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犯上》 第1章 元乔做了一个梦。 临安城的五月炎热难当,小皇帝于水榭设宴,邀请重臣。 水榭三面环水,湖风三面而来,比起闷热的大殿要清爽许多,舞姬起舞,若半展盛开的花,不堪折的细腰毫无遮掩,在扭动时起伏出曼妙的弧度,浓妆艳抹,风尘气息浓厚。她厌恶般瞥眼,转身却见小皇帝看得津津有味。 小皇帝素来与她不对付,她一再戒备,席间不少重臣,她只喝了一杯果酒,接着后面的事就不知晓了。 临安城是大宋国都,小皇帝方从她手中夺回亲政的权力,她得先帝嘱咐,辅助小皇帝。二人长久不和,导致小皇帝视她如奸佞。 小皇帝过早亲政,并非她本意,太后过度干涉朝政,亦有不当之举。 她始终不放心。 今日设宴,心知是鸿门之宴,她非来不可。 梦境围绕,她似干渴的沙漠行者,想要得到水源,连带着心口处在燃烧,她恍然意识到那杯酒并非毒.酒,亦非令人昏迷的酒。 她非浪荡之人,也非纯良之女,这样的酒,如何不懂得。 小皇帝对她到底有多恨,众目睽睽之下,竟对她使用卑劣的手段。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捧她上位,白眼狼。 心里骂过几句,身上的火热不减,她不知躺在何处,睁眼就瞧见明黄色的纱幔,晚风起伏间,荡漾着旖.旎。 她欲起身,却发现自己身上毫无力气,恼恨反加重了身上那股火热。她的耳畔是吵杂的声音,仔细辩驳,却听到熟悉的声音:“将她送给你,恰是给她最好的侮辱,你不想要,还有旁人。” 继而是一阵器具摔碎的声音,她热得想脱尽身上的衣服,夏衫单薄,穿在身上,却犹如炙烤。 心口处那股烈火蔓延至全身,她痛恨小皇帝之余,闻到一股疏冷的香气,像是冬日里冰雪,又像深山无人问津的泉水,她对这股香气极其熟悉,心里厌恶,手脚却不听使唤地挪动过去。 她很热,极需纾解。 体内那股躁动,像是要侵蚀她的脑海,她努力稳住自己,睁开眼睛,当见小皇帝冰冷的眸子,眸色湛蓝,眉眼清冷,一袭红色闯入她的眼帘,充盈着她血红的眼睛。 “滚。”她努力维持着气势,出口声音很轻,反带着几丝媚意。她知晓自己陷入困境,陷入小皇帝给她着编制的困网中,她羞得闭上眼睛,难以忘记小皇帝在自己跟前叫姑母的情景。 她骂过,也没有泄恨,小皇帝复又走开了,手中端来一杯水,她却不接。 她忍得辛苦,脑海里想起那句话:你不想要,还有旁人。 她震惊,紧紧扣住自己的衣襟,羞耻的心占有她的意识。 这不是梦。 小皇帝衣冠整齐地站在榻前,而她却是一副狼狈,她不仅败了,还败得彻底,毫无尊严。她想往榻内挪去,全身没有力气,那股燥热如同七月里的太阳。 “你赢了。”她抿着唇角。 小皇帝没有说话,依旧强势地将水递给她的面前,见她依旧倔强,再出口,声音也很冷:“你不喝,更难受。” 靠得太近,呼吸带着酒气,小皇帝喝的也是果酒,与她喝的一样,她努力睁开眼睛望着她:“我是你的姑母,先帝的幼妹。” 小皇帝不眨眼,不知想什么,见大长公主眸子恨意与欲望交织,嫣红的唇角动了动:“我不是先帝的子嗣。”声音很轻,轻到帘外人毫无知觉。 你我二人没有任何关系! 小皇帝说得很轻,元乔猛地一震,那抹惊讶还没有传至四肢,就被涌上来的热意击退。她分不清真假,也无暇去细想。 小皇帝的手很冰,贴过来,让她觉得很舒服,缓解了那股热意。 鬼使神差地,她于煎熬之际,信了小皇帝的鬼话,喝了那杯暂时解热的冰水。水中不知放了什么,冰意彻骨,片刻间让她缓解下来。 只几息,她方开抬眼看清小皇帝,眸色带着痴迷,她又是一番震惊。小皇帝淡淡一笑,眸色撩人,就像看着水榭中的舞女一般,唇角微动:“大长公主,您的衣裳散开了。” 灯火朦胧,帘外漾过轻风,她看到了小皇帝眼里的调戏,羞愤难当。 那年,贵妃诞下蓝眸公主,本以是不祥之兆,群臣谏议刺死,先帝不决时,荆州之地挖出玉石祥瑞。钦天监却道公主是宋朝的福星,不过三日,与西夏抵抗的前线传来捷报。 帘幔起伏间,眼前闪过阴影,体内暂缓的火热又涌上来,她咬牙望着小皇帝:“你要怎样?” “我不碰,你莫要再骂了。”声音很轻,像是败下阵来,小皇帝坐在榻沿,周遭无声,只听见元乔粗重的呼吸声。 元乔紧紧扣住自己襟口,指尖刺入柔嫩的肌肤,闭眼缝隙里透出小皇帝挺直的背影,如若坐在朝堂上,听群臣议事,再是肃然正经不过。 反是她衣衫不整,面红耳热,今日的宫装如若火焰般缠绕在身上,她紧紧压制着自己。 她强自忍受着,让自己的呼吸声变轻,唇角蔓延出点滴的血腥味,脑海里的热浪冲击而来,几乎丧失自己的意志。 小皇帝正经地坐着,目不斜视,只袖口里的双手紧紧搭在膝盖上,她听着身后的呼吸声,帘外的人还没有走开。 她生起厌恶的心思,半晌后,袖口处微微颤动,不需想,就知是什么。她回身,唇角勾起冷笑,“大长公主忍不住了吗?” 一句话让元乔跌入深渊,扣住她手腕,那股冰冷侵入脑海。 望着云中君般高洁的云乔,皎若云月,不惹纤尘,遗世而独立。眼下如明珠蒙尘,露出的脆弱与诱惑,让人欲罢不能。 元莞不是懵懂之人,看着她唇角上的嫣红,欺霜赛雪的肌肤,如白釉,她恍惚动了,徐徐靠过去。 她是皇帝,政权却在旁人手中,受人桎梏,何尝不是屈辱。她亲政几月,诸事依旧困难,每每欲要决断时,朝臣都会问一句:“大长公主以为如何?” 她才是皇帝,早就亲政,为何要问大长公主。 望着眼前被药力控制的人,她抿唇,欺压过去。 元乔的衣裳极为精致,也将冰晶玉洁的身体包裹得严实,只用眼睛,是看不到的,她伸手去碰,元乔没有拒绝,人的意志再强,哪里比得过药力。 元乔攀附上她的手,急欲渴求,小皇帝猛地醒悟过来。大长公主再美,也是毒蝎心肠,她要的不是这些色.欲,她要的是她手中的权力,要的是朝堂上的人脉。 她稳定好心神,不被榻上的人诱惑,欲起身,得见元乔眸子水润娇媚,她低声嘲讽:“名节、你不要了吗?” 声音不大不小,恰好传至帘外。 小皇帝讽刺,让身处热火的元乔无法体会,她猛地咬住唇角,无力又奢望着地仰视着小皇帝。 莘国大长公主因政事而耽误自己的亲事,是人尽皆知的事,小皇帝从小就知,年长她七八岁的姑母亲事艰难。 艰难至今,都未能嫁人。 眼见着元乔羞愤,她却极为快活,孩子气扬起眉梢,“你若不要,我就成全你。” 话语恶毒,说过就后悔了,想起元乔贞烈的性子,明日醒来,必会与她不罢休。 她对元乔,是畏惧的。 元乔僵持着身子,忍得难受,烈.火焚烧,却不肯露出一丝声音,偏偏这般隐忍,落在小皇帝眼里,又是十足的诱惑。 她颤抖间,一双晶莹剔透的耳坠,就像明光一眼折射进小皇帝的眼中,小皇帝冷笑道:“我替你除了她。” 帘里的声响传至帘外,窸窸窣窣,像极了脱衣。 小皇帝除下她的耳坠,握于手中,粼粼光色,恰显出了元乔高洁的品性,她握住就不肯放了。 “你好似很热……”小皇帝似有了鼓舞般,伸手去解开元乔腰间的如意结。元乔性子洁净,衣裳都是毫无褶皱,精致非凡。 小皇帝解了许久,手指打解,那枚如意结都是完好无损的。那股药力似感染,也令她燥热不堪,她瞧过一眼,从腰间掏出匕首,刺啦一声,将衣裳直接划开。 声音听来,似亟不可待。 划开后,小皇帝就后悔了,纱衣单薄,她看见了不该看的景色。 元乔不知,只觉得些许畅快,低低的声音自唇角溢出,她握着小皇帝的手不放,似要做些什么,才让自己好受。 身体从未有过这般火热,十分敏感,光是解开衣裳,就觉得舒服了些。 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拉扯得小皇帝无法动弹,干涩的唇角在她脸颊上摩挲,小皇帝心口的火热蹿入口间。 她非不懂事之人,见元乔情难自制,她大着胆子,亲向她的鬓发、唇角,却不敢落在唇角上,她看着几滴血泽,心中烧起不甘的怒火。 她想让她,听她的话,望着猩红之色,心里燃烧了蠢蠢欲动的火苗。 不甘在此时达到顶峰,她想羞辱她,却做不到。 帘内人影起伏,似暴晒多日的干柴掉落了烈火了,熊熊燃烧。 烧着之后,外间的人就离开了,小皇帝耳朵尖,听到脚步声后,脑海里神经松懈下来,看着冰肌玉骨,唇角抿得很深。 元乔已在亲吻中失去意志,脸色通红,似晚霞。小皇帝侧开身子,将她衣裳复又穿好,恐她又热,又脱了去,留下内衣。 她并未再去碰元乔。 她似是难受极了,小皇帝不忍心,反握住她的手,“你、你忍忍。”元乔不知,反顺着她的手臂想去抱抱她。 小皇帝知此药难受,又不可去唤宫人去取水,被她勾得也是坐立不住,反伸手抱住,强势道:“你再动,就真要的要后悔了,我真的……” 她恐吓,元乔却不知,几乎软在她的怀里,迎着她,去亲她。 元乔惯来矜持,又如同高山白雪,冷得不近人情,被药控制后,娇媚入骨,身娇体弱,竟让小皇帝控制不住她。 在榻上扭动一番,她摸到一截丝带,将元乔双手绑缚,熬过一阵就好,否则天亮,她二人就真的成了死敌。 元乔挣扎不开,意志渐渐模糊,似是睡了过去。小皇帝这才敢松开她,以冷水给她擦拭,又见到床榻上的凌.乱,唇角微微勾起。 清高傲骨的大长公主,见到这般景像,是羞耻得难以见人,还是甘愿臣服她,还是想拿刀杀了她? 她更想见到前者。 第2章 二 水榭设宴,朝臣十之八九都跟着醉了,就连莘国大长公主元乔都不例外,醉后染了风寒留在宫里。 小皇帝前几月刚及笄亲政,与大长公主二人不对付,言辞之间显而易见,举止之上,更是如此。小皇帝将人留在宫里,着实让人看不清楚她脑袋里的想法。 大长公主一党隐隐不安,人在府里养伤还好,众人有事可见到,如今被留在宫里,是‘留’还是‘囚禁’,都不好说。 自认昨夜醉得荒唐,竟低估小皇帝的心性,上朝起就纷纷不安,今日小皇帝唇角挂着抹笑意,与往常不同,吓得大长公主一党纷纷不安,下朝后就使人去宫里打探情况。 小皇帝不理会朝臣,下朝后回到福宁殿,跨入宫门时,想起一事,昨日大长公主歇在她的寝殿里,此时回去,多半是要被骂的。 想了想,转身就走,去垂拱殿外见朝臣,待大长公主的怒气消散后,她再回来。 走出福宁殿,她又犹豫不决,昨夜想得通透,要见见她这位姑母是不是显露屈辱之色,现在跑了,就见不到了。 历来心性果断的小皇帝,在寝殿外徘徊一阵,进还是不进,着实难住她了。 从她坐上皇位的那刻,大长公主就一直欺压她,甚事做不得主罢了,就连她身旁的人都要干预。 前几年她才十二岁,大长公主就迫不及待地塞了位皇夫入宫,道是培养感情。她心里极为反感,去求了她,未曾想,反被她羞辱一顿,反抗不得,憋屈地将那位讨人厌又整日哭丧着脸的皇夫迎进宫。 福宁殿外的梧桐树长得很好,枝叶繁茂,生机勃勃,恰如小皇帝般,正是朝阳之龄。 小皇帝还是走了,被朝臣请走的。 殿里的元乔初醒,分不清是身体疼,还是头疼,一动就感觉遍身不适,方睁开眼,就猛地一惊,脑海里闪过昨夜的梦境,颤得抓住身下被单。 昨夜、昨夜、小皇帝胆大包天,在她酒里下要药了。养了这么久的小狼,迫不及待地对她亮出爪牙,当真是放肆。 锦帐低垂、被衾凌乱,无不彰显梦境是真,她阖眸,从未有过的耻辱涌向心口。 先帝去时,曾一再叮嘱她,元莞之身,乃是不详,但后朝只她一人,宗族子弟不堪,若有朝一日,元莞当真与宋朝不利,她可废之。 现在,她恨不得就将小皇帝废了,以泄心疼之恨。 帐内出现急促的呼吸声,小皇帝的贴身宫人落霞几步近前,声音清脆:“殿下醒了吗?可要奴伺候您梳洗?” 她不知昨夜之事,平静的声音像是打了元乔一记耳光,羞辱感让她直不起身子,更见不得人,唯有这方逼仄的床榻空间,才能让她苟延残喘。 元乔又非软弱的女子,小皇帝意在侮辱她,哪怕昨夜说的是真的,她并非先帝子嗣,也不能轻饶了她。 短暂几息,她就恢复过来,出声询问落霞:“皇帝去了何处?” “陛下去了垂拱殿。” “让她来见我。” 帐内声音平静如水,与旧日般自带气势,落霞害怕小皇帝又吃亏,不愿去请,就道:“陛下与臣僚在商议,不若殿下想梳洗,用过早膳,再请陛下回来。” 落霞之意,元乔明白,往日里只有她压迫小皇帝,哪里会想到小皇帝一夜之间将所有的屈辱都加倍还给了她。 她阖眸深吸一口气,“也可,你先去传话。” “是。”落霞不敢违背她,轻步退下,忙去垂拱殿传话。 今日元乔不在,小皇帝着实威风了一回,正觉得意,忽而想起一句话:老虎不在家,猴子称霸王。 这句话极是讽刺,她怒目等着下面的朝臣,翻开奏疏,上面已有元乔批阅过的痕迹,她心生恼怒,便将这份任职的奏疏砸了回去,训道:“朕已亲政,为何不问朕的意思。” 吏部尚书砸得头晕,苦恼小皇帝又在鸡蛋里挑骨头,捡回奏疏,回道:“大长公主道问过您的意思。” “问过?”元莞冷冷一笑,站起身俯视他:“你是在质问朕?” “臣不敢。”吏部尚书跪地,小皇帝气势夺人,他不敢抬首再辩驳。 见他跪地,元莞才散了几分火气,夏日里惹得很,她又道:“驳回去,重新再议。” “是。”吏部尚书托着奏疏,迅速退出垂拱殿。 小皇帝一人在殿内枯坐,得见落霞在外,召人进来:“她醒了?” 落霞跪地行礼,低声道:“回陛下,殿下醒了是醒了,只是要见您。” 小皇帝皱眉,走近她:“她情绪如何?” 落霞摇首:“与寻常无异,隔着锦帐,也瞧不清楚。” “与寻常无异?”小皇帝不觉以为自己听错了,不该是震怒吗?或者提刀来杀她,倒像是她的性情。她敛下心思后,摆手道:“就道朕没有时间,晚些去见她。另外不准她踏出福宁殿一步,更不许放旁人进去,特别是太后。” 落霞匆忙回去了。 彼时,依旧有朝臣来问事,她都一一应付了,依旧望之俨然的威仪。只一事,她想起太后的吩咐,趁着大长公主在宫里时,换下她的人。 她思忖须臾,觉得不妥,眼下,她受制于元乔,若答应太后,待元乔失势。她则会受制于太后,换汤不换药,于她并无益处。 再者,她非太后亲女,太后心思诡异,她不会信赖。 要脱离眼前困境,不能将元乔的人欺负得太狠,留一线为好。 小皇帝在垂拱殿内蹉跎时光,元乔沐浴用过午膳,颈下点滴的红痕,让她恼羞成怒,等不来小皇帝人,她自己亲自去寻。 走至殿门口,落霞将她拦住,恭谨道:“陛下吩咐,殿下染了风寒,不能出殿。” 福宁殿是皇帝寝宫,内侍宫女都是她的心腹,元乔身陷囹圄,明白自己这是被小皇帝‘囚禁’了,恨得身子颤了颤。 她又非莽撞之人,小皇帝年少习性,关得住她一日,总关不住一世。想得通彻后,吩咐落霞:“午后她若不来,孤定不饶她。” 落霞颤了颤,大长公主寄人篱下,被人看管着,竟还这么不饶人。她小心应下,冒着烈日,去垂拱殿传话。 小皇帝本是怕她,但经过昨日后,也知晓这位姑母不过是强撑出来的气势,不必怕。脑海里想起昨夜她隐忍求欢之色,唇角弯了弯,道:“你好生伺候她,要什么给什么,朕午后就去见她,莫要怕她。” 最后一句,也不知是说给谁听的。 小皇帝午后真的回了福宁殿,她双手负在身后,一入廊下,便有人高呼陛下回宫,气势甚足。 元乔靠着矮床上,阖眸沉思眼下的境地,听到传唤声后,立即睁眼,小皇帝迈着步子进来了。 小皇帝年过十五,眉眼间也长开了,只她不进后宫,皇夫就成了摆设。元乔起初只当她不喜欢自己为她选的皇夫,昨夜才知她竟好女色。 皇帝好女色,也并非大事,但喜欢上自己的姑母,就是天理不容之事。 她本恼恨,又想起小皇帝昨夜说她非先帝子嗣,就平静下来,凝望着她:“皇帝处理完政事了?” “嗯,姑母身子好了吗?”小皇帝踱步而近,元乔的眼睛像是能看穿人心,看进她的心里。她侧开身子,走至一旁坐下。 元乔看了一眼满殿的内侍宫人,尤其是领头的落霞。落霞对大长公主畏惧过甚,觑了一眼小皇帝,见她微微颔首,才领着宫人退下。 乌泱泱的宫人一走,元乔就冷了下来,就像看死敌般看着小皇帝:“你果真放肆。” 元莞挺直胸脯,回望着她:“不及姑母半分。” 元乔气得心揪了起来,骂道:“恬不知耻。” “自古哪个皇帝知羞耻,都是姑母教朕的,再者您若说朕恬不知耻,您昨夜攀扯我、贴着我、亲我又是知羞耻?”小皇帝不甘示弱,唇角抿出讽刺的笑。 “你、你、先帝教出你般无社稷、无羞耻的后嗣来。”元乔再是镇定,听到这些放浪形骸的话,也羞得满面通红。 见她怒骂,元莞不气,反觉得一阵满足,凑到她眼下:“姑母莫要忘了,我也是您教的,我不知羞耻,也是从您身上得来的。” 元乔位尊,先帝宠爱她,群臣敬重她,就连小皇帝以往也是恭谨有加。这么多年哪里受过这样的耻辱,气得羽睫轻颤,抬手就要打她。 她身体不适,本就气虚,气愤下力气不足,也无甚力道。小皇帝轻轻握住她的手腕,笑意纯真,“姑母莫要动怒,不如先想想您的人见不到您,如同一盘散沙,又该如何是好。你不该求我,放你出宫吗?” 元乔当即冷静下来,收回自己手臂,也不去想昨夜之事,元莞是不是先帝后嗣,她回去就可查清楚。 小皇帝后悔了,早知就不该劝她,踌躇时,元乔开口:“你意欲如何?” 意欲如何?小皇帝自己也不明白,昨夜的事发生得太过突然,她并不想怎样,不过就是不忍姑母受辱罢了。 她犹豫地望着元乔,半晌不语。 元乔见她不吱声,有些不耐,都已犯下弥天大错,在她眼前又装什么,“你究竟想怎样?” “我……”小皇帝支吾,思绪更是漫无边际地游动着,分不清方向,她将自己政敌囚禁起来,还能做什么事? 她一头雾水,让元乔不解,只当她又在筹谋阴险之计,侧身不去理会。 元莞见不得她不理之色,猛地站起身,道:“囚禁你,自然是为了、为了……” 话未说全,气势就败了下来。她年少,又被元乔压制多时,畏惧早已在心里生根发芽,被元乔一望,就气势全无。 偏偏少年心性,不肯服输,故作恶毒道:“自然做昨夜之事。” 元乔闻言,双眸漾着怒气,但她素来自持,瞬息就平静地平视着她:“你敢,我手中还有先帝赐予的废帝诏书,你敢乱来。” 废帝诏书?小皇帝未曾听闻过,元乔常恐吓她,贪于玩乐就会引来旱涝灾祸之类的话听过太多,她不信! 思忖间鼻尖多了些香气,与昨夜颇像,鼻翼动了动,她将隔在两人两人中间的几案拂落,哐当一声吓得元乔心口一颤。 她眼前阴影闪过,小皇帝欺身靠近她,姣好的面容带着蛮狠,眼中冷意乍现,嘲笑她:“你连自己的幕僚都见不到,还指望废朕?再者,放肆的事,朕已经做了,大长公主再动一动,朕就亲上你了。” 吓唬人的办法,朕也有很多很多。 第3章 三 夏日烦闷,殿内还没有用冰,两人贴得近了,无端生起一股燥热。 不知怎地,小皇帝一炸毛,元乔反而安静下来了,她想起自己幼时养过的一只猫,通体雪白,十分可爱。 养了几月后,猫就十分粘着她,性子也不好,稍稍不如它意,就全身毛发炸起,不肯让人碰,张牙舞爪。 与眼前的小皇帝十分相似。 元乔脸色通红,小皇帝亦是如此,几息的功夫,那抹飞霞般的红晕蔓延至耳后。周遭寂静,元乔羞涩,被自己的晚辈这般压着,颜面扫地。 “元莞。”元乔怒喝,肩上的那只手如同烫红的烙铁一般,烫得她呼吸都喘不过来。 薄热的呼吸扑面而来,她几乎被羞耻包围,咬牙道:“你还要放肆到何时?” “姑母乖乖听朕的,不再激怒朕,朕就考虑考虑。”小皇帝到底是心虚,多年的畏惧难以在一夜间就消散,望着她咬得通红的唇角,心口发痒,旋即就松开她。 方才的压制,短暂不过几息,小皇帝差点就亲到元乔的唇角,她懊恼地瞪着元乔,气恨在心。 元乔起身,摸着自己被小皇帝触碰的肩膀,也知自己处于困境中,不去激怒小皇帝,则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小皇帝露在鬓发外的耳朵一动,红晕还未曾退去,落入元乔眼里,与方才的狠毒之色,又是不同,到底哪个才是小皇帝的真模样。 她看着小皇帝长大,两人算不得亲近,直到先帝死后,小皇帝十岁登基,五年来相处才多了些。她以大长公主的身份摄政,也是先帝任命,就连太后都不敢反驳。 摄政一事,必然压制着小皇帝的心性,政见不合,是常事。小皇帝年少,诸事不懂,如今看来,前些时日的沉稳与锐利,都是假的。 做下昨夜卑鄙之事,可见心性也并非良善。 小皇帝迟迟不肯开口,是在想她要什么?要她手里的权力,无异于是给太后做嫁衣。 少年人在皇位上做了五年的傀儡,是大长公主元乔手里的傀儡,也是太后的傀儡,总之,她事事不由己。 贸然答应大长公主也是不妥,开口与她合谋,她也是不会信的。 小皇帝犹豫不决,陷入苦恼中。 她该如何为自己争取最大的福利? 小皇帝不回答,元乔越来越疑惑,她已做最大的退步,按理小皇帝该动心才是。 少顷,两人都冷静下来,不复方才剑拔弩张之势。 “你给我下药之前,就没有想好要我做什么?还是在我面前惺惺作态?”元乔冷言嘲讽一句,想起那杯小皇帝亲自敬的果酒,五脏六腑都气得疼。 惺惺作态一词令小皇帝难堪,她若惺惺作态,昨夜后来就不会不碰她了,她扬首道:“我要你做朕皇后,你肯吗?” “放肆。”元乔平静的心又掀起惊涛骇浪,小皇帝的言辞太过羞辱人了,“你再胡言乱语……” 她气得说不出话来,小皇帝却弯了弯唇角,极是开心:“姑母好好想想,朕对你手里的人脉无甚兴趣。” 说罢,小皇帝趾高气扬地走了。 元乔气得俯身坐下,揉着鬓角,小皇帝不仅无耻,还枉顾人伦,简直就是大逆不道。偏偏她在福宁殿中,无计可施。 她并非坐以待毙的性子,想起她给小皇帝立的皇夫,若是可传信出宫,她也可脱身。 静坐半日后,也想的明白,小皇帝不敢杀她,顾及着朝堂,想来,短日内是没有危险的。她在福宁殿内细细观察,这里摆设朴素大气,女子之物甚少,可见小皇帝并非是小女儿家心性。 若有香囊一类的,或许可传信出去,她找寻半日,都不见一物。 福宁殿是天子寝殿,外人若是知晓她被囚禁在此处,对小皇帝必然不耻的。小皇帝以何名义将她囚禁在此? 昨夜醉得迅速,亦无交代的言语,朝臣必有微词,就看朝堂上的人能否察觉她的困境。 她无力地靠在矮榻上,门窗紧闭,除去落霞外,她见不到旁人。 落霞是小皇帝心腹,伺候她多年,不会轻易听自己的吩咐,此事太过难办。 **** 趾高气扬出了福宁殿的小皇帝,心中浊气出了大半,想起大长公主羞愤难当的神色,心口涌起一阵痛快。 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回垂拱殿,已是午后,她还未曾用午膳,觉得有些饿了,就让宫人摆膳。 她昨夜未曾睡,与那些人勾心斗角,甚是疲惫,趁着午后的时间,去内殿休息片刻。 都道白日做梦,是痴心妄想,小皇帝就做了一梦。 梦到她真的将大长公主压制身下,往日里娴静自傲的女子,哭得很凄惨。 梦境很短,须臾的功夫,她只见到大长公主眼角的泪,想去摸一摸,想去安慰,告诉她,昨夜的事并非是她做的。 她是无辜的。 大长公主恨谁,都不该恨她。 张了张嘴,未曾出声,梦就醒了,面前是聒噪的宫人,道:“陛下,齐国侯来了。” 元莞烦躁,起身望着宫人,不耐道:“他来做甚?” 小皇帝好梦被搅,起床气甚大,吓得宫人跪地回话:“他道想见见莘国大长公主。” “他见……”元莞怔住,她蓦地想起大长公主订了亲事,只是一直僵持着,两府也没有成亲的意思。这么多年过去了,她险些忘了。 齐国侯是世袭的爵位,能力不足,在朝堂上就只是眼熟罢了。素日里不来见圣,今日突然踏足,她思考几息,拒绝下来:“不见,就道大长公主不见人,让他回去。” 真是烦躁的一人,不想成亲就退婚,凭白将人亲事挂着。 小皇帝脾气不好,宫人不敢再言,出殿传话于齐国侯:“大长公主下染了风寒,不便见您。” 齐国侯是位儒雅青年,闻言抬袖行礼,笑意浅淡:“烦劳再去问问陛下,臣来拜见。” 他是被人请来的说客,都知大长公主与小皇帝不和,人被留在宫里,是生是死,都是无人知晓。眼下,唯有他有资格来求皇帝放人回府。 就算酒后染了风寒,也该回府养着,留在皇帝寝宫算什么? 宫人传话,殿内就传来器皿摔碎的声音,廊下宫人惧是提了一口气,神色倏然紧张。齐国侯闻声,也是提心吊胆,不敢再追问下去,抬脚就出了宫。 殿内的小皇帝站在窗棂下,望着青年逃离的背影,轻蔑地弯了弯唇角,低声道:“这样淡胆小之人,如何配得了高洁的大长公主。” 看过,她就走回殿内,兀自踱步,需让齐国侯退了亲事才成,想必大长公主也是不喜他的。 换作是她,必然是喜欢智慧有胆识的人,齐国侯得世袭的爵位,若有能力,也不会泯然于众人。 齐国侯败了以后,脚底抹油,跑得飞快,出了宫门,就回府。 府上枢密院使等候多时,见他面色焦急,疾步走近,问他:“可曾见到大长公主?” 枢密院与中书并称‘二府’,中书称东府,枢密院则为西府,大长公主掌中书、枢密院二府,于先帝病危之际,就开始接管。 小皇帝亲政不易,两府见她年龄幼小,并不听她的,有事照旧询问大长公主。 昨日夜宴后,大长公主就被留宿宫里,两府众人不知如何是好,说服齐国侯去见一见大长公主,就算出不得宫,见一面也是好的。 这才有了齐国侯入宫一事。 枢密院使苏闻,都称一句苏相,亲自来求齐国侯,给予厚望,听他宫里遭遇后,气得捶胸顿足,也不知大长公主看中这青年哪一面。 小皇帝砸个器皿,就吓得退出宫,堂堂世家男儿,竟一点担当都没有。 苏闻也不同他多说,这条路子走不通,就在皇夫处下功夫,不论如何,总要见一面大长公主。 **** 苏闻气势汹汹出了齐国侯府的事,到晚间就传入元莞耳中。 她在临摹元乔的笔迹,闻言丢笔嗤笑:“当年这桩亲事是谁定的?” 研墨的孤鹜笑了一笑,答道:“是先帝说媒,大长公主自己亲口答应的。” “她是不是眼瞎?”小皇帝毫不掩饰自己的讽刺,低头看自己临摹的臣元乔敬陛下几字,形似神不似,体会不出那股锋利,她撕了重写。 孤鹜伺候她多年,不敢揣摩圣意,笑道:“听说齐国侯甚美,可比嵇康。” “可比嵇康?”小皇帝重复一句,眼梢斜斜一挑,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愠怒,也失了临摹的意思,“嵇康长那副怂样?” 嫌弃过后,又摸摸自己的脸颊,同孤鹜道:“朕与他比,谁美些?” 孤鹜吓得一跳,墨溅到袖口,忙回答:“您怎地与一臣子相比,再者您是女子,他是男子,无法比较。” 元莞想想也是,她在殿内一阵徘徊,齐国侯那个怂样哪里入得了姑母的眼? 今日未曾看看他的模样,嵇康之美,昂藏七尺,齐国侯缩头缩尾,有七尺吗? 她心里不舒服,觉得此事堵在心口,以前不知,现在知晓了,哪里还坐得下,她瞧着时辰,到亥时了,该回福宁殿休息安寝了。 小皇帝想通后,抬脚就回去,孤鹜哀怨一声,忙让人跟上去。 皇帝回福宁殿安寝,是每日都有的事。落霞带人在廊下守着,见陛下回来后,就跟着入内,小声禀报:“大长公主今日晚膳未用。” “绝食来要挟朕?”小皇帝跨过门槛的脚顿了下来,又退了回来,望着内寝的灯火,咬牙道:“不吃就不吃,饿着。” 小皇帝又恼了,落霞不敢多话,俯身称是:“热水备好了,陛下可要沐浴?” “等上片刻,朕进去看看。”元莞又踏进寝殿,往里走去,就见灯下靠坐的人,她轻轻咳嗽一声,元乔睁开眼,眸色无波无澜。 小皇帝被她一看,心虚更甚,扬了扬下颚,正色道:“朕着人去公主府取你的衣裳,他们不肯,就没有取,你晚上沐浴了不曾?” 取衣裳?元乔平静的眉心动了动,坐直身子,神色微微缓和:“陛下让人带着我的信物,去取便是。” “你的信物,朕不行,你的信物定是传话。”小皇帝冷哼一声,她在宫里多年,见惯太多传信的方法,衣裳的事是她胡编乱造的而已。 小皇帝实在是太谨慎,元乔也是无法,早知就不该将她教得太好,到头来,这些谨慎之言,还没有用到旁人身上,就先给她用了。 殿内灯火通明,小皇帝走来走去,漫无目的,走了一盏茶后,还是走到元乔面前,傲气道:“你用不用晚膳?” “不饿。”元乔侧过身子,不愿与她靠得太近。 她不与愿意的事,小皇帝很乐意去做。元乔退,她就靠近,两人眼间不过咫尺的距离,小皇帝恐吓道:“你不吃,饿得没有力气,就像昨夜一样,就不好了。” “你……”元乔记不清今日被她气过几回了。小皇帝嚣张的神色,像是给她最大的侮辱,昨夜她确实无力,任由小皇帝胡作非为,今夜就不会了。 她气恨,失去分寸,抬手就想打人。小皇帝轻易就掌握住她,紧紧攥着她的手,唇角勾起冷笑:“你看,我们靠得这么近,你打我,很容易。我亲你,也很容易,对吗?” 第4章 四 小皇帝的呼吸喷在元乔眼睫上,烫得元乔闭眼。小皇帝望着她修长浓密的眼睫,顿时觉得有趣。她从未近距离看过元乔,知她美,却不知这般来看,娇羞时更美。 昨夜太过慌张,都无心去看她娇弱之美。 她自认自己是正经,不过是吓吓唬而已,碰碰她的手就够了。 元乔确实吓得不知所措,如玉的脸上涌上红晕。小皇帝心动了,极力忍着自己,后悔昨夜做了回君子。 她兴致索然,又松开元乔,正经地坐着,神色愈加阴沉,故作凶狠道:“你不好好用膳,我便多关你一日。今日齐国侯来找朕,怂头怂脚,连朕的面都未见,就走了,也不知姑母是眼瞎,还是贪图美貌。” 小皇帝噼里啪啦一番话,使得元乔发怔,好端端地怎地扯到齐国侯了? 元乔不回应,小皇帝继续骂道:“我今日只摔了茶盏,他在门外听着,就吓得逃走了。这胆量、若姑母真有难,他必抛弃你,胆小无能,极是怕死。” 她板起脸来继续骂着,元乔察觉到哪里不对劲,齐国侯虽与她定亲,可素无往来,好端端地来找她作甚? 难不成是苏相? 想来也是,她久不出宫,今日未曾上朝,想必苏相察觉不对,说服齐国侯来找试探。 只苏相着实看错人,齐国侯难担大任,哪里是小皇帝的对手,所托非人。 小皇帝骂过,好奇道:“姑母喜欢他哪里?” 她唤姑母,语气愤恨,像是为元乔鸣不平,将自己当作晚辈。元乔不解,小皇帝的性子阴沉不定,方才还是怒气冲冲,说起齐国侯,怎地还为她说话了。 少年人虽说性子不定,可小皇帝历来沉稳,不是胡搅蛮缠之人。元乔不知小皇帝脑袋里装的是什么,斟酌许久后,语气也有几分缓和:“我不喜欢他。” “不喜欢他?”小皇帝一愣,凶巴巴的样子陡然换作呆愣,须臾后,心里涌入一股温热的泉水,像是掺了蜜糖,她眯眼一笑。 孩子性情这么不稳定?元乔不知她笑什么,也不理会,正色道:“当年被先帝逼迫得紧了些,见他不是妄为之人,就定了亲。” 齐国侯确也是安分之人,这么多年来,她不提亲事,他也就当作没有这回事,两方也算是平静如水。 至于感情,经年久月忙于政事,也无暇分身,想来齐国侯对她也无甚感情。 太过久远的事,小皇帝作为晚辈哪里知晓,听她说不喜欢,才觉得欢喜,又想起今日吓退了那个怂包,就格外有劲。 “姑母不吃晚膳,吃些点心也好。” 小皇帝又是雨过天晴,吩咐落霞去取点心,又贴心道:“点心是朕要用的,不会有毒,姑母放心用就是,朕去沐浴了。” 小皇帝心满意足地走了。 元乔不解,当真是君心难以揣测,片刻的功夫,在她面前展现几样的情绪。眼下小皇帝不过十五,再过些年岁,只怕心思更深了些。 她沉思,落霞捧着点心而来。小皇帝毕竟是个孩子,爱甜食,晚间还喝牛乳。 元乔也不怕点心里有毒,小皇帝不敢杀她,或许是想要权罢了。点心不大,金黄色,泛着奶香味道,一个恰好一口。 殿内只她一人,极为安静,闻着点心的香味,她确实有些饿了,随意吃了几个。 不多时,小皇帝沐浴归来,夏日的夜晚只着一身单薄的中衣,光滑的绸衣贴着她纤细的脊骨上,带着湿热的气息,小脸红扑扑的。 她入内,落霞就带人退了出去。 元乔不自在,见她踱步而近,身子就僵了下来,她看着龙床出神,不想同元莞一榻。 小皇帝睡前喝牛乳习惯了,端起牛乳就饮了,喝完擦擦嘴,往龙床走去的时候,余光看到元乔。 她脚步一顿,元乔的心就提了起来,装作不去看她。 小皇帝瞬息又改了方向,去外间,唤落霞找来薄毯,抱着毯子去外间软榻上休息。 她与昨夜大不相同,不似恶毒之人,神情模样都很是单纯。再者她自认对小皇帝的秉性有所了解,她对她是有恨,却没有到下.药侮辱的地步。 小皇帝好好同她说,她该给的权力还是会给,皇帝亲政掌权是早晚的事,不必急在一时。前朝不宁,太后一直想要掌控皇帝,与她争了些年,故而,她才不信皇帝罢了。 太后干政,于朝堂而言,并非善事,且小皇帝孝顺,她亲政就等于给太后权力了。 小皇帝在外间躺着,与她隔了一道屏风。饶过屏风,就见到软榻上蜷曲的人。 软榻是休憩之用,小皇帝躺在上面,腿脚都放不开,她也没有抱怨。 殿内灯火通明,照得皇帝面白如玉,闭眼的模样也很乖巧,哪里有白日里的张扬放肆。看着软榻上的人的委屈之色,元乔有瞬息的心软,她攥住袖口,将心软敛下。 皇帝累极了,躺在榻上就睡着了,一夜间都没有翻身,按时醒来后,落霞伺候她更衣。 她是女帝,上朝的龙袍偏女子,绣着金龙外,还添了些女子爱用的花纹。小皇帝样貌好,皮肤白皙,身材修长,站在十八岁的落霞面前,也与她一般高。 龙床上的人没有动静,小皇帝悄悄转过屏风,想去看一眼,靠近时,锦帐内传来翻身的声音,吓得她又缩回脚步。 小皇帝看着锦帐叹气,未曾敢再靠近,将姑母逼急了,真没有好果子吃。 心里对她的畏惧,又涌了下来。 小皇帝落寞地走了。 锦帐内的人这才起身,唤来落霞,吩咐她:“你去公主府取孤贴身衣物来。” 落霞是皇帝的人,又不敢得罪大长公主,拒绝还会给皇帝惹来麻烦,她颔首应下,却也不是傻的,将人安抚住,待朝后再与陛下说。 福宁殿内气氛缓和不少,元乔安下心来,后宫内的慈安殿却是不同了。 太后清晨起,先以珍珠粉与花瓣沐浴净身,洗去身上污垢,再以香膏抹上身上肌肤,肌肤自然白皙顺滑,可比少女。 更衣后,内侍俯身而进,躬身禀道:“太后,陛下昨夜歇在了福宁殿。” “那元乔呢?”太后抬眸,唇角勾出抹玩笑来,慵懒地靠着迎枕。 “大长公主自前夜被安置在殿里后,就未曾出来过,殿里都是陛下伺候的人,臣还不曾知晓内情。”内侍心虚,皇帝历来谨慎,殿里都是心腹,他的人着实打探不了细情。 “也不是什么大事,元乔现在只怕不想见人了。”太后笑得肆意,那夜元乔的呻嘤声,尤在耳畔。小皇帝又非安分的人,知晓自己与元乔无关系,必然坐不住的。 本就好女色,遇到大长公主投怀送抱,哪里坐得住,干柴烈火,一碰就燃了。 眼下就让元乔去恨小皇帝去,两人斗个鱼死网破,她才有机会。 旖.旎的事不去想,太后坐起身子,道:“枢密院苏相那里如何说?” “苏相不安,想要见大长公主,欲知晓她的近况,遣齐国公来试探,被陛下吓走了。”内侍道。 “既然她不让元乔离开,我们也莫要干等着,与陛下说一声,趁此机会,该做些事了。” 太后的话,在早朝后传給元莞,她定了定,知晓太后的意思,让传话的内侍退下。 一旁伺候笔墨的孤鹜担忧,不免提议道:“您若听了太后的话,大长公主处必然恼了,到时安排的人又不听您的,您这就是里外不是人了。” 元莞沉默,她如何不晓得这些事。太后要权,野心颇大,她又没有反抗的余地,横竖都是傀儡,她宁愿做姑母的傀儡。 太后于她,并无半分母女感情,不过将她当作棋子罢了。 她苦恼,摸上自己的眼睛,蓝眸害人不浅,她若生就一副普通人的样貌,也不会进退两难。眼下,看似尊贵,可毫无实权,就连父母双亲是谁,都不知晓。 周旋于太后与大长公主之间,不知何时开始,她渐渐偏向后者。 元莞想了想,不能答应太后,眼下她不能安排自己的人,也不能用太后的人,倒不如假意败了,继续保持大长公主的权势。 她望着案牍上厚厚的奏疏,挺直脊背,再周旋些时日,太后不得势,大长公主不可能一辈子让她做傀儡,她再努力些,就会有掌权的那日。 小皇帝心思深,不愿依附任何人,且此二人都是蛇蝎心肠,太后比元乔更毒了些。她是被毒蛇养大的,懂得毒蛇什么时候会咬人。 她打定主意后,落霞就来了,将元乔的话说了一遍。 小皇帝眉心一动,也没有拒绝,吩咐落霞去取,而后将衣裳悄悄送来垂拱殿,她仔细看过,再给姑母送去。 落霞不知何故,只当陛下改了心思,将对女子衣裳有了兴趣,她又苦恼,陛下怎地不学好了,竟然有这等癖好。 宫里不干净的事多,落霞见怪不怪,发生在小皇帝身上,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落霞退后,苏相来了。 小皇帝打起精神,听苏相说事。 苏闻揖礼,神色恭谨道:“临安城内愈发酷热,行宫凉爽,又有不少避暑之处,臣等谏议陛下不如去行宫避暑。” 行宫避暑?元莞恍惚一下,往年也没有去行宫避暑的惯例,先帝爱去行宫,也是因他怕热。但她年轻,耐得住酷热,不需去行宫的。 苏相是朝堂肱骨,每日提及的都是大事,今日特地过来提及行宫避暑这等小事? 小皇帝心底狐疑,不敢太过放松,见苏相神色如旧,不像是无意说起。 她不好直接戳破,委婉道:“今岁比起往年,倒不觉得热,苏相怎地想要朕离开临安?” 小皇帝笑着,眉梢挑起,没有动怒,就像在问一件寻常的事。苏闻从容,回道:“臣等为陛下龙体着想,先帝在世,也常往行宫而去。” 这个理由有些敷衍。元莞没有拒绝,也没有应承,道:“朕想想,卿且去。” 苏闻退下了,元莞陷入沉思。苏闻关心大事,且又不是女子,作何关心她的身体,必然有怪。 小皇帝不是懒惰之人,想不通的事,就更加去想,去行宫,必然是兴师动众,临安城内也需要朝臣镇守,细细安排下去,她觉得如此麻烦,又于朝廷不利的事,苏闻是不爱做的。 苦思不解后,她愈发觉得不能答应苏闻,眼下大长公主在宫里,此事断不是她所提的。 苏闻之色,带着匆匆,奏疏都没有带过来,当是临时起意。 不久后,落霞带着大长公主的衣物进殿,她当即起身去看。 第5章 五 女子衣物颇为繁杂,元乔又是身份贵重之人,光是簪环首饰冠子都不少。 元莞不大懂得女子的首饰,打开锦盒,每一样都细细看了起来。临安城内女子大多爱用珍珠,明亮不说,也显得珍贵。 宫内女子头上的龙凤花钗冠饰,以金银镶嵌珠宝,以多少来定尊卑。元莞是皇帝,则除外,瞧见元乔的首饰后,她想起自己那夜留下的耳坠,通体晶莹,极衬元乔皮肤。 首饰查后,无甚怪异之处,她踱步至箱笼前,欲伸手翻来,落霞眼皮子一跳,趁着无人在才敢开口提醒:“陛下,这好像不大合适。” “为何不合适?”元莞不解,她看的只是衣裳,又不是做什么不轨之事。 小皇帝心思极为正派,不理落霞,直接翻开箱笼,落霞的脸色就红了,她觉得落霞想多了,些许衣裳罢了。 公主府送来的都是贴身衣物,简单的小衫长裙,没有礼服之类的。小皇帝一件件翻开来看,元乔不过二十二岁罢了,衣裳颜色也不够明亮,故作老成。 就连太后,也有不少艳丽之物。 小皇帝心思渐渐旖旎,尤其是贴身的诃子,素净无暇,摸着柔软,落霞捂住眼睛,她才放下,正色道:“你捂着眼睛做什么。” 落霞羞得说不出话来了。 小皇帝欲再翻看,宫人的禀报声传来了:“陛下,皇夫求见。” “不见。”元莞拒绝,她还查看完,若是让元乔与外间传了信,她岂非功亏一篑了。 小皇帝道不见,孤鹜推门耳而进,大胆道:“陛下,皇夫说您若不见,他就候着您。” “是不是又要哭了?”元莞不耐,元乔给她塞的皇夫与那位齐国侯性子相似,胆小不说,动不动就哭,哭起来没完没了。 好几次,她都猜测皇夫是不是女子所扮,想扒了他的衣裳查看。 每次想去扒,人就哭了。 元莞无奈,将衣裳又塞回箱笼里,关了起来,命人传皇夫进来,她则坐在一旁,脑海里依旧想着,元乔为何喜欢白色的? 白色显得高洁? 她不明白女子的喜好,这么多年来与太后相处,几乎默认女子都是喜欢艳丽奢华之物,每每见元乔,她的妆容也十分得体,按照品级来的,不觉奢华,也不觉素净,给人端庄之感。 想着,皇夫周暨就来了,他生得极是好看,五官柔和,不似寻常男子的冷冽,大可用唇红齿白一字来形容。 过于柔美,就像女子了。 不管他是什么样貌,元莞都不喜欢他,坤宁宫一日都不曾去过,后宫虚设,周暨不怨,也不来皇帝这里晃悠,今日倒是个例外。 昨日与今日的例外太多,小皇帝警惕地想到周暨或许也是说客,毕竟皇夫是元乔的人,当是来说情的。 周暨今日一袭月白色的袍服,腰间白玉带,使得眼神更为纤细,一折就断了般,元莞不喜欢他这么柔美的样子。 或者说,只要是皇夫两字,她就不喜欢了。 周暨行礼,而后坐在皇帝对面,他微微一笑,当真有嵇康之貌。小皇帝自认不受他蛊惑,冷了眼色:“皇夫来,有事?” 简单五字,已说明她的不喜,周暨当即笑不出来了,捏着衣袖道:“听说姑母病了,我恰好无事,就想过去看看。” 周暨与小皇帝同龄,甚至比她小上几月。方入宫的时候,元莞极是嫌弃,无事就凶他,宫人就常见到哭唧唧的小皇夫。 时日久了,周暨就躲着元莞,年岁大了些,懂事后才渐渐出现在元莞面前。 “见姑母?她是女子,你是男子,有何可见,再者姑母感染风寒,衣冠除下,你去见,岂非唐突了。”元莞拒绝的话讽刺又合理。 小皇帝嘴巴伶俐,周暨是领教过的,这次过来,想的话极合孝道,又占着理,本以为能与她多说几句,不想一句话就堵了他接下来的话。 他不敢去看皇帝,面色通红,父亲传信给他,无论如何都要见一见大长公主。 皇帝心思深,与大长公主不合,恨不得喝其骨血、吃其血肉,一旦被禁锢在宫里,难以全身而退的机会。 “臣在殿外,说几句话就成,不入殿。” “既是如此,你想说什么话,宫人代劳就是,你何必亲去。”小皇帝望着他,眸色带着审视,知晓他不安好心,与宫外的人勾结,但是她不怕,元乔都被她关在殿里,也不怕他出宫去见什么人、说什么话。 况且以周暨胆小的性子,也做不出什么大事来。 小皇帝甚是狠厉,不讲夫妻情面,周暨也不觉得委屈,反低声道:“陛下,大长公主对臣也有恩,她如今染恙,臣若不去,岂非不知感恩。” “那皇夫去了,隔着殿门说几句话,就是知感恩?”元莞冷酷道,见他不敢抬头瞧自己,也不作委婉道,道:“可是周御史让你来的?” 小皇帝最让人气恨的就是,明明知晓事情真相,偏偏还故作不懂地问一句,周暨习惯了,当下依旧红了脸色,道:“父亲担心大长公主的病,又不好来探望。” “那你回去转告一声,就道她甚好,养好病就出宫去了。眼下她若贸然出宫,只会令病情加重。” 小皇帝趾高气扬,挺高胸脯,甚是有底气,令周暨分不清她是真话还是假话,抿着唇角不语。 元莞不耐他这番受气的模样,站起身道:“皇夫无事,就回去休息,莫要随意走动。” 周暨也是无功而返,望着皇帝冷硬之色,他也是劝说不得,不管怎样的理由,都是说不通的。齐国侯本有千万理由,他大可力求见面,被皇帝一吓,又失去了机会。 周御史在宫外得到信后,也是阵阵叹息,“小皇帝太霸道了些,大长公主甘心被她困住不成?” 苏闻接连被阻,已然摸不清小皇帝的意思,将人无故看留在宫里,不与外间通信,难不成是要逼得大长公主反了不成。 他二人商议一番后,依旧决策催促皇帝去行宫避暑,到时大长公主必然会去,或者留守临安城,届时她的困境自然可解。 将小皇帝骗出宫,就可。 这厢定策后,苏闻回枢密院迅速将事情安排下去,商议行程。 皇帝处依旧在猜测苏闻的用意,箱笼翻开一半,天色就黑了,大长公主遣人来要衣裳,她耽搁不得,就让人将衣裳送过去,自己也早早地回了福宁殿。 元乔得了衣裳后,换了一身轻便的常服,坐在窗下。 外头的庭院,阳光沐浴下,草木葱茏,绿意蔓延至廊下壁柱,勃勃生气,春和景明之色。 乍见阳光后,元乔有几分不适,伸手去探,夕阳在手心留下余晖,她不觉得热,反是心寒。她摄政多年,权势在握,不想也有一人成为笼中鸟,跳不出去。 那夜的事,她反复在想,依旧不明白小皇帝这般侮辱她的意思。那夜帘外还有旁人,意识模糊之际,也分不清是谁,说的话也记不清了。 唯有一点可确认,小皇帝行事并非是一人筹谋,那人又是谁? 她不解,小皇帝也是不解,匆忙回来。 夕阳下,皇帝疾步而来,衣摆因走动而摇曳,走在生机无限的庭院里,少年老成,心思阴狠,与眼前这副明媚之景,最是相反的。 日头依旧有些毒辣,小皇帝一路走来,衣裳也跟着湿了,落霞捧着干净的衣裳来换。 回到福宁殿后,元莞大多穿舒适的女装。元乔瞧了一眼落霞手中的衣物,长裙小衫,还有纤细的玉带,都是女子之物。 自从皇帝登基为帝后,她就没有再见过她穿这样的常服,每日虽说见面,她都是偏男子的袍服,以玄色为住主,遮盖着女子的秀气,处处彰显皇帝的威仪。 隔着一道屏风,元乔看不真切,且落霞领着宫人,她不好频频看过去,看了几眼后,就不再说话。 元莞换过衣裳后,捧着冰盏在吃,见她看着过来,就让落霞也给她奉来一盏。 元乔不肯吃,讽刺道:“臣染了风寒,不适宜吃这个。” 好心的小皇帝登时就傻眼了,脸色一红,不像想以前那样受气就忍着,道:“也是,姑母病了,想必也是身子不好,冰之类的就不用了,都撤了。” 酷热夏日里,都会放置些冰在殿内,福宁殿是皇帝寝宫,自然必不可少。她又是年少,极是怕热,宫里还未曾开始用冰,福宁殿就已经摆上了。 她一发话,落霞就带着人将元乔面前散热的冰撤下去了,窗下就感觉热了些。 小皇帝怡然自若,吃了一盏觉得不够,又将元乔不吃的那份给吃了,扫她一眼后,心里郁闷就散了。 她吃了冰,不觉得那么热,反是被她一搅和的元乔觉得热了几分,又不好言明,剜了一眼后,就不说了。 元莞舒服地吃完后,觉得浑身清爽,想起白日里苏闻的事,觉得姑母或许会猜测些许,只是如何套话呢? 小眼睛往元乔处瞄了几眼,元乔正襟危坐,脸色阴沉,显然又是被气到了。 斟酌一番后,元莞想到如何开口:“姑母,可知先帝为何爱去行宫避暑?” 提及先帝,元乔神色缓和了,兄妹二人相差二十多岁,感情甚好,便道:“先帝体热,宫里待不得,就去行宫避暑。” “那为何朕登基五年,一次都未曾去过。”元莞状似随意道,她眼前的冰盏空了,桌上残留着冰融化的水泽。 小皇帝去不去行宫,实在不是她能决定的。百官觉得避暑浪费银子,来回奔波,就一直没有同皇帝提及,元乔则是忙得无暇想起,被她这么一提才想起。 元莞性子沉稳,也不是贪图享受之人,抬眸就见她兴致满满,当是小孩子想去玩乐一番,斟酌道:“陛下若想去也可,与苏闻说一声,他必去安排。” “朕不想去。”元莞傲娇,不愿在她面前露出贪图享受之色。苏闻提出定是为了元乔。望着元乔的容颜,她陡然一惊,改口道:“行宫必然有趣,只是、只是朕非贪图玩乐,朕离开后,临安城又交给谁。” 小皇帝历来勤奋,这是有目共睹,她与先帝相必,也是不差的,只年岁小了些,还不懂得更深层次的朝堂政事。 听她这般言语,元乔对她的气也散了些,眉眼展开,回道:“行宫避暑罢了,并非是贪玩。陛下离开临安城,选几人留下,苏闻可留下,臣也可……” 她顿住了,眼下她成了笼中鸟,哪里有出去的机会。 戛然而止的话,令暗自狐疑的人,幡然醒悟,明白苏闻之意了。 苏闻哪里是怕她热,是想借着机会,让大长公主脱离她这座囚笼罢了,心里暗暗将苏狐狸骂了几句,就道:“苏闻提议朕去行宫避暑,道是为朕着想,眼下一看,却是未必了。依朕看,他将姑母奉为大宋之主了。” 小皇帝言辞肃然,几是咬牙切齿,听得元乔心口一跳,当即起身道:“陛下慎言。” “慎言?你一入宫,他坐立难安,朕生病,也没有见他这么着急过,其心可诛。” 元乔皱眉,忍不住辩驳道:“苏相为的是朝堂,心思不坏,又是先帝提拔至枢密院使,可见他的能力,也得到先帝认可。” “心思不坏?他可坏得很,他说去行宫,朕就不去,朕不怕热。”元莞气恨,外间热风一吹,添就几分燥热,额间渗出细密的汗水。 哪里是不怕热,分明是很怕热。 元乔也不戳穿她,绝对苏相行事不稳,小皇帝真是叛逆之际,心思变幻得快,这样逼她,也是不妥。 她冷静下来,从容的事情平视着小皇帝:“陛下若喜欢女子,可纳妃。” 咦,纳妃?元莞连对苏闻的不满都忘了,张口结舌:“朕、朕同你说的行宫,姑母提纳妃做甚。” 第6章 六 黄昏时分,夕阳斜斜打入窗内,酷热散去几分,留下的热意还是令人觉得燥热。 皇帝困惑不解,双眉紧拧,不似作假。元乔也忽生不解,喜欢女子,纳妃应该开心才对。小皇帝又与她玩什么心计。 两日间,元乔对小皇帝的心思愈发看不懂了,沉吟须臾,猜测道:“你喜欢女子,纳妃不正合你的意?” “朕像是贪图享乐的皇帝吗?”元莞憋得脸色通红,觉得自己被小瞧了去,就正色道:“朕可勤奋了,对女子不感兴趣。” 这话是不假的,登基这么多年来,小皇帝确实很勤奋,从未缺席过早朝,亦没有沉迷玩乐之色。 喜欢女子,又不肯纳妃,究竟是想做什么? 元乔心里戒备起来,见小皇帝气鼓鼓的,断定自己猜错她的心思了,改口道:“那你要我做什么?” 不知何故,她感觉出小皇帝并无恶意,调戏她,除去那夜外,却没有真正碰她。 不知不觉间,元乔对那夜的事情产生疑惑,失去意识后,就忘了后面的事,一夜醒来,床榻凌乱,被褥脏了。小皇帝既都已侮辱她,昨夜做君子做什么? 元莞道:“苏相要朕去行宫,无非是想你出宫罢了。朕可答应,但是姑母也答应我几件事。” 皇帝脑子转得快,迅速将事情想得通彻。眼下她的境地两难,前有元乔、后有太后,无论怎么做,都是其中一人的傀儡。 元乔摄政,得先帝遗旨,是名正言顺。太后则不然,她要的是在朝堂上的势力,名不正言不顺,插手也颇不方便,每回都是要利用她才可。 如今,元乔妥协,她大可借助元乔的手,慢慢改变局面,于太后处,便道是元乔所为。 她不与任何一人同阵营,却可利用两人之间的嫌隙来做事。 元莞想通后,就扬首看着元乔:“姑母答不答应。” “我自然可答应,但你需告诉我,那夜的事是谁做的?”元乔冷眼望着她,心里带着几分希翼,只要不是皇帝做的,她可以说服自己原谅她。 元莞愣了一下,她若是说太后的,姑母会信吗? 那夜其实她起初并不知情,见她意识模糊,只当是寻常酒醉,想着筵席上男子居多,就好心带着她回福宁殿休息片刻。 天色漆黑,宫灯摇曳不止,瞧得并不清楚,她还好心令人备了醒酒汤,一路上照顾着,待回殿后,才发觉不对。 姑母浑身烫得厉害,颜色迷蒙,肌肤更是呈现粉色,攀扯着她的袖口,这并非是醉态,她立即反应过来,这是被下.药了。 她欲请太医来救治,震怒下令人去查明原委,宫人的胆子委实太大了些,不多时,太后在宫人的簇拥下走来了。 太后来的并非是好时候,她欲将此事掩藏,谁知太后先出声:“她酒中放了药。” 是太后做的。她恨得咬牙,却不敢有所作为,又恐大长公主被旁人侮辱,当即便道:“既然如此,我来就可。” 太后答应了。 这才有了后面的事。 元莞皱眉,神色几欲变幻,令元乔心中不安,“你有难事?” “没有。”小皇帝苦恼,她若说出是太后,姑母必然针对太后,届时太后恼羞成怒,向她发难,她则毫无招架之力。 她犹豫时不知如何回答时,落霞匆匆入殿:“陛下,太后来了,步辇已宫外。” 元莞顿时一僵,瞧了一眼元乔:“晚些时候再与姑母细说,总之我要枢密院内有朕的人,中书目前,我无打算。” 说完,小皇帝慌张地离开了,匆忙出殿去迎太后。 她乍然变色,使得元乔疑惑深了深,去见太后,为何面色慌张? 想到此,她陡然想起一事,元莞曾说她并非是先帝亲生,那么太后是与旁人私通,还是说当年太后做了见不得人的事,以假乱真? 当年太后诞下皇嗣,她不过八九岁的稚龄,先帝对太后颇为喜爱,在产房外候着,欢天喜地,后见到皇嗣是蓝眸,才甩袖离去。 因此,可以证明元莞就是太后所生的,那就是前者,太后与旁人私通。 亲生母女相见,皇帝慌什么? 元乔百思不得其解,小皇帝已步出宫门去迎太后。 太后并非着华丽的衣裙,她懒散靠在步辇内,见皇帝来迎,伸手让她扶。小皇帝不想碰她,当着宫人是要孝顺的,她心中戒备起来,伸手去扶太后下车辇。 太后年过三十,皮肤依旧雪白,她喜艳丽之色,虽不是红色,也与之相近。她发髻上明珠耀眼,夕阳下熠熠生辉,慵懒而华贵。 她与元乔给人的感觉不同,元乔不怒自威,威严赫赫,一抬手、一蹙眉,带着高洁之气。而太后就像是最好看的牡丹花,独占鳌头,流于俗气。 扶着太后入殿,元莞就松开了她,太后倚靠着宽榻,和蔼一笑:“你又骂哭了皇夫?” 太后惯爱以琐事开口,让人感觉她是来关心皇帝起居,就像皇夫这件事,太后若无探子在垂拱殿,如何知晓她与皇夫的琐事。 元莞心中鄙弃,也知自己不是她的对手,轻声道:“朕不喜他总是哭的模样。”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他哭也是正常。”太后轻笑了一下,招手示意元莞近前去坐。 元莞听话,敛去鄙弃,在她身旁坐下,一靠近就闻到不适的香气。太后这些年爱保养,每日都要吃些永葆青春的药膳来,听闻珍珠粉熬制的香膏可保持肌肤细腻光滑,她就大肆令人买来许多名贵的珍珠。 她是天子之母,花销大些,只要摄政的大长公主元乔不说话,其他朝臣不会越权去管问。 太后野心很大,元莞从小就知,她自负美貌,迷惑先帝,害了不少皇嗣。先帝被迷得不知情,只当是早夭。 先帝一死,她就不能揽权了。且先帝晚年知晓太后狠毒,可膝下只有她一女了,不得不立她为新帝,又令元乔摄政。 母凭子贵,她成为新帝,太后还是不肯罢休,欲独掌握大权,让她成为她的傀儡。 元乔不是无头脑的女子,能以少龄摄政,可见是不简单的女子,与太后相比,显得太后还是差了些。是以,太后就撺掇朝臣,让小皇帝亲政,借以再除去元乔。 元莞不说话了,为着孝道二字,也不可顶撞太后。 小皇帝依旧是一副谦逊之色,太后很满意,继而道:“我知皇夫是元乔举荐的,你不喜欢。但皇夫与元乔还是不一样的。你不喜元乔,也不可怠慢他。” 太后话里有话,一再提起元乔压制着皇帝,更是注意皇帝的神色,见她面露不耐,就微微一笑,“大长公主身子如何了?” 说到正经事了,元莞打起精神,知晓太后会问,早就想好措辞:“她不大想见我,闷闷不乐,嚷着要废帝。” “废帝?”太后闻言,很是轻蔑,直起身子,道:“她不过吓唬你罢了,莫要理会。眼下趁她一蹶不振,不如想掌控枢密院。” 太后一直想的就是枢密院,心思从未变过。枢密院比起中书,更为重要些,毕竟军防就是以枢密院为主,只苏闻不大好相与。 太后的堂弟在苏闻之下,一直想取而代之。 元莞道:“苏相颇是狡猾,怕是难以对付。” “找个理由打发了去,由你舅父接替。”太后简单地回应,又见她一副皱眉不解之色,就走下榻,怜爱般地拍拍她的肩膀,轻声道:“我给你的机会,你不能轻易放弃。” 元莞余光扫过自己肩膀上的那只手,看似纤细细腻,欺霜赛雪,实在脏得很。她不愿被碰,又不能做出反感,唯有后退一步,装作行礼来避开。 “儿晓得,让太后挂心了。” 太后很满意,离开时往寝殿看了一眼,眼睛复又落在皇帝身上,笑了笑:“元乔美吗?” 小皇帝脸蛋一红,太后问的美不是外表的美,而是床笫之间的事,太后好不知羞耻,竟问得明目张胆,她羞得心口发烫,低头装作没有听见。 太后笑了笑,带着宫人回慈安宫。 元莞望着太后离去的方向,眼中的羞涩化为愤恨,恨意如潮水涌来,她对元乔本是尊敬,纵被压制,也未曾想过占有她。 可太后不甘,觉得元乔挡着她的路,于女子而言,名节最为重要。她要元乔体会那股被人强迫的侮辱,且元乔不知她的身份,被自己的亲侄女泄恨,烈性如她,死的心都会有。 但元莞偏不如她的意。再者那夜她真的顺从太后之意,元乔哪里会饶过她,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到时会同她一道玉石俱焚的。 元乔与她与玉石俱焚,得利的只有太后。 暮色四合,元莞脊背被汗水打湿,鬓角碎发黏在了额间,目光沉静地深如一泓深潭。她不觉狼狈,却讨厌这种被威胁的感觉。 她站在外间,感受着热风,元乔站在窗下,望着她绝倔强的背影。 两日的相处,让她感觉到小皇帝与往日的不同。元莞身上似有很多秘密,虽说皇帝私事不能去打探,是大不敬,可她总想知晓这个孩子发生过什么。 看到那抹背影后,心里对皇帝的怨恨少了很多,只是她被下.药一事,断然不会罢休的。 半晌后,元莞回到殿里,觉得热,让落霞再去准备冰盏,自己关上殿门,走到元乔面前。 她走近元乔,惯来没有好事。元乔对她的走近有些抵触,也深知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道理,心揪得紧紧的。 元乔凝神望着她:“你又想做什么?” “姑母就不能对朕笑一笑,朕有那么讨厌吗?”元莞在她对面坐下,也无霸道的气势,反有些低沉,就像受了极大的委屈般,想要元乔哄哄她。 元乔不敢得罪她,也不笑。她并非卖笑的女子,何故以笑来取悦小皇帝。 她不肯笑,小皇帝还是换了一副凶狠的样子,气势汹汹,眼里也慢慢都是元乔:“姑母不笑,我今夜就睡那里。” 手指一伸,指是就是龙床,她重复道:“那是朕的龙床。” 元乔一噎,脸色瞬息就羞得通红,手蜷缩在袖口中,极力忍着想要动手打她。前几次,人未曾打到,反给了小皇帝轻薄的机会。 大长公主又恼羞成怒了,小皇帝弯唇一笑:“你不笑,你晚上就睡地上。” 福宁殿很大,地方空阔,雕梁画栋,极为大气,那张龙床很是宽阔,足可睡下四五人,两人都是女子,睡一起也可,前提是小皇帝安分。 可元乔知晓小皇帝是不可能安分的,至于在笑与睡地上这两件事中,她宁愿选择后者。 她不与孩子计较,道:“陛下可曾想好了?” “自然是想好了。”元莞神色肃然,唇角抿得紧紧的,她想起太后的手段,心里还是有些怕,但还是开口了,“朕不会动苏闻。” 元乔诧异了,她以为首当其冲的是苏闻,毕竟太后的堂弟屈居他之下,小皇帝不信苏闻,该信舅父的。 小皇帝眼下十分坦然,更无蛰伏隐忍之色,她恍惚几息,试探道:“不动苏闻,太后会答应?” 元莞眼神一颤,错开视线,不愿被元乔探知心意,努力稳住心神后,复又迎上元乔的视线,自信道:“姑母管的多了些,朕道不动苏相,就不会改口。我答应你不动他,你也需告诉废帝一事的由来。” 废帝一事,她从未听过,就连先帝深爱的太后都不知晓的,她好奇,本就不想动苏闻,以此来换取这个秘密,她自认是最妥当的。 “废帝是先帝留下的密旨,不能告诉你。”元乔不为所动,尤其是与大宋根基有关,她觉不会掉以轻心。 她闭口不言,元莞震怒,猛地一拍几案,威胁道:“姑母莫要忘了自己是被朕禁在福宁殿,你一味抵抗,朕能杀了你。” 第7章 七 小皇帝也被激怒了,怒目而视,她是皇帝,被一道遗旨生生威胁,有损颜面。今时不同往日,元乔是她的阶下囚,气焰还这般嚣张。往日里压制她,也就罢了,今日还竟出口威胁。 大长公主私心也是极大的,都不可信。 太后对她又辖制之心,却未曾想过要废帝,此二人都是狼子野心。 都是不可信的。 元莞怒不可遏,恨得牙痒。元乔云淡风轻,“你杀我容易,囚禁我也容易,但我一人牵制着朝堂根基,你以为我死了,你会就此掌控那些朝臣?” “杀你,可使朕一时痛快。”小皇帝外强中干,气得眼眶发红,她不愿让大长公主这般威胁,思来想去,还是要将遗旨要回去。 如此才可万无一失。 她口口声声喊着杀元乔,眼眶里却是一股倔强,没有杀意,就像是一孩子说着气话泄恨,并无实际举措。 元乔识人厉害,也察觉她的心思,要杀,这几日早就动手了。小皇帝嘴巴厉害罢了,杀她还是不敢做的。 她轻描淡写道:“嘴上痛快罢了。” 小皇帝偃旗息鼓,气无可气,又不能真将元乔怎样,尤其是杀了元乔,还有太后。 且她对元乔的恨意,还不足以杀人。 气过,她就冷静下来,再观元乔,她往前走了一步:“不能杀你,但是我能占有你。” “放肆。” 换作是元乔震怒了,‘占有’二字于她而言,比杀人还要使得她难受。她几乎压制住心口涌起的恼怒,努力克制自己,强装镇定下来。 她有软肋,小皇帝明白过来,勾唇一笑,贴近她:“姑母怕了,朕也可不杀你,就像那夜般,将你按在榻上……” 皇帝逼近元乔,呼吸相触,直戳她痛处。元乔又羞又恼,气性涌上头脑,抬手就想掌掴她。皇帝哪里会让她得逞,照旧握着她的手,感觉到阵阵颤栗。 元乔的手腕纤细,被元莞紧紧握在手中,两人较着劲。元乔不知是羞是气,脸色涨得通红,小皇帝的手不动分寸,呼出的气息洒在元乔的唇角上,几乎以她的气息为呼吸。 “姑母可要废帝了?你废朕,立你自己为帝吗?” 元乔脸色通红,颈间的肌肤却白皙如雪,修长的玉颈微微扬起,可见细细的绒毛。皇帝动了歪心思,故意气元乔:“姑母,你觉得我现在咬你一下,你会不会想起那夜的事?” 那夜,她可没有咬元乔,只亲了亲头发和脸颊,什么都没有碰了。 元乔心口恨意涌来,手腕处捏得生疼,却不及侮辱来的击心,她眼里涌动着失望与羞辱,紧咬住牙齿才忍住浑身发颤。 元莞就像没有瞧见她浑身发颤,继续诱她:“其实那夜当算是姑母欺负我,是你像民间的狗皮膏药一眼粘着我,不让我走。是你主动亲朕、主动解开衣襟……” “元莞、我、我……”元乔再也忍不住,气得牙齿咯吱作响,眼眶里隐着泪水,映着得意洋洋的小皇帝。 性子坚韧的人倔强,极力隐忍间梨花带雨,不觉得厌烦,也并非是楚楚可怜之色,反令人心疼起来。 小皇帝见惯了强势的姑母,陡然一哭,就吓得她松开手,也是一阵无措,口不择言道:“你、你别哭,那夜我没碰你、你哭甚、我没有欺负你。” 口不择言后又瞬息回身,懊恼地抿着嘴巴,退后半步,恢复凶狠:“大长公主每回驳回朕的话时,就该想过有报应的一日。” 这话说的颇是孩子气,朝堂上一方压制一方,本就是每朝都有之事,胜者王败者寇,小皇帝这句解释反使其心思更加不正。 元乔眼角滑过几滴泪水后,沾湿眼睫,心中懊恼自己的失仪,也不听小皇帝胡说八道。她惯来自持,片刻的失态,就立即恢复常色。 皇帝脑子转得极快,见她复又正色,立即道:“姑母要废朕,总得有理由,朕做了何事?” “以下犯上。”元乔冷声道。 元莞冷哼一声:“朕是皇帝,犯了谁的上?” 元乔又道:“欺辱姑母,你有脸面见天下人?” 这是令人最不耻的事,正因为如此,太后才会心此计,可元莞并非无能之人。单不说她这假皇帝的身份,就算是真的,她也没有碰过元乔。 元莞心里有数,连脸都未曾红一下,凝望着她:“姑母有颜面告诉天下人,朕欺辱了你?再者朕是天子,要什么样的美貌女子没有,为何偏偏冒天下之大不韪来占有你,你觉得有人会信你?” 小皇帝趾高气扬,桀骜不驯,落在元乔眼里就是死不悔改之色。前朝君主再是如何昏庸,荒废朝政、听信谗言、贪念酒色,都不及元莞来的更为放纵。 元乔之前还对她抱有几分心思,现在是心如死灰,只想等待时机出去后,拼着她的颜面不要,也要将元莞拉下皇位。 元莞十五六岁,不知何时变得这样坏,偏偏对待朝政又极是勤勉。元乔气恨在心,又不得不为大宋江山考虑,她不知该如何回答元莞的话了。 她一势弱,元莞就平静下来,自觉压过她一头,扬起下巴道:“姑母若为此事废帝,天下人不信,您还是死了这条心为好。且朕勤勉,自觉能做一个好皇帝,你从宗室中挑选,何人能胜过朕?” 小皇帝得意忘形,忘了自己并非是元家血脉的想法,眼梢一挑,添了几许生动。 她正是年少,对未来憧憬很美好,不得不说,她除了此事做的荒唐外,确实很优秀。 元乔看了小皇帝一眼,没有说话。 她这是默认了。 元莞得到她的认可,心里底气更足,试探道:“你可想好了?” 元乔沉默须臾,妥协道:“你若做出对大宋不利的事,我必废帝。” 元莞忽地松了口气,想起还有话同她说,就不能再将人激怒,坦诚道:“苏闻不动,这是朕的诚意,你将废帝的旨意给朕看一眼,朕不索取,这也是你的诚意。” 让这位性子高洁的姑母交出废帝遗旨,只怕比登天都难,刀架脖子都不会答应的。小皇帝退而求其次,看一眼知真假。 不过中书处该有存档才是,就是不知藏在何处。 元乔答应下来,又道:“你还有何事?” “朕希望姑母可以将刘谨行赶出洛阳城。”元莞立即道。 元乔不明白了,刘谨行是太后的堂弟,赶走他,小皇帝岂非失去一臂?她不知少年皇帝脑袋里想些什么,借助舅家来对付她才是。 为何借她来对付舅家,小皇帝是诓骗她入局?细细一想,又不大可能,她在宫里连外人见不到,实在是没有什么可让她算计的。 她在慌乱中赶紧思考,猛地一想,明白些许门道,小皇帝与太后不和? 母女没有隔夜的仇恨,放弃自己的优势来对付自己的母亲,又不是聪明之举。小皇帝不笨,不会走她这条路。 这般一想,小皇帝又像是傻子,里外人分不清了。 她迟迟不肯回答,与往日果断大不相同,元莞的心无端就提上来,脸色白了白,静静等着她的后话。 元乔坐下来,靠着宽榻,手臂支撑着小几,面色肃然,与这两日的素雅极为不同。元莞就这么静静望着她,体会几分窥视的乐趣。 她忽而在想小时听到的趣事,那时她不过八九岁,听闻宫人常说莘国大长公主很美,肤白不说,五官精致,眉不点而翠,腮不抹也是嫣红之色。 那时她尚小,不知女子何为美,眼里都是太后华丽服饰下造就的美,也常听先帝夸太后美,是以,她认为女子之美都是外物衬托出来的。 可今日元乔衣物简单,发髻挽起,发丝乌黑,坐在眼前,无华服、无花冠,依旧美得让她心动。 她想起一言,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 两人心思不一,尤其是元莞,她脑海里想的是风月之事,想着元乔之美;而元乔则是想着如何将人赶出临安城,无非是贬出去。 第8章 八 如何贬,这是难事。 她想不出具体做法,不如先答应小皇帝,见到苏相再从长计议。 “可。”元乔答应道,但见小皇帝神色幽思,望着她的眼神极为热切,她猛地一回神,皱眉不悦。 见她神色变幻,元莞就回神了,将绮念抛去,认真道:“这是其二,其三是姑母退亲罢。” 退亲?元乔不由自主想起齐国侯,可除去样貌外,竟想不出其他的。她二人一年内都见不过五次面。每回见到都是匆匆问好,再无其他。 只是她不愿退亲,有齐国侯这样的人在,她想不出还可选择何人。 从她摄政开始,就没想过要困于后宅天地里,齐国侯不爱她,不会干扰她的事,这点就足够了。她无男女情爱,想的极为简单。 被元莞这么一搅和,她疲惫道:“难不成你还有比齐国侯更合适的人?” 元莞则认真道:“他不好,哪里都不好。” 退亲与否,元乔浑然不在意,反见皇帝追着不放,好奇地看过去,元莞气势忽而就弱了下去,支吾道:“他有、孩子了,对你不忠。” 齐国侯不仅有孩子,还有许多妾室,哪里是良人。 “我对他并无喜爱,他做什么,都是无关紧要的。” 元莞觉得与她说不通,不如蛮狠些:“姑母退不退?” 小皇帝又无理取闹了。元乔被她所困,也不想因为小事而与她争执,也未曾多加思索,颔首道:“退。” 元莞这才满意了,想了想,最后才道:“朕这里有几人,望姑母提携一二,不需要职,简单虚职就可。” 这些人是太后安排的,既然避不过,不如委婉处置,将人安排虚位,既让太后安心,又不会动摇根本。 至于她的人,眼下不能安排,操之过急,并非良策。 元莞所提,并非是难事,不会触及元乔之势,让元乔又是不解。她不觉迷茫,小皇帝费尽心思将她囚禁起来,就因为这些小事? 她觉得不对,试探道:“这非难事,陛下没有旁的事了?” 在与元莞的对决中,她虽占下风,可有废帝遗旨,就不算败得厉害。 至于那夜的事,她强自隐忍着。 小皇帝心思似是极浅,按理这个时候当狮子大开口,转了一周,却什么都没提及。 她狐疑不解,元莞却道:“姑母既然答应,何时将做事?” “你明日让我出宫,五日则可。”元乔急于出宫,五日是最短的时间,刘谨行背后是皇帝,只要皇帝漠视,苏相与她联合,就当不难。 元莞拒绝:“你还不能出宫,待事情结束后,你才可出宫。”她不敢放人,太后盯得太紧了些。 事情说定后,元乔不怕皇帝反悔,观她面色,也不像是大恶。她本已做好皇帝漫天开价的准备,甚至想过换下苏相来做交易。 “你要几日?” 元莞沉默下来,脑子里细细去盘算,要想打消太后决心,还是先给些甜头,她抬首迎上元乔的是视线:“姑母做好最后那件事,朕就让你离开。” “那便不难,你将名单给我,我令苏相去办。”元乔满口答应下来,心又松了松,虚职容易安排,不动枢密院的要职,苏相就会给她面子。 如此,元莞常呼出一口气,起身就要出殿,她回垂拱殿去安排事情。 虽说亲政后,权力大了些,可元乔与苏闻还有中书连成一块铁板,水泼不进,活烧不灭,专门来对付她的。 但她不怕,此三人不过是为利而经营,她一一击破,先令元乔听她的,这样,她就进步了很多。 可是元乔出了宫就不会听她的,这点令她很苦恼,如何令元乔长久听她的? 总不可每每拿那夜的事来刺激她,一次两次也可,次数多了就不灵了。 回到垂拱殿后,她将事情重重安排下去,事无巨细,每样都反复计较,确保万无一失后,才敢着人去做。 做完这些,小皇帝照旧回福宁殿。 走回后,她方想起一件事,今夜她睡龙床的。 入殿后,元乔还是黄昏时的坐姿,正襟危坐,见皇帝走近,她蓦地一紧,不愿去看她。 小皇帝傲娇地走近,指着宽阔的龙床,微微一笑:“今夜朕睡那里。” 叛逆的年少皇帝,说不清道理,她想好,就果断睡那里。但她也算贴心,唤来落霞,在榻前五步铺了地床。 此举,最明显不过,让大长公主睡地板了。 落霞不知皇帝与大长公主发生的事,理所当然认为是陛下要睡这里,勤快地在地上铺好床。地上寒气甚重,小皇帝身子不好,她还特地铺了柔软的被褥,不让寒气透过来。 元乔平静,但看落霞细心的举止,可见她是为小皇帝准备的。 不知为何,她竟觉得有趣,苦中作乐。私下里的小皇帝很孩子气,三言两语就能击起她的怒气。 殿内寂静,透着些许异常的气氛,元乔不过二十又二,这些年忙于政事,鲜少注意到孩子。再见元莞,虽说是皇帝,可入福宁殿后,举止也与寻常孩子无异。 她不禁在想,是谁带坏了皇帝。 在她的印象里,小皇帝不苟言笑,课业上也看得重,心思沉,不喜与旁的宗室子弟来往,总是落寞一人。 先帝去后的当日里,元莞就不见了。 宫廷森严,又是皇嗣,恰逢先帝大丧,伺候皇嗣的宫人不敢报给还是贵妃的太后,只敢慌张地寻她。 先帝子嗣艰难,数子夭折,只元莞一女,身体还不太好。前朝又有女帝先例,新帝丢了,她哪里能坐得下,当即令人去寻。 先帝驾崩,宫门各处守卫比起平常都要严,她只当新帝贪玩,在宫里那处玩得忘了回来,立即令禁军以巡防地名义去宫里各处搜查。 禁军找了一夜都没有见到人,伺候元莞的宫人经过一夜才发现她的衣裳少了几件,她猛地想起小元莞是偷溜出宫去了 皇嗣自己偷出宫,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贪玩。先帝方走,作为女儿,此时应该在灵前哭丧才是,竟然出宫玩。 她怒火中烧,调动禁军出宫去寻,对外就称先帝驾崩,新帝悲从中来,哀伤过度,病得难以起身。 元莞身体本就不如常人,这么一说,也没有人起疑。 她连太后处都不敢声张,极力安抚住,亲自出宫去找。偌大临安城颇大,想在短时间内找人也是不易,又是一孩子,长得雪□□嫩,出宫极是危险。 元莞从小到大未曾出过宫,不知外间险恶,禁军找了两日,在一街上寻见她。 新帝还有些聪明,并未以女孩身份亮人,扮做一小小少年,带出宫的衣裳也不见了,浑身脏兮兮的,那双蓝眸就没有那么显眼。纵是如此狼狈,见到禁军,还是要逃跑。 十岁的孩子,哪里比的过几百禁军,当即就被抓回来。 小皇帝身上太脏,禁军不敢送入宫,只小心地将人送入公主府来。 宫里局势不明,元乔忙碌几夜未曾好眠,听到禁军所言后,气得几乎失去理智,又见元莞面上的厌色,气得冷笑不止。 元莞身上很脏,就连发髻都是散乱的,一双眼睛极为明亮,十分像淘气的孩子。 她冷言训道:“父亲逝去,你还有心思玩闹?” 外有婢女在,她不敢泄露元莞的身份,只以寻常人家的称呼说话。 元莞不言语,只一味倔强,她忽而想起这个孩子淘气得过了头,眸色带着凌厉:“在宫里,你做错事,母亲如何罚你?” 本是随口一语,却见小元莞脸色大变。她总算有些欣慰,元莞还知晓怕的。新帝若难教,她也头疼,毕竟皇帝关系着江山社稷,不能有一点懈怠。 她方觉得松懈,却见元莞小声开口:“小姑姑能放我走吗?” “你要去哪里?”元乔气道。 “哪里都可以。”元莞憋着一张通红的小脸,半晌才憋出一句话,如小猫般颤颤惊惊。 元乔没有耐心同她说话,让人去寻了戒尺来。朝堂大事繁杂,她忙得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偏偏小孩子这么不听话。 眼下小元莞还没有登基,她为长,自然有资格罚。 她原以为元莞会极力挣扎,哪里想到极为听话,乖乖伸手让她打。 第9章 九 也不知这几日她在哪里过的,一双白嫩的手已看不出来,只见到黑漆漆的脏污。一戒尺抽下去,元莞的眉头都没有皱。 她不觉怀疑自己罚的是旁人,抽了几下好,手心肉眼可见的红了,元莞脸色涨得通红,却依旧咬牙不说话。 陡然间失去罚她意思,元莞又非是她的孩子,她如此操心做什么。 她令婢女带她去沐浴,洗净后,才见她本来雪白的模样,一双眼眸带着湛蓝,也好奇她这几日怎么过来的。天生异眸,还敢随意出宫。 人找到后,直接送入宫,交给太后。 为防中途生事,她亲自将人送入宫,一路上元莞都垂着脑袋,双手笼在袖口中,她意识到手或许疼了。 她不忍,掰过元莞的手看了看,洗干净后手心处的肿痕更明显了,她不得不道:“你为储君,大宋的未来都在你的手里,几时的玩乐,抵得过千万百姓吗?” 元莞低声不语,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看着有些乖巧,她不忍,从车里暗格取出伤药,轻轻给她抹。 新帝不爱说话,无论她说什么都抵着脑袋,直到下车的时候才陡然抬首,眸色澄澈,望着她:“小姑姑,我若做皇帝,会不会死?” 稚子童言,她未曾在意,当元莞是害怕,反安慰几句:“你若做明君,赏罚分明,只有你掌握旁人的生死,无人会掌控你的生死。” “当真?”元莞欣喜,小脸上红扑扑的,一扫雾霾,端端正正冲她行了一礼。露出脸颊上小小的酒窝来。 那时,她只当新帝调皮,只要好好规劝,必成明君。 眼下,所有的想法都被推翻了,她望着龙床上的背影,小皇帝的想法与旁人不同,就连她也猜想不透。 为帝的五年里,她意识到元莞改变了很多。 从前,元莞对她极为尊敬,口口唤小姑姑,如今放肆、不知羞耻的话几乎是随口说来,将颜面二字狠狠踩在脚下。 宫里肮脏的事很多,可元莞连皇夫处都不愿去,那些风月的事,是如何懂的,又是如何学坏的? 皇帝睡了龙床,她自然只得在地上安置。 翌日落霞来请陛下上朝时,见到她昨晚铺好的地床上睡的是大长公主,惊得脚步发颤,呆呆站立半天,陛下胆子大了,竟敢明目张胆地欺负大长公主。 小皇帝按时醒来,见到落霞吓得不敢动步,睨她一眼,自己站起身,悄悄从大长公主身旁过,见她双眸紧闭,本想多看一眼,得见落霞干站着,就只得离开。 落霞伺候她更衣洗漱,她低声吩咐一句:“莫要吵醒了大长公主。” 嘱咐后,她往屏风内瞧了一眼,恍然觉得福宁殿内多了一人,就不再那么枯燥了。 她希望苏闻动作慢一些,姑母就可多住几日了。 早朝上苏相提起避暑一事,不少人附和,刘谨行却不肯,认为此举劳民伤财,陛下方亲政,又是年少,该做出表率。 这几日大长公主不在,刘谨行一党甚为猖獗,连连与苏相等人不和。前几日,皇帝也作他靠山,今日不同了,皇帝久久不语,似有些动了心思。 刘谨行试图再劝,苏相呵斥了,他不甘心,频频看向皇帝。 皇帝犹豫不决,一语不发,直到下朝,都没有说话。 她回到垂拱殿,孤鹜匆匆来报,道是皇夫入了福宁殿。 皇夫与小皇帝之间是夫妻,福宁殿又是皇帝寝殿,皇夫想去,也没有大问题。但皇帝不喜欢皇夫,每次见面,都是皇夫哭着出殿。 前几日,福宁殿守卫森严,周暨是进不去的,今日他却进去了,是皇帝故意放她进去的。 她让孤鹜莫要声张,命落霞去听听二人说了些什么,可是昨夜的事。 皇夫周暨能进殿,大长公主并没有意外,昨夜与皇帝谈妥好,皇帝定给她机会传话给苏闻。皇夫就是最好的人选,她只能说昨夜之事,旁的事提都不敢提。 周暨自以为自己安排妥当,殊不知是皇帝特意而为。元乔望着他紧张之色,不由心生感叹,十个周暨也抵不过皇帝的。 皇夫带着药膳而来,她没有动,长话短说,将事情嘱咐他,最后才问起他与皇帝之间的感情。她从未看过周暨,今日见他柔美之色,不觉一叹,她记得当初给小皇帝寻皇夫时,周暨长得端正,性子友好,这才定的他。 她脑海里记得小皇帝性子好,又很乖巧,就想找一位性子好的,周家又非强势,纵小皇帝没有亲政,周暨也是不敢欺负她的。 想的极是美好,可大婚后,听到的就是皇夫周暨被皇帝欺负得常哭,已然成了小哭包。 周暨记性好,将大长公主的话都记住了,最后才道:“殿下,家父说让您促成行宫避暑之事,陛下左右不定,想必是动心的,您再劝劝,到时陛下去行宫,您也可出宫。” 元乔这才恍然大悟,皇帝提起行宫,原是这样的原因,她颔首道:“孤且试试,你速回宫。” 周暨不敢耽误,迅速离开福宁殿,他再谨慎,也不是皇帝的敌手。入殿后所有的话都传入皇帝的耳朵里。 皇帝正翻看着古书,闻言笑了笑,问起孤鹜:“今日是是不是十五?” “回陛下,确是十五,您该去皇夫处就寝。”孤鹜答道。宫里的规矩,初一十五皇帝都得去皇后的坤宁殿安寝。本朝是女帝,自然就去见皇夫的。 规矩是死的,小皇帝心思活络,大婚几月后,就将这条规矩抛之脑后,从未想起过。今日突然问起,孤鹜颤了颤,皇夫今晚只怕又要哭了。 想想也是,皇夫按理是陛下的人,胳膊肘往外拐,帮助大长公主欺负皇帝,不怪陛下生气的。 周暨将消息传出去后,苏相等人就开始着手安排,皇帝静静等候,为显得自己‘怒火滔天’,她晚间去了坤宁殿。 小皇帝也很贴心,特地让落霞给元乔传话,她今夜不回福宁殿。 闻言,元乔皱眉,周暨怕是无辜受牵连了。且今日他瞧见了周暨,样貌是好的,就是泥巴捏的性子,没有一丝骨气,比起齐国侯更是差的。 皇帝不喜齐国侯,也是因为他的懦弱胆怯,皇夫的胆子怕是可与虫蚁做比较。 元乔处担忧周暨,小皇帝摆驾坤宁殿,殿内的人都是惶恐不安,就像得见小魔王般接待她。 周暨按照礼数给她行礼,他在殿里穿的普通,青色的华服,衣服宽博而加澜。烛火给他添了几分柔意。皇帝不待见他,也懒得多看一眼,择宽榻而倚靠。 她气势汹汹,大有兴师问罪之意,周暨吓得不敢动弹了,笑着问她可用晚膳。 “朕吃过了,皇夫呢?”小皇帝换过一身衣裳才来的,并未着龙袍,反是女子装束。 大宋衣着较为开放,女子颈下肌肤可见,加以坠饰,秀丽小巧,显得小皇帝初露女子风情。 周暨做了违背皇帝旨意的事,不大敢看她,垂眸望着地上:“臣也用过了。” “今日十五,皇夫不该等朕用膳吗?”小皇帝无理挑刺,又见他不敢抬首,勾了勾唇角,示意他近前,望着他的脸:“皇夫,朕见你,愈发觉得你似女子,不若你将衣裳脱了给朕看看?” “脱、脱衣裳?”周暨目瞪口呆,进宫五年,陛下一根手指都没有碰过他,今日怎地突然觉得他是女子? 他觉得皇帝是在鸡蛋里挑骨头,眼睛又红了红。 小皇帝挑眉,故意道:“怎地,你不知道如何侍寝?” 第10章 十 侍寝二字就像是蚊虫般钻进周暨的耳朵里,他望着小皇帝唇角边漫不经心地笑意,猜测今日去福宁殿惹恼她了。 小皇帝本性不坏,就是脾气不好,他三年来也摸透了小皇帝的性子,但是侍寝着实做不到,僵持了须臾,他很为难:“臣忘了如何侍寝。” “你忘了?”元莞弯唇一笑,灯火下容颜昳丽,尤其是今日女子的装束,长发披肩,多了女子的秀丽,少了几分帝王威仪,一笑间放荡不羁,坏透了。 元莞对周暨并无感情,不管是谁塞来的,她都不想要,下榻踱步走近周暨,见到眼前少年郎吓得脸色惨白后,笑说:“你怎地还不哭,你若哭了,我指不定觉得你讨厌,就离开了。” “臣、臣哭不出来。”周暨哭丧着脸,不敢与小皇帝对视,吓得跪了下来。 皇夫长得很好看,甚至除去元乔外,是元莞见过第二好看的人,远远超过了太后,但是她对好看的人没有兴趣。 只是周暨不哭,她就不能走。元莞自认对皇夫尚可,除去圆房一事外,周暨想要做什么就给什么,就连他给父亲通信都不拦着的,平日里吓一吓不算大事的。 真是麻烦! 她看着外间漆黑的夜色,不知姑母可曾睡了,她围着周暨走了两遭,在他身前留下,抬起他的下颚:“你当真忘了?朕记得。” 周暨对上皇帝阴沉的眸色后,当即傻了,他要侍寝了? 皇夫皮肤很好,可用欺霜赛雪一词来形容,元莞摸着他下颚的肌肤后,觉得光滑细腻。她手心一烫,就缩了下来,摸摸自己的下颚,好像是一样的。 好奇怪。 她垂眸盯着周暨:“你脱不脱,不脱朕去唤宫人来帮你。” 元莞故作凶狠,且以贪婪的视线盯着周暨的胸口,野蛮地用手戳了戳:“你脱不脱?” 小皇帝坏透了…… 周暨往后躲了躲,避开她的‘魔爪’。元莞不满,又戳了两下,觉得那里软软的,心下好奇,口中依旧很是凶狠:“你躲什么,周大人没教你要侍寝吗?朕戳你,你胆敢躲。” “臣……”周暨吓得跪坐在膝盖上,泪水生生被皇帝逼了出来。他觉得自己又丢人了,忙抹住泪水,谁知越抹越多。 小皇夫被吓哭了,元莞心满意足了,也不作停留,一面举步一面高声道:“真是无趣,每次都哭,没来由地厌烦。” 皇帝有了机会,带着十数宫人,坐着步辇,浩浩荡荡地回到福宁殿去了。 殿内早就睡下的元乔听到外间的吵杂声,不觉奇怪,闻及陛下、沐浴几字,猜测是元莞回来了。 白日里落霞传话,皇帝今夜去皇夫处,三更半夜怎地又回来。 难不成与周暨又不和? 她满心狐疑地坐了起来,穿好外衣,去窗下坐着,免得皇帝又闯了进来,到时失去颜面的就是她。 一盏茶后,元莞喜滋滋地进来了,一见窗下的人,转身将殿门关了起来,自觉走过去:“姑母怎地还没睡?” 小皇帝身量高,一身寝衣单薄,显得她身材修长,身上却单薄得很,尤其是锁骨处,很是突出。 若是太后在,应该会心疼了。 元乔不回答,目光掠过元莞的锁骨,转向旁处。元莞并未在意,反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见她肌肤白皙,与皇夫相似,就忍不住出手摸了摸她的下颚。 二话不说就动手,元乔厌恶她,伸手就拍开,怒目而视。 她一生气,就吓得小皇帝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失态后,张口就解释:“我方才摸了周暨,感觉不对,就像摸摸姑母验证下,你又打我。” 元莞莫名觉得委屈,狠狠地瞪她一眼,转身就往榻上走去。 榻上微有些凌乱,一看就知元乔是睡后起来的,她站在榻前看了一眼,生气地躺了下来,背对着元乔。 她微微有些倔强,与幼时没有变,元乔头疼,她又将龙床占了。 元乔瞧了一眼外间的月色,不知苏闻可将事情办妥了,至于促成行宫避暑的事,她脑海里想了些措辞,出声唤元莞:“陛下可是要去行宫?” “姑母不用劝了,我会去行宫的,您还是早些休息为好。”元莞翻过身子,心中狐疑,对周暨的感觉很奇怪,下榻赤脚走到元乔身前:“姑母可曾摸过男子?” “又在胡言乱语。”元乔轻斥一句,脸色微微泛红,不自然地看向元莞。偏偏元莞又是一副茫然之色,她耐住羞涩,心生奇怪,不得不问:“你今夜与皇夫发生事了?” “朕摸了他……”元莞支吾,也没有姑母那样的羞涩,很是正经坐下来同姑母分析:“朕以前没有碰过他,就今夜吓唬他,摸了他这里。” 元乔见她在下颚处摸了下,猜测方才也是因为好奇,并非是故意调戏,也释然了,开口问她:“你二人没有圆房?” “没、没有、朕说了没有碰过他,不然就不会来问姑母了。宫里除去皇夫外,就没有旁的男子,是以朕只能来问请教姑母,谁知你还打朕。”小皇帝气鼓鼓的,眄她一眼,正襟危坐。 元乔狐疑了,她也没有摸过男子,别说男子,女子同样都没有碰过,如何回答小皇帝的问题。她略微一思忖,看向元莞:“你觉得哪里不对?” 元莞不瞒她:“摸他就感觉摸我自己一般,男子与女子都是一样吗?” “或许皇夫柔美……”元乔说不下去了,少年郎柔美,肌肤顺滑,与女子也是相似的。她抬眸,却见元莞依旧在摸着自己下颚,目露茫然。 小皇帝举止青涩懵懂,好似未曾与人欢好过,尤其是连男子与女子都分不清,如何会设下那夜歹毒的计划? “我明日去试试。”小皇帝喃喃道。 元乔蹙眉:“你要如何试?” “宫内有教坊,朕唤名琴师来,摸摸就知晓了。”小皇帝自认主意不错,喜笑颜开。 元乔提醒道:“你为何要分清这个,你、圆房……”她羞于启齿,想说圆房的事情。 大长公主提及圆房,元莞没忍住去看她,小眼睛里漾着不解:“我不喜欢他,为何要圆房?今夜就是感觉她似女子,只此而已。” “周暨是女子?”元乔讶然,这才明白小皇帝回来后神色不宁的缘由了。顺着她的思路去想,顺带替周暨辩白:“周暨身子孱弱了些,长相过于偏向女子,堂堂男儿,被你认作女子,怕是不妥。” 小皇帝面露迟疑,想起方才戳周暨胸口的事,感觉不对,认真道:“不对,他那里很软。” “哪里?”元乔冰冷的眸子里闪过好奇,小皇帝不似平日里乖张轻狂,也并不是试探,单纯想了解事情。 小皇帝平日锁在宫城里,见到的男子只有朝臣。朝臣不敢与她对视,别说摸一摸,就连多看一眼,都是没有的。故而,除去皇夫外,她没有近距离看过第二个男子。 她犯疑,又不知如何解,只能求教元乔。 原以为见多识广的姑母懂得多些,一问才知,她也是不懂的,皇帝丧气,指了指元乔的胸口:“那里。” 她小心翼翼,并无放肆,元乔羞恼,眼睛都不敢看她,但自己是长辈,却不得不给她解惑:“我出宫去查一查。” 周暨是她选择的,念着是周暨性子好,样貌也是一等一,不想被周家诓了,若真是女子,小皇帝必会吵闹不休的。 元乔说要去查,小皇帝不信,后悔当时离开,应该让周暨脱了衣裳才是。 若真是男子,她又不能看人家身子,真是麻烦。 元乔眼中的小皇帝卸下乖张的外表,唇角轻轻抿了一下,格外乖巧。 “朕明日去教坊。”小皇帝下了决定,呼出一口气,起身就去外间软榻上安寝,下意识又将龙床让给元乔。 无意识的举动让元乔动容,那夜过后,她恨透了小皇帝,恨不得将其挫骨扬灰。那股恨意还未扎根,在与小皇帝慢慢相处中消散了。 她也学着小皇帝的模样,摸摸自己的下颚,不禁去想,小皇帝对她到底是心存恶意,还是无奈为之,那夜帘外的声音的谁的? 莫不是太后?普天之下,能让小皇帝乖乖听话的,也只有太后了。 龙床给了元乔后,小皇帝照旧蜷缩在软榻上,次日下朝后,当真带着人去了教坊。 教坊在宫里,多是用来供皇帝与后妃享乐的,或是遇到筵席时,出席献舞。元莞去了教坊后,教坊主事初见皇帝龙颜,大喜过望,极为殷勤。 元莞勤政,从未沉迷于享受,遇筵席时,也只是跟着朝臣看一看歌舞,平日里从未招过这些人,进去后,斟酌词语道:“朕、此地可有如女子柔美的琴师或者伶人。” 主事在欢乐场里多年,一听皇帝的意思,就明白过来,她要选侍夫,故而他谄媚一笑:“自然是有的。” “那召来,朕瞧瞧。”元莞底气又足了些,昨日也想过简单的办法,就是让人直接扒了周暨的衣裳,可此举太过羞辱人,若是女子也就是罢了。 若猜错了,是男子,岂非太过欺负人了,她今日就来验证而已,这是最简单的办法。 主事办事很快,片刻就带来几名少年,纤细的腰肢如杨柳,说是唇红齿白也不为过的,尤其是肤色,与周暨很像。 小皇帝很满意地点点头,高傲地扬了扬下巴:“近前些。” 第11章 十一 元莞久藏深宫,甚事不懂,只知晓男女之别,其他一无无知。那夜她便是懵懂不知,对待元乔,也是言语安抚,哪怕过了那日,被元乔误会,也不过是言辞相激罢了。 琴师得到主事的提醒后,故作姿态,抬首大胆凝视元莞,眸色露出倾慕,如石子丢入镜面中,涟漪顿起。 元莞没有见到如此场景,但她自认很正经,面对暗自投来媚眼的琴师,也是漠视,反蹙眉道:“你眼睛疼吗?” 教坊主事一听,扶额纳闷,小皇帝不是来寻欢作乐的? 元莞心思摆得正,见到腰肢纤细的琴师后,也暂且相信周暨是男子了,在见到琴师不断眨眼后,就觉得无趣了,不抵姑母眼中所盛的缱绻目光,还不如回去继续问姑母。 她不摸了,也很不悦,起身就要走。 主事不知怎地惹了皇帝龙颜不悦,忙追了过去,孤鹜将他拦住:“这几人御前失仪,赶出宫去。” 事情改变得太快,主事不知哪里做错了,回身看着颤颤惊惊的琴师,都是按照陛下吩咐找的。 比女子还要柔美的男子,眼前这几人都是,哪里就错了呢? 那厢的小皇帝坐步辇走了,望着两壁宫墙,眼角也随着飘向虚空中,琉璃瓦下的宫殿,飞檐屋舍,都是她的。 回到垂拱殿后,苏闻又来了。 元莞不激怒他,让人沏了凉茶后,苏闻谢恩饮下,复又说起避暑一事,不敢凝视皇帝容颜,旋即望着皇帝的龙袍裙摆,那里绣着象征皇权的金龙。 殿内停了许久,在他就要出声提醒的时候,元莞才开口:“行宫里可有甚乐事?” 这句话一说,苏闻便知有了希望,将行宫内的飞禽走兽、奇观异景都说给皇帝听。小皇帝年岁不大,不过十五岁罢了,爱玩也是天性。 苏闻也不觉得皇帝爱玩是错误,反以此为突破口,滔滔不绝说了很多。 最后,他满头大汗之际,就见皇帝翻开他送上的策略,徐徐道:“苏卿回去,朕看看。” 在刘谨行未遭到贬黜,她不能轻易答应下来,与其说逼迫姑母,不如说逼迫苏闻、逼迫两府。 太后处只当她是受苏闻胁迫,毫无反抗之地。 孤鹜在侧,伺候她,对于她今晨去教坊的事,也是疑惑:“陛下可是有了喜欢的人?” “喜欢?”元莞侧眸看着他,半晌不语,眼中亦是一片挣扎,孤鹜低声道:“就是会时常想着一人。” 元莞眼睛一亮,想着姑母,那也算是吗? 从回宫时被她打了,就一直记着,也因她告诉自己,做了皇帝,爱戴百姓,就不会死。自己也一直信着,努力勤政,日夜听着她的话,这与孤鹜口中的想是一个意思吗? 元莞望着自己的手心,始终不解,那夜她对姑母并无亵渎之心,只是事发突然,她抵不过太后,只能真戏假做。 不过那夜也知晓,姑母真的很美,美到难以用词语来形容,只是她与姑母之间隔着那层关系,满朝文武是不会肯的。 她叹息,孤鹜见她兀自不语,旋即低声说:“陛下这般情景,大概是真的喜欢上了。” “喜欢还有真假?”元莞诧异,细细一想,她也不知自己对姑母,是喜欢多还是利用多些,大概是后者。 不过像姑母这般倾城的女子,喜欢也是正常的事,她扬了眉梢,笃定道:“貌美之人,谁不喜欢,你不喜欢漂亮的吗?” 孤鹜道:“此话是不假,可皇夫也很俊俏,是城内最好看的男子,陛下也是不喜欢的。” “我喜欢……”元莞张了张嘴,哼了一声,她喜欢姑母那样美貌又懂得治国的女子,并非是整日哭唧唧的懦弱之人。 皇帝欲言又止,孤鹜本不问了,又见她陷入苦恼之色,贴心道:“陛下喜欢什么样的,都可招进宫来的。” “招不进来的。”元莞叹息,想起大长公主对她的憎恨与厌恶,心口处的温度就凉了下来,望着下面送来厚厚的奏疏,想些无关紧要的事,不如多看几本奏疏。 虽说亲政,可大长公主霸着权柄不放,她也是无奈。 苏闻走后,就无人过来了,垂拱殿冷清得很。 大长公主依旧住在禁中,住在皇帝寝殿里,她与皇帝是有血缘的姑侄,皇帝近身伺候她,也没有人在意这些细节,言官劝谏多次,皇帝依旧不放人。 且有人看到大长公主确在福宁殿里,并无性命危险,言官以大长公主为外臣为由,希望皇帝放人。 皇帝却道:“大长公主是朕姑母,如何成了外臣,再者她就算长住宫里,也是符合规矩的。” 小皇帝咬着姑母二字不放,苏闻等人无可奈何,总不能带人逼宫,这样做来,受世人诟病的就是他们这些朝臣了。 言官揪着不放,小皇帝装聋作哑,惹恼了两府宰执,弹劾刘谨行贪污受贿,仗着公权去放印子钱。 早朝之际,便议论了起来,苏闻一党便是科举出身,文采好、口才更好,似是说好一般,堵得皇帝哑口无言,气得她胸口起伏,脸色都变了。 刘氏一党极力辩驳,闹到午后,也不见有效果。 皇帝匆匆退朝去了,刘谨行灰溜溜地出宫去了,晚间的时候,太后就召了皇帝去用晚膳。 元莞朝堂上受了气,在太后面前亦是要受气,听了一顿训斥后,就像落败的大公鸡般回到福宁殿了。 她生气,见到元乔,满腹郁气又无处可泄,事情都是她安排的,受气也是意料内的,但见到元乔后,就是觉得有些委屈。 闷闷不乐地回来后,落霞给她上了爱吃的点心与牛乳,低声劝了几句,元莞耷拉着脑袋,将人都赶出去了。 元乔从内寝走了出来,见到她神色不豫,猜测苏闻开始动手了,往日里有她压着,苏闻对刘谨行一再忍让,如今得了她的暗示,苏闻不会轻饶的。 小皇帝见到她出来后,又挺直胸膛,嘲讽道:“苏闻对刘谨行,早就不满,只怕就算没有这次,你们也会动手的。” 元乔不语,小皇帝爱面子,今日想必是被苏闻等人气恨了,能忍到现在也是不易,她多了一抹赞许。 那抹赞许稍纵即逝,快到元莞都没有察觉,她道了一句:“陛下该让我回府了。” 元莞轻哼了一声,倔强着与她对视,毫不示弱:“我若不提,你们预备何时除去刘谨行?” “不知。”元乔懂得分寸,眼下小皇帝暴怒,再加言语刺激,吃苦的还是她自己。她斟酌道:“明日回府,臣会力促此事,至于避暑,陛下不愿就可不去,臣下不会违背君意。” 小皇帝冷笑:“姑母出宫,怕是想着如何废帝罢。” “暂时不会。”元乔道。 “姑母就不怕我今夜就将你杀了?”小皇帝乍现阴狠,凝视她的元乔却是淡淡一笑,外强中干,不在意道:“陛下要杀,就不怕臣僚逼宫?” 小皇帝气弱了,胸口之气郁闷不得出,又非喜欢掷物撒气之人,只冷着一张脸,胸脯挺得很高,不愿被元乔看扁了。 元乔坐在一侧,等着皇帝自己消气。 殿内灯火通明,皇帝气恨,又忍不住频频向她那里看去。她就坐在灯下,与前几日的易怒不同,甚为娴雅,波澜不起,就连衣裙都换作她未曾见过的素净。 她恍然意识到,姑母不喜华丽。 元乔静静地坐着,眼眸幽深,犹如缥缈不可触及的高山,不开口时,就不再那么讨厌了,元莞气散了,看着她。 她眼神太过灼热,令元乔感应到不适,不觉想起那夜的事,眸色漾起厌恶,侧身而坐,不愿就这么被她看着。 元乔神色骤然发冷,密切望着她的元莞从绮念里回过神来,也没有慌张,从容道:“姑母出宫后,后日就得将刘谨行罢黜,另外还有一事,姑母做的错事,也该姑母去解决。” “陛下指的是皇夫?”元乔道,她今日也思考多时,周暨怕真的不对劲,也没有犹豫,颔首答应下来,又道:“皇夫若真是女子,到时望陛下手下留情。” 周家世代为官,与元乔交好,周大人又是良善的性子,不结交朋党,因此事而累得满门,想想也令人唏嘘。 元莞哼了一声,不答应也不拒绝,想起遗诏的事:“姑母遗诏的事莫要忘了。” “可。”元乔答应了,起身回内勤安置。 小皇帝这才松了口气,她不怕姑母会废帝,当年的事并无证据,姑母找不到证据的。 元莞轻松一笑,往内勤处探首看去,里面一阵轻微的动作后,就什么都听不到了,她惋惜,想进去,又不知说些什么。 她照旧躺在外间,一夜间都睡不好,上朝时都心不在焉时。 下朝后,福宁殿已是空荡荡的了,走到龙床旁,她静下心来,好似还可以闻到元乔身上的香气。 于此同时,元乔回府后,命人去悄悄请女医。 她有诸多问题,想要问一问,比如小皇帝是否真的大逆不道地占有了她。 还有那夜帘外的声音又是谁的? 女医被请入公主府的偏僻处,蒙上眼布,跟着纱幔,给人探脉。 元乔心中忐忑,张了张嘴,不知如何启齿。 第12章 十二 珠帘后的人欲言又止,令女医更加忐忑,诊脉又没有不对之兆,她不敢抬首,只小声问话:“贵人是哪里不舒服吗?” 她自己被蒙着眼睛,清风拂过,可闻见珠帘响动,耳畔许久寂静,在她等不及的时候,贵人说话了:“如何知晓被、被……” 如此难以启齿,她忽而明白了,紧张道:“贵人想问的话,脉象探不出来。” 又是少顷没有说话。 贵人之事不多问,但得了钱财,就需出力,她猜测贵人是初次尝了人事,大胆推测:“事后、贵人可觉得身体疼?” “疼、”贵人怔住了,似是并不知晓还有疼痛这件事,她似有了勇气,再问道:“第一次都是会有疼痛,哪怕再、再温柔,也是会有的。或者有落红,也是……” 许久后,贵人没有再说话,她被引着离开了,得了一笔赏银,足够她百次的诊金了。 屋里的元乔则在珠帘后待了许久,那夜昏沉之际,意识迷离,身上如同火烧,最后只记得被脱了衣裳、被人紧紧抱着,再后来就记得不清了。 次日茫然醒来之际,只见龙床上的凌乱,身子一阵一怔的无力,也并不觉得疼,至于落红…… 午后,苏闻来了。 元乔沐浴更衣等候多时,苏闻手捧奏疏,还有各类证词,她大致看了一眼,道:“有劳苏相了,剩下的我来做。” 苏闻担忧:“如此一来,只怕更加激怒陛下,于殿下而言并不得利。” “她关我多日,我总得送她些什么,礼尚往来,才是为官之道。”元乔神色清冷,如常从容,就连语气都没有改变,数日不见,仿若是出门远游。 苏闻观她情绪,就知她与小皇帝之间又添嫌隙了,不知内情,就无法劝,唯有替小皇帝解释:“陛下年岁尚小,诸事不懂,心思不稳,殿下多辛苦一二。” 元乔不言了,将奏疏与证词还给苏闻,同他言道:“明日就处置刘谨行,眼下玉玺还不在陛下处,两府有任免的权力。” 苏闻称是,见她意已决,就没有再劝,回枢密院安排此事。非他不忠君,实乃刘谨行仗着皇帝是他靠山,做事目无法纪,让人难以容忍。 且两府内大多科举出身,唯有他是小皇帝蛮狠塞进来的。 大长公主痊愈回府后,亲近之人都命人送去贺礼,也不知是恭贺她病愈,还是出了小皇帝的宫城,恢复自由身。 礼品中多是人参一类的补品,也无其他贵重珍品,就算御史见了也不会说什么。 翌日,元乔复朝,朝堂上安静不少,大长公主一党安心许多,纷纷对着她行礼。元乔微笑回复,站于殿内不言语。 陛下来后,大长公主第一件事便是谈论刘谨行的处置,掷地有声,紧张的气氛压抑着朝臣,小皇帝除去脸色难看后,还有一丝震惊,紧紧望着说话的元乔。 证据确凿之事,就算是皇帝也容不得辩驳,眼睁睁看着大长公主一党商议如何处置刘谨行。 枢密院宰执苏闻站立不言,他不愿介入皇帝与大长公主的恩怨,从头至尾并未出声。 大长公主不需多言,只一个眼神,其他人就能会其意,将她要做的事做了。 一番商议后,刘谨行被拿下,贬黜至巴州。元乔这才出列,询问皇帝的意思。 小皇帝隐忍着怒气,目光沉郁,望着元乔:“姑母觉得如何呢?” 剑拔弩张之势,一触即发,元乔淡漠如常,并无嚣张气势,也无胆怯,感受到皇帝的视线后,恭谨道:“臣觉得尚可。” 小皇帝本是装出一副生气的模样,可是见她如此之色,反倒装不出来了,趁势走下去,至她跟前,凝视她清冷正直之色:“姑母很正直,直到让朕说不出一句话来。” “陛下言重了,臣不过是谨遵先帝教诲。”元乔直视地上,感觉到皇帝俯身,气息喷洒在她耳廓,惊得她都忘了起身,耳尖瞬息就红了。 殿内众人不敢直视君颜,都跟着垂首不语,一时间,落针可闻。 小皇帝看着姑母的那只耳朵由如白玉慢慢染成红瓷,觉得有趣,欲伸手摸一摸,伸手之际,元乔猛地直起身子,吓得她立即将手背在后面,故作生气,眼睛直视前方。 元乔狐疑,两人贴得太近,本想后退一步,想起满殿朝臣都在,那么多双眼睛,她若退岂非让人猜忌。 她只以眼神示意元莞回到御座上,元莞不肯,挺直胸脯道:“姑母早有定论,何必问朕。” 说完,甩袖就走,孤鹜高喝一声:“退朝!” 小皇帝又被大长公主气走了,朝臣眼观鼻、鼻观心,都不敢先走一步,等着大长公主发话。 大长公主挺直脊背,先迈出一步,至苏闻跟前:“有劳苏相了。” “臣分内之事。”苏闻谦虚道。 元乔不再言语,率先走出殿。而后,群臣才慢慢走出去,纷纷猜测大长公主在宫里怕是受了皇帝的气,一出宫,就迫不及待地还手了。 想来也是,小皇帝惹谁不好,偏偏去招惹摄政的长公主,小孩子不听话,打不得、骂不得,就只能砍掉她的臂膀了。 被砍掉臂膀的小皇帝气冲冲地回福宁殿去了,怒气未散,就见到皇夫周暨站在殿门口,似是在等她。 周暨很少过来,每次来都是哭着离开,显得小皇帝极为霸道。 小皇帝与元乔周旋的几日内,去了教坊召见‘比女子还要柔美’的琴师,不知怎地,外间就多了传言,都道小皇帝喜欢柔美的小郎君。 太后处也为显得对皇帝珍爱,召了周暨过去商量,选立侍夫。 周暨不肯,被太后压着过来了,他觑着皇帝阴沉的脸色,颤颤道:“太后、让、让陛下选立侍夫。” “为何要选?”元莞不待见他,略过他直接入殿更衣。 换下朝服后,择一身轻纱常服,显出了女子身材,周暨跟着入殿,见到她坐在状台前梳发,容颜秀丽,玉质天成,垂眸不敢再看。 梳发后,元莞走了出来:“好端端的提这些做什么,一个你就已经很头疼,再来几个男子,朕日日跟着你们后面转,不理朝政,言官定要骂朕。” 周暨本就不愿,听她言语后,喜笑颜开,揖礼道:“陛下勤政是百姓之福。” “你那么开心做什么?”元莞察觉到不对,一想到后宫争宠的事,就明白过来,周暨这是怕她喜欢旁人冷落他?可是没有旁人,她也不会多看一眼。 今日她心情好,也不想将人逗哭,扬首道:“你去回禀太后,朕不愿。” 周暨应下,脸色好了很多,欲退下时想起教坊一事,心中抓痒,就大胆开口:“外间道陛下喜欢柔美之人,不知是真在假?” 柔美?元莞想了想,倚靠着宽榻,不明所以,复又望着周暨:“胡说八道什么,哪里听来的言论,皇夫无事做,就回殿抄抄宫规,德不配位,你莫要给自己难堪。” 皇帝疾言厉色,吓得落霞又为皇夫担忧,本以为他又要哭了,捏了把汗后,就见皇夫笑着退出去了。 今日皇夫改性子了? 元莞不理周暨,换过衣裳后就去垂拱殿,元乔已在殿里久候多时了。 元乔坐在一旁,手旁摆着数本奏疏,她阖眸沉思,伺候她的孤鹜不敢出声,知晓她来兴师问罪的。近日里陛下动作频繁,往两府内安置数人,苏相不敢违逆君意,大长公主则不同了,她霸着摄政之名,陛下言行举止有错,都可提点的。 孤鹜惴惴不安不安时,小皇帝如沐春风般踏着步子进来,他忙迎过去,指着殿内的人:“殿下不大高兴。” “你见她哪回是笑着的。”元莞不在意,吩咐他退下去,自己走过去。 元乔见到皇帝过来,忙起身揖礼,先行开口:“臣此来又事同陛下商议。” “嗯,姑母坐下说即可。”元莞观她一眼,清冷如斯,暗地里透着一股狠厉,接过她递来的奏疏,是之前给太后的人安排之事,她不解道:“哪里不妥吗?” “妥当,臣来问问陛下罢了,昨日臣得一有趣的小玩意,想到陛下年岁小,或许会觉得喜欢。”元乔笑了,眼中溢出些许不寻常的笑来,从袖口处取出一物。 她起身,递至皇帝案前。 物什是一木质彩绘的小小傀儡,元莞不知此物,手中的小玩意穿着少女的服饰,头戴花冠,关节都可活动,更有趣的是手足与头部之后,都有丝线悬系。 小皇帝从未见过木质傀儡,更不知那丝线是何用,只是少女心思涌动,摸了摸手柄处,小人就动了起来,她新奇道:“姑母怎地送朕这个?” 元乔淡笑:“陛下可知它的名字?” 小皇帝摇首,看向她的目光中反多了抹感激。 元乔笑道:“此物为傀儡,悬系丝线就是由人操控的。” 小皇帝的脸色当即沉了下来,阴郁可见怒气,她微微一笑,淡然退出垂拱殿。 “傀儡、傀儡、她在讽刺朕……”元莞气得胸口起伏,抬手就将小傀儡砸了,又觉得不够,气得想去踢上两脚,两眼泛着红色,显然是气哭了。 孤鹜听到这么大的动静,吓得不敢进去,在门外徘徊一阵。 小皇帝气得抹干眼泪后,静了许久才缓过神来,见到砸坏的傀儡后,又心生喜欢,将之捡了起来,放在案上。 当夜,太后召见皇帝去说话。 次日早朝,元乔再见面小皇帝的时候,发觉她气色差了很多,心中怀疑,莫不是昨日将她气狠了? 第13章 十三 小皇帝气色不好,坐在上面,依旧不曾言语,面对元乔,也不再多看一眼。 反是元乔,频频看向她,渐渐地生起悔意,早知不该如此逗弄她。下朝后,她暂且留了下来,装作有事欲禀。 又恐小皇帝多疑,便道:“臣来是问陛下避暑一事。” 满殿朝臣退下去了,元莞才回过神来,她似有些热,额间渗出些许汗水,愣了一瞬,才道:“临安城内并不热,兴师动众不大好。” 她面容格外苍白,元乔走近两步,竟观不出她的心思来,只好顺着方才的话继续道:“陛下是天子,若想去,也无不可。” 昨日苏闻说过,皇帝问起行宫内可有有趣之事,心中还是想去的。 元乔本是宽慰的话,却令元莞唇角露出讽刺的笑,冷冷地望着她:“姑母的话很动听,可惜朕是傀儡,就算亲政,诸多事宜也做不了主。” 果然还是为的昨日之事。元乔不经意间皱眉,欲回讽一句,抬眸见她脸色竟比方才还差了些。她只好不再说话,小皇帝气性大,若真气出好歹来,岂非得不偿失。 殿内寂静下来,小皇帝坐得端正,唇角紧抿,失去血色。 此举落在元乔眼里,无异于是生气而强自克制。 小皇帝进步很多,在她这个政敌面前,竟懂得压制自己的情绪了,她笑了笑:“陛下不若出城去看看,行宫里的诸多趣事。” 元莞的手放在自己的膝前,紧紧扣住膝盖维持自己的仪态,不愿让元乔小瞧了去,她眼中的冷静,泛着寒光,沉声道:“朕若去,太后可会去?” “多半会去的。”元乔道。她不懂元莞的意思,大宋重孝道,皇帝去避暑,怎会不带太后。除非太后自己不愿去,不然断没有抛下她的道理。 小皇帝又在想什么诡计? 元莞听后,也没有在再气,而是认真去想,如何将太后留在宫里。元乔等着她的回复,不好令人干等着,她点头道:“姑母想朕去,那便去,” 元乔又是一阵无奈,怎地是她要去,明明是苏闻提议的,她不好再说,只得称是退了出去。 皇帝要去避暑,诸多事情都得安排下来,尤其是留在临安城的人,元乔当即想到苏闻,唯有他留守临安,她才放心。 元乔出宫去安排,殿内的元莞长长松了一口气,唤来孤鹜,沉静道:“你去命人截杀了刘谨行,不需走出太远,出了临安城就可动手,动作快些,闹得越大越好。” 孤鹜称是,疾步退了出去。 元莞紧紧抿着唇角,身上涌起一阵无力,自己强撑着出殿,坐在步辇回福宁殿。 落霞在殿外候着,见到陛下的步辇后,迅速走近,见她面色不对,扶着她走下来。 元莞不肯,避开她的手,自己抬脚往里走去,回殿后,就脱下朝服,面上的汗更多了些,她望着铜镜里的自己,修身玉立,天子之尊,威仪四方。 她是天子,今日元乔提醒她的,她是天子。 她紧紧闭眼,冷静地让人害怕,落霞不敢上前,眼中忽而掉了两滴泪。她欲劝皇帝歇息时,铜镜里的人睁开眼睛,眼里的冰冷,吓得她心口一跳。 元莞望着自己,手摸上眼角,那双蓝眸令她厌恶,长久呼出一口气,与落霞道:“疼的是朕,你哭甚。” “我、我心疼陛下。”落霞不敢哭了,屏住哭泣声,只有肩膀微颤。 元莞轻笑一声,哪怕后背疼得厉害,也只忍着,侧眸看了她一眼,笑说:“心疼啊,我都不心疼自己,你心疼什么,再者我也不吃亏。” 她高兴得连自称都换了,长这么大都没有忘记,她落到今日的局面,是刘谨行一手造成的,她快要报仇了,些许疼痛怕什么呢。 在状台前坐了片刻,望着自己苍白的脸色,觉得厌恶,遽然站起身,腿脚微微发软,整个人晃悠了一下,又跌回凳子上,眼前阵阵发黑。 那厢元乔出殿后,去见苏闻,连同几名朝臣,迅速将避暑的事安排下来,三日后就可动身。苏闻留在临安坐镇,元乔随皇帝去行宫,太后一道同行。 枢密院掌兵籍、虎符,权力颇大,留苏闻在,也大可放心。为免苏闻有异心,元乔以防万一,又令御史大夫数人留下。 大宋制度分明,宰相之用舍用听之天子,谏官之予夺听之宰相,天子之得失则举而听之谏官,环相而治。可到了元莞这里,就有不少变动。 皇帝不得政,谏官的作用就大大减少,而对向了朝臣与宰执。 重重吩咐后已是第二日,她欲向皇帝言明此事,想到前日发生的事,让苏闻去禀,免得小皇帝见她又生气。 不想,苏闻去而复返,紧张又不自信道:“陛下病了,不见朝臣。” 这是被气恨了?元乔莫名心虚,苏闻不知内情,她站起身:“召太医院院正来问问。” 二人焦急等着,半个时辰后,院正匆匆而来,苏闻先道:“陛下是何病症?” 医正拎着医箱,被猛地一问,当即呆愣下来:“陛下病了?臣未曾接到传讯。” 苏相与大长公主对视一眼后,元乔起身,“我入宫去看看,苏相将避暑一事安排下去就可,陛下若问,就道是我同意的。” 苏闻称是,大长公主匆匆入宫去了。 皇帝不在垂拱殿,已未曾理政,留在福宁殿内了。 宫城守卫森严,一路至福宁殿也未曾有异样,元乔在宫外等着,落霞急忙来见,俯身一礼,拘谨道:“陛下确有不适,正在休息,殿下不若、不若明日再来。” 昨今的早朝,皇帝气色确实不对,昨日只当是被她气狠了,今日还没消气? 她凝视着落霞:“陛下哪里不适?” “天气酷热,陛下中了些暑气。”落霞头垂得很低,不敢面对大长公主的质问。 她愈颤栗,元乔就愈觉得不对,问道:“太后可来过?” 落霞想扯谎,奈何此事一问旁人也是知晓的,她为难地摇了摇头。 元乔站在廊下,望着福宁殿外葱翠之色,不见花卉,都是些绿叶,风吹来,树叶摇曳,让人冷静了些。 时至今日,作为大长公主的她,见过太多的美景,福宁殿外的景色反有些单调了,她站着不动,落霞身体发颤,她害怕大长公主闯进去,到时她也拦不住的。 这些时日以来,她愈感大长公主行事霸道,明明都已开口让陛下亲政,却总是横加干涉,让人不喜。 元乔瞧着景色出神,许久才道:“殿外只一色,陛下不喜欢红花吗?” 落霞也不知如何回答,总不好说陛下讨厌红花。陛下中觉得自己成了大长公主的陪衬,故而对于红花绿叶一事,就变得不喜,殿外遍植绿树,红花如何也不要。 她装走不知地摇首:“奴不知晓。” 落霞谨慎,一字都未曾泄露,元乔也做不出闯皇帝寝宫的事来,如何来、如何回去的。 今日见不到皇帝,明日总能见到的。 等过一夜后,皇帝称病不朝了,苏闻等人愈发坐不住了,问及院正陛下的病情。可院正根本都没有见到皇帝,被逼问得急了,自己去请平安脉。 他去请脉,半道上被太后请过去了。 太后似是中暑了,精神不大好,院正提起精神诊脉,开了些调理去火的药,这才退了出来,他走到福宁殿外,请求见陛下。 福宁殿的掌事宫人走了出来,笑着揖礼,“院正来晚了,女医方走,您就不用来诊脉了。” 院正糊涂,欲问是哪名女医,话未说,就见俏丽的掌事宫人关上宫门了,理都不理他。 被赶出来后,他只得去苏相处复命,将实情告知,苏闻要招女医,被大长公主拦住,听她沉声道:“苏相如此便是逾矩了。” 苏闻耐不住性子,见她从容,不觉尴尬:“殿下入宫瞧瞧?陛下龙体为重,您作为姑母,去探视一二也可。” 最要紧的两人都是女子,不算外臣,他们则不同了。 元乔犹豫须臾,苏闻担忧道:“殿下在犹豫什么?您又非外臣,去探视陛下,并无失礼貌之处。” 眼下的情势,出了所有人的意料,就连元乔也不知小皇帝究竟是何意图了。 她蹙了下眉头,既担忧又忐忑,对上苏闻的视线后,才不得不点头:“我去看看。” 苏闻与她一道入宫,他是外臣,不好入内宫,就在外等着,元乔一人入内。 她担忧小皇帝不肯见她,小皇帝的性子倔强得很,当年挨了她那么多下戒尺,哼都不哼一声,眼下若真病了,只怕见到她,会病得更加厉害。 入福宁殿后,照旧是落霞来迎接,她直接道:“孤要见皇帝。” 语气强硬,态度霸道,落霞拗不过她,只得回去禀报皇帝。 片刻后,她又退了出来,请大长公主进去。 元乔入内,皇帝刚醒片刻,脸色红扑扑的,发丝散在肩上,精神确实不大好。她坐在宽榻上,照旧挺直脊背,在元乔行礼后就命人设座。 她先开口:“姑母为何事而来?” 元乔听其音沙哑,忍不住抬首看一眼,皇帝坐得笔直,态度端正,只是脸色红得有些不正常,她担忧道:“陛下病得很重,为何不召太医来?” 第14章 十四 “寻常暑气罢了,姑母担忧了。”元莞言辞平静,不张扬、不放肆,都不看多元乔一眼。 没有乱看,没有言语挑衅,这次倒是十分乖。 她不知自己此举太过反常,反令元乔觉得不对。元乔抬眸,容色蕴藉,见她强自撑着,不免心生怪异,又想到小皇帝固来倔强的性子,将那番保重身体的话咽了回去。 人本就是她气病的,她再说什么保重一类的措辞,显得反反复复,倒像个奸佞。 “陛下既然中暑,不如早日去行宫休养一阵。”元乔恢复常色,说话间眼神疏离而淡然。 元莞没有异议,双手紧紧握着膝盖,面色正经,“姑母做主便是,朕累了。” 三两句话就赶客,元乔起身,多看她一眼,沉默退下。她临走前又看皇帝一眼,漠然出宫。 元乔退出福宁殿,将方才的情形想过一遍,她也曾中过暑热,身体无力是真,脸色通红也是真,但皇帝正襟危坐,自她入门就没有动过,不似无力之兆。 她若是强撑,可又说不过去,中暑罢了,在软枕上靠一靠,并不会失去皇帝仪态。再者之前她二人在殿内独处过多个夜晚,元莞时而懒散,时而认真,却无强撑。 心中疑惑渐深,就难以根除,她唤人秘密去太医院将未陛下诊脉的女医请来,陛下到底是何病症? 大长公主自西华门而出,孤鹜站在冰冷朱色的宫门下,与她擦肩而过,他垂首,大长公主也未曾看见。 孤鹜出宫两日,也未曾有人察觉,他是内侍,执皇帝令而出,回福宁殿复命。 落霞在廊下站着,见他而来,忙迎了上去,“你从何处而来?”她有些恼恨孤鹜办事不全,令陛下染了病。 孤鹜不知她哪里来的怒气,笑作一笑,“我去替陛下办事,把你眼睛揉揉,你哭甚?” “我、我……”落霞有苦说不出,只剜他一眼,叮嘱他:“陛下身子不好,你说话注意些,别惹她不高兴。” “我晓得,大长公主哪回走,陛下高兴过?我去禀事,你莫让旁人进去。”孤鹜讨好一笑,几步跨进殿。 元莞立于桌旁,身形纤柔细瘦,长发随意挽作简单的发髻,也无珠翠,听闻声音后,回身去看,见是孤鹜,小声道:“如何了?” “苏相与中书令催得急,刘大人明日就出城。”孤鹜不敢直视皇帝,垂首作揖。 元莞终是笑了笑,露出几分喜气,如此更显得几分虚弱,满意道:“你办事,朕很放心,可是皇城司的人?” “是。”孤鹜答道。 皇城司是元乔管问的,如此一来,重重查下去,太后也怨恨不到皇帝。 元莞走了两步,步履虚浮,裙摆摇曳,想起避暑一事,问孤鹜:“太后在忙些什么?” “大长公主将避暑一事遣人告诉太后,只怕太后在忙此事。”孤鹜道。 “也好,且让她忙去。”元莞舒心,唇角蕴出一抹笑来,斜靠着软枕才觉得舒服些,摆手吩咐孤鹜退下。 **** 临安城颇大,分为三重,外城、里城和皇城。外城仿照着吴越西府的的规模,内跨吴山,北边便是武林山,东南靠着钱塘江,西濒西湖。 大宋开国皇帝为显皇家霸气,修造十三座城墙,城墙则高达三丈,宽丈余,气势恢宏。 里城住着达官贵人与平民百姓,布局分明,一出皇城,可见大长公主的府邸。苏相的马车在府门前停留许久,元乔扫过一眼后,就明白过来。 入内后,苏闻就问及皇帝的病,元乔不说实话,只道是暑热,并无大事。 苏闻这才放心离去。 他离去不久,幕僚就来了,禀事道:“查过半日,太医院内的女医都说未曾奉诏去给陛下诊脉。” 这就是怪事了。元乔心中狐疑更加深了,吩咐道:“去将陛下脉案带来,我瞧瞧。” 皇帝脉案不可为外人看的,但元乔掌摄政之权,院正也不敢反驳,漏夜而至,亲自奉上。 元莞幼时身体就不大好,就算养在宫里,体质也比不得旁人,隔三差五就请太医。陛下子嗣不多,就算生下来,也多是夭折。 待生下元莞后,先帝让人悉心看顾着,更是养在太后的宫里,元乔记忆很深,那时见到元莞,总是苍白着一张小脸,见人都不敢抬首。 好不容易养大了,先帝驾崩,她继位为帝,生病的次数就少了很多,但也有病过,像这次这般躲躲藏藏,还是初次。 亦或是并非初次,是她这次起疑了,才觉得不对劲。 翻开皇帝脉案,并无不对,她问院正:“这些年,陛下身子如何?” 院正回道:“陛下是女子,孱弱了些,,或 许太后当年怀陛下时未曾养好。” 这话似是不对,元乔记得,太后入宫后就得盛宠,怀元莞时,补品不断送入宫里,不可能没有养好。 但院正凭借脉象说事,她也不好反驳,将脉案还于他,叮嘱道:“劳烦院正一事,每隔一日就去给陛下请脉,能养则养。” 院正称是,带着脉案回太医院了。 元乔则是放心不下,阿兄子嗣少,元莞之下还曾有三个孩子,只是不是生下来就没了咽气,就是养不过周岁。 都道元莞能平安长大,是先祖庇佑。 阿兄去之前,曾千万嘱咐过她,照顾好元莞,莫让母上干政。 她有些苦恼,那夜元莞道她不是阿兄的血脉,与她没有血缘关系,也不知是哄骗她还是确有其事。不过那夜倒真的没有发生过什么,她扶额,元莞的心思,令人愈发难测了。 大长公主苦思不解,彻夜难眠,次日上朝之际,她居前,见到皇帝面色白了些,也算恢复常色了。 她悬起的心也放了下来。 避暑一事也在忙碌着,群臣不宁,唯有皇帝一人自在,就连元乔都少不得过问行程,唯恐路上出现危险之事。 皇帝染恙,朝臣遇事就去大长公主处禀告,元莞也不恼了,等着外面传消息过来。 黄昏之际,元乔来了。 皇帝与大长公主每日至少见一次面,若遇事情多,则好几次面,她来,宫人也没有惊讶,照例请她进去。 元莞神色自然,请她坐下,命宫人去奉凉茶来。 待茶来后,元乔也不去碰,有了前车之鉴后,她都不碰宫内之物,只道:“行程安排好,明日可动身。” 凉茶置于桌上,她不碰,元莞也知晓她的顾虑,不动声色道:“辛苦姑母了,姑母也早些回去。对了,姑母放心吗?” 她问的是苏闻留守临安一事。元乔淡淡道:“臣自然放心。” 元莞恢复了些精神,又像是小狼崽子,嗷嗷出声,朝姑母挥爪了。 除去那夜大逆不道之事外,她从未与元莞置气过,在福宁殿里数日,元莞动不动言语刺激她,却并没有真做出什么事来。 可见,她的心还是不坏的。 大长公主云淡风轻,元莞就哼了一声,不想再见她,就要赶客了:“姑母回去吧。” 元乔不动,反抬眸望着她,眸色带着担忧:“陛下的病可好些了?” “好多了。”元莞脸色一红,她讨厌旁人提及这件事事,眼里的厌恶就呈现出来了。 皇帝历来自觉,就算不喜,也不会摆上台面,元乔的心思都在她的身上,一眼就注意到她的厌恶。 她下意识将那抹厌恶当作皇帝厌恶自己,起身揖礼离开。 元莞目视着她离开,待了片刻后,心里空荡荡的,不知该做些什么,她翻开宋律,看了两页,孤鹜笑着入殿,低声道:“陛下,您的吩咐,臣办到了。” “哦?太后处如何了?”皇帝喜得站起身子,一激动就牵扯到背上的伤,疼得皱了眉头。但她不在意这些,喜笑颜开。 她等了这么多年,终于将刘谨行除了。 她记得多年前太后与刘谨行的话。 那时她尚是公主,深秋之际,寒霜遍地,照旧给母亲请安,进入宫内后,发觉周遭无人,大着胆子走进殿里。 跨过门槛,就见到殿内有一男子,因是在宫里,她只当是父皇,可看清衣着后,就觉得不是了。男子是身穿官袍的,不知是哪位大人。 她站在门口,想要离去,免得私自进去, 惹得母亲不高兴,转身想走之际,想起外男是不准入后苑的,她抬了抬脚,殿内就传出了声音:“娘娘,当年的事无人知晓,您何必担忧。” 当年的事?她眨了眨眼,紧张得咽了咽口水,这是母亲的秘密?她不想走了,母亲待她并不好,可是因为口中的那件事? 不知怎地,冥冥中有人推了她一把,踏出的脚又收了回去,躲进暗处去听。 “那些人死了没?这些时日来总是不安。” “娘娘怕什么,臣当年带入宫时无人发觉,殿下奉您为母,断断不会知晓以假乱真之事。且那双眼睛就是证据,陛下见到的小殿下就是蓝眸。” 她恍然意识到天大的秘密,倒吸了一口冷气,怕自己出声,害怕地捂住嘴巴,不敢再听,力图镇定,小心地退了出去。 自此,以假乱真四字总是出现在耳畔,扰得她不宁。 “陛下,太后请您移驾过去。” 一句话令元莞回神,她笑了笑,望着传话的内侍:“太后见朕做什么?” 第15章 十五 太后与刘谨行之间关系密切,一则是母家,二则因为当年那件事。 刘谨行一死,约莫也只有太后一人知晓了。 元莞并非是乖巧的性子,被太后挟持了这么多年,对她愈发厌恶,然大宋极为重视孝道。她若对太后显出不敬,御史那里定揪着她不放。 她是皇帝不假,却也是个傀儡。 大长公主送来的小傀儡,恰好就是她眼前的局势。可放眼看去,先帝唯有她这么一个子嗣,大长公主知晓她来历不正,也没有证据。 过上几年,她能掌权了,这些事都无可厚非地过去了。 眼下想的该是如何让元乔厌恶相弃,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刘谨行恰是这层关系的突破口。 太后会当是元乔所为,她顺水推舟,太后必有所作为,届时惹恼了元乔,两人就会闹一闹的。 步辇停在慈安宫外,落霞有些紧张,不安地看着皇帝。皇帝则不然,唇角勾了抹笑,步履轻盈地走下步辇,望着奢靡的宫殿,她总觉得姑母太过纵容太后了。 太后的慈安殿奢华超过皇帝举行外朝的文德殿与平日里处理政事的垂拱殿,富丽堂皇之色,就差没有设金漆雕龙宝座、蟠龙石柱。 廊下的宫人颤颤惊惊,想来太后发过一阵脾气了,元莞步入廊下,瞧着花容失色的小宫人,忍不住上前摸摸她的小脸:“同朕说说,如何惹了太后不悦?” 皇帝不问还好,一问就吓得小宫人慌张跪地,顷刻间就哭了出来,皇帝作势摇首,道:“朕就只对皇夫凶了些,温声细语对你,你怎地就哭了。” 一面说,一面往殿里步去,跟着她的落霞在殿外止步,瞧着皇帝方才的神色,想必今日无事了。 皇帝进去后,太后依靠着迎枕,面色苍白,发髻微微有些散乱,金翠发簪都虚插在发丝里。她笑了笑,“太后这是怎么了,如何会气成这样?” 话方说完,太后抬手就将手旁的杯盏砸了过去,她气得狠了,就失去力道,砸了一半就掉了下去,都未曾近元莞身。 元莞眼中光色耀人,对太后依旧很恭谨,诧异道:“儿又惹了太后不悦?” “少装,皇城司的人半路截杀你舅父,方出洛阳城,就被杀了,你这个皇帝做到如此地步,不觉耻辱吗?”太后气得口不择言,面目狰狞,发髻上的冠子都在颤动,胸口起伏得厉害。 元莞听过更难听的话,甚至挨过打,半夜疼醒之际,都未曾忘记太后狰狞的面容,与恶毒的言语。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觉得太后也并不可惧,无非是切肤之痛罢了。 “舅父被杀了?”元莞震惊道,她无措地望着太后,面色拘谨,支吾道:“儿、儿这里还未收到消息。” 皇帝的消息历来都很晚,被元乔压制着。亦或是元乔想让她知道,她才知道。正因为如此,太后才会将她召来,先下手为强。 她勾着唇角冰冷地笑:“你明明都已亲政,元乔依旧把持着不放,那几日在福宁殿内你就没有让她妥协什么?” 那件事发生后,太后不露面,就是想将自己摘得干净,元莞也顺其意,不让姑母知晓是太后所为。 她故作为难道:“她答应朕,将人安排进枢密院还有中书,舅父一事是苏相先起事,怨不得她,城外截杀一事,是不是有些误会?” “误会?人都死了,你还辩驳什么?你瞧你这番无能,哪里有皇帝的仪态,丢尽了先帝脸面。”太后愈发气恼,整个人都在发抖,凌厉的目光就像刀般劈向皇帝。 皇帝怯弱,不敢抬头,半晌都不敢说话。 太后就像一拳打在棉花团里,起不来任何劲,顺手想拿东西去砸,伸手摸了半晌,手旁空空,气得直喘气。 元莞不抬头,就足以想象出太后气恼的样子,可惜她不能笑,站了许久后,太后才怜悯地般地发话:“此事不能就此作罢。” 她直点头:“儿这就去让人查,还舅父一个公道。” “还需追恩,厚赏其子嗣。”太后又道。 元莞还是为难了,怯生生地看着太后:“想必不妥,追恩一事需舅父对大宋有功,他、这些年来并无太大的建树。” “你舅父对你的帮助不大吗?你摸着自己良心说话。”太后的声音陡然提高很多,中气十足,像极了街边骂人的泼妇。 元莞习以为常,多年来依旧不明白,先帝为何喜欢太后这般虚有其表的女子,比起大长公主,先帝的喜好真是令人看不懂。 被太后强压着骂了几句后,元莞无精打采地出了慈安宫,还未曾踏上步辇,内侍匆匆来报,大长公主请见陛下。 又是一位惹不起的人。 元莞被太后骂了足足半个时辰,许是气狠了,没有力气动手,她又恢复趾高气扬地模样,大步跨入垂拱殿。 元乔起身揖礼:“臣见过陛下。” “姑母怎地去而复返?”元莞装作不解,素净修长的手又指着外间朦胧不清的月色,“明日就要去行宫,姑母应该好好休息才是。” “陛下可知,刘谨行今日出城,午后就被截杀了。”元乔凝视着小皇帝,眸色不解。刘谨行死得太过蹊跷,像是针对她而来,尤其是她方将人贬出城,后脚就出事了。 旁人不明事理,定会以为是她挾私报复。 她一出声,元莞就露出痛惜的神色,喟叹道:“太后方才与朕说了,她气恨贼子猖狂,又惋惜舅父突然离开,道他对大宋鞠躬尽瘁。” 元乔恍然明白过来,不觉露出一丝厌恶,反问陛下:“陛下要追恩?” “追恩也可。”元莞努力做出为难之色,此时过于强硬,指不定姑母就答应下来了。她做出一副为难之色,装作是被太后逼迫的,姑母势必就不会答应。 果然,元乔在她说完就不觉皱眉,生硬道:“追恩不可。刘谨行因罪被贬,如今他死,若再追恩,岂非认定他无罪,反有功。” 她强硬惯了,见陛下被母所牵制,心中又是恼恨,言辞间也失了几分敬意。待话说完,就明白过来,忙改了语气:“陛下若觉得为难,臣可代劳。” 小皇帝等了半日,就巴巴盼着这句话,唇角止不住弯了弯,恐自己露馅,又忙敛住笑意,正色道:“只是、只是他毕竟死得冤屈。” “冤屈不假,可也有罪过,不能掩盖其罪而破例封赏,陛下该知不以亲近而赏罚,当为明君。”元乔解释道。 小皇帝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元乔又道:“刘谨行之死,大有文章,臣已令御史彻查,太后感伤,陛下多劝慰一二。” 说完,起身就走了。元莞彻底笑了,孤鹜在侧,也跟着一笑,陛下心思了得,竟在半日间就将事情办成了,瞧着大长公主之色,还未曾察觉出来。 就算她回府察觉出来,当着陛下面都已答允,就没有脸面来改口了。 其实并未回府,元乔踏出垂拱殿就感觉不对。小皇帝惯来强硬,今日怎地就怯弱了。回想起刘谨行被贬一事本就是陛下所为,如今被杀,再到太后强迫追恩,重重安排下来,谨慎细密,天衣无缝。 她回身看着灯火通明的殿宇,恢宏大气,幡然醒悟过来,小皇帝这是拿她当刀来使。 出口的话,哪里还能拒绝,小皇帝好深的心思,竟挖坑给她跳。杀了刘谨行,令她背着,又言及追恩,她再拒绝,太后处更以为是她要覆灭刘氏一党。 她愈想愈恼,皇帝好好同她说,也未必不可,为何来陷害她。 大长公主心中对小皇帝的最后一丝怜悯都消失了,面色铁青地离开宫城。 避暑一事都已准备好,不能为一臣子而耽搁下来,皇帝照旧去了行宫,然太后临时不去了,要留下为刘家主持公道。 皇帝孝顺,劝了几回,实在没有办法,只得带着人先离开,又拨了几人留下照顾太后起居。 元莞自从被找回宫后,就没有再见过外间的景色,出了西华门后,里城的景色与宫城就不一样了。 本想看看外间的景色,掀开车帘,却又想起自己是皇帝,不可随意让人观瞩,就只好悻悻作罢。马车颠簸动荡,晃得她全身脊骨都疼,更别提伤处了。 她唤落霞取了柔软的枕头过来,侧躺下睡上片刻。 车轱辘在耳边转动,她昨夜累得半夜才睡,天未亮就匆匆起驾,略有些吃不消,合眼就睡了过去。 皇帝出行,街道早就洒扫得干净,侍卫开道,百姓避让在一侧,就连喧闹声也小了很多。 出了城,至官道上,空阔无物,骄阳似火,午后最为灼热,小皇帝被热醒了。她睁开眼,未曾清醒,就见到车内多了一人。 她蓦地就清醒了,扶着车壁坐起来,扯到伤处皱了皱眉头,不高兴道:“姑母怎地进朕马车了?” 元乔瞧着她面上冷汗,不动声色道:“御史台来报,截杀刘谨行的人似是出自皇城司。” 元莞目露震惊:“姑母为何要杀他?” 元乔眼中的光色,生生淡了下来。 第16章 十六 元乔惯来不苟言笑,清冷之色,令人不敢直视。她笑了笑,笑意浮于唇角,而不达眼底,“此话该问陛下才是,杀他易,为何令太后误会我?” 马车哒哒作响,车帘被微风吹动,乍然可见外间酷热之色。 外间热,车内自然也染了几分,元莞热得中衣湿了几分,黏在肌肤上,极为难受,又被大长公主盯着难受,吞了吞唾沫,依旧否认道:“姑母作何来误会我?” 小皇帝毫不退让,心思诡异令人生厌。 元乔怒气渐生,拂袖下车。 元莞这才松了一口气,掀开车帘,见她上了马车后,不觉弯唇一笑。 行了两日路,才至行宫。行宫是开国皇帝所造,遍植树木,内有无数珍奇异兽,亦有温泉美景。先帝常爱与太后来此,元莞跟着来过几次,只是那是尚小,没有留下什么记忆。 当自己作为皇帝时过来,还是第一次。 那日将大长公主气走后,她就未曾再来过,两人也没有机会说话。皇帝坐车辇并不累,只是身上有伤,比起常人,自然要累得多。 到了行宫后,她令跟随的朝臣先行休息,实在是没有精神再与他们周旋。 她歇下后,大长公主又来了,落霞拦住她,小声禀道:“陛下歇下了。” 躲着不见她?元乔也不勉强,复又退出皇帝的寝殿,沿着廊下走了数步,见皇夫踏步而来。 远远看去,皇夫身材纤细,从绿树丛中过,缥缈之姿,俊朗非凡。 元乔不禁想起近日所查,周家乃是簪缨世家,子嗣众多,周大人并非只此一子。当初她令下属去搜寻性好良善之人,周家府内不止周暨一人入了名单之上。 她止步,幽深的眼眸在暗处染上了冷意。 周暨疾步近前,对她行了半礼。她受不得皇夫的礼,侧身避过,淡淡道:“皇夫去往何处?” 少年郎很美,夏日里清秀之色,看着都令人心旷神怡,他憨态天真,笑回:“我去见见陛下,听闻她身子没有大好。” “她歇下了。”元乔道。 周暨面露惋惜之色,一息后又恢复常色,见外间酷日当头,便道:“此处距我寝宫尚近,殿下去坐坐?” 元乔的目光在他下颚处流连,那里肤色白皙细腻,想起元莞那夜回来不住摸自己的下颚,心思不解,她就答应周暨的请求了。 若周暨真的是女子,那么替皇帝选皇夫的她,罪过可就大了。 两人步至寝殿,殿内清爽,南窗下绿树长得很高,恰好遮挡住酷热,周暨让人上了茶水与果子,与大长公主面对着坐下。 元乔看他几眼就不再去看了,反是周暨忐忑不已,上过茶后,请她饮茶,徐徐道:“姑母可知外间相传陛下的流言?” 皇帝虽小,一举一动都受人关注,她素来正经,除去福宁、垂拱二殿,去的也只有太后的慈安殿,突然去了教坊,旁人跟着都知晓了。 皇帝的流言,元乔岂会不知,她更明白皇帝去教坊是因为他。知晓也不能说,她从容道:“陛下不过十五,爱玩了些,且那日教坊之内的人都被驱逐,皇夫何必放在心上。” “都被驱逐了?”周暨震惊,这等细枝末节的事竟无人说,他有些懊恼,讪讪一笑:“我只当陛下喜爱、喜欢那等男子。” 皇夫话语里有震惊,亦有欣喜,可见他对小皇帝确实有心。元乔抬眸,目光锐利,望他一眼,开门见山道:“皇夫若喜陛下,就去努力,陛下非大恶之人,你二人和睦也是欣喜之是;若皇夫……” 大长公主顿住,周暨心中咯噔一下,呆呆地看着她:“我怎么了?” “若皇夫心不正,我断然不会旁观的。”元乔从容道。 皇夫被她这么一说,吓得手中的茶都托不稳了,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不敢对上大长公主的眼眸,心虚道:“我对陛下没有旁的心思。” 他似受惊的小鹿,被猎户追至悬崖旁,进退不得。 元乔没有多余的心思看他,心中乱得很,她自身事解决了,奈何小皇帝的身世就像是层迷雾,查又查不到,也不知晓是骗她,还是真话。 她命人去彻查,眼下还需等着才是。 “那便很好,陛下身子不好,皇夫无事多去看看。”元乔起身走了。 周暨还是忐忑不安,他本想问问大长公主,陛下的喜好,不想却被姑母她误会对陛下心思不正。 他心很正,只是不可为外人知悉罢了。 晚间的时候,他听从元乔的话,去看陛下。 元莞睡了半日,迷糊醒来,感觉不到那股热意了,只是身上疼得厉害,想来无事,就没有起榻,靠在床上看书。 方看了一页,就听到内侍的通报声,她这才想起同来的还有皇夫周暨。这几日她身体都不好,不想同皇夫说话,让人打发了去。 入夜后,皇夫又来了。 他锲而不舍,不知怎地改了性子,元莞心生厌恶,又兼身上不适,让落霞去传话,令周暨在殿里好生待着,再乱跑就送他回宫。 片刻后,落霞传话回来,道:“皇夫被吓到了,脸色苍白地回殿去了。” 胆子太小,元莞眼里没有悔意,依旧是厌恶。落霞不敢多言,扶着她躺下,见她脸色又白了些,叹息着退了下去。 次日,大长公主与几名重臣来禀事,说的第一件事就是刘谨行之死。 “那日勘测后,是盗匪所为,又因刘大人赴任携带金银无数,暴露出来,引得盗匪贪婪,故而才起了抢劫之心。” 元莞休息一夜后,精神不大好,听得这样的解释后,好笑不已,但对上元乔的视线后,就不敢再笑了,装作为难道:“既是抢劫,为何又要杀人?” “盗匪所为,只为钱财,但周遭有争斗的痕迹,想必是刘大人不肯破财消灾,引得盗匪生了杀心。” 小皇帝不管他们如何说,大长公主几日就将此事安抚下来,可见她本事了得。如此一来,她不禁在想,此事换作是她,该如何作为? 为免避嫌,她必不会用这种荒唐的解释,反而会惹祸上身,加重太后对她的误会。 元乔这是为何? 接下来说的就是无关紧要的事情,她听得认真,也发现大长公主从入门到现在,一语不发,就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不知在想什么。 殿内清爽,她本是轻松一色,却被元乔的态度搅弄得心思不宁,热意上涌,似又湿透了衣襟,她强撑着片刻。 到议事结束,她的脸色又白了几分,本想回殿安寝,又耐不住好奇心,忍着不适将元乔留下。 元乔不动声色站在殿内,她瞧着一眼,心虚道:“姑母是何意?” 她问的是刘谨行之事。祸事是她引起的,又假意来问,元乔不想理会,抬眸欲讽刺几句,却见她脸色差得很,暑热还未曾好? 按理过了几日,来行宫避暑,不该还是这般虚弱之色。 元乔思忖一番,不能再□□帝,就认真解释道:“刘家之财,来自何处?” 刘谨行仗着太后,又自认是皇帝舅父,行事不举,贪污受贿,不计其数。元莞坦诚道:“贪。” “带罪赴任,却又携带多数金银,是谁之过?”元乔又道。 元莞沉默下来,半懂她之意了,当事情暴露于人前时,金银一物令人眼前一亮,就将凶手是谁而遗忘了。且刘谨行自己带着金银,是他自己的错,又被盗匪知晓,还是他的错。 她想了想,问元乔:“太后不会相信。” “她信与不信,与臣无关,此事臣未曾沾手,御史台去查去访,证据确凿,金银是真,无可辩驳。”元乔不在意道。 元莞沉默下来,认真思考她的话,太后久居深宫,就算她不信,也没有办法,刘家贪污是真,她叹息道:“姑母不觉得荒唐?” “城外杀死刘大人,皇城司牵扯其中,难道不荒唐?”元乔笑了一下,眼中却是冰冷。 元莞不说话了,眼下的局势正朝着她的方向去发展,元乔要抹黑刘谨行的死,令太后生厌,正是她之前所想。 鹬蚌相争,她这个渔翁等着得利便是。她摆摆手,示意元乔退下。 小皇帝气色很差,一番话说下来,就连唇色也是白的。元乔盯着她几眼,想起前几日的事来,趋步近前,在小皇帝未曾反应过来,先伸手触探她的额头。 元莞被她这么一碰,神色呆了下来,半晌不得语。 元乔却是皱眉,小皇帝有些发热了,再低眸就见她怔怔看着自己,许是病傻了,竟不晓得说话。 “陛下病了,臣让人去请太医。” “不用。”元莞回神忙拦住她,站起身来,强装出几分冷硬来,“朕无碍,要太医做甚。” 小皇帝欲以言语恐,强硬之势,分毫不让地与元乔对视,好似在怪她多管闲事。 若是往常,元乔必然被气走了,可福宁殿几日独处后,她觉得小皇帝就是一胡搅蛮缠的孩子,并无太坏的心思,看着懂事,其实骨子里叛逆得很。 她不走,反无奈望着剑拔弩张的人:“陛下为何讳疾忌医,难不成有什么难言之隐” 第17章 十七 难言之隐? 元莞面色涨得通红,“你、你是何意?” “字面意思。”元乔抿唇道,生病不愿见太医的孩子,必有古怪,她道:“陛下为何不见太医?” “我身子好得很,为何要见太医?”元莞逞强,仗着自己是皇帝,哪怕是傀儡,也高人一等,吩咐左右请大长公主出去。 内侍入内后,见两人各自站着,面色阴沉,不知该听谁的,站在原地就不敢动了。 元乔不恼,气定神闲,摆手示意内侍退下,同元莞道:“陛下的身子,自己都不曾在意,我也不会多管。” 说罢,就自行离去了。元莞听后,心里不是滋味,她的身体自然只会自己在意,下面的人畏惧她是皇帝罢了,太后与她并非母女,又想控制她,不会真心待她的。 元乔的话,让小皇帝哀伤一阵,至黄昏的时候,热度高了些,她自己不在意,回殿自己呆呆坐着。 落霞见她神色不对,恐她伤又疼了,让人去捧了点心过来,轻声道:“陛下可要用点心?” 元莞摇首,倚靠着宽榻,想起白日里的事情来,她好像是孤苦一人的,无亲无朋,就连养大她的太后,对她都是没有心的。 想到这里,她起身至窗下,看着外间的景色。 行宫四处都是翠绿之色,天空万里无云,烈日灼灼,草木葱茏,绿意盎然,勃勃生机,花卉在绿叶中开放,色调艳丽,耀眼而明媚。 元莞不顾酷热走出殿,走近后,发觉花枝上开了两枝花,她顺手就摘了下来,回殿后放入瓷瓶中放着,看了会儿,她方觉得此花与旁的花不同。 她眨了眨眼,觉得脑袋有些晕眩,唤来落霞:“此花怪异,为何一枝两花?” “这花是很久前进贡来的,每次都花开两朵,寓意很好。”落霞道,她略有些记忆,这是想不起名字了。 “寓意确实很好。”元莞笑了笑,想起今日将大长公主气走了,虽说无奈,到底也是她无礼。望着喜色成双的花,她伸手就抱起瓷瓶,塞到落霞手里,道:“你去给大长公主送去。” 落霞为难,好端端地送花给大长公主做什么? 她抱着花不动,元莞催促道:“你送去便是,她会懂的。” “那、奴就去了。”落霞抱着瓶,小心翼翼地离开。 元莞心事了了,觉得一阵困倦,入榻就睡了过去。 得她吩咐的落霞害怕,抱着瓷瓶就去大长公主的去处,出殿后,恰巧遇到皇夫。 周暨是来探望陛下的,乍见落霞手里的花,笑了笑,“捧着花去何处?” “陛下令奴给大长公主送去。”落霞小声道。 “给大长公主送去?”周暨不解,好端端地给大长公主送花做甚,且哪里有人送对花的。但皇帝脾气坏,他若多问一句,必会惹来麻烦。 想想,还是不问了,好心道:“殿下似是与人去看鹤了,想必不在殿里。” 行宫里养了飞鹤,晓雾迷蒙似是仙境,白鹤展翅,水面略过,平静湖面多了点点涟漪,也是不可多得的美景。朝臣惦记着美景,拉着大长公主去看了。 周暨也得了消息,就想请皇帝一道去看,故而才有此行。落霞不知此事,点头道:“奴就送过去,殿下回来看见也可。” “也可,你且去。”周暨摆摆手,也不在意皇帝送花的事情,走至皇帝寝宫外,宫人不敢拦他,只得放他进去。 殿内清爽,恰好散去周身酷热,周暨微微呼出一口气,唤了几声陛下,无人回应,往内寝走去,闻到些许香气。 探头去看,锦帐低垂,榻上躺着一人,陛下歇息了。 旁人来了行宫都是来避暑、看白鹤,陛下怎地日日睡觉。 行宫内少见奢靡之色,摆设雅致,精巧典雅,不知怎地,周暨感觉这里与陛下的气质很符合。悄然掀开锦帐,就露出小皇帝的睡颜。 小皇帝紧皱眉眼,睡得不安稳,对于他的到来并不知晓,脸色也是通红的,他鼓起勇气,伸手去摸摸她的眉眼。 动作很轻,摸到顺滑白皙的肌肤后,心里就甜丝丝的,他在踏板上坐下了,就这么静静地望着她。小皇帝气息不顺,鼻息略有些重,他看了会儿,发现有些不对。 他又伸手去摸摸她额头,发觉很烫,吓得他失魂落魄,拔腿就去喊人。 太医随行,隔着几座宫殿,内侍急忙去请,不想,太医未曾来,反引来大长公主。 她被同僚请去看白鹤,心中依旧记挂着小皇帝的病,未见白鹤展翅就退了出来,走至半道,就见内侍匆忙去请太医。 落霞不在殿内,大长公主进殿,就无人敢挡了。她入内至皇帝榻前,掀开锦帐,探手触碰到皇帝额头,比午前更烫了些。 她方撤手,太医就匆匆赶来了,对着皇夫行礼,急得满头大汗。周暨受他一礼,请他快去诊脉。 小皇帝一再躲避,让元乔心中生疑,扫了一眼眉眼染着担忧的皇夫,道:“皇夫不如先回殿,这里孤来守着。” 周暨一愣,呆了下来,“我回殿?” 元乔颔首,态度坚决。周暨不舍地看了一眼后,委委屈屈地离开。 那厢太医已然诊脉了,眉头紧皱,半晌不敢言语,元乔催促他:“如何?” “陛下似是有外伤,臣未见伤口,不好肯定。”太医委婉道。陛下是女子,就算有外伤,也不能给他看的。他踌躇道:“不如请女医过来?” 元乔知晓症结所在了,果断道:“外伤如何治?” “敷药,再配以药汤。”太医道。 “那你便开药,陛下受伤一事不可为第三人知晓,可明白?”元乔冷了语气,声色冰冷,令太医不敢反驳。 太医去后,殿中便静了下来,元乔莫名心慌,好端端地怎地会有外伤?宫里守卫森严,若遇到刺客,侍卫断不会不来报的。 午前还是剑拔弩张,让人恨得欲罢不能,现在又乖巧地躺在床上,像个孩子,眼睫轻颤,似是极为痛苦。 元乔几乎是看着她长大的,阿兄常说元莞气性弱,难以当大任,若非只有她一女,也不会立她为帝。 或许阿兄说错了,元莞有为帝之资,亦有为君之魄力,只是尚且小了。 元莞侧躺着,鼻息声略重,呼吸声都是滚烫的。元乔忽而就不气了,这几日来发生的事情让她对小皇帝改观不少。 心思是有的,只是年龄尚小,办事不周。皇帝恨她压制着她,可她忘了,太后的心思也是很大的。阿兄去前说过,刘氏野心大,多半会以母挟制元莞,故而让她多看顾着些。 母上临朝摄政,多半会引起风雨,颠覆大宋。 她压制着太后,也忽略了小皇帝的感受,然母女一体,她也无法,唯有期盼着小皇帝早日长大些,看清局势。 元乔胡思乱想,落霞送花回来了。她进殿就发觉不对,见到太医来了,吓得挪不动脚步,张口欲说什么,大长公主从内寝走了出来。 给落霞几个胆子,也不敢质问大长公主,她趋步近前,在元乔面前跪下了。 “你去了何处?”元乔质问她,无意为难陛下的宫人,但落霞是贴身伺候陛下的人,必然知晓她的外伤如何来了。 落霞垂眸:“陛下令我去给您送花。” “送花?”元乔诧异,想起自己今日都未曾回殿,想必是错过了,也就不再问了,她坐下道:“陛下为何会受伤?” 落霞垂首不答。 殿内还有太医在,元乔不好抬高声音,走至她跟前,冷然道:“你若不说,我依旧有很多办法令你开口,鞭笞之刑,你可能熬得过去?” 落霞久在宫里,见惯了刑罚,顿时吓得哆嗦,俯身长拜,强撑着不回答。 她是皇帝贴心的婢女,元乔虽能动,可就与皇帝之间更加生分了。 元乔忍了忍,漠视她,坐回榻上,冷冷道:“你不说,我亦有办法知晓,只是你伺候不好陛下,就不要留在这里了,先回宫去,待陛下回宫再做定夺。” “殿下、奴不能走……”落霞周身颤栗,吓得泪水满面,口中依旧没有回答。 那厢太医开好药方,亲自去煎药了,殿内仅剩三人。 元莞还没醒,元乔无心再盘问下去,也不令落霞起来,自己去了内寝,走到半路上,想起一事,问道:“她伤在哪里?” “后背。”落霞哭道。见大长公主消失后,就跪坐在地上哭了起来,也不知是好是坏,但与太后比起来,大长公主除去霸道些,也无不好。 元乔走到床榻前,见元莞乖巧躺着,心里略微一颤,伸出去的手,忽而顿住。小皇帝是女子,偏偏她又喜欢女子,姑母这层身份不知是真是假,贸然去看她身上的伤,只怕就更加麻烦了。 就算是女子,他日小皇帝口头上也不会罢休。 她站定后,踌躇不前,想起那夜元莞抱着她,就难掩羞涩,脸色染上红晕后她抬脚就走,唤来落霞:“陛下可曾上药了?” 落霞怔忪,大长公主不看伤? 那是不是就瞒住了? 第18章 十八 晚间的时候,皇夫又来了。 大长公主未曾离开,太医犹在,他站在一旁看了一眼,担忧的神色不似作假。 元乔见到皇夫粉白的面色后,心中多了一抹计较,唤来太医来诊脉,同他道:“陛下中了暑气,皇夫也让太医诊脉看看,莫要伤了身子。” 周暨脸色一百,浮现些许慌张来,后退半步拒绝道:“陛下体弱,我身体很好,不需太医诊脉的。” 元乔识人无数,周暨闻言诊脉,神色不对,她猜测必有缘故,不动声色地笑了笑:“你是皇夫,与陛下一体,不可疏忽,再者太医犹在,诊脉就需片刻功夫,孤求心安。” 她确实求心安。皇夫若是女子,也要早做打算。 周暨非舌灿莲花之人,慌乱下眼眶就红了些许,鼓着勇气道:“我真的大好,姑母关心我……” “我不是关心你,是忧心陛下。”元乔打断他的话,示意太医近前来,她起身让座,道:“皇夫怕什么?不过诊脉罢了。” 眼看着太医靠近,周暨整个人就像处于狂风中,僵持不动,一旁伺候的落霞也感觉哪里不对。 怎地皇夫与陛下都害怕被太医诊脉,陛下是因为伤势不便,皇夫又是何故? 太医做出请脉的动作,周暨却吓得将手腕往身后藏了藏,太医恭谨道:“皇夫不必害怕,不过摸一摸脉搏,不会损伤身体。” 周暨不愿意,泪水盈眶,元乔心中笃定了,摆手示意太医退下,连落霞也一并唤退,眉眼凌厉,沉声道:“周暨,你好大的胆子,欺君之罪,可是要祸连满门的。” “我……”周暨语塞,抿紧了唇角,在元乔面前就跪了下来,小声哭泣。她甚是胆小,被大长公主一喝,就慌了神,原形毕露。 元乔不复平和之色,冷眼望着:“你若不说实情,我也保不住你,陛下已起疑。” “陛下起疑了?”周暨呆了一瞬,下意识看向内寝处,也不再哭了,低声道:“我父亲并不知情,母亲希望我是男儿,好继承爵位……” 三言两语就解释得清楚,元乔扶额,悔不当初,眼下的局势令她难解,若直接问罪,祸连周氏满门,她也于心不忍。 周暨鼓起勇气,朝着元乔叩首,柔和的眉眼更显出她温和的性子,“殿下,我一人的错,望殿下饶过我周家,我愿一人承担所有的罪过。” 元乔道:“既是女子,当初为何要答应入宫?” “接到旨意后,父亲欢欣,不给我拒绝的机会,后来入宫后,陛下又不来中宫,我就渐渐放下心来。”周暨压抑着自己的哭泣,以手抹着泪水,小声道:“我对陛下是真心的,没有不轨的心思。” 她这辈子是无法恢复女儿身的,且陛下虽说喜欢逗她,可没有坏心思,相反陛下天真浪漫,比起那些男子,强了不知多少。 周暨自以为真情实感,听她话的元乔已是扶额叹息,“你让我如何与陛下解释?” 小皇帝正愁抓不到她的把柄,周暨此举上赶着令她难堪,眼下又被她哭得心烦,“你先回殿,陛下处我先试探一番。” 周暨张了张嘴巴,没敢再说话,大长公主一言九鼎,这样一说就说明会替她遮掩一二的。 她抹了抹眼泪,不敢再哭,忍着悲伤回殿去了。 皇夫又是哭着离开了。落霞满腹疑惑,陛下未醒,难不成还有第三人将她欺负得哭了?她看着皇夫瘦弱的背影在黑暗里消失,突然觉得皇夫也很瘦,腰不可一握,与陛下相似。 片刻后,太医送了药膏来,她接过,往殿内而去,大长公主枯坐着,眉眼带愁。 元乔睁开眼,见到她手中的伤药,才想起小皇帝受伤的事来,她示意落霞去上药,自己苦索解决之法。 周暨有错,也不可牵连周家满门。 未及想明白,内寝响起低.吟声。嘶嘶喊疼的声音让她回神,她起身往里走,却听到落霞悄悄提醒的声音:“陛下,大长公主在外间。” 接下来,就没有声音。 小皇帝确实很会隐忍,她在外等了等,小皇帝既然醒了,趁机说一说皇夫女扮男装的事来。 里间的元莞身上尚有几分热意,扶着落霞的手坐起来,换了身干净的衣裳,眉眼沉静下来,也没有慌张,令落霞出去。 她脑袋尚有几分晕乎,看人也带着重影,但现在不是昏睡的时刻,需与大长公主将话说清楚。 元乔入内,见到落霞手上的衣物染了些许血迹,她微微一蹙眉,到底遇到这样的刺客,令皇帝这样不顾身体的隐瞒。 难不成刺客是皇帝的心上人不成。她有些气恼,气元莞不爱惜自己的身体,纵与她有嫌隙,也不能这般隐藏。 “陛下还是躺着为好。”元乔语气微微缓和,走近后,元莞眼睫一颤,见她依旧坐得笔直,不免有些心疼,“陛下为何伤了?” 元莞初醒,感觉喉间热气上涌,烫得她都睁不开眼。 她不回答,元乔就静静等着,似有与她耗下去的架势。 “伤了,刺客跑了。”元莞随意敷衍一句,忍不住眨了眨眼睛,虚弱之色,显而易见,也不再跋扈,看得令人有几分心疼。 元乔惯以长辈自居,见她难受,也不想问罪,柔声道:“陛下自己想的清楚,我也不多问了,近几日你好好休息。” 心疼占据上风,她走近后,扶着她躺下。 许是烧得糊涂了,元莞也没有抗拒,反顺从她的意思,见她眼中涌现出来的温柔怜惜,她恍忽道:“你心疼我?” 元乔不答,见她眼睫颤栗不止,脸色也被烧得通红,也没有心思与她计较这些小事,不回答她的问题。 病中的人总是很敏感,就算元乔不说,元莞也明白过来,喃喃道:“你为何心疼我。” 按理,她二人应该是水火不容才是。 加之下.药的事情后,她屡屡对她不敬,言语欺辱,姑母应该有掐死她的心才是。 元乔依旧不语,手心拂过她的额头,依旧还在发热,她顿了顿,也不提周暨的事,免得加重病情。 夜间寂静,元莞醒了片刻后,复又睡着了。 山里夜间寒凉,元乔心思细腻,恐病中的人染了风寒,令人关了窗,本想回殿而去,想起太后不在,落霞照顾不好,便在外殿留下了。 喂了药汤下去后,元莞在天亮前退热了。 天亮之际,元乔依靠在软榻上眯了会儿,太医又去探脉了,脉象平复下来,他才微微喘息,退出殿时,浅眠的大长公主复又醒了,问起小皇帝的病来。 太医回道:“陛下身子幼时就不如常人,一直养着,虽说是外伤,可拖延久了,于身子不利,易造成亏损。” 元乔想了一下,多问一句:“是什么样的外伤?利器所为?” “不似利器,不如叫医女来看看。”太医不敢保证。 元乔不多问了,小皇帝如此遮掩,必有内情,屏退太医后,她亲自去内寝看看。 只一眼,皇帝不知晓,她心中有数就好。 比起昨夜,小皇帝不发热,脸色就白了很多,她摸摸额头,人也没有醒,反多了几分纯净,不染纤尘,干干净净,乖得不像话。 她微微叹息,俯身去掀开皇帝身上的被子,单薄的内衣就露了出来,她顿了顿,素手轻扬。 小皇帝瘦弱,腰间弧度优美,她脸色红了红,再往上掀时,露出红痕,不似是利器所为。 红痕遍布,渗出血点,交错在白皙的肌肤上,极为狰狞,脊骨显得有些突出,她忙松开,顿时明白这不是刺客所为。 震惊外,她忽而有些心疼起来,阿兄处处呵护长大的孩子,竟落了如此境地,更何况她还是天子。 她茫然地退了出去,能让元莞如此遮掩的唯有一人,便是太后。惊讶外,她则想起那夜帘外的声音,莫不是太后? 下.药之人也是太后? 夏日里天色亮得早,她几乎坐立不安,元莞所言,怕是真的了。 小皇帝不是太后亲生,那是否是阿兄骨血,还有待查证。她深深呼出一口气,将惊颤压制下,刘氏野心十足,真被阿兄猜中了。 母上不宁,影响的不仅是皇帝,还有整个大宋朝堂。 她不能忍。 未及从容,落霞推门而进,她敛息不语,吩咐落霞:“陛下退烧,夏日里容易感染,你多细心些,我先回殿。” 落霞俯身称是,目送着大长公主离开,心中悬起的石头掉了下来,她拍着自己的胸口。大长公主霸道了些,如今想想也是不坏,就是贪权。 ‘贪权’的大长公主回到暂住的寝殿,婢女迎了出来,俯身禀道:“殿下可回来了,昨日陛下令掌事宫人送了花来,摆在您的内勤了。” 小皇帝昨日发热,疼痛难忍,竟还有心思给她送花?元乔不得不赞叹 ,小皇帝的隐忍的影子确实进步很大。 举步入殿,就看到略有些枯萎的花朵,花开两朵,插.在白色的瓶里,颜色就添了几分艳丽。 虽闻不见花香,亦可观花色。元乔近前,摸了摸花瓣,想起小皇帝的伤,唇角的笑意凝结。 阿兄若知晓元莞落此境地,可会后悔盛宠刘氏。 第19章 十九 年少人的心思,总是让人猜不透。 元莞前刻就将人赶出去,后脚就让人去送花,心思不一。元乔也不过花信之龄,未曾养过孩子,不知小皇帝的想法。 但知太后的野心后,她就愈发不能放权。小皇帝怯弱,为母上所控,恶人还需她来做。 半日的功夫,元莞就彻底清醒了,得知元乔只知她是外伤,并不知细节,就微微松口气。醒来后喝了太医熬制的药,起身去殿外走动一番。 落霞见她精神好了很多,就说起昨夜皇夫哭着离开的事。 元莞头疼:“大长公主训他了?” “奴也不知,皇夫走后,大长公主也不见怒色,反是满面愁容,好生奇怪。”落霞据实禀告,昨夜大长公主的神色确实很古怪。 满面愁容?元莞似是明白什么,吩咐道:“去请大长公主过来。” 内侍领命去了。 元乔在处理临安送来的奏疏,恰有其他朝臣在,得到皇帝旨意后,耽误片刻。她匆匆而来,略带几分汗意,入殿后行礼:“陛下。” “姑母来了。”元莞应了一声,唤人赐座,见她呼吸微重,好心地让人去准备些凉茶来去火。 病了一场后,性子好像换了,元乔狐疑地看元莞一眼,屏息坐下,元莞不爱用脂粉,发热过后,眼窝深陷,脸色苍白,显得有些虚弱,身上宽袍也大了些。 “陛下有吩咐?”元乔垂眸问道。 元莞斟酌道:“听说昨日周暨哭着离开了?” “陛下是兴师问罪?”元乔道。 “朕并无此意,周暨胆小,一句话就能吓哭。”元莞解释,抬眸见元乔不去碰凉茶,她知晓下.药事情之后,姑母就变得愈发谨慎了。 她又道:“此地是行宫,并非是宫城,朕就算想做什么,也无力为之。” 元乔本沉浸在‘如何同陛下开口,言及皇夫是女子’之事中,被她这么一提醒,才看到凉茶,她端起来饮了半口,才道:“陛下不请臣来,臣也要同陛下说一事。” “何事?”元莞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小皇帝的视线不冷也不热,似是淡漠,似是等着看热闹,令元乔无地自容。她放下茶盏,起身跪下,请罪道:“臣有罪,皇夫周暨确是女子。” 她俯身长拜,姿态优雅,无骄持,无压迫,透着一股愧疚。 元莞怔忪,凝视她的跪姿,记忆里的大长公主高冷孤傲,何时这般伏低做小。其实元乔不必请罪,罪不在她,犯不着跪下来的。 她坐立不安了,站起身,起身欲扶起她,又想起自己不可太软弱,伸出去的手生生顿住,故作冷硬道:“那姑母觉得如何处置?” “臣之意,周暨一人之过,饶过周氏一门。”元乔直起身,才知皇帝站起自己身前,面露痴惘。她诧异之际,皇帝命她起身,转回榻上坐着。 君臣都是难得的心平气和,元乔亦是微微松口气,抬眸直视元莞。 元莞想的不是如何处置周氏,而是周暨被处置后,她是不是又会换一位皇夫。周暨并不讨厌,既然是女子,那她也没有压力了。 她果断道:“朕可以不处置周氏,甚至可以让周暨可以继续做皇夫。” “周暨是女子,不可再做皇夫。”元乔否决道,哪里有女子做皇夫的道理,阿兄知晓她做的糊涂事,定会九泉不宁。 元莞唇角勾起笑意,冷冷道:“她不做皇夫,周氏满门就是大罪,姑母如何保下?” 元乔犯难了,她趁机道:“朕可让她再做皇夫,到了合适的时候,朕再废她,封一侯爵,到时也全了姑母的颜面。” 元乔却担忧,小皇帝想得深,这般一来,小皇帝就以周暨来牵制她了,她不肯,便道:“陛下已十五,再等几年,岂非耽误陛下的时辰,不如此时就废了周暨。” 耽误?元莞脸色一红,恼羞成怒道:“姑母比朕年长七岁,你也未曾成家。” 小皇帝趾高气扬,句句在理,元乔窘迫,斥道:“陛下与臣不同,您担负大宋社稷,绵延皇嗣,才是正理。” “姑母若不应朕,朕便不饶周氏一族。”元莞觉得她甚为迂腐,三句不离大宋社稷,哄她还不如威胁来得快。 小皇帝又开始不讲理了,元乔自知有错,无颜与她争,直言道:“陛下再等几年?” 元莞被皇夫烦了三年,眼下得此机会,就道:“五年。” “不可,太久。”元乔不应。 元莞退而求其次:“四年。” 元乔依旧摇首:“太久。” 元莞强硬道:“三年,不能再少了。” 三年下来,小皇帝就十八了,元乔只得答应下来,“只可三年。” 小皇帝言笑晏晏,眉眼弯弯,显然很满足。元乔头疼,陛下在男女之事上竟如此抗拒,也不晓得何时开窍。 二人说定后,元乔也不久待,起身离去。 元莞托腮,想起一事,遗诏的事至今没有下进展。旨意出在中书,不知为何查不出来。若不出所料,大长公主应该也在查她的身世,只刘谨行一死,大长公主查不到证据的。 想到刘谨行,元莞眼神幽深起来,太后一日犹在,一日就是威胁。 她不愿做傀儡,更不愿做太后的傀儡。 皇帝去查废帝遗诏的事,同时,大长公主亦命人去查先帝在位之事。 先帝并非是昏君,相反,他勤政为民,于后宫之事上也不太上心。刘家献女之后,先帝才渐渐往后宫去的多些,大多时候歇在刘氏处。 刘氏盛宠,行事焦躁,先帝喜爱她,也纵容许久,直到病重之际,才幡然醒悟,做不出杀母留子之时,命她摄政。 幼主登基,尊她为摄政大长主,时至今日,幼主长大,羽翼丰满,奈何太后依旧野心不减,她也做不到放权。 陈砚去查先帝在位时的起居录,又令人去翻过后宫记录,回来向她复命。 “可有异常?”元乔有些拿不定此事,小皇帝一句戏言,令她整日不宁。 陈砚面上显露为难之色,“并无异常。”当年的事一笔笔查下来,都能对得上去,刘氏盛宠,并非是寻常不得宠的嫔妃。 先帝与她在一起的时日居多,并非是一两次,哪里能查得清楚。他试探道:“臣下去查了刘家,发现有些异常。” “何异常?”元乔道。 陈砚道:“刘家献女,献的是兄长之女,刘谨行与太后是堂兄妹,可臣去查过,刘谨行伯父早年确有一女,可并未及笄就死了。” “太后非刘氏女?”元乔讶然。 阿兄在位十六年,认识刘氏时非年少,她那时也不过五六岁,记得不大真切。刘氏善歌舞,玲珑长袖,舞姿轻盈,且歌喉十分好,胜过教坊之人。 且她习得一手好字,一入宫,就脱颖而出,博得阿兄主意。 世家中女子习舞善歌者确实不多,眼下一想,确实多疑,只是如今刘氏是太后,这些往事查之无意了。 “再接着去查,太后处务必莫要惊动。” 陈砚领命,悄然而去。 须臾后,朝臣来商议政事,陛下病了,也省去他们再去跑一趟,元乔在案后坐下,一一听了。 小皇帝的伤势略有好转,元乔恐她无事憋闷,令人带她去水榭看白鹤。 去时,恰好周暨也在,几日不见他,元莞险些将她忘了。既然遇上,就不好赶人的,周暨觑她一眼后,俯身行礼:“陛下。” 声音细弱,就像夏日里蚊虫哼鸣一般,元莞看她害怕的样子,不觉有趣,招手示意她过来:“皇夫,近日可好?” 闻及皇夫二字,周暨又是一颤,忍了忍悸动,脑袋垂得很低,答话:“臣近来很好。” 水榭清幽,流水潺潺,远处水气蒸腾,缥缈若仙境,白鹤站在一处,姿态挺拔。 皇帝坐在亭内,不好将人逗哭,便吩咐她坐下,问左右:“大长公主在做什么,若无事就来瞧一瞧白鹤。” 闻及去请大长公主,周暨才松了一口气,蹭着凳沿坐下了,元莞托腮望她:“周暨,装男人有趣吗?” 小皇帝玩世不恭,就只是好奇罢了,不想一言就将人弄哭了。 周暨哭着跪地,惶恐喊着:“臣有罪、臣有罪。” 亭外宫人一见此景,就默然后退数步,陛下又在欺负皇夫了。 元莞不解,“朕就问问罢了,你哭甚,擦干你的泪水坐好,再哭一声,朕就真的要罚你了。” 周暨被她这么一吓,哭都不敢哭了,蹒跚爬起来,坐得远远的,鼻子通红,一吸一吸,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元莞兴致颇盛,就是想作一件趣事,眼中皆是向往之色,道:“我也扮过男子。” 先帝驾崩那日,她就扮作男子逃出宫去的,出宫后才知旁人将她当作怪物,见到她就躲,天生蓝眸,与常人不一样,想逃都不好逃的。 没过几日,就被大长公主抓回来,还挨了戒尺。 周暨见她不再逗弄自己,微微松了口气,低声道:“陛下,您病可好了?” “陛下,大长公主来了。”内侍高喝一声,将皇夫的声音压了过去。 元乔步近,就见周暨红着眼睛,仿若刚刚哭过,她望着元莞。元莞被她看得心虚,不屑地抬了抬下颚:“朕请你来,不是为了让你盯着朕的。” “陛下有吩咐?”元乔站在亭外,也不举步,目光深邃。 元莞张了张嘴,见周暨看向她这里,不耐道:“你先回去,朕有话同姑母说。” 第20章 二十 山内清凉,水榭里凉风阵阵,草色青翠,顺其去看,远山流水,烈日在上,湖面上晒出一层水气,远处的白鹤看不真切,一旁有带棚的小舟,若想去看近处看鹤,也可。 元乔在侧,静静地看着周暨离开,少女心思简单,除去女儿身外,她确实是皇夫最好的人选。不关心政事,性子温顺,对皇帝心思也正,这样的世家子弟确实不多。 奈何是女子。女子与女子之间的情爱,朝臣必不允许的。 周暨的身影消失后,元莞开门见山道:“朕方才问周暨扮做男子,可有趣,没想到她就哭了,着实无趣。朕就告诉她,朕也扮过男子,可惜被姑母找回来了。” 皇帝云淡风轻,似是感怀之意。 元乔听在耳中,似是怨恨她将她找回来。元乔镇定,又有风过,也觉得凉爽不少,小皇帝说话历来嚣张,她也习惯了,不予回答。 元莞又道:“姑母可后悔将朕找回来?” 这又是什么奇怪的问题,元乔张口欲说,动了动唇角想起元莞身上带伤,就不与她置气了,沉声道:“臣不后悔。” “姑母那次为何找朕回来,而不选择自立?”元莞认真道,她知晓元乔满腹才思,又在雄才伟略的先帝身旁长大,感染颇多,若自立,也会是位明君。 皇帝说此话,若是寻常人,定会惶恐起身谢罪,偏偏元乔不同,她睨了一眼无理取闹的小皇帝,道:“陛下错了,臣如何都不会做出废陛下自立的事情。” 元乔自认清正,元莞却嗤之以鼻,冷哼一声:“那姑母废朕,欲立何人?” 说来说去,还是为了废帝遗诏。元乔明白过来,想起前几日她上药时的隐忍,心中不舍,言道:“陛下端正,无危害大宋之事,臣手中的遗诏自然就是白纸。” “如何是端正,无危害大宋之事?”元莞追问道,她不信元乔心是正的,毫无偏移。她从小就知人的贪婪无止境。 好比太后,起先是要后位,后她登基,手就开始伸入朝堂内,五年来势力渐渐渗透朝堂,占有一方势力后,仍旧不满足,继续想把持她这个皇帝,渴望与元乔一般摄政。 元乔今日的地位,再有废帝诏书,难不保她没有这样的心思。 小皇帝怨气颇深,言辞间都是对她的怀疑,元乔也是无奈,她持有遗诏不假,在被下.药之前,她从未想过废帝一事。 且事情她已查明白,不会废帝,奈何小皇帝不信她。 不信她,就会转去相信太后,于她而言,也是不好。她思忖须臾,柔声道:“陛下若能独立,不信母上之言,远离奸佞,臣自可将遗诏归还陛下。” 元莞沉思,眸色染着笑,熠熠生辉,站起身至元乔面前,桀骜道:“前者容易,后者难。眼下朕与奸佞,就相处很近。” “臣是奸佞?”元乔好笑,小皇帝对她的恨意竟这么明显,她笑了笑,凝视她张扬之色:“臣若是奸佞,陛下就不会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奸佞当道,陛下岂会有好时日。” 她站起身,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眸色缥缈,诚恳道:“陛下不信臣,也该信先帝。先帝为何令臣摄政,而不选其他宗室子弟?” 先帝在世,大宋政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躺在病榻之际,令长公主元乔摄政,引来诸多朝臣不满。 那时元乔不过十七岁,又是女子,如何担得了摄政之职,先帝不听,坚持元乔可信,就连那时还是贵妃的太后去劝,都被赶至殿外。 这等大事,元莞亦有耳闻,她苦思良久,不自信道:“因为姑母与先帝是血亲?” “与先帝血亲者,有诸多藩王,不止我一人。且我是文宗的贤妃杜氏所生,与先帝并非同母。”元乔解释道,她转身看着比她高出些许的皇帝,认真道:“先帝知我不能夺位,故而才亲信我。” 不能夺位?元莞不信,都是文宗血脉,如何就不能做皇帝。 元乔也不欲多加解释,俯身揖礼:“臣还有事,先回去处理,陛下好好保重身子。” “姑母……” 小皇帝唤了一声,元乔不回应,踏步走远了。 元乔行事惯来神秘,话说一半就走了,元莞忍不住泄气,看着她的身影离去,又不禁想起在福宁殿时的情景,真想将她关一辈子。 关到她肯好好说话,肯好好放权,肯好好地辅佐她成为明君。 然而这些都是空想,不过姑母近日来对她言辞好了许多,难不成不在意那夜的事了? 水面不断有风吹来,热气氤氲,令人心烦气躁。在福宁殿时恨不得打死她,眼下又对她表示亲近,好生奇怪。 过了半月后,小皇帝的伤也无大碍了,太医依旧不敢懈怠,日日诊脉,唯恐落了病症。 半月间,元莞依旧很沮丧,找不到中书内的遗诏疾记录。元乔并非是无中生有之人,说出口,必然就是有了。 元乔言及不信母上,难不成元乔也怕太后沾染朝政? 她始终不明白先帝为何留下废帝遗诏。多年前言及她是妖孽,后先帝无其他子嗣,才便宜了她。 先帝恐她天生蓝眸,对大宋国运不利? 细思极恐的猜想涌入脑海里,她害怕地咽了咽唾沫,不过就一双眼睛罢了,怎地就成了罪过。 她深吸一口气,平复自己的情绪,努力镇定下来,起身去廊下透透气。 皇帝脸色不大好,伺候的宫人不敢懈怠,落霞一路跟着她,见她驻足廊下,良久不语,有些担忧道:“陛下不开心?” 元莞沉闷不作声,眼里的光色渐渐暗淡下去,被阳光照射过,有些酸疼。她望着庭院里的景色,目光落在那日送给元乔的对花上,想起送花的事来,踌躇道:“落霞,你说太后与大长公主谁可信?” 皇帝有所问,必然是心里起了疑惑,若问旁人,旁人肯定回答是太后。 母女血亲,比起姑母自然要可信得多。 落霞不同,她自小就跟着皇帝,知晓太后的性情,另外太后将皇帝当作敛权的棋子,没有怜惜、没有母女疼爱,反倒不如大长公主来得亲近。 她小声开口:“陛下若问奴,奴觉得大长公主霸道了些,可这次是真的关心您的身体。太后、太后……” 她欲言又止,元莞唇角弯出自嘲的笑来,索性就替她道:“太后见朕,问的只有一件事,就是朝政。”亦或是她的人可曾安排进朝堂了。 落霞垂首不敢言语了。 元莞并非是好了伤口就忘了疼的人,相反她记得很清楚,除了刘谨行,眼下的局势并不能让她满足。她若要掌权,就必须先除太后。 太后知道她的身世,是她头顶上的一把刀,若不除,将是一辈子的噩梦。 她思忖许久,才下定决心,既然太后不可信,不如去试试大长公主的态度,且水榭那日,大长公主说得很清楚,她永不会夺位。 不如试一试。 下定决心后,她抬脚就回宫里,越过门槛之际,内侍来报:“陛下,太后銮驾出城朝着行宫来了。” “阴魂不散。”元莞小声说一句,在殿内徘徊一阵后,唤来落霞:“你去打探下大长公主的反应。” 落霞俯身退了出去。 **** 太后銮驾是在七月初到行宫,皇帝沐浴更衣,去宫外亲迎。 休养过后,皇帝脸色好了很多,着一袭红袍,精神奕奕,扶着太后从车架上走下来。 母慈子孝,甚为温馨。 晚间为太后洗尘,少不得设宴。行宫内都是大长公主的人,筵席亦是她安排的。 殿内窗明几静,门窗大开,以竹帘做挡,夜风袭来,夹杂着酒香、草木香,几乎令人陶醉在内。皇帝与太后坐得相近,两人比肩,皇帝懒散地抬眼瞧着殿内的歌舞。 她与旁人不同,对这些歌舞没有兴趣,丝竹与琴音反像是安神药,令她昏昏欲睡,宴过半时,太后突然出声:“陛下年岁不小了,也该多去皇夫处走动走动。” 声音不大不小,周遭的人都能听见,元莞挑了挑眉,漫不经心道:“儿晓得。” 周暨垂首,捏着酒盏的手微微发抖。 太后今日衣着亮丽,通明的灯火下显得雍容华贵,她轻轻抬起酒盏,指甲上染着丹寇,鲜艳的如牡丹。她怜爱般地一笑,“陛下每次都说晓得,可真正去了几回,若是觉得枯燥,也可择着人入宫。” 来者不善! 元莞眼皮子一跳,轻抿了口酒液,唇角染就水泽,添就一抹红色,靓丽之色配着雪白的肌肤,本是一副少女天真之色,她位下的元乔却看出几分不羁。 她垂眸不语,太后急了,欲望皇帝身旁安排人了。 皇帝抿了口酒,笑道:“朕不喜男子,太后不知吗?” 声音不大,只三四人听到,周暨听得心口一跳,眼中露出喜色,不觉抬首看向元莞。 太后不动声色,唯有元乔眼中的冷意散去,皇帝此举,怕是躲不过去。单纯的小皇帝连男女的感觉都分不清,哪里斗得过经营后宫多年的太后。 她起身道:“陛下说玩笑了,太后之意,是让您选侍夫了。” 大长公主一出声,就占据上风了,令开言提及此事的太后不喜,她筹谋的事,元乔作何来掺和。她蹙眉,又听元乔道:“太后有此意,不如臣来办。” 太后彻底生气了,她筹谋的事不能便宜元乔了,但眼下骑虎难下了,看向元莞:“陛下以为如何?” “朕听太后的。”元莞乖巧道。 更加难坏太后了。太后露出为难的神情,改口道:“眼下行宫不易,不如回宫再说。” 元莞笑得开怀,举杯敬太后:“一切太后做主。” 她就像小狐狸一样,得到了肉,开怀不已,元乔无奈,她挡得了一时,若皇帝执迷不悟,仍就听信太后,她也挡不了一世。 散席后,过了几日后,皇夫周暨送了些点心,道是亲手做的。 恰逢元乔禀事,见到精致的点心,她微微皱眉,周暨怎地还火上浇油,明知是女子,就不该再惹陛下。 与她心思不同的是元莞,她看着十三色的莲花饼,模样就像莲花一般,精致小巧,奇怪道:“送点心做什么?” 元乔不语,元莞又觉得奇怪,看向她:“周暨有事相求?” 元乔见她懵懂之色,与福宁殿内判若两人,不得不提醒她:“今日七夕。” 七夕之际,互诉情爱,周暨这是以点心来表达自己的喜欢,小皇帝竟然什么都不懂。她起身道,“陛下该知,周暨是女子。” “女子……”元莞对她突然的劝谏甚是不解,怔忪须臾,才道:“女子喜欢女子,并无过错。” 