 敞开的衬衫中,是鼓胀的胸肌、块块分明的腹肌、还有埋入长裤中引人遐思的人鱼线,沈凉月披上晨袍走到他身边,用手轻轻拂过alpha结实流畅的肌肉。 “很痒啊”他抓住omega微凉的指尖低头吻了吻,伸手环住沈凉月的腰。 贝母扣被一粒一粒系上,他们站在阳光里,omega的指尖似乎都跃动着微光。 alpha的身材是典型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穿上军装制服尤其清俊精神,沈凉月拉着他的手道:“出去的时候别再翻墙了,小心狼狗伤人。” 贺明风笑着点头,探身吻了吻他的额头,抱着自己的军靴,垫着脚尖悄悄下楼。 “贺少爷,早安。”管家从阴影中悄无声息地走出来,好整以暇地问:“昨晚睡得好吗?” 将近一米九的alpha僵立在原地,下意识地试图缩小自己的存在感,数秒后果断放弃,“管家早安!”贺明风笑得自然极了,“您起得好早,真是辛苦了。” “是啊,托您的福。” 两个人打着哈哈说了几句,贺明风背后几乎冒出冷汗,老管家一顿明里暗里的敲打叮咛,才终于放他离去。 他临走前,恋恋不舍地回头望向二楼,却见沈凉月正单手支颐倚在楼梯拐角处的扶手上,笑笑地看着他。雪球在他露出的洁白小腿边打转,贺明风还深深记得这双腿缠在他腰上的样子,他忽然觉得之前的自己很可笑,什么只把沈凉月当弟弟,不过是在自欺欺人! 谁不想把月亮抱在怀里呢? 他们无声的对视,缱绻的眼波中仿佛蕴含着千言万语,高悬的水晶吊灯都比不上情人的眼睛闪亮。贺明风遥望着沈凉月,他缓缓抬起手,吻了吻自己食指和中指的指腹,向楼梯的方向轻轻一挥。那是一个深情款款的告别飞吻,轻佻的动作由他做来竟包含着庄重柔情,他浅褐色的眼眸里诉说着思慕和爱恋,丝毫不显得浮躁轻薄。 空气里还残留着雨水清新冷冽的味道,晨光中弥漫着粉红色的甜蜜气泡,如同在炎夏打开一瓶沁凉的香槟甜酒,舒爽醉人。沈凉月又喜又忧,蓬勃炽热的情/欲将他们紧紧系在一起,恍惚间竟也有种深爱缠绵的错觉。 可错觉不过是错觉,沈凉月掐了掐手心,强迫自己冷静清醒。若是贺明风真的爱他,又怎么会有褚飞?即使alpha现在对他痴迷不已,待到蜜恋期过去后,欲望和新鲜感褪去颜色,他很可能再一次失去他——得到后再失去,那时的痛苦,沈凉月几乎不敢去想。 “宝贝儿,我到军部了,满脑子都是你。” “雪球是公猫吧?以后最好别让它上床了。” “我的小玫瑰太美了,猫看了都把持不住。” “真想你。” “晚上给我留门?” 通讯器中又涌出信息,这一次,沈凉月紧咬着牙没有回复。 - - “叮”的一声,贺明风喜形于色,赶紧看向手边的通讯器,而后脸又一黑,愤愤道:“是时候让这个什么狗屁星际赌场关门了!” 汇报工作的军部秘书被他噎住,半晌后才说:“少将,这好像是星际警察的工作。” 贺明风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意兴阑珊、百无聊赖,“你接着说工作安排吧。” 他沮丧得厉害,秘书的话从左耳进去、右耳飘出,贺明风的全部思绪都被沈凉月占据了,omega的冷静自持令他百思不得其解。这些日子,他们本应感情激增、蜜里调油,可沈凉月除了不拒绝他的求欢外,其他时候仍是淡淡的,信息很少第一时间回复,相约见面也时常推三阻四。 alpha想不透内里的缘由,他对他日思夜想、饱受相思的煎熬,但沈凉月的态度是那么风轻云淡。他有时觉得自己在沈凉月面前,就像一条眼巴巴望着肉骨头的狼狗,omega心情好的时候,便逗逗他,被他缠得烦了,就扭过头去不理他。他能不能吃到那块美味的肉,全凭omega的意愿和心情。 为什么会这样?难道他是故意折磨他?还是沈凉月根本就没有那么喜欢他?沈凉月因为气不过褚飞的事才主动吻他;沈凉月不想被他标记;沈凉月在发情期的第二天就赶他走 好似在“噼啪”燃烧的火堆上,当头浇下一瓢冷水,贺明风把手里的烟盒攥得稀烂,手背因用力爆出一条条青筋。 患得患失、心烦意乱,他在军部再待不下去,强忍到秘书完成汇报,贺明风突地站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 - 沈凉月一大早就被皇室的专车接去了皇太子的住所,顾云深是沈凉月的表哥,更是帝国第一的风流人物、花花公子。 “你又被拍到了”沈凉月看着新闻上关于皇太子连篇累牍的花边新闻,无奈地叹了口气,“等那些老贵族睡醒了,你可有的受了。” 顾云深满不在乎地哈哈一笑,桃花眼狡黠地眯了起来,亲昵地拦住沈凉月的肩膀道:“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沈凉月嫌弃地拨开他的手,“我怕他们说不动你,又来烦我。” “你怕他们烦,干脆嫁我,我们就都不烦了。” “你别再开玩笑!”沈凉月素白的脸冷若冰霜,“近亲通婚早就被历史淘汰了,那些旧贵族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才会鼓吹这种东西,他们想恢复这种传统,最终复/辟帝制。” “是啊,他们想通过我恢复帝制,我怎么能让他们抱有希望?”顾云深伸手一扫,将那些花边新闻全拂到地上。 顾云深小时候和沈凉月并不熟,他的童年是极为孤独的,完全没有孩子的快乐,所有时间都用来学习怎么去当一个帝王。他英俊聪慧、天资过人,所有人都说,皇太子将来必会成为一代明君,带领帝国走向新的辉煌。可还没等他长大,他的父皇已宣布接受立宪,帝制土崩瓦解,君王的权力被议会和军部瓜分。 王室成了帝国的吉祥物,顾云深一下子就失去了整个的人生重心。他十几岁的时候,也曾寄望于通过议会参与政务,即使他比议会中的所有人都懂得如何治理一个国家,可只要提议法案上出现了顾云深三个字,那些激进的反对派就会百般刁难,指责他企图夺权。 所以王室的骄傲成了一个放浪形骸的纨绔子弟,旧贵族痛心地指责他的颓废堕落,平民们鄙视他的骄奢淫逸,但议会和军部终于大大放心,恨不能顾云深一辈子都这样荒唐下去——为了帝国的安稳与和平,他也只能荒唐下去。 “你既然心知肚明,干嘛在我成人礼上,兴师动众的把银月王冠送来”沈凉月虽然知道表哥内心的痛苦,但还是对这件事颇有微词。银月王冠是帝国初代皇后的所有物,价值连城、尊贵无比,顾云深在沈凉月成人礼上送来这件宝贝,实在太过引人遐思,老贵族们差点当场哭出声。 “哈哈,咱们这一辈继承了银发的,也只有你了。不送给你,难道放在那儿落灰?”顾云深向表弟挤了挤眼睛,“我就想逗逗他们,看看那些老家伙满怀希望又失望的样子。” “恶趣味。”沈凉月站起身,和顾云深一起从中庭往宫殿外走去,“我从小就有婚约了,他们还乱期待什么!” “军部有什么好人啊?都是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顾云深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突然凑过去嗅了嗅他的腺体,“你看,这还没怎样,你就被贺明风吃干抹净啦!” “没标记你也闻得出来?”沈凉月捂住后颈转向他,认真道:“他对我很好的。” “是吗?”顾云深勾人的桃花眼向沈凉月身后望了一眼,而后拉起他的手,故作深情地吻了吻沈凉月白皙的手背,“希望如此吧。” “行了,别把你泡omega的那一套,用在我身上” 沈凉月抽回手,他转过身没走几步,就看见贺明风站在宫殿的台阶下,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第18章 巷中的誓言 “你怎么来了?” 贺明风沉默地牵住他的手,拇指在沈凉月手背上用力来回磨蹭,一如在沈凉月成人礼那天,神经质地摩挲着裤兜里的丝绒小盒——他拿不出手,在璀璨夺目的银月王冠面前,所有礼物都黯然失色。 只要沈凉月愿意,他完全可以做帝国的皇太子妃,把王冠真正加冕到头上,也许那才是配得上帝国之月的位置。贺明风避开众人,在露台上抽了根烟,然后把一对亲手打磨的玫瑰石袖扣,一枚一枚掷向远处。 越是天之骄子,越不能接受这种落差,贺明风二十二岁的时候,才因为沈凉月学会了什么叫“自卑”。alpha高傲的自尊心重重受挫,他懂得的时机太晚、根本不能适应,而那时褚飞的崇拜恰好弥补了他的失落。直到现在看见顾云深,贺明风仍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殿下,鉴于您的绯闻和名声,”贺明风昂着头,冷硬地说:“请您以后不要再单独召见我的未婚夫。”他把沈凉月拉到自己身后挡住,omega的尊贵和美貌实在令他骄傲又烦恼。 顾云深抱臂道:“可凉月他不止是你的未婚夫,更是我的表弟。” “是的,凉月是您的表弟,请您牢记这一点。” 两个强大的alpha针锋相对,恶狠狠互瞪的目光几乎爆出火星。顾云深嬉笑的脸色也沉了下来,“贺少将,你知不知道,若在以前你敢这么跟我说话,已经被卫兵推出去绞死了!” “您也说是,以前。” 两股攻击性极强的信息素撞在一起,雨水和雪松的味道爆发开来,沈凉月低呼一声,跌撞在贺明风宽厚结实的背上。 - - 贺明风拽起沈凉月大步向外走,他把踉踉跄跄的omega推进一个幽暗的窄巷里,猛地吻住那柔软的唇。贺明风的大手垫在他脑后,沈凉月被夹在墙壁和他的胸膛之间,雨水的味道铺天盖地的袭来,舌尖被吮得发疼,窄巷外人来人往的脚步声更让他觉得紧张羞涩。 “不许推开我!”贺明风制住沈凉月抵在他胸膛上的手,惩罚般在他嘴唇上使劲咬了几下。 沈凉月只有顺势搂住他的脖子,alpha的大手探进他的衬衫里,他低声惊叫,眼望着巷口有些慌乱地说:“别、别在这儿!” 贺明风单手勾起沈凉月精致的下巴,恨恨道:“以后别再见顾云深!让他安安分分地当好吉祥物!” “别这样说,”沈凉月知道,拥有实权的军部和徒有虚名的王室向来矛盾尖锐,他夹在当中、分外难做,“表哥其实是极有才华的人” “才华?他的才华是搞大omega的肚子吧!”他咬牙切齿地在沈凉月臀上狠狠拍了一下,“不许向着他!” 沈凉月忍不住痛呼一声,温柔强势的情人变成了霸道的暴君,他被翻过去摁在粗糙的石墙上,似雪肌肤在暗巷中白得发光。alpha已经对他的身体了如指掌,火热的舌尖在沈凉月的后颈上舔了一下,omega立刻软倒在他怀里。 沈凉月偶尔会听见路人的说话声,紧张得腰肢发抖。他唯有在这种事上极少拒绝贺明风,即使alpha还没有爱上他,起码他喜欢他的身体,所以沈凉月在床上对他特别放纵、予取予求。 深重的嫉妒和占有欲令贺明风热血撞头、双眼通红,他的理智被爆裂般涌出的雨水味道淹没,动作前所未有的粗暴。 沈凉月捂着嘴自己的嘴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他的身体弯折如拉满弦的弓,几乎要崩断摧毁。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强取豪夺,等alpha的怒火和欲/火终于平息下来,将如萎谢的玫瑰花般颤抖无力的沈凉月抱在怀里检查时,这才发觉他竟弄伤了珍宝般的omega。 “我真该死!”他懊悔不迭的抽了自己一个嘴巴,用力极大、俊美的脸上霎时浮现出五指红印,omega是多么脆弱、多么需要呵护的宝贝,他怎能对他这样残忍粗鲁! “没事的,”沈凉月披着贺明风的军装外套,被赤着上身、席地而坐的alpha搂在怀里,他用手摸着贺明风漂亮的腹肌,抬头亲了亲心上人的嘴角,他肚子里一抽一抽地疼,却仍柔声道:“你是不是吃醋啦?” 贺明风没回答,只是把头深深埋在怀中人散逸着玫瑰香气的颈窝里。 沈凉月像安慰一只讨不到肉吃的大狼狗似的,用手指抚摸着贺明风的头发,“那都是些无稽之谈,没人当真的。” 贺明风搂紧他的细腰,发誓般的说:“你再等我几年,我一定让你比当帝国皇太子妃,更加风光!” “好大的口气呀,贺少将,”沈凉月歪头笑道:“你倒说说看,什么比皇太子妃更风光呢?” 贺明风望着他带笑的眼睛,一字一字道:“我要把联盟的首都打下来,种满永生红玫瑰送给你”然后向你求婚,他在心里暗自补充。 帝国与联盟交恶多年,别说是打到联盟首都,就是在边塞取得几次胜利,都已经值得万民欢呼,这个誓言简直是天方夜谭。何况在沈凉月眼中,无论是狗尾巴草的戒指还是种满了红玫瑰的联盟首都,只要是贺明风送给他的,他都一样喜欢。 但omega不忍心打击alpha的宏图壮志,他靠在贺明风怀里,鼓励地说:“如果真有那一天,我就什么都答应你。” “你要记得你说过的话 ”他们又缠绵地吻在一起,这闹市区中黑暗脏乱的窄巷,于有情人而言,无异天堂。 - - 贺明风将沈凉月送回家,又一路抱着他进了浴室。 在玉石垒成的豪华浴池中,omega身上的痕迹触目惊心,贺明风为他清理时,沈凉月痛得一阵阵小声抽气,他的指尖都心疼得发抖。他发觉自己越发克制不住对沈凉月的渴望,信息素水平越高的alpha,在信息素疯狂升腾时越像野兽,他们的战斗力和破坏力一样惊人。 “对不起,宝贝儿”在失控的alpha面前,沈凉月真的就是一朵任人摧折的花,完全没有自保的能力。他也曾听人说过,alpha在结合时失控暴走,对omega做出很多可怕的事。蓬勃的欲求绝不能再被放任!贺明风从心底生出一种恐惧,他宁愿承受欲念的煎熬,也不愿真的伤害沈凉月。 第19章 又是一波起 沈凉月用小银匙搅着牛奶红茶,他垂着眼眸犹豫了半晌,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而后才轻轻地说:“晚上你要留下来吗?” 贺明风的手一顿,他好想像那时一样,凑过去舔掉omega唇上可爱的奶胡子,但他知道,只这一个吻就会让自己失控。他把咖啡杯放回桌上,清了清嗓子,“就不了吧。我还有点事 ” 沈凉月咬了咬下唇,alpha已经有两周没有碰过他了,贺明风似乎从中蛊般的疯狂迷恋中一下子清醒过来。一团熊熊燃烧的火陡然熄灭,没有一点预兆,往日令他沉溺的欢愉好像突然间就变成了无趣无味的东西,再没有那么大的吸引力。 难道他还是腻了?竟然这样快! 他用餐巾按了按嘴唇,擦去刻意又可笑的奶沫,这样的暗示毫无作用。即使沈凉月如此地小心经营,在蜜恋期的情/欲退去后,alpha被信息素催热的大脑还是很快冷却下来。也许没有爱情打底的欲望,就是这样虚弱凉薄,像在大风中摇曳的烛火,没一会儿就熄灭了。 银匙镂花的细柄戳刺在沈凉月柔软的手心上,羞耻心和自尊心已不允许他做出再露骨的暗示,他心里涌出一股酸胀的挫败感,这已是他第二次误判了自己的魅力:第一次他觉得贺明风不会喜欢上别人,结果被褚飞找上了门;这一回,他以为至少他的身体对alpha还有吸引力,又是失望。 什么“帝国之月”,不过是个连自己的alpha都吸引不了的失败者!他人的多少溢美之词也填补不了内心的迷茫无助,沈凉月曾是多么清贵自矜,但当一个人最引以为傲的东西被反复质疑,所求的东西一次又一次地从指尖溜走,斗志全无、信心消磨,他也不得不对自己生出不确信的怀疑。 他是不是根本就没有那么好? 到底怎么做,贺明风才会爱上他? 牛奶红茶已经冷了,贺明风也走了,沈凉月看着自己掌心淌下的嫣红血珠儿,就像看着自己怎么也握不住的爱情。 - - 十公里负重跑是副官竞选的最后一项,也是褚飞最不擅长的一个项目。他背着比自己体重还要沉的器械,体力早已透支,全凭这一口气在支持,双腿犹如灌铅,可他仍不肯放弃,他一定要争这口气! 贺明风端坐在主席台上,褚飞的双眼被汗水模糊,有些看不清他。他已经有很多天没有近距离的见过贺明风了,再没有人送给他好吃的巧克力、不厌其烦地陪他训练。只有成为他的副官,才能再一次接近他,就算贺明风为了责任选择了沈凉月,褚飞仍然放不下他,仍想离他再近一点。即使贺明风不会再像以前一样地待他也没关系——喜欢贺明风,是他自己的事,他就是要继续喜欢下去,没有人可以阻拦。 “射击第一名——褚飞!” “机甲微操第一名——褚飞!” “十公里负重跑第一名——褚飞!” “他真的很优秀、很拼命,不是吗?”在众人的掌声中,贺知节偏头向沈凉月笑道:“公爵大人会不会自惭形秽?” 沈凉月坐在看台上,淡淡地说:“你约我来,就是为了让我看这个?” “哈哈,别急啊,还没完呢。” 公布成绩后,褚飞挺直腰杆上台领奖,他抿着唇向贺明风敬了个军礼。贺明风见他满头是汗的狼狈模样,心里百感交集,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贺少将,您不恭喜我吗?”褚飞抹了抹眼角,抬头一笑,又露出他的小虎牙和酒窝,“您是我的偶像,能不能拥抱一下?只是庆祝。” 军部的人都开始起哄,大庭广众下,贺明风怎能拒绝?他站起来用手拍了拍褚飞汗湿的肩膀,轻轻揽着他抱了一下。褚飞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他贪婪地嗅着alpha身上迷人的雨水气息,猛地伸手紧紧搂住了他的腰。 “啧,我一直觉得他们挺般配的,”贺知节望着两人搂抱的身影又开始说风凉话:“以后小飞就是我哥的副官了,俩人朝夕相处,你怕不怕他们旧情复燃?” “贺知节,我到底哪里得罪了你?”沈凉月的声音克制不住地拔高。 “没有,”贺知节满不在乎地摊开手道:“又不是我摁着他们抱在一起的,你有火气,别朝我撒。” 沈凉月突地站了起来、抬腿就走。他本就心事重重,现在更是不快,褚飞的存在令他如鲠在喉,他看见他,脚腕和心脏就都开始痛。他该相信贺明风有分寸,也不该因为争风吃醋就毁了褚飞的前途,可贺知节的话不断地在他脑子里回放,他们会不会真的“朝夕相处”、“旧情复燃”?! 在贺明风开始对他失去兴趣的时候,褚飞的表现如此亮眼 沈凉月心里完全没底,他在这段感情里始终缺乏安全感。夏天过去了,公爵府邸中的玫瑰开始凋谢,他又闻到了花朵腐烂的气味,不知道湖畔小屋里的花,是不是仍盛放如昔? “明风,你在哪儿呢?”沈凉月终于忍不住,主动给贺明风打了个电话,一开始是占线,第二次才拨通。 “凉月我、我这边有点事,”贺明风顿了顿,又接着说:“军部有个聚会,庆祝我选出了副官。” “哦,你选了谁呢?” “是褚飞。”贺明风的声音有点焦急,“凉月,你生气了吗?这个申请早就提交上去了,我不能事到临头才取消他的资格。” “没什么,”起码他没有骗他,沈凉月低低地说:“那你们好好庆祝吧,玩得开心些。” 贺明风挂了电话,望着豪宅中的一扇飘窗,长长地叹了口气,转身从公爵府门口匆匆离去。 - - 贺明风并没有来他的庆祝聚会,褚飞大失所望,来者不拒地喝了许多酒,其中有一杯是他的舍友递过来的。 他喝下那杯酒后就觉得浑身都不对劲,头昏脑胀、热得厉害。 “什么味道?”有个人诧异地说:“是omega的信息素?还是青草味儿的?” 褚飞浑身一颤,赶紧撑起最后的力气逃进厕所反锁上门。他急促地喘息着,大脑已经一片混沌、不能思考,在一阵又一阵粗暴的拍门声中,他颤抖的手摁向通讯器的紧急联络键,带着哭腔恳求道:“长官,求、求求你救救我!我好像发情了 ” 第20章 鲜花容易谢 贺明风赶到的时候,厕所门外已经围了一大圈人。军部的人交头接耳、惊诧至极,谁也想不到今天胜过许多alpha的褚飞,竟然是个omega! “贺少将!”有人看到他,忙迎上去诧异地问:“您怎么来了?” “少将,是褚飞联系您的吧?请问您是不是因为早知道他是omega,所以才对他分外照顾?”“照顾”两个字被他说得阴阳怪气,令人浮想联翩,“今天的竞选结果,是不是有什么猫腻啊?” 众人听了这话,心里都是一动,贺明风眯着眼睛看了说话的人一眼,冷冷道:“我记得你,你是褚飞的舍友。怎么?输给omega就把你的眼睛都气红了,嗯?用他妈这种下三滥的招数!” 舍友脸色铁青,梗着脖子挡在贺明风身前,强撑道:“您有什么证据说是我做的?褚飞是omega大家可是亲眼看见的!他隐瞒身份混入军部,一切成绩都应该取消!” “没有人规定omega不能参选,他竞选的是我的副官,我还没说什么,你是什么东西,在这儿指手画脚!”贺明风推开他,薄唇抿成一条线,显得冷厉威严,“至于猫腻,我是帮他操作机甲了,还是代他负重了?他的表现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没用的孬种!用你的本事赢他,而不是用性别!” 他浅褐色的眼睛扫过众人,沉声道:“今天的事,我希望大家心照不宣。现在已不是omega只能在家带孩子的时代。要职能者居之,在这里就是强者为尊,你们若是不服气,就证明自己比他更强!” alpha威慑性的信息素爆发开来,如同空中的炸雷,让人又敬又怕。军部向来遵从丛林法则,在威风凛凛的头狼面前,其余人只有夹紧尾巴、瑟瑟退去。 贺明风松了口气 ,从怀里掏出一支alpha用的抑制剂扎在手臂上,幸亏他最近为了压抑对沈凉月的渴求,每天都给自己打上几针,否则现在还真是难办。 他一脚踹开厕所的门,青草味的信息素铺天盖地的袭来。褚飞脸色通红、趴在地上急促地喘息,他浑身湿透、已有些神志昏沉,可贺明风方才在门外维护他的话,一字一字都清楚地灌入耳道里,令他心脏狂跳、耳朵尖都充血烫红。 “长官 明风!贺明风!”他低吟着呼唤他的名字,此时的褚飞已不是那个在比赛场上神气十足地胜利者,被泪水和欲望濡湿的双眼可爱可怜,他就像一只在地上打滚的小奶狗,希望心爱的alpha能用力地抱住他、甚至弄疼他。 被药物强行催动发情,比自然到来的发情反应更加猛烈,褚飞一股脑地往贺明风的怀里钻,他闻着apha身上冷冽的雨水气味,觉得四肢百骸都要融化了。觊觎已久的胸肌腹肌近在眼前,隔着衬衫也能摸出来,alpha的腹肌就像他最爱吃的巧克力块,omega再怎么锻炼,也难以显现出如此深刻规整的肌肉线条。 贺明风已很久没有疏解,被他拱得浑身燥热,赶忙制住褚飞在他胸膛上乱摸乱捏的双手,恍然间有种良家妇男被占了便宜的错觉。现在的褚飞简直是个烫手山芋,让他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宿舍是绝不能回去了,最好找个清静无人的地方,把褚飞关上一宿,等药劲儿退去就万事大吉 贺明风急得满头是汗,忽然想到一个地方,那里是专门为omega的发情期设计的,最适合不过。他虽然有点不情愿,但看见褚飞热汗淋漓的狼狈模样,也只有认命的把他扛起来带走。大不了事后将那里整个儿翻新重盖,他手忙脚乱地摁着挣扎扭动的褚飞,自我安慰地暗想,沈凉月并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 - 窗外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场秋雨,沈凉月撑着伞走在湖畔区的小路上,深深呼吸着清新湿润的空气,和贺明风在一起后 ,他更加迷恋雨水的味道。 他心里烦乱得厉害,索性让司机驱车将他送到这里,来看看那些玫瑰花是否美丽依旧。镀银钥匙插入锁孔,还没用力,大门就被风吹开了。沈凉月吃了一惊,深红零落的花/径上遍布湿泞狼藉的脚印,他向前走了几步,心猛地揪紧! 地上有件湿透的熟悉外套——是贺明风今天穿过的。 这太荒谬了!贺明风不是正在和军部的人一起为褚飞庆祝升职,怎么会来这里?他的外套为何会落在这里?他的脚印又为什么这样凌乱 难道他不是一个人来的?! 天上倏然打了个响雷,“轰隆”一声,沈凉月浑身巨震,在闪电刺眼的光亮中,他好像看见了屋里重叠的两个人影!在极度的惊惧茫然中,沈凉月不知道方才眼前闪过的画面,是自己吓唬自己的臆想,还是事实真实的呈现,他要不要去看清?他敢不敢去求证? 雨哗啦哗啦地落,他本是出来散心的,却在无意中把自己逼到了死角。沈凉月可以马上离开,也可以直冲进去;他可以自欺欺人,也可以鱼死网破。其实选择才是最艰难的,它意味着你必须要抛弃其中一种可能、意味着你以后也许会为这个决定后悔不迭。 大雨冲淡了信息素的余味,沈凉月仿佛在雨中立成了一尊冰雕,他握着伞柄的苍白手指,似乎成了昏天暗地中的唯一一抹素色。这栋曾让他欢欣窃喜的玫瑰小屋,俨然变成了最深沉的噩梦。 如果他就这么走了,是不是真的能忘记这一幕?沈凉月活得太清醒,注定做不了难得糊涂的人,他今天如果不进去,难免以后一次又一次地回想琢磨,怀疑的根苗已经深种,他无法说服自己放下,只有直面。 他缓慢地迈步走向别墅,在门廊下收起伞,这里的门也没有锁上。他面无表情地用指尖轻轻顶开沉重的木门,omega青草味的信息素瞬间涌了出来,沈凉月第一次知道,原来omega和alpha一样,闻到同类发情的信息素,就会恶心地想吐。 他脸色惨白、手脚冰凉,却并不震惊诧异,其实他在心底已隐隐猜到。这里的每一处都留有他和贺明风缱绻欢愉的影子,甚至每一个家具都在诉说着alpha对他的用心,地上留下了一串濡湿的脚印,沈凉月逼着自己往前走,他不亲眼看见心上人的背叛,就仍是不肯死心。 他一步步走向卧室,隐约的喘息声传来,夹杂着撩人动情的低语:“明风明风 给、给我,标记我吧,我爱你、我爱你!” 第21章 好物不坚实 沈凉月眼前一黑、险些跌倒,剧痛翻滚袭来,灵魂在崩溃和麻木间被撕扯成一片片,如同狠狠一刀割破鹅毛枕头,无所归依的魂与魄飞得到处都是。他想使劲捂住自己的耳朵,可冰凉的手抖得厉害、完全不听使唤,他只有站在黑暗中,自虐般地听着屋里的omega呻/吟着对他的未婚夫深情表白,恳求alpha的疼爱和标记! 贺明风为什么要这样对他?!帝星的酒店那么多,即使他已经厌倦了沈凉月的身体,要和别人上床,又为什么要把褚飞带到这儿来?!在他们曾经颠倒缠绵、翻云覆雨的床上抱着别人放肆地偷欢?! 他们连这里都要侵占、连记忆都要玷污,此处所有美好的回忆和情感都覆灭殆尽,一如院中的玫瑰花被暴雨打碎,委顿腐烂在泥地里。 “砰”地一声,卧室的门被人大力推开,沈凉月如马上就要消散的幽魂般出现在门口。灯光大亮,他的瞳孔急剧收缩,沈凉月眼睁睁地看见贺明风和褚飞的衣衫不整地抱在一起,alpha的犬齿正要刺穿omega脆弱诱人的腺体! 热泪眨眼间模糊了眼眶,心脏实在太痛了,沈凉月的口中都是血腥味儿,下唇被咬得渗出鲜血,他颤抖着捂着胸口几乎喘不过气来——贺明风不愿给他标记,却肯标记褚飞! 又是“哗啦”一声巨响,贺明风如梦方醒地推开怀里紧缠着他的omega,猛地站了起来,慌乱地打翻了床头的花瓶。那瓶干枯的玫瑰是他们离开前贺明风特意为他采来的,是沈凉月亲手剪去花刺一朵一朵插在花瓶里的,现在,鲜艳水灵的花朵已成了失去生气的干尸。 电闪雷鸣中,花瓶坠落、玻璃迸溅的场景,在三个人眼中都无限地慢放。满地的褐色花瓣,在凄切的落雨声中,惨然得犹如干涸的血迹和无声的尖叫。 - - “抱歉,打扰你们庆祝了。”沈凉月的脸白得没有血色,衬得他唇上的伤口触目惊心,他喃喃地说:“原来你们是打算这么庆祝的 ” “不、不!凉月,你听我解释!”贺明风的脸色也变得很差,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一开始分明一切正常,可是当他把褚飞拖进卧室、扔上大床的时候,他忽然有一瞬间觉得青草的味道无比好闻,相形之下,玫瑰的香气竟太过甜腻了! 生理欲望刹那间克制不住地涌了上来,他被褚飞紧紧攀住,火热颤抖的身体不停地在他身上磨蹭,青草的味道浓得吓人。怎么会这样?他和沈凉月的契合度高达90,他怎么还会觉得别人的味道更加诱人?! alpha顿时懵了,他用最后的理智试图从外套里再摸出一支抑制剂,却赫然发现,身上只穿着一件湿透的衬衫,外套早不知道被褚飞撕扯着丢到了哪里。贺明风狠狠咬破了自己的舌尖,希望疼痛能唤回理智,可他就像一个陷入欲/望沼泽中的人,越是有意挣扎反抗、越是不自觉地沉沦下去。 他太过自信了,他以为自己已经和契合度极高的沈凉月结合过,就不可能再对别的omega产生强烈的欲望,可这魔怔般的青草味儿竟让他晕头转向。 又湿又热的吻雨点般落在alpha的颈侧,撩拨着他紧绷的底线。一滴汗水淌过贺明风诱人的锁骨,口干舌燥的褚飞舔去那滴汗,而后在他锁骨上使劲咬了一口,充满暗示性地把omega脆弱的后颈袒露给迷乱的alpha。贺明风双眼迷离、汗湿的喉结性感的滚来滚去,“咬下去、咬下去”似乎有个声音在脑海里催促。他双眼赤红,无意识地舔了舔自己的犬齿,不过是一个临时标记而已——咬吧,他们就都能解脱了。 “不必解释了,”沈凉月盯着他,一字一字地说:“我有眼睛。” 褚飞初时也被吓了一跳,但是心里又有种说不出的畅快,他强忍着沸腾的情/欲,哑着嗓子道:“沈凉月,干嘛做出一副受害者的姿态?这不是你也干过的事吗?” “什么?” 褚飞的火气噌地窜了上来,大喊道:“若不是你发情勾引他上床,他怎么会和你在一起!” 沈凉月张了张嘴,五脏六腑都搅在一起、难受得要把心都呕出来,染血的嘴唇抖得厉害,“你和他这么说的?是我算计你,勾、勾引你,你才勉强和我在一起的?” “不是!不是的!我从没说过!”贺明风的头皮都要炸开了,他急急上前几步,想要抱住失魂落魄、浑身发颤的沈凉月。 沈凉月随着他的靠近眼睛猛然瞪大,他清楚地看见alpha大敞的衣领中红艳刺目的吻痕和锁骨上的牙印!脑袋里仿佛传来理智绷断的声音,顾盼生辉的双眸霎时黯淡如死,他崩溃似的爆发出一声高喝:“别过来!别再碰我!” 色情的吻痕、褚飞鄙夷的表情和贺明风焦急愧疚的脸在他眼前鬼魅般打转,他们的嘴唇开开阖阖,可沈凉月耳中“嗡嗡”作响、什么也听不清。血液狂涌、骨髓中有如针扎,他再也不能承受这样痛苦的煎熬,任由自我保护的求生本能操控着他脱力的双腿,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凉月!”贺明风心如乱麻,追着他就要出门。 褚飞扑过去,用自己的身体将门撞上,他的脸上还有未退的潮红,眼神却像两把雪亮的尖刀,要生生剖开贺明风的心,孤注一掷地嘶吼道:“你还追他干什么?你爱他吗?趁机和他说清楚不好吗?” 关门声和褚飞的话,扼住了沈凉月的喉咙,掐灭了他最后的幻想。他不管不顾地冲进大雨里,在一地狼籍的落花中,扶着庭院中的一棵树干呕不止、痛哭失声。 鲜花容易谢,好物不坚实,这世间总是如此,平添多少遗憾。 第22章 爱、性、信息素 “这就是你的解释吗?”沈凉月捏那张医院的化验单,生活简直是一场荒诞悲剧,在他以为柳暗花明的时候告诉他什么叫急转直下,在他觉得不能再坏的时候教会他什么是万劫不复。 92!贺明风与褚飞的信息素匹配度竟有92!这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事,90的契合度已经称得上是天作之合、此生难遇,他们的父母为此一拍即合,早早为他们订下婚约。可谁又能想到,贺明风还会遇到一个契合度更高的omega! 怪不得他对褚飞另眼相看,怪不得他把持不住地和他滚到床上! 这残忍的2,战胜了沈凉月将近20年的婚约和爱情,让他输得一塌糊涂、有口难言。贺明风现在又是什么意思呢?把这份报告给他看,是要沈凉月心服口服地主动退出吗? “是我想的太简单了,我以为我们已经我就不可能再对其他契合度低的omega有控制不住的反应,谁知道会是这样!”贺明风眼下乌青、神色憔悴,显然也被这件事折磨得够呛,“凉月,我知道这件事伤透了你的心,但我和他没有真的发生关系,你相信我!只是信息素的吸引力太强了,我一时没控制住,但我发誓,我只想给他一个临时标记!你就当我去omega救助中心,做了一次alpha义工,好不好?” 多好的理由,如果贺明风“救助”的人不是褚飞,也许沈凉月真的会信。可那个发情需要他帮助的人偏偏是褚飞!上门要他退出的褚飞、大胆向贺明飞表白的褚飞、信息素匹配度比他更高的褚飞! 沈凉月说服不了自己相信他,他执拗地反问:“那我发情的时候,你为什么不给我一个临时标记呢?” 为什么不呢?贺明风被问的一愣,是啊,他完全可以给沈凉月一个临时标记,暂时解除omega情热的痛苦,但他却选择直接抱了他。可能是因为那时的沈凉月太美了,可能是因为沈凉月从小就是他的 贺明风答不出话,只道:“你和他怎么一样呢 ” 沈凉月唯有苦笑,确实是不一样的,贺明风可以和很多人上床,但标记的意义是不同的,也许他只想标记他喜欢的人。至于和沈凉月上床,大概是他这样的omega送到嘴边,对alpha来说,睡一下倒也不算吃亏,那不过是性而已、不是爱。 “也不过如此,是吧”沈凉月模糊呢喃,伸出手碰了碰alpha颈侧还未褪去的红紫吻痕,手指隔着衬衫准确地摁在贺明风锁骨残留的牙印上。 “凉月,你说什么?” “他比我更好,更能让你快乐,是不是?”漂亮的身体是他最后的底牌,沈凉月过早地把它打了出去,对生性崇尚征服开拓的alpha来说,得到过的都失去了吸引力、都不值得珍惜,“什么帝国之月,睡过了,也不过就是那样,很快也就腻了,是吧?” 贺明风震惊不已,用力把他摁在怀里抱住,低吼道:“别说这么荒唐的话!” 荒唐吗?也许沈凉月真的很荒唐,一直在强留一份不属于他的感情。他没有挣开贺明风,轻轻又道:“你喜欢他吗?”素白的手指抢先抵住贺明风已经张开的嘴唇,“好好想想再回答我。这个问题,我那晚问过你一次,现在已经是第二次。那次你说,你们没什么。这次呢?” 质问自己的心上人是不是喜欢别人,是多么痛苦残忍的事,沈凉月每问一次,都要先把自己的心揉碎。 贺明风浅褐色的眼睛一时间变得迷茫失措,他喜欢褚飞吗?他爱沈凉月吗?太多情感情绪交杂在一起,他根本梳理不清。如果他喜欢褚飞,又为何对沈凉月如此恋恋,难道只是因为契合的身体?可如果他爱沈凉月,又为什么差点标记了褚飞,难道只怪信息素作祟? 贺明风哑着嗓子道:“我不知道,凉月,我不知道。”爱、性和信息素,可以混为一谈吗?三者的边界又在哪里?“但92的匹配度,我真的有点控制不了自己的行为 ” “别把一切都推给信息素!”沈凉月用力推开他,后退了几步急促地说:“因为我们有90的匹配度,你就‘控制不住’地和我睡觉!因为你和褚飞的匹配度更高,你就‘控制不住’地标记他!以后你再遇到95甚至100匹配的omega,你也要‘控制不住’吗?!” “明风,我希望你至少负起责任,至少敢作敢当,至少别再骗我!”沈凉月疲惫地背过身去,“你走吧,没想清楚这些事之前,别再来找我了。”alpha的物种天性,令他们大都在感情上后知后觉,而为此买单受罪的,总是敏感脆弱的omega。 以前,沈凉月至少还有高契合度的信息素作为依仗,现在他连这个也再指望不上。为了这段感情,沈凉月已经付出了太多,他曾经是多么矜贵自傲,现在竟连最后的一点自信和安全感都生生被磨光了。 胃里又开始翻腾难受,沈凉月没再回头去看沉默无语的贺明风,他望着窗外秋风萧瑟的花园,昂着头咬牙狠心道:“我还是那句话——我还不至于为这个,就赖住你、要你负责。” 他顿了顿,又缓缓地说:“我也不是,非要和你履行婚约不可。” 贺明风闻言,仿佛被巨锤狠狠砸在心脏上,他从没想过和沈凉月分开、更没想过要背着他和别人偷情。天知道他为了不让自己蓬勃的欲望吓到沈凉月,偷偷打了多少支抑制剂,胳膊上都是针孔!他是那么珍惜他!为了抵抗住更高契合度的信息素引诱,他费了多大的劲、把自己的舌尖都咬破了,只不过是个未完成的临时标记罢了,omega为什么要这样兴师动众、大惊小怪! 退一万步讲,就算他临时标记了褚飞,又怎么样呢?临时标记十天就褪掉了,他又没有真的和他发生关系、上床做/爱,他并没有出轨背叛沈凉月!有几个alpha能拒绝92契合度的omega投怀送抱? 沈凉月不仅不理解他,还要为此和他解除婚约!贺明风觉得好委屈,不管他对褚飞的感情是怎样的,他已经选了沈凉月,就会尽力做到对他忠诚,狠心的小东西为什么要不依不饶? 他越想越气,也不愿再低声下气地道歉,深深看了一眼沈凉月不肯合作的挺直背影,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 - 贺明风并没有走远,他就站在公爵府外的树荫下,一根接着一根烦闷地抽烟。 他叼着烟看到一辆印有皇室标志的低调豪车停在大门外,侍者从中捧出一件件包装精美的礼物。他正恨得牙痒,又看见好几辆顶着不同族徽的车子蜂拥而来,贴身秘书们都争着要把自己老板的花束先送进去。 老管家见怪不怪地收下花,等送花的人走了,就哼着歌拆开精美的花束,把鲜花全用来布置装饰公爵府的大门。怪不得大门上的花四季常新、盛开不败!贺明风本以为是佣人从花园里采来的,现在才知道,原来这些花都是沈凉月的追求者们送的——即使花束根本递不到沈凉月手里,他们也乐此不疲、心甘情愿。 他当然不是非要和他履行婚约不可! 他的追求者从帝星排到了边塞! “妈的,”贺明风抽完了一整包烟,心情更糟,“他妈的!”他烦躁地用手将额前的碎发拢到脑后,将路边的垃圾桶一脚踹出了个深深的凹陷。 第23章 未知的答案 沈凉月摘下金丝边眼镜,闭目靠在躺椅上,这些日子,他总是懒懒的没什么精神。管家敲了敲书房的门,捧着一束娇艳的玫瑰走进来,在萧瑟的秋天,这些花朵水灵深红,就像海里刚捞出来的红珊瑚一样可人。 “我说过,送来的花都不必拿进屋。” 管家精心地将花束摆好,不紧不慢地答道:“这一束是贺少爷送的。” 沈凉月轻哼了一声,有些愤愤地说:“为什么他的花总会例外?” “因为我是看着他长大的。”老管家慈祥地一笑,“十几年前,他还是个小豆丁,可怜兮兮地求我把一枚狗尾巴草戒指送给你——那时候我就答应过他,什么东西都会帮他送到。” 沈凉月睁开眼睛,不满地看了管家一眼,这半个月,贺明风的人虽没来,玫瑰花却是天天报到。他走过去取下花束上的卡片,“只有玫瑰才能盛开如玫瑰,别的不能。那是毋庸置疑的。”沈凉月低低念道,他把卡片像往常一样收进抽屉里,又自言自语地说:“就只会说些没用的漂亮话” 他的心里又泛起哀愁和怅惘,闷闷不乐地走到楼上的六角琴房,将情绪倾泻在婉转曼妙的琴声里。在一室的阳光中,一只修长有力的手从侧后方伸来,帮沈凉月翻了一页琴谱。 他感觉到注视的目光,微微咬了一下嘴唇,低头看向琴键。音乐悠扬、光影流动,那只手一页一页地尽责翻谱,半晌后,见沈凉月不为所动,故意翻得越来越快。沈凉月还是全不理睬,雪白纤细的手指自如弹奏,乐音丝毫未乱,琴谱早就被他记在心里。 那只手“哗啦啦”地把琴谱从头翻到尾、又从尾翻到头,身后的人认命地轻轻叹了口气,上前坐在了沈凉月的旁边。趁着一个换气的当口,那个人的大手摁响了琴键,和沈凉月四手联弹起来。 黑白键下流泻而出的音符在阳光里跳舞,他们配合默契,弹奏得优美流畅,可沈凉月忽然加快速度、越弹越快,那双手渐渐跟不上他的节奏,露出技巧生疏的笨拙。 “错了,”钢琴发出不和谐的杂音,沈凉月自顾自地手指翻飞,板着脸说:“又弹错了 你是来捣乱的?” 那双手从琴键上溜下去,转而悄悄勾住了沈凉月丝绸衬衫下细细的腰。 他终是忍无可忍地扭过头,狠狠瞪着那双浅褐色眼镜,没好气地说:“手拿开!” 贺明风计谋得逞地一笑,探身吻了一下沈凉月的面颊,凑在他耳边轻声道:“我想你。” 沈凉月“哼”了一声,转回头去、不肯配合,贺明风硬扳正他的脸,再一次吻下去。沈凉月身体后仰、用手推他,却被贺明风抓着指尖按回琴键上。“接着弹呀,”他厮磨着omega甜蜜柔软的唇,胸膛微震、低笑着说:“不然管家就会猜到,我们正在做坏事” alpha温柔又强势地含住淡色的唇瓣,如同给一只闹脾气的小猫咪顺毛般舔着omega的齿关和舌尖,沈凉月强自镇定,可闭着眼睛都会弹的曲子已经按错了好几个音。琴室里的一切都被阳光镀上了一层金色,令这个久违的吻也变得恍惚如梦。 不成调的琴声消散在空气中,沈凉月挫败地靠在贺明风宽厚的胸膛上,连一个吻都拒绝不了,他对自己很失望、也对这段感情更是迷茫。 他们并排坐在琴凳上,贺明风安慰地摩挲着怀中人单薄的后背,柔声道:“凉月,别生我的气。我今天来,是要和你告别的。上午刚刚接到指令,飓风军团大概会离开帝星一段日子。” 沈凉月的心揪了一下,他想装作不在意,但还是忍不住问:“那要去多久?” “秘密任务,归期未定。”他拉起沈凉月的手,亲了亲方才翻琴谱时就想亲吻的漂亮手指,喃喃地说:“我会很想你。” 突如其来的分别,让沈凉月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他们就这样在阳光中静静靠在一起,偷偷贪婪地呼吸着对方身上的味道,心里既平静、又悸动,有一种尽在不言中的微妙感觉。 “明风,”太阳一点点西斜,好像转眼就到了黄昏,沈凉月长长地叹了口气,他的脸在微茫的暮色中更显得盈润如玉,“我有时候会想,如果我只把你当哥哥、你只把我当弟弟,我们会不会都比较快乐” “没有人会吻自己的弟弟。”贺明风用拇指磨蹭着沈凉月的下唇,深深望着他道:“再给我一点时间,凉月,等我回来,就告诉你答案。” 贺明风连夜出发了,军部的车从公爵府门口接走他,直接奔赴边塞。沈凉月看着渐渐消失的车灯,心里空落落的,好像一半的魂魄都被他带着一起走远了。 第24章 生死的抉择 贺明风站在舷窗旁,暗色的战舰如乘风的鹰隼,悄无声息地星云虫洞中飞速迁跃。他带领飓风军团的精英,经过周密的计算部署,漂亮地摧毁了联盟的边塞堡垒,在敌人惊慌补救时,他们已踏上返航之路。 这是一次教科书般的奇袭,贺明风的指挥风格就和他的名字一样,飘忽如风、捉摸不定,一击必杀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alpha以侵略征伐为天性,他们的眼睛总望向广阔的外部世界,他们有时了解敌人,更甚于了解自己。贺明风可以用野兽般的直觉屡次在战场上大获全胜,但在感情中,他的直觉被爱情、责任、欲望、信息素等等因素重重裹挟,变得模糊难辨,不擅反观自省的alpha找不到自己的心之所向,总被各方干扰掣肘。 他无法定义爱情,自然也分不清自己爱的是谁,与爱相比,alpha更习惯于征服。奇怪的是,他和沈凉月已然结合过,可贺明风却从来都没有征服了他的感觉。沈凉月就像窗外的那些美丽绚烂的星云,贺明风可以在无数星球上插上帝国的旗帜,却不能独占一朵星云。沈凉月如同镜花水月般飘渺虚幻,他时常为此感到挫败,在这段关系里没有安全感的绝不仅是沈凉月一个人,贺明风也全然没有把握。也许沈凉月并没有多么爱他、并不是非他不可,否则又怎么会说出“我也不是,非要和你履行婚约不可”这样的话? “长官,”褚飞向他行了个军礼,笑着说:“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没什么,复盘一下这次任务罢了。”贺明风转过身,“你的表现很不错,至少是个二等功。” “这才是开始呐!”褚飞兴奋地举起拳头挥了一下,眼睛里闪着激动雀跃的光,“我要让那些小人再也没话可说!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alpha能做到的,omega也行!” 他的直率和热情总能轻易地感染他人,尤其是这副满怀理想、信心勃勃的模样,让贺明风不由从心底生出几分欣赏,鼓励地笑道:“好样的,保持这样的士气。” “这一切都要多谢你,”褚飞压低了声音,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明风,你知不知道,能和你并肩作战,我有多开心” 褚飞明亮的眼睛中,有毫不掩饰的崇拜与爱慕,贺明风的心又乱了起来。他答应了回去就给沈凉月答案,其实这个答案从没变过,从头至尾,他都没有真正想过要和沈凉月解除婚约。离开帝星后,他一天比一天想念他,想要立刻赶回去亲亲他、抱抱他,不一定要做/爱,只要搂着沈凉月待一会儿就很好,就像那天在琴房里一样。 那褚飞该怎么办?他给了他美好的愿景和幻想,让他死心塌地地爱上了他,却从未想过对他的感情负责。贺明风扪心自问,他真的对褚飞有多好、多上心吗?其实不过是一点举手之劳的帮助、一些浮于表面的关心、一丝点到即止的暧昧温柔。他对褚飞的感情,充满了上对下的优越感,就像照顾一只讨人喜欢的宠物,充其量不过是轻浮的好感和浅薄的喜欢,远非此生不渝、刻骨铭心。 但褚飞误以为自己就是贺明风的真爱,以为贺明风对沈凉月根本没有感情。他是那种一旦认定、不撞南墙绝不回头的人,贺明风语焉不详的拒绝,根本不能让他放弃,他们92的契合度,更让他重新燃起熊熊的希望。 他真的不该再误导他,贺明风愧悔无比,他必须再一次亲手打碎褚飞的期待,彻底的和他说清楚。贺明风深深吸了口气,凝视着褚飞的眼睛,缓缓地说: “小飞,其实我很喜欢” 只听“轰”地一声,褚飞的瞳孔猛地一缩,所有的声音都淹没在巨大的撞击声中! 他看见褚飞大吼着什么向他扑了过来,眼前闪过一片片白光、火花四溅,怀里的身体软了下去,温热鲜红的液体浸透了崭新的副官军装 - - “凉月,你见过贺明风了吗?”通讯器上蹦出吴梦精致的脸。 “嗯?他有秘密任务,最近不在帝星。” “诶呦,你还不知道啊!”吴梦忽然激动起来,急急道:“飓风军团昨天回来了,听说半路遭到联盟自杀式袭击、有人受了重伤,军舰直接对接医院,外面的消息都封锁了,受伤的怕不是贺明风吧 ” 吴梦后面的话沈凉月都听不见了,他手脚冰凉、大脑罢工了十几秒,随后飞速地运转起来,不、受伤的人一定不是贺明风,沈凉月捂住抽搐般剧烈跳动的心脏,缓缓坐在椅子上,勉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吴梦见沈凉月脸色惨白,吓得叫道:“凉月?凉月你没事吧?可别吓我啊!” “我没事,他也没事 我昨晚才在世伯家见过贺将军,若明风当真有事,他不会举止如常。”话虽如此,沈凉月还是感觉到一阵阵的眩晕心悸,“不过我还是要去军部医院看看,才能放心。” “你只管去,我哥有熟人在医院,这就帮你联系好!” 沈凉月用仍在发抖的指尖挂断了通讯,急急忙忙地吩咐管家备车,他无心更衣,只随手套上了昨日赴宴的外套,就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大门。 几个身穿白大褂的医院高层早早候在了楼下,沈凉月推开车门,他们便全围上来,谄媚地逢迎:“公爵大人,真是荣幸” “受伤的人是谁?贺少将受伤了吗?”沈凉月顾不得客套,盯住其中为首的人急急询问。 “啊,公爵大人不必忧心,贺少将毫发无伤,”副院长笑眯眯地说,“受伤的是个小小的士官,几次病危,现在还在手术。” 沈凉月虽然早已猜到,但还是长长的松了口气,谢天谢地!受伤的人不是贺明风!他的心一下就放了下来,略微整了整自己的衣领袖口,恢复了在人前一贯的矜贵优雅。 “辛苦各位了,请一定要尽力救治这位士官。若有需要皇家医学院的专家配合的地方,我愿出面去请。”沈凉月诚心希望伤者无恙,皇家医学院的科研水平远高于军部医院,只不过那里的专家大都眼高于顶、极难请教,几位高层听了这话,更是喜不自禁,忙殷勤地引着他向手术室走去。 在肃穆安静的走廊上,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和说话声,一夜未睡、憔悴狼狈的贺明风转头一看,赫然见沈凉月被众人簇拥着施施然地走过来,神色轻松、衣装俨然,好像来参加舞会般潇洒自在。 朝思暮想的高大的身影雕像般立在手术室外,沈凉月恨不能立刻冲过去抱住他,用自己的双手一点点确认他的平安无事,但围着的人那么多,他生生止住扑向他的脚步,只用眼神一遍又一遍地细细描摹贺明风的脸,克制地问:“明风,你没事吧?” 沈凉月的嘴角甚至还带着一点点未褪去的客套笑意,他轻轻拉住贺明风的手,外套上配套的宝石袖扣刺痛了贺明风布满血丝的眼睛! 消息封锁、未婚夫生死未卜,他竟然还有心情搭配好袖扣再出门?!去他妈的袖扣!贺明风刚刚还在血与火的生死边缘挣扎,情绪还在震荡之中,任何一点微小的波澜都能触动他敏感的神经,沈凉月的淡定和冷静简直就像一盆兜头冷水,将他浇了个透心凉!一个极热、一个极冷,就是块钢铁也要冒出嘶嘶的哀鸣。 贺明风突然觉得好讽刺,果然对沈凉月来说,最重要的就是他的面子,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永远体面、永远漂亮,就算手术室里躺的真是贺明风,他八成也能在这儿和别人谈笑风生。 “公爵大人。”贺明风冷冷地应了一声,恍惚间又想起褚飞浑身是血的模样,与眼前精致讲究的沈凉月对比鲜明。 沈凉月听见这个称呼、心里吃了一惊,他伸手探向贺明风染血的衬衫,“你身上有伤口么?为什么不包扎?” “不是我的血,”贺明风“啪”地挡开他的手腕,讽刺地勉强勾了勾嘴角,“别脏了你的手。” 沈凉月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令贺明风要当众给他难堪。他刚才不知道有多后悔,贺明风离开前,他竟然还在和他冷战吵架!如果受重伤生死未卜的人真的是贺明风 光是想了一下这种可能,他就冒了一头的冷汗、身体颤个不停。 沈凉月咬了咬下唇,低声向站在一旁的副院长道:“让我们单独聊聊,好吗?” “当然、当然!”众人对视几眼、赶忙散去。 “让他们听见又怎么样?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考虑你的面子!”贺明风的火气“腾”地烧了起来,褚飞的热血仿佛烫醒了贺明风,沈凉月镇定的表现令他愤懑寒心至极——他根本就没有那么爱他! 贺明风还记得褚飞鲜血的温度,这件事带了他极大的震撼、心里慨然极了,他上一秒还想着如何拒绝他,下一秒,褚飞竟肯为他舍命! 沈凉月会吗?贺明风忍不住去较真儿——沈凉月不会的,他就是焐不热的美人冰雕,连头发丝儿都不会乱。 沈凉月靠过去紧紧搂住alpha健美紧实的腰,望着他道:“你真的没事吗?我很担心你” “担心我?”贺明风脱口道:“是啊,你大摇大摆、纡尊降贵地来看看我死了没有,已经算是担心我了,真是承蒙公爵大人厚爱了。” “你为什么这么生气?我知道你没事的 ”沈凉月实在不懂他突如其来的暴躁尖刻,手术室门口亮得刺眼的红灯一闪,他倏然心里一动、瞪大眼睛追问:“受伤的是谁?是不是 到底是谁?!”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贺明风紧握着双拳、忍着心痛,没有去回抱他怀里轻轻颤抖的身体,一字一字地说:“是个为了我,可以不要命的人。” 怪不得贺明风如此大动肝火、疯魔似的找茬!原来里面躺的人是褚飞!因为褚飞躺在手术台上生死不知,所以沈凉月不能和别人谈笑、不能松一口气、更不能碰他为贺明风流下的血! “这就是你的答案吗?”沈凉月木然放开双手,他知道自己不该在这个时候计较,但他也开始控制不住激动的情绪。手术室的红灯不仅是对褚飞生死的宣判、也是沈凉月感情的终局——褚飞死了,他就会永远活在贺明风心里;褚飞活着,沈凉月就再也争不过一个肯为贺明风拼命的人。 沈凉月不知道自己该期待褚飞活、还是死,也许无论如何,他都终于彻底出局了。 “什么答案?”贺明风愣了一下,随即烦躁地说:“我现在没心情说这些!” 手术室门前寂静如死,沈凉月垂着头沉默地站在原地,贺明风在走廊尽头靠在窗口抽烟。在飘散的烟雾中,贺明风觉得这一切都像做梦似的,有种极不真实的感觉。褚飞会死吗?他和沈凉月又会怎么样? 一念三千、瞬息万变,人是最善变的动物,昨天以前,他一直在想沈凉月、想着回来后一定要好好地和他在一起。可现在,他幸运地活了下来,和沈凉月在一起的心却再也没有那么坚定。 他是个凡夫俗子,会被褚飞的深情感动,而帝国之月永远遥远美丽、触不可及。 第25章 亘古的难题 即使人类已经能驾驶飞船,进行跨越数万光年的空间迁跃,但是人的感情并不会随着科技而进步,以前困扰人们的问题,现在依然无解。心与心最近又最远,由我到你的距离,从来没有方程式可以套用,这才是人类亘古叩问的难题。 医生从手术室中急匆匆地推门而出,将一张病危通知书递到贺明风眼前,“飞船碎片卡在脊柱上,情况很不好” 这是第四张、还是第五张?贺明风握着笔的手有些发抖,褚飞没有亲人,能为他的手术签字的,竟只有作为军部上级的贺明风。这一张又一张的病危通知书,让他清楚地意识到褚飞对他的感情有多深,他每签下一个字,褚飞向他扑过来的场景就会在脑海中重演一遍。愧疚、焦虑、追悔莫及,如果褚飞就这么死了,那贺明风一生都难以心安! 沈凉月静静看着他散乱低垂的额发和颤抖的手,心底一片冰凉荒芜,在生死面前,其他的一切都显得那么无足轻重——如果褚飞能醒过来,别说让他们解除婚约,就是让贺明风立时单膝下跪、向褚飞求婚,只怕alpha也会答应。 人这一生能遇到几个肯为自己死的人?沈凉月试图去理解贺明风的震撼和动摇,但是他身处其中,怎么也无法超脱地接受。多吊诡啊,难道他也要去为贺明风“死”一次,才能证明自己的爱情? 医生一阵风似的捏着签好字的通知书奔回手术室,走廊上又只剩下各怀心事的两个人。 “我回去了。”那个红灯亮得越发令人窒息,沈凉月再也待不下去,他待在这里又有什么用?为了彰显自己的大度懂事,眼睁睁地看着未婚夫为别人心碎吗? 贺明风哑声道:“好。” 沈凉月犹豫半晌,还是轻轻地说:“你也注意休息,别熬垮了身体。” 贺明风敷衍地 “嗯”了一声,伸手又掏出烟盒,“他醒来的时候,大约会想见我。” 沈凉月还能说什么?他的存在提醒着贺明风对褚飞感情的不负责任,似乎在此刻分外碍眼。情场如战场,人心比战局更不可预期,常常转瞬攻守陡变,在贺明风生死未卜的救命恩人面前,沈凉月又怎么能端出未婚夫的架势,要求他选择自己? 他只有不战而败、落荒而逃。 天色已暗,昏沉的走廊里传来沈凉月虚浮空洞的脚步声,贺明风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紧紧握住手里的烟盒。银质烟盒上手工錾刻的图案印在他的手心上,是一串盈缺变幻的月相,贺明风这才想起,这个烟盒也是沈凉月送给他的。 心尖恍如被针猛然扎了一下,他到底做了什么?!贺明风抬起手,想叫住沈凉月、想为莫名其妙的迁怒道歉、想抱住他倾诉自己这些日子的思念,可他的嘴唇已然张开,却到底没有发出声音。 手心的印记淡去了,就如同这段感情从他手里悄然流逝,他不能问心无愧地在褚飞的手术室外抱着沈凉月,只有看着沈凉月单薄的影子隐入尽头的黑暗中。 贺明风只知道他没有回头,却不知道沈凉月转过身就红了眼眶; 沈凉月没有听见贺明风出言挽留,也看不见他抬起又颓然放下的手。 心与心陷在重重罗网之中、不得自由,如果爱情只是爱情本身,不涉及身份地位、恩怨亏欠那该有多好!可人生于世,六欲混淆、七情杂染,又有什么能一直保持天然纯粹?一切美好,最后大多都成了一团模糊难辨的秽物,连自己的心也淹没其中、再也看不清楚。 - - 沈凉月回到家就病了。 omega的身体总是容易被情绪影响,他觉得头痛欲裂、肚子坠胀,浑身都不对劲。厚重的天鹅绒窗帘被拉得死紧,牢牢遮住外面的阳光,沈凉月用被子把自己从头到脚裹住,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获得一点可怜的安全感。 痛苦的身体呼唤着雨的味道,可贺明风已经有很久都没有碰过他。omega的体内似乎破了个大的洞,需要源源不断的信息素才能填满,他穿着贺明风某次留下的旧衬衫,把alpha从小到大送给他的各种东西摆了满床,他们分明有这么多回忆,为什么却偏偏没有未来? 在omega极度缺乏安全感的时候,会产生一种类似筑巢的行为,沈凉月在琳琅的旧物中搜集自己alpha的气息,那些物件年深日久,沾染的气息和当初的情意都已荡然,一如回忆的褪色无力。他捂着胀痛的小腹颓然倒在床上,像一只失祜折羽的幼鸟,雪球跳上床担心地舔了舔主人美丽却苍白的脸,它尝到了泪水苦涩的咸味。 醒醒睡睡、恍恍惚惚,沈凉月在迷蒙间做了许多梦,一时是褚飞死了,贺明风郁郁寡欢,他们终于举行了婚礼,可在新婚之夜,贺明风抱着他叫的却是褚飞的名字;一会儿又变成了贺明风兴高采烈地跪在褚飞的病床前、向他求婚,沈凉月收到了他们结婚的请柬,他想大大方方地去参加婚礼,却在挑选礼服时蹲在衣帽间捂着嘴哭了 他醒过来时,泪还在无声地、不停地淌,梦里的情景是那么真实,也许明天就会变成现实。沈凉月拿起枕畔那枚狗尾巴草编成的戒指,不起眼的草戒指经过防腐处理,被主人精心地保存,过了这么多年依然嫩绿可爱。他将戒指缓缓自己套在无名指上,沈凉月还记得贺明风曾经说过:“当这枚草戒指合手的时候,我就会牵着你的手去教堂,再送你一枚真正的戒指!” 他急着长大、焦急地等待着这枚戒指合手的那一天,可怎么也想不到,当这一天终于来到的时候,对他许下承诺的人会牵起另一个人的手——也许从来都只有他一个人认真,他们的婚约只是一场过家家般的游戏,贺明风的话不过是童言无忌的玩笑,说过也就忘了。 整整三天,沈凉月都没有踏出卧室一步。吴梦来看他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几天没见,沈凉月的状态差到极点,他神思恍惚、吃不下东西,眼角红红的,情绪略有波动就要落泪。 “这是怎么回事?!你病了?看医生了没有?” 沈凉月抱着靠枕怏怏道:“我没病,只是不想见人。” 吴梦把床上散落的东西捡回箱子里,凑过去坐在沈凉月身边,“你的气色太糟了,难道贺明风真住院了?” “没有在医院抢救的是褚飞 ” “我靠!”吴梦狠狠一拍大腿,“那还不如贺明风受伤呢!” 这句话直中要害,沈凉月心里涌上一阵无力的悲哀,人生在世、情债难偿,褚飞舍命相救,贺明风要拿什么还? 是不是只有用他的感情、用他们的婚约、用他自己去还?! 第26章 原配的悲哀 “你还在医院?” 贺明风看着通讯器上吴梦怒气冲冲的脸,一时有些愣忡,褚飞仍昏迷不醒、尚未脱离危险,每天都要做好几台手术,他这几天一直守在这里,没睡过一个整觉,脑子都是木的,他顿了顿才答道:“对。” “行啊,郎情妾意、感天动地啊!” 贺明风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他懒得与沈凉月的好朋友较劲,无视吴梦的阴阳怪气,耐着性子问:“你找我有事吗?” “哦,就是告诉你一声,凉月病了。”吴梦冷笑了一声,“新欢旧爱,都躺在病床上,你可真是分身乏术、左右为难。” “那天还好好的,怎么突然病了” 吴梦的声音猛地提高,“你什么意思?!” “我能有什么意思?”贺明风不明就里,“凉月到底生了什么病?严不严重?看过医生了吗?” “这么关心,自己去看啊!我就多余告诉你!” 通讯器被“啪”地切断,贺明风烦躁地把额前垂下的乱发用手向后一捋,他看着手术室的红灯,有些犹豫地站起身,向值班的护士交代了几句,而后转身快步离开。他越走越急,还没出医院的大门,已经不自觉地迈开长腿奔跑起来。 - - “少爷睡着了”管家轻手轻脚地打开卧房的门,向气喘吁吁的贺明风低声道:“他比雪球吃的还少,大半又都吐了,还固执地说自己没病,不肯让医生进屋。” omega的身心敏感脆弱,他们是情绪的动物,很容易因为信息素和情感的波动而被影响,贺明风光听着几句话,心就揪了起来,是不是因为他那天的态度伤害了沈凉月,才让他这样难过?其实沈凉月什么也没有做错,只是贺明风这个妄图独占月亮的凡人,在自顾自地不满足、在自顾自地奢求他多在乎自己一点。 那些偷偷翻墙幽会的暗夜让他对这间卧室了如指掌,贺明风在一片漆黑中毫无磕碰地走到大床旁边。沈凉月的银发似乎都暗淡了不少,他把脸半埋在鸭绒枕里,两道长而秀的眉不安地蹙着,没什么血色的唇紧紧抿着,好像是怕在睡梦中叫出谁的名字,却等不来回应。 沈凉月大约只有在睡着时,才会显露出某些符合他年龄的稚拙,他不过刚刚成年,处事却比谁都矜贵持重。贺明风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急着长大,沈凉月分明有最优厚的条件,可以最大程度地延续率性而为的天真,可贺明风一转眼,他已经从他手里娇宠的花、变成了天上清寒的月。 他并不是不喜欢现在的沈凉月,反而为之心驰神往、目眩情迷,贺明风的怅惘归根结底源自于内心深处的焦虑不安。他既不安于omega摄人的魅力,又焦虑于沈凉月在对情感的认知上已远远成熟于他——alpha在感情上总是开窍太晚,他比沈凉月年长,在感情上却仍是轻浮摇摆的少年,只凭着感官或直觉作出反应,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贺明风伸手抚上他的脸颊,沈凉月从喉咙中溢出一声满足地轻吟,猫咪似的蹭了蹭alpha的手心。他终于嗅到了久违的雨水味道,可这一点点浅淡的信息素并不能安抚沈凉月备受煎熬的身心,他在睡梦间迷迷糊糊地坐起来,一头扑进贺明风的怀里。 他把头脸埋在alpha的肚子上,隔着衣服去蹭贺明风结实分明的腹肌。贺明风脑中“嗡”地一声,几乎立刻因为沈凉月的动作起了反应,结合过的ao间,吸引力是相互的,他也想念自己的omega,本能地想和他进行更深刻的信息素交换。 他对沈凉月的情/欲是喷薄炸裂式的,向来一点就着,贺明风深深吸了口气、勉强压下欲望,搂着沈凉月靠坐在床头。他曾很多次用手臂丈量过omega漂亮完美的身体,贺明风一抱住沈凉月,就知道他轻减了许多。 “为什么不好好吃饭,嗯?” 沈凉月被渴求已久的信息素包裹着,他闭着眼睛枕在贺明风肩上,梦呓般喃喃道:“肚子疼,总想吐” “哪里疼?”贺明风的手在omega平坦柔韧的腰腹上轻轻抚摸,沈凉月舒服地叹了口气,这些天一直隐隐作痛的小腹被温热的大手摩挲,顿时缓解了不少。 “现在好多了,你”沈凉月倏然停口,他猛地睁开眼睛,贺明风怎么真的在这儿?这竟不是一个梦?他慌乱地撑起身道:“你怎么来了?!” 贺明风把他按回自己胸膛上,“你病了为什么不和我说?” “管家告诉你的?还是吴梦?”沈凉月咬着唇,这是他最不愿面对的状况——褚飞躺在手术室里,他就也适时地“病”了,怎么看都像是博取关注的下流手段!他宁愿忍受煎熬,也不愿意被这样质疑! 贺明风用手轻抚着沈凉月的后背,试图缓解他霎时绷紧的情绪,“怎么突然病了?是不是因为我在医院对你发火,让你难受了?” 沈凉月没答话,鸵鸟似的把脸埋在他胸口,手指神经质地拽着alpha衣服上的一枚金属钮扣,现在的情形尴尬难解,也许躺在医院全无知觉的褚飞,反而是三个人中最不痛苦的。 贺明风叹了口气,又道:“凉月,对不起,那天是我不对 袭击太突然,我的心全乱了。” 他不知道贺明风所谓的“心全乱了”是什么意思,但沈凉月切实地感觉到他的动摇,如果贺明风真要用感情去还债,这对沈凉月公平吗?爱情是两个人的事,他为什么总要被和褚飞放在一起比较?! 以前,因为他们的婚约,沈凉月成了贺明风的责任和束缚,褚飞象征着爱情和自由;现在,因为褚飞的舍命相救,沈凉月的爱情就更不值一提,在鲜血面前,他的感情无从自证。就如同在生命垂危的褚飞面前,沈凉月的病不值一提,就算他真的为贺明风病到要死,亦不过是步人后尘、显得刻意得很。 感情里挥之不去的第三个人,令他如鲠在喉、痛苦不堪,贺明风在出发前答应给他答案,可事到如今,沈凉月又怎么还能逼迫贺明风在两厢拉扯之下做出选择?在生死面前,其他的一切都成了细枝末节,他的合理要求,甚至都被衬托成了无理取闹! 沈凉月只有打落牙齿和着血往肚里生吞。可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他甚至不能指责贺明风的动摇,若alpha只是出于责任来看他一眼,心却还挂在医院,那就更让他心如死灰、颜面无存了 贺明风的出现并没有疏解开沈凉月的心结,反而令他越思越想越是难过。alpha根本体会不到omega游丝般纤细脆弱的情绪,他见沈凉月半晌不说话,便伸手去勾怀中人的下巴,低低地说:“你还在生气吗?看看我呀” 沈凉月拒不合作、不肯抬头,贺明风用手强硬地捧起他的脸,这才赫然发觉omega脸上竟满是泪水,他衣服的前襟已被浸湿了一大片! “我的天”贺明风手足无措地把热乎乎、湿漉漉的月亮紧紧扣在怀里,一声声地叫着沈凉月的名字,心疼地连声问:“宝贝、宝贝你又不舒服了?肚子疼?还是想起那天的事,还在委屈?” 沈凉月的泪被他吻去,连小腹上也被亲了好几下,可无论贺明风怎么询问,沈凉月都不出声,他的自尊和矜持,让他无法坦然地袒露自己的不满和恐惧,只有闭着眼睛一言不发。 “凉月,”贺明风无奈地深深叹息,用手指按着眉心疲惫地说:“别让我猜了,这几天,我真的很累” 沈凉月睁开眼睛看着他憔悴疲累的脸,是啊,他一定为褚飞整日悬心、夜不能寐,熬得眼下乌青、眸中满是红血丝。alpha讨好地在他唇上碰了碰,“不要闹脾气了,让我充充电,好不好?”贺明风含住omega柔软的唇瓣,沈凉月伸手抵住他的胸膛,却没有真正用力,不知是想推开他、还是想抱住他。 梦境如果成真,他还能吻他几次?多可笑啊,像沈凉月这样的人,竟在这段感情里,从来都没有过安全感,两人耗到现在,他也唯有“今朝有酒今朝醉”。 他的担忧和委屈,在他眼里只是“闹脾气”。贺明风不懂沈凉月的煎熬,也不愿提起眼前纠结的困境,他只想吻一吻思念已久的唇,然后抱着他的omega好好地睡一觉——终于有个地方可以让他疲劳到极点的的身体得以安然休憩,至于其他的事,都以后再说吧。 玫瑰的芬芳和舒适的大床令翻滚的困意扑面袭来,贺明风拉起被子将两个人紧紧裹住,强打的精神放松下来,浑身的酸疼困乏席卷而至,睫毛拖着眼皮往下坠,他闭上干涩胀痛的眼睛,很快便坠入梦乡。 沈凉月却是一夜都未能成眠。 - - 贺明风伸了个懒腰,他像只睡饱了的猎豹,慵懒地搂过怀里的人,在omega的后颈上深深嗅了一口。alpha体能惊人,一觉醒来又是精神抖擞,他用手指绕着沈凉月鬓边的银发,刚要在他额头上落下一个早安吻,就听见通讯器急促地响了起来。 清晨短暂的宁静被突兀地打破,值班医生的声音灌入耳道:“少将,病人有清醒迹象!您在哪儿呢?” “我马上就到!”贺明风赶忙起身,抓起外套急匆匆地冲了出去。 装睡的沈凉月悄然睁开眼睛,看着他匆忙远去的背影,恍惚间生出一种悲凉的无力感——他治愈他的疲惫,然后又看着他奔向别人,这是不是所有“原配”的悲哀? 第27章 欠债还感情 贺明风隔着玻璃看向重症监护室中的褚飞,一室的急救器械光看着就触目惊心,他躺在病床上,再没有往日充沛的活力,只有心电图的波形曲线,证明他还活着。 “今天早上,病人眼部有感光反应。”医生翻着病例道:“他也许很快就会醒过来。” “他醒来后会怎么样?” “目前还说不好,但有很大概率病人的行动能力会受到影响。” 贺明风呼吸一滞,褚飞才刚刚赢得了选拔,他还那么年轻!他本该有光明的前途,却为了救他而再也不能跑跳! “我可以为他申请治疗仓,”贺明风盯着医生一字一字地问:“那样的话,会不会有帮助?” 他希望医生能给他一个肯定的答复,否则这份恩情,他要怎样才能还清? “这嘛”医生看着他难堪的脸色,有点犹豫地说:“他的伤在脊髓神经,不是肌肉或者骨骼损伤,治疗仓也许有用,但仍需要坚持复健。” “坚持复健就会好么?” “我我不能保证,”医生被alpha强大的低气压压迫得冷汗涔涔,“一切都要等他醒过来,再做详细检查 ” 监控室中的仪器突然“滴滴”作响,二人抬头向前监护室中望去,只见褚飞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他愣愣地与毫发无伤的贺明风对视一眼,随后戴着呼吸机的脸上露出一个安心灿烂的笑。 他如果知道自己可能再也站不起来,还会这样笑吗?贺明风根本不敢想,他对他浅薄轻浮的感情,根本就不值得褚飞为他付出这样惨痛的代价! 穿着无菌服的医生和护士涌进室内,阻断了他们的视线。贺明风站在监控室外的走廊上,低着头摸出一支烟,他的手在镀银烟盒上来回摩挲,心里百味杂陈、不知如何是好。 十天后,褚飞已经脱离了危险,转入单间病房。贺知节提着一篮水果来探病,见他坐在轮椅上,正哼着歌在窗边晒太阳。 “你倒心大,”贺知节在这间明显越级的高级病房里四下一望,“我哥没陪着你?” 褚飞摇着轮椅转过身,“嘿嘿”笑了两声,精神很好地说:“他去给我买巧克力啦!” “啧,没眼看!”贺知节挑了挑眉,拉过椅子坐在他对面,“来,小飞,让我采访采访你,你当时怎么想的?也真够拼的!” “哪有怎么想?想一下就来不及了,都下意识的反应。”褚飞笑了笑,坦然道:“他是我喜欢的人啊,他有危险,我怎么能袖手旁观?” 贺知节默然看了他半晌,“小飞,我佩服你,真的。我希望你能得到你想要的。” “你干嘛突然这么正经”褚飞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光头,他的眼睛倏然亮了一下,笑着望向贺知节身后,“明风,你回来啦!” “哥,”贺知节也回过头,见贺明风带着几个人走了进来,每人手里都抱着一个大大的低温箱,他起身打趣道:“真是大手笔啊,你是把超市搬过来了吗?” 贺明风没接他的话茬,亲昵地拍了贺知节的肩膀一下,笑着道:“你有空去看看老头子,他在军部混的不如意,总念叨你。” “这还用说?我去的可比你勤呢!大伯在军部碰壁,你可没少出力吧?” “我就是看不惯他那副道貌岸然、耀武扬威的样子”贺明风随口道:“我和他不对付,倒是你和他的感情一直不错。” “都是一家人,应该的。”贺知节笑了一下,向褚飞挤了挤眼睛,“那我先走一步,就不没眼色地打扰你们了,哈哈!” “算你识趣!”褚飞皱了皱鼻子,一边笑一边红了脸。 贺知节施施然走出门去,他转过走廊,见一个护士怀抱着一大捧白玫瑰迎面走来,“抱歉,打扰一下,”贺知节心里一动,“请问这花是要送给褚副官的吗?” “是的,您是” “我是他的朋友,您把花交给我吧。”贺知节接过花束,果然见水灵的玫瑰花上插着一张讲究的烫金卡片——“祝早日康复。沈凉月。” “真是周到啊”贺知节低语一句,又向护士展颜一笑道:“护士小姐也太粗心啦,褚副官对玫瑰严重过敏,看了都会起疹子呢!你把这花送进去,肯定要挨骂的,赶紧拿去扔了吧,以后千万小心!”贺知节伸手折下一支玫瑰,轻轻嗅了嗅别在自己的口袋中,把花束交还给护士。 “啊,谢谢先生提醒!”小护士感激地鞠了个躬,脸颊发烫地望着他高大潇洒的背影,心脏止不住地“砰砰”乱跳。 - - 沈凉月强打起精神用花剪修去白玫瑰的刺,褚飞转入普通病房后,他每日都让人送去慰问祝好的花束。平心而论,他是感激他的,但无论是装腔作势地去感谢褚飞对贺明风的救命之恩,还是涕泪横流地感动于褚飞的义举从此尽弃前嫌,沈凉月都不屑、都不愿。褚飞并不会想看见他,他也不知道用什么表情去面对褚飞,还是保持距离、以花致意好了。 贺明风来过之后,他的病好转了一些,但还是终日恹恹、容易疲惫。alpha当然成日值守在医院,沈凉月没有理由不让他去、也张不开口喊他过来,只有被架在当中。他已明显地感觉到,在等待贺明风给他的答案的这些日子,他的身心都在被极大地消磨,褚飞醒来已有二十天了,如果这种令人尴尬心碎的境况再不结束,下一个进医院的,就是沈凉月自己。 小腹又抽痛了一下,沈凉月的手一抖,一朵白玫瑰“啪嗒”坠落在桌上。他没站稳跌坐在软椅上,老管家忍不住忧心道:“少爷,这样下去可不行!我请医生来,或者您去医院,再也不能拖了!” 是啊,再也不能拖了,拖延没有任何意义!今天或明天,贺明风的答案并不会突然改变,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无论结果如何,沈凉月都承担得起。 “好,备车吧,”他极慢地站起身,“我们去军部医院。” - - “我有个惊喜给你。” “是什么?”褚飞抬起头,眼睛亮亮地说:“是不是巧克力?” “怎么只知道吃”贺明风哭笑不得,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盒子递给褚飞,褚飞打开一看,里面一枚光华闪耀的二等功勋章! “呀!”他珍惜地摸着那么勋章,激动之情溢于言表,颤声道:“真的批下来了!” “高兴吧?”贺明风笑着说:“我去帮你拿药,一会儿我推你下楼走走,吹吹风、晒晒太阳。” 他向医生询问了一番褚飞的状况,提着一大袋药返回病房,正要推门而入,却透过没关紧的门缝看到褚飞紧紧攥着那枚勋章、正在悄悄落泪。 贺明风心里极不是滋味,褚飞总是表现得乐观开朗,其实他比谁都害怕再也站不起来。这些天,贺明风眼见着他拼命复健、却进展寥寥,在一次次的摔倒后倔强地又站起来,像烧不尽的青草一般永远都不肯服输,既是佩服又是愧疚。 他站在门外站了许久,等到褚飞的情绪平稳下来,这才装作无事地走进病房。他推着傻笑的褚飞走到花园里,在灿烂的阳光下,他听见褚飞突然问道:“明风,那天出事前,你要和我说什么?” “没什么。” “什么呀别想混过去!我都听见了,你说,其实你很喜欢”他俏皮地眨着眼睛回过头,双手紧握、故作轻松地问:“你很喜欢谁?你是不是想说,其实你很喜欢我!” 贺明风喉头发哽,褚飞坐在轮椅上小心翼翼又满怀期待地看着他,他知道,这是褚飞又一次强装乐观的试探。在他们三个人中,其实一无所有的褚飞反而是最勇敢直接的,他敢赌上自己的一切、也敢去争去抢去一次又一次地索要答案。 是欺骗,还是伤害?左右两难,全都是错!从一开始,贺明风以上对下的姿态放任褚飞的幻想、享受他的崇拜时,就已经种下错误的根苗,之后阴差阳错地任其发展,更是大错特错!到了现在,褚飞为了他坐在轮椅上,他已经错失了所有开口的机会。贺明风怎么能说不是?他怎么能说真话,狠心让褚飞在身体重伤时,在感情上再遭重创? 他只有咽下所有的隐情,一字一字艰难地说:“是的,其实我很喜欢你。” 第28章 真假太难明 沈凉月下车走进医院,他无意间瞥见垃圾箱中伸出的花枝,目之所见俨然是白玫瑰的坟场。烫金卡片掉落在地上,被来来往往的人踩出黑黢黢的鞋印,沈凉月脚下一顿,快步低头走过,那些被抛弃的玫瑰,仿佛就是他自己。 沈凉月站在vip等候室的窗边,楼下的花园里分明有许多人,可他一眼就看见了褚飞和贺明风。两个人有说有笑、神色亲密,褚飞指手画脚地说着什么,说到激动处,腿上盖着的毛毯滑了下去,贺明风马上体贴地为他拉起毯子,褚飞直直地望着他,眼睛里的爱意几乎都要满溢出来。 “先帮我请贺少将上来,我有急事。”沈凉月低低地说,他已没有心情先去做各项检查,贺明风的答案才是一直困扰他的心病,这个病灶不除、一切就都别想好! “凉月来了?我这就过去。”贺明风把褚飞交给护工,沈凉月的身体是不是还没好?难道又不舒服了?他急匆匆地向楼上走去,与花园里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擦身而过,恍惚间听见一声似是而非的冷笑。 vip等待室里只有沈凉月一个人,他背对着门笔直地站在窗边,听见开门声也没有回头。 “凉月,你怎么来了?”贺明风掩上门,“你身体如何,好些了吗?看病的话,为什么不去皇家医学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话乍一听来,似乎是在埋怨沈凉月生凑过来碍眼。沈凉月倏然转过身,他脸上虽略带苍白的病容,但是美丽的银发梳得一丝不乱,依然有种不可逼视的照人风采。他看了贺明风半晌,才答道:“我没有生病,我是特意来找你的。” “抱歉,我最近都没空陪你,”贺明风走过去牵起他的手,叹气道:“这里离不开人,军部的事又多,我忙得像个陀螺。” “为什么不请护工?” “请了,但小飞是为我受伤的,我总该尽点心。”贺明风把沈凉月柔软的手心贴在脸上,疲惫地说:“我有时候甚至在想,如果那时受伤的是我,该有多好 ”这话他不能跟褚飞说,只能和沈凉月讲——如果那时受伤的是他,那他就不用背负难以偿还的恩情、就不用违心地说谎、被情与义在两端疯狂拉扯,搞得整个人身心俱疲——但他到底没有说出这句话背后的意思,这些话讲出口,似乎就是在抱怨救命恩人的“多事”,也太凉薄绝情了。 “原来你这样在乎他”沈凉月喃喃自语,他见到的是褚飞在危急时刻舍命相救,贺明风看着褚飞重伤受罪,皱眉不展、恨不能以身相代! ——他们这样情深意重、生死相许,那沈凉月到底又算什么?! 可算有个人能让贺明风将压力倾诉一二,他自顾自地接着说:“医生说,小飞的伤” “够了!我对他的事没兴趣!”沈凉月甩开贺明风的手、突兀地打断他的话,紧绷的情绪在听到贺明风嘴里反复吐出“小飞”两个字的时候猛然崩溃,他已经“懂事”了太久、隐忍了太久,再也不愿压抑下去! 贺明风不明白他突如其来的怒气,顿了顿才道:“你怎么了?生气了?因为我最近顾不上去看你?” omega在意的是心,alpha关注的却是行为,他不哭、他就不知道他疼,他顾着脸面不说、他就不知道他听见褚飞的名字都想吐! “我若要为这些生气,那还气得过来吗?”沈凉月想起无人赴约的生日宴会、马场转身离去的背影还有如踏刀尖的舞会,桩桩件件,贺明风都陪在褚飞身边、都“顾不上”他。 贺明风惊异地看着他,沈凉月从来都是优雅矜贵的,鲜少这样夹枪带棒地咄咄逼人,他几乎都忘却了——玫瑰不止美丽,还有刺! 他也冒出一点火气,但看着沈凉月苍白的脸颊因薄怒而浮上的晕红,心里又是一软。贺明风坐在沙发上,再次拉起沈凉月的手微微用力,想把omega抱到自己膝上、安抚他激动的情绪,“别气了,等过了这段时间,我一定带着礼物上门赔罪!然后我们一起去旅行,我开着飞船带你去看仙女座星云,好不好?” 沈凉月没有动,他像枚钉子一样立在原地,漠然道:“过了这段时间,是什么时候?” “等小飞的伤好转一些吧” “如果他好不了呢?” 贺明风一愣,放开沈凉月的手去摸怀里的烟盒,“总能好的吧,只要坚持复健 ” 沈凉月盯着他浅褐色的眼睛,又重复了一遍:“如果他好不了呢?” 沈凉月打定主意不配合,贺明风长长叹了口气,捻着手里的香烟道:“你是来和我吵架的吗?你想听我说什么?” 沈凉月挺直脊背,他知道,这可以说是一个最差的时机,褚飞在贺明风心里的权重正在峰值,他偏偏在这时候逼迫贺明风捋清他们的关系,既不占优势也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但他还是一字一字地说:“我是来问那个答案的,我已经等了太久了,不想再等下去!” 贺明风点燃了手里的烟,他深深吸了一口,在几乎凝滞的静默中,缓缓开口:“凉月我喜欢的是你。”他怎么可能不喜欢沈凉月?贺明风隔着弥散的烟雾望向沈凉月皎洁的容颜,恍惚间像在做一场腾云驾雾的美梦。 沈凉月半晌没有言语,他发现他听到这句话时,竟丝毫没有想象中的欣然甜蜜,只有重重的顾虑、不安和隐忧。烟气模糊了彼此的面容,也让他们看不清对方的心,他索性垂下眼眸,追问道:“那褚飞呢?” “凉月,小飞和你不一样,”贺明风倏然坠回人间,他摁灭烟头,干涩地说:“他无依无靠、没有亲人,我对他有责任,真的不能抛下他不管。” “好,”沈凉月昂着头,反应出人意料地平静,他整整衣袖走向门口,“那我明白了。” “凉月,我不是”贺明风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紧紧抓住omega纤瘦的手腕,这一握之下才赫然发觉,看上去镇静如昔的沈凉月其实浑身都在发抖! 沈凉月的背影决绝干脆,可脸上的表情已也再维持不住,他睁大眼睛,努力含住欲涌的热泪,从颤抖的唇瓣中生生挤出两个字:“放手!” 他仿佛是日出时被强留在凡间的月亮,马上就溃散成了无数点虚弱的光芒,消失在天地间,贺明风心惊肉跳地从背后用力抱住他,急急道:“不放!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想和你分开!” 两道泪痕划过沈凉月秀丽苍白的脸颊,他突然转过身用尽全力推开贺明风,声嘶力竭地质问:“你不能抛下他,那我呢?你对我没有责任吗?这对我公平吗?!” 沈凉月无论什么时候,都不愿在人前露怯失态,他的体面就是他的脸面,即使在爱情里也不愿失去。但他现在已经什么都顾不得了,濒临崩溃的情绪终于找了一个突破口,所有的委屈都如决堤的江水般涌了出来。 “如果、如果有个alpha救了我的命我是不也该以身相许?” 贺明风心里一紧,慌乱道:“当然不是!” 沈凉月扑过去,紧紧抓住alpha衬衫的前襟,他单薄的胸膛极速地起伏,眼泪不停地掉,“我在湖畔别墅,亲耳听到褚飞说爱你!你是打算继续享受他的崇拜和爱慕,照顾他的后半生吗?你也喜欢他吗?” 直到现在,那天的场景都会反复出现在沈凉月的噩梦里,他其实在心底很羡慕褚飞能大声表达自己的爱意,沈凉月永远不能像褚飞一样直白,他的矜持让他说不出那些话,自尊心又告诉他,在不能确认对方的心意前,不要捧着自己的心去让别人践踏。 他的泪从来都能碾碎贺明风,alpha再也顾不上别的人和事,他只希望自己的omega不要再哭,不要再让他的五脏六腑都跟着一起搅缠着发疼,“我不喜欢他!” 沈凉月轻颤发冷的身体又被他搂进怀里,安慰的吻落在额角和柔软的银发上,贺明风毫无犹豫地脱口道:“我喜欢的是你,当然是你——一直都是你!” 沈凉月心里一松,总算缓过一口气,他把眼泪蹭在alpha的胸口,在贺明风的怀里慢慢抬起头,正要说些什么,却被一阵气势汹汹的拍门声突然打断。 “抱歉,公爵大人,”门外的人是个穿白大褂的医生,他扶了扶自己的眼镜,盯着沈凉月发红的眼角,咬牙切齿地说:“我无意偷听,也并不想多事,但我真的不能坐视不管,眼睁睁地看您受到蒙骗!” 沈凉月并不认识他,不免讶然道:“对不起,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我想贺少将大约会明白吧,”医生冷笑着说:“毕竟我曾在舞会上,听见他亲口承认——他喜欢的是那个平民omega!” 第29章 咱们算了吧 仿佛是贴着沈凉月的心口开了一枪,这句话的后坐力让他几乎向后仰倒,可沈凉月握紧双拳,强撑着没有动,甚至还拼尽全力在劈头盖脸席卷而来的重压中,微微昂了昂头。 人在挨打时,会下意识的顺势躲闪,但他偏偏逆着劲力强撑,医生的话像是一个响亮的嘴巴打在沈凉月的脸上,在他惨白的面颊上留下鲜明如血的五指掌印。沈凉月没有捂脸倒地,仍直挺挺地站着,看起来像是没事,其实伤已痛入他的五脏六腑,疼得他眼前发黑、一阵阵眩晕发抖。 “那只是醉话!”贺明风背上霎时冒出一层冷汗,这个人就是那天在舞会上警告褚飞的几个alpha之一,他戴了眼镜、穿了白大褂,贺明风竟没有认出来! “明风,你没必要骗我”沈凉月抿着唇,他把右手背到身后,修剪得光滑圆润的指甲生生刺入手心里,“失去这份婚约,并不会对你造成什么实质损失。” 贺明风懊恼地低吼道:“我没有骗你!我发誓!” “发誓?”医生“哼”了一声,“少将,你至少该敢作敢当,别再说这些花言巧语。” “你别再多管闲事!”贺明风看着沈凉月褪尽血色的脸,恨不能扑上去咬死这个潜在情敌,他心里慌得厉害,难道他刚刚确认沈凉月对他的在乎,就要失去心爱的小月亮? “我多管闲事?分明是你拥有珍宝却不知道珍惜!”医生的火气也“腾”地烧了起来,指着贺明风的鼻子激动地怒斥:“贺先生,我本来还想给你留点面子,只提了舞会的事,你却还想执迷不悟,想要继续骗他!难道是因为那个平民可能再也站不起来,你就想退而求其次,挽回沈公爵、稳住你们的婚约?这也太不要脸了!” “退而求其次”五个字,像是钢针一般沿着沈凉月的耳道中一路刺入心头,将他所有的骄傲和尊严都扎得千疮百孔,原来在贺明风那里,他只是“次”——一个并不是首选的“暂代品”,一个勉强可用的“次等货”! 他如坠冰窖、指尖颤得厉害,贺明风怎么能、怎么敢这么做!有多少人捧着自己的真心,但求帝国之月一顾,而他竟把沈凉月这样一个人,当成感情中的替补、凑合用的备胎!沈凉月从没有想过这种可能——贺明风是因为褚飞下半辈子也许都会坐在轮椅上,出于“现实”的考量,才说勉强说喜欢他! 但这个可能被医生一语道破,这件事直接颠覆了他的认知,一时间头脑中乱成一团,是啊,不然为什么之前他询问贺明风,alpha总是犹豫不答,直到今天才说喜欢他!他再也绷不住劲儿,脚下发软地后退了几步,伸手扶着墙才勉强站稳。沈凉月真的想不到,他会被和他青梅竹马的人这样轻率残忍地对待,这比贺明风不爱他更让他心碎! 震惊、心痛、茫然失措,沈凉月脸上的表情让贺明风几乎难受到窒息,“这怎么可能啊!”贺明风大声道:“凉月,我喜欢的人是你,从来都是你!是、我承认我之前没有想明白,分不清自己的感觉,以为那种新鲜浅薄的好感就是喜欢了。但现在我很确信,我对他和对你的感觉完全不同,我喜欢的是你!我如今对他只有责任!” “是么?”沈凉月垂下眼眸,喃喃地说:“他肯为你舍命,你就一点也不心动?” “我只是感动!刚出事的时候,我心里很乱,对你态度不好,我道歉 但我真的从没想过伤害你、离开你!”其实他心乱的真正原因,在于对比后的失落,因为沈凉月不像褚飞那样爱他,他觉得不满足、总想要沈凉月再爱他一点。 可今天,沈凉月为他流泪、为他失态,贺明风心里除了疼惜以外还有一点说不出的窃喜:原来沈凉月这么在意他!只要沈凉月多在乎他一点,不需要为他拼命,就已经足够让alpha欣喜若狂——能让他朝思暮想、牵肠挂肚的,从来都只有沈凉月一个人。 “相信我,凉月,求你相信我!”他走到沈凉月身边,想握住那双颤抖不停的手,这双手用那么小就被他牵在手里,他怎么舍得放开?他跟在他身后叫哥哥,他们一起学跳舞、去骑马、读童话书,从来是天生的一对儿,他比任何人都知道沈凉月的珍贵,因为别人只能看见帝国之月完美的家世和容貌,只有贺明风才知道他挑食的小习惯、可爱的奶胡子还有偷懒时拿倒的诗集。 他的内里比外表还要美丽可爱,美好到常常令贺明风自惭形秽,凡人可以拥有月亮吗?能征善战的将军不少,帝国之月只有一个,他怀疑沈凉月对他的感情,归根到底是因为没有足够的自信。沈凉月不是不好、反而是太好,这种“太好”令alpha在同类的虎视眈眈中倍感压力——怎么会有人觉得沈凉月是褚飞的“备胎”?这是什么狗屁不通的鬼话! 沈凉月审视地看着他,大起大落的激动情绪似乎令他失去了判断力,有些分辨不出贺明风说的是真是假——他竟要去分辨他是不是在说谎!这本身就是一种怀疑,他们一起长大,用时光一点一滴积累出的信任,被纷繁复杂的感情重重击出一道破溃的裂痕。 他们四目相对,沈凉月在贺明风琥珀色的眼睛中寻找着答案,那里面的缱绻柔光、心疼心动到底是不是为他?他的手被alpha用力抓住,贺明风握得那么紧,似乎真的在害怕沈凉月像月光一样地抓不紧、握不住。 站在一边的医生讽刺地拍了几下巴掌,“贺少将好口才,怎么去了军部?该去议会才是!唱作俱佳,说得我都要信了!” “你说够了没有!”贺明风压迫性极强的信息素控制不住地冒了出来,他那天早该狠狠揍他一顿,让他不敢再觊觎沈凉月,alpha之间的事,就该用拳头解决! “当然没有!我今天就要揭穿你这个伪君子的真面目!”医生不甘示弱,他梗着脖子顶住信息素的威压,一字一字地说:“公爵大人,你怎么不问问他刚才在花园里,对那个副官说了什么?!” 贺明风耳畔似乎响起“轰隆”一声巨响,好像是炸弹炸开的声音,又像是颤抖的心房倾颓塌方。漫天的雨水味道倏忽淡去,沈凉月明显地感觉到贺明风握着他的手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而后那双温暖的大手变得冰冷潮湿,似乎他全身的血都冷了、化成了冰水沁出皮肤。 “你对褚飞说了什么?”沈凉月瞪大眼睛问他,贺明风眼眸中的柔光暗淡下去,连总是带笑的薄唇也抿成了一条无言的直线。 这是贺明风人生中的至暗之刻,周遭仿佛有无数鬼魅围着他尖叫大笑,而诸天神佛都在静默地叹息,他已然被打入永不超生的地狱,心在火焰、身在无间,从此再也难以获得人间的欢愉和快乐——他说了一个违心的谎,报应竟来得这样快! “你到底说了什么?”沈凉月的声音也开始发颤,他的情绪比alpha更敏锐,那一定是一句很难对他启齿的话,否则贺明风不会露出这样恍如天塌地陷般的表情。 贺明风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他的发根都被冷汗打湿了,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也许他比自己所知所觉的还要在乎沈凉月。他面对枪林弹雨,都不曾如此忧惧恐怖,却在沈凉月的探寻眼神中溃败成了孬种逃兵。 他低下头,额前的头发垂落下来,从一头豹变成了暴雨中迷路的羊羔。 “还是我帮你说吧,少将,”贺明风没有徒劳地阻拦他,任由医生冷酷地宣告他的死刑,“——你信誓旦旦地对那个平民说,你很喜欢他。” “多精彩啊,贺少将周旋在未婚夫和情人之间,两处讨好、游刃有余。” 淬毒的尖刀猛地捅进心里,还搅了一下,沈凉月不敢置信地看着贺明风,他似乎已经不认识眼前这个荒唐至极的alpha——这个人怎么可以前脚对褚飞说着喜欢,后脚又来跟他情真意切地表白?! “凉月,我只是,不想在这个时候,伤他的心”贺明风喉头滚动、颓然地说,他对轮椅上的褚飞说了谎,对哭泣的沈凉月说的是肺腑真言,可现在,谎话既被明晃晃地捅破,真话也变成了比谎言更不可信的东西。 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抑或两句都是真,又或皆是假?除了贺明风自己,谁能分得清?骆驼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信任一旦被打破,从裂痕破溃到全盘崩塌只需一瞬,心痛到麻木的沈凉月已再不敢信他:“你对褚飞也是这么说,对吧?” “不是的” “如果不是,”沈凉月木然望着他道:“你能不能,下去和他说清楚?” “我真的不能 ”如果他能,他刚才就不会欺骗褚飞!贺明风的眼睛里,渐渐浮出一层痛苦的泪膜,他要失去他心爱的月亮了,因为他不能在这个时候往浑身是伤的救命恩人心口、再添上一刀。 沈凉月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他想起那张被人践踏的烫金名片,他的名字被无数人踩来踏去,就像现在他的尊严被当着一个陌生人的面掷碎在地上。原来早有人知道,贺明风心里的人,不是他——他竟如此后知后觉! 他们在公开场合扮演恩爱眷侣时,有多少人是在看他的笑话?!沈凉月不敢去想,曾经那些快乐甜蜜的时光,全成了欺骗和背叛的注脚。 “咱们算了吧 ”沈凉月转身走出休息室,他经过医生身边时微微颔首,脊背依然挺得那么直。 贺明风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绝望压抑的嘶吼,一拳狠狠砸在墙上。 窗外草木摇落,在深秋萧瑟的凄风苦雨里,月的残光凄凉地照在凋零的玫瑰花上。 第30章 何枝可依偎 也许沈凉月一直在追求的只是虚幻的假相——青梅竹马、从一而终的完美爱情不过是梦幻泡影,并不存在于这个无常的世界。 他以为自己是他心头的一点柔软微凉的月光,渴望被爱人妥帖保存、呵护珍藏,哪知道贺明风才是一阵飘渺无稽的春风,吹过他身边、撩起他的鬓发、拂过他淡红的嘴唇,然后又飘向下一个目的地,他只是他旅途中的一站,并非归处。 春风已逝、秋雨连绵,沈凉月坐在落雨的窗边,点燃了一支细长的烟。比香烟更纤秀的手,用不甚熟练的动作夹着白玉烟嘴,他没有真正去抽,只是怔怔看着烟雾徐徐飘散。听说线香可以通神,大约烟草也可以,否则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在尼古丁的味道中得到安慰? 沈凉月是不吸烟的,但他以前很爱偷看贺明风抽烟时的模样,无论是思考时被烟雾缭绕的微皱眉头,还是叼着烟向他温柔又痞气的笑,又或是在床上性感满足的吐烟叹息,他都是那么喜欢、那么迷恋。 大概他还需要很多支烟的时间去缅怀他的初恋,一刀两断总是说来容易做来难,贺明风在他的生命里占据了太大的比重,玩伴、哥哥、未婚夫、爱人,十八年的感情和期待,他怎能一时间全都剔除干净? 等雨停了,我今天就不再想他。沈凉月闭上眼睛,听着“嘀嗒嘀嗒”溅落在窗上的雨声,点点滴滴都是伤心。时光是一切伤痛的良药,待到下一场雨的时候,可能他就不会再这样难过。等过了一场雨又一场雨,他总有一天能彻底忘掉他。 这场雨却越下越大,直到入夜都没有停,沈凉月心烦意乱地胡乱睡去。在倾盆的大雨中,一个黑影幽灵般闪进他屋里,冰冷湿漉的头发蹭在omega馨香温热的颈侧,沈凉月被冰得一颤、从浅眠倏然惊醒。 “你...”他惊愕的话还没出口,已被另一个人莽撞地吞吃下去,唇被严严实实地堵住,吻得急切胶着。 那个人身上有雨的味道,或者他就是风雨本身,毫无征兆地的无约而来,自顾自地下得滂沱恣肆,将沈凉月一颗疲惫不堪的心浇得寒彻凉透。 贺明风怎么能这样不讲道理、为所欲为? 沈凉月气填胸臆,愤然地低声质问,竭尽全力地挣扎抗拒,但alpha并不答话,只是埋头一遍又一遍地抚摸他、疯魔似的吻他。 在黑暗和雨声中,沈凉月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感觉到雨水的冷和他胸膛的热。在这冷热交织的地狱和天堂中,一种痛蔓延开来,他的腰弓起又落下,像一株摇曳的残花在雨打风吹中无力地坠落。 沈凉月第一次知道,这种事的痛苦远大于欢愉,alpha霸道地摆弄他,就像摆弄一只雪白孱弱的猫。他很快昏阙过去,这已不是幽欢佳会,是侮辱与摧残,是发泄和逼迫,玫瑰在暴虐的风雨中被摧折得片片零落,和伤透的心一样残破。 - - 贺明风久违地睡了个好觉,自从那天以后,他已经连续失眠了十几天。他想去找沈凉月,可又没脸去找他,褚飞还坐在轮椅上,他又能向沈凉月承诺什么呢?为今之计,他只有希望褚飞赶快好起来,让他还能挽回即将失去的婚约和爱情。 他睁开眼睛,看见的是厚重典雅的四柱大床,贺明风恍神了一瞬,随即看到背对着他、裹着被子瑟缩成一团的沈凉月。alpha完全懵了,他不敢置信地用力去掐大腿,他怎么会在这儿?这是不是一个美好又残酷的梦?! “...这就是你违心骗我,不愿分手的理由吗?”沈凉月挣扎起身,轻软的被子滑下来,他身上的痕迹明晃晃地昭示着贺明风的荒唐放肆。 贺明风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大脑完全当机,他无法向沈凉月解释现在的情况——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来到公爵府,又是怎么翻进了沈凉月的寝室,还对omega这样乱来! 他毫无记忆,一点印象也没有! 沈凉月见他不语,只当贺明风心虚默认,委屈、愤怒、不甘、痛苦混杂成一股无处发泄的情绪,他抓起枕头狠狠砸向贺明风,厉声喊道:“因为褚飞受伤,不能满足你,你就来找我?你把我当什么?!” 贺明风简直百口莫辩,他不敢反抗,生生挨了这一下,头脑混乱、结结巴巴地说:“不、不是这样!我只是很想你,我不知道...不知道怎么会这样!我从没有碰过他!” “...那你还真珍惜他。”沈凉月的眼圈都气红了,颤抖着说:“你把 感情给了他,让我处理你的欲望...”他喉头一哽、再也说不下去,被践踏的尊严和沦为alpha泄/欲工具的羞耻感几乎要把他活活逼疯了,这是一种侮辱、轻慢不堪的侮辱! “告诉你父亲,我父母下个月就会回到帝星,我要和你正式解除婚约!”沈凉月崩溃地捂着脸,心里苦涩酸楚的巨浪在澎湃翻滚,眼底仿佛有火在灼烧,“现在,你给我滚!给我立刻滚!” 贺明风说不出话,他恍恍惚惚地捡起地上乱丢的衣服,站在窗边站了半晌,最终挤出一句:“我...对不起......” 他一步三回头地翻出窗户,忍不住想起那时沈凉月牵着他的衣角,温柔地嘱咐他不许再冒险。但事到如今,沈凉月大概巴不得他被后门那些狼狗咬死才好! “混蛋!”贺明风在地面上站稳,他抬手连甩了自己好几个嘴巴,“你真是个大混蛋!” - - 他心烦意乱地回到医院,在褚飞的病房外,他听见里面愉悦的谈笑声,推开门一开,原来是贺知节又来探病。 “知节,你来了。” “哥,”贺知节站起身,打趣道:“怎么,嫌我来得太勤了?” 贺明风哑然笑道:“怎么会!” “我听小飞说,你们今天约好了,要去皇家医院?” “是,我预约了治疗仓。”贺明风顿了一下,看着贺知节道:“你如果有空,要不要一起?” 贺知节脸上的笑意更深,“当然!乐意奉陪。” 他们一行三人来到皇家医学院,贺明风跟着工作人员跑上跑下,让贺知节陪着褚飞在等候室里休息。其实那些事根本不用他亲自去做,褚飞被医护人员推进治疗仓,贺知节凑到贺明风身边,轻笑着说:“你这可太明显了。” “什么?” “有意撮合我们,嗯?” 贺明风沉默了一瞬,“小飞很可爱,你也挺喜欢他的,他是你欣赏的那种omega,不是吗?” 贺知节摸了摸下巴,思索着挑眉道:“可他喜欢的是你。” “我已经有凉月了。”贺明风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叹息似的说:“如果你喜欢他,一定要尽力争取。错过喜欢的人,实在是...太遗憾了。” 他转身走向楼上,贺知节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背影,半晌后突然“噗嗤”笑了一声。 - - 褚飞躺在治疗仓里,他脊柱神经受损,双腿毫无知觉,修复射线照在他身上,映出一片红红蓝蓝的光。他觉得有点无聊,透过治疗仓透明的面罩,只能看见头顶雪白的墙上巨大华丽的皇室族徽。 在徽章的右下角,有一朵旁逸斜出的盛放玫瑰,褚飞看着那朵浪漫美丽的花,心里更不是滋味。玫瑰永远高高在上,笼罩压制着渺小平凡的褚飞,他凭什么压在他头上?他可以为贺明风去死,沈凉月行吗?! 褚飞讨厌皇家医学院,这里令人觉得压抑——他的自卑被无限地放大,玫瑰被绘在流传百年的皇室族徽上,享受万人的赞美和崇拜,可青草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 他正在胡思乱想,忽然听到由远而近的脚步声,心中一喜,出声叫道:“明风?” “是我,”贺知节轻轻敲了敲治疗仓的盖子,“你感觉怎么样?” “原来是你呀...” “这么失望?他在楼上,说是有个朋友找他。” “哦,这样啊...”话音未落,褚飞突然“诶呦”一声,“我、我刚才好像觉得腿上热热的!好像有感觉了!” “那恭喜啊。”贺知节靠在一旁的墙上,手里把玩着一个打火机。 褚飞兴奋道:“你去帮我叫明风来,好不好?我想第一时间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小飞,”贺知节叹了口气,“我如果是你,就会把这个消息,对他保密。” “...为什么?” “你还真是傻啊......”贺知节看着跃动的火焰,一字一字地说:“你不知道他早上是从哪儿回来的?” 他走过去趴在治疗仓上,透过治疗仓透明的部分,紧盯着褚飞的脸,压低声音道:“他身上,都是玫瑰的味道。” 褚飞浑身一震,他在治疗仓中瞪大眼睛,喃喃地说:“怎么会......为什么?” 贺知节又笑起来,他今天的心情好像特别好,“小傻子,你觉得沈凉月漂亮吗?alpha都是下半身动物,这样的omega主动送上门,没道理拒绝。” “可明风喜欢的人是我啊!他亲口说过的!” “天真的孩子,”贺知节的手指在透明的舱盖上拂过,好像在温柔的抚摸褚飞的脸,“这世界上除了喜欢,还有很多别的东西, 比如家世背景、交际圈子、财富权势,你能给他什么?” “你看看呀,”贺知节伸手一指头顶的皇室族徽,“你不会以为就凭着那一点点喜欢,你就能打败沈凉月吧?” 那遮天蔽日的庞大族徽瞬间“呼”地压了下来,褚飞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罩在阴沉的暗影之下,皇室族徽恍如修炼成形的魔怪,恶狠狠地张开深红的巨口,要把他一口吞下去,连骨头渣也不剩! 窒息感席卷而来,褚飞急喘了几下,透明的舱盖笼上一层雾气,“那我...我该怎么办?”他茫然地望向舱外,却看不清贺知节的面容。 “所以,别告诉他你可能会好起来,”轻柔低缓的声音中,有种催眠似的蛊惑意味,“让他对你愧疚、让他觉得对不起你、让他不能离开你......” “你...为什么要帮我?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褚飞的心跳得有点快,贺知节的外貌和贺明风有点像,他身上还有一种神秘又危险的锋利感,像随时会出窍的剑,或一尾窥伺的蛇。 “傻瓜,你还不明白吗?”水汽退去,贺知节的脸显露出来,他的表情是那么大度真诚、那么心甘情愿,“你得到你想要的——我也就得到我想要的了。” - - “您是说,您恢复意识的时候,在别人家里?” “...是的。” 年轻的专家皱着眉去看手里的检查报告,“您以前有梦游的习惯吗?” 贺明风揉了揉眉心,无奈地说:“当然没有。” “您说的太含混了,我需要更具体的信息,请您相信我的职业道德,我会为您保密的——比如,您去了哪儿?见到了谁?做了什么?” 贺明风抿了抿唇,斟酌着说:“我去了一个,我一直很想去的地方,那个人...是我一直很想念的人,但我们最近都没有见面。至于做了什么...无可奉告。” 专家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放弃问诊、“哗啦啦”又去翻体检报告。他来回翻看了几遍,忽然打了响指,“报告显示您的信息素水平波动异常,且您的信息素等级超越a级,是罕见的s级......您去找的人,是您的omega,对吗?” “...是的。” “您对那段时间的发生的事,完全没有记忆,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去了那儿,又做了些 什么,事后也回想不起来,对吗?” “对,但以第二天的情况来看,我做了很糟糕、很不可饶恕的事。”贺明风踌躇地说:“我不知道怎么会那样,我的行为没有自主意识,也完全不受控制...” “这是归巢行为。”专家放下报告,肯定地说:“又叫寻偶症。您知道的,在三性中,alpha和omega都深受信息素影响,缺乏安全感、或是孕期的omega会有筑巢行为,相对的,alpha也会归巢寻偶。” “您已经很久没和自己的omega结合过,且最近十分缺乏情感安慰,对么?”他见贺明风沉吟不语,接着又说:“在浅度睡眠时,爆发的信息素控制了您的身体,所以,您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拥抱自己的omega,就像被吸引的磁石。这时的alpha身体机能甚至比平时更好,他们为了找到伴侣,可以不顾一切,别说翻墙了,就是徒手劈石头,可能也能做到。” “...那这种病,该怎么治?要吃药吗?” “一般都不用治!”专家压低声音道:“这个病的根源,在于alpha没有摄取到足够的omega信息素。初级的寻偶症,只要您回去和您的omega睡上几觉,自然不药而愈。” “真的没有药物吗?”贺明风烦躁地将垂落的额发拢到脑后,懊恼地说:“我的omega,不愿意我碰他。” 年轻专家诧异地看着这个高大俊美的alpha,随后眨了眨眼睛,笑着道:“我懂的,omega无伤大雅的小脾气?欲擒故纵的小手段?哦、omega真是可爱的小东西!” “......”他多么希望真的是专家说的那样! - - 贺明风忧心重重地回到楼下,贺知节推着褚飞也从治疗室中转出来,他收拾好心情,上前问道:“小飞,你感觉怎么样?” “没什么感觉,”褚飞情绪不高,闷闷地说:“我不太喜欢这儿...” 贺明风暗自长叹了一声,看来治疗仓对褚飞的伤没有用,他到底该怎么办?他沉默了一会儿,随后低低道:“没事的,只要坚持治疗,总会有成效的。”不知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褚飞。 下午的时候,贺明风被急召回军部,自上次的袭击后,帝国与联盟互相报复、冲突不断,事态反复升级,飓风军团作为帝国的最强战力,一直在备战状态,随时集结待命。 他直忙到晚上, 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军部宿舍,热水流过alpha漂亮的肌肉线条,贺明风想起他给沈凉月洗澡时,omega总爱紧紧贴着他的身体,用那双弹琴的手搂着他的脖子,亲昵地凑在他耳边悄声说话,玫瑰的气息像水一样缠绵温柔。 “凉月...凉月......”贺明风低哑地叫着他的名字,浴室的水声响了很久才停。 他胡乱地擦了擦头发,穿着浴衣仰躺在床上,他眯着眼睛望着窗外高悬的月亮,从床头柜上摸出准备好的手铐,“咔哒”一声,把自己的右手牢牢铐在床头。 他是一只渴望归巢的倦鸟,却因为飞得太远,再也回不去他的“巢”。 第31章 心口开一枪 “是的、是的母亲,”沈凉月看着通讯器里美丽如旧的沈夫人,笑着道:“我会提前订下星空城堡,我知道那是您的最爱。” “你记得要和明风说,我可是好几年没见过他了!他小时候多可爱啊!”沈夫人向儿子飞了个香吻,她的神情还如少女一般活泼天真,“宝贝,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我要给你穿漂亮的小裙子,你不愿意、急得都哭了,是明风小大人似的挡在你身前,奶声奶气地的跟我说:夫人,请您不要欺负凉月,他是我的未婚夫,我要保护他。” 靡不有初、鲜克有终!沈凉月听得百感交集,到头来,那个曾经信誓旦旦要保护他的人,却伤他最深! “一转眼我的小王子和他的骑士都长大啦,你们什么时候结婚?这次我们回帝星,正好可以商量商量。” 沈凉月勉强笑了一下,心里又开始痛,他垂下眼睛,低低地说:“等您回来之后,再说吧。” 切断通讯器,沈凉月坐在软皮椅上发呆,被母亲提起童年的事,他也不由回想起那时无忧的快乐。年幼的贺明风学着他母亲的语气叫他“宝贝”,音调特别百转千回,他围着他一声叠声地叫,羞得沈凉月用小手捂住了脸。 后来,贺明风又开始叫他宝贝,在湖畔的玫瑰小屋、在幽暗的窄巷、在每一个情热的夜晚。沈凉月以为他找回了童年的美好,其实那不过是个毫无意义的称呼而已。 “我对每一个情人,都叫宝贝——因为我记不得他们的名字。”他想起顾云深说过的话,那贺明风又叫过多少人宝贝呢?他有没有这样叫过褚飞?沈凉月知道,纠结这些问题其实毫无意义,但他就是忍不住去想,忍不住想探求一个答案。 “少爷,”管家托着一个包裹走了过来,“有人送了这个过来。我已经初步检查过,不是危险物品,是一卷录像带。” 沈凉月接过包裹,见录像带上粘着一张便签,“您该知道这些,请不要怪我多事——您真诚的朋友。” 他心里“咯噔”一下,生出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沈凉月拿着录像带走进书房,回身把门紧紧关上。他把带子推进机器里,投影打在幕 布上,光影流转间,他看见了入夜后的军官宿舍,然后画面里出现了两个人——搂在一起的贺明风和褚飞! 沈凉月不由自主地倒抽了一口气。 他手里握着遥控器,随时可以暂停录像,大脑也告诉冰凉的手,按下暂停、按下关机、快按下去!反正你们要解除婚约了,知不知道这些事又有什么区别?留一点念想吧,就当作没发现,就当作不知道他的欺骗和背叛! 可沈凉月仍没有动,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两个人跌跌撞撞地走进贺明风的宿舍,急不可待地关上了门。后面的录像被调成快进,但沈凉月依然感觉到,这一夜是那么漫长,长得他几乎在幕布前衰朽白头。 这段录像只不过是楼道走廊的监控记录,那扇门后发生了什么,沈凉月看不到,可冲击力却比亲眼看见更甚!这段恰到好处的留白,调动了他所有的记忆和想象,在照片上和湖畔别墅里看到的场景走马灯般在他脑海中闪现。 不知过了多久,那扇门终于打开了,贺明风和褚飞神清气爽、有说有笑地走了出来,沈凉月的手一抖,遥控器掉落在厚厚的地毯上,他看着褚飞身上的那件浅蓝色的衬衫,眸中最后的一点光也随之熄灭了。 ——那是他送给贺明风十六岁的生日礼物,沈凉月为此特意学了半年服饰设计,亲手画了无数图稿、选了好几次材料,这衬衫世界上只此一件,绝不可能认错。 他给贺明风的,从来都是独一无二的,可他的东西被贺明风随手送给共度良宵的情人。得到的太轻易,就不懂珍惜,贺明风不知道那件衣服的价值,更不清楚沈凉月的价值。 录像已经播完了,沈凉月木然地看了看监控上的日期,是他们第一次接吻的那天。这实在是太讽刺了!贺明风和褚飞早就搞在一起了,在沈凉月鼓起勇气、用尽心思想要争取自己爱情的时候! 原来alpha早就习惯于这样左右逢源,先和沈凉月接吻,再跟褚飞上床,他怎么还能一次次说出“我从没有碰过他”这样的鬼话?!更可笑的是,沈凉月居然还会相信!贺明风到底对他说了多少谎话?! 他面无表情地缓缓蹲下去,手握住遥控器的那一瞬,沈凉月突然崩溃 般大叫了一声,把手里的东西用尽全力掷在幕布上。录像定格在两个人说笑的画面上,沈凉月开始不停地干呕,他一想到贺明风拥抱他时,同时和褚飞保持着关系,就恨不能把心都呕出来。 管家听见书房里传来“砰砰”的乱响,他敲了敲门、叫了几声,沈凉月都没有回应。十分钟后,他打开门走了出来,除了脸色发白、银发微微散乱之外,并没有什么异样。 “抱歉,我碰倒了些东西,您请人收拾一下吧。”沈凉月走过管家身边,径自上楼回了寝室。 管家走进书房,只见花瓶书籍散落一地,投影幕布不知被什么东西划出了一个大口子,那卷录像带被砸得稀烂,胶卷被扯了出来、一团团堆在地上,像一具肠穿肚烂的尸体。 - - “明风,明风?”褚飞用手在贺明风眼前晃了晃,“你最近怎么啦?老是心不在焉的...” “抱歉。”贺明风回过神来,他用刀在手里的苹果上划了几下,骨瓷碟上很快出现了一排可爱的小兔子苹果。 “哇!”褚飞拿起一块苹果塞进嘴里,眼睛亮亮地说:“你还会削这个!” 他当然会,沈凉月小时候身体不好,贺明风每次去看他,都要给他削一碟小兔子苹果,omega只舍得吃一半,另一半放到生锈发黄,也不许别人动。有一次沈夫人故意逗他,抢来吃了一块,沈凉月哭得几乎背过气去,还是管家特意跑了一趟贺家,巴巴地将贺明风接了过来,沈凉月才好了些。 “为什么要哭?”年幼的贺明风用小手绢给他擦着眼泪,柔声问:“哥哥明天还会再给你削苹果呀。” “那不一样!这是你给我的,是独一无二的,谁也不许碰!妈妈也不行!”沈凉月靠在他怀里,委屈至极地说:“如果谁都有,那我就不要了......” 贺明风其实一直没有理解沈凉月当时的话,他觉得苹果只是苹果而已、总要给人吃的,他不明白omega所谓“独一无二”的意义。直到这个时候,他看见褚飞拿着兔子苹果吃得香甜,突然觉得浑身涌起一股不可言说的不适和难受——那是他为沈凉月才学会的,他不该让别人也享受这份“独一无二”。 “哗啦”一声,瓷碟被他打翻,苹果滚落 了一地,贺明风站起身有些干涩地说:“对不起,我没拿稳,让护工再给你削一个吧。”他蹲在地上,一个个捡起那些迷茫失措、无家可归的兔子,转身走了出去。 他一个人站在走廊尽头,把手里脏掉的兔子苹果一口口吃了下去。苹果的味道酸涩发苦,和贺明风记忆里的一点都不一样,童年的苹果是很甜的,为什么现在却酸得他心口发堵? 他的寻偶症大约又重了,想起沈凉月的时候,竟然很容易就会眼眶发红——他把自己的omega给弄丢了。 - - “咔哒”一声,手铐又铐在床头,贺明风疲惫地闭上眼睛。没一会儿,雨水的味道不受控制地蔓延开来,屋中仿佛有风雨雷电,渐渐凝聚成一场无可抑制的暴雨。 沈凉月在睡梦中听见隐约的“叮哐”声,像是有人拖着镣铐在走路,他心里一紧、挣扎着睁开眼睛,赫然见一个黑影向他直压下来!卧室被雨的味道瞬间充塞填满,浓烈得沈凉月控制不住地浑身战栗发抖。 “你...放开!”他被alpha狠命搂在怀里,力气大到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沈凉月气喘吁吁地推着贺明风坚实的胸膛,可那个人如同钢浇铁铸,连颤都没有颤一下。 火热疯魔的吻又缠上来,沈凉月背后发寒、一阵恶心,他躲不开这纠缠不休的腻吻,干脆发狠地咬破了贺明风的嘴唇。血的味道弥散在唇间,这个吻就像他们的关系一样,早已失去了甜蜜缠绵,余下的都是伤害和血泪。可即便如此,贺明风还是不肯放开他,alpha仿佛根本感觉不到痛,他的胸膛极速起伏,贪婪地呼吸着omega身上的味道,玫瑰馥郁甜蜜的香气一如罂粟,令他上瘾欲狂。 沈凉月紧紧皱着眉头,他已经从这种事里体会不到半分的快乐,只有作呕反胃。alpha的手伸进他的睡袍里,沈凉月气得热血撞头、忍无可忍地低吼道:“贺明风!你别逼我!” 那人的动作仍不肯停,沈凉月再也忍受不了,他反手从枕头底下掏出一把手/枪,冰冷的枪口直接顶在了贺明风的脑门上。 “我说了,你别逼我。”沈凉月的声音在黑暗中透出一股森然的决绝,这把枪是他看完录像后放在枕头底下的,就是为了防着这一天——他已经 再也忍受不了贺明风碰他。 身体本能地感觉到危险,贺明风僵住不再动作,右手撑在omega脸侧。沈凉月闻到一股刺鼻的腥气,有什么湿热的东西晕开在枕头上,沾湿了他的脸颊。 贺明风恢复意识时,正被沈凉月用枪指着脑袋,他诧异之下,发现自己右手上仍带着手铐,床头的栏杆被他生生拗断拖在地上,手腕上有一圈深可见骨的伤,正在滴滴答答地涌出鲜血。但这一切都比不上沈凉月用枪对准他让他震撼,贺明风渗血的嘴唇微微发抖,轻轻地说:“凉月...我......” 打断他的,是在静夜里分外清晰的子弹上膛声,“咔咔”两声,贺明风浑身巨震,宛如那枚子弹已经打在他的心口! “把手拿开,从我身上下去!”沈凉月把枪饱含催促意味地往前一顶,用一种厌恶不耐到极点的语气,恨恨地说:“你太脏了!” 也许沈凉月已经开枪了,否则贺明风怎么会感觉到一阵撕裂血肉般的剧痛?这一枪已经打穿了他的身和心,连灵魂也破了一个再也填不满的大洞,他浑身的血都顺着那个洞往外淌,只剩下一具如沙堆雪铸的干尸枯骨。 他拼了命地奔向他的omega,可是沈凉月不要他——他嫌他脏。贺明风赶忙用衣袖去擦沾在沈凉月脸上的血,口中失魂落魄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沈凉月不耐烦地挥开他的手,“滚!别以为我不敢真的开枪!” 夺下他手里的枪对贺明风来说易如反掌,但贺明风没有那么做。他克制住触碰沈凉月的冲动,神经质地攥紧手下他们曾经一起躺过的枕头,腕上的伤口因用力而撕裂得更厉害,“我很想你,真的很想你...” “别再说了!”沈凉月握枪的手开始发抖,他恨他的甜言蜜语和深情款款,因为这些都不是给他一个人的,都是欺骗和谎言!肚肠翻滚抽痛,心脏如被一根细线缠紧勒住,疼得他想要大声尖叫,“你叫我恶心!” 贺明风整个身体都因为这句话而倏然绷紧,像是狠狠挨了一鞭子。他拿枪指着他,他说他恶心,alpha半天都没吭声,似乎连呼吸都停滞了。 他们就保持着这个姿势待在黑暗里,不知过了多久,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大滴大滴砸在沈凉月脸上 沈凉月被搅得心烦意乱,又伸手去推贺明风,方才怎么也推不动的人,这回竟被他一个指头就推下了床。 沈凉月也跳下床,走过去将窗户大大拉开,冷风灌进来,吹散了雨的味道,他咬牙切齿地说:“你走!” 贺明风狼狈地站起来,他先不顾omega的撕咬踢打,把沈凉月抱回被窝里裹住,而后站在他床前道:“对不起。”他似乎苦笑了一下,接着又说:“我好像,只会对你说对不起......” alpha高大落寞的背影走向大敞的窗。 “你...” 他听见沈凉月的声音,脚下立时一顿。 “你以后再敢来,”沈凉月的声音冷漠得能冻伤他的肺腑,“我会真的开枪。” “我绝不会再这样打扰你。”贺明风又是苦笑,他还在期待什么呢?那扇窗被他从外面关上了,无论他有多么留恋,这里再也不会向他敞开。 贺明风终于知道失去“独一无二”的感觉,原来是这样的痛彻心扉。 第32章 爱情的手段 第二天,沈凉月才发现枕头上有一大片血迹,他心里一紧、又一松,大约昨夜贺明风越户翻墙时受了点伤,砸在他脸上的温热水迹,八成也是血——毕竟,那个人被生生打断了腿,都不会流泪。 他不过是贺明风排遣寂寞的床伴,alpha根本没有必要因为失去他而痛哭流涕,若是虚伪的话术和廉价的欺骗无法挽回沈凉月的心,那便算了。其实沈凉月不是不知道那些玩弄感情的人,是怎样的浪荡下流,但他从没有那么想过贺明风,更没想过自己会被这样草率轻浮地对待。 他以为贺明风只是一时的犹疑迷惑,哪想到是彻头彻尾的背叛,记忆里温柔的哥哥已然面目全非,变成了一个满嘴谎言、毫无底线的骗子,他已经完全不认识贺明风了。 一切只是逢场作戏、随便玩玩,何尝有过半点真心?他们两小无猜的情谊,到底都被辜负了。 - - 贺明风在街头的长椅上坐了一夜,像一只离巢的鸟,四顾茫然、不知道该去哪里。深秋草木摇落,冷风卷起枯叶,更添凄凉况味,他脑中不断地回想起沈凉月的话,“你太脏了”、“你叫我恶心”、“你以后再敢来,我会真的开枪”——为什么会这样! 是因为他的寻偶症发作冒犯了矜贵的omega,所以沈凉月说他脏?还是因为褚飞的事,沈凉月不肯相信他的表白,所以说他恶心?无论他有多喜欢、多思念沈凉月,omega对他只余下厌恶,甚至忍受不了他再碰他,贺明风想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所有的事都被他搞砸了! 沈凉月要和他正式解除婚约,谁能想到呢,这场十八年的婚约竟会以如此不堪的结局收场?如果没有那些事,也许他们已经开始谈婚论嫁,可能很快就会有一个可爱的孩子——一想到会有一个像沈凉月小时候一样漂亮可爱的孩子,让他去疼去爱,贺明风就激动得浑身发抖! 也许是因为寻偶症的影响,又或是由于沈凉月和他分手的刺激,贺明风终于在情感上有了一点点开窍的感觉,婚姻和孩子并不是负累,而是他的“巢”、他的归处。再强大的alpha也需要一个休憩的地方,需要一个能安 抚他心灵的伴侣,贺明风突然也很想要一个家。 贺家的老宅早已没人住了,军官小楼只是宿舍而已,其实在他母亲去世后,贺明风就已经没有家了。以前,他根本就不在乎这些,一个人住在宿舍乐得安静自在,但此时此刻,他一点也不想回到那个冰冷无人的屋子里,失去伴侣的alpha从心底感觉到极度的疲惫和孤独。他本来可以和沈凉月重新组成一个家,可惜那扇窗,被他自己亲手关上了。 他坐在萧萧瑟瑟的风中,眼睁睁地看着太阳升了起来,路上出现了零零散散的行人,都在诧异地侧目看他。贺明风猜到自己现在的模样一定很狼狈,腕上鲜血淋漓、还戴着手铐,大约像个越狱逃犯。他心情极糟,不愿再被指点围观,便起身往城里的一处大宅走去。 贺明风站在院外的树下,冷眼看着他父亲和那个女人站在玄关,满脸是笑地把贺知节送出门。远远看去,他们才像一家三口,和谐又温馨,贺明风好像是一个多余的人。等到贺知节开车走后,他才慢悠悠地走过去,贺钧身边的omega看见他,立刻像个受惊的兔子似的转身跑开了。 “你来干嘛?”贺钧皱着眉头,“啧”了一声道:“怎么这副模样?!” “我有事找你。” 贺钧上下看了他两眼,“哼,进来吧。小心点,别弄脏了地毯!” “弄脏了又怎么样?”贺明风满不在乎地说:“你把送去清洗的帐单寄给我,不就完了?” 父子俩没说几句话就要吵起来,若不是沈凉月的父母就要回到帝星,他才不会上门来看贺钧的臭脸! “什么事,说吧。” 贺明风掏出一支烟,“凉月的父母马上就要回来了,想约你见面。” “嗯,你们结婚的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他要和我解除婚约。” “什么?!”贺钧一拍桌子,怒道:“你怎么得罪他了?好好地为什么要解除婚约?” 贺明风吐出一口烟,垂下头缓缓地说:“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其实我也听说了,”贺钧冷笑了一声,“是不是因为你那个平民副官?你可真糊涂!那种omega玩玩就完了,你竟然还来真的,简直荒谬!” “我和他不是...” “你跟我 这儿还装什么?你知不知道和沈凉月在一起意味着什么?他是帝国的公爵,他母亲是皇帝的亲妹妹,父亲是星际研究院的首席学者,你会获得多少旧贵族和学院派的支持?” “这些我不在乎!”贺明风摁灭烟头,烦躁地狠狠踹了一下桌子,“这是你娶我母亲的理由吧?因为她的家世能给你带来利益!” “那又怎么样?我倒希望你学我,你要真喜欢那个副官,把他养在外面就是了,又何必让他在沈凉月面前碍眼?这些贵族omega眼高于顶,向来事多矫情...” “屁话!”贺明风突地站了起来,“你以为我和你一样无耻吗?” 贺钧抱臂看着他,嗤笑道:“你以为你和我不像吗?你是我儿子,你现在做的事,和我当年做的,又有什么不同,嗯?” 这句话仿佛是晴天霹雳,贺明风霎时愣在当场,他一向最看不起贺钧对感情的态度,但是他做的事,和他父亲又有什么区别?贺钧把情人带回家里偷情,被他母亲撞见,他把褚飞带到湖畔小屋,让沈凉月看到那样的一幕,沈凉月那时一定和母亲一样的伤心! “不、我和你不一样...”贺明风慌乱地辩解:“我喜欢凉月,我喜欢他!” “那不是更可笑了吗?”贺钧冷冷地说:“你喜欢他,却连我都知道,你有一个处处维护的平民副官——你是太过问心无愧呢?还是根本没把婚约放在眼里?” 贺明风颓然地坐回沙发上,他无从反驳。刚刚回到帝星的时候,他对婚约联姻充满了犹豫怀疑,他很怕自己的婚姻和父母一样地不幸,逃避心理让他生出了一点点的心猿意马。直到后来他才明白,重要的不是婚约这个形式,而是婚约的对象,那个人是沈凉月,是与他自幼相伴、青梅竹马的沈凉月,他怎能因为婚约而看低他们的感情? 可是错已铸下、补救不及,沈凉月决绝地要离开他,这段他曾视之为束缚的婚约,成了他最后的救命稻草。贺明风痛苦地用双手捂住脸,在成年后第一次向贺钧低下了头:“父亲,帮帮我......我求你帮帮我!” 贺钧讶异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他已经很久没见过贺明风如此软弱无助的模样。年轻的alpha在军部显露峥嵘、风光无 限,即使和他相斗也不落下风,现在却像个孩子似的在他面前哀求。他心中暗暗生出一种说不出的畅快,如同被打败的老狮王,看见年轻强健的雄狮认输匍匐,在他面前乖乖地收起獠牙。 “你让我怎么帮你?”贺钧淡淡地说:“你们的婚约,是你母亲在世时定下的,我和沈家夫妇并没有交情,他们也不是能用权势威胁的人。” 没有人能帮他,他父亲的模样甚至像在看一场好戏。贺明风四面楚歌、孤立无援,即使他预料到这个结果,却还是觉得失望透顶,他站起来一语不发地走向门外,这里果然不是他的家。 “不管怎么说,那天你都要到场。”贺明风在离开前一字一字地说:“还有,把清洗账单寄给我。” 门被他重重甩上,贺明风又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再一次无处可去。 - - 通讯器忽然急促地响了起来,贺知节的声音焦急地传来:“哥,你在哪儿呢?快来医院,小飞出事了!” 贺明风一愣,赶紧问道:“怎么回事?” “护工不在身边,他想喝水,从床上摔下来了!” “我这就过去。”贺明风焦头烂额地往医院赶,沈凉月不肯原谅他,褚飞的伤也不见好转,所有的事都不顺心,他简直要被逼疯了! “关节错位,静养为主,只有把复健训练先停一停。”医生拿着病例道:“看护病人要精心,他的脊柱本来就有伤,今天这样的事,可不能再发生了。” “哥,小飞的病不是一天两天能好的,你这么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可不行!”贺知节有些责怪地说:“你今天没来,他等了一上午,精神恍惚才滚下了床。你可别忘了,他是为谁才躺在病床上的,你有责任、你该多陪陪他。” “我今天临时有事...”贺明风用护士拿来的绷带简单地在手腕上缠了几圈,叹息道:“最近我真的太累了。” “你累?他可能是后半辈子都得坐在轮椅上!” 贺明风闭口不语,二人转入褚飞的病房,只见他带着矫正器靠在床上,一看见贺明风就跟条小狗似的眼巴巴地说:“明风,对不起...你别生气......” “我没有生气,为什么要和我说对不起?” 褚飞垂下眼睛, 有些心虚地低低道:“...我知道你很烦,我也想快点好。” 愧疚、无奈、心累如死,疲惫感充斥着他的身心,贺明风勉强笑了笑,“别想那么多,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得了,谁也不想这样,”贺知节提过一个果篮,笑着说:“吃点水果吧。” “明风,给我削兔子苹果吧,好不好?” 贺明风的手一顿,推拒道:“这苹果不好,还是吃点樱桃吧,我去洗。” 他站起来时,身上沾染的一点玫瑰味道被其他两个人敏锐地捕捉到。贺明风看着水龙头里流下的清水发呆,贺知节和褚飞对视了一眼,三个人各怀心事、气氛微妙。 爱情里的手段有时是不够光彩的,但只要能赢得爱人的心,那又算得了什么呢? 第33章 再见了哥哥 沈凉月打开箱子,收拾着贺明风送给他的旧物,这里的每一件东西背后都有一个故事。他从来都很珍惜这些旧物,沈凉月是个很念旧的人,生怕丢了一件,就失去了一段时光。他也曾想象过,在七老八十的时候,和贺明风并肩坐在摇椅上,看着这些东西,回忆他们的一生,那一定会是件很有趣、很让人感慨的事。 可惜,所有对未来的想象,都是他的一厢情愿而已,他们之间,如今只剩下褪色的回忆,这些东西没有了情感的支撑,亦与垃圾无异。沈凉月期待了十八年,他们真正在一起的日子,不过是从夏末到初秋的一季花期,玫瑰谢了,爱情也随之被埋葬。 贺明风对他爱得太晚、走得太快,何况连这一季短暂的热情,都不是给他一个人的!沈凉月想到自己当初如履薄冰、步步为营的小心思,只觉得悲凉可笑,alpha给他的都是空欢喜,他的百般思量尽是无用功。 其实,他根本没必要熬得自己内心发苦,为他们的将来计较长远,未雨绸缪固然是好习惯,但是在爱情中,注定留不住的人,无论如何都会离开,还不如全心投入、放纵享受那一季燃烧的热情。 在所有的不堪都被揭开后,沈凉月终于知道,无论他怎样锁住这些东西,那些时光也再回不来了。就好像,即使他把贺明风的心放在镶满宝石的金匣子里、锁在无人能至的高塔上,提心吊胆地看守保护,alpha摇摆浮动的心还是早晚会飞走。他甚至不应该去怪褚飞,贺明风的心不是褚飞抢走的——若是它不想离开沈凉月的金匣子,那谁也偷不走它。 沈凉月拿起床头柜上那本精装的《小王子》,他站在箱子旁边,随手翻开一页。“‘如果你驯服了我,我们就互相不可缺少了。对我来说,你就是世界上唯一的了;我对你来说,也是世界上唯一的了。’”他低低地念着熟悉的文字:“‘人们已经忘记了这个道理。可是,你不应该忘记它。你现在要对你驯服过的一切负责到底——你要对你的玫瑰负责。’” 他好像就是那朵被小王子留在b-612小星球的孤独玫瑰,贺明风驯服了他,却不肯对他负责。沈凉月轻 轻叹了口气,把那本书也放到箱子里,然后他垂眸静立了一会儿,仿佛是在默哀祭奠过往的时光。童年倏忽而去,爱情转瞬即逝,草戒指放在一摞童话书上,再也没有机会变成一枚真正的钻戒,一如同童话永远不会变成现实。 他还记得幼年淘气滚下山坳,是贺明风第一个找到他,夕阳把少年的身影拉得好长,他身披霞光而来,恍如传说中的神祇。那一次贺明风背着他在山里走了好久,久到沈凉月第一次想到了“地老天荒”这个词。从小到大、岁岁年年,旧时光中桩桩件件的故事,都镌刻在记忆深处,那么多欢笑和甜蜜,那么多期待和希冀,皆成惘然、尽付东流。 回忆是最无力的,因为无论多美好的东西都已成了过去,他满眼看到的皆是遗憾。“咔哒”一声,沈凉月阖上了箱子,他没有再上锁,也不会再打开它。 - - “星空城堡,晚上八点。” 屏幕的亮光照在贺明风疲倦的脸上,他看着这条言简意赅的信息,整个人愣在原地,半晌说不出话来。沈凉月打定了主意要和他解除婚约,他不敢再去打扰他,更不知道要怎样做才能令被他伤透心的omega改变主意。 贺明风站在医院的花园里抽了整整一包烟,而后恍恍惚惚地赴约,全然没注意到自己的外套上不知何时沾满了青草味的信息素。 - - “明风比小时候更俊了,你们可真般配!”沈夫人瞧着并肩而坐的一对儿般配璧人,挽着丈夫笑得眉眼弯弯,她出身高贵、喜乐无忧,向来对二人疼爱有加,嘴中不停地说着他们的童年趣事,语气中又是欣慰又是慨然。 沈凉月如坐针毡,却不忍心打断了母亲快乐的追忆,今天大概是她最后一次如此愉快地谈起他们幼时的趣事,她不知道贺明风的衣服上有其他人的味道,也不知道回忆在现实面前的苍白无力。 沈凉月的鼻间充斥着青草的味道,他强忍着恶心难受,面不改色地坐在贺明风身边,再一次把痛苦与失望和着食物强行吞咽下去——这是他最后的体面。 餐后甜点是巧克力慕斯,沈凉月一口也没有动。他知道贺明风一直在偷偷地看着他,甚至还想在桌子下牵他的手, 沈凉月简直想当场翻脸,他既然已经有褚飞了,为什么还要惺惺作态、纠缠不休? “我的宝贝们,真是两小无猜、天生一对!”沈夫人以手托腮,开心道:“是不是,贺将军?” 贺钧抿了一口红酒,突然笑了一下,好整以暇地说:“当然。他们都长大了,也是时候该履行婚约。” 无论是沈夫人天真的期待,还是贺父刻意的催促,都令此刻短暂的沉默分外难耐,好像无数只蚂蚁在热锅上爬来爬去,令人觉得火烧火燎、焦躁难熬。而最该尴尬不安的沈凉月,却最镇定,他只是低头看着腕上的手表,秀丽苍白的脸如同冰雕雪铸。他盯着的表盘,暗暗想着:这是我们的婚约存续的最后一分钟。 一分钟,六十秒,秒针旋转一个圈,仿佛一个缘起缘灭的轮回。他们纠葛的时间到此为止,秒针在表盘上转了这最后一个圈,如同画下一个句点。 沈凉月喜欢这种清楚明白、有始有终的仪式感。 贺明风的眼睫一颤,眸光冷冷地斜睨了父亲一眼,他伸手去摸怀里的银质烟盒,在空白的沉默中斟酌地说:“我想...” “我想要取消婚约。”沈凉月直接打断他的话,他说的斩钉截铁、不可转圜,挺直的脊背像嶙峋的瘦竹,单薄傲岸。贺明风倏然转过头来看他,握着烟盒的手攥得死紧,浅褐色的眼眸中满是伤心和震惊,沈凉月真的一点都不留恋地提出和他解除婚约! 这个时刻终于来了,一条漫长的路走到尽头,总归要分开两边、各自独行。沈凉月在青草的味道中狠下心,把所有的不舍和遗憾压在心底,“辜负了长辈的期望,我很抱歉。我们小时候感情再好,也是过去的事了,因为婚约勉强绑在一起,只会不幸。” “怎么会这样呢?我以为这次回来,刚好可以参加你们的婚礼!”沈夫人大失所望,犹疑道:“凉月,你之前和我不是这样说的呀...” “母亲,我之前不懂事,别再提那些事取笑我了,都是些不知所谓的蠢话而已。”沈凉月勉强地笑了一下,从小订婚、自幼相识,沈凉月从懂事起就喜欢贺明风、想要嫁给他,可这么多年,贺明风都没有真正爱上他,那几夕的欢愉,亦都成 了笑话,“婚约只是束缚罢了,门当户对怎么比得上自由选择?青梅竹马也胜不过乍见钟情。” 贺明风闻言脸色大变,焦急道:“不是的!凉月,你为什么不相信我说的话?” 沈凉月并未答话,他按铃招来侍者,“把这块巧克力慕斯给这位先生打包带走。我记得有人喜欢,反正你从那儿过来,一会儿也要回去的,是吧?” 沈凉月向脸色各异的长辈们微微颔首示意,起身离开了座位,转身离去。 他听见由远而近的脚步声,毫无犹豫地踏入电梯,几乎闭合的电梯门被一只手生生掰开。贺明风按着铝门,看着电梯里内面无表情的人,喉头来回滚动,哑声道:“凉月,我说过,我和小飞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照顾他只是出于责任,我希望他尽快能好起来,还清我欠的债!你还在在意这些?你为什么就是不肯相信我?” 热爱烧成灰烬,心头荆棘丛生,他看向急欲辩解的贺明风,真不明白alpha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还想要骗他!沈凉月忍不住冷冷地说:“相信你?那我问你,我送你的那件衬衫,现在在哪儿?” 贺明风怔在原地,他无言以对,那些他之前没有在意的事,全都一个个爆发出来,将他们的感情一点点活活扼死。事已至此,沈凉月怎么会相信,褚飞在他的宿舍里洗了澡、换了衣服,但他们什么都没有发生?连他自己听了,都觉得是假话!一步错、步步错,所有的事竟不知不觉地走到这般无可挽回的田地! 一切尘埃落定,沈凉月已经身心俱疲。 “我很累,要回去了。就这样吧。”沈凉月最后看了他一眼,轻声道:“再见了,哥哥。”他爱了他十八年,所有的岁月和情深,全抛掷在贺明风身上,却换来了这样无言的结局。沈凉月曾说过,不再叫他哥哥,但既然不能进一步,那就放过彼此,都退回一步吧。 乍然又听到这个称呼,贺明风浑身巨震。电梯响起超时的警报声,他的手下意识地放松,两扇门缓缓关上,阻断了他们对视的目光、掩住了沈凉月单薄的身影,隔绝出电梯内外两个世界。他们一个站在原地,另一个已决然离去,恍如交错而过的两条直线,从今后再无关联。 贺明风望着关闭的电梯门上自己孤单模糊的影子,失魂落魄、默然呆立。 第34章 执念成魔障 “明风,我是真的很失望...”沈夫人端着酒杯,望着灯火通明的宴会厅,怅然地说:“我一直以为,我能替你母亲照顾你,让你喊我妈妈。” 贺明风心里难受得厉害,他弄丢了母亲留给他的最后一样恩泽。美丽高贵的沈夫人本可以成为他的妈妈,文质彬彬的沈先生也绝对是比贺钧更值得尊敬崇拜的父亲,更不要说让贺明风一想起来就心痛的沈凉月——全宇宙也再找不出比他更好、更完美的伴侣。 有时候孩子会不自觉地复刻着父母的悲剧,虽然贺明风一直努力地想去做一个和他父亲不同的人,但他的那些温柔都是浮于表面的,他在心底依然和他父亲一样不懂感情。他本来有机会从原生家庭的悲剧里挣脱出来,但他的后知后觉,令他错失了这所有的一切。 为什么人总是在失去以后,才知道曾经拥有的是多么珍贵? “我也很遗憾,夫人,”他深深看着站在大厅另一侧的沈凉月,一字一字地说:“非常、非常遗憾。” 沈夫人也望向自己引以为傲的儿子,沈凉月在人群中依然风采夺目、美得令人心折,她困惑地瞪大眼睛,有些天真地追问:“为什么呢?我的凉月哪里不好?”她年轻时是老国王的掌珠,长大后又嫁给了除了爱她、只懂得埋头学术的沈先生,沈夫人从没体会过生活的恶意和爱情里的伤害。她有一颗完美无憾的心,这令她颜如少女、容光焕发。 可惜,像她这样幸运的人太少,她的幸福让沈凉月对爱情和婚姻充满了幻想,而后大失所望。 “他很好,他太好了...”贺明风叹了口气,沈凉月必定没有在父母面前说他半句不是,否则他也不会收到沈夫人寄来的舞会邀请函,他心头更是酸涩发苦,喃喃道:“是我配不上他。” - - 乐队奏响了一支华尔兹的前奏,宾客名流华服俨然、水晶灯璀璨耀眼,宴会厅中摆满了初绽的香槟玫瑰,场面盛大而隆重。这些花是沈夫人在回到帝星前就订下的,她有意在这场舞会上宣布孩子们的婚讯,香槟玫瑰的花语是“只钟情于一人”,她认为这是自幼订婚、相依相伴的沈凉月与贺明风感情 最好的注脚。 “本想让你们开舞的...”她有些伤感地低语,随后又突然展颜而笑——不远处的沈先生拿着一支玫瑰向她走来,他带着金丝边眼镜,身材修长、文雅俊美,在望着妻子时,与沈凉月极为相似的迷人眼眸中就再也没有别人。 沈先生握住妻子的手在舞池中翩然起舞,他们是一对传奇的眷侣,多年来恩爱有加,不知羡煞多少旁人。沈凉月静静站在舞池边望着共舞的父母,心里既羡慕又骄傲,还有一些说不出的苦涩滋味,他本以为自己也能拥有这样的爱情。 在和贺明风解除婚约后,沈凉月没有告诉父母所有的事,他不想让他们担心,也不愿伤害任何人——谁规定贺明风必须得要爱他?是他自己将幻想套在贺明风身上、与人无尤。 他不知第多少次,强迫自己移开下意识望向贺明风的视线,这是年深日久养成的习惯,沈凉月一时间改不掉,在今夜无数次与贺明风的眼神相撞。他们没有一起跳舞,上流社会自有规则,婚约告吹的事不必公布,自然也会渐渐传开。 沈凉月穿着一件精致的丝绸衬衫,胸前的蕾丝装饰层层叠叠,复古而高贵,比千万朵香槟玫瑰更美。贺明风一直在凝视着他,他多想去再请沈凉月跳一支舞,但是他已经没有资格。很多人都在偷觑着落单的沈凉月,所有的alpha都想和帝国之月共舞一曲,贺明风站在角落里,脸色难看地紧紧捏着拳头,他几乎能闻见他们躁动激荡的信息素的味道! 沈凉月以前只与他一个人跳舞,如今贺明风已不再享有这份未婚夫的特权。他不能再站在沈凉月身边宣示主权,只能眼睁睁地任由那些人眼冒精光地窥伺着他的omega。蠢蠢欲动的alpha们渐渐围拢过去,还没接近沈凉月身边,就几乎已经要为他打起来。 重重的人影挡住了贺明风的视线,他嫉妒他们,嫉妒那个即将被沈凉月选中的幸运儿——就像他们曾经嫉妒他一样。贺明风丢掉了一件每个人都想拥有的珍宝,无比巨大的失落感和难以言说的遗憾令他紧咬牙关,目眦欲裂地看着一个人牵着沈凉月的手走进舞池。 他恶狠狠地瞪着那个人的背影,耳朵里全是血液逆流的声音、顶得太 阳穴“突突”直跳。高大的alpha搂住沈凉月的腰潇洒地一转,贺明风终于看清他的脸,顿时震惊得脑袋发懵、耳鸣嗡然,他甚至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什么毛病,因为那个人赫然是——西装革履的贺知节! - - “你怎么会请我跳舞?”沈凉月疑惑地望着志得意满的贺知节,他把手伸向他,全然是出于好奇。 贺知节挑眉道:“我为什么不能请你跳舞?” “...我以为你很讨厌我。” “是啊,我讨厌你。”他带着沈凉月旋转了一圈,两人的舞步竟也配合得很默契,他把omega向怀里用力一拢,凑在沈凉月耳边轻声笑道:“...讨厌得要命呢。” 这句话语气亲昵、态度暧昧,说的是“讨厌”,其实就如同很多人将爱人戏称为“小坏蛋”似的,是故作反语!沈凉月心里一颤,无比诧异地抬头看着贺知节总带着三分讥诮的俊脸,吃惊得说不出话来——难道贺知节,竟然喜欢他?! “因为贺明风假惺惺的温柔,你从小到大眼睛里都只有他,无论别人怎么努力,你都视而不见。”贺知节俊朗的眉眼中透出三分阴郁,“你不记得了,其实我们小时候,见过很多次,可直到我推了你一个跟头,你才终于记住了我的名字。” 他在圆舞曲优美动人的旋律中,缓缓地说:“沈凉月,你太难以接近了。如果我没有讽刺你、挖苦你,而像别人一样地赞美你,也许你连正眼都不会瞧我。” 沈凉月被贺知节紧紧揽着,在舞池里一圈一圈地旋转,他仍有些迷茫不解,不敢置信地说:“...这太荒唐了,贺知节,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其实你不必对我心存偏见,你早就该离开贺明风,我说的那些话都是为了你好。”他眨了眨眼睛笑了一下,眸中闪烁着细碎的光,恍如像一柄柄淬毒的剑,“我可从来都是你真诚的朋友。” “录像带是你寄的!”沈凉月几乎惊叫出声,这一切简直有种出离现实的魔幻感!在舞曲惊心动魄的尾声中,他心思恍惚、脚下不由一绊,“小心。”贺知节适时地扶住他,在众人欣羡的目光中,拉着沈凉月出舞池,来到无人的露台上。 深秋的风有些凉,沈凉月轻 颤了一下,贺知节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他身上,用一种充满执念的语气恨恨地说:“你从一出生就被和他凑在一起,贺明风什么努力都不用做,就能拥有你,这对别人公平吗?!我憎恶贵族,就是因为只有贵族间才保持着订立婚约这样可笑的习俗!他能拥有你,就因为他母亲是大家之女,而我母亲是......” 他倏然住口,顿了顿转而又道:“我和贺明风,是不是真的很像?” 沈凉月怔怔地看着他,他们确实一样的强健高大、俊美不凡,但贺知节让他觉得危险又疯狂。他紧了紧身上的衣服,突然意识到,这件外套上丝毫没有沾染贺知节的信息素,他们认识这么久,沈凉月从不知道贺知节的信息素是什么味道,也从没有想要探究。 “如果你还忘不了他,我不介意你...把我当作他。”贺知节深深吻了一下沈凉月的手背,他抬手撕下后颈的阻隔贴,沈凉月脚下一软、差点跌在他怀里,他的信息素竟和贺明风一模一样——是熟悉的雨水味道! “喜欢吗?” 沈凉月震惊道:“太荒谬了!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因为他的信息素是罕见的s级,重复率极低?不巧,我也是s级,而且味道本来就和他很像。况且...”贺知节闪烁的眼眸中带着一丝狂热的疯魔,“你不知道,我做了多少次腺体手术。” “你疯了吗?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要取代他!因为他的存在,我不得不叫自己的父亲大伯;因为他的存在,我的心上人眼里只有他......贺明风凭什么拥有这一切?贺钧不爱他的母亲,他分明才是多余的那个!”太多的秘辛令沈凉月大脑停摆,贺知节紧抓着他的手,把清瘦的omega拖到怀里,压低声音一字一字地说:“你还不明白吗?我不是他的堂弟,而是同父异母的亲弟弟呀...” “你放开他!”贺明风怒气冲冲地闯进露台,恨不能拗断贺知节抱着沈凉月的手臂! 贺知节再也不用装出好弟弟的模样,他冷笑着说:“你有什么资格说这句话?你以什么身份要我放开他?” “贺知节!”贺明怒冲胸臆,握着拳大声道:“你不是喜欢小飞吗?为什么又来招惹凉月?” “这句话该 我对你说吧,大哥!”贺知节毫不示弱,他的处心积虑终于达到目的,心里一阵阵地解气畅快,“你以为我喜欢褚飞?你还想撮合我们?你知不知道,看见你那副自以为情圣的愚蠢模样,我有多么想笑!” “不过,我确实我爱死了那颗杂草的莽撞和自以为是!”贺知节点了点自己锋锐如刀的眼角,用他一贯饱含讽刺的犀利语气,不屑地说:“毕竟那么不长眼,敢向沈凉月挑战的omega,这世界上能有几个?” 第35章 疯子和骗子 贺明风如被一条盘踞在玫瑰花丛下的毒蛇狠狠咬了一口,他浑身一颤、头皮发麻,贺知节以前的那些行为,换个视角去看,突然都有了全然不同的解读!他看着披着贺知节外套的沈凉月,这才发觉自己落在一个恶意的圈套里,在刻意的暗示和引导中离沈凉月越来越远,像个傻子似的被耍得团团转,将喜欢的人拱手相让! 他一直当贺知节是可以信赖的家人,处处照拂、从未怀疑,而他回敬给他的,是背叛和构陷,是对他未婚夫的窥伺和谋夺!