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18岁校草爹相依为命的日子》 第1章 颜药再次见到他爹颜青城的时候,天还下着雨。 彼时他刚刚上完体育课,因为身体不好,老师特许他坐在操场边休息,他便孤零零地坐了一节课。 天空淅淅沥沥地下着雨,校长陈穆早就接到了上头的指令,知道颜药身份特殊,身体又弱,眼看着下了雨,怕他淋了雨生病,一下课就过来接他了。 “冷不冷?要不然下午回研究院?”陈校长看着脸色苍白的颜药,眼尖地注意到少年抓着药瓶的那只消瘦瓷白的手。 对于一个17岁的男孩子来说,这只手瘦得有些过分了,手背上黛青色的血管分明,骨节纤细,黑色校服袖子掩映下的手腕更是一点肉都没有,透着一股霜雪般纯粹的白。 视线在那细瘦的指节上滑过,陈穆撑着伞往颜药那边又倾斜了一点,眼中隐隐带着忧虑,又问了一次: “颜药,这会儿天冷,方教授还等着你做实验,不然回去?” 颜药闻言,终于缓缓眨了下眼,回过神,薄薄的唇动了动,轻声说:“我知道的都说了,方教授再问,也问不出什么。” 他一说话,陈穆听到这软绵绵、带着奇异腔调的口音,神色就有些复杂。 眼前单薄的少年来历确实极为特殊。 一年前的今天,恰逢日食,研究院的天文学家方黎教授把观测地点选在了首都的旭日高中。陈穆作为校长,自然要全程配合。 谁想到,当日食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半空中忽然出现了一道巨大的黑色漩涡。 那漩涡离地仅有六十多米,停留的时间也只有短短27分钟,却足够让在场的所有人看清楚颜药从漩涡中被极缓慢地吐出来的那一幕。 这样的景象实在骇人,好在学校地处郊区,又正值暑假,学校里只留了几个老师,不至于造成学生大面积的恐慌。 方黎教授当即上报了研究院,研究院高层便联合有关部门,派人把颜药安安稳稳地救了下来。 随后,颜药就被接到了研究院,接受了半年多的治疗才醒过来。 上头对他的身份讳莫如深,早就封锁了消息,当时目睹异象的所有研究员和学校老师也签了保密协议。因此,这周颜药被送到旭日高中读书,除了老师们,其他人都不清楚他的身份。 颜药出现的方式毕竟太过诡异,研究院至今还在试图找出那个漩涡出现的原因,对他本人也充满了探究欲。 他来历这样特殊,上头的人不可能放任他一个人生活,索性就让他住在了研究院,方黎教授和他的主治医师钟教授暂时负责照顾他。 当然,陈穆和学校的老师作为知情人,也是必须好好照看他的。 想到这里,陈穆一时有些犹豫。 颜药说完话,见校长沉默,只好尝试着说出自己的想法:“我想上完下午的课。钟教授的助手放学会来接我。” 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我今天没觉得不舒服,您不用担心。” 他这样慢悠悠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嗓音又绵软沙哑,一双乌黑的桃花眼一眨不眨地看着陈穆,非常诚恳的模样。 恍惚间,校长竟有种眼前的少年在无意识撒娇的感觉,忍不住便抬手轻轻拍了拍颜药的肩膀,说:“你愿意上学,是好事。” 感受到掌下瘦削而单薄的线条,陈穆眼神柔和了几分,倒像是照看儿子那样,亲自把颜药送到了教学楼一楼的走廊,才松口道: “上课不舒服要立刻找老师,放学千万别乱跑,去校门口等着。” 这样说着,陈穆又递给了颜药一把伞和一个新的保温杯,杯子里是钟老教授配的中药。 “好的。”颜药对对方的变化毫无所觉,听话地点了下头,接过东西。 等年轻的校长撑着伞走远了,他才顶着其他同学好奇的目光,慢吞吞地往楼梯走。 今天是他上学的第一天。方教授说,现在是2000年,可他记得自己死之前生活的年代是2020年,也就是说他回到了20年前。 在研究院里关了一年,认识他的人都把他当珍稀动物一样保护,整天担心他病了摔了难受了,晚上睡觉还时不时有其他地方赶来的老头子看望他。 那些老头子身份都很高,颜药在新闻上见过他们。 理论上而言,时间是不可逆转的,钟老教授和方教授他们一直很怕他撑不住死了,他们没办法保证他的身体在这个时代不会“坏掉”。颜药知道这一点,所以对于其他人关心过度的行为,早就习以为常。 一边想着一边走了几步,颜药正要上楼,却突然听到一阵张扬的笑声,不由停下脚步,侧头看了一眼外面的操场。 此时正值初春多雨的季节,地面湿漉漉的。 远处朦胧的雨雾里,有几道高瘦的身影逐渐靠近。 不远处正在接热水的几个女生似乎也发现了他们,神色肉眼可见地兴奋起来。 原本她们谈论的对象是刚刚入学颜值惊人的颜药,这会儿却齐齐止住了话题,反常地红了脸,接着你推我我推你,忸怩羞涩地结伴走到廊沿下,翘首张望。 “是戚越,他不是辍学了?” “没准是谣言,不是说校草连戚越这个名字都是老校长取的么?老校长怎么可能让他辍学?” “e不说这个,我发现……他的脸型和转学生看起来好像哦,怪怪的……” “咦?真的哎!不说话的时候好像!” …… 颜药眼见着她们凑在一块窃窃私语,间或传来几声压抑不住的惊叫和笑声。 在第三次听到“颜药跟他长得好像”这句话的时候,颜药本人终于抿了抿唇,转过身,跟着仔仔细细地看过去。 这才看清那几个人是跟他穿着一样校服的男生。黑色立领的外套,内搭白衬衫,同色系笔挺的裤子,白色的球鞋。 几个人明显是刚上完体育课结伴回来,手里都拿着饮料,也不撑伞,冒着雨一边说笑一边往这边走。 领头的人却异常地沉默,他长得很高,身形都接近一米九了,手里没有书包,反而用指尖轻轻松松地顶着一颗篮球。 那颗篮球被修长的手指顶起,滴溜溜地转着,却神奇地始终都没掉下来。 女生们谈论的内容也基本上是围绕着这个最高的男生。 颜药看了几秒,总觉得这个身影有点眼熟,但这种莫名的熟悉感又让他有点不安。 想了想,他还是没有走,站着等人走近。 十七八岁的少年,个个肩宽腿长,没一会儿一行人就上了台阶,走上走廊避雨。 五个人明显没打算直接回教室,反而站在廊沿下闲聊,有两个甚至在看到那群脸红的女生时肆意地吹了几声口哨,被其他两个男生在肚子上砸了一拳,当即哀嚎着笑骂。 “?你打我做什么?” “吹个屁的口哨,你当自己是小混混?” “噗!我这不是没忍住……戚越,你好歹说句公道话啊,闷了一天了都……” …… 颜药没管他们具体说了什么,只盯着从始至终都在沉默的那个高个子男生看了三秒,果断转过身,木着脸往楼上走。 可能他今天没有睡醒,要不然怎么觉得那个戚越该死的长得跟他爹颜青城谜之相似! 不对,不是相似,应该是长得一模一样,一样带着异域风的高鼻深眸、一米九的身高、面无表情冷淡的神色,还有那双黑漆漆看着特别冷静的眼睛,狭长而深邃。 除了下巴没胡渣、眼角没皱纹,那妥妥是他爹年轻了20岁的样子。 颜药走了两步就忍不住抹了把眼睛,开始觉得难过,这人跟他爹太像了…… 要知道他从十岁之后就没哭过了,除了他爹快病死的时候哭得像个傻子,被他爹拎着耳朵教训了一顿。 颜药是泡在药罐里长大的,从小双腿瘫痪不良于行,轮椅坐得久,看到漂亮姑娘都心如止水,别说继承千亿财产,能活着就不错了。 本来他爹作为江城首富,养他一辈子也不成问题,可偏偏在他16岁的时候,他爹就病逝了,留下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偌大家业守不住,又没人能照顾他,别提多小白菜了。 这会儿听到那像他爹的家伙叫戚越,明显跟他不是一个姓,颜药的心直接就给扎穿了,脚下步子都有点凌乱。 漂亮小孩这么一副被吓懵的样子掉头就走,反而让一直沉默的戚越抬起了头。 他直觉一向敏锐,刚刚少年盯着他看的时候就有所察觉,只觉得眼神灼热诡异,却不像其他人一样带着崇拜和热切,反而极为复杂,挺伤心的样子…… 虽然只有短短两秒钟的对视,但戚越还是发现了少年陡然红起来的眼眶。 他一直盯着颜药的背影,自然也看到了颜药伸手抹眼睛的举动,一时眉头就皱了起来。 这病弱的小孩怎么看着迷之眼熟?仿佛……他失散多年的…… 弟弟。 被这个可怕的想法震惊了一把,冷淡寡言的校草一时眸色暗沉,低低吐出一个字: “草。” 第2章 上学第一天就发现校草和自家老爹长得一模一样,该怎么办? 这就触及到颜药的知识盲区了。 没爹当靠山的孩子都是白菜,于是,被吓坏的大白菜颜药浑浑噩噩地回了教室,精致的脸上惨白一片,坐在椅子里好半天都没动弹。 有一瞬间,他感觉自己什么都想不起来,脑子里只剩下上辈子他爹病逝前的模样。 颜青城的逝世其实算是意外,一辈子身强体健、从没生过大病的男人,怎么都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感染不知名病毒。 那病来势汹汹,哪怕有着最顶尖的医疗条件和最健康的身体,男人也没能撑过两个月。 最后那半个月里,颜药每天看着他爹在病房里不停地咳血,喉咙就堵得说不出话。 他很想救他爸爸,可他无能为力。 而一生叱咤商场、始终沉稳冷静的颜青城,过世前最担心的却是自己死了,没人能照顾好他病弱的儿子。 他怕颜药守不住家产被人欺负,怕颜药一个人过日子过不下去,怕被他宠着长大的、只有16岁的儿子……从小没有母亲爱护,一旦离开了父亲,又带着轻微的孤独症,不爱亲近人,一辈子都将孤零零的,没人护着。 哪怕颜青城早就安排好了后事,他依旧不放心。 颜青城病逝的那一天,外面也是下着雨,淅淅沥沥的,敲打在病房的窗上,像极了眼泪。 已是油尽灯枯的男人,竟强撑着坐了起来。 颜药坐在轮椅上,全身都裹上了防护服,被父亲动作小心地揽进了怀里,轻轻摸了摸背,又拍了拍头。 明明有很多话想说,他却只是挨紧了眼前咯人的胸膛,小声地说了一句:“爸爸变瘦了,瘦了好多。” 颜青城才37岁,正值壮年,原本一身的腱子肉,如今看着却空空荡荡的,仿佛只剩下了骨架。 颜药以为颜青城不会说什么。毕竟他爹一直是很内敛克制的男人,哪怕宠着他,对他有求必应,也很少说温情的话。 可是那天,男人拍着他的背,用很沙哑很好听的声音慢慢说:“药药才瘦了,不过两个月,身上养的肉都掉没了。” 颜药摇了摇头,没说话,只是努力伸着胳膊,抱住跟他一样、瘦得皮包骨头的父亲。 然而哪怕他不说话,颜青城依旧低声哄着他,按部就班地交代了很多事情。 “虽然目前这种病毒不具有人传人的能力,但爸爸不能让你冒险,也不愿意害了别人,等爸爸去了,钟老教授带的医疗团队会负责处理我的遗体,保证彻底消灭这种病毒,药药千万不要闹。” “公司的事都安排好了,白律师会帮你处理,不用担心。” “你妈妈会来接你,你若是怕她,就跟着爷爷住。” …… 所有遗言……都是理智而冷静的。 可颜青城最后一句话,说的却是:“爸爸这辈子,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药药,儿子,爸爸爱你。” 话一说完,颜青城就彻底没了声息。 颜药卡在喉咙里的那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他一直靠在父亲怀里,在病房里枯坐了很久,久到他爷爷来带他离开的时候,他已经不会说话了。 后来哪怕治愈了,颜药说话也一直异于常人,语速慢不说,有时候甚至会短暂失声。 颜药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完整地回忆他爹逝世的全过程了,他在后来的那一年里,记忆一直断断续续的,因为身体不好,清醒的时候很少,也从来不在人前哭,只是每次做梦,醒来一摸,满脸的都是眼泪。 可今天戚越的出现,让记忆里的场景再一次清晰地浮现在颜药的脑海中,整个人就不太好了。 他很瘦,容色又是惊人的漂亮,此刻低着头,眼神空茫地看着自己的手指尖,纤细的脖子就露了出来,弯出一个细腻脆弱的弧度。 附近的同学都有意无意地看向他,却明显不仅仅是因为他的相貌。 隔了一条走道的学习委员姚曼曼盯着他看了许久,才轻声对同桌耳语:“他看起来好像很难过……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要不要去问问?” 姚曼曼的同桌正是班长吴峥,他也注意了颜药很久,闻言推了把眼镜,摇了摇头,说: “班主任今天才特意强调过,不要打扰转学生,尤其在他发呆的时候,他身体不好,受到惊吓很容易出事,我怀疑是心脏病之类的。” “可万一他就是因为不舒服才难过呢?”姚曼曼急得拧了几下吴峥,“你没看他脸白得跟纸一样嘛?那脸就巴掌大,还一点血色没有,他得多难受啊。” “嘶!”吴峥被拧得龇牙咧嘴,无奈地看了一眼“母性大发”的同桌,摄于姚曼曼的武力威胁,他只好解释: “我不是说不管他,我的意思是,我们得去跟老师说,他的状态看起来就不对劲,冒冒失失去问吓到他怎么办?你在这看着,别让班里的刺头欺负他。” “嗯嗯嗯!”姚曼曼恍然大悟,火速点头,目送吴峥离开。 当然,他们俩的担心不是没有理由的,毕竟此时此刻教室里和他们有着一样想法的大有人在,且都悄悄关注着明显不对劲的颜药。 奇怪的是,所有人都默契地没有去打扰颜药,似乎觉得这样一个好看却木着脸的少年,性子也该是冷淡的,不喜欢社交。没人往自闭症那方面想。 可惜,总有人的想法与众不同,比如刚刚从外面回来的戚越。 颜药的五官在一些细节上随他妈妈,桃花眼、冷白皮、微翘的薄唇,无处不精致,加上黑到极致的眼睛,强烈的色彩对比本来就很容易给人惊艳的感觉。 可他的五官轮廓又完全是颜青城的复刻版,同样的高鼻深眸,只不过脸小了一号。 这样的遗传就导致一个结果,当父子俩站在一起的时候,没人会觉得他们不是一家的。 ……哪怕是目前无家可归、理论上来说没有亲人在世的戚越。 于是,当颜药蔫巴巴地窝在椅子里,因为想起他爹而有些迷茫难过的时候,就突然被人拎着校服外套的衣领,轻轻松松地提了起来。 这还不算,对方把他拎起来放好后,又漫不经心地伸出手,非常干脆地捏住了他的下巴。 下一秒,带着蓬勃热力的粗糙指腹贴着他的两边脸颊,强硬地抬起他的脸,又在凑近了后,上下左右,细细地端详了一阵。 几秒后,仿佛确认了什么,来人神色冷静地松了手,贴近他,嗓音低哑地问:“身体不舒服?要送你去校医室吗?” 目睹了全程的二班同学们:???戚越你有事吗?把生病的同学当玩偶拎来拎去,禽兽! 颜药也被整懵了,乌黑的桃花眼木木的,连眨都不眨一下,乍看还有点萌。 他努力缓了缓,安静地抬头,看了一眼站在面前的戚越。 目光相触的时候,颜药几乎回到了上辈子,以为是他爹在看着他,呼吸有一瞬间就变得急促起来,只觉得整个背都是热乎乎的,额头上也开始遏制不住地出汗。 小巧的喉结不着痕迹地滑动了几下,薄薄的唇同样试探性地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他又失声了。意识到这一点,颜药就垂下眼,避开其他同学的目光。 他不想被人发现自己的异样。 其他同学见他这副样子,却更加笃定他是被吓惨了。 很快就有个男生不满地出声说了一句:“你干嘛啊戚越,别吓唬颜同学,他……” 未尽的话语戛然而止,那男生被侧过头的戚越无声无息地看了一眼,就仿佛被掐住了脖子似的,不说话了。 校草戚越凶名在外,学校就没人不怵他。虽然戚越从来不打学校里的人,但架不住他打学校外面的啊。 曾经就有三个喜欢勒索欺侮小学生的混混被戚越碰上了。然后,那三个混混每个人断了一条胳膊加一条腿,从此洗心革面,争当三好学生,现在都在准备参加高考了。 如此逆天的武力值,加上桀骜不驯不讲道理的性格,不被误解是不可能的。 何况颜药长得那么纤瘦漂亮,又体弱多病的样子,怎么看怎么好欺负。 好在这时候,班长带着班主任回来了。 傅云是二班的数学老师,也是班主任。他也是知晓颜药来历的保密人之一。 见颜药脸色煞白,额头上都出了汗,傅云忙快步走过去询问:“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说着,他抬手摸了下颜药的额头,只觉冰凉一片,不由皱起眉,抽了纸巾替颜药擦了擦额头上涔涔的汗。 颜药被人照顾习惯了,也不反抗,看着神色和蔼的班主任,他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发出声音,却依旧一个音节都蹦不出来。 他不想让老师担心,可又实在不愿意被钟老教授他们发现自己有这么一个毛病,一时沉默地摇了摇头,抿紧了薄薄的唇。 傅云更担心了,当即就要带颜药回研究所去,然而有个人的动作比他更快。 颜药只觉得眼前一晃,视线就被人牢牢堵住了。 他被戚越按着坐回了椅子里,对方似乎用了巧劲,没让他感觉到什么不适的地方。 随后,放在桌上的水杯也被对方拿走打开,细细地嗅闻了一下。 没等颜药做出反应,那杯子就被抵到他唇边,独属于中草药的清苦气息扑面而来。 戚越黑漆漆的眸子一错不错地盯着他,却放缓了声音,哑着嗓子低声说:“想好起来就听话,把药喝了。” 这个语气和嗓音太过熟悉,颜药落在一边的指尖顿时颤了颤。 鼻尖萦绕着的是他不喜欢的药味,颜药垂眸看着杯子,停顿了一下,又抬头看向对方。 在这一刻,不知为何,他突然张了张嘴,无声地说了一个字,眼里隐隐约约带了期盼的神色。 那眼神犹如晨曦的微光,只是欲落不落的,似乎随时会熄灭。 戚越见状皱了皱眉,却腾出一只手伸进校服外套的兜里,摸出一颗橙子味的水果糖,随手放到课桌上,再次看向颜药,说:“喝了就给你。” 颜药怔怔地听着这句曾经听过无数遍的话,下意识伸手捏紧了那颗糖,紧紧攥到手心里,这才配合地低头,就着戚越的动作,一口一口把中药喝了。 傅云等人的脸上都不约而同地露出了错愕的神色,毕竟戚越可不像是会照顾同学的人。 然而众人的目光在颜药和戚越这两张极为相似的脸上来回扫视了几圈,又冥冥之中仿佛懂了什么,脸上缓缓显出一副了然的神色。 姚曼曼随手扯了扯吴峥的袖子,努了努嘴,说:“这俩是兄弟吧?豪门情仇,失散多年的那种?弟弟从小被娇养长大,哥哥流落在外……” “噗!”附近的语文课代表耳尖地听到这话,一口水喷了出来,却朝姚曼曼比了个大拇指。 这个解释,逻辑全通。 其他女生闻言都笑起来,看着颜药和戚越的互动,四目相对心照不宣。 倒是傅云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戚越的脸,又看向颜药,想起颜药的特殊来历,心头不由浮起了几分古怪的感觉。 不过他到底是老师,此刻也仅仅是欣慰地看了一眼两个学生,接着转过身挥了挥手,把围观的学生都赶回座位,严厉地说:“还有五分钟上课了,都杵这做什么?” 等学生们的注意力散开了,他才回头看向颜药,见小孩乖乖地坐着喝药,除了脸色白了点,也没再发抖了,这才放下心,微笑着叮嘱道:“颜药,要是不舒服一定要让班长来找老师,知道吗?” 颜药把最后一口中药喝完,认真点了点头,等班主任背着手走了,他才摊开手心,准备剥糖。 谁知手一张开,一旁虎视眈眈的戚越就把糖抢了回去,又淡定地迈着大长腿越过他,坐到了里面的座位。 颜药眼睁睁地看着对方三下五除二剥了纸,一个完美抛物线,成功地把糖扔进自己嘴里,嘎嘣一声,碎了…… 然后,他也裂开了。 或许、大概、没准……这不是他亲爸,以前他爹不仅不会抢他糖,还会亲自帮他剥纸,甚至一颗不够给一罐,一罐不够就买个工厂,什么时候干过这种事? 果然没爹的孩子都是大白菜。 白菜本人想到这里,悲从中来,木着脸默默背起书包,走人,连远去的背影都带着愤怒。 他,祖国未来的白菜苗苗,如今教授们心头的大熊猫,要换个班,离开这个塑料假爹。 第3章 研究院众科研大佬和学校师长们心头的大熊猫,也就是颜药,想要换个班级,那自然是没什么不可以的。 事实上,在大佬们的眼里,颜药只要能在这个时代平平安安地活下来,不生病不夭折,就是他们求神拜佛烧高香也不一定能求到的事了。 这会儿颜药气红了眼睛,背着书包默默往外走,连白腻的脸颊都涨得通红,一看就受了很大的委屈。 姚曼曼有心拦住他,又被吴峥按着坐了回去,急得想骂人,恼怒地说:“你干嘛?戚越太幼稚了!” 她和吴峥距离近,自然看到了戚越抢糖的经过。 吴峥一脸无奈地看着她,说:“你昨天还说戚校草天下第一,长得高成绩好脸又帅身材又好又会打架,我都倒背如流了,今天就移情别恋转学生,说戚越幼稚,这样合适吗?” 姚曼曼被噎了一下,脸红了一瞬,又很快理直气壮地说:“照顾生病的同学是我们应该做的,就算是校草,也不能欺负颜药。” “谁欺负的谁去道歉嘛,他们旷课没事,你一个班干部跟着去像话吗?”吴峥叹气,手往后指了指,示意了一下。 姚曼曼有些疑惑地看过去,却只看到了戚越高挑的背影,对方正大步往教室外走。 她一时有些错愕,回过神后才歇了追出去的心思,也不生气了,只是抱怨道: “真是搞不懂你们这些男的,把颜药欺负哭了再哄回来,是能白捡一百万吗?什么恶趣味!” “……”吴峥一听这话,根本不敢解释,只埋头做题。 而他们口中“被欺负哭了”的颜药,出了门后就怒气冲冲地往校长室走,精致的脸上分明干干净净的,连泪痕都没有。 他不过是皮肤比别人白腻了些,脸皮薄了些,激动的时候,眼睛周围那一圈会迅速涨红,有时候甚至整张脸都红得跟熟透的番茄一样。 可这不代表他会在外人面前哭得稀里哗啦。 但是,生气还是要生气的。 校长室在另外一栋楼。颜药一路蹙着眉下了楼梯,穿过长长的、栽满樱花树的校道。 他脊背挺直,绷着张漂亮得过分的脸,只闷头气鼓鼓地走路,乍看之下那行动力比平时飙升了九十九个百分点,一点也看不出他原来专业养生、体力为负的真实人设。 而这,全是因为某个塑料爹。 不姓颜,就算了。 把他拎来拎去,也能原谅。 凶他,也没什么。 可是不认识自己儿子,欺负儿子,这是人干的事吗? 颜药越想越生气,越想越委屈,气到最后走路都仿佛呼呼带着风。 这副模样唬得刚刚从附近餐厅出来的校长差点以为他被人打了,要不然这么急匆匆地往校长室赶,可不是要去找自己么? 陈穆本是想直接把颜药拦下来,奈何他这会儿正陪着领导视察学校,实在不方便出声,只好目送着少年一路下了坡,走进行政楼。 谁知他正觉得稍稍放了点心,又看见另一道熟悉的身影远远跟在颜药后面,步履闲适地同样进了行政楼。 这可就不太妙了。 陈穆不着痕迹地皱起眉,决定待会儿完事了,先折回去看看。研究院如今的命根子可就这一个孩子,还容易生病,要是有个好歹,能不能救回来都两说。 而被跟踪的颜药毫无所觉,到底身体太差,他强撑着走到行政楼,就累了,索性停了下来,任性地决定在这休息一会儿,再去告状。 他扭头四处看了一圈,见行政楼一楼花坛边的樱花树下有一套石桌石椅,就默默过去坐下。 上辈子坐了十几年轮椅,这辈子被研究院保护得太好,学会走路也不过才两个月的时间,偏偏去哪都有人接送,今天突然自己走了这么远,颜药就有些顶不住。 他垂着头,自己揪着袖子胡乱擦了擦汗,也不管额头都被自己擦得通红,就自顾自地放下手,把书包抱进怀里。 此时外面的雨早就停了,地面上到处湿漉漉的,天却还有点灰,看不见太阳。 颜药侧头看了一会儿天空中缓缓移动的乌云,就收回了视线,长长的睫毛垂了下去,遮住乌黑的眼睛,可落寞的神色还是控制不住显了出来。 他原本气势汹汹的,现在出了汗,反而冷静了。 从远处看,少年白嫩的额头上顶着一大片红印,懵懵地坐在那里,看起来有些可怜。 戚越站在樱花树后,沉默地盯着少年看了一会儿,冷沉沉的目光停在那泛红的眼圈上,不知为何嗤笑了一声,挪开视线。 爱哭的憨批小崽子。 然而过了一会儿,那仿佛极为不屑的沁寒目光又不由自主地挪了回去,扫过颜药被擦得通红的额头,移不开眼了。 也不知道是谁家养出来这么个爱耍脾气的崽子,擦个汗都搞得那么狼狈,可怜巴巴的。 神色沉静的18岁校草、理论上来说刚刚脱离“崽”这个行列的戚越静静地站了一会儿,还是没再坚持,抬脚朝颜药走了过去。 “不上课,跑出来做什么?”熟悉的低哑嗓音在头顶响起。 颜药迟疑地抬起头,一看是戚越,就抿紧唇,侧过了脸,假装没听见。 戚越上下打量了他一遍,抬手捏住少年的下巴,轻轻晃了晃,语带威胁地说:“问你呢,不就吃了颗糖,跑什么跑?” 什么叫不,就,吃,了,颗,糖?那是简单的糖吗?那是一个合格的老父亲应该有的父爱。 颜药想反驳,可憋了半天都没成功发出声音来,只好一把拍开眼前的手,抬头气呼呼地瞪着对方,桃花眼睁得溜圆。 那生气勃勃的样子,看起来少了些秀气漂亮,反而多了点孩子气的执拗。 戚越也冷着脸看他,正想软的不行来硬的,哪知冰凉的目光一对上少年圆乎乎的眼睛,就莫名泄了气,喉结动了几下,干巴巴地说:“生气就说话,瞪我有用?” 他不提说话还好,一提就戳中了颜药的伤心事,本来生着气的少年突然委屈地蹙起了眉,扁着嘴一副要哭的样子。 玩完。 小崽子不耍脾气了,决定哭给爹看。 戚越一时间脸色冷得都能掉冰渣,放在兜里的手攥得死紧,只觉得头大如斗。 但要是让他就这么走人,潜意识里又实在舍不得,总有种走了就会后悔的感觉。 眼看着小崽子真的要哭了,戚越实在气得不行,只好把兜里最后那颗橙子味的奶糖摸了出来,蹲到颜药面前,伸手递了过去,臭着脸说: “我赔你一颗行了吧,拿着。你都几岁了还哭。” 儿子在自己爹面前哭还管几岁?他就是一百岁都能在颜青城面前哭。 颜药默默地反驳,就是不接。 戚越第一次讨好人还被拒绝,差点被气死。但是从第一眼见到,颜药在他眼里就是个脆弱的小崽子,跟小孩子没什么两样,还真是下不了手。 论理他们年龄只差了一岁,说是同龄人更适合,不应该有把对方当崽的这种奇怪的心理,可有时候……“父子连心”就是这么奇妙的存在。 可惜只有18岁的戚大校草想不到这么神奇的地方去,只以为自己是因为颜药跟他长得太像了,看起来像他弟弟。哪怕他其实没有过弟弟。 僵持了半天,戚越默默地抹了把脸,伸手拉过颜药纤细的手,把糖塞了进去,然后斟酌了一下,尽量心平气和地说:“这事怪我,不应该欺负你。你忍了半天也累了,别哭了。” 颜药确实没有哭,他在他爹面前一直都是一副长不大的样子,各种“被宠坏的傻儿子”经典操作,这种要哭不哭的样子还是他小时候经常用的把戏,只不过他爹每一次都吃这招就是了。 虽然他这次确实委屈,但也没想掉眼泪吓唬人。 可等到戚越真的妥协了,他又怔怔地看着对方,乌黑柔软的桃花眼里抑制不住地……露出了难过的神色。 似乎无论几岁,他爹面对他的时候,反应都是一模一样的。 戚越对着这样的颜药,却有些不知所措了。拧着眉想了想,他终于会过意,问:“你还是不能说话?” 之前在教室里的时候,戚越就敏锐地发现了颜药发不出声音的事实。 从班主任和颜药交谈的样子来看,颜药应该是会说话的,那么那个时候少年要么是不想开口,要么是没法开口。戚越观察之后觉得更像是后一种,所以帮着掩盖了一下,可他没想到颜药到现在还发不出声音。 “你第一次这样?不能说话?”戚越问。 颜药慢吞吞地摇了下头,又点了点头,漆黑的桃花眼褪去了恼怒的神色,看起来非常乖巧。 小崽子不闹脾气,戚校草同样有压力,只好说:“带你看医生去?” 颜药摇头。他低头拉开书包,拿出作业本,写了两句话。 【暂时性的失声,会自己好。】 【不要告诉别人。】 “你才几岁就讳疾忌医?”戚越看了一眼作业本,脸色一冷就开始训人。 颜药根本不怕他,一笔一划地写:【你刚说,你都几岁了还哭。那我是大还是小?】 “你还:“好好治病是会要你命?” 颜药安安静静地写了几个字,举起来对准戚越,就看着他。 戚越瞥了一眼。 【你凶我。】 【欺负我。】 “……”戚越捏了捏眉心,感觉一天之内自己就老了好几岁,但还是冷酷地说:“你跟我差不多大,我怎么不能凶你?没揍你就是爱护你了,小朋友。” 颜药闻言,不写字了,拒绝跟只有18岁的爹说话。 戚越见他又闹脾气,正要说话,身后却传来了校长的声音。 “戚越,颜药,你们两个同学不上课,跑这来做什么?” 颜药一看见校长就把作业本塞到了戚越怀里,然后默默站了起来。 陈穆来得匆忙,也没能注意到他们在做什么,只是大步走过来,细细看了看颜药的脸色,见只是有些苍白,没什么大碍,才松了口气,说:“我刚看到你往这边跑,是来找我?” 颜药迟疑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他性子软和,还有轻微的孤独症,平时在研究院里也不爱说话,所以陈穆倒是没觉得奇怪,也不会要求颜药一定要回答问题。 但是颜药上课之前跑了出来,不可能没有原因。 陈穆想了想,下了决定,问:“既然你都出来了,看起来脸色也不是很好,要不然就先让我送你回去?” 颜药犹豫地看了一眼戚越,正纠结着,陈穆就跟傅云一样拿出纸巾给他擦了擦额头上残留的汗,又说:“你都出汗了,钟老教授上次说你出去逛了一圈,回来一身汗,晚上就发烧了。今天就别勉强了,先回去吧。” 校长提到了钟老教授,颜药就不再拒绝,轻轻点了点脑袋。 陈穆这才放心,看向戚越,说:“戚老爷子今天才打电话过来问了你的情况,戚同学回去上课吧,可以的话早点回去看看,如果你一直不回家,学校也没法坐视不管。还有……你成绩再好,也不是无故旷课的理由……” 话音未落,陈穆的袖子就被人轻轻扯了扯。 他低头看过去,就对上了颜药乌黑的眼睛。 陈穆顿时柔和了神色,后面的话不知道为什么,也没再往下说了,只换了个说法,叮嘱道:“高考在即,学校老师和家里长辈都很担心你,戚越,不要辜负了你的天分,以你的成绩,没必要再读一年高二了。” 戚越听完,依旧神色漠然,但他明显还是尊敬着校长的,所以出于礼貌,他还是应了一声,说:“我知道了,谢谢陈校长。” 颜药看出了他的口不对心,却不方便问,被陈穆领着离开了。 天空中的乌云不知何时散去了,日光从遥远的高空倾泻而下,亮得有些晃眼。 戚越双手插着兜,神色不明地看着日光下专门为颜药撑起了伞的校长,看着颜药回头看了自己一眼,看着陈穆替颜药开了车门,送少年上车,关怀备至……终于无声无息地冷了脸,抿直了淡薄的唇线。 这时候的他,完全不像之前那样桀骜不驯,带着生涩躁动的少年意气。相反,他整个人的气息在一瞬间沉淀了下来,冷静克制得不像个刚刚成年的学生。 但戚越显然对自己这样的变化习以为常,只慢条斯理地伸手把敞开的校服扣子一个一个扣好,最终整齐妥帖得挑不出一丝一毫的错处。 他将刚刚卷起的作业本摊开,平静地翻看着上面独属于陌生小崽子的稚嫩笔迹,然后看向了颜药离开的方向。 再怎么身娇体弱,也不至于让身边的所有师长当独苗一样时时刻刻呵护备至,何况是研究院的院长、堪称外科圣手的钟长生。 除非,那小崽子有特殊的价值,或者,他已经病到随时都可能夭折。 这不是什么好的发现。戚越收了作业本,转身离开了学校。 第4章 一天之内喜怒哀乐各种情绪都尝了个遍,饶是成年人都会觉得疲累,何况颜药这样一个本就身体不好的小孩。 他听话地跟着校长上了车,然后就开始抱着书包,半垂着头靠在后座里,呼吸极为平缓地打盹。 陈穆为了方便照顾他,让秘书去开车了,自己也跟着坐在了后座。 清亮的日光从车窗外攀爬而入,洒在少年微微发红的额头上,漫过微阖的桃花眼,吻过细密而长的睫毛,又逐渐勾勒出线条柔软的侧脸。 从陈穆的角度看过去,少年除了额头上那一小块被揉得可怜兮兮的红色,余下的每一寸皮肤都在日光的垂爱下白得几近透明,甚至能看到露出来的半截细白的脖子上脆弱的血管。 而抱着书包的那双手,同样干净而纤细,找不出哪怕一丁点的瑕疵。 这孩子确实长得极好。陈穆再一次确定了这一点。 然而,令人惊艳的漂亮也更加衬托出了他与众不同的稚嫩和孱弱。这样的小孩,寻常人家根本养不活他。 陈穆身兼两职,曾是钟老教授的学生,研究院救治颜药的计划,他是全程参与的,所以他很清楚,为了保住颜药的命,院里的教授耗费了多少精力…… 关于时间的秘密,人们知道的总是那样的有限。从时间手里抢人,更是难上加难。 那个黑洞把未来的颜药带到了这个时代,却没能保证他的生命安全,而时间又是那么排外的存在。 在脱离黑洞的第一个月,颜药的身体机能就全面崩溃,研究院几乎以为救不回他了。 若不是外科圣手钟长生教授第一时间看出了问题关键,力排众议采用了新型的治疗方式,将颜药体内“坏掉”的器官全面更换,上头又从始至终无限度地往里砸医疗资源,颜药早在那时候就撑不住了。 只是尽管所有人都已经这么努力了,颜药还是只从濒临死亡过渡到能走能喘气,勉强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 当初成功做完手术,所有人都以为颜药的命保住了,松了一口气,钟老教授却反常地说了一句话。 “不要松懈,这只是时间的第一道考验。这孩子不属于这里,时间在排斥他,试图把他带离这个时代。” 但凡是亲身参与过救治颜药的医生,都深刻地记住了眼前这个孩子全身血流不止、皮肤皲裂的模样,也亲眼见证了他拼命撑着一口气,凭着意志力、一点一点脱离死神的怀抱、回到人世的模样。 研究院的救治固然极为重要,但顶着黑洞的可怖压力穿梭时空,濒死之际还能保持清醒一声不吭,颜药本人的求生欲更为关键。 明确了这一点,院里上上下下六百多名教授,不需要私下沟通或者上头授意,就自觉把颜药当成了家中独苗,千娇万宠地供了起来。只要他活下去,什么都好说。 这一次,钟老教授决定将他送去学校,也是存了希望颜药能融入人群的想法。 只有打开了心底的结,他才有可能说出时间与未来的秘密。 同样的,对这些秘密有了充足的了解,研究院才能想到稳妥的办法把颜药保下来。 只是设想之所以为设想,就是因为它太过理想化。 颜药患有轻微的孤独症,虽然性子柔软乖巧,没什么脾气,但心性极为坚定,他不想说的事,就半点都不会透露。 此外,研究院还有另外一重顾虑。他们担心颜药违反时间的规则说出了未来的事情,会加剧他的消亡,或者引发其他不利于社会的连环效应。 如此,现在的研究进度就陷入了两难。 从回忆中脱离出来,陈穆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会儿车子拐进了林荫道,阳光照不进来了,车里一时间变得有些阴凉。 侧头看了一眼半睡半醒的颜药,陈穆把车里常备的毯子拿了出来,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肩,说:“颜药,松下手,把书包给我吧。” 听到陈穆的声音,颜药迷迷糊糊地抬手揉了揉眼睛,睁开眼看过去。 “把书包放一边,天冷,盖了毯子再睡。”陈穆重复了一遍。 颜药也听话,松了手让陈穆拿走书包,然后看着对方给自己盖上毯子。 要是在平时,他肯定会道谢,只是这会儿发不出声音,只能点头。 陈穆看了他一会儿,心里有一瞬间起了几分疑虑,又觉得或许是自己多想,劝道:“累就睡会儿,你需要充足的休息。” 颜药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脑袋,把半边脸埋进毯子里,只露出一双清亮乌黑的眼睛。 他睁着眼睛不睡觉,陈穆就问:“你和戚越……” 话音未落,陈穆就愣住了,脑海中浮现出戚越和颜药站在一块的模样。 之前只顾着担心颜药,倒是忽略了一件事情……这戚越和颜药怎么会长得那么像? “颜药,你和戚越……是不是有亲缘关系?”陈穆试探地问。 颜药扭头瞅了校长一眼,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默默把毯子拉上去,把头也盖住了。 陈穆:“……” 这孩子还是一如既往的一问三不答。 陈穆无奈地看着少年从毯子里露出来的一撮呆毛,想着回去了让钟老教授来问。 颜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面对钟老教授的时候特别乖,有些问题也愿意回答。 这么想着,陈穆就没再纠结,说:“今天早上你们上了物理化学数学三门课,傅老师说你做了一套模拟卷,能给叔叔看看吗?” 这是要……检查作业? 颜药把毯子扒拉下来,点了下头。 陈穆就把卷子找了出来。 那是张数学试卷,全是很典型的模拟题。 陈穆看了一下,上面有红笔批注,应该是傅老师批改过了。 “嗯,选择题都对了,很好,看来高二的课程进度正好适合你。填空题……怎么没一个对的?” 陈校长皱起眉,低头快速地浏览了一遍卷子,脸上满意的笑容凝固了。 除了全对的选择题,后面的填空、计算题和解答题,全部打叉。 问题是,就算这些全都做错了,颜药还偏偏把空白的地方都写满了,解题步骤什么也很规范。 他到底是怎么做到明明不会做还全写满了的?乍一看和标准答案一模一样,就是内容南辕北辙。 陈穆拿着试卷沉默了两分钟,才看向颜药。 这一抬头,就对上了少年隐含期待的目光。 陈穆本来还想教育一下这孩子的想法顿时烟消云散,下意识清了清嗓子,说: “不错,选择题都答对了,说明你对这一部分的知识掌握得很好,考试态度也很端正,每道题都写了。至于后面的……你休养了一年,跟不上进度也是正常,回头我找时间给你补补课,还有和傅老师说一声,让他单独辅导一下你。” 素来以严厉出名、令全校学生闻风丧胆的陈校长,昧着良心夸了一通,还和蔼地拍了拍颜药的肩。 颜药听到这话,本来忐忑的心终于安定了不少,还挺高兴,有些不好意思地把半张脸埋进了毯子里。 其实,他的选择题……全都是蒙的。但为什么能猜对,颜药也不明白,反正上辈子他考试遇到选择题,也是全猜全对。 颜青城每每气到想揍他,又心疼他身体不好,每次都是揍几下屁股完事。 至于其他写错的题目,完全是上辈子坏习惯的锅。 颜青城给他请过很多家教,颜药每次都学得很好,家教给他的测试题也是全对。照理说,颜药平时能做对的题,考试肯定也能做对。 他也确实会做。 可谁让他爹变心了呢?! 颜家产业众多,一开始只是在国内发展,颜青城虽然性情寡淡,工作繁忙,但每天也会抱着儿子陪着做作业,家长会从不缺席,小小的颜药父爱在手天下我有,自然每次考试都年级前三。 可后来,随着颜氏旗下新兴企业的技术需要,颜家产业开始往国外发展,从那开始,颜青城每天不是在总公司开会,就是在飞机上,根本没有时间陪儿子学习。 在老父亲眼里,儿子那么聪明,从小门门功课考前三,家里还有五个家教,保姆、管家、家庭医生、司机随时待命,能出什么问题? 颜药又不能任性地要求他爹别去赚钱了。 就这样,一年又一年,不在沉默中叛逆,就在沉默中失去父爱,颜药爆发了。 他开始每次考试都故意写错答案,步骤上一点毛病都没有,就是内容全都换掉了。 以颜青城的双商,但凡男人细细看一眼儿子的试卷,都会发现真相,明白儿子是在用怎样隐晦的方式跟他撒娇。 奈何那半年时间里老父亲日理万机,就是不看,家长会也由管家代劳。 等到颜青城终于想起来看了,他已经感染了病毒。 于是,颜药从学神变成了学渣,并且死不悔改。 学习优秀并不能让他的父亲放下工作多看他一眼,而身边的长辈也不会让身体奇差可能夭折的他长大了去工作,那他还考什么满分呢? 想是这么想,但临到头了,颜药还是觉得有些惭愧。 没想到校长居然没骂他……校长是个好人。 迎着颜药干净剔透的眼神,陈穆压力山大。 没办法,陈大校长只好把颜药的数学课本翻出来,拿起笔,给他画重点。 颜药坐在旁边安安静静地看着,看着属于成熟男人的手端正地握着圆珠笔,看着书里那些他早就学会的考试重点被细心圈了出来,做了不同的记号。 他低下头,攥紧了兜里那颗橙子味的奶糖。 片刻后,他松开了手,拉下毯子,伸手从书包里翻出一罐牛轧糖,倒了一颗,塞给了陈穆。 陈穆笑了,说:“这是钟教授给的吧,我听他们说,你很宝贝这罐糖,怎么舍得给我?” 因为你是好人。 颜药没法说话,只是推了推陈穆的手,示意他吃。 陈穆却把糖放进了兜里,说:“方教授都没有,我可得留着跟他炫耀一下。” 颜药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这糖有这么稀罕? 估计是校长哄他的吧。颜药想着,拉起毯子盖住自己,睡觉了。 第5章 江城研究院是首都最权威的科研机构,汇聚了来自五湖四海的科研专家,简称……大佬集中营。 在颜药的认知里,这个占地面积极广的园子是非常神奇的。 早上随便去花园散个步,都能碰见正在里面拿着放大镜研究某某新型植物的某植物学家,抬头一看才发现这地方是植物学研究中心。 晚上去观景楼看下星星,都能看到几个废寝忘食的天文学家,一问他们才知道这边是天文学研究中心。 这些人每天在不同的区域里进行着自己的研究,明明应该无暇理会一个来自隔壁医学研究中心的陌生小孩,却偏偏总在颜药出现的时候精准地叫出他的名字,然后欢快地招呼他过去玩。 课本里严肃正经的大佬突然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还非常的和蔼可亲,每天照顾他的模样就像看儿子,这让颜药有种自己其实才只有三岁的错觉。 陈穆把他送回了医疗研究中心的三楼,就去找钟老教授了。 颜药站在实验室门口,远远地跟校长摆了摆手,然后自觉地打开门,进去做日常身体检查。 这个实验室是颜药住的地方,经过改造,早就不是当初冷冰冰的模样了。 现在的实验室虽然依旧放着各种各样的医疗设施,但里面的小房间却被装修得和普通的家居小窝一样,随处可见各种恐龙模型和等身高的毛绒娃娃,地上也铺了厚厚的羊绒地毯,看起来极为舒适。 屋子里只有一个医生在,其他教授估计是去做研究了。 颜药进门就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侧对着他,正在实验台上鼓捣着不知名的试剂。 对方身着白大褂,里头的衬衫非常规矩地扣到了最上面一颗扣子,身形颀长挺拔,高挺的鼻梁上架着无框眼镜,侧脸看着极为淡漠,戴了手套的双手修长而灵巧,远远看着总有种冷冰冰的禁欲感。 这个人就是一年前将颜药从黑洞里救下来的方黎教授,是个极为少见的天文、医学双修的天才。 只不过他医学家的身份少有人知,外界对他的评价一直是当代最为年轻的天文学家,也是唯一一个年仅27岁的世界克力尔物理学奖获得者。 颜药一看见这个男人就为难地蹙了蹙眉。 方黎教授很少在白天的时候出现,平时颜药见到对方,都是在深夜或者黎明。旁人或许并不觉得有什么,颜药却总觉得方黎身上有种古怪的感觉,就像…… 就像一个非常年轻的躯壳,被硬生生地改头换面,变得成熟而稳重一样。可是这个时代应该是没有□□这种东西的,所以颜药一直没想明白方教授身上的古怪感到底是因为什么。 还有一点就是,从第一次见面,他就觉得方教授的体型看起来格外眼熟,眼熟到……有时候只看着背影,颜药会下意识觉得眼前的人其实是他爹颜青城。 但这种感觉到底太过离谱,颜药也没敢和别人说。 纠结了一会儿,颜药挪开视线,目光往不远处的房间门上扫过。 想起自己还不能说话的问题,他犹豫了几秒,便背着书包、轻手轻脚地朝房间门走过去。 他步子一向轻,踩在地毯上声音也小,男人却第一时间转头朝他看了过来。 锐利如鹰的视线在他身上扫视了一遍,然后点了点头,跟他打招呼。 对方即便是在跟颜药打招呼,俊美的脸上也是冷冰冰的,镜片后的凤眼始终平静无波,仿佛能洞悉一切。 颜药怯生生的步子顿时停了。 细白的手指揪着书包带子扯了扯,他乖巧地转身,若无其事地跟着向对方点头示意。 方黎见状,突然放下了手里的试管,转身朝颜药走了过来。 “下午好。”男人边走边出声说了一句,一直走到颜药身前半米远的地方,才伸出一只苍白修长的手,对颜药说:“书包给我。” 颜药连忙点头,把书包递了过去,心里悄悄呼了一口气。 被这么一打岔,他也不敢立刻回房间去了。方黎智商很高,有着极强的洞察力,自己只要有一丁点反常的地方,对方都能看出问题来。 颜药可不想惹这个可怕的教授,虽然对方一直对自己挺好的。 方黎接过书包,拿出了里面的水杯,打开看了一眼,又盖上,走回去放到了实验台上,说:“今天的中药全部喝完了,比昨天有进步。” 说着,男人又把书包里的那罐牛轧糖拿了出来,目光只轻飘飘地扫了一眼,就说:“57颗,比昨天少了一颗,你吃糖了?” 颜药站着不动,本来想摇头,可又怕方黎问他糖去哪了,那他不会说话的事就暴露了,只好心虚地点了下头。 方黎见状,只扶了把眼镜,看着少年,说:“你倒数第二颗牙蛀了,昨天才补好,最近最好不要吃甜的。” 说完,男人就把糖罐放到了身后高高的架子上,拉上书包的拉链。 颜药敢怒却不能言,委屈巴巴地踢了踢地毯。 方黎却已经准备好检查需要的设施,招手让他过去。 “先检查了再去洗澡。躺上去。” 颜药熟门熟路地爬到了牙科检查专用的椅子上,乖乖地躺好。 方黎是专业的医生,涉猎广泛,日常检查闭着眼睛都能做完,所以只是熟练地拿了工具,等颜药张开嘴巴,就开始检查了起来。 牙科检查每天都会进行,所以很简单,今天用了不到两分钟就结束了。 接着,方黎又给颜药做了血压测量、心电图、血常规、血糖和胸透等常规的身体检测。 而肝功能检查和肝胆超声由于需要空腹8小时才能做,颜药一般是每周周末检查一次。 这些检查流程颜药每天都会过一遍,也没觉得有什么不适应的。 只是,当方黎让他把上衣扣子解了做心肺听诊的时候,颜药就怎么也不肯配合了。 原本安安静静的实验室突然闹腾了起来。方黎眼见着细胳膊细腿的少年麻溜地从病床上蹦了下来,飞也似地跑到了五米外的实验台后面罚站,那架势简直跟逃命一模一样。 一时间,方教授平静的表情裂了。 镜片后深深的凤眼盯着对面的少年,男人动作顿了顿,才开口问:“怎么了?” 颜药无辜地摇了摇头,只木着张漂亮的小脸,眼巴巴地看着对方。 方黎默默地盯着他,抬手招了招,冰冷的声线下意识放柔了一点,说:“检查完了再陪你玩,先过来。不要闹。” 他觉得颜药只是贪玩。 颜药执拗地摇头,脚下一步一步往外挪。 从方黎的角度看过去,少年乌黑的桃花眼带了点可怜兮兮的哀求,看着就雾蒙蒙的,朦胧而美丽。 然而方教授是没有感情的杀手,至少,表面是这样。 于是,在颜药转过身撒丫子往房间跑的时候,身高腿长的男人已经几步追上了他,轻轻松松从背后把他提了起来。 说是提,准确来说应该是从后面圈住腰提抱了起来。因为颜药比方教授矮了两个头,身形差距也大,男人单手把他抱起来往回走,都没有一点压力。 如果颜药还能说话,他这会儿肯定喊救命。可惜他不能。 打又打不过,骂也没得骂,颜药都懒得挣扎了,沮丧地耷拉着脑袋,双手双脚垂着,故意乱晃一气,整个人软得跟面条一样。 因着单手抱他的缘故,方黎右手的袖子被蹭上去了一点。 颜药一低头,就看见了对方手臂上露出来的一点红色的印记,整个人顿时轻轻颤抖了一下,不动弹了。 方黎见他不反抗,就将人拎回了病床边。 因着颜药不肯动,方黎只好伸手把少年抱上了病床。 可就在这时候,本来安安静静的颜药突然伸手抓住了男人苍白的手腕,手上一用力就把方黎右手的袖子撸上去了。 随即,一个形似树叶的胎记露了出来。 那胎记看着很大,占据了男人整条小臂,颜色还是血红的,看着实在有些诡异。 方黎瞳孔一缩,迅速抽回手把袖子拉了下去,遮住血红的胎记。 他本意是觉得这玩意长得可怖,怕吓到了颜药。 可颜药只是傻乎乎地看着他的手,又仰起头看向他的脸,神色带了点迷惑和不可置信。 方黎终于皱了眉,弯下腰跟颜药对视,问:“吓到了?” 冰冷的声线让颜药回过神,他轻轻摇了摇头,看着却还是有点出神的样子。 这副样子怎么看怎么让人不放心。方黎索性给他多做了几项检查。 不过这一次,方黎没有再坚持给颜药做心肺听诊。 闹了这么一通,方黎也明白过来了。 心肺听诊是需要脱上衣的,颜药平时做的时候方黎都不在,给他检查的医生也大都脾气很好,笑眯眯的,看着就和蔼可亲。颜药自然没有心理障碍。 可方黎和颜药并不熟悉,外貌上看着也不近人情,颜药还只是个没有成年的小孩,性子还有点柔弱,会怕他也在所难免。 弄明白了缘由,方黎替颜药做完检查,见小孩还呆乎乎地坐着,便弯腰把他抱了起来,送回了房间。 将颜药放到软绵绵的大床上,男人蹲下来看着他,说:“先去洗个澡,睡一觉。晚上我会把检查结果拿给钟院长。” 这么交代完,方黎就要起身离开。 然而坐在床上的小孩却伸手揪住了他的衣服,抬起头看着他。 “怎么了?”方黎起来的动作一顿,又蹲了下来。 颜药认真地看着男人,突然伸手摸了摸纤细的脖子,试探地张开嘴,小声说:“我想……看看方教授……真正的样子。” 他说得很艰难,语气却很坚定。 方黎却愣住了。俊美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情绪,不仔细看甚至看不出他一瞬间的惊讶。 颜药似乎怕男人不答应,或者是像别的大人一样说好话哄自己,就又扯了扯对方的衣服,说:“我想看你……真正的样子。” 方黎沉默了片刻,倒是没有想着哄骗眼前的小孩,只平静地问:“你怎么确定我易了容?这种药剂无论是现在还是以后,都只能是违禁品,只有我本人能做出来。” 颜药摇了摇头,执拗地说:“我想看。” 那个胎记,是颜青城才有的。今天和戚越见面的时候,戚越打篮球回来,袖子是挽起来的,所以颜药第一时间就看到了戚越手上的胎记。 可是方黎也有胎记,还和颜青城、和戚越的体型那么像,感觉也像。 颜药只能有一个猜想,而直觉告诉他,他是对的。 方黎看了颜药好一会儿,才说:“可以。不过今天不方便,我还有事。” “去哪里?”颜药小声问。 “你是聪明的孩子,不可能猜不到。去我应该去的地方。”方黎说。 18岁的戚越应该去哪里?除了学校没有第二个地方。 “可是……”颜药蹙着眉,狐疑地看着男人,终于悄悄地问:“你怎么……脾气不一样?还不记得我。” “……”方黎目光沉静地看着颜药,用浅显的话解释:“人只能记得自己清醒的时候见到的所有东西。他也一样。打个比方,你睡觉的时候,知道谁给你盖了被子吗?” “……不知道。有时候是钟老教授,有时候是别的医生。”颜药看起来似乎有些害怕。 方黎定定地看着他,说:“这就对了。你是好孩子,不会把这件事告诉别人,是不是?” “嗯。”颜药用力点头。 方黎凝视了一会儿颜药的眼睛,见他目光毫不闪躲,这才放心,起身离开了。 而看起来似乎被吓到的颜药,在男人转身出了门后,就一骨碌地从床上爬了起来,原本雾蒙蒙的桃花眼也笑得眯成了弯弯的小月牙。 他可是来自二十年后的、聪明的、会上网的好孩子,怎么可能不懂双重人格! 他不仅有爹,还能切成两个!一边是校草,一边是大佬! 嗯,地主家的傻儿子颜药药,大胆叉腰,以示骄傲。 第6章 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悄悄暴露了一下小祖宗的本质,颜药骄傲地叉着细细的小腰站了三秒,也开心了三秒。 然后……笑眯眯的少年突然安安静静地收起了笑容,有些疲累地揪着袖子擦了擦汗,腿上一软,摔回了软绵绵的床铺里。 药罐子就是这点不好,想放飞自我当个熊孩子都不行,因为他坚持不到一分钟,身体就会因为承受不住过于亢奋的情绪而发出警告。 颜药大部分时候看起来都带了点忧郁,甚至十天半个月都不笑一次,也和身体不好有很大的关系。 他伸手把一边圆圆的蓝色抱枕揪了过来,抱到肚子上,然后仰头看着被贴了星空墙纸的天花板。 幽蓝色的墙纸被方黎教授做了特殊处理,看起来一闪一闪的,很像夏夜繁星璀璨的夜空。 天花板上挂着一串又一串精致的小彩灯,那些形状各异的灯勾连着缓缓旋转,在午后静谧的房间里投下神秘的光影。 颜药细细地看了一会儿,认出最左边的灯形状是大熊座,过来是北斗七星,下面是牧夫座,再往右是猎犬座……一个一个数过去,最右边是室女座。 每个季节能看到的天体星座都不一样,这些是春天的。今年春节的时候,方黎亲自过来给他换了。 去年春天的时候,颜药还在实验室的手术台上抢救,后来第一次看到这些神奇的灯,已经是秋天了。 颜药轻轻眨了眨眼,把肚子上压着的抱枕拿了起来。 这是他见过的最特别的抱枕,一个蓝色的球体,上面是世界地图。 颜药第一次收到这件礼物的时候,以为这玩意是地球仪,摸了后才发现是软的,只是个抱枕。 所以他爹跑去当天文学家,果然是因为热爱吗? 一开始方黎来给他装修房间的时候,他还以为是因为其他教授不擅长这个,才让相对年轻强壮的方教授来。现在一看,方教授完全是按着自己的喜好整的房间,怪不得每次方黎来都会进房间看看。 颜青城的书房里确实有很多天文学方面的书籍,还有好多天体模型,但颜药从来没见他爹对这些东西表示过喜爱,甚至一年半载连碰都不碰一下的。 还有医学……颜青城确实会给人治病,只不过医生都治不了自己。 这样看的话,他爹应该是在他出生之前就治好了双重人格的毛病。 颜药默默想了一会儿,才翻过身,抱着抱枕爬了起来。 钟长生开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正好是眉眼漂亮的少年搂着抱枕、低着头的模样。 他跪坐在通体漆黑的柔软床单上,鸦黑纤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桃花眼,而身下如墨的床单衬着他雪色的脸、雪色的脖子、雪色的手背和雪色的脚踝。 极黑与极白的色彩对比给人鲜明的视觉冲击,乍一看甚至会误以为这孩子其实是冬日初雪堆砌而成的。 老人原本温和中带着笑意的目光陡然变得清明,略带审视地看着这个房间的布置。 颜药听到开门的声音,却抬起了头,见是钟老教授,他轻声开口:“钟爷爷好。” 钟长生已经八十多岁了,是江城研究院年龄最大、资历最老的教授,从三十年前担任院长开始,一路带领整个研究院的科研人员渡过了最艰难的肃清时期,走到了现在,可谓德高望重。 他和时下不爱留胡子的老人不一样,下巴长长的白胡须一直留到了胸前,每次做实验都会用橡皮筋把胡子绑起来,引得年纪小的颜药一有机会就偷偷观察他。 还有一点不同的是,钟长生不仅胡子全白,连头发眉毛都是白的,平时的装扮也和国人很不一样,大概是因为老人本身是混血的原因,他的样子更像西方教堂里面年迈的神父。 颜药上辈子第一次见到这位教授的时候,甚至以为对方是外国人。但实际上,钟长生是在国内出生的,国籍也是华人,外貌装扮的西欧化,完全是年轻的时候受了祖母的影响。 听到小孩软乎乎的问好,钟长生才收敛了审视的目光,面目和蔼地进了屋,走到床边,弯下腰去看颜药。 随即,随身带着的手电筒被打开,苍老的声音响起:“药药,张开嘴,啊。” 颜药配合地“啊”了一声。 钟老教授借着光观察了一下他的喉咙和舌苔的颜色,点了点头,收起手电筒,说:“去椅子上坐好。” 颜药知道这是要号脉了,就听话地下了床,穿上小恐龙拖鞋,坐到桌子边,把手放上脉枕。 钟长生外科圣手的名号非常响亮,可在中医上的造诣更深,平时行医用药,老人更多的是用中医的方式。 颜药平复了心情,安静地一边伸手被把着脉,一边仰头看着天花板上的灯。 钟长生明显注意到了小孩的动作,等号完脉,做了记录,收起了随身的本子,才和蔼地问:“药药喜欢方教授给你装修的房间吗?” “嗯。”颜药收回视线,点头。 钟老教授观察着他的神情,说:“除了这些灯,那张床也喜欢吗?” 颜药闻言怔了怔,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床,有些犹豫地问:“床怎么了?” 那张床很软,款式和平时家里用的没什么区别,就是床单和枕头是全黑的,有些地方点缀了零散的小星星,模仿的是春日的夜空。 颜药想了想,也没觉得有哪里不对,说:“床单是晚上天空的颜色。” “是的。”钟长生点了点头,因为靠着椅背,老人的十指正好交扣,这姿势使得那镜片后温和的目光带上了几分并不明显的探究,然而面前的孩子尚且稚弱懵懂,并不能理解老人的意思。 沉默了片刻,钟长生才说:“夜空是神秘美好的,本来也没什么。只是你年纪尚小,用这么严肃厚重的颜色不太妥当,也不利于保持平和的心情。” 更重要的是,眼前的孩子容色姝丽,肤白胜雪,黑色床单恰恰能完全衬托出他这个年纪雌雄莫辨的美丽,但柔弱和中性,是有区别的,颜药是个男孩子。 钟长生并不确定方黎在设计这张床的时候是否有意识到这个问题,但无论如何,颜药的生活环境、他的着装发型,都不应该过分突显这种太过柔弱的美,尤其颜药身体不好,根本没有自保能力。 “这床你要是喜欢,可以收藏起来,爷爷让你方叔叔给你换张蓝色的床单,怎么样?白天万里无云的天空,也很美。”钟长生尝试说服小孩。 “好吧。”颜药答应了。 横竖都是他爹送的,什么颜色都没区别。 钟长生又哄他:“昨天爷爷得了一只松狮犬,还很小,晚上送给你玩。” 颜药捏着手腕上的木葫芦绕了几圈,说:“可以给爷爷养,我想它的时候就去找它玩吗?我不会养小狗。” “可以,先让助手养着,你喜欢就去看它。”钟长生顿了顿,说:“后头天文研究中心隔壁的花园修整好了,这是上次来看你的伯伯们送的,药药以后可以去那玩。” “就是,”颜药想了想,问:“病还没好的时候,晚上总是来看我的伯伯吗?” “对,一共三个,下次见可别认错了。”钟长生叮嘱。 老人这么说,颜药就明白了那三位怕是身份极高的人,也不好奇,认真点了点头。 “那爷爷先走了,你洗完可以睡到晚上六点,我会让人过来叫你。”钟长生虽然还有话要问,但也不急于一时,直接离开了。 颜药便抱起旁边凳子上的衣服,去了浴室。 他后面三个小时都在睡觉,恢复体力,自然也不知道钟长生离开之后,就去找了方黎。 只是方黎已经离开了研究院,回到学校,变回了戚越。 戚校草这会儿的心情却不怎么美好,坐在教室里沉着脸转笔,俊美深刻的眉眼即便绷着,依旧帅得一塌糊涂。 他是典型的剑眉凤眼,高鼻深眸,轮廓深邃,没有亚洲人普遍相对平缓的面相,看起来多了些攻击性,亲和力为零。 前座娇俏的校花已经回过头,欲说还休地看了他好几次,明显在等他主动开口,奈何校草是个瞎子。 下课铃声一响,戚越就施施然站了起来,去了洗手间。 将自己关进隔间,少年抬起手,轻轻闻了闻自己的袖子,果不其然嗅到了医院里独有的消毒水的味道,嘴巴里同样有着古怪的药水味。 脑子里尝试着回忆上一个小时发生了什么,却是一片空白,唯一不变的是,他醒来的时候还是在青年旅舍,一如过去十年的每一天。 一时间,本就神色沉郁的少年眉眼间的烦躁更甚,他冷着脸放下手,开门走了出去。 走廊外,几个一块打篮球的兄弟正在吹风。 戚越走过去背靠着栏杆,摸出手机查定位。 这款手机是他自己设计的,和普通手机不同地方就在于,它可以准确记录携带者的行踪路线。 然而今天的监控显示的是他在行政楼和小崽子分别,离开了学校,到了那家青年旅舍,接着就是一片空白,一个小时后又从旅舍回到了学校。 很显然,另一个他非常谨慎,在旅馆换了衣服后,把手机也留下了,却穿走了衬衫…… 看来下次可以在衬衫上做文章了,毕竟科技无所不能。 致力于跟自己斗智斗勇的戚校草只垂头研究手机,压根没有察觉到自己这么随意一靠就吸引了多少目光。 直到身边的哥们伸手捅了捅他,朝他挤眉弄眼地暗示。 戚越才收起了手机,看向面前羞答答的小女生。 长相甜美的女孩捏着手指在他面前站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怯怯地说: “戚越,语文老师让我告诉你,这个周末有一个市的命题作文比赛,我们班是决定了你和我参加,老师让我们周六单独过来看一下命题的视频,你方便嘛?” 第7章 “不……”拒绝的话说到一半,后面“方便”两个字还没来得及出口,又被收了回去。 戚越双手插兜,垂眸看了一眼面前满眼期待的女生,忽然改了口,说:“我知道了,多谢提醒。” 接受作文辅导的时间是周六,而平时周六他都会失去意识,意味着另一个他去做别的事了,这次正好把宝贵的时间抢回来。 年纪轻轻却已经开始为了大好时光和自己勾心斗角的戚校草默默想着事情,在外人眼里却是他正低着头,漫不经心地注视着面前的女生。 那女孩见他答应,杏眼顿时睁得溜圆,连忙伸出小手捂住了嘴,整个人紧张地手都抖了起来,声音细如蚊呐。 “我……我……好的,谢谢戚同学!我会告诉老师的!” 说完,女孩就顶着一张通红的小脸低头快步走了。 一旁的男生围观了全程,凑过来问:“戚越,这女的不是你表妹吗?戚情啊,怎么她跟你说话好像普通同学一样?一点不像是亲戚啊。” 戚越回过神,面无表情地说:“我不认识她。” “啊???”隔壁三个男生集体震惊脸。 一开始说话的苏宇张了张嘴巴,说:“这不能吧,你连自己表妹都不认识?过年走亲戚没见过吗?” “没走过。”戚越无所谓地回应。 另一个男生顾祁忙把苏宇拽走,压低声音骂:“乱说什么呢你!戚越最近才被戚老爷子带回去的,以前又不姓戚。” 苏宇有点懵逼,问:“那你咋知道啊?” 顾祁瞄了一眼戚越,见对方依旧是一副漠然的样子,并不把他们的话放在心上,这才说:“我嫂子姓戚,懂吧?亲戚家的事多少知道一点。” 戚越不是一直在旭日高中读书的,而是从别的城市中学转过来的,但他到底来自哪个城市,真正的名字是什么,除了戚老爷子,就没有别的外人知道了。他本人明显也不爱提及自己的过去。 玩得好的几个男生只知道他在设计电子产品方面有极高的天分悟性,现在已经靠自己独立设计出好几款新型手机了,戚家在这方面也非常支持他。 都说人以群分,这几个男生俱是家大业大什么都不愁的主,日后要么继承家业要么自己创业。戚家产业众多,戚越这样的背景和天分,也不外乎是这两种选择,所以几个脾气迥异的人反而玩到一起了。 几个兄弟只顾着凑在一起明目张胆地讨论自己,戚越也不在意,抬脚回教室上课。 他今年已经成年了,这两年靠着自己手里的新型产品和超前的设计理念,已经和当下发展劲头正盛的好几家电子公司都有了合作,靠着自学和实习学了不少实用的管理和运营知识,积攒了足够的积蓄和一定的人脉。 但他最大的优势是设计产品和黑客技术,意味着在公司管理方面他依旧缺乏经验。 戚越不是甘于人下的性格,既然明确了自己的短板,他就会想办法补足。原定在高考后开始创业的想法因此暂时搁置,转为优先补齐短板。而戚氏财团,就是最好的学习基地。 姚曼曼隔着一条走道瞄了好几眼戚越,却只能看见校草拿着笔在一本砖头厚的英文书上写写画画。而上面的专业术语,老实说,她一个字都看不懂,但这不妨碍她欣赏校草的盛世美颜。 吴峥看了她一眼,无奈地摇摇头,说:“清醒一点,戚越这种高智商的,不可能早恋。他一天看一本专业书,除非睡觉的时候谈恋爱,不然不可能。” “你闭嘴!”姚曼曼怒视同桌,“在学海中脱离出来的那一刹那,见到让他心动的女孩,从此无心学习,天才只为你浪费时间,这才是浪漫!” “……”班长无语凝噎,突然说:“戚越确实有为了别人放下学习的时候。” “谁!哪只狗!”姚曼曼警觉。 “……转学生。”吴峥残忍地指出事实,“从戚越转学过来已经两个月了,每一天他都在学习,只有今天,他翘了两节课。” “不,”姚曼曼拒绝承认,自我安慰道:“那是因为颜药是校草的弟弟。” 说是这么说,但戚越为了病美人转学生翘课的事,还是在学生之间悄悄传开了。其他班的女生们都对“掳获”校草心的颜药提起了兴趣。 颜药丝毫不知道自己出名了,他睡醒之后就被钟长生派过来的杨助手看着洗漱擦脸,换了衣服后,就被领去吃晚饭。 今天的晚餐还是吃药膳,颜药面前摆了五盘菜,俩荤三素,都是加了中草药的,量身定制,唯一的缺陷就是只能他吃,别人吃了或许会出毛病。 反观钟长生那里,就一个素菜一碗汤一碗饭,钟长生是素食主义者。 颜药默默瞅了一眼比昨天还要多的药膳,拖了一碟味道好的,又拖着自己的高脚椅,坐到钟长生身边。 杨助手立刻帮他把其他的饭菜也端了过来,确定他没有其他要求了,就出去研究院的公共餐厅吃饭。 “今天怎么想和爷爷坐一起了?”钟长生喝了口汤,笑呵呵地问。 “爷爷有问题要问我,坐太远了不方便。”颜药拿着木勺子舀补汤,随便吹了吹,就一口一口往肚子里咽。 钟长生不赞同地看着他,拿话吓人:“喝汤要先吹凉,这些药膳都是刚出锅的,总这么咽小心你食道烫坏了,到时候就得饿死。” “嗯。”颜药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放慢动作,说:“我喜欢吃烫的。” 钟长生却不在这方面纵着他,毕竟那些汤水都是煮沸了的,正常人都不敢直接往嘴里倒,就这傻孩子被烫得嘴巴都红了还要喝。 “你要是听爷爷的话,我就让厨房那边给你做小吃,养了一年多你的胃也没什么问题了。” “真的?”颜药捧着碗,期待地看过去,问:“蛋糕薯片冰淇淋?” “不吃坏肚子,怎么都行。”钟长生调皮地朝小孩眨了眨眼。 颜药木木地看着老人,突然说:“爷爷眨眼睛好像动漫里面的圣诞老人。” “那圣诞老人完成你的愿望,你就回答爷爷一个问题,怎么样?”钟长生问。 颜药慢吞吞地夹了去骨的鱼肉塞到嘴里,说:“你要问我未来发生的事情吗?” “不不。”钟长生否认,转而道:“是今天的,你在学校里遇到的那位男同学,跟你的相貌非常相似,而你来自20年后,我不得不假设,你们有某种亲缘上的关系?” 颜药闻言,低下头扒了口菜。 药膳做得都很好吃,研究院餐厅的大厨怕他受不了药味而吃不下去,跟医学中心这边的中医学专家们取了不少经,却也没办法去除一些药草的苦味。 后来方黎和钟老教授整了个食谱出来,很多菜的做法、用药成分都做了调整,才保证了他每顿饭都能吃得很香。 这里的人是好人。颜药这么想。 他咕噜咕噜喝完了一碗汤,吃相跟几岁的孩子似的,还拍了拍肚子。 钟长生神色慈祥地看着他,也不催促。 颜药喝完汤了,觉得肚子暖呼呼的,看了看四周,确认门关紧了,才小声说:“戚越是我爸爸,亲生的。” 钟长生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却跟着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问:“那他记得药药吗?” “怎么可能记得?”颜药委屈地皱起脸,细细的眉蹙起,说:“爸爸才18岁,怎么知道未来的事,他都还不认识妈妈呢。” “那你见过你母亲了吗?”钟长生问。 “没有。妈妈是弹钢琴的,我小时候她就很少在家。”颜药平静地说,“爸爸见了妈妈也不会笑,后来他们离婚,爸爸要养我,妈妈不同意,爸爸就给了妈妈很多财产,妈妈就和别人出国了。” “乖孩子。”钟长生摸了摸颜药的头,说:“所以你母亲是高门贵女,不可能出现在普通学校?” “嗯。”颜药点点头。 “……这样的话,药药有没有想过,和你父亲相认?”钟长生思考了很久,终于开口问。 颜药最依赖最看重的人无非就是他的父亲,钟长生并不认为这时候相认是件坏事。 一旦戚越承认了颜药,颜药和这个时代才算有了确切的、不可分割的联系,是被承认的,那么如果有一天,当这个孩子说出未来的事时,哪怕是时间,都不会再对他抱有敌意。 时间只负责修正错误,按既定的轨迹向前推动。那么只要颜药的存在变得“合理”,他就是安全的。 当然,一旦颜药被留下来了,那么颜药对这个时代的贡献之大是无法衡量的,他知道未来的一切,这将导致未来发生巨变。 在这一点上,颜药的价值不可估量,这也是高层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救他的根本原因。 早在半年前,钟长生就已经和方黎确定了这个方案,却苦于找不到“让颜药被承认”的方法。 直到今天知道戚越的事,钟长生才如醍醐灌顶。 没有什么联系比血缘亲情更为紧密。 “药药如果和你父亲相认,你就能和他住在一起了,这样不好吗?”钟长生耐心地哄。 颜药抿着天生嘴角有些微翘的唇瓣,乍一看嘴巴肉嘟嘟还有点可爱,纠结了好一会儿,才不情愿地说: “我爹现在都不认识我,还很凶,我生气了。” 钟长生一时有些哭笑不得,问:“那药药想怎么办?” 他作任他作,反正有两个。 “爷爷可以把方教授喊回来吗?我最近老做噩梦。” 要方教授哄才能好。 第8章 说是让方黎回来陪颜药,但方黎却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联系上的。 吃完饭,钟长生带着颜药去小花园散步,取出手机拨了方黎的电话,然后递给颜药,说:“药药自己叫方教授回来,怎么样?” “好。”颜药接过手机,贴到耳边。 然而,“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颜药拿开手机,看了看上面那串号码,说:“方教授关机了。” 这个时候正是吃晚餐的时间,或者戚越是醒着的。 而方黎的说法是,他和戚越互相不清楚对方的事情,也不会让对方知道,那么他们用的手机号肯定也不一样了。 钟长生拿回手机又拨了一次,还是关机,便收了起来,安慰道:“没关系,方教授今天晚上或者明天早上肯定会回来一趟,你会见到他的。” “……好。”颜药迟疑了小会儿,就打起精神,乖巧地点了点脑袋,脚下轻轻把一颗小石头踢了出去,又顺着花园的小径追上去,继续一脚踢远。 明明是很简单的游戏,他却玩得很认真。 似乎只有在熟悉的人面前,他才会看起来这样淘气,没有平时忧郁迟缓的安静模样,变得像个孩子。 他追着小石头,绕着花园的小路踢了一圈,回到钟长生身边,额头上就已经出了汗。 钟长生招呼他过来,拿出茶色的手帕给他擦脸上薄薄的汗,问:“药药玩得很开心?” “嗯。”颜药点头。 “爷爷很高兴你愿意和我说心里话。”钟长生神色和蔼,拍了拍颜药的背。 颜药闻言安静下来,一边细细平复着呼吸,一边听话地站着。 他仰起头看着给他擦汗的老人,忽然小声说:“药药死之前,爷爷变得好老,很憔悴,可是还是很努力,想要救我。” 颜药说着,又低下了头,慢慢地说:“我来到这里的时候,也是爷爷在努力救我,我不想看到爷爷像上辈子一样看着我死,流眼泪,所以我很努力,活下来了。” 其实那个时候,他知道自己真的很难活下来了,内脏坏了,全身没有一块肉是好的,可是钟长生已经很老了,却两辈子都在拼命救他,他想活下来。 “爷爷以前就对我很好,我喜欢爷爷,也相信你。”颜药轻声说。 钟长生欣慰地看着眼前的孩子,弯腰轻轻抱了抱他,说:“有药药这些话,爷爷做什么都值了。你是个好孩子,可惜爷爷老了,抱不动你了。” 颜药拉住老人枯瘦的食指,说:“我长大了,能自己走路。” “爷爷都89了,跟我比起来,你还小得很。不过你父亲还年轻,总能抱得动你。”钟长生笑呵呵地摸了摸胡子。 颜药见状,伸出手指揪了揪那撮胡子,又飞快地收了回来。 老人瞄了他一眼,只装看不见,心想,这孩子面对自己的时候,最感兴趣的就是胡子,要是这会儿理他,自己铁定舍不得拒绝,到时候这胡子怕是保不住了。 颜药并不知道钟长生的想法,还以为揪太轻了,对方没发现,不由有些遗憾。 研究院的教授都宠他,他要什么也是有求必应,只是钟老教授的胡子,并不是玩具,颜药不好意思开口。 钟长生领着颜药逛到小花园的内围,指了指前方华灯闪烁的游乐园,说:“这个是你方叔叔送的,亲自做的设计,他每天半夜跑过来,就是为了给你弄这个园子。” 眼前的游乐园和外面常见的很不一样,各种灯光都被做了特别的设计,打过去后能看见空气中漂浮着的、虚拟的星球,连旋转木马、摩天轮等设施都被改成了星海的颜色,乍一看如同置身于外太空。 “它有一个名字,叫星海。” 颜药懵懵地看着崭新的游乐园,跟着钟长生进去,爬上了旋转木马。 钟长生背着手站着,看见小孩离开了自己,就开始木着张漂亮的小脸,转头好奇地打量这座与众不同的游乐园。 分明看起来很惊喜,脸上的表情却依旧缺乏。因为熟悉的人不在身边。 虽然这样的少年是美丽纯粹的,眉眼间带着不知世事的天真懵懂,但事实上,他分明见证过至亲的离去、经历过死亡和重生,更明白不是生来母亲就会爱他,懂得感恩和谦卑,他什么都知道…… 但凡一想到这里,钟长生就再也无法把颜药的这种天真当成无忧无虑。 这不是无忧无虑,而是蓬勃的生命力。 懂得什么是人生的苦难,并不难,难的是知道了活着不容易,还依然保持童真。 这样的孩子,即便他长大了,成年了,甚至是以后老了,他的心性,依旧真挚纯粹,如同最初和这个世界相遇的模样。 研究院的教授们没有一个是不懂得人情世故的,自然也没有无缘无故的宠爱。他们更擅长看透人心,更明白颜药的珍贵。 “药药喜欢这里吗?”见小孩从旋转木马下来,钟长生问。 “喜欢。”颜药点头,他回头看了一眼光影流转的游乐园,问:“方教授为什么,要送我很多礼物?” “这个……”钟长生拉长了声音,调皮地眨了眨眼,说:“方教授以前说过,你很像他未来的儿子。” 颜药呆住了,傻乎乎地揪紧老人的袖子,追问道:“真的吗?方教授说我是他的孩子?” “是啊,他觉得像。”钟长生感慨地说,“不过,方黎也说过以自己的性子,他是不可能结婚的,所以把你当儿子,也是全了心愿。” 那他明显对自己没有清晰的认知。 颜药很想这么骂他爹,可还是忍住了,只轻轻哼了一声。 钟长生耳尖地听到这一下嫩乎乎的“哼”,差点绷不住上去揉一揉小孩,但他好歹是稳重可靠的爷爷辈人物,不可能做出这种怪蜀黍一样的举动。 “药药,你跟爷爷说,你生你爸爸的气,今天又让爷爷叫方教授来,所以……” “!”颜药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钟老教授不会是发现方黎的身份了吧? 哪知老人话锋一转,说:“所以你是暂时不要父亲哄了,要方教授?” “嗯。”颜药应了一声,说:“明天上学,再找爸爸。” “这样也好。”钟长生低头凝视着小孩,镜片后惯常带着审视和探究的眼睛,今天却仿佛洞悉一切,清明而包容,收敛了逼人的压力。 只要这孩子平安快乐地活着,任何秘密都不是问题。 颜药在游乐园里玩了很久。 因为他不能做剧烈运动,情绪起伏也不能太大,所以原本常见的过山车、海盗船和鬼屋等娱乐项目,都被方黎剔除在外,反而加了许多益智小活动进去。 颜药最喜欢的是真人大富翁。顾名思义,这个大富翁用的棋子,是玩家本人。而每一个格子的面积都非常巨大,玩家需要佩戴防水耳机才能听到其他人和裁判的声音。 每转一次骰子,裁判通过耳机公布结果,对应的玩家就需要靠自己的力量穿过对应数目的格子,到达目的地。 比如从中国到日本,中间隔着东海。那么玩家一共需要走两格。 但是,中国地形以山区平原为主,玩家需要爬过两座小型的假山,再穿过郁金香围成的迷宫,才能离开中国,到达下一个格子。 而下一个格子是东海,玩家会遇到一个小型湖泊,上面有游泳圈、有船有船夫,然而想要乘船过去,首先需要想办法打动船夫的心,否则就只能带着救生圈游过去。 最后到达日本,日本最出名的是富士山和樱花,这次需要爬的就是人工雪山了,交通工具有驯鹿雪橇和雪地摩托,能坐上哪一种全凭本事。 钟长生为了让颜药玩得开心,把其他正在饭后散步的教授们也喊过来了。 这个游戏原本对身体孱弱的颜药不是特别友好,然而…… 颜药摩拳擦掌地准备爬山,上面“biu”地甩下来一根绳子,后面突然出现一双手,三下五除二把颜药绑得死紧,慢悠悠地拉上去了。 颜药站在山顶颤颤巍巍地往下爬,下面摆满了救生垫。 颜药在迷宫里团团转,一转身,原本空荡荡的地上突然出现了一个箭头? 颜药握了握小拳头,准备卖萌让船夫载自己过湖,才刚露出渴望的眼神,人就被抱上船了。 更别说追着他载的驯鹿雪橇了。 其他教授大笑着喊不公平,然而始作俑者、不知何时带着同事们突然冒出的方黎教授,发出裁判的声音:“有本事你们让同事也自愿来抱你们上船。” 参赛者:???不了不了,都是成年男人,研究院一个女教授都没有,久了看见其他男教授都怪害怕的。也就颜药年纪小安全。 颜药顺顺利利地赢了游戏,出来后抱着一大捧郁金香,小炮弹一样冲过去,给教授们一人送了一朵。 他难得咧开嘴笑眯了眼睛,尖尖的小虎牙和深深的酒窝都露了出来,看着甜滋滋的酒窝还被人趁机摸了两下。 等教授们三三两两地散去别处游玩了,走在最后面的方黎才收到礼物,是一根樱花树枝。 四周已经安静下来,小孩双手握着树枝直直地递到男人面前,仰起头,目光诚挚,缓慢地说:“这个送给爸爸,要爸爸亲自把它种活。” 方黎闻声微微一怔,俊美的脸上冷漠依旧,却伸手摸了摸小孩的头,接过树枝,说:“我可不是你父亲,要叫哥哥。” 颜药直勾勾地看着男人,却执拗地摇了头,伸出双手,说:“抱抱。” 他第一次连着跟教授提了两个要求,这是从来没有过的。 方黎神色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才弯下腰,像抱小孩子一样,把人托抱了起来。 颜药伸着细瘦的胳膊,圈住男人的脖子,笑了。 他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朦胧水润,像藏了一汪寂静的湖泊在里头,有种很少见的安宁感。 但他笑得这样真实高兴,连虎牙都露了出来,又有着孩童纯粹的欢喜和满足。 尽管没一会儿,他就累得趴到了方黎的肩上,男人还是深深地记住了那个笑容。 第9章 初春的天气并不是太好,白天小雨转晴,晚上又晴转多云。 都说春寒料峭,何况此刻夜幕降临了,点点星光缀在高远的夜空,看着难免有些孤冷。 方黎抱着颜药走了一段路,就小心地把小孩放了下来,脱下身上的风衣,给颜药披上。 他身形颀长挺拔,自己穿着合身的风衣,穿在颜药身上却完完全全是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子模样,下摆一直垂到了颜药的小腿,看着像一只笨笨的企鹅。 颜药并不理会自己的形象,只是抬起头,乌黑微圆的桃花眼期待地看着对方。 没有了风衣的伪装,方黎看起来更加年轻了,虽然他用药剂改变了容貌,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成熟很多,但归根究底,这具身体也只有18岁,正是朝气蓬勃、矫健如豹的年纪,骨子里的肆意和骄傲并不是易容就能压得住的。 颜药打量了眼前的青年好几圈,才眼巴巴地伸出双手,这副样子,完全就是个讨要拥抱的小孩子。 可惜方黎向来冷淡自制,不为所动地垂眸,看着他,说:“该回去了,药还没吃。” 颜药连忙摇摇头,继续执拗地伸着手。 微弱的月光下,纤薄柔软的手指都被渡上了一圈淡淡的光,孱弱得惊人。 他执着地往前伸手,身上披着的风衣很快就顺着动作滑落下去。 方黎微微敛起眉,动作迅速地抓住了衣领,提了起来,披回到颜药身上。 端详片刻,青年索性弯下腰,握住颜药的手腕,帮小孩把风衣穿好。 随即,方黎伸手轻轻推了一把颜药瘦弱的脊背,带着人走了几步。 过长的袖子遮住了颜药的手,要求的抱抱也没有得到,他安静地低下头,活泼灵动的眼神变得平静,看着月光下,路面上一高一矮的两道长长的影子。 方黎就是颜青城,戚越就是颜青城,是他爸爸。 此刻夜深人静,颜药再次这么告诉自己。 可是时间能改变的东西似乎太多了,他不得不承认,没有记忆,在他爹眼里,他就是个陌生的小孩,仅此而已。 或许,还是个无理取闹、过分粘人的小孩,说变就变,今天之前还害怕方黎,现在却要求对方抱他。 时光荏苒,他爹已经重新开始了自己的人生,他却还止步不前,活在记忆里面。 颜药慢吞吞地跟着方黎走了很久,他步子慢,方黎就配合他,略微落后一步,像是在看着他好好走路。 从青年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小孩头顶圆乎乎的两个发旋,走路的样子也有些迟钝,明明长得那么精致漂亮,这时候却没有一点机灵劲,笨得可爱。 方黎做事一向很有分寸,为人处世更有明确的标准,从不轻易做计划之外的事,这样的性格和颜青城更加接近,矜贵冷淡,不近人情。 然而,在身前的颜药突然停下脚步,在路边蹲下的时候,方黎原本迈出的步子还是收了回来。 青年静静站了几秒,没听到颜药的声音,还是转过身在小孩面前蹲下。 一大一小蹲的姿势差别很大,一个单手手肘撑着膝盖,垂眸盯着小孩,一个双手环抱着小腿,乖乖地坐在花坛边上。 方黎眸色不明,伸手抬起小孩的脸看了一眼,又收回手,问:“怎么不走了,觉得累?” 颜药脸上木木的,乌黑的眼睛看着也有点呆,倒是没什么闹脾气的征兆,只是小声说:“药药想再看一会儿月亮。这里离我住的楼很近,还有巡逻的叔叔,教授先回去吧。” 小孩说话条理清晰,状态也很冷静,似乎没什么问题。 可他不叫方黎“爸爸”或者“叔叔”了。 方黎沉默地注视了他一会儿,问:“一个人不怕吗?” “不会。我出来过好多次。”颜药乖乖地说,还补了一句,“我就想看看月亮。” 方黎定定地看着他,突然抬起手,修长宽大的手盖在小孩头上,说:“我跟你一起看。” 颜药却坚定地摇了摇头,说:“今天钟爷爷还在找你,方教授能出来的时间也不多……等你,等你和爷爷谈完正事,要是有空再来找我。” 他说得这么懂事,方黎一时竟也没说什么,只是揉了揉小孩的脑袋,收回手,说:“那我先走,曾教授的办公室就在前面,我让他过来陪你。” 说完,青年就站起了身,转头走了。 颜药安安静静地看着对方挺拔的背影隐没在夜色之中,直到看不见了,才收回视线,仰头看了一眼再次从云层中爬出来的月亮。 快到十五了,月亮变得好圆。 他看了一会儿就低下头,下巴磕在膝盖上,又慢慢地深呼吸,双手环到膝盖上,把脸埋了进去。 他太难过了,以至于没有把握不让方黎看出来,只能想办法赶人。 颜青城不记得他,这不是人能决定的事,就是因为清楚这个道理,知道自己没有理由无理取闹,没有理由发脾气或者哭闹,颜药才这么平静。 