元乔皱眉:“陛下是天子。” “天子也是人,姑母甚美,朕也喜欢。”元莞耿直道。她确实觉得元乔很美,那夜的场景总是忘不去,她自觉自己并无过错。 喜欢元乔,对大宋并无害处,且她不能有子嗣的,大宋江山不能由她的孩子来继承,祸乱元家血脉的事,她端不会做的。 如此一想,喜欢女子也可,她扬首,眉眼间并无恶意,重复道:“姑母觉得这是错?” 她并非是张扬之色,反是少女般的青涩懵懂,元乔生气也气不起来,只得同她说理:“大错特错。” 元莞唇角弯了弯,作无辜状:“可是那夜姑母抱着我了。” 人都有软肋,那夜之事,便是元乔的软肋。 元乔无奈,望她一眼,道:“陛下真想逼我废帝?” 第21章 “姑母若废帝,会立谁为帝?”元莞心平气和,她知晓元乔就是口上言语罢了,再者她亦想知晓元乔的打算,一废一立,必然引起朝堂动荡。 元乔历来务实,依她之才,废帝之大事,不会轻易付于行动,除非真的查出她并非是先帝后嗣。 然那件秘事,她自己都查不清楚,太后势必不会说的,如此,元乔依旧是徒劳。 小皇帝怡然自得,元乔已是不解,见她心平气和,便道:“臣不会自立。” “你为何不自立?”元莞追根究底,元乔眼下就差登基了,再立旁人,岂非又养了一只白眼狼,不划算,她又慷慨道:“那大长公主不如自立,眼下宗室内无人比你合适。” “胡言乱语。”元乔训一句,越说越不像话,她叹气,元莞的心思当真令人捉摸不透,一会儿嚷着要亲政,现在又劝她自立,真是年岁大了,心思不知摆在哪里去。 元莞不介意被她训斥,反觉得与元乔在一起,也可得片刻闲暇,她望着莲花饼,道:“姑母可曾退亲了?” 话锋一转,元乔已然皱眉:“未曾,待回京后再议。” “姑母当晓得齐国侯并非是良人。”元莞口气老成,想起齐国侯懦弱之色,就觉得厌恶。皇夫爱哭,皆因为她是女子,齐国侯堂堂男儿,还不如女子来的坚韧,哪里配得上大长公主。 她为晚辈,却爱搅和长辈之事。元乔拿她没有办法,眼下不可将人激怒,便沉默不语,由着她一人去说。 元莞想与她交好,只是不知该如何说。太后与她占了亲生母女的关系,元乔肯定不会信她,反认为这是她的计策,到时这片刻的温馨也就不见了。 两人心思相同,枯坐须臾,点心早就凉透了,元乔还有事,起身道:“陛下年少,也该爱惜自己的身体。” 元莞怔忪,又听她道:“太后强势,陛下需避其锋芒才是。” 也不欲解释,举步离开了,元莞细细推敲她方才的话,避其锋芒是何意? 此话若是旁人劝谏她避其元乔锋芒,她还可理解,用在太后身上,就令人不解,她想不明白,难不成元乔是来示好? 无缘无故,她来示好做什么? 不是应该掐死她吗? 元乔又想着什么坏主意?不过她眼下什么都没有,安插的人都听命于太后,于她也是不利,元乔又不废帝,这样一想,她好像没有什么值得元乔去谋算的。 黄昏时,不怕死的皇夫又来了。 她今日一袭深色袍服,腰身扎玉带而显得极为纤细,面色白净,一笑间酒窝深陷,落霞被她可爱之色逗笑了。 元莞见她过来,也没有抵触,都是女子,也不再那么厌恶,招手示意她过来:“皇夫今日好生英俊,欲去何处?” 周暨首次被她夸赞,脸色不由一红,拘束地行了一礼,低声道:“陛下可要出宫去夜市玩?” “夜市?”元莞知晓夜市,却从未见过,见周暨一脸喜色,多了几分好奇,“你要去夜市?出行带些人,早些回来,太后知晓会不高兴。” 周暨闻她关心之意,顿时喜上眉梢,乐道:“陛下可要去,不如同行?” 元莞不为所动,她是天子,岂可随意往宫外跑,她欲摇首,周暨不肯,忙道:“大长公主都已去了,陛下也可去看看的。” “她去了?”元莞讶然,往日里元乔正经得很,怎地也爱往宫外跑,她不解,周暨解释道:“好似同齐国侯一道。” 元莞眉梢凝结下来了,方才还说退亲,后面怎地就跟人出去玩耍,心口不一的小人。 她不悦,周暨就不敢出声,恐惹恼了她,呆了半晌,才大着胆子开口:“陛下可去?” 元莞有了前车之鉴,出宫就会被人当作异类,落寞地摇摇脑袋:“不去,朕的身份太过惹眼。” 周暨从她话里品味出几分失望来,皇帝的蓝眸与众不同,确实惹眼。但今日七夕,山城下又是热闹之色,待在这里也是无趣。 她比小皇帝见多识广,在外间待了十二年,建议道:“大宋女子出行可戴帷帽,不如陛下换上落霞的衣物,帷帽遮面,就看不清了。” “帷帽?”元莞不懂,眼中已有松动之色,周暨趁势道:“臣可保陛下不被发现。” 小皇帝毕竟不过十五,及笄之龄,恰是爱玩时,被周暨一鼓吹,狐疑地答应下来。 周暨唤来落霞,取过她的衣物,将龙袍换下,扮作一少女,发髻挽起来,一袭水蓝色小衫,肤色雪白,确实不似皇帝。 元莞历来嚣张惯了,也因龙袍撑出几分气势,如今抿唇安静,添了几分蕴藉,周暨满意一笑,拉着她去铜镜前,“陛下瞧着如何?” 帷帽遮掩,确实看不出眼眸的颜色,她点头道:“可。” 周暨拉着她就要走,命落霞在宫里遮掩一二。她早有打算,在七夕夜诱得小皇帝出宫,本就是一件荒唐的事,不想竟成了,她喜不自禁,持令牌从宫门出,再上马车,数名侍卫跟随,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天色擦黑,走在山间,寂寥阴森,不时有兽鸣,吓得周暨脸色白了。 元莞见她没出息的样子,出口就道:“外间那么多侍卫跟随,你怕什么,狼又不会咬你。” 话虽如此,周暨历来胆小,抿着唇角向皇帝身旁挪去。皇帝也不去揭破她,本想去掀开车帘看一眼,刚抬手,周暨就吓得呼吸急促,她只好放下。 眼下不能将人赶走,只得忍一忍。 山下是处小镇,民风朴素,大宋没有宵禁,今夜酒楼就会很晚才关门,临安城内的酒楼就会整夜开着,昼夜不歇。 街上马车是不通的,因皇帝避暑,城门处设防,也只有当地的百姓和行宫内的达官贵人出来玩。 人声鼎沸,三两行人,再往前看去,一条街市上,灯火通明,树上悬挂彩带,天上星河璀璨。 元莞初见此景,眼中的光色就亮了起来,十岁逃出宫之际,东躲西藏,也找不到这么热闹的景色,唇角微扬。 踏步往前走,周暨拽着她的袖口,递给她一个荷包。她不接,周暨低声道:“这里面的铜钱,民间物什都需用钱来换的。” 小皇帝五谷不分,不知民间事,接过荷包,就道:“回去还你。” “陛下与臣,不需如此生分的。”周暨脸色一红,腼腆道,眼中微光闪动。 话音落地,小皇帝早就小跑着离开了,留她一人站在原地,也不知皇帝有没有听进去那些话,她郁闷地追了过去。 街上多是游戏,还有傀儡戏,一进就能看到,元莞对傀儡二字不喜,也不去看她,径直略过,走时还轻轻哼了一声,待她亲政,一定将此戏废去。 胸怀大志的小皇帝边走边看,发觉七夕不少人都是结伴出行,男子袍服干净,女子则是帷帽遮面,与她同周暨很相似。 走过一刻钟后,她才想起出来是寻元乔的,一拍脑门,去问侍卫:“大长公主在何处?” 侍卫摇首不知,周暨不知她要做什么,好奇道:“陛下寻大长公主做什么,一人玩不自在吗?” 元莞不搭理她,复又往前行,见到货郎卖着有趣的物什,手摇拨浪鼓。货郎一身短衣,穿着麻鞋,周遭围着不少孩童,担子里挑了不少小玩意,她欲走近,却见陈砚疾步走来。 陈砚是元乔的亲信,元莞知晓,她不动声色,见人近了也不出声。 陈砚急躁,碍于周遭行人多,不敢行礼唤陛下,只得苦恼道:“陛下出来玩,怎地不与殿下说?” 小皇帝不屑:“你家殿下出来,同朕说了吗?” 陈砚语塞,急躁道:“小的送陛下回宫,外间不安全。” “你家殿下能待得,朕就不能待?”小皇帝戾气很重,不待见陈砚,抬脚就走,急得陈砚大胆拦住她,低声道:“不如小的带您去殿下处,如何?” 小皇帝坏得狠,除去大长公主外,任何人都降不住,陈砚心里呜呼哀哉数声,才将小皇帝哄骗去见元乔。 齐国侯在此地有一别院,恰逢七夕,大胆去请大长公主来此游玩,不想话未说到几句,侍卫来报,小皇帝出宫了。 齐家女子众多,在庭院里玩着游戏,齐国侯纳妾,得了一子一女,亦在其中,大长公主不在意,目露平静,许久没有开声。 在陈砚请来皇帝这个祖宗后,她才起身去迎,见到元莞穿着旁人的衣裳,娇小可爱,她不觉皱眉,不悦道:“陛下又胡闹了。” 元莞眄视她一眼,大步走近,齐国侯忙令人摆桌,迎她去坐。 小皇帝不搭理他,偏偏往院中央走去,见到一座以雕木彩缎结成的彩楼,颇觉惊奇,问道:“这是何物?” 七夕佳节,爱玩的游戏多,世家多会在院中搭一彩楼,名为‘乞巧楼’ 。 这是很常见的物什,每逢七夕都有,小皇帝却不认识,众人一时不敢言,元乔轻声道:“前朝语录记载,宫中以锦结成楼殿,高百尺,上可以胜数人,陈以瓜果酒炙,设坐具以祀牛女二星,各以九孔五色线向月穿之,过者为得巧之候,动清商之曲,谓之乞巧楼。” 小皇帝冲着她眨眨眼,好似在问,宫里怎的没有。 元乔不语,走近她身旁,摘下她的帷帽,“陛下若有兴趣,也可玩一玩。” 小皇帝吃瘪,任由她动作,粉面微红,不乐意道:“不玩。” 无端又生气,元乔无奈,请她入座。 皇帝与大长公主历来不和,可见方才摘帽动作,举止熟悉,亲昵有加,小皇帝虽说不悦,亦并未拒绝,可见心中是接受的。 众人不解,元乔引着她一道坐下,两人坐在一座,小皇帝亦不碰眼前酒水,警惕甚高。 元乔无奈,道:“陛下渴了可饮的。” 元莞这才饮了杯果酒,不满道:“大长公主怎地出宫了?” “齐国侯邀臣,臣来,欲说退婚一事。”元乔回身看一眼,并无皇夫的身影。身侧的皇帝却弯了弯唇角,开怀道:“他配不上大长公主。” 元乔则道:“皇夫去了何处?” “她回宫去了。” 元乔这才放心,两人说过几句话后,齐家人都已穿好针,各自玩着游戏,一女童约莫五六岁,模样小巧,跟着大人身后走动。 齐国侯在侧,见皇帝盯着女童,出声介绍道:“那是小女。” “正妻未娶,便有女儿了,齐国侯坐拥右抱,好生快活。”小皇帝惯来爱讽刺人,眼下替元乔不平,也不顾及齐国侯的颜面了。 她方一说完,袖口处就被拽了拽,元乔示意她莫要再说了。眼前的齐国侯脸色已然变了,被吓得不轻,元莞托腮,凝视他:“卿家有心无胆,令朕想起一人。” “陛下可要去玩游戏?”元乔适时出声,示意齐国侯退下,再往跟前凑,指不定小皇帝说什么惊为天人的话来,到时闹得君臣不和,也是她的罪过。 她起身,拉着小皇帝至院中,齐家的人在掷铜钱玩,以铜钱侧立于桌面上,弹指而动,转动数下后,铜钱正面向上,许愿即成。 元莞觉得幼稚,不耐玩,耐不住众人相劝,伸手去接铜钱,她不会玩,求助性地看向元乔。 小皇帝居于深宫,学的都是治国之道、经世言论,小女儿家的游戏见都未曾见过。元乔被她看得心软,向婢女要了一枚铜钱,笑言:“臣先来。” 她先做示范,将铜钱侧面而立,修长白皙的指尖在元莞面前晃动,她眨了眨眼,只见那双素手轻弹,铜钱就转了起来。 须臾后,铜钱静止后,正面朝天,众人笑了,不知何人开口:“殿下许了什么愿?” 元乔恍然道:“忘了许愿。” 众人不免可惜,又催促元莞去掷。元莞学着她方才的样子,转动铜钱,月色下的少女神情极为专注,凝眸于铜钱上,静止后,反面朝天。 出师不利。她不死心,又来几次,照旧如此。 皇帝丧气了,众人也不敢笑,唯独元乔笑意深深,道:“陛下双手只适合玩弄马球,不适合这些小游戏,不如回宫去打马球。” 一语双关,示意皇帝该回宫了。 元莞侧眸,瞧着含威不露、淡然从容的大长公主,启唇道:“姑母可回去?” “臣还有事。”元乔低声道。 元乔此行,是为退婚而来,话还未曾说,皇帝就过来了,她既然出来了,就不能就此作罢。 元莞瞧着柳梢头上的明月,低声道:“朕等姑母就是了。” 齐家众人不知两人心思,都站着不敢再动,元莞则道:“朕再试试,姑母且去忙就是了。” 皇帝倔强,元乔于人前不好以长辈自居压迫她回宫,行礼退出院中,齐国侯紧随其后。齐家众人脸色都是一喜,元莞好奇道:“各位为何而喜?” 齐国侯年过三十,比元乔大了些许,父母早逝,婚事是先帝所定,一直拖延至今,眼下两人一道离去,多半是谈论亲事的。 齐家众人都明白过来,唯独小皇帝呆呆傻傻,反去问她们喜什么。众人不好明言,只好言道:“齐府有喜事,自该欣喜。” 手握铜钱的陛下,这才明白她们的喜事是何,作势一笑,未曾再言,只怕不是喜事,是坏事了。 皇帝不言,手中的铜钱就弹了出去,兜兜转转后扑下,又是反面。 运气太差。 其他几位少女实在看不下去了,大胆开口教她,一番教授后,铜钱总算是正面朝天了。小皇帝平静的神色里透着张扬的喜气。 教她的女子问她许了什么愿,满心期许。 元莞不言语,若说出来,齐家的人必然吓得不行。 她许愿大长公主今夜可以成功退婚! 铜钱游戏结束后,皇帝回到座位后,品着清水,等待大长公主回来。 皇帝不走,其他的人也不敢随意,等候两盏茶时间,才见大长公主回来,众人行礼,元乔颔首,走至皇帝面前:“陛下,时辰不早,该回宫了。” 元乔惯来不喜形于色,得先帝教养,姿态矜持,心事内敛,这点元莞不及她,自叹不如。 齐家人依旧带喜,皇帝起身时,齐国侯才回来,脸色苍白,见到皇帝都差点忘了行礼,齐家众人都察觉出不对,都跟着慌张起来。 元莞瞧着她们失色,不觉有趣,唇角勾了勾,与元乔一同离去。 马车行去许久,齐国侯站在府门口不知回府,家人急躁问话:“殿下同兄长说了些什么,怎地魂不守舍?” 齐国侯脸色铁青,一口气喘不过过来,眼前黑色更浓,直接晕了过来。 齐家别院顿时乱了,掐人中、请大夫、抬着齐国侯回屋,忙成一团。 **** 月上中天,山路颠簸,崎岖而行,马车前的灯火也跟着摇曳不止。 周暨不在,元莞可大胆掀开车帘去观看山景。山间清幽,风声轻轻而过,就听到簌簌的树叶声,细细去看,可见一二萤火虫在林间飞舞。 元莞伸出手,想去摸一摸自带光明的飞虫,手伸出去很长,也摸不到,她沮丧,就听到元乔出声:“陛下伤可好了?” “好了,劳姑母挂心了。”元莞漫不经心地回应一句,不想再提及丢人的事,就将手收了回来,道:“姑母方才可成功了?” “婚书已退。”元乔淡漠道。 车内无灯,车帘外的灯又晃荡不止,眼前光色昏暗,元莞看不清元乔的神色,脑海里自动勾勒出她平静不见情绪的模样,她笑了笑,真诚道:“恭喜姑母。” “托陛下的福气。”元乔淡淡道。 元莞不在意她的讽刺,转而看向外间的山景,眉眼间的愁绪散去大半,想起太后要塞侍夫的事,不觉一阵烦躁,冷静须臾才道:“姑母可知,太后前几日筵席上提议纳侍夫的事?” 黑暗里,元乔同样看不清她的神色,看着那团黑影沉静须臾,试探道:“陛下如何想的?” “姑母想听真话吗?”小皇帝睫毛颤了颤,试探出声。 或许此事就是突破口,只要令姑母觉得太后其心不正,或许就会主动出击。 元乔道:“陛下若说,臣自然想听。” “朕说实话,姑母也能说实话吗?”元莞再接再厉,其实心中忐忑不已,若大长公主的路子走不通,她的为君之路,就会难上许多。 看不清神色,元乔却从小皇帝的声音里听出来几分真诚,她未及思忖,便道:“自然。” 车轱辘的声响很大,吵得元莞就将车帘放下了,屏住呼吸,认真道:“刘瑾行一死,太后失去臂膀,为争得一力,必然要令刘家的人入宫,站在朕身旁,才可有契机扳回一局。” 分析得很对,元乔不觉颔首,她不急着回答,反问道:“陛下既然想到,大可拒绝就成。” 元莞摇首:“姑母该知大宋极为重视孝道,朕拒绝一次尚可,多了只怕不成。” 孝道是一回事,最底的根源是太后拿捏着她的把柄,她只能听太后的话,不能反抗。 不为人知的事便是秘密。 眼前是黑暗,浓浓夜色,一点一滴蔓入眼球里,阖眸而思,她想起被元乔送回宫那日,太后见到她的狰狞之色。 元乔说:你若做明君,赏罚分明,只有你掌握旁人的生死,无人会掌控你的生死。 她欢欢喜喜地回宫了,见到太后也不再那么害怕,甚至主动上前认错,然而太后并未露出慈母之色,反掐着她的脖子告诫:“你若再敢生事,我就能打死你,就像打死宫人一样丢到荒草地里去,任由野狼咬蚀你的身体,令你尸骨无存。” 元莞阖眸,袖口里的手颤了颤,幸好眼前一片黑暗,元乔看不清她面上害怕的神色。 “大宋确实重孝道,也并非是愚孝。”元乔提醒道,太后不可拿捏皇帝,且母上不得干政。 皇帝品味出些许意思来,她若做出愚孝的事情来,御史台照旧会提点她,届时太后也会陷入口笔诛伐中,她明白过来,只是如何激怒太后,是一难事。 她从恐惧中挣脱出来,不再言语。元乔也未曾再继续说这件事,靠于车壁,凝神静思。 两人静默无声,元莞向她那里看去,除去挺直的坐姿外,什么都看不到,她沮丧间,就听到元乔开口:“陛下在宫里常遇到刺客?” ‘常遇到刺客’这句话听着着实古怪,元莞不傻,张口就道:“姑母想多了,宫内皆是你的人,有没有刺客,你不知晓?” “陛下说错了,臣不过是一外臣,如何进的了后苑之地。”元乔道。 前朝为元乔掌控,但她从未将人安排入后宫。太后在宫里经营多年,她稍有动作,就会引得一身麻烦,且太后是皇帝亲母,自然会好好保护皇帝的安危。 然宫内的事,好似不同于她的想法。 她不动太后,但太后先给她难堪,可见,太后已然迫不及待了。 元乔未曾言明她知晓下.药一事的原委,装作不知。元莞不知自己的事情败露了,依旧忐忑不安,道:“或许后苑不安全。” 她对于疼痛有些麻木了,更害怕的是死亡。尤其是今夜见到繁华之景后,心中那股生的意念如藤蔓般攀岩而上,她紧紧抓住生机。 听皇帝颓唐的言语后,元乔再无心思逼问,心中自有盘算。 马车至皇帝殿前而下,元莞动了动步子,今晚与元乔相处也算融洽,她凝望着殿内的灯火,心中揪了揪,坦诚道:“那夜姑母抱着我,我却做了回君子。我并非是在意那劳什子什么姑侄关系,只是觉得不耻罢了。” 说完,她起身下了马车,黑暗中的人眉眼皱得很深,看着月下小皇帝纤细的背影,心中挣扎出一股奇怪的感觉。 小皇帝不在意姑侄关系,莫非真的非阿兄血脉? 她解不出这道难题,亦不会让元莞再度陷入困局中。 小皇帝兴冲冲地回宫,见到廊下的落霞后,脚步一顿,下意识明白什么,便将喜色敛下,举步入内。 周暨站在殿内,见皇帝回来,眼睛一亮,皇帝朝她扬了扬眉梢,示意她莫要出声。 她笑了笑,亲切道:“更深露重,太后怎地还未曾休息?” “本已睡了,不想宫人来报,陛下不见了,就急得过来看看陛下,不想真的不见人了。”太后语气不善,凌厉的目光落在周暨身上。 周暨被她看得心虚,抿唇不敢说话,元莞几步近前,站在她身前,解释道:“朕觉得无趣,就拉着皇夫出去玩了,不想齐国侯邀朕去乞巧,就令皇夫先回来了。” 太后捧着茶盏,神色也不见缓和,见皇帝袒护皇夫,神色自若,不满道:“可方才瞧见了大长公主。” “齐国侯与大长公主本就有亲事,去了才知她也在,便一道回来了。朕今日见到了乞巧楼,甚为壮观,只是不知为何宫里没有?”元莞笑意清澈,她与周暨一般高,恰好挡住了太后的视线,听到身后人吸鼻子的声音。 她都挡着太后的责骂了,怎地还哭,好没出息。 “陛下是天子,当勤政为主,惦记着女儿家的游戏做甚。”太后不愿回答她这个问题,训了几句后,见两人亲密无间,极为不喜,又道:“皇夫近日莫要出宫走动了,静思己过。” 周暨无辜被罚,吓得脸色发白,元莞不好多说话,颔首答应下来,送太后出殿:“太后慢走。”又装腔作势一番,让落霞去送。 回殿后,周暨眼眶通红,神色凄楚,小皇帝瞧她一眼,心不在焉地安慰一番:“太后令你莫走动,你就歇息几日,就当今夜玩累了。” 周暨不服气,小声抽泣地为自己辩解:“臣还未曾玩,就被陛下送回宫了。” 元莞眨了眨眼,好像是这么回事,今夜也感激她带自己出宫,得此与元乔好谈的契机,不好过河拆桥。她眸色漾过一阵喜色,心情大好,眉梢微挑,就委婉道:“待回宫,再带你去玩,如何?” 皇帝的妥协不易,周暨见好就收,且方才在太后面前又护着她,旋即答应下来。 临走前,还依依不舍地看了皇帝几眼,想到几日不能见面,就觉得委屈,颓然回殿去了。 人走净后,元莞感觉周身清爽,落霞入内伺候她沐浴,见陛下唇角的笑意,也跟着松了口气:“陛下今日玩得如何?” “甚好。”元莞扬了扬下颚,由落霞给她脱下衣裙,望着铜镜里的自己,不免好奇:“落霞,朕、朕好看吗?” 小皇帝大了,春心萌动,心思也与从前不同了。落霞当她在外见识了新事物,点头道:“陛下很好看。” “你的话,朕不信。”元莞觉得落霞讨好自己,瞪她一眼后,径直沐浴去了。 没过几日,周暨复又出来走动了。 自七夕节后,她胆子大了很多,在皇帝面前也不露怯,得空就带着自己亲做的点心去叨扰小皇帝。 小皇帝于行宫内见不得朝臣,每日都是听着元乔几人禀事,午后就无事可做,周暨就巴巴地跑来,带着点心、带着甘露,总之不会两手空空。 皇帝与皇夫感情好,朝臣不会想什么,太后处也无大事,唯独元乔看着十分忧心。叮嘱周暨几次后,周暨是视若无睹,跑得十分勤快。 几日后,齐国侯满面颓然来见驾。 周暨在侧,捧着荷叶酥在吃,见齐国侯神色不对,下意识将自己的动作放轻,再观陛下,坐得端正,神色肃然,气势微现。 齐国侯不仅脸色不好,就连说话也结巴起来:“臣来,求陛下一事、望、望陛下恩准。” 齐国侯领的是俸禄,却不入朝,做一闲散之人,今日过来,必不是为朝政的。 皇帝心领神会,嘴角翘了翘,故作沉静道:“卿有何事?” 齐国侯恭谨道:“先帝在世,为臣与大长公主定亲,近年来殿下日益忙碌,脱不得身。臣有意完成亲事,谁知七夕、七夕那夜殿下同臣退亲了。” 周暨瞪大了眼睛,那夜大长公主与齐国侯见面不是叙说情意,而是要退亲。她咬了口点心就听陛下开口:“此事是大长公主与卿家是私事,朕不好多管。” 齐国侯来时做了准备,一听此话就急道:“这件亲事乃是先帝所定,并非是私下行事,大长公主所为实在是、实在是对先帝不敬。” 张口闭口先帝,小皇帝嗤笑,但她表面不露出情绪,作势沉吟了会儿,道:“卿已有儿女,妾室无数,大长公主若嫁你,入门就做了母亲,此举与她也不公平。” 一旁小皇夫点点脑袋,齐国侯厚颜无耻,欺负大长公主也好意思来求陛下做主。 两人心照不宣地一道嫌弃起来,皇帝的话不无道理,齐国侯涨红了脸色,依旧据理力争道:“男子纳妾,是常事,且大长公主并未说什么,臣已过而立,膝下无子,反是不孝。” 周暨忍不住道:“既然如此,你何不与那些妾室快活去,自己无理,先纳妾生子,令大长公主难堪,如今又要来说大长公主的不是,是何道理。” 她为大长公主不平,说话太过直白,说得齐国侯抬不起头来。元莞赞赏地看了她一眼,她眯眼一笑,将点心推给了元莞。 元莞不吃,正色道:“皇夫所言,并不是没有道理,齐国侯与大长公主的事,朕如何管?” 这人太没眼力见,她自己的亲事都被元乔捏在手心里,做不得主,还令她去干涉元乔的亲事,真是愚蠢。 齐国侯讷讷地说不出话来了,皇帝摆手示意他起身:“卿相貌不俗,看中哪家姑娘,朕赐婚便是,大长公主性子高洁,不想情.事,卿何必勉强。” 元乔这样的女子娶回府,只可摆香案供着,哪里有半分情趣。 周暨被皇帝的话吓得皱眉,哪里有人这样说自己姑母的。再观齐国侯先是愣了愣,继而是面上浮现赞同之色。 小皇帝脸色就沉了,心里骂道:真是不知廉耻,眼睛瞎了。 宽慰一番后,齐国侯满意而去。 周暨觉得此人过于荒唐,又不知分寸,便道:“陛下也觉得姑母这般的女子,不谙情.事?” 元莞歪了歪脑袋,靠着迎枕,细细去想。 元乔貌美,随了生母文宗贤妃的相貌,那夜被药所控制,面色潮红,眼中含水,一抬眸都是诱人之色,且平常清冷之色,做出妩媚的姿态来,更觉得美。 且那夜元乔抱着她,亲着她,带着一股从未见过的柔弱,香气缭绕,有股说不清的感觉。 总之,很舒服。 她歪了歪脑袋,否认周暨的话:“不、她……” 元乔谙□□吗?这话说出口,总觉得她不正经了,摇首道:“朕也不知。” 半句未说出口,大长公主并非不谙□□,而是矜持罢了,骨子里东西与表面不一样的。元乔表面矜持,骨子里未必如此。 至少那夜,就不是那样,是妩媚的、是诱人的,是令她险些动情的。 绮念顿生后,元莞感觉心跳得好快,身体都跟着燥热起来,胡乱抓起凉水喝了一大口,心里又将太后怨恨上了。 都怪太后,不该将元乔送上她的龙床。 齐国侯离开后不久,元乔就来了。 周暨还未曾离去,因着方才的事,对大长公主多了些好奇,等人近了,她才细细打量。 因在行宫里,大长公主穿着多些家常,发髻简单,不如寻常贵人般花钗满头,发丝在几根步摇下更显乌黑发亮。 衣饰不必看,是最得体的。她略施脂粉,不显寡淡不显庸俗,肌肤胜雪,端倪如画,高洁之色,一眼就可看出。她动作自然,一双眼眸似深涡,将人带了进去。 周暨看得出神,以至于元乔都有所察觉出来,她不知殿内方才发生何事,回视着周暨,吓得周暨心口一惊,忙低头,极是心虚。 未曾开口,元乔就感知出,方才定发生了什么事。 她行礼落座,目光略过周暨,后者不敢抬首,元莞明白她的意思,看向周暨:“皇夫先回吧。” 周暨正有此意,大长公主的目光极为吓人,一眨眼就像能窥测她的心事一般,她慌张行礼退下了。 皇夫慌张,恰好验证了元乔心中所想,她淡淡道:“齐国侯来求陛下,替他做主?” “对,他道姑母退亲,就是对先帝不敬。”元莞不瞒着,见元乔神色自若,又添一句:“又道姑母不谙情.事,十分寡趣。” 元乔脸色红了。 第22章 酒醉男人眼里的女子如何,女子是无法体会的,就像是齐国侯在外玩.弄着妩媚妖娆、主动讨好他的女子,见惯了形色不一的风尘女子后,就会觉得高冷的大长公主寡淡无趣。 然而元乔又不是普通的女子,她居高位,可与皇帝比肩,娶回府邸,就是满门荣幸。齐国侯来此争取,不是为了元乔这个人,而是她手中至高的权力。 元莞知晓他的心思,才说了那番话来试探,齐国侯就真的上当了。 再者元乔是否寡趣,她自认最清楚,哪里是寡趣之人,分明就是惯会掩饰,旁人被她摄政大长公主的头衔吓唬到了。 好比是齐国侯,看到先是大长公主,再是元乔的美貌,被权势蒙住眼睛。 元莞又将齐国侯鄙弃一番,才道:“他胡言乱语,姑母莫听他的,等找个机会,赶出临安城就是。” 她是好意,元乔并不赞同,脸上的红晕退了些许,她才道:“齐国侯本意不坏。” “不提他,姑母所来,为何事?”元莞缓过神来,外间日光明晃晃地刺了进来,她这才注意到元乔今日的装束,简单雅致,少了股破人的威仪,她弯了弯唇角,不正经道:“姑母今日很美。” “陛下又胡言乱语。”元乔敛去的羞涩又涌上心口,抬眸却见小皇帝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眸色缱绻,她怒而起身,“臣先回去了。” “姑母又恼了,旁人夸赞姑母,姑母该会回谢一句,怎地到朕这里,就成胡言乱语。难不成姑母觉得自己不美,朕在睁眼说瞎话不成?”元莞嘴巴一张一合,直说得元乔哑口无言,面色羞恼。 她恼道:“陛下若将这番心思放在朝政上,他日必成明君。” “朕连看什么样的奏疏都需听姑母的,见何朝臣都不能做主,改日多半成了昏君才是。既是昏君,就该做些昏君的事,觊觎姑母这般美貌,则不辜负昏君二字。”小皇帝笑得眉眼弯弯,仿若说是再正经不过的话了。 元乔听她自怨自艾的话,没有羞恼,反觉得自己是否压制陛下太过了,她沉吟了会,才开口道:“陛下想见任何人都可见?” “随时随地见姑母也可?”小皇帝语气散漫,自己的心思也毫无遮掩,她现在见谁都不如见元乔来得实在,见了旁人,若做了什么事,太后就会逼她做事,不如不见。 元乔一阵沉默下来,见她言辞中带着调.戏之意,不免训道:“自身不正,难为君主。” 元莞则笑回:“自身不正,难为忠臣。” 气势微妙,元乔除去自身事后,都不会同小皇帝生气,顿了几息,才道:“陛下年岁还小,不如再多读些书,知晓何谓廉耻,再来谈明君。” 说罢,不待行礼,就走了。 大长公主又被小皇帝气走了,小皇帝苦恼,她都没有动手动脚,不过动动嘴巴而已,就这么生气? 早知那夜就应该顺势而为,好歹知晓下大长公主不是寡趣之人。 她后悔了。 那日,大长公主走后,又过了五六日,中书令引来一老者,白发苍苍,两人入内见皇帝。中书令恭谨道:“听闻陛下与寻帝师,臣带着周老先生过来,周老先生学识渊博,桃李无数,与先帝数次手谈。” 元莞睁大了眼睛,她何时要寻帝师? 及笄后,太傅就回府而去,元乔这是挾私报复。她不乐意,就听苏闻开口:“殿下觉得哪里不妥?” 元莞忍了忍,不好发作脾气,道:“朕同大长公主不过是玩笑话罢了,苏相切莫当真。” “殿下一再交代过,令臣办妥此事。”中书令为所动,区区一帝师罢了,周老沉浸于诗词歌赋中,又是当代大儒,教导陛下也算好事,且周老不染朝政,于他而言,并无弊处。 既无弊处,又能令大长公主满意,何乐而不为。 周老先生留下了,小皇帝气得咬牙切齿,当即遣人去寻大长公主。 元乔恰好不在行宫内,小皇帝见不到人,只可暂时作罢。 晚间的时候,太后请她赴宴。 宴无好宴,元莞心知肚明,还是去了。 一入太后暂住的殿宇,就感觉一阵凉爽扑面,再观殿内,多一二小郎君,她恍然明白些什么,朝着落霞点了点头,示意她将周暨找来。 落霞与她多年默契,瞬息就明白过来,颔首不动,待皇帝入殿后,就悄悄去找周暨。 周暨无事,就在殿内研究吃食,宫内点心精致,她学了不少,总觉得皇帝吃腻了,她学宫外的做法,做来试试。 她看书看得认真,宫人忽而将落霞请来,她不解,落霞便道:“太后设宴,邀请陛下,皇夫可要去看看?” 周暨畏惧太后,摇首不应,落霞就道:“宴上多了几一二俊俏的小郎君。” 周暨脸色就变了,丢了书本就跑去。 哪里想到,至殿外时,宫人不让她进。除去皇帝外,还无人欺负过她,她生气道:“我是皇夫,入内见陛下,为何不可进?” 内侍不屑,道:“太后与陛下商议要事,皇夫怕是不能进。” 周暨红着脸,又很无奈,呆呆地离开了。陛下怕是有了难处,才遣人来寻她,不想她连门都进不去了,她觉得自己胆小,期期艾艾地离开了。 殿内的元莞神色自若,殿上不过三五人,除去她与太后外,就只剩下两名不过十八九岁的郎君,都是俊俏模样,身材纤细,与舞者相似。 大概腰力甚好。 元莞讽刺地笑了笑,低首饮酒,她并不害怕太后在酒盏中做些什么,到时撕破脸面的事,她也会做的。 饮过几杯后,太后才笑说:“听说苏相给陛下寻了帝师?” 这是今日才发生的事,太后就闻讯了。元莞不惊讶,徐徐点头,也不掩饰自己的厌恶。 她厌恶,太后才满意,又道:“陛下觉得苏相此举何意?”说完,摆手示意殿内其他人都退了下去。 元莞顿住,面对太后,有的可说,有的便不可说,帝师一事,倒也没有什么不可说的,回太后:“苏相听闻大长公主的命令行事。” “好端端地为何要寻帝师呢?”太后笑道,言辞温软,目露慈爱。 元莞见过她太多这样的眼神,转首不看了,袖口中的双手捏的很紧,没有回答太后的话。 她沉默,太后不急,循循善诱道:“陛下及笄了,她依旧专政,陛下恼了,她便塞来一大儒。” 其实这与实情不符合,元莞不好作声。自然不会告诉太后,她言语调.戏元乔,才会引来这个大麻烦。 也算是她咎由自取,下次再见她,她定要去报仇的。 如何报仇,暂且不提。 太后那厢又开口说话了,起初说到元乔的生母,贤妃杜氏,是一舞者,倾城貌美,元乔随母,得来一副好皮囊。 但元乔命不好,一生下来,贤妃就死了,被文宗送去母亲太后处教养,一年后,文宗病逝了,元乔蹒跚学步时,先帝见过数次,教她识字,亲自带她骑马,兄妹情深。 太后说了许多话 ,都是元莞不知晓的,她不知太后何解,耐心听了许久。 直到太后转了话锋:“陛下可知贤妃杜氏是何许人?” 元莞不知,“请太后言明。” “她是豫王元恒府上的伶人,颇受豫王喜欢,文宗一日去豫王府上玩乐,一眼瞧中后就带回宫里了。”太后停顿下来,见元莞目露茫然,故意不再说。 元莞处于云雾里,半晌不得解,藩王送美人,并非是稀奇之事,豫王与文宗同父同母,又得宠爱,送美人,太过寻常了。 但太后故意提起,就不算寻常了,她扬首道:“接着如何了?” “伶人位卑,被文宗见过几面后就再不得见天颜,后来一次酒醉后,杜氏便怀孕了。产女那日,豫王暴毙。都在说元乔是豫王所出,文宗本想杀之,奈何当时的太后力挽狂澜,留了下元乔,带回宫里抚养。”太后闲话多说,说完不忘品了口酒,等着小皇帝的下言。 元莞确实震惊,不过太后嘴里没有一句实话,她是不信,面上做出大惊失色的神情来,惊得甚至忘了言语。 太后很满意她的反应,又道:“元乔便是元家乱.伦而来的。” 元莞哪里会信她的话,不过是挑拨离间罢了,二十多年前的秘事,太后怎地知晓了,必然又是拿话来哄骗她的。 元乔貌美是真,性子孤高,姿态娴雅,再看太后,巧舌如簧,她只会信前者。 她作势饮了杯酒来掩饰自己的不屑,饮后,浑身燥热,她起身道:“时辰不早了,太后可要歇息?” “还早,夏日酷热,陛下再饮几杯也无妨。”太后摆摆手,示意她坐下,言道:“元乔之心,必是要狠狠压制陛下,陛下不可再软弱下去。我已给了你机会,你怎地还未把握好。” 说是下.药那件事,元莞心口一动,讪笑道:“我也不知元乔竟不知好歹。” “确实是不知好歹。”太后附和一声,意味悠长,元莞不接话,她就懒得虚与委蛇,直接道:“陛下该有子嗣了,有了子嗣,便是大人,到时元乔再没有理由不还政治。” 端着酒杯的元莞猛地一颤,手中酒杯就握不住了,脸色一红,支吾不言。 她正值年少,乍听此言,羞涩难耐,太后再接再厉道:“那夜过后,我瞧着陛下对元乔似是改观了,莫不是当真喜欢她了?” 太后在宫内多年,对于女子的心事多少知晓一下,七夕那夜,皇帝与元乔同行,欣喜而归,她就猜测其中必不寻常的。 她摩挲着杯壁,徐徐道:“就算元乔是豫王所出,也是你的敌人,馋她的身子可以,莫要失去本分。不过你若听话,我也可助你再次尝尝她的味道。” 元莞心中犯呕,喝下去的酒在胃中翻腾,低首不言,太后当她是害羞,不再说元乔,又令她喝了几杯酒,道:“方才那二人,陛下可喜欢?” “我不喜欢。”元莞生硬道。 闻言,太后并不生气,反点头道:“我也不喜欢先帝,可是还是去争宠,你该知晓眼下的境地,由不得你喜不喜欢了。你的位置,都快被元乔夺去了,喜欢二字很重要吗?” 元莞起身就走,不想再听下去,脑袋几分晕眩,她匆匆就走,门槛跨不过去,跌了下去,她又匆忙爬了起来,唤来落霞离开。 她不能再逗留了,趁着还有几分清醒,速回宫殿为上。 每回太后要做什么,她都无力反抗,但要子嗣就是不成。那二人一看便是刘家的人,她无端又恶心了。 出殿后,未及上车辇,元莞就掩饰不住,伏着车辇呕吐起来。 许是因为酒醉,又许是被太后的话恶心到了,吐了一刻钟才停止下来,一回眸,就见到那二人并肩站着。宫人肌肤胜雪,美貌无双,比起周暨,也是不差的。 她更加恶心了,冷厉地看了一眼,坐上车辇就走了。 那二人先是驻足,再见皇帝走了,动了动脚步跟了上去。落霞瞧见后,也明白过来,厌恶地瞪着他们。 车辇上的皇帝经过风吹后,感觉胃里一阵难受,兼之几分醉意,望着月色,感觉月亮重影,大概醉糊涂了。 回到寝殿后,周暨站在外间,见到她回来,欣喜地跑着过去,未曾注意到跟着的二人,她打量着皇帝,大胆地伸手扶她。 皇帝心高气傲,不愿被人小觑,挣扎着自己走下来,拍了拍周暨的肩膀:“你是皇夫吗?” 周暨呆呆地点了点头,元莞桀骜道:“那你将那二人赶走,不然你的皇夫位置就不保了。” 她并非是危言耸听,周暨也懂得她的意思,想了想,不知所措道:“怎么赶?” 抬脚的元莞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她一眼,她这位皇夫不仅胆子小,脑子还笨,她叹了口气,道:“你回寝殿,朕自己解决。” “陛下如何解决?”周暨不肯走,见她醉得脸色通红,心生几分担忧,酒醉了最容易办事的。她怨恨地看着那二人,撸起袖口就要走过去。 皇夫气势汹汹,二人都傻了眼,忙作揖行礼,皇夫则道:“你二人速回去,这里有我即可。” 皇夫之色,雪白间透着红润,许是故作凶狠,瞪着人的眼睛都无神。两人对视一眼,并不在意她,只俯身道:“太后懿旨,怕是不能答应皇夫。” 两人不走,拿太后做筏子,周暨偃旗息鼓了,她斗不过太后,转身就走向殿里,心里一计,令人去寻大长公主来。 她回殿,那二人自然跟着,她小跑着入殿,见皇帝倚靠在宽榻上,眉眼拧着虚弱,似是又病了。她紧张道:“陛下,那二人怎么办?” “你先离开,不然太后会怪罪你的。”元莞想打发她走,毕竟同一阵营内,以后还需靠周暨来挡着那些不安分的人。 周暨不肯走,元莞就吓唬她:“我将那二人剥了衣服,挂在宫门口,你要看吗?” 周暨身上起了一层疙瘩,想起皇帝逼她侍寝那次,也是要令她脱了衣裳,她不寒而栗,不待皇帝催促,就领着人跑了。 元莞本觉得头疼,见她这番怂样,笑得伏榻咳嗽几声。 笑过后,想起那几人还在外间,复又坐直身子,将二人宣进来。 皇帝惯爱欺负皇夫,这并非是什么秘密,二人入内后,胆颤心惊。皇帝生得好看,尤其那双蓝眸,添了几分不一样的美。 两人是兄弟,生得很像,举止动作都是一样的,晃得元莞眼睛疼,她招手示意二人走近,“太后令你们侍寝的?” 兄弟二人不敢回话,面色带红,他二人似是尤物,倘若旁人在,只怕就会动心了,奈何皇帝醉了,重影叠叠,只觉得一阵恶心,她强压制下来。 皇帝随意召进一人,将另外一人赶了出去,她唇角弯了弯,状似天真道:“太后教你什么,你给朕演一遍,如何?” 刘宴闻言后,大胆地走过去,皇帝抬首:“就站在那里,别动,朕看着就成。” 小皇帝一副好皮囊,稚嫩得就像一团白雪,更似价值不菲的璞玉,生动无暇,两颊间淡淡的红晕更觉得好看,刘宴见过诸多女子,貌美又青涩的皇帝是他从未见过的。 人都是有欲望的,刘宴眼里露出精光,见殿内无人,反不听皇帝的吩咐,趋步近前,大胆道:“太后教臣的很多。” 声音柔软似女子,元莞皱眉,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望着他:“你敢摸朕一下,朕就剁了你的手,肌肤相触,朕就剜了你身上那块肉。” 刘宴不信,他身后是有太后撑腰,只要他成了皇帝的第一人,以后只有他的权势与风光。 欲望盖过理智,他心里的胆怯就散开了,忽略了小皇帝眼里的笑意,她望着那双伸过来的手,胃里再次翻涌,伏榻呕吐起来。 刘宴的手就顿住了,见到皇帝黑发后的光景,一团浴火烧向了全身,不管不顾地伸手就去按住皇帝。 元莞吐过,忽觉肩膀上一热,猛地将人推开:“朕说过,会剁了你的手。” 话音方落,外间的人就冲了进来,落霞见皇帝好端端的,吓得拍了拍胸口,又见匆匆而来的元乔神色凝滞,就不敢言语了。 刘宴本是得意,见到眼前的大长公主后吓得腿脚一颤,身后的元莞笑了笑,“君无戏言,大长公主要代劳吗?” 元乔见她面色通红,眼神漂浮,衣领处似有褶皱,她恼道:“你是何人?” 刘宴恐惧,吓得理智又回来了:“臣得了太后吩咐,来照顾陛下的。” “朕方才说了,你敢摸一下,就剁了你的手。”元莞阴狠道,她下榻走了两步,越过元乔,死死盯着刘宴,杀鸡儆猴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她身形不稳,眼中的狠毒乍现,就像是故意装出来的,元乔后退半步,不作干涉。 外间的内侍入内将刘宴拖了出去,刘宴大声哭喊是太后令他来的,内侍置若罔闻,堵着嘴巴拖了出去。元莞还走了两步,欲出殿看看,跨过门槛时又晃了下,离她最近的元乔扶着她:“陛下去何处?” “去看看,内侍不听话,放了他怎么办?”元莞身体虚浮,胃里一阵难受,唇角的血色都失去几分。 年少之人任性而倔强,元乔拿她没有办法,低声道:“臣令人去盯着,杀鸡儆猴的架势够了。” “姑母若不来,朕定杀了他。”元莞阴冷一笑,她本就是酒醉,太后若恼了,推脱酒醉就可。 与太后不需讲理,与元乔才要讲理的。 元乔沉默,来时周暨寻她,道是陛下有危险,她一回行宫就匆匆赶来,不想皇帝已有办法了。她扶着皇帝回榻,让人寻来太医诊脉。 皇帝坐在床上,眼神涣散,见她要走,下意识伸手将人拉了回来。 她用力过猛,元乔不自知,往后仰去,跌坐在榻上,一声惊呼后,元莞心虚地松开手,往一旁退了几寸,窘迫得不知如何开口。 元乔并未受伤,只是被惊到了,见她吓得眼睛发直,意识到自己小题大做了,缓声道:“臣无事,陛下先休息。” 她要走,元莞哪里肯,跟着她就要起身。元乔回身望她:“陛下跟着我做甚?” 元莞张了张嘴:“有话同你说。” 元乔不好再走了,见她身子晃了晃,恐她又来拉扯自己,指着龙床:“陛下过去。” 酒醉的人点了点头,走过去坐着,身旁外袍都是吐出来的脏污,闻着难受,她自己脱了,元乔皱眉,元莞却道:“你近些。” 那些话不大好启齿,她只着一身中衣,面露苦恼之色,酒醉中觉得元乔可信,就想告诉她。 元乔不愿过去,又见陛下衣裳单薄,想令她躺下,盖好被子,但元莞对她心思不正,近了就将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里了。 她只近一步,凝视陛下懊恼痛苦的神色,“陛下想说什么?” 元莞醉意上涌了,见她不肯过来,恼恨道:“你怕朕做什么、那夜都未曾碰你的,那些话远了不好说。” 什么话会远了不好说?元乔心中生疑,见她醉态毕现,想来也不会怎样,就大着胆子走过去,靠近着她:“陛下说什么?” “太后说、你近些。”小皇帝又恼了,见她不肯靠近,一生气,就道:“不告诉你了。” 元乔闻及‘太后说’三字,心中意动,坐在她一旁,眸色忽而就添了些温柔,温声道:“太后说什么?” 第23章 学礼 内寝只两人,落霞畏惧大长公主气势,又不敢入内,只在外间张望着。 元乔心系小皇帝欲言又止的话来,双眉微微拧着,元莞已然坐不住了,身子向她处倾斜着,醉鬼之意,很是简单,只想说话。 元莞身上皆是酒气,靠得近,元乔闻到后明白宴上所饮并非是一般果酒,而是醇香的酒液,不适合小皇帝这样少女去饮。 她叹息,元莞不自知,凑近她耳畔,低声道:“太后要我早生子嗣……” 子嗣?元乔先是一怔,而后才明白今夜刘氏兄弟的事,不觉心生恼意,耳畔氤氲着炙热的呼吸,她猛地一惊,往后退了些许,元莞失去依靠,反追着她倒了过去。 两人贴得太近,元乔不能与一醉鬼计较,伸手便扶着她,“陛下如何回的?” 元莞闭口不言,摇摇脑袋,太后之意,无非是她的孩子,继而将她除去,继而与元乔对立。 她不想死,更不想丢了皇位。 小皇帝欲言又止,迷糊地看着元乔,“我不想,那些人好生厌恶,不及、不及……” 不及什么?元乔心生怪异,追问道:“不及什么?” 元莞抬眸,迷蒙的眼睛里元乔并未冷颜,眉梢浅弯,笑意浅浅,秋水为神玉为骨,凝眸清秋,她不敢说了,说了就会挨骂。 小皇帝警惕得很,知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再问就咬紧牙齿不肯开口了。元乔欲问更多:“太后还令陛下做什么?” “她……”元莞依靠着她,认真去想,皱眉苦思,似孩童面对晦涩的文章,认真又无奈。 她醉得有些厉害,比不得方才处置刘氏兄弟时精神,元乔不催促,静静候着,言辞神态都极为温柔。 醉鬼沉浸于温柔乡里,激荡的心绪蔓延开来,坦诚道:“她说、她说将你送上龙床……” 元乔失笑,太后心思不减,竟还这么诱惑小皇帝,她沉静下来,并没有生气,只将小皇帝放在榻上,“陛下累了就睡会。” 小皇帝拽着她的衣袖,痴痴地望着她,眸色生涩,元乔低眸凝视她的手,五指修长,根骨笔直,此时弯作一团,似抓住稻草般抓住她,不肯放手。 她试图去掰开小皇帝的手,发觉无用,只得俯下身来,慢慢哄道:“陛下可是口渴了?臣令人去取醒酒汤来,可好?” 元莞困意袭来,望她一眼,发觉大长公主与平日里不同,好似平和许多,她想多看一眼,再不看,明日又会对她冷冰冰的。 她不想听太后的话,不想任其摆布,可十多年来,无人为她着想、无人告诉她如何摆脱太后,她在看不见光明的黑暗里苦苦挣扎着,抓住元乔后就舍不得放手了。 她恍惚知元乔待她好,会在她受伤之际心生担忧,光这点,就没有人能做到的。 思及过往,元莞愈发不敢松手了,心中惘然又迷茫,张了张嘴:“姑母。” 元乔见走不得,只得俯身坐下,目光触及她颈间的一道伤痕,目光凝滞,大胆地去多看两眼,许是上次留下的疤痕。 她懊恼又困惑,小皇帝的身世不明,她也不知如何是好,好在小皇帝尚算听话,并非是不听人言的任性少女。 元乔伸手替她将衣襟整理好,盖住那道伤痕,见到她面上如玉的肌肤,想起疤痕要早早地去除才好,天子身上带着伤痕,终究非善事。 且元莞生得好看,十五岁的少女粉白可爱,七夕那夜扮做一寻常女儿家,肤白柔腻不说,一颦一笑都天真浪漫。 若非生在帝王家,她定也是个活泼的性子,平日里故作老成,失了那份天真。 元乔遐思之际,元莞早就睡着了,手中的力气也松了很多,元乔轻轻扯回自己的衣袖,太医在外早就候着了,入内诊脉,道酒液过猛,极易伤身子,切勿再饮。 小皇帝身体本就不好,除去宴席外,不碰酒水,元乔有些不放心,就令太医开了药膳调理,又问了去疤一事。 少女肌肤柔嫩光滑,留疤不好看,元乔未说是何人用,只说急需。 太医不敢多问,回去令人取了去痕的药膏来,言明用法,又匆匆去开药方,忙着脊背都湿透了。 榻上的小皇帝睡得很安心,元乔见她无事,就带人回住处去了。 酒后吐真言,她相信醉鬼吐露出来的话,尤其是令刘氏兄弟侍寝,令人极为厌恶。太后出身卑微,不想宫中浸淫多年,依旧不改其性。 回殿后,她问起刘氏兄弟的处置,陈砚亲自带人看着,回道:“按照陛下吩咐做了,令人送回太后处了,殿下不该牵扯入内,母女之间的事,您这样做来,太后怕是不高兴。” 元乔不答,太后高兴与否,都对她心生厌恶,何必放任陛下不管,任由她作为。 想起陛下酒醉后拉着她不放,她心中愈发冷了,阿兄将元莞托付给她,她不能任由旁人欺负了元莞。眼下陛下身世不明,她更不可掉以轻心。 她沉下脸色,吩咐陈砚:“着人去盯着太后与刘氏兄弟,今夜之事压下来,莫要使朝臣知晓。” 陈砚称是,领命退下了。 那厢酒醉的皇帝午后才醒,脑袋疼得厉害,忍耐一番后,她起身,落霞伺候她更衣洗漱。 大长公主令人送了些粥食来,落霞令人盛了些来,她浑浑噩噩,回想昨夜的事来,只知留下刘宴,后面的事情就记不清了。 揉着脑袋之际,周暨跑来了。 皇夫惯来无事,得知陛下醒了,就想过来看看,见到陛下在喝粥,粥食清香,没有放着其他的食物,清粥养胃,她就没有再看了。 元莞对她没有太多的厌烦,令她一道坐下,目露为难:“你可打探了刘氏兄弟的去处?” “不是送回太后处了吗?”周暨顿愕,昨夜她留了心眼,让人一路跟着,确认送回太后处了。 元莞无甚印象,喝了半碗粥就不喝了,落霞低声劝她:“粥是大长公主令人送来的,您再吃些,昨夜您都吐了,再不吃对身体不好。” 闻言,周暨耳朵一动,盯着粥看了两眼,怪道:“姑母改了性子了?” 元莞不理她,只得又喝了半碗,心中暖暖的,未及展颜,内侍来报:“陛下,周老先生来了。” 她笑都笑不出来了,铁青着脸色,差点忘了这件事,她不愿被人压制着,令人打发周老先生回去,她都多大了,该学治国之道,还学劳什子礼仪诗书做什么。 内侍去传话,片刻后,去而复返道:“周老先生说是大长公主令她前来的,走不得。” “走不得?”元莞气得不行,周暨明白过来,小声提醒道:“陛下不想见,可推卸身子不舒服。” “可。”元莞感激地看了周暨一眼,令人去传话,半晌后,内侍来报,周老先生离开了。 元莞吐出一口气,气愤难解,方才那碗粥的暖意都被气得干干净净了,她觉元乔讨厌,无事就来折腾她,心中郁气难解,索性令人去寻她来。 周暨在旁,先是不解,细细一想就明白过来,见陛下气得脸色通红,主动劝道:“昨夜大长公主匆匆赶来,想必也累着了,陛下不如改日再请她来?听闻她昨日回临安去了,处理事情后,又赶着回来。” 她试图劝和,照陛下眼前的性子,见了姑母多半要起争执的,皇帝与摄政公主不和,于朝堂而言并非善事。且她得了大长公主不少便宜,自然要替她说话的。 元莞生气,也并非是不讲理之人,令传话的内侍又匆匆回来了,自己一人生闷气。 周暨来了自然是想同陛下缓和关系的,喜滋滋地给她剥葡萄说着趣话,又见她无趣,便道:“陛下,宫内有野兽,听说凶猛,可要去看看?” “不去,你且自己去。”元莞不搭理她,思及昨夜太后说的事,元乔是豫王的私生子? 太后惯来不正经,又喜将她当稚子糊弄,元乔就算是豫王与贤妃苟且后生下的,细细去算,豫王与文宗是兄弟,那元乔与先帝就是堂兄妹,总归还是元家的子嗣。 不过现任豫王与元乔便是兄妹了,元莞皱眉,豫王与元乔之间关系如何? 她又想起元乔说过她不会自立,难不成要立豫王? 小皇帝猛地一惊,骤然间坐立不安了,起身令人去给孤鹜传话,查一查元乔与豫王之间,有何过往。 她虽说是傀儡,却还是有些人的,藩王与摄政公主之间必然不会太过亲厚,若被御史知晓,免不得落得结党营私之罪。 观元乔端庄温雅之色,不似太后说得那般不堪,太后多半又在诓骗她。杜贤妃若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文宗岂会就此罢休,任由元乔长大,先帝还令她掌权,两代皇帝都是雄才伟略之人,不会做出如此轻率之人。 太后又在诓她,好生可恶。 除去刘谨行后,太后依旧不肯罢休,刘家一日安在,她便会一日折腾,或许拔除刘家之势,太后孤掌难鸣,才会就此收手。 皇帝遐思遥远,神思渺茫,皇夫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陛下在想什么?”去看老虎,也要想这么久? 元莞回神,就见到皇夫呆头呆脑的样子,想起昨夜她落荒而逃,就好笑道:“你胆子怎么那么小,周大人还把你送进宫,不怕你入宫被人欺负?” “大长公主说过,只要我不欺负陛下,她就可保证不会有旁人欺负我。”周暨皱眉,又嘀咕道:“我也不想入宫的。” 大长公主想的很好,不想入宫后,局势倒转,反是皇夫被小皇帝欺负得哭哭啼啼,见此,大长公主也就不再管问了。 周暨非是爱告状的性子,一来二去,就这么糊涂过了三年。 闻及大长公主,元莞就不高兴,想起打发走的大儒,明日肯定还是要来的,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不如去找元乔。 她问及左右:“大长公主在做什么?” 左右立即去打探,回来禀道:“大长公主与人议事。” 皇帝不问了,站起身拉着周暨去看奇珍异兽。周暨思考不周,她却很明白,前脚以病为由打发走周老先生,不过半个时辰就去玩,元乔肯定会知晓是她心存不瞒。 她就要看看元乔怎么做。 周暨喜滋滋地跟着她去了。 行宫别处,处处透着清凉,草木葱茏,景色优美,皇帝与皇夫首次出行,悠哉悠哉地沿着廊下漫步,周暨时不时地看着元莞,心中有口难言,将身后乌泱泱的宫人屏退,令她们远远地跟着。 “陛下好似换了一人般。”她怯弱出声。 元莞不以为意,“你是女子,又不用司寝,我没有必要厌恶你。” 周暨一怔,“女子就不用侍寝?” 傻气的样子令元莞不得不解释,道:“你是女子,侍寝也是无用,又不会有子嗣。” “陛下厌恶臣,就是害怕有子嗣?”周暨不理解皇帝奇怪的想法,张嘴再问,皇帝停了下来,望着远处。 她顺着去看,太后仪驾在那里,与人交谈,那人着官袍,姿态谦虚,皇帝不走,她也只好停了下来,这里是唯一的路径,若去就必须与太后碰面的。 皇帝不想碰面,转身就走了,记住那人的相貌,不过大庭广众下见面,多半不是秘密。 两人折返后,都显出不悦之色,元莞脱了外袍躺在竹席上,周暨也效仿,与她并肩躺下,望着外间的景色。 周暨心思简单,又是一腔热血,望着皇帝秀丽的容颜,侧身而卧,好奇道:“陛下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两人躺在窗下,左右的窗子来回串风,凉爽了许多,两人都穿得单薄,纱衣轻透,少女情思朦胧。 元莞本想着太后见那朝臣做什么,被周暨这么一问,思绪忽而就断了,略有些不耐烦:“朕也不晓得。” 周暨向她那侧挪了挪,瞧清她面上的绒绒细毛,伸手想摸一摸,又恐皇帝不喜,就收了回来,依旧脉脉地望着:“陛下喜欢温柔的?” 太后送来的刘氏兄弟,都是阴柔、皮肤雪白的。 少女心思总是懵懂的,周暨对元莞情思深陷,元莞却不自知,反觉得她聒噪得很,侧过身子望着她:“你喜欢温柔的?” 周暨摇首,陛下不温柔,反是很凶,元莞就道:“朕喜欢大长公主……” “什么……”周暨瞪大了眼睛,目瞪口呆。 元莞恐吓着她,忙改口道:“朕喜欢大长公主那般的。” “原是这样。”周暨顿悟,不禁思索,大长公主是哪般? 大长公主也挺凶的,比起陛下又是不一样的凶。陛下凶都是瞪眼,凶过反觉得可爱,气势乍现,是皇帝的威严,大长公主不同了,不苟言笑时都很凶,抬眸凝神,不经意间就露出震慑人的威压。 两人躺至黄昏,周暨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晚间的时候,落霞取了太医送来的药膏,道是去疤的。皇帝的伤在背部,自己是瞧不见的,见到药膏后,也没有太多的想法,令落霞给她用了。 第二日的时候,她照旧又来,午后又与皇帝躺在一起,小憩谈天,将周老先生拒之门外。 如此几日后,外间有了传言,传闻皇夫得宠,日日与皇帝缠绵。 旁人听了不以为然,元乔却是头疼不已,她告诫过周暨,不可与陛下太过亲近,不想身份解开后,两人天天腻在一起。 她坐立不安后,起身去见陛下。 午后天气热,也恰好无事,元乔利用休憩的时辰走去陛下寝殿,入殿就见凉席上的二人,她目光微沉,皇帝反招呼她近前。 她不动,皇帝盘膝而坐,笑意绵绵,装作不懂她为何生气,令人去奉些去热的茶水来,一面道:“大长公主热不热,此处凉快,快些来做。” 小皇帝只一身中衣,上有些许褶皱,元乔一眼就见到,她看向周暨:“臣有话同陛下说。” 周暨迅速起身,朝她行了一礼,退了出去,临走不忘看了陛下一眼,大长公主挺凶的,来势汹汹,多半是兴师问罪的。 她多看一眼,就忍不住担忧,脚步顿了下来,元乔瞧见后,不悦道:“皇夫还有事?” “无事。”周暨不敢多待,叹了口气,抬脚离开了。 周暨一走,元乔就令殿内伺候的人都退了下去,同陛下道:“陛下不见周老先生也就罢了,不该与皇夫日日在一起。” “大长公主吃醋了?”元莞故作惊讶。 面前的小皇帝就像胡搅蛮缠的孩子,是非不分,元乔道:“陛下想要做什么,不如直接说来,臣能办到的,必会尽力去办。” 今日的元乔似有些不同,元莞不激她了,既然人家都开诚布公了,她也不好再藏着掖着,直接道:“朕不要见周老先生,朕要学的是治国之道,不是《诗》《礼》。” “陛下心思可正?”元乔凝望着她。 小皇帝气短:“朕哪里心思不正?” 元乔道:“陛下心思正了,臣自令周老离开。” “朕若心思不正,大长公主眼下就不是清白身了。”元莞不甘示弱,站起身走至她面前,趾高气扬。 元乔不怒,小皇帝每每提起此事,都是图穷匕见,她反之一笑:“恕臣不能从命。” 她太过猖獗!元莞又气上了,再见元乔,淡淡一笑,眼角微微翘起,她不能认输,便压下怒气来,走回凉席上坐着,“朕与何人在一起,就不牢大长公主费心了。” 小皇帝不但没有被激怒,反以此做要挟,元乔头疼,早知就不该答应她留下周暨,思忖道:“陛下若摒除杂念,臣自然奉命行事。” 元莞眯眼,若寻常少女般抱着双膝,姿态懒散,扬首看她:“什么样杂念?” 元乔难以启齿,避重就轻道:“陛下该知。” “喜欢女子的杂念?”元莞道。 元乔摇首:“不是。” 元莞作反思状:“不该贪图享乐?” 元乔脸色微沉:“不是。” 元莞摇首:“大长公主直接说来就是,朕非你肚内蛔虫,猜不透。” “陛下莫要装不明白。”元乔语气骤冷,不如方才温和。元莞感知她的变化后,支吾道:“话说一半,朕怎地知晓、你、你凭白冤枉朕。” 小皇帝就是不说,元乔也拿她没有办法,冷笑道:“也可,陛下既然身体好了,明日就该见周老了。” 两人不欢而散了。 次日,皇夫没有再来了,元莞等了半个时辰,没有等到她,反见到周老了。 周暨不来,定有缘故,她命人去探。 见到周老后,她不好拿捏皇帝架子,请人坐下,周老坐下,第一课就是《礼》。 小皇帝就知晓教的是这些书,元乔之心,着实可恶,喜欢她就是心思不正,这是何道理。她不服气,却又无奈,听着周老唠叨之时,不禁好奇元乔做了什么,吓得周暨都不敢过来了。 一日课听完之后,元莞客气地将周老送走,转身带着人去找周暨。 周暨不来寻她,她可去寻周暨的。 入皇夫寝殿后,左右看一眼,宫门外并没有侍卫守着,不存在囚禁一事,往内走去,宫人退避廊下,她探头就见到在案后苦读的皇夫。 “皇夫在做什么?” 周暨闻声抬首,见是元莞,大喜过色,丢下书就走了过去,“陛下怎地过来了?” 元莞将她上下打量一眼,完好无损,也很精神,古怪道:“你今日怎地未曾出宫?” “大长公主令臣不许打扰陛下。”周暨苦恼,但见陛下亲自过来,不免欢喜。 元乔行事同太后不同,光明很多,元莞深有体会,她点点头,见她案牍上摆着书,走过去看看,竟是食谱。她当周暨刻苦,不想还是个吃货。 皇帝初次踏入此地,周暨自然想将人留下,大胆道:“陛下留下用膳吗?回殿也是一人,臣与您说说话。” 她忐忑不安,元莞丝毫没有察觉,想起元乔今日所为,不免郁闷,颔首答应下来。 周暨欢天喜地,令人去准备膳食,自己同小皇帝说着趣事,元莞沉闷,除去面对元乔外,话都是不多。 两人用过晚膳后,元莞就走了,周暨落寞,目送她离开。 接连半月,周老都日日过来说《礼》,元莞不同他计较,半听半不听,课后自然去找周暨。 周暨不来寻她,她就找周暨,落在宫人眼里,又是一番情深之色。 一日,送走周老后,她照旧去找周暨,远远地瞧见元乔过来了,她笑了笑,屏退宫人,等着元乔入殿。 两人多日没有见面,元乔清瘦了些许,小皇帝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目光毫无遮掩,偏偏将那股痴念的感觉放在光明处。 元乔恍然未闻,“陛下玩闹够了?” “此话好生奇怪,朕每日听从大长公主的吩咐,跟着周老学《礼》,哪里是玩闹。”元莞踱步至她跟前。 元乔道:“陛下可有所得?” 近了才发现元乔下颚尖尖,元莞恍惚道:“姑母怎地瘦了,朝臣又气您了?” 她太过明目张胆,令元乔头疼,半月来学的礼都是虚无不成。 第24章 出宫小皇帝惯会气人,元乔的脾气也好了很多,不似在福宁殿般被气得无语,她忍了忍,故意不去看小皇帝眼里的关切,冷然道:“臣与陛下说的是杂念。” “朕担心大长公主的身体,夏日里酷热,该当注意自己才是。”元莞眼里弯出一抹澄澈的笑意,也不提起学礼一事,反走至她跟前,低声道:“礼字,需先问大长公主,可将朕这个皇帝放在心里。” 小皇帝欺身逼近,元乔不得不后退,一时间竟拿她没有办法,如同见到不讲理的孩子一般,总她舌灿莲花,满腹经纶,也说不通她。 欺近后,小皇帝身上淡淡药香气就涌进鼻间,脑海里浮现雪白肌肤上的伤痕,她缄默须臾,从容道:“陛下要闹到何时?” “朕该问大长公主何时让朕接触朝政。”元莞开门见山道。 元乔见她又恢复戾气之色,无奈道:“陛下若想接触也无不可,每日亦有奏疏送至陛下案头。” 元莞不屑道:“那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请安奏疏。” “知微见著,亦无不可。”元乔道。 元莞不服:“倒不如说大长公主恋权。” 元乔不答了,凝视小皇帝眼中的怒意,感知愈发不好糊弄。眼前局势纵皇帝有能力接手朝政,她也不敢放了。 一则太后野心过大,二则小皇帝模糊不明的身世,她如何能做到安心。 半月来,陈砚查过多地,甚至从宫门处查询小皇帝出生那日的进出记录,如同大海捞针般去查去访,依旧没有所获。 小皇帝对她的心思,不过是嘴上说说罢了,真要做什么,还是不敢的,亦或是将这件事来羞辱她,自己得一时快慰。 “窥一斑而知全豹,陛下何时长大了,自然就可成为亲政的君主。”元乔无奈劝了一句。 “大长公主十五岁时在做什么?”元莞气道。 十五岁?元乔被问得一怔,认真回想一番,回答小皇帝:“臣自幼跟着先帝习政,十五岁时入中书议事。” 先帝固来喜欢幼妹,备受关注,从小就手把手教她习字,不惜教她理政之道。先帝早年无子嗣,诸多心血都花在了元乔身上,几乎当作储君培养。 这些事情并非是秘密,元莞自小就知,因此才有一问。 你十五岁的时候被先帝安排进中书议事,我十五岁还要读《礼》,如此怎能说得通。 元乔对上她倔强的眸子后,恍然失神,无奈一笑:“臣与陛下不同。” 元莞抓住机会道:“如何不同?难不成朕愚蠢?” “陛下聪慧。”元乔否认,元莞确实很聪明,先帝夸她慧而气弱。 元莞目视着她:“既然聪慧,为何与你不同?” “不同便是不同,陛下以后便知。回宫之前,陛下莫要再见皇夫了。”元乔俯身行礼,与她说过一声,就离开了。 这是变相的软禁。元莞气得满目通红,宫人都退在廊下,就连落霞都不敢入殿。 行宫之内都是元乔的人,元莞气得坐在凉席上都觉得燥热难耐,气过一通后,渐渐明白过来,这是在行宫。行程都是元乔一手安排的,里外都是大长公主的人,她哪里反抗得了。 气并不是办法,她极力冷静下来,元乔不让她出殿,此地也不可逗留,不如早日回临安城,免得再陷在困境里。 第二日,元乔就接到内侍的传话,小皇帝要回临安城。 恰好中书令亦在,她不好驳了皇帝的颜面,答应下来:“可,回禀陛下,安排妥当后就回宫。” 皇帝回宫是大事,浩浩荡荡几千余人,安排诸多,吩咐下去后,几乎人人都要跟着准备,唯有皇帝不需做什么,继续陪着周老先生读礼。 礼为三者《周礼》、《仪礼》、《礼记》,周老先生几乎可倒背如流,不用看书,也可一一说来,引经据典,说得深邃,时而又会说些真事来勉励小皇帝。 礼字,经国家,定社稷,序民人,利后嗣。 几乎无所不能,元莞装作认真听了,元乔之意不就是令她自惭形秽罢了。只是她又未曾祸乱百姓,未曾做下错事,于礼一字,并未唐突。 准备几日后,皇帝回临安城了,周先生一路跟随。 周暨不知哪里去了,数日没有见过,回宫后第一件事,元莞就去了皇夫的寝宫,亟不可待。 宫人只当皇帝变了心思,又或是长大了,要全周公之礼。 传言总是不能当作真的,元莞听后毫不在意,见到周暨后,问起她近日情景。 周暨怡然自得,搬出近日所学,几册食谱,她自己还摘抄不少,花折鹤糕、紫龙糕、滑饼,古楼子、五福饼,细细麻麻的小字令元莞眼睛疼。 她这厢惦记着周暨的安危,不想周暨过得很好,这么多样吃食点心,细细去做来,也颇费工夫,她冷哼一声,丢了食谱,坐在榻上去喝茶。 皇帝来后,茶是自然是最好的,口齿生香,回味无穷。周暨惯爱在这些东西上面下功夫,茶也与外间的不同,见皇帝喝了,才道:“陛下,茶如何?” 小皇帝品不出来,胡乱应对道:“尚可。” 周暨心里乐开了花,又询问她可要留膳,皇帝随口应了。 用过晚膳后,周暨见她迟迟不走,略有些慌了,皇帝留宿此事,怕是不大好。她紧张一阵,忐忑不安,大着胆子去问陛下:“陛下要留宿吗?” “留宿?”元莞恍然一惊,见她眸子里漾着水泽,不免想起两人都是女子,留宿也无妨,就答应下来:“那便留宿,朕令落霞去取明日用的朝服。” 周暨哭了。 元莞不理会她,沐浴过后,舒服地躺在她的床上,望着屋顶,兀自出神。床边的周暨吓得不敢动了,她清楚地记着皇帝上次令她脱衣侍寝,何等的凶狠。 磨蹭许久后,元莞都已睡着了,周暨不敢过去,抱着被子睡在小榻上了。 两人各自一床一榻,泾渭分明,传到大长公主处,就并非是如此清清白白了。 太后浑然不在意这些,反觉得是好事,命人送些补品给周暨,对皇帝也愈宽厚起来。周暨惶恐不已,看着太后亲赐的补品后,吓得不知所措。 元莞见她吓得脸色发白,宽慰道:“都是些好吃的,你吃了就是,怕些什么,不想吃就送出宫给周大人。”她瞧得清楚,好些东西不适合周暨吃,还是给周大人的好。 她照旧躺在周暨的床上,想起近日朝堂上的局势,太后失了刘谨行,就愈发安静下来,反惦记着她的后宫。 太后并非是元乔那般杀伐果断、智略得当的女子,相反,她居后宫多年,善的还是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 她侧身看着惶恐不安的周暨,幸好是女子,不然她的麻烦就大了。 一连数日,皇帝日日歇在了皇夫处,中秋节后,各地来朝,皇帝的案牍上放置着各地的贡品。她见到豫王的奏疏后,先拿起来过目。 豫王封地一般,并非富庶,也并非贫瘠,今年所送与往年一样,并无稀有之处,放在其他人的眼里,并无特殊。 她看过礼单后,挑了几样尚可过目的给大长公主送去,令孤鹜亲自去送,就看看她的反应。 孤鹜领命而去。 周暨还是不安,元莞唤她过来,将礼单给她:“你可有喜欢的?” 皇帝心思不一,周暨也拿不准她是何意思,小心翼翼地看了一遍,指着几眼女子的珊瑚玉镯,还有一对玉璜,皇帝叹息:“你一男子,选女子配饰做什么?” 周暨恍然大悟,面露苦色,“那臣不要了。” “不要就罢了。”元莞也不说二话,不要就收回,直叫周暨红了眼睛,她又道:“陛下说给又不给,是何道理。” 元莞诧异:“是你自己说不要的。” 两人相处得久了,周暨胆子也大了些,敢于直视她的眼睛,反驳她:“臣说不要,不过是假意,陛下听不出来吗?” 元莞沉思下来,这还能作假? 她懒得去深究周暨的心思,令人带她去挑选,提醒她:“你可是皇夫,选些簪环首饰可是不好的。” 周暨想想也是,但择一两件还是不会引人注意的,她喜滋滋地跟着内侍去了。 皇夫受宠,内侍也不敢得罪,小心地领着她前去。 皇帝一再提醒后,周暨就不敢随意挑取了,方才挑的都不要,反替皇帝选了几样饰物,回送给皇帝。 皇帝处未得片刻功夫,元乔就过来了。 她依旧一副清减之色,略施薄粉,行礼后直接说明来意:“臣为皇夫之事而来。” “皇夫之事不急,大长公主不如坐下,饮杯皇夫做的菊花茶,清热去火,恰是适合。”元莞令人去奉茶,给元乔赐座,故作关切道:“姑母怎地一日比一日消瘦。” 早朝之上,距离太远,兼之朝臣众多,她不好细细去看,今日两人距离近才看清,好似憔悴了些许。 元乔落座后,不去观察小皇帝的神色,但听她调侃的语意,就知那股杂念未去,周老所授,毫无用处。 她口干舌燥,饮了半杯茶,抬眸却见小皇帝直勾勾地看着她,目光赤诚,好似真的关切,她便卸下些许防备,直言道:“陛下与皇夫之事,当断则断。” “三年之期,不过才几月罢了。”元莞提醒。 元乔悔不当初:“臣后悔了。” 元莞:“……”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姑母答应朕的事,不能反悔。”元莞警惕道,她端详元乔面上之色,发觉她眉眼之间确有几分疲惫,她不知朝上又发生何事。 元乔不说,她虽说可以去查,可孤鹜未禀,想来就不是大事了。 她进而一想:“大长公主还在齐国侯的事忧心?” 音落地,元乔的眼睫颤了颤,元莞晓得自己猜对了,努力道:“不如我同姑母解决此事,姑母令周老退出宫,如何?” 元乔虽强势,可仍是女子,在自己的亲事上,总是力所不及的。 小皇帝坦诚,元乔不应她,她一插手,事情就乱了,她拒绝道:“臣会解决,不需陛下操心。” “冥顽不灵。”小皇帝极小声地骂了一句,想起齐国侯的为人不见软弱,还很好色。她建议道:“你着人给他重新议亲,选些娇媚的女子,他必会罢休。” “陛下心思果然不正。”元乔看重她,眸色染着几分羞涩,失了方才的凌厉,对面的小皇帝挺直脊背,骂道:“你真、真不知好歹,朕这是在帮你,你却还来训朕。是那齐国侯道你寡淡无趣,朕才想着反其道而行,给你解决此事,不领情则罢,大长公主该回去了。” 她一通脾气下来,元乔的羞意也散去了,眼见着小皇帝要炸毛,她忙揖礼赔罪:“臣思虑不周,望陛下请罪。” 小皇帝不理会她,径直坐回案后,元乔无趣,本来是为周暨之事而来,不想小皇帝敏感地猜测齐国侯的事来,反将她惹恼了。 她若直接离开,就算白来了,唯有继续开口:“陛下喜欢周暨?” 小皇帝沉闷不作声了。 元乔又问了几遍,依旧无果。她无奈,想起小皇帝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走近两步道:“陛下为何总惦记着那些不该有的事情?” 下.药事情之前,小皇帝乖顺又勤奋,心思都在朝政上,如今翻天覆地,近日里也不见她询问朝堂事了,日日往周暨处跑。 元莞不想同她说话,奈何她又贴了过来,便道:“那大长公主为何总惦记自己不该有的东西?”你若正直,就还政于帝,不惦记你不该有的东西。 元乔语塞,小皇帝嘴巴坏得很,她冷下神色道:“臣觉得周暨不适合留在宫里,不如封爵送出宫去。” “牵连周氏满门的事,姑母也不怕了?”元莞觉得元乔又变坏了,说好又反悔,私欲膨胀。 元乔道:“与陛下相比,周氏满门不足为道。” “大长公主还真是忠君。”元莞冷冷讽刺一句,站起身走近元乔,直视她波澜不惊的眸子:“大长公主可曾想过迟早有一日会败呢?” “败了又如何?”元乔语气平淡。 小皇帝桀骜不驯,故意将声音压低:“败了、败了,就像那夜,将那件事再办一次,朕要真的。” 她大言不惭,忘了自己还是一傀儡。元乔气笑了,许是经历过那夜的事情后,觉得小皇帝本性不坏,眼下故意羞辱她,反不觉得生气。小皇帝唇角嫣红,蓝眸与雪白的肌肤辉映成章,细看她张牙舞爪,倒有几分不多见的可爱。 元乔道:“那等陛下赢了臣再说,陛下于礼一字,想必不够认识的。” “朕、朕认识得很清楚。”元莞不服气,又提礼字,耳朵都快生茧了。 元乔笑意盈盈:“陛下莫忘了臣的身份,姑母二字可并非是口头之言。” 元莞眨了眨眼睛,本想说你这身份也有玄虚,想到不可打草惊蛇,就只能闭紧嘴巴,免得说多令她早有准备。 小皇帝偃旗息鼓,元乔才道:“陛下若保证乖乖呆在福宁殿,不去招惹皇夫,皇夫就可留在宫里。” “小人。”元莞低声暗骂。元乔就当作未曾听见,重复问她:“陛下可听话?” 元莞不答应。若无皇夫在,太后处又该塞些不知名姓的人来了。 元乔叹息,俯身退下。 元莞急道:“大长公主不守信用,如何令朕服气?” 元乔止步,回身望她:“臣的罪过,陛下只需降罪就是,至于周暨,她不可留下。” 小皇帝说不出话来了,元乔匆匆而去。 大长公主每回来,与皇帝之间都会置气。或是她甩袖离开,或是小皇帝气得在殿内许久不出,每回都没有好事。 大长公主一走,太后就得到消息了,晚间的时候亲自过来,皇帝出殿去迎。 一日之内见到心思诡异的两人,元莞感知一阵疲惫,撑着精神扶太后坐下。太后今日素净了些许,穿着也不再华丽,与寻常妇人无异。 自她酒醉后砍了刘宴的手后,太后就一直未曾来寻过,今日怕是有备而来。 落霞奉茶后,就领着一众宫人退下去了,胆颤心惊。 元莞习以为常,这是在她的福宁殿,最多挨几句训罢了,她带着笑道:“太后近日如何,儿瞧着似乎憔悴了些许。” “我无事,陛下与皇夫相处得如何了?”太后一改往日的盛气凌人,嘘寒问暖。 元莞知晓症结所在,也不多说什么,只一味道尚可。太后见她不愿多说,就提及旁事,“年底之际,豫王该回京了,陛下可有打算?” 元莞诧异了一声,“豫王回京做什么?眼下无大事发生,令他回来,岂非是添乱。” “元乔之人,手握权柄,若不从根本上找出她的弱点,实难对付,听说她今日又来气陛下了?” 太后的话中皆是离间之意,元莞应了一声,微微一笑:“豫王之事,太后可有证据?” “证据自然是有的,你不必紧张,只需等豫王回来就成。”太后亲和道。 太后不说明了,元莞心中不定,斟酌语句复又问她:“就算大长公主并非是文宗所出,但她依旧是元氏子孙,身份还是真的。” 她拿不定此事,但还是不想元乔就此吃亏。 “私生一事,便是乱.伦,按律性命都会丢的。陛下仁慈,也可留她一命,到时是杀是玩.弄,但凭你的心意。”太后笑了笑,招手示意元莞过来,怜爱地拍了拍身旁的空位,令她坐下。 元莞忍着恶心坐下,太后握起她的手,她低眸看着那双保养得宜的手,极力收敛自己的情绪。她忽而想起元乔,除去她以那夜的事恐吓她外,都是一副云淡风轻之色。 忽而就明白过来太后为何下.药来折辱元乔了,人都有弱点,元乔在意的就是她的名声。 太后拍了拍她的手背,笑道:“我与你是一起的,害你就是害了我自己,你一日不亲政,就一日被元乔压着。她贪婪且自私,与豫王之间或许兄妹相认了,将你当作傻子,蒙在鼓里,你还指望着她会还政于你。” 元莞垂首,没有再说了,太后摸摸她脑袋,掌心落在柔软的发丝上,轻轻拍了拍:“听话,只有我对你好,周老教你什么了?” “《周礼》。” “哦,那是孩童才学的。”太后惊讶说了一句。 元莞脑袋垂得更低了,不与太后硬刚。太后与元乔不同,她知晓分寸。 小皇帝落寞,太后嘴角往上扬了扬,“陛下与皇夫感情好,想来周大人也是高兴的。” 莫名提及周大人,元莞立即明白过来,道:“周家不过书香门第,抵不过大长公主。” “书香门第,可也在朝,结识的朝臣多,且他历来清正,朝臣多信他。若他知晓大长公主的身份,必会帮助陛下的。”太后建议道。 她垂眸去看,小皇帝是耳朵通红,如珊瑚红玉,她想亲近,就顺势摸摸了它。元莞厌恶,立即抬首,将耳朵从她手里抽了出来,坐直身子。 小皇帝抵抗,太后就不摸了,嘱咐几句,这才带人离去。 元莞极为厌恶,站起身,就令落霞去备水沐浴,整个人都浸入水里,发丝漂浮在水面上,直到透不过气来了,才浮出水面,以皂角将自己发丝与肩膀洗得干干净净。 但凡太后摸过的,都洗了很多遍,直搓得肌肤发红才罢休。 给她更衣的落霞,见她耳朵红得滴血,不知发生何事,又见她手背也是如此,担忧道:“陛下磕到了?” “不曾。”元莞不好意思说出殿里的事,胡乱擦干净后,感觉耳朵有点疼,摸了摸,烫得厉害。 她叹气,太后此举,着实不好解。 小皇帝心里的事更深了些,皇夫处也不去了,闷在宫里几日,见朝臣或者在殿内听朝臣议事。她屡屡失神,旁人未曾察觉,注意她的元乔在意了。 不禁在想,是不是将皇帝逼得太过了? 小皇帝不知元乔心生悔意,休沐日之际,领着孤鹜悄悄出宫了。 她为掩人耳目,领着周暨一道,两人扮做寻常夫妻出宫。出宫后,她就失去方向,周暨欲去御街去玩,她无甚心思玩闹,令孤鹜周暨去了。 孤鹜一走,她就令侍卫领路,去大长公主府。 本欲令孤鹜将豫王送入宫的贡品赐给元乔,借以试探,太后走后,她就收回了心思,试探与否,都不重要了。 大长公主府巍峨,府门前侍卫林立,刀剑煌煌,百姓畏惧,都绕道走。 元莞策马在府门前徘徊一阵,带着帷帽,也无人发现她的蓝眸。不禁在想,她是正大光明进去,还是从侧门悄无声息入内。 小皇帝苦恼,在腰间摸了一阵,玉令给了周暨,她就没有东西证明身份了。 第25章 逼迫今日休沐,元乔应当在府,元莞不敢从正门走,免得被人察觉,绕道去了偏僻的侧门。 侧门比起一般府邸,还是要大些,元莞向里侧看去,只见高耸入云的树木,还有不少高阁。侍卫去敲门,她则在一旁等着。 大长公主府并不好进,每日等候的门客排至长队,就连侧门也有不少人候着,元莞瞧着门庭若市的府邸,勾了勾唇角。 太后所言不虚,大长公主若有异心,废她很容易。 侍卫垂头丧气地回来了,道是需等候。 秋日的眼光并不强烈,等一等也是无妨,她从马上下来,将马交给侍卫,自己至门前眺望。 门人并不赶客,瞧着他们应付的语气与举止,都是习以为常了。元乔这是第二次出宫,上次还是五年前,虽说大宋民风开放很多,出行并不是难事,可她对外间依旧很是陌生。 她观察这些人,衣裳不一样,长袍宽袖,衣料不同,从门里走出来的人,却又是短衣麻鞋,与这些人格格不入。 此处是侧门,不少人推着车出来,上面可见一色绿叶,她好奇地走过去,那人也是短衣麻鞋,她不好多问的,唯有多看一眼。 不知等候许久,站得腿麻之际,陈砚出来了。 她眉眼一喜,未抬脚,就见陈砚几步走来,面露惶恐,紧张道:“贵人怎地在这里等?” 元莞见到他,直接略过,往门里走去,陈砚紧紧跟了过去,又令那些跟随的侍卫入府候着。 在外间看着就觉得大长公主府气派,待跨过那道门后,更觉得恢宏,亭台楼阁不说,草木之色,就很喜人。 元莞走得慢,就像在园囿里行走一般,走了几步,就见到迎面而来的元乔,她顿下脚步,等着元乔走近。 元乔来得匆忙,衣裳都没有换,月白色的长裙,摇曳坠地,清雅不失大方,元莞多看几眼,眼里闪过惊艳。 元乔走近后,挥退陈砚,而后冲她行礼:“陛下怎地出宫了?” “休沐日出来走走,走到大长公主府门前,才知忘了带表明身份之物,又恐被旁人察觉,就去一旁候着了。”元莞收回视线,欲抬脚,却不知往哪里走,下意识看着元乔。 元乔引路,见她还戴着帷帽,出声提醒她:“府内无人会嚼口舌,陛下可随意些。” 走过半刻钟,至一庭院,绿叶探出,浅绿色的苞叶挂在墙上,青翠欲滴。 元乔引路,先道:“这是臣的住所,前院是待客之地,人多眼杂,不好过去的。” 且此地离得侧门较近,小皇帝在外间站了半日,再往前走,只怕要走不动了。 元莞点点头,跟着她走进去。 院里素净,并无太多的花草,她看过就心生好奇:“大长公主不喜欢花?”前些时日,她还送了花给她,都忘了问她可喜欢。 “无暇打理。”元乔不知小皇帝的想法,请她入内坐着。 元莞不便多问了,入屋后就摘了帷帽,揉揉腿脚,见婢女奉茶,正觉得口渴,就捧起来喝了。她对元乔并未设防,茶水也直接饮。 元乔见她今日与往日不同,无桀骜无张扬,就像是来做客的孩子,她笑了笑,同她一道坐下,道:“陛下出宫怎地不带孤鹜?” “周暨要去御街,朕令孤鹜带她去了。”元莞放下茶盏,坐得端正。 元乔知皇夫性子憨厚,心思简单,也似小女儿,喜欢去玩也是常事,但皇帝怎地不去,她奇怪就问了出来。 “陛下怎地不去?” “朕、朕觉得无甚意思,不去的好。”元莞支吾道,她对外间的事情依旧打不起精神,旧时的影响依旧难以根除。 元乔对她的话不解,抬眼见她一双湛蓝的眸子,忽而明白过来了,笑说:“御街很有意思,每年上元节都会有杂耍,相扑,还有灯火,傀儡戏,很多游戏。” 元莞心动,转眸望她:“大长公主去过?” “去过几次,陛下明年可去看看,很有意思,并不无趣。”元乔建议她,欲起身之际,见她双手置于膝盖上,五指紧握,似是不宁。 皇帝无缘无故出宫,若真是贪玩,就该同周暨一道去御街,无端来公主府,必然是有事的。 元乔复又坐了下来,关切道:“陛下今日过来有事?” “无事。”元莞摇首,唇角抿成一条直线,令自己微微放松,她想问豫王之事,又恐元乔欺瞒她,问之也无益了。 一时间,踌躇难耐。 欲言又止,不是小皇帝霸道的性子,元乔默然去猜,想起二人间还有一约定,猜测道:“陛下是为了遗诏而来?” 遗诏?元莞忘了此事,孤鹜一直在寻,未曾有结果,恰逢太后给她塞来刘氏兄弟,事务繁多,就忘了此事。 元乔一提,她先是怔忪,而后默然点头。 元乔见她的神色后,断定她并非是为遗诏而来。且遗诏一事,小皇帝趾高气扬,哪里会这般打不起精神。 她复又猜测道:“太后又令陛下立侍夫了?” 前几日她离开福宁殿后,太后晚间就去了,在殿内待了多时,离开时唇角微扬,可见心情不错。小皇帝行事霸道,且嘴巴伶俐,唯独在侍夫一事上头疼,每每提起,都是为难之色。 元乔如何都猜不到是因为她的事,令元莞心神不宁。 元莞不去辩解,弯唇笑了笑,“先帝待姑母可好?” 因为先帝?元乔被问得措手不及,颔首道:“亦兄亦父。” 想来也是不差的,不然如何会令她入朝摄政,元莞不知该问什么了,藩王之事陡然问起,更觉得突兀。 小皇帝再次沉默下来,元乔着实不知她心中所想,起身道:“陛下且等候片刻。” 元乔离开了。小皇帝松懈下来,不禁去想,元乔若真是前豫王子嗣,先帝为何这么宠爱她,江山都交在她手里,就不怕她反咬一口,将皇位给了豫王一脉。 先帝英明神武,不会做出这样愚昧的事,可太后手中握有证据,不似作假。 虚虚实实,着实头疼。她想不通了,但太后必有所动作的,她也不想元乔被旁人构陷。 片刻后,元乔回来了,手中多了一物,置于元莞面前。 元乔素来傥荡正直,答应过的事就不会食言,且此地是她的府邸,也不怕单枪匹马闯进来的元莞有何作为。 木盒很普通,填漆的锈都有些掉落,可见年岁久远了。 元莞不去碰它,凝望须臾,元乔亲自打开,她这才看见里面一道布帛,元乔则道:“陛下似有疑虑?” 元莞眼下对遗诏并没有太多的兴趣,或许没有遗诏,元乔有异心,也照样可以拉她下来。 她就不去看了,反将盒子盖了起来:“朕信姑母。” 小皇帝的行为太过反常,陡然变了性子,喜怒不定,令元乔不知该说些什么。她思忖一番,建议道:“陛下可去御街走走。” “朕回宫了。”元莞知晓问不出什么话来,失去留下的耐心,不如回宫再想对策。 元乔道:“已近午时,陛下不如留下用午膳?” “朕不饿。”元莞抬脚就走。元乔唤住她,拾起一旁的帷帽,给她戴好,低声道:“陛下注意些身子。” 唯独元乔嘱咐她注意身子,太后从来不说这些,元莞烦躁的心就安静下来了,趁势望着元乔平和的眉眼,挺直的鼻梁,素净容颜总是会让人多看一眼。 不施粉黛,亦有颜色。 戴好帷帽后,元莞又不想走了,但话已出口,不好做更改的,拿话与元乔说:“大长公主今日忙什么?” “无事欲菊花酒。”元乔回答,今日休沐,恰见菊花开得好,就动了些心思,方摘了些来,就听到幕僚来传,陛下出宫而去,仅带了几人。 她匆忙令人去寻,半日寻不见人,不想人就在她的门外,都已站了半日之久。 困惑又无奈,令陈砚将人请进来。她思及惊心动魄的半日,免不了多说一句:“陛下若再出宫,多带些人,外间乱得很,不比宫城。” 元莞记下了,眼睛湛亮,又道:“姑母酿酒自己饮?” “陛下若喜欢,待酿成之日,臣送些入宫。”元乔试探道。 “好,朕记住了。”元莞这才满意而去。 回去时,元乔令人套了车马,小心翼翼地将人送出府。待车马扬尘而去,元乔才醒悟过来,她与小皇帝竟好生相处了半日。 小皇帝没有剑拔弩张,对遗诏也没有多言,极为不寻常。她回府后,细细思量,脑海里回忆起小皇帝入府后的举止,谨慎是必然的,却不张扬,不似皇帝来臣子家中,却像来长辈家中做客。 元乔抬眸,目光触及小皇帝用过的茶盏,浮现她扬首饮茶的动作,利落而不带迟疑,小皇帝对她没有设防的。 可见小皇帝而来的,并非是要令她做什么,简单路过是不会的,应当是遇到难事了。 太后近日也曾安分,刘氏一族寂寞无声,难不成那日太后又欺负皇帝了? 思来想去,她犹觉得不安,令人入宫去打探。 **** 元莞回宫后,孤鹜还未曾回来,她坐于垂拱殿内,翻了几本今日送来的奏疏,与往常一样,些许小事的长篇大论。 翻过就当看过了,她无事令人搬了躺椅去庭院里坐坐。 秋日萧瑟,空中大雁南飞,云卷云舒。眯眼躺在躺椅上,脑海里掠过几月来发生的事,她几乎都想通了。 太后拿她当棋子,诱她一步步喜欢元乔,心中涌现对元乔的占有欲,时机成熟之际,道出豫王之事,再恐吓她,若不听话,元乔就会废她立豫王。 她听话了,除去豫王,又可将元乔从摄政公主之位上拉下来,任她玩.弄。 可惜,明白得太晚了。起初只当是太后泄恨,想要折辱元乔罢了,未曾经过深思,才导致如今的局面僵持。 贸然去找元乔,只会适得其反。 躺下没过多久,周暨就回来了,带着许多民间小玩意,她将一对傀儡娃娃拆了,送了元莞一个。元莞最不喜欢的就是傀儡,现在看了,心绪竟平静下来。 “你喜欢傀儡戏吗?”元莞没有收,反将之递给周暨。 周暨抿唇,满心欢喜都被浇了盆凉水,手背在后面,粉面通红:“陛下不喜欢吗?” “朕就是一傀儡皇帝,你还给朕送傀儡娃娃?”元莞笑了笑,将傀儡放置一旁几上。 内侍手中还拎着许多锦盒,她颇是好奇,令人一一打开看了,都是些女子饰物,通体晶莹的玉笛,还有些成对的步摇,她好笑道:“你怎地买的全是女子用的?” “我送陛下,陛下不喜欢吗?”周暨诚实一笑,趁元莞不注意将傀儡娃娃都收了起来,免得陛下触景生情。 元莞一一看过后,反不觉得有趣,无法理解元乔口中御街有趣的说法。回身的时候,几上的傀儡已不见了,她顺势道:“你若喜欢看傀儡,命教坊去办就是了。” “陛下不喜,臣就不看了。”周暨意识到自己触及陛下的忌讳了,忐忑几息后,见陛下没有向往常那样生气,就悄悄地拍了拍胸口,安慰自己。 两人心思不同,元莞好奇傀儡戏是何模样,与她的处境是不是相似的,吩咐孤鹜道:“你着人去办一场傀儡戏,朕好奇傀儡是何模样。” 小皇帝颇像自暴自弃,孤鹜不敢领命,笑道:“以丝线控制手足脑袋,不是什么好看的。” “无妨,你去办就是了。”元莞感觉到累了,令周暨回宫,自己回内寝歇息。 元乔送给她的傀儡坏了,却依旧用上等的盒子装好放在柜子里,她自己找来,看着上面的丝线,提起来试试,可惜坏得太厉害,手脚都断了,丝线也提不起来。 她唤来落霞,“宫中可有会修傀儡的宫人?” 落霞见傀儡坏得厉害,修之无益,道:“陛下不如换个新的,此物不大好修。就算巧匠修了,也不如原来的模样精致。” 元莞盯着傀儡娃娃发怔,这是元乔送的,纵是心思不好,却也是亲手递来的。她想想,修不好,还会被匠人弄得更坏,就点点头,答应下来。 **** 教坊办事很快,两三日就来询问陛下何时开演。 元莞一傀儡皇帝,除去早朝听政、午后听周老先生讲礼外,并无事情,就将傀儡戏定在黄昏时辰,令人与周暨说一声。 周暨欢天喜地去准备,元莞处依旧无精打采,反是元乔从宫人处得知皇帝要看傀儡戏,惊得难以言喻。 她记得皇帝厌恶傀儡娃娃,如今怎地又喜欢了? 近日来,皇帝性情大变,就连在周老的课上也未曾分神,周老还夸赞小皇帝几句。她为臣下,自然去关注皇帝的事。 入宫打探的人回来后,道一切如常,皇帝心事内敛,一点破绽不露。 皇帝其实不喜欢傀儡,谁愿意受制于人,但她还是选择看了傀儡戏。 黄昏之际,教坊主事领着几人来了,打开箱笼,里面摆了许多傀儡娃娃,头大身子小,四肢缠着丝线,她随意拿起一个,扯着丝线,娃娃就动了起来。 众人跪地不敢抬首,她就一一去试,操纵着这些娃娃。 试过之后,她总觉得自己与这些傀儡娃娃相似,丝线掌控在元乔或太后手中。她们一扯丝线,她就要动的,毫无自由。 皇帝显示出对这些娃娃极有兴趣,打发这些人又回去,自己操作起来。 周暨来时,就看见皇帝坐在地上,周遭摆了许多傀儡娃娃,她左右去看,寻不见傀儡师父,她好奇:“陛下,怎地就你一人在?” “操控丝线罢了,朕也会,不需他们在。”小皇帝兀自提着丝线,双手起伏就见手下的傀儡动了起来,手舞足蹈,皇帝笑说:“你看,朕就说朕会。” 周暨从未见过如此多的傀儡娃娃,模样不一,上到帝后,下至贩夫走卒,她握着皇后模样的傀儡娃娃,“臣喜欢这个。” “那你便拿去。”小皇帝心不在焉,玩了会儿后,就不玩了,命人将这些都还给傀儡师,赏了些金银。 皇帝不大高兴,周暨不知怎么了,询问几声,皇帝不言语,反将她赶了出去。 皇帝又对她凶了。 周暨想不明白皇帝为何会凶她,不安地回寝殿后,皇帝也不召见她了,日子仿若回到从前。她心中不安,又不知如何是好。 紧张之际,父亲请她回府。 皇夫回府是不受禁止的,皇帝不管她,就连太后都不爱见她,她也自在。回府后,就在厅内见到大长公主,畏惧过深,她不安地行了一礼,在一侧坐下。 周大人识趣地退了出去,周暨见父亲离开,就知是大长公主要见她,愈发忐忑起来。 今日休沐,元乔穿一常服,容颜温和,威仪内敛,见周暨神色不宁,索性直接开口:“见皇夫,是想问问陛下近来如何?” 周暨呆了呆,才道:“陛下自那日回宫就不大高兴,后来就不见我了。” 元乔道:“宫里可有其他的事?” 周暨回想一番,想起太后近日对皇帝嘘寒问暖,还送了些补品过去,这是以往都是没有的事情,她想到就说了出来:“太后对陛下愈发好了,每日令人去问安,时常送补品给陛下吃。” 果然还是太后。元乔颔首,也不欲多问,趁此说起女儿身的事情:“皇夫是女子之事,周大人还不知晓,我之意是废去你的皇夫位置,赐一侯爵,开府另立,到时陛下与你都有颜面。” 周暨脑海里嗡地一声,小脸惨白,支吾道:“陛下说、说我可以待三年的,如今才过三月。” “三年与三月有何区别,且早日出宫,于皇夫也有益处,指不定哪日太后就发现你的女儿身,到时孤与陛下都无法护住你。”元乔淡淡道。 元乔语气寻常,甚至染了几分温和,依旧吓得周暨魂魄离体,傻傻地看着元乔,抿唇不语,瞬息就红了眼眶。 她不敢再给自己说好话,极力忍着眼泪:“那、那陛下也同意吗?” 这是元乔的顾虑,小皇帝不肯,真与她闹起来,才是最棘手的,眼下唯有先说服周暨,循序渐进,皇帝才会罢休。 “陛下不同意,因此我先问过你的意思。眼下你若全身而退,女子之事便无人知晓,若执迷不悟,他日泄露身份,后果自己承担。” 元乔并非是恐吓她,皇帝仁慈且年幼,并不觉得周暨是欺君之罪,才一再隐忍,但太后处就不同了。太后本就觉得周暨碍事,知晓是女子,以此为把柄,牵连的就是周氏满门。 周暨懂得这个道理,半晌不语,似有些倔强,她不愿离开皇帝,且皇帝也是喜欢女子的,她还有机会。 元乔叹道:“女子与女子之间虽说可有感情,可陛下是天子,注定不会同你在一起,你该明白皇嗣延绵,马虎不得。” 言外之意,陛下若不是天子,尚可有机会,可惜她是皇帝,周暨最终点点头。 元乔送了口气,起身而去,改日欲寻皇帝言明此事。 周暨哭啼啼地回宫去了,本该回自己寝殿,可想到今后多半见不到陛下,就忍不住去垂拱殿见陛下。 元莞在殿内看史书,恢复往日沉静之色,她在殿外磨蹭须臾,忍不住踏了进去。 皇帝见她过来,先是诧异,后见她红红的眼眶,好笑道:“你怎地又哭了?都十五了,动不动就哭,可不好。” 笑完,令人去拿帕子给她敷敷眼睛,好奇问她为何事伤心。 能令周暨哭红眼睛的事情实在不少,着实猜不到是哪件。 周暨走到案后,盯着皇帝清丽的容颜,委屈更甚:“大长公主令臣离宫。” “朕与她有三年之约,她会守约的。”元莞好笑,且她答应大长公主不再去见周暨,周暨也不过来寻她,也不再同寝一榻,大长公主怎地还是不放过周暨。 皇帝这么一说,周暨的眼泪水掉得更厉害了,半晌不说话。 送帕子的孤鹜见皇夫又哭了,默默叹息,陛下好端端的又将皇夫欺负哭了。 元莞微笑,将孤鹜递来的帕子塞给周暨:“你哭也没用,她要你走,你还是得走。” “臣喜欢陛下、臣不想出宫。”周暨哭得抽泣,忘了大长公主的话,只想表明自己的心意,不然就晚了。 元莞皱眉,她怎地招惹上了这么一个哭包。 整日欺负的人,怎地还喜欢上她了? 整日记挂的人,眼神都不愿给她了。 第26章 凶不凶孤鹜一头雾水,皇夫喜欢皇帝,天经地义,又哭甚? 元莞陡然听到这么一句,脸色红了红,示意孤鹜出去,也明白元乔的顾虑了。元乔这是担忧她被周暨给带坏了,揉了揉眉眼,耐心与周暨解释:“朕也做不得主,你哭也无用,大长公主如何说的?” 周暨哭了一通后,小眼睛通红,断断续续地将周府里发生的事情说与皇帝知晓,道:“大长公主好生霸道,明明有三年之约,偏偏不作数。” 元莞明白过来了,多半是周暨的原因。周暨对她表示得太过热切,使得元乔心中不安,但元乔可曾想过,若周暨一去,太后就会惦记皇夫的位置,到时更加不宁。 元乔行事从不与她商量,大概也不会再退步了,周暨哭得凄惨,她只得安慰道:“谁让你是女子,犯在了大长公主手里,她这人睚眦必报,朕也帮不了你。” 周暨哭得更凶了,眼里的泪水同断线的珍珠一样,掉落不停。元莞一向不爱哭的,也不知晓女子的眼泪水竟有这么多,托腮望着她哭了片刻,哄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朕给你赐婚,可好?” 周暨此生怕是都嫁不了人,不如好生娶一娘子回去,过继子嗣,倒也美满。 “臣喜欢陛下,旁人不喜欢。”周暨哭着摇首,哀求之意很明显。 元莞叹息,“朕也做不了主,约莫大长公主连你的侯爵之位都想好了,你看看哪处宅子好,选了做府邸,朕送你些贺礼,到时修葺一番。” 得一侯爵、得一府邸,关起门来过日子,比起这个傀儡皇帝都快哉。 周暨哭了片刻后,被皇帝哄回寝殿去了。 翌日的时候,元乔带着废周暨皇夫的奏疏而来,她恐皇帝不答应,先言明周暨自己的意愿,只需皇帝点头即可。 元莞笑道:“大长公主早就将所有的事都安排妥当,朕若不答应,你会罢手吗?” 自然是不会罢手的,元乔不言语。 元莞也不再多说什么,将奏疏递还给元乔,道:“大长公主都已想好,便去行事,朕无异议。若无事,大长公主回去吧,” 小皇帝出人意料地没有反驳,甚至表现得很平静,就像对待一件很寻常的事情一般,令苦心筹谋的元乔不自信。 她抬眸望着皇帝,接过奏疏,皇帝神色漠然,坐于案后,没有往日的张扬气息,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元乔握着奏疏,不知该说什么。来时做好充足准备,甚至会以其他方式来补偿皇帝,满腹的话,竟都被堵住了。 思量再三,她行礼退下。 皇帝也未曾开口,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离开,提不起精神来。 出垂拱殿的元乔心情重了几分,那夜太后与陛下说了些什么,多日来对多事都无甚兴趣,与她说话,也不再剑拔弩张,人也似换了一般。 想不通,她也只得匆匆离去。 皇夫被废一事,引起轩然大波,尤其还封了侯爵,令人不得不深思。宣旨时,皇帝的眼皮都未眨一下,朝臣窃窃私语,都知晓皇夫与皇帝自来感情不好,但皇夫是大长公主定下的,皇帝胡闹尚可,大长公主也不懂事了? 朝臣频频向周暨之父周孝儒投去眼光,周家无实权,周孝儒在翰林院里当值,结交者都是文人,无重臣无权高者。 当初选周暨,也是因其父才德高,如今陡然变化,令人唏嘘。 但周家多了侯爵,也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旨意中也隐晦提及周暨与皇帝并未圆房,如此,也算是欢喜的局面。 皇帝听着群臣窃窃私语,周孝儒面色如常,不悲不喜,想来元乔早就授意过了,她坐直身子,道:“既无事,退朝罢。” 元乔闻言望她,眼中闪过愧怍,在皇帝经过她身旁时,她举步道:“陛下。” “大长公主若有事,随朕来。”皇帝目视前方,脚步略一停顿,就迈向门口了,元乔不知是何心思,抬脚跟了过去。 两人惯来不和,群臣面面相觑,猜废去皇夫一事定是皇帝提及的,大长公主无奈为之,他们追寻着两人的身影而去,苏闻等人顿下脚步,转身看向周孝儒,微微摇首。 小皇帝不小了,废去皇夫后,又会兴起择婿的风波来,闹得朝堂不宁。 那厢的元乔与小皇帝沿着滴水檐下走,步履不快,似是漫步,皇帝凝视脚步,不向往常那样看着元乔。元乔心中沉闷,先关切道:“陛下有心事?” “朕在想,大长公主给朕选了哪家儿郎做皇夫?”元莞不抬头,修长的眼睫垂下,看不清她的情绪。 元乔望她:“陛下若不愿意,臣不会勉强您择婿。” “你不会,还是会有旁人会的。”元莞叹息一句。跟着她脚步的元乔知晓她话中的意思,酒醉那夜,陛下就曾提过太后令她早日生下子嗣。 太后之心,昭然若揭。元乔道:“陛下若不想,臣可帮您。” 或许是愧疚心在作祟,元乔生起不想令皇帝受委屈的想法。 她本好意,元莞却笑了笑:“大长公主与朕也有三年之约,可如何了?” 元乔窘迫,停下脚步,俯身揖礼,歉疚道:“此事是臣的罪过。” 元莞不理会,抬脚就离开,甚是坚决。元乔直起身子,知晓她与陛下之间,嫌隙愈发深了。 **** 廊下发生的事,并非是秘密,午后太后就知晓了,惊讶于皇帝的果决,周暨将皇夫的位置让了出来,甚合她的心意。 皇帝与元乔不和,她就要去安抚皇帝,晚间的时候去福宁殿。 暮色四合,小皇帝脱了衣袍欲坐在榻上看书,太后车驾来了。 太后近日来福宁殿来的勤快,母慈子孝的局面也甚是温馨。太后牵着元莞的手,走至榻旁,两人一道坐下,“陛下近日身子可好?” 元莞不喜被旁人碰,上次被太后捏了耳朵,就洗了好多遍,她强忍着不适,陪着太后做下。 太后照例问着皇帝的身子,说过之后,才故作随意地提及今日发生的事情,元莞早就想好措辞了,敷衍道:“朕不喜皇夫,大长公主被迫答应,毁了她多年的筹谋,她自然不会服气。” 她将事情说反了,太后也不知晓,反怜惜道:“不喜就换,你是天子,没必要委屈自己。” “儿晓得。”皇帝耷拉着脑袋,手置于膝上,紧紧绷着。 太后继续道:“陛下不喜周暨,那又喜欢何人?” 元莞摇首。太后淡笑道:“不会还惦记着元乔罢?” 元莞还是沉默,不予回答。她这般在太后看来就是默认了,太后笑意更胜了,口中却在叹息:“元乔此人,怕是不好得。再者你与她有着明面上的身份,唯有废了她的身份,沦为阶下囚了,才可。” 说来说去,还是说到私生一事上,元莞打起精神,回道:“既然她非文宗亲生,文宗为何不杀她?” “文宗孝顺,他的母亲德惠太后拼死保下元乔,再者豫王与贤妃一死,元乔被先帝送至太后宫里,想杀也杀不得。”太后道。 大宋以仁孝治国,德惠太后若想保,那也极有可能的。元莞又道:“那先帝为何待之如亲妹?” 太后解释:“先帝母亲早逝,自小养于德惠太后膝下,与元乔之间自然有感情。至于摄政一事,我也不知晓了。” 元莞不多问了,敛下好奇,太后既有策略,也不会告诉她的。 嘘寒问暖之后,太后离开了。元莞厌恶,又是去沐浴净身,将自己洗干净了,才折回榻上。手里的书突然就看不下去了,置于一旁几上,仰面躺了下来。 太后之举,不拉下元乔誓不罢休。 而元乔虽说压制着她,同时也令太后不敢轻举妄动,她曾说不听母上之言,就可还政于帝。 想到此,元莞心中微微动容,元乔将她依旧当作是先帝子嗣,与先帝的感情在,元乔就不会太过苛待她。 除去太后这把悬在头顶上的刀,她才有能力与元乔抗衡,不然随时担忧太后会以身世来威胁、利用她。 她翻过身子,想起周暨哭唧唧的模样,心中一横,长呼出一口气来。 **** 周暨不再是皇夫,就不能留在宫里了,收拾妥当后,就需出宫回周府。 临行前,元莞不忍,前去送送她。 周暨本来就情绪低沉,见到小皇帝来后,抿抿唇角,眼泪就掉下来了。元莞知她性子良善,错就错在喜欢她罢了。她从孤鹜手里取过一只木盒,低声道:“这里面都是你上次喜欢的女子饰物,朕都给你选了出来,你带回府,见到喜欢的小娘子就送给她。” “可臣喜欢陛下。”周暨依旧不死心,吸了吸鼻子,将木盒收下,委屈地看着元莞:“陛下,臣还能入宫吗?” 元莞想了想,令人回殿去取玉令来,压低声音同她说话:“想来也可,但是你要想想大长公主,她可是凶得很,被她发现必不会饶你的。” 小皇帝惯爱吓唬人,说得神乎其神,周暨没设防,被她一吓,脸色惨白,大长公主就成了地狱来的阎罗,长得好看是假的,其实就是凶神恶煞。 她闷闷不乐,直到皇帝将自由进出宫廷的令取来,塞到她的手里:“出宫后,莫要惦记朕,不如多去走走,你就看到更漂亮的小娘子。” 周暨摇首:“不要漂亮的。” 元莞不解:“为何不要?” “越漂亮的越凶。”周暨擦干眼泪,见小皇帝迷惘之色,好心给她解释:“您看大长公主的美吗?” 元莞点点头。 周暨就道:“凶不凶?” 元莞眨眨眼,没有点头,元乔好像也不凶啊,就是性子正直罢了,整日里想的都是朝堂大事,寡淡无趣,凶之一字有些过了。 周暨当她不信,再接再厉道:“她是我见过最凶的女子。”比起陛下,凶多了。 元莞地狐疑地看她一眼,好心提醒她:“你这个侯爵之位还是她给的。” “这是陛下给的。”周暨不肯承认,她望着小皇帝明媚的容颜,鼻头一酸,忍住哭泣道:“普天之下,都是陛下的,臣自然是要感激陛下的。臣也知陛下举步艰难,以后若有事,可吩咐臣去做的,再不济臣的父亲也是可以做的。只是、只是陛下记得臣。” “记得、记得,小哭包。”元莞好笑,拍了拍她的肩膀,等宫人收拾妥当好,亲自送她出宫门,叮嘱她回府后诸事小心。 两人客气友好,丝毫不像民间和离的夫妻般大骂出口,宫人看在眼里,朝臣自然也就知晓了。 周暨出宫门后,小皇帝自得要回垂拱殿。 周暨回府后半月,朝堂的风向就变了,先来的就是苏闻。 苏相来垂拱殿之前,遇事都会前询问大长公主的意思,而后再来见小皇帝。今日却是不必了,他俯身揖礼,开门见山道:“臣为皇夫一事而来。” 小皇帝是圆的是扁的,是丑的还是好看的,朝臣都不会在意,在意的只有她的权力。眼下是傀儡不假,终究有一日是要亲政的。 谁人都想做外戚,且看刘家,本是寻常门户,后成了外戚,一跃而上,成了世家大族。 苏闻是状元及第,城府深、文采好,说话也没有绕弯,令小皇帝措手不及,她请苏闻坐下,先问道:“可是大长公主的意思?” 元乔又不遵守诺言,说好不逼她,如今谴了苏闻过来,确实可恶。 苏闻道:“陛下年岁不小了,择婿是大事,大长公主与臣等同心。” 同心?小皇帝冷笑,就算同心也轮不到你们,她忍了忍,不与苏闻计较,忍耐道:“卿之意是想怎样?” “古人言成家立业,自是先成家。” 元莞嗤笑,她十二岁就成家了,也未曾看到元乔还政,言道:“朕立了皇夫,就能亲政不成?” 苏闻不答,如常恭谨。 元莞又道:“朕不愿择婿,卿退下吧。” 苏闻不想无功而返,起身道:“陛下的意思,臣等都知晓,只是朝中儿郎文学好、品德善,陛下多见见,就会有新的发现了。” 皇帝还是不肯,苏闻劝几句,无功而返。 小皇帝素来固执,大长公主若在,或许还会多听些,苏闻知晓单凭一己之力是不可能劝服的。周暨离宫后,就连太后都欲举荐刘氏子孙,旁人又怎能坐得住。 刘家尝到外戚的甜头了,自然要再接再厉,且三年前太后与元乔的争斗中,元乔赢了,皇帝迎周暨入宫。 如今,再来一次,太后未必会输,苏闻等人也想试试的。 苏闻出宫,在西华门遇到元乔,元乔诧异,苏闻笑着近前,行礼后道:“殿下入宫去见陛下?” “有事欲禀陛下,苏相从垂拱殿而来?”元乔下了马车,与之对立,观苏闻今日言辞不对,似有躲避,她按下狐疑,浅笑应对。 苏闻侧走两步,示意大长公主近身说话,元乔跟着他的脚步,听他言道:“殿下可知太后欲令刘氏子孙入宫?” “知又如何?”元乔不动声色道。 苏闻道:“殿下有新的皇夫人选?” “未曾。”元乔摇首,她答应过陛下,不强迫。 元乔太过镇定,令苏闻不解:“既然没有,殿下就看着刘氏继续成为外戚?” “那倒未必,陛下即将十六,非是稚龄,有自己的喜好,旁人压迫不得。”元乔解释,刘宴被砍了双手,刘氏竟还不怕,太后是铁心要去争皇夫的位置了。 大长公主眸色深邃,言辞冰冷,苏闻更不知她的打算,“殿下有何打算?” “苏相有人选了?”元乔不回反问,苏氏门庭里与陛下同龄者多,苏闻此行,意思太过明显了。 元乔问,苏闻自然就会答,他笑道:“下官确有此意,殿下觉得如何?” “孤非陛下,不知她的喜好,且观她的模样,怕是不会择婿,太后处也是空忙。”元乔好心提醒,小皇帝任性起来,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苏闻不肯放弃,再道:“不若试探一二?” “如何试?”元乔问道。 “设一宴席即可,且看看陛下是何意思。”苏闻道。 元乔沉默下来,此举与陛下心意相违背的,她不同意,苏闻则坦然开口:“殿下不同意,太后也会行此事的。” “可,如此我去办。”元乔答应了,先声夺人,也好给陛下准备的时间,到时拒绝后,相信太后也不会再盯着此事不放。 此事告知小皇帝的时候,元乔极为心虚,抬眸去看皇帝,发觉她神色平静,似是不在意。 元乔等了须臾,元莞淡然地掀了掀眼皮,讽刺她:“大长公主行事,一而再地不遵守诺言,如何令臣僚服众?” 元乔羞愧,神色添就几分不自然,揖礼道:“不过设宴罢了,陛下就当寻常筵席,且太后也有此意,臣此举……” 她顿了顿,元莞好整以暇地望着她:“此举是为朕着想,既然太后终究会设宴,不如姑母先来,到时太后就失了先机,对吗?” 元乔沉默,总觉得皇帝的眼光带着讽刺,讽刺她不守诺言,失去诚信,她深深吸口气,弥补道:“臣答应陛下的事,不会反悔。” “可三年之约,你已经违背了。罢了,朕是命都捏在姑母手里,有何可置喙,设宴一事就听从姑母的安排。若无事,大长公主就退下吧。” 小皇帝又一次赶人了,元乔记不得近日来被她赶了几次,糊里糊涂地退出殿后,秋风拂面,将她吹醒了。元莞近日情绪不好,她又何必和孩子计较。 再者,本就是她的不是,待以后再弥补就是了。 **** 初冬之际,小皇帝换上一身新衣,将纤细的身材都藏了起来。 筵席是在黄昏,设在垂拱殿后的升平楼,殿内宽阔,窗明几净,光线通透,两侧皆是设下的座位。 冬日里的筵席,与夏日不同,保暖也是重要的,皇帝自己穿着厚厚的衣裳,再见那些身材纤细、衣袍亮丽的少年,她不厚道的笑了。 自从她去过教坊后,不知怎地,外间就传言她喜欢阴柔的男子,身材纤细,面色白皙。 落座之际,她看到明明是冬日了,那些衣袍亮丽的少年传得很单薄,薄衫之下,难以抵御风寒。她不厚道地笑了笑,扯了扯自己的衣襟,对孤鹜道:“有些热,开窗吧。” 孤鹜瞧着皇帝初冬的衣裳,点头领命。 片刻后,黄昏之际的冷风就钻了进来,靠近皇帝的元乔触及她唇角不怀好意的笑意后,也跟着展颜,皇帝也有贪玩的一面。 风吹了进来后,那些耐不得寒的少年郎就冻得改了面色,有碍于颜面,只得强忍着。 观他们虚有其表之色,皇帝连连摇首,元乔就知今日之事怕是没有结果了。 少年郎聚在一起,无非是诗词笔墨,又为在皇帝面前展露文采,诗词歌赋便说了不少。许是事先说好的一般,开宴后,无人给皇帝介绍这些少年人的名姓。 皇帝茫然看了半晌后,分不清这些人的门户,比拼诗词后,拿来给皇帝品鉴。 元莞看着数份诗词,张了张嘴,看向苏闻:“苏相文采好,先观看,朕有些头晕。” 殿内有苏氏子弟,请苏闻定高下,与旁人而言,极不公平,殿内人声起伏,苏闻忙拒绝,皇帝摆摆手,撑着落霞的手,回去更衣。 苏闻为难,同大长公主道:“不如殿下看看?” 小皇帝气恨难平,故意为难苏闻,元乔岂有不知,她跟着起身道:“陛下似醉了,众位先随意,孤去看看。” 苏闻骑虎难下,为显公平,请中书令一道来点评。 离席的元莞迈着虚浮的脚步走进殿内,酒意上涌,脱了一身外袍,耳畔响起宫人行礼的声音:“大长公主。” 她唇角勾了勾,歪坐在榻上揉着自己的额头,显得有些疲惫。 元乔近后,观她姿态,微微叹息,小皇帝的酒量确实不大好,她近前关切道:“陛下可是觉得头疼?” “嗯。”元莞应了一声,复又坐直身子,扬首望着元乔,语气软了很多:“姑母怎地来了?” “陛下醉了,臣来看看陛下。”元乔道,看了一眼左右,并没有更换的衣裳,猜测皇帝是借机出来的。 小皇帝坐了几息就弯下脊背,似是醉得头晕,她探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刚伸手就被皇帝避开了。 陛下待她,比以往更加冷漠了,就连酒醉中都设防。以前就算记恨她恋权,也不会这样待她。 摸脑袋都不给摸了。 元乔的眼中闪过无奈,一时间无法接受,顿了几息,不好与皇帝这样僵持着,才道:“陛下因周暨记恨臣?” 元莞望她一眼,怔怔摇首。 元乔更加不解了,语气温柔了些许,“设宴之事令陛下不喜?” 元莞还是不语,以手撑额,眼神里透着几许迷离,元乔当自己猜中了,道:“宴后,陛下不必为难,不愿就不用勉强自己。” 这样温柔的语气,让元莞发怔,眉眼间透着期许,不自觉道:“姑母与豫王……” 小皇帝欲言又止,却令元乔猛地一震,眼睫颤了颤,回身示意宫人都退下。 待人走净后,她才望着小醉鬼道:“陛下方才是问什么?” 小皇帝复又警惕起来,望着她摇首,紧紧地闭着嘴巴,元乔添了两分惶恐,摸摸她的脑袋,哄她道:“陛下说说臣与豫王怎么了?” 元乔惯来冷硬,此时的温柔就就像镜花水月,虚虚实实,元莞眼中倒映着元乔柔和的眉眼,她被哄得不知所以,尤其那只手摸得很舒服。 她下意识握住那只手,元乔没有挣扎。 第27章 讨好升平楼内,笙萧阵阵,隐隐传来,似缥缈之音,听得并不真切。 元乔低眸看着醉鬼,已然稳定好自己的情绪,她腾出一只手摸着元莞的额头,重重道:“陛下怎地不说了?” 手被元莞握着,虽有不适,好在元莞并没有乱动,只握着,并没有太多的动作。 元莞怔怔望了几许,吞了吞口中的唾沫,抬首看着元乔,不知是酒醉后的迷离还是被元乔的温柔所迷惑,眼里的痴惘深重。 她站起身,元乔下意识就去扶住她,两人贴在了一起,元莞张了张嘴,呼吸喷洒在耳郭,元乔顿时就僵持了。 元莞道:“豫王与姑母感情可好?” 再次从小皇帝口中听到豫王二字,元乔心里的疑惑渐深,睨她酒醉之色,不似作假,有了前次的经验,小皇帝不会说假话的。 元乔道:“臣与藩王之间无甚感情,陛下想多了。” 纵是解释,元莞还是品出了心虚的味道,她靠近元乔,唇角擦着她的脸颊而过。 元乔震惊,羞恼之际,本欲推开小皇帝,却听她道:“你二人是何关系?” 小皇帝疑问百出,令她暂时压下羞涩,只觉得脸颊微烫,扶着皇帝坐好,故作镇定道:“都是元氏子孙。” “朕不信。”小皇帝主动推开她,眼里充斥着疑惑,还有近日来的冷漠,抿唇道:“你骗朕。” 说恼就恼,翻脸不认人,元乔被她情绪所影响,可又是醉鬼,哪里能多计较。且思及陛下近日来的疏离,莫不是知晓些什么。 豫王之事,是秘密,以陛下的年岁,是不会知晓的。 她轻声道:“豫王是藩王,无诏不得回京,臣与他几面之缘。” 小皇帝依旧不信,也不被她的温柔所惑,直言道:“你与他亲厚。” “不及与陛下亲厚。”元乔道。 “哦。”小皇帝应了一声,脸色红扑扑的,眼里的光彩也亮了起来。元乔松了口气,却未曾将担忧放下,是谁在陛下耳畔胡言乱语的。 小皇帝醉了,元乔恐她又多想,伸手拍了拍她的脊背以作安慰。小皇帝当真听话,倚靠着宽榻就睡了过去。元乔望着她青涩的眉眼,尚存几分稚气的容颜,长长一叹,豫王之事陛下若知晓,不会善了的。 今夜信了,醒来就忘了,将她当作敌人。 虽说她不指望陛下待她亲厚,也不愿势成水火,如此与阿兄所托,背道相驰。 元乔觉得可惜,好不容易得来的缓和,被经年往事又冲垮了,如此一来,她当真不知何日才能使陛下亲政。 她吩咐人取来毯子,扶着皇帝躺下,指尖滑过她拧起的眉眼,想起那日阿兄所言:元莞心思纯良,你若待她好,她必回报于你。 尚不及父母恩,哪里来的回报,元乔从不苛求,唯愿她与阿兄一般做一明君罢了。 指腹在元莞眉眼处停留一阵,轻轻抚摸,使得她眉眼展开。 元乔又使人去通知苏闻,陛下醉了,各自散席,至于词稿,留在陛下案头,是去是留,但凭君上圣意。 风起得大了些,元乔也出宫回府了,头重脚轻,小皇帝的今日酒醉之言,令她太过震惊。 数日来的表现可看,皇帝苦闷多日,去公主府那日便神思不宁,一番联想,不难想出是太后与皇帝所言。 太后年长她,先帝又宠信多年,知晓她身世并不是难事。太后穷途末路,竟与陛下说及此事,引得陛下整日不宁。 接下来又会做什么? 她不信太后将此事闲话家常般与陛下提及,既然提及,必会言明她与豫王关系密切,甚至超过与先帝的亲厚,更不提与陛下了。 那日公主府内陛下无端问起先帝,今日酒醉后被她哄得说出豫王,可见,陛下起疑了。 等上马车后,她靠着车厢,身心都高高悬挂着,吩咐车夫回府,外间传来苏闻的声音。 苏闻疾步而来,元乔挑帘而望,苏闻俯身行礼:“殿下。” “苏相有何事?”元乔语气恢复如常,瞧不出一丝端倪来。 夜间寒风吹来,苏闻冻得身子发僵,欲登上马车与大长公主细说,可观她言辞,并没有畅谈之意,他只好继续站在车外,将声音压低:“陛下处可有结果?” “哪里有结果,我去时早就醉得不省人事,待明日陛下醒来再议。”元乔道,她知苏闻心中牵挂着,也曾迫使陛下答应,逾越为人臣的本分了,便又道:“陛下是天子,我等不过行辅助之事,苏相急躁,也不可令陛下难堪。” 苏闻乍然一惊,忙道:“下官无此意。” “时辰不早,苏相且先回府,明日再议。”元乔不耐多言,放下车帘,吩咐车夫回府。 车外的苏闻冷汗淋漓,望着远去的车马后,细想近日举止,吓得不敢再留,登车离开回府。 **** 翌日朝后,苏闻欲留下,询问昨日之事,元乔本当离去,见他举止踌躇,主动道:“苏相留下,可问一问。” 昨夜苏闻半宿睡不着,使得今日深思不宁,本是不安,听大长公主言语后,就答应下来,一道去见皇帝。 酒醉后的人精神不大好,小皇帝见两人都留下,不免不大高兴,就道:“二位卿家有事?” 苏闻不敢越先,转身望着元乔。元乔会意,拱手道:“陛下可喜欢昨日的诗词?” “什么诗词?”小皇帝露出不解。 一醉就忘了所有的事,元乔心疼几许,同她解释几句。小皇帝恍然大悟,在案上找寻起来,她垂首,苏闻不敢直视,唯有元乔凝神望她,耳畔响起昨夜的话:你与他亲厚。 实则,她与豫王并不亲厚。 该说,除去先帝外,她与任何人都不亲厚。先帝待她如父如兄,这样的感情,豫王怎可比。 她默然叹气,小皇帝将诗稿找到了,十几份握在手里,颇有些分量,她细细去比较,不忘吩咐人给二人赐座备茶。 小皇帝看得仔细,两人也不好催促。 不知何时,孤鹜入内,走近皇帝身旁,悄悄递了份东西。皇帝的动作就快了起来,快速地将几份诗稿单独取了出来,道:“这些尚可。” 元乔扫了孤鹜一眼,起身接过陛下递来的诗稿,看过一眼,苏闻接了过去,眉眼一滞,并无苏家儿郎在。 他泄气,却听皇帝开口:“召他们来见见。” 小皇帝迫不及待,元乔多看她一眼,不知她要做什么,只得陪她继续演下去。 皇帝召见是幸事,孤鹜匆匆去安排了。苏闻无望,起身就要走,元莞将他拦下来,言笑晏晏,问及府内儿孙之事。 皇帝垂询,苏闻不好遮掩,只得细细回答了。本以为随意几句就可,哪里晓得皇帝对他的家事十分在意,问过儿郎,又问子孙,甚至娶了哪家妇都要问过一通。 君臣二人一问一答,小皇帝显得极有兴趣,苏闻不知何故,唯有在侧的元乔在二人问答之际,弯了弯唇角。 小皇帝并非泥巴捏的性子,被苏闻逼迫一回,自然要讨回来什么。 聊了许久后,孤鹜回来了,面色苦楚,禀告:“昨夜风寒,数位郎君回府后都染了风寒,不能见驾。” 元乔笑了笑,笑意随即敛住,再观小皇帝,她露出惊讶之色,惋惜道:“身子如此不好,不见也罢了。” 苏闻闻言,复又来了精神,故作言辞道:“怕是昨夜穿得单薄了些,不知爱惜。” “想来也是。”元莞附和一句,令人将诗稿都各自送了回去,面露无奈。 小皇帝装得很好,丝毫没有露出破绽,元乔觉得她有趣,不免多看几眼。元莞察觉后,不但不露出笑意,反瞪她一眼,旋即转首不看她。 元乔不笑了,陛下还是在意豫王的事,但她不能解释,此事繁杂,三言两语也说不清,反使得陛下对她嫌隙更深。 嫌隙欲深,想要解开,只会更难。 不知为何,元乔脑海里浮现陛下昨夜握着她手,那副模样呆呆地,又掺杂着虔诚,似是做做一件认真的事。 少年心思,总是奇奇怪怪,她淡然一笑,那副模样在最后,就只落得两字:傻气。 傻气的小皇帝着人给染了风寒的小郎君送些补品,其中亦有刘氏的儿郎。太后处闻言,气得不行,也不是气小皇帝,而是气刘家的人不争气,赴宴也能染风寒,错此良机,浪费她一番筹谋的心血。 择婿一事也不再有人提起,开年后,小皇帝就十六岁了。 春日里不少人爱踏青,得了侯爵的周暨,悄悄请元莞出宫去玩。自择婿后,元莞并未私下见过元乔,两人愈发显得生疏起来。 反是太后,日日令人来请安,母慈子孝,愈发温馨起来。 周暨对元乔依旧很是畏惧,就算请元莞出去玩,也是瞒着元乔,又知晓她的人脉多,隐瞒起来格外费劲。 她苦恼的同时,将信送给元莞,不想送信之中出了波折,信辗转落入元乔的手中。 周暨办事不牢靠,也怨不得元乔。元乔见信上字迹,就知是周暨所写,让人照旧给皇帝送去,皇帝若出宫,她令人随侍。 元莞得信后的同时,元乔多日来首次请求见她。 小皇帝不大爱玩,或者说心中藏着事,对于玩乐一事就没有太多的兴趣,纵周暨说得神乎其神,她还是没有动心,随手搁置在一旁,抬首就见元乔走了出来。 年后,她长了一岁,元乔也有二十三了。她就看了一眼,如早朝般一眼略过,而后冷漠道:“大长公主有事?” 元乔记不清小皇帝多久没有喊她姑母了,好似自从知晓豫王之事后,就不再唤了。旧日里哪怕二人闹得再是僵持,她也会时而唤声姑母。 她将奏疏递于陛下,言明来意,而后抬眸去看陛下。元莞似清瘦了些,又或是少女初成,脸颊显得瘦小了些, 元莞惊讶于元乔的到来,所说之事也甚是普通,按理不需问她的,她若反对,元乔不见得会答应。 看过后,她照旧如木头人颔首:“大长公主已有决断,朕无异议。” 奏疏又还给元乔,她似无事般提道:“去岁臣的菊花酒,陛下可还要?”当日随口一提,就将此事抛之脑后,昨日婢女才将酒起出,她才想起此事。 元乔主动,极是罕见。元莞一时间呆了呆,本想拒绝,元乔又道:“酒是在昨日才从树下起出的,陛下若还喜欢,臣回府令人送来。” 元莞舍不得拒绝了,纠结一番,点头应下。 元乔又道:“陛下若想出宫,多带些侍卫,春日里景色确实不错。” 元莞下意识看向周暨递来的信,这个笨蛋怎地又露馅了,她这里才知晓,元乔就来劝谏了。她转而一想,哪里不对,问元乔:“大长公主为此事而来?” 这般一问,元乔神色不大自然,她若点头,则又成了恶人,只好摇首:“臣是劝陛下出去散心罢了。” 元莞也没在意,周暨办事不牢靠是常有的事,元乔知晓也不是难事,“大长公主放心,朕不会同周暨出城。” 这句话听来似有赌气的意思,元乔感知陛下又误解了,忙道:“臣无此意。” 元莞摆摆手,她本来就不打算赴约的,见元乔面难色,就不想再说,“大长公主无事,退下吧。” 每回赶人都是这句,元乔听得皱眉,起身揖礼,退出殿去。 小皇帝心里将她佞臣无疑了,不过这样也好,将那份不好的心思收一收,也是好的。元乔心思变动,想着可要让周老换一换,教皇帝些旁的东西。 她未曾转身,没有发现小皇帝也跟着走了出来,神色松弛,目光紧紧跟着她,直到她的身影消失。 “孤鹜,可曾查出豫王与大长公主是否有来往?”元莞转身看向孤鹜。去岁就已令人去查当年的事,可时间太过久远,且当年的人都已经死了,查不出来。 她索性就放弃了,不如去太后处多问问,则令孤鹜去查查豫王与元乔可有来往。 事情查了许久,皇城司总是会查出些许名堂的。孤鹜回道:“每年豫王都会送礼给大长公主,可不见大长公主有所回应。” 藩王送礼,都很普见,最多就是受贿,且元乔没有回应,谈不上结党营私。 元莞细细琢磨,豫王怕是知晓元乔的身份,元乔一直没有回应,豫王也并未死心,难怪太后胜券在握,令豫王回临安,瓮中捉鳖? 孤鹜不知内情,主动询问道:“陛下为何会查豫王?” “查查心安,豫王送礼的事,可还有旁人知晓?”元莞问道。 “不仅豫王送礼,其他藩王也送礼,也并非是秘密。” 元莞诧异,元乔也不是很干净的,她诧异道:“大长公主岂不是很富有?” 小皇帝坐井观天,不知钱之一物有多少,陡然听孤鹜这么说,心里泛起酸涩,元乔不仅压着她,还收了那么多礼,十足一个贪官污吏。 孤鹜知晓陛下生气,不敢再言语。 元乔府邸去过一次,雅致非凡,却不见奢靡,只当她正直,不想也与人一般。 大长公主高洁之色,在小皇帝心里跌下来了,她不屑,走回殿内,沉闷不语,想到元乔的美貌,又是一叹。 虽说心思不正了些,可还是很美的,她想想就不气了。 元乔办事很快,午后就将菊花酒送了过来,元莞不大爱喝酒,令人去珍藏了起来,又恐宫人疏忽损坏了,自己亲自去垂拱殿外的树下,挖了个坑,好生埋了进去。 没过几日,朝臣提及皇帝十六岁生辰,理该召藩王回京恭贺。 本该去岁就召的,元乔不肯,道陛下及笄礼是大事,藩王回京易生事端,不如明年再召回恭贺。 此事一提,小皇帝眼皮子一跳,看向元乔,她神色如常,并未因此事而引起波澜,胸有成竹,又似不知太后阴谋。 她观过一阵后,就不好再看了,免得被人察觉。 朝臣争议,向来与她无关的,静静听着就成,她更好奇大长公主如何推翻自己去岁说的话。将傀儡皇帝当作三岁孩子来哄,旁人是不知道,满朝文武可都不是傻子,就看她如何自圆其说。 豫王回城,恰合太后之意,她坐着不管就成。 争论之际,元乔始终没有表态,苏闻之意也是不赞同,尤其是陛下未曾亲政,藩王来恭贺,闹出些什么事,还得他们来善后。 吵过一番后,元乔出列,询问陛下:“陛下之意,以为如何?” 元莞心里厌恶,厌恶她自己难以解决的事,就丢来给她。 小皇帝装作为难之色,半晌不语,群臣就这么干等着片刻,在等不及的时候,她才道:“大长公主是何意?” 众人等了半天就等到这么一句话,气得心口疼,小皇帝太不会办事了。 元乔恭谨道:“臣以为陛下去岁及笄,藩王都已令亲近之人来恭贺,今岁不比去年,不必再兴师动众。陛下觉得呢?” 自毁诺言的事,说出来竟这么冠冕堂皇,脸皮真厚。小皇帝盯着元乔的脸看了许久,她曾摸过元乔的脸,光滑柔软,并不觉得厚。 元乔脸皮厚,朝臣也不敢提及,大概指望她这个皇帝点明了,但她不会这么做,道:“朕觉得大长公主所言不实。” 语毕,元乔不可置信地抬首,周遭立即有人提及去岁说过今年令藩王入京,若更改,岂非失信于人。 小皇帝倚靠着御座,久久不语,凝视元乔神色,旁人言辞过于激烈,也未曾见她神色有变,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令人心生敬意。 元莞不禁在想,元乔若为帝,定比她强得多。 这个想法闪过就被抛弃了,元乔为帝,她就是废帝,届时她与死无异了。别说喜欢元乔,看她一眼,只怕人人都会踩她一脚的。前朝有过废帝,都是直接赐死的。 她陡然一惊,下面依旧在吵,已近午时了,想来今日是没有结果的。 闹至午时之际,散朝了。元乔临走之际,意味深长地看了皇帝一眼,那抹眼神似是有些失望,似有怜悯,掺杂着极为复杂的感情。 元莞被她看得心虚,不敢对上她的眼睛,装作不在意地看向旁的地方。 散朝后,元莞打不起精神,这件事走到这一步,是在她的预料之内,可元乔的眼神令她心生悔意。 悔意渐渐萌生,她将消息透露给元乔,元乔应该有所防备才是,今日之举,元乔难道事先不知晓吗? 那为何还用那样奇怪的眼神看她? 元莞多日来的心情有些崩不住了,极为烦躁,难不成那夜她的提醒还不够吗? 小皇帝这厢想不明白,太后处却是心花怒放,着刘氏的人在朝堂上再努力些,豫王回京,元乔必会露出马脚。大宋最忌讳的便是血脉一事,元乔是私生,必会被人诟病的。 到时元乔身败名裂,自会还政于帝。 翌日,依旧提及此事,争议一番后,苏闻先出来反对,道:“各地藩王入京是大事,且封地之内亦不太平,臣这里有几封密报,言明封地之内有人豢养私兵。” 一语毕,殿内哗然。 元莞笑了,原来昨日示弱,是有后路,密报无论真假,藩王入京都会停下来。几张纸就令群臣安分下来,元乔之心,深不可测。 苏闻说完以后,那些叫嚣的朝臣不敢再言了,贸然将人召回来,路上行谋逆之事,谁承担后果。 且此事还需彻查,若有铁证,自然要将藩王调回京定罪。 殿内安静下来后,小皇帝脸色不好看,元乔望她一眼,未曾言语,反是苏闻继续开口:“因此,臣以为陛下诞辰不该召藩王回京,待查清后,再行定论。” 无人再反驳了,今日退朝甚早。 元乔留了下来,小皇帝极为心虚,请她去偏殿说话,又令人奉上早春新茶。 元乔品茶,元莞则换了一身轻便的衣裳,坐定后,元乔直接开口:“陛下觉得臣与豫王勾结?” 元莞睁大了眼睛,摇首不承认, 元乔不气反笑,从袖袋里取出一份礼单,淡然道:“豫王每年都给臣送礼,年年不落,陛下可要过目?” 殿内仅二人,她也不再端着,看着不听话的小皇帝,冷笑不止,礼单直接置于案上。 元莞怔住,元乔这是示好?她伸了伸手,将礼单拿了过来,上面确有许多珍品,光听名字就觉得价值不菲。她看过后,元乔也不给她思考的时间,又道:“陛下若想要,直接令人去公主府取。” 这么大方?小皇帝被她的气势所摄,咽了咽唾沫,挺直脊背,不愿气弱,道:“大长公主收礼,为何也这般理直气壮?” “臣哪里理直气壮?”元乔皱眉,她是本不想收,拒绝过数次,豫王一再相送,周而复始,恐旁人发现,她才收下不予回应,到时等豫王回京,一并还给他。 不想豫王未曾来,小皇帝通过皇城司,就已经开始查此事了。 小皇帝心思敏捷,是好事,她很欣慰,但就此误会她,她自然不可坐以待毙,阐明此事缘由。 元莞气弱,坚持道:“大长公主收下是事实。” 元乔皱眉:“臣方才言明,可尽数交还陛下。” 小皇帝沉默下来了,似有意动,元乔见有转机,就道:“藩王送礼是忌讳,陛下觉得臣会如此愚蠢?” 小皇帝回过神来,怒道:“人若有贪心,理智可失。” “陛下觉得见钱眼开,理智皆无?”元乔不恼,反回身端坐着,今日过来,必然要与陛下说清楚的,若再赶人,她也不会走。 第28章 泛舟元莞没有回答了,元乔高洁,怎么看都不像是贪财之人,只是除去送礼一事,与豫王之间的兄妹关系却是真的,这点是事实,无可辩驳。 她在太后与元乔之间,不知不觉地偏向元乔,但太后的话亦是事实,难不保元乔不会废她立豫王。她在宫里多年,虽说傀儡,可知晓得却多,人哪里是能全信的,心怀鬼胎,都需防备。 “大长公主该知晓,朝臣与藩王之间互有往来是大忌讳。” 元乔颔首:“臣明白。” 明白还收礼?元莞被她的从容气得无语凝噎,竟不知该说什么的好,元乔笑道:“陛下可还有疑惑?” 元莞疑惑多得很,却不能说。她非稚子,自有判断能力,不可直说,却可委婉去问,她鼓起勇气道:“豫王为何给你送礼?” “我以为陛下会清楚。”元乔意味不明地看她一眼,元莞脸色立即红了,张口解释道:“朕怎地知晓大长公主的事。” 元乔认真解释:“豫王是藩王,心思若正,自然安分守己,不正就要上下打点一番,臣与他乃是同宗,又得先帝嘱咐摄政,他来寻臣,则是最简便的。” 藩王在封地,耳目闭塞,为知晓京城内的事,就会在安插自己的人,亦或买通朝臣。豫王筹谋得好,贿赂旁人,不如直接来找元乔这个摄政公主。 只是他送礼是一回事,元乔搭理又是另外一回事。 元莞听出话音来,趁机揪着其中的话不放:“既是同宗,你二人必然亲厚。” 小皇帝不安,揪着豫王不放,元乔知晓解释不当,只会令她更加生疑,唯有再度解释:“臣与豫王不过几面之缘,何谈亲厚。” 这便是实话,豫王年长她十余岁,早早地去了封地,唯有德惠太后殁了、先帝大丧时才匆匆见过,再无交集,亲厚二字,如何都是不相干的。 元乔神色温婉,望着元莞的眼神也不似平日里的严厉。 元莞不知该不该信,孤鹜查了许久也未曾有结果,但眼下不能元乔硬碰硬,她势单力薄,一再惹恼元乔,也是不利于自己的。 她深吸一口气,道:“既然如此,这些礼朕便收了。” 小皇帝并非是贪财,私库的珍宝也未见她取过,元乔意在安抚好她,也不在于这些,她依旧凝视皇帝:“陛下信臣?” 目光沉稳,不带厉然,不似温柔,夹杂着几分认真,元莞点头:“姑母说不亲厚,朕信了就是。” 元乔不好再追问,淡然道:“臣谢陛下。” 如此,殿下就安静下来了,元乔继续饮茶,好似方才的事情并非发生过。元莞脑子快速转动,又故作随意道:“那、姑母与何人亲厚?” 小皇帝故作姿态,问过后就不去看她,反看向旁处,随意淡然。 元乔被问住了,幼时在德惠太后膝下长大,宫里的兄长阿姐都年长她,几乎没有说过话,后先帝登基、德惠太后去世,她便一直跟着先帝。 若说亲厚,也只有先帝与德惠太后二人,可如今两人都已不在世了。 元乔摇首:“若说亲厚,便是德惠太后与先帝。” 唔,这两人都不在了。元莞没有再说话,望她一眼,她也想做元乔亲厚之人,只元乔总是压着她,又仗着长她一辈,总将她当孩子。 话已说清,元乔没有必要再留,她欲走,复又顿住身子,装作不在意道:“陛下与太后可亲厚?” 闻及太后二字,元莞眼里闪过厌恶,稍纵即逝,点头却没有说话。若她说不亲厚,元乔也不会信。母女二人若不亲厚,她这个皇帝就是不孝了。 元乔淡笑,俯身退下。 **** 藩王被阻止回京,皇帝少不了挨太后的骂,唯唯诺诺,不好还嘴。 太后骂过她,就知晓豫王之路走不通了,又恼恨元乔过于强势,先帝养虎为患,小皇帝懦弱无能,每次都办不成事。 小皇帝被太后骂了一个时辰,灰头土脸地回福宁殿而去。一入殿,就笑了笑,浑然又换过一个模样来。 落霞不敢多言,谨慎伺候着。 太后依旧在想着如何令元乔难堪,小皇帝在周老处却未在学礼了。周老见识广,说的则是先帝年间的大事,知微见著,元莞感知出细节不同。 元乔这是开始信任她了? 不管元乔是何意思,她都得继续认真听下去。 休沐之日,周老也没有入宫,周暨忍了多日,拿了皇帝给的玉令偷偷入宫,皇帝在殿内苦思昨日周老所提及的内容,反复揣摩。 元乔既然有意令她接触更多的事,她也要勤奋些,不可过于沉于玩乐。 周暨来时,着一身锦袍,眉开眼笑,元莞知她心中无大事,平日里玩乐为主,请她坐下品茶。周暨不爱喝茶,撇嘴道:“陛下,临安城内花都开了。” “宫里的花也开了。”元莞道。 “陛下真是不解风情,外间有趣,各府都趁着花开之际宴饮,池水流觞之乐,陛下可要去见见?”周暨托腮凝视陛下的容颜,数日不见,陛下好像更美了些。 她不敢伸手碰,就扯了扯她的袖口:“陛下去瞧瞧?” “不去,无甚意思,我又不识得那些人。”元莞摇首,她在宫里习惯一人独处,贸然出宫,会令旁人府邸不自在。 周暨再劝道:“陛下可乔装而去。” 元莞不听她的,自己这双眼睛在旁人眼里就是异类,如何乔装都是不成的。 周暨丧气,见案牍上摆着多册书籍,就道:“陛下,大长公主要去赴宴的,她都可去玩,你也可以的。” “她去哪家?”元莞好奇,元乔性子太过清冷,谁敢请她过去赴宴。 周暨想了想,道:“魏国大长公主今日设宴,好似邀请了她。” 先帝姐妹众多,都长于元乔不少,居于京内而不涉朝政,元莞对她们没有什么印象,唯有宫宴时才可见上一面。 周暨知晓的事不少,她便道:“二人往来可亲密?” 周暨恍然:“陛下见过何人与大长公主往来亲密?” 那便是没有了。元莞来了心思,令落霞选了衣裳,换过一身小衫长裙,领着侍卫出了宫城。她作女子,可敷脂粉,又用了口脂,那双蓝眸就不是太明显。 一路上,周暨说了许多趣事,魏国大长公主比起先帝都要年长,比元乔更是大了许多。当日齐国侯与元乔定亲,还是她从中牵的红线。 元莞闻言,顿时觉得这位姑母办事不成,两人哪里相配了。 魏国公主府离宫城不远,周暨未曾说到口干舌燥之地,马车停下了。元莞挑帘而望,零散的马车在府门外候着,不似元乔的府门前车马如水。 公主府气派,门前三两门人,并无士兵带刀而立,大有温和之色。 周暨先下了马车,递上烫金帖子,而后请元莞下车。而车里的元莞依旧在想两府门前的区别,她心思深,遇见不解之事,就爱思考。 步下车之际,想起两人在朝堂上的身份,元乔是权臣,巴结之人无数,门前就会许多人候着,这位姑母就不同了,年老不说,儿孙在朝堂内也没有太多的功绩,就会被人漠视。 好比今日宴饮,若是元乔,只怕门前早就拥挤得走不通路了。 入府后,公主府的规制也小了些,景色却好了好多,比起元乔的府邸,多了些烟火气息。 周暨领着她去玩,比起宫里要开朗许多,或许知晓元莞不再厌恶她,就乐于说话了。 元莞漫不经心地挪动步子,春日里草木香气浓郁,一路走,都是碧绿青翠之色。再往里走,依稀听到嬉笑声,展眼望去,碧波荡漾,几分在湖中泛舟。 她怪道:“早春泛舟,掉入水里,岂不是很容易感染风寒?” 周暨:“……”好端端地怎会掉进水里? 话音方落,一侧传来人声:“你这小孩子心思也是坏,人家泛舟,你却巴巴地指望掉入水里。” 声音清晰,嗓门略高,元莞不喜,皱眉道:“你也好生放肆。” “放肆?”来人被骂得微怔,目光紧盯着元莞。周暨暗道不好,闪身站在她身前,回视着那女子:“盯着女子望,你可知礼仪羞耻?” “看了又怎样,都是女子,反是你,挡在人家身前,靠得那么近,可知礼仪羞耻?”来人眉眼英气,抿着樱唇,目光却是清澈。 元莞无意与她计较,同周暨道:“去见魏国大长公主。” 她来时备了礼,作为晚辈,该要去见见的。 周暨引路,那人忽而伸手拦住她:“你是永安侯?” 永安二字是元乔所取,永同勇,无非是希望周暨勇敢些,勇字又不似周暨温润的性子,就择了永字。 她极为大胆,目光在周暨身上打量一阵,而后看向元莞,本欲说什么,却见一双蓝眸,登时就怔住了,神色大变。 元莞淡淡扫了她一眼,明白她认出自己,冷了脸色,道:“可能让路了?” 苏英默默让出面前的路,周暨瞪她一眼,引着元莞继续往里走,走过一炷香的时间,她便止步:“陛下,那是后宅,我不大好进。” 身后公主府的婢女复又引着元莞走,她随意道:“今日莘国大长公主可来了?” “还未曾来。”婢女道。 “她不来了?”元莞下意识开口,说完又后悔了,紧紧闭着嘴巴。 婢女摇首不知。 至庭院外时,里面女子的嬉笑声传来了,元莞不再问了,入内去时,婢女报的是永安侯的名讳,这般也不算惊扰旁人。 魏国大长公主近五十,两鬓白发,本坐在位上与其他夫人说话,乍然听到永安侯的名号,未曾反应过来,旁人提醒道:“是周暨,宫里出来那位。” 她点点头,示意人进来。 屋里坐了零散几位夫人,都是不愿出去走动的,饮茶吃果子。 元莞趋步入内,魏国大长公主立即坐不住了,既笑又讶然,其他人同样也是,就凭那双眼睛也不会认错。 元莞笑道:“朕路过此地,特来见见姑母。” “劳陛下记挂了。”魏国大长公主引着她坐下,示意人上茶,那些陪着的夫人就识趣地退了出去。 元莞今日而来,也为旁的事,面上掩饰得好,笑道:“朕在宫里,鲜少闻及外间事,姑母近来身子可好?” 皇帝消息闭塞,又被元乔压制着,这并非是秘密。魏国大长公主何其聪慧,一听就明白过来,笑道:“好、一向都好,今日阿乔说来,后因事耽搁了。” “阿乔?”元莞怔了怔,还从未有人这般亲密地唤过元乔的名字,她觉得好听,笑了笑,“姑母觉得她心性如何?” 皇帝有此一问,魏国大长公主也没有露出惊讶之色,两人不和,是久远的事情了,她笑道:“阿乔是旁人不同,出生那夜杜贤妃就血崩而亡,命差了些,性子本是好的。” 性子本是好的?元莞可不信,周暨畏惧元乔过深,将她视如洪水猛兽,哪里就是好的。她闭口不言,魏国大长公主晓得慈爱,悄声道:“她的亲事至今不成,也是令人头疼,前些时日不知怎地退了齐国侯的亲事,又无人敢给她相看,陛下可有想法?” 元莞嘴角抿了抿,她是来问旧事的,怎地就说上元乔的亲事了,她不好乱说,也绝对不会答应,就冷哼道:“她的亲事,谁能做主,朕的亲事,自己都做不得主。” “陛下每日见到形色不一的人,就没有觉得合适的?”魏国大长公主就当作未曾听明白话意,拍了拍她的手背,低声道:“陛下不妨上心些,莫要因些许事而记恨她。” 这话与旁人说来不同。元莞打起精神,就点了点头“朕晓得,姑母放心,朕不会薄待小姑姑的。”她反握住老人家的手,目露好奇,“您方才说小姑姑的母亲是血崩而亡?” “嗯,正因为如此,文宗皇帝对她略有不喜,恰好那日老豫王又暴毙,自宫里回府后就病逝了。一夜逝去两人,文宗就将她交给德惠太后。”魏国大长公主唏嘘,目露惋惜。 元乔出生之际,她已嫁人生子,不在宫内,可那些事依稀记得很清楚。 正因为她年长,元莞才想来问问,她装作惋惜,跟着道:“难怪小姑姑说她与德惠太后、先帝亲厚。” “倒也不错。那时豫王大丧,文综皇帝悲痛染恙,可怜阿乔就连满月礼都没有办,德惠太后带她去行宫居住。” 说及往事,魏国大长公主情绪略有些低沉,元莞知她不会说假,多问道:“姑母,听人言文宗皇帝不喜欢小姑姑,这是为何?” 魏国大长公主惊得抬首看她,见皇帝神色如常,少女懵懂,也不作她想,叹息道:“因为杜贤妃出自豫王府。” 后面就不肯再说了,皇帝明白过来了,太后所言,约莫着真有其事。她沉浸其中,魏国大长公主又道:“都是些空谈,陛下怎地问起了?” 皇帝作势道:“有人言及小姑姑同豫王来往亲密。” “哦,原来这样,都是些朝堂的事,我也不懂,不过阿乔历来不喜与人来往,此言怕是不实。”魏国大长公主开解,又恐皇帝不信,误会元乔,又不得一添一句:“陛下多查查,阿乔的性子做不出与人亲密的事。” 做不出与人亲密的事?元莞越听越觉得哪里不对,狐疑道:“她为何做不出与人亲密的事来?” 魏国大长公主欲言又止,想起旧事,不好在小皇帝面前提及,毕竟是长辈的事,不想再言,小皇帝反握住她的手腕,做出晚辈姿态来哄她:“姑母与朕说说。” 魏国大长公主通情达理,被她一哄,就为难道:“私议长辈之事,阿乔会打你。” 元莞作势缩了缩脑袋,巧笑道:“你不说,她就不知了,姑母就当疼惜我,说一说,可好?” “也无甚可说的,她就是清冷了些,我看着她长大,从不与旁人多话,更是避讳宗族内的往来,与豫王来往亲密一事更是空穴来风。” “为何避讳?” “有人言及她非文宗血脉,故而她谨言慎行,唯恐被旁人说了去。” 这就是重点了。元莞欲再问,婢女兴冲冲地在外传话:“殿下,莘国大长公主来了。” 来得真不是时候,元莞问不到话了,不过由此可见,元乔谨慎,与豫王之间不会太过亲密,修身自正,元乔还是很爱惜自己的名声。 今日而来,也不虚此行,她想通后,不觉精神一震,抬首笑对元乔:“小姑姑今日美了些许,想必心情不错。” 此话乍然一听只当是讨好,可元乔却听出几分调.戏的意思,小皇帝明明不爱情.事,却总爱调.戏她,心思不正。 行礼入座后,魏国大长公主常听旁人提及,两人遇事不和,每回见面都是不欢而散,好心道:“今日不谈政事,免得你二人又起争执。” 元莞随意,拿眼去瞧瞧望着元乔。今日赴宴,元乔身着裙裳,外襟敞开,可见颈下雪白的肌肤,樱色花坠也极好看,与往日里古板冷硬,天差地别。 仗着魏国大长公主在,她大咧咧地去看,引得元乔抬眸冷望她,怪她无礼。 元莞回视一笑:“小姑姑凶朕做甚?” 闻言,魏国大长公主抬眸,恰见元乔冷凝之色,暗道传言不虚,她要说话,元乔起身告辞。她不喜道:“来了就走,你来做甚?” 元乔说不出话来了,元莞窃笑道:“小姑姑,朕来时瞧见有人在湖中泛舟,不知姑母可有兴趣?” “早春泛舟,陛下不怕感染风寒?”元乔不愿。 元莞抿了抿嘴巴,她与元乔还真是心有灵犀,顿觉心情大好,不在意她的嘲讽,笑说:“小姑姑好生无趣,不泛舟,那去赏金如何?” 小皇帝低声下气,魏国大长公主过意不去,附和道:“泛舟不错,今日不少孩子去玩了,陛下有心,也是难得。” 元乔便不再拒绝了,小皇帝先走一步。 魏国大长公主等她走远了,才状似无意同元乔说话:“阿乔可记得德惠太后的话了?” 元乔一怔,眸色露出些许冷意,“记得。” “记得就好,陛下年轻气盛,你何必与她斤斤计较。”魏国大长公主点到即止,不愿多说旧事,趁此又问起退亲一事。 元乔头疼,借口不可让皇帝久等,匆匆离开。 操心的魏国大长公主到口的话又吞了回去,令府里的人好生伺候,想到元乔还在,就放下心来。 德惠太后曾叮嘱过元乔:今生不与豫王一脉来往。 **** 早春泛舟,不是明智之举,少女心性荡漾的元莞也顾不得其他的事,站在一侧,看着空荡荡的湖面,方才还有许多人,怎地都不见了。 元乔慢了一炷香时间,见她呆呆站着,湖面上就一只舟,耐着性子道:“陛下怎地想起泛舟?” “朕方才见许多人都在船上,想必风景不错,可是眼下都不见了。”元莞解释,有些无措,眼睛左右看一眼,落在元乔冷凝的容颜上。 今日怎地那么凶? 元乔不语,婢女过来请两人上船,元乔不好略过皇帝,示意她先上。 春日阳光暖人,湖面水汽泛着浅浅的一层白雾,意境缥缈,身在其中,望着倒退的碧影,心中觉得舒畅许多。 小船不大,可容四五人坐下,比起宫里的船,小了很多,但两人坐下,却是绰绰有余。 元莞对景色无心,频频去看元乔,好奇她为何不与旁人来往亲密,魏国大长公主不会骗她,此话多半是真的。 她自小就认识元乔,回想一番,元乔身旁却无亲密的人,只当是她性子使然,现在只怕还有内情。 小皇帝不安分,漆黑的眼珠转来转去,元乔不悦,又想起君臣之别,只得随她去了。 元乔妥协只会不安分的人愈发不安分,元莞动了动修长的腿,往她处挪了挪。元乔皱眉,欲令她远些,却听她以轻轻的声音开口:“小姑姑,方才我听了些你的事。” 小皇帝面露神秘,笑意狡黠,元乔被她带动情绪,竟开口问她:“何事?” “小姑姑亲事不顺,是因为你不喜男子。” 元乔好奇的目光淡了下来,眄视她一眼,不欲回答,转身望向两岸的草木。 她缄口不言,令胡说八道的元莞说不下去了,按理元乔斥一声胡言,而后脸红地侧身才是。 这次竟然不骂她了,眼下是走不得,也不怕人生气离开,她又不怕死地添一句:“是也不是?” 第29章 送礼湖周旁的人都被清除干净,魏国大长公主知晓小皇帝身份贵重,不容有失,就连筵席都未曾摆,将人都遣散了。 知晓皇帝而来的夫人都不敢造次,唯独周暨呆了呆,陛下哪里去了?她特地去寻魏国大长公主问明缘由。 她一问,魏国大长公主才想起陛下是同永安侯一道来的,不禁又怀疑两人之间的感情来。若有感情,必然不会废皇夫;既然没有感情,两人私下同行,又如何说? 小皇帝行事愈发令人琢磨不透,就连元乔也跟着胡闹,她端详一眼永安侯,锦袍修身,相貌端正,姿态如绿竹秀雅,世家子弟中可算翘楚。 怎地就不入小皇帝的眼,打量她一番后,才问话:“小侯爷怎地同陛下一道了?” 周暨被元乔问怕了,早就想好措辞,回道:“在府门外相遇,陛下就同我一道来了。眼下既然散了,特来问问陛下的去处?” “原来如此。”魏国大长公主放心。她没有元乔的谨慎,也信了周暨的话。观周暨相貌不俗,元乔为皇帝选皇夫的时候,看中的就是周暨的性子,她心思动了。 元乔眼光独到,周暨必然不是差的,永安侯夫人的位置也好的。到时问一问阿乔,周暨若是良人,可与魏国大长公主府联姻。 一面之缘算不得什么,还需再相看些时日,不急在一时。 周暨也没有被留下,听闻元乔来了,不敢去见她,唯有郁闷回府,怎地每次带陛下出宫玩,都会遇到元乔。 出门不利。 **** 湖面上风景秀丽,往湖中心而去,便是一小州,上有一座凉亭,四面纱幔挡去早春的湖风,内设热茶点心。 元莞先踏上小州,双脚离开小舟后,下意识回身,伸手去搀扶元乔。 元乔今日穿得简单些,发髻上三两珠钗,紫色的外襟被风吹过,摇曳在水面上,恰好紫色的花卉盛开。 她扫过元莞白皙的手心,并未接受她的好意,自顾自下了小舟。 亭内三两婢女侯在一侧,元莞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心,微觉窘迫,自那句话后,元乔就不说话了。无论她说什么,都一字不回。 元莞也不再言语了,入亭后,婢女在一侧煮茶,热水咕噜咕噜地冒着水泡,见到她二人来后,才开始将茶饼放入热水里。 须臾后,两盏茶就至于桌面上,元乔不动,碍于君臣之别,总不会仗着长辈的身份,越过皇帝。 她固来礼数周全,元莞也没有诧异,自己先吹了吹茶水,觑她:“方才魏国大长公主让朕给小姑姑相看夫婿。” 元乔不理她,半晌不语。元莞认真道:“这是真话,朕未曾骗你。” 元乔冷笑:“那方才便是假言哄骗臣?” 亭外湖风扑面,元莞被吹得眯住眼睛,坚持道:“也不算是假言,你不信,朕也不会勉强。只是择夫婿一事,朕是不会去做的。” 她喜欢元乔。虽说元乔不肯放权,可这并不耽误她喜欢,元乔貌美,又权高,于她又无血缘,唯有她亲政后,才可有机会得到她。 她还年少,等些时日,也无妨。至于元乔,总觉得她性子清冷如斯,除去她外,也无人敢接近的。如齐国侯那般,都喜欢妩媚听话之人,元乔这般,就不会喜爱。 方才魏国大长公主之意,似是在说和,也意在说明:元乔可信。 这位姑母惯来不争,先帝在时就极为敬重,就连元乔也是敬意有加,想来,她定是知晓当年的事,笃定元乔可信的。 小皇帝眉眼凝结,深思之色,很是明显。对面的元乔着实弄不清她的心思,但择婿一事是不会的。她这位善良的阿姐所托非人,也不知皇帝对她生起不当之心。 这是‘不当’心思,不知是元莞故意逗弄还是有心。若真的有心,太后下.药那日,就不该轻易放过她。 想到太后,元乔眼眸骤然幽深,刘氏一党少了刘谨行后,依旧在朝堂上跳脱得厉害。 刘谨行并非是刘家官位最高的,也非掌舵之人,皇帝直接将他除去,实则出乎她的意料之外,眼下太后之势犹在,她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尤其是母上式微,皇帝也可自立。 两人心思不同,眼光折射而进,碧波荡漾,春日气息浓郁。喝过茶后,元莞显得极为正经,也不与元乔开玩笑,更不会逗弄她。 既然想好信她,就不会再犹豫。 元乔不知她心性改变,对她未曾有好脸色,直到离开,也未曾再说一句话。 赴宴之后,元莞依旧无法亲政,但她这么多年也并非一事无成,手中有不少人可动。上次不敢轻易去动,就将太后的人推了出去,元乔疑心渐失。 太后虽不满,又惧于元乔之势,一直未曾有动作。元莞搅动风云之际后,太后与元乔之间嫌隙欲深,但凡刘氏一党有何动作,大长公主一再拒绝。 长此以往,刘氏将元乔嫉恨在心,恨不得当即拉她下来,太后亦是如此。朝臣观其风向,只当大长公主针对陛下,想要遏制她的势力罢了。 殊不知,小皇帝乐于此事,元乔不出手则罢,出手便是疾风,刘氏门人被拔去二三,得到诸多空隙,皇帝不动声色安排自己的人。 虽无大用,亦可算小胜。 苏闻见此情形坐立不安,一日处置一名刘氏党羽,散朝后追上元乔步伐,平息自己的情绪,镇定道:“大长公主是何意?陛下手中的人都被您给拉了下来,她必会恼了。” 在他眼中,刘氏即是陛下的人。 “苏相慎言,我所做的都是为陛下着想,如今你却说是我私心,陛下知晓,便是离间之言。”元乔不说实话,漫步而行。 她看得很清楚,从动刘氏第一人开始,小皇帝就在‘努力’挽救中,可她再怎么‘努力’,结果还是让她成了。 可见小皇帝并不想阻止她,甚至可算是坐山观虎斗。 起初不信,怀疑皇帝别有用心,可时日久了,就渐渐信了,小皇帝在她与太后之间,做出了选择。 陛下信任,她就真心回报,漠视陛下安排自己的人入两府。 虽说这些不算是大权,可这些人亦影响着两府,待过些时日,再安排些高位,小皇帝就能尝到亲政的滋味了。 接下来,就看小皇帝能否想通了。 苏闻得不到答案,恐元乔真要做那佞臣,将先帝嘱咐抛去,他追上几步,再道:“大长公主当真做那不臣之事?” 苏闻是先帝一手提起,临终受命,虽有私心,可最终还是行忠君之事。元乔所为,已触及他的底线了,他不得不劝。 元乔淡笑:“苏相想多了,你我都是臣下,对陛下从无二心,哪里来的不臣之事。” 此话极为敷衍,苏闻气得面红耳赤,而元乔笑着离开,他无可奈何,先帝嘱咐他辅佐新君。这些年新君年幼,大长公主行事也是正派,怎地皇帝大了,她就变了。 再任由大长公主欺负陛下,可就真的难以保证不会易主了。 长吁短叹一番后,他咬牙去了枢密院,若针对大长公主,则会使得朝纲紊乱,想过几日后,唯有及时阻止大长公主是正理。 苏闻行事也是稳妥,一人之力是不成的,唯有令陛下知晓他的忠心才成,但皇帝将他看作是大长公主一脉,怕是不成的。 他正忧愁之际,秋日里天气骤变,周老染恙,朝臣举荐他做帝师。 大好的机会,从天而降,他不敢犹豫就答应下来,与陛下有了更深的接触。 小皇帝处却是愁眉苦脸,寻到元乔,问她为何选苏闻。 苏闻一直追随着元乔,一直算是公主党,莫名举荐他又是何意,她本不需帝师,但周老德高望重,大儒之范,教她都是无欲无求。苏闻在皇夫一事上逼迫过她,若为帝师,岂非又跳进火坑里。 她几月未曾与元乔私下见过,碍于太后,一直忍着,今日不得已才召见。 小皇帝有求于人,近日又顺风顺水,对元乔的态度也甚是和缓。入内后,先令人去奉茶,眉眼高低一阵后,才开口:“姑母为何安排苏闻?” 元乔诧异皇帝谦虚的态度,不被她刺几句,都感觉不太适应,她笑了笑,“苏闻是先帝钦点的状元,两朝巩固,哪里不好?” “他心思不好。”小皇帝不乐意,苏闻争皇夫之心,路人皆知,她不愿将自己陷于两难中,眼下还未定下,先与元乔好好说。 她莫名委屈,倒令元乔不好开口了。苏闻心正,可在朝堂上浸淫这么多年,就算一块白布也染了颜色,做不到一心为大宋了。 “苏相之心,为大宋,且他并非是周老,陛下该得见这样的结果才是。”她不好说得太透,这些时日几番试探,苏闻认定她是佞臣,对陛下一片忠心。 简单的提醒后,元莞就明白过来,苏闻比起周老,学识差了许多,但他是两府宰执,对她帮助不少。起初,她只陷入‘苏闻是佞臣’的思想中,忘了他权高。 小皇帝眉眼舒展了不少,置于桌上紧握的手也松了下来,她想过后,知是元乔的安排,心中感激,道:“如此、如此,朕听姑母的。” 元乔淡笑,小皇帝不钻牛角尖的时候也挺可爱,她起身欲走,“臣还有事,先告退。” 这么快就走了?元莞记得站起身,不舍道:“姑母有何事?” “尚有事未曾处理,陛下有事吗?”元乔淡淡地看着她,眸色带着关切。 元莞不再逗弄她,想过一阵,不知说些什么,摇首道:“那姑母且去。” “臣告退。”元乔不疑有她,退出垂拱殿。 元莞追着她的背影走出去,目光露出几分迷惘,自魏国大长公主府后,两人的关系就缓和许多。她不再出言不逊,元乔也放下权臣的姿态,表面虽说依旧剑拔弩张,私下里好了很多。 殿外站了片刻,孤鹜立在一侧,低声道:“十五将至,宫中筵席安排,怕还是太后做主。” 宫城里的事都是太后为主,皇帝居前朝,而不去管问,这才有了夏宴那日的事情,精明如元乔也吃了亏,亦或是元乔将太后当作是正人君子,未曾有防范。 今年元乔步步紧逼,逼得刘氏一党几乎步入绝境,太后吃了那么大的亏,必然要找回来的。 宫里的事,元乔无法做些什么,尤其是太后经营多年,元乔哪里会是对手。她被孤鹜一提醒后,不觉后怕。 前次是那样不堪的事,这次太后若再效仿,必然更加厉害。 心里淡淡的喜悦都冲淡了许多,她不知如何去做,先令人去太后处打探,她做不得什么。中宫无主,这些宫宴安排的事,自然该是国母安排的。 国母无德,她也没有办法。 孤鹜领命去安排,她走回殿里坐下。元乔的底细,她是不懂,但太后多少筹谋是知晓的,这些时日以来她做出被元乔逼迫的模样,将傀儡皇帝演全,太后怒其不争,总是骂她。 这么多年来,她已习惯,哪怕就是动手,也不觉得奇怪。 被压得久了,她比元乔更为急迫,恨不得现在就将太后的势力瓦解,一击到底。 长长呼出一口气,心中舒坦不少,人知感恩,太后对她亦有恩情,不可忘,待瓦解刘家势力后,她会奉养太后。太后安分,她就是孝女。 孤鹜令人去查,每年藩王的节礼也送了过来,与此同时,不死心的豫王照旧给元乔送来节礼。元乔做事也清明,托魏国大长公主将礼单与礼转交给陛下。 魏国大长公主入宫见陛下,笑着将礼单给元莞,笑道:“阿乔做事,我历来放心。” 元莞还在查宫宴的事,陡然见到大姑母,未曾反应过来,见到上面的礼后,诧异须臾,而后又放下,随之一笑:“大姑母,朕要的是心安,这些东西给朕无用。” “陛下不收也得收,若有朝一日朝臣提起,您也不会误会。”魏国大长公主将礼单朝小皇帝处推了推,眼下的境地有些看不清,元乔与皇帝之间和睦相处是好事,为何令她来走一遭。 元莞近日尝了些甜头,两府中有她不少的人,做事也便利许多,旁人不知,只有元乔是明白的。她庆幸自己信任元乔,对于这些往日执着的人莫名愧疚,轻轻一笑:“姑母的意思,朕都懂,只是有点不明白,豫王究竟是何意?” 这句话不可问旁人,只可问魏国大长公主。 魏国大长公主本是来走一遭的,做些利于朝堂的事,被皇帝这么一问,顿觉为难。旧事说出来,只会令元乔难看。 小皇帝心性是好的,与太后不同,但君心似海,她担忧元乔无法全身而退。 自古权臣哪里有去处的,元乔又是女子,心思再如何缜密,也有疏忽之地。先帝命她摄政,是令元乔处于两难之地。 先帝与元乔都是在德惠太后身边长大,感情是有的,德惠太后嘱咐先帝不可杀元乔,也令元乔不可与豫王一脉牵扯。 她做的极是完美,亦未曾想到先帝子嗣单薄,只留元莞一人,先帝不信旁人,信一手养大的元乔。 两人阴差阳错,促成这对姑侄对立的局面。 “我这就不知了,不过贪污受贿一事古来都有,你小姑姑为免你多疑,才令我走一遭。至于豫王,多年不见,我也不晓得。陛下觉得不妥,不如就令人去看看。只是一点,莫疑你小姑姑,她也不易。” 她也不易?元莞不解,哪里不易了,明明被压制的是她才是。 “朕知晓,不疑她就是了。”她弯唇一笑,将那份礼单看了一遭,令人收进私库里,又想起魏国大长公主进宫一趟不易,令孤鹜去私库里找了些补品给她。 魏国大长公主笑着收下,见左右无人,旋即问起周暨:“陛下觉得此人如何?” 元莞不知何意,认真道:“永安侯性子良善,不与人为敌,就是胆子小了些,聪慧得很。” “那陛下为何不喜?”魏国大长公主本以为陛下会说出不好的话,不想听出一番夸赞,更是觉得莫名其妙。 “不喜……”元莞咬着牙齿,她觉得废去皇夫并不是她的错,也不替元乔遮掩,直言道:“是小姑姑,她废了皇夫,朕也没有办法。” 魏国大长公主又添一层疑惑,“阿乔废他做什么?陛下喜欢周暨吗?”若是喜欢,她就放弃周暨,哪里有同皇帝争男人的道理。 元莞一听,急于摇首:“朕对她没有感情,且我二人清清白白,并未行周公之礼。” 本不想打听皇帝私事的魏国大长公主被迫听了些,皇帝喜好不一,她也懒得再计较,得空问问阿乔,周暨哪里不好。 周暨若真是不好,她也早日罢休,免得祸害了孙女。 魏国大长公主出宫去了,元莞看着礼单,令孤鹜去安排,礼在魏国大长公主府,小心挪入宫里来就成。 待处置了这些节礼后,各地藩王的礼也送进宫里来了。 年年如此,小皇帝都是从中间选择些好的,再赏给朝臣,今年同样如此,豫王的礼格外厚重,她亲自去库房里瞧了瞧,里面有不少前朝珍藏的物什。 藩王进贡是常事,元乔每每都会约束朝臣,不会在其间动手脚,小皇帝私库里的东西也攒了不少。 小皇帝对这些东西无甚兴趣,不知元乔喜好,但女子应当都爱饰物,挑了些女子爱用的玉坠令人悄悄送去。 孤鹜办事谨慎,礼送到元乔手上才放心。 元乔近来忙碌,就连豫王的礼都是托人去送给皇帝,夜间见到孤鹜,颇为好奇,待打开锦盒后,里面放置一对玉质晶莹的耳坠。 玉通体圆润,打磨得精致,可见做工极为精致,她不知陛下何意,唤住孤鹜相问。 孤鹜道:“臣奉陛下旨意而来,并不知缘由,此物听说是前朝的珍品。” 小皇帝讨好姑母,也是正常的事,他不觉得哪里不对。 元乔见问不出什么,就没有再问,放他归去。小皇帝近来乖顺许多,对她也不再出言调戏,若是寻常,送这对玉坠,也是寻常事。 但小皇帝心思不正,她都不知该不该收。 皇帝惯爱在言语上刺激她,行为却正经得很,不见有何不同,言辞调.戏,她早已习惯了。甚至认为是陛下有意为之,不过为了折辱她罢了。 她是豫王一脉,与陛下血脉远了些,可情之一事,也是不可的。 皇帝又不知她的身份,误入歧途,也不知可改正了。 改正倒好,若没有,这份礼是不能收的。 晚间的时候,陈砚求见,锦盒依旧放置在案牍上,他瞧见也未曾在意,禀道:“殿下吩咐的事,臣依旧在查,查不出殿下所言。” 小皇帝那夜称自己不是先帝血脉,元乔记得清楚,一年来令陈砚去查,几乎将先帝的起居录都翻过,就连贴身伺候先帝的人都仔细问过,辗转多人,都是没有结果的。 元乔几乎开始怀疑那番话是元莞欺瞒她的,根本就无此事。 查之无果,令人更加不安。且她开始放权,也不知是好是坏。 思及深处,她又想到一处,吩咐陈砚:“你去查查伺候太后的旧人,询问太后对陛下的态度。” 小皇帝不恋母上,太后亦不疼惜女儿,关系着实令人不解。 陈砚领了吩咐而去。 **** 翌日朝后,朝臣鱼贯而出,唯独元乔留下。 苏闻扫她一眼,不知大长公主做什么,也欲留下,却找不来借口,只得愤恨离开。 待人走尽后,元乔步近皇帝御座。 她神色不善,举步有度,吓得元莞眼睫颤了颤,她不记得哪里得罪元乔了。昨日她还遣人给元乔送来耳坠,听闻那是前朝宠妃之物。觉得玉体晶莹,典雅端庄,与元乔性子相符,这才送了去。 送礼怎地还要被骂?步近后,元乔将锦盒从袖口处取出,置于陛下案头。元莞立即识得此物,当真送礼会被骂? 她略有些胆怯,又觉得自己没有做错,挺直胸脯争出几分底气,道:“大长公主气势汹汹,可是觉的此物不好?” 难不成元乔也知晓这是前朝宠妃之物,寓意不好,因此来骂人? 元乔抬眸,望着她:“陛下为何送此物?” 为何送?元莞开始自我反思,总不好是寓意好,说来不仅会挨骂,元乔还会不收。 小皇帝犹豫不决,更觉得怪异,元乔紧紧盯着她,发觉她修长浓密的眼睫颤了又颤,似是有口难言。 她复又开口:“陛下怎地不说话?” 第30章 伸手元莞左右为难,不好将人气走,斟酌道:“玉质天成,打磨得好看,朕以为如大长公主一样,都是难得的通透,大长公主觉得哪里不对吗?” 小皇帝比以前狡猾多了,但看她一双飘忽的眼睛,就知她本意不是如此。 元乔惯来懂皇帝的性情,看着成熟稳重,私下里却是一孩子,做事都是凭着心情,以前还会欺负周暨,如今宫里就她一人,就将心思放在自己身上了。 真是冥顽不灵。 她有些生气。皇帝敏感,紧张道:“姑母不喜欢?” “不喜欢。”元乔道。 元莞眨了眨眼,道:“朕以为姑母会喜欢,可是朕是皇帝,姑母为臣,皇帝赐,也可以说不喜欢吗?” 元乔:“……” 如何都没有想到小皇帝以君臣论,元乔看她一眼,伸手将锦盒取回,“臣先退下。” 元莞弯弯唇角,“大长公主好走。” 元乔理都不理她,面色阴沉地走出垂拱殿。 不知内情的人,只当两人又起争执。太后处闻讯,已然坐不住了,皇帝无用,什么都做不成,她不得不谋其他出路。 小皇帝看着厉害,实则一丝用处都没有,愈发觉得气恨,皇夫一事作罢,她与元乔都没有赢,不过周暨一走,腾出皇夫的位置来,她肯定要为刘家争一争的。 她叹息,殿前司指挥使刘钦建议道:“不若令陛下择皇夫,待诞下子嗣后,陛下可有可无,您到时与元乔争一争,也未必就会输。” 就像前些年那般,皇帝还小,甚事都听母上,不像现在心思大了,对太后也没有以前那样尊敬了。他隐隐感知并非是陛下无能,而是陛下根本无心于朝政,置刘家于刀刃上而不管不问。 他的建议,惹来太后不悦,“那也得看看陛下可愿意,再者元乔会眼睁睁看着刘家再次成为外戚。” 指挥使不甘心,道:“那元乔步步紧逼,陛下纵容,臣觉得两人就像说好了一般,不得不防。” 他管禁军,可垂拱、福宁乃至上朝的大兴殿的守卫都不在他这里,侍卫司根本不让他管问,如此已经不符合规制了,每每去争,苏闻等人都装聋作哑,他如何不气。 太后亦是烦恼,闻言也觉得哪里不对,小皇帝在位六年,如何就到了这般不堪的地步。这次朝臣举荐苏闻为太傅,又是什么意思? 苏闻是元乔一党,小皇帝等于彻底落入元乔手中,再者她与皇帝并不亲厚,不难保证皇帝生出异心来。 指挥使所言不是没有道理,皇帝大了,对她有了二心,置她、置刘家于不顾,就是忘恩负义,她养大的狗,开始对旁人摇尾巴了。 这么一想,指挥使的话就完全可信了,毕竟非她血脉,哪里有信任可言。 太后惯来多疑,又被元乔逼迫,心中对小皇帝也渐渐起疑,子嗣一事,确实亟不可待了。 **** 元莞以激将法令元乔收了耳坠后,又挑了些玉给她送过去,都是以皇帝旨意送去的,同时刚为帝师的苏闻也被赏了些许,如此,对陛下忠心更大了。 小皇帝赏赐大方,近年来得到不少好东西,不吝赏赐,令旁人都羡慕苏相。 元乔闻讯后,无奈摇首,又见苏闻面上笑意,也只得多说恭喜二字。苏闻所得,都是绝迹古画,按照他的喜好来,自然令人很喜欢。而她,则是稀奇古怪的小玩意,价值不菲,比起古画,也是不差的。 每年中秋宫宴时前,陛下都会令御厨做些饼来赏给朝臣,今年也是一样。她回府之际,婢女将陛下送来的饼置于她面前。 “奴本是想令人试试可有怪异,可打开后,发觉是一块打磨精致的玉,形状似是月饼。”婢女道。 小皇帝不知哪来的稀奇玩意,玉触手生温,摸着顺滑,可见得此一块玉,再经巧匠打磨,耗费时日颇久。 不如古时的和氏璧精致,可质地也是不多见的,她无奈,小皇帝这是要闹到什么地步。皇帝赏赐,没有收回的道理,她只能接受,没法拒绝。 宫宴之前,她在西华门遇见孤鹜。 孤鹜在与禁军说话,见到大长公主的车马,主动上前去问安,元乔下车,顺势问道:“陛下有吩咐?” “无大事,陛下就是担心宫城不安全,特令臣来看看。”孤鹜道。 元乔素来谨慎,且知晓小皇帝对宫城安危一事上不大关心。皇帝待的三殿里都是皇帝自己的人在守卫,尤其是福宁殿。 正是因为如此,她被困福宁殿而出不去。 孤鹜恭谨如旧,见她不解,近前一步,压低声音道:“殿下今夜当心些。” 元乔听后,不动声色,又见孤鹜大声道:“陛下命臣去查看,耽误不得,臣先告退。” 两人就此分开,元乔扫了眼宫门处的禁军,淡然登上马车,往升平楼而去。 去岁择婿宴就在升平楼内办的,皇帝设计令那些少年郎都病了,阻扰择婿,今日太后将宫宴定在此处,也不知是何意。 皇帝是要掐着时辰去的,她在殿内更衣,为显得郑重,她换了一身袍服,圆领襟口,将女子的秀气都掩盖住,显得威严老成。 她换过后,反坐下喝牛乳,不急不躁,又吃了几块点心。 孤鹜回来后,她才放下点心,以湿帕子擦擦手,起身同孤鹜一道去。 升平楼内人声喧哗,三五成群,灯火璀璨,步辇在外停住,步入楼内,群臣就安静下来,片接后,太后才姗姗来迟。 大宋民风开放,宴上歌舞不俗,今岁还安排了傀儡戏,惟妙惟肖的场景布局,姿态灵动,比起歌舞,更有意思。 太后与皇帝并肩坐着,下座的元乔望向傀儡,记得皇帝讨厌傀儡戏,太后竟会安排。她下意识看向皇帝,皇帝聚精会神地望着,神色平静,并无不适。 以她的角度去看,可看出皇帝眸色略有些呆滞,眼睫许久都未动一下,就像是一木人般。满殿朝臣推杯换盏,唯独皇帝无趣,她不由好笑。 元莞的性子与先帝相似,对什么都打不起精神来。 当年刘氏未曾入宫,先帝鲜少踏足后苑,做一清心寡欲的皇帝,元莞年纪轻轻地也是这般。看过一眼后,就见苏闻起身,走至陛下近前,敬她一杯酒。 今日佳节,苏闻又是帝师,得了陛下不少关注,就将从公主阵营里跳到皇帝跟前,他自是高兴的。 元莞淡淡一笑,饮了酒后,脸色透着粉红,坐着不动。苏闻敬酒过后,其余朝臣都过来效仿,轮到周暨之时,她才凝神多看一眼,也未曾说话,反是周暨说了几句好话,两人饮了一杯酒。 傀儡戏撤去后,太后忽而建议道:“今日佳节,城门处点燃烟火,升平楼内是看不到的,不若陛下移步高阁,也多一趣事。” 火树银花之色,是最热闹的,虽说几息而过,绚丽的烟火在空中绽放的那刻,让人眼前一亮。 在这些小事上,皇帝是不拿主意的,太后要去,她只得顺从。 宫宴是太后安排,高阁看焰火,也是之一。 升平楼侧便有高阁,周遭以栏杆为屏,空阔望远,目光所及之处,可至整个临安城。皇帝扶着太后登高,上间早就安置着数张食案,皇帝目光散漫落于城楼的方向。 高阁之行的灯火不如升平楼内,皇帝命人去点灯,太后却阻止道:“看焰火罢了,何置于点那么多灯。” 皇帝应了一声,不再说话了。亦没有左右张望,高台很大,足可容纳四五十人,只是灯火不明,倒像夜游之景。 元乔今夜未曾碰酒,神思清明,见皇帝与太后两人举止如常,微微放下心来。 高阁之上的吃食,她照旧没有碰,身侧的苏闻不同,频频饮酒,已有微醺之意。他坐在一侧,与旁人交谈着,并不同元乔说话,两人之间似有嫌隙。 元莞看得清楚,苏闻早立朝堂之上,竟不如大长公主心思深沉,她笑了笑,苏闻若为帝党,她可得一助力,就不好说人家不如大长公主了。 焰火在亥时燃放,绚丽之色,不亚于百花绽放,星河遥落,繁光缀天,灿烂的夜景令临安城生动而热闹。 朝臣都停下酒盏,抬首去看,皇帝托腮,略有些困倦,方才升平楼内一通敬酒令她已有醉意,眼花缭乱地夜景似催眠一般,她几欲想回殿休息。 她努力撑过片刻,待焰火结束,散席之时才站起身,眼前人影重重,太后被宫人扶着下高阁,她慢走几步。 酒意作祟,婢女过来扶她,她不愿示弱,就站稳身子深呼一口气,高阁之上灯火不明,她看得也不甚清楚,走过两步,见到元乔站在一侧,她也不走了,想元乔一起。 或许是醉得厉害,眼前影子晃动一番,耳畔多一声惊呼。 周遭本就嘈杂,声音被淹没了。元莞下意识去拉住那道影子,听到哐当一声,栏杆不知怎地倒了,她随着那道影子一道被摔了出去。 生死之际,总是多了几分灵活,她抓住了什么,总不至于会掉下去。 夜间冷冽的风声拂过脸颊,酒顿时醒了。 高阁之高,摔下去必会死的,她未曾反应过来,就有人呼唤救驾了。 孤鹜冲了过去,不需旁人相助,就将皇帝从高阁边缘拉了上来,还有被她一道拉住的大长公主。 事发不过片刻,众人都未曾反应过来,更不知好端端地情况下,护卫的栏杆就断了。 高阁之上,安全最为重要,如何就会断了,恰巧又是元乔所站立之地。 皇帝酒醒了,手臂也被断裂的木屑划伤了,她呆呆地,看着高阁下漆黑的景色,那就像是悬崖,也不觉得手疼了。 被她相救的元乔先回过神来,心中震怒,被宫人扶着,抬眸又见小皇帝脸色惨白,该是被吓到了。 太后去而复返,见元乔好生生地站立在一侧,孤鹜扶着小皇帝,查看她的手臂。她震怒道:“发生何事,竟令陛下涉险。” 醉醺醺的朝臣都跟着醒了,元莞瞧了一眼太后,唇角抿了抿,示意孤鹜去查看那些断裂的栏杆,她忽而没有那种怕死的感觉。 方才她若没有拉住元乔,大概她就可以亲政了。 元乔略有些狼狈,却很沉稳,好似方才落下去的并不是她,周遭跪了一地请罪的宫人内侍,她沉声道:“去请太医。” 她命令朝臣散了,只留下两府宰执,匆匆送陛下回垂拱殿。 小皇帝似是吓傻了,半晌不语,入殿后,就坐在榻上,任由婢女给她脱下外袍。太后亦在一侧,神色不定,几分紧张又有几分震怒,令人看不清她的情绪。 元乔镇定下来了,苏闻站在一侧,见她从容如旧,不觉叹了口气,也甚是佩服大长公主的定力。不过今日可见,小皇帝也未必厌恶大长公主。 他也好奇,小皇帝为何要去救大长公主,若是不救,小皇帝可就熬成头了。高阁之顶,翻跌下去,就算侥幸活了下来,也是惹来一身伤残。 须臾后,孤鹜来了。 元乔眼睫一动,将人请至殿外廊下,先道:“可查出什么了,为何陡然断了?” 孤鹜道:“木头腐朽,一碰就坏。臣令人仔细问过,宫人之前收到太后的旨意,要在高阁设宴,里外都查看过,并没有不妥。” “腐朽而不更换,那就是宫人的失职。”元乔目光幽深,眸色与黑夜一体,又与太后的恼怒紧张不同,她一如既往的平静。 孤鹜本当心中不定,他入宫至今,伺候两朝,也未曾见过今夜悬疑的事情。 他正想着如何回答,大长公主又开口道:“你在皇城司内,就去好好查查,此事牵扯众大,你该有分寸。” 孤鹜汗颜,忙揖礼应下:“臣明白。” “你去忙,此处我来照应。”元乔道。 孤鹜不敢违背元乔的意思,担忧地看了一眼殿内,令人将落霞找来,他才放心而去。 太医来后,苏闻等外臣就退了出去,他见元乔立于廊下,背影如青松,傲然而独立,他近前道:“大长公主可有损伤?” 元乔回神,神色肃然,顾眄有威,淡然道:“我无碍,苏相可要回府?” 皇帝受伤是大事,众人都处于云雾中,更不知好端端的赏景就会发生意外。苏闻未曾想到深处,只道:“殿下可要回府,不如同行?” 元乔不走,满心疑惑,回府也不得安寝,就道:“我去瞧瞧陛下。” 苏闻道:“陛下心善,大长公主可曾后悔?” 声音压得极轻,只二人能听见,元乔闻言一顿,也没有回答,越过他直接入殿。 她似有躲避之心,苏闻冷笑,今夜一过,皇帝必要闭朝多日,大长公主借机做些什么,谁又能拦得住呢? 殿内气氛冰冷,太后坐在一侧,面色极差,见到元乔入内,忍耐道:“时辰不早,大长公主该回府歇息了,宫门关闭后就走不得了。” 她急于赶人走,连最后的情面也不顾及,元莞听到后,笑了笑,太后生气,再不顾及自己的身份,只怕元乔就会发现端倪了。 太医小心给她清除伤口中扎入的木头碎屑,唯恐弄疼了陛下,一再小心,再见陛下唇角的笑意,有些不知所措。 元莞昏昏沉沉,手臂疼得麻木了,半醒半睡间,外间的声音小了下来,元乔离开了。 