贺明风强压着满心的怒火,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为什么?” “为什么?你还问我为什么?”贺知节夸张地笑了几声,“你占据了本属于我的位置,让我成了私生子!你的一切都该是我的,我当然要夺回来!” 这话仿佛是一道晴天霹雳!贺明风脊背发冷地僵立在原地,原来贺知节是贺钧和那个女人的儿子,他被所有的亲人联合欺骗,这么多年,只有他被蒙在鼓里!贺钧不肯帮他,贺知节惦记着他的婚约,根本没有人真心待他。 “贺明风,你已经输了。”贺知节顺手从露台旁折下一朵香槟玫瑰,他嗅了嗅这朵花,嗤笑着说:“回去吧,那个残废的傻子还在等你呢,为了一块泥土把金子随手抛弃,用珍珠换了颗鱼目,你也不是一无所有,不是吗?” 他在贺明风几乎要杀人的目光里坦然地单膝跪地,举起那朵玫瑰花大胆地向omega求爱:“沈凉月,我从小就喜欢你,接受我的追求吧!我比他更有资格献给你这朵花——一生只钟情于一人!就算你还喜欢他也没关系,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像贺明风的人,而且我绝不会像他一样犯蠢,我也不在乎你把我当成他的替身。” 疯子!沈凉月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他看见贺知节眼眸里闪烁着兴奋迷乱的光,替代贺明风的执念让他变成一个彻彻底底的疯子!alpha的脑子是不是都有毛病?他们真的懂什么是爱情吗?!这两兄弟,一个用谎言和欺骗玷污了爱情,另一个把爱情当成阴谋诡计、用爱的名义实行伤害,在他们将他刺得遍体鳞伤后,疯子和骗子竟都说喜欢他?!这是 何其的讽刺! 沈凉月一点也没有被告白的自得与窃喜,他根本不想掺合在他们之间,贺明风伤透了他的心,贺知节为了自己的私欲、成了谋杀他爱情的帮凶,他从心底感到疲惫难堪,完全与他们无话可说,又怎么可能刚与哥哥解除婚约,就接受弟弟的追求?贺明风不懂感情,贺知节更不懂,他不想成为alpha间较量的筹码与战利品,满足他们的虚荣与征服欲。 沈凉月把贺知节的外套甩在地上,冷着脸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请你们从这儿离开,马上!”他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露台,沈凉月走过贺明风身边时,alpha的手微微抬了抬,可到底没有拉住他。 贺知节无所谓地站起来掸了掸裤子,冷笑着望向凶狠瞪视着他的贺明风。两个人间剑拔弩张,无论是亲情还是爱情,他们都站在了对方的对立面,真相被揭破后,alpha间的战争一触即发,露台上似乎卷起山雨欲来的暴风。 贺明风捏着拳头道:“他不喜欢你,别再缠着凉月!” “那又怎么样呢?就算他不喜欢我,我也可以一次、两次、无数次地向他表白,现在每个人都有资格追求他,”他走到贺明风身边,眼风凌厉地侧过头,一字一字挑衅地说:“——除了你!” 宛如在贺明风心口狠狠扎了一刀,他这个不懂珍惜的前未婚夫,确实是世界上最没有资格追求沈凉月的人!暴躁浓烈的雨气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可贺知节竟丝毫没有被他压制,另一股强大的alpha信息素反扑而来,两者猛然相撞,露台上顷刻仿佛暴雨将至! “你的信息素...这他妈是怎么回事?!”贺明风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内心惊诧无比,他分明记得贺知节的信息素是微苦的海水味,可他嗅到的却是和自己如出一辙的雨水味道! “你说,沈凉月会不会因为这个爱上我?毕竟这个腺体和他的匹配度有90%呢!我让人找了一年多,好不容易才寻到。”他将衬衫的领子往下一扯,露出布满疤痕的后颈皮肤,在贺明风震惊的眼神中诡秘一笑,“你和他从湖畔区回来后的日子,过得很快活吧?那个时候,我正躺在手术台上,腺体手术连续做了一周,我几次心脏骤停,差点就死了......但就 算死了,也好过看着你拥有他、看着你从出生就拥有一切!” “你能为他做什么?我为了他可以成为任何人——甚至变成你。” 贺知节当真爱沈凉月到发疯,竟不惜代价地换了一个和沈凉月匹配度更高的腺体!贺明风终于忍无可忍地低吼着扑上去,他可以忍受贺知节骗他,但绝不能容忍他如此疯魔、甚至病态地觊觎沈凉月!谁知道这么疯子还会做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来?! “神经病!你发了疯,别去祸害他!” “祸害他?这话是在说你自己吧!” 他们如同两头争夺领地的年轻雄狮,互不相让地扭打在一起,贺明风格斗技巧更好,可贺知节用的都是阴招,很快两个人就都挂了彩。他们互相拖曳着从露台上翻了下去,贺明风在落地时一个翻身,快一步压制地骑在贺知节身上,用力扼住他的脖子,红着眼道:“把腺体换回去!别想用这些东西蒙骗他!” 贺知节咳嗽了几声,缓缓勾起带伤的嘴角,“你怕了?信息素的吸引力如何,你是最清楚不过的吧?92%的匹配度就让你迷惑了,现在我和你的信息素一模一样,你说,他会不会也会犹疑、也会被信息素控制?” “妈的!”贺明风的心脏都要裂开,他一拳贴着贺知节的脸狠狠砸在地上,力气之大甚至在地上砸出一个坑。指节破皮流血,如今只有身体上的疼痛,才能分担他内心的痛苦。 贺明风没再管躺在地上笑个不停的贺知节,他恍惚失措地站起来,抬手用力抽了自己一个嘴巴,该挨打的人是他自己!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信息素和爱情根本不能等同——重要的不是信息素,而是那个人。即使是罕见的s级腺体,也能找到相同的代替品,爱情却是独一无二的,可他竟以更高的匹配度为借口,狠狠伤了沈凉月的心!为什么这么简单的事,他到现在才明白? 贺知节的疯狂像一面镜子,反复提醒着他自己错过了什么。沈凉月从小就是他的,贺明风轻易地获得了那个特别的位置,他以为自己知道沈凉月有多珍贵,可直到此时,他才发觉自己完全低估了帝国之月的魅力。 沈凉月太懂事,从来都知道照顾他的心情,无意像 那些花蝴蝶般的omega似的,乐于让自己的alpha保持危机感,他给他的感情一直都很干净、很纯粹,小心翼翼地呵护着情根爱芽,但贺明风却把他的自尊贬斥为爱面子,怀疑他对自己的感情! 他到底对沈凉月做了什么?他怎么还有脸来见他!贺明风已经失去了阻止其他人追求沈凉月的身份,那些人终于等到了这一天,他们每个人都比他更有资格站在沈凉月身边,至少他们都没有伤过他的心。一切都是贺明风自作自受! “回医院去吧,接着去自我感动吧,贺少将!”贺知节爬起来,他的模样虽然狼狈,但说出的话仍字字如刀,“替我好好谢谢那棵杂草,如果不是他那么拼命,沈凉月哪儿有这么容易就离开你?我一直都担心计划不能成功,哪有人会蠢到放弃帝国之月,选择那个平凡粗莽的omega?” “褚飞就是平权运动里最容易被鼓动的那些人,他骨子里的自卑让他在沈凉月面前提不起头来,所以他要借你打败沈凉月,来证明自己的价值。他嘴上说着omega不比alpha差,内里却虚弱乏力,到底把另一个比他更美、更好的omega当成假想敌。可笑啊,你竟然还成全了他的妄想!” 贺知节把乱掉的头发用手一拢,他做这个动作的时候和贺明风分外地相像,“从某种层面上来说,你们还真是天生一对儿?一个是小乞丐,一个是大慈善家!” 他擦着贺明风走过去,故意撞了一下他的肩膀,大笑着说:“我可不会再过去了,他以为我喜欢他的模样,实在是太自作多情了,我怕忍不住会笑出声!” 贺知节不愧是议会中的辩论高手,一席话说得解气又滴水不漏,其实若没有他满怀机心的推波助澜,贺明风和沈凉月也不至于走到这样无法回头的一步,况且明明是贺知节态度暧昧,故意说一些话让褚飞误会,以便利用他达到目的,贺知节张张嘴就都推给了自作多情。 他是个深藏不露的野心家、逻辑严密的疯子,也许他真的很喜欢沈凉月,但是他的爱里夹杂了对贺明风深重的嫉妒与报复,这份爱以破坏为开始,总有无法剥除的扭曲恶意和不择手段的疯魔。 第36章 一刀难两断 斩断一份十八年的感情需要多久?沈凉月不知道,但他已没有之前的心态,可以把一切交给时间,一边回忆一边慢慢忘却——他如今只想赶快忘掉! 他克制着自己在清醒时不去想任何有关贺明风的事,可牛奶红茶、“喵喵”叫的雪球、甚至是一阵打在窗户上的风,都让沈凉月舌尖发苦、心头泛酸,更糟的是,他发现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梦。 梦里有色彩斑斓的童年,年幼的贺明风背着他去追一对翩翩飞舞的蝴蝶,花园里的花开着,他们笑着、闹着,不知道有多快活。等到玩累了,贺明风把他从背上放下来,牵着他的手往前走,沈凉月抬头问他:“哥哥,我们要去哪儿啊?” “我要带你去一个更好玩的地方,”贺明风眨了眨琥珀色的眼睛,伸手一指前方:“你看,就是那儿。” 沈凉月顺着他的手望去,瞬间血都冷了,那里赫然是风雨交加的湖畔别墅!在滚滚的雷声中,眼前的一切都褪去了颜色,世界变得灰白、花朵全部凋谢,贺明风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只剩长大的沈凉月,在倾盆的大雨里一个人浑身发抖地站在原处。 到底要不要进去?他再次面临那个选择,然后他在梦里一次又一次地推开那扇门,在清晨红着眼圈醒来,扶着床头又开始呕吐。 伤害无法弭平、感情不能立断,沈凉月的心被理智与感情的猛力拉扯,对贺明风爱恨交加,而更让他心烦的是莫名其妙的贺知节,这个人竟然真的开始追求他! 无论沈凉月出现在哪儿,他必然抱着一大捧玫瑰花出现,任沈凉月如何严辞拒绝,他都毫不气馁,反而更加兴味盎然。 “我说过,别再跟着我!”在吴梦画展的休息室里,沈凉月又被贺知节堵了个正着,他再也无法保持良好的风度,咬牙道:“贺知节,你真的该去看看精神科!” “爱情就是一种疯病,”贺知节不以为忤,笑笑地说:“想追求你的人很多,可他们都没我强、更没我疯。” “你不是议会里著名的平权斗士吗?靠贬斥贵族特权拉到的支持者会怎么看你?想想你的前途吧,别再做这种蠢事!” “说实话 我根本就不在乎!那不过是小打小闹,贺钧的一切都是我的,一分一毫也不会留给贺明风。”贺知节挑了挑眉,“宝贝儿,我很惊讶,想不到你还挺关心我的。” “别叫我宝贝儿!”沈凉月想推开他走出去,可贺知节像一堵墙似的挡在门口,沈凉月在推搡间忽然闻到丝丝缕缕的雨水味,他心里一紧、脚下发软,“...你做什么?!” 贺知节伸手搂住他的腰,怒放的红玫瑰被夹在他们两人之间,“你至少喜欢我的信息素,不是吗?” “这根本不是你的信息素!”沈凉月的脸气得涨红,身体却像终于得到养分的植物,不由自主地疯狂汲取着alpha的信息素,过量的信息素爆炸般的涌入体内,他开始头晕目眩,如同醉氧。 “现在是了,”贺知节凑在他耳边说:“...就像你也会是我的一样。” alpha强大的气息和信息素扑面而来,沈凉月眼前一黑,倏然栽倒在贺知节怀里。 “凉月!我跟你说,贺明风那个蠢蛋也来了...”吴梦咋咋唬唬地推开休息室的门,里面空无一人,只有一地散落的红玫瑰。 - - “...这也太不负责任了,小心我去omega保护协会告你!” 沈凉月被一道愤然的声音吵醒,他睁开眼睛看到医院雪白的墙,一个beta护士横眉立目地指着贺知节的鼻子,扭头问他:“他是你的alpha吗?” 沈凉月虚弱道:“...不。” “当然是!宝贝儿,别和我闹别扭了。”贺知节自然地打断他,“他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会晕倒?” 护士冷哼一声,“你的omega怀孕了,大概两个月。” 她在两人震惊的目光中,怒气冲冲地接着说:“孕初期缺乏alpha信息素安抚,胚胎发育很不好,alpha是干什么吃的?孕期的omega有多脆弱都不知道?” “他,怀孕了?”贺知节怔了怔,随后眼眸中爆发出兴奋的狂喜,仿佛真的是为即将成为父亲而欣喜不已,迫不及待地追问:“孩子怎么样,能保住吗?我...我该怎么做?” “你们来得还算及时,胚胎发育缓慢,但还能保住,如果再闹这么一次,可就危险了。”护士看着病例,喋喋不休地数落:“你当然要多陪他,保证信息素的摄入量,这么漂亮的omega还留不住你?天天出去胡混 带着一身乱七八糟的味儿回家...” 她越说越气,把病历往贺知节怀里一甩,“...自己排队拿药去,别跟这儿碍事,alpha都是只会播种的混球!” 向来在嘴上不吃亏的贺知节,竟被她乖乖地呼来喝去,屁颠屁颠地去小医院的药房交钱领药。病房的门一关,护士捂着额头又骂了一句,她给沈凉月倒了杯热水,拍着他苍白的手背,轻声问:“你是怎么想的?” 沈凉月这才回过神来,这个消息仿佛在他脑海中投下一颗炸弹,把他所有的思考能力都炸成了碎片,在席卷而来的压抑浓烟中,他茫然地说:“我...我不知道......” “这种事,我见的太多了...”她叹了口气,“你还年轻,又生得这么好看,理应有大好的人生,没必要委曲求全。虽说孩子是无辜的,我作为医护人员,也不能劝你扼杀生命,只希望你多为自己考虑考虑。” 沈凉月看着她真诚的眼睛,一时百味杂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在他们解除婚约后,他突然发现自己怀了贺明风的孩子!这个孩子来得太不是时候,若早一些发现,也许他和贺明风的关系还有转圜,可事已至此,两个人又被孩子绑在一起,也太悲哀了。他该留下孩子吗?作为一段感情最后的馈赠?或者狠下心不要他?干净利落地和贺明风的一切划清界限? 沈凉月犹豫不决、心乱如麻,他把手缓缓放在小腹上,先是微微颤抖了一下,而后轻缓地摩挲起来,多神奇啊,他的肚子里竟有一个小生命。 他的心一半柔软一半坚硬,沉吟许久后才垂着头道:“...谢谢你。” “不用谢,”护士有点悲凉的笑了一下,她指了指自己后颈萎缩的腺体,“...毕竟,我也曾经是个omega。” - - “贺知节,”贺明风咬牙切齿的声音从通讯器中传来,“你把凉月带到哪儿去了?!” “果然,你也去画展了。”贺知节提着一袋子药,得意洋洋地说:“可你只敢远远望着他,怎么看得住呢?” “你个疯子!他现在在哪儿?你要敢碰他一下,我就要你的命!” “哈哈,我可怕死了呢!”贺知节哼着歌挂断了通讯器,他回到沈凉月的病房,那个护士已经离开了,只剩下omega一个人 靠在枕头上发呆。 他拉过椅子坐在病床边上,目光灼灼地盯着素白双手下掩着的平坦小腹,声音都激动得有些嘶哑:“沈凉月,把孩子生下来。” “...为什么?” 贺知节把自己颤抖的手覆盖在沈凉月的肚子上,“因为我要代替贺明风,成为他的父亲!”一想到贺明风的孩子会喊他爸爸,贺知节就激动得心脏狂跳,私生子的原罪时时刻刻压在他头上,他要让贺明风的孩子也成为私生子,还要取代贺明风,占有他的一切,成为这个孩子的父亲! “够了!”沈凉月又惊又怒地挥开他的手,“离我远点,你这个神经病!” “不、不、不,沈凉月你不能赶我走,你需要我......除非你不想要这个小宝贝。”贺知节目光闪烁地指着病历上的一行字缓缓念道:“...若不摄入足够的alpha信息素,有流产的风险。” 沈凉月心里“咯噔”一声,他放在肚子上的手猛地攥成了拳。 “你要把怀孕的事告诉贺明风吗?你现在只有依靠我,毕竟,我和他的信息素一模一样,我会帮你的...”贺知节伸手挡住沈凉月的眼睛,omega银羽般长而密的睫毛搔在他的手心上,他宛如诱惑夏娃偷食禁果的毒蛇,催眠似的说:“我真的一点儿都不介意,你把我当成他......” 雨水的味道包裹着沈凉月,他仿佛能感觉到肚子里的胚芽被这气息滋润,龟裂的土地被雨露浸透,从湿润的土壤里长出一棵羞怯含苞的小玫瑰。 他舍得不要小玫瑰吗?他应该留下它吗?是硬着心肠挖去这株无辜的花芽,还是让孩子出生就没有父亲、没有完整的家?好像怎么做都是错,沈凉月的心里揪成一团,他不知所措、左右为难。 如果没有那些事该有多好?现在他和贺明风会有多么开心、多么幸福?满嘴谎话的alpha毁了这美好的一切,他曾经的誓言与口口声声的喜欢,到头来只给沈凉月留下无法抚平的心伤和难以收拾的满地狼藉。 “我恨你...”两道泪水划过omega苍白的面颊,打湿了贺知节温热的手掌。 “小可怜儿,”夕阳透过窗户洒在他们身上,贺知节用另一只手搂住沈凉月颤抖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胸口,柔声道:“好好哭一场吧,我会一直陪着 你的。” 第37章 悲剧天鹅湖 贺明风守在公爵府的大门外,他从天亮等到天黑,才终于瞧见一辆车远远驶来。亲眼看到沈凉月毫发无伤地走下车,贺明风提了一天的心可算放了下来,但下一秒,他赫然看见贺知节跟在沈凉月身后,像个护花使者似的轻揽着omega走进大门里! 在他一直忧心不已的时候,他们竟一直待在一起,甚至相处融洽?贺明风的心脏倏然一紧,如果他必须要接受另一个alpha出现在沈凉月身边,那个人怎么也不该是发了疯的贺知节!他咬着牙继续等待,如同一头潜伏在黑夜里的猎豹,只等贺知节一露面,就要扑上去一口咬住他的咽喉! 可令他更为诧异的是,贺知节竟一夜都没有从里面走出来!沈凉月站在湖畔别墅外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惊惧痛苦?那扇紧闭的门后,究竟掩藏着多少可能?但贺明风现在连冲进去质问的资格都没有! 脚边落满了烟头,贺明风的心脏像被一只手不停地揉搓,他掏出怀里的镀银烟盒,有些神经质地反复摩挲着上面镌刻着的变幻月相。长夜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被无限地拉长,他焦虑又狂躁,点燃的烟烧到了手指都浑然不觉,这一整夜,贺明风手指上被烫出了好几个燎泡,几乎要在漫长的等待和煎熬中被活活逼疯。 贺知节脚步轻盈地踏出公爵府的大门,眼前人影一闪,他下一秒已被人大力掀翻在地上,“你怎么现在才出来?”一只手扼住他的喉咙,贺明风的眼睛里满是红血丝,“凉月怎么样?你昨天把他带去哪儿了?!”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贺知节咳嗽了几声,毫无惧色地挑了挑眉,“羡慕吗?嫉妒吗?看样子你在外面站一夜?” “贺知节,我警告你最好不要再耍什么花招,也别再缠着他!” “现在不是我缠着他,而是他需要我——多亏了你。”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贺明风怔了一下,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一闪而逝,感觉极重要、却看不真切,“...把话说清楚!” 贺知节意味不明地笑了几声,而后不紧不慢地说:“你难道不觉得,沈凉月和我在一起,是对你最好的报复吗?你这个为他担心的前未婚夫,只 能可怜兮兮地等在外头,而我这个疯子却被请进去,成了帝国之月的入幕之宾。” “那架四柱大床睡起来的感觉真不错,”贺知节盯着贺明风霎时崩溃扭曲的脸,一字一字地接着道:“而且,沈凉月真的好香啊...” 仿佛有口巨钟在他耳边轰然敲响!热血撞头、眼前一片血红,贺明风已经完全不能思考,在有意识之前,他的拳头已经挥出去狠狠打在贺知节脸上!他凭着本能低吼着挥拳,贺知节狼狈不堪地左躲右闪,再也无法保持之前游刃有余地态度,他们在地上扭打乱滚,贺知节吐出一口血沫,嘶声喊道:“贺明风,你他妈才是疯了吧?你真要杀了我?!” “你知道害怕就离他远点!”贺明风大口喘着气,揪住他的领子用力往地上一掼。他摁着自己“突突”狂跳的太阳穴站起来,其实仔细一想就能知道,贺知节的鬼话不过是为了故意刺激他,但即便知道那个疯子嘴里的话不能信,贺明风仍然无法承受这一句话背后引人遐思的暗示——他怎么能忍受别的alpha睡在那张床上?! 沈凉月并不会那么无聊地报复他,可接连的报应仍不爽地落在贺明风头上——他连想一下都五内如焚的情景,却让沈凉月亲眼撞见了!这种感觉真的如同把一颗心剁碎后,再扔到油锅里去煎炸,贺明风的嘴里都是血腥味儿,他此时的痛苦抵不过沈凉月当时承受的十分之一!他那时的“问心无愧”简直是最可笑的东西。他只顾着自己、拼命想要沈凉月原谅他,甚至理直气壮地觉得omega不能体谅他的难处,却完全不考虑沈凉月当时是怎样的神伤心碎! 他一直不懂如何爱一个人——真正爱一个人,是宁愿自己背负一切,被误解、被伤害,也要让所爱的人快乐,而不是给自己的行为找出各种牵强的借口,强迫爱人理解接受。 相比沈凉月,他一直更爱的是他自己。 时过境迁,他终于感同身受地体会到沈凉月的心情,但一切都太迟了。贺明风鼻尖泛酸、眼眶发热,他把那么好的沈凉月弄丢了,仿佛是用钝刀割去心尖,十八年的婚约到头来只余下惘然错过和无尽的遗憾。 - - 无论贺明风如何的心如火烧,贺 知节仍直接频繁地出入公爵府,甚至在很多场合和沈凉月出双入对。贺明风觉得这其中一定有什么他忽略了的事,沈凉月不是不知道贺知节的病态,怎么还会与他交往频密? 沈凉月从午睡中醒来,在清新温和的雨水味道中,他轻轻呢喃着说:“明风,我渴了...”一杯温水很快抵在他唇边,沈凉月接过水杯喝了一口,迷迷糊糊地坐起身。 “还要吗?” 沈凉月看了他坐在他床边的alpha一眼,这才意识到屋里的人不是贺明风、而是贺知节,“你...”他心里突地猛然一颤,惊异地发现贺知节漆黑凌厉的眼眸不知何时变成了温柔的浅褐色! “...你的眼睛,怎么回事?!” “这样更像他了,是不是?”贺知节笑起来,连嘴角翘起的弧度都与贺明风如出一辙,“特意找来的隐形眼镜,喜欢吗?” 真是疯了!沈凉月觉得荒诞不已,疲惫地用手背挡住自己的眼睛,贺知节疯了、他也病得不轻——他怎么能让这么危险癫狂的人一直待在自己身边?沈凉月无法下定决心不要孩子,只有一直拖延,把贺知节当成一个医用熏香器,可这个人窥伺在他身边的每一分钟,都令他有种与虎谋皮般的不适。 也许贺明风在他和褚飞之间做出选择的时候,亦是这样两难,但犹豫和拖延只会造成更加不可挽回的伤害,沈凉月知道,他必须要做出决断了。 贺知节离开后,沈凉月咬着牙拨通了那个好心的护士留给他的联络号码,“您好,你还记得我吗?我想,我需要您的帮助...” 他与护士约好日期,很快挂断了通讯器。沈凉月不想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也许让这个意外而来的孩子如来时一般地悄然而去,才是这最好的结果。 - - 之后的几天,沈凉月再没有踏出过大门一步。无论是贺知节还是贺明风,都被拒之门外,他真的是高天上的月亮,如果不想让你碰,那你就永远也摸不着他。 在约定日期的前一天,沈凉月打扮低调,一个人去剧场看了一场芭蕾舞剧。《天鹅湖》的结局有悲喜两个结局,沈凉月向来看的都是以喜剧收场的版本,人们总是更喜欢完满的故事,大约是在现实里已见过太多的破碎 和残缺。 管弦乐团奏出辉煌悲怆的曲调,王子被恶魔之女迷惑,向另一个人许下爱的誓言。悲剧的故事里没有及时悔悟、也没有苍天见怜,软弱的人性遮蔽过往的美好——“如果你背弃誓言,我将永远变成天鹅”,绝望的白天鹅痛苦无比地死去了,它不能再恢复人形,也失去了独一无二的爱情。 沈凉月的心脏一阵抽搐地疼,这一切与他的经历何其相似,他好像就是那只濒死的天鹅,在凄美的挽歌中不停悲泣。大概这个版本才是真实的故事,喜剧收尾不过是人们美好的想象,他已不忍心再看下去,无论王子之后有多么懊悔,天鹅和坚贞不渝的爱都已经死在了此刻。 他低着头提前退出令人窒息的剧场,在寂静无人的走廊上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呼吸,沈凉月的脸上不停地淌着泪,但他发誓这是他最后一次为贺明风流泪——明天,他绝不能退缩,必须毫无留恋地和过去告别! “沈公爵?” “嗯?”沈凉月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回过头,一张带着刺激气味的手帕捂在了他的口鼻上。 - - “少将,不好了!”医院的护工惊慌失措地说:“褚先生不见了!” “怎么回事?”联盟和帝国的冲突再次升级,贺明风焦头烂额地从军部的办公桌上抬起头,盯着通讯器问:“他连站都站不起来,怎么会忽然不见?” “我也不知道!他让我帮他上楼拿毛毯,我回去的时候,他就不在原处了,我找遍了医院也没见到人!” 贺明风低咒了一声,刚要通知卫兵去找人,通讯器突然自动跳转,一个穿着联盟军服的人出现在屏幕上,冷笑着说:“贺明风,你还记得我吗?” “你是谁?” “哈!”这个人自嘲地笑了一声,联盟不知有多少人将贺明风视为“一生之敌”,可他却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你不认得我,但这个人,你总认识吧?” 镜头一转,一个人穿着脏兮兮的病号服伤痕累累地趴在地上,那人用鞋尖挑起他的下巴,竟是失踪的褚飞! 贺明风脸色一变,沉声道:“说吧,你有什么目的?” 屏幕里的人举起自己残缺的手掌,恶狠狠地说:“你带着飓风军 团袭击边境堡垒,炸断了我的三根手指,联盟上峰大怒,秘密派人对你的舰队进行自杀式打击,接到命令的人,是我的亲哥哥!结果他死了,你却没事!” 贺明风蹙眉道:“我是服从命令,你的哥哥也是。如果你要报复,那就冲着我来。” “我是想报复你,我想让你也尝尝失去的滋味,”他得意地突然大笑起来,“但我不知道,对你来说更重要的是他呢?还——是——他!” 镜头再次一转,贺明风搭在扶手上的手蓦地握紧、暴出青筋,他看见了另一边垂着头坐在椅子上的沈凉月! 第38章 白天鹅之死 沈凉月竟因为他被卷入这样的危险里! 贺明风背上瞬间冒出一层冷汗,沈凉月的状况看上去比褚飞好得多,他被绑在椅子上,身上没有伤痕,大约是考虑到他贵重的身份,联盟的人也不敢轻举妄动。贺明风看不清沈凉月的表情,也不敢表现出对他过度的关注,这显然是一场针对贺明风个人的报复行动,他越在乎谁、谁就越危险。 “贺明风,你可真是幸运,有个舍身救你的副官,还有个这么漂亮的贵族未婚夫。”那人做出一副烦恼的模样,掏出一把枪在褚飞和沈凉月之间比来比去,“我不知道哪个才是你的心头肉,只能把他们都绑来。” 贺明风强逼着自己移开目光,不动声色地摁下办公桌上的紧急警报键,淡淡地说:“联盟的人都是如此无聊的吗?你千辛万苦潜入帝星,就为了绑架他们报复我?怪不得你们不堪一击。” “哦,是吗?”绑匪突然把枪顶在沈凉月头上,饶有兴味地观察着贺明风的表情,“这样你还觉得无聊吗?” 贺明风的眼眸中仿佛肉眼可见地结起一层冰霜,琥珀色的眼瞳变得分外浅淡冷酷,他端坐在皮椅上,一字一字地说:“你应该知道他的身份,如果帝国的公爵大人受了伤,这就是宣战!” - - 迷药效果猛烈,沈凉月的头脑昏沉得厉害,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冷漠地说:“...况且,我和沈公爵已经解除婚约了,他现在和我毫无关系。” 沈凉月被人用枪顶着太阳穴,迷茫地抬头看向投影上贺明风平静冷淡的脸,是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他听见他满不在乎地轻笑着说:“所谓的婚约,也不过是两家父母随口开的一个玩笑,你用他威胁我,真是打错了算盘。” “呦,小美人醒了!”绑匪脸上的恼羞成怒霎时变成了看好戏的期待,他掐住沈凉月的下巴,让他整张脸暴露在摄像头下,“你长得这么好看,为什么贺明风却把你当成一个玩笑呢?” 他们的视线隔着屏幕碰在一起,贺明风的嘴唇颤抖了一下,随即被紧紧抿住,沈凉月愣愣地望着他,迟钝的大脑试图分析出现在的状况, 但他只能看见贺明风冷峻的脸、听懂那些绝情的话——原来他们的婚约在贺明风眼里,从始至终都只是个玩笑,他在贺明风心里不值一文,连被人用作威胁的资格都没有! 沈凉月眼睛里涌上一层水雾,贺明风眼神冰冷、不为所动,alpha漠然的转开脸,似乎一点也不担心他的生死安危。 “难道你和那个副官真有什么?”绑匪低咒着放开脸色惨白的沈凉月,走到褚飞身边直接向他开了一枪,“那我就一枪打死他,让你把公爵大人领回去,如何?” “砰”地一声,子弹擦着褚飞的脸打入地面,这一声枪响刺激着所有人的神经!贺明风额上的青筋猛地一跳,于情于理他都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褚飞死在绑匪手里。褚飞和沈凉月不同,他只是一个平民,没有身世背景作为依仗,就算绑匪真的杀了他,也不会造成多大的震动和影响,大约只能在社会新闻上占据一个不起眼的小版面。 “别开枪!”贺明风用余光看了一眼正在追踪信号的破解程序,“我们还可以谈...” 光脑中传来的警报声打断了一触即发的紧张形势,“你在查我的位置?”绑匪看了一眼即将被破解的通讯信号,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你大可以试试,是你的人来得快、还是我的子弹快!” 通讯器被凶狠地挂断,绑匪泄愤般狠狠踹了褚飞一脚,蹲下身拍了拍他肿胀的脸颊——这个自不量力的残废在被绑架时竟还妄图反抗,他对他可完全不需要客气,上去就是一顿毫不留情的拳打脚踢。 “幸亏我多了个心眼,看不出来,你还挺有手腕?谁能想到,他对你比对自己的未婚夫还上心?” 褚飞忍着浑身的疼痛一言不发,他心里对贺明风有一种盲目的崇拜和信任,强大的alpha一定会解决这个绑匪、把他解救出去。绑匪“哼”了一声,抬头向沈凉月道:“小美人,我都为你不值得,贺明风也太不会怜香惜玉了!” 他是个亡命之徒,既然敢做出这种事,就没打算活着回去,alpha身上劣酒味的信息素兴奋地冒了出来,他咽了口吐沫,起身向沈凉月走过去,怪笑着说:“俗话说得好,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沈凉月本能地感觉到危 险,下意识地想捂住自己的肚子,可是双手被绑住,根本动弹不得。褚飞猛地瞪大眼睛,惊恐地看着绑匪粗大的手探入沈凉月的衬衫,像一只恶心巨大的蛆虫在整饬的衣服里蠕动起伏! 这是纯粹的玷辱与猥亵!沈凉月羞愤欲死,怀孕的身体对另一个alpha的信息素产生了强烈的排斥反应,他浑身颤抖发冷、开始止不住地反胃干呕,褚飞呆滞讶异的目光好似芒刺戳在他身上,沈凉月不愿意让别人看见他的恐惧和软弱,紧咬着牙闭上了眼睛...... - - “少将,我们已经定位到绑匪的位置!”耳机里传来下属的回报:“飓风小队已经开始集结!” 贺明风把油门踩到了底,定位系统上许多红点都向着一个方向极速移动,“好,包围目标,先不要打草惊蛇。” “长官,我需要一个明确的指示,”狙击队长的声音公事公办地传来,“当两个人质都面临危险的时候,优先保护谁?” 褚飞曾与他们共事,沈凉月是帝国的公爵,该优先保护谁、也许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答案,但那些想法都不重要,作为军人,他们只需要服从贺明风的命令。 “...贺明风!”一阵急促的杂音后,屏幕上蹦出一个紫色的光点,那是皇室的标志,用最高权限直接插入了军团指挥部的对话,“我用帝国皇太子的身份命令你,保护公爵的人身安全!” 顾云深的声音失去了一贯的优雅轻挑,他恨不能当面给贺明风一拳,语气暴躁焦急:“凉月不是军人,他被你卷入这样的事,你若不能平安救他出来,就饮弹自尽吧!姑姑的眼睛都要哭瞎了,你要是敢选那个平民,就是和整个皇室为敌——皇家近卫队也赶过去了,你最好把脑子放清楚点,否则我就下令让卫队直接攻击飓风军团!” 贺明风刚要说什么,贺钧的声音也切入了对话,“这还用犹豫吗?马上放弃那个副官!”他冷冷地说:“公爵是帝国的脸面,那个平民算什么?死就死了!” 在所有人心里,沈凉月都是更重要的那个,贺明风又何尝不想救他?可褚飞的命当真如蝼蚁般不值一提吗?越是这种千钧一发的时候,越要谨慎冷静,他在众人的催促声中停下车 快步奔向楼顶的狙击位,将一张纸条塞到狙击队长手里。 他替下其中一名狙击手,从瞄准镜中看到绑匪紧挨在沈凉月身边,贺明风深吸了口气,一字一字缓慢地说:“我欠褚飞一条命,我得还给他。” - - “哇!”绑匪夸张地叫了一声,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经进入倒计时,举动中透出一股末日狂欢的疯癫,贺明风的通讯器被他窃听,刚才的对话清清楚楚地传入了所有人的耳朵里,“他真的选了他!” 褚飞的狂喜与沈凉月的绝望,都极大程度地取悦了他,绑匪恋恋不舍地把手从omega馨香滑腻的肌肤上移开,“公爵大人,你被未婚夫放弃了,真可怜。” 沈凉月小腹坠痛、疼得满头都是冷汗,他听见贺明风顶着所有压力依然选择了褚飞,心里竟有一种终于结束的解脱感。再一次没有被选择,他本是该哭的,可失望心碎到极处,他连眼泪都没了。 沈凉月放弃般闭上眼睛,恍恍惚惚地又想起舞台上的白天鹅,它本可以自由的翱翔,却因为一个誓言凄惨绝望地死去——为了一个不爱他的人,真的值得吗? 在子弹清脆的上膛声中,绑匪倏然突兀地笑了起来:“可我偏偏不如他的愿!” 他举起枪向褚飞的方向走了一步,随后只听一声枪响,滚烫的鲜血溅落在沈凉月脸上。 - - 门被大力撞开,很多人呼啦啦地涌了进来,沈凉月被人团团围住,“公爵大人,你怎么样?”无数张脸凑在他眼前、无数声音在殷切地询问,在一团混乱中,沈凉月不知道自己活着还是死了,唯一清晰的感觉是小腹抽搐的剧痛。 绑匪被人一枪爆头,他和褚飞都有惊无险地活了下来。在摇晃如鬼魅的重重人影中,他看见了贺明风,alpha站在人群外,用一种不知该如何形容的表情凝望着他。在那一瞬间,沈凉月觉得世界上好像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但很快,人潮再次阻断了视线,他被人抬到担架上,而后赫然看到贺明风转身走向褚飞。 这个场景是如此的吊诡!一方人头攒动,一方孤家寡人,但沈凉月的身边看似繁华、实则无比荒凉,他好像拥有一切,其实却一无所有!在这一刻,他木然盯着贺 明风渐渐远去的背影,那朵在他心头开了十八年的花凋敝萎败,沈凉月的心终于死了,这段感情被他彻底埋葬,再不须用心血浇灌。 沈凉月眼前一黑、痛得几乎昏阙过去,有什么东西正在缓慢而决绝地离开他的身体,他模模糊糊的知道,是那个孩子在为他们的感情殉葬。 浑身是伤的褚飞仍躺在地上,没有人理睬,所有人都围着沈凉月,没人顾得上他,贺明风被黑着脸的老管家挡开,皇家近卫队的人不许他靠近沈凉月半步。他只有转身向褚飞走了过去,满心愧疚地让他靠在自己怀里,绑匪的目的是报复他,他的通讯器能被绑匪接通、肯定已经被监听,贺明风选择的那个人其实才更危险! 幸而他赌赢了,绑匪的头如西瓜般被他击中的时候,贺明风无比清晰的知道,他爱的是沈凉月——如果褚飞死了,贺明风一生都要承受良心的苛责,但即便他再欠褚飞一条命,成为一个忘恩负义的罪人,他也要先保住沈凉月。 人群脚步纷乱,有一张纸条悄无声息地掉落在地上,上面写的是:“如果我没有击毙绑匪,第一时间掩护沈公爵。” 第39章 终归于尘土 “你感觉怎么样?伤得严重吗?” “没什么大事,”褚飞向贺明风笑了笑,“都是皮外伤而已。” 贺明风“唔”了一声,沉吟了半晌才又问:“...那他呢?绑匪有没有伤害他?” 褚飞犹豫了一会儿,垂下头支支吾吾地说:“...他、他能有什么事?绑匪也不敢对公爵大人怎么样。” 贺明风长松了一口气,叫过飓风小队的人,交代他们把褚飞送回军部医院,脚步匆忙地就往外走。 “你去哪儿?你为什么不亲自送我?”褚飞伸手拉住他的制服衣角,急急道:“你还要去看沈凉月?” 贺明风讶异地回头道:“我当然要去看他!” “可他没、没事啊!”褚飞知道自己在说谎,被恶心的绑匪猥亵对一个omega来说、痛苦更甚于毒打,可爱情都是自私的,就像贺知节说的那样,他如果不用上一点心机,拿什么去和沈凉月争? 他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有些语无伦次:“...明明、明明是我伤得比较重!你为什么要去看他?你不是选了我吗?你刚刚还亲口说,你和他已经毫无关系了!” “我是怕他会有危险,才故意那么说。”贺明风顿了顿,神色复杂地说:“小飞,其实很多事,都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先去治伤吧。” 褚飞听见贺明风的军靴踩在地面上“哒哒”的声响,越来越远、越来越急,每一下都像踏在他心坎上——他不知道“很多事”是指什么事,他根本不敢去想! - - 皇家近卫队把公爵府邸团团围住,贺明风被完全不买帐的卫兵冷脸挡住,他又不能真的让飓风军团和近卫火并,无法强闯、只有瞪眼干等。 贺明风几乎在大门前望穿双眼、站成石像,从白天到晚上,他身边仍有人进进出出,有恨不能扑过来咬他一口的吴梦,甚至还有衣冠楚楚的贺知节,虽然他们也都没有见到沈凉月,但好歹被恭恭敬敬地迎了进去。 每个人都能进去,只有贺明风不行。 “你守在这儿有什么用?不如去守着你的小飞,只有他重新站起来,你才能解脱,不是吗?”贺知节在离开前意味深长地说:“可惜啊,只怕他永远也好不了。 ” 贺明风无视他的阴阳怪气,心里越发忐忑不安,沈凉月真的没事吗?他虽然在那时候选择了褚飞,但只是故布疑阵的权宜之计,为什么一向对他疼爱有加的沈氏夫妇都不愿见他、不肯听他解释?近卫队又为什么要这样严防死守? 他急得头发都要白了,终于看见顾云深面沉如水地走出来,贺明风忙走过去,眉头紧蹙地问:“凉月怎么样?他到底有没有受伤?” “卫兵,犹豫什么?拦住他!”宫廷内官架开冲上来的贺明风,“少将,请退后,皇太子殿下没空接见你。” 顾云深目不斜视地向前走,似乎连看他一眼都觉得多余,根本不理睬心如火烧的贺明风。 “顾云深!你说话啊!”好不容易见到一个知道内情的人,贺明风哪儿肯放弃,不顾重重阻拦,一路追着顾云深走到专车前。 “你让我说什么?贺明风,我和你无话可说!”顾云深在上车前突然忍无可忍地狠狠踹了一脚车门,他一想到一盆盆端出来的血水和卧室里虚弱压抑的痛呼就气得浑身发抖,沈凉月有了贺明风的孩子,而这个混蛋竟然在危机时刻毫不犹豫地选了那个平民! 沈凉月还曾天真地说,贺明风“对他很好”——他就是这么对他好的?!难道青梅竹马的情谊、十八年的婚约、一个孩子,加在一起都抵不过那个人在他心里的重要?既然如此,他大可陪在那个人身边,为什么还要来见沈凉月?又怎么有脸追问,沈凉月到底有没有受伤?! 他霍然转身,怒气冲冲地指着贺明风的鼻子高声下令:“近卫队听着,他敢硬闯,就给我开枪——打死了算我的!” - - 轿车绝尘而去,贺明风但凡向大门多走一步,卫队黑洞洞的枪口就齐刷刷地指向他。他望着那栋古雅华丽的府邸,这是他从小玩到大的地方,有无数快乐的回忆,贺明风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会被拒之门外,连踏入这里的资格都没有,就算稍微靠近一点、都会被人呵斥驱赶。 他感到无可比拟的绝望和无力,沈凉月分明近在咫尺,却又远隔天涯,他甚至都能看见他卧室的那扇紧闭的大窗,但根本无法靠近半步。 贺明风颓然倒退了几 步,他是不受欢迎的人,应该遵从主人的意愿速速离开,可没有确认沈凉月的状况,他怎么能安心?天色渐晚,他思来想去、下定决心绕开职守的卫兵潜伏到公爵府后门,没人比他更熟悉这里的布局,甚至在无意识状态他都能顺利地通过。 他轻盈矫捷地翻上后墙,刚要跳进院里,一枚子弹突然打在他脚下,在黑暗里迸出愤怒的火光! “我就知道,你会从这儿走!”举着枪的赫然是慈爱的老管家,贺明风从不知道这个笑眯眯的老人竟有这么准的枪法,刚才那枚子弹蹭着他的靴底,稍偏一寸,就会打中他的脚! “你以为你半夜前来,没人知道?你以为在军校学的潜踪术,没人能发现?你以为你瞒得过我的眼睛,和我养的那些狼狗?”老管家的眼睛有点发红,他在一天之间老了很多,脸上的每一道皱纹都在诉说着认人不清的痛悔,“贺少爷,你不知道吧?我曾经是皇家近卫队的队长,你的那些手段,不过是雕虫小技!是我有心帮你,故意在这儿留了个缺口,让你有机会...有机会......” 管家有点说不下去,沈凉月是他最心疼的孩子,贺明风也是他看着长大的,他还以为很快就能参加他们的婚礼。他不是个守旧派,乐于成全孩子们夜半幽会的浪漫,哪想到会在他眼皮子底下弄出这样的事——沈凉月的身体不适竟是因为怀孕,而贺明风在生死一线时放弃了他,选择了那个曾经上门来挑衅的omega! “我有意成全你,可你...”老管家用力拍着自己的胸口,痛心疾首地低吼:“可你却让我成了帮凶!” 贺明风在他眼里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凶手,他谋杀了那个孩子、也谋杀了沈凉月的心!他的选择让沈家所有人心碎,甚至还搭上了孩子的一条命——一个在他们知道时已经失去的孩子!管家无法原谅贺明风,以前对他的疼爱宛如是喂了狗,他不止辜负了沈凉月,更辜负了这里曾对他好的所有人。 “不是这样的!管家,你设身处地的想想看,其实我选择的那个人,才是更危险的!我怎么会放弃凉月?” 这俨然是众叛亲离!无论贺明风如何心急如焚地解释,在孩子的一条无辜的生命面前,都是 那么苍白无力,老管家再不想听他废话,直接从身后拖出一个箱子扔在他面前,恨恨道:“我不想听你虚伪的托辞!把你的东西拿回去!难道想讨好少爷的人还不够多吗?你凭这些小恩小惠得到他的心,竟然毫不珍惜!” “——他是个绝世的珍宝,可你狠心把他摔碎了!” 箱子里的东西哗啦啦地散落在地上,全都是他曾经送给沈凉月的各种玩意儿,一本本的童话书、五颜六色的玩具、还有那个他以为早已被丢弃的狗尾巴草戒指!极难保存的草戒指竟然嫩绿如昔,一眼就能看出被人爱惜地收藏了十几年。 贺明风无法形容自己内心的震撼,三魂七魄都在颤抖哀鸣,原来沈凉月一直这样在乎他!他们的过往都被他事无巨细地妥帖收藏!可沈凉月为什么从不和他说明,为什么把这些都悄悄藏在心里?而他又究竟有多蠢,才对这样的情意视而不见、反复怀疑? 他俯下身,用发抖的手指去捡那枚戒指,耳边传来“砰”的一声,贺明风眼睁睁地看着一枚子弹击中了他们童年时的信物!过了十几年仍保存完好的戒指,躲过了时光、却躲不过浮动易变的人心,在贺明风眼前崩碎成稀碎的草屑、落入了尘埃。 “不!”贺明风目眦欲裂、撕心裂肺地大吼一声,他狼狈地趴在地上四处收集残余的碎屑,可他能抓住的只有泥土和灰烬,一阵呼啸的寒风吹过,把旧盟和誓言都吹散了。 “我还记得,这是我帮你送给他的,”老管家咬牙切齿地说:“我真是后悔极了!” 贺明风被这一枪打得心魂俱碎,他仿佛能听见血滴在空无一物的腔子里苍凉的回声。他垂着头跪在满地的狼藉和破碎的誓言中,那些散落一地、幸福圆满的童话好似都在嘲笑他的悲惨,他本来也拥有和童话一样美好的爱人与爱情,可那些时光和感情,到底都被他辜负了。 “我会一直守在这儿,你是进不去的,”管家收起枪,寒着脸沉声道:“不信的话,大可以试试。” 贺明风一件件拾起地上的旧物,每收起一样,他都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些往事,心脏就和这个破损的箱子一样,愈发辛酸沉重。他抱起满满当当的箱子, 像一头被主人赶走的丧家之犬般跳出围墙,失魂落魄地坐在墙根底下。 他见不到沈凉月,也没人愿意听他的解释,贺明风在旦夕间失去了所有的温情。其实相比贺家,这里才更像他的家,即使沈凉月和他解除了婚约,沈父沈母也从未对他口出恶言,但从今天开始,他们的心就如同公爵府的大门一样,再也不会对他敞开。 贺明风好不容易才学会了怎么去爱一个人,他宁愿自己负罪,也要将沈凉月的安危放在第一顺位去考虑,可这个选择,却令他彻底失去了他。 他学会的太晚,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在深秋萧瑟的风中似乎有压抑的啜泣声,贺明风捂着脸,高大英俊的alpha在不久前还运筹帷幄、将绑匪一枪爆头,此时却无助得像个孩子。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听见“喵喵”的叫声,一只雪白的猫咪蹭了蹭他的靴子,贺明风睁开通红的眼睛,见雪球正歪着头看他,洁白的小爪子上沾满了土。 “他连你也不要了...”贺明风心里更痛,他把懵懂的猫咪放在箱子上,抱着他和沈凉月之间所有的回忆,一步一步走入漫长孤寂的黑夜。 第40章 对面已不识 初雪的那天,沈凉月用黑纱遮住银发,由管家护送着去了帝星大教堂。老管家寸步不离地守着他,发现有人多看他一眼、就要掏枪。因为那场绑架,所有人的神经都绷得死紧,大教堂被提前排查肃清,他不能再和以前一样,混在人群中和大家一起祈福祷告,寂寞空荡的教堂里只有他自己回荡的足音,空灵的唱诗吟诵与纯真岁月一起消失无踪、一去不返。 星际时代的人们大多已不再信神,宇宙空间已不再神秘,那里只有渺茫的星系,没有万能上帝。但沈凉月一直很喜欢教堂的氛围,这里让他觉得平静,他曾无数次幻想在圣歌中与贺明风交换戒指、许下誓言,他迷恋这种圣洁的仪式感。但谁又能想到,在他十八岁站在教堂的穹顶下时,这里没有鲜花、只有坟墓。 在初雪的这一天,白雪下有白骨。沈凉月双手交扣、跪在神像前,他为那个孩子买下了一块墓碑,上面只刻了他失去他的日期。光线透过彩色的窗照在他苍白皎洁的脸上,宛如一尊大理石雕成的圣像,他的美是古典而优雅的,却也因此总带着些守旧的不合时宜——就像他始终对婚约怀抱期待,或是追寻从一而终的爱情。 他为自己的天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也终于从那些童话书堆砌出来的虚幻云端落入现实中。失去孩子后,躺在床上修养的这些日子,沈凉月想了很多,他曾经以为自己活得很清醒,现在看来,不过是幼稚的浅薄见解和自我催眠。 虽然他已决心不要孩子,但是那团血肉离开他的身体时,沈凉月依然心痛如死。他从昏睡中醒来后,发现雪球也不见了,管家带人找了许久还是一无所获,仿佛冥冥之中的閟机暗示,让他与贺明风的一切告别。 他想起以前自己的小心经营,若即若离地企图延长alpha的热情,现在只觉得愚蠢透顶,强撑住的是空欢喜,硬做下的是无用功,虚伪的平衡与甜蜜的假象毫无意义,该走的人、到底留不住。 那块墓碑下埋葬的不仅是那个孩子和他们死去的感情,也是过去的沈凉月。他再也不像以前一样,偷偷地祈求神灵保佑他和贺哥哥白头到老,他来这 里,求的不再是外界的庇佑,而是自己的心安——神不在宇宙中,神在每个人心里。 成长总伴随着阵痛,所幸月亮的阴影圆缺都是美的,它的阴晦是为了在下一个满月时更加光彩夺目。黑纱遮住他的面颊,沈凉月知道,已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他抬手在胸前划了个十字,默默地向孩子告别、向过去告别、向帝星告别。 他的举动间仍保有矜贵的仪式感,感情的失败很容易摧毁一个人,对自我价值的全盘否定是失恋最惨痛的后遗症。沈凉月以前总想问问贺明风,他到底哪里不好?其实不够好的是贺明风的犹疑摇摆和软弱自私的人性。 现在他已经不再爱他,沈凉月迎来了心死之后的重生,他奋力挣脱出感情的迷障,割舍该割舍的、保有该保有的。 他的父母正在飞船上等他,他们将会开展一段归期不定的宇宙旅行,白天鹅振翅飞向阔大的天地,仙女座的星云一定很绚丽,其实他完全可以自己去看。 雪越下越大,管家撑着伞,帮沈凉月打开车门,在不远处另一辆车的门被人推开,贺明风从车里走下来。他们擦身而过,在这个雪天相背而去,有多少曾以为会一生一世的人,最后落得对面不识? - - 今天教堂里的人很少,贺明风站在方才沈凉月站过的位置,都怀里掏出一个天鹅绒小盒。深红色的盒子里,是两枚宝光耀目的对戒,他看了许久,而后拿起其中一枚套在自己的无名指上,又取出另一枚放在唇边深深地吻了一下。 没有人能猜到,那天他们从皇宫旁的窄巷回到公爵府,贺明风把疲惫的omega哄睡后,曾做贼似的偷偷用细线测量沈凉月无名指的指围。其实他从没有忘记幼时的誓言——“当这枚草戒指合手的时候,我就会牵着你的手去教堂,再送你一枚真正的戒指!” 贺明风知道,沈凉月十分期待在这间教堂里举办一场真正的婚礼,在神的见证下,交换他们过家家时早已背熟的誓言。沈凉月一直保留着那枚草编戒指,贺明风也已经做出了真正的戒指,可为什么他们还是错过了彼此?草戒指化成了尘土,这枚真正的戒指亦再没有机会送出去。 “明风,你真的在这儿... ” 贺明风有些激动地回过头,来的人并不是他心心念念的沈凉月,而是坐在轮椅上的褚飞。他展颜一笑,露出酒窝和虎牙,“今天护工陪我去照治疗仓,在路上看到你的车...你最近怎么都没来看我?” 贺明风看了他半晌,忽然叹息了一声,缓缓道:“小飞,对不起...” “啊、我只是随口一问,你干嘛这么严肃?”褚飞挠了挠头,四下看了看道:“这里还真不错,挺适合举办婚礼的...” 话一出口,他心里就“咯噔”一下,紧接着又看到贺明风手里的戒指,褚飞的心脏不由自主地越跳越快,说话都开始结结巴巴,“你、你为什么来这儿?难道是想、是想......” 贺明风看着他霎时涨红的脸,觉得讽刺又悲哀,他暧昧的态度令褚飞误解到如此的地步,那沈凉月呢?怪不得他根本就不相信他的表白,所有的美好都被他的心猿意马与后知后觉毁了! “这声对不起,是因为我骗了你。”贺明风在褚飞诧异的目光中沉声说:“我说过,很多事不是你想的那样。在神的面前,我不能再说谎,即使你恨我、后悔救了我,我也必须告诉你......” “你别说了!”褚飞突兀地高声打断贺明风的话,他眼神乱飘、神色极为慌乱,“我知道、我知道你们一直都在骗我...” 贺明风讶然道:“...你知道?” “是啊,我知道,”褚飞强笑了一下,胸膛起起伏伏、急促地说:“不就是我可能再也站不起来了吗?哎呀,我早知道啦,只要你还对我好,我不怕、真的......” 褚飞紧握双拳、故作坚强的强颜欢笑,他下意识地想逃避贺明风要说出口的话,其实一切并不是无迹可寻,只是他不想认命——难道他付出了所有,还是比不过沈凉月?还换不来贺明风的爱情? 贺明风沉默了一瞬,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以前所谓的“不忍心”,只是廉价的自我感动,既辜负了沈凉月,也对不起自己的感情,而褚飞得到的,亦不过是个虚幻的谎言,这对谁都不公平。 他直视着褚飞不停躲闪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说:“小飞,你的伤我会负责到底,绝不会放手不管。但是我必须告诉你,我爱的人,不是你——从来都不是你。” 褚飞脸上的血色倏然褪去,他一直担忧的事终于发生了!与其说意外,不如说噩梦成真,褚飞在心底其实一直隐隐有这样的感觉,正因如此他被贺知节轻易蛊惑,费尽心机试图把贺明风抓得更紧,但即便如此,他仍然留不住他、仍然被打回原形。 一滴滴的眼泪控制不住地滚落下来,褚飞歇斯底里地大吼道:“所以,你现在是要告诉我,我为了一个从没有爱过我的人,搭上了半条命,还可能落下终身的残疾?” “你为什么不早说?或者,你为什么不继续骗我,一辈子都骗我?”褚飞捂着自己的心口,哽咽着说:“我为你付出了这么多,甚至为你变成了我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 “对不起,”贺明风抿着唇,凝视着手里璀璨的戒指,低低道:“我不该骗你,也骗不了我自己。我爱的是凉月,我从来也没想过把戒指戴到其他人手上。” 褚飞不顾形象地嚎啕大哭,宛如一个失去心爱糖果的孩子,其实他从来都没有得到过那颗糖,一切的甜蜜都是他的想象,“你不喜欢我,一切、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那我问你的时候,你为什么要说喜欢我?那时候、出事之前,你到底要说的是什么?” “我本来要说的是,其实,我很喜欢凉月,”贺明风喃喃地说出了这句迟到了太久的话,“我们之间,并不是被婚约捆绑在一起的关系...我爱他。” 如果他当时说出这句话,一切会不会都不一样?一道雪后的阳光映在那枚无人接受的孤单戒指上——爱情就是爱情本身,它是神圣而纯粹的,与怜悯、责任、恩情没有任何关系。 “原来你只是可怜我...”褚飞的眼泪流干了,他用手擦了擦眼角,轻轻地说:“你该早说的,长官。” 他摇动轮椅往外走去,最后的声音在大教堂里回响:“我会好起来,别同情我,你也不必再来看我了。”他是青草,本就不该强求谁的怜爱,他自有他的生活方式,虚幻的东西毫无意义,他早该回归于打破臆想后的真实。 “——你骗了我,其实,我也骗了你。我们扯平了。” 幻想破灭,他失去了打败沈凉月的依仗,依然是那个一无所有的平民,在美丽高 贵的帝国之月面前永远抬不起头来,刻在骨子里的自私与自卑令他对沈凉月遭受的痛苦保持缄默。这是他对沈凉月最后的恶意,就像杂草嫉妒鲜花、鸭子嫉妒天鹅,他嫉妒沈凉月最终仍然得到了贺明风的心。 - - 天地苍茫,贺明风在雪停后匆匆地赶到公爵府,可那里已空无一人,只有皑皑无言的冰雪。 第41章 茫茫皆不见 公爵府无人进出,贺明风一次又一次地拨通沈凉月的通讯器,回应他的只有无人接听的冷漠忙音。近卫队已经收队,老管家也不知所踪,贺明风咬着牙又翻进围墙,他仿佛是闯进了故事中睡美人的城堡,在雪光中隔绝了时间,所有的东西都和以前一样,但却没有一点人气儿。 他急匆匆地跑进沈凉月的卧室,没有人捧着诗集抬头向他微笑,只有轻软的枕头上残余着一点玫瑰香气,过不了多久,也都会散尽。没有半句交代,沈凉月就这么消失了,贺明风宁愿他骂他、打他、用枪指着他,也不愿就这样与他无言地分离,他甚至没来得及对沈凉月说——他爱他。 不是喜欢,是爱; 不是乍见之欢,是一辈子也不想分开。 其实他早就爱上他了,只是这种爱是从有生之初一直潜默地绵延,反而静水无波、难以察觉,就像呼吸一样自然而不自知,却在失去时能将肝肠痛断,宛如生生撕去了一半灵魂。 “凉月...凉月你在哪儿?”贺明风徒劳地推开每一扇紧闭的门,他多希望这是沈凉月在和他捉迷藏,就像小时候一样。公爵府很大,可那时贺明风总是很容易就能找到沈凉月,因为沈凉月永远都躲在固定的几个地方,偶尔换了位置,也会在明显的地方丢下小手绢或是玩具弹珠,他很怕贺明风找不到他,更不想与他分开太久。 但贺明风总是藏得很深、很难找,顽皮又恶趣味的alpha喜欢在暗中看着沈凉月找不到他时焦急无措的样子,在他隐匿无踪时红了眼眶、在他突然出现时破涕为笑。长大之后,贺明风在重重的迷障中把自己的心藏了起来,沈凉月哭着找了太久,终于放弃了——其实他的心一直都在沈凉月身上,可笑的是,他们竟然都没有发觉。 军靴踏在楼梯上,孤单的脚步声空洞地回响在无人的宅邸,目之所及是如此的冷冷清清。贺明风想起童年时,他和沈凉月沿着这盘旋的楼梯追逐玩闹,冲进书房弄乱了沈先生的学术资料,隔着落地窗,是穿着漂亮衣裙的沈夫人和他母亲,挽着手在花园里眉飞色舞地聊八卦。在满地的阳光和佣人们的笑声中,他们被老管 家一手一个地抱起来,笑眯眯的提醒他们别跑太快、小心摔跤。 这场雪带走了所有的一切,沈凉月把他的爱情、童年和仅剩的温情都带走了,贺明风一个人孤零零地被抛弃在呼啸的风雪里。 - - 贺明风无头苍蝇般找了一个礼拜,熬得双眼通红、下巴上冒出淡青色的胡茬,他的寻偶症更加严重了,必须在睡觉前注射使肌肉无力的药物,否则整个屋子都会被他砸得稀烂。一夜睁眼到天明,感觉到手脚恢复气力,贺明风解开绑住手脚的绳索,从床上爬下来,再次出门去找。但他找遍了帝星,也找不到手绢和玩具弹珠,沈凉月不愿再给他留下线索,他带着他的心决然地离去,再也无迹可寻。 无计可施的贺明风打开了军部的定位系统,输入沈凉月的通讯器编码。在“嘀嘀嘀”的定位音中,贺明风的心脏紧揪在一起,这是他最后的希望,他紧盯着雷达扫描过一个又一个行星,直到屏幕上突然蹦出一行血红的字:“没有权限查看”。 他像一头被逼到悬崖边的猛兽,用双手抓着头发,崩溃地低吼了一声。办公桌和光脑被踹翻在地,他用发颤的手点燃了一支烟,在屋里神经质地走来走去,他强迫自己思考些什么,否则这种无力的绝望感简直要把他当场逼疯! 如果军部的权限还不够,那只可能是定位被人有意拦截,是谁有这样的权力?还不想让他知道沈凉月的去向?贺明风把烟头扔在地上狠狠踩灭,抓起一把枪大步向外走去。 他不管不顾地硬闯进皇宫,在侍卫的阻拦下声嘶力竭地大喊:“顾云深!是不是你!”贺明风甩开拼命拉扯他的宫廷内官,一脚踹开书房的大门,“是不是你让人把凉月的位置信息屏蔽了!” 顾云深挑了挑眉,挥手让心惊胆战的众人先行退下,冷笑道:“你发现了?比我想象的早嘛...” 贺明风扑过去,双手撑在书桌上恨恨地说:“为什么!你凭什么这么做!” “就凭我有这个权力!”顾云深“啪”地合上书,狠狠瞪了一眼狼狈失态的贺明风,“就凭我是皇太子,就凭我是他的表哥,就凭凉月之所以能从绑匪手里活下来,不是因为他是你的未婚夫 而是因为他是帝国的公爵!” “还要我说的再明白一点吗?”顾云深冷眼看着贺明风颓然灰败的脸色,一字字地说:“我要保证皇室成员的安全,因为你没本事保护他!他的位置信息会是皇室最高机密,我已经签署了相关文件,军部的定位系统什么也查不到!” 这话如同一记重锤砸在贺明风心口,他如何能得知皇室的最高机密?甚至没有人敢帮他,如果强行破解屏蔽信息,这举动如同叛国。贺明风强撑的一口气全散了,这么多天不眠不休地寻找,早已透支了他所有的体力,强大的alpha现在不堪一击,浑身止不住地开始发抖,却还颤着声音执拗地问:“他已经离开帝星了,是不是?” “无可奉告。” 贺明风恍恍惚惚地走出顾云深的书房,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他连沈凉月在哪儿都不配知道,他找不到沈凉月,无论是对不起、还是我爱你,都再没有机会说出口。 贺明风在侍卫们警惕的目光中走从出皇宫,他们眼睁睁地看着这个一队侍卫都没能拦住的alpha,目光呆滞地一脚踏空,直接从长长的台阶上滚了下去,栽倒在地上人事不知。 他被人送回了军部宿舍,躺在床上发了三天的高烧,没人来看他,只有下属偶尔来送药送饭,从生病到病愈甚至没有一个人关心地询问一句。贺明风每天晚上都会梦到小时候的事,原来那时沈凉月躺在病床上,是这样的寂寞无聊,怪不得他总是望眼欲穿地等着他来陪他。 病中唯一的安慰是箱子里的童话书和雪球。他抱着雪球,用嘶哑的声音一本一本给没什么精神的老猫念童话,念着念着,雪球就无聊地打起呼噜,总也等不到他读完美好的结局。他记得那时候沈凉月却是听不够的,一本书颠来倒去的读上好几遍,他也听不烦,现在想想,大约只是不想让贺明风太快离开。 他拿起最上面的一本童话,翻开一页缓缓地念道:“他单独一朵就比你们全体更重要,因为他是我浇灌的;因为他是我放在花罩中的;因为他身上的毛虫是我除灭的;因为我倾听过他的怨艾和自诩,甚至有时我聆听着他的沉默——因为他是我的玫瑰。” 贺明风满心酸涩,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小王子宁愿被蛇咬上一口,也要回到他的星球去找他的玫瑰。可贺明风已没有地方可以回去,他的玫瑰悄然无声地消失在了茫茫的宇宙中。 喉咙如被火烧,他忍着疼自虐般的接着往下读,可很快,滚烫的水滴晕开了书页上的火红玫瑰,他看着那行字,眼前模糊一片、再也读不下去——“...可我那时太年轻,还不知道怎么爱他。” - - 在渺茫无垠的宇宙里寻找一个人,究竟有多绝望? 贺明风驾驶飞船,一次又一次地在星系间搜寻游荡,在每一次起飞时满怀期待,在每次降落后郁郁无欢。一定是因为他不懂珍惜,所以耗光了他们之间天生注定的缘分,他脚不沾地地找了大半年,几乎天天在小行星带与虫洞中迁跃穿梭,可他从没有遇见过沈凉月。他看着舷窗外美丽的仙女座星云,心里仿佛被掏空了,他本该是和沈凉月一起来的,他早就想好要在这里告诉omega,你比绚丽的星云更美。 贺明风失去了站在沈凉月身边的资格,也再没有机会告诉他很多未说出口的话。沈凉月离开他越久,贺明风越是清楚地知道他在自己的心里有多重要,他一遍又一遍地回忆他们在一起的时光,当初不经意的点点滴滴都变得那样珍贵。 他想起自己曾在暮春一朵朵拾起落花,堆满了沈凉月小自行车的车筐,看见omega发觉后惊喜的笑,贺明风恨不能把整个春天都送给他。再也没有那样的童年、再也没有那样的浪漫、再也没有那样的心境,那种恨不能把全世界都给一个人的冲动,贺明风再也不可能在别人身上体会。 这些他以为早被遗忘在旧时光里的往事,在沈凉月离开后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为什么人总是在错过后才能学会珍惜?可如果没有经历这一切,又怎么能确定爱过?也许只有痛,才能让爱的轮廓更加清晰,其实那些过往他一刻也未曾忘记。 - - 贺明风疲倦地走下飞船,帝星的记者们忽然一窝蜂地围了上来,他们高举着手里的报纸,上面赫然是贺钧和贺知节的照片——贺钧高调地承认贺知节是他的亲生儿子,甚至在记者采访时,动情地感谢那个女人多年的隐忍和付出。 贺明风沉默地看完了报道,无视记者的追问,一言不发地向前走。他以前是很爱笑的,笑起来时浅褐色的眼睛中闪动着的柔光令人沉醉,但现在只剩下阴郁麻木。他很快向军部申请驻扎边塞,沈凉月不在帝星,他留在这儿不再有任何意义。 他回到这里时,是一个人,走的时候也是。 那时,宇宙中还有一朵玫瑰在等他,现在,只余下满眼的凄凉和荒芜。 第42章 最后的联系 贺明风两次离开帝星,第一次是十八岁负气出走、远赴军校,那时他虽然也常常会想到沈凉月,但心里只把他当成漂亮的弟弟、青梅竹马的玩伴,未婚夫这个身份,小时候说得多,大了反而提起得少。没有一个alpha会在十八岁就想要早早结婚,他也不能对十四岁的沈凉月有什么亵渎的幻想,贺明风当时满脑子想的都是变强,是建功立业、狠狠打他父亲的脸! 第二次是二十三岁,他再次一个人去往边塞,心态全然不同,那股心气儿全然散了,他在一众勾肩搭背的同袍间,像是个疲倦而孤独的中年人,无论眼前怎么热闹繁华,心里都觉得苍凉。 “明风,晚上出来玩啊,”老同学挤眉弄眼地嬉笑着说:“我知道个好地方...” 贺明风摇头道:“我不去,我的猫换了环境,会不适应,我得陪它。” “...猫?你认真的?你说的是喵喵叫的那种,还是哪个omega的昵称啊?还真会玩!” 贺明风没再答话,他的行李很简单,里面一大半都是雪球的东西。猫咪已经成了他唯一的情感寄托,分离日久、有时候贺明风甚至觉得沈凉月是他的一个美梦,只有看见雪球乖巧地睡在他身边,自顾自地和它说一会儿话,他才能有些许实感——沈凉月并不是他的臆想,那样美好的omega曾真实的存在于他枯燥的生命里。 可世上的一切都有终结,所有的生命都会老会死,猫的年纪大了,又有老年病,注定不能陪主人走到最后。当贺明风某天推开门,看见躺在地上抽搐的雪球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愣在当场、如被炸雷劈中,他不是不知道雪球老了,但贺明风已经不能再承受这样残忍又突然的分别。 ——连雪球也要离开他了!他连和沈凉月之间最后的联系也留不住! 高大的alpha脸色发白地俯下身捧起雪白轻飘的毛团,小心翼翼地的模样仿佛是怕碰碎了一团飘渺的云、或是一朵残破的白花,他顾不上找箱子,把艰难呼吸的老猫用军装外套一裹,开车冲向边塞唯一的一家宠物医院。 雪球的状况很糟,一到医院就被抱进治疗室吸氧,贺明风看着医生护士围拢而入,他甚至有点不敢走进去,如 果雪球真的死了,那他和沈凉月感情最后的凭证,也就彻底消失了。他把雪球送给沈凉月的时候,它还那么小,用一只手就能托住,现在,它已经老得器官都开始衰竭。 他恍然间觉得,雪球就好像他们的感情,沈凉月悉心地把它养大,照顾了它十几年,而贺明风只是有空的时候去抱一抱、摸一摸它,只享受猫咪的可爱,而不必为它负责、担心;直到沈凉月离开他以后,他照顾雪球吃饭、洗澡,为它的病日夜悬心,贺明风才知道,原来养一只猫是这样不容易、要花那么多的心思。 一如在那段感情里,他和沈凉月的付出从来都不对等,他对他的好只是浮光掠影,而沈凉月要为所有的悲欢买单。 人们总是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其实反过来想想,若无怆然的今日,又怎么会去追悔未觉有错的当初? “救救它,”贺明风抓住一个出来取药的护士,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它真的,不能死...” 护士讶异地看了他一眼,她见过很多焦急伤心的宠物主人,但没有一个人的悲伤如此绝望而压抑,光看着都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你的猫情况不是很好......我们一定会尽力的,你先坐下等一等吧。” 贺明风站着没动,他紧盯着治疗室喃喃地说:“连它也要离开我了...雪球不能死......无论花多少钱、用多少时间,无论需要什么药,我都答应!” “好的、好的,先生,您先歇一会儿,压力不要太大...”护士头上有点冒汗,她有种感觉,如果医生告诉这个人他的猫没救了,他们可能马上就要抢救他。 贺明风的嘴唇又微微动了几下,护士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只觉得他的精神状态很不对劲,她心里瘆得发慌,赶紧走开了。 “你们看见了吗,外面有个极品大帅哥!”换班的小护士兴奋冲进治疗室,“肯定是alpha,穿着军装军靴,胸以下都是腿!” “天,他还在啊?!”护士摘下口罩,“已经站了一天一夜了,他的猫在打点滴,还没脱离危险。” “又帅又有爱心,我可以!” “帅是真帅,但这里...”护士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好像有点毛病,不眠不休地 傻站着、时不时自言自语,我真怕他会发疯!” “小猫咪,你对他那么重要啊...”小护士帮雪球测了测体温,随手翻了翻它的病例,“啧”了一声道:“养了十四年,怪不得!” “这种事要看开些,生死有命,怎么能强求呢?”护士摇了摇头,叹气道:“等过些日子,再养一只猫,也就好了。” “不,我不会再养猫了。”贺明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治疗室外,他走到雪球的小床边,用指尖轻轻抚摸老猫的暗淡的毛发,低低地说:“雪球是独一无二的。” 难道再找一个爱人,他就能忘记沈凉月吗?没有猫能替代雪球,就像没有人能替代沈凉月,他终于明白了这种“独一无二”,但沈凉月已经不再需要,而雪球也命在旦夕——有什么比懂得时已失去更悲哀? 两个护士对视了一眼,贺明风眼也不眨地盯着昏睡的猫,治疗室内陷入一种诡异又尴尬的沉默。 “护士!它动了!”突兀的声音吓了两个护士一跳,贺明风提高声音急急道:“雪球是不要醒了?它是不是会好起来?!” 护士赶紧走过来检查了一番,觑着alpha的脸色斟酌着说:“它并没有醒...先生,您真的太紧张了,先出去走一走,好吗?” “不,我要守着它,哪儿也不去。” “那我们先出去了,”护士紧张地咽了咽口唾沫,互相使了个眼色,“有事请您按铃。” 治疗室的门被从外面关上,贺明风半跪下来,握着雪球柔软无力的小爪子虔诚地抵到自己额头上,浅褐色的眼眸中盛满了心碎和悲伤,“别死,求求你,别离开我...” 雪球不止是一只猫,还是他和沈凉月共同的回忆、仅剩的联系,他已经失去了沈凉月,难道连雪球也留不住?! 他真的只有雪球了。 - - 一天后,帝星第一宠物医院的专家提着器械风尘仆仆地赶到边塞。 还在昏迷的雪球立刻被推入手术室,半天后终于醒了过来。贺明风听见雪球虚弱的叫声,眼泪几乎当场就要掉下来。 “幸亏你找到了我,否则这一次,它就熬不过去了。”专家摘下手套,擦了擦头上的汗,“在帝星它每一年的检查都是我负责的,公爵大人很爱 它。” “是的,他很爱它...”贺明风听人提起沈凉月,心里又酸又涩,“再多说一点公爵的事,好吗?”事到如今,他连从别人嘴里听到一点关于沈凉月的事,都觉得无比奢侈与满足,一点一滴也不愿放过。 “每一年,公爵都亲自带它来检查,从不假他人之手。我曾经问过他,为什么这样在乎雪球,公爵大人说,因为雪球是一个很重要的人送他的礼物。这大约就是爱屋及乌吧?” 多可笑啊,因为沈凉月对雪球太好,贺明风还曾暗自吃过猫咪的醋,他紧紧抿着唇、半晌无话。贺明风曾经是沈凉月心里“很重要的人”,他送他的所有东西都被爱惜地珍藏,可到了最后,那些东西都被扔了出来,连同贺明风的心——沈凉月已经不再稀罕。 他握紧双拳,咬着牙问:“雪球还能活多久?” 专家冷静地说:“保养得好的话,还能有三五年吧。” 贺明风不知道老天会不会给他一个机会,让他与沈凉月在三五年内重逢,他们之间已经有太多错过和遗憾,他不希望这件事也成为无法弥补的缺憾。 第43章 一别几经年 帝国的一架私人飞船被联盟军舰在边境围攻击落,这件事终于引爆了联盟和帝国间最后的和平底线,在几次不欢而散的谈判后,双方旷日持久的对战冲突,从此正式拉开了帷幕。 贺明风收到消息时,定位系统中正不知多少次蹦出“没有权限查看”的刺眼红字,他背上瞬间冒出一层冷汗,根本不敢细想、头脑发木地赶到袭击现场。入目是满地的飞船残骸,硝烟散去后浓稠的血迹让贺明风心惊胆战,医疗队围了上去,他看见他们叹息着摇头,听见医生低低地说:“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了...” 他僵硬着身体靠近,似乎要鼓起所有的勇气,才敢向受害者看上一眼——那个人并不是沈凉月。可贺明风心里却一点也不轻松,甚至并没有因此松一口气,他严肃而沉痛地站在一旁,一想到宇宙中的重重危险,就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沈凉月不喜欢飞船在穿越小行星带时的颠簸,也不喜欢虫洞迁跃时的无边黑暗。贺明风还记得他们小时候一起看全息视频时,沈凉月靠在他身边,用小手捂住眼睛,轻轻地说:“我觉得很可怕...” “别怕,哥哥会保护你的!