可明明长大了,道理都懂,为什么还是那么难过。 颜药从来不觉得他是多么坚强的小孩,早在上辈子的童年,他就被颜青城宠坏了。 幼年的时候,无论去哪里,颜青城都会抱着颜药。 公司事情很多,小孩年纪又很小,颜青城每天都会带着他一起去上班。 冬天的天很冷,停车场距离他们家的公寓有段距离,颜青城把只有三岁的颜药裹得像颗球不说,还总是脱了外套把他包在里面,只留了一条缝。 这样的话,小小的颜药只要一抬头,就能透过那条缝看见父亲的下巴,不会再随意哭闹了。 小孩很调皮,每每偷偷摸摸伸着手把那条缝扯开,探出头,看着孤冷的路灯下,父亲高大的影子。 他被宠坏了,从还在襁褓不到两个月的年纪,一直被宠到十二岁,颜青城开始往国外发展事业为止。 而寒冷天气里、暗淡的月光下,父亲挺拔的影子,就足足看了十多年,永远印在了脑海中。 其实他也知道这样突然地跟方黎撒娇,并不合适。 方黎愿意抱他一次,是因为宠爱他,和研究院其他的教授一样。 可这种宠爱和父爱是有区别的。 颜药今天这么坚持,不过是存了最后的一丝念想,但念想被打破了,他也没有生气哭闹。 小孩在花坛边上坐了很久,久到那道熟悉炽热的气息靠近他,有力的手穿过他的腿弯, 揽过他单薄的脊背,微微用力就把他打横紧紧抱进了怀里,站起来的时候,他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还傻乎乎地埋着脑袋。 来人垂下幽深的凤眼,盯着怀中小孩木木的小脸看了一会儿,才说:“人还这么小就知道绷着脸糊弄大人,小骗子。” 颜药本来还闭着眼睛,被这么一训斥,才慢慢反应过来,睁开眼看向抱着他的人。 却是去而复返的方黎。 或者应该说,是恢复了原本的容貌、和颜青城别无二致的方黎。 颜药被抱在半空中,一只手下意识揪住了方黎胸前的衬衫,好半天才小声说:“不是骗子,药药在这里看月亮。” “是吗?”方黎反问,“二十三分钟,二十分钟低着头,两分钟用来赏月,还说不是小骗子?” 颜药就不说话了,只是伤心地扁了扁嘴,伸手搂着方黎的脖子,把脸埋到对方肩膀上。 肩头的衬衫慢慢变得濡湿。 方黎沉默了一会儿,抱着人往回走,低声解释:“没丢下你,易容药剂有时效,本来打算赶在失效之前送你回去,正好离开,哪里知道你脾气这么坏,不抱你走路还要哭。” 颜药生气了,抬起头,顶着红通通的眼睛大声反驳:“我脾气才不坏。” “怎么不坏?”方黎明知故问。 “我都让你快点走,没跟你闹。”颜药蹙起眉,委屈地说。 “就是这样才胡闹。”方黎冷着脸说,“不高兴应该告诉我,想要什么要懂得去争取。” 话音刚落,青年的嗓音又变得温和了一点,低声说:“你身体这么差,本来就不是正常教养长大的孩子,没人会逼着你懂事和退让。” 颜药呆呆地听着,低下头,把脸埋了起来。 耳边却传来了熟悉的声音,一如过往颜青城说的话。 “只要药药想要,你就都能得到。” 这是颜药五岁的时候,26岁的颜青城说的。方黎却在18岁这一年,说了同样的话。 颜药捏紧了小小的拳头,轻声说了一样的回答:“我只要爸爸。” “如你所愿。” 不远处,站在告示牌后的那两道颀长的身影同样立了很久。 钟长生镜片后的双眸微微闪烁了一下,又再次沉寂下去,他转头看向身边的陈穆,说: “我希望,关于这个孩子和他父亲的事,无论是研究院,还是学校里的任何人,都不会出手干扰。” 陈穆迎上老人精明的目光,说:“当然。我会确保这件事,学校方面绝对没有人插手。” 第10章 方黎恢复了原来的模样,回去就没走正门,反而抱着颜药绕了一圈,进了地下停车场,打算从那里乘坐电梯,直达颜药卧室所在的楼层。 医学研究中心的教授们大都沉迷于实验,有一部分还在国立医院里打卡上班,所以除了每天三餐后固定的那半小时休息时间,其他时候很难看见他们。 方黎这时候回去,倒没有太大的风险。只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在青年改道的时候,颜药就伸着手在兜里摸来摸去,最后在里面的衬衫口袋里摸出来一个没拆封的口罩,递给了方黎。 方黎垂眼看了一下型号,俯身把颜药放了下来,却没有让小孩下地,而是单膝跪着让颜药坐在他一边的腿上,腾出手拆了口罩,自己戴好,又把小孩重新抱了起来,说:“谢谢药药。” 颜药窝在他怀里开心地晃了晃脚,伸出白嫩的手指轻轻戳了一下青年口罩后笔挺的鼻梁,又很快收了回来,小声说:“爸爸戴这个鼻子还是很挺,药药戴了就看不出来。” “型号问题。口罩哪里来的?太大了不适合你。”方黎神色沉静。 “在爷爷那里拿的,他以为我只是想拿着玩,不知道我藏了一个在身上。”颜药捏着手指,忐忑地说。 “你藏口罩想做什么?”方黎问。 颜药低下头,小声说:“……我想等下次,爷爷跟助手要口罩,我就偷偷塞给他,吓他一跳。” “……”方黎没有说话。 研究院的生活对于颜药这么一个小朋友来说,确实是枯燥了点,平时小孩想玩,陪玩的对象要么是白发苍苍的爷爷辈,要么是已经年过而立的叔叔辈,难为他还能自己给自己找乐子。 但口罩不是玩具。 方黎最终还是敛起眉,盯着他,说:“口罩是医用物资,该用在正确的地方。你出入都有人接送,以后如非需要,不要随便拿着玩。记住了?” “记住了。”颜药认真地点了点脑袋,一只手依旧勾着方黎的脖子,另一只手细白的手指却习惯性地捏成拳头。 然后,他侧了侧身子把整个人藏到方黎怀里,那只小拳头就正好抵在青年的心脏处。 对比起方黎一米九的身高和扎实的胸肌腹肌,颜药似乎真的长得太小了,被高大的青年抱着,本来就能很轻易把自己塞进对方怀里,这时候蜷缩起来,更显得只有小小一团。 在小拳头塞到心口的时候,方黎蓦然怔了怔,垂眸扫了一眼颜药的体型。 平时觉得小孩和同龄人差不多,因为容色姝丽,就算瘦一点,整体看起来也极为好看。 可这时候看着却感觉……这孩子的身高和体重都不达标。 怀着“老父亲”式的担忧,方黎抱着颜药回了卧室。 杨助手准备的中药已经放在房间里了,显然早就来过。 方黎端着碗过去,递给了颜药,说:“喝了。” 颜药没有接,看向实验台那边高高的架子,说:“你把我的糖罐拿走了。” “糖不能吃了,你昨天刚补完牙。”这话今天下午方黎才说过一次,这会儿是第二次,他也不嫌烦。 颜药抬头跟方黎对视,没几秒又沮丧地低下头,知道是没有商量余地了,就蹙着眉接过碗,捧在手里,一口一口地喝了。 他苦得脸都皱了,眼睛也闭得死紧,皱巴巴的很是可爱,方黎却视而不见,盯着小孩的目光连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都没有。 颜药喝完把碗递给他,看见对方平静的表情,也不觉得难过,习以为常地脱了鞋和袜子,坐在床上晃着脚丫。 他爹性子就是这样,说一不二,极有原则,不仅很少有表情,话也少。 颜药小时候还专门观察过颜青城,得出的结论就是,不管房间里有没有人在,他爹都是一副理智冷淡的样子。 大概是本身智商悟性都比普通人高出很多,年轻的时候又独自在社会跋涉磨砺,以至于心绪沉稳,万事波澜不惊。 唯一的区别是儿子在的时候,颜青城会陪儿子说话,陪玩玩具。 颜药苦巴巴地晃了一会儿脚,见方黎站在实验台前鼓捣着什么,就滑下床走了过去。 他没穿鞋子,地上又铺了羊绒地毯,论理没什么声音。 方黎却在小孩一脚踩空台阶的时候转过身,单手托住了颜药,把人扶起来,接着将手里橙色的药水递了过去,说:“喝了就不苦。” 颜药乖乖地接过来,倒进嘴里咽下去,双眸顿时亮起,说:“橙子味的。” “钟院长说你容易做噩梦,药水是安神的。”方黎回了一句,又说,“留在这可能暴露,我要走了,药药在房间里自己玩,不要乱跑,能做到吗?” “能。”颜药慢慢点头,虽然今天才说了要方教授哄才能睡觉,但他知道方黎暴露身份会有多麻烦,也不闹腾。 小孩答应得如此干脆,并不能减轻方黎的担忧。 把人带回卧室,方黎看着颜药抱了一盒子拼图爬上床,才在床边蹲下,仰头看着盘坐的小孩,问:“有想要的玩具吗?” 颜药摇了摇头。他很多玩具都有,方黎之前就给过他很多,现在还有了个游乐园。 方黎也清楚小孩缺的其实是一个玩伴,便说:“去了学校多交朋友。明天我再来看你。” 颜药看着青年站起身,突然出声问:“我以后还可以叫你爸爸吗?” 方黎侧过身看向小孩,沉默了片刻,说:“药药想叫什么都可以,前提是,站在你面前的是方黎。” 颜药的容貌跟他非常相似,方黎不是没有怀疑过他们的关系,也私底下做过血缘鉴定,结果是意料之内的。 但他的另一重身份是学生,倘若在人格分裂的前提下认亲,他无法保证另一半人格会接受这样的关系。 方黎确信自己日后不会结婚,可另一重人格呢?对方结婚,颜药就是无法解释的存在。 再者,如果未来某一天,消失的人格是他,而另一半人格又没有承认颜药,那么,药药要去哪里找他的父亲? 这些想法早就在脑中过了无数遍,方黎做事稳妥,在解决隐患之前,并不轻易答应颜药,只是弯下腰,抚了抚小孩的后脑,说: “药药是聪明的孩子,我知道你的来历,你怎么喊都没关系,但你应该知道,在另一个我面前,不能随便说出你的身份,对吗?” 颜药对上方黎幽深的凤眼,好半天才点了头,说:“好。” 他不知道方黎为什么不认他,但他相信爸爸。 第11章 “留守儿童”是怎么自己跟自己玩的?这道题颜药完全会做,甚至得心应手。 在方黎离开后,颜药就抱着一只小恐龙玩偶,慢吞吞地下了床,绕着房间走了一圈,把天花板上所有星座形状的吊灯都打开了,又把明亮的白炽灯关掉。 幽蓝色的光充斥了整个空间,空气中能看到无数漂浮着的小小的虚拟星球,颜药站在正中央呆呆地看了一会儿,就缓缓走了回去,爬到床上。 他随手把小恐龙放在自己身边,让它跟自己一个姿势,坐好,然后端起面前古朴的木盒,把所有拼图都倒了出来。 这副拼图的主题是侏罗纪世纪,完整拼出来后会是群龙奔跑的画面,颜药以前数过,里面的龙有76只。 但他每次拼完都会拆掉,这样下次来拼,就显得没那么简单了。 幽暗静谧的房间里,面容安静的小孩低着头,专注地拿着拼图比比划划,又妥善地安了上去。 其实今天老师布置了作业,但没有爸爸陪着,颜药不想做。 他把拼图拼完,跪坐在床上欣赏了一会儿,又慢慢拆掉,装回盒子里。 将盒子放回原位后,颜药就走到角落的钢琴前面,坐了下来。 他指骨纤长,弹起琴来很好看,以前的钢琴老师也夸他有天赋,一首曲子只教一遍就能完整地弹出来。 但无论老师怎么劝他去参加比赛,颜药都没有点头。 最初的时候,小孩想学弹钢琴,不过是因为他妈妈是钢琴家。那时候六岁的颜药觉得只要自己是音乐神童,他妈就会回心转意,不再到处巡演,不再只能在电视上见面,而是回家来陪他。 可最终他学会了,父母也离婚了。在颜药的记忆里,他爹和他娘就没有过恩爱的时候,合理怀疑他不是他妈亲生的,后来才知道父母是商业联姻相敬如冰,而颜药甚至没在他妈肚子里住过。 他是试管婴儿,因为颜青城希望有个儿子,所以他出生了。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和人工受孕培育出来的到底不一样,所以他妈每次见到他都是微笑、给钱、自己去玩一条龙,只有颜青城把儿子当宝。 知道这个残酷的真相后,颜药就不愿意跟着老师学钢琴了,颜青城给他买的钢琴也落了灰。 后来颜老父亲彻底成了日理万机的颜总,颜药才把钢琴弄了出来,认认真真地擦掉灰尘,每天晚上睡觉前给自己弹摇篮曲。 他弹琴的时候很懒散,整个人软绵绵地坐着,就用一只手,不看琴键不看琴谱,黝黑的桃花眼朦朦胧胧,像是在发呆。 约莫是方黎做的药水真的有安神的功效,颜药弹到一半就开始脑袋一点一点地犯困,只好停下来迷迷糊糊爬回床上,伸手拽着自己的小被子,躺在恐龙玩偶的怀里睡着了。 钟长生来看他的时候,时间才不过是晚上九点。 小孩依赖地蜷缩在巨大的恐龙玩偶怀里,另一只小恐龙则贴在他背后,毫无防备的小脸挨着看起来有些凶悍的獠牙,露着白花花的小肚皮,却睡得安安稳稳的。 老人眼中不由显出几分慈爱,走近床边,弯下腰动作小心地抬起颜药搭着被子的手,将软绵绵的被子拉高,一直盖到了颜药的下巴。 他伸手试图悄悄把那只体积过大的玩偶挪到一边,然而小孩紧紧黏在玩偶的怀里,一动就不满地蹙眉,喉咙里发出毫无威慑力的哼哼,听起来嫩乎乎的,让人心软。 钟长生无奈,这才作罢。 他转身在床边坐下,拉开床头柜取出温度计去外间实验台消了毒,又回来动作很轻地捏开颜药的嘴,把电子体温计放到舌根下,伸手探了探小孩的额头。 以往颜药都会做噩梦出汗,好几次还踢被子感冒了,钟长生便格外注意这一点。 确认没在额头上摸到汗,大概过了一分钟,钟长生就把体温计取出,看了下温度,又放心地把东西收回床头柜。 他转身倒了杯热水,盖好盖子,放到床头柜上,又只留了一盏光线柔和的小夜灯,离开了房间。 这一套动作做了快一年了,钟长生年迈,论理让助手来更合适,老人却似乎心有忧虑,总是不放心,一定要亲自来确认才能安心。 一夜无梦。 第二天,颜药背着书包老老实实去上学。 陈穆昨天晚上就住在研究院,所以今天早上是他送颜药去学校的。 时间还早,教室里只有零零散散几个早读的班干部。 进教室前,校长突然叫住了颜药,把一本数学参考书递给他,温和地说: “这本教辅不错,我给你画了重点,以后上课前就拿它预习,今天课后傅老师会帮你额外辅导数学,要是累了,就跟他说,早点回去。” 颜药闻言,抬头去看校长,对上陈穆“和蔼可亲”的眼神,又收了回来,乖乖接过书,礼貌地说: “谢谢叔叔。” 陈穆是出了名的冷面校长,虽然年纪轻,但做事雷厉风行的,谁想到对着颜药这么温和。 教室里偷偷摸摸往这边瞄的学生都面露疑惑,开始怀疑颜药是校长家的崽。 这么猜测着,谁想到陈穆又拿了张饭堂的红卡给颜药,说:“这是学校餐厅的饭卡,你不适合吃学校的饭菜,不过里面卖的一些小吃还是可以试试的,正餐最好等助手把药膳送过来。” 陈穆说完,就抬手把饭卡塞进颜药的外套口袋。 小孩低头看了一眼,问:“昨天我看到别人的饭卡是黑的,为什么我是红的?” “因为有两种颜色让人选,都是一样的功能,反正充了钱就能刷,你随意吃,不够告诉我。”陈穆若无其事地拿出另一张红卡,说,“你看,我的也是红的。” 教室里的学生闻言一言难尽地偷瞄校长,红卡是特么的校长才能用的,虽然没什么特权,但里面钱多啊,少说好几万额度,正常学生谁用这个,也就校长您打算在这住个十年八年的才充这么多。 姚曼曼深吸了口气,摸了摸心口。 哼,不过如此。数据而已。有什么好酸的,没有不也活着……呜呜呜颜药是你儿子吧这么惯着?更离谱的是我也觉得宠他是应该的。 太致命了。 丝毫不知道身后藏了一排柠檬精和某些想当他妈的老母亲,颜药认真地点头,收好卡,说:“我不会弄丢的。” 陈穆神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柔和下来,说:“丢了也不要紧,学校饭卡多的是,补办就行。” “嗯。”颜药点头,又和陈穆告别。 他站在教室门口,坚持看着校长走远,才进了教室。 此时柠檬精们已经坐得端端正正,开始背书了。 颜药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看了看里头空荡荡的课桌,这是戚越的位置。 他先是拿出一本语文课本,翻开后立起来,竖着放到桌面上,然后,又从书包暗格里掏了一本跟砖头一样厚的《哈利波特》,放到竖着的语文课本后面。 俨然是不务正业学渣偷看课外书现场。 关键是他还没一点心理压力,就光明正大地低头,拿着笔画自己喜欢的句子。 学习委员姚曼曼原本以为转学生一定是个学霸,结果现实给了她一棍子。 颜药这么淡定的样子,明显不是第一次做了。 姚曼曼有心管一管,又怕伤到颜药的心,只能憋着。 班长看了她好几次,忍不住说:“你要看不下去就去劝呗。” “???你听听你自己说的什么话?我怎么可能指责颜药啊,他还是个孩子。”姚曼曼一脸的不可置信。 “……”吴峥只好换个语气,说,“孩子也有犯错的时候。” “可是他看起来好可怜,脸上只有一点点肉,还是babyface,校长都担心他吃不饱,说话也慢慢的,很容易被吓到的样子,你看他都不敢和别人说话呜呜呜……”姚曼曼一只手背抵着唇,看向颜药的目光充满“母爱”。 吴峥:“……” 是他输了,第一次见识到老母亲吹崽现场。原来年龄根本不是问题,有些可爱的男孩子,就是去哪都是崽。 颜药长得如此漂亮,班里的女生看见他居然不是情窦初开而是“崽啊你怎么这么瘦”“呜呜呜妈妈爱你”,多么和谐又友爱,班长表示这场面震撼他全家。 一直到早自习上课铃响,戚越背着书包走进了教室,姚曼曼才依依不舍地收回了视线。 严格来说,她是班里第一个变身“妈妈粉”的女生,然而女生之间没有探听不到的八卦,整个班沦陷是迟早的事。 颜药沐浴在“爱的眼神”里,乖乖看了半小时的书后,他爹终于来了。 戚越依旧是沉默寡言的样子,只是今天看着神色有些沉郁,狭长的凤眼一扫,四周偷看的目光就刷刷刷消失了。 但这并不能让他的心情变好,原因是昨晚上他醒过来后,在身上闻到了一股……奶香味。 戚越开始怀疑另一个人格是不是背着他偷偷交了女朋友结了婚连孩子都有了。人生突然面临着喜当爹的危机,甚至自己日后可能要当隔壁老王,这实在不是什么让人愉悦的事。 因此,在看到颜药的时候,戚越只是伸手把小孩拎了起来,放到里边的座位,又把颜药的东西也搬了进去,然后自己也跟着坐在了外面。 “……”突然被拎的颜药神色迷茫,正想开口问点什么,眼前就压过来一个宽阔的胸膛,直接将他整个人堵在里头。 下一秒,戚越的脸陡然在他瞳孔中放大,俊脸一路逼近直到高挺的鼻尖几乎抵上他的脖子,才按着他嗅了一下,直起身。 “……”颜药木木地抬头打量了一下对方,他爹这是中邪了? 偷窥的全班同学:“???校草你在桌咚谁?” 虽然颜药长得漂亮,但也不能男女不分啊。 第12章 措不及防被同桌按着闻了闻脖子,后背还刚好是堵墙,整个人几乎完全被圈在对方臂弯里,无形的压迫感扑面而来,这场面搁哪个男生身上都会觉得莫名其妙。 毕竟直男对待另一个直男的荷尔蒙是不受影响的,不说骂几句,没上去干架就算好了。 这会儿班里的男生见戚越这样,倒是没什么惊讶的。 毕竟男生之间有时候故意互相恶心对方,做的可比这个厉害多了,没人会当回事。 可女生就不一样了。天生对这方面互动格外敏感的她们,一时间差点没忍住即将脱口而出的尖叫,还好理智及时阻止了她们。 但误会还是产生了。 姚曼曼心碎:“颜药还没成年!骨科我拒绝啊唔唔唔……” 话音未落,吴峥就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她的嘴,压低声音说: “你乱说什么,人家是兄弟。” “唔唔唔!”姚曼曼悲愤抗议,拍掉吴峥的手,说,“都把人堵了还没什么!” “所以说男女思维天差地别啊。” 吴峥无奈地开口:“我举个例子,我舍友有一次心情不好,故意邀请他对床的一块洗澡,然后他对床的反将一军咬了他一口,两人互相恶心得在那一直搓胳膊,第二天照样一块打球。你不懂男生之间的玩笑,单身久了,什么骚话都有。” “这么能的嘛?”姚曼曼迟疑地问,也觉得自己可能想多了,只好按耐下来,继续偷瞄颜药。 然而颜药作为被误会的当事人之一,这会儿还迷茫着,既没有像男生们想象的那样坐起来骂戚越有病上去干一架,也没有跟女生们猜的一样脸红心跳小鹿乱撞。 他很安静,也很淡定,毕竟戚越是他爹,小时候父子俩一块洗澡玩泡泡,幼儿园考试满分了啪叽亲一口,都是习以为常的事情,平常到如同吃饭喝水。 这会儿他看着懵懵的,纯粹是不知道他爹闻他做什么。 反观戚越,嗅完就一直皱着眉,看着极不好接近,幽深的目光若有所思地扫了颜药一眼,又盯回课本上,似乎陷入了沉思。 亲爹冷淡如狗,还一副没打算解释的样子,颜药回过神,委屈地伸手扯了扯戚越的衣摆,小声问:“你刚在闻什么?” 这话一出,四周吃瓜的猹都悄悄竖起了耳朵。 戚越从沉思中醒来,打量了小孩一会儿,才慢悠悠地说:“你身上有奶香味。” 猹们:……瓜掉了,校草你没事关注别的男的身上有奶香味? 然而,校草不仅关注了,还追根究底地问:“味道哪来的?你经常喝牛奶?” 颜药不高兴地看了对方一眼,说:“我爸怕我长不高,一天两杯牛奶,小时候就有了。” “嗯。”戚越无可无不可地应了一声,转移话题说,“那你也没长多高。才到我胸口。” 颜药:“……” 今天也是想大义灭亲想咬死他爹的一天。 他坐在那耷拉着脑袋,敢怒不敢言的样子,看着就很可怜。 猹们一时都想去安慰地摸摸他脑袋了,心想校草太不是人了,这么打击人家孩子,不懂说话的艺术! 颜药常年被人照顾,习惯了他人注视的目光,根本察觉不到什么,只趴到厚厚的课外书上,拿着笔继续写写划划。 戚越也拿出专业书学习。 只不过,戚越学了一会儿,无意间侧头瞥了一眼颜药,顿时皱起了眉。 他伸手翻了一下那本课外书的封面,《哈利波特系列全书》,伸手敲了敲课桌,说:“起来早读,别开小差。” 这语气倒是和颜青城有点相似。 颜药趴着不动,扭过头不让对方看见他的脸。 戚越可不是会轻易退让的人,见状直接抬手绕过小孩纤细的脖子,灵巧地一带,手动帮他坐直了身体,还顺手抽走了课外书。 “……”颜药默默地盯着他爹。 这该死的控制欲和说一不二的性格怎么这么早就存在了?怪不得一生致力于当霸总,还是走向世界那种霸总。 他心里骂归骂,面上还是不吭声。 从戚越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小孩精致的小脸白生生的,桃花眼也和常人不同,相对来说更接近婴儿的模样——眼白少,瞳仁大而黑,看着人的时候,有种少见的童真。 这种属于小崽子的童真成功让原本暴躁的校草良心发现,态度软了下来。 戚越斟酌片刻,说:“你刚转学过来,正该好好学习,不然课跟不上。课外书等……放学了看。” 颜药瞅了瞅对方认真的神色,抿了抿细薄的唇,说:“我不跟你说话。” 说着,他却转过头拿出校长送的数学教辅,翻开来复习。 校长他们都是为他好,颜药还是很感激的,虽然教辅书的内容他早就会了,但陈穆说了让他预习,他答应了,就会去预习的。 可他爹就不一样了。当初三年过去了也没发现他在试卷上做的暗示,一点也不走心,不能原谅。 现在还要劝他读书,就不听话。 小孩子闹起脾气来都是不讲道理的,何况颜药这个早就被宠坏、目前隐藏的小祖宗。 他顶了戚越一句,就自己扭头看书。 猹们还以为校草会生气,结果戚越拖着椅子往颜药那边坐过去一点,直接挨着对方。 也不知道人怎么动作的,反正一晃眼,颜药又被捏住下巴转过了脸,然后一颗橙子味的奶糖就被塞进了他嘴里。 甜甜的橙子味和奶香味瞬间在口中蔓延开来。 戚越很快放了手,盯着小孩看了几秒,把自己的数学笔记推了过去,说:“不闹脾气了,给你糖吃,还给讲题,行不行?” 颜药用舌尖拨了拨甜丝丝的软糖,气消了一点,说:“你教不了我。” 这话就很挑战学神的权威了。 戚越说:“功课我都能教。” 他说着就把颜药的教辅书拖了过去,翻开来一页一页往下扫。 那本书陈穆已经划了预习重点了,戚越虽然发现这些笔迹和小崽子本人的幼圆体截然不同,但也仅仅是微微敛起眉,没多问什么,径直取了蓝色的圆珠笔,开始划考试常考题型。 他一边圈题还一边拿了本新的笔记本,把对应的例题举一反三,列了数种衍生出来的题型,还分了常考的和不常考的,此外还有进阶的题目。 每一道题的思路都写了简要的提示,既能让颜药看懂,又不至于让他完全失去独立思考的机会,连题目考的公式出自课本哪一页第几题,都能准确地默出来。 学神开始操作,附近的猹们一时都见怪不怪地收回视线,不是他们不佩服,是他们已经麻木了,对校草的高智商有着深刻的认知。如果戚越突然不厉害了,那才是怪事。 不过这么热心的校草真是有史以来第一次见。 当爹的运笔如飞,诚意满满,颜药趴在一边,乌黑的眼睛看着对方握笔的手指,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没那么生气了,只是把半边脸埋在臂弯里,安静地看着,没一会儿就合上眼,清浅的呼吸逐渐变得绵长。 他不睡的时候因为情绪波动起伏,脸上带着薄薄的红晕,看着还健康点,可一旦睡着,泛红的脸蛋就迅速褪去了血色,苍白得透明。 黑鸦鸦的睫毛和细软的头发衬着雪色的脸,乍看如同误入凡间的雪童。 以戚越自律冷酷的性子,这时候应该把人叫醒,可他仅仅是侧头看了一眼小崽子,目光在没什么血色的唇和脸上停留了一秒,就收回了视线,继续书写。 姚曼曼悄悄看着,吸了吸鼻子,说:“看哭了,校草总算有点良心。” 吴峥沉默地看她一眼。 女人的嘴骗人的鬼,有了跟崽子一样的颜药珠玉在前,连曾经暗恋的校草都属于没良心的负心人行列了。 幼崽果然是正义。 颜药枕在课桌上睡了一节自习课,倒是意外地没有做噩梦。 下课铃响的时候,他蹙起眉换了个姿势,把整张脸埋到胳膊里。 可这姿势让两只耳朵都暴露在空气里了,铃声显得更响,他嫌弃得不行,忙扭头改成侧着枕。 然而这个姿势一样露了一只耳朵,他又不高兴地翻过去换另一边枕。 戚越已经给颜药的数学教辅做了三分之一的考试笔记了,这会儿发现他孩子气的动作,便好整以暇地靠在椅背上看着。 眼见着小孩幼稚地翻来翻去,都要自己把自己气哭了,戚越才伸出手,帮小崽子捂了一只耳朵。 热烫的掌心带了茧子,有些粗糙,却很温暖,盖在耳朵上稍微隔绝了刺耳的铃声,颜药慢慢安分了下来。 他迷迷糊糊地用冰凉的脸颊蹭了蹭对方的掌心,半睁开眼,委屈地小声说:“药药冷……” 戚越刚开始没听清,靠近了一点,问:“怎么了?” 小孩又重复了一遍:“药药冷……” 戚越这才反应过来他嘴里的“药药”是在称呼自己,便抬手脱了黑色的校服外套,披到小孩身上,把人严实地裹了进去,说:“穿了就不冷了。要喝热水不?” “要。”颜药清醒了一点,慢吞吞点头。 戚越就去翻他的书包,找到了一个保温瓶,打开后发现里边盛了中药,问:“药是中午喝?你没别的水杯?” “嗯。”颜药有些迷茫地想了想,随即恍然大悟一样,说,“恐龙水杯昨天拿去洗了,我忘记跟……拿回来。” 戚越便把盖子拧了回去,拿了自己的杯子去倒水,无视吃瓜猹们震惊的目光。 颜药又眯了一会儿,才彻底清醒过来。 这时候戚越已经回来了,将水杯递给他,简洁明了地说:“喝。” 颜药木木地接过来,喝了几口,感觉暖和了很多,这才边喝边打量身边面无表情的人。 他爹好像有点回到……他小时候那种对他有求必应的傻爸爸模式了,可是他现在看着也不是三岁啊。 丝毫不知道戚越就是把他当崽看的颜药,再一次错估了自己的优势。 明明撒娇打滚就可以得到的宠爱,小崽子非要跟他爹玩心理战。 萌,果然是不自知的。 第13章 或许是因着课间休息的时候,戚越对颜药多有照顾,俨然一副新世纪好爸爸的模样,所以,在第三节 课下课的时候,小崽子总算是消了气,肯说话了。 颜药皮相姣好,不闹脾气的时候,整个人安安静静的,看着就很乖。 戚越把做了一半的数学考试笔记放到他跟前,眼神示意了一下,说:“按着这个学,你数学考试就能过。” “噢。”颜药听话地点着脑袋,把笔记本接了过来。 可一翻开,对上戚越的字迹,他看着这些熟悉到刻进脑海里的字,又把笔记本合上了,默默藏到书包里。 抬起头看向戚越,颜药想了一会儿,说:“我有时间就会学的。” “什么叫有时间就学?不要敷衍。” 戚越显然不满意小崽子的回答,剑眉皱起,拖出课表,手里的笔尖点了点对应的数学课,说:“每节数学课上课前,还有每天晚上回去腾出一小时,把这些知识点都吃透。” 颜药闻言,无辜地瞅了瞅对方,很老实地开口:“药药不太想学,不喜欢上学。” 但是我会尽力的。 后半句话,他没说出来,只说了前半段。 这就显得有些任性了,戚越冷着脸看小孩,一动不动。虽然他一向是冷面校草,不苟言笑,但习惯性冷着脸和真生气冷着脸,还是有区别的。 颜药也不怕对方,神色平静地看回去,模样极为乖巧。 两人对峙了一分多钟,戚越率先压了火气,背靠着椅背侧头看颜药,神色依旧冷漠,问:“为什么不学?” 颜药闻言小小伸了个懒腰,趴到桌面上,侧过头枕着,看向戚越,小声地说: “药药小时候读幼儿园,第一天去了学校,很想爸爸,没有小朋友跟我玩,因为我不能走路,他们觉得我很奇怪。” “你不能走路?”戚越拧着眉问。 “嗯,要坐轮椅,我想爸爸,可是跟着我的看护是妈妈派过来的,妈妈不喜欢爸爸,我要是提爸爸,看护就不会答应。就算答应了,妈妈也会对爸爸有意见,她觉得我太依赖爸爸了。”颜药一字一句地慢慢说。 “后来呢?”戚越下意识敛了冰冷的神色,问。 “后来,我就和老师说,我想回家去吃糖,还哭,看护和老师哄不好我,没有办法,就打电话给了爸爸。” 颜药低下头,捏着手腕上的小葫芦轻轻绕了绕手指,似乎有点不好意思,接着说: “爸爸在开跨国会议,走不开,就让白助理来接我。我回家拿到了糖,觉得很安全,不哭了,妈妈在家里看到我,也没有说话,开车走了。 后来爸爸回家了,老师说我不肯上学,要回家吃零食,爸爸就好像很生气,让佣人把我的书包丢到院子里去,也没有抱我。” 戚越听完沉默了一会儿,问:“你爹没说原因?” 颜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说: “有的。爸爸说,这个世界上好多人想读书都读不了,他给我最好的条件让我上学,我却不想去。如果我不想去,那就一辈子别去了。” 颜药说着,把头转了个方向,轻轻慢慢地继续道: “后来管家叔叔偷偷帮我把书包找回来了,我就去上学了,考试成绩也一直很好。我知道爸爸说的是对的,但我就是不喜欢上学,长大了也不喜欢。” “胡说什么,你没有告诉他,你是因为想他才回家,而不是因为零食,或者什么讨厌上学的理由?”戚越眉头拧紧。 颜药晃了晃脑袋,“没有,小时候比较笨,爸爸生气了,我就吓得话都不会说了。后来长大了,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也不想说了。” 戚越定定地看着小孩的后脑勺,伸手,微微用力地揉了揉颜药软乎乎的头发,说:“你心里还是怨他。” 否则也不至于明明乖乖上学了,成绩也变好了,过去那么多年了,却还是坚持说着自己“不喜欢上学”。 四五岁的年纪能记得什么,小孩却把这件事记得这么清楚,显然是被伤到了,不然也不至于记这么久。 颜药被揉了脑袋,也不反抗,只安静地侧趴着。 他和他爹一直有一些没法当面用言语解开的隔阂,哪怕到颜青城去世的那一天,颜药也没想过说出来气他爸爸。 他的性格和颜青城截然不同,心思敏感,有些自己过分在意的细节,颜青城并不会留意到,这是认知和性情上的偏差,颜药也没指望着他爹能理解,如同他很多时候也无法理解他爹一样。 颜青城是个好爸爸,他却不一定是好儿子。 这次告诉戚越,还是仗着戚越没有记忆,不知道颜药就是他儿子的真相,要不然小崽子打死都不会说的。 颜药趴了一会儿,才转过头,看着垂眸沉思的戚越,问:“你还生气吗?” 戚越反问:“你说这件事,是为了解释你不爱学习的原因,让我消气?” “嗯。”颜药小小应了一声。 可没等戚越高兴,小孩又补了一句:“也是为了让你不要浪费自己的精力帮我补习,我很任性,也不懂事,知道学习的机会来之不易,还是一意孤行,不懂体谅父母的苦心,没有心的。”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戚越却听得极为清楚,一时间,仿佛无数句轻飘飘的却又似乎重如千钧的话不断循环反复地钻进戚越耳中。 来来去去都是四个字。 没有心的。 颜药看着也没有难过的迹象,还是很乖巧,戚越却似乎看到了小孩的身体里,正有另一个更小的孩子在静静地蹲着,脸上是一样的表情。 戚越拧紧的眉不觉就松开了,削薄的唇也不再抿成直线,他想了想,靠近颜药,低声说: “你爹怎么想我不清楚,但我非常确信,你是个好孩子,也很懂事。别那么说自己。” 戚越向来沉默寡言,也不亲近人,这么夸一个人还是第一次,却没觉得有什么违和感,甚至在他眼里,颜药本来就是个孩子,还是个很乖的孩子。 颜药听了这话,就要反驳,却被捏住了有些婴儿肥的脸颊。 戚越居高临下地盯着他,警告道:“别想糊弄我。你是好是坏,我有眼睛能看。想发脾气就发脾气,憋着不怕憋成傻子?” 颜药本来乖兮兮的,被这么一整,小脾气上来了,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有多坏,他扭头就抓着戚越的手腕,在虎口上狠狠咬了一口。 小孩长了两颗尖尖的小虎牙,咬人还是挺厉害的,很快就在戚越右手的虎口上留了两个血色的牙印,弯弯的,跟月牙差不多。 戚越却没发火,漠然地瞥了一眼可爱的牙印,伸手捏了把小孩的脸。 用的力道很轻。 颜药就不好意思发脾气了,把手里的手丢开,闷闷地说:“你明明也那么想,不喜欢学习不努力的人。” 戚越把手放到脑后,盯着小孩,说:“我是和你爹想的一样,但没觉得我就是绝对正确的。不同的人活在不同的环境,想法就会不一样。” “你爹希望你好好读书,也是爱你的一种表现,只不过用错了方法。” “你还知道用错了方法?”颜药控诉地瞪着戚越。 上辈子也没等到你说句软话哄儿子,现在不知道骂的是自己,倒是很会自我反省。 颜药心里的小野兽在叉腰骂他爹,可惜当爹的毫无所觉,还在帮忙骂自己。 戚越听了,果真提议道:“要是你想知道我为什么会有和你爹一样的想法,我可以带你离开学校去看看。” 颜药心里跳脚的小人顿时啪叽摔了一跤,呆呆地问:“去看什么?” “刚刚不是说了,不同的环境造就不同的人,去看我生活的环境。”戚越坦然地说。 颜药迟疑了片刻,慢吞吞地点了头。 于是,等到中午放学,颜药就跟钟长生派来的助手说了一声,跟着戚越离开学校了。 他走路慢,戚越就放慢速度配合他走。 偶尔颜药因为不太习惯走路,踢到石头差点摔了,戚越也会眼疾手快地拎他一把。 戚越带着颜药上了公交,见小孩热得脸红扑扑的,就给他找了个座位,自己站在旁边守着。 颜药仰头去看对方,只能看到线条优美的下巴。 他轻轻扯了扯戚越的衣摆,等人低头看过来,才说:“我第一次出门自己搭车。” “平时都是别人接送?”戚越问。 “嗯。以前不会走路,不能自己出门。今年治好了,走得也不太利索。”颜药说。 “累了告诉我。”戚越抬手盖在小孩的头顶,轻轻摸了摸那两个圆圆的发旋。 乡下有种说法是,两个发旋的小孩都比较凶,也执拗。可眼前这一只明明没什么杀伤力,生气也是自己难过,发脾气像没牙的小老虎。 公车坐了两个多小时,一直到了隔壁城市——岭城的城郊,戚越才带着颜药下车。 颜药有点晕车,漂亮的脸蛋只剩一片雪色,却还坚持自己下车,走了一段路。 戚越把人拦下来,拿出水杯喂他喝水,又抬手给他擦了擦汗,就是动作不太熟练,力道控制不好,把小孩白嫩的额头都给擦红了。 颜药也不介意,乖乖喝了几口水,摇头不要了。 戚越索性蹲下,把手软脚软的小崽子背了起来。 他很高,身材也棒,肩膀看着就很宽阔。 颜药只不过低头揉了下眼睛,就突然被人拉到了背上,双脚离地,连忙搂住了戚越的脖子。 两人体型差距大,背着还挺和谐,和大人背小孩几乎没有区别。 颜药看了一会儿他爹的侧脸,知道自己走路也是拖累,就安分地趴了下来。 戚越步行的目的地是一座有些破旧的孤儿院,面积非常小。 他背着颜药进去逛了一圈,没见到院长,就带着颜药去了二楼的一个小隔间,站在门口,示意颜药看里面。 颜药听话地看进去。 里头挨挨挤挤躺了十多个小孩,却只有两张被子,他们就睡在地上铺的草席上。屋子里除了这张草席,剩下的就是一张木桌,上面放满了课程和衣服,还有一个水壶,几个木制的杯子。 戚越等颜药看完,又带着他看了其他地方,无一例外,环境都非常简陋。 没有在这里多加停留,戚越将一个厚厚的信封放到院长的屋子里,就离开了。 “这里是我长大的地方。十岁之前住在这里。你看城中心的环境和这里天差地别,可确实是在同一个城市。这些孩子都是老院长从乡下带来的黑户,他年纪大,甚至都不知道跟社会寻求资助。” “我十岁的时候磕破了头,被戚家一个旁支的老头救了,什么都记不起来,等我想起来,老院长已经过世了,也就是上周的事。” “你把信封给新的院长,是钱吗?”颜药小声问。 “嗯。钱和卡,够他们重新建个孤儿院了,过一阵子,也会有人来带那些孩子去办理户籍,安排他们上学。” 戚越说完,又带着颜药去了附近的小区。 这里是城中村,建筑物都相对比较老旧,各式各样的店面设施也没有城中心那样齐全。 戚越带着颜药走过了油烟弥漫的小饭馆,走过鱼龙混杂的网吧,走过脏乱的工地……最后停在当地的中学门口。 “刚刚带你去的地方,都是我以前做过兼职的地方,服务生网管甚至搬砖的,没有正式念书或者成年之前,想要独立,只能做这些。” “而入学改变了这一切。如果没读书,我或许一辈子不知道自己在计算机方面有天赋,也不知道有一天我能靠着学到的东西创业。” “颜药,不同的环境造就不同的人,我的生活环境曾经是这样,所以我会有这样的想法,可它不一定是对的。就像你父亲拥有同样的想法,而他伤害了自己的儿子。” “你身体不好,宠爱你的长辈不会少,家境也不会差,所以你不一定要跟我一样,但你要知道,除了尽力活下来,你还想要什么样的生活。” “不要因为你爸爸做错了,或者我的态度不好,就直接否定你自己,不去争取,你怎么会拥有?” 戚越说完,就背着颜药离开了那所中学。 去车站的路上,颜药要求下来走路。 戚越就把人放了下来。 谁想到,小孩的脚一落地,就抓住了戚越的手指。 颜药转到他爹面前,低下头,抓着对方的手摸了摸。 粗糙的掌心有很多茧,并不像表面看着那么修长无暇,和记忆里父亲的手一模一样。 戚越不知道自己就是未来的颜青城,所以不知道在解释自己的想法由来、在承认自己错误的时候,其实也是颜青城在对着儿子解释和低头。 颜药垂着脑袋,轻轻拉了拉颜青城的手指,慢慢地开口: “我原谅爸爸了,也原谅我自己。” 第14章 喧闹老旧的城中村街道上,行人来来往往,衣着各异,脸上也都带着不同的表情,以不同的速度往各自的目的地前进。 偶尔有年轻的小伙子走得急,擦肩而过时把别人撞倒了,便连声道着歉,动作利落地把人扶了起来,确定没事后又急匆匆地赶路去了。 不远处就是十字路口,车辆络绎不绝,持续不断的喇叭声响起,闷热的空气里充斥了人烟的喧嚣。 一切都如同湍急的河流,没有一刻静止。 颜药却完全没有受到影响,仿佛听不到,也看不到。 他低着头,安静地站在高大的戚越面前,个子只够到对方的胸口,整个人看起来比戚越小了好几号,没有一点点力量和优势。 但他只是垂着乌黑的桃花眼,纤长的手指握住了戚越粗糙的指节,像小孩子摸大人似的,微凉的指尖贴着炽热的,慢慢把那只长了茧子的大手,一寸一寸地摸索完,又翻来翻去,看了好几遍。 戚越的手很大,和颜药一样指骨修长、线条好看,却比小孩要有力厚实很多,大到颜药把自己两只手塞进去,都能被戚越一块握到掌心。 属于父亲的手,是颜药记忆里、颜青城独有的手。 他慢腾腾地摸完,就合拢手指,随即动作很轻、很小心地用掌心握住了戚越的食指,感受到那与自己截然不同的、充满力量感的骨节。 从戚越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小孩两个圆圆的发旋。 被圈住的手指紧贴着小孩柔软细腻的手心,热乎乎的,软得像奶油,随时都会化掉的触感。 然后,小孩的手指突然动了动,握紧了戚越的,声音很轻地说: “我原谅爸爸了。” 顿了顿,他又慢慢开口:“也原谅我自己。” 这话分明是说给颜药的父亲听的,可不知为何,在那一瞬间,前所未有的酸涩滞闷如同细密锋利的丝线,绕着戚越陡然空了一块的心脏,无声缠缚,绵延不绝。 尖锐的痛感似乎转化为了淋漓的血,滴滴嗒嗒地从空荡荡的心脏滑落。 最终啪嗒一声,却不像粘稠的血的声音了,反而像是年幼的颜药,曾经躲在被子里无声滑落的眼泪。 戚越怔怔地站着,脑海里不断闪过陌生的画面。 他很久都没有说话,手上却早已经下意识反握住了小孩柔软的手,捏在掌心里,圈得很紧。 却不敢真的用力。 良久,脑海里走马观花般的陌生画面彻底停驻,再次被尘封,他才动作缓慢地弯下腰,伸出空着的手,非常小心地把眼前的小孩揽到了怀抱里,贴在胸口,然后,声音很嘶哑地开口: “不知道为什么,我刚刚突然看到了一个……小孩子,三四岁的样子,坐在小号轮椅里面,我很自以为是让佣人把他的书包丢小花园了,因为他闹脾气不去上学。 我自觉自己的教育方式就是对的,自觉他知道事情严重了,就不会再调皮。 可是,等佣人抱着他上楼了,我才想起来他只有四岁,并不是幼年的我,不应该那么严格。很奇怪对不对?” 戚越仿佛魔怔了,声线极低地说: “我想那孩子一定很难过。他是我唯一的儿子,就和我自己一样,所以我用最严格的要求来要求他,做事不留一点情面,独断专行,甚至没有道歉,他却连哭都没有哭。他一定对他的父亲失望极了。” 画面的最后,四岁的幼崽披着小小的被子,坐在父亲房间的床上,低头悄悄地抹眼泪。而自己却始终站在门外,安静地看着这个难过的孩子,手心里掐出了血印,都感觉不到疼。 这种感觉其实是荒唐的,理智上戚越知道,以自己的年龄,他不可能是任何一个小孩的父亲,也不可能知道颜药小时候家里具体的情况如何,更别说精确地知道孩子的父亲在想什么…… 可在那一刻,戚越脑海里有了种极为疯狂的想法。 画面里,他分明就是作为颜药的爸爸出现的。 这个猜测毫无科学依据,一点也不像是戚越会做出来的,他却前所未有地希望那是真的。 因为只有那是真的,记忆里那个四岁小孩心里那道小小的疤,才有可能在父亲的道歉和爱护中愈合。 戚越缓缓闭上眼,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睁开,眼中已经恢复了冷静,低声说:“对不起,刚刚有没有吓到你?” 颜药脸颊贴着熟悉的胸膛,能感觉到戚越胸口的剧烈起伏,他摇了摇头,从对方怀里出来,仰头看着戚越,认真地问: “你为什么会……看到小时候的药药?” 戚越动作一顿,斟酌着说:“你说话的时候,我突然看到了,就像以前发生过一样。” 他弯下腰和颜药对视,扶着小孩的肩膀,谨慎地问:“颜药……药药,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事情?可以告诉我吗?” “奇怪的秘密,你也接受吗?”颜药一字一句地说,圆圆的眼睛盛满了纯粹的疑惑,甚至带了点调皮。 他本来很伤心的,可是因为戚越说的这些话,还有悄悄转变的态度,颜药突然觉得自己高兴起来了,整个人看着也比刚刚活泼了一点。 小孩子都是不记仇的,大人犯了错,但凡愿意道歉,好好沟通,他们都不会真的记在心里。 颜药其实一直最缺的,就是颜青城的解释和安抚。 然而颜青城冷淡克制,喜怒不形于色,即便心里后悔,也不会服软跟儿子说温情的话,只会选择用沉默的方式去补偿,去守护儿子。 可很多误会并不是默默补偿就能消弭。 上辈子唯一一次说“爸爸爱你”,还是在颜青城快要死的时候,这就注定了颜药的心结没有可能解开。 就因为这个家庭遗留问题,颜药他妈曾经骂过他爹无数遍,虽然并不能改变什么。 但戚越或者方黎不一样,无论是作为戚越,还是作为方黎,他们都是18岁的颜青城。 这个时间点,颜青城还没有遭受过戚家的打压和商界尔虞我诈的倾轧,没有背叛,也没有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他的心还是软的。 他会后悔,会心疼儿子,会主动道歉,会和儿子商量,尚且没有成为六年后那个寡言冷淡、□□独断的颜氏掌权人。 戚越听到小孩的反问,心底笼罩的迷雾隐隐约约散去了一些,他直起腰,拉住颜药的手,重新把人背到背上,哑声说:“什么秘密,我都接受。” 颜药探出头,细细地看着戚越的表情,他伸手悄悄摸了摸他爹绷紧的侧脸,像是在感知对方的情绪,然后小声说: “药药不告诉你。药药要你,自己想起来。” 戚越只沉默了三秒,就答应了下来,说:“好。” 小孩子是不记仇的,他能在接收到歉意的时候就原谅他爸爸。 可是当爹的道歉到底迟到了太多年,现在颜药拥有的爱也还不够。 如果可以,他希望他爸爸能把所有事情记起来。 这样,不管是18岁的颜青城,还是以后37岁的颜青城,都是他完整的爸爸了。 第15章 回学校的时候,似乎是担心颜药会晕车,戚越打电话叫了戚家的司机过来接人。 戚越的专属司机叫白川,原本是戚老爷子的心腹之一,因着担心戚家旁支会对戚越不利,加上白川身手很好,就把白川给了戚越当保镖,兼职司机。 白川到的时候,在路边绕了一圈都没看到人,正想打电话,眼角余光就瞥见了不远处小公园里的一幕。 他下意识愣了一下,伸手揉了揉眼睛,走近去看,果真是他家年仅18岁却长得格外高大的“小少爷”。 戚越正蹲在一张石椅边上,手里端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串串香。 而他面前的石椅上坐着一个看起来很小的男孩,眉眼稚气懵懂,漂亮得惹眼,就是病怏怏的,明显先天不足。 小孩手里也抓着一根玉米肠,看起来是刚刚出炉的,还在冒热气。 他低头咬了一口,嚼了嚼,微微眯起朦胧的桃花眼,细声细气地说:“有点甜,好吃。” “玉米香肠就是甜的。”戚越低声解释,拎了一根串串出来,问,“虾饺要吗?” “要。”小孩点了点头,期待地看过去,见戚越自己不吃,又问:“你不吃吗?” “我不爱吃。”戚越应了一声,端着碗凑近,换了两次姿势,才给小孩喂进去一个虾饺,最后动作很小心地把竹签抽了回来,仿佛一个不注意就会扎到那小孩似的。 漂亮小孩倒是毫无所觉的模样,一边吃着虾饺一边扭过头咬自己的玉米香肠,末了又说:“要吃油豆腐。” “这个?”戚越闻言把虾饺放了回去,换成油豆腐喂。 两人一个喂一个吃,没一会儿就把一碗串串香吃了一半。 戚越又端着碗给小孩喂了几口汤,见他用手拍着小肚子说“饱了”,才作罢,自己坐回石椅,低着头把剩下的吃了。 小孩见他把“不爱吃”的都吃了,就老实地挨着他坐着,抓过刚刚夹到的红萝卜玩偶,抱到怀里,面对面蹭着自己白嫩的额头,看起来很是喜欢。 白川彻底石化在不远处的大树后,只觉得眼睛都不是自己的了,腿也不听使唤。 他家小少爷到底是遭遇了什么,才会在一天之内从高冷豪门贵少蜕变成喂饭好爸爸的? 戚越脾气一向不好,心情平静的时候沉默寡言就不说了,心情坏的时候是真的逮谁揍谁。 关键是他揍人还挑对象,只挑干过坏事的。能干坏事的哪个是善茬?招惹了要么把人揍趴揍服,彻底改邪归正,要么结了仇等着人事后找上门。 亡命之徒眼里哪里有道德法律,戚越这习惯怎么看怎么高危。 同样的,能把亡命之徒揍服的戚越本人更高危。这么一个不服就干、孤高傲慢的少年,白川是真的没办法想象戚越给小孩喂饭的样子。 关键是还这么耐心,细心,说话也温柔,有问必答。 白川一想起他家少爷平时的莫挨老子三连——“不知道、别烦我、我自己解决”,就觉得眼前这个……怕是被穿越了。 戚越吃完串串,把碗丢进垃圾桶,就领着颜药去公园外面的洗手池洗手。 颜药身上穿的校服和戚越是一样的,黑色外套白衬衫,只是钟长生怕他感冒,又另外给他在衬衫外面穿了一件学院风的毛线背心。 这会儿要洗手,他就转身朝戚越伸出了胳膊。 戚越见状怔了怔,随即回过神,微微弯下腰帮小孩把袖子挽了起来,见颜药果真自己转过去洗手了,才有些好笑地勾了勾唇。 他倒不是觉得颜药处处要他照顾不好,而是惊讶于小孩习以为常的动作。会把一个孩子养成这种时时刻刻习惯别人照顾的性子,颜药身边的大人绝对不是一般的溺爱他。 可想到这里,戚越又不着痕迹地皱起眉。 放在正常孩子身上,过分溺爱会把孩子养废,可颜药还是被这样养大了,可见他的身体到底差到了何种可怕的地步,以至于养他的人对小孩平安活下来的诉求大过一切,只要小孩能活着,就什么都答应。 戚越再次打量了好几遍颜药,也过去洗了手。 小孩连洗个手也是慢吞吞的,在那揉了半天把手都揉红了。 戚越实在看不下去,凑近了抓住颜药的手翻看了一下,发现小孩手心里抓着一个圆圆的蓝色小球。 那个球表面遍布粗糙的颗粒,还散发着药味,很显然,颜药的手就是被这个球折腾红的。 戚越用手指随意拨了拨,只觉得软绵绵的,问:“这玩意哪来的?” “方教授给的。用来给我消毒。”颜药老实回答,又抓着球把自己的手指细细搓干净了,才拿起边上的小玻璃瓶,把药球放进去。 他把手伸到戚越面前,看着对方。 一回生二回熟,戚越自觉地抽了张纸巾给他擦干手,说,“这么娇气,要是没人跟着就不用洗手了?” “要洗的。没熟人在,我就自己洗自己擦。”颜药回答得毫无压力。 所以是有自理能力,但被照顾习惯了,单纯地依赖亲近的人? “嗯。”戚越应了一声,替小孩把袖子放下来。 洗完手,时间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出来了快三个小时,戚越摸出手机正想再给司机打个电话,就看到了他自己的车。 白川是开戚越的车来的,低调优雅的迈巴赫停在路边,这辆车是戚越18岁生日那天得到的。 他的新型掌上电子产品设计吸引了不少风头正劲的电子公司,这辆车就来源于第一个合作案,算是报酬的一部分。 但戚家的人并不知道合作案的事情,所以合作的厂商就把车以生日礼物的名义送给了戚越,这事连戚老爷子都不知道。 戚家目前当家的是戚老爷子,戚老爷子只有一个儿子戚梧。 戚梧26岁的时候娶了顾家的独生女,生了一对龙凤胎,举家欢庆。 可惜天有不测,没过多久,夫妻二人带着俩孩子出国旅游,不幸遇上了飞机失事,一家四口无一生还。 戚老爷子收到消息时就当场厥了过去,随后大病一场。 戚家嫡系后继无人,老爷子又卧病在床,唯二剩下的戚氏旁支便开始打起了主意。 戚越就是在那个时候被戚老爷子认做义子,带了回去。 戚老爷子素来憎恶戚家旁支,在看中了戚越的品性和才华后,就希望能把戚越培养起来继承戚氏的产业,不至于让诺大家业落入虎视眈眈的旁支手中。 可老爷子病愈后,手段大不如前,戚家近几年已经有没落的迹象,与其说是让戚越继承戚家,倒不如说是希望戚越能力挽狂澜,重振戚家。 这种时候,戚越试图自立门户的事情,就是戚老爷子的禁忌。他能支持戚越创业,却不代表能支持戚越的公司不姓戚。 因此,这辆迈巴赫至今都还是白川在开,戚越平时也很少回戚家,大部分时候都住在公寓。 而另一重人格方黎为了不暴露行迹,更是常年住旅舍,说他无家可归也没什么差了。 白川已经把车开了过来。 颜药站在戚越身后,整个人刚好被藏起来,只探出了小小的头,看了几眼白川。 “真他妈可爱。”白川在心里默默说了一句,下车开门。 颜药就被戚越从身后揪了出来,护着头坐进了车里。 白川识时务,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清楚得很,所以一路上只目不斜视地开着车,一句话都没有多问。 颜药见未来八面玲珑的白叔叔此刻如此拘谨,也觉得不好玩,低头戳自己的萝卜。 白川是颜青城的私人助理,可以说十项全能,颜药小时候的家长会,偶尔都是白川代开的。 颜药每次见到这个男人,对方都是一脸微笑,如沐春风,跟人打起交道来舌灿莲花,每每听得颜药头昏眼花。 “真不习惯。”小孩小声念叨了一句,抱着萝卜转头去看戚越,说,“想睡觉了。” 戚越正在看手机里的邮件,闻言侧头细细看了看颜药,说:“真困了?现在三点,你睡了晚上要睁着眼睛数羊吗?” 颜药可不跟他爹讲道理,蹙着眉说:“药药困了,要睡觉。” 戚越拿他没办法,只能收了脾气,问:“你平时白天睡觉,晚上能睡着吗?” “能。我每天要睡很久。”颜药慢吞吞地说。 他的身体机能本来就比不上普通人,如今要留在这个时代,势必还要分出精力去和时间对抗。 人的体能是有限的,虽然颜药没有太明显的感觉,但时间确实消耗了他大部分的精力,剩下的那一部分只能维持基本的生活。 研究院的医生都知道这件事,只有颜药这个小病患被蒙在鼓里,以为自己是体质特殊。 戚越见他脑袋一点一点的,想起班主任和校长之前见到颜药时的表现,也微微皱起了眉,伸手探了下小孩的额头。 有点凉。人的正常体温也不至于这么低。 “我先送你回家。”戚越心里忧虑,放缓声音问,“你家住哪?” 哪知这问题一出,颜药忽然睁圆了眼,摇摇头,说:“不回家了,去学校上课。” 昨天方黎才说不能把他另一个人格带去研究院,说是会立刻被发现身份。 虽然颜药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但要是这会儿把戚越带回去了,到时候,他爹自己在自己面前掉马就很尴尬了。 第16章 在知道他爹颜青城有两个人格,也就是方黎有时候会变成戚越后,颜药就悄悄去钟长生的书房里,找到了一本介绍这种病的书。 钟长生是混血,小时候学的语言是法语,以至于老人书房里的书大都是法语书,连带着颜药偷出来的这一本。 上辈子,颜药只活到了17岁,可怜的药罐子甚至都没来得及参加高考,就挂了,他会的一点法语还是因为他妈常驻巴黎,才专门去学了点。 所以以他的法语水平,这本全是心理学专业术语的书,是真的很难懂。 他昨天半夜爬起来琢磨了很久,也没看懂多少,只是大致了解了双重人格是一种癔症性的分离性心理障碍,不可治愈,一个人具有两个相对独特的并相互分开的亚人格。 换句话说就是他爹身体里面有两个颜青城,都是完整的有自己记忆、性格的人,一个叫方黎,一个叫戚越。 论理说,双重人格记忆不互通,是不会知道自己身体里还有另一个自己的,但是方黎偏偏知道戚越的存在。 颜药不知道这是因为方黎太聪明了,还是因为他爹的病出了什么问题。 总之,这会儿面对着戚越,小崽子不敢说出方黎的事情,捏着萝卜头上的菜叶纠结了好半天,才说: “药药现在没有住在家里,和爷爷住在一起,回家,爷爷会担心的。” 戚越闻声,皱紧的眉略松开了一些,说:“你去学校也没办法好好休息,教室很吵。” “那你送我到行政楼外面就好了,我去找校长。”颜药有些疲惫地把下巴压在玩偶身上,任由脑袋一点点往下磕。 戚越随手托住了小孩的下巴,不让他往下滑,阴恻恻地说:“陈穆是你什么人,还去校长室睡觉?” 托着下巴的手很大,压着很舒服,颜药脸小,这么一衬,半张脸都埋进戚越手心里去了。 他舒服地小声哼了哼,态度太嚣张以至于被他爹捏了把脸,红红的印子很快浮了起来。 脸上细微的疼痛让颜药清醒了点,他蹙起眉,不情愿地小声说:“校长说我身体不好,可以去办公室睡觉的。” “你靠山倒是多。”戚越眉眼冷淡,看着很凶,手上却还是稳稳地托着颜药,也不嫌这姿势扭得手腕难受。 谁想,颜药点了点脑袋,附和道:“对呀,药药的靠山超多,所以你要是再欺负我,你就失去一个宝宝了。” 整个研究院的叔叔爷爷辈大佬都站他这边,陈穆不想照顾他都不行,当然,校长本人明显一点也不觉得勉强,今天早上还送了他饭卡和教辅。 小孩自顾自地点头,桃花眼睁开一条缝瞄了一下他爹,对上戚越不太晴朗的脸色,还不怕揍地问:“记住了吗?” “记什么记?”戚越差点被气笑,“这么一点大还狐假虎威。行了,带你去我住的地方,你睡醒再说。” “不要。”颜药摇了摇头,终于睁开眼坐直了身体,认真地说,“你也没有家能回,和我差不多,去了你还要旷课照顾我,要不然没人给我量体温,我病死了你还要被抓起来。” 戚越:“……” 这倒霉孩子说的是人话? 气归气,戚越还是把注意力放在了小孩说的话上。 他伸手探了探颜药的额头,又滑下去摸后脖子,还有手,摸着都很凉。 “不闹了,就去校长室,陈穆那有秘书,总能看着你。” 说着,戚越又转向白川,交代道:“路过药店的时候停一下,去买支体温计。” 颜药侧头细细瞧着他爹慎重的神色,眨了眨眼,垂眸揪着萝卜叶子玩,看起来还挺高兴。 车子停在行政楼外,颜药跟在戚越后面下了车,慢吞吞往里走。 戚越落后他一步,看顾了一会儿,问:“能自己上楼吗?要不要背?” “不要,等下给别的同学看见了。”颜药迟疑地说。 “看见会怎么样?”戚越没听懂,抬手拎了小孩一把,直接把人拎了两级台阶上去。 “……”颜药突然对自己的年龄和体重有了点自我怀疑,又把注意力抓回来,说,“你现在就比我大两岁,还背来背去,同学们要说我长不大了。” 难道你不是本来就没长大过吗?当爹的很想无情地说出这句话。 但戚越还有点良心,不舍得这么打击孩子,只好说:“哥哥照顾弟弟是应该的,我们长这么像,他们早当我们是兄弟了。” “那更不行。”颜药凶巴巴地试图瞪戚越。 戚越冷着脸平静回视,气场碾压。 颜药老实地恢复木着小脸的模样,说:“不要你当哥哥。我不用哥哥。” 他是他爹他妈唯一的儿子,必然不能有什么哥哥弟弟。 何况戚越是他爹,要是喊了哥哥,辈分就乱了。 从小接受乖孩子教育的颜药并不离经叛道,坚持自己爬了旋转楼梯,上二楼坐电梯。 戚越也不走,就跟着他。 到了校长室门口,颜药轻轻敲了敲门,听到陈穆说“进”,才打开门,把脑袋探进去偷看。 陈穆正在看文件,一见小孩这淘气样,绷紧的脸就松了下来,温和地招招手,说: “快过来,中午药喝了到现在都快四个小时了,再晚一点,老师怕是要打电话骂我一顿。” 颜药推开门走进去,回头看了一眼戚越,见他爹也跟进来了,才亦步亦趋地挪到办公桌前,说:“昨天下午没有喝中药。” “那是因为你睡着了,后来不是补了一碗?”陈穆起身进了休息室,很快拿了支体温计出来,让颜药含着,又让他坐到办公桌隔壁的沙发上。 戚越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那只沙发。 大熊猫的样式,看着很软,小孩坐进去正好整个人窝在里头睡觉,沙发背上搭着毯子,看起来很小,花纹也是猫,明显是小孩子盖的。边上还有只配套的小桌子,上面放了各种零食和花茶,还有游戏机。 陈穆素来以冷漠自律出名,这架势,总不会是他自己的爱好,那就是为颜药准备的了,还是常备的。 陈穆将小孩安置到沙发里,给他倒了水,这才看向身后高大的少年。 其实也不是少年了,戚越今年刚好成年,体型容貌都已经褪去了少年的稚气,变得沉稳而冷静,说是青年也不为过。 虽然因为年幼颠沛流离的经历,稍微比平常人晚入学了一点,但以他的年龄和学识,这时候理应直接跳级参加高考,尽快进入大学才是,而不是留在高二。 戚家的情况,陈穆是了解的,也知道戚越现在是在藏拙,背地里该做的努力一样不少,甚至比很多步入社会多年的人还要拼命,可太过聪明奋进未必是好事。 智多近妖也就意味着戚越没有童年,没有少年,直接步入青年奋斗时期,成就还不小,这样的人生在他人眼里或许是成功的。 可这几年,陈穆眼看着戚越的性子越来越淡,对谁都不亲近,仿佛除了功成名就、实现理想,什么都不在意了,难免觉得忧虑。 一个人没有同理心,他就不能体会别人的情绪,商场尔虞我诈,他的聪明能让他冲出重围,却未必看得透成功之后的人心。 陈穆毕竟是快四十的人了,虽然还没有孩子,但看待戚越就和晚辈一样,操心是难免的。 戚越并没有在意校长一瞬间的迟疑,或者说知道了也没有打算听从。 他看向躺着的颜药,见小孩乖乖地含着温度计,就朝校长点了点头,转身要走。 那曾想小孩看见他要走,就急急忙忙地吐了温度计,出声说:“萝卜还没有拿。” 戚越步子顿住,转过头看颜药。 颜药抓起那个红萝卜的叶子,努力晃了晃,说:“说好了要换一只大的给我……” “……”戚越想训他几句,又忍住了,只得回头,把萝卜拎起来,蹲在沙发边上盯着小孩,说,“这只就不行?” “……不行。”颜药摸了摸萝卜,说,“太小了,我喜欢和我一样大的玩偶。” “你告诉我,娃娃机怎么塞得进去等身玩偶?”戚越放低声音,试图讲道理。 颜药不讲道理,摇了摇头,小声说:“我要大只的。你把这个带回家去。” 要是平时,戚越肯定会反问我要怎么给你找一模一样的等身萝卜,但他今天忍住了。 眼前的崽子不是陌生人,是当儿子养的,不能暴躁,虽然……鬼知道他18岁为什么会想要个儿子。 于是,戚越想了想,把萝卜拎回来,说:“这星期有空就去给你找,找不到我让人做一只。” 颜药这才满意了,把温度计含到舌根下,自己看手表。 戚越眸色沉静地看了他几秒,站起来走了。 直到门被关上,拎着药罐回来的陈校长依旧没有想通一件事。 戚越这狼崽子明明没有同理心,昨天还日天日地除了事业什么都看不上眼,今天就肯腾出时间去找萝卜了。 看来根本不需要为这些兔崽子伤神,应该担心作业太少。 第17章 校草带着新来的转学生逃了两节课,回来的时候还顺手带了只红萝卜玩偶,而转学生不知所踪。 这事放在热爱吃瓜的猹们眼里,怎么看都透着猫腻。 学校里对戚越有意思的女孩子并不少,毕竟高中正是男女生情窦初开的年纪,戚越作为现任校草,长得帅、学习好、自律禁欲从来不谈恋爱。作为学校篮球队主力,从入学开始,戚越的人气就一直很高。 如果他只是个三好学生,或许学校的女孩子还不至于在贴吧里那么吹他,可他性格里偏偏带着桀骜不驯的傲慢和痞气,帮同学揍小混混的时候可是一点不留情。 这种校霸校草特质集一身的矛盾,恰恰给了别人一种看不透的神秘感。 女孩子要吹一个男神可不仅仅是会喊“老公”,真正厉害的是各种贴吧同人小作文,校草x各种c的短文,磕的人不要太多。 或许就是小作文太多了,戚越在同学眼里的形象慢慢的就有些不太真实,除了必要的交作业之类的交谈,学校基本没有女生敢主动找他,倒是男生们因为他球技好,都喜欢找他打球。 这天,戚越拎着萝卜,一路收到了无数诡异的注目礼,回教室后,随手把玩偶放在了颜药的座位上,准备放学带回公寓去。 前座的校花秦羡渔自然看到了那个玩偶,一双美目纠结无比地在萝卜和校草身上流连了许久,终于鼓足了勇气,拿着笔轻轻敲了敲戚越的桌子。 戚越正在给颜药收拾书包,闻声抬头扫了一眼秦羡渔,问:“有事?” 附近的猹们:?校草似乎今天脾气有点好? 秦羡渔也是这种感觉,但她是校花,向来端着女神气质,必然不会失态,所以只是微微抿唇笑了一下,问:“戚越,你今天……是和颜同学去玩了嘛?” 提到小崽子,戚越本来漠然的神色稍稍柔和了一点,说:“算是。” 他把颜药的课本整理好放进书包,又打开水杯看了一眼。 中午的时候小孩是喝了药才走的,杯子还没洗。 戚越看了一眼秦羡渔,见对方咬着唇似乎没打算说话,就拿着水杯出去了。 秦羡渔见他走了,一时有些慌乱,懊恼地转过了头,托着下巴装作在看书。 姚曼曼在隔壁组看了她几眼,说:“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校花以前多矜持,每天偷看戚越,就端着不搭话,今天一个萝卜,她就出手了。” “什么意思?”吴峥不解,“秦羡渔本来就很害羞吧。” “呵!男人。”姚曼曼伏到桌上,悄声说:“她要真是害羞不敢说话,我哪里会说她闲话呀,跟你说,学校贴吧有个超热门的帖子,就是写戚越和校花的故事,什么他们今天对视了一眼,就暗含情愫,什么戚越暗恋校花才坐在她后面的。” 吴峥顿时皱起眉,问:“谁写的帖子?这种没根据的东西,被当事人知道就尴尬了。” “那个楼主说她只是磕校草校花的c,她也是女孩子,不肯说是谁。” 姚曼曼耸了耸肩,看了一眼洗完杯子回来的戚越,说: “本来这也不关校花的事,可是她是吧务你懂吧,眼睁睁看别人写自己和校草的同人文,她不删就算了,还看着别的吧务把帖子加精了。水帖水到15级了,我不信她没看见。” “这个……”吴峥摘下眼镜擦了擦镜片,为难地说,“我感觉也不能怪秦羡渔吧,有可能她是不好意思删?或者不在乎?” “是呀,就是还有这个可能,所以我觉得迷惑嘛,女生的直觉。你爱信不信,反正我也没和别人说过。”姚曼曼撇了撇嘴,抓着笔做题去了。 吴峥犹豫地看了一眼隔壁组的校花,突然想起开学调位置的时候,秦羡渔本来是坐在第一排的。后来有一天,坐在戚越前面的女生突然就和老师要求换座位,说自己视力不好,然后秦羡渔立刻站起来要求帮助同学,位置就这么换了…… 本来在他眼里单纯无比的一件事,怎么到了贴吧就是戚越暗恋校花所以换位置了? 吴峥一时想不通,索性不管了。 却说另一边,秦羡渔见戚越回来了,才回过头,柔声问:“戚越,颜同学下午是不回来上课了嘛?这玩偶挺可爱的,是他的吧。” “嗯。”戚越应了一声。 “那颜同学什么时候回来?他刚来学校,可能很多功课跟不上,我正好是英语课代表,可以辅导他一下口语。” 秦羡渔说着微微笑了笑,将脸颊边的长发别到耳后,轻声补了一句,“戚越的功课也很好,要是一起帮他的话,颜同学肯定很快就能跟上进度了。我有看到你给他做笔记。” 戚越闻言,撩起眼皮瞥了面前的女生一眼,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原本平静的眸色变得有些冷厉,漠然道: “药药不太习惯和女生相处。他身体弱,情绪起伏不能太大,秦同学的关心我代他领了,口语辅导就不用了,我会教他。” 这话一出,秦羡渔淡然的神色就微微变了变,脸上也骤然发烫起来,她抑制住眼里将要露出的失落,轻轻说: “这样也好,还是你考虑得周全一些,我会和英语老师说的,让她放心。” 话说到这份上,戚越眼里的戒备才淡了一点,略一点头就拎起颜药的书包出去了。他得趁着小崽子还没回家,把书包拿过去。 等人走了,秦羡渔才若无其事地回头,继续做她的题,只是捏着笔的手停在书页上,迟迟都没有想起来落笔。 猹们虽然觉得校花今天的表现有些奇怪,但也看不出什么问题,只好停了八卦的心。 倒是姚曼曼叹了口气,看着一脸懵逼的吴峥,说: “你们还是太嫩了。她一开始怎么不说是英语老师叫她去帮颜药的,说了戚越肯定拒绝不了,可是她偏等被拒绝了才想起来,还不是给自己找台阶下。” “真是你说的这样?”吴峥一脸怀疑。 “不然呢?就算英语老师真的叫她去,她也不会在戚越表态前说是老师叫的,因为戚越讨厌受人约束,她不想被戚越讨厌。”姚曼曼说得头头是道。 “可校花真的想接近校草,为什么提颜药?”吴峥问。 “这还不简单,她怕被拒绝了丢脸,戚越不可能无缘无故和女生产生交集的,拿颜药做借口,不管成功还是失败,都没人会说她,只会觉得她是好心。” 姚曼曼耸了耸肩,说:“不信你晚上下载贴吧看看,那帖子肯定又是说戚越直男超可爱,送上门的机会自己整没了,校花也善意地配合,反正疯狂给他们加糖。” “……牛逼。”吴峥总算信了一点,准备下课回家就去下载贴吧。 贴吧的爱恨情仇并不在戚越的关注范围之内,他把书包给了颜药,又被校长念叨了两句,自觉回去上课。 一直到夜里带着萝卜回到公寓,换了衣服出门和合伙人谈完合同回来,戚越才洗漱了上床睡觉。 然而当墙上的时针指向凌晨一点,他又缓缓睁开了眼,眸色冷淡,冷静清明得仿佛根本不曾沉睡过。 毫无情绪的目光在室内扫视而过,最终定格在床内侧的玩偶上。 他坐了起来,习惯性伸手去扶鼻梁上的无框眼镜,却摸了个空,这才放下手,把玩偶抓了过来,垂头研究了一下,鼻尖嗅到若有若无的奶香味,眸中划过了然。 将萝卜玩偶放到一边,他,或者说方黎下床脱了睡衣,正想换上平时穿的衬衫,目光却在触发衬衫衣摆的一瞬间陡然变得锐利,狭长的凤眼微微眯起。 方黎盯着手里的衬衫看了几秒,忽然伸手精准地攥住了衬衫的一角,双指用力一捏,细小的爆破声响起。 接着,他缓缓挪开手,就见原本洁白无瑕的衬衫衣摆,突然多了一个小小的黑点,拎起来甚至能闻到电器短路的烧焦味。 方黎面无表情地将衬衫挂回了衣柜,换了另一件,确认没问题后才穿上身,换好衣服,出了门。 夜里,颜药等钟长生过来给他量了体温后,等老人出了门,就悄悄地爬了起来,打开小夜灯。 他把昨天偷的那本讲双重人格的书从床底下拽了出来,笨拙地擦干净,抱到床上摊开,然后趴到书上一个字一个字地认。 其实他已经很困了,但这玩意白天又不方便看。钟长生精明得很,谁知道会不会联想到别的地方去。 因为方黎的身份是假的,颜药不确定他爹被发现真实身份会不会有危险,所以不敢冒险。 于是,方黎拧开门进来的时候,就看见本应该睡着的儿子手里拿着放大镜,背上盖了一只小恐龙玩偶,底下还压了一颗比他大一号的大白菜,就那么叠成三层,身边堆了俩等身公仔,成功把自己围在里头,趴着看书。 方黎:“……” 儿子是有多孤单,才需要这么多“小伙伴”围起来壮胆,连念单词的声音都软绵绵的,带着颤音。 孱弱成这样,对上白天的戚越,真的有胜算? 第18章 颜药的身体毛病多,各类电子产品的辐射对他影响不小。 按照正常人的健康标准来看,手机或者电脑的辐射最多会使他们面色发黄或者加深近视的严重程度,但这是建立在长时间被辐射的前提下。 可颜药不一样,他大部分精力都用来和时间的规则对抗,只为了在这个时代活下来,这就导致他没有任何抵抗力去应对来自外界的伤害。 哪怕是小小的手机辐射,都可能导致他的身体机能失衡,遭到时间的破坏。 就因为这个问题,从来到这个时代开始,颜药就再也没有机会长时间接触电子产品了。仅有几次碰到手机,还是为了打电话,都不超过五分钟。 来自未来的崽,深深感受到了失去手机的痛苦,比如现在,颜药看着全是法语的书,眼前直冒星星,只能委屈巴巴地拿着放大镜,趴在书上一个字一个字地研究。 他想念百度翻译,想念电子词典,想念他的万能点读机。 看书看得太过悲愤投入,连门被人打开了,他都没发现。 方黎见儿子头也不抬,便先脱了风衣,转头进了外间的实验室。 过了十分多钟,他又拿着一小杯橙色的药剂出来了。 颜药趴在玩偶堆里,被人伸手揉了揉后脑勺,才后知后觉地抬头去看。 一见揉他脑袋居然是他爹,小孩就欢喜地从大玩偶身上滚了下来,有些笨拙地从床上爬起,跪在床沿朝他爹伸手,期待地唤了一声:“爸爸抱。” “嗯。”方黎从容地应了一声,面色不变,单手把小孩圈到怀里,托着小屁股抱了起来。 颜药也不担心他爹一只手抱不稳会摔了自己,熟门熟路地伸出细瘦的胳膊,去抱方黎的脖子,随即依赖地凑近,脸贴脸地蹭了一下方黎。 小孩脸上皮肤软乎乎的,很嫩,还有点凉,蹭在脸上像随时会化的初雪。 方黎神色镇静,由着怀里的孩子磨蹭,只抱着人转身出了房间,回到实验室,弯腰把小孩放到病床上。 颜药坐在病床上疑惑地眨了眨眼,绵软的手指抓着方黎的衣摆扯了扯,问:“爸爸抱我来这做什么?” 话音刚落,他突然想起了今天钟长生给他检查的事情,不安地开口倾诉: “今天爷爷给我检查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专门给我量了身高体重,还说我变小了,可是药药觉得自己和以前一样的,爷爷是不是老了眼神不好了……” “有可能。把这个喝了。”方黎附和了一句,把手里的药剂递过去,随即去了颜药的房间。 颜药低头瞅了瞅那药剂的颜色,见和昨天安神的药是一样的,就直接喝了。 方黎特意调了药剂的口味,颜药喝着就和吃糖差不多,也不抗拒。 他喝完,正想下床找他爹,又见他爹拿着他的袜子回来了。 “我不冷呀。”颜药不解地晃了晃脚。 方黎却不说话,径直蹲下,握着儿子冰凉的脚丫,和袜子比对了一下。 结果是在意料之内的——手上的袜子明显比脚丫大了一号,而这袜子在上周的时候,还是合脚的…… 方黎垂眸,锐利的视线在儿子变小的脚丫上停顿了一下,想起钟长生提醒的话,没再犹豫,手上利落地替小孩套好袜子。 颜药见他爹给他穿完袜子,就把空了的小杯子拿走,回来的时候又拿了一支装着褐色药水的试管。 那试管的样式很特别,上面刻满了英文,不是实验室常用的那一类。 接着,颜药的睡衣袖子就被挽了起来,露出两条细白的胳膊。 方黎单手握着小孩的手轻轻转了转,按着常规的步骤找到血管,消毒,取了之前准备好的针筒,给颜药抽了血,滴进装着药水的试管里。 很快的,试管里的药剂开始起作用,仿佛沸腾了一样翻滚起来,可不到十秒,里头发生的化学反应又逐渐消失。 最终,试管里褐色的药剂变成了血红色。 颜药好奇地贴过去看,只见那血色的药剂清透无比,一丝杂质也没有,在灯光下甚至有点像红酒。 方黎拍了拍儿子的头,转身拿着试管和针筒回了实验台,又过了几分钟,才拿了一瓶新的药水过来。 深夜的实验室非常静,有一点点细微的声音都听得格外清楚。 颜药听着逐渐靠近的脚步声,有些困了,张嘴打了个小小的呵欠。 他很听话地坐在床沿,两只脚叠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远远看去小小一团,玲珑可爱。 方黎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俯下身,抬手抚了抚小孩困倦的眉眼,神色不明。 其实不止是脚丫,连带着这张脸、甚至是手、身高和体重的数值,都在变小。钟长生今天给颜药做了体测,数据已经证实了这一点,可小孩对于降临在自己身上的厄运,依旧毫无所觉。 他的儿子还小,根本不懂得如何保护自己。 方黎再一次意识到这一点。 等儿子因为他的动作清醒了一点,方黎便弯下腰,一边握住儿子的手,一边仔细地给棉签消了毒,沾了一点褐色的药水,涂到小孩的手腕内侧,同时低声说: “药药生病了,爸爸给你要涂点药,会有点疼,你乖一点。” “噢。”颜药信赖地点了下头,并没有追问自己生了什么病。 研究院的医生从来不会跟他细说病情,他也不感兴趣,只专注地看着自己变成褐色的胳膊。 一开始,手臂上只能感觉到药水凉丝丝的温度。 可是很快的,颜药的整条胳膊都变得烫了起来,细腻雪白的皮肤由里到外泛起不健康的红,还有一股仿佛从骨子里渗出来的疼,以极为可怕的速度迅速在他体内蔓延开来。 那种痛意又软又重,疼得他整个人瞬间就没了力气。 方黎已经坐到了小孩身边,低头细细观察着他的手腕。 随着时间推移,颜药实在受不住了,深吸了口气,控制不住地想抽回手,可握着他的那只大手仿佛铁钳一样不动分毫,却克制着力道没有加重他的痛苦。 颜药很快就浑身脱力地软倒,被方黎及时伸手揽回怀里。 他委屈地蹭着汗湿的额头,小声啜泣,呜咽道:“药药疼……爸爸我……很疼……” “没事了。”方黎低声安抚,他动作很快,拧着眉给小孩涂完最后一层药水,就取了绷带包扎起来。 等确认涂在手上的药水不会接触到空气后,他才小心地替怀里的儿子擦了汗,把人抱到膝盖上,动作极轻地给摸着背,一下一下地顺,低声说:“药药再忍忍,十分钟,爸爸保证你不会再痛了。” 颜药无力地摇头,闭着眼把脸埋起来,整个人蜷缩在方黎怀里,疼得直发抖,却不喊疼了,只细声细气地喊方黎“爸爸”,单薄的胸膛剧烈起伏,明显极为难受。 小孩背上的衣服已经有些汗湿了,额头上也全是冷汗。 方黎动作极轻地把人抱了起来,快步回了里间的浴室,腾出手调水温,往浴缸里放热水,又抱着颜药坐到一边的凳子上。 怀里的孩子还在发抖。他低头贴近小孩,感受到颜药急促的呼吸,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等到水快满了,方黎才给小孩解了扣子,又把衣服脱了,放到热烫的水中。 热水成功减轻了颜药的痛苦,可他一进浴缸就挣扎着要出来,红着眼睛要方黎抱自己。 小孩手上还缠着绷带,那药水不能沾水,方黎只能俯身把人抱起来了一点。 这个姿势使得颜药能轻易地用胳膊圈住他的脖子,半个身子都躺在对方怀里。 感受到方黎拍抚他的动作,颜药这才安心地不再挣扎,呼吸同样变得平缓。 方黎身上的衬衫都在儿子刚刚的挣扎中打湿了,他也不在意,依旧保持着半跪的姿势,伸长手把颜药惯用的小木瓢拿了过来,舀着热水慢慢地往小孩背上淋,转移他的注意力。 那股疼劲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加上有方黎的安抚,没一会儿,颜药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方黎等儿子睡熟了,才拿了毛巾给儿子擦干身子,用浴巾裹了抱出浴室,妥善地放进被窝,拉好被子。 他没有照顾小孩的经验,站在床边看了一会儿,还是回头去衣柜里给颜药找了一套比较宽松的睡衣,不太熟练地给儿子换上。 钟长生来的时候,方黎已经给颜药换完了衣服,正拿着热毛巾给出汗的小孩擦脸擦手。 老人似乎并不意外,俯身掀开小孩的眼皮瞧了瞧,又给把了脉,沉吟着说: “已经抑制住了,药药的生命体征比以前更平稳。这药见效快,如果能坚持用下去,他体内逐渐褪化的脏器也有望恢复正常,我的建议是接下来的三个月都坚持给他用药。” 方黎闻言,把毛巾放回脸盆,直起身,抬手扶了把滑落的眼镜,看着睡着的小孩,冷静地说: “药药不知道自己在变小,这种药用了之后痛感太强烈,持续用三个月……不太现实。” 说完,方黎又拧了毛巾,给小孩擦汗湿的背,说:“我会尽力改进药效,在第二版试剂出来之前,不要给这孩子用药。” 钟长生沉默了很久,还是叹息一声,说:“那就这样吧。一次药效撑个把月不成问题,只要脏器不继续褪化,身体小点就小点,他年纪还小,不碍事。” “明天我让助手把药药穿的衣服鞋子都换小一号,他不会发现的。” 第19章 颜药是个很乖的孩子,虽然经历过和亲人的生离死别,感受过人情冷暖,但从来没有因此而移了性情,始终童真。 在方黎眼里,他的儿子懂事、乖巧、贴心,人畜无害,勇敢又坚强,可不属于这个时代。 时间第一次出手,是在一年前。 那时候,颜药才刚刚从未来,穿过黑洞,回到了二十年前,自己还没有出生的年代。 时间尝试着驱逐这个异类,不愿意让小孩活下来,破坏这个时代的平衡。 于是,颜药的身体机能迅速崩溃,皮肤皲裂,内脏没有一处是好的。 方黎是最先看出问题关键的人,他做了无数实验,整整两个月日夜不休,向上面提交了足足97份研究报告,全是关于颜药存在的特殊价值、如何救治颜药、以及救治颜药会给这个时代带来多大影响的实验和分析报告。 这些报告成功说服了国家,源源不断的资源被投入到研究院,加上钟长生的倾力救助,两人到底是拼了命,把小孩救了回来。 但在那之后,为了百分百保证颜药的身份不被外泄或者引起群众恐慌,方黎的报告就被严密封存了起来,连带着他在救治颜药的过程中研发出来的各种新型治疗手段、新型药剂,都被剔除了姓名,禁止用于广泛的临床治疗之中。 研究院的医生都是知道真相的,但方黎研究出来的东西,太过超前,没有人敢保证那些治疗手段和新型药剂可以适应普通人的身体。 这就导致了,在颜药眼里,救他的一直都是钟长生,他爹方黎,没有姓名。 如今,时隔一年,时间第二次尝试修整错误,用的却是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手段。 约莫是在上周一,钟长生隐约觉得颜药最近看起来有些瘦弱,但研究院的医生天天见到颜药,体型上细微的差别是很难发现的,所以他们也没有多想,只是专门给颜药加了药膳的份量。 谁知药膳没补回来多少,小孩反而看起来更小了。 而老父亲戚越上周忙着谈合同做手机,没空睡觉,没有时间变回方黎,也就没有回研究院。 哪知这周刚刚回来,和儿子认了亲,方黎就发现儿子足足缩水了一号。 随后就是钟长生明面上替颜药检查身体“发现问题”,方黎“毫不知情”地熬了几天夜,紧赶慢赶对症下药研究出了新的药剂,偷偷来给儿子治病。 作为地主家的傻儿子,颜药身体孱弱惯了,发现不了自己的变化,自然也就不知道,时间正在试图让他的身体遵照时间发展的正常规律,一步步逐渐褪化变小,最终褪化成胚胎、受精卵,以至于消失在这个时代。 他没有办法保护自己,无论他当初多么勇敢地战胜了死神,面对未知,他依旧是个手无寸铁的孩子,需要父亲的保护。 这一夜,方黎没有离开。药剂的副作用不小,颜药整夜都在发热出汗和做噩梦,单薄的身子无意识地在被窝里滚了好几圈,挣扎着要出来,又被方黎按了回去。 中途小孩醒了一次,迷迷糊糊间看到他爹正拿着湿热的毛巾给他擦背,就伸出绵软无力的手指,揪住了对方的衣摆,小声唤道:“爸爸。” “嗯。药药有点发热,你睡你的,明天烧就退了。”方黎难得解释了几句。 可即便这样,他面上依旧冷漠克制,看着不近人情。 小孩闻言,只是呆呆地看了一会儿他爹,等方黎抱着他坐起身,给他套睡衣的时候,他才慢腾腾地嘟囔道:“药药做噩梦,还很热。不盖被子了。” 方黎并不答应,给小孩穿好新的睡衣,就裹进了被窝里。 颜药不知道他的身体现在其实冰凉一片,感到热不过是药剂的副作用,就翻了个身趴在枕头上,小兽一样吭哧吭哧地试图从被子里爬出来。 方黎坐在一边的高脚椅里,见状也不阻止,只面无表情地看着。 等儿子好不容易爬出了半个身子,他才施施然地单手托起小孩的上半身,另一只手拎着卷成桶的被子,轻轻往上一带……又把儿子塞了回去。 莫名其妙被“欺负”的颜药,呆呆地在被子里趴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委屈巴巴地翻了个身,侧躺着看着他爹,又困又迷糊地说: “药药热,想出去,爸爸不要欺负我……” 方黎神色冷静地想了想,探了下小孩的额头,还是冰凉一片,便低声说:“没欺负你。睡觉。” 要求得不到允许,小孩就不开心了,自己在被子里扭了半天也没能出来,这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看着他爹,细声细气地说: “药药生气了,明天也不理爸爸。” 这种“威胁”在方黎这样的人看来新奇得紧,青年弯下腰,一手撑着膝盖,一手握住了颜药放在外面的手,沉吟片刻,不疾不徐地说: “你听话,好好睡觉,改天爸爸带你去玩。” 