听不到元乔声音后,她就愈发困了,两眼微闭后,就睡了过去。 此处是垂拱殿,归皇城司守卫,太后命令不动他们,也不会担心皇帝的安危,元乔不愿显得与皇帝太过亲近。太后令她走,她就回府去了。 不寻常的一夜,万家灯火,也很是难熬。 元乔回府后,陈砚匆忙迎来,揖礼紧张道:“殿下可有事?” “盯着宫里,盯着就成,此事莫要去查,孤鹜接手去查,他需什么,你帮助即可。”云乔吩咐下去,她略有些疲惫,令婢女备了热水。 简单梳洗后,她才发觉手腕上的刺痛,白皙的肌肤上些许擦伤,瞧着刺眼。直到此刻安静下来,万籁俱寂,心里尤是空虚得厉害。 她做权臣几乎成习惯了,就连苏闻也在旁敲侧击,暗示她莫要做不臣之事。与皇帝私下里相处,也多是被她气得恨不得当即废帝才好。 兜兜转转这么久了,今夜发生的事令她意外。 孤鹜令她宫宴时多加小心,只当是酒水吃食有问题,故而开宴之后,她不去碰,直到散席之际,她才慢慢放心,不想,重头戏竟在最后。 后苑里的手段肮脏,杀人不见血。今夜,她再次领会了。 烛火噼啪作响,她身体疲惫,深思清明,一阖眸,就想起那阵压迫而来的风色,翻天覆地之感后,手臂被人紧紧攥住。 那股不知名的压迫,缓缓消散,她复又平静下来,太后不让她见皇帝,怕是别有用心。明日清晨之际,她再入宫看看。 **** 垂拱殿内彻夜灯火,皇帝睡下后,太医不敢离开,连带着太后也在侧干坐着。 元乔一走,她就压抑不住怒火了,皇帝不禁愚蠢,还极其碍事,蠢笨如斯,简直找不出第二人来。人昏睡着,她不好将人喊起来训斥。 更不想守着这么一个愚蠢的棋子,她站起身,吩咐落霞好生守着,自己回去更衣再来。 落霞应下,目送太后离开,长长呼出一口气,她就晓得太后待不住的,将大长公主赶走了,自己又不留下,太后的心真不好。 那厢太后回殿,殿前司指挥使刘钦早就候着了,他亟不可待,太后意兴阑珊,更衣后才接见他。 刘钦迫不及待道:“陛下之心,怕早就归了元乔。” 太后气恼在心,眉眼拧着恨意,提醒刘钦:“归了又怎样,她不敢做什么,怕是动了心思,面对元乔的美色而迷乱心智,你倒不如担心自己,元乔查出来,你可就麻烦大了。” 她后悔将元乔送上龙床,不仅没有让元乔憎恨皇帝,反见她二人关系日夜缓和,元乔毁了清白,难道就不曾怨恨?小皇帝此举不仅自己没有得到好处,还令她的筹谋毁于一旦。 小皇帝色迷心智,难堪大用了。 殿内的刘钦自小皇帝救人后,就极后悔,早知如此,应当直接去刺杀,出了升平楼再行刺杀。殿前司内好手无数,必能一击即中。 坏来坏去,就坏在小皇帝身上,皇位都未曾坐稳,就惦记女色。 他劝道:“太后,陛下的举措,早晚会毁了您、毁了刘氏。若两人联手,您可就至于水深火热之地了。” 太后不以为意,道:“她不敢同元乔联手,名不正言不顺,她没那个胆子,你先回去将此事摘干净,皇帝处,我自有安排。” 刘钦担忧,见太后主意已定,叹息着离开。 **** 垂拱殿是议事之地,比不得福宁殿住得舒服,皇帝不到二更就醒了,眼睛睁开,榻前只有落霞一人。 没有太后、更没有元乔,她觉得安静不少,手臂处疼得厉害,她咬牙忍了忍。 皇帝一醒,落霞就欢喜起来,忙令人端药来,轻轻地扶起皇帝,低声道:“太后在子时前就离开了。” 殿内寂静,元莞粗重的呼吸声就显得极为清晰,她觉得头晕,身子依靠着落霞,看过一周才道:“孤鹜哪里去了?” “大长公主令他去查高阁,天明约莫着会回来。”落霞小心地喂她喝了药,令太医来诊脉,太后处依旧没有动静,想必也到天明才会来。 太后不来,陛下还自在些。 诊脉后,小皇帝又睡着了,昏昏沉沉间也不知是什么时辰,她只觉得手臂疼得钻心,浑身无力,眼皮似有千斤重,如何都睁不开。 她又疼又困,耳畔又极是清净,就像一人在天地间,孤苦无依。 落霞在侧守着,见小皇帝体温升高,吓得将太医拽来,急得语无伦次,眼下知晓太后在的好处了。 太后若在,也算是个主心骨。 太医诊脉开药,忙碌转了一夜,药量又不敢下重,皇帝睡着,太后不在,他们不敢随意下药,只得将药量减轻,保证不会伤了陛下身体。 落霞害怕,让人去请太后过来,担忧得团团转。 至天明之际,太后未曾过来,反是大长公主来了。 秋日清晨雾气甚重,一路走来,元乔发丝染了些水珠,至廊下时,肩际衣袍的颜色深了些,被雾气沾湿了。 她来,落霞就不慌了,见她要入殿就只好跟着。不想大长公主不去见陛下,反先问太医陛下的伤势。 太医声音大了些,吵醒了睡得不安的人。元莞睁开眼,落霞就拍着胸口安慰自己,问道:“陛下可觉得疼了?” 元莞眨了眨眼睛,没有回应,落霞又道:“大长公主来了。” 元莞深深吸口气,似有些恼了,道:“不见。” 第31章 巧合落霞不知皇帝为何而闹,觑她一眼苍白的脸色后,默默退了出去。 外间的元乔还在问太医,昨夜太后在,她不好多问,更不知伤势如何,见到太医后,就细细问得周全。 伤在右手手臂,若治得不好,后患无穷。 大长公主与太医一问一答,声音不大,太医也有些惊惧,不敢有所疏忽,细细都答了。 问过之后,元乔摆摆手示意他退下,路过落霞处,道:“太后何时离开的?” “子时。”落霞道。 元乔颔首,抬步就走时,落霞紧张道:“陛下还未醒,殿下再等等。” 殿内明明只有二人,落霞却慌得不行,元乔怪道:“还有其他事?” 落霞低头,道:“陛下说她不想见任何人。”她微微改变了些话意,免得惹恼大长公主。 “我有话同她说,你且退下。”元乔并不将小皇帝的话放在心里,屏退落霞后,轻轻走了进去。 榻上的人醒了,望着虚空中,元乔走近后,见到那双失神的眼睛,顿住脚步:“陛下醒了?” “大长公主来得很早,比太后还要早些。”元莞唇角微微牵动,她已然不指望太后能待她好,事到如今,她昨夜的伸手之举,已将自己陷入困境了。 太后必然知晓她开始偏向元乔了,个中含义,不言而喻。她在思考,如何与太后解释,酒醉之举?还是从心而为。 她比任何人都要畏惧生死,可在那刻,却贸然伸手。 小皇帝语气不善,元乔也没有放在心上,目光落在她被下的手臂上,她很平静道:“陛下可是疼了?” 伤口疼,就会觉得异常烦躁,说话也会急冲冲的。 她走近两步,距榻还有三四步时停顿下来,小皇帝自己爬了起来。 元莞耐力好,坐在榻上,呼吸急促几息后就缓和下来,眸色异常平静,唇角动了动:“大长公主可会觉得昨夜的事是巧合?” “并非巧合,陛下伸手之举,也令臣动容。陛下若不伸手,今后您便可手握权势了。”元乔的声音很冷,就像说起寻常事一般,无关生死,亦或是朝堂大事。 这是元乔所想,也是苏闻的意思,但却不是元莞的想法。眼下她方得了些许人而已,不算大权在握,刘氏依旧虎视眈眈,失去元乔而言,是她的损失。 故此,她不后悔伸手救人。若不伸手,她就是太后的傀儡了。 元莞动了动手臂,唇角抿得很紧,却未曾出声。元乔看出她的隐忍,那股疼意感染到她了,她轻声道:“陛下莫要乱动。” 元莞不动了,很听话,认真回答元乔刚刚的问题:“大长公主觉得我伸手,可对?” 元乔眼中终是被这句话激起几分涟漪,她对小皇帝是信任的,就像当初信任先帝一样。但元莞与先帝不同,元莞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只要不做出对大宋不利的事,她都会尽力辅佐。 怎么多年来,她从未动摇过。 小皇帝心思不正,她也不在乎,年少之时,人都会犯错,待到大了,就会觉得喜欢她是一件可笑的事,然而昨夜,她感知哪里不对。 年少人看着散漫,私下行事有度,不动声色地配合她剪除刘氏的势力,没有露出半分破绽,隐忍的性子,令她震惊。 她惘然一笑,回道:“陛下觉得对,便是对的,臣无异议。” 元莞转身望着她:“朕有件事不明白,大长公主非文宗血脉,何以得到先帝的信赖?” 皇帝早就知晓旧事了。元乔不生气,觉得有些难堪,垂眸避开她的视线,“陛下也该知晓我在先帝身边长大,他心胸宽阔,不会因旧事而对我起疑。” 皇家子弟血脉意识淡薄,不以血脉论亲疏,元乔说的就是此意。 元莞靠在榻上,疼得有些迷糊,闻言反道:“那么说来,你也非我姑母了。” “陛下急于撇清关系。”元乔唇角漾起自嘲的笑,听出小皇帝的意思来,摇首道:“就算如此,陛下也该知臣急于废除周暨的心。” 元莞嗤笑,“不喜你,昨夜就不会伸手。” 她因气恼而皱起眉头,病弱中添起几分生动,少年人热忱,付出一腔心血得不到回应后,少不得生气。 赌气的话,元乔听了不少,她淡淡一笑,“陛下还是摆正心思为好。” 元莞清醒后,手臂疼得一抽一抽的,对元乔也没了好言语,张口就道:“朕摆正心思,大长公主就没有性命了。你看似严谨,却吃了两回亏。” 最后一句讽刺意味很是明显,羞得元乔不语,不与病中的人计较,眸色染就几分平和。 元乔不答,小皇帝就不好再说了,问起正经的事来:“大长公主要如何解决此事?” “孤鹜领着皇城司去查,陛下好生休养,莫要担忧。”元乔轻轻拨了回去,此事原委还在查,查清就按律法处置。昨夜与行刺皇帝无异,朝堂上下都会受到波动。 元莞不能与太后直面接触,孝道二字,是她头顶上最大的一座山。元乔不懂元莞的执着,但此事贴合她的心意,她既已接手,就不会令陛下为难。 皇帝一伤,反令她更可放开手脚,刘氏一党必除,她趁此机会,不如做的干净些,令陛下高枕无忧。 元莞也不欲插手,她信元乔,就不会起疑,且伤处疼得她没有什么力气思考。迷糊间被元乔扶着躺下,她欲抓住元乔的手想问话,一动就牵扯到伤,疼得她又缩了回去。 元乔道:“陛下不如歇在垂拱殿,若信臣,臣调侍卫司的人过来护卫。” 如此,皇帝就算被元乔‘困住’了。元莞没有思考,疼得浑浑噩噩,没有回应,额间冷汗不止。 元乔替她掖好被角,想起一事,掀开她身上的被衾。元莞一只手都跟着浮肿,手腕处亦是如此,她欲卷起袖口看一眼,元莞疼得抽气,便不敢再动了。 方才说话间元莞神色自若,不似有伤,待睡着后,反疼得拧眉。 元乔叹息,皇帝惯来隐忍,睡着了才似常人。她掖好被角后,令落霞过来守着,唤来陈砚,令侍卫司的人来垂拱殿守着,她才出宫而去。 大长公主调动侍卫司的人不过半日,就引起朝臣不满,尤其是苏闻,惊得去见她。 匆匆之际,他早就吓得魂不附体,行礼后直接问道:“殿下是何意?为何调动侍卫司的人?” 元乔担忧一夜,略有些疲惫,清晨至此,一口水都没有喝,被苏闻毫不留情的质问,亦觉得不耐,沉声道:“昨夜之事,苏相也看到了,孤能做的不过是保护陛下罢了,侍卫司忠心,不会做出谋逆之举。” 她费心解释,苏闻却不领情,直言道:“既是如此,侍卫司是殿下的人,殿下就该避嫌,免得被旁人非议。” “孤素来如此,不需避嫌。”元乔道。 油盐不进,令苏闻气恼,怒道:“大长公主行事不顾及先帝托付?” “苏相若无事,可回枢密院。”元乔不欲多言,起身送客。 苏闻气得无奈,禁军中分三司管辖,他无权去管问,甩袖离去。心中郁气不得消,转身入宫去见陛下。 侍卫司守卫,却不禁止通行,苏闻等人去见皇帝,依旧放行。苏闻这才散气,至殿外令人去通报。 皇帝陷入半醒半睡中,睡得不踏实,也没有彻底醒来。天明之际的清醒耗费她许多心力,元乔离去后,就没有醒来,就连太后过来,都没有见到人。 陡然换了守卫,太后如何不气,她令人去问,元乔极其霸道,连她的人都不肯见。 她气到胸闷,小皇帝又没有醒,连骂人的机会都没有,陡然见到苏闻而来,旋即招人来见。 苏闻忠于先帝,辅助皇帝,对刘氏一党的行为也是不喜,太后召见,不能不见,只得硬着头皮去见。 入偏殿后,太后则面露苦色,免于他的礼数,先叹道:“陛下还睡着,苏相怕是见不到的。外间那些人,行事也是霸道,可曾为难苏相?” 苏闻虽不喜元乔,更不喜太后,也不愿交心,“陛下年轻,休息几日就成,臣来是问陛下康宁,既然陛下未醒,臣明日再来。” 他要走,太后急道:“苏相止步。” 苏闻碍于尊卑,复又顿足,眼中闪过不耐,回身时换作恭谨之色:“太后有吩咐?” “我记得苏相是先帝初登基之际,御笔钦点的状元,也是先帝临去前提至两府宰执,先帝对卿家是信赖有加。”太后语气低沉,提起先帝,亦有惋惜怀念。 苏闻听之也动容,他依旧谨守先帝临终托付,而大长公主怕是早就忘记了。今日之举与挟天子而令诸侯的曹操何异,她与曹操又是不同,同是文宗血脉,他总担心元乔会废帝自立。 元乔的行为,令他十分愧对于先帝所托,面对太后也抬不起头来,“太后记得不错。” 太后提及先帝的提携,无非是要苏闻站出来罢了。她有殿前司,但不能与元乔硬碰硬,唯有先找重臣出头,给元乔按上谋逆的罪名,到时她再以太后的身份出面去给元乔定罪。 苏闻不好再走了,留下同太后说话。 此时元莞也醒了,望着空空如也的床榻,眸子里的光色黯淡下去,她感觉到有些饿了,唤来落霞,喝了小半碗粥。 她胃口不好,落霞也不敢请她再吃,而是说起苏相的事。 元莞躺在榻上,虚弱地扯了扯唇角,道:“不用去管,大长公主处自会去处理,孤鹜可曾回来了?” 落霞摇首:“未曾回来。陛下好似很信任大长公主?”外间更换守卫的禁军,太后气得不行,砸碎茶盏,后苏闻来了,两人在偏殿不知说些什么。 元莞吃饱了,精神才微微好些,但她不愿见太后,令落霞瞒住她醒来的事,令人去寻孤鹜来。昨夜那样肮脏的手段,唯有太后才会想得到。 数日来,她只当太后会在茶水中动手脚,令人在开宴前将元乔所用的酒水吃食都反复检验,力保不会出错。若是她做事不够谨慎也可,还令孤鹜去给元乔提醒。 这样重重安排,她以为定会无事,谁知太后的心思不在酒水上,而是想趁高阁视线昏暗之际,将元乔推下去。 计策愈发毒了。她想起先帝在位时,子嗣少有,就算生下来也长不大,尤其在她之后的两个孩子,还有位皇子。 满月那日,她亲眼见过,雪白可爱,身子也算康健,可养不到三岁就夭折了,先帝就跟着病了,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宫里的事比起外间,更加险恶,她时刻提防着,福宁殿内换成自己的人,这才放心些。 太后惯爱用那些手段,她不耻,也只能暗中提醒元乔。 元乔行事光明,想来不曾想到太后会用那些手段。 小皇帝阖眸,养精蓄锐,到黄昏之际,就有医女来换药,她装作没有醒。 医女恐惊醒皇帝,动作一再放轻,不时抬头看皇帝一眼,解开纱布,就见到狰狞的伤口。还未曾结痂,一动就渗出血水,将纱布都染红了去。 换药之际,极是不好忍,元莞忍了片刻,疼得满身是汗,外间似有人声传来。 脚步声重重,约莫是太后来了,她复又紧闭眼睛。 医女跪在榻前,本就小心,皇帝痛吟声不断,听得她害怕,手中动作顿了几次,乍见大长公主而来,她手抖了抖,药粉都洒在了伤口上,蛰得皇帝想起身发落她。 元乔看着,目不转睛,待缠上纱布后才道:“以后手臂用力,可有碍?” “好生养着就可。”医女颤声道,将皇帝手臂挪入被下,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汗水,起身告退。 皇帝睡梦中出汗,脸色惨白得厉害,也去清晨的桀骜,睡在榻上,显得乖巧又可怜。元乔取了帕子给她擦拭汗水,帕子擦拭颈间,发觉她身上的寝衣都湿透了,再捂着就会染风寒。 她吩咐落霞:“去取陛下衣裳过来,都湿透了。” 落霞令宫人去取,回身之际见到太后至殿外而来,她慌忙回去:“殿下,太后来了。” 她极是慌张,元乔不由冷笑,低声斥道:“慌什么。” 落霞讷讷不敢言语,站在一侧,元乔重复道:“给陛下擦拭下身体,换身衣裳。” 太后匆忙过来,必是寻她的。 元乔离开后,元莞才睁开眼睛,眸色阴沉,太后竟忍不住了,亲自来寻元乔,要说些什么?她吩咐落霞:“你去看看,她二人说些什么。” 落霞放心不下她,又不敢违逆旨意,试探道:“殿下说给您换身衣裳。” “晓得,你先去。”元莞的声音略微沙哑,看着没有精神,催促落霞快去,手臂上的伤好了很多,也不再那么疼,一松弛下来,就有些犯困。 落霞方离开,她就昏睡了过去。 太后来见元乔,两人心照不宣地离开垂拱殿,元乔在她手里吃了两回亏,不会再上当,随意择一处偏殿入坐,并没有走远。 元乔胜券在握,并未慌张,入坐后不言语。 两人可算是姑嫂,多年前太后方入宫之际,当着先帝的面,元乔曾唤过几声阿嫂。太后善于交谈,眼下与元乔并未撕破脸,照旧寒暄几句。 元乔静静听着,手旁去饥渴的茶也没有碰过,太后说了几句,话锋一转,说起去岁之事,口中含着几分惋惜:“那时陛下心性不稳,令大长公主受委屈了。” “太后想说什么,不妨直接说来。”元乔神色平静,视线落于外间夕阳,垂拱殿外的景色很好看,每日里来去匆匆,都没有认真看过一眼。 皇帝是女子,这里自然按照皇帝喜好来的。皇帝喜好幽静简单,殿外除去些许花木后,不见奢靡的构造。 她隐隐感知,假以时日,元莞必是一位爱民的好皇帝。 太后为难道:“那日皇帝可有乱来?皇帝知晓你不是她姑母,心思自然不正了些。她不过才十六,想来过些年月,就会想明白了。” 元乔转身,眸色幽深,冰冷的视线令太后心底发颤。元乔威仪更胜先帝,居高位日久,不怒自威,她勉强一笑:“殿下的身世,先帝早就告诉过皇帝。” 元乔沉默不语。 她似是不信,太后也不恼,要想离间元乔与皇帝,简单几句话是不可能的,她必须令元乔相信那夜下.药是皇帝。 “陛下年少,我代她道歉,希望殿下看在先帝的面上,莫与她计较。” 元乔道:“我不与陛下计较,陛下年少,犯错也是常事。” 她顺着台阶下,令太后怔忪,欺辱的事就这么过去了?她不肯就此罢休,观察元乔神色,再道:“那夜之事是陛下犯错,我已经说过她了。可她对殿下的心思不肯改,想必令殿下也困扰万分。” 元乔道:“若无事,臣告退。” “大长公主若不恼,为何换掉垂拱殿前的守卫?”太后笑意敛去,面色显得极为悲伤,劝道:“你若因那夜之事而生气,我可保证陛下对你再无那番心思,昨夜她、也算救了你。” 说到最后的时候,话意似是不对,元乔抬眸,太后就出现躲闪之色,显得心虚。 元乔唇角泛起阴森的笑意来,道:“昨夜也是陛下所为?” 太后皱眉,先是怔忪,而后作势怒道:“大长公主这是想多了。” 元乔不语,太后欲盖弥彰,她无心再说话。 两人谈话时,屏退左右,落霞自然什么都没有听到,只瞧见大长公主神色淡漠地走了出来,太后久久未曾动身。 两人谈得似是尚可,她不由纳闷,每次与陛下说话,大长公主总是凶巴巴的,怎地遇见太后就和顺多了。 她迷惑不懂,焦急回殿而去。 皇帝睡过去后,就没有再醒,太后想守着皇帝,大长公主未曾答应,只道太后昨夜辛苦了,今夜她来照应就成。 太后不肯离去,她令人去偏殿安排床榻,好让太后去休息。 大长公主强势,太后僵持须臾后,才去偏殿休息。 落霞从未见过太后失势,陡然觉得大长公主若帮扶陛下,定能令陛下脱离困境。她小心翼翼地觑着大长公主的神色,见她掀开被子,忙提醒:“太医说、说、说最好不要碰陛下手臂,免得令伤势恶化。” 闻言,元乔动作一顿,听落霞颤抖的声音,也不去计较她的话,反问她:“太后待陛下如何?” 落霞为难,低声道:“尚可?” “孤问你,你却来问孤?”元乔气笑了,元莞聪慧,怎地伺候她的宫人却看着憨厚,毫无防备心思。 落霞是唯一知晓太后与皇帝关系不善的人,她得了皇帝吩咐,如何都不能外泄,咬牙道:“太后对陛下很好。” “当真?”元乔道。 落霞点头。 元乔不信:“去岁夏日陛下身上的伤来自何处?那并非是划伤,亦非是刺客所为。” 落霞不肯再说话了。 “不说也可,你只需回答一句,自陛下登基以来,这是第几次?”元乔声音缓和些,浅淡的视线落在落霞紧张不安的神色上,手中拧干的帕子放入水里,长久一叹,碰了碰元莞浮肿的手指。 皇帝不醒,大长公主一再逼问,落霞不敢随意回答,且大长公主知晓又有何用,她依旧不肯回答。 元乔拿她没办法,摆摆手道:“不愿说也罢,你去歇息。” 落霞担忧道:“殿下一人可以吗?” “这里还有太医守着,你安心去休息。”元乔给昏睡的人擦了擦手腕,往昔纤细的手腕,红肿不堪,也不知何日能消肿。 她心有不忍,轻轻揉着手腕,想起太后的话,又觉一阵恶心。 殿内寂静下来,元乔的心也空了很多,她叹息,榻上的人昏沉,落霞说她今日醒了一次,汤药都来不及喂,就睡了过去。 元莞的身体本就不好,幼时生过大病,先帝令人一再呵护着才得以养大。 好不容易养大了,太后对她又不好,难怪先帝驾崩时,她要逃出宫去。 不过由此可见,皇帝的身世确有可疑之处。若是太后亲生,慈母之心,怎会伤陛下。 她愈发迷惑,眼下也查不清楚,贸然行事也是不妥,不如徐徐图之。 皇帝病情稳定下来,并未发热,也不喊疼,元乔昨夜也是未睡,困倦之余,倚靠着床榻阖眸而思,时不时地睁开眼睛去看一眼陛下。 后半夜之际,元莞醒了,她照旧是疼醒的,手臂的伤还是没有得到缓解,她皱眉,从未这么疼过,那些药几乎不能止疼。 睁开眼睛欲唤落霞,却见榻前坐了一人,烛火刺眼,眼睛干涩得很,酸得她泪水都流了出来,迷蒙须臾,才看清眼前人不是落霞,是元乔。 她来做什么? 第32章 沉迷美色皇帝迷蒙中醒来,发了会儿呆,元乔这才反应过来,唤来宫人将粥食端进来,见她睁眼不说话,低声道:“太后在偏殿休息,陛下可要见一见?” 元莞眨眨眼,沉默不语,莫名抵触。 元乔这才心安,若她想见,自己将太后赶走,就是罪人了。 万籁俱寂,鸦雀无声,宫人的脚步声纵是很轻,也清晰地传入耳朵里。元莞见不到落霞,微微不安,皱了皱眉,浓密的眼睫颤了颤,元乔适声道:“落霞累了,我命她休息去了。” 她伸手扶起元莞起身。元莞手臂没有力气,也不再挣扎,依靠着元乔,触碰到伤处,疼得一抽,元乔就顿了下来,继续将动作放得更轻。 元莞的眼眸却在此时亮了起来,元乔留下照顾她的? 这个欣喜又美妙的想法在心里生起,她抿着唇角,小心翼翼地觑着元乔淡漠的神色,倩影婉转,举止间高洁又添作一股烟火气息,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或许她自幼习惯于宫人的照顾,谨慎而麻木,就像木头人一般,眼前的元乔不同。她喜欢她,觉得她比宫人好看多了,照应得更好。 元乔不知小皇帝脑袋里稀奇古怪的想法,从宫人手里接过米粥,指腹抚过碗壁,温度恰好,想而未想,就喂给小皇帝吃。 元莞不知为何她突然间温柔了,但喂到嘴边的粥,哪里不吃的道理。她张口吃了,元乔喂一勺,她就吃一口。 不知不觉,碗里就空了。 殿内烛火旺盛,烛影重重,元乔抬眸,就见她鼻尖渗出细密的汗水,以手贴了贴她的额头,湿黏的感觉,让人不舒服。 忽而想到黄昏时落霞给陛下换衣裳,想必她走后,落霞就顾及不到此事,她担忧道:“陛下可是觉得难受?” 若不难受,怎地那么多汗。元乔知晓皇帝的性子隐忍,疼了也不会说了。 元莞不答她,她身上哪里都难受,尤其是被汗湿透后,心里却是喜欢的。 皇帝今夜不说话,元乔也拿她没有办法,忽而想起祖母德惠太后曾说过,孩子惯爱哄的。 殿内缄默无声,元乔见她精神尚可,令宫人去取了衣裳过来,低声道:“臣替陛下擦洗下,换身衣裳,或许会好受些。” 已近三更,殿内却忙碌起来,就连守候的太医也过来诊脉。小皇帝不发热,唯恐伤口发炎,太医不敢疏忽,陛下手臂若留下遗患,便是他们的责任。 太医在殿内忙碌半晌,诊脉又看伤,元乔在旁看着,宫人将衣裳取来,放置在一侧。 至天明时,太医才退下,斟酌药方,询问大长公主,药量如何定。 元乔不喜,道:“我又非大夫,问我做甚,你们是太医,商议最适合陛下的药方来。” 太医为难道:“陛下是天子,药量不对,留下遗患,臣等就是罪人。” 留下遗患?元乔的脸色变了,这才抬眸看他:“那便是整个太医院的责任,陛下身份贵重,若手臂不好了,太医院的太医都会有罪责。” 这些年来大长公主压制皇帝习惯了,群臣对天子的态度略有疏忽,就连苏闻之前择婿时也看轻皇帝,不难保这些太医也与苏闻一样,故而元乔先将话说大了,吓一吓他们。 太医被吓到了,斟酌一番,道:“今日问过太后,太后则道用量迅猛些,务必治好陛下的手臂,可如此臣担心陛下身体受不住。” 太后是皇帝母亲,有言在先,太医生了推卸责任的心。皇帝身体自幼时就不大好,登基后也常染病,太医们聚集在一起,也不知用量是温和些还是迅猛些。 元乔的心思都在皇帝身上,闻太后的话后不觉厌恶,试问太医:“若温和些又当如何?” “陛下的手臂就会恢复得慢些,且看陛下的伤口,剔除碎屑后,伤了筋骨,臣不能保证……”太医吞吞吐吐,低头看着地面。 元乔顿时明白过来,温和些就不能保证会不会留后患,若照太后所言,皇帝的身体不如常人,只怕手臂没有好,身子就被拖垮,伤了根本。 “温和些,以陛下身体要紧,另外太后有何吩咐,先来问孤,而后再定夺,可明白?”元乔道,她不必给太后留颜面了。 太医常呼出一口气,躬身退下。 内寝的元莞睡不着,望着虚空,宫人给她擦拭了身体,换过衣裳后,确实好受很多。元乔走近后,见她无睡意,缓步近前,凝视她一番,想起太医的话,心中亦是担忧。 元莞察觉她近前,转首道:“大长公主留下照应朕,是为了感激吗?” 人清醒了,话就不好听,元乔不与病人计较,在榻前坐下:“陛下觉得是感激,便是感激。” 元莞不满:“朕当大长公主会以身相许。” 似是被她调戏的次数多了,元乔也没有初时的窘迫,目露自然,唯独耳尖红了少许,再见元莞虚弱的神色,羞涩淡去,认真说了太医的话。 元莞没有太多的感触,幼时这些话听得太多了,笑了笑,道:“幼时我病得昏沉之际,就听到太医说大话,答我身子不好,用药扛不住,再不醒来就会死。” 那时,她还能听到先帝大发雷霆的声音,先帝虽说不大喜欢她,可到底日日想着她的。亦或是膝下仅有她一人,物以稀为贵,她就显得很珍贵了。 那时候觉得先帝是待她最好的人,长大以后,方觉得讽刺,先帝哪里是待她好,是除她外没有子嗣了,没有办法才关心她的身体。 就好比是太后,将她当作棋子,只要她活着就成,活得好与不好,都不会在意。 想着,唇角多了抹讽刺的笑,元乔瞧见后,莫名感怀,“陛下年少,居于宫廷,不知外间的美好,臣、臣算不得什么。” 元乔想说自己不好,且她母亲是伶人,得德惠太后庇佑,才活了下来。剥去大长公主的身份后,内里是不干净的。 元莞不解,眸色里漾着澄澈。元乔觉得难堪,侧身看着烛火下自己的身影,喉间苦涩,轻声道:“陛下是天子,莫忘了自己的身份。” 元乔难得正视这个问题,令元莞大吃一惊,呆了呆,歪头去看元乔,发觉她并无太多的情绪,很是淡漠,她不觉沮丧。 元乔惯来冷硬心肠,这是她多年得来的道理。幼时她见宫人凄楚,被责罚,欲去搭救,元乔却不肯,绝情道:“有错当罚,并无不对。” 元乔性子冰冷,并没有什么女子心软,相反,她在官场上经营多年,手段强硬之狠,苏闻都比不及。这么多年来,她都习惯了,唯独那夜,元乔在她身旁婉转,媚态毕现,身子娇软,与平日里相差甚远。 她这才隐隐感知,元乔不过是外表冷了些,其实与寻常女子无异,亦可温婉亦可缠绵。 元莞不觉得自己有错,反问道:“大长公主可想过,有朝一日朕亲政,利用权势,将你拉入后宫,置于中宫之内。” 皇帝神色认真,眉眼舒展,笑意不露,令元乔心口一揪,她摇首道:“不会有那一日。” “为何不会有?”元莞问。 元乔坚持自己的想法,转身凝视皇帝,眼尾微微上勾,不动怒,反多几分平和的笑,柔声道:“陛下才十六,走错了路,眼下不知错。等亲政后,见识多了,待回头之际就会发现现在的执着很可笑。” 好比周暨喜欢皇帝,出宫后年岁久了,与陛下分离时日多,再遇见其他人,就会渐渐将皇帝忘了,想起君君臣臣之间的鸿沟。 元莞想得不深,认为喜欢就足够了,未曾想到以后的事,少年心性炙热,等冷却以后,就会放弃现在的执着,认真做皇帝。 元乔心平气和,耐心也很好,在小皇帝面前也不摆长辈的架势,亦没有权臣的压迫,语气舒心。 元莞被这么一劝,眼里闪过迷惑,她好像被元乔看低了,认为她是一经不起考验的人。她有些生气,道:“那夜我都不知为何会伸手,手的反应比脑子更快。” 她想说,她对元乔是认真的,不是玩闹。 元乔不生气,淡淡一笑,那般紧急的时刻,有一息犹豫,就会抓不住她。 “你笑什么?”元莞炸毛,朝堂被人轻视也就罢了,私下里元乔还是看不起她。 皇帝不高兴,更似孩子,也很单纯,元乔疲惫之余觉得很舒心,不要担心对方在筹谋什么。 她不知不觉地伸手戳了戳皇帝气鼓鼓的脸蛋,再说下去皇帝又得翻脸了,改口道:“臣笑陛下单纯,你我敌对,你竟不顾性命救敌人,这种想法要不得。” “你与朕当真是敌人?这些时日以来,朕在两府里安排的人,都很顺利且朝臣都以为那些人是大长公主安排,而你并没有否认。”元莞并非矫情之人,元乔的好,她都记住了。 元乔惊讶:“臣不知陛下在说什么。”话说完,又恐皇帝多想,便道:“太后道高阁之事,是陛下的苦肉计,陛下拿自己身体开玩笑,怕是不好。” 元莞冷笑,太后这么快就开始有动作,今非昔比,她已然不惧,朝元乔揶揄道:“苦肉计也是不错,那大长公主上当了吗?觉得此计可行?” “此计愚蠢,不妥。”元乔认真点评。见过皇帝手臂上狰狞的伤口后,太后的话显然不可信,且太医亦又言,倘若治不好,手臂都会废,这出苦肉计不值当。 “大长公主都未曾上当,固然是愚蠢的。”元莞看着元乔温和之色,也不气了,难得的温柔,提旁人做什么。 元乔道:“陛下如何知晓臣未曾上当?” 元莞弯弯眉眼,虚弱之色散去些许,也不怕激怒元乔,漫不经心道:“你都不以身相许,怎会上当。” “陛下不怕惹怒臣,臣做出废帝之事来?”元乔睨她一眼,嘴巴坏得很,也不知何时会收敛些。 元莞心情极好,望着她的笑颜:“若废帝,你立我为后就可,不许喜欢旁人。” “胡言乱语。”元乔被她磨得没有脾气,见外间天色亮了,猜测太后也要醒了,伸手给她掖好被角,担忧道:“陛下眼下不宜思虑,多休息也好。” 元莞也发觉天亮了,想起太后还在偏殿,顿觉头疼,本想同元乔说不让太后入内,可她二人关系还未曾好到推心置腹之地,想想就作罢。 太后若来,她装病不见,免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元乔转身欲走,她想起一事,紧张道:“大长公主走了,今日可还来?” 元乔顿住脚步,唏嘘几息,本想拒绝,想起许多事情未曾解决,尤其是太后令太医用药之事,她若不来,太后若胡来,岂非陷皇帝于危险境地, 她回道:“来。” 小皇帝这才放心了,安心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元乔出殿,落霞在外等着了,她路过她身边,低声嘱咐道:“太后若有吩咐,可令人去找孤。” 落霞颔首,喜不自禁,昨夜陛下大长公主说了什么,竟令她动心了? 她发了会呆,目送着元乔离去,转身回殿里去伺候陛下。 皇帝受伤,朝会则免了,元乔出宫后先回府更衣梳洗,而后令人去请苏相与中书令,再令孤鹜去枢密院。 高阁之事,查了一天两夜也该有些眉目了。 孤鹜两夜未眠,令皇城司将负责筵席的人都拿住,挨个审问,见到两府宰执与大长公主后,他先是一怔,而后明白大长公主之意。 此事既然彻查,就需公开,大长公主一人怕是说不清,请了其他二位过来,就算是自证。 宫宴历来都是太后准备,中宫无主,太后为尊,皇帝管着前朝,后苑则不需顾及。女官与内侍在太后处接过指令,再吩咐给小宫人,令他们谨慎安排。 吃食与酒水是重中之重,女官都会宴试吃上的吃食,确保万无一失后,才令宫人送入升平楼内。那夜升平楼内无事,证明安排宫宴的并无闪失,错就错在高阁。 高阁并非是年久失修,且太后既有安排赏烟火,宫人就会提前检查高阁上的阶梯与栏杆。查验正常,才会使用。 然孤鹜查下去后,竟无人能证明开宴前查验过。 苏闻看着数份供词,耳听孤鹜口叙,不觉奇怪:“太后既安排,为何无人去检验,如此疏忽?” 元乔不语,中书令容色一肃,先道:“为何无人查验,管理此事的是何人?” “昨夜自尽了,一字未曾留下。”孤鹜声音略带沙哑,显然很是疲惫。 苏闻侧首,望着沉默不语的元乔,暗自思忖其中关卡,都知晓大长公主与皇帝一样,只管前朝事,不闻后苑。 若非如此,去岁怎会被小皇帝‘留’在福宁殿而出不来。他敏感地感应出些许不对,翻动着多人的证词,都道是不知此事。 升平楼比不得垂拱殿,守卫松懈许多,开宴前几日才会有人进出安排,那时人多嘴杂,上高阁做些什么,是没有人会在意的。 事情照着这么看来,就并非是意外。元乔始终不肯说话,他也三缄其口,唯有中书令与孤鹜说话,两人一问一答,思路理解得清楚。 中书令听闻后,面色愤恨,拍案道:“宫内竟有如此险恶之人。” 苏闻扫他一眼,并没有他那么激动的情绪,元乔行事惯来霸道,得罪的人不在少数,很多人想将她拉下来,只她担着摄政一名,就吓得那些人不敢动了。 近日来她得罪狠的只有刘家,将小皇帝压得抬不起头来,就连太后也是无语凝滞,找他来诉苦。按理,最想元乔身死的只有皇帝,偏偏救她的就是皇帝。 皇帝伸手拉人,伤了手臂,那夜看得清楚,手臂扎入断裂的木头里,鲜血淋漓,整只衣袍上都是血。 不似是皇帝所为。 三人中唯独中书令义愤填膺,元乔平静,苏闻暗自猜测背后主谋,孤鹜禀后,最后才道:“木头断裂得奇怪,该是人为。皇城司查了进入高阁的人,都是些擦洗的小宫人,并无特殊之处。” 苏闻嗅出些许不对,想起三司,急忙问道:“升平楼与高阁属哪司守卫?” 孤鹜回道:“殿前司。” 中书令也回身,起身激动道:“宫人要查,殿前司也需查,先将殿前司指挥使扣住审问。” 孤鹜不敢答应,觑大长公主一眼,为难道:“孤鹜不能擅自扣住指挥使。” 三司相辅相成,孤鹜又不主管皇城司,更没有权力去审问。 一旁的元乔终于开口:“不如苏相去查一查殿前司,你固来清明,查出来的真相也会令人信服。” 孤鹜并没有惊讶,昨日苏相见太后的事早就传进他耳朵里,虽不知说了什么,可依太后的心性,也不会是简单话家常。 他颇是佩服大长公主的心性与沉稳的手段,苏相对她起疑,她沉默多日,而后一击毙命,将刘家的把柄送到他面前,等着他下一步作为。 苏闻不想掺和此事,闻言要拒绝,元乔侧身看他,眸色里含着淡淡威压:“苏相行事,两府朝臣都很敬佩,也望苏相替陛下查清此事,莫让旁人欺负了陛下。” 中书令不知内情,但他是忠君之人,知晓皇帝伤得不清,立即附和道:“大长公主所言甚是,若非陛下警觉,想必大长公主难以幸免。” 苏闻骑虎难下,被元乔挟持,只得硬着头皮应下。 商定下来后,元乔领着孤鹜先行离去,路上嘱咐他好生照顾陛下,便离开枢密院。 孤鹜揖礼,方才三人的暗自较劲,让他难以忘怀,大长公主三言两语就让苏相吃了闷亏,显然是有备而来的。 眼下的局势,就差殿前司的查问了。 查到这里,还要禀告陛下知晓。 孤鹜匆匆回了垂拱殿,殿前的守卫都换了,都是陌生的面孔,他小心地亮明身份,才得以放行,盘问得甚为严格。 殿门关得紧闭,落霞站在外间,看着炉火上的药汤,他趋步走近,“陛下可曾好些了?” 落霞不大高兴,见他回来了,拉着人一道蹲了下来,压低声音:“陛下才醒,太后就将我赶出来了,也不晓得说什么。” 孤鹜懂得多些,也不同落霞细说,安慰道:“管那些做什么,陛下伤怎么样了?” “不大好,太医用药都再三斟酌。不过……”落霞又顿了顿,喜上眉梢,笑说:“昨夜是大长公主守着陛下的,两人好似谈了很久。今日大长公主走时,嘱咐我,陛下若有事,可尽管去寻她。” “你怎地那么开心,大长公主为臣,自然是要关心陛下的。”孤鹜道,他对大长公主佩服,也很恐惧,陛下哪里会是大长公主的对手。 他担心大长公主不肯放权,陛下再斗,也是斗不过的。 落霞想的简单,与他分享自己的快乐:“并非如此,大长公主好像是心疼陛下了。” “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自然是要心疼的。”孤鹜拍拍她脑袋,站起身,在外间静静候着。 殿内已然是番冰冷之色,太后恼怒,死死盯着元莞,眼里的狠毒压抑不住,道:“你鬼迷心窍了。” 元莞不怕她了,直言道:“是太后将元乔送上朕的龙床,也是太后告诉朕元乔何等美貌,朕心动了,开始觊觎元乔,喜欢她,那夜伸手救她,也是因情而动。这些都是太后造成的,如今又来怨朕了。” 太后被她恬不知耻的话气得胸口疼,小皇帝果然是色迷心智了,骂道:“你如今是一傀儡,觊觎她又有何用,她会听你的,乖乖上榻,让你玩.弄?” 小皇帝装傻道:“她若死了,就更没有用处。” “真是愚蠢,你若得到权势,什么样的女子没有,找一样貌相似的不成?如今,你被她压得抬不起头来,她还是你的?”太后气恨小皇帝没用,又后悔将元乔送到龙床上。 一夜风情,就令她失智,元乔若给些甜头,皇位都要拱手送人。 她恨铁不成钢。元莞则暗自松口气,大言不惭道:“太后急甚,苏相已答应朕,他会尽力辅佐朕,不令元乔得逞,到那日,揭开元乔的身份,她自然就会乖乖入宫的。” 苏闻确有几分本事,太后一直想招揽,既然皇帝成功了,她就放心,语重心长劝道:“元乔虽美,可终究与陛下不配,何必揪着她不放。” 元莞不听,装作沉迷元乔美色,坚持道:“朕喜欢她的美貌。” 太后气恼,揭破她深情的面貌:“陛下是迷恋她的身体才是。” 元莞小脸一红,鼓着脸不知如何作答。 太后总是那么不正经。 第33章 遗诏小皇帝正是年少,迷恋元乔的美色,也是常事。太后虽气也没有办法,就算她再是没用,也还是皇帝,是她一手捧上去的。 刘钦所言或许是真,但高阁一事发生,还需皇帝从中周旋。 太后道:“元乔令人换了垂拱殿外的守卫,又令人去查高阁的事,陛下可知她如此霸道,皆因陛下的仁慈。” 元莞躺在榻上,也不去看太后神色,这次若不作为,以后再想拉下太后就难了。她不知元乔彻查一事,换守卫是知晓的。 她沉吟须臾,故作不解道:“太后急甚,眼下还没有定论,元乔步步逼近,无非想要查清这件事,难不成是太后所为?” 太后脸色铁青,盯着皇帝不语。 元莞冷笑,道:“既是太后所为,推一人出去就可,无伤根本。”这样的事情,太后做了不知多少,比她更为得心应手。 太后似有意动,跟着沉默下来,事是她做,内中牵扯最清楚,将刘钦推出去是不可能的事情,殿前司何其重要。若推旁人,元乔是不会信的。 她将目光落在皇帝莹白失去血色的小脸上,心生一计,笑了笑。看得元莞心中一凛,就道:“太后笑什么?” “陛下身旁能人众多。”太后阴森一笑,走至榻前,摸摸元莞的小脸,“陛下这出苦肉计,很好事宜。” 元莞莫名觉得恶心,被下完好的那只手紧紧扣住被单,面上却是一笑:“太后看中何人?” “孤鹜如何?”太后道。 元莞摇首:“元乔令他在查,你觉得旁人会信他监守自盗?” 太后坚持:“我相信陛下有能力的。” 元莞为难,心中厌恶过深,失去孤鹜,她便处处为难,她不肯,斟酌言辞想要令太后打消这个念头。 殿内沉默下来,太后静静等着她的答复,正是得意,外间忽而传来脚步声,宫人疾步近前,低语道:“太后,指挥使被苏相带走了。” “带去哪里?”太后陡然吃惊,望向榻上深思的人,五官狰狞,推开宫人,直视她:“刘钦被苏闻带走了。” “苏闻?”元莞同样露出惊讶的神色,回过神来,不由嗤笑:“昨日太后还同苏相密谈多时,今日他怎地就倒戈相向了,还是说这本就是太后的意思?” “我……”太后被她说得语塞,竟寻不出道理来反驳,气得说不出话来,只得匆忙回慈安殿,召来人询问。 元莞则大松一口气,元乔此举出乎意料,明知苏闻不稳,却还令他行事,胸襟与气魄都是常人不能比的。 到了这个时刻,她庆幸自己选择的是元乔。 太后匆忙离开后,孤鹜才敢入殿,将枢密院内的事一一说清楚,又赞道:“大长公主今日此举,真是令臣始料未及。” “她是信任苏闻不行悖逆之举,两人多年朝臣,都知对方性子。且这样一来,苏闻就与太后站在了对立面,昨日那番密谈就不抵用了。”元莞道。 孤鹜也跟着一笑,“陛下的路走对了。” 元莞目露惘然,同孤鹜道:“并非是朕选对了,而是大长公主与太后不同。”太后是真心想要权势,凌驾于皇帝之上,而元乔不同,她看似霸道,实则并没有太大的野心。 皇帝对元乔深信不疑,出乎孤鹜意料,他担忧道:“陛下对大长公主是否太过信任了?” 元莞侧眸,眼中闪过笑意,见孤鹜担忧,就道:“你若站在大长公主的对面,可是寝食难安?” 孤鹜点头,从前与大长公主并未深交,经过此事后,顿觉她的城府深不可测。 “既然如此,为何要同她做敌人,不如信任她,让她放松警惕。”元莞觉得心里的压抑少了很多,接下来就需看苏闻的做法了。 苏闻若正,殿前司就要易主了。 想到殿前司,元莞又是一惊,与孤鹜商议:“刘钦在劫难逃,你盯着殿前司。” 孤鹜揖礼道:“臣明白,殿前司太后会拱手让人吗?” “不让也得让,她不给我,就给了元乔,她会更加不甘心的。”元莞道。她与太后斗了这么多年,知晓她底细,也知晓她对元乔的恨意,就算失去刘钦,也不会便宜元乔。 既然如此,她何不将殿前司夺来,巩固他的权势。 孤鹜明白过来,颔首领命:“臣这就去办。” **** 刘钦一离开,殿前司就处于混乱中,群龙无首,不知怎地,有人传言刘钦有弑君之罪,使得更加慌乱了。 太后使人去安抚,去了几次也是无效。苏闻带走刘钦后,就秘密审问,任何人都见不得,太后也甚是无奈。 几日间,又损几人。 元乔每日都会去垂拱殿照顾皇帝,元莞乐得自在,不必去面对太后的嘲讽,不过太后顾及刘氏处境,走得甚是艰难,想必也不会来寻她。 元乔甚是坦率,将奏疏都搬来垂拱殿看,元莞的伤在手臂上,休养几日后,也能下地走动,见到群臣的奏疏后,都会看一眼。 她固来记性好,看过就不会忘,元乔不拘束她,甚至问她有不懂之处,若不懂,还会给她解释一番。 朝中之事,她知晓不多,早些年跟在先帝身后,隐隐听到些许,但看过奏疏上的批注,她感知元乔的处事方式与先帝不同。 先帝仁而睿智,行事多缓和,元乔不同,不仅肉眼可见的霸道,就连字里行间也是如此。 元莞感叹,秉承先帝旨意行事,风格竟差了这么多。作为皇帝,她不喜欢这样的朝臣,但作为朝臣,对这样的摄政大臣,也会心存恐惧,不敢心生悖逆。 元乔的心机,深不可测,太后必然是比不过的。 相处几日,元乔对殿前司并没有太多的想法,甚至提都不提,好似殿前司指挥使没有犯错,依旧在其位。 她沉稳而内敛,元莞焦躁,渐渐地也安静下来,令孤鹜小心行事。 两人虽处一室,而心思不同,元乔不知怎地,变得极有耐心,凡事都会同元莞解释,润物细无声,元莞心里的疑惑也淡去了。 觊觎她的心思,反而加深了,或许那股想法根深蒂固,元乔只可为友,不可为敌。 只是‘友’字多含义,她想的却是最亲密的友人……她凝视手中一则地方贪污的奏疏,大宋朝臣多科举出身,朝臣也因此而骄傲,两府宰执都是先帝年间的状元,科举贪污成了最大的贪污案。 可地方的贪污,又与科举有何关系。 她不懂,望向元乔。元乔顺着她的视线去看,粗略扫过一眼,道:“科举在地方举行会试,中举者才能入京参加科考,一层层往上考。地方名额不多,文采低者贿赂考官,并非稀奇事。” 殿内置一案,元乔坐于案后,元莞时而看一眼,在案旁磨蹭不走,见到什么就多问一句。元乔似是心情不错,有问必答,使得元莞胆子大了些,命人搬了凳子过来,与她做在一起。 皇帝虚心请教,元乔哪里能赶人走,扶着她坐下,奏疏也随她去看了。 元莞心思正派,言语也是再三斟酌,免得再将人气走。她如今下定决心,让元乔成为‘友人’,就不能拿话气她。 她听闻解释,并没有就此放弃,反而往下去想:“可来京参加科举,若无文采,还是不行,岂非糟蹋银子。” 元乔目露欣慰,淡笑摇首:“科考之路并非一蹴而就,走一步是一步,有了京试名额,举子在身,总比白身的好。陛下行事,也是一步步而来,脚踏实地,走好每一步,而非直接跃上云端。” 元莞明白过来,颔首道:“会试贿赂,那此人入临安城,岂非还会接着贿赂考官?” 元乔笑了笑,知微见著,陛下想得很深,点头赞同:“确实有可能,但眼下揭露出来,就断了机会,不过不能因此松懈,科举一事甚为重要。” “朕记得先帝当年曾令苏闻为主考官,他后得了不少学子,如今朝堂上都有不少他的学生。大长公主为何不招揽?”元莞问得认真,心思通透。 元乔唇角微微勾勒,温声道:“我并没有苏相的文采。” 这是自谦的说法,元莞是不信的,大宋朝堂上女官甚少,元乔是以皇家公主的身份摄政,其他人则需慢慢通过科举考上的。可那些文人毛病多,不愿见女子占据朝堂,科举几乎就是男子的天下,女子熬出来的几乎没有。 想来元乔不是不愿,而是此举会引起其他学子的不屑,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她抬首去看,元乔垂眸,修长微卷的羽睫掩盖住眸色,看不出太多的情绪。 午后时间好过,秋日里的天气凉爽,昨日下过一回雨,冷意袭人,太医请皇帝莫要出殿门,免得染了风寒,就更难下药了。 太后忙得不见人,元莞也乐得自在,在元乔身旁蹭了一个时辰后,终于被元乔赶去榻上休息。元乔给她掖好被角,转身才出去。 目光落在方才那道奏疏上,皇帝的话倒也不错,明年就是科考,想必这样的事情也是不少的。先帝年间发生过此类似的事,牵扯甚广。 思虑一阵后,陈砚求见,两人去廊下说话。 陈砚还在查皇帝的身世,元乔不放心旧日事。太后对皇帝并非是不关心,像是视为棋子,利用她一步步占权,皇帝也表现出抵制之意。 照顾皇帝这几日,太后来看皇帝的次数不多,每日会令宫人来请安。可宫人与太后本人亲来,又是不一般的。 她有些怀疑,皇帝非太后亲生。 前朝后苑里发生不少夺子的事,高位者无子,令地位低下的后妃怀孕,而后在生产之际夺来,伪装成是自己亲生,瞒天过海。 陈砚道:“臣查出些异像,太后服用药丸,身散香气,只是这类药丸服用过度,就无法孕育子嗣。” “那当年孩子从哪里来的?”元乔并未有太多的震惊,但看太后的态度,就可知晓。 “当年太后宫里有一宫人无故而死,死因不明,后被草草葬了。臣去查,发觉她是产后血崩而亡。”陈砚声音忐忑,发觉这件事之际,吓得他都站不稳。 这类的事情并不可少,元乔不在意,抓住重点:“那位宫人陛下可曾临幸过?” 陈砚低头道:“臣还在查,不过宫人在宫内见不到其他男子的。” 若不是先帝子嗣,太后也没有这份胆量来祸乱皇室血脉。 元乔摆摆手,示意莫要再说,吩咐他:“再接着去查,另外苏闻处如何了?” “苏相还在与刘钦周旋,太后亟不可待,令人去见苏相,都吃了闭门羹。不过陛下在暗中行事,她似是想要殿前司。” 殿前司非同小可,小皇帝没有兵权,当初先帝在世时,殿前司指挥使就是刘钦,多年不曾改变,元乔也未曾动过。 刘钦自己犯错,就怨不得她了。她心中有了计较,“陛下想要,就让她自己去争,你不必去帮,也不必去添乱子。” 借此机会,试试小皇帝的耐力。 陈砚退下了,元乔回殿,步履放轻,榻上的人呼吸绵长,乖巧地躺在被下,脸色好了些,眉眼间的病弱之气依旧散不去。 太医曾道陛下身子不好,是娘胎里带来的病症。那宫人是血崩而亡,也可说得过去。 她在榻前坐下,掀开被衾,元莞的手臂未见消肿,红肿不堪,掀开袖口,手腕往上依旧如此。小皇帝几日来,都不甚在意自己的伤,见她就笑意延绵,就像一捧澄澈的池水,十分甘甜。 元乔望着皇帝,久久不语,捏了捏她浮肿的指尖,软绵而无力,想起太后的作为,不觉叹气。她将皇帝玩弄于鼓掌中,皇帝到底年岁太小,不知事,被太后蒙骗太久,险些沦为棋子了。 她叹息,将被子掖好,起身却见小皇帝皱了皱眉。想来睡梦中犹不安心,伸手在眉眼处轻轻揉了揉。 小皇帝的肌肤很柔软,似婴儿,指腹间似燃气一团火焰,温暖了冰冷的肌肤。元乔想起刚满月时的小皇帝,那时她也不过七八岁,德惠太后令她去给小公主送礼。 德惠太后慈爱,送了金项圈,套在满月孩子的脖子上,不知怎地,她忽而就笑了,也不知笑什么。 稚子一笑,就裂开嘴巴,露出光秃秃的牙板,可爱间透着有趣。 礼送到后,就要离开。再见她的时候,就是抓周了,照旧是去送礼。 小元莞满地跑,撞到她的身上,扬首看着她,又是咧嘴一笑,这次长牙了,零散地几颗糯米小白牙,嘴角还留着口水。 孩子抱着她的腰,她就不敢动了,吓得不知所措,手堪堪落在元莞的小脸上。 庭院里不少宫人在,她不敢去碰阿兄的女儿,阿兄却在此时走了出来,一把抱起元莞,揪着她的小耳朵:“这是小姑姑,不许乱跑。” 小姑姑一称呼令她诧异,她拘谨地看着怀里的孩子,不敢当真应了那句称呼。 周岁的孩子哪里能说全话,眨眨眼看她几眼,就躲进阿兄的怀里。她匆匆将礼送到后,便又离去。 后来再见的时候,元莞就不爱说话了,一句糯糯地小姑姑,就再见不到她的笑。 元家宗族内子嗣多,先帝动过易储的心,是她劝下,元莞性子沉稳,并无不好。且是阿兄的血脉,得良臣辅佐,必会成为明君。 不想到头来,阿兄竟令她来辅佐。 她自旧事里回神,指腹下的肌肤如当年一样。当年她知晓自己身份尴尬,吓得不敢再动,今日她鬼使神差地捏了捏,当是弥补当年的遗憾。 捏了捏,觉得有趣,心口处空虚被填满了,她将先帝当作依靠,如今也可作元莞的依靠。 小皇帝睡得不深,伸手去拍开脸上的‘蚊虫’,不大高兴,元乔笑了笑,这才起身离去。 她出宫,去中书省。 当初阿兄给她废帝遗诏,后将拟旨、藏诏书记录的一干人都赐死,将此事掩藏得严密。阿兄对她留了后手,没有给她最大的权力。 去岁被困,她情急下说出废帝之事,皇帝警觉,命人去中书找,找寻多日无果。她想起拟诏人的性子,必然不会藏在寻常地方。 中书拟诏,六部奉行,诏书记录若被旁人看到,定会引起风波。 入中书后,臣僚来迎,面带笑意:“殿下有事吩咐就成,何必亲来。” “孤来寻一物,就在阁内,不需引路,大人且去忙。”元乔摆手示意他莫要跟着,又将带来的人谴在阁外,自己去找。 皇帝的人翻遍中书,也无果,阁内此处藏着的是前朝古籍,以备朝臣查阅之需。 阁内还有不少臣僚,见到她后,诚惶诚恐,忙放下手中的物什,作揖行礼。 元乔摆摆手,示意他们继续,自己往高阁而去。 那样隐秘之物,藏在隐秘之地是好,可中书内未必就有这种地方。 阁楼分几层,走到最高层,她驻足。屋顶处漆黑乌黑,看不清横梁,此处不可掌灯,火星落到书上,会毁坏古籍。 眺望一番后,她心中有了计较,让人去将陈砚找来。 趁此空隙,她将周遭都查过,低矮之处都是可以随意触碰,唯独高处,鲜少有人去触碰。她将目光落在先帝亲自书写的匾额上,顶层有凳子,她搬来一凳子。 遍寻中书内,唯独此物出自阿兄手笔。 站在凳子上也不及匾额高度,需搬来木梯来,她比试一番高度后,令人去寻木梯。 大长公主吩咐,无人不管不从,将木梯取来后,陈砚才焦急而来,见她站在匾额下,神色不清,他几步近前:“殿下有何吩咐?” “无事了,你且下去,有事我再唤你。”元乔将陈砚赶走,自己登上木梯,高处有灰尘,她轻轻咳嗽几声,伸手在匾额后摸索。 因为看不清,她只能凭着感觉去摸,摸索一阵后,才摸到一物。 她猛地呼出一口气,阿兄做事谨慎,也着实大胆,将放在此处,若被有心人看到,也是坏事。她将物什取下,藏入袖口,而后换陈砚将木梯挪走。 陈砚不敢多话,亲自扛着木梯走下去,看得一众臣僚目瞪口呆,他们位卑,忙去接过。他也不客气,丢给他们,就追上大长公主的脚步。 元乔漫步而走,脑海里在想着此事,东西出了中书,就失去作用,还需放在中书内。 只是放置在何处,是一麻烦。 想不到好的去处,就先带回公主府,她不放心。 大长公主去中书之事,未曾瞒过皇帝,旁人不甚在意,去往中书只有吩咐臣僚办事,不会往深处去。 元莞不同,想到的便是遗诏的在档记录。 遗诏与记录缺一者不可,之前元乔空有诏书,如今是两样都有了? 她感到一阵憋闷,元乔要做什么? 难不成查出她的身世了,想想又不对,刘谨行一死,当年的线索就断了,太后不会傻到揭露此事。她被废弃,太后也成了罪人,眼下的局势下,太后断断不会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元莞坐立难安,榻上也躺不住,起身在殿内走动。太医令她莫要出殿,她也不好往外走,走动片刻后,孤鹜来禀报。 她复又坐回宽榻上,孤鹜禀道:“殿前司乱了,太后安抚不住,陛下若给些甜头,臣去招揽,殿前司就是陛下的。” 皇帝并非是以前的皇帝了,手中握有些许权柄,殿前司的人尝到甜头,就会听君事。 元莞很满意,“那你去办,务必在大长公主之前办成此事。” 孤鹜也觉得振奋,与皇帝商议过一阵才退下。 那厢的元乔回府更衣,在黄昏之际复又回到垂拱殿,皇帝闷闷不乐地坐在宽榻上,神色不悦,她趋步近前,伸手贴了贴她的额头:“陛下不舒服吗?” 元莞侧身,不让她碰,睨她一眼后,让出宽榻一半的位置。 她虽生气,也晓得分元乔一半的座位。元乔觉得她好笑,别扭的模样很有趣,也没有顾忌其他,俯身坐下,“臣哪里惹陛下不悦了?” 元莞说不出来,憋得脸色通红,这件事确实不好说,也不能说,她想赶走元乔,却又舍不得。元乔近日来对她不错,榻前亲自照顾,事事亲为,她也不能挑剔。 小皇帝自怨自艾,半晌不肯说话,元乔等过一阵,见她陷入困境中,唇角弯了弯,又恢复常色:“陛下有难事?” 有,且是很大的难事,元莞难以启齿,更怕一问,这几日短暂的温馨就不见了,元乔又变成往日霸道不讲理的大长公主。 皇帝不语,元乔就静静等着。 第34章 游记那道诏书就像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横在两人中间,让皇帝望而兴叹。先帝对她这双蓝眸,甚是在意,元乔又是怎样的心思? 不自然间,她以手摸摸自己的眼眶,摩挲须臾,压住心口处的悸动,她试探道:“大长公主觉得、觉得朕天生异眸,可是于大宋不利?” 小皇帝神思不定,元乔感应出她几分不安,听到这样的话,元乔想起先帝当年的震怒,险些以刀劈了孩子,若非宫人劝阻的快,哪里还有今日嚣张跋扈的小皇帝。 她不懂,单凭一双眼睛,如何就断定生来不详。 小皇帝不安多年了,今日问她,想来对她也信任了。她宽慰道:“早些年,臣读过游记,是那些爱走动的文人所写。游记中记载他的经历,一路往北走,出关,不知走多少里路,更不知翻过多少座山,至一地,当地的人与大宋不同。他们有些天生红发,眸生蓝色,举止甚为豪气,不拘泥于小节。” “哪里来的游记?”小皇帝被勾得心里痒痒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发色,是黑色的,怪道:“出关往北是哪里?” “不晓得,那人怕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并未说是哪个国家。”元乔也去看元莞的头发,乌黑亮丽,再看那双被先帝厌恶的眼睛,其实不丑,异样的眸色,给她添了几分不平凡的昳丽。私下里笑起来,眸色清湛,不失少女的纯真。 她想法与先帝不同,人之初、性本善,哪里就是生来不好的。且在太后的教养下,还保持这份善良,很是不易。 皇帝听闻不觉沮丧,元乔又哄她:“陛下若觉得有意思,等臣回府去找,找来再给陛下读。” “还在?”元莞诧异,她怎地就没见过这样的游记。 少女心性,哄上几句就好了,元乔陡然觉得皇帝也并非是胡搅蛮缠之人,说上几句道理就成。 小皇帝雨过天晴,她自去一旁处理剩下的政务,医女过来换药,元莞将白日里的事又压回腹内,她还未曾与元乔好到那般的地步,遗诏一事不可提及。 走一步且看一步,等架空太后,她才能腾出手来与元乔一争长短。 医女小心地卷起皇帝的衣袖,将纱布拆了,检查愈合情况,再见皇帝,她呆滞不语,眼睫颤颤,她将动作摆得极轻。 伤口愈合,生出粉嫩的肉,医女检查后,将药上好,缠上纱布,将愈合情况再转告太医。 皇帝听话,不走动,情绪平稳,对身体恢复有好处,太医知晓是大长公主安抚有道,也不再担忧,尽心去为陛下治伤。 苏闻去审案,自他经手的事都转交给元乔,白日里去中书走了一遭,又与小皇帝说了半日话,晚间的时候,案牍上的奏疏摆至半人高。 元乔忙碌几日,也不觉得疲惫,反是元莞,喝过药后,倚靠着坐榻,脑袋不停地点。元乔抬首望她,颇觉好笑。公主府后厨养过几只小鸡,一团毛茸茸,每回厨娘喂饭,它们就聚集在一起,嘴巴去啄米,脑袋就像元莞般一点一点。 极为有趣。 夜色漆黑,已过亥时,时辰不早了,她走近元莞,拍拍她的肩膀:“陛下困了,先去休息。” 元莞蓦地醒神,烛火下倩影婉约,容颜温和,好似依旧是梦,她迷惑道:“朕、朕不困,朕陪小姑姑。” 困得都说胡话了,那日身份说清后,皇帝再也不肯喊元乔姑母,更别提小姑姑了。元乔发笑,摸摸她的手,还是热的,温声道:“陛下去休息,明日再陪臣。” 药性安眠,元莞点了两下脑袋,倚靠着元乔彻底睡了过去。 元乔拿她没有办法,让好好睡,偏偏在宽榻上蜷曲着身子,人都睡着了,想来也是唤不醒的。殿内无人,也不再喊落霞进内,绕过小皇帝的腋下,搭着未曾受伤的手臂,将人徐徐挪上榻。 好在几步路,也是不远,不然一人也不能将人挪回榻。 人在殿内,衣裳单薄且柔软,元乔扶着她轻轻将外袍脱了,再将人安置在榻上,唤人打热水进来。 落霞捧着热水踏进,拧干帕子递给大长公主,就见她卷起陛下的袖口,轻轻擦拭受伤的手。多日没有用劲,手臂僵麻,摸着都感觉不到温度,元乔拿热帕子敷了会儿,免得时日久了,不能活血。 大长公主动作很轻,没有弄疼皇帝,落霞在她动作里看出几分温暖与耐心,相比较太后,她更喜欢大长公主。 擦拭过后,落霞退了出去,元乔照旧坐在案后,处理紧急的公文。 早朝免了,元乔起的也晚些,昨日歇下时已有三更,醒来就晚了些,天已大亮。起身后,梳洗一番,出宫回府找游记。 答应皇帝的事,不好食言。 回府时,苏闻就来了。 元乔不欲见她,去书房找游记。书在多年前看过,那时她不过十二三岁,读书累了,就拿些有趣的事来缓解。著作者很有文采,将各地的事都描写得生动,让她身临其境。 因此,她对书里的事情记忆深刻,红发蓝眸,确有其事。 多年前的书看过,就再也无暇去看,不知放在哪里。翻找不易,她在书房里待了许久,直到苏闻不耐烦,命人几番去催促。 近午时,元乔才捧着书去见苏闻。 她令苏闻枯等半日,也没有愧疚,笑了笑,言道:“陛下养伤,甚是无趣,我便说了一则故事给她听。多年前我无趣之际,看过一本游记,上面记载着一处百姓,都是红发蓝眸,她觉得有趣,令我回来找。耽搁半日的事,苏相莫见怪。” 大长公主话语不多,一见面就说了这么多,令苏闻不适,细细去品味话意。他得出两层意思。 一是她给陛下说故事。陛下若不喜她,怎会听她说故事,相反,她若有谋逆之心,不会静心同陛下说话,又花费半日找书去哄陛下。 二是书中所言一处百姓都是红发蓝眸,如此,陛下就不异类。 苏闻深呼出一口气,揖礼道:“殿下言重,臣此来是为殿前司指挥使一事。” 元乔淡漠,回他:“此事该召集群臣来说才是。” 苏闻为难,几日不眠,倾枢密院之力才查出来,真相震惊,他令人紧紧瞒住,先寻大长公主想计策,不想将事情闹大。 “殿前司指挥使刘钦在护卫栏杆上抹了药水,才导致木头轻易断裂,只是他并不是弑君,而是针对大长公主。” “受伤的是陛下,就是谋逆,苏相想给刘氏求情?”元乔冷笑。 苏闻窘迫:“臣非此意,刘钦与太后同宗,是陛下的舅家,若赶尽杀绝,大长公主的名声可就愈发难了。” 元乔不赞同:“此事与孤无关,苏相按律处置,既然查出,就召朝臣商议如何处置,陛下伤势严重,就先议再禀。” 她意已决,苏闻劝不得,想起那日太后所言,大长公主野心膨胀,陛下年幼,一旦我等示弱,大长公主就难不保不会自立。 他兀自叹息,不知此事如何收场。 午后,群臣聚在一起,商议如何处置刘钦,弑君之罪,可要连坐。 太后闻讯,去找皇帝商议。皇帝午后睡得深沉,如何都唤不醒,她见无人,直接令冷水泼醒,吓得落霞身子一震,皇帝醒了过来。 她忙去拿着干净的帕子擦净皇帝面上的冷水,扶着她起来,觑了太后一眼,默然退下。 皇帝睁眼就见到怒气冲冲的太后,揉揉眼睛,瞬息就令自己清醒,只是水将肩际的衣裳都打湿了,她感觉到冷,却听太后开口:“陛下竟还睡得着,元乔可要杀尽刘氏门人了。” “为何?”皇帝身子冷得发颤,抬眸见到震怒的人,眸色动了动,根深蒂固的胆怯在此时冒出来,她努力让自己安静下来。 太后见她软弱之色,气得胸口起伏,骂道:“我令你放弃孤鹜,你不肯,如今元乔揪着刘钦不放,栽赃他谋逆,陛下就任其作为?” 元莞这才明白过来,苏闻查出真相,元乔借此生事,刘氏一党保不住了。她心里窃笑,却不能显露出来,为难道:“太后为何不去挽救,我连殿门都出不去。” 这也是实话,自伤后,她就没有出去过,这些细节,太后也是知晓。 太后再气也是没用,指着元莞骂道:“早知如此,就不该捧你上位,到头来什么用处都没有,还累得刘家一族被害。” “太后放弃刘家,还有朕。朕是您养大的,不会令您失望。”元莞随意敷衍一句,失去刘家与殿前司的太后,与寻常妇人无异,她不用再怕的。 眼前的局势,刘家显然保不住了,太后这时陡然发觉皇帝心思变了,她恼恨,眼里淬着狠毒,“你不愿帮忙?” “如何帮?苏相查明真相,朕就算掌权,也做不到偏袒,太后不如想想怎么接下殿前司,莫让元乔得利。”皇帝气色好了些,面对旧时恐惧的人也是坦然,可直视太后狠毒的眸色。 太后闻言,平静下来,此事无解,她还需想办法将殿前司稳住,再骂小皇帝都换不来殿前司,她无暇再作计较,匆忙离去。 榻上的元莞疼得厉害,唤来落霞更换衣裳,又换掉沾湿的被单,方停歇下来,元乔便入殿了。 元莞只着一身单衣,依靠在宽榻上,愁眉不解,小脸映着几分苍白。 殿内宫人都在擦洗,就连落霞都没有闲得住,在整理床榻,元乔扫了一周,走至窗边,将窗打开透气。 冷风透进,元莞打了寒颤,望向窗下纤细秀丽的人影,也未曾坐直身子,就这样懒散地靠着,目光随着元乔而动。 开窗散出浊气,又带着几分凉意,元乔取了一件外袍给皇帝披上,也没有说话,静静等宫人洒扫完。 元莞侧身,凝视她一番,而后才道:“大长公主今日可曾顺利?” “尚可,太后来过?”元乔敏感,每回回来小皇帝都会喜笑颜开,拉着她说话,今日这番动静,似是清扫晦气。 被戳及心中事,元莞目露沮丧,“来过,又走了。” 元乔道:“陛下为何伤心?”她不知小皇帝的想法,但宫人能够有这么大的动静,也必然是得到她的嘱咐。 殿内的宫人陆续退了出去,落霞奉了杯热茶给元乔,而后将窗户关好,退至廊下。 宫人有条不紊,也未曾窥视二人谈话。 元莞顿了许久,也没有体会到元乔口中的伤心,她的手臂微微泛疼,人就精神了些,迷惑道:“朕不伤心……” 她不伤心,也没有快慰,在太后手中活了这么多年,人前光彩,万人畏惧,可背后如何,只有她自己知晓,奴颜屈膝,被人当作棋子。 小皇帝甚是迷惑,令元乔想起方摄政时的自己,那时初登高位,阿兄甚至将皇城司、侍卫司的掌兵权都给了她,殿前司是外戚刘家的,也算是与她抗衡。 或许被人轻视多年,陡然摄政,心中惶恐不安,她如小皇帝这样迷茫不解,陷入自己设下的困境中苦苦不解,挣扎一番,却发现自己的困惑都是假的,子虚乌有。 她笑了笑,“陛下与太后之间,感情浅薄,何必思虑过甚?” 元莞眸色一颤,惊讶地望着她,元乔淡笑,唇角蕴含着不多见的温和笑意:“陛下有难处,可告知臣,臣或许能给陛下解惑。” 元乔剖心,元莞却不信,不敢说出心里的话,徐徐摇首。元乔又道:“陛下何时知晓自己非太后亲生?” 语气平淡,声色温和,就连坐姿都未曾变过,极是寻常的一句话。本该震惊的人,被她情绪所感染,安静地不像话,元莞叹息,“大长公主既然查过,何必再来问朕。” “查过,但不知陛下所想。”元乔道。 旧事难以查清,元乔查了一年多,才得出些许线索,其余的就更难查了。 元莞不知她查到哪里,眼前的大长公主心平气和,可见还只当她是先帝血脉,她试探道:“大长公主查出什么了?” 小皇帝多疑,元乔也不会全盘托出,留几分底线,“不过查到陛下生母乃是太后宫中的小宫人,血崩而亡,太后夺子。” “哦。”元莞随意应了一声,并未有太多的情绪波动,但元乔剖心,她不好不做回应,又道:“大长公主如何处置刘钦?” “弑君必然连坐。”元乔淡淡道,不仅如此,她还令苏闻查抄刘家,将太后逼回慈安宫,不闻政事。 先帝的担忧,不会成真,元莞与太后不和,断然不会听信母上之言,她再摄政、霸着权力不放,就违背阿兄的托付了。 元莞不知她心意,但刘家不成气候,是她多年来的想法,眼中映着元乔平和待人的神色,心中绮念顿生,“大长公主并非是绝情之人,为何就在情.事上艰难?” 明明说的正经事,小皇帝又开始胡言乱语,元乔不理她了,将游记递于她,起身欲走。宽榻上的元莞急道:“朕只是觉得旁人眼拙,不知你的好罢了。” 元乔惯来性子冷,听到这句讨好的话也未曾动容,反冷了下来:“陛下晓得臣的好?” 元莞被她神情所摄,心虚地挪了挪身子,支吾道:“应该、应该晓得。” 小皇帝不经吓,病中敏感了些,元乔不想同她计较,便道:“臣哪里好?” “哪里都好。”元莞讷讷道。元乔确实哪里都好,以前故作霸道,引来她的厌恶,但那时她还是觉得元乔很美,现在……她想着赞美的词,眼前人影就淡了,她急道:“你怎地走了。” 好端端走什么,她的话很正经,旁人确实眼拙,特别是那齐国侯,他竟将元乔与妩媚的下等女子比较,迂腐又可耻。 大长公主并未离开,坐于案后,处理公文,小皇帝无趣,又巴巴地凑过去,元乔不给她让位,她就只得干站着。 私下无人,元乔也不在意皇帝的尊严,她若让位,小皇帝又会鼓噪方才的事,绕来饶去,话又不正经。 元莞站了须臾,幽怨地瞪了她一眼,愤恨地躺回榻上。 榻上的被褥都是干净新换的,躺着很舒服,阖眸后,元莞并无睡意,而是将整日的事情都反复想过一通,细细斟酌。元乔查出太后非她母亲,也是她隐隐透露出去的,但接下来的事就不能再让她查了。 太后不可惧,现在就剩下元乔了。 元乔与太后不同,她不必用强硬的手段,元乔虽说是冷硬之人,可容易心软,只要她稍微示弱就可。 如何示弱,又是一重麻烦。 难不成真像太后所言,拉上龙床?想起福宁殿内大长公主恨不得掐死她的眼神,心就颤了颤。还是徐徐图之为上,先坐稳皇位,做一好皇帝,才能谈论喜欢元乔的事。 如今,元乔还将她当作是一孩子,将她的喜欢认为是胡闹。这样也好,给她亲近的机会,就不愁不成事。 小皇帝怀抱着伟大的抱负在黄昏中睡了过去,殿内只闻她平和的呼吸声。 **** 一日间,刘家不复往昔,两府宰执与大长公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刘家查抄,族人或杀或流放,朝堂上人人惶恐。 苏相心中不安,待处置刘家事后,一直不敢面见皇帝,幸好皇帝也没有再召见她。 皇帝伤势渐渐愈合,手指浮肿未消,行动依旧不便,大长公主依旧日夜守着她,朝臣看不懂二人的关系,中书令魏律拟定旨意后,去给皇帝过目。 中书令得大长公主吩咐,才去见皇帝。 皇帝在殿内看游记,书内确有红发蓝眸的百姓,她安心不少,见到魏律后,也展了笑颜,请他入座。 魏律惶恐,今日而来是为打皇帝颜面的,得皇帝赐座,站着不敢坐了,他将奏疏递给皇帝:“高阁一事,苏相已查清,两府商议后,请陛下过目。” 其实用不着过目,人都抓了,关在牢里,皇帝就算不同意也没有办法。 皇帝意料外的没有生气,反而认真看了奏疏,说了几句措辞错误,便令中书令回去,没有丝毫动怒。 中书令更加不安,大胆觑着龙颜,见皇帝眉眼病弱气息难散,身上袍服都显得宽大不少,消瘦许多,太医曾说陛下手臂伤势痊愈得慢,甚是熬人。 他接过奏疏,担忧道:“陛下当保重身子。” 两府宰执跟着元乔行事,曾经也未曾将皇帝放在眼中,但皇帝一日日长大,他们也日益重视起来。好比是苏闻,眼下行的都是忠君之事。 魏律的问候,令元莞眼中的笑意浓稠,“中书令的话,朕记得,时辰不早,卿家回吧。” 中书令行礼退下,手中的奏疏烫得手疼,匆忙出宫,又遇到苏闻,两人互相作揖后,苏闻先道:“兄从垂拱殿而来?” “正是,我瞧着陛下的脸色,似是不大好……”魏律言语担忧,小皇帝固来身子不好,眼下又重伤,令他们这些臣下难以安心。 苏闻闻言,心中叹息,遇到舅家之事,谁人会安心,他抬手揖礼道:“我去见陛下,兄回中书?” “回,陛下指出几句错误,我回去修改。”魏律还礼,匆匆而去。 苏闻慢吞吞地至垂拱殿外,落霞在外面熬药,见是苏相,忙起身行礼,令人去给陛下传话。 廊下宫人静候,苏闻趁机同落霞说话:“陛下身子如何?” 落霞道:“陛下身子好了不少,能出殿走动了。” 苏闻这才放心,又见宫人请他入内,整理好衣冠,踏步而进。 殿门开启,皇帝起身直坐,见苏相神色不豫,两手空空,知晓他为何事而来,笑着令人赐座赐茶,悠悠道:“苏相近日辛苦了,朕也有一事,与卿商议。” 捧着茶盏的苏闻颤了颤,忙又放下,谨慎道:“不知陛下吩咐何事?” 元莞直言:“朕欲夺殿前司。” 这是苏闻意料内的事,他既是帝师,少不得为皇帝筹谋,就此与皇帝商议一番。 廊下落霞守着,手中蒲扇扇着炉火,远远地见宫门处多一倩影,揉揉眼睛去看,大长公主来了。 元乔缓步而来,欲进殿,落霞提醒道:“殿下,苏相在内。” 元乔诧异,压低声音:“苏相来了多久?” “片刻。”落霞回她。 话音方落就听到殿内的声音:“刘家之事,是臣无能。” 苏闻在告罪。元乔定了定神,屏息凝神听,须臾后皇帝才说话:“刘钦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至于大长公主……” 殿内寂静下来,元乔容色淡了下来,听殿内小皇帝开口:“朕信大长公主,如同先帝信她那般,苏相不必疑她。” 元乔唇角弯了弯,眼中光色潋滟。 落霞观她,不知她为何而笑。 第35章 赴宴苏闻苦口婆心,刘钦明明针对的是元乔,不想最后伤的是皇帝,还累得满族覆灭,造化弄人,他不知该说什么。 皇帝神色淡然,不起波澜,反改口劝他。苏闻一阵无奈,得了皇帝的吩咐与宽慰后,闷闷地出殿。 彼时,元乔早就离去,落霞觑他一眼,复又继续看着炉火。 殿外的侍卫司始终未曾撤去,太后彻底失权,元乔做事狠绝,之前惦记她是皇帝母亲,如今不是,又薄待皇帝,既得机会,就不会放过。 皇帝的臂伤进展不大,伤口痊愈,浮肿不见消,太医以药物辅助之际,并以针灸。 养伤之际,皇帝也没有松懈,与苏闻商议后,从太后手里夺了殿前司,算是尝到了兵权的味道。 冬日里天气冷得快,数日不朝,朝堂上也有条不紊的运转,也无人欺皇帝不掌权。唯独苦了太医院,为皇帝的臂伤时时忙碌。 腊八这日,太后请皇帝去用腊八粥。 慈安宫今非昔比,进出都没有以前那样自由,元莞不想见她,以病为由,打发了内侍而去。 反是午后之际,魏国大长公主来了。 殿内暖和,烧了炭火,两人多日不见,魏国大长公主不爱凑热闹,皇帝伤得奇怪,她不好入宫,如今得了闲,才敢来见见。 她握着皇帝的手,发觉手臂凉得很,担忧道:“太医还治不好?” “哪里能一蹴而就,慢慢来,朕不急。姑母今日而来,是为了什么事?”元莞淡笑,对于手臂的伤也不急躁,眼下已能握笔了,到明年春日就可正常用笔。 且她伤着,元乔也不安稳,动了去外寻医的念头,被人关心着,总是件开心的事。 魏国大长公主不知她的心思,听说是为救元乔而伤的,知晓两人没有间隙,心中也甚是安慰,见皇帝心情不错,就道:“陛下,年底了,转年你小姑姑就二十四了。” 元莞眼皮子一颤,唇角的笑意就淡了,“朕晓得。” 二十四便二十四,大宋又未曾设置晚婚人丁税,提醒这个做什么。 皇帝不高兴了,魏国大长公主心中奇怪,也未曾言明,再接再厉:“当年摄政之事,累得他不敢成婚,如今陛下大了,已能掌权,您若感激她,不如将她亲事定了。” 元乔十八岁摄政,正是成亲之际,齐国侯府想催也不敢催,一直拖了五年,眼下,又遭遇退婚之事。趁着皇帝心情好,不如将此事定了。 元莞不肯,又不能显出自己对元乔的喜欢,愁得眉眼耷拉下来,斟酌道:“小姑姑不会答应的。” “陛下开口,她就会应允。”魏国大长公主笃定道。 元莞明白过来了,旋即拒绝道:“朕救了她,可不能以此要挟她成亲,朕做不到。” 魏国大长公主神秘道:“哪里是要挟,分明是为她好,再晚就愈发艰难了,且这次有人求来我这里。” “求来你这里?”皇帝震怒,脸色涨得通红,当即恼道:“谁、谁求的?” 皇帝陡然怒了,让魏国大长公主更加怀疑,狐疑地望着她:“这本是好事,陛下作何生气?” “朕、朕……”元莞理屈,张口结舌,不能在魏国大长公主面前露怯,故作借口:“朕觉得、觉得小姑姑貌美、性子又好,无有男子能匹配。” “这样啊,也是实话。”魏国大长公主这才缓口气,就怕二人又生嫌隙,叹息道:“话虽如此,可终究得成家。” 小皇帝记恨在心,眨了眨眼,睨着魏国大长公主:“姑母,何人求到你跟前了?” “秦国公的长子,将来会继承侯爵的,我见过,相貌堂堂。”魏国大长公主欢喜道,秦家是世代功勋,在朝堂上也有一席地位,比起齐国侯,好过百倍。 元莞记住此人,唯恐漏了些什么,又道:“就此一人吗?” “就此一人。”魏国大长公主点头,能托她办事的唯有此一人,其他人有心无力,也没有勇气来求娶摄政大长公主。 “姑母既然这么说,朕就晓得了,相看的话,朕替小姑姑看看,改日召他入宫,勿要告诉小姑姑。”皇帝雨过天晴,语气和顺许多,和她抢元乔,也需看看勇气大不大。 魏国大长公主这才满意而去,元莞靠坐在榻上,唤来孤鹜:“你可知秦国公的长子?” 孤鹜在皇城司,对临安城内的事大多知晓,闻言微微一想,回道:“秦国公的爵位由□□封赏而来,世代习武,立过不少功勋,但秦国公的长子却文质彬彬。大宋重文轻武,武将愈发不受重视,秦家长子想走仕途。” “长相如何、性子如何,为何至今不成亲?”小皇帝竹筒倒豆子般一连串问话,问的孤鹜发怔,下意识道:“陛下选皇夫?” “给你选媳妇。”皇帝气得拿书随手砸了过去,威胁道:“说得不对,朕打你板子,快说。” 小皇帝只为皇夫的事炸毛,孤鹜心里有数,思忖道:“秦家眼光高,高不成、低不就,这位小公爷也是挑剔得很,不过他比陛下年长六岁,怕是不合适做皇夫。” “哪里是给朕做皇夫,人家看不上朕,上赶着要给大长公主做驸马,贼心不小。”元莞恨得咬牙切齿,想起此事就觉得心里不舒服。 孤鹜看着小皇帝愤恨之色,似有所思,试着开口:“秦国公有兵,与大长公主联姻,对陛下极为不利。” “对啊,对朕极为不利,朕不答应。”元莞自顾自说一句,她在元乔处都还没捞着好处,秦家就要来抢,真是可恨。 孤鹜提醒她,秦家不能与元乔联姻,于她皇位而言,大有威胁。 得到推辞的理由后,小皇帝才安心下来,满意地去睡午觉。 反是孤鹜处于云雾里,陛下开始好像并不是因为联姻的事而生气,好像是秦家不该觊觎的大长公主? 皇帝长大了,心思愈发深沉,看不透想什么,真是不好伺候,话不对还要打他。 **** 出了宫的魏国大长公主想起皇帝的反应,觉得哪里不对劲,小皇帝明显很抵触,约莫着不会同意此事。 回府的路上,总觉得所托非人,皇帝自己都是个孩子,哪里能知晓成亲的事,思来想去,还是不妥,倒不如改日令元乔去见一面,不指望皇帝了。 她想着,就去询问元乔的意思,令她休沐日去公主府里。 元乔对她甚为尊敬,她有令,必会遵从。 回府后,令人去传话了。 皇帝处歇息好了,年底政事多,手虽用不上力,可并不妨碍上朝,复朝之日起,元乔行事就不再霸道,凡事都会询问皇帝的意思。 朝堂上依旧是以大长公主为主,皇帝听得仔细,也没有表现出不满,只在朝会留下中书令魏律。 元乔离去前,看了二人一眼,满腹疑惑离开。 就连魏律也不知小皇帝是何意,恭谨地站在一侧,皇帝走下御阶,令人请他去垂拱殿,自己更衣。 朝服厚重,穿着身上不舒服,她换一身轻便的衣裳,就去见魏律。 “卿不必紧张,朕听闻秦知尧在中书做事?”皇帝开门见山,一句话令魏律放下心来,回道:“确有此事,秦大人年岁不大,能力颇足,待人宽厚。” 魏律不知何事,但他与秦国公亲厚,下意识就夸了几句,夸完却见皇帝神色不悦,他不敢再夸了,垂头不语。 小皇帝倚靠着坐榻,右手手臂未好,就以左手捧着热茶,沉着脸色道:“卿说的是实话?” 魏律识人,感应出皇帝对秦知尧的不喜,不敢再夸了,简单说了几句,就退了出去。他慌慌张张,令臣僚不解。 尤其是苏闻,两人在政事堂会面,一把拉住他:“陛下寻你何事,怎地令你慌张?” “陛下若问政事,我也不会慌张,可他问及秦国公长子秦知尧,面露不喜。我总觉得小陛下好似对秦家不满,你说秦家最近做了什么事?”魏律狐疑,想破了脑袋,也不知秦家怎么惹了陛下。 苏闻细想一番,拉着他至一旁低语:“秦家有意与大长公主联姻,就在最近提及的,你莫要声张。” 魏律精明,瞬息就明白过来,压低声音道:“这、这、秦国公如何想的,大长公主哪里是公主,两府联姻,置陛下于何处。” 秦家有兵,大长公主有权,两府联谊,小皇帝不炸毛就是怪事了。 苏闻也是叹息,扯扯他袖口:“不如你去劝劝秦国公,陛下心性你也晓得,若真不满意,只会令秦家难堪。” 魏律点头答应:“我去试试。” 两府宰执私下说的事无人知晓,元莞敲打过了,就心满意足。 太后处也甚是安分,似是一蹶不振,她是皇帝的母亲,皇帝也不能不孝顺,宫里的事都转交到皇帝手上,太后彻底不管事了。 多年夙愿达成,皇帝整个人轻松不少,面上笑容也多了很多,但她并未彻底放心,与太后生活多年,她知晓低沉只是一时半刻的,待她亲政,太后依旧会将她当作棋子来利用。 不过到那时,她就不再畏惧了,毕竟掌权后,就不再是任她踩踏的傀儡了。 小皇帝筹谋得当,得到殿前司后,士气大振,比起以前更加勤奋。 她着人去看着秦知尧,秦国公一旦动了心思,轻易不会罢休,不用想也知晓秦国公自视甚高,旁人都看不上,唯独看上元乔。 元乔是好,可也不是随意觊觎的,她令孤鹜去查秦家的底子了,查不到最好,若查到什么,她也不会罢休的。 **** 休沐日,阳光高照,天气甚为暖和。 元乔得了魏国大长公主的传话,今日需过府一趟。 忙碌数日,腾出今日的空暇,本当入宫去见陛下。数日未曾见过,耳闻太医,陛下臂伤虽然愈合,可伤了筋骨,恢复得不大好,握笔都有些难。 眼下去不得了,她也只好作罢,明日朝后再问问,或去过无事再去宫里看看。 换过一身简便的衣裳后,乘车去魏国大长公主府。 元乔行事历来早,入府时魏国大长公主方用早膳,见她而来,惊得起身去迎,怪道:“怎地来这么早?” “不知阿姐寻我何事,若无重要的事,说过我便走。”元乔抬袖行礼,与魏国大长公主一道入厅。 时辰还早,魏国大长公主知晓不能将人放走,拉着她就道:“冬日里请人来赏梅罢了,你既然来了,急着走做甚,休沐日忙什么?” 元乔道:“陛下手臂难以恢复,今日本当入宫去召太医问问。”许多话都不好说,太后对皇帝漠不关心,皇帝又不是爱惜自己身体的性子,再拖延下去,手臂就得废了。 她心中焦急,面上也没有显露。魏国大长公主想起皇帝的伤,也跟着叹息一声:“我前几日入宫了,瞧见陛下,精神尚好,就是手臂是冷的,摸着就像冰块一样。” 多半还是筋脉之故,元乔心忧更深,淡笑道:“正因为如此,我欲准备今日看望陛下,您今日到底有何事?” 元乔不信赏梅之说,她历来忙碌,魏国大长公主也是知晓的,不会单纯请她来赏梅。 魏国大长公主心虚,眼前人并非是寻常女子,心思细腻,慧眼识人,若没有合适的理由,是留不住人的。她笑了笑,将点心果子推至元乔面前,“无事就不能请你来玩,你就像对待臣僚般对我,那么严肃做什么。” 元乔感应出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凝眸望着果子:“您有话不妨直说,若有难处,我定尽力去办。” 魏国大长公主与旁人不同,不问朝政事,就算遇到难事,也绝对不会去找元乔。两人似有默契般,私下里鲜少有交集。 她心虚不语,元乔只当她有难事了。 “我哪里有什么事,上次见到永安侯爷生得好看,我问过陛下废皇夫之事,她道是你要废的。”魏国大长公主找了话来说,此事早就想问一问,周暨瞧着就喜欢,哪里不如意 ? 若真是不如意,就不再惦记他,给苏英另找夫婿。 元乔被问住了,废皇夫一事为何缘由,皇帝最清楚不过,怎地就推给她了?她无奈道:“周暨哪里都好,只是胆子小了些,不适合做皇夫,哪里有皇帝一瞪眼,就被吓哭的道理。” “胆子这么小?我瞧着不错,是不是陛下欺负她?”魏国大长公主不相信这番说辞,哪里因为胆子小就废皇夫的,她又道:“你同我说说,他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元乔被问得窘迫,讪讪道:“她没有毛病,皇帝不喜欢皇夫,又非是秘密,你应该知晓的。” “这倒也是。”魏国大长公主自言自语一句,想起周暨爱人的模样,点头赞同道:“我瞧着周暨不错,既然你说没有问题,我倒想给苏英择婿,到时你做一保山,如何?” “您这番是不是太快了些,苏英同意吗?”元乔已然坐立难安,刚将小皇帝解救出来,如何送苏英进火坑。 “我问问她的意思。”魏国大长公主心思更加坚定,皇帝与元乔都说周暨不错,必然是不差的,且周暨不过十六岁就得一侯爵,显然是不错的人选。 既然胆子小,也无妨,苏英性子坏,到时两人相辅相成,未必是一件坏事。 元乔扶额,欲再劝几句,却见门口婢女探首,似有急事,她便不再言语。 婢女入内禀话:“殿下,可以移步暖阁。” 人都来了,魏国大长公主也不再问周暨的事,拉着元乔说起新得的红梅,说的聚精会神。元乔无心于此,不能驳了她的颜面,只好耐心听着。 至暖阁外,便见大片开得正艳的红梅,朵朵簇簇,艳而不妖,远远看去,极是喜人。 魏国大长公主在暖阁外止步,随意道:“这是秦国公夫人送来的,我瞧着不错,你可喜欢,若喜欢就带一盆回去。” 元乔低眸,不再去看:“秦国公夫人送您的,我怎好带回府,再者我无暇去打理,带回去养坏了着实可惜。” “你无暇,自有人打理,摆在屋里也喜人。”魏国大长公主劝道。 元乔不肯,反看向暖阁,不动声色道:“您今日还邀请了谁?” “都是些后宅妇人,我们去看看。” 两人往暖阁而去,魏国大长公主不好再劝,元乔细心,再劝就会露馅了。 阁内炭火烧得旺盛,元乔将大氅脱了,入内端坐。阁内确实有不少夫人在,都在说话,不时打量着元乔,屈于她的权势,而不敢上前说话。 唯独秦国公夫人,走近元乔,行礼说话。 元乔非多话的人,秦国公夫人善谈,她问几句,元乔才会说一句。她也不恼,反而笑意浓稠。 她表现的太过热切,令元乔不适,除了小皇帝外,还没人与她这般近乎。 元乔不耐,起身欲走,被魏国大长公主按住,轻声道:“急甚,你这般的性子,怎地变得焦躁。” “您这是要做什么?”元乔察觉出什么,言语间冷了下来,气氛一时间略微尴尬。 魏国大长公主不乐意,按住她的手:“你既已猜到,就安心坐下,陛下不懂事,你也跟着不懂事。” 元乔沉默,与陛下有何关系? 陛下若知晓此事,必然会炸毛的。 她敬重魏国大长公主,此时若走,势必闹得不欢,愁绪萦绕心头,思虑后只得坐下。事情已看透,元乔的神色更加冷了些,就连秦国公夫人也不敢贸然去说话了。 魏国大长公主不悦,可眼下骑虎难下,也不好再说什么,元乔能够留下,是看在她的颜面上,已然不易,不好多求。 夫人们聚集在一起,说的便是临安城内的吃食衣裳,又或者是哪府后宅的趣事,哪家大人新纳妾室,哪家大人嫁女,都会说上一说, 元乔静静品茶,不作言语,眸若冰霜。 等了许久,都未见秦知尧过来,元乔坐姿不变,姿态优雅,反是秦国公夫人不断向外张望,不时令婢女去查看,早就坐不住了。 设宴的魏国大长公主早就不耐烦,频繁示意秦国公夫人,她好意留住元乔,秦知尧却这么不识趣,清高给谁看。 暖阁内的其他夫人也感应出不对,面面而觑。魏国大长公主实在坐不住了,命人先开席,请其他夫人去饮酒,她将秦国公夫人拉至一旁,不悦道:“小公爷人呢?我令她留在此处,她已然埋怨我,秦府还这么不在意,寻我开心啊。” 秦国公夫人被训得抬不起头来,忙令小厮去查看。 小厮打马走了一圈,再回来之际,就要开席了,他擦着汗水禀报:“小公爷被陛下请入宫去了,说是对弈,还未曾出宫,多半是要留宴。” 魏国大长公主气得捂着额头,又是一个不省心的,好不容易安抚住元乔,小皇帝将人扣住了,她生气又无奈。 秦国公夫人不知内情,急得无法是好,同魏国大长公主求救:“您看,要不改日?” “改日?你以为莘国大长公主同你一样居后宅无所事事?”魏国大长公主甩袖离开,好端端的事竟被小皇帝截胡了,改日入宫定要去问问,陛下究竟是何意,霸道小姑姑的姻缘是何意? 难不成真要元乔孤独终老不可,真是胡闹。 事情办砸了,元乔宴席上饮了几杯酒,见秦国公夫人脸色不好,也猜出几分端倪,脸色也缓和下来。 待出了公主府,令人去打听秦知尧出去了何处。 她有几分头晕,不能进宫去看陛下,欲回府歇息,至府门前的时候,侍从来报:“今日秦小公爷被陛下宣入宫对弈,方出宫门。” 果然是她。 元乔依靠着车壁,想起小皇帝炸毛的模样,颇觉得可爱,笑着吩咐车夫:“入宫。” **** 秦知尧出殿后,元莞就未曾挪动身子,右手无法握拳,她就一人坐在案后,右手捡着白玉棋子,白子黑子混在一个棋篓里,棋面的子却未曾动过。 手臂使不上劲,捡得非常慢,捡起来,手臂抬到空中,棋子就顺势掉了,还得重头来过。 如此反复多次,手臂就酸了,左手揉了揉,宫人入内摆膳。 望着满目的菜肴,她不放心问孤鹜:“大长公主可回府了?” “她出府,秦小公爷才出宫的。”孤鹜解释。 元莞不问了,照旧以右手执筷,看得孤鹜心惊胆颤,令伺候的宫人都退了出去,免得损失皇帝颜面。 皇帝浑然不在意,吃了些点心,眼下也不饿,拿筷子来练手,同孤鹜道:“你觉得秦知尧如何?” 孤鹜上次听了教训,不敢再替他说话,违心道:“不好。” “朕也觉得他不好。”元莞笑道,也不在意手腕发颤,眉眼弯弯。 孤鹜顿觉恶寒,陛下果然大了,心思不好猜。 第36章 正经 孤鹜猜不透皇帝的心思,但知晓她并无坏心,也不再去猜测,垂眸低首站在一侧。 元莞胃口不大好,与秦知尧对弈后,对外间男子忽而多了些新的认识,执筷的同时同孤鹜说话:“朕见秦知尧,并不觉得他哪里好,可魏国大长公主与中书令夸得天上有地上无,朕就不明白了。” 皇帝对男女之事知之甚少,好奇怎样便是好。孤鹜又觉一阵头疼,斟酌须臾才道:“陛下觉好,才是好。” 元莞对这回答不满意,睨他一眼:“朕觉得他不好,可旁人还是觉得他好,你说如何解?” 孤鹜头晕,努力一笑:“陛下为何与一臣下计较,秦小公爷本就是相貌出众之人,家世好,加之有些文采,自然就得了魏国大长公主的夸赞,人无完人,或许他哪里做得不好,才惹了陛下不快,但魏国大长公主是不知晓的。” 他解释得通透,元莞却未能品其意,她虽是皇帝,可不能令众人都附和她的意思,手中的筷子握不住了,顺势放下,自己揉了揉手臂。 相貌出众、家世好、有些文采……她记住这三点了,细细一想,她好像长得也很好看,家世是无人能比的,至于文采,她勤学这么多年,必然也是不差。 怎地就没人想起撮合她与元乔? 小皇帝深深一叹,愁思深种,孤鹜觑她一眼,下意识道:“陛下今日为何想起秦知尧?” “魏国大长公主让朕给元乔相看驸马,将那秦知尧夸得很好,朕就见见他。见了才知不过尔尔,配不上大长公主。”小皇帝眸色坚定,义正言辞,瞧着很是正经。 听话的孤鹜品出些许不对,既然配不上就打发了去,为何这般在意? 再者,大长公主压制陛下非一两日的功夫了,眼下两人虽说是心平气和,可大长公主还霸着摄政的权力。陛下好似换了一人般,对大长公主的生活极为关心。 “陛下何至于对此事如此关心?”孤鹜问道。 小皇帝揉手臂的动作就顿了下来,眄视着孤鹜:“朕关心大长公主不好吗?” 孤鹜被看得心中发虚,忙抬袖揖礼:“好、自然是好,陛下与大长公主和好,是喜闻乐见之事,臣问错了。” 元莞轻哼了一声,目光凝于眼前的蔬菜上,脑海里依旧想着秦知尧俊秀的容貌,又问孤鹜:“秦知尧还未曾娶妻,看在秦家功勋上,朕是不是也得给他赐婚以显皇恩?” 小皇帝想一出是出,孤鹜听得发抖,不觉咽了咽口水,同皇帝道:“陛下,秦国公这些年将临安城内的适龄女子都看过了,这才相中大长公主,旁人怕是不合适。” “这是赖上大长公主了?”元莞脸色顿时就变了,想起秦家的心思就恶心,骂道:“不知廉耻,朕就给他赐一相貌丑陋者。” 孤鹜不敢再劝了,抬眼欲瞧皇帝神色,发觉大长公主站于殿外,吓得他腿脚一软,耳畔又想起皇帝义愤填膺的话:“秦国公仗着祖上功勋,太欺负人了。” 也不知大长公主听到没有,孤鹜轻轻咳了一声,提醒皇帝:“陛下,菜要凉了,您再吃些?” “撤了,朕没胃口。”元莞直接起身离开,回坐到棋盘旁,凝视秦知尧留下的棋局。她于对弈,并不精通,粗略学过些许,往日里没有在意,今日秦知尧连胜她三局,才知自己很差。 她方坐定,孤鹜通禀大长公主来。 元乔徐步而来,面带浅淡的红晕,若淡敷脂粉,融化冷意,清丽脱俗。元莞看她一眼,就挪不开眼了,弯唇一笑,“大长公主从哪里来的?” “臣从魏国大长公主府而来。”元乔揖礼,坐于皇帝对面。 谁知,她刚坐下,皇帝就不乐了,皱眉道:“我们换一处,这里不好。” 说罢,伸手拉着元乔择一处宽榻而坐,而元乔的视线落在棋上,装作不解道:“陛下与何人对弈?” 她紧盯着棋面,元莞令人将之搬了过来,置于两人中间,随她去看,又着宫人将方才秦知尧坐过的地方擦洗一遍,她不高兴厌恶的人在她的殿内留下痕迹。 元乔醉意微醺,将秦知尧的步法一一看了,皱眉道:“陛下与何人对弈?此人步法太快,急功近利也不为过。” 元莞于棋就是一初学者,闻言就多看一眼,还是没有看出元乔口中的意思,沮丧道:“他胜朕三局。” 话里委屈又不甘心,想起秦知尧走时难以掩饰的喜色,便觉厌恶,在元乔面前又添一句:“他心思不好。” 本以为是一句抱怨的话,不想元乔点头赞同:“急功近利,将后方暴露于人前,不妥。” 面对的是不懂棋的皇帝,若是棋艺精湛者,别说胜三局,只怕惨败而归。 简言之,也就欺负欺负小皇帝罢了。 元莞认真望着棋面,半晌不解,元乔又道:“他欺负陛下不懂,陛下莫要再与他对弈了。” 元乔显然不悦,皇帝的棋艺一局就可试探出来,赢一局也就罢了,竟仗着皇帝不懂,胜了三局,不知天高地厚。 平日里,她对皇帝相让不已,竟还有人敢对皇帝不敬。 她微微恼了,眼中怒意蕴出。 元乔情绪过于外露,沉浸棋局的元莞后知后觉,抬首望她,元乔眸色水润,面色润着一抹恰到好处的粉妍,静若处子,皓质呈露。 “你醉了?”元莞迟疑道,她记得今日孤鹜来报,元乔今日清晨就去了魏国大长公主府,跟着就见到秦国公夫人也去了,立即就猜到是何意。 她气恼,也知晓分寸,传话将秦知尧召入宫来,避免二人见面。 微醺与大醉不同,微醺时头脑还有些清醒,说话举止与平常无异,大醉就是不省人事了。 元乔就是前者,她担忧陛下的臂伤,又恐秦知尧惹她生气,未曾歇息就入宫来看看。她抬首望着元莞好奇之色,道:“没有醉,陛下手臂如何?” 元莞眸色漾着狡黠,大咧咧地将手臂置于她面前,试探道:“大长公主今日赴宴可曾欢喜?” 冬日里衣裳厚重,撸起袖口,就见一截雪白的手腕,往上去看,狰狞的疤痕露了出来,与周遭白皙肌肤的不相配。元乔握着皇帝手腕,不顾平日里的谨慎,指尖在疤痕处摩挲,眼里露出心疼,“太医如何说,可曾去掉疤痕?” 元莞仔细看着她的神色,发觉她与平日里不一样,若在平时,她都不会碰自己的。今日不仅碰了,还心疼,她喜道:“太医道可,不过需要些时日,不会完全去除,略有痕迹。” “略有痕迹?”元乔重复这句话,声音低到元莞都没有听见。 元乔不放手,元莞就不抽回,她觉得此时情绪外露的元乔添了些人间烟火,似洛女入人间,瑰姿艳逸,柔情绰态。 时间在元乔指尖禁止,无声无息间多了些许温馨,午后淡淡的眼光自廊下洒入,金箔般的光色就像光明,令眼前一亮,心中生暖。 殿内宫人不敢觑两人,收拾好后就退了出去,轻轻地关门声在寂静的殿内极为清晰,元乔顿悟,将指尖挪开,坐正身子,许是酒意令人神思迟缓,也未曾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元莞也并未失望,相反,人都走了,她才觉得自己可以肆意妄为了。 元乔固来自持,酒醉还是初次,想必今日心情不错,元莞听闻过一语,酒后吐真言。上次元乔就趁着她酒醉,诓她的话,这次她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她心中忐忑,不知元乔醉到哪步了,能踏入宫城,想必是醉得不深,她小心地开口:“大长公主赴宴见到何人了?” 元乔回道:“寻常夫人。” 说话还是与往日一样,元莞悄悄地伸手,握住元乔置于棋面上的中指指尖,心口颤得厉害,口中还在说话分散元乔的注意力:“那你为何醉了?” 这是不易回答的问题,元乔深思须臾,未曾注意到元莞的小动作,认真回答:“我也不知为何。” 果然醉了。元莞又哄骗她:“那你很欢喜?” 元乔眼睫颤了颤,眸色撩人,清冷之色散去,多了几分媚态,与那夜竟有几分相似,元莞笑意更深。 元乔道:“欢喜。” 元莞再接再厉:“那你为何欢喜?” 元乔说不出来了,似遇到难以抉择之事,累得双眉不展,元莞小心地引她:“是不是未曾见到秦知尧?” 话出口,就见元乔眼中的光色亮了些,元莞眯眼一笑,手往上伸了伸,落在元乔的手心上。 元乔眉眼拧得更深,欲开口,元莞急道:“你明知今日赴宴是为了何事,为何还要去?” “我不知。”元乔反驳,面色红得更加厉害,想起今日的事就觉得窘迫,生气将自己的手收了回去,缩在袖口中。 “那你后来知晓,为何不走?”元莞后悔,可话都已说了,手也没得摸了,总得将话说清楚。 元乔正襟危坐,不似酒醉,除去面上一抹红外,令人看不出异态。她极为认真道:“不可驳了她的颜面。” 她指的谁?元莞先是不解,而后想到应该是魏国大长公主,大概有把柄在人家手里,就不得不听话了,她想起元乔的身世,就好奇道:“她是不是威胁你了?欺负你了?” 她最恨被旁人威胁,太后就善此手段,让她每日都处于恐惧中。 “没有。”元乔摇首。 两人坐得有些远,元莞不耐烦,自己亲自动手将隔在中间的小几搬走了,右臂用不上力气,搬起来的时候略微吃力,元乔起身帮她,她拒绝道:“我自己来,你不要动。” 挪动的时候棋子洒落下来,元莞吃力,随意置于脚下,宽榻上的位置就空了出来,她累得直接坐在小几的位置,趁着元乔醉意萌生,凑到她面前:“大长公主醉了,可要在此歇息会儿?” 元乔没有回应,揉了揉额角,元莞又道:“我令人给你熬些醒酒汤来了,你睡会,晚些再回府。” 殿内炭火充足,进来许久,身上都跟着烤热了,元乔意识渐渐迷糊,知晓自己也出不得宫,颔首答应下来,又见皇帝凑得太近,不觉出声:“陛下无事?” 还是有些警惕的,元莞不敢将人气走,忙坐直身子,“我去吩咐宫人去熬醒酒汤。” 她惯会装,不再看元乔一眼,大步离去。 元乔这才安心眯上眼睛。然后不过片刻,元莞又回来了,见她倚靠着宽榻,姿势不舒服,约莫睡得也不好。 元乔姿态优雅,想来经常这般小憩。她举步过去,在元乔身旁坐下,肆无忌惮得打量着她,正大光明地凑到她的眼下。 虽说姿势不舒服,可元乔睡得很深,酒意作祟下,呼吸平和,恬静的睡颜让元莞失神。她紧张得不断眨眼,手心生汗,半晌才敢伸手,先是摸了摸元乔的手背。 元乔没有回应,她的胆子就更大了些,凑到面上,元乔淡淡的呼吸就喷在她的鼻翼上,炙热得几乎烫了她的心。 小皇帝忐忑而虔诚,从未有过这般奇妙的感觉,与那夜不同的是她并无逾越之心,只想看着元乔,亲近她罢了。 没有那股邪恶的思念。 太后说得不对,她并非馋元乔的身子,是真心喜欢她,并非那么不正经的。 只有太后自己不正经。 她长呼一口气,元乔的睫毛就颤了颤,有趣的很。 小皇帝从未体会过这样的趣味,复又吹了两下,鼻尖碰着鼻尖,与元乔一同呼吸,那股暖意让她很欢喜,从未有过的感觉。 不敢轻举妄动,她复又坐好,想起睡着了,不盖被子会着凉,她忙去柜子里找了毯子,盖在元乔身上,一番动作下来,呼吸就重了些。 今日无事,她就不想动了,陪着元乔。 脚下是洒落的棋子,也无心去捡,半晌后,宫人将醒酒汤端来,置于一旁,人没醒,待醒来再喝。 她时不时地拿眼睛觑着元乔,笑意满满,直到黄昏时,元乔才醒来,睡得不舒服,以致于全身都麻木了,抬眼去看,小皇帝乖巧地坐在一旁,低头看着脚下,不知在想什么。 睡前的事想不起来,她定了定神,小皇帝就察觉了,扭头一笑:“大长公主睡得可好?” 漫不经心的一句话令元莞红了脸色,想起今日入宫的目的,下意识道:“陛下手臂还用不上力吗?” “嗯,你可头疼,醒酒汤还在热着,要喝吗?”元莞指着外间的小炉上热着的汤水,她起身要去端来。 元乔道:“不必了。”她坐直身子,腿脚一阵发麻,走不得,只好继续坐着。元莞止住脚步了,回头又道:“大长公主留下用晚膳吗?” 今日不同往日,太后对她威胁不大了,就算知晓她与元乔亲密,也无妨的。 她可正大光明地同元乔亲近。 元乔无甚胃口,抬眸见皇帝眸色炙热,真诚相邀,她若拒绝,皇帝肯定不高兴,便点点头:“劳烦陛下。” “不劳烦,朕又做不得什么。”小皇帝果然笑了,欢喜地令宫人去安排。 身影消失在殿内后,元乔整个身子都松懈下来,紧绷的神经也缓和,俯身揉揉腿脚,缓过一阵不适后,才站起身活动筋骨。 榻上的毯子被搁置在一旁,脚下散落着许多棋子,早就看不清原来的棋局走向了,她俯身将几搬回宽榻,又将棋子捡了回来,黑白二子分开,装进各自的棋篓。 皇帝再回来的时候,捧着解渴的花露,直接递给她:“喝些很舒服。” 关切之意,不言而喻。元乔接过,淡笑道:“陛下长大了。”都可以照应人了,皇帝心思细腻,性子也算好,与她在福宁殿独处的那几日,虽说言辞不恭敬,动手动脚,可举止间透着细腻,对她的事也很上心。 “长大了,是不是又该说可以择皇夫?”元莞先道,这些人的心思就是这样,见元乔欲言又止,她又添一句:“立周暨时,大长公主就是这句话,道陛下长大了,中宫该有主。” 皇帝乖巧时乖巧,坏起来嘴巴也不饶人,元乔在朝堂上舌灿莲花,遇到不讲理的孩子,也是束手无策,唯有沉默应对,捧着花露抿了一口。 元乔不说话,元莞就开始反思自己的话的是否太过了,可这明明是实话,她并没有错的。 她不道歉,气呼呼地坐在一侧,摆弄着棋篓里的棋子。元乔也觉得尴尬,见她玩着棋子,主动讲和道:“臣陪陛下对弈一局?” “不想,今日输得好惨的。”元莞沮丧,想起秦知尧连赢三局,就觉得毫无颜面。 方才还坏得很,眼下又成了一团可捏可揉的模样,神色里透着可怜,元乔微微一笑:“秦知尧恃才傲物,陛下不必与他计较,陛下先走几步,如何?” 这是要让的意思。旁人若说此话,皇帝必然会恼,当是看不起她。元乔开口,她想当然认可,反去问她:“几步?” 小皇帝的模样就像得了天下的便宜,天上掉馅饼砸她脑袋了,乐得分不清东南西北。 元乔被她的情绪感染,一扫方才的压抑,语气和缓了许多,也是商量的口吻:“三。” “不要,最少五。”小皇帝不肯,讨价还价,听说元乔博学,肯定比秦知尧还要厉害,别说五步,就是十步,也未必能赢,不过是输得略有体面些罢了。 元乔答应她:“可。” 小皇帝喜滋滋的,左手去取子,元乔皱眉,装作不在意道:“陛下今日午前对弈,也是用左手?” 语气散漫,就像说着不在意的事,皇帝心思都在棋上,左手落了几子,点头道:“嗯。” 元乔不再问了,专心与陛下对弈。 与秦知尧不同的是,元乔的棋并没有那股激进的气势,如酒醉后的她,慢而迟缓,给了皇帝很多时间思考。 一局走得时间很长,待皇帝输得彻底后,天色都黑了。 皇帝酣畅淋漓,觉得意犹未尽,或许对面的人换了,兴趣就格外大些,想拉着元乔再走一局,元乔摇首:“改日,天色黑了,臣需回府。” 元莞不好勉强,令人去摆膳,临走之际,不舍元乔离开,想到明日还能见到,就不再那么不舍,反叮嘱她回去安全些。 姿态故作老成,言辞中还有些稚气,元乔暗笑,将那些好好听太医的话又放回腹内,令她快些回殿,自己快速回宫,免得皇帝在廊下站着。 元乔半日听着夫人们说着后宅趣事、半日安睡,回府时已有许多事。 另外魏国大长公主令人传话来,白日的事是她唐突了,备了份薄礼一道送来。 元乔不知发生是何变故,令人去探查。今日搅局的是皇帝,且秦知尧胜了皇帝几局,气焰肯定更加大了,这个时候断然不会主动放弃。 查探的人在翌日午时回话了:“是昨日中书令登门,秦国公夫人匆匆出府去见魏国大长公主,而后魏国大长公主就令人来送礼了。” “中书令如何知晓此事?”元乔深思,想起几日前早朝皇帝留下中书令,为的是此事? 不用多想,也知晓中书令魏律的话意,她摄政,而秦家有兵,两者相辅相成,皇帝的皇位哪里能坐得稳。 秦国公只顾府门高低,疏忽了此举,皇帝不满,再好的亲事都能作罢。 她不由摇首,元莞做事愈发像皇帝,旁敲侧击都用上了,摆手示意幕僚退下,想起皇帝近日的心事,她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皇帝十六岁,抵触册立皇夫,盯着她也是不好。早知就不该答应退了齐国侯的亲事,她知自己的身份,得阿兄托孤,才有今日的摄政,若带坏皇帝,如何去面见阿兄。 事情着实麻烦,元莞还病着,她若照着之前的方法,逼着立皇夫、学礼,只会耽误治好手臂。若这样,她就更加不安。 一味纵容,也是不妥。 她后悔答应阿兄照应元莞,小皇帝哪里是安分的性子,觊觎自己的姑母,也不知太后如何教的。想起太后,悔意深厚,早知二人非母女,当初在登基后,就将太后请去行宫,如今倒好,将皇帝带坏了。 烂摊子丢给她,太后不管不问,她如何将皇帝拉回正途。 比起放权,这件事难办多了,皇帝亲政,她大可辞官远去,到时候皇帝念在先帝的份上,也不会太为难她。偏偏事情出了差错,皇帝勤政,是一明君之兆,于□□上走了歪路。 第37章 骗人 元乔想不出两全的办法,那厢的魏国大长公主肠子都悔青了,只觉得两人相配,未曾想到朝堂上的忌讳,恐给元乔惹来麻烦,她又亲自入宫给皇帝解释。 然而皇帝真正在意的并非是两府联姻,给自己带来威胁,厌恶的只是有人与她抢元乔罢了。 听闻魏国大长公主的解释后,她摆摆手,装作毫不在意,反安慰魏国大长公主:“姑母有所不知,朕听你的话召了秦小公爷来看。此人恃才傲物,德不配其位,恐非小姑姑的良配。” 朝政之事,魏国大长公主不明,但说起各家府邸的后宅事,就懂得不少。她不明皇帝的意思,诧异道:“我瞧着不错,哪里不好了?” “他与朕对弈,连赢三局,后小姑姑观其棋局,道他乃是急功近利之人。”小皇帝底气很足,这是元乔说的,元乔自己嫌弃他。 魏国大长公主闻言,彻底愣了下来,元乔识人厉害,想必秦小公爷是真的不好,她长长一叹,望着皇帝道:“陛下看在她辅助您多年的份上,多在意些,再耽搁下去,可就不好了。” 她年长元乔二十余岁,更甚的是女儿比元乔大几岁,孙子都可去读书了,元乔还是孤单一人,如何不急。 皇帝状若未曾听闻般,呆呆不应。魏国大长公主沉浸于自己的愁绪中,没有感应到皇帝的抵触,拉着她道:“此事是我思考不周,陛下莫要怪她。” “朕信小姑姑。”皇帝沉闷一应,面上不显。 解释过,魏国大长公主就不再说了,起身出宫,皇帝也不去送她。 魏国大长公主就感应出小皇帝的不喜,恼恨自己办错了事情,唉声叹气一番,在内侍的引领下出宫。 马车出西华门时,遇到元乔的车马,她令车夫紧急停了下来。 元乔位尊,也未曾仗着权势令魏国大长公主下车,而是先下车登上魏国大长公主府的车,恭谨一笑:“您怎地入宫了?” 元乔与皇帝不同,魏国大长公主可剖开心思,为难道:“秦国公夫人未曾来寻我,我就听说秦小公爷不错,本当是良缘,后得中书令提醒,才感悟出不对,倒令你惹了陛下猜疑。” 她极为痛心,元乔也不去宽慰,只道:“陛下年岁大了,心思深沉,我也无甚心思。再者秦知尧确非外间所说的那般好。” 提及秦知尧,元乔脸色就沉了些,魏国大长公主警觉了些,担忧道:“怎么了?” 元乔沉声道:“他不敬陛下。” 这句话俨然很严重了,车里气氛就紧张起来,魏国大长公主不知是怎么不敬法,也不好多问,就从中缓和道:“年轻气盛罢了。” 元乔言简意赅:“陛下是天子。” 魏国大长公主彻底说不出话来了,好端端的良缘遇上政事,就变了,她试探道:“陛下可曾怀疑你?” 元乔摇首,小皇帝若怀疑,就不会令秦知尧入宫了。 “于你无碍就成,至于不敬之事,你如何处置?” “不知。”元乔道。 事关朝政,魏国大长公主就不再问了,心思也彻底放下了,元乔摄政,看似风光,实则诸事不易,还不如不沾染朝政的好,乐得轻松自在。 元乔这般的年纪,放在寻常人家,早就是儿女饶膝下,哪像现在,说亲事都得顾及皇帝的想法。 魏国大长公主唉声叹气地回府去了。 **** 中书内的迁任都是商议后定夺,且都是学识渊博之人,科举出身,能进中书任职,都是莫大的荣幸。秦知尧便是如此,他十几岁就入中书,起步甚好,人人夸赞。 多年来,就连魏律都多看重几分,秦国公府更是以此为傲,才想与元乔联姻,被中书令一盆冷水浇了下去后,都醒悟过来。 秦知尧不屑,心中更是不平,回府后听闻此事,与父亲道:“儿在中书,您再过些时日,就会卸下兵权,怎地就引起陛下猜忌了。陛下年岁不多,怎地这般是非不分。” 好端端的亲事因皇帝的猜忌而取消,如何不恼,他几乎维持不住自己的颜面,想起那日皇帝拙劣的棋艺就觉得不公,他将自己后方暴露于皇帝面前,皇帝都看不出来。 棋艺可看出人心,可见皇帝并非是聪慧之人。 秦国公斥道:“就算皇帝不曾猜忌,大长公主也未必肯。” 秦知尧自傲:“为何不肯,再过些时日,儿就要升迁,在年轻一辈中,中书令大人尤为看自中儿。” “心浮气躁,如何成事。”秦国公心中宽慰,口中依旧训斥一句,想起中书令登门提醒,必然是看中儿子的才学与能力,也就不在意这件亲事了。 然后至年底迁任时,秦知尧反调去外城做一观察使。本朝观察使是一虚衔,看似与州有关联,实则并不履行州之名。 调度一下,就连魏律也不明白,此事是大长公主执意而为,他与苏相反对过,奈何无用。他只当是为避嫌,亲去找元乔解释,陛下都不甚在意,何必埋没良才。 魏律与秦国公交好,为好友问一问总是应该的。 到了公主府后,门人引他而进,元乔恰好在府,奉茶而坐。 魏律不知如何开口,品茶后,略有为难,反是元乔淡笑开口:“中书令为观察使一事而来,觉得秦知尧能力足,外调出京,着实浪费?” 魏律讪笑,起身揖礼:“臣不解,望殿下解惑。”元乔行事有度,这次他与苏闻都谏议过,元乔不闻,他如何不惊讶。 元乔道:“你我侍君,挑选良才,为的是大宋,亦为陛下,能力虽足,行事无度,不敬天子,与陛下而言,此人还不如平庸之辈。良才好,也需看其心。” 魏律惊讶,不明其言,问道:“殿下所言是否有误会?” 元乔坚持:“陛下年岁小,两府宰执的职责重了些,可也需看明白,虚有其表之人,不可为陛下所用。” 如此严重,魏律不敢再问了。元乔意在秦知尧不敬天子,这般的罪名任何人都承担不起,且秦国公又掌兵权,此事闹大了,秦府必然受猜忌。 他不敢再问,匆匆行礼离开。 冬日里飘着雪花,冷意浸入骨髓,魏律打马回府,冻得四肢僵硬,在炭火旁烤火。天色擦黑之际,不死心的秦国公携其子登门。 秦国公老成,面色如旧,秦知尧脸色崩不住了,行礼后坐在一旁不语。 魏律扫他一眼,从他的举止中看出些端倪来,不好直言,便道:“外调也是好事,磨炼一番,到时回朝,功绩多些。” 这话一听就是推辞,秦国公不解,低声道:“兄有言,可直言。” 难住魏律了,余光扫了一眼秦知尧,迎上秦国公的眼睛,叹道:“小公爷自毁前程,我也帮不得。” 秦国公大惊,抓住魏律的手,急躁道:“何解?” 魏律将元乔的话一字不漏的说了出来,秦国公父子脸色大变,尤其是秦知尧,羞得脸色通红,张口就解释:“陛下与我对弈,我难不成还藏着掖着不成,我哪里做错了,陛下是非不分……” “小公爷此话莫要再说了。”魏律彻底信了元乔的话,出府之际还当是借口,再观秦知尧的言行,对元乔的行事更为佩服。 此人就算是他来择,也不会挑了。 他又道:“大长公主一心为陛下,小公爷不如外调。” 再闹下去,惹恼大长公主,事情就更加麻烦。 为几局棋而争强好胜,也不值当,或许皇帝未曾意识到什么,离开临安城也是一好事。指不定皇帝哪日回过神来,秋后算账,整个秦府也承担不起。 中书令解释后,秦国公就像霜打的茄子一样,毫无生气,看着兀自愤懑的儿子后,良久一叹。他养大的儿子,自己心里清楚,平日里心高气傲,见到皇帝也不知收敛。 父子二人回府而去了。 **** 忙至除夕,得了几日好天气,雪后初融,天气冷得不行,好在临安城并非是北方那样白雪不化,太阳一出来,照在人的身上,就舒服多了。 皇帝要陪太后吃饭,宫内冷清,她不愿去,想办法又避不过,避了几月总得见面的。 整理好衣袍之后,欲领着人去慈安宫,数日不进宫的周暨偷偷来见她,带了些民间小玩意。 侯府无事,她无心赴宴,就来叨扰皇帝。元莞瞧着她开心的模样,问起她的亲事,顺便将太后处推了,明日再去。 魏国大长公主来试探过,想必很是满意,就是不知为何人说的。 周暨带了自己做的饮食果子,往嘴里塞了一块樱花糕,大眼睛瞪了两眼,咽下嘴里的点糕点:“我这身份尴尬,哪里有人嫁我。” 元莞托腮,见她嘴里吃得鼓鼓的,笑道:“必然是有的,魏国大长公主向我打听过你,指不定你好事将近了。” “陛下莫要打趣我,反是你自己,手臂的伤可好了,听闻大长公主欲寻医的。”周暨喝了杯茶,去除口中的甜腻,将糕点推到陛下跟前:“陛下试试看。” “寻医之事,朕有耳闻。”元莞看着精致的点心,模样喜人,樱花色好看,她好奇道:“你自己做的?” “无事学来的。”周暨无事,于厨艺上颇有心得,她见皇帝在意,就道:“陛下喜欢,我明日再做就是了。” 元莞摇首,反笑话她:“一府侯爷,整日做厨娘,也不怕旁人笑话你。” “臣本当是按照陛下喜好来学的,如今学成,却被赶出宫去了,陛下还笑臣。”周暨哀怨地看她一眼,手中的樱花糕就失去了甜味。 元莞笑不出来,低声与周暨解释:“你莫盯着朕,朕有喜欢的人。” 皇帝神色飞扬,语气透着欢喜,不似作假,周暨听后怔了怔,她与陛下在一起时日也不算少。陛下整日里见到的人屈指可数,那些朝臣是绝对看不上的,又鲜少出宫,喜欢何人了? 她撇了撇嘴巴,不甘心道:“陛下诓我?” “诓你作甚,朕确有心上人,只是不能告知你,你这么会哄人,喜欢旁的女子,定能娶回府。”元莞宽慰她,周暨就是胆子小了些,心地良善,魏国大长公主看中她,肯定还有后续的。 她想到周暨女子的身份,略有头疼,主动道:“朕替你看着,若真喜欢你,不会介意你女子的身份。” 周暨闷闷不乐,清可见底的眸底闪过失望,凑到陛下跟前,坚持道:“臣等陛下不喜欢那人时,你再来找臣,臣等你。” “真是个傻子。”元莞道一句,但以后的事谁又能说的准,元乔不准她喜欢女子,不会再立周暨为皇夫的。元乔心思过于正派了些,也不知是不是好事。 周暨闷闷不乐地待了半日,在皇帝跟前处蹭了午膳才不舍地回府而去。 后宫无人,中宫虚设,皇帝的休沐日过得十分清闲,本想将元乔召入宫,又恐她无暇,凭白耽误她的时间,思来想去,不如自己去。 初三这日,实在耗不住之际,皇帝换过一身常服,领着殿前司的人出宫。 她并未直接去公主府,而是先去临安城街坊走一圈, 街坊之间错落有致,布置整洁,透着一股赏心悦目的严整之美。从马车里看去,也是舒心。先帝去后近七年,她这个皇帝不管事,大宋百姓的生活反而愈发好了。 元乔之为,确实独到,比起先帝也是不差的,她看着一排排的屋舍,心中波澜起伏。 走过一圈后,已近午时,她才令马车转去公主府侧门。 这次入府她带了侍卫,又表明自己身份,不需等候就直接入内。与上次一样,府内寂静,婢女小厮走动时,声音都不大,府内规矩甚严。 与元乔的性子极像,不知为何,她在元乔身上看到一股严于律己的性子,比起垂暮老人,都要古板些。 也未曾听说德惠太后与先帝如此,怎地养大的元乔,就是这种性子,按理德惠太后宠大的公主,应该是开朗之色才是。 可她记忆里的元乔就一是一副故作老成之色,旁人笑,她不笑;旁人不开心,她还是一副淡漠之色,清心寡欲之色,与那铰了头发的姑子很像。 小皇帝出宫,思路就活络不少,举步前行,得见一株红梅,开得煞是好看,她伸手想折一枝,手碰到红梅之际,想起这是元乔的府邸,不能随意妄为,只好又收回手。 陈砚匆忙而来,见皇帝眼中的喜欢之色,大胆道:“陛下若喜欢,臣令人去摘。” “不必了,带朕去见你家殿下。”元莞将手背于身后,撑起几分皇帝气势,小脸板着。陈砚不知皇帝心性,只好引着她去,本当引她去待客的前院,哪里知晓她不肯去。 皇帝道:“大长公主在哪里?” “在书房。”陈砚为难道。今日豫王遣人来了,殿下本不想见,又恐豫王心腹在临安城内无头乱撞,便见了,见后就打发他回去。 哪里晓得,小皇帝直接来了,如何也不能令她碰到豫王心腹。 皇帝颔首,直接道:“去书房。” 陈砚站着不动,劝道:“殿下很快就会出来,天寒地冻,此地离书房较远,走去会有些冷,不若陛下去喝茶暖暖身子。” 说话的间隙,使眼色令婢女去传话。 小皇帝眼色尖,对阳奉阴违的事历来敏感,在宫里多年见过太多,见此恼道:“站住。” 一声令下,婢女吓得止住脚步,回身叩首,不敢再动。陈砚见糊弄不住,只好带着小皇帝过去,一路上将步子放得很慢。 元莞感知有古怪,她又非稚子,哪里有那么好糊弄,回头望了一眼孤鹜。 孤鹜颔首,朝身后侍卫打了手势,复又紧步跟着皇帝。 走了许久也未曾见到书房,反是元乔疾步而来,见到皇帝也没有吃惊,淡笑道:“陛下可是无趣了?” 皇帝整日里孤身一人,偌大宫城也没有说话的人,元乔预料到她会出宫,未曾想到会是今日。 元乔似是匆忙出来,只一身外裳,没有披抵御寒冷的狐裘,鼻尖冻得发红,元莞掩下狐疑,先担忧她的身体:“外间冷,大长公主带路,入内说话。” 元莞的目光先是略过元乔的面色,而后才说话,元乔明白她的意思,吩咐陈砚退下,领着皇帝入屋。 此地最近的便是书房,元乔不避嫌,将皇帝引入。 书房宽阔,放目而望,书架整齐排列,规格有度,案牍之上的奏疏亦摆得整齐。元乔走到炭火旁,拨了拨炭,随意道:“陛下从何处而来?不如中午在这里留膳。” 皇帝新奇,想起那本游记,就不由自主地走到书架旁张眼去看,像是一好学之人,元乔随她去,解释道:“陛下看上什么,可随意。” 元莞喜欢那本游记,又恐被元乔说她不思进取,就没敢开口询问。 她随意看着,屋内一尘不染,摸摸这本书,摸摸那册,就是不问游记的事。元乔见她难掩好奇之色,猜测道:“陛下可喜欢游记?” 小皇帝眼睛一亮,点点头。 拘谨之色,让元乔好笑,她引着皇帝至一处角落里,指着书架上的书:“这里有许多,臣只看过些许,不知陛下喜欢什么,您自己挑选。” 说完,她退出书房了。 元莞随意选了几本,至一旁随意看着,她发觉元乔看过的书都有了备注,字迹与现在不同,娟秀透着稚气,不露锋芒,现在的字迹许是为权势所左右,透着犀利。 她将书架上的书都翻过一本,元乔写了备注都取下,发觉元乔所看不过三四本,其他的都是摆设,她看着元乔旧日里的字迹,唇角微微上扬。 元乔去而复返,就见皇帝在笑,笑意清纯,似有趣事,她举步走近:“陛下笑什么?” 陡然出声吓得元莞手里的书就掉了,左手本就不方便,一下就握住了,她讪讪地看着元乔,不知所措。 元乔很久没有见到皇帝这般窘迫之色,微微一笑:“臣吓着陛下了。” 一面说,一面俯身去捡掉落地上的书籍。元莞呆呆地去看,从她的角度里见到元乔颈后白皙的肌肤,与往日霸道不同,似有一股柔弱。 她见过元乔的妩媚之色,端庄之间透着温婉,还是第一次,她看得出神,以至于元乔站起身,都未曾发现。 元乔本当将书递给她,忽而想到她右手不便,就代为捧着,又见她呆滞,便道:“陛下怎么了?” “没、没什么。”元莞回神,想起自己的胡思乱想就懊恼,脸色倏而就红了。 少女心思不定,元乔猜不透,就随她而去,见时辰不早,就令婢女摆膳,道:“陛下随臣来。” 元莞亦步亦趋的跟着她,想起书房一事,随口道:“朕入府之际,大长公主在忙些什么?” 元乔道:“见幕僚,说及开朝后的事,陛下从何处而来?” “街坊之间走了走,无事就来公主府了。”元莞回道。元乔没有说实话,方才若是见幕僚议事,陈砚不会拖延。 两人心思各异,元莞也不再问,待孤鹜查一查就成,元乔言不尽其实,想来不是小事。 公主府内与宫城无异,也甚是冷清,上次过来没有在意,今日感觉到不同,她怪道:“公主府略有些冷清。” 元乔淡笑:“府内仅臣一人,自然冷清了些。” 元莞嗯了一声,没有在意,她在宫里也是孤单一人,可惜元乔不能入宫,她颔首。 或许皇帝来了,府内求见元乔的人少了很多,整个下午都不见元乔见幕僚。 临走之际,元乔令人折了几枝红梅给皇帝,皇帝眯眼一笑,接过红梅就走了,神色极为坦率。元乔目送她离开,无奈摇首,回府后,召来陈砚:“人可走了?” “应当走了,臣令人盯着,出了临安城再回来禀报。”陈砚道。 元乔觉得头疼,豫王的心思令人看不透,藩王身份本就尴尬,她复又道:“着人去见豫王,将话说得重些,与豫王府莫要有牵扯。” 陈砚颔首应了,揖礼离开,身后脚步匆匆,来人急道:“殿下,人不见了。” 元乔不悦:“何意?” “臣令人一路跟着,不想出城后,就有人将人截走了。臣带人去追,发觉人又回到临安城了。” 回到临安城?元乔不解,想起豫王往日的作风,心中担忧更深,吩咐陈砚:“去找人,既然不愿走,就不要留了,也不用令人去见豫王。” 第38章 威胁 皇城司办事历来谨慎迅速,孤鹜将人带回宫里,悄无声息,就连元乔也未能察觉。 人是皇帝让抓的,虽说不知为何,他照旧将人关在皇城司的牢里,皇城城司内势力错根盘杂,令人将知悉的人嘴巴都关严实了,元乔也不会知晓。 令人蒙上眼睛来审,因是大长公主的人,孤鹜不好动刑,免得给陛下带来麻烦。 冬日牢内湿暗,寒意从衣服内渗入肌肤,孤鹜令人剥了那人的衣裳,一桶冷水泼了上去,冻得那人牙齿都在发颤。 孤鹜道:“名字、来临安城做什么?”在他身上搜到入城文牒,人并非是在临安城内长住的,文牒上的名姓都是假的,不可信。 那人浑身发颤,冻得说不出话来,知晓自己身处险境,不敢随意说话,支吾道:“我等是寻大长公主办事,你们若不放人、必有后难。” “办何事?”孤鹜皱眉。 “我们乃是大长公主亲眷的家臣,你们可要想好了。” 孤鹜不耐烦,亲自提了一桶冰水浇到他的头顶上,眼见着发丝上凝结着冰,厉声道:“若不再说,可就将你扔进冰湖里活活冻死。” 皇城司审问,就算不动筋骨也可将人折磨得死去活来,不到子时就问明身份。 人是豫王府邸的家臣。 皇帝早就歇下了,孤鹜不敢去打扰,等天明之际才禀报给皇帝。 “豫王的人?”元莞扬了扬下颚,落霞的手绕过脖子,给她整理好襟口,她觉得不舒服,自己去整理,顺口道:“来京做什么,可曾惊动了大长公主?” 孤鹜道:“说是替豫王办事,给大长公主送了些礼,人是在城外抓回来的,想必此时大长公主已经知晓了,那您怎么做?” “知晓又如何,她若来寻朕,朕也好问问是何礼。” 元莞心无畏惧,看着铜镜里自己身上的简单常服,眉眼闪过不羁。 她是皇帝,为何要害怕。 “可曾说是什么样的礼?” 孤鹜回道:“未曾说,只道是一长方木盒,不敢打开来看。” “一方木盒?”元莞诧异,豫王千里迢迢送礼,必然是重大礼,置于木盒里会是什么?豫王直接送钱? 她疑惑不解,吩咐孤鹜:“再问,朕必须知晓木盒里是何物。” “是,臣这就去。”孤鹜急忙退下。 一旁给皇帝更衣的落霞闻两人对话后,极为不解,大胆道:“陛下与大长公主之前和解,眼下发生大事了?” 落霞与孤鹜不同,居于后宫,眼见浅了些,担忧陛下又在大长公主手里吃亏。 且之前陛下受伤,大长公主日夜照顾着,情分犹在,也不似作假,她不明白,好端端地又为何同从前一样敌对。 “无事,你看那红梅,还是她送的。”元莞不在意,她喜欢元乔是真,也不愿元乔同豫王牵扯,早日断清为好。 案上的红梅经过一夜,已有些颓靡,放在白瓷瓶里还是很艳丽。她走过去,摸了摸枝丫,认真道:“朕不过是想知晓豫王做些什么罢了。” 落霞不懂政事,干巴巴地站着,也不敢再回话。 昨日出宫玩,今日不能再去了,太后来邀请数次,拖延不得,今日无事,不如去一趟,也好令太后死心。 慈安宫与往日不同,宫门前冷清不少,皇帝入内后,太后身旁的宫人亲自来迎。元莞睨她一眼,也不理睬。 太后虽说无权,宫内一应用度与往日一样,照旧奢华。 两人见面后,太后寒暄几句,皇帝一一都答了,面上恭谨,语气却是散漫,太后冷笑,道:“陛下得了殿前司,想必也是高枕无忧了。” 皇帝不应,谦虚道:“殿前司是太后相让的,不过不能便宜元乔罢了,再者朕除去殿前司外,也无甚权柄,依旧在元乔之下。” 太后从刘家被抄后,就未曾再出过门,并非是伤心刘家的人都不在了,而是心疼自己的权势。需看着皇帝一步步走起来,她才有了机会,虽说皇帝不听话,可到底还是皇帝,待亲政后,比起刘家更为有用。 孰轻孰重,太后掂量得清,眼下不能将皇帝惹了,还需安抚,她笑道:“徐徐图之,方为上策。苏相辅助你,就已很好。眼下元乔手中有兵,你是比不过的,不如安抚武将,与元乔平衡,陛下才有机会。” 安抚武将?元莞没来由地想到秦国公,她装作不知晓,问太后:“如何安抚?” “朝堂上武将不受重视,不如文臣,陛下若以立皇夫之际,揽之一二,就不怕元乔的侍卫司,压她一头,陛下也可早日亲政。”太后劝道。 又是立皇夫……元莞听得耳朵都生茧了,耐着性子回话:“太后看中何人了?” “陛下心思我也不知,这些时日以来看中几家小郎君,不如陛下看看。”太后说罢,朝着身旁内侍扬了扬下颚。 内侍捧着几张画轴而来,上面皆有名姓,元莞抽了抽嘴角,虚笑着应了下来,太后果很满意,午后,她带着画离开了。 画上男子皆美貌,不似是武将世家教出的,元莞无甚兴趣,对着画像发怔,思索应对之策。忽而想到元乔,不知她是何反应,急令内侍召元乔入宫。 元乔就在府上,接到旨意后,来得也很快,半个时辰后就入殿。 方一踏入,就瞧见皇帝托腮对着画像发待,双眸无神,有些空洞,她行礼唤道:“陛下。” 元莞醒过神来,揉揉眼睛,拉着元乔的手走至画像前。元乔不耐,抽回自己的手,皇帝不在意,反指着这些眉清目秀的男子画像,都是柳眉星目的模样。 “大长公主觉得这些人如何?” 元乔眼闪过无奈,不知皇帝是何意思:“陛下这是从哪里来的?” 皇帝眼中兴奋,不是喜欢之色,也不是厌恶,就像看笑话一样,让人心中忐忑,秦知尧的事情在前,她不得不提防。 难不成皇帝想通了,给她相看夫婿? 这个想法方露出,就被否认了,元莞心思不会变得这么快,她等着后话。 元莞没有令她失望,先道:“这是太后给朕的,让朕带回来看看,可这些人不知出自哪家,就请你来看看,你识得?” 皇帝久居宫城,没有人介绍,也是无人识得。元乔不疑有它,挨个去看,眉眼拧得愈发深,注意她的元莞则笑了笑。 看过之后,元乔叹息:“太后这是令陛下安抚武将,与臣抗衡?”她不识得人,但画像上标注名姓,不难猜出都是武将之后。 “太后确有此意。”元莞不掩藏,大胆地承认下来,太后的想法并不是代表她,她可以趁此机会试试元乔的意思。 元乔与太后最大的区别在于,她不会将皇帝的亲事为朝政牺牲,且有她在,断不会令皇帝落到联姻、招揽武将。 太后虽式微,可野心还在,皇帝不好处置,还需她来做,横竖她是一权臣,再做些霸道的事,旁人也不会在意。 元乔道:“陛下不愿,就不用在意此事。陛下若有喜欢的,就另当别论。” 大长公主极为坦荡,元莞不觉失望,摆手令捧画的内侍退下,同元乔道:“朕没有喜欢的,就是想问问大长公主,此局如何解?” 太后不做赔本的事,能拿出这些人的画像,必然有所筹谋的。太后虽败,可还是一国之母,在朝堂上也曾有权势,招揽些心思不正的朝臣,也不是怪事。 皇帝失望,神色颓唐,元乔也跟着叹息,她知晓皇帝是在试探她,她并不在意这些细节,回道:“陛下的心思,臣知晓,此事交给皇城司去查,太后身旁的宫人内侍也需换一换。” 换些诚实本分的,就可。 “大长公主做主就成,朕无异议。”皇帝落得没趣,元乔的反应与从前无异,并无怪异之处。 商议定后,元乔顺势退出殿,留皇帝一人发呆。 **** 新年开朝后,朝政有条不紊地运行,太后处的人换过一重,外人不知晓,太后气得不行。元乔霸道又不敬她,将她困于一殿中,皇帝默不作声。 宫城内的事瞒得严实,两府都未曾闻讯,御史台处也是一样,朝臣的视线都放在陛下身上。秦知尧被调出京后,许多人都知晓他不敬皇帝之事,御史台更是开始弹劾秦国公。 御史台弹劾素来不罢休,令皇帝开了眼界,此事非元乔所能掌控的,她无非是想大事化小,秦家知晓就成,半月就被御史闹得纷纷知晓了。 她望着为难的皇帝,想来也是初次认识到御史的弹劾,回身凝视说话的御史,欲说话,却听皇帝开口:“卿家想必是误解,秦知尧并无不敬之处,寻常对弈罢了,朕技不如人就是真相。” 殿内的事无人知晓,皇帝说无此事,御史也愣了下来,元乔适时出列道:“陛下所言甚是,秦家满门忠烈,秦知尧才学好,自请外调游历,也是一良才。” 人群中的秦国公两眼一黑,几乎就要晕过去了,皇帝与大长公主出言偏帮,倒让他意外,长叹一口气,陛下退朝了。 他欲留下谢恩,元乔摇首,示意他先行,她则留下。 今日皇帝怕是吓到了,秦国宫留下的不是时候。 元莞坐在御座上,神思不定,脑海里想起御史言辞激励、咄咄逼人之势,她早就听闻御史口齿伶俐,辩古论今,今日所见,却是实话。 她想起方才的事,不由想起太后,她若显出对太后半分不孝,这些御史也不会就此罢休。 元乔出声道:“陛下。” “嗯?”元莞回神,放眼望去,人都已走净,元乔竟留下了,“大长公主有事?” “陛下吓到了?”元乔关切道。 元莞摇首:“朕的胆子还没有那么小,不过初见,有些不适应罢了。”她在傀儡的位置上做了六七年,御史台如空设,好不容易揪到朝臣出错处,哪里肯放过。 元乔颔首道:“陛下今日此举是如何想的?”她只当皇帝心气高,任由御史而为,方才随意几句话就解了秦国公的困境,秦国公必会心存感激,比起联姻与招揽,此举更为有效。 “朕觉得……”元莞欲言又止,见到元乔眼中闪过欣慰之色,她下意识不说了,与元乔还未曾好到知心的境地,豫王的事还没有说清楚。 皇帝不肯说了,元乔不在意,揖礼退下。 走至殿门处时顿住脚步,回身与皇帝言道:“陛下那日去公主府借的游记,也该还臣了。” “游记?”元莞脸色微红,不乐意了,“大长公主不是送朕的?” 元乔唇角微勾:“臣何时说要送?不如陛下将抓到的人送还臣,臣将游记赠与陛下,如何?” “人、什么人?”元莞装作不知,扭头看向旁处,心虚得不敢与元乔直视。 小皇帝不承认,元乔也拿她没有办法,“陛下不还也可,莫怪臣行事不妥。” 正大光明的威胁让元莞眼皮子一跳,登时站起身,激动道:“你是何意?” 元乔不答,只道: “陛下还不还?” 元莞不服气,也并非对元乔的不敬,而是元乔避重就轻的态度,恼恨道:“藩王家臣以假文牒出入临安城,朕抓他,哪里错了?” “陛下没有错……” “朕没有错,大长公主出言威胁朕,就不怕朕抓住豫王的把柄,将人缉拿?”元莞气恨,直接将元乔的话打断,藩王无诏不得入京,豫王令家臣入京上下行走贿赂,与谋逆无异。 皇帝有理有据,元乔显得理亏,思忖须臾,元莞并非是前几年不懂事的孩子,如今得苏闻等人,气势微显,若拿豫王开刀,也是极有可能的。 她不能违逆,还需顺毛摸,迎上皇帝蕴怒的眸子:“陛下意欲何为?” 皇帝不说了,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本不生气,可元乔出言威胁,为一豫王家臣就如此对她,以后豫王若入京,那她的地位岂非不保。 皇帝恨恨地瞪了元乔一眼,不搭理她,趾高气扬地走了。 元乔追了几步,孤鹜伸手拦她:“陛下在气头上,殿下还是莫要火上浇油了。” 元乔顿住,她不明白皇帝气在哪里? 豫王的事本就不是秘密,皇帝背着她将人抓了,已然不妥,今日又同她置气,令她更加恍然,皇帝到底要做什么? 以此来给豫王定罪?她又否认了,皇帝的心计不深,断然做不到这些。 那厢回福宁殿更衣的皇帝气得小脸通红,落霞乍见后,亦是一惊,看向孤鹜。孤鹜为难地吐出几字:“大长公主。” 落霞明白过来,小心地伺候皇帝更衣,换下厚重的朝服后,将发髻打散,试探道:“今日天气不错,陛下换一身衣裳,去园子走走,好多花都开了。” “不去。”皇帝无甚心思,面上阴云密布,吓得落霞不敢再开口了。 更衣后,苏闻来禀事,说的是今岁科举,礼部贡举设进士及诸科。 去岁养伤之际,元乔曾提过此事,皇帝亦有耳闻,想起那件贪污案,道:“科考一事,可拟定考官?严防舞弊。” 苏闻道:“今年不同往日,去岁大长公主就已令人在准备,准备得更为妥当,只试题未曾拟定。” “哦。”皇帝应了一声,想必提过之后,元乔就上心了,她对此事不懂,不知旁人的安排,道:“卿家将拟定的章程给朕看看。” “臣回去准备,眼下臣是想问问主考一事。”苏闻开口。 皇帝在朝上已然能说上话了,苏闻今日过来,是有人想要举荐,话说完就递给陛下一道奏疏,上面将举荐人的来历与功绩写得很清楚。 “朕看看,卿家且先回去。”元莞没有应下,亦没有拒绝,她需要好好看看才能给答复。 苏闻知晓皇帝心思深,也未存糊弄之意,静静退下了。 皇帝翻看着奏疏,脑海里想的还是元乔与豫王的事,杂乱无章,气又涌了上来,奏疏也看不进去。 她要出外走走,不然会很憋屈。 皇帝领着落霞去园子里走走,落霞口中的花开了,并非是园子里长大,而是从暖房里搬出来的,温室里养大的花,受不得风。 落霞紧紧跟着皇帝,园子里的景色与冬日里无甚诧异,刚开年,还是寒气渗人,落霞拢了拢衣裳,见皇帝缓步走着,让人去取了披风来。 园子里寒风阵阵,元莞走过一通就醒神了,元乔对她好,对有血缘的豫王肯定更加好,碍于藩王制度,才不敢过于亲近。 她丧气,择一处亭子坐下,眺望假山,嶙峋不平的假山让人望而生叹。屏退宫人内侍后,她一人爬上假山,坐在最高处,望着更远之地。 本非大事,被元乔这么一威胁,心中积郁一股气,恨不得现在就赐死那名家臣,再令人去将豫王抓回临安城处置,她倒想看看元乔是何反应。 袒护过甚,必会遭御史弹劾,到时元乔左右为难……她又于心不忍。 风过,撩动裙摆,她以手按住,撑着下颚,坐在高处,受着冷风,思绪就清楚了很多。 显而易见,豫王是元乔的软肋,她可在此上筹谋一番,到时令元乔妥协,让她手中的权势更大些。 浮云辽阔,碧色云天下,极淡的草木气息涌来,心思开阔后,也不再那么生气。元乔先威胁她的,那就不能怨怪她做事绝情了。 在假山上坐到午时,将事情理通后,皇帝神清气爽地从假山上下来,吹得浑身发冷,也浑然不在意。 **** 苏闻举荐的是翰林学士杜宿,科举出身,先帝年间的三甲。翰林院在先帝去后,就成了虚设,入职的都是文士,才学极好。 皇帝听闻过此人,翰林院学士负责起草朝堂的制诰、赦敕,学识是极其好的。 奏疏就摆在案头上,苏闻私下举荐,而不当着朝臣的面上,可见是有私心的,元莞想到此,心思就开始动摇了,她将苏闻的奏疏压了下来。 等议到此事之际,再作定论。 接下来几日里,元莞都不与元乔说话,也不说放人,也不以此作威胁,就像没有发生此事一样,元乔也被她模棱两可的态度糊弄住了。 皇帝正在气头上,此时去要人,想必也不会有结果,她等上几日,算着小皇帝气该消了再去。 元乔等了三日,十一这日去找皇帝。 皇帝在殿内玩傀儡,攥着手柄,傀儡就跟着舞动,右手依旧不太灵活,以致于傀儡舞动的姿势不对,瞧着有些别捏。 元乔入殿好,她也没有抬眼,吩咐人赐座看茶,晾着元乔一人坐着。 殿内仅此二人,元乔不好出声,就这么静静看着。皇帝动作生疏,傀儡就不太听话,东倒西歪的,就像喝醉酒一般,她笑了笑。 等过两盏茶时间,皇帝自己玩累了,揉着手腕,她才出声:“陛下可曾想好了?” “想什么?”元莞不解,看着元乔也甚为迷惘,手腕处一阵酸疼,本置于案上,后悄悄挪回袖口内,底气略足,不愿被元乔看弱。 掩耳盗铃的举止,元乔岂会不知,她耐着性子道:“陛下想好要什么了?” “没有。”元莞确实没有想好要什么。 元乔也跟着沉默下来,她不会大咧咧地开出条件,等皇帝主动说出,皇帝最想要的大概是皇城司了,毕竟皇城司内的情报是最完善的。 比起侍卫司,皇城司的作用最大。 两人都在等对方开口,元乔耐心极好,不与皇帝计较,再次出声:“陛下的机会不多,您好好想想。” 元莞冷哼一声,不喜欢她这么生疏的语气,反感道:“你不用威胁朕。” “臣没有威胁陛下,只是事实罢了。”元乔道。 “没有威胁?几日前你还威胁朕,莫要忘了。”元莞又被拱起一团怒火,左手死死捏着傀儡,眼里的恨意显而易见。 元乔反省道:“臣失言,望陛下见谅。” 元莞不罢休:“朕不见谅,朕就是生气。” “陛下要如何?”元乔头疼,皇帝有些无理取闹,揪着她的错处不放也就罢了,偏偏不肯松口,非等着她开口不成? 她实在无奈,试探道:“皇城司?” 皇帝摇首:“朕不要。” 元乔有些拿不准了,凝视皇帝恼恨的神色,被她看得不适,斟酌道:“那陛下想要什么?” “朕要、朕要……”元莞说不出口了,元乔门户大开,让她去索取,她几乎动摇了。可想起威胁的话就生气,张口道:“你若接受、接受…… 元乔不懂她:“接受什么?” 元莞脸色就红了,支吾半天说不出来话,元乔就这么看着她,等着她的后话。 “你若接受朕,朕就答应放人!” 第39章 上元 小皇帝口不择言,像是气话,元乔怔忪,斥道:“陛下心思不正,怎地还在胡思乱想。” “朕胡思乱想了,大长公主退下吧,朕累了。”皇帝想而未想就赶人出宫,态度不好,又炸毛了,元乔想顺毛摸,都是不成。 元乔习惯了,小皇帝气性大,经常将她赶出来,一言不合,就发脾气,还不如小时候脾气好,说甚都不会生气,只会低着脑袋不作声。 现在脾气更大,不听劝,两句说不好就甩脸色。 元乔无措,出宫的路上将思绪捋清楚,皇帝眼下的局势很好,科考之后,朝堂之内就能有新人,陛下择选一二,天子门生,也利于皇权收拢。 她让步就成,再者皇帝愈发大了,心思深沉,难不保有一日皇帝对她不满。权臣之势,本就是数不清的,她与苏闻、魏律不同,身正则心净,她早就做不到这点了。 过了两日后,元乔作出更大的让步,答应皇帝将她的人安排进二府高位,将自己的人撤出来。皇帝还是未曾松口,元乔就不让了。 狮子大开口,皇帝极为不仁。 到了十五这日,元乔隐隐压着怒气禀事,皇帝心不在焉,早朝后将她留下来,上下打量她一番,目光落在她洁白的两颊处,沉吟须臾,道:“朕今夜欲出宫看花灯。” 元乔淡淡道:“臣去安排。” 元莞点头:“大长公主可去?” 元乔拒绝:“不去。” “为何不去?”元莞托腮望她,这几日来看着元乔焦急,她心情就好了不少。抓住元乔把柄的好处确实不少,至少能让清高孤傲的大长公主听话。 小皇帝目光不善,令元乔厌恶,她垂眸答道:“臣不喜去热闹之地。” “大长公主又不听话了。”皇帝轻轻叹一句,晓得元乔不喜,还是走到她身前,“大长公主当真不去?” 步步逼近后,元乔退后几步,抬袖揖礼:“不去。” 元莞看着她晶莹剔透的双手交握后,心就痒痒的,可惜不能碰一碰、摸一摸,她怀念酒醉的元乔,那时多听话,让摸就摸。 她不罢休,又问:“不去便不去,凶什么。那今夜大长公主去何处玩?” “臣在府内。”元乔道。 皇帝好奇:“府内好玩吗?朕可能去?” 元乔再次拒绝:“不能。” “哦,那便罢了,豫王家臣在皇城司,大长公主命人去接就成。”皇帝露出失望的神色,转身就回到案后,不再作纠缠。 元乔不懂她的意思,僵持这么久,皇帝什么都不要?她心内怀疑,不敢确定皇帝是不是有后招,想多问几句,孤鹜引着太医过来了。 皇帝瞧着太医就不乐意,见元乔还站着,就道:“大长公主不走?” 又赶人了。元乔颔首,“臣这就走。” 离开之际,就听到元莞不高兴的声音:“太医,你下针时轻些,再重几分,朕赶你出太医院。” 而后是太医唯唯诺诺的应答声,元乔笑了,回身去看,小皇帝愁眉苦脸,与稚子无异,有趣可爱。 元乔离开后,转去太医院,拿了皇帝脉案在看。皇帝的伤势渐渐好转,已然能握笔,只是力气不如往日,灵活二字更是谈不上。 太医院当值的太医不敢隐瞒,将皇帝近日的病况都解释一番。 元乔听后就离开了,只要有进展就成,出宫后唤来陈砚,命他去皇城司将人接出来,带去公主府。 皇帝既然知晓了,就无需隐瞒。 人在皇城司并未受刑,全身上下找不到一处伤口,冻得不行,整个人都在打颤,感染风寒,陈砚请大夫医治了。 午后,元乔回府,亲自去看家臣。 豫王家臣没有气焰了,见到元乔忙从榻上翻下来行礼,元乔并未走近,淡然出声:“可知抓你的人是谁?” “不知、我、我一直被蒙着脸。” 孤鹜出手,确实不会留下线索,元乔放下心来,择处而坐,望着那家臣:“回去后告诉豫王,莫要再动心思,陛下大了,并非以前不懂事,羽翼丰满,他再不知改过,就想想老豫王的下场。” 提起老豫王,元乔的语气很是平静,眸色不变。 “我、小的明白。” 那家臣想不到鬼门关里走了一趟,还能保住性命,忙不迭地叩首。元乔无动于衷,继续道:“你说了什么,与我道来。” “小的并没有说什么,只道是豫王派遣给殿下送礼,礼装在一木匣子里。”豫王家臣匍匐在地,垂首不敢见元乔。 皇帝的心思诡异,看似蛮横,又无条件地将人放了,既然如此,何必又抓人。元乔指尖无意识地敲了敲桌面,起身不再言语,命陈砚将人送出城。 她既看不懂皇帝心思,就静静等着皇帝的后招。 回书房之际,幕僚匆匆而来,禀道:“永安侯入宫了。” 元乔顿住脚步,眼内闪过不悦,吩咐道:“陛下今夜出宫去御街,你命侍卫司小心照看着,莫要使陛下受到损伤。” 周暨入宫,不为旁的事,必然是跟皇帝出宫去玩的。她对皇帝的心思毫不减退,元乔思索一番,不可再让周暨入宫了。 **** 大宋不设宵禁,御街之上,酒楼彻夜,至深夜间,亮如白昼。 街上随处可见花灯、傀儡戏,街边小贩买珠钗花胜,人多处,摩肩擦踵,人织如潮。 华灯彻映,火树银花,最是一派升平之色。十五是上元灯节的最后一日,遍地可见灯火,灯样各异,织布上画着山水,浓淡之色,映着烛火,深深浅浅。 马车在外间停下,元莞探头去看,同周暨道:“你带朕来玩,不怕大长公主训你?” 大长公主古板又不通情理,周暨见到她就怕,被皇帝这么一说,吓得拍了拍胸脯,娇俏一笑:“那又如何,她今日又不会出现,可要说好了,陛下不能再将我丢了。” 每回出宫玩,到中途,陛下就不见了,丢她一人。 元莞笑了笑,走下马车,被眼前缭乱之景惊得难以言喻,瞳孔里闪着惊艳,笑道:“自然是要丢你,难不成你还要跟我入宫,你难不成没有友人一道玩?” “没有,我同陛下一般。”周暨哼了一声,走到皇帝面前,看了一眼她的衣裙,再看着自己的袍服,低声道:“你看我二人出来玩,别人肯定认为我们是夫妻的。” 元莞睨她一眼:“心思不正,告诉大长公主,你就怕了。” “我、怕她作甚,她自己不成亲,也不让旁人喜欢陛下,是何道理。”周暨不满,想起皇帝心中有喜欢的人,不免好奇:“陛下喜欢的是何人,是女子吗?” “女子,凶巴巴的一女子,你肯定害怕。”元莞随口应了一句,就往街上走去,瞳孔里映着灯火,璀璨亮丽。 玉壶光转,朱轮华毂,她算是见识到了御街的繁华,身旁的周暨道:“陛下可去宣德城门下看杂耍?” “那里好玩吗?”元莞初次见到热闹的场景,光是商家各出新意的花灯就比宫里有趣,她走到一户店铺面前,望着精致的纱灯,上面所绘是寻常的山水。 周暨提醒她:“这里的纱灯可自己绘,陛下可要试试?” “自己绘画?”元莞诧异,心思一动,拉着周暨就往店里而去,问店家要了笔,握笔时才想起自己手力不如以前灵活,不知下笔会成什么样。 周暨在一旁也提笔蘸墨,凝神于皇帝侧颜上,清丽柔美,眸光不定,她提笔画下皇帝的侧颜。 元莞却是犹疑不定,试着落笔,笔墨落在纱布上,脏了白纱,她郁闷不定。 店铺里亦有人在画图,三三两两,男子俊秀,女子戴着帷帽,看不见容颜。元莞观察过一阵,提笔随意画了小人图,眯眼一笑,就当作是元乔了。 小人图看不出模样,可见笔力不足,灯有六面,元莞就画了六幅小人图,举止不同,最后一幅图,叉腰怒目,极其凶恶。 周暨画好后,凑了过来,看不出是何意,但第六幅府图是看出来,不解道:“怎地那么凶?” “你方才不是说她凶的?”元莞不理她,将小人图交给店家,看着她们扎灯。周暨思路转不过来,她方才说谁凶了? 下马车的时候,说大长公主凶了,可那小人图是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虽凶,端庄矜持,性子高洁,哪里像那图上的叉腰? 她不懂,店家已将灯扎好了,元莞喜滋滋地提着,看着那副叉腰图,很是满意,而后抱在怀里,从装有银钱的锦囊里掏出一串钱给店家。 周暨糊里糊涂地跟着皇帝出店,见她高兴地抱着灯,就觉得奇怪:“陛下画大长公主做什么?” 元莞道:“因为她凶。” 周暨更加糊涂了:“凶、可你画得也不像,再说你这么画她,她会生气的。” “生气便生气,我还将这灯送她。”元莞于陆离光影中得意一笑,若真送元乔,可想而知,元乔的脸色有多难看,定是铁青着脸,拂袖而去,这般才符合她的性子。 想到此,元莞笑意更深,小心翼翼地抱着灯。 两人在最杂耍之地行走,侍卫远远地跟着,两人衣衫配饰都很配,周暨生得好看,时不时有人回头看一眼。 元莞敏感,不知那些人为何侧首看她们,想起自己的眸色,心里闪过一丝恐惧,伸手将帷帽压低,同周暨道:“我不想走了,有没有地方可以坐着看灯?” 周暨当她走累了,带她去酒楼看灯。 临安城内最大的酒楼当属白楼,楼下空地摆着许多杂耍,楼内珠帘轻撩,烛火晃动,不少人走动,且这里日夜不分,不会因时间晚了而赶客,常是达官贵人爱去之地。 两人进楼,被门人拦住,询问事先定的哪间雅室。 周暨脸色一红,道:“没有订,都满了?” 门人眼色好,见两人衣衫不俗,知晓是城中贵人,为难道:“没有了。” 周暨头疼,应了一声,拉着元莞就走了,元莞不解:“客临门,他们为何不接待?” “今日热闹,想必这里都有人的,不若我令人去问问?”周暨拉不下颜面,示意侍从拿着永安侯府的令去试试。可偌大临安城,贵人无数,小小侯府怕也不管用。 元莞不解,抬眸看去,酒楼足足有五六层,黑夜里似是望不到顶,她不知酒楼生意可以这么好。 侍从去了无果,元莞恼恨,本当令宫内侍卫去试试,一想仗势欺人不好,就偃旗息鼓,择一处搭棚的摊子坐着,离酒楼不远。 元莞将灯放在桌上,周暨与她待了整夜,心情甚好,令店家端了吃食过来。元莞不敢用,摇首不应,她历来警惕,鲜少在宫外用吃食。 点心未端来,恼人的陈砚就来了,周暨识得他,在人未近前的时候就悄悄拽了元莞的袖口:“陛下,陈大人来了。” “晓得,朕眼睛好着。”元莞摆弄着白纱灯,漠视走近的陈砚。 陈砚走近,碍于周遭旁人在,只行了虚礼,道:“陛下可要回宫?” 元乔讨人厌,就连她的人也是这样,元莞不理会,反指着白楼:“朕想进去看灯。” 陈砚回眸看一眼,明白过来,低声道:“陛下等候片刻,臣去安排。” 片刻之后,侍从来请皇帝入内,她拉着周暨一道,想起一事,陈砚与元乔几乎形影不离,陈砚在,元乔是不是也在附近? 她顿下来:“你家殿下也在这里?” 陈砚道:“殿下还未到。” “未到?她也会来?”元莞想起白日里元乔拒绝她的事,就生气,抱紧了手里的白纱灯,趾高气扬道:“她若来了,你让她来见朕。” “臣领命。”陈砚恭谨道,引着皇帝直入二楼。 进入楼内,元莞明白此楼为何如此热闹了且不说构造,光进入雅间,整洁雅致。再放眼看去,家具摆设不俗,陈列的杯盏都是上品。 房间很大,设置两重,不设屏风,反以珠帘隔开,炭火旺盛,热意氤氲,可见方才是有人的,被陈砚赶走了。 想来也是,临安城内约莫没有莘国大长公主府做不到的事,元莞坐下后,不令陈砚离开,反问起元乔为何而来。 陈砚是元乔的心腹,懂得事情不少。 皇帝幽幽望着陈砚,目露不善,陈砚不敢对视,忙垂首道:“臣不知。” “你不知,那还有谁知晓,你哪里来的勇气诓骗朕?”元莞眸色愠怒,冷笑不止,一旁的周暨就吓得不敢说话了。 陈砚不知小皇帝哪里来的怒气,忙跪下道:“殿下未曾吩咐,臣确实不知。” “不知啊,那你的脑子是做什么的?朕看就不必要了。”元莞把玩着杯盏,忽而砸向陈砚,厉声道:“陈砚,你觉得朕很好欺骗?” 杯盏砸在陈砚的肩膀上,不疼,却令周暨颤了颤,她劝道:“陛下消气,不如等大长公主来问清,或许他真的不知。” 元莞不言语,就静静地看着陈砚。屋内炭火足,热气大,陈砚伏地,汗湿夹背,晓得自己是替主受过,也不辩驳,就这么跪着。 不知过了许久,元乔才姗姗来迟。 一推门就见到陈砚跪着,周暨忙起身行礼:“臣见过殿下。” 元莞不动,睨她一眼,冷嘲热讽道:“大长公主道今夜不出府门,怎地又出来了?欺君之罪,如何解?” 说话阴阳怪气! 元乔回身将门关上,走近道:“陈砚犯错,是臣教导不善。” “也是,大长公主骗朕就像用膳一般频繁,臣下有样学样,自然就是你的教导不善。”元莞也不避讳,话语里带着冷酷,嘴巴又坏了。 外人在,元乔不好反驳皇帝的话,只揖礼认罪。 她沉默不语,皇帝才觉出了口气,语气缓和下来:“大长公主为何事出府?” “担心陛下错过宫禁的时间,臣来请陛下回宫。”元乔语气冰冷,扫了一眼周暨。 被夹在中间的周暨感到了大长公主不善的视线,忙退后两步,目光落在白纱灯的叉腰图上,不觉一笑。 笑声突兀,元乔望她,也看到了纱灯上的小人图,一见就知是陛下自己乱画之作,不明周暨为何而笑。 两人同时看着纱灯,元莞将灯挪了挪,将那副叉腰图彻底露于元乔面前,嘴巴抿了抿来遮掩笑意。 如此,周暨笑意更深了,元乔依旧迷茫,依旧道:“陛下可要回宫?” 元莞不肯,转着纱灯,还不吝言辞的问她:“大长公主觉得朕这六幅图,好看吗?” 笑意狡黠,明眸漾着毫不遮掩的得意,元乔感觉出不对,不过皇帝手臂未曾恢复,作不出精致的画,这六幅图极为粗糙,实难用好看二字来形容。 她摇首:“不好看。” 元莞认真道:“朕觉得好看,送予大长公主,可好?” 周暨忍不住,笑出了声。元乔淡淡地望着她,她立即躲到皇帝身后,憋得脸色通红。 陛下太坏了,竟明目张胆地作弄大长公主。 元乔不收,示意陈砚起身出去,耐心与皇帝道:“时辰不早了,陛下该回宫了。” “你收下,朕就回宫。”元莞坚持道,余光扫向周暨,示意她不许再笑了,哪里好笑了。 元乔隐隐感知不对,先试探:“陛下画的是何人?” “你看不出吗?朕画得可像了,你看看神态与动作。”元莞将灯往元乔面前推了推,指着那张叉腰的小人图:“你看看。” “不知。”元乔脸色不大好了。 元莞妥协:“不知就不知,但这是朕亲手所画,耗费一番心思,大长公主收下。” 元乔不动。 屋内气氛略显冷清,周暨眼神飘忽不定,看看皇帝,又看看元乔,不明白发生什么事。 元莞倔强道:“收不收?” 元乔拗不过她,妥协道:“臣送陛下回宫。” “好。”元莞将灯塞给她,叮嘱道:“朕画了很久,又抱了一路,得来不易,大长公主不能随意丢了。” 皇帝郑重其事,元乔不好拒绝了,唯有自己提着才显得郑重,她请皇帝先行,皇帝不肯,非要与她同步。 酒楼内贵人许多,偶遇元乔后,都是一惊,敛衽行礼,再观她身旁看不见容貌的人,都不觉好奇。 元莞不识得她们,见都是衣裙亮丽的女子,因在酒楼内,没有戴帷帽,下意识就多看几眼。楼内人很多,她拽了拽元乔的袖口:“我们不如再玩会?” 暗地里的小动作让元乔止步,低眸看着袖口上细白的指尖,拒绝道:“时辰不早了,宫里也有灯。” 两人动作亲密,拉拉扯扯,令周遭的贵人都甚是好奇,莘国大长公主历来不与人亲近,大庭广众下与人拉扯还是头一回,可惜帷帽严实,什么都看不清。 元乔不适,被她这么一拽,脸色红了红,握住元莞的手,从自己袖口上扯开,元莞反握住她的手,捏了捏,就见元乔脸色更加红了。 当着众人,元乔无法拒绝,转首瞪她一眼,元莞视若无睹,反弯眼一笑。 跟着两人身后的周暨,望着紧紧牵着的两只手,也未曾在意,两人是姑侄,动作亲密些,于陛下也有好处,且陛下刚捉弄大长公主,想必是要哄一哄的。 只是光牵一牵手是不行的,陛下许是不大会讨好人。 元莞不肯走,僵持在原地,元乔忽而道:“陛下的纱灯在臣手里。” “小气。”元莞低声埋怨一句,牵着元乔的手,抬步下楼梯,周暨亦步亦趋地跟着,至楼下马车旁才松手。 若非要登车,不然她是不会松开的, 元乔手心生汗,初次被人牵着,走路都不甚自在,她眼看着皇帝登上马车,吩咐陈砚送皇帝回宫。回身之际,元莞从车内探出脑袋,不放心道:“你答应过朕,不许丢的。” 元乔生气,不理会,转身上了自己的马车,气得皇帝嘀咕几句,愤恨离去。 两人分开后,元乔也回府而去,一路上提着白纱灯,也没有松开。 直到回府后,婢女看见画工拙劣,四不像的小人图后,不明道:“殿下从哪里得来的纱灯,画工着实差了些。” 何止是差,简直是不堪入目。元乔将灯置于案上,将六幅图一一仔细看了,猜测皇帝画的是同一人,只是不知画的是谁。 目光定格在第六幅图上,叉腰的小人,似是极为震怒,她怔怔出神,皇帝这是画的自己? 若是皇帝自己,也挺有趣的,小皇帝炸毛的样子与这极为神似,她摸了摸白纱上小人的脸,叹息出声:“愈发不讲理了。” 第40章 拒绝 皇帝性子不仅坏,还愈发不讲理,政事通透,遇到小事就极为任性,元乔懒得同她计较,十六七岁的孩子,她也不知如何安抚。 好在元莞勤勉,于朝政没有疏忽,春日里两件大事,一是科举,二是皇帝的生辰。 科考并非是小事,贪污舞弊,几乎是常有的事,皇帝登基后的第二次科举,不容疏忽。朝堂上下都为之重视,大宋朝臣除去科考外还有荫封,但寒门子弟唯有科考,侯爵府邸的也可走荫封。 也并非是所有的侯爵子弟都可以荫封,庶出子弟的还是要脚踏实地。 苏闻举荐翰林杜学士,元乔不知此事,询问皇帝的意思,想令皇帝自己做决定,毕竟此番是选拔良才之际,必然还是要皇帝自己钦点的为好。 皇帝初次经历此事,拿不定注意,选来择去都没有更好的人选,元乔一问,就当她有人选,反问她的意思。 元乔不肯说,言道:“陛下该有自己的人选才是,臣没有拟定人选。” 她为的是皇帝自立,并没有私心,与苏闻大为不同,元莞颔首,元乔又道:“苏相可举荐了?” 私下里的事,元乔哪里会知晓,但同朝为臣,她心里有些底细,苏闻于此事上极为关注,且近日来苏闻于朝堂上并没有出声,可见不寻常。 元乔心思细腻,察觉到异常,又不确定,才问问皇帝。 殿内仅二人,元乔诚心问,元莞做不出欺骗,点头道:“苏相举荐杜宿。” 元乔恍然大悟,也不多言,只说:“二人相识多年了。” 苏闻私心,亦为自己筹谋,元乔见皇帝举棋不定,笑了笑,“不若就杜宿,陛下出试题即可。” “朕?”元莞不自信,知晓元乔的意思,苏相既然私下推荐,势在必得。她眼下皇位不稳,不能得罪重臣,杜宿也并非是很差的人选,不若就定他,天子出试题,也一定的将杜宿权力夺来一半。 皇帝并非是张扬之色,对自己缺些信心,许是初次遇到这些事,元乔在侧就需安慰她:“陛下可试试,与杜宿请教一番,先帝也曾亲出试题,并非是罕见之事。” 且皇帝择良才,还需看是否合心,这样一来,学子的想法在答题上就会体现出来。 皇帝答应下来,面色多了丝凝重,元乔起身要退下了,她又想起一事,问元乔:“藩王回京一事,大长公主如何想的?” 去岁以藩王封地不平为由而拒绝,后去查探,并无大事发生,今年太后被困慈安殿,无权无势,掀不起风浪。 且皇帝手中握有豫王命家臣入京招揽重臣的证据,她并不惧怕豫王有所动作,且观元乔之色,她也并不希望藩王回京。 元乔犹豫,难得在皇帝面前露出犹豫不定的神色来。她一为难,元莞就心疼,忙道:“藩王终归要回京,今岁与明年也无不同,不如就今岁。” 皇帝焦躁的眼神映入元乔幽深不可见低的眸子,她默然叹息,确实避不过一世,且这么多年来,豫王一直未曾死心,不如趁此机会,令豫王死了这番心思,安心做一藩王。 德惠太后令她不可接近豫王,也不能见豫王一脉就此凋零,都是她的儿子,文宗与老豫王之间,她选择文宗,再到豫王这里,她必然希望子嗣昌盛。 德惠太后的话令她极难做人,皇帝与豫王之间,她保的必然是豫王,到时若失去平衡,她必然是对不起德惠太后。德惠太后当初拼死救下她不易,她也不愿违背她的遗愿。 “那便听陛下的。”元乔道。 元莞不知她为何为难,太后之势难起,奉养于慈安殿是最好的去处,她杀不得,但能囚,荣华富贵不缺。 她想了想,还是选择问出口:“大长公主似有为难事,说与朕试试。” 她喜欢元乔,话出真心,凭借她二人如今之势,豫王不足为惧,她想令元乔开心。 皇帝眸色炙热,一片真心,元乔再不通情.事也能感应出来,不觉一笑,坦然道:“陛下对臣如此关心,臣很感激,或许陛下该将这番心思对小郎君才是。” 话说出口,她又有些后悔。陛下喜欢她,才对她这么关心,若以后喜欢小郎君,小郎君借此欺负她,又如何是好? 元莞看着强势,可若心中有人,就会软下心来。这些时日皇帝往公主府送了许多精致的珍品,她拒绝不得,令人好生收入库房里摆着,可想而知,陛下一旦喜欢,就会掏心。 她隐隐担忧,欲劝谏,又不知怎么劝说。 说来可笑,她竟觉得杞人忧天了,对上皇帝担忧又生气的神色,她忙改口:“臣担不起陛下的喜欢。” 阿兄若知晓她带坏了元莞,定会生气。 元莞不明她的心思:“为何担不起?喜欢还分什么贵贱吗?” 元乔摇首,淡然一笑,道:“陛下该知臣的身份,你我二人不会有结果的。”光是姑母这层身份,就逃脱不开。 两人初次坦然面对,令元莞恍如隔世,她心中忐忑又激动,观察元乔平淡的神色,目光几无波澜。元乔美貌来自文宗贤妃,光是一眼就可令人心动。 或许元乔居高位,气势夺人,令人一眼都不敢看,故而旁人都不知她的美,元莞自登基后,每每早朝之际,抬眼就可看见。 日久生情,大概就是这样,元乔的美与常人不同,不仅在表皮,骨子里的神韵都是旁人比不上的。 元莞见识过元乔动情之色,也唯有她一人见过,那夜所有的人都被赶出去,她自认不仅喜欢元乔的身子,也喜欢她的人,还有她的一切。 她稳住心神,从御座上走下来,凝眸望着她:“朕对你并无亵渎的心思,那夜是无奈之举,纵如此,也未曾欺辱你。” 皇帝身形修长,一走近,面前光色就黯淡许多,元乔起身,欲开口,陡然发现陛下长高了,比她还要长之两寸。 或许,陛下不再是孩子了。她不该再以对待孩子的态度来对待陛下,这样与陛下而言不公。 元乔并非是狠心之人,就看她对皇帝的态度,就可知刚中带柔,她的性子亦是如此。皇帝似有同感,她羡慕元乔喜怒不形于色的从容,也恼恨元乔对待诸事的平淡,连对她表达出的喜欢也是不在意。 人怎地可以冷情如此,可细细一想,都是她的一厢情愿,元乔并没有做错,相反辅助她亲政,得了霸道的声名,至今都未曾成亲,旁人都不敢接近她。 两人心思各异,一人担忧与懊恼,一人却是心疼。 元乔望着她强装镇定之色,心中就软了下来,眸色添了几分从未有过的宠溺:“陛下的心思很正,臣未曾看错人,既然如此,为何不从一而终?” 从一而终?元莞急道:“如何从一而终,自始至终,朕都未曾喜欢过旁人。” 元乔劝道:“那夜陛下摆正心思,今后何不继续?” “朕后悔了,后悔那夜做一君子。”元莞嘟囔一句,话里带着委屈也不甘,仿佛在埋怨元乔不理解她的心。 本又是一句调.戏的话,元乔却不生气了,或许被小皇帝调戏惯了,习以为常。陛下就只在嘴上乱说罢了,过过嘴瘾,除去福宁殿内故意气她外,也没有再动手动脚。 她叹息道:“陛下莫要说傻话了。” 元莞破罐子破摔,直言道:“朕、我哪里不好吗?” 元乔幽深的眸子里漾过一抹暖风,内心挣扎许久,连对视皇帝的勇气都没有,垂眸道:“陛下哪里都好,长得也好,只是臣对你无男女之情,强求不得。” 元莞沮丧,凝视她平静间又生涟漪的眸色,“那你喜欢旁人?” 旁人?元乔顿住,说来可笑,她见过无数人,俊秀也好、有权势也罢,都从未有过这样男女之情,她不知如何回答,就停顿下来。 她极是为难,就像是一稚子遇到分叉的路,不知归去的方向在哪里,还需人指引。 元莞甘于做那引路人,指引她:“没有,对吗?” 元乔不答。她又道:“大长公主没有就没有,朕又不会勉强你,你且放心就是了,朕不乱来,不会对你下.药,就算做不得夫妻,做君臣也可。” 小皇帝语气绵软,让紧张不安的元乔松懈下来,抬眸间,小皇帝弯唇浅笑,清纯昳丽,就像是清晨的露珠,经过一夜沉淀后,最为澄澈。 她不知该说什么好,唯有后退一步,匆忙离开。 自从福宁殿后,她对皇帝的喜欢并没有厌恶,从那样恶心的事情过后,已没有什么事再比得上了。 故此,她在面对皇帝的喜欢后,并没有滔天的怒气,而是平淡的拒绝。 遭到拒绝的小皇帝并没有沮丧,元乔对她没有动心,对旁人亦是如此,可见是元乔的性子清冷,不是针对她。 不过能与元乔坦诚,而没有惹她生气,可见也是一大进步。 孤鹜入内禀事,就见到皇帝时而叹气时而展颜,似是遇到棘手的事,将人折磨傻了。他担忧道:“陛下可是不舒服?” “无事。”元莞摆手,示意他莫要慌张,心中郁闷之气不得出,被心爱的人拒绝,也并非是一件好受的事。 拒绝便罢,她还有机会的,且她还小,有时间去等元乔动心,她想了想,问孤鹜:“你可知大长公主有什么喜好?” “喜好?您要讨好大长公主?”孤鹜一怔,这么多年来大长公主性子清冷,对事物都表现出波澜不惊之色,并没有什么喜好。 可皇帝既问,总得回话,想到大长公主近日的形势,推测道:“大长公主亲事不定,不如陛下替她考虑下,择良才而选驸马?” 沉浸于‘心上人喜欢什么’的思想中的皇帝陡然一惊,厌恶地看着孤鹜:“你想挨板子了?” 哪里有人给自己找麻烦事的,她恨不得将元乔圈在福宁殿内,日日面对她一人才好。 皇帝又要打人,孤鹜作势缩了缩脖子,唯恐惹怒这位阴晴不定的小皇帝,给自己辩解道:“大长公主位高,这么多年来哪里会缺什么。” 缺来缺去,公主府内就缺位驸马。 他没有说错话,大长公主今日的地位,比起皇帝都不差,怎会缺什么。 皇帝沮丧,孤鹜的话也并没有错,元乔这般的权势下,什么样的珍品没有见过,哪里还会缺什么。她认真思忖一番,想到纠缠不休的豫王,瞬息来了精神,同孤鹜道:“着人盯着豫王,藩王回京,步步不离。” 孤鹜俯身称是,忙下去安排,免得真被皇帝打板子。 **** 得元乔从旁建议后,皇帝定下翰林院学士杜宿为考官,又定几位朝臣从旁协助,开始今年的科考。 科考三月,而皇帝生辰在四月,恰好放榜之后,为皇帝贺寿。 元乔与皇帝之间关系和解,两人大多时候在早朝见面,皇帝注意自己的身份,不会过度去关注元乔,扫视群臣之际,会多看一眼,仅此而已。 皇帝表现得极为乖巧,大有明君之兆,令元乔很放心,渐渐大事都会问过皇帝的意思,待科举后,朝堂上会注入新鲜的血液,于年幼的皇帝而言,也是幸事。 唯独让她头疼的还是皇帝的手臂,从六幅四不像的小人图中可看出皇帝的臂力依旧不如从前,她放心不下,频繁召太医来问话。 皇帝自己无所察觉,沉浸在‘我喜欢元乔,徐徐图之,才能令元乔动心’的想法中。 休沐日,元乔建议皇帝去马场骑马,锻炼臂力,皇帝无心于此,不愿去,直接拒绝。事后元乔也是无奈,亲自令人去安排,本想安排世家子弟陪同,但皇帝不喜接触旁人,就没敢安排,她自己亲自去找皇帝。 皇帝见她而来,自然欢喜,不愿去骑马,拉着她去玩捶丸。 她既然肯动,元乔也不吝于骑马还是捶丸,由着她去了。皇帝一向不爱这些游戏,大多时候宁愿在垂政殿内看书,也不肯挪动一步。 元乔对她心存愧疚,豫王家臣一事,皇帝无端妥协,都未曾狮子大开口,令她有些动容,也就不好计较太深。 宫里就皇帝一人,做什么都很自在。 园囿里一应器具都摆好,皇帝站着院内,微风袭来,吹得裙摆摇曳,今日换了一身轻袍,袖口扎起来,腰间以玉带系好,纤腰楚楚,身形纤细。 元乔观她身形,肩际消瘦,脸颊也是如此,去岁高阁之后,每日不离汤药,是药三分毒,长此以往下去,铁打的身体也熬不住。 元莞不大玩这些,回头去看元乔:“大长公主会玩吗?” 元乔在宫里长大,玩过的游戏数不胜数,幼年在德惠太后膝下,有宫人的陪伴,都是玩过的。她几步上前,示意陛下握住手柄,“以腕力为主,蛮力不行。” 宫人都退得远远的,孤鹜远远地瞧着两人的举止,心中亦是不解,陛下对大长公主怎地多了股依赖。同样,大长公主对陛下也多了几分耐心。 皇帝与摄政公主日益和睦,按理应该是好事,可观两人动作,总觉得哪里不对。他忍不住多看一眼,皇帝望着大长公主的眼神温情,不似对姑母般尊敬。 风吹得眼睛疼,他揉揉眼睛,不敢去看,或许他看错了,哪里有什么温情脉脉,指不定陛下在讨好大长公主,他旋即又站好,当作没有看清。 元莞握着手柄的姿势不对,动作也不对,元乔耐心好,手把手教她,知她手臂未曾恢复,不忘叮嘱:“陛下用巧力就成,切勿直接甩出来,到时候失力,是会弄伤手臂。” 元乔双手轻柔,落在元莞手腕处,以她的力气去摆正元莞的手。 暖风拂面,声音和煦,元莞怔怔看着眼前晃动的手,手腕处传来一阵酥麻,她呆了呆,元乔主动碰她了。 姿势调整好后,元乔就松开她:“陛下试试。” 元莞失落,怎地不多摸会,她叹息,只好顺着臂力打出去,第一次都是会失败的。 元乔也没有不耐,复又教她第二次,时辰还早,她也不急。 许是皇帝没有玩捶丸的心思,反复教了几次后,依旧没有进展。元莞不耐,将手里的手柄塞到元乔手中:“大长公主试试。” “陛下若觉得累了,便去休息。”元乔也不愿玩,本就是让小皇帝玩的,她也不需去动手的。 周遭有一亭子,内设茶水与点心果子,两人入内而坐,元乔烹茶,皇帝坐在一侧,屏息望着她。 元乔被她看得不耐,微微侧身,避开她的视线,说起其他的事情转换注意力:“陛下手臂最近恢复得如何?” “好了很多。”元莞道,她对此事不大上心,不痛不痒,只不过觉得不如以前灵活,握笔没有大碍。 想起握笔,她笑了笑:“大长公主可将那盏纱灯丢了?” 小皇帝初次作弄人,心中好奇,事隔多日再提起,就想看看元乔的反应。她聚精会神,元乔却凝神于炉火上,随意道:“好生收着。” 元莞笑了,极其开心。 皇帝情绪不定,元乔不知该如何回话,索性就不回了,半晌不语,静心烹茶。 元乔烹茶手艺好,得德惠太后相教,动作娴熟,行云流水姿态,让元莞抛去绮念,望着水雾中的双手,惊讶道:“大长公主竟会烹茶。” “跟着德惠太后多年,耳濡目染。”元乔道。 德惠太后是元乔心中最敬仰之人,她亦是先帝的名师,对此二人影响很大,或许从二子被鸠杀后就换了心思,将精力放在先帝身上,在文宗去后,尽力帮先帝稳住朝臣,居功甚伟。 她去后,元乔才转到先帝身旁,两人感情甚好,但元乔从未将此当作理所当然,入朝堂后,也是尽力辅佐阿兄,从未有过其他想法。 元莞对德惠太后的印象不深,无端提及后,她一直有一事不解,当初为何杀父留子。以贤妃与老豫王的命换下襁褓中的婴儿,到底是何意? 杀子留父,不是最好的办法吗? 她不懂德惠太后的想法,也不好问,不忍戳及元乔的短处,就不再言语。 皇帝戛然而止,令元乔诧异,按照皇帝多话的性子,肯定会多问几遍,她抬眸去看,元莞眼中纯澈,并无遐思。 她放下心来,将烹好的茶推给皇帝,从容道:“陛下对德惠太后无甚印象也是正常的事,她对你也不太喜欢。” 元莞闻言,指着自己的眼睛:“因为这个?” 元乔颔首,也不诓骗她,坦然道:“嗯,但她并无坏心,待你周岁之际,她便释怀。令我好生照顾你,又道先帝政事繁忙,无暇顾及你。但太后将你看得太严,我便无法接触你。” 当年的事,德惠太后也曾断言,宠妃祸国,奈何先帝不听。也并非是先帝不好,而是膝下只有一女,宠着公主生母,也是常理。 两人愈发心平气和,元莞偶尔露出些温情之色,盯着元乔看,元乔也不在意。她拒绝得越厉害,皇帝就会愈发惦记,不如顺其自然,任由皇帝去看去想,待过些时日,觉得无趣,就会醒悟过来。 她与皇帝之间隔着权臣的关系,与寻常人不同,走错一步,就会影响朝堂。 “陛下的心思不如放开些,臣不会拒绝您,亦不会答应您,您不如去看看旁人,或许就会明白臣不值得陛下惦记。” 元莞托腮,不应她,沉默不语,似是拒绝。 半晌不语,手中的茶就凉了,元乔无奈,耳畔响起匆匆的脚步声,内侍来报:“陛下,豫王等人的车驾已入临安城。” 元乔手中的杯盏颤了颤,茶水晃了出来,在白皙的手背上晕出绿色的茶渍,元莞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止住那阵发颤,从容道:“令苏相去安排,着人跟着,留心他们举止。” 内侍俯身称是,匆忙退下。 元莞将元乔手中的茶盏取下,又从一侧取了帕子擦净元乔的手,而后正经的坐好,并无不端的举止,笑说:“朕与豫王相比,大长公主觉得哪个好?” 元乔从惊愕中回神,意识到自己失态后,耳尖都跟着红了,将皇帝擦过的手收入袖中,回道:“臣与豫王不过几面之缘。” “那就是朕好?”小皇帝眯眼一笑,极为得意,凑到元乔面前毛遂自荐:“他来烦你,朕替你解决,如何?” 元乔皱眉,皇帝不等她回复就道:“若妥善解决,你就试着接受朕,朕若哪里不好,你大可再拒绝,朕又不会强令你入宫。” 不试试,她也不会放弃的。 年少人执着而热诚,元乔也是无奈,她摇首不应:“豫王之事,臣会解决。” 元莞耐心道:“你要如何解决?” 第41章 生辰 元乔性子强硬,不愿接受旁人的好,哪怕小皇帝今时今日的地位不同,完全可解决此事,她也不想令她牵扯进来。 元莞得了没趣,令人去盯着豫王,又着殿前司把宫门四处都看紧了,唯恐太后与豫王见面,密谋不正当的事。 开考后,皇帝设宴招待,宴上不乏有俊秀才子,第一人乃是一位年过不惑的男子,令人失望,榜眼探花年岁小些,也有三十余岁了,让人惋惜。 二甲便有侯爵庶子,生得好看,不少人动了联姻的心思,拉着这些学子问可曾成婚,场面也很是热闹。 赐宴后,便要安排官位,朝臣商议后,拟定章程,递至皇帝处。 皇帝未曾有赏识之人,赐官位时也没有太多的计较,在反复斟酌之际,她想起无所事事的周暨,趁此将人安排进中书,赐一官位,也好过她日日无事,在府内研究膳食的好。 此诏一出,比起其他人赐官位都要令人震惊,周暨此番入中书,官位不显,并不惹眼,但她曾经是皇夫,身份特殊,再入朝堂,就令人不敢接近。 科举一事了结后,便是皇帝的生辰。 藩王贺礼送了不少,元莞亲自去看了豫王的礼,他历来大方,给元乔的好东西不计其数,虽说后来都存进她的私库里,可还是心中不舒服。 豫王在驿馆里安分,也未曾与元乔见面,孤鹜着人日夜盯着,就连他的家臣出去采买都记录在册。豫王封地富庶,毕竟德惠太后喜欢幼子,若没有老豫王与贤妃的事,想来豫王与皇帝一脉也算是亲厚。 礼在宫殿里堆积如山,不计其数,元莞知晓今年比起及笄时收的礼更多,藩王入京,互相攀比,倒便宜了她。 中宫自周暨走后就空了下来,日日有人打扫,元莞让人将这些东西都搬去中宫,都是她的,到时必然都给元乔的。 她心大,对元乔的拒绝也不甚在意,就凭着元乔的性子,轻易不会接受她,心急吃不上热豆腐,慢慢来,总会好的。 皇帝将贺礼搬去中宫的事,午后就传得沸沸扬扬,不少人猜测要择皇夫了。 就连苏闻也在朝后拉住元乔询问细节,元乔也不知皇帝的心思,委婉道:“我也不知,许是陛下一时贪玩也是有的。” 小皇帝当真不安分,不立皇夫则罢了,偏偏搅和得人人不宁,多年前立皇夫那次,许多人都失败了,如今再得机会,必然吸取教训,再作筹谋。 