等我长大了,就去学开飞船,保证穿过小行星带时,飞船连抖都不抖!”贺明风把他抱到自己腿上,“穿越虫洞的时候,你看着我、别看窗外,就不怕啦!” 沈凉月亮晶晶的眼睛从指缝中露出一半,“那你一直陪着我?” “当然!” 现在,他真的能驾驶飞船,抖也不抖地穿过十个八个小行星带。但他不仅不能陪在沈凉月身边,还逼得那么害怕宇宙穿梭的沈凉月,为了彻底避开他的纠缠,毅然决然地登上飞船离开帝星。 他对他许下的承诺,没有一件事能做到。 贺明风回到驻地,第一时间向军部递交了申请,申请调到与联盟作战的前线,这是他如今唯一能“保护”沈凉月的方式。 - - 一年、两年、三年,贺明风带领飓风军团将作战边界不停向前推进,他像是不知疲倦的战争机器,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作战中。他不需要轮休、也从不请假探亲,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等他,他也没有“家”可 以回去。 他永远在战争的第一线,去最危险的地方、完成最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在很多人看来,他做的事已超乎挑战,完全就是送死。也许贺明风心底确实有些微自毁的冲动,因为无论取得多大的胜利,都无法令他真正开怀。他时常一身是伤地睁开眼,连疼痛也感觉不到,只想着——既然没死、就继续打仗,这大约是他生命唯一的意义。 “上将,您确定不回帝星去参加授勋仪式?”从最年轻的少将到最年轻的上将,贺明风在军衔上已经和他父亲平起平坐,军部的五大上将年老势弱,真正在前线作战的贺明风手里掌握着军队和武装,帝国上下没人敢在他面前大声说话。 战争还在继续,可贺明风的军衔已经升到了头,他坐在指挥部里,低头用小刀削着一个苹果,缓缓向秘书道:“去打报告,让他们别再用这种惹人笑话的东西糊弄我,帝国骑士勋章?是为了安慰我不能继承贺钧的贵族头衔?” 秘书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虽然骑士是最低阶的贵族头衔,但您也知道,爵位都是世袭,贵族圈早已不接纳新人,这已经是和皇太子那边协商过很多次,才勉强达成的结果了......” “顾云深就是在恶心我,我的未婚夫可是...”他顿了顿,用刀在苹果上熟练地划了几下,“...总之,让他们拿出点诚意来,联盟的矿产区马上就要被我们打下来,管理权议会不想要的话,我们就自己开兵工厂。” “你和他们说,我已经当腻上将了,想继续太太平平地在帝星享乐,就拿出点真东西来。”随着贺明风的话音,一盘可爱的兔子苹果被削好放在堆满资料的办公桌上,和前线肃杀的气氛一点也不相符。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也许我们很快就要见证历史。”秘书扶了扶自己的眼镜,他在走出办公室前,忽然回头问:“如果申请得到批复,您会笑一笑吗?我从开战就跟着您,却几乎没看过您笑...” 贺明风注视着那盘苹果,一字一字地说:“...占领联盟首都的那一天,也许我会想笑一笑。” 帝国与联盟开战第四年的时候,贺明风成了帝国有史以来的第一位元帅。 收到任命时,他依然没笑,也如旧没 有回到帝星参加授勋典礼。飓风军团扩张数倍,精英无数、辎重千万,而作为帝国的英雄、风头最劲的新任元帅,贺明风的身边并不像人们想的那样一呼百应、人声鼎沸,他仍住在指挥部简单的行军床上,膝上卧着一只睡多醒少的老猫。 元帅的私人生活无聊透顶,唯一的乐趣就是打仗,其实打仗也远算不上贺明风的乐趣,只是他转移注意力的一种方式。四年了,他没有收到关于沈凉月的一丁点消息,生命一天比一天更无趣,他还不到三十岁,神色中已有种苍茫无聊的暮色。贺明风偶尔会觉得,如果联盟的炮弹打得再准点就好了,利落地结束他的妄想与痛苦,总好过每一天被刻骨的思念煎熬折磨。 他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在缓慢地死去,呼吸里有衰朽的气息,五脏六腑好像都烂了大半。贺明风不知道,会是雪球先死,还是自己先死,这几年,他和猫咪相依为命,也许送走雪球后,他也会死在一场战役里。 沈凉月会为他难过吗?他希望他难过,又不希望他难过。 - - 贺明风支着头坐在指挥部的皮椅上,结束了作战部署后,他疲倦地闭着眼睛小憩,办公桌上的兔子苹果已经有点变锈发黄。天色渐暗,指挥部的门被人悄无声息地打开了,omega信息素的味道渗透在空气中,是一种若有似无的甜蜜花香。 银发的omega像一只轻手轻脚的猫,四肢着地的爬进了元帅的办公室,他生得很美、身段也纤细,一头新染的银发,更显得他的肤色白得像玉。今夜,他是想讨好贺明风的人向元帅献上的“惊喜”,他仰望着皮椅上闭着眼睛的alpha,心跳渐渐变得好快,元帅本人比电视上看起来还要英俊,让他恨不能伸出粉红的舌尖,去舔一舔那锃亮的过膝军靴。 高大俊美又位高权重,omega被当作讨好权贵的玩物养大,他以为自己会被送去给脑满肠肥的秃顶议员,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竟然撞了大运,被选中和万众迷恋的年轻元帅共度春宵。轻轻发抖的手指伸向贺明风的腰带,他还没有闻到alpha信息素的味道,已经脸颊滚烫、手脚发软。 “是谁送你来的?” 他心神荡漾地跪在贺明风脚边,刻意垂下眼睛,露出自 己最漂亮的侧脸,颤声道:“元帅...请您...请您收下我......” 贺明风睁开眼睛,他的呼吸微微一滞,再响起时透出一种令人胆寒的冷,“你陪过别人吗?” “没有!”omega急急地说:“元帅,我很干净!” “头发是什么时候染的?” “昨天...诶,您怎么知道是染的呢?” omega看着贺明风从怀里掏出银制烟盒,用修长的手指不停地摩挲,元帅浅褐色的眼睛俯视着他,眼神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忧悒和哀伤。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高高在上的alpha深深叹了口气,点燃了一支香烟,“你回去吧,明天就把头发染回去。” “元帅,你不喜欢我吗?”omega心脏一紧、大惊失色,他伸手抱住贺明风的靴子,结结巴巴地哀求:“我不能这样回去...他们不会放过我的,元帅,那些人可能会打死我的!求求你、求求你帮帮我......” 他近乎绝望地盯着烟头闪烁的红点,如果他被这样“退货”,送他来的人,不知会如何地震怒,像他们这样的人命如草芥,只能祈求上位者些微的怜悯和慈悲。 omega眼巴巴地看着贺明风摁灭了手里的烟头,又点燃了另一支,终于听见alpha用比烟雾更飘忽的声音,缓缓地说:“你去那边的床上睡一觉吧,记住、背对着我,不要出声。” 他如蒙大赦,赶忙裹着被子、躺在床上。心情略微放松后,omega开始期待身后响起脚步声,他能感觉到贺明风一直在望着他的背影,可不解风情的alpha竟坐在皮椅上一整夜都没有动,只是一支接着一支地抽烟。 在越来越浓重的烟味中,失望的omega睡了过去,在恍惚梦寐间,他听见悠长的叹息声,还有几不可闻的压抑哽咽——也可能都是他在做梦。 第二天一早,贺明风就让秘书送他离开前线军营。 “那么,再见了。”年轻的元帅穿着笔挺的军服神色如常地向他点了点头,随后又低下头去看新送上来的厚重资料。 可omega知道他们永远都不会再见面了。 办公室的门被关上,贺明风揉了揉酸痛的眉心,他觉得自己很可悲,明知道那只是个赝品,还是忍不住盯着那个银发的背影发了一整夜的呆。他记忆里的银发,比刻意染成的璀璨美丽得多,可贺明风不知道自己还 能不能活到和沈凉月重逢的那一天,也许明天他就会死在战场上,趁着这一夜,再让他多看一眼吧、就算是赝品也好。 贺明风心里无比清楚,沈凉月就是沈凉月,没人能像他,萤火和月亮怎能相提并论?赝品无法真正慰藉他空虚又沉重的心,他更无意去玩无聊的替身游戏,那只会反复提醒贺明风,他究竟错过了什么。 恋恋不舍的omega被秘书强行拉去改了发色,他不知道为什么元帅对他的头发这样在意,但经过这一夜的相处,omega已经隐隐猜到,贺明风在透过他望向什么人。 那个人究竟是谁?他不禁有些嫉妒,虽然贺明风没有碰他,但omega已经对这个俊美神秘的帝国元帅芳心暗许。如果他知道那个人是谁就好了,他可以下功夫去模仿他,也许贺明风会因此对他另眼相看?被如此强大的alpha拥抱着的感觉会是什么样,他可能会幸福到晕厥吧! 天真的omega一直抱有这种幻想,直到某一天,他看见星网的头条照片,才忽然意识到,贺明风心里的人,是个他根本无法模仿的人——那个人生而高贵,与他有别如云泥。 照片上的人有一头眩目的银发、绝不是后天染成的,他在众人的簇拥中微微垂着眼睛、美得毫无雕饰,加粗的标题赫然写着:“国王重病,帝国之月低调回归帝星!” 第44章 好久不见了 “头发染回去了?”贺明风抬头看了一眼beta秘书,放下手里的战略图道:“那解释一下吧,谁都能进前线指挥部了,我的卫兵是摆设吗?” beta秘书抿了抿嘴唇,低头承认:“是,是我故意放他进来的。” “为什么?” “他是帝星的高官送来的,我觉得他...只是无伤大雅的小礼物,收下也未尝不可,”秘书扶了扶眼镜,逻辑清晰地说:“一是官场里的潜规则,至清无鱼,何必为这点小事拒绝高官示好?二是,战争不会很快结束,您身边也该有个omega...” “说实话。”贺明风向后靠在椅子上,这个秘书是开战后他亲自拔擢到身边的,能力卓著、极为忠诚,他不相信他无法摆平高官,更不相信最了解他忙碌日常的秘书会觉得他身边“应该有个omega”。 秘书话音一滞,终于叹息道:“您的身体检查报告出来了,情况很不好。我已经彻底调查过这个omega的资料,他和您的信息素匹配度很高......您的病真的不能再拖了。” “信息素匹配度...”贺明风用手按住额头,脸上露出苦涩的神情,“谢谢你,但我不需要。” “元帅,我不明白为什么!您这是对自己的生命不负责!”斯文的秘书急得面红耳赤,口不择言地说:“难道您有隐疾,真的...不行?” “哦?军中还有这个传言吗?” “因为没有一个成年alpha能在这样高压的状态下,四五年不需要伴侣!无法疏解的信息素超过身体的负荷,会造成不可逆的伤害...” 贺明风用双手支住下巴,忽然道:“利用一下这个传闻。” 秘书目瞪口呆,“什、什么?” “以后杜绝这种事,你可以向那些人暗示性的透露这一点,明白?” “...真的?” 贺明风又拿起战略图,用笔勾勾画画,“我看起来像在开玩笑?” 秘书一脸震惊地走出了办公室,高官们很快听到了这个隐秘的传闻,有人幸灾乐祸、有人连道遗憾,既然元帅“无福消受”美丽的omega,自然也不会再有人把马屁往蹄子上去拍。 - - 沈凉月回到帝星的时候,联盟和帝国正值休战期。 他乘专车来到皇宫,先去探望了病重的国王,随后被人引到顾云深 的书房。雕花大门被戴着白手套的仆从恭敬地拉开,沈凉月的银发在阳光下璀璨夺目,他向顾云深点头一笑:“表哥,我回来了。” “我的小月亮,欢迎回家。”顾云深走上前和表弟轻轻拥抱了一下,他还记得沈凉月离开时苍白消瘦的脸,而现在的沈凉月容光焕发、风采更胜往昔,他欣慰地打趣道:“你都不知道,没有帝国之月的照耀,帝星是多么暗淡无聊。” 沈凉月的头发留长了一些,丝丝缕缕垂到肩上,依然梳得一丝不乱,他的脸上退去了青涩,更显出五官精雕细琢的美,上挑的眉眼中隐约透出洒脱飞扬,“再暗淡无聊,也不会影响到你。皇太子的生活有多精彩,光看新闻我也能猜想一二。” 顾云深哈哈大笑,“你学坏了,嘴皮子怎么变得这么厉害?” “一直很厉害,只是我以前把太多事藏在心里...”沈凉月顿了一下,转而又道:“说说现在的情况吧,我母亲很担心,听说议会已经有人提出彻底废除君主制的议案?” 顾云深嬉笑的表情一暗,“是的,军部和议会都不希望看见一个年富力强的人继位,虽然我是名正言顺的皇太子,但皇子不止我一个,他们更希望登基的人是软弱的老二,或者年幼的老三,甚至干脆废除君主制。要和军部与议会博弈,我需要贵族们的全力支持。” “我就是为了这个回来的。”沈凉月微笑着挑了挑眉,“帝国之月的光环,能不能助你加冕呢?” 无论听过多少溢美之词,以前的他从来不自称“帝国之月”,是谦虚低调也是怕难副盛名,而他现在随口提起,有些满不在乎的调侃,更多的是蓬勃的自信,因为他已经在成长中找到了自己的价值。 “当然,你的这头银发,就是帝国神圣血脉的标志。”顾云深伸手搂住他的肩膀,“你不知道,你回来的消息见报后,短短一上午,我已接到了多少电话。” 沈凉月昂首笑道:“劳烦惦念,我的荣幸。” - - 贺明风前一天看报纸时,还在冷漠地和秘书说,国王重病,议会已经有人提出议案要彻底废除帝制,皇太子能否顺利继位还是未知数,他们正好躲开风暴圈,在前线手握重 兵,只用坐山观虎斗,冷眼看着贵族和议会鹬蚌相争、好戏上演。 可第二天,他只看了标题,就心情激荡地撞翻了椅子,嘶哑着声音命令秘书马上收拾行李,跟着他火速赶回风起云涌的帝星。 元帅亲自驾驶飞船,长途奔袭、不眠不休,只用了一天时间就降落到帝星。秘书忍着胃里的翻腾,用钥匙打开贺明风从未居住过的元帅府邸。 贺明风抱着装雪球的箱子一阵风似的走进玄关,急急道:“快,去把骑士勋章找出来!” “您不是很嫌弃吗?”秘书苦着脸在一堆勋章中翻找,贺明风从未回过帝星参加授勋仪式,所有的奖章都堆在一起,一时间还真找不出来。 “胡说!那分明是最珍贵的一枚!”只有拥有这枚勋章,他才能让秘书四处疏通,顺理成章地参加贵族小圈子的聚会,见到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贺明风把雪球抱出来,让老猫在阳光下晒着太阳打盹,他用激动到一直在不停发抖的手,讨好地挠着猫咪的下巴,沈凉月回来了、雪球还活着,他会把雪球要回去吗?贺明风不知道他是否会抱走雪球,但至少,沈凉月是会来看看它的吧? 贺明风看到消息后,五脏六腑都仿佛被无数根羽毛搔挠着,没着没落地生怕这只是个美梦。他心绪起伏、坐立难安,只有摸着雪球才能稍稍缓解一二。雪球不堪其扰,不满地叫了几声,用粉嫩的肉垫不耐烦地推开他的手,贺明风讪讪离开猫窝,突然浑身一震,紧张地大声叫道:“对了,礼服!” 秘书满头是汗地给他送去骑士勋章时,贺明风正站在衣服堆里,神经质地胡乱翻找,情绪近乎崩溃地说:“我为什么只有军装?!我没有去宴会的衣服!” “元帅!您不要着急!”秘书从没见过他这么失态的模样,像一张拉满弦的弓,患得患失、紧绷不安,根本不是帝国的铁血战神,而是个凄凉无助的孩子,他看着崇拜的偶像这样失控难过,心里极不是滋味,赶忙说:“我这就去订!马上就买回来!” 万能的秘书风风火火地提回挺括的礼服,贺明风已经洗好了澡,他赤/裸着精壮的上身,围着浴巾坐在一幅画前发呆。alpha到达帝星后,莫 名震荡悸动的情绪终于略微收敛,焦躁的气氛沉降下来,在默默无言中生出一种忧郁失落。 那幅画画的是一个人弹琴时的侧影,秘书看到画中人如银河般光华流转的银发,心里不由“咯噔”一声。他并不知道贺明风在帝星的过往,但很明显,那个高官就是照着这个人的模样送来了“礼物”,贺明风也是因为不能忍受这个人被丝毫玷污,才嘱咐他盯着那个omega把头发染回去。 真正的银发代表什么?这个人难道就是“帝国之月”?! “他是不是很美?” 秘书诚实地说:“美极了。我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也许画家用技巧做了些美化...” “不,你见过他就知道,这不是他最美的模样。我能看出来,画这幅画的时候,他并不开心,这双眼睛没有笑。”贺明风用手指轻轻碰了碰画中沈凉月的眼角,“你不知道吧,他是我的未婚夫......曾经。” 秘书心里掀起惊涛骇浪,贵族圈如铜墙铁壁,他们的私事平民难以得知,上流贵族们好像活在旧时代、是另一个世界的人。而帝国之月以前竟然是元帅的未婚夫!这恍如叹息的“曾经”两个字,又包含了多少隐秘的故事! “拿到请柬了吗?”贺明风开始换礼服,他对着镜子反复调整领口袖口,生怕有一点不妥。 “已经联络好了,一会儿就会送来。” “我该怎么谢你呢?工资涨三倍,每年多十天带薪休假,怎么样?”秘书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贺明风接着问了一个极难回答的问题:“秘书,我这几年是不是老了很多?” “...没有,”秘书有点心虚,元帅还不到三十,眉目间已有沧桑的倦色,虽然别有一种成熟的魅力,但着实已褪去了少年朝气,“您只是太严肃了,该多笑笑。” “我不是故作严肃,只是,实在没什么可笑的。”贺明风对着镜子稍稍提了提嘴角,表情说不出的僵硬难看。沈凉月以前是很爱看他笑的,偶尔还会迷恋地亲吻他微扬的唇,可后来,他惨烈地弄丢了他的月亮,贺明风也再笑不出来。 - - 华灯初上,王宫的宴会厅里宾客如云,皇太子和刚刚归来的公爵大人站在大厅正中接见众人。贺明风胸前带着 骑士勋章,忐忑地排在队伍的最后,有很多人都在打量他,贺明风浑然不觉,直直望着人群中沈凉月模糊的影子,手心里都是汗。 贵族们客套寒暄,每个人都恨不能和他们多说上几句,贺明风煎熬了整整一个多小时,才终于犹如梦寐般走到了沈凉月面前。二十三岁的沈凉月比十八岁的时候更美了,气质超凡、风彩夺目,仿佛是弯月的寂寞轻愁变作了满月的灿烂光华,水晶灯将他的银发和头上的银月王冠照得璀璨逼人,沈凉月挽着顾云深的手,他们被人群赞叹簇拥,恍然就是帝国未来高贵的国王皇后。 “凉月,好久不见了。”贺明风的声音有些发颤,在没见到沈凉月时,他想过很多要和他说的话,但在重逢的此刻,千言万语也只剩下一句俗套的“好久不见”。 沈凉月直视着这个曾让他狠狠心动也狠狠心碎的人,笑意未增未减,态度一如面对旁人般优雅合宜,神色如常地微笑着说:“好久不见。” 第45章 是他的悲哀 贺明风心里百感交集,他看着沈凉月嘴角完美的社交式微笑,一时所有的话都哽在喉头,他们在周围人的低语中沉默地对视,一个轻松自如、一个压抑沉重。 沈凉月甚至没有闪避他直勾勾的目光,他面对贺明风、就像面对任何一个来参加宴会的宾客,没有丝毫情绪上的波澜起伏。顾云深用眼角冷冷地瞪了贺明风一眼,扭头向宫廷内官使了个眼色,乐队演奏的音乐马上从迎宾曲变成了华尔兹的序章。 侍者恭敬地上前通禀:“皇太子殿下、公爵大人,舞会十分钟后正式开始。” 顾云深没和贺明风说半个字,他亲昵地拍了拍沈凉月的手背,低低道:“站累了吧?我们先去那边休息一会儿。” “好。”沈凉月被顾云深揽着走远了,他在离开前向贺明风点了点头,客套地说了一声“抱歉、失陪”。 这声“抱歉、失陪”宛如一把刀直接捅在贺明风心上,沈凉月的表情动作,都有种为顾云深的傲慢向他道歉的意味,亲疏内外显而易见。贺明风几乎能想象出,他们转过身,沈凉月也许就会对顾云深略带埋怨地轻声说:“你好歹也该搭理他一下啊...” 可事情不该是这样的啊!他和沈凉月才是一起长大、亲密无间的两个人!为什么沈凉月要为别人的无礼向他致歉?!贺明风被晾在原地,他看着他们的背影,忽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他终于在沈凉月的世界里成了“别人”。 在见到沈凉月之前,贺明风一直暗暗祈求,希望沈凉月千万不要因为当年的误会记恨他,如果沈凉月看见他,就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那他该怎么办? 可现在,贺明风宁愿沈凉月恨他、怨他、对他心怀厌恶,也不想成为并不重要且毫无关联的“别人”。他站在人声鼎沸的宴会厅中央,却如同站在无人的荒野中一样绝望孤独,礼服再合身、配饰再精致又有什么用?沈凉月根本不在乎,贺明风来或不来,对他来说毫无分别。 - - 顾云深从托盘上拿起一杯香槟递给沈凉月,沈凉月刚要去接,他又倏然收回手,压低声音恨恨道:“你可不要心软!” “你从哪儿看出我心软 了?”沈凉月哑然失笑,回身自己拿了一杯,笑着主动在顾云深的酒杯上碰了一下,“都是过去的事了。” 顾云深狐疑地看了他几眼,“心里真的没有波动?” “没什么可波动的,我看过宾客名单,早知道他要来。”沈凉月注视着酒杯中升腾的气泡,缓缓道:“心弦就像琴弦,即使曾经颤动过,可你若不持续去撩动它,它早晚会回归平静,连余颤回响都没有了——时间是心灵最好的良药。” “话虽如此,但贺明风还忘不了你,我看得出来。” 沈凉月抿了一口沁凉的酒,垂下眼眸淡淡地说:“那就是他的悲哀了。” 顾云深怔了一下,随后大笑起来,“不错不错,不愧是我的表弟!我已经让很多omega不再相信爱情了,你这次回来,是要让所有的alpha心碎的吗?” 沈凉月无奈道:“你以为我是你?玩弄感情、不负责任,你的风流债迟早是要还的。” 顾云深不以为忤地喝光了杯中的酒,余光瞥见仍垂头站在原处的贺明风,突然生出点兔死狐悲的错觉,不由拍着心口解气又后怕地说:“...还的时候,确实怪惨的。” 序曲变成了华尔兹的前奏,大家纷纷开始邀请舞伴,贺明风走到相谈甚欢的顾云深和沈凉月身后,再次试着和沈凉月说话。 他把手心在裤子上蹭了一下,向沈凉月伸出手道:“凉月,我能请你跳这支舞吗?” 沈凉月闻言转过身,礼貌得体地说:“抱歉,元帅。我今天是皇太子的舞伴。” 又是一声“抱歉”,贺明风只能眼睁睁地再次看着他们相携踏入舞池,在和谐默契的舞步中相视而笑。他的手还僵在原处,可沈凉月的手已经不愿再被他握住,跳舞是他们一起学会的,但沈凉月拒绝再和他共舞。沈凉月跳得那么好,其实和谁都能完美地配合,贺明风从来都不是他唯一的选择,只是以前,沈凉月愿意为他保留那个位置,让他觉得自己是独一无二的。 这四五年中,贺明风常常梦见他们一起学舞跳舞的场景,omega的腰肢是那么纤细、浅淡的玫瑰味信息素是那么甜蜜,没想到他好不容易见到了沈凉月,重温这一切的愿望也依然是个白日梦。他怪得了谁呢?拥有 时不珍惜,失去时才发觉自己一直在被偏爱,贺明风的有恃无恐和后知后觉,让他不配再抱着沈凉月跳舞。 他只有看着沈凉月被另一个人搂着旋转,看着灯光洒在他的王冠上,像一轮高不可攀、再不可触摸的月。 贺明风抿着唇,心如火烧地听着贵族们赞叹又欣慰地交谈低语,“如果皇太子和公爵大人在一起,生出银发孩子的几率会高很多。” “是啊,完全可以做基因筛查,皇族血统的纯正从来都是这样才得以保持。” 更有人泪眼婆娑地说:“看着他们,我好像看见了帝国最辉煌的时代。” “听说打造银月皇冠的开国皇后是个绝代佳人,不知道和公爵大人比,谁更美呢?” “你看他们多般配啊...” 即使他们中的很多人都知道沈凉月曾与贺明风有过婚约,但在说话时也并不避讳他。有的人是觉得他们在四五年前大约已经解除了婚约、无需在意,有的人则恨不能贺明风赶紧离开,不要影响这门被贵族们妄想了许久的皇室婚姻。 也许贺明风今天真的不该来,也许他应该羞愧地知难而退,但他还是像钉子一样站在舞池边缘,一瞬不移地紧盯着舞池中央的沈凉月。他深爱着他,贺明风绝对不允许自己再像几年前那样懦弱游移,他真的已经知错,这一切他都活该生受。但他拼上一切、等了那么久,就是为了这一天,无论对手是谁、舆论如何,他都绝对不会放弃! - - “我觉得跳过这一曲,我在贵族间的支持率会直接提升百分之二十。”顾云深凑在沈凉月耳边轻笑着说,“贵族们无论何时,都不会放弃血统论,不如我们假戏真做?” “你再胡说,我就走了。”沈凉月跟着他的舞步转了个圈,“小心我母亲会打断你的腿。” “姑姑才舍不得!如果真的生出一个银发的皇子,那些老家伙们肯定不惜和议会决斗,也会支持我登基...”顾云深猛地住了口,他倏然想到,沈凉月真的失去过一个孩子! 顾云深为口不择言后悔不迭,沉声道:“抱歉,小月亮,我不该开这种玩笑。” “...都过去了。”沈凉月叹息着说:“你是无意,不用道歉。” “贺明风是不 是一直不知道?” “为什么要告诉他?已经没意义了。”沈凉月忽视那道一直注视着自己的强烈视线,“何必旧事重提?说了又能怎样呢?我不需要他的愧疚和道歉,也不想惩罚任何人。更重要的是,我不想打破自己内心好不容易重建的平静。” 顾云深很久都没有说话,在这支舞要结束的时候,他才感慨地幽幽道:“你是真的长大了...” “是啊,我长大了,”沈凉月在此起彼伏的掌声中挺直脊背,眉眼飞扬地说:“幻想碎了,不见得是坏事。我总算知道没有人能一直牵着我的手从开头走到最后,所以在爱任何人之前,要先爱自己。” 顾云深牵着沈凉月的手走出舞池,瞬间又被贵族们包围,大家旁敲侧击地询问着他们的关系,二人笑着用含糊其辞的社交辞令回应,时而互相打趣对视,令场面十分热烈,众人相谈甚欢。 贺明风默默地看着他,他这才知道,其实沈凉月并不是不善交际,他只是懒于应对,更喜欢和贺明风单独相处。如果他愿意施展魅力,那么所有人都会为他目眩神迷,沈凉月以前的清寒和寂寞,只不过是因为他把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了贺明风身上,不肯给别人半点幻想和垂怜。 当他站在顾云深身边,微笑着和大家亲切地攀谈时,完全是全场的焦点,越来越多的人围了上去,能他搭上一句话,就兴奋得脸红心跳。 “公爵大人,我有这个荣幸为您拿一杯酒吗?” “您喜欢什么点心呢?鱼子酱酥饼还是玛德琳?” “让我去吧,公爵大人,求你了!” 顾云深忍不住笑了几声,侧头对沈凉月道:“他们都为你疯了,你可要好好选,否则他们恐怕会当场打起来。” 沈凉月稍微有点为难,他正在斟酌权衡,忽而听见有人说:“凉月,让我去吧,好吗?” 所有人都扭过头去不满地瞪着出声的贺明风,他在一众衣装齐整、相貌堂堂的alpha间仍有种鹤立鸡群的感觉,沈凉月不知怎么,蓦然想起成人礼上,贺明风排众而出、向他走来时的模样,那一幕似乎是他整个青春中的最高光的华点、最绮丽的梦境,仿佛是春风春雨,用最温柔惊艳的姿态听他倾诉一段 宛转缠绵的少年心事。一转眼,却已过了那么多年,心头的玫瑰枯萎在眼泪和血泊中,相思成灰、人事已非。 贺明风用五年时间沉湎过去,沈凉月却用这五年从那段感情里走了出来,他已经不会再为他心痛,虽然心头到底仍有一点点细碎的慨然与微末的遗憾——大都也是关于人生的,而不是关于贺明风。 第46章 已经不在乎 贺明风在这个宴会中的位置很微妙,他和他父亲彻底闹翻,贺家的爵位轮不到他继承,他母亲家虽然是老牌贵族,但这些年族人凋零、早已没落。他凭着军功挣来的新爵位,被皇太子强硬干涉,只是最低阶的骑士,在这个按资排辈的地方根本不值一提,但是在一帮有名无实的贵族中,他又手握重兵、最有实权。 他突然没眼色地横插一脚,大家虽然愤愤不平,却敢怒而不敢言。顾云深冷笑一声、刚要说话,沈凉月飞快地用手扯了一下他的衣袖,随后向贺明风微微颔首,客气地说:“那就麻烦了。” 这个小动作看得贺明风万般不是滋味,他转过身深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把一腔的愤懑与妒忌强压下去,嘴里发苦地去拿沈凉月喜欢的气泡甜酒和奶油杏仁酥。贺明风走回来时,正听见一个上了年纪的老贵族,略带不满地询问:“公爵大人,您以前是不是和他有过婚约?” 沈凉月轻笑道:“我母亲和贺伯母是闺中密友,所谓婚约不过是一句玩笑而已,没人当真。” “啪”地一声,高脚杯被生生捏碎,贺明风的手上不知是酒还是血,他在旁人愕然的目光中恍惚想起,这句话与当时他对绑匪说的何其相似,那时沈凉月听到他的话,也是这样震惊无措吗?更何况,当时的沈凉月命悬一线、正在生死关头! 侍者们拿着雪白的餐巾围了过来,隔着晃动的人影,他看不清沈凉月的表情,也不知道这句话是不是故意说给他听,以报复他当年无情的选择。出事后沈凉月不肯见他,贺明风没有机会向他解释隐藏的真相,但他一直以为,只要沈凉月听了他的解释,就一定会体谅他的苦心。可他忽然发现,无论他当时是怎么想的,即使是为了沈凉月的性命撒了谎、选了别人,沈凉月在那个瞬间受到的伤害,也能断肠诛心,就像他现在一样。 他端着那盘奶油杏仁酥,浑浑噩噩地被侍者拉去处理伤口,沈凉月自始至终都站在顾云深身边,没有挪动一步。贺明风的手心被玻璃划了深深的一道,他拒绝了专业医生的上药包扎,随手拿过几根棉签,走到宴会厅后面的露台上。 他神经质地用棉签将伤口戳得越来越血肉模糊,当年的画面涌入脑海,贺明风看不见眼前的伤口,满脑子想的都是沈凉月最后看向他时空洞的眼神。 原来并不是有理由,伤害就不存在,他当时自以为保护了沈凉月的人身安全,却深深伤了他的心。况且,所谓的真相沈凉月直到今天都不知道,他一直认为贺明风真的放弃了他吧?这种创痛被拉长了四五年,贺明风略微一想,都觉得一颗心被人生生剜下来,流着脓血沉入冰窟窿里,难受得喘不过气来。 掌心鲜血淋漓、血肉外翻,这根本不是治疗,而是对伤口的二次破坏,他下意识地在用疼痛惩罚自己,用肉/体的疼发泄心里的疼。贺明风听见身后传来窸窣的说话声,他不想被打扰,抬腿走向往被花阴树影遮住的暗处。 厚重的帘幕连被人掀开,有个人从繁华的喧闹中逃离,他在清静的露台上长舒了口气,在婆娑摇曳的光与影中仿佛是银月的精魂。沈凉月往前走了几步,忽然脚下一顿,他看见贺明风正在不远处怔怔地看着他,在一轮圆月下,在浮动的花香和微风中中,他们的目光碰到一起,仿佛连时间都静止了一瞬。 与方才在宴会厅中的会面不同,这里终于只有他们两个人。贺明风生怕沈凉月会转身离开,他这一整夜都在想着,如何才能和沈凉月单独说上一会儿话,好好地看看这个在过去几年里,只出现在他梦境里的人。 “...累了吧?”贺明风紧攥着被血染红的餐巾,从暗处走出来,他端着那盘一直没有放下的奶油杏仁酥,走到沈凉月身边,极力克制住自己的紧张和激动,用微哑的声音说:“吃点点心吧,我记得你最喜欢这个。” “...谢谢。”沈凉月显然也没想到会与贺明风在这儿狭路相逢,但他很快从错愕中恢复,双手接过那盘小点心,并没有过分关心、只是很平常地问:“你的手受伤了?怎么不好好包扎一下?” “不过是小伤,alpha愈合能力强,很快就会好...” 这话一出口,两个人都愣了一下,这段对话似曾相识——在共度发情期后的湖畔别墅,沈凉月自责又忧心地要贺明风去包扎伤口,而alpha手背上的牙印,很久都没有 愈合。那是他们感情最好的时候,当时的情热缠绵和现在的相对无言,令人唏嘘不已又莫名感伤。 月光笼罩着他们,沈凉月半垂着眼睛倚在栏杆上,长而浓密的睫毛投下惹人怜爱的阴影,贺明风多想抱住他,告诉沈凉月他有多后悔、又有多想他,但是他不能。气氛又冷下去,贺明风看见沈凉月用小叉子拨弄点心上的酥皮,却没动一口,低低又道:“为什么不吃?你不喜欢?” 沈凉月向他抱歉地笑了笑,“我对杏仁过敏。” “这怎么可能!”贺明风猛地瞪大眼睛,慌乱又诧异地解释:“我明明记得你最喜欢吃杏仁,小时候你生病,我每次去看你,带的都是奶油杏仁酥!每次我们都会把那一盒子都吃光!” “谢谢你记得。”沈凉月放下叉子,把小碟递还给他,淡淡地说:“我...病了一场,好了之后,很多以前喜欢的东西,都不能再碰。我之前真的很喜欢杏仁酥,但现在,一口也吃不了。” 贺明风低头看着细碎的酥皮,他觉得自己就是那块杏仁酥,沈凉月曾经很喜欢,现在却碰也不想再碰,但凡吃一口,就会难受得满身长出红疹子。 他垂着头喃喃道:“怎么会病了呢,我一点也不知道...现在好些了吗?要不要再去检查一下?” “已经彻底好了,”沈凉月站直身体,用手整了整袖口,“多谢关心。” 贺明风知道,整理衣服的动作代表着沈凉月要回到宴会中去,他是众人瞩目的焦点、不能离开太久。也许这一段不必深涉伤痕和往事、双方都保有着风度和距离的对话,已经是乍然重逢后最好的选择,再谈下去、难免会破坏这种冷淡的平和,宛如初冬的冰面,再用力踏上几脚、恐怕就要崩塌。 “恕我失陪...”沈凉月果然要走,他甫一转身,手腕就被人牢牢抓住了。 贺明风喉结滚动,反复斟酌着艰难地开口:“我还有几句话,想和你说。”那只手冰凉微颤,其实沈凉月用力一甩就能挣开,“当年的事,我做错了太多,可能你已经不想再提起,但是...我还是想告诉你,绑匪被击毙后,我去找过你、很多次。” “我想告诉你,那时候我知道通讯器已经被监听,那些话 都是我故意说给他听的......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放弃你。”他一直低着头,声音里有细微压抑的哽咽,“我怎么可能不顾你的死活,选择...选择别人?任何人都不能和你相比,就算是要我自己的命,我也在所不惜。” “可我见不到你,我没有机会解释给你听,你身边的人都恨我...他们恨我就恨我吧,但凉月,求你别恨我,那都是谎话、我只想救你!如果你恨我,我、我......”贺明风抿着唇,他再也说不下去,解释迟到了五年,这件心事压抑了太久,积压的感情奔涌而出,他一想到这些年沈凉月可能都在恨他、都在承受着他方才那种锥心之痛,心里简直如淋滚油、似被刀割,恨不能嘶吼着痛哭一场! 沈凉月仍然静静地站在远处,他能感觉到贺明风强忍的愧悔和悲伤,其实从感情的迷障中跳脱出去后,他也不是没有想过这种可能。但绑架事件,不过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颗稻草,凡事有因有果,这件事不过是“果”,他们决裂分手的“因”早在之前已经埋下。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沈凉月的反应平静而坦诚,“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很久,但亲口听见你这样说,我还是觉得很安慰——毕竟,我们那么多年的感情,不都是假的。” 贺明风用发红的眼睛凝视着不惊讶也不激动的沈凉月,听见他直白坦然地说:“你突然提到这件事,是刚才听见我说的话了吧?我说我们的婚约只是玩笑,不过是出于政治考量,现在这个局面,我想并不用我过多地解释,你也都能明白,表哥需要贵族们的支持。抱歉,我没想到你会在意,更不是在讽刺当年的事,那些都已经过去了,我希望我们彼此都好。” 时过境迁,沈凉月已不再是那个沉湎于个人感情的十八岁少年,也不愿再和以前一样,把所有的事都藏在心里。他甚至没有用顾云深来作挡箭牌,开诚布公地说出两个人的配合只是“政治考量”,但这样的信息并不会让贺明风雀跃放松,反而令他跌入更无望的冰窖里——这一切都证明,沈凉月真的放下了那段痛苦失败的爱情,知道当年的真相很好,不知道也无所谓,因为他已经不在乎了。 仿佛是一拳打在 棉花上,活在过去的贺明风,在新生的沈凉月面前,显得那么可悲又可笑。他偷偷地、卑微地期待着,解释清楚了当年的误会,也许沈凉月会原谅他、大发慈悲地再给他一次机会,但是沈凉月没有。 ——他知道了当年的误会,和顾云深也不过是做戏,但贺明风依然没有任何机会。 无关原谅与否,沈凉月已经都不在乎了。 第47章 病名是为爱 沈凉月早已回到灯光人影中,贺明风还留在露台上,月光把他孤独的影子拖得好长,他伸手掏出怀里从不离身的银质烟盒,打了几次火,才终于点燃了一根烟。 在贺明风心里,沈凉月一直是需要他照顾爱护的,小月亮那么心重,连一块小兔子苹果被开玩笑地拿走吃掉,都会哭到肝肠寸断,何况是被这样狠狠地伤害。但沈凉月的反应太超过他的预料,他知道求得沈凉月的宽恕并不容易,甚至做好了会闹得很难看的准备,以前所有的事都是他对不起沈凉月,辜负了他们青梅竹马的情谊,无论沈凉月如何对他恶语相向,他都活该受着。 贺明风本以为沈凉月也会很难过、很痛苦,却怎么也想不到,沈凉月礼貌而坦诚,带着一种千帆过尽后的沉着,平静地说:“那些都已经过去了,我希望我们彼此都好”! 他们解除婚约后的每一天,贺明风过得都谈不上“好”,那些“都已经过去”的事,在每一个夜里割着他的心。他简直不能相信沈凉月真的就这么放下了,从小到大,那么多记忆犹新的画面、那样刻骨铭心的感情,怎么能说过去就过去、说忘就忘了? 他焦躁无措、心如乱麻,完全理不出头绪,只有不停地抽着烟胡思乱想——他多希望沈凉月心底,仍对他有一点点感情,这样的淡漠冷静都是故作姿态,要贺明风痛苦后悔;又或者,沈凉月还是恨他,但宥于自己的教养,不能对他破口大骂,只能摆出一副无所谓的姿态来保护自己...... 爱也好、恨也好,贺明风这个人,都好歹还能引发沈凉月的一些情感波动。他实在不敢也不能承认,沈凉月对他真的已经全无感觉、满不在乎,他再也激不起他心里的一点涟漪!他和沈凉月相伴长大了,感情与岁月纠缠难分,他们彼此在对方心里的位置有多重,没人比贺明风更清楚。如果沈凉月下定决心割除与贺明风有关的一切,就仿佛挖去心脏上的一大块腐肉,自己也要丢半条命。一如让他彻底忘了沈凉月,贺明风宁愿着一颗心脏全都烂了,也不愿意把那块甜蜜的病灶剔除,因为那就如同杀了过去的自己,和死一次也没什 么分别。 他们就像两个同患重症的病人,沈凉月在极度的痛苦中,决心投入一场九死一生的手术,而贺明风却不肯治疗,日日夜夜地忍受着病痛的侵蚀和折磨。最后,沈凉月的手术成功了,他获得了健康和新生,而贺明风离死期越来越近,病毒扩散到了整个心脏,爱到病入膏肓、药石无效,他的整颗心都在这五年的等待和煎熬中溃烂了,连手术也无从做起。 他用拇指摩挲着烟盒上的嵌刻,站在花阴里抽烟,在露台上偷闲的宾客们谈笑寒暄,其中一人笑着说:“贺家的小子呢?走了?” “我要是他,早就走了!我简直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来自取其辱?” “就是,还毫无眼色地往公爵身边蹭,他的身份那么尴尬,都不知道自己碍眼吗?” “皇太子还真是好涵养,要是我,早让人把他赶出去了!” “你就不怕前线军队暴动?别作死了!” “干嘛要那么在意他?公爵都说了,他们的婚约只是口头玩笑......我最近听说,皇太子在宝石商人那儿看上了一块叫玫瑰之心的红色钻石,大概率是用来做戒指的,他们好事将近!” 他们正聊到兴起,突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说话的人猛地被人双脚离地地拎了起来,他惊恐地抬起头,赫然看见被他们嘲讽了半天都没出声的贺明风,高大的alpha浅褐色的眼眸中,凝聚着席卷呼啸的暴风雨:“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次!” 这人被他的气势震慑,下意识地重复道:“我说...说皇太子在宝石商人那,订了、订了一颗红色钻石,可能用来做婚戒的......” “...你、你、你放开他...”旁边的人这才反应过来,结结巴巴地说:“我们的爵位,都、都比你高,你不要在这儿放、放肆......” 贺明风把手里的人掼在地上,全没理其他人的纠缠诘问,走到一旁拨通了秘书的通讯器,心里火烧火燎地急急道:“马上去查,帝星哪个宝石商人手里有红色的钻石!都给我买下来!” 秘书顿了顿,很冷静地说:“元帅,我有义务提醒您,注意一下自己的财务状况。” “...你什么意思?我是说,我没钱?” “您当然有钱,只是您显然也不知道,买光帝星所有红 色钻石需要多少钱。” 贺明风抿了抿唇,用脚狠狠踢了一下露台的栏杆,一字一字地说:“我们除了钱,还有枪,对吗?” “...明白了,我会完成任务。” “很好,不用给我留任何养老的钱,”贺明风在挂断通讯器前自言自语般地说:“我活不到孤独终老的那一天。” 他从衣领里扯出一条铂金细链,上面穿着两枚对戒,贺明风低头吻了吻他没有机会送出去的戒指,咬了咬牙转身又走进宴会厅。即使所有人都在笑他痴心妄想,那又如何?他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等了五年才等来这一天,说什么也不会放弃! 宴会已经到了尾声,曲终人散、灯影阑珊,贺明风快步穿过人流,就算等着他的仍是拒绝和失望,他也要一次又次一次地奔向他的月亮。 沈凉月挽着顾云深正在与宾客告别,贺明风在众人意味纷杂的目光中再一次站到沈凉月面前,这已经是今晚的第三次,他紧握双拳、微微喘息着说:“凉月,我...我想和你再单独说句话。” “贺明风!”顾云深压低声音,怒道:“死缠烂打有意思吗?你别太过分!” 贺明风毫不示弱地瞪了他一眼,“演好你的吉祥物!” “你们够了,很多人在看着...”沈凉月看了强势执着的贺明风一眼,轻声说:“我们去那边谈吧。” 他们站在香槟塔后,贺明风忐忑地问:“你...会在帝星待多久?” “不知道,”沈凉月端起一杯香槟抿了一口,“大约会待到表哥顺利即位吧。” “那,一会儿你要回公爵府吗?我送你好不好?” “不用麻烦,我现在住在皇宫。” 贺明风霎时哽住了,过了一会儿才说:“你们,出于政治考量,要做到哪一步?会订婚吗?” 沈凉月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订婚或是干脆结婚,都要看表哥的支持率。我和他的关系如何,你不是一直清楚的吗?” 是啊,贺明风一直清楚,沈凉月从来与顾云深没有半点暧昧,但他还是耿耿于怀。爱情是独占,即使是做戏,他也不能忍受另一人与沈凉月出双入对,甚至把戒指套在沈凉月的手指上! 人总是如此,如果他早知道,这种感觉是这样糟糕,又怎么 会自以为己问心无愧地把褚飞留在身边?就算只是工作,也会让沈凉月和他现在一样忧虑不安、百般难受!如果他早能意识到这一点,又怎么会还生出后面那么多的事! 他那时幼稚地希望沈凉月可以理解他所谓的苦衷,根本就是极为自私的想法,他从没有站在沈凉月的立场为他考虑过,完全是在践踏和绑架爱人的心!他以为那份工作不过是“小事”,他与沈凉月那么多年的感情和信任,岂会因此覆没?殊不知多少“大事”都毁在不起眼、不经心的“小事”上。 “我可以走了吗?”沈凉月抬头看了一眼频频向他使眼色的顾云深,“我们该回去了。” 贺明风觉得沈凉月宛如晨曦的最后一抹月光,马上就要消失,他急得不行,他们下一次见面,又是何时?会不会一别又是五年?他还能等到下一个五年吗?沈凉月已经转过了身,在焦急无措间,他忽然福至心灵:“对了!雪球在我那儿,你、你要来看看他吗?” 沈凉月抬起脚步一顿,回头惊喜地瞪大了眼睛,贺明风能感觉到,这是沈凉月今夜第一次在他面前表现出了情绪明显的波动。他甚至怀疑,直到此刻,他的模样才真真切切地出现在沈凉月那双迷人的眼睛里,他终于看见了他——不是因为贺明风本人,纯粹是因为雪球。 第48章 人事已全非 alpha抱着猫挺直脊背、有点紧张地坐在沙发上,身边的人搬着桌椅橱柜来来往往,秘书前后指挥,一幢空荡荡的府邸渐渐被精美奢华的家具填满。 秘书看了一眼穿着睡衣但一脸严肃的贺明风,忍不住问:“元帅,请问您在担心什么?” 贺明风下意识地紧了紧手臂,“大门开着,我怕雪球跑掉。” “恕我直言,那只猫从去年开始,连跳下床都困难,跑这个字,已经很久都不存在于它的世界里了。” “不要这么说,”贺明风不满地用手捂住猫咪的耳朵,“它听得懂。” 秘书早已发现,年轻英俊的元帅在某些事上有一种神经质的幼稚执拗,比如他对这只猫的用心多过对他自己,比如他一定要一屋子手工大师亲手打造的家具。 每一样搬进元帅府邸的东西,在秘书看来都是一串数不清的数字,“我总算知道您为什么不回帝星了,回来一次,开销太大...这家的家具与别家的品质相似,价钱却足足贵了一倍!” “我们一直用这家的家具,他喜欢这种独特的釉色...”贺明风摸着雪球的手一顿,抬头诧异道:“你这话的意思是,我又没钱了?” “您有钱,但也不能这么花,”秘书几乎要扶额叹息,贺明风俨然是从没缺过钱的大少爷,从出生起就享受着累世的财富,“您和家族断了联系,没有信托基金、也没有家族分红,您得把自己当成白手起家的人,好好管理自己的财务状况。” 贺明风认真地看了秘书一会儿,缓缓开口:“...所以,我买得起这些家具吗?如果钱不够,你可以把我那块钻表卖了。” 秘书简直要当场心梗,平民出身的他无法和大少爷继续交流消费观,换了个话题道:“府邸已经布置得差不多了,您的那位贵客什么时候来?” “他不是客人,他是我的、我的...”贺明风一时找不到一个恰切地词来形容沈凉月与他的关系,朋友、爱人、弟弟、前未婚夫?似乎都是,又似乎都不是,他最终垂下头轻轻地说:“他是我的。” “...我是问,他到底哪天会到访?” “我不知道他哪天有空,那天之后我们就没有联系了。 ” 秘书呼吸一滞,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所以,他有可能不来?”还不能确认人家是否要来,就折腾得这么天翻地覆?! “他会来的!”贺明风抱着雪球突地站起来,像逃避什么般快步向楼上走去,“他一定会来的!” 秘书目瞪口呆地看着自从来到帝星就越发不正常的上司的背影,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你别为他操这个心了,”另一个军部的人拍了拍秘书的肩膀,指着挂在楼梯平台的那副画说:“你知道元帅买这幅画,花了多少钱吗?” 秘书看着那幅弹琴的侧影,听着那惊人的数字,愕然道:“我有眼不识泰山,这难道是什么名家之作吗?就是蒙娜丽莎也卖不到这个价钱吧?!” “只是个贵公子玩票办的画展。”那个人苦笑道:“这幅画是我帮元帅拍下来的,去付款时报上了元帅的名字,一直客客气气的工作人员态度大变,和画家沟通后,价钱当场翻了二十倍,元帅磕巴都没打就答应了,人家还不愿意卖给他,他就一直加钱......结果怎么样,你看到了。” “我刚才有点想辞职,现在改了主意,”秘书扶了扶眼镜,无奈地说:“全星际也再没有这么人傻钱多的了。” 贺明风失神地躺在床上,毛茸茸的雪球爬在他的胸口睡觉,那天宴会的最后,沈凉月分明亲口答应了会来看雪球,但整整十天过去了,贺明风没有收到一点他的音讯。 他曾经忐忑地拨通了沈凉月的通讯器,想了十种八种方法委婉地询问他是什么时候有空,但是回应他的只是忙音。贺明风不知道,是沈凉月屏蔽了他的号码,还是干脆换了个通讯器,没有告诉他。 前线的军报每天都会传过来三次,虽然在休战期,双方依然剑拔弩张,他不知道自己能在帝星多久,还能再见沈凉月几次,况且,他根本无法直接联络到他。以前,他还曾抱怨沈凉月总不及时回复他的信息,现在,只要能联络到他,贺明风都得谢天谢地。 “笃笃”的敲门声响起,秘书推开卧室的门,公事公办地说:“元帅,刚才又有人联络我,想来拜访您。” “我没空!军队里也没地儿能安排他们手底下的那群废物!”贺 明风烦乱不已,这些日子雪球的毛都要被他焦虑地摸秃了。 “那好,我这就回绝公爵大人。” “等一下!”贺明风猛地坐起身,雪球直接吓醒了,生气地“喵”了一声,用粉嫩的肉垫赏了alpha两个小嘴巴,他抓住猫咪的爪子,又急又气地说:“公爵为什么会联系你?!” “联系我的是宫廷内官,有一场会见临时取消,公爵大人下午的行程空了出来,想来这里拜访。” “那还等什么?快派车去接他!” “...您不会真的认为,公爵大人没有车坐吧?” 贺明风冲进卫生间洗澡刮脸,他围着浴巾抹掉镜子上的水雾,看见自己的脸隐约出现在镜子里,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曾几何时,他抱着沈凉月在浴池里洗澡,都是那么平常的事,现在,就连见上一面都变得这么奢侈。甚至连联络都是由宫廷内官联系他的秘书安排时间,这哪儿是约会,分明是一场官方会面。 一颗血珠儿滴入水槽,刮胡刀割破了贺明风的脸,他的手抖了一下,因为他忽然想起沈凉月曾经坐在他腿上,亲手为他刮胡子。omega的动作并不熟练,那天贺明风的脸也被小刀割伤了,沈凉月心疼得够呛,抱歉地吻了他好几下。 可现在,鲜血涌出伤口,他只能自己忍着,再也没人心疼。 - - “午安。”沈凉月走进玄关,他穿着丝绸衬衫和修身长裤,留长的银发在脑后扎成一小束,十分优雅自然。 “...午安,你终于来了。”贺明风穿着笔挺的军服,抱着雪球来迎接他,暗绿的衣料上沾满了猫毛,高大的alpha和软萌的猫咪,这个画面有点诡异,又莫名和谐。 沈凉月笑了笑,走到贺明风身前,温柔地低头看着雪球,“宝贝儿,你过得好吗?” 贺明风多希望这句话是对他说的,他的喉结微微滚动,嘴唇动了动,无声地嗫嚅道:“不好”。 雪球瞪大了眼睛盯着沈凉月,它挣扎着想从贺明风怀里跳下来,喵喵叫着扑向它的主人,沈凉月惊喜又感动,轻呼道:“它还记得我呢!” “它当然记得,”贺明风小心地把猫抱给沈凉月,低低地说:“你们在一起那么多年,怎么可能忘呢...” 沈凉月用脸贴着雪球 的额头,心疼道:“宝贝轻了,看来瘦了不少。” “其实,我也瘦了挺多的...” “什么?”沈凉月终于把目光从雪球身上移开,抱歉地看了贺明风一眼,“对不起,我没听清。” “没什么,我是说,你要喝红茶吗?还有新鲜的牛奶...” 沈凉月抱着雪球犹豫了一瞬,“...好吧,我喝了茶再走。” 贺明风引着他向里走,略有些焦急地说:“怎么刚来就要走呢!不能多待会儿吗?” “晚上还有场合要出席。”他们走进富丽堂皇的大厅,沈凉月环顾四周,客套地笑道:“这里布置得真不错,家具很漂亮。” 只这一句话,让贺明风觉得无论花多少钱都值得,“我就知道你会喜欢,湖畔别墅的家具也是我特意从这家订的,你当年就很...”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住了口,两个人都半天没有出声,湖畔别墅本来是他们浪漫的定情之地,后来却成了两人噩梦的源泉,那件事后,他们谁都没有再去过那个伤心地。 贺明风默默转过身,愧疚道:“凉月,我...” “其实我有点奇怪,”沈凉月捏着雪球的肉垫,低着头说:“你们后来为什么没在一起?” “我们?我和...谁?” 沈凉月没有直接回答,他抬起眼睛歪着头向贺明风笑了一下,这个笑和他嘴角翘起的弧度都很微妙,两分打趣、三分不可说、五分无所谓。这个轻飘的笑却凝成十成十的重击,狠狠撞在贺明风心口,让他几乎趔趄着跌倒! “不、不是!凉月,我和他怎么可能在一起啊?”贺明风特意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被瞬间冒出的冷汗浸了个透,脑子里似乎有个声音在尖叫、把耳膜都要震破,他手足无措道:“我和你说过的,我和他从来都没有...我和他真的不是那样!” “哦,不可能吗?”沈凉月眨了眨眼睛,带着一种不想深究的敷衍,风轻云淡地说:“那也许我当时真的是想多了。” 他不愿再纠缠这些问题,当年的真相如何就是一本烂账,再翻出来除了徒增烦恼外,没有任何意义。沈凉月自顾自地往前走了几步,赫然看见吴梦为他画的肖像画挂在楼梯的平台上,他讶异道:“这张画...怎么在你这儿?” “... 我从吴梦的画展上买下了它。” 沈凉月远远望着那幅画,好像又回到那个十八岁的午后,阳光、琴声、令人发疯的爱情,那时的痛苦如同隔了一层纱,已经看不太真切,但他仍能想起那种被情所困的怨艾哀愁。他隔着五年的时光,在光阴这头回首去看年轻不知事的自己,有点感慨又有点自嘲地说:“现在想来真是可笑,画这幅画的时候,我竟然在想,我为什么没有酒窝和虎牙!那时的我可太蠢了......” 沈凉月说这话的时候,没有回头去看贺明风的脸色,他是说给当年的自己听的,与贺明风无关。所以他也不知道alpha的脸变得比医院的墙皮还要白,颤抖的嘴唇完全没了血色,高大的身躯如同沙雪堆成,仿佛被风一吹就要彻底垮掉。 第49章 打碎的瓷杯 像沈凉月这样的人,连哀愁都可入画,他的矜贵美貌从未被人质疑,而他竟然会怀疑和否定自己!白天鹅竟然真情实感地羡慕过平凡的丑小鸭——这一切都贺明风的罪过! 这仿佛是充满讽刺感的幽默笑话,贺明风呆愣地凝望着沈凉月挺直的脊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从极度的不真实中生出一种毛骨悚然的荒诞感——仿佛一个手捧金子的愚人,因为害怕金子烂灿的光华灼伤自己的眼睛,频频去注目脚边的土块,直到金子心灰意冷地也想变成一块土! “你...怎么会这么想呢......”贺明风难受得无法形容,心脏上好像有一万只蚂蚁在爬、在咬,他对沈凉月造成的伤害,点点滴滴、桩桩件件,远比他想象的更深。 “是啊,我怎么会那么想呢?现在想来,真有点不可思议。” “凉月,你是最好的,”贺明风不知道这句迟到的剖白是否还有意义,但他还是一字一字地说:“任何人...任何人都不能和你比。” “谢谢,我知道。”沈凉月转过身,向贺明风笑了一下,“我可是帝国之月。” 十八岁的时候,他的所有情感生活都围绕着贺明风,沈凉月完全看不见其他人,贺明风的态度在他心里胜过全世界。现在,他再也不是那个为了一场爱情幻想落得满身狼狈的稚嫩少年,他在茫茫的宇宙中寻找到的,并不是纷杂的外物,而是纯粹的自己。他根本不需要虎牙和酒窝,如果贺明风喜欢那些,他便该放手让alpha去找,沈凉月仍要做自己的月亮,把月的阴晴圆缺留给懂他的人。 画里是五年前的沈凉月,眼前是现在的沈凉月,在贺明风看来,他们是那么像、又那么不同。以前的沈凉月绝不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无论是直白的疑问或感慨,还是对美名的坦然自傲,都不属于那个仿佛周身轻笼着烟云薄雾的美丽少年。而现在的他,仿佛是乌云散尽、明月照人,有一种光风霁月的灿烂辉煌,无论夜空里有多少明亮的星星,也不过都是他的配角。 贺明风骄傲又心痛,他骄傲于沈凉月的成长,他深爱的人永远是如此的美好迷人,同时又心如刀绞地知道, 这一切都是因为,沈凉月不再喜欢他。他希望沈凉月这些年过得好,又不希望他过得好、是由于彻底忘记了他,这种心情矛盾极了,让他陷入一种无法解脱的痛苦之中。 他像是吹来乌云的风,几乎让月亮迷失在哀愁里,他本该保护沈凉月远离阴霾,到头来却亲手将他置于感情痛苦的迷雾中。沈凉月何其幸运,能够摆脱他的影响,而贺明风又何其不幸,仍沉浸在拥有月亮的美梦中不可自拔! “对不起,我真不知道,那时候,竟然会让你产生这样、这样的想法...”贺明风把冰冷发抖的双手背在身后,他一想到沈凉月那时的心情,就恨不能在那幅画前饮弹自尽,“我真的是太荒唐了,我真的,很后悔......” 贺明风脸色惨白、神情恍惚,沈凉月没想到他的情绪竟会如此脆弱,缓缓道:“我不过是有感而发,并没有指责你的意思,就像那天说的一样,那些事都过去了......看来前线的战事真的很紧张,你也该多放松放松,别把自己逼得太狠。” “是的,前线的压力真的很大...”贺明风难看地强笑了一下,沈凉月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去前线,也不知道alpha常常幻想自己死在下一场战役里,贺明风甚至觉得,就算沈凉月知道,可能也不在乎,“...你先坐一会儿,我去端红茶。” 沈凉月抱着雪球坐在茶桌前,若有所思地看着贺明风有些摇晃的背影,而后听见远处的厨房传来杯盘被打碎的“稀里哗啦”声,他犹豫了一瞬,到底还是岿然未动。 - - 府邸里的所有人都被贺明风赶了出去,他提前学好了如何泡茶,想亲手做一杯牛奶红茶给沈凉月尝一尝。但他端着枪时稳如磐石的双手竟然不听使唤,接连打碎了好几个杯子,一套玫瑰骨瓷杯只剩下一对。 他深深吸了口气,用颤抖的手从怀里掏出烟盒,点燃了一支香烟,他急需尼古丁安抚濒临崩溃的情绪,又或者是他现在只能触摸到银质烟盒上嵌刻的月亮。 如果说之前在宴会上的碰面,沈凉月需要顾忌众人的目光,不得不穿上平静的伪装与他会面,现在,在这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私人空间,他完全可以歇斯底里地指责贺明风的错误,发泄淤积的不满 和愤怒,但是沈凉月依然没有。时隔五年,他真的已站在了往事的彼岸,表里如一的坦然冷静,而贺明风仍然徘徊于此岸,像个无处投胎的孤魂野鬼。 他狠狠吸了几口烟,但是尼古丁能给他的安慰微乎其微,贺明风干脆解开军服,把烟头直接按灭在自己的肩膀上。肉/体的疼痛和烧焦的味道,让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他发觉这种自我惩罚般的疼痛,是唯一能缓解他心里悲哀的麻痹剂——但也只是麻痹而已。 红茶被热水泡开,茶香覆盖了烟味,贺明风系好衣服,端着茶盘快步回到大厅。 “久等了,”他被牛奶红茶放在沈凉月面前,小心翼翼地说:“你...还喜欢喝这个吗?” “喜欢,谢谢。”沈凉月很自然地喝了一口茶,贺明风直勾勾地看着他,他坐在他对面、又好像是孤单地坐在五年前的回忆里,沈凉月用手指在瓷杯上敲了几下,斟酌着说:“我们...要不要谈谈?” 贺明风浑身一震,低低道:“...我让你不自在了吗?” “没有,我只是觉得,你不必这样自责,我没有违心地骗你,我真的希望我们都好。”沈凉月放下茶杯淡淡一笑,“分开之后,我想了挺多的,其实当年的事,也不能全怪你,我也有做的不好的地方,那时候太小了、心又重,也许对你造成了很多困扰...” “为什么要这么说?”贺明风下意识地用手去摁肩膀上的伤口,闷声说:“你没有任何错,你做的最错的...就是喜欢我,我根本不值得你喜欢。” 沈凉月摇头道:“也许我喜欢的只是自己的幻想,我把这种幻想强加到你身上,使我们两个人都痛苦。从小到大我关于爱情的幻想对象都是你,我不能接受你不爱我......我当时太傻啦,不知道感情也是流动的,追求一种偏执的永恒,却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变动才是永恒的。” “我想在你心里独一无二,却没意识到,其实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这种特别的偏爱,并不需要别人恩赐。所以我患得患失、闷闷不乐,细细想来,很多痛苦都不是你给我的,而是我施加给自己的,我面皮又太薄,好多事都是自己忍着......” 沈凉月几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声,那时他自以 为的隐忍成熟不过是最无聊的把戏,他希望贺明风看到的都是他的好、都是这段感情的美妙,却恰恰忽略感情中最重要、也最基本的坦诚与真实,以至于他们的感情宛如被蛀空的华丽大厦,地基太虚浮,风一吹就坍塌成一堆瓦砾。 沈凉月说出的每一字,都像一根针扎在贺明风心上,虽然他一直在检讨自己的幼稚和天真,但贺明风再一次后悔无及地认识到,他毁掉的是一份那样完美无暇而纯粹真挚的感情,是所有人都求之不得的一心一意、从一而终。 贺明风压抑着翻滚的情绪,喃喃地说:“所谓长大,有时只是不得不接受残缺,是终于知道世界不像想象中那么完美,所以丢掉幻想、走进现实。我多希望你一直是个孩子,让我一直能呵护你、照顾你,可我最后却成了最残忍的那个人,成了逼着你不得不长大的罪魁祸首......” 贺明风走到沈凉月身边单膝跪地,他的手冷得像冰,试探着覆住沈凉月桌子上的白皙手背,像个溺水的人用尽所有气力,试图最后挣扎一次:“凉月,我真的希望你能原谅我,能...再给我一个机会......” 沈凉月没有抽开手,也没有立刻答话——其实很多事,无关原谅与否,不过是算了。沈凉月不能代那个无缘来到世间的孩子原谅他,也不能代曾经痛苦绝望的自己原谅他,一句轻飘飘的原谅,无法抹杀那些已经发生了的伤害。不是原宥谅解,也不是继续计较,不过是算了、不过是过去了、不过是将一切丢给时间。 沈凉月转过头,凝望着贺明风那双哀恸深邃的浅褐色眼睛,沉默了半晌后,才幽幽地说:“我早已说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放过你自己吧。” “就像这个杯子,”他举起手里描画着精美玫瑰的红茶杯,“如果已经打碎了,即使再勉强粘上,也布满伤痕,我们难免会盯着这些碎痕不放,想起来就心痛难受。” 沈凉月放开了手,“啪”地一声,贺明风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杯子在他眼前碎成了无数瓷片,“何必执着呢?完全可以换一只新的。” 贺明风颤抖了一下,这碎裂的声音似乎比战场上的炸弹还响,他看着满地无法复原的碎瓷片,就像在看自己再 也不可能完整的心。另一只红茶杯子还傻傻待在桌子上,它已经成了这套茶具世上唯一的孤品,一辈子也再配不上对儿。 沈凉月的通讯器亮了几下,他用擦巾优雅地摁了摁唇角,轻声道:“我该走了。” 贺明风还颓然跪着,他听见这话,如梦初醒般抬起头结结巴巴地说:“你...你要带走雪球吗?” “不了。”沈凉月狠了狠心,抱起一直卧在他膝盖上的雪球亲了一口,很慢地说:“再见。” 贺明风恍惚觉得,沈凉月的这声“再见”,不止是在和雪球说,更是和他说。从来都矜贵漂亮的沈凉月,遗憾于当年不体面的“落荒而逃”,他要给这段感情一个正式的收尾,终于在今天补上了五年前那句未说出口的“再见”。 - - 贺明风抱着雪球站在空空荡荡的大宅中,像一个不知归处的游魂,他终于盼到沈凉月回来了,但他依然只有雪球,因为他和雪球都是属于过去的、都是沈凉月不再想要的东西。 雪球至少还得到了一个告别的吻,而他什么也没有。贺明风呆站了许久,忽然伸出手把桌上仅剩的红茶杯打落到地上——失偶的瓷杯,已经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第50章 狭路再相逢 “他真的不要我们了...”贺明风走到窗前,把额头抵在冰凉的玻璃上,沈凉月的车早已开走了,街道上空无一人。 雪球似乎也很失落,惨兮兮地叫了两声,贺明风看着它低低道:“他没想扔掉你,但你跟我走了,他也不要你了——他不想要和我有关的任何东西。”雪球是他送给沈凉月的,现在沈凉月把它也还给了他,从此一切归零、两不相欠。 “你难过了,嗯?后悔极了吧?”贺明风失魂落魄地对着雪球自言自语:“你怎么能从他身边跑开呢?你完全不知道自己拥有什么...他对你那么好,爱了你十几年,可你辜负了他、伤了他的心。所以你没资格回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元帅?”秘书走进来的时候,先是在大厅看到了一地令他险些中风的碎瓷片,随后又看见了呆立在窗边和猫说话的贺明风,他吓了一跳,压低声音问:“您还好吗?” 贺明风保持着低头的姿势,像一个毫无人气的雕塑,半晌后才道:“...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您看上去很不好,您今天有没有按时吃药?”秘书咽了口唾沫,“我需要去请医生吗?” “药?那些药救不了我。”他唯一的解药是沈凉月,如果沈凉月肯给他一丁点希望,贺明风所有的病都能不药而愈,但是他平静而坚决地拒绝了他,没留下分毫转圜的余地。 五年来所有的幻想和渺茫的希冀尽数落空,人生的乐趣和活着的意义似乎都随着茶杯落地的巨响被砸得稀碎,无望的生活满地狼藉,未来可期待的事,大约只剩下死亡。 秘书不知道这几个小时里发生了什么,贺明风身上的苍凉暮色变成了沉沉的死气,好像拴住夕阳的长绳终于断了,黯淡的太阳坠了下去,从今以后,世界上只有黑暗。alpha的脸色是一种褪了血色的青白,秘书在战场上见过很多死人,他们的脸色都是这样,他心里有些害怕,轻轻咳嗽了几声,试着转移话题:“您...要不要看看我买下的红色钻石?”秘书从怀里掏出丝绒盒子,“这是最后一颗,玫瑰之心,宝石商人说皇太子曾去看过,费了不少劲儿才弄到手。” 贺明风的眼珠 儿动了动,那颗钻石形如玫瑰花苞、璀璨深红,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珍宝,无论是名字还是品质,这块钻石与沈凉月相配至极,贺明风恍惚地说:“如果有人碾碎了这颗玫瑰之心...你有办法复原吗?” “为什么要碾碎它?怎么可能有人能舍得碾碎它?!”秘书忍住破口大骂的冲动,一边打着辞职信的腹稿,一边扶了扶眼镜道:“...而且,我只是您的秘书,不是神仙,没人能把已经碾碎的东西恢复如初。” “看来我确实是在强人所难,”贺明风放下雪球,接过丝绒盒子,“对不起,是我太可笑了......除了这一颗,其他的钻石都送给你了,最近辛苦。” 他在秘书的瞠目结舌中转身浑浑噩噩地走上了楼,其实贺明风知道,他做的全是无用功,即使买光了帝星所有的红色钻石,也无法阻止沈凉月与顾云深订婚。贺明风曾经用一枚狗尾巴草编的戒指,就轻易地套住了他,可现在,即将有另一枚贵重的戒指被戴在沈凉月的无名指上,没有玫瑰之心,还会有别的宝石,就算比不上这一颗,也绝不会让未来的皇后蒙羞。 沈凉月戴上新的戒指时,会不会想起那枚草戒指?会不会想起他们童稚的誓言?会不会也有一点点遗憾? 两小时后,秘书轻手轻脚地推开卧室的门,他看见贺明风紧捏着丝绒盒子躺在床上,像一具死尸,黑暗中偶尔闪出碧蓝的电光,令此情此景更加诡异。他走过去在床头摁了一下,暂时关上拘束电网,屏住呼吸探了探贺明风的鼻息。 手指感觉到热气的同时,秘书听见贺明风微不可闻的喃喃梦呓:“当这枚草戒指合手的时候...我会牵着你的手去教堂...再送你一枚真正的戒指......” “...牵着你去教堂...送你真正的戒指...”他嘴里颠来倒去地不停重复,眉头紧皱、脸上似乎有水迹,秘书看不真切也不敢深究,伸手打开电网,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 - “凉月,你不怪我吧?”吴梦勾了勾沈凉月的手指,有些愧疚地说:“那幅画我也不想卖给他,但他真的...不惜血本!” 沈凉月笑道:“当然不怪你了,那有什么?只要你不吃亏,卖给谁我都不在意。” “你最好了!我当然不吃亏 啦,我可是狠狠宰了贺明风一笔!我跟你说啊...”吴梦忽然看见车窗外闪过一个人影,他脸色一变,大声道:“我靠,凉月你快看!那不是...那个谁吗!” 沈凉月下意识地转过头,他赫然看见褚飞从一间面包店里推门出来,和另一个人牵着手,有说有笑地沿着街道步行。那两个人的身影越来越小,很快被车子甩在后面,等沈凉月回过神来,从车窗里已再看不见他们。 “这也能碰见?真影响心情!”吴梦拍了拍沈凉月的手背,关心地问:“你没事吧?唉,本来挺高兴的,还是怪我、我太憋不住事儿了。” “没事,就是有点...”沈凉月想不出贴切的形容词,顿了顿才道:“...没想到还会看见他。” 沈凉月几乎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褚飞的名字熟悉又陌生,他曾想着这两个字、闻着玫瑰腐烂的味道彻夜难眠,也曾以为自己早已经忘记了这个人、将过去的一切抛诸脑后。但这仓促的一面,与褚飞有关的许多画面瞬间跳到他脑子里,一如当年他横冲直撞地突然闯进他的生活,现在他又猝不及防地再次出现,在沈凉月平静的心湖上,投下一粒漾起涟漪的石子。 吴梦愤愤不平地说:“他看上去过得不错,当初怎么一幅没有贺明风就活不下去的模样?我呸!” 沈凉月也觉得有点悲哀、又有点可笑,褚飞那时甚至可以为贺明风去死,仿佛失去了alpha的爱情,全世界就都失去了意义。可如今,他与人牵着手、谈笑如常地走在街上,全然不是一蹶不振、郁郁寡欢的模样。 其实谁没了谁,都是一样的活,现实中的爱很浅薄,这个不行、就换下一个,哪儿像故事里那样刻骨铭心、非君不可? “我一直想找人打他一顿,择日不如撞日,怎么样?”吴梦恨恨道:“我哥不是有朋友在军部医院吗?我跟你说,这什么飞的伤根本没那么严重,半年后就好了!后来领了笔抚恤金退伍。他当时就是想赖着贺明风,赶上贺明风也是个拎不清的蠢货,竟让这么个人,把你们生生搅和黄了!” “你别胡闹,到时候又让你哥给你收拾烂摊子。”沈凉月点了点吴梦微翘的鼻尖,轻声说:“我们的事,也不能都怪 他,他只是个导/火/索。如果感情足够坚实,什么人也破坏不了。” “话虽这么说,但是哪有未经磨合就十全十美的感情呢?如果没有他,也许你们的问题慢慢都能解决了呢?诶呦,我真心疼你受的罪,一想起来就生气!” 沈凉月不能否认这种可能,但也不想再纠结这些“也许”,所有已经发生的世事,都只有一个结果,多想无益。怀抱着各种关于“可能”的幻想,并不会让人解脱,只会使人迷失在无法改变既定事实的痛苦之中。 “别气啦,你看你气鼓鼓地跟个小河豚似的,我都不生气了。” “凉月,你怎么这么好!”吴梦抱着好友的胳膊摇了摇,“对了,贺明风买了那幅画,这次还特意从边境赶回来,是不是又想挽回你?我跟你说,千万不要答应他!让瞎眼的玩意儿后悔一辈子!” 沈凉月哑然失笑,望着窗外缓缓地说:“哪儿至于后悔一辈子?他大概只是觉得对不起我、良心不安,我坚定拒绝的话,他很快就会放弃的。” “你以前太喜欢他了,我好怕你心软!”吴梦急吼吼地追问:“你真的已经对他没感觉了?这次再见面,也没有一丁点心动?” “其实爱情是奢侈品,而不是必需品,是我以前看得太重。”沈凉月看着吴梦淡淡一笑,“你看,褚飞离开他以后照样活得很好,难道我还比不上褚飞吗?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没必要想不开,我要对自己好一些。” “说得好!”吴梦使劲拍了一下大腿,“咱们不提那些煞风景的人了,你快跟我说说,离开帝星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你这么容光焕发,是不是有浪漫艳遇?” 沈凉月微笑着摇了摇头,在这五年里,他确实在旅行中遇到了很多可爱的人。当他的眼睛不再只容得下贺明风,他也能感受到了所谓的“心动念起”——比如在一场畅谈中,在某一瞬间对一个萍水相逢的人生出“大约和他过一生,也会很不错”的想法,可沈凉月清楚地知道这充其量只是好感,远不是爱。 那段失败的感情到底给沈凉月留下了一些后遗症,他似乎很难再付出真心,在谈论感情时,总有种力不从心的疲惫,他不想再把自己 的心交给任何人,所有的交往都是在安全距离外的浅尝辄止。 但好在他并不需要别人的爱来证明自己的魅力,更不是那种要用一段新的感情才能把自己从旧情的泥沼中救赎出来的人,玫瑰无风自开、非关爱情,因为他本身就是如此的美丽。 第51章 心碎的声音 秘书再次见到贺明风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之后。他们收到了前线的加急战报,联盟在休战期也不忘搞小动作,幸亏部署得当、战士机警,并未造成严重损失。 “我安排一下帝星的相关事宜,你下午去处理,”贺明风坐在书房的皮椅上,脸色依然苍白难看,“我们明天返回前线。” 