颜药蹙起眉,把小手抽回去,说:“爸爸这是骗小孩的话,我都听过好多遍。” “……”方黎不熟悉哄孩子的套路,沉默了几秒,说,“那药药自己定时间,要是爸爸没陪你去,就让钟院长帮你讨债,如何?” “那好吧……”小孩迟疑地想了很久,才勉强点头。 方黎见儿子被哄好了,就催颜药睡觉。 可是小孩好像越来越精神了,自顾自地把软绵绵的手塞到了方黎的掌心,很认真地问: “爸爸知道,什么是最可怕的吗?是死亡吗?” 方黎顿了顿,说:“钟老不是回答过你了?” 颜药问的这个问题,钟长生有和方黎提起过。那时候刚好是颜药的术后恢复期。 钟长生当时回答的是:“人生除死无大事,对于普通人来说,确实如此,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所以我选择当医生。” 颜药摇了摇头,说:“我想听爸爸的答案。” 方黎沉默了片刻,说:“是未知。” 看不见前路,自己只能摸索着行走也就罢了,可儿子的命也是未知数。 从颜药和颜青城的年龄差距来算,三年后,颜青城21岁,颜药的母亲25岁,正好是颜药出生的年份。 方黎不知道未来的自己为什么会那么早就选择要一个儿子,理智上他不可能会做那样的选择,可颜药又是客观存在的,一切就脱离计划之外了。 这个答案,显然是颜药听不懂的。 小孩揪着自己软软的黑发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 方黎不欲让儿子担心太多,便反问:“药药的答案是什么?” 这个问题成功转移了小孩的注意力。颜药傻乎乎地看了他爹好久,才说:“是分离。药药怕有一天爸爸不见了,我就找不到你。” 第20章 一般而言,人的心智是随着身体年龄的增长而相应地逐渐成长的。 一个十岁的智力正常的孩子,自然比五岁的孩童要懂事得多。 颜药也是这个样子。 开学第一天,他第一次见到他爹颜青城的时候,说话条理非常清晰,做事会和陈穆商量,懂得在外人面前掩盖自己失声的缺陷,对着戚越的时候会耍小心机,提到自己的时候会说“我”。 那个时候的颜药,和正常的16岁孩子没有太大区别。 可是,随着一天天过去,不到一周的时间,他的身体就小了两号,身体机能上的急剧褪化不仅仅局限于年龄、各种器官和外貌,还包括他的心智。 他逐渐变得像个孩子一样,提到自己,喜欢说“药药”,不喜欢用“我”自称。 他看到颜青城,起初的时候还能理解他爹没有记忆,记不住他情有可原,非常懂事。 可慢慢的,他开始纠结这一件事,不再能理解,他会在意他爹记不住他,会要求颜青城一定要抱他,不抱他就会难过,他变得更加在意小时候的记忆,说话做事越来越懵懂。 一年之前,他还会考虑改变他爹未来病死的命运,消除他们父子俩未来可能产生的隔阂。 可现在,他已经很难想起来了。心智的褪化是可怕的,快得令所有人措手不及。 对于时间,人们了解的总是那样的有限。曾经时间试图摧毁颜药的身体,可颜药撑过来了,他没有死。 人不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何况是主宰一切的时间。它变聪明了,它换了一种方式。 让颜药变成小孩子,遗忘自己来到这个时代的使命,遗忘未来可能发生的灾难,不再尝试改变颜青城的命运,一步一步的,降低他的危险性,让他变小,消失。 这是一个巨大的阴谋,而且相当隐蔽。 从少年褪化成孩童,不过是几周的时间,谁也没本事预料到这一切。 可时间算漏了一个人,那就是颜药的父亲。 倘若颜青城不是双重人格,仅仅作为戚越,是个前途无量的商业天才,那么时间的计划会很顺利。 但偏偏,颜青城不仅是戚越,还是方黎。 方黎医术超前,并且熟知黑洞的秘密。他能救儿子一次,就能救第二次。 他是命运最大的变数。 颜药心智褪化,很多事情没有办法理解到位,但这不妨碍他的直觉。 小孩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他的父亲在尝试守护他,想尽一切办法。 黎明时分,颜药醒了过来。 他在被窝里笨拙地翻了个身,探出毛茸茸的小脑袋,去看他爹。 方黎坐在床边的高背椅里,双眼微阖,手还搭在腿上放着的医书上,呼吸平缓。 从颜药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青年俊美冷漠的侧脸,即便闭着眼,薄唇抿直的弧度依旧显得寡淡而薄情。 小孩变小之后,漂亮的桃花眼比之前圆了很多,瞳仁大而黑,乌溜溜的很像黑葡萄。 他很乖地趴在枕头上看了一会儿方黎,然后小心翼翼地从被窝里爬了出来,整个人坐到被子上。 坐好后,颜药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瞅着他爹。 过了一会儿,见对方没有反应,小孩才大大松了口气,高兴地一溜烟从床上滑下去。 他也不穿鞋,随手把自己盖的小毯子拖下来,蹑手蹑脚地走到方黎面前,比划了半天,才成功地把小毯子盖到方黎的身上,还很认真地掖了掖,把毯子一直盖到他爹肩膀上。 做完这一切,颜药就光着脚丫溜进了浴室。 方黎等儿子走了,才睁开眼,神色清明地看了一眼身上的毯子。 他一睡就会变回戚越,所以在守着儿子的时候,是无论如何都不会选择睡觉的,刚刚只不过是在休息。 不过,这会儿既然儿子误会他在睡,那便继续“睡”。 方黎合上眼,正想继续休息,浴室那边就突然传来了“砰”的一声,像是杯子落地的声音。 浴室门骤然被人从外面拉开,颜药唬了一跳,抓着小牙刷瞪圆了眼睛,傻乎乎地贴着墙角,跟他爹对视。 方黎则大步走了进来,锐利的目光扫过完好无缺的儿子,落到地上的漱口杯上。 草莓形状的卡通杯掉在地上,里面的水撒了一地。 而小孩站的位置离杯子足足两米远……正好靠着墙。 方黎沉默了。 所以……他儿子是不小心把杯子摔了,被吓到慌不择路,直接窜到了墙边? 这儿子仿佛不大像他。 方黎的沉默仅仅是在一瞬间,面上淡定非常,他径直走了过去,把杯子捡起来,走到洗漱台边洗了洗,重新接好水,然后转身去墙角,把儿子拎过来。 颜药被他爹拎习惯了,一个眨眼就从两米远的地方回到了洗漱台边上。 手里被塞了一杯水,小孩抬起头怯怯地看向方黎,却被大手压了一下毛乎乎的脑袋。 冷冽沉静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乖乖刷牙,还是你想爸爸替你刷?” 颜药回忆了一下小时候被他爹勒在怀里刷牙的惨痛经历,听话地自己动手,认真地刷自己的牙齿。 方黎就站在一边盯着,等儿子慢腾腾地刷完牙,才给他放了水,让小孩洗脸。 颜药洗脸的习惯完全是随他爹,只需要一条毛巾,简单粗暴解决问题。 毕竟颜青城的性格是硬汉类型的,天生就长得帅,哪怕不保养,在一堆大腹便便的商界大佬中间,再过五十年,他的颜值依旧傲视群雄。 可现在不比以后。方黎见儿子拿着小毛巾在白嫩的脸上乱呼一通,没几秒就把嫩生生的漂亮脸蛋摧残得通红一片,实在看不下去,转身去架子上找了瓶没开封的小孩专用洗面奶。 “闭上眼睛。”他洗了手,找了根发绳把儿子的刘海扎成小辫子,又把两鬓的软发别到耳后,露出整张脸。 随后,方黎一手挤了洗面奶,另一手扯掉颜药手里的毛巾,等儿子乖乖闭上眼,顺着他的力道低下头,才捧起水打湿了小孩的脸,小心翼翼地把洗面奶抹上去,慢慢揉搓。 方黎的手很大,小孩整张脸埋进去都刚好,这加剧了洗脸的难度。但当爹不甚熟练的方黎好歹记得不能弄痛儿子,全程力道都放得很轻。 洗完脸,他又把儿子抓过去擦了保湿水,这才放人去换衣服。 颜药跪坐在床上套好衬衫,有些狐疑地低头看了看过长的袖子。 见方黎从浴室里出来,他便伸出手给他爹看,又晃了晃被裤腿盖住的脚丫,说:“衣服变大了。这样穿去学校,会被同学笑的。” 方黎走过来,蹲在床前给小孩挽起裤腿和袖子,沉吟片刻,问:“今天不去学校好不好?助手把药药的衣服拿错了,爸爸拜托院长带你去买衣服。” “不去学校,校长会说的。”颜药很犹豫。 “不会,陈穆那边,钟老会跟他解释。”方黎显然不太擅长哄骗儿子,想的借口也相当拙劣。 “那爸爸变回戚越,会陪我去买衣服吗?”颜药期待地问。 这个愿望自然是不可能实现的,因为戚越不知道研究院的存在,白天还要上课,而方黎也不可能和戚越对话。 双重人格根本不可能共存,似乎他们天生就是敌对关系。 颜药本来是知道这件事的,然而他记不起来了。 但最终,方黎还是摸了摸儿子的头,说:“爸爸会让戚越去商场等你。” “真的吗?”颜药双眸一亮,身子一滑就从床上下来,扑到方黎的怀里。 方黎将儿子稳稳接住了,冷静地承诺:“当然是真的。” 于是,等颜药吃完早餐,方黎就离开了。 一个半小时后,戚越在某间陌生的青年旅舍里醒来,见到身上穿着的衬衫明显不是装了监视器的那一件,一时神色阴沉,心情极差地准备去学校。 然而他刚起身拿出手机,兜里就飘出来一张白纸。 纸上是与他完全相同的字迹。 “十点半,陪药药去买衣服,广乐商场正门。” 第21章 说是出门买衣服,其实钟长生和方黎早就连夜让助手为颜药准备新衣服新鞋子去了。 只是今天早上颜药醒得太早了,五点多就起床,方黎和钟长生就算再如何神通广大,也要等商场开门才能拿到东西。 没能在颜药起床之前搞定衣服的问题,新手爸爸只能临时编了个拙劣的借口,哄小孩自己去买。 颜药不知道自己去商场买的是他爹早就连夜付了钱的衣服,所以一早上都很期待。 因为他已经变小了两号,看着也就普通十岁小孩的模样,所以杨助手专门给他换了一张吃饭坐的高脚椅。 方黎走后,小孩洗漱完自己去了餐厅,一眼看到那张椅子的时候还有些疑惑,歪着脑袋看了一会儿。 一旁的助手杨沐秋见状走了过来,弯下腰看着小孩,商量道:“叔叔抱你上去?” 颜药纠结地看了一眼椅子,勉强点了点头。 杨助手便伸手把小孩抱上了椅子。 今天吃的东西和以往不太一样,食谱明显改了很多。颜药迷茫地看了一圈,拿起勺子舀汤喝。 钟长生不在,他便问:“爷爷去哪里了?怎么不来吃饭?” 杨沐秋闻言笑了一下,哄道:“钟老今天早上去给大家开会了,他走之前吩咐,让药药好好吃饭,吃完饭就可以出门买衣服。” “那爷爷不和药药去吗?”颜药戳了戳碗里的山药,闷闷地问。 “钟老的会怕是要开到下午。叔叔带你去。”杨沐秋安抚道。 颜药便点了头,他自己吃完了新的药膳,被杨沐秋抱下椅子,牵着出门。 上车之后,颜药抓着一只魔方玩,余光却看见杨助手戴上了一个黑色的口罩,不由好奇地看过去,伸手戳了戳对方的脸,问:“为什么要戴这个?” 杨沐秋被小孩的动作萌到,闻言笑眯眯地回答:“因为叔叔不戴口罩出门,会被别人认出来。你还记得上次看到叔叔在电视里的事吗?” “电视?”颜药想了想,说,“就是叔叔穿古装,在电视里拿着一把剑。” “嗯,那是我的另一个工作。总之,出门不方便露脸。”杨沐秋解释了一下,便把车开出了研究院。 他以为颜药对这件事应该不会有什么好奇心,谁知到了商场门口的时候,小孩突然停下不走了。 “怎么了?”杨沐秋蹲下来看着颜药,有些担心小孩适应不了嘈杂的环境。 然而小孩只是睁着圆圆的黑眼睛,认真地看着杨沐秋,随即,伸出手指去拉对方的口罩。 杨沐秋忙按住他的手,哄道:“叔叔现在不方便摘口罩,药药想要什么直接告诉我就行。” 颜药的手被抓住,不能捣乱,只好老实地说:“叔叔说不能露脸,药药想看看露脸会怎么样?电视里面很多人看到叔叔就跪下拜你。” 杨沐秋:……难不成这孩子身体变小了,性子也跟着变成熊孩子了? 气氛一度有些僵硬,杨沐秋无奈,哄道:“电视里别人跪我只是剧情需要,现实里他们要是发现我是演员,我们就不能好好逛商场了,而且人多了可能发生踩踏,你会有危险。” 颜药听懂了,便乖乖松开了扯着口罩的小手,说:“药药知道了。叔叔不生气吗?刚刚药药是故意闹叔叔的。” 杨沐秋闻言一愣,问:“为什么要这么做?叔叔当然不会生你的气,药药是整个研究院的宝贝,你就算真扯了我的口罩,我也不会怪你。” “因为……”颜药懵懂地眨了眨眼,贴到青年耳边,小声说,“药药有些事情忘记了,没有以前那么有用了。如果药药继续忘记以前的事,以后就什么都帮不了你们了。药药想看看,叔叔们会不会变。” 变什么呢?当然是对他的宠爱和耐心。 小孩的话又轻又软,还带着稚气和童真,本是极为可爱惹人欢喜的,可杨沐秋听了却突然觉得有些压抑和难过。 这孩子的直觉简直准得惊人,哪怕他什么都不知道,也能从自己遗忘了一部分记忆的事实推想到自己整体的变化,甚至是自己对于研究院的价值。 青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只好遵从心意柔声道:“叔叔不会怪你淘气。不管你有没有用,你都是研究院唯一的孩子,起码对于我来说,关心你,只是因为你是一个好孩子。” 杨沐秋说的是事实。颜药对未来重大事件的预知,对他来说并没有决定性作用。杨沐秋是钟长生的助手,主业是学医的,副业是演员,娱乐圈当红小生。 在公众眼里,拍戏才是他的主业,不过这位偶像拍戏总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经纪人想找他都找不到,因此经常被人八不敬业。 杨沐秋本人倒是不在意这些骂名,他消失的时间都耗在研究院,如果不是为了完成他妈的遗愿,他是断然不会进演艺圈的。 所以,无论是拍戏还是当钟长生的助手,杨沐秋都不会受到太大的影响。 颜药的价值,并不在于他对于个体命运的决定作用,而是对于整个社会、国家的推动作用。 研究院拼了命保他,本就是为了国家和社会,个人的利益会有一定的保证,但不是绝对的。 可这个问题,他们从来没有和颜药细说过,以至于小孩根本不懂。 杨沐秋心疼地拍了拍小孩的头,压低声音安慰道: “药药不用担心,你知不知道未来的事,都不要紧。本身你能在这个时间点活着,对于我们来说,就是奇迹了,这世上最珍贵的莫过于生命,孩子是生命的起点。” 何况,哪怕颜药忘记一切,他也已经为医学事业做出极大的贡献了。 他在穿越之前接受的都是最高规格的治疗,体质和现在的人根本不是一个水平。 这一年来,研究院的医生在他体内发现了数种药效惊人的新型药物,以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起码再过十年人们才有可能研发出那些药物,而颜药的到来让这些药物提前面世了二十年,以此救回来的人命不计其数。 除此之外,在之前治疗的过程中,钟长生就已经发现了颜药身上接受过的治疗手段与现在的截然不同,方黎更是从颜药口中了解了数种后世新型治疗仪器,由此开发出了新的治疗技术。 外面的世界早就因为颜药而发生了极大的改变,很多人因此脱离了死神的掌控,重获健康。 只有小孩本人还傻乎乎的,以为自己干啥啥不行,吃饭第一名。 杨沐秋心疼又好笑,再三保证道:“药药不管怎么样,都是宝贝。” 颜药细细地看着眼前的人,黑溜溜的桃花眼专注地和对方对视,过了一会儿,他才轻轻点了头,说: “叔叔是真心对药药好,但是,药药没有觉得自己干啥啥不行,吃饭第一名。” “……” 这孩子是有读心术不成? 杨沐秋想了想,觉得有些荒唐,便不再纠结,站起来牵着小孩进门。 戚越早就到了,正在休息区看手机。 颜药一看到他就跟小炮弹似的冲了过去,不管不顾地一脑袋扎到戚越怀里。 带着奶香味的绵软小孩扑到了腿上,如果不是戚越反应及时张开了手,这会儿小孩的额头就得和手机来一次亲密接触。 戚越在抱住人的一瞬间就敏锐地察觉到了颜药的不同,一时也没想太多,双手掐着小孩的腋下把人提了起来,上下打量了几遍。 他的手大而有力,这个姿势并不难受,颜药被托在半空,双脚离地,一时甜兮兮地弯着眼睛笑了起来,手搭在对方胳膊上,小脚还调皮地前后晃悠,俨然是当荡秋千在玩。 然而,对于戚越来说,一天没见就发现养的小崽子成了真的“崽”,这个冲击稍微有点大。 他的崽是会魔法吗? 小孩愣了愣,认真地说:“药药不会魔法。” 戚越:…… 不会魔法还能听见他在想什么?不科学。 “药药一直都能听到。”小孩继续反驳。 这话一出,戚越终于和杨沐秋对视了一眼,又齐齐神色凝重地看向小孩。 第22章 颜药能听见别人内心深处的声音,这是在颜青城过世后才意外获得的能力。 大抵人生总是有失才有得,失去了最爱自己的父亲,颜药却获得了这样一个逆天的能力。 然而对于小孩来说,上辈子,这个能力给他带来的真相太过沉重,沉重到他几乎没能背起来。 当颜家的管家端着饭菜哄他吃饭的时候,明明脸上是笑着的,颜药却发现这年过半百的忠诚管家心里在流泪。 因为他那时候快要死了,管家叔叔从小照顾他到大,一直把他当儿子看,根本不忍心看着他才17岁,就孤零零地死在病床上,身边连个亲人都没有。 当已经109岁、白发苍苍的钟长生给他看病的时候,明明每天晚上,老人都会鼓励他一定要活下去,可颜药偏偏听见了爷爷心底疲惫到了极点的叹息。 钟长生活了那么久,看过了无数生离死别,临到头来,却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承受接连两次的白发人送黑发人,无法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孩子离开人世。 当远在国外的母亲回来看望他的时候,明明脸上冷冰冰的让他自己照顾自己,颜药却分明听见了妈妈心里连绵不绝的哭声。 她不爱颜青城,颜青城也不爱她,儿子没有一丁点像自己,所以她理所当然觉得儿子只需要爸爸就够了,别的她也给不了。可如今颜青城死了,儿子命在旦夕,她哪怕想把儿子救回来,也已经太迟了。 颜药在他爹过世之后,去过江城的每一处地方,见过很多人,可但凡是看到他的人,无一例外,内心深处都是充满悲悯的叹息。 那时候他坐在轮椅里,低头看着自己瘦得皮包骨的手,又看向湖中倒影里……那惨白到一点血色都没有的脸,终于明白为什么每个爱他的人见到他都是同一个反应。 他的样子,已经是很明显的,死之前的模样了。没有人忍心为难一个即将死去的孩子。 可这些哭声和叹息,让颜药太难过了。 他那时候反复地想,自己如果能活下来,是不是那些人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哪怕他其实很想去找他爸爸,哪怕他其实已经被病痛折磨得累极了,再也没有力气活下去,他也不愿意让其他人难过。 他第一次想要一个人背起生命的重量。 大概是最后几个月那强烈的求生欲,终于被神所聆听,颜药遇见了黑洞,回到了过去。 钟长生他们一直觉得颜药的求生欲强烈到不像一个意志薄弱的孩童,却没人知道那不过是因为他害怕自己死了、身边的人为他难过而已。 这便是颜药时常郁郁寡欢的原因,活着对他而言是并不容易,因为身体太过疲惫,他每天要耗费的精力比常人多得多,只为了维持生命。 可如果选择死去,痛苦的便是关心他的人。 哪怕回到二十年前,他依旧不敢轻易死去,因为这时候的钟长生依旧是个老人,这时候的方黎是他爸爸。 爸爸和爷爷每天那么期待他活下去,如果他死了,他们要怎么办? 读心的能力彻底成为了颜药的负担,所以大部分时候,他都对这个能力保持缄默,仿佛从来不曾拥有,每天努力当研究院教授们的小宝贝,每天都只记得吃饭、卖萌、撒娇和玩耍。 这是一个孩子应该做的。 他清楚自己穿越回到这个时代有多特别,如果再加上会读心,身边的人可能就会怕他了,对他的爱也没有那么真实了。 只是,天有不测风云,颜药万万没想到,随着身体突然变小,他的心智和性格也变回了小时候。 童言无忌,他想试探杨沐秋,就直接做了,也不怕对方是不是会因此讨厌他。 他能听见戚越心里的声音,就直接说了,出卖自己是一卖一个准。 关键是小孩还不知道自己变“傻”了,依旧甜兮兮地伸手要戚越抱抱。 那些属于过去的疲惫和眼泪,不再有人知晓,也仿佛从未发生过。 福祸相依,果真不假。 最起码,现在的颜药是快乐的。 他被戚越掐着腋下托在半空,淘气地乱晃着脚,见戚越只是盯着他看,就不高兴地拍了拍对方的手臂,说:“不要不动,和药药玩,要荡秋千。” 戚越静静地看了小孩一会儿,无情地把人放回了地上。 他没有抱过小孩子,之前带着颜药也仅仅是背过和拎过,根本没有点亮抱孩子的技能,也没那个自觉。 可是现在的小崽子没之前那么好哄了。 颜药见他爹变回校草就不肯抱自己,急得吧唧一下扑上去,踮起脚尖跳起来,绵软的小身体就直接蹦到了戚越腰上。 小孩伸着细细的胳膊抱住戚越的腰,整个人挂在他爹身上,脚尖刚刚好抵着戚越的鞋子。 戚越当即黑着脸低头,眼疾手快地拽住小孩的衣领,以免颜药胳膊脱力摔下去。 可被拽着一点也不舒服,小孩就不满地扭来扭去,说:“不要拽药药。” 戚越由着他闹,盯着挂在腰上晃荡的小崽子,低声说:“撒什么娇?昨天不是还说不能在外人面前背你?现在就要抱,想一出是一出。” “你胡说,药药没有说过。”颜药闻言立刻反驳,软嫩的小奶音理直气壮。 戚越:??? 这是跟他表演当场失忆? “药药不是故意忘记的,你不能怪药药。”颜药委屈地说,乌黑的圆眼睛里朦朦胧胧,甚至有了泪光。 杨沐秋见事不好,连忙拿出手机打了几行字,示意戚越看。 【药药生病了,体型缩小,记忆有一部分丢失。你可千万别弄哭他。】 戚越看完,只得弯下腰,双手托住小孩的腋下,再次把人提了起来。 他托着小孩在半空中故意晃了晃,恐吓道:“敢哭就把你丢出去。” “不能丢。”颜药顿时紧张地抓紧了他爹的袖子,小脚也不动了,就可怜巴巴地垂着,直直看着戚越。 这副模样实在乖得让人心疼,戚越不忍心逗他了,抱着人贴进自己怀里,像抱小孩一样单手托着小屁股抱在胸前,低声说:“这样可以了?” 颜药扭头往地板上看,觉得有点太高了,连忙抱住他爹的脖子,把脑袋塞到对方的颈窝,小声说:“会掉下去,不要欺负药药。” 戚越便抬起空着的手扶住小孩的背,感受到掌下单薄柔软的小身体,心软地说:“这样就不会摔了。不欺负你,不用怕。” 小孩这才破涕为笑,放松地揪着他爹的纽扣玩。 一大一小姿态亲密,体型差距看起来也和谐,只是戚越实在太年轻了,路过的人即便觉得他们关系极好,也只能猜测他们是亲兄弟。 杨沐秋见颜药被哄好了,也是松了口气,低头问:“药药,你要自己和同学去买衣服,还是叔叔继续陪着你?” “叔叔要是不陪着,爷爷会骂你吗?”颜药把藏起来的小脸露出来,担心地问。 “当然不会。不过戚同学毕竟年纪不大,我不太放心让你们自己去。”杨沐秋弯了弯眼睛。 他长了一双极为惑人的丹凤眼,平素粉丝们吹得最多的也是杨沐秋的颜值,这会儿即便戴着口罩站在那,笑起来时勾人的眼睛和颀长完美的身材依旧引人注目。 颜药一直觉得杨助手身上的气质很让人舒服,平时在研究院也经常是杨沐秋陪着他,这会儿听见他担心自己,便说:“那叔叔和药药一块去。” “好啊。”杨沐秋把手伸过来,拍了拍小孩的头。 他们是和谐的“叔侄”关系,自然心情愉悦。可突然被小崽子忽视的戚越就不太舒坦了。 哪怕早就知道溺爱颜药的长辈很多,这会儿见了依旧有种儿子要被人抢了的危机感。 虽然从科学的角度来说,这也不是他的崽,但认都已经认了,提前当爹,也没什么不好。 于是,颜药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爹抱着掂了掂重量。 小孩连忙回过头,抗议地用手勒紧他爹的脖子,不让对方掂他,说:“不能这么称药药。” “你轻了这么多还不许我量了?”戚越反问,抱着人进了商场。 颜药闷闷地揪着他爹的纽扣扯了扯,一用力,还真差点被他扯下来,连忙松开小手,心虚地把手藏在身后。 戚越差点被小孩逗笑,嘴上却安慰道:“慌什么,扯坏了换一件就是,不行还能缝回去。” “嗯嗯。”颜药这才开心了一点,把背着的手收回来,继续握着戚越的扣子。 他蹙着眉想了一会儿,才把脑袋靠到戚越肩膀上,小声说: “爸爸每次给药药量体重,都喜欢用手称,说药药有几袋米重,好像药药很好卖一样。” 戚越闻言挑了挑眉。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他刚刚也是这么想的,一袋米至少十斤重,颜药现在的体重也就差不多五袋米。 “我觉得用一袋米当计量单位,还挺方便的。”戚越诚实地说,“你有五袋重。” 颜药顿时踢了踢脚,把小脸埋起来,执拗道:“才不是米,药药身上都是肉。” “哪有?”戚越圈住小孩的胳膊捏了一下,说,“肉太少了,不好卖。” 颜药被逗生气了,抬起头瞪他爹,黑葡萄似的眼睛睁得溜圆,气鼓鼓地说:“当米也不好卖。你把药药卖了,药药去找另一个爸爸。” 这话倒是让戚越下意识一怔,忙放轻了声音问:“你还有几个爹?” “不告诉你。”颜药蹙着眉摇头,小脸上看着有些伤心。 戚越一时有些后悔,把小孩抱紧了点,安抚地顺着背,低声说:“刚刚都是逗你的,药药就一个,怎么可能卖了你?” “用很多钱也不卖吗?”小孩细声细气地问。 “不卖,我养得起你。拿什么都不换。”戚越捏了捏小孩的脸。 他算是意识到了,小孩都是很容易把大人的话当真的,有些玩笑并不适合开,何况小崽子没有安全感。 颜药接连得到两句保证,这才不难过了,捏着纽扣挨过去,嫩呼呼的额头蹭了一下戚越的下巴。 这一下磨蹭软得不可思议,戚越步子一顿,睁了睁眼,又若无其事地往前走,只是提起之前的问题。 “你还有几个爹?” 小孩犹豫地瞅了瞅他,见戚越面无表情,眉眼冷漠而寡淡,某种意义上和方黎差不多,就稍微放心了一点,掰着指头说:“药药有三个爸爸,1 1=3。” 戚越:……数学不太过关,需要补习。 第23章 小崽子似乎变傻了那么一点点。戚越面无表情地想。 颜药当即听到了他爹的心声,小手伸出去一巴掌呼到他爹脑门上,发出轻轻的“啪”得一声。 他人小,打人也没用力,这一下一点也不疼,连红印都没起来。 可戚越第一次被儿子呼了一巴掌,一时垂下眸,冷着脸和小孩大眼瞪小眼。 颜药勇敢地瞪回去,可是瞪着瞪着眼睛就开始酸了,他年纪小,哪有什么自制力,当即就揉了揉眼睛,可怜巴巴地说:“药药眼睛不舒服。” 戚越无奈,当下收了冷脸,抬手轻轻捂在小孩眼睛上,火热的掌心罩住了小孩半张脸,这么暖了一会儿,他才收回手,问:“还难受?” “不酸了。”颜药很乖地答应。 “嗯,那该算账了。”戚越冷冰冰地问,“胆肥了是不是?还打人?” “你说错话,在心里说药药傻。”颜药一字一句地辩解,“说别人坏话是不好的。” 戚越……戚越还能怎么办,都被小孩教训了,索性伸手揉乱了颜药的头发,说:“是我不对,不应该说药药坏话。不过……” 戚越斟酌片刻,接着问:“你到底是怎么听到的?你能听到别人的心声?” “药药有时候可以听到。”颜药很老实地比划了一下,指了指自己,又轻轻戳了戳戚越的心口,说,“你们在心里想药药,就会被听到。” “那和你无关的,就听不到?”戚越被小孩戳得心脏一颤,忙握住了颜药的手指,不让他捣乱。 “也不是。”颜药迷茫地摇头,似乎在努力地回想,“要是,有人想做很大很大的事情,会死很多人,那药药就会知道,不用离得很近,也知道。” 小孩的话音刚落,戚越的眸色就是一变,刹那间沉了下来,问:“这件事还有别人知道吗?” “不知道,药药应该没有说过。”颜药虽然不记得很多事情,但在远程读心这件事情上,他觉得自己应该是不会说的。 戚越凑近,下巴贴了贴小孩的额头,安抚道:“会怕吗?” “药药记不起来了。”颜药懵懂地回答。 过去的痛苦和挣扎,他已经不记得了。 戚越见状,便不再问这件事,只是慎重地叮嘱道:“你能读心这件事情,不要告诉除我以外的任何人。记住了吗?” “爷爷和爸爸也不能说吗?”颜药不理解。 “不能。你要听话。”戚越眸色沉郁,里面盛满了担忧。 颜药这才点了头,忽然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玩具区的毛绒公仔,说:“要萝卜。” 戚越一看,果真是一只红萝卜玩偶,只不过这只比上次的大了一号。 他抱着小孩过去,抓起玩偶,垂眸说:“这只不是等身的,你要是买回去不要了,我可不给你收拾。” “不可以。”颜药伸手环抱住萝卜,撒娇道:“要玩这个,然后你带回家去。” 这简直是强买强卖。当爹的想说自己不喜欢玩偶。 可是对上小孩巴巴的眼神,戚越抬手捏了捏眉心,默默拎着萝卜去付钱。 离开了玩具区,戚越看了一会儿小崽子傻乎乎的笑脸,忽然说: “为什么1 1=3?你刚刚问能不能告诉爸爸,你几个爸爸?” 被小孩磨了半天,这个话题早就跑了十万八千里,难为戚越还能保持着理智,没有沦陷在儿子的糖衣炮弹卖萌攻势里,这时候还想着问清楚。 颜药有了玩具心满意足,也不闹,认真地说: “真的是三个。一个研究星星的爸爸,一个做生意的爸爸,加上来就是又做生意又研究星星的爸爸。” 1 1=3,就是这么来的。 这话涵盖的秘密极度超标,戚越慢慢皱起了眉,半晌没说话。 父子俩这会儿已经到了商场二楼的童装区。 杨沐秋没想打扰他们,远远地缀在后面,只时不时地看一眼颜药,确认他的安全。 导购小姐见他们来了,忙过来接待。 杨沐秋却拿出了方黎今天早上交给他的黑卡,递给了导购,笑着说: “昨天方先生在这里订购了一批童装,我们是过来取那些衣服的。” “好的请稍等。”导购一看那黑卡就知道是常客,连忙礼貌地鞠了一躬,拿着黑卡去柜台报备付账。 没一会儿,她又拿着发票回来了,和黑卡一块递给了杨沐秋,说: “您好,昨天方先生订购的童装已经付款,这是发票请您收好。 因为方先生订购的服装是一整套连带着内衣裤和鞋子等配套服饰的,所以我们这边已经按套装把所有衣服搭配好,就放在对面的专属试衣间,您可以带着孩子过去试穿。 有任何问题我们会立刻为您更换或者办理退款,确认无误我们再打包,送到您指定的地址。” “好的没问题,谢谢。”杨沐秋应了一声,转头去找颜药。 却见颜药坐在一张小凳子上,而戚越蹲在小孩面前,正低着头给颜药的新鞋子穿鞋带,边弄边说: “就算你现在年纪小,也该会穿鞋带了。” “药药不会。”颜药理直气壮地说。 戚越正好把鞋带穿好,鞋子摆到小孩跟前,阴恻恻地威胁:“不会穿鞋带,鞋子总会穿。” 颜药便把脚上原来的鞋子踢掉,裹着小白袜的脚丫塞到戚越手里。 戚越没说话,但杨沐秋觉得,对方这会儿心里肯定正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偏偏小孩意识不到,自顾自地把脚丫又往戚越手里塞了塞。 戚越手大,握着儿子的小脚是绰绰有余,可也不能这么惯着。 他五指合拢,轻轻握着那双脚,坏心地捏了捏脚心,痒得小孩笑眯了眼睛,直接从凳子上蹦了起来,又因为身体不平衡摔坐了回去,惨兮兮地抱怨道: “不要挠药药。” “那你穿不穿鞋?”戚越气定神闲地问。 “不要。”颜药眼巴巴地摇头,说,“要戚越穿。” 其实他是想喊爸爸的,但他记得戚越好像还没有认他,就忍住了,反正已经喊方黎爸爸了,戚越这边就没有那么迫切,横竖他爹也不会长翅膀跑路。 可戚越不满意了,单手捏着小崽子的一双脚丫,说:“让你喊哥哥也不喊,还要我帮忙穿鞋。脚丫子还臭。” 颜药一听就急了,抓住对方空着的手,说:“不臭的,药药脚不出汗,袜子也是水果味。” 这倒是实话,小孩身上干干净净的,显然被照顾得很好,昨天夜里出了汗,方黎还给他洗了两次澡,身上除了奶香味就是沐浴露清爽的橙子味,闻着甚至甜兮兮的有点可口。 可戚越睁着眼睛说瞎话,“你自己闻不到。” 颜药说不过他爹,只好梗着脖子耍横:“药药不臭。” 这话听着很强硬,只是衬着小孩忐忑不安的眼神,反倒有些可怜。 戚越挠了挠小孩的脚心,等他又痒得笑弯了眼睛,才抓过鞋子仔细地给套上,绑好鞋带,低声教训:“养得这么娇气,以后长大了你怎么活?还不能打不能骂,一说你就跳脚。” 颜药被念了一顿,也不反驳,闷头扑到戚越怀里,蹭了蹭脑袋。 戚越顺势抱着人站起来,眼中却罕见地有了点笑意,打趣道:“叫哥哥,别说穿鞋,洗脚都能照顾你。” “不能叫。”颜药在这方面可坚定了,蹭到戚越耳边,琢磨了一会儿,才细声细气地问:“药药叫戚越爸爸好不好?” 戚越一时眸色怔忡,差点就应了,还好及时反应过来自己今年18,刹住了认儿子的罪恶念头。 他抱着颜药定了定神,把小孩放下来,取过一边苹果色的卫衣外套,给颜药换上,半晌才问:“为什么你想那样叫我?” 颜药呆呆地眨巴了一下眼,想说你本来就是我爸爸,可是当这句话即将脱口而出的时候,他又突然说不出来了。 这种感觉有些似曾相识……曾经戚越问颜药自己的身份时,颜药没有回答,反而说,“要你自己想起来”。 可事实是,那时候就算他想说,他也会失声。 如同重逢第一天,颜药看到戚越就直接失声一样。他根本没办法主动和戚越相认,因为他不属于这个时代,没有主动和别人建立联系的能力。 就连方黎和他相认,都是因为方黎先察觉了儿子的身份,想要守护儿子,颜药才能顺理成章地说出来。 而研究院的教授们也是一样,他们无一例外,都是主动关心颜药,知晓颜药的来历,才能和小孩建立友好的联系。 然而这个秘密,除了方黎之外,没有人发现端倪,连颜药自己都不知道…… 他其实是被这个时代所孤立的,因为身边的人爱他,他才和这个世界有了联系。 颜药没有变小之前都察觉不了,更别说如今他只是个懵懂的小孩子。 短短一瞬间的失声并没有引起戚越的注意,小孩也只是蹙着眉摸了摸喉咙,控制不住地咳了几下。 戚越给他拉好外套的拉链,见状敛起眉,拍了拍小孩的背,说:“想不明白就先别想了,你有没有带水杯?” “问叔叔。”颜药看向另一边的杨沐秋。 因为发现“兄弟俩”玩得挺好,杨沐秋早就闲得去给颜药挑夏装了。 见小孩噔噔噔地跑过来,杨沐秋放下手里的水手服,问:“药药怎么了?” “叔叔有没有带水杯?”颜药满眼期待。 “带了,喏。”杨沐秋今天穿的休闲装,专门背了个配套的休闲包,这会儿一打开,里头除了水杯湿巾各种必需品外,还塞满了零食。 小孩圆圆的桃花眼蹭的就亮了,心满意足地坐到杨沐秋边上,乖乖地抱着水杯喝水。 杨沐秋见他实在可爱,忍不住笑了几声,拆了个小蛋糕递过去。 他不笑还好,一笑那眼睛格外惹人注目,声音也格外清朗,但凡是熟悉他的人,一眼就能看出区别。 这不,附近路过的几个女生几乎是第一时间停住了脚步,发亮的目光刷刷刷朝这边看了过来。 “是秋秋吗?!” “太像了!!” “绝对是!!!” “啊啊啊啊杨沐秋!” …… 尖叫声还没落下,颜药就被吓得蛋糕都掉了,桃花眼睁得溜圆,傻乎乎地坐着不敢动。 杨沐秋暗道糟糕,连忙站起来挡在颜药面前。 只是尖叫声此起彼伏,实在惊悚,颜药看着杨沐秋颀长的背影,刚想伸手去揪对方的衣角,眼前人就已经被围了个密不透风,连他吓掉的蛋糕都被人踩了一脚。 没等颜药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回过头的戚越就眉头一皱,当机立断快步走了过来,抄起儿子就跑。 虽然小混蛋见了吃的就忘了他,但他的崽那么胆小,万一磕着碰着,十个杨沐秋都不够赔的。 第24章 因为那声石破天惊的“杨沐秋”,商场二楼的人悉数被惊动了,汹涌的人潮很快朝杨沐秋所在的方向挤了过来。 数不清的手试图去拉杨沐秋戴着的口罩,很快就把青年脸上的口罩扯了下来,紧随其后的就是无数怼到脸上的签名本和手机。 杨沐秋虽然不是第一次应对这种场面,但以往都有经纪人和工作人员在旁边帮忙清道,何曾这么直接被人又是手机怼脸又是扯衣服的,一时眉头拧紧,前后环视一圈后,毫不犹豫地选准了一个方向,奋力挤出人群,冲进了一旁的试衣间。 可紧跟着他的女生实在是太多,试衣间的门甚至都无法关上,成群的粉丝又跟着挤进了房间。 “杨沐秋我们爱你!” “秋秋合影!” “走开啊别挡着我看秋秋!” …… 尖叫声和怒骂声此起彼伏,担心发生事故,杨沐秋只能举起手尽量格挡,同时提高声音,喊道: “麻烦大家安静一下!后面的粉丝不要再往里面挤!拥挤容易发生踩踏!请安静下来!大家注意安全!安静下来!不要伤到身边的人!” 他说的话完全是没问题的,声音也提到了最高,与此同时空着的那只手又连着打了两个电话,一个是报警,一个是给他的经纪人。 奈何现场太过吵闹,他重复了好几遍对面都没能听清,只能急匆匆地发了短信。 人群后面不断传来粉丝被撞倒或踩踏的惊叫声,商场的工作人员第一时间就过来疏散人群了,然而杨沐秋半年来天天上热搜,知名度实在太高,根本拦不住。 颜药被戚越牢牢护在怀里冲出了人群,连一根头发丝都没被人碰到,一直冲进了商场中间的男士服装区,才堪堪停了下来。 戚越一停下脚步,也顾不上看自己被人扯乱的衣服,径直在颜药面前蹲下来,抬手把小孩揽到怀里,抓着颜药上上下下检查了几遍。 等到确定小崽子只是被吓到了,戚越才松了口气,站起身把人抱了起来,摸出手机报警。 杨沐秋还在里头受苦受难,这会儿也就只有报警能救救对方了。 戚越倒是想去帮忙,以他的身手可以毫无压力揍趴一屋子人,可他身边带着颜药,这会儿商场乱得很,他哪里敢让小孩一个人留在这里。 简明扼要地说明了情况和事发地点,确定警察已经过来了,戚越才挂了电话,转身背对着外面的通道,抱着颜药拍了拍背,低声说:“没事了,别怕。” “药药,醒醒,看看我。” 颜药本来还懵懵地发着呆,被这么一拍顿时抖了抖,回过神来,眼见着抱着自己的人是他爸爸,连忙伸出细细的胳膊搂住戚越的脖子,小脑袋也跟着挨过去,跟他爹贴在一起。 这副依赖的模样实在可怜又可爱,戚越心头酸软,哄道:“没事的,我们都出来了。” 可谁知,他这么一安慰,颜药忽然抖了一下,小脸更深地埋进他怀里,细声细气地呢喃道:“药药听到了……好多人在叫……流血了……腿也断了……” 戚越原本以为小孩是说那些尖叫的粉丝,可转念一想,刚刚他抱着颜药跑出来的时候,小孩全程被他塞在怀里,根本什么都看不见,那时候的场面也没混乱到发生意外事故,哪来的流血和断腿? 心头浮起不好的预感,戚越贴近小孩,把人揽得更紧了一些,大手慢而有力地拍着颜药的背,安抚地问:“药药是不是听到什么了?” “好多人在哭,因为受伤了,还有人在骂别人,诅咒叔叔。”颜药整个人都埋在戚越怀里,这让他觉得安全了很多,话也说利索了。 他蹙着眉细细听着远处的声音,迟疑地说:“在卖小孩子衣服的外面,有一个人,是女孩子,她有汽油,她说要烧死叔叔和叔叔的粉丝,因为叔叔抢了……不知道谁的通告,药药也不知道什么是通告……” 戚越闻言神色一凛,追问道:“有个女生在童装区门口拿了汽油,要去烧杨沐秋?她长什么样子?” “嗯,她是这么说的。”颜药低下头,有些疲倦地用小手揉了揉眼睛,又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小呵欠,喃喃道:“药药看不到他们长什么样,只能听见他们心里说的话。她一直在骂叔叔,要叔叔死,药药也听不懂。” 咒骂一个人去死……可想而知会是多恶毒的话。 戚越突然庆幸怀里的孩子变小了,否则,颜药频繁地直面别人内心的阴暗,怕是日日都不得安睡。 然而从刚刚到现在,小孩哪怕怕得发抖,也没有任何哭的迹象,倒像是……已经习惯了。 戚越闭了闭眼,平复陡然急促起来的呼吸,他没有再停留,抱着颜药快步往楼下走,一边走一边拿出手机再次报警。 “……是的,一个年轻的女孩,身上带着汽油,就在童装区门口,据说是因为屋子里的杨沐秋抢了她偶像的通告……那边的人非常多,她随时都可能点燃汽油,一定要快……” 报完警,戚越已经到达了一楼柜台,他随手扯住一位匆匆跑过去的保安,厉声说明了二楼的情况,又道:“立刻通知你们经理,晚了整栋楼都保不住。” 保安已经吓得面无人色,当即打电话给了商场负责人,又紧急联系其他保安去楼上疏散人群。 戚越则直接借用了柜台的对讲机,通过商场的广播通知里面的顾客迅速排队下楼离开,又抓过收银员,让他按着自己说过的话持续重复。 做完这一切,他就抱着颜药出了商场,把小孩安置到广场对面的甜品店里,低声说:“药药先留在这里,我给你点了蛋糕,还拜托了服务员,她们会暂时照顾你。” “那戚越去哪里?不陪药药吃吗?”颜药慢吞吞地问,他不安地揪住了戚越的袖子,神色看着还有些懵懂。 “去把杨沐秋带出来。还有,刚刚为了不惊动那个女生,我在广播里没有提到她试图纵火和已经报警的事情,有些人可能不会重视,我必须阻止那个女生。” 戚越说完,就把颜药抱到了最里面的座位上,拍了拍小孩的头,说:“等我回来,乖一点。” 话毕,没等颜药再说话,戚越就转身冲了出去,直奔广场另一头的商场。 而小孩在戚越离开后,只是呆呆地看着他爹风一样的背影,迟疑地转头看了看四周,突然站了起来,滑下座位,想跟着往外跑。 然而早就守在一边的服务生拦住了他,弯下腰朝他微笑道:“小朋友,你哥哥让你在这里等他哦,还有蛋糕马上就好了,你不想吃蛋糕吗?” 话音刚落,另外一名服务生就端着蛋糕和果汁出来了,抬手招呼小孩过去。 颜药嗅了嗅空气中香甜的味道,是他喜欢的草莓蛋糕,可他还是摇了头,认真地说:“药药要爸爸。” 服务员有些无奈,又花式哄了许久,都没能打动小孩的心。 可他们又不可能放颜药走,颜药如今也就十岁出头的样子,看着还有些不知世事,广场人来人往,如果出去走丢了,就是他们的责任。 僵持了几分钟,服务员才想出了个折中的办法,他指了指门外精美的桌椅,说: “小朋友,你家人就在广场对面,这样好了,你坐在遮阳伞那边吃蛋糕,这样只要你哥哥出来,你就能第一时间看到他。 不过,要是你跑走了,回头你哥哥找不到你,你可就回不了家了。” 颜药闻言,眨着乌黑的圆眼睛想了想,点了下头。 服务员一时喜笑颜开,连忙帮他把蛋糕和果汁端了出去。 颜药也没有搞小动作,跟着出去后就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只是漆黑的桃花眼始终一眨不眨地看着对面的商场,面前的蛋糕也没有动。 服务员见他这样,一时觉得小孩执拗得有些可怜,叹了口气在一边守着。 颜药只是看着嘈杂的商场,乖巧地坐着一动不动。 他似乎完全遗忘了过往的痛苦,连带着也不知道什么是忧虑,哪怕现在商场里有人要纵火,他也不理解那有什么危险,仅仅本能地觉得恐惧。 服务员以为小孩乖乖听话,就不会再闹了。 可谁知,随着时间的推移,小孩开始频繁地从椅子上滑下去,翘首看着对面一闪一闪的警车车灯。 看了一会儿,他又慢吞吞地爬了回去,巴巴地盯着对面。 如此反反复复,本来乖乖巧巧的孩子眼眶慢慢红了起来。 他怔怔地站在门口,扁着嘴看着对面,圆圆的黑眼睛里,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却连哪怕一点抽泣声都没发出来。 服务员一时慌了,他是万年单身狗,哄小孩经验基本为零,这会儿也只能蹲在小孩身边,拿着纸巾给他擦眼泪,焦急地哄道:“小朋友别哭啊,你哥马上就回来了,乖。” 原本这用词是没毛病的,可奈何服务员是个钢铁直男,语气僵硬得女生听了会落泪,加上心里一慌,手上力道就没把握好,直接把小孩的一边脸给搓红了。 颜药被这猛男式擦眼泪法搓得退了一步,眼泪掉得更凶了,却也不哭,只是一字一句地重复着之前的那句话:“药药……要爸爸。” 那样子,比之前还要凄惨一百倍。 服务员:……这也太惨了……祖宗我给你跪下了,你憋哭啊! 第25章 喧嚣吵闹的广场中央,警车尖锐的鸣笛声响彻天际,原本悦耳的音乐广播突然中断,随之而来的是警方宣布紧急疏散附近群众的通知。 无数人步履匆匆地在警察的护送下离开了这里,一眼望去人头攒动,根本看不到广场另一头的广乐商场。 甜品店的服务员小哥自然听到了警方插播的通知,只不过这边距离事发地相隔了一个广场的距离,少说也有几百米,安全性是不需要担心的。 确定店长没有特别的指令,那名负责看着颜药的服务员小哥才急匆匆地出了门,拿着刚刚买来的宝宝湿纸巾替颜药擦眼泪。 服务员小哥简直欲哭无泪:他有罪,他把人家宝贝儿子的脸给搓红了,还特么一大块印子,特别明显,回头小孩的父母找来了他可怎么交代啊……第一天上班就面临被投诉的风险,太难了。 颜药也不计较眼前的人搓红了他的脸,只是怔怔地站着,垂下的小手紧紧捏着衣摆。 他看着眼前神色焦急的小哥哥,乌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就是不断往下啪嗒啪嗒掉眼泪,好半天才细声细气地呜咽一句:“……要爸爸。” “这……我去哪里给你找爸爸呢?”服务员小哥沮丧地回答,头疼地抓了抓头发。 这孩子哭得太安静了,他还从来没见过哪个孩子是这么哭的,平时看到的熊孩子哪个不是随随便便就哇哇大哭,怎么可能这么安分? “咳……小朋友,你知道你爸爸的手机号吗?或者你家里的电话?要不我帮你打回家去,好不好?”实在没办法,服务员只好把手机拿了出来,点开屏幕指给小孩看,眼中满是期待。 然而颜药只是缓缓摇了摇头。 不断滚落的泪珠被柔软的湿纸巾擦干净了,颜药抽泣了一下,眼巴巴地看着眼前的人,又重复了一遍:“……去找爸爸。” 服务员小哥再次哄孩子失败,心酸地叹了口气。 他始终以为广场对面的戚越是颜药的哥哥,而颜药说的是要爸爸,所以这一时半会儿的也没转过弯来,就想该怎么才能联系上小孩的父亲。 抓耳挠腮纠结了一会儿,不忍心看着颜药这么哭下去,服务员小哥索性站起身,打算自己去广场对面找找人。 然而他才刚刚站起来,衣摆就突然被一只肉乎乎的小手扯住了。 紧接着,那只小手就慢腾腾地把他的衣摆都捏到了小小的掌心里,就那么揪着他往前扯。 服务员错愕地低头,顺着那小小的力道往前走了两步,小孩便默不吭声地继续拉着他走,显然是要他带着一块去广场对面。 服务员小哥顿时皱起了眉。这事可不太好办,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对面是不是安全的。 可当他看向小孩哭花的脸时,又惊讶地发现……除了残留的泪痕,颜药甚至都不用他安慰,就自己不哭了,只是执拗地要拉着他走,甚至还歪歪扭扭地跑了起来。 前面两三米的地方就是台阶。颜药急着拉人走,也没空看路,经过的时候根本没来得及抬脚就踢到了高高的台阶,顿时整个人往前扑。 “唉……慢点慢点!”服务员见状迅速反手扯住了颜药,成功在小孩落地前把人拎了回来。 这一摔吓了他一大跳,服务员算是彻底投降,手忙脚乱地牵住小孩的手,自己反过来带着颜药走。 而颜药这边,见有人牵着自己走,没之前那么累了,小孩漆黑的眸子里这才不再滚落眼泪,只是小小的步子迈得比之前大了些。 他并不是无缘无故就掉眼泪的,然而没有人知道。 颜青城不在,小孩根本不懂得如何去解释。 从戚越离开甜品店,到达商场二楼,无数尖叫声和咒骂声就彻底占据了颜药的心神。 独属于人性的阴暗仿佛择人而噬的凶兽,伴随着数不清的心声,不断传入他耳朵里。 无边的恐惧充斥了他的脑海,压迫得小孩甚至都不知道该如何去表达,即便是磨蹭了这么久,那些本能的对于人性阴暗面的恐惧依旧如附骨之疽,如芒刺在背。 只有十岁大的小孩根本不可能去解释自己为什么掉眼泪,又为什么害怕,唯一的念头就是找他爸爸。 在那样深的恐惧之下,颜药能一直保持着安静,没有崩溃哭闹,已经是用尽了全部自制力了。 他听话地被服务员小哥牵着穿过了广场。 由于路上人实在太多,走到一半的时候,担心小孩被人挤倒,服务员小哥便把颜药背了起来。 当然,他原本是打算抱着颜药的,奈何技术不过关,抱着小孩的样子活像要把人勒死,只能改成背着。 颜药是个很好说话的孩子,也不计较,乖乖地趴着,懵懂的桃花眼不断地看着四周的人群,试图找到他爹。 此时,广乐商场里的顾客已经悉数被送了出来,除了二楼童装区试衣间里的那一屋子属于杨沐秋的粉丝。 但是,由于杨沐秋的知名度太高,记者不知从哪里得知杨沐秋在这里被粉丝袭击的事情,短短不到半个小时,商场门口已经围满了扛着相机的记者,有些电视台甚至直接在这里展开了现场新闻直播。 除此之外,不少喜欢杨沐秋的粉丝也闻讯赶来,正纷纷挤在警方临时搭建的围栏外面,声嘶力竭地喊着杨沐秋的名字。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服务员小哥个子高,站在人群外围蹦了蹦,使劲往里瞧,一见记者这阵仗顿时捂住了脸,忙转过身,从兜里摸出一个黑色口罩戴上。 背上的颜药见他这样,心里更不安了。要知道杨沐秋也是个戴口罩的。 小孩直觉戴口罩=不能见人=被发现了会被追着跑,小脸委屈地皱了起来。 服务员小哥可不知道颜药已经看穿了自己,他背着小孩四处看了一圈,没看到戚越,便尝试着绕过围栏,进入商场。 果不其然,门口守着的保安立刻把他拦了下来。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这位大哥,我朋友戚越刚刚进去救人了,你们能把他送出来吗?” 保安闻言一愣,说:“哦……你是说穿黑色校服的靓仔?很高的那个。” “对对对!”服务员小哥回忆了一下戚越的样子,连忙点头,“现在里边不安全吧,我背上的小孩是他弟弟,现在急着找他回家。” 保安一时为难地摇了下头,“这不行,姓戚的小哥刚刚制服了那个带汽油的神经病,里边还有人烧伤了,这会儿警察肯定在问问题。” “这样啊……”服务员小哥前后看了看,忽然靠近对方,压低声音说,“大哥行行好吧,你看我背上的小家伙,都哭了半小时了,就想找他哥。现在外面这么乱,我怕这孩子等会儿走丢了,您看能不能让我们先进来等他哥哥。” 保安听了这话,抬头往后一看,果然看到了委屈巴巴红着眼眶的颜药,便有些心软,说:“进来吧,在门口等着,别进商场。” 服务员小哥这才顺利带着颜药混了进去。 没有了外面记者和粉丝人挤人的威胁,一大一小两人明显好过了很多。 颜药两手揪着小哥哥肩上的衣服,安静地看了一会儿,突然小声说:“叔叔来了。” 话音刚落,救护车的声音就由远及近传了过来。 服务员小哥连忙背着颜药让到一边,很快就看到几个护士抬着几副担架下了车。 没几分钟,商场里头的警察便帮忙抬着几个伤员出来了。 颜药看到最后一副担架上的人时,忽然挣扎着要从小哥哥背上下来。 “哎哎哎小心一点……”服务员小哥连忙蹲下,把小孩放到地上。 可没等他出声询问,小孩就头也不回地往后面跑,一路噔噔噔地跑到最后那副担架边上,不顾护士的阻拦,直接伸出小手抓住了搁在担架边缘的那只大手。 由于颜药突然扑过去,护士们看他年纪小,一时也不敢拉开他,只能停下了脚步,就怕小孩步子跟不上摔了。 守在两侧的警察见状,忙快步跑过来,伸手要抱颜药。 这一闹腾成功惊醒了担架上闭着眼睛的杨沐秋。 杨沐秋整条手臂都被火燎伤了,本就痛得头晕,这会儿感受到手背上盖着的小手,睁开眼又看见警察要抱走颜药,忙不迭地忍着痛坐了起来,伸手把颜药揽到臂弯里,强笑道: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这孩子是我家的,让他跟着一起吧,他很乖的。” 那年轻的警官闻言细细打量了一下颜药,又看了看杨沐秋,见颜药没有一点排斥害怕的迹象,才挥了挥手,喊道:“前边的伤员!赶紧送救护车上,杨先生这边来个人跟着,待会儿一块去医院,帮他看着儿子。” 这么一通交代完,那警察就不再停留,快步往前面维持秩序去了。 杨沐秋这才松开颜药,整个人无力地躺回担架上。 他这会儿状况很不好,实在没力气跟小孩解释了,只用完好的那只手继续牵着颜药,让颜药跟着他走。 护士们也配合地放慢了脚步。 直到救护车的门被关上,不远处跟着的服务员小哥才叉着腰松了口气,可没几秒,他又狐疑地摸了摸下巴,嘀咕道: “不对啊,那小孩是杨沐秋的儿子,可是托付小孩的叫戚越,这特么根本不是一家人啊!卧槽!不会搞错了吧……” 毕竟那孩子看着就有点傻乎乎的……认错爹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想到这里,服务员小哥只觉额头冷汗直冒,连忙转头回商场去找戚越。 而在他身后,同样心绪起伏、眼睛放光的是那帮蹲守的记者。 瞧瞧他们蹲到了什么!杨沐秋不仅结婚了还有个儿子!明天的头条有了。 另一边,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别人儿子的颜药此刻正乖乖地盘腿坐在救护车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半昏迷的杨沐秋。 小孩安静地盯着人看了一会儿,到底是没有忍住,小心翼翼地爬下了病床,贴到杨沐秋耳边,小声地问了好几个问题: “叔叔,戚越说很快来找药药,那他什么时候来接药药?他是不是也会坐救护车跟来?” 正忍痛的杨沐秋闻言浑身一激灵,迅速睁开了眼,看向身边的小孩。 小孩认认真真地跟他对视。 “……”杨沐秋下意识动了动喉结,拿手遮住眼睛,躺了回去。 他要怎么跟这孩子解释,上了救护车就等于跟着他离开了商场,戚越没受伤,除非插一双翅膀,要不然根本不可能追过来……难怪颜药刚刚跟着他上车的时候不哭不闹,原来是误会了…… 这会儿小孩估计天真地以为,先找到叔叔,爸爸就马上会跟过来了呢。 杨沐秋无声地叹了口气,摸出手机给戚越发了条短信。 没猜错的话,戚越这会儿肯定已经去甜品店找颜药了,得趁着小孩没发现之前,把人叫过来。 第26章 孩子是需要哄的。 杨沐秋很擅长哄小孩,前提是,这个孩子没有特异功能。 可惜,此时此刻,贴在耳边的这只双眼亮晶晶的小崽子,能听见别人心里说的话。 微微摇晃的救护车内,杨沐秋拿手遮着眼睛,试图掩盖他的心虚。 身边的小孩安安静静地站在病床边上,听完了他心里的吐槽,就把毛茸茸的小脑袋挨了过来,一口咬住了青年遮着眼睛的那只手。 手指被湿热的嘴巴咬住,尖尖的小虎牙还在指腹上狠狠嗑了个牙印出来,细微的疼痛瞬间从指尖传到了脑海。 杨沐秋无奈地苦笑了一下,小心地把手指从小孩嘴里拿出来,又放下手,转过头直面站着的颜药,想了想,若无其事地哄道: “药药乖,戚越已经在后面的救护车了,等到了医院,你很快就能见到他。” 话音刚落,只听得“啪”得一声,杨大明星的额头就被小孩拍了一巴掌。 颜药睁着乌溜溜的桃花眼,一眨不眨地瞪着杨沐秋,细声细气骂道:“叔叔骗药药,你心里都不是那么说的。你刚刚说戚越在甜品店。” “……”杨沐秋艰难地直视小孩黑漆漆的眼睛,认命地举起被咬的手,投降道,“是叔叔不对,不应该骗你。不过叔叔真的发短信给戚越了,他会过来的。” “真的会来?”颜药眼巴巴地问,不知想到了什么,小嘴无意识地一扁,眼里又沁出了水雾。 “别哭别哭,当然会。他回复我了,你看。”杨沐秋被小孩的眼泪唬了一跳,连忙摸出手机,由于动作幅度太大扯动了另一条胳膊,顿时疼得直抽气。 他也不管自己的伤,快速地点开短信,指给颜药看,嘴里还哄道:“你看啊,戚越说马上过来接你。药药乖乖的别哭,他就来了。” “真的?”颜药这才止了眼泪,乖乖地贴过去看,一个字一个字地认过去。 好半天,他才点了点头,小声说:“谢谢叔叔。” “乖。”这一声道谢甜得杨沐秋当场忘记自己的伤势,撑着手就要坐起来抱颜药。 前面的护士听到动静,忙出声喊道:“哎哎哎!后面的病人不能起来,你的伤可比别的严重,好好躺着啊!” 颜药闻言,轻轻拍了拍杨沐秋的肩膀,说:“叔叔要听医生的话。” “好。”杨沐秋遗憾地躺回去,侧头看着眼眶泛红的小孩,轻声问,“药药不是在甜品店等戚越吗?为什么会自己跑过来?” “……药药担心戚越和叔叔,服务员小哥哥就带药药去找你们了。”颜药慢腾腾地说完,低下头揉了揉自己软绵绵的指尖。 他其实是因为听到了很多人的心声,太害怕了,又担心爸爸和叔叔受伤才坚持要过去的,服务员小哥哥可没有主动带他走,全靠哭和耍赖才让对方答应的。 不过这件事他是不会说出来的,因为那些声音太可怕了,如果大人们知道了,一定会担心。 还有,服务员小哥哥被他吓成那样,还是不要再见面了,怪坑人的。 小孩自己反省了一下,捏着手指不说话。 杨沐秋见他低着头,便问:“外面那么乱,有没有吓到?” “……没有。”颜药又说谎了,顿时脑袋垂得更低。 其实如果对着他爸爸,颜药是会说真话的,但是杨沐秋都受伤了,小孩就觉得自己应该懂事一点点。 可杨沐秋是个混娱乐圈的,人精一样,哪能看不出小孩的口是心非,何况颜药太过单纯,根本不会掩饰。 “药药今天和叔叔说话,还很勇敢的,怎么现在就不敢说了?”杨沐秋笑了笑。 “药药会长大的。”颜药抬起头。 “一天之内就长大?”杨沐秋善意地笑,想到今天的事,又叹息一声,说,“今天怪我,你还被记者拍到了,明天怕是头条都要上了。” “什么是头条?报纸吗?”颜药问。 “差不多。”杨沐秋想到这件事就有点担忧,最后还是给钟长生打了电话说明情况。 颜药身份特殊,骤然暴露在公众面前,就算没人知道他来自二十年后,光是和杨沐秋的关系,就足够让小孩吸引到无数关注的目光了。 然而颜药最需要的是安稳健康的生活环境,并不需要大众的关注。 想到这里,杨沐秋摸了摸颜药的头,哄道:“去隔壁床坐着吧,休息一会儿。” “叔叔的手疼不疼?”颜药没有答应,反而踮起脚尖,想去看杨沐秋被燎伤的手臂。 可杨沐秋怎么可能让小孩看到,随手扯过一边的白布,就给自己盖住了一半的身体。他刚刚一直有意无意在挡着小孩的视线,就是怕手上狰狞的伤口吓到颜药。 “叔叔的伤口很难看,药药别看了。你看我还生龙活虎的,能有什么事?” 颜药不太相信地撑着病床跳了跳,但他这时候是在车上,这一跳差点崴到脚,幸好杨沐秋又眼疾手快地扶了他一把。 “在车上不要乱动,很危险,回去好好坐着。”杨沐秋叹息一声,拍了拍小孩的头。 颜药看青年脸色极为苍白的模样,有些难过地吸了吸鼻子,低下头,从口袋里摸出自己的小手帕,笨拙地给杨沐秋擦汗。 他这样乖巧,杨沐秋自然是心疼得不行,又多少觉得有些欣慰。 护士一直注意着这边的情况,等后面的患者包扎好了,就回来察看杨沐秋的伤势。 “又出血了,我重新处理一遍,可不要再动了。” 听到这话,颜药擦汗的动作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紧张兮兮地看着护士在另一边忙活。 等护士处理完伤口了,他才自己用手背抹了抹眼睛,继续给杨沐秋擦汗。 护士自然是认识杨沐秋的,这会儿见了小孩和杨沐秋的互动,不由也有点感慨。 她原本看到颜药的时候是有点唏嘘的,毕竟杨沐秋对外公布的年龄是28,颜药少说也9-10岁,这说明了啥?明显就是杨沐秋17-18岁就搞大了女孩的肚子,而且至今还是未婚单身,妥妥的离异渣男带一娃。 但后面她又观察了一下,发现小孩实在是懂事,杨沐秋看起来也很疼儿子,或许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糟糕。 护士无形中为杨沐秋挽了把尊,并成功从路人转粉,担心小孩口渴,还给颜药递了瓶水,贴心地拧开瓶盖。 颜药喝了一口,抬头软巴巴地说:“谢谢姐姐。” “没事。”护士默默捂住心口。 小孩并没有注意到护士小姐眼里的怜爱,见杨沐秋唇色发白,小声问:“叔叔要喝水吗?” 他和研究院的医生们向来亲近,也没什么距离感,直接把那瓶水递了过去。 杨沐秋便笑着喝了一口,余光瞥到护士发亮的眼神,一时收了笑,把水瓶放到一边,让颜药坐到床边的小凳子上。 他倒不是觉得护士有什么问题,只是今天引起的误会实在太多了,明天开始怕是麻烦不断,颜药以后出门也不能那么随意了。 另一边,戚越在甜品店没有找到颜药,正打算攥着服务员小哥的衣领把人拖出去交流一下,手机就震动了起来。 低头看了一眼短信,戚越没再说话,毫不犹豫地抬脚走了。 而被恶势力恐吓得生无可恋的服务员小哥见状哀嚎一声,瘫软在座位里抱头忏悔。 他错了,他就不应该逃掉今天的训练跑过来当临时工!这下工作没做好不说,还担惊受怕了一整天。 柜台后的长发女服务生看他这个模样,忍俊不禁地笑道:“我就说让你好好打球,别来这捣乱,回头教练知道你没训练,又要罚你跑一整天。” “我这不是想来帮你看店嘛。”服务员小哥闻言放下手,龇牙露了个灿烂的笑,哪还有刚刚瑟瑟发抖的模样。 他托着下巴看了看那女生,凑过去说:“姐,今天那小孩,你觉不觉得,和戚越很像?” “是很像,但戚越本来就不是戚家人,有个亲人很正常。”女孩耸了耸肩,随即手上擦杯子的动作一顿,狐疑道,“辛末,你别是带着那孩子去对面了吧?你被记者拍到了?!” “哎哎哎没有!绝对没有!” 要看着要被揍,服务员小哥辛末连忙从柜台窜了出去,动作敏捷跟逃命似的。 等跑到了五米外,他才拍拍胸口,不满地说:“我戴口罩了,记者也认不出我,他们整天盯着娱乐圈,哪有精力关心打球的……” “如果你只是个打球的,我用的着这么操心?”女孩哼了一声,又开始了第一千次抱怨,“我是真的搞不懂你们教练,打篮球就打篮球,非要整出名,国家运动员不香吗?当球星能有什么自由……” 辛末苦着脸听着他姐的念叨,叹了口气,正纠结着,脑中灵光一闪,立刻打断了女孩的碎碎念,兴奋道: “姐,周末咱去戚越家呗,没准能看到那个小孩,我挺喜欢他的,可爱,想抱,还不闹嘿嘿嘿……” “你在想each!戚家收养戚越,怎么可能让他带个拖油瓶!我看你是馋人家小孩馋傻了!自己交女朋友生一个去!” 辛末被他姐一顿炮轰踹出了甜品店,只得垂头丧气地选择回去训练。虽然没能忽悠他姐一块去戚家,但他是不会放弃的。 而他们口中的颜药正在医院病房的椅子上坐着,眼巴巴地看着医生给杨沐秋治伤。 本来小孩坐得好好的,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打了个冷颤,还吸了吸小鼻子。 戚越大步进门的时候刚好看到这一幕,眉头就皱了起来。 可没等他说话,颜药就迅速从椅子上滑了下来,小炮弹一样直直往他这边冲。 那模样实在是好笑又可爱,戚越眼中不禁露出了笑意,忙弯下腰把扑到腿上的小孩接住,抱了起来。 第27章 没见到戚越之前,哪怕杨沐秋就在身边,也没有人为难自己,甚至可以说,身边的人都很照顾自己,可颜药还是无法抑制地心中惶惶然,总觉得只要一个不注意,他就有可能再也见不到他爸爸了。 大概还是太过依赖父亲了,只要一想起他爹不在,小孩就始终无法放松下来。 可如今终于见到了戚越,也被戚越抱到了怀里,可以肆意撒娇哭闹了,颜药却反而乖乖地把小脑袋塞到他爹的颈窝里,很安静地把自己埋起来。 然后,悄悄地用肉乎乎的手背抹了抹眼睛。 颜药自以为这动作做得很隐蔽,殊不知戚越全程盯着儿子看,怎么可能忽略这样的小动作? 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小崽子,大手罩住小孩的后脑勺,把人严严实实地按进怀里,像揣了个小小的宝贝。 杨沐秋的伤口已经处理好了,护士扶着他躺回了病床上,就收拾好药品离开了。 戚越抱着儿子走过去,询问了一下具体情况,见杨沐秋状态还不错,便问:“今天能出院吗?” “恐怕出不了。我被送到医院的事情肯定很多人知道了,等会儿没准医院门口还要被堵,你记得带药药从后门走。”杨沐秋苦笑一声。 “放心,我会照顾他。”戚越脸上没什么表情,看着极为冷漠,但说话还是注意着分寸。 杨沐秋也知道他是个可靠的,应了一声,见颜药一直埋着头,奇道:“药药睡着了?” 戚越低头,把小孩抱开一点,见小崽子眼眶红红的,睁着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和自己对视,便说:“在撒娇。” 杨沐秋猝然笑了一声,饶有趣味地打量了一下父子俩,说:“如果不提年龄,你们俩还挺像父子。” 戚越不置可否,想到来的时候在手机里看到的头条新闻,脸又黑了下来,冷冷开口:“明天这崽子就是你儿子了。” “……”杨沐秋无话可说,看着颜药小小的背影,沉吟道,“我得先问问经纪人的看法,还有药药的爷爷,再决定用什么方式出面澄清,主要还是怕会有不长眼的来扒药药的身世。” “身世?”戚越重复了一遍。 “药药的父母不在身边,现在是他爷爷带着他。”杨沐秋简要地解释了一下。 提到钟长生,杨沐秋眉头又一跳,低头看了下手表,说:“药药,到午饭时间了,让戚同学送你回家好不好?晚了不方便喝药。” 颜药听到这话,下意识捏住了戚越的衬衫扣子,扭过头说:“让别的教授来接药药,戚越回家去。” “我不能送你?”当爹的瞬间不爽了,低头瞪着小孩。 颜药小心翼翼地抬头瞅了眼他爹,没什么底气地说:“爷爷说不能带不认识的人回家。” 这是哪个鬼才想出来的理由? 戚越一副“你看我信吗”的冷漠表情,手上还牢牢抱着人。 颜药只能无助又委屈地看向杨沐秋。 杨沐秋也很懵逼啊,他并不知道戚越和方黎是一个人,只知道戚越是颜药的同桌,自然就没有不能带戚越回研究所的想法。 小孩见杨叔叔不中用,只好扭过头,可怜巴巴地说:“爷爷住的地方是医生住的,他说不能带别人进去。” 这话完全是子虚乌有,但是好歹比之前的靠谱了一点。 戚越拧着眉,心想什么地方是医生住的又不能带人过去,忽然问:“你住疗养院?” “咳咳咳!”杨沐秋一口水差点喷出来,见床边一大一小都回头看自己,忙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还好戚越没说是精神病院,要不然这口水是咽不下去了。 颜药听到了这句心声,控诉地看向杨沐秋,又被他爹捏着软乎乎的下巴转了回去。 戚越威胁似的追问:“到底住哪?” 颜药为难地蹙着小眉头,小脸皱巴巴的快变成包子了。 他不吭声,戚越就使坏团住小孩带着婴儿肥的脸蛋,揉面团一样揉他。 小孩被他爹揉来揉去,又想不出合适的理由,越想越委屈,坐着坐着眼睛就红了。 戚越使坏的动作一顿,轻轻摸了摸颜药发红的脸蛋,也没再说什么,把小孩按到了心口贴着。 他站起身,和杨沐秋打了个招呼,随即冷着脸抱着颜药就走,连身后的喊声都没有理会。 杨沐秋实在不放心,便给方黎打电话,可方黎这时候就是戚越,怎么可能接他的电话,最后还是方黎的助手华羿接了。 杨沐秋也不追问方黎的去向,只让对方过来接人。 反正能接到最好,不能接到人,戚越也会送颜药回去。 杨叔叔对小崽子和戚爸爸的感情可是相当有信心,那种一看就觉得他们上辈子是父子的直觉,错不了。 谁想戚越带着颜药出了病房,刚到门口就发现外面已经被记者团团围住了,医院的保安正忙着拦人。 有几个眼尖的记者看到颜药的脸,立刻认出颜药就是之前跟着杨沐秋离开的小孩,急忙喊了起来。 “快!杨沐秋的儿子出来了!” “请问你父亲的伤势怎么样?” “杨沐秋还在医院里吗?经纪人是否能出来回答一下问题?” …… 记者们激动的追问和喊声扑面而来,伴随着无数刺眼的闪光灯。 颜药被灯光闪了好几下,吓得伸出小手捂住了眼睛,可这时候戚越也刚好伸手帮他捂眼睛,父子俩的手便叠到了一起。 这反而让颜药平静了下来,转头藏到了戚越的胸口。 他一躲,外面的叫喊声更高了。 戚越倒不在意外面的追问,只施施然地抱着小孩转身回去,跟着保安从后门离开。 但他抱着颜药上了直播,身份很快就被记者扒了出来,父子俩极为相似的容貌、加上戚家只收养了戚越的事情,合起来又是一起豪门八卦,闹得连带着戚老爷子都知道了。 这不,戚越车开到半路,老爷子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戚越,新闻上的事,你看了没有?”戚老爷子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什么事?”戚越冷静地应道,“我最近都在学校学习,爷爷。” “学习?那你身边的小孩是怎么回事?新闻说你还有个弟弟?” “不是弟弟,在学校认识的孩子,处得挺好的就比较照顾。”戚越坦然地回答。 “那你知不知道,新闻现在说,戚家只收养了你一个,却放任拖油瓶弟弟流落在外?不是亲兄弟能这么像? 你也别骗爷爷,要真是家人,改天带回来一块认了,有兄弟帮衬着你,总好过以后自己撑着。 再说,戚家子弟一向有专门的精英教育,养个孩子还是没什么问题的,比你自己在外面赚钱养他要方便。” 这话一出,戚越就抿直了唇线,好一会儿都没说话,电话两头骤然陷入了一种难言的沉默。 颜药坐在副驾驶,本来还在生气戚越坚持要送他回家的事情,可这时候看着他爹绷紧的侧脸,又担心地伸长小手去摸了摸,说:“不要生气,生气会长皱纹。” 小孩嫩生生的声音传到了电话那头。 戚老爷子听到了,又说:“你肯定也不想那孩子在外头受苦,不如搬回家住。” 戚越却握住了颜药的手,团在掌心里,低声说: “爷爷误会了,那孩子有自己的家人,他的家人会照顾他。您不用担心。公寓离学校比较近,我还是住在外面吧。” “你……”戚老爷子喘了口气,说,“你明知道爷爷说的是另外一件事情。” “我知道。”戚越眸色沉郁地回答,“戚家我会守住,不管我有没有住在那。爷爷不用担心,我创业只是想靠自己去拿到我想要的东西,戚氏还是戚氏,不会易主。天气多变,您注意多休息。” 话说完,戚越就把电话挂了。 颜药偷偷瞟着他爹的表情,被握住的手抽了抽,没抽出来,只好安分地坐着,问:“戚越和你的爷爷吵架了吗?” “……没有。”戚越收敛了郁色,解释道,“只是爷爷和我有一些分歧。” “听不懂。”颜药苦恼地说。 戚越捏了一下小孩皱起来的鼻子,说:“总是皱着脸,小心变成巴哥犬。” “不准骂药药。”颜药认识巴哥犬,自然知道他爹在嘲笑他,顿时不开心地挠了挠戚越的手心。 戚越忙着开车,被挠痒了也只是单手握紧了小孩的手,不让颜药使坏,说: “其实很简单,我失忆的时候被戚家的旁支收养了,那家世代都是戚家主宅的管家,自然效忠爷爷。爷爷发现我天赋不错,就把我要过去了,培养了七八年,希望我能挽救戚氏财团。这些年他越来越有心无力,戚家旁支又逐渐壮大,主家势力快倒了。” “可我更希望自己创业,没有继承戚家的意愿。我可以赡养爷爷,也可以重整戚家的势力,救回戚氏财团,但在那之后,我不会姓戚,也不会接手公司。爷爷接受不了我的选择。” 戚越的声音不疾不徐,听着低沉又悦耳。 颜药懵懵懂懂地听完,大概理解了,就问:“戚越为什么不要继承戚家?管一个公司和管两个,不是一样吗?” “……”戚越捏了捏眉心。 这是管几个公司的问题吗?明明是没意愿接手别人家的产业,自己有能力创业,何必去背谋夺戚家财产的骂名,虽然没人敢当着他的面说,但江城圈子里的人谁不知道。 再说,继承了戚家,以后一辈子都姓戚。戚越虽然不记得自己的本名,但他很确定自己绝对不姓戚。 这些想法在混迹商界已久的人来看或许很不理智,毕竟商人重利,没道理名正言顺到嘴的遗产还要因为骨气问题交出去,但戚越到底太过年轻,少年意气,如何都不愿意妥协。 他也没打算掰碎了解释给小崽子听。 可是颜药静悄悄地听完了他爹的心声,虽然不是全部理解,但他听懂了一句话。 继承了戚家,以后就一辈子姓戚。 他爹叫颜青城,意味着他爹以后还是改名了,还成功了,变成了最厉害的大佬。 所以,爸爸的选择是正确的,宝宝无条件举两只手两只脚赞成。 当然,颜药赞同他爹,还有一个不可说的原因——他真的不想改名叫戚药,多难听啊。 第28章 戚越坚持要送颜药回家,车上了小崽子也用安全带绑了,照理说应该万无一失,肯定能成功见到颜药那个“生人勿近”的家。 可人生就是充满了意外。 低调的迈巴赫停在小区外面的林荫道上,颜药委屈巴巴地坐在副驾驶,小嘴抿得紧紧的,低头拿勺子挖小蛋糕。 他先是挖一小口,赌气似的自己塞到嘴里,然后又挖了一大口,盯着看两秒,气鼓鼓地转过身,一直喂到他爹嘴边。 黑溜溜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对方,一副“不撑死你我就哭”的可怜模样。 旁边的小型垃圾桶已经放满了装蛋糕的空盒子,可想而知戚越被儿子塞了多少个蛋糕进去。 “你就是撑死我,今天也得回家。” 戚越平静地开口,垂眸看了一眼喂到嘴边的蛋糕,微微低下头一口吃了,一点勉强的意思都没有。 颜药见状扁了扁嘴,抱着圆圆的蛋糕盒,仰头就嚎了起来,漂亮乌黑的桃花眼闭得紧紧的。没几秒就哭得小脸通红。 他哭的声音确实让人心疼,然而当爹的坐在一边听了一会儿小孩软嫩的哭声,眼角余光瞥见小崽子边哭边偷偷摸摸地睁开一只眼睛瞄自己,一时好似撑不住一样,微微勾了勾唇。 这抹笑意成功点燃了颜药的爆点,小崽子越想越委屈,嚎得更大声了。 戚越见状,忙忍住笑意,以手抵唇轻咳了一声,倾身过去解开安全带,伸手把小孩从副驾驶抱了过来,安放在腿上。 带着薄茧的手指抚了抚颜药哭得通红的脸蛋,戚越俯下身把小孩按到胸口,无奈地骂道: “别哭了,嚎了半天,一滴眼泪都没有,你看看你这脸,干净成什么样,有你这么哭的吗?” 话音刚落,小孩软乎乎的哭声就戛然而止。 颜药吸了吸鼻子,合上小嘴巴,睁开眼,乌溜溜的桃花眼里别说是泪珠了,连一点朦胧的水雾都没有。 假哭被当场拆穿,他只好惨兮兮地看着他爹,小声说:“药药嗓子疼。” “让你嚎那么大声,能不疼吗?还学人假哭。” 戚越又气又好笑,可又不舍不得真的凶儿子,训斥完就转头把边上袋子里放着的热奶茶拿出来,插上吸管,喂到小孩嘴边,说,“喝一点润润嗓子,别喝太多,等会儿要吃午饭。” 颜药可怜巴巴地点了下脑袋,乖乖地伸出胳膊抱住他爹的手,随即转了转脑袋,整个人蜷缩在戚越的怀里,只露出半张脸,小口小口地喝着奶茶。 戚越等他喝得差不多了,才把奶茶拿走,抱着小孩顺了顺单薄的脊背,低声说: “我不过是想送你回家,至于怕成这样?你看你,假哭半天还不是自己喉咙疼?” “药药也不想这样的。”颜药小声说着,低下头,捏着自己的手指,又把他爹的手抓了过来,贴到暖呼呼的肚子上,想了半天,才说,“药药也不想闹脾气的,可是真的不能带戚越回家去,爸爸会生气的。” “……你爹会生气?我看你是想先气死我,小混蛋。”戚越深吸了口气,简直要被当场醋死。 他定定地看了一会儿颜药,正想说话,脑海深处却突然传来一股针扎似的疼,头也眩晕了起来,眼前看到的小崽子骤然变得模糊一片,连脸都看不清。 “唔……”戚越控制不住地抬手捂住额头,拧起眉,重重地喘了口气。 颜药顿时吓得眼圈都红了,连忙坐直身体,伸出小手按到他爹的太阳穴上,轻轻帮着揉了起来,边揉边焦急地问:“你是不是哪里痛?头痛吗?药药……药药给爷爷打电话去!” 颜药说着就放下手,去摸戚越的口袋,把手机拿了出来。 可是他不知道钟长生的手机号码,一时急得团团转。 “怎么办……医院!” 小孩脑中灵光一闪,正想叫救护车,手机却突然被人拿了过去。 颜药下意识呆了呆,迟疑地抬头,就对上了一双熟悉而漠然的眼睛。 青年狭长的凤眼静静地看着他,冷静而深邃。 颜药疑惑地眨巴了一下眼睛,捏着手指小声说:“爸爸?” “嗯。”方黎闻言,轻轻摸了摸小孩的头,说:“是我。” 颜药顿时欢呼一声,弯着眼睛笑起来,一把扑到了方黎的怀里,小脑袋依恋地蹭了蹭青年的颈窝,撒娇道:“药药好想爸爸。” “今天凌晨的时候不是才见过面?”方黎把滑下去的颜药抱高一点,拍了拍小孩的背,说,“药药和戚越起冲突了?” “……好像是。”颜药回过神,小脸皱了起来,难过地说,“戚越生气了,因为药药说了爸爸,然后他就头很疼,不见了。戚越会不会有事?” 方黎沉吟片刻,说:“他没事,只是紧急切换了人格,最多昏睡一天,不至于出什么问题。” “可是爸爸不是只有晚上才能出来吗?现在是白天。”颜药懵懂地问。 方黎将平静的视线从一旁的蛋糕上收了回来,说:“因为爸爸听到你的声音了,药药在叫我,我自然会出来。” “爸爸想出来就能出来吗?”颜药惊讶地睁圆了眼睛。 “以前不是。不过,”方黎揉了揉儿子的头,意有所指地说,“药药和戚越提到了我,他心神不稳,自然有破绽。” “即便没有破绽,只要药药需要我,爸爸就一定会出现。” 这两句话算是解释了一切,但颜药年纪小,理解能力有限,也没有深究,只是翻了个身,仰躺在方黎的怀里,又抓着青年的手贴到自己的肚子上,小声说: “那药药要睡觉了,就在这里睡。” “闹什么,开车要系安全带,这样坐着不安全。”方黎说着,就把小孩抱了起来,打算放回副驾驶。 颜药却在他爹的臂弯里扑腾起来,慌手慌脚地缠到方黎身上,耍赖道:“不过去不过去!药药就睡在这里,好不好?” 他眉头蹙起,眼里都是慌乱和委屈。 方黎顿了顿,沉默片刻,又把儿子抱回了怀里,伸手扯过安全带,把小孩扣在胸前,又扶着人调整了一下姿势,让他躺得舒服一些。 做完这一切,方黎才发动了车,往研究院的方向开。 颜药体型小,被带子扣着也不觉得难受,反而坐在他爹身上扭了扭,好奇地抓着安全带察看,还伸手去按开关。 只是没等他把安全带解开,方黎就迅速握住小孩的手,惩罚似的捏了一下,又团到掌心禁锢着,训道: “别淘气,安全带不能解。” 颜药不满地扭过头,枕着他爹的胸膛乱蹭,毛绒绒的黑发戳到了方黎的下巴,痒得青年往后靠了靠,警告道:“药药再动,就自己坐副驾驶。” “不要。”颜药又蹭了两下,这才安分地躺下来,气鼓鼓地踢了踢脚丫。 方黎见儿子一副赌气的模样,这才明白过来,问:“为什么闹脾气?因为爸爸刚刚不让你坐?” “不是。”颜药慢慢摇了摇头,说,“爸爸在生气,药药就不能自己去旁边坐,不然爸爸不要药药了。” 方黎微微敛起眉,说:“谁跟你说的我在生气?从我醒过来,哪里有凶过你?” “可是爸爸和昨天晚上不一样。昨天晚上,爸爸说话才不会这么凶。”小孩理直气壮地反驳。 方黎闻言,沉默了。 他确实有些不快,但并不是生儿子的气,而是不满另一个人格总是纵着颜药胡来。 眼下这个时间点马上就要吃午饭,可颜药吃了蛋糕,本身蛋糕就不容易消化,颜药变得这么小,吃多了容易拉肚子。 加上儿子的药膳是定量的,待会儿回去,颜药吃不完药膳又要难受,连带着后面的中药也不一定喝得下去。这才是方黎不悦的理由。 在颜药的健康问题上,方黎一向谨慎,甚至可以说非常严苛。 但戚越并没有照顾孩子的经验,人格之间也默认不会干扰对方的行为,即便是方黎,也没办法对戚越说什么。 沉默了许久,方黎才摸了摸儿子的头,说:“不是生你的气。别担心。” 可颜药早就听到了他爹的心声,一时愧疚得不行,默默翻了个身,把自己埋到方黎胸前,极小声地嘟囔道: “药药错了,爸爸别生气。是药药闹脾气非要吃蛋糕的。” 方黎抽空看了一眼儿子,抬手轻轻摸了摸小孩泛红的眼睛,说:“是爸爸的错。药药还小,不懂照顾自己很正常,作为大人就应该看着你。” “可是……”小孩纠结地蹙着眉,有点胆怯地说,“爸爸怪戚越,就是怪自己,这样也很奇怪呀……戚越每次骂爸爸,药药也觉得,他是在骂自己,还骂得好狠,有点可怜。” 颜药说得非常认真,完了还肯定地点点头。 “……”方黎有生之年第一次被儿子用同情的眼神看着,缓了缓,才看似若无其事、实则暗中使坏地捏了一下儿子肉乎乎的脸,冷静道: “双重人格并不是同一个人,起码记忆和情感是独立的,爸爸不会知道戚越在想什么,他也不知道我的。药药在我们眼里,或许是完全不一样的孩子。” 第29章 听见了父亲的心声,哪怕已经当面认过错了,颜药还是悄悄地把这件事记在了心里。 小孩看似没骨头一样软趴趴地蜷缩在他爹怀里睡觉,其实小手一直紧紧地捏着方黎的衬衫扣子,哪怕睡着了也不肯放手。 胸前的衬衫被儿子揉得皱巴巴的不成样子,扣子也被揪得有些脱落,方黎却仅仅是垂眸看了一眼,就挪开了视线,一边开车一边腾出手,把儿子翻到肚皮上的苹果色卫衣拉下去,又打了个电话给杨沐秋。 今天出门的时候,颜药穿的是原来的校服,只是袖子裤腿都被挽了起来,这会儿回来,却换了合身的卫衣。 这卫衣是成套的,上衣和裤子都是苹果红,穿在儿子身上,衬得小孩露出来的皮肤白得仿佛会发光,可爱是可爱,就是少了点男子气概。 乍一看,儿子就是一颗刚刚长红的小苹果,委实有卖萌嫌疑。 因此,向来相信子肖父,致力于把儿子也养成冷淡禁欲风的方黎就不太满意了。 他在电话里和杨沐秋询问了颜药今天上午的行程,很快得知了商场里的意外,随后打电话给商场负责人,得到的消息却是由于商场临时被戒严,颜药的衣服要今晚才能送到研究院。 方黎便给了收货地址,挂了电话。 车子在红灯前停下,车内寂静无声,空调的凉风徐徐吹了过来。方黎把温度调高,一只手贴到儿子的小肚子上暖着,垂眸盯着那套苹果卫衣看了三秒,接受了儿子萌的事实。 小孩愿意让戚越给自己换上这衣服,说明并不嫌弃,如果一定要颜药天天穿白衬衫黑裤子,也确实有点为难这个年纪的儿子。 索性,萌就萌吧。 绿灯亮起,怀里抱了只小苹果的方爸爸踩下油门,离开了十字路口。 方黎身上穿的还是校服,脸也是戚越的模样,不能直接回研究院工作,只能送了人再离开。 回到研究院后,路过的教授见到他怀里抱着睡着的颜药,只当他是颜药的同学,忙伸手过来接。 “你是颜药的同学吧?辛苦你送药药回来。” 说话的是同为天文学研究专家的聂行,他的身材比寻常男性要壮硕许多,身高超过两米,一眼望过去仿佛一座小山,气势凶悍,偏偏脸上带着和气质完全不符的憨厚笑容。 方黎时常和聂行合作做研究,彼此算是很熟了。 此刻两人面对面站着,方黎身高一米九,照理说并没有什么体型上的优势,可聂行对着格外冷静的青年,反而有一种自己平白无故弱了一头的感觉,而这种感觉只在方教授身上出现过,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见聂行要过来抱颜药,方黎揣着儿子让开一步,平静地说:“药药睡着了,突然换人抱可能会醒,麻烦教授带一下路,我送他回房间。” 