这样一来,朝堂都得乱套了。 苏闻不信皇帝贪玩,大长公主必然知晓些什么,他再开口,就听元乔开口:“眼下藩王在京,陛下有分寸,不会此时择立皇夫,亦或是在试探藩王之意。” 试探藩王?苏闻恍然大悟,一拍脑门,就回过神来,连连点头:“多谢殿下提醒,臣险些失了分寸,陛下心思愈发深了,臣下都无法揣测。” 心思愈发深了?元乔好笑,小皇帝嘴巴坏、不讲理的时候,与稚子无异,她走了几步,想起那盏宫灯上的叉腰图就觉得好笑。 元乔笑而不语,苏闻就不好再问,反问起永安侯一事,两人一面走,一面闲谈。苏闻审时度势,皇帝对大长公主的态度好了很多,不再横眉冷对,时而还会赏赐些时令果子点心,可见大长公主摄政之日也该结束了。 但眼下元乔是最了解皇帝心思的,永安侯一事太过特殊,总是让人不明白。 “永安侯胆小,但并非是无才之人,陛下安排总有深意,听命就是了。”元乔随意道。 大长公主嘴严,苏闻什么都没探听到,也不好再问,就此作罢。 皇帝生辰日,太后必然要出席的,避无可避,皇帝只得做出一副孝顺模样,亲自去请她赴宴。 藩王早早地在殿内等候,皇帝之下,豫王为尊,他年近不惑,生得儒雅,谈笑间也是温润君子模样。 不知何故,元莞见到他,感觉眉眼与元乔有几分相似,或许是心里作用,她越看越像。反观元乔,淡然从容,坐于席上,如从前无不同之处。 皇帝生辰,教坊进献歌舞,群臣欢欣,豫王笑着饮酒,目光时而落在元乔身上。他举杯之际,宫人给元乔斟酒,不小心洒落些许,元乔起身去换衣。 片刻后,豫王离席。 观察两人的皇帝,唇角勾了勾,唤来孤鹜:“豫王离席,你去看看,若有好玩的,命人通知朕。” 孤鹜得了吩咐好,悄然退下。一侧的太后见此,不觉提醒皇帝:“陛下觉得元乔心思还向着你吗?” 元莞把玩着酒盏,澄澈的酒液在盏内晃动,始终都不会溢出,她勾唇一笑,同太后神秘道:“太后,朕喜欢的是元乔的身子,她心思在哪里,朕不计较。” 太后嗤笑,小皇帝越来越无耻了,这也正合她的心思,“陛下若放松警惕,可就皇位不稳了。” “也是,朕去看看,太后替朕遮掩一二。”元莞起身,作势去更衣,领着落霞漫步离开。 身后的太后气得咬牙,小东西愈发得意了。 **** 出了宫殿,气息清新,淡淡的酒意也一扫而尽,扑面而来的是春日里的青草气息。 元莞深深呼出一口气,迈脚离开,自高阁之事后,但凡筵席,周遭就会有禁军来回巡视。此地清幽,再往南走上百步,便是一亭。 她循亭而去,漫漫藤萝下,就见两人站在亭外,灯火不明,也看不清神色。 皇帝一停下脚步,就见到孤鹜而来,他轻声道:“是豫王先寻的大长公主。” “豫王脸皮厚,纠缠不放,朕都晓得。”皇帝笑意蔓延,观过一阵后,豫王看向她这里,而后又回身,当作没有看见。 元莞站不住了,大步走近,豫王老狐狸,心思定不简单。 脚步声起,元乔就回身,见皇帝而来,不知怎地,缓缓呼出一口气,小皇帝面露笑意,笑颜如花,走近道:“小姑姑怎地出来了?” “臣参见陛下。” 两人同时行礼,元莞走向元乔,若无人般看着元乔,眸色炙热,昏暗的光线下眸色晶莹,似星辰璀璨,元乔被她看得不自在,低声道:“陛下。” “小姑姑在做什么?”皇帝不厌其烦地又问一遍,眼中光色已然换了,带着质疑。 两人间的举止看似亲密,豫王却看出猜疑,想来也是,自来摄政朝臣与皇帝之间哪里能和睦相处,元乔压制皇帝已久,皇帝报复都来不及,怎地会真心相待。 元乔不好作答,被皇帝直勾勾地看着,晓得她不是在猜疑,无奈道:“陛下醉了,臣送陛下去醒酒?” “醒酒?”元莞故意反问一句,亭前高低不平,皇帝身高,又站在高地上,微微倾身,唇角擦过元乔的耳廓。 炙热的呼吸让元乔猛地一惊,两颊瞬息染上红晕,她全身都跟着僵硬下来。小皇帝不满足,反大胆地伸出舌头,轻轻舔舐。 一石激起千层浪,元乔心中漾起翻天的浪潮,伸手就要推开无礼的皇帝。 做出违规举措的皇帝早就有了后招,迅速站起身,牵着她的手腕,正经道:“小姑姑醉了,朕让人去办醒酒汤,豫王觉得此地风景好,就多看会,散席后再离去也不妨事。” 皇帝任性,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不容元乔反抗,拉着她就走。 事态转变太快,方才皇帝还是凶神恶煞地怀疑元乔,须臾间又亲密地拉着她走了,豫王就像丈二和尚般摸不着头脑,眼睁睁地看着两人走了。 他欲回殿,孤鹜拦住他,恭声道:“陛下方才言明,豫王需散席才可离开。” “你……”豫王暴怒,握拳盯着小皇帝离去的方向,心中恨意翻涌,又觉得屈辱,他竟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欺辱。 晚风习来,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小皇帝恼他,也证明着确实猜忌元乔。 他站上片刻也无妨,只要皇帝对元乔动了猜疑,他的努力就没有白费。 ‘对元乔动了猜疑’的小皇帝拉着元乔一路向殿而去,有些粗俗蛮横,元乔不耐,唤她几声,幸好周遭无人,不然她的脸面就没有了。 元乔挣扎着收回手臂,两人在廊下僵持起来,同时顿住脚步。 头顶之上是猩红的灯火,映得元莞面色通红,连那双晶莹的眼睛都跟着红了几分,她如生气的小鹿般盯着自己的‘吃食’,脚步挪近,也不压制自己的猜疑,直言问元乔:“你二人说什么了?” 豫王是她的兄长,有着血脉相连,她有些害怕,怕元乔跟着豫王走了,或者倒向豫王那一头来欺负她。 太后提醒得很对,但她不想猜元乔,想问清楚。 小皇帝生气又受伤的眼神令元乔平静下来,愧疚、不安还有浓浓的无措将她包裹在其中,复杂的情绪杂乱纷扰,心里乱得厉害。 “元莞。”她轻轻地唤了一声,就像幼时般带着亲近与讨好,元莞抬眸,眼中涌起讶然,她解释:“方才不过是豫王的离间之计。” 她同豫王哪里敢多有交集,就算未曾摄政,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豫王不知内情,将她二人当作是一般君臣,从筵席上宫人不慎洒了酒水开始,她就猜测出后事了。 她恐元莞多想,又竭力添一句:“陛下信臣。” 元莞不语,望着她柔和的面容,心存旖旎,恰好周遭无人,她伸了伸手,握着元乔的食指。 纵心中有愧,元乔也不会令她随意摸,想而未想,就将手背至身后,冷声提醒道:“陛下自重。” 元莞不满,轻哼一声,觉得脸面没有了,瞪了元乔一眼,气呼呼地回殿,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元乔的解释。 皇帝生气走了,元乔扶额,凝视自己被皇帝攥红的手腕,又不自觉想起皇帝方才通红的眼神,她好像总是令皇帝生气。 小皇帝并非是心胸狭窄之人,但遇上她的事,就好像十分在意。 这份在意,她知晓与情爱有关,但她如何能回应,元莞还小,或许不懂事,待后来就会后悔,及时悬崖勒马,也是有可能的事。 她扬首看着浓浓的灯火,心中涌动着无奈,摄政一事,也该结束了。 元莞今夜气性大,回到殿后,一眼都不去看元乔,生气地看着伶人献舞,太后见此不觉一笑,再观元乔,神色如旧,到底是居高位多年的女子,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这点,小皇帝差得太远了。 直到筵席结束,元莞都未曾展颜。 皇帝生辰一过,藩王就该动身回封地了,但前几日皇帝将贺礼都送去东宫,引得人人心内不安,想要试探皇帝的意思。 藩王们各显神通,给皇帝不仅送礼,还送了些美貌的少年过去。 此事上不得台面,都是悄悄而行,知晓的人不多,人经孤鹜的手送去福宁殿,吓得元莞半晌没有反应过来,如同盯着黑白无常般盯着少年,吓得脸色发白。 她咽了咽口水,将人都悉数赶了出去,召来苏闻,痛骂几句,气得身子都在发颤。 苏闻乍然听闻此事,也是一惊,藩王在封地行事无度,妻妾无数,将未经情.事的皇帝当作是浪荡之人。皇帝素来给他颜面,如此震怒下痛骂,也是第一次。 他亦是理屈,不敢抱怨,忙俯首认罪,皇帝气道:“令他们速回封地,不许逗留。” “臣这就去办。”苏闻抬眸却见皇帝脸色通红,不知是怒是羞。 被赶出福宁殿后,苏闻着手去安排,又想起皇帝暴怒,唯恐对藩王做出惩罚之举,到时局面一发不可收拾,着人去请大长公主去安抚。 元乔收到消息后,先是一怔,而后不敢耽误,就去宫里见皇帝。 皇帝不在福宁殿,去了园子里,坐在假山顶上,怅然之色,令人心疼。她举步近前,扬首望着元莞:“陛下。” 元莞不理她。 元乔望着嶙峋的假山,心中发颤,将随行的宫人内侍都屏退,高声道:“陛下有心事,可与臣道来,上面很危险。” 她是不敢爬上去的,低声说了几句好话,元莞才走下来。元乔这才松了口气,打量皇帝一眼,除去衣袍几分褶皱外,并无其他损伤。 人在眼前,她立即劝道:“藩王行事无非是讨好陛下罢了,何苦生气,不喜就打发他们回去,你是皇帝,莫与臣下置气。” 元莞不语,低首往福宁殿走去,路上遇到孤鹜。 孤鹜面色沉重,禀道:“陛下,豫王病了。” “病了?”元莞不信,好端端的怎地病了?她下意识看向元乔,元乔默然摇首。 她吩咐孤鹜:“吩咐太医去看,一个不行,就令太医院的太医去会诊。” 孤鹜嘴角抽了抽,就算没病,也吓出病了,忐忑道:“陛下此举,是不是太过兴师动众了?” 元乔沉默,不去管此事,转身看向园内的景色。 元莞不管这些,她正好心烦意乱,谁让豫王撞上了,宫宴那日还好端端的,近日无风无雨,怎地就病了,莫非赖着不肯走? 她摆手道:“就这么去办,如此才显示朕对藩王的器重。” 孤鹜劝不住,俯身领命而去,亲自领着几名太医去诊脉。豫王躺在榻上,病得脸色通红,随行大夫道是水土不服,孤鹜不言,令太医去诊脉,答案一致。 他令太医留下,自己回去复命。 元乔早就离开,皇帝一人在垂拱殿内批阅奏疏,听到回禀后,放下御笔,道:“令苏相去探望,同他道,豫王心思与其他藩王不同,再委婉提起老豫王暴毙一事。” 苏相为人处世都胜过于她,经历两朝,对这些事应该更为警惕。元乔不能插手,唯有苏闻合适,必要时候她可效仿文帝,再来一次暴毙。 豫王本分为好,不本分,她大可做一次暴.君。 孤鹜知晓此事严重,不敢耽搁,将话传给苏闻。 苏闻从政事堂直接去了驿馆,吩咐人细心照料豫王,又将驿馆内外换了一重人,内外都盯着,就算豫王装病不肯离去,也不会生事。 重重安排下来,就连苏闻也感觉事情不对,不敢松懈。 豫王病后,其他藩王陆续离京,至六月初的时候,也不见病情有所好转。皇帝耐心有限,几乎坐不住,好在豫王本分,并没有去纠缠元乔。 皇帝按耐不住的时候,陈砚查出当年的事,匆忙来报。 元乔在府内,大事都会先给皇帝过目,皇帝无法抉择之事,她再过问。 事已至此,元乔心思不定,动了离开临安城的心思,陈砚来时,她在整理旧物。 陈砚面色不对,见她后俯身长拜,声音犹在发颤:“殿下,臣查出些许不对。” “什么不对?”元乔在看着皇帝送来的纱灯,目光柔和,凝结于叉腰小图上,淡淡一笑,小皇帝的画技确实差了些。 陈砚不敢抬首,慌张道:“殿下,臣查出刘谨行在陛下出生几日后,曾入宫门见太后。” “见面是常事,你慌什么?”元乔不悦,将纱灯置于一旁,抬眸望他:“将话说完。” “那名宫娥所生的孩子被太后夺去,并未活过几日,后体弱夭折,太后连夜命人找来蓝眸幼子充作先帝的孩子。正因为那双眸色,才没有人质疑。”陈砚一口气说完,汗湿夹背。 元乔从容,豫王的事令她心烦,面对陈砚查出来的结局存疑,镇定道:“人证物证可有?” 陈砚道:“刘谨行入宫记录犹在,另外伺候太后身旁的宫人接连死去,有人假死避出宫去。” 元乔不信:“你如何能证明宫人的身份是真,又如何证明她说的话是真?” 陈砚顿悟,直起身子,解释道:“宫人能说出太后的喜好,又对当年的事十分了解。” “口口相传,三人成虎,没有确切证据,你就来孤面前胡言乱语?”元乔斥道,眸色幽深,怒意明显,豫王装病,必然有古怪,这个时候查出来的事都不足为信。 元乔罕有震怒,让陈砚不敢抬首,忙请罪:“臣这就去查,殿下息怒。” “事情未证明,你便已如此慌张,旁人看出端倪,便会惹得朝堂大乱,到时你可能承担得起罪责?” 陈砚意识到自己的疏忽,叩首不敢言语。 “你且下去,将事情重新去查,切勿引起旁人注意。”元乔面色也多了几分凝重,神色不定,挥退陈砚。 夏初之际,腾空炸起惊雷,惊得元乔手中一颤,站起身,步出廊下,空中电闪雷鸣,须臾间,暴雨倾泻而下。 狂风扑面而来,打湿衣襟,元乔抬首眺望着空中翻滚的乌云,光色陡然黯淡不少,唯有雷电闪过的时候,才可见短暂的光明。 婢女冒着雷电匆匆赶来,“殿下,外间雨大,您赶紧回屋。” 元乔不动,婢女催促几番,她才徐徐转回身子,几上依旧放着白纱灯,目光黏在上面。陈砚的话令她想起旧日,皇帝借她的手除去刘谨行,又是何故? 再者那夜皇帝自己也道并非是先帝子嗣,三者联系在一起,她的心开始动摇了。 俯身坐下,灯上的小人也似在看着她,叉腰怒目而视,陈砚所查,若是真,阿兄一脉岂非断了。 心思不定,外间又响起一阵巨响,□□起,昏暗的屋内涌现瞬息的光线,惊得婢女尖叫出声,引得元乔回神,抬首看着外间密集如落珠帘的暴雨。 婢女失态,忙俯身请罪,她摆手示意起来,自己将宫灯又锁入柜中,目光落在妆台上的耳坠。 皇帝第一次送的,道她人如玉,清透而晶莹,人玉极为相配。 元莞的心思昭然若揭,也知晓她二人毫无血脉关系,才敢大胆去想,太后一再引诱她,就为了引得皇帝发狂,不管不顾地将她这位姑母拉上龙床。 她默然叹息一声,豫王在京,此事不论真假,都需按下去,不可为外人道知。太后不承认,她也不会相信。 元莞勤勉,近日来经手的政事处理得当,并无错处,为一未经证实之言将她拉下皇位,岂非对她不公。 素白的指尖徐徐摩挲顺滑的耳坠,眼前涌现元莞生辰那夜眼睛通红的模样,生气又委屈,她忽而心软了。 若真有那日,废帝岂有好下场。且有豫王虎视眈眈……她蓦地回过神来,疾步出去,吩咐婢女:“令门房备车。” 大长公主神色凝滞,婢女想劝雷雨大,不如改日,她讷讷地将话又咽了回去,俯身领命。 第42章 葡萄 驿馆外都是禁军看守,进出都需持有令牌,大长公主亲自过来探望,守卫不敢不放行,随后令人去通报苏相。 豫王病得不轻,辗转多日都未曾有好转,面色蜡黄,人也消瘦不少,风吹即倒。 元乔冒着大雨而来,纵再小心,裙摆与鞋子也湿透,她入内后,太医守在一侧,见她行礼退下,她直入榻前。 半晌后,豫王幽幽醒来,见到窗下修长的身影,努力坐起来,轻轻咳嗽一声。 元乔回身,眸色如炬,走近后在桌旁坐下,直言不讳:“豫王病重,封地上的事情也丢之不管问,可知得不偿失之理。” 豫王面色不好,靠着迎枕后,说话都带着颤音:“想必大长公主要烧我后方了?” “烧又如何?”元乔眼中闪过厌恶。 豫王就当作未曾见到,反之一笑:“大长公主身正,也该记得德惠太后的话,留你是为了保我豫王一脉。” 旧事纠葛,豫王一清二楚。父亲暴毙,他已有十几岁,那日杜氏生产,祖母德惠太后将父亲请入宫里饮酒,亲自以毒鸠杀,何其狠心。 德惠太后雷厉风行,都不知留下父亲的性命,令他一人独自撑着偌大的王府,孤苦无依。父亲丧后未及百日,就赶他出临安城。 他难以掩饰自己的恨,也知晓元乔不可动、亦不可激怒,以手抵唇轻轻咳嗽一声,作势软下声来:“你摄政多日,该知小皇帝对你猜忌过深,前朝亦有摄政先例,可有善终之人?” 元乔不答,赘语太多,也不愿多说,只道:“你意欲何为?” “我并不想做什么,只想报仇罢了。”豫王平静道。 元乔冷笑:“杀你父者是祖母德惠太后,她早就去世,你还能鞭尸不成?” “德惠太后护文宗而欺父亲,难道不该找文宗?文宗身故,元莞还活着,女子为帝,难成大事。”豫王面上戾气乍现,病弱之气被驱散,更令元乔厌恶。 寻仇是假,想要皇位是真。元乔言道:“你我都是陛下长辈,如此行事,群臣也会察觉,且她如今得了不少人,你以为你能撼动她的帝位?” 此言非假,小皇帝处理政事上手很快,苏闻与魏律得先帝嘱咐,如今尽心辅佐,皇帝身旁亦有不少良才。 豫王不在意,眸色锐利,盯着元乔:“没有大长公主的辅助,她哪里会这么快上手,且侍卫司犹在你的掌控中,皇城司内亦有你的人。宫中禁军,你都已占据一半。” 元乔不傻,直言戳破他:“我为何要听你的?谁坐皇位,与我而言并无区别,且皇帝势弱,我亦可摄政,她待我就不敢放肆,若豫王你为帝,我反成案板上的鱼肉。” 豫王诱她:“你今日过来,皇帝对你的猜忌又会加重一层,不待我做什么,她就会迫不及待地除去你。阿乔,你我是血亲,联手不好吗?到时追封父亲为皇帝,我亦可恢复你的身份,光明正大,总比私生被人诟病的好。” 条件虽好,可元乔未曾动心,就连神色都没有变动,她平息下心态,言道:“私生与否,我从不在意,失去本心后,就算是天潢贵胄、东宫太子,也难以令人尊敬。” 话说完,元乔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豫王:“三日后,豫王若不肯走,我便请陛下送你出城,太医随行,你若死在路上,所有罪过,元乔一人承担。” “油盐不进,你别忘了自己的命如何得来的,那是父亲以命换来的,是文宗逼死他、如今、如今却替仇人子嗣卖命、元乔、元乔,你枉为人女。”豫王气得扶榻咳嗽,面色通红,揪着自己的领口,咳得撕心裂肺。 元乔素来心狠绝情,面对豫王示弱,也不曾有半分心软,冷笑道:“我只记得先帝托付、祖母的嘱咐,其他一概不知。” 她无意再说,豫王所仰仗的无非是她的心软,可这么多年来,她再如何心软,也不可能违背阿兄的旨意。 元乔抬脚欲走,豫王直起身子,大有破釜沉舟之势,直言道:“若陛下知晓你非是她的姑母,是贤妃苟且而生,必然趁势除去你。满朝人皆会厌恶你、嫌弃你,名声扫地,你焉有颜面存于临安。” “你想做什么,便是做。”元乔不在意,小皇帝巴不得有人提及此事,到时她二人失去那层‘姑母’的关系,就算是立后还是玩.弄,做来毫无拘束。 元乔淡然而去,豫王气得不清,筹谋至今,不想元乔竟还是冥顽不灵。 若不逼一逼,元乔就不知长进。 **** 夏日里的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待元乔走出驿馆,外间已放晴,那股闷热也被风雨扫退。 上车后,马车驶回公主府。 角落里的苏闻见到元乔的身影后,眸色闪过阴沉,皇帝对豫王极为忌惮,大长公主竟冒着暴雨亲探,到底是为何事? 元乔行事素来有度,今日此举,怕是说不清了。 他隐瞒不下,亲去皇帝面前禀报此事。 皇帝在案后忙碌,殿内憋闷,宫人方开窗通风,她热得额头渗出汗水,小脸红扑扑的,接过宫人递来的帕子擦拭汗水,怪道:“大长公主冒雨而去?” 苏闻点头。 “她有何急事?”元莞擦后就将帕子还给宫人,从案后起身,示意苏闻同去窗下坐。 宫人捧着凉茶,苏闻喝过一口,觉得通身舒畅许多,精神也好了很多,低声回道:“臣也不知,不如召大长公主来问问?” 元乔近来在朝堂上行事多有退让,凡事都会问过皇帝的意思。元莞心中明朗,对她心存感激,但豫王一事终究是她二人的心结,若不解释清楚,还会引来不必要的争议。 她颔首应下:“朕有分寸,劳烦苏相走一趟,辛苦了。” 苏闻起身,道:“陛下言重了,臣先回政事堂。” 雷雨过后,空气清新,元莞出殿透气,想起元乔冒着风雨而去,也不知可有受凉。豫王的病难以好转,元乔不会主动去见,想必还是纠缠不清。 她问孤鹜:“豫王膝下几子?” “三子五女。”孤鹜答道。 “这么多啊。”元莞低吟一句,先帝膝下子嗣凋零,若如豫王这般,哪里有她的机会。 皇帝叹息,孤鹜嘴角抽了抽,提醒她:“陛下,并不算多,其他藩王子嗣十几。” 元莞皱眉,都这么厉害?她有些窘迫,道:“朕倒不知了,你去办件事,豫王不愿走,就送他一重大礼。” 孤鹜上前,皇帝凑在他耳畔低语几句,笑意神秘,听得孤鹜周身发颤,对小皇帝生起一丝惧怕,不敢多话,颔首下去安排。 **** 翌日朝后,皇帝留下元乔,两人择宽榻坐下。 昨日下过一场雨后,空气清新,一扫几日来的燥热,枝叶青翠欲滴,太阳还没有露头,枝叶上的露水将落未落,瞧着喜人。 元莞坐下后,就捧着凉茶在喝,几上摆着几眼蜜饯果子,她抓了一个咬了一口,口感清爽,也不甜腻,伸手推给元乔:“你试试,不甜。” 皇帝若无其事,眉眼弯弯,元乔不语,捡起一个也吞入口中,酸甜的滋味,口舌生津。 元莞眯住眼睛,说起近日来的趣事,言语间皆是肆意开心,并无半点不郁。年少天子,张扬得意,亲政后更胜从前,行事也不任性,斟酌再三,不时询问朝臣的建议。 元乔吃过一颗后,元莞就迫不及待推荐其他口味的:“这是膳房新做的,外间吃不到,你若觉得喜欢,就令他们再做些来,应该合你的口味。” 笑意绵软,元乔却生不起笑来,目光落在元莞舒展的眉眼上,捻起果子,没有立即吞下去,而是斟酌一番,问道:“陛下的手如何了?” “好了很多,针灸多次,比喝药有用多了。”元莞话语里带着欢喜,回想起针灸就皱了皱眉,“再不好,朕的手臂上就全是针灸扎出的孔了。” 她将果子塞入口中,撸起袖口,露出白皙的手臂,疤痕去了大半,仔细去看,还是能看见大块深色的疤痕来。 元乔眼中闪过挣扎,太医并非是神仙,不可能会完全去除,这块疤痕是要跟着元莞一辈子的。她默然叹息,元莞就收回手臂了,不在意道:“疤痕是除不去的,太医尽力了。” 像皇帝这般年岁的女子最是爱惜自己肌肤的时候,偏偏她就例外,元乔指尖紧紧捏着果子,力气之大,指尖一阵发白。 元乔未曾说话,就感到一阵苦涩,望着元莞吃果子,努力稳住自己的情绪,开口道:“陛下那个时候救臣,可曾后悔过?” “后悔?后悔做什么?”元莞停顿下来,眸生不解。 元乔不敢望她,唯有低眸看着手中的果子,颤声道:“后悔救臣,臣若摔下去,陛下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没有她,皇帝的皇位就会稳固,没有废帝遗诏的困惑,更没有豫王的威胁。当年的旧事就算查出来,也无人敢去质疑皇帝。 她后悔了,后悔当时拉住皇帝的手。 元莞淡笑,托腮望着元乔,温情脉脉,毫不掩饰自己的爱意,“不后悔,后悔做甚,朕喜欢你,救你也是出于真心,哪里会后悔。” “是吗?”元乔假意一问,将果子咬下,酸甜的味道掩盖住苦涩,迅速吞入腹内,说出口的话就像一张网将她二人笼罩其中:“陛下莫要忘了,臣手里有废帝遗诏,陛下不怕吗?” 元莞满眼都是面色温和的元乔,无所畏惧,唇角勾起自信的笑:“你曾说,朕做了对大宋不利的事情,你才会拿出遗诏,朕自信勤勉,不会有那日,因此,朕为何要害怕?” 元乔不语,口中那股酸味更甚了,元莞歪头看她,瞧出些许不对:“大长公主有心事?” “臣令豫王三日后出京。”元乔唇角动了动,换了话来说。 元莞平静地应了一声,道:“大长公主令他出京,他未必肯听话,指不定御史来弹劾你。” 多日来,她瞧出豫王几分心计来,留在临安城内必然有所动作,赶出京是治标不治本,不如让他留下,且看他要做出什么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无甚可惧。 元乔道:“藩王留京,本就与祖制不合。” 两人想法不同,元莞也未曾再说,只趁此间隙望着元乔,目露笑意。 元乔心中藏着事,起身要告退,元莞送她出殿。 在廊下时,元乔忽而压低声音开口:“那夜陛下道自己非是先帝血脉,是蒙骗臣还是无奈说的真话?” 话出突然,元莞登时没有反应过来,先是慌张,而后才道:“你怎地突然提起这件事?” 元乔对那夜的事不喜,从不提及。后来两人联盟,她就避开此事不说,怎地元乔自己说了? 元莞语气里带着慌张,看着元乔的眼神带着飘忽,元乔忽而明白些什么,温和一笑,“臣问问罢了,也想知晓太后为何诱你喜欢长辈。” 这话极为奇怪,元莞想不明白,想再问,元乔抬脚就走了,“大长……” 咦,怎地走这么快,她还没问完呢,难不成大长公主发觉旧事了,元莞心里生起些许直觉,元乔无端提起,必然是不会接受她的。 她失神地回殿而去,坐在榻上,将元乔今日的反应都回想一番,心事重重,又不愿说。 元乔的性子与旁人不同,惯会藏着事,能令她分神的只有豫王。昨日去见豫王,豫王又缠着她不成,真是阴魂不散。 皇帝恼怒地一拍案几,又觉手疼,忙收回来,自己吹了吹,豫王之事速战速决才可。 ***** 出宫的元乔并未去政事堂,而是回了自己的府邸。 陈砚未归,府内的仆人迎她回府,伺候她换衣,她则一人坐在窗下,无神地望着窗外景色。 昨日她做了错事,忍不住去质问豫王,回府后就后悔,此时过去,无异于让皇帝怀疑她。今日本当去解释,告诉皇帝她去看豫王,并非有旁的事,只是令他出京罢了。 待留下后,皇帝请她吃果子,对于昨日的事一字不提,朦胧间,她感受到了信任。 许是感情带来的信任,皇帝对她深信不疑了,她莫名惶恐不安,一如当年摄政一般,恐自己无能力愧对阿兄。 面对皇帝毫不掩饰的好、热忱的情意,她忐忑而愧疚。 公主府内的景色多年不变,窗下那颗树高了许多,在她开辟府邸之时,树不过半人高,眼前已成了葱茏大树。 时移世易,眼下的困境更胜往昔,若元莞真非先帝所出,废帝一事势在必行。 心神无端一紧,面对皇帝干净的眼神,她猛地握紧拳头,如此又该立谁?新帝登基,必然会清洗朝堂,届时,元莞如何自处? 她亲手抚上皇位的孩子,难不成眼睁睁地看着她亡故? ***** 隔了两日,御史就当殿弹劾大长公主。 事情在元莞的意料内,御史所言,大长公主不顾宗亲情意,将病重的藩王赶出京,是为不仁,也在为陛下抹黑,枉顾藩王性命。 元乔不语,苏闻头疼地看着搅事的御史,眼神示意魏律说话。 魏律也是脸色一沉,出列要说话,御座的皇帝笑出声来,质问御史:“卿家如何知晓此事的?” 那名御史不料皇帝问些不相关的事,硬着头皮回答:“豫王随从在整理行囊、采买物资。” 皇帝又道:“卿家为何就说是大长公主赶豫王出京?” 要说话的魏律又默然退出去,皇帝心存袒护,他们就无需再言。 御史面色难看,回道:“豫王随从所言,大长公主亲去驿馆,让豫王三日后离京。” “卿乃京官,为何要与藩王家臣说话,避嫌一事卿不懂吗?还是说卿家为豫王所图谋什么?”皇帝声音愈发阴沉,至最后几字已带着怒气。 御史不安,伏地叩拜,大声诉冤:“臣对陛下忠心,并无异心,望陛下明鉴,臣只是偶有所闻,并未与豫王家臣答话。” 皇帝大怒:“偶有所闻,意思就是并未有证据,没有证据之事你也敢当殿胡说,卿家当朕是三岁稚子好糊弄不成?” 闻言,朝臣都不知该如何参与,皇帝将所有的话都说了,御史如何说都是错的。若说有证据,就是同藩王勾结;若是没有证据就弹劾,便是随意诋毁之罪。 一时间,殿内噤若寒蝉,御史跪地不敢再言,如何都想不到皇帝会出言袒护。 元乔抬头望了一眼御座的皇帝,神色如故,帝王威仪令人不敢直视,元莞行事愈发有度,她默然垂首,皇帝应对自然,已不需她在旁辅助了。 御史不论怎样,都有罪责,皇帝令御史中丞去查,此事便算解决了。皇帝说起豫王的事,问群臣的意思,藩王留京与规矩不合,可人在病中又不能赶出去。 经过方才的事,群臣不敢随意说话,皇帝明显是有备而来,他们动一动就会掉进皇帝的陷阱里。 元乔不语,苏闻与魏律对视一眼,都看着大长公主的态度而不言语。 无人说话,皇帝直接将豫王送去行宫休养,病愈后再回封地。 元乔不赞同,揖礼道:“行宫休养怕是不妥。” 皇帝摆手,示意她莫要慌,高声道:“朕令太医与禁军同行,豫王以及家臣侍从踏出行宫一步,以谋逆罪论处。” 御史的话也给朝臣警醒,豫王留京不妥,眼下有人为豫王说话,日后就有人与他勾结,既然病了就去好好休养,不要随意乱跑。 皇帝早有心计,令孤鹜将豫王家臣都扣押下来,将他身边的人都换了,不怕他生事。 釜底抽新,豫王也做不出什么事来。 退朝后,元乔心不在焉,苏闻随她一道退出殿,叹道:“陛下对殿下愈发信任了,今日维护,可见陛下心意。” 元乔醒神,回道:“陛下对苏相也是信任,君臣一心,也是幸事。” 这话不虚,皇帝对苏闻这个半路上的帝师信任又极为恩宠,节日里赐下的礼也比旁人重些。苏闻笑了笑,“陛下虽小,却很懂事,大有先帝遗风。” 先帝遗风?元乔怔忪,停住脚步,往身后的大庆殿看去,巍峨宏伟的宫殿,冰冷庄严,她叹道:“陛下确实很聪慧。” 两人心思各异,苏闻得意,先元乔一步而走,元乔幽幽地走在宫道上,步履缓慢,陈砚去查,最多不出半月,就会有真相。 届时,她又该如何自处? 元氏宗族里的子嗣许多,过继子嗣给先帝,也无不可,她大可再摄政,能否全身而退,不可而知。新帝又能否如元莞这般出色听话,也是将来无法得知的事。 陈砚不归,她心中不定,无法做到淡然处之。 皇帝处令落霞送了那日的果子来,十几样精致的果子点心摆着食盒内,光是看着,都觉得赏心悦目。 元乔吃了一颗,酸甜可口。落霞惧怕她的威仪,垂眸传达皇帝的意思:“陛下说大长公主若喜欢,就送坛菊花酒给她。” 落霞不知是何意,陛下将大长公主前次送的菊花酒埋在树下,至今未曾开封,好端端的又要酒做甚。 元乔并未惊讶,陛下勇气可嘉,竟来向她讨东西了,无非一坛酒罢了,她令人去取,又问落霞:“陛下的手臂恢复得如何了?” 落霞舒心,闻言当即道:“太医道不可持重物,弯弓射箭是不能再做,阴雨天气可能会有些酸疼,其余无碍。” 其余无碍?都已说了这么多,已很严重,元乔没有再问,待婢女取来酒,她添一花笺。 花笺之上只道四字:不宜多饮。 落霞看过一眼,暗道陛下都将酒好好藏在树下,自己都不舍喝,哪里会多饮。她觑了一眼大长公主柔和的面色后,小心地接过,领着人回宫去了。 元乔一人枯坐屋内,看着食盒内的果子,一连吃了几颗,感到牙齿发酸后,才停下。 与此同时,豫王令人传话给她,要见一面。 豫王筹谋,无非是留在临安城内,唆使元乔背叛皇帝,如今不成功,又被小皇帝送去行宫,终日不得出,哪里会就此罢休。 元乔无心,也不欲见面,反去葡萄架下摘了些许葡萄,让人送去宫里。 不知为何,她总想令皇帝开心些,仅此而已。 皇帝年岁小,对她深信不疑,她若想做什么,易如反掌。皇帝明知她有废帝遗诏,依旧在群臣面前护着她,做法太过傻了些。 送了些葡萄去宫里,她留了一串,洗过后吃了一颗,酸得皱眉。 想起给皇帝送去的葡萄,心中懊悔,送之前应该尝一尝的,皇帝吃完,定以为是她故意的。 第43章 出息 皇帝不爱吃酸的,这般年岁的少女都会爱些甜食,但她为了元乔,还是试了很多爽口果子点心。吃得多了,也就不如以前那样排斥。 元乔的葡萄送来时,她震惊又欣喜了,令人去清洗,迫不及待地吃了一颗。 咬破了皮就让她皱眉,太酸了。 葡萄大而圆润,却酸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元莞呆了呆,不明白葡萄为何这么酸,难不成元乔发现小人图的秘密,故而也来作弄她? 元乔何时也这般小心眼了,她望着葡萄,摸着自己的嘴巴,没勇气去吃一颗,她询问落霞:“葡萄太酸,该如何是好?” 落霞想了想,回道:“陛下觉得酸,令人去换来就是。” 元莞不肯:“如果朕只想吃这些呢?” 落霞为难了,不解道:“都不合口味,为何还要用,陛下何苦为难自己。” “为难自己?”元莞满心欢喜化为空了,大长公主之意是在拒绝她,不合口味的葡萄,就该扔了,不要吃了。 元乔不喜欢她,就不要再做挣扎了,早日放弃。 元莞钻入牛角尖里,对这个‘醒悟’失望,看着圆润好看的葡萄,叹息不止,好看却不能吃,着实可惜。 落霞不明陛下为何这般纠结,试探劝道:“陛下是天子,不就一串葡萄,为何要这么为难自己,再者葡萄罢了,并非是奢侈之物,旁人知晓,也不会道陛下不是。” 皇帝的心思,几乎无人知晓,除去太后外,伺候她的宫人也是如此,只当皇帝对大长公主是讨好,没有其他不当的心思。 元莞不解释,盯着葡萄看了许久,眼神闪着失望的光色。元乔只送过两件物什给她,一是傀儡。那次是她将人囚禁在福宁殿内,怨不得元乔心存埋怨。 可是这次酸葡萄,又是何意? 难不成她又得罪元乔了?细细想来,除去今日将豫王赶去行宫休养外,好像并无它事。 豫王令人弹劾元乔,她来替她出气,难不成又错了? 元乔自己都令豫王带病出京,回头却拿酸葡萄来作弄她,怎地也不讲理了。她想不通,又问落霞:“女子会在何时不讲道理?” 皇帝的问题稀奇古怪,落霞被问得一怔,半晌才道:“大概是生气的时候。”伺候陛下这么多年来,陛下在生气的时候尤为不讲理,嘴巴也坏,能将人骂哭。 “生气的时候?”元莞顿悟,元乔生气了,气她不该如此处置豫王,她哼了一声,不满元乔道:“朕也生气,朕还给她送去精致的果子,她就给朕吃酸葡萄,当真不讲道理。” 落霞这才明白,方才那句话问的是大长公主,她悄悄道:“陛下,您又惹着大长公主了?” “没有,朕好心办事,她还不领情。”皇帝愈想愈生气,看着酸葡萄,气得想令人丢出殿,或者送回给元乔。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稳定自己的情绪,气恼归气恼,还是舍不得扔,气恼的目光落在案上的点心,她顺手拿起来咬了一口,甜糯可口。 点心是用面粉做的,放了蜜糖与花瓣才得以可口。她想起周暨喜欢研究这些,令人去请周暨来。 周暨自出宫后,还是初次奉诏入宫,迫不及待地入宫而来。 皇帝与她是丝毫不客气,将葡萄推至她面前:“你试试。” 入宫就为了吃葡萄?周暨感知哪里不对,可还是捻起一颗吃了,牙齿刚咬破就感到一阵酸味,奈何是皇帝赐的,咬牙含泪吞下了。 元莞看着她痛苦之色,酸得抿紧嘴巴,好心道:“你可以不用吞下的,朕就是让你想一办法,让葡萄变甜罢了。” “酸葡萄变甜?”周暨从酸中方捋直了舌头,不觉伸了伸舌头,道:“这也不难,将葡萄剥净,放入玫瑰花蜜,再冰镇几个时辰即可。” “就这么简单?”元莞不大相信。 周暨点头:“花蜜入味,减去些许酸味,再加以冰镇,口感就变了,冰爽可口。” “好,朕来剥。”皇帝命人去取器物,卷起袖口,想要亲自剥,看得一旁周暨皱眉:“陛下这是自己吃,还是给旁人准备的?” “自然是旁人。”元莞满不在意道,又令人去取冰鉴来,待剥好之后,直接将葡萄放入其中。 周暨想起什么,好奇地凑到皇帝面前:“陛下,是不是为你心上人准备的?” 元莞洗手剥葡萄,见她凑来,一巴掌将她挥走,不耐道:“前次魏国大长公主问朕,永安侯性子可好,想来是看中你了,近日你父亲可有问你?” “魏国大长公主?”周暨愣了下来,皇帝静心剥葡萄,右手不大好,剥一个需要很久,她觉得陛下变了,以前何至于为讨好旁人这般努力。 单是陛下是天子,就不需要卑微地做这些,她心中羡慕又嫉妒,语气也跟着酸酸的:“未曾说过,臣羡慕陛下心中那人,您明明手臂不好,还做这些事,她对陛下可好?” 元莞分神停了下来,转首看周暨:“不大好,朕明明为她出气,她还生朕的气,给朕送来酸葡萄。” “啊、如此不识好歹……”周暨面露惊讶,嘴巴微张,气恨道:“陛下喜欢,是她是荣幸,怎可如此不讲理,陛下不如不哄她,晾着几日,她就会晓得陛下也是有脾气的,下次就知好歹了。” “晾着?”元莞学到新知识,眨了眨眼,不觉忐忑道:“晾着是好,如果晾跑了怎么办?” 周暨笃定道:“不会,陛下是天子,旁人巴结还来不及,如何会跑。” 元莞不自信,元乔的性子,肯定会跑的,她摇首不应:“不能晾着,还是哄着为好。” 周暨恨铁不成钢地戳着她的肩膀,苦恼道:“陛下,要有骨气些,不然您这般软得一塌糊涂,她更会拿着你,届时愈发不可收拾,可知宠妃无度,会有大麻烦。” 宠妃无度?元莞被她的话带偏了,叹道:“朕不愿她做妃妾,只可做中宫皇后。” 周暨:“……”陛下无药可救了。 元莞剥了一个多时辰才将葡萄剥完,累得手都发酸,又听了周暨的话洒上花蜜,放入冰鉴中,她累得躺在宽榻上不想动弹。 周暨顺势也爬上去,与她并肩躺着,好奇陛下的心上人是谁,她戳着皇帝的肩膀:“陛下,同臣说说您喜欢谁?” 元莞闭紧嘴巴,不肯说,拨开她的手。周暨不罢休,靠近她:“陛下,您就说说她哪里好?” 元莞想了想,回周暨:“她哪里都好。” 周暨不信,轻哼一声:“人无完人,哪里有陛下这种说法,臣不信。” “不信……”元莞复又坐起来,想起元乔就觉得哪里都好,并无坏事。元乔是私生子不假,可这些怨不得她,并非是性子使然,是她无法改变的事。 除去私生外,元乔并无不好了,她试探道:“你想想莘国大长公主,她是不是很好?” “陛下这个例子不妥,大长公主是好,可是很凶。您想谁愿意日日同一个凶巴巴的人生活在一起,日日担惊受怕。且听齐国侯说,大长公主冷冰冰的,不知情.事,不好、不好。”周暨接连摇首,想起大长公主日常冰冷之色,就觉得害怕。 她胆子小,不喜欢大长公主这样冷冰冰的人,又道:“其实陛下不错。”她盯着陛下精致的五官,手在她面上点了点:“陛下生得漂亮,性子也不错,可惜陛下不喜欢臣。” 说完,就觉得一阵沮丧,陛下不喜欢她,这是一件很残酷的事。 皇帝羞涩,不觉摸了摸自己的下颚,安慰周暨:“其实你眼界低了些,外间还是有很多貌美的姑娘,魏国大长公主府内有许多漂亮又脾气好的县主。” 周暨不想说话了,见时辰不早,就起身出府,看着冰鉴,还是提醒元莞:“陛下,你不能太软弱,还是应该凶一凶的,让她知晓你的厉害。” “晓得了、晓得了,你赶紧回府。”元莞摆手,令孤鹜好生送她出宫。 周暨给皇帝出了回主意后,开始后悔了,她得不到陛下,还要教陛下如何讨好旁人,真是郁闷,她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暗骂自己没出息。 孤鹜将人送至西华门,恰巧见到大长公主的马车,他下意识就等候在一侧,元乔近日入宫频繁,前几日与陛下在窗下坐了许久,皇帝今日又送了不少果子,两人间的往来好像也很频繁。 周暨见到元乔的马车,也停了下来,站在一侧揖礼,等着马车离开再走。 元乔见到周暨入宫,不觉皱眉,但想起陛下的身世就淡然下来,随意道:“永安侯从陛下处而来?” 周暨惧她成习惯,更不敢抬首,唯唯诺诺道:“陛下召臣入宫。” 每回都是周暨自己入宫,今日却反过来了,元乔低眸看着她姣好的容颜,好奇道:“所为何事?” 大长公主一问,周暨就不敢隐瞒,一五一十说了出来。元乔顿悟,深深一叹,放下车帘,吩咐车夫入宫。 马车外的周暨深深呼出一口气,觉得大长公主给人的压抑太深,哪里好了,她擦了擦自己额间的汗水,大长公主总是不让她入宫,无非是怕她带坏陛下,可不想想,陛下心中早就有心上人,费心地去讨好人家,大长公主怎地不管了。 周暨义愤填膺,朝着大长公主离去的方向轻轻哼了一声,极为不满。 元乔闻不见周暨这声轻哼,但入垂拱殿后,皇帝朝她哼了一声,显然是对她的葡萄不满了。她本欲解释,皇帝装出冷凝之色,恢复往日趾高气扬,莫名觉得有趣,她无端一笑,觉得陛下也是有趣。 行礼后,元莞就将人都赶了出去,从冰鉴中将葡萄取出,置于元乔面前,眯了眯眼睛:“可要试试?” 元乔笑意浓稠,方才还在生气,转眼就雨过天晴,都不需哄的,她心中多了抹愧疚,面色依旧如常,打趣道:“陛下不生气了?” “不……”元莞忽而又闭上嘴巴,想起周暨的话,不能软得一塌糊涂,就扬起下巴,故作生气:“气,很生气。” “既然生气就该丢了葡萄才是,怎地又亲手剥了,浇上花蜜。”元乔笑着摇首,陛下这般的性子,平日里看着威严霸气,怎地私下里就这般傻气了。 元莞大气道:“本该是要扔的,想想你这般小气,平日里都不送朕什么,忍忍也就过了。” 不知怎地,元乔感觉出皇帝的口是心非,笑意如何也敛不去,便道:“如此这般显得臣小气了,去岁臣将豫王的礼都送给陛下,臣又哪里小气了。” “那、那不算、朕要那些东西做甚,不要不要。”元莞摆手,急着将冰葡萄往元乔面前推了推,也不去计较这些小事,急于献宝。 元乔推脱不下,以银签插着试了一个,花蜜香甜,葡萄里面依旧是酸的,酸甜交织在舌尖,加之淡淡的凉意,入口也好入。 皇帝费了番心思,不过就想讨好她,浓密的情竟没有一丝遮掩,她都不知该如何面对了。 元莞屏息等着,见她吃了,急道:“好吃吗?” “好吃,陛下自己试试。”元乔将葡萄推回去,示意陛下自己用。 元莞剥了许久,对于自己的成果也很满意,入口之后,酸甜的味道很清爽,她乐道:“周暨这个办法果然好。” 就为一串葡萄,兴师动众将人召进来,元乔也不知该说什么了,元莞复又吃了两个,想起正事,认真道:“葡萄虽酸,可稍加用心些,仍可入口的,也符合大长公主的口味。” 她极为认真,元乔也不得不正视,附和她:“陛下所言,是对的。” 元莞眨了眨眼,“大长公主不想说什么吗?” 元乔不知何意:“陛下想听什么?” 元莞丧气,她送了酸葡萄来,怎地还理直气壮,周暨的话果然没错,就不该一直让着。可若生气的话,元乔就更加不会理她,哀叹须臾,也只好自己开口:“大长公主为何送酸葡萄来?” 年少的人藏不住心思,情绪都显露在面上,元乔一眼就看出来,加上周暨的话,她无奈道:“前几年无趣之际,搭了一葡萄架,让婢女打理着,如今熟了,就摘了些,想送陛下尝尝,未曾想到酸涩无法入口。臣之前未尝,若知晓难以入口,断不会送给陛下。” “没有了?”元莞讶然,难道不是因为生气才送的? 皇帝揪着不放,元乔想不透,但她理亏,皇帝又因她而忙碌半日,不能再令她生气,耐心道:“陛下以为如何?” 元莞嘴巴闭得紧紧的,元乔换作一笑,不知她怎地想的,复又道:“陛下以为臣故意的?” “不是吗?”元莞被她温柔的神韵哄骗得说出真话。 “今日得陛下相助,臣本该谢你,如何会送酸葡萄?”元乔道。 事情好像不对,元莞不欲再答,想起元乔与豫王一脉的亲密,还是有些失望,道:“我罚了豫王,你不生气?” 元乔想出缘由了,皇帝的忐忑不安,小鹿般湿漉漉的眼神让人心软,不觉语气又软了几分:“陛下此事处理得很妥善,臣觉得很好,为何要生气?” 元莞笑了:“当真?” 元乔点头:“臣未曾骗陛下。” 元莞释怀了,眉眼弯弯。 **** 豫王出城后,临安城内恢复寂静,夏日一过,迎来凉爽的秋日。 中秋前日,魏国大长公主请皇帝赐婚,为孙女苏英与永安侯周暨。 周暨十七,苏英与她同龄,小上几月,年岁相当,门当户对,周大人也应下来,魏国大长公主就想要些颜面,皇帝赐婚也是殊荣。 周家很满意这件亲事,周暨身份尴尬,虽得侯爵,可曾是皇夫,是陛下的夫君,哪家都不敢嫁进来。幸得魏国大长公主不嫌弃,周家巴之不得。 元莞知晓两家有意,未曾想到这般迅速,笑道:“赐婚是可,永安侯可答应?” 魏国大长公主笑道:“周大人应下来了,陛下圣旨一下,就下聘礼,甚事都准备好了。” “哦。”元莞应一声,与周暨好歹有些轻情意,随意答应下来,若周暨不肯,岂会是怨偶。她不敢答应,委婉道:“此事朕问问永安侯,她若要答应,朕立即赐婚。” “也可。”魏国大长公主不好勉强,同陛下寒暄几句,就回府。 元莞不禁沉思,周暨都要成婚了,她与元乔只怕遥遥无期的,叹气过后,令人去请周暨入宫。 郁闷过后,她又恢复心情,专心看奏疏。 周暨午后才来,恰好苏闻未走,她等候须臾。苏闻禀事,外间还有几位朝臣在候着,她放眼看去,垂拱殿比起原先,人多了些,朝臣络绎不绝,可见陛下真正掌权了。 苏闻退下后,她才入内。 元莞口干舌燥,趁着喝水的间隙,同周暨说起亲事,“魏国大长公主道周大人同意,朕就猜测非你所愿,苏英是谁,朕也不知,你觉得可好?” 周暨愁眉苦脸,显然不乐意,支吾道:“臣见过苏英,凶巴巴的,力气不小,听说自幼习武。” “凶巴巴的?”元莞不好再笑,见周暨神情难过,快要哭了,安慰道:“你不愿意,朕替你拒绝就是。” 周暨这样胆小的性子,若娶个凶巴巴的妻子,多半一辈子翻不了身的, “可是我父亲不让,道苏英性子好,及是难得,入府可替我管家。可是我不喜欢苏英,她可凶了。陛下可曾记得第一次去魏国大长公主府,拦住你的人,那就是苏英。”周暨抿着嘴巴,想起苏英就头疼,她比大长公主还凶。 她嘀咕不满:“大长公主虽凶,可是她讲道理,苏英凶又不讲理。” 难得从她口中听出一句夸赞元乔的话,元莞喜笑满面,满意道:“朕就说了,她哪里都好。” 周暨处于难过之中,也没有听出这句话的意思,唉声叹息,似小老头般烦恼道:“陛下,臣不想娶苏英。” “那就不娶,朕替你回绝便是。”元莞承诺道,见外间朝臣候着,就打发周暨回去:“朕同魏国大长公主说一说,这桩亲事先按下就是。” 周暨这才安心下来,揖礼退下。 元莞借口拒绝后,魏国大长公主可惜,落寞而归。 皇帝忙着周暨的事,那厢陈砚归来,领着一妇人而来,是当年假死出宫的人。陈砚将宫内的记录都查过,记录在册,一一核对,都能对上。 妇人面色枯黄,见到元乔后,胆颤不已,元乔道:“刘贵妃待你如何?” 刘贵妃便是太后了。 妇人不敢抬首,回道:“刘贵妃性子不好,大骂宫人是常事,她并非是刘家女,而是刘家从外间买来的舞女。” “你如何知晓的?”元乔问道,这些事也是陈砚查出来,小小宫人怎地知晓。 妇人回道:“奴伺候贵妃许久,她与刘谨行刘大人之间时常说话,奴不经意间听来的。” 元乔颔首,再问她:“你将当年的事说来。” 妇人不敢隐瞒,细细禀来:“贵妃无子,令宫人去侍寝,那宫人也是争气,怀有身孕,只是生下来之际,眸色是蓝色的,被视为不详,后、后来还夭折了。恰好刘谨行大人不知从哪里得来的蓝眸孩子,便充作是公主。发生、发生这么大的事,贵妃就将亲近知晓此事的人都灭口,道是病逝。奴怕死,就装作疫病,病死后也无人赶来检验,奴这才逃过一劫。” 说话之际,元乔翻看着当年宫内的记录,妇人所言,句句在册记录。 她将记录合上,扶额阖眸,眼前的事还需按住,单论此事,必会引来恐慌,皇帝心善,恐知晓自己的身份,一直都不安。 将妇人好生安置后,命陈砚严守此事,现在不是说开之际,且她有些希望,希望太后否认此事,夺子在宫内也曾发生过,但易子则是大事。 她不能草率,需反复验证才可。 陈砚退下后,她才起身,将供词与宫廷记录都锁入柜子,不可让旁人察觉。 太后处还需问一问,她不会轻易说出来,一直以来便将皇帝当作棋子,就算刘家不在,她还会以此来掌控皇帝,令皇帝听她的话。 元乔静心筹谋一番,做下最坏的打算,若真走到废帝的这步,元莞如何自处。她必然会尽力保她一命的,只是新帝未必会肯的。 看着手心内的钥匙,眼前无端浮现元莞眉眼弯弯的笑颜,她忽而就局促起来,心中又有一计,元莞若无子,过继宗室子,依旧没有乱了大宋血脉。 第44章 试探 元氏宗室中不少子弟,文宗一脉除去先帝外,还有几位郡王。 当年德惠太后扶持先帝登基,其他兄弟则去封地就国,还有些没有封地,在临安城内过着潦倒的生活。 元莞并非是先帝子嗣,自然要过继其他子嗣,藩王不可择,会引起祸乱,不如在困顿子弟中择一二。届时扶持上位,身后无势,也可听话。 元乔命陈砚秘密去寻合适的人来,一面让人去盯着豫王。豫王心思不简单,被皇帝困于行宫内,不会就此罢休。 豫王多次命人给她送信,欲见一面,局面困顿中,她已然分清豫王的心思,不会上当。 宫城之内的皇帝,在禀事朝臣离开后,摆弄着元乔送来的菊花酒,前几日忙碌,今日得空,她亲自在垂拱殿前的树下挖坑,要将菊花酒埋进去。 树下已有一坛菊花酒,上次埋下的,她还记得位置,再坑不会碰到。 埋过以后,孤鹜匆匆来禀事,元莞回殿净手,修长白皙的手在水中拂过,听孤鹜说话:“陛下,大长公主身旁的陈砚有些怪异。” “哪里怪异?”元莞擦净手,换下被泥土脏了的衣袍,回身望着孤鹜:“陈砚怪异,自有元乔去关注,你怎地关注到他了?” 皇帝近来愈发相信大长公主,孤鹜心知,就怕陛下疏忽,才来匆匆禀报:“陈砚近日进出宫城频繁,似在查些什么。” 宫内无后妃,仅皇帝与太后二人,元乔换去太后身边亲信后,皇帝就不再过问太后的事,免得被御史盯上,到时御史滋事,也不好辩驳。 是以,大长公主的人在宫城内,元莞是知晓的。 她更换衣袍后,孤鹜低声提醒:“臣本当去查陈砚所为,可终是查不出来,陛下不觉得怪异吗?” 陈砚所为,都是元乔所授,他不敢明目张胆去查,唯有先告诉皇帝再作定夺。 他太过紧张,元莞就笑了:“瞧你紧张的样子,你想去查就去查,小心些,莫要让人察觉。” 孤鹜行事,历来谨慎,她也甚是放心,但元乔所为,必有她的想法,改日问问再是。 孤鹜领命退下了,命心腹跟着陈砚。 翌日,苏相上奏建议秋猎,皇帝亲政后,该当要检验军队才是,且他觉得此举对皇帝敛权更有益处。 大宋虽说无战争,但各地将领尽忠职守,检验军队加以犒赏,令臣下信服。 苏闻建议,元乔就否决,回道:“眼下并非是演练兵队的最好之际,多事之秋,中途若出差错,如何挽救?” 多事之秋指的是豫王在京。 大长公主罕见地反驳枢密院的谏议,站在一侧的中书令魏律,不觉皱眉,就连皇帝也是不解,枢密院与大长公主未曾商议好? 意见不一,改日再议。 朝后,苏闻拦住元乔,欲问明白:“大长公主是何意?演练是为陛下着想,展现大宋雄风,哪里不可?” 两人虽说意见不一,但苏闻敬元乔摄政,也一直尊敬,今日元乔驳他,令他颜面尽失。 元乔被拦,周遭有不少朝臣探首,她低声道:“苏相慎言,孤之意也很明显,今年并非是合适之际,不如明年筹谋一番。” 苏闻不信她:“臣等商议多时,早已筹谋得当,大长公主一言就驳回,也当给个合适的理由,莫说多事之秋。豫王休养,身旁无亲信,哪里会是阻碍。” 元乔不语,面色沉凝,魏律疾步走近,拉着苏闻至一旁,同元乔一笑:“苏相许是急火攻心,话语不对,望殿下见谅。” 近日来,元乔对朝堂上的事关注甚少,大有卸去摄政之兆,魏律感觉出来,对苏闻咄咄逼人也觉得不满,扯扯他袖口,示意莫要再言语。 苏闻恼怒在心,他筹谋此事多日,且之前元乔亦赞同,现在临近之际出尔反尔,令他如何忍耐。被魏律一拉,也醒悟过来,不欲再语,甩袖离开。 元乔淡然从容,眸色几无波澜,面对魏律的说和,也仅仅是淡淡一笑,举步离开。 苏闻恼恨在心,亲去陛下面前言及此事,愤恨道:“大长公主此举,令臣不明。” 苏闻与魏律相比,脾气差了些,却不及圆滑。今日若是魏律,必然就此罢休,不会因皇帝而得罪元乔。元莞知两人的差处,淡淡一笑,缓和道:“大长公主想来亦有缘由,同殿为臣,朕来当和事佬,问清大长公主,再给苏相答复。” 皇帝也没有一面偏袒,苏闻虽气恨,亦知分寸,揖礼退下。 他这么一走,元莞也不知元乔的意思,难不成又因为豫王?豫王之事就像元乔心中的一根刺,拔不去,就会深深腐烂。 孤鹜在侧,听闻得明白,也是心存不解,此举对陛下掌权益处颇大,苏闻筹谋多日,费心尽力,陡然被元乔否决,自然心存不满。 他试探道:“陛下可要去问问大长公主?”他也想不透大长公主是何意,于陛下有利的事,不该拒绝才是。 陛下还小,对朝政也是半知不解,苏闻等人尽力辅佐,才有今日大好的局面,本是一帆风顺,大长公主又恢复原样,让人不觉担忧。 他试着劝解道:“大长公主否决,那您如何想?” 元莞也是困惑,此事于她而言是好,元乔究竟如何想的?她也是犹疑不定,道:“她会来寻朕,且等等。” 孤鹜不言了,想想往常,陛下与大长公主政见不合,大长公主会亲来解释。 君臣同心后,都在殿内候着。 一等三天,都未曾见到元乔,苏闻已然坐立不住了,元莞无奈,令人去请元乔。 元乔姗姗来迟,皇帝未曾生气,令人退下,请她入座,也不顾及其他,先急道:“大长公主是否欠朕一个解释?” “陛下是说演练一事?”元乔反问皇帝,语气默然。 元莞拿不定她的心思,又不知为了何事,重复道:“你不该解释吗?”她忍耐几日,见到元乔后,心思几欲按耐不住了。 相反,元乔很平静,平视着元莞:“臣觉得此事不妥,藩王今春日里才回临安,豫王在行宫,若此时大兴兵马演练,国库是一则损失,也容易令人有机可乘。” 大长公主的言辞举止与从前一样,就连语气都是一样的,元莞莫名感知哪里不对,对上元乔不染情绪的双眸,她心中涌起不安,踌躇道:“仅仅为此,你怎地不与苏相说清楚?” 元乔淡淡道:“苏相不信罢了,陛下若不信臣,大可听苏相之意,维持旧议。” 元莞沉默下来,半晌不语,垂眸思索事情原委,症结果还是在豫王身上。她缓缓呼出一口气,试着劝道:“豫王并不可惧,朕觉得苏相之意是好的。” 元乔不语,神色不大好。元莞又道:“朕并非觉得你不好,只是此事朕之前也有考虑的,贸然暂停怕是不好。” 她不想令元乔难看,维持旧议,就说明她不信元乔,届时元乔颜面多有难看。她还是希望元乔能够上奏应承此事,全了三人的颜面。 皇帝示好,元乔不为所动,漠视她眼中的热切,依旧坚持道:“臣觉得眼下不是最好的时机,陛下可等等。” 元乔的理由并不能令人信服,就连元莞都感知哪里不对,她皱了皱眉,低声道:“大长公主有苦衷?” 她一再低声下气,就想起周暨说的话,不能软得一塌糊涂,要有出息,深吸一口气,欲说些狠话好令元乔折服,张嘴之际,元乔抬首看着她,眸色淡然,她没来由地又闭上嘴巴。 “陛下为何觉得臣有苦衷,是否认为臣此举对陛下不利?” 元乔淡笑间,冷漠就跟着散去,留下往日的温和。这份温和不多见,元莞见得是最多的,她见后,就松开紧握的拳头,手心处的黏腻不舒服,她忍了忍,“朕觉得此事可行。” 皇帝眼中的挣扎与语气的低沉都来自对元乔的喜欢,深深的爱意毫不遮掩,她的喜欢毫不保留,元乔早早地察觉,却因她的病而一再纵容,至今日无法回转的余地。 她坚持已见,希望元乔可以松口。 然元乔打定主意就从来没有改变过的那刻,她在皇帝热切的目光中摇首,叹息:“陛下觉得臣不可信,为何还要来问臣,直接下旨也可。” 元莞摇首,眸色凝结几分恍惚,忽而想起什么,紧张道:“你在试探朕?” 时至今日,元乔的态度明确,她竟还有几分希翼,元乔也分不清自己是何心情,她恍惚地眼内映的是皇帝最后的希望,她果断摇首:“臣并非试探。” 皇帝沉默下来,垂眸不去看她,视线落在元乔置于腰腹间的双手上,白皙细腻是不必说,也应该是温柔的,她想让元乔摸一摸她,告诉她此事何解。 她不想违背元乔的意思,又不愿放弃演练,心中一阵纠结,起身往窗口走去,为难道:“朕以为不会有与大长公主意见相左之日,或许那日会来得很久,不想会来得这么快,朕还没做好准备。” 元莞似是低语、似是说给元乔听,又像是在困顿中地诉说,元乔良久一叹,抬眸看着窗下孤寂的背影:“陛下那年出宫想要做什么?” “十岁那年?”元莞诧异道。 元乔点头,她笑了笑,旋即又摇首,不愿告诉元乔。 元乔也就不问了,起身要退下,元莞劝说不得,只得让她回去。 她看着元乔渐行渐远的背影,涌动不知名的情绪,她摸摸自己的胸口,同孤鹜道:“朕觉得大长公主有些怪异。” 说不清哪里怪异,就是感觉奇怪,元乔的语气里透着不寻常,与从前一样似要压制她一般。于朝政上,她并非是什么都不懂的傀儡皇帝,相反,她手中的权势几乎可与元乔抗衡。她若意思坚决,元乔也耐何不得。 可这样一来,她与元乔就渐行渐远,更别提爱慕。 皇帝满是踌躇犹豫,伺候她的孤鹜也感应出来:“此事大长公主的说法并没有说服力,相反似是故意与陛下反着来。” “她在试探朕?”元莞黯淡的眸子里亮起一阵光彩,唇角抿得很紧,眼中的希望就连孤鹜也看得很清楚。 孤鹜不知皇帝为何又突然开心起来,点滴的话就可影响她的情绪,他茫然道:“可是大长公主为何要试探陛下,您为君、她为臣,只有您试探,无臣试探君的道理。” 元莞想想也是,元乔试探她做什么? 试探她可听话?她听话与否,不该用大事来衡量,元乔没有霸权的野心,更懂得分寸,不会用演练的大事来试探,她摇首否认自己的想法。 皇帝神色凄楚,令孤鹜不忍,“此事陛下如何想,演练一事是否继续?” “不可操之过急,朕且想想。”元莞一时拿不定主意,摆手吩咐孤鹜退下,自己走回殿内,找出那只坏了的傀儡娃娃,点点它的脑袋,想起元乔待她温柔之色,心又开始摇摆不定。 她要做好皇帝,自然要先壮大自己的势力,元乔忽而调转方向,让她极难做事。 苏闻还在等着她的答复,不能再拖延下去,她令人去传苏闻过来,也可听听魏律的意思。 旨意一出后,元乔就知晓了,她未曾回政事堂,直接回府而去。 彼时陈砚在房里候着,手中带着一份名单,元乔接过后,吩咐他退下。陈砚跟随元乔多年,亦知晓她得先帝托付,才辅助皇帝,如今要推翻旧日作为,可想而知心中的为难与压抑。 陈砚所带,不过是一份元氏宗室内的名单,还有详细记载。 先帝如其他帝王一样,登基后打压兄弟, 剥夺其参政权力,有的甚至连王爵都褫夺,沦为庶人。 想起‘庶人’二字,眉心的忧愁遽然加深,手中的名单重如千斤,她反复去看、去斟酌,总觉得不如元莞。 元莞聪慧勤奋,且得苏闻魏律等人的爱戴,且她戒骄戒躁,又拿捏得住朝臣,显然做得最好。名单上的这些人要么纨绔、要么懒惰,亦或是才识不佳,若为皇帝,也不知将来会如何。 按理她欺压元莞多年,元莞对她应该是痛恨才是,可她看得很清楚,并没有一丝恨意。 元莞救她于危难,她却要推她入深渊。 忘恩负义的是她才对! **** 皇帝终究是听从大长公主之意,安抚住苏闻,好在苏闻知晓皇帝为难之处,并没有怨恨在心,皇帝顺势给其子嗣加官。 皇帝一连的安排都很妥当,并没有使君臣离心,至于苏闻与大长公主之间臣僚的嫌隙,她本不在意,后魏律暗中提醒,她设宴替两人说和。 苏闻感叹皇帝的心思缜密,而元乔闻讯后接连皱眉,不愿应承皇帝的好意。 宴上皆是重臣,元乔拒绝不得,只好去赴宴。 秋日里的天高气爽,宴上朝臣和睦,都知晓此宴上背后的目的,不敢随意提及,元乔惯来性子冷,旁人主动同她说话,她才会说上几句 元莞的目光时常落在元乔的身上,淡淡的,并没有太多的情绪,当元乔抬首的时候,她又看向旁处,或与朝臣说话,元乔总是没有看见。 散席好,元乔径直离去,她托腮而望她的背影。苏闻等人见皇帝面露微醺,也跟着离去。 元莞好心,好似并没有得到元乔回应,自己郁闷不已,想到元乔的性子,也就释怀了。她常叹出一口气,起身去垂拱殿。 殿内香薰缭绕,一入内就昏昏欲睡,她随意择一处而倚靠着小憩。 酒意上头后,人就支撑不住了。她晕乎片刻后,就彻底睡了过去,梦到那夜。 水榭内元乔饮下那杯果酒,目光涣散,近乎迷离,带着妩媚之色。她悄悄走近,站在龙床旁不敢动,就连太后站在身后,都被她疏忽了。 她看着元乔面上的红润,肌肤透出的情.欲昭然若揭,紧紧咬住的唇角泛着红色,就像红透的丹果一般,吸引着她去采撷。 纱幔起伏,层层叠叠,勾得心口发烫。 元乔身上的衣襟也带着火热,她站着不动,静静地看着元乔在榻上露出痛苦的神色,直到元乔朝她伸手,眼眸痴迷,抓住她的手背,贴在一起。 她再次感受到了元乔的温柔,如水如浮云,让她一步也走不动。 元乔的力气很大,拉得她俯下身子,元乔就彻底贴了过来,就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让她呼吸困难、剧烈喘.息,可心中却是异常迫切。 她想顺从元乔,搂着元乔,做那些不正经的事。 然而她忍住了,再次将元乔推开,彷徨逃开,太后厉声唤住她:“你怕什么,得到元乔,你便可真正掌权的皇帝,不用做傀儡。” 她犹豫了一瞬,眼前浮现元乔冰冷厌恶的眼神,脚步就黏在地上,再也不敢上前。 太后不悦,一再催促她,她摇首不肯,就算得到元乔的身子,元乔也不会喜欢她,反而更加厌恶,指不定真的拿出先帝遗诏来废帝。 她不肯,太后气得抬脚就走了。不知过了多久,元乔醒悟过来,厌恶地看着她,眼神冷如寒潭,她害怕道:“你会废帝吗?” 元乔眼光露出坚决:“会。” 元莞害怕,伸手去抓住元乔的衣裳,触手却是空,吓得翻身爬了起来。 梦醒了。 睁眼看着与睡前一模一样的摆设,无力地又躺了回去,想起元乔的眼神就止不住地发颤,哪里还坐得住,起身就要去政事堂见元乔。 皇帝匆匆而去,元乔不在,只得落寞而归。 她心思不定,如此过了几日,元乔得了机会去见太后。 太后居慈安宫,非大事不可出,周遭都是元乔的亲信,元乔能进去,她并不惊讶,相反令婢女去奉茶,开口寒暄几句。 元乔拿不定她的意思,静静坐下,并不去碰茶水。 时至今日,太后也没有再摆架子的必要,出口却没有好话:“豫王与大长公主乃是同胞兄妹,他病得严重,大长公主好似一点都不担心。” 她仗着有皇帝在,也不惧怕元乔,皇帝做不出弑杀母上的事情。 元乔不为所动,直言道:“我一直不明白太后为何引诱陛下,直到近日才有所了解。” 太后出身风流之地,又在宫里浸淫多年,那些肮脏的事知之甚多,她笑意讽刺:“大长公主容貌好,小皇帝觊觎也是常事。” 元乔目露反感,转身道:“皇帝杀刘谨行,令我背锅,起初我不懂,后来我明白。当年刘谨行带她入宫,使之成为公主,但太后对她不好,时常打骂。她恨之入骨,故而迫不及待地杀之痛快,也欲掩藏当年的事。” 太后闻言色变,不过又迅速镇定,眼中多了抹恶毒,“胡言乱语,大长公主要废帝,大可直接去做,换一种说法,就道皇帝大逆不道,觊觎自己的亲姑母就成,届时人人厌弃皇帝,你正好自立。” 元乔道:“太后不必激怒我,我断然不会自立。当年的事都已查得清楚,人证物证都在,太后否认也是无用。” “皇帝与你平衡,你觉得凭你这番言辞,就可废帝?简直痴心妄想。”太后怒而起身,直视元乔,骂道:“先帝养虎为患,凭这些莫须有的事情就可撼动元莞的皇位,今时今日……” “今时今日元莞为何对你毫无母女感情,我将你圈禁止于此,她为何无动于衷?太后该清楚。”相对于太后的怒火,元乔很平静,声音如旧。 “你……”太后沉默下来,元莞对她确实心存怨恨。元乔趁机开口:“她能杀刘谨行,依旧可杀你,太后该清楚自己所作所为。” 元乔心思明显,太后已然看得出来了,她又恨又怒,半晌才醒悟道:“你以为元莞会坐以待毙?她可聪明着,你今日过来,她就会察觉,到时你二人争一场、斗一场,输赢未必就是你的。” “所以我今日而来,就是希望太后说出真相,届时我会保你一命。” “你以为我是皇帝,会信你?”太后讽刺道。 元乔沉下面色,倏而起身,望着太后:“你有机会,我若杀了你,皇帝必会感激我。” 元莞对太后的恨意,几乎入骨,元乔能体会,太后也察觉出来,她不再去看元乔,兀自挣扎着。 元乔道:“新帝登基,依旧奉你为太后。错不在你、亦不在陛下,只在当年宫人抱错了。” 太后心中一动,下意识看向她:“你立何人为帝?” “这是臣的事,太后只需想好措辞,如何将自己摘干净即可,其他的事,臣来安排。” 第45章 娃娃 那日元莞去政事堂扑空,后来再见元乔,也无那日的惶恐不安,留下她说了几句话。元乔面色淡淡,似是不耐,她不好强行将人留下来。 元乔离去后,她照旧一人坐下来,看着案牍上的奏疏发愣,呆过片刻,只得打起精神来处理政事。元乔虽说冷淡,政事上却依旧听她的,将她奉若君主。 元乔与她不过是保持着君臣之间的界限罢了,没有逾矩,她不禁在想,元乔这算不算在变相的拒绝她。 是不是她的手腕快要恢复了,元乔就开始不对她笑了,甚至连温声细语都没有了,今后大概都会是这样了。她长长一叹,看着案牍上的奏疏,眼睛略有些酸涩。 或许,皇帝就是孤家寡人。 皇帝自怨自艾几日后,也不再召见元乔,两人当真成了君臣,但她长大了,又掌握朝政上的权力,元乔的摄政之名也该去了。 这次提议的中书,苏闻未曾参与,显然有些惊讶,皇帝不语,大长公主一党不肯应允。 元莞知晓是元乔的意思,她也不想元乔早早地退,不然最后亲近的机会都没有了。 皇帝再次偏向大长公主,魏律也是无奈,不过也是乐见其成之事,皇帝与大长公主关系和睦,没有怨恨,也利于朝堂稳固。 元乔去见太后之事,未曾瞒过元莞,她问元乔不如去问太后。近来元乔对她多有冷淡,问过也未必能听到实话。 入慈安殿后,太后对她态度也不再热切,她按下疑惑,询问元乔为何而来。 太后倚靠着迎枕,见元莞大有皇帝气势,不免讽刺几句,元莞听了,不作计较,复又道:“太后骂完,可能告诉朕,元乔为何而来?” “她要来,我能拦着不成,再者陛下都不阻拦,我还能做甚。”太后看都不看元莞一眼,言语嫌弃,也是符合她一惯的性子。 元莞默然听了,知晓问不出话来,就只好作罢,带着人离开。 不难猜测,元乔与太后必说了什么,不然太后不会这么心平气和,她狐疑不定,莫名心中不定,元乔寻太后做什么,太后不该隐瞒才是。 两人必然是达成什么协议,太后才会闭口不言,旧日敌对的两人,会因什么事而达成同盟? 回宫的一路上,她都想不透其中关隘。 皇帝不是愚蠢的人,她想不通的事,自会令人去查,孤鹜去将太后身旁的内侍婢女都查过一遍,依旧无所获。 慈安殿的宫人晦深莫测,对那日的事闭口不谈,孤鹜在宫中多年,知晓必有缘由,回去后禀给皇帝知晓。 元莞对于宫内的事极为敏感,宫内生存多年,并非一窍不通,她想起陈砚频繁进出宫门一事,吩咐孤鹜去办事。 她并非坐以待毙之人,元乔所为,目前不明,但做些提防总是好的。 先帝对元乔恩重,正因为如此,她才担忧元乔对先帝尽忠,才会做出对她不利的事。且她与元乔之间的亲密,都是借助在先帝的情分上。 一旦情分消失了,元乔做事必然狠辣。 她又唤来殿前司的统领,令他今日多加提防,又询问侍卫司近来可有变动。 殿前司统领不知陛下何意,还是据实回答:“侍卫司与往常无异。” “那便好,你下去吧。”元莞心微定,挥退殿前司统领,或许是她多想了。有豫王在,元乔不敢轻举妄动的。 想起豫王,她又唇角弯弯,送豫王大礼,元乔知晓,必然会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侍卫司没有动静,她也不再担忧什么,打起精神回垂拱殿。 复又安静几日后,行宫处传来话,豫王身子大好,不日可以起榻回封地。 皇帝按下消息,打发人回去继续看着,临安城并非是豫王封地,怎能让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病好也不准离开,多关些时日,看清元乔所为再作定论。 元乔对豫王必然是有情分的,有豫王在手,行事也方便些。 有了这些想法后,元莞陡然觉得自己不厚道,行事也不太光明,也做些威胁人的勾当,可想起元乔与太后密谋什么,就觉得生气。 心中不平,她还是决定找来元乔问清楚,听听元乔的解释。 元乔来时,一如往昔,元莞坐在案后,托腮望着她,语气慵懒:“大长公主近日里是不是不舒服,朕瞧着眼下乌青,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容易留不住容颜。” 身子不好,很容易变老。 皇帝嘴巴坏,元乔也不去理会,行礼道:“陛下召臣,有何事?” 元莞不同她委婉,而是直言道:“无甚大事,就是好奇大长公主见太后做什么?” 皇帝愈发喜欢直来直去,问得元乔也不知晓得怎么回复,但凡有一丝丝委婉,她也可绕开。面对皇帝的坦率,她无法做到以城相告,谎称道:“太后身旁的人不安分了。” 元莞不信她,扬起下颚道:“他们不安分,直接拿下便是,何至于你走一趟。” 元乔轻声道:“事关太后,处理不当,陛下处也会不安。” 元莞半信半疑:“那你如何处置的?” 元乔再次解释:“自然将那些不安分的人拿下。” “可是太后身旁的人并没有调动。”元莞直视元乔,分毫不让,她令孤鹜查过,慈安殿内在元乔走后,风平浪静。 皇帝大了,愈发不好糊弄,元乔无奈,遂将语气放作和缓,柔声道:“陛下不信臣?” 元莞说不出话来了,揪着自己的袖口,一阵为难,错过元乔面上愧疚与为难之色。元乔晓得她信了,想起太后说的话,她与元莞势均力敌,此事怕是难以善了。 然而她不愿走小人行径,以此令元莞放松警惕,思来想去,竟寻不得办法。 元莞不愿蒙骗她,张口就道:“朕确实不信你。近日来,朕做什么,你总是反对,似要压制我一般,我忍你很久了。” 皇帝气呼呼的,最后那句‘我忍你很久了’带着赌气的意味,元乔听后抿唇浅笑,装作不悦道:“陛下将臣看成是佞臣了。” “不是佞臣、也、也差不多了。”元莞嘟哝一句,眼见元乔态度和缓许多,就忍不住多看她几眼,鼓足勇气道:“你可是觉得、觉得朕喜欢你不好,才与朕保持距离?” 元莞语气带着忐忑,说话时紧张地看着元乔,毫无底气。她也想胆子大些,曾经都能将元乔说哭,也不知那时哪里来的勇气,现在倒好,连说话都要斟酌再斟酌。 周暨说的对,都是她宠得,自己软得一塌糊涂,才令元乔对她这般毫不在意。 想到这里,她又直勾勾的看着元乔,显得自己很有底气,没有错。 元乔被她反常的眼神看得头疼,发觉陛下比棘手的政事还要难缠,一会儿一个样子,就像是六月的天气,说变就变。 她想了想,无语可答,元莞追得紧,她才被迫道:“陛下不觉得自己行事荒唐吗?” “荒唐、朕觉得朕没有耽误政事,就不算荒唐,反之大长公主因私事处处针对朕,不算荒唐吗?” 元乔道:“臣做事无愧于心。” 元莞嗤笑:“大长公主不过是无愧于先帝罢了,你对朕就无愧吗?” 皇帝气势微显,添了三分少女的蛮横,就像是面对心爱人发狠一般,无理取闹中又带着生气,气元乔不讲理。 她从未对一人这般剖心过,元乔却处处想着旁人,时日久了,就无法做到平衡。 元乔摇首:“臣对陛下,亏欠良多。”只怕今后亏欠得更多。 元莞哼了一声,心里这才好受多了,眉眼低垂,蛮横道:“那你还处处与朕作对,朕让你、让你也是喜欢你罢了,换作是旁人,哪里会这般好说话。” “让你也是喜欢你……”元乔不知此话何意,低声重复一遍,面对皇帝直白的剖析,心几乎就此沉沦下去,她抬首,就见皇帝眼中浓浓的情意,干净而澄澈。 同元莞相比,她的作为太过肮脏。 “陛下将臣与政事相提并论,不觉对不起先帝吗?” “不要提先帝,你满脑子都是先帝,无药可救。”元莞道,她知晓先帝待元乔恩重如山,可哪里时刻记在心的,与一死人相比,将她这活人抛在一旁,就该治一治脑子。 皇帝的话,坏透了。 元乔也不恼,再下去,皇帝又要炸毛,她起身欲走:“时辰不早,臣先去政事堂。” “朕同意你走了吗?”元莞眨眼看她,气势汹汹,仗着皇帝的身份走到元乔面前,望着她:“大长公主心中可有朕这个皇帝?” 依她看,分明是没有,就晓得先帝、先帝。 元乔无奈,迫于皇帝给的压力,唯有步步后退,低声道:“陛下恼什么。” “恼你将朕当猴耍。”元莞见不得她避重就轻的姿态,话不对,就开始跑,她伸手就抓住元乔的手腕,面色如乌云沉沉,压低声音:“元乔,朕是皇帝,与你势均力敌,再过些时日,你便不是摄政公主,到时你能逃去哪里。” 皇帝口不择言,这次炸毛得更加厉害,眼中通红,就像发怒的小鹿,在元乔眼中,不过是强自撑起气势罢了。她看着长大的孩子,性子良善,手腕虽疼,可分明听到皇帝紧张的呼吸声,她淡淡一笑:“陛下说狠话,愈发不像了。” 一笑间,如沐春风,漾进元莞心口,捏着元乔的手不觉松了松,她装得不像吗? 元乔见她面露茫然,就更加确定她在吓唬她罢了,反握住她的手,劝道:“陛下不必如此,臣不会逃。” “不会逃?”元莞不知何意,被元乔握住的手心湿透了,渗出的汗水显示出她紧张的心情,元乔欲松手,感知出那股湿冷,心中一沉。 皇帝对她,当真是毫无防备。 不知怎地,她握住后就不想放手,低眸去看,白嫩的手心里漾着晶莹的汗珠,一眼过后,元莞就收回手,背到身后藏了起来,解释道:“朕有些热罢了。” “紧张才会热。”元乔笑了笑,也真是有趣,调戏人的人先紧张胆怯,有些没出息,比起以前在福宁殿欺负她时少了股狠劲。 两人无端又平和下来,元乔心中多了抹奇妙的感觉,面对兀自逞强的皇帝,她忍不住试探道:“陛下将臣看的比政事还重要,确实不妥。” 元莞不说话,偏偏元乔又在笑,她恼道:“你再笑话朕,朕真就做荒唐的事,你看、那、那殿门是关着的。” “好,臣不笑了。”元乔不敢再多笑,小皇帝炸毛起来,顺毛摸不易,她认真道:“陛下信臣,臣对陛下并无恶意。” “朕不信你。”元莞直言拒绝,想起近日的憋屈,脸色涨得通红,贝齿轻咬,在唇角上留下浅淡的痕迹,故作凶狠:“再有下次,朕不会再听你的。” 狠话说得好,到时未必会实行。 元乔揖礼离开,想起元莞起伏不定的心情,故作凶狠又紧张不安的神色,心中莫名暖了不少,她确实很可爱、也很有趣。 撇开皇帝的身份,元莞作为女儿家,憨态可掬四字也算贴切,傻得可爱,于政事上又极聪慧,这样反差的年少人,让她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抉择。 无理取闹一阵后,元莞在殿内也沉静下来,觉得心中憋闷,领着人去殿外走走。 快要过冬了,天气越来越冷,她站在园囿中,深吸一口气,想起今日元乔穿得单薄,大概顾不上这些小事。公主府内也是冷清,婢女伺候得大不尽心。 闲暇无事,她去私库里翻了些冬日里棉衣所用的料子,都是皮毛,好像挺保暖的,令人做成狐裘,到时给元乔送去。 小事过后,她又成了日理万机的皇帝,发觉元乔行事还是没有改变,气得她几乎想要入府去问问她到底是何意思。 恼过之后,元乔令人送了一对傀儡娃娃入宫。 元莞看着一对娃娃,也不知是何意,一旁的落霞叹道:“这两只似是一对,做工不好,您看脸大腿短,不好看。” 傀儡娃娃大多做的精致,若是身体不协调,就没办法用丝线控制,元乔送来的没有丝线,想必扣上丝线,也是没有调动四肢与脑袋的。 元莞怪道:“要送就该送好的,怎地送两只做工如此粗糙的?”她扭动四肢处的关节,都是可以活动的,她看到粗制滥造的傀儡娃娃,不屑一顾,嫌弃道:“她惯会糊弄我。” 口中嫌弃着,眼光却不舍挪开,细细看了看,同落霞抱怨道:“怎地这么丑,你看眼睛都不对,鼻子也高了些,衣裳也是破旧的,公主府缺了衣裳不成。” 白皙的指尖在傀儡身上捏个不停,最后捏着下颚,嫌弃又抱怨:“你大概是朕见过最丑的傀儡娃娃。” 落霞唇角抽了抽,劝道:“奴婢给您收起来吧,看着也碍眼。”大长公主送的又不能扔,陛下又不喜欢,那就藏起来,放置在角落里落灰。 “朕、朕自己收起来。”元莞脸色一红,拂开落霞伸过来的手,自己将嫌弃得一无是处的傀儡娃娃放入锦盒中,在落霞不明的视线里藏入榻内的暗格。 落霞不明白,不喜欢为何还藏起来? 元莞也不给她解释,得了元乔的东西后,想着给她送什么好,礼尚往来才是道理。她去私库里找了许久,也未曾见到合适的,无奈问落霞:“你说大长公主这般的人喜欢什么?” “她、她应该什么都不喜欢。”落霞支吾一句,大长公主这般高洁如玉、修身若竹的女子,应该对珍品一类的不喜欢,作为女子,也未曾见她对什么饰物偏爱过,好似芸芸众生都入不得她的眼。 这么多年来,除去大长公主给陛下送过几坛酒外……她灵机一动,道:“大长公主喜欢酒?陛下的菊花酒还是她送来的,可见她对酒尚有偏爱。” 若不偏爱,怎会亲自去酿。 “酒?”元莞不大相信,平日里也不见她饮酒,怎会偏爱这个,她步至窗下,殿前几株菊花开得昳丽,花瓣也很大,她不会酿酒,再者元乔的菊花酒必然酒味很好,她怎可班门弄斧。 她不应,便去酒库中寻了几坛葡萄酒,吩咐落霞去送,一面叮嘱她:“你看清楚大长公主收酒时的神情。” 落霞好奇道:“如何看?”大长公主整日里都是冷冰冰的,如何能看得出她的神情,这事不大好办。 “你就看她可笑了。”元莞随意道。 落霞抿了抿嘴巴,不大可能,她还是领着人去送礼了。 那厢的元乔并不在府上,在吩咐人将傀儡娃娃送去陛下处,自己同陈砚出宫去了城北。 城北多是百姓聚集,元氏沦为庶民的子弟亦在此处,旧日府邸变卖,只得来此处随意择一地居住。 陈砚事先安排得很妥当,无人会察觉,马车停在破旧的府门面前,陈砚敲了三下门,就有人出来迎接。 来人是个十五六岁的清秀少年,见到陈砚后,俯身请人进去,又见马车上的元乔,先是诧异,而后想到陈砚不俗的身份,就明白过来,一同将人请进去。 院内墙壁破旧,梧桐树高耸入云,望不见顶,大概有些年头了,地上种植些许蔬菜,打理得井井有条。 元乔踱步看过,少年则一路跟随,屏住呼吸,见她目光落在蔬菜上,也不再拘谨,默然跟着。 “府里仅你一人?”元乔目光深邃,并未向少年投去一丝目光,他与元莞差不多大,看到他稚气的面孔,总会想起元莞,索性便不去看了。 少年揖礼道:“家母前年去世,就留我一人。” 声音清润,态度中规中矩,元乔对他尚算满意,孤身一人,才是最符合新帝的人选。看过一阵后,问了几句所学,少年对答如流。 元乔颔首,也未再说什么,吩咐人好生守着此地,带着陈砚回府而去。 落霞在公主府里等候许久,眼见着日头西去,大长公主未归,心中急躁,等不及的时候,元乔回府了。 元乔见到落霞也没有诧异,见到身后内侍手中的酒坛就明白过来,皇帝给她送了回礼。 礼收下后,她淡淡一笑,吩咐人好生送落霞出府。落霞不仅要送礼,还要观察大长公主的神情,飞快地抬头瞧了一眼,大长公主唇角弯起浅淡的弧度。 大长公主笑了,她长叹一口气,回去可复命了。 收下葡萄酒的元乔笑意敛不去,让人将酒好生收好了,回身去新造的院子里走动。院子里多一架秋千,是婢女按照女儿家的喜好来的,葡萄架也是有的,夏日纳凉也是不错。 她只在院里站了站,匆匆扫了一眼,就回书房而去。 回殿复命的落霞将大长公主的神情都说了,皇帝自然笑了,她笑了证明就很喜欢。 入夜后,她一人躺在榻上,摸到那方匣子,翻身将傀儡娃娃取了出来,放在枕畔一侧,一同入睡。 平静几日后,查探陈砚的孤鹜回来复命,给皇帝又添了一抹疑惑:“陈砚去了城北一府邸,臣查不出府内住的是何人,大长公主也去过,待了一盏茶时间就离开了,府内好似是位与陛下差不多大的少年人。” “少年人?”元莞不明白了,元乔兴师动众地去城北见一男子做什么,难不成给她择婿?不过择婿是在朝堂上选,不会去民间找,她否认自己荒唐的想法。 她嘱咐陈砚:“查清那人是谁,查不出就将人捉来,朕见见他。” 陛下总爱干半路抓人之事,孤鹜这次也觉得该将人抓来问问,免得遗漏,大长公主查不出,就从少年处查。 **** 待到初冬之际,临安城内下了场雨,早朝之际,朝臣身上或多或少都染了些冬雨,入廊下擦干后才进殿。 苏闻身子湿了大半,拿了帕子去擦,见到大长公主站于廊下,目视朦胧的冬雨。 再见大兴殿外站了不少身穿蓑衣的禁军,大兴殿外是侍卫司,亦可算是大长公主掌控,前些时日他谏议皇帝将殿外禁军换成殿前司,也不晓得陛下有没有听进去,看来今日再劝劝为好。 他朝着元乔行了一礼,元乔颔首应对,两人对视一眼后,他俯身入内。 入殿后,魏律同臣僚搭话,他几步过去,拉着魏律的袖口,将人拽至一侧,俯耳道:“你可曾感觉今日哪里不对,殿外的禁军与从前不同。” “哪里不同?”魏律没有听明白,走到门口处看了一眼,冬雨不绝,水汽蒸腾下,禁军持刀而立,与往常一样,并无哪里有改变。 他走回殿,小声同苏闻道:“你多心了,侍卫司是大长公主所掌控,你怕甚。” 第46章 废帝 两人低语一番,其他人踱步过来,“两位宰执在说什么?” 苏闻与魏律对视一番,后者朗朗一笑,指着外间的冬雨:“我在想这场雨下得好,于庄稼有益处啊。” “对,百姓也轻松不少。”苏闻附和一句,同魏律一道站回原位。 须臾后,大长公主也走进,苏闻望她一眼,魏律拿笏板戳了戳他,努努嘴,这才安静下来。 朝臣等候半晌,孤鹜匆忙而来,冲着众人揖礼:“陛下病了,今日无法起身,劳烦各位大人走一趟,今日免朝。” 苏闻狐疑更甚,就连魏律也受他影响,走至孤鹜面前:“陛下身子如何了?” 孤鹜道:“昨夜陡然起风,陛下染了风寒,并无大恙。” 魏律这才放心,与同僚一道出殿而去。落后半步的元乔转道去了福宁殿,至殿外就听到一阵咳嗽声。 冬雨寒凉,昨夜的风迅疾,元莞本就身子不好,染风寒也不算奇怪的事。落霞出殿匆匆迎她,请她至殿内:“殿下,外间凉,陛下请您入内说话。” 元乔一阵恍惚,那阵咳嗽声忽而又不见了,她抬脚入内,元莞一身素白的单衣靠在榻上,见她扬首笑了笑,“大长公主来得很早。” 她如往常一般,坦然而笑,笑过又俯首咳嗽两声,添一句道:“大长公主还是止步为好,免得过了病气。” 元乔并没有听她话,反而走得更近些,在榻前站定,见她脸色白得厉害,担忧道:“陛下昨夜去了何处,怎地染了风寒?” “昨夜开窗赏景,清晨醒来就有些头疼。”元莞低眸,避开她的视线,像做错事的孩子一般,羞于抬首。 元乔也不问了,伸手触及她的额头,冰冰凉凉,没有发热,微微放下心来,“陛下贪凉了。” “嗯。”元莞乖乖应了一声,眉眼弯弯,淡去几分病气,示意她坐下,道:“朝臣如何?” “陛下染恙,他们各回府衙,不会有差池,你且安心养病。”元乔也并未坐,目光落在她手畔的奏疏上,叮嘱道:“陛下病了,还是莫要过问政事,早日养好身体。” 元莞唇角抿了抿,望着元乔温和的容颜略有几分迷糊,点了点头:“听大长公主的。” 皇帝的眸色水润,病中带着几分乖巧,话语里对元乔也多了几分依赖。元乔将她手畔的奏疏都拿开,递给落霞,而后扶着她躺下,这才离去。 元乔一走,元莞就睁开眼睛,望着福宁殿的上空,眼神添了几丝空洞,觉得一阵疲倦,合眼睡了过去。 皇帝染恙,政事都落于元乔处,她身子本就不好,每次一病,总得好几日休养,元乔偶尔过来探望,苏闻等朝臣亦是如此。 冬雨连绵,雨势不大,却也未曾间断过,皇帝免朝几日后,终究耐不住性子,恢复早朝。 冬日里天色亮得晚,元乔起榻之际,天色还是漆黑的,她推窗而望,又下起小雨,雨丝斜入廊下,打湿了地面。 光色朦胧,又是阴雨天气,更加看不清十步外的景。元乔近日里睡得不好,时常半夜梦醒,醒后再无睡意。 廊下传入匆匆脚步声,陈砚急切步近,低声道:“殿下,元淮小公子不见了。院子昨夜被人放火,一片混乱,他的人也不知去向。” “不知去向?”元乔难以掩饰震惊,人是她辛苦找来的,关键时刻不见了,后事又该如何,她吩咐道:“你命人去找,莫要声张。” 陈砚道:“臣已着人去找,只是今日之事?” “照旧。”元乔语气低沉。 陈砚领命退下去。 雨下了会儿,就停了,今日上朝的朝臣衣襟都是干净的,神清气爽,朝臣聚集谈话,三三两两。元乔入内后,魏律走近,笑道:“大长公主今日晚了些,路上有事耽搁了?” “无事,陛下还未曾来,便不算晚。”元乔淡淡一笑,话音未落,宫人簇拥着皇帝过来了。 元莞风寒未愈,脚步虚浮,无人敢抬首看她,也就未曾在意她的苍白的脸色。落座后,朝臣议事,她的视线始终落在元乔身上。 元乔察觉,抬眸回视,元莞不甘示弱,瞪她一眼,而后才撇开视线,元乔不明所以,想起元淮的失踪,心中咯噔一下,下意识觉得哪里不妥。 她谨慎而敏锐,遇到大事,更是谨慎又谨慎,今日之事安排,更是筹谋到每处细节都再三斟酌,可被元莞一瞪后,心里就开始忐忑。 今日所为,不过是揭开真相,并不会择立新帝,元淮在与不在,并不影响大局,她微微放心,不过片刻,内侍道太后凤驾过来了。 她阖眸凝神,身旁的苏闻魏律等人早是闻声而变,都齐齐看向皇帝。皇帝也是不明,只起身去迎,路过元乔处,她微微顿步,低声道:“昨夜大火,元淮葬身火海了。” 元乔猛地一震,元莞的身影从她眼前掠过,太后的身影闯入眼帘,群臣跪地行礼,唯独她一人站着。 太后拂开皇帝的手,不愿被她搀扶,径直走进。元莞的手顿在空中,望着她的背影,无声一笑,外间的雨又在下了。 按照规制,太后不该来大兴殿,但她来了,朝臣敢怒不敢言,苏闻面色不好,起身时发觉皇帝步子缓慢,面上病气很明显,他不由心生担忧。 太后入内后,先歉疚自己入大兴殿,违背祖制,而后道:“今日而来,是为一桩大事。” 元莞冷笑,元乔神色沉凝,骑虎难下,已然难以挽回局面了。反是苏闻等人,认真等着太后的后话。 太后依旧愧疚,高声道:“其实陛下并非先帝血脉。” 满殿哗然,苏闻等人眼睛睁大了,纵在朝堂上沉浮多年,遇无数大事也不由得惊在当下,忙揖礼道:“太后是否弄错了?” “我是陛下母亲,生养她之人,如何会弄错。当年之事,我已与大长公主说过,她命人反复查探,事情已然很明了。”太后叹息,将矛头引向元乔,余光扫过元莞麻木的神色,心中多少有些畅快。 元莞顺她的意思,质问元乔:“不知大长公主何时查的,查的如何,要废帝吗?” 废帝二字如惊雷在殿上空炸开,朝臣半是不解,皇帝与大长公主之间愈发和睦,怎地到了废帝的地步。多年前的事,谁说得清楚,倒像是太后与大长公主合谋将皇帝拉下皇位。 元乔扫了一眼得意的太后,挥手示意陈砚将人带来。 那名妇人说清经过,只道是刘谨行一人所为,太后毫不知情,被蒙在鼓中,人都已死去,死无对证,只能随她说去了。 朝臣震惊之余,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太后亲证,哪里还有否认的余地。 元莞淡然处之,低低咳嗽几声,看向苏闻等人:“我有话同大长公主说。” 苏闻是她的帝师,一时间未曾反应过来,率先抬脚离殿,魏律等人看不清情况,但元莞若不是先帝骨血,拉下皇位是必然的事,就看元乔如何做了。 他良久一叹,也退出殿。 两府宰执都听元莞的吩咐,其他人也跟着效仿,最后殿内只剩下三人。元莞看着太后,“你不走,莫要忘了殿前司还听我任命,太后若觉得自己是寿星公活到头了,大可留下。” 元莞首次对太后不敬,态度散漫,语气不屑,说完觉得痛快,又看向元乔:“大长公主若自立,与我说一声就可,何必与太后合谋,无端跌了自己的身份。” 元乔是什么身份,私生罢了。太后被她几句贬得一文不值,气恨在心,也不想同一将死之人多言语,抬脚就走,元莞随后将殿门关上,回身讽刺道:“元淮死了,你还有人选吗?” “元淮若为新帝,你的处境要好过得多。”元乔深深一叹,或是愧疚、或是心虚,无法与元莞对视。 “好过,如何是好过,摇尾乞怜?”元莞冷笑,不知为何,今日格外有勇气直视元乔:“元乔,七年前我要出宫,是你找我回来的,同我说做一好皇帝,便可活命。我做到,你却食言。” “七年前……”元乔喃喃自语,那股痛苦涌上心口,在喉间盘桓不去,使得她无法回答元莞的话。 “元乔,你确实做对了,没有错,无愧于先帝,但你眼下没有新帝人选,立宗室子,容易引来朝堂大乱。你看中的元淮早就死了,尸骨无存。你答应先帝不会自立,大宋朝堂必乱,或者你还有豫王、豫王膝下三子,比起先帝无子,要好得多。不过,立他虽好,可豫王是白眼狼,终有一天,你会吃尽自己的苦头 ” 元莞平静得如同事外人一般,唇角的笑很是讽刺,就像是强光,刺得人眼睛睁不开,元乔无语回答。她轻步踱到元乔面前,歪头看着她:“你若不自立,大宋就会乱;若自立,就做不到无愧于先帝。” 她顿住,失去血色的唇角张了张,在元乔紧张的呼吸中轻轻开口:“元乔,所有的好名声不能全让你一人承担,自立后,想想天下人会如何想你。会不会有人想你是故意杜撰我的身世,是你的计谋,只为那个位子。” “我、并非是你所想……” 元乔解释,话却被元莞打断:“不管如何想,废帝一事势在必行,这是你所筹谋的,我争不过你,也不会争。你将揭开身世的地点定在大兴殿,无非因为殿外都是你的人,但是大兴殿外后的西华门,是殿前司。元乔,你筹谋得当,也因我不想同你争罢了。” 不想同你争……元莞语气沉着,就像是面对幼妹一般大方,让元乔无地自容,她心口处慌得厉害,看着元莞安静的姿态,她茫然后退两步。 元莞眼中闪过厌弃,几步略过她,手抚上殿门,语气换作阴狠:“元乔,你若不自立,局面你将无法收拾,看着殿外的朝臣,你比我更清楚她们的心思。” 殿门开启后,清亮的光线刺到元乔眼中,她不适应亮光,以手捂住眼睛,再睁开眼时,元莞已不见了,她快走几步去追,苏闻等人拦住她:“殿下,此事该如何是好?” 元乔的身子晃了晃,陈砚从一旁拿出先帝遗诏,奉于魏律面前。 魏律打开一看,那是先帝的字迹,他未曾着手这道诏书,不可置信道:“中书内未曾有记录。” “中书内有记录,陈砚已然寻到。”陈砚不敢托大,将一匣子置于苏闻面前,两人各执一物,也无人敢置喙。 殿外冬雨大了些,啪嗒地打在阶梯上,更甚者斜入廊下打湿一众朝臣的衣裳,都紧张地看着苏闻魏律手中。 苏闻魏律对视一眼后,未曾说话,他二人得先帝托孤,如今又推翻元莞,心中的踌躇不言而喻。魏律先道:“大长公主想必已有后策,新帝人选?” “未曾拟定,两位宰执如何看?”元乔道,她自元莞离去的事中回过神来,神色恢复,淡淡的视线扫过众人,不怒自威,群臣都不觉垂首。 廊下寂静无声,无人敢随意说话,此事事关重大,耽误不得,在场亦有宗室子弟,随意说话,更会在无形中给自己惹来祸端。 元乔令朝臣退下,留下几位重臣在,太后亦在偏殿等候,几人入殿后详谈。 那厢离开的元莞无人敢拦,畅通无阻地回到福宁殿,脚步迈得很轻,走得很慢,似是在雨中赏金景。殿内的宫人尚不知前朝发生的事,见元莞冒雨回来,吓得忙拿伞去迎。 元莞随她们去,扬首呆呆地看着伞面,被落霞拉着回福宁殿。 落霞本就是唠叨的性子,见此心生怨怼:“陛下怎地不爱惜自己的身体,风寒未愈,就落雨。孤鹜也不晓得在旁看着,待他来了,定好好骂她。” 一句孤鹜提醒了元莞,她看着去柜中取衣裳的落霞:“你想不想出宫?” “出宫?陛下有事吩咐就是了。”落霞未曾注意到元莞眼中的落寞,将衣裳取来,伸手就要脱下元莞身上的朝服,元莞按住她的手:“落霞,我给你银子,你出宫去,去哪里都好,莫要再回来。” 说完,她又跌跌撞撞地起身,去榻上暗几里将出宫放人的旨意塞给她,“要变天了,你非谨慎聪慧的性子,不如孤鹜灵活,不如趁现在就走。” 落霞不明:“变天?变什么天,您今日回来怎地这般早?” “都说你不聪明,就莫要猜了,想走就快些走。”元莞无奈,这人怎地还是那么笨,她无力地坐在榻上,身上的朝服沾了水,几乎就要压垮她的肩膀,她觉得疲惫,起身就脱了,整个人轻松许多。 “奴进宫多年,外间父母早就没了,出宫做什么,陛下说的话,奴不明白。”落霞脑袋愚钝,想不明白,依旧记挂着给陛下换衣裳。 元莞叹息,湿透的鬓发黏在额头上,无奈道:“落霞,朕……”她想起什么,又改口道:“我不是皇帝了,整座福宁殿内的宫人都会遭殃,你若不走,就会死。” 她弯了弯唇,笑意虚弱,“落霞,你可懂了?” “奴明白了,大长公主做的?”落霞聪明了一回,见元莞头发湿透了,伸手给她将发髻拆散,长发跟着披了下来,关切道:“陛下先换衣裳,汤药熬好了。” “你不走?”元莞问她,眼下的境地,留下并不好,如果可以离开,她也想去见见宫城外的景色。 落霞要给她换衣裳:“不走,您什么都不懂。” 确实,元莞什么都不懂,甚至连衣裳都不会换。她不好勉强,不放心叮嘱落霞:“你还有时间考虑,元乔做事会留几分余地,不会为难你的。” “陛下说笑了,为难我做甚,倒是陛下,今日淋雨只怕之前的药又白喝了,找太医来诊脉。”落霞给她换好衣裳,就吩咐宫人将熬好的药端来。 外间风雨更大了,殿内门窗紧闭,丝毫感受不到那股冬日的冷气。元莞喝了药后,盘膝坐在榻上,也不同人说话,也不命人去探听大兴殿的情况。 福宁殿的宫人感知危险后,站在廊下交头接耳,频频向殿内看去,见落霞出来后,拉着落霞问话。落霞不耐烦,又恐她们声音过大吵到元莞,怒声呵斥她们各自去当值,莫要随意攀谈。 宫人内侍觑了落霞一眼后,不甘心地离去。 福宁殿当值是宫城内最体面的差事,不少人争相进来,眼下只怕都后悔了,生死存亡之际,体面都是虚无。 元莞喝过药后,脑袋晕乎乎,躺下后睡了一觉。 待醒来时,已是黄昏,她赤脚下榻,走到外间,廊下无一人,雨已停了,那些菊花都雨打得凋零,花瓣散落在泥土里,也无人去清扫。 她见周遭无人,不觉走过去,凝视那些被风雨打垮的花瓣,颜色各异,她蹲下身,捡了几片,夹杂着泥土放在手心里。 花瓣上都是裂纹,清晰可见,天空黑蒙蒙的,还是不见晴。她站起身,要回殿,余光落在数步外的元乔身上。她将握着花瓣的手,往背上藏去,淡淡一笑:“我是不是该恭贺你了。” “元淮在哪里?”元乔为难道,依她对元莞的了解,最多将人藏起来,不会牵连无辜。 元莞秉性是好的。 “都说了,葬身火海。”元莞不愿搭理她,面上多了一抹厌恶,抬脚往殿里走,元乔抬脚跟了上去。 福宁殿死气沉沉,除去两人外,好似并没有其他人。 元莞入殿后才发觉自己脚上沾了很多泥土,元乔跟着进来,她不觉更加厌烦:“都说了,人葬身火海,你信与不信,是你的事,莫来再问我。” 元乔理屈,来时满腹劝解的话都吞了回去,只道:“元淮活着,过继先帝……” “过继先帝的事,你便去做,同我一废帝说什么,再者那间府邸外你的人犹在,知道的比我更清楚,反复来问我,不如自己去找。”元莞莫名烦躁,她已然不想见元乔,一眼都不想见。 元乔从未见过她疾言厉色,走近几步,见她赤脚站着,回身去寻宫人来,元莞只当她要走,直接走回内寝,脚上的泥土让她感觉烦躁。 福宁殿外不见一人,元乔扫视一周后,索性放弃,殿内的人晃着脚,有些无措。 元莞睡醒后,呼吸重了很多,吸了吸鼻子,还是觉得不大舒服,晃着脚的同时,元乔复又走近,她知晓赶不走,就不去搭理。 元乔走近道:“元淮无论从秉性还是资质上来说,最适合。” “那大长公主便去做。你之所求,不过是大宋基业,自己无愧于心。”元莞心不在焉,将双脚往榻上藏了藏,觉得窘迫,扬首赶人道:“你再问也无用,横竖大长公主有人脉,自立是最好的,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你连我这个活人都可愧疚、都可出尔反尔,何必在意早已驾崩的人。” 眼前的元莞已很难用炸毛两字来形容,元乔知晓她在怒头上,问也无用,想起孤鹜,便道:“你的人都还在,我会好生安排。” 元莞别过身去,只留背影给她,目光盯着自己脏兮兮的双脚,不觉得冷,雪白的肌肤布满泥泞,都让她开始厌弃自己。 她烦躁不堪,却掩饰得很好,身后的元乔劝不动她,抬脚想走,又想起废帝一事,心忽而沉得厉害,不得不道:“你在这里,莫要出去,福宁殿外都是侍卫司的人。” 元莞放手得快,更像是无力去争,亦或是元乔做的狠绝,同太后密谋,彻底击垮了她。这么多年来,她从未如此真心对过一人,哪怕知晓自己可能得不到回应,还是锲而不舍地追逐。 她在元乔走后,起身走到殿外,去找水,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郁闷地看着地砖上的积水,以脚踩了两下,脚还是脏的,就像她满身脏污般,洗不干净了。 周遭无人,她想起一池塘,回屋拿鞋就过去,坐在池畔,将双脚浸入水里,晃动许久,这才洗干净了。 回殿后,找来干净的衣裳都换了,方脱下中衣,就听到一阵脚步声,从屏风后,探首去看,只见周暨像风一样溜进来,快速将殿门关了。 她来得倒快。元莞不好出去见她,只好高声道:“你别过来,我换身衣裳。” 不出声还好,猛地一出声就吓得周暨脚下一晃,差点就跌了一跤,她好奇地走近,元莞不耐道:“说了别过来。” “你在换衣裳?”周暨小心地走到屏风后,看着隐约的人影后,呆呆一笑:“你还有心思换衣裳。” 第47章 自立 “我还没死,肯定要换衣裳的。你再敢走近一步,就挖了你的眼睛。”元莞故作凶狠,快速将衣裳脱下,换好中衣,外衫上的襟口处多一扣,她不知如何去弄,急得手心生汗。 周暨干等片刻,见她迟迟不肯出来,就忍不住笑话她:“你会穿衣裳吗?要不要我帮你。” “不、不需要你帮。”元莞不耐烦,自己又将外衫脱下,索性不穿,只一身中衣躺回榻上,拿毯子裹着,唤着周暨过来。 周暨转过屏风,就见到地上凌乱的痕迹,俯身将衣裳捡起来,置于一旁。榻上的人面色苍白,衬得那双眸子湛蓝,裹着被子盯着她,她跟着松了口气,担忧道:“陛下午膳可吃了?” “午膳?我还是昨晚吃的,你来做甚?”元莞将自己裹得很紧,面对周暨也无甚好心情。 相反周暨见她笑得很开心,脱靴上榻,与她挤在一起,“早知道我给你带些点心来就好了,你饿不饿?” 元莞嗤笑,学着她方才的语气开口:“你还有心思用午膳?” 周暨闻言脸就红了,气道:“你还有心思打趣我,来时我见殿外都换人了,似是侍卫司的人,大长公主要做什么?好端端为何说你不是先帝骨血,她要废你?” “嗯。”元莞沉闷地应了一声,掩不住的憔悴,向一侧挪了挪,道:“她大概会是新帝。” 周暨止不住的惊讶,想起大长公主的为人,觉得难以置信,嘀咕道:“她是故意的?” 人在权势中沉迷久了,就会变得贪婪。周暨明白这个道理,然放在元乔身上,又觉得不适合,她不好多问,眸色担忧,盯着元莞苍白的面色:“那你如何自处?” “不知,随她去了。”元莞坦然,她确实不知,心惊胆战的日子过了这么多年,心中情绪复杂,待卸下来,又觉得一阵畅快,摆在面前的无非两条路,生与死罢了。 她裹着毯子,露出白瓷般的面孔,引得周暨心颤,害怕道:“大长公主大概会护着你的。” “护着我?周暨,我打得你半死,再唤太医救你,你觉得这样是护着吗?”元莞连笑都不想笑,多是淡漠,她看着周暨茫然,不想再令她担忧,便道:“你的亲事如何了?” “父亲未再提。”周暨沉闷道,想起一事,眉眼一展,同元莞商议道:“你不做皇帝,我便带你出宫,我们出临安城如何?” “我乃是废帝,做了七年皇帝,就算不死,也出不得临安城,困于一方天地罢了。”元莞打断周暨的想法,哪里有那种好事。 周暨就困惑了,悄悄地拽了拽她身上的毯子,忐忑道:“你也要嫁人的,不如嫁我,我去求大长公主。” 元莞恨铁不成钢地拍了拍她的脑袋:“你脑子里装的是花露吗?元乔不会同意,就算她同意,周大人会肯吗?如今他避嫌还来不及,会让你上赶着同我这个罪人有关系?” 这个周暨,想得太简单了。 废帝不过一杯酒罢了,她读史,也曾知晓历来对废帝的处置,最好的就是囚禁终生。不过她这般模样,去哪里都是一样的,不如在宫内待着,免得出去祸害旁人。 周暨吃瘪,惦记着元莞,又不知该如何帮她,思忖间外间传来脚步声,吓得她忙下榻,元莞笑话她:“瞧你吓的,赶紧出宫去,免得胆子越吓越小。” “你怎地一点都不害怕?”周暨奇怪,按理被人拉下皇位,不是哭天抢地,就是愤恨大骂,再或是黯然神伤,可元莞倒好,平静如常,瞧不出一丝悲伤,就连怨恨也没有。 “害怕也无用。”元莞疲惫一笑,笑生两靥,瞅着周暨惊恐之色,道:“不知怎地,我也不怕。”担忧很多年,就连做梦都梦到自己被拉下皇位,可真正面对,又感到痛快。 元莞平静如水,尤其那双眸子染着秋水,叫周暨看得一阵想哭,“我以前道大长公主对陛下真心,如今一看,她只对自己真心,旁人都是虚情假意。” 元莞不介意她骂人,横躺下来,觉得身上一阵发软,大概风寒未愈,她摆手示意周暨快走:“你再不走,被元乔发现了,连带你父亲都会遭殃。” 周暨本就害怕,被她这么一说,怕得更加厉害,抬脚想走,又不放心元莞,便道:“我明日再来,你想吃什么?” 她对点心尤为拿手,元莞仔细一想,口中苦涩,回道:“甜的就成,越甜越好。” “成,我明日还来。”周暨决然道,说了‘狠话’后,心中稍作安慰,这才离开。 外间是落霞,她捧着粥食而来,见到永安侯仓惶离开的背影后,心中梗得厉害,此时也就永安侯傻气地闯进宫来,就连苏相等人都不过问陛下安危。 元莞躺在榻上,昏昏欲睡,听着脚步声走近后,紧张地坐起来,见是落霞,复又躺下去,无力道:“你无事就去歇着,跟着我无用。” “奴也无事,陛、您饿了吗?”落霞嘴笨,及时改口,还是看到元莞的眼睫颤了颤,她将白粥放在小几上,半蹲下来,低声道:“方才大长公主说福宁殿照旧,您大可安心。” “嗯。”元莞侧躺着身子,闻到白粥的清香味后,也没有胃口,翻过身子,背对着落霞:“你下去休息,我还想睡会儿,晚膳你再唤我。” 落霞为难:“这就是晚膳,您不吃吗?” “那、那就亥时再叫我。” 声音低了不少,落霞不好违逆她的意思,只得将粥原封不动地捧了出去。 福宁殿安静,早早地就熄了灯火,而垂拱殿内灯火通明,苏闻等人依旧还在,太后早就离去,元乔坐在一侧,平静如水,苏闻与魏律在一整日的惊恐中早就安定下来。 他二人坐于殿内,汗流浃背,本以为皇帝会争执一番,至少会仗着殿前司而反抗,不想她简单放弃,不知与大长公主说了什么,就回福宁殿而去,整日不出,就连殿前司也很安静。 眼下的局势很明朗,要么在宗室中择立新君,要么就是拥大长公主登位。宗室子弟良莠不齐,一时难以抉择,倒不如殿内端坐的元乔来得合适。 再者元乔一番筹谋,也未必没有登位问鼎的心思,他二人跟随元乔多年,知她秉性与心计,唯有她来问鼎,于大宋而言,才是最好的抉择。 只是话如何出口,却是难事,眼下以皇帝染恙为由唬住天下人,可终究是要择立新君的。 元乔自从福宁殿回来一言不发,苏魏二人待她恭谨更胜往昔,她明其心,而不愿承其意,时间在指尖流逝,她不得不道:“实不相瞒,孤确有新帝人选,可人失踪了。” 苏闻起身揖礼:“不知殿下择的是何人?” “庶人元淮,按理他是先帝侄子,血脉也算亲近。”元乔道。 当年先帝废黜兄弟爵位,并非隐秘之事,苏魏二人记忆犹新,唏嘘不语。 几近亥时,宫门已关,元乔命人去收拾宫殿让两位宰执歇息,自己趁着无事踱步去了福宁殿。 远远看去,灯火早就熄了,往日热闹的宫殿,今夜添了几分萧条冷清,让人不由想到冷宫,元乔自己提着灯走近,落霞尽职地守在廊下。 她见到元乔,如旧日般揖礼,恭敬道:“她歇下了。” 就连落霞都不知该怎么称呼元莞,她伺候元莞十多年,对元莞的性子也知晓些许,今日之事发生得突然,虽说不怨大长公主,可往日里信任有加的人,陡然心生背叛,是人都会觉得难以承受。 元乔将灯火递给落霞,欲言又止,不知该说些什么,最后才问:“永安侯今日过来,可曾说了什么?” “奴在熬粥,回来时永安侯恰好离开,并未听到二人说什么。”落霞回道。 元乔知趣,不问了。今日之事,元莞想必早就察觉,却坦然面对,对她说,不想同她争罢了。 不想同她争……元乔心口堵着厉害,深深呼吸才觉得好受,她望着紧闭的殿门,脚步黏在地下,竟迈不动分毫。 落霞不知何故,见大长公主站立良久,不走也不进,她不敢多言,跟着站立。 站立许久之后,她腿脚发麻,却见元乔的背影中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落寞哀伤。 雨夜冷风,吹得人遍体生寒,元乔好久未曾有过这般迷茫、惶恐又不知所措的情绪,看着那道殿门,她恍惚不知自己在做什么。 今日元莞道她之所求,不过是大宋基业,自己无愧于心。 其余的什么都没有了。想来可笑,这么多年来,她将先帝的话当作圣言,辅佐元莞,也无旁的心思,如今又亲手拉下她。 筹谋之际,她犹在想,将事情办得妥帖,元莞虽做不成皇帝,可什么都不会缺,十七岁的少女恣意,也是一桩好事。 她在公主府里留了庭院,异想天开指望元菀会随她出宫。 然今日她才明白忽略一点,元莞气的大概是她与太后联盟,同时体会背叛与反悔的滋味。 她无愧于大宋、万民,这才是最讽刺的。 元莞知晓她的筹谋,若是争一争,或许废帝之事也不会来得这么快。 半日里,元莞的聪明让她不知所措,殿前司按兵不动,让她的计策成了笑话,不动一兵一刃的废帝,怕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也难怪朝臣看着她的眼神愈发恭谨。 在他们眼中,她就是杜撰身世将侄女拉下皇位的人,一旦自立,那些骂声就会扑面而来。 元莞给了她最大的困扰。 大长公主不走,落霞也不陪着她站了,打了哈欠后提醒道:“殿下,时辰不早,您该回去,夜间风大。” 元乔不语,她就长叹一口气,靠着壁柱闭眼睡会儿。 惊心动魄的一日,总是令人难眠,唯独元莞一日睡得深沉,两府宰执府上彻夜灯火,都在商议新帝人选。宫内禁军守在原地,风平浪静,就连皇城司都按兵不动。 苏闻出宫回府,府上就聚集不少臣僚,个个为自己前程而担忧,跟随皇帝的人亦在恐惧,新帝继位必然会换一波朝臣,他们的处境堪忧, 就连作为帝师的苏闻亦是如此,大长公主提及的元淮,他曾有耳闻,却不识此人,品性如何是不知晓的,他良久一叹:“新帝择的好,便是大宋福祉。” 不好,便是大宋的灾难。臣僚如何不明,一人提议道:“禁军都不曾动,是否都在大长公主的掌控中?” 苏闻否道:“并非如此。” 那人又道:“若陛下有兵力,今日为何束手就擒?哪怕拼一拼,也是有机会的。” “正是,臣下觉得大长公主似有问鼎之心,如今也无人比她合适,她乃是文宗幺女,先帝庶女。自小养在德惠太后膝下,见解与谋略,我等都已领教过,何不顺水推舟?” 苏闻犯难了,他与元乔有些不和,眼下拥护她登位,也不知是好是坏。 不仅苏闻犯难,魏律同样如此,面对臣僚的提醒,他亦有感觉,宫内三司不动,显然是大大长公主筹谋已久之兆。 两府不宁,至天明时才散。元乔于殿外枯站一夜,落霞不耐,跟着她站了一夜,累得双腿酸疼,她在天明之际,就像事外人一般徐徐离去。 回到垂拱殿,两府中人早就等候在殿外,她略有些意外,也没有露出异样的情绪,抬脚入殿。 福宁殿内的元莞睡到午时才醒,脑袋沉重,鼻尖呼吸难受,风寒又重了些,殿内照旧空无一人。 翻过身子,又继续躺下,迷迷糊糊间见到太医来诊脉,她不耐,欲抽回手,落霞急急地拉着她的手,问太医:“太医,如何,可要紧?” “风寒入体,不好好保养,喝再多的药都是无用。” 太医口吻不好,态度也是漫不经心,时移世易,落霞最懂人心,也不好多话,让人去跟着取药。 一番不敬的话让元莞彻底醒了过来,揉了揉脑袋,嘴里苦涩,想起周暨今日要来,偷偷问落霞:“永安侯来了吗?” “还未曾来。”落霞不知两人的约定,服侍她穿好外衫,不放心道:“您今日莫要出去走动了,外间风停了,可还是没有殿内暖和,等病好了再走动也不迟。” 元莞不甚在意,猜想周暨不会来了,喝过药,吃了碗粥,就要出去。落霞拉着不让,一张脸上全是哀求,“您消停些,永安侯来了,会入殿的。” “听你的。”元莞拗不过她,只得在殿内坐着,又觉得无趣,令人取了书来看。 落霞拿了她常看,是从公主府带回来的游记,之前爱不释手,就给取了来。元莞随手一翻,觉得眼睛疼,让落霞取了火盆来。 “您冷吗?”落霞担忧地碰了碰她的手,并不冷,这才放心去取。 待火盆取来后,就见元莞将那些书都丢进火盆里,她急道:“您怎地都烧了。” “不喜欢就丢,这是你告诉我的。”元莞一口气都丢了干净,看向龙床,想起暗格里的傀儡娃娃,又起身爬上去,连带着木盒都丢进火里。 火光愈发大,烧得落霞连连后退,她捂着鼻子,呛得喉咙疼,回身去打开窗户,再去开殿门。 殿门开启之际,又见大长公主站在门口,目光遥遥地落在殿内的火盆上,她心里咯噔一下,陛下烧的都是大长公主所赠之物。 她下意识挪动脚步,挡住元乔的视线,故作一问:“殿下可要进去?” 殿内的元莞脸色依旧不大好,被火光映得脸色红扑扑的,元乔看了一眼,就道:“开窗透气,莫要告诉她我来过。” 说完便走了,落霞不大明白,大长公主来与不来,陛下好像不曾在意的。 元莞烧过之后,就感觉遍身乏力,咳嗽两声后,被落霞压着在榻上躺着。 她病得昏沉,接连几日都昏睡着,醒来之际就见元乔在榻前站着,似做梦一般,她翻过身子,也不顾是梦还是醒着,不去理会元乔。 大概只有她病着的时候,元乔才会过来,以前觉得喜欢,现在却厌恶,心思转换后,她继续躺着。 元乔不知她醒了,见她将自己缩在被子里,伸手就将被子往下掖了掖,吩咐落霞去取些热水。 元莞无法装了,翻身看着她,“大长公主找到元淮了?” “没有。”元乔被她凶狠的眼神看得心口发憷,也不好继续再待着,站起身来,吩咐宫人好生照顾元莞。 元莞冷哼一声,扶着榻沿就坐起来,目光一阵迷离,元乔回身望着她呆滞的样子,唇角不觉弯了弯,先行离开福宁殿。 她一走,周暨就像一阵风样溜了进来,手中提着食盒,元莞眼前一亮:“你如何进来的?” “我拿着你的令牌就进来了。”周暨走过去,闻到一阵药味,双眉一蹙:“你喝了多少药,早知我给你带些熏香过来,去去药味。 ” “你连熏香都会?”元莞诧异,周暨真是穿着男儿装的女子,竟什么都会。 周暨将带来的樱花糕、梅花饼,还有玫瑰花露等甜点都取了出来,摆在元莞面前,元莞眨了眨眼,伸手去拿樱花糕,落霞按住她的手:“不能吃。” 元莞悻悻地收回手,看见她手里黑乎乎的汤药,抱着被子就往榻里躲:“醒来不该用膳吗?” 难得有孩子气的一面,落霞不理会,将药往她面前一推:“殿下说了,醒来就得喝药。” “殿下、殿下……”元莞嘀咕两遍,接过药喝了,皱得眉眼都拧在一起,伸手去抓樱花糕吃。 周暨眯眯眼睛,坐在踏板上望着她:“元莞,我去向陛下求娶你,好不好?” “呆子说傻话,容易被人打。”元莞讽一句,想起元乔故作姿态的模样,不屑一顾道:“待新帝登基,我大概就要搬出去,你莫要再来了。” 新帝?周暨一怔,张口要说话,落霞踢了她一脚,她就不说了,改口说其他的事:“你的病什么时候好,我们出宫去玩,听说此时狩猎会很有趣。” “不去。”元莞不为所动,吃了两块甜点后,就觉得有些反胃,见周暨巴巴地盯着她望,拍了她脑袋:“莫要盯着我,你会很危险的。” “元莞,你为何输得那么快?”周暨不解,外间都道大长公主蒙蔽元莞,才会令她输得这么彻底,她就好奇是怎么蒙蔽的。 元莞不大想提这些,拍拍手道:“知道得太多,容易被灭口。” 周暨显然不怕她了,爬起来坐在榻上,低声道:“他们都说是、是陛、是大长公主蒙蔽你,如何蒙蔽?” “蒙蔽?”元莞重复道,周暨狠狠点头,她起了玩心,凑到周暨面前:“她以色蒙蔽我。” “以色蒙蔽?”周暨惊得睁大眼睛,想到元乔的为人,摇首不信:“我不信。” 元莞嗤笑:“你为何觉得不信,她不美吗?” “美。”周暨诚恳点头。 元莞又道:“既然美,为何不会以色蒙蔽?” 周暨疑惑道:“你曾经说她不懂情.事,如何以色蒙蔽?” “她……”元莞迟钝,不知该如何解释,想起元乔的所为没来由一阵厌烦,同周暨说话也没有分寸,道:“不懂情.事的人以□□惑旁人,更令人痴迷,不然我如何会输。” 周暨想想也是,之前元莞曾说她有喜欢的人,莫不就是元乔?她被自己的想法惊到了,元乔是元莞的姑母,怎地就以色蒙蔽她? 她惊道:“大长公主是你嫡亲姑母,怎地就、就以色……”后面的话难以启齿了,内心气恨,难怪废她皇夫之位,又不让她见陛下,原来是居心不良。 周暨心思都摆在面上,乐得元莞去掐她脸蛋,周暨喜欢被她碰,也不拒绝,反睁大眼睛,等元莞收回手后,才问道:“那你现在醒悟了吗?” “醒悟什么?”元莞不解。 她一副‘不知悔改’的样子,让周暨着急:“你还喜欢她吗?” 元莞笑不出来了,正襟危坐,并无太多复杂的情绪,平静道:“你觉得呢?” 周暨激动道:“色字害人,早些醒悟为好。” “那你怎地不醒悟?”元莞笑话她,周暨的心思太明显,但她二人是不可能的,宁愿冷宫里过一生,也不会同周暨纠缠不清,周暨良善,不知朝堂险恶,光是废帝二字,就让人闻之变色。 周暨说不出来话了,她不肯放手,也是因为元莞尴尬的身份,人人避之不及,她不嫌弃,只是父母处不会同意,她试探道:“不若我去陛下处试探一二?” “陛下处?”元莞敏锐,她看向落霞:“我睡了几日?” 落霞道:“三四日。” 元莞明白过来,新帝已然择立,她急问周暨:“新帝是谁?” 周暨抿了抿唇,方才落霞就不让她说,想必是陛下交代的,她为难道:“新帝就是新帝,我们怎能随意说起名讳。” “元乔吗?”元莞猜测道,想起方才周暨所说的蒙蔽一事,约莫是元乔自立了。 第48章 求娶 新帝登位,朝堂内外都需清理,废帝自那日离开后,就一直未曾出现,居于福宁殿内。两府宰执猜测着新帝的心思,都不敢再提废帝,就这般将元莞抛弃脑后。 宫城内三司分布管辖,多年后兵权收归一处,元乔也未曾更换殿前司的统领,让人不解,废帝的人用着心中也不安,新帝一意孤行,也无人敢置喙。 待朝堂上安静下来,已近年底,废帝一事过去两三月,而众人回过头来也想起元莞在福宁殿内住了这么久。 福宁殿历来是皇帝所居住,元莞既非皇帝,就该挪出福宁殿才是,两府宰执未曾言语,御史台紧抓着不放,奏疏一本接着一本。 元乔自立后,许多人故意不去想元莞是否真的非先帝血脉,亦或者那不过是元乔野心膨胀的障眼法,废弃元莞的一条路子罢了。 寻常朝臣不管,自诩刚正不阿的御史台开始闹了,元乔听后,不为所动,御史揪着不放,争执几日后,有人跪于殿外呈请。 周暨闻讯后,求见元乔,想要带走元莞。 周暨的心思,昭然若揭,元乔在几年前就已经知道了,周暨的胆量也变大了,她笑了笑,不与她计较,周暨却不肯罢休。 “陛下既已登位,元莞于您而言,不过是一无用之人,臣真心喜爱她,定会珍惜她。”周暨咽了咽口水,怕得不行,眼睛盯着面前的地板,也不敢去看元乔。 “无用之人……”元乔听到这句话后,浅淡的笑意也跟着散去,她望向周暨,冷声道:“你见了几次元莞,她同你说什么?” 几月来,见过元莞最多的就是周暨,隔三差五就提着食盒,从殿门处大摇大摆地进去。元乔没有令人阻拦,久而久之,周暨的胆子就变大了。 “她并未同我说什么,都是些小事,有时说说点心,说说……”后面的话周暨就不敢再说了,元莞还说陛下以色蒙蔽她的事,想了想立即道:“还说说外间的风景,没有说过朝政。” 福宁殿内外除去落霞,都已是元乔的人,周暨不知,元莞却是知晓的,也不会问周暨朝堂的事,大多时候吃到可口的点心,会多问一句做法,以此打发时间。 元乔沉吟须臾,扬手看向一侧的孤鹜,吩咐道:“去将周大人请来。” 周暨闻言,脸色倏而就红了,忙道:“臣已开府,自己的事自己能做主,不需问过父亲,再者御史所言她不该留在福宁殿内,臣此举也是为陛下解惑。” 孤鹜是元莞的人,依旧留在垂拱殿,就连孤鹜自己都不明白元乔为何不杀他。但自那日后,他曾去过福宁殿求见元莞,元莞始终不肯见他,落霞言语间晦深莫测,想来元莞不是不见,而是不愿给他招来麻烦。 “婚姻是大事,若周大人同意,我便可以让元莞随你走,他不同意,永安侯也彻底死心。”元乔语气平淡,并无以权压迫,而是心平气和。 如此一来,周暨知晓自己毫无机会了,呆呆地跪坐在殿内,不由心存怨恨,陛下此举实在可恨。她早就开府自居,是一府主人,竟还将她当作一孩子。 永安侯气得脸色发红,周大人匆匆赶来,就见‘儿子’跪着不说话,揖礼后拿不准元乔的心思,恭敬道:“陛下召臣有何事?” “永安侯想娶元莞,二人重修旧好,故而朕问问卿家的意思。”元乔道。 周暨轻哼一声,就瞧见父亲的脸色变了,她更加不屑,元莞如今身份尴尬,个个心思诡异,若在以前,谁敢不敬。 “陛下容禀,小儿重情,但婚姻乃是大事,不可儿戏,臣带回去好生管教,定不叫她再生妄想。” 周暨怨恨地看了父亲一眼,气得捏紧了袖口,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再看御座的元乔,不由心生反感。只怕元莞说的都是真的,元乔就是以色蒙蔽她。 君臣说过几句后,周大人领着垂头丧气的永安侯回府去了,孤鹜在侧看得清楚,永安侯一直忍着,只怕出殿就要哭起来。 时至今日,永安侯对元莞依旧还是有情,他回首看了一眼元乔,将那份叹息又按回肚子里。这位新帝的心思,叫人实在看不懂,废帝又不动元莞,将人禁在福宁殿,置御史谏议而不顾,真不知如何想的。 周暨回府后,数日不出,直到除夕都未曾入宫。 今年除夕宴皇帝免了,赏赐年礼后,各府自己过。 除夕这日魏国长公主入宫了,元乔亲自去迎,出殿就见老人家踏寒蹒跚而来,她将人请入殿,吩咐人去办茶。 魏国长公主在废帝之后就病了一场,元乔令太医去看,赏了许多珍贵补品,再见她,也不知该说什么。 垂拱殿内的摆设照旧,与元莞在时并无区别,魏国长公主触景生情,直言道:“今日除夕,臣想求陛下一事。” 元乔微怔,心中略有些不安,勉强一笑:“您说。” 魏国长公主无甚好脸色,道:“不知陛下可同意臣带走福宁殿那位,仅今夜,明日就好生送她回来,臣以魏国公主府保证,不会令她跑了。” 今日没有宫宴,皇帝怎么自处,无人敢问,魏国长公主心疼侄女,大胆来问一问。 元乔神色微变,低声道:“只怕她不愿意跟您走。” “陛下不问问,如何知晓呢。”魏国长公主捧起热茶,不去看元乔的神色,与她也是极为生疏。魏国公主府本就不参与政事,她与这位新帝本有些情分,如今经过废帝一事后,也不想有什么瓜葛。 元乔唤来孤鹜,令他去问。魏国长公主拒绝道:“那是陛下的人,问与不问,臣也不在,不如苏英跟着去问问,如何?” 元乔颔首同意,孤鹜领着苏英离开,殿内 静默无声。元乔并非健谈之人,魏国长公主也无意说话,两人静静坐着,直到两盏茶后,魏国长公主才道:“再过不久就是先帝的忌日了。” 不久二字是概言,实在还有几月之久,元乔心明,也不去解释,垂眸不言,热茶几乎就要凉了,才见孤鹜与苏英回来。 苏英面色不好,孤鹜则道:“问过了,那位不肯。” 魏国长公主重重一叹,扶着苏英的手站起身,行礼就离开,也不多言。 待人消失后,元乔才问孤鹜:“她如何说的?” 孤鹜道:“臣未曾见到她,落霞传话,道是不去的。” 元乔不再问了,坐回案后,翻开奏疏,久久不语。坐了片刻以后,心中繁杂,起身去殿外走动,不知不觉走到福宁殿。 她站着不动,孤鹜就跟着停了下来,不久后落霞出来了,见是元乔,俯身行礼,退至一旁。 方下过一场雪,重檐上的雪积得厚了,远远看去,冰天雪地。 既被发现,元乔也不端着,抬脚进殿,殿内的人在桌上剪窗花,眉眼低垂,长发披散着,身上只一件单衣,看不清神色。 待她走近后,元莞抬首,眸色漾过一阵阴沉,唇角弯了弯:“如今,我该唤你什么?” 元乔不敢看她,视线落在她莹白如玉的双手上,手中的窗花是红色的,红白相间,就像白雪红梅,妖而不艳。 她看,元莞就不给她看,将手缩到袖口中,扬首望她:“你放心,我不会同外人有联系,不必来试探。” 声音不大不小,廊下能听得清楚,落霞习以为常,对面的孤鹜皱眉,朝她开口:“她怎地还是这样,不晓得低头?陛下为她住在福宁殿一事焦头烂额。” 眼下仅二人,落霞瞪着他,吐他一口水,不屑道:“与我们有何关系。” 孤鹜被她怨怼,不由凑到她身边,低声道:“趁着陛下愧疚,你让她服软,届时出宫而去,也是可以的。” “出宫?你脑袋坏了,你见过哪个废帝出宫的?你跟着她,莫要同我说话。”落霞生气,一手将他推开,三两步就走进殿,守在元莞身边。 孤鹜被推得脑袋发晕,捂好帽子,就见殿内的人一坐一站,都不说话。 元乔一路走来,略有些冷,走到炭盆处烘火,元莞不理会,将窗花都收好,匣子里装了很多。元乔一眼就看到了,欲多看一眼,元莞就关严实了,张口赶她走:“时辰不早,该休息了。” 元乔不动,手置于火上,烫得滚热,她笑了笑,找话题开口:“你怎地不去魏国公主府?” “去与不去,无甚意思,不过看到旁人欢喜罢了,你走不走?”元莞不耐,将匣子置于一旁,走到殿门处,示意她快些离开。 “不走,我才刚来。”元乔耐心好,反去拨弄元莞的匣子,元莞三两步走回去,夺了过来,不悦道:“陛下日理万机,莫要浪费时辰的好,免得到时办错事,心中有愧。” 元乔苦涩一笑,低声道:“你同我之间,非要这般生疏?” 元莞眼中满是冷意,见她又装出一副温柔之色,讽刺道:“生疏?废帝与新帝,难不成还要亲密?” 落霞听得眉眼一皱,几月来看尽冷暖,再说下去,惹恼陛下,只怕连福宁殿都没得待。她伸手拉住元莞,在元莞耳畔低声道:“您声音小些,那是皇帝,不是从前的大长公主。” 元莞顿时就不说话了,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那厢的元乔听到两人低语,面色更差,“落霞,你且出去。” 外间的孤鹜入内,将落霞拉走,落霞恐元莞吃亏,一再朝她眨眼睛。 元莞就当作没有看见,兀自坐在一侧,就像没有瞧见元乔一般。元乔看着匣子,“我能看看吗?” “我能拒绝吗?”元莞毫不客气。 元乔讪讪一笑,半晌不语,走至一旁,也不去碰了。 两人静静坐着,沉默不语,比着耐心,元莞比不过元乔,又赶不走她,只得抱着匣子去一侧宽榻坐着。 殿内寂静,元莞的脚步声响在元乔心口上,她静静地看着,元莞一如往昔,只是眉眼处少了那份灵动,死气沉沉。 废帝一事太过顺利,顺利到她自己都不敢相信,也得益于眼前人的放弃。对于元莞而言,她是最可恨的人,哪里会有片刻的温声细语。 元乔望着,元莞就觉得不耐烦,又无法阻拦,只得背对她着,拿起剪子,继续方才的窗花。 窗花是周暨教她的,不知怎地,周暨许久都不曾来了,她也没有去问,周暨来去自由,但凭心意。她是废帝,受万人嘲讽,也不愿出去见人,厌恶也好、怜悯也罢,都不喜欢。 从侧面去看,元莞脸颊消瘦很多,人在病后总会不适,元乔静静地去看,不动声色,时间在眼眸的视线中消逝,她对眼前的人愧疚,却不知该如何去做。 元莞对她,除去厌恶,大概什么都不剩了。不知怎地,整个下午,两人都不说话,元乔看了她许久,终究一字未出。 至天黑之际,元莞才剪好一张窗花,是个年字,她拿起来,置于空中晃了晃,成就感很深。 元乔还是走了,让人送来几册关于窗花的书册,被元莞当着孤鹜的面丢到火盆里。 但凡元乔所送,都被她烧得干净,孤鹜劝过几次,命在元乔手中捏着,还是乖顺些为好。元莞没有说话,落霞将人赶了出去,从此不让孤鹜踏进来一步。 初六之际,天色放晴,孤鹜送了两坛菊花酒,道是陛下所酿。 元莞后知后觉,想起自己在垂拱殿前的树下还埋了两坛,她将孤鹜手里的酒照旧砸了,几月来首次踏出福宁殿。 孤鹜不知她要做什么,一路跟着,见她走进垂拱殿,吓得脸色大变,恐遇到朝臣,忙让人去寻元乔来。 元莞只走到树下,细细去想酒坛的方位,撸起袖口就去挖,孤鹜在一旁看着:“您要挖什么,臣帮您,用手会疼。” “孤鹜你再说一字,就滚回元乔身边。” 元莞脾气不好,就连粗话都开始说了,骂得孤鹜不敢开口,让人去取了铲子过来。 元乔今日出宫去了,魏国公主今日设宴,又排了新的曲目,邀她而去。 元莞挖了许久,冬日里的泥土冻得僵硬,手被磨得生疼,挖到酒后,就置于一旁,再将另外一坛也挖了,而后,当着孤鹜的面,又给砸了。 孤鹜嘴角抽了抽,这位祖宗的脾气被元乔惯得愈发大了,在垂拱殿前砸东西,她还是第一人。 砸完以后,元莞满意而归。反是元乔闻讯而回,看着树下的狼藉,良久不语,自己俯身亲自将碎片捡起来。 元莞挖的坑还在,顺势将碎片又埋了进去,装作酒还埋在树下的模样。 上元节送去一盏纱灯,上面绘制六幅小人图,比起元莞所画,不知精致多少,元莞接到手后,看了一眼,认出是元乔的画工,转手就丢池塘里。 渐渐地,元乔就不敢再令人去送东西了。周暨许久都没有入宫。反是元乔,隔三差五去福宁殿里坐坐,元莞从不理她,两人也鲜少说话。 年后春日里,豫王从行宫里放了出来,临安城大变,元乔自立,他迫不及待地上奏留在京内。元乔未曾答应,两府宰执亦不知两人是兄妹,也一味拒绝。 豫王赖着不肯走,以身世要挟元乔。 新帝正处于风口浪尖上,未免生事,将他暂留京城内,直到秋日里,也不见他动身回封地,两府宰执先上奏禀告,元乔终是耐不住,斥令豫王返回封地。 中秋前夕,豫王怒火冲冲地面见皇帝,面色阴沉,蛮狠道:“陛下行事狠毒,对兄长也能下狠手。” 对于他的疯言疯语,元乔也而不去理会,豫王行事惯来无度,大声嚷嚷也非第一次,她示意殿内小宫人退出去,孤鹜被留了下来,淡淡道:“你为藩王,该回封地了。” “陛下为逼我回封地,手段狠毒,在行宫内下药使得……”豫王涨红了脸色,羞愤欲死,指着元乔气得话都说不全了。 “行宫内下药?”元乔不解,行宫内的事都是元莞一手安排,她转身看向孤鹜。 一侧的孤鹜被她一看,不觉垂眸。元乔明白过来,道:“我并不知晓此事,想来另有缘由,我着人去查,会给你答复。” “答复,我要答复做什么?”豫王暴怒,见殿内还有人,羞得说不出话来,将孤鹜也一道赶了出去,额头青筋凸出,怒道:“你同文宗一般阴狠,他害死父亲,你却想我断子绝孙。” 元乔听得不明,“你是何意?” “药里放了绝子的药。”豫王怒不可遏。 元乔惊得说不出话来,又不能说出是元莞所为,起身劝道:“你膝下子嗣多,长子都已弱冠,哪里会绝后,或许是太医药方出了缘故。” 豫王得她好言语,这才安静下来,话题一转道:“陛下留着元莞作甚,未免夜长梦多,不如赐死为好。” 豫王心胸狭窄,自私贪婪,元乔知其品性,也不多话,“元莞并非是先帝血脉,杀了也不算是为你父亲雪恨,你不如早日回封地的好。” “你我兄妹,我不该留京帮帮你吗?你若怕担名声,我替你动手就是,一个孤女罢了,也值得你与御史争执。”豫王不信她所言,元莞并非先帝所出不过是搪塞天下人的借口。 元乔眉眼拧起,不耐道:“藩王回封地是祖制,就算是我,也无法去改,朝堂上下多少人对你不满。” 豫王面露阴狠之色,见不得她颐气指使,冷冷讽刺:“祖制虽好,可你莫要忘了你并非文宗一脉,臣民若知晓你是私生……” “豫王不必威胁我,你大可试试,且看臣僚信不信。”元乔也不多言,回身走至案后,不再多言,赶客的意思很明显。 豫王心中不甘,愤恨离开。 须臾后,孤鹜入内,禀起豫王被下.药一事:“那时臣奉、奉福宁殿主子的意思,让太医在药内下的药,是她见豫王缠着陛下不放,这才出此下策,且豫王膝下三子五女,想来无子嗣也成的。” 元乔笑了笑,无奈摇首:“此事忘了,是太医开错药方,你若透露出去,豫王必然会置你于死地。” “臣明白。”孤鹜忐忑,见陛下无意计较,擦了擦脸上的汗,屏息退出殿。 元乔想起豫王的话,指不定真的会仗着她的权势,将手伸入福宁殿,她唤来侍卫司统领,将福宁殿外的守卫又加了一重,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去。 时隔一年,福宁殿早已成了禁忌,群臣不敢问,元乔身侧的宫人不敢提,落霞警惕不少,感觉殿外的守卫多了些,不知发生何事,心中惶恐。 元莞得知后,笑话她:“当日让你走,你不走,现在怎地害怕了?” 落霞撇嘴道:“我去问问孤鹜,他在御前当值,必然知晓什么。” “莫要给他惹麻烦,守卫罢了,再多些与我也无关,我又不会出殿。”元莞不放在心上,手中的竹篾穿过画纸,她学着做了纸鸢,待天晴就去殿外玩。 落霞被她这么一说,也安心下来。元莞并非爱玩的性子,为帝时就耐得住凄苦,日日读书学着看奏疏,眼下得空,也不觉得孤寂,自己总能玩自己的。 她转身就走,想起一事,迷惑道:“永安侯好像很久没有来了。” “大概成亲了,无暇来这里。”元莞随口应一声,手中的笔尖蘸着蓝色的墨,细细地描绘兔子的眼睛,这般突出的颜色,让落霞吃惊:“兔子眼睛是红色的。” “我喜欢它是蓝色的。”元莞回一句,而后将手中的萝卜画成黑色的,她笑了笑,“本就是黑心。” 落霞皱眉,这是脑子坏了? 元莞的纸鸢在秋日里没有放出去,今年的雨水格外多,阴雨绵绵,地里的庄稼都跟着烂了,不知哪里来的谣言,道是星象怪异,岁星逆行,冲撞紫微星,是大凶之兆。 朝廷为此事争执不休,元乔也许久没有过来,元莞乐得自在。 冬初一场大雪,压垮了殿前大树,厚厚的积雪铺就一地,福宁殿的宫人少,也无人去清扫,元莞看着断裂的枝干后,在树下走过一阵,空阔的雪地里留下的都是她的脚印。 元乔来时,她依旧站在树下,穿得单薄,似是秋日里的衣裳,鼻尖冻得通红,也不知晓回殿。元莞似是感觉到什么,转过身子,就看到元乔缓步走近。 “你往外走走,莫要站在树下。”元乔伸手将她后拉,断裂的树干随时都有可能塌下来。 她方触碰到元莞,元莞就避开了,与她保持几分距离,扬首看着树干:“陛下金贵,还是离远些为好,指不定砸下来,就刚好砸到你了。” 一年多了,嘴巴还是那么坏,元乔淡淡一笑,见她脸色通红,好心道:“外间冷,你早些回殿。” “陛下早些回垂拱殿。”元莞不应她,反又走近几步,偏偏与元乔逆着来。 元乔走近两步,拦着她:“回去。” 元莞抬眸,眼中涌起厌恶与反感,也不加掩饰,“元乔,你可知惺惺作态一词?” 元乔面色遽变,这么多时日来,元莞总是元乔、元乔的喊她,都是在最厌烦她的时候,偶尔讽刺她还会喊一声陛下。 周身血液仿若被冰雪凝结,四肢僵硬,她不好与元莞计较,唇角咬出浅淡的痕迹,踌躇许久才望着她:“元莞,你恨我?” “不恨,烦你罢了,你我各司其职,你为先帝、为大宋筹谋,我只想保命。我应该感激你,留下我的性命,好让我多看一看人间的景色。”元莞语气散漫,说话的功夫,都已经围着树干走了几圈。 “之前你说、你说……”元乔难以启齿,如鲠在喉。 第49章 成亲 雪地里就算不起风,双脚、双腿都会冻得发抖,元莞历来身子不好,一场风寒能病很久,近一年来,不知怎地,身子也养好很多。 她听着身后人欲言又止,不知回身,望着元乔。 自废帝后,两人虽说时常见面,可元莞从不会正视元乔,哪怕看一眼,都觉得多余。从真心喜欢到厌恶,仅仅用了几日。 大概从元淮口中得知元乔辅助他登位开始,元莞就彻底厌恶了。 元乔与太后结盟、扶持元淮做皇帝,一件件都刺激着她的心,将她的尊严踩在地上。她本为皇帝,骄傲、尊严更胜常人,元乔所为,纵是没有错,也在无形中将她推开。 愈行愈远。 元莞平视元乔,元乔却在凝望着远处的雪地,眸色显出几分挣扎与踌躇,元莞不知她要说什么,也浑然不在意,转身之际,却听元乔艰难地开口:“你之前曾说喜欢……” 再次支支吾吾,元莞恍惚间明白什么,抿唇一笑,面上多了几分恶毒:“元乔,你是皇帝,我是废帝,之间的鸿沟难以逾越,且……” 她顿了顿,回身看似苍茫无垠的雪地,元乔不知何意,“且什么?” “时移世易,你站在我的境地上,你觉得可会论起之前?” 元莞心平气和,丝毫没有生气,面对元乔也不再像前几次那样动不动出言讽刺,站在雪地里,修身长立,身形纤细,就像玉兰花般清新脱俗,看不见污秽。 元乔只当她又会恶语相向,不想顿了半晌,听着这般沉静的话,她惘然一笑,“我只当你会、你不生气了。” “我从未生气,起先我见过元淮那刻,只当我这个皇帝不好,后来联想你与太后见面,我便明白了。你放弃我,去同太后一个阵营,我便明白过来,你心中从未有我。我做的一切就像是笑话,思来想去,你没有做错,错的是我,不该觊觎你,不该做这个皇帝。” “不、我当日是怕……”元乔急于辩解,罕见地露出慌张之色,若在以前,元莞肯定不会再计较,然而此时却没了那个心情,“你是怕我知晓后,利用殿前司与你反抗,届时引起朝堂不稳,你有愧于先帝。” 元乔沉默,她当日确实怕,元莞与她势均力敌,光是一个殿前司就很难对付,她才会在大兴殿上揭穿此事,当着朝臣的面,将元莞拉下帝位,且外间的兵隶属侍卫司,事情才会万无一失。 “元乔,你心里还是只有先帝,同我说之前,不觉得讽刺吗?”元莞也不想再说什么,她难得平静地面对元乔,一年以来,她意识到自己与元乔之间的差距,天壤之别,不再是皇帝与摄政公主,只有废帝与手握权柄的新帝。 元乔性子内敛,元莞却是爱恨分明之人,她想说清,却意识到元莞已然变了,不再是张牙舞爪,变得愈发冷静从容,待她疏离如生人。 她笑了笑,笑意浮于面上,却难以至心底,她想到祖母德惠太后曾说的一句:“自作自受。” 身前的元莞依旧看着树,语气散漫:“陛下这般年岁,豫王就该想着逼迫你过继子嗣了。他膝下三子五女,纵不会再有孩子,也足以使得你举步维艰。” 元乔本该低沉的心再次跳跃,她走至元莞身前,笑意温和:“元莞,豫王不可惧。” “时辰不早,陛下该回去了。”元莞不再说了,转身往殿里走去,也不想与元乔多话。 元乔落得没趣,转身之际看到落霞站在一侧,她抬手唤她过来。 落霞不喜她,也惧她,不情不愿地走近,抬袖揖礼:“陛下有何吩咐?” “她近日做些什么?”元乔语气低沉,不似往日的清冷,听得落霞蹙眉,支吾道:“她、她大多时候在看书,福宁殿里有间小书阁,一待就是整日、以前、以前永安侯会过来,如今也多日不来了。” 周暨日日去中书,被周大人看的紧,脱不了身,且与魏国长公主府的亲事就在这几日,多半是不会来了。 元乔不欲多言,想起周暨对元莞的情,顿步道:“三日后,周暨成婚,你且问她去不去观礼。” 落霞闻言,满是落寞,永安侯成亲,元莞就没有指望了,之前永安侯信誓旦旦说会娶元莞,如今又食言,她小声骂了一句:“都是骗子。” 声音恰好传入元乔耳中,她莞尔一笑,“永安侯骗你什么了?” “她说要娶元莞的,如今却又娶旁人。”落霞嘀咕一句,觉得人人都很势力,之前还是皇帝之际,永安侯还经常入宫,如今人影都见不到,还去观礼做什么。 元乔问她:“除去永安侯,还有谁?” 落霞不敢说了,她纵心存不满,也不敢说元乔的不是,低着脑袋不敢说话。元乔也就明白,方才那些骗子还包括她。 她吩咐道:“下雪注意给她添几件衣裳,莫要穿着单衣往殿外跑。” 落霞应下了,目送着元乔离开。 周暨成亲的事,并没有让元莞惊讶,听到是苏英,不觉一笑,周暨现在只怕哭得更厉害了,毕竟她不喜欢凶巴巴的女子。 至于去观礼,她是想去的,毕竟周暨与她之间还有些情分在。 她想了想,令落霞去回话,出宫去永安侯府。 **** 雪后初晴,到处可见悬挂的冰柱,在阳光下泛着晶莹的光色。 成亲这日,虽有暖阳,依旧冻得宾客躲在屋里不敢出门,元莞初次来侯府,看着清雅的屋舍,心中也觉得羡慕,她不是皇帝了,择一府邸,出宫而住,也甚是自在。 但她废帝的身份,一旦跨出宫门,就会引起御史不满,还不如留在宫里安静些。 跟着婢女一路往里走,未曾见到周暨,就见到魏国大长公主,她诧异,按理魏国大长公主不该来此地才是。 她站在廊下,一身棕色大氅,慈眉善目,身上也没有喜庆的饰物,见到元莞后,拉着她进屋,屏退众人,紧张道:“你同我说说,元乔说的是真的吗?” 虽说太后也亲口承认,可她还是不信。太后此人利益熏心,汲汲营营,她的话不可信。 废帝一年多,元莞见到旧日大姑母,微微一笑,淡然道:“真的,我并非先帝血脉,父母是谁,我也不知,元乔做的没有错,她没有辜负先帝所托。先帝赐她废帝遗诏,也是对的。” “唉……”魏国长公主长久一叹,她看不懂朝堂政事,但知晓事理,眼下的事非她能掌控,依旧担忧道:“你过得可好,她可曾为难你,前些时日御史弹劾你不该居福宁殿,吓得我几日不宁。” “她倒没有为难我,我不大想见她罢了。永安侯这件亲事是您一力促成的?”元莞好奇,按照周暨的性子,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娶苏英的。 提及亲事,魏国长公主就笑了,“我瞧着周暨不错,懂礼又长得好,且有侯爵之位,得陛下看重。苏英性子霸道了些,两人相辅相成,也可。” 元莞讪笑:“永安侯不喜性子霸道的,您劝劝苏英,收敛些性子,永安侯胆子小。” “我劝过了,不会生事,时辰不早,我先回府。”魏国长公主捏捏她的手心,走至门口想起一事来,问元莞的意思:“你可要出宫,待事情平静下来,我接你来公主府暂住,到时择一户人家,你余生也有依靠。” “晓得了,您快些回府罢。”元莞知晓她是好意,不好拒绝,送她出永安侯府的侧门,忍不住叹息,魏国长公主依旧热络于晚辈的亲事,操心的命。 她倚靠着府门,望着马车的背影远去,神色呆滞,远处马车里的元乔一眼就看到她落寞之色,吩咐车夫去侧门。 侧门处都是仆人进出的,马车停下,元莞只当是仆人进出,转身走的时候,乍见一抹青色的人影,下意识就顿了下来。 元乔缓步下车,她不好无视,在人近后,俯身揖礼,而后退至一旁,待她走了再走。 她想得好,元乔却不想走,看着她:“魏国长公主同你说了什么?” 元莞不耐,又走不得,便道:“说待事情平静下来,接我去公主府,择一户好人家嫁了,余生有依靠。” 元乔笑意凝结在唇角,本想直接入府,又不想走了,伸手欲拉她一道。元莞避开她的触碰,懒散道:“陛下自重。” 当初这句话是元乔爱说的,如今从元莞口中说出,有些刺耳,元乔不恼,道:“那你如何想的?” 元莞睨她一眼,略过她直接走了,懒得回答这些虚无的问题。 元乔无奈,知晓她如今的脾气,三句话说不好,就会赶人走,也不好多问。 冬日里太阳不大,走在树荫间感觉到一阵阴风,元莞不觉紧了紧外衣,往周暨的院子走去,身后的元乔漫步跟着她。 走出树荫的时候,元乔还跟着,她不耐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元乔窘迫,低眸道:“来侯府自然去见永安侯。” 阳光下的新帝肤色白皙,低眸时耳尖都可见红晕,青色雅致,甚是配她。元莞见她不走,恐吓道:“你看这里无人,你就不怕我对你行不轨之事?” 两人本该不和,因这句话而陡生暧昧,元乔被她吓得忘了之前的事,后退两步,眼神幽幽地望着她,竟不知说什么好,元莞嗤笑道:“你莫要忘了,那夜你在龙床上妩媚的姿态,拉着我不放。” 笑过之后,元莞伸手就要去摸元乔的脸,元乔皱眉,却未曾动,元莞收回手,扬了扬下颚:“我之前就是觊觎你的身体罢了,现在厌恶你的行径,两相对比,厌恶更深,你莫再跟着我。” 话语间带着戾气,令人不适,尤其是元乔,听到这番话后,耳尖红得更厉害,就连脸色也染上红色,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元莞不搭理,按照来时的路回去,留元乔一人在树下。 今日的周暨还是哭唧唧的,见到元莞后,眼睛红了红,伸手想拉着她往屋里走,伸手的时候,瞧见父亲在侧,又不敢伸手。 元莞不惧,当着周大人的面拉着周暨的手入屋,低声道:“我同魏国长公主说过了,苏英不会凶你。” 周暨不说话,觑了父亲一眼,同元莞一道入屋,周大人随后跟着,两人都不自在,尤其是周暨,闷闷不乐。 元莞今日过来是来恭贺,从袖中取出一对玉璜,递给周暨:“魏国长公主性子良善,你若有委屈,大可去找她。” “你、你同……”周暨欲问她可曾忘了陛下,发觉父亲在侧,吓得闭上嘴巴。 一旁元莞会意,同周大人道:“周大人不去迎接陛下吗?” “陛下入府了?”周大人登时就站起来,往外走去,屋里的元莞乐道:“陛下在侧门处,想必迷路了,你好生去寻。” “你怎地知晓陛下迷路了?”周暨眼睛红红的,手中握着玉璜,忽而就想将其中一枚塞还给元莞,她们一人一枚才好。 元莞眉眼弯弯,悄悄一笑:“那是因为我把陛下留在那处,周遭无人,她必然迷路的。”元乔初次入府,无人带路,必然会找不到的,她则不同,方才走过一遭,大致的路线都记住了。 周暨无甚心思同她开玩笑,迎亲的时辰就要到了,一身喜袍的她也染不到喜气,反是愁眉苦脸,“我不想娶苏英。” “那也无妨,陛下知晓你是女子,不用怕的。”元莞故作老成地拍拍她肩膀,安慰几句,“指不定苏英性子好,再者你必然是要过继子嗣的,不用担心太多。” 周暨思来想去,也无甚办法,她得一个侯爵之位,年纪又小,必然会令人羡慕,不娶苏英也会娶旁人,她想了想,将其中一枚玉璜塞给元莞:“你收下。” “我收下作甚,这是给你和苏英的。”元莞摆手不要,她是来送贺礼的,不是送信物的,周暨简直乱来。 周暨道:“你收下便是,待改日你成亲再还我。” 她一再坚持,元莞止不住哀声叹气,“苏英知晓,你可就惨了,会打得你不敢入府。” 周暨哼了一声,给自己鼓起勇气:“我才不怕她,再者你我之间干干净净,朋友之间也可相赠的。” 今日是她成亲,元莞不好将她逗弄哭,无奈下收了玉璜,塞入口袋里,周暨则大大方方地将玉璜悬于腰际。元莞送的礼,自然是上成的,挑选几日,才选了这对玉璜。 她的私库只怕都落入元乔手中,那里珍宝无数,是她做皇帝时,臣下送的,亦或者是藩王进贡,辛辛苦苦攒了那么多年,一朝落入元乔手中。 越想越气。 没多时,周暨就去公主府迎亲,她也要回宫,观礼之际,人多眼杂,被人认出来,也颇为尴尬,不如早些离去。 周暨迎亲,拜别父母,元乔亦在,微微颔首,不经意间目光落在她腰间,眸色微顿,周暨就已离开。 她看向孤鹜:“去寻元莞,将她看好。” 今日宾客多,元莞又是散漫的性子,遇见朝臣,心善者就当未曾见到,遇到豫王等人,只怕多少会羞辱几句。 恐是自己想多了,她颇有些不耐,坐在屋内,眉眼凝滞,旁人就不敢再说话了。 坐了片刻,她令周大人带路,去往方才元莞所待的院落。 永安侯府比起公主府不算大,走上片刻就到了,奈何她到了,元莞人走了,她询问马车在哪里,也有离开之意。 她猜得很对,周暨一走,元莞就待不住了,从侧门离开,她运气不好,方走至那片树荫下,就见到豫王同臣僚说话,面色带笑,极是得意。 今时不同往日,她不好与豫王硬碰硬,转身就要走,走了几步,就见到元乔也来了,前后不是虎便是狼,她只得站在原地不走了。 豫王见到废帝,露出玩味的笑意,周遭也无旁人,他拦住元莞:“废帝今日也来赴宴,本王险些忘了,你与永安侯曾是夫妻,见到她另寻新欢,可是后悔了?” 元莞忍了忍,抬脚就要走,豫王身后的小厮拦住她,“豫王想做什么?” “看看小皇帝落魄罢了,听说你之前极为信任元乔,被她蒙蔽,现在大概后悔死了,不如你跟了我,我给你寻仇如何?”豫王贪婪的目光落在元莞淡漠的面上,换下龙袍的废帝,比起寻常女子,更要美一些。 废帝毕竟曾经是皇帝,肌肤娇嫩,养得极好,尤其是那双蓝眸,大有异域风情,之前胡人女子有些眼睛是红色的,似火般耀眼。见到元莞这双蓝色眸子,令人想起冰河下的冷水,虽冷却不易得。 远处的元乔皱眉,见到豫王眼中的欲望,陡然明白什么,她几步走近,就听元莞道:“我跟你?老牛吃嫩草,豫王可还能同人欢好,见到漂亮的女子,你可还能寻欢作乐?” 豫王被刺到痛处,脸色顿变,扬手就要掐住元莞的脖子,耳畔响起一声轻喝:“豫王。” 元莞眄视一眼后,后退几步,唇角带笑,豫王就像一只看门狗,无甚大本事,叫唤得厉害,也就一张嘴,不然也不会被困在行宫多日。如今仗着元乔之势,乱叫一通。 她将豫王看得透彻,兄妹二人差距太远。元乔心思深,喜怒不形于色,豫王恰好相反。 豫王怒气冲上头脑,轻易就被人挑起来,元乔站于两人之间,“豫王莫忘了自己的身份。” “一废帝,混淆元氏血脉,如今嘲笑本王,陛下养虎为患,莫要砸了自己的脚。”豫王气得不轻,手握成拳,元莞看着他:“豫王身为藩王,滞留京城,心思诡异,又待如何?” “朝廷之事,轮不到你这个废帝来说。”豫王气得就要跳脚,见元乔将人护在身后,袒护之意,甚是明显。 元乔微恼,“豫王言行举止,是否太过分,今日之事是谁之错,你该心明。” 豫王不相让:“陛下一味袒护,可知后患无穷。” 侯府今日热闹,几人争执已引起旁人的注意,豫王不知分寸,依旧在闹,元莞摇首,这人蠢得实在让人不忍直视,她叹息一声,豫王的脑子大概被野心侵蚀,什么都不剩了。 想来元乔一忍再忍,必是德惠太后嘱咐她,庇护豫王一脉。 周大人闻讯而来,见到元乔面色不豫,豫王暴怒,登时看不明白,豫王之色,毫无恭谨,与元乔之间更不似君臣。 元乔无视豫王,吩咐侍卫回宫,见元莞犹站在原地,也不顾旁人在,伸手拉着她一道离开。 走了两步,元莞就抽回自己的手,怒目而视,元乔不在意她的抵触,待上了马车后,才道:“你惹恼豫王,毫无益处。” 元莞被迫跟着她上车,往一侧坐去,不理会她的言语。 元乔耐心好,深深吸一口气,对于元莞也无甚计策,她自知理亏,也不好说训斥的话,无奈道:“你如何想的?” 元莞为帝七八载,心思自然比同龄人深得多,就连元乔时而也是惊叹,如今愈发不懂她的心思了。 “没有想法。”元莞掀开车帘,外间阳光淡了下来,黄昏之际,一抹淡黄色的光晕洒了下来,她将手伸出车外,感受夕阳带来的温度。 浅淡的光晕落在白皙的手心,就像手握光明,她笑了笑,车内的元乔也不再问方才的事,静静地看着她。 马车走到侯府前门,就见到迎亲的队伍回来了,周暨一身红裳,肤色白皙,俊俏的小郎君,让行人夸赞不已。 元莞扭头去看,展颜一笑,元乔顺着她的视线去看,恰见周暨,唇角抿了抿,眸色黯淡。 马车避让迎亲的人,等过片刻再走,元莞看不到了,才放下车帘,也不与元乔说话,看都不看她一眼,倚靠着车壁阖眸。 如今的元莞平静如水,似神女般无心,笑不达眼底,元乔望着她:“你在宫里待一辈子吗?” 她曾在公主府里留了一间庭院,按照元莞的喜好而来,等元淮登位后,就将她接出宫来。不想事情终究没有走到她预想的那步,元莞还是留在福宁殿里。 元乔惯来矜持,说不出太过缠绵的话,只会问一问,元莞睁开眼睛,忽而马车晃了晃,整个人往前冲去,幸好扶着车框才稳了下来。 袖口处一物掉了出来,她来不及去捡,元乔俯身捡了起来,递给她之际多看了一眼,觉得眼熟。 周暨迎亲之际,腰间所配与这枚玉璜似是一对,她眉眼沉了沉,将玉璜握在手中:“周暨成亲,你不方便留着此物。” 元莞怔忪,又是一恼:“陛下不觉得自己所为与强盗无异?” 第50章 除夕 元乔不为所动,并不想归还玉璜,坚持道:“苏英若见到此物,只怕永安侯府不宁,你收下之前,不该想想后果?” “这是我送周暨的。”元莞气得脑门疼,就不该上了她的马车,简直就像上了贼船一般,后悔不已,她伸手就要抢回来,元乔紧紧握在手中。 马车一阵颠簸,元乔的面色亦随着冷凝,“你送周暨,周暨却堂而皇之地挂在腰际,一旦被发现,苏英若闹,你该如何自处。” 元莞理屈,收下之际,是念着周暨不开心,哄哄她罢了,心中也知是不妥的。纵是如此,元乔也不该直接抢去。 “你还我,我还给周暨。” “我替你去还。”元乔说完,就掀开车帘,唤来孤鹜,轻声吩咐一番,将玉璜递给他,送还给永安侯,此事也算结束。 元乔做法,愈发令元莞厌恶,她气恼又无可奈何,只能怒目而视。元乔却很淡然,反道:“此事是你不对,何必脏水泼向自己。” “元乔。”元莞被说得语塞,她最见不得元乔这般故作姿态,气后又平静下来,照旧不去理会她。 元乔不知她气什么,若喜欢周暨,可今日周暨成亲,也不见她露出难过之色。既不喜欢,送玉璜又是何意,她心中放不下,试探道:“你喜欢周暨?” 元莞侧身,不去理会她的话,觉得又不能让她舒心,开口讽刺:“喜欢与否,都是人之常情,陛下盯着我做什么,觉得无事不如去找旁人玩,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喜欢什么样的都可,纯情亦或是妩媚,但凡你露出一丝口风,旁人都会上赶着给你送来。” 元乔不出声了,照旧沉默,知晓元莞嘴巴厉害,也不与她争执。 争吵是一个巴掌拍不响的,元乔沉默,元莞跟着偃旗息鼓。 回宫后,元莞回福宁殿,依旧不出,元乔却换了性子一般,得空就会去福宁殿坐坐,时而带着点心,亦或是精致的小玩意。 点心置于案上,元莞不会去碰,小玩意在元乔走后就被砸了,总之,元乔来前去后,都是一样,从未有哪里变动过。 细细算来,五日来了四次,每每都是坐上片刻,元莞不去理会她,连带着落霞也不同她说话,只沏茶置于案上,默然退出去。 元莞在一侧看书,元乔就静坐,两人静默无声。 一日里,元乔选择在傍晚时过来,乌云密布,风也很大,白日里都是阴沉沉的,到了傍晚,天色就黑得极早。 元乔方坐上片刻,天色就黑了,落霞入内掌灯,见元乔似有久坐之意,询问她可要留膳。 元莞听后,道:“陛下日理万机,你莫要耽搁她的时辰。” 落霞不敢再问,只拿眼睛怯怯地望着元乔,外间起了狂风,若再不走,待到落雪就不好走了。这么多时日以来,落霞也感知出元乔的愧疚,只是元莞不领情,就连眼神都不给,她觉得过意不去,尤其是给皇帝摆脸色,这样大胆的事,她做不来。 元乔望了一眼黑蒙蒙的天色,吩咐人去膳房取膳食,落霞屏息退了出去。 元莞本是多话之人,以前同她在一起时,嘴巴不停,现在改了性子,大半日都能够不说一句话,元乔知晓她有心结,也想解开,奈何她对任何人都不亲近。 她走近元莞,看见她手中的书是游记,想来并非是她所赠,便道:“你想出去看看?” “不想。”元莞冷言。 元乔笑了笑,在她对面坐下,翻过她手中的游记,努力寻找话:“以前我也喜欢看游记,总觉得自己困于一方天地里,想要出去看看,认识更多的新事物,可后来我接触朝政,整日忙碌,这份心思淡去了。” 元莞眼皮都不抬,她略有些窘促,低声道:“你若想出去看看,明年出游,巡视之际,可领略下临安城外的风景。” 文宗之际,曾出游两次,巡视地方,到了先帝,就没有出过临安城。元莞读过旧史,知晓这些事。心中不愿理元乔,就没有吭声,起身走到窗边,外间天色黑得厉害,风雨欲来,她忍不住道:“你再不走,就要下雨了。” 元乔习惯性沉默下来,元莞恼道:“你莫不是要留下来歇?” 元乔还是没有说话,翻着游记,元莞瞪了两眼,元乔性子使然,也会做出这般厚脸皮的事来,她走近,将游记自元乔手中抽了出来,语气如外间天气般,冷得渗人:“陛下可曾听到了?” 气势微妙,元莞的语气虽重,更像是蛮不讲理,元乔不生气,吩咐宫人摆膳。元莞阴森森道:“陛下不怕我将晚膳都给砸了?” “你若任性,我也无奈。”元乔起身走到外间,宫人将晚膳取回,一一摆在食案上,都是元莞寻常爱吃的。 元莞不明她的意思,挥手让落霞带宫人出去,不愿与元乔蹉跎时光,直视道:“陛下是何意?” 她问的是元乔的心意,而不是今晚留宿。 殿外风声呼呼作响,传进耳膜里,似是告诉元乔,风雨欲来,她夹了块鱼肉至自己的碗中,轻轻咬住,清蒸的鱼以生姜去了腥味,很是鲜美。 她慢慢地将整块鱼都吃了,在元莞的不耐中徐徐开口:“我在公主府里留了一座庭院,那时我在想,你应该会喜欢,可是元淮被你杀死,你我都困在这里了。” “你留庭院是你的想法,可曾想过我就算是死,也不会跨进公主府?”元莞道,她有些饿了,在食案旁坐了下来,看着满桌精致的菜肴,冷冷一笑:“你想你的,可依旧做了。废帝之前我病了,是给你机会。你若不再废帝,我不杀元淮,可你一意孤行,我不得已才杀了元淮。你故作姿态地来哄我……” 她顿了顿,想起那日元乔将她手里的奏疏拿开,她有多失望,面上温和,私下里要做的一件事都没有改变,“元乔,你因何而愧疚?” 时隔一年多,元莞才问这句话,元乔停箸,手摆在膝盖上,十分拘谨,就像多年前面对先生考问一般,面色发白,紧张不安。 “我也不知因何而愧疚……”她不知该如何开口,往日里面对朝臣可以随意开口,然而眼下她做不到,脑海里一片空白。 元乔性子内敛,于感情一事看得很淡,元莞本来清楚她的性子,也不再问,吃了些青菜,语气缓和下来:“陛下明日莫要来了。” “我、我……”元乔欲言又止,元莞抬首凝视她,重复刚才的话:“莫要再来了,我知此处是皇帝才可居住的寝宫,你若觉得不妥,我可搬出去,去冷宫也好,还是择一处寻常宫殿,我都不在意。” 只是她在这里住了八年,习惯福宁殿的每一处。 “我无此意,那对傀儡娃娃、是……”元乔依旧无法启齿,目光带着温软,唇角抿出直线,后半句怎么也说不出来。 元莞被她提醒后,也无甚异样的情绪,嫌弃道:“很丑。” “嗯。”元乔平静下来,那对傀儡娃娃是她照着做的,没有用丝线圈住四肢与脑袋,就是想告诉元莞,她非是傀儡。 元莞喜欢傀儡娃娃,她才去做。 陡然寂静下来,元莞不大适应,如今面对元乔,她能做到波澜不惊,旧日做下的事就像是笑话,时不时地在脑海里浮现,提醒她曾经有多好笑。 冬日里的菜很容易变冷,两人吃得很慢,直到入口冰冷,元乔才停了下来,踌躇道:“你若喜欢傀儡娃娃,我让人再送些过来。” “不喜欢。”元莞直接拒绝,以前因为是元乔所送才会爱不释手,傀儡娃娃于她而言不过是个讽刺,她看都不想看一眼。 元乔沉默了,她不知该如何去哄元莞,这么多年她从未有过想令人开心的想法,元莞性子愈发淡薄,居福宁殿一年不出,都不会觉得无趣。 她试探失败后,就起身冒着风雨离开,元莞松了口气。 翌日,元乔当真没有过来。 一连数日,都没有再看见她,反是周暨偷偷摸摸过来,被侍卫司挡在殿外,元莞旧日送她的玉令也失去作用,她担忧不已,去孤鹜处打探。 孤鹜为难,之前是陛下放周暨入福宁殿,如今陛下不肯了,他也不敢放行,只委婉道:“她一切安好,您方成亲,不如陪陪侯夫人为好。” 周暨嗯了一声,握着玉令落寞回府了。 年底之际,孤鹜往福宁殿送了很多年礼,其中有许多玉石摆设,玉石坚硬,不易砸碎。且凭元莞之力,也搬不起来。 元莞气得踢了两脚,反踢得自己脚疼,瞪了两眼孤鹜。孤鹜笑呵呵道:“您过年可就十九岁了,与陛下置气也该到头了,您何苦与自己过不去。” “滚出去。”元莞愈发不待见孤鹜,冷眼骂了一句,孤鹜依旧在笑,从内侍手中取出一锦盒,里面摆着一对傀儡娃娃,依旧没有绑丝线,还是一样的丑。 孤鹜捧着手中,极为珍惜,送至元莞面前:“这是陛下送您的。” 元莞一眼瞧过,过往的经历涌上心口,伸手就去夺来,孤鹜侧身避过,唯恐她又丢到炭盆里,低声道:“这是陛下自己做的,熬了几夜,您不能直接丢火里。” “那你就带回去,我不喜欢。”元莞眼底闪过惊讶,这对娃娃与之前那对颇为相似,丑归丑,可见是出自一人手中。 孤鹜面露苦涩,劝道:“您说您这样与陛下耗着,有何意思,陛下有意与您和解,您就点点头,皆大欢喜。” 元莞推开他:“我为何与她皆大欢喜。” 孤鹜跟着元乔许久,猜透几分心思,这么久以来,元乔得空就会来福宁殿坐坐,旧日跟随元莞的臣僚也好生相待,肯重用他,想来是因为元莞之故。 废帝与新帝之间,历来难以和睦相处,废帝不被赐死已是万幸,哪里会像元乔这般费心去讨一废帝欢心。他隐隐猜测出些许缘由,不敢去深想,皇帝的心思,猜透一半就成。 女子相爱并非是罕见的大事,元乔的心思藏得深,但细枝末节中依旧可见,他震惊之余,只能办好每趟差事,将皇帝秘事藏入心口。 元莞这般抵触,让孤鹜不敢将傀儡娃娃送到她手里,哀求道:“您烧了,就没了。” “烧了自然就没了,你还指望火盆里再还你。”元莞不去理会,看着那些碍眼的玉石摆设,踢又踢不动,搬又搬不走,咬牙切齿地将元乔又骂了一顿。 孤鹜见她安静下来,凑到她面前:“要不您收下不烧了?” 元莞不搭理,旧日臣僚待她并无恶意,也不想为难,就道:“你拿来给我,我不烧。” “您想通了是好事,陛下辛苦做了很久,近日事情繁忙,陛下心意难得。”孤鹜谄媚一笑,将匣子奉于元莞面前。 元莞道:“我不为难你,这个破娃娃我收下了,你将那些碍眼的东西都搬出去,哪里来的送去哪里。” 孤鹜嘴角抽了抽,好端端的傀儡娃娃怎地说是破的,好歹收下了,他欢喜应了一声,将剩下的年礼都收了回去。 回垂拱殿复命,遇到豫王在殿外等候,豫王见到那些摆设,以手摸了摸,他心中咯噔一下,就听豫王道:“这是要做什么?” 孤鹜扯谎道:“陛下觉得殿内简单了些,令臣去寻的。” 简而言之,这是皇帝要用的摆设。 豫王看着精致打磨出来的玉石,甚觉满意,“本王明白了。” 孤鹜松了口气,进殿去复命,话未说完,豫王跟着进来,他警惕地闭上嘴巴,而后站在一处。 豫王腰肢挺直,敷衍般地行了半礼,将外间的玉石都夸了一遍,孤鹜就开始头疼了,元乔不为所动,随意道:“豫王喜欢,拿去便是。” 这些玉石看中之际,想的石头坚硬,元莞搬不动也砸不碎,并非稀有之物。 孤鹜后悔了,早知如此,就不该挑这个时候来复命,眼睁睁地看着豫王将那些摆设都抬出宫去,元乔神色如旧,并没有太多的情绪。 她待人走了,才问孤鹜:“她收了?” 皇帝语气带着不经意的欢喜,孤鹜察觉后,唏嘘不已,又不敢表露出来,回道:“她收下了,前提是让臣将玉石搬回来。” “无妨。”元乔摆手,唇角处轻轻呼出气息,面上多了些笑意。 孤鹜观后,觉得不可置信,忙垂首不言。 元乔不再多问,处理完奏疏后,走到福宁殿外,本想进去,又恐元莞见她生气,在殿外站了半个时辰,因胆怯而止步,又回垂拱殿。 去岁除夕宴免了,今年再免就说不过去了,皇帝设宴,重臣都来赴宴,席上君臣和睦,推杯换盏,也是欢欣和乐。 元乔本不欲多饮,奈何朝臣一人一杯,也饮了不少,宴到一半,她就退下了。 孤鹜知晓她要去福宁殿,扶她上车辇,至福宁殿外时,她又不动了。 今日除夕,魏国长公主又来宫里,想要带元莞出宫,这次她直接拒绝了,魏国长公主是好心,亦将元莞当作先帝子嗣,总想着给她择婿,到时半生都有依靠。 她想起魏国大长公主所言:“她十九了,陛下惦记着先帝的情分,悄悄放她出宫,我可保证她不会与你为难,让她同寻常女子般出嫁。你也是她的姑母,难不成看着她被困一生?” 被困一生……元乔陡然被惊得酒醒,扶着宫人的手走下车辇,脚步匆匆地往殿内而去。 至廊下时,看到台阶上的一只傀儡娃娃,宫人将灯火凑近,娃娃的胳膊都坏了,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她好奇,还有一只哪里去了。 迷糊间,落霞走了出来,她开口就问:“怎地就一只?” 落霞不知她醉了,下意识抬首指着高处,那里悬挂着一只娃娃,被绳子吊着,风一吹就跟着晃悠,但手足是好的。 台阶上这只被粘住了,拿不下来,被不小心踩坏了,但高处的那只避免被人踩,挂上一年也会是好的。 一高一低,一好一坏,也亏元莞能想的出来这般损人的办法。 元乔笑了笑,觉得元莞心思又恢复到从前了,单纯中透着坏,她举步踏入殿里,烛火下的人伏在案上,好似在学刺绣。 元莞右手不大灵活,作画都不成,竟想着刺绣,她笑了笑,走过去:“你在绣什么?” 讨人厌的人都是会破坏心情,元莞不理会她,将针穿过牡丹的花蕊,背过身去,元乔耐心地走到她身前,挡住光线。 元莞抬眼:“你可知你这般模样,令人厌烦。” 元乔还是淡淡一笑:“你若气,为何拱手将殿前司让我,若气,为何不离开福宁殿。” 依照元莞的心计,离开宫城,甚至临安城都不是难事,她并非是毫无人脉与权柄,想走也是不难,再者废帝之后,福宁殿外的禁军守的是她的安危,没有禁止她出入。 元乔面色微红,看人的双眸带着迷离,眸色撩人,映着明亮的灯火,元莞陡然反应过来,元乔醉了。 想来也是,今日除夕,群臣赴宴,作为皇帝哪里会不醉。元莞再恼,也不好与醉鬼计较,起身唤来孤鹜:“扶陛下回寝殿。” 孤鹜不应:“陛下自己要来的,臣不敢违逆圣意。” 说完又退了出去,不仅如此,还将跟来的内侍宫人都带走,留落霞一人站在外间。 元莞气得跺脚,恨不得将人唤来打顿板子丢出去,殿内的元乔看着元莞所绣的牡丹,以指尖戳了戳,笑道:“很丑。” 就像她做的傀儡娃娃,很丑。 她低声一笑,揉着酸疼的额头,而后看向走来的人:“我有些头疼。” 元莞恼她,不想说话,将自己绣的牡丹图夺了回来,故作凶狠:“你就该多疼一疼。” 讽刺完就想走,元乔一把拉住她:“疼了之后,你可同我说话?” 元莞拂开她,走了两步又折回去,见她微醺就拿手戳她的心口:“元乔,你这里不疼,我就不会和你说话,你去找先帝说话。” 她并无诅咒之意,元乔心中只有先帝,就该去找先帝说话。 元乔低眸看那只莹白修长的食指,在元莞收回之际,她忙握住,扬首看着指尖的主人:“先帝待我恩重如山。” 一说,元莞就恼了,直接拂开她的手:“滚出福宁殿。” 她生气,元乔就低下头,像是被先生训斥后羞愧得难以抬首,攥着自己的袖口,耳尖都跟着红了。 元莞赶不走她,也不想再说,从柜子里搬了锦被,铺在地上,颐气指使着元乔:“睡觉,再提一句先帝,你就滚出去。” 元乔酒意上涌,头晕得厉害,见到地上就铺了一层锦被,下意识摇首:“地上凉。” 醉了还会挑三拣四。元莞道:“不睡,就去外面睡,那里暖和。” 元乔不说话了,看着屏风后的床榻,半晌不语,元莞挡住她的视线:“我不会让你睡那里的。” 一气之下,元莞就忘了自己的曾经的‘理想’就是将元乔拉上龙床,如今人就在眼前,还是自己愿意的,她反倒不肯了。 元乔被她凶狠的眼神看得不敢抬首,醉意失了理智,她倒真的走向地上的‘床’,又回首看着元莞,不死心道:“地上凉。” “凉就回你的垂拱殿。”元莞就想看看这人是真醉还是假醉。元乔惯来自持,不轻易饮酒,像今夜这般也是少见,醉得任她欺负,也不知是不是装出来的。 不过元乔这般端庄典雅之人,大概是真的醉了。 她就这般盯着,元乔无路可退,眼巴巴地看了会儿,摇首不睡,她立即道:“那就回垂拱殿。” 元乔还是摇首。 “不回也得回。”元莞直接将殿门打开,唤了两声孤鹜,无人理睬,又令落霞去垂拱殿传陛下贴身宫人来,带陛下回去安寝。 吩咐好后,她再回殿,已经没有人了。 她好奇,在殿内找了一通,在榻上找到阖眸沉睡的人,她惊讶不已,欲骂人,发觉元乔的面色愈发红,想来是酒劲发作了。 这人甚是知觉,元莞气得脑壳疼,想将人拽起来,又怕闹得阖宫不宁,只得泄气般坐在一侧,看着元乔通红的脸色,她伸手去掐了掐。 “元乔,我将你丢到河里,让你去找先帝,好好叙说你的忠心。” 威胁对醉鬼而言是没有用的,不知过了多久,元乔的贴身宫人匆匆而来,她这才舒了口气,指着榻上赖着不走的人:“带你们陛下回宫。” 第51章 抢床榻睡 宫人行事有眼力见,她们皇帝都已睡了,将人唤醒,容易挨骂,她觑了一眼元莞,知晓她是废帝,语气也放作恭敬:“陛下睡了,不如您去偏殿将就一下?” “我的寝殿,我为何将就。”元莞没好气道,这些宫人见眼色办事,或许不会理睬她。 她知晓自己的身份,不耐烦地走出寝殿,台阶上的傀儡娃娃犹在,她孩子气地拿脚踢了下,踢得落霞心口一跳,询问道:“您去偏殿睡吗?偏殿许久没有打扫,怕是不能住人。” “让她们去打扫。”元莞指着廊下数名宫人,福宁殿内宫人不多,偏殿无人去,早就落满灰尘,又无炭火,住着也不舒服。 她瞪了一眼地上的傀儡娃娃,转身走进殿里,宫人为元乔擦洗,她走过去夺过帕子:“出去。” 领头的宫人唤若竹,跟着元乔多年,见元莞气势汹汹,不敢当真出去,又知晓元乔看重这位废帝,不敢驳了她的颜面,低声道:“不如奴来伺候,您歇息会。” “不用,出去便是。”元莞眼神阴沉地盯着榻上睡得深沉的人,手狠狠捏着帕子,看得若竹眼皮发颤,更不敢将她们陛下交给元莞。 “陛下醉了,想来会扰了您休息……” “出去。”元莞已然不耐,面色沉了下来,她曾为帝,气势是有的,吓得若竹不敢再言,领着宫人出殿,去寻孤鹜来解决。 孤鹜领着人站在墙角,冻得几乎站不住,见到匆匆而来的人,忙迎过去,若竹道:“陛下与那、那……” 她也不知该如何称呼元莞,急得额头生汗,孤鹜示意她莫要焦急,“无甚大事,那位心善,不会将陛下如何,再者是陛下自己凑过去的,想来发生何事,陛下不会怨你我。” “您误会了,我的意思是瞧着那位的心情怕是不好,将我们赶出来,趁机欺负陛下,又该如何是好?”若竹不如孤鹜淡定,急得跺脚。 孤鹜向前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殿宇,将若竹往一侧拉了拉:“我保证,明日陛下全须全尾。” “什么全须全尾,那是陛下。”若竹气得拂开孤鹜,想起陛下醉得不省人事,就放心不下,道:“我回殿去看着。” “您别回去,回去不大好,陛下明日醒来也会生气,你自己担责,莫要拉上我等。”孤鹜试着拉她一把,今夜是皇帝自己过来的,他们若做出什么,明日起陛下生气,谁都不好承担罪责。 若竹道:“可那是废帝。” 孤鹜不言了,他不喜欢废帝二字,元莞将所有人的后路都安排妥当,就算是废帝,也曾经他的主上。 殿内的元莞拿着帕子蛮狠的给元乔擦着脸,锦帕是软的,怎地擦都很舒服,擦了两下后,就将帕子丢到水里,气呼呼地坐在一侧。 落霞入内,见她满脸气恨,劝道:“您今夜不若在外间软榻上休息,我搬了炭盆过来,不会冷。” 除夕夜,一人守夜也无甚意思,再者一夜不眠对身体不好,她担忧元莞的身体熬不住。 元莞不悦,伸手就要掐一掐睡梦中的人,眼看看就要捏到元乔了,落霞一把拖住她的手腕,紧张道:“那是陛下,您莫要玩了,有气等她醒来再发,乘人之危不大好。” 元莞为帝多年心中几乎没有太多的尊卑理念,惯来都是旁人尊敬她,面对元乔也是一样,没有对皇帝的尊敬与恐惧,想掐就掐。 被落霞抱住手,就不好再掐了,“你给她擦擦,我去睡觉了。” 落霞连连点头,就怕掐出好歹来,到时惹来麻烦。 酒醉的人总是醒得晚,元莞清晨醒来,龙床上的人还没有醒,她未曾穿外衫,就捻手捻脚地走进内寝,探首去看,元乔睡姿好,还与昨夜一样躺着。 既然没醒,她就大大方方地走近,瞧了一眼,睡颜恬静,她不恼,趁着落霞不在,伸手去掐元乔的脸颊。 掐了两下后,感觉不错,她还想再试试,殿门咯吱开了,她忙站好,若竹走进来,一脸警惕地看着,好似她会将元乔生吞活吃了一般。 若竹一靠近,元莞只得后退两步,见她俯身去查看元乔面色,满是紧张之色,接着落霞走了进来。 落霞手中拿着外衫,给元莞披好,元莞冷笑道:“你数清她有多少根头发了吗?可曾少了一根?” 若竹被说得脸色通红,不好回嘴,就没有说话,她掖好被角,就不打算走了。 “待她醒来,就赶紧回垂拱殿。”元莞转身就走。 若竹忍不住道:“您莫要忘了,这是福宁殿,惯来是陛下的寝居。” 落霞闻言脸色遽变,看向走了两步就顿住的元莞,这些话是无人敢说的,福宁殿内的宫人散去大半,只留下平日里打扫,也断了许多闲言碎语。 若竹这句话,恰戳中元莞的痛楚,她不知如何劝,元莞弯弯的眉眼已然拧起。 这些话与御史所言,无不贴切,若竹自认没错,但被元莞平淡的眸子一看,就吓得垂眸不敢言语。 元莞看过一眼后,眼中淡淡的笑意消逝得干净,转身就去外间穿衣裳洗漱。 若竹忐忑不安,直到元乔醒来,都不敢放心。 近午时之际,酒醉的人才醒,宫人伺候她梳洗,额间痛得厉害,她自己揉了揉,梳洗后就见元莞坐在食案旁吃午膳。 午膳颇为简单,荤腥不多,大多是蔬菜为主。冬日大雪,蔬菜就显得很珍惜。 她略有头疼,走至元莞身旁,未曾落座就听元莞开口:“我想去冷宫,那里自在。” 元乔陡然一惊,顾不得头疼,紧张道:“这里亦无人打扰你。” 元莞不回复,给自己盛了碗汤,讽刺自己:“鸠占鹊巢,总是不好的。” “哪里有人这样说自己的,你莫要胡言乱语。” 不知是酒醉,还是因为这番话,元乔的脸色极为难看,苍白无力,就像沙漠里冒出头的绿草,随时都会被枯死,没有几分生机。 元莞话不多,说了两句后,就没有再说,元乔拿不准她的意思,也坐了下来,元莞起身,给她盛汤,平静道:“我若不走,陛下就莫要再来了。” 元乔不应,看着眼前的汤,抿紧唇角,一旁的落霞见后,瞪了若竹一眼,退了出去。 若竹心虚,也跟着退至廊下,她一走,元乔就说话了:“你不走,我不来。” “嗯。”元莞难得地应了她一声。 元乔握着汤匙,不知她为何这般抵触,想起昨夜的事,脑海里记不大清了,难不成睡了她的床,就这般恼了? 她不知何故,下意识觉得不对,元莞并非是小气的人,想又想不通,一旦跨出福宁殿,就不好再进来了。 喝过汤以后,元莞就饱了,放下筷子,元乔立即道:“昨夜发生什么了?” “你睡了自己床而已。” 元乔不明,廊下的两人对视一眼,落霞不语,反是若竹,心中不安,进去想说话,落霞提醒她:“你若进去,我主子只会更加恼。” 若竹不动了,脸色涨得通红,落霞深知宫内人拜高踩低,不忘恐吓她一句:“你大概要被逐出宫去了。” 若竹跟着元乔多年,知她性子凉薄,虽待下宽和,可做错事总是不会得到宽恕的,且方才从两人对话里可听出,陛下对废帝是多有珍惜的。 她急得不行,落霞觉得出了口气,入殿去收拾残羹。 元莞坐在宽榻上,依旧在摆弄自己的绣品,元乔喝完汤,也不觉得饿,走过去坐下,看她认真刺绣。 元莞的右手不如常人灵活,入针时还好,收线就有些毛躁,元乔看着她缓慢的动作,不敢开口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元莞将花蕊绣完,放眼去看,黄色的花蕊好像少了些什么,感觉挤在一起,不像是花蕊,不知像什么,白白糟蹋了落霞绣得的牡丹花。 她丧气,抬眼就见元乔盯着花蕊看,羞得脸色一红:“你、你怎地还不走。” “你……”元乔本想提点她几句,见她脸色不对,就笑了笑,“你的牡丹是谁帮你绣的?” 花蕊与花瓣极为不相称,一看就知是别人绣的。 元莞赶客道:“你赶紧走。” 