秘书暗暗松了口气,贺明风的状态太差了,他这几天提心吊胆、生怕alpha不声不响地咽了气,怪不得贺明风以前都不回帝星,这回来一次就丢了半条命!不过幸好,他们马上就要返回前线,他看着贺明风严肃沉着的脸,觉得那个让他死心塌地追随的元帅又回来了。 “听着,秘密联系我们的人,告诉他们,我会全力支持皇太子登基。” “什么?!”秘书震惊地把文件夹掉在地上,“元帅,您现在是清醒的吗?您的身体是否影响了您的判断力?” “我很清醒,我说的每一个字都经过了深思熟虑。” 秘书急急道:“我不能因为您给的钱多就盲目服从!现在局面是议会和贵族互相争斗,无论怎么看,我们军方都应置身事外、坐收渔利!您态度鲜明的支持皇太子,必然会得罪议会的人,完全得不偿失!而且,您不是和皇太子一直不和吗?他登基后,我们又有什么好处?” “我不否认我有私心,”贺明风直白地承认,接着又说:“但这个决定并非全然出于私心。如今的情况是,如果贵族胜了,一切保持原样,权力平稳过渡、互相制衡;如果议会胜了,必然面临势力的重新洗牌,甚至政体的颠覆,这种事很可能激发流血冲突。” “前线的战士还在和联盟作战,帝国内部的动荡是我所不乐见的人,这种内耗应适可而止。政治云波诡谲,拖得时间越长变数就越多,我们在边境鞭长莫及,不如尽早站队,主动推进事态发展,占据先机。” 他顿了顿,低低垂头道:“而且有人和我说过,皇太子是个有才华的人......我非常相信他的判断。” “您的眼光确实比我们更有大局观,更有利于帝国的发展。”秘书扶了扶眼镜,显然已经被他说服,但仍担忧地说:“可 我必须提醒您,您这么做,最后的结果很可能是,贵族那边不领情,议会那边被开罪,两处都不讨好、里外不是人。” “我就是个不讨好的人,你看我身边还剩下谁?孤家寡人一个。”贺明风疲惫地挥了挥手,“去吧,我已经仔细想过,这样做好歹能免除一次无意义的社会动荡,他们是搞政治的,而我们是军人——军人的枪应该对着敌人。” “是,元帅。”秘书向他敬了个军礼,在出门前犹豫地回头道:“您刚才所说的私心,是不是指...公爵大人?”这些天他把所有的事看在眼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贺明风所有的失态都与沈凉月有关,这难道就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我爱他,”贺明风没有任何隐瞒,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一字一字地说:“如果他和皇太子订婚,第一件流血冲突,就在发生在这儿。” 第二天,沈凉月收到了一支娇艳的红玫瑰和一张未署名的卡片。他随手拿起托盘上玫瑰,仿佛是变魔术似的,从玫瑰花心里“啪嗒”掉出一颗红色的璀璨钻石!他诧异地看向卡片上飘逸漂亮的字迹:“玫瑰之心当属于玫瑰,希望你不要拒绝。由于我的愚蠢,打碎了真正的玫瑰之心——那才是世上的无价之宝,这颗钻石不及万一。” 沈凉月心里有种难言的滋味,他当然知道这是谁送来的,以前他常常收到这样的卡片,每一张都舍不得扔。他把玩着玫瑰花犹豫不决,这颗钻石确实很贵重,但沈凉月也并非受不起,坚持退回去似乎有些刻意,但留下好像也有些不妥。 他思来想去,到底还是让人把钻石送回了元帅府邸,可那里已经无人了。 - - 贺明风马不停蹄地赶回前线,一切都有条不紊,受到联盟袭击的小队向他报告了情况,参谋组立刻提出反击的方案,计划炸掉敌军的一处武器库。 前线紧张的生活让他没有时间多想其他,数天连轴转的开会布置,休战期马上就要结束,他们一定要给联盟一个狠狠的嘴巴。 开战前夕,贺明风作为最高统帅,亲自接见抽中任务的敢死队员。 “帝国会牢记你的贡献。”他握了握年轻战士温热的手,无论是潜入武器库、还 是引爆炸弹,都是危险重重、九死一生,“你有任何要求,都可以和我提。” “元、元帅,这是我的荣幸。”战士紧张又激动,结结巴巴地说:“我希望能和我的家人,最后通、通一次电话。” 这是绝密任务,整个基地的通讯网络都被严控,战士们与外界断绝了联系,只有贺明风的办公室才有一条能与外界联络的电网,他没有犹豫地说:“可以,但是涉及机密任务,我会在场监听。” “谢谢您、真的谢谢您!”年轻的战士拨通了家里的电话,他深深吸了口气,声音有些发抖地说:“妈妈,是我...” 贺明风听见,听筒那边安静了一瞬,随即传来一迭声的关心询问和些微的埋怨,母亲一声声喊着儿子的小名,念叨着生活中的细节琐事,口讷的父亲偶尔插上几句话,也都被母亲打断,老两口拌了几句嘴,随后一起追问他的归期。 他们为儿子进入特种战队、升了士官而无比骄傲,可贺明风已经是帝国的最高统帅,又有谁会为他感觉自豪呢?他没有这样的家,也没有人关心他的生活、追问他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战士的眼中已经含着泪,他将难以回答的问题搪塞过去,突然听见一个很轻的声音说:“...我也等你回来。” “宝贝,”战士的声音变得很温柔,“你好吗?我很想你...” “嗯...”那个声音有些羞怯,低低道:“我的衣服上很快就要绣满小雏菊了,你......没有忘记说过的话吧?” “...答应过你的事,”他压抑住哽咽,一字一字地说:“我一辈子也不会忘。” 那个声音轻柔地笑了起来,充满了幸福的期待,“那我等你。” “...好。” 那边迟迟不愿挂掉电话,他们听了彼此的呼吸许久,在一阵喧哗人声后,那个声音才说:“爸爸叫我回去了,你一定要保重。” “宝贝...再见。” 电话变成忙音的一瞬,战士的眼泪终于涌了出来。贺明风放下监听器,他等到战士的情绪稍稍平复后,才像朋友闲谈似的说:“他是你的恋人吗?” “是的,我们是邻居,”战士红着眼睛腼腆地一笑,“从小一直在一起。” 贺明风心里有点发酸,接着问:“衣服上绣满小雏 菊,是什么意思?” “啊,那是我们当地的风俗,omega的衣服上绣满小雏菊的时候,就代表他要出嫁了。”战士顿了顿,垂下头低声道:“我答应过会娶他,但现在......我希望他会等我,又不希望他一直等我...” 也许没有人比贺明风更懂得这种矛盾的心态,就像他希望沈凉月能幸福快乐,但又不希望他的幸福快乐是因为完全丢弃了他们过往的感情。他走过去拍了拍战士肩膀,叹息般的说:“有人等着你、盼着你、想着你,是多么幸运的事,我真羡慕你。祝愿你能平安归来。” “谢谢您,元帅。”战士缓缓地向他行了个军礼,其实他们都知道,这个任务难度极大,活着回来简直是天方夜谭,但帝国的军人必须无畏地向前。 办公室的门关上了,贺明风坐在皮椅上,以手撑头看着门板发呆。一切安排就绪、只待发动,这是他回到前线后第一次闲了下来,他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与沈凉月重逢后发生的事,那些画面一遍又一遍地浮现在脑海中,杯子破碎的声音在耳边回响,震得他耳膜发疼、头痛欲裂——也许那并不是瓷杯碎在地上的脆响,而是伴随着每一次心跳,都更加猛烈的心碎声。 贺明风头上冒出冷汗,他从抽屉里摸出镇定药物,强吞了几片,可是毫无作用。他扯开军装上的风纪扣,大口大口地喘息,耳朵里的声音在碎裂的巨响中又掺入了年轻战士父母的唠叨、和他的恋人轻柔的笑声。 有人在等着战士回去,但贺明风无家可归,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个战士的生命,比他有价值得多。如果战士死在这次任务中,有很多人会为他肝肠寸断地哭泣,那贺明风呢?谁会为他掉几滴眼泪?又有多少人会拍手称快? 可能也会有人伤心,但他们只是因为帝国的元帅死了而难过,并不是因为“贺明风”这个人。他知道自己陷入了某种偏狭的悲观情绪,但这种想法一旦萌发,被超负荷的工作暂时强压住的绝望与痛苦再次席卷而来,什么药都没有用,他已经病入膏肓。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被勾起的念头,这大概是最体面的结束痛苦的方式,他早已不止一次地幻想自己死在战场上。 贺明风撑着 桌子站起来,从密码箱中拿出一摞文件,开始一张张地归类整理,并写下详细的文字批示,指挥室的灯直亮到半夜。 - - 离出发的时间还有十五分钟,年轻的战士潜伏在草丛里,身上背着强力的炸弹,他是小组里的精英,论起潜踪和爆破,没人比他更专业。 他在脑子中再一次盘算着任务流程,他要背着炸弹在一夜间冲破九道封锁线,潜入联盟被重军保护的武器库,在指定地点引爆炸弹。逃出生天的几率微乎其微,他必须做好和敌人同归于尽的准备。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战士的神经越绷越紧,突然,有人无声无息地从背后拍了拍他的肩。 第52章 七情与六欲 清晨,秘书推开贺明风办公室的门,里面空无一人。他愣了一下,这是从来都没有发生过的事,开战的这些年,贺明风永远是第一个、最后一个走,有时甚至直接住在办公室。 贺明风的生活两点一线、毫无娱乐,单调得连秘书都不知道能去哪里找他,秘书在办公室里转了一圈,忽然发现办公说上放着分门别类的两袋文件,心猛地向下一沉。 厚的文件袋上写着“军队事务——交托参谋部办理”,里面是三个计划方案,方案一是如何快速稳住军心,方案二是元帅的预备人选,方案三是下一步的作战方向,全都详实有效,每个计划都手写了将近百页,显然经过深思熟虑。 另一个文件袋里放着的是委托秘书办理的个人事务,里面只有几张纸,一大半都是雪球的病例!他希望秘书能照顾好他的猫,关于贺明风个人,只有一句:骨灰就地掩埋,所有财产上缴国家。 秘书看着这份类似遗嘱的东西,在极度的紧张中也从心里涌出止不住的心酸,帝国建立以来唯一的元帅,位高权重、呼风唤雨又怎么样?如果贺明风死了,他的骨灰不会有家人来领、无处归葬,财产也无人继承,生前身后事,只有这么一句话,全都交代完了。 他不敢声张这件事,也不知道元帅留下这些“遗言”后去了哪里,秘书用钥匙锁住办公室的门,装作若无其事的在军营里巡查。一上午的时间,他找遍了军营内外、一无所获,就在秘书几乎放弃,要向参谋部汇报元帅失踪的时候,他蓦地瞥见一个人影匍匐在秘密任务的出发点! “你他妈怎么还在这儿?!”他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冷汗瞬间把军装都浸透了,脑子里“嗡”地一声,猛扑上去抓着敢死队员大声怒喝:“六点出发、十二点准时爆破,所有人都在等着你炸毁武器库!你没有完成任务,不是让后续的部署全成了送死吗?!武器库没有炸掉,敌人会拿起武器把我们的人全都杀光!” “到时间了...马上就要到时间了......”年轻的战士面无血色地紧盯西方的天空,瞪大眼睛抖如筛糠,嘴里魔怔似的倒数:“时间到了...爆破 时间还有五秒、四秒......一秒!” 那最后一秒的时间仿佛被无限地拉长,秘书觉得自己的心肝脾肺全都凉透了,整个世界天摇地晃,他立足不稳险些跌倒,在耳鸣声中、眼前红光一片,他不敢去想这件事的后果,战场上的每一个失误都要用活生生的命去填! “成功了!一秒都没有差!”战士倏然爆发的嘶吼把秘书从精神高压中唤醒,他听见远处传来的轻雷般的“轰隆”震动,方才眼前的红光,其实是一枚跃上苍穹的红色信号弹! “天啊!武器库真的被端掉了!”秘书简直想落泪,他知道这个任务的难度有多大,近乎不可能完成,他使劲拍了一下战士的后背,下一秒便又僵住了,一股寒意窜上脊背,他头皮发麻、手脚冰冷,再次扑过去揪住战士的衣领:“谁替你去了?!到底是谁!” - - 暮色四合,天上是一队队得胜归来的军舰飞船。秘书和年轻的战士蹲在小树林里,二人的情绪已经从最初的激荡变得麻木,秘书看着满地的烟头,低低地问:“如果是你,有多大把握能逃出来?” “...没有任何把握,这个任务安全撤出的难度远大于潜入。”战士羞愧地垂头道:“所以我...害怕了。”他本来已做好赴死的准备,可当一个活下去的机会忽然摆在面前,求生的本能战胜了理智责任,他不由自主地将身上的炸弹装置交给了贺明风。 秘书仍未向参谋部通传此事,在这种情况下,大规模毯式地去搜索一个人、太过反常,万一贺明风还在敌占区,岂不是反而被暴露?他们只有等他自己回来,或者在几天后发现他的尸体。 天色越来越暗,秘书的心也愈发沉重,他的腿蹲到发麻,抖着手又点了一只烟。他不由自主地学着贺明风的样子吐出一口烟雾,额前垂下的头发被气息吹得微微拂动,令那双浅褐色的眼睛隐藏在朦胧的迷雾中、看不真切。秘书不止一次地看见贺明风这样抽烟,一开始只觉得特别神秘有型,后来才知道他的孤独与疲惫。 秘书狠狠碾碎烟头,不死心地又问了一次:“能活着回来的几率到底有多少?!你跟我说实话...” 战士已经有点说不出话来,时间过去的越久 贺明风能活着回来的几率就越低,他自责内疚到了极点,终于绷不住地跪在地上,抱着头痛哭失声:“都是我的错...都怪我贪生怕死!我怎么能、怎么能让元帅替我去完成任务?!该死的是我!” “这个任务我演练了好多次,没有一次能在安全时间内离开武器库,去了就是必死无疑,被炸得血肉横飞!可我想回家...家里还有人在等我......” 秘书鼻酸地摘下眼镜,他似乎隐约能猜到元帅的用意,因为贺明风没有家、也没有人盼着他回去,那幢冷冷清清的元帅府邸大而空阔,贺明风只能和猫说话,在夜晚举着蜡烛和他买回来的那幅画说话,话音里都带着苍凉的哽咽和回声。 年轻的战士用手抹着脸上的泪,深吸了一口气,嘴唇颤抖地说:“我等到午夜十二点,元帅要是还没回来,我就去找他,好歹把他...带回来。但如果找不到的话......” 秘书一想到,贺明风也许死于爆破,连骨灰也留不下时,眼睛里一直含着的泪也掉了出来。贺明风是帝国的英雄啊!他的遗言中关于自己的只有两条,还有一条做不到,让身为下属的他都觉得心脏憋闷得几乎碎裂。 他们相对落泪,都难受得沉默下来,在一片愁云惨雾中,忽然有一个微哑的声音说:“...你们就这么欢迎我的?” 二人同时诧异地抬起头,幽暗的树林中闪出一个高大的身影,他如同一只矫捷的猎豹,奔跑起来没有一点儿声音。 “元帅!”战士激动得扑了过去,“您真的回来了?这、这太不可思议了!” 贺明风的右臂与后背被爆破的气浪灼伤,将迷彩服染红了一片,但以这个任务的难度来看,他所受的不过是轻伤。 “我说过,做这个任务,我比你的把握大一点。”贺明风不在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表现得风轻云淡。 “对不起!对不起元帅,无论怎么说,我都不该让您替我去完成任务!”战士号啕大哭:“我太懦弱了...我、我根本不配当一个军人!” “不必在意,你只是服从了我的命令。”贺明风用一种难以形容的语气,缓缓道:“你会害怕,你会想活下去,因为我们到底是有七情六欲的人啊......” 他用手捏着右臂的伤口, 叹息般的说:“现在的结局不是很好吗?任务完成了,我们竟然都还活着。” 秘书擦干眼泪,戴上了眼镜,恢复了一贯的精英模样,他走上前道:“元帅,请先去治伤。” 贺明风看着他点了点头,“这件事不要惊动任何人,我的办公室有绷带和伤药。” - - 秘书剪开贺明风被血糊住的军装,背上的伤口触目惊心,也许在爆破时少跑几步,贺明风就真的会被炸死在当场。 “元帅,我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秘书帮他裹好了伤口,脸色严肃地质问:“您为什么要做出这个决定?您知道我承受着多大的压力吗?那些文件是什么意思!” 贺明风垂下眼睛道:“抱歉,我只是...突然良心发现,那个战士还很年轻...” “请您说实话。”秘书忍不住提高声音打断他,“我不会相信这些托词!只是突然的决定?将近三百页的手写稿,难道是一天写出来的?您别我当傻子,您骗得了那个战士,却瞒不过我,您分明早就谋划着这一天!” “你什么意思,我听不懂。”贺明风转过皮椅,背对着秘书,淡淡地说:“你精神压力太大了,今天辛苦,回去休息吧。” 秘书情绪激动地狠狠拍了一下桌子,完全顾不上职位尊卑,“精神压力太大的不是我,您必须接受治疗!我刚才看到了您肩上的伤,一连串都是烟头烫出来的痕迹,这是典型的自毁行为!” 他缓了口气,一字一字地说:“您想死!” 第53章 回不去的巢 贺明风半天都没有说话,这个反应无异于默认。秘书胸口起伏,一整天的担忧恐惧全变成了愤怒,“您这种行为,任性、荒唐,是极度的自私!您对帝国的责任和信念呢?!” “我很抱歉,但我不是机器,在任何身份之前,我首先是一个有情绪、活生生的人......我不想推卸责任,可我真的已经尽力了。”三百页的手写稿,贺明风积攒了很久,他每次幻想自己死在战场上,都会写下一段解决方案,“有战争就有伤亡,我的命并不比士兵的贵重。一支成熟的军队不会因为任何人的死而溃败,可以当元帅的人很多,并不是非我不可,就算我死了,仗明天还是一样的打,太阳照样还会升起来。” “你在和帝国的元帅对话,而我,只想给作为贺明风的自己,一个结束痛苦的机会。”宽大的椅背开始发颤,颤动幅度越来越大,皮椅突然转了过来,贺明风半撑起身子,额上曝出青筋、双眸充血,颓败而绝望地吼道:“如果有一只鸟,在空中脚不落地的飞了五年,却怎么也找不到它的巢,它会不会想去死?如果有一天,它终于看见了自己的巢,还是被拒之门外,它会不会想去死?!” 若无其事的镇定终于碎裂,他的伤口因用力而崩裂,无边的痛苦和着血腥味儿有如实质般在室内漫延开来,好像滂沱的雨水灌满了整个房间,有种令人窒息的压抑感,愕然的秘书听见他粗重的喘息和絮絮的低语:“我知道我的情绪出了问题,我把那瓶药都吃了,可是没用。我是病了,但那些药没用!每一天都太难受了,我实在坚持不下去,以前也有过很多次这样的想法,但这一回,我再也压抑不住那个念头......那个孩子的父母和恋人都在等他回去,可是谁会等我呢?” “我的母亲早就去世了,我的父亲...哈!恨不能把我所有的东西都夺去‘补偿’给我的‘好弟弟’,他们才是一家人。而我的心上人......我希望他别为我伤心,又妄想着他能为我流哪怕一滴眼泪。” 贺明风定定看了秘书一眼,“我这些年是怎么过的,你是知道的。你以为我申请调到前线,是为了什么责任和信 念吗?我是为了他。我们本来是很快乐的,他曾经...曾经是很爱我的。可我太不知足、也太自以为是了,竟然把一切都毁了!后悔无及的滋味太难受了,所以,我也想...毁了我自己。” 他脱力般跌坐回椅子上,闭上眼睛很轻地说:“如果一个人打定主意去死,你是怎么也拦不住的,但你可以放心,我只荒唐这一次。多讽刺啊,作为元帅生杀予夺,但我却连死的资格都没有,连想要结束自己的痛苦都是自私。我活着回来了,回来继续受罪、继续痛苦、继续在空中飞,直到老天让我彻底解脱的那天——我真希望能快一点。” 显赫光鲜的背后全是破碎和荆棘,贺明风掏出了了自己腐烂的心给他看,单单这么几句话,秘书就险些要被这种无望的情绪溺毙,他喃喃地说:“元帅,您的想法不该这样消极,其实很多人都很崇拜您,您是帝国的英雄...” “英雄?我在战场上不怕死,不是因为我有多勇敢,只是因为我活着没趣儿。我们在别人眼中呈现的形象,有几分是虚构想象,又有几分是我们自己?”贺明风难看的苦笑道:“我其实是个最可恶的懦夫,以前不敢承认爱他,现在不敢承认失去他。” 秘书还想要说什么,贺明风疲倦地挥了挥手:“给我留点面子吧,我并不需要安慰,并且会继续扮演一个英勇无畏的元帅。你是我遗嘱的执行人,知道这些也好,早晚是要麻烦你的。” “我真希望永远不会被您这样‘麻烦’.......”秘书掩上了门,他有种很不好的预感,贺明风说了很多震撼他的话,却有一句反复在他脑海中回响——“如果一个人打定主意去死,你是怎么也拦不住的。” - - 这不是贺明风受过最重的伤,却是伤势好得最慢的一次,整整一个月都没有完全愈合。秘书为他预约了治疗仓,贺明风很配合的去了,但是伤口竟然在进入治疗仓后再次崩裂! 血流了一地,在所有人的惊呼中,贺明风满不在乎的向秘书眨了一下眼睛,那意思仿佛是“这真的不怪我”。alpha的身体在发出警报,常年的伤病和透支损害了他原本强健如钢铁的体格,这次的伤如同一个引子,勾起了所有的旧疾。他 确实没有故意寻死,但他的身体已经熬到了极限,他这五年的生活和慢性自杀无异。 与此同时,战线还在向前推进,他继续不眠不休地彻夜工作,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憔悴下去,精神却越来越亢奋,秘书觉得他好像是急于耗光电量的电池,迫不及待地等着解脱之日。 “所有的病根都还归结在寻偶症上,五年没睡过一个好觉,铁人也扛不住。”随军医生叹着气说:“元帅还是拒绝治疗?” “他的omega拒绝了他,至于其他匹配度更高的人,”秘书抖出一张名单,“我两年前就去基因库查好了人选,其中有一个人甚至已经送到了他的指挥室,但是他不肯——这种事,难道我还能强迫他脱了裤子?!” “你知道吗?其实对顶级alpha来说,会得这种病是很奇怪的事,无论是体能还是信息素吸引力,根本没有omega能拒绝他们。就算他不愿意强迫他的omega,只要找一个信息素匹配度更好的人睡一觉,覆盖掉前一任的影响,也会很快好起来,为此送命岂不是太可笑了吗?” “...也许他是觉得,那样就背叛了他的omega。” 医生愣一下,“为了救命也算背叛吗?现在是什么年代了,还有谁一生只有一个床伴?作战压力这么大,精力旺盛的少尉都有三五个情人,元帅竟然这么浪漫主义?” “如果他不爱他的omega,也不会得寻偶症了。” “那倒也是,说实话,我认为从生物性上讲,alpha的忠贞有时真的是在和本能搏斗,大多数人都会败下阵来。你看看,我们甚至没有专门治疗寻偶症的药,会得这种病的alpha太少了,所有人都觉得根本不需要药物。” “所以,现在他就只有继续等死?!” “虽然现在已经出现晚期症状,但只要摄取足够的omega信息素,休养一段时间,他很快就能好转。为什么不把他的omega找来呢?以元帅的势力,什么人请不到?” “你觉得让元帅如此倾心的omega会是普通人吗...” 秘书话音未落,医院的电子屏幕上突然插播了一条重要新闻,顾云深与沈凉月从皇家医院里走出来,国王在今天正式传位给皇太子。沈凉月的脸在画面中一闪而过,医生忍不住赞叹道:“怪不得公爵大人一回来,皇太子的支持 率就疯狂上涨,他可真美啊...看他一眼,多活十年!” 秘书心里百味杂陈,有人因他、多活十年,也有人为他、正在死去。 贺明风也正在看这条新闻,他将沈凉月出现的画面暂停,用文件挡住顾云深讨厌的脸,伸出手指去描画他思念入骨的眉目轮廓。他俯身在沈凉月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低低地说:“太好了,你不用和他订婚了...至少你的未婚夫,只有我一个。” - - 秘书走进办公室的时候,见贺明风趴在桌上似乎正在小憩,他知道元帅很难睡熟,在旁边等了二十分钟后,才上前打算将他叫醒——可是无论他怎么喊,都再也叫不醒贺明风。 第54章 仙女座星云 沈凉月做了个梦,久违地梦到了小时候。在春光烂漫的花园里,贺明风要回自己家去了,他如每一次告别时一样,和沈凉月低低地说了一声“再见”。 沈凉月牵着贺明风的衣角,仰起头问:“哥哥,你什么时候再来看我?” 贺明风没有答话,他极为留恋地俯身在他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温柔得好像一瓣落花拂在沈凉月脸上。这个吻的触感特别真实,梦里的沈凉月突然一阵压抑难受,心里涌出一股酸涩难言的的滋味。 “...你能不能别走?”他向贺明风的背影追了几步,却还是眼睁睁地看着少年颀长的身影消失在流光里。 沈凉月捂着心口从梦里惊醒,他用指尖摸了摸湿润的眼角,那里似乎有泪。这个梦有点奇怪,他已经很久不曾梦见过贺明风,也很久没有这样憋闷怅然。敲门声倏然响起,沈凉月愣了一下,才道:“请进。” “公爵大人,”宫廷内侍恭敬地说:“元帅的秘书想与您通话。” “...有什么事?” “我问了,他没有说。” 沈凉月犹疑了一会儿,缓缓道:“我还有事,帮我回绝了吧。” 内侍应声退下,沈凉月刚要再躺一会儿,平复自己莫名其妙的心慌,敲门声却再一次响起来,这次是顾云深。 “凉月,你知道吗,”他急匆匆地走进来,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愕与庆幸,“我刚才差点死了!” “怎么回事?!”沈凉月从躺椅上翻身坐起,“难道是反对派企图刺杀新皇?” “我已经加强了卫队巡逻,但是千算万算,我没想到老二会釜底抽薪、真想要我的命!”顾云深在屋里踱来踱去,方才的事显然令他极为震撼、心绪一时难以平静,“他说庆祝我顺利继位,递给我一杯红酒,我刚要喝,一队人忽然闯了进来,打翻了那杯酒——那酒里竟然有毒!” 沈凉月光听着就觉得惊心动魄,权力争斗的每一步其实都在刀尖上行走,他怔怔地问:“这也太危险了,事前根本没有收到消息...是谁帮了我们?” 顾云深脸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他们说...是军部的人,截获了二皇子的密电。”他觑着沈凉月晦 暗难明的脸色,叹气道:“虽然我不想承认,但这次,应该是贺明风帮了我们,之前帝星的风向转变,应该也有他的手笔......你知道的,他肯定不是为了我。” 沈凉月走到窗边,垂下头望着玫瑰盛开的花园,半晌后才轻声说:“这是政治,他不会为了某一个人就做出这样的决定,他选择支持我们,是出于综合考量。” 顾云深摸着下巴点了点头,“是的,你说的没错。我只是有些意外。”他看着沈凉月清瘦的背影,又补了一句:“这份人情我自会还他,你不要在意。” “...我知道。” “笃笃”的敲门声又一次打破了室内的安宁,“公爵大人,实在抱歉,”宫廷内侍苦着脸道:“可是元帅的秘书一直在打电话...” “这小子,这么快就想挟恩图报了?!”顾云深眉头紧皱,不容置喙地说:“你跟他讲,公爵大人和我去挑订婚戒指了,不在宫里!” - - 秘书无力地挂了电话,颓败地捂住了脸。 “怎么样啊?”随军的医生满头是汗,贺明风躺在床上,除却有微弱的呼吸之外和死人没有任何区别,“强心剂和肾上腺素都打了,毫无反应!” “...联系不上,根本不接电话!我打了一百多通电话,就帮我通禀了两次!”秘书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元帅的秘书算个屁啊,在人家眼里完全就不值一提!他的omega不会来的,你马上给我想别的办法!” “哪儿还有办法!这个病连个治疗的先例参考都没有!我不知道会怎么发展,也不知道怎么治!”医生完全想不到,会有人执拗到这个地步,贺明风是帝国建立以来的第一个元帅,恐怕也是第一个因为寻偶症死去的人,他抱着药箱苦笑道:“这下好了,我的研究报告可是独一份的。” “什么时候了,还在想你的研究报告?!那玩意儿写出来又有什么意义,有几个人能这么...”又傻、又蠢、又痴、又可怜,秘书指着昏迷的贺明风说不出话来,他的心上人正在和别人挑戒指,他自己则在离家万里的地方默默地死去。 秘书又急又气,他将已经放弃的医生推倒在地上,踩着一地的药片,恨恨地说:“你知不知道元帅死了,对于前线的 战士意味着什么?对帝国意味着什么!你个庸医!” “你以为我不着急吗?不是我医术不精,是元帅太荒唐了,根治的方法分明很简单!他不肯配合,我又有什么办法?”医生愤愤道:“要不然你找个匹配度更高的omega过来,帮元帅把裤子脱了,让omega坐上去,看看他会不会醒!” “...你是嫌他死得还不够快!就算他醒过来,也会拿枪把自己的脑袋崩个稀烂!”秘书在通讯器上摁了两下,接通了执行秘密任务的特种战队,“马上准备军舰,元帅病了,我们要带他秘密回帝星会诊!” 隐形军舰在宇宙空间内无声的迁跃,贺明风穿着军装躺在正中,四个全副武装的特种兵守在病床四角,秘书恍惚间觉得,只用盖上水景棺和帝国的旗帜,就能直接举行国丧。他希望帝星的专家能救贺明风的命,但又隐隐地知道,那只是一个虚无的幻想——若是能治,元帅早就好了,不过是他们不甘心放弃,把死马当活马医。 “前方即将进入仙女座星系。”无机质的声音播报着位置信息,仙女座的星云是宇宙间最瑰丽的奇景,但是没有人有心去看。 愁眉不展的医生忽然脸色一喜,脱口道:“元帅他...” 话音未落,雨水的味道爆发般炸裂开,贺明风“腾”地坐起来,极具攻击性地一拳打向一名特种战士,那人身上穿的护甲竟然被他一拳打碎,人也顺势飞了出去。 四个alpha战士瞬间都倒下了,贺明风疯了似的扑到舷窗边,一拳拳砸在舱壁上,像想要把军舰生生捣出个洞! “这是怎么回事?!”秘书吓得头皮发麻、大喊道:“快、快控制住他!” 一个小队的特种精英全都扑了上去,但贺明风的战斗力比平时更为惊人,他的信息素浓度仿佛是潮水越涨越高,霸道地压过了所有人,军舰内如被暴风雨席卷,乱成了一片。 “完了完了,”医生躲在秘书身后,哀嚎着说:“元帅、元帅发狂了!”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他现在完全没有自主意识,会攻击靠近他的所有人!耗光体内所有的信息素后——他就会力竭而亡!” 特种战队用尽浑身解数,伤了好几个人,才终于把发狂的贺明风 强行关进了军舰的审讯室里。隔着三道铁门,alpha野兽般的嘶吼和击打声隐隐传来,敲打在每一个人紧绷的神经上。 “把军舰就地停下,”秘书揉着眉心,疲惫至极地说:“这种情况下,我们不能降落帝星,如果元帅跑出去,无论是伤人还是受伤,或者被人看见,我们谁也负不了这个责任。” 医生低低道:“你们做好心理准备,这已经是最坏的情况......最多还有两三天。通知元帅的亲人吧,来见他最后一面。” 秘书喉头哽咽,他沉默地走回自己屋里,再一次拨通了宫廷内侍的联络电话。他看着舷窗外美丽变幻的星云,很慢地说:“还是我...先别挂,你去跟公爵大人说,我是元帅的遗嘱执行人。” - - “遗嘱...执行人?”沈凉月听不懂似的瞪大了眼睛,帝星没有接到任何元帅受伤的消息,贺明风才不到三十岁,哪里需要什么遗嘱执行人? “是的,他是这么说的...”宫廷内侍也被逼得头大,忍不住道:“他们可能确实有急事,今天已经数不清打了多少电话。” 沈凉月忽然想到那个让人难受的梦,梦里的那句“再见”和那个告别的吻让他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翻书的手指颤了一下,书本掉在地上,入目的插图刚好是一个男孩儿背着另一个孩子,在夏夜里追逐一只萤火虫,沈凉月似乎能听见他们欢快的笑声。 他拾起那本书,深深吸了口气道:“...接进来吧。” - - “我是沈凉月,请问有什么事?” 秘书的呼吸一窒,他呆呆地盯着通讯器,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半天后才回过神来,沈凉月仍在那头修养极好地等着他开口说话,“您、您好,公爵大人...”他结结巴巴地说:“我是元帅的秘书,很、很抱歉打扰您,但是元帅的状况很不好。” “...他受伤了吗?” 沈凉月的声音不紧不慢,秘书无法判断他的情绪,只能硬着头皮道:“元帅的寻偶症发作了,已经到了晚期,这次很可能...熬不过去。” “寻偶症?”沈凉月的声音顿了一下,又道:“请问这是一种什么病?” “您不知道?!”秘书诧异地提高了声音,“他已经病了五年了,最近从帝星回来后病情突 然加重。怎么说呢,寻偶症又叫归巢行为,他每天晚上都会无意识地去找他的omega伴侣——就像鸟飞向巢。他在空中无处落脚地飞了五年,仍然找不到他的巢,疲惫和孤独把他的所有生命力都耗光了......” 第55章 古老的传说 “这真不幸,”秘书听见沈凉月镇定自若地说:“但你似乎不该给我打电话,你应该联系医生。” “可医生已经没有任何办法了!请您、请您看在元帅每天都在思念您,有时候一夜会被拘束电网电晕好几次的份儿上,来见见他吧!” 沈凉月似乎叹了口气,而后轻声道:“...你怎么知道他要找的人是我?” 秘书这下彻底愣住了,他万想不到沈凉月会问出这样一句话!只能头脑发懵地说:“您...您不是他的未婚夫吗?您和元帅五年前不是在一起的吗?不是...相爱的吗?” 沈凉月沉默了一会儿,继而用一种很轻缓的语调娓娓而谈:“我们曾经确实有过婚约,也确实在一起过,但在一起,不代表相爱——他那时爱的是谁、现在找的又是谁,我过去猜不透,如今...也不在乎了。” “公爵大人,这里、这里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元帅他...” 沈凉月第一次打断他的话,淡淡道:“也许你可以试着去找找别人,虽然事情都过去了,但我还是不想再提起那个人的名字,抱歉不能提供给你具体的消息。我能告诉你的是,他就在帝星,利用军部的消息网,你很快可以查到。” 秘书的头都要炸了,“这怎么可能呢?如果元帅有别人,也不会病成这样啊......那个人的信息素匹配度比你们低吗?要是元帅肯和匹配程度高于90%的omega睡一觉,这病早就好了!” - - 沈凉月抓着听筒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褚飞与贺明风更高的信息素匹配度曾是他心里的一根刺,尤其是在看过了那卷录像后,他肝肠寸断、心灰意冷,再不能如旧地信任贺明风。褚飞与贺明风究竟发展到哪一步?这是个纠缠了沈凉月很久的噩梦,后来他逼着自己不要去想,用理智把探究的情绪生生掩盖下去,为了保护自己,直接默认了那个最坏的结果。 贺明风到底没有真正和褚飞上床,他至少在这件事上没有骗他,沈凉月感觉到自己的心因为这句话不可自抑地动了一下,摇落心上些许淤积的沙尘。好像一件朽烂的珍宝,被黄沙掩埋尘封了许久,仿佛已经被人遗忘,突然起了一阵风,又露出它光 华灿烂的一角——也许它并没有彻底坏掉。 如果不是贺明风得了寻偶怔、如果不是他执拗地不肯治疗、如果不是他已因此命在旦夕,沈凉月大约永远也不会相信他的话。轻飘飘的话语太过无力,破溃后的信任要付出足够的代价才能稍稍弥合——贺明风终于用病痛和生命来证明自己没有说谎,这样的分量够不够呢? “公爵大人...你还在吗?” “我在,”沈凉月低低地说:“...还有事吗?” “以我对元帅的了解,他找的人,除了您不会有别人!难道他以前没有在夜里去找过您吗?醒来后却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有一些细碎的画面涌入沈凉月的脑海,贺明风在他床上醒来后震惊无措的表情,还有那一夜他用枪指着贺明风的头时,alpha脸上无从说起的绝望...... 秘书没有听到沈凉月的回答,急急又道:“您能不能来看看他?您知道的,元帅的亲人和没有一样......他最想见的就是您了,我没有夸大其词、情况真的很糟,这可能真的是...最后一面。” “最后一面”四个字让沈凉月轻颤了一下,难道那个奇怪的梦就是贺明风在与他告别?沈凉月抿着唇,心头弥漫着苦涩的滋味,其实何至于如此呢?谁离开谁活不下去?殉情或为爱而死,在星际时代早已经成了古老的传说,何况是为一段早已结束的、残缺破碎的感情。 秘书还在切切地祈求,沈凉月心烦意乱,扭头望着窗外道:“...我要挂断了,再见。” 在通话结束前,他听见秘书大喊着说:“我们暂时停靠在仙女座星云附近,坐标是...” 又是一个充满回忆的地方,沈凉月放下听筒,怔怔地看向夜空。从这里看不到仙女座瑰丽的星云,一起去看的誓言也许终究和他们的婚约一样,永远成了遗憾。 - - 孤单的军舰漂浮在无垠的宇宙中,宛如一个人被抛到茫茫的人海里,前后左右分明都可以通行,却还是觉得无处可去。人生际遇是多么的无常,每个当下都是奇迹,一个转身也许就是永诀,也可能蓦然发觉命中注定的伴侣正在款款而来。 “已经过了整整一天了,我们就这么傻等?” “否则怎么办?”秘书叹气道:“对方会来的 可能性很低,我甚至不确定他有没有听我说完坐标。” 医生咋舌道:“他这么恨他啊,就当是临终关怀都不行?” “他们之间似乎有很多误会......那种感觉大概并不是恨,而是,不想再爱。” 秘书的话音未落,舱内的审讯室突然传来“砰”地一声巨响,他头上立刻冒出冷汗,焦急地跑向上锁的铁门,“我的天,怎么又闹起来了!” “你该庆幸,他至少还没死!”医生紧跟在他身后,二人打开两道锁,赫然看见最里面的铁门被拳头打得凹凸不平,还有一处生生被打破了一个洞! “...这力量也太惊人了!”秘书震惊得无以复加,下意识地靠过去看那个被打穿的洞,只听医生尖叫道:“别靠近!”下一瞬,他的脖子险些被一只探出来的手紧紧扼住! 救了他的是多年在战场上锻炼出来的本能反应还有那个不够大的洞,秘书汗透重衣的跌坐在地上,被医生拖到两道门外,半天才缓过神来。 “他妈的,难道你的脖子比铁还硬?被捏住必死无疑!他现在根本认不出你,你能挣扎一下,算我输!” 铁门里传出一阵阵怒吼声,仿佛是啸月的狼,他们看见一截伤痕累累、青筋暴露的结实手臂探出孔洞,反手拍得整个铁门嗡嗡作响,骇人得如同地狱的召唤。 不知过了多久,拍击声忽然停了下来,那只手如石膏雕塑般停顿了一会儿,而后开始疯狂地向外伸直,一如钻破土地的根芽,想要无限地生长抻长,用力开张的五指似乎急于在虚空中抓住什么,被洞卡住的手臂冒出一圈鲜血,但贺明风的手还在向外挤,完全不惜刮下那层血肉。 还坐在地上的秘书抬头和医生愕然地对视了一眼,正在不知所措间,他们忽然听见有人说:“长官,有一架飞船向我们发出了对接信号!” 第56章 仿佛创世纪 沈凉月踏上军舰的时候,气流卷起了他披风的下摆,银色的发丝随风飘荡,露出了他皎洁的脸,所有愤懑于元帅为一个omega搞成这样的人,都暗暗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约而同地想说“怪不得”,一如特洛伊的众人见到了传说中的海伦。 “你的嘴好严!”医生捂着心脏,强压着兴奋的声音道:“元帅的omega竟然是是公爵大人!” “...我告诉你,你就能治好了吗?” “起码我不会再觉得他病得荒唐!” 秘书无语地斜了他一眼,走上前恭敬地说:“公爵大人,您真的来了,元帅如果知道的话,一定会很安慰。” “他在哪儿?”沈凉月说不清自己的心情,做出决定的时候他似乎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也没想,现实很空、空得四顾茫然,回忆却很满、满到承受不起。他有种微妙的扯裂感,不知道自己奔赴的是一场葬礼,还是多年前的那个约定。 秘书面露犹豫之色,踌躇道:“这个...” 沈凉月心里“咯噔”一下,其实他对贺明风会死这件事一直没有实感,直到此刻才倏然意识到,他看到的可能是一具冰冷的尸体——那个人不会再让他哭,却也不会再对他笑。他的记忆里的许多事都会成为“孤证”,再也无法得到温柔又默契的回应,抱着雪球的沈凉月、吃着兔子苹果的沈凉月、被贺明风吻过的沈凉月也就死了,他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爱恨情仇在生死面前都变得轻飘起来,他是该在场的,贺明风的葬礼与他自己前半生的葬礼又有什么区别? “他不会已经...” “不是的!”秘书为难地说:“只是元帅有发狂的症状,极具攻击性,我怕他伤了您!” “带我去见他。”沈凉月忽而听见舱内传来悲切惨然的哀鸣,像是受伤的狼或是离群的雁,一声声地呼唤着他的伴侣,他的心颤了一下,不可置信地问:“...这是?” 秘书咬了咬牙道:“您跟我来,别吓到了...千万不要靠得太近!” - - 穿过两道铁门,沈凉月赫然看见一条直直从洞中探出来的染血的手臂,仿佛是感觉到他的到来,手臂挣动挥舞得更加厉害,五指用尽全力伸向 他。大臂卡住的地方伤得越来越深,沈凉月仿佛能听见铁片割开血肉、摩擦着骨头的声音,混着哽咽声和模糊不清的喉音,刺目的鲜血顺着门淌下来,滴落在地上,整个场景诡异而疯狂,有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颤栗感。 “怎么会这样?他...被关在里面吗?他在流血...”沈凉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画面,熟悉的声音嘶吼得变了调,那只曾牵住他的、曾被他枕过的、甚至曾轻柔地为他整理发丝的修长有力的手,变得这样可怜可怖,里面的人真的是贺明风吗?那个温柔体贴的哥哥,俊美迷人的恋人,战无不胜的元帅,曾让他付出了所有真心的未婚夫,到底怎么会变成这般凄惨的模样?! “元帅神智不清、暴起伤人,我们只有出此下策...”秘书伸手拦住沈凉月,“必须保持安全距离,您不能再向前走了,太危险了!” 沈凉月抿了抿唇,在贺明风沙哑的嘶吼声中眉头紧蹙地说:“病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他之前没有接受治疗吗?没有服药吗?” “寻偶症是一种受心理和生理双重影响的疾病,alpha会去找他认定的伴侣,目前并没有专门的治疗药物,”医生赶紧上前道:“这种病的根源在于alpha没有摄取足够的omega信息素,导致身体机能紊乱。治疗的方法其实很简单,只要和自己的omega结合,或是和更高匹配度的omega睡一觉、消除前任的影响,很快就能治愈。” “但是元帅不肯...”秘书从兜里掏出一张名单,“无论匹配度多高的omega,他都不要。” 沈凉月收回望着铁门的目光,心情复杂地看向那张密密麻麻的名单,大约有二三十人,他曾以为90%的匹配度是他爱情的依仗,但世界上竟有这么多人,拥有比他和贺明风更高的信息素匹配度。在生活中遇到一个信息素匹配度极高的人,当然值得庆幸,但如果去基因库里查询,就会发现还有许多匹配度更高的人——一个“更”字,有时就是人类痛苦的源泉。 他毫不意外地看见了褚飞的名字,匹配度92%,这高出的2%曾给他近乎毁灭般的打击,仿佛宣判了他爱情的死刑,可现在看来,不过排在名单很下面的位置,根本不值一提。 “这个人,”秘书指了指一个匹配度95%的名 字,“我曾经安排他混在一群人里与元帅见面,元帅根本没有多看他一眼......那个97%的,也被送到过指挥室,还是什么都没发生。” 那只手仍然拼命前伸,肌肉紧绷、青筋暴起,却还是够不到沈凉月,贺明风的声音中透出一股悲凉的绝望。沈凉月心里酸涩极了,他听见医生叹着气说:“这真的是很诡异的事,alpha很少能抵抗高匹配度omega的诱惑,这与alpha的本能相悖...大概是他从心理上不接受那些人,元帅要找的是他心里认定的唯一,不是更高的信息素匹配度。” 爱是温情柔软的唯一,匹配度却是冰冷的数值,贺明风的血顺着指尖滴下来,如果沈凉月再问他当年的那个问题,他绝不会再糊涂地说“不知道”。痛苦令爱分明,没有失去后的思念如狂、日夜煎熬,他又怎么会无比清楚地意识到,让他全身心渴望着的伴侣,从来都只有沈凉月一个人? “所以,你们叫我来,就是要我眼睁睁地看着他...这么痛苦,”沈凉月紧盯着那只淌血的手臂,一字一字地说:“眼睁睁地看着他,这么死在我面前?” 医生忙道:“我怀疑发狂状态是由寻偶症诱发的,也许您可以释放一点信息素,安抚一下他的情绪。” 玫瑰花的香气浅淡的飘散,盖住了血腥的气息,和孔洞中溢出的雨水味儿悄悄缠在一起,那只手猛然开始剧烈的颤抖,沈凉月揪心地问:“他还会好吗?” “如果能唤回他的理智,元帅还有一线生机,如果不能...他会这样饱受折磨,直到力竭而亡。” 仿佛是在回应这句话,那只手突然收了回去,而后整个铁门被砸得“砰砰砰”地巨响,贺明风声嘶力竭地嚎叫起来,铁门在明显地摇动,他的反应竟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更加癫狂! “退后!公爵大人,看起来信息素并没有用,我们必须离开这里!” 秘书心有余悸地拽着沈凉月往外走,贺明风的手飞快地伸出来,像要留住什么一样在空中抓挠寻找,他的另一只手还在拼命锤着铁门,早已哑掉的喉咙中爆发出崩溃般的含混嘶吼:“不...不!门,打开!我的......别、别走!” 沈凉月回头急急道:“他在说话!” “您幻听了,元帅早就没意识了! ” “放开!”沈凉月甩开秘书的手,“你听,他在说别走!” “别、走...”他的声音介于动物的悲嚎和人的呐喊之间,像刚刚学会说话似的发音不清,声带的摩擦声和喘气声令贺明风分外像一头受伤的野兽,语声嘶哑得似乎每说一个字都要吐出一口血,“我的...回来!回来!” 铁门摇撼、吼声震响,里面关着的是一头随时能要人命的凶兽,连身经百战的秘书都吓得浑身发冷,看上去最柔弱的沈凉月却表现得最镇静,他回身站定,很轻地说:“你在...叫我吗?” 地动山摇的声响倏然停了,那只手的五指指尖都在竭尽所能地伸向他的所在,世界猛地静了下来,“月...月......”呜咽声伴着嘶哑的气音,铁门后的贺明风用尽全力,如同初学人语的猛兽终于完整地说出了一句话:“求你、别走...求求...求求你,回来!” 能打碎铁门的手在不停的发抖,时间仿佛停滞了一般,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回响在舱室内,沈凉月一步步走了过去,站在那只手的一臂之外。 “公爵大人,小心呐...”秘书的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他看见沈凉月缓缓抬起手,纤细白皙的指尖和那只鲜血淋漓的手轻轻一触。 omega的手腕细瘦可握,如花枝般能被轻易的折断,他触碰的那只手却比钢铁还硬、宛如死神滴血的镰刀,这个细微的触碰,却仿佛蕴含着无法估量的力量,让那只剧烈颤抖的大手几乎不能承受——他们的手再次相触,如同小时候第一次牵手一样,这个动作有某种神迹的意味,仿佛是再创世纪。 一如神赋予人生命,人的降生伴随着啼哭,铁门后的人爆发出压抑不住的哭声,悲切得让人的心肝都难过得搅在一起。alpha的力量那么大,却只是轻轻碰着omega的指尖丝毫不敢用力,而后那只颤巍巍的手略有些局促地收了回去,再探出来时,手上的血已经被擦得干干净净。他生怕自己的血弄脏了沈凉月白净柔软的手,铁门里的贺明风手心朝上地再次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等着他无比珍惜的心上人,轻轻把手放在他的手心里。 在苍茫无垠的宇宙间,与心上人指尖相触,仿佛就是创世纪。 第57章 重返伊甸园 这个场景令沈凉月不由自主地想起成人礼上的舞会,那时的贺明风是全场最迷人的alpha、是他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如果重来一次,十八岁的的沈凉月还会不会把手交给他? 贺明风的手直直地伸着,随着时间的流逝明显地又开始发颤,他在黑暗的审讯室里什么也看不到,热泪顺着眼角不停地淌,只能颓然跪在铁门后想要请求沈凉月大发慈悲。可他的发狂症状仍未完全缓解,出血的喉舌不听使唤,喉结上下滚动、嘴唇开开阖阖,却只能发出“哧哧”的气音与含糊不清的几个单字。 沈凉月低头看着他掌心的纹路,有一道深纹贯穿整个手掌,他曾靠在贺明风怀里,用指尖描画着那道掌纹,嬉笑着说:“这是我。” “当然是你,”贺明风吻着他的眉梢温柔地回应:“让我永远把你握在手心里。” 他们之间不是没有过美好,反而是好得铭心刻骨,是以更加心有不甘。沈凉月轻轻叹息了一声,终于又一次把指尖放在了贺明风的掌心上——即使重来一次,他也不会改变十八岁时的选择,那样的感情确实很蠢,但也美得不可思议,是“变聪明”后再也找不到的炽热纯粹。 手心里仿佛是落了一朵轻盈的花,又好像是承托着整个洪荒宇宙,贺明风怀着某种被救赎般的虔诚心境,用拇指一点一点轻轻摩挲着沈凉月的手指,每触碰一处都能在心底清晰地呈现,那只纤细的、白皙的、美丽的手,与襁褓里婴儿幼嫩的手、孩童们紧紧相牵的手、舞会上伸向他的手重合在一起,他真的从未想过放开。 “近...近......”分明用力一拽就能把沈凉月扯到铁门前,但是贺明风没有,他努力地发音:“近、一点......” 沈凉月轻轻道:“要我靠近一些吗?” 贺明风在铁门后使劲点头,另一只手用力拍着铁门,重复着说:“近...” “公爵大人...”铁门“嗡嗡”摇颤,医生无法判断贺明风的神智恢复了多少,想要开口拦住他,沈凉月却向他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转回头很慢地说:“我不喜欢这样,安静下来。” 拍门声立刻停了,贺明风好像是怕他生气似的,轻轻挠了 挠沈凉月的手心。医生和秘书目瞪口呆,沈凉月如同一名娴熟的驯兽师,吃人的狮子在他轻柔的言语中瞬间变成了撒娇的猫,他的话对alpha来说似乎就是神谕。 沈凉月又道:“你现在能听懂我的话,不会伤害我,对吗?” “不、不...”贺明风嘴里都是血味儿,怎么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他急得满头是汗,忽而福至心灵,用手像小时候一样轻轻勾住沈凉月的尾指。 时间仿佛瞬间倒退了许多年,这个拉钩约定的动作让沈凉月忽然鼻酸,无论是第二天早点来看他、还是一整盘的兔子苹果,贺明风从来都会做到,从小到大,他们拉过勾的事只有一件alpha没有完成。 沈凉月勉力维持的平静被汹涌而来的回忆击打出一个缺口,他有些恍惚地走过去,站在沾着血的铁门前。 贺明风看不见沈凉月的表情,只能感受到他离他越来越近,沈凉月的手被他牵着,从孔洞中探进来,莹白得似乎在黑暗里发着光。他用双手捧住这只洁白如玉的手,珍惜地吻向粉色的指尖,直到这时候、直到亲眼看见沈凉月光洁的肌肤,贺明风才总算确定不是一个临死前的美梦。 “我不该相信你,你承诺不会伤害我,可我现在还是觉得很难受...”他听见沈凉月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低低地说:“就像...你答应过给我一枚真正的戒指,可你...没有做到。” 滚烫的泪涌出发红的眼眶,贺明风心痛如绞地捧着沈凉月的手跪在地上,如雨般落下的泪砸在omega的手背上。沈凉月用额头抵着铁门,他听见门里传出来的呜咽声,感觉到手被泪水打湿、贺明风颤抖的嘴唇在不停地亲吻他无名指的指根。隔着一到铁门,他们看不见对方,但无法言说、强压在心底的遗憾和痛苦却刺穿了五年幽暗的时光,毫无阻碍地直抵对方的心魂。 信息素通过窄小的孔洞紧紧纠缠,玫瑰的香气在雨中蒸腾,被泪水催得尽数绽开,“为什么没有和别人在一起?为什么不肯治病?”沈凉月的情绪被交缠的信息素翻搅起来,他摸索着抚上贺明风淌着泪的温热侧脸,闭着眼睛喃喃道:“更高的匹配度不好吗?不会让你‘控制不住’吗?” “对...不起......”贺 明风想起当年的事,后悔得肝胆俱裂、肺腑如焚,他心疼地吻着omega柔软的手心,哽咽着说:“我、错了,我...只要,你。” “可他不是比我更需要你吗?你不是要对他负责吗?” “我不要...他,”贺明风把喉咙里的血咽下去,拼命地摇着头,“我、不爱他!” 沈凉月忽然激动起来,他甩开贺明风的手,退后几步提高声音道:“为什么你当时不能这么回答我?!” “月...凉月!”贺明风的手追了出来,急切胡乱地挥舞,溃崩般歇斯底里地哭喊:“回来、回来!我错了!求...你了!” 沈凉月的泪也滴了下来,打湿了银羽般的睫毛。这扇铁门仿佛就是他们分开的那五年,他以为自己已经把过去的一切都隔绝在铁门那头,但其实只要打开一个小孔,所有的一切就倏然都回来了,好的、坏的、一股脑地伴随着泪水涌出来,打碎了玫瑰自保的玻璃罩。 贺明风用自己的命打开了这个孔洞,沈凉月不知道怎样才能填上这个缺口,让那些往事不再勾起他止不住的战栗和从未消除的遗憾。他细瘦的手腕被慌乱的alpha握住,贺明风急切地与沈凉月十指交扣,嘶吼着说:“别、别走!过来...一点。” 沈凉月柔软的手再次被拉进孔洞里,贺明风扯断脖子上的细链,一枚带着体温的戒指被推到omega无名指的指根,“我不会、骗你,”他亲了一下沈凉月的手背,用哑得不成样子的声音,一字一字地补上了五年前就欠下的告白:“我...爱你,凉月,我只、爱你......” 不是喜欢,是爱,是非你不可、是无可替代、是用生命为佐证的誓言。 - - 沈凉月百味杂陈地看着那枚严丝合缝的戒指,半晌后才问:“什么时候去订的?” “五年前,”贺明风捏着他的指尖,低声道:“做、做好的时候,你已经...离开我了。” 沈凉月又沉默了一会儿,而后缓缓地说:“你想,见我么?” 贺明风愣了一下,他当然想见他,他对沈凉月的思念已经渗入了每一滴流淌着的血,可他仍害怕自己突然发狂,伤了沈凉月,虽然随着信息素的交换,他的状况已有些许好转,但他还是不愿心上人为此冒险,“不、你别进来!很危险... ” 沈凉月的手探进孔洞,去寻找alpha的脸,“你不会伤害我,对吗?” 贺明风按住他的手,用脸颊轻轻地磨蹭,如被催眠似的回答:“是的...我不会的...”他宁愿杀了自己,也不舍得再伤害沈凉月。 “请把钥匙给我,”沈凉月回头向秘书和医生道:“辛苦你们了,请先出去吧。” 秘书与医生对望了一眼,秘书一言不发地递上钥匙,医生也拿出一个黑色的颈圈,压低声音红着脸道:“...这是我事先准备的防咬环,元帅的病,需要比较激烈的...交流。” “谢谢。”沈凉月面不改色的接过两样东西,淡淡地说:“麻烦再留下一把枪。” “这...” “放心,我会用枪,如果需要,这也不是第一次我用枪指着他的头。” 秘书乖乖地掏出手/枪,拉着愣在原地的医生转身快步离开。身后的两道门被关上了,沈凉月戴上防咬环,用钥匙打开了审讯室的门,雨水的味道扑面而来,霎那间将他从头到脚紧紧裹住,他宛如一只自愿陷入罗网的蝶。 贺明风跪在原地没有动,他克制着扑向omega的冲动,生怕吓到了沈凉月。在一片黑暗中,只有一线光透过孔洞照在贺明风的侧脸上,他们能听见彼此越来越快的呼吸声,还有自己逐渐失序的心跳。 沈凉月压抑着浑身的轻颤战栗,很慢地走到alpha跟前,他看见光亮中那双无数次在他梦里出现的浅褐色的眼睛,依然如琥珀般迷人,盈着一层泪光定定地盯着他。四目相望,很多情绪借着黑暗掩藏,又有更多渴望在黑暗中得以释放,在理智回归之前,他们已经紧紧抱在一起。 沈凉月的十指插在贺明风的头发里,alpha跪在他身前,把头埋在沈凉月的小腹上,深深呼吸着魂牵梦萦的玫瑰香气。泪又不由自控地流了出来,omega的腰上湿热一片,沈凉月捧起贺明风的脸,俯身与他额头相抵,两个人的呼吸缠绕在一起、泪沾在一块儿,这一刻恍如梦寐,有种极不真实的虚幻感。 很久都没有人说话,他们抛下所有的顾虑,只想享受当下的心魂摇荡,对凡夫俗子来说,也许这一瞬间的灵犀相通就足够回味一生。 信息素汹涌地席卷冲刷着彼此的感官,体温不可控制地升高, 沈凉月微微喘息着轻声说:“...我会救你的。” 贺明风用力地抱着他,用所有的自制力压抑着本能鼓噪的冲动,“其实你会来看我,我已经、已经很高兴,就算...” “别再说这些废话!”沈凉月抓着他的头发,有些恶狠狠地打断贺明风的话,他完全不想再瞻前顾后、只想顺着本心放纵一次,“不许弄疼我、不许太粗鲁,否则......我这次真的会开枪!” “你上一次,就该打死我这个混蛋!”贺明风站起身,猛地把他打横抱在怀里,深深地吻向沈凉月淡色的唇,这是他们第一次接吻时的姿势,嘴唇急切胶着地贴在一起,唇舌缠绵相触,两个人都颤抖着闷哼了一声。 omega勾着alpha的脖子倒了下去,飞船外美丽的星云在脉脉流转。 人类后悔受到了诱惑,总想回到最初的伊甸园,可时间是单向流动的、从无退路,重返伊甸园的期盼,到底也只是个美梦。 第58章 无法再承受 贺明风把军装外套盖在的沈凉月身上,躺在omega身边眼珠动也不动地盯着他,像是一头黑暗中的猎豹守护着他最心爱的猎物。 “你该睡一会儿...”沈凉月扭过头,他看不清alpha的表情,只能感受到灼灼如火的目光。沈凉月情不自禁地想起方才的疯狂,暴露在军装外的赤/裸肌肤有些发烫,他伸手捂住贺明风的眼睛,轻轻地说:“为什么一直看我?” 贺明风哑声道:“我怕这是个梦,醒了之后,还是找不到你。” 沈凉月心里说不清是怎么滋味儿,贺明风拉下他的手,在掌心亲了一下,低低地又说:“你知道吗,你比星云更美。”这是他一直想在这里对沈凉月说的话,贺明风想尽力去弥补一切,把之前没完成的事全都做到,不让他们之间的遗憾那么多。 沈凉月笑道:“这么黑,你现在根本看不清我...” 这五年来,贺明风靠着过往的回忆活着,沈凉月的模样被他反复回想,仿佛刻在心里一样清晰,他将沈凉月紧紧搂到怀里,让omega枕在自己的胸膛上,指着自己的心口说:“我是用这儿在看,看得清清楚楚......” 人的体温真的很奇怪,不被抱住的时候,并不会感觉到冷。 沈凉月沉默地听着他的心跳声,把脸埋在alpha结实漂亮的胸肌上,任由贺明风的体温暖着他的身体,宛如淋着一场淋漓的热雨,毛孔呼吸开张,如同洗过热水澡一样舒服熨帖。沈凉月醺醺然轻吟了一声,玫瑰的味道汹涌地溢出,他脸颊绯红、浑身发烫,似乎要在贺明风怀里融化。 “凉月,”贺明风摩挲着怀中人微微汗湿的后背,讶异道:“你怎么...难道是发情期?” 沈凉月模糊地“嗯”了一声,突然如梦初醒般瞪大眼睛,望着他无措地说:“可、可时间还没到啊...” “不能在这儿,我们先回房间!”omega脆弱的发情期需要体贴的照顾,绝不能在这样的环境里受委屈,贺明风把两人的衣服胡乱套上,抱起浑身无力的沈凉月走出审讯室,狠狠一脚踹在第二道铁门上,提高声音道:“来人开门!” 秘书战战兢兢的声音传来:“元帅,您是清醒的吗?公爵大人还好吗?” “我很清醒, 你通知所有人回到自己的房间不许出来。” “是!”秘书长松了一口气,看来沈凉月真的是贺明风的救命解药。 - - 贺明风在舰上的卧室里有一整扇透明的墙,绚烂的星云仿佛触手可及,他们在这样的美景中抱拥着滚在床上。一直用抑制剂压抑的发情期被alpha的信息素强势的引动,沈凉月的每一寸肌肤都敏感极了,几乎没有什么反应时间地陷入了混乱颠倒的情潮。 湿吻和爱抚让他们身浑震颤,乱七八糟的衣服很快都被丢在地上,在星光云影里沈凉月的身体美得令人心惊,贺明风几乎能听见自己热血上涌的声音。这时的omega是完全无法反抗alpha的,但贺明风倏然想起沈凉月用枪指着他的头时失望痛苦的表情。他在失控前用力甩了自己一个嘴巴,大喘着气用手捧住沈凉月发烫的脸颊,向心爱的omega确认:“凉月,醒醒...告诉我,你要我吗?” 在沈凉月迷离湿润的目光中,他压抑着本能艰难地说:“如果你不想,我可以...可以去拿抑制剂,医生那里应该有。” 沈凉月愣了一会儿,似乎用了很久才理解了alpha的话,他脑中猛然涌出一线清明,急急地说:“去、去拿药...” “...药?不是抑制剂吗?” 用抑制剂强压下已经爆发的欲望是非常痛苦的,沈凉月摇着头,情/欲化成泪水溢出眼角,还混杂着不可言说的难受,他流着泪推着贺明风道:“...是避孕的药,快、快去拿!” 贺明风呆了一瞬,而后很快走了出去。头脑昏沉的沈凉月听见他渐近的脚步声,大床向下一沉、他又被他抱在怀里,贺明风吻着他修长的脖颈,低低地说:“...我吃了药,你放心吧。” “不、不行,”沈凉月为了保持理智,狠狠咬了一下舌尖,泪眼婆娑地坚持着说:“我也要吃...必须、必须吃药!” “你别着急...”贺明风无奈又怜惜地摸了摸他汗湿的头发,又一次快步走出去,回来后俯身吻向沈凉月柔软的唇。一片药被火热的舌尖顶入omega口中,又被哺入一口温水,沈凉月精致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闭上眼睛,一道泪水流入银色的鬓发,紧绷的身体这才解脱般放松下来,任一发不可收拾的情火燎原燃烧。 - - 之后的几 天,沈凉月的记忆完全是迷乱而不连贯的,他听见犬齿咬在防咬圈上令人牙酸的声音,看见贺明风的汗水滴在他的心口,感受到他吻遍了他从额头到足尖的每一处,他就像一粒星沙,被窗外旋转的星云带着运转流动,瑰丽的爱欲让他完全把自己忘却。 沈凉月醒来时,贺明风抱着他的腰尚在沉睡,未愈合的伤口潦草地缠着绷带,沈凉月这才发觉,alpha身上竟添了那么多的伤痕。他用指尖无意识地摸着贺明风肩上一连串圆形的烫伤,又顺着肌肉隆起的弧度抚到他手臂沾血的绷带上,直到现在,他想起那天的情景都觉得内心震颤、难以忘怀。沈凉月轻叹着用手拨了拨贺明风垂落的碎发,赫然发现,不到三十岁的贺明风竟已有了不少白发! 说毫无触动是骗人的假话,可他们之间到底隔着五年,还有太多不可挽回的伤害。但事发突然,贺明风的寻偶症、他的发情期全都一股脑地冲击而来,根本由不得沈凉月细想,他们的关系被推着又走到这一步。 他还爱贺明风吗?沈凉月怔怔看着手上的戒指,答不出这个问题。也许他现在心里的感觉,只是发觉贺明风愿意为他而死时的震撼余波,并不是爱、而是感动。沈凉月宁愿这样相信,因为他不想再在床上像尸体似的躺上半年。 五年前,他其实一离开帝星就病了,和患了寻偶症的贺明风一样,离开了自己的alpha,沈凉月虚弱的身体开也始抗议。在他第一次用抑制剂压抑发情期的时候,竟然产生了类似于过敏的反应,使他的整个身体机能紊乱失控,用了很长的时间才彻底恢复。失败的爱情就像有毒的罂粟,养病的六个月如同某种痛苦的戒断期,他在父母担忧的目光中,麻木地望向杳茫的宇宙,下定决心要忘了贺明风。 他好不容易才熬过来、好不容易才修复了自己,已经决定的事不可以因为一时感动就全部推翻。冲动和情潮退去,沈凉月的头脑和身体都渐渐冷了下来,他不该好了伤疤忘了疼、不能让这五年的努力一朝白费,再像以前一样的天真。 沈凉月猛地抽回抚摸着alpha的手,在心里一遍遍告诫自己千万不能重蹈覆辙,他要对自己好、他不能再被 情感裹挟着犯蠢——他不后悔救了贺明风,但其它的事,还是算了吧。沈凉月想到流产时的痛和绝望,他的身心无论如何都无法再承受一次。 贺明风感觉到怀里的人在止不住地发抖,很快也醒了过来。“凉月...你很冷吗?”他呢喃着心上人的名字,细密的吻从omega的胸口一直绵延到小腹,像一只被驯服的猛兽,磨蹭着主人肚皮、轻柔的亲了好几下。 沈凉月却浑身一颤,脸色难看地使劲推开他。刚睡醒的贺明风头脑还有点发木,他想凑过去吻一吻他红肿的唇,又被沈凉月伸手挡住。不久前还在和他耳鬓厮磨的omega垂下眼睛,有些冷淡地说:“我们似乎没有这么亲密的关系。” “...什么?”贺明风猛地坐起来,疑惑又震惊地盯着沈凉月。 “我只是想救你的命,发情期也不过是...凑巧了。” 贺明风讷讷地说:“你是说,我们没有...和好吗?” “我好像早就说过,打碎的杯子没必要执着,都是过去的事了。” “可我们那时候,有很多误会不是吗?”贺明风慌忙拉住想要起身下床的沈凉月,不知所措地祈求道:“凉月,你别这样...我是不是又做错什么了?又让你不高兴了?我会改的、我都会改的!” 沈凉月疲惫地闭上眼睛,缓缓地说:“也许我们确实有一些误会...但那又怎么样呢?你当时不该让我误会的,也不要误会我现在的行为。就像有人舍命救你时一样,我发现你险些为我丢了命,确实也有点感动,但我知道,那只是怜悯、不是爱情。” 沈凉月没有去看alpha的表情,只感觉到他抓着他的手变得冰冷、颓然地失去了力气,他起身背对着贺明风穿上衣服,狠着心摘下戒指道:“如果我爱你,只会因为我爱你——与你会不会为我而死无关。老实说,愿意为我去死的人不少,我不能每个都爱。” 他回身把戒指扔到贺明风怀里,一字一字地说:“你就当我来做了个义工吧。” 怪不得沈凉月那么坚持地要吃药,他生怕再和他牵扯上一点关系,这只不过是一场人道主义的“慈善义工”。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沈凉月说的每一句话都直戳在他最痛的地方,贺明风突然理解了沈凉月所说 的,即使粘起来也满是伤痕的杯子,人们总会不由自主地盯着那些碍眼的碎痕,永远难以释怀。 他们的感情确实已经成了那样,满目疮痍、四顾苍凉,随便的几句话都能勾起以前诸多不好的回忆,仿佛是在讽刺他过去那些可笑的行为。贺明风想得太简单了,误会解开、造成的伤害却不能一笔勾销,很多东西他根本无法弥补,已经被砸碎的杯子,又怎么能完好如初? 第59章 皇太子加冕 “秘书,那天...” “是的、公爵大人来过,”秘书把最新的军报放在办公桌上,“否则您已经死了。” 贺明风靠在椅背上,无力地低着头道:“然后...他又走了....” “是的、您穿上裤子追出来的时候,公爵的飞船已经飞出老远了。”这样的对话每天都要重复数次,秘书已经烂熟于心。 贺明风总是回忆起那几天,他时常想不明白,沈凉月为什么会来、又为什么要走。也许就像沈凉月自己说的那样,他来、只是为了救贺明风的命,不代表他们之间仍有爱情。可贺明风寻偶症的根源,就在于他对沈凉月的极度渴望,沈凉月愿意回应他的感情,才能彻底将他从痛苦中解救出来。他本以为自己得到了救赎,但那不过只是事急从权的身体结合,完全不是治病良药,只是一针镇痛吗啡,在药劲过去之后,把贺明风推进更深沉的绝望里。 无力弥合、更无法放弃,他跪在地上哽咽着拾起满地的碎片,奢望能把碎掉的杯子重新拼凑好。不知费了多少劲儿,那些尖锐锋利的碎片把他的身与心扎得鲜血淋漓,可是勉强粘上的杯子丑陋难看,根本没人想要,只有心如刀绞的贺明风强抓着破碎的杯子不放,不知道还能怎么办。 “皇太子会在下个月正式即位,”秘书翻着行程道:“您是否要回帝星参加加冕仪式?” 贺明风过了一会儿,才恍惚地抬起头说:“...什么?抱歉,我走神了。” “皇太子的加冕仪式,您是否要参加?” “当然!”贺明风猛地坐直身体,“提前准备好礼服,你和我一起回去。”沈凉月一定会出席加冕典礼,就算只能见一面也好。 “...能不能换个人陪您回去?” “你说什么?” “我是说,”秘书扶了扶眼镜道:“我想加工资。” “可以。”贺明风拿起钢笔在军报上勾画了两笔,将所有的失落压在心底,严肃地说:“通知参谋部开会,今天又要通宵了。” - - “加冕典礼会在教堂举行,”顾云深抱臂笑道:“你要不要挽着我的手?” 沈凉月放下红茶杯,无奈地说:“只有皇后才能挽着你的手。” “ 那又怎么样?无论是我还是教皇,现在都不过是吉祥物而已,大家走个过场罢了。”顾云深走到他对面坐下,“但这种场面,在星际时代可是罕见的,错过岂不可惜?” “那天我父母都会到场,如果你不怕被当场打掉皇冠,就继续胡说。” 顾云深大笑了几声,忽然压低声音:“一切尘埃落定,我也有时间关心我的好表弟——说吧,你失踪的那几天,去哪儿了?” 沈凉月垂着眼睛没说话,顾云深用手指敲了敲桌面,不肯放松地追问:“你的飞船在仙女座停了七天,你在那儿见了谁,嗯?” “你查我!”沈凉月有些心烦意乱地说:“我只是去看星云...” “我撒谎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和人幽会偷情这种事,我可是专家。”顾云深轻哼了一声,“姑姑把你交给我,我就得负责看好你,别告诉我,你真的是去见贺明风!” 沈凉月犹豫了一下,终于叹息着和盘托出:“是的,我是去见他了......” 他是可以死不承认,顾云深拿他没辙,但沈凉月需要顾云深骂醒他——他需要一个人告诉他、他的决定没有错,他最近常常想起贺明风,只是因为震惊和一点点感动。 “...寻偶症?哈哈!”顾云深夸张地拍了拍手,笑得前仰后合,“佩服佩服,难得我又学了一招,这可太有意思啦!没看出来,贺明风在死缠烂打这方面还真是个天才,亏他想得出来!” “我的傻表弟,你怎么还这么天真?”顾云深搂着沈凉月的肩,语重心长地说:“我告诉你吧,alpha为了和omega睡觉,什么谎都说得出来!” “我曾经追求过一个高岭之花,用尽了浪漫手段他都抵死不肯跟我睡觉。最后,我洗了一晚上的冷水澡,第二天果然发了烧,我跟他说是因为想他才病了,他感动得够呛,当晚就和我滚到床上,那一夜真是...啧啧啧、回味无穷!” “...然后呢?” 顾云深端起红茶喝了一口,轻笑着说:“哪儿还有什么然后?现在我连他的名字都记不起来了,就记得他有个漂亮屁股!” 沈凉月感觉到一口气噎在咽喉,半天后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在感情上真是个垃圾...” “他是很美,那又怎么样呢? 一个辈子只睡一个人,不腻吗?”顾云深丝毫不以为意,他极为确定地说:“贺明风让你看见的凄惨模样,不过是精心设计的钓鱼圈套,就像我洗的那个冷水澡一样,都是苦肉计,只不过他比我更肯下本而已!唉,这也确实不能怪你,没有几个omega挡得住这招儿。我以为我的花招已经够多了,没想到一山还有一山高,和他比、我输了,这招儿真他妈深情、真他妈绝!” 沈凉月忍不住道:“...他跟你不一样。” “这孩子,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呢!”顾云深不满地撇了撇嘴,“什么寻偶症,根本是个伪命题,我可不信。一辈子只有一个omega的alpha,没人会羡慕他、夸赞他痴情,我们都会觉得他是个脑子有病的蠢蛋,占有omega是alpha的本能天性。” 他冷笑着又道:“你知不知道什么叫顶级alpha?我们拥有更好的外貌、更多的财富、更高的地位、更强的信息素,拥有一切让人羡慕的资源,沾上就是赚到。主动扑过来的omega都不知道有多少,任我们随便挑,露水情缘也愿意。这种情况下,谁会得那种荒唐的病?还说什么非你不可、为情而死,诶呦,别逗了,这是个笑话吗?” “照你这么说...我也是个笑话吗?” “小月亮,你当然不是笑话,你是我亲爱的表弟,是帝国最美、最尊贵的omega,”顾云深拍着他的手背沉声说:“但你真的,别再做梦了。成年人的世界里没有童话,都是赤/裸的欲望和肮脏的利益交换——在这方面看淡点吧,游戏人生不好吗?” 沈凉月说不出话来,他觉得这个世界并不是顾云深讲的那样,但又不得不承认,顾云深的话是毫无隐瞒的肺腑之言。高级动物也还是动物,在某种程度上,alpha与omega的关系就是这样充满了动物性,人们心安理得地把不忠推脱给本能。 - - 帝星大教堂中,绣着皇室标志的金丝地毯直铺到大门外,圣歌回荡、小花童们欢笑着抛洒花瓣,帝国的大多数民众对皇室仍保有敬意,在议会激进派的反对声中,这场加冕仪式依然耗资巨大、辉煌隆重。 贺明风穿着火红的骑士军装和镶着白貂皮的半肩披风,期待又忐忑地站在门口,他希望沈凉月能早点来,这样他们也许能在典礼 开始前说上几句话。