聂行闻言,脸上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凝滞,随即比刚刚更为不解地细细看了看方黎,几秒后才困惑地挠了挠头,说:“那行,往这儿走。” 方黎平时虽然能易容,但声音是和戚越非常相似的,聂行听他说话,自然会觉得古怪。 领着人到了颜药的房间,聂行打开门,看着眼前的青年熟门熟路地走进门,暗自嘀咕道:“这小哥怎么和方教授讲话一模一样……” 可没等他琢磨出什么,方黎已经安顿好了颜药,从房间出来了。 “药药今天吃了蛋糕……是我的问题,给他吃多了,他现在在睡觉,睡醒应该消化得差不多了,正好吃午膳,劳烦教授告诉照顾他的人,一定记得叫他喝药。” 方黎单手插兜,眸色带着惯有的寡淡和冰冷,侧头看了一眼房内,却几乎是事无巨细地把注意事项交代完,随即毫不犹豫地点了下头,离开了研究院。 聂行忙不迭地答应,等人走了,还兀自犹疑不决,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只好放轻脚步进了屋子,关好门。 杨沐秋受伤,方黎的助手华羿不在,钟长生也去开会,聂行就自荐来带小孩了。 他长得粗犷高壮,乍一看像西方童话故事里的巨人族,小孩都害怕他,也就只有颜药傻憨憨的不当回事,喜欢跟他玩。 这会儿进了屋子,聂行熟门熟路地去浴室,拿脸盆放了热水,又把刚刚隔壁研究中心苏州北给的一把扎成束的药草浸入水中,泡了一会儿才拿出来,端着水进卧室。 据说用那药草泡水擦身,有安神护肤的功效,也不会有副作用,很适合小孩子。 苏州北作为生物学教授,最喜欢研究这些,隔三差五的就给颜药找些好玩好用的药草来。 颜药的卫衣被方黎脱掉了,这会儿只穿了件毛绒绒的睡衣,身上盖着小被子。 聂行轻手轻脚地在床边坐下,拧了毛巾,克制着力气,给小孩擦脸擦手。 只是擦到手心的时候,聂行眼尖地发现,小孩的手腕内侧、脉搏所在的位置,多了一个圆圆的黑点,有硬币那么大。 他皱起眉,用粗糙的指腹摸了摸,只觉得平滑一片。 颜药之前的手一直白白净净的,不可能突然长出痣。 聂行又想到颜药最近在学毛笔字,有可能是写的时候顽皮,乱画的,便干脆拿毛巾沾了水,小心搓了好几下。 谁想擦了半天,小孩的手腕都红了,那黑色的小圈圈连变都没变一下。 随后,就在聂行皱起眉,准备去拿肥皂来搓的时候,那黑色的圆圈突然泛起了星星点点的亮光,乍一看像缩小版的星空。 聂行瞬间瞪大了眼,小心地捏着小孩的手腕,凑近看了一会儿,只觉得黑色的圆圈里隐隐约约像是有星星在闪烁,又仿佛是一个漩涡,在有节奏地缓缓旋转。 这个极为熟悉的景象几乎是顷刻间就让他呆坐当场,无法出声。 作为研究天体的专家,聂行和方黎一样,再没有人比他们更加熟悉星空和黑洞了。 这个发现的神奇程度不亚于当初颜药被黑洞吐出来的那一幕,谁见了都觉得匪夷所思。 但对颜药的担忧到底是唤醒了聂行,他迅速摸出手机把这一幕拍了下来,又给方黎打电话。 然而方黎的手机和上午一样,依旧打不通,聂行只得发了短信,简要说明情况后,同样给钟长生也发了信息。 他不确定这个圆圈会不会对颜药造成伤害,只好把小孩半抱了起来,托在臂弯里,轻轻把颜药叫醒。 小孩这会儿睡得正好,被吵醒了起床气直接爆炸,只管闭着眼睛去揪他的小被子,把小被子盖到脑袋上,人却还坐着。 聂行又急又想笑,粗声粗气地开口:“药药别睡了,赶紧看看你的手,怎么回事?” 然而小孩闹起脾气不讲道理,心想手有什么好看的,只管把头蒙在被子里,喊道:“不看!药药就是睡死,睡成小猪,也不要看手!” “???”完全不懂未来“真香”梗的聂行一脸懵比,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说,“药药要是不看,方教授可就要来揍你屁股了。” “!”这个威胁成功让小孩蹦了起来,小被子也被扔了出去。 他委屈地跪坐在床上,伸出小手揉了揉眼睛,这才抬起头。 可是左边的桃花眼不知道为什么没了双眼皮,看起来更圆更黑了,右边的桃花眼却还和之前一样,乍看起来有点好笑。 颜药也不知道自己的样子,乖乖坐了两秒,才低头去翻看自己的手。 聂行也跟着看,却不想,那个黑圈已经消失了。 怎么都找不到自己的手有什么异样,颜药委屈得不行,爬过去呼了聂行的脑门一巴掌。 哪知这一下没打疼对方,反倒把自己的小手拍得通红,颜药顿时更委屈了,只好迷迷瞪瞪地缩回手,爬过去抱他的被子,把自己埋进被窝。 聂行还处于错愕的状态当中,见颜药就这么无忧无虑地睡了,也是头秃得要命,想了想,认命地站起来给小孩拉好扭成一团的被子,又把颜药的手抓了出来,细细翻看了一下,确认黑圈确实不见了踪影,才给颜药盖好被子,让他好好睡觉。 钟长生开完会就得知了这个消息,又马不停蹄地召集了研究院众人过来开会,苍老的脸上同样神色凝重。 “这事太过古怪,在座的各位确认都没有头绪?” 苏州北抬了抬手,说:“这事得看聂行和方黎怎么说,我直觉这和之前的黑洞一样,并不是目前科学可以解释的范畴,已经超过了常人的认知,方教授和聂教授是专门研究黑洞的,从这方面追溯下去,或许会有线索。” “我是有一点头绪。”聂行憨笑着抓了抓头发,“不过还需要医学研究中心那边提供具体的检查结果,这个黑圈,我怀疑是颜药穿越黑洞的时候,残留在他身体里的黑洞介质,不一定对他有害,宇宙是神秘的,一切存在都有它的意义。” “附议。如果是黑洞介质,那么以黑洞逆天的能力来分析,就可以解释为什么颜药能承受住来自时间的压力了。”陈穆也发表了意见。 话音刚落,会议室的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 方黎大步走了进来,行色看着相当匆忙。 他出声和在座的同事打了招呼,又快速关了门,一路走到多媒体放映机边上,把带过来的研究资料传了上去,这才冷着脸解释道: “刚刚几位教授的推论,正好和我的实验结果相吻合,我有足够的证据怀疑,一年零十三天之前,把药药送过来的那个黑洞,其实从未离开这个世界,或者说,从未离开过药药的身边。” 这话一出,满座哗然,然而屏幕上呈现出来的两个黑洞形状对比图和一系列详细数据的对照分析,又明明白白地证实了这个推论,方黎对于黑洞研究的实验进度简直快得超乎他们的想象。 最终,钟长生摘下了眼镜,看着众人,说: “我想,我们需要搞明白,这个黑洞跟着药药,到底是为了什么?” 谜团一瞬间变得明确起来,在场的教授都陷入了沉思,开始尝试着从不同的专业角度查证这个问题。 在接连又开了两个半小时的会议之后,会议室的门再次被人踢开了。 钟长生从一大堆研究数据里抬起头,就见颜药怀里抱着一大堆还粘着泥的萝卜跑了进来。 他自顾自地冲到方黎身边,两手一松就把怀里的萝卜都倒到了大理石桌上,也不管自己的卫衣已经完全脏了,小脸也黑一块白一块的,指着萝卜就说: “药药……我要种这个,爸爸……还有爷爷给我挖一块地好不好?等我把萝卜种出来,就送给大家一块吃。” 稚气绵软的话音在空旷严肃的会议室里显得格外清晰,甚至有些突兀,然而对面坐着的一溜叔叔爷爷们却不约而同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还有些当即就放下文件过来瞧颜药的萝卜。 钟长生含笑看着不远处傻乎乎的小孩,说:“药药有这份心很好,不过,这都是已经成熟了的萝卜,你要种他们得切根留种,或者买一包种子,直接埋土是不行的。” “不是埋进去明年就长了吗?”颜药无辜地看向他爹。 方黎迎上他的目光,摇了摇头,把脏兮兮的儿子拉过来,取出手帕给他擦脸上粘着的泥巴,低声问:“怎么想起玩泥巴了?” 还有,怎么突然会用“我”自称了。明明今天睡着之前,小孩还自称“药药”…… 方黎突然想到了那个小型的黑洞……如果真的是黑洞的原因,那么,黑洞和时间的关系…… 灵感在脑海中一闪而逝,方黎有一刻甚至直觉触摸到了真相。然而儿子的声音又把他从沉思中拉了出来。 “要种萝卜,还有西红柿,给教授们吃。” “嗯。”方黎抓起儿子的手,用柔软干净的手帕把小孩细软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擦干净,一丝不苟。 虽然儿子有时候是不太聪明的样子,但好歹会用“我”自称了。 对比起之前一看月亮就呆坐两小时,玩泥巴种菜,也是一种进步。 颜药的闯入让会议室里凝重的气氛陡然变得轻松了很多,教授们都不再皱着眉,纷纷围过来看。 连以脾气古怪著称的生物学教授苏州北,都慢悠悠地推着轮椅滑了过来,苍白的手指点了点萝卜,只觉触感湿漉漉的,便问:“小鬼,这萝卜哪来的?” “游乐园后面,有个菜园子,奶奶种了好多萝卜和白菜。”颜药老实地回答。 “……你直接要的?”苏州北撑着下巴,打量了一下小孩,说,“搞得这么脏,你莫不是在泥巴里滚了一遍。” “才不是。”小孩直觉又被毒舌的苏教授嫌弃了,转头就蹭到他爹身边,抓着方黎的大手,还不忘回头说: “药药用东西和奶奶换的,奶奶说多少萝卜都给我!” 苏州北见他这好像雏鸟归巢似的样子,微微笑了一下,说:“一会儿药药,一会儿我,我又没骂你,紧张什么?方黎还能当你爹不成。” 他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小孩还松了口气,下意识放松了下来,可提到方黎,颜药又急得转了过来,气乎乎地说:“爸爸就是爸爸,教授不能说我爸爸。” 这护短的模样成功逗笑了一旁研究萝卜的教授。 陈穆忍不住出声说:“苏州北,别欺负药药,方教授确实是他爹。” 陈穆没解释原因,方黎只顾着给儿子擦泥巴,也没心思解释父子俩的关系,旁人自然就以为陈穆是在开玩笑,都戏谑地看向苏州北,七嘴八舌地说: “就是啊苏州北,破坏父子情是没有好结果的,做个人吧你。” “咋地,你还看不上方黎了,我看方教授挺适合当爹的。” “你们想啥呢,苏教授是羡慕,稀罕药药,懂不懂?” …… 苏州北被一堆同事轮流调侃了一遍,居然也没生气,只拿那双狭长风流的吊梢眼扫了一圈说话的人,又看向颜药,说: “小鬼,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脏成这样?” 苏州北不是喜欢攀谈的人,他这么执着同一个问题,一般都是有原因的。 方黎正给儿子擦手的动作一顿,撩起眼皮,凤眼漆黑,眸色锐利地看了对方一眼,随即又把儿子拉开了一点,扶着颜药的肩细细地打量。 几秒后,他问:“玩泥巴摔了?” 本来还在想借口搪塞苏州北的颜药登时抖了一下,怯怯地挨到他爹怀里,整个人藏到方黎的臂弯里。 方黎也不在意儿子糊了自己一身泥巴,抬手把人圈到臂弯,直接上手轻轻捏揉颜药的胳膊,又问了一遍:“哪摔疼了?” 颜药犹犹豫豫地瞅了一眼他爹,又瞄了一眼苏州北,见这俩说一不二的“大人”都盯着自己,这才不情不愿地说实话: “萝卜太难挖了,药药就摔倒了,扑在泥里面……奶奶老了,没有力气抱我,药药就自己起来了。” 他说着,就指了指自己的膝盖,说:“这里疼。” 方黎索性把儿子抱坐到膝盖上,挽起裤腿查看。 萝卜地并不怎么湿润,颜药摔了衣服也不至于被弄湿,就是粘了不少半干的泥巴,膝盖的地方却肿了起来,已经变成青紫了。 苏州北将轮椅滑过去,伸手轻轻按了按,见小孩抖了两下,才回头看向钟长生,说:“骨头没问题,估计是嗑到了石头。” 苏州北虽然是生物学教授,但他大学时候读的是中医,会的中草药知识完全是跟着他的老师钟长生学的,和陈穆算是同门。 方黎也细细检查了一下,说:“软组织损伤,毛细血管破裂,冰敷20分钟,擦点药就行,中药就不用喝了。” 颜药听到这话,顿时喜笑颜开,伸手搂住他爹的脖子。他怕苏州北的一个原因就是对方总喜欢给他熬药喝。 其他教授探头过来看了看,说: “没事就好,药药这么努力给咱们摘萝卜,今晚可得把萝卜吃了。” “留几个给药药弄萝卜种子吧。” “药药还想吃什么蔬菜,叔叔们帮你种。自己种的健康。” …… 颜药被这么多问题砸得晕乎乎的,却还是一个一个回答了。 苏州北似笑非笑地看着小孩懵懂的模样,视线无意间对上方黎警告的目光,也只懒散地错开视线看向颜药,问: “小鬼,辛老夫人可不止种了萝卜,还种了白菜,你怎么不摘?这儿大半人喜欢白菜。” 颜药纠结地蹙起眉,说:“我不喜欢白菜……就没有摘。要是教授喜欢,明天药药摘来给你们。” 他还是不太习惯自称“我”,干脆混合着乱叫,也没人专门纠正他,毕竟变小并不是永久的事情,长大了自然就会改过来。 “为什么不喜欢白菜?”方黎抽空问,他已经让助手取了毛巾和冰块过来,包好之后,用酒精给儿子膝盖的淤青消了毒,再敷上冰凉的毛巾。 颜药被冻得一激灵,却似乎觉得很有趣,调皮地晃了晃腿,毫无心机地说: “没爹没娘的孩子都是白菜,我不吃白菜,药药不做白菜。” 这话一出,教授们却是有些沉默,离得近的人则心疼地拍了拍小孩的脑袋。 方黎看着儿子,低声哄道:“药药现在有爸爸,不是白菜。” “对,我有爸爸。”小孩说这话的时候,骄傲极了,眼角眉梢都是高兴,其他人但凡看他一眼,都忍不住露出了笑。 哪怕是苏州北这样一向喜欢叫颜药“小鬼”、觉得他是熊孩子的人,这时候都放柔了神色,伸手从口袋里摸了个药包出来,递给颜药。 “这药包带着防虫蚊,要去菜园就带上,那边虫子多,别被咬了,虽然大部分虫子无毒,但这边变异品种不少,难保有些不走寻常路。” 他难得叮嘱了一长串,颜药也给面子,接过小药包嗅了嗅,发现是艾草的香味,眼睛就亮了起来,转过身就把药包塞到了他爹的口袋里,说:“爸爸给我保管,我怕洗澡掉到水里了。” 苏州北看小孩这么喜欢,也不在意药包放谁身上。 只是颜药藏好了药包,突然好似想到了什么,怯生生地看向坐在轮椅里的男人,小声说: “今天换萝卜,奶奶说要药草,我就挖了一点……” 教授们:“???药草?” 这研究院药园是不少,有三个,但似乎……每一株药草都是苏教授种出来的。 教授们齐齐偷笑,还得忍着不让当事人看出来。 而药草被挖了的苏州北可就没那么高兴了,他盯着小孩看了一会儿,想招手把人叫过来“温柔盘问”一下,又顾忌着这孩子的爹还在,教训不得,最后也只是托着额头,头疼地说: “算了,东面的药园以后种些实用的,你要换菜就挖了拿走。” “不过,”苏州北还是提醒了一句,“药草一株换两颗菜,别换多了,也别少。” 苏教授人生守则之一:不能吃亏,也绝不占便宜。能灌输给小孩一点是一点,关心了这小孩这么久,还不就是忍不住想养,不教点道理怎么甘心。 第30章 颜药挖的萝卜,因为全是泥,不方便直接带回去,教授们就去拿了两个篮子过来。 “苏教授,你来看看这萝卜哪个适合留种?”人群里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苏州北回头看了一眼,见一帮平日里严肃正经的专家此刻都围着颜药的萝卜研究,稀罕得跟什么似的,一时也按下电动轮椅的开关,滑过去察看。 其他教授见他过来,便让了个位置给他。 苏州北慵懒的目光在萝卜上一个一个扫过,伸手指了三个,说: “就这三个,够了,个头足,颜色正,没什么分叉裂口,切块留种正适合。别的叶片太多,都不合适。” 说着,苏州北抬眼看向会议桌对面的颜药,又道:“小鬼,你选萝卜的眼光不太行,净选些叶子多表皮鲜红的,怎么的,以为越绿越好?” 颜药坐在他爹腿上拿冰毛巾敷膝盖,突然被毒舌训了一波,还有点懵懵的,傻乎乎地回答: “叶子多,萝卜生命力就强啊,别的都长不了这么多叶子,说明它很努力,我要种它也容易活。” “你这什么歪理?萝卜留种就是要叶少的,叶子又不能吃,它的直根是不是长得整齐,表皮是否光滑,才是最要紧的,你吃萝卜吃叶子吗?” 苏州北在专业问题上,讽刺起人来可是一点不留情,但他到底记得颜药是个小孩子,因此语气并没有多强硬,就是直白了点。 然而小祖宗哪是那么好教训的? 颜药被念了一通,苦恼地揪着手指扯来扯去,眨了眨眼,说:“药药觉得叶子绿,萝卜红,就是好的,别的也不知道。” “药药这么想很正常,很多大人都不知道怎么给萝卜选种。”方黎摸了摸儿子的脑袋,凌厉的目光扫向苏州北,警告的意味昭然若揭。 骂我儿子?道歉。 “……”苏州北本意也不是打击小孩,只不过对待种植方面的问题严肃了点,收到警告,虽然不以为意,但颜药沮丧的模样又实在可怜,便说: “现在这个季节刚好寒潮已经过了,过阵子升温,我带你选些早熟的品种种下去,过个90来天就成熟了,到时候留种的事我来办,你想挖什么萝卜回去吃都行。” 颜药迷糊地听完这段话,疑惑地看向轮椅里的男人,小声问:“教授帮药药种萝卜吗?” “嗯。本来种植的常识就不是你一个小孩子会知道的,我去帮忙也是理所应当,不用担心种不好。” 苏州北下意识放缓了声音,显得温和了一点。 仿佛是担心真的打击到颜药,他又补充道:“学几次,你就会了,现在不会也不要紧。” “咳咳咳!”这话一出,聂行嘴里的茶差点喷出来,忙尴尬地摆了摆手。 没办法,实在是苏州北后面的话明显和之前严厉的态度自相矛盾了,其中退让和哄骗的意思极为明显,聂行想憋都憋不住。 剩下那些没在喝茶的教授们一时也心照不宣地笑起来,心道苏州北平时那么刚,对上颜药还是举手投降,果然幼崽使人充满父爱,真香的并不仅仅是他们。 大人们暗地里的交锋,小孩毫无所觉。 这会儿感受到苏州北的安慰,颜药也不记仇,很快就忘了刚刚的委屈,眯着乌溜溜的桃花眼笑得开心,还晃了晃腿。 “这可是教授说的,你要一直帮我种萝卜。要是后面再骂我,就是小狗。” “我还能没事教训你不成?放心,不会骗你。”苏州北施施然地应了,苍白的手撑着下巴,目光盯在小孩身上,仿佛研究什么罕见的宝贝一样。 颜药对上男人的目光,还甜兮兮地笑出了一对软软的酒窝。 他生来就被人照顾着长大,做什么都有人看着,早就习惯了他人专注的凝视,即便一直被看着,也没有任何心理压力。 方黎见儿子并不讨厌苏州北,也就不出声,一般儿子不出问题,方黎都不会计较什么,这大概是他和戚越最大的差别。 戚越会吃醋,生气儿子有另一个爹,方黎却很少有起伏大的情绪,即便面对儿子,表情也很寡淡,唯有在照顾儿子这件事上面面俱到,妥妥的老父亲,儿子开心就完事。 很显然,在性格上,方黎更接近日后的颜青城,行为习惯几乎百分百重合,这让颜药时常怀疑,他爹的主人格其实是方黎。 但老父亲太纵着儿子了,颜药又不高兴。苏州北都要帮他种萝卜,他爹却没有表示。 “爸爸也要陪我种菜才行。”小孩捏着他爹的衣领,认真地要求。 方黎沉吟一秒,拒绝道:“爸爸白天经常不在研究院,时间上赶不及。” 颜药也知道戚越要上课的,闷闷地说:“那我也要上学去。” 上学就能看到戚越=跟着他爹。 儿子太过粘人,方黎却不得不考虑实际问题,“药药现在不适合去学校,等你身体好了,怎么念书都行。” “嗯,药药白天跟着苏教授学种萝卜,晚上和你爸爸在一起,这样不是正好?”钟长生听到父子俩的对话,也开口帮腔。 颜药自己琢磨了一下,和苏教授种萝卜似乎也挺好玩的,晚上就能见到爸爸了,但是本来他可以24小时见到他爹的,算起来还是巨亏。 于是,小孩委屈巴巴地摇头。 方黎见不得儿子哭鼻子,沉思片刻,说:“爸爸和戚越商量,让他上学带着你,不过在外面,你要说自己10岁,能做到吗?” “能。”颜药立刻乖乖地点着小脑袋,只是点了几下,他又疑惑地说,“之前药药都能和戚越一起上学,药药好像也不是这么小……不对,药药是十岁……” 小孩突然纠结起这个问题来,圆圆的黑眼睛里全是迷惘。 他身体变小,连带着思维习惯也褪化到十岁以下。在他眼里,十岁的自己就是这个体重这个身高,别人都应该抱着他,因为他是小孩子,这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他又不是完全遗忘了变小之前的记忆,他记得自己和戚越一起上过学,记得戚越和他一块经历过的事情,记忆里的自己分明不是小孩子。 这就和现实产生了极大的矛盾。 颜药的话成功让在场的教授都沉默了下来,一时也没敢打扰他,只是安静地等他想完。 这件事只能让他自己去发现,毕竟真正能和时间对抗的,唯有他自己,别人可以想办法救他,却不能代替他面对困境。 良久,小孩才很缓慢地眨了眨眼,抬起头。 他安安静静地看着他爹,突然把方黎的手抱到了怀里,贴在自己的小肚子上,仿佛瞬间有了勇气一样,一字一句地说: “药药和别人不太一样,对不对?记得的事情也不是连续的。” 方黎深深地看着儿子,应了一声,俯身把小孩揽到胸前,贴得很紧。 颜药下意识蹭了蹭紧挨着的胸膛,细声细气地继续说: “今天药药问杨叔叔,要是我忘记很多事情,没有那么有用了,你们还会不会喜欢我。叔叔说,大家都是一样的,药药就算什么都不记得,也会对我好。” “是的,杨助手说得很正确。”钟长生出声附和。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或许国家倾力救你是因为你的价值,但对于我们来说,你就是个小鬼。没人会每天衡量一个小鬼的价值,值不值得宠爱。”苏州北说得直白。 其他教授自然也是一样的意见,有些离得近的还偷偷揉了揉颜药的头。 这样的安抚明显鼓励了颜药,他抿出了一个腼腆害羞的笑容,带着婴儿肥的小脸红红的,这让他看起来健康又可爱。 只是下一刻,小孩说的话又让所有人沉默了下来。 “我相信你们。爸爸给药药一个日记本吧,药药想把记得的事写下来。” 他不知道自己身上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他察觉到了自己记忆的遗失,上辈子和这辈子的记忆都太重要了,关乎命运的抉择,颜药知道他不能忘记。 “我想写下来,让爸爸、爷爷、叔叔,你们都记着,这样以后我忘了,也没关系了。” 小孩说完就高兴地笑了起来,回过头期待地看着他爸爸,仿佛在等对方夸奖他。 方黎却神色微怔,一时间无论如何都夸不出口。 他只是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很久才弯下腰,亲了一口儿子软嫩的额头,把人抱紧,低声说: “未来的事不急,药药不写,也会重新想起来。” 不知者无畏,自然的,孩童也不畏惧死亡,如同变小的颜药。 颜药说的话,在大人们的眼里,其实和遗言没有区别。 因为小孩还没有被戚越承认,现在说出未来的事,无异于自寻死路,可颜药不明白死亡的意义,他不知道害怕。 他明明害怕和父亲的分离,却不怕死。 钟长生说过,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小孩显然没听懂这句话,要不然也不会做出这么天真的决定。 方黎看明白的事情,其他教授自然也明白,这会儿回过神来,都是后怕不已,年迈的教授甚至都出了汗。 但当务之急是把颜药劝住,免得哪天一个不注意,小孩兴冲冲地写完预言,等着他爹夸奖,却转眼就消失在这个时代,到时候他们要上哪找个一模一样的颜药? 叔叔爷爷辈都被吓得半死,却还要安抚地哄道: “药药别着急,未来的事总归还没发生,你不会一直忘记的,方教授会治好你。” “……真的吗?”颜药迟疑地问,“不要现在说?” “对对对。”聂行拍了拍小孩的脑袋,“药药要写的时候,一定要告诉方教授,不能自己乱写,知道吗?” “要是瞒着我,爸爸就不认你了。”方黎只能下狠药。 果然,颜药瞬间就慌了,连忙搂住他爹的脖子,把自己跟萝卜一样埋起来,说:“药药一定不自己偷偷写,一定先告诉爸爸。” “嗯,乖。”方黎哄好了儿子,才抬眼和其他人打了个招呼,点点头,抱着儿子离开,回房间换衣服。 而提心吊胆了半天的教授们也舒了口气,回头把绝大部分萝卜都装进那只稍大的篮子,拎去了厨房,又把剩下三个萝卜装在小的里面,留给颜药鼓捣萝卜种子。 但刚刚的事到底是给了他们一个警醒,一群人忙完依旧不放心,又紧急开了个会,最终决定: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由教授们轮流照顾颜药,轮班制,每两天换一位,以此保证全天都有人看着颜药,免得这不省心的小祖宗玩着玩着把自己给整没了。 第31章 在颜药的认知里,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熊孩子。 虽然很多大人都觉得他乖,他爹也总夸他,但因为记忆还没有完全丢失,他清楚地记得自己上辈子和这辈子干过的那些“混账事”。 明确自己是个混世魔王的事实,小孩每每被夸乖巧,就会很不好意思。 心里知道错了,下次还敢。 这次跟他爹保证了不会提前说出未来的事情,也不会做出预言,但这不代表着,他不能通过别的方式隐晦地透露给他爹知道。 所以,本质是个小祖宗的颜药,想明白这一点就开始作天作地了。 下午的时候,方黎给颜药受伤的膝盖冰敷完,抱着儿子回去洗澡换衣服。 颜药被他爹扒光了放在浴缸里,白皙的小身体虽然看着很单薄,但到处都是绵软的肉,一摸一个坑,泡在水里像一尾漂亮的游鱼。 这个年纪的小孩没有幼儿时期的婴儿肥,也没有少年时期的力量感,堪堪维持在最精致漂亮的时候,一举一动都带着懵懂和纯稚。 方黎早就知道儿子长得好,这会儿见了也只是拍了拍小孩的头,放好水,又取了花露水和沐浴露过来。 颜药坐在水里,手里抓了只小木瓢,认认真真地舀了热水,从头顶淋下去,然后……水进了眼睛。 小孩连忙把木瓢丢了,伸手揉着自己的眼睛,另一只手去摸蹲在浴缸旁的方黎。 “爸爸水进眼睛了要毛巾!” 方黎往水里倒了点花露水,听见儿子着急忙慌地唤自己,忙放下瓶子,把小孩捞了过来,取过毛巾给他擦干脸,又把粘在脑门上的头发撸上去,说: “跟你说了不要这么玩。好好洗澡。” 颜药把脸埋在毛巾里糊了一通,这才睁开眼,:“要洗头发。” “过来趴着,低着头洗,别让水进耳朵和眼睛。” 方黎说着把儿子按到浴缸边上,又干脆利落地拿了洗发水回来,放到浴缸边的椅子上,显然是要儿子自己洗。 然而颜药跪坐在水里,趴在浴缸边缘,肉乎乎的胳膊叠在一起,睁着眼睛说瞎话:“我不会,要爸爸洗。” 方黎看了儿子两秒,起身去取淋浴头。 他拧开热水,小心地把儿子一头乌黑细软的头发打湿,正想挤洗发露,小孩又抗议地扭了扭头,爬了起来。 “药药跪着膝盖疼,不要这么洗。”他任性地由跪坐改为盘腿坐,小小的一团就缩在水里,随即期待地看着他爹,说,“爸爸想个办法。” “……”方黎能想什么办法,垂眸扫了一圈,索性拽了条浴巾过来,弯下腰,单手把儿子从水里捞出来,裹上浴巾,接着自己随手抓了张凳子坐下,把小孩抱到了腿上。 颜药被他爹抱起来后就软绵绵地垂着小手小脚,乖得不得了。 方黎将小孩侧着抱坐在腿上,胳膊穿过小孩的后颈,让颜药仰躺在自己臂弯里,这样正好腾出一只手给儿子洗头发。 他很快重新打湿了颜药那头细细软软的黑发,挤了些洗发露,均匀地揉到儿子头上,力道适中地按揉了起来。 骨节分明的手指穿过乌黑柔软的发丝,按摩头皮,小心地避开了小孩的两只耳朵,没让带着泡沫的热水流进去。 颜药很喜欢这个姿势,一边躺着被洗头,一边还淘气地晃了两下脚丫,只觉得热水淋到头上暖呼呼的,他爹的动作也格外让人安心,没一会儿就闭上了眼睛。 “不能睡了,再睡晚上睡不着。”方黎适时地出声提醒,手上加快了动作。 洗个头也就几分钟的事,方黎很快给儿子洗完,拿毛巾擦干头发,随即把小孩放回了浴缸,低声开口:“药药自己洗还是我给你洗?” 颜药闻声睁开了眼,打了个小呵欠,接着白嫩的手心摊开,自己挤了沐浴露,胡乱擦到身上。 他肯自己洗,方黎自然不会帮忙,把用不到的东西放回架子上,又拿了条小毛巾回到浴缸边,放进水里,说: “爸爸得走了,擦膝盖的药膏放在床头柜,药药赶紧洗完澡,出去擦了药再玩,知道吗?” 小孩一听这话,歪了歪脑袋,问:“那衣服呢?” “这里。”方黎给小孩看放在凳子上的衣服。 本来衣服是放在墙上的置物架的,但颜药太小了,拿不到,方黎就带了凳子进来放衣服。 颜药看了看那衣服,摇摇头,把水里的毛巾压到腿下面,也不挤沐浴露了,说:“药药困了,不要洗了。” 说着,他又朝方黎伸出胳膊。 本来小孩肯自己洗澡就是因为他爹在一边陪着,方黎要走了,颜药自然也不想洗了。 眼见着小孩要从浴缸出来,方黎眼疾手快地把儿子按回去,说:“不洗澡就臭了,好好洗,搓干净。” “可是爸爸不在这里陪药药,药药洗不干净的。”颜药小声地说,又伸手拍了几下水面,成功溅了他爹一身水。 皮成这样,要是在寻常家庭,早就被爹妈混合双打竹笋炒肉了,颜药却还好好地坐着。 方黎终于看出来儿子是要他陪着,便拖了凳子坐下,说:“你好好洗澡,爸爸就在这等你。” “好。”颜药这才安分,把水里的毛巾拖出来。 可他并没有立刻动手,而是侧过头,细细地看了一眼父亲,安静了片刻后,才不高兴地皱了皱鼻子,拿起毛巾,开始使劲地搓自己,仿佛要搓下一层皮那样用力,没几秒就把身上的软肉都搓得通红。 方黎本来正在想黑洞实验的事,余光见儿子越搓越用力,忙伸手夺了他的毛巾,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小孩泛红的皮肤,微微皱起眉,问:“谁教你这么洗的?” 说着,他干脆重新挽起袖子,把小孩抓过来,自己动手慢慢搓洗。 颜药脸上的不高兴霎时就没了,乖乖地抬起头让他爹擦脖子,又认真地说: “药药小的时候,爸爸第一次给药药洗澡,就是这么洗的。药药那时候还吓哭了,爸爸就让保姆姐姐先帮我洗。” 方黎听完动作一顿,又放轻了力道继续,问:“所以你这么拼命搓自己,就是为了告诉爸爸这件事?” “嗯。”颜药顿时眯着眼露出了一个小小的笑容,说,“因为药药发现,有些事情我想说,可是说不出来,如果爸爸问我,我就能说出来了。药药是不是很厉害?” 方黎想了想,说:“很厉害。” 但这件事并没有什么实际的意义,除了它是父子俩的共同回忆这一点,没有任何价值。 照方黎的性格,他不会再往下做多余的追问,可这会儿看着儿子的笑脸,他沉吟片刻,突然问:“保姆过来帮你洗澡,之后呢?” “之后,药药就和之前拍爸爸一身水一样,溅了保姆姐姐一身水,还一直哭闹,保姆姐姐的衣服湿了,脸色很难看很生气,让药药先自己坐一会儿,她去叫管家来。然后没人扶着药药,药药就呛到水了。” “爸爸换衣服回来,发现药药呛水了,就很生气,把保姆姐姐辞退了,因为爸爸让保姆姐姐看着我。” 颜药认真说起话来像个小大人,一板一眼的非常清晰。 方黎沉默片刻,问:“爸爸当时离开了多久?” “好像是两分钟,因为药药被吓哭了,爸爸让保姆姐姐帮我洗澡,你说你就离开了两分钟去换衣服叫医生,保姆姐姐就害我差点淹死,医生就骂她,说药药才三岁,她怎么可以让药药一个人在水里。” 方黎听完,垂眸凑近儿子,默默和小孩蹭了蹭额头,说:“是爸爸不对,不仅没给你洗好澡,还没安排好人照顾你。” “因为爸爸没有经验,药药都知道。”颜药伸出小手,安慰地摸了摸他爹的脸,有些纠结地回忆了一下,说: “而且,爸爸早就跟我道歉了。药药觉得也不是你的错,你有让保姆姐姐看着我,而且两分钟,你就回来了。” 方黎闻言捏了捏儿子的脸,说:“不用帮爸爸解释,受委屈的是药药。药药当时那么小,为什么会记得这件事?” “唔……本来就记得啊。”颜药不解地说,“药药记得所有看到听到的事,从出生到长大。” 这又是一个不可说的秘密。 方黎快速地帮儿子洗完澡,拿浴巾包好抱了出去,边帮颜药换衣服边说: “以后这件事,不要告诉别人。还有……药药受过什么委屈,都可以暗示我,爸爸会问你,你想说什么都可以。只有一点,不准伤害自己。” “没有伤害自己,本来药药在想,要让爸爸主动问我,那我是要假装淹死,还是用力搓自己,最后我选了搓自己,所以没有伤害自己。”小孩据理力争。 “……”方黎盯着儿子看了一会儿,还是歇了揍儿子一顿的冲动。 为了引起他的注意,连假装淹死都考虑过,显然儿子是缺少来自他的毒打。 但方黎自知未来的自己亏欠儿子许多,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伤害儿子,只好问:“今天提起这个,你是不是想让爸爸做什么?别告诉爸爸,你仅仅是希望我记起来。” 记忆再重要,也比不过儿子的安全。 感受到来自父亲的威压,颜药小小地打了个冷颤,说:“我是要爸爸防范于未然,谁让药药差点淹死,就不让他进我们家门!” “……”这主意,倒是有几分道理。 于是,方黎问:“哪个保姆叫什么名字?” “保姆姐姐是爸爸的同学,好像是校花,管家雇她回来的时候,本来爸爸要辞退她,但是妈妈不同意,妈妈说要成全有情人,爸爸就说妈妈疯了,然后爸爸就带着我在公司住了好多天才回家。” 颜药板着小脸严肃地说完,抬头对上他爹面无表情的脸,又继续不怕死地说: “其实,药药也觉得妈妈疯了,明明妈妈才是你的老婆!” 方黎:……儿子怕是已经长歪了。 当然,更重要的问题是,方黎并不认识“校花”,那么就是戚越认识,所以要怎么让戚越提前把校花解决了? 总不能让儿子故技重施,在戚越面前再把自己搓红一遍。 方黎冷着脸给儿子穿好衣服,又把小孩揣到怀里,决定先去研究和另一个人格对话的方法。 第32章 颜药成功“忽悠”他爹去解决未来可能会害他溺水的校花,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小孩一整个下午都笑眯眯的,见谁都给个大大的笑脸,惹得研究院的教授们稀奇得不行,见他一次就疼爱地捏一次脸,导致一路走过来,颜药的小脸都变得红通通的,像只刚刚长成的小苹果。 他也不觉得难受,自己用肉乎乎的手心捂了捂脸,又继续开开心心地卖萌。 倒是方黎有些心疼儿子,虽然教授们都控制着力道没有捏疼颜药,但毕竟人太多了,小孩子脸又嫩,不经摸。 所以,等抱着颜药到了苏州北的实验室,方黎就跟苏州北要了一瓶消肿止痛的药膏,细细地给儿子擦了。 清凉的药膏涂在脸上,被带着薄茧的指腹慢慢抹开,揉匀,直到被吸收。 颜药半闭着眼睛,乖乖站着,只觉得脸上凉凉的很舒服,等他爹给他擦完药,才伸手揪住父亲的衣角。 小孩跟着方黎走进苏州北的实验室,见苏教授正低着头研究一株药草,也不过去。 方黎摸了摸儿子的背,蹲下来看着小孩,说:“药药说的事,爸爸会解决,今天你就先在这里跟着苏教授,爸爸要去办事,明白吗?” “不能带着药药去吗?”颜药拉下脸,走近两步,依偎到父亲怀里。 方黎顺势揽住小孩,低声说:“带着药药不方便办事,现在是下午四点十分,爸爸必须离开八个小时,也就是说药药睡觉的时候就能见到我,好不好?” 颜药蹙着细细的眉,泪汪汪地贴过去,和他爹脸贴脸蹭了几下,才不情不愿地说:“那你要准时。” “当然。”方黎赞赏地捏了下儿子的小下巴,把小孩轻轻推进房间,出声和苏州北打了个招呼,便直接关门离开了。 颜药则苦恼地皱巴着小脸,蜗牛似的往苏州北身边挪,心想他都作成这样了,也没能成功跟着他爹,看来还是任性得不够。 不过今天的进步已经是决定命运的巨大改变了。 颜药两辈子就只有一个心愿,那就是和爸爸一块好好地生活下去。 而这个愿望最大的两个阻碍,来自于他们彼此之间,一个是解不开的隔阂,一个是跨越不过的生死。 今天的反思,让颜药彻底想明白自己应该做什么。 他正在丢失自己的记忆,可不是全部都忘记了,所以他要努力,在没完全忘记之前改变未来,命运的走向一改变,他的使命就完成了。 或许这次变小,反而是一种幸运。 在没变小之前,哪怕颜药想过改变一切,他心里背负的痛苦依旧太庞大太沉重了,他没有足够的能力扛起命运的重量,死亡的阴影、父亲的离开、上辈子的苦难笼罩了他,使他步履维艰,看不到出路。 但现在不一样了,小小的颜药遗忘了过去的痛苦,他不再有顾虑,可以任性,可以依靠父亲,他开始有信心改变这一切。 颜青城对儿子一直是二十四孝老父亲,奈何各种意外频出,又没有育儿经验,屡屡养崽失败,以至于和儿子生了不少隔阂。 那么,颜药就要从最简单的排除障碍开始,消除隔阂,比如杜绝可能会导致父子俩产生矛盾的事件发生,今天想办法解决校花,就是基于此。 而消除产生隔阂的隐患之后,就是想办法跨越生死,也是颜药来到这里最初的使命。 他要阻止颜青城的死,要阻止接下来二十年这个世界即将会面临的灾难,这是穿越黑洞的代价。 颜药前所未有地意识到了自己应该做的事,然而这个巨大的改变,却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发现。 在大人们眼里,他今天只是差点做了一个天真的、危及生命的决定,而不是真正的懂事了。 但小孩也不在意长辈们不理解他,他自己整明白了,就一定会办到。 遗忘了痛苦的他,会所向披靡。 苏州北在里间研究了一会儿新采摘的药草,余光瞥见小崽子一步一挪地往这边走,便侧头看了过去。 这一看,他就感兴趣地扬了扬眉。 本该委屈巴巴哭唧唧的小孩这会儿不仅脸上没有眼泪,还严肃地绷着一张比巴掌还小的脸,认认真真地琢磨着什么,眼里虽然还有孩童的懵懂,但已经可以窥见那若隐若现的理智和聪慧了。 这个发现是出人意料的。 苏教授想了想,索性放下药草,出声说:“小鬼,磨磨蹭蹭的要做什么?” 正在琢磨“坏主意”的小孩吓了一跳,愣愣地站住了,手指也下意识捏紧了衣角,怯生生地看过来。 苏州北觉得有趣,招了招手,说:“过来坐,今天要玩什么?你没带玩具的话,我这可没有。” 颜药这才孩子气地呼了一口气,乖乖地跑过去,笨拙地爬上男人身边的椅子,然后端正地坐好。 他歪着脑袋看着苏州北,软巴巴地说:“药药不要玩玩具,要药草。” “玩药草?我看你是皮痒了。”苏州北凉凉地恐吓了一句,见小孩被吓得睁圆了眼睛,又收了收身上的冷意,缓声说,“药草都是有用的,不能玩。你想想别的游戏。” “我不是要玩的。”颜药伸出小手握住了男人一根苍白的手指,摇了摇,说,“教授教药药认药草,好不好?” “……你真的感兴趣?”坚硬冰凉的指骨被小孩柔嫩温热的掌心裹住,苏州北眸色放松,说,“认药草很枯燥,要是等会儿腻了,可别睡着,记得告诉我。” 方黎离开之前交代了,下午不能再让颜药睡觉,苏教授显然记在心里了。 “嗯嗯嗯。”小孩一个劲地点头,拉着男人的手往外面的药园方向拽。 苏州北反手牵住小孩的手,按下电动轮椅的开关,领着颜药出去。 药园一直有专人打理,被收拾得很干净规范,一眼望去绿意盎然,一片繁茂,各式各样的药草迎风舒展。 颜药被男人牵着,踮起脚尖往东面的方向看了看,却没看到预想中的东西,有些焦急地蹙起眉。 但他不敢表现得太明显,便只是亦步亦趋地跟着苏州北。 “这一片,新培育的品种,仿柳叶鬼针草,它的原生品种是柳叶鬼针草,清热解毒、散瘀活血,主要生长在沼泽和草地,海拔200~3680米的地方1。” 苏州北指着前面一大片药草,慢慢解释给颜药听。 颜药探头仔细看了看,疑惑地说:“可是这里不是沼泽。” “对,所以它是新品种,改良的。”苏州北撑着下巴,侧过头专注地看着小孩,微微勾了勾唇,说: “去年,我把它移植过来,做了基因改良实验,让它得以在普通的土壤里生长发芽,这样就随时随地都能种它了。” “哦……”颜药听懂了,又看了几眼那片药草,默默把它们的样子记在脑子里,问,“能治什么病啊?” “这可就多了去了。”苏州北慢条斯理地说,“呼吸道感染、咽喉肿痛、急性阑尾炎等,都有一定的作用,用的剂量也不同。行了,看下一种。” 颜药听话地点头,又跟着认了好几种新型的草药。 他一直在默默地找机会,全程表现得格外乖巧,苏州北倒是有些不习惯,看了小孩好几眼。 轮椅绕着药园转了一圈,终于来到东边的药圃。 颜药见机会来了,便扯住苏州北的手,小声说:“药药口渴了,想喝水。” “嗯。那回去吧,门口有凉茶铺子。”苏州北当即准备调转轮椅。 然而小孩不干了,委屈地丢开手,眼巴巴地说:“药药要在这里看药草,要教授去给我买凉茶。” “??”苏州北盯住莫名其妙撒娇的小孩。 颜药无辜地揉了揉眼睛,在药园的小路上蹲了下来,耍赖地说:“你不去,药药就渴死在这里。” 说着,他就拿了颗小石头,在地上画了一只小狗,肚子上还写了个名字:苏苏。 显而易见的,这是暗示苏州北和他的约定,不陪他玩就是小狗。 这熊孩子……苏州北额头冒青筋。 但苏教授到底是成年人,不会和小孩子一般见识,何况这不是普通的小鬼,是他想养的崽。 于是,苏州北扶着额头看了几秒颜药,松开手,低声说:“我去给你买凉茶,你可别乱跑,乖乖在这等着。” 药园四处都有人看守,小孩跑出去的可能性为零,而且这边的药草都是无害的,理论上来说不会对颜药造成什么威胁。 但该叮嘱还是要叮嘱的,苏教授也不嫌烦,耐心地重复了两遍。 眼看着颜药信誓旦旦地点头,苏州北没再犹豫,转动轮椅离开了,走之前还把手机给了颜药。 虽然说颜药不能长时间接触电子产品,但几分钟还是没事的,以防万一。 而颜药等人走了,便嗖得站了起来,往面前这片药园里走。 他爹以前无聊的时候给他讲过近代史和现代史,所以颜药清楚地记得,就是在今年,研究院出了一件大事。 约莫就是最近几天,外面已经出现一种变异的流感,由于这次流感病毒发生了变异,不同于以往常见的感冒,很多治感冒的西药都没法起到应有的效用。 国家极为担忧这件事,便命钟长生等中医药学专家,尝试用中医的方式去寻找医治流感的方法。 巧的是,苏州北最近正好培育出了新型的麻黄草,这种新型麻黄草没有原生麻黄草发汗力过强的副作用,哪怕是体虚的老人小孩、甚至是肺虚咳喘的病人,都可以承受它的药效。 因此苏州北很快就把新型麻黄草的药效上报,又把培育的技术毫无保留地公布了出去,这件事不仅使他名声大噪,屡获奖项,还成功解决了这次流感病毒的危机,可谓好事成双。 然而问题就出在这里。 因为苏州北的新型麻黄草太过出名,以至于原本视他为眼中钉的苏家大少爷苏蔚,渐渐地把坏主意打到了麻黄草身上。 苏蔚暗中买通了一个躲藏在外的在逃犯,让逃犯在苏州北种的麻黄草里下了毒,导致东面的这片药圃全部沦陷。因为这片药圃种的是治感冒的麻黄草,也就是无叶草。 那种毒尽管不至于直接致命,却会强化麻黄草的药效,使病人疯狂出汗,造成严重脱水。本来已经要痊愈的流感病人又纷纷进入急救室,医院彻底乱成一团。 苏州北因此而名声受损,还被看押了起来,哪怕后来查出是有人在药圃里下毒,研究院的人也得了监管不力的罪名,就此沉寂了很长一段时间。 颜药下午跟着他爹出门之前,就专门看过了最近的报纸,也认认真真看了电视新闻播报。 现在,外面已经有麻黄草治愈流感的报导了,中央电视台也公布了苏州北获奖的新闻,而且特意表扬了江城研究院。 结合这几天钟长生他们总是出诊和开会的行为,颜药基本就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苏州北已经获奖出名,研究院受到国家表扬,无数病人被治愈,那么这片药圃很可能今天已经被下毒了,就算今天没有,也是在接下来的一周之内。 “爸爸说是教授获奖的第二周……” 颜药一边磕磕绊绊地在药园里走,一边掰着小指头数日子。 数完后,他就蹲下来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会儿地上的麻黄草,随即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透明的密封保鲜袋。 这个也是他从他爹的实验室里偷出来的。 小孩研究了一下,选了几簇长势比较好的麻黄草,戴上顺手摸来的手套,开始使劲拔药草。 他没受过专业的训练,很快就把那一小片麻黄草拔得乱七八糟的,果实掉了一地不说,连附近的麻黄草都被他踩了好几脚。 但小孩动作本来就笨拙,见状也只是苦恼地皱了皱鼻子,三下五除二把拔出来的药草装进袋子,又把袋子塞到宽松的卫衣里,用裤子勒住,不让它掉出来。 那保鲜袋本来就凉丝丝的,现在贴着肚子更是难受,颜药不高兴地摸了摸肚子,蹲下来挖了个坑,把手套埋进去。 做完这一切,他就东歪西倒地走了出去,继续蹲在药园的小路上画画。 过了一会儿,苏州北拎着凉茶回来了。 “小鬼,想喝什么,过来挑。” 颜药忙丢了手里的石头,跑出去拿。 然而他刚刚伸出手,就被男人抓住了手腕。 白皙细软的小手被苏州北拉了过去,贴在鼻下轻轻嗅了嗅。 颜药下意识抖了抖,无辜地看过去,问:“教授做什么?” 苏州北没有回应,嗅完就松开了手,抬头定定地扫了眼前的小孩好几遍,伸手把人抓了过去,在颜药的后腰上拿了一根长长的草叶下来。 他严肃地看着小孩,问:“小鬼,你踩我的麻黄草做什么?” 颜药被这么一问,本来偷偷发抖的小身体突然就不抖了,他看着苏州北,理直气壮地说: “教授把药草种坏了,我要去告诉爷爷,让他把药园收回去,不给你种麻黄。” “……”因麻黄成名的苏州北微微一笑。 我看你是反了天了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胆子肥了才几岁就打小报告威胁教授 三座讨伐颜药的大山落下,小孩被号称“肩不能提手不能扛”、“弱不禁风”的病秧子苏州北拎了起来,塞到腿上坐着。 随即,电动轮椅在手天下我有,速度是七十迈,苏教授风一般地逮着小孩回去“告状”了。 被迫坐了次人形轮椅的颜药吓得嫩声嫩气地嗷嗷叫,脑袋往苏州北怀里一扎,直接装死了。 还是狗命要紧,他错了,鬼知道苏教授这么会飙车。 第33章 颜药惨兮兮地被苏州北用轮椅“劫持”回研究院,一路上都蔫头耷脑地坐在对方怀里,因为害怕,小脑袋埋得严严实实。 但是这么被苏州北“欺负”,他又实在不服气,所以埋着脑袋的同时,又偷偷摸摸地露出一只漂亮乌黑的桃花眼,观察敌情。 于是,一路飙轮椅过去,但凡是见到一个眼熟的教授,小孩立刻抬起头细声细气地嗷嗷叫,还挥舞着小手求救,活像苏教授是个大恶霸一样。 可惜天不从人愿,路过的教授们先是被他叫得一愣,差点就要冲过去,待看清颜药是被抱在苏州北腿上飙轮椅时,顿时被逗得捧腹大笑,一个个的不仅不救颜药,还幸灾乐祸地开始起哄。 “卧槽哈哈哈哈绝了,快让一让让一让,别挡着苏教授!” “苏教授您悠着点啊!超速啦!” “道路千万条,生命第一条,药药抱紧苏州北,憋摔了啊!” …… 哄笑声如同扑面而来的春风,渐渐远去。 “太过分了!”颜药泪眼汪汪地吸了吸鼻子,气鼓鼓地骂了一句,随即悲愤地把脸埋了起来。 苏州北倒是全程镇定自若,依旧撑着下巴,还有空帮颜药调整了一下坐姿。 他的电动轮椅是请顾青设计的,顾青作为研究院首屈一指的物理学专家,为同事量身定做一把轮椅,就如同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因此,这把能够飙车的轮椅,不仅最大速度能达到七十迈,还有手动操控和自动驾驶模式可供选择。 轮椅上安装了防震装置和隐藏气垫,还有非常人性化的防尘防雨防雷甚至是照明装置,会自动根据外界的天气变化,为使用者提供最优质的服务,完全是苏教授居家旅行必备交通工具。 苏州北平时来去匆匆,药园面积大,足足开了三个,他一个人要种植三个药园,自然不是没有任何倚仗的,哪怕是药园内部,都有各种各样的工作机器人。 所以,像今天这样在研究院内部飙轮椅,围观者只能淡定地挥挥手,表示常规操作,注意驾驶安全。 可颜药不知道。 “呜……”小孩这会儿真的哭唧唧地揪紧了苏州北的衣服,老老实实地团成一团。 他平时跟着苏州北玩,对方都是一副病怏怏的贵公子模样,大部分时候都懒懒散散,严肃起来时有些毒舌吓人,哪里展露过这种爱好。 苏州北见小孩害怕,便稍微放慢了速度,腾出一只手搂住颜药。 好不容易等轮椅飙到了钟长生的实验室门口,颜药才软趴趴地被苏州北抱了下来,扶着站好。 他一下地就蹲了下来,仰头直勾勾地瞪着轮椅上的男人,说:“我要告诉我爸爸!” 苏州北闻言,饶有兴致地摸了摸下巴,说:“你是小孩子吗?这么大还回家告诉爸爸?” 颜药莫名地看着男人,说:“我就是小孩子啊。” 苏州北一时微微勾了勾唇,伸手摸了摸小孩的脑袋,收回手,抬了抬下巴,说:“进去吧,如果你偷挖我的麻黄草,是想拿给院长看的话。” “咦?”小孩立刻站了起来,捂着肚子瞪着对方,说,“你偷看药药。” “小鬼,我用得着偷看你吗?”苏州北收了笑意,神色淡淡地开口,“你身上都是麻黄草的味道,肚子还胖成这样,我是要多瞎,才能看不见?” “好像也是哦……”小孩眼里的紧张褪了一点,下意识朝苏州北的方向挨近一点,问,“那你带药药来这里做什么?” 苏州北静静地看着小孩靠近的动作,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 这孩子似乎对他的冷脸更习惯?毕竟他笑的时候,颜药可是一直很紧张,这会儿不笑了,颜药反而很信任他的模样。 心里有些疑惑,苏州北脸上却不显,只说:“麻黄草对你而言没任何用处,你却挖了许多,又口口声声骂我把药草种坏了,可不就是要拿着证据来告状?” “这么明显嘛?”颜药蹙眉,却没有因为被识破了计划而害怕,反而低下头,把藏在衣服里的保鲜袋拿了出来,拎在手里乱晃了晃,说,“要让爷爷知道。药药进去了,教授来吗?” “怎么?你还要当着我的面告我的状?”苏州北反问了一句,手上却已经去按门铃。 颜药拎着药草乖乖地站着,等门开了,才在苏教授的示意下率先走进去。 钟长生正在打电话。 颜药细细听了听,发现对方说的都是“流感”、“特效药”、“中药冲剂”等词汇,大概明白钟长生是在汇报这次的流感病毒控制情况,便没有出声打扰。 等老人打完电话,他才噔噔噔跑过去,一股脑把麻黄草丢到了桌上。 钟长生无奈地看着他,说:“药药,不要调皮。你拿着麻黄草来做什么?” 说着,老人就把小孩拉了过去,伸手抽了湿纸巾,给颜药擦了擦额头上冒出来的细汗,又倒了杯茶,拿在手里一口一口地喂小孩喝下去。 颜药静静地喝完茶水,才说:“药草种坏了,要告诉爷爷,不让苏教授种药园了。” 钟长生微微皱起眉,看了一眼旁边的苏州北,说:“苏教授,具体是怎么回事?” 苏州北便把事情解释了一遍。 钟长生听完,神色不明地摸了摸胡子,沉吟片刻,才试探地问:“药药,你为什么说麻黄草种坏了,谁告诉你的?” 颜药摇了摇头,细声细气地说:“不知道,就是坏了。” 这个回答让钟长生的神色瞬间变得凝重。 有一瞬间,老人张了张嘴,似乎要开口,又紧接着闭紧了,拧着眉直摇头,叹了口气。 最后,他看向苏州北,说:“苏教授,麻烦你现在化验一下这些麻黄草,看看有没有问题,最好,用试试,这边正好有一笼白鼠。” 苏州北闻言,神色瞬间沉了下来,低声开口:“您的意思是麻黄草有问题?” 钟长生摇摇头,说:“总要看看结果。就这么办吧,我马上联系医院那边,让他们暂停用药,不……不只是这边的医院,我立刻上报,让所有医院停药。” 苏州北搭在轮椅上的手已经捏紧了把手,却神色冷静地点了下头,驱动轮椅进了后面的实验室。 而钟长生等苏州北进去,才在颜药面前蹲下来,伸手小心地把小孩抱到了怀里,拍了拍颜药的背,声音有些发颤地说:“好孩子。爷爷要谢谢你。药药不用解释,爷爷都知道,这样就够了,已经很好了……” 钟长生的话乍一听似乎有些没头没尾的,颜药却轻轻点了点头,有样学样地拍了拍老人的背。 他被钟长生安置到沙发上,便老实地坐着,手里拿着魔方,却没有玩,只是默默地看着胡子花白的老人坐在办公桌后打电话,语气严肃又焦急。 其实颜药提供的信息很少,只有麻黄草种坏了这句听起来像是小孩子调皮故意乱说的话,不知道的人只会觉得他在和苏州北开玩笑。 但偏偏,苏州北听进去了,直接把他带到了钟长生面前。 钟长生也听进去了,直接由此联想到了颜药不能说出预言的事情,从而意识到:麻黄草出了问题,并且会导致一场灾难的真相。他知道颜药不是不知道,而是不能说。 会出现这个现象的原因很简单,它源于没有保留、没有条件的信任。 颜药抓过桌上的茶杯,一口一口地喝着茶水,又打了个小小的呵欠。 本来在小孩的计划里,他是需要自己想办法央求钟长生检查麻黄草的,一旦证实麻黄草没有问题,他后面一周还需要继续去偷挖麻黄草,再想办法检查麻黄草里的毒。 可没想到,这些计划统统都不需要。因为他有一个天下第一高瞻远瞩的爷爷,有一个天下第一心细如发的教授,自己负责躺赢。 颜药困倦地捧着漂亮的小脸,眼巴巴地看着实验室的门。 直到半个小时过去,苏州北才打开门,拎着一个笼子出来。 “怎么样?”钟长生立刻站起身走过去,接过笼子观察白鼠。 “麻黄草被喷洒了具有催化药效作用的新型tec,流感患者服用麻黄熬制的中药后,会出现严重脱水的临床反应,严重时可致死。” 苏州北冷着脸说完,又道,“现在当务之急是让各大医院暂停用药,还有回收麻黄草。” “这样……”钟长生沉思了许久,突然说:“我记得,这周一你用麻黄熬制的中药治愈了顾青的流感,他并没有脱水反应。” 苏州北闻声立刻反应过来,快速道:“那些麻黄是从药房取的,药房的麻黄是上周五采的,也就是说,上周五采收的麻黄还没有问题。” “没错。”钟长生欣喜地点了点头,说,“让他们把上周五之后运送的三批麻黄悉数回收就可以了。至于已经出现脱水反应的病人,我会立刻给各大医院发送新的药方过去,让他们重视起来,这样就不会再有问题。” 两人迅速商量出对策,又把消息通知了医学研究中心的其他教授,不到三分钟就集齐了所有人,连方黎也在半个小时后赶了回来。 在场的几乎都是当下医术最为顶尖、造诣也极高深的专家,彼此分工协作起来,效率自然高。 甚至,方黎和苏州北两人竟然就在发现这件事的当天晚上,合作研发出了解决脱水副作用的新型药方。 同时,各大医院在停止用药加新型药方的加持之下,也扼制了流感病人病情的大面积恶化,成功控制了病情。 颜药全程跟一条小尾巴似的跟着他爹走来走去,自然也见识到了这个惊人的成果。 小孩第一次发现,原来他眼里和蔼可亲的长辈行动起来很厉害,而团队的能量也确实所向披靡,远不是孤军奋战可以比拟的。 但实际上,在教授们眼里,在他爹眼里,他才是最大的功臣。 颜药一直在实验室撑到了晚上十二点多,才终于熬不住睡了过去。 房间里的众人还在忙碌,小孩一合上眼,房间里的动静和交谈声就不由自主地小了下来。 很快,房间另一头的方黎就抱了一床被子走过来,弯下腰给儿子盖好了被子,往脑后塞了个软软的枕头,轻轻摸了摸儿子的睡脸,这才回去继续工作。 寂静的忙碌中,不知是谁突然开玩笑似的低声说了一句话。 “晚安,头上戴圈的小宝贝。” 随着话音落下,众人皆心照不宣地露出了溺爱的笑容。 连方黎这样向来神情寡淡的人,这会儿也扶了把眼镜,低声说:“控制一下,这是我儿子。” 第34章 颜药的警示成功让研究院和各大医院的流感病人都免除了一场灾难,所有人皆为此而庆幸。 目前所有医院都已经停用了有毒的麻黄草,有脱水反应的病人们也得到了及时的救治,改用了新型的药方。 在钟长生紧急上报国家部门后,流出的有毒麻黄草基本都在两天之内被成功回收了。 但即便如此,根本问题依旧没有解决。因为下毒的人还没有抓到。 此事事关百姓安危,外界的关注度极高,相关部门早已下了文件安抚人心,并保证会全力彻查。 因此,事情上报之后,警方很快就派遣人员入驻了研究院,全力查探这次下毒者的身份。药园的工作人员悉数被看管了起来,直接在研究院内的临时办案处接受排查。 原本有许多记者在研究院外围蹲守,但因为江城研究院系国家直接管理的研究机构,记者狗仔都不敢太过放肆,在警方到来之后就自觉离开了。 不过,因为上头对麻黄下毒案的重视,最近几天里,除了每天必须到各大医院上班的医学中心教授们,其他人都被禁止外出了。 颜药自然也没能跟着戚越去上学。 事实上,小孩不仅没能去上学,还被看得更严了。 这几天,颜药基本每天都哭唧唧的,清晨眼泪汪汪地看着他爹离开研究院,一整天都望眼欲穿,每每玩着玩着就开始抹眼泪,晚上又巴巴地搬着小凳子坐在门口,圆圆的黑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路口,眼眶依旧红红的。 他倒不是故意要这么哭闹,实在是“做坏事”被发现了,还吃了苦头,心里别提多委屈了。 这事还要追溯到几天前的麻黄事件。 麻黄事件最为关键的线索,毋庸置疑就是“麻黄有毒”这个点,这是属于未来的秘密,不能被现在的人知晓。 但颜药把它说出来了,哪怕他用了极为委婉的方式去提醒身边的人,他依旧是泄露了命运的秘密。这是不被允许的。 理论上来说,说出预言意味着颜药的消亡,可小孩聪明,故意引导长辈们主动来询问自己,再说出“麻黄有问题”这样的话,所以时间没有理由直接给他定罪,无法杀死他。 然而即便无法杀死小孩,时间依旧有另外一张底牌。 颜药再次变小了。他整整小了两岁。 这消失的两年,是他说出两个秘密的代价。 其一,他告诉了父亲关于校花的事情,提前免除了自己未来必然溺水、高烧的命运。校花消失意味着他的父母不会因此而吵架,离婚的时间也被推迟。 其二,他改变了无数流感病人必死于流感脱水的结局,改变了研究院声名受损、数百位教授被牵连的命运。 简简单单的两个举动就改变了数万人的未来,这样的能力,根本不是这个时代应该存在的。 在长辈眼里,颜药仅仅是个可爱的孩子,可在时间眼里,他是一个可怕的破坏者,篡改命运、逆转时空、视规则于无物。 生老病死、荣辱兴衰,都是人之常情、世间常态,时间不会在意未来谁死了、谁落难了,它只秉持命运的公正性,只维持既定的规则。 可颜药会在意别人的生死,会害怕别人受难,他想改变历史,本就是逆天而行。 那天醒来,方黎发现儿子再次变小之后,整个研究院就炸了。 教授们都不是不知世事的孩童,只需要方黎和钟长生稍作解释,就对前因后果一清二楚。 于是,倒霉孩子颜药就遭殃了,不仅又丢了不少记忆,还被他爹灌了一堆中药进肚子里。 虽然方黎舍不得骂他,也舍不得打他,甚至都没舍得说一句重话,研究院的教授们也只是哄他听话,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温和得不得了,可是小孩还是发现了身边人的变化。 颜药只要半夜睡醒,必然看到他爹坐在床边一边守着他一边戴着眼镜奋笔疾书,俊美的侧脸在暗淡的灯光下显得冰冷又严肃,桌子上密密麻麻的都是写满了实验数据的纸,每每从天黑守到天亮,寸步不离。 白天他去研究院其他地方玩,也总是会看到教授们聚集在一起讨论和他有关的实验,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努力想办法阻止他变小。 他爸爸看着比之前瘦了,钟长生的胡子也没有以前整齐了,脸上的皱纹好似几天之内就多了许多。 即便心智褪化,颜药依旧深深地记住了一件事——他想改变命运,一刻都不能停止。 但是,父亲和长辈们的辛苦又让他意识到,自己干的“混账事”问题有点大。 本来胆子大的无法无天、连死都不知道害怕的小祖宗终于后知后觉地记起来一件事: 不管他变小还是消失,身边的人都会因此而难过。他当初那么努力地活下来了,就是因为不想他爹和钟长生白发人送黑发人。 记起了这一点,小孩总算有了点自觉,没再急着去预言了,反而老老实实听他爹的话,让大人们来想别的办法。 只是,他都把天捅了个窟窿了,还指望它自己补好,明显不太现实。 所以,这几天,颜药都委屈巴巴的,卖萌没用,捣蛋也没用,他爹的世界里依旧一片乌云笼罩,无法放晴。 物理学研究中心内,穿上新衣服的颜药木着一张漂亮的小脸,盘腿坐在跷跷板的一端,托着变圆了一点的下巴,发呆。 他的对面,跷跷板的另一边,坐着一只机关兔子。 不远处,物理学教授顾青低头看着一张天体图,和聂行低声交谈着什么。 今天轮到顾青照顾颜药,一大早,小孩就被方黎抱到了顾青的实验室。老父亲托儿成功,就匆匆离开去办事了。 颜药正放空了目光,耳边忽然传来“啪嗒啪嗒”的声音。 他回过神,扭头看过去,就见一只机关松鼠慢腾腾地走了过来。 机关松鼠的体型和颜药一样高,怀里抱着一个盘子,上面放了一碟形状可爱的点心和一杯酸奶。 机关松鼠不会说话,只是默默地把盘子捧到了小孩面前。 颜药随手拿了一块蛋黄酥,咬了一口,觉得里边的蛋黄很是咸香美味,就把蛋黄吃掉了,可是他又不想吃剩下的部分。 纠结了一下,小孩抬起乌溜溜的眼睛,看了两眼松鼠,忽然伸手抓住了松鼠的爪子,往这边使劲拽。 机关松鼠没有智慧,感受到拉力,就顺势靠近了一点。 颜药见状贼兮兮地笑弯了眼睛,伸手拍了两下松鼠的嘴巴。 随即,在松鼠张开嘴的一瞬间,把剩下的蛋黄酥飞快地塞了进去。 那机关松鼠是仿真的,检测到嘴里有东西,中心程序立即发出指令,合上了嘴巴。 颜药觉得好玩,又和松鼠分享了两块鲜花饼。不过这次,他把鲜花饼掰成了两半,和松鼠吃的一模一样,没再“欺负”他新认识的“小伙伴”。 至于跷跷板对面的机关兔子,距离太远,无法喂食。 小孩自己坐在角落的跷跷板上玩得开心,顾青倒是没有过多地约束他,只是时不时抬头看一眼,确定小孩好好地在玩。 顾青给颜药准备了很多玩具,也不担心颜药会无聊。 但随着机关松鼠端着点心来来回回走过三趟,顾青终于察觉到一点怪异的地方。 他抬起头,看向啪嗒啪嗒走向颜药的机关松鼠,迟疑了片刻,问:“正常小孩一顿吃多少点心?” 聂行忙着看数据,头也不抬,粗声粗气地说:“最多三四块吧,反正药药吃不了多少,他这几天都不太高兴,胃口不太好。” 说完,聂行似乎想到了什么,又补充了一句:“药药可不是你的机器人,别给他塞太多吃的。” “……”聂行的话音刚落,顾教授心中第一反应就是“完了”。 他迅速丢了手里的笔,站起来往颜药那边走。 小孩正打算继续喂松鼠,余光瞥见顾青往这边走,忙不迭地把那块绿豆饼丢回了盘子里,双手放在膝盖上,坐得端端正正的。 顾青走近后,弯下腰看了看小孩,伸出手摸了摸颜药的肚子,问:“药药,你吃了多少点心?” 颜药闻言心里一咯噔,桃花眼下意识睁圆了。 他犹犹豫豫地看了一眼一动不动的松鼠,为了掩盖自己干的坏事,只好昧着良心说:“药药吃了两盘,加一半。” 其实大部分点心都进了机关松鼠的肚子,但要是被发现了,颜药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吃一顿竹笋炒肉,只好说是自己吃了。 顾青眉头一皱,当即就伸手把小孩抱了起来,转过身见聂行也过来了,便说:“药药吃太多点心了,要不要给他吃点消食片?” 顾教授从小到大都是跟机器人打交道,讲道理还没照顾过小孩,心里忐忑得很。 聂行有些错愕,问:“吃了多少?” “两盘半。”顾青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颜药也很心虚,但转念一想,如果自己吃坏了肚子……他爹是不是就会回来了?再加上肚子一疼,或许方黎就不忍心生他的气了。 颜药想到就做,伸手捂住了肚子,泪眼汪汪地说:“药药肚子疼。” “!”这可把顾青吓坏了,忙抱着小孩抬脚就走。 聂行虽然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劲,但担心小孩的想法还是占了上风,没再问什么,快步跟了出去。 恰好,今天钟长生去中心医院接受流感病情控制的专访了,其他医学研究中心的教授也在各大医院挂了牌子,近来流感盛行,他们几乎每天都很忙碌,也就没能第一时间识破颜药的“计谋”。 以至于最后,被拉来给看颜药看病的壮丁变成了苏州北。 苏州北是钟长生的学生,自然会中医。起初听到颜药肚子疼,他也是拧着眉,神色凝重。 但等到把了一波脉,苏教授的神色就有些微妙了。 他盯着颜药看了几秒,正要开口,就被小孩扑了满怀。 确切地说,是颜药直接扑到了男人的怀里,双手并用捂住了苏州北的脸。 被带着奶香味的小手糊了一脸的苏教授:“……” 这祖宗是管不住了,装病就算了,还袭击教授。 当下,苏州北单手制住了颜药,摸出手机给祖宗他爹打了电话。 必须叫家长,再不管都要上天了。 第35章 颜药装病不幸被苏州北识破,伸手去捂人家的脸吧,手太小了没捂住,着急想跑路吧,整个团子又被人家单手轻轻松松压在怀里,小手小脚怎么挣扎都没用。 面对苏州北这样说一不二理智到令人发指的男人,小孩跟他耍赖撒娇,简直就是上门送菜。 颜药当时悔得肠子都青了,踢了半天脚丫子也没挣脱出去,只好耷拉着小脑袋,软手软脚地坐在苏教授怀里,假装乖巧。 身后,苏州北手机里的铃声还在响,电话还没有接通。 颜药一边乖乖地捂着自己的肚子,一边竖起耳朵偷听,圆润的桃花眼里,无尽的期待和忐忑都快满得溢出来了。 小孩脑子里仿佛已经开始循环往复地念叨一句话:接电话接电话!爸爸快接电话! 可惜,正在学校里补作业的戚校草无法接收来自儿子的脑电波。 【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候再拨……】 苏州北垂眸看着打不通的手机,挑了挑眉,换了个号码,打给方黎的助手华羿。 苏教授可不是一个关机就能应付的。 华羿很快接通了电话:“苏教授上午好。” “上午好。”苏州北单刀直入主题,“方教授人呢?请他接电话,颜药生病了。” “药药病了?情况怎么样?”华羿追问了两句,又说,“您等等,我马上给方教授留言,稍后我给您回拨。” 话音刚落,华羿那边就挂了电话。 苏州北盯着被挂断的手机,低头问颜药:“小鬼,你爹为什么白天总关机?” “药药也不知道。”颜药连忙摇头。 他爹是双重人格,戚越是从来不知道方黎的事情的,所以白天戚越出现的时候,方黎的手机都会关机,至于方黎究竟住在哪里,也没有人知道。 但每次华羿联系方黎,又很快能把人找回来,所以颜药也不清楚他爹到底是怎么和助手联系的,总不能沉睡状态也可以隔空对话吧,实在不科学。 这也是颜药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既然你爹马上就要回来了,那好,你先跟我好好解释解释,为什么装病?”苏州北按下心里的疑惑,开始盘问熊孩子。 顾青和聂行刚刚被苏州北支使去药房给小孩拿药材熬药了,这会儿并不在。 颜药看了一圈房间,见没人在,只好自救,可怜巴巴地说:“药药真的不舒服,吃不下东西。” “胃口不好,然后你吃了两盘点心?”苏州北慢条斯理地问。 “……”颜药默默垂下脑袋。 承认自己使坏,把点心喂给松鼠,还是承认自己装病,这是个问题。 松鼠是机器做的,教授们肯定不会答应让他喂点心,不能承认。 承认装病,那两盘点心又确确实实没了,到时候不仅没忽悠他爹回来,还暴露了点心的去向,得不偿失。 颜药扭过头,悄悄瞄了苏州北一眼,正对上男人似笑非笑的眼神,当即唬得一脑袋扎到男人怀里,不出来了。 苏州北都要被小孩气笑了,抬手轻轻拎了拎怀里白生生的小耳朵,说:“就你会掩耳盗铃。” 苏教授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小孩没说一句实话,但这总归不是大事,他也不会为难颜药。 “罢了。你这么想见你爹,就帮帮你。” 最后,苏州北拍了拍小孩的背,没再追问,只是取过一边的医书,继续钻研。 药园的麻黄草全部重新栽种,他需要在短时间内对新型麻黄草进行改良,缩短麻黄草的成长期,尽快满足各个医院的需求。 颜药见危机解除,这才松了口气,但他还要瞒着顾青和聂行,索性乖乖地坐在苏教授怀里装病,跟着一起看医书。 苏州北低头看了一眼,见小孩眼睛冒星星,一脸迷茫,就知道他是看不懂,驱动轮椅到了书架边,拿了一本药草图鉴下来,放到小孩怀里。 药草图鉴大全,顾名思义,里头主要是以图片的形式介绍各种中草药,正适合让小孩翻着玩。 却说另一边,方黎变回了戚越,回到学校。 连着几天通宵达旦地守儿子,戚越一醒来就感觉到了源自身体深处的疲惫。 他微合着眼,抬手捏了捏眉心,冷漠的眉眼间戾气尽显。 另一个人格频繁地在白天出现,彻底打乱了他的生活,不仅最近几天商业上合作的伙伴屡屡联系不上他,学校这边还旷课多次,积压了一堆作业和试卷。 戚越一早上基本都在忙着处理这两件事,心情差得很。 虽然对他而言,处理这种局面还不至于束手无策,但生活节奏不受掌控到底令人烦躁。 当然,最为重要的原因是,他已经六天没见到小崽子了。 杨沐秋如今被媒体堵在医院,手机关机,是谁也不联系。 戚越想要联系上颜药,只能通过校长牵线。 可陈穆介意戚越最近缺课严重的事情,加之研究院目前禁止进出,陈穆就算想帮戚越,也没法把人带进研究院,只能选择拒绝。 戚越联系不上颜药,连着几天心情都是阴云密布,哪怕面上不显,周身气场依旧沉郁,学校里的同学见着他都是贴墙走,连贴吧里写他和校花的同人文都停更了,因为实在无法在这种情况下脑补出暧昧。 生活节奏一度被打乱,好在戚越能力够,连着忙了好几天,也算稳住了,新型手机合作案进行得相当顺利,学校这边也补了假条,就差补作业。 戚越一上午都在奋笔疾书做试卷,无视了所有来自校花的明示暗示。 课间,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个陌生号码。 他垂眸瞥了一眼,嗤笑一声,接起来问:“这次找谁?” 对面一如既往,是个毫无语调起伏的电子音,平板地回道:“有紧急情况不得不处理,十分钟后进行人格切换。” 戚越听了这话,倒是没有像前几天刚刚接到这种电话时那样暴怒,只是习以为常地说:“抱歉了,今天你出不来。” 话音刚落,他就切断了电话,调出手机程序查刚刚那个号码的定位,果不其然还是一片空白。 戚越是个很有自知之明的人,自然最了解自己。 几天前,他在下课的时候,突然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接通后,对面也是用电子音说了同样的话。 起初,戚越对此不以为然,挂了电话就继续做作业了。可十分钟过去后,他突然开始觉得头晕、疲倦、神志不清,很快就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他出现在自己的公寓里。 毫无疑问,又是另一个人格在捣鬼。 后面几天,他时不时就会接到同样的电话,接完后十分钟就会失去意识,第二天依旧出现在自己的公寓里。 他尝试着追踪那些陌生号码的位置,却只能查到那是同一台手机发出的信号,无法定位。如此一来,戚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显然另一个人格利用了他前段时间设计出来的新型手机,仿造了一台一模一样的。 那款手机是戚越研究了三个多月才设计出来的,功能非常特殊,主要表现在,它可以在无人操控的情况下自动更换号码,拨打电话给别人,并且无法被定位。 这款手机最初被设计出来,是因为有一家侦探社出于工作需要,联系到了戚越,拜托他帮忙设计,彼此还签了合同。 戚越琢磨了一个下午,基本确定那台手机被设定的具体程序了。 说起来,原理其实很简单。就是只要有人打电话给这只手机,程序就会启动,自动挂掉电话,接着,这台手机会自动更换陌生号码,打电话给戚越,而戚越接了电话后的十分钟,就会昏迷,另一个人格就此醒来。 戚越最了解自己,所以他知道,另一个人格之所以要弄得这么麻烦,无非就是想对身边的人隐瞒他是双重人格的事情,但又担心自己沉睡的时候无法及时处理紧急情况,所以干脆把那台新型手机的号码给了身边的人,嘱咐对方:只要有急事,就打给那台手机。 而那台手机反过来打给戚越,戚越接受到信号,身体里的另一个人格自然也接收到了,就会强制醒来。 这个手段不可谓不高明,但它彻底惹怒了戚越。 另一个人格能够强制醒来,无非是因为对方掌握了意识的主动权,戚越的阅历比方黎浅,意志力方面容易受到外力影响,在这方面很容易吃亏。 但他向来是越战越勇的性子,输了也不介意,所以,这次争夺身体的主控权,输赢还真不好说。 华羿那边并不知道这些秘密,他紧急打电话给方黎留给他的那个私人号码后,就放心地给苏州北回了信,继续做研究去了。 因为之前每一次打完这个号码非常特殊的电话后,方黎就一定会赶回研究院,所以华羿也没有多担心什么。 却不想,颜药那边从上午等到了下午,药都喝完两波了,也没等到他爹。 小孩早先还高高兴兴地跟着苏州北看书,可左等右等没等到爸爸回家,他就开始伤心了,自己闷头坐着偷哭。 苏州北的实验室门口,小孩安静地坐在一张小凳子上,两脚乖巧地并拢,小手也撑着下巴,红红的桃花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外面的路口。 苏州北在他身后看了一会儿,皱着眉将轮椅滑进后面的书房,又给华羿打了次电话。 但华羿那边也很不知所措,因为他完全是按程序通知方黎的,方黎没回来,他也没办法,只能继续打电话。 苏州北便收了手机,出了书房。 小孩还是坐在门口,小嘴抿得紧紧的,隔一会儿就低头,揪着袖子无声无息地抹眼睛。 不用特意过去看,苏州北脑海里都能浮现出小崽子可怜巴巴抹眼泪的样子。 轮椅一坐、谁都不爱的冷酷无情苏教授,停在颜药身后,同样懒洋洋地撑着下巴看了一会儿路口,终于放下手,把手放到小孩的头上,轻轻撸了撸细软的黑发,说: “小鬼,你爹其实没生你的气,不过是担心你,外加……太忙了。” 颜药听到这句话,惨兮兮地放下手,在凳子上转了一圈,面朝着苏州北,这才忍着眼泪哽咽地说:“药药知道,可是我不喜欢爸爸忙……” “要爸爸陪着我。”他很认真地说。 颜药不明白,为什么不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他爹总是很忙,以前忙着赚钱给他最好的生活,现在不仅一个人格忙着创业上学,另一个人格还要忙着做研究救他。 颜青城再如何强大,也不是铜墙铁壁铸成的。 “爸爸瘦了好多,药药不想要爸爸变得多厉害,只要他能陪着我。” 再好的生活又怎么样呢,活得再久又如何呢?颜青城一死,颜药有再多的财富、再健康的身体,也是一无所有。 他从来就不是按着正常孩子的成长轨迹长大的,他被养歪了,颜青城活着,他才能活着。 这也是颜药的妈妈当初那样绝望的原因,她想救濒死的儿子,却发现丈夫死了,儿子也根本活不下去,他们对颜药的教育方式从一开始就错得离谱,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 苏州北沉默地看着低下头的小孩,心中的猜测得到证实,一时无言,只是弯下腰,把小孩从凳子上抱到了腿上,一下一下地拍着背。 以爱为食,以亲情为生,这样的小孩要养活并不容易,可一旦养活了,小孩的力量又是巨大的,大概就是因为颜药是这样的孩子,才让他也为之心软吧。 第36章 戚越和方黎的又一次人格博弈,结局并不如何美妙。 起码对于原本互不干扰的两个独立人格来说,这个结果属实令人困扰。 原因无他,两个人格在争夺意识主控权的时候皆用力过猛,以至于最后争持不下,谁也无法完全控制身体。 于是,他们终于获得了对话的能力。 但很显然,无论是戚越还是方黎,面对另一个自己,都是相当无语。 用两个人格的话来说,就是:不值一提、无趣至极、愚不可及、难以想象那是我本人、占用身体资源、最好消失当大脑肥料、企图跟我抢儿子的沙雕、简单一个字“滚”…… 由此可见,大佬暴怒的时候,狠起来,骂自己根本不算事。 和自己对话?不存在的。了解对方?还不如多花点时间陪儿子玩玩具。 但人生有时候就是那么戏剧性。 在方黎和戚越双双陷入暴怒情绪,拒绝和自己对话的时候,束手无策的华羿终于下了猛药,又一次打电话给了方黎准备的那台神秘手机。 紧接着,神秘手机保存了电话录音,又用陌生号码打给了戚越。 戚越极为不爽地接起来…… 下一秒,暴怒的方爸爸戚爸爸就听到了电话录音里,自家小崽子一句带着哭腔的嫩生生的话。 “爸爸瘦了好多,药药不要爸爸变得多厉害,药药要爸爸陪着我……” 奶声奶气的话音刚落,就是两声被努力憋住了的啜泣和哽咽。 颜药在哭。 儿子在哭。 这个认知几乎是瞬间在脑中炸开,震得戚越险些把手机捏碎。 他霍得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二话不说拎起书包甩上肩头,就大步往外走,连身后班长和校花的呼唤都置若罔闻。 戚越身高腿长,下楼梯简直像是在飞。 然而不顾保安的阻止,快步出了学校之后,他又骤然刹住了脚步,冷着脸拿起手机,哑声问:“颜药在哪?” 手机对面根本没有人,只负责转达华羿发过去的电话录音,自然无法回答。 方黎现在是隐藏的那一面人格,无法看到外界的一切,但他了解自己,大概也知道戚越做了什么,闻言只是冷静地开口: “药药在江城研究院。如今研究院全面禁止无关人员入内,你没有身份证明,进不去。” 戚越当即拧紧了剑眉,问:“你是研究院的人?小崽子住在研究院,他爹也在那,所以他在电话里喊的爸爸,是你?” 话说到这里,戚越自己都觉得可笑,不由扯了扯唇,嗤笑一声。 怪不得颜药总是把他当爹,原来自己另一个人格就是小孩的爸爸。 那么1 1=3就可以理解了。 戚越下意识忽略了方黎和颜药是否是亲父子的这件事,毕竟两个人的年龄差摆在那里,说是亲父子没人会信。 戚越更倾向于,颜药是因为太依赖自己另一个人格,才会喊爸爸。 仿佛知道戚越想问什么,方黎漠然答道: “我是研究院常驻天文学家之一,方黎。药药是我儿子,自然也是你儿子。他现在需要父亲陪伴,你明白应该怎么做。” 这话一出,戚越大步向前的步子就是一顿。 以他这个年纪桀骜不驯的性格,他不会答应退让。 可不退让,儿子又没父亲陪伴。 最后,戚越还是干脆利落地松开了攥紧的手,合上双眼。 几乎是他合上双眸的那一刹那,整个人就脱力跪了下去。 然而在单膝跪地的一瞬间,他又缓缓睁开了眼,神色清明而冷淡。 俊美的脸上完全没有刚刚满溢的戾气和孤傲,反而眉眼寡淡到了漠然的地步。 方黎瞥了一眼自己的膝盖,没有理会,径直站起来,拿出手机叫了车。 研究院里,颜药被苏州北抱到了腿上,小心地拍着稚弱的脊背,无声安慰。 换作平时,他早就傻乎乎的被哄笑了,可今天小孩仿佛忘记关闸的小水龙头,只委屈巴巴地扁着嘴,低着小脑袋自个儿抹眼泪。 顾青见不得颜药这么哭,苦思冥想了好一会儿,终于灵光一闪,拿出口袋里的迷你遥控器,在颜药面前蹲下来。 “药药不哭,你看,这个是魔法遥控器,只要按下它,药药的朋友就会来找你了。” 颜药小小抽泣了一下,红着眼睛看向顾教授,小声问:“什么朋友鸭?” “你试试。”顾青气质干净温柔,虽然因为沉迷于研究机器人,行为举止与身边的人好似有些格格不入,但或许和天才最为相似的就是孩童,顾青很意外地和颜药相处得极好。 被神秘的遥控器吸引,颜药暂时不哭了,接过顾青递过来的小“砖头”,懵懂地按了几下。 “稍微等等,它们来了。”顾青的眼中亮起了光。 颜药也疑惑地看向门口。 果不其然,几分钟后,一排一米高的机关动物迈着整齐划一的步子,齐齐转过拐角,朝颜药走了过来。 “这些小家伙都送给药药。”顾青骄傲地说。 颜药几乎是第一眼就认出了他喂过点心的那只松鼠,当即朝松鼠伸出细胳膊,巴巴地说:“药药想要这只胖胖的松鼠,跟着我。” “只要这一只?”顾青迟疑地看向松鼠,说,“它不是最优秀的,没法计算和进行高强度的工作,只会简单的家务,当初设计它的时候,主要是为了尝试仿真皮毛,试图让它看起来和真正的松鼠一模一样。你真的要它?” “嗯!”颜药认真地点头,从苏州北的腿上滑了下去,抱住大松鼠,说,“要它一直跟着药药。” “这个好办。”顾青把迷你遥控器拿过去,输入指令修改了一下程序,又递给颜药,说,“以后它只会听药药的话,可以跟你到任何地方。” 颜药听话地点了点头,拿着小遥控器按了两下,又迈开步子往外走。 果不其然,大松鼠紧跟着小孩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眼看着一大一小两道身影慢慢走远,苏州北按下轮椅开关,说:“我跟着吧。”便直接跟在颜药身后离开了。 颜药领着他的松鼠,一路走到了不远处的路口,就站住不动了。 毛绒绒的松鼠在他身后,挨着他推了推。 小孩被推得挪了两步,却不肯走,说:“在这里等爸爸。” 大家伙和小家伙一时磨磨蹭蹭的争持不下,挤来挤去,苏州北惊讶地发现这松鼠居然是仿真人模式的,完全参照颜药的举动学习,看着看着,险些笑出来。 幸好这样的僵持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很快的,方黎出现了。 只不过这次,方爸爸下车之后,第一时间接住的居然不是小炮弹一样冲过来的儿子,反而被一只跑得更快的松鼠撞了个满怀。 方黎戚越:“……什么玩意?” 苏州北:“凉了。” 颜药幼小的心灵:“咔嚓……” 小孩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仿真松鼠趴在了他爹怀里,瞬间气哭,仰起头闭着眼睛嚎了起来。 我喂你吃点心,带你出来玩,你居然要跟我抢爸爸! 方黎当即把机关松鼠拎起来放到一边,两步跨过去,弯下腰提起儿子,抱到了怀里,安慰地摸着背,可惜被小伙伴背刺了一波的颜药已经不好哄了。 如果机关松鼠能说话,这会儿大概只能指着顾教授的脑袋,大声喊出来:是我爸爸把我设计成这样的! 第37章 清亮温暖的日光下,颜药被他爹抱在怀里,仰着小脑袋,扯着小嗓子奶声奶气地嚎,那用力地样子,还真被他挤了两颗晶莹剔透的泪珠出来。 