元乔恍若没有看见,看向她的针线篓子里,那里有现成的丝线,好心开口:“你那个绣坏了,不能要了,不如我帮你重新绣个牡丹,可好?” “我、自己会,不需要你。”元莞不管她说的真话还是假话,将人赶走是最主要的。 元莞脸色通红,元乔好笑,“我绣了牡丹再走。”她取过元莞手中的刺绣,看了一眼牡丹模样,而后拿着丝线重新去绣。 今日初一,朝臣无大事都不会入宫禀事,至于堆积的奏疏晚些再处理,她看了一眼平静下来的人,徐徐入针。 她本想问问元莞的手臂,用力如何,这些时日以来太医登门都被赶走,根本不知身体如何。落针、收针,她一面想着改日令太医过来诊脉。 元乔昨夜睡得好,精神也不错,言辞间对元莞的横冲直撞,也不在意,只要不赶她走,元莞说什么,她都不会放入心口。 元乔赖着不走,元莞不好直接将人推出去,坐在一侧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手中的针线。牡丹成形似是不难,在元乔手中更是简单,她不免讽刺一句:“大长公主不想也会这些。” “多年没有碰过,生疏了很多。”元乔回道,她知晓大长公主一称是在讽刺她,也不在意元莞如何称呼她,无非就是一个名字罢了。 元莞瞪了一眼,想到一词:蹬鼻子上脸。 不知是生疏还是何缘故,元乔一株牡丹花绣了整整一个下午,元莞嫌弃她慢,几番催促都无用。 不知不觉,外间天色又黑了,落霞掐着时辰入内问可要摆膳,元乔这才慢吞吞地将绣成的牡丹递给元莞,吩咐摆膳。 元莞对刺绣一窍不通,纯属是学着玩,再见元乔的牡丹,总觉得栩栩如生,元乔道:“慢工出细活。” “恬不知耻罢了。”元莞毫不犹豫地回一句,大有辱骂之意,听得摆膳的若竹眼皮子一跳,她大胆抬眸去看元乔,发觉元乔笑意淡淡,并没有生气。 被这般辱骂,还能在笑,她总觉得陛下在讨好废帝。 晚膳摆好之后,宫人都退了出去,元莞看着坐在食案旁的人:“你是不是该走了。” 照旧没有人应答,元莞又道:“你将豫王放在京中,是觉得自己身份尊贵吗?”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元乔盛了碗鸡汤,置于元莞的座位上。 元莞不问了,懒得再说朝堂的事,也不去喝她的汤,执筷去吃其他的菜,元乔抬眸道:“鸡汤养人,何苦与自己过不去。” “大长公主还是管好自己为好,昨夜醉得不省人事,你身旁的宫人生怕我将你生吞活吃,盯着我一个晚上。”元莞也不客气,能讽刺就讽刺,最好将人赶走,永远都不要过来。 提及昨夜的事,元乔不觉脸色发红,垂眸不说话,元莞见势又道:“大长公主若觉得此地风水好,我可以让你,不必过来同我抢床榻睡。” ‘抢床榻睡’一句令元乔不适,俨然不能用脸色发烫一词来形容了,她羞愧得不敢抬首,凝视碗中的鸡汤,“昨夜、我唐突了。” 元莞漫不经心开口:“何止是唐突,你放着整座宫城的床不睡,偏偏同我挤。你若觉得两人睡很很舒服,你大可去立皇夫,同我挤什么。” “元莞。”元乔唤道,越说越不像话,她轻咳嗽一声,解释道:“昨夜我本想同你说说话 的,不想饮多了酒。” “你我二人无话可说,快些用膳回寝殿,莫要同我这个废帝抢床睡。”元莞大口扒着碗里的米饭吃,再次出口赶人走。 元乔以沉默而回应,待用过晚膳后,令人去传太医来,传话的人只当是皇帝不豫,引得太医匆匆赶来,大冬夜生生跑出一身汗。 “之前她的臂伤一直都是你在诊治,你再诊脉试试,恢复得如何,若不好,再接着治。” 太医听了吩咐后,大松一口气,只要不是皇帝染恙就成,他行礼去诊脉,元莞不肯,将手背在身后:“我好得很,不用诊脉。” 元乔睨她一眼:“你该知晓我的耐心,耗上几夜都可。” “你……”元莞竟被元乔的厚颜无耻气得不知如何反驳,太医趁机上前请她诊脉,“您伸手就成,片刻的功夫。” 元莞骑虎难下,只得伸手去让太医诊脉。一侧的元乔忐忑,等着太医的回复。 夜色更加黑了,廊下宫人都点了灯火,若竹吩咐人去做些点心,匆忙间不小心踢到台阶上 的傀儡娃娃,吓得心口一跳。 一脚踢上去,胳膊又断了一只,她有些怕了这位废帝,让人将胳膊粘好,黑夜里看着丑陋又四肢不全的傀儡娃娃,都觉得瘆得慌。 再一抬头,就见到屋檐下悬挂的傀儡娃娃,又是一吓,拍拍自己的胸口,感觉废帝是不是脑子坏了,将傀儡娃娃挂在这里吓人,胆子小的人指定被吓破胆。 她看向殿内,不知陛下可要回宫,殿内废帝犹在,也不好过问,令落霞去探探口风。落霞不愿搭理,转身回房去休息,陛下在与不在,都与她无甚关系。 人就这么走了,她急得跺脚,殿内的元乔唤人去取药,太医唠叨不停:“伤及筋骨,还需好生养着,冬日里莫要碰凉水,免得引起骨子里疼,另外您可多活动,锻炼臂力与灵活力。” 翻来覆去都是这么些话,元莞听得耳朵生茧,见他要开药方,忙道:“无需开药,是药三分毒,我不吃了。” 她最怕喝药,尤其是幼时隔三差五就生病,若非必须要喝的药,她能拒绝就拒绝,眼下就能拒绝的。 元乔不理她,只问太医:“如何?” “臣观、观……”太医语顿,不知该如何称呼这位废帝,想了想直接略过称呼:“脉象虚浮,不如以吃一阵药膳来试试。” “那便试试。”元乔先道,太医听命下去行事,嘱咐宫人如何做药膳。 元莞无法反抗,随太医去,吃与不吃在她自己,她看向外间的天色,再次提醒元乔:“你该回垂拱殿去了。” 元乔却道:“你的花蕊还要绣吗?” “不绣了。”元莞咬牙切齿。 元乔颔首:“我替你绣,如何?” “说了不绣,你该走了。”元莞站起身,将宽榻上的放置针线的竹篮与那两副刺绣都收拾起来,又将元乔身侧的东西都收走,确定元乔没有借口再留下了,才心满意足地去梳洗。 元莞一离开寝殿,若竹就走了进来,询问陛下可要回宫。 元乔对于白日里的事情依旧不解,让人去将落霞寻来,若竹慌了,跪地道:“昨夜她令奴带您回宫,可您都已睡下了。奴便让她去偏殿将就,她便将我赶了出去,凶神恶煞,奴怕她对您不利,就在殿外守了一夜。” “之后又如何?”元乔问道,元莞在福宁殿内住了近十年,不会好端端地要离开。 若竹禀道:“清晨奴入殿,就见她在榻前不知在做什么,见奴进来反露出慌张的模样……” 元乔明白了,道:“你便说福宁殿是天子寝居?” 若竹不答,俯身叩拜:“陛下恕罪。” 元乔扶额,摆手道:“你先回垂拱殿,唤孤鹜进来。” 须臾后,孤鹜才进来,她吩咐道:“你曾伺候元莞多年,二人该有情分,得空问她看中哪座宫殿,到时修缮一番,迁进去。” 她有些后悔方才快速答应元莞了。元莞不出福宁殿,她不进来,如何见面说话。 孤鹜觑她一眼,回道:“实不相瞒,她对臣保持警惕,不愿同臣说这些事,就连落霞也将臣当作叛徒一般。” 落霞心思简单,一心一意照顾着元莞,对在御前风生水起的孤鹜生起几分敌视。 闻及叛徒二字,元乔莫名笑了,这对主仆也颇是有趣,话没说完,元莞洗漱回来了,看见殿内的两人,不觉瞪了一眼,而后就当作未曾看见一般,走到内寝,躺在她的床上。 元乔不知怎地,竟觉得赌气的人有些可爱,没有皇帝的束缚后,元莞行事愈发任性,就像是个孩子一般,爱做甚就做甚,不会顾忌旁人的想法。 孤鹜嘴巴抽了抽,低声道:“可要臣再挪一张小榻入内?” 元乔皱眉,冷冷地看他一眼,略显不悦,他忙解释道:“殿内的软榻睡着不大好。” 下.药那些时日,元莞不过十五岁,身量小,蜷曲在软榻上尚可过一夜,可元乔不同了,若躺上去,腿脚都伸不直。 外间天色都黑了,又兼冬夜,路上湿滑,不如明日再走。 元乔道:“你带人将奏疏搬来。” 孤鹜呼出一口气,忙带着人去搬。 内寝的元莞在床榻翻了身,听元乔的话,大有彻夜批阅奏疏之意,凝神去听,外间又没了动静,她懒得去过问,闭眼睡觉。 昨夜未曾睡好,阖眸就睡了过去,临入睡之际,还是觉得自己的床舒服,以后如何都不能让给元乔去睡。 孤鹜带着人将奏疏置于案牍上,元乔踱步至寝,元莞均匀的呼吸声昭示她已然睡着了。 周遭无人,元乔举步近前,她俯身坐在榻沿,元莞睡相不大好,将整个人缩在被子里,可想而知被下的姿势不雅观。 恐将人惊醒,元乔也不敢去掖被子,静静地看着她,废帝以来,她二人几乎没有心平气和地说过话。 元莞对她的敌视,就连身旁人都看得清楚。 废帝一事,她知自己做得太过,可元氏血脉,哪里能混淆,她退一步,元莞今后生子,元氏江山就会拱手让人。 她凝视元莞舒展的眉眼,不自觉伸手去摸了摸,方触碰上,睡梦中的人就翻身避开,惊得她猛地缩回手,脑海里一片空白。 好在元莞只是将自己往被下钻了钻,背对着元乔,头发垂下,露出那只晶莹小巧的耳朵。 小耳朵在睡梦中还动了动,被捂得通红,元乔看不见她的神色,只好将目光落在她的耳朵上,微微一笑,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摸了摸。 指尖冰冷,方触碰上,感知指尖带着一股火意,由手腕传至心口处,眼中笑意浓稠,她忽而不舍松手,不知明日离开后,元莞可还会让她跨进福宁殿。 心中叹息,指尖的力气就重了些,惹得睡梦中的人迷糊醒来,眼睛动了动,元乔沉浸于自己的哀思中,未曾察觉。 元莞正是好眠,被人揪住耳朵,拿手拍开耳朵上作怪的手。 啪得一声脆响,元乔回过神来,迷糊的眼神映入眼帘,她忙将手背至身后,心虚又窘迫。 第52章 过继 元莞打人,自己手也疼,迷糊一阵。元乔见她犹自困倦,给她掖好被角,转身离开。 睡梦中的人只当自己做梦,翻身又睡过去了。外间的人屏息听着内寝的动静,半晌无语,才安下心来,俯身坐在案后。 奏疏积累一日,已有许多,新年休朝,可两府三司六部依旧在运行,各地奏疏也都有序送入京。元乔不累,一连忙至子时,案上奏疏才去了小半,屋内寂静,她停下来去内寝,元莞睡得正香。 她抿唇一笑,复又回到案后。 更深露重,廊下的宫人都散去大半,只留下几人在守着,至后半夜时,元乔才批阅完,她依靠在案上睡上个把时辰。 初二这日换作是元乔先醒,她去配殿梳洗后,元莞才辗转醒来,见到食案旁的人,并未吃惊,揉揉脑袋后坐下,怪道:“大长公主不忙?” “百官休朝,无人来见。”元乔随意道,她亲自给元莞盛了碗小米粥,将软糯的米糕往她处推了推,本想提及药膳,又恐招来她的抵触,只好不提。 两人安静地用完早膳,垂拱殿外苏闻有事来禀,她再耽搁不得,看了一眼元莞:“你可要出宫走走?” 正月里宫外是很热闹的,尤其是晚间的灯火会持续至上元节,她本无意,元莞或许爱去玩。 元莞照旧不去,连个眼神都未留给她,起身往内走去,元乔碰壁,也不再去问,领着人离开福宁殿。 元乔走后不久,元莞披着狐裘去园里采梅花,落霞也没有跟着,她提着花篮一人去,至园内时,宫人在打理花枝。 偌大的林子里只有两人,宫人也不端着,近前揖礼:“豫王在朝肆无忌惮,皇帝也没有制止,群臣略有不满,两府宰执屡次提及令他就藩,都没有结果。” 梅花开在枝头上,凌寒傲雪,元莞摘了不少,闻言回道:“盯着豫王就成,另外刘氏在慈安宫如何?” 豫王得意忘形,元乔不加制止,就等着他自己露出狐狸尾巴,动是不好动,豫王知晓元乔的身世,哪里能动,等引起公愤,豫王自身难保,元乔再命其回封地。 元乔行事不似先帝绝情,对待藩王总是多几分仁慈。本可得一好名声,登位后,不知内情的文人不满,写词讽刺她野心膨胀,夺侄女的皇位。 大宋民风开放,对文人不加拘束,如此一来,诗词遍地,哪里有好名声。 当初宫变太快,快到元乔都不自信,兵不见刃,更加证明元乔筹谋已久,就连大兴殿内在场的朝臣都不信当时的言辞。 眼下元乔虽是新帝,名声却一落千丈,元莞知晓自己斗不过她,她与太后合谋,就注定她会败,元乔也没有赢得光彩。 宫人道:“刘氏在宫里被皇帝盯着,锦衣玉食不假,可见不到外间的人,被皇帝囚禁了。” “元乔哪里是心善之人,一旦登位,如何会顾及她,没有赐死,也不会好过。刘氏眼皮子浅,只当立新帝,她依旧可以做风光的太后,都是做梦。”元莞不免冷笑,竹篮里的梅花摘得不少,可以交差了。 “刘氏处可要做什么?”宫人低眉。 “不急,不必为她惹一身腥气,待急了,元乔自会收拾她,急甚。”元莞不在意,刘氏能够放弃她,也能够放弃元乔,同旁人合谋。 宫人明白:“您在宫里会不会有危险,外间御史就没放弃过弹劾您,居福宁殿始终不妥,不如出宫,到时离开临安也成。” 元莞沉默下来,拎着竹篮的手微微发紧,“现在离开,言之过早,刘氏犹在,我一走岂非便宜她了,我先回去了,你们小心些。” 她意思坚决,宫人不好再劝,目送她离开。 梅花是落霞要摘的,元莞就趁势亲自去,顺便问问外间的事。御史弹劾她,是正常的事,见风使舵,再者她居福宁殿确实不合适,她想到一事,又折转回去,嘱咐宫人去办一件事。 回殿时,落霞等候多时,见到她安然无恙地回来,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接过她手中的竹篮,“您怎么去了这么久,我当你迷路了。” “在福宁殿内我怎会迷路,你去做梅花饼,我回殿去睡会。”元莞打发落霞离开,自己回殿去烤火,元乔的身份却是隐患,不过比起她,显然好多了,至少是元氏一脉的。 豫王留在京内,不会单纯为了住在这里,元乔过年二十六,膝下无子,豫王的目的怕是在这里了。 她托腮,指尖敲着几案,两府宰执怎地不劝元乔立皇夫,若再不立皇夫,豫王就会吵着过继子嗣立储君。 福宁殿内安静,垂拱殿内的苏闻却是满面愤恨,豫王行事太过无度,在临安城内横行霸道,将两府三司不放在眼中,屡次出言侮辱。 苏闻脾气暴躁,经历废帝一事后,已然收敛不少,这次过来显然气得不轻。豫王手伸得太长,关注盐政一事,同苏闻政见不和。 中书令魏律多番避让,言语间也是难以维持恭谨,奈何豫王是元乔的堂兄,元乔多番庇护,他们有苦难言。 待苏闻一番诉说后,元乔淡淡一笑:“苏相莫恼,想必一路走来也是口干舌燥,不如先喝杯茶润润嗓子,此事我有决策,此事你多跟进些。” 冰天雪地里一杯茶喝下后,整个人暖和不少,皇帝又是耐心安抚,苏闻火气散了不少,依旧觉得豫王该就藩,不该在临安城内指手画脚。 皇帝应下了,称到了合适的机会自会令他就藩。 得到保证后,苏闻才出宫。 今日豫王设宴,不少人都去,编排歌舞,又令傀儡师在一侧演绎,府邸很热闹,元乔闻讯后,未曾制止。 反是福宁殿的元莞咬着梅花饼,听着孤鹜说起豫王的事,她装作什么都不知晓,随口道:“你是不是下药的时候将脑子也给毒坏了,本就是藩王,就该低调行事,还这般猖狂,就不怕群臣不满?” 孤鹜来送礼的,顺势问一问元莞可想换座宫殿,被她这么一说,只好先按下,附和道:“臣按照您的吩咐去做的。” 豫王脑子本来就不好,比起老豫王,差了不止一星半点,就凭着他是藩王的身份,就不该死皮赖脸地留在临安城。 眼下新帝登位不久,朝堂不稳,他趁机插一脚,太过惹眼。 元莞递给他一块梅花饼:“说吧,来这里做什么。” 孤鹜不敢接,小声道:“您要不择一处宫殿,如何?” “她又出尔反尔了?”元莞好奇,元乔好像做了太多不讲诚信的事来,说好她留在福宁殿的,今日又反悔。 孤鹜不好评价二人之事,只能从中讲和:“臣不知,陛下之意想必也是为您好,外间弹劾就没停过,不如您就避其锋芒。” “避其锋芒……”元莞品了品话意,咬了一口梅花饼,“你告诉她,我出宫择府而住。” 孤鹜脸色顿变,“这般怕是不好,外间不安全。” “你去传话就成。”元莞不与他多话,将剩下的三块梅花饼连同着碟都递过去:“尝尝落霞的厨艺,跟着永安侯后面进步不少。” 周暨以前来的时候,教落霞做点心,时日久了,就摸索出些许门道来,做的时令点心也愈发可口。 孤鹜不敢去传话,接过点心来,苦着脸道:“您出宫做什么?” “魏国长公主说给我择婿,总得瞧瞧,点心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元莞擦擦手,打发孤鹜离开,自己坐在窗下继续绣着不成形的花蕊。 话传给元乔的时候,孤鹜几乎不敢张口,尤其是那句:魏国长公主说择婿。他几乎支支吾吾地说完后,就将三块点心置于御案上,垂首不敢言。 元乔发怔,眸色几乎带着迷惑,她忽而能体会元莞的心情了,思忖须臾后,摆手示意孤鹜退下。 孤鹜不敢劝,揖礼退下。 殿内的人不言不语,从御案后走出,至榻旁,看着窗下的白纱灯,那副叉腰怒目的小人图可爱又好笑。 废帝一事,成了她与元莞之间无法踏越的鸿沟,不论她做的对与不对,于情分上就是错了。 指尖拂过纱灯,小人图就轮流转动起来,目光闪过各样的动作,她良久一叹,倚靠着床沿坐下,阖眸而思,元莞并非无权无势,想要离宫,并非是难事。 她在想,元莞或是真的死心了。 案上的梅花饼早就凉了,触手坚硬,不如御厨做的软,她还是选择吃了一口,甜腻的味道在齿间绽开,她笑了笑,唤来孤鹜,吩咐道:“你去传话,令她安心住在福宁殿。” 孤鹜颔首,俯身退下。 元乔答应不去,就不会再去,两人井水不犯河水,废帝一事渐渐平息下来,魏国长公主见局势平稳后,请求元乔,将元莞带出宫。 元乔不肯,魏国长公主无奈,争不过皇帝,只得回府而去。 新帝登位两年后,朝臣谏议立皇夫,绵延子嗣,豫王上下跳得更加厉害,临安城内无法敢与他争,反观元乔,有条不紊地处理政事,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 在立皇夫无望后,朝臣提出过继子嗣,早 立储君。先帝子嗣少,最后才不得已定了蓝眸的元莞,最后还不是元氏血脉,差点令大宋江山不保,眼下新帝年岁不小,该当过继子嗣,以免步了先帝后尘。 事情发生得太快,苏闻等人也未曾反应过来,回身看着说话的臣僚,对视一眼,不是他二人所为。 元乔登位后,两府内的人员并未有太多的变动,苏闻魏律与元乔共事已久,有几分默契,元乔就没有动过宰执的位置,至于元莞的人,只要安分,都留下。 眼前说话的这人似曾侍奉于元莞,废帝已过两年,她不确定此人是否还听命于元莞,不能随意处置,令人退下。 翌日便有不少人附和此事,言明无子嗣的后果,豫王也巴巴地入宫,询问此事。 豫王膝下子嗣多,与皇帝血脉也亲近,过继是最好的选择。他势在必得,眼中皆是得意,好心劝元乔:“陛下该想清楚,你与臣比起旁人亲近许多,臣膝下的孩子也甚是听话,自会认你为母,好好孝顺。” 元乔掀了掀眼皮,道:“那名提及此事的朝臣是你引导的?” 豫王不耐烦,只想促成此事,“陛下问此事也无用,你只说是否过继臣的孩子?” “豫王想得过早,我并未应承此事,且还早,你有些急躁了。”元乔不答应此事,心中对豫王的愚蠢感到无奈,群臣还未商议何人,他就迫不及待地来逼迫,显然是被他人引诱,分不清眼前的局势,做了挡箭牌。 元乔不应,豫王恼了:“怎地,你要过继其他藩王的子嗣?” “朕无此意。”元乔蕴怒间换了自称,登基后还是第一次称朕,她对元莞有愧,自是无奈之事,总觉得自己不配为帝,与从前一样,替先帝守着江山罢了。 元乔居高位多年,一言一行都带着威仪,怒气下更让人不敢对视,就连豫王也为其所摄,不敢再言,说了几句威胁的话后,退出垂拱殿。 豫王每次入殿都没有好事,守在殿外的孤鹜同样不明元乔为何对豫王这般忍让,看着豫王离去的身影,他多心,令人跟过去看看。 那名朝臣不知是谁的人,元乔不知是不是元莞所为,思来想去,让人将元莞请来福宁殿。 平常都是她去福宁殿,自那日答应元莞不再去后,只能将人找来。 好在元莞并没有拒绝,跟着孤鹜出福宁殿,她选在将人请去升平楼,不敢在垂拱殿里说话。 升平楼两年多未曾设宴,虽说一尘不染,依旧缺了几分人气。元莞不知情,只当踏入寻常宫殿,见到元乔后,按照礼数揖礼。 殿内没有宫人在,元乔见她揖礼,心中亦是不好受,避开她的礼,走至一侧,示意她坐下,先道:“中书内赵仪是否是你的人?” “曾经是,如孤鹜一样。”元莞道。 朝臣都与孤鹜一眼,先侍奉元莞,而后跟随元乔。 “我并非是此意。”元乔解释,赵仪背后是谁,尚未查清,还需过几日才知,皇城司对赵仪的了解还停留在元莞为帝时,由她一手提拔上来。 “他提议过继宗室子,引起一番波动。” “陛下之意是我所为?”元莞抬眸,眼神添就一抹犀利,看得元乔理屈,“我并非是此意,若并非是你,我便可直接去查。” 元莞阔别朝堂两年,这些年除去大事外,也没有在意过,陡然问起不知名的朝臣,先是认真去想了想,不愿在政事与元乔置气,坦率道:“赵仪之前是刘氏的人,而后投靠我,也是我一手提拔的,至于此事为谁办事,我也不知。” 刘氏同元莞一样,在废帝结束后,就沉寂下来,元乔日夜忙碌,心力交瘁,险些忘了刘氏。她得到答案后,顿时明白过来,道:“既然出来了,不如晚些再回去。” “不必了,无事我回殿。”元莞不想同她多待一刻,起身就走,元乔拘谨须臾,而后拉住她:“元莞,我们聊聊,可好?” “陛下政事要紧,莫要耽误时间,免得贻误大事,到时你心中有愧,又得自责对不起先帝。”元莞避开她的手,往一侧站了站,眼神落在殿外的虚空中。 有时嘲讽成了习惯,就不再伤人。元乔微微一笑,温声开口:“之前你曾将我看得比政事还重要,我当你是荒唐。” 元莞不知她什么意思,静心下来听她说。 “元莞,我想过你若没有子嗣,作一勤勉的皇帝,过继宗室子为储君也可。可后来我害怕,你会有子嗣,到时血脉混淆,于大宋不利。我便迟疑了,要想平静地解决此事,唯有让太后亲自承认你的血脉有假,才可将影响减低到最小。我想了很久,忘了你忌恨太后,亦忘了我对你的好,就等同是在麻痹你。” 元乔性子凉薄,一番话说下来很是不易,元莞面无表情,她心中一揪,疼得厉害,面色依旧淡然:“我送你那对傀儡娃娃,便想告诉你,你并非是傀儡、你、你若不为帝,我可带你去公主府,待新帝亲政后,我亦可带你去封地。” 带你去封地……这句承诺听着很暖心,可元莞已然麻木了,对她的温柔、对她的剖析无动于衷,语气不似她柔和,而是一如既往的冰冷:“新帝亲政?你以为是个人都同我这样,对你心生欢喜?对你的压制毫无芥蒂?对你的掌权而不在意,对你死心塌地?” “你更莫要忘了元淮父亲的爵位是被先帝废弃的,如今你却将他过继给先帝,九泉之下就不怕先帝厌恶吗?”元莞毫不留情地揭破元乔所想,她杀元淮,一是逼元乔自立,二则也是为大局所想,元淮不可信。 她之所想,是旁观者清,而元乔则是沉迷困局而不可自拔。 “我知元淮不可信,可纵观宗室子弟中,唯他最合适。”元乔辩驳,元淮无依,登基后就会紧紧抓住她这根救命稻草,三五年来对她言听计从,届时废帝之事早已平息,元莞便是安全的。 元莞无法理会她的想法,更见不得她执迷不悟,道:“他最合适,等到他恨你、夺走你手中的权势,将刀架在你脖子上之际,你才会清醒。” 元乔不再辩驳了,望着元莞难得出现的强势笑了笑,“我知晓错了。” 突如其来的认错,让满腹话的元莞顿时偃旗息鼓,都不知道该怎么继续骂了,眄视她一眼后,抬脚就走。 元乔不再沉默,试图伸手拉住她:“都已两年,你气可消了?” 元莞见不得她故作温柔的姿态,避开她的手,冷冷道:“你觉得我会接受你的好?元乔,若是你信任的先帝,在你深陷他的温柔之际,他毫不犹豫地背叛你,你觉得你会原谅他?” 话已剖开,元莞也不再躲避,直视她眼中的温柔涟漪:“我厌恶的不是你废帝,而是你一面暗中筹谋废帝,一面假装对我好,又在与太后密谋。你可知,我知晓你同太后密谋之际,我有多厌恶,从小至大,我从未有过这般恶心。” 元莞极为平静,眼中冷漠,更没有生气,除了厌恶外,看不出其他的情绪。 元乔触及她冰冷的眼神,勉强一笑:“刘氏是症结所在,她的错连累你,虽说此举令你厌恶,也将你摘清了。” “应该是让你废帝之际更加名正言顺,元乔,你看似光风霁月,清明如斯,一心只为先帝,可你做的事薄情寡义。做的那刻开始,就莫要指望旁人能够接受你。” 她目光淡的很,元乔的心被狠狠一烫,敛下眼眸,不安地启唇道:“是我思虑不周。” 元莞离开了,并没有炸毛,平静如水,元乔目光紧紧跟随她,不好再伸手拦人。 赵仪被悄无声息地处置了,背后是谁,元乔并非在意,反是豫王为此上下活跃许久,也没有人理睬他,跳了几月就歇下来了。 可心中对过继子嗣一事依旧很上心,但凡有些风吹草动,他都会上前。 秋日过后,冬日里的风更为凛冽,十月里就开始下雪了,今年冷得很快,临安城内的物价也涨得很快,冬日最是难熬。 各地饥荒的奏疏如雪花般扑向政事堂,苏闻等人按不住,请示皇帝是否要赈灾。 赈灾数目颇大,各地饥荒人数不少,元乔慎之又慎,令信任的臣僚去饥荒严重之地赈灾,其余之地,先等候看看。 每日来的饥荒奏疏累至半人高,冬雪熬人,纷纷扬扬下了几日之久,不见停歇,元乔应接不暇,忙碌数日,忍不住想起福宁殿内的人。 午后雪停了,还升起了太阳,宫道上的雪很厚,元乔一步步静静地走着,直到福宁殿外,她习惯性停住脚步,抬首去看。 她记不清上次踏进福宁殿是何时,久到余生难记,久到对这里很陌生,她无声一笑,看着沉重的宫门。 阳光刺眼,雪地里白色的光芒让她睁不开眼,身后的孤鹜见她不适,忙道:“陛下可要进去看看?” 元乔摇首,元莞不待见她,进去也是无用,在这里站上片刻就成。 她坚持,孤鹜就只得退了出去。 元乔抬眸,眼中皆是白雪皑皑,她叹息,凝神去看白雪,眼睛略有些酸涩,她揉了揉眼睛,耳畔旁的宫门咯吱一声开了。 第53章 雪盲 宫门处的落霞见到乌泱泱一堆人,先是吃惊,忙揖礼,后面的元莞就露出来了。 两人几月自升平楼后就未再见过,就算元乔走到福宁殿外后也不会进门,与元莞约法三章,她恪守着规矩。 人在殿外,而未曾入内,就不算违背诺言,元莞见她背身站着,作势揖礼,就要离开。 反是孤鹜,笑着同元莞说话:“您这是去哪里?” “落霞要做梅花饼,去摘些梅花。”元莞目光淡漠,并未去看元乔,抬脚就走。 许久未曾出的冬阳,今日甚是暖和,元乔感受到几分暖意,双眸间依旧有些不适,她稳定好自己的情绪,唤着孤鹜回宫。 从头至尾也未曾说话,许是眼睛酸涩得厉害,眼前一片白茫茫,脚下看不清路,踏脚之际,不免落地滑空,整个人向前扑去。 身旁的孤鹜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吓得心口一跳:“陛下、陛下……” 元莞闻声停住脚步,向元乔看去,她今日一身家常的服饰,冰天雪地里也没有披狐裘,从背后看去,甚是消瘦。 多事之秋,朝堂不宁,元乔竟还有心思往这里走动,她站着不动,那厢的元乔反直起身子走了,步履蹒跚,走都走不稳。 扶着元乔的孤鹜,见她眼睛不适,似是睁不开,试探道:“您去福宁殿休息片刻,召太医来看看。” “不必了。”元乔的声音如同脚下的冰雪,冷至骨髓。 孤鹜无奈,回头看向元莞,请示她的意思。 雪地里阳光反射,波光粼粼,刺激眼睛,福宁殿外人迹罕至,也未曾有宫人及时扫雪,元莞踢着脚下的雪,不在意道:“皇帝的旨意,谁敢左右。” 元乔闻言,低声嘱咐孤鹜几声,而后抬脚离开,走了半路,车辇来了,她顺势登车。 福宁殿外的元莞早就走到梅林了,红梅在白雪的映衬下愈发娇艳,落霞开始唠叨:“我怎地瞧着陛下好像不舒服?” “各地大雪不知冻死多少百姓,朝廷赈灾,银子怕都不够,作为皇帝她自然要费心思。”元莞看似不在意,脑海里想着近日的大事,元乔怕也跟着急了,雪灾不比旱灾,官道被大雪覆盖,行路困难,就算赈灾,也未必到达及时。 且元乔登基两年,遇到天灾,若遇到有心人,只怕还有麻烦。元乔的帝位并不算稳固,光她从侄女手中抢来的,这点就令人不齿。 雪后初晴,也不知是否会令百姓好过些。 元莞心不在焉,思绪跟着元乔走了,落霞不知她的心思,摘了些梅花,就拉着她回殿而去。而回到垂拱殿的元乔,眼前一片迷糊,休息片刻也不见好,迫不得已请了太医。 太医诊脉,露出苦恼之色,大胆伸手在皇帝面前晃了晃,皇帝毫无反应,他痛心疾首道:“陛下似是得了雪盲之症,要多加休息。” “雪盲?”元乔侧首去听,眼角滑过几滴泪水,她伸手抚摸,指尖一片温热,问道:“几日可痊愈?” “不知,要看陛下恢复情况,另外眼睛近日里不可睁开,臣给您敷药试试。”太医回道。 元乔心落至崖底,手不自觉地握紧,近日事情多,又逢雪灾,她这般模样,朝堂必然不稳,她思忖须臾,想到元莞。 想法萌生,就被她拒绝了,如今不能将她牵扯进来,两府宰执看着可信,心思不同,她不敢直接托付,脑海里搜寻一番,竟无人可用。 太医去取药,殿内静悄悄的,孤鹜闻及雪盲二字,就知今日不该去福宁殿,又见元乔皱眉,极是为难,想来在思索此事带来的后果了。 皇帝并非是普通的染恙,而是双眸几近失明,朝臣得知,就会引起惶恐,他在御前伺候多年,知晓内中分寸,豫王上下跳动得厉害,被他得知,后果更不堪设想。 他小声询问元乔的意思:“陛下可要见见元莞?” 眼下唯元莞可解局了。 都明白的道理,元乔却拒绝了:“不必,你去召苏相与中书令。” 孤鹜欲言又止,命内侍去请两位宰执,自己小跑着去福宁殿。 福宁殿内依旧冷清,元莞将洗净的梅花瓣放在太阳下晾晒,孤鹜匆匆跑过去,慌张道:“您可知,陛下出事了?” 元莞不抬头,将梅花一一翻开,贴着竹篮,闷头道:“豫王又干什么混账事了?”能给元乔带来致命麻烦的唯有豫王,他知晓元乔私生的身份。 孤鹜靠近她,胆颤心惊道:“陛下看不见了。” 元莞这才抬首,眼中情绪不明:“你莫要胡乱说话,方才还好好的。” “您自己去看,眼下召了两府宰执过来,臣担忧会出事,特来告诉您一声。”孤鹜道。 **** 太医开的药外敷后,需用纱布将双眸蒙住,这便彻底看不见了。 元乔不适应,试图伸手去摸眼上的白纱,若竹试图按住她的手,担忧不已:“您别摸,忍忍就好。” 元乔点头,唇角抿得很紧,极是不安,那圈白纱落在元莞眼中极是碍眼,她站在五步外,静静地看着宽榻上的人。 她不动,若竹回身也看见她的存在,惊得睁大眼睛,孤鹜进来捂住她嘴巴,拖了出去。 元莞就当做未曾看见两人,径直走到元乔面前,在她面前挥挥手,元乔并未有反应。 试探过后,她就悄悄在一侧坐下,静静地看着兀自在黑暗中挣扎的人。按理她应该觉得快慰,可此刻并没有这般心情,而是太多的感慨。 孤鹜来说时,她并不相信,好端端地怎会看不见,入殿见到白纱后,才信了。 皇帝看不见,朝堂必乱,两府宰执是何心思,眼下也看不清,但托付给他们,或是最简易的办法,却无法保证是否会引起内乱。 尤其是虎视眈眈的豫王。她托腮望着正襟危坐的人,如绿竹潇潇,修身如玉,可惜就是眼睛不好,她叹息道:“豫王知晓你这般,大概就很热闹了。” 陡然出声,吓得元乔一跳,登时就站了起来,脚下不稳,整个身子都晃了晃,元莞也不伸手去扶她,看着她身子如落叶般摇曳,添一句:“你慌什么,怕我在这个时候反击,也把你这个皇帝废了?” 元乔站稳后,闻着声音转向元莞的方向,略有些拘谨,“你不该过来。” “孤鹜请我来的,难不成不是你的意思?”元莞挑眉,扬首看着她,伸手拉着她的袖口,往坐榻的方向拽了拽。 元乔顺着她的力道坐下去,手落在几上,她对突如其来的黑暗极为不适,甚至带着惶恐,听到元莞的声音,那股落寞与不安的感觉就跟着消散了,她弯唇一笑,也不去回答这句话。 “既然如此,我便回去了,陛下好生安排,想必也会安然无恙度过难关。”元莞口中说着,双腿却不动。 她欺负元乔看不见,元乔也不知她的意思,闻她要走,便急道:“元莞,我、我希望你能、能……” “能什么?”元莞恍然不解,又见白纱下的双颊通红,再侧首去看,那双如玉的耳尖也是红的,她慨然一叹:“陛下心腹多如过江之鲫,要我做甚。” 元乔笑了笑,苦涩道:“我知你怨我,我也无法解释,眼下我只能信你一人。” “大长公主说错了,你信元淮、信太后,都不会信我。”说及往事,元莞的神色就冷了下来,目光在元乔的白纱上飘浮,起身就要走。 元乔知她心中放不下,坦然道:“我未曾信过他们,只是觉得他们是最好的人选。” “我倒忘了,大长公主性子凉薄,不会信任任何人。”元莞冷冷一笑。 元乔听到冷笑声,脸色霎时惨白,那句大长公主总会令她想起从前,元莞为帝时对她信任有加,剖心之举,实难让人谅解。 她握着小几一侧站了起来,不知元莞站在何处,凭着感觉开口:“我并非不信你,只是想将事情简单些,却忽略了你的想法。废帝一事,我不后悔,但后悔用错了办法,令你如此痛苦。” 元莞不改讽刺的话:“陛下此言,实属难得,但是你后悔也无用,我对你,只有厌恶了。陛下若觉得我能威胁你的帝位,便赐死我。” 元乔茫然摇首,她去找太后、去找元淮,就是想将元莞摘干净、留一命,如今怎会再害她。沉默间,孤鹜进来传话:“陛下,苏相与中书令来了。” 元莞也没有再闹的心思,转身看向元乔:“能瞒便瞒。” “我知晓。”元乔站起身,忽而不知从哪里走,站在原地似迷路般为难,元莞则吩咐孤鹜:“外殿设一座屏风,告诉二人,陛下染恙,屏风后回话。” 孤鹜领命下去了。她走到元乔面前,不忘瞪一眼,握住她的手道:“你可想好了接下来如何安抚朝臣?” “嗯。”元乔应了一声,手间都是元莞软绵的肌肤,她捏紧了,跟着往外殿而去。 方坐下,就听到匆匆的脚步声,而后是苏闻魏律的行礼声,声音一前一后,令元乔徐徐镇定。魏律携带奏疏而来,递给若竹。 中间隔道屏风,看不尽屏风后的事,魏律苏闻并未起疑,反就雪灾一事开口。屏风后的元莞见到久违的奏疏,眼睫颤了颤,细细看过后,低声同元乔道:“容后再议。” 魏律所写的奏疏内容颇长,她不知元乔所想,唯有令魏律先出宫,再作商议。 元乔颔首,对外道:“中书令所写,我已看过,只是内容繁杂,我再想想。” 元乔行事并非独断,每回都是很谨慎,又兼雪灾大事,要慢慢想来也是常事。魏律揖礼答应,苏闻接着说道:“各地难民多,恐会引起暴乱,臣之意,调各地将领前往。一则安抚,二则可令有心人无法趁机作乱。” “嗯,苏相此议甚好,你与枢密院内的臣僚商议一番,拟定章程再报于我。另外……”元乔作势轻轻咳嗽一声,显得气息不足,才道:“另外小事都劳烦二人商议后再作处置,大事再来禀告。” 皇帝染恙,无法兼顾多事,身为朝臣,自该多加体谅。 苏闻魏律二人应下,退出垂拱殿。 出殿后,苏闻想起方才只闻皇帝声音,看不见容颜一事,心存怪异,同魏律道:“方才入殿后,屏风后除了陛下,似还有旁人。” “或许是伺候的宫人,陛下染恙,宫人随侍,很是寻常。”魏律道。 苏闻不再言语了,回政事堂商议调兵一事。而垂拱殿内的元莞将奏疏上所言通读一遍,元乔皱眉,她只得又读了一遍,端起茶水喝了一口,也不再问她如何想的。 元乔半晌不语,想过之后去问元莞的意思。 元莞道:“问是作甚,我只给你读奏疏罢了,其他的不懂。” “我以为你有想法。”元乔淡淡道,元莞为帝八九年,见解与朝臣不同,对于雪灾该有想说的话。 “那是陛下以为的,并不代表就是我所想。”元莞懒散地搬了个圆凳过来,站久了双腿都有些疼,她揉揉自己的脚,见案牍上还摆了许多奏疏,便道:“可要我读了?” 元乔沉浸在她那句‘陛下以为的,并不代表就是我所想’,元莞的心思确是她难以猜透的,就像是她二人之间的隔阂,此生怕是无法得到她的谅解了。 奏疏一事,还需批阅,她知晓字迹不同,不知该用谁来代笔,她试探道:“我从中书中寻一人来,你先代笔写,之后再让他誊写。” 先帝晚年之际,奏疏大多都是元乔代笔的,有此先例,也无不妥。若非朝臣识得元莞笔迹,也不用寻旁人再誊写。 如今走到这一步来,元莞再拒绝也是无用,起身去研墨:“也可。” 元乔起身,将坐榻让给她。她拒绝道:“天子的御座,敬而远之。” 元乔语塞,不再勉强。耳畔响起一阵轻微的声音,听到元莞说话:“陛下要如何批阅中书令的奏疏。” “此事颇大,先搁置在侧。”元乔无法下决定,若她无恙,此时必召朝臣来商议,眼下是不行的。 元莞提议道:“不若让政事堂先商议,陛下听听?不让他们知晓你在侧就行。” 两人行事风格不同,元乔得先帝指点,摒弃他的狠毒,多正派之风。元莞则不同,她行事只要达到目的就成,正派之中带着狡猾。 元乔闻言,沉吟须臾,元莞又道:“只不过令太医先将白纱拆了,令孤鹜去传旨,陈砚带你去就成。” 孤鹜已然知晓皇帝雪盲之事,至于陈砚,那是元乔的心腹,必然可信。 这个办法也成,元乔动心了:“你可去?” “我去作甚,旁人看到了,指定我同那曹操一般,挟天子以令诸侯,到时嚷着清君侧,我岂非自寻死路。”元莞语气散漫,漫不经心地拒绝。 元乔道:“那你在殿内等我。” “也成。”元莞这才没有拒绝,案牍上的奏疏不少,她随意翻开一本,都是说的雪灾一事,她忽而心生疑惑:“国库可是没有钱去赈灾?” 元乔坦诚道:“此次受灾郡县太多,国库周转不过来,且冬日里以粮食与棉衣为主,若大肆购买会引起价格哄抬,到时所需费用更多。” 元莞不语,此事确实很棘手,她随手搁置在侧,提醒元乔:“冬日天灾不假,当提防有心人借此生事。” “我知晓,已让皇城司盯着。”元乔道。 元莞再道:“我说的是星象之事。” “星象之事?”元乔忽而有些糊涂。 元莞经历此事颇多,不免多了些心计,言道:“我这双眼睛都可说成是祸国灾星,陛下夺侄女皇位,历经两年就遇到这般大的天灾,德不配位。” 元乔瞬息明白过来,唤来孤鹜,令皇城司盯着司天监,另外豫王处也多加防范。孤鹜领命而去,她才道:“你且在这里等我回来,我有事同你说。” 说什么事,她自己也不知,只想将人安抚下来罢了。 陈砚来后,见到元莞在殿也并未惊讶,见到元乔眼上的白纱后显得很吃惊,他忙上前道:“陛下眼睛怎么了?” 元乔吩咐他:“你将中书令的奏疏还给他,另外召两府中人去商议奏疏所议,另外我亦去候听,不可让旁人发现,你速去安排。” 陈砚担忧她的眼睛,欲多问几句,元莞将奏疏递给他,示意他快去办。 眼下不是多话的时候,他领着奏疏就去政事堂传旨。太医则入殿,听闻要拆纱布,心生不悦:“陛下刚敷草药就拆,怕是不能早日恢复。” 元莞扫了太医一眼,目光落在元乔紧抿的唇角上,没有出声,元乔坚持道:“无妨,你听命行事就成。” 太医苦不堪言,只得将纱布又拆了,外间事情都已办妥,若竹扶着元乔上车辇。 元莞也不去送,自己随处择了一榻而坐,外间还有朝臣来禀事,都被挡了回去,直到她看到周暨的身影,她笑了笑,将人唤进来。 自从周暨成亲后,两人就未曾再见过,周暨精神尚可,见到元莞后眯眼一笑,敛袖走近,眉间的欣喜是遮挡不住的。 屏退宫人后,周暨轻步走近:“你近来可好?” “尚可,你与苏英如何?”元莞示意她坐下,将几上果子点心推到她的面前,周暨的事知晓些许,都是在中书内谨言慎行、办事妥帖,至于府内的事,就不好多加打探。 周暨许久不见元莞,上下将她打量一番,知晓她安好,才放下心来,笑道:“我与苏英井水不犯河水,她晓得我是女子,也没有生气。我也不怕,陛下赐婚,不担心身份泄露。” “你与苏英是陛下赐婚?”元莞吃惊,元乔怎地也与魏国大长公主一般爱做保山之事。 “若非赐婚,我怎会无法拒绝。”周暨撇嘴,比起以往多了几分成熟,在中书内做事久了,练就一份心思,见人说话留三分,不会说出心里话。 但面对元莞,她还是想说真心话,元莞可信。 元莞想想也是,问起雪灾一事来:“外间如何?” “受灾郡县不小,陛下已令人去赈灾,路又不好走,走走停停,也不知何时可到。”周暨坦然道,她今日过来是找元乔禀事,意外遇见元莞,她也很开心,暂且抛开政事不谈。 “你一辈待在宫里吗?陛下也不择立皇夫,你对她还有情吗?”周暨竹筒倒黄豆般将心里疑惑都说了出来,废帝之事已然平静下来,陛下将人留在宫里,究竟是何意。 这些问题很多人都不明白,就连魏国长公主也是,但都不敢问,元莞也是一笑,“我出宫能做什么,什么都不会,择府而住不过是换一地圈禁罢了,还不如宫里自在。” 她天生蓝眸,对陌生人有抵触,尤其生人见到她后震惊的神色,都像是嘲讽。大宋臣民都知晓废帝天生蓝眸,一眼就知晓她的身份,与其被人像看怪物一般观赏,不如留在宫里。 这么多日以来,她虽困于一地,可心中却舒坦不少,头上那座大山被搬走后,她才觉得轻松。 至于对元乔的感情,也平静下来,笑道:“年少无知,总会犯错。” 周暨不信她,感情并非是自己能做主的,且陛下这些年也未曾立皇夫,心思也甚是奇怪,陛下年岁不小了,再这般拖延下去,朝臣又会吵着过继子嗣。 “年少无知也是用情,情之一事,甚是难以抉择。” 她说得头头是道,元莞笑着拍她脑袋:“你哪里得来的歪道理。” “不是歪道理,话本子与戏中都是这么写的,那么多违背世俗的感情最后都成真了,你若还喜欢,大可试试,无人和你争陛下的。”周暨好意道,她与元莞是没有可能的,虽说与苏英感情不深,可夫妻名分已定了,元莞跟着她,不可能做妾的。 想到这里,就是一阵难受,她悲伤得红了眼睛。 元莞笑道:“为何说无人和我争?皇夫与外戚的位置,可是令多少人红眼,就算不喜欢她这个人,也想要争这个权势鼎天的位置。” 周暨想了想,好像也是,陛下这个人不招人喜欢,可她枕畔这个位置却代表着大宋权势,叹道:“大概也只有这点招人喜欢了,陛下本人……” 她摇摇头,不大喜欢,元莞被她逗乐了,“你可知你这句话是对陛下大不敬,被旁人听到,你这个永安侯的位置就没有了。” 周暨被她一吓,小脸苍白,捂着嘴巴不敢再说了。 元莞乐得不行,余光见到门口处走来的人,推了推周暨:“陛下来了。” 第54章 陆连枝 周暨正是害怕,陡然听闻后,忙从榻上下来,冲着门口的人揖礼:“臣见陛下。” 元乔闻声后,拂开若竹的搀扶,冷声道:“永安侯先回去,我有些累了。” 周暨所禀非大事,今日明日都可,她忙不迭离开,走时还看了元莞一眼,依依不舍。元莞则冲她挥挥手,笑意绵绵。 周暨走后,元乔就抬脚往殿内走去,这是她住了两年的殿宇,往里走需多少步,心中大概有数,也不需人提醒,就走到元莞面前。 元莞抬首,望着她空洞的双眸,起了坏心:“你左侧走三步,才是坐榻。” 元乔信了,抬脚就走,跟着她若竹紧张道:“陛下,那是屏风。” 可惜出声晚了些,话音刚落,元乔就装上檀木时令屏风,面上微微一疼,略有些狼狈。若竹护主心切,又不敢去怨元莞,只得走过去扶着她,见她额头上一块红痕,想来是撞的。 她何曾见过元乔被人这般戏耍,忍了几番,却见元莞在笑,她欲说理,元乔却拍着她的手腕:“你先出去。” “奴若出去,您、您可就……”若竹不敢再说,可就落入虎口了。 元莞好整以暇地看着义愤填膺的宫人,再观元乔平静的神色,顿觉无趣,挑了颗蜜饯吃了,元乔慢吞吞地坐在她对面,唇角都白了,想来政事堂一行并不顺利。 元乔面色苍白,额头上的红痕尤为明显,显示着元莞的所为。元莞毫不心虚地盯着看了两眼,将蜜饯递至她手心里,悠悠道:“时辰不早,我该回去了。” “什么时辰了?”元乔问道。 元莞斜着眼睛看她:“不知。” 元乔面色如常:“不知那怎地知晓时辰不早了。” “天要黑了。”元莞被她歪理气得站起来,当真要走。 “冬日里黑得早。”元乔忍不住道,虽是不舍,却又不知该如何挽留,忽而想起一事,笑道:“你说读奏疏的,怎地就要走了。” “不走,你把你的床让给我睡?”元莞气得拿手在她面上戳了戳,好巧不巧地若竹捧着茶进来,见到她指来指去,当即就愣了下来。 元莞不好当着宫人面‘指手画脚’,只得将手收回来,认真道:“读奏疏可以,让你的宫人别随意跑来跑去。” 若竹知晓说的是她,将茶置于案上,就匆忙退了下去,有前车之鉴后,不敢再对元莞不敬。 元乔手中依旧握着蜜饯,听到她答应后,莞尔一笑,元莞端起她的面前的茶,闻了闻后,好心递给她:“喝茶。” 元乔举止略有些停顿,在元莞面前就像孩子一般,她说什么、就听什么,将蜜饯放回几上,接过热茶品了品,道:“今日未曾议出最好的决策。” “症结在银子之上?”元莞试探道,元乔有个最大的好处,就是无论何地都会将政事放在心上,不会因旁事而耽误,这样的人很适合做皇帝。 元乔不知她所想,点头道:“确实,耗费太大。” 元莞若有所思道:“豫王封地富庶,令藩王送粮食入京或直接送去赈灾,何苦让朝廷出钱。”她记得豫王每年给元乔的礼,都价值不菲,其他藩王更不必说。 “藩王怕是不肯。”元乔犹豫,这些年来朝廷与藩王保持原样,陡然问他们要粮食,怕是会引起藩王的反心,届时又会多一桩麻烦事。 “豫王在京,你大可先试试他的意思,他若不肯,直接赶出临安城。”元莞笑道,豫王症结就是就藩,蛇打七寸,就该试试豫王。 她见元乔犹豫,便道:“再者两府对他不满,你先着心腹试探两府之意,两府同意,此事就是群臣谏议,与陛下无关。” 元乔没有答应下来,手中的茶捧着不放,似是斟酌、似是犹豫。 元莞也不再劝,挑了几颗果子吃,等了许久,元乔身子才动了动,将冷却的茶置于案上,道:“我令人去试试。” 元莞不应她,嘴里塞了果子,甜得眯住眼睛,下意识就递给她:“很甜。” 果子是元乔特地让人奉来给她解闷的,听到很甜两个字后,弯弯唇角,她很久没有听到元莞软绵的声音了,接过果子就咬了。 孤鹜不久回来复命,见元莞在,依旧禀道:“豫王同朝臣来往频繁,臣查了几人,这是名单。” 闻言,元莞摇首,豫王还是不大聪明,接过孤鹜的名单,扫过一眼,念给元乔听,而后道:“我有一计,陛下可要听听?” 计非好计,孤鹜见元莞笑意不正经,忙退了出去,不好多待,这位旧主的心思还是揣摩不透。 元乔眼睫颤了颤,先道:“你的意思是令这几人在豫王面前进言,让他自愿送粮食?” “陛下也变坏了。”元莞冷冷地揶揄一句,被她戳破后也不掩藏,直言道:“豫王不聪明,令人在他耳畔多说几句,到时他‘身先士卒’,你大可以此为例,问其他藩王要粮食,届时讨人嫌的豫王,陛下与朝廷依旧摘得很干净。” ‘依旧’二字很刺耳,元莞话里讽刺,元乔温和一笑,不在意道:“此举甚可,比起方才的办法更妥帖。” 元莞心思活络,阔别朝堂两年,依旧无法掩盖她的聪慧。 重重安排下去后,就等着豫王的反应了,这些年都未曾动过藩王的利益,元乔也顾不上他们,这次正好可以试试。 尤其是豫王,无论他怎么做,都会落入元莞挖的坑里,想起永安侯府那日贪婪的眼神,至今都觉得恶心。 晚膳之际,若竹守在侧,紧紧盯着元莞,生怕她做出欺负元乔的举措。元莞晓得她护主,也不点破。 晚膳后,宫人都退了出去,元莞信守诺言,将奏疏分整一番,挑些紧急的读给她听,再按照她的意思,将批阅写在空白的奏疏上。 两人难得的平静,元莞许久没有写过这么多字,略有些不适,揉揉手腕,道:“天色不早,你该休息了。” 若竹掐着时辰进来,扶着元乔去内寝休息,元莞将奏疏整理好,让人去找中书内的人誊写,她在侧盯着,也不怕会生变。 誊写得快,三更就结束了,元莞复又看过一遍后,确认无事,才放置在案上,待清晨再送去中书。 她入内时,元乔依旧还醒着,似无睡意,她扫视一周,殿内多一小榻,恰好可以一人躺下,她也不拘束,合衣而眠。 今日忙碌至此,她早已疲惫,也不管元乔是否醒着,自己先睡。 许是换了床榻之故,虽累却醒的早,床榻内的人还未曾有动静,她揉了揉酸痛的手臂后,起身洗漱。 昨日手臂用的过多,今日就有些酸疼,落霞过来给她揉了揉,询问她今日可回去。 “还回不去,过几日,你回福宁殿将我衣裳送来,无事莫要出殿了,就当玩耍几日。”元莞想起雪灾一事,就皱起眉头,百姓遭难,也甚是无辜,她厌恶元乔,也不好置百姓于不顾。 落霞不放心,经过废帝之事后,她对任何人都不信,尤其是元乔,回道:“我取了衣裳就送来,就在外头,有事唤我。” “外头冷,你还是回殿去烤火,这里有孤鹜,不用担忧。”元莞笑了笑。 落霞撇嘴:“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如今比陈砚都得陛下看重。”陈砚是跟着元乔多年的旧臣,都赶不上孤鹜,可见他将旧主忘得彻底。 元莞瞧了一眼殿外吩咐内侍办事的孤鹜,同落霞道:“他那是有手段,也是厉害,他又未曾背叛我,哪有你说的那般不堪。” “我就是看他不顺眼。”落霞替元莞将衣裳整理好,而后将手炉塞到她手里,不忘叮嘱:“您今日手臂疼,就歇一歇,少用力。” “晓得了,你快些回去。”元莞觉得她愈发唠叨了,将人赶走后,内寝的人才起榻,宫人鱼贯而入,她捧着手炉,吃了两口点心,随手翻看了今日送来的奏疏。 元乔听着外间翻动书页的声音,唤住若竹:“外间是谁?” “福宁殿的那位。”若竹道。 “嗯。”元乔应了一声,唇角不可察觉地弯了弯,而后才扶着若竹的手起身,洗漱好,太医就来诊脉。 太医被元莞留在偏殿,在元乔恢复之前不能放他回太医院。皇帝眼疾之事还是越少人知晓越好,免得横生波折。诊脉后,就要换药,拆下纱布后,一双眼眸都是红肿的,元莞看得真切,不经意间还是皱眉。 崭新的白纱更加衬元乔面色苍白,太医低声说了几句,元乔接连点头,太医才退了出去。 若竹服侍元乔用过早膳,两位宰执对外就称皇帝染恙,今日来禀事的朝臣只有一二人,都是不可耽搁的大事,元乔照旧在屏风后接见,商议后,朝臣退了出去。 已近午时,中书送来昨日商议的计策,元乔看不见,元莞理所当然接过来,大致扫了一眼,将声音压低:“先压住,等豫王处的动静,最迟明日就要有动静了。” “我亦有此意。”元乔道,豫王是个坐不住的性子,若应承此事,就一定会尽快入宫来。 奏疏被压在一侧,元莞将其他奏疏都翻出来,读过一遍,记下元乔的批阅,至黄昏时,魏律前来询问答复。元乔正想着如何回复之际,豫王急匆匆入宫,未及通报,就直接闯了进来。 脾气好的魏律也不觉沉了脸色,不好越过元乔直接说话,只侧过身子,不与他说话。 豫王没有发觉自己的言行举止不妥,行了半礼,自信道:“臣有一事欲禀陛下,眼下百姓受灾严重,臣为元氏子弟,欲尽绵薄之力,购置了些粮食救济百姓。” 屏风后的两人都不觉松了口气,魏律更是大吃一惊,豫王作风奢侈,挥霍无度,能说出这番话很是不易,他立即道:“豫王购置多少粮食?” “本王也不知,购多少算多少。”豫王将魏律的反应看在眼中,心里更为得意,更不将他放在眼中。 魏律碰了一鼻子灰,自觉无脸,就不好再问,屏风后的元乔开口:“如此我替百姓谢过豫王,魏卿着人去接手,将粮食清点后,再来回禀,此事需快。” “臣领命。”魏律欣喜应下,也不在意豫王嚣张的态度,豫王则道:“臣还有事欲奏陛下,国库空虚,臣贡献绵薄之力,其他藩王在封地也该出力才是,民间有言人多力量大,此言不虚,其他人像臣这般慷慨,此次雪灾必能安然度过。” 魏律眼前一亮,不觉颔首,也好奇没长脑子的豫王如何想出这个计策的,不过豫王先开口献粮献策,就可解眼前的难局。 他向皇帝禀道:“陛下此举甚好,找几人去各地游说一番。” 如此夸赞下,豫王神色更加猖狂,屏风后察觉他神色的元莞不觉一叹,低声道:“豫王心性怎地与你差这么多,愚不可及。” 元乔无暇回她,与魏律商议后就定下此事,再令人带着圣旨火速去各地征缴粮食,又不忘夸赞豫王,赏赐不少珍品。 豫王这才大摇大摆地出宫去,魏律十分看不惯他,但为了粮食,少不得忍气吞声,与他周旋一番,拿到粮食后再作计较。 垂拱殿内的元乔大为放松,想起道路难行,少不得让枢密院商议调兵辅助一事,传话给苏闻。 天色擦黑之前,苏闻匆匆见驾,元乔吩咐下去,他又匆匆回枢密院与臣僚商议,漏液拟定章程。 一日过去后,倒也安定,尤其是今日见豫王之际,恰好魏律在,才令此事得以妥帖解决。 元莞依旧在看着奏疏,将紧急的挑了出来,置于一侧,道:“陛下得空了?” 元乔回身,手中多了一物,伸手去摸,是一本奏疏,元莞道:“各地受灾不同,轻重缓急,但是查看不周,容易让百姓心生不平,陛下救济之前,需要想好。” 尤其是不能听之任之,派信任且头脑灵活之人过去才可,她提议道:“周暨不错,到时可调,她虽性子软弱,也心存良善,会顾及百姓为难。” “嗯。”元乔答应。 元莞心思活络,想的与说的都对赈灾有益,两人间说的大多都是政事,天色擦黑之际,太医来换药。 元莞在侧看着,顺口问道:“陛下眼疾何时痊愈?” “需看恢复情况。”太医不敢夸下海口,尤其是面对皇帝的病,再三谨慎。 太医处问不出情况,元莞也不强求,她靠着宽榻,手中的奏疏敲着案几,一下一下传入元乔心口处。元乔与她不过十几步的距离,面对黑暗,心中依旧恐惧,这两日时常与元莞说话,倒也安心不少。 尤其是面对雪灾,有了章程,很多问题就会迎刃而解。 太医离开后,若竹入内摆膳,元乔看不见,若竹将菜都布好,放置在她的碗里。元莞见若竹警惕,忽而夹了块蒜置于元莞碗中,朝着若竹眨了眨眼。 若竹不敢出声,悄无声息地将蒜给取了,元莞则道:“蒜是好物。” “陛下不喜蒜。”若竹低声道。 “哦。”元莞故作应了一声,将菜里的蒜都挑了出来,都夹进元乔面前的碗里,急得若竹忙不及去挑,她则笑了笑,元乔已将蒜吃到嘴里,面露苦色。 元乔自持,也未曾出声,不动声色地继续吃饭。 膳后,元莞照旧给读奏疏,忙至子时,元乔才睡下。 反复两日后,太医换药之际,可见眼睛消肿了,大概过几日就会好,同时,前往各封地的说客都已出发,豫王购置的粮草也由周暨送去受灾的郡县。 天色放晴,元莞靠在窗下,耳畔听着孤鹜说着豫王在京的‘趣事’。元乔赏赐他不少珍品,都能换回粮食的银子,正因为如此,得了好名声,还未曾花银子,才令他愈发嚣张。 元乔历来不管他,只要不出大事,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群臣不是眼瞎,对于豫王的行径早已不满,尤其是两府中人。 苏闻不止一次上奏建议豫王就藩,就连好脾气的魏律也是如此。 元莞听后,朝着一侧的元乔看去,悠悠道:“你说豫王可长脑子了?” 孤鹜不知元乔与豫王的关系,随口回道:“豫王行事骄奢,惯来如此。” 元莞好奇,问元乔:“老豫王性子如何?” 元乔出生那夜,就是老豫王被鸠杀之时,因此父女二人也未曾见过面,这话问元乔有些勉强了。 元乔淡然摇首,坦诚道:“我是不知,但从先帝口中得知,他是一性子温润之人。” “那这个儿子难不成是天上掉下来的,与他不像父子。”元莞叹道,豫王嚣张跋扈,眼下元乔被他拿捏住把柄,才会在京内横行,若遇到旁人,只怕早就身首异处。 这话不大好,孤鹜不敢接了,元乔亦不会搭理,沉寂片刻后才道:“这次雪灾出了一位善人,救济不少百姓,出了钱财比起豫王还要多,听说是位女子,家中世代经商。” 外间的事总是神乎其神,元莞好奇道:“怎样的女子?” 孤鹜道:“听说是位才女,满腹经纶,生得一副好样貌,至今未嫁人。” “有些意思,这样的善举,朝廷应该给些赏赐,鼓励更多的商户来行善举。”元莞顺口道。两年来她看懂很多道理,许多人做事都为名和利,就像豫王献粮,不过为了搏一搏名声,也为逼迫其他藩王罢了。 一箭双雕之事,他乐得自在。 话是说给元乔听的,元乔闻言颔首应下,道:“令魏律亲派人去请。” 孤鹜领了吩咐,就退下去。他一走,殿内就安静下来,元莞看着外间雪景,也不觉得冷,手中的暖炉暖乎乎的。 这几日粮食陆续送出临安城,各地灾情好了很多,整日也没有那么多奏疏送来,倒是三司对考核一事递上奏疏。 元乔眼疾未愈,不好令人来商议,暂时压着一侧,待日后再说。 魏律办事快,没过几日就将那名商户请入京来。人暂时留在驿馆,令中书的人照顾着,元乔择了一日,才将人请入宫。 照旧是设一屏风,接见商户,元莞就不用待在屏风后,而是大大方方地见到了女子。 女子出自隆兴府陆家,陆家经商多年,到了陆连枝这辈,家中就仅她一女,养得仔细,出落得沉鱼落雁,元莞乍见这般昳丽而带着温软的女子,不觉多看了一眼。 陆连枝见到蓝眸之人,温温一笑,而后行了半礼。 元莞歪头看着她,觉得这样的女子有趣,她欲多看一眼,孤鹜将她请了出去,打趣道:“您莫要那般盯着陆连枝。” 眼睛都看直了,半晌挪不动脚步。 元莞不在意道:“佳人美貌,多看一眼也是无妨。” 孤鹜两颊抽了抽,“您之前可不是这般模样。”以前可是很正经,再好看的女子也不会看一眼,如今见到貌美的,就走不动脚步。 两人心思各异,走到廊下后,落霞恰好迎了过来,拉着元莞道:“你可是要回去了?” “暂时回不去,还有些事要忙。”元莞接过她手中的点心,还是梅花饼,咬了一口,见孤鹜盯着紧,就递给他一块,问起周暨的事情来。 孤鹜回道:“侯夫人也一道去了,夫妻同行,总会圆满解决。”赈灾一事处理好了,就是大功,回来后加官进爵,若是处理不当,贬官也极可能。 但周暨临走之际,带走数百禁军,应当不会有事。 元莞不问了,须臾后陆连枝退了出来,她颔首一笑,同元莞道:“想必您就是元莞。”就凭一双蓝眸就不会认错人。 “你很聪明。”元莞随意道,陆连枝的眼神清纯,就像春日湖水,澄澈而可见底。 陆连枝笑道:“我曾随家父去过一地,远在关外,在一河畔,也曾见过蓝眸之人。那里不如大宋繁华,民风淳朴,可惜与大宋并未通商。” 这些元莞在游记里看到过,不太真实,眼下听人提及,不觉诧异:“真有此事。” “那时我不过还小,家父记忆深刻,怎会诓骗您。”陆连枝笑得和煦,眼见着送她出宫的内侍催促,不好多说,便匆匆行礼离开。 元莞觉得有趣了,看着陆连枝的背影发怔,孤鹜恐她多想,劝道:“外间冷,您不如去殿内烤火。” 殿内的元乔将那番话都听了进去,若有所思,听到脚步声后,才微微坐直身子。元莞没有同她搭话,径直走到案后,翻开奏疏,道:“陛下如何赏那陆连枝?” 第55章 试探 陡然一问,令元乔出神:“你对她说的故事感兴趣?” “故事?”元莞微一怔,将目光从奏疏上挪开,发觉元乔略有些紧张,唇角抿成直线,再看向她袖口中的双手,亦是紧紧攥着,她漫不经心道:“挺有趣的,陛下看不见,或许不知陆连枝貌美,五官精致,就像画中的倾城佳丽一般。” “嗯。”元乔轻轻应了一声,唇角的血色淡了很多,元莞趁势道:“陛下今日用口脂了吗?” 除去出宴、见使臣外,元乔鲜少用口脂等物,眼下在殿内,不见外臣,更是随意挽作发髻,素颜清丽。 对于元莞莫名其妙的话,元乔不明白,却还是诚实地摇首,元莞道:“陆连枝发髻高挽,妆色婉约,相貌不俗。” 元乔等了半晌却等来夸赞人的话,她不知元莞的心思,却还是淡淡一笑:“你只对那个故事感兴趣。” “不,我觉得她长得好看。”元莞坚持道。 元乔就不说话了,依旧一笑,回答元莞方才问的问题,“如豫王一般给了赏赐,另外封了县主,如此亦可给藩王提醒。” 元莞明白了,没有再问,心中确实对那个故事记忆深刻,她不好多问元乔,将好奇心按住。 她坐下后,元乔伸手去摸几上的茶,许是几日来都已成习惯,轻而易举地就摸到茶,掀开茶盖,热气扑面而来,氤氲着眼睫,睫羽上沾湿点点,将落未落,似雨滴。 元乔一举一动都在元莞眼中,她托腮凝视,想起今岁立皇夫一事,元乔拒绝,也不过继宗族子弟,也不知如何想的。她不好多问,就不再去想。 眼疾一日未愈,元莞就一日不能回福宁殿,雪灾的事已在控制之中,藩王与陆家的粮已解燃眉之急。 元乔捧着茶,不知她所想,只说起蓝眸之事:“去岁我令人持那本游记去寻那处,陆家若是知晓,就可令她们带人前往,与大宋通商亦可。” 两地通商,互有往来,蓝眸便不再是异类了。 元莞听后,对于两地通商之事,也觉得诧异:“两地之间隔着哪些国家,也无人知晓,若遇到蛮人,只怕有去无回。” 元乔道:“起先派人过去,或许想得简单,方才陆连枝有言,想必不难了,陆家若促成此事,封赏侯爵。” 元莞不说话了,试探道:“我能否也去?” “你觉得呢”元莞反问道。 元莞不问了,她是废帝,出宫都已不易,更别提去不知名之地,元乔拒绝也是常事。 耳畔陡然没有动静,元乔试着将茶盏放下,认真道:“你若想去,也需等通商之后,有了官道,到时你再去。” “陛下放心我出宫?就不怕我联络旧臣,到时也将你皇帝废了。”元莞眸色木然,元乔看不见,她也无需装什么。 废帝一句戳中元乔的心,手中的茶盏晃了晃,眼前一片迷茫,也不知元莞是何神情,她尽力稳住自己,从容道:“你有此心,也是人之常情。” 元莞盯着她,她看似平静,眼睫颤了又颤,极其不安,“若我做了,你岂非愧对先帝了。” “我已尽力,万事都难以估量,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元乔语气沉了下来,感觉面上热气氤氲,似是呼吸扑面而来,她不堪,往后避了避。 元莞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在告诉我,你也犯错了?” 纵是眼睛看不见,元乔也知晓元莞在看着她,目光灼灼,就像烈火般烤得她面色发烫、发羞,那些错误的过往被无限扩大,赤.裸.裸地暴露出来。 “我、我是人,自然会犯错。” 元乔的声音极轻,如轻羽拂过耳畔,细细去听来,似是愧疚、似是悔悟。元莞不出声了,徐徐将目光移开,不再去看她。 周遭沉静,元乔紧张的心复又平静下来,将茶盏置于手旁的几上,小心地开口:“元莞,我知晓你厌恶。我知太后对你不好,你为帝终究是个隐患……” 她陡然停顿下来,脑海里一片空虚,满腹的话都梗在喉咙里,看不见元莞,反而多了几分勇气,深深吸了口气,又否决刚才的话:“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我非仙人,错便是错了,不会否认。我联合太后,虽说是最简单、最顺便的事,可到底伤了你。” 元乔不是喜欢躲避的性子,相反,她更加内敛,许多事不愿宣之于口,废帝一事,她筹谋很久,试图将对元莞的伤害降到最低,可最后事与愿违,元莞依旧失去很多。 元莞不答,就这般静静听着她解释。 说了几句后,元乔复又沉默下来,她似是踌躇,不知该怎么继续说下去,元莞等得不耐,起身就要走,动作大了些。元乔闻声,扶几站了起来:“元莞。” 元乔惯来沉稳,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眼下慌张的神色显而易见,不似作假。元莞恍惚其神,不觉道:“我觊觎你,也是知晓你我毫无血缘关系,你拒绝,我未曾在意,现在觉得不是你无情,而是我太过荒唐。” 元莞的感情历来鲜明,呈于面上,与元乔的内敛,恰好相反。 元乔口间苦涩,面对这样看淡的元莞,她如何不明废帝之事给她带来的伤害。 久久不语后,元莞踱步至窗下,元乔一人枯坐,面上渐渐恢复血色,元莞看得愈明,她就愈害怕。不知这种情绪为何而来,总觉得那股害怕不安的情绪萦绕在心口上。 这么多年来,她从未想过自身的事,元莞的主动起初让她厌恶,不过是那层淡薄的关系。她害怕带坏元莞,到时于大宋不利,因此她坚持,认为元莞不过是玩耍罢了。 直到那次,元莞在高阁上拉了她,才知并非玩耍,可惜她二人终究是姑侄。 如今什么关系都没有了,元莞却已看淡,她苦涩一笑。 **** 皇帝染恙近半月,雪灾一事进展顺利,灾情也渐渐安抚下来,两府中人都跟着松了口气,可皇帝未曾病愈,让人又心生担忧。 还有一处却未曾松懈下来,便是司天监。 皇城司得了皇帝命令,严加监视,出行的人员都会有人跟着,关键时刻,不容疏忽。孤鹜领着皇城司,跟着此事。司天监惯有相术预测之用,往日里推算天气,时而会演练推算星象。 当年也是司天监推算出元莞非不祥之人,才让元莞捡回一条命。那时是刘氏买通司天监,才有此一说。 刘氏能买通,旁人亦可。这些年鲜少有人会注意司天监,唯独元莞记住这件事,提醒元乔。 元乔的皇位不稳,又遇数年不遇的天灾,若与元乔不和,司天监是最好的地方。 只是皇城司没有查出动静,已有人找到元莞,密谋大事。 元乔眼疾未愈,视线模糊,太医诊脉换药,元莞趁机回福宁殿取物什,落霞不在就无人跟着。走出垂拱殿后,就有人拦住她的路。 宫城之内内侍宫人无数,元莞不认识眼前人,相貌陌生,她并不惧,唇角勾了勾。 内侍与孤鹜衣服相似,元莞并未记住内侍品级,只扫了一眼他的容貌,就记下来了。内侍行了大礼,轻声道:“臣有话同您说。” 除去孤鹜外,无人对她自称臣。元莞不傻,不动声色道:“你有何话说?” 内侍瞧了一眼左右,示意元莞往暗处走走,一面道:“臣知晓陛下忍辱负重,新帝狡猾,逼得太后与她合谋欺骗天下人,如今登位不过两载,就引来天灾,可见是上天的惩罚。” 元莞心中好笑,内侍义愤填膺,言语间对她皆是袒护,这样的话听来很有意思,她面露苦恼,装作为难。 内侍观她神色,觉得自己猜对了,站在暗处间对元莞行了君臣大礼,继续言道:“臣对陛下忠心,数位大人亦是,眼下皇帝染恙,又逢天灾,恰是最好的时候,只要您肯点头,数位大人必当为您鞍前马后,替您夺回帝位。” 宫道旁无人,内侍神色带着几许慌张,口中说着大逆不道的话,让人听来极为舒心,尤其是被元乔夺去皇位的元莞,然而舒心是舒心,她却不是傻子,随意听信旁人的话,会惹来杀身之祸。 不可拒绝内侍,免得打草惊蛇,她故作为难地不出声,瞧着地面,垂下脑袋。 内侍见状又道:“陛下就不想夺回帝位了吗?您是先帝血脉,岂可容旁人随意污蔑,元乔之党,甚是可恶,只要您尚有斗志,臣等随您去争一争。天时地利人和,就差陛下点头了。” 元莞嗤笑,故作支吾道:“我已失势,怕是会连累你们。” “臣等追随陛下,谈何连累,只要陛下振臂高呼,必会夺回帝位。”内侍继续劝道。 元莞先是装作为难,内侍又大义凛然说了许多劝解的话她才犹豫地点头,答应内侍好好想想。 内侍欲再劝,宫道旁多了行走的宫人,他只得起身,目送着元莞的背影离开,自己迅速藏于暗中,待人走净了才走出去。 回到福宁殿的元莞笑出了声,司天监处没有查出什么,倒有人找她了,也颇是有意思。 她面带笑,就像遇到开心的事,落霞给她取来衣裳换上,怪道:“您遇上什么开心的事了?” “遇到些趣事,对了,近日你莫要出福宁殿,外间不安全,你自己留意些。”元莞叮嘱她,想起落霞软绵的性子后,想想还是向孤鹜调些内侍来守着,免得落霞被人诓骗了去。 落霞不知她来时的事,换好衣裳后,要送她回垂拱殿,她直接拒绝了,照旧一人回去。 回去的路上无人再拦她,一路通畅,至福宁殿外,孤鹜面色难看,想要请她去偏殿。 廊下宫人如旧,只有孤鹜神色不对,她下意识就走到殿门口正大光明地偷听。 殿内是御史台的人,语气激烈:“废帝居福宁殿已然不合适,近日频繁出入垂拱殿,这是大忌。她来历不明,倘若对您包藏祸心,岂非是养虎为患。” 元莞听得清楚,就连她身后的孤鹜亦是如此,她不恼,御史本就是监督皇帝与朝臣出言行举止是否过失。之前也曾有人弹劾元乔,并非是针对她的。 她看得极开,反是孤鹜低声劝道:“御史的话啰嗦,想必还有些时辰,不如您随臣去偏殿休息,晚间还有许多事要做。” 晚间要读奏疏、写批阅,每夜都至子时,元莞的手臂已疼了好几日了,她自己有分寸,但想听听元乔的回应。 殿内依旧是御史正义的劝谏,不闻元乔的声音,直到元莞耳朵听出茧子、御史口干舌燥,元乔才出声:“我与元莞十多年的姑侄情意,她是何品性,我很清楚。卿家所言,实在是危言耸听。” “陛下……”御史惶恐。 “元莞性子良善,这几日来不过是朕染恙,并未有其他的举措,卿家所言,毫无证据,且先退下。”元乔轻咳两声,不愿再说,御史面如土色般退出来。 忽而见到元莞在外,他并不恐惧,反而恶狠狠地睨了一眼,大步离开。 元莞不识得此人,夸赞道:“此人颇有傲骨。” 孤鹜解释道:“只是陛下新调任的御史,谏议良多,弹劾的朝臣也不在少数,几乎是三日一封奏疏,句句在理,让人挑不出错处来。” 元莞又道:“才学甚好,就是相貌差了些。” 孤鹜:“……”这位主子最近好像不大正经,前几日盯着陆连枝不放,今日怎地又嫌弃御史相貌差了。 他一头雾水,元莞已踏进殿内,坦然得很。殿内的人坐在案后出神,听闻脚步声后坐直身子,元莞开口道:“陛下方才所言,甚是抬举我了,我并非性子良善。杀刘谨行,陷害你,又杀了元淮,逼你自立,哪里就是良善了。” 元乔笑了笑,没有回答,反道:“陆连枝想见见你。” “我也想见见她。”元莞顺势道。 元乔微微惊讶:“是为了那个故事?” 元莞否认:“佳人在前,我本就喜欢女子,自该多见见的。” 元乔沉默下来了,面色沉沉,元莞嘴角勾了勾,又道:“何日见面?” “明日。”元乔的语气轻了很多,将元莞那句话当真了,她顿了顿,道:“你是否说笑?” “没有说笑,魏国长公主总劝我出宫寻户人家嫁了,陆家有财,又不沾染朝政,如此你也放心。”元莞不笑。 笑与不笑,元乔都是看不见的。 反是元乔,说不出话来了,看不清元莞的神色,分不清这番话是真还是假,不过魏国长公主提过数次,她记在心,犹豫半晌,喉间堵得厉害,竟一句话说不出来。 元莞乐在其中,翻开奏疏,就读了一遍,等着元乔说话,停顿片刻,元乔不说话,她只好又读了一遍,元乔还是没有反应,她恼道:“你可曾听我读?” 声音略大,吓得元乔眼睫一颤,袖口里的手攥紧,低声道:“对不起,你再读一遍。” 神思不属,显然不在心,元莞只好又读了一遍,元乔脑海里空的,就连心口处也空得厉害,她都已忘了奏疏上所言,她想了想,反问元莞:“你如何想的?” 显然是未曾在意,元莞瞪她一眼,蘸墨道:“此事不大,我来就可。” “嗯。”元乔答应了。 处理小事,元莞显然很在行,这么多年来学的也只有这些。元乔没有出声,听着书页翻动的沙沙声,还有元莞的呼吸声,眼前一片模糊,看不清眼前人的神色,她阖眸倾耳去听,满目黑暗,唯有两人的呼吸声。 不知怎地,闲暇之际,想起元莞方才的话:“魏国长公主总劝我出宫寻户人家嫁了,陆家有财,又不沾染朝政……” 陆家好吗? 陆连枝是何模样,她都不知晓,元莞在批阅奏疏,她站起身,一旁的若竹走来搀扶:“陛下有事吩咐?” “太医在何处?”元乔问道。 “太医在垂拱殿内,您要见见吗?” 半月来太医除去太医院与垂拱殿外,连家都未曾回过,行踪也被人密切注意着,他知皇帝的秘密,就不能放心让他离开。 太医来后,元乔直接开门见山:“卿且告诉我,眼疾何时会痊愈?” 这些时日来皇帝并不着急,面对眼疾更多的是淡然,像今日这般开口问,还是第一次。 太医心知,陛下也着急了。他揖礼道:“陛下眼前不过是模糊,并非是黑暗,平心静气,再过几日,就会恢复。” 雪盲并非是不治之症,且皇帝也并非很严重,不过是暂时看不见,待休养好了,还是会恢复。 太医退下了,若竹在旁伺候,元乔面露苦恼,白皙的面上那股虚弱似是更严重了些,她不敢随意开口,就在一旁随意看着。 陈砚来时,元乔依旧陷于争执中而难以回身,听闻陈砚的声音后,她才徐徐回神:“何事?” 陈砚低声道:“今日她回宫之际,有名内侍拦住她,两人至暗处说了一盏茶时间的话,隔得太远,不知说些什么。臣已监视那名内侍,您看她处可要问一问?” “盯着内侍就成,必要时将人直接扣住,莫要将事态扩大。”元乔吩咐。 不知怎地,她对这些事并不在意,元莞之心,太过明显,她若要夺回帝位,早就做了,也不会等到这时。 她至多……就是嘴巴坏了些。 陈砚领了吩咐退下,元乔扶着若竹的手回到正殿,元莞手旁多了很多奏疏,想来是不能决策的,见人回来后,她将奏疏内容都说了一遍,元乔心思正了,自然与她解惑。 两人今日开始得早,不到亥时就处理完,元莞揉着手臂,想起周暨,顺口问道:“可有周暨的消息?” 元乔一顿,神色如旧,淡淡摇首:“没有。” 近日来,元乔所经过的奏疏都是元莞读来的,元莞不知,元乔就更不知晓了。 元莞反应过来后,就不再问,得空去问孤鹜,他或许知晓。 赈灾一事,时大时小,需看周暨的应变能力。 洗漱后,元乔坐在榻上,屏退若竹,听着元莞走动的声音,在人声渐近后,她摸着床榻站起身,“元莞。” 烛火下,元乔长发披散,秀发如锦缎光滑,乌黑连绵,或许是药力缘故,脸色比起以往苍白了很多,唇角嫣红,罕见的柔弱让元莞恍惚。 元莞怔怔看了两眼,而后生硬地别开脸:“何事?” 她惯来冷漠,元乔闻声就知晓也不好多说什么,只道:“早些休息,明日陆连枝会入宫。” “不用了,宫内枯燥,我已令孤鹜将人请至白楼。”元莞说完,就要躺进自己的被子里,元乔面上闪过落寞,稍纵即逝,她也未曾看见。 停顿须臾后,元乔道:“太医说还有几日,眼疾就可好了。” 元莞冷硬地开口:“那恭喜陛下了。” 榻前的灯火噼啪作响,惊得元乔心口一跳,侧耳去听,又什么都没有了,她慢慢开口:“元莞,你喜欢宫外吗?” 不知怎地,最近与元莞私下里说话,她都会莫名紧张,情绪因她而变。 这种变化,很是怪异。 她知晓元莞对她的抵触,可是她心中还有些许希望,元莞留在宫里,她就可多看一眼。 血脉、身份一事终是解释清楚,元莞想要做什么,都可名正言顺。 然而,元莞的心思淡了。 元乔说话总是欲言又止,元莞猜不透,颇有些不耐:“是何意思,有话直说。” 元乔声音低了下来:“你若喜欢宫外,可出宫辟府居住。” “出宫辟府?”元莞冷笑,想起今日那名御史的话,走下小榻至元乔面前,凝视她无神的双眸:“你觉得出宫辟府,你的御史会饶过我?” 热气扑面,元乔不适,往一侧避了避,元莞见不得她躲避,伸手就板正她的姿势,迫使她面对自己:“你既然说话,为何又要躲避?” “我、我……”元乔语塞,面对朝臣时的口若悬河,都被元莞吓跑了,只剩下张口结舌。 无措之际,仿若是个孩子,而元莞就是那个恃强凌弱的‘大人’,面对元乔的无措,反而笑了笑,凑到元乔耳畔“你也害怕我会对你的帝位不利?” “你想多了……”话未说完,元乔就感觉耳畔一热,那股炙热的气息穿过耳膜,烫得她几乎就要坐不住,奈何元莞的手压制着她,她无法起身。 元乔面色发红、发烫,就像是被火烤的一样,努力让自己平静:“我只是问问罢了。” “问问?”元莞呢喃,白日里内侍的话不可信,更像是来试探她的,元乔的帝位看似不稳,可她经营朝堂多年,心腹与人脉无法估计,就凭牢牢掌握在她手里的禁军,就可知内侍所言,不过是纸上谈兵。 她看了眼面前人,眼前闪过一抹狐疑,内侍莫不是元乔派的? 她定了定心神,将人直接按在榻上。 元乔感觉天旋地转,口中溢出一声惊呼,旋即感觉身上重了些,似有人压制而来。 元莞欣赏她的恐慌与失措,唇角勾了勾,眼中笑意蔓延:“你将我留下,又将政事交给我,不怕我趁机复仇?你看你殿内仅你我二人,我若将你怎样,你是不会追悔莫及,后悔没有杀了我?” 嘴巴又开始坏了。元乔整个身上都在发颤,伸手欲撑着坐起来。 元莞懂她意,反将她双手按在枕旁,眼中笑意冷至骨髓,幽幽道:“后悔了吗?” 第56章 菊花酒 除去被囚禁在福宁殿的时日外,元乔都未曾见过元莞这般阴狠的模样,嘴坏了些,也开始动手动脚了,她不安地动了动身子,努力平静道:“不后悔,我本想带你出宫的……” 她再次停顿下来,每每说到关键处,就不知该说些什么,以至于元莞误会更深,她摒弃心中的羞涩,唇角微启:“太后知晓你的身世,帝位终究不稳,不如你同我、同我……” “同你什么?”元莞不动了,身下的元乔面色几乎如单果,红得鲜艳,比起那夜,更要撩.人。 “寻常人的感情,总要简单得多……” 元乔一番话被拆得支离破碎,元莞不耐她的性子,直问她:“你的意思你废帝是为我而想,你喜欢我,想要带我回公主府,乃至回封地?” 元乔不出声了,算是默认。按着她的元莞松开手,淡淡道:“可惜、我不喜欢你了,对你只有厌恶。” 她并未露出厌恶的神色,元乔看不见,也就不需装腔作势。 “我知晓,可我、还是想、想试试。”元乔说出这句话,整个人都松了口气,几乎瘫软下来,感觉身上轻了很多。 元莞兴致寡淡,看她一眼道:“你还是用你的皇位试试,或许你的乐趣更大。” 元乔:“……” 元莞爬回自己的小榻,舒服地闭上眼睛,床榻上的人徐徐坐起来,感觉周身冰冷,伸手去摸索被子,寂静的殿内,让她有一阵恐慌。 “元莞,你还在吗?” “没有走,我明日要去见陆连枝,你早些休息。”元莞将自己缩进被子里,也不去回头看元乔如何。 一夜好眠后,她起榻梳洗,元乔照旧晚了一盏茶的时间,待洗漱后,元莞早就坐在食案旁吃早膳。 元乔坐下后,她看向孤鹜:“你今日陪我出宫吗?” 孤鹜心里咯噔一下,觑了一眼面色苍白的元乔,为难道:“您如果想,臣就陪您去。” “瞧你这为难的模样,不愿去就算了,我自己去。”元莞鄙视他。 孤鹜忙道:“外间不安全,臣陪您去。” 元莞这才笑了笑,想起一事,道:“你去寻落霞,让她给我准备一份礼,到时送于陆连枝。” “您要送什么样的礼?”孤鹜额头生汗,小祖宗明显是说给元乔听的,他觑着元乔的脸色,等着她回应。 不想,元乔从始至终都未曾说话,反道:“女子多看饰物,前些时日年礼里许多饰物,你去挑一挑。” “不用,见面礼我还是有的,不需陛下费神。”元莞拒绝,用她的东西送人,旁人还以为她二人关系多好。 元乔沉默,孤鹜不得不去福宁殿取见面礼。 用过早膳后,太医来诊脉,元莞更衣出宫。冬日里寒冷,内里穿着厚实的棉衣,外间披一件狐裘,发髻上三两珠翠,不显奢华、不显富贵,典雅中透着清纯。 伺候元乔的若竹多看了一眼,手中的动作慢了些,元乔察觉:“怎么了?” 若竹笑道:“平日里看惯元姑娘素雅的模样,今日更衣梳妆,很美。” 元乔袖口中的手攥紧了些。 **** 落霞早前得了元莞的吩咐,取了一对玉耳环,造型与做工都很精致。孤鹜取过时,觉得有些眼熟,“我记得早前送给陛下的礼也是这个。” “我怎地不知晓。”落霞白他一眼,想起出宫的事,就叮嘱他:“你盯着些,别让旁人欺负她,今时不同往日,她什么身份都没有了,还不如那位县主有身份。” 孤鹜狐疑,元莞送礼便罢,怎地送与陛下一样的,口中回道:“我知晓,会完好无损地带她回来。” 落霞还是不信他:“她若少一根头发,我就将你的丑事都抖搂出来,让你没脸。” 两人一起长大,同在元莞面前当值,感情好,知晓对方的事情也多,落霞以此威胁孤鹜,孤鹜脸色沉了沉,“我也知晓你的许多小秘密,放心,陛下对她看得重、也不对,我瞧着陛下今日情绪不对,好像吃味了。” “什么?”落霞没明白,愈再问,孤鹜自知失言,捧着匣子就跑了。 出宫后,孤鹜就寸步不离元莞,这位主子从小到大出宫的次数一巴掌都能数得过来,白楼又是龙蛇混杂之地,谨慎之上再加小心。 冬日里的街道不抵春日繁华,元莞掀开车帘,看了几眼,同骑马的孤鹜道:“怎地人不多?” 孤鹜道:“天寒地冻都躲在家中烤火,且今年又逢大灾,百姓受到影响,也无多余的银子来采买。” 天灾是无法避免的,元莞不觉想起昨日那名内侍的话,又问孤鹜:“司天监如何?” 元莞问,孤鹜则答:“暂无动静。” “为何没有动静?”元莞诧异,既然都有人来寻她了,自然该有动静才是,眼下是最好的机会,错过之后,就无法撼动元乔帝位。 靠近白楼之际,孤鹜就多了几分警惕,吩咐人先进白楼查看,确保无事之后再请元莞进去。 一行人来的颇早,陆家的人还未曾到,孤鹜从食盒中取了点心果子,再要了壶茶,试探后确实无毒,才置于炉火上。 孤鹜伺候元莞多年,知晓她的习惯,纵过了两年,做这些小事来,还是很顺手。 元莞托腮坐在一旁,手旁捏着蜜饯,看着他一番忙碌,唏嘘道:“元乔令你掌管皇城司,不怕你身在曹营心在汉吗?” “臣是托您的福气罢了,若非是您,臣大概早就被贬至宫城外。”孤鹜道,皇帝对元莞的情意看似很淡,实则渗透每一处,效忠元莞的朝臣都未曾动,垂拱殿的宫人虽换过,可那些旧人都得到妥善处置,这些事都是元莞不知的。 新帝与废帝之间,按理实难共存,可她二人也算和睦。 元莞不说了,须臾后,有人挑帘而进。 陆连枝今日更为素雅,素锦襦裙上绣着梅花,发髻上一支珍珠玉簪,打磨得光滑,与一身衣裳极为相衬。 她入内后,行了半礼:“姑娘来得颇早。” 静若处子,姿态娴雅,可见规矩甚好。元莞颔首,示意她坐下,孤鹜斟茶,带着人退下。 雅间内只剩两人,陆连枝呼出一口热气,目光落在元莞的蓝眸之上,她笑了笑:“蓝眸动人,你皮肤极好,衬得那双眸子如湖水,荡漾时涟漪顿起,极为好看,平静下来,又是灵动之色。” 元莞首次被人夸,有些不大自然,道:“你见我竟不觉得害怕。” 陆连枝温婉一笑:“你又非妖魔鬼怪,我为何要怕。与大宋互通往来的胡人,也有一双赤红双眼,他们活得更为肆意,与怕字不相干。” “这倒也是。”元莞附和一句,想起前些年胡人来宋之际,她道:“我见过红眸紫发之人,他们力气很大,堪比大宋勇士,不过有勇无谋,不堪大用。大宋将士虽不及他们魁梧,可脑袋好。” “胡人野蛮,与当地风俗有关,家父去过当地,女子载歌载舞,比起大宋更为开放些。她们着装袒露,纤腰楚楚,妩媚之极。”陆连枝解释。 一番话勾起元莞的兴趣,她跟着道:“你也见过?” “那倒不曾,家父带过些许书籍,我带来几本,你可看看。”陆连枝从一侧包袱中取出几册书,上面字体与大宋不同。 元莞习过他国字,书面上的字也懂得,与大宋的‘游记’字意差不多,书页泛黄,显然年岁久远,比起元乔的游记要旧得多。 陆连枝见她能看懂,笑说:“看来你懂得很多。” “懂得皮毛罢了,陆县主想必都是懂的。”元莞看着游记,上面有许多注释,并非是大宋的文字,可见功底很深。 商户惯来对学识看得不重,像陆连枝这般博闻广识,又深懂他国文字的女子,少之又少。就连一向以学识渊博而被人追捧的元乔,想必都不及的。 陆连枝懂得元莞的喜好,见她爱不释手,便道:“其实我对你也有兴趣,蓝色的眼睛也很有趣。” 元莞掀了掀眼皮,看她一眼,没有说话,陆连枝温温一笑,眼窝里泅出一抹纯澈的温柔,她复又垂眸,将书合上,而后才道:“县主的书很有趣,借我几日,到时再还你。” “你若喜欢,便送你了。”陆连枝大方道。 “不必,我就是看看,不夺你所爱。”元莞委婉拒绝,她看得清,书上注释颇多,可见陆连枝也是认真看过的,且她没有收旁人之物的习惯。 她意坚持,陆连枝也不好勉强,笑了笑,端起茶喝了,又说起胡地趣事,元莞话不多,静静听了。 两人品茶说着趣事,时间过得也快,至午时,陆连枝令人取出菊花酒,又当着元莞的面,让人试毒了,道:“这是我照着江南的酿法来的,与临安城不同,你试试。” 元莞对菊花酒不喜,曾在垂拱殿内砸了两坛,见到陆连枝的菊花酒后,眼皮跳了跳,不好拒绝,只得品了一口。 元乔虽送酒,她却未曾尝过,也不知两类酒的对比,菊花香气浓郁,冬日里烫热了饮,感觉周身热气沸腾。 陆连枝道:“曾听说如今陛下的菊花酒极难得,她只会酿一种酒,便是菊花酒。术业有专攻,比起酿酒好手还要厉害。” 元乔会酿酒,元莞也是过府碰巧碰上的,竟不知都出名了。她好奇道:“你怎地知晓?” “府上与魏国长公主有些渊源,曾饮过她亲酿的酒,口味甚好。”陆连枝夸道,她笑颜和煦,夸赞时也是真心,也显示念念不忘。 元莞不知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点点头道:“我闻所未闻,不过你这酒也是不差。” 雅间内炭火旺,热酒在血液中沸腾,便觉得热了,陆连枝脱了外衫,露出纤细的身材,微微一笑,恍若神女。 元莞看她一眼,托腮望着炉火上的菊花酒,道:“你可曾婚配了?” “那倒未曾,我性子不好,这些年拒绝了好些人,加之我喜欢女子,父母拿我没办法,就渐渐放弃了,只盼我早些成亲,届时过继个孩子,他们就欢喜了。”陆连枝笑意弥漫,殷红的脸颊上漾着羞涩,鼻尖上细密的汗水晶莹剔透。 元莞忽而心生羡慕,道:“你家爹娘也甚好。” 陆连枝点头:“是好,我自幼身体不好,我要做什么,便做什么,他们只盼我能长命百岁就成。” 屋内热得厉害,元莞开了窗户透透气,望着外间起伏的云层后,喟叹道:“那也是真好,想来你以后也会很顺遂。” “那也未必,我阿娘说我挑剔,今后情路必然艰难。”陆连枝也起身走到窗边,凝视着元莞红扑扑的脸颊,目露涟漪,低声道:“那你又为何至今不嫁?” “同你一样挑剔,且我身份特殊,怕一样情路艰难。”元莞道。 陆连枝修长的眼睫随风颤了颤,“那日我虽未曾见到陛下,可从魏国长公主中闻言,她是一性子冷淡之人,但作为女子,比起男子,较温柔多了,也多了些仁慈。与你又有着姑侄情意,想来你今后也不会太艰难。” “你将她夸得天上有,地上无,也只是道听途说罢了。”元莞讽刺道。 陆连枝不同意:“那日我闻声,该是性子好的,且她找陆家,想要开通经商之路,想来也是为你的,你说要嫁人,她会备厚礼送嫁的。” “备厚礼送嫁?”元莞忍不住笑出了声,再见陆连枝单纯之色,她忍不住道:“她可是废我帝位之人,你怎地将她说成我阿娘似的。” 陆连枝被她反驳,脸色羞得通红,依旧坚持已见:“我不知缘由,可你非是元氏的血脉,她这般做来也没有错。只是做的大义凛然,却伤了你。想来你二人的情分不大好,退后一步说,你还能自由出入宫廷,这倒有些矛盾了。” 新废皇帝之间的关系,确实很复杂。她读史不少,像元莞这般的废帝还能活着且有自由,想来是第一位了。 陆连枝的话里前后矛盾,显然她也是不解。元莞不想多加解释,吹了一阵风后,身上都冷了,又见陆连枝一身单薄的衣裳,顺手将门关了起来。 两人复又坐回桌旁,菊花酒咕嘟咕嘟烧得翻滚,陆连枝将酒取了下来,给元莞斟了一杯,道:“你若对那些书有兴趣,大可来找我,或者去找我阿爹也可。” 元莞颔首,两人将一坛酒饮尽后,才要出门各自散去。 从头至尾,那对玉耳环都未曾送出去,孤鹜不知,只当送了,元莞有些醉,直接回福宁殿。 孤鹜将人送去后,则回垂拱殿复命,元乔问起陆连枝的相貌。 虽说是随意一问,孤鹜品出些许不寻常来,不好说两人在雅间内待了许久,模棱两可地回答:“县主言辞谈吐都很好,看来学识颇深。” “相貌如何?”元乔重复道。 孤鹜叹气,耍滑道:“臣不大懂女子美不美,县主在臣眼里,就只是顺眼罢了。” 元乔听后,也不曾说话,阖眸吩咐孤鹜退下,又想起元莞醉了,让若竹去送醒酒汤。 今夜元莞自然没有过来,元乔一人用膳,她不在,也无人读奏疏,孤鹜问可要寻陈砚过来,元乔拒绝了。 孤鹜不好再问,俯身退出去,元乔一人在殿内坐了许久,若竹伺候她梳洗歇息。 次日太医来诊脉、换药,元乔眼前出现白色的光,刺眼的很,她又闭上了,眼角滑过泪水。 太医道:“陛下今日不必急着用眼,再用一回药。” 元乔颔首听了,换过药后,等着元莞过来。 酒醉的人翌日哪里能够来得早,元乔等不及,让孤鹜去福宁殿问问,顺便带着太医诊脉。 孤鹜去后,元莞才起,昨日的菊花酒后劲太大,起初喝了尚可,与陆连枝分开后就觉得不妥了,头晕乎乎的,睡了一夜才觉得好受。 落霞免不得唠叨几句,她只得听着,听过才见到孤鹜带着太医来诊脉。 她揉了揉脑袋,这次没有拒绝太医诊脉,很配合地听话,宿醉头疼,脾胃燥热,太医尽职地开了滋补的药方,落霞紧张地去取药了。 元莞全身无力,询问垂拱殿可有事,今日无事就不去了,她靠在宽榻上,精神不济。 “您这是饮多了,您若不舒服就不过去,臣去回禀陛下就成。”孤鹜不好勉强,领着人回去了。 听闻是酒醉惹得头疼不舒服,元乔也并未再说什么话,元莞并非嗜酒的性子,昨日饮酒只怕也是开心之故。她不好多加猜测。 元莞不过来,朝臣依旧会来禀事,多是赈灾一事的进展,还有藩王封地近况。 豫王在前给朝廷献粮,起了领头作用,其他藩王不好漠视,都根据封地情况都献了少许,但都不及豫王多。各地捐献,以少聚多,凑在一起也是不少了。 得到粮食后,也未曾耽搁,直接送去受灾的郡县以解开燃眉之急。 雪灾一事完善解决,陈砚处带来的消息不大好,昨日那名内侍在宫内游走,就连殿前司的禁军也被他煽动了,人数虽说不多,可不保证时日久后,会不会发生大的变故。 陈砚道:“臣之意是现在就将人拿下,防患于未然。” 元乔觉得不妥:“眼下将人拿了,他若一口咬定是元莞指挥,又该如何?” “她与内侍说了许久的话,不难保证就是无辜的,陛下可要防一防,尤其眼下她接触朝政……”陈砚不好将话说全,那名内侍可疑,也是在见过元莞之后才四处游走的。 从皇位上被拉下来,有几人能够心平气和,元莞年岁不大,有报复心也是常事。 “是内侍拦住她,而非她主动寻人,可见她也是方知晓此事,你莫要惊动内侍,仔细跟着,如何做,你该懂。记住,切莫牵扯到元莞。”元乔不信他的话,元莞若真想夺回帝位,数日来不会这么安静。 简而言之,她若有心,只怕早就动手,不会等到今日。 陈砚劝不动她,只得领了吩咐去办事。 元乔想起不喜元莞的豫王,心中多了估量,询问孤鹜:“豫王最近做什么?” “豫王先是购置粮食,待送走粮食后,便整日在府内设宴,纳了许多歌姬伶人,挥霍无度,与旧日无异。”孤鹜道。 元乔想不通哪里不对,或许眼睛看不见,思路被压制了,反应慢了些。 元莞不在,若竹便代了她,将奏疏一本本读过元乔听。若竹只会读,其他不懂,元乔习惯元莞在旁提意见,一人苦想之际,心愈发空的厉害,坐立难安。 耳畔是若竹的声音,却不知该如何批阅奏疏,若竹尽职地一遍又一遍地读,元乔都没有回应。等了许久,直到腿脚站麻了,元乔都没有再说话。 垂拱殿往福宁殿送些滋补的人参,内侍亲自送到寝殿,元莞趴在榻上看着陆连枝送的书,听闻是陛下,不觉皱眉,起身去看看。 将人参置于案上,内侍垂首,见人走近,才躬身行礼:“臣受陛下所托,送来人参。” 元莞看着熟悉的面孔,抬眼见廊下的宫人都在,便压低声音开口:“你来何事?” 内侍近前半步:“陈砚陈大人令人跟着一内侍,在查他近日与哪些人交往,做了些什么。其中殿前司有人涉及在内,臣想问问,是否令他们警醒些。” “能被人蛊惑,可见不长脑子,你提醒了这回,下回又该谁提醒。不用管他们,随他们去。”元莞冷酷道,若没有脑子,告诫也是无用,她想了想,低声吩咐道:“去盯着陈砚,另外那命内侍确有问题,且看看他要做什么,不可打草惊蛇。” 内侍领命,担忧道:“若牵连到您,可如何是好?” “若不是元乔试探就无事,元乔长了脑子,不会轻易被骗。”元莞并不担心,这几日来她二人几乎都在一处,她没有时间去试探这些,昨夜是自己想多了,现在想来,那名内侍要么是真心而为,要么就是故意拉她下水。 内侍应下,在殿内不好久待,将人参留下后就离开,回垂拱殿复命。 元莞想来抵触垂拱殿送去的礼,孤鹜求了数次,也只收下一对傀儡娃娃。 收下还不如不收下,将傀儡娃娃粘在台阶上,人人践踏,早就坏了,屋檐下的那只傀儡娃娃还是好的,只是颜色旧了些。 孤鹜并未出现,元莞就将礼收下了,令人颇为奇怪,元乔知晓后,随口问道:“是何人去送的?” 孤鹜道:“是内侍赵良。” “跟着他,你该知如何做。”元乔吩咐道。 孤鹜不明白,大胆询问是何意。元乔耐心好,对于他的不解并没有恼怒,而是认真解释:“元莞惯来抵触,今日为何就收下了?” “您的意思不是您的礼好,而是送礼的人有问题?”孤鹜猜测道。 “我只是猜测,你且去查查就知晓了。”元乔不再解释。 孤鹜令人迅速去办,垂拱殿的内侍在废帝之际都换过一通,留下的旧人不多,赵良算是一人,眼下出了差错,他自己也感到害怕。 **** 晚膳后,元莞还是过来了,悄无声息。 元乔坐在案后,手中捧着手炉,若竹的声音不大,元乔恰好可以听见。 殿内仅二人,元莞进殿后,并未走过去,而是择榻而坐,悠哉地听着两人对话,若竹只读不说其他的话,而元乔也不会询问她的意思。 听了半个时辰后,若竹停了下来,捧着茶喝了一口,在此间隙见到元莞,如同看见救星一般,忙喜道:“陛下,元姑娘来了。” 第57章 沐浴 元乔顿住,不知元莞在哪里,下意识‘看向’四周,若竹道:“您可用膳了。” “用过了。”元莞出声,目光随意地落在元乔的面上,脸色好了很多,不再那么苍白,不知怎地,想起昨日的陆连枝。 陆连枝与元乔有几分相同之处,端庄之人,只是性子差了很多。陆连枝开朗外放,爱与人交谈,而元乔则恰恰相反,内敛不说,甚事都会藏在心里,还惯爱逃避事实。 只是在容貌上……元莞歪了歪脑袋,不觉将两人又做了对比,元乔素净,陆连枝淡妆得体,没有什么可比之处,她想了想,觉得自己无趣,竟将毫不相干的两人做比较。 天子与商户,是云泥之别。 元莞过来,若竹就将元乔一侧的位置让了出来,体贴道:“奴去令人做了点心来。” 元乔颔首,她便退出殿,元莞漫步走过去,目光盯着她一双眼睛上的白纱看:“太医如何说?” 太医所言,明日就可痊愈。元乔没有立即回应,反而道:“你头可疼了?” “我无事了。”元莞不再问,随手翻开奏疏,元乔的性子避重就轻,既然不愿回答,想必离痊愈之际还早。她也就不再问了,随意看了几本奏疏后,才道:“雪灾一事如何了?” 元乔在案牍上摸索一阵,将几本奏疏递给她:“灾情控制了,藩王也未曾拒绝献粮。” 奏疏上所写都是各地藩王献粮数目,翻来覆去,唯独豫王大气些。不过豫王封地富庶,比起其他藩王不知胜过多少,比不过也是无可厚非。 她思忖道:“豫王这次并未添乱,待到明岁,就会再度提及过继子嗣一事。” 一旦自认有了功绩,在临安城内会愈发猖獗,元莞懂得豫王的心理,不过是仗着知晓元乔的‘秘密’,不过豫王将手里最好的权势浪费了 若豫王心思正、手段强,废帝之际,又在临安,无疑是最好的人选,可元乔宁愿铤而走险选择元淮,也真是好笑。 她将奏疏放下,若竹入殿奉茶,置于元乔手畔,后又默默退了出去。 元乔挂心豫王之事,听元莞这么说,也不觉颔首:“豫王的心,在临安城内愈发大了。” “野心再大、手段不足,脑子不聪明,也是无法成事的。”元莞直言讽刺,她还未曾做什么,若真要做什么,牵着豫王鼻子走就可。 就凭献粮之事,就可见豫王有多蠢,看似得利不少,朝廷又大肆赏赐,可在不知不觉中将各地藩王都得罪了。 得罪这么多藩王,才博得这么些名利,显然不划算的。 被元莞这么一说,豫王一无是处,元乔微有些窘迫,不好再言,就换了话来说:“昨日你怎地饮了那么多酒?” “陆连枝酿的菊花酒不错,多饮了些。”元莞不自觉道,舌头在口中动了动,那股酒味似还留在口中。 元乔沉默了会儿,不得不道:“你们昨日聊了很久。” 元莞低眸看着奏疏,脑海里想着如何批阅,口中顺口回元乔:“是很久,她懂得很多,博学之人,又十分善谈。” 元乔心又乱了,手扶着案沿,呼吸微重两分,道:“陆连枝喜欢女子。” 这件事在陆家并非是秘密,皇城司轻易就能查得出来,她莫名觉得不安,也不知为何不安。 元莞头都不抬,附和道:“对,她同我提起了,陆家爹娘也没有强迫她,我倒挺羡慕的。” 元乔心中一揪:“你羡慕什么?” “自然是疼爱自己的父母,刘氏养我不过是当作棋子,并无感情,且她脾气不大好,幼时大骂是常事。”元莞的目光终于从奏疏上抬首,淡淡地落在元乔已不算平静的面上。 她又道:“陆家确实很好。” “什么?”元乔似是未曾听清,心乱地站起来,袖摆拂过茶盏,啪嗒一声,茶水翻了出来,烫得她手腕一缩,往后退了两步。 元莞托腮,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她张皇失措,不觉笑了笑。元乔狼狈地将手往后藏了藏,她低声道:“我道陆家确实很好。” “陆家家风正。”元乔说道,皇城司在陆连枝入京之前就查得清楚了,她知晓陆家的些许旧事,手腕好像是烫伤了,疼得火烧火燎。 元莞照旧去看奏疏,将话题引回政事上,元乔不知是疼得还是原本就心不在焉,元莞说话,半晌才回一句。 在问道江南东路安抚使的人选时,元乔就说不出话来了,元莞又看了一眼魏律的建议,道: “中书令提议王崇,这是他的门生,我倒觉得不合适,魏律与苏闻的权势该压一压,给些新臣机会。大宋朝堂上也并非是几人的朝堂,苏闻魏律之党仅次于你。”元莞提议道,她对两人并无恶意,只是最大的权势还在掌控在皇帝手中。 忠臣可信,可耐不住更大的权势,她经过废帝一事后,感觉忠臣良将不过说得好听罢了。苏闻也是帝师,在大兴殿上一字未言,魏律同样如此,或许他们对大宋尽忠,而非是对她个人尽忠。 换思路而想,如果有人打着为大宋着想的旗号来对付元乔,此二人指不定就动心了。 元乔疼得不语,元莞再道:“我并非是对二人不满,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 她抬首去看,元乔鼻尖渗着细密的汗水,似是很痛苦。若竹不在,元乔也恰是能忍的性子,元莞不好漠视,抬起她的手去看,纤细的手腕红肿了一圈,还有几颗水泡,想必是整盏茶都浇在手上了。 “我去唤若竹来。”元莞松开她的手,转身就走。 元乔眼前黑暗,凭着感觉反抓住元莞的手,摇首道:“不用的,苏闻魏律之党的权势,我亦在压制。可如今没有更好的人选,我并非不信你。” “信与不信,是你的事。我只不过在说罢了,且你得了眼疾,我才来此。待你病好,我自然要回福宁殿,亦或者出宫而去,不会沾染你的政事。”元莞低眸看着自己袖口上骨节分明的手指,伸手拂开。 ‘待你病好,我自然要回福宁殿’一句话传入元乔耳膜中,激得她立即站了起来,不安道:“我并没有怀疑你,你且信我。在这里,你可放心。” “不必了,我去唤若竹来。”元莞冷漠地看了她一眼,抬脚出殿,令若竹入殿。 殿外夜色浓重,廊下灯火猩红,冰冷的风吹散了身上的暖意,元莞陡然清醒了很多,元乔方才所言是令她留在垂拱殿? 她冷冷一笑,以何名目留下? 时至今日,元乔好像都未曾看清局势,皇帝不可为所欲为,有太多的顾忌。就像她当时喜欢元乔,不过是藏于心里,只对她一人说说罢了,就连孤鹜、周暨都不敢言明。 元乔竟比她还要幼稚,也不知是装出来的,还是不知分寸。 殿内若竹小心地上过药,元乔好似麻木一般,也没有太多的疼意,怔怔地坐在案后,元莞去而复返,若竹行礼退了出去。 闻到熟悉的气息后,元乔打起精神,没有再提起方才的话,说起江南东路安抚使的人选:“王崇不可,我早有意令周暨外放,她此次立功,想来朝臣不会反对。” “周暨?”元莞略有些吃惊,不大肯定道:“周暨太过软弱,怕是不可。”之前曾是知州知任兼任,后来又恐地方揽权过甚,才调用官员,且为各路负责军务治安,周暨的性子有些艰难。 元乔淡淡一笑:“周暨软弱不假,可骨子里透着坚韧,遇大事也可锻炼一番。” 元莞道:“你是皇帝,你自有权力。” “你莫要小看她,且苏英的性子也不软,她二人相得益彰。”元乔道。 “哦?你怎地不说她二人琴瑟和鸣,夫妻恩爱?”元莞直接了当地开口,她好歹做了几年皇帝,对弦外之音听得清楚。她将奏疏塞到元乔的手里:“你是觉得周暨对我并未死心,才将她调走?” 元乔面色发烫,感觉元莞的目光带着刺,刺得面上发疼,她无法从容应对,索性不言语。 元莞嗤笑:“怎地不说话了?被拆穿了,无地自容?” “嗯。”元乔应了一声,再无它言,气得元莞想直接离去,想想元乔又多了一劣性,道:“我对周暨无那样的感情,若有,当初也不会任由你废她。” 元乔象征性点点头:“江南东路比起其他地方要好上些许,周暨过去,又有地方知州辅佐,不会生事。且我有意重用些许女官,她若能胜任,想必也可大力推行此举。” “陛下说法很冠冕堂皇,我竟想不出话来应对。”元莞忍不住瞪她一眼,见她高洁温婉之色,也不知她的心思竟变化得这么快。 元莞的嘴巴坏都用在了元乔身上,令元乔也是无奈,“你不能同我好好说话?” “你若对我好,我自然同你好好说话。你利用我、废我帝位,我为何要同你好好说话。”元莞惯来直言,也不去顾忌元乔的心思,她自愿来找晦气的。 元乔下意识不再说了,就算是说到天明,也是说不过她的。 江南东路安抚使的人选没有用魏律的人,元乔直接任用周暨,等周暨回来再下调令。 至子时时,元莞才放下奏疏,提醒道:“时辰不早了。” 元乔道:“好。” 若竹入内,扶她回榻休息,元莞则定定地看着江南东路安抚使的奏疏,元乔此心究竟是何意,她都觉得周暨难以胜任,元乔为何坚信。 元乔并非是莽撞之举,她是沉着冷静之人,不会因个人而荒废政事。 她想不通,宫人来催促她梳洗安置。 内寝炭火足,躺在柔软的榻上很舒服,元莞今夜睡不着,翻来覆去,惹得元乔出声:“你不舒服?” “没有。”元莞不动了,照旧缩进被子里,闭上眼睛努力入睡。 榻上的元乔也很清醒,手腕上的烫伤疼得她难以入眠,想起今日元莞说的话,心中便揪得厉害。 **** 翌日清晨,太医在殿外候着诊脉。 元莞用过早膳,榻上的人还没有醒来,若竹入内请她出外走走,道是梅花开得很好。 一人枯坐也是无趣,元莞未及多想,跟着她出殿。 两人离开后,元乔才醒,掀开榻上纱幔,吩咐道:“去请太医来。” 太医久候,得到旨意后,轻步入内,将皇帝眼睛上白纱拆了,仔细查看她的反应。 雪盲一症若是严重,或许救治麻烦,但皇帝未到严重的地步,治疗一月,疗效很好,他亦有把握今日可复明。 皇帝眨了眨眼,并未说话,他急道:“陛下,您可能看得见臣?” 元乔不语,似有所惑。 那厢出了垂拱殿的人,好巧不巧地遇到来给元乔请安的豫王。 比起元莞,豫王更像炸毛的大公鸡,见到她当即就恼了,若竹担忧两人有冲突,拉着元莞就要避开。 豫王并非是罢休的性子,照旧将人拦了下来,面色阴狠,道:“废帝又来讨好陛下?” 若竹闻言色变,惊恐地看着元莞。 元莞不恼,故作深思道:“我听闻豫王献粮,立了大功,陛下给了许多赏赐。” 说到得意之事,豫王又是一笑,也未曾听明白元莞话中的意思,直接应允下来:“比起你这百无一用的废帝,本王是朝堂的顶梁柱。” 元莞抿了抿唇角,想笑又不好笑,轻轻咳嗽一声,也不去提醒他,连连点头:“那是自然,豫王居功甚伟,是大宋的肱骨。” 是人都爱听媚言,豫王更是如此,被元莞这般一奉承,心情当即好了很多,也不觉得元莞讨厌了,望着她粉白细腻的肌肤,眉眼弯弯,比起府里的姬妾美貌许多。 废帝没有赐死,便是新帝天大的恩惠。他见元莞这般识时务,走近她,伸手就要摸摸她的脸,若竹大惊,站在两人中间,高声道:“豫王请自重。” 莫名其妙被人挡住,豫王好心情都没有了,伸手将人推开,动作之大,引得身后跟随的内侍匆匆而来,豫王瞧了一眼,呵斥道:“看清本王是谁,瞎了狗眼了?” 若竹被推搡在地,元莞笑着扶起她,对于蠢出天际的豫王,她实在是无力想说话了,不过火烧旺了,肯定要加些柴火的。 “豫王何必恼,都是陛下的人,伤了和气就不好了。”她看了一眼几名内侍,示意他们退下,而后笑着看豫王:“您说对不对?” 豫王满意她的话,给了些好脸色,恶毒道:“我明白陛下为何对你另眼相看了,巧言令色,谄媚至极,以废帝之尊讨好新帝,可觉得屈辱?” 若竹无法与豫王抗衡,悄悄令人去请陛下过来。 站在她身前的元莞没有露出任何恼怒之色,淡淡道:“陛下以文人学士的方式来待我,如何屈辱了?” 一行人站在寒风中,也不觉得冷,尤其是豫王恶毒的话,听得人脊背生汗。元乔尊敬元莞,殿内众人都知,甚至同寝一室,也谈不上是屈辱。 但都知废帝是元莞心中的刺,被豫王当着众人面拔除,可想而知有多难堪。 豫王不仅没有意识到自己过分的行径,看着元莞就像看着自己府内最卑贱的奴婢一般,招手既来、挥手则去,“那是废帝自己的想法罢了,你若能舍了陛下,跟着本王回府,你虽不配正妃的位置,侧妃亦能勉强赏给你。” “那我便谢过豫王了,可惜陛下不会放我走的,毕竟我是废帝,与藩王在一起,会让人怀疑心存不轨。”元莞挥挥手拒绝,又见时辰不早,再与豫王虚与委蛇下去,便要恶心得想吐了。 豫王眼中的元莞不过是一相貌美的孤女罢了,便道:“本王向陛下开口,陛下定会答应。” 元莞几乎就要笑不出来了,转身道:“豫王该去见陛下了。” 话音方落,元乔就在宫人的搀扶下走了出来,闻声面对两人所在的方向,神色如故,豫王趁机道:“陛下,臣想向你要一人。” “豫王府上姬妾如云,要元莞作甚?且朕喜欢她,不能让给你。”元乔想而未想直接拒绝,惊得元莞回身看着她。 陛下口中的‘喜欢’与方才豫王的不同,且两人曾是姑侄,喜欢只当作是长辈对晚辈的喜欢,并没有太多的想法。 豫王显然就未曾想到两人之间不明的暧昧,皱眉道:“废帝终究是祸患,陛下就不担心养虎为患?” “豫王此来何事,无事不如回府。”元乔也心存厌恶,不想再面对这般不知分寸的人,她扶着宫人的手转身就走,不忘唤着看热闹的人:“元莞。” 元莞不想动,可豫王在侧,不能与元乔直面发生冲突,只得走过去,扫视了她的眼睛,低声道:“陛下病好了?” “没有。”元乔道,说话同时,修长的眼睫颤了颤,耳尖在元莞的眼帘内红了红。 元莞不明:“你害羞作什么?” 闻言,元乔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强作镇定道:“外间有些冷。” 殿外冷,冻得脸红了。 元莞不信她,又见她脸也跟着红了,更加怀疑她‘别有用心’,道:“你不是冻得,是心思不正。” 心思不正一词是以前元乔常训元莞的话。如今时移世易,被元莞拿来说元乔,让元乔脸色红得发烫,又觉得尴尬,若不回她,又不好,便道:“你想多了。” “心思若正,耳朵怎会红?”元莞道,元乔摸摸自己的耳朵,元莞又道:“脸也是红的。” 元乔又摸摸自己的脸,窘迫又羞涩。 元莞狐疑,今日元乔有些奇怪,好端端地害羞作什么,她好像并未做什么。 身后的豫王不甘心,还要跟上前说话,孤鹜上前拦住:“陛下身体未愈,不宜见客,劳烦豫王明日再来。” “本王要见陛下,为何要等明日?”豫王怒不可遏,被一内侍拦住,恼怒在心,欲拂开他们,孤鹜强硬道:“天子殿前,豫王不该过多纠缠,再闹下来,禁卫军就要来了,朝臣知晓您大闹垂拱殿,只怕您还要担罪责。” 豫王恼恨而去。 殿内的太医等候在侧,斟酌好药方之后,退了出去。 他走后,元莞才感觉哪里不对,见到她眼睫轻颤,才道:“今日不换药?” “不用换的。”元乔轻声道,豫王吵闹的声音淡去,她才开口:“豫王惯来无度,你莫要放在心上。” “我不会同傻子计较。”元莞很大方,豫王越沾沾自喜,她就越开心,再过不久,他必然会被逐出临安城。 元莞无奈摇首,豫王心胸度量与心计都不知随了谁,竟一点都不像他的父亲。老豫王虽说不是大智慧之人,可也是温润君子,待人有度,一时糊涂才做错了事。 元莞说他是傻子,也并未说错,甚至比傻子更为令人头疼,傻子不会嚣张行事、不会口出歹毒的话来,她道:“他确实不聪明。” “陛下竟然没有袒护他。”元莞觉得哪里不对,今日的元乔十分沉稳,与前几日不同,她忍不住多看一眼,元乔姿态淡然,双眸添了几分神。 元乔道:“我非是颠倒黑白之人。” “嗯。”元莞道,她起身要去翻奏疏,故意将脚步声放慢了很多,余光去注意元乔。 元乔依旧没有动。 或许是她想多了。元莞忍不住惋惜,坐在案旁,说起政事。 今日豫王大闹在前,朝臣面议皇帝时都有几分忐忑,好在与皇帝之间隔着屏风,也放心很多。 一日过去,两人一道用晚膳,至晚间的时候,元乔沐浴,若竹扶着她去偏殿。 走进浴室后,若竹将人扶坐在一旁,回身之际,却见元莞跟着入殿,她欲说话,元莞过去一把捂住她的嘴:“你先出去,我有话同陛下说。” 浴室比起外间更加暖和,入内还有些热,元莞额间渗出些汗水,隔着屏风就见到隐约的人影,她踱步走进,绕过屏风,就见到元乔端然坐着,垂首不语。 她走了一步才道:“我伺候陛下沐浴,如何?” 元乔没有起身,亦没有抬首,耳尖在元莞意料内发红,她愈发断定,今晨元乔是害羞,不是冻得通红。 为何而害羞,她有些不明。 元乔侧身而坐,不愿搭理,元莞则趋步靠近,目光在她双眸上流连:“陛下不愿意?” “不愿意。”元乔羞的无法抬首,耳后的头发垂下,遮盖住那双害羞的耳朵。 元莞点头:“那我走了,你自己沐浴。” 话虽如此,她却没有动脚,等着元乔的反应。 第58章 装 元莞不动,浴室内就安静下来,热气蒸腾得满身热气,极为不舒服。 元乔姿态依旧不变,两人似是在耗着耐心。她耐心很好,元莞耗不过她,转身出去唤若竹进来。 不过她亦跟着若竹一道进来。 殿内脚步声迭起,眼盲的人就分不清。若竹不知何故,见到她跟着,欲说话,元莞冲着她摇首,示意她莫要说话。 若竹狐疑,但元莞坚持,她只得不出声,扶着元乔往水旁走。 元莞跟着两人走。 若竹伺候元乔多年,都已成习惯,给她脱了外衫,不放心地回头看一眼,元莞靠着屏风,目不转睛。她不知何意,但两人是姑侄,惯来亲密,就没有再说话。 外衫脱去后,只留一身雪白的内衣,元乔背对着元莞,元莞便看不清她的神色。 热气氤氲下,发丝上沾染几滴水,光是那婉约的背影,就撩人心弦,元莞还是没有动,恍若无人。 在若竹伸手去脱内衣后,元乔按住她的手,轻声道:“你出去,我自己来。” 若竹不放心:“您看不见,地下湿滑,容易受伤。且您的手腕上还有伤,不能碰水。” “我自己来。”元乔坚持,完好的手伸进水里试着水温,道:“有事唤你。” 若竹本不放心,见到元莞还在,就放心地退了出去,走到元莞面前,俯身揖礼。 元莞点头,示意她放心。 殿门咯吱一声打开,又是旋即关上,殿内寂静无声,元乔依旧站着不动,背对着元莞,缓缓脱下内衣。 她举止如常,稳中透着些许慌张。元莞的目光紧紧落在她的双手上,莹白的手解开丝带,露出肩处白皙的肌肤,接着是肩际优美的弧度,还有雪白肌肤下包裹着的脊骨。 光是一个背影,就令元莞心口跳动得厉害,她几乎在元乔脱下内衣的时候,就捂住眼睛。 她只是想试探元乔是否眼疾恢复了,依旧装作看不见,并没有不正当的心思,她急于想走,又奈何不能令元乔知晓,捂住眼睛就站在原地。 耳畔多了哗啦作响的声音,捂着眼睛的指缝微微松开,就只能看到热气下的肩膀,一下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不知怎地,她长长地松了口气,元乔拿着帕在擦着肩际,方才白皙的手被烫得通红,哗啦的水声显示元乔并非发觉她。 依照元乔内敛羞涩的性子,若能看见,必会将她赶走的。 大概是她多想了。 她悄悄转身出去,免得元乔知晓,又要赖上她。 殿门是出不去,隔着一道屏风总是看不清的,随意择一处坐下,屏风后人影绰绰,定睛去看,元乔洗完了。 穿衣的动作比起寻常人慢了很多,一炷香的时间才饶过屏风,殿内铺就厚实的地毯,元乔赤脚踏在地毯上,也不觉得冷。 反是元莞盯着那双玉足,唇角抿了抿,下刻就见元乔站在原地不动,她不好出声,就没有说话。 或许元乔会喊若竹入内。 发稍湿透了,将白色的内衣都打湿,腰间染了水,紧紧地贴在肌肤上,纤细的身材若隐若现,腰际的肌肤似能看见。 元莞顿觉自己不正经了,侧身不去看她。元乔走了两步,她又忍不住去看,见脚就要踩上散落在地上的衣物,忍不住道:“你往侧走两步,那里是衣服。” 一出声,元乔就顿住了,僵持在当下,元莞心虚道:“我、我可没有进去,你别乱想。” 元乔习惯沉默,手无处安放,还是选择唤若竹进来。 进来的人总是感觉奇怪,元莞漫不经心的态度让她微微安心,扶着元乔走到一侧,见她内衣都湿透了,提议道:“陛下换件衣裳,都已经湿了。” 元乔颔首,“回寝殿再换。” 元莞笑了,这才是矜持的元乔。 她大大方方地走了。 没过几日,那名内侍又来寻她,还是将她拦在回福宁殿的路上。 内侍面带喜色,恭敬揖礼:“陛下,朝中多人表示支持您,殿前司内亦是如此,只要您出面,大事定成。” 元莞试探道:“哪些大臣,可有名单给我看看?” “这、名单、臣未曾带来。”内侍露出为难之色。 元莞道:“没有带来,你令人去送给我,我看看,还有些人是你们不知的,招揽必有大用处。” 闻言,内侍大喜:“哪些人,陛下可口述。” “一时间也说不全,我回去斟酌一番,你将名单送我,看看可有重复之处。另外你自己注意些,此地人多眼杂,我先回去。”元莞敷衍两句,就离开是非之地。 回殿后,她心中不安,司天监没有动静,是元乔按住还是说并无是非,来寻她之人,必然不是真心帮她,怕是引她入局。 究竟是何人? 思索不通,落霞捧着梅花饼而来,将热好的花露置于一侧,“您吃些东西,今夜晚膳在这里用吗?” 元莞叹气,从榻上爬起来,捡起梅花饼来吃,余光扫到枕头下的胡人游记,她顺手拿上,道:“我回垂拱殿,对了,若有人送东西来,你直接收下,再记住那人样貌。” 落霞不明:“何人?” 元莞咬了一口饼:“横竖不是好人。” “不是好人,为何还要收他东西?” “不是好人才收的。”元莞不好多解释,又恐她多想,只得道:“你收下就成,若觉得害怕,收下就送去垂拱殿。” “不是害怕,就是眼下对您不好。”落霞担忧道。 “不会,我有分寸,你且出去,我睡会儿。”元莞吃了两口就躺下,揉着自己的手臂。落霞见状,就不走了:“手疼了,我给你揉揉?” “不必了,有些事想不明白,你让我多想想。”元莞摆手拒绝,将自己缩进被下,苦苦思索谁会设局,难不成是豫王? 眼前这般布局,不似豫王手笔,他也筹谋不出,真是一件麻烦的事。 想不通,闭眼睡觉,一觉至黄昏处,孤鹜来请她去垂拱殿。 “不去,我再躺会。”元莞捂着耳朵,又添一句:“我手臂疼,今夜不去了。” 孤鹜见她真的不大舒服,不好为难,只道:“陆县主入宫,想要见见您。” 陆连枝?元莞这才想起这人,得了她几本游记,忙碌之余还没有去看,她只得起身,吩咐落霞进来,替她梳妆更衣。 睡过一通,手臂反有几分疼,不过尚可忍耐,换了衣裳,就跟着孤鹜回去。 孤鹜不时地觑她一眼,欲言又止。元莞不耐烦,“你想说什么,直说便是。” “陆姑娘邀请您过府去玩,陛下未曾同意,您要去吗?”孤鹜问她。 “不知,我且烦着,你莫来扰我。”元莞不耐烦地打断他,眼下那名内侍背后之人是谁,都未曾想明白,想这些赴宴玩耍的事言之过早了。 孤鹜见她神色不对,讷讷道:“您不舒服?” “对,哪里都不舒服。”元莞冷着脸。 孤鹜就不敢再问了,同她一道回垂拱殿。彼时,陆连枝已等候许久,元乔在见魏律,她在偏殿静静地品茶。 元莞无精打采,但见外人还是振作精神。殿内的人见她而来,忙起身相迎,浅笑道:“你好似与前几日不同,有心事?” 她眼色极其好,元莞却不能承认:“是人都有三两心事,县主也该有的。” 偏殿内茶饮都备好,陆连枝盏中的茶只少了些许,想必才刚入口,她在一侧坐下,宫人就将茶水奉上,屏息退了出去。 殿内仅二人,陆连枝的眼光在元莞面上徘徊。元莞目露冷意,看不见温和,仿若是冬日高山上的落雪,带着驱不尽的冰冷,极深,融化不去。 她笑了笑,试图去融化元莞的冰,抬眸看着她:“是该有心事的,我今日过来,是邀请你去府上玩一玩。” “近日怕是不得空。”元莞直接拒绝,她无甚心思去玩,且陆连枝性子虽好,可她二人毕竟不相熟,贸然过府,容易引起旁人的猜疑。 今时今地,她都不是曾经肆意的小皇帝了。 陆连枝瞧出她的为难,端起茶盏,浅浅品了一口,对面人那双剔透的眸子里透露着不耐,与上次见面,天差地别。 “你好似对我不喜?” 陆连枝的疑问,让元莞不解:“何以见得?” “女子的感觉罢了。你可知,你我第一次见面在何地?”陆连枝举止温柔,眉眼带笑,与殿内暖意很像,又似三月春风,让人不觉生暖。 元莞吃惊,她不记得她二人见过,陆连枝则道:“魏国长公主府,你与永安侯一道赴宴,你称早春泛舟,容易感染风寒,苏英当时拦着你不让走,我便在舟上,亦是我提及早春泛舟的。” 当时舟上许多人,一眼看过,并无太多的差别,元莞实难想起有这么一人,她腼腆一笑:“当时是我唐突了。” “你很坦率。”陆连枝夸道,见元莞淡然,便道:“我跟着阿爹,见惯了太多的尔虞我诈,乍然听到你的话,觉得你率真可爱,后来得知你是皇帝。” 陆连枝懂得打开话题,在不经意间夸人,令人心情陡然转好。 元莞初次听到有人夸她可爱,不觉顿住,看着陆连枝面上诚挚,不似作假,一时间分不清她是何意,装作喝茶,掩盖住自己的窘迫。 她不回答,陆连枝依旧道:“后来再见,你身上的那股子率真就不见了,也没有废帝的怨恨与悲怆,像是普通人。” “我本就是普通人,并无特殊之处。”元莞并不喜欢同人太过亲近,她与元乔是她先动心,故而喜欢元乔待她好、同她亲近,可面对见过几面的陆连枝,心里有微微抵触。 陆连枝与周暨不同,她很聪慧,就像是朦胧不清的晨雾,看不尽虚实,这么多年来,她见过不苟言辞的忠臣、虚与谄媚的佞臣,还有故意讨好的内侍宫人。 像陆连枝这般的人,她却看不明白了。 陆连枝不在意她的冷淡,笑意浓稠,继续道:“你对自己不自信,人在逆境中都会这般。” 元莞不愿多说,起身道:“陆县主性子好,心境开朗,想必是未曾经过挫折。” “想来也是,我太过顺遂,阿娘才说我情路艰难,不过我喜欢的人,也会令她余生顺遂。”陆连枝眼中闪过坚定,极为认真,元莞出现恍惚。 陆连枝又道:“你如何想的?” “我?与我无关的事,怕是不好多说。”元莞没有理会她话中含义,走到炭盆旁烤火,身后响起脚步声。 元乔来了。 陆连枝到口的话又吞回腹中,笑吟吟地行礼,元乔颔首,若竹扶着她入内坐下。元莞手臂骨头里泛冷,许是天气不好,疼得有些厉害,置于火上烤了会儿,才感觉到暖意。 陆连枝见状,好心道:“近日天气不好,想必手臂泛疼。” 元莞轻轻应了一声,也没有多话。陆连枝走近她,当着元乔的面抬起她的手臂,在臂上穴位处按了两下,元莞并无感觉,她才道:“你是骨头受伤,针灸无用,不如试试药浴,不过只有缓解的作用,无法根治。” 陆连枝似是很懂,元莞扫她一眼,收回手臂,总觉得有些殷勤过度,她不愿在外人面前露怯,开口就要拒绝之际,有人道:“县主很懂?” “久病成医,就懂了些。”陆连枝转身面向元乔恭谨道。 元莞无心听这些,见天色擦黑,就劝道:“天色就要黑了,县主再不出宫,路就不好走了。” 她并无感念之心,令陆连枝微微失望,好在她心思想得开,再度开口:“可去府上玩,我再令府内大夫看看你你的旧伤,如何?” 太过主动,总是令人生疑,尤其是元莞多疑,她摇首道:“怕是去不了,近日有事,下次再去玩也可。” “好。”陆连枝敛下失望的情绪,行礼退出殿。 殿内的元乔不出声,就恍若无人,若竹则道:“奴去吩咐摆膳。” 元乔颔首,她也跟着退了出去。 殿内仅两人,元乔担心道:“可要请太医看看?” “不用了,陛下过来可是有事?”元莞懒得再装,懒散地走到一侧坐下,元乔看不见,她就坐得随意些,脱了鞋,双脚悬于榻沿,揉揉手臂,显得很恣意。 元乔抿唇一笑,想起陆连枝的邀请,笑意敛去,装作不在意道:“县主说你二人之前在魏国长公主府见过,觉得你很有趣。” 有趣二字用在少女身上贴切,可元莞已然十九,不算年少了。陆连枝不过比她大了一岁,语气竟这般老成,与元乔还要老成。 她不喜欢,本当回话,又见元乔又捏紧袖口,似是紧张,不免勾了勾唇角,道:“确实见过。” “你还记得?”元乔显然不相信,她若记得,不会一次不提。 “自然记得,早春泛舟那次,她亦在。”元莞随口道,她躺下来,觉得手臂很舒服,就不想再动了。 元乔看过去,见她肆意舒服,就没有再说这件事,反道:“令太医来看看,若是疼得紧,就去试试药浴。” “不必了。”元莞不愿承其情,从榻上坐起身,问起今日可有要紧的事。 这就要说回政事了,元乔道:“魏律问过江南东路安抚使的事,我道选周暨,他并未再说话了。” 元乔历来是果断之人,不会因旁的事而分心,她早有决策,辅政与为帝,都很适合她。元莞坐直身子,静静地看着她,数日来两人几乎同寝同食,她懂元乔筹谋与心机。 她知晓,元乔不亚于先帝,甚至给大宋带来的功绩,远超先帝。 这点,她自叹不如。 良久后,她终于出声:“你若信我,便让我出宫,择府而住。” “为、为何?”元乔唇角的笑意凝固,两年了,为何要突然出宫?她几乎按耐不住情绪,斟酌道:“与县主、她有关吗?” “没有。”元莞道。 她回答的太快,反让人不信,元乔不知哪里出错了,但又不愿拒绝她,迅速想了一折中之策:“莘国公主府还空着,不若你先住着?” “公主府?”元莞一时迷惑,“为何要住你的宅子?” 莘国公主府离宫城近,甚至在有些地方只有一墙之隔,元乔心里清楚,不过是想与元莞近些罢了,且公主府内都是她的人,也可保证元莞的安危。 “那里安全,你若有兵护卫,也可搬去其他府邸。公主府空了两年有余,再过些时日,还是要给人住的,不如你去住,也近些。” “我不想同你近些。”元莞直言拒绝,又道:“御史弹劾,我再赖着不走,岂非是厚颜无耻。” 元乔语塞,望着她面上冷淡之色,口中顿觉苦涩,想起陆连枝对她毫不掩饰的夸赞与喜欢,又陷入挣扎中,试探道:“你若出宫,豫王只怕纠缠不放,你自己要小心些。” “你何时收网?”元莞想起豫王这个傻子,真担心他莽撞行事,元乔网都已撒了两年,也该收了,不然临安城内乌烟瘴气的。 “应该快了。”元乔也不自信,豫王的事大了会引起朝臣不满,到时牵连满门,小了又不可将人赶出去,确实很为难,这些年揪得错处也不少,可都算不上大事,因此就这般耗着。 元莞思索一番:“我若替你将豫王赶走,你让我去跟着礼院的人出城?” “礼院的人同陆家一道,你去之无用,豫王的事,我自己来。”元乔拒绝得彻底,让元莞面上红一阵白一阵,气得剜她一眼,抬脚就走出去。 元乔不后悔,通商之路,本就艰难,一去都不知可能回来。 晚膳后,元莞漫不经心地在廊下走动,也不怕寒风扑面,她苦恼白日之事,而元乔站在窗下望着她消瘦孤寂的背影,眸色沉了沉。 未及亥时,陈砚来了。 元莞并未在意,陈砚照旧冲她行了礼,轻步入内,元乔站于窗下,轻声道:“有何动静?” “她二人见面了,只说了几句话,距离太远,听不清说什么。”陈砚道。 元乔嗯了一声,想起方才元莞心事重重的模样,不知是为什么而恼,是谋逆之事还是陆连枝的邀请,她倒希望是前者。 窗外风起,吹得鬓间发丝乱了,颤上眼睛,她伸手拨去,淡淡道:“那名内侍所为太过明显,不似暗中筹谋,反而像故意令你发现。” 陈砚沉思,陛下既然开口,就说明有了怀疑,他回忆一番,确实有几分怪异,查得太过顺利了。元莞并不傻,若有心筹谋此事,该从垂拱殿开始,可这座殿宇内沉寂无声,反倒很平静。 “臣失职,思虑不周,求您再给些时间,臣去查清楚。” “嗯,莫要惊到元莞就成,另外着人将公主府打扫一番,去找落霞问问元莞的喜好,按照她的喜好去布置,悄无声息,莫使旁人察觉。” 皇帝话里都是对元莞的维护,陈砚心中叹息,面上不敢显,俯身领旨。 陈砚匆匆而来,照旧匆忙而去。站在廊下的人看着夜色下的背影,心中忽而多了计量,抬脚回殿。元乔坐在榻上,若竹伺候她换药,手腕已不肿了,水泡也在收疤,想来快好了。 只是眼疾已近一月,还没有恢复,朝堂上虽说稳固,可再不早朝,就怕有心人会生事。 闻及脚步声,元乔坐直了些,吩咐若竹退下,将手腕藏入袖口中,不愿被元莞察觉。元莞也不在意她的动作,相处一月后,对元乔的厌恶也淡去些许,道:“陛下眼疾再不好,不担心朝堂政变?” “近日奏疏是你所批阅,你该比我知晓得多。”元乔道。 事实确实如此,元莞瞪她一眼,比起自己为帝时的朝堂,不知稳了多少,理屈后也也不再担心,道:“陛下方才的话,我觉得尚可,只是何时搬进公主府?” 元乔温声道:“我已令陈砚去打扫,你若喜欢什么,直说便可。年前怕是住不进去,你且耐心等等。” “那陛下的眼睛年前能够恢复吗?”元莞反问,她都忙了近一月,元乔的眼睛还是老样子,会不会治不好了?心中产生狐疑,就直接问出口:“你的眼睛还能治好吗?” “你怕吗?”元乔淡笑,元莞近日来话说得多了,除去政事外,也会开口说些旁的事情,总之不再那么抵触厌恶。 “我怕什么,你的帝位,又非是我的。”元莞冷笑。 元乔见她面上不羁,旋即揶揄道:“如今奏疏是你在批阅,也当分你一半了。” 元莞反驳道:“你瞎了更好,我也消气了。” 第59章 喜欢 赌气的话,元乔并不在意,眼中笑意泛成涟漪:“若真如你所想,你可会留在我身旁?” 元莞被她问得一阵,眸色狐疑:“你若无法复明,那也并非是我之过,我为何要留下。” “你也无处可去,留下也无不可。”元乔笑说,元莞并未太多的嫡出,想起陈砚所说的,她又正色道:“我有一事,不想同你虚与委蛇。” 元莞不说话,等着她。 元乔见她复又抵触,不想同她有误会,言道:“有内侍寻你,以你的名义招揽朝臣,欲行、替你复帝位之事。” “陛下是何意?”元莞眼神陡然凌厉,看着元乔心中发慌,解释道:“我只想同你说罢了,那人并非是我指使,想必也不是你所为,正因为如此,才要查清楚,届时免得事态严重。” 元乔所言,句句在理,不似试探,元莞不好冷言冷语,语气略有缓和:“如何查?” “想来你有办法了?”元乔道,凭着元莞的手段必然有自保的能力,然而自保之际,也会误会她,届时她做什么,都会是错,就像废帝一般,早前同她商量,或许就不会是眼前的境地。 元莞早非之前懵懂无知又整日惶恐不安的小皇帝了,经历过废帝一事,成熟很多,眉眼的稚气也跟着退去,留下不一样的风情。 元乔看着她,时常在想,若没有废帝,元莞是不是还坚持着原来的心意,可废帝一事,势在必行。 她的身世,终究是隐患,随时都有可能被拉下皇位,且刘氏能答应下来,也可证明,往后亦会同旁人同盟。 元乔自认做事不当、方法不对,可于废帝一事,并不后悔。 她的心思依旧留在废帝之上,而元莞却在认真思索她的好话。按理来说,今时今日的局势来说,元乔设计试探,不符合她的性子。 元乔治下严谨,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不会耗费心神来试探,且那名内侍所为太过大胆,不知谨慎,更不是元乔的作风了。她想了想,才认真开口:“ 事出突然,我并非在意。我甚至连他名姓都不知晓,另外他只一人找我,并不见其他人,可见筹谋不当,又或者故意暴露弊处,让旁人察觉。” 可见他不见得是要帮助她,而是设套,拉她下水。 陈砚能查到的事,她的人也查到了,因此她才更加觉得此事有古怪。 元莞的话,与陈砚查到的相似,可见她并非是被动的。元乔也放下心来,“不若你自己去查?” “你就这般放心?”元莞不确信道,此事牵连甚大,有朝臣,亦有禁军。 元乔摇首道:“那些朝臣与禁军于你而言,并不陌生,他们如何处置,不如你自己来定,我若插手,事情就变大了,且朝臣都盯着,我不愿给你添麻烦。” 元莞动心了,那些朝臣与禁军曾是她的人,虽说笨了些,可好歹有些忠心,她叹道:“我想查出是何人所为,自然按律法处置的。” 废帝后,除去心腹外,几乎不与朝臣接触,就连苏闻魏律都未曾见过一面,可见她确实无揽权的心思,只留自保的能力,但并不代表她就会任人践踏。 且她并非软弱的性子,欺上门来,总要还手的。 元乔则道:“我将陈砚给你。” “陈砚给我?”元莞震惊,陈砚是她的心腹,这么多年来办事妥贴,虽说孤鹜在御前当值,可远比不上陈砚。 “他在宫外办事,宫内的事知之甚少,反不如孤鹜。或许我信任孤鹜,是不当之举。可我之前试探过孤鹜,他办事认真,对你且有心,他居此职,我便信了。但我是皇帝,并非是痴傻之人,不会当真信到毫无保留。”元乔将内心话都说了出来,走到今日,太过出乎意料了。 元乔复又沉着冷静,元莞冷漠道:“ 你信不信他,与我无关,孤鹜对我,不过是旧主之情,再者宫里的人昨日和今日的主子都会不同,不会在一棵树上吊死。” 她在宫里多年,见得太多,对孤鹜的变化也没有惊讶,且她很欣慰,留着命在,计较旁的也没有用处。 孤鹜或许说是两头草,可之前他在元乔手中办过差,知晓元乔的性子,不会跟错人。 “陈砚不会违背你的意思,你可放心。”元乔安慰她。 元莞并未再说什么,答应道:“待查出后,陈砚就还你。” 元乔淡淡一笑,元莞很聪慧,知晓轻重缓急,不会因赌气而拒绝她的好意。 她成熟很多。 **** 皇帝因病罢朝多日,但朝臣求见,都会得到召见,两府三司都在有条不紊地运转,赈灾一事安也在进行,临安城内又恢复平静,豫王也恢复往日行径,宴饮、舞姬、纳妾,都未曾遗漏一样。 豫王无法诞下子嗣,旁人不知,妾室更是不知,品级低的朝臣都将家中女儿送进豫王府邸,久而久之,豫王府邸堪比后苑,甚至比皇帝更要自在。 元莞出宫,从豫王府邸门前过,府门前车马如龙,她问陈砚:“每日都是如此吗?” 陈砚侧眸,回道:“日日如此。” “御史不弹劾?”元莞觉得有趣,那些御史竟然放过豫王这了? “弹劾,陛下案上的奏疏就未曾少过。雪灾之际,豫王有所收敛,眼下又恢复本来面目了。想必御史又会开始弹劾了,陛下眼下尚可压得住。”陈砚道。 待到压不住的时候,就是收网之际。元莞冷笑,令马车继续前行,今日去莘国公主府看府邸。 陈砚一路跟着,保护她的安危。 元乔的喜好与元莞不同,元莞不愿住在元乔曾经的庭院里,重新选择一院落,修缮一番也可。 除去此间庭院外,其他都没有动,园囿里的景色也是如此,不需再动,简单看过后,她则回宫。 彼时周暨回临安城了,赈灾一事办理得很好,在殿内复命。 朝臣议事,照旧隔着一道屏风,周暨没有感到疑惑,拘谨地回话,好在见不到皇帝,胆子反而大了些。 元乔问清之后,就令她回府休息,出殿就遇到元莞。 她先行了一礼,而后左右看了一眼,紧张道:“你同陛下和好了?” 元莞皱眉:“没有。” “没有、没有、为何旁人说你频繁出入垂拱殿月余?”周暨满是不解,外间传闻不大好听,有人将元莞说成佞臣之流。 元莞浑然不在意外间谣言,这些话早就听过了,朝周暨道:“陛下病了,召我来的。” “她病了?那召你来做什么?有宫人、朝臣,你做什么?”周暨满脑子不解,总觉得元莞又开始偏向陛下了,扯了扯她的衣袖,张口劝道:“你是不是对陛下还有心,要不得的,陛下身边、太、太危险了。” 周暨说话结结巴巴,总觉得背后议论陛下不大好,心虚之际朝左右看了一眼,见无人在意,这才放下心来。 元莞见她心虚又胆小的模样,不觉乐了,道:“她欲调你去做江南东路安抚使,你这胆子,可不行。” “别说我,先说说你自己,明哲保身,可晓得。你既然出入自由,不如出宫而去,免得被人诟病。”周暨故作成熟,说出来的话也很有道理。 元莞笑道:“怎地感觉你去赈灾一趟,长大不少。” “成亲就会长大的,你也早些成亲。”周暨眯眼一笑,极为得意。 元莞不明:“这话谁同你说的?” “苏英,她说的。”周暨笑了笑。 元莞恍惚明白什么,以前提及苏英,周暨都是一筹莫展之色,如今竟有笑颜,可见二人进展不错,道:“成家立业,自然是大人,你且先回府,做些准备。” “嗯,晓得。你离陛下远些,我瞧着周遭都不是什么好人。”周暨忐忑地说一句,才不舍与元莞分别。 元莞笑意直不起腰,出门一趟,就成熟不少,或许去了外间历练,对她当真会有好处。 东风乍起,台阶上的人一袭绿裳,眉眼弯作一团,笑意绵绵,似偷笑似坏笑,散去那份成熟与稳重,乐得如同孩子。元乔站于窗下,望着久久不语,好似很久没有见到她这般笑了。 这些时日以来,元莞确实比为帝时更为沉着冷静,处事不变。 元莞回来后,并未说起外间的事,元乔也没有再问,相处如旧。 翌日魏律询问考核一事,在殿内待了半日,元莞在侧也听了许久,等他走后,才看到考核的文书,细细去看,朝堂上的人发生不少变化了。 多了很多陌生的名字,元乔知她不解,顺势解释:“朝堂上换了些人,总要些新人。” 新人与老臣不同,他们年轻,思路更为开阔,对朝堂上的见解也不同,元乔之意是广开言路,听到更多不同的声音,而并非一味循旧。 魏律苏闻虽说是肱骨之臣,思想不如新人多变,元乔两年来暗中扶持不少新人,明年科举,只怕又会新来一批学子。 元乔的心计沉,元莞早就见识过,虽说小事做的不好,在朝政之上,也是清明之主。 看过考核之后,她也没有再问,将文书放下,道:“你这般大刀阔斧,就不怕苏闻魏律两党心中不平?” “眼下新臣势弱,不会引起他们的察觉,且他们不会知晓是我所为,等到合适的时机,他们自然就会发现,只是为时已晚,且他们都并非孤身一人,身后有家族、有党羽,不会就此放弃高位。” “届时新旧之争,是你乐见的?”元莞问道,新旧之争,在于皇帝把持朝政了,不会出现老臣一味敛权,而新臣亦会从中起到追进的作用。 两相平衡,皇帝手中的权力就会推向鼎峰,她不得不服气,元乔此举,利用人对权势的追逐,达到皇权至高。 她为帝时,几乎受到制衡,苏魏二人作为权臣,虽说没有谋逆之心,可是皇帝势弱,无法发布自己的诏令,到了元乔这里,都会慢慢在改变。 元乔不知她所想,则徐徐道:“平衡之策罢了,眼前苏魏二人势大,虽说没有太大的影响,可是不难保证日后不会出差错。” 确实,日后的事情是看不到的,早做准备罢了。 元莞不说话了,而元乔继续言道:“大宋无战事,边境尚可安稳,养兵一事就存在懈怠之意,而京内的兵至关重要。” 当年先帝去后,将殿前司给了刘家,而侍卫司被元乔掌控,皇城司则是各项势力繁杂,多年来也是平衡。废帝之后,这个平衡就打破了,禁军三司都在元乔手中。 回到新帝时期的局势了。 宫城外的兵马就不受元乔控制。元莞明白过来,“你想要回宫外的兵?” “嗯,有此意。”元乔没有否认,这些年她一直在努力,只是进展不大。 元莞不傻,临安城内的兵若尽归皇帝,元乔的帝位就无法撼动了。她当日里只一殿前司,无法与坚持废帝的元乔抗衡,同样,宫城外不宁,元乔的身世也有瑕疵,依旧有危险。 缄默下来,元莞凝视元乔:“你摄政七年,为帝两年,近十年的时间,你可有所获?” “并无所获。”元乔坦诚道,之前摄政,她不可过于揽权,就未曾出手,为帝后她忙于平衡各方势力,难以抽出空闲的时间。 多年无战,大宋处于病弱而经济繁荣之兆,兵在于文臣眼中,就没有那么重要,相反武将低于文臣一等,此时出声养兵,只怕会遭到反对。 城内城防军的守卫不如禁军,甚至连地方军都不如,元莞知晓弊处,却不知元乔要做什么,下意识道:“你有想法?” “将城防军拆散,送入地方军,再从地方军中挑选干练的兵马充作城防军。”元乔道。 元莞震惊:“这般做来,极易引起兵变。” 元乔点头:“眼下不是最好的时候,待明年科考之后。” “你需一契机?”元莞从她笃定的神色中察觉出什么,契机或许是自导自演的戏,她再次被元乔的心计折服,叹道:“想来你有计策了。” “嗯,提前同你说。”元乔淡淡道,元莞面色颓唐,不知在想什么,两人坐得极近,她抬了抬首,想去摸摸那张失色的脸颊,想到之前的抵触,就只好放下手来。 不知为何,元莞在她的身上又感受到了那股沉稳的气息,于朝政而言,元乔确实很杰出。 心里十分憋闷,她觉得殿内逼仄的气息几乎要将她压制,她站起身来,往殿外走去,元乔忽而出声:“我并不惧怕豫王,同样也不担心你要做什么。” 做的这一切,不过是想令元莞更加安心罢了。 毕竟她为帝一日,元莞就会平安一日。 “陛下筹谋得当,比起先帝胜过而有余,确实不用惧怕任何人。”元莞平静道。 元乔认真道:“你若留下,便可无虞。” 闻言,元莞没有生气,亦没有炸毛,更没有回身,只道:“陛下筹谋再多,与我无甚关系。” 元乔微微一笑,笑意极是勉强:“嗯。” 元莞抬脚出殿,站在廊下,极目远眺,都是宫城内的壮阔之色,这么多年来她首次感到压抑和彷徨。宫城内冰冷的庄严,让她几乎麻木,可元乔方才所言,又将那股冰冷驱散,留下的只有庄严。 她想不通透之际,陈砚查出些许线索。 那名内侍所为,终引得旁人察觉,至陈砚处告密,为显稳妥,陈砚将那人看住,并不放行。 “臣想询问,可要将那名内侍拿下?” 元莞思索道:“现在有些早了,我去试探一二,你命人将他拿住,送到福宁殿去。” 语气不容置喙,陈砚没有反驳,退出去行事。殿内的元莞,却朝着元乔说话:“可要去听戏?” 元乔看不见,就只能去听了。 “好。”元乔没有拒绝,再入福宁殿,也是元莞邀请,并非是她擅入。 **** 陈砚行事很快,翌日就将人悄悄拿了,而后秘密送到福宁殿。 内侍被蒙住眼睛,手脚被绑,嘴巴也被封住,殿内设一屏风,元乔坐在里间,元莞则踱步走近,先道:“你好像不大听话,让你将名单送来,几日都未曾送来。” 她摆摆手,示意陈砚送搜身,在他身上搜出一方玉令。 元莞知晓玉令必然是通信之物,就挥退陈砚,将内侍眼睛上黑布摘了,听着咿咿呀呀的声音,幽幽道:“你不认识我了?” 内侍拼命地点头,眼睛赤红,元莞摘除他口中的布巾:“我给你一次机会,说不好,我可以提前杀你,就算行事,也不需你招揽,我手中的人多如过江之鲫,不缺你一人。” 她故作自信,当真糊住了内侍。内侍脸色本被憋得通红,闻言后遽然变白,慌张中向她证明自己的忠心:“臣这几月来一直在暗中行事、且、且有人总是在暗中跟着、是以、是以、臣就未曾过来。陛下,臣对您可是一片忠心啊……” 元莞不觉扫了一眼屏风后,觉得那声‘陛下’有些刺耳,但现在不是多想的时候,继续问道:“名单呢?既然都是你一人行事的,不如将忠于我的朝臣名姓都写出来,也好让我看看行事能有几分成功。” 内侍咽了咽口水,大胆地抬头看着殿内,发觉这是福宁殿,就不觉松了口气。 元莞的身影恰好拦住元乔,内侍也未曾发现,他谄媚道:“此事您就放心交给臣去办,您不放心,臣也可口述那些大人的名姓,只是不可留下名单,免得被旁人察觉,功亏一篑。” 元莞坚持道:“我被人背叛过,不大相信你这些话,你若不写,我便不信,未免旁人察觉,只有杀你灭口了。” 杀人灭口的事,很是寻常。元莞面露阴狠,内侍咬咬牙,道:“臣给您写。” 落霞送来笔墨,置于他面前,担忧地看了元莞一眼,又想起元乔在殿内,就安心地走出去。 陛下在,总不会出事的。 内侍咬牙,写了十几人的名姓,元莞皱眉:“就这么些人?” “其余的都是些官微之人,臣记不大清了。”内侍搪塞道。 元莞也不再逼迫,将名单收好,换了一副深信不疑的神色来,宽慰内侍道:“既然如此,就劳烦你继续去行事,我等着你的好消息。另外苏相是我的帝师,再过些几日,我去寻他试试。” 苏闻手中权柄更大,纸上那些人都是些虾兵蟹将,不足一提。内侍闻言更加心动,脊背挺直,保证道:“臣定不辱命。” 元莞将玉令还他,命人送他出福宁殿,借着笔墨,将方才的玉令画了出来,让陈砚去查查是哪府之物。 屏风内的元乔不置一词,绕过屏风后,趁着元莞不在意之际,扫了一眼图纸,眸色沉了沉,依旧没有说话,吩咐陈砚退出去。 元莞不知这些细枝末节,坦诚道:“这人有些蠢,与豫王相似。就凭借着这些人,如何能做事?” 她将名单上的人给元乔读过一遍,元乔道:“确实挺蠢的,静观其变,先查玉令。” “嗯。”元莞没有反驳。 没过多久,元乔回垂拱殿而去,元莞留下,未曾跟着回去。 元乔回殿后,殿外等了许多朝臣,见她步履如常,面色尚可,猜测已然病愈,纷纷又打起精神来。 元乔这几日鲜少过问朝政,都是两府宰执在处理大小事务,赈灾的人陆续回来,免不得要赏赐。朝臣谏议不一,尤其是豫王,非要横插一手,惹得元乔不悦。 元乔忽而想起内侍手中的玉令,在他腰际扫了一眼,借故道:“朕记得你父曾喜一图案,刻于令上,是不是你腰间那枚?” 对于‘你父’二字,豫王不悦,沉着脸解开那枚玉佩,递给她:“陛下莫要忘了,你我二人是同父。” 元乔没有回话,看到同样的花纹后,心中倒吸一口冷气,将玉佩还给他,开口道:“你在京内是藩王,行事无度,终究不妥,悬崖勒马,早日回封地。” 豫王嗤笑,他见不得元乔与他撇清关系,矫揉造作,冷笑道:“陛下蒙骗世人成习惯了,在我面前就不需清高,你既无子,朝堂不稳,该过继储君才是。” “眼下皇夫未立,豫王想得过早。”元乔直言反驳,起身又道:“我念在祖母德惠太后面上,对豫王一脉多加隐忍。每日案牍弹劾你的奏疏数之不尽,你若再不知悔悟,朝臣弹劾,你觉得能护得住你?” 豫王笃定道:“你连废帝都能护得住,我这一兄长无法护得住?再者你将那废帝藏于宫中,又是看在谁的面上?元乔,你将废帝赐死,我便回封地?” “豫王还是请回。”元乔懒于再说下去,命人请他出去。 豫王也是不逊,大步离开,至廊下时,又见废帝站在廊下,容颜昳丽,欺霜赛雪,他挑逗道:“你若跟我,哪里有这么多委屈。” 元莞轻轻一笑:“我不喜欢男人。” 第60章 床图 不喜欢男人?豫王被说得发懵,又见废帝细皮嫩肉,眉眼弯弯,清纯昳丽,尤其是那双蓝眸,水色盈盈。 豫王觉得废帝脑子坏了,女子不喜欢男子,难道剪了头发去做姑子?他不屑道:“废帝久居深宫,大概是未曾见过男人。” 元莞作势想了想,歪头道:“朝臣不是男人吗?” 周遭宫人都跟着笑了起来,低首抿唇,及时敛住笑声,孤鹜在侧也觉得豫王脑子转得慢,皇帝见到的男人应该都是最优秀的。 豫王自觉吃瘪,愤恨地盯着元莞:“牙尖嘴利,等本王将你弄到手,将你牙一颗一颗拔了。” 元莞捂住嘴巴,‘惊恐’地看着豫王,吓得不敢再说话,豫王这才大摇大摆地走了。 廊下的孤鹜见元莞做戏,小心道:“豫王心胸狭窄,挾私报复,不值当。” “无妨。”元莞笑着摆手,偶尔逗弄逗弄豫王,也是一趣事,好赖话都听不明白,也不知豫王的王位是怎么得来的,约莫也就占了嫡长的先。 入殿后,元乔站于窗下,吹着冷风,元莞不知殿内发生的事,照旧说起方才内侍的事:“那名内侍必然是得了吩咐,那枚玉令上的图案好似不是京城之物。” 方才她摸过玉,打磨得光滑,质地上乘,非寻常官宦可用得起。 “令人去查,想必过几日就会有结果。”元乔语气淡漠,并未回身,冷风拂面而来,让她清醒不少。脸色也被吹得通红,元莞见状,顺口道:“那里风大,你往里走走。” 说完,就去翻看案上的奏疏,两人多日来达成默契,元乔无事,元莞就会去看奏疏,早些处理,晚间就可以早些安置。 皇帝免朝,每日送上来的奏疏都会准时送还,从未耽误过,朝臣也渐渐释怀。 元莞随意之态,让元乔不得不侧眸,手在袖口处的纹路上摩挲一阵,两步走过去,就听到元莞开口:“往前走五步就可。” 说话间头都没有抬,元乔神色微动,听话地走了五步,摸到案牍,试探地开口:“此事你欲如何处理?” “查出背后指使的人,到时再说。”元莞回她,此事无果,再多的猜测都没有用。 元乔不问了。 过了几日后,事务繁杂,皇帝‘病愈’,恢复早朝,元莞也搬回福宁殿。 临近年底,朝堂忙碌不休,元乔也没有时间再去见元莞,而元莞答应陆连枝的邀约。 内侍一事卡在玉令上,陈砚去查之际,她的人也在暗中去查,陈砚虽好,可并非是她的人,终究不放心。 陆府在临安城北面,车马行驶一个多时辰,元莞感觉两地相差太远,她躲在车内懒散地打了哈欠,帘外的孤鹜警惕地观看周遭的环境。 到了府邸后,元莞昏昏欲睡,被凌冽的风一吹,就清醒了,看着陆家气派的府邸,道:“陆家也算大户人家。” “陆家与魏国公主府有些渊源,且这次陆连枝得了县主之位,自然就更胜以往。”孤鹜小心解释。 元莞就不再说什么,陆连枝的父母在府门口候着,见到她后,笑吟吟地行礼,陆连枝小跑着出来,“你来得颇早,我刚从树 下起了两坛菊花酒,与你一醉方休。” 陆家父母笑着戳她脑门,也未曾说什么,满是宠溺。元莞飘忽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被陆连枝拉着往后院走。 元莞自小到大,不喜与人亲密,被她碰过后就抽回自己的手,放眼看着陆府景色。 比起公主府,陆府小了很多,景色也是一般,或许有了规格限制,陆家在修缮之际多有不便,就算用料也甚是普通。 见她看景,陆连枝热情开口:“我们是商户,府邸摆设都不可逾越规制,所以有些枯燥,不过我有座花房,里面都是我打理的花草,可以去看看。” 陆连枝开朗,民间儿女都很肆意,尤其是被父母宠大的,元莞不好拂她的意,颔首答应。来时已不早,走至陆连枝的院里,已近午时。 或许与人的喜好有关,陆连枝屋内女子摆设居多,一入内就感觉到暖意重重,不似元乔屋内的朴素典雅。 陆连枝道:“你应该爱吃甜点,对吗?”她将做好的甜点推给元莞。 点心精致,样式不同,大小各异,桃花、樱花、梅花状,捏得很好看,光是模样就很吸引人。元莞看着却不动,陆连枝道:“我是极爱甜的,小时候药喝多了,就盼着些甜的。后来我同厨娘学了些,这些都是我做的,还很热乎。” 她捡起一块就吃了,一面道:“听说你自小身体也不好?” “嗯,喝的药也不少。”元莞被她身上开朗的气息所引,不觉一笑,先帝子嗣不多,唯她一人,也是整日精心养着,只是她没有陆连枝的运气好,每次病着,刘氏都不会看她,将她丢给宫人。 陆连枝比起前几次见面,更为热情,自己吃了两块点心后,就拿出一张地图,指着关外大片土地:“蓝眼睛之地确实存在,不过当地人的蓝眸不多,只有很少数人,并不是什么不详之兆,不过我倒觉得你的母亲可能来自这里。” 她指着一条河流:“这是布苏河,是布苏最大的河流,他们同蒙古一般,都是马上民族。布苏二字是音译而来,距离大宋上万里,来回走了两年多,幸好路上一路顺遂。若遇风暴匪人,只怕是有去无回。” 陆连枝知晓元莞心中症结,所说的话都很贴合她的心意,最后目光落在她的蓝眸之上,认真道:“水即蓝色,你这双眼睛似大海里的海水,你应当没有去过海上,天水一色,美得令人惊心动魄。” 元莞久居临安城,在宫城内待了近二十年,对她所说的景色很羡慕,深深一笑:“我确实未曾见过。” “再过不久,我便会回隆兴府,你可一道去看看,坐船去玩。对了,陛下已然派遣礼院的人去布苏,待年后,陆家的人领路,礼院的人再走一趟,欲促成通商一事。” “布苏一地,经济民生如何?”元莞好奇,若远不如大宋,耗费巨资来通商,就不是明智之举。 “布苏习俗传统,远不如大宋,万里路远,通商怕是有些困难,且借路西夏蒙古各国。”陆连枝道。下意识就是说此非明智之举。 她顿了顿,又低声道:“不知陛下为何要促成此事,可见到你后,我就明白了,大概是为了你。你这双眼睛,很特殊,我也很喜欢。” 突如其来说喜欢,元莞脸色微微发红,白皙里透着粉红,她生硬地撇开眼,道:“此事是陛下所为,我并不知情,其实于陆家而言,为朝廷办事,总不会吃亏的。” “我知晓,父亲也赞成此事,此事若成,陛下会有赏赐。”陆连枝道。 经商之人,眼观八方,眼中利益为上,陆连枝就是如此,她毫不掩饰自己对利益的追逐。 近午时之际,婢女摆好饭食,菊花酒烫得滚热的,陆连枝先饮了一口,而后道:“你可喜欢吃暖锅,对身体有裨益,冬日里暖身暖心。” 撇开学识与见解,她与周暨也几分相像,就是爱研究吃食,元莞笑了。陆连枝如同冬日暖房里的花,精心呵护至今,不知险恶,不似她,从小就懂得如何为自己争取最大的权势,哪怕至今日,也在筹谋。 然而时至今日,她竟不知自己在筹谋什么,为何而筹谋。 元乔为她的帝位,而自己又是为了什么? 保命吗?或许就是保命,从知晓身世的那刻起,想的就只有这件事。 陆连枝善谈,语气娇柔,醉态萌生,拉着元莞说了很多趣事,口齿凌厉,红唇齿白,令人也生不起厌恶。 若是寻常,元莞定觉得鼓噪,可是看着她憨厚之色,无奈一笑。 她与元乔才是同道中人,站在权势顶峰,沉迷于此,不同于陆连枝的天真,她们是功于心计之人,与陆连枝格格不入。 出了陆府后,照旧做一个时辰的马车回宫。 或许心里有事,饮酒之后也带着清醒,回殿时,元乔坐在她的坐榻上,自己同自己对弈。 饮酒的人一入殿,就闻到浓浓酒气,元乔起身迎她,怪道:“又饮了菊花酒?” “你怎地在这里?”元莞对她的到来,略显不喜,蹒跚走回坐榻,歪头看着棋面上的局势,“自己同自己对弈,自己给自己设陷阱,你当真无趣。” 元莞的脸红扑扑的,修长乌黑的眼睫颤之不停,极力想看明白局势,奈何眼前黑白交错着,看都看不清楚,索性就不去看了,撇开眼,满是嫌弃。 难得露出孩子气,元乔忽而生笑,心里的阴霾散去,盯着她的眼睛:“我们说会话,好不好?” 语气温软,就像哄着不懂事的孩子,元莞不欲多想,手托着自己下颚,望着她:“说什么?” “陆连枝同你说了什么?”元乔好奇,对于陆连枝这样博学且性子开朗的女子,应该很多人都会喜欢。 且她家世尚可,父母和睦,家中没有勾心斗角,于临安城内的家族而言,确实不可多得。 元莞没有设防,坦诚道:“她说了布苏。” 元乔点头:“布苏之地,有蓝眸之人。” 元莞想了想,脑袋一歪:“不记得了。”她想睡觉,一进温暖的殿内,就忍不住想睡觉,本是很清醒,见到黑白不清的棋子眼睛就开始重影。 她不想再说,元乔不好逼她,伸手摸摸她滚烫的脸颊,温声道:“下次少饮些酒,手臂还疼不疼?” 提及手臂,元莞蓦地睁开眼睛,怒目而视:“都怪你。” “嗯,怪我。”元乔顺势应答,隔着衣袖捏捏她的臂膀,眉眼一动,低声道:“元莞,我给你揉揉,可好?” 眯起眼睛的被迫睁开,望着她:“你眼睛怎地突然好了,之前是不是骗我?” 元莞不傻,早有察觉,只是未曾戳破,眼下脑子不大清楚,就顺势问了出来。可面对这样的元莞,元乔也没有紧张,只弯唇一笑:“骗你,又如何?” “骗子。”元莞直接骂了出来,不过被酒意渐渐淹没,骂了一句后就阖眸,元乔无奈:“你二人见面怎地就饮酒,不醉不归吗?” 她忽而想起书上一词:酒肉朋友。 元莞没有深睡,还不忘回话:“她说喜欢我的的眼睛、酒不好喝,我不想喝的……” ‘喜欢我的眼睛’一句涌入元乔耳中,似惊雷,她先是一顿,而后想到之前人人对元莞的眼睛都不喜,陡然出现喜欢的人,元莞应该心生欢喜。 她唇角抿了抿,望着元莞的侧颜:“你应该很开心的。” 元莞未曾有回应,她略显落寞,伸手替她脱了外衫,与落霞一道扶着她回榻休息。比起从前,元莞似轻了不少,摸着脸上,也少了些肉。 不过,还依旧是软乎乎的。 人睡了,她自然要回垂拱殿,临走之际,元莞翻了身,将手臂翻在被外,睡觉还是不老实。她只得回身将被子掖好,目光落在榻上人嫣红的唇角上。 许是喝酒的缘故,唇色仿若用了口脂,艳丽中带着清纯,目光凝结,她伸手摸了摸元莞的唇角,指尖涌起一阵酥麻,似是被烫了一般,猛地收回了手。 顿时僵在原地。 元莞嘤.咛一声,往被子里缩了缩,又觉得热,将被子往下拉了拉,露出修长细白的颈子,元乔心口一跳,几乎要跳出咽喉。 她心虚,就像做错了大事,不知所措,可明知是错事,她还是不舍地挪开。元莞睡态不好,在她的‘注视’下翻动几下身子,热得颈子都跟着红了。 本该紧张之际,她恍惚一笑,半俯下身子,点了点元莞的鼻尖,莞尔道:“给你画下来。” 上元的白纱灯还在她的宫殿里,每每看到叉腰怒目的图都觉得好笑,吩咐宫人好好照应她后,自己领着人回垂拱殿。 今日略微清闲,殿内没有朝臣禀事,便执画笔将元莞的醉态画了出来,也是六幅图。 最精彩的便是最后那副图,手与脚都露在被外,姿态十分不雅观。 元乔画技好,曾得大儒所授,比起臂力不足的元莞胜过数倍。一颦一笑,一抬首、一投足就可见元莞的影子,画好之后,令人去取了纱灯,扎好之后就让人给元莞送去。 孤鹜毛遂自荐,领着纱灯去了。 去时已是黄昏,元莞方醒,见到纱灯后,登时恼了,尤其是那张‘床图’,迅速伸手就想砸了。捧着灯的孤鹜眼疾手快地接了过来,苦恼道:“陛下说了,她那里还有一盏,你若砸了,她便将那盏悬于垂拱殿外。” 元莞怒道:“厚颜无耻。” 孤鹜装作未曾听到,照旧一笑。元莞是他的旧主,废帝之后他的路也是她一手安排。外人看来他是背弃旧主,可他的路是元莞所安排,不存在背弃一说。 元莞心中对旧臣都有安排,就连落霞也是如此,令她出宫,备了银子与府邸,可惜落霞拒绝了。 “滚,从哪里来的滚去哪里。”元莞震怒,出口的话也不大好听。 孤鹜笑着回道:“那臣就回殿去复命了。” 元莞背过身子,不去理会他,气得将元乔暗骂几句,唤来落霞,询问睡前的事,元乔卑鄙无耻,定欺负她酒醉,做了不好的事。 落霞见她羞得满面通红,不知何事,就听到她怒道:“我睡前,元乔来做了什么?” “您醉了,陛下与我扶着回榻,她独自同您待了片刻,就回去。”落霞解释,懵懵懂懂,又开口:“孤鹜欺负您了?” “不是她,是元乔,她肯定做了什么事……”元莞恶狠狠地说了一句,元乔竟也变得卑鄙无耻,乘人之危。 想了想,咽不下这口气,穿好衣裳就提着纱灯去找元乔。 她睡姿很好,怎地到了图上,就变得那么难看,半个身子都在外面。 出福宁殿之际,天色擦黑,待至垂拱殿外,魏律与几名中书内的朝臣在候着,她只得戛然而止,望着垂拱殿的方向,眸色生冷。 落寞回殿后,将灯放在桌上,落霞这才看见‘罪魁祸首’,将灯转了一圈,笑道:“这是画的您?挺像的,您从小就是这样……” 说了一半,落霞就乖巧地闭上嘴巴,觑她一眼,及时认错:“和您一点都不像了,您睡觉可乖了,睡的时候是什么模样,醒来就是什么模样。” “你骗我之前先别脸红。”元莞没好气道,看着小人图,感觉面子里子都丢得干净了,不自信地问落霞:“我睡觉当真是那样吗?” 落霞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不是、不是,您可安分了。” 元莞叹息,最后没办法才道:“以后我睡觉,不许她进来。” 落霞连连点头,思索一阵,又有了问题:“陛下今日等您半日,您回来的时候是醒着的。” 元莞眸色阴沉:“以后不许她进福宁殿。” 前些时日不来的,好端端怎地又来……陡然想起上次盘问内侍之际,是她引狼入室的。 想到那头‘狼’,她又生闷气,往日里贞静自持的人,怎地就变了,她思索近日发生的事,还是想不通,眼下又见不到人,看着纱灯,这口气不能咽下去。 她托腮想了一阵后,不知元乔弱点是什么。 或许跟随她的陈砚知晓,明日唤陈砚来问问,再作打算。 翌日,陈砚出城而去,未曾接到她的传召,反是玉令图案的事查出些许线索。 有人在豫王身上见过同样玉图案的玉。玉佩图案不同,临安城内想要出相同的并不多见,豫王二字传入元莞口中,她恍惚觉得此事或许可解。 只是不知为何豫王偏偏针对她,按理来说,豫王要的是储君的位置,她又不干涉此事,没来由地给她设圈套做什么。 思来想去,她令人给内侍传话,谎言告诉她苏闻已倒戈,令他快些行事。 苏闻是权臣,分量极重,内侍得到话后,不敢自作主张,肯定要找人拿主意。 话传出去后,陈砚午后才归,匆忙赶至福宁殿。 元莞令人给他看座奉茶,陈砚被突入其来的热情搅得心中发乱,连连称呼不敢,元莞不同他多话,开门见山道:“我就想知晓陛下喜欢什么,厌恶什么。” 这是在打听皇帝的喜好。陈砚陡然松了口气,唯恐她问些不该问、令他为难的话来,便谨慎回道:“陛下性子淡然,无特殊喜好,置于厌恶,好似也没有。” 这么一说,元乔就像是不染人间烟火的人,元莞不信,道:“你莫要糊弄我,她是人,自然会喜欢什么、厌恶什么。” 陈砚道:“臣不过是奉命行事,不敢窥探陛下的喜好。” 想想也是,元乔性子内敛,喜怒不形于色,臣下也不能窥探,她放弃了,打发陈砚离宫。 回殿后,看到那盏灯就觉得碍眼,旋即提着灯去兴师问罪。 豫王的事,也需同她计较一番,图案既是豫王府,陈砚就该知晓,可至今陈砚都未曾说,想必就是瞒着她的。 必然是元乔吩咐的。 元莞气势汹汹地提灯去垂拱殿。 午后天气暖和,殿外的朝臣三三两两,未及台阶,孤鹜就大步迎了过来,笑道:“您有事?” 元莞一眼都不看他,略过他,直接要入殿。孤鹜得了白眼,忙跟过去:“陛下怕是没空见您,要不等一等?” “你从我眼前离开,莫要再说一字,不然……”元莞上下打量他一眼,目露威胁。 孤鹜悻悻地退下去,任由她直接推开殿门,其余朝臣许久不曾见到废帝,目露诧异,拉着孤鹜询问。 进殿的人方推开殿门,就见到走来的元乔,她瞪了一眼:“我有话同你说。”将手中的灯递给她,冷漠道:“太丑。” 元乔向后看了一眼,不去接灯:“容后再说。” “不需容后,你把它烧了即可。”元莞将灯塞至她手中,烫手的山芋趁早丢掉。 元乔无奈道:“你还有何事?” “有。”元莞道,豫王的事还需说清楚,她心中憋着一口气,也不加掩饰,逼近着元乔,低声道:“那个图案的事,你不想说说吗?” “说、说什么?”元乔没来由被她看得心中发慌,将灯置于案上,回身就见元莞走来,她下意识往后退,解释道:“豫王、豫王的事,我会同你说的。” “那你说。”元莞等着。 元乔被她这么一盯,窘迫得不知如何是好,手扶着案几,往后躲了躲。 两人相持不下,窗下的人闻声看了过去,总觉得两人像是在闹别扭,见到皇帝面色发红,狐疑地走近,揖礼道:“陛下、元姑娘。” 元莞闻声一惊,回头看着发懵的陆连枝,语气缓和:“你为何在这里?” 第61章 温柔些 陆连枝今日而来,本是为布苏通商一事,刚说了几句,就听到有人殿门开启的声音,只当是寻常伺候的宫人,也未作计较。 近了才知是元莞。她看向案上的白纱灯,小人图极为精致,一举一动都显得憨态可爱,她欲多看一眼,就见元莞移步挡住。 元莞厌恶那盏灯,哪里容得旁人看,挡住后,就将灯抱走,匆匆离开。 元乔莞尔一笑,同陆连枝道:“她嫌弃灯画太丑。” “那是陛下所画?”陆连枝惊讶道,都道皇帝满腹经纶,书画造诣高,不想一副小人图也活灵活现,看着元莞紧张之色,她猜测道:“画上是元莞?” 比起元莞的四不像,那六幅图很容易让人看清画的何人,元乔也未曾否认,点头承认,而后说起布苏的事。 陆连枝感觉哪里奇怪,皇帝画元莞做什么,还放于灯上,元莞方才之色,对皇帝毫无尊敬,怒气冲冲,不似君臣,更像是为灯来兴师问罪的。 她想不通,元乔神色如故,所言皆是通商之事,也不好再问了。 问罪没有成功的元莞,回去后将灯交给落霞,压入箱底。 反是豫王,她心中多了计较,让人去近身看看,若真是豫王所为,此事也不难解。他自己撞过来的,正好将人赶出临安城。 入夜后,元乔又来了,元莞令人将宫门反锁,直接将人关在外面,天寒地冻,也不去管她如何。 宫门一锁,元乔望而生叹,只得回殿而去。 内侍还没有动静,倒是豫王死不要脸又入宫,天气湿滑,走上台阶之际,不慎滑了一跤,整个人摔了下来。 孤鹜吓得心口一跳,忙几步近前,将人搀扶起来,拂去身上的灰尘,忙道:“豫王小心些,冬日路不好走,好几位大人摔倒了,可要召太医看看。” 拂去灰尘之际,袖口中的手顺势将腰间玉佩拽了下来,嘴中依旧喊着让人请太医。 豫王恼火,也不顾及孤鹜的身份,一把将他推开:“狗东西,也不看看本王是谁,你们当值不晓得把水擦擦,本王身体金贵,你们谁担得起责任。” 口中又骂了几句,孤鹜点头哈腰,让人扶着豫王进殿,自己脚底抹油地了去了福宁殿。 玉佩递至元莞手中,她与图纸对比之后,冷笑道:“还真是一样,你可晓得豫王府这个图案有什么来由?” “这个不知,容臣回去查查。”孤鹜道。 “也可,你将玉佩留下,此事也不令你为难,据实回禀元乔。”元莞坦诚道。她给孤鹜留了出路,也不会令他难做事。 孤鹜笑着退了出去。 垂拱殿内的豫王摔得不轻,口中骂骂咧咧,元乔不予理会,垂首批阅奏疏。 骂过一阵后,豫王还未曾消气,知晓君臣分寸,也不好再发难,便道:“陛下,臣想为世子求娶苏相的孙女苏澜。” 御笔顿住,元乔掀了掀眼皮,波澜不惊道:“世子之前已成亲,让苏澜做妾?” “陛下有所不知,世子妃早已去世,世子孤身一人。”豫王道。 元乔不肯:“苏澜不过十五、六岁,给世子做妾,你觉得苏相会应承?” “所以臣来请陛下赐婚,一旦赐婚,苏闻那老儿就不会抗旨。”豫王自信。 “我会问问苏相的意思,两家之好,本就需你情我愿,若是结怨,也是功亏一篑。”元乔淡淡道,旋即命人去请苏闻。 豫王不以为然,“陛下是天子,一句话就可,不会结怨。” 元乔直言:“你之意,不过是拉拢苏闻,赐婚之后,苏闻不愿,你照旧是一场空。” 豫王心思被揭露得彻底,他也不觉得难为情,反而气焰更胜:“苏闻不臣,陛下当除之。” “豫王不臣,朕依旧耐心待之。”元乔从容道。 话至此,豫王依旧毫无悔悟,依旧道:“我与苏闻怎可相提并论,你我兄妹,关系亲厚。” 恬不知耻的话,豫王向来无所顾忌,元乔倦于再谈,摆手道:“待问过苏闻再说。” “陛下赐婚,苏闻不会抗旨。”豫王坚持道。 元乔不耐,冷了脸色,让人请他出殿。 豫王也是不悦,拂袖而去。 片刻后,孤鹜入殿,坦诚他替元莞所办的事。元乔也未曾吃惊,淡淡扫他一眼,一字未说。孤鹜忐忑,躬身出殿。 昨夜吃了闭门羹,元乔心中有些烦躁,苏闻来后,她询问结亲之意。 苏闻直言拒绝,不与豫王为流,且力谏豫王就藩,再是陛下的堂兄弟,也不可逾矩。 元乔没有答应、亦没有拒绝,苏闻走后,她起身去福宁殿。 昨夜宫门锁得早,白日里过来就没有再锁,元乔大大方方入殿,人在宽榻上看书。趋步走近,元莞就已察觉,她将书放下,冷眼看着:“你来要玉佩的?” “不要,你的事你自己处理。”元乔觉得疲倦,在她身侧坐下。 元莞不愿同她亲近,往一侧坐了坐,将小几置于两人中间,不耐道:“那你来做甚?” “同你说说话,你在看什么书?”元乔漠视她的抵触,拿起一侧的书,随意一看,上面的字并非是大宋文字,“你看得懂吗?” “你想说什么?”元莞对她反感,想着豫王的事,就没来由的烦躁:“你既骗我,又来找我做甚。” “豫王的事,我并非真心瞒你,眼下你已经猜到了,要做什么,我也不会拦你。”元乔也是为难,德惠太后的嘱咐一直记在心,可与元莞发生冲突,她就不知所措了。 不如顺其自然,不必逆天而行。 元莞扫她一眼:“你不管与骗人并非同一件事。” “我未曾骗你。”元乔解释。 “你既知晓是玉令为豫王所有,却不言明;且假意将陈砚给我,他隐瞒不报,与我有何益处?”元莞愈发恼火,看着对面人平静从容就想将人赶出去,没来由地心烦。 她气在这里。元乔忽而轻松下来,“陈砚不知此事,你将他召来问一问,他或许还未查到。” 元莞不信,也不同她说话,将游记夺了回来,起身赶客:“陛下该走了。” 元乔不动:“何必生气,豫王要与苏闻结亲,苏闻未曾同意,两人都恼火。” 话意特别,元莞品出些许味道来,豫王结亲是看上苏闻的权势,而苏闻历来不喜豫王,得知豫王有此心思,必然着急,想必回府后,两人都不会罢休。 她看向元乔:“你将灯收回去。” “我收了你的灯,礼尚往来,就该还你一盏。”元乔语气虽轻,笑意却深。 元莞恍惚回到为帝之时,元乔对她时的温柔,口中又骂了一声骗子,道:“那你将那盏灯还我,我将这盏还你。” 元乔不理她,罕见地笑意狡黠:“那你将菊花酒、将傀儡娃娃送还?” “你……”元莞竟被噎得不知如何回答,菊花酒早就砸了,傀儡娃娃黏在台阶上,连尸身都找不见了,哪里能还她。 元乔不讲理,她极为敏感地感觉出哪里不对,“你怎地不讲理了?” “哪里不讲理?你要回你的礼,我要回我的,哪里是不讲理了?”元乔语气照旧,只是眉眼处多了和煦的春意。 这般一说,也并未有错,元莞理屈,依旧倔强道:“我还送了你……”话未说完就顿住,怎地感觉像是幼童,和玩伴玩得不好,就开始要回自己送的礼。 欲言又止后,元乔反静静等着她的话,神色温软,看得元莞想伸手捏她一下,想想两人如今的身份,就只好罢休。 她不语,元乔则道:“我们对弈,可好?” “不好。”元莞拒绝。 元乔又道:“我让你三子。” “让了也赢不了。”元莞坚持。 元乔无奈,只得再妥协:“让你十步,可好?” 元莞眼中湛亮,元乔再接再励:“你若赢了,就将灯还我。” 元莞心动了,当即令落霞去取棋盘,又添一句:“你再将我的灯还我。” 她忽而有了信心,灵动许多,不再是死气沉沉,元乔叹气,恍惚明白些什么,但棋是不能输的。 元乔下定决心不能输,自然就不会输,元莞竹篮打水一场空,连输几局后,觉得丧气。 本想再来一局,朝臣求见,只得暂时放弃,元乔先离去,嘱咐道:“下次再来。” 元莞没应,不明白自己为何惨败,低头摆弄着棋子,也不去送她。 **** 元乔并未说谎,陈砚一日后就来禀报图案在豫王身上见到过。 元莞不满,“你查的速度慢了很多,办事也不谨慎。” 陈砚汗颜:“臣确实不如皇城司办事迅速。” 人就在眼前,也不好将人晾着,元莞吩咐他亲自去盯着豫王,将他近况都记录下来。 陈砚有苦难言,这些小事随意吩咐人就成,实在是用不上他。元莞是在惩罚他办事不尽心,也无法辩驳,只得领命而去。 他一走,内侍处就来了消息。那名内侍改扮出宫,去了花阁。 在花阁内待了半日,喝得半醉,才回宫而来。跟着进花阁的人,将他所为都告知元莞。 元莞不知花阁是何地,只当是酒楼,问道:“他就一人饮酒?” “并非,要了一名女子,两人饮的。” 她就不明白了,内侍同女子喝什么酒,“你将那名女子盯着,看她去了何地,见了何人。” “这、花阁中的女子每日都会见到形形色色的人,怕是不大好查。” “一女子见那么多人,不是更奇怪?”元莞问道。 传话的宫人知晓她单纯,不知外间事,为难道:“花阁内是女子有银子就会伺候男子,一日内见多人,也是常有的。” 元莞狐疑,不明白她的意思,依旧道:“不管如何,还是盯着。” 宫人称是,见她懵懵懂懂,不好再说,领了吩咐下去。元莞也没有多想,只要盯得紧,她再让人去找内侍催一催,必然有所获。 内侍处催过几波,豫王频繁令人去说媒,苏闻烦不胜烦,又不好得罪,只以苏澜有恙拒绝。 豫王吃了几次闭门羹,气得不行,不再登苏府的府门。 腊月中旬,内侍要求要见苏闻,以求证。元莞冷笑,这人的胆子颇大,也没长脑子,到底是为谁行事,竟然略过她求证。 她直言拒绝,扬言将他革除在外,内侍这才慌了,忙不再言,表明忠心,约定在除夕夜动手。 筵席惯来是最好的行事契机,元莞答应下来,内侍又去了花阁,找的还是上次那位花娘。 元莞不懂花阁规矩,陈砚却明白,当机立下,令人将往后几日内与花娘接触的人都查过一遍,最终查出有人出自豫王府。 有了线索后,陈砚忙去查,那人是豫王府的家臣,去花阁寻欢为名,与花娘接话才是真。 陈砚禀告之际,还有苏闻在,元莞故意请他的,苏闻与豫王已然不和,不如将火烧大一把,届时她全身而退,由着苏闻去对付豫王。 苏闻听过后,已然震惊,元莞故意道:“苏相可有把柄落在豫王手上,届时嫁孙女才能偿还的。” 苏闻闻言蕴怒,道:“简直可耻。” 元乔望了一眼自得的元莞,无奈摇首,此举看似大胆,却将自己摘得干净,也符合元莞的性子。多年前,她能将杀刘谨行的事推给她,今日也能再来一次。 陈砚说得具体,提了数次花阁,元莞抓住‘重点’:“花阁是酒楼,为何有这种买卖?” 本该严肃冰冷的场面,被她这么一问,瞬息就变得微妙。陈砚秉着为臣的道理,揖礼解释道:“花阁并非是酒楼……” “花阁就是一酒楼。”元乔出声打断陈砚的话,陈砚会意,忙垂首附和:“对,花阁是酒楼,花娘就是沽酒的。” “你方才明明说不是的。”元莞不好糊弄,陈砚明明说不是,是元乔打断才改口的,两人不可信,便看向苏闻。 苏闻曾是她的帝师,两人关系也算亲厚,对上她湿漉漉求知的眼神后,莫名觉得尴尬,跟着皇帝的说话开口:“花阁与酒楼相似。” 三人成虎,烁口成金。元莞不信也得信,元莞只好作罢。 事情已查清摸透,元莞也不再插手,苏闻都已掺和进来,她这废帝也不好再管,带着人潇洒地回福宁殿而去。 被她拉下水的苏闻尚不知是她的计策,对于豫王的用心顿觉可耻,两府联姻是好事,被豫王这么一搅和,成了最肮脏的交易买卖。 苏闻不是省油灯,这么大的把柄落在手里,不会轻易揭过此事,他大胆同元乔开口:“陛下觉得此事如何解?” “按律处置。”元乔道。 元乔对豫王的袒护,朝堂上几乎无人不知,苏闻担忧又像之前那般轻拿轻放,到时白忙碌一场。 “陛下既然下旨,臣立即去办。”苏闻道,他临走之际将陈砚带走,事情都是他所查,证据都在他的手里,两人回政事堂商议。 手中的证据尚显不足,苏闻不敢打草惊蛇,欲伺机而动,到时不容豫王反驳。 至于除夕夜的行动,元莞是不会参加,今岁答应魏国长公主去府上赴宴,到时永安侯夫妇也会去。 除夕前一日,元莞就搬出宫,住进莘国公主府,正门处的匾早就换了,堂而皇之地挂着‘元府’二字。 在一片皇亲贵族的府邸中,二字太过显眼,府门前的兵士与元乔在时只多不少,刀剑煌煌,也无人敢来滋事。 世人都不知皇帝的心思,好端端地将废帝留下,还赐府邸,恩宠不断。 元乔入宫后,府内就没有动过,就连库房都是用钥匙锁着,待元莞搬入后,钥匙就交给落霞。 落霞打开门后,见到不亚于皇帝私库的库房后,惊得说不出来话,拉着元莞来查看。 元莞不以为意,戳她脑门:“莫要忘了,我的私库可是在她手里。” 落霞未曾反应过来,直言道:“她这是与您换了?” “随她去了,钥匙你拿着就成。”元莞懒得多想,元乔的心思多变,她自认是斗不过,搬出宫外来住,也是自在。 除夕清晨之际,宫人将她遗留在福宁殿内的物什带来,顺势将白纱灯送给她。 丢不掉的灯,元莞看着厌烦,让落霞收起来,眼不见为净。 黄昏后,魏国长公主府遣马车来请她赴宴,落霞一路跟着,宫内却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那名内侍被抓了起来,以及方入宫的豫王还未曾见到皇帝,就被苏闻抓住,直接丢入牢里,皇帝的面都没有见到。 