他在宾客如云的大教堂等着沈凉月的到来,阳光照在尖顶上、彩色玻璃反射着炫目的光,这一切都让贺明风突然生出一种颠倒妄想——如果这是他们的婚礼该有多好! 若是没有那些误会,五年前他就该和沈凉月完成婚约,在神的祝福中交换一辈子相爱相守的誓言,这些人也会是他们婚礼的座上宾,在此处见证他们的快乐和幸福。如果时间能倒流回溯,贺明风真的愿意用自己的所有去换,哪怕只能换来婚礼的那一天也好! 有人被簇拥着走了过来,贺明风抬眼望去,只见沈凉月的父母被搭话的人群包围。他的心里颤了一下,脚下有些踌躇,当年他被沈家拒之门外,现在根本没脸去见这二位长辈。但在贺明风与生父闹翻后,这世界上他视为亲人的只有曾给他许多温情的沈氏夫妇,他怎能毫无礼貌地避而不见? 贺明风硬着头皮走上前去,恭敬地低下头道:“沈先生,沈夫人...” 可他酝酿了许久的问候还没出口,优雅美丽的沈夫人脚步不停地挽着丈夫从他身边无视地走过,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留给贺明风。 贺明风浑身僵硬地立在原地,怔怔看着她华丽斑斓的裙摆飘然而去,继续与众人谈笑风生,只把他尴尬地丢在原地。即使沈凉月要和他解除婚约,沈夫人也从未对他说过一句重话,她是看着贺明风长大的,她以前是那么疼他,她曾说过想要当他的母亲...... 他本该在这里真正地成为她的儿子,但现在,爱情和亲情都成了泡影。贺明风麻木地呆呆站着,过了一会儿,他听见猛然爆发的欢呼声——白鸽自由地飞翔、漫天花瓣飘落,盛装的沈凉月从一架豪华的马车上款款而出,他漂亮的银发在阳光下闪耀,流转的眼波顾盼生辉、神采飞扬,真像一轮光华璀璨的满月,引得人间万姓仰头而观。 如果这是他们的婚礼,他会在这一刻笑意盈盈地向他走来,让贺明风为他戴上戒指,允许他在神前亲吻他,一辈子只属于他。 可惜,这不是。 沈凉月也从他身边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他身边围着的人太多了,完全没有注意到贺明风。 第60章 可我有婚约 教皇将皇冠戴在顾云深头上,年轻的新皇高举着权杖向整个帝国宣告神授皇权,贵族们欢呼高喊着“天佑吾王”,许多人激动得热泪盈眶。 可惜的是,无论他们怎么怀念帝国曾经的辉煌,时势是不可逆的,贵族阶级迟早会被时代抛弃。明眼人早已能预见到未来惨淡的结局,这烈火烹油的一刻是星际时代踏着帝制的残骸进行的一场末日狂欢。 人群中的贺明风一直在望着站在最前面的沈凉月,看见他在热烈呐喊的人群中安静地鼓掌,沈凉月身上总有一种遗世独立的特殊气质,无论周围多热闹喧哗,他永远脱俗而矜贵。 冗长的典礼终于结束了,贺明风逆着人流向沈凉月走去,“元帅,请留步。”他突然被人叫住,贺明风有些诧异地转过头,只见一个衣装考究的老人笑着说:“您难得回到帝星,明天下午我要在庄园里举办一场沙龙,不知您能否赏光呢?” “...伯爵大人,您好。”贺明风不知道这个在贵族圈里德高望重的长者为什么要和他搭话,他的余光眼见着沈凉月跟着宫廷内侍离开了礼堂,在心里失落地叹了口气,客套地答道:“这是我的荣幸。” - - “表哥,我进来了。”沈凉月敲了敲休息室的门,他走进屋里,赫然发现戴着皇冠的顾云深被淋了一身的红酒,模样狼狈地呆站在原地,“...你这是怎么了?!” 顾云深这才回过神来,毫不在意地抹了一把脸,双眼冒光地兴奋道:“哦,亲爱的小月亮!实在抱歉,以后我不能再说你是最美的omega了,因为刚才有一个人闯进了我的心里,强硬地夺走了那个位置!” “......你不用抱歉,真的。” “这也许是神赐给我的礼物,”顾云深激动地走来走去,“他是那么光彩照人,就站在教皇身后!你知道吗,他连泼酒的姿势都那么好看!” “他...难道是神职人员?” “禁欲的长袍真是迷人极了......我一定会帮他脱下来!” 沈凉月无奈地叹了口气,不赞同地说:“做个人吧,陛下!如果你不是真心,就别去招惹人家。” “我此时此刻是真心的,这还不够吗?”顾云深嗤笑道:“何况,真 心很值钱吗?方才贺明风看着你,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你连头都没回,可见真心是最没用的东西了,我可不想变得那么凄惨。” 沈凉月顿了顿,缓缓地说:“你不是说,他的寻偶症是个谎话吗?现在又说真心?” “能绞尽脑汁想出那么个谎话,还下本的流了那么多血,就已经算真心啦——当然,你放心,我已经托人去解决他了,他以后应该不会再缠着你。” “...这又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伯爵的沙龙吗?”顾云深狡黠地眨了眨眼睛,“那个沙龙又被称作帝星贵族们的相亲俱乐部,本来以他的爵位是没有资格加入的,但我让伯爵破格去邀请他了,到时候花骨朵一样的名门淑女和小少爷们任他挑,我就不信他不动心!虽然不想承认,贺明风那家伙应该还挺受欢迎的,等他有了新的对象,自然不会再来烦你。” 沈凉月抿了抿唇,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也许顾云深说的是对的,迷恋一朵玫瑰是因为没有见过花园,当贺明风发现花园里还有那么多同样妍丽的花,大约就不会再抓着刺手的玫瑰不放。 - - 政治嗅觉足够敏锐的人都心中有数,新皇的登基也无法逆转贵族阶级的没落,大约伯爵也是看到了这一点,才会主动向他伸出了橄榄枝吧?否则与贺明风并无交情的伯爵何必纡尊降贵地邀请他这个小辈? 贺明风到达伯爵在郊外的庄园时,还以为迎接他的会是一场密谈,却没想到那里衣香鬓影、名流云集,俨然是一场浮华奢靡的交际派对。 “元帅您终于到了!大家知道你要过来,都很期待!”笑眯眯的伯爵举着香槟,热络地拉着他四处游走,从男爵会拉大提琴的小女儿到内务大臣家艳名远播的大公子,全都给贺明风介绍了个遍。 omega们身上混杂着浅淡信息素的浓烈香水味几乎把要把他熏得晕过去,他们目光闪动地围住高大的贺明风,争先恐后地与alpha搭话。虽然贺明风的爵位不高,但他是帝国真正的实权派,在年轻一辈的心里比徒有虚名的贵族子弟更有吸引力,何况他又是如此的俊美迷人! “听说您与父亲的关系不好?他的爵位和财产都会由您弟弟继承? ”omega用扇子挡住红艳的唇,她的眼睛生得很美、嘴却有点大,在这种时候深知如何藏拙,她必须找一个家境殷实的丈夫,贴补已经濒临破产的本家。 另一个omega不满地呛声:“那又怎么样?元帅是帝国的英雄,根本无需借助贺家的势力和祖荫!”他扭过头来神色一变,含情脉脉地望着贺明风,柔声说:“元帅,我真的很崇拜您...我以后会继承父亲的十颗矿星,能不能有个机会?后天您能不能赏脸和我共进晚餐呢?” 状况外的贺明风一头雾水,他来之前想的都是云波诡谲的政局变迁,一时没反应过来所谓的“有个机会”是什么意思,只有低垂着眼眸保持沉默。场面有点冷,伯爵笑着打圆场:“亲爱的,你急什么?alpha不喜欢太主动的omega,让他们掌握追求的主动权,不好吗?” “啊、让您见笑了!”omega红着小脸不好意思地说:“我听说元帅要来,还以为是做梦...” “元帅喜欢什么样的omega呢?男性还是女性?内向的还是活泼的?” “大约是男性吧?我忘记听谁说过几句八卦...” “真的吗?那我岂不是没机会了!” 贺明风站在当中一句话都没有说,却丝毫不妨碍他们叽叽喳喳聊得火热,话题越来越明显,有的人还撩动头发、若有似无地散发出omega求偶的诱惑味道。他脸上流露出明显的尴尬和隐隐的不快,极具压迫感的信息素无意识地泄出几缕,alpha强大的威压令omega们脊背窜上寒意,很快都住了口。 “你们太热情啦,我看元帅需要先去透透气,”站在一旁的伯爵赶紧又来缓和气氛,“被这么多美人包围,他大约已经挑花了眼!” 贺明风被拽着走向花园,没走几步他就听见身后再次爆发出兴奋热烈的讨论声,他的外貌、身家、性格、权势被一条条罗列出来,他甚至觉得自己宛如一匹明码标价的种马,被人评头论足地强行配对儿。 他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搅进这样可笑的场景里,一开始还有点犹疑,现在已经完全可以肯定,这个沙龙分明就是相亲现场!贺明风心里生出强烈的不适感,他早就心有所属,那些omega根本比不上沈凉月的一根头发,他一点也没有乱花迷眼、备受追捧的飘飘然,只觉得 无比的厌烦,甚至有种被冒犯的感觉。 “你看看,有钱的、有权的、有才的、有貌的,随便你挑!”伯爵得意地望着不远处的频频向这里偷眼观瞧的omega们,倚老卖老地笑着说:“元帅真受欢迎,您喜欢哪一个呢?不必不好意思,我是长辈,无论是谁,都要给我几分薄面。” 正是因为他是长辈,贺明风才无法对他直接发火!他掏出怀里的烟盒,点燃了一支烟努力平复心情,微皱着眉头道:“谢谢您的‘好意’,我还有事,要先走了...” “诶,为什么要这么急?难道您谁也没看上?”伯爵吃了一惊,他没想到贺明风竟如此不买账,哪个alpha被破格邀请至此,不是受宠若惊、感恩戴德?他脸色微沉、有些不满地问:“元帅的眼光可真高,您的择偶标准是什么呢?” 贺明风摩挲着烟盒上的月亮嵌刻,他的标准简单至极,只有三个字——沈凉月,他只要沈凉月!烟雾弥散,贺明风眼前朦胧一片,一如那些omega在他眼里面目模糊。 “你们一点也不像我的那朵玫瑰,你们还什么都不是呢!没有人驯服过你们,你们也没有驯服过任何人。你们很美,但你们是空虚的——没有人会为你们去死。” 贺明风站在争奇斗艳的花园里,忍不住想起《小王子》里的这段话,他喃喃自语道:“我的那朵玫瑰花...他单独一朵就比你们全体更重要。” “...您说什么?” “我是说,您可能不知道,”贺明风摁灭了烟头,严肃地说:“但我早有婚约了。” “不会吧!”伯爵怀疑地看着他,“陛下可不是这么和我说的!” 果然是顾云深在捣鬼!贺明风强压着怒火,深吸了一口气,“我的婚约从小就订下了,不劳您费心,我先告辞了。” “如果您说的是...”伯爵没有说出沈凉月的名字,只是暗示性的指了一下贺明风烟盒上的月亮,“我可从没听过,准岳母要人给儿子的未婚夫介绍对象的!” “...什么?!”贺明风脑中“嗡”地一声,刚要迈出去的脚猛地顿住,他无法描述心里的震惊,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伯爵带着他拐过一个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茂密树丛,在花园另一边有几位聊天散步的贵妇人, 他用一种看好戏般的语调,低声道:“您的婚姻大事,很多人都很关心,除了陛下,还有...沈夫人。” “夫人,午安!”伯爵突然提高声音,向聚在一起的贵妇人们打了个招呼。 沈夫人回过头,毫不意外地看见了伯爵身边的贺明风,她客套地微笑颔首,优雅地说:“辛苦伯爵,年轻人们互相认识一下,总是好的......元帅有没有碰到喜欢的人?” 她疏离的叫他“元帅”,在众人的注视下,不得不勉强和他说了一句话——问他有没有喜欢的人,言下之意是,能不能放过她的儿子。 仿佛一道晴天霹雳打在贺明风头顶,他从没有想过,有一天那么喜欢他的沈夫人会态度鲜明的反对他和沈凉月在一起,甚至主动要伯爵给他介绍新的对象! 贺明风五内如焚,他不敢直视沈夫人的脸,生怕看到她脸上无法掩饰的厌恶。昔日的美好回忆涌上酸涩的心头,她曾经亲手把沈凉月的小手递到他手里,亲昵地搂着他问:“以后让弟弟嫁给你,好不好?” 年幼的沈凉月甩开他的手,害羞地躲在母亲身后,贺明风追过去抱住他大声说:“好!我要娶凉月!我要给弟弟戴戒指!” 那时也是一样的午后、在一样鲜花盛开的花园,他们三个人的笑声似乎还回荡在耳边,但是如今的沈夫人巴不得他离宝贝儿子远远的,最好马上和别人绑在一起,再也别去烦沈凉月,他一定令她伤心失望至极! “夫人,”贺明风握紧双拳,压抑着几欲喷薄而出的难过,低下头一字一字地说:“我...是有婚约的。” 沈夫人愣了一下,淡淡道:“哦,是吗?那个幸运的人是谁呢?” 贺明风被她问住,他在伯爵面前的时候,完全不觉得自己在说谎,可在沈夫人面前,他的气势顿时消散得一干二净,如同一个在大人面前撒谎、却被一眼看穿的坏小孩。 他的眼角有些发红,在众人各怀深意的目光中直挺挺地站着,嘴硬的徒劳而执拗地重复:“...我真的,有婚约。” 贺明风咬紧牙关、死不承认自己早就失去了沈凉月,相比欺骗别人,他更像是在欺骗自己。就像一个不小心弄丢了心爱糖果的孩子,贺明风用眼睛偷偷地 哀求地看着沈夫人,希望她能大发慈悲地再给他一颗糖,或者,至少别再提醒他那块糖早就没了,他的余生只能和苦涩相伴。 第61章 母亲的力量 “母亲,你真的应该管管表哥,”沈凉月和沈夫人坐在公爵府的花园里,晨风拂动着含苞的玫瑰,他用餐巾摁了摁嘴角,“他即位后还是死性不改,竟然在骚扰神职人员!” 沈夫人端着咖啡笑而不语,她随手翻开桌上的报纸,忍不住惊呼了一声:“这家伙又离婚了!这是第几次了?” 沈凉月凑过去看了一眼,报纸用整个头版报道了帝国首富离婚的消息,他咋舌道:“‘...陆先生在昨天结束了他的第七段婚姻’,他竟然离了七次婚!您认识首富吗?” “当然认识,”沈夫人像个少女般眨了眨眼睛,“他可以说是我的...初恋。” 沈凉月吃惊地看向母亲,他一直以为恩爱的父母从来都只有彼此,直到今天才知道,原来沈夫人竟还有一个“初恋”! “宝贝,也许我和你父亲的恩爱给了你一个错觉,以为我们是对方感情里的唯一,其实哪里有那么完美的事呢?完美无缺的爱情和婚姻,只存在于故事里。”沈夫人拉着沈凉月的手,柔声道:“我和你父亲确实过得很幸福,但在结婚前,他有过别的女朋友,至于我嘛......” 她自得又妩媚地笑了一下,“毫不夸张地说,追你母亲的人从这里排到皇宫。” “我和这位陆先生,相识在一场舞会上,我当时只有十六岁,而他简直英俊得无法描述,”沈夫人指了指报纸上的照片,有点惋惜地说:“唉呀,他现在可真是见老。” “...你们为什么没有在一起?” “因为我知道,我需要的是一段安稳忠诚的婚姻,而他,是个能离七次婚的男人。” 沈凉月低低道:“也许你们在一起,他就不会离七次婚...” “我不否认这可能,但我不愿意去赌。我总是很快乐的原因,除了我高贵的出身和不错的运气之外,就在于,我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沈夫人望着她珍爱的孩子,缓缓地说:“很明显,我选对了。我现在可以毫无芥蒂地提起他,心里没有丝毫后悔——但如果我想起他时,依然会感到难过和遗憾,那我就选错了。” 沈夫人用柔软的掌心覆住儿子的手,像她牵着年幼的沈凉月学走路时一样温柔耐 心,“宝贝,你能明白妈妈的话吗?” 人是如此的难以捉摸和把握,即使熟稔如父母,也会在某些时候出其不意地让你感到意外,沈凉月赫然发觉,他的母亲远比他想象的强大得多。她是一位真正的公主、也一辈子都活得像个公主般备受宠爱,但现实生活不是童话故事,只有最现实的人才能最大程度地保有天真。 “妈妈,干嘛突然说这些...” “你表哥和我说了些事情,我昨天亲自去了伯爵的沙龙。”沈夫人顿了顿,以手托腮、看着儿子道:“...他还挺受欢迎的。” 沈凉月轻轻咬了一下嘴唇,沉默着没有说话。 “所以刚才看到报纸的时候,我就在想——如果今天的报纸上,登的是明风和其他人结婚的消息,你会难过吗?” 这话直接问到了肯綮处,在回答前必须把所有的顾虑和伪饰都撕得粉碎,沈凉月一时答不出来,太多难以弥合的伤害和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心理防线,在阻止他探究这个问题的答案。 沈凉月心乱如麻地扑到她膝盖上,闷声说:“我不知道...妈妈,别逼我回答这个问题......” “我不是逼你回答我,我是要你问问自己的心,这个答案是你要给自己的。”沈夫人怜爱地摸着他的头发,“一定要想清楚你要什么,宝贝。如果你还爱他,你要有和他继续走下去、克服陈伤的勇气;如果你已经决定死不回头,那就要有从此和他各自嫁娶、再无瓜葛的觉悟。” “我知道这很难,你要慢慢去想、好好去想,无论你的答案是什么,我不希望你以后后悔。” “妈妈,我现在好像怎么做都不对、怎么做都会后悔...”沈凉月心里的纠结和压力一下子涌了出来,他躺在母亲的怀抱里哽咽着说:“他说他当时没有选我、是为了救我,他说他一直爱的都是我...我很想相信,可是又怕自己是再一次在犯傻。我不能相信他了、我怀疑他说的每一句话,生怕自己再受伤,还有孩子的事,过去了那么久,我依然记得那时候的痛。您说的对,我确实没有勇气再爱他一次了,可想要他会娶别人,我又觉得很不开心......” “而且,那时候是我要取消婚约的,我一直在感情上很失败...我很怕您会 对我失望......” “怎么会呢?我和你父亲会永远支持你的选择。”沈夫人紧紧搂着他,声音温柔而坚定,“不要担心你的决定会伤害我们,宝贝,你有时候懂事到让我心疼...别为了任何人委屈你自己的心,好吗?” 沈夫人身上柔和的信息素包裹着沈凉月,他觉得自己像重新回到母亲的子宫里一样安全。拥有幸福家庭的人是幸运的,因为无论这个世界如何的残忍,他们永远有一个地方可以回去,在母亲的怀里他们永远被接纳、永远被保护、永远能得到安慰。 - - 贺明风手里拿着一束洁白可爱的茉莉花沿着山路前行,这是他母亲最喜欢的花。他从沙龙上落荒而逃后,心绪久久不能平复,沈夫人让他想起自己的母亲,这已经是她去世的第十个年头。 大理石的墓碑是冰冷的,贺明风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母亲的体温,他有时常常幻想,如果他母亲还活着,一切也许不会变成这样。alpha和omega是全然不同的生物,是母亲循循善诱地告诉贺明风,他不能像对待其他玩伴一样地对待沈凉月,“你要把弟弟当成一只小猫咪,小心翼翼地对他,你的力气太大,小猫咪就会疼得喵喵叫。”贺明风还记得她说的话,“你不能欺负他,更不能和他打架,你要温柔、要体贴,要和他分享好吃好玩的东西,这样他才会喜欢你、才愿意和你一起玩。” 贺明风遵照她的话去做,沈凉月果然很喜欢他、成天都粘着他不放。等他们长到十几岁,突然之间不再和以前一样亲昵,长大结婚之类的话也说得越来越少,两人独处时总有种别别扭扭的不自在,“这是因为你们长大了、懂事了,如果凉月的态度一直没有改变,还一点也不避讳、大剌剌地和你玩闹,你才要担心。”她拍着儿子的肩膀,笑着说:“放心吧,他不是要和你疏远,越是红着脸不说话就越喜欢你呢。”那时的贺明风并没有听懂她的话,后来才渐渐恍然大悟。 “我拉了雪球的尾巴,凉月生气了,妈妈,我该怎么办?” “我不小心打翻了茶杯,弄脏了沈夫人的新裙子,她以后会不会不喜欢我了?” “我收到一封很可笑的情书,特意拿给凉月看,他 为什么不高兴?” 母亲总会耐心地告诉他该怎么做,有的情况太过于匪夷所思,她也会忍不住用口型对沈夫人悄声说:“alpha真的很蠢啊...”然后两个贵妇人一起笑得花枝乱颤。 可残酷的是,他在十八岁的时候永远地失去了他的母亲,在感情上再也没有得到过这样贴心妥当的指引,对爱的理解停滞在粗浅的表层,只能凭着本能乱撞。从十八岁到二十八岁,他撞得头破血流,几乎把自己的命折腾进去,更伤害了那么美好的沈凉月,把母亲为他准备好的一切搞得一团糟。 如果她还在该有多好!她会给他家的温情、会继续教他怎么去爱一个人。原生家庭的创伤要用很久才能自我补救,贺明风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才终于学会了如何去爱一个人,如果他母亲还在,贺明风不会对婚约本身产生怀疑、不会无法分辨本能冲动和爱情、不会以最伤人的方式摇摆不定。小孩子总是厌烦父母的絮叨管教,但长大后的贺明风站在母亲的墓碑前,默默地祈求她再教他一次,却怎么也得不到回应。 夕阳洒在贺明风身上,他不知不觉已经沉默地站了一整个下午,“你一定也对我很失望,”他俯身在冰冷的墓碑上吻了一下,很轻地说:“对不起,妈妈。” 没有安慰、没有回应,暗淡的阳光把他孤单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 - 沈凉月和父母一起从皇宫搬回到了公爵府,贺明风得知此事后,忐忑地拿着玫瑰花来到沈凉月的家门口,他很快就要返回前线,这次回到帝星,他还没能跟沈凉月说上一句话。 老管家打开门,冷着脸说:“请把花放在门口。” “您也回来了,许久不见,您的身体还好吗?”贺明风尴尬地问好,见管家没有理他的意思,轻咳了两声又道:“能不能让我见见凉月?” “公爵大人没有交代,每天来拜访的人很多,我没有这个权力私自放人进入。”管家指了指门口堆着许多鲜花的地方,“请把花放在那儿就离开。” 若是别人,贺明风还能说上几句请求通融的话,在管家面前,他真是多说一个字都要臊得脸红。他只得乖乖地把花和别人送来的放在一起,贺明风知道这些 花沈凉月根本不会看见,很快就会被做成大门的装饰。 有一只手伸过来,把另一捧花刻意压在他花束的上面,贺明风蹙眉道:“你做什么...”话刚出口,他猛然看见了贺知节的脸! 第62章 政治的漩涡 “你怎么在这儿?!”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儿?”贺知节嗤笑一声,“难道只有你能追求公爵大人?” 贺明风心头火起,“你要的都得到了,那个人的爵位和财产我都不会和你争,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我要的都得到了,除了沈凉月。” “凉月不喜欢你!”贺明风恨恨地说:“你抢不走他!” “抢?大哥,你没有资格用这个字吧?他已经不是你的了!” 两股强势的信息素撞在一起,贺明风厌恶地闻见对方身上与自己如出一辙的雨水味道,更是愤怒心烦,“你的腺体怎么还没有换掉!” “唉,也许我真该考虑换掉它,”贺知节抱臂冷笑,“以前,这个味道是我的制胜法宝,现在嘛,我还真怕它拖我的后腿!” “你!” “无论怎么说,我都觉得我是最适合沈凉月的人。如果还对你有点意思,我是与你最像的人;如果他因为当年的事恨你,我又是最能报复你的人。经历过那样的事,对omega来说是个重创,你还在妄想他会原谅你、再一次接受你?” “...你什么意思?你指的是什么事?”贺明风脸色骤变,“感情上的误会我已经解释清楚了,我从来都只爱他一个人!” 贺知节倏然住口,他上下看了贺明风几眼,突然拍手大笑起来:“你可真是个糊涂蛋,到现在都没搞明白状况!” “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我不会告诉你的,看你像个蠢货似的一辈子被蒙在鼓里多好玩啊!” 贺明风握紧双拳,沉着脸威胁道:“如果我现在一枪打死你,你说议会敢不敢动我?” “诶呀呀,元帅好威风啊!”贺知节拍了几下手,“我信你敢打死我,也信议会不敢追究,但你绝对不敢在这儿闹事,公爵大人就是我的护身符。” 贺知节向府邸内飞了个吻,转身扬长而去,贺明风盯着他的背影几乎把牙齿咬碎。贺知节就像一条毒蛇,在出击前能够蛰伏隐忍许多年,被他盯上实在太过危险,很可能一不留神就被咬上一口,他竟然还没放弃追求沈凉月,以贺知节的疯魔不知道又会干出什么事来。 所谓“对omega来说是个重创”的事 到底又是什么?是真有其事,还是贺知节在信口雌黄? 贺明风忧心忡忡地登上飞船,他看着渐渐消失在视线里的帝星,极力地回想当年可能被忽略的细节。他隐隐有种预感,如果这件事真的存在,那也许才是他们无法复合的症结所在、是瓷杯上最深刻隐匿的伤,但贺明风绞尽脑汁,依然找不到答案。 - - “陛下,新皇登基后,按照传统会派出四名使者往四方边境巡游,不知您是否已有人选?” 书房里站满了人,有贵族、有议员、有军部的人,顾云深摩挲着手里的十字架,这早就不是皇权说一不二的时代,他必须在多方势力中保持制衡,“我打算派出两名侯爵、两名伯爵,西部边境是前线,去那里的人要代表我慰劳军队,这个人选最重要,需要好好斟酌......不知军部有什么意见?” 由上层空降一人,搞不清状况地到前线指手画脚从来是用兵大忌,顾云深主动递了橄榄枝给军部,让他们自己去挑适合的人,意在表明自己没有干涉军队的野心,军部的人互相对视了一眼,都心领神会。 三方会谈中,有两方明显穿一条裤子,议会的人哪儿还坐得住,马上有人道:“据我所知,派出的使者应该是帝国爵位最高的四个人,这样才能代表皇权。我们的公爵大人呢?难道他只享受阶级特权和福利,在为国家做出贡献的时候,就往后退?” “这可不行!”贵族立刻出言反驳:“公爵大人是omega!” “omega又怎么样?omega就不能承担社会责任?”议员咬住这点不放,“贵族的omega就该养尊处优?现在已经不是旧时代了!三性平权、劳动分配,人民的血汗钱可不是用来养蛀虫的!” “你说谁是蛀虫?!你当我们真把那点补贴放在眼里吗?我家积累的财富,你这种人一百辈子也挣不来!” 谈话一旦涉及利益分配,永远矛盾尖锐,贵族代表和议员唇枪舌剑地吵了起来,军部的人脸上带着戏谑地笑站在一边,顾云深揉着眉心刚要说话,书房的门忽然被人敲响。 沈凉月推开门,瞧见众人都向他望过来,不由一愣,“...抱歉打扰,我不知道你们正在议事。” “凉月,你来得正好,”顾云深 斟酌着说:“我们正在讨论四方使者的事,这位议员认为你是最佳人选,你怎么看?当然,如果你因为身体原因,不能完成这个任务,我会酌情考虑换人...” 他向沈凉月使了个眼色,从私心上讲,顾云深当然是不希望沈凉月涉险的,在边境的治安不能和帝星相比,这样的政治活动很可能会遭遇反对派的示威围攻。边境距离帝星万里之遥,omega的身体素质又不怎么好,到时候万一有个三长两短,那真是后悔莫及。 “我当然可以去,陛下。”沈凉月却无视了他的暗示,挺直脊背道:“我是帝国的公爵,这是我义不容辞的使命,我不需要任何特殊对待。” “公爵大人真是干脆,”议会的人咧嘴一笑,生怕他反悔,“为了表示敬意,那就请您先选吧,您想去哪一处边境?东部、南部还是北边?” 沈凉月一时没有想好,顾云深叹了口气,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地拍板道:“凉月,你是最能代表我的,就去西方前线吧。” “什么?!”贵族们不敢置信地说:“陛下,您怎么能让omega去军营里!这太不合规矩了!” 连议会的人也被这操作惊住了,本以为沈凉月不过是意思意思、堵住他们的嘴,没想到顾云深直接把他送到了最危险的地方。 顾云深又问:“军部有意见吗?” “当然没有,这是我们的荣幸!”对军部来说,这无异于把一只雪白鲜美的羊羔送到了饿狼的嘴边,哪儿有不同意的可能?沈凉月是一个没有政治野心的omega,既不会干涉军务、更能切实的鼓舞军心,“帝国之月”四个字就足够前线的士兵兴奋到跳脚,元帅估计已经要开始失眠了。 - - “为什么要我去前线?”沈凉月有点纠结,去前线必然会见到贺明风,他还没有收拾好自己的心情,更不知道该如何与他相处。 “你难道没听过,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顾云深看着窗外众人各怀心事的背影,压低声音道:“你别把这事看得太简单了,政治里的水深着呢!议会的人为什么偏偏提出要你去巡游?我觉得他们会在这事上做文章。” “你设想一下,帝国之月被反对者袭击重伤、或者公爵大人在边境 时意外发情引起骚乱,这样的标题够不够耸动?会造成什么影响?到时候皇室颜面扫地、威信无存,受益者是谁?” 沈凉月心中一颤,他确实没有想到这些,只想到作为帝国公爵的义务。他不得不佩服顾云深,表哥是个天生的政治家,眼光远比他敏锐得多。 “我会让近卫队保护你,但只怕还会有纰漏,所以选择了前线,那里军部的势力最大,我与议会都很难伸手进去。况且,我相信贺明风就是自己死,也不会让你出事的——但这可不是在为他说好话,我只是觉得他还有点用!” 顾云深转过身,向沈凉月挑眉一笑:“综上所述,你去别的地方可能会遇到不可控的危险,而去前线,最大的损失估计是被贺明风再一次拐上床。唉,两害相权取其轻嘛!” “你...”沈凉月用手捂住脸,无奈地说:“我真服了你了......” 顾云深笑了两声,走过来拍着他的肩膀正色道:“虽然都是推测,但你记住我的话,防人之心不可无,一定要万事小心,切记、切记。” - - “元帅,陛下选定了巡游四方的使者。” “别的我不关心,来西方边境的是谁?”贺明风埋首在一沓军报中,“如果顾云深给我派来一个挑刺找事的人,就别怪我翻脸了。” 秘书扶了扶眼镜道:“来前线慰劳军队的是,公爵大人。” 贺明风手里的钢笔“唰”地划破了纸张,他倏然抬起头道:“你是在开玩笑吗?” “...当然不是。” “我反对!”贺明风突地站起来,椅子和地板摩擦出刺耳的噪声,“顾云深怎么能让他做这么危险的事?!我支持他登上皇位,他就是这么制衡各方势力的?在这种时候把凉月推出来给他卖命!” 秘书愣了一会儿,才道:“我还以为您会很高兴...” 远处隐隐传来“轰隆”一声,是炸弹爆破的声音,“你听!”贺明风烦躁地走来走去,焦急地说:“这里毕竟是在打仗,我不想他冒险...马上联系帝星,让他们换人来,我宁愿来的是个争权夺利的野心家!” 秘书赶忙与军部取得联系,他很快挂断了电话,面有难色地说:“同事们都没想到您会反对,帝星的人说,公爵大人今天上午已经出发了......” 政治的漩涡一旦搅进来就是身不由己,一切都有可能被当成筹码算计,沈凉月这一趟巡游注定危险重重。 第63章 联盟的首都 “帝国之月在今日离开帝星,作为新皇的使者亲至前线,进行为期一个月的边境慰问。”屏幕上的顾云深与沈凉月在飞船下亲切拥抱,“皇帝陛下亲自送别,二人依依惜别、场面感人。知情人士声称,公爵大人是皇后的热门人选,这次的边境劳军,是不是一个为未来的皇后造势的信号呢?” 飞船起飞后,被媒体称为未来皇后热门人选的沈凉月,打开了顾云深借着拥抱塞给他的小包裹,无语地看见里面放着四样东西:抑制剂、阻隔贴、防咬圈还有安全套。 沈凉月认命地把阻隔贴贴在后颈上,心情复杂地收起其他几样东西。从根本上来说,沈凉月是个能和自己的性别和谐相处的人,他认为在abo三性之上,大家首先都是人——而人的价值,从来不需要用性别判断。但他又不得不承认,omega的弱势是真实存在、不容回避的现实,他必须小心有心人会利用他的性别闹出丑闻。 飞船的速度并不是很快,他们在宇宙中飞行了两天才到达了边境。贺明风亲自带着四艘护卫军舰在边境线上迎接他,再往前走就是帝国军队在几年内打下的原联盟统治区,到前线的航程预计还要大半天。 贺明风军装笔挺的影像投射在大屏幕上,负责随行记录的宣传专员拍摄下了公爵与元帅联络通讯的一幕,在镁光灯的不停闪烁中,贺明风透过屏幕凝视着沈凉月,缓缓开口道:“公爵大人,一路辛苦了。” “...你好,元帅。”沈凉月也望向他,两个人目光接触,在客套的问好之后一时都沉默下来。他们要在公众面前扮演帝国的公爵和元帅,但是一旦四目相对,总有别样的感情脉脉缭绕,似乎有千言万语、又尽付无言。 场面有些冷,旁边的人赶紧上前低声道:“公爵大人,可以让元帅给您讲一讲占领区的故事...” “是的、是的,”沈凉月垂下眼睛,“请元帅为我们介绍一下途经的地方,视频和照片传回去后,人们也可以借此了解帝国辉煌的战绩和扩张的疆土。” 在另一架飞船上,军队的随行人员都生怕贺明风会拒绝,元帅好像并不是很健谈的人,他们中的很多人甚至没见过 他笑,如果公爵大人美丽的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他们真的想想都要心碎。 参谋长整了整自己的领口,跃跃欲试的毛遂自荐,他刚要上前“代劳”,就被机智的秘书一把捂住了嘴。 “好啊,从那里讲起呢?”贺明风的回答跌破了众人的眼镜,他像讲故事般娓娓道来:“你看那颗红褐色的星球,那是联盟的第一大矿星...” 他的声音很有磁性,说话的时候不紧不慢、条理分明,那些地方都是他一个个打下来的、熟稔至极。贺明风并没有夸耀自己的功绩,他谈起那些战役,冲锋和反击、埋伏或圈套,帝国军队的骁勇听得人热血沸腾,甚至可以直接剪成宣传配音。 沈凉月觉得,这很像是贺明风给他讲的又一个童话故事,勇敢的王子率领远征军去打败恶龙,只不过这个故事里的英雄就是贺明风自己。可他为什么要参与危险的远征呢?为了锋利的宝剑、会飞的骏马、人民的幸福,或是心爱的姑娘? 他们离前线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深入联盟的腹地,在飞船转弯备降的时候,贺明风忽然停下讲述,指着窗外沉声说:“凉月你看——那颗星球,就是联盟的首都...” 沈凉月的心跳漏了一排,下意识地看向他指的方向,可窗外有许多远远近近、色彩斑斓的星球,他分辨不出究竟哪一颗才是联盟首都所在,却在恍惚间回忆起了那年小巷里他们的对话: “你再等我几年,我一定让你比当帝国皇太子妃,更加风光!” “你倒说说看,什么比皇太子妃更风光呢?” “我要把联盟的首都打下来,种满永生红玫瑰送给你...” “如果真有那一天,我就什么都答应你。” 沈凉月几乎已经忘了这件事,他一直把这些话当成情浓时的戏言,未曾当真。可谁能想到,在他们分开五年后,英姿勃发的少将已经成为了忧郁沧桑的帝国元帅,他真的指着一颗星球,告诉他那就是传说中的联盟首都。 “...我会把它打下来。”贺明风浅褐色眼睛隔着屏幕望过来,沈凉月转回头看着他,他不能确定贺明风这是在兑现当年的誓言,还是单纯地宣告帝国必将取得的胜利。 所有人都为元帅的这句话热血澎 湃、心情激荡,只有他们两个人再一次陷入被某种怅然若失缠绕着的沉默。 无论是戏言或是誓言,他们都已不复年少时的心境,相爱的流年匆匆而过,如今二人的感情就像海上的浮冰,露出来的只有亏欠和遗憾,而深埋在海面以下、占据了更多比重的,是无法言说的隐约怀念和剪不断理还乱的藕断丝连。 - - “宝贝儿,你又在祷告啊?”顾云深笑着走进神学院的小教堂,“你哪儿有那么多的罪需要神宽恕?” “请别叫我宝贝儿!我不是在请神宽恕我的罪,是在求神宽恕世人的罪,”穿着黑色长袍的神职人员跪在神像前,闭着眼睛道:“我想,光是陛下一个人的罪,就要祷告个三年五载。” “原来你是在为我祷告,我可真感动啊宝贝儿!”顾云深突然凑过去在他脸上偷吻了一下,而后转身就跑,被偷袭的omega气得小脸通红,又急又气地追打着他跑出教堂。 “公爵大人在今天到达了前线,和元帅一起检阅了作战军团。公爵向官兵们挥手致意,大家深受鼓舞,高呼着帝国万岁!”顾云深猛地停住脚步,回头去看学校公共屏幕上的转播,omega措手不及地撞到他怀里,刚要蹙眉怒骂,就被他紧紧搂着用食指抵住了嘴唇。 “嘘,先让我看看这个新闻,这是直播。”顾云深盯着屏幕上沈凉月的脸,嘟囔道:“小月亮的脸都有点晒红了...看来这对他的体力真是个考验。” omega抿了一下嘴唇,也看向屏幕,“公爵大人真美,他和元帅站在一起,看上去还挺般配的......我好几个同学都用元帅穿军装的照片作通讯器的屏保。” “什么呀,你同学好没眼光!”顾云深嫌弃地哼了一声,“你是不知道,他其实渣得要命...” “是吗?” “当然了,我不会骗你...”顾云深低下头,凑在他耳边悄声低语,alpha的手顺着omega的肩背向下轻抚,忍不住在怀中人挺翘的臀上捏了一把。 “流氓!”omega吓了一跳,抬手毫不留情地给了顾云深一个嘴巴,“你才是最渣的!”他红着眼睛推开他,兔子似的跑远了。顾云深愣在原地,不是因为那个嘴巴,而是因为方才的触感有点熟悉...... 他震惊地用手捂住脸,喃喃地说:“不会这么巧吧...” 屏幕上的新闻还在继续播报,“...公爵大人和元帅离开了阅兵场,也许是因为天气太过炎热,检阅车离开的时间比预计提前了十分钟。” 第64章 抚慰的理由 沈凉月和贺明风并排站在检阅车里,他雪白的手套和银发在阳光下闪耀,不停地向翘首期盼的前线官兵挥手致意。参与了这次阅兵的战士,在多年后回忆起帝国与联盟之战时,谈得最多的并不是那些激烈焦灼的战争,而是帝国之月惊人的魅力和风采。 沈凉月在简短的演讲中并没有煽动士兵们为帝国抛头颅、洒热血,而是用柔和优雅的语调微笑着说:“在凯旋时,我希望在帝星与你们重逢。”高贵的美丽能抚慰人心,独特的银发是他得天独厚的明证,沈凉月好像是朦胧清凉的月光,如梦般翩翩而来,让士兵们想起那些需要他们守护的美好,心甘情愿地为此而战。 其实守护的力量更大于征服,贺明风二十二岁的时候并没有想明白这个问题,他该更好的守护沈凉月,而不是在其他人身上满足alpha可笑的虚荣心和征服欲、盲目而自私地享受着被崇拜的快感。他在拥有时没有好好地守护沈凉月,稀里糊涂地离开了玫瑰的城堡,提着剑去别处寻找宝藏,可世界上最珍贵的宝贝分明就在他身后的城堡里,他竟如瞎子般视而不见。 在舍本逐末的肤浅纠缠结束后,终于醒悟的贺明风幡然回首,却发觉他已离家万里、再也回不去,他失去了拥有珍宝的资格,被赶出了可以归依休憩的巢。 烈日当头,他们站得很近,贺明风的手背与沈凉月自然垂下的左手碰在一起,他感觉到沈凉月悄然无声地把手背在了身后。贺明风的唇抿成了笔直的一条线,他扭头看向沈凉月精致的侧脸,omega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尽量不与他眼神接触,不得不和他挨得这样近,也许真的令沈凉月很不自在。 检阅车转了个弯,秘书把车开得极稳,沈凉月却突然晃了一下,好似就要跌倒!贺明风仓促间托住他无力的腰,急切地压低声音问:“...怎么了?” 沈凉月的脸渐渐红透,双腿止不住地开始发颤,汹涌而来的热潮令他眼前一阵阵晕眩发黑,熟悉的发情症状让沈凉月心惊胆战!这实在是太可怕了,在向全帝国同步转播的阅兵场上、在这么多alpha之中,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忽然发情,必然会引发极大的骚 乱和动荡! “...别慌!”贺明风敲了敲车顶,秘书接到暗示、暗暗加快了车速,他心急如焚地扶住沈凉月细瘦的腰肢,“凉月,再坚持一下,车开进前面那个桥洞里,就没人看得见了。” 前面的桥洞看着很近,但对沈凉月来说如同远隔天涯,他闻见贺明风身上浅淡的雨水味信息素,光是那味道就令他颤抖不已,alpha的手隔着衣服接触到他敏感的腰侧,那里的肌肤因为这存在感极强的触碰而泛红发烫...... “别碰我...”沈凉月几乎用尽了所有自制力,才克制往要他怀里倒的冲动。 “对不起,”贺明风酸涩地低低道:“可我松手的话,你的状况会被发现的。” 沈凉月紧紧咬着牙,他生怕自己的信息素会引动alpha的被动发情,幸而贺明风严肃而沉着,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异样。 车子终于开进了桥洞,沈凉月的心猛地一松,他一头跌进贺明风怀里,被眼疾手快的alpha抱着塞进车里。 “凉月,你还好么?”天窗被严实地关上,贺明风想摸一摸他红透的脸,但到底还是收回了抬起的手,“到底是怎么了?难道是中暑?” 沈凉月喘着粗气、神智恍惚地说:“你...你没有闻到我的信、信息素吗?”他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腺体,这才发觉那里贴着一张被汗水浸透的阻隔贴——原来是虚惊一场!顾云深还真有先见之明! “啊,幸亏有阻隔贴...”他长松了一口气,把昏沉的头抵在冰凉的车窗上,闭上眼睛缓缓地说:“我...发情了......上车之前,有个人递给我一杯水...很可能下了药。” “...这些耍手段的混蛋!”贺明风诧异又愤怒,距离沈凉月的上一次发情期并没过去多久,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经历两次强制发情,对omega的身体是个极为沉重的负担,他的眉头拧得死紧、握紧拳头道:“我特意排查了参与阅兵的所有人,竟还有漏网之鱼!” “他好像...穿着皇室近卫军的衣服,大概是,混在我带来的人里...”沈凉月用手抱住自己,他想起方才在黑暗的桥洞中被贺明风抱住的那一刹那,就像清爽的雨浇在被炙烤着的玫瑰花上,他的身体和欲望在呼唤着身边的alpha,可是理智上左右为难、顾虑重重。他的所有感官都在向贺明风 缠绕靠拢,却被一线残余的理智把身体死死地摁在了原地。 贺明风看着远远蜷缩在后座另一头的沈凉月,虽然闻不到omega的信息素,但是谁能看到心上人如此煎熬又诱人的情态还能无动于衷?他想触碰他、想拥抱他、想为他解除欲求的痛苦、想如一只渴蜜的蜂般不管不顾地扑向他的玫瑰花,可他不能这么做,他必须尊重沈凉月的意愿。贺明风强忍着奔涌的冲动,用微哑的声音喃喃地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沈凉月睁开眼睛,神色复杂地望向他,两人各自守在一端,又陷入熟悉的脉脉无言。既没有“既往不咎”,也不再“名正言顺”,即使他们此刻深切的渴望着彼此、把心烧成了一团火,却再没有拥抱在一起的理由,只有眼睁睁地耗到火焰熄灭,徒余两堆冰冷的灰。 车子猛地一顿,浑身无力的沈凉月被惯性甩进贺明风怀里,被他一把紧紧抱住。秘书惶恐的声音从挡板前传来:“实在抱歉!有个孩子突然跑过去...” 没有人回答他、更没人责怪他,贺明风结实有力的手臂把沈凉月的腰肢勒得有点疼,但这轻微的疼痛在这种时候是那么令人迷醉。沈凉月在潜意识里甚至希望他再用力一些,他想把自己最大程度地嵌进他怀里,让他们火热战栗的胸膛与心脏紧紧相贴。 汗湿的银发贴在omega脸侧,贺明风用手指把他的头发温柔的绾到耳后,他看着沈凉月湿漉漉的眼睛,一句“没事吧”哽在发干嗓子里。阻隔贴掩住了沈凉月的气味,但熟悉的玫瑰香不用真切地嗅到,光凭着怀念和想象也能撩起他所有的欲念心动。 贺明风温热的大手很自然地顺着沈凉月的耳鬓轻抚到尖削的下巴,指间的肌肤滑腻滚烫,让人情难自禁地想触碰更多。他的眼眸中饱含着压抑的狂热与迷恋,轻轻地用拇指在omega柔软的唇瓣上摩挲,就像在抚摸一朵含着露水的娇嫩玫瑰。 他们的脸越靠越近,两个人间像绷着一条越绞越紧的红线,沈凉月的呼吸渐渐急促,薄而粉的眼皮似乎支撑不住浓密颤抖的睫毛,在alphah火热的凝视中微微垂下眼睛。他被触碰的唇又烫又痒,好似一朵被催熟绽开的花,沈凉月不自觉地微微张开嘴, 一点红嫩的舌尖无意地舔到了贺明风略带薄茧的手指。 这湿热甜腻的触碰令茫茫然如坠云雾的两人心魂震颤,不由自主地怔怔对视,而后又各自瞥开眼眸,理智强行挤进炽热粘稠的暧昧中,拉着他们又将红线扯长。这混乱燃烧的心绪正不知如何收拾时,有个东西从沈凉月的衣兜里“啪嗒”掉在地上。 看见地上的针管,两个人俱是一愣。 “...你带了抑制剂,”贺明风俯身拾起针剂,omega唇上的温热和冰冷的针剂对比强烈,他深深吸了口气,试探着问:“要我帮你注射吗?” 沈凉月早忘了这样东西,如果凭本能任性而为,他会一把夺过针管,把它使劲扔出窗外,但是他的理智告诉他不行——若他不和alpha上床,就必须注射抑制剂。沈凉月咬紧牙关,用滚烫发抖的指尖挽起自己的衣袖,颤声道:“...好。” “那就...忍一下。”贺明风努力平复自己狂乱的心跳和在欢喜与失落中急速跌宕的情绪,沉默地把尖利的针头刺入omega白皙皮肤上青色的血管,沈凉月在他和抑制剂中选择了后者,他只有配合。 抑制剂被推入沸腾的热血中,真好像生生打进一管冰水,炽热的欲望被强行冷却,热汗变成冷汗,沈凉月发红的脸色霎时变白,浑身颤抖得更加厉害,从喉咙中泄露出几声压抑的痛呼轻吟。 沈凉月的模样比发情时更加狼狈,宛如被人泼了一身混着冰块儿的冷水,大滴的冷汗顺着银色的发丝砸在地上,因痛苦而涌出的眼泪也顺着发红的眼角流了下来,他难受得几乎要在后座上打滚尖叫。 “...凉月!”贺明风从不知道抑制剂会令omega如此痛苦,大多数omega在注射后理应很快平静下来、恢复如常,“难道抑制剂也有问题?!你别吓我!” 贺明风慌乱地把浑身湿透的沈凉月再一次捞进怀里、心疼至极地紧紧抱住,他散发出alpha安慰的信息素,迷蒙细雨极尽温柔地包裹着哭泣的玫瑰。贺明风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沈凉月的头发,一下下吻着他汗湿的额头,希望脆弱的omega能稍微好受一点。 沈凉月咬着嘴唇哭泣着摇头,在贺明风搂住他以后,迫不及待地伸出双臂圈住alpha的脖子。从五年前他需要靠抑制剂度过的第一个 发情期开始,用抑制剂强行压下欲望就成了他的噩梦,他不再有强烈的过敏反应,但是依然会有比常人严重得多的不适感。 在那些痛苦孤独的寒夜里,他是多么需要自己的alpha陪在身边!现在,贺明风终于就在他身边,可他们之间已经没有可以互相抚慰的理由。 贺明风的怀抱和体温让他安心又难过,沈凉月用了五年去戒断这种贪恋,却在一个拥抱里泪流满面、溃不成军,他颤抖着把脸埋在alpha的颈窝里,眼泪蹭在贺明风的肩头。 不知过了多久,一直在他背上安抚摩挲的大手轻轻抬起了沈凉月的脸,他在朦胧的泪光中看见贺明风也红了眼睛,似乎有一滴泪落在沈凉月脸上,和他的眼泪静静地淌在一起。 第65章 要守护的人 如果沈凉月的泪可以推给生理上的难受不适,那贺明风的泪又是为什么而落的呢?胸膛温暖、泪水滚烫,冷了的心能否因此回温? 背负着太多的旧伤沉疴,他们一时找不到答案,只有暂时保持着这种微妙的暧昧纠缠。沈凉月倚靠在贺明风怀里,迟到的怀抱让他感觉到难言的悲伤,但也带来了聊胜于无的安慰,可他很怕这一点点甜蜜和抚慰,最后又会变成为穿肠的毒药,用美好的假象把他诱回好不容易才挣脱的深渊。重建信任也许是一段情感关系里最艰难的事,若下定决心再试一次、就必须承担又被辜负的可能,在同一个地方第二次被抛弃的灰暗和绝望没有人想要尝试,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还能活着走出来。 “...我好多了,放开我吧。”沈凉月用手抹掉脸上的泪,两个人的热泪混在一起的感觉让他心神摇荡,他还没有足够的勇气直面这种动摇。 沈凉月的左手还勾着他的脖子,右手却在推开他,那只手撑在贺明风的心口上,慢慢用力把他越推越远。贺明风沉默地将他抱到后座的另一端,从躲开的手背、闪避颤抖的腰到现在的推拒,沈凉月一次又一次地表现出和他接触的不适感,刚才的拥抱大约只是发情时的恍惚和情急之下的权宜忍耐,沈凉月宁愿承受注射抑制剂的痛苦,也不愿和他再扯上一点关系。 贺明风垂着眼眸坐回原处,和沈凉月隔着一段不近不远的安全距离,他掏出内兜中折叠整齐的手绢递给泪痕未干的omega,往日情浓时他曾一点点吻干他的泪、也曾用孩子的小手为漂亮的弟弟擦去泪珠,可现在,他能做的只有默然地递上一张手绢。 “...谢谢。”沈凉月客套地回应,那张手帕上绣着花体的h字母、带着alpha偏高的体温和雨水味的信息素,还未完全从发情状态平复下来的身体,又一次被这温度和味道勾引刺激,他很敷衍地沾了沾脸颊,有些面红耳赤地胡乱把手帕塞到裤兜里,扭头看着窗外道:“我洗过再还给你。” “...扔掉吧,没事的。”贺明风把他的不自在看在眼里,大概他的手帕都让沈凉月感到糟心和尴尬。他从没想过和沈凉月只做朋友 但他们现在的关系连朋友也称不上,他的关心时时刻刻都被挡在无名无分的界限之外,不可僭越雷池一步。贺明风没有资格要求沈凉月怎样做,更舍不得强迫他分毫,无论omega的态度是什么,贺明风只有全盘承受,在他们的相处中,尽量减少沈凉月的不适感。 贺明风也望向车窗外、装作欣赏风景,他们一左一右地背向彼此,各自藏起心事。过了许久,沈凉月缓和好心情,转回头来淡淡地说:“刚才吓到你了吧?其实我对抑制剂有点抗药性,注射之后反应会比较大,现在已经没事了。” “只能这样熬过来吗?每一次发情期的时候,岂不都很痛苦吗?”贺明风话音刚落,忽然惊恐地意识到,如果沈凉月愿意和alpha一起度过发情期,那就完全不用经历这样的折磨!他的心似乎被一根极细的丝线倏然勒紧,贺明风不敢去问、甚至不敢去想这五年沈凉月是怎么解决这件事的,他不愿意让他忍受那样痛苦,也不愿意让其他人触碰他的心上人。 沈凉月并未察觉到他曲折的心思,随口答道:“一开始确实很难受,后来也就习惯了。” 暗喜和心疼杂糅在胸口,在贺明风的五脏六腑里留下一道缠绵的痛,溃烂的心脏“突突”跳了起来,到底有没有可能,沈凉月没有和其他人度过发情期的原因与他不肯治疗寻偶症的理由是一样的?就算是妄想也好,这种可能存在就令人死而无憾! 沈凉月的余光瞥见贺明风的脸色变了好几次,而后才听到他斟酌着说:“在边境的这一个月,注定也不会平静。有人混入近卫军,你不能再回到近卫驻扎的地方了,他们不牢靠。搬到军队营区来好吗?让我亲自保护你。” 沈凉月没有立刻回答,贺明风赶紧又道:“雪球就在我的宿舍,上次见面之后,它一直很想你...” 除开他们的感情纠葛,贺明风的提议确实是最安全有效的,沈凉月应该顾全大局,可他又隐隐担忧这一个月的相处会改变他的心。沈凉月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在贺明风期待忐忑的眼神中,很慢地说:“...好。” 车子开进重兵驻守的营区,元帅住的地方并不豪奢,在军官公寓顶层,是间两室一厅的小户 型。这一层只有两户,对面的一间早被人收拾了出来,沈凉月推开门走进去,意外地看到了和他卧室里一模一样的四柱大床,和同款的精致寝具。 贺明风敲了敲敞开的门,抱着雪球走进沈凉月的屋子,懒洋洋的老猫看见主人立马挣扎着“喵喵”叫了起来,沈凉月忙把它亲昵地搂进怀里。他抱着在他身上猛蹭的雪球坐在大床上,看着站在床头的贺明风,一瞬间似乎回到了多年前的公爵府,alpha在晚上翻窗来和他幽会,他们牵着手并排躺在床上、雪球乖乖地睡在一边,他曾天真的以为那样的快乐会延续一辈子。 “我怕你睡不惯别的床...”贺明风布置了这个房间,却没有想过沈凉月真的会来住。理论上,新皇使者应该住在皇室近卫军挑选的地方,但近卫里混进了奸细,让贺明风有理由全权接管沈凉月的保护工作。 “我去近卫驻扎的地方帮你拿行李,先和雪球玩一会儿,累了就休息,好吗?” 沈凉月点了点头,在雪球的呼噜声中亲了亲猫咪毛茸茸的额头,贺明风在出门前回头留恋地看了看他们,反手轻轻关上了大门。 他在门外闭目靠了一会儿——里面是他付出生命也要守护的人。再睁开眼睛时,眸中缱绻的柔光尽数收敛,浅褐色的眼睛好似两颗冷淡透明的琥珀珠,他接通特种部队的通讯器,语气肃杀地下令:“现在立刻带兵把近卫的驻地围了!” - - 皇室近卫军不仅没有接到理应返回驻地的公爵大人,更被一群荷枪实弹的士兵冲进来摁住,在真刀真枪的战士面前,他们只是一群高级保安,毫无还手之力。 “元帅,你这是什么意思!”卫队长被身后的人扭住胳膊,他心惊胆颤地大喊:“难道要造反吗?这是哗变吗!” 这里是前线、不是帝星,元帅才是这里的最高统领,近卫军曾把贺明风拦在公爵府的大门外,今天风水轮流转,轮到他们被贺明风捏扁揉圆。 贺明风根本不理会他的叫喊,点了支烟向秘书道:“去把公爵的行李拿到车上,其他人的东西全部搜检一遍。” 近卫中许多人破口大骂:“岂有此理!你没有这个权力!妈的,欺人太甚了...” 贺明风身 后的大兵突然举起枪把一梭子弹打向天上,在回响的枪声和弥漫的火/药味中,他弹了弹烟灰,举重若轻地说:“抱歉,我有。” 近卫们面面相觑、噤若寒蝉,在绝对的武力压制前,想要命的人只有低头。搜查员很快抄出了违禁品,在一个人的屋子里发现了各种禁药,甚至还有一颗没有完成组装的炸弹! 那个人见东窗事发,竟不自量力地还想逃跑,被特种兵抬手一枪打穿了踝骨。他被两个士兵架了过来,贺明风踩灭烟头,将这个人的脸扭向卫队长,沉声问:“你认识他吗?” 卫队长看见那些触目惊心的违禁品,才知道情况不妙,这个穿着近卫衣服的人,他更是毫无印象,卫队长脊背发寒地说:“不...不认识!他不是我们的人!这个人是什么时候混进来的?!” “你还有脸问我?!”贺明风面沉如水,挥手让人把奸细拖了下去,向卫队长交待道:“公爵大人的安全,今后全权由我负责,近卫队就驻扎在这儿,直到离开的那天,懂了吗?” 部队转眼就撤走了,简直如风一样地来去无踪,卫队长愣了半天,才想起来要向顾云深汇报情况。 “哦,公爵大人这么快就被接走啦?”皇帝陛下语气轻松,只说了一句就挂断了电话,“行了,你们放假吧。” - - 黑暗的审讯室里,只有一个极亮的大灯照在奸细脸上,两名士兵把他绑在凳子上,他仅能看见照灯后的椅子上坐了一个人。那个人站了起来,身量很高,奸细逆着光看不清他的长相,只能瞧见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剪影。 贺明风脱下军装外套扔在一边,抬手将领口的扣子解开了两颗,而后开始慢条斯理地卷起衬衫的袖子。他卷袖子的姿势是很优雅的,好像接下来他不是要主导一场刑讯,而是去参加宴会。 两名士兵将奸细绑牢后就退了出去,他们对视一眼,都有点胆寒,其中一人压低声音道:“元帅这次,可是真的生气了...”前线的士兵很少见贺明风笑,但更少见到他如此愤怒,alpha的信息素像奔流的江河一般控制不住地急涌出来。 暗室中很静、气氛却压抑得让人想尖叫,椅子和地面断续摩擦,因为奸细不自知地开 始发抖,信息素的压迫感堪称恐怖,他觉得在黑暗中似乎潜伏着磨牙吮血的猛兽,要扑过来一口咬断他的咽喉。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军靴踏在地上“咔咔”的声响,冷汗瞬间冒了出来,头皮随着脚步声一阵阵发麻。 还没看见刑讯人,破空声已猛地传来,他被一鞭子连人带椅子地抽翻在地上,剧痛在极度的惊吓中延后了很久才一股脑地袭来。贺明风手里拈着一根马鞭,锃亮的靴尖踏在翻倒的椅子上,一字一字地说:“...我已经很久没有亲自审讯犯人了。” 第66章 眉间与心上 门铃响了起来,沈凉月打开门,见贺明风提着他的行李站在门外,衬衫的领口微敞、被发胶固定住的头发垂落下来,“久等了,”他将搭在额前的几缕碎发向后拢了拢,“顺便去处理了一点事。” “没关系,”沈凉月见他没有放下行李就离开的打算,便侧身把他让进屋里,客气地说:“千万别因为我耽误了前线的工作,我不是来指手画脚的,你知道的,我在政治上没有任何野心。” “我当然知道,你是个真正的贵族,而不是挂着贵族头衔的政客,你来这儿只是为了尽与你的身份相匹配的责任。”贺明风望着他道:“放心吧,你只管尽你的责任,其他事无需担心。”他会拼尽全力守护沈凉月,就像王子身边忠诚的骑士。 随口谈了几句公务,在这个只有两个人的屋檐下,他们又迎来了熟悉的沉默。以前他们在一起时,总有说不完的话,可如今,眼神交错的无言占据了相处时的大部分时间,这种沉默一如画里的留白,明明什么也没有、却又好像承载了许多的情绪。 贺明风轻咳了一声,略带局促地问:“......你吃过晚饭了吗?” “吃过了的,”沈凉月微笑着说:“你的秘书很贴心,送来的都是我爱吃的菜。” 贺明风早就交给了秘书一份菜单,看来秘书已经在他审讯犯人时为沈凉月准备好了饭菜,他很高兴沈凉月能满意,但又遗憾于不能和心上人共进晚餐。 “你呢,吃过了吗?” “...哦,我也吃过了。”如果贺明风说没有,沈凉月八成就要赶他去吃饭,可他还想和他再多待一会儿。 安静再一次来袭,这次是沈凉月开口说:“嗯......那要喝茶吗?” “好的、好的,”贺明风赶紧献宝似的橱柜里拿出一个锡制的小盒,“我准备了红茶,你尝尝味道,看看喜不喜欢,冰箱里还有新鲜牛奶。” 沈凉月看着捧着茶叶盒的贺明风,恍惚间觉得他很像叼着骨头向主人猛摇尾巴的大狗,一双眼睛里充盈着忐忑的希冀、无声地恳求着主人陪他多玩一会儿。但沈凉月不知道的是,贺明风在他面前是温柔的大狗,在别人面前却是一匹凶狠的狼,他再 来找他之前,洗了好久的手,才把指尖的血腥味彻底洗掉。 他们喝过了茶,贺明风又提出帮他整理行李,可惜沈凉月带来的东西再多,也总有收拾完的那一刻。时间也越来越晚,移动的表针都仿佛在催促着贺明风告辞离开,可沈凉月今天饱受惊吓,被人下药、强制发情,一个人的时候会不会害怕呢?无论是出于私心还是纯然的担忧,贺明风都希望两人相处的时间能再久一点。 “...雪球呢?它还习惯吗?”养猫千日、用猫一时,贺明风最后的希望是雪球粘着他不让走,可薄情的老猫回到了沈凉月怀里,才不在乎另一个主人的死活。它与贺明风大眼瞪小眼地对望了一会儿,而后翻了个身,悠哉悠哉地甩着尾巴用屁股对着贺明风。猫主子完全没有一点舍不得的意思,恨不得多余的alpha早点离开,别妨碍它和沈凉月久违地一起睡觉。 沈凉月轻轻道:“雪球好像困了呢......” 贺明风心知肚明,很多话只是借着雪球的名义说出来,就像他每次讲“雪球很想你”、其实意思都是“我很想你”。 “...今天你也累了,我就不打扰你了。”贺明风再没脸拖下去,只好主动说:“好好休息,千万注意身体,晚安。” “晚安。”没有告别的拥抱,更没有晚安吻,沈凉月垂下眼睛掩上了大门。 贺明风在他门外站了许久,才回到对面自己的屋子里,极简的装修风格在今夜看来分外冷清。虽然这里才是他居住的地方,但他的“家”分明在另一边,那里有他的猫、还有他心爱的omega。 - - 沈凉月洗了个热水澡,抱着软乎乎的猫咪躺在床上。大床很舒适,寝具也是他熟悉的柔软丝滑,但他还是很久都没有睡着,眼睛闭了又睁。虽然没有再刻意提起,但被人陷害的事其实让他后怕极了,omega确实是一朵娇嫩名贵的玫瑰,所有的淡定坚强都是在自欺欺人地挥动身上单薄的几根刺。 静夜中,在大庭广众下忽然发情的情景不断地闪现在他脑海里,沈凉月心中被恐惧和担忧缠绕,甚至觉得身体都莫名热了起来,好像发情热卷土重来似的。修长的双腿不自觉地绞在一起,他一向是羞于抚慰自己的,可为了转移注意 力、不再去想白天的危险困窘,他咬着嘴唇把的手缓缓伸进被子里。 模糊的低喘与玫瑰甜蜜的香气把黑暗变得暧昧起来,沈凉月在热潮中浮浮沉沉,也许是因为注射了抑制剂的原因、感官迟钝而滞涩,无法宣泄的延挨渐渐变成了煎熬折磨。 他大概需要一点别的刺激,最好像及时的雨水般将含苞的玫瑰催得盛开,沈凉月手指颤抖地从枕头下抽出alpha的手帕,铺展开盖在自己脸上。霎时间,雨水的味道笼罩了他,如同舒展四肢躺大地上,痛快酣畅地去淋一场倾盆而落的大雨,一切的燥热与粘腻都被这场雨安慰平息。 卧室里渐渐无声,过了许久,一声悠长宛转的叹息消散在冷却下来的空气里。 沈凉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梦里依然在落雨。不知睡了多久,寂静的夜里突然传来听见一声骇人的巨响,沈凉月吓得“腾”地坐起身,贺明风的手帕从他脸上掉下来,花瓣般飘落在一旁。 他捂着狂跳的心口,一身冷汗地判断声音的源头,很快“哐哐”的撞击声又响了起来,连续不断、分外诡异可怖。沈凉月大着胆子赤脚下床,小心地没有开灯,从大门的猫眼中向外张望。走廊亮着灯,没有人在外面,他把耳朵贴在门上凝神谛听,这声响似乎是从贺明风的屋子里传出来的。 “你好,我是沈凉月,”他心神不宁地拨通了秘书留下的电话,“你能上来看看吗?我听见异响,似乎是从...元帅的屋子里传出来的。” “我知道了,我到达之前,您千万不要自己出门,先呆在屋子里,好吗?” “...好的。”沈凉月挂断电话,忧心忡忡地回到卧室,让他吃惊的是雪球在这样的响动中,依然睡得四仰八叉,好像习惯了似的。 走廊上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随后是钥匙开门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沈凉月的门被人敲响。 “抱歉公爵大人,您没有睡好吧?”秘书向门后的沈凉月欠了欠身,“您不用担心,刚才的动静是元帅的寻偶症又犯了,您听见的声音八成是手铐和铁艺床头的撞击声。元帅估计是怕自己犯病会打扰您,特意把自己铐在床头,反而闹出了这么大的响动......不过现在没事了,他已经被电 网电晕了。” “...什么?”沈凉月诧异地瞪大眼睛,“电晕了是什么意思?!” 秘书风轻云淡地说:“五年前我们就根据元帅的寻偶症设计了防护电网,如果他挣动得太厉害,就会直接被电击到晕阙。您知道的,一个没有意识的顶级alpha有多可怕,他醒来的时候,只怕整座房子都拆平了。” “...五年,他都是这么过来的?” “也不是每天,”秘书摊了摊手,“一个月里偶尔有几天反应比较大,我们都把那几天戏称为:元帅的大姨夫又来了......” 这个形容很幽默,沈凉月却完全笑不出来。 “上次从仙女座回来,他的病已经好了很多。这一次大约是因为您就在他附近,他感觉到您的存在,所以又犯病了。”秘书看了看表,“已经是夜里三点了,您快回去睡吧,他今天不会再闹了,明天我会主动建议他打肌肉松弛剂。” 秘书一副久病成医的淡定模样,扶了扶眼镜道:“公爵大人,祝您好梦。” “麻烦你跑一趟,晚安...”沈凉月在秘书转身离开前,又忽然叫住他说:“对面的钥匙能不能给我一把?” - - 平心而论,顾云深说贺明风的寻偶症是装的、是苦肉计的手段的时候,沈凉月是没有相信的。但这个疑虑不可避免地时而浮现出来,他甚至在潜意识里很想相信顾云深的推断,以此来坚定不回头的决心。可当沈凉月亲眼看见碧蓝的电流在黑暗中诡异的流窜,一切已有了不容置喙的答案。 “表哥,这回你可错了,”沈凉月看着晕倒在床上人事不知的贺明风,喃喃低语:“他真的为我病得很重......” 贺明风倒在床上的姿势很不舒服,脖子和脑袋别扭地歪在床沿,沈凉月下意识地伸手把他扶回床上,“啪”地一声,电光打在白皙的指尖,沈凉月颤抖着后退了一步,手指有些火烧火燎的疼。他低头搓着泛红的指腹,暗暗地想:贺明风被电晕的时候一定很痛苦,而这样的折磨竟然持续了这么多年。 床头有个按钮在黑暗中闪烁着蓝光,沈凉月抬手摁了一下,“叮”地一声,电网倏然消失。他在床边静静站了一会儿,而后坐在坐在床沿,轻轻扶正alpha的头,让他枕在自己的大腿 上。 在黑暗中,沈凉月微凉的指尖温柔地抚摸着贺明风的脸,他触碰到他昏倒后依然紧拧着的眉头,心脏似乎也被拧了一下,冒出一股酸涩的滋味——他成了贺明风眉头上解不开的结,贺明风也成了他心里过不去的劫。 指尖在眉心摩挲,那里有一道竖痕,他们在一起时,沈凉月也曾在夜里这样轻抚过alpha的脸,那时他摸到的是他一直翘起的嘴角。五年的时间,他们都改变了太多,他知道贺明风过得不好、因为他离开了他,那沈凉月自己呢?他与贺明风分开以后,是不是比以前快乐呢?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他们分开之后,沈凉月撕心裂肺的痛苦确实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变淡,可快乐似乎也不再那么明晰,仿佛是隔着一层毛玻璃,一切全都晕开褪色。他本可以保持这样的平静,在玻璃壳子里无悲无喜地看着外面的世界,就如同刚刚回到帝星的时那样,即使面对贺明风,情绪上也毫无动摇。 可这个人拼上性命敲开了他的玻璃罩,防线一点点龟裂、他的心也乱了,宛如一颗石子投入心湖引动了一圈圈涟漪,沈凉月可以预见,如果再这样下去,那些波澜迟早会变成山崩海啸。 今晚告别时,沈凉月知道贺明风不想走,却找不到任何留下的理由,就像他也无法说服自己,主动开口让贺明风留下陪他,只有一个人强忍着害怕。贺明风确实会带给他被保护的安全感,就像顾云深说的那样,贺明风就算自己死、也不会让他出事的,可沈凉月的心并不能因此放松下来,因为他不能放心大胆地去依赖这种安全感,让自己再一次沉沦在贺明风的温柔里——这真是个无解的悖论,一如他们僵持暧昧的关系。 贺明风特意对他说“千万注意身体”,alpha的担忧是深沉而真实的,可他不知道的是,沈凉月的身体之所以又添了病,不仅是因为天生的弱症,更是因为他曾经失去了一个孩子。在最需要alpha抚慰陪伴的时候,他承受着被未婚夫当众放弃的巨大打击,等不及调养好身体,便登上飞船落荒而逃。 贺明风在这件事里并不无辜,可他全然不知道自己有罪,听一个罪孽深重的人对受害者殷殷关切,是有些可 笑的。沈凉月用手抚平他的眉头,忍不住地想:若他告诉他,他们曾经有一个孩子,但那个孩子死了,他也是因此才又落了一身的病,贺明风会有什么反应? 这是他五年也无法疗愈的伤,也是他最不能原谅贺明风的理由。沈凉月站在爱与痛的边缘,还是无法答出沈夫人提出的问题,他被悬吊在勇气和放弃之间,无法抉择何去何从,只有这么抱着贺明风呆坐了半夜,眼睁睁地看着东方的天空升起粉色的朝霞。 黑暗如潮水般退去,alpha的脸在晨光中呈现,如同雕塑般俊美英气。其实现在的贺明风比二十二岁的时候更有魅力,年少时的英俊全然来自皮相,让人看了一眼就脸红心跳、不敢再看;现在的他更像一本引人入胜的书,缱绻地勾缠在心里,让人忍不住一望再望,想解读出他眉间沧桑的秘密。 沈凉月在这一刻忽然觉的很遗憾,他当时矜持而面薄,从没和贺明风说过“我爱你”,事到如今,从他紧拧的眉间到他揪起的心上、流光匆匆,这句话已经不得不从三个字变成了四个字——我爱过你。 第67章 一枪中红心 “审讯记录已经整理好了,该说的、不该说的他全吐出来了,我们掌握了很多议会高官的内幕消息。”秘书想起那个人凄惨的模样,脊背上冒出一股恶寒,顿了顿才又道:“我建议我们拿这些把柄,去和他们谈条件,估计能狠榨出一笔军费补贴。” “怎么利用消息、你看着办,但策划这件事的主谋,”贺明风危险地眯了一下眼睛,“他必须付出代价。” “您的意思是,直接把那位高官挑下马?以我们现在掌握的证据,他贪污公款且私生活极为混乱,把这些曝光出去、他必然身败名裂......但我们本可以此要挟、好好利用他们,有必要和激进派彻底撕破脸吗?” “...他们想在前线搞事,已经是在打我的脸,他敢打我的脸,就不怪我把他的头拧下来!” 秘书看着贺明风阴沉的脸色,无语地低头扶了扶眼镜,若不是他把元帅和公爵的纠缠看在眼里,还真会被贺明风搪塞过去——他如此震怒,才不是因为议会高官打了他的脸,而是因为他们动了他的人,触了贺明风绝不能碰的逆鳞。 “明白了,我会和帝星的同事沟通这件事。”秘书收起文件,从公文包里掏出一盒针剂放在桌上,“这是肌肉松弛剂,您在夜里犯病会影响公爵大人休息。” “嗯?”贺明风愣了一下,像个犯错的孩子似的紧张地问:“我昨晚...怎么了?” 刚才要拧掉人家头的霸气呢?!秘书跟了他几年,都没有看过贺明风这么多的情绪变化,“昨天晚上三点,您的寻偶症又犯了,把床晃得要散架,公爵大人联系了我,我去的时候,您已经被电晕了。怎么,公爵大人没跟您提?” “没有,他完全没和我说起...那他昨天晚上一定没睡好......” 贺明风自己倒是感觉很好,和每一次被电击醒来后的肌肉紧绷不同,这回他一点也没有浑身酸痛的不适感,反而像泡了温泉一样的舒服解乏。他在醒来时,觉得耳鬓边似乎有一股玫瑰的香气萦绕不去,他不知道沈凉月夜半而来、天明离去,只以为是自己因执着思念而产生的幻觉。 “公爵大人今天下午还有行程,要去训练场视察,那里很大 要走不少的路。” “行程也排得太满了,”贺明风眉头紧蹙,“你去和那边沟通一下,把不必要的安排减少压缩,他身体不好、需要休息。” 秘书看着他没有说话,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 “这个月工资翻倍,行了吧?” 秘书马上笑道:“元帅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 - 贺明风本来要亲自接沈凉月去训练场,但他准备离开办公室的时候,突然收到一份紧急军报,只有让秘书带着一个小队的特种兵把沈凉月护送过去。 他到达训练场的时候,视察已经开始了半个小时,前线所有的高层军官都围在沈凉月身边,众星捧月般殷勤地陪着他。参加作战任务时,这些alpha很久都见不到一个omega,何况是这样高贵非凡的美人!即使沈凉月没有公爵的身份,他们也愿意尽自己所能让他展露笑颜。 沈凉月脸上没有略显出丝毫的疲态、看起来容光焕发,毫不扭捏地和一群人谈笑风生。有的人一开始还担心他有旧贵族的做作姿态,不愿自取其辱地往上凑,可随着视察的展开,沈凉月的态度大方又亲切,无论军官们的出身如何、他都一视同仁,立刻就赢得了所有人的心。 “公爵大人,接下来,我们去打靶场瞧瞧,怎么样?” 沈凉月笑着说:“当然好,我很期待。” 一行人转身向打靶场走去,众人这才瞧见贺明风站在他们身后,军官们赶紧立定在原地,整齐地向元帅行军礼,为首的参谋长汇报道:“元帅,我们已陪同公爵大人参观了田径场地和武器库,现在正要前往打靶场,请您指示!” “辛苦了,”贺明风看着沈凉月,有些担忧地说:“公爵大人累了吗?今天的太阳也不小,要不要先去歇一会儿?” “多谢元帅的好意,大家很热情,我也很高兴,不必为我耽误行程。” “好,那就继续视察,打靶场在室内、凉快一些。”贺明风走到沈凉月身边,引着他向前走去,其他人都退到他们身后,即使再想表现自己,也没人敢和元帅去争。 一队狙击手进行了射击表演,枪枪都是十环,沈凉月不停地鼓掌、显得兴味盎然。负责拍照宣传的人凑上前道:“公爵大人要 不要亲自去打几枪?” “可以吗?”沈凉月扭头看向打靶场的负责人。 “这是我们的荣幸!”负责人激动地说:“您平时用什么型号的枪呢?” 沈凉月没有托大,很坦诚地说:“惭愧,我只会用轻巧的手/枪。” 军官中很快有一个人送上了一把精致的小枪,贺明风见沈凉月接过那把枪连连夸赞,心中冒出了点孩子气的嫉妒,可他的配枪太沉了,omega估计都扣不动扳机。 沈凉月的枪法不算好、但也不差,几枪都打在靶子上,这已经足够大家极给面子地连连赞叹。 “您握枪的姿势很标准,不知道是谁教您的呢?” 沈凉月的眼神向贺明风那边飘了一下,两个人的目光一触即分,他低头装作欣赏手/枪:“母亲为我请过射击老师,可惜我并不是很有天赋。”这话不假,但沈凉月十二岁第一次使用手/枪,是贺明风在身后抱着他开了人生的第一枪——后来,他却用枪指过他的头。 “您想试试这种用双手握的步/枪吗?这是战士们用得最多的枪。” “好的,我试试。”沈凉月接过那只枪试着瞄准,但他的力气太小,双手举着枪也不够稳定,这一枪不可避免地脱靶了。 “您第一次用步/枪,难免不适应,”负责人赶紧来打圆场,灵光一闪地说:“让元帅来教您怎么用,如何?” 拍照的人也兴奋起来,元帅亲自教公爵大人用枪,这张照片刊登在帝星的报纸上,一定会引起讨论和抢购热潮! 谁知道一向配合度极高的沈凉月,在贺明风刚要迈步靠近他的时候,突然后退拒绝:“不...” 