这种撒娇式哭法,戚越是见过的,还当场毫不留情地拆穿过,直男到令人发指,成功让儿子无理由可哭,只能乖乖安静下来。 但方黎是第一次遇上这种情况,见儿子嚎得小脸都红了,便抬手轻轻地将那两颗泪珠抹去,然后把小孩牢牢地揣到怀里,边拍着背边贴着小耳朵,低声哄道: “不哭,爸爸在这,回来陪药药了。” 颜药听到这和另一个爹截然不同的安慰,总算好过了一点,仰着头又嚎了两声,就抽噎着乖乖趴到方黎肩上,一边蹭着脑袋一边委屈地说: “爸爸不接电话……” “爸爸睡着了,没接到药药的电话,对不起。”方黎性情淡漠,一点老父亲的包袱都没有,道起歉来毫无压力,诚恳得很。 他握着儿子的手贴到自己脸上,低声说:“药药生爸爸的气,要不然打一下出出气?” “才不要。”颜药坏脾气地把小手扯回去,藏到怀里,继续埋着脑袋,控诉:“爸爸白天睡觉,不来陪药药,懒惰!” “嗯。”方黎有些无奈地应了一声,转头和旁边的苏州北打了声招呼,便抱着颜药往里走。 不接电话的原因,可不适合解释给苏州北听。 大松鼠呆呆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也转过身,一蹦一跳地跟上去。 它的程序是仿造真人设定的,所以这会儿跟在方黎身边,它也学着颜药刚刚那样,仰起脑袋嚎哭。 可惜机关松鼠无法发出声音,它的嚎哭是无声的。 这一幕看起来搞笑得很,连方黎都分神看了两眼。 颜药也注意到了,一时气乎乎地瞪着大松鼠,恶声恶气地说:“不准和爸爸撒娇!” 可是耍完狠,过了几秒,小孩看着依旧张着嘴巴嚎哭的松鼠,又抿着小嘴巴抽泣了一声,桃花眼里也浮上了泪。 儿子突然从假哭变真哭,方黎不由敛起眉,把小孩抱紧。 他垂头安慰地亲了一口儿子的额头,又亲了一口眼睛,哄道:“机关动物都是能模仿人的,它们没有思维能力,不是故意和药药对着干。” 小孩闻言慢吞吞地摇了摇头,难过地说:“药药是不是脾气很坏?它又什么都不懂,我还跟它生气,它是药药的朋友,一直跟着我,药药这么凶它,它有点可怜……” 凶巴巴的儿子突然开始自我反省,方黎听完,垂眸瞥了一眼机关松鼠。 确实如小孩所说,它依旧固执地张着嘴,模仿颜药哭的模样,看起来呆呆的,搞笑又可怜,是有点无辜。 方黎便取出手帕,给儿子擦干净脸,随即弯下腰,把儿子放了下来,腾出手一把抓住往前走的松鼠,拉了回来。 “药药是不是有遥控器?”方黎问。 “嗯。”颜药低头,从口袋里把遥控器拿了出来。 方黎接过去,按了几个键,又打开松鼠背后自带的小键盘,稍微修改了一下程序,这才把松鼠的后背恢复原样,轻声对儿子说: “松鼠有工作模式和真人模式,我把它调成工作模式了,它就不会再模仿你。等药药想跟它玩了,再改回来,这样好吗?” “好。”颜药看着变乖的小伙伴,终于蹭过去,伸出胳膊抱了一下大松鼠,又蹭了蹭那毛绒绒的胸口。 机关松鼠进入工作模式,便自动自发地伸出爪子,勒着腰把小孩抱了起来,一步一步往前走。 颜药被吊着抱了一会儿,连忙晃了晃腿,说:“好了,要下来。” 机关松鼠便停下了脚步,松开爪子。 颜药似乎比较喜欢听话的小伙伴,抬头看了一会儿松鼠,踮起脚尖,拍了拍松鼠的头,才转身扑到方黎腿上。 方黎顺势把儿子抱起来,捏了一下小孩微红的鼻头,说:“喜欢玩具听你的话?药药这么霸道?” “不是。”颜药连忙摇头,又蹙起眉,犹豫地说,“松鼠哭得太傻了,药药总觉得它可怜,不要它哭。等药药心情好,它再来模仿我,就不会哭,只会笑了。” “好孩子。”方黎低头和儿子蹭了下额头,却没有多说什么。 儿子似乎忘记了,松鼠哭得那么搞笑又心酸,其实完全是模仿他的,换言之,松鼠在他眼里可怜可爱,那么他在父亲眼里,也是一样的。 松鼠不是人,不会伤心,可儿子是真正的孩子,会难过,流的泪也是真的。 真要说可怜和心疼,小孩更甚。可惜颜药意识不到。 但方黎不会解释这些给颜药听,因为儿子分明一开始还在气松鼠抢了自己的爸爸,可是转头又迅速原谅了对方,这就足以说明,在儿子眼里,不管机关松鼠是不是真的,它都会是颜药的伙伴。 方黎沉默地看着儿子,心中百转千回,脸上便不免看着冷淡了一些。 颜药安静地瞅了两眼他爹,又想起之前没算完的帐,一字一句地小声说:“爸爸总是不接电话,总是忙,不陪药药。” 方黎被这句话拉回神,一时无言以对,抱着儿子继续走。机关松鼠也啪嗒啪嗒地跟上。 父子俩都不说话,小孩干脆埋起了脑袋,贴着他爹的脖子。 没一会儿,方黎就感受到了颈间的湿意。他又想起今天电话里,儿子说的那句话。 不需要父亲多厉害,不需要生活多富足,只要他陪着。 这又谈何容易? 一路无言,方黎抱着儿子回了自己的实验室,弯下腰准备把小孩放到病床上。 颜药却固执地抱着青年的脖子,大有用眼泪淹死他爹的架势,小小单薄的肩背又颤了起来。 实验室内静得只能听见小孩软嫩的抽泣声,还有时针一格一格、慢慢走过的声音。 时间无时无刻,不在流逝。 方黎始终保持着那个姿势,和儿子拥抱,过了很久,才哑声说: “爸爸这几天没有陪你,不是生你的气,不是气你上次擅自做出预言。有些事情,是药药不得不做的,爸爸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见不得别人过得不好,才这么努力,这没有错。” 低沉冷静的话音刚落,怀里的小孩就静静地摇了摇头。 方黎不知道自己未来必死的命运,自然也不知道,儿子这么拼命,其实是为了救他。 为别人做出预言,改变命运,是穿越黑洞的代价,也是出于良知,想要为这世界做出回馈。 但从始至终,颜药回到这个时代,唯一的目标,就是救他的父亲,颜青城。 小孩没有办法解释,便只是摇头。 方黎索性把儿子抱了起来,贴在怀里,在实验室里一圈一圈地踱着步。 “不管药药回到这个时代,是想要救谁,爸爸都不会持反对意见。但……” 方黎抬眼,看着冰冷而空旷的实验室,低声说: “爸爸也是普通人,很多情况没有办法第一时间预料到,哪怕是最先进的技术、最完美的药剂,也是需要时间去研发的,需要经历过无数次失败的实验,才能拿到可以救命的成品。 所以,药药等等爸爸好不好?” 不要急着去预言,不要独自和时间赛跑。 留给父亲一点点时间,留给研究院多一点时间,想办法救你。 “爸爸也希望自己没那么忙,但我真的,担心自己会来不及救你。” 或许戚越遗忘了过去,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但方黎却是记得的。 儿子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他唯一的、一辈子就这么一个的儿子。 “爸爸不能失去你。” 最后,方黎只是力道微重地亲了一口儿子的眼睛,摸了摸小孩哭红的脸,又问了一遍:“给爸爸多一点时间,相对的,从今天开始,只要是能带药药去的地方,爸爸一定带着你,好不好?” 这话一出,小孩眼里的泪就滚了下来,他慢慢地点了点脑袋,凑过去,有样学样地吧唧亲了两口方黎狭长的凤眼,小声说:“好。” 第38章 实验室里简短却囊括了所有忧愁心绪、父子情义的对话,就这么成为了方黎和儿子的秘密约定。 仿佛在时间奔腾不息的洪流之中,他们向前迈进的步伐终于在这一瞬间达成了同步,双手交握,大手牵着小手,不再漫无目的地前行,而是背靠着最为坚实的力量。 他们是彼此在这世间最为亲近的人,唯一的亲人,血浓于水,哪怕是生死都无法隔断的父子亲情。 或许是这辈子相遇得太早,相遇的方式也截然不同,方黎作为一个新手父亲,几乎没有再犯上辈子养儿子时犯过的错。 这也是颜药回到过去后,最为开心的事情。 实验室里,得到了父亲的保证之后,颜药便不再泪汪汪的企图用眼泪淹死他爹了。 小孩嚎了个过瘾之后,就慢慢止了泪,窝在他爹怀里,乖巧地等着对方给他擦眼泪。 方黎拿出来的是惯用的深蓝色手帕,然而今天他拿着手帕刚刚凑近儿子的脸,小孩便扭过了头,细声细气地说:“不要手帕,要毛巾。” 毛巾? 方黎微怔了怔,随即反应过来颜药说的是他自己用的白色小毛巾,便抱着儿子离开了实验室,去了颜药自己的房间。 浴室里没有坐的地方,方黎随手把儿子放到了洗手台上,让小孩乖乖坐着,接着把颜药那条绣了很多红萝卜的白色小毛巾拿过来,用热水洗干净,给儿子擦脸。 热热的毛巾捂在脸上很舒服,小孩高兴地笑弯了眼睛,说:“药药喜欢绣萝卜的毛巾,擦眼泪也要这个才行,爸爸一定要记住,知道吗?” 儿子的严肃语气端得有模有样的,方黎好笑地捏了下小孩的下巴,说:“记住了。以后少哭,看看你,脸都哭成花猫。” “小孩子都是会哭的,没人可以骂我。”颜药无辜地说,“药药都没有和妈妈一样闹脾气摔东西,妈妈总是摔掉很多香水,地上都是玻璃,我都没有破坏东西。” 方黎顿了顿,问:“妈妈喜欢摔东西?那药药受过伤吗?会不会害怕?” “……会害怕,不过药药不会受伤。”小孩摇头,伸出两只小小的手,贴着方黎的脸,说,“爸爸总是保护我,妈妈发脾气的时候,爸爸就不让我进房间里去,会带我去玩。妈妈说自己脾气不好,香水碎了,房里很多碎玻璃,让我不要在她发火的时候去找她,也不要不穿鞋子,所以药药觉得妈妈挺好的。” “嗯。”方黎微微颔首。 他并不认识自己未来的妻子,也就没有评价的权利,不过从儿子的话来看,儿子的妈妈虽然脾气不好,跟他也没有感情基础,但出身高门,很有才艺,还算理性,只是对儿子冷漠了点。 方黎漠然地总结了信息,记了下来,给儿子擦完脸后,又问:“药药是不是不能说出妈妈的名字?” “嗯。妈妈还没有出现在爸爸面前,不能说。”颜药有些发愁地捏了捏自己肉乎乎的脸,说,“要是药药到时候忘记妈妈叫什么,该怎么办?” “没事。”方黎安抚地说,“爸爸是医生,想找个和药药有血缘关系的女孩子,还是不难的。” 江城的高门贵女,会弹钢琴,年龄比他大,算来算去也就那几个。 当然,方黎探究未来妻子的身份,并不是为了和对方提前发展什么感情,而是做了最坏的打算。 他总不能连儿子是怎么出生的都不知道。 因为命运并不是恒定的,如果出了意外,未来妻子和别人结了婚生了孩子,那么颜药的出生可能会被时间抹杀,这是方黎绝对不允许的。 “药药是不是也不知道,我们现在生活的这个时空,和你以前生活的时空,是否是同一个?”方黎斟酌了很久,还是尝试着问了。 谁知颜药一听这个问题,就有些惊讶地瞪圆了乌黑的桃花眼,紧接着气鼓鼓地拍了一下方黎的脸,生气地说: “药药就是药药,爸爸也是爸爸,只有一个。要不然药药也不会急着找爸爸了,我只认一个爸爸。爸爸不能和聂教授一样,老是看科幻片,胡思乱想。” “嗯。爸爸明白了。”方黎理解了儿子的意思,把人从洗手台抱下来,走出去。 尽管他神情淡漠,似乎万事都不放在心上,实际上心情却并不如何轻松。 不是穿梭不同的世界,而是同一个世界,不同的时空,或者说时间点。 那么,现在方黎和戚越的一切抉择,都有可能会影响到未来儿子的出生。 可颜药已经来到了这个时代,那么是否有一种可能是……未来的一切早就已经被摧毁了呢? 倘若未来的一切已经被摧毁,命运正在等待重构,那么现在他做的任何决定,包括结不结婚、和谁结婚,都影响不了已经存在的颜药。 倘若未来的一切还是恒定的,那么他就必须谨言慎行,不可行差踏错一步,否则,儿子就有可能会被迫永远地离开他身边。 青年眸中起伏不定的暗色,如同月夜翻涌的海潮,乍一看有些压抑。 颜药却把自己和他爸爸贴得近近的,脸贴脸,鼻尖蹭着鼻尖,去看他爹那双漆黑深邃的凤眼,同时认真地在那双眼睛里找自己。 “爸爸的眼睛里有药药,被我看见了。”小孩伸着小手,捂了方黎一只眼睛,说,“爸爸看,药药的眼睛里面是不是也有一个你?” “当然,没有影子才奇怪。”方黎被儿子一闹,终究是收了忧虑的心思,抱着儿子去做身体检查。 他会回来就是担心颜药真的不舒服,然而回来后打一照面,见到活泼的儿子,又不着痕迹地把了脉,他就知道颜药并没有生病。 但小孩本就身体不好,每天的例行检查都是不可或缺的。 颜药如今依赖他爸爸,让干什么就干什么,抽血打针乖得不得了,最后,小小的孩子甚至躺在实验室的小床上睡着了。 方黎给儿子检查完,穿好衣服,抱着回卧室。 这时候,一直沉默的戚越才哑声开了口。 “是亲生儿子?他从未来回来的?” “如你所想。”方黎淡定回答。 戚越很久都没有说话。 今天方黎和颜药的对话,透露出来的信息太多了。 “药药病了?我的意思是,他很难活下来?”许久,戚越理清了思绪,便干脆地问。 “难如登天。”方黎冷声说,“他不被这个时代所承认,需要直系亲属的血缘联系才能留在这里,换言之,他的父亲,必须承认他是自己唯一的儿子。” 戚越皱起眉,说:“你已经承认了药药,我现在也承认了他,危机不就解除了?” “如果这么简单,我第一天就告诉你了。” 方黎微微勾了勾唇,眸色分明很沉静,却莫名有股冰凉的讥讽。 “你没有童年记忆,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记得,我有记忆,毫无用处。你和我,还是分裂的两个人格,甚至都不是一个完整的人,不被时间所承认,谈何承认这孩子,把他留下来?” “人格分裂不算一个人?就这还搞歧视?”戚越忍不住嗤笑一声,声音冷得几乎掉冰渣。 “嗯,你知道谁是主人格?”方黎窒息反问。 草。(一种植物)戚越选择沉默。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一向性冷淡一样的方黎会突然变得这么擅长冷嘲热讽了,实在是时间这规则操蛋到难以想象。 双重人格还特么有错了? 两个爹就不算完整的爹了? 谁年轻的时候没精分过?还不允许人格分裂自行发展事业了? 迂腐,死板,愚蠢至极。 戚爸爸和方爸爸难得同时变成了毒舌,辱骂天天想害他儿子的凶手。 虽然这并没有什么用,但好歹,两个人格站到了统一战线。 “以后隐藏的人格,关闭五感,互不干扰,定时交换关键信息。” “放心,我还不想让儿子误会自己是喜欢自言自语的神经病。” 两个爹暗搓搓地商量完,在戚越的强烈抗议下,他们完成了第一次清醒状态下的人格互换。 于是,颜药躺在小床上,安安稳稳地睡到一半,就被一个热气腾腾的胸膛裹住了。 起初,他只是不太习惯地踢了下小脚丫,企图把抱着他的人踹走,却刚踢了一脚就被另一双大长腿夹住了脚丫子,动不了了,只好改用手去推。 然而抱着他的胸膛实在是太炽热了,又熟悉得令人安心,小孩胡乱推了两下就软乎乎地放弃了挣扎,蜷缩起来,也不知梦到了什么,突然啊呜一口,咬住了近在咫尺的柔软布料,还嚼了嚼。 抱着他的人顿时有些无语,无奈地把被咬住的衬衫解救了出来,见小孩迷茫地乱转着脑袋,便抬手把他压进了怀里,仿佛第一次揣了个宝贝似的,低哑又生疏地哄了一句:“儿子乖,好好睡觉。” 第39章 据说男人人生第一次当爹的时候,多多少少都会有点手足无措的感觉,所谓傻爸爸一般都不知道自己是傻爸爸。 同理,第一次陪着儿子睡觉的新爸爸戚越,也是这种令人迷惑的状态—— 心里有点急,还有点兴奋,看着怀里的儿子就跟看着个绝世大宝贝一样,小心翼翼抱着根本不敢撒手。 儿子身上哪哪都萌到炸,咬手手萌,蹭脑袋萌,奶声奶气说梦话萌,踢被子也很萌,做梦生气了抓着他的手啃了一口也超级萌。 总之,天下第一的可爱。 得亏现在方黎已经切断了两个人格之间的感知,陷入了沉眠,要不然他绝对会发出令人窒息的评价:戚越疯了。 戚越自己也觉得他疯了,没有为什么,当爹的快乐你想象不到。 这日,难得天气格外晴朗,蔚蓝的天空万里无云。 颜药可不知道他爹已经亢奋到了极点,这会儿他正乖乖地埋在戚越怀里睡觉。 因为没有安全感,小孩是背对着他爹睡的,小小的背紧贴着他爹厚实的胸膛,又把戚越的手抱到了怀里,炽热的掌心正好贴在自己肚子上。 肉乎乎的小肚子随着平缓的呼吸一起一伏,戚越抱着儿子,仿佛能感受到儿子鲜活的生命力,一时悄悄把手抽了回去。 他撑起身,缓缓将小孩翻了过来,从侧躺变成仰卧,随即侧头伏到儿子单薄的胸口,听了听心跳。 当那微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贴着耳膜鼓动的时候,一种莫名的柔软和温情席卷了戚越的脑海。 刹那间,难以抑制的温柔融化了那双凤眼中惯用的犀利和冷漠,变得幽深而平和。 这个动作其实有些奇怪,但好在持续的时间很短。很快地,戚越又无声无息地起身,躺回了儿子身边,继续抱着儿子,没有被小孩发现。 可颜药隐隐约约感觉到肚子上的热源离去,不满地蹙起了小眉头,翻过身找刚刚那只手。 戚越忙把手递过去,谁知儿子把手抱到了怀里,没有继续贴到肚子上,反而迷迷糊糊地抓着那只手挪到了嘴边,有些生气地啊呜一口,正好咬到了虎口上,还趁机磨了磨牙。 小孩小小的牙齿根本没有任何攻击力,戚越被儿子咬得手心发痒,又不敢直接拽出来,只好贴着颜药的小耳朵,低声哄道: “药药咬错了,这不是你的被子。” 颜药半梦半醒之间听到这句话,还真蹙着眉松了嘴巴,把那只手拽出来塞到怀里。 但他这时候身上没有自己的小被子,戚越第一次陪小孩睡觉,以为天气比较暖和不需要被子了,也没给他盖,颜药便睡得不太安稳。 他在戚越的怀里不安地磨蹭了一会儿,又把盖在肚子上的大手抓上去,枕到了脑袋下,小脸正好都埋到他爹的手心里。 戚越见状轻笑了一下,也不嫌手曲着难受,就让儿子枕着。 眼见着小孩渐渐安静了下来,又开始睡得呼呼的像只小猪,戚越便凑过去,偷偷亲了一口儿子的额角,薄唇贴到了细软的黑发,甚至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橙子味,混合着甜甜的奶香。 药药,爸爸的小宝贝。 以前从没想过的称呼骤然闪过脑海,戚越难得勾了勾唇,却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大概这时候,就算儿子给他一拳,他也会夸儿子真乖。 傻爸爸成功被儿子甜得找不着北,已经失去判断力,可颜药还处于正常小孩的范畴。 他枕着他爹的手掌睡了半个多小时,还是因为没有被子被冻醒了。 小孩委屈地闭着眼睛呜咽了一声,蜷缩着小手小脚翻过身去,依偎到他爹滚烫的怀抱里。 只穿了睡衣的小背暴露在空气里,凉得他抖了一下,下意识伸出手,揪紧了戚越胸前的衬衫。 他这会儿又困又冷又迷惑,完全想不通他爹怎么突然不会给他盖被子了,只好可怜巴巴地蹭着戚越的胸膛,带着哭腔小声呢喃起来。 “爸爸要被子……冷……要小被子!” 小孩说了两句就被冻得闹脾气了,还气急地踢了踢脚。 戚越被儿子叫得皱起眉,探手摸了摸小孩的后背,果然是有些凉,一时有些紧张地下了床,将儿子抱起来,快步走进最里间的卧室找被子。 之前睡觉的时候,方黎担心卧室的床太软,儿子一睡就不肯起床,到时候又要睡一下午错过喝药时间,这才把颜药抱到了外间的休息室。 休息室的床是竹榻,适合夏天午睡,颜药一般睡一个小时就会自觉起来,因为小孩太讨厌硬邦邦的竹榻了。 本来以今天这样反常炎热的天气,睡一小时,不盖被子是刚刚好的。谁想到因为有戚越陪睡,儿子居然在竹榻上睡了快两个半小时。 这睡觉时间长了,加上外面日头渐渐下去了,温度降低,颜药自然会觉得冷。 戚越快步进了卧室,找到儿子床上的小被子后,就立刻小心地给裹到颜药身上,捂得严严实实的。 温暖熟悉的被子回到了身上,颜药皱着的眉头这才慢慢舒展,小脑袋埋进被子里蹭了蹭,安睡下来。 戚越低下头细细看了一眼,有些好奇地抬手掖了下被子,露出儿子的小脸。 果不其然,被子的一角被小孩咬在了嘴里。 他伸出手指勾了一下被咬住的被角,却没能成功勾出来,上手轻轻扯了一下,还是被咬得死紧。 眼见着小孩蹙起了细细的眉,当爹的这才意犹未尽、有些遗憾地收了手。 儿子的睡癖似乎……有点与众不同。 认被子就算了,还要咬着。 戚越抱着儿子在房间里逛了一圈,成功在衣柜里找到了十多条叠得整整齐齐的同款小被子,一时心中了然。 看来另一个人格早就对这事习以为常,毕竟照儿子这么一个咬法,一天洗两条被子都是保守估计。 第40章 一觉睡醒发现换了个爹,颜药差点以为自己还在梦里,下意识把小脑袋往他爹怀里埋了埋,就要继续睡。 但今天负责照顾颜药的顾青已经在门口等着了,戚越兴奋了快三个小时,总算是冷静下来,意识到了自己和儿子的处境。 他不认识顾青,没法正常和顾教授交流,儿子又还没吃午饭,总不能就这么继续睡,戚越只稍稍一想便把小孩的被子抢过来丢回床上,抱着去了浴室。 颜药没了被子,只好吸了吸鼻子,不情不愿地睁开眼,一眨不眨地看他爹。 戚越还没给小孩子擦过脸,技术属实有点生疏。他将儿子同样放到洗手台上后,就开始放热水找毛巾。 颜药有些懵懵地看着他爹拧干毛巾,过来小心翼翼地给他擦脸。 热乎乎的毛巾糊到小脸上,一点一点擦过去,却根本控制不好力道,直接把小孩的脸蛋都搓红了。 颜药仰着脑袋被搓完,终于用控诉的目光委屈巴巴地看着他爹,说:“爸爸变凶了好多,故意搓药药,好疼,乱发脾气。” “……”戚越闻言动作一顿,尴尬地清了清嗓子,看着儿子发红的脸,小心地伸手摸了摸,低声道歉,“对不起,爸爸……咳,那个第一次照顾小孩子,我再擦一遍?这次轻轻的。” 颜药疑惑地歪了歪脑袋,慢吞吞地说:“爸爸不是每天都帮我洗脸吗?” 戚越脸黑了,终于维持不住好爸爸人设,恢复冷漠的酷哥形象,捏了捏儿子的脸,说:“你看看我是谁先?” 颜药一下子睁圆了眼,惊喜地扑到对方怀里,喊道:“戚越!” “叫什么戚越,叫我爸爸。”戚越臭着脸,手上却毫不含糊地抱紧了儿子,不让小孩摔下去,随即,放缓了声音说,“我知道药药是我的孩子了。对不起,爸爸之前没认出你。” 颜药闻言怔怔地呆了一会儿,伸着小手揉了揉眼睛,这才缓过神,小声问:“爸爸?戚越是爸爸了?” “嗯。”戚越神色恢复平静,把儿子抱回洗手台上,重新洗了毛巾,过来弯下腰给儿子擦脸。 这一次他格外注意手上用的力气,总算是没把儿子搓疼了。 颜药却在消化了这个消息后,依赖地伸手揪住了戚越的衣服,一只手捏着不放,期期艾艾地说:“药药喜欢爸爸。” 戚越不禁柔和了冷漠的神色,低头凑近,亲了一口儿子的额头,说:“爸爸也喜欢你。” 他斟酌了一会儿,似乎是有些踌躇地问:“爸爸之前一直脾气不好,药药会不会怕我?” “不会鸭。”颜药摇头,莫名地眨了眨眼,“爸爸都是纸老虎。” “……”戚越险些再次维持不住慈父人设,咬牙问:“那我这么年轻,药药会不会觉得不习惯?” “……唔,爸爸是变年轻了好多,别人看你,都觉得你是我哥哥。”颜药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又坚强地安慰道,“不过没关系,爸爸很厉害,一点也不幼稚,还是可以当我爸爸。” “皮孩子。”戚越无奈地揉了揉儿子的头,有些纠结地嘀咕,“当爹了还特么凶不起来了,草(一种植物)。” 以凶悍冷漠出名的戚校草突然变成了“纸老虎”、“慈父”、“好爸爸”,不仅一个劲儿想宠儿子,还老忍不住笑得像个憨批,这让戚越多多少少有点不适应,但当爹的喜悦根本控制不住,头秃。 他垂眸看了一眼儿子,把毛巾什么的都放好,伸手把小孩抱到怀里,拍了拍,说:“爸爸不认识研究院的人,药药等会儿出去要乖一点,该吃饭吃饭,该喝药喝药,好不好?” “好,爸爸不和教授们说太多话,就不会暴露的。”颜药认真地说。 戚越却觉得有点悬,抱着儿子出去。 顾青坐在外间的藤椅里翻书,听到脚步声,抬头看到颜药,便眉眼柔和地笑了笑,说: “药药,机关松鼠每隔两天就要保养一次,明天下午你可要记得带它去找我。” “什么是保养?”颜药问。 “就是日常维修,检查有没有线路故障或者关节接口太过干涩的问题,有的话就需要换线路,滴上机油再把关节接起来。” 顾青说着,拿出遥控器按了两下,机关松鼠便啪嗒啪嗒从卧室里走了出来,停在颜药身边。 他把遥控器递给颜药,嘱咐道:“药药可别把遥控器丢了。刚刚我发现遥控器掉在地上。” “好。可能是药药睡着的时候掉了。”颜药把遥控器塞到口袋里,有点心虚地看了一眼松鼠,心想松鼠肚子里的蛋糕肯定还在,要怎么把它们弄出来呢? 颜药无法想象,顾教授给机关松鼠检查时发现一肚子蛋糕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他必须在那之前想到办法。 戚越一直保持沉默,顾青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心想方教授今天似乎看起来更冷漠了一点,满身气势也不像平时那么收敛低调,反而张扬跋扈,一眼看过去有种桀骜不驯的少年感。 但顾青在人际交往方面一向不太擅长,也没有深入探究,只是领着人出了门,回到自己的住处。 颜药如今的三餐都是跟着当天照顾他的教授一起吃的。不过因为今天方黎也在,顾青就通知厨房把方黎的一块准备了,也相对比较省事,不用专门送去方黎的住处。 颜药的午餐还是一溜儿的药膳,边上还有一罐熬好的中药。 戚越和顾青吃的就是平常的家常菜,土豆焖鸡、玉米排骨汤、炒小青菜和凉拌杏鲍菇。 颜药的菜色都是合他口味的,但是因为加了中药材,味道上多多少少都有点变化,不如原滋原味的好吃。 他坐在戚越身边,巴巴地瞅了一眼那盘土豆焖鸡,小手轻轻扯了扯他爹的衣摆。 “怎么了?”戚越侧过头。 小孩也不说话,就看着那盘土豆焖鸡,“啊”得张开了小嘴巴,还着急地拍了拍戚越的手背。 顾青忍俊不禁地笑了,把土豆焖鸡推过去一点。 戚越终于会过意,夹了一块没骨头的鸡肉,喂到儿子嘴里。 眼看着小孩心满意足地嚼起来,吃完了又继续张着小嘴等投喂,戚越只好专注地喂起儿子来。 甚至,因为嫌弃儿子吃饭挑食,戚爸爸直接把儿子的碗抢了过来,自己上手喂。 碗和勺子都掌控在当爹的手里,喂什么还不是他说了算? “别只吃萝卜,茄子要吃。” “呸呸!难吃……”小孩指了指肉,“要吃肉。” “你看看你多瘦?一顿都在吃肉,肉吃哪儿去了?”戚越恨铁不成钢地给儿子喂了几口肉,继续喂菜。 那么喜欢吃肉都没长胖,可见是菜吃少了,营养不均衡。 颜药不满他爹的霸道独裁,全程一边呸呸呸一边挑他喜欢的吃,他肠胃弱,味觉又特别敏感,吃到不喜欢的菜就难受一整天,所以无论如何也不肯吃多。 戚越居然也没发火,甚至儿子把只嚼了一下的苦瓜吐出来时,还伸手让小孩吐到自己手上,端过汤给他喝了去味。 顾青也不出声打扰他们,甚至饶有兴致地观察起父子俩的喂食日常来,柔和的双眼里露出了几分研究机器人时才有的兴奋来,恐怕今天研究完,晚上他就会着手做一只老父亲式的育儿机器人了。 吃过饭,戚越领着儿子出去消食散步,中间因为颜药累了不肯走路,又抱着儿子回去喝了药。 方黎还没有苏醒的迹象,恐怕要到晚上才会出现。戚越便想着带儿子去上学。 之前方黎回研究院之前,去了自己常住的公寓,为了以防万一,他特意把易容、研究院的大致情况、日常需要带的东西都给戚越介绍了一遍,所以这会儿戚越离开研究院,完全可以回方黎的公寓解除易容、换上校服、回去上课。 方黎在研究院地位特殊,威望仅次于钟长生,出入都是没有限制的,但他要带着颜药出去,就需要去院长办公室做登记。 钟长生已经接受完采访,回来了。 见戚越带着颜药进门,老人露了笑,招了招手,说:“方黎和药药来得正好,沐秋那边准备出院了,经纪人的建议是让沐秋先出面……” 话音未落,钟长生的目光便和戚越对上了,老人脸上和蔼的笑容顿时微微僵了一下,说到一半的话也停了。 但这一点细微的变化并不明显,钟长生只是略带审视地看了戚越几秒,就挪开视线,看向颜药,继续说: “你杨叔叔要先出面澄清和你的关系,如果微博话题和记者那边都没有太大的动静,就不用再管,如果他们依旧态度激进,爷爷和你爸爸再一块出面澄清。” “就是说,如果记者不相信,爸爸就可以告诉所有人,我是爸爸的儿子了吗?”颜药的双眼亮晶晶的,里头全是期待。 钟长生被小孩意外的反应弄得有些失笑,拍了拍小孩的头,说:“是啊,要是他们不相信,就让所有人知道方教授是你爸爸,我是你爷爷。” “那……记者还是不要相信杨叔叔了,药药要告诉好多人,我有爸爸爷爷。”颜药不好意思地露出个小小的笑容,小脸上酒窝深得都能盛一汪水了。 钟长生被他孩子气的话逗得笑起来,白胡子一抖一抖的,又被小孩伸手揪住了,连忙握住小孩的手把胡子解救出来,哄道: “好好好,爷爷答应你,如果记者不依不饶,就让苏教授公布。” 江城研究院的微博号一直都是苏州北在打理,秉持着神秘严肃的x冷淡风格,一向只发各种学术研究成果,非常官方化。 如果公布了颜药和方黎的关系,倒是能把小孩的身份合理化。毕竟方黎对外公布的年龄是28,颜药现在褪化到8岁,还算合理。 如此一来,颜药穿越的真正身份也能很好地隐藏起来。 不过这样做还是有一定的风险,因为颜药会继续变小,到时候被外界发现他逆向生长的事实,就会很麻烦,所以钟长生还是倾向于低调处理,舆论压力小,就不公布。 戚越等爷孙俩说完话,才开了口:“院长,我打算下午带药药出去一趟,去学校看看。” 钟长生早就从陈穆那里知道了戚越的身份,自然也清楚戚越要去上学,便没有阻拦,说: “在这填个表就可以了,厨房有药药喜欢喝的果汁,你待会儿还是给药药带一瓶,还有湿纸巾雨伞之类的常用品,都在他包里,一块带上,别让人欺负了他,他年纪小容易走丢,最好也别让他一个人待着。” 如果是方黎在这,钟长生必然不会交代这么多,因为方黎经验丰富,相对也比较稳重。 但戚越在钟长生眼里着实是个18岁的学生,哪怕知道戚越已经完全独立了,老人也放心不下。 好在,戚越面对着钟长生还是非常尊敬的,并没有反驳什么,都一一应了,和老人打了招呼,才牵着儿子出去。 钟长生目送着一大一小离开,微微叹了口气。 其实一开始,他并不知道方黎是双重人格,起初只以为方黎是有两重身份。 可后来,从陈穆那了解到方黎在学校时的表现,他才隐隐约约觉得不对劲,开始有了怀疑。 越观察,心里的猜测就越肯定。 一个人可以隐藏自己的真实身份,伪装成两个人,他的学识、能力,都可以隐瞒,但思想和气质,是刻进骨子里的,并不受主观意识控制。 戚越和方黎的气质差距很大,并不是一个人可以伪装出来的。 当然,真正让钟长生确定真相的契机,是他发现自己书房里所有讲解多重人格、人格分裂的书都不见了。 顾青的家政机器人暗中帮忙找了几天,才在颜药的房间里找到。 想起刚刚颜药和戚越父子俩牵着手的模样,钟长生有些唏嘘地摸了摸胡子。 到底是吃了不少苦艰难长大的孩子,才18岁,就已经独当一面了,行事一点年轻人的浮躁都没有。都说子肖父,颜药这样早慧,约莫也是随了他爹。 父子俩都不容易,戚越既然已经出现在研究院,那么……钟长生估摸着,这两天方黎就会来找自己了。双重人格融合的问题关乎颜药的生命,方黎必然不会拖太久。 颜药跟着他爹高高兴兴地出了门,还不知道他已经无意中让他爹掉马了。 戚越回了方黎的公寓,喝了药剂解除易容,又换回校服,正想带儿子离开,就见小孩兴冲冲地从隔壁的储物间跑了出来,手里还拖着一个……看起来像是月球的天体模型。 “爸爸你快看,小王子,玫瑰!” 颜药冲到戚越面前,把手里的模型举得高高的。 “???”戚越低头看过去,就见他以为的月球模型其实并不是月球,而是一个橙黄色的星球雕塑,上面雕了一朵盛开的玫瑰,一把椅子,还有一个坐在椅子上的小男孩。 “爸爸也喜欢玫瑰吗?可是妈妈不喜欢,家里的玫瑰园还被妈妈改成郁金香了……”颜药摇了摇手里的雕塑,纠结地说,“难道就是因为这样,药药才没有在家里找到过这个小王子?” “……”戚越沉默了,他自然是知道小王子和玫瑰的,这本书恐怕没有哪个学生不知道。 但未来老婆不喜欢玫瑰,所以就找不到这个雕塑,怎么想怎么诡异,这个问题恐怕得问另一个人格,反正他是绝对不可能娶一个把玫瑰园铲了的作精老婆的,破坏植被的人没有心。 戚越默默在心里下了决定,说:“药药喜欢的话,等晚上回来,我们帮它带回研究院去。” “可是这是爸爸的玩具鸭。”颜药睁着圆眼睛看对方。 “没事,爸爸已经28了,不需要玩具。”戚越把那个星球雕塑放回桌上,抱起儿子出门。 方黎都说自己28,肯定会理解的。 第41章 戚越决定带着儿子去学校,那么在进校门之前,首先要解决一个问题:颜药如今叫什么名字。 “药药不是有名字吗?为什么要改?” 颜药这会儿在戚越车上,因为不喜欢安全带,车又已经进了学校停车场,他就干脆解开了带子,又踢掉小鞋子,整个人蜷在副驾驶上。 这个姿势正好让小孩把两只小手交叠在膝盖上,下巴好好地枕上去,歪着脑袋看他爹。 戚越被儿子一双黑溜溜的桃花眼看得心情很好,伸手撸了撸儿子细软的黑发,解释道: “因为药药现在8岁,不是16岁,学校的同学只认识16岁的药药,如果你继续叫颜药,他们就会发现你的秘密了。” 颜药在开学第一周上了几天课后,就因为身体变小被迫办了休学。 休学手续是校长办的,但实际上,知道他休学的人很少,除了清楚他来历的几位老师,其他学生都以为他是请了假。 这会儿颜药回去,其他人看到他的相貌肯定会联想到16岁的颜药,到时候事情就麻烦了。 戚越自认为解释得很清楚了,然而儿子懵懵地眨了一下眼睛,问:“药药有什么秘密,我自己都不知道。” “……”戚越摸了摸儿子的额头,确定没有发烧,这才耐心地说,“意思就是,同学们都知道药药16岁,但你前几天继承了爸爸的魔法天赋,用神秘的魔法把自己变成了8岁,我们不能让他们发现你会魔法,懂吗?” “噢。”颜药恍然大悟,认真地点了点头,又问,“为什么不能让同学知道我会魔法?” “因为……”戚越敛起眉想了想,说,“他们如果知道你会魔法,就会让你变一个一模一样的爸爸送给他们。药药愿意吗?” “不。”颜药忙不迭地使劲摇头,瞬间气场两米八,奶声奶气地说,“爸爸只能有一个,是我的!” 戚越忍俊不禁地勾了勾唇,清了清嗓子,压住笑意,安抚道:“没错,所以药药要隐瞒自己的身份。” “那要是药药改名字,还可以叫你爸爸吗?”颜药问。 “可以,因为就算你叫我爹,也没人会相信。”戚越说着,又问,“药药想叫什么名字?” “叫颜芝。”颜药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给出了答案,还抓过他爹的手,写了一个“芝”。 “这名字有什么讲究?”戚越挑了挑眉。 “小时候,妈妈想给我改名字,叫颜芝,因为妈妈说,爸爸给我取名字叫药药,会一直吃药,不好,灵芝是灵药,能救命。” “嗯,是有几分道理。”戚越若有所思,“药药为什么没改名?” “因为爸爸说,药药是一个和尚取的名字,爸爸在庙里给我点了长明灯,刻了锁,如果改名字,就不灵了。” 颜药说着,就把脖子上挂着的长命锁拖了出来,给他爹看。 那是一个很小的金锁,样式很古朴,上面刻了四个字“长宁安康”。 其实事实并不仅仅是这样,颜药得到这个长命锁的时候,只有两岁,先天性心脏病差点要了他的命,最后一场手术之前,连钟长生都让颜青城做好心理准备。 最好的医生都请来了,医疗条件也是顶尖的,颜青城怎么都没办法眼睁睁看着儿子离开自己,便听了钟长生的建议,独自去了西藏,三步一叩首上了山,点了长明灯,带回了长命锁,连带着颜药这个名字。 颜药记得自己出生后所有的事情,自然也知道这件事,但他还记得自己今天答应过方黎不再随便预言的承诺,所以没有仔细说。 那场手术算得上是他第一个死劫,或许说出来会更好,可小孩觉得自己最后反正都活下来了,就没必要说出来让他爸爸担心了。 这个时代的试管婴儿技术本来就没有后世那么先进,依旧有很多缺陷,颜药诞生的方式注定了他一辈子疾病缠身的命运,他不会刻意去改变。 因为没有人知道,如果他不再是试管婴儿,而是正常母体出生,他还会不会是现在的颜药。 这些考虑都是关乎命运的抉择,是颜药穿越之后就已经想好的,始终刻在脑海里,哪怕他变小了遗失部分记忆了,也还牢牢记着。 所以他这会儿只是根据已有的记忆,有所保留地把事情说起来,倒是没有什么难过的情绪。 小孩还太小,没办法理解疾病和死亡带给人类的苦痛,自然也就无忧无虑。 戚越俯身捏住长命锁,研究了好一会儿,才帮儿子把锁塞回衣服里藏好,眸色严肃地说: “既然和尚都说了不能改名字,那就叫戚药,别改成颜芝。” 颜药一听这话就皱起了小脸,不情不愿地嘟囔:“次药不好听……” “你说什么?”戚越阴恻恻地捏了下儿子的脸,“你老子现在姓戚,你就得跟我姓,叫戚药有什么问题?还是你想叫方药?” “呜……”小孩可怜地在两个名字之间纠结了好一会儿,还是认命地说,“戚药。” “这还差不多。”戚越满意了,径直下了车,绕到另一边打开门,蹲下来给儿子穿好鞋,然后把人抱出去。 颜药还沉浸在改名叫“戚药”的打击里,只蔫巴巴地窝在他爹怀里,由着戚越抱进学校。 其实方药也还行,不算难听,但是小孩想着他都跟他爹一起上学了,如果姓方的话,和戚越就好像陌生人一样,那要是有别的小朋友抢他爹,他要捍卫领土,还名不正言不顺的,不如叫戚药,和戚越一家人。 儿子的小心思显然不是新手爸爸戚越能猜到的,他抱着小孩进了学校,就把颜药放下来,牵着走。 “你今天运动得太少,不能总抱着。”戚越面无表情地讲道理。 颜药想想也觉得对,就自己走了。老是让人抱着不走路,虽然很舒服,但对他的腿不好。 他本来就是穿回这个时代后才学的走路,上辈子都坐轮椅,再不走就要废了。 非常懂事的颜药……不,是戚药跟着他爹“大摇大摆”地进了教学楼,沿途遭遇无数吃瓜猹隐晦而好奇的打量视线。 不过学生们大都是觉得他长得可爱,还悄悄地夸他萌。 可惜,颜药是个有神秘魔法读心术的宝宝,所有的夸奖他都听见了,挺着小胸脯,骄傲得不行。 戚越被儿子得瑟的模样逗得差点没绷住高冷的表情,只好一把抄起儿子冲回教室。 颜药突然“飞”了起来,还高兴地晃着小脚欢呼。 这一幕自然又引发热议,很快就有人在学校贴吧开了帖,内附的小视频正好是戚校草抱着陌生的小孩跑上楼的场景。 颜药的到来成功给班里掀起了一股八卦的小旋风。 姚曼曼悄咪咪地盯着小孩看了好几眼,才猛地扯过班长吴铮,神色恍惚地说:“这小宝贝怎么和颜药长得那么像?难不成戚越其实有俩弟弟?这个是最小的?” “应该是,他和颜药长得一模一样。”吴铮也看了好几眼,扶了扶眼镜,推测道,“他们三个肯定是一家人,之前只有颜药和校草长得像,还能说是凑巧,但这孩子也长得一模一样,就不能说是巧合了。” “嗯嗯嗯!”姚曼曼眼睛都不眨地盯着小孩,双手按着胸口,只觉得心都要萌化了。 “我死了,宝宝在跟戚越要果汁喝,还要戚越喂他,他还爬到戚越腿上了……我不行了!他拿小手戳课本!吴铮你看到了吗!他还要吃橡皮,以为是糖吗哈哈哈……这才是我理想中的崽!狙心呜呜呜……” 姚曼曼此刻嘴角疯狂上扬,已经从捂着心口要咬住手指了,连眼睛都是红的,可想而知颜药的幼崽形态给了她多少重暴击。 吴铮心惊胆颤地看着自己的同桌,趁着对方大喘气的时候,赶紧把矿泉水递过去,担心地劝道:“你悠着点,我知道这孩子很可爱,但你别不呼吸啊卧槽!” 他们俩这边是大型吸崽过度以至于窒息现场,其他角落却也是半斤八两。 颜药变小之后没有了少年锐利分明的棱角,彻彻底底只剩下了柔软和漂亮,黑白分明的桃花眼里还带着孩童才有的稚气童真,小脸上酒窝又甜又深,完美戳中班里女生的萌点。 偏偏造成吸崽窒息事故的父子俩还在状况外,只顾着自己玩。 颜药之前拿着草莓味的橡皮观察了一会儿,想尝试着咬一口没咬到,被他爹抢了,只好把戚越的课本拖过来画符。 他整个小身子都趴在书上,捏着铅笔慢慢地画苹果,还给认真地画上了眼睛和嘴巴。 戚越看了两眼,就没再管他了,只由着儿子乱画,自己拿出试卷做题。 他们俩倒是自在,可前桌的校花秦羡渔就没那么好受了。 女孩同样捏着笔在书上划了几道线,看着有些神思不属,待身后传来小孩子嫩乎乎的声音时,才终于回了神。 “爸爸来看药药画的苹果。像不像真的?” “嗯,很像。你老实交代,是不是想吃水果?”戚越问。 “……有点想,药药下午都会吃水果的,今天就没有。”小孩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沮丧。 “快上课了,我点个水果拼盘,等会儿下课去拿。”戚越说了一声。 “嗯嗯。”小孩的语气明显比之前雀跃,又趴到桌上,突然问,“爸爸认不认识一个叫校花的姐姐?” 戚越动作一顿,反问:“叫校花的姐姐?你是说,她的名字叫小花?还是她是校花?” “……药药也不知道,应该她叫校花吧。”颜药不确定地说。 戚越一时也不理解儿子的用意,还是问:“你找她做什么?” “另一个爸爸说,要和校花离得远远的,她是坏人,不能……” 颜药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他爹捂住了嘴,只好无辜地眨巴眼睛。 戚越瞥了一眼前桌秦羡渔僵硬的背影,将儿子揽到怀里,压低声音教训:“虽然爸爸没打算接近什么校花,但你这么说坏话是会被套麻袋的,懂吗?” 颜药摇了摇头,不懂。 在小孩眼里,他确实没有说坏话,因为校花在未来会企图破坏他父母的婚姻,还害他差点淹死,可现在,校花还没有干坏事,所以他只是先提醒他爸爸而已。 对上儿子无辜的眼神,戚越败退。 “算了,以后这种秘密要私底下告诉爸爸,知道吗?” 不然你爹就要下载个贴吧亲自去捞你了。 “爸爸怕校花吗?”颜药不理解。 戚越沉默一秒,回道:“不怕,爸爸是怕你被误会。药药这么乖,肯定不会无缘无故说别人,但外人不知道,舆论不至于杀人,却能伤人,就算只是闲言碎语,爸爸也不希望这些降临到你身上。” 他的儿子,一定要在最干净安全的环境里长大才行。 第42章 校草突然带了个小孩来上学,还看得跟眼珠子似的,不仅是学生觉得惊讶,连老师们都被惊动了。 戚越很快就被叫去班主任办公室,他不放心儿子,就把颜药也带去了。 本来还打算趁着戚越不在偷偷摸一把崽的姚曼曼眼前一黑,恼怒地瞪向吴铮。 吴铮摊手,小声说:“老师又没说不能带小孩子一起去,我肯定不能乱传话啊。要不然我这班长还当不当了?” “哼!”姚曼曼赌气地抬了抬下巴,示意隔壁组的校花,说,“要是戚越不给崽一个合理身份,今天贴吧风向又要变了。校花被一个小孩diss什么的,护花使者肯定有意见。” “不至于吧?”吴铮皱起眉,压低声音,“那孩子可能就是随口一说,小孩子的话当什么真,他都说了是他爸爸说的,他爸爸什么年纪的,哪能认识秦羡渔?” “反正我看校花不喜欢崽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姚曼曼耸了耸肩,“不信你待会儿看。” 吴铮犹豫地看了一眼秦羡渔挺直的背影,决定静观其变。 没两分钟,戚越又领着儿子回来了,身后还跟着班主任。 跟他玩得好的顾祁等他回了座位,忙凑过去问:“戚越,这孩子是你家的?” “嗯,我弟弟,戚药。”戚越看向儿子,低声说,“药药,这个是我的朋友,顾祁。” “噢,顾叔叔好。”颜药大声地打招呼。 顾祁唇边的笑容瞬间僵硬,下意识看向戚越,难以置信地问:“不是……你弟咋叫我叔呢?叫哥哥啊,顾祁哥哥!” 颜药坚定地摇头,软巴巴地喊:“顾叔叔。” 顾祁落泪。 “噗!”他身后几个同样和戚越玩得好的哥们纷纷偷笑。 颜药看了一圈,让戚越给他一个个指了名字,然后一口一个“叔叔”地轮着喊过去,直把一群十七八岁的少年喊得脸上五颜六色的,又青又红又白。 “活该。”顾祁终于缓了过来,冷笑一声,就这声“叔叔”,今天谁也别想逃! 颜药一口气喊了八个叔叔,看着新叔叔们脸色一个赛一个地绿,捂着胸口默默离开,还有些疑惑地问: “为什么他们都不开心呢?研究院的教授都喜欢药药叫叔叔的。” “因为他们太自信了,以为自己多年轻。”戚越毫无心理压力地黑兄弟。 他都当爹了,儿子喊他的兄弟叔叔,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颜药还想说话,却听见上课铃声响了,忙合紧了小嘴巴,往他爹身边贴。 但学校用的课桌并不是传统两人式的,而是一人一张,连带着椅子也被分开。 所以颜药人靠过去了,椅子却没动,顿时整个人往地上栽。 戚越被惊得呼吸一窒,几乎连思考的时间都来不及,只是下意识伸手圈住了下落的小孩,一把将儿子捞到了怀里,抱得紧紧的。 颜药被他爹勒得喘不过气,气急地拍他爹的手,喊道:“爸爸我喘不过气了!” 戚越这才如梦初醒,把一边的椅子拖了过来,和自己的并到一起,然后将儿子放上去,冷着脸说:“再冒失打你手心。” “爸爸真严格。”颜药光明正大地吐槽,贴着戚越坐好,控诉道,“药药就算摔倒,也是摔到屁股,有点疼而已。” 戚越臭着脸捏儿子的小下巴,骂道:“你看看你多软,摔一下就散架了,还有点疼?” 说着,他又拎着儿子的衣领把人提了起来,掂了两下。 颜药被他爹像拎米袋似的甩了两下,委屈地伸手揪住戚越的袖子,惨兮兮地说:“爸爸别拎着我。” 儿子眉头都皱起来了,戚越也不好意思继续欺负人,松手把小孩放回座位,还给拉好了衣服,低声说:“你想怎么玩都行,就是别弄伤自己。” “我会小心的。”颜药小声说,转过身就抓着戚越的袖子,把头埋到他爹怀里去了。 戚越顺势搂住儿子,摸了摸背,眼角余光瞥见隔壁组的人暗搓搓投过来的目光,抬眼冷冷地扫了一圈,直接逼退了四周好奇的探视。 他收回视线,一手依旧搂着撒娇的小孩,一手拿起笔做题。 颜药安静地靠在他爹怀里,懵懂的桃花眼盯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看着一个个数学符号被写出来,笔力遒劲,几乎没有任何迟疑和停顿,不由悄悄嘀咕起来: “爸爸怎么写数学作业,都不用计算的?” 他没出声,戚越自然也不知道,只是做自己的题。 试卷第一面做了十多分钟,戚越单手把试卷翻过去,刚刚下笔写了一道公式,题目就突然被一只肉肉的小手捂住了。 戚越腾出手,把儿子的手拿开,继续写。 写了两行,题又被捂住了。 学神爹默默低头,去看捣乱的儿子。 小孩毫无所觉,还期待地看着被他捂住的题目,小脸笑得异常灿烂,明显高兴得不行。 戚越揽住儿子的手改成捏住小孩的脸蛋,贴着小耳朵训道:“小混蛋,闲着没事就找爸爸的麻烦是不是?” 颜药被他爹咬牙切齿的问话吓了一跳,忙不迭把手抽了回来,贴到肚子上,睁圆了眼睛无辜地说:“药药不是故意的。” “这都能不小心?”戚越被儿子拙劣的谎言气笑了,但他一对上小孩因为变小而显得微圆的脸蛋,又忍不住心软,只是轻轻捏了捏那嫩乎乎的软肉,就继续做自己的题。 颜药见爸爸又不理自己了,圆眼睛瞅了瞅试卷,觉得不好玩,就去拖他爹的课本,一本一本拖出来翻看,还拿了一支笔,在课本空白的书页上画萝卜。 戚越稍微瞥了一眼儿子的画,又若有所思地挪开视线。 他这么纵着儿子闹,班里喜欢颜药喜欢小孩子的学生自然没什么意见,还都觉得小孩很萌,不少女孩子都默默捧心、目露怜爱了,可爱的小孩总是招人喜欢的,可以说非常和谐。 但因为戚越在学校的人气一直居高不下,暗恋爱慕他的人不仅存在,还数量不少,少说占班里女生的二分之一。 有些比较理智的女生,也不会对颜药有什么敌意,但小部分一直活跃在贴吧写校花和戚越bg同人帖的,就没那么大方了。 姚曼曼冷眼看着秦羡渔和她的同桌,轻声说:“那女的又要开始了,捧秦羡渔写校花同人就算了,还要打压别的c。” 吴铮不解地问:“戚越还有什么c?和别的女生?” “不是,是颜药,还有今天来的这个孩子。你以为正常的女生会嫉妒一个小孩子,也就那么一两个奇葩会。”姚曼曼摸出手机打开贴吧,递给了吴铮。 吴铮看了一下,顿时瞪大了眼。 只见学校贴吧主页飘着一个最新发布的帖子,发帖时间显示是五分钟前,可回帖数已经达到了186。 帖子名:《非挂,我就吐槽一下……》 主楼【楼主】:“非挂人,就是想槽一槽。想必大家都已经知道校草戚越今天带了一个孩子来上学,体型来看目测不超过十岁,相貌和请了病假的转学生颜药非常相似,应该是颜药的弟弟。 本来嘛,戚越和一个小孩子走得近也没什么关系,但经过观察,楼主发现这个小孩有点……与众不同,目测是个奇葩,现在就来吐槽一下。” 一楼【闰土的心尖宠】:“目测目测……就你他妈会预测?我还目测你是个biao呢,一个小孩子都能阴阳怪气,还非挂?还你就吐槽一下?校草要是看到你这副嘴脸,怕是当场晕倒嘻嘻嘻~” 二楼【月夜下的仙女猹】:“楼上姐妹好优美的文字,我可以向你学习吗?” 三楼【打不过就加入】:“这个标题真的……你都直接指名了,还非挂?装啥呢?看到有人骂你我就放心了。” 四楼【楼主】:“首先,这个小孩一口一个爸爸地叫戚越,叫顾祁男神叔叔,你们觉得科学吗? 其次,这孩子从来了之后就一直在捣乱,不让校草好好学习,难道不是惹人烦的熊孩子? 最后,我可不觉得,一个善良的孩子会当面diss别人,他diss校花那句话,没人听不见吧? 就这三理由,我就看看楼上无脑站队的圣母还怎么洗?” 五楼【阿伟死了协会会长】:“我吐了……楼主是什么奇葩,就这些理由能说一个小孩有问题?你是没见过正常小孩吗?!” 六楼【多喝热水】:“散了吧,楼主是秦羡渔的舔狗or本人,劝你善良,早点收手。” …… 吴铮一脸懵逼地往下拉,底下180 评论几乎全是骂楼主的,还骂得各有千秋。 “呵,我能给她机会舞?直接一楼控评猛怼不谢。”姚曼曼把手机抢了回去,脸上的嘲讽表情真实到吴铮都没眼看。 “所以,大家还是很清醒的,都帮着骂那个人了。”吴铮暗中看了一眼隔壁组的颜药,说,“想办法让校花把帖子删了吧,让戚越看见就麻烦了。” “放心,她肯定会删的,这个帖子对她根本没好处。”姚曼曼疯狂刷新贴吧,想了想又说,“我怀疑是有人喜欢戚越,就想干脆来个一石二鸟,一边让戚越讨厌秦羡渔,一边diss崽崽。” “有道理。”吴铮不明觉厉,正想去艾特一下秦羡渔删帖,一刷新,却发现帖子没了。 “她动作倒挺快。”姚曼曼也发现了,看了一会儿秦羡渔挺直的背影,说,“这么看秦羡渔也不傻,我突然有点担心崽了。” “怎么说?”吴铮问。 “你不懂?这么说吧,小孩子是没有任何攻击力和小心思的,任何手段对他们来说,都是高端局。”姚曼曼叹了口气。 然而另一边,被认为毫无攻击力的颜药,窝在戚越怀里发了一会儿呆,就有点无聊地想给自己找玩具了。 本来他是打算折纸青蛙的,可刚刚撕下一张白纸,小孩就听见了一道诡异的心声。 【小小年纪就勾搭戚越,我让你得意!让你得意!贴吧走着瞧!】 颜药迷惑地眨了眨眼,有些不确定地看向前面……校花秦羡渔的同桌,伸出手指轻轻扯了扯他爹的衣服。 “怎么了?”戚越抽空问。 颜药神神秘秘地看了前面一眼,转身趴到他爹耳边,悄悄地说:“前面的姐姐在偷骂药药,我要想个办法欺负她。” 戚越:“???周切玉?她骂了什么?” “她说我小小年纪就勾搭爸爸,要贴吧走着瞧,什么是勾搭?”颜药纠结地捏了捏细软的手指,晃了晃脑袋,说,“不管了,反正她很凶,药药也要和她……走着瞧!” 戚越俊美的脸直接黑了,拳头攥得卡吧卡吧响,他盯着前桌的周切玉,拍了拍儿子,说:“不急,让爸爸来。” 第43章 作为揍坏人从不手软、曾经打架如同家常便饭的前校霸现校草,戚越想要给儿子出头,当然不会用什么委婉的方式。 于是,下午最后一节课上到一半,正在认真听讲的秦羡渔就被身侧突然炸开的尖叫声吓了一大跳。 她错愕地转头看向自己的同桌,就见周切玉面如白纸地一把将手机丢到了桌上,整个人抖如筛糠,眼泪刷的就下来了。 台上正在讲课的历史老师见状皱起了眉,快步走过来,沉声问:“怎么回事?周同学,你在我的课上尖叫还把手机丢出来是什么意思?” 历史老师向来严厉,最不耐烦学生上课偷玩手机,更别说周切玉还突然尖叫,影响其他同学。 “老……老师……有人在贴吧诬陷我!还贴我以前的照片!”周切玉满脸都是眼泪,双眼瞪得通红,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在尖叫。 历史老师当即夺过了桌上的手机,翻看了一下,就见手机页面正停在学校贴吧的主页上,上面赫然是一个贴了周切玉照片的帖子。 帖子名:《周切玉,发帖泼小孩子脏水、以同学为模型写小h文、精分辱骂转学生、造谣逼抑郁症同学退学,内附照片和i地址证据》 主楼【楼主】:“以下五组照片来自于周切玉同学就读的上一个学校12中学,图源12中学贴吧、周切玉同学的个人微博、博客、企鹅空间和朋友圈。 图1到图2为周同学曾经校园霸凌殴打抑郁症同学的照片,图3为12中学宣布开除周切玉同学学籍的处罚公告。 图4为周同学写的小h文内容,男女主角原型为旭日高中的学生,篇幅最多的主角是秦羡渔同学。 图5为周切玉同学发的所有帖子的i地址,皆为同一个。帖子包括但不限于: 1号帖子,嘲讽秦羡渔是绿茶,诅咒秦羡渔。 2号帖子,秦羡渔和戚越的同人文,结局be,秦羡渔被抛弃。 3号帖子,周切玉和戚越的同人文,结局he,两人结婚。 4号帖子,恶意揣测转学生颜药和戚越的关系,辱骂颜药。 5号帖子,也即两个小时前的热门帖,吐槽戚越的弟弟戚药,心思恶毒令人作呕。” 一楼【楼主】:“再贴一张图——周同学所有贴吧小号的id和曾用□□小号,所有帖子都在这。 以上,就是周切玉同学的真实面目,帖子和证据我都已经发给班主任和校导主任了。” 二楼【闰土的心尖宠】:“……目瞪狗呆,给大佬递茶!!!” 三楼【多喝热水】:“这瓜锤太硬了,周切玉好鹅心!被12中开除,就来咱们学校作妖。” 四楼【阿伟死了】:“我已经发到学校群了,让大伙儿来吃瓜。” 五楼【闰土的猹】:“颜药好惨,戚越弟弟也好惨,秦羡渔被骂还能说是周嫉妒她,这俩兄弟都是男的还被恶意揣测,戚越弟弟才几岁啊,就他妈无语。” …… 仅仅是看了前几楼,历史老师的脸色就已经变得铁青,他抬头正想说话,却见周切玉伸手要来抢手机。 “不!老师别看!那些不是真的,我是被冤枉的!”周切玉仿佛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抖着手要抓手机。 然而这会儿她方寸大乱,怎么可能抢到自己的手机。 历史老师立刻将手机锁了屏,捏到手里,忍着怒气道:“这件事我没办法给你管,现在出来,去找你们班主任。” “不要老师!您把手机还我吧,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周切玉六神无主地坐回自己的座位,怎么也不愿意出去。 她转头看了一眼自己身边的秦羡渔,连忙伸手扯住对方,说:“秦羡渔可以帮我作证,我什么都没做!” 话音刚落,秦羡渔就一把甩开了她的手,站了起来,颤抖着肩膀怒道:“我把你当姐妹,你背地里诅咒我,你是没心吧周切玉?” 秦羡渔又看向历史老师,说:“老师我不太舒服,先去校医室了。” 说完,她就转身跑了出去。 戚越坐在后面,一手搂着儿子轻轻拍抚,神色漠然地看着这一切。 周切玉被秦羡渔推开,怔怔地坐了几秒,转头看向戚越,却对上了一道毫无情绪的冰冷目光。 戚越的漠视几乎是瞬间让她失去了所有狡辩的底气,瘫软在椅子上痛哭起来,满脸都是绝望和幻想破灭的难堪。 事情闹成这样,历史老师也没心情继续上课了,他看了一眼手表,扬声道:“班长和课代表过来,把这位同学送去你们班主任那,最后十分钟大家随意,今天提前下课。” 话毕,历史老师就将手机递给了吴铮,神色难看地带着教辅离开了课室,明显极为恼火。 随着老师的离去,教室里陡然爆发出一阵嗡嗡的议论声,被留下的学生几乎都不约而同地翻出了手机,去看贴吧。 颜药窝在他爹怀里,睁圆了眼睛,看着之前骂他的周切玉转眼就被吴铮和历史课代表领走,有些疑惑地拍了拍戚越的手背,说: “爸爸,坏姐姐怎么被带走了?” “因为她骂药药的事情被人发现了,老师要找她算账。”戚越冷静地回答。 “可是,药药还什么都没说……”小孩有些遗憾地蹙了蹙小眉头,又故意在戚越怀里伸了个小懒腰,白嫩的手背啪得一下就打到了他爹的俊脸。 “?”戚越被儿子打得满脑子问号,抓着那只捣乱的小手咬了一口,还坏心地磨了磨。 小孩顿时痒得笑起来,软巴巴地求饶:“爸爸别咬了,药药不是故意的!” “嗯,不是故意,是有心。”戚越垂眸盯着儿子,怎么都想不通颜药是怎么养成没事就拍他一巴掌的坏习惯的,难道是因为他和另一个人格都太温和了?没有威慑力? 颜药见他爹沉着脸在那琢磨,生怕他爹真的想出什么法子来教训他,连忙伸出小手胡乱搓了几下戚越的侧脸,说:“药药真的不是故意的,我给爸爸摸摸就好了。” 儿子边说边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戚越没好气地揉乱小孩的头发,说:“你就皮吧。” 颜药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出一个小小的笑容,又想起刚刚的事情,说:“坏姐姐刚刚哭得那么惨……老师好像生气了,她会被打手心吗?” “她会被记过。可能……也不会在这读书了。”戚越摸了摸儿子的脑袋。 周切玉在上一个学校校园霸凌其他同学的丑闻,本来就是周父动用关系才压了下来,12中学虽然答应了不对外宣扬,但也没办法就这么轻拿轻放。 毕竟受害学生是无辜的,受害者的父母也铁了心要为女儿讨回公道,12中学向来口碑极好,开除周切玉是必然的。 这么一个丑闻被爆出来,加上造谣其他同学的罪行,以旭日高中比12中学更加严格的纪律,是肯定不会留着她了。就算学校愿意留,学生也不会愿意和她做同学。 戚越轻而易举地解决了欺负自己儿子的敌人,却没什么高兴的情绪,伸手把儿子抱到了腿上,摸了摸肉乎乎的小脸,低声问: “药药是不是听不懂坏姐姐说的话?” “嗯,她说话乱七八糟的。”小孩点了点脑袋,伸手把桌子上的果汁抱了过来,低头自顾自地吸着果汁,显然根本没在意周切玉骂了他什么。 戚越闻言抱了抱儿子,压低声音地说:“那明天爸爸和老师说一下,让换个座位,远离校花。” “好,爸爸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过,校花又没有骂药药。”颜药不解。 “确实不是她的问题,但爸爸没耐心处理这些事情。” 戚越凝视着儿子的小脸,伸手揉了几下,又恨铁不成钢地轻轻敲了敲小孩的额头,冷着脸教训:“你怎么回事?今天还让爸爸离她远点,现在就说不关她的事。” “她没有骂药药,不关她的事。不过爸爸也不要离她太近。”颜药说得很认真,他年纪小,不懂女生之间面对爱情时互相嫉妒竞争的关系,自然也不明白周切玉是受了秦羡渔的刺激才那么疯狂。 但戚越曝光事实的时候也没有提到秦羡渔的问题,显然情商和儿子差不太多,根本不care这种小女生心思。 儿子这么解释,戚越也觉得有点道理,便不再执着,说:“那就这样。可以回家了,等我收拾下书包。” 颜药还在想之前的事情,好半天才抱着水杯凑近戚越,神神秘秘地说:“坏姐姐被人发现做坏事,是不是爸爸干的?” “当然了,不然你以为爸爸会简单放过她?”戚越嗤笑一声。 “可是爸爸一直和我在一起,那你是什么时候找老师告的状?”颜药怎么都想不通这一点。 “……”戚越被儿子这么一问,顿了顿,说,“你以为爸爸是小学生?还告状打小报告?当然是直接收集证据曝光在网络上,揭露她的真面目,让别人骂她。乖儿子,没有什么东西是黑客查不到的,懂不懂?” “嗯!”颜药似懂非懂地点头,被戚越抱下椅子,牵着往外走。 他一边迈着小步子往外挪,一边悄悄偷看他爹,好半天才细声细气地拍彩虹屁:“爸爸好厉害。” “嗯。”戚越欣慰地勾了勾唇。 然而,儿子下一句话是:“虽然,爸爸现在是修电脑的,但是爸爸什么都能查到,以后还是会变成首富,变成总裁,药药相信爸爸。” “……”戚越闻言沉默了,深吸了口气,喉结上下滑动了数次,还是没有说什么。 算了,儿子现在也就是读小学的水平,不懂黑客很正常,能这么相信他,已经很懂事很乖了。 颜药扯着他爹的手跳了跳,小跑了几步,又在撞上柱子前被抓了回去,一把抱了起来,索性坐在他爹的胳膊上,一边晃着小脚一边大声唱歌。 “你说嘴巴嘟嘟!嘟嘟嘟嘟嘟……呜呜呜……” 歌没唱两句,颜药就被他爹捂住了嘴,不由抗议地直扭,柔软的小身板在戚越怀里都扭出花了。 当爹的头疼得不行,只好松手,把儿子翻过来,面对面抱着,恐吓道:“不准唱了,等会儿老师出来打你手心。” “可是这首歌很好听的。”小孩试图讲道理。 “那也不行,爸爸是提前下课,你看看别的班,还在上课。”戚越捏着儿子的小下巴转过去,让他看另一边坐满了人的教室,“不能唱了。” 颜药这才一脸可惜地点点脑袋,把头靠到戚越肩上,开心地说:“那我回家唱给爸爸听吧,我还会唱公鸡叫。” 公鸡叫??? 戚越按耐住下意识想说话的念头,鼓励地亲了一口儿子的脸蛋,抱着小孩离开。 没办法,儿子这么喜欢唱儿歌,戚越就算是昧着良心,从这里跳下去,也不能说出儿子和他一样五音不全的事实。 第44章 戚越开车载着颜药离开了学校,路上因为心里想着事,也没多想就绕了道,往自己的公寓那边开去。 颜药趴在车窗上看了一会儿外面的街道,肉肉的小脸贴着玻璃,呼出来的气息在车窗上蒙了一层雾,他便伸着小指头随便涂了只萝卜,画了一只眼睛,然后透过那只萝卜眼看窗外一闪而逝的行人。 戚越从思虑中回过神,就见儿子调皮地在玻璃上哈气,忙抬手把儿子勾了过来,按回座位上,说:“玻璃上有灰尘,你想变成脏小孩吗?” “真的吗?”颜药迷茫地看了一眼他爹,又凑过去看车窗,嘟着小嘴不高兴地说,“没有灰尘,爸爸骗人。” “灰尘细菌那么小,还能被你看见?”戚越嘴上嘲笑儿子,手里却利落地抽了两张湿纸巾,单手贴好后,给儿子擦了擦脸和嘴。 做完这些,他才打开放在一边的水杯,递过去,说:“喝点水。” 颜药蹙着小眉头,故意哼了一声,却乖乖伸出两只手,把水瓶抱到了怀里,慢吞吞地喝水。 戚越被儿子逗得笑了一下,侧头看了一眼颜药,想了想,说:“药药喝水,像皮卡丘喝水。” 戚越记得有个表情包是“皮卡丘喝水jg”,内容就是一只皮卡丘趴在河边,嘴巴吧嗒吧嗒地喝水,半张脸都埋到水里去了。 这会儿儿子这么使劲抱着水瓶埋头喝水,还真有点像。 颜药不喜欢看皮卡丘,便只是疑惑地晃了晃小脑袋,说:“药药听不懂。” 他转过身,看着车窗上渐渐淡去的独眼萝卜,伸出手指又画了一遍,却已经看不清萝卜的轮廓了。 戚越注意到小孩的动作,低声说:“上次药药说要一只等身萝卜,现在就去买。” “真的鸭!”颜药立刻扭过头,揪住戚越的校服,眼巴巴地问,“和爸爸一样高的萝卜吗?” “???”戚越满脑子问号,沉吟道,“等身萝卜的意思,不是和你一样高吗?” 之前买不到和16岁颜药一样高的萝卜,可现在儿子8岁,身高矮了二分之一,那要买等身萝卜是太容易了。 “可是药药被魔法变小了,买回来的等身萝卜就不是大萝卜了!”颜药在玩具挑选方面可聪明了,立刻发生了盲点,当即睁圆了桃花眼,挺着小胸脯和他爹理论。 “……”戚越被儿子看得败退,见糊弄不了儿子,便说,“买只一米六五的好不好?和药药16岁一样高。” “嗯嗯!”颜药用力点头,精致小巧的眉眼间也有了笑意。 见儿子高兴了,戚越才腾出手,揉了揉小孩的头发,低声问:“药药刚刚……在看什么?” “看路鸭。”颜药迷茫地回答。 “不是,爸爸是问你,看路上的什么。”戚越说得具体了一些。 颜药傻乎乎地张了张小嘴巴,又眨巴了一下桃花眼,回头看了一眼窗外,这才扭过头对着他爹,小声说:“看走路的人,还有公交站牌。” “那有什么好看的?”不知为何,戚越的声音变得非常低沉,却有种很少见的温柔。 夕阳的余晖从窗外照射进来,正好落在他的一边侧脸上,柔化了锋利的棱角和冷漠的气质。 颜药捏着手指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才细声细气地说:“路上的人我都不认识,公交站牌也是,爸爸的车开得很快,药药很快就看不见他们了。” “所以?”戚越问。 “……药药好久以前,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在坐出租车,不认识司机,外面的路也是跑得飞快,就好像,要一个人去很远的地方一样。没有爸爸。”颜药说话的声音很小,奶声奶气的,条理却很清晰。 他看起来很平静的模样,说完了就抱着水瓶继续喝水,只是伸出一只手,放到他爹身上,揪住了戚越的衬衫。 戚越便握住了小孩的手,轻声说:“那药药就别想了,跟爸爸去买萝卜。” “嗯。”颜药应了一声,漂亮乌黑的桃花眼看着他爹,好久才眨巴一下。 戚越开车下了高速,进了市区,来到一家商场门口。 停好车后,他抱着儿子进了商场,直奔二楼的玩具区。 这边果然有很多不同类型的等身玩偶,戚越径直找到了导购员,拿出几天前下的订单。 “是定制等身玩偶的对吧?商品已经拿过来了,请随我来。”导购小姐引着父子俩进了最左边的一个小仓库,把一只等身萝卜抱了出来,拆开包装。 颜药一看见萝卜眼睛就亮了,急得在戚越怀里直扭,伸长了小胳膊,整个人往下倾倒,就要去抱。 戚越忙稳住儿子的身体,把人放下来,见小孩欢呼一声就扑到了萝卜怀里,整个人都趴了上去,不由清了清嗓子忍住笑意,说:“等会儿我们自己把萝卜带走,这个袋子就不用了,谢谢。” “好的,那有什么问题请随时到柜台咨询。”导购小姐礼貌地微笑着,又悄悄多看了几眼颜药,这才拿走了包装袋,有些不舍地离开。 戚越等人走了,便一手拦腰抱起儿子,一手提起萝卜,把颜药和萝卜一块拔起来,轻轻松松地带着往外走。 颜药是被圈着腰抱在怀里,小手小脚都是自由的,便伸手去拉萝卜的手,和自己牵到了一起,接着又是晃脚丫又是晃小手,高兴得直乐,还傻乎乎地大声唱歌。 “清晨听到公鸡叫喔喔~推开窗门迎接晨曦到~” 他这奶声奶气的歌声一出,四周就瞬间刷刷刷射过来数道好奇中带着探究的目光,有些人甚至听了两句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直把戚越笑得头皮发麻。 他是真没想到萝卜的力量如此巨大,居然让儿子兴奋到忍不住一展歌喉,哪怕这嫩呼呼的小歌声压根没在调子上,发音也不是很准确,依旧影响不了儿子快乐的心情。 “花香鸟语春光好喔喔~今天又是一个艳阳照~” 眼看着儿子唱完一轮,开始唱下一轮了,戚越忙加快脚步,神情镇定地穿过了人群,成功收获了无数诡异的目光,其中甚至还有羡慕嫉妒的,简直令直男迷惑。 这家商场占地面积很大,平时少说也要走个十分钟,今天戚越愣是只走了不到五分钟就出了门,到达停车场。 不用被路人的目光洗礼,戚越总算弯腰把儿子放了下来,打开车门,就要把萝卜放进去。 然而颜药还在快乐唱歌,小手紧紧地拉着萝卜。戚越一扯,小孩就跟着往车里扑。 “!”戚越忙眼疾手快地把儿子捞回来,避免了小孩脸着地的命运。 看着还无忧无虑唱歌的儿子,他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连人带萝卜一块小心地抱上了车,然后自己也坐了进去,锁上门。 时间过去了六分钟,正好让颜药完整地把《公鸡叫》唱完。 唱完后,见他爹在系安全带,小孩也乖乖地扯过带子,准备把萝卜和自己绑到一起。 但那只萝卜有一米六五的身高,体积和一个少年差不多,要和颜药一块塞在安全带下面,多少有点拥挤。 戚越系好安全带,腾出手来帮儿子,见怎么扣儿子都不舒服,还坚持要和萝卜一起坐,气得差点敲儿子一脑壳,臭着脸训道: “唱歌唱得嗓子都哑了,还要让萝卜把你挤成小傻子吗?” “我不管不管!要萝卜一起!”颜药勇敢地和他爹比谁更凶。 “小混蛋。”戚越又气又头疼,想了想,灵机一动,冷着脸说,“你要是坚持和萝卜一起,爸爸晚上就不陪你睡觉了。自己想清楚。” “……”本来很横的颜药瞬间跟漏了气的小皮球一样,蔫巴巴地瘪了下去,委屈地说,“爸爸无理取闹。” 戚越:“???你自己反思一下,是谁无理取闹,萝卜这么胖,和你坐在一起,万一把你挤坏了怎么办?气都喘不过来就跟我呛。” 颜药被他爹训得耷拉着脑袋,扯过萝卜的手蹭了蹭小脸。 戚越:“……” 不知道是第几次叹气,戚越伸手把萝卜拿了过来,放到后座,然后捧起儿子可怜巴巴的小脸揉了揉,哄道:“副驾驶真的放不下它,药药一定要和它一起,不然先坐后座去?爸爸抱你去?” 颜药瞅了瞅他爹,又看了看萝卜,摇了摇头,说:“要和爸爸坐一起。” “那不就得了。等回家,你想怎么玩怎么玩。”戚越安抚地亲了一口儿子的鼻尖。 炽热的薄唇和温情的吻逗得小孩又笑起来,瞬间忘了刚刚闹的别扭,只是依赖地伸出胳膊,圈住了他爹的脖子,小声说:“萝卜很可爱,不过药药更喜欢爸爸。” “嘴这么甜?”戚越勾了勾唇,说,“好了,不气了就坐好,先带你回……方黎的公寓。” “爸爸不回你的家吗?”颜药松开胳膊,端正地坐好。 “要先送你回研究院才行。”戚越说着,将车开了出去。 颜药便扭过头看他的萝卜,一直等到脖子酸了才转过来,期待地问:“爸爸知道刚刚我唱的歌叫什么吗?” “公鸡叫?”戚越试探地问。 “对鸭!爸爸真聪明,是不是很好听?”小孩眼巴巴地问。 “还不错。”戚越仗着儿子听不懂,昧着良心夸奖,“好歹歌词都唱对了,情绪也很高昂。” “那晚上我去唱给爷爷听。”颜药立刻决定。 “还是不了,明天吧,公鸡叫怎么能晚上唱?”戚越一本正经地忽悠。 “也对。那就明天,还要唱给苏教授听。”颜药点了点头。 戚越怜爱地拍了拍儿子的脑袋,心里松了口气。 就儿子这歌喉,他还真怕晚上钟长生听了歌后会有个三长两短的……怎么说都是八十几的老人了,还是慎重一点。 第45章 因为戚越晚上还要做作业和画产品设计图,方黎和他协商一致后便决定晚上九点后再出来,九点之前则由戚越陪着颜药。 说是陪儿子玩,其实戚爸爸根本没时间,带着颜药吃完晚饭散完步回来,他就忙着画图去了。 颜药还没到洗澡的时间,这会儿吃饱喝足了,就想着玩。 小孩站在书桌边上,踮着脚认认真真地看了一会儿戚越画的图,没看懂,又用乌黑的圆眼睛瞅他爹,看了好一会儿,才细声细气地开口唤:“爸爸。” “嗯。”戚越应了一声,拿过尺子画线。 颜药眨巴了一下眼,又唤:“爸爸。” “嗯。怎么了?”戚越画完线,盯着设计图皱眉,似乎陷入了沉思。 颜药没有回答,反而疑惑地歪了歪脑袋,伸出小手去抓戚越的大手,握住了戚越的两根手指晃了晃,锲而不舍地说:“爸爸,看药药。” 戚越没反应,小孩就又扯了扯他爹的手指,凑到戚越身边,继续唤:“爸爸看药药!” 戚越被儿子拔高的小奶音拉回神,放下笔,转过身把儿子拉到两腿之间搂着,低下头问:“怎么了?你叫我做什么?” “该去逛了。去看别的教授。”颜药说。 “为什么要拜访别的教授?你们不是每天都见面?”戚越不解。 “因为药药有了萝卜啊。”颜药理所当然地转身,拿手指了指站在远处的机关松鼠,他的红萝卜正被机关松鼠扛在肩上。 戚越见状眼里露出了几分笑意,商量道:“让它陪你去怎么样?爸爸的设计图有点赶,今晚必须画完。” 其实手机合作案的时间是充足的,但是戚越今晚画的并不是新型手机的设计图,而是一款功能很新颖的平板,这款平板的优点在于可多重折叠,最小面积只有一块橡皮那么大。如果能够做出成品,再做到批量生产,那么戚越的公司技术水平将会领先整个行业一大步。 颜药踮起脚看了一眼平板的设计图,不太理解这个为什么重要。在他生活的时代,平板迷你电脑之类的电子产品都是司空见惯的东西。 小孩看不懂,便坚决地摇了摇头,继续扯着戚越的手,一叠声地唤:“爸爸跟我去,跟我去……去看苏教授……” 戚越被儿子扯着手指,头疼地摸了摸小孩的脸,脑中灵光一闪,哄道:“药药先去找苏教授,爸爸待会儿给你个惊喜,怎么样?” “咦?”小孩顿时被“惊喜”两个字忽悠得直接懵住了,睁着圆眼睛,连眨都不眨一下。 戚越见有戏,忙抽出手继续拿起笔写写画画,还拍了拍儿子的背,继续强调:“等药药回来,就能看到惊喜了。” 这个空头支票要是放在16岁的颜药身上,或许真能把小孩忽悠住,可放在坚持做自己、不讲道理的8岁颜药身上,就不是那么好用了。 这不,小孩只呆呆地懵了一会儿,就回过神,伸手拍他爹的腿,焦急地说:“不要惊喜,要出门。” 可戚越的手机突然响了,当爹的忙接起电话,不知道听到了什么,很快就皱着眉跟对面的合作伙伴聊了起来,语气还挺严肃。 颜药见怎么都引不来他爹的注意,孩子气地伸手去拧戚越的胳膊,咬着一口小白牙使劲用力。 只是拧了一会儿,见他爹还是不动弹,甚至腾出手安抚地拍自己的背,小孩终于气鼓鼓地哼了一声,拉开戚越的手,转身穿着小恐龙拖鞋,啪嗒啪嗒地往外走,像只气势汹汹的小鸭子。 机关松鼠被设定了工作模式,颜药去哪它就去哪,便也扛着红色的等身萝卜,跟了出去。 戚越见儿子迈着小步子,很快就出了房间,忙边讲正事边跟到了门口,眼看着儿子进了不远处聂教授的实验室,聂行又探出头和自己挥了挥手,这才放心地回了房间继续忙碌。 颜药可不知道有这一茬,他领着萝卜一个一个房间去敲门。 每敲开一个教授的房门,他就领着自己的松鼠和萝卜进去逛一圈,美其名曰介绍新朋友。 研究院的教授见小孩带着这么大一只萝卜,都有些新奇,见到小孩便问他今天去了哪里、怎么得到的萝卜。 颜药被十几个教授连着问了十几遍同样的问题,居然全都认真地回答了,一点不耐烦或者蒙圈的迹象都没有,兴致特别高昂。 苏州北正在培育新型植株,听到敲门声忙出去开门。 门外是抱着颜药的顾青。顾青见到苏州北,温和地笑了笑,说:“药药今天得了只萝卜,晚上忙着介绍给我们认识,他跑了一圈,苏教授这正好是最后一个。” “萝卜?”苏州北扬了扬眉,侧头看向顾青的身后,见那只机关松鼠尽职地抱着萝卜,这才点了点头,说,“知道了,放这小鬼下来吧,我会照顾他。” “药药好好跟苏教授玩,要是还想找我,让机关松鼠传话就行。”顾青放下小孩,小心地摸了摸颜药柔软的黑发。 眼看着顾青走了,颜药举着小手挥了几下,又被苏州北叫住:“小鬼,快进来。” “噢。”小孩忙指挥机关松鼠进门,自己跟在后面。 苏州北将轮椅滑到萝卜面前,苍白修长的手指戳了戳萝卜的头,道:“你就为了这玩意,大晚上地跑了研究院三楼一整圈?别告诉我你还要去二楼看陈穆他们。” “不去,今天晚上就逛三楼,明天去二楼。”颜药小跑过去,爬到苏州北给他拖过来的靠背椅上坐下,晃了晃腿,说,“楼上太大了,跑一圈就累。” “你还知道累?”苏州北托着腮地打量了一下小孩,放下手,给颜药倒了杯花茶,递过去,“乖乖喝了。” 小孩低头看了一眼那个精致的青花瓷茶杯,见杯底漂浮着一朵小小的花,不由好奇地眨了眨眼,问:“这是什么?” “洋甘菊茶。喝了。”苏州北耐心地将茶杯抵到小孩嘴边。 颜药乖乖点了点脑袋,小手搭到男人胳膊上,低头咕噜咕噜地喝茶。 喝完了,他还回味了一下,高兴地眯着眼睛笑起来,期待地说:“还要喝。” 苏州北无声地摇了摇头,又喂了他两杯,见颜药又是咕噜咕噜一口气喝完,还渴望地看向自己,忙把茶杯放回桌上,说:“你是喝茶还是灌水?要是渴了我给你倒水喝,花茶喝多了对你不好。” “真的不能再喝一杯?”小孩蹙起眉。 “不能。”苏州北施施然地拒绝,拿了另一个大一点的被子,给小孩倒了杯温水。 颜药这才不情不愿地低头喝了两口,推开苏州北的手,说:“明天教授要再给药药泡茶喝。” “你还上瘾了不成?”苏州北轻声笑了笑,把杯子放回桌上,毫不留情地说,“你爹看着也是个靠谱的,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儿子,喝水跟小猪一样。” “药药才不是小猪,药药属虎。”颜药瞪圆了眼睛。 “我看你比猫还难养,哪只小虎跟你一样。”苏州北垂眸看着颜药,似乎想到了什么,问,“怎么今晚上没拉着你爹一块出来?” “爸爸要工作,没有空。”颜药不高兴地抿了抿小嘴巴,又说,“药药留在房间里,就想找爸爸玩,还不如出来。” “合着你不是赌气了跑出来,是体谅你爹忙碌,顺势而为?”苏州北好笑地问。 颜药却认真地点了点头,抬手把机关松鼠招过来,抱住萝卜蹭了蹭,说:“我已经是大孩子了,进能撒娇赖着爸爸,退能假装生气自己玩。” “人小鬼大。”苏州北伸手捏住小孩白嫩的脸蛋,“你要是个大孩子,就不会这么傻乎乎地带着萝卜到处走了。” “你歧视我的萝卜!”颜药试图大声。 “你少顾左右而言他。”苏州北嗤笑一声,也不觉得和小孩争辩有什么不对的,他松开捏着颜药脸蛋的手,把小孩抱到了腿上,按下轮椅,缓缓滑进了实验室。 “这边我培育出了一种新型植株,叫笑笑草,你来看看好不好玩,要是喜欢,就送你了。” “什么是笑笑草?”颜药探头去看实验台上左摇右摆的小草。 “就是会笑的植物。目前来说没什么特别的用处,顶多当观赏性盆栽,逗你开心还是使得的。” 苏州北一边解释着,一边伸手轻轻捏住了那棵小草的一片叶子。 颜药也紧张地看过去。 这棵草并不像其他的小草一样是绿色的,而是通体金黄色,无数细小的金色叶子凝成了金黄璀璨的云朵形状,乍一看又像是成熟的稻子。实验室里明明没有风,它却一直不停地摇来晃去。 苏州北的手一碰到笑笑草,它就陡然停止了摆动,发出一阵细细碎碎的轻笑声。 颜药顿时被吓得抱住小脑袋,整个人埋到了苏州北怀里,不肯出来了。 “怎么了?”苏州北没想到小孩会是这种反应,松开草叶,那笑声便戛然而止,他拍了拍颜药的背,低头问,“不喜欢吗?” 颜药连忙摇了摇头,害怕地小声说:“它好奇怪,我不要它……” “……真不喜欢?我以为你起码会很高兴。”苏州北有些疑惑地说,却也没有勉强,抬手安抚地搂住小孩,驱动轮椅出了实验室。 颜药偷偷扭过头看了看,见那棵草不见了,才从苏州北怀里出来,拍着小胸脯直呼气,说:“教授太过分了,拿怪草来吓药药!” “……谁说我要吓你,那是给你的玩具。”苏州北无奈地解释。 “可是……哪有草会笑的?”颜药小声说。 “也没人规定草不能笑。要不怎么说它是新品种。”苏州北沉吟片刻,说,“罢了,先把它种在我这里。等你哪天有兴趣了,再来要也行。” “……不要这个。有没有别的?”颜药眼巴巴地问。 苏州北想了想,让家政机器人把摆在窗台上的一盆花端了过来,手指点了点花瓣,说:“这花是改良版的昙花,会在每天午夜盛开,黎明时分凋谢,花香有安神功效,你要喜欢就带回去。” “好!”小孩一听介绍就开心了起来,连连点着头,伸手要把花盆抱到怀里。 苏州北忙拉住他,说:“花盆底下有泥,还是别沾手了,让家政机器人帮你带回去。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鸭?”颜药疑惑地问。 “你得跟方黎说,你要每周五晚上过来我这儿,跟我一块住。”苏州北托着下巴,轻描淡写地提出要求。 颜药一时没听懂,挠了挠小脸,说:“苏教授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要爸爸跟你一块住鸭……” “……”苏州北额头瞬间爆起青筋,扶额道,“你的语文是哪个老师教的?我的意思是,你要每周五来陪我住。你爹都几岁了,我要养崽也不可能养那么老的。” “咦?”颜药扭过头看着苏州北,好半天才意识到男人说的是什么,便捏着手指说,“那药药回去了问爸爸,要是爸爸答应了我就来。” 反正都是在研究院里住,就一个晚上跟着苏教授,在小孩眼里并没有区别。 苏州北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那你可记住了。” 第46章 跟苏州北说好了周五过来住的事情,颜药便从苏州北腿上下来,爬到了椅子上坐着,伸手招了招一边的家政机器人,说:“要看花。” “机器人又听不懂你的话。”苏州北轻轻摇了摇头,拿过遥控器按了两下,让机器人抱着花盆放到桌上。 颜药就坐在花盆面前,低头细细地嗅了嗅翠绿的叶子,小声嘀咕道:“好香哦。可是没有花……” “时间还没到,等会儿到了午夜,它就会开了。”苏州北耳尖地听到了小孩的话,出声说了一句。 “那药药等会儿要告诉爸爸,不能十点睡觉了。”颜药用小手摸了摸叶子。 苏州北却微微敛起眉,沉吟道:“要不这东西还是不送你了,免得耽误睡觉。” “不行!”颜药连忙伸出小手,努力把花盆圈起来,扭过头说,“这是叔叔给我的,就是我的了。” “那你可记得,就看今天一天,要是天天晚上熬夜不睡觉,我就把花拿回来。”苏州北警告道。 “嗯嗯……”颜药胡乱点着脑袋,松开胳膊,闻着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香气,小声说,“这个这么香,爸爸一定会喜欢的……” “你说什么?”苏州北凉凉地开口,“小鬼,这玩意是送你的,你爹可对植物没兴趣。” “可是爸爸不是经常和叔叔要药草吗?”颜药记得可清楚了,方黎每周用的草药都是跟苏州北拿的。 “药草是研究需要,整个研究院用的草药都是我种的。也就你从我这儿得了些奇奇怪怪的植物。别人就别想了。” 苏州北培育的植株,除了药用的,其他种类从来不会送人,别人跟他要,还真要不到,可想而知颜药待遇有多特别。 “那……”颜药苦恼地把手撑到桌上,捧着小脸,纠结道,“我就给爸爸闻闻,不送给他。” 反正药药的就是爸爸的,在小孩眼里也没有区别。不过他还是聪明的,知道不能这么跟苏州北直说,便换了一种说法。 颜药某些时候的直觉准得惊人,不像个孩子,这也是苏州北不轻易拿话哄他的原因。 在苏教授眼里,哪怕是小孩子,也是不能糊弄的,因为他们往往会比大人更加敏感,一点点敷衍和哄骗都会有感觉,虽然不一定懂得说出来。 颜药趴在桌边看了一会儿昙花,就滑下椅子,往苏州北的房间里走,机关松鼠啪嗒啪嗒跟在他身后。 