与此同时,名单上的人都在入宫后被拿下,就连魏律在内都被这场变故吓得不知所措,没有豫王叫嚣,宫宴上安静如无人。 鲜血后的筵席,哪里有人吃得下,朝臣惶恐不安,人人不宁,恨不得早些散席出宫。 群臣噤若寒蝉,元乔也未曾多加挽留,匆匆散席。 而魏国公主府却是一片温馨,席上人多,多是晚辈,元莞靠着魏国长公主坐下,对面则是被请来的陆连枝。 众人觉得单饮无趣,提议玩酒令,元莞不知这种游戏,既来之则安之,也未曾拒绝,反是对面的陆连枝显得兴致勃勃,亲自让人去做了酒令筹和骰子。 席上周暨未曾与元莞说一句话,碍着苏英在,元莞也未曾搭话。 待人取来,才发现酒令筹器不过状似抽签之物的,魏国长公主为尊,担任‘录事’,即位仲裁。 她摇动骰子,抽出抽筹者,签上所写都是陆连枝而为,不过是如何饮酒、饮多少,诗词风月,她最擅长。 第一个被抽中的就是周暨,她苦着脸看着上面的要求,当着众人的面不好赋诗,便喝了婢女手中的酒。 转过一圈后,元莞才渐渐明白,这样的行酒令就是换着花样劝酒罢了。 或许是她的运气好,竟一次没有没抽到,反是陆连枝,自己害了自己,饮了数杯。她觉得有趣,今日女客所饮不过是果酒,虽说醉不了人,可饮多了也不好受。 近子时之际,有人终于发现元莞从头至尾,没有被抽中,嚷着质问魏国长公主这个仲裁。 魏国长公主笑吟吟道:“我只是摇了几次,其他都是你们抽中者摇骰子。” 众人不服气,灯下的元莞眸色盈盈,笑意温润,让人想不起她是废帝,一个个举杯过来,同她一道饮酒。 陡然成了众矢之的,周暨有些心急,欲上前替她解围,苏英拦住她:“你要做什么?” 语气不善,周暨低声道:“她会醉的。” “你的身份本就尴尬,贸然前去,旁人如何想你,如何想她?”苏英好生提醒她,那厢的元莞笑着饮酒,眉眼如画,肤色粉妍。 周暨想了想,确实如此,只好坐下不谈,苏英也一道坐下,两人似是都不大高兴。 须臾后,周暨先出声解释:“我同她没有关系了。” “你想有关系,也是不成。元莞确实很美,不过她这样的身份很尴尬,陛下愧疚才这般宠着,但看祖母的做法,就可知她或许还是先帝的子嗣。”苏英道。她知晓祖母的心思,这些年来对这位废帝念念不忘,想着将人带回公主府,就当对得起先帝了。 今上高兴,元莞才可活着。若是不高兴,一杯毒.酒赐死,也无人敢说什么。 周暨不言了,也不知元莞的打算。元莞喜欢陛下的心思,或许也就淡了,再过些时日嫁人,就没有眼前这么多复杂的事。 酒令行至子时,陆连枝早就醉了,被婢女扶着回客房休息,路过元莞之际,她伸手拦住她:“我们一道去休息?” 周暨眼皮子一跳,忙将元莞拉往一侧,拒绝道:“县主自己去休息就成。” 陡然出现一人,陆连枝不悦,看向苏英。 苏英叹息,将周暨拉回府:“时辰不早了,我们先回侯府。” 周暨拗不过她,被她直接拉走了。瞧着周暨受气小媳妇的模样,元莞不觉发笑,眼前光影一闪,眼帘里映入陆连枝的醉态。 她后退半步,陆连枝反走近半步,眸色染着醺意,拉着她的袖口,非要同她一块去休息。 “我要回府的,不在这里休息。”元莞抽了抽自己的袖口,发觉抽不出来,陆连枝虽醉,可力气不小,她无奈地看向魏国长公主:“大姑母,她醉了。” 魏国长公主在婢女的搀扶下要回院子,闻言后看向两人,道:“你回府也是一人,不如将她送回去客房,今夜你歇在我处。” 元莞不同意,她没有在外留宿的习惯,掰开陆连枝的手,这才脱身。 手劲太大,陆连枝疼得不行,哀怨地看着她:“温柔些。” 元莞:“……” 第62章 鲫鱼汤 元莞不知何谓温柔,当着魏国长公主的面不好多言,想了想,陆连枝借游记给她,两人也算有些情分,不好太过绝情,便道:“我送你回客房,再回府。” 陆连枝这才满意,先走一步,时不时地还回头看一眼,出了筵席的庭院,落霞提着灯火,远远走来一人,她蓦地踩了一脚石子,整个人踉跄一下,幸好元莞扶住她。 “陛下来了。”落霞提醒,她认识元乔的身影,远远走来的模样很像。 黑灯瞎火,脚下都在摸着走,今夜无月无星,显得十分黯淡。 元乔走近后,看到一行人往后院走,又兼光色不明,也未曾看到陆连枝,见到元莞后就道:“回府,我有话同你说。” “回府?不回。”走了几步的陆连枝又折了回来,见到突如其来的人,语气冷了几分,要说话之际,婢女将她拉至一旁。 元乔淡淡扫她一眼,忽而伸手拉着元莞往正门处走去,不忘低声开口:“豫王已下狱。” 元莞恍惚其神,被她这么一说,脚动得比脑子更快,顺势就跟着元乔走了。后面的陆连枝见她走了,抬脚就要追,又被婢女捞了回来,扶着回客房休息。 上了马车的元莞才醒过神来,不善地看着元乔:“大半夜你出宫做什么?” 元乔被问及心事,有些尴尬,纵车内视线不明,还是不觉侧身:“同你说豫王之事。” “你遣人来就成,何必半夜而来。” 好在车厢里看不清,元乔面红耳赤,元莞也未曾看见,她只是不明白元乔怎地这么悠闲。玩闹了半夜,她有些疲惫,靠着车厢休憩。 两府离得不远,小半个时辰就到了,陈砚候在府门口,见到两人下车,忙迎了过去。 入府后,元莞要回院子,元乔在府内也是有自己的庭院,并未跟着她,两人各自去休息。 元莞到底喝了数杯果酒,没有常日里清醒,躺榻上就睡着了,一觉至巳时。 悠悠醒来之际,元乔恰好也在,落霞守着她,见她睁眼就道:“我给你守着,她没有进来。” 元莞先是一怔,而后想起曾说过,睡觉的时候不能让元乔进来,她会心一笑,揉揉眼睛,起来更衣洗漱。 元乔手畔放着连夜得来的证词,那名内侍至今没有开口,反是其他人都已经开口,尤其是那名花娘,被恐吓之后,甚事都招了。 元莞先看到的就是花娘的供词,上面事无巨细地将花娘的底细都写得清楚,证词很全,与她所想,也是符合。 看过之后,供词递还给元乔:“既然人证物证都在,你预备如何处理豫王?” “按律处置。”元乔道。 “按律?”元莞细细回想大宋律法,她自幼熟读律法,几乎倒背如流,脑海里略一回想就道:“若按律,豫王最轻也是革除王爵,成为庶人。” 她细细打量元乔的反应,毕竟豫王是她的兄长,这么多年来费尽心思保全这一脉,如今被迫着处置他,心里可想而知,也是很难受的。 元乔的改变,她亦看在眼中,为帝与摄政不同,尤其是那日的谈话,以地方军代替临安城内的城防军,这点非一日可成。能够放豫王,也是明智之举。 她想了想,试探道:“大可弃卒保车。” 元乔笑了笑,不自信道:“你与德惠太后的想法很相似。当年她放弃老豫王一人,保下整座豫王府。” 德惠太后的手段和政治能力是常人难以比拟的,就凭着亲自毒死自己最宠爱的儿子这件事上,就令人震惊。或许正是因为愧疚,才令元乔护住这一脉。 奈何豫王自己不成器,三番两次觊觎皇位,哪怕今日依旧不改本性,逼着元乔过继他的子嗣。 对于旧事,元莞都是从太后口中得知,再次听元乔说起,不禁好奇:“德惠太后是为了整座豫王府的性命,而并非是因为你?” 元乔落寞摇首,这么多年首次与旁人提起不堪的事:“保我是因为杜贤妃有言在先,她并非是血崩,而是产后自尽,将所有的肮脏事都掩盖住了。” “她是个好母亲。”元莞叹道,母亲二字实在太过遥远,纵贤妃做了不堪的事,最后想的还是如何保全自己的孩子,她恍惚明白一件事,德惠太后并非是真心保下元乔的。 乃至于后来令元乔帮助豫王,于一女子而言,实属不易,若真的疼爱她,哪里会说出这样嘱咐。 她想通后,也觉得元乔有些可怜,与她倒有些相似之处,想到这些也不好戳及伤处,复又问起豫王之事,“那你如何想处置这件事?豫王世子早过弱冠之龄,能担当一方,另外豫王不可留。” 豫王知晓元乔的身世,恐今后遭到他的要挟,不如趁机结束此事,免得夜长梦多。 元乔笑意微敛,凝视案上的供词,豫王所为,确实可恨,可罪不致死, 她优柔寡断,元莞道:“德惠太后令你保的是豫王一脉的荣耀,而非豫王一人的性命,比起杀子,她比你更果断些。” 说完,她也不再劝了,如何做是元乔自己的事,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该说的都已经说了。 案上证词看过之后,陈砚送至苏闻处,此事是他一力为之,证词自然需给他,如何定罪、如何处置,都有政事堂来商议定夺。 眼下是休沐日,无法开朝,还需等上几日。 午时后,陆家送来帖子,邀请元莞后日初三去府上做客,陆家设宴,邀请了些临安城内的贵妇,苏英与魏国长公主亦在列。 陆连枝是县主,家中又有财,几次出入宫城,正是炙手可热的人物,她设宴,自然有许多人愿意去。 帖子经过落霞的手,递到元乔手中,看着上面略带风骨的字,不觉夸道:“陆连枝的字是颜体。” “嗯。”元莞探头看了一眼,想起昨夜的事,又道:“她挺爱饮酒的。”每回见面都会醉,昨夜醉得更加离谱,拉着她,让她温柔些。 醉态毕现,更似要吃糖的孩子,着实难缠。 她漫不经心,元乔凝视她,略有些不安:“你与她相处很好?” “尚可,她很会说话,还会夸人,让人很愉快。”元莞也不骗人,陆连枝说话很好听,她想听什么,就说什么,这点与元乔就差了很多。 元乔说话不好听,政事是口若悬河,私下里说起什么事,就是支支吾吾的,听得人干着急。 两人有一句、说一句,豫王的事解决了,元莞心情好,拿起自己丢了不知多久的刺绣在绣,这次不绣牡丹花蕊,反而绣起鸳鸯。 鸳鸯比起花蕊更难绣,哪怕落霞打了底子,她也绣不好,零零散散绣了几个月,也还是老样子。一侧看完帖子的元乔见她扎针劲道太重,似要将绣面戳破了,扶额道:“你轻些。” “陛下该回宫去了,莫要扰我。”元莞不耐烦,收了手中的针线,瞧着外间阴沉沉的天色,推测不是落雨就是下雪,催促道:“你快些回宫,免得染了风寒。” 元乔不理会,反指着她手中的绣面:“你绣鸭子做什么?” 元莞顿时被她转移注意力了,看着绣面上的鸭子,语气不善道:“春江水暖鸭先知,自然绣几只鸭子,你莫要管我。”说完,就将自己的绣面藏了起来,斜眼看着她。 元乔也不在意,也看向外间的天气,淡淡道:“似要下雨,约莫着未到宫城就会下雨了。” 所以就不走了?元莞几乎想戳穿她正经淡然温婉的假面孔,道:“不走回你自己的庭院。” “你后日去陆府赴宴?”元乔又拿起帖子看了看。 避重就轻,元莞夺回自己的帖子,“难不成你也去?” “我不去,过几日可以御街走走。”元乔也不恼,睨她一眼愤恨的神色,抬手拍了拍她的脑门,叮嘱道:“莫要喝酒。” 元莞不应,精致的五官满是抵触,她又拍了两下:“我让落霞盯着你。” 落霞虽说也不喜元乔,可触及元莞的身体,还是会听话的。 好似为了故意说给元莞听,元乔走到门口就唤来落霞,当着她的面吩咐:“盯着她,不许饮酒,无论什么菊花酒、梅花酒。” 落霞呆了呆,她耐心道:“身体不好,饮酒容易伤身。” “奴明白。”落霞这才凝重起来,屋内的人元莞冷漠地盯着元乔,起身道:“元乔,这是我的府邸。” “嗯,你的府邸。”元乔应和一声,举步走了,也未作纠缠,让元莞有气都发泄不出来。 府内都是元莞的人,曾经效忠元乔的小厮婢女都被调走,除去外间守卫的兵士外,没有元乔的人。正因为如此,元莞才会同意搬进来。 初一这日,热闹之处便是热闹,清冷之地照旧清冷,与平日里无异,元乔走后,元莞一人绣着鸳鸯,落霞在旁指点,翻着周暨送给她的食谱,嘀嘀咕咕道:“我们明日换些吃食好不好?” “你自己换,我不换,等你会做了再换,我不想吃味道不对的吃食。”元莞想而未想就拒绝了,想起没有离开的元乔,想起些不好的事来,扭头同落霞道:“我们去厨房为陛下做午膳?” 总有办法会将人赶走的。 落霞糊涂,“您不是讨厌、怎地又做午膳了?” “不说了,先去看看。”元莞将绣面丢下,拉着落霞就往厨房走去,举步匆匆,惹得婢女小厮不解。 而去书房的的元乔不知此事,豫王一事给她带来很大的困扰,弃卒保车比起豫王满门受牵连要好过许多。她略有些犹豫,德惠太后当年亲子都可鸠杀,可见一府荣耀比一人性命都重要得多。 今日休沐,朝臣不会入宫,她想来想去,召见心腹,定下此事。避开苏闻,行事略有困难,若皇帝意思坚决,苏闻也不会过问。 心腹走后,已近午时,孤鹜匆匆带着奏疏而来。 午时之际,婢女还没有传膳,询问后,才支支吾吾道:“今日还未曾做好,您先用些点心来充饥。” 婢女反应太过奇怪,可府邸是元莞的,不好多加过问,耐心等待,待在书房内。 不知怎地,昨日酒醉的陆连枝登门而来,恰好寻不见元莞,婢女将人引至元乔处,乍然见到皇帝,她有些酒后迷糊,揖礼后都不敢随意说话了。 元乔令人去找元莞,先道:“县主今日登门有事?” 陆连枝甚少管问家中生意上的事,平日里无事,今日又是初一,更显清闲,被皇帝这么正经一问,心虚道:“昨夜在魏国公主府酒饮多了些,同元莞说了些话,特来问问她。” “你说了什么话?”元乔平静道,问话语气与在垂拱殿内一模一样,俨然将陆连枝当作朝臣。 皇帝清冷起来令人骨头泛寒,陆连枝不大自然,想到她是元莞的姑母,就放心道:“说了些醉话,特来道歉。” 元乔不罢休:“什么样的醉话?” 陆连枝面前的皇帝很不识趣,非要追着问,她不愿多答,便道:“我、也不记得了,特来问问元莞。” “听闻县主身体也不好,平日里还是少饮些酒好,菊花酒后劲大。”元乔神色淡漠,像是随意提起,陆连枝听得云里雾里,不明白何意。皇帝是不会随意管问她饮酒的,此话必有深意。 她未曾来得及深想,婢女拎着食盒入内,元乔淡淡一笑,婢女在侧将膳食取出摆开。 婢女觑了一眼元乔,慌张地低头。元乔眼神敏锐,心思又极细腻,婢女的神色中透出古怪,她忽而一笑,道:“元莞怕是还要等上片刻再来,县主可要留下用膳?” 她掐捏住陆连枝的心思,没有见到元莞,是不会轻易离开。 果然,陆连枝点头答应下来,在食案旁坐下,元乔劝道:“今日的鲫鱼汤不错。” 婢女会意,盛了碗汤给陆连枝。 陆连枝不好拒绝,鲫鱼汤本该是奶白色的,今日的却是碧清,或许做法不同,她未及多想,抿了一口,闻到一股腥味,她几乎要吐了出来。 当着皇帝的面不能失态,忍着恶心,将汤喝了下来,整张脸皱在一起。 元乔不动筷子,陆连枝实在忍不住开口:“陛下,今日这汤着实古怪,味道不大好。” “那便撤下去。”元乔扬了扬下颚,婢女眼疾手快地将鲫鱼汤撤下去,陆连枝这才松了口气。 汤入口,着实令人恶心,几乎就要涌入喉间,陆连枝扒了两口米饭,牙齿一咬,似是没熟。 再咬一口,和石头一样硌牙。 脸色顿时就变了,元乔瞧她一眼,端起茶品了一口,陆连枝喉间动了动,还是将生米吞了进去。 连饭都有问题,陆连枝狐疑的看着皇帝,皇帝这是在作弄她? 元乔心思敏捷,将茶盏放下,看向婢女:“今日膳食是谁做的?” 婢女为难道:“是、是元姑娘。” 陆连枝惊得不行,再也忍不住,向婢女要了盏茶,顾不得皇帝在侧,大口饮了下去,脸色大变。 元乔故作一叹:“她又不安分了。” 看着满桌‘精致’的膳食,陆连枝胃里翻涌,站起身要离开,元乔挽留几句,她哪里还敢待,行礼后匆匆离开。 元乔神色淡淡,起身往厨房而去,厨娘还未曾清理好,入内可见满目狼藉,她看着案板上活蹦乱跳的鲫鱼,想起元莞剁鱼的模样,唇角弯了弯。 她想了想,吩咐厨娘将鱼宰杀了。 忙碌一早上的元莞躺在榻上,揉着酸疼的手臂,翻过身,落霞在旁找衣裳,口中嘀咕:“您忙碌这么多做什么,做的好看是好看,可是那道汤实在是太难喝了,会把胃喝坏的。” “坏了最好,回宫治病去。”元莞今日心情极好,将被子盖过脑袋,躲在被子里闷笑。 笑过一阵后,想起晚膳的事,唤来落霞:“晚膳做什么?” 落霞身上起了鸡皮疙瘩,“陛下指不定午后就走了,您就别忙了,午膳我给您做?” 元莞从被子里探出头来:“她不会走的,要走昨夜就不会赶过来,我好好想想。” 元乔性子与旁人不同,认定的事多半不会回头,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苦苦思索一番,下定决心道:“晚上吃暖锅,多放些蒜。” 落霞点头:“暖锅好吃。” 话音方落,外间响起脚步声,吓得她回身去看,莫不是陛下来兴师问罪? 元莞顺势去看,确是元乔来了,身影都进了内间,她立时坐了起来,警惕地看着来人。 落霞忐忑,想了想,还是先退出去,俯身行礼,就跑了。 元莞不惧,眼见着人走近后,挺直脊骨,目视着元乔,故作好意道:“你用过午膳了吗?” “你的汤很好喝。”元乔笑道。 元莞登时懵了,汤里的鲫鱼没有熟,如何会好喝? 看着迷惑的人,元乔在榻沿坐下,主动握着她的右臂,将衣袖往上推了推。元莞不肯,争着要缩回来,元乔抬首看她,言辞清冷:“别动。” 许久不见她发怒,元莞被吓得当真不敢动了,由着她按着手臂,涌起一阵酸疼,她嘶了一声,元乔又看她一眼:“手臂不好,还碰冷水。” 她似有些生气,元莞先是一怔,半盏茶后才反应过来,羞得脸色通红:“你何故来假意温柔。” 被刺激到的人极力收回手臂,元乔也不松手,相对于元莞的恼怒,她很从容,握着她的手臂不放:“你的汤被陆连枝喝了,多半后日赴宴是见不到她了。” “什么?”元莞震惊,陆连枝何时来的? 元乔弯唇道:“她来寻你,可婢女寻不到你,便将人带至我跟前,恰好摆膳,我好意留她吃饭,不想你的汤不大好喝,她就走了。” “你是故意的。”元莞咬牙切齿。 元乔不否认,轻轻点头:“你的汤,她大概会喜欢,就像喜欢你的眼睛。” “心胸狭窄。”元莞又讽刺一句,辛苦忙碌这么久,竟‘便宜’陆连枝。 元乔不恼,许久没有见到她炸毛,觉得有些可爱,放开她的胳膊,道:“午膳喝汤,我做的。” “你做的?不喝。”元莞怕她报复,宁愿饿着也不喝。 元乔好耐心地又拍了拍她的脑袋:“我不小气,不会报复你。” “你以为你很大方?”元莞不甘示弱地回一句,肚子也跟着叫了一声,元乔淡笑。 须臾后,婢女将鲫鱼汤呈上来,汤色奶白,与元莞所做的,颜色差了很多,香味涌入鼻尖,元莞吸了吸鼻子。 忙了这么久,她确实饿了。 元乔给自己盛了碗汤,浅浅抿了一口,也不去理睬元莞,静静喝了一碗汤,还吃了些鱼肉,这才起身回书房,留元莞一人。 她一走,元莞就轻松下来,将盅内的汤和鱼肉都吃了,想起陆连枝,心中愧疚,让人备了些补品送去。 若真的将人吃坏了,就不好了。 元乔晚间还歇在府内,没有回宫,一连住了两夜,只是初二这日没有在元莞面前露面,忙着豫王的事。 初三这日,豫王在牢内暴毙,线索戛然而止,更衣梳妆的元莞顿了下来,看向传话的人:“枢密院是何态度?” “我也不知,如今就看陛下如何定夺了,只怕不是暴毙,内有隐情。” 元莞掩饰不住的震惊,元乔竟这么快就动手了,不过这也符合她的性子,一旦想好的事不会犹豫,果断而迅速,如同废帝一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让旁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陛下可回宫了?”她问落霞。 “还未曾,不过府内来了几人,匆匆入府,待了片刻就走了,陛下还在书房。” 想来元乔早有应对之策,她也不需多烦忧,不如先去陆府,也不知那日回来后,陆连枝会不是当真吃坏了胃。 元莞出府后,元乔站于窗下,没过多久,魏国长公主就来了。 自元乔登位后,两人说话的次数不超过一巴掌,魏国长公主愈发低调,除了元莞的事外,几乎不入宫、不赴宴。这次过来,也是因为豫王的事。 豫王的死讯半日间就传遍了临安城,昔日嚣张跋扈的藩王说死就死,太令人震惊。 魏国长公主为何而来,元乔心知肚明,屏退婢女后,也不委婉说话,直接说起来整件事的经过,没有隐瞒一词,最后才道:“豫王所为,我虽不在意,可朝臣不是酒囊饭袋,哪里能装作看不见。” 魏国长公主为长,知晓的旧事比起元乔还多,德惠太后当年行事是她亲眼所见,杀子保一府平安,如今元乔也是这样的心思,她不知该不该怪元乔。 豫王上下活跃得厉害,她也有所耳闻,听到真相后,也跟着安静下来。 她不语,元乔也不再说,捧起茶静静品一口,装作漫不经心道:“公主府与陆家好似渊源很深?” “有些渊源,陛下陡然问,想必是有事吩咐?”魏国长公主自豫王事中回过神来,不知皇帝的用意。 元乔对于旁人,历来坦率,开口道:“陆连枝对元莞好似有想法?” 尤其是昨夜。 第63章 刘氏 元乔语气太过平静,就像闲话家常,魏国长公主也未曾起疑,旋即说了实话:“陆县主喜欢女子,家世好,府内也甚是干净。” 魏国长公主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说的也是实话,陆府比起临安城内其他的府邸都要干净,陆家父母也甚是开明。 元乔淡笑,语气如旧:“您觉得元莞去陆府很好?” “陛下该知废帝身份特殊,整座临安城内谁敢同她交好、谁又敢娶她?”魏国长公主无奈开口,这些年她在外打听后,废帝二字一出口,旁人就晦深莫测,一句话都不敢说。 她又叹道:“元莞已二十了,陛下有好的人选?” “我、没有。”元乔生硬地拒绝,侧开脸去。 “既然没有,你何苦拆散?”魏国长公主直言,两年来见识太多的冷暖,元莞的身份太过特殊,她知晓元乔没有杀人之心,可耐不住经年久月的怀疑,待在宫城内,终究不安全。 元乔目露苦涩:“您莫要随意撮合,元莞的心思你可懂?” “你懂她的心思?”魏国长公主忽而明白过来,殷切地看着元乔,劝她:“她的心思是什么,您若懂,何不成全,她都已成眼下的地步了,就当看着先帝的情分,放她一条生路。” “我……”元乔张了张口,面对魏国长公主的恳求,竟不知如何回答,除了去布苏外,元莞并未表露过心意,去布苏一事,太过艰难。 “她想去布苏,距离大宋万里之远。” “那就别让她去了,别把小命弄没了。”魏国长公主也不赞同,女子还是安分些为好,她又劝了几句,见元乔不为所动,忍不住道:“你究竟想怎么做?” 怎么做?元乔沉默不言。 魏国长公主问不出话来,只得干着急,元乔又是皇帝,她不能逼问,妥协道:“我去问问元莞的意思,她若对陆家有好感,此事就成。若无心思,只当我多想了。” 元乔犹豫不决,魏国长公主都已经起身离开,她目送一阵,想起今日元莞去陆府玩,也不知如何了。 **** 陆府内热闹非凡,花房里的花都搬出来待客,摆在庭院内,姹紫嫣红,如同春景。 陆连枝与寻常闺阁女子不同,爱游山玩水,所到之地就连礼院朝臣都不及,摆出来的花卉皆是珍品,许多见都未曾见过。 今日来赴宴的也有品级高的朝臣,闺阁女子所比的皆不过是衣裳首饰。格格不入的元莞靠坐在窗外望着外间的景色,极目远眺,浮云辽阔,大朵大朵的云层漂浮而来。 看得眼睛很舒服,身后的女子都在说着豫王死因,苏英不愿多说,走到元莞对面坐下,腰间玉饰一晃而过,是元莞曾经拥有的那枚。 元莞一眼就看到了,不觉一笑,端起茶品了一口,苦涩之味萦绕齿间,对面的苏英先开口:“阿暨常常说起你,可惜你二人不能有结果。” 一番趾高气扬的话说来,元莞莫名想笑,不想苏英挺可爱的,笑了笑,才道:“我若喜欢她,当初也不会废皇夫,侯夫人你来告诫我,是没有用的。” 话说得太直白,令苏英语塞,更是满面通红,她仍旧抬高下颚,不愿示弱:“你出宫而住,周暨见你的机会便多了。” 原来如此,这是未雨绸缪。元莞托腮望着对面人英气的眉眼,好笑道:“周暨对你有心,你无需防任何人,若是无心,就算防尽天下人都没有用处。” 苏英不服气道:“周暨并非是多情之人,方成亲之际就整日念叨,本该淡去了,知晓你出宫后,这几日又开始念叨。” “那你就慢慢哄她,时日久了,就会对你改观。再者我感觉出她对你与以往不同,你无需担心,再者她要出京,你二人同行便是。”元莞觉得苏英傲娇又有趣,也是大胆之人,竟直接来找她,可见对周暨很珍视。 苏英听她这么一说,口中的话就缓和很多:“哪里不同?” “你该骂我才是,怎地又来问我?”元莞坦诚一笑,苏英就更加不自在了,唤来婢女,亲自给她斟茶,拿得起放得下,姿态也端得低:“我为方才的话道歉。” “甚好。”元莞不客气地接过茶来,认真告诉她:“以前周暨觉得你凶,去岁见面说起你时笑得很开心。” 苏英笑了,眉眼一扬,“算她有良心,那个呆子就是块木头,焐不热,恨不得拿刀去砍。” 元莞不好多话,淡淡一笑。这时陆连枝走近,手中捧着点心,置于两人中间的几上,笑问:“你二人说了些什么,竟这般开心?” “说起永安侯罢了。”元莞随意道,扫了苏英一眼,苏英会意,跟着附和。 陆连枝这才没有放在心上,拉着元莞就要往外间走去,动作亲昵,惹得苏英眉眼一拧,她看懂了陆连枝眼中的欢喜,心口跳了跳。 被迫起身的元莞同她笑了笑,跟着陆连枝一道离开,不忘问她那日回府的事。 “你的厨艺太差了些,饭都没煮熟,还是生的,鲫鱼的腥气让我想吐,陛下又在,我不敢失仪,只好吞了下去,回府后就吐了。”陆连枝一面走,一面说,想起皇帝正襟危坐之色,就感觉哪里不对。 偏偏皇帝又是冷漠之色,与往日里一样,看不出异像,倒显得是她多想了。 元莞不知那日情形,“那日是陛下请你吃的?” “嗯,陛下也是奇怪。”陆连枝自己想不通,又想起一事来:“陛下为何在你府上?” 话入重点,元莞斟酌着解释:“府邸曾是陛下的公主府,她回来取重要的物什,你离开之后,她就走了,并未久留。” “难怪,她就像主人家一般。”陆连枝恍然大悟,两人出了庭院就遇到许多聚在一起的女子,见到元莞都不觉后退半步,元莞当作未曾看见,不予理会。 陆连枝为人热情,又兼得性子好,几月内就融入她们。元莞觉得无趣,抬脚往前走着,庭院里的花很好看,可她觉得无趣,走到亭子里坐下,陆连枝随后跟来。 寒风凛冽,吹在身上还有些冷,陆连枝塞了暖炉给她,见她兴致阑珊,便说起礼院忙碌布苏通商一事。 说完就盯着元莞湛蓝的眼眸,笑意荡漾,凑到她面前:“元莞,你可想去布苏,你若想,我可同你一道去看看,你想寻自己的来源,我也可帮你。” 元莞被她看得不适,往后避了避,手中暖炉又塞还给她,道:“布苏太过遥远,我便不去了,再者我在这里亦有未了之事。” “未了之事?”陆连枝不懂她的心思,手攥着暖炉,不自觉开口:“你有喜欢的人?” “并非因此。”元莞不愿说,眺望园囿里的景色,眸色漾过一抹狠意。 陆连枝这次不懂她心中的事了,想起豫王死在狱中,心底泛起一阵恶寒,不觉抱紧暖炉。元莞所看之地,不过是新枝抽芽,尚是雏形。 眼下尚是寒冬,新枝抽芽可见是毅力非凡,韧劲也可,就像是元莞,看着平静淡泊,可毕竟曾是掌权的皇帝,骨子里的韧劲与脑海里心计,都非是一般人比拟的。 陆连枝则道:“那你为何不出去看看,见识到山水之景、草地阔远,还有海水波澜,就会喜欢,心生惬意,觉得临安城内的景色不过尔尔。” 她说得很诱人,可在元莞这里毫无波澜,曾是站在鼎峰之人,手握权柄,对于她口中的景并没有兴趣,再者走到今日这步,贸然离开也会心不甘。 “你说得很美,若有时间,随你出去走走,见识下山水之美。” 陆连枝盯着她眼中的凛冽,湛蓝色的眼眸添就一层迷雾,教人看不清她的情绪,顿了几息,她才开口:“元莞,你不适合这里,你的眼睛里就像看不到尽头的海水,壮阔之美,常人无法领会。” 这是在为方才的事解释,寻常人见到异眸都会心生抵触,在陆连枝看来就是无法领会。 元莞被她逗笑了,“我从未在意这些事,反是你,何时离开?” “我不急,一人玩也是无趣,等你处理完临安城内的事,带你一道离开。”陆连枝笑了笑,明艳动人。 听得元莞脸色变了,拒绝道:“你等我无用。” “元莞,你可知路途无趣,虽有美景,可无人共赏,也是一件不幸事。好比我酿的菊花酒,一人独饮是没有意思的,寻你共饮,才是幸事。”陆连枝语气缠绵,眸色涌动着柔情,春心萌动。 元莞经历过周暨后,再遇陆连枝就很平静,面对再次的表露情意,她选择拒绝:“陆县主是父母捧在手心中的人,与我一废帝不合适。” 陆连枝依旧坚持:“我父母将我捧在手心里不假,你若答应,他们也可将你捧在手心,元莞,你该知你特殊的身份,陛下仰仗陆家开辟与布苏的通商之路,陆家并不谋权,她会很放心,也恰好是你的避难之地。元莞,没有哪里比陆家更适合你。” 人人避之不及的废帝,眼下有了避难之地,该会动心的。她笃定元莞会答应。 元莞触及到陆连枝毫不掩饰的情意,不免一笑,曾几何时,她也像这样痴缠着元乔,年少无知,待吃亏之后才醒悟。她不信感情,也不愿害了陆连枝。 “废帝就是一隐患,陆家不争,县主可择旁人陪你赏景饮酒。” 她变得愈发冷硬,拒绝的话也极是无情,陆连枝失望,看着冷静的人,勉强一笑:“我说过没有比陆家更适合你的地方,你若想去布苏,我会带路,我比礼院的人更熟悉那里。” “我并不想找寻自己的来处。”元莞坦诚。 她从小就是先帝唯一的公主,看着风光,可唯有她自己知晓这条路走得多加艰难。她被刘氏当作争宠、揽权的棋子,先帝当她是祸害,最后不得已立她为帝,却给了元乔废帝的遗诏。 令她为帝之路更加艰难。 十岁那年,元乔说过,做一好皇帝,就会保命。 她信了,为帝后从未懈怠,与太后周旋、忍下朝臣的不敬,终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讽刺一笑,怨不得元乔废帝,本就是血统不正,元乔所为并没有错,错的只是她而已。 血统不正,还指望做一好皇帝,天真而无知。 “你为何不想?”陆连枝不懂她的感情,紧紧凝视她,奈何只看到平静到波澜不起的面色,忽而想到一词:喜怒不形于色。 元莞并非是表面上这么简单,她有些失望了,还是不想放弃:“我同你说了,只是想让你知晓,我喜欢你罢了。” “我也是在告诉你,我是一隐患。”元莞起身,收回视线,她要回府。 陆连枝未曾想到她会这么早就走,劝道:“用了午膳再走。” “不必了。”元莞甚是冷酷,头都不回,领着落霞离开。 ***** 公主府内的元乔送走魏国长公主后,就一直沉默不语。 不久后,孤鹜送来苏闻请罪的奏疏,藩王死在狱中,是他监管不力,未查明之前,就先来请罪。 能做到枢密院知事的官位,都不是酒囊饭袋,言辞之间都是愧疚,恳求陛下降罪。 元乔将奏疏放在一侧,豫王的事等到开朝后再作商议,所有的线索都因他的死而中断,剩下来的事只需往旁人身上推即可,豫王一府依旧在。 廊下的风吹进门内,透过肌肤,引起一阵寒冷,元乔紧了紧身上的衣服,抬脚欲回宫,在府门口见到回府的人。 元莞裹着大氅,露出一张粉白小脸,眉眼不豫,似有心事,走近后,才看到她鼻尖冻得通红。 元乔回宫的心思止住了,在她路过之际,主动开口:“你怎地回来了,用过午膳了?” “你要回宫了?”元莞恍惚其神,被她挡住,才看清府门前的马车。 元乔没有回应:“回屋再说。” 元莞没有拒绝,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回屋,未曾开口,她就递一本奏疏,翻开后,就见苏闻的字迹。 请罪的奏疏,元莞看过不少,下面的人办事不力,往往就会上请罪的奏疏。苏闻的不同,言辞犀利,字里行间可见事态严重。 “陛下去见苏闻?” “你觉得该不该见?”元乔反问她,想知晓元莞的看法,又见她愁眉不解,就想同她说说话。 元莞不知她的心思,顺势开口:“你既要压制苏魏之势,眼下就不可见,让他多反省几日,陛下该知晓如何安抚朝臣。” “我知晓,那便不回宫了。”元乔应道。 “嗯?”元莞一惊,她方才说了什么,就不回宫了? 元乔淡然起身去吩咐婢女摆午膳,姿态娴熟,她不悦道:“这不是你的公主府。” “嗯,也是要用膳的。”元乔温声回她,见她情绪回缓,才徐徐问起陆府的事。 元莞本不想说,见她赖着不走,就道:“陆连枝说陆家最适合我,是我最好的避难之地。还说、她……” 她顿住,情爱的事有些难以启齿,嘴巴抿了抿,可见到元乔站在自己面前,就咬牙道:“她说喜欢我。” 元乔脸色变了。 她满意地扬起下颚,拍拍手起身回去回屋更衣。 走了两步,元乔蓦地伸手,握着她的手:“你如何想的?” 元乔的手很冰,就像冰雪,毫无温度,冻得元莞立即收回了手。 “你如何想的?”元乔重复问一遍。 元莞将手背到身后,不让元乔再碰,故作冷凝:“与你无关。” 元乔不再言语了,放她回屋,深深一叹,好似都认为陆家是元莞最好的去处,她这里不好吗? 可能真的不好。 **** 午后元乔就回宫而去了,没有多加逗留,元莞乐得自在。 没等开朝,她就寻了机会入宫,并不是去垂拱殿见元乔,而是去了慈安殿。 两年前废帝之后,刘氏就一直待在殿内,被元乔的人看住,断绝与外界来往。 元乔与她合谋,是为将元莞摘干净,亦是无奈之举,待到事成之后,自然要将人看住,不会留机会与朝臣通信。 慈安宫外是侍卫司的人看守,见到元莞后,不敢放行,又不敢拒绝,唯有令人匆匆去问皇帝的意思。 元莞不为难他们,在宫外等着,直到传话的人回来,才拎着食盒入内。 宫内景色如旧,与两年前并无太多的差别,可见元乔待她不差,漠然走过,刘氏身旁的宫人匆匆来迎,见到她,神色大变。 她温厚一笑:“我来见太后。” 宫人慌张地跑开了,像是惊弓之鸟,受不得刺激。 元莞未曾见到太后,就感到畅快,放慢步子,悠悠赏着慈安殿内的冬景,直到刘氏自己匆忙出殿。 刘氏头发乌黑,美丽如旧,她很会保养,就算无人面见,也会懂得施妆穿戴,将自己打扮得很美。 见到她,就不自觉想起元乔,那位美貌风骨都令人叹服的女子,元乔的美,天然去雕饰,而刘氏恰好相反,浓妆艳抹一词恰好合适。 刘氏见她竟完好无损,比起废帝之前,好似身材更加高了,就连眉眼处的稚气也散去不少,今日一身红色的裙裳,红火艳丽,更加动人。 元乔竟没有处死她? 一阵恐慌后,露出阴狠之色,元莞习惯了,也没有觉得害怕,反踱着步子近前,将食盒递给她:“儿来看看太后过得可好。” 听她自称儿,刘氏不觉倒吸一口冷气,拂开食盒,骂道:“你不需再装,演了这么年的戏,你不累,我也累了。” “确实累了,可我总想和你再演一次。我亲自做了你爱吃的,一路拎过来,也累了,不若进殿谈。”元莞说完,就抬脚入内,刘氏眼中再度淬出一抹阴狠,抬脚跟着进去。 为了显示自己的底气,将贴身伺候的宫人都留在殿内。 元莞不在意人多人少,将食盒里的菜一一取出来,一路走来,菜早就凉了,看着毫无食欲,她不在意,悠悠一笑:“我与太后说话,你们可以留下,但是听到什么,被元乔灭口,就与我无关了。” 她嚣张又得意地唤着皇帝的名讳,让宫人分不清是何意,可殿内长身玉立的人是废帝,气势迫人,她们对视一眼,都迫不及待地退了出去。 刘氏脸色变得极为难看,恨不得掐死得意的人。 “看吧,忠心二字在性命面前不值得一提,你揭露我身份之时,可曾想过元乔终有一天也会在不知不觉中弄死你。你抛弃我,无非是因为我不再听你的话,而元乔呢?你就没有想过她会自立,圈禁你,还不如我为帝。” 她徐徐开口,走到刘氏面前,望着她精致的妆容:“我若为帝,至少会留你一命,元乔为帝,她就一反复无常之人,会留你性命?” 轻轻细语,却如索命的绳索,套在刘氏的脖子上,下一刻就会紧紧勒死她。 毫不留情地勒死她,绝情而冷酷。 刘氏吓得步步后退,这么多时日以来与外间断绝联系,她已然开始后悔。元乔当初言及立新帝,过继至先帝名下,是她的孩子,她依旧是太后。 元莞不听话,但是新帝就一定会比她强,无依无靠,会奉她为母,做她的傀儡。 可万万未曾想到,元乔会出尔反尔,不过继子嗣、不立小皇帝,竟自己登位,将她幽禁于慈安殿。 确实是反复小人。 她后悔莫及,却不能当着元莞的面显露出来,深深吸入一口气道:“我并不后悔,至少能看到你落魄,生死掌握在旁人手中。” “我哪里落魄了?”元莞张开双臂,气势如虹,深深一笑,又道:“可知为何元乔会自立?” 刘氏不肯上她当,如何都不肯开口。 她只好自问自答:“她欲将元淮过继给先帝,是我……”猛地又提高声音,“是我杀了元淮,让她的计谋落空。你也跟着失去希望,失去再度想控制新帝的希望。” 刘氏气得眼睛发红,胸口不断起伏,精致的妆容、华丽的步摇也难以掩饰她的扭曲之色。 “莫气,我已出宫辟府,想接您出宫养老,你若愿意,我依旧奉你为母。”元莞步步逼近,语笑嫣然,一双蓝眸映照着刘氏的惶恐与不安。 “我不会同你走的、你就是一野种……”刘氏被她的笑逼到发狂,一颗心几乎就要跳出了口中,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与狠毒。 元莞附和地点点头,认真道:“我就是一野种,所以你肆意打骂,因为我无依无靠,今日你也是无依无靠,我可以悄无声息地弄.死你。” ‘野种’、‘肆意打骂’几字让人眼皮子一跳,殿外的宫人,乃至于方来的元乔的都跟着屏住呼吸。 殿内的元莞不自觉,反走到太后身旁坐下,眸色如炬,慢慢开口:“你怕死吗?” 第64章 对付 试问,谁不怕死? 元莞怕死,才在宫中挣扎这么多年,与太后苦苦周旋,不过为了一条命罢了。 宫内的人、乃至朝堂上权势一方的朝臣,都怕极了这个字。 刘氏自然也怕,她惊恐地看着元莞,再也掩饰不住那份后悔,“你与元乔、到底做了什么?” “没做什么,就是想看着你如何死而已。母亲可曾记得我那年逃离宫廷,回来后你告诉我,人有很多种死法。我都一一记得,古代刑罚之中,光是死刑就有很多种,鸠杀是最体面的,您要试试吗?” 元莞伸手要拉着刘氏坐下来,刘氏如看恶魔一样看着她,哪里肯让她碰,直接推开她,往殿中央跑去,未及五步,就看到了元乔。 元乔淡然视之,她似看到救星一般,扑了过去,元莞走下来,凝视两人:“陛下看戏可觉得有趣?” “元乔,你我合谋之事,你莫要忘了……” 声嘶力竭的声音带着巨大的恐慌,元莞静静地看着这个曾令先帝痴迷的女人,唇角不觉勾起:“先帝若是看到你这吓人的样子,会不会追悔莫及?” 提及先帝,元乔猛地一震,往后退了两步。 元莞平静地坐在台阶上,敛去笑意,眸色染着阴沉,与进殿时判若两人,“陛下,刘氏好歹养过我,虽说对我不好,可我还是想尽一尽孝心,带她出宫,颐养天年,您觉得如何?” “不、不、我不会同你出去。”刘氏一声高呼,震耳欲聋,殿内外伺候的宫人心都跟着一颤。 元乔不语,元莞以手托腮,略有疲倦,“母亲之前如何对儿的,儿定会以此还之,礼尚往来,您怕什么?” “你、你、我依旧是太后,如何跟你一废帝出宫,再者、再者……”刘氏垂死挣扎,复又将希望落在元乔的身上,努力镇定道:“你说过,我还是太后。” “嗯,眼下你不是太后吗?”元乔语气平静,目光紧紧落在元莞的身上,她平静得有些过分,就像一潭死水,失去了活力。 元莞漠视她的注视,虚弱一笑:“你生前是太后,死后也会是太后,陛下,你说对不对?” 元乔不回,刘氏疯了一般奔向元莞,伸手就想掐住她。 元莞坐着不动,元乔皱眉,殿外的孤鹜奔了过去,将刘氏拉开:“太后,自重些。” “元乔,你养虎为患、她就是一匹恶狼,永远也喂不饱的狼、我、我养她这么多年,她竟反过来杀我,终有一日,她也会这么对你。” “元乔,杀了她,你才能坐稳皇位,她心不死,还会将你拉下来的、我养她这么多年,知晓她的恶性,不能放过她……” 刘氏的喊叫声、唾骂声,都未曾让元莞眨眼,她反而笑了笑,幽幽出声:“你面前的元乔难道不是狼吗?你与狼合谋,就该想着如何在成功后杀了狼,可惜你能力不足。” 孤鹜紧紧钳制住刘氏,奈何刘氏劲太大,险些就要拉不住,开口喊了两名内侍进来,他走到元莞面前,低声劝道:“臣送您回府?” “事情没做完,急甚?”元莞站起身,走到放置食盒的案旁,从食盒里取出一壶酒。 殿内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元乔走近,夺了过来,“你莫要胡来,她眼下已在慈安殿内,寸步难行。” “我请她喝酒罢了,陛下慌什么。”元莞将酒复又夺了过来,斟了一盏,当着元乔的面喝了下去,速度之快,让元乔脸色煞白。 元乔不敢再说什么,将她手中的酒壶抢来,顺手甩给孤鹜,心口慌得厉害,“刘氏的事、元莞……” 话方出口,元莞就已抬脚离开,走到刘氏面前,凑近她耳畔道:“你莫要怕,我会使人将毒.药放在你的饮食中,放得不多,每日一点点,你就会在睡梦中去见先帝。” 她弯唇一笑,笑容明媚,笑着离开慈安殿。 刘氏脸色惨白,她不知元莞的话是真是假,方才可以看出元乔对元莞多加纵容,那些话指不定就是真的。 她看向元乔:“你出尔反尔。” 元乔没有回答,追上元莞的脚步,也跟着离开,孤鹜命人松开刘氏,揖礼退下。 慈安宫外的宫道阴森,又见禁军执刀而立,像极了阎罗地狱。 元莞踏着脚步,一步一步踏着许久没有人打扫的地砖上,身后人脚步很快地跟了过来,伸手就拉上她的手腕,“去太医院。” 元乔从未有过这样的恐慌,元莞平静的侧颜让她徐徐安定下来,就像濒临绝望之际,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元莞顿足,看着手腕上元乔紧张得发抖的手,慢慢拂开,眨了眨眼,笑说:“你看你都不信我。” “信与不信都是后话,刘氏幽禁于慈安宫,被世人慢慢忘记,你何必往自己身上泼脏水。”元乔害怕,手中摸空之后,强硬地拉住她。 她惯来平静,猛地发狠,让元莞怔住,下意识就要拂开,冷硬道:“你拉住我做甚,该去安慰你的盟友才是,左右逢源的事,你做来最拿手。” “拿手与否,先看太医。”元乔眸色蕴怒,回身吩咐孤鹜请太医,而后又看着她:“眼下你人在宫里,想要出宫,还需听我的。” 气势乍现,周遭宫人都跟着退后几步,孤鹜忙挥挥手示意小内侍请太医,眼见着元乔发怒,他恐元莞吃亏,拉着她回垂拱殿。 太医早早就侯在殿内,见到元莞后,也未作惊讶,伸手诊脉。 皇帝在侧,似很气恼,他不敢随意应对,诊脉足足花了一刻钟,才敢回话:“回禀陛下,并无大碍,不过是体虚了些,臣开些滋补的药来调养。” “当真无大事?”元乔不放心。 太医一再保证无事,殿内的气氛才缓和下来,元莞如同无事人一般,见太医离开,自己也要出宫。元乔出声道:“你不能出宫。” 元莞回身看她:“为何?” 为何?元乔生气,抬首示意宫人出去,自己同她道:“你恼我可以,不必将自己卷入漩涡里,刘氏的事极易引起波澜,眼下豫王方死,正是多事之秋,不可急于一时。” “我只是去见见她罢了,酒中无毒,是你自己多想。”元莞不愿多说,抬脚就要走,元乔不肯,两人僵持下来。 元莞凝视她的怒容:“陛下气什么?” “气你不知分寸。”元乔道,更气你不该拿性命玩。 元莞嘲讽道:“我无分寸,同你有什么关系,你我已不是姑侄,你也不需顾及先帝的情分来照顾我,就像刘氏说的那样,莫要养虎为患,指不定有一日我会将你从皇位上拉下来,你不是文宗血脉的事,我也知情。” 眼中极尽冷漠,湛蓝色的眸子似要结成寒冰,元乔被她看得心中发冷,半晌才道:“你不许出宫,这里随你。” 说完匆匆而去,元莞气得冷笑不止,殿外的孤鹜吓得不敢入内,探头看了一眼,又缩回了脖子。 **** 元莞被困在宫里,陆连枝却不知情,照旧登门去做客,等了半日都未曾见到。 接连去了两日,还是没有见到人,觉得哪里不对,转道去了魏国长公主府问情况。 人不在府上,多半去了宫里,还没有开朝,皇帝也无事,魏国长公主只得入宫去问问。 元莞倒是自在,待在宫里与府里没有区别,元乔忙着豫王的事,也没有时间来烦她。冬日里水面结冰,冰下鱼儿成群,她令人砸开冰面,一人垂钓,身侧孤鹜就这么守着她。 她怡然自得,坐了整日,孤鹜站得腿脚发麻,索性在她身旁坐下:“您与陛下吵了?” “没有,你见过废帝与新帝吵架的吗?”元莞回道。 孤鹜想了想,好像也是,便道:“那她为何不让你出宫?” 元莞想了想,也想不通,随意道:“大概忙得脑子坏了。” 孤鹜:“……”他闭紧嘴巴,不敢再言语,看着木桶里两尾鱼,游来游去,默默地站起身,退至几步外。 被元莞认为脑子坏了的元乔与苏闻商议后,将豫王世子宣回临安城打理豫王丧仪,其他涉案的人皆按律处置,一时间牵扯不少人,尤其宫内禁军人数最多。 好在都是些微末等级之人,元乔趁机处置一批朝臣,提拔自己的人。 苏闻才刚退下魏国长公主求见,她揉了揉酸痛的额角,起身去迎魏国长公主。 两人之间也不寒暄,魏国长公主直接问元莞的去处。 “她在宫里,人是好端端的,您放心。”元乔忽而感觉一阵头疼,那日也不知元莞同刘氏说了什么,自那日后刘氏就不吃东西了,宫人日日劝,都无济于事。 “那、那为何不让她出宫?”魏国长公主斟酌着语句,元乔毕竟是皇帝,手握生杀大权,自然比不得从前摄政时。 元乔倒也未曾隐瞒,将那日的事情原本说了出来,也没有隐瞒,魏国长公主彻底失去‘兴师问罪’的心思了,跟着道:“与那刘氏最好远些,骂几句就放她回去。” 她顿了顿,也跟着担忧:“酒中无事?” “无事。” 得到答复后,魏国长公主才放心,首次觉得元乔做对了,不觉点头:“那陛下何时令她出宫?” 元乔道:“她何时悔悟,何时出宫。” “我去劝劝。”魏国长公主跟着长叹一声,一个个都是倔强性子,也不知晓如何收场。 元乔却拒绝:“不用了,您劝她也无用。” 魏国长公主摸不透她的心思,心里放心不下,还是坚持要去劝一劝。元乔也不退让,见了魏国长公主,元莞指不定气势更加嚣张。 屡遭拒绝后,魏国长公主叹气离开。 元莞钓了整日的鱼,也只得两尾,且不过巴掌长,一人吃都不够,天黑之际,她又放回湖里。 处理好豫王的事,元乔才脱身去见元莞。 两人恰好同时回殿,元莞照旧不理她,回殿更衣,元乔在外殿等着,几上放着几册游记,上面有着宋文注释,不是元莞的笔迹,约莫是陆连枝的。 胡人的字不似大宋易懂,元乔不大懂,看过两行后,元莞就换了一身轻便的衣裳出来,先开口:“陛下何时放我回府?” “你晓得错了?”元乔放下游记,抬首看着她。 元莞憋屈,“那你来做什么?” 元乔告诉她:“看看你可晓得错了,刘氏绝食,你该满意了。” “那你来兴师问罪的?” 元莞语气不善,元乔也习惯了,炸毛的人总要顺毛摸一摸,她将语气放缓和:“刘氏的事,你莫要再想,你若答应,万事皆可。” 眼下的境地,她不会令元莞陷入是非之中。 “万事皆可?”元莞眉眼一动,想起刘氏的事,语气一转:“那你去做?” “不做。”元乔拒绝,豫王一死,正是多事之际,太后若薨逝,朝堂上必有人将矛头转向元莞。 眼见着又要炸毛,她添一句:“小不忍则乱大谋。” 元莞平息静气,主动打量着眼前口出正经的人,眉眼端庄,言辞正派,可听来就是哪里不对。她总感觉元乔有些变化,至于哪里改变,一时想不通。 就是感觉变了。 她理不通,就不去理,不好与元乔硬碰硬,退让一步:“也可,我不再去插手刘氏的事,你且让我出宫。” 元乔不信她:“你当真不碰了?” “不碰。”元莞点头。 “我却不信你。”元乔直言,那日被她饮酒吓到了,对于眼前的人着实不放心。尤其是太后的事一旦解决,元莞在京就无牵无挂了,做事更加无所顾忌。 元莞又气了:“你信与不信,与我无关。” “不信你,你便出不了宫。”元乔直言,她对元莞愈发不放心,并非是怕她做对她帝位不利的事,而是做些对她自己不好的事。 刘氏该死,却不该在这个时候。她忽而心生无奈,低声道:“你将孤鹜带出宫。” “我要孤鹜做什么?”元莞瞪大了眼睛,废帝之际,她与孤鹜就断了主仆的关系,今日再要他,当初做的事岂非是功亏一篑。 “他对你忠心,你不必试探。” “他忠心,我知晓,真是因为如此,才令他看着你。”元乔坦诚,孤鹜虽说在她这里做事,对元莞还有几分情分,令他出宫,她也很放心。 元莞不收,顺手拿书拍她脑袋:“陛下是不是因为眼疾而吃药多了,脑力不大好,孤鹜给我,旁人只当他被贬,他心思如何平?我宁愿要陈砚。” “陈砚不行,他不会顾及你的安危。”元乔也不让,见她抵触,起身道:“那你多待几日。” “元乔!”元莞忍不住直呼其名,这人到底想做什么。 元乔顿足:“我只想你做事之际为自己多想几分,太后对你所为,虽说不好,可人已在宫里寸步难行,你就不该往自己身上揽脏水。” 非要将自己弄得满身脏污,才可罢休? “元乔,你可知废帝之事,我并不恨她,恨的是你。太后将我当作棋子,我亦对她没有感情,可在我心里,我早就想杀她灭口。” “何必急于一时?”元乔叹息,元莞的性子仿若回到五年前的夏日,迫不及待杀刘谨行,如今又是,她想到一事,试探道:“你要离京吗?” 若不离京,为何要急着处理刘氏。 元莞心思不定,她对元乔少了那份痴迷与执着,多的是理智,也清醒地意识到她与元乔不可能的。且说没有女子光明正大成婚之例,就凭借着皇帝的身份,此事便是一生的污名。 她笑了笑,“你半生所为,可做明君。” 元乔不明,“我从未想过明君二字,不过是……”她恍惚顿住,不过是秉承先帝遗志罢了,先帝教授她如何处理政事,给她活路,她自得要感恩。 “不过是问心无愧。元乔,你可知你想得到我,与之前我想得到你的心思一般,不知为何你突然就改变心意了,可你登上城门看看,看看你的江山与之百姓,你若同我在一起,就先愧对他们。”元莞好整以暇地等着她的反应。 元乔心中最重的便是大宋将士和政事,其余的事加起来都不重要,她以此来搪塞,元乔必会退缩。 元莞的话听来就像是忠臣所劝,合情合理。 “嗯,待掌控住城防军后,便可。”元乔很平静,没有困惑、没有为难,甚至连眼睛都未曾眨一下。 她年长元莞七岁,懂得非是一星半点,从登基开始就已筹谋,想的更比元莞多。与元莞口头上的喜欢不同,她为帝,面对的是满殿朝臣、文人之口、武将刀刃,光说喜欢是没有用的。 她要令元莞彻底安心,就需将临安城内的兵权都掌控在手中,给她最好的屏障。徐徐图之,可元莞比起政事更让她头疼。 这点令元莞自叹不如,比起她当初所为,元乔胜过很多。她望着元乔,认真道:“陛下觉得我可以轻易放下废帝的怨恨?亦或者你放心我这个废帝不会在你背后捅刀子、下.毒?” “你可以试试的。”元乔平静,面前的元莞眼中毫无怨意,亦无之前清晰可见的情意,她伸手去握住元莞的手:“你若有此心,之前住在垂拱殿时,有很多机会,你怎地不动手。” 她的手很柔,在殿内时间待久了,也很暖,握着很舒服,元莞还是不肯让她碰,背到身后:“我不恨你,亦对你无意。” “嗯,我等你。”元乔长叹一口气,或许说了心中积攒多日的话,心口处松懈不少,看着外间虚空,淡淡一笑:“等豫王发丧之后,我便着手地方军替城防军一事。” 地方军中有她的兵,先调回来,城防军便是她的人,走一步算一步。 因此,眼下刘氏不能死,一死临安城内就乱了,到时再往后拖延,就更加难了。 元莞不回答她的话,元乔的深谋远虑不需她担忧的,她只需顾好自己的事就成,“陛下说完了,我该回府了。” 今日都已初六,明日就要开朝,元乔应当没有时间同她纠缠了,开年之初,政事繁多,又多了一件豫王的事,听着就让人头疼。 “带着孤鹜。”元乔道。 “我有落霞,不需他。” “落霞太过单纯,被你卖了都不知晓,孤鹜不会在意旁人的看法。若不肯,你再待上几日也可。”元乔轻言威胁,气得元莞瞪她。 元莞咬牙:“我记着。”说完,带着孤鹜出宫去了。 她记着?如何记?元乔好笑,分神间人影都已消失了,跑得真快,她弯唇一笑,看着几上被不小心丢下的游记,她看了看,命人去翰林院请人过来,让人将整本书都翻译成大宋文字。 陆连枝的才情见识,临安城内确实无人能及,这大概就是她的魅力所在。 不知元莞如何想的,人在低谷中,若遇到温暖,十之八九会动心。 看着游记,她有些慌张。 **** 豫王是在初八这日发丧的,百官送信,皇帝未曾出面,就连魏国长公主也送出城再回头。 豫王世子元清则继承侯爵之位,他长得清秀,言辞温润,与其父嚣张之色大为不同,谦逊有礼,为着服丧,皇帝令他留在,待丧仪后再回封地。 那厢回府的元莞在府里扎花灯,她手不好,这些年学了很多精细的伙计,灵活很多,她跟着婢女后面学,做了几日也未曾做出像样的。 陆连枝亲自过来,请她上元节去赏灯,被她拒绝。 反是元乔令人送盏灯,依旧是六幅小人图,不过这次心思好了不少。六幅图从周岁那年开始画的,总角之龄、逃出宫的脏兮兮小孩子,六幅图就将她二十年尽画其中。 落霞惊叹元乔的画工,指着那副周岁图:“你这般挺可爱的,陛下记忆真好,这么多年还记得。” 元莞嗤笑:“惺惺作态。” 落霞不敢说了,恐惹她不高兴,伸手要将灯取走,元莞按住她的手:“我给她送一回礼,如此才是礼尚往来。” “您送什么?”落霞不解。 元莞想了想:“送副春.景图。” 春.景图甚好,落霞亲自去研磨,元莞坐在案后不动,想起沐浴那次,水中若隐若现的身子。她笔力不足,怕是画不出精细的图,画一出沐浴也可。 沐浴之际,水雾缭绕,白皙的肌肤欺霜赛雪,恰是若隐若现,令人生起遐思。角度甚好,姿势也是恰到好处,不会太过露骨,亦不会太含蓄,对付元乔内敛的性子,足以。 依照元乔的性子,只怕几月都不会来见她的。 第65章 刺杀 图画好之后,封入匣子里,又上了锁,钥匙放在孤鹜手中,以此确保万无一失。 孤鹜狐疑,不知匣子里装的是什么,诚惶诚恐地将匣子送到垂拱殿。 元莞许久不曾送礼,元乔见到匣子的那刻,眼皮子一跳,猜测礼非好礼,尤其是孤鹜忐忑不安的神色。 皇帝接过匣子,孤鹜将钥匙奉上,迅速退下,不敢留下。 面对元莞的礼,元乔生起退却之心,尤其是上次临走之际,她道记着了,莫非是来报复了? 她猜测几番,不知元莞会送什么,思来想去一番,选择将匣子打开,里面仅一幅画。 看到画轴,那颗七上八下的心忽而掉了下来,打开之后,目光所及,袒.露出来的肩膀将心中的羞耻扩大。 几乎展开的瞬间就合上,元莞这是在报复她…… ***** 陆连枝被拒绝后,周暨又来府上邀请。 有了与苏英的彻谈后,她选择对她敬而远之,周暨似是不知,坦诚道:“是阿英让我来邀请你去玩的。” 苏英防她就跟防狼一般,断然不会来请她去玩,其中必有缘故。 她屏退婢女,同周暨道:“你家夫人是不是设了鸿门宴,等着瓮中捉鳖?” “你是鳖吗?”周暨反问,她不明白元莞的意思,“怎地就是鸿门宴了,阿英是好心,在白楼定了雅间,足可容纳十几人。” “十几人?”元莞抓住重点,见周暨满面诚恳,试探道:“近日你家夫人见了何人?” 调令在年前就已发了下来,近日结冰,水路不好走,就晚上几日。永安侯府应该忙碌离赴任一事,见过的人应该不多。 元莞问,周暨自然坦诚回答,思索一阵道:“近日阿英回了魏国公主府,见过父母,另外陆县主来送了临行礼,其他就没有了。” “你且回去,我不去看灯,待十五后,我设宴请你与苏英,当作给你践行。”元莞明白过来,苏英避她不及,不会主动见面,还是应承陆连枝的请求。 周暨劝道:“你当真不去吗?这次定的雅间很好,足可看尽整个灯会,还有各色杂耍。” “不去。”元莞不为所动。 “那你一人在府上岂非无趣,是要入宫见陛下吗?我观陛下近日心情不错,是不是同你和好了?”周暨眨了眨眼睛,抿唇不悦,总感觉元莞会再次被骗的。 朝堂上的朝臣一直都没有放过立皇夫、过继储君一事,元莞这般无名无分,会吃亏的。她担忧不已,主动开口:“我听阿爹说,两府在劝谏陛下立皇夫,毕竟陛下已二十七。” 二十七这般的年龄,寻常人家都是儿女绕膝,然而元乔还是孤单一人,朝臣谏议也是常事。 元莞托腮,明白群臣的心,她不过二十,魏国长公主就急得不行,元乔二十七了,也该催一催,她想了想,凑近周暨:“可有哪些人选?” “这倒没有。阿爹说苏相因豫王死在狱中而被罚了俸禄,险些失了枢密院知事一职,两府内的人都跟着不安,哪里敢再提此事,反是御史台想提,只是未曾提到名姓。”周暨道。 周暨的消息大都来自枢密院,政事堂内必然有人提及的,不然不会传出来。元莞也有所耳闻,未曾在意,元乔毕竟是手握权柄的皇帝,不比她这个傀儡,不会轻易就范。 且没有豫王在,这些人难以成事,她安慰周暨:“都是道听途说,不必在意。” 周暨悄悄道:“我听说陆连枝喜欢你……” 话没说完,元莞就捂住她的嘴巴:“你莫要提她,她与我不合适。陆家很干净,哪里容得下我这个隐患,旁人面前不能再提。” 周暨点了点头,元莞才松手,周暨捂住自己嘴巴,不忘道:“我瞧着陆连枝对你心思很深,与阿英说话时,言辞里都是欢喜。” 元莞头疼,不愿同周暨言语,指不定回去就告诉周英,跟着陆连枝也知晓了,她想了想,果断将人赶走,不予理会。 在周暨走后,令人将府门关起来,不见外人。 安稳几日后,花灯也扎了起来,模样丑了些,挂在屋檐下尚可,外间早就是热闹非凡,她一人在府里赏着自己的灯。 不想陆连枝竟舍弃了外间的热闹,敲门入府,带着自己的灯而来。 孤鹜见到陡然而来的客人,不肯让人进府,惊动到元莞后,只得放行。 陆连枝穿了一身狐裘,提着精致的桃花灯,顺势挂在院子里的树上,嫣然一笑:“你不愿出府,我就来陪你。” 她走了一路,脸蛋冻得通红,食盒里的点心早就凉了,又命婢女去热一热,她这次过来没有带酒。 上次陛下之意,是怪她带坏元莞。 圣意不可违,她这次就不敢带酒了。 陆连枝忽然过来,元莞吃惊,不能将人赶出去,只得好生请进厅。屋外冰冷,入屋后才感觉暖和,陆连枝脱去大氅,一身红裳极为贴身,她在炭盆前烤火,落霞给她奉茶。 落霞望她一眼,不知这人上元佳节来做什么,不好多问,只得俯身退了出去。 孤鹜靠着壁柱守着,见到她出来,将人拽向一侧,“陆县主来做什么?” “我怎地知晓。”落霞也是狐疑,这么大的人怎地总往她们府上跑,再者今日就该陪陪府上双亲,无事来叨扰她们做甚。 屋内的元莞没有那么深的抵触,只是与陆连枝保持距离,眼前人的心思与曾经的周暨很像,不过陆连枝比起周暨更为聪慧,经商之人,心思活络,不容忽视。 陆连枝做了各色的点心,还带着临安城内女子都爱吃的果子,摆了满满一桌,琳琅满目,元莞看得眼花,随意吃了颗蜜饯果子,眯眼道:“你怎地过来了?” “一人看灯无趣,不如找你喝茶吃点心。陛下上次吩咐我不准同你喝酒,我就不敢带酒来了,只好做了这么一桌点心,我们聊聊也好过在外面挨冻。”陆连枝选了块梅花饼,让人端了桃胶羹,推给元莞。 “这是我去岁做的,一直放在冰窟里养着,今日我做成了羹,口感很好,也很养人的。” 元莞看着晶莹的胶状物,闻着香甜,忍不住吃了一口,桃味果酱很甜,冬日里吃来很舒服,她吃了一盏才停手。 陆连枝自己也吃了一盏,剥着果子,顺口道:“今日陛下召我赴宴,我没去,偷偷溜出府来找你玩。对了,我要回隆兴府了,你的事情可做完了?” “没有。”元莞道,元乔阻止她杀太后,只能再等等,她等事情做完之后再去外间看看。 元乔雪盲,将政事都交给她,心中忽而平静下来,被困在临安城内近二十年,或许她不属于这里,独自一人去领略山水之美,也是不错的一条路。 近日几次彻谈后,元乔的筹谋令她望而兴叹,明君之选,她何必与这样的一人纠缠不清,不如自己离开,也自由自在些。 陆连枝吃饱了,见元莞在吃坚果,就给她剥了些,试探道:“你何时处理完,我可以等你,你想去哪里,我都可以引路,有我在,你可以放心。” “短日内处理不完,且极为棘手。”元莞好意拒绝,她一人行走成习惯,带上落霞就够了,其他人都是累赘。 陆连枝不好勉强,咬着梅花饼才觉得口中甜了些,她吞尽口中点心,不自信道:“元莞,我哪里不好吗?” 她经历过各国风情,性子开朗,面对元莞的拒绝也没有放弃,且元莞很聪慧,性子又好,她很喜欢,更不会在一次被拒后就放弃。 阿爹说她情路艰难,肯定的在元莞这里被拒绝的,不会这般顺畅。 元莞抬首就见到陆连枝眼中的执着,索性笑问:“我哪里好?其实我性子不好,为帝多年养成自以为是的性子,你只见过我数面,不知我内在的性子,不知我私下里是何模样。不要被表面所蒙蔽了。” 最后一句也是说给自己听的,元乔的表面就是光风霁月。 “能说出这番话的,性子未必就会坏,且魏国长公主说过你性子好,不会有错的。”陆连枝开心一笑,眼前的人微微皱眉,比起平日里冷漠时反添几分生动,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元莞,我知你喜欢女子。” 这话多半是周暨说的。元莞一猜就猜到了,毕竟除了周暨外,无人知晓此事的。 就连魏国长公主也是不知,真是败在了旧日皇夫手里,下次见到周暨,定要好好将人骂一顿。 她连否认的机会都没有,沉吟了须臾,开口:“我喜欢女子不假,可对你并无太多的心思,且陆家家世好,你又是县主,不愁没有喜欢你的女子。” “喜欢我有什么用,我要的是我喜欢的。”陆连枝骄傲地开口,见元莞不懂感情,就好心道:“你或许不知喜欢一人是很开心的事,见一面都很欣喜,心中的感触都是无法忽略的。” “我……”元莞欲言又止,她自然知晓这份欢喜,多年前她对元乔就是这般心思,看一眼、得她一句赞赏,亦或见到她一个笑容,就觉得满足了。 陆连枝将这位废帝当作是不懂感情的人,讲解一番后感觉自己有很大的希望,懵懂无知的人最不懂感情一事,她多指引一番,就会开窍了。 元莞语塞,只得连连点头,奈何陆连枝打开话匣子后,就没有停歇之兆,过了亥时也不见回府,她好心提醒:“县主可累了,更深露重,再不回去,父母就会担忧。” “无妨,我借助一夜也可,你府上足有三个陆府大,应当有客院。”陆连枝打定心思不走了,横竖都已经晚了,明日再回也成。 元莞无法拒绝,令婢女去收拾客院,起身道:“我送县主过去。” “好。”陆连枝求之不得。 元府前身是公主府,处处可见气派恢宏,夜晚行走,依旧让人觉得宏伟。陆连枝自己提着灯,同元莞一道,照亮她脚下的路,夸赞府内的构造。 “这里是公主府,都是陛下的喜好,我搬进来后,也未曾改动。”元莞不揽其功,再者她不爱逛园子,这里风景与构筑如何,也不甚在意。 灯下人影重重,两人边走边说着话,也不觉得冷,陆连枝反觉得热血在四肢内流淌,她高兴又兴奋,余光扫着一本正经走路的人,愈发觉得这人不懂感情。 将人送到之后,陆连枝还想留人多说几句话,又恐吓到她,得不偿失,就没有开口,不舍地任由元莞离开。 上元夜悄无声息过去后,元乔一人留在宫里,扶额望着外间的夜色。 廊下亦挂着精致的宫灯,比起民间的更为繁杂,各色灯火如火树银花,照耀着漆黑的夜色,她微微有些醉意,目光所及之处,都是灯火。 今夜陆连枝借故不来,必然同元莞去看灯了。 宫门已关,她倒也出不去了。 在窗下的小榻上浑浑噩噩睡了一夜,清晨之际,若竹来催,她才悠悠醒来,东方已露白。 朝后,宫人内报,陆连枝昨夜宿在元莞府上,至今还未曾离开。 元乔苍凉一笑,将宫人挥退。 陆连枝心性坚韧,怕是真的对元莞有意,她比周暨聪慧得多。 一连几日,陆连枝都留在府上,本是自由自在之人,没有拘束,亲尝感情,哪里会简单放弃。 就像曾经的元莞,哪怕隔着姑侄的名分,也总要试一试。 元乔多日未曾去理会此事,礼院的人将地图上的线路摸透之后,同陆家人一道离开,往布苏而去。 临行前,元乔亲自设宴践行,祝其一路顺畅。 今岁科考,天子门生,朝堂提拔一批新人,令沉闷的朝堂焕发新姿。 四月里的时候,慈安宫来报,刘氏病重,太医院倾巢而出去诊治。皇帝对这位阿嫂很看重,太医救治半月,疗效甚微,大有无力回天之势。 元乔心中不安,刘氏若死,元莞只怕最后一层束缚都失去了。 忍了几月后,她终是出宫去见元莞。 在府上照旧见到陆连枝,春末之际,两人在树下晒着玫瑰、芍药等各色花瓣,相处亦算融洽。 乍见皇帝到来,陆连枝揖礼问安,元莞倒是未曾动,将花晒好之后,才看向元乔。 元乔今日特意出宫,换了身家常服饰,深青色的裙裳,素净而端庄。 三人僵持在树下,陆连枝先道:“外间日头大,不若进屋饮茶?” 她态度举止都似主人家,元乔睨了元莞一眼,先行离开。元莞望着她消瘦的背影,舌尖轻抵牙齿,不知是何滋味。 陆连枝回头看她一眼:“你怎地不走?” “走了。”元莞轻应一声。 屋内放着茶与甜点果子,细细数来,足有七八种,可见两人吃过点心后才去晒花瓣。 元乔一一扫过后才坐下,见陆连枝跟着进来,先道:“县主,我有话同元莞说。” 声音很轻,就像寻常一般,没来由地却让元莞心头一跳,她往里走了走,陆连枝看她一眼,默然退了出去。 元乔先道:“刘氏自那日后就一直染恙,太医道时日无多了。” “她不过是自己吓自己,我未曾动手。”元莞解释,数日来她知晓刘氏的病是心病,亦知晓症结在她身上。然而知晓与劝慰又是两件事。 元乔坐在屋内,唇边浅淡的笑意温婉如旧,元莞若细细看去,会发现添了几分苍凉,她与元乔站得很近,却无旧日的心思。 几月来元乔忙于朝堂事,提拔新臣,安抚苏魏两党,多日不曾来见她。她也不会主动入宫,那道宫门就像是鸿沟,将两人隔开。 元乔忙碌多日,却有几分疲惫,眼下乌青以脂粉掩盖住,元莞抬眼就见到了。 元乔有些憔悴了,为帝者日日忙碌,大概都会如此。 可元乔这个皇帝做的不自在,她记得先帝为帝时的风光与恣意,挥斥方遒,不受拘束,可元乔顾忌太多,就会累。 元莞抬眼之际,元乔也在打量她,发觉她脸色好了很多,红润些许,如春日里的花,得到很好的照顾, “我近日有些忙,你过得如何?”这话也不尽然,孤鹜在,府里的事都未曾瞒过她,然而她一字未问。 “很好。”元莞低下了头。 元乔忽而道:“刘氏一逝,你是否要离京?” 元莞的想法也只是在豫王死后才有的,豫王一死,她就急着想把刘氏除去,这样她就可安心离开,在外间游玩也好,还是择一地而居,过着平民百姓的日子,都可。 这些想法只是在心中萌生,并未经过深思,然而元乔察觉了,她不得不承认:“外间很美,想去看看。” 她忘了,元乔曾同她说过,今年会出京巡视。元乔却记得,但她没有开口,眼前的人安静如初,近三年的时日让她身上的戾气慢慢消散,变得愈发沉静。 元乔道:“我在十岁的时候,也有这个想法,可是德惠太后薨逝,我便打散了这般的心思。” 德惠太后一死,她便失去庇护,唯有依靠阿兄。那时阿兄亲自教她政事,日日将她带在身边,那股心思就不敢再有。 元莞不回答,神色与言辞都温和许多,元乔从中感觉出什么,这样的人无欲无求,反不如那时爱讥讽她。 元乔道:“你可要去看看刘氏?” “不去。”元莞语气冰冷,骤然变了脸色,元乔不敢再提了,瞧着元莞阴沉之色,她知晓刘氏是自作孽,怨不得旁人。 两人静坐须臾,元乔要起身回宫,近日事多,她忙得不可开交,走了两步又折回身:“你要同她一道离开?” 她指的是陆连枝。元莞明白,出自本能地摇首:“不,我一人出去走走罢了。” 元乔展颜笑了,笑意清浅,心口处的压抑也散去很多,浑然轻松很多,就像多年棘手的政事迎刃而解,她温声道:“也好,早些回来。” 元莞不知她笑什么,偏头去看她,一双湛蓝的眼眸里,在清朗疏光下波光粼粼,使得元乔忍不住伸手去拍她额头:“瞧我做什么,早些回来。” 她又说了一句,元莞不得不点头,其实她并没有回来之意,眼下不过是敷衍罢了。 然而她的敷衍,令元乔展颜,一扫来时的阴霾。 元莞并非是忘旧的性子,倒底喜欢过元乔一回,见她展颜,也不好冷言相对,也会心软几分,“你当学学先帝,他做皇帝,比你快活多了。” 光是后宫就有不少。 元乔不想走了,同她说道:“如何快活?” 元莞说不出来了,望着她再次敷衍道:“他至少不会像你这般惹得眼下乌青。” “你不走,我便不会觉得累。”元乔笑意更深,将心意剖得更开。她鲜少如此,语气带笑,却有几分难过。 元乔有些慌了,元莞明确感觉出来,她呆了呆,没有回应,反退开半步,让出一条路来,就像拒绝陆连枝那般,不带任何感情。 “那我便走了,再过几日是龙舟赛,你可去玩玩?”元乔转了话题。 “不去。”元莞还是拒绝,她不喜去热闹的地方,旁人看着她的眼光,总是不善。 元乔不逼迫她,站了会儿,抬脚跨出门槛,在廊下见到久候的陆连枝,淡淡看她一眼,领着人走了。 屋内的元莞总感觉到几分怪异,元乔今日感情外露,不是她的性子,想过一通没有明白,陆连枝走进,拽着她的袖口,“陛下同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大事,就是问我可要去看龙舟,我拒绝了。”元莞随意道,她不喜与旁人说太多元乔的事。 陆连枝没有多想,拉着去晒剩下的花瓣。 元莞无精打采,元乔放低姿态,比起前些时日讽刺她而不回嘴,这样的元乔似是更柔弱了些。 端午之际,护城河两岸搭建高台,许久百姓顶着烈日下看龙舟赛,今日皇帝亲临,也有不少朝臣家眷跟着在列。 元莞在府内裹粽子,彩线扎着粽子,五颜六色,陆连枝学不会,巴巴地看着她。 厨娘手巧,青翠的粽叶在手中翻转几下,就出现一个玲珑小粽子。元莞裹得不大好看,好在成形了,几人在厨房里忙碌一上午,陆连枝生火煮粽子,午时就闻到一阵粽叶的香气。 元莞倒也不小气,令孤鹜去送几个入宫。 孤鹜还未曾出府,宫中内侍匆匆来报讯,闻声色变,孤鹜跑进厨房,在元莞耳畔说了几句。 “当真?”元莞不大相信,元乔做事惯来谨慎,怎会令自己置于险地。 她不信,也并非是冷漠之色,孤鹜则道:“不若您进宫看看。” 元莞望着孤鹜手中的食盒,脑海里想起一事,元乔曾道科考之后便着手城防军换防一事,难不成这就开始了? 胡乱猜测也是无用,她拎着食盒入宫。 在西华门处遇到陈砚,陈砚匆匆一礼,元莞亦不寒暄:“陛下受伤了?” 孤鹜道龙舟赛上遇到刺客,皇帝遇袭受伤。她怎地觉得像是元乔自己故意而为之。 陈砚回道:“陛下还未醒。” 元莞咂舌,也不知是真是假。 第66章 听墙角 元乔素来心狠,废帝一事从未后悔过,哪怕元莞一再口出恶言,她都没有表露出悔意。 然而这份心狠放在自己身上,也是一样的。 元乔登基近三年,除去雪灾外,亦可算风平浪静,她是沉稳的女帝,可睥睨四方。 龙舟赛事是朝廷每年都有的趣事,两岸百姓争相呐喊助威,士气高潮,文人学士赋诗数首,彰显大宋文雅之风。每年都是城防军护卫,今年不例外,且皇帝亲巡是早前就定下的事,不想还是出了差错。 元莞听陈砚说了当事经过,刺客冒充城防军才近得皇帝身畔。 重重追究下来,城防军的罪责最大。这点与元莞所想相似,看着陈砚的目光渐渐沉了下来,陈砚垂首,不敢面她。 垂拱殿外站了诸朝臣,苏闻魏律在列,陈砚与她在角落里止步,众人都在,她就无法靠近。 她还不能堂而皇之地在元乔昏迷之际走入垂拱殿,不然会惹来风波。陈砚会其意,提醒道:“不若您就近去其他宫殿休息,待陛下醒了,再作打算。” “不必了,我想回府,这个给你。”元莞将带来的食盒塞给陈砚,转身就走了。 殿外的朝臣早就慌乱不已,就凭今日刺杀一事,两府内牵连必多,城防军乱如一盘散沙,人人自危,再这样下去,必会引起躁动。 苏闻不顾酷热,频频向殿内探首,亟不可待,魏律同臣僚说话,人人都是心中不定。 出了宫的元莞回府,陆连枝还没有离开,见她回来得这么快,又是两手空空,不免奇怪:“陛下如何了?” “不知晓,殿外重臣环绕,我就出宫了。”元莞面容平静,陆连枝也看不出她的情绪。 粽子已经煮好了,元莞剥了一只,入口软糯,粽叶与糯米的香气诱人胃口大开。 她心不在焉,陆连枝察觉出她的情绪,只当她是为陛下姑母担心,废帝之后还能这么牵挂,可见她并非是爱计较的人。 想来也是奇怪,皇帝与元莞之间竟能和睦相处,与史上新帝废帝的关系极为不同,甚至让人看不懂。 黄昏之际,陈砚来了,请元莞入宫。 元莞令孤鹜送陆连枝回府,两人这才分开。 至西华门处,明显感觉守卫比起之前严格许多,进出盘查,无令不可进。垂拱殿外更是如此,元莞知晓这些变化是何故,也没有去问陈砚,静静地踏入垂拱殿。 之前传话的时候,元乔醒了,现在又睡下了。 进入内寝后,就闻到苦涩难以驱散的药味,她捂着鼻子,深深吸了口气,往里走去。 若竹看到她,俯身行礼:“陛下睡了,您不若等等?” 醒了片刻间又睡下,可见伤得不清。走近榻前,元乔苍白的面色映入眼帘,就连粉妍的唇角也是惨白的。 元莞屏退若竹,在榻沿坐下,手摸到被下,轻轻攥住她的手腕。 意料外元乔睁开眼睛了,双眸泛红,鬓发散了下来,憔悴而虚弱,见到元莞也不意外,“你来了。” “陛下果是心狠之人,不怕戏演过了,大宋易主?”元莞不改嘲讽之色。 元乔伤在肩际往下几寸,敷了药,还是不能缓解透骨的疼,见到元莞面上的担忧之色,也不气她的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 半醒半睡之际,她做了个梦。梦到先帝怪她,不该废帝,还有德惠太后,也怪她没有庇护豫王。 兜兜转转二十多年,她好似一事无成,阿兄与祖母嘱咐的事,竟一件都没有办成,还累得元莞活在痛苦中。 她筹谋不当,陷入无尽的愧疚中,偏偏又无法去更改,醒来之际就迫切地想见到元莞。 让陈砚去请,她又后悔了,这个时候元莞或许不愿来,陆连枝还在她的身边,约莫是舍不得丢下陆连枝。 当时没有想到太多,就只想见见,幸好她还是来了。 元莞的手早就收了回去,元乔没有发现,她许久没有这样安静地看着元莞,也知晓这样时日不多了。 她疼得眼睫颤了颤,抿着唇角,元莞不好欺负伤者,就默默闭上嘴巴。 既然来了,就不会再走,没过多久,太医来诊脉,她退到一侧,余光中看到元乔皱紧的眉峰,想来是疼了。 以前怨恨元乔之际,孩子气地想着在她身上捅上一刀,以此来泄恨,如今真有人这么做了,她却没有痛快的感觉,反有些担忧。 太医诊脉后,医女过来换药,白纱被染成红的,她盯着看了一眼,这是元乔的血。 元乔疼得抿紧唇角,却不露一丝呻嘤。医女换药格外得慢,慢到元莞不悦,催促她快些。 她一出声,元乔眼中的光彩就亮了起来,转首看去,医女挡住视线,什么也看不到。 医女被催促后,吓得手抖了抖,迅速换好之后就退了出去,元乔胸前的衣裳都被染红了,元莞看了一眼,就侧开身子。 殿内静悄悄,宫人来回走动,手脚都放得很轻,没有打扰到元乔。 元乔陷入昏睡中,半夜发起高热,太医守在榻侧,不敢离去,天气酷热,一个个汗流浃背。 有太医守着,若竹请元莞去休息,殿内这么多人,也不缺一个。 元莞不困,只觉得心乱得很,朝着若竹笑了笑:“不如你去休息,明日你再来,有我在,你该放心。” 有元莞在,若竹自认放心,见劝不动她,自己便下去休息。 夏日里伤口不善,就会引起恶化,太医不敢松懈,睁着眼睛盯了一夜,下半夜的时候,高热有些退了,摸着不再烫手。 元莞只在一侧坐着,没有近前,没有离开,就像看一生人。 宫人太医围在榻前,显得她很自在。 至天明之际,还是有些微热,人却醒了,太医说了几句,元莞没有听清,就见他们都退下,宫人捧着汤药而来。 睡过一夜,元乔精神好了很多,将药直接喝下,苦涩的味道在空气中蔓延,元莞厌恶这个味道。 元乔虚弱地望着殿宇上空,久久不语,元莞望着她,托腮合眼,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 清晨苏闻与城防军统领来面圣,宫人禀报的声音吵醒了元莞,她立时一惊,就见宫人俯身退了出去,她下榻走到元乔身侧,探手抚了抚额头,“还是有些热,今日不宜见朝臣,且让城防军自己慌去。” 城防军统领并非是元乔的人,不得信任,又发生这么大事,害怕惶恐是必然的事,皇帝再冷落一番,就会更加不安了。 手离开额头之际,元乔眨了眨眼,轻轻嗯了一声。 宫人去传话,苏闻等人又退了出去。 见到人还没有走,元乔温柔一笑,拉着元莞的手,轻轻道:“你莫怕,外间的事都安排好了。” 元莞不是沉默的性子,久久不语,元乔就当她害怕了,易军一事并非简单,她心中忐忑,可想而知元莞也是会害怕的。 许是发热的缘故,元乔的手滚热,手心处黏腻,摸着让人不舒服。 元乔自己不自知,元莞低眸看着,似是不喜,元乔抿了抿唇,没有放手。 许是那个梦境让元乔更为不安,她只想看着眼前的人,多看一眼就可。 元莞翻开她的手,手心处湿滑,再往手腕处看去,亦是如此,她就近拧干帕子,俯身给她擦了擦,低声道:“陛下早有决断,我何惧之有。” 二人看似敌对,可一损惧损,元乔若被拉下帝位,新帝不会善待元莞这个废帝的。 元乔就这么紧紧看着她。 元莞被她看得不自在,用帕子擦了擦她的额角,连带着眼睛都跟着擦净,赌气道:“你看着我做甚?” 力气有些大,肌肤泛着红,元乔眼都未眨一下,微微笑了:“昨日我梦到先帝了。” “梦到他骂你了,骂你自立?”元莞顿了下来,目光落在她弯起的唇角。 元乔摇首:“他怪我不该废帝。” “梦与现实不同,他不会怪你废帝,大概德惠太后会怪你没有保住豫王。”元莞擦净之后,就丢了帕子坐下来,望着元乔自责的神色。 “嗯,她也怪我,我醒来在想,这么多年里什么事都没有办好。”元乔的语气很轻,自责的意味很浓重。 元莞不说话了,元乔自责了须臾,抬眼看她:“我知晓,你也在怪我。” 说来可笑,她人生中最珍惜的三人,都在怪她。 说过几句话,元乔精神就不大好,疲惫之意很明显,元莞略有些急了:“先别睡,吃些粥再睡。” 元乔打起精神,点了点头。 粥中放了滋补的药物,吃了对身体有好处,若竹喂她吃了几口,人就睡下了。 元莞也累了,想起元乔说的那句:这么多年里什么事都没有办好。 她望着元乔虚弱的容颜,不自觉伸手摸了摸她的两颊,想说这么多年并非是什么事都没有办好,朝堂稳固,海内清平,百姓安居乐业,这都是元乔促成的。 废帝一事,她早就释怀了,元乔比她更适合做这个皇帝。 她气的是她与太后合谋,践踏她的心意罢了。 惶恐这么多年,她不敢对付太后,也是害怕太后揭穿她的身世。之前甚至想过将元乔拉上她的龙床,届时令元乔偏向她,皇位就稳固了。 如今想来,是很可笑的事,自古血统不正的皇帝有几人能坐稳的。 元乔陷入昏睡与清醒之际,醒来的时候说上几句话,吩咐陈砚去办事,或与元莞说几句,复又睡了过去。 两府很平静,城防军统领慌得不行,皇帝不见他,就证明不信任他,加之太医又不曾露出口风,不知皇帝伤情如何,但宫中禁军全面戒严,宫门处设防,就连两府宰执进出都需盘查。 三五日下来,元乔醒来的时间就多了些,吩咐陈砚办的事也更多,元莞从不过问,闲暇之际,接到陆连枝的问好信。 她思忖着该不该回,如何回。 元乔见她心不在焉,主动出声:“你在想什么?” 元莞回神,想起自己向元乔表露喜欢之际,元乔将她当作孩子,就算后来也没有真正在意过,漠视她的感情。 如今轮到她了,也是犯难。 她不喜陆连枝,只当是寻常朋友,拒绝过,没有效果,她就不知如何是好。若硬起心肠来,陆连枝也未必受用。 她沉默不语,元乔再次问话:“元莞。” 元莞抬眸,撞进元乔担忧的眸色中,她不好发脾气,就忍了忍:“陆连枝给我写信问好。” 听到陆连枝的名字,元乔面上维持不住笑了,躺在榻上阖眸。 问了又不说话,元莞不明白她的意思,跟着僵持下来,索性自己执笔回信,只四字:一切安好。 信让孤鹜去送,带回来一盒点心。 元莞瞪他一眼:“你会不会办差?” 孤鹜被骂得一头雾水,收礼怎地错了,年岁大了,脾气也跟着见长,他垂首道:“县主硬塞过来的,不好不收。” “你收了,我还得想着回礼。”元莞自己嘀咕一句,桃花早就谢了,陆连枝还是有办法做了桃花糕,想了想,看向元乔:“借你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元乔不明。 “陆连枝喜欢你的菊花酒。”元莞委婉道,她做不出精致的点心,唯有借元乔的菊花酒一用,也算是了却她的心愿。 她委婉,元乔却冷了脸色,拒绝道:“许久未曾酿,没有了。” “没有了、一、一坛都没有吗?”元莞走下榻,见她毫不掩饰自己的抵触,有些不明白,元乔并非小气之人,一坛酒还是很好说话的。 孤鹜觑了元莞‘傻子’一眼,默不作声地退了下去。 元乔侧眸,不理会她:“没有了。” “小气。”元莞嘀咕一声,看着点心满是踌躇,走到‘小气人’身侧,拍了拍她身上的锦被,商量道:“你把酒给我,我给你做粽子吃,可好?” 思来想去,唯有粽子拿得出手了。 元乔睁开眼睛,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自你将酒砸了之后,我就未曾再酿。” “这样啊。”元莞首次生起悔意,早知道就不砸了,留一坛也可,好过现在尴尬的局面。 她唉声叹气,元乔冷眼瞧着。 直到晚间都没想好回礼,她愁眉不解,不愿得了陆连枝的情意,虽说点心不值钱,可还是要回礼的好,免得到时候说不清。 医女来换过药,元乔能坐起身了,背靠着柔软的迎枕,窗下的人望着窗外夜景,还在想着白日里的事。 元乔手中捧着一本书,终究不愿她为这些小事所困,便轻轻出声:“公主府的酒库里还有。” “嗯?”元莞回神,公主府的酒库?她陡然明白了,兴冲冲地起身要让孤鹜去取,元乔适时阻止她:“那你送我什么回礼?” “粽子?”元莞小声开口。 元乔侧首:“不吃。” 元莞纳闷,得人家便宜,不好再口出恶言,思来想去她孑然一身,也没有什么便宜让她占,也就不怕了,敞开门户问她:“那你要什么?” “读书吧。”元乔将手中的书递给她,是一册旧史,无事时打发时间。 读书可比裹粽子简单多了,元莞答应了,接过书来,从第一页开始翻,欲张口的时候,想到一事:“整本书读完吗?” “嗯,读完。”元乔应道,余光扫到她凄楚的神色,不觉弯了弯唇角。 元莞无奈应了,先令孤鹜去取酒,然后坐在榻前,一字一句地念给她听。因是旧史,说的多是前朝之事,她读来也有些感悟。 大宋君主打下江山之际,兄弟无数,亦是后来的功臣,可功高盖主,不能容忍,君主便一一杀了,将政权与军权合并,设立枢密院与中书,改革前朝规制,令枢密院掌控地方兵权调动,将皇帝权力推至鼎峰。 方读两页,元乔就睡着了,她郁闷不已,轻步走过去,将元乔背后的迎枕除去,扶着躺下,掖好被角。 她顺势将书放在一侧几上,做完这一切,自己轻步退了出去。 人影离开后,榻上的人就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几上的书,眸色深沉。 孤鹜次日就将菊花酒送去陆府,这次无论如何都不敢再收,空手而回。 元乔能坐起身后,重要的奏疏都会送进来,元莞要回府而去,元乔却以书没读完为由不让她出宫。自感上了贼船后,元莞追悔莫及,又不能不守诺言,只得每日围着元乔打转。 伤口开始结痂,只是当时看着凶险了些,休养几日就好了许多,外间早就是翻天覆地,城防军小闹几次,禁军压制下来,将闹事的人押进狱中。 城防军一闹后,两府以及御史台都跟着不满,弹劾的奏疏纷纷堆至案头,元乔按着不发。 城防军在先帝手中尚可安分,到了元莞这里就渐渐开始不听话,元乔腾不出手来,就一直晾着。待元乔登位后,城防军各营都在勋贵手中,难成一气,也不容为皇帝掌控。 经过皇帝遇袭后,可见城防军的能力不足,尚需改编。 元乔的心意暂时无外人知悉,就连苏闻等人亦是。 皇帝能批阅奏疏后,勋贵就开始入宫打探她的意思,元乔一律不见,让所有人都摸了空。 元莞想出宫,围着她转了很多次,得空就问她可要听书,每每都被拒绝。如此三四日下来,她也不耐,就差威逼利诱,央求着她来听书。 元乔把握住她急躁的心性,她越急,自己就越平静,看着人整日在眼前晃悠,那股不安才慢慢消失。 垂拱殿人多眼杂,元乔在能起身后搬入新的宫殿,并非是福宁殿,去了较为舒适的延福宫,元莞也跟着过去,将元乔从头至尾都骂了一遍。 搬过宫殿之后,来朝见的朝臣就少了很多,多是为政事而来,试探的没有了。 延福宫内的景色好,初夏之际,重峦叠嶂,流水潺潺,就连池塘里的荷花都开得多些。 元乔养伤,元莞无事可做,便去池塘里泛舟采莲,陆连枝来之际,她恰好一人坐在小舟里,在重重碧绿的荷叶里露出脑袋,格外有趣。 陆连枝来了兴致,让她将舟游过来,要同她一道下水。 元莞不肯,将舟往荷叶丛里驶去,岸上的人彻底看不见她了,陆连枝跺脚,看向孤鹜:“可有小舟了?” 孤鹜摇首:“只备了一艘。” 陆连枝无奈,站在岸上去喊元莞,元莞越走越远,到了深处就彻底出不去了,拽着荷叶站起身,转过身子,指望将舟往来时的路上驶回去。 小舟在荷花深处转动几圈,激得涟漪顿起,打断数根荷叶,才将小舟慢慢地驶出去,身上都已湿透大半。 陆连枝看见狼狈的人笑得弯下了腰,孤鹜识趣,让人取了外衣给元莞披上,小心地送她回殿,也让宫人将莲蓬装入筐子里,送回去。 元莞去换衣,陆连枝跟着走过去,孤鹜不好拦,就随她而去。 换过一身衣裳后,元莞一身清爽,剥了几颗莲子,发觉很苦,陆连枝则道:“莲子做羹汤,去火散热,夏日里吃来对身体好。” “那我送你些。”元莞让人装了些,走时给她带过去。 陆连枝答应了,看着宫人去装好,她走到元莞面前,看着湿漉漉的发稍,伸手摸了摸:“你要在这里待多久?” 陆连枝身上带着香气,站得近,元莞就闻到了,吸了吸鼻子,后退半步,陆连枝反走近两步,握着她的头发:“你躲什么,那日的酒我很喜欢,难为你费心了。” “礼尚往来罢了。”元莞不喜欢她靠得这么近,急退两步,退至榻上,扬首道:“你该回府了。” “元莞你慌什么,你看你的眼睛里全是慌张。”陆连枝低低一笑,眼中带着狡黠与浓浓情意,元莞登时一惊,站起身来,强硬道:“你快些回府。” “不急的,夏日里黑得晚,晚些无妨,元莞,我喜欢你的眼睛,因为它不会说谎。”陆连枝近乎痴迷地看着强势的人,为帝多年,怎地会是块软柿子。 不管是软的还是硬的,她都喜欢。 她微微倾身,即将碰到元莞的唇角,元莞推开她,恼羞成怒:“你且自重些。” “喜欢你如何自重。”陆连枝巧笑,指着元莞通红的脸:“你这人慢慢吞吞,我只得亲你一下,然后你才知晓你自己的心意。” “你这说话太不自重了。”元莞气呼呼地朝外走去,一跨过门槛就见到元乔站在门口,她恼恨地瞪一眼:“听墙角。” 元乔今日方下榻走动,走到这里就听到元莞的恼怒声,不觉驻足,哪里想到会看到陆连枝强吻她。 她微恼,视线略过元莞,落在陆连枝身上。 第67章 坏了 陆连枝的胆子颇大,不知是被父母宠的,还是以为废帝当真没有权势,元莞非是脾气火爆之人,除去对元乔外,都算是和颜悦色。 元莞骂过一句后,就径直走开,元乔随她去,横竖走不出延福宫的。 陆连枝见到皇帝后,忙行礼:“陛下。” 元乔趋步进内,十分沉稳。陆连枝不敢放肆,面对皇帝,她总是害怕的,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她跟着入内,听皇帝开口:“你对元莞有意?” 平平常常的一句话,陆连枝的心却吊到嗓子眼,默然点头。 “可惜她对你无意。”元乔叹了一句。 皇帝的语气有些奇怪,陆连枝大胆瞧着她平静的神色,大胆开口:“陛下为何觉得她对臣女无意?” “感觉罢了。”元乔轻轻出声,走到莲蓬那里,随意挑了一个,接着开口:“元莞若对你有意,会主动待你好,无意见一眼都觉得厌烦。” 这是她真切的感受,废帝之前,元莞几乎挖空心思来讨好她,后来见一面都可感觉到她的烦不胜烦。 陆连枝体会不到,顺着她的思路去想,“陛下好像很懂她,魏国长公主说您与她姑侄感情好,想来是真的。” 姑侄?元乔乍然皱眉,坚定地否认:“我与她并非姑侄,县主该回府,无事莫要进宫。” 皇帝一句话就断了陆连枝的心思,她沮丧得几乎迈不动步子,想到皇帝要病愈,元莞应该快要出宫回府,心情才好了些。 宫内禁军来回走动,各处盘查,走至西华门处还被接受问话,她耐心地等着,放眼之际马车上走来一青年。 青年一身素色锦袍,头戴玉冠,样貌与气度不俗,身上的衣裳似是戴孝,她立即明白这是新任豫王元清。 她忙揖礼问好,盘查也在此刻结束,登车回府。 元清停下脚步,朝着陆连枝离开的方向看去,询问内侍:“这是何人?” 在这个宫内戒严之际还能出入宫廷,必然不是俗人。 内侍笑回:“那是县主陆连枝。” 江南富户之女,与废帝元莞来往密切。元清脑海之内就只剩下这样一句话,朝着离去的马车又看了一眼,这才慢悠悠地登上宫车。 西华门距离延福宫颇远,走过去需一个时辰,不如宫车来得快。 元清与其父不同,温润识礼,元乔感叹终究走对了一步棋,豫王一脉有他,应当可重新振作起来。 元清坐姿端正,对奉茶的宫人小声道谢,言行举止都带着谨慎,元乔问了几句家常的事,元清一一对答,期间不忘询问她的伤情。 小坐片刻后,元乔赐了些礼,就令其退下。 “姑母,侄儿告退了。”元清识趣,放下茶盏默然退出去。 元莞郁闷而归之际,就见到青年俯身出殿,她好奇:“这是何人?” “豫王元清。”孤鹜同他解释,见她不明,再道:“他听闻陛下遇袭,特来看望。” “他与他父亲相差太多。”元莞紧盯着元清不放,元清退至台阶处就站直身子,朝她这里看了过来,点头一笑,礼节很足。 元莞回他一笑,打量这位新豫王,气度不凡,相貌如玉,她想起一回事:“他正妻是病死的?” “对,两年前死在封地上,产后血崩而亡。”孤鹜回道。 “嗯。”元莞不问了,捧着莲蓬大步进殿。 殿内清凉,她深深喘了口气,将莲蓬置于元乔面前,眨了眨眼:“陛下吃吗?” 说完,不待元乔反应,就剥了一个,将莲衣去了,直接递于元乔眼前。莲子性苦,不好好处理,口感极为苦涩,元莞肯定没有好好处理的。 她又来作弄人。 元乔睨她一眼,接过莲子放入口中,苦到舌尖发麻,她略微皱眉,好笑道:“要亲你的又不是我,何苦来我这里发泄?” “好事成双。”元莞又往她口中塞了一个,看得身旁的若竹脸皱成了包子,不好插手二人之事,只得一旁干看着。 元莞喂,元乔也好耐心地吃了下去。 元乔默然接受,元莞反感觉不到痛快,心中郁结,瞪了她两眼。元乔饮了杯清水,冲散口中苦涩,看向她:“吃了怎地还是愁眉不展?” “你要听书吗?”元莞抓准机会,元乔心情不错,此时应该会听书的。 她想得极美,元乔不愿令她如愿以偿,正经地摇头拒绝:“怕是不得空,你若将这些都处理了,或许就有时间听书。” 案上积累了几摞奏疏,光是看一看,就觉得头疼。元莞急着出宫,也不顾及元乔有没有激她,顺手拿起最上层的奏疏翻开看。 元乔在侧弯了弯唇角,起身往殿内走去,外殿的事就放心地交给元莞。 至晚间的时候,元莞都没有处理完,泄气地离殿而去,又甩给元乔。 反复两日后,元乔开始召见朝臣,商议城防军的事。 临安城分宫城和外城,宫城守卫归属禁军三司,而外城则是城防军。 城防军又分各营,层层分属下去,都有勋贵插手,掌控一军便是兵权,尤其是京军比起地方军更为有作用,天子脚下,不论什么都比地方强。 皇帝撑起病体,朝臣不敢懈怠,更不敢随意出声,自古哪个皇帝能容忍不忠的臣下。 城防军统领早就被禁足在府,不得出入,任何人不可探望,是以各营将士慌不择路,纷纷投靠权臣,借以保命。 皇城司耳目遍及每处角落,将这些事都查得清楚,皇帝依旧按兵不动,筹谋至今,不能擅自先动,否则功亏一篑。 城防军牵涉太多人的利益,勋贵与权臣都来求情,元乔恼恨在心,却不动声色地阅尽所有奏疏。 待群臣退下后,她顿觉无力从心,依靠着坐榻,暗自思索如何易军。 易军一事不简单,可以说是寸步难行,但眼下城防军内弊处越大,希望就越大。 她揉着鬓间,疲倦之意露于面上,若竹担心她的身体,贴心地问她可要去休息片刻。 元乔未曾应允,令人去召陈砚,询问各府的动静。 陈砚匆忙而至,在殿内待了一个时辰才离开,天色都已漆黑,元莞照旧带着书而来,看了她一眼,本想问她:“你听书吗?” 可见到元乔虚弱疲惫,到口的话又吞了回去,又带着书要离开。 “元莞。”元乔出声唤住她,等她回身才道:“我想听书。” 病中的人极易疲倦,元乔面上更是掩饰不住的倦怠,元莞非是不识好歹、不懂眼色的人,“你很累,明日读给你听。” “就今日,读完你也早些回府。”元乔抿唇一笑,那股笑意更加虚弱,看得元莞眼皮一颤,想而未想就道:“何苦作践自己。” 她似又要说不好的话了。 元乔着实累,可又想将人留在,留在眼前多待片刻,看见元莞才感觉自己所做的都是值得的。她淡然回道:“想听一听你的声音。” “我困了,明日给你读。”元莞不搭理她,这副模样被若竹见到,以为她又欺负这位‘好欺’的陛下。 她要走,急得元乔顾不得其他,伸手就拉着她,语气缓和央求:“元莞,我就想今日听。” 元乔今日很奇怪,就像一孩童,粘着她不放了。元莞叹息,当真做不到直接离开,半晌后才默然坐回去,道:“就读一篇。” “嗯。”元乔笑了笑,拧了拧眉心,脸色在灯火下苍白得近乎可怕,好似全身血液都被抽干净了,剩下的只有皮囊和肉体。 元莞捧起书时,不忘看她一眼,匆匆将一篇读完,而后唤若竹:“去请太医。” 元乔诧异,她又道:“你这副模样,像被我欺负了一般。可明明是你欺负我,以一坛酒将我困在这里。” “我何尝不将自己也困在这里。”元乔落寞一笑,她总不想让元莞看到她的不堪,甚至害怕她再次说出那些恶言。 那些话听来,疼得她几乎想要逃离,甚至后悔答应先帝照看着朝廷,如若没有他的嘱咐,她何必再管这些。 她非圣人,总会自私的。 可她的七情六欲,好像也是个错误,不应该有。 想着想着,她又扬首去看元莞,眼前闪过阵阵晕眩,她有些困倦,不愿在元莞面前示弱,挥挥手道:“你先回去吧。” 方才焦急地留人,几句话又开始赶人,元莞被她挥之则来、呼之则去,当下不满,狠狠地剜了一眼后,大步离去。 人跨过门槛后,元乔眼前彻底陷入黑暗。 她困倦下不知睡了多久,睁开眼之际,感觉周身舒服很多,坐起身来,伤口也不疼了,她站起身来,往外走去。 廊下站着一人,背影有些熟悉。她等着那人回身,待见到相貌后,惊喜地出声:“祖母。” 德惠太后两鬓发白,身上的翟衣还是华丽雍容,脸色带着怒气,怪她:“我保你是为了豫王一脉,你却如何做的?” 她在怪她。元乔垂首不敢说话了,德惠太后又道:“早知如此,就不该留下你。” “我、我会尽力弥补。”元乔努力保证,试图在祖母面上找到一丝动容,然后她张望一番,除了怒意与失望外,什么都没有。 “弥补有何用,人死能复生?”德惠太后不依不饶。 元乔不敢再回话了,心口一阵阵地发疼,直到疼醒了。 天色还是黑的,通明的烛火,还有围绕在榻前的太医与宫人,她放目看去,没有元莞,便失望地闭上眼睛,眼前黑漆漆的。 梦里那句‘早知如此,就不该留下你’,还在耳畔回绕,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身子似有千斤重,呼吸都跟着困难。 此时耳畔忽而想起一句话:“何苦作践自己。” 说完,再没有声音了,她彷徨呆愣,睁眼看着殿内典雅的摆设,还有忙碌不停的人影,胸腔肺腑跟着一阵沉闷,终究扶榻咳出了声。 若竹吓得拉着太医来诊脉,泪水四溢,殿内的气氛反比皇帝醒来之前更为阴沉。 醒了就不想再睡了,梦中人与景太过逼真,遭人厌弃,被咒身死,元乔感知自己精疲力尽,却不敢闭上眼睛。 太医开的药,她都悉数喝了,看着屋顶,沉默不语。 元莞在天亮才来的,寝殿灯火通明一夜,不需她过问就知不对。 元乔醒了,躺着不说话,面色比昨夜更差了。她看了一眼若竹,眼睛都是红的,昨夜这是闹了什么? 错过一场热闹? 踱步而近,太医让出了一条路,她探眼去看,元乔在此时转首,目光相撞,她看到一股异样的情绪。 “这约莫就是陛下作践自己的后果。”元莞并没有幸灾乐祸,单纯劝谏一句,而后在榻前坐下。 元乔从被下伸手,紧紧握住她的手腕:“元莞,我可该死?” “嗯?”元莞不明白,好端端地提这个做什么,深深一想,她近日好像没有骂人,回道:“我从未说过你该死,莫要冤枉我。” 元乔垂下眸子,也徐徐收回手,心中的郁气不得散,闷声咳了两下,而后闭眼。 “你做噩梦了?”元莞猜测,凭着元乔往日坚强的心性,不该会胡思乱想,多半被梦境困扰,难不成她在梦里骂她了? 梦里的事不可作真,她也不能为一个梦就道歉,可元乔这番模样,不似作假。 元乔不说话,她试着宽慰:“梦境与现实相反,你一皇帝怎地轻信这些。” “嗯。”元乔回应一声,见她目露担忧,不知怎地心中暖了些许。 元莞觉得她大概是梦魇了,让太医开些宁神的药,又吩咐今日朝臣不来见,重重安排下去,竟无一人阻拦她的吩咐。 元乔困极了才睡了半日,元莞无处可去,便坐在殿内临摹字帖,窗下的光线好,一坐便是许久。 元乔睁眼就看到窗下的人,姿态懒散,就像多年前坐在朝堂上听着朝臣议事,明明不耐烦,偏偏还要装出认真的样子。 她无声一笑,元莞似有默契,转身去看她,“你笑什么?” 清晨之际还被梦魇吓到了,不过半日又笑逐颜开,这是魔怔了不成? “今日太阳不错。”元乔改口,不能又将人说得炸毛。 “太阳不错?”元莞向窗外看去,空中云层悠悠漂浮,阴阴沉沉,哪里来的太阳? 人这是傻了?她担忧地走到榻前,摸了摸元乔的额头,并没有发烫,就不是烧坏的,指着外间道:“今日没有太阳。” 元乔窘迫,更不敢去看元莞震惊又迷惑的神色,攥紧身下被子,搪塞回她:“许是看错了。” “陛下是不是、是不是……”元莞欲言又止,是不是脑子坏了? 元乔是不会再出口的,挣扎着起身,元莞按住她:“今日朝臣不会来,奏疏也不急于一时,你还是先休息为好。” 元莞的目光总带着试探,就像是看一生人般,元乔知晓方才是吓到她了,“那你令若竹进来。” “她去休息,未曾回来,昨夜哭了一夜,累了。”元莞道。 元乔苍白的面色染就一抹不正常的红晕,愧疚道:“吓到她了。” 元莞不免嗤笑:“陛下今日还是好好歇着为好,免得半夜又是昏迷、又是高热,吓得人整夜不宁。” “昨夜吓到你了?”元乔问她。 元莞实诚:“没有,我一觉至天明,睡得好得很。” “嗯。”元乔不说话,依旧挣扎着要坐起来,想去外间看看。元莞见不得她强自支撑,将她按回榻上,拿被子盖好:“你以为大宋无你,就会成一盘散沙,没有你,好得很,莫将自己看得太重。” 拉扯须臾,激得元乔心肺微痒,掩唇咳嗽,元莞顺势拍了拍她的脊背,后使坏地捏住她耳朵:“我不晓得你受了什么刺激,我只晓得你命快没了。” 语气似长辈,只怕下一瞬间就要开始说教了,元乔多年未曾被人这般‘耳提面命’,羞得几乎不敢抬眼,伸手就要拨开那只手。 她伸手,元莞就握住那只手,带着挑衅性又捏了两下,直教元乔羞得颈脖都红了,才松手。 捏了两下耳朵颇是好用,元乔不再起身了,安静地躺在被子里,睁眼还是阖眸,都算是在休息。元莞回到窗下,继续临摹字帖。 握上笔之际,感觉笔杆太过坚硬,不如方才肌肤的软绵。 笔杆是木所造,打磨精致,才得以成笔,与人的肌肤自然不能比较。元莞怔住地看着自己的指尖,鬼使神差地看向榻上的人。 元乔静静地躺在榻上,面色几近透明,方才害羞引起的红晕已散去了,又是一虚弱之色。她托腮凝视半晌,心口处跳得厉害,早知方才就不捏她了,给自己找不适。 两人都不肯出声,晚膳的时候若竹端了吃食过来,伺候元乔用膳喝药,元莞也趁机回了自己的寝殿。 延福宫颇大,她与元乔所居之地,隔了五十步,来回很方便。 殿内空荡荡的,独自一人坐在殿内,好似缺了些什么,左右去看,竟寻不到一个相熟之人,那份孤寂更深了些。 她想落霞了,明日就回府去,不去管什么承诺,横竖元乔骗过她很多回了,她就骗这么一回,也不打紧的。 整夜辗转难眠,天方亮,就起身去见元乔。 元乔也醒得早,躺在榻上看着外间还有些黑蒙蒙的天色,乍见到元莞,弯唇一笑:“你醒得很早。” “我要出宫。”元莞开门见山,不同她委婉道来,也不去看她,在一侧搬了凳子坐下,连榻沿也不坐了。 疏离中带着些许可爱,元乔笑意深了深,耐心道:“为何?” “我、我想落霞了。”元莞拿出昨夜就想好的措辞。 这样的理由实在太蹩脚了,元乔不信,“令她入宫便是。” “我出宫就可。”元莞坚持,侧身而坐,将一侧颜露在元乔面前,修长的眼睫发颤,她在说谎。 “你不读书了?”元乔支撑着自己,费力坐了起来,觉得自己手臂抬不起来,喘.息两声,面色泛红。恍惚意识到元莞说得对,她不该作践自己。 提及读书,元莞就炸毛:“你骗我那么多次,不守承诺,我只这一次罢了。” 毁约毁得理直气壮,元乔倚靠着床榻雕栏,带着一抹无力的笑:“外间不安全,你留下。” 临安城内要乱了,城防军一事拖延至今,勋贵之间利益交错,元莞在宫里待了多日,陡然回府,免不得成为众矢之的。 元乔下定决心,不能放她回府。 以此为理由,是最合适的,元莞听得睁大眼睛,幽幽地看着她:“陛下可讲理?” “哪里不讲理了?”元乔淡然处之,被她看得心中发憷,想起她不过是嘴上的脾性,就抬首回视。 四目交汇,元莞先站了起来,尤为生气:“你自私,将我禁在这里,又很开心?” 自私二字就像蚂蚁一般钻进元乔的耳朵里,愧疚、无奈的情绪瞬间填充着自己的心,她习惯去抿着唇角,亦是笑不出来,低眸道:“确实,很自私。” 她这么一承认,元莞的气就散了大半,见她羞愧得难以抬头,就不好再骂,将人骂出好歹来,自己就成了大宋的罪人。 可就这么认下,心里憋着一口气,此时元乔再次出口:“你曾将我拘在福宁殿数日,如今我也还你。” 元莞几乎不可置信,张口回道:“你废我帝位,我是不是也该还你?” 两人出口的话似是幼童吵架,翻起了旧账,若有旁人在,定会觉得不可思议,都是做过皇帝的人,竟这般幼稚。 元乔情绪转变得快,几息就平静下来,后悔方才的冲动,便不去回答。面前的元莞不肯放过她,手握成拳,气呼呼的模样,就像一头被逼到悬崖边的小鹿。 本想躲避的人,因她这副模样,情绪几多复杂,心酸与欣喜同时涌上心口,仿若眼前的难事都不见了,留下的只有元莞。 不觉间弯唇浅笑,一笑就激怒了元莞,一步跨至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伸手就像昨日那样要掐她。 元乔侧身,避开她的手,道:“好好说话。” “不想同你好好说话……”元莞见她羞涩,想起旧日福宁殿内的事,想而未想就按住她的肩膀,凑至她眼前:“莫要忘了,我可觊觎你的身子很久了,养虎为患,你想体会下吗?” 突如其来的亲密教元乔怔住,转瞬之际,眼前一阵晕眩,身下便是柔软的被衾,脑海里登时一片空白,吓得愣在当下。 元莞攥住她的手腕,引向腰际,夏日里单薄的寝衣湿滑,贴近着肌肤,元乔几乎羞得难以出声。 元莞俯身贴近,她的气息近了,就像冬日里的炭火烤得肌肤发烫,发丝在在颈间扫过,元乔身体崩得笔直。 下一息,元莞的手就贴近腰间,她几乎不安地动了起来,紧张不安地闭上眼睛。 第68章 亲吻 元莞恐吓元乔的手段就没有变过,在福宁殿内动过几次手,吓得元乔都哭过一次,眼下再用,自是收效甚好。 榻上的人吓得说不出一句话来,元莞看似有恃无恐,心却提到了嗓子眼,装作无事人道:“你想起那夜了吗?” 不知是不是真的被吓到了,元乔双目泛直,连话都没有回。 将人吓出好歹来,元莞又担心她身子扛不住,心中不甘,索性再稍稍吓一吓,握着她的手解开衣裳。 本以为元乔会拒绝,哪知她毫无反抗意识,直到腰间丝带解开,也并未出声,元莞自己反吓得松开手,她觉得自己没有出息,梗着脖子道:“你、你怎地不说话了?” 殿内气氛忽而变得暧.昧,尤其榻上的人丝带解开,柔软的寝衣滑落下来,露出雪白的肌肤,刺得元莞眼睛发红。 就算是下.药那夜,也没有脱过她的内衣,最多就算外衫罢了。 元莞被她的反应吓得不好再动手,伸手拿了被子盖好,掩盖得严实,看都不看一眼,就匆匆离开了。 榻上的人许久才回神,手几乎在发颤,半晌没有挪动,直到若竹进来,她才慌忙将被下的衣衫整理好。 脸色通红,如同高热,吓得若竹要去请太医。 太医来后,也只是例常诊脉,倒是换药之际,伤口裂开了,养了几日等于白养,若竹看在眼里,心中急得不行。 从头至尾,元乔就没有说话,似是麻木、似是没有回过神来,急得若竹又去请元莞。 元莞本躲在被子里睡觉,被若竹拉立起来,“陛下情绪不佳,您去劝劝。她最听您的话,你说几句安慰的话,她就好了。” 元乔身旁没有亲近的人,宫人、臣僚、幕僚都是不能算的,看来看去,也只有元莞这个‘侄女’了。 殊不知罪魁祸首就是这位‘侄女’。若竹拉着救命稻草不放,情急之下也没了方寸,拉拉拽拽地将人请到寝殿。 元莞看着那道厚重的门槛,如何也越不过去,还是若竹拉她一把,才踉跄着走进去。 再见自然免不得尴尬,碍着若竹在,她慢悠悠地踱步走近,半晌才道:“若竹让我说几句好话,我觉得不如读书给你听。” “读完你也不能出宫的。”元乔低低提醒一句,腰间被她碰过的那里还是滚烫的,羞于再见元莞,就侧过身子不望她。 正好,元莞也不想同她说话,哼了一声就离开。 没了元莞的看顾,元乔起身处理政事,又见了数位朝臣,延福宫内朝臣进出不绝,脚步匆匆,人人神色凝重。 落霞是在午后入宫的,元莞知晓自己出不去,也不再恼,落霞提醒她:“外间好像不大太平,我入宫的时候经过好几道盘查,还有府门外总是有人盯着。” 她陪着元莞长大,经手的都是琐碎小事,就连废帝之际,也不曾被人这样盯过,拍着胸口道:“不若您在宫里多待几日,等风平浪静再出去。” 元莞几日没有见过外人,此事又是元乔筹谋的,她便没有过问,被她这么一说,才察觉到严重性,当即起身往外走去。 走了几步又发觉不对,眼下她就该明哲保身,安安静静地待在宫里,且这么多人盯着她,还是谨慎为上。 元菀按兵不动,外间的人探听不到消息,就将目光放在陆连枝身上,从她处打探宫内的消息。 陆连枝是个胆大之人,也不惊慌,将那日皇帝的反应在脑海里细细回忆,皇帝的病应当大好了。她趁此机会,又向皇帝央求着见元莞。 这次不同往日,皇帝并未同意,想来是耐心耗尽了。 陆连枝被拒后,从魏国长公主处着手。皇帝遇袭,作为长姐的魏国长公主应该去探望几番才是,她扮作婢女,顺理成章地就入宫去了。 或许是老天帮她,元莞就在皇帝的寝殿里,一身青色的纱裙,随意挽作简单的发髻,小儿女般的打扮,更显得清纯。 躲在殿内乘凉的人一眼就见到陆连枝,元莞小心地走过去,同魏国长公主行礼,并未去看陆连枝。 她走近,元乔就让出一侧的位置,拉着她坐下,若无其事同魏国长公主说话:“您今日怎地过来了。” 魏国长公主年迈,眼力不大好,道:“来看看陛下的伤,也有话同你说说。” 言下之意,在殿的其他人都需退出去,方坐下的元莞只得又起身,上身刚直起,就被元乔拉着,她侧眸,就见元乔神色如旧地朝着若竹等人扬起下颚。 若竹会意,带着人退了出去,不忘请走装作婢女的陆连枝。 一连串的动作下来,本想支走的人还留在殿内,魏国长公主出声道:“元莞你出去片刻。” 元莞复又站起身,身畔的元乔却是不肯,罕见地不悦:“您还是想撮合她与陆县主?” 元乔也看见陆连枝?元莞不觉看着她,那厢的魏国长公主面色一顿,而后抱歉一笑:“陛下慧眼如炬。” “元莞同她不合适。” 一语令其他两人都震惊。元莞除去惊讶外,再无其他情绪,原来元乔早就知晓她同陆连枝的事情,她走不得,留下又是尴尬,只好哀怨地看着元乔,示意她莫要再开口了。 元乔不谈,可魏国长公主不死心,唤着元莞近前,询问她的意思:“你与陆县主相处半载多,不喜欢她?” 这话不太好回答,尤其是当着元乔的面,元莞勉强一笑:“我与她确实不合适,陆家简单,何必因为我而牵入不必要的纷争中。” 废帝的身份,注定余生不会平静。魏国长公主身在皇室中,怎会不明白,只是想为她多想想,事与愿违,元莞想的比任何人都清楚。 元乔默不作声,魏国长公主被拒绝后,才问起她的伤势:“听闻陛下伤得厉害?” “已然大好……” “不大严重,就是自己不爱惜身体,总是梦到先人怨怪她。”元莞适时出声,遽然打断元乔的话,吓得魏国长公主心口一跳,伸手揪她耳朵:“怎可打断陛下的话。” 姑侄不论,又是君臣,元莞此举算是不敬。 元莞摸着自己的耳朵,小声道:“她就是在糊弄您,前几日本来好了,做了场梦,神神叨叨问我她该不该死,您说我该不该打断她的话。” 声音不大,元乔听不清楚,总觉得元莞在说她不好的话,又见魏国长公主皱眉,很想将元莞拉过来,不给她告状的机会。 嘀嘀咕咕说了几句后,魏国长公主的脸色愈发沉了,打发元莞出去,元乔拦都拦不住。 殿门一开,陆连枝就凑了过来,伸手就拉她往一侧角落里走去,欣喜道:“见你一面真不容易。” “陛下发现你了。”元莞好心提醒。 陆连枝今日一身婢女服侍,腰际以丝绦系着,显得身形纤细瘦小,加之妆容上的改变,不细看当作以为是寻常婢女。 两人悄悄避开宫人,陆连枝兴奋又开心,“陛下发现有魏国长公主挡着,且陛下心善,不会同我计较。” 这点倒是未曾说错,元乔素来大度,不会计较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事。元莞不觉赞同,她想听听魏国长公主说些什么,元乔心结颇深,若不开解,真的会郁结在心,这个病就好不了了。 她心不在焉,陆连枝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你想什么?” “想陛下……”元莞脱口而出,又有些后悔,索性就不去理陆连枝。 两人年岁一样,心思却不同,陆连枝没有元莞的心计,思想却很开阔,试探道:“陛下是你姑母,担忧她也是常事。” “你想多了,陛下非是我姑母,我二人毫无关系。”元莞坦白,她最不喜欢的就是旁人以姑侄来论辈分,她再也不想低元乔一辈。 揪耳朵的事都做了,哪里还有什么辈分。 “嗯,没有关系?”陆连枝觉得奇怪,既然没有关系,陛下怎地总将元莞拘在宫里,难不成是愧疚? 可自古哪个皇帝会对废帝愧疚,这两人的关系令人看不懂。 她多问几句,元莞就闭口不谈,显然不愿再提,也只得讪讪闭嘴,说起其他的趣事,两人漫步至游廊外,随意择一地坐着。 陆连枝大胆说起有人套话的事,道:“我也不知发生何事,近日里许多人登门,问起我与你之事,又问上次入宫之际见到陛下是何模样,我在想是不是与陛下遇袭有关。” 临安城内势力繁杂,勋贵权势根深蒂固,非表面这么简单,陆连枝的话也给了元莞提醒,元乔这次动作颇大,病中筹谋,也可称作是殚精竭虑,这是否同梦魇有关? 她不觉反思,虽说厌恨元乔,也未曾到想她死的地步。 两人心思各异,陆连枝再说的话,元莞也未曾听进去,直到元乔漫步走来,她才微微醒神。 陆连枝头都不敢抬,错过元乔眼中的笑意,元乔令她退下,而后拉着元莞的手往寝殿走去。 看着两人亲昵的动作,好似有些怪异,往日她碰一碰元莞,元莞都会拒绝,可方才皇帝牵手,元莞并未曾拒绝。 既然没有姑侄的关系,同处一殿、牵手回去,是否太亲密了些。 等走回廊下,魏国长公主已出来了,元莞出殿相送,她试探着伸手去碰元莞,元莞迅速躲开,袖摆都未曾让人碰一下。 她怪道:“陛下牵着你的手,你就没有拒绝,你为何拒绝我?” 元莞被这么一提醒,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方才元乔牵她手回寝殿的事,略微惊讶了下,而后平息心情,低声回她:“她是病人。” “病人就能占你便宜?”陆连枝不信,极为敏锐地发觉些什么,凑近她道:“你是不是喜欢陛下,陛下也喜欢你?” 话入重点,引得元莞眼睫一颤,未曾多想就拒绝:“你想多了。” 陆连枝的视线就像烙铁一般盯着,甚至穿透肌肤,窥探心中事,她不大喜欢,将魏国长公主送到宫门处就转身回府。 陆连枝敏锐,察觉出她的不自在,心中疑惑更深了些。 她出宫后,依旧不少人来陆府打探。就连一向不沾政事的魏国长公主也被人盯着,话里话外地打探皇帝伤势。 陆府不少人暗自进出,陆连枝并非寻常小门户的女子,耐心一一接见了,反从中获利不少,结识不少权贵。 心思玲珑,又不缺银子,胆识足,在临安城内才能左右逢源。 皇城司未曾错过这些,孤鹜亲自报于元莞知晓。 元莞喜欢坐在窗下,托腮看着外间夏日炎炎下的景色,等孤鹜说完后,她才回头:“是陛下让你来告诉我的?” “并非,是臣觉得此事与您有关,特来说与您听的。”孤鹜不敢看她,垂首看着脚下的地砖。 元莞冷哼一声,随手捡了个果子砸他:“少来糊弄我,你想不到这些,临安城内哪门哪户是干净的,你日日来告诉我,嘴皮子岂非都会说烂了。” 孤鹜陪笑,不敢回答。 骂归骂,元莞还是会想着正经事,道:“陆连枝并非是简单人,她心思敏捷,又得了县主的爵位,与布苏的通商还仰仗着陆府,她既留在京内,就不会做一闲人。” 孤鹜附和道:“臣觉得她似有所图。” “嗯,此事我知晓了,你且退下。”元莞多想了想,陆府生意上的事以前仰仗着魏国公主府,陆连枝主动与勋贵来往,以后生意上的事也无人敢使绊子了。 陆连枝所图,约莫也只有这些。 陆府的事不难,就是城防军一事还在耗着,元乔似在等着,等着最好的契机提起换易军。 易军一事听着简单,可涉及到的利益实则太广,不仅临安城内,就连地方也是。若同意下来,第一批换的是何地的地方军。 若直接换成元乔的心腹军,只怕勋贵叫嚷着不会同意,她起身翻出舆图,记得早些年先帝有言,边境军队不可动,那么就只有内陆军了。 舆图刚翻开,元乔就走来了,看见她站在舆图面前,也跟着走过去,“你想到先换哪路军?” “陛下以心腹军若换,只怕会适得其反。”元莞提醒,想要真正掌控城防军,三年五载内难以成功。 元乔顺着她的视线去看,淡淡一笑:“你如今的心思竟比为帝时还要缜密。” “被你逼的。”元莞毫不示弱地回了一句,转身就走,元乔拦住她:“怎地又生气,既然你在想,不如我们商议下。” “易军乃是大事,陛下不怕我泄露出去,令你前功尽弃?” 元乔不理会她的话,伸手指着周暨所在的江南东路军,给元莞解释:“此处较为平静,地方军平和,不可动。先帝在时曾调一人去潼川府路军,你可有印象?” 先帝之期,元莞不过是几岁孩童,印象不深,她摇首不知。 元乔认真道:“赵原性子鲁莽,与文臣不和,那年他打了一文臣,是你求情,先帝才将他从大将军之职贬去路军,保留一命他依旧记得你的恩情。” 此事元莞毫无印象,但她迅速明白元乔之意:“先调赵原的潼川府路军?” “令他选精干将士入军,不过万余人,另外再从广南西路……” “这路军靠近沿海,又是边境,只怕会出事。”元莞不自觉打断她的话,又道:“先帝有言,边境军不可动。” 她记得先帝的话。元乔抿唇一笑,“不过万余人罢了。” 从各地调军而来,遏制勋贵从中谋利,可千里之遥,军队入编城防军也是一件难事,各地将士心思不同,若有心人挑拨,还是会引起躁动。 “另外,先调赵原的兵,兵至城外十里地,你私下去接见,日后他听不听你的,在于你了。”元乔之意很简单,将赵原留给元莞,在城防军中得一席之地。 “陛下胆量颇大,将我这废帝留在身边,赠以兵权,就不怕我真的日后将你拉下帝位?”元莞抿唇,对她的安排不说好,也不拒绝,嘲讽的话是张口就来。 “你可知你嘴巴虽坏,可说来说去不过这几句话,我都听厌了。”元乔眸色温柔,同往日一样,对她的话毫不在意。 就好比天气,光打雷不下雨,她是光骂人,也不见有所动作,闲来去泛舟采莲,与外间寻常女儿家愈发相似。 元莞被她戳破心思,冷傲地哼了一声,元乔笑了笑:“我说得可对?” “我比不得陛下,对旁人狠也就罢了,对自己也是如此,这股狠劲可是人人都赶不上的。还有再演戏,记得让刀离你心口处远一些,留疤不好看。”元莞口头上不愿示弱,逮到机会还是说上几句。 元乔脸色微变,不过在她话里听出关心之意,无奈道:“我若说刺客并非是我安排,你可信?” “不是你的人?”元莞要走双腿不觉顿了下来,眼睛都跟着睁大了,恼道:“城防军内竟有人如此胆大?” 她一恼,眉眼跟着皱起,比起方才骂人更为灵动,元乔反而笑了。 元莞自知失态,被看了笑话后,添一句:“陛下治下不严,这是你自己的事。” “刘氏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我本想等上数日,哪想城防军内有人先动手,也好,省去诸多事宜。” 元乔语气自然,就像说家常事,惹得元莞睨她一眼:“可查出是谁了?” “凶手是谁不重要,易军一事势在必行,刘氏就这几日了,等丧仪后再作定论。”元乔注意她的神色,发觉听到‘刘氏就在这几日了’,她的眼神还是变了变。 元乔默然叹息,目光扫了一眼殿外,并无宫人,她试着走过去,语气换作柔和:“不必心有愧疚。” “我没有愧疚,她于我是养母不假,可待我更多的像是奴隶。这么多年来,她对我不过是利用,想骂便骂罢了。”元莞强硬道,眼神陡然变得犀利,看向元乔:“你那日将我送回宫,她便把我关了起来,告诉我,为帝后需要听她的,不能有违逆的心思。我想着你说过,做好皇帝就会活着,我才答应她为帝的。” 她那时小,哪里知晓皇帝的重要性,更不知傀儡、不知血统于帝位的重要性,只一心想要逃离刘氏的掌控罢了。 元乔缄默须臾,没有再逃避,见她眸子里的阴狠与恨意,心中一揪,揉揉她的脸。而后捧起她的脸,眼中闪过挣扎、愧疚、羞涩,最后在元莞冰冷的视线中屈服,轻轻碰上她的唇角。 不同于那夜浓郁的酒香,而是极为浅淡的疏冷香气,就像是夏日里池塘中莲花周遭的阵阵香,被风一吹就不见了,再轻轻凑过去,需要凑得很近,这才可以闻到。 元莞鼻尖涌动着这股香气,屏息凝神,呼吸重一些,就会吹散来之不易的香。 她忽而感到腰间多了只手,贴着她,给她依靠,就像方才的谈话,用城防军做的她的依靠。 元乔的吻如同她的性子,冷淡得很,只在唇角处轻轻一碰,旋即就松开,几息的旖旎就此散开了。 元莞恍然大悟,从唇角的温热中醒悟过来,震惊又迷茫地看着元乔,就像看着一不认识的生人。她觊觎元乔多年都不敢亲,元乔竟然不知羞耻的先亲她了。 她恼恨又愤怒,抬手就想打人。元乔却在她抬手之际,轻轻启唇:“她说亲你一下,你才会知自己的心意。” 这个她指的是陆连枝。那日两人的对话,元乔都听了进去,不动声色,直到今日才开口说出来。 元莞想到一词:蓄谋已久。 打不得,她就愤怒地转身,走到殿门口,想起这是自己的寝殿,旋即指着门外:“出去,这是我的寝殿。” 一声高呼,庭院里的宫人内侍都跟着身子一颤,不敢探首去看,忙若无人般退出庭院,也只有落霞小跑至廊下,紧张地看着两人。 今时不同往日,她屈于元乔的身份,小心地扯了扯元莞的袖口:“您小声些。” 元乔在殿下站了须臾,目光落在舆图上,伸手摸了摸潼川府路那块,沉吟须臾道:“你早做准备。” 元莞紧紧抿唇,不去理会,落霞觑了殿内一眼,不敢出声,默然退至一侧,提醒道:“陛下还病着,您莫要同她置气。” 殿内殿外无声,元莞咬得牙齿咯咯响,几乎想将人赶出去,病人就该占人便宜? 元乔见她气得很,不好再留下去,吩咐落霞去办些清热去火的羹汤来,方跨过门槛,殿门就砰地一声关了起来。 落霞吓得脸色发白,替元莞辩驳道:“她脸色通红,好像中了暑热,您莫与她计较。” “中了暑热啊。”元乔意味深长地道一句,外间天气比殿内热,她好像也中了暑热。 第69章 放肆 中了暑热的人,喝些羹汤就好,落霞用莲子熬些羹汤,给元乔送去一盏,自己端着一盏给元莞。 殿内的人依旧站在舆图前,目光紧紧凝在潼川府路上,时间过去太久,她当真毫无印象,但元乔既然提起,就必然有这件事了。 思忖无果,她唯有令人去查赵原的过往,知己知彼才可。 赵原的事想通后,脑海里浮现元乔亲她的事,废帝近三年来,元乔的心性似有所变,难不成被她吓出来了? 可那日里元乔被她吓得拒绝都忘了,今日反来招惹她,胆子变大了? 元乔的心思比易军一事还要难以猜测,不过今日便宜她了。摸摸自己的嘴巴,自觉不能吃哑巴亏,必要讨回来。 只是如何讨回来,还需细细想清楚。 落霞入内就见到冥思苦想的人,将熬好的莲子羹递给她,担忧地开口:“近日里外间热得厉害,您身子不好就待在殿里,中了暑热也不好受。” 她嘀嘀咕咕地开口,元莞也习惯了,端起莲子羹就喝了。心事重重的模样,令落霞担忧,她接回空碗,问起白日的事情。 元莞倒没有太多羞涩,只是觉得气愤,被元乔占便宜的气愤,思来想去只回道:“她欺负我。” 欺负?落霞眼皮子一跳:“她、她打你了?” “那倒没有。”元莞摆摆手,元乔弱不禁风的模样,就算动手约莫也打不过她。 落霞拍了拍胸口,或许是被太后吓怕了,听到欺负两字就以为她挨打了,放心道:“您没有发觉陛下性子变了些,以前动不动就冷眼吓人,现在您就算骂她,她也不会皱眉。” 这些是实话,近三年来,元莞大多时候不是摆脸色,就是口出恶语,起初元乔沉默以对,现在还会笑一笑,显然没有放在心上。 元莞也分不清自己的情绪,废帝一事,元乔急功近利,却也没有错,本就血缘不正,怨不得旁人。落霞所言也是事实,元乔对她耐心愈发足了。 从之前碰一碰都觉得羞耻的人,如今竟主动吻她,如此大的变化,亦让她心动。 她沉默不语,落霞还在嘀咕:“我觉得陛下性子好了很多,您放下了吗?若是放下了,就不要同她置气了,她是皇帝,若真的惹怒了她,遭罪的还是您……” 遭罪?元莞这倒不怕,她虽说是废帝,还未曾到卑微如蝼蚁之地,她心里有许多话,不知从何说起,最后看向落霞:“你觉得她好吗?” 落霞认真想了想:“以前挺凶的,现在不凶了,也不知道为何,您对她不好,她还愿意来看您。虽说废帝的事,是她对不起您,可在宫里就没有对不起这一说法,她不像是皇帝……” “她像什么?”元莞追问。 “像是在讨好你,直至今日,我都不明白她为何要讨好你。”落霞不解,外面那么多的传言,都道陛下冷酷无情,利用摄政之权夺去帝位,若真的这样,何必矮下姿态来哄元莞。 她有些看不清陛下的心思,着实奇怪,想也想不通透。 落霞沉浸在‘陛下为何改变性子’这一件事里,元莞伸手拍拍她的肩膀,道:“你还是去看看今晚吃些什么,若有喜欢的,你就多吃些。” 对于落霞憨厚的性子,她觉得很好,也不想周遭的人都功于心计,还是像她这般心思简单为好。 元莞还是高估元乔的性子了,那日将人赶走后,就几日没有来寻她,反听到皇帝开朝的消息。 开朝第一日就雷厉风行地处置了城防军内几位权高的指挥使,一时间竟无人敢求情,稍有露出意向的朝臣都被周遭的臣僚劝住,行刺之事历来都是大事,证据又在,随意求情,就会成为一党。 且看今日外间执刀而立的禁军,肃穆凶狠,聪明者都不敢露头,外间禁军的刀可不是木头做的。 朝会至黄昏时才散,群臣早就疲惫不堪,皇帝似是精神很好,吩咐退朝后,还留下几名重臣商议城防军几位指挥使的任职。 元莞在宫里听了一耳朵,对于这样的结果也未曾惊讶,元乔所谋,才只见一星半点罢了,接下来才是最重要的时刻。 就看城防营是否安静如初,听从皇帝的任免,勋贵是否甘愿放弃手中的兵权,若都是省油的灯,易军之事只怕不会进行。 一旦触及勋贵的利益,事情就会变得极为复杂。他们习惯在城防营中谋利,习惯手握兵队,猝不及防地被卸权,肯定会闹的。 元莞忽而明白,易军是无奈之举,勋贵不会让皇帝的人进入城防军,皇帝也不会任由勋贵继续把持城防军,易军是使得两方达到平衡的办法。 就看易军如何易了。 元莞将事情想得通透,赵原的底细也查得清楚了,只等他来京。 反是元乔颇是疲惫,不待天黑,就歇下了,她去兴师问罪,吃了闭门羹。若竹不敢拦她,放人进入寝殿。 天色才刚擦黑,寝殿很大,进去就看不清光线,若竹给她一盏灯,觑一眼,默默退出去。 殿内光线暗,元莞走到内寝,将灯都点燃,榻上的人动了动,休憩个把时辰后,精神恢复得很好,见到不请自来的人,没来由地笑了:“你怎地来了?” “兴师问罪。”元莞言简意赅,将榻前的灯也点亮了,刺得元乔又闭上眼睛,憔悴的容颜更显得虚弱。 伤势未愈又与一帮老狐狸斗了整日,男子都该撑不住了,她将灯火点燃后,就走近元乔:“你伤好了吗?” 元乔有了前车之鉴,下意识就往榻内退去,神色中多了几分紧张。元莞见不得她故作姿态,大胆伸手去摸瘦了很多的脸颊:“你亲我之际,就没有想过我会报复你?” 元莞哪里是大度的人,被占了便宜,得到机会就会报复回去,今日就是最好的机会,她索性在榻沿坐下,就这般目不转睛地望着元乔。 元乔羞涩,下意识就要去喊若竹,元莞一把捂住她的嘴巴:“她不在外间,陛下有吩咐可同我说的。” 恍惚间,元乔好似又看到那个放肆而不知礼数的元莞,她屏住呼吸,迟疑地看看着元莞,淡淡清香是熟悉中的味道,她不敢出声,元莞却怒目瞪着她。 几日过去了,竟还没有消气,大事都可放得下,偏偏计较这些小事。 元乔莞尔一笑,元莞又生气了,眉眼拧起,捂着她嘴巴的手不觉松开,落在她的脖颈上,威胁道:“你笑甚,莫要忘了,我可以直接掐死你的。” “掐的时候,手不疼吗?”元乔避重就轻,揶揄的目光落在元莞的手臂上,伸手就想挪开,不想脖上的力气大了些,令她微微窒息。 从未有过的窒息感扑面而来,她猛地咳嗽两声,吓得元莞没骨气地松开,紧张地看着她。 元乔一掀眼皮就瞧见口是心非的人面上一抹紧张,前刻还是凶神恶煞,后息就换作一副担忧的神色来,真是让人看不懂心思。 咳嗽几声后,外间的若竹闻声推门而进,元乔下意识开口:“出去。” “您可有事?”若竹止步在殿门口,看不间里间的情景,不免担忧。 “我无事,你去准备晚膳就可。”元乔装作无事,就连声音都是平常一样,糊弄得若竹放心退出去。 元莞嗤笑:“陛下就差被我掐死了,怎地还是无事?” “可我确实无事。”元乔重复一声,被她这么一闹,反没有困意,趁此间隙上下打量她一眼,忐忑道:“你来就为了、为了那日的事?” “不然陛下以为你我还有旁的事可说?”元莞俯身靠近,极近的距离靠近着元乔,凝视她眸子的自己,淡然出声:“我在想,掐不了你,不如咬你几下?” 咬字一出口,几乎是元莞咬着牙齿说出来的,元乔不知怎地,在她这里看不出报复,只有捉弄她的意味。 元乔茫然后退半步后,元莞追过去,伸手将她拉近:“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怎地就跑了?” 殿内清凉,不见夏日里的闷热,被元莞这么一说,陡然添起暧昧的气氛。元乔更是吓得脸色发白,她几乎僵持在元莞的怀中,努力出声:“你莫要玩了、该用晚膳了。” “我只是让陛下感受下什么叫养虎为患。”元莞贴近着怀中人,呼吸氤氲着热气喷洒在元乔的耳廓,几乎瞬息可见那只白玉般的耳朵发红,再去摸一摸,就跟着发烫了。 元乔从未与人这般贴近过,背后是元莞滚热的身体,温柔而霸道的侵袭,几乎让她不敢擅动半分,唯有向前挪开。耳朵上朱唇轻移,就像是滚热的风在吹过,可几息后又觉得那不是风,而是夏日里令人窒息的暴雨打落下来。 又热又疼。 她的从容与淡然在元莞拥抱中消融,高山之雪融化在滚热的热流中,元莞刻意纵火,她却无力反抗。 明明没有被下.药,却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热度,她几乎受不住这样的亲近,挣扎着企图逃开。 她看着很乖,其实骨子里依旧在抗拒,元莞轻笑,手很安分地绕着她的肩膀,轻声呢喃:“元乔,你怕不怕?” 元乔是怕的,双肩颤栗,目露幽然,哪里都出卖了她。 她没有出声,寂静的床.笫之间只听到她急.促的呼吸声,大概怕得不行。 “不怕的话,我就继续了。” 似是逗她,元莞的笑带着揶揄,很像平日里的嘲讽,可元乔无暇思考,单薄的寝衣似是跟着了火。她感到手腕被人捉住,力气不大,顺着小臂往里探去,肌肤上的酥麻就像是蚁虫在缓慢地爬过。 速度很慢,慢到那股酥麻钻入肌肤,渗入心口处,她惊得呼吸紊乱。 面对元莞的一步步逼近、一步步试探,她几乎毫无抗拒的能力,甚至可以感觉到元莞逗笑的神色,她努力坐起身子,指望与旧时般正襟危坐、平视前方,以此来挽回自己的气势。 可元莞偏偏不如她所愿,手在她上臂处停止。 那是从未有人触碰过的禁地,她几乎就要坐起来,与此同时,元莞的手也更不安分了。 “元莞。” 一声自以为威严肃然的呼唤,落在元莞耳中却是毫无气势的哀求,元莞道:“你害怕了?” “嗯。”元乔努力寻回自己的气势,向后看去,眼窝中反泅出一抹妩媚,诱惑着威胁她的人。 元莞笑了:“养虎为患,必成大难。” 口中说着,手已落在腰间处,指尖摩挲着丝绦,仿若元乔再说一句话,就会将那寝衣脱了,露出美丽而诱惑的肌肤。 元莞的‘报复’百试百灵,捏中元乔的软肋,再多恶毒的嘲讽都无济于事,只轻抱一抱,说一番不正经的话,就将人吓得半天不敢动弹。 她这个‘大难’肯定会让元乔后悔。 元乔几乎依靠着她,坐不起来,唇角蠕动:“你并非是大难。” 矜持的人被这般撩拨,早就无力支撑,元莞轻笑,报复欲下的人带着无所畏惧:“那是什么?陛下不立皇夫、不过继子嗣,当真想要将我金屋藏娇?那到时候你就会追悔莫及。” 酸麻的气息涌入耳中,元乔往一侧挪开,却又被元莞按住,“不是大难,你躲什么,不如让我放肆一回,如何?” 元乔从未有过这般踌躇,努力呼吸几下,试图将腰间的手拨开,握着元莞的手腕:“我、该用晚膳了。” 烛火摇曳下的人很美,带着微弱的气势,深陷于这场情爱游戏中,不知如何拨开元莞的‘报复’。 “我不饿。”元莞拒绝,手在她腰间摩挲,感受到怀中人的轻轻颤栗,感受到了报复欲的畅快,下颚轻轻摩挲元乔柔软的后颈:“元乔,莫忘了我曾经先觊觎的是你的身体。” 元乔猛地一颤,元莞怜悯般松开她,整理好自己的衣襟,笑着离开。 榻上的元乔几乎软在榻上,背后弥留着元莞的温度,久久不散,她伸手摸着自己的后颈,呼吸渐渐缓和下来。 不久后,若竹来请她用膳,扶着她起身用膳。 明月舒朗,淡淡的光照进殿内,她凝视那抹淡辉许久,眼中的光色徐徐亮了起来。 回寝殿的元莞脚步轻松,嘴角扬起,心情不错,落霞觉得奇怪,也不敢多问。 一觉睡醒之际,元莞换身家常的服饰,带着落霞要出宫,照旧被人拦在宫门处,她令落霞去找元乔,黄昏前就回。 落霞匆匆去请旨,她在站在延福宫宫门处打量着周遭的兵士,自从元乔掌控三司后,宫城内的守卫成铁桶,毫无破绽。 出了宫门就不同,从元乔遇袭中就可看出,城防军内潜伏着多少不服她之人。 落霞去而复返,还带着讨人厌的孤鹜,元莞瞧了一眼也没有说什么,抬脚就走了。 出了西华门至御街,落霞就拉着孤鹜去店铺里看看,元莞一人在街上漫步。御街是临安城内最热闹繁华的街,又无宵禁,每日里百姓不断,元莞带着帷帽,走至白楼,要了一间雅间。 落霞孤鹜不知所踪,她一人清闲,一盏茶后雅间内走进一人。 “殿前司散指挥使周全见过主上。” 隔着珠帘,看不清帘人的神情,恰好带了一丝神秘。 元莞看着帘后人,眸色深了几分:“城防军的事闹得人人不安,你且安分些,一人都不要见,城防军内的朋友也莫要联系,免得惹火上身,另外刺客可有下落?” 周全抬首,看着摇动的珠帘,不明道:“近日里城防军内几番躁动都被压了下来,若真的不平,只怕临安城内会乱。” 果然那股平静都是装出来的,元莞揉揉眉眼,想过须臾,回道:“你莫要去管,就算乱了也当作未曾看见。那日遇袭,你可在场?” 端午节那日守着皇帝的自然是三司,可外围是城防军的人守卫巡视,周全应当在。 话音落地,周全神色略有些不自然,低声道:“遇袭之事,与臣有关。” “什么?”元莞陡然一惊,站起身掀开珠帘:“你且再说一遍,与你有关是何意?” ***** 落霞出宫忘了带钱,将孤鹜当成了银袋子,无论用得到、用不到,只要看着喜欢就买下,以至于孤鹜双手都不得空,好不容易出了御街,发觉不见元莞的身影,急忙让人去找。 落霞看中了铺子里的糕点,非得拖着他去找,恨不得将店家的做法都一道买来。孤鹜被缠得没办法,急得团团转之际,元莞抱着一坛酒从酒楼里走出来。 马车内被落霞买的东西都塞满了,元莞的酒反无处可放,她顺手递给孤鹜:“回宫。” “回宫、回宫。”落霞忙附和,扶着元莞就登上马车,念念不忘地看着自己满车的锦盒。 回到延福宫后,元乔早就回来了,一人坐在廊下乘凉,见到元莞回来也未曾抬首,反凝视手中的凉茶,元莞近前,直接夺了她的茶,道:“病人不宜喝凉的。” 夺了茶递给若竹,带着落霞回寝殿,落霞屁颠地跟着,算着今日花的钱,嘀咕道:“您让我将孤鹜骗走去了哪里,我今日花了很多钱,都是他的。” “他不缺钱,你再花些也无妨。”元莞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但落霞知晓她不开心了。 被元莞夺了凉茶的人后知后觉地看着主仆离开的背影,见日头愈发大了,就起身回殿。 不久两府将今日奏疏送来,她照旧批阅,元莞也未曾过来,看着落霞一一翻开今日买的饰物与糕点,一面吃一面点评,与宫里的的相比如何。 元莞心不在焉地听着,落霞将自己试过的点心置于她眼前:“您试试,可甜了。” “你自己吃,我去见见她。”元莞起身就要离开,跨过门槛又觉得不妥,郁闷地转回身,捡起落霞的点心吃了一块,而后道:“你从今日开始盯着,有哪些人来见元乔。” “好。”落霞不知何意,吃着点心嘴巴动了动,“那我马上就去。” 元乔处与往无异,批阅奏疏、见朝臣,黄昏之际太医来诊脉、医女换药,落霞盯了两日,一无所获。 在她要放松之际,陈砚来了。 陈砚是元乔心腹,每次过来必有大事,她匆匆回去报知元莞,陈砚则入殿禀事。 元乔近日精神疲惫,到了晚间就会感到一阵乏力,太医道是药力所致,望她早些休息。陈砚来时,她已很困乏,还是打起精神接见。 陈砚禀道:“臣查陛下遇袭一事,已有所获。” 刺客背后主使是谁,元乔并不在意,谋局所在是易军,主使能查则查,查不出也并非是大事。她无力地揉着鬓角,回道:“你匆匆而来,我就知你必有大事,指向何人了?” “陛下出行,是内有殿前司、外有城防军,虽说刺客是城防军内的人,可内无殿前司的接应,不会如此顺利。臣查过当日殿前司当值的人,发现些端倪,散指挥使周全与城防军内的人来往甚密,顺着摸下去,臣发觉周全是元、元姑娘的旧属。” 言之最后,陈砚几乎不敢再言。 元乔并没有她料想内的震怒亦或震惊,她似是很疲惫,阖眸揉着眉眼,回道:“殿前司内多人是元莞旧属。” 皇帝不信陈砚的说辞,陈砚呼出一口气,接着道:“臣令人跟着周全,他见过元姑娘。” “嗯,见过便见过。”元乔回应一声,殿内落针可闻,陈砚跟随她多年,亦猜不透她的心思,跪于殿内,汗流浃背,请令道:“可要将周全拿下?” “且等等,不可令人察觉周全的所为。”元乔当机立断,此事如何都不能牵扯进殿前司,若三司内部有问题,如何将罪责按在城防军中。 她又道:“将与周全来往甚密的城防军先拿下,秘密行事,不能为人察觉。” 陈砚不明,依吩咐行事。 他匆匆离开后,元莞就踱步而来,在廊下站立许久,探头去看,若竹见她举棋不定,劝道:“陛下还未曾歇息,您大可进去。” 元莞若有所思,望着殿内灯火,暗想一阵后,还是选择离开。 殿内的元乔困意散去大半,望着殿外清冷孤高的月色,漆黑冷寂的宫殿仿若镀上一层冰,就连人都跟着冷了几分。 若竹举步而近,道:“方才元姑娘来了,似是有事,又走了。” 她来有什么事,多半还是来作弄她的。元乔未曾在意,唤来孤鹜:“前日元莞出宫见了何人?” 算是问到孤鹜,他屏息回到:“臣与落霞去采买,并未曾与她同行。” “下去吧。”元乔不问了,转身看着外间月色,唇角扬起自嘲的笑。 第70章 信任 漏液抓人,更令人恐慌,尤其是皇城司动手,就算不想多想,也无法做到淡然。 城防军各营近日里被替换的都是营指挥使,小到寻常士兵还是第一次,正因为品阶太小,才让人更加在意。 或许指挥使还可咬牙忍着,品阶小的人不会顾忌其他,有什么说什么,许多人一夜无眠。 元莞深处宫内,直到午时才收到周全的消息,望之一叹,周全作茧自缚,她亦无奈,唤来孤鹜,询问昨夜的事。 皇城司内各司其职,陈砚动用皇城司的人,孤鹜也被瞒得紧紧地,被她这么一问,才想起不对,“此事臣不知晓,多半是陛下下旨捉拿的。” 元乔亲自下旨……元莞倒吸一口冷气,孤鹜不知,多想也是没有办法的,打发人离开,一人在殿内深思。 没有做过的事,她亦不会心虚,只是牵连太多,未免得不偿失,周全跟随她多年,若放弃,心中不甘。周全的行为意在为她,只是莽夫用错办法。 且等几日,若是自乱阵脚,岂非着了道。 半日后,元乔来了,不请自来的人总是不受人待见,元莞坐在殿内榻上,手旁放着酥酪,半晌吃一口,见人来了,下意识紧张道:“你来做什么?” 脑海里那根神经紧紧绷着,元乔的到来令她微微不适,未曾开口就已经炸毛。 元乔看了一眼她碗里的冰,提醒道:“少吃些冰。” “你来做什么?”元莞不耐地重复问她,小脸紧绷的,对她的到来很不喜。 元莞的眼神飘忽不定,元乔一眼就瞧出名堂来,与前几日倒有些变化,她顺势在一侧坐下,“昨夜你去寻我了?” “昨夜无事走到你那里,并不是去见你。”元莞否认,低头拨弄着碗里的冰。 元乔先道:“周全是你安排进殿前司的?” 政事上开门见山,这点符合元乔的性子。元莞知晓她早晚一日会知晓,也不打算否认,坦言道:“周全是我旧属,你想说什么?” “你坦诚得倒快,不想将自己摘干净?”元乔无奈道。 元莞不屑:“如何摘干净?你觉得我干净吗?”光是旧属这一事,就摘不干净了。 “你哪里不干净。”元乔的唇角弯了一下,很快就平缓下来,复又道:“昨日寻我,是为了遇袭一事?” “不是。”元莞张口就否认,碗里的冰都已经融化了,也不再有凉意,她直接丢在一旁,不满地看向旁处。 元乔对她也不知如何是好,“我并非是非不明,遇袭那几日你出言讽刺我,并非作假,可见你不知周全谋划,直到你出宫回来之后,才有所改变,当是周全与你说开,向你求救,对吗?” 人心不古,周全或许是为元莞着想,可是将她拖至泥潭里,就可见此人不可留了。 然而他位列散指挥使的位置,现在随意处置了,就等于明白地告诉天下人,皇帝遇袭与殿前司有关。 是以,目前不能动周全。 元乔语气算不上温柔,听得元莞心口一震,只道:“此事与我无关,信与不信随你。” 她浑然不在意,好像并不在意元乔的想法与态度,甚至并不将她当作皇帝,只一常人,且与她没有太多关联的生人。 元乔打量她的神色,阴郁不振,可见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了,她不觉出声宽慰:“我之前已说过凶手是谁,并不在意,我意在易军。” 元莞不说话,更不给她反应,与那夜搂着她使坏,判若两人。元乔令人将酥酪撤下,换了去暑的甜汤来,不冰却很甜,口感清爽。 元乔静静喝汤,许久没有说话,盯着甜汤的人抬眼,发觉元乔并无恼意,眉眼间却满是笑意。 这么多年来,元乔对外总是在维持自己的仪态,端庄是有的,少了股人情味。为帝后,端庄更甚,偶尔间展颜,不似今日这般笑得亲切。 她一笑,元莞就不知她的意思,捧着甜汤喝了一口,语气也是生硬:“陛下过来,是想做什么?” “周全不可留。”元乔只一句,再无它言。 元莞知晓周全不可留,留下是坏事,纵觉得可惜、不甘,也不会因此与元乔争什么,毕竟谋逆行刺是大罪,哪里能因心软就避过。 她又问几句如何善了,元乔不说了,笑着示意她将甜汤喝了,就是不肯再说,元莞有求于人,只得听话地喝了。 元乔的笑意更深了些,带着不多见的亲切,元莞被她看得不自在,硬邦邦地开口:“你别看着我。” “殿内仅你我,目光该如何放?”元乔理所当然道,听得元莞耳朵一痒,抬眼就瞪道:“你不怕了?” 元乔窘迫,这次侧开眼睛,元莞自觉扳回一局,眉梢顿时就扬起,不复方才的阴沉。 她笑了,元乔也安心,起身离开,又恐她不能善后,叮嘱道:“你安抚住周全,我令人盯着他,但凡他有些动静,都得先处置了。你的人,我总得先知会你。” 对于废帝一事,元莞放下,可追随她的旧属依旧未曾释怀,今日可刺杀,明日就效仿。 元乔对她的旧属几乎是睁一眼闭一眼,如今明白之前的做法错了,不能再纵容下去,毕竟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们做错事,会连累元莞。 她主动开口、主动避让,甚至主动宽慰,让元莞不解。 在元莞的记忆中,元乔虽说对她愧疚,可遇到政事,这点愧疚就荡然无存,今日此举实在是出人意料。 她茫然目送着元乔离开,心中确实安宁不少,周全不可留,经手此事的几名城防军也不可留,皇城司内刑讯至死的人不在少数,这几人死了,也不会有人反对。 **** 皇帝的伤口在一日日痊愈,临安城内的局势不见缓解,反愈发激烈,不少兵士不服新上任的指挥使,在营里闹事,闹上大兴殿。 有人趁此弹劾城防军,指责城防军外不能守护皇帝、内不能营内和谐,列举数条罪过。 平地乍起风波,引起不少文臣武将的共鸣,勋贵不满,庭对时争论不休,事情出乎两府料想,苏闻魏律对视一眼,不知这份罪状出自何人之手,皇帝没有露其名姓,令此事更加神秘。 争执几日后,皇帝伤势复发,不见朝臣,甚至连早朝都免了。 元莞躲在自己的殿里,费尽一番心思才将周全安抚住,恰好陆连枝传话给她,想要见一面。 陆连枝的心思与以前不一样了,她并非是傻子,能感应出来,这次见面还是为了朝堂城防军的罪状,她想知晓外间的动静,不如就此见一面。 令人去传话明日见一面。 传话的人才出宫,若竹就过来请她去见元乔,笑吟吟地开口:“陛下请您去吃甜瓜,很甜的瓜。” 很甜的瓜?元莞狐疑,甜瓜不少,为何单独请她吃,她欠了元乔一个人情,不好拒绝,就和若竹走了。 进殿确实见到了冰镇的甜瓜。大宋瓜来自大理,之前出使的人将种子带了回来,在大宋各地种下,因土壤不同,各地的瓜果也就不同,甜味与水分都很重要。 元乔是不大爱吃这些的,往日里各地快马加鞭送来,都会分赐给朝臣,今日由开封送来的甜瓜就这么明晃晃地摆在食案上。 开封的甜瓜是大宋出名的甜,每年都会送入临安城来,达官贵族争相采买。 元莞也不拘束,咬了一口甜瓜还不忘睨元乔一眼,甜瓜一侧还放着一本奏疏,一眼看去,就知是城防军的罪状。字字力透纸背,入木三分,光是字体就吸引人的眼睛,她忍不住多看一眼。 元乔随她去看,等她看得差不多才道:“此人是先帝年间的进士,在翰林当值,复姓上官。” 既在翰林,就写不出犀利中一语中的的文章来,翰林文臣不会去管问城防军的事,元莞细细去品味,心生好奇:“这是他誊写的?” “亦不算,我初稿,他后润色。”元乔道。 元莞手中的瓜忽而不甜了,将瓜放下,又将文章前后看了一遍,对元乔又多了一层认识,从未见过她的文章,今日所见,分析见解不说,字里行间粗狂不似女子。 她看完后,置于原地,难怪朝臣打探不出文章出处,原是元乔自己所写,不得不夸道:“陛下见解独到。” 口不对心的夸赞,元乔也不在意,拿起一块甜瓜给她。元莞不去接,反道:“陛下告诉我做甚?” “你自己看到的,顺口与你说罢了。瓜是由开封送来的。”元乔淡淡一笑。 元莞不知她想什么,便道:“你想说什么,直接说来,不用拐弯抹角。” 元乔道:“你明日去见陆连枝?” “半个时辰前决定的事,陛下就已经知晓了,当真是快。”元莞小脸哪里写着不悦,尤其是被她盯着,极为不自在。 “你想多了,我不过我猜测罢了。陆连枝近日与勋贵来往勤快,想必会从你这里探听什么,她又送信入宫,我才有此一猜。”元乔解释,看着元莞的目光多了一丝无奈,她不傻,应该猜出陆连枝的用心了。 之前的喜欢是真,现在想从元莞这里探听消息也是真。 元莞并非是情窦初开的年龄,从对元乔的感情中失望后就不会再想着情爱的事,且对陆连枝不过是羡慕她有父母疼爱罢了,至于男女感情,从来就没有想过。 元莞想想也是,以元乔的心计,如何会看不出陆连枝的想法,顺口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不做什么,罪状的事莫要透露一字。” “小心之人。”元莞生气了,眼看着就要炸毛,元乔伸手拦住她,语气中带着亲切:“同你玩笑罢了,陆连枝心思愈发大了,你且留心些。” 她将元莞当作是旧日懵懂的孩子,不会识人,尤其是陆连枝会说甜言蜜语,她恐元莞被骗了,才故而有此一说。 甜言蜜语是人人都喜欢的,沉浸于此,难以自拔。 元莞不同她多话,抬脚就要走,元乔想留下她,随口找一理由:“周全的事你可安抚了?” “嗯。”元莞又不好走了,将安抚周全的事细细又说了一遍,元乔又塞给她一片甜瓜吃了。 一番话下来,太阳西去,元莞才得机会离开,殿内的元乔望着她的背影,想起‘甜言蜜语’一事。 甜言蜜语就像桌上的甜瓜,吃在嘴里总是很甜蜜,元莞这般年龄的女子,应该会更喜欢。 自古皇帝都会喜欢恭维的话,可想而知元莞的心思了。 元乔坐在案后,凝视甜瓜,唇角抿得很直,眼中亦有迷惘、挣扎,还有不解。 **** 翌日,元莞出宫去白楼。 白楼内说话隐秘,不会有人窥探,推门而进,案上摆着意几碟切好的甜瓜,陆连枝起身迎她。 夏日里酷热,陆连枝一身碧绿色的纱衣,腰间悬挂着带着熏香的金丝镂空的香球,风吹动后,还能闻到阵阵香。 元莞不识香气,只觉得香气好闻,忍不住多看一眼,陆连枝察觉到她的视线后,自腰间拆下来递给她:“你若喜欢,就送你,我回去再做一个。” “不,我就是觉得香气新奇罢了。”元莞连忙拒绝。 陆连枝道:“这里面放了百合、朱砂、龙骨、琥珀等药草,都是凝神静气的好东西,你也可以用。” “我不大喜欢这些。”元莞几乎受不住她的热情,再者这些香球宫里也有,且更为精致,她不需接受旁人的。 “也可,随你。”陆连枝没有勉强她,将甜瓜递给她,若无其事道:“你怎地不出宫里,我都看不到你,想见你都难。” “你写信也成。” “往宫中递信不容易,再者若被陛下发现,只怕不好。”陆连枝提起陛下二字,特地打量元莞的反应。 那日回府后,不知哪里来的感觉,总觉得陛下与元莞之间关系不大正常,两人同寝一宫,又非姑侄、兼之隔着废帝的恩怨,如何做到心平气和的。 且那日两人亲近的举止,陡添几分暧昧。 元莞哪里是好糊弄的人,随意一笑:“陛下不会无趣到去截你的信,你今日见我可是有事?” 她反应太过正常,让陆连枝窥测不出什么,心中微微不甘,便道:“想你,就不能见见你?” 元莞本打起精神应付,听到这句话后,羞涩一笑,“县主还是早日放弃得好,我无心于此。” “无心对我,是不是因为心里有人了?”陆连枝倔强地看着元莞,眼中闪烁着脉脉深情,对元莞的喜欢彻底地展露出来。 元莞不喜她这样炙热浓烈的情绪,看得极为不自在,陆连枝的感情与元乔、周暨都不同,她带着强烈,甚至是霸道。论起霸道,想到的该是皇帝。 可元乔没有,她身上温柔的气息与帝王气质并不违和,润物细无声,若没有与太后联盟的事情,她肯定会喜欢元乔。 纵眼下没有元乔,她对陆连枝也生不起喜欢。 面对她的质问,元莞摇首:“你想多了,我并没有喜欢的人。” 陆连枝追着不放:“那你为何日日待在宫里?” “陛下身旁无人,我留下侍奉并无怪异。”元莞早有应对的措辞,可是对面的陆连枝并不信,反道:“陛下身旁宫人很多,也不缺你一人。” 元莞实在不想多谈,她与元乔是个人恩怨,不想让人多加置喙,直接改了话题:“你今日见我就是问陛下可喜欢我?” 她生硬地转了话题,陆连枝恐她生气就不好再问,笑了笑,接着开口:“不问了,陛下伤势如何,听说复发了,可凶险?” “太医在诊治,不见朝臣。”元莞低眸不去看她。 陆连枝又道:“我近日赴宴,听闻那篇写着几大罪状的文章,你可晓得出自谁的手?” 果然还是来问话的。元莞装作惊讶,“不是御史台呈上的吗?” “御史台?”陆连枝被糊弄住了,想到近日所闻摇首道:“我听闻并非出自御史台,而是不知名姓的人。” 元莞托腮,眸色漾着不解,低声道:“ 我也不知,陛下未曾说,我怎地听说是御史台。再者罗列罪状弹劾之事历来都是御史台所为,其他人谁敢多言。且此事弹劾的是几万城防军,除去御史外,无人敢有这等魄力。你未曾接触官场,不知内中险恶,人人为着自己的利益,就像此事,牵扯众多,不会有人冒着杀头的风险同那么多人作对。” “可是御史台无人知晓。”陆连枝被她糊弄住了,朝臣各司其职,言官弹劾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无人会多想,因此此事一发生,便有人去查御史台,查之无果,才知与御史无关。 可元莞又说除了言官外,无人敢行此事,听来不是作假,让她糊涂了。 元莞摇首:“若不是御史所为,我也不知。” 话问不到了,陆连枝不好再问,就将此事揭了过去,反是元莞,临走之际,问她要了香球里的药草配方。 陆连枝对这些小事敏感,写方子之前,还不忘问她为何要方子。 “我睡得不好,拿这个试试。”元莞随意敷衍道。 “这就是辅助作用,若真的睡眠不好就去找大夫。” 片刻间落笔完成,陆连枝递给元莞,见她皮肤粉妍妍,精神不错,不似睡眠不好,心里多了几分考量。 元莞若无其事,接过药方后带着人回府,望着她离开的人眸色深了深,元莞言不尽其实,可想城防军的事不像表面这么简单。 两人心思离得愈发远了,她蓦地叹气,阿爹说得对,情路确实艰难。 回宫后的人没有这么多心思,陆连枝的香球也曾见过,是藩王贡品,被搁置在私库里,钥匙在元乔处,找她去要,不大合适。 索性唤了女官过来,让他们重新做一个,半日的功夫就做成了,她非太医,对陆连枝也不深信,将方子给太医看过之后,才将药草放了进去。 至晚间,香球就做好了。 趁着元乔眼下无事,她提着香球就去了。 若竹照例请她进去,见她手中的小玩意,也不觉好奇:“您这个好似出自宫人之手?” 不仅金丝镂空香球是出自宫人的手,里面的药草都是太医塞进去的,元莞就得了个旁观的‘差事’。她轻轻点点头,装作无事道:“她歇了?” 元乔近日歇得早,疲惫之际才会入睡,至后半夜就会醒来,再也睡不着。 元莞徐徐走进去,一眼就看到案牍后的人,手中的香球晃了晃,她不大自然。若非周全之事得她周旋,她也不会过来。 几步走了半刻,直到元乔抬首看到她,面色露出笑来:“回来了?” “嗯。”元莞见被发现,两步走过去,将香球递给她,道:“里面是凝神静气的草药,有助于睡眠,就当还你人情了,周全的事就此过去了。” 比起以前大大方方地送礼,变得傲娇又别扭了,元乔接过香球,知晓是宫人所做的,不过心意也是好的。她满意一笑:“用膳了吗?” “我回去了。”元莞不回反要走,案后的人停笔起身:“你今日与陆连枝谈得如何?” 元莞这次停下脚步,认真道:“她确实问我罪状出自何人之手,我道是御史台,她不信,可见有备而来。”她竟不知,自己也成了众矢之的人物,就连陆连枝也来套话。 还是周暨好,傻归傻,待她不会别有用心。 想到别有用心一词,她看了一眼对面的人,这人比起陆连枝更为可恶。 元乔被她幽幽看了一眼后,陡然心虚起来,奇怪道:“你怎地这样看我?” “陆连枝别有用心,你与她半斤八两。”元莞转身就走。 好端端地又生气。元乔扶额,想而未想就几步过去,在人走出殿门之前拦住:“别有用心一词,你难道就理直气壮?” “我……”元莞理屈,之前她对元乔确实存着拉上龙床来掌控的心思,可元乔并不知晓,她愣了一下,改口道:“我自然理直气壮,并无愧疚。” “你改口得很快。”元乔并不戳破她,死不承认的模样也很有趣,倒与顽童又些相似,不计较便不再说,劝道:“说说今日你与陆连枝说了什么?” 元莞睨她:“甜言蜜语你也要听?” 元乔一噎,低眸道:“那便不听了。” “你想听,我也可以告诉你。陛下想听怎样的,酸的还是甜的,亦或是一字不漏地告诉你,就像民间戏曲那般,演给你看?”元莞眯眼一笑,显得极为快活。 元乔被她露骨的说辞说得面红心跳,语焉不详地回答:“不、不必了,刘氏怕是只有这几日了,你若得空去看一眼,无暇就算了。” 第71章 病逝 刘氏的病拖半年,太医院几乎用尽了办法,身上的病容易治,心病却是无可奈何。 她总是梦到有人害她,在吃食里下.药,在茶水中放.毒,几乎只要是她碰到的都会染着毒性,整日里叫嚷着废帝害她。 起初宫人还会跟着害怕,时日久了就习以为常,慈安宫里的人只进不出,任何人都传不出消息。 数日前,太医就问过心中郁结一事,元乔敷衍过去,令人辅以安神的药来,不想刘氏心中有鬼,元莞几句话就跟着日日不宁,以至于人迅速消瘦下来,药石无灵。 元莞是不肯去的,但她是皇帝,对待先帝嫔妃不可太过,唯有亲自去探望。 一入慈安殿,就感到一股莫名的森冷,四处不见宫人,进殿才见三两宫人在榻前伺候。 太医闻讯而来,将刘氏今日病情述说一遍,而后忧心忡忡:“她已三日不进食,汤药喂不进去。” “知晓了。”元乔挥退太医,走至病榻前,刘氏面黄消瘦,两眼深陷下去,发髻枯黄,这是她见过最狼狈最不堪的一次。 她站于榻前,刘氏缓慢地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朦胧,许久才看清眼前的皇帝,干渴起皮的唇角动了动,不知在说什么。 元乔不愿同她亲近,身子站得笔直,只道:“你做贼心虚,并无人害你,你将一孩子拉入你的阴谋之中,若加以善待,何至于落得如此地步。” 几日不吃不喝,令原本虚弱的身体更加不堪,浑浊的眼神中透着往日不改的阴狠,她死死地盯着元乔:“养、虎、为、患,自食恶果……” 这八字也不知说的是自己,还是警告元乔。 元乔淡淡的视线落在刘氏身上,对于说了很多遍的旧事,已然不想再听,淡漠道:“幼崽心善,是你自己不加以厚待,回首咬你一口,也当是你的恶果。” 襁褓中的婴儿就被抱入宫城内,不知父母、不知来处,唯有将刘氏当作最亲近的人,养母为好、生母为罢,稚子无辜,不该肆意打骂。 就算是没有血脉牵连,也是在自己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如何可以做到狠心虐待。 刘氏的眼里放着光彩,垂死挣扎,唇角不断蠕动,也听不清在骂些什么,元乔叹气,时至今日,刘氏也未曾意识到是自己错了,依旧怨恨元莞。 元莞若是狠毒之人,不会将刘氏留至今日,她不愿再同刘氏多话。 转身之际,刘氏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拉着她的衣袖,眼中的浑浊荡然无存,不死心道:“你会后悔的、杀了她、她会夺回你的位子。” 元乔漠视她的话,轻轻拂开那只枯黄的手臂:“若真有那一日,我也认了。” 刘氏被她拂开,瘫倒在榻上,目光黏在元乔离去的背影上,不断敲打着床沿,声响之大,惊动到殿外的宫人。她们匆匆入内,见到刘氏瞪大了眼睛,手摆在榻沿上。 惊恐之下,唤来太医。 太医探了探呼吸,吓得手撤了回来,忙道:“陛下未曾走远,去传话,太后薨逝了。” **** 相对于城防军的几大罪状外,刘氏的死并没有太多人在意,成王败寇,退出朝堂,谁会在意一无权妇人。 亦或许皇帝将城防军的事情闹得太大了,朝臣都只在意自己的利益,刘氏死也就死了,不会令人分神。 刘氏死后,迁入先帝陵寝,有人想起刘氏之前还有皇后,正妻为大,刘氏就该避一避,迁入其他陵。 皇帝顺势答应,令朝臣去办。 刘氏丧仪摆在慈安殿内,元莞自始至终都未曾去过,留在宫里觉得无趣,又搬回了府邸。 本当是散心,不想日日有人来递帖子要见面,都是三品以下的朝臣来探路。皇帝身旁除她这个废帝外,也找不出第二个亲近的人,她便成了朝臣探路的垫脚石。 门房处的人比起垂拱殿内的朝臣还要多,元莞不愿搭理,就连陆连枝也拒绝,一人在府里。 刘氏棺木要运往陵中,出殡那日,皇帝送行,回来之际路过元府,停车入内。 第一次光明正大地入府,还带着宫人与内侍,元莞不好当作没有看见,亲自出府去迎,时不时地投去哀怨的眼神,恨她不该过来。 屏退内侍宫人后,元乔开口:“听说近日不少人找你?” “嗯。”元莞想起一事,去一侧柜子里翻找,找出几摞厚厚的帖子,置于元乔面前:“都是些小虾米,勋贵未曾看见,多半是来探路的,我未曾理会。不过从这些人当中可以查清背后所依靠之人,顺藤摸瓜。” 罪状的事令很多人下狱,城防军内又每日不停地暴动,眼见着就要压不住了,禁军该要出面控制。 皇帝压着不动,以伤为由拖着不放,就等着城防军内乱。 元莞知其心思,而从不过问,周全一事被压下后,她心存感激,也更明白要约束旧属,不可再造次。元乔并非是昏君,用不着做行刺的事。 她在思考之际,元乔将帖子都翻看了一遍,最后也刺道:“这就是你要的散心?” 元莞语塞,干瞪她一眼:“府门一关,我自己也很清净,那些人总不可越过门房来直接寻我。” 宫城里办着刘氏的丧事,虽说不是大办,可来来往往总会听到些什么,不如府里自在。元乔素来不会勉强她,又有太后的事在先,她就不好强制将人留下。 刘氏棺木已送走,她试探道:“那你可回宫,宫门一关,你照旧清净。” “不想看到你。”元莞冷硬地拒绝,见到元乔微弯的眼角后,心中一动,又忙撇开眼。 若照往常,元乔肯定保持沉默,待过了这阵再开口,今日却不同,反之温柔一笑:“你在这里,我不放心,宫里安全些。” “我非稚子,自己会保护自己。”元莞倔强道。 元乔摇首:“再者我不愿你见陆连枝。” 这般直白的话说出来,元乔自己心口一震,再观元莞,她也是同样的震惊,而后斜睨着她:“我又非你的后妃,见谁同你没有关系。” “嗯,没有关系,可都说皇帝该霸道些……”后面的话,元乔就没有再说了,意思很明显。 提起皇帝二字,元莞更加不屑,讽刺的意味更加明显:“你要霸道些,也无人管,你眼下敢将我掳进宫?御史那些老家伙会骂得你不敢开宫门。” 掳进宫一词令元乔笑了,眼中光色潋滟着白日的清明,极致温柔,笑道:“你会就范?” “就范?碰你一下,你就会吓得脸色发白,就像木头人一般,还用我就范?”元莞也不避讳,吓唬她两次后,已然摸清了元乔的软肋,言语刺激无用,摸一摸她比恶毒的话都有用。 这话太过露骨了。激得元乔当即就红了脸色,就连看人的眼神都变了,元莞得意一笑:“陛下觉得是谁就范?” 元乔不自然,摸到自己茶盏,借势掩饰过去,想到元莞愈发‘无耻’,也不知从哪里学来的,她张口欲问,却不知问起,只得作罢。 府内皇帝仪仗还摆着,不好多留,亦不能当真将人掳回宫去,来日方长,不急在今日。 她起身之际,腰间的香球晃动,元莞这才看见了,眸色变了变,“陛下伤好了吗?” “嗯。”元乔回答后,带人离开。 她走后不久,陆连枝就来了。 元莞头疼,后悔没有同元乔回宫,这里还不如宫中自在,让人去回话,身子不适,不便见客。 她低估陆连枝的耐心,拒绝一次后,还要二次、三次,甚至日日都会来,比起元乔勤快多了。 拒绝次数多了,就会令人起疑,不想同她说起城防军的事,就拉着她去御街走,马车漫无目的地往前驶去,御街之后,得见一匾额,上面写着‘花阁’二字。 花阁二字映入眼帘,极为熟悉,且不说花阁的建筑构造,光是名字就令元莞好奇,急忙让车夫停下。 陆连枝顺势去看,见她颇为感兴趣,忙捂住她的眼睛:“非礼勿视,赶紧走。” “为何要走,听说这就是一寻常酒楼,非礼勿视?”元莞好奇,陆连枝的反应与元乔所说不同,元乔肯定是在骗她的。她吩咐车夫停下来,要进去一探究竟。 陆连枝慌了:“你不能进去。” “白楼能进,为何花阁就不能进,午膳我做东。”元莞瞧着此地建筑构造比起白楼更为奢靡精致,可以往只知临安城第一酒楼是白楼,可未曾听过有花阁。 她被陆连枝拖着不让下车,心里愈发奇怪。 花阁之外,货郎无数,酒楼少,胭脂水粉的店铺倒是不少,往来的行人也多。马车停于花阁外,吸引人也是不少。陆连枝窘迫,呵斥车夫快些走。 奈何车夫是元府的人,只听元莞吩咐,马车依旧僵持在原地。 陆连枝急道:“这是男子玩闹之地,女子不可随意进。” 元莞一本正经道:“为何男子能进,女子就不能?是否对女子不公,且今上都是女帝。” 说起道理来,陆连枝哪里是元莞的对手,对面的人舌灿莲花也不为过,她无奈道:“你要去一人去,我是不去。阿爹晓得,会打断我的腿。” “打断腿?”元莞想了想,还是缩着脑袋回马车,心里默默记住这座花阁。 陆连枝这才拍着胸口坐回马车,同她解释道:“花阁之内都是卖身的女子,只要给足银子,就可与人一夜风流,往往都被文人雅士视为不耻之地。” ‘一夜风流’四字让元莞陡然明白了,那日苏闻也在骗她,并非是什么酒楼,而是肮脏交易之地。她恼道:“为何不禁止?” “食色性也,古来有之,再者也有女子风流之地,你不知罢了。”陆连枝随口道,发觉眼前这位废帝对于情.事想得很单纯,竟连花阁之地都不知晓。 元莞恍若学到了新知识,惊叹道:“女子风流之地,那、里面做交易的都是男子?” 陆连枝在她诚挚的视线内点点头,想了想,又添一句:“女子风流之地,也有女子,并非都是男子。” 明明说着不耻之事,元莞反应很正经,就像曾经在太傅手中读书听课一般,将‘知识’都装进脑子里。 陆连枝觉得自己在教坏她,左右一想,她早晚会知晓,只不过眼下说得早了些罢了。 元莞学到‘新知识’后,用过午膳就回府,令人去查一查花阁之地。 不想花阁没有查清楚,白楼的东家死了,少东家少不经事,一座酒楼就这么落到叔父手中,作为少东家,竟一分银子都得不到。 元莞并未在意,反是落霞愤恨不平地骂了几句,她忽而一动,唤来心腹:“你令那少东家去状告叔父,要回酒楼。” 落霞奇怪:“您帮助那位少东家做甚?” “不帮他,我帮自己。等那位少东家官司赢了,他不会打理酒楼,我便找人买下来。白楼之地,惯来是贵族爱去之地,到时会有不少银子进账。”元莞摸摸自己下颚,尤其是那年与周暨去白楼,被赶了出来,可见白楼在临安城内时日久了,有自己的经济与人脉,这些是银子无法买来的。 她既已出宫,总得好好谋划,不能听之任之。 “可是您有这样的想法,旁人也会有的,再者您有银子吗?”落霞毫不犹豫地泼了盆冷水,那么大一座酒楼盘下来,肯定费不少银子。 元莞被她提醒后,想起元乔的库房,同落霞低声道:“把那座库房卖了。” 落霞:“那不是您的。” “钥匙在你手里,就是我的。”元莞毫不犹豫地下决心,元乔抢了她的私库,她卖她的库房,也不为过。且在宫外,没有银子就寸步难行。 落霞感觉不好,她们只是暂时居住在公主府,哪里去卖主人家的珍品的道理,她耿直地劝说:“陛下知晓,会不高兴。” “无妨。”元莞对元乔早就失去了畏惧之心,三番两次的‘试探’后,对元乔多了一重新的认识。 外刚内柔之人,看着就是吓唬人罢了。 花阁没有继续查,她亲自去库房,挑些质量差些的瓷器去典当,挑来挑去,都觉得不差。 元乔这些年摄政,得了不少珍品,都没有带去宫里,悉数留在公主府,拿出去卖,也不晓得有没有人敢收。 她思来想去,唤来账房里的先生,问起账面上的钱,指望从元乔身上再得些银子。 先生将账簿递给她,算盘拨弄一阵后, 道:“银子很足,三五万两是有的。” 三五万两很多?元莞不禁狐疑,为帝时见到都是上百万两银子…… 废帝首次对银子产生疑惑,先生静静候着,不好直言问人家,便令人退下,对钱一事,尚是不解,索性令心腹去打听白楼价值多少钱。 她忙碌此事之际,城防军内乱,兵刃相接,打伤了新上任的副指挥使,御史借机弹劾,闹至御前。 皇帝令枢密院彻查此事,抓捕数人,都已军法处置,亦牵连不少军职高的将军。 一时间,城防军内的弊处显露无疑,弊处以及勋贵把持的现象、还有买卖武官的事情摆至皇帝面前。 皇帝震怒,彻查此事,没过几日,证据就摆在案头。 勋贵此时联合成铁板一块,想要彻底根除,并非易事,在秋日里有人提议以地方军来易下城防军。 各地的地方军归属何人,已然是一本难以算清的账目,谏议一出,勋贵跟着附和,如何易,成了最紧要的事。 此时白楼的事查清楚了,少东家夺回酒楼,却不会经营,使得生意一落千丈,元莞尚未出手,少东家就将酒楼变卖了,她慢了半步。 心腹回来后,禀道:“小的打探过背后之人,少东家不肯说,目前带着家仆与银子都已离开临安城了。” 元莞生气,筹划两月的事就这么失败了,到手的鸭子就这么飞了,她气得令人去查背后之人。 “怕是不易查,临安城内贵族无数,再查会暴露自己。”心腹提醒道,为一座酒楼得罪权势高深的贵族,如何看都不是好买卖。 元莞缓过神来,气归气,还是安心地接受此事,这才想起花阁的事,忙碌多日,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转了心思,心腹跟着松了一口气,轻步退出去。 盯着白楼的人不仅元莞,还有陆家,陆连枝也是空忙,在得知白楼易主,买家不知是谁后,便来寻元莞。 背后之人太过隐秘,怎么查都查不出来,不知怎地,她就想起元莞。 元莞自己也是一肚子闷气,当即回道:“我也不知,你白白忙碌,我何尝不是。” 陆连枝见她神色不似作假,就跟着道:“那会是谁做的?” “查不出来,不过为一酒楼得罪背后权势,不值当。”元莞将心腹的话转劝陆连枝,临安城内龙蛇混杂,又兼之是天子脚下,行事该留几分小心。 “你说得也对,你怎地对酒楼也有兴趣了?”陆连枝好奇。 “无事做,寻些事情做。”元莞自然不会说实话。 陆连枝颔首,话锋一转就说起易军的事来:“我听说城防军弊处多如牛毛,陛下盛怒,易军一事势在必行,这样避免有心之人从中作乱。” 事情闹了这么久,才想出这么折中的办法,朝臣与皇帝都很满意。她望了一眼元莞,又道:“你可知如何易?” “如何易?不是还未曾商议出来,不过观眼前情形,易军可消除城防军内原有的弊处,就买卖官职一事,可彻底根除。”元莞回道。 “嗯,我听旁人说起来,听说陛下气得不轻,不想天子脚下竟还出现斜封官一事。” 斜封官在前朝指的是非正式的官员,要从侧门交由中书办理,是对他们藐视的称呼。城防军内的军官有些都是勋贵买卖进去的,官职虽说一样,可来历不正,一查便查出来。 陆连枝乍听来,先是不懂,元莞解释一遍才明白,颔首道:“可见弊处确实很多。” 她照旧什么都没有探听到,索性就不问了,道:“再过几日,就是酿菊花酒的好时,你可去陆府玩?” “不必了,过几日我去办大事。”元莞摆摆手,她要去花阁看看。 陆连枝好奇:“何等大事?” “等我办成再告诉你。”元莞不说,免得她跟着,到时惹人耳目。 她都已这么说,陆连枝也不好多问,悻悻离开。 **** 白楼易主,酒楼规制依旧,就连跑堂的都没有变换,若非在意此事,也不会知晓背后换了东家。 元莞已然放弃白楼,陆连枝不同,她有长居临安城的打算,既然易主,她大可再多些钱将白楼买回来,成为陆家的店铺。 陆家的人四处游走,动用人脉,动作太大,皇城司顺势查到,报于元乔知晓。 元乔数日未曾出宫,对元莞的动向也清楚,她将府内库房的珍品变卖,起初以为她要离开临安城,后来才知是为了白楼。 忙碌一月,落败而归,也不知近日忙些什么。 不仅她盯着元府,还有许多双眼睛盯着,眼下这个时候确实不适合去见她,再过几日,易军的先锋军定下后,再出宫见她。 先定是赵原的人,朝臣对赵原的印象还在先帝时期,此人行事鲁莽,无党派,商定出来后,无人反驳,调令迅速出临安城。 第一步走成后,元乔出宫,亲自去告诉元莞,在赵原入京之前,就需做好准备。 撇开众人后,她与孤鹜坐马车出宫。 至府内才知,元莞出府去玩了。 元莞眸子天生异色,寻常不会出府,唯有陆连枝过来,才会戴上帷帽去外间走动。 今日元莞不在府内,元乔本能地想到陆连枝,问起落霞:“她一人出府还是同陆县主一道?” 落霞不知元莞的去向,回道:“一人出府的。”至于是否同陆县主一道,就不知晓了。 元乔令人去寻,在屋内等候,随手拿起一侧的书,是本游记,不是布苏,而是大宋境内的景色。 等至黄昏也不见人,她颇为好奇,这是出城玩了? 眼看着暮色四合,她无暇再等,吩咐孤鹜回宫,明日再请人入宫去问问今日去向。 元莞是在亥时回来的,面色不豫,入府才知元乔等了半日,也不在意,落霞近前,就闻到她身上浓郁的脂粉气,不觉奇怪:“您去哪里了,玩得如何?” 元莞沉思,回想今日所见,嫌弃地摇首:“不好玩,下次不去了。” 第72章 吻 是人都有好奇心,元莞久居深宫,对外间的事不懂,苏闻与元乔对花阁之事掩掩藏藏,更加令她好奇,无事就去见识一番。 去了才会知,阁内都是女子,浓妆艳抹,脂粉气呛得她险些透不过气来,实在不明白花阁哪里吸引人了。钱都花出去了,不好直接走,就听话的听了几支曲。 曲也不好听,她郁闷地回来,白白浪费她的钱。 落霞没有多问,只将元乔等她半日的事情细细说了一遍,又道:“陛下令你明日入宫。” “入宫做什么?”元莞闻了闻自己身上的脂粉气,也嫌弃自己,迅速去沐浴更衣,洗了好几次,换过几次水,才感觉将自己洗干净了。 躺下之际,也没有将入宫的事放在心上,想起白日里在阁内见到的女子,肠子都快悔青了。 迷迷糊糊地睡了一夜后,被落霞拉起来,洗漱更衣,“昨日陛下等了您半日,您今日就早些入宫,可好?” “好。”