大家的心里都是一颤、直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用麻烦元帅了,”沈凉月回过神来,勉强笑了一下,依然坚持道:“我是个没天赋的学生,教也教不会的。” 贺明风想说些什么,可他的嘴刚一张开,过往的画面赫然涌入脑海——他在教褚飞射击的时候,沈凉月看着他们亲密的动作、脸色发白地站在门口...... 伤痕的呈现总是猝不及防,沈凉月垂着眼睛不肯看他,一直很欣然的情绪默默地低落下去,他一定也想起了这件事才拒绝了贺明风。 他真的把他伤得很重,即使在五年后那个场景 重现在眼前,沈凉月还是觉得介怀难过,而且无论他怎么努力,大约都赢不过射击技巧胜过许多alpha的褚飞,这让他在心底隐隐觉得更加挫败。 但他不能重蹈五年前的覆辙,因别人而质疑自己的价值,他必须这种自伤的困境里走出来、更爱自己。在众人不知如何是好的尴尬中,沈凉月忽然扭过头向身后的一个军官轻声说:“不敢劳动元帅大驾,参谋长,您可以赏脸来教教我这个坏学生吗?” 贺明风压抑着酸涩的情绪、无声地凝视着沈凉月,于公于私,他都没有任何立场可以否决阻拦,被点到名字的军官一愣,而后掩饰不住地欣喜若狂! “当、当然了!”他结结巴巴地说:“我以前...以前也做过狙击手呢!” “是啊是啊,参谋长还曾拿过军官射击比赛的第一名,公爵大人真有眼光...哈哈、哈哈!”其他人赶紧就坡下驴地把这件事敷衍过去。 贺明风的脸色有点难看,但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有自顾自地生气,不服气地腹诽着参谋长之所以能拿第一,完全是因为他没去参加那无聊的比赛!他直挺挺地站在原地,紧抿着唇将沈凉月当年经历过的事、心烦意乱地重新体会一遍。 “您举枪的时候不能只有手腕用力,腰、肩、大臂都要协调...”参谋长满面红光地指导沈凉月,一开始他只敢象征性地碰一碰omega的胳膊和肩头,帮他调整姿势,但沈凉月一直对他笑,那双善睐的明眸眨呀眨地,晃得他头晕目眩、呼吸加速,哪儿还顾得上照顾贺明风的心情? “...您能不能允许我...”他用手在沈凉月身后比了一下,表情忐忑又期待。 “没有问题,”沈凉月点头笑道:“您不用担心,我不会误会的,只是教射击而已,必要的身体接触是必须的,不是吗?” 这句话像一枚冷飕飕的针射进贺明风心里,顺着他的血管在全身游走,扎得他浑身不自在,当年的他,何尝不是用这个理由坦然地给自己找了借口?那只是帮忙、只是教导,根本和移情别恋无关,沈凉月不该生气,否则就是对他不够信任。 现在,贺明风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下属从背后环住了他的心上人,参谋长一手扶着沈凉月的腰,另一 只手托着他的手肘,靠在他耳边和他说话。这个姿势太亲密了,没有一个人alpha能忍受别人这样抱着他的omega,那么omega呢?见到自己的alpha如此抱着另一个人,又会怎样的悲伤痛苦? “砰”地一声,子弹正中红心,也像打在贺明风的心上!沈凉月在众人的掌声喝彩中,回头和参谋长相视而笑。 参谋长功成身退,恋恋不舍地回到军官之中,军营中没那么多讲究,很多人立刻围住他调侃着打趣:“羡慕死了”、“我嫉妒你”、“同袍,决一死战吧”!气氛热烈友好,军官们直白的艳羡并不让人讨厌。沈凉月听见这些话,不以为意地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他的眼睛从贺明风身上淡淡地扫了过去,没给他任何特别的安抚或回应——就像那时的贺明风,并没有主动和他解释或报备教褚飞射击的事,仿佛根本不值得一提。 人与人相处的时候,常常只关注自己的感受而忽略对方,世界上也许从来就没有感同身受这件事。很多事不发生在自己身上,就不知道有多痛、就总能给自己找到诸多的理由。那时,他甚至连换位思考都没有做到,怎么有脸口口声声地说自己很爱沈凉月? 贺明风被热闹隔绝在外,再一次痛悔地领悟到,他曾经以为的问心无愧,其实是大错特错。 第68章 微妙的移情 视察在看似宾主尽欢氛围中结束了,沈凉月上车后,美丽的脸上流露出明显的疲态,他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疲惫的模样让人不忍心去打扰。 坐在另一边的贺明风欲言又止,如果他还是他的未婚夫,他现在一定会抱住他,让沈凉月在他怀里安然地小憩一会儿,可他早已不是。 两厢无言地回到了军官宿舍,沈凉月看也没看贺明风,随口敷衍地说:“再见,晚安。” 他用钥匙打开门,还没来得及关上,一条手臂卡在了门缝里。 贺明风急急道:“...凉月,等等!” 沈凉月拉开门,神色冷淡地看着他,“还有事吗?” “唔...”贺明风站在门口,有些局促地说:“抱歉,你昨晚没休息好吧?”沈凉月的眼光闪动了一下,听到他接着又道:“我没想到会闹出那么大的动静,秘书拿来了肌肉松弛剂,我今天会注意的。” 沈凉月垂下眼睛点了点头,再次想关上门。 “凉月...”贺明风抵住门板,他感受到沈凉月自打靶场后勉强压抑的郁郁不快,心疼又懊悔地说:“我想跟你道歉。” “你刚才已经说过抱歉了,昨晚你很快就被电晕了,也不是太吵...” “不是为这件事,是为打靶场的事。”贺明风觑着他的神色,低低道:“我当年太蠢了,完全没有顾及到你的心情......” 沈凉月打断他道:“已经过去很多年了,说这些还有意义吗?” “有的、有意义,”贺明风用手扶住门框,在沈凉月明显的抗拒情绪中,把心一横、坚持地说:“就几句话,让我进去和你说清楚,好吗?不会占用太多时间的,我知道今天你很累。” 沈凉月闭上眼睛叹了口气,转身向屋里走去,贺明风跟在他身后掩上门。他必须抓住这个解释的机会,否则沈凉月永远都不会知道他那时真实的感受,贺明风快走了两步抓住沈凉月的手,切切道:“凉月,我知道这也许听上去很可笑,但你知道吗,其实我在教他打靶的时候、心里想的是小时候抱着你第一次用手/枪...跳舞的时候也是,我也会想起我们小时候一起学舞、互相踩脚的样子......是我和你的回忆让那些行为变得有趣,我 心里想的人——一直都是你。” 沈凉月脚下一顿,随后甩开贺明风的手冷笑了一声,“这就是你要和我说的话?”他自顾自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用手指揉着自己的胀痛的太阳穴,冷冷地说:“行了,我知道了。你走吧。” “...你不相信我吗?” 沈凉月俯身抱起来找他的雪球,挠着猫咪的下巴、看也不看贺明风,低低地嗤笑道:“你说雪球会信吗?连它也会觉得离谱吧。” 贺明风急走过来、半跪在沙发前,慌乱地说:“是、我也承认这很...很荒谬,但我在那个时候,真的看不清自己心、会产生这样的迷惑......” “这感觉...就像我在养一株玫瑰花,从种子到幼苗,我每天为它浇水、施肥、捉虫,我真的很爱它,也知道它长大后会开得很美。可在我们的感情应该开花结果的那四年,我们分开了。等我回来的时候,我的玫瑰已经变成了花园里最美的花,我都不敢认它了......你知道吗?我甚至有点不敢承认,这朵万人瞩目的玫瑰,就是我那株可爱的小花苗。” “你突然长大了,我有点不知所措,我觉得只有你像以前一样地依赖我,我才能继续拥有你、不让我的花被别人摘走......可我的玫瑰也不再需要我为他遮风挡雨、浇水施肥了。”贺明风的手有些发颤,他想再一次握住沈凉月的手,又怕还会被他甩开,“而这时候,另一个人好像很需要我,我在帮助他的时候又想起了照顾小玫瑰的感觉,这种错觉让我不停地犯蠢、让我至今后悔。” 他鼓起勇气抓住沈凉月的手,把额头抵在他微凉的手背上,忏悔般一字一字地说:“我请求你相信我的话,我从没有不爱你......只是太过在意、患得患失。” 那时,沈凉月的种种好处令贺明风倍感压力,衬得褚飞的不完美和笨拙都可爱起来,让他想起小时候依赖他、崇拜他的沈凉月,这也许可以算是一种微妙的移情。虽然沈凉月和褚飞一点也不像,但贺明风之所以对褚飞分外地好,是因为在一定程度上把他当成了感情上的替身。在他担忧自己配不上盛放的玫瑰时,褚飞的爱慕与仰视更满足了alpha浅薄的虚荣心,让他和真正的所爱渐行渐远。 人是多么软弱的 动物,一段感情又要经历多少怀疑和动摇?当贺明风真正认清自己的心的时候,他已经失去了他亲手浇灌的玫瑰,他心上的花园从此一片荒芜、寸草不生。 沈凉月沉默了许久,而后缓缓地说:“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你想要我怎么回应你呢?” 贺明风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半跪在沙发旁、像一条依偎着主人的温驯大狗,他把脸埋在沈凉月的手上,“我一定要向你道歉,并不是为了求自己的心安,而是想让你不要再纠结难受。我知道你今天在打靶场不开心了,我很自责、很愧疚,我不希望你被那些事困扰,因此怀疑自己。你上次在那幅画前说的话,让我太心疼了,要是这次,你又产生了那样的误解,我真的......” 他的嗓音有些哽,顿了顿才接着说:“我希望你知道,你不用和任何人比,你永远是独一无二的。” 贺明风抬起头,凝望着被他狠狠伤过的玫瑰,恨不能把自己淌血的心掏出来给沈凉月看看,那上面从来都只刻了他一个人的名字,“凉月,这些年,我真的懂了很多...我懂了你说的独一无二,也懂了怎么去爱一个人,真的。” 沈凉月平静地看着他,脸上并没有显露出动容的波澜,只是淡淡地问:“是么?那怎么才叫爱一个人呢?” 贺明风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提起了一件往事:“你还记得吗?在你的成人礼上,我没有送你礼物,其实礼物就在我身上,我为了准备那个礼物,花了很久的时间......但是顾云深大张旗鼓地送来了银月王冠,我觉得我的礼物不是最好的、实在拿不出手,所以即使知道你很失望,还是对你说,我忘记了准备礼物。” 他试探着与沈凉月的手十指交扣,慢慢道:“我把自己的情绪、脸面置于你的心情之上,这让我后来想起时常常很后悔。我那时不会爱你,我的太多做法其实是自私而不自知,可我现在知道了,我该把你的感受和需求放在第一位去考虑,重视你胜过我自己......” “其实无论你送给我什么,我都觉得是最好的。”沈凉月叹息般地说:“我当时,真的很爱你。” “当时”两字中包含了多少惘然,贺明风的心颤了一下,沈凉月从未如此直 白地表达对他的感情,但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我累了,你也回去吧,晚安。”沈凉月似乎不愿意与他再多说,侧脸如同玉雕的像,丝毫不曾被贺明风方才的剖白触动。 “...那你早点休息,睡个好觉。”贺明风恋恋不舍地松开他的手,低着头落寞地起身回到自己的房间。他曾设想过沈凉月听到这些话的反应,也许会愤怒地指责他的荒唐、又或许是遗憾伤感的落泪,却没想到他竟会如此的无动于衷。 难道一切的美好都只能停留在过去?难道他们的感情只能追忆当时?贺明风当然不甘心,可从沈凉月的态度上又看不到一丁点希望。他心事重重地吞下一颗安眠药,又注射了肌肉松弛剂,像一具僵直的死尸般躺在床上。 令人窒息的忧郁苦闷和睡意一起袭来,心脏上像压了一块巨石,他的神智在被压迫着向下沉降,却在恍惚梦寐间听到了一声低回怅惘的轻叹。贺明风眉心一跳、挣扎着想清醒过来,试图睁开眼睛去看看是不是有人来到他的床边,来者又是不是他想的那个人。可眼皮沉重如山,他用尽全力也无法挣脱沉重下坠的躯壳,意识被死死禁锢在身体里、沉入到一片压抑的黑暗之中。 在昏天暗地中,有一只洁白的手温柔地轻抚着他的头发——仿佛是晦暗世界里唯一的救赎与光。 第69章 心意如钟摆 常常有人把爱情比喻成战争,大约是因为感情与作战一样,总是你进我退、此消彼长,沈凉月现在才知道,原来在五年前,他们都做了爱情里的逃兵。 感情像水、来往流动,在两个人之间动态地循环,当贺明风因为种种顾虑向后退了一步的时候,他因为自己的矜持也在固步自封、甚至欲擒故纵,这使得贺明风更加不能确信、更加犹疑动摇,而沈凉月感觉到他的动摇后,也愈发失去了安全感、愈发不能坦诚自己的心。 这个恶性循环一旦产生,他们只有步步后撤,明明相爱,却把对方越推越远,双双从爱的战场上败下阵来,两个人都无比痛苦懊丧——这场战斗两败俱伤、没有赢家。 他们那个时候年轻又骄傲,谁也不愿意不要尊严地去爱,付出了爱意、就要得到肯定的回应,否则挫败感便能要了他们的半条命。沈凉月曾亲耳听到褚飞对贺明风表白心意,他为此深受刺激,不止是因为亲眼看到他们的亲密行为,更是因为这些话如果不能确定贺明风爱他、沈凉月永远也说不出口。 如果他在当年说出了“我爱你”,而不是在五年后才讲出“我当时,真的很爱你”,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也许就像贺明风说的,他也不该把自己的体面置于他们的感情之上,又或许沈凉月那时候的爱也一样的不够明智、不够成熟。 这几年,沈凉月时而会反思这段感情,看来贺明风也一样,他的话乍然听来是很荒谬的,但仔细去想,又并非毫无道理——大概人生本来就是荒谬的,因此不可预计、无法推测,每个人都有情绪与冲动,心念转动就会做出许多不合常理的事。 那段失败的感情在很大程度上造就了今天的他们,尤其是贺明风。omega天生比alpha更懂感情,而大多数的alpha都不能很好的管理自己的身体与心灵,容易被诱惑、全凭本能生活,一如那时沈凉月反复追问贺明风的感情选择,alpha只能迷茫又困惑地答出“我不知道”,他被裹缠在爱、性、好感、信息素之中,盲人摸象般分辨不清。而在这五年里,他终于因为失去与痛苦开始检讨自省,一层层剥开本能之后,方才看 见滴血的真心。 感情这种事,只有明确地认识到、才能义无反顾地去做到,否则略不如意,便又会摇摆不定。无论可笑与否,这场剖白让沈凉月听到了贺明风对感情的理解,五年前他们是无法进行这样的对话的,因为alpha从未深入想过这些“弯弯绕绕、细枝末节”,这种思考本身,已经是可贵的。 沈凉月不否认,世界上可能存在着完美的alpha,在感情上感受力非凡、对爱情无师自通,坚定而富有责任感,被这样的alpha爱上的人,是极为幸运的。可他爱过的这个alpha,在感情上笨拙又荒唐,像个怎么也教不会的差生,所以在贺明风交出这样一张一眼就能看出付出了诸多努力的答卷时,沈凉月即使仍觉得他当年的做法愚蠢又伤人,也不得不承认,他在用心、他在痛悔。 贺明风爱的人一直是他,对别人只是微妙的移情与浅薄的好感,这是否能给沈凉月一些安慰呢?也许多少有一些,但这也更加剧了他的遗憾和心碎。他们明明是相爱的,却闹到这步田地,那他当年一夜夜闻着玫瑰腐烂的味道、经受的煎熬痛苦算什么?那个无辜的孩子又算什么?! 如果那是个不被爱的、不被期待的孩子,沈凉月还能告诉自己长痛不如短痛,可现在贺明风跪在地上告诉他,其实他一直爱着他,他们的感情也许能够死灰复燃、但那个孩子却永远不可能再活过来。 沈凉月怎么可能不怨贺明风呢? 他感觉到自己的心意像是摇动的钟摆,在贺明风紧紧抱住他时飘过来,又在打靶场时苦闷地荡过去,在抚摸着alpha的头发、看到发白的发根时飘过来,却又在想起孩子时颓然地荡回去...... 不能确定的心意让沈凉月睡不踏实,一颗心在梦里也被抛上抛下,一会儿梦见抱着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一会儿他手里抱着的赫然又变成了一团模糊的血肉。被药物强制发情后受到惊吓,又用抑制剂硬压下身体反应,两天连续的行程和两夜极不安稳的睡眠,让本就体虚的沈凉月在清晨迷迷糊糊地发起高烧。 - - 贺明风终于挣脱黑暗、醒了过来,安眠药和肌肉松弛剂妨碍了他的判断,不知道昨夜的感觉是梦境还是真实。他头脑发懵地环 视四周,一切都和他睡着前一样,没有丝毫的线索能证明有人来过。 他心绪不宁地下床洗漱,在前往办公室之前,还是鼓起勇气去敲了沈凉月的门。他到底有没有来过呢?他是不是相信他的话呢?贺明风忐忑又忧虑,可过了许久,都没人来给他开门。 贺明风的心猛地揪了起来,是沈凉月不愿意见他?还是遇到了什么事?他顾不得太多,跑回屋里拿出备用钥匙,即使被沈凉月劈头盖脸地骂上一顿,他也要在第一时间确定他的安全。 “凉月,你还好吗?吃过早餐了吗?”贺明风推开门,站在门口说:“我进来了,敲你的门没反应,我很担心。” “...你好歹应我一声,不愿意看见我的话、我这就走。” 等了一会儿,还是没人言声,贺明风确定不对、赶紧跑进卧室,只见沈凉月脸颊绯红的躺在床上,身体不停地打着冷颤,烧得不省人事! 雪球守在他身边,用冰凉的小鼻子蹭着主人的脸,看见贺明风之后惨兮兮的叫了一声。 “凉月!醒醒,能听见我说话吗?” 沈凉月神智昏沉、根本没有反应,贺明风的心像被人死死捏住,他手忙脚乱地用被子把他裹得更紧,用手摸着沈凉月滚烫的面颊,额头抵额头地去试温度——就像小时候他守在沈凉月的病床前,时常会做的那样。 沈凉月无意识地蹭着他微凉的手心,舒服地轻吟了一声,他炽热的呼吸拂在贺明风脸上,仿佛是岩浆般灼痛了alpha的皮肤。贺明风起身去投了一块凉毛巾敷在他额上,马上给秘书打电话要他去买退烧药,对沈凉月最有效的药是什么牌子,贺明风从小就记得清清楚楚。 “接您去办公室的车已经停在楼下了,随时可以出发,我可以照顾公爵大人...” “今天不去办公室了,”贺明风打断他的话,“把文件都拿到这里来,我要自己照顾他,他病的时候要人陪,还要喝粥和听故事,他有很多特别的小习惯,你都不知道、照顾不好他。” “...好的。”喝粥也就罢了,听故事是什么鬼!恨不能一年到头住在办公室的元帅破天荒地旷工了,幸亏今天并没有作战会议,秘书送来了文件和药,也乐得清闲一天。 贺明风把药片和水哺进沈凉月口中,唇与唇交叠、这如同一个带着药味的苦涩的吻。他每十五分钟就给沈凉月换一次凉毛巾,毛巾绞得很干,因为贺明风记得沈凉月说过,不喜欢湿答答的触感,如果有水滴在他脸上、沈凉月会觉得很不舒服。他把比人类体温更高的雪球塞进沈凉月的被窝里,又从隔着被子将浑身发冷的omega紧紧抱住,“我喜欢你和雪球一起陪着我,这样会很暖和”,贺明风还能想起他说过的话,这样的了解积累了十几年,是从小到大、一分一秒的陪伴所铸就的,没有别人可以替代。 沈凉月昏睡了半天,退烧药终于起了作用,在中午的时候他渐渐清醒了过来。贺明风正倚在床上,用蘸湿的棉签小心地浸润omega干燥的嘴唇。 “你可算醒了,好些了吗?”贺明风舒了一口气,俯身与他额头相贴,喃喃道:“好像已经不那么热了.......” 沈凉月一时有些不知今夕何夕,这个场景在小时候上演过很多次,自然到他几乎想抱住alpha的脖子,在哥哥的怀里闹着撒娇。 “这两天把你累坏了,喝水吗?”贺明风扶着他半坐起来,“我已经让秘书把你之后几天的行程都推掉了,别担心,都是可去可不去的面子工程,有我在,没人能说出什么来。” 沈凉月就这他的手喝了半杯水,水里有淡淡的柠檬味、温度刚刚好,一切都是他最习惯的。沈凉月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可他的嗓子发疼、心也酥麻,所有的话都卡在嗓子眼里。 “要不要去医院?” 沈凉月摇了摇头,他讨厌医院白墙,宁愿在家里慢慢养病。 “那再睡一会儿吧,好吗?”贺明风为他拉了拉被子,“晚上喝粥好吗?你小时候最喜欢的鸡丝蔬菜粥,我特意和沈夫人学过...这是我唯一会做的东西。” 可能是因为体温高,或是病中的人特别脆弱,沈凉月的眼眶有点发烫,他垂下眼睛点了点头,又虚弱地躺回床上。 贺明风坐在他床头守了一会儿,而后轻手轻脚地又为他换了一块凉毛巾。沈凉月闭着眼睛,感觉到贺明风隔着毛巾吻了一下他的额头。 “咔”地一声轻响,卧室的门被关上了,沈凉月抬起手摸了摸沁凉的毛巾,他的心又开始无法抑制地飘荡了。 第70章 打翻一缸醋 鸡丝蔬菜粥软糯香滑,几乎和沈凉月记忆中的味道一般无二,贺明风有点紧张地站在餐座前,白衬衫的袖子卷到手肘,小心翼翼地弯下腰问:“还行吗?” “挺好的。”沈凉月用勺子搅了搅热粥,鸡胸肉撕得很细,一看就费了不少功夫。 贺明风明显地松了口气,直起身道:“你喜欢就好。”虽然他看上去神色如常,但沈凉月能感觉到,如果贺明风有尾巴,一定已经疯狂地摇动起来。 他回到厨房端出一个小碗,而后又去屋里把雪球抱了出来,老猫兴奋的“喵喵”直叫,蹭了蹭着贺明风的裤脚,奔向喷香的鸡肉茸。 沈凉月注意到,那碗鸡肉被切得很碎,其实贺明风在一些事上是很细心的。大概谁也想不到,位高权重的元帅也有如此居家的一面,但沈凉月还记得,他的第一个发情期是怎样被贺明风妥帖细致地照顾,以至于不得不靠抑制剂度过时,显得分外痛苦。 看他宠爱雪球的模样就知道,贺明风一定会是个好爸爸......沈凉月又是一阵难受,粥腾起的热气扑在他眼帘上,熏染出了一点点惹人怜爱的淡粉。 贺明风蹲在地上摸着雪球的后背,用余光觑着沈凉月的方向,他除了早餐一整天粒米未进,却丝毫也不觉得饿。沈凉月和雪球都在吃着他亲手做的东西,贺明风爱惨了这种感觉,鸡肉粥的香气弥漫在空气里,是他久违的家的味道。 一片静好被忽然响起的门铃声打断,贺明风刚要站起来去开门,沈凉月已经扶着桌子站了起来,急急道:“你别动...我自己去开。” 沈凉月大约并不想让别人知道贺明风在他屋里,也是啊,两个人没名没分的,孤a寡o地单独相处,算怎么回事?确实不利于公爵大人的名声。贺明风只得又蹲了回去,手底下没轻没重地揪疼了雪球的毛。 等了好一会儿,沈凉月才抱着一束花回到餐厅,贺明风嘴边的一句“谁啊”被生生吞回了肚子里,舌头上像滚过刀子一样地疼。 “我去洗个澡,出了一身的汗。”沈凉月放下花束,很客气地说:“今天谢谢你。” 这话的言下之意就是送客,贺明风站起身道:“注意 别着凉,我已经把浴室的暖气提前打开了...我把碗筷收拾收拾,就走。” 沈凉月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当浴室的水声响起来时,贺明风三步并成两步地冲到桌子旁,火急火燎地翻出花束里的卡片。 “昨日与您的邂逅,是我一生中最美妙的时刻——您忠诚的朋友和永远的追随者。” 虽然没有署名,但是贺明风一眼就认出这是参谋长的字! “妈的...这小子!”他把卡片狠狠甩在地上,恨不得使劲踏上几脚,“字写得这么难看!” 贺明风的目光几乎能把纸片烧穿,过了一会儿,他深深吸了口气,僵硬地捡起地上的卡片插回花束里。 他有什么资格生气?有什么立场阻止别人?他和参谋长一样,都不过是沈凉月的追求者罢了! 按理来说,贺明风根本不该有任何危机感,参谋长无论是能力、相貌还是势力,都远远及不上他。更何况,那个人比沈凉月大了十几岁,谁都能看出他们的不般配,连参谋长自己也只敢奢望做沈凉月的“朋友和追随者”。可是贺明风还是觉得极为不安,他很怕事情真的会那样发展——世界上的任何人都有可能得到沈凉月的青睐,唯独除了已经和他解除婚约的贺明风。 - - 沈凉月穿着浴袍走出来,有点讶异地看着还没走的贺明风殷勤地举着吹风机守在浴室门口。“我帮你吹头发,好不好?”alpha生怕他拒绝,匆忙地又补充了一句:“湿着头发去睡的话,又该发烧了,你自己总是吹不干。” 长而有力的手指在丝滑的银发间穿梭,沈凉月半眯着眼睛,和冬天靠着火炉的雪球一样,熨帖得昏昏欲睡。贺明风从镜子里看着他的模样,好几次想开口说参谋长的坏话,但他到底还是抿住了唇。一口闷气生生憋在心里,贺明风强忍下打击抹黑对手的阴暗想法,那样的做法实在太没风度,简直如同争宠的妃子出于嫉妒、掩袖工谗。 沈凉月的银发如雪缎一样披在两肩,贺明风爱不释手地梳理着他馨香的头发,低低地说:“好漂亮,比以前长了不少...” 沈凉月抬起眼睛,两个人的视线在镜子里交接纠缠,可贺明风收起吹风机绕到他身前时,沈凉月却垂下眼帘 轻声道:“...我困了。” “好,”贺明风俯身把他一把抱起来,“少走几步,我抱你去睡。” 沈凉月是享受他的怀抱的,他靠在他胸前,能听见alpha有力的心跳声。贺明风的胸膛太暖,反衬得被窝里有点冷,他恋恋地拉着沈凉月的手,又道:“...要不要听故事?” “不必了,晚安。”他从来都爱他的温柔,尤其人在生病的时候精神不够强韧,沈凉月只怕再拖下去,他的心马上又会沦陷。 “...那晚安,我明天再来看你。”贺明风在沈凉月的手背上吻了一下,把他的手放进被子里,动作很轻地退了出去。 可能是因为生病的缘故,沈凉月觉得被子里很久都没有暖和过来。 - - 帝国军队计划打下联盟的副首都,第二天的作战会议贺明风必须主持。他熬了一夜熟悉资料,在一大清早偷偷潜入沈凉月的卧室,确定了熟睡的omega已经不再发烧,才风尘仆仆地前往办公室。 会议一开就是一整天,他累得够呛,却还是不忘亲自去驻军基地里唯一的一家花店,挑选了一大捧娇艳的香槟玫瑰。 “今天感觉怎么样?”面对情敌绝对不能输阵,他敲开沈凉月的门,装作不经意地说:“路过花店,觉得还是玫瑰最适合你,昨天的花快谢了吧?我帮你扔了!” 他走进客厅,发现旧花束旁又摆了一束新花,看来人家送的比他早。贺明风大受打击,怎么也找不出让沈凉月把新花一起扔掉的理由,只有咬牙腹诽参谋长的工作太少、溜号太多。他想提醒沈凉月注意,参谋长并非良配,可犹豫了半天,还是空叹了一口气。不过是两束花,八字还没一撇,运筹帷幄的元帅已经乱了方寸、打翻了一缸老陈醋。 贺明风把手中的花递给沈凉月,很慢的说:“凉月,我也是可以送你香槟玫瑰的......真的。” 他曾在舞会的露台上被贺知节奚落讽刺,说他没有资格送给沈凉月代表着“只钟情于一人”的香槟玫瑰,贺明风当时就觉得很难受,事情并不是贺知节说的那样,可他又无法阐明自己的心。 “花嘛,有钱买就可以送。”沈凉月避开了贺明风的暗示表白,很自然地把他送的花插在唯一的一个花瓶里。 贺明风虽然没有得到回应,却因为沈凉月的动作心生雀跃,转念一想,又觉得无比悲哀——他曾经在沈凉月心里多么特别,千万束花,只有他送的会被omega捧在手里,可现在,他的花与他一样,泯然于众人,不过是比旁人多了个花瓶,贺明风已经受宠若惊、激动万分。 - - “公爵大人!”参谋长眼睛一亮,抱着花跑了几步,笑着说:“您在散步吗?” “是的,因病躺了几天,觉得该动一动,元帅千叮万嘱、只许我在营区里走一走...”沈凉月顿了顿,又道:“您每天都让人送花来,真有心了。” “那是应该的,希望您早日康复。” “...谢谢。”沈凉月接过参谋长献上的花,斟酌着要如何婉拒他的善意,“其实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您以后也不要再破费。” 参谋长局促地说:“啊,是不是我的行为让您不愉快了?” “并不是...”沈凉月的话说到一半,忽然听见一个稚嫩的童音大叫了一声“爸爸”! 一个孩子扑到参谋长怀里,他的脸上呈现出一种难言的神色,虽然参谋长从没有妄想过真能追到沈凉月,能和公爵大人说上两句话、他就已经心满意足,但被憧憬暗恋的人撞见自己已经有了孩子,还是让他好生尴尬。沈凉月像梦一样美,不可能和他这样的人有什么结果,他天天给他送花,只是为了成全自己的白日梦而已。 “这是...你儿子?” “...是的。”参谋长已经准备好承受沈凉月的怒火,天鹅一样高贵的公爵大人,被一个带着孩子的鳏夫献殷勤,一定会觉得十分掉价、甚至有种被侮辱的感觉吧...... 沈凉月蹲下身,紧了紧自己身上的披肩,柔声问:“他真活泼,今年多大了?” “...今年四岁了,看上去比别的孩子弱小一些。”参谋长有些意外,他低下头看着儿子道:“他母亲怀他的时候,刚刚开战,那时战局胶着不下,我被调到前线,根本没时间陪她。因为信息素摄取不足,她早产了,手术时出了可怕的意外......” 孩子躲在父亲身后,用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沈凉月。原来四岁的孩子是这样的,如果他的孩子还在,大约也会这样可爱吧,比别的孩子弱小又 怎么样呢?他会用所有的爱去爱他。沈凉月的心都要化了,向孩子伸出手道:“过来,让我抱抱你,好吗?” 孩子抬头看了看父亲,见参谋长点了点头,他便把小手轻轻放在沈凉月掌心里。他的手上沾着灰土,可沈凉月一点也不嫌弃,握着他的手很温柔地说:“你的手有点凉,冷不冷?” 他搂过孩子,把披肩裹在他身上,孩子抽了抽鼻子,抱住沈凉月的脖子道:“哇!你好香啊...” 沈凉月怜爱地吻了吻他幼嫩的小脸,小男孩的脸“腾”地红了。 第71章 可恨又可怜 “我跟你说,昨天我在营区巡逻的时候,看见参谋长和公爵大人在一起有说有笑!”卫兵压低兴奋的声音,眉飞色舞地说:“太牛了,这回我真他妈对参谋长刮目相看!” “卧槽,真的假的!难不成我们的参谋长撞了大运,要入赘豪门了?!” “平民出身、年过三十、老婆死了还带个孩子,竟然和帝国之月打得火热!我真不懂,军官里有那么多青年才俊,怎么就单单挑上他!” “难道公爵大人不在乎当后妈?真叫人跌破眼镜!” 贺明风的脚步一顿,卫兵的话打在他的耳膜上,让他站在原地怔了许久。晚上,他又举着香槟玫瑰敲开了沈凉月的门,军队即将有重大的作战安排,贺明风忙得要命,他能与沈凉月见面的时间被大大削减,只有每天从办公室回来后,给omega送上一束花,再陪他说一会儿话。 “你很忙的话,就没必要天天来看我,”沈凉月接过他的花,随手放在客厅的桌子上,“我的病已经好了,没有再发烧。” “那怎么行,你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我当然要多陪陪你...”他的话哑然而止,贺明风紧紧盯着花瓶里的花,那里插的不再是他的玫瑰,而是一捧很不起眼的小野花。 还沾着泥土的小花似乎在向他示威,即使他的玫瑰一朵就抵得上这一捧,却被不受重视的扔在一旁——短短几天,他连花瓶都保不住了! “这花...挺朴素的啊,还是参谋长送来的?” “是啊,”沈凉月轻轻摸了摸小野花的花瓣,不知想起什么,轻轻翘起嘴角笑着道:“我觉得很自然、很可爱。” 贺明风百爪挠心地接着问:“你觉得他...怎么样?” “他是个很好的人。”沈凉月倒了一杯热茶给他,“你不用担心我无聊,我和他还挺谈得来的。” 这句话让贺明风半个脑袋都木了,沈凉月举起茶杯在他眼前晃了晃,他才反应过来。火烧火燎的热从指尖传到心里,他再也保持不住公平竞争的风度,牙根发痒地说:“参谋长他、他有个儿子,你知道吗?” “我知道呀,我和他儿子见过面了...” 沈凉月后面的话贺明风没有听清,alpha的另一半的 脑袋也木了,呆呆地端着茶杯不知所措。他本以为参谋长隐瞒了自己的家庭情况、心怀不轨地接近沈凉月,只要他挑破这点,便能把这不对劲的苗头扼杀在摇篮里。谁知道沈凉月对此心知肚明! “难道公爵大人不在乎当后妈?真叫人跌破眼镜!” 卫兵的话像魔咒般回荡在贺明风的脑海里,如果沈凉月真的和参谋长有发展,在打靶场、他是不是还能算他们的半个媒人?!是不是因为他们失败的感情,让沈凉月觉得平平无奇、老实巴交的alpha,反而能给人安全感?! 贺明风心里翻江倒海地难受,他想和沈凉月说,参谋长配不上你、你值得更好的人。可若有一个处处都好的alpha追求沈凉月,他是否就能坦然接受?不过是在说自欺欺人的谎话罢了,任何人站在沈凉月身边,他都不能忍受,即使是最无可挑剔的人选,在他眼里也是处处不足。 沈凉月并未受骗,他更没有劝阻的资格和立场,必须把不甘全压在心底。沈凉月愿意和谁的交往、就能和谁交往,愿意嫁给谁、就能嫁给谁,贺明风只有站在一边干看着,打落牙齿和着血往肚里生吞。 - - “送给你!”小孩子伸直手臂举着一朵红的野花,满怀期待地看着沈凉月。 “这小子,”参谋长哭笑不得,事情说破后,他知道自己最多只能和沈凉月做朋友,相处起来反而更加自然,“这么小就会给omega送花了。” “好漂亮,”沈凉月蹲在孩子身边,用手点了点自己的耳鬓,“谢谢你,我很喜欢,帮我戴在这儿,好吗?” 这也许是沈凉月长大后戴过的最不值钱的饰物,可他却觉得特别珍贵。 小男孩小心翼翼地把花梗插在沈凉月的鬓发里,银发熠熠生辉、衬得那朵不起眼的花也像红宝石似的耀眼起来,“...哇!”他忍不住赞叹了一声,张着嘴看着沈凉月发呆。 “什么事?”参谋长拿着通讯起皱了皱眉,“...知道了,我马上就到。” 沈凉月随口问道:“你有急事?” “抱歉,我得马上回办公室一趟,有紧急军情。”参谋长低头对儿子说:“今天就玩到这儿吧,我让保姆来接你...乖乖和公爵大人说再见。” 孩子不乐意地扁 了扁小嘴,灵动的眼睛有点湿润,沈凉月心里一颤,赶忙抱住他道:“如果您放心的话,请把他交给我吧...您忙完后去我住的地儿接他,好吗?” 参谋长犹豫地说:“这也太麻烦您了...他很调皮的...” “不调皮!我听话!”小alpha眷恋地扑进沈凉月怀里,他没有母亲,从没有人对他这么温柔。 沈凉月向参谋长笑了笑,牵着孩子的手往军官宿舍走去,轻轻地说:“那你就跟我回家吧。我有一只猫咪,一会儿让他陪你玩,好不好?” 参谋长看着一大一小的背影,他打心底真的羡慕那个能娶到沈凉月的人,公爵大人美丽的脸已足够令人神魂颠倒,可他柔软的心,比外貌更让人沉醉迷恋。 - - 老而不死是为贼,这句话极其适用于活了十几岁的雪球。它虽不会说话,但已经学会了看人眼色,那个孩子双眼冒光地把手伸向它时,它机智地读懂了主人的神情,默默地收回了爪子。 沈凉月把孩子抱上床,和雪球一起陪着他玩,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听见大门响动,这才意识到,刚才孩子急着看猫,大门可能没有关严。 “门怎么没关?”贺明风推门走进来,霎时间,他敏感地闻见了浅淡的alpha信息素的味道——从卧室的方向飘散出来! 沈凉月从屋里走出来,有点诧异地看着脸色发白的贺明风,“你怎么来了?” “我...我拿文件,”贺明风像提线木偶般挥了挥手里的一沓纸,结结巴巴地说:“你屋里...有人啊?”他看见沈凉月鬓边的野花,更是眼睛都要嫉妒得发红,那分明是他们小时候的玩法! “是啊,他在我床上,”沈凉月打开冰箱找出一罐果汁,才接着道:“...和雪球玩呢。” 贺明风的心情大起大落,为这一句话就几乎要犯心脏病,他默默地跟着拿着果汁的沈凉月往卧室走,终于找到了信息素的源头——幸而是个小孩子! “凉月,”贺明风暗自松了口气,发根不知不觉间已经被冷汗打湿,“他是谁啊?” “参谋长的儿子。” 贺明风的心瞬间又揪起来,信息素涌出了一缕,强大的压迫感立刻让那个孩子打了个寒战,幼小的alpha如同面对雄狮惊骇又警惕的幼兽,浑身僵 硬地睁着大眼。 “别怕,喝果汁吧。”沈凉月安抚地摸了摸孩子的头,抱着他安慰了一会儿,而后把贺明风拽出卧室,低声地斥责:“你吓到他了,信息素收一收!” “...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有点吃惊。”贺明风试探着问:“他没有保姆吗,为什么让你帮他看孩子?” “孩子”两个字从贺明风嘴里说出来,沈凉月就觉得气闷至极,他不耐烦地瞪了贺明风一眼,很不客气地说:“我愿意帮他!” 沈凉月的态度让贺明风愈发心凉,难道沈凉月真的愿意去当“后妈”?他看着沈凉月紧蹙的眉头,踌躇道:“他......你...你很喜欢那孩子?” 沈凉月脸上露出一种难以形容的神色,他的眉头渐渐平展,眉梢眼角却笼上如烟的忧郁,像大江大河上的雾气缥缈升腾,他很慢地说:“孩子们,都是很可爱的......你不喜欢孩子吗?” 沈凉月望着他的眼神不知为何有点悲切,贺明风情不自禁地展开双臂轻拥住他,沈凉月竟也没反对,而是静静地凝视着面前的alpha、似乎在等他的回答。贺明风凑在他耳边,笑着低低道:“要是你生的,我就喜欢,我一定喜欢得不得了...” “啪”地一声,两个人随即都愣住了,文件四下乱飞、落了一地,贺明风的脸上赫然多了一个鲜明的五指掌印! 沈凉月的右手不停地发抖,掌心又麻又痛,他使出了所有的力气,贺明风的头被他打得偏了过去,用发胶固定的头发散落下来,狼狈地垂在额前。 这一嘴巴对贺明风来说,完全挨得莫名其妙,沈凉月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失控地和alpha动起了手,等他反应过来,那一掌已经狠狠抽在了贺明风脸上。 贺明风茫然地转回头,正在说话时被冷不丁赏了个耳光,嘴唇磕到牙齿,他的嘴角淌出一线血迹。沈凉月看着他懵住的表情和嘴角的鲜血,觉得这个男人真是可恨又可怜。 “我、我...你...”贺明风有些语无伦次,他嘴里都是血味儿,脑子里更是一团浆糊,是他方才的言语冒犯了沈凉月吗?这是贺明风唯一能在此刻想出的解释,“我...我不该那么说,确实太唐突了,你别生气...” 惩罚一个不知情的人,也许是不够公平的,法院也要 审判之后才让罪犯服刑,可沈凉月心里堵得厉害,他道不出实情,更说不出粉饰太平的“对不起”。 “你出去。”他换了另外三个字,语气冰冷得骇人。 沈凉月没再看怔然无言的贺明风一眼,他兀自回到卧室里,紧紧抱住了那个活泼温热、会笑会闹的孩子。 第72章 认定一个人 这一耳光把两人间似乎已经重新升温的暧昧打回了冰谷,贺明风百思不得其解,只能把这一巴掌归因为他自己语言的不妥当和沈凉月对那个孩子的维护。 原来沈凉月是这么喜欢孩子的吗?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两个人恨不能都还是半大的孩子,并没有对这件事有任何幻想和憧憬。偶尔提及,沈凉月甚至还觉得他们应该先享受二人世界,而贺明风那时只有一个简单的想法,如果沈凉月怀孕了,他们就马上结婚。 他曾发誓会对自己的伴侣永远忠诚,只是那时候,贺明风刻板的将伴侣与婚姻划上等号,他不明白誓言与盟约的根基从来都不在于伦理或法律关系,而在于认定一个人的坚定心境。 在付出了足够多的代价后,贺明风终于确信,沈凉月是他悠长曼妙的初恋、是他今生所求唯一的伴侣、是不能被任何人替代的独一无二。即使没有一纸婚书、即使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实质的关系、既是沈凉月再也不会回应他的感情,他也愿意为永远对他忠诚。 其实相比沈凉月,贺明风才是两个人中更期待孩子的那一个,他太需要一个新的家,填补内心的空虚和空白。如果那个追着他叫“哥哥”的小天使,为他生下一个抱着他的腿喊“爸爸”的小宝贝,贺明风只要略想一想,就浑身兴奋得战栗发抖!他会毫不犹豫地付出一切保护这个家,为他的伴侣和孩子遮挡住所有的风雨。 贺明风完全不知道,正是由于他的“不忠”,他爱的人被推入了暴烈的风雨里。就像一只飞出巢去寻找家的无情的燕子,等他省悟归来时,他的巢已经倾颓破碎、俱被雨打风吹去。 “...您这副模样露出这样的表情,有点吓人。”秘书看着贺明风抽搐般勾起的嘴角和脸上没褪去的巴掌印,扶了扶眼镜道:“是不是被打得脑震荡了?我建议您去医院检查一下。” 贺明风手指按了按嘴角,瞥了秘书一眼,“你可越来越敢说话了。明天的行程是什么?我没记错的话,有一场需要公爵出席的活动。” “我正要和您汇报这件事,公爵大人那边传来消息,他为耽误了元帅的工 作深感不安,要求以后的活动都由其他人陪同......比如参谋长。” 贺明风愣住了,不可置信地追问:“他真的这么说?特意点了参谋长的名字?” “...是的。”秘书瞧见贺明风瞬间暗淡下去的神情,甚至想补上一句“节哀”。 过了许久,贺明风才自嘲地勉强一笑,他摸着脸上的痕迹,缓慢地说:“也对,我这样子,好像也不该出现在公众面前。” “其实涂上消肿药膏,很快就会消去的。” “留着吧,”贺明风低下头去看文件,“...也留不了多久的。” “那我就去通知参谋长了?作战计划的草稿被打了回去,他这几天都在加班,不知道能不能配合。” 贺明风深吸了一口气,“让他去陪同公爵大人,一定不要分心、切记加强安保......作战计划我亲自替他做,还有,你明天跟着他们一起去活动现场。” 秘书不知该说他是大公无私、还是忍辱负重,只能点了点头,转身退了出去。 - - “现场情况怎么样?” “一切顺利。” 贺明风坐在车里,远远望着活动的场地,“参谋长有没有一直陪在公爵大人身边?我怕他会因为任务太简单,就不够用心。” “...元帅,说实话,这个任务不会有alpha不用心,您过虑了。” 贺明风挂断了通讯器,颓然靠在椅背上,原来保护沈凉月这件事,也并不是非他不可,很多人都能做的很好。枯坐了好半天,场地里涌出一队荷枪实弹的大兵,而后参谋长护卫着沈凉月走出来,站在专车前与参与活动的人挥手道别。他们并肩站着,看过去竟也很登对,只要沈凉月喜欢,谁又能说他们不相配呢? 那辆车绝尘而去,贺明风怎么也想不到,他可能会这样眼睁睁地失去沈凉月,如果沈凉月真的选择了参谋长,他的下属很可能会真诚地请他去证婚,并由衷地感谢贺明风的撮合。这好荒谬啊,一如他熬夜修改作战计划,就是为了让他的情敌陪着他的心上人,光彩照人地出现在公众面前。 贺明风疲惫地回到宿舍,他仍去买了一大捧香槟玫瑰,可敲门的手抬起又放下,他犹豫了许久,还是无声地把花放在了沈凉月的门口。 - - “震惊 贪污账目曝光,议会高官落马,牵连党羽数十人!” 顾云深看着报纸的头条打了个响指,笑得合不拢嘴,“小月亮真是来旺我的!” 他拨通了沈凉月的通讯器,嬉笑地开口:“亲爱的表弟,你过得怎样?” “...还好。” “怎么无精打采的?”顾云深拿起报纸,“我问你,你们那边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为什么这么问?” “议会激进派的高官被人告发,牵连很广,不是我们的人干的,我猜是军部的人下的手。贺明风没理由主动来趟浑水,我就想着,是不是我们的元帅大人,冲冠一怒为红颜呢?” 沈凉月从床上坐了起来,“我来的第一天,就被人下了药,险些当众发情,幸亏贴了你给我的阻隔贴。之后就一直住在营区,没再遇到危险了。我不知道他有没有追究那件事,他...也没有和我说过。” “看来八九不离十了,有这种能力的人没几个。”顾云深突然压低声音问:“阻隔贴可阻止不了发情症状,你有没有记得用上我给你的另一样东西?” 沈凉月起身去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喝了一口才道:“是的,我用上了抑制剂。” “我说的是安全套!”顾云深恨铁不成钢地跺了一下脚,“贺明风是不是alpha啊?这也忍得住!” “alpha不是禽兽,好吗...我们并没有上床的理由。” “你情我愿,一起快活一下,怎么就不是理由?”顾云深忽然有些激动,语速很快地说:“何必把这件事看得这么严重?omega的观念真该改变一下,上床不代表什么,做好安全措施、你就把他当成按/摩/棒,还不用打抑制剂受罪,多好?!” “干嘛这么激动?”沈凉月挑了挑眉,“表哥,现在轮我问你,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顾云深沉默了半晌,而后叹了口气,“我是遇到一些事,你再给我讲讲寻偶症的具体症状......” “...你想多了,你是不可能得这个病的。” “我不需要真的得病,只要让一个人相信我为他病了,就行了。懂?” “你可太渣了!”沈凉月“啪”地挂断通讯器,“我绝不助纣为虐!” 屋里安静下来,他一个人捧着茶杯坐在客厅,有点冷清。热茶渐渐也 冷了下来,接近午夜的时候,沈凉月听见外面的走廊上传来脚步声,军靴利落有力的回响停止在他的门口。 沈凉月轻轻走到门前,用额头抵着门板。隔着一扇门,他们眷恋而沉默地对立,可一个人不敢抬手敲门,另一个不愿迈步走出去。 他们的距离分明那么近,这一扇门却又把他们隔得好远,仿佛门里是天涯、门外是海角,怎么也无法跨越。 时间就这样静静地消磨流逝,贺明风用手摸了摸那扇门,触碰的地方恰好是沈凉月倚靠的位置。他放下花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那里和沈凉月的屋里一样的冷清寂寞。 过了五分钟,一只白皙的手从门缝里伸了出来,把那束香槟玫瑰偷偷拿进了屋里。 第73章 他选择了他 陪着沈凉月出席各种场合的人变成了参谋长,其实这样才是适当的,事事皆由元帅亲自陪同,反倒奇怪。参谋长的级别够高、为人也好相处,倒让很多人都悄悄松了一口气,唯一觉得失望的恐怕只有负责宣传的摄影师,他深深遗憾于照片的画面没有以前好看。 沈凉月每天都会收到一束放在门口的香槟玫瑰,他们住得这么近,他却很多天都没有和贺明风打过照面,大约是贺明风怕自己碍眼、有意回避,玫瑰的一送一收是他们仅有的联系。无论有多晚,贺明风一定会回到宿舍,不再像以前一样大半个月都凑合住在指挥室,沈凉月则会在每天午夜的时候坐在客厅等着他的脚步声响起,然后再去睡觉——这仿佛他们之间一种无需约定的默契。 公爵大人和参谋长的绯闻甚嚣尘上,而作战计划在元帅的亲自加持下快速地推进。忽而有一天,整个驻军基地都紧绷起来,巡逻的卫兵增加了一倍,无数飞船军舰在天空上成编制的飞起降落。 又过了几天,沈凉月在睡梦中被突如其来的炮击声震醒,那声响远远传来、好像是史前巨兽的咆哮,他披着睡袍打开窗户向远处眺望,虽看不见作战的地方,却几乎能感觉到爆破的起浪在空气中引发的震颤。 连续的爆炸声和在空中摇摆冒烟的飞船让沈凉月捂住了“突突”乱跳的心口,这是他平生第一次近距离地面对残酷的战争。小巧精致的喉结来回滚动,沈凉月紧紧关上窗户,想给自己道一杯热茶缓解焦虑的情绪,这时,远处又是“轰隆”一声,他的指尖一抖,茶壶的盖子“哗啦啦”滚落在地上。 在他最不安的时候,门铃声响了起来,沈凉月一愣,随后赶忙跑了过去,丝绸睡袍在空中划出飘然的痕迹。 “你...”他拉开门,声音猛地一顿,过了一会儿才道:“有事吗?” 秘书手里提着热粥,公事公办地说:“我们的军队正在突袭联盟的副首都,元帅怕您不适应战场的氛围,让我来陪您。” “...谢谢你。”沈凉月勉强一笑,把他让进屋里,“他...元帅他在做什么呢?他去战场了吗?” “元帅正在 办公室指挥战斗,这次的作战计划很完美,是元帅亲自制定的,他为此忙得团团转。您放心,我们一定会取得胜利的。” 沈凉月暗暗松了口气,他打开秘书递来的粥罐,鸡丝蔬菜粥的香气扑面而来,是熟悉的味道。 在这样紧张的境况下,他还不忘亲手为他熬一碗粥、还担忧他可能会害怕,热气笼在沈凉月的眼角,在这一刻,他真的很想念贺明风。 - - 联盟的副首都很快被打了下来,大捷的消息传回帝星,人们一片赞叹欢腾。时至今日,联盟的大半国土已被帝国收入囊中,只要再攻下联盟的首都星,这场耗时数年的战争就可以宣告结束了。 在一天的狂欢后,帝星的多家媒体突然把舆论导向引向了正在前线视察的新皇使者,仿佛沈凉月若是不肯随军立刻开进联盟副都,就是没有尽到使者劳军慰问的义务。 “这肯定是后面有人搞事,我已经让人严审最近的新闻,但舆论已经发酵了,”顾云深皱着眉头道:“你怎么想?” 沈凉月犹豫了一会儿,他想起了那天骇人的炮火声,咬着牙缓缓地说:“既然大家都盼着我去,那我就去吧,他们说的也没错,这是我的责任...反正先头部队就要入驻,我跟着一起去,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 “这么做他们当然再挑不出错,但你行吗?不要太勉强了,战场就是绞肉机,你可没见过那种场面!” “...我行的,”沈凉月顿了顿,自我安慰似的地说:“只是随军去拍几张照,没什么可怕的。” “好,那我现在就打给贺明风,受降仪式他是必然到场的,你就跟在他身边,明白吗?” “嗯,我知道。”沈凉月挂断通讯器,他打开大门,一捧鲜嫩的香槟玫瑰,果然又摆在门口。 - - 元帅办公室的所有人都噤若寒蝉,丝毫没有取得大胜的喜悦,一个个全绷紧了神经,生怕出一点差错。元帅在下午大发雷霆,和皇帝陛下大吵了一架,沉重的实木的办公桌竟被他踹翻在地。 贺明风按着自己胀痛的眉心,他是极不赞成沈凉月随军受降的,他们的势力还没有渗入新占领区,在受降仪式上被伏击的事他已遇见过好几次。 但舆 论把沈凉月架在了当中,若不去做这件事,他之前的所有努力似乎就都失去了意义。贺明风不得不承认,顾云深说得对——如果沈凉月不去,人们只会记得在这次巡查里,公爵没有随军受降,而不会记得他做了什么其他的事。所以贺明风虽然千般不愿,也不得不同意带着沈凉月一起前往战役的最前线、联盟的副首都。 早上六点,门铃声响了起来,沈凉月打开门,见贺明风军装笔挺地站在门口,自他打了他一个耳光后,他们已经十多天没见过面,乍然间都有些局促尴尬。 沈凉月垂下眼睛避开他的视线,贺明风抿了抿唇,沉声问:“准备好了吗?” 沈凉月点了点头,他今天穿了一身迷彩服,把银发高高束起,有一种不同于平日的利落飒爽的美。 “那我们走吧。”贺明风很自然地想去牵沈凉月的手,可他的手伸到一半却又滞住,最终僵硬地收了回来。 沈凉月静静地跟在贺明风身后,他看着alpha高大的背影,一直悬着的心像一片飘在空中的羽毛般四处摇荡、没有牵引。 他们沉默地走出宿舍,军舰就停在不远处,早上起了点风,贺明风脚下一顿,解下自己的斗篷,回身围在沈凉月身上,轻声道:“风冷,别着凉。” 沈凉月没有拒绝,包裹着他的雨水味道让他有一种天然的安全感。贺明风看出了omega极力隐藏的不安,他很想抱住沈凉月,吻着心上人的额头安慰他不要害怕,可又怕沈凉月会再给他一个耳光。 二十分钟后,军舰降落在联盟的副首都。 重型机甲一队一队开进了刚刚被占领的星球,受降的地点在副首都的中心古城,古城狭窄的石板路经不住机甲和军舰的碾压,为了保护文化遗产,所有的重型军械全都停在了古城之外。 贺明风从军舰上走下来,他闻着空气中未散去的火/药味儿,心里倏然涌上一股不详的预感。 “元帅,怎么了?”秘书有些疑惑地问。 贺明风看着眼前古城洞开的城门,神色忧虑地说:“我有种不好的感觉...为什么要在古城里受降?我们的装甲都开不进去。” 其他的高层军官也围拢过来,参谋长笑道:“元帅不必这么紧张,我们受降 过那么多次,什么情况没见过?古城是这个星球最有代表性的建筑,这么历史悠久的建筑艺术,我们都舍不得毁掉,联盟的人应该也不会做手脚的。” 贺明风沉吟了一刻,压低声音说:“让军队把古城牢牢围住,如果遇到伏击,所有人在东南方的小广场集合,各人负责的事务和以前一样,明白了吗?” “明白。”军官们点头应是,他们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每个人都有一身本事,就算联盟的人贼心不死,他们也能自保无虞。 贺明风深深看了沈凉月一眼,领着一行人往古城里走去,有意无意地把沈凉月严实地挡在自己身后,一队卫兵端着枪护在周围,战地记者的镁光灯追着他们闪了一路。在古城最具标志性的钟楼下,摆了一条长长的桌子,联盟守军代表皮笑肉不笑地迎接他们,双方本该寒暄几句,贺明风却面沉如水地要求直接签署受降书。 他和守军代表在桌后坐定,古城里安静得反常,贺明风看着人群中沈凉月所站的位置,默默盘算着如果意外发生,他该如何用最短的时间去到他身边。 贺明风的脊背紧紧绷着、像一只蓄满力量的豹,随时准备着应对突发的危险,他虽然离沈凉月并不近,但他的眼耳身意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omega的状况。空气好像凝滞了一般,对方签字的时间似乎被刻意地拉长,贺明风刚要出声催促,只听对方森然地冷笑了一声,扭过头盯着他一字一字地说:“这座钟楼有一千年的历史了,在这历史性的时刻,没有钟声怎么行?” 在极近的距离里,贺明风清楚地听见那人手里的笔帽被“啪”地盖上的声音,紧接着“嗡”的一声、丧钟震响,宛如地震一般,那座钟楼轰隆地倒塌下来!四周随即响起一片炸弹爆炸的声音,枪声也响了起来,完全分不清是敌是友。 贺明风在钟声响起的时候已经倏然起身,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第一时间,单手一撑跃过长桌,用不可思议的速度奔向人群。他紧紧抓住沈凉月的手、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沈凉月身边的参谋长也回过神来,在下一秒握住了沈凉月的另一只手! “快跟我来!”参谋长焦急地发力一扯,沈凉 月立足不稳、整个人向他倒去,参谋长立刻半搂住他跑向了一条小巷。 在一片混乱中,omega柔软的手被从他掌心生生抽离,贺明风握住的只有虚无。他站在断壁颓垣中愕然地看着他们奔跑的背影,沈凉月在硝烟弥漫中回头看了他一眼,隔着瓦砾和土尘,贺明风读不懂他的眼神,alpha的脑海里只有余下四个字,有个凄厉的声音在他耳边把这四个字声嘶力竭地大叫出来——“他选了他”! 第74章 我很需要你 “妈的,”参谋长拉着沈凉月找到一处掩体,在爆破声中愤然地低咒:“他们真的不惜炸毁古城!” 沈凉月白着脸站在他身后,下意识地拽紧了身上的斗篷。钟楼倒塌的时候,他的脑海完全空白的,甚至有某种诡异的抽离感,仿佛是被炸弹爆炸的声音震丢了魂魄,残存的肉身被参谋长拉着跑远,而他的魂魄在空中麻木地看着混乱的现场和怔忡的贺明风。 陪在他身边的人是只认识了十几天的参谋长,而不是伴着他二十几年的贺明风,沈凉月觉得有点荒谬。屹立了千年的钟楼、说倒也就倒了,他明明已经拉住了他的手、可说散也就散了,沈凉月在灰尘与硝烟中生出一种巨大的虚幻感。 他们被突如其来的意外冲散,两处茫茫、生死不知,陪伴在身边的人不再是一开始的那个人,难道这是命运的一种暗示?沈凉月整个人仍在恍惚之中,细碎的思绪把他绷紧的神经扰得更乱。 参谋长看着他毫无血色的脸,斟酌道:“您怎么样?走不动的话,我可以背着您。” “我能走。”沈凉月当然是害怕的,可他不能在这种生死关头拖人后腿。 他们东躲西藏、向古城外的广场转移,在绕过一个街角时,沈凉月闻见了浓重的血腥味儿,然后他看见了一张死不瞑目的脸和一堆被炸得血肉横飞的残骸。顾云深说的对,沈凉月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他真的想要大叫、想要呕吐,但又必须把软弱和恐惧强压在心底,沈凉月指尖发白地攥着斗篷柔软的布料,勉强克制住所有负面情绪。 “您别怕,死的是敌人。” “没事,”沈凉月僵硬地说:“我不怕,您不用担心我。” “这里可能是隐藏的雷区,连他们自己的人都不知道...这帮人真他妈狠,这是要和我们同归于尽!”参谋长把沈凉月藏在街角的雕像后,旁边就是具被炸烂的尸体,急急道:“可能还有没被引爆的地雷,我去探查一下,您先躲在这里。” 沈凉月点了点头,雕像上布满血迹和弹孔,他总觉得死人污浊的眼睛紧盯着他,只能手脚冰凉地闭起眼睛。时间在极度的紧张中被扭曲延长,不知过 了多久,不远处突然传来“轰”地一声,他浑身一颤、下意识地睁开眼睛,赫然看见参谋长被爆炸的气浪掀飞在空中!alpha在千钧一发之际用手臂护住自己的头脸,而后跌在地上一动不动。 每一根汗毛都竖了起来,沈凉月不知所措,他咬住手指狠狠掐了自己一下,在感受到疼痛时才能确信这并不是一个可怕的梦。他必须作出决定,是继续躲在这里,还是去查看参谋长的情况。 沈凉月咬着牙缓缓站起身,他不是个冲锋陷阵的战士,更不是能在战场上与alpha一较高下的omega,可他知道,有些事必须去做。爆炸的热浪还残存在空气里、混着血气扑在他脸上,沈凉月在没散去的浓烟中,扶着染血的雕像站起来,阴影外的阳光刺眼至极、让他一阵眩晕。 参谋长的位置离他不过百米,沈凉月却觉得自己走了好久,五脏六腑仿佛被细线吊着,每走一步都要摇晃颤抖。害怕是无用的,他催眠般的告诫自己,强迫自己去想接下来要怎么办——他要把他拖到雕像后,绝不能把参谋长扔在那儿不管...... 沈凉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的,他逼着自己做一个剥除所有情绪的机器、把理智的弦绷得死紧,因为他但凡放松一下,就会想要崩溃地尖叫。参谋长还活着吗?贺明风还活着吗?他不知道,沈凉月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活着,远处的枪声一直没有停,他拖着alpha沉重的身体,虚脱得浑身是汗。 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沈凉月屏住呼吸,用手按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的心脏,他觉得自己的心跳声大如擂鼓,连带着耳膜都在鼓噪震动。 来人穿着帝国的卫兵制服,沈凉月大喜过望、提高声音叫道:“...卫兵!” “谁?!” “是我。”沈凉月站起来摘掉兜帽,露出他的银发和脸庞。 卫兵讶异道:“天啊,公爵大人!您一个人吗?这里很危险,请您跟我走!” “参谋长昏过去了,”沈凉月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你...你先带他走吧!” 卫兵看到昏阙受伤的参谋长也有点不知所措,以他的能力不可能在背负伤员的同时保护沈凉月,“...那您怎么办?” “我有行动能力、还能躲藏,可把他扔在这儿、他 就必死无疑...参谋长还有个孩子呢!”他不是强悍的omega,但是他有自己的坚持和品格,沈凉月做不到在战场上大杀四方,即使害怕得一直在发抖,他也至少要自己做到无愧于心。 “那您...保重!”卫兵背起失去意识的参谋长,眼前的omega是那么柔弱、可又那么坚强,“我碰到咱们的人,一定会让他们来救您!” 沈凉月裹紧斗篷蜷缩在雕像的阴影里,在血腥和火/药味中寻找残余的、唯一能带给他安全感的雨水气息。一个人的时候,那种不真实的虚幻感更加严重了,他捂着嘴躲在阴影里,恍惚间就像小时候躲在公爵府的楼梯拐角,如果这只是如童年一般的捉迷藏该有多好,贺明风一定能够找到他,从背后偷偷靠近、吓他一跳,然后笑着把他搂进怀里。 - - 所有人都在奔向集合地点,贺明风却在古城里漫无目的地游荡,方才的一幕一直在他脑海中回放,沈凉月现在安全吗?参谋长有没有保护好他? 古城中的遭遇战对他来说毫无难度,他像个持枪的幽灵、联盟的人碰见他才叫倒霉。贺明风沿着每一条街巷寻找,即使只能偷偷跟在沈凉月身后,他也要亲眼看见他安全突围才能放心。 在这座硝烟弥漫的千年古城里,贺明风心急火燎地搜寻着他的心上人,沈凉月在锦绣堆中长大,整个人都是用金玉和鲜花铸就的,现在的状况仿佛是把一朵纯金打造的玫瑰抛到绞肉机里,他略微一想就觉得心疼不已。 他转过一个街角,蓦地发现一角熟悉的衣料从雕像后露了出来——那是他为亲手为沈凉月披上的斗篷!这一幕和小时候的记忆在冥冥中重合,无论沈凉月藏在哪儿,他总会给贺明风留下贴心而默契的暗号。 轻捷的脚步声从背后传来,沈凉月猛地被人抱住,他的心脏几乎吓得爆掉、还没来得及挣扎,贺明风的声音已经低低地传来:“...我找到你了。” 沈凉月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滴了下来,在熟悉的怀抱里,他终于能任由自己的情绪冲溃理智,在别人面前所有的镇静和决断全部土崩瓦解。他回身扑在贺明风的胸膛上,用尽所有力气搂住alpha的脖颈,满脸是泪的承认自己的怯懦和恐惧:“我、我 害怕...我真的很怕......” 他像只无助的奶猫似的在他怀里发抖,“没事了,别哭,”贺明风心尖颤动,他轻吻着沈凉月的额头,在响个不停的的枪炮声中,摸着怀中人的银发柔声道:“...我在呢,我会保护你的。” 沈凉月抬起头凝视着那双浅褐色的眼眸,他的心奇异地安定下来,世界上好像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在天塌地陷的末日里相依为命。就算是下一秒,他们双双被炸弹炸得粉身碎骨,和这座千年古城一起灰飞烟灭,似乎也不再那么可怕——贺明风找到他的那一瞬间,沈凉月看到的并不是生的希望,而是不再孤独的可能。 阳光从贺明风背后洒过来,令alpha宛如笼着金光的神祇,他的肩上担着万丈光辉,似乎比屹立的雕像还要高大。 他们还陷落在重围中,沈凉月却觉得自己已经得救。 “你是特意来找我的吗?” “...我不放心。” 沈凉月苍白着脸,很慢地说:“如果我能和你并肩作战,你一定会轻松很多...” “...别再让我心疼了!”贺明风抓起他的手吻了一下,哑声道:“就像小时候一样再依赖我一次,好吗?” “你总说我长大了,不再像以前一样的依赖你,但并不是那样的。”在枪林弹雨中,沈凉月抛弃了强撑的体面,在贺明风面前放肆的哭、毫无顾忌地展现自己的委屈和脆弱,他伸手轻抚着alpha的侧脸,哽咽着轻声道:“其实...我很需要你,一直都很需要你的,哥哥。”他对贺明风的需要并不依托于物质,而是情感上隐匿而深刻的牵绊。 贺明风百感交集,其实只要这一句话、他愿意为沈凉月去做任何事。在存在了千年却倾颓于一旦的古城里,在古人的雕像和今人的尸体旁,他们仿佛相拥于生命和时间的尽头,贺明风把沈凉月紧紧摁在胸口,恨不能把omega揉进血肉里,两个人再也不分开。 第75章 是我的命运 沈凉月伏在贺明风背上,他感觉到alpha奔跑时偏高的体温和耳边掠过的风声,这流动的风仿佛把战场上可怕的声音都吹远了。他背着他的感觉那么熟悉,沈凉月竟有种错觉,他们好像并不是在烽火硝烟中逃命,而是在花园里追记忆中的那只白色的大蝴蝶。 贺明风倏然闪进一处暗巷,他反手拉了拉沈凉月头上的兜帽,很轻柔地说了一声:“乖,闭上眼睛。” 沈凉月下意识地闭上眼,随后他听见了几声枪响,贺明风很快又重新奔跑起来。他把脸埋在他肩上,拴着他五脏六腑的细线被放得很长、再没有提心吊胆的感觉,那些线变得缠绵又细软,纠缠着绞在一起,在这生死之间反倒牵扯出一肚子的缱绻。 时间似乎跟随着千年古城的坍塌而变得不可捉摸把控,好像只过了一会儿,先前怎么也无法靠近的古城城墙已近在眼前。一人高的城墙外,就是帝国严阵以待的军队,无论从哪个点翻越过去,都能逃出生天。 “你先翻过去,再来接我。”沈凉月靠在alpha耳边说。 “不,我不可能放你一个人在这儿。”贺明风把一个木箱子踢到墙角下,托住沈凉月的大腿往上一颠,坚定道:“抱紧了。” 贺明风后退了五十米,沈凉月感觉到他绷紧隆起的肌肉,充满了不可思议的力量。风声呼啸而起、alpha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他踏在木箱子上跃起在半空,那一瞬间沈凉月觉得他们似乎飞了起来。他眯起眼睛、紧紧地抱住他的脖子,在最高点,逆向的风吹落了沈凉月的兜帽,银发在阳光下闪耀出炫目的光,城墙和世间的一切在这一刻都被他们踩在脚下。 贺明风很稳地落在地上,像一只矫健的豹、甚至没有发出多大的声响,他放下背上的沈凉月,转过身急急地问:“没事吧?” 沈凉月垂下头,很轻地说:“原来你在战场上是这样的,怪不得他会爱你...” “什么?”贺明风抬手把沈凉月被风吹乱的头发绾到耳后,“先去军舰上歇一会儿,压压惊。” 沈凉月“嗯”了一声,忽然提高声音道:“啊、对了,参谋长逃出来了吗?他探路时被地雷炸伤,被卫兵救 走了!” “...放心,我会清点人数。”贺明风的心情有点复杂,可与争风吃醋相比,现在最要紧的事是确定战友的安然无恙。 东南方的小广场上已聚集了不少人,军官们的模样虽然有些狼狈,但这与他们平时遇到的状况相比,不过是小场面,不少人已经在抽着烟谈笑风生。 “这可少见了,”有人笑着道:“元帅这次是最慢的!” 秘书的金丝边眼镜碎了半边镜片,神色如常地上前汇报:“所有人都已到齐,参谋长和另外三名军官受了伤,已经在接受治疗,没有大碍。”一切都按照预案有条不紊地进行,伤员被第一时间送到医疗舰上医治,这支军队的执行力与战斗力不愧为常胜军团。 “好,现在下令让所有重型机甲向前开进,”贺明风看着已经被炸得面目全非的古城,一字一字地说:“全部推平。” 沈凉月在军舰上望见不远处腾起的尘烟,每一粒沙都有可能来自一千年前。无坚不摧的机甲把遗迹碾成了土和灰,哪儿有金汤永固?无论建起了千年万年,总有这倾颓的一天。这让沈凉月想起他曾经在书上读过的某个宗教仪式,信徒用很久的时间极尽工巧地绘制搭建一座坛城,然后在举行仪式的那一天,把一切全部毁掉。这无疑是极震撼的,大约人生也是一样的,繁华不过是过往云烟,到头来,只有归尘归土的虚无,费尽心力也只得个空。 他和贺明风的感情,也会是一场空么? “公爵大人不必觉得遗憾,”秘书摘下眼镜擦了擦,“我们驻军之后,那里很快就会建起一座新的城。” 听了他的话,沈凉月若有所思——其实每一座城,都建在遗迹上。也许因预见坍塌而选择出世,是宗教,而不断地建起、坍塌、再建起,才是人生。 - - 军舰返回驻军基地,军官们要出席通报会议,沈凉月被秘书送回了宿舍。 他躺在热水中发呆,脑子里似乎装了很多事、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直躺到水有些冷了,沈凉月才迈出浴缸,他裹上浴袍看着镜子中自己湿哒哒的银发,突然想到在战场上那么威风的贺明风,曾小心翼翼地帮他吹干头发。 有时候爱情与崇拜相关, 他知道贺明风是勇敢的战士、帝国的英雄,但是直到今天他才对这件事有了实感。在某一瞬间,他甚至有些理解褚飞,十八岁之后的贺明风经过军校和战争的洗礼,已经不再只是他记忆里温柔的哥哥,alpha的强悍与温柔同样令人迷恋,很难不引发所见者的慕强心理。 他看见了他的另一面,恍然间竟有种再一次爱上他的感觉。如果他们不曾相识,英俊强大的帝国元帅在混乱中救出了来访的公爵,沈凉月会不会对他一见钟情?大概是会的吧。沈凉月有时候会想,可能他们的婚约反而在某些层面上遮蔽了他们的感情,太顺理成章的东西,就不懂珍惜、就有恃无恐、就不会去反思。 雪球盘成一圈在床上打着呼噜,沈凉月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他犹豫了许久,从抽屉里拿出钥匙,轻手轻脚地来到贺明风门前。“咔”的一声,门锁被钥匙旋开,沈凉月轻轻关上门,还没走几步,就看见贺明风赤着上身坐在床上,惊讶地向他看过来。 “...你还没睡?”沈凉月咬了咬嘴唇,有些尴尬地说:“我私下找秘书要了钥匙,抱歉。” 贺明风赶忙放下手的东西,“为什么要道歉?你来,我高兴还来不及。” 他站起身来,在腰上缠了一圈的绷带长长地拖在地上,沈凉月走过去道:“怎么回事?!你受伤了?” 贺明风把他伸过来的手轻轻按住,“别看,小伤。” 他没有睡觉,原来是在自己包扎伤口,沈凉月的手心下是alpha温热结实的皮肤,眼前是他身上一道道的伤疤,这里有多少道伤都是在这样无人的暗夜,被他自己潦草地处理?沈凉月拾起地上的绷带,低低道:“...我帮你吧。” 洁白的绷带被一圈圈地绕在alpha肌肉分明的腰腹上,沈凉月并不擅长干这些,他剪断绷带系了个结,抬起头不好意思地说:“包得有点丑。” 贺明风一直恋恋地凝视着他,受伤后有人心疼的感觉让他心里又满又胀,“一点也不丑,”沈凉月认真的模样和眨动的睫毛是世上最美的风景,他忍不住抚上他的脸颊,柔声道:“你从出生就注定和这个字无缘。” 沈凉月与他对视了一会儿,而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他主动依 偎在alpha赤/裸温热的胸膛上,像讲悄悄话似的说:“你知道吗?你救我的样子,让我很心动...” 贺明风简直受宠若惊,他用手臂环住沈凉月细瘦的腰,“真的?” “真的,”沈凉月闭上眼睛道:“看到你在战场上的样子,谁能不爱你呢?” “没有的事,才没人理会我。” “你在伯爵的沙龙上,不是很受欢迎吗?” “你知道?”贺明风的心狂跳起来,不敢置信地问:“你是在意的,对吗?!” 沈凉月没有回答,他睁开眼睛,用手摸着alpha腰上的绷带,很慢地说:“如果今天在你身边的人是褚飞,你是不是就不会受伤了?” 贺明风瞠目结舌,一时说不出话来,沈凉月向后退了几步,离开他的怀抱,又缓缓道:“如果参谋长今天受了重伤,我是不是该和他在一起?” “凉月!”贺明风的心被这两句话揉了个稀巴烂,他猛地抓住沈凉月的手,动作急促到绷带渗出了一片鲜红,“别这么说、别这么想......以前的事都是我的错!” “哥哥,我今天真的很害怕,一开始怕你找不到我,后来又怕你觉得我没用。”沈凉月任他把自己的手抓得生疼,“我不能处处胜过别人,我不会开机甲、也提不起冲/锋/枪,褚飞或者别的人能做到的很多事,我都做不到。我不是完美的,你明白吗?” “人总是不满足的,即使我再努力,也不可能给你所有的感觉,因为很多东西是矛盾的。你现在喜欢我依赖你,以后可能就会觉得我不够独立;你今天能把我救出来,但如果我们真的被困在那里,也许你就会后悔,就会觉得在你身边的人若是褚飞,你们一定能逃出生天。我不能永远活在这样的比较里,担忧你早晚会后悔......” 贺明风觉得沈凉月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在用针扎他的心,沈凉月对他不是没有感觉,但是omega被伤怕了,生怕自己的心会再一次被打碎、被辜负,所以总是犹豫不决、顾虑重重,他真的把沈凉月伤得太深了。 “别再用我的愚蠢惩罚你自己了,好吗?”贺明风喉结滚动,顿了顿才道:“我今天找到你的时候,看见雕像后露出一截的斗篷,就想到我们小时候...你总会给我留下找到你的标 记。我想你一定也在等着我去找你吧?也一定想到了童年的游戏吧?” “我以前不懂,但现在明白了,这些无可替代的记忆,才是我深深爱着你的原因。你不必担心别的人,因为那些时间过去了,就成了永恒,他们永远也不能介入我们之间,那些共同的回忆,只有我和你才有。你也不需要逼着自己完美,也不需要处处胜过别人——我爱你,爱的是你这个人的所有,不是只爱你的好处,就连你的不完美也爱。因为我爱你,你所谓的那些不完美,在我眼里,也都是完美无缺的。” 贺明风垂下头心疼地亲吻沈凉月的手背,无尽地愧悔自责,“我真的,太错了,把你伤成这样......其实我才是该担心的那个,我根本不配拥有你。” 沈凉月沉默了许久,再开口的时候带了些鼻音,“其实我们的婚约并不是你想要的,我是被强加给你的,你想要自由地选择,也很正常。我偶尔会想,也许我们这样分开也好,总胜过稀里糊涂地成婚,在结婚后你才觉得我不够好,别人才能给你刺激和新鲜感,背着我再去爱另一个人、回另一个家。那时候,发现我们完美的婚姻是一场梦,我更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不可能、绝不可能发生那样的事!