苏州北目送着小孩进了自己房间,居然也没管,始终安安静静地单手撑着头,幽静的目光随着颜药的移动而移动,倒像是在观察颜药。 这是他习惯性的动作,从颜药认识他之后,苏州北就经常这么观察小孩,也不说话,就看着。 颜药早就习惯了,知道教授看着自己,他也不害怕,溜进房间里逛了一圈,就抱着一个碧绿的药枕出来了。 苏州北一看见那枕头,就抬手捏了捏眉心,说:“这是我睡觉的枕头,你拿了我晚上怎么睡?” 颜药闻言蹙起小眉头,抱着枕头小跑到苏州北身边,眼巴巴地说:“别的都不好玩。” “那你也不能拿别人睡觉用的东西。” 颜药有时候会来苏州北这玩,因为苏州北房里有趣的玩意儿比较多,味道也带着药香,相当奇特,小孩没见过觉得新奇,看见喜欢的就会抱出来玩,苏州北一般就直接送给他了。 毕竟像药囊、熏香、茶具之类的东西都不是特别私密的,苏州北也多的是,想送多少送多少。 只是没想到颜药这次看中的是枕头。 苏州北把枕头接了过来,放到一边,淡淡地解释:“这是私人物品,就不能送你了。你要喜欢,回头我做个一样的给你。” “别的又不一样。”小孩连忙摇了摇头,把枕头抱回怀里。 “哪不一样?”苏州北放下手,认真看着“无理取闹”的熊孩子。 “叔叔这里的东西有药味,新的没有,不信你闻。”颜药抱着枕头凑近对方。 苏州北只是低头象征性地闻了闻,就说:“我这屋子常年都是药味,你让我怎么闻得出来?” “不管,新的枕头没药味。”颜药只摇头。 苏州北盯着小孩,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问:“你爹有没有说什么时候来接你?” “……没有鸭,我和爸爸赌气,自己走出来的。”颜药沮丧地低下头。 “那正好,晚上你住这,这枕头就给你枕着。”苏州北难得勾了勾唇,眉眼染上了几分笑意。 颜药顿时犹豫起来,不解地问:“为什么教授要和药药住一起?你都说我是皮孩子,上次睡觉,就说我乱滚。” 他指的是前两天苏州北负责带他时发生的事,那天颜药在苏州北这里午睡了两个小时,就抱着被子滚了十几次,根本没个安生,还不喜欢家政机器人守着他,整得苏州北把原本计划的实验搁置了,直接在屋里坐了俩小时,就为了看着他。 “你也知道自己皮?还有点自知之明。”苏州北下意识毒舌一句,又立刻打住,补救道,“有一就有二有三,我看顾了你这么久,早习惯了,还能怕你睡觉捣乱?” “所以叔叔对我好。”颜药乖乖地说。 “嗯。知道就好,考虑得怎么样?”苏州北问。 谁知颜药摇了摇头,说:“爸爸还在家,药药肯定要回家睡觉的。” “不是都说赌气了?我对你还不好么。”苏州北接过家政机器人递过来的浸了药的毛巾,拉过小孩,细细地给擦了脸和脖子,又抓着手擦了手心。 擦手心的时候,他一眼就看到了颜药手腕上那个红红的大包,便多擦了两遍,说:“让你别晚上出门,还乱跑,这边蚊虫最喜欢咬的就是你。” 颜药后知后觉地看了一眼手腕,就把袖子扯了起来,给苏州北看自己的小胳膊,上面也被蚊虫咬了几个包。 苏州北皱眉看了看,转身打开家政机器人的随身药箱,拿了瓶药水出来,给颜药擦了,这才说:“知道蚊子喜欢咬你,就该把我给你的药包带上。那玩意儿你弄哪儿去了?” “……爸爸收起来了,我就忘记带。”其实方黎是记得的,但这会儿方黎没出来,戚越不太了解儿子,自然不会知道这些细节。 苏州北收起药水,耐心地问:“那在不在这睡?” “爸爸不来接,就在这里睡。”颜药无辜地眨眼睛。 “你就想着诓我吧,方黎要是连儿子都想不起来接,这爹也做到头了。”苏州北清楚小孩还是不太愿意,也不勉强。 颜药贼兮兮地眯着桃花眼傻笑,被苏州北拍了下头。 熊孩子是不能溺爱的,所谓三天不打上房揭瓦。颜药见男人一点也没生气,还纵着自己,一时眼珠子一转,就说:“叔叔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苏州北抬了抬下巴,“说。” 颜药转头就掏出遥控器,把机关松鼠叫了过来,伸手拍了拍松鼠的肚子,说:“它肚子里有蛋糕。是我偷偷喂的。顾教授说明天要修一下松鼠,要是给他发现就不好了……” “……”苏州北对小孩的调皮程度又一次刷新了认知,接过遥控器研究了一下,却只能检测到松鼠腹部有东西,没办法直接打开。 “这事我帮不了你,要打开它的肚子,首先要破译顾青设定的程序,这不是我擅长的领域。” 苏州北把遥控器塞回小孩口袋里,正想说让方黎想想办法,门铃就响了,便支使机器人去开门。 门外果然是戚越。 “苏教授,晚上好。快九点了,我来带药药回去洗澡。”戚越不认识苏州北,只能尽量客气一点,以免露出破绽。 苏州北扬了扬眉,倒是没发现什么,只是看向把头埋在萝卜怀里的颜药,说:“小鬼,你爹来了,想回家赶紧的。” 颜药闻言慢吞吞地把头抬起来,委屈巴巴地看苏教授。 苏州北简直要被他气笑了,这没见着方黎的时候口口声声要回家,见着了又闹脾气不肯回去了。 “你要是不愿意,就在这睡。” 这话一出,戚越神色一冷,几步走过来蹲下,把颜药抱到怀里,拍了拍背,问:“还在生爸爸的气?” “爸爸眼里只有工作!没有药药!大坏蛋!”颜药扭来扭去都没跑出去,气呼呼地骂人。 苏州北直接转过了头,免得自己笑出声。 看着竞争对手翻车,不得不说,爽,非常舒适。 戚越却不能发火,好声好气地抱着儿子拍背,哄道:“是爸爸错了,不应该不陪药药出门,以后工作都白天做,晚上的时间只给药药,你说好不好?” “不好,你都不关心我。说的话也是骗小孩子。”小孩说着眼眶就红了。 “这你可冤枉爸爸了。你一出门,爸爸就跟着出来了,看见聂教授带着你,才回去忙。后来开完了会,我直接出来找你了,图都没画完。”戚越可不比颜青城那样寡言少语,该解释的直接就摊开说了,绝对不和儿子起误会。 “药药不信,明天可以直接问聂教授。” 颜药抿了抿小嘴巴,看着他爹认真的表情,又扭头去瞅苏州北。 苏州北倒不至于在这时候给养崽竞争对手反向助攻,直接有一说一,点头表示同意。 颜药这才趴到戚越怀里,小手抱着他爹的脖子,安静下来。 戚越安抚地亲了儿子一口,站起身和苏州北道谢,又告了别。 只是临出门的时候,颜药突然抬起了头,转身朝苏州北伸手,细声细气地说:“要枕头。” “???”苏州北都丢了崽子了,怎么可能连枕头都失去,对于一个认床认枕头什么都认的强迫症晚期 病秧子而言,还要不要睡觉了? 苏州北当即拒了这离谱的要求,还让机器人送这父子俩出门。 搁这儿秀父子情?快走。 戚越脸也黑了,抱着儿子直接出门,敢情小崽子拥有了老父亲送的一堆枕头都没满意,还看上别人的了? 如果不是顾及形象,戚越真的想当场抹把脸。 是萝卜不香了还是老父亲魅力不够了,要盯上苏州北的枕头? “小混蛋,你给爸爸回去好好解释解释。” 颜药一听就啊呜一口咬住了他爹的下巴,含含糊糊骂道:“五嗨没油园两拔拔呢!泥酒熊握!” 第47章 下巴被儿子一排整齐的小白牙咬了一路,湿乎乎的又痒又麻,戚越也顺便被围观了一路。 虽然这会儿教授们大都在房间里做研究,但总有几个刚好出来搬实验器材or串门讨论学术的,于是这一大型崽咬老子现场就成功娱乐了众教授。 对上教授们揶揄调侃的眼神,戚越淡定地点头,目不斜视地回到房间。 不得不说,颜药是他爹的小祖宗,哪怕洁癖如戚越,被儿子这么咬也接受良好,完全没有任何暴走的迹象。 抱着儿子回到卧室,戚越腾出手打开衣柜,按着记忆里方黎养崽的习惯,给颜药找睡衣睡裤。 他在最里边翻到了一套印着熊猫的睡衣,摸了摸,感觉厚度和质量还挺合格,便问:“药药穿这套睡觉好不好?” “???”小孩坚持不懈地咬了这么久,就为了出气,结果他爹突然就和颜悦色跟他讨论起睡衣来了? 颜药满眼迷惑地松开了小嘴巴,回过神来,又皱紧了小眉头,凶巴巴地说:“药药还在生气!爸爸不要说睡衣!” “怎么就生气了?”戚越抱着儿子坐回床上,冷下脸说,“刚刚不是爸爸在找你算账?现在就先告状了,你先发脾气比较厉害是吗?” 话虽这么说,戚越眼里却根本没有责备的情绪,完全是佯怒在吓儿子。 颜药多聪明的小崽子,一眼就看出来他爹是纸老虎,气呼呼地反驳:“爸爸无理取闹,我又没有做错什么,你就要凶我。” “你想要苏州北的枕头,还说没干坏事?”戚越收了冷漠的神色,低声讲道理,“枕头这东西你房里多的是,苏教授就那么一个,你拿了他睡觉枕什么?再说床上用品本来就是比较私人的东西,哪有人跟你一样孩子气,非要别人的?” 这一连三个反问有理有据,颜药顿时被问住了,小炮弹也自己哑火,不情愿地嘟着嘴巴说:“药药喜欢那个枕头,有药味。” “喜欢的话,爸爸让人给你做个一模一样的。夺人所爱就不适合了,苏教授疼你,肯定不会介意,但药药是大孩子了,懂事了,知道体谅教授,对不对?”戚越放缓了声音,摸了摸儿子肉乎乎的脸。 颜药还是皱着小眉毛,低头顺势用脸蛋蹭了蹭戚越的手心,好半天才伸手攀着戚越的肩膀爬了起来,贴在他爹怀里,小声说:“药药喜欢那个枕头,睡觉很舒服。” 儿子难得这么执着地要一样东西,戚越想不明白理由,低头看了小孩很久。 颜药却也不闹了,趴在他爹肩头,跟戚越对视。 良久,戚越才轻声问:“是不是那东西有什么……算了,不准说。如果事关未来,你必须给爸爸憋着。” 颜药听了这话,居然眯着桃花眼傻乎乎地笑了起来,跟他爹贴着脸蹭了蹭,软巴巴地说:“药药不说,这个……不会有人出事的。” “嗯。”戚越松了口气,拍拍儿子,抱着去洗澡。 其实苏州北的枕头并没有那样特别,颜药坚持要它,只不过因为那个枕头是他小时候睡觉用的。 那枕头常年累月跟着苏州北,又是苏州北特制的药枕,有很强的安神驱梦功效,其中的药香也很独特,颜药几乎是一闻就能分辨出来。 但苏州北的枕头到底为什么会到了年幼的颜药手里,小孩自己也是不懂的。 他只知道他出生后,那个枕头就已经在了。可苏州北并没有在他的生命里出现过,起码在颜药出生那年一直到他死去,苏州北都没出现过。 这就让颜药忍不住怀疑,那个枕头是苏州北留给他最后的礼物。而他爹人格融合之后,就不再和研究院有什么来往了。 这事多多少少是有点诡异的,涉及因果循环,可惜颜药现在还太小,想不明白。 枕头事情勉强糊弄过去之后,戚越便不甚熟练地开始给儿子洗澡。 好在颜药刚刚闹过了,这会儿特别乖,让抬胳膊抬胳膊,让低头低头,一点也不像那天折腾方黎一样捣乱。 父子俩轮流洗完澡,戚越把衣服放洗衣机里洗,穿着拖鞋出来的时候,腰上突然扑了一团软绵绵的小东西。 他低头一看,带着挂在腰上的儿子走了两步,问:“想做什么?” 小孩没有说话,松开手跳下来,站到地毯上,随即伸手牵住了他爸爸,拉着那只大手,一步一挪地往另一边的实验室里拖。 戚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挑了挑眉,便跟着过去了。 结果,颜药一路把他爹带到了实验室最高的那个柜子旁边,伸出小手,指了指柜子最上面的……糖罐。 “这糖……”戚越随手拿了下来,翻看了一下,“都是牛轧糖,药药喜欢?” “喜欢。爸爸给我两个……三个……不对,要五个。”颜药眼巴巴地伸出小手。 戚越在儿子面前蹲下来,剥了一颗牛轧糖,拿在手里喂给小孩。 这糖看起来是研究院特制的,并不像普通牛轧糖那么硬,反而格外绵软,连颜药这样的小孩子都能轻轻松松嚼下去。 眼看着儿子很快吃完了一颗,戚越又拿了一颗到手里。 颜药心里别提多高兴了,笑眯眯地说:“药药好多天没吃糖了,爸爸真好。” 他不说还好,这一说,戚越也想起来小孩不能吃太多糖的问题,一时垂眸打量了一下儿子,伸手捏住小孩得逞的笑脸,问:“又在忽悠爸爸呢?” 颜药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抢了一颗牛轧糖,小手藏到背后,眨了眨眼,无辜地说:“没有忽悠……” “没忽悠你这么安静,还偷偷拉爸爸过来?就是想干坏事,又怕我注意到不对劲。”戚越好笑地揉了揉小孩的脸。 颜药见爸爸还跟自己说笑,松了一口气,依偎到戚越怀里,撒娇道:“爸爸把糖罐给药药好不好?” 说着,小孩甚至吧唧亲了一口戚越的下巴,两眼亮晶晶的。 戚越被儿子一灌汤,心情仿佛飞在天上,当即把糖罐塞到小孩怀里,哄道:“再亲爸爸一下。” 颜药终于抱到了糖罐,哪有什么不愿意的,又吧唧亲了一口他爹的脸,甜得不得了。 他又给自己偷偷塞了颗糖,给他爹也喂了一颗,然后就抱着那只糖罐,吧嗒吧嗒地往卧室走,打算抱到房里藏起来。 然而小孩没走几步,突然整个人被人从身后一把抱了起来,手里的糖罐也被夺走。 紧接着,平静而淡漠的男声在头上响起,带着方黎独有的冷静和不近人情。 “趁着爸爸不在就使坏,今天又吃了多少糖,你的牙还要不要了?” 话音刚落,颜药就眼睁睁地看着好不容易拿到手的糖罐转了一圈,回到了它应该存在的位置……柜子最上面,顿时委屈巴巴地把脑袋埋了起来,企图逃避现实。 爸爸太坏了,还好他藏了一颗在口袋里。 第48章 颜药好不容易想出来的“忽悠老子拿糖大作战”就差那么临门一脚,糖罐都抱到怀里了,离卧室门就不到五米的距离,居然失败了。 委屈,弱小,又无助。 虽然口袋里还藏了一颗牛轧糖,但颜药不甘心啊。 小孩可怜巴巴地埋在方黎怀里假哭,连着嚎了几嗓子,奶声奶气又软绵绵的,带着颤音,还真像那么一回事。 不得不说,经历了假哭被拆穿的翻车事件后,颜药变聪明了不少,要不然上次他也不至于骗过方黎。 可惜这次不行了,方爸爸早就私底下和戚爸爸交了底,俩老父亲就“儿子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爱好与行为习惯”这个论题,讨论了很久,连颜药有什么黑历史都被他爹研究完了,更别说小孩那些不太高明的小把戏…… 当然,这些在戚越眼里,是可可爱爱的小把戏。在方黎眼里,是不太聪明的证据。 小孩埋着脑袋嚎了半天,没得到安慰就算了,还被方黎直接塞进了牙科专用座椅里面,开始每日牙齿一检查。 “张嘴。”方黎弯下腰,轻轻拍了拍儿子的小脸。 颜药不情愿地闭紧了小嘴巴,还偷偷嚼了嚼嘴里的糖。 方黎顿时敛起眉,问:“还没吃完?晚上到底吃了几颗?” 颜药眨了眨眼,伸出三根胖胖的手指。 方黎盯着儿子看了一会儿,确认儿子没有撒谎,才点了点头,说:“明天不能吃了。后天再吃。厨房做的糖水也先停一停。” “不阔以咳咳咳……”颜药一急,瞬间被自己呛得咳嗽起来。 方黎忙抬手拍抚着小孩的背,转身去倒了杯水回来,说:“喝一点。” 颜药连忙抱着杯子喝了几口,缓过气来。 方黎见状,单手捏住了儿子的脸,看了看嘴巴内部,确认糖吃完了,才把儿子抱了起来,带到浴室。 颜药很快被塞了一只挤满苹果味牙膏的牙刷到手里,见他爹端着杯子,站在一边盯着,只好怯怯地拿起牙刷刷牙,还得刷得特别规范才行。 几分钟后,他又被他爹拎了出来,这回倒是老实了,乖乖张大嘴巴,让方黎检查。 检查完牙齿,后面又是快半个小时的常规体检。 从颜药穿越回来,到现在也快四百天了,方黎一天都没有缺席过,一定要给儿子做完体检才会走,每天做的检查也基本一致。 颜药总是不明白,他爹哪来的那么多耐心跟他耗。可方黎始终冷静理智得如同机器,将小孩记忆里颜青城的自律克制形象保持得格外完美,没有丝毫差别。 如果真要说有什么不一样,大概就是没颜青城那么凶,会哄儿子了。 检查完毕,颜药被领回房间里睡觉,方黎去做实验。 只是小孩刚刚被塞回被窝,用小被子困住没多久,就偷偷摸摸扯开被子,爬了出来,穿上小恐龙拖鞋,溜去了实验室。 方黎刚刚放下试管,就听到门被打开的声音,儿子蹑手蹑脚地往里走,以为自己没发现。 方黎神色沉静地垂眸,只当不知道,并没有突然回头吓儿子一跳的恶劣想法。 颜药悄悄走进了实验室,又悄悄给自己搬了椅子,爬上去坐好,不远不近地看着他爹俊美而冷漠的侧脸。 方黎身上的凛冽气质仿佛是天生的,如同出鞘的利剑,哪怕什么都不做,仅仅沉默地站在那里,只能看到线条优美的侧脸,依旧令人望而却步。 颜药和他爹完全是两个极端,哪哪都软和。 他就乖巧地坐在椅子里,小脚一晃一晃的,安安静静地看着他爹做实验,也不闹腾。 寂静的实验室里只有偶尔试剂产生化学反应时发出的奇怪声响,间或夹杂着试管碰撞的响声。 方黎将实验最关键的步骤搞定,便放下东西,转身出了实验室。 颜药一时睁圆了眼睛,有些紧张地唤:“爸爸。” “嗯,你先在那坐着。”方黎回头哄了儿子一句,出了门。 颜药下意识滑下了椅子,跑到门口探头去看,见他爹拿着水壶从卧室出来,才安心地转身回去。 只是父亲不在,他也不愿意继续坐在椅子里,在实验室里逛了一圈后,小孩又盯上了柜子上的糖罐。 他默默地看了几秒,又回头看自己的椅子,转身过去吭哧吭哧地把椅子拖了过来,然后爬了上去,踮起脚尖去够柜子最上面的糖罐。 可惜,太矮了摸不着。 颜药苦恼地挠了挠小脸,干脆地在椅子上蹦了一下,结果这一跳没够到糖罐,反而把他自己吓得腿一软,差点直接摔下来,还好一脑门砸到了柜子上,被柜子挡住了没摔下去。 牺牲小脑壳,救了自己。颜药别提多难过了,惨兮兮地捂着额头在椅子上坐下来,刚刚抽泣了一下,就听到身后开门的声音。 小孩连忙爬起来转了个方向,跪坐在椅子里泪汪汪地哭诉:“药药撞到头了……疼。” 他的椅子就堵在柜子前面,上面是糖罐,方黎一看就知道儿子经历了什么,沉声说:“知道疼还爬那么高,摔下来怎么办?” 嘴上严肃批评,行动上方黎却是直接放下了手里端着的牛奶,几步过去把儿子抱了起来,拿开小手检查了一下发红的额头,上手摸了摸。 颜药见他爹神色淡漠,也跟着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试图引起他爹的注意,又重复了一遍:“撞疼了……” “没事。”方黎低声哄了一句,见儿子安静下来,才打开一边放满了药瓶的柜子,拧开一罐药膏,给儿子涂上。 其实这种程度的伤不搽药也不会起淤青,第二天就会自己好,但儿子皮肤嫩,撞一下就会红得很明显,为了哄好儿子,方黎还是细细地给擦完药,说:“不疼了。现在把牛奶喝了,去漱口睡觉,好不好?” “不好。”小孩连连摇头,又指了指发红的额头,说,“还疼,爸爸吹吹。” “又撒娇?”方黎不赞同地说了一句,却低下头安抚地给儿子吹了吹额头,还亲了一口额角,问,“这样好了?” “嗯。”颜药这才满意地点头,高兴地指挥他爹去端牛奶,随后坐在椅子里一口接一口慢悠悠地喝,就是不去睡觉。 方黎做实验,他就在一边说话。 “爸爸今天都不在,是不是去睡觉了?” “嗯。主观意识不受人格掌控的时候,对应的人格可以自由选择要不要进入休眠期。” “那不就是,药药做了什么爸爸都不知道了?”颜药双眸一亮。 “理论上是这样。不过……”方黎顿了顿,“别想背着爸爸干坏事,你做了什么,戚越会告诉我。” 颜药顿时嘟起了嘴,狐疑地说:“爸爸之前明明说,和另一个爸爸互不干扰的……” “确实互不干扰。不过,为了看着你,一些信息上的交流是必不可少的。别以为戚越舍不得管教你,就无法无天。” 颜药闻言在椅子里缩了缩,小声道:“药药很听话的。” “今天你去找了苏教授?”方黎问。 “对鸭,给叔叔看萝卜。”颜药托着腮帮子,双眼一眨不眨地看了他爹许久,才说,“教授有一个药枕,药药很喜欢,爸爸可不可以帮我换回来。” 方黎霎时双眸一睁,侧头看向儿子,问:“什么样的枕头?” “绿色的枕头,有竹叶的花纹。那是药药的。”颜药很小声地说,期待地看着他爸爸。 方黎试图从儿子寥寥几句话里找出隐藏的信息,然而这次颜药确实是什么关键信息都没有透露。 方黎无声松了口气,说:“改天帮你换过来,看苏教授需要什么。” 无论那个枕头代表了什么,颜药都这么坚持想要了,那么必然和未来有关。只是颜药能力受限,此刻确实没办法透露什么。 方黎沉思片刻,说:“下周,爸爸可能要留在这里接受一段时间的精神治疗,到时候药药就跟着教授们住,知道吗?” “爸爸要治双重人格吗?”颜药睁圆了眼,也不喝牛奶了,放下杯子就跑到方黎身边,紧紧扯住对方的衣摆。 方黎腾出手揉了揉儿子的脑袋,应了一声,安慰道:“只是初步的治疗,不一定有效,不出意外不会有什么副作用。” “那爸爸和爸爸都还在吗?”颜药努力把自己挤到实验台和他爹中间的空隙,伸出胳膊牢牢抱住方黎的腰,连两只小脚都踢掉了拖鞋,踩在他爹的脚背上,跟考拉似的挂着。 方黎也由着他,只是一只手托住了儿子的后脑勺,以免儿子撞上实验台的边沿。他就用剩下那只手将做完的药剂倒进了专用试剂瓶里,盖好盖子,才带着儿子走出去,低声回应:“短时间内,戚越和我都会在。” 人格融合是必然的,现在没有直接进行融合,不过是因为他们暂时搞不清楚谁是主人格,以至于治疗无法顺利进行。 另外,戚越的意愿也是至关重要的,一旦融合,副人格必然完成不了自己规划的人生目标,意识也不一定能保留,所以有些问题还是需要提前协商,达成一致。 颜药听完了他爹最后回答的这句话,轻轻眨了一下眼睛,漆黑的桃花眼里纯粹一片,没有丝毫杂质,也不知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 不过有件事小孩还是知道的,他仰起脑袋看方黎,认真地说:“药药想要两个爸爸都在。陪药药。” “一个爸爸不也能陪你?一天的时间并不会因此而延长。”方黎冷静地开口。 “不可以。”颜药执拗地摇头,“爸爸和爸爸都有自己喜欢做的事,另一个爸爸就不喜欢给人治病,不喜欢看星星,爸爸也不喜欢做生意。爸爸以前说,要有始有终的。” “有始有终吗?”方黎带着儿子来到了阳台,把小孩抱起来,看着还未盛开的昙花,突然在脑海里低声问戚越: “前程梦想,和亲情相比,孰轻孰重?” “前程。”戚越冷漠的声音从内心深处传来,却仿佛来自遥远的天际。 方黎沉默了几秒,再次问:“前程梦想,和儿子相比,孰轻孰重?” “儿子。”戚越的声音低了几度,却没有丝毫犹豫。 方黎便看向儿子,摸了摸颜药的脑袋,说:“你是爸爸唯一的儿子,爸爸就你一个亲人了,做不到不救你。” 小孩愣了愣,又傻乎乎地笑起来,说:“我会救爸爸。我是小超人。” “乖。”方黎抱紧儿子,却并没把小孩的童言稚语当真。 这一夜颜药还是看到了盛开的昙花,因为他不肯睡觉,明明最后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还学猫和老鼠里的猫,用手指把眼皮撑了起来,差点把方黎气笑了。 最后还是方黎给小孩喂了提神的药水,才让儿子看到了昙花,心满意足地去睡觉。 昙花一现,果然如同苏州北说的,香气袭人,颜药连睡着了,都能闻到若有若无的香气,始终缭绕在憨甜的梦境里,仿佛他怀抱最美好的愿望来到这个时代,也必然会获得最圆满的未来一样。 第49章 方黎和戚越互相知晓了对方的存在之后,又进行了一系列的日常交接,主要还是围绕人际关系和照顾儿子这两方面展开了多次交流,以免人格互换的时候发生意外,影响另一个人格的正常生活。 但就如同颜药说的那样,他们的爱好和性格都区别极大,彼此都只热爱自己的事业,戚越只想创业、打造属于自己的商业王国,方黎醉心于天文学研究,又热衷于医学事业。 彼此对另一个人格的生活都是丝毫不感兴趣,这就导致了在工作方面,他们始终没办法取代对方。 一个人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必然与身边的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哪怕戚越和方黎仅仅是一个身体中的两个不同的人格,在认识他们的人眼里,他们也是活生生的两个人。 那么,无论是戚越消失还是方黎消失,对于活下来的那个人格来说,另一个人格的消失都意味着数不尽的麻烦。 戚越的同学老师、商业上的合作伙伴、戚家的人,都会追寻他的去向。 方黎的朋友、研究院所有的教授、被方黎救助过的无数病人,都不可能对他的消失保持沉默。 因此,要想做到人格融合,他们面临的困难不仅仅来自于内心,还源于外界。当然最为关键的点,是他们根本没办法做到记忆互通。 十年如一日分裂成两个人来生活,他们的阅历、见闻、学识截然不同,连最基本的自我感应情绪都做不到。如果方黎不出声不说话,戚越根本感应不到对方的存在,遑论是情绪变化。 为了这种种顾虑,方黎在连夜和钟长生商讨之后,决定开始从不同的方面尝试寻找突破口,连戚越都跟着熬了一夜。 因为一晚上都惦记着看昙花,颜药直接忘记了机关松鼠肚子里的蛋糕,也没和方黎提起苏州北说要周五接他去住的话。 小孩子玩起来就忘性大,脑子里根本存不住事,偏偏他又因为方黎要治病的事情,心里一直记着要当小超人救他爸爸,别的自然就无暇顾及。 于是等到第二天,颜药终于想起来要找方黎的时候,他爹已经变回戚越了。 早上要跟着戚越上学,不能带着机关松鼠,颜药心想,要是顾青在他不在的时候来拖松鼠去检查,那事情就兜不住了。 小孩站在房门口纠结地看着机关松鼠,忽然踮起脚抱了抱毛绒绒的松鼠,小声说: “下次一定不随便给你喂蛋糕了,你都不会消化……我让爸爸给你做个袋子挂在身上好了,这样有零食就放进去,不用吃进肚子里。” 颜药紧紧挨着松鼠嘀嘀咕咕地说了半天,全然不知道他爹就站在门后悠哉悠哉地听他讲悄悄话,不仅眼里带着笑意,还觉得儿子有点萌。 小孩认认真真跟松鼠道了歉,还拍了拍松鼠的肚子,这才转头往屋里大声喊:“爸爸我带松鼠去找苏教授,马上回来!” 话音刚落,小孩就拉着松鼠一溜烟跑出了门。 门后的戚越闻言皱起眉,快步出门一看,就只看到了儿子跑远的背影。 “小混蛋,都快上学了还往外跑。” 戚越无奈地转身回去给儿子泡牛奶,准备收拾完颜药上学必带的东西,就去领儿子回来。 另一边,苏州北刚刚从药园回来,许是天还没亮就去药园了,这会儿他的衣服上和头发上都沾了星星点点的露水。 因为不喜日光,苏州北刻意将轮椅停在了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单手撑着脸,垂眸看着前方花坛里新种的玫瑰幼苗,苍白而俊美的面容在晨曦中显得格外冷淡,眉眼间似乎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霜。 颜药跑进他院子里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有一瞬间,颜药仿佛从眼前的苏州北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压迫力和危机感,由内而外生出的、那种非常熟悉的恐惧。 小孩顿时愣了一下,呆呆地停住脚步,不动了。 苏州北听到动静,略略抬眸,见颜药如一股小小的旋风般冲了进来,又有些奇怪地刹住了脚步,停在两米外的地方,不由出声问:“怎么了?这么早过来。” 他一边抬手招了招,一边按下轮椅开关,往小孩那边靠近。 颜药懵懵地眨了眨眼,下意识听话地走了几步,很快就被苏州北拉到了身边,捏住了细细的手腕。 不知道为什么,苏州北的手指今天特别凉,搭在颜药的手腕上,冻得小孩抖了一下。 静静地把完脉,确定小孩没生什么新毛病,眼看着颜药还是不说话,苏州北终于察觉到不对劲,伸手探了下颜药的额头,问:“发生什么事了?吓成这样?” 他一说话,身上那种无形的可怖威压就陡然散去了,或者说变得没有那么明显,颜药这才缓过来,有些怯怯地说:“带果果给叔叔。叔叔帮药药照顾一下果果,等我放学就来领它回家。” “果果?”苏州北抬眼瞟了一下机关松鼠,问,“是说这只松鼠?” “嗯。药药忘记让爸爸帮忙打开果果的肚子了,蛋糕还在里面。”颜药小声说。 苏州北想了想,点头道:“可以。把遥控器给我。” 颜药把兜里的遥控器拿出来,塞给男人,等苏州北按下按键,指挥着果果走进客厅,才说:“谢谢叔叔。那药药走了。” “等等。”苏州北拉住了小孩,见颜药非常拘束的模样,扬了扬眉,说,“今天你好像格外怕我。怎么,难不成昨天我让你回去问话,害你被打了?” “……不是。药药还没和爸爸说。”颜药两只小手搅在一起,细软的手指捏来捏去,也不知道怎么解释。 苏州北沉默了几秒,褪下手上用红绳系着的那颗佛珠,拉过颜药的小手,把红绳系到手腕上,安抚道:“这样有没有好点?” “咦?”颜药一时有些好奇,抬起手嗅了嗅,闻到了熟悉又安心的药香,他摸了摸佛珠,又看向苏州北,干净纯稚的目光对上男人沉静关切的眼神,终于慢慢放松了下来。 “这珠子是我祖父求来的,保平安,我戴了应该有二十多年了,以后给你戴吧。”苏州北摸了摸小孩的头。 这话带着一如既往的关心和宠溺,颜药总算是不怕苏州北了,还慢吞吞靠近了对方一点,说:“刚刚进来的时候,叔叔感觉很可怕。” “可怕?你把我看成什么了?鬼?”苏州北有些忍俊不禁。 “不是鬼鸭。”颜药犹豫地瞅着苏州北,回忆了好一会儿,说,“就和药药来这里的时候,一样。带我来这里的那个黑色的圈圈。” “你说黑洞?”苏州北讶异地勾了勾唇,眼里多了点愉悦,撑着头认真道,“你很聪明,还是个直觉特别敏锐的孩子。” “是吧?药药没有感觉错的,就是黑圈圈。”苏州北态度自然,毫不在意的模样,反而让颜药轻松了很多。 他歪了歪脑袋,好奇地问:“叔叔怎么和圈圈一样?” “你真的想知道?”苏州北慎重地问,“知道了,可能你会变得更小,没准明天起床,你就7岁了,不怕吗?” 颜药顿时有些迟疑,反问道:“知道之后,叔叔能帮我救爸爸吗?” 苏州北眉头慢慢皱起,定定地看着小孩,说:“你爹健康得很,哪有什么毛病。” “不是的。”颜药坚定地摇头,“叔叔要是真的和黑圈圈一样,一定知道怎么救爸爸。” 和黑洞有关,甚至可以说关系密切,那么苏州北的来历就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他和颜药一样,来自未来。要么,他就是黑洞本身。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苏州北掌握的信息绝对比这个时代的人所知道的事情要多得多,哪怕他并不知道方黎是双重人格,他也有能力救方黎。 “你就这么肯定吗?”苏州北轻笑一声,“之前药药帮我预言麻黄草中毒的事情,你难道忘记了?我连自己的命运都不清楚,不知晓,连自救都做不到,你怎么敢断定,我和你一样?或者说,我和黑洞一样?” “我没有觉得叔叔和我一样,叔叔不是从未来过来的。叔叔和黑圈圈一样。”颜药的意思很明确,他认定苏州北就是黑洞本身。 “叔叔和黑圈圈一模一样,人是不会有这种感觉的。因为叔叔就是黑圈圈,不是苏州北,所以你不知道苏州北未来会怎么样,就什么都做不了,救不了自己。” 颜药自从变成8岁之后,就很少说话说得这么流利了,逻辑清晰,条理分明。 哪怕是苏州北这样的人,都没想到颜药会说出这些话。 他放下手,伸手把颜药拉近,专注地看着小孩,轻声问:“这些都是你自己猜的?你不过是刚刚偶然发现了我的气息和黑洞一样,就推测了这么多?” “嗯。”小孩笃定地点头。 苏州北露出了一抹浅淡的笑意,摸了摸颜药的背,放低声音道: “你很聪明,猜的都是对的。叔叔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苏州北,或者说,这具身体是苏州北,而我本人是黑洞化身。 我比你早了二十多年来到这个时代,苏州北原本的命运就是英年早逝,死在几年之后,我没读过你们的近现代史,自然不知道苏州北具体的命运,所以救不了自己,也不知道麻黄草会被下毒的事。” “至于带你来到这个时代的黑洞,是我的本体,用你们人类的话来说就是……我是黑洞的化身,可以自由行动,而黑洞本体你也见过,它和宇宙融为一体,就算我想用本体来地球,也是做不到的。” 这是苏州北最大的秘密,可他此刻面对着如此聪明的颜药,却毫无保留地解释了个清楚,似乎根本不在意。 他直接说实话,反倒让小孩更加亲近他。 “叔叔把药药送到这里,为什么不回去呢?”颜药傻乎乎地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爸爸说过,黑洞是宇宙的产物,不会一直留在地球,所以叔叔的家在地球外面,为什么要变成苏州北留在这里?” “因为药药还在这里。”苏州北靠到轮椅椅背上,漫不经心地垂眸道,“药药来到这里,有自己的使命,叔叔也有自己的打算,不方便跟你解释。” “你只要记住,我不会、也没任何动机害你。” “嗯嗯……”小孩点了点头,随即自己想了想,又控诉地说,“叔叔早就认识药药,为什么以前要吓我?” 苏州北一开始就表现得像是完全不认识颜药的样子。 “谁说认识你就等于了解你?你知道美国总统的名字,你就认识他了吗?我除了知道你叫颜药,根本什么都不知道。”苏州北也有些无奈,“我也是从零开始认识的药药,你在想些什么?” “噢……”小孩直勾勾地看着男人,说,“我还以为叔叔是黑圈圈,就什么都知道,谁都打不过你。” “小鬼,你当黑洞是你们神话里的神?少看点电视剧。”苏州北捏了捏眉心。 “那……叔叔还能帮药药,救爸爸吗?”颜药执着地问。 “我并不清楚你爹的命运,连他现在有什么病都不清楚。”苏州北反问,“最多就是知道他最终死于病毒,这样拿什么救?” “我可以把爸爸的事情告诉你。”小孩说。 “看来你真的很想救你父亲。”苏州北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抬头看向门口,说,“虽然我很愿意救死扶伤,但这样做的代价是你会变小,我可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话音刚落,苏州北就把小孩抱到了腿上,腾出手捂住了颜药的嘴,警告道:“你爹距离这儿53米,别玩脱了。” 颜药吓了一跳,忙不迭地点着脑袋,这才被松开。 第50章 颜药和苏州北有了共同的秘密,照理说小孩应该为这个新奇的发现而感到开心。 可颜药被戚越接走的时候,漂亮精致的小脸却是皱巴巴的,细眉蹙起,乌黑的桃花眼湿漉漉,嘴角也往下耷拉着,简直就是个活生生的嫩包子。 苏州北目送着小孩不情不愿的背影,单手撑着下巴,眼中隐隐约约带出了点笑意。 连盘踞心头多年的烦躁和郁气,都在刚刚的摊牌中缓缓消弭了。 他放下手,正想按下驱动轮椅的开关,手背突然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小型黑洞,那黑洞缓缓盘旋着,一眼望进去只能看到浩瀚广袤的星海。 男人便抬起另一只手,掌心覆在黑洞上方,低声警告:“方黎已经在研究你了,再闹出人命,可没有第二个颜药替你弥补错误。” 威胁的话显得有些漫不经心,成效却是显著的,那盘旋的黑洞很快就没入苏州北的手心,不再随意出现在体表。 苏州北松开手看了一眼,随即沉默地出了门,往钟长生的住所而去。 钟长生这边已经吃完了早饭,在看方黎送过来的实验报告,见苏州北慢悠悠进了门,便道:“来得正好,过来看看方黎改进的药方。” 苏州北接过药方扫了一遍,眸中闪过惊异的神色,好半天才缓缓开口,却只说了两个字:“天才。” 钟长生摸着胡子呵呵笑了起来,眼中满是欣慰:“我也没想到方教授真能做出这种药,这药若是给药药用了,他脏器功能上的褪化绝对能得到有效的抑制,如此一来,就算体型变小记忆退化,药药也不至于因为内脏支撑不了生命运转,过早地离开我们。” “不错。他在原来的配方上加了变异的黄芪?这想法倒是出人意料。”苏州北研究了一会儿配方,拿出随身带着的笔在纸上标明了数量,“按这个量入药吧,黄芪变异后药效有点猛,那孩子年纪小,别用太多。” 钟长生接过去看了一眼,微微颔首,“那接下来两周熬药的事情就交给你了。沐秋昨天出了院,我让他先在家休养一阵子,方便处理好上次的新闻。” 苏州北诧异地挑了挑眉,“怎么?方黎罢工了?” “他要尝试进行第一次的人格融合,目前只是尝试融合记忆。所以接下来一周可能都处于被催眠的状态,照顾不了药药,否则方黎也不至于这么急着把原来的药方改良完成。” “人格融合?”苏州北一字一句地重复了一遍,随即琢磨过来,摇了摇头说,“怪不得那小鬼一直急着救他爹,恐怕是担心救晚了,他爹就只剩下一个人格了。方黎是真会藏,瞒了这么久。他另一个人格是什么?” “陈穆学校里的学生,戚家的养子戚越。” “方黎和戚越是一个人?差别未免太大,我听说辛家有意和戚家联姻,戚家就戚越一个独苗,可别真是要给药药找个后妈。”苏州北嗤笑一声。 “……这事我倒是没听戚越提起来过。”钟长生摸了摸胡子,迟疑道,“倘若辛家的女儿本来就是药药未来的妈妈呢?那问题似乎也不大。” “是这个理。”苏州北应了一声,垂眸盯着药方上方黎的签名,忽然问,“钟老有没有想过,倘若方黎结婚,时间到了药药应该出生的那一年,那孩子会怎么样?” 这话一出,钟长生的神色就沉了下来,“苏教授想说什么?” “一个时空是不可能存在两个一模一样的人的,这意味着颜药只能有一个。” 苏州北把药方收了起来,按下轮椅开关往后退,转了个方向朝着门,才郑重道: “你可以算一算那小鬼出生的年份,他的时间不多了。 在我看来,方黎根本不需要进行人格融合。您也说了,方黎人格融合是为了变成一个完整的人,承认儿子的存在,从而成功留下药药。 可我们都知道,我们保不住药药,就算现在方黎人格融合成功,留下了药药,也终将失去他。 他只能活到他出生那一年。” “州北,你要知道,这件事并不是没有转机。”身后,钟长生语气凝重地反驳了一句,然而老人话里陡然带上的颤音,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震动。 苏州北没有回答,撑着头思考了很久。 屋内霎时静了下来,在场的两人却都心绪不宁。 这漫长的沉默不知持续了多久,苏州北才放下手,眸色转为坚定。 “院长,该放下的时候还是要放下,药药来到这里,本就不仅仅是为了寻找父亲,还有着更重要的使命。 人生很多时候机会只有一次,那孩子虽然变小了,但目标一直很明确,没有改变过,是无论如何不会放弃这次机会的。 他一个几岁的孩子都看得清楚明白,我们作为长辈,如何就蒙住了眼睛?强行留下他只会酿成又一场悲剧,更多无法圆满的遗憾,得不偿失。 方黎真没必要融合人格,因为那无济于事。药药肯定也不希望自己的父亲为了自己而做出牺牲。” 苏州北缓声把话说完,没有听到回应,便径直出了门,不再打扰屋子里的老人。 而屋内白发苍苍的老人却是在苏州北离开后,缓缓弯下了挺直的背,双手掩面,很久都没有起身。 作为当代医学圣手,钟长生没有救不活的人,但凡是到了他手里的病人,只要还有一线生机,就有希望救回来。 方黎可以说完美继承了钟长生的衣钵,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可明明再难的手术都成功了,再超前的药剂都研发出来了,依旧对抗不了天命。 钟长生已经八十多岁,从来相信人定胜天,却在颜药身上,屡屡感受到了生命流逝的无能为力,还有命运的荒唐。 他们把颜药救回来又如何?哪怕颜药不再变小,不再生病,到了该出生的时候,他还是会消失,还是要重新作为婴儿出生的。 这是一个既定的因果循环,因为没有刚刚出生的婴儿颜药,就不会有16岁死去的颜药,也不会有如今变小的颜药。 颜药在固定的年份出生这个关键点,是必然的,是颜药生命的开始,不可更改。 人必然是先有出生,才有长大、老去和死亡,这是生命的规则,缺一不可。 一旦改变,颜药没能在正常的时间正常地出生,这个世间也就不再有这个孩子了。 钟长生和方黎早就清楚这件事,可有时候人就是这样,并不是知道结局,就能坦然接受。 然而老人又很清楚,苏州北说的话是正确的,也是最明智的选择。 “药药有想过,来到这个时代,要做什么事吗?” 一年前,颜药术后恢复得很好,下地学走路的那一天,钟长生问了这句话。 小孩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呢? 钟长生放下手,想起了答案。 颜药说:“改变我不能接受的命运,如果所有祸事的源头都被掐掉了,那未来会很有意思的。” 那时候的颜药,眼睛里是有光的,一片坦然和赤诚。 时至今日,世事变幻,小孩都丢失了不知道多少记忆了,还记着这件事。 一颗透明的水珠从镜片后滚落,无声无息地滑进了花白的胡子里。 老人终于直起了腰,站了起来,取过一边的拐杖,一步一步走进了会议室。 研究院突然召开紧急内部会议,所有教授都放下了手头的工作,赶了回去。 连正带着儿子上课的戚越,都收到了消息。 颜药见他爹在看手机,探过头偷看,就被一只大手捂住了眼睛,连忙去拉戚越的手,不满地嘟囔道:“爸爸让我看一眼!” 戚越沉着脸看完了短信,收起手机,转头二话不说抱起儿子,离开学校。 颜药眼睛被捂了一路,上车后才被放开,他好奇地凑近他爹,左看右看观察了一会儿,才不解地歪了歪头。 “爸爸刚刚好像心情很不好,现在又好了。” “嗯,回去开个会,刚好给药药放个假。”冷淡沉静的嗓音响起。 小孩顿时睁圆了眼,说:“爸爸怎么不睡觉又出来了?” 方黎捏了下儿子的脸,说:“研究院开会,当然要我去开。总不能让戚越上吧。” “对噢,爸爸不会做实验。”颜药在书包里翻出了一包草莓干,说,“要吃这个,饿了。” 方黎瞥了一眼,问:“哪来的?” “苏教授自己做的。他有好多草莓干,送了药药两包,还有好多种,芒果干、香蕉片……”颜药炫耀般地把小书包拉开给方黎看,眼睛都笑眯了,弯成了月牙。 方黎趁着前方红灯停车的空档,腾出手给儿子撕开包装袋,喂了一块给小孩,接着把整包草莓干放到儿子怀里,低声哄道:“苏州北自己做的水果干都不含糖,可以吃一点。” “……好神奇,爸爸居然没有没收我的零食。”颜药嘀咕了一句,心满意足地抱紧袋子,还喂了他爹一块,甜滋滋地撒起娇来,“爸爸今天超好的!昨天也很好!今天最好了。” “药药开心就好。”方黎拍了拍儿子的头,便收回手继续开车。 他一向心思深沉,心智成熟远超同龄人,自控能力向来是一等一,此刻有意收敛情绪,年幼的儿子根本察觉不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颜药虽然不明白父亲今天为什么变得格外宽容温柔,但也不妨碍他一如既往的快乐懵懂,并不会多想。 反正爸爸有自己想要做的事,药药有自己一定要做的事,并不会因此而影响父子感情。 小孩一路上都跟只小老虎似的埋着头吃东西,完全没有去探究他爹内心世界的想法。 一直到了研究院,方黎把他送到了苏州北那里安顿好,自己去开会了,颜药才摸着小肚子大摇大摆地进了苏州北的实验室。 然而小孩跟着苏州北玩了不到两个小时,又嚷嚷着要回去找爸爸。 苏州北只好把小孩送回去,临走前还趁机揉了一把颜药的小肚子,被小孩追着咬了一路,一直赶出了门口。 颜药成功把坏蛋教授赶走,才气哼哼地回屋。 方黎已经回来了,正背对着书房的门,坐在书桌前写东西,连儿子来了都没发现。 这是很少见的情况,因为方黎一向警觉,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听到。 颜药好奇地看着他爹,乌黑的眼珠子转了转,计上心头,便蹑手蹑脚地溜过去,站到男人身后。 他悄悄踮起脚尖看了一眼桌上,却只能看到一张黑漆漆的照片,上面是一个巨大的黑洞。 看不懂,颜药也不执着,直接不看了。 他轻轻眨了眨眼,小嘴巴抿紧憋了口气,暗自蓄力。 紧接着,没等他爹转过头来,小孩就猛然一个起跳,整个小身子都蹦到了方黎的背上,双手双脚麻溜地缠上去,还贴着方黎的耳朵大声吼了一句: “爸爸醒醒药药来啦!” 骤然炸开的小奶音震得青年头晕脑胀,手里的笔也啪的一声就掉回了桌上,几乎是在瞬间就完成了人格转换。 被扯出来的戚越当即猛地深吸了口气,伸手托住背上儿子的小屁股,啪得拍了一巴掌,咬牙道:“小混蛋你是不是想吓死爸爸?” “呜……”被逮住打屁股的颜药顿时懵了,缩紧了小手小脚不敢吭声。 小朋友他现在脑门上真的有很多的问号,一人血书求把今天特别温柔的爸爸放出来! 第51章 在戚越生气揍崽的时候,想要让方黎上线,那是太难了。 颜药被戚越呼了一巴掌在小屁股上,吓得双手双脚都缩紧了缠在他爹身上,毛绒绒的小脑袋也埋了起来,还机智地呜呜呜假哭了几声,试图让他爹心软。 可他才刚刚干了坏事,把他爹吓了个半死,就戚越那个暴脾气,怎么可能就这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没等儿子嚎上几声,戚越就把小崽子从背上扒拉了下来,团巴团巴塞到了怀里,翻过身,啪啪啪连拍了两下小屁股,声音还特别响亮。 这下直接把颜药打懵了,小孩呆呆地眨了眨眼,勉强回过神,当即仰着脑袋哇的一声就嚎了起来,原本的假哭也变成了真哭。 豆大的泪珠瞬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源源不断地从发红的眼角滑落,颜药没一会儿就哭得小脸通红,单薄的小胸脯一起一伏,连气都喘不上来。 要是平时,这会儿戚越肯定抱着儿子开始哄了,可此刻他听着细嫩的哭声,慢慢垂下眸,盯着儿子哭红的小脸看了几秒,不知为何忽然闭了闭眼,又睁开,狭长的凤眼里漆黑一片,看不出丝毫情绪。 耳边儿子哭得越来越厉害,戚越终于抬手,给儿子擦了擦眼泪,低声说: “你被爸爸打几下屁股就哭得这么厉害,怎么自己想着去送死的时候就一点也不害怕?” 这话一出,颜药就愣住了。 戚越看着儿子呆呆的表情,有些自嘲地勾了勾唇:“你想把预言都告诉苏州北,一块改变那什么劳什子的命运,然后瞒着爸爸,等时间到了就死掉,重新作为我的儿子出生,也不管我下一个儿子还是不是叫颜药……你胆子这么大,怎么还会哭?” 戚越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极为平静,黝黑的凤眼也是一片漠然,仿佛根本就不在乎,然而抱着儿子的那双手,从始至终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手指甚至毫无规律地微微抽动,整个人都绷紧了。 他看着儿子不断落泪的双眸,顿了顿,伸手要把颜药放下来。 然而小孩感受到父亲推拒的动作,顿时哭得更惨了,他拼了命地伸长了小手小脚去抱戚越,整个小身子都往他爹怀里埋,直到把自己藏进戚越怀里了,才仰起脑袋小声呜咽:“爸爸别……不要我……不能不要药药呜……” “可你都不要爸爸了。”戚越眉头拧紧,有些粗糙的指腹抹去儿子眼角滑落的泪珠,只觉触手滚烫,仿佛摸了一团小小的火焰,一路灼烧到了心里。 他弯下腰拥抱儿子,平静地开口: “爸爸和方黎不一样,对于黑洞、未来,我一点也不感兴趣,我只在乎当下,能不能成功。但你是我儿子,跟药药的命比起来,功成名就也不是那么重要。 爸爸跟方黎学了很多东西,希望能了解你的来历,了解你面临的困境,就算方黎提出人格融合,我也没有反对的意思,我和方黎都是你爹,留谁不是一样,能把你养大怎么都行。 可爸爸一切都准备好了,今天却听钟长生说你要救我,你会变小、消失、重新出生,药药知道我是什么感觉不?知道方黎为什么没办法见你吗?” “不知道……我没有不要爸爸……”小孩无措又慌乱地伸出小手抹眼睛,抽泣了一声,小声反驳,“药药是想救爸爸……没想……让爸爸难过……” “那你想没想过,你做完该做的事情,一个人去了,爸爸要怎么办?”戚越低声问。 “……”颜药顿时紧张地抿紧了小嘴巴,满眼的恐慌和迷茫。 他看着一言不发的父亲,好半天才委屈地开口:“……我会重新出生的,药药在明年年底……” 话音未落,颜药就被一只大手捂住了嘴,他眨了眨眼,想起自己预言就会变小的事情,滚圆的泪珠又啪嗒啪嗒往下掉,心里难过极了。 儿子乖巧地没有挣扎,戚越便松开了手,深深地看着怀里的孩子,忽而垂头凑近,跟小孩额头相抵,轻轻蹭了蹭,原本低沉悠扬的嗓音变得嘶哑起来,沉声说: “你能重新出生,可你就确定,爸爸知道那个孩子是你吗?他会叫颜药吗? 爸爸对未来一无所知,失去了药药,你怎么知道我还会愿意结婚生子? 就算爸爸为了找你回来,选择结婚要孩子,可确切的时间呢?我不知道你哪年哪月哪日出生,甚至不知道你母亲是谁,上哪要孩子?” 颜药呆呆地听着这些话,红透了的桃花眼始终看着他爹。 然而他却没有低头认错,即便戚越说的所有话都有道理,都是对的,他也不愿意认错。 小孩沉默了好久,才一字一句、细声细气地开口:“药药不想……让爸爸消失,爸爸和爸爸,都不行。如果药药现在不做事情,爸爸以后就会死,药药还是一个人。比起没有爸爸,重新出生一点也不苦。” 只不过是作为婴儿重新长大,并没有什么难以接受的。哪怕出了意外,他不再是颜青城的儿子,甚至不会再次出生,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里,他的心愿也完成了。 “药药有一个愿望,想要和爸爸在一起,活得很久很久。如果不能两个人,那爸爸能活得很久很久,也是好的。” “其实以前,爸爸生病去世的时候,药药是能活的。可爷爷说我没有求生的意志力,爷爷不知道为什么,可是我知道,因为爸爸不见了。” “只有爸爸是唯一爱我的亲人,因为妈妈有自己的孩子。药药是个坏孩子,一直没有长大,一个人,活不下去的。” 颜药说着说着居然不哭了,澄澈圆润的桃花眼里依旧有泪光,却不像刚刚那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只是偶尔抽泣一声,好像突然就长大懂事了,眉眼间隐隐约约有了16岁那时候的影子。 戚越安静地凝视着儿子肉乎乎的小脸,体内的方黎同样沉默地看着。 直到这时候,他们才明白,原来儿子从来没有真正地变小,那个16岁的、孤独而安静的颜药,从始至终都在儿子身体里。 或许儿子的心智确实褪化到了幼年期,变得稚气而懵懂,可那仅仅局限于日常生活之中,在大事上,16岁的颜药依旧存在,始终指引着8岁的孩子一步一步去实现自己的愿望。 而这个愿望,不仅属于16岁的儿子,还属于8岁的、5岁的,甚至是3岁的儿子,持续了14年,又跨越了20年的时光,延续到此时此刻。 戚越忽然就接受了这个事实,接受儿子带着救他的使命来到这个时代、终将完成愿望、变小、消失,最终重新出生的事实。 这个事实,无论是方黎、戚越还是钟长生,早就应该承认了,可他们不信命,做不到看着儿子为自己受苦。 可是,倘若这无谓的坚持,导致了颜青城未来的死亡,那么,就算颜药现在没有重新出生,一直活下去了,到了颜青城死的那一年,颜药还是会跟着病死。 “如果药药改变不了命运,爸爸会在你16岁的时候病死,你也会跟着死,对吗?”戚越低声问。 “嗯。药药本来不想告诉爸爸,可是爸爸说的是对的,如果你什么都不知道,那药药很可能就永远消失了,因为爸爸可能不会再要一个孩子,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出生。” 稚嫩的话音刚落,颜药就被戚越紧紧抱进了怀里,勒得死紧。 小孩乖巧地伸手回抱,甚至听到了父亲极为急促的心跳声。 他懵懂地歪了歪脑袋,伸出小手试图去摸戚越的脸,却够不到,只好软巴巴地说:“爸爸不要难过。” “爸爸以后的名字,叫什么?”嘶哑的嗓音响起。 “颜青城。”颜药字正腔圆地回答。 “好。”戚越缓缓闭上了眼,片刻后才轻声开口,“是爸爸对不起药药。爸爸错了。” 没能当好一个父亲陪伴你长大。 没能保住性命陪你活下去。 没能让你过得幸福,哪怕是一点点。 “药药受委屈了。”戚越低下头,薄唇贴近儿子头顶两个圆圆的发旋,轻轻吻了吻。 灼热的呼吸几乎烫到了小孩,颜药却弯着桃花眼笑了起来,傻乎乎地在他爹怀里扭了扭,黏糊糊地说:“药药爱爸爸。” “爸爸爱你。”方黎冷静而淡漠的声音响起。 仿佛就在这一瞬间,两个人格无声无息地完成了交融,又逐渐分化,回到最初的形态。 可当青年睁开眼的时候,他又分明回到了融合的状态,真正成为了颜青城,颜药唯一的父亲。 第52章 关于人格融合这件事,方黎和钟长生研究过很多种办法,中医西医不同方式药物上的治疗、心理学层面上的帮助、亦或是借助外力。 但凡是有可能治好他的办法,他们都列入了计划范围。 但方黎没有想到,最后达成人格融合的方式,居然是因为戚越和他的妥协。 那天钟长生被苏州北一语点醒,明确了颜药必定消失的命运后,便召开了紧急会议。 仅有两个多小时的会议,却偏偏囊括了所有秘密,甚至跨越了生死。 方黎和戚越在会议上得知了一切始末,又迅速就人格融合的问题进行了协商,根本不需要考虑多长时间,他们便做了决定。 无论是方黎还是戚越,都会接受人格融合带来的任何后果,只要能救下儿子,阻止颜药的消失。 但一切的计划,终究是落空了。 颜青城会死在38岁那一年,颜药在熬了一年后,也在17岁时跟着父亲离开人世。 这件事,是谁都不知道的,也是颜药守得最严实的秘密。 小孩或许不如他爹那么能说会道,也没法明白太多的道理,但他手里抓着这个秘密,就足以轻易让戚越和方黎妥协。 不救颜青城,不改变命运,父子俩都会在20年后死去。 救了颜青城,说出了预言,颜药就会变小,并且遵循时间发展的规律,在一年后消失,然后重新作为婴儿,在他上辈子出生那一天,再次出生。 这两个选择,哪个损失最小,一目了然。 颜青城从来都是理智冷漠的人,知道什么样的选择是最好的。可他没有想到,儿子会那么像他。 早在穿越黑洞的那一刻,颜药就做好了所有的决定。 他是来救爸爸的,目标就只有这一个。所以自己什么时候死,会不会再也无法出生,都不算事。 戚越和方黎真正无法接受的,正是儿子这样的想法,否则也不至于想尽办法去阻止,好在最后他们还是把儿子拉回来了,尽管代价沉重。 那日在实验室里,颜药和他爹互相摊牌后,便很少再提起未来的事,日子仿佛又回到了过去那无忧无虑的时光。 因着一次性说出了太多关键的信息,导致了颜青城心态和命运的巨变,颜药在第二天就直接褪化成了三岁宝宝的模样,比前一天足足少了五岁。 苏州北得知这消息后当场暴怒,气到失态,竟是当着聂行的面直接关上了门,随后连续两周都闭门谢客,除了去药园料理药草之外,几乎没再出现在众人面前。 其他教授料想他是为颜药难过,心中同样悲戚惋惜,便也不去打扰。钟长生仿佛一夜之间变得苍老了许多,眉眼间皆是忧虑。 研究院一时沉寂了下来,比以往都要安静许多。 其实也不怪乎他们这样忧愁,毕竟颜药消失后重新出生这个预言,并没有绝对肯定的依据,只能说是按照时间的规律推测出来的最有可能的结果,谁也没法保证一定会实现。 研究院的教授们都是从小接受科学教育的,耳濡目染根深蒂固的思想,要想让他们相信一个科学无法论证的预言,本身就很困难。 当然真正的原因是,他们和苏州北一样,都很喜欢颜药,做不到看着小孩受苦受累,遑论是面临死亡的威胁。 在长辈们忧心忡忡的时候,颜药反而成了最快乐的小宝贝。 他已经彻底和他爹摊牌了,这就意味着他不再需要顾忌什么可以说什么不可以说,反正时间一到也是要重新出生的,所以小孩只管把既定的命运改得“面目全非”,气死时间规则就完事了。 颜青城达成人格融合之后,陪着儿子在研究院住了几周。 但凡颜药说出什么预言,他便带着儿子出去办事,好说话得很,然而……沉默也是真的沉默,冷淡也是真的冷淡,浑身上下找不到一丝一毫的人情味,看人的时候不用一分钟就能把人看怂,自觉跑路。 完整版的爹太凶,颜药小宝贝还苦恼了好久。 这天,颜药照旧跟着他爹在外面办正事,办完后天已经黑了。 晚上洗完澡,小孩又支使他爹写了个报告,大致内容是上报一个月后北城会有地震的事情,让北城当地zf部门提前防范起来,疏散群众。 等颜青城办完事,小孩就闹着困了要睡觉。颜青城便带着儿子去睡了。 一夜无梦。 第二天,天还蒙蒙亮的时候,颜青城便睁了眼,垂眸,无声地看着乖乖地趴在自己胸膛上的小孩。 只有三岁的儿子如今手短脚短的,躺在父亲身上刚刚好,藕节似的小胳膊和肉乎乎的脚丫往两边摊开,却还够不到颜青城身下的床。 他穿着小老虎睡衣,这么趴着睡就像软绵绵的幼虎故意把自己摊成了一张毛绒绒的饼,就那么贴在他爹胸膛上呼呼大睡。 儿子肉肉的小胖脸正好贴着自己的心口,颜青城沉默地看了几秒,抬手轻轻摸了摸,触感又软又嫩,还热乎乎的。 男人毫无情绪的凤眼里隐隐约约多了一抹柔软,俊美的面容在晨曦的微光映照中,少了几分与生俱来的漠然。 也不知看了儿子多久,颜青城才回神,瞥了一眼一旁墙上的时钟,正想起身,脸上忽然啪的一下……被一只带着奶香味的小手呼了一巴掌。 男人垂下眼,握住儿子的小手,贴到唇边亲了一口肉乎乎的手背,才揽住胸前小小的一团,慢慢坐了起来。 放在床边的毛毯被裹到了小孩的身上,颜青城抱着儿子下了床,穿着拖鞋往实验室走。 实验台上放了一排看起来一模一样的深棕色药剂,颜青城却抬手在其中挑选了三瓶,低头看清了标签,又打开闻了闻确定了一下,才抱着儿子坐到病床上。 怀里的小孩依旧睡得憨甜,小嘴里甚至塞了一颗颜青城睡衣上的纽扣,大概是想咬他爹的睡衣却没咬到,反而刚好咬住了扣子,就那么傻乎乎地咬着了。 当爹的微微皱了皱眉,小心地捏开儿子的嘴,把湿漉漉的纽扣解救出来。 可嘴里没了东西,小孩就开始呜咽起来,小脑袋胡乱蹭着紧贴的胸膛,挣扎着想醒过来。 这会儿不方便让儿子咬被子,颜青城眉头微皱,捏开儿子的嘴,扫了一眼里面的牙齿,又给手指消了毒,探进去摸了摸,稍微数了一下,有十六颗牙,但还没发育完全,软乎乎的。 想了想,他便随意解了睡衣最上面的几颗扣子,让儿子咬住没扣子的那半边领口。 小孩这才用绵软的几颗小牙死死咬住,不松口了。 等颜药安分下来,颜青城这才腾出手脱了儿子的睡衣,又用毯子裹在外面,打开一边的药瓶,用镊子夹了棉花,吸饱药水后,小心地涂到小孩身上。 那药水有些凉,颜药在睡梦中抖了抖,又往父亲怀里埋了埋。 颜青城低头亲了亲儿子的额头,一边安抚一边加快了动作,直到把三种不同的药水都涂好,儿子身上基本已经看不出原来皮肤白皙的颜色了,俨然成了棕色皮肤的小宝宝。 颜青城绷紧的背却缓缓放松了下来,等颜药身上的药水变干,就给儿子穿好了睡衣,裹上毯子抱回去睡觉。 这些药剂是用来延缓颜药体内脏器功能的过度褪化的,第一版药剂副作用很大,会有很强烈的痛感,方黎当时只给儿子涂了一次,就直接停用了。 随后的几次药剂改良,效果都不达标,直到一个月后,也就是昨天,颜青城才将药剂改良完毕,研发出了第三版药剂。这一版药剂彻底摒除了所有的副作用,堪称完美。 唯一可能算得上不够完美的一点,大概就是它的颜色了。 颜青城无法确定儿子在皮肤审美上的接受程度,担心小孩接受不了自己变成棕色宝宝,到时候哭闹起来不好哄,只能一大早起来给儿子涂药。 横竖衣服一穿,儿子又只有三岁,很多事情都不懂,发现的可能性为零。等到了晚上,药剂的功效消失,肤色恢复正常,儿子依旧一无所知。 老父亲的计划完美无缺,揣着宝贝回去睡觉。 颜药变小之后,睡觉的时候就一定要人抱着了,没人抱着就会醒,醒了就哇哇大哭,闹得饭都吃不下。颜青城吸取了最初带孩子的教训,如今已经不会犯错了。 可他刚刚抱着儿子躺下,就见怀里的小孩把咬着的布吐了出来,随即委屈巴巴地皱起了小脸,一边抽泣一边挣扎了起来。 “怎么了?”颜青城低声问,抱着小孩又坐了起来,抬手缓缓拍着儿子的背,低头一下一下地亲儿子的额角。 要是平时,他这么做,儿子没一会儿就睡了,可颜药今天扭得特别厉害,很快就泪汪汪地睁开了圆溜溜的眼睛,可怜巴巴地唤他:“……爸爸……好臭……” “嗯?”颜青城抬手抹了儿子眼角的泪珠,神色沉静地问,“什么臭?” “药药臭……”颜药指了指自己。 颜青城低头看了一眼,检查了一下,若无其事地哄道:“不臭,你搞错了。” 那些药剂味道很淡,普通人很难闻得到。理论上来说,颜药闻到味道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颜青城话说得笃定,颜药本来还坚定的想法顿时被他爹忽悠得没了,呆呆地低头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说:“药药不臭?” 他趴过去嗅了嗅他爹,只闻到衣服上淡淡的洗衣液的味道,只好安分地在他爹怀里坐好,笑眯眯地咧开嘴,露出没长齐的小牙,给了颜青城一个甜滋滋的笑。 这个萌炸的笑成功让颜青城融合的人格瞬间分化,憋了好几周的戚越终于醒了,忍无可忍地出声:“你可别忽悠他了,儿子都给忽悠傻了。” 第53章 “那药水的味道连我都能闻出来,小崽子怎么可能不知道?你别忘了,小孩子比大人要敏感得多。” 戚越刚刚醒,看不见外界的一切,脾气相当火爆,但这并不妨碍他听见颜青城和儿子的对话。 自从人格融合之后,为了保证颜药的生命安全,颜青城的人格就一直保持着完整的状态,很少再出现分化。 毕竟只有完整的他陪伴着儿子,才能彻底杜绝来自时间规则的威胁。 为此,戚越和方黎大部分时间处于休眠状态,虽然偶尔会醒来,但时间非常短暂,一般只有颜青城情绪不稳的时候,人格才会出现分化的趋势。 换言之,颜青城=戚越 方黎,是他们融合之后的综合体,只要颜青城的人格没有完全分化,他就只有一个人格。 而当他开始出现人格分化的时候,戚越和方黎就会苏醒,随着人格分化的程度逐渐加深,达到巅峰状态的时候,颜青城就会暂时消失,而戚越和方黎中的其中一个会再次接管身体的控制权。 比如此时此刻,颜青城心神不稳,人格受到影响,戚越便醒了,但这种分化的程度很轻,所以戚越仅仅是醒了,还没有到能够掌控主观意识的地步。 至于为何只有戚越醒了……戚爸爸表示:别问,问就是方黎性情寡淡,不会因为儿子犯傻而气得掀开棺材板跳出来。 颜青城自然听到了戚越的吐槽,却没有什么情绪波动,无声回道:“儿子年纪小,性子拗,你提醒了他,回头他闹起来,你有办法?” “就一点药味,能闹什么?他懂事得很。”戚越不以为然,显然完全不了解真正三岁宝宝的哭功有多牛批。 颜青城如今话少得很,并不和与世隔绝的副人格解释太多。 他盯着儿子看了一会儿,摸了摸儿子翘起的嘴角,问:“还睡?” “药药醒啦。”颜药高兴地在他爹怀里扭了扭,有些笨拙地爬了起来。 软乎乎的脚丫正好踩在颜青城腿上,没站稳崴了一下,顿时吓得伸出小手去揪他爹的睡衣,整个小身子贴到了颜青城怀里,往上蹭了蹭。 绵软的胳膊圈着他爹的脖子,小孩跟往常一样执意要站在颜青城腿上,好不容易站稳了,他就开始踩着他爹的大腿,一晃一晃扭了起来,还很开心地要求他爹一起跳。 “爸爸快……和药药跳!跳喔喔!” 这一声邀请直接把昏昏欲睡的戚越给惊醒了,有些错愕地问:“儿子在干嘛?” 颜青城抬手护住小孩摇摇晃晃的身体,平静地回:“跳舞,儿歌。” “……算了。我收回,儿子是被你忽悠傻的那句话,好吧?”戚越深深地扶额,“这崽子怎么小时候这么憨?” 这个问题……颜青城其实也想知道,但他总不能直接问颜药是什么导致他小时候这么傻,到时候万一伤了儿子的心怎么办? 小孩完全不知道两个爹都在吐槽自己憨,依旧蹦得起劲,脸上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傻乎乎地咯咯直笑,就……自得其乐。 他现在也就一袋米那么重,三十斤出头,不至于把他爹的腿给踩出事来,所以熊得很。 跳了好一会儿,颜药终于蹦累了,一下扑到了颜青城肩膀上,呼呼地喘气。 可他根本不是那种安分的孩子,被他爹拍着背,休息够了就又鬼点子直冒,吭哧吭哧往颜青身上爬,很快就把半边身子越过了他爹的肩膀,整个人头朝下,对折趴在颜青城肩上,小肚子正好压着他爹硬邦邦的肩骨。 颜青城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儿子的双腿,不让他头朝下栽出去,敛起眉道:“别贪玩。” “不不,要玩!”颜药两只小胳膊都往下垂着,因为倒挂着,小脸憋得通红,却还执着地用小脚,调皮地去瞪他爹的手掌,试图把自己的脚丫子救出来。 他以为这样就能翻过颜青城的肩膀,滚到床头去,殊不知头朝下栽到床上,一个不小心怕是脖子都断了。 “再闹摔了。”颜青城话少,也不和儿子多bb,一只手就轻轻松松圈住了小孩的两只细细的脚腕,牢牢抓着。 颜药怎么都挣脱不出来,久了就觉得不好玩了,只好可怜巴巴地拍他爹的背,嚷嚷道:“抱药药……下来!难受!” 当爹的这才把儿子抓回来,耐心地给儿子拍背顺气,低声问:“还玩吗?难受不?” 戚越闻言嗤笑一声:“你这问得也太嘲讽了。” “嘲讽儿子有意义?”颜青城完全没那个意思。 “可你说话就给人那种感觉。”戚越漫不经心地说,“真没想到我和方黎综合起来会是这种性格。” 颜青城为人处世的态度是真的冷,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他矜贵又自持,非常有分寸,城府也深,可真正了解他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他眼里根本映不出任何东西的影子,眸色深如古井,什么都入不了眼,也就没有弱点。 这种人狠起来是最可怕的,因为不受束缚,心中没有信仰。 戚越和方黎两个人格其实对此多多少少都有些顾虑,毕竟这样的颜青城,既不像戚越,也不像方黎,怎么看怎么不稳定。 好在还有儿子在。颜青城也就对着儿子的时候有了那么点温柔的感觉。 这么想着,戚越忽然听到儿子奶声奶气的回应:“要玩的,药药要骑大马!爸爸抱抱!” ……得,有其父必有其子。父子俩根本不知道什么是阴阳怪气。 戚越明智地选择了继续休眠,他怕自己这暴脾气再听到什么奇怪的对话,会气到踹开棺材板去找颜青城干架。 而此刻外头,颜药已经高高兴兴地骑到他爹脖子上去了。 “爸爸快站!站高高!”小孩一边催促着父亲站起身,一边有些紧张地揪住了他爹短短的黑发,就怕自己摔下去了。 颜青城察觉到儿子的不安,一只手举起握住了儿子的小腰,另一只抓着小脚。得亏他常年运动,身高腿长体格好,要不然手还真够不到那个位置。 被父亲载着在房间里逛了一圈,又去客厅走了走,颜药兴奋得小脸都涨红了,一直雀跃地朝自己的玩偶挥着小手,只觉得自己身高两米八,得意极了。 颜青城等儿子玩够了,才把小孩抱下来,摸了摸儿子有些汗湿的额头,往浴室走。 “要举高高……不洗澡……”颜药一看见浴室门就不情愿地挣扎起来,小眉头也皱着,一副泪汪汪要哭的样子。 颜青城早就对儿子的习惯了如指掌,当即按住儿子,平静道:“不洗澡,去玩水。” 本来还一脸苦巴巴的小孩瞬间愣住了,呆呆地说:“玩水……有小黄鸭。” “嗯,还有泡泡,要玩吗?”颜青城问。 “要玩。”颜药一时间分不清洗澡和玩水的区别,开心地应了,懵懵地就被抱进去了。 然而他爹根本没打算让他真的玩水,速战速决洗完了澡,就揣着儿子出来,继续拿别的转移注意力:“今天给药药吃灌汤包。” “包包好吃!”颜药居然也没发现自己被骗了,乖乖地坐在他爹手臂上,脑海里只有香喷喷的灌汤包了。 他被他爹忽悠了一早上,可算是没有闹腾,很乖地吃完了饭,又跟着颜青城出去办正事。 “爸爸去上班……”小孩坐在专属的宝宝座椅里,踩着脚蹬站起来,看窗外的风景。 “不是上班,带药药认人。”颜青城开车去了戚家,一下车就被成群的帮佣迎进去了。 戚家素来喜欢养一堆男仆女仆,规矩也多得很,这也是生性桀骜的戚越不喜欢这里的原因。 戚老爷子见收养的孙儿抱着小孩进门,脸色有些发青,显然是难以接受。 然而下一秒,想起颜青城和他的约定,老人又按耐了下来,笑呵呵地招呼颜药过去。 “你是药药吧,我是爷爷。”老人伸手拉住了颜药的小手。 小孩被吓得眨巴了一下眼睛,连忙使劲把小手抽回来,跑回他爹的身后,一把抱住了颜青城的腿,把小脸藏起来,怯怯地唤:“爸爸……” 颜药只有三岁,体型太小,身高就只到他爹的大腿,这么抱着腿实在有些可怜。 “没事。”颜青城弯下腰,把儿子提起来抱回怀里。 戚老爷子尴尬地收回手,看着颜药,问:“这就是之前说的孩子?你确定他是你儿子?” “确定。身份证和户口本的名字我都已经改了,但只要在戚家一天,我就是戚越。戚氏财团和名下的子公司我会全权负责管理,所有产业依旧放在爷爷名下,您尽可以挑选合适的继承人。”颜青城将一份文件放到茶几上。 老人伸手接过,戴上眼镜看完,才叹了口气,说:“爷爷最属意的继承人还是你。不过……你愿意让步回来管公司,又担了戚家这么个拖累,爷爷也没什么能要求你的了。” 戚老爷子细细打量了一下颜药,才问:“那么,你想要爷爷做什么?这孩子我已经认了,你带在身边,爷爷不会管。” 颜青城垂眸看着儿子,安抚地摸了摸儿子的眼睛,才沉声道: “有件事想请爷爷帮忙。我想娶辛家的大小姐,辛茉意。” “你要娶辛家的女儿?”戚老爷子神情错愕,颤抖着手指了指颜药,问,“那这孩子怎么办?戚越,你是想给这孩子找个母亲?” “嗯。”颜青城眸色冷淡。 “这……”18岁的孙子突然要求结婚,戚老爷子还真有些蒙圈,缓了一会儿才说,“就算你想结婚,也要找个合适的。辛家那丫头别说带孩子了,她这会儿可还有个未婚夫,爷爷难不成还能去抢人?” 这话一出,连还是个宝宝的颜药都沉默了。 小孩在他爹腿上站起来,伸出小手摸了摸他爹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随即担心地说:“爸爸是不是生病了……妈妈以前说,她结婚之前还在为爱流泪……你怎么能现在找妈妈?” 颜青城:“……不是你说妈妈明年嫁给爸爸的?” “那也太快啦,爸爸妈妈都是凑合过的,只见了一次就结婚了。”小孩认真地说。 颜青城:“好,爸爸知道了。” 连结个婚都要凑合,太难了。 第54章 尝试联姻失败,颜青城今天回戚家的目的算是落空了,加上他对戚老爷子没有别的要求,两人又交接了一下公司的事务,确定没问题了,便带着儿子离开了戚家。 回到研究院之后,颜青城接到了上头的电话,便让儿子先自己玩会儿。 颜药被放到地毯上站着,仰着小脑袋看了一会儿他爹,黑葡萄似的眼睛一眨不眨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颜青城边听着电话边分神看向儿子,伸手拉开抽屉,把昨天被儿子藏起来的恐龙玩偶拉了出来,又关上。 没等青年抬手招呼儿子过来,小孩双眼就一亮,直接小炮弹似的冲了过去,整个人扑到了他爹腿上,把小恐龙抱住。 小孩低下头使劲用脸蹭着可爱的玩偶,人也不好好站着了,软绵绵地趴在他爹膝盖上,还一个劲地往下滑。 颜青城伸手圈住儿子,往上提了提,直接抱到腿上坐着。 颜药蹭够了小恐龙,就把玩偶压到肚子上,小脚一晃一晃的,继续仰头看他爹。 肉乎乎的小手贴上颜青城的下巴,轻轻摸了摸,又挠了两下,便被抓住了。 颜药不解地抽了抽手,没抽出来,便细声细气地说:“爸爸没有胡子……” “嗯。”颜青城应了一声,握住儿子的手不让捣乱。 颜药得不到解释,就继续当复读机。 “爸爸没胡子……没胡子……胡子呜呜!” 小孩扯着小嗓子嚷嚷了没几句,就被他爹捂住了嘴。 电话那边的人还在说话,老父亲也不好哄颜药,低下头用下巴安抚地蹭了蹭儿子的额头,见小孩安静了,便松开手。 颜药知道他爹不让他复读,便从颜青城腿上滑了下去,抱着玩偶往外跑。 颜青城转头看了一眼,站起身跟在后面。 今天天气晴朗,外面的太阳大得很。虽然还不到夏天,但气温明显高了起来。 颜药抱着他的恐龙在庭院里跑了一会儿,眼尖地发现了一只淡黄色的蝴蝶,连忙追了上去,小身子一蹦一蹦地伸着手去够。 可惜蝴蝶飞上飞下灵活得很,绕着颜药飞了一圈,就转头飞出了院墙。 “不要跑!”小孩气喘吁吁地追到了墙边,眼看着蝴蝶消失在墙外,便呆呆地站着不动。 颜青城说完了事,见儿子杵在墙边,出声唤道:“药药来。” 颜药听到他爹的声音,回头看了一眼,又高兴起来,很快就啪嗒啪嗒地跑回颜青城身边,小手指着墙,兴奋地说:“爸爸有蝴蝶!” “嗯。”颜青城在儿子身面前蹲下,摸出手帕擦了擦小孩额头上的汗,低声说,“药药喜欢蝴蝶吗?” “喜欢。没抓到……”颜药可惜地蹙着眉,伸手拉住了他爹的手,说,“爸爸去抓。” “抓了它们会死。蝴蝶不比人,不适合和药药一起生活。”颜青城揽过儿子,说,“今天的事情办完了,药药想做什么?” “爸爸不上班吗?”颜药歪了歪头。 “今天不上,陪你。”戚氏财团的内部问题并不是短时间内能解决的,颜青城这一个月一直在忙着处理这些事,又因为儿子的预言四处奔波救人,好在综合了戚越和方黎的能力之后,他处理这些问题可以说得心应手,没有什么困难了。 今天算是唯一一天休假,求婚的事情没着落,自然没有后续的行程了。 颜药想了想,说:“要晒太阳,坐摇摇椅。” “好。在这等爸爸。”颜青城摸了摸儿子的头,起身回屋。 颜药追到门口往里看了看,才放心地跑出来,去花坛边摘花。 他也不摘多,一种就摘一朵,攥在手心里到处跑。 颜青城搬了躺椅和摇摇椅出来,见儿子还在玩,便坐下看文件。 谁知看了没几秒,不远处的儿子就忽然连声嚷嚷了起来。 “爸爸这个黑黑的东西跟着药药!跟药药跑来跑去!” 颜青城忙抬头看过去,就见儿子站在太阳底下一动不动,小手直直地指着……地上的影子。 “爸爸看!它跟着我!” 怔愣间,儿子又欢快地跑了起来,一边跑一边扭头往后看。 颜青城一时有些语塞,就那么看着儿子从这头跑到那头,停下来跺了跺小脚,奶声奶气地说:“爸爸看它跟着我!” 话音刚落,小孩又转头从那头冲到了这头,继续指着地上大声说:“这个黑黑的一直跟着我!” 如此来来回回跑了好几遍,儿子依旧乐此不疲地当小喇叭和复读机。 “爸爸怎么这个东西跟着我!” “它变高了!” “不要跟着我!” …… 当爹的看着儿子兴高采烈的模样,终于默默抬手扶额,捏了捏眉心,喉结颤动。 莫问,问就是快端不住老父亲的架子了,疯狂忍笑。 好在最后,颜青城的x冷淡性格还是占了上风,没有笑出声破坏儿子的兴致,只是远远地朝小孩张开了手,说:“药药过来,再不来它就抓你回家了。” “咦?”颜药被唬得顿时停了下来,扭头看了看影子,吓得叫了一声,连忙噔噔噔跑回来扑到他爹腿上,着急忙慌地把脑袋埋起来。 颜青城沉静的眸色一时转为柔和,顺了顺儿子的背,哄道:“没事,爸爸在。” “它真的会抓走药药吗?”颜药小心翼翼地抬头。 “爸爸在,它不敢抓你。”颜青城一本正经地保证。 小孩顿时松了口气,转过头看着身后的影子,说:“它怎么一直跟着药药?” “它喜欢药药。”颜青城低声解释,倒是没有跟儿子科普那只是影子。其实要说清楚也很容易,但老父亲舍不得破坏儿子充满童真的想象,便干脆顺着小孩的话说,横竖也不影响什么。 颜药一听这话就傻乎乎地咧开嘴,笑得见牙不见眼,圆圆的桃花眼都弯成了月牙。 他变回三岁之后笑得和八岁的时候很不一样,看着更开朗了,就是多多少少有点憨。 “药药想和它玩。”颜药跺了跺脚,想去踩影子。 颜青城回神,忙把儿子抱到摇摇椅上,说:“不能跑了,晒会儿太阳。” 儿子身体差,过量的运动伤身。 颜药的注意力很快就被晃动的摇摇椅吸引了过去,小手在前面的小键盘上胡乱拍了拍,椅子就唱起歌来,还伸出了两条细细的藤蔓,扭成了一个漂亮的爱心。 父子俩安静地晒了一会儿太阳。 颜青城这一个月来几乎没有合眼,每天晚上都一边守着儿子一边批文件,白天要么忙着做实验要么和儿子出去拯救世界,虽然学校那边已经请了假,只需要等时间到了直接去考试,但并没有因此而悠闲多少,该忙还是忙。 不过因为颜青城去哪都带着儿子,这样忙碌的生活并没有给颜药带来什么负面影响,反而让儿子活泼了很多。 温暖的日光洒在身上,晒得人暖洋洋的,昏昏欲睡。 颜青城仰躺在躺椅上,一只手枕在脑后,合着眼都要睡着了,胸膛上却突然压了一颗毛绒绒的小脑袋。 他也不睁眼,动作熟练地抱住了儿子,调整好姿势,让小孩趴到自己胸膛上安睡。 颜药翘着小脚在他爹身上蹭,像条鱼似的往上爬,被拍了下小屁股,才安分下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爹凸起的喉结,小声问:“爸爸要和妈妈结婚吗?” “药药同意吗?”颜青城合着眼反问。 “不知道鸭。”颜药把小手叠起来,垫到下巴底下,黑眼睛骨碌碌地转了转,才说:“妈妈和爸爸什么都是凑合的。” “药药记得吗?”颜青城问。 颜药现在彻底变成了三岁小孩,这一点从他的行为举止上就能看出来,颜青城无法确定儿子的记忆丢失了多少。毕竟性格和记忆并不是一样的,何况儿子体内还有个16岁的颜药,每次有正事的时候就会变得格外聪明理智,这样就不好判断了。 “药药记得鸭。妈妈说,爸爸就见了妈妈一次,妈妈说失恋了想找个老实人嫁了,爸爸说要个妻子生儿子,儿子要叫颜药,就是我。所以就结婚了。” 颜青城:“……” 这么随便么? “妈妈说不想生宝宝,爸爸说不想和妈妈谈恋爱。然后药药就变成了试管婴儿,爸爸很生气,因为生药药那个地方一点也不好,药药都不能在妈妈肚子里,可是妈妈坚持要用那个东西,爸爸就和妈妈闹翻了,后来再也没有和好。” “那个东西……”颜青城睁开眼,低头看儿子,试探道,“是院长研发的试管婴儿培养皿?” 颜药摇了摇头,“药药也不知道,不过妈妈说爷爷没有同意,是妈妈气爷爷,爷爷才答应,然后爷爷生气了好久。” “你妈妈和院长是什么关系?药药知道吗?”颜青城问。 “爸爸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奶奶是妈妈的外婆。”颜药皱起小眉头。 “钟院长的妻子,是你妈妈的外婆?” “嗯,不过妈妈是抱养的。这是妈妈偷偷告诉我的。”小孩得意地傻笑。 颜青城揉了揉儿子的脸,却没说什么,眸色渐渐转深。 如果钟长生和辛茉意是亲戚关系,那么想要借辛茉意的卵子生出颜药,就不一定非得结婚了。 颜青城想到这,抱着儿子坐了起来,说:“咱们去看院长。” “咦!爸爸羞羞脸!爷爷都说我们老去看他太肉麻了,你还要去!”颜药伸手去捏他爹的脸。 颜青城也不管儿子捣蛋,揣着儿子就走。 能生出儿子最重要,脸面算事吗? 第55章 颜青城父子俩急吼吼地去了钟长生的实验室,却撞上了正在里头和老人讨论实验的苏州北。 苏州北已经快一个月没见到颜药了,乍一看到软乎乎白嫩嫩的三岁宝宝,神色有些怔忡。 颜药倒是一点也不觉得陌生,歪着脑袋看了一会儿对方,就甜甜地大声唤道:“叔叔好!” 这一声奶声奶气的呼唤成功把苏州北拉回神,男人抬眼扫视了一下小孩,微微笑了笑,很配合地说:“药药好。” 颜药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苏教授,只觉得对方瘦了很多,原本清俊的脸更加苍白了,撑着侧脸的手也瘦骨嶙峋的,虽然看起来还是修长有力,但手上的骨节比之前还要突出明显,只有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看着更加深邃明亮。 颜青城同钟长生打了招呼,抱着儿子坐到一边的沙发,见小孩直勾勾地看着苏州北,低声问:“要和苏教授玩吗?” “要。”颜药点了点小脑袋,就被放了下去,一步一挪地走到苏州北身边。 男人静默地看着小孩,忽的放下撑着脸的那只手,宽大的手掌盖到小孩头:“小鬼,你现在怕是连一米都没有。” “药药多高鸭?”颜药小声问着,扭头去看他爹。 颜青城安抚地看着儿子,平静道:“83厘米。” “还行,跟普通孩子差不多。你这小鬼小时候身高挺正常的,怎么长大就缩水了?”苏州北讶异地说着,收回了手,依旧双眸深深地看着颜药。 颜药却不服气,细声细气地反驳:“药药高!长大也高!” “何以见得?”苏州北好整以暇地反问。 小孩茫然地看着对方,又重复了一遍:“药药高!” 苏州北盯着小孩看了几秒,忽然反应过来,忍不住轻笑了一声,沉吟道:“看来是真变回三岁了,吵架都不会。你这小复读机。” 颜药不知道复读机这个称呼是在说他憨憨,也没有生气,很乖地站了一会儿,才挨过去趴到苏州北腿上,抓着男人修长微凉的手指,胡乱扯着玩。 “小鬼,你一个月没见我,怎么不害怕?”苏州北沉默了一会儿,还是问了。 颜药玩手指的动作停了下来,吭哧吭哧爬上了苏州北的腿,被男人扶着坐好了,才晃着小脚说:“叔叔生自己的气,不关药药的事。” “哦?不关你的事,就不怕被骂了?”苏州北挑眉。 “是鸭,叔叔自己生闷气,药药又没有做什么。”颜药很是理直气壮,又伸出小手指向外面,说,“要出去玩。” 苏州北转头和颜青城打了个招呼,便按下轮椅开关,带着颜药出去了。 颜青城正在询问钟长生关于辛茉意的事情,见状只是观察了一下儿子的表情,看小孩兴高采烈的,也就没有阻止。 一大一小出了门,来到院子后面的小花园里。 苏州北在小孩的指使下摘了一朵郁金香,递给颜药把玩,这才温声问:“药药知道我为何生气?” “叽道!”颜药掰着指头开始数,“叔叔是黑圈圈,可是也要听时间的话,就不高兴。药药变小了,以后还要当小婴儿,叔叔也不高兴。” “你怎么知道的?”苏州北垂下眼,眼中多多少少有了些郁气。 “黑圈圈告诉我的!”颜药叉着小腰骄傲地说,又急吼吼地把小手塞到了苏州北掌心里。 苏州北低头细细一看,就见小孩白嫩的掌心缓缓显现出了一个小型的黑洞,正在缓慢地旋转着。 他伸出手指轻轻摸了摸,小型黑洞便好似感应到了一般,微微发热起来,甚至有一丝熟悉的亲切感传了过来。 