元莞迷瞪,随她去做,换了一身新衣后才被落霞推出屋门。 走大庭院里,被清晨的冷风一吹,整个人清醒过来,她好像还没吃早膳,再者去这么早,元乔也未曾下早朝,不如用过早膳再去。 她去而复返,落霞担忧昨日的事让陛下不悦,口中叨叨不休:“您入宫莫与陛下置气,她说什么、您就应什么,她是皇帝,您就让一让。” 苦口婆心一番后,元莞才用完早膳,将自己喂饱才要出门,想起一事,又道:“她昨日来做什么?” “不知。”落霞道。 问不出名堂,元莞自己进宫。 她来得颇巧,大兴殿内方下朝,元乔回殿更衣,再回来之际,换作一身轻便的衣物,见到廊下懒散的人,自觉走了过去。 廊下宫人避让,行礼后都退了出去,偌大的廊檐下只有两人,元乔仔细打量着数日不见的人,未曾掩饰她的情意。 “你昨日去了何处?” 一开口,就感觉情绪不对,元莞掀了掀眼皮,红唇微启:“花阁。” 元乔眼中的光色颤了颤,觉得自己未曾听清楚:“何处?” 元莞提高声音:“花阁。” 元乔的脸色变了,眼底难掩失落:“你怎地去花阁了?” “去玩罢了。”元莞回道。 元莞神色很是正常,元乔不好多说了,唇畔笑意如旧,温柔的不如往日和煦,有些勉强,她将人唤进殿里,“那你可曾见到好玩的了?” 元乔温文说话,元莞就没有板正脸,见她对花阁也有兴致,便道:“没什么好玩的。” 去了烟花之地,还说不好玩,元莞怕是第一人。元乔不生气,就是觉得她大概是好奇心作祟,又失了白楼才去消遣,笑问:“可能仔细说说哪里不好玩?” 元莞神色沉了下来:“就是不好玩,沉闷无趣。”阁内女子笑意妩媚,华裳珠翠,样貌不俗,看她的眼神太过热切,就像自己成了她们的食物。 元乔不厌其烦的问她哪里无趣,她恼了:“无趣便是无趣,我又未曾多待,感觉不到趣味。” “待了整日,还是未曾多待?”元乔故意激她。 “没有,钱花了,就听了曲。”元莞未曾注意到元乔弯起的唇角。 元乔倒不是觉得她会移情别恋,只是去烟花之地,到底不好,听她谈无趣,就不再问了,只道:“下次莫要再去了。” “嗯。”元莞好脾气地应了,依旧心疼自己的钱。以前不知钱财的重要性,在白楼一事里醒悟过来,钱与权势同等重要。 元乔不知她的心思,唇角弯弯,耐心地说起赵原的事来:“调令已出,再过半月你出城去等他。” “半月是否早了些。”元莞知晓来回时间,半月内绝对不会调兵回来。 “赵原回京,肯定很多人会盯着,你提前出城就不会引人注意,你且小心些,届时我令人暗中助你。”元乔想了想,还是将话说得明白些,免得她有所误会。 如今,她体感颇多,元莞不是性子焦躁之人,也并非不讲理,话要先与她说好,哪怕她不愿意,也会从大局的角度考虑,审时度势。 元莞没有拒绝她的好意,自以为自己在外顺风顺水,可连一酒楼都买不下来,可见有多差。 她反省几日后,觉得自己需再壮大些,不能受人桎梏,冲着元乔点头:“我晓得了。” 她答应得很快,面色不豫,元乔发觉哪里不对:“你好像不太高兴?” 忙碌数日,到手的鸭子被抢了,能会高兴吗?元莞不想说丢人的事,闭口不言。 她不说,就只会令元乔担心,恐在外有人欺负她,宫外乱得很,人多嘴杂,寻常一二言语就能伤人,尤其是元莞敏感的身份,她又道:“谁欺负你了?” 欺负二字算不上,最多是技不如人,元莞羞于再说,就是不肯开口。元乔不知如何是好,将语气放作最温和:“不若你在宫里待几日,到时直接出城。” 这就不是待几日,而是待上半月。元莞不答应,她还有许多事要做,留在宫里不行,不方便行事。 元乔猜不透她的,思来想去,还是不知她为何不高兴,试探道:“你近日遇难事了?” 元莞被她看得不自然,欲回上几句,却发现她眼中皆是担忧,这时骂人就是不识好人心了,她定了定神,道:“无甚大事,我先回府了。” “你有急事?”元乔出口阻拦,话急躁了些,待元莞回视她,又是往日端正的模样。 只是这股端庄让元莞看出些许伤心,她淡然道:“废帝一事,我早已不在意,本就血缘不正。刘氏一死,我也已放下,陛下何不放开心怀。” 元乔心中诸多心结,先帝与德惠太后是她的恩人,也是她精神上的束缚,让她得不到自由。 那日不知魏国长公主如何开解的,元乔心思放开了很多,对于这样心思沉重的人,她不知如何面对。 元乔注定不是儿女情长之人,她心中有先帝、有德惠太后、还有元氏江山,甚至囊括天下百姓,这样委屈求全于她而言,已然很不容易。 陡然打开话题,元乔面上的笑意维持不住:“你并没有放开,只是在时间里渐渐忘怀废帝的事,心中依旧记挂着旁的事。” “陛下真的挺会异想天开,难不成我陪你一道被禁锢在这座宫城里?”元莞觉得元乔愈发看得起自己,脸皮也厚了很多,比起以前会勾人了、会说好听的话了。 “异想天开、做事之前都需想想,成功便是筹谋得当,失败就是异想天开。”元乔并没有露出太多的情绪,面对元莞,她比起之前淡然很多。 元莞想想也是,看着元乔的目光也变了变,忽而开口:“陛下近日好像变了。” 元乔眸色一颤:“哪、哪里变了?” “变得比之前会说话了,之前沉默不语,如今会说一二好话。”元莞对比了下,废帝之后三年,元乔确有几分变化,潜移默化,这是同谁学的? 难不成是孤鹜?那倒也不会,只有臣下学习君主,没有君主向臣下学习的道理。 她心中有了疑惑,元乔这般大局为重的性子,不想有朝一日也会变。 对面的元乔被她说得一阵,潜意识就认为她在逗弄自己,然元莞神色正经,不似作假,她想了想,回道:“你想多了。” “或许是我想多了。”元莞不同她争辩,见无事可做就要走,元乔强留不得,只好送她出殿。 垂拱殿的宫人早就习惯两人并肩而行,悉数退了出去,元乔顺口道:“你喜欢白楼?” “白楼与寻常酒楼不同,是贵族爱去之地,钱财不论,也是块打探消息的宝地,就是不知被谁盘去了。”说话间,元莞不经意露出沮丧,倒令元乔有所察觉,“你方才不高兴就因为白楼?” “没有。”元莞羞得脸色一红,惯来要强,在元乔面前不愿露怯,抬脚大步走了。 人跑得很快,元乔跟不上她的脚步,后知后觉地感觉出自己猜测是对的,弯唇一笑。 白楼是她令人去盘下的,如同元莞所说,是块宝地。皇城司去办,毫无阻力,也未曾想到元莞也在意,她莫名一笑,她赢得倒有些不光彩了。 回殿后,吩咐孤鹜将白楼的地契与一应章印取来,吩咐人送去元府。 ***** 天下掉了馅饼,砸到元莞头上了。她看着孤鹜递来地契,半晌未曾明白,“你盘下白楼做什么?” “陛下盘下白楼,并非是臣。”孤鹜陪笑,最头疼的就是来送礼,往往不是被砸就是被赶出门去,每次都讨不到好。 “她盘下白楼做甚?”元莞睨了一眼地契,难怪心腹查不到背后之人,皇城司做事,谨慎迅速,不会露出把柄,哪里会让寻常人察觉。 她也不觉得沮丧了,斗不过元乔是正常的事,看了一眼地契,她选择收下,既然送上门,何必推辞。 孤鹜准备满肚子的话,一字还没说,元莞就收下了,他长松一口气,行礼退下。 半月后,元莞出城去玩,马车后添了许多小尾巴,未免被人察觉,去庄子里待了数日。 等赵原来之际,扮作一郎君,做青布马车离开庄子,到了军营外后,令人先送上帖子。 万余人驻扎在城外,帐篷如星斗般罗布,观其气势,就比懒散的城防军严谨。 等上片刻后,就见一小将疾步而来,恭谨一礼,谦虚道:“将军请小郎君入内,进入前先换上战袍。” 易军先锋部队受人关注,赵原军队一驻扎就有不少人来此打探消息,更甚者以利益拉拢,赵原都拒绝,连军营门都不让他们进。 军营进入陌生人,定有人借机生事,赵原才让元莞换上兵士的衣服,装作采买的后厨进入军营。 一入营地,就无人再窥探到了。 元莞换了一身铠甲,脸上抹了些灰尘,与伙夫挺相似的,进入主帐后,内只有赵原一人。 赵原年过不惑,肤色黝黑,长得魁梧,见到元莞后,拱手一礼,不知如何称呼,就道:“您来此地,让我很惊讶。” 元莞对他几无印象,面上笑意盈盈,回了半礼:“将军客气了,易军一事,您担了先锋之责,一入城防营,自有无数麻烦。我来,不过是先告知一二。” 临安城内的动静,赵原知之不多,元莞之意来相告,他也不敢全信,虚应几句。 他记得多年前元莞的搭救之恩,礼数周全,让人挑不出错来,他警惕非常,与传闻中鲁莽二字不同,元莞心中有数,便道:“将军无需多想,我不过是顺道而来。” 赵原作势一笑,等她下言。 元莞道:“城防军内乱,不尊帝令,朝臣结党营私,买卖军职,如同前朝斜封官,陛下改革,信任将军才令你做了先锋军。将军以及这万余人入城后的一举一动,都将牵扯此次易军的前程。” 赵原不傻,皇帝能选他,不在于他有过人之处,而是他从未依附任何人。元莞之意,入城后也当如此。 他正彷徨,看似调令是荣耀,可临安城内那么多人盯着,不如地方自在,闻得元莞所言,他一时迷惑。元莞此行不是来拉拢他,只是让他谨遵帝令? 废帝贸然而来,他顶着巨大的压力才接见,本以为是件大事,不想人家并无招揽的心思,只提点一二。一番话显得他小肚鸡肠,他愧疚一笑:“您的话,我明白。” “心中明白,不动摇才是立身之本,陛下并非昏君,您若忠君,前朝似锦,不然城防军内各位指挥使的下场,不需我多说了。”元莞言辞清晰,将要害都说了一遍。 她并不着急拉拢赵原,心急吃不上热豆腐,只要赵原在城防军内站住脚跟,不为权势所吸引,自然就会感她恩德。 若她现在仗着旧日救命之恩来强制拉拢,只会适得其反。 废帝帮着新帝说话,让赵原震惊,元莞的话在理,他虚心受教,元莞又提点:“临安城内的勋贵巴不得你现在进城找一靠山,不需做什么,就将你拉下来,将军谨慎些为好。” 赵原应下了,元莞点到即止,带着潇洒地走了。他瞧着远去的背影,对元莞的作为更加迷惑,专程而来,只为提点? 若真是如此,他方才就是小人之心了。 入城后,就该更加谨慎。 **** 元莞装了一回君子后,又回到庄子里,翌日就回城而去,午后寻了机会去入宫。 元乔等她半月多,不知她昨日就去见了赵原,在见到人后,将事□□无巨细地问了一遍,元莞一一回答,道:“赵原并非是莽夫,我若直接拉拢,他必不肯,不如助他站稳脚跟,他心中感恩,比开口拉拢更为有效。” “赵原这些年在地方受了很多教训,并非年轻气盛,做事更为把稳,你这样做来也对。”元乔赞同道,徐徐图之才是上策,且警告赵原勿要攀附权贵,就是踏出去的第一步,也为自己留下机会。 漫不经心地说了几句后,元莞就要出宫回府,赵原的事令人先盯着,不到万不得已也不好出手。 她要走,元乔留下她,道:“今日赵原进宫,在升平楼设宴,你留下。” “我还是避一避为好。”元莞不答应,毕竟是废帝,光明正大见旧日朝臣,赵原心中也会怀疑。 元乔笑说:“你昨日让他遵帝令,今日不打算再让他知晓,你对皇帝不会有二心?” 演戏?元莞总觉得元乔给她设圈套,可话又是对的,沉吟道:“我怎么感觉你在设局?” “设的什么局,给你设鸿门宴?”元乔肃然道,敛去笑意,周身气势带着些凌厉,元莞感受不到她的笑意,就不好再说什么。 皇帝留人用午膳,改去升平楼,内外都有禁军,一时间进出极为神秘。 赵原与元乔有过数面之缘,当年跟在先帝身后的公主已然成为睥睨天下的君主,他不敢放肆,又得元莞提醒后,对元乔更加恭谨。 筵席设在升平楼内,陪客只有元莞一人,令他更加糊涂。 好在皇帝只问了几句路途上的人,将城防军内的大致情形都说了一通,其余的便不再提。皇帝于私事上并非是善谈之人,不谈政事后就冷了下来,幸好元莞接过话来,问了几句家中情况,又道:“待将军安定下来,可将家眷接入城。” 城防军换防,之前商议的是以军易军,地方军暂时代替城防军来守卫临安城,但并非是永久留下,而是几年更换一次,避免之前结党营私的弊处。 元莞让赵原将家眷接入城来,让赵原不解,再观皇帝,她并没有否认,两人似是一心? 他更加糊涂了,昨日元莞寻他,只当是为了拉拢对抗皇帝,可今日一看,两人关系恰好,他的想法有些狭隘了。 元莞为他说话,他感激在心,面上不敢显露,心中记下了。 武将大多爱酒,皇帝赐酒,赵原多饮了几杯,微醺地出宫而去。殿内只剩下两人,元莞品着盏内的酒,尝出些许味道来,看着上座的人:“这是菊花酒?” 元乔不知在想什么,没有及时回答她,只低眸看着盏内清澈的酒液,倒映着她的容貌。眸色映着饮,酒液映着眼睛,她忽然一笑,醉意微现,惹得元莞心口一跳。 她不明元乔笑什么,走过去顺着视线去看,只看到一盏酒,其他都没有了,为酒而笑? 人靠近后,气息就不一样了,元乔抬首见是她,主动让了一半座位。元莞不肯坐,她伸手就将人按住,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 坐下后,那股气息就更加浓厚了,元乔随之倾了倾身子,低声道:“那年见到赵原,我不过方入朝堂。他犯事之后,先帝震怒,恼他行事张狂,他向来重文轻武,赵原不涉党争,也无人敢求情。当时我求情,先帝以为我要借机招揽他,更加不肯放人。” 先帝可称明君,却不是仁德之主,他打杀兄弟,就可见他多疑的性子。但他的功绩足可掩盖这一切缺处,不会有人在意他的错处。 元乔提起旧事,眼中闪过惆怅,她朝元莞欺近,冰雕玉刻般的面容像是一层网,将人笼罩在中间,脱不得身。元莞咽了咽口水,往后退了退。 她看不明白元乔的心思,似多变、又似从未变过,元乔的手放下酒盏,转握住她。 一握住后,眉眼就舒展开来,那番彻骨的清冷淡泊就化为了浓浓的温泉水,她很满足,认真同元莞说道:“你想不通,我也想不通。” 说话模棱两可,元莞就不想同她说话,挣脱开她的手道:“你自己去想。” 力气太大,推得元乔向后靠去,脑袋差点砸到桌角,她并没有惊呼,也没有茫然,眼神反清晰了些许,淡淡水雾宛若一弯水中月,朦胧不清。 月则皎洁清冷,又浸入水中,亦真亦假,让人辨不清。 元莞自觉力气大了些,不好欺负她,旋即伸手扶着她坐好。 元乔照旧握着她的手,呼吸略微有些紊乱,一手端起方才的酒盏,自饮了一杯,情绪平复下来,眉宇间的忧愁并未散去:“以前是我避着你,如今是你避着我,也不知避到何时。” 她停顿下来,那股忧愁更为深了些,自顾自道:“大概避到我离开之际。” 她总是年长,该是她先离开。 说起生死,元莞就没离开,反坐下来,定定地望着她,菊花酒的后劲似是上来了,脸颊淡粉,配上她清冷的风骨,总是很诱人的。 元莞不语,就只有元乔自己半晌说一句,自问自答,捏着元莞的手并没有放,捏得紧紧的。 “我不知你非阿兄血脉,找你回来那日,你若坦言,我必会护着你,可你一字不说。圣人也好,皇帝也罢,总是做不出周全之事……” 她絮絮开口,或许有着微微醉意,话就多了些:“那时你若开口,事情就会变了。你不会想着我、不会有今日废帝的事,为你择一封地,你也可过上平静的日子。元莞,赵原旧时的错误,是年轻气盛。” “你想说,你也是年轻气盛?”元莞随之一笑,落在元乔眼中,又是嘲讽。 元乔羞得厉害,避开她的笑,纤细的羽睫颤之不停,须臾后复又抬首,望着元莞双眸中的自己:“我如何做、如何做来,你才会……才会原谅?” 一句磕磕绊绊的话就像是稚子询问先生,这篇文章怎么解,如何解得最得体。 元莞被她问得震惊,久久说不出话来,她从未想过原谅一词,对于皇帝而言,原谅一词就是大逆不道、以下犯上。 皇帝是没有错,错的只是臣下,她茫然,却见元乔眼中泛红,更不知如何回答:“我也不知。” 元乔极为敏锐,看懂她的心思,直言道:“情之一事,并无高贵之分。” 她想到之前元莞的卑微与低声下气,懵懂而热忱,恰是最好的说明。 望着元莞白皙的面容,她坦然一笑,微微靠近:“可再试试。” 试试?元莞未曾反应过来,就觉得酒香更为浓郁,唇角一软,元乔靠近过来。 元莞本该拒绝,可那股香气让她痴迷,就像是解药一般,丢了就失去性命。 元乔的吻,青涩如少女,一如她多年来空白的感情,凭着感觉去亲吻,不带任何技巧,气息淡淡,唇角似冰雪,可情动之间又似小火慢炖,将那味汤药熬制好。 第73章 大魔头 吻由浅深入,一发不可收拾,觊觎多年的人主动将吻送上,酒色撩人,哪里顾得上什么旧事。 酒意令人沉迷,她主动回抱着元乔,将人压制在榻上,唇间的缠.绵难舍难分。 元乔眼中的水泽更深了些,直到一滴泪珠滑过眼角,藏入发间,没有引起元莞的注意。她被元乔撩动,眼中情意愈发浓烈。 藏在心底间的情意被唤醒了一般,冲入脑海里,急遽而莽撞,不似前几次的戏弄,眼中的欲望更为迫切,拨开那层云雾,就是她心底的想法。 越吻越深,元乔气息微喘,感觉背后被咯得发疼,酒意散去大半,望着身上热切的人,眼睫轻颤几下,泪水再次滑下。 元莞看得仔细,被烫得心中一疼,忙坐了起来,又伸手扶她坐好,恼恨自己的莽撞,被元乔一吻就失去心智。 紊乱的呼吸让两人都没有开口,元乔面色发烫,眼中的泪将落未落,就像被人欺负了一般。身侧的元莞却觉得不甘心,明明是她先来招惹的,却显得是她欺负人一般。 她起身就要走,可是一想,这样的行为就像欺负人心虚离开一眼,便道:“你别哭了……” 元乔茫然抬首,在眼睑下摸到泪痕,指尖染着凉意,迅速将泪抹去,再见元莞,她眼睛也是红色的,极为不耐,方才的事明明都已情动,却又生生止住。 “你回府吧。”她伸手将襟口整理好,眼睛却红得更加厉害。元莞走了两步,又折回去,解释:“方才是你、是你先的,不是我。” 不要这么委屈,她也很委屈,无事就来撩拨,哪里像是皇帝。 与从前不大一样了。 元乔垂眸,红晕渐渐爬上耳廓、脸颊,努力使自己面色肃然,道:“我知晓。” “那你哭什么?”元莞不懂了。 话问得太直白,元乔羞于启齿,将散下的鬓发捋至耳后,依旧道:“你先回府。” “不回去。”元莞犯了倔脾气,尤其是眼下的元乔似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明明撩拨在先,怎地她就委屈了。 她只知自己是被动,忽略将人压在坐榻上的事。 元乔就算喜欢面前的人,也做不到说出露骨的话,见她不走,自己整理好衣襟后就欲离开,元莞气得不行,张口就道:“元乔。” 本就心虚的人被吓得身子一晃,双脚似是黏在了地砖上,如何都迈不动。元莞走至她身前,望着她:“我没有欺负你,这次没有。” “嗯,没有。”元乔不敢看她,低眸看着她的裙摆,那里绣着一支并蒂莲,行动间莲似被风吹得摇曳,很好看。 她沉浸于衣裳好看的思绪中,元莞恶狠狠地开口:“那你等眼睛不红了再出去,不然若竹又以为我欺负你。” 片刻的沉淀,元乔的情绪恢复了,淡然一笑,将羞涩掩入心底,唇角抿了抿,才开口:“方才你动心了。” “没有。”元莞迅速反驳,又见元乔眼中的笑意,觉得她更加坏了,回道:“你是故意的,故意引.诱我。” 引.诱二字,太过露骨。 元乔脸色又红了。 元莞说完就后悔自己口不择言了,面红耳赤地离开,楼外的禁军这才随之撤离。 楼内的元乔当真听话地没有回去,而是走食案旁,给自己斟了盏酒,扬首饮尽,动作利落,大有犹有不悔之意。 有了元莞提醒后,赵原入城防营约束手下,对其他人的招揽亦是置若罔闻,做了很好的先锋,陆续旧日的城防军撤出临安城。 赵原成了铁板一块,再入京的军效仿,一时间令勋贵竹篮打水一场空,纷纷开始慌了,四处走动。 除去赵原外,其他人与元莞都没有联系,元莞令人盯紧,不去插手城防营的事,亦不去招揽新军,听之随之,就这么看着其他人左右游走,一无所获。 皇城司有了前车之鉴,盯得紧,但凡有所动作,就会上报陛下。 陆连枝来过几次,送酒送点心,元莞后在元乔的酒库中随意找了些做回礼,至于点心,让落霞做了些回过去,总之,不占她一钱便宜,泾渭分明。 两人相识近一年,陆连枝屡次表达爱意,她拒绝得多了,见到陆连枝也有些头疼。 陆连枝热情,情意真假不知,但是对她已有些利用,身在临安城内,保持初心的人没有几人,陆连枝已然沉沦,没有原来干净的模样了。 她虽不曾点破,心中却很清楚,对她敬而远之,平日里说话也会留神。 第二批易军的人要在年初来了,彼时礼院的人还没有消息,走了一年,还未至布苏,让人不免担忧,路途太远,通商之路就会愈发艰难。 元乔命第二波人又去了,依旧带着陆家的人,若去年的人在中途全军覆没,这些人也能及时补上。 既然再派人,少不得与陆连枝吩咐几句,元乔放心不下,将人召入宫,仔细叮嘱。 皇帝对布苏的事看得很重,陆连枝也有所察觉,毕竟之前已去过人了,今年又派遣,意志坚定。左右一想,对陆家也有益处,能为皇帝办事,就能临安城内博取立足之地。 召见陆连枝的事,半日间就传遍临安城,又是易军的紧要关头,陆府又多了走动的人。 听到消息的元莞在与元乔对弈,她本无心下棋,偏偏元乔要说布苏之事,只得耐心坐下。自升平楼内一吻后,两人之间发生微妙变化,元莞故意忽视,元乔却时常出现在面前,就算躲避也不行。 她执黑子先走,元乔步步紧逼,棋局走得艰难,还要分心去问布苏的事,元莞力不从心,落棋的步子就慢了下来,元乔也不催她,静静等着。 元莞斟酌许久,才走了一步,口中问着陆连枝的事:“你是有意捧着陆连枝?” 陆家就是一商户,能有今日的地位,无非是在雪灾中的功劳,兼之后来布苏通商。这些都并非是大事,但将陆家的地位推至高位,若无元乔的有心纵容,就是陆连枝自己的筹谋了。 元莞落子慢,元乔就很快,将她后路轻易堵了,元莞浮躁,她则很从容:“陆连枝心思玲珑,是一善筹谋之人,眼下她还年轻,就如在勋贵中左右逢源,再过几载,就有很大的成就。” “那也有陛下的功劳,捧着商户做什么?我若没有猜错,她可不是你良臣之选,你莫要被骗了。”元莞随意道,她与陆连枝走得近,对她如今的心机与地位,都很清楚,再过些时日,陆家地位就会更高。 “确实,新臣之中并没有她,且她对你非分之想,还没有改变。我只是看她究竟想做什么。”元乔神色几无变化,被元莞彻底打量一番后,也没有心虚亦或愧疚。 元莞嗤笑:“她能做什么,士农工商,仕途光明,比起经商肯定好得多。” “陆家在南边的生意渐渐放下,在临安城内开了几点店铺,生意很好,当初白楼也险些落入陆家。”元乔好心提醒她,见元莞皱眉,又添一句:“当初若无皇城司,你与她还会争一争。” 元莞不傻,对于暗地里的话都很明白,当即道:“不用激我,你不也同我争了。” 元乔弯了弯唇角,笑意淡然:“陆连枝争赢后,可会还你?” 棋局焦灼,元莞就不好再说了,元乔说得也不会有错,陆连枝争赢了,就算知晓她想要,也不会痛快地还她。事实虽是这样,口中依旧不认:“你是皇帝,要白楼无用,若遇政事,你也不会如此痛快了。” “你莫忘了,周全如何死的。”元乔漫不经心地出声。 元莞脸色变了,她本有意自己动手除去周全,并非是她绝情,而是弑君之罪,确实不可饶,又牵扯到数人,杀一人而保全局,这是最好的办法。 然而元乔在她之前动手,悄无声息地将周全除了,将她从刺杀案中摘了出来。 她冷哼一声,不再言,专心对弈,然后口舌之争输了,棋局也是如此,败局已定,垂死挣扎一番,还是输了。 元乔赢了几子就不打算再玩了,逗弄有度,将人惹毛了,又得赶她出门。 元莞输了是常事,赢了才是见鬼了,她将棋子捡回棋篓里,得空问起布苏的事来。 “去岁的人没有消息回来,一路上有沙漠戈壁,不知可能顺利到达。既然没有回来,就再命人去试试,陆连枝说她们一路上遇到懂得地形之人,才顺利到达,如此就是看运气了。” “陆连枝的运气一直不差。”元莞意味深长地说一句。 元乔目光落在棋盘上的手,若有所思道:“确实。”凭借着自己的心思在雪灾中脱颖而出,进入临安城,又与元莞纠缠不清,一步步走得稳妥顺利,眼下陆家跻身于官宦之内,把握好时机,若商入仕,也并非是难事。 “再来一局。”元莞不服输,不愿再想陆连枝,撸起袖口,似要大干一场。元乔推拒不下了,“再赢你,你又要赶我走了,且容我用过午膳再走。” 一句话可怜巴巴,元莞干瞪了两眼:“少装可怜,你占我便宜之际,怎地不想想我会赶你走。” 升平楼内被吻后,元莞几月都不曾理会元乔,直到除夕夜,元乔入府陪她守夜,两人关系才得以和缓。 元乔温柔一笑,见她怒目而视,指着棋面:“你走不走,不走我先走了?” “走,我先走五步。”说完,噼里啪啦地落了五子,元乔无奈一笑,眼中多了些旧日的宠溺之色。 元乔有意避让,一局至午时,恰好用午膳。 元莞再次输了,也不恼,心平气和地让落霞摆膳,元乔问起白楼的生意,即将至上元,到时又是人满为患。 “生意好坏,每年不同,我没有去问,反之白楼内不少人进去说话,易军一事让那些人坐立不安,就连苏魏两党也是密切关注,就怕失了先机。”元莞沉思,碗中多了青菜,她睨了元乔一眼,还是吃了。 元乔随之一笑,温柔备至,出口的话却是正事:“苏魏两人本就是重臣,对城防军内的事也是知晓,但不会做出出头鸟,不做得罪人的事,且斜封官一事,先帝之期便有,不算大事。” 到了幼主登基,元乔辅政,两人面和心不和,矛盾加深,平衡朝堂已然不易,腾不出手来处理此事。 直到元乔自立,朝堂渐渐安定下来,才有大把时间来处理这些。如今棋走了一步,就看后续如何,兵不在勋贵手中,对皇帝而言,就是最大的益处。 等易军结束后,皇帝再施以恩德,扶持赵原上位,事情就进了一大半了。 元乔心思深沉,元莞自叹不如,她曾想过立元乔为后,却没有想过百姓会不会反对、亦没有想过朝臣会不会反对,更天真地以为只要元乔愿意,就是最好的。 然而她是皇帝,元乔是摄政公主,是她姑母,哪里有侄女立姑母为后的道理。 元乔不同,每一步走得很稳,哪怕被她拒绝,也没有放弃筹谋。 她看着元乔,不觉出口:“陛下觉得易军之事需要几年完善?” 就凭着眼前的局势,没有三五年,是不会有成效的。 元乔见她正视此事,略有欣喜,“三年。” “三年之后,陛下可就三十一岁了,届时朝臣就会提议立储,你又想好立何人为储?”元莞继续道。 先帝去时也不过三十几岁,染病驾崩,且那时可算是膝下有子,元乔则不同,她未立皇夫,意味着不会有子嗣,宗室就会紧紧盯着。 元乔看她一眼,浅淡的眸色,波澜不惊,道:“先用膳,午后再说。” 元莞不问了,静静地用午膳,山珍海味入口都如同嚼蜡。 两人都非年少,蹉跎时光并非是明智之举,且元乔是皇帝,自己不在意,朝臣也会力谏。出宫这么多时日以来,她看清局势,皇帝也非圣人,做不到事事顺心,任性而为。 落霞撤下桌上残羹,元乔这才出声:“我有几个人选,过上几日,会选宗室子弟入宫,宫内辟一地设立学堂。” “年岁多大?”元莞不觉心动,更诧异元乔竟将所有的事情都筹谋好了,立储也在谋划中。 元乔道:“三五岁,襁褓中的婴儿虽说可培养感情,可到底太过幼小,不适合。” 应当说是无暇抚养,且她并没有耐心去照顾孩子,不如择三五岁的入宫来培养,将来如何,全凭日后,眼下也是说不清的。 她想得很周全,元莞也不好再说,但眼下此举可令宗室安定下来,且宗室中有了比较,对元乔就更加顺从。 她沉默下来,元乔也不再说。 元乔鲜少会逼迫她做什么,只会慢慢地让她适应,不同于陆连枝的霸道,她很温柔。 循序渐进,才拖延这么久,再者眼下也并非最合适机会。她不糊涂,不迷茫,脑海里所想很清楚。 元莞不再问了,垂拱殿内有事,元乔并未多留,匆匆回去。 元乔没有问她的想法,只是将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她若拒绝,那些安排都会落空,可元乔没有在意,只是慢慢去做,就算元莞当真离开,那么她也会当过继宗室子立为储君,大概一人过完余生。 易军之事还在继续中,元乔明日辟了一殿宇,大肆修缮,又四处招募学儒,让朝臣不解。 聪慧者猜出缘由,震惊不已,想起皇帝至今未立皇夫,不明白不立皇夫,为何先立储君,狐疑几日后,皇帝下旨,择宗室子弟入宫学习,其余的话就没有了。 被选中的都是方入学的孩子,嫡子、庶子都有,宗室奉诏,将孩子送入宫,回头后就令人去御前打探。 先帝剩下的兄弟都比元乔年长,子嗣都已成亲,是以都被略过,从旁支中择取,有是还是爵位不显的郡王,从未进过宫城。 孩子入宫后,就被圈在一起,一月才可出宫一趟,届时父母感情必然淡薄。 元乔理智,她需要的是理智果敢的储君,而不是汲汲营营之辈。 元莞未曾参与此事,赵原处遇到麻烦,勋贵挑到他的错处,她费了一番心思才使人按下,得空之际,宗室子都已经入宫了。 事情发展太快,不仅宗室猝不及防,就连她都没有反应过来,可见元乔意志坚定。 旨意上只写着入宫由她亲自教养,并未提及储君一事,朝臣心明,蒙上一层窗户纸,意味就不同了。 **** 二月二龙抬头,第二批军队入城了,将龙抬头的喜悦压了过去,在赵原手里吃瘪的勋贵又开始走动了。 陆连枝给元莞送了一对木头雕刻的狮子,活灵活现,她觉得有趣,令人回了一对玉质的狮子。 不知怎地元乔知晓了,从她手里夺走了木头狮子,首次露出怒容。 元莞觉得她小气了,不过易地而处,她就没有作声。 木头狮子没了,她也没有多在意,毕竟陆连枝送的礼不好拒绝,被抢了就怨不得她。 翌日元乔令她入宫去资善堂。 资善堂内都是方入宫的孩子,最大的不过五六岁,三岁的孩子才刚刚能把话说清楚,被乳母照看着,心思不在堂上,乍然见到窗外的人,眼睛一动,从一旁跑了出去,乳母拉都拉不住。 元莞没有见过孩子,觉得她有趣,又不怕生。且这些孩子中她是最小,也是唯一的女孩子,就忍不住多看一眼 生得雪白可爱,或许女孩子爱撒娇,见到陌生人也不怕生,反要拽着元莞的手去摘花。 乳母跟着跑出来,见到陌生女子,不知她是谁,又见她一双蓝眸,惊得不敢动弹。 元莞被孩子牵着手,好笑道:“你叫什么?” “阿欢。”元意欢眯眼一笑,见到乳母追了过来,忙向她怀里躲去,不愿被拉出去听课。 资善堂内的孩子都被父母教养得懂礼勤奋,唯独这个元意欢不知愁,日日念叨着摘花,不肯好好学。元莞见到乳母脸色苍白,解释道:“我奉陛下旨意而来,你要跟着就跟着。” “不跟着,去那里。”怀里的小孩子指着堂内,命令乳母去听课。 元莞去揪她耳朵:“你都不听了,她听什么,我带你去见大魔头。” “会咬人吗?”意欢澄澈的眸子里漾起亮光,搂着元莞的脖子,悄声道:“乳母说妖怪会咬人,一口把我吞下去。” “大魔头不咬人,就是凶了些。”元莞示意乳娘跟着,她将元意欢放了下来,牵着她的手一步步往垂拱殿走去。 乳母起初不安,后见到垂拱殿后,才放下心来。 孤鹜远远地就见到一大一小过来,定睛一看是隆安郡王家的孩子,忙迎了过去。 元意欢是庶女,在府上并不受宠,被拉入宫来也适应得很快,见到生人也不怕,孤鹜走近后,她扬首:“这是大魔头?” “不是,他是大魔头的虾兵蟹将。”元莞道。 孤鹜:“……” 廊下没有朝臣,孤鹜正得闲,听到这么两句对话后,明白大魔头是指的元乔,讪笑一声:“陛下在里面。” “大魔头在里面?”意欢聪慧地反应过来,抱着元莞的腰就不放手了,眼里终究露出几丝怯意。 元莞拍拍她脑袋:“那就回去?” “不要。” 虽怕还是一口拒绝,比起见大魔头来,她更讨厌听课,松开元莞的腰,自己努力跨上台阶,嘀嘀咕咕:“大魔头听说很丑很丑,不知道他丑,还是家里阿爹丑。” 说完,小身影一溜跑上去,殿门关着,她只得回望着元莞:“门关着。” 话音方落,殿门咯吱一声开了,吓得她拔腿就跑:“大魔头出来了、快跑。” 孤鹜神色阴郁,廊下宫人大气都不敢喘息一声,唯独元乔神色如旧,徐徐跨过殿门。 气氛冷凝之际,躲在元莞身后的孩子露出脑袋:“大魔头比阿爹好看多了,就像神女。” 元莞低眸看着她,哪里学来的油嘴滑舌,元乔怎地选择这么一孩子入宫,哪里有为君之像。 元乔识得意欢,走近抱在一起的两人:“你方才说什么?” “大魔头比阿爹好看。”意欢从元莞身后走了出来,大大方方地扬首打量这个人,觉得她同元莞无甚区别,大胆道:“你为何是大魔头。” 元乔冷冷一笑,“谁告诉你我是大魔头,你就该去问谁。” 元莞讪讪一笑,将意欢往孤鹜那里推了推:“送她回资善堂。” “不回。你说见大魔头的,没见到就不能回去。”意欢转身抱着元莞,拿眼睛去瞄着孤鹜,添一句:“你和阿爹一样丑。” 元莞不耐,看向元乔:“这就是陛下看中的储君人选?” 元乔颔首:“她同你幼时一样。” 元莞:“……” 第74章 告秘 元莞的性子与幼时改变很大,元乔初见她之际,就如元意欢一般,见人不怕,逗得先帝时常开颜,也不知何时渐渐就变了。 元莞低眸看着自己身前的孩子,摸摸她脑袋,吩咐孤鹜将人送回去,而后与元乔一道入殿。 资善堂内的五个孩子,只有意欢一人是女子,且地位不显,父亲不喜,也不知元乔是何想法。 元乔知她所惑,也没有解释得太清楚,只道:“眼下还早,这五人资质如何、品性怎样,还需看将来。” 意欢的入宫,似是迷惑众人,可踏入宫门,就算蠢笨了些,只要安分,都比在郡王府里好。 元乔的心思,常人难以揣测,就连元莞也愈发看不懂她,君心似海,她也懒得去猜。 两人坐在宽榻上,几上的炉火烧得正旺,元莞托腮,就见元乔素白的手在眼前穿梭,茶之一道,悠远绵长,元乔善此道,她也是第二次见。 心平气和地坐下来,殿内就温馨不少,元莞想起废帝之前,在亭中元乔也曾亲自沏茶,与现在一样。 元乔在宫里多年,就像是为这座宫城而生,注定一辈子困于此。元莞不同,她卸下帝位的重担后,可出去走一走,没有那么多的束缚,可一次次被元乔阻拦。 她望着袅袅烟气,元乔周身裹了层云雾,缥缈中带着虚无,似要随时羽化而去。这样的女子最令人动心,在一抬眸间,染了几分人间烟火。 元乔将沏好的茶推至她面前,“你觉得意欢不合适入宫?” “没有,她的性子若在宫里,也会令你多些乐趣。母亲早逝,父亲不喜,留在宫里也是不错。就算日后资质差,做一公主也很好。”元莞随意道,庶女本就不惹眼,约莫着旁人都没有将她放在眼里。 宫城内的事,朝臣与宗室是插不进来的,就算迂回打探,也探不出什么缘由。她想了想,还是提醒元乔:“膳食最重要,陛下令人盯紧了些。” 先帝的子嗣大多夭折,是身子不好,还是后天有人故意而为,都令人费思。 元乔在德惠太后膝下长大,或许难以体会那些肮脏事,她则不同,跟在刘氏身后,耳濡目染,知道得多些。 “我令皇城司密切注意着,不会有事。”元乔点头,见元莞眼中映着茶盏,不觉一笑:“第二批易军就会到了,你的府邸可安静?” 闻言,元莞抬眸狠狠瞪她一眼:“我何时安静过?” 元乔笑而不语,见她气得狠了,还是说起旧话:“入宫来,就会安静许多。” “我回去了。”元莞不想听那些话,元乔如今所为与她之前好不到哪里去,她藏着掖着,元乔也不敢公之于众,私下里才会说几句好话。 细细一想,她二人也没有什么区别。 若说有的话,那就是元乔聪明些,知晓筹谋将来的事,而她是天真的臆想。 她要走,元乔拦不住,照旧伸手握住她的手:“你若喜欢意欢,得空过来看看她。” “陛下想多了,除了我自己外,谁都不喜欢。”元莞挣了挣,没有挣脱开,元乔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越握越紧,她蹙眉冷对:“陛下纠缠不放是何意?” “嗯,近日天气不好,手可疼?”元乔没有说着她的话去说,关心起她的手臂来,当年留下的病根,已然无法根除,平日里还好,阴雨连绵就会感到疼。 她起初不知,后来落霞无意透露的,可惜太医也束手无策,只能平日里多加注意。 被握住手腕后,元莞也不动了,随她握着,就想知晓她做什么。 她难得地乖顺,令元乔眼中蕴起笑意来,诧异道:“你今日倒很乖。” “我非稚子,乖字一词不合适。”元莞冷着脸色,转首看着窗外,元乔握了会儿,也未曾做什么,松开了手,“回府注意着身体。” 元莞应了一声,目光从她腰际的香球上略过,想起一人来,“元清守孝一年多了,难不成真的守满三年才回封地?” 元清与其父不同,为人温润,待人谦虚,给父亲守孝之际,几乎不出府邸,就像不存在一般,元莞看到腰间饰物想起那枚玉令,这才忆起临安城内还有这人。 “嗯,他不惹事,恳求替父守孝三年再出城,你放心,我令人盯着,不会生事。”元乔道。 是人都有软肋,元乔对豫王一脉一直都很宽容,元清又真的是她侄子,比元莞这个假的要真的多了。元莞也没有再说什么,淡淡提醒她一声:“陛下莫要砸了自己的脚。” 她不信元清憨厚老好,就凭着他父亲膝下那么多儿子,他还能稳坐世子之位,就可知心思不简单。 “好,我会注意的。”元乔笑意温煦,心口的暖意渐渐而起,见她担忧,又宽慰她:“他在京无权,又不与人来往,待孝期结束就令他就藩。” 元莞见不得她为豫王一脉的人说话,眄视她:“既然有孝心,哪里不能守孝,偏偏选择临安城这个是非之地?” 她极为反感,元乔不好再谈,避重就轻地令她多保重自己的身体,莫要贪凉。 “执迷不悟。”元莞临走说了一句,元乔目送着她离开,想起她陡然生气,又是一笑。 元莞并非是执着于旧事的人,或许在时间的流逝里会渐渐忘怀。 她可以等,三年五载,都可以。 **** 元莞去资善堂的事,隔日宗室就知晓了,有人表示不满,道废帝居心不良,意图利用宗室子谋事。 上奏的不仅有御史,还有宗室内的人,奏疏发回中书,魏律令人压下,翌日又有人接着上奏,御史台不可动,皇帝将不满的宗室子贬出京去做巡察使,体会民生疾苦。 几道调令一下后,就不敢有人议论此事,宗室捏着鼻子不敢出声。 皇帝有意偏袒,也无人敢说什么,御史再不满,也不敢接着去上奏。元乔与小皇帝不同,她并非是傀儡,是握有权柄的皇帝,他们言官只有劝谏的作用,皇帝不听,他们吵破天也不无用。 毕竟非是触及朝堂根本的大事,闹狠了,也是他们无理。 贬黜的消息很快闹到全城皆知,皇帝与元莞一般,对宗室并不亲近,他们所为无异于自寻死路,也无人敢去求情。陆连枝对此事有不同看法,恰好在魏国公主府做客,就当作玩笑话同长公主提起。 魏国长公主不涉政,但此事涉及到元氏宗室,她也有所关注,可心里依旧偏袒元莞,不屑道:“不就路过看一眼,也值得这么闹,就是闲得无趣,打发出去也好。” 陆连枝手中剥着坚果,明白魏国长公主的偏袒,跟着道:“是小事,可我感觉陛下对元莞格外看重,感觉不一般。” “姑侄这么多年,若无情分,也奇怪。”魏国长公主不明白话中之意,只当是平常疑惑,她熟知元乔的性子,并非绝情,废帝后对元莞一直愧疚,也是不断弥补,更不会因为小事就发落她。 两人想不到一处去,陆连枝感叹她被姑侄关系所蒙蔽了,便道:“元莞道她二人并非是姑侄。” 这些话听了太多,魏国长公主不信了,若不是姑侄,元乔将人留在身边做什么,她不予回言,陆连枝又开口:“陛下好似喜欢元莞,待她不同寻常。” “哪种喜欢?”魏国长公主眼皮子一跳,感觉话中有话。 陆连枝将剥好的坚果递至她身旁的几上,虚虚一笑,将声音压低:“自然是男女之情的喜欢。” ***** 夏日里酷热,元莞搬进三面围水的竹楼里,开窗可见碧绿的湖水,躺在床.上就能听到潺潺流水声,清凉而惬意。 府里被她修缮过一番,不抵垂拱、福宁二殿奢华,冬日取暖、夏日避凉却不差,她走在竹楼廊下,赤脚踩在水面上,透骨的凉意从脚底传至肌肤内,舒服得眯着眼睛。 她快活不已,那厢落霞迎着魏国长公主走来,竹楼内清凉,踏上来就感觉散去酷热,魏国长公主也觉得散去几分酷热,见到水面嬉戏的人,眸色沉了沉。 落霞察言观色,见她不喜,轻轻咳嗽一声,元莞回身,弯眉一笑:“姑母怎地来了?” 她急忙爬起来,赤着脚走近,请她入楼内坐坐,又急忙去换身衣裳。 魏国长公主细细打量这座竹楼,幽雅别致,一人住着很自在,屋内摆设古朴雅致,与元乔性子挺符合的。 打量好了之后,元莞才匆匆出来,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 十七岁废帝,如今她已有二十一岁了,算不得年少,蓝眸润泽,给她昳丽的面孔添就一抹特有的风情,笑意绵软,令魏国长公主想起当年刘氏入宫也是这般模样,一颦一笑都勾得先帝挪不开眼。 落霞奉了凉茶,觑了魏国长公主一眼后,小心地退下。 元莞不知她为何而来,在一旁坐下,寒暄几句问她身体可好,魏国长公主不问反道:“有几位小郎君长得不错,家世又好,性子温润,你可要见见?” 又是耳朵生茧的事情,元莞敷衍一笑,直言拒绝。 魏国长公主没有往日的和蔼,眼中透着冷光,继续道:“你若喜欢女子,陆家的县主也合适,再不济还有旁人,我替你相看着,这般干耗着辰光,于你也不好。” 元莞灵敏,感觉大姑母今日情绪不好,她警惕道:“您有话可直接说来。” “你与陛下是何关系?”魏国长公主也不是委婉的人,直接说出今日来的目的。 她为长,将元莞看作自己的孩子,近年来也担忧她的处境,可元乔坦言不会为难她,也不好再说什么。 如今方知两人暧昧,她心中更加担忧。 元莞被问得有口难言,更不知她如何知晓的,勉强一笑:“新帝与废帝,您说是何关系?” “若只是简单的废帝与新帝,你为何至今不嫁人,陛下为何不立皇夫?”魏国长公主言辞犀利,问得不留余地,就连敷衍的机会都不给元莞留。 她问得直白,元莞知晓糊弄不过去,回道:“您想多了,我与陛下如今很清白,她不立皇夫,您该去问她,我不嫁人、您想想谁敢要废帝?” 魏国长公主并没有放过她,直视她的眼睛:“陆家敢要。” 提起陆家,元莞嗤笑:“陆家跻身于大家之中,陆连枝行走于勋贵之间,左右逢源,数次来我这里打探消息,您觉得我会喜欢她?” 陆连枝的变化,并非只有元莞一人看出来,魏国长公主看破不戳破罢了,被元莞这么直白一说,沉默下来。 她并不死心,元莞与元乔二人是姑侄,哪里能走那条路,她担忧又不好直言,索性道:“既然如此,你出临安吧。” 元莞不肯:“我为何要出临安,您听了几句话,就赶我出临安?” “你既无留恋,为何不走?”魏国长公主不信她的说辞,元乔将拘在宫里多日,又甘愿为她得罪宗室,其中关系必不简单。 “走与不走是我的自由,退一步说,我与元乔毫无关系,就算喜欢又如何?”元莞敛去笑意,觉得世人莫名可笑,元乔并非昏君,她又非祸国殃民之人,还未曾做出什么,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赶她走。 眼下她与元乔没有什么,若真的做了什么事来,她就是千古罪人了? 魏国长公主被她直白的话气得手发颤,质问道:“你二人真的不顾及天下人的眼光?” “我并非是先帝血脉,否则以元乔的性子,不会废帝,这点您该明白,至于我二人的感情,并非是您想的那样,清白二字,您该懂。”元莞努力解释。 “眼下清白?日后还能清白?”魏国长公主气得脑壳疼,恨铁不成钢地望着元莞,恨不得敲开她的脑袋,看看她的心思,又道:“悬崖勒马,为时不晚。” 元莞不搭腔,面色漠然,落在她眼中,就是执迷不悟,她忍不住叹道:“皇帝什么都有,权柄天子,富有大宋,你呢?” “您不信我,我也无话可说,再者感情一事,不能以物质权势来形容。外间日头炎热,您早些回府。”元莞不想再谈,令落霞送客。 魏国长公主在她面前罕见吃瘪,面上阴云不断,被簇拥着出了府门。 她的到来反令元莞安了心,虽说不知是何人嚼舌根,可她二人的关系想必是暴露了。 元乔身旁的人嘴巴严实,元府里就算落霞都未曾察觉,必然不是她这里出了差错。 思来想去无果,不如入宫去问问元乔,或许会有答案。 午后正是酷热之际,她顾不得太阳日晒,令人套了马车入宫。 垂拱殿外鸦雀无声,炙热的太阳顶着晒,孤鹜等人还站在廊下,衣襟都湿透大半,见到疾步匆匆的人而来,本能地反应出了什么事。 他迎过去,抹了把头上的汗水,“您来有事?” “自然有事,陛下在何处?”元莞也惹得脸蛋通红,见殿门紧闭,猜出元乔眼下没有时间,她择了一处清凉的偏殿等着。 偏殿比起外间要凉快,她喝了一盏去热的凉茶后,夺过宫人手中的扇子,自己扇了起来,问着孤鹜:“魏国大长公主近日可来了?” “未曾,她久不入宫,可是出了什么事?”孤鹜担心。 “那就算了。”元莞深深一想,大姑母约莫是不敢来找陛下,只得寻她说话,劝她离开。 她摆手示意孤鹜退下,心头更加燥热,她本不欲与人为敌,但被人盯着,也不会示弱。 热意围绕着她,她几乎坐立难安,走到窗口,发觉风也是热的,面上汗水不断,她有些后悔急匆匆入宫来,就算大姑母知晓,也算不得大事。 她并非是爱嚼舌根的人,想来也是会隐瞒的。,深深一想,又觉得无甚可怕,她与元乔本就是清白,嚼舌根的事历来都有。 安慰好自己后,就想回府,回身就听到殿门开启的声音,元乔来了。 元乔款步而来,见到被热气熏得脸色通红的脸,好笑道:“你这是出了大事?” “并非是我一人的事,也是你的事。”元莞扇了扇手中的折扇,见到从容的人,自己也被她影响,跟着淡然下来。 “我?”元乔不解,从她手里接过扇子,反过来给她扇风,烈日下急着跑来,想必不是小事。 两人就近坐下,元莞也不隐瞒,将魏国长公主的话都说了一遍,疑惑地看着元乔:“何人在她面前嚼舌根的?” 起初她慌得厉害,毕竟被人知晓就会引起麻烦,易军的事还在继续,被这么一闹,元乔的筹谋就可能白费了。 她慌,元乔轻轻一笑:“不难查,她平日里鲜少见客,只需查一查她近日见了谁,便知晓了。” “陛下好似不在意?”元莞犯难,元乔的态度云淡风轻,眼睫都未曾颤一下,显得她很慌张不安。 元乔不热,心静自然凉,反手给她扇着风,眉眼如画,平静道:“为何要在意,魏国长公主并非是乱说话之人,她知晓便知晓,不会横生是非,倒是背后那人,心计不浅。” 魏国长公主惯来和善,知道此事后,第一时间是劝元莞离开,而不是大肆张扬,可见她并无坏心。 “陛下处有人泄密?”元莞猜测道。 元乔抿唇:“不大可能,就算知晓,也不会去魏国长公主处泄密,思来想去,倒是有一人可疑。” 元莞紧张地看着她,扇子扇出来的风也无济于事,额间渗出细密的汗水,“谁?” “陆连枝。”元乔启唇。 元莞恍然大悟,急迫之下,她竟将陆连枝给忘了,只觉得身上愈发热了,陆连枝确实怀疑她与元乔之间的关系,又与魏国长公主素来来往,她顿悟道:“多半是她了。” 元乔笑意清浅,就像夏日里山谷深处的泉水,清澈而冰凉,看一眼,浮躁的心情就会安定下来。 “若是她,你要如何做?” 元莞心里微乱,元乔的手在眼前晃过,阵阵风袭来,她觉得更加热了,将扇子夺了过来,自己使劲扇了扇,道:“我去问问她,若是她否认再说。” “她承认又如何,再告知她喜欢你、爱慕你,你又如何做?”元乔淡淡道。 “你怎么知晓她会这么说话?”元莞犯疑,感觉元乔对陆连枝的心思很懂。 元乔微滞,不自然地看向他处:“我猜测罢了。” “陛下竟很懂女子心思?”元莞望着她,总觉得对面不懂情.事的女子会有朝一日猜测其他女子的心思,有些令人不可置信,她还记得当初齐国侯嫌弃元乔的神色,就差将之比作木头。 每每说到这些事,元乔就无法淡然面对元莞,不自觉道:“你怎地又不正经了。” “是陛下猜测陆连枝的心思,怎地成我不正经了。”元莞没好气,手中的扇子又扇了扇,觉得对面的人假装正经,虚伪至极。 虚伪至极的人不想同她说这些,将话引回正题:“我令人去查一查,你且等着,若真是陆连枝,我会去找魏国长公主。” “找她作甚?”元莞不明,罪魁祸首是陆连枝,魏国长公主不过是关心罢了。 元乔道:“她知晓,不会放弃让你离开临安的想法。” 元莞想想也是,她就算想离开临安,也需自己愿意,犯不着旁人来逼迫。 外间的太阳依旧很大,光是看一眼,都觉得刺眼,元乔让她留下,待黄昏的时候再走,她则去见朝臣。 元乔离开,元莞乐得自在,寻一小榻躺着,孤鹜捧了些冰镇的水果来,她吃了几颗,昏昏欲睡,孤鹜退了出去。 垂拱殿内的元乔接见赵原,询问他可曾适应城防营。京内与地方不同,赵原多年未曾回京,不知城防营内竟成一盘散沙,有心调整,却被数次阻拦,险些惹祸上身。 他有苦难言,对皇帝不好直言,若真直言,就是他无能了。 他不说,元乔也知晓,道:“军中之事,将军擅长,若有想法大可直言,无需介怀。” 赵原颔首应是,皇帝宽慰几句后,又退了出去。 城防军的事进展缓慢,虽说在意料之内,可今日魏国长公主一闹,她心也跟着不安。 陆连枝的用心不难看出,不过是想逼走元莞罢了。 虽说无伤大雅,可见她的心思愈发深了,放在政事上,也未必是一手段光明之人。 布苏一事,还需靠着陆家,不好将人赶走,此事倒有些棘手了。 第75章 偏殿的人睡了半个时辰就醒了,外间的日头还是很大,只得再等等。 元乔忙碌过后,令人送了几本游记过来,是大宋字体,写的却是胡人文化与地理,与陆连枝送她的颇像,只是用的文字不同。 书页是新的,翻开去看,字体工整,循规蹈矩,可见是翰林翻译出来的。 打发时间的书册,元乔竟也让人去翻译出来,她搁置在一侧,躺在榻上,回想着魏国长公主的话。 她与元乔未曾逾矩,都已令人不安,若真有公告天下的一日,那她二人面对的就不只是魏国长公主一人,还有朝臣、百姓,面对的就不是一张嘴。 为帝之际,不觉得艰难,如今竟觉得前路难走。她对元乔心思淡了,并无太多的想法,奈何魏国长公主不信,倒显得她在骗人。 唏嘘不已,不过幸而当初未曾与陆连枝深交,日久见人心,她这般的朋友不能再要了。 元乔入殿,就听到长吁短叹的声音,将脚步放轻,就见到小榻上的人愁眉苦脸,想来还在为那件事所困惑。 脚步声叠起,元莞翻身坐了起来,语重心长道:“你的坚持,可能是错的。” 贸然说一句,吓得元乔脚步顿了下来,无奈道:“那你为何不离京?” “我本是要离京的,你遇袭耽搁了,再者我现在走了,岂非让旁人得意。”元莞气鼓鼓的,想起背后的陆连枝,就觉得一阵厌烦。就算她曾经痴心妄想得到元乔,也是光明正大地去讨好她,哪会背后使阴招的。 她带着些稚气,令元乔好笑,“嗯,我近日里查了旧事,刘谨行是将你买来的。” “买来的”元莞陡然一惊,又见元乔神色不似说笑,登时打起精神,“何处买来的?” “襁褓中的婴儿从牙婆手中买不大可能,多半是……”元乔顿了顿,扫了一眼榻前的位置,元莞忍气吞声地给她让了一半的位置,她这才道:“多半是你父母或者亲眷所卖。” 刘谨行死了,不大好查,元乔令人暗访,过去三四年才有所获,只是依旧没有什么可用线索。 被父母所卖……元莞先是愣了,而后唇角扬起讽刺的笑来:“陛下查之无益,不如随风散去。” 元乔也未曾想到会有这样的结局,刘家霸道,只当是他抢来的,细细查过后,才知是从一人手中买来的。她看着元莞不想再提的态度,也不好多言,道:“你若想知晓,就去问陈砚。” 交易人口一事,在大宋并非是禁止的,甚至有专门从事这一行的,也有贫苦人家养不起孩子,就会变卖换银子。蓝眸的孩子在大宋较为特殊,或许是害怕,才会急着卖掉。 元莞复又躺了回去,背对着元乔,心思更乱了。元乔知她心中不好受,摸摸她的额头,宽慰她:“事情都过去了,你知晓就成,莫要在意。” 元莞哼都不哼一声,她伸手去摸摸她耳朵:“莫要在意。” “别揪耳朵,我不比你小。”元莞不耐,被她这么一捏,总觉得自己矮她一辈,挥开她的手 殿内仅二人,元乔趁机攥着她的手,逗弄道:“上次魏国长公主捏你,你怎地不躲?” “她比我大。”元莞理直气壮,被她捏得烦躁,复又坐起来,觉得吃亏,又伸手就去摸她耳朵。元乔今日身子好的,哪里会让她得逞,往后避开,抓住她的手,“我也比你大。” “你又不是我姑母。”元莞占不到便宜,元乔侧颜靠得极近,冰肌玉肤,那股烟火气息重了些,她蓦地僵持下来。元乔也是如此,余光一扫,就看到呆滞的人。 两人同时都顿住,似有默契一般,都各自撇开眼,沉默下来。 元乔的耳朵上照旧爬上一层红晕,不经意间落入元莞的眼里,她忍不住又看一眼,趁着元乔羞涩之际,迅速伸手去捏了下,得意一笑。 突如其来的举措似个孩子,元乔反应慢了些,怔怔地看着她,后知后觉地摸上自己的耳朵。元莞不觉得心虚,反觉得底气很足,扬起下颚,轻蔑地看了她一眼。 元乔羞得又不敢去看她,趁着此时她心情尚可,旋即问她:“你是如何想的?” “什么?”元莞沉浸于自己偷偷摸中。 元乔继续道:“你若愿意,就在京内等上几载,待城防军事情定下;亦可出外去看看,时机成熟再回来,我等你。若是不愿亦可,随你。” 首次说开,她亦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不会逼迫,元莞若无心,大可离开,置于她的筹谋不会更改。 “你是否会后悔多年的安排?”元莞坦然问她。 “不会,我会遵循先帝的嘱咐,守着元氏江山。”元乔平静,唇角蕴出从容温柔的笑,元莞不知怎地看出些许落寞。 她心中揪然,面对这样的元乔,难以生出拒绝的心来,她想拒绝,可到口的话又说不出来。刘氏已逝,她已想开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揪着旧事,只会止步不前,于自己与她都不公平。 这次换作元莞沉默了,元乔也不急,静静地等着她回答,直到日暮西山。 外间不再那么热了,元乔道:“用过晚膳再回去?” “陛下近日可有梦魇了?” 元莞猝不及防地出声,就像一记惊雷响在殿内,元乔复又打起精神:“没有,你梦魇了?” “你是对我好的第一人,因此我总幻想着这份好永远不会改变。”元莞的声音低而轻,若非距离得近,元乔也听不清,她回道:“以后也不会改变。” “可是你终究是皇帝,以先帝嘱咐为重任。”元莞摇首,她并非十五六岁不懂事了,对感情、对局势看得很清楚,她二人的路走得不好,就会万劫不复。 元乔摇首,对她的说法不赞同:“你与先帝的嘱咐并无冲突,资善堂内的孩子很好。” “若有朝一日,有冲突,你会后悔的。”元莞长长一叹,她并非是为难元乔,而是未来的事难以预料。 元乔还是摇首:“不会有那一日,你且信我一次。” 元乔的心思、对将来的筹谋都远远超过元莞,她想得很周到,很齐全,元莞是信她的。 从十五岁那年起,她就对元乔上心了,喜欢过、厌恶过,到后来平静对待,她不再天真了。 她犹豫之际,元乔握住她的手。 元乔的手心黏腻,几乎黏着她的手背。 “你很热吗?”她不自觉开口,翻开元乔的手,上面凝结一层汗珠,元乔没有收回手,任她打量。 温馨的时刻,总是美好的。元莞感知到自己的动作后,又是一顿,想收回手之际,元乔笑了笑,笑意似在告诉她,她的答案出来了。 “我回府去。”元莞松开手,她脑子里乱得厉害,元乔对她吸引力太大。 明明是对她最好之人,偏偏又来害过她。 元乔没有拘着她,送她出宫门,夕阳西去,将离去的背影拉得很长,显得步履漫长,长到她几乎想跟过去。 元莞没有拒绝,没有应承,她等着就好。 静静等着,来日方长。 **** 元莞从未执迷过自己的身世,谁人之后,都避免不了眼前的局面,且她亲情感淡薄,于先帝、于刘氏都没有太多的感情。 如今听闻到自己是被卖出去的,除去点滴惊讶后,也没有沮丧与怨恨,或许她自认薄情。 她亦并非忘恩之人,生养之恩犹在,卖她的银子也该补偿够了。不过有一事,她很好奇,天生蓝眸,父母可还是宋人? 招来陈砚询问明白。 陈砚匆忙来见,闻言后回道:“只知卖您之人是宋人,其他的还在追查。” “可找到卖我之人了?”元莞追问。 陈砚禀告:“未曾,臣着人继续去查,刘谨行一死,只查到点滴,进展艰难,不过照着太后与刘谨行的手段,只怕不会将人留下,您需做好准备。” 言下之意,人可能早就死了。 “死了就罢,若有线索,你再来禀告我。”元莞不多求,心肠冷得彻骨,对父母是否活着也不在意,只是顺其自然。 陈砚退下后,她彻夜未眠,几件事都挤在脑海里,烦躁得毫无睡意。 清晨之际,迷糊地睡了过去,魏国长公主着人请她入府去赏荷花,好不容易睡着,起床气犯了,直接将人拒绝,翻过身子接着去睡。 一觉至午后,她才爬了起来,元乔让人送信过来,魏国长公主只见过陆连枝。 证据确凿,她觉得可笑,想去质问,又觉得自己跌了身份,不与之一般计较,只吩咐门房,以后陆府的人不准进门、礼也不准收。 吩咐过后,觉得身子软绵,躺在竹席后又眯了会儿,想起元乔昨日的话,心中又开始犯难。 她睁着眼睛,看着虚空,怔怔出神,落霞捧着莲子粥来,劝道:“您为何事犯难?” 元莞闻着粥香,顿觉饥肠辘辘,爬起来洗漱更衣,满腹心思无所发泄,旋即问落霞:“你觉得陛下如何?” “陛下?”落霞睁大了眼睛,对于元乔此人,褒贬不一,时而很好,时而又好气人。 “陛下、尚可。” “如何尚可?”元莞问得仔细。 落霞道:“尚可、陛下除去废帝一事来,其他都挺好的。” 元莞就不问了,想到近日里发生的事,又是一顿惆怅,喝过粥之后,她照旧走到廊下,坐在竹板上将双腿放进水里,感受着清凉。 她这里犹豫不解,元乔亲自去了魏国公主府,恰好见到陆连枝。 魏国长公主见到元乔后,眼皮子颤了颤,吩咐屋内的人都退了出去,元乔没有掩藏,直言说起昨日的事情来。 “您昨日说的话,我想了很久,不明白您的想法,且不论那人告诉您的用意,单论您令元莞离开,就是称了那人的心意。” 魏国长公主被元乔直白的话说得不知如何回答,她并非傻子,知晓陆连枝的用意,可说得也是常事,没有添油加醋,更没有捏造事实。 “她说的是实话?” “实话又如何?”元乔抬眸,直视魏国长公主,叫人心生寒意。 自她为帝后,魏国长公主就没有再仗着长姐的身份与她说教,如今被她冷冷一看,心中发憷,可事关朝廷,就不得不继续开口:“元莞道你二人清白,不如就此罢手,对你、对她都很好,皆大欢喜。” “哪里来的皆大欢喜?”元乔又是反问。 魏国长公主倒吸一口冷气,道:“你的身份不适宜纳女子入宫,你该知晓大宋无此先例,且世人都以为你与元莞是姑侄。” “无先例可开先例,好比女子为帝;世人以为是世人无知,元莞勤奋,于政事而言又有天赋,若非血脉不明,我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行废帝之事。”元乔道。 一番话让魏国长公主语塞,昨日元莞还是好言语解释,今日元乔则是来讲道理,且以帝王的身份来说理。 元乔意思坚决,她顿觉两人陷入泥潭内,执迷不悟,需要人来劝醒,道:“让百姓唾弃,朝堂不宁,就是你二人的初衷?” “朝堂不会不宁,这是我的保证。”元乔语气缓和下来。 魏国长公主不信,当初一个刘氏得宠,险些让先帝失心智,幸而最后悬崖勒马,如今换作元乔,她不敢再赌。 “到了朝堂不宁那日,你如何收拾,可有先帝力挽狂澜的魄力?” 她不闻政事,不知元乔的手段,只认为元乔不如先帝,又道:“先帝当初托付于你,你又能托付何人,且你二人都是女子,上不得台面,群臣可还会再臣服你?” 元乔从容,见到魏国长公主红了面色,叹道:“我自有打算。” “你若当真喜欢元莞,当初就不该自立,帝位交于旁人,你爱如何闹,就如何闹,不会有人在意。眼下既已成了皇帝,就该想着百姓、想着大宋,而不是为一己私欲,闹得天下不宁。” 几句话说完,魏国长公主气得胸口起伏,额上青筋都呈现出来。 “您的话,我之前想过。您就当我自私,朝堂之事不会丢下不管,自私一回,也不会辜负先帝、不会辜负我身上流淌的元氏血脉。”元乔起身,眸色几无波澜,道:“您也莫要逼着元莞离开临安,您看重陆家、看重陆连枝,元莞离开临安城,我便将所有的罪责置于陆家。” 元乔几乎从未威胁过人,初次做来,心中微有些愧疚,可比起陆连枝的做法,已然好过很多。 “你当真执迷不悟?”魏国长公主气得愤然起身,看着元乔:“你莫要忘了,你的身份。” “我身上流淌着的是元氏的血,比起元莞,强了很多。”元乔道。 魏国长公主被她威胁不觉生气,只觉得痛心,忍着怒气开口:“可你的皇位来历不正。” “来历不正,我也是皇帝。您觉得我来历不正,可去看看,元氏宗室里可有适合的能人。”元乔轻声回答,当初她选择之际,就将宗室子弟都择选过,无人合适。 一旦换了皇帝,宗室不服新帝,会生内乱,城防军又是一盘散沙,外敌趁机而入,朝廷必乱。 说起政事,魏国长公主被堵得说不出话来,眼睁睁地看着元乔离开。 元乔来去匆匆,没有长时间停留,路过元府,令车夫停了下来,让人去询问元莞在做什么。 烈日当头,元莞在竹楼里玩水,清净又凉爽。 她也就没有去打扰。 ***** 自那日离开魏国长公主府后,元乔就没有见过元莞,似是被魏国长公主的话戳动,于政事上更为勤勉。城防军换防后,少不得又是一波风雨,唯有赵原做事把稳,水泼不进,火烧不到。 元莞暗地里给了不少帮助,也没有点明,赵原知晓后,心中更为感激。 夏日过去后,元乔染恙了,病了几日,朝会也没有落下,元莞自旁人处得知皇帝病了,略有些惊讶。元乔身体不差,怎地忽而就感染风寒。 不过人吃五谷,都会生病,想通之后也没有奇怪。 她想着,好歹得进宫看看,不然显得她心肠不好,打定主意后,陆连枝却登门了,被门人拦下后,也没有生气,道是布苏有回信了。 陆家的信比起朝廷的更为快些,他们有专门的渠道,通过货商传回来。 她持信而来,元莞不好拒绝,请她入内。 一见面,陆连枝就慨然一笑,如初见相似:“我晓得你生我气,多日不肯见我。” 元莞不理会她的讨好,只问布苏的事。陆连枝习惯她的漠视,将信递至她的手中,笑着望她:“魏国长公主是不是凶你了?” 信上所言,是他们到达布苏,路上遇到许多波折,因饥渴或伤痛失去不少同伴,礼院的人所剩无几,好在是找到了布苏之地,正与之洽谈。 看过信之后,元莞也没有太多的波澜,递给陆连枝:“他们去用了一年半的时间,回来也用一年半?” “那倒未必,回来顺利,最多六月可达。”陆连枝道,去时不知道路,回来有了经验,事半功倍。 元莞颔首,她又道:“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陆连枝紧贴着不放,元莞不好不答,“没有。” “你的眼睛告诉我,你很生气。不过我觉得我没有错,你与陛下本就不可能,且不说她是皇帝,不会钟情于你。朝臣也不会任由她立后的,到时因你一人而引起纷争,人人会认为你祸国。”陆连枝好心给她分析。 元莞没有动容,冷眼望着她:“你觉得没有错,那是你的事,我同你没有关系。” “如何没有关系,你早日想开,我也很开心。我喜欢你不是一日功夫,也从未放弃过。虽说我没有陛下的权势,可我对你很认真,钟情你一人。你若同意,我们可以离开临安,择一宁静之地而住,依山傍水,多自在。”陆连枝得了机会,将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她对元莞的心很真。 真到触手可碰,而皇帝的感情缥缈,做不得真。 可惜元莞就是不明白这些。 她叹息又苦恼,面前是人无动于衷,好奇道:“你喜欢陛下哪里?” “我不喜欢陛下。”元莞口是心非。 陆连枝不信她的话:“我不信,你说她哪里好,我去学来就就是。” 这样的话太过天真又委屈求全,元莞不想她再继续下去,便道:“人与人不同,你学她作甚,再者你有自己的好,陆家蒸蒸日上,你将心思放在上面才是正道,何必与我纠缠不清,不值得。” “元莞,你觉得不值得,那是因为你不喜欢我。你对陛下难道就觉得值得?依我看,更加不值得,她是皇帝,可喜欢不同的人,心里可同时拥有皇夫、侍君,还有数不清的宫人,你喜欢她,就值得?” 元莞皱眉:“哪里来的皇夫、侍君,你不要随意议论陛下。” “我说的是实话,元莞你醒醒,你与陛下不合适,不会有结果的。”陆连枝长叹一声,想起之前的事,再度解释:“我告诉魏国长公主,就是想让你明白,你与陛下的感情不会得到结果,你该早日醒悟。” 元莞懒得理会她的自言自语,令落霞送客,自己入宫去见元乔。 难得见一面,陆连枝不想走,努力解释道:“你且听我一言。” 元莞转回屋,陆连枝干跺脚,被落霞请出府。 **** 皇帝染恙,两府照旧运行,政事也没有断过,垂拱殿外的朝臣如往日一样静候。 元莞悄悄入宫之际,朝臣三三两两候着,可见今日事务不少,皇帝能见朝臣,多半就染了小风寒,她转身就走。 走出垂拱殿还是被孤鹜拦住,“您怎地来了就走,好歹喝杯茶,与陛下说几句话再走。” 元莞指着殿外的朝臣:“她很忙。” “陛下每日如此,今日政务不多,您挑的是个好时机。”孤鹜拦着她的去路,笑意谄媚。 元莞睨他一眼,仔细问道:“陛下染了风寒?” “近日起了风,染了风寒,太医令陛下稍加休息,免得引起更大的隐患,奈何陛下不听,该见的朝臣一日不少……” “我去看看。”元莞本不在意,被他这么一说,反而不安。 摒弃朝臣后,她推门而入,脚还没踏入就听到几声压抑的咳嗽声,趋步走近,便听到元乔说话:“孤鹜,你去请中书令来。” 元莞也没有理会,走近后,想而未想就探上她的额头,略有些烫,怪道:“陛下日益忙碌,很辛苦。” “莫要讽刺我。”元乔拂开她的手,拉着她一道坐下,元莞不肯,“你近日很忙,数日未见,消瘦很多。” 意味深长的话让元乔自愧,元莞见到她侧身,顺手就摸上她的耳朵。 第76章 元莞动作太快,令元乔反应不及,忙握着她的手:“莫闹。” “你不闹,我就不闹。”元莞有话要说,想了想还是坐下,将元乔赶去一侧,认真道:“孤鹜说你是累得染病。” 元乔拧眉,“你休听他胡言乱语。” “我起初不信,可现在信了。”元莞陡然觉得眼前的人似个孩子,心事重,愁绪不解,还需人来开解。 元乔握着她的手,恐防她再来一次,笑意间带着浅淡的讨好:“别闹了。” “你该去休息才是,近日有大事?我盯着城防军内的动静,眼前进展尚可。”元莞自顾自开口,眼一抬就看到了中书令的奏疏,取来一看,是对中书内的改革。 中书内的调动渐渐落在皇帝手中,就连枢密院亦是如此,苏魏二人感到力不从心,察觉到皇帝揽权的用意,心中不甘,才有了这本奏疏。 元莞仔细看过,本想问上几句,想起元乔的身体就按下心思,改口道:“魏律心中不安,你就压着奏疏,等他急躁,以病为由,也不会有人在意。” 病是个很好的理由。她想了想,元乔也不易,就将话说轻了些:“你好好休息可好?” 元乔没有应允,轻轻一笑。元莞觉得她不听话,以前做事有度,近年来不知怎地,心思不宁,朝政上没有贻误,自己的私事却乱得很。 “你不听话,我就走了。” 元乔这才道:“听你的,中书内的事先放几日。” “去休息。”元莞声音重了几分,见她笑意温婉,就耐着性子道:“你不听我的?” “听你的,为何听你的?”元乔见她要生气,忍不住揶揄一句,苍白的脸色好了些许。她不舍地望着元莞,元莞语塞,支吾道:“为何听你的,你我之间是平辈的。 ” 辈分于元莞而言,就是心中一根刺,每每提及后,都会炸毛。 她被‘姑母’二字压迫多年,好不容易揭开了,自然不想再听。 “不提了。”元乔觉得有些累,见她坐得笔直,主动靠了过去,靠着元莞温热的身子,感到她的心跳,身上的疲惫这才感受散了些。 主动靠近,让元莞屏住呼吸,尤其肩膀上滚热呼吸让她不敢再动,小心翼翼地侧身,就见到元乔那双修长翻卷颤了颤。 这次不是清冷的香气,而是带着淡淡的苦药,心中涟漪顿生,手还被元乔握得很紧,动都不能动一下。 不知靠了多久,她几乎坚持不住,试探道:“我送你回去休息?” “你要回府了?”元乔虚弱地应了一声,依旧直起身子,脸色红了几分。 熟悉又带着诱惑的声音听得元莞心中发颤,下意识就摇首:“不回去。” 说完就咬舌,元乔却笑了,吩咐一番后,两人一道回了寝殿。若竹见到元莞后,面色一喜,在两人入殿后就退了出来。 元莞想唤她回来,伺候元乔更衣,可惜人跑得很快,只得她自己动手。 奈何方伸手,元乔就往后退开,眼中闪过一抹不自然,大概被吓怕了。 “那你自己脱衣,我去外间,有事唤我。”元莞自认是正人君子,不会趁人之危,转身就走,元乔低咳一声。 她不放心地回身,审视须臾,支吾道:“可、可要我陪你?” “嗯?”元乔略掀了眼皮,尾音略重了些,元莞不耐,瞪着她:那你一人待着。” 说着就要走,元乔回应过来,道:“你若无事也可休息会。” 这样的邀请好像带着深意,元莞勾了勾唇角,目光有意无意略过她身后的床榻,“你不怕了?” “好好说话。”元乔皱眉,这样的性子也不知何时能改。 元莞被她一凶,走过去就伸向她的腰际:“我伺候陛下更衣,想必你能睡得更快些。” 这是什么道理?元乔微愣,元莞就已经动手了,手落在她的腰间,轻松就将外袍退了,又大方道:“给你留一件,免得吓得睡不着。” “你且……”元乔刚开口,元莞就将她按在榻上,指着床榻内侧:“睡那里。” 元乔听话地往一侧挪去,元莞合衣躺下,与她之间保持婴儿大小的距离,她这才松了口气。 元莞时而正经,时而逗弄人,几乎摸不透她的性子,时间久了,就连元乔自己也跟着提心吊胆,不过她自己心里也知晓,元莞懂得分寸,不会越矩。 躺下就跟着闭上眼睛,她几乎困得厉害,又想起外侧的人,身子轻松许多,睡意涌来,一句话未说就睡了过去。 生病的人总会显出几分虚弱来,哪怕强自撑着,元莞也看出几分端倪来。人安静地睡着了,鼻息略重,她徐徐凑过,凝视她的睡颜,屏住呼吸。 元乔无论醒着还是安睡,都很安静。 时日久了,她二人愈发亲近,就感觉到元乔身上阴郁的气质,都说帝王心思深,她虽深,可并不是对人,而是对自己。 废帝之后,她似被一层密织的网给笼罩着。网是由先帝和德惠太后织的,蒙上了救命之恩、养育之情,乃至造就的恩德。 压抑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元莞长叹一口气,翻过身子,自己跟着一道睡了。 正常的人睡了半个时辰就醒了,睁眼之际,天色疏清,身侧的人还未醒,她轻手轻脚地下榻,让人去寻了太医来。 孤鹜的话不可信,需亲自问一问。 若竹亲自去请,太医来得很快。见到元莞也没有吃惊,问起皇帝的病,他没有隐瞒:“陛下感染风寒,心中郁结已生,当要多加休息。” 这话与孤鹜说得差不得,她又道:“休息就能消除郁结?” “陛下政事缠身,放一放或许会令心情好些。”太医斟酌道。 太医当元乔是为政事烦恼,元莞就不问了。元乔摄政之际,也未曾见过她有‘郁结’,多半还是与旧事有关。 她想了想,让太医退下,问着若竹元乔的安置时间。 若竹不敢违背,据实道:“陛下多是子时以后才歇,有时彻夜不眠。” “不想陛下如此勤奋,大宋百姓的福气。”元莞冷嘲热讽一句,眼中顿时就冷了下来,若竹不敢言,拘谨地站在一侧。 元莞吩咐她去公主府取些衣物来,再告知落霞,需在宫里住一阵。 若竹去办了,她若有所思地走在殿内,想起元乔阴云不散的眉眼,抿紧了唇角。 元乔一觉至亥时,睁眼就见到宽榻上的元莞,手中捧着书,聚精会神,烛火下的人沉稳,与以前大不一样了。 观过一阵后,她就自己穿衣扶着榻沿站了起来,元莞回神,静静地看着她:“陛下要去垂拱殿?” 语气不善,眼神冰冷。元乔心口一滞,颔首道:“你要去吗?” “不去,你也不许去。”元莞道,她用的是‘不许’而不是不能,让元乔一时间窘迫,这么多年来,几乎没人用长辈一般的语气命令她。 “你不去,就在殿内看书。”元乔避重就轻,站直了身子,欲抬脚,就见元莞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不知为何,她竟有几分心虚。 元莞近前,气氛陡然压抑,她不知如何是好,就道:“我令人将奏疏搬来。” 元莞这才答应,又道:“子时前必须歇息。” 又是命令的口吻,元乔跟着不自觉地点头,在她面前似孩子般应承。 孤鹜将奏疏搬来,元乔在用晚膳,被目光不善的人盯着,心中略有些好奇,看向若竹,若竹慌张地垂眸,心虚地很。 症结必然出在她这里。 用过晚膳后,元莞去沐浴,她趁机去问若竹。 若竹将白日里的事情说过一遍,低声还是为元莞辩解:“她也是为您好。” 元乔欲斥几句,想起不妥,若竹敬重元莞是好,她若出言呵斥,下次言行举止就少了几分敬重,便道:“下不为例。 ” 若竹颔首,退了出去。 元莞道是子时,就不会多一刻钟,令元乔去休息。元乔手中的奏疏刚处理一半,见她过来,不觉头疼,轻声道:“你先去休息。” “什么?”元莞故作不解,元乔沉默不语,只得放下奏疏,起身去安置。 元莞扬了扬眉梢,有些得意,一侧的若竹抿唇一笑。 安置后,元莞没有像白日那样同元乔睡在一侧,而是去偏殿休息,元乔并无睡意,喝过药之后,也很清醒,伸手间摸到香球。 里面的香气很淡,时日久了早就失去作用。 将香球凑近鼻尖,才闻到很淡很淡的香气,凝神静气是没有作用,暖人肺腑还是用的。 许是心里作用,她握着香球片刻后就睡着了。 夜间睡得好,次日精神就会好很多,朝后魏律询问昨日奏疏一事,中书内部改革,牵扯到许多人员调动,这是他多日才想出来的。 元乔笑道:“中书令奏疏拟得好,可也该知纸上谈兵,一旦有大调动,朝堂都会跟着受影响,我还在斟酌,卿稍待几日。” 魏律欲言,却见皇帝捂唇轻咳,就只得将话压回腹内,退出殿。 元乔并非是元莞,不好糊弄,两府行事愈发谨慎,苏闻亦感到力不从心,皇帝平淡无奇的举措就能减去他们手中的权力,避无可避,他们还无力去挽回。 魏律垂头丧气地回到政事堂,臣僚都在商议今岁中秋如何宴饮,又曾听闻皇帝所酿的菊花酒甚好,想要饮上一杯。 皇帝谦和,又并非是暴.戾之君,他们打着算盘,也是常事,正想着推荐何人开口,就见中书令回来。一人凑过去,笑着开口:“您可曾听过陛下所酿的菊花酒?” “早些年陛下辅政之际,得幸尝过几回。”魏律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臣僚察觉后,纷纷过来询问,他只得打起精神应付,将话引回菊花酒上,“陛下所酿,自是好酒,不知今年可曾酿。” “酿了,前些时日方听闻,宰执去讨些?” 魏律捋须一笑,算是应下了,心中依旧藏着事。 宫里的元莞知晓中书内不稳,是因元乔动了魏律的肉,新臣旧臣之争,只怕要开始了,如何平衡,也要看元乔的把握。 午后,魏律就过来讨酒,元乔恰好服药睡下了,话传到她这里,才恍然知晓元乔的菊花酒竟如此受人喜欢,让孤鹜回话:陛下未醒,明日午前再来。 孤鹜退下后,她不禁想起白楼,元乔的酒送去白楼,肯定能得高价。 这般想着,就令若竹带她去酒库看看,放眼去数,也不过十几坛酒,魏律处再送些,就不够了。 时至今日,她只喝过一次,那日心思都在赵原身上,也没有品出好坏,这次见到就抱了一坛回去。 抱着酒回去,元乔就醒了,在内寝更衣,见到她手中的酒,笑了笑:“你怎地想起喝酒了?” “魏律来为臣僚要酒,我才知晓陛下的酒让人十分喜爱,就想着送些去白楼,定能卖高价,可是陛下处不多,我就只好自己先尝尝。” “你何时成了财奴?”元乔扬了扬下颚,宫人的手自她颈间穿过,将衣领整理好。 扬首间,玉颈修长,添起两分柔弱,看得元莞心口一颤,不自觉撇首,道:“白楼内进出不少,给陛下的情报亦派上大用场,些许酒罢了,也值得你说我是财奴。” 更衣后,宫人退下,殿内就剩下两人,元莞已然打开酒封,凑近后闻了闻,好奇道:“你同谁学的?” “德惠太后。”元乔道,她吩咐人去取酒盏来。 闻及德惠太后,元莞就将酒封好,睨着她:“病人能喝酒?” “那你为何将酒取来?”元乔讪讪一笑。 “我自己尝尝,没有说同你一起。”元莞将酒递给殿外的若竹,道:“等陛下离开再试试。” 若竹被两人弄得眩晕,捧着酒坛就这么推了出去,元莞转身就将殿门合上,走至元乔面前:“陛下既然下定决心,为何又要将自己困住?” 元乔的性子别扭之极,若非年长,真想日日揪她耳朵,盯着她。 说话之际,步步逼近,元乔被她看着心中不是滋味,元莞又道:“觉得愧疚,就放弃。” “你犹在,我不会放弃。”元乔罕见地表明心意。 “那陛下使的是苦肉计?”元莞不罢休,见她难掩羞涩,一步近前,彻底与她面对面。 面对她的逼迫,元乔后退一步。 元莞走了一步,直逼得她身后靠着案几,犹如身在悬崖,退无可退。 两人之间的气势不知何时早就调换过来,元莞目光平静,相反,元乔有几分紧张。 元莞忽而觉得拨开元乔身上那层外衣,看见的是迥然不同的人,羞涩、柔弱,碰一碰就会害怕,别有乐趣。 她倾身欺近,唇角贴向元乔。 元乔羞涩,不觉闭上眼睛。元莞停了下来,只静静地贴着,没有动作。 她故意逗弄,元乔不自觉,紧张地呼吸紊乱,唇上蓦地一凉,元莞松开了? 下一息,颈间一疼,她被迫扬首,元莞抵着她,气息更加乱了。 元莞转换阵地,去亲吻、舔.舐颈间。 那里让元乔很敏感,整个身子颤.栗。 元莞却揪着不放,牙齿摩.挲肌肤,感觉到阵阵发颤后,才故作大方地松开她,平视她惊颤的眸子:“我就比不得先帝、比不得德惠太后?” 元乔周身都被她的气息包裹着,脑海里一片混乱,不知如何回答这句话,元莞见她不回,伸手又想掐她耳朵,她忙按住欺负她的手:“你与她们不同。” “哪里不同,都是魂牵梦绕,都是念念不忘,都是愧疚的人,都是一样的。”元莞被她按住手,轻轻一挣扎就解脱了,依旧作势要去摸她的耳朵,元乔羞恼,终究冷了神色,她趁势道:“恼了?” 元乔不语,她自顾自道:“我也恼了,竟比不上死去的人,都说珍惜眼前人,你却珍惜死去多年的人,如何不恼?” 元乔神色缓了下来,听她的话后,解释道:“我只是觉得……” “觉得愧疚?你活在过去的阴影里,又嚷着喜欢我、留下我,是何意思?”元莞打断她自怨自艾的话,见她沉默,不觉气道:“本该是你来哄我,怎地竟还是我来宽慰你。” 赌气的话让两人之间逼仄的气氛陡然散开了,元乔展颜,笑意温软:“有你这样哄人的吗?” 将人逼至墙角来哄,也是第一人。 元莞不服气地低哼一声,不甘心道:“难不成去你的龙床上哄?” 元乔心口一颤,当即道:“莫要胡言乱语。” “胡言乱语你也得听着,不听吗?”元莞又踏前小半步,逼得元乔贴近着案几,上半身几乎悬空,她努力镇定道:“听着。” “听着就莫要想那些看似对你有恩,实则不过利用的人。”元莞并非是安分之人,下定决心就不会简单放过元乔,目光在她身上徘徊,又道:“你后悔还来得及,上了贼船就下不去了。” 也不知贼船是谁开的,两人相处折磨多年,船早就翻了。 “贼船?”元乔不觉重复,又见元莞笑意绵绵,她安定下来了,主动捧起元莞的脸颊,将吻奉上。 元莞不肯,侧开她的唇角,不甘道:“你还没有回答我。” 说她安分又不安分,不安分的话,对主动送上的亲吻又拒绝,真是让人看不透。 元乔被她拒绝,也分不清是窘迫还是羞涩,抵着她的肩膀,久久不语。 元莞骄傲得很,道:“这次并非是我讨好你的。” 时至今日,元乔被她磨得耐心又多了几重,也没有生气,轻轻应了一声,元莞不肯罢休:“你嗯什么?” 元乔本就羞涩,被她一再逼问、亲又不给亲,实在无奈,不免直起身子,忍着羞涩望着她:“你想我如何做?” 这话问得太直白,元莞瞪着她:“不该你来讨好我吗?” “讨好……”元乔出口的话又顿住,不知今日她要闹什么,素日的矜持让她不知所措,无奈道:“我、方才你又不肯。” “你还未曾说我与那两人比,谁更重要些?”元莞大方地给她提示,整日想着旧事,心中郁结,就算再好的药喝下去都没有用。 她揪着不放,似个孩子,让元乔沉默下来。 元莞的好意,她如何不明白,然而明白与看开,却又不同,启唇道:“我没有执着于旧事。” 她既去做,就不会后悔。魏国长公主担忧的事,她都会尽力去阻止,时日久了,就会深感压力。 “将事情努力做好就可。” 半晌又说了一句,她不想同元莞说得太清楚,这些事是她坚持,就该她去做,避免给大宋带来动摇。 “努力做好,就是同你自己过不去?”元莞不明,她只知元乔心中藏着事,明明不是大事,却将自己困在其中。 元乔迎向她的视线,伸手去触摸她的眉眼,力气轻而缓,就像是羽毛拂过,酥酥痒痒,眸色染着几分释然:“你且放心,将来不会让你难堪。” “陛下将骂名都背了,我躲在你身后就是了。世人敬仰你,待你也会很苛刻。”元莞松开她,后退两步,心中愁绪也深了几分,明白元乔的担忧,只是两人的事,哪里让一人去背,这样也太累了些。 “好。”元乔应了一声,也站直了身子,深深呼出一口气,道:“菊花酒好饮,后劲大,你莫要多饮。” “陛下这就走了?”元莞出声,目光在她面上流连,暗示的意思很明显。 元乔垂眸,面对占着主动权的人,她总感觉自己很被动,明明自己年长,却在她面前总是抬不起头来。 “那你走吧。”元莞也不再为难她,侧身让开面前的路,小脸崩得紧紧的。 她让走,元乔也不会走,抬首看着她:“你方才拒绝了。” “那陛下走罢。”元莞又后退一步,与她保持距离。 元乔等了四年才将眼前的人等得回转心意,若真的走了,以前所为就白费了,她踌躇须臾,走到元莞面前。元莞得意地扬了扬唇角,元乔靠近,与她贴得密不透风,唇角碰了上去。 主动到一半,事情就不会顺着她的想法去发展。 元莞伸手就揽着她,不给她离开的机会,唇角紧密贴合,冰冰凉凉遇到元莞的炙热,冰窟里的裂缝愈发大了,直到全部裂开,冰雪消融。 深吻让人透不过气息,元乔几乎软在她的怀里,眸中涌动着红色,蔓上水泽,盈盈光色。 明知她呼吸不顺,元莞却没有放过,反将人搂得更紧,那抹水润更加深了。 第77章 不正经 元乔本是内敛的性子,被元莞一步步诱入。 深长的吻,让两人贴得更近,元莞似是觉得不够,始终不肯放手,殿门外响起了孤鹜的声音。 元莞慌忙将人松开,元乔依靠着她,呼吸紊乱,孤鹜喊道:“陛下,苏相求见。” 元乔脸色通红,就连那双眸子也透着与寻常不同的水色,此时出殿,定会让其他人察觉。元莞顺势回道:“你先令苏相稍待片刻,陛下更衣。” 方更衣,怎地又更衣? 殿外的人狐疑不解,听到元莞代回,孤鹜不敢多问领着人匆匆去了。 苏闻求见,是为政事,等了半个时辰才见到皇帝姗姗来迟,他揖礼见过,皇帝气色比起早朝时好了些许,照旧问了几句身体如何,寒暄过后,说起来时的目的。 元乔漫不经心地听着,倚靠着御座,罕见地在面对苏闻之际,想着其他的事。 元莞留在寝殿了,也不知可会再出宫。有了姑侄这层关系,旁人对她进入宫城也没有往深处想,不过有了陆连枝的前车之鉴,她还是不敢放心。 在城防军易军之前,不可再让旁人知晓,陆连枝处应该警告一二,让她安分些。 打定主意后,苏闻也禀完了,静静地等着皇帝回话。 等了须臾,皇帝不语,他不好催促,又继续等着。 等过一盏茶时间,皇帝还是没有决断,他试探道:“陛下觉得如何?” “嗯?”元乔回神,见到苏闻揖礼请问,忙拿起奏疏看一遍,故作知晓:“卿家之意甚好,就按你的意思去办。” 苏闻称是,接过批阅过的奏疏退了出去。 今日的皇帝有些奇怪,与往日里不一样,他带着狐疑退出垂拱殿,或许陛下的病又严重了。 他叹息,站在九重宫阙内向资善堂的方向看去,那里的宗室子也不知晓如何。陛下做的极为严密,时至今日,资善堂的消息一点都没有外露,学得如何、品性如何,都只有陛下一人知晓。 皇帝不立皇夫,先亲教宗室子,也不知如何想的。 苏闻疑惑,对资善堂内的事情丝毫打探不出,就连其他人也是如此,一月一出,回府待上两日又要回宫。宗室也好奇陛下的想法,让自己的孩子牟足了劲去认真听课。 相比较其他人的努力,意欢一下子就拉开差距,且她父亲也不大重视她,回府后就好似没有这个人,渐渐地,意欢也不回府。 事情报至元乔处,她令孤鹜将人抱去元莞处,就当是作伴。 元莞自己性子越发散漫,看到比她还散漫的人,又觉得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两日的时间也不久,将人放在殿里,随着她去玩。 意欢虽小,机灵活泼,能看懂长者眼色,乖乖跟着元莞的身后,问东问西,除了课业外几乎什么都问。元莞摸清她的性子,母亲早逝,父亲不喜,养成她这么小就懂得察言观色。 与她倒是有几分像,但命运会不同。 一日待到晚,意欢就与元莞玩熟了,晚上赖在她的殿内不走,吃过晚膳后就明目张胆地爬上她的床:“我今日陪你睡。” 明明自己赖着不走,偏偏说得好听。元莞不大在意,那么大的一张床,多个半大孩子也可。她欲答应下来,元乔来了。 两人寝殿相隔得近,元乔身子不大好,鲜少过来,今夜喝过药觉得时间犹早,就过来坐坐。 她一来,意欢就喊了一句:“大魔头。” 元莞眼疾手快地捂住她嘴巴:“你喊大魔头,她就赶你出去。” “我晓得,大魔头都是很凶的,不能随意喊。”三岁的孩子若有所思的点头,见到元乔步近,索性就搂着元莞的脖子,说着悄悄话:“那我等你一起睡觉,你先把她赶走。” 声音略大,元乔恰好听见,睨她一眼:“你怎地不回资善堂?” “我今日睡这里。”意欢跺了跺脚下的床榻,扬起下巴,得意地看着她,不知怎地又想起什么,忙缩回元莞身后。 有贼心骂人,没贼胆应付。 元乔笑了笑,温柔端正,躲元莞背后的人不害怕了,大胆地被赶出去的边缘徘徊:“你多笑笑,很漂亮。” 小小年纪,油嘴滑舌。元莞一把揪住她耳朵:“她漂亮,与你没有关系。” “有关系的,她漂亮就不会赶我走。”意欢歪着脑袋叫了一声。 元乔对她的话几乎毫无抵抗力,无奈道:“那我今晚是不是就不能赶你走了?” 意欢狠狠点头:“对对对。” 元乔逗她:“那我睡何处?” “你睡……” 这个问题似是问到意欢了,她想了想,在殿内环视一圈,没有找到第二张床榻,怪道:“你以前也睡这里?” 元乔肯定地点头,元莞睨她一眼,没有回应,竟无趣到逗弄孩子。 被元乔迷住的孩子,想了许久,才道:“那我们一起睡?我不占地的。” 说完,就躺下左右比试一番,小小的身体躺在床榻中间,往左一比:“你看你睡这里。”说完,往右接着比划:“这里还可以睡一人。” 她安排得极为妥帖,致使站着的两人竟挑不出错处来,元乔却道:“我二人为何要带着你?” “不,是我二人带着你,你不来,就我与阿姐睡的。”意欢皱眉,这个大魔头好生不讲理。 元乔淡淡一笑,见到她,就好似见到多年前在先帝身旁撒娇打滚的元莞,可爱机灵,懂得如何讨好先帝,想来那时刘氏待她就不好了。 几息后,她牵着元莞要离开:“那我们将床榻给你,你自己一人睡。” “咦,不对,你还我阿姐……” 榻上的孩子迅速爬起来,下地就被乳娘一把抱了起来,气急败坏地就要张口骂人,乳娘一把捂住她的嘴巴:“那是陛下,您听话。” “陛下?”意欢这才安静下来,踢着腿从乳娘身上爬了下来,又爬回到榻上,凄楚地张了张小嘴:“那我等阿姐回来。” 那厢两人出殿后,自然去了元乔的寝殿。 延福宫内的夜景不错,宫人在前提着灯火,几只萤火虫在草丛里闪着微弱的光,似是还留存着夏日的气息。 两人十指紧握着,元乔沉闷不语,元莞先开口:“陛下觉得意欢适合?” “不知,只是觉得她与你像,自欺欺人。”元乔恍然一笑。 元莞不明白‘自欺欺人’一词是为何意,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元乔回道:“她与你很像,凄楚伶仃,性子又是一样,就想着将她选入宫,长大后就算不合适,也能封为公主嫁出去。” 当初救不得元莞,今日就弥补在意欢身上。 元莞恍惚其神,元乔在自责当初将她抓回宫来的事,心中说不动容也是假,她笑了笑,握紧元乔的手:“她是庶女,这样的孩子在临安城内很多的,并不只她一人,你救得了?” “救不了,安慰自己,且看到她就像看到当初的你。”元乔回道,眸色如同眼前的夜色一般,黑沉无光。 元莞不知元乔哪里来的感觉,意欢一张嘴巴会哄人,就像抹了蜜糖一般,她二人哪里一样了,不觉道:“你这是错觉。不过你倒可以学学她,学她会说话。” “嗯。”元乔应下了。 元莞吃惊,眼前乍现一抹光亮,寝殿到了,话就不好再问。若竹迎了过来,见到元莞这么晚过来,只当她送陛下回来,揖礼后让人去奉花露点心。 元莞早就洗漱了,随意坐在一侧,案上摆着厚厚的奏疏,看来元乔似要漏液批阅的想法。 她也不去看奏疏,宫人快速地将奶香点心奉上,吃了两块,又递给元乔:“你要吃点吗?” 元莞问,元乔就没有拒绝,奶香味的点心甜而不腻,两人一道吃了整盘,元莞忽而道:“我今夜歇在这里吗?” 元乔一顿,手中的花露颤了颤,她将人带至寝殿,本是无意,被这么一问,好似她有些不正经了。 她轻轻抿了口花露,垂眸道:“随你。” “随我?”元莞见她不自然的神情,弯了弯唇角,托腮凝望她:“那我就回去了,陛下早些歇息,莫要熬夜。” 话说完,起身就走,元乔下意识放下花露,就拦住她。 元莞故作不解:“陛下说随我的,怎地又拦我。” 元乔窘迫,被她这么一说,显得自己心思不正,窘迫地收回手来,安慰自己又掩饰道:“急甚,你多待会。” “陛下要批阅奏疏,我不好打扰的,您早些看完,也能早些休息。”元莞自然地拍拍她的手,得意地眯着眼睛,将那些小心思掩藏得很好。 元乔无奈,抿紧唇角,只拿手去握住她的手腕,将人带回宽榻,并肩坐好,沉默不语, 她陷入自我窘迫中,不知是元莞的故意逗弄,几番张嘴都没有出声,低眸错过元莞眼中湛亮的光色。 元莞靠向她,眼中带笑:“元乔,你不正经了。 ” 元乔抬眸:“明明是你。” “我怎么了?”元莞不承认。 元乔捏了捏她的脸颊:“你不正经。” “我不正经,你也不正经,你若正经,耳朵为何会红?”元莞拂开她的手,与她平静对视,眉眼弯弯,而后就想‘大逆不道’地去捏她害羞的耳朵。 元乔羞赧时与平常大不相同,似个孩子犯错一般,垂首低眸,哪里有朝堂上帝王的气势。元莞逗弄过几次之后,就像上瘾一般,屡次想要再试。 她每次逗弄,元乔都没有发觉,对于情.事或许真的是不通了。 元莞要去摸耳朵,元乔不允:“你回去安置。” “我不想走了,你将我诓来,又着急忙慌地赶走,我又不是宫人,挥之则来呼之则去。”元莞就不如她的意,伸手就去拉她的手,添油加醋道:“我们去安置吧。” 突如其来的话吓得元乔脸色发白,想起前几次的事来,忙道:“我、奏疏还没有批阅。” “急甚,留到明日也可。”元莞眯眼一笑,将人拉至身前,抵着元乔的额头:“你怕甚,不过睡一张榻罢了,前几日又不是没有睡过,你还睡得很香。” 元乔被她当作孩子般哄,轻轻点了点头,被她拉着去安置。 殿门一关,外间的宫人内侍都不知殿内的事,两人共置一榻,还是分开睡,都没人晓得。 元莞主动睡在里侧,她不需去上朝,睡到自然醒是最好的,元乔静默地躺在外侧。 两人靠得并不亲近,就像隔着一座山,元莞主动靠近过去,在被下一阵摸索,触到元乔的手,而后顺势将人拉至中间,故作好意道:“你会掉下去的。” 陡然的拉扯,让身上的被子都掉下去了,元乔身上一空,元莞就顺势压制过来,抵着她的手:“你既筹谋这么久,就没有想过同床共枕的事?” “我……”元乔语塞。 元莞明知她是正经不过的人,便要在语言上刺激她,手摸着她手腕,食指画着圈,清晰可见臂上肌肤阵阵颤栗,“元乔。” “嗯。”元乔应一声,就像算盘一样,元莞拨一下,应一声。实在是抵不过元莞炙热的眼神,伸手抱着她,将人轻轻拉至榻上,额头抵着她的肩膀,而后缓慢地抬眸,亲上她的下巴。 她似是青.涩的少女,动作缓慢,齿间磨着薄薄的肌肤,始终不敢前进。元莞被她磨得心口发痒,抱着她的腰,反按住她,低笑道:“你真慢,我不逗你了。你还是个病人,我不欺负病人,睡觉。” 挪到榻沿,伸手将掉下的被子拉了上来,裹在两人身上,她抱着元乔,逼着她一道合上眼睛。 急.促的呼吸渐渐平息下来,元莞有些霸道,将人禁锢在自己怀里,心中的失落被暖意填满。 元乔闭着眼睛,感受到那股不一样的热气,将自己包裹在里面,暖如温室。 相拥而眠,元莞说不欺负就不欺负,一直都很安分,直到若竹来唤门,元乔醒来,元莞的手臂还搭在她的腰间,昨夜竟没有乱动,睡姿很好看。 她低低一笑,轻轻地从元莞怀里退了出来,去外殿洗漱更衣。 被元莞抛弃的意欢醒得很早,命令宫人去找陛下的寝殿,恰与上朝的元乔撞了正着,见到一身朝服的人,气质与昨夜不同,带着不可言喻的威仪,她胆怯地往乳娘背后躲去,口中嘀咕:“她更像大魔头了。” 乳娘惊惧地捂住她的嘴巴:“昨夜怎地说的?” 意欢撇撇嘴,听话地走出来,走到元乔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叩拜大礼,口中的话也说得好听多了:“臣女见过陛下,陛下万安。” 元乔笑了笑,伸手搀着她起来,低声道:“大魔头去玩,你去吗?” “去哪里玩?”意欢眨了眨眼,心里的恐惧陡然都不见了,拽着大魔头的袖口,怯怯道:“是不是去西市,还是去御街,我听人说哪里有许多好玩的。” 元乔好笑,指着殿门:“去找你阿姐,让她带你去。” “你把阿姐还我了?” “还你了,且去吧。”元乔拍拍她的脑袋,直起身子,领着众人去大兴殿。 睡梦中的人被元乔卖了也不知晓,御街还是西市,意欢已经选择不出来了,元莞带着她去白楼用了顿午膳。 她二人玩得开心,中书改革一事,皇帝驳回了,魏律思来想去,去找苏闻寻计策。 两人同朝为官多年,不曾敌对,也没有同盟,如今新臣兴起,多了许多新鲜的面孔,都反应过来这是皇帝的平衡之策。 元莞为帝之际,受两府乃至御史台的制约,行事都需看他们脸色。元乔不同,她的人本就在两府各处,人脉足,登位后徐徐图之,多用新人,几年来新臣多与旧人。 新人是皇帝提拔上来的,遵帝令,行帝事,他们这群爱挑毛病的朝臣就显出弊处了。 魏律这才想到了改革之策,试图压制新臣,谁知皇帝直接不允,心中苦不堪言,在苏闻面前倒了苦水,两人携手去了白楼共饮。 两人一踏进楼,就有人将消息报至元莞处。 元莞托腮望着面前的孩子大口大口吃着水晶龙凤糕,闻言唤来心腹,令人去听一听两人说些什么。 宰执饮酒,门外小厮守门,菜至门口就被接了过来,不给他人入内,谨慎之至,让人不得不起疑。 探听不到消息,元莞也只得作罢,想起魏律提议中书改革一事,不觉将两件事联想在一起。元乔不会应允,魏律这是同苏闻一道想计策? 结党营私是大罪,她令人去皇城司举报。 大口吃点心的孩子,吃了一盘后,觉得好吃,嚷着带一份回去晚上吃。 元莞让人去办了,先带着她回宫。 皇城司办事迅疾,等元莞将人安置好,就有人将证据送至垂拱殿,她也就没有再问。 苏魏二人为两府宰执十多年,经历幼主登基、废帝、大长公主自立后屹立不倒,可见城府颇深。 他二人年过五十,在朝堂上势力根深蒂固,门人遍布大宋,就连元乔也无法撼动,这次两人去饮酒,恰好给了元乔机会。 皇城司的人比起白楼的小厮办事迅速,使人进门去打探,听到几句话,转头报给皇帝听。 翌日,元乔以此为证据,将魏律召来。 魏律不知自己昨日发泄的举措竟会给自己带来大麻烦,浑浑噩噩地与皇帝对话几句后,不知怎地出了宫,次日就递了辞呈,皇帝压着未发。 元乔只召见魏律,而待苏闻如常,使得魏律更加不安,也不再信任苏闻。 皇帝一举,同盟未成,让两人由友成敌。 元莞闻言后,无奈摇首,身侧赖着不走的元意欢塞了块点心给她吃,“阿姐,皱眉会老得快。家中母亲皱眉,旁人就告诉她不能皱眉。” 母亲指的的她嫡母郡王妃。元莞睨她一眼,吞下点心,想起一事:“我记得陛下是你的姑母,你怎地唤我阿姐?” “你不也唤她姑母。你姑母、我姑母,我们不就是姐妹。”意欢嘀咕道,她记忆好,记得甚是清楚。 元莞竟被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心口憋着一口气,道:“她不是我姑母。” “那是你姨娘?”意欢抓点心的手顿住,她记错了? “哪里来的姨娘,我与她一般大。”元莞回道。 “一般大……”意欢咀嚼着口中的点心,支支吾吾说了一句,觉得问题太过复杂,比先生教的课业还要难,想不通就不想了,只问元莞:“那我唤你什么?姑母吗?” 元莞头疼,几乎就想捂住她的嘴巴,哪里来的那么多的问题,随意敷衍一句:“你唤阿姐,下次见到她也唤阿姐。” “哦,晓得了。”意欢糯糯地应了一声。 自那日起,意欢就住在延福宫,霸占了元莞的寝殿,元莞顺势搬去元乔的殿宇,日日同榻共枕。 元乔病愈后,心思放在中书之上,元莞不好分散她心思,同榻之际,也很安分。 魏律请辞不成,就跟着病了,三日未朝,皇帝方病愈,不好去探望,免得过了病气,特令孤鹜带着补品去探望。 魏律一病,中书之事皆由皇帝处置。 元乔更加忙碌了,时常忙至深夜,元莞在侧,也少不得帮忙。 魏律病后,苏闻更加恐慌,对政事上更不敢懈怠。 元莞看了几日热闹后,心疼元乔,提议将中书政事分散下去,各人负责,若是出错,也有单人承担错误。 元乔摇首:“再等几日,魏律不还朝再议。” “魏律本就年迈,做事力不从心,也是正常的事。他想霸着权势不放,除非他成为仙人,活上几百余岁。”元莞心绪不佳,出口的话也不大好听。 元乔见她气鼓鼓的,好笑道:“你气甚,他若不还朝,我意将中书令一职分散为二。” 这般就不会出现一人独大之事,到时提拔一新一旧二臣,两人相互制衡。 “你想的是好,只是如何实行,中书变动,那么枢密院是不是也是这样?”元莞提出想法,改革一事并非是儿戏,她看过魏律的奏疏,将中书令一职的权势推至高位,与元乔想法截然相反。 君臣之间,背道而驰。 元乔胸有成竹,不在意道:“先在中书试试,若实行得好,枢密院自然要变动。” “陛下有想法,是好事。”元莞不再问了,看着案上厚厚的奏疏,深深叹气,这条路确实走得很艰辛,元乔心思坚韧,比她强多了。 元乔见不得她愁眉苦脸,揉揉她眉眼:“叹气做甚,循序渐进,急不得。” 元莞不让她揉,自信道:“我不急,陛下身侧之地,是陛下自己送来的。” 又开始不说正经话了! 第78章 嫁妆 难得清闲,撇开中书的事不谈,两人坐着说了会儿闲话。 “使臣有回信,已到达布苏,若成功,半年后可归来。”元乔徐徐出声,布苏的事尚算顺利,比起其他国家要容易得多。 元莞知晓这些事,也未曾出声音,元乔又道:“想来之前布苏的人与宋有过往来,也有布苏的人到过临安,或许并非是蓝眸,与寻常人一样。” 先帝宠信的那名宫人是宋人,生下蓝眸孩子,或许是巧合。元莞则不同,她约莫与布苏有关。陈砚查到的信息也显示元莞母亲并非是临安人氏,至于那位父亲却是在临安城长大。 消息目前不大准确,她也不好同元莞说,等查清之后再说不迟。 她顾及元莞,元莞对这些旧事没有太多的想法,时至今日,她对布苏、对宋,乃至于父母的纠葛都淡了下来。 令陈砚去查,是给自己一个交代,并非是想要证明什么,既已选择元乔,余生都会在这座宫城里,那些过往都不重要了。 “布苏通商后,陛下如何对待陆家?”元莞换了话题,元乔并非是爱计较的性子,陆连枝所为尚未触碰到她的底线,假以时日,陆连枝必会再有动作。 元乔道:“布苏通商,她自有功。” 咦,这话极为正经。元莞好奇:“你怎地一点都不气?” “气?”元乔不明,对面的人面上满是好奇之色,就像是见到什么新奇的事,她笑道:“同她计较什么。” “陛下如此大方,陛下就不怕她泄露你的秘密?”元莞试探道。 “陆连枝聪慧,不会随意说出这件事。她若不动,我或许会恐慌,她既已告诉魏国长公主,就证明她已暴露自己,若天下皆知,第一个受牵连的就是她。到底是你重要,还是整个陆府重要,孰轻孰重,她该分得清。” 元乔淡然,她从低位一步步至如今帝位,陆连枝的心思熟知几分,如今陆家的地位与元莞相比,导致陆连枝不敢轻举妄动。 她胸有成竹,元莞嗤笑:“陛下竟这么懂她心思,难怪一点都不紧张。” 想来也是,谁敢同皇帝争。 “紧张……”元乔语塞,伸手去戳她额头:“你若有心,我就紧张了。” “你怎知我无心?”元莞不甘心。 “你不喜欢她。”元乔笃定道。元莞心思放得正,心中有着大事,不会因小事而扰乱,陆连枝的性子也不适合她,太过热情,在元莞这里只会适得其反。 一句话让元莞眯住眼睛,她凑到元乔面前:“我不喜欢她是真,也不喜欢你。” 嘴硬的人说话还是这样,眼中映着元乔从容的神色,元莞伸手就想去碰元乔耳朵,元乔不会如她愿:“你以前说喜欢的。” 元莞的性子与矜持二字无关,被拒绝后,手伸得更加长:“陛下有恃无恐,原是打的这个主意,早知如此,我就该早些离开。” “以后不提这二字。”元乔拧眉,话未说完,元莞急着开口:“为何不提,我又不是你的后妃,你哪日待我不好,我就离开。” 之前说话语气都十分老成,这几日好像又变了些,元乔无奈地望着她。 元莞被她看得不自然:“你别用可怜兮兮的眼神望着我。”元乔沉默之际,眼神就像会说话一般,每每被她一看,比说了许多好话还管用。 两人之见,占着主动的都是她,元乔于情.事上就像扶不起的阿斗,再逼几次也没有用。 元莞习惯了,只是每日逗弄她几下,也觉得颇有意思。 说过几句趣话后,元乔就不得空了,魏律病重,她少不得都过问中书的事。 不过中书内并非一帆风顺,毕竟魏律居中书令有十一年了,不少人觊觎这个相位,下面的臣僚心思放不正,四处走动。 元乔按兵不动,他们就动得欢快,亦是十分殷勤,甚至有人去苏闻处走动,指望他能窥测几分圣意。 他们不知从白楼之事后,苏闻就处于尴尬的地位,若魏律真的不能还朝,他也没有脸面去管问新中书令的人选。 苏闻拒绝之后,元府就无法安静了,胆小的落霞见到不少人盯着府邸,吓得急忙向元莞求救,哭着进宫去了。 元莞在延福宫里与元乔玩得甚好,对外间的事都未曾多在意,直到见到落霞哭了,才顿悟,她又被拉入泥潭里了。 皇帝心思无法揣测,她这个身侧人就成了众矢之的,安慰好落霞之后,将名帖看过一番,心中有了计较。 眼下她并非一人,旧属将身家性命都托付于她,另外还有元乔,动一发而牵全身,量力而为。 思来想去,还是要同元乔商议。 她既选择这条路,就不能再躲避,名帖之上的人既然不怕她废帝的身份,她也不用惧怕,去看看他们想做什么。 吩咐落霞回府,她去找元乔。 元莞进宫也有数日,陡然要出宫,元乔先是一怔,而后奇怪:“有事担忧?” “落霞在府里吓哭了,我去探探那些人的意思。”元莞将名帖置于她的面前,这些人在朝堂上也算举足轻重,竟会到她面前来探听消息,可见在苏闻处吃了闭门羹。 元乔随意看了一眼,抿唇发笑:“苏闻不管此事,来你处摸索,可见魏律病得不轻。你若出府也成,早些回来。” 她并不束缚元莞自由,要做什么也不会多问。 “早些回来?你出宫就不成了?”元莞收好名帖,忍不住瞪她一眼,好像是她倒贴一般。 “也可。”元乔欣然答应下来,眼下局势不明,众人处于云雾中,她二人的事也不会有人在意。 听她答应下来,元莞带着名帖回府去了。 刚下马车,陆连枝就来了,不知是为私事还是政事,索性都拒绝。 陆连枝只得落寞而回。 魏律本就年迈,一跤摔下去,就爬不起来了,众人哪里顾得上他的生死,早就惦记着他的座位。元莞不同,将那些帖子按住,亲自至魏府探望魏律。 魏府内气氛低沉,人人都打不起精神,魏律长子魏明子亲自将元莞接进府里。 魏律病得不轻,面色如纸,双眸浑浊,元莞至榻前,轻声唤道:“中书令?” 连唤五声,魏律才认清眼前的人,唇角张了张:“陛下……” 魏明子闻言吓得脸色大变,忙要解释,元莞摆手示意他莫要在意,同魏律道:“中书令莫要多想,早日恢复身体才是正事。” 寒暄的话,魏府里的人听得太多了,魏明子自己明白,父亲糊涂到唤废帝为陛下,可见真的回光返照了。 他面如土色,魏律却动了动嘴巴,元莞凑过去,听他开口:“陛下、臣糊涂……” 元莞笑了笑,魏律真的是糊涂了,不知将她当作是元乔还是不识她,还将她当作是皇帝。 不过也由此可见,魏律时日无多,该让元乔准备了。 简单几句话后,她将礼放下,安慰魏明子几句,带着人离开魏府。 离开魏府,就令人去传话,魏律时日无多。 魏律一生无大错,废帝一事上与苏闻立场一样,改变得很快,他们忘了重新拥立的莘国长公主并非是寻常人,摄政多年,岂会受朝臣控制。 她冷笑一声,魏律一死,苏闻必会恐慌不安。 临安城内景色如旧,街上行人不绝,与她多年前偷偷出宫一般无二,多年不变,上位者却变了,中书令也要跟着变了。 在魏律死之前,她需要见上几人,从名帖中翻了翻,令人去约。 临安城内勋贵无数,占得权势的凤毛麟角,元氏内除去几位长辈外,亦无人。元莞斟酌几番后,见了宗室内的人。 新臣暂时不动,一动则让人警示,宗室则不同。 资善堂内的五个孩子,除去意欢的父亲是闲职的郡王外,其他四人都是重臣。四府之间相互平衡,没有谁占了上风,中书令一职至关重要,谁得谁占利。 元莞见的第一人便是中书令下的中书侍郎,寒暄一番后,她开门见山道:“中书令怕是不大好了。” 中书侍郎周晋年过不惑,不算年轻,屈居魏律之下多年,心中早就不平,终于等到魏律要死了,哪里能坐得住。 他知废帝得皇帝喜欢,逆境中看见希望,大胆来元莞处求问。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他不计较与元莞多话,直言道:“中书令结党营私,陛下未曾惩罚,已是大恩。” 元莞笑道:“我瞧着中书令已经糊涂了,周大人来我处,我明白,只是陛下未曾透露风声,依旧在等着中书令回朝。” 周晋面上笑意撑不住了,按理中书宰执病了,政事就该交至他手里,可皇帝一应揽了下来,让他成了笑话。 皇帝心思深,比起先帝、比起小皇帝元莞,更难伺候。他经历三朝,摸爬滚打至今,意识到新中书令皇帝不会选择他。 “陛下心思,怕也只有您才能猜出几分。” 元莞眨眼,笑回:“陛下之意,暂且不动。中书令之前曾上奏疏改革,侍郎应该知晓,陛下不悦你也该知晓,” “此事是中书令一力促成,后陛下斥责,没过几日就听到他结党营私,也不知是真是假。如今魏府门前冷清,就算寻常人也避让三分。”周晋说话留三分,亦在试探元莞的意思。 这人话有点多,元莞不想再虚与委蛇,道:“陛下之意,侍郎再等几日。” 元莞眼中笑意深厚,落在周晋眼中就是胸有成竹,他不敢就此离开,揖礼道:“陛下心意,您最清楚,以后若能用到周府,我定会助您。” 周晋人老,眼界宽阔。元莞趁机道:“魏律打压新人,而陛下恰好相反,新人毕竟是陛下提拔上来的。” 周晋猛地一怔,笑道:“明白、明白。” 说完,旋即笑着离开。元莞托腮,朝堂上明白人不少,魏律明白却偏偏反其道而行,仗的就是自己手中权柄,而周晋不同,他有才,亦可在此事明白,君臣之争,胜的便是皇帝。 魏律之势,分崩离析。 见过周晋后,旁人就知晓了,陆连枝迫不及待地上门。 元莞亲自见了,两人在亭内小坐,茶水果子应有都有,元莞心情好,推荐几样落霞做的点心,不忘说着做法。 若在往常,陆连枝肯定兴致勃勃,今日显得无趣,反说起京内局势:“中书令病了有些时日了,也不晓得如何,我听说陛下有意令中书侍郎升迁?” 哪里是听说,分明是听说元莞见了周晋才有此一说。 元莞故作不解,恍然道:“周晋本就不是俗人,升迁是早晚的事,有何可惊讶。” 听她这么肯定,陆连枝心里就不断在打量外间的传言,悄悄凑近元莞:“此事当真?” 元莞不愿同她亲近,往一侧悄悄避了避,道:“周晋有才能,曾是中书令的左膀右臂,本就是真。” 陆连枝见她同自己如此生疏,不愿道:“我是洪水猛兽不成,你竟如此避我。” “县主早日看清,也是好事。”元莞冷漠拒绝,若非不愿面上情分过不去,也不会令她进府来。 “我看清什么,你未嫁人,我便还有机会,没必要看清。”陆连枝也不同她委婉,又道:“你同陛下之事不大可能,应该是你看清才是。” 元莞不想听,就拿点心堵住她的嘴,道:“你来就为了说这些无趣之事?” “并非如此,秋日凉爽,我约了人出城去玩,你可要去?整日闷在府里也无甚乐趣,你又无事做,出去走走。江里的水涨了,去见识一番也是趣事。”陆连枝极力邀请。 元莞不大想去,对于女子结伴出游一事,并无太多的乐趣,她想了想,拒绝道:“我便不去了,热闹的地方不大好。” 陆连枝自认对她的心事猜得很准,热闹的地方人多嘴杂,元莞的眼睛总是让人多看一眼,她劝道:“你无须在意旁人的话,自己开心就好。” 元莞还是不肯答应,她又劝了几句,最后也没有成功。 翌日,元莞又见了中书内的几人,消息传出去后,局势更加多变,陆连枝也探不出元莞的意思。 众人不解之际,元莞大咧咧地入宫,在宫里待了半日,才又出宫来。 皇帝身侧没有亲近之人,进出宫城的元莞就成了众人心中的最好打探目标,尤其陆连枝,每隔一日就会去元府。 元莞为躲着她,日日往宫里跑,在垂拱殿内也甚自在。 周晋在宫里乍见她,将姿态摆得更低,愈发恭谨,就连孤鹜也察觉出不对,询问缘由。 元莞却道:“听说秋日游船不错?” 牛头不对马嘴,孤鹜摸不着头脑,只得顺着她的话开口:秋日凉爽,水又涨了些,景色确实不错,您想去?” “前几日陆县主邀我去玩,我拒绝了。”元莞故作深思道。 孤鹜愣了一下,没有明白,也不敢再问,退了出去,将话转告皇帝。 陆连枝惯爱带元莞去玩,以前未曾表露心意,元莞还会去,眼下陆连枝待她心思不正,就不会再去了。 孤鹜不明,元乔反应过来,眸中漾着清淡的笑来,吩咐孤鹜退出去,进偏殿就见到窗下躺着的人,似睡非睡。 近日里,元莞来得极为勤快,朝臣散朝,她就来了,天色一黑就离开。 横竖不会留在宫里歇一夜。 元乔走近,榻上的人就睁开眼睛,弯眉一笑:“得空了?” “嗯。”元乔应了一声,就在一侧坐下,元莞往后退了退,给她腾出位置。 自那日剖开心意后,两人的关系就好了很多,元莞也不再剑拔弩张,恢复旧日的笑意,动手动脚间,让元乔也跟着适应不少。 比如眼下,元莞拉她一道躺着,她就不会再拒绝,只是笔挺挺地躺下。 她睡姿好,元莞非要靠近着她,带着她一道姿势不雅。 小榻不大,两人躺着有些拥挤,元莞不在意,望着虚空道:“陛下近日可忙?” 新中书令不定,元乔就不会闲下来,元莞明知,偏偏还要违心地问一次。 元乔被她抱着,感受到不一样的暖意,也随她去:“你想去游船?” 元莞得意一笑,孤鹜传话挺快的,难得还有些用处,嘴中却道:“陆县主邀我去,我拒绝罢了。” “嗯,她爱玩。”元乔随意应了一句,没有再说。 元莞不满,这人果真是榆木疙瘩,还笨得很,大概除了她之外,没有人会喜欢的,她叹息一声:“思来想去,还不如同她去玩玩。” “怎地又答应了?”元乔醒过神来,转首看着身侧的人,唇角抿着紧紧的,似是不开心,她笑道:“你想什么?” 窗外的光色很好,映得元莞皮肤雪白,唇角嫣红,红梅白雪,妖而不艳。 元乔心动,也只是一笑。元莞不同,欺近她,不满道:“你去不去?” “江水无趣。”元乔唇角蕴着笑意,故意激怒眼前的人。 元乔极为不识趣!元莞瞪了一眼,想起几日没有亲近她了,主动靠过去,不管不顾地摸着她耳朵:“不听话。” “你愈发……”元乔被她捏得说不出话来,握着她的手就拨开了。 元莞低笑:“愈发放肆?以下犯上又如何,那也是你自愿的。” 放肆二字并没有让元莞停下,反刺得她愈发英勇,耳朵摸不到就去摸脸,压着她。 元乔羞恼,后悔方才逗她,忍了忍道:“你若想去,我令孤鹜去安排,再过两日就成。” “我不去了。”元莞骄傲地一口拒绝,按住她的手,窗外宫人的脚步声清晰地传了进来,眼见着元乔的脸色变了,先是煞白,而后红如晚霞,娇艳如花。 宫人在谈论着小事,聚于墙角窃窃私语,徐徐地传入两人耳中。 她们说的是年岁到了就可出宫之事,攒了许多私房银子,可出宫嫁人,底气很足。 元莞闻言道:“陛下备嫁妆了吗?” 嫁人是需嫁妆的,这是许久前就留下来的规矩。元乔本就羞涩,被问得更是张不开嘴,侧首不应。 “我的私库在你手里,就当作聘礼好了。”元莞大度道,身下人肌肤粉白,透着诱惑,她俯身亲了亲颈间,耳畔响起元乔急.促的呼吸声。 外间宫人道:“可是出宫后年岁都不小了,有嫁妆也会被人嫌弃。” 说完,立时有人附和:“对,哪里是十五六岁的年龄,还不如自己留钱过日子。” 元莞眯住眼睛,指尖在身下人柔软之地戳了戳:“陛下有两个十五六岁了,嫁妆少了可不好。” 调.戏之际,宫人的声音不断传了进来,让元乔又羞又恼:“你休要胡说。” “哪里是我胡说,是她们说的。”元莞指着窗外,外间宫人不过十八九岁,对宫外的事好奇又兴奋,被父母说得很是向往。 两人偷听了须臾,元莞唇角带笑,手握着元乔的手腕,使劲按了按,依旧问道:“嫁妆呢?” 元乔睨她一眼,想要挣扎着起身,发觉自己的力气大不如元莞,又不好生气,只得哄道:“在你府内。” “你的库房吗?”元莞故作一问,‘恍然大悟’道:“原来你早就有着心思,将嫁妆早早地送给我了?” 越说越不对,元乔脸色红得滴血,偏偏那些宫人还在说着,就连嫁衣的事都要说上一说。元莞听风就是雨,又说起嫁衣:“是要自己绣吗?” “不是。”元乔想而未想就拒绝了,声音略高了些,显得急躁。 元莞笑了,伏在她身上,愈发喜欢此时害羞又不能生气的元乔,轻声道:“那谁绣?” “不知。”元乔道。她几乎不敢再看元莞,找了理由道:“该回垂拱殿了。” “回殿啊……”元莞将尾音拖得很长,俯身亲吻她的下颚,湿热的气息在窗散开。 她不亲唇角,只吻着下颚,继而是颈间。 若是寻常,关上门窗,元乔也习惯了,偏偏被她按住,耳畔还传来宫人的嬉笑声,心中的羞耻被放大了。 她不耐地动了动腿脚,身上更软了些,元莞不自觉,又似是故意逗弄她,轻轻咬上锁骨,疼得她一颤。 呻嘤声从唇角溢.出,就像撩拨琴弦时不经意间发出的声音,她几乎无地自容。 那处痛意渐渐深了,元莞按住她的力气也重了些,蛮狠而无力,她张了张嘴:“元莞……” 元莞不理会她,齿间摩挲,极其喜欢锁骨处的肌肤。 殿外不知哪里来的脚步声愈发近了,元乔吓得也不知晓疼,扬起下颚,露出雪白修长的玉颈。 声音陡然响起:“陛下!” 第79章 赎人 旖.旎的气氛陡然因不和谐的声音消失了,元莞撇嘴不悦,元乔似抓住了救命稻草般开口:“何事?” “中书令魏大人去了。” 元乔皱眉,元莞翻身躺好,抿唇一笑:“游船是没有指望了,我去找陆县主。” “你安分地待在延福宫里。”元乔睨她一眼,难得地撑起往日的气势。 “这么厉害啊。”元莞伸手就将人捞回来,毫不怜惜地按回榻上,低低惊讶声从窗下传出去,宫人吓得走开了。 殿内的元乔微带恼怒,元莞则一副不羁散漫之色,亲亲咬住她的唇角,轻轻的威胁声让人肌骨发麻:“这么厉害的话方才怂的是谁?” 勉强撑起来的气势因这番耳鬓厮磨而荡然无存,元乔几乎无抗拒的力气,只微微呼吸:“嗯,不闹了。” “偏闹。”元莞不肯放过她,矜持的人在身下呻嘤婉转,肌肤由白变红,眼中水润光色让人情不自禁地陷了进去,咬着耳尖之际亲吻她的鬓发:“还凶吗?” 元乔抿唇不说话,避又避不开,唯有僵持着身子,眸色带着哀求。 殿外的孤鹜久久没有听到回话,大着胆子又重复:“陛下,中书令魏大人去了。” “晓得了。”元莞不耐烦地应了一声,孤鹜闻声色变,忙揪着传话的内侍退出廊下。 人跑得很快,元莞低低一笑,眼见着元乔要哭了,才不得不起身,看了一眼外间晴朗的光色:“天晴了。” 魏律一去,中书内改革,可不就是天晴了。 元乔在她身后慢慢起身,衣裳皱了,发髻微有些散乱,还需更衣梳妆,罪魁祸首还是一身整齐,她气恼又无奈。不好去唤宫人,只好自己去更衣。 元莞悠然坐在小榻上,望着略显慌张的背影,深深一笑,原来那股从容与淡然在情.事上都是假的。 元乔随意寻了件衣裳换上,又见元莞好整以暇地盯着自己,背过身去不理睬,元莞道:“小气,那日你沐浴,我可什么都看到了。” “元莞!” 终是惹怒了害羞中的人,元莞讨好一笑:“你换便是,我不看你。” 待元乔回身之际,人复又躺了下来,面上盖着一本书,一本正经。她走过去,将书除下,拍了元莞脑袋:“魏律去世,你替我去府上吊唁。” 语气都带着不容置疑,元莞自知惹恼了她,不好拒绝,便答应下来,又道:“吊唁过后,我回宫还是回府?” “随你。”元乔坐在妆台前,自顾自将发髻拆散后,长发垂下,散在肩上,元莞屁颠地走过去,道:“我帮你?” “你自己玩去。”元乔不理会她,手中木梳已被夺走了,她望着元莞:“你要如何?” “给你梳发?”元莞被她冰冷的眼神看得心中发怯,心中对她的畏惧似又复燃,毕竟多年的‘屈居人下’还是有些影响的,她咽了咽口水:“我给你赔礼,好不好?” 元乔接过木梳,对她的言语讨好不在意,只道:“你早些回宫。” 这是回方才那句‘回宫还是回府’的话,元莞没有反驳,乖乖地点点头,快速在她发顶亲了亲,“我会的。” 说完就不见人影了,元乔对着铜镜里的自己惘然一笑,唤来宫人梳发。 魏律一死,中书令就空缺下来,不少人上奏提议周晋为新任中书令,使得周晋声望更高。 元乔对此未曾有反应,令元莞代为去吊唁后,厚赏其子嗣,追封魏律国公之位,其他的就不再有反应,反而频频召见翰林学士上官蕤,让人不解。 元莞处又不得安宁,周晋询问过一次,陆连枝更是日日写信,比起情书还勤快些。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小豫王元清,出府去给魏律吊唁,恰好遇见元莞。 元清一身深衣,头戴玉冠,文质彬彬,见到众人都是温润如玉的模样,宽慰魏明子后就带人回府,没有同旁人多话。 元莞目视他离去的背影,眸色深了深,陆连枝走来,拍了拍她的肩膀:“你看豫王做什么?” “豫王模样好、才学好,王妃的位置又空着,自然要多看一眼。”元莞笑了笑,随口这么一说来,元清的家世好像很不错,不知孝期过后,会不会有人择婿。 她显得对元清有兴趣,让陆连枝吃惊不已,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不是喜欢女子吗?” 本是随口一说,哪里晓得她当真。元莞几乎红了脸色,道:“我不过随口说说罢了,你怎地当真了。我就是觉得小豫王与他父亲大不相同。” 陆连枝见过之前的那位张狂不带脑子的豫王,自觉将两人对比一番,不觉点头:“我也觉得,这位小豫王十分懂礼,守孝不出府门,可见性子是好的。” 元莞不赞同:“不出府门就是性子好的?我也不出门,我的性子不见得多好,你莫要被那一张脸蒙蔽了。” “我为何要蒙蔽,我对他无感。不过常听人言罢了。”陆连枝尴尬一笑,小豫王长得尚可,但她对男子无感。 闻言,元莞道:“常听谁言,都道小豫王性子好?” “我听长辈说的,魏国长公主也道小豫王比其父胜过太多,懂事孝顺。”陆连枝回她,不好说出旁人,唯有将魏国长公主拉出来当借口。 魏国长公主心思浅,不干涉朝政,只从表面看问题。元莞是知晓这些的,故而也没有太过惊讶,但她没有相信陆连枝的说辞,想来不少人认为元清是个‘好人’。 不知怎地,她对元清实在无法喜欢,带着面具的人,见过太多。 先帝之际,刘氏就装出一副贤良淑德的模样,只有她知晓,那副表皮之下是有多么肮脏。 思来想去之际,周晋夫人走了过来,陆连枝颔首,拽着元莞袖口,元莞回身,跟着一笑:“周夫人安好。” “您好。”周夫人有话想同元莞说,眼神看着陆连枝。 难得相处的机会,陆连枝如何都不肯放弃,木头人一样站在一侧,周夫人无法,只得僵硬开口:“元姑娘,可能移步说话?” 陆连枝不高兴,元莞推了她一把:“您请。” 两人相继离开,抛下陆连枝一人,左右寻一眼,见不到熟悉的人就只好回屋里候着。 官场上的事都是男子为主,今上是女子,朝中女官却不多见,后宅的女子也未消停下来。周夫人话里话外都在询问陛下的意思。 元莞爽快道:“我听说陛下召见上官蕤大人,翰林入中书,也是常有的。” 周夫人脸色就跟着变了,都知中书令的位置只有一人,陛下心属上官翰林,那么她家大人就没有指望了。 她来试探,元莞就直言告知,弯了弯唇角:“周夫人莫急,也未必只有一人。” 未必只有一人?周夫人不明白,她想再问,元莞就已经离开了,她将原话告诉周晋。 周晋反复揣测这句话,两府宰执都是疏密院知事、中书令为主,难不成苏相的位置也不稳固? 近日里苏闻颇得陛下看重,不似是要替换之意,再者这么大的调动应有风声才是,想了想又否认了。 他思索几日都没有想明白,皇帝下旨意,废中书令职,设左右二相统管中书。 二相选择何人,还在商议中。 周晋恍然大悟,元莞口中的‘未必只有一人’原来是要立二相,眼前又有希望,就算陛下心属上官蕤,那他也还有机会。 中书内的职权一分为二,将皇权推至更高的顶峰。 周晋浸淫官场多年,如何不明皇帝的意思,虽说不甘,可亦无办法来抗拒。 僵持半月后,皇帝下旨,任命上官蕤与周晋为中书左右二相,不分高低,各司其职。 一番变动后,已近冬日,第三波易军抵达临安城。 城防军六万人马,地方军占据其中一半,各营指挥使互不认识,待换定之后,需任命总指挥使。 余下的三万原城防军只有副指挥使,处于一盘散沙中,皇帝迟迟未曾任命指挥使,让人心中不定。 没有指挥使后,那么总指挥使就需在地方军中任命。 朝堂上无法平静,一波接着一波,元莞念叨着的游船也未曾有下落,陈砚处查到源头了。 当年刘谨行买回来蓝眸孩子后,确动了杀心,只是卖女之人早先一步跑了,无影无踪。在刘氏一党倒下后,复又回到临安城。 能有此心计的人,可见并不愚蠢。 陈砚苦寻无果,还是那人主动找了过来。他不敢轻信,也不敢将人赶走,先去禀告元乔。 朝堂事务繁杂,元乔忙里抽空听了此事,言道:“主动找回来,定有问题。” 要么为了钱,要么就是假冒受人指使,总之不会因为想念孩子才来的。 陈砚道:“臣也有这么想,见与不见,望陛下赐教。” “见一见,明日朝后你将人带进宫来,找一处废弃的宫殿将人带进去。”元乔吩咐道,未查清之前不能惊动元莞,免得惹她伤心。 陈砚吩咐去了,方退下就见到元莞走近,望着陈砚的背影,下意识道:“他来有事?” “皇城司的事。”元乔垂眸敷衍过去。 元莞没有多问,捧着药膳入内,递给元乔,而后问起布苏的事:“陆连枝到年底或许就会回来,可有消息?” “还未曾有,且等上几日。”元乔这才抬首,见她站在一侧,好心往一侧挪去,不想元莞拒绝:“我来不过盯着你喝那药膳,我还需出宫去。” 元乔饮药膳的动作顿住,掀了掀眼皮不在意道:“你出宫做什么?” “周夫人请我赏花。”说完,元莞就催促她快些饮。 元乔将药膳放下:“烫了。” 明明身体不好的是元莞,偏偏近年来总是元乔病着,是药三分毒,太医就开了药膳,元乔忙碌之余时常忘了这些。 若竹苦劝不得,就告知元莞。元莞只得接下差事,每日里往垂拱殿就走得勤快些,周夫人邀约,她自然要去的。 “不烫的,我方才试过了。”元莞端起药膳吹了吹,又轻轻抿了一口,温热尚好饮,递给元乔:“不烫了。” 元乔不接,眸色晦涩,“你去周府做什么?” 周晋至相位,春风得意,门前门客几乎未曾断过,相比较之下,上官蕤就低调许多,寒门出身,比不得周晋家世显赫。 元莞不与上官蕤走近,反而与周夫人谈得好,元乔都不知她要做什么。 “她约我看花,就看一看。”元莞将碗端起递至她唇角处,急道:“凉了就不好了。” 元乔不为所动,只扬首看着她:“就只为看花?” “嗯,就看花。”元莞重复道,见她不喝,便道:“再不喝,我灌了。” “灌?”元乔初闻这个字,皱了皱眉头,身前的元莞算着时间,觉得她莫名磨蹭,索性大口喝了一口,迅速亲向元乔,舌尖动了动,将口中的药膳过渡到她的口中。 元乔睁大了眼睛,来不及吞咽下去,口中分不清是元莞的味道还是药味,咳嗽两声后,元莞故技重施,她拒绝道:“别、我、我自己来。” 元莞得意地眯住眼睛,将碗递给她,看她喝了干净,才满意道:“你若乖一些,哪里要灌药的。” 元乔几乎冷了脸色,元莞转身就走,想起一事来,又道:“晚上的药膳,我也会来盯着你喝的。” 出殿后,将空碗交给若竹,顺势道:“以后不喝,就来寻我。” “您有办法?”若竹眼中闪着光色。 元莞从容道:“不喝就给她灌药。” 若竹震惊:“灌药?”以下犯上的事,谁敢去做。 元莞不理会她震惊的神色,唤来孤鹜,两人一道去周府。 孤鹜近日无事,就被她拉来做侍卫,且御前之人,旁人就会多给几分颜面。 到了周府,外间已是车水马龙,可见今日筵席盛况。元莞躲在车里候着,吩咐孤鹜将哪家府邸的马车都记下来,记录在册,日后或许有用。 等了片刻,前面的马车才缓缓走动,下车后,周夫人亲自来迎,身后跟着一位身穿红色小衫的少女,约莫十六七岁,一双眼睛极为灵动。 孤鹜低声道:“那是周大人的幺女,周明艳。” “确实挺艳丽的。”元莞附和一声,周明艳就冲她行了半礼,“姐姐好。” 声音婉转软绵,就像白灵鸟般动听。 周明艳笑意清纯,见到她一双蓝眸也未曾惊讶,在前引路,笑着先开口:“听闻陆县主同您交好,她已在暖阁内等候。” 真是哪里都少不了陆连枝。 暖阁内人不多,却摆满了各色花卉,品种繁多,姹紫嫣红,确实像是‘赏花’。陆连枝在摆弄一株梅花,见到两人进来,招手示意她们走近。 周明艳未经思索就走了过去,元莞只得跟随其后,陆连枝擦擦手,先道:“梅花与怀山药做糕点,倒是不错,健脾益胃。” 元莞听了一句,记下了。周明艳不甚在意,笑了笑:“县主对药理颇懂。” “久病成医,就懂了些。”陆连枝明媚一笑,见元莞今日也来玩,不免好奇:“今日哪门子风将你也吹来了,真是有趣。” “大概东西南北风都跟着起了。”元莞随意敷衍道,不愿同她多谈,就转身去一侧坐下,周明艳跟随其后。 周晋得相位,之前元莞就已露过风声,周府的人对元莞自然恭谨,孤鹜又在外间候着,旁人都不敢小觑。 周明艳特来招待元莞,嘴甜眼睛也明亮,元莞就忍不住多看她几眼,好奇道:“你可定亲了?” “还没有。”周明艳腼腆一笑,接过婢女手中的茶,递给元莞:“姐姐好像也没有。” “我与你不同,一人习惯,不喜到陌生的府邸过不自在的日子。”元莞饮了口茶,对面的周明艳还是带笑,心思单纯得很。 周晋一直留着这个女儿,想给自己寻些助力,只今上是女子,就少了很多用武之地。 “我想着也是一样的,不如姐姐一人住那么大的府邸,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也很羡慕。”周明艳惋惜道。 元莞不大懂她的想法,多问几句,她才道:“临安城内许多好玩的地方,我都想去试试,可惜爹娘不肯。” “哪里好玩?”元莞随口问道。 周明艳开心道:“许多地方,花阁就有趣还有画舫,可惜去不得。” 元莞放弃她心思单纯的想法了,将花阁认为是有趣之地,可见也不是单纯之人,她讪讪笑道:“确实有趣。” “你也觉得有趣,不如哪日我们去玩,里面有位女子诗词甚好。”周明艳激动得握着元莞的手,恐被旁人听到,将声音压得很低:“那人出口成章,又善一手好琴。” 去花阁听诗、听曲?元莞怔了下,想起什么,不免一笑:“你若喜欢,将人赎出来便是。” “没有钱。”周明艳丧气道。 元莞觉得好笑,这是少女情窦初开,喜欢上花女子,她好心道:“那女子可是清白,若清白,我替你去赎来便是。” 她弯了弯唇角,显得极为友好,周明艳怔了下,不懂她的意思,半晌才道:“你为何帮我?” 初见就来帮她,颇为怪异,她心生警惕。 元莞浅浅品了口茶,道:“人赎出来后,先送入我的府上。你想见就去见,唯独一点,小心行事。” “你也喜欢她?”周明艳瞪大了眼睛,眼中酝酿着怒气。 元莞摇首:“不喜欢,再者我连她名姓是什么都不知晓,哪里来的喜欢。” “这倒也是,那你为何帮我?”周明艳还是不放心,无端受人恩惠易被人握住把柄。 她天真也不笨。元莞试探出来几分底细,笑道:“我帮了你爹不少忙,不缺你这些。” 周明艳动摇了,对面的人好似并无恶意,沉吟须臾,才道:“不如你借我钱,以后还你?” “也可,只是你不方便去赎人,将名姓给我,我今日就令人去赎人。”元莞好意道。 对面的少女更加心动了,只是还是不放心:“你不喜欢她?” “不喜欢,你且放心。”元莞头疼,她喜欢一花阁女子做甚,面都未曾见过,谈什么喜欢。 周明艳信了,说出名姓,元莞让孤鹜去办,顺道去元府取钱。 “去花阁赎人?”孤鹜惊得不敢听吩咐行事,摇首不应,又小心提醒元莞:“陛下会不高兴。” “我高兴就成,你快去,赎出来后好生送去府里,你愿告诉她就去。”元莞吩咐后,转身去了暖阁。 一旁注意她很久的陆连枝不知她要做什么,令小厮去跟着孤鹜。 等到周府散宴,孤鹜将人送去元府,是位相貌倾城之人,且举止娴雅,与寻常花阁内妖娆女子不同,孤鹜的心凉得更加彻底。 他怎地不知元莞在花阁之内竟有位相好的,陛下晓得,还会有安静的时日吗? 他胆颤心惊地将人送回府里,望了一眼女子的容颜,思来想去,还是需禀报陛下,免得日后误会大了。 元莞回宫,已是黄昏,朝臣候于殿外,想来元乔一时不得空,就回寝殿沐浴。 女人多了,就会有各色熏香,熏得身上都分不清是哪种香气,沐浴后,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宫人端来热茶饮了。 未及天黑,元乔就回来了,今日回来颇早。 孤鹜冲她眨了眨眼,她怪道:“孤鹜,你眼睛疼吗?” “不疼、不疼。”孤鹜趁势退了出去。 元乔面色如故,见她躲在被子里,趋步近前,“今日的花好看吗?” “好看,比起宫里的差了些。”元莞自顾自道。 元乔顺势坐下,问她:“哪里差了?” “好看,空有其表,内里虚浮。”元莞点评一句,还不免点头,元乔的脸色沉了沉,她弯眉一笑:“你恼了?” “外间的花不如宫里的,我为何要恼?”元乔侧眸,不想再同她说话,双.腿却依旧没有动。 元莞哦了一声,歪头看着她:“你不高兴?” “没有。”元乔反驳。 “不恼、不生气,那你脸色为何这么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元莞探手去摸元乔额头,手背从她唇角处擦过,带起阵阵涟漪。 元乔想而未想就避开她的手,站起身子:“我先回垂拱殿。” “陛下很闲?从垂拱殿过来,最少需要小半个时辰,坐下不过片刻,时间都浪费在路上了,你来做什么?”元莞巧笑,装作不自知,说得元乔面红耳赤。 元乔睨她,依旧没有说话,脸色却不如早间的好。 第80章 身世 元莞笑得狡黠,元乔也不拘着,转身就离开。 在外间的孤鹜哎呦一声跟着元乔的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元莞,挤眉弄眼,元莞就像没有看到。 今日周府宴上确无精彩的事,寻常筵席罢了,元莞偏偏折腾出这么一件事来,本就是众矢之的的人,许多人渐渐忘了她是废帝,将她当作是寻常女子。 元乔走后,并没有回垂拱殿,而是去了废弃的偏殿见陈砚。 今日事务繁杂,忙碌许久,此时才脱空。那人唤李九,临安人氏,后离开临安,去年才回来。 李九被蒙着眼睛,坐在殿内,元乔轻步走近,沉声道:“李九,你妻子是哪里人?” 一言就让李九激动,站起来朝着元乔的方向:“是你?” “不是我,你见不到她。”元乔直言拒绝,走到他对面坐下。 李九一身短布麻鞋,并非是富人穿着,皮肤黝黑,可见过得并不好,或许是钱财而来的。 听说不是,李九很失望,叫嚷道:“我要见她、见她……” 此地荒废无人,外间又有人重重把守着,就算李九叫破嗓子也没有人在意。元乔任由他叫喊,道:“不知你见她做什么,要钱还是做什么,当初你为钱将她卖了。” 李九不好意思再喊了,心虚得两颊肌肉颤动,“那你们寻我做什么?” “好奇她的母亲罢了。”元乔直言,见他平静下来,依旧问着第一个问题:“你妻子是哪里人氏?” “早就死了,问这个没用,你们找不到了。”李九不肯说,一屁股坐在圆凳上,破罐子破摔,拿不到钱也不会开口。 见他如地痞无赖,元乔忽而放心了,至少背后不是有人指使。 “你若不说,今日便无法回去,你该知晓高门大户之内的规矩。”陈砚趁着间隙插话。 李九不怕,喊道:“你们杀了我,就不怕她背上杀父的罪名?” “你说笑了,我与她并无关系,只是对她的眼睛感兴趣。”元乔借用了陆连枝撩拨元莞的说辞。 李九说不出话来了,心里最后的希望也破灭,把心一横,道:“见不到她,我是不会说的。” 元乔道:“那你便不用说了,一条性命罢了,在我这里不足一提,既无用处,何比再留。” 说罢,起身就要走。李九听到脚步声,急得站起身:“我说,她是我买来的。” 高门大户买人做奴婢,穷苦人娶不到媳妇,就会在牙婆那里买来做媳妇,传宗接代。李九品性不好,左右邻居都知晓他好吃懒做的性子,就不肯嫁女儿给他。 后来不知是谁告诉他去买个媳妇回来,他便找到牙婆,花重金买了个漂亮女子。 女子与大宋人不同,皮肤很白,身材修长,李九一眼就看中了,买回家后才知不是大宋女子,来历不明。不过他有卖身契,也不怕她跑了,就这样成亲拜堂。 谁知女子生下的孩子眼睛却是蓝色的,吓得他就要丢了,眼生异色,就像妖怪,会害了他。 本当想将人卖了,不知怎地有人找上门要高价买走这个孩子。 买媳妇的钱不仅补回来,还大赚一笔,他直接将孩子卖了,连夜带着媳妇跑了。 一直不敢回来,直到废帝之后,才听闻废帝眼睛是蓝色的,他就更不敢回来,后来听说废帝不仅没死,还活得好好的,恰逢陈砚来找,他就自动送上门了。 事情与陈砚所查极为贴近,听闻那女子很美,她就想到元莞的容貌,与宋人不同,带着些许异域风情,想来能对得上。 李九留下,依照他的性子,肯定会给元莞惹麻烦,她抬脚出殿,吩咐陈砚:“找个庄子将他看管起来,衣食都给,不要让他跨出庄子一步。” 就当元莞照应他了。 元乔并非心狠之人,且与元莞又有血缘之人,不好赶尽杀绝,余生圈禁也是最好的办法。 陈砚领命去办,元乔回垂拱殿处理政事。 元莞府里的女子还是清白身,孤鹜查清之后,连带着画像都送去元乔面前。 女子相貌脱俗,是大户人家之后,父亲犯事受到牵连,就被人卖进花阁,凭借一手好琴保持清白至今。周明艳与她许久前就认识,心中钦慕,却无法助她脱身。 旁人只当她二人是在花阁内认识的,周明艳在元莞面前也没有说实话,是以不知这些小事。 皇城司查得清楚,陡然牵扯进周明艳,元乔明白什么,元莞不会横刀夺爱,只怕还是为了周明艳。 心中郁闷之气陡然散了,让孤鹜勿要再意。 事情过去两日,元乔不去见元莞,元莞倒常来,盯着她喝下药膳就走,也没有太多的话。 孤鹜看在眼中,担忧道:“临安城内都知晓她赎了花阁女子回府,揣测她喜欢女子。”元莞赎人之际也没有悄悄的,恨不得弄得全城都知晓。 “无妨,且让她闹去,盯着陆连枝就成。”元乔吩咐下去,唇角弯弯。 孤鹜颔首,恭谨退了出去。 脚才踏上外间地砖,就被元莞提着领子走到一侧,他忙压着声音:“您有话好好说,别打人。” “你闭嘴,你去我府上做什么?”元莞不客气道。方才府上来信,孤鹜去见了那女子,还画了幅画像。 孤鹜两头不讨好,被她这么一瞪,忙坦诚道:“陛下有旨,我就去了。” “原来如此。”元莞忽而一笑,伸手抚平他的衣领,“画得漂亮吗?” 孤鹜惊恐地点头。 元莞又道:“画得端庄吗?” 孤鹜又是一点头,元莞满意地眯住眼睛,眼里流露出别样的神采,又低声道:“陛下是何反应?” “陛下、陛下神色如旧。”孤鹜支吾说了一句。 “想来也是,她怎会在你面前喜怒形于色,你去忙,我回去了。”元莞自己说了一句后,施施然地回延福宫。 孤鹜被两人的态度都弄得迷糊不解,她们是在置气吗? **** 没过两日,城防军总指挥使定的是副指挥使冯武,越级而定,让诸多人不满,皇帝一开口,就遭到多人反对,就此耽搁下来。 苏闻一直忍着未动,皇帝筹谋至今,哪里会便宜旁人,冯武刚被认命副指挥使,经验不足,又无人脉,肯定不会有人认同。 果不其然,皇帝不再提,元莞却在此刻寻到他。 她二人有几日师生情分,自废帝后就不再私下见面,苏闻知元乔看重她,也知她能揣测元乔的心思,就应约前往。 有了前车之鉴,见面之地没有定在白楼,而是城北的一间偏僻酒楼。 酒楼占地小,又无二楼,大碗沽酒,掌柜卖力地吆喝,元莞一身布衣,苏闻亦是寻常服饰,没有引人注意。 入得大堂,也是空无一人,元莞自己带了酒,给苏闻斟酒:“前段时间,中书像陛下讨酒,陛下足足给了□□坛,我手脚快抢来一坛,不然您也喝不到了。” 这件事虽小,却也是一时趣谈,苏闻自有耳闻,拂须一笑:“陛下是慷慨之人。” “确实慷慨。”元莞应付一句,端起酒盏先饮了一杯,而后道:“我请您过来,您应当知晓为了何事?” 闻言,苏闻打起精神:“冯武难成大事。” “苏相心中可有人选?”元莞把玩着酒盏,唇角染了些酒液,显得皮肤更加雪白,眼中漫不经心地笑意让苏闻不敢小视。 自古哪个废帝能像元莞这般行走如常,甚至插手朝政,皇帝也不会管,他感觉出来元莞并非是之前的傀儡小皇帝了,手段甚至人脉都不逊色于他。 “想来您心中有人选?”他试探开口。 “我无人选,但有平衡一策。”元莞道,她抬眸直视苏闻,语气沉了沉:“指挥使赵原比任何人都合适。” 中立的人往往容易被忽视,赵原没有依附任何人,故而苏闻就没有将他算计在内,元莞忽而提及,他才猛地想起,不确信道:“赵原无根基。” “任命他是平衡之策,任何人都讨不到好处。”元莞道,勋贵处揪着不放,皇帝也是如此,不如就选赵原。 苏闻不明白了:“您为何找我说这些?” 元莞回他:“还苏相一个人情罢了。” “我不记得您欠我什么。”苏闻记不起来了。 元莞也不多说,将盏中的酒饮尽,起身道:“您不记得就罢了,赵指挥使得您好处,必会感激您。” 话不多说,将酒盏放下,快速离开。 苏闻一人坐在大堂内沉思,朝堂上这么多人都在争,无人提起赵原,皆因他不识趣,不懂讨好。他略有些心动,若将赵原扶持上位,他在朝堂上不至于如此被动。 元莞斟的酒依旧未动,他端起来,大口饮下,眼中坚定不少。 **** 出了酒楼的元莞上了马车,在中途就吩咐人去给赵原传话,告诉他总指挥使必然是他的。 她不是傻子,怎会将这么大的好处留给苏闻,让赵原去感激他。 如今朝堂上缺一提议之人,苏闻最合适,也最有威望,他扶持,皇帝顺势答应,便是水到渠成。 至于赵原该感激谁,他心中应该清楚,不会被眼前局势所蒙蔽,但赵原由此就可能被旁人认作是苏党,这样行事也很便利。 以此作为‘窗户纸’,就看赵原自己能否稳住。 回宫后,元乔午睡未醒,她轻手轻脚溜了进去,殿内安静如无人,侧首去看,锦帐低垂间见到人影憧憧。 元乔睡姿好看,平静地躺着,呼吸绵长,想来今日累了才会午睡片刻。外间有些冷,就算喝了两杯酒也无法暖身。她将手焐热了去摸元乔的脸,目光从她露出颈间略过。 舌尖抵着齿间,她有些冷,脱了衣裳钻进被子里。 元乔生生被她吵醒了,未曾睁眼就感到莫名袭来的冷气,不自觉往一侧缩了缩,腰间多了一只手,又被捞回去。 不用想也知是何人,她困得睁不开眼,抵着元莞的肩膀:“去见苏闻?” “嗯,未曾多说,他想得通就成,想不通再令周晋当殿提议。”元莞口中说着话,眼睛却紧紧盯着睡梦中的人,热意氤氲,寝衣顺滑,被下的人软软乎乎,让她动了不改动的心思。 她不觉伸手,沿着脊背去摸索,元乔眼睛睁开了,带着迷惑与不安,往元莞怀里靠去:“嗯,那就等几日。” 元莞抵着她的额头,声音软糯如糖糕:“元乔。” 元乔应了一声,与她靠得更近,手停在她的后颈处:“元乔。” “嗯?”元乔半醒半睡,被她软绵绵地唤了几声后,知晓她有话要说,旋即要坐起来。 元莞抱着她不让动了,“元乔。” 接连喊了三声,元乔弯弯唇角,睡意朦胧:“你要道歉吗?” “道歉?”元莞听不明白,她做错什么事了? “你与旁人牵扯不清,不该道歉吗?”元乔从她怀里退了出来,眼中的暖意散去,取而代之的旧日的冷漠。 似是真的生气了? 元莞抱了空,身前的温暖就没有了,“你吃味了?” 吃味?元乔轻轻拧眉,不愿承认:“没有。” “没有吃味,说明你不在意,那我为何要道歉?”元莞凝视着故作矜持的人,帐中温暖,分不清她面上的红意是羞涩还是被焐热的。 分不清,摸一摸就好了。她当即就要伸手,元乔察觉到她不轨的意图,往内侧挪了挪,翻身就要背对着她。 不道歉,就不想再说话。 泥人也有几分性子。 元莞看着她背影,旋即就愣了,好好地突然就不理人了? “元乔。”她不厌其烦地又喊了一声。 这次无人应答了。床笫之间的矛盾,都容易解决,她伸手自元乔腰间穿了过去,将人拉入自己怀里,就算背对着,也容易说话。 尤其是那只红彤彤的耳朵就落入元莞唇角处,元莞咬了咬:“你吃味便吃味,我又不告诉旁人,你躲什么。” 她动作娴熟,让元乔恍惚:“你抱过旁人?” “没有,只抱过你一人。”元莞下意识就解释,不知她为何有这么一说。 元乔不信她了,将她手拨开,欲要起身。 她生气时冷若冰霜,让人不敢亲近,元莞感觉搬起石头砸伤自己的脚,玩得有些大了。 “当真只抱过一人,你且信我。” 匆忙的解释,少了几分可信度。元乔睡在内侧,被外间的人挡住了,元莞拦住她:“你怎地问起这个?” 元莞看似不安分,也仅对元乔一人,为帝时都不会对旁的女子多看一眼,如今更加不会。 她觑了一眼,元乔也未曾理睬,面色冷了下来,好似就她一人在唱独角戏。 “你安分些。”元乔无奈说了一句,主动伸手抱着她,依靠着她的肩膀。 元莞眉眼一扬,回抱着她,顺势摸摸她后颈,再往上就捏到她的耳朵,唇角漾起淡淡的笑来,“我哪里不安分,若不安分,早就同陆连枝走了。” 被这么一闹,睡意散去了,元乔也不再计较花阁女子的事,只道:“你为何帮周明艳?” “你怎地知晓?”元莞失望道,她本期待元乔的反应,吃味没有看到,反将周明艳的底细都查了出来,她不服气。 元乔本就不是喜爱拈酸吃醋的性子,情绪内敛,最多几日不展颜,自己想通了便成,若想不通就会陷入苦恼中,倒不会坦言说出来。 这般的性子,与元莞的爱恨憎明相反。 短暂的低沉后,元乔恢复情绪,那股柔弱敛下,道:“这并非是大事,皇城司查得详细。周明艳与那女子本是旧交,并非是花阁相识,你将人留在府里,就只为气我?” “你又未曾生气,连吃味都没有。”元莞咬牙,她忽略皇城司惯爱查人底细。 元乔面色转白,淡淡一笑:“真是个孩子。” “不是孩子。”元莞最不想听到的就是孩子这些话,她元乔之间的差距并非是七岁,而是曾经的固执辈分。 她被触及痛处,忍不住亲向故作矜持的人,狠狠地咬住她的唇角,辗转之际,两人又躺下来。 寝衣单薄,元莞的手不经意间摩挲着顺滑的衣料,引得元乔困意散去,痴痴地望着她。 元乔微微呼吸,习惯性想要按住她的手,紧张之余,竟不知她要做什么,心口悸动,她忙改口:“不是孩子。” 悬崖勒马,为时不晚。元莞解开束缚的手顿住,抵着她的额头,眼中潋滟着元乔慌张的神色:“不是孩子,是什么?” “是、是……”元乔紧张之余,竟不知如何回答,嘴角被咬得发麻,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亲密之间哪里能想得出来。 元莞的手在她唇角上摩.挲,似威胁似要去亲吻,平日里灵敏的思绪就像生锈般,生生顿住了。 她小心试探道:“那是、那是什么?” 她似孩子无措,引得元莞发笑,脑海里端庄清冷的人在眼前柔软无助,心中的欲.望渐渐升起,手下轻轻移动,将那抹碎发从鬓前移开,露出光滑饱满的额头,她亲了亲:“你自己不晓得?” 不晓得还筹谋四五年之久? 元莞动作极轻,若清风拂过,让元乔跟着安静下来,她深吸入一口气,努力去贴近身上之人。 往日胆怯的人,今日却伸手抱住元莞的脖颈,而后扬首亲向她的唇角。 不谙情.事的人总在努力做着什么,元莞被她的主动惊到了,唇角处的柔软恰是元乔最大的情意。 一吻而深,终是元乔主动松开她,呼吸早就乱了,不安、羞涩的眼神落在元莞的唇角上。 “你才像个孩子。”元莞讽刺她一句,占据上风后心里很满足,不忘在她耳畔宣誓:“元乔,你是我的了,你要逃吗?” 这话像极了皇帝的霸道,偏偏元乔才是皇帝。 元乔习惯不语,她轻声哄道:“你说话、不说话,现在就欺负你,让你逃不了。” 两人之间也分不清到底是谁年长,元莞爱说这样的话,让元乔窘迫,不过这也证明她心中是有自己的。 元乔也满意了,颔首道:“不逃。” 元莞这才松开她,知晓她政事多,不好耽误时间,唤来若竹更衣梳妆。 若竹进来之际,她大咧咧地躺在龙床上,元乔坐于妆台前,望着铜镜里的自己,颈间多了些痕迹,她急忙拿脂粉掩住,幸好若竹还没有看见。 寝衣早就生起褶皱,若竹的目光在两人之间飘忽,总觉得有几分怪异,她为奴,不好干预主上的事,也只好装作没有看见。 更衣后,元乔恢复往日淡然的神色,往榻上瞧了一眼,随意道:“你去资善堂看看?” 资善堂里的元意欢聒噪得不像孩子,每每过去,都会跟着她回延福宫,晚上赖在她的床上,嚷着给她说故事。 元莞头疼,元乔又道:“那几个孩子,你总该亲近些。” “亲近他们做什么?”元莞不在意,那些孩子虽小,个个脑袋里的心思都不浅,不如不见的好。 元乔换作一身正式的衣裳,领口处多了些耀眼的龙纹,与方才床.笫之间柔弱之色判若两人。元莞看了一眼后,登时下榻,要走近之际,若竹拦在眼前,她只好悻悻回榻。 她有些沮丧,元乔不知,依旧道:“你去见见也好。” “晓得好处。”元莞敷衍道,盼着若竹快些走,谁知她不走,反走去柜旁整理衣物。 真碍事。 元莞心里叹一句,那厢的元乔更衣后就离开了,她幽幽瞪了若竹一眼,早知就不该唤她进来。 她心里不甘,冷酷的眼神吓得若竹不知犯了什么错,忙不迭地退出寝殿,拍拍自己的胸口,不晓得哪里惹到她了。 元乔离开后,身旁无人,躺着也是无趣,想起元乔的话,收拾一番往资善堂而去。 资善堂内的孩子都非寻常,见到元莞后,恭谨归恭谨,多了些许散漫,元莞带着点心与皇帝赏赐的笔墨纸砚,挨个发下去。 元意欢对这些无趣,趁着人不注意,伸手去抓点心,迅速地塞进嘴里,摇头晃脑地看着元莞。 其他几人露出不屑的神色,他们尚且小,未及掩饰,就被元莞看到了,她心中一滞,元乔选的这些孩子是不是聪慧过了? 她招手示意元意欢过来,笑了笑:“带你去见大魔王。” 点心塞了一口,吞咽不及,听到大魔王的名字后,意欢猛地噎住了,乳娘忙灌了些水,拍着她的脊背。 偷吃的后果,让殿内的人都跟着笑了,元莞弯弯唇角,牵着意欢的手:“怕什么,大魔王很美,你怕什么?” 第81章 勾引 元莞坐了片刻,命人将点心撤了,免得被有心人利用,至于笔墨纸砚是皇帝赏赐的,与她关系不大。 点心都给了意欢,边走边吃,嘴里塞得满满的,元莞好奇:“你这是几日没吃东西了。” “他们有的吃,我就没有……” 满嘴点心,说话都不清楚,元莞拉着她坐上车辇,道:“为何他们有,你就没有?” 车内暖和很多,元意欢抱着点心想了想,羞涩道:“他们说我笨,罚不了抄字,就不给吃点心。” 几岁的孩子手骨都是软的,确实抄不了太多的字。元莞拍拍她的小肚皮,“你胡闹,这里就要挨罚。” “不是胡闹,我听不懂他们说什么,兮来兮去,不明白。”元意欢回过一句,抓紧时间又往嘴里塞了一块,张大眼睛看着元莞:“你都好久不来看我,是不是嫌弃我笨?” “并非,近日有些忙。”元莞解释一句,想起方才资善堂内的情景,心中怀疑元乔的选择。 储君需聪慧不假,那四人符合,只是心思不正,将来必有大麻烦。 她没有带意欢去垂拱殿,回了自己的寝殿,吩咐宫人好生照顾她,点心不能再给了,让人捧了消食的茶来,喂她喝了一盏。 几月未见,小孩子的个子长了不少,按理她应该有四岁了,比起旁人还是有小了些。 几岁之差,现在觉得大,待以后就会渐渐拉低差距。 晚间的时候,元乔过来了。 见到漂亮大魔王的意欢怯生生又嘴甜地唤了句阿姐,迅速躲回元莞的怀里,抱着她的肩膀不放,显然对大魔王有恐惧。 元乔在同辈中年龄最小,姑母、姨母的称呼并不少见,阿姐二字还是第一次听见,她好奇地看着‘狼狈为奸’的两人,唤来意欢:“怎地唤阿姐了?” 意欢被拉到她面前,笔直地站好,小手放在两侧规规矩矩的样子,让人心生怜爱。 她不敢回头去看元莞,又不敢在皇帝面前说谎,苦着小脸道:“阿姐说唤她阿姐、就得唤她姐……” 一句话说的模棱两可,元莞心知肚明,捂唇一笑,元乔想了半晌才明白,这又是元莞指使的,她叹道:“下回你唤她姑母就成。” 一句话又降了一辈,意欢捂着脑袋,显得很‘痛苦’:“不是阿姐吗?” “不是。”元乔道。 意欢有些弄不清楚情况,嘴巴撅了撅,大胆回头看着元莞:“阿姐还是姑母?” 元莞不为难她:“听大魔王的。” 意欢点了点头,一步一步往元莞处退去,而后爬上她的膝盖,坐在她的身上,悄悄道:“大魔王今日很漂亮。” 元乔来之前就换了一身家常的裙裳,月白色颜色很衬她,肌肤映着灯火,白皙中透着粉妍,与前几次冰冷的朝服相比,确实‘漂亮’很多。 元莞却道:“你今日很怕大魔王?” 意欢狠狠地点头:“阿爹说皇帝喜欢杀人,还很容易生气、嗯、嗯、不能随意说话、还有,乖乖听她话。” 这约莫是天子一怒浮尸百万的道理。 元莞想起白日里元乔柔软、妩媚之色,忍不住笑了出来,摸摸意欢脑袋:“她不杀人,你同她亲近,她会给你许多点心吃,还有许多未曾吃过的好东西。” 意欢陷入糊涂中,半晌不明白她的意思,一侧的元乔听着两人对话,不觉扶额,唤来宫人将意欢带出去,嘱咐她们好生照顾着。 宫人来抱,意欢又不肯走,抱着元莞的脖子不放:“不去、不去,我要睡这里、同姑母睡。” 每回来,都是睡榻上的,这次也不例外。 宫人伸出的手顿住,元莞不好拂她的意,只得将人留下,看着元乔:“陛下要留下吗?” “你留下?”元乔睨她一眼。 元莞点头:“我的寝殿,自然要留下的。” 意欢狠狠一点头:“留下、留下,姑母留下吗?” 一句姑母也不晓得唤的是谁,元乔也懒得计较,在孩子面前不好说政事,先哄得意欢去梳洗,才道:“你将意欢带回来,就没有话想说?” “陛下择储君,不怕适得其反?”元莞不安道。 殿内就两人,心绪都平静下来,元乔淡淡道:“他们确实不合适。” “障眼法?”元莞揣测道,皇帝不立皇夫,就没有子嗣,朝臣不安,必会接连上奏。 而眼下资善堂内养了四五个孩子,是将来要过继的,朝臣乃至宗室都有了指望,与皇帝有没有血缘,他们都不在意。朝臣要的是社稷安定,而宗室要的是权势,他们都心满意足,自然不会再提及立皇夫的事。 眼前的局势一步步在走,元乔的筹谋渐渐浮出水面,资善堂内的孩子只为安抚宗室,而城防军是稳定朝堂。 元莞倒吸一口冷气,“陛下是看重意欢,还是将来另有打算?” “走一步算一步,言之过早了。”元乔从容。 元莞不问了,走至她身边,抱着她,感受到她身上的气息,自己也跟着平静下来,低声道:“你想好面对宗室、面对朝臣、乃至于天下人了?” “没有。”元乔轻启唇角,这几句话太重了,她连元莞都无法面对,如何面对天下人。 她倚靠着元莞的肩膀,计划虽好,可终究会有变化,她不知会不会出变故,更不敢对元莞有太多的承诺。若因她二人的事引起朝堂动荡、引起百姓不宁,她也不知该如何面对先帝、面对德惠太后。 可要放弃元莞,她又是万万舍不得。 她能做的就是极力平衡,安抚住宗室、稳定临安城,才能做她想做的事。 元乔道没有,元莞就不再问了,此时不是玩闹的时候,也不能让元乔分心。 两人就这样静静靠着,直到殿门被宫人推开,洗漱过后的意欢小跑着进来,元乔直起身子,就见她拉着元莞往里走:“姑母、姑母,我给你讲故事听。” 元乔好笑:“你能说什么故事?” “说大魔王的故事?”元莞插了一句,笑意涌现,被她拉着坐上榻,就见她手脚并用地爬上床榻,正襟危坐。 她活泼可爱,就像元莞与元乔之间一道明光,将两人周身照得更为明亮,她拍着床榻一侧:“大姑母要听吗?” 元意欢确实聪明,片刻间就给元乔换了新称呼,元乔听惯了‘小姑母’,被唤大姑母时未曾反应过来,就听元莞道:“她要回去睡觉,她不听。” “哦,那就不听。 “有的,你……”话没说,元意欢就自觉捂住自己的嘴巴,怯怯的看着元乔,方才是想说:魔王是妖怪。 她自我意识的反应让元莞发笑,觑一眼元乔冰冷的神色后,站起身拉着她一道坐下,笑道:“你自己选择的孩子,怪不到旁人。” 末了,她又同意欢道:“大魔王张开大嘴巴咬人是何模样?” 意欢捂住嘴巴的手还没放下,闻言看着元乔微抿的唇角,小巧而嫣红,比她嫡母好看多了,就摇着脑袋:“不像。” 元乔不耐:“你该安寝了。” 意欢撇撇嘴,骨碌往榻里翻过去,抱起厚重的被衾盖在自己身上,故意道:“我睡着了。” 元莞皱眉,实在不解:“我同她哪里相似了?” 元乔扶额:“嗯,貌似不像了。” 两人看了一眼后,各自都摇首,元乔忽而道:“她若天性如此,何必于磨灭她的天真。” “你想的太简单,现在纵容她,就等于害她。宫城内不缺天真的人,你一时心软,就会酿造她的悲剧,不如眼下心狠,倒可保她一世顺遂。”元莞道。 元乔侧眸望着她,心中揪得厉害,眼里多了些柔意:“宫城里的事谁都做不了主。” 皇帝也不过是困在这里的过客,没有自由、没有人人羡慕的为所欲为,行事前都会度量几番。 床榻内侧的孩子见两人动都不动,转身看着她们:“你们不睡吗” “你先睡。”元莞安抚道。 “你看还可以睡两个人。”意欢往里侧挪了挪,小小的身子并未占据太多的位置,外间足足可以躺下三人,她热情地邀请两人一道入睡。 元莞睨她一眼:“你先睡。” “我睡了,你是不是就走了?”意欢想起上次,半夜醒来就不见人,明明床这么大,为何还要跑。 元莞头疼:“不跑,我去梳洗,你且闭眼睡着,明日还要去听先生的课。” 两人对视一眼,一道退了出来,未出殿门就听榻上人不服气喊话:“先生说不可以说谎,说谎要挨手板的。” 孩子不好糊弄,元莞试探道:“要不陛下也留下?” 元乔松开她的手:“我先回寝殿。” 这是生气还是不愿留下?元莞想不明白,懒得去想,当着宫人的面拉她袖口:“药膳喝了吗?” “没有。”元乔几乎忘了这件事,似是找到借口,道:“我回去喝药膳,你早些休息。” 挽留不住,元莞只好目送她离开,嘱咐若竹盯着她喝药膳。 翌日,宫人将意欢好生送回去,朝堂上发生大事,苏闻提议赵原担任城防军总指挥使。 赵原就是一块石头,焐不热,砍不动,入临安一年多来,许多人在他面前吃了亏。苏闻一提议,不少跟跟着反对,质疑苏闻的建议。 最终决定权在皇帝手里,她略有些迟疑,苏闻简述赵原入城来稳住城防军,以及地方修建水渠,稳固堤坝等难以忽略的功绩。 一时间,大兴殿内无人反驳,皇帝并未直接下决定,而是容后再议。 退朝后,苏闻若有其事的退出去,旁人都不敢近身。 提议一出后,皇帝与两府商议半日,黄昏时就下旨,封赵原为城防军总指挥使。 身在政事堂的苏闻陡然松了口气,回府之际,让人悄悄备了份礼给元府送去。 元莞当夜就看到他的礼,是一贵重的瓷瓶。 元乔笑了笑,“苏闻急功近利,将当年你对赵原有恩的事忘了,轻而易举地就选择赵原。” “从白楼之事开始,你不同的态度就让他不安,接着微律病逝,中书改革,他哪里坐得住。”元莞提及旧事,眼中冷了冷,她们的事若想成功,枢密院内的人就需大换。 民言挡不住,朝臣这里就需按得住。 城防军的事情定下来,临安城内就过了一个安分年。 除夕刚过,去往布苏礼院等人就赶回来,风尘仆仆,去时百余人,踏进临安城之际仅仅几十人。 幸得有人引路,缩减许多时间,避开许多险阻,来回用了两年的时间。 礼院的人不仅回来了,还带回来与布苏通商的国书,另外布苏郡主也随同过来。 初二之际,皇帝设宴接风,亦给了陆家赏赐,宫宴之际,陆连枝亦在侧。 宫宴后,布苏郡主在驿馆住下,其他的事在开朝后再议。 元莞没有出席宫宴,留在府里被周明艳拦住,她一人留在府上容易引人怀疑,只得将元莞按在府里。 花阁女子唤苏颜,言行举止如大家女子,并没有风尘气息,或许在阁内未待多长时间,身家清白。她对周明艳不大亲近,话里话外都在赶人。 元莞明白她的意思,两人身份悬殊太多,与其纠缠不清,不如早日断了。 周明艳面对苏颜的冷言冷语毫不在意,每日过来都会带着小礼物。 频繁登门,让外人生了误会,尤其是陆连枝,几次质问元莞两人是何关系。 元莞有苦难言,只道两人是朋友。陆连枝哪里肯信,又见周明艳每次都是带礼上门,与她旧日很像,愈发不信元莞的措辞。 只是布苏使臣在,她被皇帝使唤同礼院的人去接待,没有时间去盯着元莞。 未曾开朝,众人都闲了下来。周明艳几乎日日来元府,奈何苏颜不给她好脸看,反同元莞说话,周明艳日日苦着一张小脸。 苏颜懂得颇多,琴棋书画几乎都在行,大胆同元莞对弈,她与元乔不同的是从不赢元莞的子,给足元莞的颜面。 她二人对弈,周明艳就在一旁看着,幽怨的眼神在两人之间飘忽不定。 元莞是骑虎难下,借机要离开,示意周明艳来下。 周明艳逮到机会就应下,不想苏颜以身体不好为由拒绝了,让她顿时颓靡下来。 元莞复又坐了下来,苏颜让人去准备茶,要亲自沏茶。元莞坐得脊背发疼,整日耗在此处也是不行,她与周明艳对视一眼,后者苦丧着脸,抑郁不振。 苏颜出身茶香世家,能辨得各色好茶,沏茶、煮茶也不在话下,偏偏周明艳对茶一窍不通,两人连说话的契机都没有。 喝茶要喝二道茶,苏颜将茶先递给元莞,自己留了一盏,最后才给周明艳递茶。 三人相处极为尴尬,偏偏周明艳乐在其中,元莞苦不堪言,找了机会就要跑,苏颜跟了过去,将周明艳远远甩开。 元莞回屋,苏颜也跟了过来,她生得秀丽明艳,风情犹存,比起周明艳的青涩,散发着几分成熟气息,她徐徐走近元莞身侧。 “姑娘赎我,想必也是喜欢我。” 元莞眼皮子跳得厉害,对于这样主动送上门的还是第一次,忙拒绝道:“我是为周、周明艳才赎你的,再过些时日,等风声散了,她就会给你另择府邸。” “花阁的规矩,谁赎了我,我便跟着谁,至于周明艳,我同她不认识,不会随她离开。我的卖身契在您这里吧?”苏颜并非是清冷之人,眉眼处的风情动人,或许在花阁待过,看人的眼神似是受过调教,与寻常人不同。 元莞被她看得心口发麻,忙唤落霞进来,苏颜道:“我既是您的人,为奴为婢也是应该的,您想做什么,吩咐我去办就成。” “不、不必,我今日不需你服侍,你先回院子里去。”元莞面如土色,陡然明白洪水猛兽一词的由来,主动的女子哪里是洪水猛兽,分明是阎罗。 她往一侧躲避去,苏颜大胆走近一步,跟着她的脚步。 两人入内片刻,周明艳早就追了过来,见到屋内的架势,吓得小脸苍白,忙要进去拉开。 她方动脚步,就被人拦住:“你进去做什么?” 来人是一女子,容颜姣好,华服云袖,元府内进出都是贵人,她为客,不好蛮横,只得道:“不进去、就、就……” 后面的话难以启齿。她几乎羞红了脸色,女子漠视,道:“何不瞧瞧你那位红颜知己会做到哪步?” 苏颜此举,不过是为了逼退周明艳,她也好奇搬石头砸自己脚的元莞会怎么做。 周明艳忐忑,转眸见女子神色淡漠,好像就在看戏一般。 她是谁,为何能自由进出元府? 想不通之际,屋里的局势从僵持到苏颜主动脱下外衣,周明艳瞪大了眼睛,实在忍不住了,撸起袖口就要进去,身旁女子道:“花阁女子本就会这些。” 周明艳气恼:“那也不能对元莞。” 女子淡淡一笑,也没有回话,再看屋里的元莞,惊得目瞪口呆,或许是将苏颜当作了寻常朋友,面对这样的主动,哪里坐得住,“你、你别乱来,我、我有心上人的。” 门外的周明艳闻言大松了一口气,拍拍自己的胸口,“还好、还好。” 元乔无动于衷,唇角弯出浅淡的弧度,好整以暇地看着屋内的人。 看戏要看看周全,她往一侧挪了挪,就瞧见元莞的双手紧握成拳,紧张得不行。 下一息,就见苏颜脱去中衣,露出完美姣好的身材,优美的肩际、腰肢不可一握,光是背影就诱得周明艳瞪大了眼睛:“苏姐姐、苏姐姐……” 元乔眼中毫无波澜。 元莞几乎在衣衫脱下之际就捂住眼睛,连唤几声落霞,若是寻常人也就罢了,偏偏是周明艳的人,将人赶出去也大好。 落霞闻声要进去,脚还未动,门就关上,咔嚓一声,门从里面落锁 。 方才关门之际,苏颜瞧见屋外的周明艳,关门的速度都快了些,周明艳撇了撇嘴,“门关了,看不到了。” 元乔吩咐落霞:“将门砸开。” 落霞忙点头,唤人去敲门,未曾来得及砸,就见到门开了,元莞自己走了出来,见到门口的人,脸色一红,朝周明艳道:“将她带走。” 周明艳被吓得脸色一白,探首要去看,元莞直接将人推了进去,“你们好好说说话。” 单纯未经情事人猛地见到屋内衣衫不整的人,做出同元莞一样的反应,捂住自己的眼睛,紧张道:“姐姐先穿衣裳。” 声音略大,清楚地传进元乔的耳朵里,她望着元莞:“你刚才看到什么了?” 兴师问罪?元莞这次就理屈了,但还是挺直胸膛,理直气壮道:“她自己进去的,自己锁门的,与我无关。” “你在里面。” 元乔四字就堵住元莞解释的话,她涨红了脸色,搬一次石头还能砸两次脚,理屈不已,就道:“我没有看到,捂着眼睛了。” 屋外气氛冷凝,屋内徒添暧昧,苏颜不知为何,心里松懈不少,颤着手一件件将衣裳穿好,而后镇定地走到周明艳面前:“你看到了,我不是干净的人。” 周明艳自然不信的,几乎张口结舌:“你不要乱说、她什么都没看到。” 苏颜冷笑,眸中光色冷得让周明艳后退两步:“她看到了。” 周明艳不肯信:“你别诬赖她,外间有她心上人,说错了,她会生气的。” 被她这么一提醒,苏颜不好再说了,垂眸不语。 周明艳趁机道:“你赖着她不行,她的心上人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女子,你做奴婢都是不成的。她方才就在外间,你再乱动心思,她就会赶你走。” 陡然间找来不少底气,她深呼吸一口气,想起方才那女子的淡然,努力学了几分,道:“你可晓得你这样巴上去,会害了她。” 苏颜算盘落空,抬首就见到自信的人,她扫了一眼,抬脚就要走。 “我话没说完,不能走。”周明艳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伸手将门按住,震动的声音让外间的人心口一跳。 元莞看着颤动的门,又想起苏颜的开放,脑海里不觉浮现香艳的画面。咽了咽口水,拉着元乔就要走:“走、走,我们回宫。” 元乔站着不动,任由冷风拂面,元莞急道:“不走还想看春.景图?” 春.景图二字钻入脑海了,元乔想起元莞送的那副画,哪里还能站得住,拂开元莞的手,自己往府外走去。 元莞叹气,近日不顺,怎地坏事都找到她了,早知如此,就不把人赎回来。 元乔生气,还是挺凶的。 第82章 好哄 不知为何,屋门总在在颤动,元莞回身看了一眼,本想去追元乔,奈何不知屋里两人的境地,恐惹祸事,又不能直接敲门,唯有吩咐婢女小心去试探。 她急着进宫,周明艳以蛮力按住门,声音也提高些许:“我没有嫌弃你,我一直努力在救你出来,你就不能与我好生相处。” “你是高官之女,我是卑贱的风尘女子,天与地,如何好生相处?”苏颜侧身而站,眼睫颤得厉害,袖口里的双手握得紧紧的。 周明艳不是心细之人,无法察觉她的不安,也不在乎这样的说法,“你与元莞呢?她是废帝,还是御前红人,陛下很是在意她,你跟着她,就不是天地的悬殊?” “她、她与你不同,她的事自己能做主,你又如何?”苏颜不耐。 元莞是废帝,也是自由之人,就算这次与花阁女子纠缠不清,也没有人说一句话,若是周明艳,早被抓回府关起来了。 周明艳与元莞之间的差距并非是权势,而是自由。 元莞身上多了股淡泊的气质,如今已很难看出来她曾是废帝,若非周明艳提醒,她看不出来元莞的身份。 周明艳尚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能容得她胡来。 被苏颜提醒后,周明艳一阵低落,小心道:“你给我些时间,在元府等我、我、我、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门外的元莞等得不耐烦,见屋门不再颤了,伸手敲了敲:“你们可好了?” 声音里带着急切,周明艳不好耽误她,央求着苏颜:“你待在这里,我得空就过来,你莫去找元莞,惹恼了她,就有大麻烦了。” 元莞心里无人就罢了,都已言明有心上人,再这么贴过去,真的会出事。 也不管苏颜应不应,她伸手将门打开,甜甜一笑:“打扰你了,她是不是生气了,可需我去解释?” “不用,苏姑娘好自为之就可。”元莞冷眼望着苏颜,显然不悦,周明艳察觉不妥,忙将苏颜护在身后,连忙保证:“不会的、不会的,我们说好了。” 周明艳下意识的举措,让苏颜微微叹了口气,看着元莞道:“是我唐突了,您莫怪。” “时辰不早,周姑娘该回府了。”元莞下逐客令,扫了两人一眼,匆匆离开。 脚步急躁,就连眼神都不对,周明艳晓得事情不对,看着苏颜:“方才门外有个女子,盯着你与元莞,好像是她心上人。” 苏颜愧疚,“她为何不进来?” “对哦,她很平静,就像看着热闹一样,丝毫没有动怒,很反常。”周明艳细细回想方才的事,那个女子的反应好像与常人不一样。 若是生气,就该同她一样推门进去,而不是在门外等着,直到门锁了、直到苏颜脱了衣服,才让人砸门,她到底是不是元莞的心上人。 她推翻自己的话:“那女子应该不是元莞的心上人。” 苏颜瞧着她迷糊的样子,忍不住提醒:“若不是,元姑娘为何这般紧张,都不送你出府,就匆匆离开。” “那、那个女子为何不生气?”周明艳不明白了,不该吃味吗? **** 冬日里寒风扑面,冷意袭人,街道上行人如织,喜气扑面。 马车从西华门进入,小豫王元清的马车亦等候在那里,素衣澜服,玉冠锦带,面上还是那抹温润的笑意,与守门的侍卫说话。 居高位者鲜少同低等守卫搭话,豫王纡尊降贵,守卫受宠若惊,点头哈腰。 元莞瞧过一眼后,随意唤来一人,询问情况。 守卫道:“豫王入宫求见陛下,顺道慰问兄弟们。” 元莞扫了一眼远处的人,眼中多了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她好像又看到了刘氏当年向先帝邀宠,端的是温柔之色。 简单问了几句后,她摸了摸下颚,等入延福宫后,找来孤鹜:“你以陛下名义,给四门的守卫多些赏钱。” 孤鹜不明:“为何要这么做?” “陛下体恤臣下辛苦,有何不可?”元莞眯眼笑了笑,招手示意孤鹜近前:“豫王慰问西华门的禁军,你觉得正常吗?” “结党营私?”孤鹜震惊。 元莞笑道:“御史参一本,陛下斥责,禁军定会心存不服,对他多了几分敬意,你说谁得利?” 孤鹜反应过来:“苦肉计?” “盯着御史台,莫要在意这件事,免得陛下就做了坏人,白白便宜了他。”元莞提醒。 这样的手段,若非在刘氏手中领教过,不然她也不会瞬息就明白过来。 孤鹜揖礼就要离开,她觉得哪里不妥,添一句:“做完之后,同陛下说一声,就道是我的意思。” “是。”孤鹜退出去了。 说话的功夫,就见到宫人引着元清进来,她躲在壁柱后,顺势看了一眼。元清与元乔之间眉眼有些相似,侄儿像姑母,也非怪事。 守孝近两年,他竟能熬得住。 她侧过身子,元清没有看到,跨步进殿,待人影不见了,她才站了出来。 若竹出来奉茶,见到她站在一侧,过来搭话:“您怎地在这里,风吹得身上冷,要不您进殿说会话?” “不必了,我还有事。”元莞摆摆手,她才不想去同元清搭话。 元莞走了,若竹留不得,只得吩咐宫人备茶,自己返回殿内伺候。 元清笑意和煦,问元乔近来身体如何,句句都是晚辈对长辈的问候,谈话家常。 他谦逊有度,元乔面色如旧,问起世子近况。 元清笑回:“他很好,臣无事亲自教他课业,待回了封地再请先生教。” “几岁了?”元乔道。 “有五岁了。” “五岁是该学些东西了。”元乔这才想起世子的年岁,距离孝期结束还有一年,不好让人继续待在府里,就道:“开年后,去国子监找学士。” 元清面露惊喜,起身拜谢,元乔摇手:“莫要紧张,府里没有王妃,你也多辛苦些。” 元清应下了,坐了片刻,说了几句父亲旧日的趣事,元乔的面色徐徐冷了下来,过了片刻,就令宫人送他出宫。 离开后,元乔一人坐在殿内,若竹入内道:“陛下,元姑娘入宫了。” “嗯。”元乔未曾在意,唤孤鹜去驿馆看看,布苏使臣居住得如何,缺些什么要补上。 令人去找,孤鹜不在,去了皇城司,似有事情发生。 元乔等他回来再问,对于元莞吩咐的事也没有多问,不明元莞对元清哪里来的这么大的敌意。 思忖过后,想起苏颜的事来,就按下不耐,吩咐人去垂拱殿取奏疏。 虽说免朝,可各地的奏疏依旧每日送来,她没有积压的习惯,每日都会批阅。 延福宫恢复往日的宁静,元莞到底理屈,在晚膳前悠悠踱步去见元乔。 她在延福宫内来去自由,内侍宫人不拘着,径直入殿后,就瞧见案后的人,回身将殿门关上,轻步走过去,探首道:“元乔?” “何事?”元乔抬首,目露平静。 元莞讨好一笑,迈着碎步走到案后,朝奏疏上看一眼,“无事。” “嗯。”元乔复又垂眸。 元莞没有往日的底气,心虚地觑她一眼,寻了圆凳在一侧坐下,托腮凝视:“你还生气吗?” 元乔不答,反问起元清的事情:“你为何总盯着元清?” “元清所为,与刘氏颇似。”