我会对你忠诚,永远对你忠诚。”贺明风扣住沈凉月的手,十指亲密缱绻地交缠,他嘶哑着声音说:“你不是被强加给我的,你是我的命运啊......” 所谓命运,不可更改、早已注定,一如天边的月,是神圣而充满辉光的唯一。 第76章 不上又不下 月球是帝星唯一的卫星,即使科技已经发展到星际时代,古地球已经改名为现今的帝星,人们也无法造出一颗能够替代月亮的卫星。月球是独一无二的,它和帝星间以天体引力维系,如果这种平衡被打破,那么一切都会失衡,包括风与潮汐、地壳与洋流。没人知道为什么,但月球与地球生来就该在一起,否则只有双双走向毁灭,这种自然天生背后的某种无法解释的宿命感,是被逻辑与科技解构的宇宙中仅剩的浪漫神秘。 在贺明风心里,他和沈凉月就是这样。他早已意识到,他们的婚约和他父母失败的联姻不同,并不是束缚和加强,而是青梅竹马的天作之合——从小到大相伴相守的默契,最不易察觉、却也最颠扑不破。 贺明风不想、可又不得不承认,沈凉月说得对,他们在五年前解除婚约,远胜过稀里糊涂地成婚。那时的他还认不清自己的心,也就分不清完成婚约是出于爱情还是责任,他的誓言是发自肺腑还是止于口舌。 现在,贺明风确实是最没有资格再拥有沈凉月的人,可他同时也是最不可能再背叛、伤害他的人,在面对诱惑时他反而会比所有人都更坚定,因为alpha已经尝够了失去的滋味,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付不起这个代价。 床头灯昏黄朦胧,照在沈凉月脸上映出一层细腻的釉光,贺明风的手一点点施力,慢慢地将他拉回自己怀里。沈凉月低头站着,好像钉子似的立在原地,可随着贺明风执着的牵引,他的双脚渐渐松动,他们又如互相吸引的磁石般拥抱在一起。 “凉月,”贺明风轻轻吻着沈凉月馨香柔软的头发,低低地说:“...你让我心疼。”温热的手掌在omega单薄的背脊上来回摩挲,想要安抚他所有的不安和伤痛。 沈凉月把右手放在他的胸口,仰头望着他道:“你要记住这种心疼的感觉。” “我不敢忘。”与沈凉月分开的感觉,是真正的痛不欲生,贺明风的寻偶症与自毁倾向几乎真的要了他的命。 沈凉月的手沿着他结实的胸膛抚摸到锁骨,掠过肩膀半捧住他的脸,随后踮起脚尖把自己的唇印在alpha的嘴角。 贺明风的心里柔软 又激荡,他压抑住狠狠吻他的冲动,微微侧了侧头、把自己的嘴唇贴在沈凉月的嘴上。他没有着急去攻城略地,而是让两人的唇瓣在温热的鼻息中缱绻地触碰磨蹭,仿佛是两只许久不见的猫,缠绵地去嗅对方熟悉而甜蜜的味道。 直到把沈凉月的唇厮磨得柔软娇艳、厮磨得发热发烫、厮磨得主动轻启牙关,贺明风才含住他清甜的唇瓣吮吻,用舌尖细致轻柔的舔舐,反反复复、总不餍足。沈凉月用双手环住他的脖子,alpha的吻那么温柔,可他抱住他的力气却那么大,他的腰被贺明风用手臂紧紧箍住,在不知不觉间把他整个人托了起来。 脚尖不着力地离开地面,沈凉月只有更紧的搂住贺明风,像溺在水中的人抱紧浮木,贺明风也把他更加用力地摁在自己怀里,舌尖缠着舌尖、胸膛紧贴胸膛,他们呼吸时都挤压得对方心肺发疼。 沈凉月从喉咙中溢出迷醉的轻喘,他无法忽视自己的心动,在这样跨越生死的一天、在那样一番对话后,有一个吻是顺理成章的。但在这个吻之后,他是不是就该重新接受他?就能把过往的伤害与难过全部勾销? 他的感情世界一直是很纯粹的,只有贺明风——让人又爱又恨的贺明风,沈凉月仍在犹豫,要突破那个坎儿,也许他还需要更多的勇气,又或是一个天赐的契机。更何况,贺明风还不知道他们曾经有过一个孩子,沈凉月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每每想起这件事,他滚烫的心就会冷下去。 两个人的唇终于恋恋不舍地分开,在贺明风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他的时候,沈凉月像只鸵鸟似的把脸埋在了贺明风的颈窝里。沈凉月忽而生出一种满怀恶意的想法,他的拖延和不回应就如贺明风当年一样,alpha该自己也尝尝这个滋味,他就这样不上不下地吊着他,又怎么样呢? 贺明风抱着沈凉月坐在床边,两个人静静地依偎了一会儿,沈凉月摸着贺明风的耳垂问:“你怎么不问我,今天为什么和参谋长走?” “我可以问吗?”贺明风苦笑了一下,“我有什么资格问呢?以什么身份问呢?” “是啊,你没资格。”沈凉月虽然这么说,可却又凑过去,在贺明风的耳鬓 边亲了一下。 贺明风闹不懂他的想法,也不敢逼迫催促、要沈凉月马上就接受他,omega肯被他抱着、肯主动吻他,他已经要感恩戴德。贺明风感觉自己和沈凉月之间只差一层窗户纸没有捅破,但这层窗户纸恍惚间又像是银河横亘,两个人之间似乎还有什么跨不过的阻碍,让沈凉月不能完全卸下心防。 “...在想什么?” “没什么,”贺明风从思虑中回过神来,握着他的手道:“你来边境的时间明天已经是第二十七天,所有必须参加的活动也都已经举行,我想,你该尽快启程返回帝星,让飞船飞得慢一些,在第三十天的时候落地,谁也不能说出什么来。” 其实他是最舍不得沈凉月走的人,但今天的事让贺明风心有余悸,这次的危机在他的军旅生涯中根本不值一提,可他简直是方寸大乱、心惊胆战,这里毕竟还在打仗,沈凉月不应该以身涉险。 “你说的对,我在这儿让你分心了。”因为他在,牵扯了贺明风太多的心神和精力,在战场上差之毫厘、就有性命之危,沈凉月尽早离开,是对他们两个人负责。 贺明风深深看着他,像是要把沈凉月的模样刻在自己心里,“战争很快就会结束了,我一定会打下联盟的首都......凯旋之日,我能去见你吗?” 沈凉月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他沉默地与贺明风对视了半晌,而后闭上眼睛道:“我困了。” 贺明风只有把他抱进被窝,沈凉月睡在贺明风的床上,被雨水的味道包围,很快进入了梦乡。alpha却躺也不是、走也不是,最后还是坐在床边,看着心上人的睡颜发呆。 雪球肚皮朝天、大剌剌地睡在大床中央,它的主人一夜都没有回来。沈凉月待在前线的最后一夜,睡了近一个月来最香甜安稳的一觉。 - - “公爵大人结束了为期一个月的边境视察,于今日返回帝星,皇帝陛下亲自迎接,场面隆重热烈。” 贺明风用指尖碰了碰通讯器上沈凉月微笑的脸,他把那条新闻反复看了很多次,直到秘书拿着资料推门而入。 “通知下去,开始制定攻打联盟首都星的计划。”贺明风平静地下令,他接过军报神色如常地开始批阅。 秘书 精神一振,激动不已地答道:“是!” 所有的事都有终结,联盟的丧钟已经敲响,他们的感情又会迎来什么结局? 第77章 诸神的黄昏 “我的大功臣,这一个月你过得如何?”顾云深笑的有点欠揍,“我给你的安全套和防咬环,最后用没用上?” 沈凉月拢了拢身上的披肩,无奈道:“让你失望了,陛下。” “诶呦,贺明风真没用!你这一趟可真是亏了,除了担惊受怕,一点儿也没享受到。” 亏吗?他和贺明风说了很多以前没有讲明白的话,在检阅时被人下药、在战场上经历了生关死劫,亲眼看到一座千年古城毁于一旦,他的收获更多、还是忧惧更多?沈凉月计算不清,就像他计算不清与贺明风之间的爱和恨。 “表哥,你知道吗?那座著名的钟楼,在我眼前倒了,那让我很震撼。”沈凉月垂下眼睛,很慢地说:“我最近一直在思考崩塌和重建的关系。” 顾云深把嬉笑的表情收敛下去,他端起红茶喝了一口,沉声道:“也许你会见到更震撼的事,那座古城不会是你见过走向覆灭的最宏伟的东西。” “...什么意思?” 顾云深俊美的脸被夕阳镀上一层金光,他放下茶杯缓缓地说:“你可能会见到这个帝国的终结。” 沈凉月瞠目无言,现在的帝国拥有建立以来的最大版图,联盟的失败近在眼前,他们将取得最辉煌的胜利,可顾云深却说——这个帝国即将走向终结?! “或者说,是君主的终结,皇室和贵族会退出历史舞台,我也许会是帝国的最后一位皇帝。皇权和贵族特权会随着平民阶层的崛起而被瓦解,这是不可逆转的,我们的时代过去了,现在不过是苟延残喘,就像这夕阳,还剩一点余晖。” 顾云深平静地看着一脸惊讶的沈凉月,安慰地拍了拍表弟的手背,“你心里要有数,不过别担心,至少还有几十年,历史的余晖照在每个人身上,辉映的是一代人。在我死之前,我希望帮助这个国家以最低的代价平稳地过渡到新阶段。” “表哥,你是怀着这种心情登基的?”沈凉月无法想象,顾云深即位的那一天,所有人都以为他春风得意,可他想的却是君主的落幕。属于贵族的权力被军部和议会挤压,而贵族圈子的封闭,更注定了衰落凋残,越来越多的贵 族有名无实,空有头衔和财产,却无法靠近权力中心,不过几代,就会和一般的财阀无异。 “这件事,总要有人来做的,”顾云深笑了笑,“我不希望流血。” 沈凉月一直钦佩他的政治才能和眼光,可惜顾云深生不逢时,生在帝国的黄昏。 “对了,还有件大事没和你说,我要结婚了。” 沈凉月差点打翻茶杯,“什么?!你在和我开玩笑吗?对方是谁?我走之前,你还天天往神学院跑,这么快就变心了?” “就是他啊,”顾云深脸上的笑意浓得化不来,“我要娶他。” “前段时间你还在琢磨怎么哄骗人家,现在就要结婚了?你们才认识多久?这也太快了吧!” “其实我们认识很久了......他说,如果我娶他当皇后,就原谅我。他以为我绝不会答应,可我偏偏高兴得不行。”顾云深顿了顿,忽而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对他一见钟情吗?” 沈凉月摇了摇头,顾云深看着满天的彩霞,幽幽地说:“在加冕仪式上,所有人都仰视着我,只有他看着我的时候,像在看天底下最可怜的人。我知道他懂我。” 那时候,教皇身后站着一排神职人员,他们的脸麻木模糊,只有一个人年轻美丽,他用满怀悲悯的眼神注视着顾云深,就像仁慈的神在俯瞰着受苦的世人——从不信神的顾云深在与他眼神相接的时候,忽然找到了自己的信仰。 “因为神权和皇权一样,他的神明在星际时代已经成了笑话,而我的权力也一样——这是诸神的黄昏。” 在秋风和夕阳中,沈凉月沉默了许久,一个人、一座城、一个国家甚至神明,都有消亡的那一天,生命与存在是如此的虚无,到底什么才是真实?也许只有此时此刻。 沈凉月抿了一口已经冷掉的红茶,斟酌着问:“他为什么觉得你不会娶他?” “因为他的腺体有些问题,不能生育,”顾云深风轻云淡地说:“所以我们不会有孩子。” 沈凉月几乎被他接二连三扔出来的重磅炸弹砸晕,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正合我意,我也不想让我的孩子,经历和我一样的痛苦。”顾云深忽然向他眨了眨眼,“但你可要小心了,我的两个 弟弟,老二叛国逃走,老三是个私生子,按照血缘,你的孩子会是帝国的第一继承人。” “别开玩笑了,好吗?”沈凉月摁了摁自己的太阳穴,“你今天说了太多重磅消息,我的头已经开始疼了。” “如果你和贺明风旧情复燃,千万要告诉我,”顾云深眉飞色舞地打趣道:“若是继承人的父亲是帝国的元帅,我可就另有打算了。” “行了行了,你越说越离谱了,我和他、我和他......”沈凉月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无法明确的说出他和贺明风的关系,他们暧昧着纠缠,想断断不了、要分又分不开。 “我一直反对你和他再在一起,但最近的事让我看开了,有的人注定是要在一起的。而且,爱而不得的感觉,真的很难过。” 沈凉月看着他道:“你也会因为感情难过?” “是啊,多奇怪啊,我也会难过。”顾云深认真地说:“我早晚是要结婚的,我的结婚对象只有他,或者别人。如果不是他,那是谁都一样。” “如果不是他,那是谁都一样”,这句话像箭一般戳在沈凉月心尖上,他的心颤了颤,不由自主地想起贺明风。 一起过家家扮新郎新娘的是他和贺明风,有过约定和誓言的是他和贺明风,如果最终把戒指戴在他手上的是另一个人,沈凉月会是什么感觉?似乎连婚礼的幸福都会大打折扣,他可能连笑都笑不出来。 - - 沈凉月百味杂陈地与顾云深告别,他走到在皇宫门口,在夜色中忽然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从旁边走出来。 “你...”沈凉月语声一顿,蹙眉道:“贺知节?” “我等你很久了,别来无恙啊,公爵大人。” 贺知节走到他跟前,向沈凉月伸出手,可omega根本不理会他的殷勤,有些不耐烦地说:“你有事吗?” “我的凉月,你可真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你忘了,我们也曾有过很亲密的时光啊......在你需要我的信息素的时候。”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贺知节盯着他的目光令沈凉月浑身难受,好像被一只毒蛇缠上,背脊一阵恶寒。 “我只是来提醒你,别忘了那个孩子的事。我的好大哥害你不浅,你要是想报复他,就嫁给我,这样我们 就都快活了。” “你这疯子!” 沈凉月绕开他往外走,贺知节倏然一把拉住他的手腕,语气癫狂地说:“难道真的是我想的那样?你去前线一趟,就要跟他和好?你们又要在一起?!不,这不行!他凭什么得到想要的一切?!凭什么!” 沈凉月又惊又怒,挣扎着怒喝道:“你放开我!” “他那么蠢,不知道你有孩子,也不知道你流产,这你也能原谅他?!他就那么好?!”贺知节额上曝出青色的血管,英俊的脸扭曲而骇人,“父亲被他挤出军部,在军界他可是一手遮天了,他和贺家闹翻,本应该一无所有,怎么反倒越来越得意?!” “从小到大他都压我一头,看他得意、我就难受!所以沈凉月,你一定要嫁给我,他一定不能再得到你!” “卫兵、卫兵!来人!” 沈凉月的手腕几乎被他掰断,贺知节已经完全疯了,多年来对贺明风的嫉妒让他彻底变成了一个病态的人,他把得到沈凉月看作战胜贺明风唯一的方法,执着疯魔比五年前更甚。 “砰”的一声枪响,一颗子弹擦着贺知节的脸飞了过去,贺知节恶狠狠地瞪了远处的老管家一眼,“我绝对不会放弃的。”他放开沈凉月的手,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老管家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急切地问:“少爷,您没事吧?” “...没事。”沈凉月捂着青紫了一圈的手腕,一颗心直到坐上了车还在惊悸地狂跳不停。 第78章 帝星教堂后 帝星下了几场秋雨、天气转凉,沈凉月偶尔外出,总觉得有人跟在他身后,他对疯魔的贺知节心有余悸,干脆闭门不出。 两个月的时间,帝国的军队已经完成对联盟首都星的合围,媒体上的军事评论员全都口沫横飞、信誓旦旦地说,元帅会在新年之前彻底击溃联盟。沈凉月看着这些报道,想起贺明风在战场上纵横自如、无所不能的样子,心头就会很热,可天气由秋入冬,每到要下雪的时候,他的心情总是不太好。 忽冷忽热的心,就像往滚沸的水里添加冰雪,加进一铲,沸腾的心便降下温去,过了一会儿却又再次烧热。如此循环往复,水越来越多,一颗心承载了太多情绪,沉重坠胀得难受。 就在所有人都等着为帝国的军人庆功时,前线传来了一条爆炸性的消息,贺明风在战场上被一枚子弹击中要害——而这颗子弹竟然是从他背后射出的! 元帅被打/黑枪、重伤昏迷,帝国的英雄没死在敌人手里,而是倒在自己人的枪口下,各界一片哗然,在这样关键的时候,军队的领袖被野心家算计陷害,这件事简直挑动了所有人的神经,各种阴谋论甚嚣尘上。被军部默认的流言,语焉不详地透露出贺明风和议会之间的矛盾过节,话里话外地暗示这是上次高官落马的报复,人们的愤怒简直要掀翻议会厅的屋顶,好几位涉事高官的办事处,都被抗议的群众围得水泄不通。 沈凉月事先没有得到任何消息,和其他人一样,他也是在报纸的头条上惊见噩耗,没来得及加牛奶的红茶被打翻在地上,像一滩褐色的血。根本来不及思考,他的本能和全副心神都催动着他抓起通讯器,拨出那个五年来从未再拨打过的号码——那串数字从心底涌出来,他竟然仍记得如此清楚。 “嘟...嘟...”的忙音传来,在第三次重播的时候,麻木的感官归位,他才开始发抖。通讯器没有人接听,视线中报纸上贺明风的军装照片越来越模糊,无人接听的电话似乎已经是对这消息的一种确认。 电话又被自动挂断,顾云深的通话申请终于在重播的夹缝中挤了进来,“这事是真的假的? ”皇帝陛下的语气也失去了一贯的游刃有余,急急地问:“贺明风最近有没有跟你联系?” “...我不知道,表哥,我不知道,”沈凉月用手撑住额头,“我屏蔽了他的号码,刚才、刚才是我五年来第一次给他打电话,在离开前线的时候,他问我能不能联系我,我没有答应,我...” 他哽咽着说不下去,沈凉月本以为他们还有很多时间可以纠缠,五年、十年、一辈子,可他忘了,战场上的每一分钟都有可能是生命的最后时刻。他的手无意识的把那张报纸揉成一团,沈凉月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他们分明是相爱的,又为什么总是前后犹豫、不得解脱?总要到这种时候才能直面自己的心? “别哭、别哭,议会的人做事也太他妈绝了!”顾云深忍不住骂了一句,他也是焦头烂额,“我这里查不到任何消息,军部把相关信息封锁得死紧,只知道似乎有一架军舰正向帝星驶来...” “是不是他伤得很重,要回来才能治?这是不是说明他还活着?” 顾云深思忖了一番,最终坦诚地说:“这件事有种种可能,但你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主帅在前线阵亡,历来都是秘不发丧,回来才公布,否则局势难以控制,更对士气是个重创。” 电话对面一下子陷入死寂,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了,顾云深担忧地叫了好几声“凉月”,才听见他很轻很轻地“嗯”了一声,然后电话就被挂断了。 沈凉月呆呆坐在椅子上,他的心像一颗注满水的气球,被“噗”地扎破,里面又热又冷的水全都流了出来,心脏迅速干瘪下去,腔子里空得厉害。 阳光通过落地窗照在他身上,沈凉月还是冷得发抖,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如梦方醒地再次抓起通讯器。 “秘书,是我,沈凉月。”他顾不上寒暄,劈头就问:“元帅的情况怎么样?” “公爵大人,就像报纸上说的那样,元帅中了枪...” “伤得严重吗?” 秘书的回答有些支支吾吾,“...流了不少血。” 沈凉月觉得秘书的态度很不对劲,绕来绕去总说不到重点,“秘不发丧”四个字又闯进了他的脑海,“你们现在哪儿?” “在回帝星的路上。” 沈凉月捂住了嘴,过了一会儿才勉强出声道:“我要见他。” “这...”秘书犹豫了一下,“好吧,三个小时后我去接您,这件事事关重大,您千万要保密。” - - 沈凉月坐上车的时候,连衣服都没有换,身上还穿着丝绸晨袍,头发也胡乱地披散着,这三个小时他的感官似乎都被抽离了身体,浑浑噩噩地不知道今夕何夕。 “...他到底怎么样?” “您自己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站在icu病房门口,沈凉月深深吸了口气,消毒水的味道灌入鼻腔,到了这儿,他反而有些不敢进去。他想起在前线与贺明风告别时,alpha留恋又克制的眼神,在众人面前,他刻意地避开了他的眼睛,以疏离客套的微笑回应他的不舍,沈凉月当时又怎么能想到,那可能是他们的最后一面? 如果他知道的话,他一定会扑上去紧紧抱住贺明风,告诉他:“我是爱你的!我一直是爱你的!” 这样的话,他们之间会不会少一些遗憾? 病房里很静很大,沈凉月以为他会看到很多管子和机器,滴滴响着的警报器和曲曲折折的心电图,但是没有,屋里甚至没有任何用于抢救的仪器,贺明风盖着被单趟在床上,像是睡着了一样。 最可怕的预期似乎成了现实,沈凉月彻底懵了,灵魂被挤出躯壳、无依无靠地飘在半空中,他的肉身却沉重地向下坠,如同系着千万斤的镣铐被拖进地狱里。 “不...不会的...”他脚下一软、扑倒在病床上,“你醒醒!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沈凉月紧紧抱住贺明风的脖颈,闻到雨水味道的那一刻,他的眼泪把洁白的被单浸了个透,“哥哥,你看我一眼,你答应我的事,还有很多没有做到!你不想和我和好了?你知不知道,我心里还是、还是有你的......” “真的?” 沈凉月忽然被人一把抱到床上,他怔怔地趴在alpha胸膛上,看着贺明风带笑意的浅褐色眼睛,一时回不过神来。 “凉月,你说的是真的吗?”贺明风伸手把他散乱的银发拢到耳后,大喜过望地追问:“你心里有我,我们还能和好,对吗?” 沈凉月的声音如同纤细的游丝,“...这是梦吗?” “我该问你才是,这 是我的一场美梦吗?” 沈凉月不敢置信地摸了摸贺明风的脸,他感觉到他温热的皮肤和有节奏的呼吸,而后猛地在alpha肩上捶了一拳,“你骗我?!...你竟把大家都骗了!” 贺明风“嘶”了一声,掀开被单露出肩膀上渗血的绷带,“中枪是真的,只不过没打中要害,我要借此给议会的人一个大教训,才放出了生死未卜的风声,这里面涉及的事太多,所以严令不许泄密。至于刚才,我只是太困睡着了,没想到因祸得福...” 沈凉月伸手捂住他的嘴,生硬地说:“你没听见我说的话,现在我要走了。” “别走!”贺明风用手使劲抱住omega纤瘦的腰,“凉月,我不想逼你,我也没资格要求什么,只是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还是不能原谅我吗?”从重逢到现在,桩桩件件的事都证明他们分明放不下对方,沈凉月不提、贺明风便不问,两个人全揣着明白装糊涂,暧昧着纠缠到了现在。以前的误会都已经解释清楚,贺明风真的想不通,他还是不能被沈凉月坦然接受的理由,到底是什么? 沈凉月知道,如果不是为他、贺明风根本没必要和议会交恶,alpha为他做了很多事,可他的心思一直就像摇荡的钟摆,不能坚定——因为他们之间,隔着一个孩子的命。 他推开贺明风起身下床,背对着alpha站了很久,才一字一字地说:“如果你死了,我会原谅你,甚至会痛不欲生......可你活着,我却不知道能不能再和你在一起。” “为什么?”贺明风的心情大起大落,他能感觉到,每次当他们的关系有了进展的时候,沈凉月就会有意地推开他,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至少给我一个理由,你总对我若即若离,我猜不透你的心...” 贺明风坐起身,颓然地用手将额发向后一拢,自嘲地说:“我这样真像个怨妇,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故意在折磨我......凉月,就算你想要折磨我,我也认了,都是我活该!但是我们现在这样,你快乐吗?如果你快乐,一辈子这样折磨我、我也心甘情愿!” 沈凉月必须得承认,他拉近又推开的做法对贺明风确实是一种折磨,alpha生受着这种煎熬、默不作声地接受惩罚,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被 原谅,难道他们就一直这样不清不楚地拉拉扯扯? 沈凉月转身看着他,眼睛里都是泪,贺明风心疼地望着他道:“可如果你快乐的话,又为什么要流泪呢?” 贺明风想要为他抹去眼泪,沈凉月挡开他的手,低低道:“我可以给你一个理由——帝星大教堂后,15排13号,你自己去看看吧。” 沈凉月垂头走了出去,贺明风疑惑地看着他的背影,喃喃地重复:“帝星大教堂后,15排13号...” 第79章 是谁的坟墓 入夜后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今年落雪的日期比往年都要早。雪花穿过飘窗扑在沈凉月脸上时,他坐在没开灯的卧室里,怔怔地抬起头,望向无星无月的夜空。这仿佛是冥冥中的暗合,五年前,他为那个孩子立起墓碑的时候,也是在初雪的那一天。他不知道贺明风什么时候会去教堂,而alpha又知不知道,这飘落的雪,就是他们的孩子在哭。 “元帅,下雪了。”秘书打开汽车的雨刷器,瞥了后视镜一眼,犹豫道:“您再考虑一下,要不我们还是回医院去吧?有什么事不能往后放一放?如果您被人拍到照片,那就麻烦了...” 贺明风冷着脸和他在后视镜里对视了一眼,秘书缩了缩脖子,不再说话。自从沈凉月离开病房后,贺明风就开始坐立不安,他似乎站在一扇诡秘的大门前,“帝星大教堂后15排13号”就是沈凉月交给他的钥匙,门后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是什么阻隔在他们之间,让沈凉月一次又一次地把他推开?贺明风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为了不被政敌发现等到入夜才出发,已经耗尽了他此生所有的耐心。 在贺明风的印象里,大教堂后是一片草地,小时候他们曾在那里野餐,后来突然有一天,两人的母亲不许他们再去那里玩,贺明风便再没有去过教堂后面。 “我不走教堂的正门,你带人把外面围住,让我们的人都警觉一点。”汽车无声无息地停在路旁,贺明风穿着一件黑色的大衣从车上走下来,他快步绕过教堂,几乎在夜色中奔跑起来。脚步声在寂静的雪夜里回响,急促的呼吸在黑暗里腾起白雾,贺明风觉得自己每走一步都离沈凉月的心门更近一点——他只有打开那扇门,才能知道以后的路要怎么走。 转过教堂蜿蜒的外墙,视线乍然开阔,匆匆的脚步却突然停住了,贺明风不敢相信地愣在原地,夜色中赫然出现了一排一排的墓碑,每一块墓碑都是一个死去的人,在细雪中无声而悲凉地矗立。 教堂后竟然是一片坟墓!那么15排13号,一定也是一个曾经存在于世上的生命。墓地总比别的地方冷,陡起的寒风顺着脖颈灌进衣服里,他打了个寒战, 人们对死的害怕,其实是对未知的恐怖,贺明风在战场上见惯了生死,可在这一刻,他仍有些毛骨悚然,因为他猜不透埋在那里的会是谁,也不知道等待他的究竟是什么。 贺明风缓缓向前走去,紧抿着唇经过一排排的墓碑,他止步在15排13号之前,那块墓碑上没有名字,只刻着一行日期——正是五年前沈凉月被绑架的那一天。贺明风永远都不会忘记那天,当时确实有一个人死了,是那个被他一枪爆头的绑匪,但这墓碑下埋的绝不会是那个人。 他是来寻找一个答案的,可这一切却让他越来越迷惑,难道那天,还有一个人失去了生命?沈凉月为这个人立了碑,可贺明风一点也不知道。 贺明风抬起手抚摸着冰冷的墓碑,喃喃自语道:“...你到底是谁?” 忽然,他的心里猛地一抽,墓地的冷风吹在他脸上、像一个热辣辣的嘴巴,他耳边好像传来孩子细弱幽微的哭声,贺明风的眼睛一瞬间瞪大,五脏六腑似乎都覆上了冰雪、霎时寒彻。高大的alpha毫无形象地扑在地上,像疯了似的用手去挖冰冻板结的土地,白雪很快被鲜血染红,可他好像根本不知道疼,脸色煞白地重复着剖开枯草和泥土的动作。 北风呼号、雪落纷纷,这一幕诡异至极,在墓碑林立的坟地里,有个比鬼还狼狈的人魔怔般的在挖坟掘墓。“不会的...不会的......”贺明风的嘴唇开开阖阖,十指鲜血淋漓,全身僵冷麻木,冷汗把他背上的衣服浸湿,风一吹、透心地冷。但这些都远比不上他心底隐隐的猜测让他难受,如果这里真的埋葬的是他想的那个人,贺明风就再没有脸去纠缠沈凉月,他只该去死。 指尖触到了什么,贺明风慌乱地捧起那个镶嵌着宝石的盒子,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把手上的血在衣服上擦了擦,很慢地旋开锁扣,如同将一把生锈的钥匙插进锁眼缓缓转动,五年来沈凉月心里关着的秘密终于暴露在贺明风眼前——盒子里放着一张妊娠诊断书还有一件巴掌大的小衣服。 风顺着alpha张开的嘴唇灌进他颤抖的喉口,贺明风想要悲号大叫,可所有的声音都被冷风噎在咽喉,他跪在地上紧紧抱着那个盒子,在极度的震惊之下发不 出任何声音。 这里埋葬的真的是他们的孩子,一个来不及出世的孩子! 盒子的一角抵在他的心口,就如同一把钢刀刺在贺明风的胸膛上,许多事在霎时间都有了解释,世界上还有比他更糟糕的父亲吗?!五年前,他和沈凉月有了一个孩子,可他竟一无所知,omega怀着他的孩子被人绑架,亲耳听见他在生死关头选择了另一个人! 怪不得沈氏夫妇不愿再见他!怪不得老管家勃然大怒!怪不得沈凉月如避瘟疫般地躲了他五年!贺明风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他终于用钥匙打开了沈凉月紧闭的心门,alpha一厢情愿地冲进那扇门,可门后没有任何的路,而是万丈深渊,他失足坠落下去,才知道什么叫万劫不复。 贺明风拿起那件小衣服捂在自己的口鼻上,像雄狮嗅着幼崽的气味,可那上面没有香甜的奶味儿,只有泥土与死亡的味道。如果这个孩子活着,会是什么样?会不会像沈凉月小时候一样的漂亮可爱?留着齐耳的银发,软软的叫他爸爸,他本该有这样一个可爱的孩子,却因为他的失察与愚蠢,变成了一个森冷的墓碑、变成了一团模糊的血肉。 沈凉月失去孩子的时候,该有多疼啊!omega那么怕疼,摔个跟头都要抱着哄好久,怎么能承受流产的剧痛?他想起沈凉月那时隔着人群看向他的眼神,凄切又决然,原来他那时就是在与他告别、与他们的孩子告别。 绑匪不是这件事的罪魁祸首,贺明风自己才是,这个孩子是他们两个人的,但是贺明风从始至终都没有为孩子尽过一点心,也没有为怀孕的沈凉月做过任何事。他甚至还大言不惭地去揭omega心里的隐痛和伤疤,一个耳光实在是太轻了,就算沈凉月一枪把他打死,也偿还不了孩子的命。 这大概就是报应吧,贺明风一直渴望有一个家,却不知道他已经把自己的家毁了。他曾发誓要做一个好丈夫、一个好父亲,绝不和他父亲一样不负责任,可到头来,他比他父亲还要可恶!这就像是一个诅咒,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怎么就走上了和他父亲一样无情无耻的旧路,伤害了他最不想伤害的人。他本该拥有世界上最美好的爱人和最可爱的孩 子,现在却落得个孤家寡人、四顾苍凉。 沈凉月怎么还会原谅他?他不能接受他的理由充分至极,他让沈凉月受了那么多的罪,他们之间隔着一个孩子的命! 周围所有死者的灵魂似乎全从坟墓里走了出来,他们悄然围拢在贺明风身边,用死气沉沉的眼睛俯视着这个比他们更加孤独悲惨的人。贺明风几乎能看见他们脸上讽刺的笑意,听见鬼怪们磔磔的怪叫狂笑,在这个落雪的墓园里,他的半只脚已经踏入幽冥,没有任何活着的感觉。 贺明风怀抱着盒子仰面躺在坟墓旁,任由越下越大的雪把他如死尸般埋起来。帝星大教堂后15排13号,埋葬的不止是一个无缘出生的孩子,也是沈凉月和贺明风死去的爱情,还有他们最后和好的希望。 第80章 木头的纹路 贺明风再次出现在公众面前的时候,整个人憔悴不堪,真像中枪后大伤元气似的,他穿着长长的黑色披风、带着一双皮手套,下巴上冒出淡青色的胡渣,琥珀般浅褐色的眼睛在冬季阴霾的天空下,显得浅淡空洞、没有一点儿神采。 军部医院被记者团团围住,沈凉月戴着金丝边眼镜,端坐在屏幕前看直播。端着枪的大兵们挡开涌过来的记者,从医院门口到车上这短短几百米的距离,贺明风分明走在人群鼎沸的中央、是所有人视线的焦点,他却低垂着眼睛视而不见,披风的边角被冷风吹得飘摇鼓荡,令他的每一步都显得特别孤独,像是走在寒风凄切的旷野里。 只一眼,沈凉月就能肯定,贺明风一定已经去过了墓地,他的黑色披风也许就是在为他们的孩子服丧。记者们采访不到上车离开的元帅,电视台开始插播以前的采访片段,苍老了许多的贺钧冷冷地说:“我不知道他是否中枪,也不在乎。我现在只有一个儿子。”画面一转,是贺知节皮笑肉不笑的脸,他的嘴角挂着熟悉的讽刺笑意:“我的好大哥,希望你吉人天相、躲过这一劫...” 这就是贺明风的“家人”!不幸的婚姻让一切都开始错位,父亲不像父亲、兄弟不像兄弟,沈凉月不知道破碎的家庭给了贺明风多少负面的影响,但他知道,贺明风现在已然是个没有家的人,所以曾经失去一个孩子的打击对alpha来说比想象中更大。看到贺明风今天的样子,没有人会质疑他夸大伤情,那种没有生气的颓丧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得到。 沈凉月有点心疼,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得太过火,让毫无准备的贺明风乍然承受如此的重创,可同时又隐隐觉得解恨,因为他失去孩子时的痛苦绝不比贺明风少,alpha终于也尝到了这种摧人心肝的滋味。他对他实在是又爱又恨,恨让沈凉月不能坦然地接受贺明风,而爱又让他无法对别人动心。 “元帅会在安排好一切后,尽快返回前线,对于所有的流言和猜测,军部都不作回应。”秘书面对不停追问的媒体,简短地说:“元帅将把所有的精力投入到对联盟的最后一战中 在春天来临之前,我们必将取得胜利!” 沈凉月关上了电视,他心有所感地走到落地窗前,果然看见刚才出现在屏幕上的车子就停在大门外。贺明风会来见他吗?他们见面又能说什么呢?沈凉月不知道,他把额头抵在冰凉的玻璃上,看见那辆车摇下的车窗里探出一只夹着烟的手,车里的人一支接着一支地抽烟,烟头落了满地,他抽了多久,沈凉月就静静地看了多久。 贺明风以前不懂,为什么有些人明明相爱,却终究不能在一起,他现在总算明白了这种感觉。他没脸再去见沈凉月、也无法再祈求他的原谅,所有的挽回在孩子的性命之前都太无力,再撕心裂肺的“对不起”也苍白到说不出口,仿佛是把血肉在冰水里泡得发白、恶心又无用。 真正沉痛的伤是不可言说的,如同一个楔子被钉在木头里,不需要再用力,整块木头就会顺着已有的纹路裂开。孩子这件事就像钉在他们心上的楔子,不需要再去指责和埋怨,也无法开诚布公地去谈,两个人的心便沿着过去的伤痕碎了一地。 可这世上,到底有没有一颗完满无缺的心?究竟有没有一棵不生纹路的树?也许这是比破碎的瓷杯更加适用于感情的比喻,人在出生的时候心是完满无缺的,但随着年龄的增长,经历过的伤害在心上留下各种痕迹,一如树的年轮。伴随着出生的啼哭,成长就是心碎的过程,生命本身充满缺憾,难道人们只能抱着一颗破烂的心死去? 他们一时找不到答案,爱恨交杂、进退两难,唯有静默地遥遥相对。不知过了多久,管家敲响了沈凉月的房门,“少爷,楼下有人要见您。” 沈凉月心里一紧,转身跑下了楼,但迈下最后一级台阶后,他的脚步又明显地慢了下来。他在会客厅的门外站了一会儿,才伸手推开了门,秘书右手提着一个箱子,左手抱着一大束香槟玫瑰站在屋里,沈凉月微微一愣,心里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松了一口气。 “公爵大人,”秘书弯腰打开箱子,“元帅让我把雪球给您送来。” 猫咪从箱子里探出头来,“喵喵”叫着凑到沈凉月脚边,沈凉月把它抱进怀里,垂眸道:“...为什么? ” “接下来的战役事关重大,元帅可能怕照顾不好它。” 沈凉月点了点头,秘书又道:“这是元帅送您的花,我放在桌上了。” “好的。” “打扰您了,那我这就告辞了。” “...等等!”沈凉月抿了抿唇,低声问:“你们什么时候回前线?” “马上就走。” “这么快?!他...他就没有别的话要对我说?” “元帅没有特别吩咐,”秘书扶了扶眼镜,“您有什么话,我可以代为转达。” 沈凉月张了张嘴,而后叹了口气,缓缓道:“...没有,我也没有话要说。” 秘书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沈凉月把雪球放回地上,走到桌子旁边抽出玫瑰花上夹着的卡片。他收到过他的情诗,也收到过他的道歉,贺明风最后写给他的话,会是挽留还是放手?是“对不起”还是“我爱你”?沈凉月吸了口气、低头看去——那张卡片上竟没有留下一个字,沈凉月却在刹那间读懂了贺明风无可言说的难过。 事已至此,百口莫辩、覆水难收,不如无言。 窗外的车已经悄然离开了,沈凉月的心就像那张空白的卡片一样,空落落、白茫茫的混沌一片。他翻来覆去地看着那张卡片,仿佛能读出很多东西,直看到日色西斜、月上楼头,仍觉得怅然若失。 - - 贺明风回到前线后,像是要燃烧自己生命般的不眠不休地工作,帝国大军剑指联盟首都,这历史性的最后一战,在作战部署上无论大事小情,元帅本人全都事无巨细地亲力亲为。只有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投入到作战准备中,他才不会想起帝星那座孤冷的坟墓和沈凉月含泪的眼睛。 他曾经发誓会把联盟的首都打下来、种满永生红玫瑰送给沈凉月,沈凉月也曾说过,如果他能做到,就会答应贺明风提出的任何要求。但如今,他已经没有资格再要求沈凉月履行承诺,这个在过去看来无比甜蜜的誓言很可能会令沈凉月为难。 他会带领帝国的军队打下联盟的首都,完成作为元帅的责任,而军人最好的归宿,就是死在最后一场战争的最后一颗子弹下。 第81章 最后的战役 贺明风趴在总统府后低矮的树丛里,远处是大型机甲的轰鸣和连绵不断的炮击声,疲于应对帝国主力猛烈攻击的联盟军队完全没有发现,有一支特遣队早已潜伏到他们背后。 联盟的首都星与帝星不同,这是一颗没有居民的行政星球,联盟最后的驻军很可能釜底抽薪,在被攻陷的时刻启动自毁装置,与他们同归于尽。枪炮声越来越近,帝国军队的包围圈不断收紧,爆破的火花和密集的枪弹闪烁在黎明前黑暗的夜空上,像一簇簇庆祝胜利的绚烂花火。 贺明风的眼睛被漫天的火光映得忽明忽暗,在战事最紧张的时刻,他竟不合时宜地想起遥远繁华的帝星。灵魂飘然抽离,枪林弹雨都成了庆祝新年的烟花表演、“轰隆”的炮击声幻化为交响乐、刺鼻的硝烟味也变成了带着甜味的玫瑰香,他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十八岁,在跨年夜和沈凉月并肩站在露台上说话。 “我要去读军校了......也许很久都不会回来。” 沈凉月转过头,少年清澈的眼波明明灭灭、流转着许多情绪,最后只是轻轻地说:“...我等你。” 在那一天,年少的贺明风只想逃开父亲的掌控,根本想不到他会成为帝国的元帅、带领军队攻占联盟,更想不到当初他并未在意的一句“我等你”,会成了如今求而不得的纶音。 这十年如同一梦,他们都改变了太多、错过了太多、失去了太多,当时站在烟花下的两个人,被时间和世事推向两边,太多的深情被沉默地埋葬,他们再也回不到那一天。这一段感情的结局,大概只有永远怀念、不再相见。 沈凉月现在,在做什么呢?也许搂着雪球睡得正香,如果他的思念足够用力,会不会最后一次出现在omega的梦里呢?贺明风看到联盟的残兵败将狼狈地退回了总统府,在所有人屏息凝神的瞬间,匍匐在他身边的秘书惊恐地看到元帅一跃而起。秘书大张着嘴、抓空的手徒然地伸着,眼睁睁地看着贺明风高大的身影冲向了端着枪的敌人。 他们已经改装了自毁装置,炸/药只会炸毁总统府,这本该是一场无伤的胜利,可元帅却在胜利的最后时刻自己奔 向死亡——如果他不能在这颗星球上种满红玫瑰,那就让他的血把这颗星球染红。帝国的元帅遗憾地死在黎明前的黑暗里,他悄然埋葬在这里的深情将成为后世不断探究、却永远找不到答案的秘密,这是贺明风作为一个战士送给心上人最后的浪漫。 在机枪的扫射声中,alpha穿过硝烟中奔向敌人、却如同奔跑在春天的花园里,他背着沈凉月去追那只白色的大蝴蝶,战友声嘶力竭的呼喝声仿佛是孩童清脆的欢笑。在黑洞洞的枪口下,他终于捉住了那只蝴蝶,蝴蝶抖动的翅膀像一颗心脏在他手心里扑腾,“凉月,我捉住它了!”他献宝似的把手掌凑到omega眼前,可是双手一打开,那只蝴蝶就扑啦啦地冲了出去,越飞越高、越飞越远,成了天空中一抹遥远的白。 贺明风栽在地上,总统府的屋顶被爆炸掀飞,爆破刺目的火光和日出辉映成一片白光。巨大的震动让时间停顿了许久,当阳光普照大地时,在千钧一发之际扑倒了贺明风的小战士,用手摸了一把被烟熏黑的脸,露出一口白牙,笑着说:“元帅,我们胜利了......我们可以回家了!” 贺明风怔怔地认出了他,竟是那个本该去炸毁武器库特种兵,贺明风还记得,他未婚妻的嫁衣上已经绣满了小雏菊,他的父母和爱人都在等他回去,而今,小战士终于能够活着归乡。 贺明风躺在地上,他为战士高兴、又为自己悲哀,他没有死在最后一颗子弹下,所有人都将兴高采烈的回家,只有他无处可去。战争结束了,他作为元帅的使命也完成了,没能作为一个战士战死,从今而后,他更像个在阳间的孤魂野鬼,飘荡着没有归处。 硝烟和白云交织在一起,贺明风在欢呼声中,看见帝国的旗帜在蓝天下高高飘扬。 沈凉月突然从睡梦中惊醒,有一只白色的蝴蝶闯进他的梦里,心脏“突突突”地狂跳起来,他拉开厚重的窗帘,看着朝阳一点点从东方升起。 街道上的人越聚越多,人声汇成亢奋的怒潮涌向广场,皇宫门口的礼炮响了九十九声,所有的屏幕上都在转播大胜的消息,这是一个必将被历史铭记的时刻,联盟消失在星际中,帝国自此称霸宇宙。但 指挥了整场战役的帝国元帅,却在这样的时刻躺在一片狼藉里,心境比战后的废墟还要荒凉。 丰功伟绩填不满心里的空缺,贺明风把手伸向天空,他抓不回那只飞走的蝴蝶,在所有人都觉得他该志得意满的时候,他的快乐及不上小战士分毫。他没有家、也没人在等他,他的手心里空空如也,能握住的只有身外之物。 “你想要什么?我们提前谈好,我心里也有个数。”顾云深的“贺电”在第一时间打来,战争是真刀真枪的搏命,而战后的“分蛋糕”也充满了刀光剑影,“元帅,我知道您的民望正高,可不要狮子大开口啊。” 贺明风闭着眼睛靠在指挥椅上,一字一字地说:“我要这颗星球。” “...什么意思?你要联盟的首都星?!” “是,这是我唯一的要求。” 顾云深讶异道:“我倒闹不明白了,你要那颗破星球做什么?炸得都破破烂烂了,难道上面有矿?” “我想住在这儿,以后可能不会再回帝星。” 顾云深愣在当场,半晌后才说:“你想好了?就这么功成身退,你倒是让我刮目相看...” “顾云深,你是个天生的政治家,而我,只想为我的愚蠢赎罪,已经没有心气儿再去勾心斗角。”成功与赞美无人分享、再多的权势也只是空虚,贺明风最后叹息般的喃喃道:“我打仗,不是为了当元帅,只是想保护一个人......我想要的,你给不了我。” 顾云深放下电话,沉默地走回卧室,他从背后紧紧抱住床上的人,把脸埋在omega馨香的后颈上,低低地说:“怎么办,我好像被人比下去了...我可能,还不够爱你......” omega轻轻笑了笑,他睁开眼睛很温柔地拍了拍顾云深的手背,“你对我如何、我心里明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和功课,我的陛下,你只需要跟随自己的心。” “你说话总像布道,”顾云深凑过去在他嘴上吻了一下,笑着道:“我未来的皇后,那你的使命又是什么呢?” “陪着你,信任你,支持你,”omega在他怀里转过身,用指尖在alpha的额头上轻轻画了个十字,“...爱着你。” “我可真幸福。”顾云深把他摁在自己怀里,无论多么强大的人,都渴望这有人能安 慰他内心的孤独和寂寞,越是身在高位、越是不胜其寒,幸而他找到了那个人,而贺明风却惨淡地错失了命中注定的爱人,只有流放般的将自己寂寥地放逐在欢乐之外,“......有些人,啧、真可怜。” “亲爱的,你说神会宽恕那些犯了错之后,诚心悔过人吗?” “神可能不会,”omega很慢地说:“但爱你的人,总会原谅你。” 顾云深觉得怀里的人在说这话时,脸上有一层隐约的光芒,让他想顶礼膜拜、想虔诚亲吻,也许爱本身就是神迹。 第82章 天鹅的伴侣 战士们胜利凯旋,每个人都奔向自己的归处,连阵亡将士的骨灰都要荣归故里,只有贺明风仍留在荒芜的战后废墟上,他没有家,唯有一颗孤单的星球。 秘书把一袋花种交给贺明风,“所有建筑都按照您的指示推平了,工程连在湖边为您搭了个简易的房子......元帅,您真的决定不回帝星了?” “谢谢你,这些年真是辛苦你了,”贺明风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这最后一个任务,你也完成得很好。” 秘书摘下眼镜抹了抹眼睛,离别总是感伤,虽然他每次跟着元帅回到帝星都要死不少脑细胞,但只要工资给到位,他还是很愿意为一同出生入死的上司尽心尽力。 贺明风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放心,军部上下为帝国做出的贡献是没人可以抹杀的,不会因为我不回去,就影响大家的前途,十大部长里军方有三个席位,我推荐了你。” 秘书没想到他竟为部下考虑得如此周全,有些激动地说:“元帅...我、我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那什么,您是推荐我做国防部长吗?” “...是财政部长。”贺明风露出了这么多年来,在秘书眼中唯一一个可以称得上是笑的表情,“我觉得你很有理财天赋。” 秘书闻言也笑了,他缓缓抬起手向上司敬了一个军礼,贺明风昂首回礼。再不需要说什么,秘书转身走向最后一辆运送士兵离开的机甲,和一个跑下来的战士擦身而过。 “元帅,”小战士腼腆地笑了笑,鼓起勇气道:“我有个不情之请,春天的时候...您能不能来参加我的婚礼?” “你的恋人会穿着绣满小雏菊衣服出嫁,对吗?” 小战士挠着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想到您还记得....” 他打心底羡慕这个年轻人,无论是慈爱的父母还是青梅竹马的恋人,都是贺明风求不来的福气,“我当然记得......我一定会去的,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啊。” “分明是您救了我......最后一战的时候,我不知道我的行为是不是多此一举,也不知道您为什么会选择在那一刻突然站起来,但是,活着、就还有希望,不是吗?” 贺明风望着越飞越远的军舰,他站在鼓起 的风里、听着发动机残留的咆哮,以后连类似的杂音可能都是奢侈的,他把自己放逐在人世之外,夕阳把他孤零零的影子映在地上。 “我的老家有一句话,春天到来的时候,一切都会好的。”他想起小战士最后的话,春天来临的时候,一切真的会好吗?活着,真的就还有希望吗?贺明风不知道,他看着手中的花种,唯一能确信的是——等到春天的时候,他的玫瑰大概就会发芽了。 也许他的余生就是和这千千万万株玫瑰作伴,这一次,连病弱的老猫也不在alpha的身边了。 - - 皇宫里连续半个月都在举行庆祝舞会,沈凉月每天都来,从前线回来的军官越来越多,却总不见他心里想的那个人。 他不想让别人看出他在等人的心思,只当是一起庆祝取乐,所以无论是谁来邀请他跳舞、沈凉月都会答应。这几天他像是穿上了童话里的红舞鞋,与不同的人辗转在奢华璀璨的舞池中,跳得筋疲力尽。 “表哥,”时间过了一天又一天,沈凉月再也等不下去,在露台堵住了开完舞就要逃席的顾云深,抿着唇问:“...他呢?” “谁啊?” “贺、贺...元帅。” “你还真客气,”顾云深挑眉一笑,“那小子还在联盟的首都星呢。” “收尾工作还没做完吗?” “早做完了,最后一批士兵已经返乡。但是贺明风嘛...似乎是要留在那里,不回来了。” 沈凉月心里一紧,脱口道:“为什么?!” 顾云深上下看了他几眼,笑得像只狐狸,“这该问你吧。” 沈凉月哑然呆立,知情人对元帅背井离乡的原因有诸多猜测,有人觉得是上次的黑枪事件让他对政局失望,也有人说是因为贺家父子恶劣的关系令他不愿回来,只有沈凉月才知道,那些都不是最根本的原因。 贺明风一个人留在那里,是因为没脸回来见他。alpha曾经不顾脸面,三番四次地试图挽回他、请求他的原谅,但这一次,在当年的真相被揭破后,孩子无辜的性命让贺明风不得不选择从沈凉月的生命里黯然退出。 就像那张空白的卡片,他们最后的结局,大约只有把过往的爱恨全部悄然埋葬,山高水远、从此不见,让岁 月给这段感情以无限的留白。 “云深,”沈凉月闻到浅淡的檀香味,他转过头见一个美丽的omega站在他们身后,用令人安心的嗓音礼貌地向他打招呼,“公爵大人,您好。” “...您好。”沈凉月还没来及再说什么,顾云深已经大步走了过去,揽住omega离开宴会,活像是怕自己含在嘴里的宝贝被别人看上。 omega抱歉地向他回头一笑,挽着顾云深的手臂在众人窥探的目光中与爱人坦然地并肩而行,沈凉月看着他们相携而去的背影,心里感慨又羡慕,若不是亲眼见到,他怎么也不会相信,像顾云深这样的人也会有安定下来的一天。 沈凉月沉默地回到人声鼎沸的舞池旁,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想到贺明风孤身在外、形单影只的模样,而他站在这样的繁华和热闹里,竟也一样地寂寞孤独。 乐队奏响了新的舞曲,沈凉月浑身一颤,这首曲子正是他成人礼上第一支舞的配乐,很多人都向他走了过来,alpha们热切地伸出手,都渴望着与帝国之月共舞。 沈凉月站在人群中央,被殷勤地环伺包围,他看着他们陌生的脸,忽然有一种窒息般的晕眩感。果然如顾云深所说,“如果不是他,那是谁都一样”,所有人的五官都模糊成一团光,在沈凉月眼里完全没有区别。 贺明风不在这里,没有人会排众而出牵住他的手,那个曾经点亮他整个青春岁月的瞬间,沈凉月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他们都已成熟了许多,却遗憾地失去了年少时的爱人,难道他不能接受贺明风,却能接受这些人中的某一个吗? 那个人,会不会比贺明风更好?能不能比他更了解他、比他更爱他,永远忠诚于他?就算那个人都能做到,那么沈凉月呢,他心里到底爱的是谁?十八年的相依相伴、五年的思念纠缠,真的有人能代替贺明风在他心里的位置吗? “...抱歉。”沈凉月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跑出了宴会厅,像一轮皎洁的月穿过所有的迷障和乌云。 人们模糊的面孔被他甩在身后,五年前,他已经因为退缩和犹豫被狠狠伤过一次,这一回,沈凉月决心要对自己更好——他不愿再委屈自己的心,他要鼓起勇气、直面伤痛,去追寻自己想要的 未来。 在夜晚沁凉的空气里,沈凉月恍然意识到,他在放过贺明风的同时,才真正放过了他自己。 传说中,天鹅一生只有一个伴侣,它们美丽、忠贞又圣洁,白天鹅勇敢地飞向它命定的伴侣,不顾猎人弓矢、暮雪层云。一帆风顺的甜蜜未经考验,人生的缺憾总在痛中破茧成蝶,这世间也许并没有完美无憾的爱情,只有在经历了痛苦与破碎后仍不愿放手的我和你。 第83章 湖畔的蜃景 沈凉月坐在飞船上,望着舷窗外是无数飞掠过的星球,觉得这个旅程好似人生。那些星球富饶而美丽,正如他也曾遇到很多可爱又有趣的人,但沈凉月与那些人擦身而过,他的心指引他奔向战后荒芜又苍凉的废墟。 那个孤单的星球就像他们的感情,美好被全部摧毁、只剩一片凄凉,它绝不是宇宙中最好的一颗星,一如贺明风并不是世界上最完美的alpha,可沈凉月还是对他念念难忘。他想起贺明风的时候,仍感觉到如天体引力般的牵引羁绊,所有过往的风景在废墟面前,竟也都显得不值一提,沈凉月不知道,这是不是就贺明风所说的“命运”。 如果感情能符合逻辑,那么所有的人都会去爱条件最好的那个人,但事实是——千百样的人、爱千百样的人,感情本就是冷暖自知的事。 飞船经过一天一夜的飞行,降落在荒凉之地,沈凉月从窗户向外望去,这里比他想象的还要孤寒,目之所及如荒漠般寸草不生。流放自古就是苦刑,人是群居动物、总需要另一个人的体温来温暖自己,没有愿意在这样的环境里孤独地活着。 “少爷,我们到了。”老管家欲言又止地走到沈凉月身边,他斟酌了许久,还是说道:“您真的...想好了吗?” 沈凉月坐在原处没有动,他抬起头默默地望向眼前头发花白的老人,老管家很慢地说:“少爷,我是看着你们长大的,其实一直把您当成自己的孩子。五年前的事,我一直很自责,我不希望您再受伤。” “管家...”沈凉月动容地向他伸出手,美丽的脸上流露出无法掩饰的迷惘和犹豫,仿佛是一个在向大人寻求帮助的孩子。 “您必须要知道,如果你们复合,您将要面对什么,”老管家握住他微凉的手、很是心疼,“在今后的生活里,如果他回家晚些,您会不会胡思乱想?如果他和另一个人过从甚密,您会不会怀疑?如果又有一个有企图的omega出现在他身边,您该怎么办?” 沈凉月的脸色有些发白,他何尝不害怕这些问题?那些裂痕狰狞地浮现在记忆中,真的能够被抚平吗?也许相比于“已发生”,“有可能”才是人生中更 可怖的事,可能永远存在、就永远让人如鲠在喉。 “您有没有想过这些问题?您能不能接受这样的生活?您还能信任他吗?” 沈凉月并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些事,但这些极其现实的问题被老管家开诚布公地说出来,仍如同棒喝。如果他们要重新在一起,他就必须重新信任贺明风,这种安全感贺明风只能给他一部分,另外的一半是沈凉月必须自己重建的。 他不能成日生活在提心吊胆中,为爱人是否忠诚日夜悬心,他因陈伤而无法根除的过分敏感不仅会折磨贺明风,更会折磨他自己。 沈凉月曾听过的一个故事,妻子发现丈夫出轨,但是为了孩子他们没有离婚,丈夫保证不再犯错,可妻子变得敏感而绝望,常常歇斯底里、暴跳如雷,她不停地找茬与丈夫吵架、怀疑丈夫每一次外出的目的。终于,无法在家获得平静的丈夫再一次投入别人的怀抱,妻子仿佛长舒了一口气般找到了她要的证据。痛苦逼仄的生活耗尽了残余的情分,他们还是离了婚,妻子老了很多,逢人便说她遭到的背叛。勉强的凑合与当断不断,只会让曾经相爱的人最终形同陌路、甚至如同寇雠。 这件事当然不是妻子的错,但如果结局会是这样,他和贺明风就不该再在一起,不如就此相忘。沈凉月能彻底放开自己的心、再信任贺明风一次吗?他一时间答不出来,这对任何人来说,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飞船在孤星上悄然停驻,时间过去了许久,舱门还是缓缓升了起来。沈凉月站在冷风里,他踏在这片苍茫荒芜的土地上、就像踏在他们感情的灰烬上。他深深吸了口气,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不同于跑出舞会的浪漫急切,沈凉月这次走得很慢,拖住他轻盈脚步的是现实的滞重。 乌云一点点聚集在天空中、风雨欲来,沈凉月不知道贺明风住在哪里,全凭着直觉走在苍茫的星球上。他沉默地走了很久,总算发现了一片湖水,还有湖畔一间简单的小屋。 天上开始下雨,点滴的雨水打湿了沈凉月的银发,他犹豫了一会儿,抬手敲了敲小屋的门。屋里半天没人回应,雨越下越大,沈凉月的衣服被淋得湿透,他抱住 双臂倚在门上,哪想到这一靠、那扇门竟然就“吱嘎”一声打开了。 门没有锁,屋里有一股味道涌了出来,在漫天的雨雾中,沈凉月怔怔地立在大雨里,狼狈至极地嗅到陌生omega信息素的味道。和那股让他恶心反胃的香气紧紧纠缠在一起的,到底是屋外的雨气,还是alpha雨水味的信息素?! 沈凉月脸色煞白地开始发抖,这个场景是何其熟悉,恍然是他在湖畔别墅撞见贺明风和褚飞的那天重现在眼前!像一个逃不开的循环噩梦,当时所有的痛苦霎时呼啸而来,难道贺明风的深情都是表演和欺骗?!难道他鼓起勇气、千里而来,用重新拼凑起来的全部真心换来的就是又一次的伤害与背叛吗?! 这是何其的惨淡可悲,原来都是他在自作多情!沈凉月摇晃着后退了两步,他的大脑被冷雨浇得麻木、根本无法思考,那天的画面和屋子里如绳索般把他的喉咙越绞越紧的味道令他几乎崩溃。五年前,在推开别墅的那扇门时,沈凉月曾想了很多,而如今他再次面临同样的抉择。 没有人知道他来过,沈凉月完全可以转身逃走、保住他矜贵的面子,但他还是咬着牙、挺直了脊背,做了和五年前一样的选择——自欺欺人是最可悲的事,如果爱情不能浴火重生,那就让他彻底死心。 水迹蜿蜒到屋里,在卧室薄薄的木门外,沈凉月屏住呼吸,像一个即将灰飞烟灭的游魂般抬起了颤抖的手。门板荡开、赤/裸高大的背影缓缓出现在他眼前,噪杂的雨乍然收声,在天昏地暗中,整个世界犹如一场悲哀的黑白默片。 仿佛抽离开现实、置身于颠倒无声的真空环境,沈凉月心里难受得完全忘了呼吸,alpha的身影在眼中越来越模糊,在他就要窒息的时候,忽然有个人在身后犹疑地叫了一声:“...凉月?是你来了吗?” 像是一线天光赫然照亮了幽暗无望的尘世,沈凉月瞬间回过头,见贺明风一身湿透地站在他身后,在昏暗的光线中,alpha浅褐色的眼眸中迸出惊喜的亮光,手里装着玫瑰花种的袋子掉落在地上。 “不是你...那不是你...”在这个电光石火的刹那,沈凉月奇迹般地被彻底救赎,往日噩梦般的蜃景被铸就的人亲手 打破,这个时刻胜过赌咒发誓、万语千言,他终于能再试着去信任他一次。沈凉月的情绪大起大落,在悲喜交集间一头扑进贺明风怀里,热泪浸透alpha湿漉漉的衬衫,烫得他心口发热。 贺明风紧紧拥住他,摸着沈凉月滴着水的头发,不敢置信地轻声问:“我是在做梦吗?” 沈凉月没有回答,他勾住alpha的脖子吻了上去,贺明风胸膛和嘴唇的温度就是在这冰冷的宇宙中唯一一团能温暖他的火。 他用尽所有勇气,踏着灰烬和废墟来到这里,其实沈凉月走过的每一寸土地,都埋着贺明风洒下的花种——这场雨后,玫瑰的种子就会发芽,一如他们复苏的信任与爱情。 第84章 最好的祭奠 “啧,大哥,你的运气也太好了吧!”贺知节把装着omega信息素的挥发器丢在地上,披上外衣从卧室走了出来,“沈凉月,你可真有种,我还以为你不敢推开这扇门...” “...你这疯子!”贺明风也闻到了交缠的信息素,他的怒火腾地冲上脑门,如果他没有冒雨回来,一切简直不堪设想!他忍无可忍地把沈凉月拉到自己身后,抓起墙上挂着的步/枪,“砰”地一声,贺知节栽倒在地上,右脚踝骨被子弹打得粉碎。 发热的枪口抵在贺知节的脑门上,他疼得浑身都是冷汗,却还是疯狂地笑着说:“你干嘛不干脆打死我?” “你以为我不敢?!”“咔咔”两声子弹上膛,贺明风的手扣在扳机上,恨恨道:“我自问从没有亏待过你,但你真的是恨我入骨!” “我当然恨你!你的一切都该是我的!” “贺家已经是你的了,你还有什么不满足?为什么还要三番四次地骚扰凉月?!” “因为他也该是我的!因为他是你最在乎的人!你越在乎、我就越要抢过来!只可惜...只可惜功亏一篑!” 天上打了个炸雷,闪电照亮了幽暗的室内,沈凉月看着眼前剑拔弩张、怒目相对的兄弟俩,他们的样貌那么像、却恨不能置对方于死地,扭曲的婚姻和不幸的家庭,是太多悲剧的源头。 “少爷,”门被老管家急匆匆地推开,他看见眼前的场景,大松了一口气,气喘吁吁地说:“我发现了另一架飞船降落的痕迹,好像有人跟着我们...估计就是他了!” “贺知节,难道你一直在跟踪我?!”沈凉月一阵毛骨悚然,他按住贺明风握枪的手,“管家,拜托您把这个疯子带回帝星交给表哥。” “好的,少爷。”管家一个手刀利落地劈晕了贺知节,提着他的领子往外拖。 贺明风放下枪,神色复杂地叫住他道:“管家...是您送凉月来的吗?真的谢谢您。” 管家的脚步一顿,许久后长叹了一声,挺直脊背生硬地说:“贺少爷,我只有一条忠告——虽然你长大了,可我还没老到不中用!” “...管家,您对我太好了。”沈凉月看着管家头发花白的背影,眼睛一下子有些湿润 “少爷,我一直想让您幸福......希望这次,我没有做错。” 管家默默地为他们带上了门,风雨都被阻隔在屋外,贺明风从背后抱住沈凉月,两个全身湿透的人相拥着取暖,沈凉月望着门板轻轻地说:“他还在气你。” “我知道,”贺明风低头吻着他被雨水打湿后沁凉馨香的头发,“你呢?你也还在生我的气吗?” “本来是的。可你刚才在身后叫住我的时候,我突然觉得,也许我可以放下...”那个瞬间是个千金难换的时刻,走不出去的循环噩梦被重锤打破,如同滂沱水流的冲破冰壳,又像从幽暗的深海中浮出水面、憋闷的肺泡充盈了氧气,他得到了蓦然回首的解脱。 “我绝不会背叛你,”贺明风在他耳边一字一字地说,“我知道我们的感情有多重,我也知道,你对我来说,究竟有多重要。” 二十岁的贺明风说不出这样的话,对于这世界上的大多数人来说,没有谁、都是一样地活,可当他快三十岁的时候,终于领悟到有些感情重于生命。世上的誓言总是太轻飘,可这句话里的感情和坚定,是从他们分开后的每一个揪心的日夜积攒而来的,里面有血有泪,是没有经历过失去的人永远无法体会的。 沈凉月知道,这不是一句简单的甜言蜜语,贺明风已经用自己的性命为誓言作了背书。他放松全身,闭上眼睛靠在alpha怀里,“我很冷,你再抱紧一些...” 体温相熨、他们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贺明风的臂长似乎恰好是沈凉月的腰围,每一处都是那么相配,仿佛对方就是自己缺失的一部分,只有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才是完整的。 - - 贺明风把沈凉月抱进浴室,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孤单星球上,这座木头小屋被风雨包围,世界上好像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除去衣服赤身裸/体地坦诚相对。 热水冲在身上,沈凉月舒服地呼出一口气,眯着眼睛让贺明风给他洗头发。冲水时泡沫顺着脸颊流下来,贺明风细心地抹去他眼角的水痕,凑上去在omega的鼻尖上亲了一口。 沈凉月轻笑道:“洗得很熟练嘛。” “那当然,你可比雪球乖多了...”沐浴乳被alpha涂在沈凉月微微泛着粉红的肌肤上 浴球打着圈从肩膀向下清洗。在掠过腰腹时贺明风的手顿了顿,他缓缓地单膝跪地,把脸埋在了沈凉月柔韧的小腹上。 沈凉月低头看着他,两个人在水汽中静默了半晌,贺明风低低地闷声说:“我真差劲,竟然什么都不知道...” “我也是在我们解除婚约后,才发现的,所以没告诉你。”沈凉月摸着他的头发道:“你别太自责了,就算没遇到绑架,我可能也不会要他。” “...你本来就不想要他?这可不是安慰...”贺明风抬头看着他,眼睛有点发红,“那时候你受伤了?绑匪是不是...对你做了什么?” 沈凉月颤抖了一下,那段回忆无论何时想起来都令他痛苦恶心,但这也是他必须要战胜的伤痛。小巧的喉结滚动了几下,沈凉月垂下眼眸,银羽般的睫毛被热水打湿,一簇一簇地分外惹人怜爱,“他、他把手伸进我的衣服里...很恶心,难闻的信息素也缠着我,我开始干呕,肚子也疼得厉害...” 贺明风像一座僵硬的石像般跪在原处,他愤怒又心疼,完全说不出话来,耳朵里“哗啦啦”的水声被他咬紧牙根的摩擦声替代,他竟然让那么干净的沈凉月遇到这样的事! “妈的...那个混蛋!” 这几个字从他的牙缝里挤出来,一枪爆头实在太便宜那个绑匪了,贺明风真恨不能挖出他的尸骨再打上一万枪!他记得当时明明确认了沈凉月没事......是了,是褚飞告诉他沈凉月没事! 再想起褚飞的时候,贺明风只感觉到自己当时的愚蠢和可笑,他竟然真的信了褚飞的谎话! 人生中有太多后悔莫及、事与愿违,贺明风用火热的唇反复吻着omega平坦柔软的小腹,如同要吻去这段痛楚的记忆,这分明是他最珍惜的人,可他却让他受了那么多的苦,他用手握着沈凉月细瘦的腰,哑声问:“疼吗?” “...疼。” 这个字像一枚子弹打在他心口上,贺明风要自己永远记住这种心脏抽痛的感觉。五年前的陈伤至极仍未痊愈,他们都感觉到鼻酸眼热,泪水和着热水淌在一起,贺明风再次把沈凉月紧紧抱进怀里,两个人相拥在一起为无缘来到世上的孩子落泪。 比起香烛和弥撒,父母一起淌下的泪才是对那个孩 子最好的祭奠。 流产是沈凉月心上一道难愈的伤,捂住的伤口只会溃烂,孩子是他和贺明风共有的,也唯有贺明风才能真正地理解和分担他的痛苦、治愈他的心伤,时间和爱会是最好的良药。 雨还在下,但总有雨过天晴的那一刻,幸而那时,身边的人依然还是最初的那个人。 第85章 永远的玫瑰(正文完) 雨滴敲打在窗户上,他们依偎着躺在床上,静静等着雨停。 沈凉月枕在贺明风温暖的胸膛上,被alpha用手掌轻轻摩挲着后背,屋外的风雨声和耳畔的心跳声让他觉得这一刻有种安宁又悠远的浪漫。 辽阔的宇宙中有这样一颗寂寥的星球,这颗星球上有这样一场呼啸的风雨,这场风雨里有两个几乎已经走散的人,再一次不顾一切地拥抱在一起。你等的人、扑进你的怀里,你爱的人、也同样爱着你,在这个无常的世界里,真的如同奇迹。 沈凉月用手指抚摸着贺明风肩上的伤疤,轻声说:“如果我不来找你的话,你真的永远都不回去了?” “...是。” “为什么?”沈凉月仰起头看着他道:“你为什么不回去找我,要求我履行小巷里的那个诺言?” 贺明风拉起他的手吻了一下,“因为,我真的一点也不想逼你,一点也不想再让你难受。” 他把沈凉月柔软的掌心贴在自己脸颊上,低低地问:“那你呢?你怎么会来找我?我到现在都觉得...不可思议。” “大概是因为,我也不想再逼自己,不想再让自己难受...”沈凉月半撑起身子,与贺明风额头相抵,两个人鼻息相闻、睫毛绞缠在一起,他呢喃似的说:“我不想在以后的日子里不住地去想,如果我来找你,我们又会怎么样......” 也许人生无关对错、只是选择,没人能保证重来一次就不会再受伤,一如没人能否认他们也有幸福的可能——比那些没失去过、没受过伤的人都更幸福。就像那个杯子的比喻,新的杯子并不是不会碎,而打破一次却不肯丢掉的旧瓷杯,是用了无数心力才重新粘好的,因此才会更加珍惜。 不知是谁先吻了谁,他们缠绵又热烈地彼此亲吻,贺明风托着沈凉月的后颈,翻身把他压在柔软的床上,一边吻着他颈侧薄嫩的肌肤一边喁喁低语:“我会让你幸福的,凉月,我能给你你想要的那种爱情。” 沈凉月心里一颤,世事当真吊诡,他早已知道当初所追求的“爱情”其实是一种不切实际的童话幻想,可在这份幻想被彻底打碎后,他反而获得了之前追求的那种爱情——至死不渝 永远忠诚。 细密的吻向下缱绻温热地延伸,沈凉月的嘴唇像被雨水濡湿的花瓣,他闭上了眼睛轻轻地喘息,人生中有些时刻是不该辜负。 雨水有节奏地落下,风声中夹杂着隐隐轻雷,深埋的花种被雨露浸润得饱满充盈,玫瑰的种子正在生根发芽,它们还没有开花,可湿润的空气中却已经飘散出甜蜜诱人的玫瑰香。 这场雨下了一天一夜才停,云收雨霁、阳光冲破乌云与黑暗,金色的晨光照在熟睡的爱人们的身上,跳跃在沈凉月长而密的睫羽和贺明风赤/裸的胸膛上,也洒在湿润荒芜的土地上。 一切都恍如新生,用不了多久,这个星球上会就长出娇艳的永生玫瑰,荒凉的废墟只要用心经营,也会变成宇宙间最美的传奇。 - - “元帅,您真的来了!”小战士笑得露出一口白牙,他看见西装笔挺的贺明风身后还跟着一个人,眼睛瞬间有点发直,瞠目结舌地说:“...公、公爵大人?!” “新婚快乐。”沈凉月微笑着递上了自己的礼物,这是个山清水秀的小村落,春风里有泥土的味道和乡民们淳朴善意的笑声,“你家乡的风景真不错。” “谢谢您...您、您们快请上座...”小战士紧张得抓耳挠腮,小山村里来了两位大人物,让他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贺明风还好说,沈凉月可是出现在屏幕里都让人觉得极不真实、遥不可及的“帝国之月”! “我们在这里远远观礼就好,就不进去了。”贺明风拍了拍他的肩膀,“今天你的妻子才是主角,在这一天,没人能抢新娘的风头。” 沈凉月赞同地点了点头,微微侧过头与贺明风相视一笑,小战士挠了挠头、觉得自己有点多余。贺明风自然地牵过沈凉月的手,沈凉月的眸光闪了闪,像是春水荡起的柔波。 小战士猛然福至心灵,原来元帅与公爵大人是一对儿恋人! “好、好...那我就先去准备了,最后抛捧花的时候您可一定要去!”他转身走下草木青青的山坡,在走进会场前忍不住回头一望,沈凉月和贺明风亲昵地靠在一起,看上去是那么般配。 贺明风揽住沈凉月的腰,笑着说:“今天天气好,正适合举办户外的婚礼,这 样也挺浪漫的,是不是?” 如春风一样醉人的笑容又回到alpha脸上,嘴角的弧度依稀还是年少时的模样,可他浅褐色眼眸中在凝睇时流露出的静默幽深,是不知事的年岁不可能有的迷人况味。 悠扬的风笛声随风飘送,新娘穿着绣满小雏菊的嫁衣走到新郎身边,所有的等待都是值得的,他们眼含热泪,在人们的见证下立下誓言、亲吻在一起。 欢呼声远远传来,乐队奏起了欢乐的舞曲,战后的人们需要狂欢来庆祝生命的欢欣和又一个春天的到来——因为春天到来的时候,一切都会好的。 蓝天、青草、摇曳的小雏菊,山坡上的贺明风也向沈凉月伸出手,他们随着乐声相拥而舞。没有人发现他们、也没有人鼓掌喝彩,他们不需要任何人欣赏,在和煦的春风中旋转进退、自顾自地跳得尽兴,默契的舞步仿佛是两只翩然欲飞的蝴蝶。 “我们算是正式和好了吗?” 沈凉月在贺明风臂弯里转了个圈,眨了眨眼睛道:“...不。” 贺明风搭在他腰上的手霎时收紧,叹息般地说:“亲爱的,求你别再折磨我了。” 沈凉月和着节奏退了一步,又被alpha执拗地拉回怀里,他抬手勾住贺明风的脖颈,轻笑了一声,“别想的那么容易,我可听不懂什么户外婚礼也很好的暗示......我只是给你一个,重新追求我的机会。” 贺明风脸上迸出喜色,激动地一把将沈凉月抱了起来,“这就足够了!” “以前我们有婚约,你从来都没有正式地追求过我,后来,你觉得对不起我,所以一次又一次地挽回我。”沈凉月用双手捧着他的脸,一字一字地说:“这一次,无关责任或者愧疚,如果我们重新在一起,只是因为爱情本身。” 如同抱着一朵纯粹剔透的水晶玫瑰,贺明风心里的爱意几乎要满溢出来,他郑重而缓慢地答道:“当然,只是因为爱情本身——沈凉月,我一直深深爱着你,我想和你共度余生......” - - 花球被向后抛掷,飞过哄抢的人群,突然有个人影矫健地一闪,被祝福的玫瑰便落在了他的手中。 贺明风举着花束一步步向沈凉月走了过来,如同小时候为他摘来花园里最美的花。在众人 诧异的目光中,沈凉月脉脉地注视着他的爱人,露出了一个美丽而幸福的微笑。 人的一生,也许就是在缺憾里寻求完满,真正的爱情在这一刻被两颗心悄然印证——你是我的月亮、我的春风,是我用整个宇宙换来的一颗红豆,是我心上独一无二的永远的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