苏州北一时失笑,摇头道:“这倒是我傻了,忘了还有这个小东西寄放在你身上。” “这个圈圈是叔叔放的吗?”颜药惊奇地问。 “嗯。我绝大部分的能量都在这个小型黑洞里,原本就是为了保护你的,它……本意是为了抗衡时间的侵蚀。”苏州北说到这,又慢慢敛了笑意,明显并不高兴。 “为什么圈圈能保护药药?”颜药听不太懂。 “黑洞有我的能量,不属于地球,自然也不受时间管辖,我原本只是想,借由这个黑洞帮助你抵抗时间的伤害,理论上,这些能量足以与时间抗衡,那么你就不会再变小,可以一直留在这里。”苏州北耐心地解释。 “可是……药药变回三岁了鸭。”颜药依旧不是很懂,不过好歹听明白了最后几句话,发现黑洞明显没有起作用。 “是这样。”苏州北神色有些不悦,却并非对着小孩,“按计划,你不会再变小,哪怕一直停留在八岁,也不影响什么,这也是我一再支持你去改变你爹命运的原因。” “只要你不再变小,成功改变了你爹病逝的命运,那么未来的一切都会随着命运的改变而彻底消亡,重新洗牌。这意味着不会再有一个你出生,也不会有未来那十六年的事情发生,完全可以由药药和你爸爸重新创造新的生活。” “可是药药没有重新出生,就不见了鸭。药药是从未来回来的,没有出生,怎么有现在的药药?” 颜药在时间轮回这件事上,聪明得可怕,从始至终记得自己是从何处来的,又将会去往哪个地方。 苏州北撸了撸小孩细软的黑发,漫不经心地说:“确实如此,没有出生,就没有现在的你,这是时间的既定规则。可黑洞不受时间束缚,我们无所谓出生与消亡,我们的死亡也是新生,没人能左右我的去留。” 男人握住了颜药小小的手,摸了摸掌心那个小型黑洞,微微笑道:“药药是被黑洞承认的存在,只要这个黑洞跟着你一天,你就可以违反时间的规则,不需要重新出生,也可以一直跟着你爸爸。” “好神奇!”颜药睁圆了眼睛,摸着自己的小手,傻乎乎地研究了一会儿,又后知后觉地想起来…… “不是鸭,叔叔说黑洞抗衡时间,药药不会变小,不用重新出生,可是药药变小了……” 小孩一脸你是个骗子的表情,气呼呼地瞪着苏州北。 苏州北深吸了口气,手指一抹将小孩手心的黑洞隐没,无奈道:“这不是翻车了吗?计划赶不上变化,听过没?” “是不是叔叔突然变弱了,才打不过时间……”小孩一脸狐疑又同情地看着苏教授。 苏州北被颜药看得差点没绷住高冷的人设,抬手抹脸,只得解释道: “不是我弱了,是你爹太强。我做计划的时候没算上你爸爸。他是这个时代的变数,影响巨大,时间不可能放任他为所欲为。虽然后来人格融合了,但他改变的事情太多…… 就算是我,也压不住这股力量,时间顺藤摸瓜,自然发现了我,而我放在你身上的黑洞能量只有本体的五分之三,对上全盛期的时间,可不就敌不过。” 换言之,颜青城在原本的人生旅程中,人格是完整的,却因为不知名的原因变成了双重人格,等同于在颜药还没到来之前,颜青城的命运就已经在悄悄改变。这样无法确定原因的威胁,可不就让时间警惕起来了么? 时间一警觉起来,自然发现了颜药身上的异常,苏州北便再也无法隐藏身份了。五分之三的黑洞能量抗衡百分百完美状态的时间,输是必然的。 若不是如此,苏州北也不至于情绪失控。 颜药听了半天,只觉得双眼看到的全是星星,晕乎乎的,只好悄悄把16岁的自己拖出来顶着,捏着手指消化了一会儿,才勉强懂了。 “叔叔为什么说爸爸是变数呢?爸爸也没有未来的记忆鸭。”小孩这会儿拥有16岁的智商,提问题麻溜得很。 苏州北低头看着小孩,摸了摸颜药的额头,自顾自道:“怎么不傻了?” 颜药智商上线的时间很短,连忙摇了摇男人的胳膊,不停催促。 苏州北只好收起疑惑,说:“我也不清楚,这个问题,我想你爹应该已经有自己的推测。药药想知道,不妨去问问你爸爸。” “爸爸会说吗?”颜药发愁地蹙起眉。 “都到这个地步了,再不说,可来不及了。”苏州北施施然地回道,显然胸有成竹。 苏教授都这么肯定了,颜药也有了点信心。 等到颜青城和钟长生谈完事来找人,小孩就高高兴兴地跟着他爹回去了。 下午,颜青城在卧室的沙发里看之前方黎拍摄的黑洞照片,颜药蹑手蹑脚地抱着地球仪抱枕,走了过来。 他先把抱枕丢到沙发上,才趴到沙发边沿往上爬,因为人小,腿上没什么力气,蹬了好几次才爬上去,累得摊开小手小脚,呼呼地喘气。 颜青城分神看了儿子一眼,把小孩拢到怀里。 颜药开心地眯眼笑,休息够了就爬到了颜青城腿上,一屁股坐下,小脑袋挨着他爹强健的胸膛,安心地枕着。 “不想睡了?”颜青城问。 “不睡。问爸爸。”颜药努力张开小胳膊抱他爹。 “说。”颜青城顺势抱住儿子。 “爸爸是不是……猜到药药回来的秘密了?”颜药眼巴巴地小声问。 颜青城正拍着儿子的手停顿了一秒,又继续缓慢地顺毛摸,眸色沉静地回答:“是发现了一些事情。人格融合后,有些遗忘的记忆,也记起来了。” “那爸爸会告诉我吗?”颜药伸出小指头,戳他爹腹部上坚实的肌肉,似乎是觉得不好玩,又收了手,改为用小脑袋一下一下地磕颜青城的胸膛。 颜青城下意识抱紧了儿子,半晌才低声道:“只是一些失败的回忆罢了。重要的是当下。药药只需要知道,人定胜天。” 第56章 如果过往、当下、未来所发生的所有事情,是一个无限度的轮回,你曾经无数次尝试改变命运,却始终被时间遏止,被规则阻拦,那么,你会低下头颅,沦为时间的奴隶,从此信命、不再反抗,还是始终坚持? 命运无数次向颜青城问了同样的问题,而他给出的答案也从未改变过,就如同今天,他跟儿子说的那样:人定胜天。 对于命运,人们知道的规则永远都是:人的一生只有一次,有时候错过了就不再有机会,已经发生的事情也不可能改变。 但对于颜青城而言,并不是这样。 人生于他而言,是一个没有止境的循环,一个完整的、找不到断口的圆圈。 “药药之前是不是搞不懂,为什么爸爸好像比别人知道更多的东西?做的事情也不是一个18岁刚刚成年的青年能够做到的?” “对鸭,爸爸比别人厉害很多,可是爸爸又没有未来的记忆,也是一个普通人,药药也不知道为什么。” “爸爸确实不像药药一样,拥有上辈子的记忆。但有时候,执念和亲情是可以使人改变和进步的。” 最终,颜青城只是这么解释。 细细算起来,他存活的时间,也有三世了。一个人只活一辈子,颜青城却活了三辈子,要说赚也是赚到了,他不需要任何属于未来或者过去的记忆,就能轻而易举地取得别人或许一生都无法达到的成就。 可这有意义吗?卓越的成就,在救儿子这件事上,其实起到的作用很少。 第一世的经历,算起来非常平常。 颜青城出身孤儿院,在计算机专业和电子产品的设计上天赋异禀,又对于商业发展有着极为敏锐的嗅觉,可以洞察别人无法第一时间发现的商机。 这样得天独厚的条件加上艰苦的生活磨砺,使得颜青城年仅22岁就成为江城首富,一手创立了闻名中外的颜氏财团,一时风头无俩。 可事业上的成功意味着大量精力的投入,蓬勃的事业心、旺盛的胜负欲和与生俱来的控制欲,磨灭了男人对于爱情和平凡家庭生活的向往,导致的结果就是: 他和辛家的女儿辛茉意偶然结识,彼此虽然没有好感,但商业联姻带来的利益是可观的,两人当即一拍即合,各取所需,光速结婚。 虽然没有感情,但对妻子该有的敬重和作为丈夫应尽的责任,颜青城还是悉数做到了。 他的人生向来目的明确、有着严格的规划,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执行得一丝不苟。 结婚后意味着要有继承人,可辛茉意一生的热情都奉献给了音乐事业,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自己孕育孩子。 万般争执之下,她背着丈夫,也不知道用了什么理由,居然请求钟长生施以援手,用还未完全成熟的试管婴儿技术,孕育出了她的第一个孩子。 颜青城得知真相后怒不可遏,向来自控力极强、淡漠自持的男人第一次对妻子冷言相向,几乎是暴怒般在厉声质问,两人原本相敬如宾的关系就此破裂,走向陌路。 颜青城对医学专业一直很感兴趣,虽然没有机会深入学习,但也略知皮毛。还未成熟的试管婴儿技术对于新生儿的健康来说到底有多大的隐患,他一清二楚。 就是因为太过清楚儿子出生后要面临多么可怕的病痛,他才会那样失态。 从知道试管婴儿的存在之后,向来工作狂的颜青城便不再执着于事业,每日往研究院跑,期盼着儿子的出生。这是他第一次想要拥有属于自己的亲情,想要有一个儿子。 然而再悉心的照料也挽救不了什么,儿子还是带着一身的病出生了,双腿瘫痪无法行走、先天性心脏病、超忆症、孤独症……大病小病接踵而至。 从儿子出生到四岁,颜青城没有一天夜里安稳地合过眼。 对于颜药,他总是心有愧疚,夜不成寐,可疼惜之余,教育方式上又总显得捉襟见肘、毫无章法。 颜青城是孤儿院出身,二十多年来都是独自一人生活,生命里除了事业,再没有其他。 加上颜药出生之后,颜氏财团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危机,内忧外患,颜青城数次被合作伙伴背叛,虽然最终都凭借着自己的力量度过了危机,甚至及至26岁,颜氏财团俨然成为了行业龙头,发展势头无人可挡,可多年的苦难依旧让他身心俱疲,本就有缺陷的性格也变得更加冷漠。 辛茉意说得很对,颜青城自己都不是一个完整的、健康的人,没有同理心,遑论教养儿子。 他在养儿子这方面,犯过的错太多了,多到38岁那年,病得要死了,都没有弥补完整。 颜药是他唯一的儿子,也是唯一的软肋,唯一的珍宝,可他亏欠的最多的,也是儿子。 大概人到了快死的时候,才会知道自己真正害怕的、在意的是什么。颜青城离开人世之前,最怕的居然是儿子会活不下去。 他不是一个好父亲,却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儿子。颜药是什么性格,他最清楚不过。 可没有任何办法,临别之际,颜青城把妻子从国外叫了回来,把钟长生接到了家里陪着颜药,给儿子安排妥了以后的生活,依旧无济于事。 大抵是死之前,儿子落在他脖颈上的眼泪太过滚烫,烫到连命运都无法遏止那样沉重的惦念,他的人生才得以进入了无限度的轮回。 可回到过去并不意味着就能记得一切。颜药能带着记忆回到过去,那是因为他身上带着小型黑洞,不受规则束缚。而颜青城不是。 第二世,颜青城没有任何前世的记忆,然而镌刻在灵魂上的执念,并不会因为失去记忆而消失。 他开始腾出时间去学医了,比上一世要刻苦许多。事业上的发展和前世毫无区别,依旧顺风顺水。 一直到了21岁这一年,他见到了辛茉意,未来的妻子。 如同上一世,他和辛家缔结了商业联姻,可这一次,不知为何,他莫名地开始对妻子好了,百依百顺,有求必应,甚至在结婚当天就想好了自己未来儿子的名字。 他分明什么都不记得了,却还下意识地觉得儿子的名字是“颜药”,希望妻子能顺利把儿子生下来。 辛茉意确实被颜青城的诚意打动了,她开始对颜青城有了好感,却依旧不愿意自己孕育孩子,坚持要用试管婴儿技术,理由是她永远年轻,她的一生属于音乐,绝不会安分地选择相夫教子,虚度一生。 婚姻观念的不同到底还是出了问题,哪怕颜青城并不爱妻子,辛茉意的答案依旧令他大受打击。 他没有过去的记忆,却知道自己一定要有个叫颜药的儿子,并且不能是试管婴儿,他的儿子,要像正常的孩子那样,平安地出生,一辈子健健康康。 执念使人疯狂,那段时间的颜青城,每日在公司加班到深夜,哪怕公司无事可做也没有回家和妻子争吵的想法,常常一坐便是一整夜。 他清楚自己没有权利要求妻子一定要为自己生儿育女,女性本就有自由选择是否要孩子的权利。 可妻子明知道试管婴儿技术会让未来的孩子一生受尽病痛折磨,甚至可能活不到成年,依旧不愿意妥协。 最终,颜青城还是提出了离婚。他很希望拥有一个儿子,可若是这样会让儿子一辈子受苦,那倒不如不要,他知道自己舍不得。 为人父母,谁能看着儿子受累?还是自己亲手酿造的苦难,未免太过残忍。或许儿子从未来到这世间,反而是一种幸运。 为此,妻子哭过闹过,依旧无法说服颜青城放弃儿子选择她,两人还是离了婚。 前妻远走他乡,另嫁他人。颜青城守着他的商业王国,孑然一身。 那一世,颜青城依旧死于病毒,依旧死在38岁那一年,他没有再次结婚,也没有儿子,没有颜药,就那么在钟老院长浑浊的泪水中,孤独地离开了人世。 直至第三世来临。 颜青城再次按部就班地过着自己的人生,然而这一次,他对于儿子的记忆比上一世要清晰很多。 他耗费了更多的时间去改变自己,弥补自己人格上的缺陷,早早就学习做一个好的父亲。 他请了保姆学习如何照顾孩子、给儿子做小衣服、建婴儿房、家里堆满了他自己做的儿童玩具,甚至和那些刚刚结婚生子的年轻父母一样,去上早教课,学习怎么教儿子。 他花了更多的精力去学医,事业上不再像前世那样一飞冲天,却也发展顺利。 身边的人都以为颜青城疯了,为了一个莫须有的孩子,做了那么多准备,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等儿子出生。 依旧是同一年,他娶了辛茉意。 不同的是,这一世辛茉意似乎因为颜青城的改变,而爱上了他,但爱情并没有使她盲目,她依旧选择了瞒着丈夫培育一个试管婴儿,为了成全丈夫的心愿。 于是颜药出生了,在颜青城措不及防的情况下。 最可怕的事情也发生了,当妻子告诉他儿子的存在时,颜青城突然记不起来自己过去二十多年做了什么。 他看着家里的婴儿房、玩具、小衣服,什么都想不起来,甚至以为是妻子准备的。 他也忘记了儿子叫颜药。 直到儿子两岁那年,快病死的时候,他才在钟长生的提议下去了西藏,带回了儿子的名字和一把长命锁。 后面十几年发生的一切事情,便是颜药上辈子的回忆了。 命运的悲剧性,能摧毁人的意志,轻而易举使人三世的努力付诸东流。 颜药不知道他爹盼他盼了三辈子,颜青城也不知道自己每一次的努力都在既定的命运中功亏一篑。 真正的、唯一的打破命运桎梏的转机,发生在上一世,颜青城逝世的时候。 那是颜青城病逝的前一天,他躺在病床上侧头看着窗外,等儿子过来。有一些遗言还没有嘱咐,他不放心儿子。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的,不知为何,颜青城突然看到了外面小路上的颜药。 本该有人照顾的少年罕见地没有人跟着,也不打伞,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坐在轮椅里,在细密的雨中,低头看着花坛里盛开的郁金香。 少年细软的黑发都被打湿了,湿漉漉地贴着额头,伸手去摘花的那只手瘦骨伶仃的,苍白而消瘦,仿佛随时都会折断。 这个医院是颜家的私立医院,院子里种的花都是照着儿子的喜好来的,少年倘若想要,随便找个人就能替他摘一大把回来,颜青城不知道儿子为何要亲自去。 少年认认真真地摸了好几朵花,最后才选了一朵看起来很少女的粉色,摘了下来,抱在怀里,缓缓推着轮椅离开了。 过了许久,病房的门被推开,颜药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头发也擦干了,抱着花进门。 少年把粉色的郁金香插进花瓶,递给颜青城看,小声说:“这个送给爸爸。” 粉色郁金香,永恒的爱。其实并不适合表达亲情,儿子却傻乎乎地摘回来了。 颜青城应了一声,抬手招呼儿子过来,摸了摸少年还有些湿润的头发。 儿子脸上分明什么表情都没有,木木的,安静又乖巧,颜青城却突然想要流泪。 就在这一刻,纷杂的记忆如同夕阳下奔涌的潮水,一刻不停地悉数涌入了脑海。 他记起了一切。 病重的男人强撑着坐了起来,伸手艰难地将儿子抱到怀里,却什么都没说。 不甘吗?愤怒吗?痛苦吗?绝望吗?一声一声的质问如同沉重的钟声,撞击在心口,心头血汩汩地往下淌,却没有声音。 “爸爸爱你。”男人抱着儿子,神色沉静地说了这么一句话,低头吻了儿子微凉的额头。 如同一句承诺,他和儿子一块迎来了第四世。 或许这一世颜青城什么都不记得,可他还是赢了,哪怕是时间,都想不到颜青城会变成双重人格,会成为命运最大的变数。 他留住了儿子,时间明摆着对他的作为束手无策,否则也不至于拿颜药开刀。那么下一步,就是保证儿子平安地出生,然后摧毁既定的命运。 颜青城俯身搂住怀里小小的儿子,轻轻拍了拍。 “药药会一直是爸爸的儿子,不怕,这一次,就算药药是试管婴儿,爸爸也能让你健健康康地出生。” “那爸爸自己呢?也会活到一百岁吗?”小孩期待地问。 “会活得比药药久,这样药药就永远都有爸爸陪着,好不好?” “好鸭!”颜药顿时高兴起来,扑上去吧唧亲了一口颜青城的脸,随即麻溜地滑下了他爹的腿,爬上不远处的儿童蹦蹦床,得意洋洋地跳了起来。 再一次被炸醒的戚越:宝贝,你傻了吧唧的样子真的……让爸爸无法拒绝。 第57章 轮回三世的事情,颜青城最终也没有告诉儿子,反而选择给了颜药一个极为慎重的、关于陪伴的承诺。 大概在老父亲心里,过往的一切对于儿子来说,还是太过于沉重了,沉重到一旦提起,就唯恐儿子会受到伤害。 颜药在颜青城眼里永远都是他唯一的、还没长大的儿子,孩童应该居住在象牙塔。 给予儿子安全无忧的生活环境,便是身为父亲的颜青城,最想做的事了。 何况,哪怕颜青城一辈子都没有把无限轮回的秘密告诉颜药,也并不影响什么。 他们的命运已经彻底被改变了,一旦颜药重新出生,颜青城病死的命运改变,往后十几年的既定命运都将化为灰烬,打破轮回的桎梏,新的生活也随之来临。 颜青城清楚这一点,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心里都有计划和考量,便也不希望儿子再操心什么。 他的宝贝儿子在这一世,失去的东西太多了,多到甚至都没剩下什么。 “药药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爸爸身边吗?”颜青城考虑了几天,还是问了儿子这个问题。 颜药正骑在一辆小小的儿童自行车上面,踩着脚蹬子吱呀吱呀地往前冲,一路上左扭右拐地到处乱逛,笑得见牙不见眼。 机关松鼠啪嗒啪嗒地追在小孩身后,似乎是担心才学会走路不久的宝宝从车上摔下来。 然而事实证明,它的想法多虑了。颜药虽然变成了三岁的宝宝,也是走路骑车都稳当的小超人宝宝,哪怕偶尔走路还是会啪叽一下摔倒,但骑这种四个轮子的变异自行车,根本没有难度。 颜青城坐在院子的凉亭里,同钟长生喝茶,目光始终跟着儿子小小的背影。 当小孩咻的一下路过凉亭时,青年眼疾手快地伸手拽住了车把手,把儿子拦截下来。 颜药一时被截住车,还有点懵,呆呆地张了张小嘴巴,才回过神来,顺着那只手看向他爹,嫩声嫩气地控诉:“爸爸害我被果果抓到了!” “果果哪里敢追你?”颜青城一边说着一边把小车拉进了凉亭,将自己的茶杯抵到儿子嘴边,哄道,“要不要喝茶?” “要要!”小吃货连忙点头,低下脑袋咕噜咕噜地把茶喝完,还推了把他爹的手,“还要喝。” 颜青城又给儿子倒了一杯,却放到了石桌内侧,避开儿子蠢蠢欲动的小手,说:“太烫了,晾一会儿。热吗?” “不热鸭。”颜药在车上站起来,巴巴地看了一眼杯子里碧绿的茶水,这才坐回去,老实地问,“爸爸刚刚说什么鸭?” “就是……药药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个时代的?爸爸知道你是黑洞送过来的,那黑洞为什么选中你呢?”颜青城耐心地问。 一旁的老院长也期待地看向小孩,手里还端着杯茶。 颜药被长辈们齐齐看住,就有点底气不足,加上本身三岁这个年纪他也懂不了多少东西,直接想到就说了:“圈圈带药药来!” “嗯。为什么带你来?”颜青城问。 “圈圈做坏事,它在哭鸭!就带药药来!”小孩很认真地说。 其实黑洞哪里会有人的情绪,苏州北这样的男人更是不可能跟个孩子一样哭泣。 颜药那么说,不过是因为他记住了大人们经常说的话,比如总是说他做坏事偷偷拔玫瑰,被打屁股了就哭……这样的念叨。 小孩子听多了,就记住了,也会跟着说。 但很多时候小孩子说的话也不是完全没有原因的。颜青城沉默了几秒,摸了摸儿子的头,还是选择继续问:“那药药知道黑洞做错了什么吗?” 颜药这回回答得更快,骄傲地挺着小胸脯说:“圈圈害爸爸,被药药打,不敢了。” 这事完全不是苏州北曾经和小孩提过的,但偏偏颜药说出来了,哪怕是16岁的颜药,恐怕这时候也不知道3岁的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 小孩自己都搞不明白,大人们再如何追问,也没问出黑洞是怎么“害”颜青城的。 但结合颜青城不平凡的经历,黑洞能做的事,要么是导致颜青城人格分裂、要么是中病毒、要么是无限轮回,也就这三种可能了。 可颜药变回了三岁,以现在懵懂的样子,是绝不可能想到去问苏州北的。 至于前面三世颜青城失忆的问题,不得不说,这种万年不变的手法,哪怕是三岁的颜药都知道是时间的手笔。 笼罩了三世的阴影迷雾逐渐散开,露出真相原有的模样,颜青城却更冷静了。他给儿子喂了茶,便把小车车放了出去,由着颜药骑出去玩。 钟长生看着小孩的背影,许久才收回视线,问:“你真的确定,要沿用以前的试管婴儿技术吗?茉意那边,其实……唉,我和夫人都觉得,还是能劝一劝。” “多谢院长,但确实不必了。”颜青城目光诚恳地看着眼前的老人,低声道,“三辈子都没能说服辛小姐,我认为,我们还是差点缘分。除了药药,这世上没有什么是我一定要强求的。” “可……”钟长生觉得可惜,长长叹了口气,“茉意并不是辛家真正的女儿,对于亲情亲人,难免淡薄了一点,其实就算是她父母,也没想到会这样。到底是我们没教好她。” “院长想岔了,追求自由和事业的女性并不少,我并不觉得她这样有错,药药更是从来没怪过他妈妈。或许在做试管婴儿这件事上,她擅自决定儿子的出生很不负责,但追根究底,还是因为我们结婚结得太过草率。” 本来就不适合、观念南辕北辙的两个人,利益驱使的婚姻,如何就能生儿育女了,颜青城并不是会逃避自己错误的人,早就承认了是自己太过强求。 商业联姻本就不应该奢求什么,哪怕有契约约束,妻子也没义务为他生儿育女。倘若颜青城早些看清这一点,选择离婚,也不至于造成悲剧。 在这件事上,颜青城自认自己并没有比妻子好多少。 只有颜药,在这件事上是完全无辜的。 上一世,辛茉意在颜青城死后,虽然回到了江城,试图挽救儿子,但她从小没有陪伴过儿子哪怕一天,对儿子学钢琴各种亲近她的示好方式无动于衷,后来又再婚有了新的儿子女儿和丈夫。 颜药过了十几年没有母亲的日子,连逢年过节都见不到妈妈,这样淡薄得如同陌生人的母子关系,怎么可能留得住他? 辛茉意后悔了,想要救儿子回来,可她早就失去了作为母亲的资格,颜药无论是选择死去还是活着,她都没资格管了。 普通的母子尚且还有怀胎十月的恩情,颜药甚至都不是从辛茉意肚子里出来的,母亲这个角色,在儿子生命里代表的是与生俱来的病痛、漠视、丢弃、和临死前的挽回。 小孩甚至都不确定,母亲是否爱过自己。 颜青城始终觉得对不起儿子,也有这层原因在里面。父母的错误根本不应该由儿子来承担。 但颜药和颜青城性格上的缺陷也是极为明显的,父子俩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他们最对不起的人,是此刻坐在颜青城对面的老人,钟长生。 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样的痛苦并不是轻描淡写几句话就能抹去的。 三世,钟长生见过三次颜青城的死亡,两次颜药的逝去,对于一位老人而言,哪怕他没有记忆,这样的打击也太过沉重。 “试管婴儿技术我会负责改进,院长不用太过担心。只是辛小姐那边,还需要您的同意。” 颜青城一向话少,能不开口就不开口。 这次一次性说了这么多,钟长生便明白了青年的坚决,沉吟半晌,老人还是点了头,道:“你能保证药药的健康,我也没什么担忧的了。茉意那边你也放心,她早就同意了。” “您跟她说了?”颜青城迟疑地问。 钟长生一听这问题就收了笑意,神色间满是无奈,摇了摇头。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茉意那丫头两年前就开始定期过来做检查,她想要培育一个孩子敷衍她父母,以此逃避自己孕育孩子的事。我和夫人一直没同意,还不就是怕培育出来的孩子没有父母养育、身体健康也没办法保证,以后一辈子要怎么过?这就这么毁了孩子吗?” “要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认为自己看着长大的丫头有错?她没把小孩的命放在眼里,生了也没打算养,这本就是我们做长辈的没教好…… 算了,总之你放心,她父母现在已经放弃让她结婚了,那丫头会得到自己想要的。” 钟长生说到最后,镜片后的目光又挪到了正在外面骑车的小孩身上,喃喃道:“你和药药,也不必觉得亏欠老头子什么,就当我和夫人……替茉意还债了。” 颜青城没想到会从钟长生这里得知前妻执意要试管婴儿的真正原因,一时有些沉默,只是站了起来,朝老人深深鞠了一躬。 颜药正好骑车过来,见状急吼吼地爬下车,小炮弹一样冲了过来,也学着他爹的动作,认认真真地朝老人鞠了一躬,小脑袋还在凳子上磕了一下,疼得泪汪汪的。 颜青城忙把儿子抱到怀里,心疼地揉脑袋。 钟长生直接被这一幕逗笑了,白胡子都抖个不停,忍俊不禁道:“让你们多礼,这下好了,凳子都说不同意。” 颜药可怜巴巴地伸手牵住了老人,小声说:“爷爷不哭!药药陪爷爷好久好久!” “这可是药药说的。”钟长生虎着脸。 小孩连忙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又拍了拍他爹的,大声保证。 钟长生这才开怀大笑,伸手一把抱起颜药,放到了怀里,任由小孩偷摸自己胡子,眉眼间的忧愁终于渐渐散去。 第58章 确定了由颜青城来改进试管婴儿培育技术后,钟长生便将重心放到了别的地方,比如…… 研究两年后将会爆发的一种流行性皮肤病,重点在于追踪疾病爆发的源头、探究病因和研发疫苗。 传染病并不是小事,提前预防是极为重要的,虽然皮肤病并不致命,但若是传染性强,可能会并发其他病症,到时候就不好处理了。 所以颜药早早就把这个信息告诉了他的爸爸爷爷,让大人们去摆平。 至于导致颜青城病逝的病毒,至今也没有找到源头。 只因在颜青城去世后,那种病毒就被钟长生确定为没有传染性,除了颜青城本人之外,在之后的一年里,国内外都没有出现第二个相似的病例。 那么,结合黑洞的出现,这种病毒很有可能不是来自于地球,而是黑洞的产物。 从黑洞对待颜药的态度来看,它是没有恶意的,那么这种病毒很可能并不是针对全人类的,否则也不至于只有颜青城一个人染上了。 病毒来源于黑洞,并且是意外事件,这个结论是颜青城和钟长生研究了数周后得出的最有可能的结论。目前来说还没办法证实它的准确性,但是除了这个猜测,也没有其他的可能了。 前面三世,颜青城都尝试过去寻找病毒的源头,但是一无所获。 最为关键的一点是,每一世里,颜青城中的病毒都是同一种病毒,但偏偏他什么都没有做过,甚至染上病毒的地点也截然不同,有一次是在国内确诊,另外两次都是在不同的国家出差时染上的,身边接触的人都非常健康,并且每一次随行的人都不一样。 这就排除了病毒源头是在地球上的观点。 毕竟病毒不是人,不可能长了脚跟着颜青城东奔西跑,就为了感染他一个人。 只是,这些推论到底不是绝对的,究竟事实如何,还需要加快对黑洞的研究。 当然,在颜青城心里,当务之急是研究怎么平安地在一年半后,把儿子健健康康地生出来。 实验室里,老父亲站在实验台前忙忙碌碌,半天不说一句话。 颜药乖巧地坐在一颗胖胖的蹦蹦球上,小手抓着球上的两只角,一挪一蹭地滑到他爹身边,随后松开球,腾出一只小手扯了扯颜青城的衣角,大声喊: “爸爸你三个月没有上学了!叔叔要开除你!” “?”颜青城停下动作,垂眸看向腿边的儿子,沉吟几秒,问,“校长真这么说?” “是鸭。叔叔说爸爸老是不上学,都不能毕业啦……”小孩小脸皱巴巴的,小眉头蹙着,满眼的担忧,“苏教授说,爸爸要是给开除了,以后就连高总雪梨都没有啦!” “是高中学历。”颜青城平静地纠正儿子奶声奶气的错字,安抚地拍了拍小孩的头,“别担心,爸爸之前申请了直接参加高考,再过一阵子就考试了。校长哄药药玩的。” “哄药药?”颜药慢吞吞地小声重复。 “嗯。苏教授也是哄你的。”颜青城完全没有压力地拆穿了同事的把戏。 颜药这才傻乎乎地点了点脑袋,不再问了,自己抓着跳跳球往边上挪,也不缠着他爹要抱。 他倒不是时时刻刻都这么乖的,有时候闹起来也让大人头疼,但当小孩有自己想玩的东西时,他的注意力就会一直集中在上面,只要他爹不提醒,就不会忽然闹腾。 比如这会儿,药药小宝贝只想玩跳跳球。 颜青城专门把家里比较大的那几只蹦蹦球藏了起来,只留下小的,体积刚好能够让儿子坐上去后,脚丫子稳稳地踩到地上,加上地板上羊绒地毯的加持,儿子基本不会有摔疼的可能。 这会儿颜药紧紧抓着球上的两只角,坐着球一跳一跳地往前蹦,跟小青蛙似的。 只是……大概小孩还是比较笨一点,跳没几下就从球上栽了下来,一屁股坐到了软绵绵的地毯上,摔了个四脚朝天。 颜青城听到动静,回头看向儿子,见儿子没哭,反而顺势抓着肉乎乎的脚丫子玩,便不出声,继续做实验。 过了好一会儿,儿子依旧没动静,颜青城才回头,哄道:“药药起来,自己爬起来玩。” 本来正玩小脚玩得开心的小孩顿时回过了神,松开手,在地上滚了一圈,真的自己爬了起来,继续去压球。 不过小孩不喜欢自己玩,跳了没一会儿就跑出去叫果果一起来,结果机关松鼠跟着他跳了一会儿,又因为不会说话,被小孩拍拍肚子牵出去继续看家了。 研究院里每个教授都有一只家政机器人,方黎的那只一直没去领,又因为顾青送了机关松鼠给颜药,索性颜青城就让机关松鼠负责看家了。 没一会儿,颜药去而复返,手里拖着他的摇摇马,额头上还贴了张圆圆的彩虹色贴纸。 摇摇马的轮子会发光,还会唱歌,颜药非常喜欢。他有些笨拙地爬上去后,便自己坐着晃了起来,便摇边唤他爹。 “爸爸看药药!像不像小奥特曼!” 颜青城回头看了一眼,眼尖地发现儿子额头上贴的纸,非常捧场地应了一声,“很像,”又接着问,“额头上的徽章谁贴的?” “聂教授,教授说今天在外面买的,药药的是彩虹光!稚气冻奶!”颜药开心地摸了摸额头。 颜青城有些无奈地勾了勾唇,纠正道:“紫气东来。” 颜药听不懂成语,开着摇摇马溜到他爹腿边,站起来去摸实验台上透明的试管。 只是没等他碰到那透明的玻璃,小手就被抓住了,还被轻轻捏了一下手心,训道:“这个不能玩。” 小孩的手被放回去,便乖乖地缩到背后,又玩了一会儿,他又不甘心被他爹忽视了,伸手拉着颜青城的衣摆,不停摇晃。 “爸爸拔拔!抱药药起来!看不到。” “看不到就去玩。”颜青城无情地拒绝。 小孩瞬间跳脚,细声细气地呜咽:“要看呜……” 当爹的只好停下动作,第n次把儿子抱到手臂上坐着,亲了亲小脸,问:“这下看到了?” “要喝糖水!”颜药小手指着不远处的两只试管,里面分别装了宝蓝色和橙黄色的药剂,看起来确实像水果糖。 颜青城倒是淡定,从兜里摸了罐五颜六色的奶片出来,倒了一颗塞进儿子嘴里。 颜药安分了,颜青城便把儿子放进实验室里的儿童专用高脚椅上,系好“安全带”,又把椅子搬到实验台边上,说:“在这里陪爸爸工作,好不好?” “好。”小孩怀里被塞了几件玩具,也不闹,坐在一边自己玩。 这样一边玩还能一边看见他爹认真的侧脸,一般来说,小孩都能坐着看很久。 虽然儿童天生的好动会导致他时不时不安地试图从椅子里爬出来,但陪着爸爸的念头似乎比出去玩更重要,每每都能让颜药重新坐回椅子里。 颜青城并不舍得让儿子自己玩太久,很快做完了实验,记录好数据,又整理完东西,随后把颜药抱出来,换衣服准备出门。 颜药今天穿的是连体小老虎装,帽子是能解下来的。 颜青城今天早上没有给儿子戴上帽子,这时候要出门,儿子便自己啪嗒啪嗒跑进了房间,又拎着老虎帽子跑出来,递给了爸爸,说:“给药药戴帽子!” “好。”老父亲蹲下来给儿子扣好帽子,戴到头上,牵着人出门。 今天他们要去的地方,是日后颜家别墅的所在地。 颜药很多事情忘记了,但家在哪还是记得的,哪怕小孩不认路,只要有个大概地址,颜青城都能找到地方。 一路开车到了市中心,进了儿子说的小区,颜青城停好车后,便抱着儿子在小区里走访起来。 他来的目的主要是确定这里常驻的店面哪些是和日后有差距的,确定后再让儿子一个一个认,和日后的做对比。 半个小时后,他们就确定了十一处和日后不同的地方。 颜青城把这些地址记录进表格,比对颜药说的日后替代这些地方的店面是什么性质什么名字,从而和自己记忆中的小区一一对照。 很快的,他就发现,儿子记忆里的小区和上一世自己记忆中的小区并没有区别,说明儿子和他一样,来自第三世的轮回,并非是其他时空穿越而来。 随后,颜青城又在表格里做标注,把记忆里自己确诊病毒感染之前去过的地方和接触过的人都做了记号,排除掉那些没接触过的店,那么就只剩下三个地方,一个是未来辛家、也就是前妻独有的小别墅,一个是助理的住所,一个是儿子经常去的小花园。 这些地方目前还没有改建,依旧住着当地的其他居民。想要现在就排查病毒的源头,显然是不现实的。 但今天的目标已经达到了,颜青城也不过分执着,抱着儿子去找他们未来的家。 颜家未来的几栋超豪华别墅,此时此刻还是几个空旷废弃的球场。 颜药站在门口,踮起脚尖跳了跳,指着右前方说:“爸爸和药药以后住在那里!” “嗯。”颜青城弯下腰抱起儿子,同儿子额头相抵,蹭了蹭,轻声问,“爸爸把这里先买下来,改建成我们的家,药药来决定家里怎么装修,好不好?” “药药想要一个女巫的大城堡都行吗?”小孩期待地问。 “行。药药想建成什么样就什么样。” 这样的话,以后儿子出生,看到的就不会是一个陌生的家了。 第59章 确定要提前重建颜家的别墅,颜青城就去联系球场地皮的所有者了。 他们今天运气很好,很快就联系到了人。 颜青城资金充足,又有前几世的阅历,经验丰富,谈起买地的事那是太简单了。当然颜老父亲有钱,什么都不是事,对方也爽快,直接就谈妥了,商定了后续签署合同的一切事宜。 离开了小区后,父子俩去了玉器店,给钟长生买礼物。 颜药很喜欢颜色鲜艳的玉,小身板趴在橱窗上,双眼睁得圆圆的,目不转睛地看了好久。 颜青城挑了好一会儿,才选了整块和田羊脂玉雕成的镇纸,刷了卡,让装起来。 买到了礼物,老父亲才走过去看儿子。 小孩正伸着小手,隔着玻璃在一块琥珀上画圈圈,双眼圆溜溜的。 颜青城在儿子身边蹲下来,看着那块琥珀,问:“药药喜欢这个?” “嗯!要爸爸买这块糖!它好大啊。”颜药用指尖隔空戳了戳那块橙黄色的琥珀。 “这糖不能吃的。要是买回家,你只能拿着玩,不能上嘴咬,能做到吗?”颜青城伸手把儿子拉起来,揽到了一边腿上坐着。 颜药听了这话,有些迟疑地低头去瞅琥珀,说:“可以吃的……橡皮糖……” “它是石头,不能吃。”颜青城试图说服儿子,“咬一口,药药的牙全掉了,你才16颗牙,掉没了怎么吃饭?” “掉牙?”小孩摸了摸自己的嘴巴,疑惑地看着他爹,见对方点头,又下意识想把手指伸进去摸摸自己的小牙齿。 颜青城连忙把儿子的手拉下,握到掌心,神色沉静地解释:“石头很硬,咬了牙就掉了。” 颜药这才点了点脑袋,打消了把琥珀当糖吃的念头,看着橱窗说:“买给药药玩。” “好。”颜青城一边应着,一边把儿子抱起来,过去问导购。 导购微笑着看向这对看起来格外年轻的父子,心里的小人默默咬紧了手帕,无声打滚:第一次看到这么养眼的父子组合,她死了。 不过,哪怕内心激动到尖叫,她依旧没有表露出一丝半点的异样情绪,非常妥帖地把琥珀拿了出来,装进精美的檀木盒。 颜药很快拿到了一大块琥珀,抱在怀里左摸一下右摸一下,还轻轻拿着贴了贴小脸,说:“凉凉的,爸爸糖是凉的。” “它是琥珀,当然是凉的。”颜青城并没有注意到导购小姐微微发亮的眼神,抱着儿子又逛了一圈,见颜药没有想要的玉了,才带着儿子离开。 他们是中午吃完饭出的门,现在还没到傍晚,直接回家太早了,颜青城便载着儿子去动物园看熊猫。 “猫猫!” 颜药一看到胖乎乎的熊猫就从他爹怀里挣扎着下来,踉踉跄跄地冲过去想要抱抱,又被赶上来的颜青城提了起来,抱进怀里。 “要抱猫猫!”颜药扭来扭去都没能挣脱,只好指着熊猫大声说话。 颜青城抱着儿子走近围栏,询问工作人员:“请问游客可以进去吗?” 工作人员遗憾地摇了摇头。 熊猫太过珍贵,这个时候还没有开放游客进去和熊猫互动的项目,动物园的工作人员也不敢乱来的。 颜青城摸了摸儿子的头,低声说:“药药听到了?熊猫是国宝,所以暂时不能让你摸。” “它们喜欢我鸭。”儿子对自己的可爱程度,那是格外自信。 虽然颜青城也觉得儿子可爱,但再可爱也是要遵守规则的,只好说:“他们不习惯和人类相处,见到陌生人可能会害怕。” 其实问题主要是动物园害怕熊猫受到伤害,和怕生没太大的关系。 “药药是小超人,要保护小动物,对不对?”颜青城耐心地哄。 “保护小动物……”颜药似乎是听进去了,好半天才点了点头,眼巴巴地看着熊猫,说,“药药长大了,猫猫就能给我摸摸了。” “嗯。”颜青城应了一声。 后世的动物园加入了人工智能管理和全面消毒模式,可以非常有效地防止人类和动物之间互相造成伤害或者惊吓,除了格外凶猛的动物之外,其他的都是可以近距离接触的。 摸不到熊猫,小孩多多少少有点遗憾,好在他们逛着逛着,来到了动物园的另一边。 颜药很快看到了一头长颈鹿,欢快地朝对方招手。 那头长颈鹿非常温顺,看到小孩就低下了头,慢慢凑近。 颜药黑眸亮亮的,小心翼翼地伸出小手摸了摸,又慢吞吞地靠过去,抱住了长颈鹿的脖子,笑得眼睛都眯成了月牙,高兴地唤:“鹿鹿!” 旁边的饲养员倒是有点紧张,一直盯着小孩看。毕竟颜药太小了,又看起来格外软糯,保不齐会被吓哭什么的。 颜青城对此并没有多做解释,当爹的还是护短,总不能告诉别人:他这个看起来孱弱的儿子其实是个混世魔王吧。 “爸爸,鹿鹿在说话!”颜药抱了一会儿长颈鹿,就窝回了他爹怀里,指着正在看自己的那头成年长颈鹿。 颜青城扫了一眼温顺的动物,问:“说什么了?” “说……说药药今天和鹿鹿一块住!”颜药转了转眼珠,小声说。 “那你要和它一块吃栗子树叶吗?”颜青城也不拆穿儿子的小把戏,顺着往下说。 这个问题可就难倒颜药了,他看了一会儿另外一边正在吃东西的小鹿,头:“小鹿吃胡萝卜,药药也吃!” 饲养员闻言笑了,拿了两个大萝卜过来,递给了颜青城。 颜青城把萝卜塞给儿子,哄道:“要不要喂它们?” “要。”颜药接过胡萝卜,小心翼翼地凑近了长颈鹿。 长颈鹿低下头,一口咬住了胡萝卜,叼走了。 小孩顿时高兴地直拍小手,小脸也激动得红了起来。 颜青城一时觉得,儿子变得这么小也挺好的,比前几世总是关在家里坐轮椅,要快乐太多了。 “爸爸,我们把鹿鹿带回家好不好?”喂够了长颈鹿,颜药又想着把它骗回家去了。 “动物需要合适的生存环境,他们生活在这里会更舒适。咱们家在市中心,养不了它。” 当然,动物园也不可能卖了这头长颈鹿。这批长颈鹿是从南非运过来的,经过了两年多的驯化才放进动物园,非常珍贵。 颜药肉乎乎的手还在偷摸长颈鹿的脖子,假装没听到他爹的话。 儿子耍赖不是一天两天了,颜青城陪着小孩又玩了一会儿,估摸着时间快到了,就开口道:“药药和长颈鹿说再见,我们要回家了。” “要带着它。”颜药抱住长颈鹿的脖子。 戚越醒了两个多小时了,一直装作自己没醒,这时候才出声说:“你这爹当得太温柔了,儿子不揍不长记性。” 方黎听到了这话,没有出声。 他们俩是在颜青城去看颜家别墅的时候分化出来的,知道最近不适合出现,都选择装死。 老父亲们努力太多年了,绝赞休假中。 不过戚越脾气火爆,有时候还是忍不住会开口说几句。 颜青城作为心理年龄最成熟的老父亲,没理会戚越的育儿经,依旧有一万分耐心哄儿子。 “跟爸爸去买气球怎么样?” “球球……”颜药被吸引住了,不知不觉松开了手。 前阵子颜青城给儿子买了一只大锤子形状的黑色气球,颜药特别喜欢,天天抱着锤子到处砸,家里一整天都是“砰砰砰”的声音。 可惜第二天,儿子拖着锤子去杨沐秋的房间玩,不小心砸到了杨沐秋扎在线圈上的两根绣花针,直接戳破了。 为此,小孩当场哭嚎着从杨沐秋房间跑了,去找他爹告状的路上还摔了一跤,直接把杨助手吓了个半死。 虽然后来杨沐秋赔了几只气球给颜药,把小孩哄笑了,但颜药到底还是记得他爹买的那只锤子。 想起大锤子,颜药急急忙忙地拍他爹的肩膀,细声细气地催促道:“买锤锤!” 颜青城拍了拍儿子,抬脚就走。 戚越听到声音,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嘀咕道:“这崽子这么容易哄?怎么跟我闹起来就一哭二闹三甩巴掌的?” “你以为颜青城没被儿子呼过脸?”方黎说了一句,又睡了。 戚越想想也是,颜青城天天跟儿子一块睡觉,不知道被偷偷扇了几巴掌,顿时就平衡了。 随着颜青城的人格逐渐稳定,戚越和方黎又陷入了沉睡。 青年仅仅是把手腕上测量脉搏的表关掉,面不改色地给儿子选气球。 颜药这次要了好几种气球,抓在一起五颜六色的。 颜青城让老板把气球的线绑在一只手环上,再扣到儿子的小手上。 他身高腿长,走路带风,一动起来气球也跟着飘起来。 小孩便仰着脑袋看气球,还高兴地挥着小手。 那一大串气球飘过去,着实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因为晚上钟长生和其他教授要去参加座谈会,不在研究院用餐,颜青城也打算带着儿子在外面吃饭。 他倒是可以用方黎的身份去参加座谈会,也确实收到了好几次邀请,但那样正式的场合不能带着儿子去,若是第一世,颜青城或许会去,如今却是怎么也不肯了。 颜药变小之后,药膳就吃得少了点,毕竟小孩子补太过了容易出问题。 颜青城便给儿子点了3岁幼儿儿童餐和餐后小甜点。 儿子如今自己吃饭总是会把碗打翻,颜青城便重操旧业,复习各种投喂儿子的小技巧。 给儿子喂了几勺黄花菜木耳鸡蛋羹,颜青城细细看着儿子的反应,见颜药没什么不舒服的,便打算换成玉米肉末粥再喂几口。 谁知他刚端起碗,小孩就指着他身后的那一桌,软巴巴地说:“爸爸,舅舅在拍药药照片。” 颜青城:“?” 小舅子不是应该在训练营里累死累活地打篮球吗?怎么有空出来偷拍他儿子? 第60章 颜药的舅舅,也即颜青城的小舅子。 要说方黎和戚越这俩肯定是不认得小舅子的,毕竟这俩老父亲只认得自己儿子,是连自己老婆是谁都不知道、恋爱都没谈过的新手爹。 所以真要算起来,认识辛末的也就颜药和颜青城了。 颜药上一次见到舅舅辛末,还是杨沐秋被粉丝袭击的时候。 当时杨沐秋有危险,戚越为了赶去救人,就把儿子寄放在了广场另一头的甜品店里,还特意拜托甜品店的服务生帮忙照顾颜药。 当时被颜药一顿无声落泪哭得头大如斗的服务员小哥,就是颜药的舅舅辛末。 万万没想到,时隔三个月,便宜舅舅辛末又出现了。 颜青城听到儿子的话,并没有回头去打招呼,只是放下碗,把儿子抱了过来,放到自己腿上坐着,严严实实地搂到怀里,继续端起碗喂粥。 他毕竟是成年人体型,体格精壮,儿子这么小小的一团窝在怀里,从身后看简直就像隐身了一样,连一根头发丝都没露出来。 这可把身后那桌坐着的辛末急坏了。 头戴鸭舌帽的少年瞬间瞪圆了眼,急急忙忙地放下手机,站起来探头偷看。 可很快的,少年就错愕地发现……从自己站的这个位置,无论哪个角度,都是看不见颜青城怀里的小孩的。 辛末沮丧地挠了挠头,坐回椅子里叹气,想走过去搭讪,又顾忌着看起来很清冷的颜青城,一时内心挣扎不已。 要知道,上次戚越一冷脸,辛末就被吓得什么都招了,这大概是一条真实的食物链—— 他姐姐把颜青城气了三辈子,差点气死,他反过来被颜青城吓了个半死,天生就怂。但在家里,辛末又能用小少爷的身份把辛茉意压得死死的。 这时候,服务员走了过来,体贴地问:“请问您需要什么帮助吗?” “啊……不用不用了。”辛末连忙摆手,咧开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他长得阳光又充满少年气,这么笑起来还有点腼腆,服务员哪怕觉得他的行为有些古怪,也善意地没有多问,很快就带着菜单走开了。 辛末等人走了,才松了口气,抬手撑着下巴,一边挖蛋糕吃一边自言自语。 “这娃娃和戚越上次带的小孩也太像了,别都是一家人吧,基因遗传也太强大了。还有这戚越,几个月没见看起来更可怕了……” 说到这里,少年忽然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吸了吸鼻子。 颜药坐在他爹怀里,想扭头去看舅舅,又被颜青城按住了脑袋,转了回去,只好懵懵懂懂地说:“爸爸,看舅舅。” “药药上次见到舅舅,不是不认识他吗?”颜青城身上集结了方黎和戚越的所有记忆、观念、阅历和能力,自然什么都知道。 小孩顿时被问住了,呆呆地吃了几口蛋羹,等咽下去了,才想起来,说:“药药认识舅舅,可是大药药不敢认舅舅。” “……大药药告诉你的?”颜青城一时不知道如何区分16、8岁和3岁的儿子,只好跟着喊“大药药”。 颜药连忙点头,“舅舅都不认识我,也不认识爸爸。” “那你还要看舅舅?”颜青城神色冷淡。 谁知下一秒,儿子理所当然地说:“舅舅好欺负鸭,舅舅怕爸爸,听药药的话。舅舅还教我拍球。” 颜青城很想说小舅子教儿子坐在轮椅里打篮球是多么憨批,啥都没学会不说,还总被篮球砸到,不是砸脑袋就是砸身上,别提多可怜。 偏偏儿子傻乎乎的,还真喜欢跟着玩球,前面两辈子自己差点没被儿子气死。 但老父亲到底是没说,儿子当初不能走路已经够难过了,如今一切都过去了,再提起也是惹儿子伤心。 沉默了几秒,颜青城摸了摸颜药的头,继续喂饭,低声哄道:“现在舅舅不认识你,所以我们不能跟他相认,也不能说话,懂吗?” 颜药以后是要重新出生的,如果辛末在这个时候知道了自己怀里的孩子就是颜药,那日后再见到重新出生的小孩,势必会产生疑虑。这种不必要的麻烦还是少一点好。 虽然辛末人不错,但日后多的是机会相认,也不急于一时。 “药药叽道,大药药有偷偷告诉我。”颜药这说话时而懂事时而孩子气的毛病是整不好了,今天表现得异常明显。 颜青城注意到了,但儿子毕竟是非正常情况下变小的,记忆和思维能力方面多少有些混乱,还会受到8岁和16岁人格思维的影响,虽然不至于变成多重人格,但很多时候还是表现得和三岁小孩有很大的差别。 “舅舅偷拍我,是喜欢我吗?”颜药吃饭的时候总容易分心,吃着吃着就想到后面的辛末去了。 颜青城想了想,应道:“嗯。” “那爸爸会去看妈妈和姨姨吗?”小孩问。 “不会。药药以后就和爸爸生活,不看妈妈了,妈妈也不认识你,好不好?”颜青城斟酌着问。 “妈妈不认识我?”颜药有些迷惑地问。 “嗯,药药是试管婴儿,就算妈妈不知道,你也能出生。”颜青城轻声说。 “那好吧。”颜药没有犹豫多久,居然就点了点脑袋,小声说,“妈妈不喜欢养小孩子,妈妈后来结婚,哥哥姐姐也不是她生的,是本来就有的,白助理偷偷告诉我的。” “所以妈妈也没有喜欢的宝宝,药药就不难过。” 知道母亲是不爱孩子,并不是单单不爱自己,颜药就没有小时候的执念了。他虽然小,但也知道有些人有些事情,没有缘分是强求不来的。 就像他想要母爱,母亲不愿意给。后来母亲想要儿子活着,他也不愿意答应一样。 “爸爸以前生病的时候,说过好多话。” “什么?”颜青城问,眸色格外平静。 “这世上,很多事情是没法解释的。药药是爸爸最爱的孩子,也是不受妈妈期待的孩子。妈妈看起来好像什么都没有,可是妈妈过得比很多人都要好。爸爸什么都有,可是每一天都睡不着觉。人活在世上,什么事情,都有它存在的道理。” 颜药显然很努力地想要把父亲说过的话复述出来,但他现在小,不太会表达,还是没能很好地说出来。 不过这也没什么,颜青城总是记得的。他亲了亲儿子的小脸,没说什么,沉默地给小孩喂吃的。 临死前说的话,也不过是开导儿子用的,期望儿子没有了他,也能活得开心一点。当时他其实并没有提到辛茉意不期待颜药出生这件事,也不知道儿子怎么就知道了,还一起加了进去。 身后的辛末似乎在打电话,和他的姐姐辛琳琅说话。辛茉意和辛末的关系一直不太好,平时很少联系,但辛末很意外的,非常喜欢颜药这个外甥。 父子俩背对着辛末吃完了饭,颜青城趁着辛末去洗手间,抱起儿子离开了餐厅。 不过走之前,颜药非说要给舅舅一个礼物,就在辛末的座位上拴了一颗画着笑脸的气球。 天色不早,小孩子容易累,颜青城便带着儿子回家。 颜药一回研究院,就拖着气球,挨个儿房间敲门,给教授们送气球。但今晚很多教授,都去座谈会了,气球没分完。 苏州北不喜吵闹,也留在研究院。 见到那一串气球的时候,男人正坐在轮椅里,单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放在桌上,他施施然地勾了勾手指,唤道:“小鬼,你这气球都卖给我,怎么样?” 颜药急得把气球藏到身后,细声细气地反驳:“不卖的。” “我明儿个给你带一车回来。”苏州北开始使坏。 小孩却还是摇头,转身扑到颜青城身上,抱住了父亲的一条腿,警惕地说:“爸爸买的,不给卖。” 苏州北抬眼对上颜青城寡淡的目光,依旧看不透对方的想法,便也不纠结,说:“给你做的药枕送来了,一块带走。” 家政机器人打开了肚子里的储物柜,把一个盒子拿出来,递给了颜青城。 颜青城接过去一看,见是个小小的药枕,明显是按照颜药的尺寸做的,便收下了,转头从机关松鼠那拿了张表格出来,递回去,平静道:“你的时间比药药要少,如果想活着,就照着药方试试。” 说完,颜青城便领着儿子离开。 而苏州北从家政机器人那拿到药方,只看了一眼就微微皱起了眉,抬头看着门外寂静的走廊,沉吟不语。 他倒是没想到,颜青城还真都有后世的记忆,还不止是一世的,怪不得对方近来的种种表现,都出乎他意料。 照这么下去,恐怕当初黑洞不小心犯下的错,也要被颜青城给挖出来了。 苏州北忍不住捏着眉心闭了闭眼,安静地坐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选择拿着药方进了实验室。 总归活久一点不是坏事,或许这一次,他也有机会亲眼看着颜药长大了。 第61章 颜青城提供给苏州北的药方,不出意外是能解决苏州北英年早逝这个问题的,在前几世,苏州北基本都只能活到颜药出生那一年。 苏州北只知道自己会在哪一年死去,却不知道是为什么而死。 颜药在历史课本上也只能知道近现代史上培育出新型麻黄草、解决了变异流感病毒的生物学教授是苏州北,至于苏州北何年何月逝世,书上并没有提及。 所以,苏州北的死,便只有恢复记忆的颜青城一个人知道。 颜药前段时间坚持说苏州北那个枕头是他的,也是基于此。原本的命运里,苏州北死于家族遗传病,死的那一年正好颜药刚刚出生。他作为颜青城的同事,送了颜药很多小礼物,但那个药枕是被新来的家政机器人误装进礼物盒的,其实并不是礼物,而是苏州北的私人物品。 药枕因为意外被送出去,苏州北怎么也不可能专门去讨回来,再说他那时候已经快死了,这样的小意外也没有精力顾及。所以,药枕就成为了颜药的玩具,陪伴着小孩直至长大。 这次因为颜青城的干预,苏教授的命运被扭转,颜药也有了新的药枕,算是彻底终结了这个悲剧。 苏州北送的新药枕,颜药非常喜欢。 药枕的大小刚刚好,小孩抱到怀里就不肯撒手,一晚上都带着枕头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颜青城去收衣服叠衣服,他摇摇晃晃地跟在后面。 颜青城去实验室做实验,他便一手抱着父亲的腿,一手搂着抱枕,被他爹拖着挪来挪去,好几次差点跪到地上,都被他爹及时拎住了衣领,提起来重新站好。 最后颜青城去放洗澡水,儿子还揽着药枕在那跟小兽似的嗅来嗅去,小脸都要埋进枕头里了。 当爹的这才意识到有些不对,随手将毛巾扔进浴缸,在儿子面前蹲下来,把药枕抽走。 小孩顿时急了,伸着小手要去抢,嚷嚷起来:“要枕头……” 颜青城站起来把枕头放到放衣服的架子上,重新蹲下来和儿子对视,问:“药药在嗅什么?闻药味?” 小孩闻言呆了呆,慢吞吞地点了下脑袋,说:“好闻。药药喜欢!” “但这不是苏教授自己的药枕,药药之前不是非要苏教授的吗?”颜青城斟酌着问。 这可把颜药问住了,小孩有些迷茫地想了想,小声反问:“不是教授的枕头?” “不是。” 得到答案,颜药狐疑地仰着小脑袋去看那个枕头,说:“味道一样的,圈圈能感觉到。” 说着,仿佛怕他爹不相信,他又把胖乎乎的小手塞到颜青城手里,道:“爸爸自己闻闻。” 宽大的掌心被塞了一只小手,颜青城依言把儿子的手翻过来,轻轻揉了揉手心。 颜药一时痒得眯着眼睛傻乎乎地笑,却还不忘说:“圈圈出来鸭。” 话音刚落,小孩手里就缓缓浮现出一个旋转着的小型黑洞。 颜青城瞳孔紧缩,握紧了儿子的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随即便感觉到一股极为熟悉的吸力,附着于自己的指尖。 “这是带药药穿回来的黑洞?”他低声问。 “对鸭。圈圈喜欢药药,也喜欢爸爸。”颜药动了动手指,那个黑洞便跟着缓慢地闪了闪。 颜青城垂眸凝视了许久,才开口道:“苏教授身上,是不是也有一个?所以药药会被苏教授吸引。” 他用的几乎是肯定的语气了。 颜药也不瞒着,老实地点头,三岁的孩子到底是不懂得撒谎,大人问什么他就说什么。 颜青城便把儿子拉到怀里搂着,沉默地思考了许久。 他想起苏州北面对儿子时,言行举止中偶尔流露出来的那种无处不在的维护,还有对方看着儿子时,那隐隐带着心疼和愧疚的眼神,当然还有大部分情况下,苏州北看向他人时……那极为冷淡的悲悯目光。 那种高高在上的眼神,确实不是人类应该拥有的。就如同一个人,面对同类,和面对一只动物,所表现出来的态度和眼神,是完全不一样的。 对于黑洞而言,地球人确实是异类。而对方又是能力强大到足以对抗时间、接近于神的物种,看向普通人时自然而然会有强者面对弱者的悲悯。 这种悲悯,倒不是说怜悯、可怜、瞧不起,而是面对人类太过短暂的生命和渺小的生命力,所表现出来的惋惜。 当然颜青城在意的并不是这个,而是苏州北作为黑洞存在于人世的载体,他到底是为什么会对儿子抱有愧疚之心? 颜药被抱了好久,都没听见他爹说一句话,便伸出小手拍了拍他爹的脸,把人拍醒,说:“爸爸不理药药。” 颜青城这才回神,握住儿子的手,问:“药药知道苏教授是黑洞,那他为什么要补偿你,救你,你知道吗?” “教授干坏事了鸭。”小孩小声说,“爸爸不记得了吗?” 颜青城闻言眸色一沉,正想开口,儿子却突然缓缓合上了眼,软倒在自己怀里。 没等他将儿子抱出浴室,小孩又忽然揉着眼睛自己醒了。 “药药看看爸爸,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颜青城忙把儿子抱起来,大步出门,拐进了一边的实验室。 颜药有些疲倦地打了个呵欠,似乎没听到他爹说的话。 等颜青城抱着他坐到病床上,给他喂了一小瓶药剂后,小孩才苦着小脸咳了两下,回过神,睁开眼睛看他爹。 这一睁眼,颜青城瞬间就察觉到了儿子的不同。 颜药自己显然也有些懵懵的,愣愣地看了一会儿男人,才小声唤:“爸爸。” 此时此刻的颜药,看起来分明还是三岁的样子,但眼神明显变得完全不一样了,看着有些憨,可更多的是木,一种迟钝的木,还有久违的安静和乖巧。 这种眼神,颜青城太熟悉了,那是患有孤独症的儿子,长大后最常见的眼神。 颜青城抱着儿子的手突然颤了一下,低低地应了一声,喉结颤动了一会儿,才俯身搂紧儿子,哑声说:“乖,爸爸在这里。” 颜药也不动,乖巧地回抱他爹,很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爸爸很久,没有这么抱我。我很高兴。很想爸爸。” 颜青城的嗓子便忽然哑得说不出话了,下意识收紧了臂弯,拍了拍儿子的背。 他这辈子……面对的最多的是变小的儿子,12岁的、8岁的和3岁的,可对于上一世亲眼看着自己死去的16岁的颜药,始终没有直接面对过。 原以为怎么都是一样的,可如今真的看到了这样的儿子,才恍然发现,当初那种心头淌血的感觉根本从未离去。 变小的儿子可以补偿,日久天长宠着,没有了记忆,儿子便感受不到曾经的心酸和委屈。 可对于这样一个16岁的、什么苦都吃过了、什么都记得的颜药,身为父亲的颜青城依旧束手无策。 “爸爸也很想你。是爸爸对不起药药。”颜青城沉默了很久,搂着儿子的手都有些僵硬了,才摸了摸小孩的背,松开手臂,低头同儿子对视。 他像以前那样将手掌盖在儿子头上,拇指一下一下地抚摸儿子白嫩的额头,带着温情和安抚的意味。 颜药歪了歪脑袋,安静地看着变年轻了的父亲,慢悠悠地说:“爸爸都和我和好很久了。你不要觉得我和3岁的颜药有什么不一样,我现在确实是3岁,只是把记忆放出来了而已。我记得上辈子的事情,也记得这辈子爸爸做的事情。所以不怪爸爸,爸爸已经很努力在改变了。” “可我是你的父亲,无论药药几岁,爸爸一直心疼的都是你。不是补偿了就可以当没发生过的。”颜青城揽过儿子,安抚地亲了亲额头。 本来木木呆呆的小孩被这么一吻,仿佛突然被注入了生机和活力一般,连忙慌张地捂住自己被亲的位置,睁圆了眼睛说:“爸爸你又亲我!虽然我3岁,但我其实已经16了,是大孩子,爸爸不能随便亲我了。” “?”颜青城差点被气笑了,原本有些沉重的情绪都被这傻儿子整得一扫而空,无奈道,“爸爸把你当小孩子,宠自己儿子,亲一亲怎么了?再说上辈子爸爸不就在走之前亲了亲你,其他时候都想着你十几岁了该独立了,连牵手都很少有,不是吗?” 别的父子甚至还有吧唧亲嘴巴的,三岁体型的小孩子能有什么忌讳?颜青城在这方面,已经是个很正经的老父亲了,万万没想到儿子会这么早熟,明明儿子看着也是傻了吧唧的(来自戚越老父亲的评价)。 “……”颜药被他爹这么一问,捂着额头呆呆地想了想,后知后觉地发现……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上辈子他爹喜欢铁、血教育,特别独.裁,倡导男孩子就要自立自强,从他十岁以后,别说亲额头了,连出门都不太肯牵着他,当时被他偷偷骂了好几年,甚至怀疑他爹是不是有别的娃了,才不肯抱他。 这会儿旧事重提,小孩也觉得好像是自己无理取闹,只好放下手,捏着细软的手指头期期艾艾地瞅他爹,小声说:“药药把以前的事忘记了。我喜欢爸爸的。” 颜青城眸中禁不住带了点笑意,揉了揉儿子的脑袋,低声道:“傻不傻,爸爸难道就不爱你?你是我唯一的儿子,上辈子是爸爸教育方式有问题,不是你的错。这一世爸爸只是想给你最好的。等你成年了想独立了,我也不会拘着你。” “嗯。”小孩听话地点了点脑袋,又小声抱怨道,“还不是因为爸爸好久没亲近我了,突然把记忆放出来,这辈子的事情就好像不太真实,上辈子爸爸确实很高冷,好像我欠你一百万一样……” 颜青城由着儿子哼哼唧唧地偷偷骂自己,也不出声打断,只是透过那双圆圆的属于孩童的桃花眼,平静地注视着自己16岁的儿子,那个孤独的、漂亮的、懂事的、美好又令人心酸的孩子。 或许是父亲温柔的注视平息了小孩记忆里残存的委屈,颜药骂完了,便爬到了他爹怀里,乖巧地搂住颜青城的脖子,将自己贴到了父亲的胸口。 颜青城单手揽住了儿子,下巴抵着小孩圆乎乎的发旋,安静地闭着眼抱了一会儿,才问:“药药释放记忆的时间,是不是有限制?” “嗯,只有半个小时。”颜药想了想,估算了一下时间,说,“爸爸还没生病的时候,有一次我被坏人绑架了,掉进了海里面。当时爸爸来救我了,你还记得吗?就是那个时候,黑洞跟着我回家了,它原本一直住在深海里。” “为什么它会选择跟着你?”颜青城问。 “因为它需要一个载体,黑洞的本体在宇宙,太过庞大了,它不可能带着本体来到地球。所以只能以意识的形态来到这里。 它一直居住在深海,就是因为意识形态能量不足,不想直接对抗时间,只能寻找一个死去的人类身体作为存留意识的载体。 我是它遇到的第一个合适的人类。像我这样一看就很容易夭折的药罐子,它可以很容易就等到我死去的那一天。 可偏偏,我是爸爸的儿子。血缘关系是最亲密的存在,那天爸爸把我抱上救护车,它的能量当时并不稳定,没办法控制自己,它接触到你了,就被引过去了。 后来发现不对劲,它只能选择回来,可被黑洞意识寄宿过的人类,都承受不了他们的能量,身体机能会快速衰退,直到死去。 要想活下来,只能一直带着它。它当时没有办法幻化出第二个小型黑洞留在爸爸身上,只能选择回到我身上。 所以感染不知名病毒的人,变成了爸爸。” 换言之,颜青城感染的根本不是地球上的病毒,而是黑洞带来的有害物质。 黑洞只能保一个人的命,因为颜药是幼崽,脆弱而无辜,黑洞虽然那时候意识不清,但尚且留有一丝良知,便选择了保住颜药,颜青城只能死去。 “爸爸过世之后,药药也没能撑过两年,在那之后,黑洞用了你的身体吗?继续作为颜药活下去?”颜青城慎重地问。 “没有。它本意是想等我死了才代替我,可它害死了爸爸,它觉得对不起我和爸爸,就送我回来了,它也跟着我回来了。”颜药指了指手心的那个小型黑洞。 颜青城垂眸盯着黑洞看了一会儿,才说:“那么,我是否可以这样理解,现在的小型黑洞在你身上,它是来自未来的黑洞。而苏州北,是这个时代的黑洞?他们俩,其实是同一个?” “对呀,一个时代是不能存在两个同样的人的,也不能存在两个一样的黑洞。所以我带着未来的黑洞回到这里,只要我一直不死,这个黑洞也不会死,那苏教授就会提前死掉。 他之前一直没有医治自己,不是因为他医术不好,是因为他选择了让我活下来,自己死掉。所以我不怪苏教授。”颜药认真地说。 “我很快就会重新出生的,到时候我重新出生了,身上没有带着黑洞,苏教授就能活下来了,只要他的病治好,不死掉,那黑洞就一直留在他身上,16年后,哪怕我再次掉进海里,海里也不会有另外一个黑洞等着我了,爸爸也就不会被感染了。” 这便是苏州北隐瞒的全部真相,也是颜药透过手上这个黑洞知晓的一切秘密。 原本苏州北是打算牺牲自己,让颜药留下来的。可后来他发现,颜青城的死和自己有关,所以不得不选择让颜药重新出生。 只有重新出生,颜药身上的黑洞才会死去,没有了黑洞,颜青城也就不会死。 至于苏州北身上的这个黑洞本体,他本来是打算等颜药出生,自己这个身体死去之后,就离开地球的,不再坚持留在这里了,可颜青城突然给了他一张药方,让他活了下来。 “药药是因为……晚上爸爸给了苏教授那张药方,才选择告诉爸爸这些真相?”颜青城垂眸看着儿子。 颜药被看得有点心虚,怯生生地说:“爸爸给了药方,就是想救教授。那应该不会怪教授了,所以我才告诉爸爸的。” 毕竟黑洞感染颜青城是一个意外,后来黑洞也尽力去弥补了,甚至为了赎罪彻底救活这对父子,选择自己死去,离开地球。再大的错误,都抵消了。 颜青城听了,并没有什么反应,眸色沉静地把儿子抱了起来,走出实验室。 直到回了浴室,他才看向有些紧张的儿子,微微勾了勾唇,说:“爸爸和你一样,并不怨恨黑洞。因为真正导致这一切的,并不仅仅是意外,而是人本身。” 黑洞只能导致颜青城死去,却无法左右他如何教导儿子。真正错误的,是当初贸然让儿子来到人世的自己和妻子,还有那十几年里自己错误的教育方式,而这一切错误,刚好撞上了黑洞的失误,便注定了颜青城需要耗费几辈子的时间去弥补。 他从来不觉得错的是别人,亏欠儿子最多的始终是自己,而他也将用尽一生的时间去修正自己的错误,重新给儿子筑起一个名为父亲的象牙塔。 这个执念从未改变过,也从不曾明说。 第62章 16岁的颜药再次短暂地出现,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对前几世悲剧的一种补偿,填补遗憾,平息怨气。 “我很高兴我一直是爸爸的孩子,从上辈子到下辈子,一直都是颜药,颜青城唯一的儿子。” 这是颜药睡着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说的倒是挺高兴的,可抱着父亲的脖子时,眼泪又控制不住地啪嗒啪嗒往下掉,一滴一滴的、滚烫烧灼的泪水,悉数砸到了颜青城的颈窝里。 连睡着了,小孩的眼角还在源源不断地渗出眼泪。 颜青城便知道,到底还是补偿不了的。 没有过往记忆的儿子,或许日子无忧无虑,但过往的遗憾并不会随着远去,它们已经镌刻进了儿子的生命里。 但颜青城并没有急着去做什么,他向来做事按部就班,尤其在和儿子有关的事情上,冷静理智得可怕。 他只是做了一个决定,重新修正了未来的相关规划,并在接下来的半年里,在研究试管婴儿技术之余,带着儿子开始监督颜家未来的别墅建筑工程。 颜家的别墅面积太过庞大,如果是正常的工程时间,起码超过两年。 若按两倍的建造速度,日夜赶工,颜家别墅从开建到完工,起码需要一年,装修后家具还需要放置两个多月才能住人,那么加起来也要一年半了,这算是最快的。 幸好在颜青城有计划的督促下,别墅到底是在年底的时候完工了,开始进入装修时期。 此时距离颜药出生的时间,只剩下一年半。 小孩自己倒是没什么需要担心忧虑的事情,每天都过得开开心心的。 这天上午,他被颜青城带去家里参观了一遍,改了改新家的装修,又在新家的游乐园里玩了好久,才恋恋不舍地被带回研究院。 回来后,因为颜药嚷嚷着要去看钟长生,颜青城便先把儿子哄回了房间。 颜药骑着他的小车车在屋子里转圈,见他爹拿着表格走来走去,一会儿在实验室里鼓捣药剂,一会儿出来拿资料,一会儿在纸上写写画画修改些什么,便骑着车子过去,拉了拉父亲的衣摆,问:“爸爸在做什么?” “在给戚越和方黎留言。”颜青城停笔,揉了揉儿子的脑袋,低声哄道,“爸爸已经把试管婴儿技术改良成功了,房子也建好了,接下来的日子,就由戚越来照顾药药一段时间,就半年左右,好不好?” “为什么鸭,爸爸要和别的爸爸一样,睡觉了吗?”颜药疑惑地看着他爹。 “可以这么说。”颜青城沉吟片刻,还是解释道,“按照正常时间,爸爸在21岁那年结婚,你母亲比我年长几岁,药药出生在我21岁的时候,那么,严格来说,看着你出生的人就应该是21岁的爸爸,对不对?” “嗯嗯。”颜药连忙点头,乖得不得了。 颜青城敛起的眉放松了,愉悦道:“所以,现在爸爸19岁半,再加1年半,刚刚好21岁整,就是药药出生的时候了。按照时间规则,药药出生之前这段时间,爸爸已经高考结束进入大学,得去上学才行。” “可是,爸爸现在也在上学……”颜药狐疑地看着他爹,控诉道,“上学期爸爸还去期末考试了,就那三天,没带药药去学校!” “是这么说,但爸爸总归是叫颜青城,不是这个时代的戚越,所以有些既定的命运旅程,还是需要戚越或者方黎自己去走的,懂吗?”颜青城放下笔,把儿子抱到了手上,正好坐在臂弯里。 颜药慢吞吞地摇了摇头,表示不太懂,细声细气地反驳: “爸爸就是爸爸,爸爸上课的时候,戚越爸爸有时候还跑出来做作业。上上次考试,戚越爸爸出来做数学试卷,方黎爸爸出来做英语试卷,爸爸自己做别的试卷,药药都知道的!爸爸根本不用睡那么久!” 小孩说着还轻轻哼了一声,圆溜溜的桃花眼盯紧了他爹,一副宝宝什么秘密都知道了你别想忽悠我的模样。 颜青城看着长大了一岁也变得更聪明的儿子,沉默了几秒,说: “药药说的没错,在平时,戚越和方黎可以偶尔出来,但主导身体的总归不是他们。所以时间认定此刻存在于这个时空的是颜青城,不是戚越不是方黎,知道吗?爸爸选择沉睡一段时间,是为了让时间默认这个时候的我是戚越,这样到时候,药药出生也不会引起时间的注意。” “唔……就是说,让戚越爸爸出来,骗骗时间大坏蛋吗?”小孩小声问。 “没错。”颜青城微微勾了勾唇,亲了口儿子的小脸,赞赏道,“药药很聪明,会乖乖听戚越的话,好好吃饭睡觉,对不对?” “嗯!”颜药点了点脑袋,也吧唧亲了一口他爹的脸。 儿子眉眼间都是雀跃和期待,这让颜青城也放心了很多,禁不住哄道:“爸爸把事情都写进备忘录了,戚越会好好照顾你。要听话。” “那爸爸什么时候回来?”颜药又有点不舍。 “半年,半年时间一到,爸爸就得出来准备以后的事了。” 无论是准备培育试管婴儿,还是管理戚家已有的和颜家已经正式起步的产业,都需要颜青城自己来。 戚越在创业上天赋卓绝,但到底经验欠缺,短时间还好,长时间的经营怕是会拖垮他。前两世的颜青城在这方面都吃过亏,所以并不希望事业上的挫折再次影响戚越、或者说是自己年轻时的性情。 方黎也是一样的。方黎性格上更接近日后的颜青城,但在试管婴儿培育这方面,方黎依旧太年轻了,没有后世的医学临床经验作为支撑,很难保证不出意外。 不过始终保持这样以颜青城为主的人格状态,到底对副人格有些负面影响。所以颜药出生之后,颜青城必须要重新权衡每个人格出现的时间,起码,需要达到一个平衡点。 就这个问题,颜青城已经慎重考虑了一年的时间,其中包括进行各种检验人格分裂和融合可行性的临床实验,直到昨天才算是有了结果,所以今天决定,最后同儿子商量商量。 “等药药出生,公司的发展也稳定下来了,爸爸就轮流来陪药药,好不好?” “是说,戚越爸爸和方黎爸爸都会来吗?”小孩眼巴巴地问。 “嗯。一个父亲照顾药药一个月时间,你觉得可以吗?”颜青城眸中隐约带了笑意。 过去戚越和方黎一直是日夜交替出现,可这样就导致体能上的过度消耗,频繁改变身份、工作地点和居住地点,那么浪费在路上的时间也同样增多,说实话这并不是什么好事,颜青城并不希望自己过劳而死。 当然,戚越和方黎也不愿意英年早逝。 颜药闻言,就掰着指头开始数了,嘀咕道:“1月是爸爸,2月是戚越爸爸,3月是方黎爸爸……” 颜青城耐心地等着儿子数完,总结道:“一年12个月,正好轮四次。” “那好吧。要是爸爸和故事里一样,一天有72小时就好了。”颜药可惜地说。 颜青城有些讶异地扬了扬眉,打趣道:“想不到我们药药还会做乘法?” “当然啦,药药4岁了,杨叔叔还夸我是神童!”颜药骄傲地叉住小腰。 “真厉害。”颜青城眉眼放松地逮着儿子揉了一通,又许诺了归来后的种种补偿,才把小孩送去钟长生的办公室。 小孩站在门内,看着门外的父亲,举起小手挥了挥,说:“爸爸要记得时间噢!就十分钟,药药要看到爸爸!” “好。”颜青城将宽大的手掌盖到儿子的脑袋上,熟练地摸了摸,随即直起腰,转身大步离去。 颜药安静地看着父亲高大的背影,呆呆地站在门口看了好久,直到看不见人了,才扁了扁小嘴巴,沮丧地小声说:“爸爸又骗人。” 当初他爹要死的时候,也说自己就睡一会儿,其实就是干坏事去了。 钟长生走过来,弯下腰拍了拍小孩的背,调侃道:“药药怎么又说你爸爸坏话?” 颜药转过身,抓住了老人的手,说:“爸爸去睡觉了。” “爷爷知道。没事的。”钟长生牵着小孩进屋,缓声说,“药药,你要知道,这世上什么事物,都是互相制衡的,打个比方,世界上有草,那么草食动物就不会饿死。同样的,你父亲选择了人格分裂,违背命运,那么你也将违背命运走下去。” “药药听不懂。”颜药摇了摇头。 钟长生将小孩牵到客厅里,里头苏州北正在喝茶。 苏教授一见小孩蔫头耷脑的模样,就把人抱到了膝盖上搂着,安慰地塞了杯茶。 钟长生却是对苏州北哄小孩的手段不抱希望,无奈地摸了摸胡子,走过来坐下,解释道: “药药,这事其实很简单,你爸爸选择了沉睡,让副人格出来,就说明他选择了维持人格分裂的状态。而原本的命运里,颜青城这个人,人格是完整的。” “不错。”苏州北懒洋洋地接过话,继续解释,“你爹本来可以一直维持人格完整,那么命运等于没有改变,你会正常出生。可他没有这么做,他选择了人格分裂,改变命运,所以你也不会是那个病怏怏的、一无所知的婴儿颜药,你会和你父亲一样,成为超越时间规则的存在。” “换句话说,你会带着现在的所有记忆重新出生。” “所有记忆?就是药药明年出生,还记得上辈子的事情?”颜药惊奇地瞪圆了眼睛。 “嗯。要不然你以为你爹,好端端的干嘛要人格分裂?我若是你爹,打死都不会把身体……” “咳咳咳!” 苏州北话还没说完,就被钟长生一串剧烈的咳嗽声打断,还被凶狠地瞪了一眼。 “……”接收到来自院长的警告,苏州北只好改口,“放心,你爹什么事都没有。只是以后,不能一直出来罢了。他应该也跟你说过了吧?” “有的,爸爸说,以后戚越爸爸和方黎爸爸会轮流出来陪我。”小孩软巴巴地回答。 “嗯。就是这个意思。”苏州北有些疲倦地托着下巴,注视着小孩,脑子里却在想颜青城这一次的选择。 不得不说,这个选择是很让人意外的。因为在此之前,根本没人能够想到这个办法——用人格分裂来改变自己的命运,进而改变儿子的命运,让儿子也带着记忆出生,这种依靠时间规则来反制时间的套路,简直出其不意到了极致。 如果不是颜青城亲口所说,苏州北恐怕还不会信。 但这样的选择和结果,也确实证明了颜青城的能力,当然更多的是他对儿子的重视程度,已经大到什么样的牺牲都能接受。 人生百年,何其短暂,还要一分为三,算一算,每一个人格的寿命最多也就三十多年。 不过颜青城这样做,倒是履行了对儿子的诺言,会一直陪伴儿子直到死去。一个人格死去,还有另一个顶着,总能陪儿子百年。 大人们的考虑,颜药不懂,他还小,也想不到那么长远的未来,只知道爸爸没出事,会轮流陪自己,就够了。 小孩被安抚了好久,终于开心起来,跑去钟长生的书房玩。 他今天去参观了自己家的别墅,家里有自己的小花园、游乐园、婴儿房、画室、游泳池……总之设施齐全,应有尽有。 另外,他家的别墅门口那块巨大的石头,还没有刻字,家里的匾额,也没有写东西。 这难道不是他爹在暗示他,应该做点什么吗? 于是,颜药在书房里琢磨了半天,终于把钟长生的砚台和宣纸拖了出来,自己有模有样地磨好墨,压好干净的宣纸,随即站在椅子上,用胖乎乎的手指蘸了墨,开始慢腾腾地写起字来。 等到戚越按着抽痛的额头,急匆匆地走进书房找儿子的时候,就错愕地发现……原本奶白奶白的崽子已经用墨水把自己糊成了黑团子,脸上手上都是黑乎乎的墨水印不说,还在纸上写了两个又大又圆的字——“药窝”。 不得不说,儿子确实是“神童”。 第63章 “小混蛋,你在做什么?” 熟悉的沙哑嗓音从不远处传来,成功止住了颜药继续抹墨的手指。 “呜……”小孩迅速把黑乎乎的小手藏到身后,站直了小身体,无辜地说,“没做什么鸭。” 如果四岁的颜药会发帖,那么他现在最想写的帖子大概是:偷玩墨水被爸爸发现了该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没做什么你还躲?”戚越头顶都要冒烟了,一边按着抽痛的额头一边大步走过去,握着儿子单薄的小肩膀,把人转了过来,垂头细细打量,还上手摸了摸。 颜药也不敢反抗,只是可怜巴巴地看着他爹,小声说:“爸爸,药药很想你……” 他说着,黑葡萄似的眼睛便浮起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小手也依恋地偷偷揪住了戚越的衣摆。 “……”当爹的突然就不忍心责怪他了。 戚越无奈地长出了口气,松手放开儿子,又朝小孩张开了胳膊。 颜药顿时喜笑颜开地扑了过去,整个人跳到他爹怀里,细细的胳膊抱紧了戚越的脖子,不停地蹭着小脸。 “爸爸药药想你!”小孩仰着脑袋直嚷嚷,超级加倍的活泼。 戚越头忽然就不疼了,控制不住笑了一声,合拢手臂,抱住了儿子。 他埋头使劲亲了一口儿子的小脸,又揉了揉颜药毛绒绒的小脑袋,低声问:“你这小混蛋还知道想我?” “嗯嗯!想爸爸!”颜药立刻肯定地回答,完全听不懂他爹是在嘲讽他。 “……”戚越终于发现四岁的儿子不太懂语言的艺术,只好直说,“你天天跟着颜青城混,眼里还有爸爸?自己反思一下你多久没叫我爸爸了。” 颜药被训得小脸一片茫然,小声说:“爸爸又没有出来,药药听不到你说话,怎么叫你?” 这倒是很有道理,连戚越也无法反驳。 戚爸爸叹了口气,不死心地问:“那之前你有没有想爸爸?给我说实话。” “有。”颜药小宝贝嘴多甜,不用想都知道怎么回答,“药药老是梦见爸爸!” “哦?梦见我什么?”戚越放开儿子,低头细细看着小孩。 “梦见爸爸带我去吃串串香!还有,蛋糕,薯条,绵绵冰……”颜药掰着小指头数得飞起,但很明显,十根小指头都不够他数的,又拉了他爹的一块数。 戚越眉头青筋爆起,平静地问:“你是想爸爸,还是想爸爸买的零食?” “……”颜药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伸出小手捂住了嘴巴,紧张地看他爹。 但他手上本来就全是墨水,这么一捂,整张脸都变成黑的了。 戚越一时也顾不上生气,忙把儿子的手拉了下来,伸手一把抱起人,就近去了书房里的洗手间。 钟长生这边并没有颜药的日用品,戚越只好取了湿纸巾,打湿后给儿子擦脸,边擦边拧着眉说:“你看看自己成什么样了?墨水哪是能玩的?” 颜药靠在他爹怀里,扭头去看镜子,对上镜子里黑乎乎的自己,他还新奇地指着自己的脸,细声细气道:“药药是小猫咪!” “这就成猫了?”戚越小心地一点一点擦过去,纸巾都堆起了个小山包,但儿子实在是弄得太黑了,这么小心地擦依旧有些痕迹留下了,心想等会儿得找苏州北要点特制的去污香皂。 上回苏州北送的那一块早就被颜药挥霍完了。 “杨叔叔有一只小猫,全身黑黑的,就是药药这个样子。”颜药认真解释。 戚越垂眸看向儿子,见小孩神色认真,不是在故意搞怪,只好哄道:“家里的猫猫装多的是,你把自己弄得这么黑,回头爸爸连你都认不出来,不让你进门。” “爸爸才不会!”颜药立刻反驳。 “那别人呢?”戚越没好气地说,给儿子擦完脸,便把人抱了出去,放到洗手间门口,“乖乖等着,我去收拾一下。” 说着,老父亲自己进了洗手间,明显是处理那堆纸巾去了。 谁想到颜药见他爹进去了,黑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仰着小脑袋看了一会儿门,大约是想起了刚刚“画画”的乐趣,他又转过头,慢腾腾地往书桌那边挪。 洗手间里传来冲水的声音,小孩吭哧吭哧爬上了椅子,把袖子撸起来,小手蘸了点墨水,缓缓在胳膊上画起了图。 画完一只手,又换另一只。正当他想给脸蛋也来两下的时候,洗手间的门忽然咔哒一声,开了。 颜药吓得连忙从椅子上滑下来,可他两只小手来不及把袖子拉下去了,只好藏到身后。 他自以为藏起来就不会被父亲发现,然而这不过是小孩子天真笨拙的掩饰,根本没有用处。 戚越一眼就瞧见了儿子被涂黑的胳膊,伸手把人抱了起来,故意使坏地掂了掂。 见小孩明明想抱自己脖子又不敢动,戚越气笑了,动作轻巧地把儿子翻了过来,低头看了看那两条小胳膊。 颜药见事不好,连忙扯着嗓子嚎起来,委屈巴巴地哭诉:“太高。” “然后呢?”戚越问。 “药药害怕。”颜药嚎了几声,还是松开背着的手,去抱他爹。 戚越按着儿子轻轻抽了两下小屁股,倒没把人打疼,见小孩乖乖地凑过来蹭自己的脸,也下不去手,便抱着人往外走,低声说:“爸爸早晚被你气爆炸。” “不会爆炸,药药天天气爸爸,好多天,也没有炸。”他指的是颜青城。 “颜青城当然好说话。”戚越随口说了一句,就不提了,显然也没真的生气。 像颜青城那种活了几辈子的老父亲,如果脾气还不好,那真是奇了怪了。戚越等于颜青城的年轻版,当初第一世的时候,颜青城也是个暴脾气。 父子俩离开了书房。 戚越一出来就把家政机器人叫了过来,指挥去书房里“消灭证据”,要不然钟长生回头看见了,怕是胡子都要失手揪掉几根。 颜药用墨水把自己从奶白奶白的小团子糊成了黑乎乎的芝麻团子,不说当爹的戚越觉得头疼,连一向不爱照顾小孩的苏州北都看不下去。 在书房里被爸爸轻轻拍了两巴掌小屁股,颜药委屈巴巴地窝在他爹臂弯里,被戚越抱到了客厅,眼眶红红地偷瞅苏教授。 苏州北盯着小孩脸上两个隐隐约约、没完全擦干净的墨水圈看了几秒,非常克制地把茶水咽了下去,抬手捏了捏眉心,道:“你在书房里玩了不到五分钟,是怎么做到在没有镜子的前提下还能准确地画出多个圆圈的?” 没错,颜药此刻无论是肉乎乎的小脸、还是藕节似的小胳膊,都有黑圈圈的痕迹,乍一看属实丑萌。 如果不是遗传了他爹超高的颜值,底子强撑着,恐怕此刻毒舌苏教授就要无情地说他丑了。 颜药哪知道自己的审美与众不同,小孩不高兴地瞪着苏教授,小声说:“药药画得很好看的,爸爸说有个人风格。” “……当真?”苏州北转头看向戚越。 戚越已经缓过了最初那波头疼的感觉,闻言伸手轻轻擦了擦儿子的小脸,见那些浅淡的痕迹确实擦不掉,只好昧着良心应了一声:“儿子有创新的想法,很像我。” 苏州北听完,想起戚越自己就是一脑袋奇思妙想、擅长发明各种新型电子产品的主,突然就觉得可以理解了。 这父子完全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虽然审美上多多少少有点差距,但本质是绝对不会变的。 想到这里,苏州北伸手招来了自己的随行家政机器人,打开储物柜,拿了块没拆封的药皂出来,说:“小鬼,来闻闻这香皂喜不喜欢?” “肥皂!”颜药最喜欢洗澡的时候玩泡泡,自然也喜欢沐浴露和香皂,连忙挣扎着要过去。 戚越却圈紧了儿子,对苏州北道:“苏教授有上次专门去污的香皂吗?这小崽子的脸没有那玩意恐怕洗不干净了。” 苏州北闻言细细看了看颜药,深以为然地点了下头,把机器人叫过来,直接拿了一整盒上次送的去污香皂,说: “全部带走。不用报酬,帮我记录一下使用效果就行了。虽然说这些香皂是完全没副作用的,但药味太重了,普通人不爱用,也就这小鬼喜欢。” “嗯,多谢。”戚越应了一声,松开手,任由儿子跑了过去,一把抱住肥皂盒。 他许久没有出来,算一算时间也快一年了,对外界属实有些陌生。 苏州北见戚越神色寡淡的模样,一时扬了扬眉,没说什么,挥了挥手径直走了。 长达一年的人格融合到底是有影响的,单单看戚越神似颜青城的寡淡表情,就可窥见一二。当然这样的反应并不是永久的,只是需要时间和空间恢复。 戚越和苏州北从以前便少有交流,大部分时候是方黎在交涉,所以也没什么反应,只是眸色深深地看着摆弄香皂的儿子。 家政机器人很快收拾完书房,走了出来。 戚越见状朝儿子招了招手,说:“快过来,跟你爹跑路去。” “跑路?”颜药疑惑地回头,见父亲跟自己招手,连忙抱着香皂盒冲回去。 戚越弯下腰接住儿子,竟是直接托到了背上,大手托着儿子往上背了背,说:“抱好了。” “好了!”颜药笨拙地趴到父亲背上,还晃了晃小脚,催促道,“爸爸快走。” “你还知道闯祸了?”戚越背着小孩大步走出门,特意绕了路避开钟长生经常走动的地方,却没回自己的实验室,反倒往外走。 “爸爸去哪里鸭?”颜药贴着耳朵小声问。 “……上学。你爹还没大学毕业。”戚越这样说着,突然有点想看儿子被送去幼儿园哇哇大哭的样子,不过想想,到时候自己绝对会心疼,还是等等吧。 第64章 虽说戚越将近一年没有出现,但颜青城在学校一直用的是戚越的身份,学业方面很少出现问题。 再怎么说,多活了两辈子的颜青城在学术方面,都是绝对优于年轻的自己的。这一点,从一年来戚越这个名字在计算机领域打响的超高知名度,就足以窥见一二。 当然,在颜青城成为y大的风云人物时,颜药这个当儿子的,依旧不知道他爹有多牛批。 三岁小孩每天的日常便是吃吃喝喝,加上调皮捣蛋,往往累了就睡在父亲怀里,也很少自己睡婴儿床,倘若有一丁点不顺心,他爹都会想办法为他解决。 如此一来,对于“退役”的颜药小超人来说,想要给自己找点事情做,真的是太难了。 何以解忧,唯有使劲闹腾。 “爸爸今天只有两节课!”颜药再一次坐进了他的专用婴儿座里,两只小手抓着一张课表,手指头在周五那一行用力戳了戳。 戚越瞥了一眼儿子的动作,应了一声,狐疑道:“是只有两节没错。怎么了,这么激动。” 颜药闻言,翘着小下巴哼了一声,奶声奶气地嘟囔道:“两节课,爸爸下课了就有活动,好多阿姨来看你。” 小孩说着,不满地蹙起眉。 谁知戚越听完就腾出手,捏了把儿子肥肥的小脸,训道:“你又要给你爹扣锅是不是?颜青城做社团活动,哪次和女生说过话?就你这小醋缸天天灌一肚子气。” 虽说戚越对于主人格颜青城没有太高的好感度,但还不至于两眼一抹黑,直接否定颜青城做的事。在学业方面,颜青城做得已经是非常完美了,戚越并不忌讳承认这一点。 再者,他也不是时时刻刻都在沉睡,颜青城做了什么,有没有认识什么女生,戚越还是知道的。本来三个人格就是同一个人,自己什么德性,那再清楚不过了。 对于情爱之事,戚越、颜青城和方黎都是一模一样的态度——实用么?有什么意思?带儿子不累? 大抵提前进入养老期的爸爸们就是这个样子的吧,莫得感情jg,儿子真香jg。 戚爸爸回忆了一下过去一年发生的所有事情,确定自己没有和哪个姑娘眉来眼去过,更没当过负心汉没当过渣男,便放心地伸手揉了一把儿子的小肚子,故意问道: “这小肚肚怎么这么胖?不是喝了一肚子醋吧。” “药药才没有。”小孩顿时被惹急了,啪得一声糊了他爹的手背一巴掌,把那只大手扒拉开,哼哼唧唧地骂,“爸爸不能说我胖!我是可爱!” “胖不就是可爱?钟院长说了,肉一点有福气。”戚越越看儿子越觉得有趣,捏住小孩的手揉了揉掌心,依旧没摸到骨头,软乎乎的。 颜药一时又被揉得想笑,小脸憋得通红,气呼呼地说:“爸爸乱说话,不道歉。” “没错怎么道歉?不是你先冤枉我的?”戚越逗完儿子,便松了手,专心开车。 颜药突然就被问住了,小手揪着软乎乎的头发想了一会儿,歪着头小声说:“药药好像忘记刚刚说什么了。” 戚越喉结动了动,忍住笑意,安慰道:“没事。这只是暂时的。等你长大了,你会和爸爸一样聪明。” 起码,超忆症这个毛病,是好不了的。 颜药如今如此健忘,不过是受了身体变小的影响。变小之后他会更接近正常小孩的智商,很多事都容易忘,很多道理也不容易明白。 如果按照正常发展,真正四岁的颜药是非常聪明的。 不过,老父亲其实还是更倾向于,让儿子当个普通小孩。因为神童并不一定是幸福的,超忆症对于人类而言,也是极大的负担。 “如果药药不聪明,爸爸会生气吗?”颜药突然问。 “不会。你爹可不是望子成龙型的,傻一点也好。就爸爸现在开的挂,家里的遗产给你两辈子都花不完,不用你多聪明,平凡一点也是幸福。”戚越年纪轻,很少说感性的话,这是第一次跟儿子提起自己对未来的期望。 尽管老父亲对自己要求严格,事业有成十项全能,可对于儿子,他们似乎一直都格外宽容,只要平平安安,什么都好说。 “那药药是不是不用上学了?”颜药连忙期待地问,圆圆的桃花眼亮晶晶的。 “当然不是。哪个孩子不上学?最多是上得少一点。”戚越毫不留情,“现在,跟你爹去学校。” “我还以为爸爸要翘课,爸爸太天真了。”小孩不满地说,“爸爸老是带药药听课,好像药药能听懂一样。” “嗯?那你要回家去?”戚越阴恻恻地问。 “不回……”颜药便又蔫了,可怜巴巴地说:“教室不能说话,要是爸爸也不用上学就好啦。” 他离不开父亲,一定要跟着。可父亲又要上学,这简直是对话唠多动症宝宝身心的极大摧残。 戚越也觉得让四岁的儿子乖乖在教室坐着有点强人所难,尤其颜青城已经带着儿子上了一年的学,小孩时常在教室玩着玩着就睡着了,身边也没有同龄人陪着玩,可怜得紧。 这么一想,戚越便在路口停车,给儿子拆了包小点心,边喂边哄道:“要不然,明天让苏教授带你去找小朋友玩?” 据说苏州北家里有很多小孩,都是他的侄子。小孩子之间,大概比较有共同语言? 哪想颜药很快摇了摇头,警觉地说:“不要小朋友。” “怎么了?”其实此前颜青城也有很多次带着颜药出去交朋友的经历,但每次不是儿子把别人打哭了,就是别人被儿子气哭,久而久之,小朋友们都不敢和颜药玩了。 但每次颜青城问起来的时候,颜药都是哭得最惨的那个。老父亲自然觉得,不是儿子的锅。 不过这会儿,戚越瞧着儿子心虚的小模样……似乎……大概……也许还真是儿子的问题。 儿子长得这么乖,真有那么凶? 戚越不太愿意相信,摸了摸小孩的头,问:“为什么不要小朋友?之前那么多次见面,你怎么跟他们打起来的?” “就是……”颜药无辜地眨巴了几下眼睛,小声说,“他们欺负药药。” “欺负你?怎么欺负的?”戚越严肃地低声询问。 “……呜说药药是小胖子……”颜药委屈巴巴地把点心推开,一头扎进父亲怀里。 “???”戚越却愣住了。 他下意识揽住了儿子,几秒后才想起来低头细细观察儿子的体型。 结果是……除了小肚子有点肉,脸上带着婴儿肥,也没见哪里特别胖的。 虽然说儿子的胳膊和腿嫩得像藕节,但正常小孩基本都是这个样子,看起来特别可爱。 戚越越想越不对,抱着儿子轻轻拍了拍背,哄道:“为什么说你胖?总不能所有小朋友都觉得你胖。又在糊弄爸爸玩?” “……”老父亲犀利的问题再次难倒了颜药,小孩没有借口了,只好老实说:“有几个小朋友说我胖,被我打哭了。别的没有说我胖,可是他们不相信你是我爸爸,都说是哥哥,我就让果果把他们的玩具放到树上,把他们气哭了……” 所以过去面基的数个小朋友,就是这么被颜药打跑的。 戚越听完,想了一会儿,皱着眉问:“就没有一个小朋友,又不觉得你胖,又愿意承认爸爸的吗?” “有的。”颜药立刻点头,却又仰起脑袋看他爹,认真地说,“可是爸爸只有一个人,药药要陪着爸爸,小朋友有爸爸妈妈爷爷奶奶,没有药药也过得很好。” 戚越沉默了,垂眸亲了口儿子的额头,撸了撸毛乎乎的小脑袋。 其实要说孤独这件事,世上很少有人不觉得孤独,习惯了也就那么回事。戚越、颜青城亦或是方黎,都是极为理智的,所以并不会因为孤身一人,就失去人生的方向。 可真要说起来,儿子也确实是他们的救赎,就像自我连接世界的那条线,不可或缺。 大概,他们真就是为彼此而生的,注定会成为父子,无论哪一个单独拎出来看,都是怪诞而不和谐的。好在,他可以陪儿子很久,也可以护很久,这样便不用担心儿子被欺负了。 不过,正经教育问题,似乎还需要进一步学习,起码,不能让儿子见一个小朋友就打哭一个,这样长大了变成恶霸还得了? 第65章 儿子的教育问题还是很重要的,戚越到底上了心。 但他毕竟是年轻版的颜青城,实打实的19岁,在这方面并没有什么经验,恋爱都没谈过就要教儿子,简直是在为难他。 基于此,戚越在路上的时候就给钟长生打了个电话,请教了不少问题。 颜药坐在一边搓一堆五颜六色的橡皮泥,就照着他爹的样子捏,显然是要捏个小爸爸出来。 但他也不是完全专注于玩耍,边捏还边听他爹讲话。 “嗯,多交朋友……不走远,就在一边看着?” “他要是跟人打架呢?我肯定护儿子,问题是他主动揍的别人……嗯,我知道了,赔礼道歉,教他不能打架?这个怕是有难度,院长,我自己都是打架长大的……咳,清楚了,打坏人。” “不要一直抱着睡?可儿子才四岁,他不跟我睡,做噩梦了也哭……再等等吧,等六七岁还行。” “玩具都是够的,一天买几样新的……送人?那不可能,他不玩了也塞在家里,宝贝得跟什么一样,根本不肯给别人,上回不是有个摔坏了他的恐龙,被他追着打了一路吗?” “儿子这独占欲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比较独,不愿意跟小朋友说话……好,我会多留意……那我试试,多谢院长,您放心,我不放水……” …… 老父亲在一边拿着手机跟院长请教了半天育儿经,差点让颜药以为,他爹被穿越了。 在小超人眼里,他爹戚越是大超人,打架天下第一厉害,学校谁都崇拜他,活脱脱的校草活成了隐形校霸,别说是跟人服软了,就今天这样突然变得谦虚有礼,颜药都觉得不习惯,很不真实。 小孩越听越觉得不对劲,没等戚越挂电话,他就忍不住拍了拍他爹的手臂,担心地说:“爸爸,是不是……爷爷欺负你了!爷爷偷偷骂你是不是!” “???”手机另一头的钟长生闻言气得胡子乱翘,笑骂道,“这皮孩子又说爷爷坏话……等等,你让药药接电话。” 戚越忙捂住儿子的小嘴巴,不让他乱说话,又忍不住笑道:“小混蛋闹着玩呢,院长别跟他一般见识。” “喔菜摸友呜呜呜!”颜药扭着小身子反驳,黑溜溜的桃花眼控诉地瞪着他爹,无奈嘴巴被捂得太严实了,根本挣脱不出来。 钟长生在那边听了一会儿,也没听到颜药再次说话,心知这孩子肯定是被捂住嘴了,一时气也不是笑也不是,无奈地叹了口气,缓声嘱咐道: “你是他爸爸,小孩子很容易模仿大人,你做什么他也跟着你做,所以平时脏话爆粗之类的口癖就得改了,在学校也别打架,他看见了难免跟着学。” “是,我明白。”戚越难得慎重地答应,又警告地看了一眼儿子,稍稍松开手,免得小孩呼吸困难。 颜药气呼呼地去掰他爹的手腕,没掰动,便把橡皮泥糊到戚越的手背上,使劲拍了拍,想了想,还是觉得生气,便又把玩具青蛙和橡皮泥一块塞到他爹口袋里,被拿出来的钱包则丢到一边。 这小恶霸生起气来,不捣蛋是不可能的,戚越揉了揉儿子的脑袋,也不跟他计较,只听着钟长生在那头嘱咐。 “青城太溺爱药药,这一年基本是有求必应,什么都给办到,养着养着孩子就皮了,你看看他现在,生气了天都能捅个窟窿,虽说小孩子本性是这样调皮,但过犹不及,尤其是打人这一点,要有个度。” “嗯,我知道。您放心,我会好好教他。”戚越安抚地看着儿子,回复钟长生的语气极为诚恳。 钟长生便道:“青城之前也提过这个问题,只是他向来性子冷,若是严厉点,恐怕药药会想起以前的事,所以由你来是最适合的。” 戚越本身就脾气火爆,身上没有多少属于颜青城的影子,算是三个人格里面个性特征最为明显、也是和颜青城差距最大的,所以他和儿子相处,哪怕严格一点,也不容易勾起小孩的伤心事。 这一次人格替换,他们一致决定了由戚越出来,而不是方黎,就是基于这个原因。 戚越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并没有什么意见,只又和钟长生聊了几句,便道了别。 颜药一直在一边细细地听着,本来还忙着使坏,可这会儿对上父亲略显忧虑的神情,他又嘟起了小嘴巴,默默停下来。 当爹的没听到动静,便分神看了一眼儿子,哄道:“怎么了?气呼呼的要做小河豚?” “做大河豚。”颜药不高兴地挠了挠父亲的手,自觉地把橡皮泥扒拉下来,丢进盒子里,又去掏口袋,把小青蛙拿出来。 戚越感觉到儿子的动作,腾出手抓住了儿子软乎乎的手,捏在掌心,放缓了声音道:“哪有人这么骂自己的?在气什么?” “气爸爸,气药药。”小孩委屈巴巴地蹙起眉。 戚越好笑地扬了扬眉,调侃道:“刚刚是气爸爸,现在连自己都气上了。你摸摸肚子,是不是胀得跟气球一样?” “哼,爸爸变了,以前都不管药药捣乱的,现在药药捣乱,爸爸就很愁,然后药药也不敢玩了……”小孩说着就耷拉下脑袋,有一搭没一搭地挠他爹的手心。 戚越没想到儿子还会留意到自己的情绪变化,一时怔了怔,几秒后才回过神,哄道:“这不是挺好的吗?说明药药这么小,就懂事了,并不是真的很调皮,起码知道为爸爸着想。” “真的吗?”颜药这才感觉开心了一点,期待地问:“那爸爸会不喜欢我干坏事吗?” “要看做什么,无缘无故打人肯定不行,伤害你自己的也不行。其他怎么都一样。” 这样的要求可以说是很低了,和电话里戚越跟钟长生保证的要低很多,显然老父亲并不想一蹴而就,打算慢慢来。 颜药还小,不懂其中的区别,一听便觉得爸爸的要求和之前并没有什么不一样,顿时放心下来,甜兮兮地撒娇:“爸爸药药最喜欢你!” “嗯。”戚越很少被儿子表白,下意识清了清嗓子,强行控制住飞一般的心情,然而眼角眉梢的喜悦依旧明显得很,压都压不住。 可惜小孩不懂得察言观色,一见父亲如此冷淡,顿时不满地哼了一声,嘟囔道:“臭爸爸。” “?”戚越有些莫名,惩罚似的轻轻捏了捏儿子的小手,漫不经心道,“臭药药。” “臭爸爸。”小孩鼓起脸颊。 “臭药药。”戚越勾了勾唇。 “臭爸爸!”小孩逐渐大声。 “臭药药。”戚越面不改色,甚至心情愉悦。 “臭爸爸!”小孩被惹毛了,直接在他爹手背上糊了一巴掌。 戚越顿时哈哈大笑。 颜药接收到来自父亲的无情嘲笑,又气得呼了一巴掌,谁知这一下打得太用力了,反而把自己的小手拍得通红,顿时疼得泪汪汪,扁着嘴巴就要哭。 戚越见势不好,忙收了笑,将儿子从婴儿座里抱出来,拉过小手夸张地吹了几口气,又安抚地亲了两口,哄道:“不疼。” “爸爸欺负我。”小孩委屈地小声说。 “哪有?”戚越可不能承认,这一承认儿子绝对用泪水淹了他,“刚刚爸爸只是被这只青蛙操控了,都怪青蛙,气我们药药。” “真的?”颜药被这么哄了几句,居然信了,伸手把小青蛙抓过来拍了两下,才塞进口袋里。 戚越忙忍住笑意,不过他好歹还记得不能教坏儿子,便说:“这次是爸爸不好,不该和药药对着骂,不过药药也不能再随便发火,好吗?” “不能生气?”小孩不解。 “可以生气,但整天气呼呼的,自己也很累,不是吗?有话可以好好商量。爸爸又不是不讲道理。” “那好吧,药药不闹。”颜药这才点了头。 戚越便抱着儿子下了车,去教室报道。 都说子肖父,戚越脾气火爆,连带着儿子天生也像只小炮仗,但戚越毕竟是成年人,自控能力强,不会随便发火,儿子却年纪小控制不了,只能大人看着。 戚越垂头跟儿子蹭了蹭鼻尖,心想,得做好榜样才行。 第66章 时隔一周,校草再次领着儿子来上课,班里的同学都见怪不怪了。 虽说戚越如今年19,不可能有个4岁的儿子,但每天听着颜药跟在戚越身边喊爸爸,班里的同学渐渐也习惯了。 用姚曼曼的话来说就是,无论真相是什么,这对父子都挺和谐的,管他是不是真的,从三岁看到四岁,他们亲眼看着小孩长大了一岁,多么有成就感,所以真假已经不重要了。 舔,就舔宝宝,没有什么是吸崽不能解决的疑问,如果有,就多吸几次。 可见,颜药这个四岁宝宝在他爹的班上有多受欢迎。 课间,戚越去倒水。 颜药趴在课桌上,小胳膊底下压着一块写字板,正捏着笔慢腾腾地画青蛙。 他画青蛙并不是像常人那样直接画的,而是将自己的橡皮小青蛙摁在写字板上,然后笔尖贴着橡皮青蛙的边缘,慢慢涂过去,就这么把青蛙的大致轮廓画出来了。 前桌的顾祁边灌着可乐边看小孩画画,见状艰难地把可乐咽了下去,凑过来问:“药药,你这青蛙是不是……轮廓有点模糊?” “咦?”小孩闻言狐疑地抬起头,又低头瞅了瞅青蛙,奶声奶气道,“药药不是照着青蛙画的吗?青蛙长这样。” “是阿,但是你这样只能画出它的形状,它的眼睛呢?鼻子嘴巴呢?”顾祁点了点那只小青蛙。 小孩看了一眼,嘟起嘴巴不情不愿地再次拿起笔,给青蛙涂了两只眼睛。 顾祁就靠在一边看着,手上甚至捏着手机,给颜药搜了张青蛙图片,让他照着画。 顾大少日常逗别人家儿子玩,班里的女生都有些看不下去。 “顾祁长得人模狗样的,怎么就是和校草一样,性冷淡呢?对女的没感觉。” “别说了,对男的也没感觉。” “今天隔壁系花表白成功了吗?系花都表白32次了,如果是我是男的,我就去追她。” “没有呢。人家说了,要去买可乐,没空看情书!” “狗,不能再狗。” …… 颜药认真地画着小青蛙,听到这些议论,便伸手去揪顾祁的可乐瓶。 “哎别别别!祖宗!算我求你了,你再偷喝可乐,你爹就要咔嚓了我,懂吗?”顾祁把可乐瓶子拿远。 颜药便小声说:“叔叔老是喝可乐耽误事情,不能喝了。” “???”顾祁有些懵逼,“什么喝可乐耽误事情,我今天耽误啥了?” “他们说,叔叔没看情书。羞羞脸,还跑路。”小孩原封不动地复述了班上女生们的议论。 顾祁顿时翻了个白眼,忽悠道:“宝宝,叔叔不是爱喝可乐,是为了避开她们,对她们好。嫁给我当豪门少奶奶,就要过上一生不停生娃的悲惨生活,女孩子就应该高高兴兴的,关在家里有什么意思。” “生很多弟弟吗?”颜药有些好奇。 “对,我妹我姐我爸我妈我爷爷奶奶曾祖父祖母,都指望我传宗接代呢。但我只是个风流浪子,不值得。”顾祁一本正经。 颜药没听懂,但这并不妨碍他把叔叔的话记下来,回去说给爸爸听,让爸爸给他翻译。 顾祁丝毫不知道自己在颜青城的黑名单里,依旧变着法儿地逗颜药。 说起来,顾祁和戚越算是玩得最好的兄弟,起码对于戚越这种孤家寡人来说,确实是朋友。但因为戚越消失了一年,颜青城的性格和戚越又有差距,哥们俩就没什么共同语言了。 好在颜药的性子完全戳中顾祁的萌点,顾祁一天不逗他玩就浑身不舒坦。于是,颜药小超人就成了维系爸爸和叔叔塑料友谊的桥梁。 “宝宝,今天跟叔叔去听音乐会怎么样?”顾祁面朝着颜药,双手搁在椅背上,一张俊脸正好枕在上面,就离颜药不到十厘米。 小孩闻言拿起写字板配套的笔,在顾祁脸上画了画,却发现什么都没有,只好收回来,说:“药药听不懂音乐会,会睡着,才不要去。” 他那只笔只能在写字板上写字,其地地方画了也没反应,顾祁早就知道了,一点不慌。 “那跟叔叔去游乐园?” “昨天才和爸爸去。”小孩应了一句,又瞅着顾祁,说,“叔叔怎么不和小朋友去?” “叔叔那些是大朋友,他们都有女朋友啊,让我跟谁玩去?”顾祁叹气,“你要是跟叔叔去游乐园,叔叔什么都给你买。” “不行,药药也要和爸爸回家的,不能去玩。”颜药倒是意志力坚定,没有被诱惑住。 “儿子说得对。” 顾祁正要忽悠,就听见身后传来戚越的声音,只好坐直了身体,不再瘫着。 戚越将冲好的牛奶给了儿子,见儿子抱着胖胖的杯子咕噜咕噜地喝着,又拿纸巾给小孩擦了擦流到下巴的奶渍。 顾祁一时酸得不行,实名羡慕,“我也想给儿子泡牛奶。” “去结婚。”戚越冷酷道。 “我还年少啊,就20岁恋爱都没谈过。”顾祁瞧着颜药,摸了摸下巴,“我怎么感觉药药和别的娃不太一样,我看了别的就觉得头疼。” “药药天下第一可爱。”颜药忙将吸管拽出来,吼了一句。 “哈哈哈!”顾祁被逗笑了,迅速伸手捏了一把小孩肉肉的脸。 戚越警告地瞪他一眼,给儿子拍了拍背,低声问:“喝饱了吗?” 颜药打了个小小的饱嗝,慢腾腾点了点脑袋,伸出小手,嘟囔道:“爸爸抱。” 戚越便伸手把小孩从座位上抱到了怀里,用薄薄的毯子包住,又用宽大的外套裹了个严实,捂在怀里拍了拍,哄道:“睡吧。” 颜药早就习惯了被父亲抱着午睡,此时也只是合着眼睛打了个小哈欠,小手揪着毯子咬到嘴里,又往父亲怀里埋了埋,呼呼地睡了。 他睡觉的时候太乖了,五官又长得格外精致漂亮,完全看不出醒着的时候是个小恶霸。 戚越垂眸看着儿子,抬手掖了掖毯子,才继续看书。 顾祁看得羡慕,又不能把小孩闹起来继续玩,只得转过身去玩游戏。他是标准的富二代,大三才需要进公司学习,现在每天闲得慌。 本来高三的时候,因为戚越太过上进了,顾祁受影响,也跟着他爹学公司管理,奈何基础没打牢,只能被顾父丢进大学重新学管理。 姚曼曼远远地看了一眼抱着儿子的戚越,摇了摇头。 “校草每次哄儿子睡觉,都让我想嫁给他。” “我就不一样了,我想要个跟药宝一样的儿子。” “戚越满足了所有我对于年轻爸爸的幻想……” 顾祁听到这话,忽然回头,打量了一下戚越,嘀咕起来。 “看着也没什么区别阿。” “别吵我儿子。”戚越赶人。 “兄弟,你把儿子借我抱抱呗,我也想……那个试一下哄儿子睡觉。”顾祁期待地搓手手。 “梦里什么都有,给老子爬。”戚越直接拒绝,察觉到怀里的儿子动了动,似乎在说梦话,便低下头凑过去听。 “爸爸坏蛋……次香草的……大恐龙……给……给萝卜举高高……” 戚越抬起头,盯着儿子看,心想这都梦的什么玩意。 不过儿子想法简单,做梦左右也不过就是玩和吃,能把“爸爸”放在最前面,已经是很爱他了。 “乖儿子。”戚越亲了一口儿子的额头,完全无视了四周羡慕嫉妒的目光。 第67章 颜药小宝宝一个午觉的时间,戚越已经上完了两节课,正在等着上第三节 高数。 高考之后,颜青城按照前三世的选择上了y大,由于之后大部分时间都是颜青城在负责上课,戚越很难有机会出来,所以他和班上的同学可以说是零交流。 好在戚越之前就读的旭日高中本身就是y大的附属中学,当时一个班的班长吴铮、学委姚曼曼、还有顾祁等几个死党都同样选择了报考y大,所以戚越在这个班还算是有几个熟悉的人的,不至于孤家寡人。 当然,不论是高中还是大学,戚校草永远是戚校草,并没有什么改变。 姚曼曼因着崇拜戚越、加上舍不得颜药,才选择了和戚越上一所大学,因而她和另外几个人一样,都多多少少察觉了颜药身上的古怪。 毕竟从八岁到三岁,又是同一个名字同一个相貌,总不能还说是颜药的弟弟,那样未免太离谱了些。 几个老同学算是对颜药的异常心知肚明,但有颜青城状似不经意的敲打和暗示,他们到底是选择了沉默。 无论如何,保护一个年幼的孩子,都是他们想要去做到的,即便不保护,起码不能去伤害。哪怕颜药身上有再多的秘密,在他们眼里,他依旧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抱着这样的心态,颜药的“叔叔阿姨”们和小宝贝相处得相当和谐。 正如此时此刻,姚曼曼趁着课间,给颜药带了盒草莓干过来,见顾祁不在,便直接坐了他的座位,对戚越说: “药药上回说喜欢吃水果干,我昨天就去买了一盒,给他试试?” 戚越听到这话抬起头,腾出手,接过来看了一眼牌子,说:“谢了,是药药喜欢的没错。” “那就好。”姚曼曼弯起眼睛笑了笑,又转头环视了一圈教室,见没什么人看着自己,才转回来,压低声音说,“戚越,之前我们班的校花……你还记得不?” 戚越闻声皱了皱眉,反问:“校花怎么了?你应该知道,当时她同桌骂了我儿子,我换了班级就再没见过她。” “我不是担心你不记得这号人了嘛?”姚曼曼被戚越冷眼看得直发怵,搓了搓手臂,小声说,“当时校花看起来是死心了,但是我看贴吧的小道消息说,她好像有意去应聘你们家的什么职位……也不知道是应聘你的公司岗位还是去你家当保姆……” “你确定?”话音未落,戚越便拧着眉直接打断了女孩的话。 姚曼曼被他吓了一跳,拍拍胸口,使劲点了点头:“千真万确,她之前就说要去兼职。” “我知道了。多谢提醒。”戚越虽然看着眸色极冷,但还是礼貌地道了谢。 姚曼曼见他这样,便知他是心里有数了,也就不再担心,挥了挥手跑了。 而戚越等人走了,才无声地在心底开口:“你怎么看?” 方黎和戚越是同步醒的,这会儿也清醒着,只平静道:“或许那个女生的人生抉择,是遵循前几世的轨迹的,所以在颜青城回归体内,你重新出现之后,她也会按着既定的命运,出现在你的生命里。” “嗯。”戚越皱眉应了一声,神色却依旧沉沉的,抱着儿子的手也下意识紧了紧,将小孩又往怀里揉了揉,靠得更近了些。 颜药似乎是在睡梦里感应到了父亲的忧虑,咬着小毯子的嘴巴也张开了,噫呜呢喃了几句。 方黎侧耳听了听,便听到儿子的几句梦话。 “爸爸……回……回家去……” 也不知儿子是梦到了什么,才嚷嚷着要回家。 方黎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其实,也不是没有别的解释。那位女生的命运,在药药出现并且出手干预之后,就变得截然不同了,但如今她又有回归原来命运轨迹的迹象,这就说明命运并不是一成不变的,不同的人事物都可能使命运发生偏差。那么,倘若这样的影响足够大,命运骤变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我有个设想。”戚越突然接话。 方黎听了,却没有往下问,只神色冷淡地垂眸,说:“颜青城规划好了药药重新出生的一切事宜,他的命运等于掌握在我们手中,你的建议不是百分百可行,那就无法采纳。药药冒不起这个险。” “你怎么知道不是百分百?”戚越语气极冷。 方黎没有应答,显然没意愿争论。 戚越低头看着熟睡的颜药,忽然就冷静了下来。 “我仅仅觉得,儿子既然现在已经是四岁,也不算大孩子,还是很小,那为什么不就这样,直接让他从现在开始长大? 重新出生等于开始新的一生,也就是到了下辈子,即便他记得所有事情,会一直幸福安康,即便他不受一点苦,那也依旧是下辈子了。” 而与下辈子相对应的……这辈子,儿子依旧没有一个好结局,依旧要在父亲怀里死去。 死亡和新生,本就是相依相伴的。 戚越的声音很哑,在脑海中响起,更显得沉郁。 “我不希望儿子努力了那么久,这一世还是要孤独地死去。就算他知道重新出生,爸爸就在前面等着他,也不行。他一个人从死走到生,得多害怕,他还这么小。” 戚越向来脾气暴躁,是三个人格之中,最不可能说这样感性的话的,可今天说这些话的,又偏偏是他。 方黎很清楚这是为什么。 如果不是心疼到了极点,当父亲的也不至于这么反常。 沉默了许久,方黎还是妥协了,沉吟道: “如果要用这个方法,也就是说让药药从现在开始长大,不再重新出生,那么就等于他未来所有的命运都被摧毁,等于他从来没有出生过,这是违背生物学原理的,必须找到方法解决,否则任何设想就是空谈。” “把过去的时间连接起来看待呢?”戚越反问。 “你是说……颠倒时间顺序?”方黎有些诧异。 “嗯。”戚越应了一声,耐心解释道,“儿子上辈子,出生、做手术、上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见证颜青城死去,第二年自己也死去,然后穿越到了20年前。那么,这些事难道不是已经发生过的吗?儿子已经出生过了,就没必要再出生。” “你这……逻辑鬼才。”方黎顿了顿,“是可以说得通,但不科学。” “那你说,我们的人格分裂哪里科学了?”戚越嗤笑一声。 “儿子经历的那两世,你不要把它想成无限的轮回或者循环,而是当成一条不断往前延伸的时间线,只是偶尔会往回跑。换句话说,药药第一世死亡,死亡后重新出生,开始第二世,他确实是回到了过去,但第一世的人生也确确实实发生过存在过。只是时间线拐了个点,往回走了。” 方黎闻言,难得黑了脸,无奈地按了按额头,反问: “照你这么解释,时间是往前走的,那颜青城不就和药药一样?问题在于,颜青城投胎出生,开始第二世,可其他人还没死,他们难不成还能跟着颜青城投胎?否则怎么解释每一世我们遇见的人事物都相同?” “这不是很简单?”戚越轻轻拍了拍儿子,撩起眼皮将四周投过来的目光逼退,才接着说,“颜青城本身就和儿子不一样。我们的人生是一个无限的轮回,但儿子不是。黑洞是超脱于时间之外的,我们身上没有黑洞自然要跟着走时间的规矩,也就是无限轮回,可儿子有两个黑洞加持,他不是普通人,如何会和我们一样?” “就像,颜青城每一世,都是从婴儿开始成长,一直到死亡那一天,而药药却是直接回到二十年前,整个人跑过来了。这不就是最大的区别吗?” 戚越解释到这里,扯上了黑洞,倒是把逻辑都圆回去了。 方黎一琢磨,也觉得有几分道理,只是…… “造成命运骤变的人事物,必须拥有足够大的影响力。你觉得,什么样的事能直接使药药的命运巨变?” 儿子连自己的爹变成了1 1=3,都波澜不惊,接受良好,怕是没有什么能左右他的意志了,遑论把他吓到直接导致命运崩塌的地步。 “……”一提到这个问题,两人之间就变成戚越沉默了。 恕戚老父亲直言,四岁的颜药压根不知道“愁”字怎么写,小恶魔能被什么影响? 方黎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明智地关闭了对于外界的感知,只剩下戚越一人面临这个世纪难题。 “有本事你就一直不出来。”戚越阴恻恻地说了一句。 方黎听而不闻,直接翻阅颜青城共享的记忆去了。 颜青城几辈子学的东西,还是值得认真研究学习一下的,或许能从中找到解决方法也不一定。 戚越心情不爽,低头想去看看睡着的儿子,却对上了小孩一双圆溜溜的小桃花眼。 戚越:“……儿子,看着爸爸干嘛?醒了也不说。” 颜药小手依旧抓着毯子,只露出一双眼睛,奶声奶气地开口:“爸爸在和爸爸说话。” “?”戚越迟疑地问,“药药听得见?” “听不见,我又不在爸爸肚子里。”颜药蹙起小眉头。 “说什么呢?方黎也不在你爹肚子里好不好,在脑袋里,不许胡说。”戚越冷着脸。 “那……那爸爸让我也进去听一听,药药想见爸爸。”小孩眼巴巴地央求。 “这没法,儿子,你爹做不到。”戚越实事求是。 “坏爸爸。”小孩便撅起了嘴,想了想,又说,“爸爸刚刚生气了。” “嗯。”戚越将外套解开,只用毯子裹着儿子,随即腾出手拧开保温杯,倒了半瓶水,又将胖胖的瓶子塞给了儿子。 颜药便老老实实地咬住了吸管,安安静静地喝水。 他这个年纪其实用奶瓶也没什么问题,但小孩不喜欢奶嘴,觉得不好看,颜青城便给买了个胖胖的兔子杯,吸管选最软的那种,这样和奶瓶也差不太多了。 儿子慢腾腾地喝水,喝着喝着又闭着眼睛像是要睡了,戚越便将水瓶小心地拿开。 谁想小孩感觉到父亲的动作,又清醒了过来,两只小脚将毯子往外踢,细声细气道:“不睡觉,要玩。” “安分点。”戚越制住儿子的小脚,把小孩从毯子里剥出来,又拿了件薄薄的小外套,给穿上了。 做完这些,他才把颜药放到旁边的椅子,自己将毯子和外套折好收起来。 颜药坐在一边,睁着圆圆的眸子,看着他爹熟门熟路的动作,一时咧开小嘴笑起来,露出两只小虎牙,两只小脚也跟着一晃一晃的。 老父亲抽空看了他一眼,忍不住勾了勾唇:“傻儿子。” “爸爸才傻敷敷的。”颜药抬起小下巴哼了一声,又说,“不过,爸爸现在照顾药药都没有出错了,所以我要表扬爸爸。” “表扬你老子?有奖励吗?”戚越扬了扬眉。 “呜……有了,晚上我给爸爸踩背好了!”小孩眼睛一亮,瞬间做了决定。 “……???”戚越顿时一口血哽在喉咙,捏了捏眉心,无力道,“儿子,你已经不是当初二十斤的宝宝了,现在三十几斤的你,是你老子无法承受的重量。” 第68章 四岁的颜药坚持要给他年轻的爸爸“踩背”,这显然是不可能实现的心愿。 正常四岁小孩体重起码三十斤,就这个体重在戚越背上蹦几分钟,虽然不至于让戚越“身受重伤”,但能不能喘过气还真的是个未知数。 戚越到底和颜青城是一条船上的,知道颜青城拼搏了三辈子,如今能陪着儿子好好过日子实在不容易,换句话说就是“狗命要紧”,所以并不想纵着儿子胡来。 颜药眼巴巴地瞅了他爹好半天,都没得到允许,小嘴巴便嘟得老高,气呼呼地瞪对方。 戚越见状控制不住地笑了一声,抬手捏了捏儿子的小嘴巴,说:“这是谁家的小鸭子?” 小孩顿时睁圆了眼,拉下他爹的胳膊,大声说:“我才不是小鸭子。” “嘴巴嘟这么高还不是鸭子?”来自戚爸爸的无情嘲笑。 小孩闻言忙不迭地抬起小手,捂住了嘴巴,随即又好像想起了什么,不情不愿地抱怨道:“爸爸太坏了,老是笑药药。” 他的手心紧紧捂着嘴,说起话来嫩声嫩气都变成了闷声闷气,含糊得几乎听不清了。 好在戚越了解儿子,一听就懂。 一时间,当爹的忍不住自我反省了一下,心想老是嘲笑儿子好像也不太好,只得勉强捡回当正经老父亲的感觉,清了清嗓子,说: “好了,爸爸错了,不笑你。” 戚越说着,伸手要去抱儿子。 颜药连忙扭过小身体不让抱,不高兴地说:“爸爸没有诚意!” “?”戚越愣了一下,问,“那怎么样才有诚意?” “……要爸爸给踩背!”小孩趁机大声嚷嚷。 “……”戚越头疼地捏了捏眉心,无奈道,“儿子,你老子又不是故意不跟你玩,但凡你瘦……咳咳,不是,但凡爸爸长得再壮一点,也不至于不陪你踩背。” 这话一出,连前桌的顾祁都控制不住,回头瞟了一眼,眼神诡异。 这尼玛的狗戚越身高一米九几、八块腹肌典型穿衣显瘦脱衣有肉标准身材,还“但凡再壮一点”?骗儿子能不能找点靠谱的说辞?想说儿子是小胖子就直说!看药药还理不理你! 顾祁的吐槽都差脱口而出了,如果不是怕被揍,他早就说出真相。 但戚越显然不会做那种给自己挖坑的事,只毫无压力地看着儿子,神色非常认真。 他这一副“爸爸是有苦衷的”样子,让本来气哼哼的颜药也蹙起了小眉头,隐隐有些愧疚起来。 好像……爸爸确实比自己老很多,每天又很累,要是踩坏了,就没有第二个爸爸了…… 颜药托着胖乎乎的脸蛋,纠结了好一会儿,总算是说服了自己,当即就有些笨拙地从椅子上爬了起来,扑到戚越怀里。 他将小脑袋挨到戚越脖子里,依赖地蹭了好几下,才小声说:“那药药就不踩爸爸了。” “乖。”戚越搂紧儿子,低头亲了亲小孩的额。 谁知颜药被亲了一口,也高兴地抬起头吧唧亲了一口戚越的下巴,小胳膊一样抱得紧紧的。 这父子俩的亲热劲显然闪瞎了顾祁的眼睛,顾祁心里那个酸啊,咬牙切齿了半天,还是捂着胸口转回去了。 没办法,谁叫他没崽。 父子俩闹了一通,等到晚上,戚越带着颜药回了研究院,吃完了晚饭,才把白天他和方黎的谈话告诉了钟长生和苏州北。 钟长生正在院子里和苏州北下棋,听完后便摸了摸胡子,若有所思地看向正在追鸭子的颜药。 小孩已经换了一身衣服,穿着白色的小t恤和橘色的背带裤,整个人撒丫子追在一只大黄鸭后面跑,嘴里还直叫唤。 “鸭鸭等等药药!不要跑!” 那只大黄鸭显然被追得惊慌失措,只知道在院子里乱窜。好在小孩动作笨拙,跑得慢悠悠的,一时间也追不上它。 苏州北同样安静地看了一会儿,收回视线,说:“这个设想……我觉得完全可行。既然校花小姐命运轨迹被改变,却没有被时间强行纠正,说明时间并不能完全准确地辨别什么是正确的命运。它只关注当下的事件是否和命运符合,那么,只要想办法瞒过它的眼睛,颜药也就不用重新出生了。” 钟长生沉思片刻,点了点头,却依旧有些忧虑,“理论上是如此。但要如何保证药药的安全?如何瞒过它的眼睛?这是两个很难解决的问题。青城其实之前跟我提过这个设想,但因为没有想到好的解决方法,只能作罢。” 戚越闻言,勉强将视线从儿子身上拉回,神色平静地开口:“时间认定的正确命运是什么?” “想要瞒过它的眼睛,首先要知道,它认为的、属于药药的命运轨迹是什么,如果我们可以演一场戏,伪装这个命运轨迹真实地发生了,那么它不就信了?” 苏州北一时有些诧异地看向青年,问:“方教授?” “嗯。”戚越、或者说此刻是方黎,冷静地应了一声,解释道,“戚越不太擅长这方面的问题,所以让我来。” “难得你们还会互相妥协。”苏州北调侃了一句,却也知道这都是因为颜药,便拉回话题,说,“你的假设很有道理,就是不知道院长怎么看。” 钟长生闻声抬起头,摩挲着胡子沉吟道:“可行是可行……在时间眼里,药药的命运其实就是在明年作为试管婴儿出生吧?方黎,你的意思是,我们伪装药药已经死去、让他在明年作为假的试管婴儿出生?” 这话一出,苏州北双眸一睁,迅速转头去看方黎。 方黎果然点了下头,认真道:“偷天换日,只要我们能办到。” “这……把颜药从试管婴儿培养皿里面抱出来,是没什么问题,但前提是,他得是一个婴儿。”苏州北皱起眉。 “不是婴儿也可以,青城改良的试管婴儿技术,诞生的孩子是一周岁的模样。”钟长生解释了一句。 “那么,在瞒天过海之前,我们得想办法让那小鬼从四岁变到一岁。”苏州北难得笑了一下,却没有什么笑意。 钟长生同样皱起了眉。 方黎看着他们一个个神色凝重的样子,转头看向不远处玩耍的颜药,忽而说:“药药是个懂事的孩子,只要跟他解释,他就会知道怎么做。” 其实让颜药变成婴儿的方法,很简单。他们也早就知道了。 颜药从17岁一路退化到如今的4岁,不过就是因为他说出了未来的预言,时间忌惮他的存在,才不得不压制他,让他一步步变小。 颜青城一直以来竭尽全力阻止儿子变小,不让颜药继续说出预言,就是不愿意儿子受苦。 因为变小,并不只是身体缩水,还伴随着心智和记忆的遗失、身体脏器功能的退化,对小孩而言未尝不是一种痛苦。 可如今,他们居然还是需要颜药继续变小。 倘若颜青城知道了,也会感叹命运弄人吧。 “这件事,等颜青城出来,让他决定。”方黎突然开口。 苏州北闻声瞥了青年一眼,到底是没说什么。 钟长生却是叹了口气,起身拍了拍方黎的肩膀,又走出凉亭,和远处的颜药说了几句话,抱了抱小孩,随即背着手离开了。 其实方黎的决定,他们都是能理解的,包括戚越。 虽说戚越和方黎都是颜药的父亲,但真正守了儿子三辈子,失去过儿子的,确实只有颜青城一个。 由颜青城来决定,是最合适不过的。 方黎见老院长走了,也未曾说什么,只神色寡淡地垂头,拿起了一颗棋子。 他一向冷淡,脸上很少有明显的情绪变化,这会儿也看不出心里在想什么。 苏州北见状,也拿起了一颗棋子,陪着下。 一直到分出胜负,苏州北才收了手,跟方黎打了个招呼,便自顾自推着轮椅,到了颜药身边。 小孩已经抓到了大黄鸭,正蹲在一边摸鸭毛,小手拧着毛比划了几下,似乎是要把毛揪下来。 苏州北轻轻咳了一下。 颜药连忙惊慌地把小手松开,藏到了身后,又仰起头,乖巧地说:“苏教授晚上好。” “晚上好。”苏州北俯身凑近,看了看小孩圆圆的眸子,又直起身,把小孩从地上拉起来,温声问,“有没有什么想要的礼物?” “礼物?”小孩歪了歪头,不解地嘟囔,“教授昨天才给药药……一个会跳舞的花,怎么又要给礼物鸭?” “礼物多不好吗?”苏州北笑了笑。 “好鸭。可是……我天天收好多礼物,爸爸说房间都放不下啦。”小孩有些不好意思地挪过来,被男人拉住了小手,便抓着苏州北的大手摇了摇,说,“药药给你们的礼物,都没做好呢。” “你以为大人跟你一样?我可用不着礼物。”苏教授嘴硬第一名。 可惜颜药也是个有主见的宝宝,根本不听教授的狡辩,闻言只孩子气地哼了一声,翘起小下巴说:“药药的礼物谁都要收!不收就……就让爸爸用胶水粘到你背上,让你摸都摸不到!” 苏州北一时失笑,抬手揉了揉小孩的脑袋,说:“那我可就等着了。明儿个让机器人给你送几盆花来,别养死了。” “是好玩的花吗?”小孩期待地问。 “嗯,会唱歌的花。这儿蚊子多,就算你带着药包,也别玩太久,记得跟你爹回屋。”苏州北最后按了一下小孩毛绒绒的头发,便推着轮椅走了。 颜药看着男人的背影,眨巴了一下漂亮乌黑的桃花眼,又转身一蹦一蹦地往亭子那边跳。 他本来走路就没有别的孩子灵活,这会儿还淘气地非要跳着走,也不知是看了哪部动画片学的。 方黎见了才回神,忙起身大步走过来,将儿子一把抱起,往怀里拢了拢,训道:“不是说了不许跳着走?上回在门口摔倒,忘了?” 颜药听了这话就是一呆,只傻乎乎地瞅着他爹。 等方黎凑近,安抚地亲了亲他的脸,小孩才回过神来,一时眉开眼笑地扑上去抱住方黎的脖子,欢快道:“爸爸出来了!” “药药还记得爸爸?”方黎眉眼放柔,温声问。 “当然了!爸爸和爸爸和爸爸,都不一样。药药一下子就认出来!”颜药拍了拍小胸脯。 “真厉害。”方黎仅仅是怔了一瞬,就回过神,配合地夸奖了一句,又低下头,和儿子额头相抵,安静地看着小孩乌黑的眸子。 好半天,他才哑声说:“爸爸很想药药。” 这一声音调很低,不仔细听甚至都听不见。方黎一向不是感性的人,这还是头一回这样同儿子说话。 小孩顿时眼睛就红了,抿着小嘴巴,慢腾腾地伸出小胳膊去抱他爹的脖子,又偷偷把脸埋了起来,细声细气地呜咽道:“……药药也很想爸爸。爸爸以后都准时来陪药药,不要躲猫猫……好不好?” 方黎闻声垂下眼,收紧了手,说:“好。” 或许,在儿子眼里,哪怕他和颜青城再如何相像,也并不是完全一样的。 儿子需要他,也会想他,虽然小孩看着很懂事,从来不说。 第69章 在性情习惯和为人处世这些方面,方黎可以说是最像颜青城的。两个人格就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唯一的区别大概在于,比起方黎的心软,颜青城本质更为冷漠、城府也更加深沉。但这种区别就明面上来看,是很难看出来的。 而戚越因为脾气暴躁,太过桀骜不驯,性格上反而和颜青城南辕北撤,如果不看相貌,他们就是彻彻底底的两个人。 在能力方面,戚越擅长计算机软件开发和公司经营,虽然颜青城也擅长,但到底没有戚越那么专注于这一方面。可方黎就不同了,颜青城和方黎在医学上的造诣可以说不分伯仲,甚至在临床实验上,颜青城要比方黎更为经验丰富。 这就导致戚越从来没有遇到被误认为是颜青城的尴尬处境,方黎却是时常遇到。 事实上,在研究院里,除了颜药、钟长生和苏州北之外,其他教授都很难分辨出颜青城和方黎的区别。 似乎从颜青城出现之后,方黎就完全被替代了。 当然,这并不是颜青城故意为之,只是出于救儿子的需要,他不得不选择那么做。 方黎对此自然没有意见,无论如何,儿子的安危都是最重要的。 但说到底,方黎和戚越一样年轻,要说他不想念儿子,不希望出来,那是不可能的事。 “爸爸为什么一直不来看药药!”颜药窝在方黎怀里撒了会儿娇,觉得高兴了,便开始“讨伐”他爹。 小孩双眸睁得圆溜溜的,清晰地倒映出了青年的脸。 方黎倒也不慌,低下头任由儿子瞅着,想了想才低声解释:“颜青城会更适合照顾药药。在治病救人上面,他比爸爸更有经验。” “是这样吗?”颜药闷闷地蹙起小眉头,捏了捏手指,好半天才说,“爸爸是很厉害,药药也喜欢爸爸。” 他说的这个“爸爸”是指颜青城。 方黎揉了揉儿子的头,说:“所以不是故意不来看你。” “可是有时候戚越爸爸会出来,你就没有出来。”小孩在这方面还是敏感得很。 方黎顿了顿,说:“……没有那个必要。” 颜药就不高兴了,虎着小脸瞪他爹,见对方还是无动于衷的模样,又气呼呼地扑上去,一口咬住了方黎的下巴。 他年纪小牙齿软,这么咬倒是不疼,但是方黎担心挣脱了扯到儿子,便不去管,只安抚地摸了摸儿子的背。 颜药卯足了劲咬了好半天,嘴巴都酸了,他爹也没道歉,便委屈地松开嘴,泪汪汪地瞅方黎。 “爸爸说话……不算数……” 小孩皱着小脸,哽咽地控诉。 方黎微微敛起眉,低头摸了摸儿子的额头,说:“哪里不算数?” “爸爸以前……以前给药药做好多礼物,有飞船,游乐园。还说听药药的话,药药的愿望都会实现的……”颜药说着,又难过地用手背抹眼睛。 他已经很久没这么流利又清晰地说起以前的事了,以至于,方黎几乎都以为,儿子变小了,他们之间相处的过往,小孩也都忘了。 没想到儿子还记得清清楚楚。 方黎一时有些沉默,抬手将儿子揽到了怀里。 如果说什么是他和儿子最为珍贵的回忆,大概就是那个月夜里,从游乐园回来的路上,他第一次抱着儿子走完了回家的路吧。 方黎拍着儿子的背,忽然问:“爸爸背你好不好?” 这话一出,颜药几乎是立刻就破涕为笑,咧开小嘴高兴地笑起来,又雀跃地抱着青年的脖子直摇晃,说:“这可是爸爸自己说的!爸爸以后都不能忘记!” “嗯。”方黎应了一声,伸手一托,小心地让儿子爬到自己背上。 等细白的小胳膊抱住了自己的脖子,他才搂好儿子,背着出了院子。 “爸爸要去哪里鸭?”颜药扭头四处望了望,发现父亲走的根本不是回家的路。 “去看飞船。”方黎平静地开口。 “爸爸还有飞船吗?”颜药惊讶地凑过去问。 “差不多是。”方黎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儿子说话,走了很久才到了坐落在游乐园后面的一栋陌生的建筑。 那建筑物远看黑黢黢的,还有点可怕。可当方黎走近,沿途仿佛星火闪烁的灯又一盏一盏亮了起来,照亮了幽静的小路。 颜药好奇地探头去看,一时惊喜地指着灯,说:“爸爸!这个灯和药药房间的一样!是海王星!” “嗯,他们的外形设计和宇宙里的行星都是一一对应的。”方黎解释了一句。 “这里好像药药的房间。”颜药说着,便看见前方逐渐亮起的灯光下,缓缓现出了一座飞船形状的建筑物。 在方黎打开“飞船”的门,要进去的时候,小孩伸手摸了摸“飞船”的墙壁,这才小声说:“和真的一样。” “飞船”内部的设计和正儿八经的宇宙飞船并没有什么区别,唯一不同的便是,它是一艘建在地面上、无法起飞的飞船。 颜药被方黎背着绕了一圈,突然伸出小手遮住了青年的眼睛。 方黎的步子便停了,关切地问:“怎么了?” “爸爸是不是看不见,也能在这里走来走去,不会撞到东西?”小孩问。 “嗯。我以前经常在这工作。”方黎回答。 “那爸爸和爸爸,不就很不一样嘛?”小孩贴着他爹的耳朵大声问。 这一声吼得着实有些响亮,奶声奶气的。 方黎却微微勾起了唇。 他很少笑,就像颜青城也不爱笑。理论上来说,四岁的颜药什么都不会懂,也分辨不出他们的区别。 可儿子偏偏分辨出来了,甚至知道他顾虑的是什么。 “爸爸喜欢研究星星,可是爸爸没有飞船,也不喜欢把药药的房间变成小宇宙。”这是颜青城。 “爸爸喜欢研究星星,可是爸爸没有去过山上,没有磕很多次头,给药药求长命锁。”这是方黎。 每一个父亲表达爱的方式都是不一样的,天底下自然也不会有一模一样的爸爸。 “药药都明白这个道理。” “爸爸是不是也不难过了?” 儿子嫩声嫩气的话在耳畔响起,方黎便长久地没有出声。 他背着儿子,眼睛被一双小手捂住,沉默地站在光怪陆离的飞船建筑里,却希望这一刻成为永恒。 星空和宇宙,其实都是寂寞的,方黎热爱它们,从没起过放弃研究这个领域的念头,如今是这样,以后也会是这样,他从没觉得有哪里不好。 可在有了儿子之后,星空变得无限广袤,宇宙无限浩瀚,方黎居然也觉得孤独了起来。 “爸爸不是喜欢星星,才让药药的房间变成小宇宙。” “那是为什么鸭?”小孩懵懂地问。 “因为爸爸的宇宙里面,必须有一个药药。” 药药住的每一个房间、拥有的每一个游乐园、甚至是身上带着的定位仪,身边处处都有星空和星体的痕迹,这样爸爸才有真正看着你长大的感觉。 不会担心儿子太小了哪一天走丢了,或者出了什么意外又忘记了一切。 方黎拉下儿子的手,背着小孩又逛了好几圈,才离开这里。 回去的路上,颜药趴在方黎背上睡着了。 方黎便把儿子抱到前面,捂在怀里。 戚越这时候才有些微妙地开口说:“你不太对劲。” “是吗?”方黎反问了一句。 “大概吧,可以理解。”戚越说了一句,便不再提了。 人格缺陷,其实很多人多多少少都会有,有些情况不是很严重,也不影响什么。 戚越只是发现,方黎宠儿子的方式有些特别罢了。比如当初在还没发现颜药是自己儿子的时候,方黎给颜药准备的房间就已经是个小型宇宙了。后来发展到游乐园、定位仪……都和星空沾边。 这大概只能说,方黎爱好比较特殊。同时,再寡淡的人也是有独占欲和危险性的,虽然这种与生俱来的威胁,对儿子是不存在的。 这样比起来,戚越居然是最正常的老父亲,该说,果然正儿八经读书上学的好爸爸,就是比较不容易长歪吗?戚越决定,让儿子好好念书。 因为方黎出来了,戚越便选择休眠。 第二天,颜药睡醒之后,方黎就把儿子抱去体重秤上称了一下,又量了一下身高。 小孩迷迷糊糊地摊着小脚坐在秤上,低头看了一眼上面显示的数字,又仰起头瞅了瞅他爹,问:“爸爸,这个数怎么变了?” 方黎在儿子面前蹲下来,估算了一下,说:“14公斤,药药小了一岁。你昨天是不是说什么秘密了?” “没有鸭。”小孩立刻反驳,眼睛骨碌碌转了一圈。 方黎捏了一把儿子肉乎乎的脸,“说实话。” “……还不是爸爸闹别扭。”颜药抬起小手拍了拍他爹的额头,“药药把爸爸以后去山上求长命锁的秘密说出来了。不就变小了?” 方黎:“……好,是爸爸的错。” 不过,这似乎……有点歪打正着? “药药还有多少秘密,是爸爸不知道的?”方黎问。 小孩顿时一副“爸爸你要害我”的警惕模样,摇了摇脑袋,哼哼道:“我才不说。药药要是变成小宝宝,就不会说话,不能骂爸爸了,我才不要。” 合着你会说话最大的好处就是能骂你爹? 不过……方黎斟酌了片刻,居然没有生气,只哄道:“药药平时只骂戚越,现在戚越不在,不会说话也没关系。” “不行不行!我生气,爸爸你也要骂!”颜药使劲晃脑袋。 这话刚好被上门送花盆的苏州北听了个正着。 苏教授上上下下扫了几遍软乎乎的小崽子,忽然觉得,颜药能平安长到这么大,没有被他爹揍死,也是一种幸运。 第70章 儿子说什么都不肯继续变小,方黎也就不再试图哄骗他,只伸手把小孩从体重秤上抱起来,去洗漱换衣服。 苏州北见父子俩因为背对着没发现自己,只扬了扬眉,挥挥手让家政机器人把花盆搬进屋,自己坐着轮椅走了。 这个时间点是他去药园的时间,耽误不得,这会儿过来这一趟,除了送花,最主要的还是想看一看小崽子,看完了也就走了。 戚越早上有课,是大学物理。这门课对于方黎来说没什么难度可言,戚越也就没出来,继续睡觉。 在上学之前,方黎带儿子去钟长生的实验室做身体检查,当然结果和他早上检查得出的结果并没有什么区别,一样是儿子小了一岁,心智上有随着年龄变小同等程度的退化,脏器功能影响不大,还处于可控范畴。 颜药倒像是已经习惯自己忽大忽小的年龄了,听了父亲的话也没有什么害怕的情绪,只是乖巧地抱着萝卜坐在病床上,仰着脑袋,瞅他爹的下巴。 ……没办法,方黎太高了,以小朋友的角度来看,就只能看到下巴。 钟长生给小孩做了一系列检查,见颜药安安静静的,不由笑问:“药药今天怎么没有带那只小地球仪?” 颜药有只玩偶的外型是一只小型的地球仪,方黎送的,当然,方黎送的奇怪玩偶并不只有这一只,还有各种行星的、黑洞的、太阳之类的,总之几乎全是球体。 他前阵子每天都会抱着不同的“球”,以至于大人们不管谁见了他,都知道他很想方黎,虽然他不说。 今天小孩忽然抱了萝卜玩偶出门,也难怪钟长生要问。 “爸爸买的萝卜。”颜药把萝卜举起来,拍了拍萝卜的小肚子,又抱回去。 “戚越买的吗?”钟长生摸着胡子,觑了一眼等在一边的方黎。 “嗯嗯。”小孩认真地点着脑袋,又把小手收紧了一点,将萝卜捂在自己的肚皮上,糯糯地说,“爸爸进去睡觉,就带娃娃。” “这什么意思?”钟长生好奇地问。 方黎停下来看了儿子一眼,解释道:“戚越休眠了,药药想他,就带萝卜。这跟之前我休眠,药药带地球仪是一样的。” “所以谁不在就带谁的娃娃,挺好。”钟长生笑得胡子抖了抖,忽而又顿住,疑惑道,“那青城呢?药药不是还有个爸爸?” 小孩闻言嘟起嘴巴,蹙着小眉头说:“爸爸以前……以前买萝卜,现在戚越爸爸买萝卜,爸爸就雕小鸭子。” “小鸭子不是挺好的?”钟长生问。 手工做的也是很用心了。 谁知颜药摇了摇头,奶声奶气地说:“小鸭子可爱,可是小鸭子是木头。爸爸不让我带去外面。” 这去学校抱着只玩偶是没什么,但抱着只木头鸭子,确实硬邦邦的硌得慌。 钟长生勉强能理解,又问:“那鸭子什么时候用?” “洗澡玩泡泡。”小孩大声回答。 钟长生秒懂,不过……“这木头鸭子,没橡皮鸭容易干吧?洗一次澡不是晾两天才能把鸭子弄干?” 方黎愣了一下,下意识扶了一把眼镜,才说:“储藏室里很多木鸭,用两个月不带重样。” 老人闻声看了看懵懵懂懂的颜药,叹了口气,“我说你们这些年轻人,宠儿子也不是这么整的。” 戚越也就算了,不过就是订做了一堆萝卜娃娃,被那家厂商直接划为了客户。颜青城和方黎可是都直接自己做了,问题是颜青城和方黎一般都很忙碌,也不知道大晚上怎么熬夜做的玩具。 方黎听了老院长的话,明智地保持沉默。 横竖像这种哄儿子的“沙雕”行为,不管是戚越、他还是颜青城都没少做,不怕丢人。 等儿子的身体检查做完了,方黎才带着小孩和老院长道别,出门上学。 颜药如今小了一岁,坐在婴儿防护椅里面左转右转扭了一会儿,才高兴地大声说:“爸爸,你看我瘦了!药药不用减肥啦!” “……”方黎迟疑地瞥了一眼儿子的小身板,“嗯”了一声。 算了,还是不把事实说出来打击儿子了。 小崽子沉浸在自己“变瘦”的惊喜里,开心地拍了好一会儿萝卜,才想起来正事,扭过头看方黎。 只是他等了好一会儿,都没看见他爹“变身”,不由疑惑地眨了眨眼,问:“爸爸怎么不变身了?” “变什么?”方黎问。 “变戚越爸爸。上课了。”小孩虽然小了一岁,但还是记得需要上课的是戚越。 方黎摸了摸儿子的头,解释道:“今天爸爸来上课。戚越睡着了。” 小孩似懂非懂地点了点脑袋,看着车外一闪而过的街景,不知为何便安静下来。 方黎一直留意着儿子,见状腾出手,将儿子肉乎乎的小手捏到掌心,低声问:“药药在做什么?” “在想……家里。”小孩眨了眨眼,扭过头软乎乎地说。 他看着有些呆呆的,又很乖,只重复了一遍:“想去家里。” 方黎微微敛起眉,试探道:“咱们家的别墅?” “回家里。”颜药只是这么说。 “好。”方黎摸了摸儿子的额头,直接绕了路。 儿子难得这么安静,方黎握紧了他的手,沉吟片刻还是问:“药药现在几岁?” 小孩呆了呆,说:“3岁。” 那就不是16岁的儿子……方黎想了想,问:“那怎么突然想回家?” “大药药让我说话。”小孩眨了眨眼,突然低头咬了一口萝卜头上碧绿的叶子,又呸呸呸吐了出来,倒像是突然恢复了。 方黎便放了心,载着儿子回了颜家的别墅。 这里和颜药记忆里的家有很大的区别,因为颜青城专门画了新的设计图,并没有和上辈子采用一样的图纸,当然,现在的家是更符合颜药爱好的。 别墅里早有管家和佣人在打理,看着随时可以入住。 方黎见儿子熟门熟路地跑进了厨房,抱出了一个草莓布丁,狭长的眸子里不由多了几分笑意,走过去一手接过小碟子,一手抱起儿子,回了沙发。 喂儿子吃布丁的空档,管家过来汇报近一个月别墅里的大致情况和后面新增游乐园的施工进度,方黎听完便指点了几句,还问了下儿子的意见。 哪知儿子瞅了管家半天,忽然扑到方黎耳边,悄悄地嘀咕:“爸爸,管家伯伯……哥哥……死了,划龙舟。” 方黎闻言一怔,下意识收紧了抱着儿子的胳膊,随即出声让管家离开,等人出了门,才低声问:“哪个哥哥出了事?” “管家伯伯的。”小孩捏着手指,苦恼地蹙起眉。 “就是说,和管家是一家人,药药叫他哥哥,赛龙舟的时候出事了,对吗?”方黎确认道。 “嗯嗯。大药药,就是这样说。”小孩连忙点起小脑袋。 他很显然并不懂什么叫“死了”,只是听着脑海里偶尔会醒来的16岁的自己教他说话而已,因此也就没有恐惧。 方黎却是松了口气,赞许地亲了一口儿子的额头,随即把管家叫了过来。 “没记错的话,叔的儿子今年也17了?叫穆毅?”方黎问。 “是啊,臭小子最近学校组织旅游去了,要不然还能过来见见小少爷。”管家憨厚地笑了笑。 方黎看着对方和蔼的笑容,斟酌了片刻,说:“研究院顾教授那边近来缺个助手,叔要是不介意,让穆毅过来帮个忙吧,顾教授这两年一直在研究人工智能机器人,穆毅应该挺感兴趣。” “少爷是说顾青教授?”管家登时瞪大了眼。 “嗯。”方黎点了下头。顾青的名号,在外头还是响亮的。 “好好好!等他回来我马上让他去。”管家忙不迭就答应了下来,高兴道,“那小子就爱研究这些机器人,之前说要去报班,我觉得不靠谱没让去,还放狠话说要去划龙舟,臭小子从小就是旱鸭子,我料他也不敢下水。” 方黎一时敛起眉,慎重地开口:“年轻人意气用事,难免冲动,您还是多看着点。近来一个月研究院检测到南部有强降水,伴随着雷暴冰雹,龙舟活动或许还要延期或者取消,所以尽量不要外出。” 颜青城在外人眼中一向稳重成熟,他都这么说了,管家一时也上了心,不再开玩笑,郑重地答应下来。 等他给儿子打了电话,确定穆毅旅游结束就会回家,直接去研究院报道,方黎这才放了心。 颜药从始至终安安静静地坐在他爹腿上吃布丁,等管家走了,小孩才嘟囔道:“爸爸说不要药药说的。” “嗯?”方黎低下头凑近儿子,问,“怎么了?” “爸爸不让药药说秘密,爸爸是大超人会救哥哥。可是大药药要我说。” “嗯,就是说颜青城早知道这件事,也说了他会阻止,但大药药要你现在说出来?”方黎问。 “对鸭。药药明天起床是不是就两岁了?”颜药有些不安。 “嗯。但是没关系。”方黎抱紧了儿子,轻轻拍了拍,哄道,“大药药让你说出来,只是想要药药变小,保护你。” 也是配合他们的计划,让颜药变小,瞒天过海,这样就不用重新出生了。 这件事对于三岁的颜药来说自然是很难理解的,但16岁的药药显然很清醒,知道怎么做是最安全的。 “不要怕。就算药药变小了,爸爸也一样陪着你从头开始长大,别人的童年只有十年,药药两辈子加起来却有二十年,不是很好吗?” “好像也是哦……药药现在的玩具就比以前多了好多好多倍!”颜药伸出小手画了个大圈,又窝回他爹怀里,小脚正好被方黎托在手心里。 他有些好奇地用脚丫踩了踩父亲的掌心,感受到蓬勃的热量,随即小脚又被大手裹住了,这才安心了,露出一个甜乎乎的笑,扭头埋到方黎怀里,嫩声嫩气地说:“药药变小,可是药药抢了爸爸的工作,当了小超人。” “很高兴?”方黎温声问。 原本他还有些担心会出意外,打算回去再请一些人去保护穆毅,谁知颜青城早就额外做了部署,那基本是不可能出事了。 “高兴!”颜药在他爹怀里滚了一圈,又爬起来,问,“爸爸,几岁的药药不会说话?” “两岁之前都不会。明天药药变回两岁,再说一个秘密,就会变成一岁,不会说话了,要重新学。” “那我要等爸爸,都和我说话,再变。”小孩眼巴巴地要求。 方黎深深看着儿子,抬手将儿子揽到自己怀里,小脑袋正好贴着心口,低声说:“好。” 在每一次面临命运的抉择之时,儿子总是过分的聪明。 可方黎希望,这一次过后,以后儿子都可以只当爸爸的傻药药,不要这么聪明了。 第71章 从第三世人格分裂的症状逐渐显现出来之后,颜青城就很少做梦了。 或者应该说,三个不同的人格:戚越、方黎和主人格颜青城里面,只有颜青城几乎不做梦。 如今的戚越和所有19岁的青年并没有太大的不同,该怎么生活怎么生活,依旧在上大学。方黎虽然更加成熟,但也一样是实际年龄为19的天文学家,尽管他年少成名,是个实打实的天才。 似乎只有颜青城一个人,表面看起来非常年轻,和戚越方黎用着同一具19岁的身体,心理年龄却已经是3x38岁的高龄,名副其实的“老父亲”。 这个年纪,历经世事,除了期望儿子平安长大之外,颜青城几乎是无欲无求。 因此,在和戚越交换了身体的主导权,陷入沉睡之后,颜青城没有想到,他居然还会做梦。 久违的梦境让人觉得有些恍惚。 眼前是有些陌生的花园。四周盛开的郁金香馥郁而热烈,是傻乎乎的颜药小时候最喜欢的粉色。 颜青城沉默地伫立在一株歪倒的郁金香旁,寡淡的目光低垂,落在孱弱的花枝上。 良久,身形颀长的男人弯下了腰,单手将花枝扶起,靠回了花丛里。 似乎是刚刚下过雨,空气中尚且弥漫着泥土的清新味道,混杂着馥郁的花香,吸一口,胃里便仿佛被香气填满,有些温暖的醉人。 这座花园的格局咋看起来极为眼熟,起码,在颜青城前世还未病逝之前,他曾给儿子布置过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花园。 可那时的花园里没有粉色的郁金香,只有大片大片的向日葵。 其实种向日葵,只是因为颜青城觉得,向日葵没那么容易被儿子养死罢了。 明媚的日光落在男人宽阔挺拔的肩背上,约莫因为他现在并不是以实体的形态出现,整个人的体型看起来明显比19岁的时候要精壮不少,身高也拔高了一截,接近195了,这几乎就是他三十多岁的模样。 注意到这一点,男人仅仅是垂眸看了看自己长满薄茧的手,便抬起了头,望向花园后面那栋熟悉的别墅。 如果没猜错,颜药现在应该就住在别墅里,只是不知道,儿子现在是几岁。 颜青城站了许久,终于还是抬脚往里走。 他像是知道自己会看到什么似的。 越接近花园内部,音乐喷泉的声音便越来越清晰,连调子都没有丝毫变化。 而体积庞大的喷泉水池后面,花园最深处,缠满了碧绿藤蔓的秋千一如往常,在微风中轻轻晃着。 男人一向平稳的气息有一瞬间的停滞,神色微怔。 如他所料,许久未见的儿子如同过去的每一年里的每一天,安安静静地坐在轮椅里,正停在秋千边上。 他的样貌几乎没有任何变化,眉眼肖似颜青城,只是非常稚嫩,尚且带着懵懂的孩子气。 可……无论如何,都不应该瘦成这样。 瘦骨伶仃的手腕白得发光,搭在腿上,隔着薄薄的毛毯,几乎看不到什么肉了。 此刻,少年乌黑漂亮的桃花眼,正定定地看着前方。 他似乎是已经看了很久,久到甚至发起了呆。 颜青城沉默地顺着少年的目光看过去,毫不意外地看到了一座孤坟。 事实上,墓碑上的名字也正是他自己。 但这里面应该是没有什么东西的,以他的病情,为了杜绝传染,死去之后哪怕是遗体都不可能留下,这也是他死之前早就从老院长那里知道的事情。 那么这个梦的时间点就差不多可以确定了,正是他前世病逝后的那一年时间。 事实上,在颜青城病逝后,不到一年,颜药也没撑住跟着去了,如今颜药还坐在这里,说明颜青城并没有去世多久,最多不超过半年。 日光明媚,并不如何晒人,颜药又坐在秋千落下的巨大阴影里,看着更加病弱苍白。 颜青城只在一开始怔了几秒,便毫不犹豫地抬脚,大步朝儿子走去。 高大的男人靠近少年,缓缓在轮椅前弯下腰,伸手摸了摸儿子柔软的发顶。 炽热的手指撩开细软的额发,掌心贴住了少年冰凉的额头,就那么捂了一会儿,又顺着往下,抚过脸颊,一直到握住了少年蜷起来的手指。 明明天气也不冷,掌心里触到的温度却凉得人心慌。 男人更近地俯下.身,宽阔的胸膛挡住了少年的视线,另一条手臂试图去搂人,本就低沉的嗓音哑得不像话。 “药药别看了,爸爸在这。” 少年被搂进颜青城怀里,抱了起来,脸上倒是没多少惊慌的神色,只是极为听话地抬起细瘦的胳膊,抱住了男人的脖子,脸也跟着贴了上去,蹭了蹭男人的侧脸。 颜青城低头对上儿子安静的目光,顿了顿,才低声问:“冷不冷?” 颜药缓慢地摇了下头,好半天才慢腾腾地开口:“不会……爸……爸。” 他似乎很久没有说话了,开口的时候显得非常生涩,磕磕绊绊的。 “嗯。”颜青城应了一声,抱着儿子放到后面的秋千上一块坐好,又收紧了胳膊,扶得很稳。 其实应该有很多话要说的,问题应该也很多,可颜青城什么都没有问,颜药也乖得不得了,一点都不闹。 生与死的距离太过遥远了,远到……哪怕此时此刻,父子俩好不容易重新见了面,也知道不过是妄想。 颜药靠着父亲坐着,细瘦的指尖握紧了男人的衬衫衣摆,过了好久才似乎是回过神,感觉嗓子没那么干涩了,便抓着颜青城的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坟墓。 他开口的声音很小。 “爸爸……在医院睡着后,爷爷把你带走了,过了几天,给了我一个小罐子……我知道爸爸在里面,这个是我挖的。” “妈妈从国外回来了,要把罐子埋在墓园里,我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让她来,妈妈就一直哭,她说我这样会死的,然后她又骂爸爸,说爸爸太溺爱我,把我养坏了。 后来,爷爷来了,爷爷想让妈妈带我出国,以后让妈妈和我一起生活。可是妈妈不同意,她说自己养不好我。又过了几天,妈妈发现自己又怀孕了,就和叔叔回家了,我知道那是她和叔叔的第三个孩子,她照顾不了我了,不能一直在这里。 叔叔想当我第二个爸爸,让我一起走,我不肯去。我只有一个爸爸。他们说服不了我,就走了。” “管家叔叔什么都顺着我,罐子就埋在这里了。” “我知道我会见到爸爸的……”颜药说着,有些高兴地抬起头,“不是今天,就是一年以后。” “院长爷爷虽然没跟我说,但我知道,他医不好我了。爸爸离开后,爷爷总是看起来很难过,会偷偷擦眼泪。我其实很想活久一点,虽然我想早一点离开这里去见爸爸,可是爷爷已经老了,要是我也死了,爷爷要怎么办呢。” “我想活久一点,可是爷爷也救不活我了,医院的医生都说没办法。 爷爷很自责,他说自己当了一辈子医生,可是到头来,救不活爸爸你,也救不活我。我不想他难过,所以我就告诉爷爷,其实我活得这么短,只是因为我想早点去见爸爸,是我自己不想活的,不能怪医生,只能怪我想不开。” “爷爷不知道相信了没有,但后来他就笑了,说,要是有可能,希望下辈子再当我爷爷,因为他怕我给人卖了。” 颜青城闻言,捏了捏儿子的下巴,没说话。 颜药的身体状况究竟如何,老院长最清楚不过。那样拙劣的谎言,也不过是小孩子笨拙的安慰罢了。这孩子一向不通世事,钟长生哪里舍得他难过。 “我希望爷爷把我当成一个只要爸爸的自私的小孩子,这样爷爷就不会怪他自己了。” 颜药这么说着,还认真地点了点头。 颜青城沉默地看着儿子,突然想起儿子穿越黑洞的一切表现。 他是真的一直在维持着这个善意的谎言,哪怕穿过了黑洞,回到了过去,也没有说出真相。 一直到今天之前,所有人都还觉得……颜药和颜青城是同一类人,都是眼里只有自己在乎的家人,为此什么都可以舍弃。 但其实并不是,只有颜青城是彻头彻尾的冷血动物,除了护崽之外什么都不在乎。可儿子跟他一点也不像,颜药在乎身边的每一个人。 哪怕他母亲从小就舍弃了他,当他快死的时候,他母亲嘴里说着没办法养好他,不愿意带他离开,肚子里却再次有了孩子,国外也有新的家庭,他也没有怪她。 哪怕他父亲早早就离开人世,留他一个人孤零零守着偌大家业,他依旧想着承担起父亲的责任,陪爷爷一起生活。 只是命运无常,并没有多给他一点宽容。他没有活过这一年。 颜青城俯身将儿子揽到怀里,手臂收得很紧,却是恰到好处的安全和稳妥。 他是颜药的父亲,他当了颜药三辈子的爸爸,每一世活着都不过是为了能把儿子救回来,可从来没有成功过。 但这一次不一样了。 过往三世的等待、寻找和苦心孤诣的经营,都有了结果。 “药药相信爸爸吗?” 男人嘶哑的声音终于响起。 颜药窝在父亲怀里,疑惑地眨了眨眼,小声问:“爸爸要走了吗?” “不是。爸爸带药药一块离开这里,好不好?”颜青城轻声问。 “好。”颜药几乎是下意识就点了头,可他很快又蹙起眉,软软道,“爸爸不要难过。我知道你会来,要么只是我做梦了,要么是我快死了,回光返照……但是没有关系,我已经接受了,我不知道人死之后会去哪里,但不管在哪里,我都是爸爸唯一的儿子。” “我已经不害怕了,我现在……也不像以前那样,总是喜欢哭。” 因为只要他不哭,他的父亲就不会那么难过,起码……不用那么担心他。 他已经让颜青城操心了一辈子,不希望父亲离开人世之后,还那么辛苦。 “我长大了。” “我知道。”颜青城的嗓音是前所未有的低沉,几乎是嘶哑的,但男人面上依旧看不出什么,只是拍着儿子的背,哄道,“药药跟爸爸离开这里,从今往后,就当一岁的颜药,爸爸……和爷爷,一块养大你,好不好?” 男人的语气很轻,似乎怕吓到颜药。 颜药终于意识到他的父亲并不只是在安慰他,想了想,还是点了下头,任由颜青城像背小孩那样,把自己背了起来,一步步往花园外面走。 其实理智上来说,他知道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父亲分明已经去世,如何能让他重新变回小孩子呢。 可颜药又想到,他已经没多少日子了,父亲这时候出现,或许只是带他前往另一个世界。 他终于抿了抿细薄的唇,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 瘦骨伶仃的胳膊圈紧了颜青城的脖颈,冰凉的脸颊也贴了上去,开开心心地小声问:“我跟爸爸一块走,就能变回小时候的样子吗?” “嗯。爸爸会陪你一辈子。”颜青城步伐稳健。 他看向了前方,那里原本应该是花园的入口,出去后就是一片他和儿子亲手种的小树林。可此时此刻,那里只有巨大的黑洞。 星光仿佛从黑洞另一侧照了过来。 颜青城忽然笑了一下,掂了掂背上的儿子,低声道:“药药知道爸爸最怕的事情是什么吗?” 颜药连忙抱紧父亲的脖子,嘟囔道:“爸爸怕我受委屈。” “不单是这样。”颜青城在黑洞前站稳,眸光深幽,“爸爸唯一无法面对的,是一年后的今天,你独自一个人,穿过了这个黑洞,回到过去,去找我。” 那个黑洞出现的时候,他的儿子在想什么呢? 那时候,他已经过世一年,儿子饱受病痛折磨,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 穿越黑洞的代价太大了,几乎害死了颜药,多少次他以为颜药会撑不过去,可儿子还是活了下来,而这孩子分明才17岁,甚至没有成年。 “爸爸不想看到药药,自己穿过这个黑洞,所以爸爸提前来接你。” 时间是一个轮回,没有了一年后颜药独自穿越黑洞,也就没有了后面一系列来自时间规则的折磨。 他的儿子将变回一岁,重新开始长大,带着所有的记忆,成为一个完整的颜药。 第72章 完结章 当颜青城独自入梦,亲自去到未来20年后,打算接儿子回来的时候,现实里的颜药却还只有两岁。 两岁的颜药,没有多少关于未来的记忆,是个真真正正的幼崽。虽然他有时候总显得聪明过头,又有预言的能力,但思维习惯和行为模式依旧是实打实的幼童。 因为颜药说是要见过了三个爸爸才能安安心心地变小,重新从一个一岁的宝宝开始长大,所以方黎也没有急着让他说出最后一个预言,只由着儿子慢慢磨蹭。 日子总是这样,当你希望它过快点的时候,它总是显得那样难熬。可当你祈求时光的脚步走得再慢些时,它又如白驹过隙,倏忽就没了踪影。 这一年里,两岁的颜药还会说话。小孩每天要么跟着戚越上学,要么跟着方黎做实验,也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唯一不太适应的,大概是他那更加含糊不清的小奶音了。 “爸爸次!” 甜品店里,小孩站在父亲的脚边,踮起脚尖,有些笨拙地举高了小手,把手里的甜筒喂给方黎。 正在给儿子挑蛋糕的青年闻言停下了动作,低头看去,见儿子小身板摇摇晃晃的,手里被咬了一口的玉米味甜筒也融了一点,便伸手接过。 随即,方黎又弯下腰,单手把儿子抱起来,贴在胸膛上轻轻掂了掂,低声问:“不好吃?” “不好次。”颜药老实地点了点小脑袋,两只小手抱住了父亲的脖子,又四处看了看,见刚刚给他介绍甜筒的服务员不在了,才细声细气地嘀咕:“不甜不好次。” 方黎瞥了一眼甜筒,抬手咬了一口,没感觉到什么奇怪的味道,不过比起香草冰淇淋,这个口味的甜度确实是低了点。 他也没有多犹豫,只抱着儿子继续挑蛋糕,又三两下把甜筒吃完。 颜药歪着头瞅他爹,见甜筒很快没了,才咧开小嘴露出几颗白腻的小牙齿,笑得傻乎乎的。 他贴过去用小脸蛋蹭了蹭方黎的侧脸,小声说:“爸爸,仙草!” “是香草。冰的吃多了不好。”方黎淡淡说了一句。 儿子如今年纪只有两岁,冰淇淋这种东西自然是少碰为妙,哪怕是刚刚颜药不吃的那只玉米味甜筒,也是最小号的。 颜药闻言懵懵地眨巴了一下眼睛,好半天没出声,显然不太懂发生了什么。 戚越这会儿正好醒着,听到动静嗤笑了一声,说:“小崽子越变越傻。以前好歹知道,把甜筒给你之前先要求买一只香草味的补偿,现在净知道把不吃的东西给你,这他.妈给了就没了,还等呢。” 方黎闻言看了一眼儿子,见小娃娃呆呆地瞅着自己,一双小桃花眼乌溜溜的,看着还有些傻气,便无声回道:“药药这个年纪不懂是正常的。” 戚越顿时笑了:“他是变呆了,四岁的时候多聪明,现在一变小就傻愣愣的,一天都说不了几句话。” 这话乍一听还有些嫌弃的意味,然而方黎一听一向暴躁的戚越此刻语气里满是笑意,就知道戚越也不过是嘴硬罢了。 儿子变小了,也没以前那样活泼爱说话,方黎也不勉强,挑了几个小蛋糕,又登记了下地址,让人打包了送回研究院。 小孩子不记事,颜药如今更是这样。 出了甜品店的门,颜药就把刚刚的事抛到了脑后,只窝在父亲怀里,安安静静地看着擦肩而过的行人。 看着看着,小孩便把白嫩的手指往嘴里塞。 方黎立刻眼尖地注意到,伸手包住儿子的小手,拉了下来,捏到掌心,耐心重复道:“不能咬手指。” 换作以前,小孩指不定要抗议几句。 可现在的颜药只是眼巴巴地瞅了瞅父亲,见对方没有要松手的意思,便乖乖地不动了,继续好奇地看着路人。 他这样的反应其实多多少少有些令人担忧,尤其是经过了一年的时间,颜药几乎已经不怎么开口说话了,性子也越来越安静,这就难免让人联想到了他前世幼时的病:孤独症。 然而小孩除了不爱说话,安静得异常之外,又很少有孤独症幼儿患者的临床表现,加上方黎无微不至的照顾,研究院再如何精密的检查,得出的结果也是同一个:颜药非常健康。 当然,小孩子多多少少都有些像父亲,方黎、颜青城和戚越都是寡言冷淡的性子,哪怕是之前没变小的时候,颜药也就是机灵活泼了一点,并不是多么跳脱的性子。 如今这样,倒是和幼年的颜青城非常相似。 父子俩相貌出挑,走在路上自然更引人注目。 颜药有些好奇地瞅了一眼路边拿手机对准自己的人,不知为何突然转过头,把小脑袋埋进了方黎怀里。 “怎么了?”方黎见状掐了电话,收起手机揽紧儿子,轻轻拍了拍,问,“看到什么了?” 小孩便伸出小手往后指,奶声奶气地开口:“爸爸,拍我……” 方黎回头看了一眼,正好对上对方歉意的笑脸,便收回视线,说:“没事,药药可爱,他们才拍你。” 前阵子杨沐秋带颜药去动物园玩,虽然杨沐秋带了口罩,但他到底是当红巨星,走哪都很容易被认出来,当时就被跟踪的记者拍了几张照片,网上的人也纷纷声讨杨沐秋,认为他欺骗粉丝自己单身,其实早就结婚生子。而两岁的颜药,就是这个“被藏起来的儿子”。 这件事让杨沐秋发了好大一通脾气,险些气到上门揍记者,不过当时方黎直接出面申明了颜药是自己的孩子,舆论也就跟着平息了下去。 只是,因为方黎和颜药长相太过出众,虽然网友们都不再认为颜药是杨沐秋的儿子,但方黎和颜药父子俩却因此火了。 方黎年少成名,国内外采访、杂志封面都上过不少,早就算半个公众人物了,倒也不在乎被拍,不过儿子还小。 这么想着,青年便转头往后瞥了一眼,微微颔首。 不远处,拍完照的两个少年正凑在一起分享照片,眼前突然投下了两道高大的剪影。 男生刚一抬头,就收到了两个礼貌的微笑。 面前身着西服的两个高大男人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微笑表情,却莫名看起来有些瘆人。顺着他们的目光低头看去,正是自己手里的相机。 方黎抱着儿子往前走了一段路,随行的保镖才追了上来,恭敬地表示照片已经删了。 颜药窝在父亲怀里,正垂着脑袋,伸手揪方黎的扣子玩,闻言好奇地仰头,瞅了瞅人高马大的保镖。 这两个人,小孩还是认识的。 毕竟颜药来自20年后,身上藏着的秘密事关社会与国家的发展,必要的看护是无法避免的。 保镖们交代完,便又退回了车里,只开着车不远不近地跟着。 颜药便又低下头,继续揪扣子。 来的路上,他的萝卜玩偶被牛奶打湿了,只能放在车里,没法带出来,颜药显然很不习惯。 眼看着扣子被揪得线都松了点,方黎无奈道:“给药药买气球怎么样?” “气球……”小孩闻言停下了动作,注意力很快被引过去。 方黎配合地握着儿子的小手往右前方指了指,说:“上次买的不是戳破了?再买几只好不好?” 小孩便歪了歪脑袋,瞅着那一大摞气球盯了一会儿,才慢腾腾地摇头,嘟囔道:“我有……鸭鸭。” “家里那只?”方黎问。 前阵子他给儿子做了一只充气橡皮鸭,又让顾青改造了一下,装上了“翅膀”,成功变成了儿子的新坐骑:一只能载着颜药起飞的超级大黄鸭。 当然,飞行海拔绝不超过家里院墙的高度。 “鸭鸭。”小孩老实地点了头,又张开小嘴巴,仰着脑袋打了个小呵欠。 方黎凑近,摸了摸儿子的头,见小孩只是有些困了,便抱着人回到车上。 今天其实是个很普通的日子,可不知为何,方黎总感觉有事要发生,而他的直觉一向很准。 果不其然,一回到研究院,钟长生便带着苏州北过来了。 “有人穿过了黑洞。”苏州北的神色看着很是平静,说出来的话却完全相反。 方黎闻言垂眸看了一眼怀里半睡半醒的儿子,微微皱起眉,低声开口:“药药今天一天都和我在一起。戚越也醒着。” 这话的意思就是,不可能是颜药再次穿越,也不是他和戚越。 “那是颜青城?他有身体能穿?”苏州北挑了挑眉,沉思片刻,到底是转动轮椅,出了门,一路往研究院后面的游乐园中去。 方黎同钟老教授对视一眼,也跟了上去。 这一回,苏州北明显没有什么避讳,在游乐园里选定了一处广场,接过家用机器人拿出来的不知名仪器,便将手放了上去。 方黎定定地看着,眸色冷淡。 下一瞬,和预料中几乎一模一样的小型黑洞,便出现在了苏州北的掌心之上。 钟长生虽然有些惊讶,但镜片后深沉的目光未动,显然早就有所猜测。或者说,以他的阅历、威望和学识,此前多多少少也猜到了真相。 而在苏州北将黑洞抛向半空的那一瞬间,颜药也醒了。 小孩迷迷糊糊地伸着小手揉眼睛,小脑袋依偎着靠在父亲的脖颈处,又睁眼,疑惑地瞅着天上黑黢黢的洞口。 苏州北转头看了过来,笑了笑,道:“小鬼,现在能把最后一个预言说出来了吗?你爹马上来了。” 颜药闻声呆乎乎地看了一眼苏教授,又仰头去看方黎,奶声奶气地唤:“爸爸。” “嗯。”方黎应了一声,听着脑海中戚越的声音,半晌才开口:“药药,之前没有说的那个秘密,是什么?” 小孩愣了一下,仰头去看黑洞,看了一会儿又扭过头,蹭过去吧唧亲了一口方黎的脸,细声细气地道:“爸爸,回家!” 他如今只有两岁,又受到规则的限制,表达能力确实也就这样了。 但方黎和戚越都很清楚儿子在说什么,很快就低头亲了亲儿子的额头,哄道:“好。” 半空中的黑洞逐渐扩大,没一会儿却突然停了下来。 颜药眼巴巴地看过去,一眼便看到了那道极为熟悉的颀长身影。 不,或者应该说,是两道虚幻的影子。 高大的男人步伐稳健,身形挺拔,却微微弯着腰,而他背上,此时此刻正趴伏着一个少年。 少年看着极为孱弱,露出来的小半边脸白得透明,双手双脚都是极不正常的纤细。 他双目紧闭,乍一看不像是睡着了,倒像是已经没了呼吸。 然而背着少年的男人神色平静,甚至还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巨大幽深的黑洞。 须臾,男人收回视线,目光往下,对上小小的颜药。 他笑了笑,温和地看着仅有两岁的儿子,却什么话都没说。 颜药安安静静地看着,忽然小声唤了一句。 “爸爸。” 半空中虚幻的人影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又同方黎对视了一眼。 下一秒,那两道透明的人影便随着逐渐淡去的黑洞,彻底消散在了半空。 而方黎怀里,小小的孩童用手心贴着心口,扬起头傻乎乎地笑出了两个深深的酒窝。 方黎同样垂下头,眸色几经变幻,终究是沉淀为平和。 他贴近儿子,将小孩揽得严严实实,哑声哄道:“爸爸带你回家,药药睡一觉好不好?” 睡醒了,你就是完整的颜药了,也是颜青城历经三世唯一的儿子。 小孩这才听话地点了头,整个人埋进父亲怀里。 苏州北目送着父子俩离开,转头看向身旁的老人,皱眉道:“这小鬼平白无故多了那么多年的记忆,能行?” “怎么不行?”钟长生笑呵呵地摸着胡子,“药药本来就是从17岁一步步变小,现在不过是把他应该有的记忆还给他。” 虽然17岁的记忆放进2岁的身体,理论上来说有些超负荷,但也只有这样融合,颜药才是完整的。 “别担心。”最后,老人拍了拍苏州北的肩,“药药那边没什么问题,你倒不如想想,青城到时候会选哪个家用机器人,来当身体?我猜是大黄鸭。” “……”苏教授抽了抽嘴角,凉凉道,“首先,他会把刀架顾青脖子上,让顾青做个和他一模一样的人造人出来,再考虑分裂人格。” 不要小瞧任何一个傻爸爸,为了在儿子心中留下完美的老父亲形象,无论是颜青城、戚越,还是方黎,都不会愿意让大黄鸭成为自己未来的身体的。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