元莞坦言,目光露在元乔的侧颜上,伸手想要摸一摸,手伸到半空,元乔抬首,她只得将手收了回来,尴尬道:“不摸就不摸。” “元清所为,并无不妥。”元乔注意到她落寞之色,叹道:“元清性子自小就是如此,并不爱与人争,他与、他与他祖父很像,温润有礼。” 元莞摇首:“宫人都道刘氏柔弱温婉,先帝也惯喜欢她身上的那股气质,可内里如何,你该清楚。” 她从小听到的就是宫人对刘氏的夸赞,与她所见不同。一度曾怀疑自己,可后来次数多了,她才相信自己。 元乔不信,是因她未曾经历过,笑道:“你可知你进入朝堂那年,刘氏是如何说的?” “那年……”元乔想了想,进入朝堂之际,元莞已经能记事了,想必不会是什么好话, 她不问,元莞非要说:“她在先帝面前夸赞莘国长公主聪明,假以时日定会成为陛下的左膀右臂。可等先帝走后,她告诉我,元乔虽小,可心思不正,总有一日会成为我的敌人,让我离你远些,也要趁机告诉先帝,你居心不良。” “人前人后,两副模样。你道元清温厚,是因看他不争,可若不争,这么多年如何稳坐世子之位,如何收拾他父亲丢下的烂摊子。元乔,莫要感情用事。” 元乔心思深,手段是有,可遇到先帝与德惠太后这两位恩人,情绪就会变得微妙。 元乔不言,元莞就不说了,起身就要走,走到门口,才想起她是来哄人的,怎地自己生气先走了? 她回身看着案后沉思的人:“信与不信在于你。” 说完,大步离开。 不欢而散后,元乔久坐不语,直到孤鹜入内禀事,她醒神,孤鹜将西华门的事详细说了,等着她的吩咐。 元乔沉思须臾,才道:“你查一查元清幼年之事,事无巨细。” 孤鹜颔首应下,俯身退出去。 **** 布苏使臣不通大宋语言,陆家的人作为翻译跟着他们。 新年伊始,晚间御街都很热闹,元莞本是无事,被意欢拉着去看灯。 未到上元,御街之上就有许多灯,几岁的孩子正是爱玩的时候,抱着宫灯本不放手,又见到各色花灯,觉得新奇就放开宫灯不要,提着一盏买来的白玉灯。 垂髻小孩抱着明贵的玉灯,少不得引起旁人的注意,肤色粉嫩,身旁的长者戴一帷帽,看不清容貌。 意欢走走停停,御街玉树明金,举袖如云,车水如龙,她首次见到这么热闹的场景,拉着元莞驻足在傀儡戏前,指着那些会动的傀儡:“小姑母,那个娃娃好看,我也想要。” “哪里好看,分明丑得很。”元莞看到傀儡就想起元乔,心中积了一口郁气,拒绝给她买傀儡娃娃,牵着她的手往前走:“去白楼给你买点心。” 傀儡娃娃比不过点心,意欢放弃再要,乖乖地跟在她去白楼。 一路走来,四五岁的孩子早就没有力气了,进入雅间后,捧着清水大口喝下,盯着眼前的云英面。 白楼内人进人出,放眼望去,将御街花灯尽收眼底,元莞站在窗下,远远的就瞧见陆连枝领着布苏使臣游街。 布苏比起大宋更为开放,女子出门没有戴帷帽的习惯,一群人中有人双眸亦是蓝色,行人路过都会忍不住多看一眼,就像她曾经被人看到那样。 但一行人人数众多,被人看到,也不在意。 白楼是观景最好之处,陆连枝引着布苏使臣往里走,元莞将窗门关上,回头却见意欢在大口吃着云英面,她走过去:“好吃吗?” “好吃,姑母吃不吃?”意欢以汤勺盛了些许递至她嘴边,小眼睛笑得几无缝隙。 云英面与寻常面不同,以藕、菱、莲、芋头等水下食物再加入百合的肉放入石臼捣细,再加些蜜糖,蒸熟后制作面团,切片后食用。 元莞握着她的小手将汤勺转回她的嘴边:“自己吃,我不饿。” 元意欢囫囵吞枣般将面吞下,又道:“姑母,我们今日还要回宫去睡吗?” “不回,去府里。”元莞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吩咐落霞好生看管着她,自己去暗中见一见布苏使臣。 二楼是最好的观景之处,可雅间不多,陆家早早地就定了,又有皇帝旨意在,白楼管事自然以他们为主。 雅间门是开着的,元莞走近,就见到十数人中的奇装异服,他们的衣裳与大宋不同,袖口紧束,与蒙古服饰有些相似。女子发髻不见金钗步摇,只以普通木簪固定,显得更为利落。 随意看过之后,她便要离去,刚转过身影就见到陆连枝与一蓝眸少女走来。 白楼内不少贵族,陆连枝见到熟人后少不得寒暄几句,回来就见到元莞,面上一喜,朝她身后看去,见无人才道:“你一人?” “还有个孩子。”元莞目光落在少女身上,观其样貌就猜测出应当是布苏郡主阿布。 少女见到她的眼睛后,走了两步,目若无人打量她两眼,以刚学数日的大宋语言来开口:“你是废帝?” 元莞淡笑,颔首应下。少女又道:“你不是大宋人?” “半个大宋人。”元莞好意回答,被她这么直观地打量后,让开身侧的路:“郡主请。” “我们可以聊聊。”少女出口邀请,在陌生的国度里见到眸色相同的人,总觉得有缘分。 元莞摇首:“我还有事,改日宫宴上再聊。” 阿布没有听懂,看向身旁的陆连枝。陆连枝将元莞的话重复一遍,她才点头:“好。” 陆连枝心生好奇,“你同谁玩的?” “小郡主元意欢。”元莞不瞒她,余光扫了一眼阿布的眼睛后,才离开。 不知为何,看到阿布的眼睛后,心中忽而安定很多,约莫她在世人眼中并非是怪物或者不祥之人。 回去后,意欢在吃干果,一手抓了一个,垫脚站在窗口,可惜伸长了脑袋也看不到外间的景色。 “该回去了。”元莞进屋说了一声,吩咐婢女将桌上的点心果子都收了起来,免得她惦记着。 出了白楼后,竟见到孤鹜。 孤鹜近前行礼,抱起意欢送她上马车,同元莞道:“今上在您府上。” “怎地不请自来了?”元莞讽了一句,眉眼上扬,显得很开心。 孤鹜觑她一眼:“您就得理不饶人。” “谁得理了还会饶人?”元莞不理他,抬脚踏上马车。 黑夜里火树银花,各色灯火将白楼前映成白昼,二楼的人清楚地看到孤鹜来请人。陆连枝的目光映着灯火,璀璨的光色将她眼中的阴沉照亮,只一转身,那抹阴沉复又涌来。 阿布见她情绪低沉,好奇问是何故。 她道:“喜欢的人跟别人跑了。” 阿布脸色皱成一团,提议道:“那、那把她抓回来。” “对方很厉害,抓不回来。”陆连枝无奈。 “打一架,你赢了就是你的。” 两国风俗不同,大宋文明,重文轻武,与布苏大为不同。陆连枝知晓两处的偏差,同她解释:“我们这里不能打架,是要两情相悦。” 阿布点头:“那是好难。” **** 星辰如灯,在漆黑的夜里点亮了,一路嘴巴没停的孩子在下车的时候终于不再吃了,抱着自己的白玉灯,一步步踏上台阶。 她蹦蹦跳跳,元莞一路跟着她,有些明白元乔选她的用意了,光是开朗的性子就能让人眼前一亮, 走过元乔的院子,里面灯是亮的,她拍拍意欢的脑袋:“回去睡觉。” 好不容易出宫的人,怎会未到亥时就睡觉。意欢抱着她的腿:“再玩会,我也想去看看。” “里面有大魔王,会杀你。”元莞示意婢女把她抱走。 意欢最怕的就是大魔王,张开手让婢女抱着,又很不放心地看着元莞:“那你早些回来,别被大魔王吃了。” 孤鹜看了一眼,挥手让婢女赶紧抱走,这孩子话有些多,哪里就轮到被吃的地步了。 院内零散地挂了几盏宫灯,不如外间的明亮,淡淡的银辉照亮脚下的路,别有一种幽静之感。 进屋后,外间无人,脚踏在厚实的地毯上,没有发出声音。 人大概在里间。 元莞心虚地往里探了探首,里面的人就走了出来,清水的眸子望着她:“你洗漱了吗?” “安寝了”元莞被问得发怔,再见元乔一身单薄的寝衣,手中托着一盏灯,是要安置的打算。 视线有意无意地划过元乔嫣红的唇角,她站了会儿,想起几日前的事,道:“你不生气了?” 问得太直白,元乔想要避过都不行,看她一眼:“生气。” 元莞了然一笑,“那我去洗漱,你等我。” 等你?元乔握灯的手颤了颤,蜡油滑落下来,滴到手背上,烫得她险些扔了灯。 看着手背上凝结的蜡,肌肤都烫红了一圈,恼恨自己的失神,转身回榻,将手背上的蜡给剥去。 阖眸躺下不久,门复又开了,元莞轻步走了进来。 元莞是第一次在这间屋子里过夜,元乔的摆设几乎没有动,如旧日一样,哪里都能看到元乔留下的痕迹。并肩躺下后,元莞望着屋顶。 公主府里的床榻不如龙床大,两人躺下后,就没有太多的空隙,元莞悄悄摸索,就碰到元乔的手臂,摸着柔软的寝衣,她长叹一口气:“我见到布苏使臣了。” “嗯,阿布郡主的眼睛也是蓝色的。”元乔同样看着屋顶,想添一句阿布郡主的眼睛没有你眼睛好看,话到嘴边,觉得太过轻浮就咽了回去。 提及眼睛,元莞就侧过身子,不晓得她还有没有生气,就忐忑道:“元乔,通商后,蓝眸是不是就很常见了?” “我意令阿布郡主留下,与布苏联姻。”元乔察觉到身侧人主动亲近,也侧过身子,凝视她白皙的容颜。 元莞顺势凑过去,笑道:“若是联姻,谁会取布苏的女子?” 联姻事关两国邦交,大宋没有欺小之理,必会以宗室子来求娶。宗室内的子弟娶亲都会想到岳家是否会给自己助力,阿布郡主就缺了这点,宗室子不会轻易答应。 元乔道:“豫王妃的位置不会亏待阿布郡主。” “元清?”元莞反问,今日瞧见阿布郡主,可察觉出她并非是温婉柔腻之人,相反,大气坦率,与元清性子好像不大般配。 “不大合适,性子不和,易生祸事。” 十二字就将这件事说得透彻,元乔笑了笑,伸手去捏她鼻尖:“你怎地觉得不合适?” “元清娶阿布郡主,为显得恩赐,就需留在临安城,陛下可要想清楚了,亦或陛下本意就是想留元清?”元莞道。 元乔弃卒保车,对元清势必多有照顾,权势是不会给,就只能留在眼皮下多加照拂。她看破元乔的心思,顿觉眼前人执迷不悟。 被她直白地戳破后,元乔也没有继续说下去,也不在意那日的事,问道:“你今夜玩得可开心?” “四处看看罢了。”元莞语气低沉几分,脑海里依旧想着与布苏联姻的事,需劝元乔打消这个念头,哪里能在悬崖边上试探的道理。 她觉得烦躁,抬眼撞进元乔温柔的眼中,她翻身过去,压住让她心烦的人:“元清的事再斟酌,不能这么快下定论。” 陡然的压迫,让元乔心口一跳,又见元莞认真的神色,就缓下心神,答应她:“好。” 好字方说完,元莞就吻着她的额头。 元乔好似很好哄,三言两语就不气了。 第83章 好怂 冬夜里的气息缠绕,如同炭火在炭盆里燃烧,一发不可收拾。 都非是年少的性子,懂得克制,然元乔被密集的吻撩得心神都跟着乱了下来。几次的亲密,都是点到即止,元莞只晓得她羞涩,亦是浅尝辄止,不再欺进一步。 今日她心中藏着事,又听到元乔的打算后,心情烦躁,脑海里的理智遇到元乔的曲意逢迎后,就无法遏制。 亲吻已很难满足她,欲近一步,手已解开那层束缚,元乔一惊,眼中闪过惧意,她跟着一顿,目露为难:“你很怕吗?” 元乔不语,面色通红,眼睫轻颤,听着她急促的呼吸,元莞揉揉她的眉眼:“我、你莫在意。” 戛然而止,她眼中的欲望生生止住,躺下之际,犹可见到她微红泛着水泽的眼睛,元乔回过味来,捧着她的脸,亲上她的唇角。 元莞止住,失落道:“别来诱惑我了,小心我克制不住,你怕也没有用。” “嗯。”元乔照旧回应一句,眸色涌着柔意,淡淡一笑,眼中一片清明,看得元莞皱眉,忍了忍:“你再不离我远些,会后悔的。” 元乔不语,她凑到她耳下:“我晓得很多情.事。” 元乔眼皮子一跳,未加思索就开口:“你、你如何晓得?” “刘氏教我的。”元莞语气里带着自信,见她面色沉了沉,又出声:“她是何身份,你应该清楚,养我这么多年,将你送上我的龙床,你觉得会什么都不告诉我?” 话不露骨,话意却让元乔抬不起头来,忘了刘氏并非大家出身,舞女伶人,心思都在那些上面,哪里会干净。 “她教你,你就忘了。” “如何忘,就像你曾看过的知识,时至今日,你忘了吗?”元莞低笑,蹭着她的耳畔,闻着发间的清香,心口处的郁闷散了不少。 元乔不知该如何回答,心中将刘氏又恨了一次,元莞偏偏在笑:“不如,我也教你。你曾教我处理政事,思来想去,我没有什么可教你的,不如就教你这些,可好?” “不、不好。”元乔迅速开口拒绝,教这些像什么话。 人在眼前不好欺负,言语上的逗弄就当安慰自己,元莞乐在其中,“依我看,好得很,陛下莫要拒绝了。明日就给你寻些书,好不好?” “元莞。”元乔气着就要将人推开,元莞反趁机按住她的手,唇角摩挲着眉眼。元乔心口处的酥痒方下去,又被她诱得发痒,极力想从她怀里挣脱开。 元莞占据上风,她挣脱不了,“你且正经些,那些书……” “你要吗?”元莞压低着生意,继续吓唬着她。 “不要。”元乔被她紧紧搂着,感觉透不过气来,颈间泛起粉色,尤为好看,诱得元莞忍不住凑过去亲她咬她。 “嗯……” 元乔低.吟,扬起下颚,手不觉抓紧身下被单,颈下便是精致的锁骨,元莞舌尖轻轻触碰,绕着圈。 元乔几乎屏住呼吸,难以自制,感觉周身热流涌向腹间,她动了动身子,紧张得阖上眸子。 锦帐低垂,人影憧憧,暖若春日。 元莞见她紧张地全身发颤,将她搂入怀里,抵着她的额头:“你好怂。” 话虽如此,可她还是喜欢这样温柔的元乔,忍不住调.戏道:“我给你找些书。” “你且安分些。”元乔拧眉,不悦又微恼,阖眸不去看着不正经的人。 元莞心中唏嘘,口中便道:“你不懂,我教你,你唤声先生就好。” 元乔不理会她的胡言胡语了,往她怀里靠去,感受到她的心跳,徐徐松出一口气。 “你别蹭我,别来诱我,不然你会后悔的。”元莞趁机摸到她的耳朵,轻轻捏了捏。 元乔不语,僵持着不动,只道:“十五去看灯会,如何?” “看过很多次了,并无趣事。”元莞拒绝。 元乔不知她喜欢什么,想来想去,未曾想到就陷入黑暗中。 一夜醒来后,变成她抱着元莞了,不安分的人手放在她的肩膀,又想捏她耳朵。 轻轻将手挪开,她便起榻。 未过多久,苏颜来了。 她来得颇早,元莞未醒,乍然见到陌生的女子,惊讶得行礼。 元乔出宫就穿得极为素净,晨起画了淡妆,姣好的容颜在脂粉下更显白皙,在花阁里见惯美貌女子的苏颜见她,觉得眼前一亮,那股与生俱来的高雅气质让人不敢直视。 她今日想出府,思来想去,唯有先同元莞说一声,这才是礼数。 不知元乔身份,也不好称呼,索性想在一旁等候元莞醒来,又见两人共居一室,想当然地认为二人有了夫妻之实,等候之余解释前几日的事情。 “是我唐突了,与元姑娘无关。” 元乔颔首,没有与她多计较的心思,问起来的目的。 清晨守候,必有大事。 苏颜低眉一笑:“我想出府,特来询问元姑娘。” “想出便出,莫要惹事就可。”元乔扬了扬下颚,落霞会意,走到苏颜面前,请她出去:“奴令人送你出府,再跟上几人保您安全。” 苏颜起身,不敢在元乔面前多加逗留,被她压制得都不敢呼吸,趁机离开屋内。 内间的人翻过身子,伸手去摸,不想摸了空,迷糊地睁开眼,床上仅她一人,慌忙坐了起来:“元乔?” “怎么了?”元乔走近。 听到熟悉的声音,元莞松了一口气,复又躺回榻上,元乔拍拍她的脸:“该起了。” “起来也无事可做,不如再躺会。”元莞握着自己脸颊上的手,乘其不备将人直接拉至榻上。 一声惊呼,引得廊下婢女都急忙走近,隔着屏风只见到榻上人影重叠,看不清具体的情景。 “陛下、发生何事?” 元乔惊惧,元莞捂住她的嘴巴,同外间婢女吩咐:“无事,你们陛下滑倒了,我扶她起来,你们出去将门关好。” 婢女称是,几人一道退出去,将门咯吱一声关好,榻上‘滑倒’的人眸色蕴怒,元莞嬉笑一声:“莫生气,今日去御街看看?” 伸手隔着衣裳在元乔锁骨处摸了摸,衣裳厚了,就少了那份感觉,她想了想,欲探入衣襟,元乔不客气地揪着她的脸颊:“以下犯上,莫要过分。” 元莞歪了歪头,毫无愧疚心,扬眉道:“大逆不道,请君入瓮。” 元乔说不过她,手中多了两分力气:“还是你小时好,听话得很。” “你这般一提,就想起你那次打我的事。”元莞说道,手按住元乔的右手,摸着手心,若有所思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说我是不是应该要讨回来?” 如何讨?元乔被她说得发懵,下意识就要将手抽回来。元莞低笑:“你心虚了。” “嗯,旧事莫要再提。”元乔故作矜持,不想再提此事,忙道:“今日天气好,去外间走走。” 元莞颔首,又道:“早晚会讨回来的。” 说得元乔心口一跳,侧眸不去看她。 元莞‘恐吓’到了,迅速站起身,更衣梳洗,落霞入内说了苏颜的事,她道:“随她去,令人跟着就好。” 苏颜的去留在于她自己,元莞不好多问,用膳之际想起苏颜曾是花阁女子,唤来落霞:“你去周府给周明艳传信,将苏颜的事同她说一声,免得她误会。” 苏颜眼下在她府上,若出事,周明艳定会误会她。 落霞领命去了。 元乔不出声,给她夹了些虾饺,睨她一眼:“你怎地如此上心周明艳的事?” 元莞咬着虾肉顿住了,总不好说是为了看你吃味才将人赎回来的,虚虚一笑,道:“帮她一把罢了。” 元乔是不信的:“我竟不知你如此心善。” “我很心善,你看不到。”元莞立即夹了块虾饺递至她唇角处,殷勤地让婢女都看不过去,纷纷退了出去。 “无事献殷勤。”元乔睨她一眼,低头喝着八宝粥。 元莞被拒绝,也不生气,将虾饺塞入自己口中,嚼了嚼,口齿不清道:“非奸即盗,你觉得是前者还是后者?” 奸还是盗? 元乔给自己挖了坑,果断不再回她的话。 用过早膳,传话的人就回来了,周明艳今日也不在府上,话没有传到。 元莞不放心,添了几人去跟着苏颜,唯恐出了差池,自己换了一身衣裳,元乔走近:“今日出门倒是可以不用戴帷帽。” 临安城内多了布苏的使臣,蓝眸之人多了些许,元莞出去也不会再让人注意。 元莞今日出门有要事要做,不戴帷帽容易被人发现,摇首不应:“还是戴着为好。” 元乔便不劝了。 两人一道出门坐上马车,元莞忽而想起府内还有一人,将落霞撇下:“你去看看小郡主醒了不曾,你先好生照顾着,让庖厨做些精致的点心哄着。” 差点忘了还有这么一位祖宗。 落霞点头应下,退回府里,车上的元乔开口:“她好像很喜欢你。” “她是喜欢我的点心,喜欢我的有求必应。”元莞道,意欢的性子并非难缠,相反她很懂事,善于察言观色,不会随意乱说话,这样的孩子不比其他四人差。 就是不爱学习罢了,这点以后可以好好教,但人的心思一旦坏了,再教都没有用。 元乔眼光毒辣,选中的人都非善类。 马车里沉默下来,徐徐往御街行去,车外行人结伴,不少女子都没有戴帷帽,大宋风气良好,对女子友善很多。 店铺林立,未到晚间,就见到门口的客人不断。元乔掀开车帘,望着盛世之景,唇角弯了弯,元莞凑了过来:“你想去哪里?” 女子爱好衣裳首饰亦或吃食点心,可这几样,两人都是不缺的,元乔摇首不知。 元莞趁机道:“我前几日见到几本古书,是各地游记,那日忘了带银子去买,不如我们今日去看看?” 她喜爱看游记,元乔早就知晓,见她兴致勃勃,吩咐车夫先去书肆看看。 元莞弯眉一笑,靠着她的肩头安静下来。 元乔本不在意,可见她笑了,心底涌起一阵异样,好似哪里不对。 御街比起东西两市更为繁华,书肆也有不少,车夫寻着一间二楼书肆将马车停下,元莞瞧了一眼气派的阁楼,心中打鼓,这时元乔拉着她下车。 书肆极大,进去一看,厅堂明亮,窗明几净,有一楼梯通到二楼。 厅堂安静,里面摆着十几排书架,阵阵书墨香气涌入鼻尖,未入内就感受到学识的氛围。 书肆内的小厮走来,模样俊秀,见到两人初次到来,热情招待:“您二人是来坐坐,还是寻书?” “寻书。”元乔道。 小厮引着客人往里走,详细问道:“您是寻什么样的书,近日书肆内得了不少好看的话本子,文笔好、剧情跌宕起伏,卖得甚好,您二人可要看看?” 大宋不少文人写书赚钱,写些男女情爱的故事,都是触摸不到边际的主角相逢后,经过一系列波折才有情人终成眷属。 元莞以前就听到过,不过她非少女,对这些不感兴趣,碍于元乔在侧,就道:“可有游记?” “有、有,在二楼,您随我来。”小厮转道,引着两人走向楼梯。 元乔目不斜视,目光落在脚上,反是元莞转首去打量周遭的环境,发觉此地安静如初,客人举止无声,确实是一好去处。 既然这般正经,那可有她想有的书。 二楼比起挺疼更为空阔些,在一侧设几方桌椅,几名学子坐在一侧,安静看书。 此地无人打扰,小厮脚踩着木板,落地无声,引着元莞往最里间的书架走去。 元莞回身同元乔道:“你去一旁坐坐,待寻到后我再去找你。” 她的行径不似二次来,倒像是第一次来这里,元乔心中存疑,也未曾戳破,转身下楼。小厮眼力甚好,见二人举止不俗,立即引去雅间休息。 元乔一走,元莞就如同放飞的风筝,还是先去寻些游记,再象征性要了几本话本子,什么古怪人神之恋、秀才与闺阁小姐相爱,写得神乎其神。 挑了不少之后,她挨个书架去找,见到好书,依旧拿着。 花了半个时辰,才将二楼看完,下楼之际,一人急匆匆撞了过来,两人手中的书都撞落在地。 来人揖礼道歉,她连连摆手,将书都捡了起来。 两人手里都拿了不少书,冲撞之后也分不清哪本是谁的,书肆内的小厮慌忙过来帮忙,将书捡起来,递给元莞,引着她去元乔的雅间。 厅堂内散着书墨香气,推开雅间的门,却闻到阵阵茶香味,古朴典雅的摆设如同在寻常人家的书房里,壁上挂着文人墨宝山水图。 元乔站于山水图前,画上是山中一户人家,炊烟袅袅,孩童坐于门前树下,身前摊开一页书,再往前就是一山谷,溪水潺潺。 画技不俗,将山中清幽、人家朴素都刻画得入木三分,元莞走近,眸色映着元乔认真的神色:“这图好看吗?” “画技不论,画中意境不俗。”元乔道。 元莞想了想,“你也羡慕那样的生活?” “曾经想过。”元乔坦诚,在接下先帝辅助幼主的几日里,她想过等幼主亲政后,足可抵挡朝堂上的一切风波,她便辞官封地。幼主若不放心她手中的权势,忌惮她,她就会在山中搭一木屋,自给自足,彻底与朝堂断绝联系。 她本是孤身,离去时也该一人。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她终究抵不过命运。 回身看着元莞,她满足一笑:“你找到游记了?” “嗯。”元莞兴致阑珊,此地太过正派,恐怕没有她想要的书,不如回宫里去寻,找宫里尚宫去要,更为便利。 元乔收回视线,唤来掌柜将那幅画买下,元莞道:“要那画做甚,凭白看着堵心,不要也罢。” 掌柜陪笑,送上门的生意岂有不做之理,且观两人气质不俗,便道:“这是大家所画。” 元莞仔细看了一眼画上,并无大家落款,反是从未听闻的人,揭破他:“哪里是什么大家,不过是你诓我们罢了。” “哪里骗您,您若想要,送你也可。”掌柜被揭破后讪讪一笑,让人将书与画都包起来。 元莞这才满意,牵着元乔的手走了,上车后才道:“这些做生意的惯会诓人,就像你的臣下欺你不知,肆意说谎。” 经营白楼时间久了,懂些生意上的门道,做生意与为帝不同,可识人同样重要。 年过二十的女子,带着与从前不同的风采,她似空谷幽兰,绽放开来,香气袭来,别有韵味。 观她言行,元乔心软,或许宫外的生活让她开朗很多,那座宫城枯燥无味,紧紧压制着她们,不如外间自由。 马车继续往前驶去,到了热闹之地,两人就停车下来走动,带着帷帽也无人认识。 店铺多如牛毛,几乎看花了眼睛,簪环首饰无数,还有糕点铺子,酒楼林立,又逢新春,荷包里的银子都是鼓鼓的。 元乔鲜少出门,热闹之景也是初见,虽说抵不上上元灯节的繁华,可于白日而言,也是热闹非凡。 元莞牵着她的手,喟然道:“牵着你,感觉与意欢差不多,都是我带路。” 行人摩肩擦踵,货郎沿街走巷,叫卖声不断,将元莞的声音掩盖住,元乔听不清楚,捏着她的手:“你说什么?” 元莞见她茫然,起了坏心思,大声道:“方才说,将你卖了,你都不晓得。” 元乔道:“你敢卖吗?” “为何不敢,将你卖了,宗室里不会乱,指不定从你五个孩子里挑一个立为新帝,彻底将你忘了。”元莞笑得欢喜,冷不防手腕一疼。 元乔道:“你再胡言乱语,就将你卖了。” 到底是谁卖谁?元莞不好再回答,货郎拦下两人:“小娘子可要买些胭脂首饰?” 货郎肩上扛着一根草扎杆子,还担着一对竹篾做的筐子,饰物太多,整个人周遭都被饰物包围,脚下一双麻鞋都走破了。 元莞扫了一眼,并没有什么怜悯之心,货郎本就如此,她看向元乔:“你要吗?” 元乔不喜俗物,每日妆容都是由若竹打理,恐怕连货郎手中的饰物都认不全,她徐徐摇首,货郎又道:“夫人天生丽质,本是美貌,再添些俗物就更好了。” 货郎穿街走巷,练就一张好嘴,元乔被说得垂眸,元莞嗤笑:“你连她是夫人还是……”她顿了顿,元乔并非是夫人,可大宋这般年岁的女子都已有子嗣,若说元乔未成亲,货郎也不会信。 元莞欲言又止,货郎卖力地夸赞,她只得随意挑了些上元节应景的饰物,付了钱后,塞给元乔:“送你的。” 元乔看着手中叫不出名姓的饰物,被迫同元莞继续走着,漫无目的,见到什么有趣就多看一眼。 日过午时,酒楼里的生意最好,新年里不少勋贵爱从酒楼里叫些席面回府,白楼更是如此,客人本就应接不暇,再遇勋贵家叫席面,就更是忙碌。 元乔在外间走动的次数不过一巴掌,几乎跟着元莞走,走走停停,在间酒肆驻足,元莞道:“白楼里人多,我们不去了。” 走进酒肆,厅堂里的人不多,跑堂殷勤地引着两人往上走,进入雅间后,元莞脱下帷帽,他见是一双蓝眸,笑问:“二位是从布苏而来的罢。” “对,好眼力。”元莞应付一句。 “您这宋话说得真好,我都能听懂,您要吃些什么?此地不少特色菜肴,您要不要试试?”跑堂的不再多话,点到即止。 元莞想了想,点了几样应景果子,就将人打发下去。 元乔坐于一侧,看着她熟练的举止,与从前大不相同,细细品味,反开朗些,她笑了笑:“你与从前不一样了。” “后悔了?”元莞眄视她一眼。 “不是后悔,觉得你不再是抑郁不振,与普通人更像了,食人间烟火,看三两趣事。”元乔笑意动容,由衷喜欢眼前的人。 “你是不是觉得废帝一事做对了?”元莞给自己斟茶,饮了一口后,等了须臾,才给元乔去斟。 此地非白楼,还是谨慎些为好。 元莞对废帝一事耿耿于怀,但凡触碰到,总会刺上几句,好在元乔习惯了,接过她递来的茶:“不觉得哪里好。” “不觉得哪里好是何意?”元莞揪着不放了,对面的元乔被她问得又不说话。 无论元乔说什么,元莞都有话回答,就像是等着她一样,久而久之,元乔就不说了,大有一种说多错多的感觉。 雅间内安静下来,跑堂的将饮食果子送了进来。 元莞看着各色果子,下意识道:“要不要将意欢接过来?” 第84章 私奔 “早些回府。”元乔道。 此地距离公主府并不近,来回需要一个多时辰的时间,等到人接来,只怕午时早就过了。 元乔不愿,元莞也不再说什么,两人随意吃了些,就回府。 午时早就过了,门房多了几张拜帖,陆府的帖子见怪不怪了,还有周府与几位郡王。 魏国长公主府与元莞几乎断了往来,宴饮或者除夕都不会令人来请。起初元莞有些失落,时间久了,就顺其自然,一人也甚是自在。 元乔被魏国长公主逼得差点病了,心思都放在政事上,面对世人的不理解,就算一死也是无用。 帖子辗转落在元乔的手中,知微见著,她未曾见到魏国公主府的帖子,“魏国长公主心是好的,只是年岁大了些,不通理。” “我并未在意她,她能守口如瓶已不容易。”元莞道。 元乔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她待魏国长公主如姐如母,不想会是第一个不同意的。将来昭告天下,可想而知,会有多少人来反对。 良久后,她叹出一口气,对面的元莞出声:“陛下此时后悔,还能来得及,你我依旧是清白的。” 元乔将帖子放下,认真道:“赵原在接管城防军,上官彧同周晋相处甚为融洽,且周晋得你辅助,在中书顺风顺水,如今只剩下枢密院苏闻。” 简而言之,她不后悔。 心中的愧疚越深,越不会动摇,做不到今日图上的情景,但在宫城内与元莞相守,还是能做到的。 元乔并非是犹豫不决之人,一旦下了决定就难以更改,元莞早就领教过她的决心,方才不过是随意一说罢了。 枢密院比起中书更为棘手,枢密院管的是各地军权,若要变动,还需些时日,她是不急的,“枢密院不急,徐徐图之,倒是资善堂内的孩子,你如何做?” “养着,令人好生看管。” “我观察过,那四人都在攀比,学业虽好,脑子也灵活,心思怕是不正。”元莞忍不住说出想法,她也是储君之位上走来的,四个孩子又非亲兄弟,被各自父母教得不似孩子,平日里的言行举止是好,可一旦有了利益冲突,就不会像眼前这般和谐。 元乔道:“既然不可,就挑着厉害的送出宫去,再择人入宫。” “你这是想将宗室里的孩子都挑一遍,你就没有合意的?”元莞看不懂她的心思,就这几人都快令宗室不安,再重新选择,就不怕那些人暗地里打起来? “你这是要坐山观虎斗?还是想让宗室自己乱?你有了收场的方法?” 元莞接连一串问题,元乔不知该回答哪个,只道:“我意不在那四人。” 那四个孩子父亲背后的权势都不可小觑,假以时日,过继立为储君,就会存在父权与皇权相争的局面。眼下虽将人揽进宫,不过是让他们父亲安心等候,谨遵圣意罢了。 元乔的心思与筹谋,元莞已然分不清了,亦不想去猜测,旋即不再问了,反是意欢的去留让她在意:“你如何对待意欢?” “你若喜欢她,就留下,隆安郡王惧内,对她不太关注,她的去留极为好办。” “惧内?”元莞听到新词,想了想,问道:“是不是民间的母老虎?” 元乔手中的茶颤了颤,勉强道:“或许是的。” “母老虎、母老虎……”元莞呢喃几句,看着元乔揶揄道:“陛下惧内吗?” 元乔方入口的茶就呛了起来,接连咳嗽几声,将茶盏慌忙放下,背过身去咳嗽,错过元莞眼中的狡黠。 外间婢女没有吩咐就进不来,元莞起身给她拍了拍脊背,故作好心道:“陛下惧内便惧内,呛到了对心肺不好,你近年来身体本就不如常人,何苦再糟蹋自己的身体,不如放宽心。” 元乔不停地咳嗽,背上安抚她的那只手拍得她心口发麻、又添了一股燥热,偏偏元莞似个话痨一般,打开话匣子就不停了,唠叨不停。 面对调侃的话,她真的是无地自容,半晌才拂开元莞的手:“你莫要说话了。” “陛下觉得我聒噪?”元莞恍然一惊,及时道:“那我不说话了。” 说不说话,就不说话,屋内陡然安静下来。 无人开口,方才惧内的话在元乔耳畔萦绕,不如开口说话的好,只是她让人莫要开口,自己再反悔,元莞又会得理不饶人。 再看对面的人,垂首整理着今日买来的书,她想忘记‘惧内’这件事,只得主动开口:“你怎地买了这么多?” “随意看看,还是些话本子。”元莞随口答了一句,整理才发现其中有几本书并非是她的,是撞她那人的,想必小厮分错了,她看中的几本游记也不见了,多半是被那人拿走了。 她整理着,随手翻开那几本多来的书,诗词文本,并无可读之处,随后翻了翻,诗词没有了,反出现图画。 画是一案几,几上有一女子,深衣袒露……她忽而觉得眼熟,又翻回第一页,感觉到有人在盯着自己,抬头去看,元乔双眸如秋水,正凝视着她。 “你怎么了?” 元莞被问得心口一颤,张口道:“没事、没事,你今日可回宫?” “安排妥当了,不回宫,你好像不舒服?”元乔方才未看得清,只见元莞手中书壳写着诗词几字,并无不妥。 元莞镇定地将书一本一本整理好,放在一侧,起身向外看去:“ 我去看看意欢,你可去?” “嗯。”元乔狐疑地看看一眼方才的书,选择跟着元莞离开。 **** 昨夜就已食言,今日又半日不见人,再见到孩子,嘴巴早就翘了起来,气鼓鼓地盯着两人:“说谎就要挨手板的。” 元莞故作一笑:“挨手板就不能吃点心果子,真是可惜。” “什么点心果子?”意欢眨了眨眼,朝着元莞身后看去,婢女手中拎着一食盒,她急忙走过去。 瞬息就不生气了,元乔忽而道:“还是孩子好哄。” “那是,当年被你几手板就吓得乖乖回宫去了,还没吃到果子点心。”元莞哼了一声,身后的元乔就不再提了。 意欢不知长辈之间的事,拉着小姑母坐下吃点心,掰着手指算了算:“还有一日就要去上课了。” 免朝七日,资善堂也跟着不上课,意欢跟着玩了七日,乐不思归,每日掰着手指去算时辰。 见她愁眉苦脸,元莞觉得有趣:“嗯,我送你过去。” 隆安郡王几乎不管孩子,在宫里也好,出宫也罢,都不会过问一声,在元莞眼里这并非是惧内,是毫不在意自己孩子的生死。 看着元意欢吃,她想起苏颜,令人去找。 直到黄欢,苏颜才回来,径直回院子去休息,元莞也未曾在意。她说送孩子去资善堂,就当真会送,初八这日亲自送她去资善堂。 再出资善堂,元乔令她去垂拱殿。 通商一事,布苏准备好国书,需与礼院商议具体细节,皇帝欲留下阿布郡主。 阿布郡主提议见一面元莞,是以,元乔才将人请去。 入殿后,不仅有皇帝,还有礼院的人在,阿布瞧着与那日穿着不同的元莞:“你与那日不同。” 那日不过是民间服饰,简单为主,今日穿一身宫装,纵依旧是小衫长裙,也精致许多,金丝银线,非民间可比。 元莞笑了笑:“郡主比那夜也更漂亮了。” 寒暄的话在大宋听来极为寻常,阿布却当真了,眼里漾过欣喜,回夸她:“你也很漂亮。” “郡主找我有事?”元莞适时出声,免得她又开口再说什么美貌的话。 阿布道:“你们陛下请我留下,与你们联姻。” 元乔几日前提过,约莫等元清出孝期就会宣旨,她颔首:“你会喜欢上大宋的。” “嗯,我无地可去,不知可能借住在你的府上?”阿布谦逊一问,面带虔诚的笑意,她认为元莞与她眸色一样,比起旁人更为亲切些。 元莞头疼,她府里已有个苏颜,周明艳与陆连枝时不时地去做客,再添一位布苏郡主,府里岂不会乱套了。 她看向元乔,眨眨眼。 元乔这才开口:“郡主不必担心,宫内安静,不如你先住在宫里,待郡主府造成后,你再搬出去。” “住宫里不大好,我听说只有陛下后妃才可住在宫里,我不要做陛下后妃的。”阿布皱眉拒绝。 拒绝的话很耿直,就连礼院的人都把持不住地笑了起来,元乔不好再解释,礼院的人替她解忧,先开口:“陛下是女子,不会纳后妃,只会选皇夫入宫。” 阿布不懂,旁边的翻译一番后,她才若有所思地点头:“我只想住在她府上,陛下可准许?” 元莞扶额,她不想再惹这些女子了,同阿布拒绝道:“我府上有姬妾,你去不大好。” 姬妾二字让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废帝好女色已不是什么秘密,亲自听到还是有些震惊。 礼院的人硬着头皮跟阿布解释一番,阿布愣了下,最后才道:“无妨,我不会成为你的姬妾。” 元莞没有拒绝的理由了,只能答应下来,眼光扫了一眼元乔,恼她没有替自己说话。 通商细节犹在商议,陆连枝其父参与到其中来,被破格收入礼院任职。 又因阿布郡主入府,陆连枝往元府跑得更为勤快,每隔一日就会去一次,元莞连拒绝的理由都没有,被吵得头疼后,收拾行李搬入延福宫,元府交给孤鹜打理。 不想此举正合元乔之意,开朝后日益繁忙,她无甚机会出宫,唯有元莞自己乖乖入宫才可。 搬入宫里后,苏颜就被周明艳接入外宅里,府里就只剩下阿布郡主一人,成了她的驿馆。 通商一事细节繁杂,一路经过各国,还需得到其他国家的同意,使臣派遣出去后,等着回复。 使臣来后,宋境内蓝眸之人多了很多,废帝的事渐渐被遗忘。 元莞在宫里住五月后,得到周明艳的信,苏颜的事被父母发现,眼下闹得不可开交,无奈下带着苏颜暂时离开临安城。 两人就这么跑了? 信是前一日写的,只怕此时人已经走了,她倒吸一口冷气,未曾来得及反应,周夫人来求见。 元乔恰好在场,接过她的信,罕见地笑话她:“苏颜是你赎出来的,撺掇着周明艳走了,周夫人只怕认为是你故意而为之,你跑不掉了。” “大不了,我也跑,三年五载再回来。”元莞没好气道,周明艳走便走,给她写信做什么,这是嫌弃她还不够麻烦? 她站起身道:“借陛下皇城司一用?” “不借。”元乔莞尔一笑,笑意温软如旧,看得元莞想上前欺负她,深吸一口气道:“如何才借?” 元乔深思,半个身子倚靠着宽榻,双腿顺势置于一侧,整个人失去端庄却多了几分柔意,元莞撸起袖口走过去:“好好想想,借不借。” 元乔睨她:“又想做什么?” “以下犯上,大逆不道。”元莞作势欺近,吓得元乔直起身子,眼中多了抹不易察觉的慌张:“我令陈砚去找人便是。” “我自己去,陈砚去了会伤人。”元莞不放心,陈砚古板,找人就指不定成了抓人。 元乔抬眼:“几日回来?” “我并非是陛下的犯人……” “陈砚近日忙碌,约莫没有时间同你去。”元乔改口。 元莞恨得咬牙切齿:“半月就回。” “再过七日就是端午了。”元乔垂眸。 元莞再次忍了忍:“七日就七日。” 说完,觉得心中不甘,俯身压近元乔,故作凶狠:“等我回来,你就逃不掉了。” 元乔忙往后退了退,莞尔道:“等你回来。” “不急,我有一物送予陛下。”元莞故作神秘道,唇角微微勾起,挑起元乔下颚:“陛下会喜欢的,我先令陈砚做准备,回去给您取礼。” “什么礼?”元乔唇角蠕动,白玉无暇的面上染了诱人的粉红,元莞不管,在她唇上轻轻碰了碰:“我先去找陈砚。” 话说一半,就不说了,无端使人不安,元乔伸手去拉她,只触碰到一片衣袖,人早就走远了。 元莞的礼定然不是好礼,白纱灯、春.景图都不是好物什,元乔不想收,半个时辰后,落霞捧着一物入殿。 落霞手中只一匣子,与春.景图的架势颇像,元乔的眼神黯淡下来,观匣子的大小,必然放不下画轴。 她略有不安,想起那幅春.景图犹被她束之高阁,这次又会是什么,她多看了一 眼,先问落霞:“这里面是何物?” 临走之前,落霞是亲眼看着元莞放进去的,回道:“是一本诗词。” 诗词?元乔不大相信,若真是诗词,元莞就不会故作神秘,只怕另有文章。 挥退落霞后,她将匣子置于一侧,令人去皇城司传话,嘱咐陈砚小心行事。 内侍退下后,元乔的目光复又落在精致的匣子上,指尖掐在案牍上,一阵踌躇后,指尖攀上锁扣,食指撑开,将匣子就掀开了。 映入眼帘的就是诗词二字,当真是一本诗词? ***** 元莞出府后,头戴帷帽,出了城后,让人去给周晋传话,亲自去找苏颜。 周明艳并非是陆连枝般走南闯北的女子,只怕出了周府的门都分不清方向,拿主意的只怕是苏颜。 苏颜性子沉稳,知晓离开后,周家的人不会罢休,定会去追,怎样会在最短的时间里脱身? 一日间的差距,分不清方向,确实不大好追。她看了眼地图,目光落在五十里外的码头上,旱地好追,一旦上了船,就追不上了。 一日怕是走不了五十里,她唤来陈砚:“令人快马去码头,在我到之前,不准放走一艘船。” 快马吩咐后,元莞领着人打马去码头,行了一日一夜才赶到码头。 码头上人来人往,不少大汉穿着短袍,袖口扎了起来,扛着货物来回搬运,已有几艘船在同衙官争执,想要早些开船离开,早就定好的时辰,被这么一耽搁,到时肯定会误了时辰。 陈砚到后,亲自领着人去货船上搜,没有异样才会放行。 烈日当头,元莞按耐不住,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让人去茶铺里要了些茶来,坐在一侧慢慢候着。 七日内能找到就好,找不到,她回去找周晋要人,倒打一耙的事也并不少见。 周明艳拐走她的人,总得给个说法。 在草棚下候了半日,周明艳的影子都没有看到,看着壮阔忙碌的码头,没有尽头的江河,心中波澜顿起,她也想去看海上的景色。 等到晚间也没有见到人,吩咐陈砚带人继续去搜,她在附近找了间客栈住下。 河畔湿气重,到了晚间凉风阵阵,二楼房间窗户正对着码头,看着船上的灯火,品了一盏茶后,有人敲响了房门。 她笑了笑,“进来便是。” 房门打开后,走来一锦袍少年,眉清目秀,见到元莞后却是愁眉苦脸:“你为何与我过不去?” “周姑娘拐走我的姬妾,我总得来讨好说法,免得周大人揪着我不放,你说对不对?”元莞在桌旁坐下,给周明艳起倒了杯茶,示意她坐下。 周明艳捧着茶喝了一大口,解了口渴之后,看着元莞的神色尤为凄楚,“我晓得阿爹不会就这么简单放过我们的。” “你二人之事,我是不管,但周大人寻我麻烦就不好了,明哲保身,你得同我回去,至于苏颜,我不会虐待她,照旧好生伺候着。”元莞坦白,对面的人几日不见,两颊瘦了不少,眉眼处少了往日的灵动,风尘仆仆。 “我并非是非不分之人,晓得你的难处,你能救下苏姐姐,我很满意,只是不能总是麻烦你。”周明艳为难道。 她有自知之明,眼下走到这般田地非元莞可以控制的,大宋鲜少有人能接受女子相爱,且周府还指望她能联姻,稳定周家如今的局势。元莞所能做的只有保下苏颜,其他的很难。 元莞叹道:“你若一走,就无法回来,家中父母可能丢得开?” “他们并非只有我一女,还有兄长与姐姐,阿颜不同,她只有我了,且我对她确实很喜欢,这么多时日来她对我虽说没有好脸色,可是我晓得她对我还是喜欢。”周明艳语气低沉,想起过往,眼中泪水打转。 本是一柔弱之人,为了自己的心上人,离开家乡、离开父母,可见需要很大的勇气。 元莞叹息,元乔近年来的所为也是如此,破釜沉舟,与天下人作对,冒天下之大不韪,是件很难的事。 “我还有五日的时间,才回临安,你自己做决定,若真的下定决心不回,我便一人回去,届时我会找你父亲兴师问罪,你必然会成了周府的罪人,余生都回不去了。”元莞道。 周明艳眼里的泪水控制不住了,自己以衣袖狠狠摸了一把,吸了吸鼻子:“我晓得,此事请你不要同苏颜说。” 她不能让苏颜心中有压力、有负罪感。 旁人的事,元莞不好多问,做戏要认真,陈砚领着人依旧在码头上找,周明艳就住在这个客栈,与苏颜守在一起。 策马走了一日一夜,她已经熬不住了,躺在榻上就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已是午时,掌柜地送了午膳过来,她饱饱地吃了一顿,又去码头‘找人’。 因有皇城司的人在,当地官员也介入,跟着一起找人,码头上贴满了周明艳与苏颜的画像,对外就称两人是盗匪。 如此忙碌三日后,还是没有结果,陈砚带来的人熬不住了,休息半日,将找人的事交给当地的衙役。 几日来,码头上来往的人都跟着惶恐不安,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抓了起来。 元莞上船见识了江河风光,水天一色,河水拍打着船只,一浪高过一浪,远处雾色蒙蒙,如同阴天一般,当太阳照散云雾后,又是不一样的景色。 接连在船上住了几日,心境开阔不少,景色看久了,又觉得无趣,身旁少了一人,总觉得心中空落落的。 烦躁之余,开始想起元乔,她在做什么。 可曾打开匣子,看了那本书。 见到那本书之际,又是怎样的神色,定然是羞涩难耐,多半看一眼就会将书合上。 想着就笑出了声,整个人躺在榻上翻了两下,恰好陈砚入内,见到榻上的身影,出声询问:“元姑娘,陛下给的期限就要到了。” 元莞猛地一惊,差点错从榻上滚落下来。 第85章 避暑 元乔让七日就得回去,眼下已过了六日,陈砚亟不可待。 榻上的人抿了抿嘴,故作自持,道:“可是人还未曾找到,你命人再去抓紧找找,旱路也去找,明日回城去找周大人要人。” 元莞人在此地,依旧让人从旱路去找,七日时间短,根本找不到人,再折腾下去,也是没有用。她自己心知肚明,面上装出焦躁不安的模样,陈砚被她糊弄住了,令人安排回城,又加紧去找。 当天夜里之际,周明艳复又来找她,今日一身澜袍甚是洁净,眉眼处的忧愁也不见了,见到元莞,俯身揖礼:“明日我便离开了。” “想好了?”元莞叹问。 “想好了,我同阿颜说过了,今后哪怕余生凄苦,也是我自己选择的路,不会怨怪旁人。”周明艳爽朗一笑,露出糯米白牙。 元莞见她主意已定,也未曾再说,回身从包袱里取了一枚令牌,递给她:“这是皇城司的调令,有难去地方官衙求救。” 皇城司专管情报,比起殿前、侍卫两司更让人害怕,地方官员见令定不敢敷衍。 “我不能要,你回去不好交差的。”周明艳忐忑,元莞是身份特殊的废帝,回去后若闹到御前,还会给她惹麻烦,不能再接受她的馈赠。 她不收,元莞不勉强,随意置于桌上:“你二人都是女子,未曾见过大世面,若被人骗了或者走丢了,到时你们也没有办法。你不愿接受,也随你你而去,不勉强。” 这么一说,周明艳就犹豫了,盯着调令须臾,默默将之收了起来,对元莞道谢。 将要离去之际,元莞出声唤住她:“你放弃家中大好前程,与苏颜过颠沛流离的生活,可会后悔?” 周明艳与元乔的做法颇像,都是破釜沉舟,将自己的未来架于炉火上烤,反复煎熬。 周明艳见她问得仔细,笑说:“不后悔,我心中喜欢她就行,与其茫然过一生,不如顺心而为。我同她是两情相悦,虽说见不得光,可我们心意是好的。” 两情相悦、见不得光、心意是好的,这些话传入元莞的耳中,她很难相信是周明艳说的。 周明艳看似柔弱,心性异常坚定,犹有不悔,令她叹服,“好,你们明日启程就走,我会让人注意些。” “好。”周明艳深深一笑,看着元莞的双眸中多了些许感谢,无声退出屋子。 她一走,元莞不禁在思考自己同元乔的事,她二人无法面对家人、世俗的眼光,尚可一道离开,择地而居。 那么元乔与她又该如何是好? 城防军、中书、枢密院乃至天下人,对皇帝的束缚超过寻常人的。 黑夜里码头传来开船的吆喝声,循声而看,灯火萦绕的码头上恍如白昼,忙碌的身影在来回穿梭,都是为自己而忙碌。 元乔此时又在做什么? 她胡思乱想之际,元乔伏案批阅奏疏,中书稳定下来,赵原上任后亦可算顺风顺水,就剩下枢密院了。 七日之期到了之后,元莞握着伞在码头走动,同陈砚说话。 时辰不早,陈砚请她早些回城,打马回去还要一日一夜的时间,就算不赶路,也要明日黄昏才能抵达临安。 元莞借机在一侧走动,余光扫到上船的两人,目露憧憬,须臾后,两人进入船舱,身影消失了。 她回身同陈砚道:“回城。” 快马加鞭一日一夜后,清晨时分进入临安城,陈砚好生将人送入府邸,回宫同皇帝复命。 人没有找回来,也在元乔的意料内,反是周晋闻讯在朝后急匆匆去找元莞。 元莞沐浴更衣,今日是端午佳节,落霞在她的发间簪了几根彩色丝带结成的小辫,跟着黑发散在肩上。 落霞新学的样式在婢女身上试验后,觉得好看就会用在元莞身上,元莞照着铜镜觉得有趣,就默认下来。 还没来得及吃上一口吃食,门人报周相来了,她只得匆匆去接客。 相比较元莞而言,周晋更显得风尘仆仆,朝服都未曾来得及更换,见到元莞后也顾不上尊卑仪态,先开口询问:“可找到小女?” 元莞不客气道:“临安外官道四通八达,我令人从旱路、水路一路找下去,并无线索。苏颜不辩方向,想来周姑娘很懂躲避之道。” 被这么突然一问,周晋愣了,半晌才明白过来,这是兴师问罪。 他并不熟悉女儿的性子,对于元莞所言更无从辩驳,耐着性子道:“您是何意?” “她二人一道离开,沿途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可见并非是胁迫,而是心甘情愿。苏颜是我的人,我虽看管不周,可周姑娘是高门之女,知书达理,也为何不懂规矩?” 一番质问,让周晋哑口无言,只得道:“您一路没有找到任何线索?” “若有线索,我还不将人抓回来?”元莞语气沉了下来,不好将话说得太绝,吩咐婢女去办茶,又缓下语气道:“我向陛下借了皇城司的人,他们沿着官道去找了。” 皇城司介入,让周晋顿时放下心来,朝着元莞揖礼感谢:“此事还要麻烦您,小女糊涂,让您蒙羞了。” “谈不上蒙羞,只是此事已然按住,为保周府的名声,周大人应该晓得如何做。”元莞善意提醒,女子私自离家一事于家族而言并非是喜庆的事,能瞒则瞒。 周晋颔首:“我明白。” 按住周晋后,元莞疲惫地松了口气,今日端午节,龙舟赛后,皇帝会于升平楼内宴饮,她就不用去凑热闹了,不如睡上半日,晚间再入宫。 想得很美好,可刚吃了两口饭,阿布小跑着过来,见她回来了,欢喜道:“你回来了,我们去看龙舟。” “不去,我累了。”元莞摆手拒绝。 阿布在府里住了很久,早就将各处摸得仔细,又初逢端午,听婢女将龙舟说得神乎其神,就忍不住想去看看。 她走过去,拉着元莞的手臂:“别小气,一道去玩。” “这并非是小气,而是我实在没有力气,你让陆县主同你去。”元莞悄悄避开她的手,往一侧挪去,对这些女子,她已感头痛。 阿布晓得她避嫌的心思,被拒绝后又拉住她的手:“她不去,她今日陪旁人去、不对、不对,是要入宫。” 宋话说得模糊不清,元莞也没有心思去计较,唤来孤鹜,指着他:“他可陪你去,想什么就令他去办。” “不要,不要男人、没意思。”阿布觑着孤鹜,摇头不应,向元莞一侧避去。 元莞指着落霞:“那她陪你去。” 阿布看了一眼笑意憨态的女子,上下打量:“不错,走走走,再不走就看不到了。” 落霞未曾反应过来就被她拉跑了,孤鹜忙跟着了上去,元莞得了半日清净,回榻去休息。 端午这日或许是应景,日头大好,烈日炎炎,护城河两岸都站满了百姓,往来极为热闹。 陆连枝坐在看台上,见到阿布拉着一婢女过来,笑着迎过去,问落霞:“你主子呢?” “回县主,她未曾过来。”落霞被晒得小脸发红,见到陆连枝一人坐在一处,不免多看了一眼。 陆连枝听闻元莞未曾过来,心里涌起一阵失落,又打听元莞近日做些什么。 落霞守口如瓶:“她近日住在宫里,才刚回来。” “又住宫里。”陆连枝忍不住嘀咕一句,在婢女面前不好多说,就请阿布去看台就坐,落霞亦步亦趋跟着。 护城河两岸人声鼎沸,百姓摩肩擦踵,若非城防军稳住秩序,只怕早就乱了。陆连枝坐在看台上无心去看,坐了片刻就离开,前往元府。 元莞闭门谢客,她吃了闭门羹,在厅里无趣地做了片刻后,怏怏不悦地回府。 龙舟赛后,朝臣去升平楼内赴宴,她不得不跟着过去。 皇帝身侧,照旧见不到元莞。 宴饮结束后,各回府邸,元莞这才入宫赴宴。 两人在西华门相遇,元莞今日的发髻多了些娇俏感,彩色的小辫就像是一根绳索抓住了陆连枝的眼睛,她笑道:“你今日挺有趣的。” “婢女梳妆,随她去折腾。”元莞随意应付,眼神淡漠。 自从陆连枝告秘之后,元莞同她就不再同以前那般亲近,就算面对她炙热的感情,也是打不起精神。 元乔虽说废帝一事对不起她,可除此之外,并无不妥的举措,陆连枝就不同了。 她压制不耐,陆连枝也没有察觉,反问她:“听说你刚出宫,怎地又进宫了?” “无事罢了,县主慢走。”元莞淡淡一笑,吩咐车夫继续往前走。 屡次被拒绝,一次比一次差,陆连枝的耐心几乎耗尽了,看着远去的马车,双手握成拳,皇帝身侧哪里有那么好站的,终究有一日会后悔的。 **** 宴饮后,元乔就近歇在升平楼内,虽未饮酒,亦有些困乏,昏昏沉沉之际,听到一阵脚步声。 睁开眼,就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漆黑的发间夹杂着几缕彩带,同那双蓝眸一看,倒不似宋人,她打起精神坐起来:“你将人放走了?” “还在找。”元莞没有说实话,深深望着她柔弱无骨之色,心口悸动,难以顾及其他,俯身靠过去,亲上她的唇角。 每次都是这般猝不及防,元乔已然习惯了,扬首迎合她。 唇角相依后,元莞的手落在她的发间,继而是耳畔,她捏了捏,就见到眼前人皱眉,识趣地松开来。 无端被亲,又被捏耳朵,元乔眼中的柔意散去几分,元莞趁机坐下,道:“你未曾饮酒?” “没有。”元乔侧身,揉了揉鬓间,显得很疲惫。 元莞不好耽误她休息,就道:“我去看看意欢,你先休息。” 来了就走。元乔道:“你奔波一日一夜,不累吗?” “你这是邀我留下一道睡?”元莞又开始逗弄起元乔,凑至她眼前,清楚地见到她眼中的羞意,不安好心地再次开口:“陛下为何总是害羞,也该适应了。” 坦诚以来,同榻不知多少次,奈何元乔每次都是这般羞涩难耐。 “睡会。”元乔转了话题,人就在眼前,她伸手去替元莞脱下外袍,躺了下来。 元莞欣然之至,身上盖了一层单薄的毯子,侧身就抱住元乔,窃窃私语:“你看过诗词了吗?” “没有。”元乔声音带着一丝轻颤,想要逃离元莞的怀抱,动了动身子,就感知元莞逼近,将她禁锢住。 初夏有些燥热,两人贴得密不透风,元乔感觉肌肤都带着了层火,烧到心口处,她无奈道:“有些热。” “那让他们拿冰来?”元莞笑着提议,咬着她的耳朵:“诗词不好看吗?” “不晓得。”元乔罕见地说了谎。 元莞道:“不晓得啊、那、那你还给我,可好?” “烧了,没有了。”元乔不想还她。 元莞不信:“烧了也无妨,我还有很多呢,再送你些?” “不要。”元乔的脸红若晚霞,元莞伸手去碰,犹如高热,她笑得几乎无法开口,整个身子都在发颤。 元乔被她笑得不知如何是好,佯装发怒:“不许笑,你哪里来的不正经。” “之前同你说了,是刘氏教我的,那些、自然是她送的。不是说没有看,怎地就知晓不正经了。陛下又在诓骗我,说谎了。”元莞低笑阵阵,想起元乔偷看‘诗词’的模样,就觉得她傻得有些可爱。 又傻又怂,哪里有帝王的气势。 元乔口不对心:“大概是旁人看的。” “旁人是谁?”元莞追问过去,将人抱得更紧了些,手却在她耳旁不安分地画着圈,直闹得元乔不仅红了脸,还说不出话来, “你道谁看了,我就不问了。” “你自己看了,怎地来问我。”元乔被她闹得没办法,随口道:“近日有人提议立皇夫。” “不理会就成,休要转移话题,口不对心就是说谎,是要挨手板的。”元莞蹭她的耳畔,手极其不安分地想往袖中探去。 元乔被她说得又羞又恼:“那你以下犯上,又是何罪?” “罄竹难书,罪无可赦。”元莞‘大义凛然’地回她,想起这人僵持着性子,就恐吓道:“我们何时洞房?” “洞、洞房……”元乔舌尖抵着牙齿,微微发麻,“你愿意不走了?” “走去哪里?洞房之夜过了再走,也不迟。”元莞揶揄,想起周明艳的决心,她二人太过胆小了。 一声叹息将暧昧一扫而净,元乔到底是先担忧她,转身望着她:“遇事了?” “嗯。”元莞应道,将这几日的事情都说了一遍,道:“周明艳抛弃所有跟着她走,可见决心,我二人年长,断断不如她。” 元乔摇首不赞同:“她正年少,血性方刚,冲动了些,周晋一旦将人找回来,苏颜必然留不住。找不回来,就彻底同过去断了。世间有万条路,为何要选这条最差的路。” “无法与家中抗争,这就是最简单的路了。”元莞替周明艳说话,元乔不缺权势,心有百姓,无法体会无权的人对家人的抗争。 “自己选择的路就没有什么可后悔的,周明艳此时年少,若后悔了,过上周年半载就回来。”元乔道。 元莞与她观点不同:“陛下认定她会回来?” “猜测罢了。”元乔道。 元莞笃定道:“我猜她不会回来。” 元乔看她一眼,不说话了,元莞追着不放:“你如何断定她会回来?” “周明艳不过十六岁罢了,被父母捧在手心,疼爱惯了,就连赎人都是你去办的,她做了什么?光有一腔爱意是远远不够的。”元乔被迫分析。 这话与那晚有些相似,她恍惚道:“废帝之前,你是不是也这样看我的?” “那倒不是。”元乔听见废帝二字,神色略不自然,但见元莞没有异样就放下心来,道:“你比她厉害多了,懂得同刘氏周旋、还会瞒天过海,升平楼那次若非你救我,只怕我早不在人世了。” 这样一对比,元莞确实做的很多。 被这么一夸,元莞嘴角就翘了起来,道:“我并非是一时冲动。” “嗯,你一如既往。”元乔温柔一笑,将自己融入元莞的怀中,徐徐阖眸。 她想睡,元莞就不好再逗弄,来日方长,诗词的事总会继续的。 ***** 端午节后,一日比一日酷热,为考验城防军,元乔提议去行宫避暑,将上官彧留下坐镇临安,留下殿前司,领着苏闻等人还有一万城防军去行宫。 赵原与上官彧都是元乔暗中提拔上来,留守临安城,让人最放心。 行宫避暑,随行人员都有定数,陆连枝无法随行,阿布被钦点在侧,一路上跟着元莞,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宋话进步很多,至少不需翻译了。 通商一事定下了,使臣都跟着回布苏,留下数人跟着阿布,再过不久,布苏的货物就会流入大宋。 布苏的马匹都是好马,比起西域战马也不差,皇帝特地用钱去换,想要见识一番。 使臣离开后,郡主府就开始动工,再过两月就能搬进去住,阿布喜欢同元莞说话,也不觉得孤寂。 到行宫后,阿布步步跟着元莞,两人住在一殿,落霞去收拾床榻,阿布见到行宫特有的对花,摘了一对,好奇问元莞:“这花枝为何都是一对?” “成双结对是好意。”元莞随口解释,她也不知缘故,当年就为着这个念头,令人给元乔送了一对。 阿布似懂非懂,将花插.入瓶内,自己在一旁观赏。 元乔处在同周晋说话,手中捧着是临安城内送来的奏疏,一切尚可安静,没有异像。 行宫内凉爽不少,就连元乔坐在殿内,感觉不少凉爽,待周晋走后,才问起元莞的殿宇。 宫人回道:“她同阿布郡主住在一殿。” 元乔也没有惊讶,阿布在城内没有相熟的人,与元莞多了亲切感,无处可去就爱黏着她。 沉吟少顷,她吩咐左右:“行宫内景色好,令人引着郡主去看看。” 左右称是,退下去安排。 阿布出门,就要拉着元莞,元莞不大想去,行宫内的景色虽好,可也看过了,她不想去,不如去找元乔温存一番,来的有趣些。 阿布哪里晓得她的想法,觉得她是懒,就道:“今日不热,没有太阳。” “我也不去,你找落霞陪你去。”元莞将落霞推了出去,示意她赶紧带小祖宗离开。 落霞会意,请人离开,给元莞空闲的时间。 她二人前脚离开,元莞就去找元乔。 近日事务多,临安城内日日有人送奏疏过来,皇城司紧盯着城防军的,但凡有些动静就会将消息送来。 元莞去了之后,反见不到人,唯有在偏殿内等着。 若竹在侧伺候着,殿内应景地放着对花,元莞瞧见后,好奇道:“陛下也喜欢这个?” “陛下今日看见了,就亲自摘了放在此。”若竹道。 元莞伸手去抚摸花叶,猜测元乔也想起当年的事了,弯眉一笑,在殿内静静等着。 **** 能跟着过来避暑的都是重臣,苏闻年迈,受不住酷热,入行宫后就歇下了,元乔令太医去诊治,将他手中处理的政事顺势接了过来。 易军之后,各地军防出了些小波折,经过数月后稳定下来。 城防军换过之后,枢密院在商议下次易军的地方军,既然已开先河,就要按规矩办事。 枢密院没有商议出具体的定策,苏闻就受了酷热,皇帝看过章程上的几点建议,自己暗自有了想法。 换军容易,稳定艰难,眼下一切平稳,再换军就要剩下的城防军换出去,赵原必须留下。眼前的局势愈发接近她的料想,只要临安城内稳住,地方就不会起太大的波动。 她二人的事不能引起朝堂波动、大宋不稳,不然真的会对不起先帝。 枢密院不愿得罪人,先商议的哪路府军可调入京,未曾言明调军出城的哪些军。 元乔心力交瘁,将此事先按下,商议不急,需看城防军这次的反应。 屏退枢密院的臣下后,偏殿里的元莞推开殿门,她怪道:“你未曾陪阿布?” “陪她作甚?”元莞举步走近,见她眉眼难掩倦意,就好心道:“你累了,我给你捏捏?” “不用了。”元乔直言拒绝,她口中的捏捏哪里会是简单捏捏,捏几下又会捏她耳朵,果断拒绝她的‘好意’。 元莞不服气,“我又不捏你耳朵,你怕甚?” 胆小如鼠。 第86章 你求我 胆小如鼠的人不理会元莞的激将法,起身走去一侧休息,将临安城内送来的消息都递给她,让人去备凉茶。 皇帝方走几日,都很安分。 元乔不爱奢靡,为帝后也是初次来行宫避暑,多日不在京,难保不会有人生事。 资善堂内的孩子还在,并未跟着过来,让孤鹜紧紧盯着,若有人接近,就机拿下。 元乔的安排缜密细致,元莞从来不多问,或许习惯她善于安排,也就没有奇怪。 行宫里透着清凉,青翠的树叶在窗下拂动,树影晃动,涌入阵阵清凉。皇帝议政之地是行宫内最雅致之地,处处透着典雅和清幽,窗明几净,视野开阔。 蝉鸣声在树下响起,元乔顺势去看,只见树枝晃动,绿意盎然,添了些许夏日里的清凉。 对面的元莞将奏疏都放下,道:“陛下觉得城防军会不稳?” “不知晓,赵原在京,应当无事,就当试探一番。”元乔道。自易军一事后,勋贵们安分不少,宗室子弟包括各地藩王都如此,就怕惹祸上身。 临安城内的兵力以城防军与禁军为主,其余的都不足为提,勋贵惯来无法插手禁军,城防军就成了他们夺权之地。现在不同了,他们连夺权的办法都没有,对元乔早就不耐。 安分的话,元乔就不会设计等着他们动作。 元莞问道:“你是不是也在等着元清?” 自从元莞将话说清楚后,元乔一直在查探元清幼年的事,并没有太大的发现。元清自小就乖巧,因是嫡长子才被立为世子,可说是一帆风顺,并无波折。 藩王后院比起宫城也差不了多少,不会如此平静,元清被养得如此敦厚与干净,实在说不过去。 她虽起疑,却没有同元莞明说,试探之际,也想看看他的反应。 “试试也无不可。”元乔淡笑,视线收回落在元莞身上,“你莫管此事了。” “你在,总是不需我管。”元莞回视一笑,她还以为元乔执迷不悟,还担忧数日,她托腮道:“陛下心思深,手段好,幸我当日早早地放弃,不与你争,不然定会栽在你的手里。” “栽了又如何,你总不会吃亏的。”元乔怆然道,元莞不争,是真的出乎她的意料,本当以为会费一番波折,元莞的做法让她的筹谋成了一场笑话。 元莞笑道:“不会吃亏是何意思?你难不成还会容我活着?” 元乔认真想了想,回她:“大概会将你禁于宫中。” “金屋藏娇?”元莞眯眼,伸手去摸摸元乔的脸,意料内被嫌弃,坐直身子去摸了摸:“你想的倒与我一样子,等到我有亲政那日,定将你禁于中宫做皇后。” 可惜没有成功。这么多时日以来,她在元乔的筹谋中想得很透彻。 就算没有废帝,她同元乔也没有在一起的时日,光是姑侄的名分就可以压得她们难以喘息。 说起做皇后,元乔道:“怕是要反过来了。” 元莞眼睛悠悠睁大了,半晌才道:“我才不做你的皇后。” 元乔不语,随她去了,外间的日头渐渐下去了,一日便又过去了,她攥着元莞的手:“留下用晚膳。” “怕是不行,阿布郡主见不到我,又会四处去找,陛下若得空,不如去找我,给你留门。” 说完,起身就要走了,算算时辰,阿布也该回来了。 元乔想留也留不住,目送她离开。 回寝殿后不久就见阿布着慌着忙地回来了,端起桌上凉透的茶大口大口喝了下去,元莞恐她喝呛了,忙给她拍了拍脊背:“你慢些。” “好舒服……”阿布解渴之后,扬首说了一句,拉着元莞道:“我看到了白鹤,很高的白鹤,在湖面上飞,很有趣,可惜就是不能吃。” 元莞眯眼,看到白鹤就惦记着吃? 阿布又开心道:“那些白鹤能不能带回临安,养在府里,日日都能看见。” 怕不是日日看见,是日日惦记着吃。元莞安抚她一阵,才道:“你去问陛下,我无法做主。” “好。”阿布依旧手舞足蹈地说着今日所见所闻,元莞时不时地附和一句,用过晚膳后,打发她离开,谁知她还在说,大有不走之势。 她不想留人在寝殿,指不定元乔晚间会过来,到时撞到一起极易有麻烦。 她催促道:“时辰不早,你早些休息,养好精神,明日再去。” “不,我还没有说完,你要睡了吗?”阿布狐疑地向外看去,天色黑了不假,可还没有过亥时,睡得也太早了些。 她坐着不动,元莞无奈,朝着落霞眨眨眼,示意将人请走。 落霞与阿布接触得多,阿布不懂的都会问她几句,两人关系算很融洽。 “不若您先去沐浴,今日走了一天,以花瓣沐浴,也很舒服。”落霞委婉劝道。 阿布想了想,确实感到身上有些黏腻,起身跟着落霞走了,不忘同元莞打招呼:“我待会再来。” 元莞头疼,那厢的元乔留下枢密院的臣下,设了小宴,待到散席,已至亥时。 若竹扶她回寝殿,她摆手拒绝,令人带路去元莞的寝殿。 若竹见她意思坚定,不敢再劝,让人去取步辇来。 去了果见殿门开着,元莞也没有骗人。 皇帝陡然过来,廊下的人俯身行礼,跨过台阶后,元莞坐在妆台前擦头发。 夏日里的寝衣更为单薄,贴着肌肤,肩上被发稍打湿,湿痕露出消瘦的肩际,烛火照耀下若隐若现。 元乔看了一眼,就转过视线。 元莞见到人入内就不擦了,走近闻到淡淡的酒味,“你又饮了多少?” “两杯罢了。”元乔视线清楚,并无醉态,两杯酒确实没有关系,在人走近后,摸摸她的发梢:“还是湿的,擦干些再睡。” 说完自己起身去拿方才布帛,亲自给她擦拭。 元莞乐于享受,跟着不说话了,擦干之后,就催促元乔去沐浴,闻着她身上的酒味就不大舒服。 浴室在殿后,与宫城内的布置不同,引了山间的泉水,极为舒适。 元乔被她推进去,里面准备好了寝衣,又道:“你放心,我不会进去的。” 掩耳盗铃的保证,元乔不信她,将门落上锁,才可放心。 元莞在外间等得无趣,不知不觉地走过去,伸手去推了推门,推两下没有推动,她不满嘀咕:“搞得跟防贼似的。” 想了想,待她出来再说。 从后殿出来,坐在榻前静静等着,等了片刻,没有等到元乔出来,反见到一身清爽的阿布跑了进来。 阿布换了一身宋朝的小衫长裙,莲步生风,宫人来不及通禀,她便冲进殿,道:“我们明日一道去玩,听说这里有烈马,还有马场。” 阿布到底是在草原上长大的,马术精湛,又憋得慌,听闻有马场就迫不及待地来找元莞。 元莞不想应承,可元乔快要出来了,她要快些将人打发走,忙点头:“好,赛马是件辛苦的事,你先回去安置,明日才有精神。” “无妨,我精神很好,你会赛马吗?”阿布撸起裙摆,就顺势爬上元莞的坐榻,大有长谈之势。 元莞眼皮子跳了两下,不待她坐稳就站了起来,道:“我会些,时辰不早,你不睡我也要睡了。” 话说得很直白,阿布也明白过来,慷慨道:“那我就不走了,明日同你一道去赛马,也方便些。” 元莞大吃一惊,你在这里,元乔怎么办,她果断拒绝:“你我一榻,明日就说不清了。” “为何说不清?”阿布不明白,湛蓝的眼睛漾过灯火,真挚地看着元莞。 谁人都晓得元莞好女风、喜欢女子,偏偏这位远道而来的郡主不知,累得元莞感觉疲惫,半晌道:“我喜欢女子,你又是女子,旁人以为我同你有染。” “什么是有染?”阿布迷惑,她对宋话还是不太熟悉。 元莞不晓得该怎么跟她解释,索性不再说了,将人直接推出寝殿,严肃道:“我不喜欢与旁人睡。” “好吧,那你明日等我。”阿布不放心,每次想同她出去玩都很难。 元莞冲她摆摆手,“我等你。” 阿布这才满意地回殿,走了几步路,又想起一事,小跑着回去:“明日早些去,午后会热。” 心思还真细腻,元莞被她突然折返吓得心口一跳,拍着自己胸口点点头:“晓得了。” 这次直接将门关上,也不怕人再转回头。 殿门方关上,后殿里的元乔走了出来,寝衣恰好合适,长发顺滑地垂下,散落在肩上,周身散去水气,瞧着有些柔弱。 元莞庆幸将殿门关了,不然就这么被阿布看到,定会生事。 元乔被她直勾勾的眼神看得不自在,问起方才的事:“谁来了?” “阿布郡主,不肯走,非要睡在这里,也不知想些什么。”最后一句是嘀咕出来的,元乔却听得清楚,不免皱眉。 元莞心里不安,想了想,还是将殿门从里面锁上,这样就闯不进来了。 听到落锁的声音,元乔无法淡然:“你锁门做什么?” “陛下觉得我为何要锁门?”元莞笑着走过去,面上笑意不羁,走近元乔后,抿唇一笑:“你亲自送上门,自然要好好款待。” 说话又不正经。元乔一声不回,转身上榻,元莞眯眼跟上。 皂角的香气与酒味融合,在逼仄的床.笫之间,闻起来似熏香浓郁。 元莞吸了吸鼻子,翻身抱住元乔,鼻尖萦绕着更深的皂角香,手下肌肤更是柔软,她满意笑了笑:“抱着你,想起齐国侯的事来。” 齐国侯嫌弃元乔不懂情.事,这件事还是她从中推波助澜的。 “与他有什么关系?”元乔不明,在被下抓住不安分的手。 元莞却道:“自然有关系的,他嫌弃你不谙情.事,我现在觉得不是你不懂,而是他对你无心,只贪恋旁的女子对他的讨好,忘了你是高高在上的长公主。” “有何区别?”元乔被她绕糊涂了。 “有,若真的喜欢你,就不会同旁的女子在一起,不会将你同旁人比较,他对你约莫……”元莞顿了顿,不知该用什么言辞来形容,齐国侯并不坏,与寻常男子一样,喜欢妩媚妖娆的女子,不会主动去讨好女子,仗着侯爵之位等着别人讨好他。 元乔被她勾起好奇心:“约莫是什么?” “约莫就是、就是喜欢你手中的权势罢了。”元莞斟酌一番说了出来,其实不仅齐国侯,就连她当时也存了这番心思,借助大长公主来亲政,到时再将人拉下来。 她与齐国侯半斤八两。 元乔等了须臾也只等出这么一句话,不由发笑,“世家联姻,本就如此,我只不过比常人特殊了些罢了。” 元莞想了想,哪里是特殊了些,是特殊很多,她又道:“若我当日没有让你退婚,你当真会嫁给齐国侯?” “不会。” 元乔并未犹豫就回答出来,她与齐国侯的亲事是无奈之举,待幼主亲政,她自会离开,届时不会连累齐国侯,定会退婚。 听她的回答,元莞笑了笑,“你尚有自知之明,齐国侯不是良人。” 不是良人……元乔唇角的笑意凝住了,回身望着得意洋洋的人,“怎样才是良人?” 问住元莞了。她面对元乔的肃然,知晓问得认真,回视她:“我不是吗?” “你?”元乔被她逗得一笑,“你的自知之明甚好。” “哪里不好?你且看看,除了我,谁还对你真心的。”元莞跟着肃然,也不笑了,好似被元乔的轻视伤到了。 元乔无奈,应付她:“是好,好到将皇位让人。” 元莞皱眉,眼中的光色淡去,攥住元乔的手,‘恶狠狠’地盯着她,“陛下不怕我咬你?” “自然是怕的。”元乔避开她的视线,未免真将人惹怒了,主动亲了亲她的眉眼。 “亲我也没用。”元莞负气说了一句,避开她的亲吻,反将人按在枕旁,信誓旦旦道:“你自己来招惹我的,莫要后悔。” 招惹?元乔迷惑。 她哪里招惹了,眼看元莞就要炸毛,亦不论是不是招惹,主动道:“我的错,不招惹你了。” 咦,认错倒快,出乎元莞意料,抵着她的额头:“今日太阳从西边出来了,陛下竟然会认错。” “嗯,知错就改,善莫大焉。”元乔附和一句,手被禁锢,也用不着力,声音跟着软了下来:“不闹了。” “你求我。”元莞逗弄道。 “如何求?”元乔不明她的话,更不知‘求’一字如何解,思来想去,对上元莞湛蓝的眼眸,心口跳得厉害。 “不晓得,如何认错?”元莞在她手腕处画着圈圈,垂眸不去看她,免得被她的温柔所惑。 元乔不知所措,面对政事尚可,可是对于眼前的事,竟毫无思绪,她斟酌一番,才道:“你要我如何做?” “我说什么,你做什么?”元莞眼睛一亮,大有将小白兔诱入狼窟之感,感觉自己坏得彻底。 不过将皇帝比作小白兔,怕也只她一人。 面前的‘小白兔’手段与心计,那些朝堂上的老狐狸都是不如,元莞迅速摒弃自己脑海里的想法,再道:“你听我的?” 元乔警觉出什么,立即摇首:“你诓我?” “哪里诓你了,方才是谁说我说什么,你做什么的。”元莞快速揪住她的错处。 元乔语塞,思来想去后先道:“手疼,你先松开。” 元莞听话地松开,见她揉了揉手腕,静静等着,又添一句:“长夜漫漫,我们可以做很多事,就像诗词上的那样。” “我没看……”元乔复又挣扎一句,脸色顿时就红了,元莞趁机道:“没看脸红什么,联诗对词也只得陛下羞涩难耐?” 元莞惯来口上不饶人,床.笫之间更是如此,或许是被元乔压制惯了,‘得势’之后恨不得在她身上都讨回来。 元乔连说谎都不会了,舌尖抵着唇角久久不语,反搂住元莞的脖子,主动亲上她的眉眼、鼻尖,最后落在唇角。 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微颤的舌尖触碰到元莞的嘴角、继而描绘着轮廓,在急.促的呼吸中继续攻城略地。 元莞登时一愣,直到口中绽开独属于元乔的味道才辗转回神,她没有再主动,而是等着元乔的进一步的动作。 情到浓时,往日的羞涩与端庄都不知哪里去了,扬首后,衣襟散开,肩下的景色若隐若现,元莞的手不知何时触碰上去,引得元乔一颤,唇角就此分开了。 她惊惧又难耐地看着元莞,伸手将衣襟整理好,元莞却道:“我看到了,你藏也无用。” 元乔又是一揪,侧身不去理会她,唇角微微有些发麻。 元莞懂得适可而止,不再去闹她,跟在她一道侧身躺下,握着她的手,不再说话了。 闹过一阵后,已近子时,元乔深感困倦,缩在元莞的怀里,抓紧她的手:“元莞。” “嗯?你想说什么?”元莞回应她。 元乔已然阖上眼眸,唇角动了动,却没有出声,元莞忽而明白她想说什么,主动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元乔不说话了,被她紧紧抱着,心中安逸,须臾间就睡着了。 她疲惫不堪,元莞毫无睡意,年少时的奢望不想成真了,她努力去分辨现实还是梦境,沉浮于两者之间,她失去的皇位,成了元乔的负担。 轻轻的蝉鸣声迭起,打破寂静,静静去听,片刻间又没有看,似是幻听。 元莞抱着怀里的人,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她同元乔之间已无回头路了。 若要她此时放弃,如何能甘心。 就像周明艳,宁愿放弃荣华富贵,也不愿负了苏颜。 元乔所为,与她何尝不相像。 元莞不禁深思,她若为帝,定然做不到元乔的所为,物阜民丰,内外咸服,这是她达不到的景象。 于私,她与元乔是断然走不到一起,最多元乔余生留在朝堂上,与她日日相对,做不到眼下这般同床共枕,相拥而眠。 胡思乱想半夜,直到天色蒙蒙亮才睡了过去。 行宫内不用上朝,元乔晚起片刻,见天色大亮,拍了拍元莞的小脸:“该起了。” 元莞方睡下不过个把时辰,正是香甜,被人无端拍醒,厌烦地往被下钻了钻,捂着耳朵不愿起。 望着起床气大的人,元乔算了算今日之事,想着行宫散心,不必早起就接着躺下,将被子往下掖了掖,揪了揪元莞的脸颊:“今日去做什么?” 元莞没有回答,反翻过身子不理她。 元乔:“……” 被莫名其妙冷落的人轻轻叹气,学着元莞平日抱着她的模样,伸手揽过她的腰,轻轻出声:“不早了。” 她耐心好,架不住元莞刚睡下,问了几声也没有回答,索性不去吵她,自己起身更衣。 唤来宫人梳洗更衣,辰时都过了,阿布过来询问可能动身了。 元乔不知两人的举措,用过早膳在窗下坐着,不好在阿布面前现身,打发落霞去唤醒元莞。 元莞迷糊地被唤醒,在一侧摸了摸,早就没有人了,迷糊一句:“她哪里去了?” 落霞捧着衣物被问得发懵:“谁?” 元莞摸不到人就醒了,外间传来阿布的声音,蓦地想起昨日与她的约定,忙赤脚站起来,吩咐落霞出去将人安抚好,自己穿戴好。 元乔在一侧静静地看着她,唇角弯了弯,几年间的岁月,元莞并非是当年爱炸毛的小皇帝了,出落得别有一番风情。 趋步近前,替她整理好衣裙,好奇道:“你与阿布去哪里?” “马场,陛下可去?”元莞人清醒过来,想起两人无趣,就有一主意:“不如你也去,好不好?” 元乔不应:“我不大爱去。” 元莞伸手揽住她的腰,两人身体立即贴在一起,哄道:“不如你在边上坐着就成,无需下场。” 元乔犹豫,她趁机道:“去散散心也好,整日憋在殿内,对身体也不好。” “也可。”元乔勉强答应下来,想起外间的阿布,就道:“你先同她去,过上半个时辰,我再过去。” 免得阿布有所察觉。 元莞这才松开她,扬起眉梢,觉得浑身都舒畅不少,她迅速吃了些早膳去见阿布郡主。 阿布等了小半个时辰,见她慢悠悠出来,不快道:“你好慢。”说完,往她身后看去,算了算时辰就觉得奇怪,“你亥时前就说困了,眼下近巳时,你一个人睡了六个时辰” “怎么了?”元莞讪讪一笑。 阿布道:“你昨夜一人睡的?” 第87章 讨价还价 阿布的问题让元莞尴尬,谎称道:“自然是一人。” “那你好能睡,今日精神肯定很好,你莫要输了。”阿布不再疑惑了,拉着她迅速向马场跑去。 待人影消失后,元乔才从殿内走出来,吩咐人回自己殿宇,等上片刻再去马场。 绕了一圈后,马场内的两人还在选马,阿布懂马,在马厩里挑挑选选一番,选了一匹枣红色的小马,她身材不高,选择过于高大的马,无法驯服。 元莞不熟悉,马场管事推荐几匹小马给她,理由与阿布一样,太过高大的马不适合女子。 她拿不定主意之际,元乔来了,眼前一亮,旋即将人请来:“陛下有何建议?” 阿布在侧行礼,见元乔一身宽袖常服,猜测她并非是来策马,多半是路过的,就没有开口邀请。 “我也不懂。”元乔坦言,见到阿布选的马后,就道:“你不如问问阿布郡主的意思。” 被元莞冷落许久的阿布道:“她不听我的,再者待会她若输了,指不定怨怪我选的马不好,不帮她选。” 她这么坦诚一说,周围的人都笑了,元乔不好再问她,唤来管事:“选一匹性子温柔些的,勿要出差错。” 简单玩乐罢了,安全最重要。 阿布觉得不好,适时道:“太温柔的跑不开,布苏的马性子越烈,跑得越快。” 元乔莞尔:“赛马并非以输赢为主,还要顾及安全。” 宋人文弱,不抵布苏的女子矫健。 阿布听了皇帝的话后,不大理解她的想法:“比赛就该尽心尽力,不能懈怠。” 元乔没有再说话了,对于阿布的想法也没有特地去计较,一侧的元莞不去插话,布苏人的性子就是这样。 待管事将马牵来后,她摸摸马儿的脑袋,马就在她面前跪了下去,任由她抚摸,阿布出声道:“它肯定跑不快的。” “无妨,郡主赢了也成。”元莞笑了笑,抬首看了一眼元乔。 元乔装作未曾看见,淡然地走去,也伸手摸了摸马的脑袋:“郡主赢了,想要些什么?” 一句要赏赐的话让阿布转了心思,不再惦记元莞的马了,她想了想,不知想要什么,目光就落在马身上,方才瞧得清楚,马场里有很多好马。 “我想要在这里选马。” “可。”元乔颔首答应,手下抚摸马儿的动作温柔了些许,一旁的元莞趁着摸马肚子之际,凑到她耳畔:“那我赢了,你给我什么?” 凑得太近,光是喷来的呼吸就吓得元乔一跳,紧张地扫了一眼周遭,幸而无人敢看向她们这里。 她平静道:“你赢不了。”阿布郡主擅长骑马,元莞压根就不行。 元莞低声道:“换一个,那我输了,你给我什么?” 自古只有赢者才有彩头,哪里有输者厚脸皮要的,元乔不理她,淡然转身之际,听她道:“不若我输了,再送你一本诗词,可好?” 元乔脚步一颤,不可置信地回身看着她,周遭的人不懂发生何事,垂首不敢说话。 元莞大着胆子走近,笃定道:“我肯定会输的。” 本不在乎输赢的人目光落在她的身上,碍于众人都在,不好说话,只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像看台走去。 夏日酷热,看台处有树荫挡着,上空又有砖瓦,元乔坐下后,亦有不少人走来。 朝臣来此观赏,亦有不少郎君下场去试马,马蹄飞扬,比起元莞阿布的马要高大许多,几人组成一队后就相继打马离开。 周晋被人拖来看马,见到皇帝身侧无人,走近前问安,又见皇帝不愿同人说话,就开口道:“陛下在看赛马?” “阿布郡主与元莞在赛马,想来快回来了。”元乔道。 周晋笑着附和:“臣方才瞧见有几位小侯爷与世子赛马去了,以为陛下在看他们。” 皇帝登基几年,不提立皇夫之事,倒将几孩子召进宫,就像民间做继室的女子,未曾做妻子就要做母亲了。 难得的行宫避暑,勋贵们自然要在其中努力,得皇帝青睐,外戚的身份也很馋人,周家没有合适的儿郎,就没有参与进来,就被推过来试探皇帝的心意。 元乔懒散地掀了掀眼皮,看着远处骏马驰骋的几人,颔首道:“原来如此。” 四字而已,就没有再说话,周晋咬牙道:“陛下觉得谁会胜出?” “看不出。”元乔不再看了。 周晋见皇帝无趣,又想不出什么话来,正犹豫之际,就见阿布郡主打马而来,后面远远地跟着元莞,顿觉见到救星。 阿布郡主远远地将元莞甩在身后,胜败已出。 阿布扬眉,冲着皇帝大声道:“陛下,我要去选马。” 皇帝也像是要拧眉,闻言后无奈地颔首:“去吧。” 待阿布离开后,元莞才回来,看着阿布离去的背影,揉了揉自己的右手腕,丢下马鞭走到元乔处,宫人奉上凉茶帕子。 她擦汗之际,周晋再度开口:“姑娘觉得方才的比赛中谁会赢?” 元莞饮茶之际,朝着远处看了一眼,眼尖地发现都是些城内俊俏的世家子弟,下意识就明白周晋的意思,笑回:“这倒看不出来,我只知我输了。” 说完之后,还朝着元乔看了一眼,得意洋洋。 元乔都不看她,低眸品茶,算着时辰也该回殿了,欲起身却看见周晋朝着元莞使眼色,似是有事。 元莞眯眼回视周晋,红扑扑的面上全是笑意:“这里风沙有些大,周大人的眼睛怕是进了沙子,不如回去休息?” 周晋无奈,暗道元莞不识趣,当着皇帝的面不好再说,叹了叹气,“臣无碍。” 元乔见两人之间似有猫腻,没有多问,起身就走。 皇帝来也匆匆,走也是匆忙。周晋等人目送她离开,直到没有影子,才同元莞道:“姑娘未曾明白我的意思?” 元莞作势不懂,“周大人是何意?” 周晋拉着她低声开口:“陛下年岁该纳皇夫,那些小侯爷与世子恰好合适。” 元莞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场内的郎君们依旧在追逐,衣袂翻飞,姿态挺直,远远一看,各个都是好手。 “周大人又未曾明言,我哪里晓得,再者你就眨眨眼,未曾事先同我说。”元莞装作不明白,将责任都推还给周晋。 让她给元乔搭桥,她今日出门脑子好得很。 周晋深深一叹,趁机与元莞开口:“姑娘同陛下关系亲密,可知陛下喜欢怎样的郎君?” 陛下不喜欢郎君。元莞眼中闪过不耐,心中觉得烦躁,周晋真没有眼力见,找谁不好,偏来找她。 眼下不好不回答,她只得耐心道:“我也不知,陛下心思都在朝政上,未曾言明。” 周晋不死心,又道:“姑娘得空不若去试探一二?” “我试探做甚,我又非小郎君,知晓陛下喜好去讨她欢喜。”元莞不肯,抬脚就要走,被周晋一把拦住,哀求道:“姑娘动动嘴皮子罢了,并非是大事。” 元莞被他缠得无法,远处赛马的人都已回来了,就在看台下,她无奈,周晋却道:“不若姑娘组个马球比赛,请陛下观看?” 元莞面无表情地看着周晋:“陛下知晓我手臂不好,使不了重力,不会打马球。” 周晋恍然大悟,想起高台之事就跟着歉疚一笑:“我疏忽了,您可有办法?若是成功了,您也是有功之人。” “有功之人?”元莞袖口中的手紧紧攥住,不好拂了周晋的脸面,日后还需动用他,她叹了叹气,“我去试探陛下的意思,你莫再拦着我了。” 周晋这才松开元莞,感激一笑:“有劳姑娘。” 元莞瞪他一眼,带着人离开,心内烦躁,正大光明地朝元乔殿宇走去,身后跟着乌泱泱的宫人。 走到屋檐下,若竹远远地就瞧见,迎了过去:“您这是有事?” “有大事。”元莞坦诚,想了想,也不替那些不安好心的人隐瞒,直接开口:“有人令我来问陛下喜欢怎样的郎君。” “什么?”若竹一怔,几乎不敢相信,面色跟着发烫,“哪些人?” 元莞不嫌事小,想着马场内的人,回忆一番:“晋国侯、信永侯、还有几家世子,认不出来。” 若竹也不识得这些人,只道:“您就这么来了,陛下会生气。” “我就来问问,其余的事等着陛下去处决。”元莞也不在意事情会不会闹大,周晋让问,她就问,至于元乔怎么回答,就与她无关了。 说完,大咧咧地跨进殿门,走近元乔,直接开口:“陛下?” 元乔抬首,望着她。 她道:“陛下,有人请我来试探陛下,喜欢怎样的郎君,高大的还是俊秀的,亦或是魁梧的,还有相貌清秀的、还有、还有满腹诗文、手可举鼎的,还有……” “闭嘴。”元乔忍无可忍,眼中蕴含着怒色。 许久未曾见到她发怒,元莞险些忘了旧日长公主的气势,抿了抿唇角:“凶我做甚,周晋拉着我,不让我走,将我当作菩萨来拜,请去来问的。” 元乔并非易怒之人,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后,复又平静下来,“他让你问,你便问?” “陛下不愿说,我直接回他就是。”元莞脚不沾地,迅速退了出去。 元乔微怔,人已经走远了,不明她要做什么。 元莞出殿后,让人给周晋传话,陛下斥责她,问不出喜好。 元莞进殿不过片刻,又退了出来,这事一打听就知晓了,周晋收到回复后,也不再盯着元莞,与旁人重新去商议。 今上并非是寻常女子,为帝后从不提终身大事,群臣暗示过几次,都被挡了回去。 好不容易遇到行宫避暑一事,偶遇的事要多做几回。 元乔出行就会遇到许多人,渐渐地明白这事,旋即在殿内不出门了,反是元莞将行宫内的景色都看了一遍,每日同阿布郡主玩闹,泛舟嬉戏、观赏老虎。 阿布惦记着白鹤,时不时地问一句鹤肉好不好吃,元莞真怕哪一日她将白鹤做菜了。 两人形影不离,周晋想请她办事也不成,倒是有人将礼送到她的寝殿内。 勋贵都记得她曾是废帝,不敢送些俗物过来,锦盒里装的都是珍品,一一看去应接不暇。 元莞看到这些珍品,忽而觉得一阵恶心,让人都送了回去。 半月后,送礼的更加多了,还有些送了良田庄子,出手极为阔绰,想来也是,这些东西比起外戚的地位不足一提。 元莞从来不知勋贵家境竟如此殷实,雪灾那年,个个都哭穷,如今为私欲竟这么舍得。 思来想去,或许可从中做些文章。 她这里想的是如何从勋贵处得些利益,而元乔得到消息,临安城内不稳了。 有人接近资善堂内的孩子,意图不轨。 资善堂内历来都是风平浪静,五家都不会在此时兴风作浪,且未曾过继,他们就不是储君,眼下动手,言之过早。 元乔让人继续盯着,莫要打草惊蛇,赵原并非酒囊饭袋,趁着这次机会也可试探他的能力。 按下消息后,装作若无其事,令陈砚回城去取东西,顺势将意欢藏起来。 波澜诡异的临安城内,其余四人都可全身而退,唯独隆安郡王惧内,不会主动去保护元意欢。 陈砚接了旨意,带着五百人打马回宫。 行宫内还未曾波及,跟着而来的勋贵依旧做着外戚的梦。 元乔因着试探的事,半月都未曾去见元莞,仿若真的生气了。 元莞本不惦记的,自动送上门的小白兔不会因此而跑了,收礼后拟了一份名单,让人悄悄送于御案前。 当夜,元乔就过来了。 元莞笑吟吟地坐在榻上,挥手示意宫人退下,同她正经道:“你真值钱,我算了算,那些东西可值不少银子,够我买下几座白楼了。” “你何时变得这么爱财。”元乔没法,看着她算计的模样,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 元莞不知她心事,拍了拍身侧的座位:“你过来。” 元乔不动,她立即警觉道:“你生气了?” 元乔望着她,眸色晦涩,没有回答。 “生气做什么,分你一半可好?”元莞起身,走过去拉着她一道做下,“同你开玩笑罢了,怎地当真了。” 元乔不信:“礼都收了,还是玩笑?” “礼单在你手上,又非我一人所得,好端端的皇帝不做,怎地做起受气包了。”元莞笑了笑,伸手去戳她肩膀,“他们可有钱了,不过就是见一面罢了……别走。” 眼看着人恼怒要走,元莞眼疾手快地拦住,迎上她清冷的眸子:“元乔?” 无人之际,元莞就会直呼其名,元乔、元乔唤个不停,好显得两人年岁相当。 她拦住去路,元乔挪不开脚,冷眼望着她,唇角动了动,却未曾开口。 似有委屈,却不开口。 元莞没有良心般乐了,知晓元乔内敛的性子,也未曾想欺负她,就道:“勋贵行事不端,就算我不收,也会送予旁人的。前年雪灾,他们不肯拿钱,今日既然要给,就收下。我非君子,无需光明磊落,不过是一场筵席,你就当犒赏重臣。” 元乔不应她,却也未曾离开,转身坐回榻上。 元莞巴巴地凑过去,歪头看着她:“我没有利用你,那些礼单都在你的手中了。” 人不大好哄,尤其是不爱说话的皇帝。 元莞深深想了想,又忙道:“你若觉得我利用你,此事就作罢。” 行宫内跃跃欲试的人不在少数,人人都有着外戚梦,元莞知晓,元乔自然也知,送礼本是常事,不会有清明的官,也不会干净的事。 她不语,元莞就伸手揽着她的肩膀,口中安慰道:“没有你想的那般严肃,我观察过半个月,拒绝过不知多少次,他们误以为我嫌弃礼轻了,再送之际就加重了礼,我也很为难,又不可得罪他们。” “这般一说,你也很委屈?”元乔终是开口,眼前的人得了便宜还卖乖。 元莞心虚一笑:“没有便宜可得,你都生气了,不好、不好,我们就此作罢,该安置了。” “以退为进的办法很好。”元乔直接戳破她的如意算盘,看着乖巧听话,实则心里还是惦记着。 元莞果断摇首:“没有、你想多了。” “那是我想多了,嗯?”元乔不善地眄视她一眼,唇角抿紧,露出几分不耐之色。 这哪里是不好哄,分明是凶态毕现,与从前无异。元莞皱眉:“你想多了。” “那我想多了,安置吧。”元乔起身往殿后走去,元莞想了想,选择性跟了上去。 待元乔走进浴室,发觉身后多了小尾巴,她回身看着毫无自觉的人:“你怎地过来了?” “我也要沐浴,时辰不早了,不如你我一起,恰好方便。”元莞笑意狡黠,望着浴室内蒸腾的雾气,眼中涟漪顿生。 元乔几乎语塞,抬脚就走:“你先洗。” “进都进来了,为何要走。”元莞回身就将殿门关上,指着屏风后的衣物:“你看,衣物都准备好了,不需你忙碌的。” 元乔不肯:“你先洗。” “一起。”元莞坚持。 元乔妥协道:“你要怎样?” 元莞眼睛亮了亮:“沐浴罢了。” 元乔无奈,走近她,捧起她的脸颊,在她唇角上轻轻啄了啄,无声望着她。或许是被水雾浸湿,元乔眸子染着澄澈的水泽,显得几分凄楚。 “走就是了。”元莞尝到甜头后,轻松转身,不忘将浴室的门关好。 没过多久,元乔就出来了,洗得很快,也不去看元莞,径直上榻。 元莞这才慢吞吞地去沐浴,在浴室内待了许久,洗得很慢。 等到出来之际,元乔都已经安置了。 元莞轻手轻脚上榻,靠近着元乔,闻着她身上疏淡的气息,伸手揽着她,阖眸一道入睡。 安稳一夜后,两人都醒得很早,元乔先起,让人去置办早膳。 两人静静吃着,不速之客阿布直接冲了进来,见到皇帝坐在殿内,先是一惊,而后行礼。 她吃惊,其他两人都很平静,元莞好意问她可用了早膳,阿布点了点头:“用过了。” 元莞颔首,阿布又道:“陛下来得正早。”瞧着食案上的膳食过半,皇帝不仅来了,还吃了一半,比她早了就不止一刻钟。 她说着,眼睛在两人之间飘忽,偏偏皇帝装得很平静,还不忘吩咐人给她看茶。 元莞夹起虾饺吃了一口,咽下后才问:“郡主今日想去哪里玩?” “看白鹤。”阿布毫不迟疑回答。 元乔不知她的心思,夸道:“白鹤展翅,确实一观。” 元莞提醒她:“她想吃白鹤。” “吃白鹤?”元乔喝粥的动作顿住,好奇地扫了一眼阿布,微微拧眉:“她惦记很久了?” “一入宫就惦记上了,如今看了不下三回,就盼着咬一口白鹤。”元莞压低声音道。 两人窃窃私语一阵后,元乔坐直身子,笑了笑:“郡主喜欢白鹤?” “喜欢。”阿布激动地点头。 元乔道:“郡主若喜欢,回城之际郡主可带回府,让人好生照料着。” 阿布猛地点头,起身揖礼:“谢陛下。” 一旁元莞添一句:“千万别给吃了。” “不会吃的,听说白鹤不好吃。”阿布皱眉,她都问过养白鹤的宫人,都说不好吃。 元莞忍不住笑了几声,元乔睨她一眼,放下筷子,道:“既然如此,你二人去玩。” 阿布郡主一来,她就不好多待,不如让她们先去玩,也好早些回来。 皇帝要走,阿布开口邀请:“不若陛下一道去玩,白鹤很美的。” 元莞继续喝粥,不去理会两人的对话,吃饱后擦擦嘴,阿布还在孜孜不倦地恳求元乔一道去玩。 一般有外人在,元乔不会同元莞说话,甚至眼神交流都没有,更不会结伴出去赏景。 她拒绝,可耐不住阿布再三开口,思忖下就只好答应了。 元莞吃饱了,站起身,道:“陛下若去,必会有人跟着。” 阿布不明白,元乔想起皇夫一事,心生悔意,欲打退堂鼓,元莞却笑了笑:“陛下自己要去玩的,与我无关。” 元乔后悔了,想要改口,阿布兴冲冲地出门了,吩咐随行婢女去准备赏鹤的事。 元莞这才至她跟前,呵气如兰,将声音压得很低:“元乔,这是你自己要去赏景的。” 她状似无辜,看得元乔皱眉,又拿她没办法,只得道:“你的礼单是不是该归我。” “归你也可,你将我的私库还我。”元莞趁机开口。 元乔不肯:“公主府内的库房已在你的手里了。” 第88章 乞巧 阿布郡主在后走着,同落霞嘀咕几句有趣的事情,元乔与元莞并肩,走出寝殿,元莞蓦地出声:“我是不是该退后半步,不能同你一阵,免得又被人说我不敬今上。” 若是旁人说,是尊敬今上之意,可落在元莞口中就带了嘲讽之意。 元乔习惯她的话,随意扫了一眼周遭山石流水,“以下犯上的事你做的可少?” “好似是不少,可那是私下的事,还是要退的。”元莞眉眼如画,笑意绵绵,当真慢走了半步。 清晨阳光并非太烈,慢悠悠走在山间,气息清新,口鼻间都感到舒畅,身后的阿布郡主并未在意两人,指着一旁的事务询问落霞。 落霞耐着性子一一解释,一行人走得不快,走到湖畔用了半个时辰。 因在山间,湖面上笼罩着一层水汽,雾霭朦胧间,可见三两白鹤站在水草上,阿布小跑着过去,唤来管事要了一只小舟,要走近去看看。 她拉着元莞要去,却见一旁皇帝坐着亭内,不知怎地就放开元莞的手:“你陪陛下说话,我同落霞去了。” 她很自知之明,不敢同皇帝抢元莞,拽着落霞就走了。 一路走来,略有些燥热,亭内徐徐湖风吹来,甚是凉快,桌上摆了些水果,元莞捡了葡萄来剥,道:“临安城内有动静了?” “动静不大,尚可安抚,我令陈砚回城去照应意欢。”元乔眼中映着碧水,潋滟光色。 元莞对她的打算并不清楚,也不欲多问,城防一事关系重大,自由皇帝着想,她在意的只有元清,“豫王府很安静?” “与寻常一样。” “看来他很稳当,就是不知稳当到何时。”元莞剥了颗葡萄,递给元乔,懒散一笑,意味深长。 元乔凝视她一番,并未去接剥净的葡萄,不觉出声:“你还是不信他?” “我只信我自己。”元莞自己吃了葡萄,也不再给她剥,剥的都送入自己口中。 湖旁的落霞与阿布已上了小舟,远处也缓缓走来几名朝臣,元莞托腮,望着那几人:“陛下,来了。” 元乔顺着她的视线去看,苏闻在前同周晋说话,两人面目凝滞,似有棘手的手,身后跟着几名年轻的郎君,相貌堂堂,玉冠华服。 苏闻与周晋见到皇帝后,沉着行礼,并无不妥,反是身后那几名年轻郎君,神色间带着可察觉的欣喜。 落座后,苏闻同皇帝说起政事,元莞坐在元乔一侧,静静打量跟来的几步外的年轻人。他们正襟危坐,袍服崭新,就连脚下的靴子都泛着光。 周晋时不时看他们一眼,而苏闻认真同皇帝说话,目不斜视,两人沉浮在此可分高低。 元莞继续剥着葡萄,将整碟都吃完了,苏闻还未曾说完,反是对面的那几人坐姿不如方才端正,显然熬不住了。想做皇夫,竟没有这点耐心,她摇了摇首,略带嫌弃。 她与皇帝坐得近,一摇头,周晋就看到了,他面色不豫,回看了几人一眼,他们立即敛去不耐之色。 不知何时,苏闻停了下来等着皇帝应答。 亭内只余徐徐清风,元莞觉得无趣,让人再上一碟葡萄,元乔却道:“少吃些。” 宫人立即退下去,不敢再给她上。 阿步在舟上还未曾回来,小舟不知划去哪里,元莞使了眼色让人去找,身侧的元乔起身:“苏相同朕去殿内商谈。” 言下之意,其他人都别跟着。 元莞捧着茶叹气,等两人走远后,她才看向那几人,再次摇首,周晋道:“陛下是何意?” “政事要紧,我也无法,至于陛下的心思,无人可猜透,周大人不如将心思放在朝堂上才最重要。”元莞点拨道。 周晋汗颜,挥退郎君,低下姿态道:“您觉得陛下无心?” “有心还等到你们催?”元莞鄙视道。 周晋想想也是,毕竟皇帝的事也非是家事,自古论今,可也没有孤身一人的皇帝,虽说是女帝,可前几朝的女帝也立了皇夫,诞下子嗣。 他不知该怎么说,元莞施施然离开了。 殿内的苏闻同皇帝商议至午时还未曾有解决的方案,到了用午膳之际,留人用膳。苏闻趁机将周晋请来,邀约几人,成了一小宴。 论起谋略,苏闻远在周晋之上。 周晋办不成的事,他轻易间就办成了,且令皇帝无法拒绝。 元莞闻讯后,把玩着手中的玉镯,苏闻确实老道的很,不想牵线搭桥也比旁人厉害。 阿布在她殿内吃着酥酪,一口吞下去,周身清爽,她乐滋滋地看着面色凝滞的元莞:“你愁什么,酥酪很好吃的。” “好吃你就多吃些。”元莞没来由地觉得厌烦,让落霞去打听筵席可散了。 阿布吃完酥酪就离开,未曾逗留,留下元莞心不在焉,反是落霞久久不回。 至黄昏,落霞才回来禀道:“宴席方散,宴上行酒令,才玩得久些。” “元乔也会玩这个?”元莞吃惊。 落霞摇首:“这个就不知晓了,陛下还在与苏相说话。” “晓得了。”元莞心思不定,坐在殿内觉得燥热,起身去殿外走走。 她所处的宫殿除去元乔外就是行宫内最好的,后殿有温泉水,殿前草木青翠,花卉滋长,不见酷热,甚是清爽。 黄昏之际,日头渐渐散下,一抹瑰丽色的光晕挂在天际,映照着山间染着黄色,放眼望去,天色极好。 元莞随意坐在屋檐台阶下,托腮望着天边,沉闷不语。 落霞不知她心事,担忧一阵,道:“您不开心?” “没有,你且去看看晚膳吃什么?”元莞不想说话,想用吃的打发落霞离开。 落霞跟着她多年,晓得她的性子,这个时候定然是不高兴,宽慰道:“您有事不开心,不如去找陛下,指不定就高兴了。” 这是什么道理?找元乔就能开心? 元莞不信她的说法,“我不去。” “哦,不去就算了,那您想吃什么,我去做。莲子银耳羹吃吗?还有云英面也不错,对了,桃花羹要不要试试,甜而不腻,又很开胃。”落霞提议道。 “也好,你去做些来。”元莞打发她离开,自己继续一人坐着。 直到天色黑了,宫人掌灯,她才后知后觉地起身回殿。 落霞还没有回来,约莫着还未曾做好,她闲来无趣,拿着话本子打发时间。 元乔今日来的很早,入殿就见到宽榻上歪躺着的人,手中的书许久也不见翻一页,她跨过门槛走过去,落霞匆匆而来,手中捧着食盒,对她匆匆行了一礼。 落霞入内后,吵到了元莞,她起身去看,元乔站在食案旁,落霞将羹汤一一取出,她下意识道:“陛下想来不饿的。” 话无好话,一听就带着怨气,元乔坐下,接过落霞手中的桃花羹,汤勺在碗中舀了两下,清淡的桃花香涌来,让人口味生津。 元莞坐起身却道:“那是我的晚膳,陛下想吃回去吃。” 落霞感觉到哪里不对劲,将云英面取出后就迅速退了出去,只留两人在殿内。 元莞语气不善,元乔就当真不去碰桃花羹,道:“你吃得了这么多吗?” 两三碗羹,又有一大碗云英面,吃多了晚间不容易消食。 “陛下来讨食的?”元莞语气怪异,就连看着她的眼神都带着不快,有些孩子气,同以前没有变化,说炸毛就炸毛,一点情面都不留。 元乔扫了一眼食案上的吃食后,选择坐下来,将云英面端来,道:“落霞的厨艺进步很大。” 眼看着她要吃,元莞大步走去,伸手就想夺来,可她慢了一步,元乔已吃了一片,她懊恼:“我不想看见你。” “可我已经来了。”元乔笑意温浅,舀了一片面递至她嘴边:“赶我走?” “不赶你走,难道留着过夜?”元莞不吃她喂来的面,心中那股烦躁又没来由地涌上心头,尤其是见到她面上的笑意,引人不快。 元莞生气,元乔心情却很愉悦,静静吃面,道:“云英面配料繁杂,我曾在白楼吃过一回。” 外间天色已然漆黑,廊下的灯火摇曳,映照着殿内光线忽明忽暗,也无人敢入内掌灯,元乔胃口很好,将整碗面都吃了,最后以帕子擦拭唇角,一旁的元莞早就气得面色通红。 吃过面后,力气就有了,她亲自去点灯,慢悠悠地开口:“我不知你生的哪门子气,不过你既然不待见我,我也不能直接走,总得问明白。” 灯火点燃后,眼前光线亮了很多,能清楚地看见元莞冷凝的面色。 元莞干瞪两眼,不去理会她,心中有气,却不知道怎么说。 “不说,我便猜一猜。落霞今日得你吩咐去打探消息,你知晓宴席黄昏才散,心中不悦?”元乔一语中的,再观元莞,脸色略有些不自然,也不是气了,而是红了。 她猜中了。 她又继续道:“这应当正符合你的心意,是以你为何要气呢?” “我……”元莞罕见地语塞,竟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喉咙里堵得厉害。 “自己做的事,自己生气,如今又不待见我,这是何道理?”元乔喟叹,走近她,凝视她的眸色:“是不是后悔了?” 元莞不肯服输,倔着性子不说话,嘴巴还是抿着,显然怨气很深。 元乔笃定她后悔了,轻轻一笑:“自己搬石头砸脚,也是咎由自取。” “你……”元莞气急,牙齿咬得咯吱响,不止炸毛,更是暴怒,偏偏元乔又是云淡风轻之色,两相一对比,她就成了跳梁小丑。 气狠了就就不想说话,指着殿门处:“陛下回自己寝殿。” “自己的错,又赶我走?”元乔笑意温软,刺得元莞眼睛发涩,“不走,我走。” “你去哪里?”元乔出声挽留。 元莞气道:“我去找阿布郡主。” “那你去罢。”元乔在宽榻上坐下,随手拿起方才元莞看的话本子,随意翻开一页,大有歇在这里的意思。 元莞走了两步就后悔,这是她的寝殿,为何要留给元乔,旋即就转身:“这是我的寝殿,要走也是你走。” 元乔翻过一页,眼都未抬一下,柔声道:“我未曾赶你走,你自己要走的。” “不走了。”元莞醒悟过来,食案上的羹都已经凉了,唤人重新去做些新的来,又将元乔手中的书夺来。 元乔看了一眼天色,平静起身:“我去沐浴。” “你将这里当作你自己的寝殿了?”元莞适时出声提醒。 “以前便是如此,今日不可?”元乔并非受她影响,直接往后殿走去,未免这人心存不轨,进去后将殿门锁好,将元莞一人留在殿内。 元莞气得眯着眼睛,落霞匆匆入内,见到云英面碗底空了,道:“您还想吃什么?” “还想?”元莞敛下气息,冷静下来,坐回宽榻抱着自己的膝盖,今日的事确实怨不得元乔,可是她还是很生气。 她摆手示意落霞退下:“不吃了,你撤下去。” “好。”落霞误以为她吃了云英面,也不再多劝,将剩下的羹都撤了下去。 元莞生闷气的时候,元乔洗干净了,换了一身寝衣,走至她跟前:“气得晚膳都不用了?这样与你而言,是吃了大亏。你自己生闷气对身体不好,又不吃东西,无人会心疼你。” 殿内灯火通明,出浴的人染着水气,眸色澄澈,肤色透着粉,出尘之色让元莞散了两分气。 她侧身不去理人,连眼光都不想给,元乔淡笑,在一侧坐下,揉揉她的脸:“你是自己给自己找气受,何苦呢?钱好,气也受了。” 风凉话说得比元莞还要刺人心口,元莞瞪着她:“陛下嘴巴也坏得很,此事是我一人之错?你设宴罢了,行酒令做甚?还玩至黄昏。” 最后几字几乎咬牙出声,元乔觉得好笑,“吃味了?” “那又如何,我素来坦诚,不高兴就不高兴,吃味就是吃味。”元莞大方承认。 元乔接连点头:“那你以后可还收礼了?” “以后……”元莞顿住了,明白她的意思了,嗤笑出声:“原来你是故意的。”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何错之有?”元乔道。 元莞不气了,生气、吃味只会让元乔得意,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我不生气,陛下请便。” “口是心非。”元乔道一句,握住她的手:“既然不生气,就用晚膳。” “也对,不吃东西就让你开心了。”元莞自顾自说一句,吩咐婢女摆膳,自己去沐浴净身。 望着她倔强的背影,元乔失笑。 元莞生闷气,直到睡前也不同人说话,躺下后,背对着元乔,就连平日里的几句玩笑话也不说了。 元乔则是平躺着,戳了戳她肩膀:“小气鬼,莫生气了。” 无人吭声,榻前的烛火噼啪作响。 元乔无奈,坐起身,摸摸她的后脑:“你怎地还生气,夏日里本就热,再气,身体会受不住的。” 说完,探身去看,元莞紧紧闭着眼睛,就连眉毛都依旧皱着,气性真大。 “阿莞。”元乔轻轻叹了一声,握着她的手,也不知如何劝说,顿了半晌,她复又躺下来,望着屋顶不语。 元莞生气,她是高兴的,也让不懂分寸的人吃个教训,哪里算到气性这么大,哄了这么久也不吭声。她想了想,也背过身去,等气消了再说。 两人背靠背,静寂无声。 一觉醒来,各自起身,元乔今日无事,就一直未曾离去,元莞也不去问她,用过早膳后等着阿布来找她。 左等右等都不见人来,颇为奇怪,让落霞去寻。 落霞回话说阿布郡主累了,今日在殿内休息一日,明日约了人打马球。 今日养精蓄锐,明日再战。 元莞没了指望,只能在殿内与元乔干耗着。 元莞耐心不如元乔,干巴巴耗了一晌午后,就忍不住了,可惜外间烈日炎炎,出殿太热,在廊下走了数步后又回殿来避暑。 殿内的人端坐未动,听到脚步声,只抬首看了一眼,道:“热了就安静坐下。” “你若不在,我自然可安静坐下。”元莞没好气道。 元乔笑回:“不如我们对弈几局,你若赢了我就走,你输了就不准再生气,可好?” “不行,我赢不了你。”元莞拒绝,她那棋艺就连普通人都赢不了,别说是元乔。 元乔想了想,“不下棋,你想做什么?” 元莞说不出话来,在行宫里能做的事情实在不多,又拿不住元乔喜好什么,指不定她会的,元乔都会,岂不是自投罗网。 她憋着不说话,元乔就不好逼迫的,安静地等着,想起七夕将至,便道:“七夕节你可要出宫?” 这些年来元莞在外习惯了,热闹的节日都会出去看看,上元、七夕都很热闹,尤其是乞巧楼,元莞一直惦记着。 闻言,她犹豫了下,元乔趁机道:“不若在宫里也建一座乞巧楼?” “陛下后宫无一人,臣下贼心不死,你若搭乞巧楼,他们指不定以为陛下想要招皇夫,更加勤快地上奏疏,约莫下次就要劝谏陛下为后嗣着想,速立皇夫以安社稷。”元莞讽刺道。 元乔感觉耳朵疼,妥协道:“在你殿前搭就可。” “不要,我又不求嫁。”元莞不肯答应。 元乔叹息,这真是小祖宗,比起为帝时更要难糊弄,她认真想了想,宫里不行,就在宫外别院里搭就可。 几年前齐国侯就在别院里乞巧,齐家有别院,甚是方便,她也可效仿。 “随你,山下热闹,届时可去看看。”她想起阿布郡主,又添一句:“莫要同阿布郡主说了。” “她要去,怎么办?”元莞也有些头疼,奈何她心思好,并没有坏心,只是玩耍罢了。 想要摆脱她不易,尤其是热闹的节日。 两人说定后,就不再想着其他的事,元乔摸摸她的脸,说起正事:“七夕节后,就回临安城。” “你收网了?”元莞复然一惊,想起这几日临安城送来的消息,就让人无法安心,尤其是资善堂内的孩子。 这世上,素来是弱肉强食。 勋贵们被接连夺去兵权,手中无兵,朝中无权,自然会殊死一搏。元乔从不打压勋贵,只从暗处着手,并不与他们正面敌对,让他们误以为元乔不过是位抢自己侄女帝位的无大用的女子。 他们看不出城防军易军、乃至中书改革都是元乔一手而为。 资善堂内的孩子父母都在等着元乔的决定,这个时候断断不会主动谋逆,他们还有机会,并不想担上谋逆的罪名,可想而知,不安分都是其他人。 那几个孩子陆续‘染恙’都被父母接回府邸,就剩下意欢,日日与先生大眼瞪小眼,就连走神都不可以了。 由此可见,临安城内的宗室都察觉要变天了,有些胆小不肯参与,或站在岸上看热闹,胆子大的想要浑水摸鱼,消息传不出临安城,行宫内的元乔也当作不知。 就看临安城内的上官彧和赵原怎么收网,若成功了,两人的功绩自然高于旁人。 若是失败,元乔再回城去收拾烂摊子。 总之,安静等着就成。 元莞非是简单的人,纵使是白身,也还有自己的人脉与权势,就算没有元乔的庇护,也能平安地远走临安。对于临安城内的局势,也有她的推波助澜,眼下就要收网了,她亦知晓严重性。 对于她的担忧,元乔很释然:“此事不急,有旁人收网。” 元莞颔首,心中亦是很安静,并无忐忑,此事是她与元乔两人筹谋,不比之前一人。 一人筹谋总是很累,两人能分担不少,故而元乔所为,从不瞒她。 元莞不再问了,见她眉眼平静,唇角蕴含着一抹极浅极浅的笑意来,侧身靠近她,直接抬起她的下颚:“元乔。” “嗯?”话方出口,就被温热的唇角堵住。 殿门大开,落霞与一众宫人就在门口处守着,稍稍一侧身就能看到殿内的景象。 元乔被她吓得几乎忘了呼吸,更不提去迎合她,伸手就推开她,心虚地往殿外看去。 抬首看了两眼,殿门处并无动静,她才微微放心,整理衣襟之际,元莞唤来落霞将门关上。 落霞习以为常,觑了两人一眼后,迅速关好门。 元莞这才道:“没有人看了。” 元乔忍着不去看她,垂眸注视脚下,元莞走近,语调上扬:“陛下看了诗词,怎地还是这么害羞。” 元乔惊得抬眼看她,斥道:“又在胡说。” 元莞已然不怕她的帝王威仪,反凑至她眼下挑衅:“下一句是不是又该是以下犯上,犯上也不错,也是你自愿的,我一草民将陛下欺负了,听来很不错。” 第89章 抱不动 三言两语就足以令元乔落荒而逃、溃不成军。 偏偏元莞乐在其中,言语逗弄是小事,时不时地动手动脚,然而次数多了,元乔就会明白,元莞不去触碰底线,她也就渐渐放下心来。 元莞同以前没有变,就是嘴巴坏了些罢了。 她不退反进,拉着人一道坐下,半是依靠着她的肩膀。元莞愣了下,不安好心道:“你这是顶风作案?” “你不气了?”元乔提起昨日的事,唇角弯得很深,显得很是愉悦。 元莞还是哼了一声,往一侧侧身,不让她靠了,赌气道:“那些礼单是我一人的。” “我辛苦做了半日的戏,竟一文钱没有?”元乔坐直身子,幽幽望着她。 元莞扬起下颚:“没有,你自己愿意做戏,未曾与我说,那便不算。” 元乔颔首:“也罢,既然如此,我便同你说一声,再去做一场戏?” “不、不许去。”元莞陡然被刺激道,怒目而视,不管不顾道:“你若去,我便回临安去,让你和那些小郎君作伴。” 元乔不再说了,低低一笑:“吃味了。” “那又如何,我很坦荡,吃味就是吃味,不像某个皇帝遮遮掩掩,华而不实。”元莞照旧讽刺一句,深深地看着她,眼中闪着不屑。 若是旁人,在元乔面前定不敢如此说话,她却敢肆无忌惮,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毫无顾忌。 就像曾经小皇帝与大长公主这般,并没有眼下庶民与皇帝的关系。 元乔惯来不在意这些,元莞性子如此,她喜欢的也是这样不拘束的人,何必计较虚无。 “嗯,你很坦荡。”元乔顺势哄她一句,牵着她的手,正色道:“此事就此作罢。” “陛下还指望有下次?”元莞又恼。 元乔微微一笑:“怕你利益熏心。” 元莞毫不示弱:“我还怕陛下为俊秀小郎君所惑,沉浸于他们美貌中。” 元乔笑笑不语,抬首看向殿外,临安城内的天不知如何了。 ***** 陈砚回宫后,将意欢接出资善堂,将人安置在延福宫内,令人好生照顾着。 奈何他刚将人送进去,隆安郡王就来要人。 隆安郡主惧内,又是拎不清的人,不知听了谁的话,非要将孩子接回郡王府,仗着郡王身份与陈砚起了争执。 宗室子弟并非都是聪慧之人,亦有愚蠢不堪的人,隆安郡王便是如此,听从王妃的话将人接回去才可保平安。 陈砚奉帝令,又不可与他说得太清楚,无奈谎称皇帝想小郡主,想要将人接去行宫。 隆安郡王略有些迟疑,一旁王妃出声道:“既然如此,那请大人拿出圣旨来。” 陈砚心慌,面上如旧,镇定道:“陛下口谕。” “既无旨意,我们就不能信了。”王妃执意道。 他二人是小郡主的父亲嫡母,陈砚无奈,若再争执下去,只会打草惊蛇,唯有将人给他二人带回去,不得不提醒道:“陛下对小郡主也有几分喜欢,望郡王多加厚待。” 隆安郡王抱起孩子的动作顿了顿,回头看了一眼,眼中亦是疑惑,被王妃一把拽走了。 意欢趴在父亲肩头,望着陈砚:“小姑母想我吗?” 陈砚不知小姑母是谁,硬着头皮回答:“自然是想的。” 意欢破涕而笑:“我也想她。” 话说完,就被隆安郡王匆匆带回府,陈砚无奈,夜访上官府。 朝中大事皆在上官彧手中,城防安全归于赵原,隆安郡王府的事还是需要听从上官彧的吩咐。 上官彧年过不惑,生得儒雅,文质彬彬,不同于周晋的狡猾与苏闻的左右逢源,他是脚踏实地之人,破格被皇帝提至中书相位,心中感激。 听过陈砚的话后,也没有吃惊,隆安郡王的为人早就了解,言道:“陈大人去让人去盯着隆安郡王妃,她与何人接触,说了什么话,记录在册。” 隆安郡王自己分不清局势,惹祸上身也是好事。 陈砚颔首,又问道:“资善堂内的孩子都被父母接回府,您看这件事会不会打草惊蛇?” “生病回府乃是常事,唯独隆安郡王强硬地将郡主接走,待陛下回城自有定论。”上官彧摆手,显然并不在意,这些人若有心行谋逆之事,就是愚蠢。 明明有机会去争储君之位,却走上谋逆的路,可不就是愚蠢。 陈砚得到吩咐后,心中安定,揖礼退下。 翌日夜间,他又去总指挥使赵原的府邸。 赵原知他身份,谨慎地将人接去书房,两人商谈近两个时辰,直到子时才出门。 陈砚先行半步,揖礼道:“指挥使莫送,免得被人察觉。” 他谦逊有礼,赵原也是恭敬有加,吩咐心腹将人从侧门送出,悄无声息。 出了赵府之后,陈砚迅速回到自己府邸,此时盯着隆安郡王妃的人回来,道是郡王妃与母家联系密集。 郡王府都是这位霸道的王妃在理事,她膝下无子,给郡王纳妾室,才有了元意欢。 后来她自己又有了儿子,郡王就更加听她的话,对府里妾室侧妃看都不敢看一眼,眼下将郡主接回来约莫也是她母家意思。 郡王妃父亲身在枢密院内,平日里也无人在意,偏偏这次引得陈砚在意。 迅速将消息送回行宫,他自己亦不敢轻易离开,就是不知赵原可能压得住那些不甘心的宗室子。 元乔得到消息后,一时间对郡王妃的父亲竟无印象,两府内的朝臣无数,又是平时无功无过之人,更是想不起来。坐在她身旁的元莞接过来,冷笑道:“跳梁小丑罢了,莫要在意,反是后面的大鱼才是最主要的。” 后面的大鱼还未曾浮出水面,就不能急着收网,先让郡王妃闹腾,孩子接回府邸并不能干扰事态发展。 “你觉得大鱼会是谁?”元乔问道。 “不知,总之不会是元清。”元莞随口道,皇帝这次撒网,聪明人不会主动上钩,就凭借着赵原与侍卫司留守临安这样的阵仗就可知,城防是轻易无法撼动的。 她想了想,“我倒觉得应该略过临安城,鼓动周遭路军,将你困在行宫,这样才是上策。” 元乔皱眉,看着她:“你这计策不错。” “不用这么哀怨地看着我,虽说周遭路军有我的人,可我犯不着行此危险的事,想要杀你很简单,不需要劳师动众,你看这样……”元莞伸手抚上元乔的脖子,轻轻用力,恐吓道:“你就没命了。” “别闹了。”元乔拍开她的手,正经道:“你提醒我了,周遭路军确实可疑。” “令人去探一探就可。”元莞点头,眸色映着元乔凝滞的面色,悠悠道:“宗室子无兵,如何得到兵呢?” 元乔道:“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拿下赵原,得到几万城防军,迅速包围宫城,然后挥兵行宫。” 元莞疑惑:“想来也是,不过赵原是将计就计,还是顽抗到底?” “不知了,再过两日就是七夕。”元乔不愿再说烦躁的政事,她已令人去别院里安排,乞巧楼应该快搭建好了。 她不说,元莞也心领神会,道:“阿布已问我七夕可要出去玩。” 又是阿布。元乔几乎日日听到她的名字,不禁扶额道:“我令人带阿布郡主出外。” “她肯吗?”元莞犯难,阿布虽说天真,可也不傻,轻易不与旁人深交。她愿意同阿布来往,也是性子好,又懂得分寸,不会轻易窥测她的事。 元乔却道:“她总缠着你也不好。” 元莞不在意,欲说其他话,却品出些许意思,得意道:“你吃味了?” 元乔面色顿时不自然,修长的羽睫垂下掩盖住眸色,声音很是寻常:“你想多了。” “嗯,我想多了……”元莞重复她的话,语调悠长,更令元乔无法抬首。 她望着元乔,觉得她并非是不懂情.事,而是性子使然,小时受到的教养不同,德惠太后大约是很古板的人,不通情理。 嗯,应该多给元乔送几本诗词。 想着想着,她自己笑了笑,引得元乔侧眸看她:“你笑甚?” 元莞眨了眨眼睛,学着元乔平日里的淡然从容:“我在想应当给陛下多送几册诗词。” “什么?”元乔未曾反应过来,一息后脸色红得似发热。 眼看着要生气,元莞又自然开口:“德惠太后未曾教过你?” “没有。”元乔脸色冷了下来。 元莞又道:“宫内尚宫没有教过?” 元乔与旁人不同,先是孤苦无依的小公主,德惠太后死后,依附于先帝,后辅政,直到自立,也都无暇想起这些私事来。 不像元莞,无师自通! 每隔几日逗弄过一回,元莞都会开心不已,尤其是当年的怨气在见到元乔羞得无法抬头后都跟着散去了。 能将元乔压在身下,也是不错的事。 她眯眼一笑,伸手去揽住生气的人,大方开口:“无妨、无妨,她们不教,我教陛下。” 说完,脸一疼,她忙拍开元乔‘肆虐’的手,疼得不行,元乔却抬起她的手:“再乱说话,小心挨手板。” 元莞捂着脸,哀怨地看着她:“你还欠我手板,不如今日还了。” 还了?元乔不明白,下一息眼前阴影生起,元莞欺近,抵着她的肩膀:“我教教陛下如何懂情.事。” 元乔怎会如她愿,侧身就要走,元莞力气比她大,将人直接按在榻座上,大咧咧开口:“我教陛下,陛下是不是该付学费?” “无耻。”元乔回她一句。 “无耻二字有些新鲜,陛下不再喊着以下犯上了?” 元莞的手绕过元乔披肩的长发,落至她的耳畔,也不去捏,只蜻蜓点水般碰了碰:“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报哪门子仇?元乔略有恍惚,是当年打她,还是废帝一事? 心中疑惑,断然不会再问的,问了就会顺遂她的意思。 元乔装作闷葫芦,元莞不在意,伸手想要抱起她,发觉自己力气不够,便故作委屈道:“陛下有些重,抱不动。” 元莞又非弯弓射箭的人,平日里又鲜少出门,体力自然不好。 发觉弊处后,元莞决定日后勤快些,多加锻炼。 元乔不知她又生起的伟大想法,旋即笑了笑:“该。” “你重,日后少吃些。”元莞揉揉自己的手腕,直接放弃今日教她情.事 想法。 元乔不理会她的话,起身整理好衣襟,元莞拽着她的袖口,巴巴地看她一眼。 元乔看着外间,当作没看到她凄楚的眼神,抬脚就走,元莞直接开口:“你走,晚上就别来找我。” 这是放了狠话,元乔复又转身,捧起她的脸颊,在她唇轻轻碰了碰,道:“满意了?” “去吧去吧,我让人去盯着周遭路军,此事你莫要再烦神了。”元莞冲她摆摆手,主动将此事揽了下来,能给她少烦一件事也是好的。 元乔怜爱拍拍她脑袋,温柔一笑:“真乖。” 两人分开后,元莞唤来心腹,吩咐他们暗中行事,眼下紧要关头,不能出差错。 心腹方离开,阿布就小跑着过来:“元莞,七夕你去哪里玩?” 元莞扶额,想着头疼的事,又来一头疼的人,想起元乔的吩咐,道:“你想去何处,陛下道带你过去。” 阿布摇首:“你去哪里玩,我们一起?” “我不去玩,你自己去就可。”元莞拒绝,为防阿布发现端倪,谎称道:“陛下有事吩咐我去做,怕是无暇陪你。” “陛下?”阿布发怔了会儿,面露惋惜,道:“陛下怎地不通人情,怎地偏偏在那日吩咐你做事。” 元莞讪笑:“对,陛下事务繁忙,怕是不记得七夕的事。” “这个也会不记得?”阿布不信,想起外人道陛下清心寡欲,不通情.事的话来,也不再问了,陛下性子如此,她不能多加干涉。 她信了,便道:“那我同落霞去,可好?” “落霞也可,陛下会派人保护你。”元莞这才松了口气,好生吩咐落霞守着阿布郡主。 落霞这些年心思渐渐深了,不再同以前般单纯,同阿布出去应当无事。 费尽心思打发走阿布郡主后,元莞依旧想着周遭路军的事,想着一番后,七夕的事就渐渐忘了。 大宋多年无战事,相安无事,在先帝手上就是如此,那时还会有他国女子来和亲,接连两位女帝后,就无人再提和亲的事了。 渐渐导致重文轻武之势,元乔早些年就明白此不足,想要借此改一改。 各路军安防,更多的是保一方百姓,对外的作用大大减弱,是以文臣向来很少注意路军。 元莞这些年注意力都放在了兵权上,赵原虽说渐渐成为她的人,可光一个临安城是不够的,周遭兵力也抵不少用处。元乔为防止赵原失败,应该也提前也提前知会了周遭路军护驾。 两相一安排后,时间略显紧促,奔波于行宫外的人亦是不少。 到了七夕之后,清晨之际,落霞就被阿布郡主带走了,元莞睁眼就见不到人,起身后,孤鹜就来了,将阿布郡主的行程与她说一遍,免得到时撞到。 她心中记挂着临安城内的事,顺势问起孤鹜。 孤鹜掌皇城司,有些消息是瞒不过他的。 孤鹜停下脚步,回道:“城内一切安全,就只是资善堂内的几位世子染恙,被接回各家府邸。” 元莞不问了,对外的消息就是这样。 等至黄昏时,元乔过来了,换了一身居家常服,襦裙雅致,青色的小襟极为清爽,也衬托出她的肤色白皙。 元莞看到她之际,照旧动手动脚,元乔不耐地拍开她的手:“衣服皱了,还得换。” “原是心疼衣服,陛下坐拥天下,再换一件也无不可。”元莞挑了眉梢,忍不住上下将她打量一眼,托腮凝视:“陛下这身极为合适,不似皇帝,似是民间寻常女子,再戴一面具,就无人识得你了。” “又贫嘴,你不换衣裳?”元乔在殿内巡视一眼,并无落霞的身影,径直走去柜旁,道:“再不快些,就耽搁晚膳了,今晚吃螃蟹。” “沿海送来螃蟹了?”元莞随她去选,想起螃蟹还是动了动脚步。 元乔替她选择一件轻薄的外裳,见她懒散之色,就明白过来,就未曾唤宫人过来,将人拉至铜镜前,脱下外衫,解开小襟的束带。 元莞并非矫情之人,张开双臂,嘴巴不饶人:“幸得陛下服侍一回,也是不错。” 说完,元乔伸手落在她的下颚处,轻轻下挪,就落在锁骨处,她蓦地一惊,忙后退半步,元乔得到机会笑话道:“我道是你不怕的,原来也怕。” 仿若被她看穿,元莞底气不足,依旧开口道:“哪里是怕,分明是痒罢了。” “嗯?”替她整理衣襟的元乔顿了顿,手恰好落在她的腰间,隔着内衣就戳了戳她的肌肤:“逞强罢了。” 惯来只有元莞调戏元乔的份,今日不想换回来了,元莞恼羞成怒,捉住她的双手:“陛下送上门,不若我们今夜不去了?” “不好。”元乔直接拒绝,被元莞逼得往铜镜旁退去。 本是随意的玩笑罢了,不想元莞开始闹她了,她忙道:“你站好了,衣裳会起褶皱。” 她背对着铜镜,看不清镜子里的景象,元莞侧过她的身子,与铜镜同在一侧,毫不犹豫地亲上她。 铜镜里的两人贴合得毫无缝隙,骨节分明的手扣着青色衣襟的腰间,不让她逃开。 元莞并非有太多的动作,只亲了亲就松开,而后看着铜镜里垂眸的人,道:“你看,那里有人在害羞。” 元乔呼吸紊乱,脑海空白,闻言当真去看。 铜镜里的自己神色略有几分慌张,唇角处鲜艳水润,元莞的手依旧落在她的腰间,紧贴着肌肤,暧昧的气氛陡然升起。 一眼后就不再看了。 元莞抬起她的下颚,鼻尖碰着鼻尖,呼吸喷在她的面上,凝视那双微微颤动的眼睫:“陛下你热不热?” “不热。”元乔几乎不敢去看铜镜,侧眸看着其他地方,将自己腰间不安分的手挪开,深吸几口气:“穿好衣裳。” 今日逗弄到此为止。 元莞张开手臂,任由元乔替她一一穿好衣裳,最好梳好发髻,两人携手出行。 两人出宫尚早,元乔令人在别院做了晚膳,未到秋日的螃蟹,在此刻看来是稀有的。 别院清幽,与齐国侯的院子相似,进去走过两道门才到花厅,孤鹜在侧早就候着,见到元莞过来,谄媚一笑。元莞不应他:“你将落霞盯好了。” “晓得,臣令皇城司的人跟着,不会出事。”孤鹜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也没有觉得尴尬,引了两人入内。 就算深处黄昏,一路走来也是有些热,婢女捧着凉茶过来,元莞喝了一大盏,元乔只品了品后就没有再喝。 孤鹜退下后,两人稍作休息,元莞就在厅内走动。 厅内门窗开着,窗明几净,光线也很好,走至窗下,就能看到后院的景色,洗去纤尘,独有一份清幽。 此地安静,景色又好,元莞心动道:“我们今晚就在这里住下,明日再回?” “你想住下?”元乔略一吃惊,她并未有住下的打算,且临安不宁,住在此地或许会错过临安送来的消息,她摇首:“改日。” “也好。”元莞没有坚持,元乔惯来听她的,不愿定有不愿的道理,她不强求。 她并不失望,元乔反有些踌躇,张口欲解释,婢女捧着膳食而来,她只得先放弃。 元莞却道:“待回城后,我们去城外也买一间别院,无事去小住。” 元乔拧眉,不肯道:“不好。”她是皇帝,几乎出不得宫门,若去也是元莞一人去,那不如不去了。 “小气,我们一道去便是,又不抛下你。”元莞晓得她的心思,无非是她不回宫罢了。 做了皇帝,愈发小气。小气 元乔被她看破心思后,垂眸不语,拉着她去用晚膳。 夏日的螃蟹不够鲜美,就算加了料,口感也是差了些。元乔本不爱这些,不过是给对面的人尝鲜罢了。 外间的光色渐渐暗了下来,婢女入内掌灯,元莞以勺挖了一块蟹黄递给元乔:“你试试。” 她如若无人,倒令婢女进出不得,人已跨过门槛,又被孤鹜拉了出去。 婢女委屈道:“奴只是去掌灯,并无其窥视之意。” 孤鹜瞧了屋内一眼,历来端庄的皇帝吃着蟹黄,唇角带笑,他嘴角抽了抽。 皇帝果然都是多变的。 元莞当年就是这样,不想换了元乔,也是如此。 第90章 打赌 用过晚膳后,两人才要出门。 临走之际,元莞复又戴上帷帽,元乔看着有些心疼,建议道:“不若我们去买一件衣裳换上,帷帽就不戴了。” “换什么衣裳?”元莞不懂她的意思。 元乔微微一笑:“去了就知。” 这次换作元莞懵懂,也没有多问,乖巧地跟着她出门。 因皇帝在行宫避暑,城内进出戒严,七夕夜更是如此,马车一入街上就受到盘查。 马车被勒令停下,孤鹜策马近前,取出皇城司的令牌这次被放行。 孤鹜在前带路,至成衣店外停下,元莞掀了车帘去看,怪道:“要买衣裳吗?” “换身衣裳,简便些。”元乔拍拍她的手,自己先下车。 城内的铺子比不得临安城,衣料摸起来不如柔软,元乔亦选了一件青色澜袍,领着元莞入内去换。 元莞身材修长,比起大宋女子略微高些,元乔并不算矮,可在她面前,还是矮上半截。 本就是为男子而做的衣裳,长度恰好合适,只是腰身有些宽大,显得元莞有些清瘦,似个未及弱冠的世家子弟。 元乔莞尔一笑:“也算不错,大致也算合身。” 急着要用,能有这么一身也算很好,两人都不挑剔,待出去后,掌柜见到蓝眸的人,反而一笑:“小郎君是从布苏来的,听说你们的眼睛都是蓝色,与我们宋人不同。我去过临安,还见到了婀娜多姿的蓝眸女子。” 元莞忽而松了口气,站在她身侧的元乔让人付了银子,领着她离开。 此地靠近街坊,两人也不坐车了,就这么慢慢走着。 元莞扮作小郎君后,就不能同元乔牵手了,女子之间关系亲密,旁人不会说什么,一男一女就显得很突兀。她有自知之明,手在袖口中捏了几次,还是放弃了。 元乔察觉她的意图后,笑了笑。 城不大,也只有热闹的节日才会有人夜游,此地尚算淳朴,元莞多年前来玩过一次。 那夜是周暨带路,只玩了片刻就被陈砚打乱了,她看向元乔:“你之前来玩过吗?” “没有,那夜我只是去齐国侯府别院罢了。”元乔回她。 街上比起几年前多了些许新奇的玩意,依旧可见货郎来回叫卖,还有小姑娘扛着草杆子买小插花小玩意,商铺前都零散站着几人,多是男女同行,鲜少有女子戴帷帽。 天色已然全黑,店家在各家门外都挂起灯笼,彩灯环绕,比不得临安城内的香车宝马,热闹中透着淳朴。 两人见惯了御街繁华之景,再见这里的朴素热闹,也觉得有趣。 元莞换过一身衣服后,更显得英气些,同元乔走走停停,虽没有说话,可见心情不错。 大宋喜爱傀儡戏,生动的傀儡娃娃演绎出别样的戏,许多人都停下脚步。元莞对傀儡娃娃的情绪尤其复杂,想起之前元乔为气她,将她比作傀儡就无法心生喜欢。 偏偏后来元乔又特地送她一对,那样的不喜又冲淡了很多。 傀儡师手中的娃娃转动灵活,四肢间也很平衡,两人驻足看了片刻,就听到一阵叫好声,从人群里看去,阿布同落霞站在前面。 阿布手中还捏着各色糖人,显然喜欢这处傀儡戏,身侧的落霞一口一口咬着糖人,显然糖人对她更有吸引力。 为防被发现,元莞拉着元乔悄悄挪动脚步,转身就离开。 元乔不知内情,只当她不喜,落寞离开。 待看不见那两人后,元莞才心虚道:“方才你可看见阿布郡主了,站在那里,吓得我都不敢喘气。” 元乔这才恍然,淡淡一笑,安慰道:“再过些时日就不会了。” 元莞没有回答,见到许多佳人郎君并肩而行,更甚者牵着手,她也放弃起初避嫌的想法,也牵上元乔的手,又恐她拒绝,便指着牵手的人道:“你看他们也牵着。” 元乔说不出话来,随她去了。 再往前走,就至城楼,远远瞧见一座乞巧楼,一眼过去,十分精致。 楼前人太多,已然挤不过去,只能远远看一眼,纵是一眼,也是很惊艳,元莞惊叹道:“此地竟这般精致夺目的乞巧楼。” 她不过是第二次,觉得美轮美奂,元乔在先帝年间见过很多回,不像她这般吃惊,只淡淡道:“确实很精致。” 元莞想要近前看看,奈何人太多,根本挤不过去,叹道:“太远了。” “嗯,是很远。”元乔附和,牵着她的手往一侧酒楼走去。 之前就已定下雅间,早有准备,也不会进不去。 因这台上乞巧楼,酒楼生意格外好,跑堂的腿都跑瘦了不少,殷勤地招呼着两人入早就定好的雅间。 雅间清幽,推窗而望,将乞巧楼尽收眼底,热闹的人声清楚地传了进来。 跑堂的来上茶,见元莞兴致勃勃,就道:“也不知哪位善人,搭了这座乞巧楼,让我们这些偏僻百姓也见识这等雅致之事。” 元莞好奇:“你们也不晓得是谁搭的?” “不知,昨日就见一群人来忙碌,未曾透露出是何人。不过有客人估计过,这座楼价值不低。” 元莞被她这么一说,忽而想起什么,唇角弯了弯,而后又玩笑道:“那你们应该感激那位善人。” “感激也不知是何人,不过今年是热闹不少,若非二位之前定好的,只怕来了也没有房间。”跑堂的满面笑意,可想而知今日生意有多红火。 站于窗下的人从头至尾都没有出声,聆听着两人对话,直到跑堂的离开,才开口:“今年确实很热闹。” 元莞笑意盎然,“也不知是哪位善人这么有钱。” 元乔背对着她,不说话。 乞巧楼前几排灯火,各色花灯不比临安差,映照着乞巧楼辉煌如白日,灯火甚至传到酒楼,将元乔的面色镀上一层光晕。 她忽而想到德惠太后在时的七夕,那时她不过八九岁,不懂七夕佳节的特殊意义,羡慕那么漂亮的灯楼、 那时元莞方被宫人抱在手里,迎着光,总会闭上眼睛,刘氏又故作怜爱地将她抱在手里,带着她去乞巧。 如今方知那不过是一场戏罢了。 她沉浸在过往中,外间的百姓却是争相恐后地在观赏乞巧楼,元莞不知不觉地走到她身后,脑袋搭在她的肩膀:“陛下在想什么?” “想多年前宫里的乞巧节。”元乔被她的呼吸吹得颈子发热,无奈半避开,道:“早些年宫里还会乞巧,后刘氏独宠,就不再有了。” “我道为何从小没有印象,原来端倪又出在刘氏身上。”元莞讽刺一笑,听见独宠二字,好奇道:“独宠是什么样的?” 话又开始往不正经了,元乔不说独宠的事,只道:“乞巧楼可好看?” “好看,陛下心意,自然是好的,陛下难得会这么坦诚。” “嗯,坦诚不好吗?”元乔有些漫不经心,眼中映着灯火,身侧的人顺着她视线去看,下面百姓愈发多了。 城内偏僻,难得有这么一座乞巧楼供人观赏,可惜正因为如此,元莞不能近距离观看。 元乔略有些可惜,久久望着窗下百姓,元莞不知她的心情,多看几眼乞巧楼后就拉着她坐下,吃了几块果子,依旧问起方才独宠的事。 “独宠就是独宠,哪里有什么表现。”元乔随意回答,怕她再问,捡起一块点心塞入她口中:“试试这个,应当好吃。” 元莞被她堵住嘴巴,干瞪了两眼后,咽下去后才道:“我只记得先帝对刘氏很宠,凡事都会应承,另外对刘家也是一再提拔。” 古代宠妃不少,刘氏这般也不少见,并不稀奇,是以元乔从未在意,反是后来查出刘氏并非是刘家女,是特地寻进宫的舞女,那时才知蹊跷。 瞒天过海,就是欺君之罪。 “因一人而加恩满府,自古便有。”元乔道。 酒楼外的人愈发多了,声音愈发嘈杂,不少人都进酒楼来观赏,就连阿布与落霞也闻讯而来。 二楼恰好能看全,元乔恐会出事,令人去维持秩序。 元莞静静看着,觉得有趣,眼中皆是笑意:“陛下此举,大有与民同乐之意,比起在宫里有趣多了。” 眼中灯火璀璨,笑意绵绵,元乔望着她,心中添了几丝暖意,“时辰不早,我们该回去了。” “好。让人盯着些阿布郡主。”元莞吩咐一句,牵着元乔的手步出酒楼。 酒楼外人山人海、摩肩擦踵,孤鹜在前挡着,声音吵得几乎听不清身侧人说话,一行人迅速退出来,都不觉松了口气。 牵着一起的手几乎生出汗水,元莞叹道:“陛下此举,也真是令人吃惊,我还未曾看到呢。” 元乔也有几分不适,依旧开玩笑道:“明年在临安城内再搭一座。” “只怕更看不到了。”元莞打趣。 两人在灯火中相视一笑,尤其是元莞,眉眼弯弯,湛蓝的眼睛在此时格外好看,元乔看她一眼,忍不住戳她脑门:“那就在宫里。” 元莞道:“不如明年陛下搭一座,说明缘由?” 元乔摇首:“临安城只怕要乱了。” “无妨、无妨,只需说明那是陛下所为,就无人敢上前了。” “天下都要乱了。”元乔不认同。 百姓都往城楼处涌去,唯独她们一行人逆行而走,又因元莞一双蓝眸,引得路人频频回首。 元莞有些不自在,不愿被人这么多看,往元乔处避了避,元乔淡笑:“他们觉得你好看。” “嗯?好看?”元莞不明。 元乔道:“嗯,好看。” “骗人的话也很好听。”元莞很受用,弯弯眉眼,与元乔慢慢往马车旁走去。 她二人出来得晚,回去得也早,反是阿布与落霞至子时才归,翌日见到元莞后,就不停地说起昨日趣事。 精神极好,也不在意皇帝是否在,话匣子打开后,就关不上了。 元乔听了几句后,就被人请走了。 临安城出事了。 **** 苏闻得到城防军总指挥使赵原被人所伤,困于府内,城防军落于叛逆手中的消息后,亟不可待地来回禀皇帝。 城内勋贵胆大,是众所周知的事,可未曾想到竟会做到叛逆之事。 传消息的人衣衫褴褛,鞋底都跑烂了,风尘仆仆地赶到行宫,苏闻将之带到皇帝面前。 来人不过是刚过二十的青年人,唤钱禹,皮肤白净,面上满是灰尘,唯独一双眼睛湛亮,元乔见他不问城内事,只问赵原为何受伤。 钱禹道:“前日里总指挥使巡防回府,被歹人所伤。” 元乔颔首,再问:“歹人是谁?” 话问得奇怪,钱禹不敢直视皇帝,跪地的双腿不断发抖,不知如何回答,元乔冷声道:“查不出?” 钱禹被吓得面色惨白,哆嗦道:“是、逆党。” “逆党是哪些人?”元乔漫不经心,并没有苏闻的急躁,从容淡然。 皇帝问话太过奇怪,就连苏闻都是不解,他不敢插话,看向钱禹。 钱禹已然不知所措,回道:“小的也是不知。” “不知就罢了。”元乔扫了一眼他的衣裳,破破烂烂,虽说狼狈,可透着古怪,她又道:“总指挥使伤在何处,为何被困,另外逆党有哪些人?” 一连串的问话带着冷意,殿内蓦地阴森。 钱禹被问得张口结舌,他只是来传话,并未想过这么多。 苏闻察觉哪里不对,顺着皇帝的话去试探:“总指挥使既然伤了,也有副指挥使在,为何轻易让人挟持。另外中书内的上官彧大人如何了?” “小的只是来传话,并不知这么多的事。”钱禹一问三不知,面对皇帝几乎不敢抬首。 “你辛苦了,下去歇息。”元乔吩咐人带他下去。 苏闻在皇帝身上感觉到那股波澜不惊的平静,暗恨自己连一女子都不如,想了想,问道:“陛下觉得钱禹有问题?” “他衣衫褴褛,鞋底有洞,可见来时很慌张,但他神色并没有生死慌张,而且他说前日里赵原所伤,遭到挟持。你可曾想过从临安至行宫,策马也需一天一夜,发生这么多事,他又是一路走来的,苏相觉得时间可对得上?” 苏闻惊中回神,忘了最重要的时间问题,临安城前日里还送来消息,并无异动,短短两日里就发生这么多事? 他愧疚道:“臣受人蒙蔽,还望陛下恕罪。” 元乔摇首,苏相老了,心思不如以往细腻,但眼下并非是追究的时刻,吩咐道:“你令人盯着钱禹,他既来谎报,就必有后招,命人去临安调兵来。” 或许元莞猜得对,城防军撼动不得,周遭路军必有动静。 苏闻得旨意后,秘密去做。 **** 调兵的旨意方送出行宫,就被人拦截下来,苏闻不知,反是孤鹜先知,迅速报于元乔。 元乔不在意,一侧在看话本子的元莞听了一耳朵,言道:“截了就截了,你再派皇城司的人再去。” “明知会被截,为何自投罗网?”孤鹜不明白她的想法。 元莞却道:“就是让他们抓,且等着就是。” 孤鹜不敢违逆,匆匆下去吩咐。 元莞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凑到元乔跟前:“我与陛下打一赌,你若输了,我们回宫洞房如何?” “你且正经些。”元乔无奈,这般紧急关头了,口中竟还没有好话。 “我怕甚,孤身一人,又不记挂百姓,到时你若败了,带着你离开便是,到时择一山水之地,轻松自在。”元莞状似轻松道。 一番话戳中元乔的心,她可以感受到元莞的自在,可她做不到,先帝的托付犹在,她如何都不能看着大宋在她手里乱了。 她摇首道:“我走不得。” “那你可要打赌?我将路军借你一用?”元莞眯住眼睛,眼中泛着精光,看得元乔忽而想笑:“你自己跑就是了。” “一人跑是自在,可余生无趣,不如拉着你一起。先说可要打赌?”元莞不想听她自怨自艾的话,凝视她无奈的神色,又逗弄道:“陛下貌美,世间难找,就算不碰,绑着回府过眼瘾也好,佳人在侧,心旷神怡。” 元乔恨不得捂上自己的耳朵:“哪里来的这么多不正经的话。”为帝时尚可,最多拿着那夜的事说话,如今倒好,舌灿莲花,嘴皮子愈发利索,也不知是哪里学来的。 元莞正经道:“刘氏教的。” 刘氏已死,元莞再怎么说,也无人知晓。元乔不信她的话,改了话题:“你要如何赌?” “就赌元清是否心正。” “他若心正,如何?”元乔反问。 元莞沉吟须臾,望着她:“你要如何?” 元乔弯弯唇角:“你输了,入中宫。” “我不要做你的皇后,好憋屈。”元莞反驳,本该做皇后的人是元乔才是,怎地就轮到她了。 听见‘憋屈’二字,元乔笑意不减,往她处靠了靠:“那你要如何?” “我……”元莞想不出来,元乔为帝是她逼的,可是未曾想到还有今日的麻烦,她还是不肯:“总之不做你的皇后。” “皇后不做,贵妃?”元乔声色温和,就像是哄孩子般望着对面苦恼的人。 外间或许即将就有大军压境,本该是紧张凝重的氛围,不想被元莞几句话带出几分温馨来。 方才还是张牙舞爪的人,此刻却是愁眉苦脸,她苦苦思索,半晌才道:“我不要做妾。” “那就为后。”元乔提醒道。 元莞掀开眼皮瞪她一眼:“为何要同你成亲,这样很好。” 不成亲就成了。 元乔愣了下来:“为何不成亲?你方才都说要、洞房……” “不成亲也可以洞房。”元莞玩赖。 元乔扶额:“那你方才要赌什么?” “我不会输的。”元莞自信道,“元清心思定然不正。” “既然要赌,就需定下赌资,你怎能不讲理?” “那就听你的。”元莞不情不愿地应承下来,自己也跟着精神起来,如何都不能输。 她想了想,此事不可小觑,睨着元乔:“你肯定会输。” 赌局未开始,先将狠话放好,元乔今日笑意很深,附和她道:“输了就去中宫洞房。” “不,福宁殿。”元莞直接拒绝,她断然不会入中宫的。 “中宫。”元乔不理会她的反驳,就算输了,也该由自己来定才是。 元莞气馁,狠狠地剜了她一眼,心中有了新的计较。 两人说定赌局后,皇城司派遣的人又不知所踪,孤鹜匆匆来报,急道:“不若臣亲自去调兵?” “你也想自投罗网?”元莞戳着他脑袋,又骂道:“白间说了不过是做戏罢了,你以身犯险,出了事可不关我的事,最多落霞哭一鼻子,给你多烧几张纸钱。” 孤鹜被骂后,也觉得窘迫,支吾道:“臣思虑不周,那该如何做?” “不用你再做什么,忙碌一日,回去休息。”元莞摆摆手示意他下去。 孤鹜忐忑不安,不敢真的回去睡觉,“臣去廊下候着。” “随你。”元莞打发他下去,回身看着淡然的元乔,怪道:“你怎地不紧张了?” 因临安城与行宫的消息断了,奏疏未曾及时送来,给了元乔闲暇的时光,她翻看着元莞的话本子,笑了笑:“有人代劳,不想做皇后,我为何要紧张。” 话听来极为古怪,元莞哼了一声,夺了她手里的话本子,恐吓道:“你会后悔的。” “嗯,故事不错,很有趣。”元乔夸赞道,不去看她的怒色,起身去沐浴,走了两步又回身盯着她:“不许跟来。” “不去,我想看的早就看完了。”元莞毫不示弱,心中不平,又添一句:“可要我再画一幅春.景图给陛下观赏?” 元乔败场,落荒而逃。 元莞这才觉得出了口气,走到摆好的舆图前,临安城内究竟是何景象,赵原不会疏忽到被旁人控制,难不成另有隐情? 还是说背后有人推波助澜,让赵原着了道? 眼下局势难辨,胡乱猜测也是不妥,不如等着陈砚的消息回来。 行宫内按下消息,平静如旧,临安城内确实乱了,赵原不知所踪,上官彧不知所措,让人去给行宫传话,不想送出去几日都无音信。 他猜测不对,又让人去送,这次送信的人直接被杀死在城外。 大宋军政分开,他无法调动城防军,只能让副指挥使代为掌管,等着行宫回信。 此时陈砚跟着隆安郡王妃,查探到她与副指挥使见面,商谈近半个时辰才离开,随后临安城门关闭,不准人进出。上官彧与之争执起来,禁军与城防军势成水火。 第91章 外出 两军争执不下,禁军势单力薄,退而求其次,守住宫门。 僵持一日夜后,有人将爵位最高的豫王请出府,力求平衡局面。 陈砚闻讯后,暗道不好,迅速往行宫送信。 元莞得到信后,已是第三日了,她得意道:“陛下觉得他只是出府稳定局面?” 一闲散守孝的藩王哪里来的能力稳定局面,何人推荐他的,又是何用心,可见此事并不寻常。 “你将他拉进来的?”元乔也将信看完了,旁人不会在意豫王,更不会想到他,唯独认为他心思不正的元莞才会这般做来。 被她戳破后,元莞也不在意,将信付之一炬,悠然道:“且看他如何做的,我觉得他会设法稳定局面,从中博得好名声,而后静待行宫的局势。” 她还有些话未曾出口,若是行宫安全,他不会出手,行宫不宁,皇帝为叛军所围,他就不会安稳了。 “那就等着就是了。”元乔回她,顿了几息,又问起路军的事。 “临安不动,路军则不动,城防军打开城门,往行宫而来,路军不会坐以待毙。” “也可。”元乔跟着轻松下来,依靠着坐榻,回不了临安就静静等着。 元莞待着无趣,凑到她面前:“陛下可要出行宫,免得行宫内出奸细,对您不利?” “你想将我拐去哪里?”元乔看破她的小心思,以手中的书拍了拍她的脑袋,“行宫若不安全,只怕得去荒山野岭无人问津之地。” “陛下不觉得无趣吗?不如提前回临安,看看那些人如何躁动的,隆安郡王妃一女子如何搅动风云的。”元莞哄骗道。 “莫来哄骗我,郡王妃不过是被人所诱罢了,难成大事,临安城内不安全。”元乔不信她的鬼话,若真的跟着她走了,行宫内乱成一盘散沙。 元莞词穷,在一侧坐了片刻,斟酌道:“我们可去路军之处,到时让那叛逆来攻打行宫,就算他们赢了,你也是安然无恙的。” “你不是说有路军在,行宫就不会有事,怎地又改口了?”元乔狐疑,也不晓得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陛下不愿去,我一人去就可。”元莞不劝她了,自己去,她势必会动心。 果然,元乔犹豫了,拉着她一道坐下:“你是何打算?” “自然是为赌局谋划,陛下信我,就离开这里,不信就待在这里,我一人出去玩。”元莞看她一眼,碰了碰她的鼻子:“外间风景很不错,陛下可想去看看?” “信你自然是信你,只是贸然一走,会当真乱了。”元乔并非疑她,时至今日,也没有什么可疑的,虽说不用担心自身安危,可行宫内上万余人,只能随意丢下。 元乔心中都是大宋及百姓在先,担忧的也并非自己。元莞晓得她的心事,道:“行宫乱不了,有苏闻在,叛军若攻来了,他们不会坐以待毙。你好好想想,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嗯,你如何想的,不肯告诉我,你的筹谋吗?”元乔叹息,她着实放不下这么多人。 “那就再等一日,等豫王的反应。”元莞劝说得口干舌燥,明知元乔倔强的性子,竟然还浪费口舌在劝。 她蓦地停止,反令元乔不安,紧紧望着她:“你是不是怕豫王掌控临安后,会利用城防军来行宫不利?” “陛下自己想的,与我无关。”元莞不肯承认。 “我晓得你不信我。”元乔深深叹息,也不知还要怎么说,深深想来,元莞的计策确实是好的。 她一妥协,元莞立即鼓吹道:“你答应了?” “我且将宫内事情安排一番,嘱咐苏闻行事谨慎些,另外钱禹犹在,想必他会设法与外间人取得联系。”元乔退而求其次,答应下来。 “好,我去安排。”元莞欣喜不已,身形一转,脚不沾地地跑开了,元乔看着她的身影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 安排的事宜很快,元乔平日里除去议事外几乎不见朝臣,谨慎些也无人察觉。 夜间是行事的最好办法,一行人漏液而至城内别院,整顿半日后装作商户出行。 城内已然戒严,出行都需检查,此行没有带孤鹜,元莞便自己和守卫周旋。 她与七夕那夜般一样照旧装作一郎君,面色较之常人白皙,又是一双蓝眸,守卫当她是布苏过来的人,问过几句话就放行。 元莞未曾想到时至今日,蓝眸在宋人眼中竟还有层庇护的作用,她缄默叹息,坐回马车。 江南东路军离临安较近,周暨身在此地,是之前她同周暨联系过,此时过来,应当不会引人注意。 周暨入职后,政绩平平,加之江南东路军一向安静,也没有太多的政绩。 马车驶了一天一夜后,见到江南东路军的营地。周暨则喜出望外,许久未曾见到元莞,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她欲走近元莞,却被苏英一把拦住:“侯爷注意分寸。” 周暨被她说得面色通红,局促地站在原地,元莞笑了笑,行了半礼:“侯爷安好。” “好,自然是好。”周暨欣喜一笑,往身后马车看去,元莞侧移半步挡住她的视线:“不知可有地方歇息?” “有的,入帐歇息。”周暨顿时一惊,引着一行人入内。 一行人星夜兼程,早就疲惫不堪,元莞要了些热水清洗,将人都打发出去,亲自拧干帕子给元乔:“你可累?” “东路军在此地停了多久?”元乔疑惑,进来后就见到安营扎寨的东路军,军将有条不紊,可见并非是匆匆而来。 元莞解释:“约莫是前日里来的,此处有处堤坝不稳,周暨前来修葺,就将人顺势带来。一旦堤坝坍塌,必有祸事,自然多备些人。” “此事未上奏疏,你如何知晓?”元乔道。 “我让周暨压了下来,以此为借口调兵。”元莞有些心虚,元乔若不理解,就会害了周暨,私自调兵是大忌。 她担忧,元乔只狐疑一阵,想通后也不再问,只将帕子递给她:“累了就歇会。” 坐马车也非悠闲的事,尤其是一日一夜,骨头都感觉颠簸得散架了。 帐内只一榻,仅一人住,元乔看了一眼皱眉,元莞不在意,拉着她一道躺下:“挤了些,将就就好。” 她体贴地将人圈在自己怀里,紧紧贴着,这样就会缩小两人躺下的位置。 元乔靠着她,心中亦是安定不少,握着她的双手后,低声道:“周暨之事,下不为例。” “陛下还指望有下次?”元莞语句故带轻松,怀里的人毕竟是皇帝,常人之心都会疑惑,何况身处高位的人。 元乔不语,略有些疲倦,欲阖眸,元莞又道:“你莫要疑心,就当我求胜心切。” “没有疑心,周暨不会做违背圣意的事来。”元乔不在意周暨的事,也没有猜忌,长叹一口气,言道:“我不会疑心你。” 从下.药那夜至今六七年,两人好过、也猜疑过,君君臣臣,走至今日还可相拥而眠,若再猜疑,这条路就走不下去了。 她想了想,又道:“至亲之间也有猜疑、不和。” 这么一解释,元莞当即愣了下来:“我二人是至亲吗?” “不是吗?”元乔轻轻一笑,握住自己腰间的手,置于唇角亲了亲,“若非至亲,我怎会轻易随你出宫?” 想想也是,皇帝不问细节,就随着人走了,如今想来,旁人都觉得后怕。 两人抵靠在一起,外间传来士兵训练的声音,元莞心中忽而升起一股暖意,唇角弯作深深的弧度,不作言语,反咬住近在眼前的唇畔。 “嗯……”元乔呼吸一促,不觉动了动身子,床榻太小,避无可避,只得任由元莞‘肆意妄为’。 齿间轻轻摩挲着耳后,肌肤微疼,暧昧的气息充盈着鼻尖,就像是一团热火涌入心口处。 夏日本就酷热,紧密贴合在一起后,热意蔓延,更像冬日里抱着暖炉。 元莞的手极为安分,单单落在腰间,唇角沿着耳畔盘桓而下,湿热紧密的吻落在颈间,元乔一震:“今夜还要见武将。” “我不咬你。”元莞敷衍一句,不舍地松开她,抱着她道:“睡吧。” 被她这么一撩拨,元乔几乎软在她的怀里,热流在身上涌动着,哪里能睡得着,呼吸渐渐轻了下来,眸间涌动着水色,几无睡意。 元乔思绪杂乱,脑海里反复想着政事,身后传来徐徐呼吸声,她往后靠了靠,安心地阖眸。 两人睡得安逸,一觉至黄昏,周暨领着路军统领前来见皇帝。 苏英在侧跟着,更比以前英气几分,周暨觑她一眼,低声道:“你莫要这么凶。” “我哪里凶了?”苏英沮丧,今日想起周暨看见元莞时的高兴,心里不觉失落。 周暨趁着路军统领不在意,拽了拽她的袖口:“阿英,我对元莞无心了,你信我。” 苏英面色如旧,伸手给她整理好衣襟,意味深长一笑:“我知晓,就算你有心,元莞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周暨嘴角抽了抽,不好多言,怎么能这么打击她。 元莞是惦记着陛下,再者陛下这般神圣的女子让人惦记也是常有的事,她比不起陛下是理所当然的事。 两人在侧嘀咕,路军统领赵阔见怪不怪,扬首挺胸地看着一侧,根本不介意二人亲密的动作。 帐内的两人已醒了,元莞僵持着半日,胳膊有些发麻,元乔给她揉了揉,道:“近年来没有听见你说胳膊疼,可是大好了?” “好了,偶尔天气凉了会疼上几日。”元莞也不瞒她,嬉笑一阵后,让人去请外间三人进来。 赵阔昂首挺胸,见皇帝后精神一振,近年来江南东路无所事事,毫无用武之地,如今面见皇帝,他自然要把握机会,好生露一回脸面。 一旁的周暨为避嫌,都不敢去看元莞,低头垂眸就似犯错一般,元莞看她这副样子,想起元乔口中的‘惧内’二字,她无声一笑,苏英敢抬首看她,回视她一笑。 两人心照不宣,赵阔谈起布防一事,声音洪亮,彰显军人的姿态。 元乔不在意他的作为,对于布防一事也很放心,夸赞几句就令他退下,同苏英道:“夫人近日可写信回魏国公主府?” “写过,至今没有回信,想来临安城内必然是出事了。”苏英回道。 魏国公主府的家信都送不出来,可想而知城内的局面。元莞趁机道:“你可曾与陆县主联系过?” “没有。”苏英摇首,面色有些不自然。 “不若夫人写信给陆县主闲话家常,看看可能有何音讯?”元莞建议道,陆连枝左右逢源的本事可比魏国长公主强多了,或许她还是可以传递消息。 苏英明白过来,当即应允,见无事拉着周暨就离开了。 她二人一走,元莞就笑开了,朝元乔道:“方才我算晓得什么是惧内了,周暨那不敢怒不敢言的神色当真是有趣。” 元乔比不得她轻松,未曾在意周暨与苏英的神色,听她这么一说,也不觉笑了笑:“周暨本就性子软弱,苏英强势,二人可见高低。” “周暨不爱争抢,苏英则不同,两人也算相辅相成。”元莞笑得不行,恰逢刚起,整个人懒洋洋的,靠在元乔肩上就不想动了。 元乔摸摸她舒展的眉眼,难得的安定添了几分温馨,心中动容,俯身亲了亲她的眉眼。元莞大受鼓励,起身就要亲回去,吓得元乔忙拒绝,她丧气道:“撩我又不给亲。” 元乔淡笑不语,身体后靠,大有退避三舍之意。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晚上不同你睡了。”元莞气呼呼地回了一句,在一侧包袱里翻找着从行宫里带来出点心。 落霞心细,准备几样可以放置几日都不会坏的点心,军营中不方便,只能拿点心来充饥。 翻出酥饼咬了一口,口感不大好,依旧能吃,她拿出一块递给元乔:“口感不好,将就些。” 元乔咬了一口,口感确实不好,元莞吃得津津有味,可见是饿了,她忙倒了些水:“慢些。” “没事的。”元莞喝了大杯,抬头见元乔盯着自己,不解道:“望着我做什么?” 酥饼碎屑多,在嘴角处沾了些,有些滑稽,元乔笑了笑,伸手给她捡去:“像个孩子。” 元莞不服,将自己吃过几口的酥饼喂给她吃,元乔无奈,张口吃了。 元乔吃过,元莞将剩下的直接塞入嘴里,走到舆图旁,端详一阵才道:“现在我们是安全的。” 行宫内还会奸细,此地不同,除去随行几人外,就只剩下赵阔与周暨夫妻二人知晓,极为安全。 元乔走近后,看着自己所为位置后,也点头:“此地无人问津,想来不会有人在意。” “我们且安心住几日,等着临安城内的动静。”元莞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她就做一回渔翁。 她心大,元乔着实做不到轻松,令人不断来往临安与行宫,将消息及时送回来。 **** 临安城内城门关闭后,宫城各门也关上了,豫王元清被请入政事堂见上官彧。 元清也并未仗着爵位高而颐气指使,进入后以晚辈身份对上官彧见礼,事发突然,他略显有些慌张:“上官大人可否听本王一言。” 政事堂内数人,见到彬彬有礼的豫王语气诚恳都不觉松了口气,上官彧为首,回了一礼:“豫王客气了,不知您来想做什么?” 豫王温润,语气也很轻:“同殿为臣,都是为大宋、为陛下办事,何必将事情办得太过难看,不如两相和解,共同等陛下回城,再闹下去,陛下回城,禁军与城防军都无法交差。” 秀才遇到兵,有理也讲不清。上官彧在城防军那里吃了不少亏,见到讲理的人也松了口气,道:“只要城防军开城门,此事自然就此揭过。” 眼下不是追究背后阴谋的事,要分清局势。 豫王点头,道:“可以,本王立即去城防军,上官大人稍候。” 说完,转身匆匆离开。 政事堂内的人不知所措,有人走到上官彧身旁,嘀咕道:“相爷,这能信吗?” 上官彧道:“且不管真假,让豫王自己去,我们并不吃亏,宫门不开,逆党就无法进来。” 他不信,豫王会轻易解决此事。 然而两日后,城防军打开城门,令人大吃一惊。 百姓照常出入城门,来往只需检查一番,就如寻常一样,看着熙熙攘攘的城门,陈砚隐于暗中不知该如何去做。豫王的出现,几乎打破了皇帝的计划。 不敢如何,他联络上官彧,迅速将不安分的隆安郡王夫妇拿下,还有郡王妃母家也一并丢人天牢,等着皇帝回来再发落。 豫王轻易将一场兵乱解决,唯恐再出事,特地与上官彧商议,领兵去迎接陛下回来。 上官彧犹豫,豫王道他可亲自去接,副指挥使依旧留守在临安城内,且带走一万兵马,再起冲突,禁军也可抵挡。 他显得很是坦荡,不少人跟着附和,上官彧也疑惑了,没有立即答应,反找来陈砚商议一番。 陈砚是皇帝身边的老人了,虽说没有高官,可人人都知他地位不逊于高官,他秘密探访上官府,先问起赵原的去处。 赵原确实是受伤,不知为谁所伤,在陈砚府上养伤,至于那位副指挥使是臣僚举荐,皇帝顺其自然,直接将他当作棋子。 上官彧紧守宫门不出,背后的人就该出来夺位,哪里晓得只算出隆安郡王夫妇,副指挥使还不可动,算来算去,就出口这么一条小鱼,总觉得不对。 陈砚道:“不如顺着豫王之意,就给他一万兵马,陛下处该有警惕。” 他不信豫王,就连元莞都不信,只忠于皇帝一人。 上官彧是一文臣,不敢下这么大的赌注,不敢应付,迟迟不敢答应。 “相爷不需犹豫,陛下处早有打算。”陈砚劝道。 豫王元清名声甚好,经过这件事后,几乎是人人赞赏,一呼百应,威望很高了。 上官彧一番犹豫后,还是决定答应下来,骑虎难下,戏做到此时,若拒绝就会失去机会。 答应后,豫王连夜领着城防军离开,陈砚站在城门上目送他们离开。 星夜兼程后,第三日清晨才到行宫外。元清谨慎,将人留在行宫外,自己一人独自进宫。 苏闻闻讯后,亲自去行宫迎接,两人一道入宫。 苏闻先道:“陛下闻得临安的事后,气得病了,豫王今日怕是见不到人,不过可去殿外问安。” 豫王颔首,随着苏闻在殿外给皇帝请安,隔着屏风,里面有女子在咳嗽。 他担忧道:“陛下病体如何?” 苏闻道:“在养着,太医道多休息些,几日内无法起身回临安,幸得您解决临安城内的事,陛下才得以放心。” “您夸赞了,都是为陛下分忧,不过城防军来了,我需将兵权交还给陛下。”豫王将调令取出,置于苏闻面前。 他的举措太令人震惊,苏闻不敢收,唤来伺候陛下的内侍孤鹜,请他转交陛下。 调令奉上之后,豫王就俯身退下去。 不争不抢、毫无野心,让苏闻大为轻松,伸手抹了抹头上的汗水后,未免被人怀疑,也跟着退了出去。 消息迅速传入元乔处,她将信递给元莞:“你怕是要输了,准备好嫁妆?” 事情出乎意料,元莞几乎不可信,未曾想到元清轻易将兵权交了出去,她将信仔细看了很多遍,才不得不相信这件事,不甘心道:“你还没有回临安,我就不算输。” “不到黄河心不死。”元乔宠溺一笑,将信付于火上烧了,“我们该回临安了。” “背后何人指使隆安郡王妃还未查出来,这么贸然回去,会不会早了些?”元莞不肯,眼前的事依旧是一番疑惑,哪里就像明面上这么简单。 “还需等等就好,等陈砚查出背后之人。”她又添了一句。 她一再坚持,元乔心中有些不安,望着她也不知如何是好。 豫王的举动太过清明,显得不大自然,尤其是轻易解决两军之争,这如何办到的? 她心里想着,元莞就替她说了出来:“元清天赋异禀,政事谋略与口才定是很好,陛下应该多加赏赐才是。” “心口不一。” 元乔忍不住戳破元莞的心思,又见她五官皱成小包子,顿觉得好笑:“你的嫁妆该准备了。” 元莞脸色一红:“没有!” 第92章 阿乔 赌是元莞提的,如今也没有脸面来反悔。 元莞自己气过一阵后,觉得憋屈,掀开帐帘自己出去透气。 不少将士去点堤坝上维修,留下的人在营地内操练,元莞在帐外走了几圈,听着操练的声音,不经意间走到周暨的帐外。 为着避嫌,两人私下几乎没有见过面,蓦地见到后,周暨憨憨一笑:“你好像不大高兴,陛下欺负你了?” 元莞没有回答,捡了一块高地坐下,周暨屁颠地跟了过去,坐在一侧。 许久不见,周暨也不觉得生分,见她沉着脸色就晓得不对,“陛下当真欺负你了?” 不待元莞回答,自顾自又添一句:“陛下是天子,欺负你也只能受着。” 皇帝是大宋的掌权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只能这般被干欺负着。 她说得很有道理,元莞不服气:“为何要受着,我又不是木头人。” “真的是被欺负了,你又不能还击,最多出来生闷气。我同你说,你喜欢陛下就注定被她欺负,你又不能骂她。”周暨说得头头是道,想起自己做皇夫时的观景,道:“她是皇帝,她能不理你,你不能不理她。” “你这是脑子迂腐了?”元莞好笑,想起她软弱的性子,能说出这些话很正常。 周暨被她小瞧,羞得脸色发白,理直气壮道:“我哪里是迂腐,那是皇帝。莫要忘了,我、我曾经还是你的皇夫……” “你倒提醒我了。”元莞落寞地回了一句,想起周暨做皇夫之际,她好像确实就是动不动欺负她。 周暨当真是不会反抗,最多哭一通。 “可不是,你想想你二人在一起不仅见不得光,你还得受气,多不好。”周暨气鼓鼓地开口,一双眼睛如同泛着光的黑曜石,紧紧地注视着元莞,心疼地又添一句:“她欺负你多了,就会理所当然。” 元莞随着她的话想了想,好像欺负元乔多了,确实理所当然,毫无愧疚之意。 她沉吟不语,周暨只当自己说中了,试探道:“陛下可会给你名分?” 名分……她想起皇后一事来,心中怄得更加厉害,索性道:“没有。” “那你惨了,陛下是真喜欢你吗?”周暨惊讶一声,察觉到自己反应过大,忙握住自己的嘴巴,不安地向周遭看了一眼。 幸好将士都在操练,无人注意她们。 元莞点了点头:“喜欢。” 经历这么多事,她是不会怀疑元乔的喜欢,易军、中书改革等这么多事,随便说一件都是一件大事,若再猜疑,她便是傻子了。 她道喜欢,周暨就不再问,本着劝和不劝离的道理,安慰道:“那你就多让着她些,皇帝都是很霸道的。” 越说越不对,元莞拍了她脑袋:“只有我欺负她的份,没有她欺负我的道理。” 周暨被她打得脑袋发晕,晕乎一阵才道:“以下犯上的事,不能做的。” 帐内的苏英闻讯而来,见周暨捂着脑袋就皱了皱眉,几步走近后,就听到方才的话:“什么以下犯上。” 贸然出声,两人都是一惊,尤其是周暨,吓得跳了起来,她瞅了一眼元莞后,走到苏英一旁,“没说什么。” 大方承认倒好,这么一遮掩就感觉出不对来,苏英狐疑,元莞不想她误会,主动解释:“她道对陛下不敬就是以下犯上。” “这倒是真的。”苏英附和一句,依旧有些不信这番话。 元莞不想介于两人之间的事来,寒暄几句就回去了。 苏英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得空看着周暨:“小侯爷有事瞒着我?” “没有、没有,那是元莞的事,不能随便说。”周暨摆手,元莞如今还没有得到名分,她不能戳破这件事,会有大.麻烦的。 她闭紧嘴巴更让苏英起疑,在外不好多说,直接拉着她去营帐:“我们好好谈谈。” “谈什么……”周暨觉得哪里不对,比不过阿英的力气,只得被拽进营帐内。 那厢走回去的元莞在帐外徘徊一阵,步履反复一地的灰尘,周暨的话不无道理,是不是欺负的次数多了,就是理所当然? 想了想,她不过是逗弄元乔罢了,并未真的欺负,何况惯来都是点到即止,衣裳都没脱。 安慰好自己后,才掀开帐帘,底气十足地走进去。 她二人住在一起,元乔晓得负气离开的人没有地方可去,见她去而复返也没有在意,抬首看她一眼,笑道:“想通了?” 想什么?元莞一怔,这才想起赌约的事来,张了张嘴巴,没有出声,轻轻哼了一声,郁闷地坐在一侧。 元乔无奈,“你自己不遵从赌约,还很有道理?” “我……我还没有输,若是元清好生回临安,我才是输了。”元莞坚持己见,也不信元清心思正派。 元乔不与她争:“随你,等着临安来信便是。” **** 等了两日后,陆连枝的信来了,将城内大致情况说了一遍。 苏英将信转交给陛下,一侧的周暨觑了陛下一眼,没敢出声。 账内的元莞盯着古怪的两人,唇角弯了弯,可见周暨是经常受到‘欺负’的人,且不晓得还击。 四人各怀心思,元乔将信看完了,将周暨两人屏退,同元莞开口:“症结出现在隆安郡王妃处,她与父亲鼓吹城防军副指挥使谋逆,可副指挥使没有同意,道是关闭城门防止逆党跑了。” “隆安郡王历来不涉党争,脏水泼给他,也有人会信吗?”元莞道。 元乔叹息:“信与不信,人证物证都有,只有等回城才知晓具体细节。” “不管如何,这位副指挥使怕是不能用了,陛下借机贬出城吧。”元莞建议,无论主谋是不是隆安郡王夫妇,副指挥使都不能独善其身。 元乔点头,将信置于一侧,晚些时候再让人还给苏英。 一行人等了几日后,苏闻来信,皇帝銮驾回城,等了这么多日,已然等不及了。皇帝“染恙”不见众人,苏闻将事情安排得很好,也无人怀疑。 他们回城,元乔自然也要先行离开,将江南东路军依旧留在此处,让周暨补了修缮堤坝的奏疏,事情有条不紊地安排下去。 事情有惊无险后,一行人离开营地。 回去需两三日的时间,为赶时间,弃车骑马,风尘仆仆地赶回临安城。 她们骑马走得快,届时苏闻还未来,赵原在城外等候皇帝。 赵原一直没有露面,等着城内逆党出现,可直到今日,除去脑子分不清局势的隆安郡王外,没有出现旁人。 此局可算是被豫王元清的出现打破,皇帝一无所获,还赔上了元意欢。 元莞损失更加严重,赌局输了,面对元乔都低了一等。 接到皇帝后,转去城外别院暂时休息,赵原手中带着上官彧的手书,事情写的一清二楚,隆安郡王被拿下后,投入天牢。 元乔细细问了几句:“副指挥使还掌控着城防军?” “那倒未曾,臣的人都只是面上听他的。”赵原出声,他不过是设了一局,瓮中捉鳖罢了。 “隆安郡王先不去审问,另外副指挥使先放着,免得让你陷入困境。”元乔吩咐道,赵原既然受伤了,就让他继续‘伤着’,有心人也无法牵扯到他。 赵原应道:“臣知晓,另外豫王处有些古怪,他去劝服副指挥使时无人在场,无人知晓他二人说了些什么。” “关门说的?”元莞打起精神,扫了元乔一眼。 元乔晓得她的心思也不好说什么,顺着她的话:“豫王去中书是当着很多人面,怎地去见副指挥使就变了?” “这也是臣好奇之地。”赵原回道。说不通道理的事,他不好再开口。 他谨慎,元乔也没有追问,眼看着时辰不早,吩咐他回城去接手城防军。 赵原离开后,元莞开始絮絮叨叨:“你看赵原都觉得不对,元清必是有鬼,赌约不能算我输,且再等等。” “你说元清回城,赌约就结束,怎地又等等,出尔反尔可不行。”元乔不答应,旁的事情就算了,赌约之事断然不行。 她难得拒绝,又是满面肃然,元莞被她一看就顿时失去底气了,嘀嘀咕咕说了几句就不好说话了。 元莞自己没理,也不胡搅蛮缠,坐在一侧不肯再说话了。 活脱脱一个‘输不起’的街边流氓。 元乔也不去哄她,只要稍微一松口,她立刻就站起了,不能退让。 别院清幽,草木香气浓厚,坐在屋内都可闻到,天色黑了之后,明月挂于树梢之上,银钩般的光色淡淡撒入庭院里,似雨后积水般发着光亮。 用过晚膳后,元莞坐在庭院下赏月,手旁多了一壶酒,对着明月自斟自饮。 她心中放不下赌约的事,多了些憋闷,可赌约是自己提的,也没有脸面去反悔,唯有自己憋屈着。 酒过三杯之后,元乔缓步出来,见到月下倩影,笑了笑,道:“你这是喝闷酒?” “你来了就不是喝闷酒,陛下要饮一杯吗?”元莞道,桌上只一只酒盏,顺手就将自己喝过的递给她。 酒盏上沾染着元莞的气息,元乔不去接,吩咐人去取新的来,元莞睨她一眼,自己将盏中剩下的酒喝尽了,而后不善地看着她:“周暨道我欺负你,就是以下犯上。” 莫名提起周暨,话意就有些远了,元乔在她身侧坐下:“你醉了吗?” “没有,你看才几杯。”元莞晃了晃手中的酒盏,觉得疲惫,就靠着元乔的肩,扬首看着月亮:“那个很圆。” “嗯,也很明亮。”元乔迎合她,将她手中的酒盏夺了过来,倒了一杯后,置于鼻尖闻了闻:“酒味醇厚,你怎地喝这么烈的酒?” “她们给拿的,不晓得。”元莞酒劲上头了,见到满满一杯酒后开心一笑,接过就喝了,复又递给元乔:“还要。” 迷蒙的视线从月间滑落,兜兜转转一番后落在元乔身上,她端正地坐好身子,这般近距离地面对面,让她视线无处安放,挣扎一番后,落在元乔的面上。 月下清冷的人被银辉镀上冷意,似神女不染纤尘,如水中白莲不可亵玩,可她偏偏想要去碰。 元乔的到来,让她的视线更加灼热一分,本就不是克制之人,伸手搂住元乔的脖子,碰上她的唇角。 庭院内还有婢女,元乔惊得恍惚,想而未想就将人推开,元莞不想她会拒绝,推得踉跄一下,摔下座椅。 手心擦到石子,疼得她一个激灵,微薄的酒意登时散去。 元乔脑海里一片空白,婢女先她一步将元莞扶坐起来,忐忑地退了下去。 元莞怔怔地盯着自己擦破皮的手心,半晌没有言语,不知是疼还是酒意作祟,眼眶红了些许。 庭院里顿时寂静下来,元乔后知后觉地查看她的手,道:“疼不疼?” 她扫了一眼庭院里干站着不动的婢女:“去取水和药来。” 元莞低头不语,她后悔不已,领着人就回屋。 “我方才不晓得你没有注意,下次不会了。” 轻声细语的保证在屋内响起,元乔见她还是不说话,只得先查看她的手。石子坚硬,蹭破了皮,渗出红色血痕。 别院不比宫里都是鹅卵石,石子都带着菱角,轻轻一碰,皮就破了。 元莞恍惚一阵后,抬首怔怔地看着元乔。 元乔抵不住她的视线,率先败下阵来,又恐她胡搅蛮缠,趁着宫人取水未来,先亲了亲她的唇角当作赔礼。 唇角上漾过一阵冰冷后,就什么都没有了,涟漪未起。 元莞嫌弃道:“陛下可真敷衍。” “看来手不疼了。”元乔见她恢复常态,就放下心来,恰好婢女送来热水,亲密的动作就此顿了下来。 婢女拧干帕子想要给元莞擦拭伤处,元莞将手背在手心,目光落在元乔身上。 意思很明显了,想要罪魁祸首来擦、上药。 元乔理屈,屏退婢女,以帕子轻轻将伤口周遭的灰尘擦去,又叮嘱道:“醉酒误事,可晓得了。” “哪里是醉酒误事,分明是陛下太过心狠,说推就推,都不提前说一声。”元莞嘶嘶了两声,彻底感觉到疼了。 喊疼的声音让元乔到口的话咽回肚子里,只好耐心道:“你有理。” 擦拭后,以指尖挑了些药膏抹在伤处,元莞疼得抽了抽手,元乔睨她:“之前手臂伤了都听不见你喊疼,今日就擦破皮怎地这么疼。” 元莞不屑:“疼也是要看情况的,之前没人心疼我,喊了也没有用,还会遭人白眼。” “你有理。”元乔重复说了一句,想起之前确实如此,就算喊疼刘氏也不会理会。 上过药后,元莞就彻底醒了,半搂住元乔:“我记住方才的事了。” 元乔不敢再推开她了,好笑道:“这有甚好记的,手臂的伤都不记,记这做甚?” “手臂的伤是我咎由自取,这次是你害的,自然记着。”元莞振振有词,眼中夹杂着淡淡得意,白日里的愁绪也跟着不见了。 “记着、记着,给你一本账簿,从头至尾地记着。”元乔无奈应之,吩咐婢女去准备热水沐浴。 元莞不知悔悟,还点了点头:“陛下有此醒悟,也是好事。” “莫要贫嘴,去沐浴。”元乔懒得再听她的胡话,再说下去又该不正经了。 “手伤了……”元莞蹙眉,看着伤到的右手,顿觉头疼,想起什么事来又是一惊,元乔淡笑:“我帮你沐浴?” “不要,我都未曾看过你的,你怎可看我的。”元莞顿时感觉吃亏,起身乖乖去沐浴,免得被人有机可乘。 元乔摇首,她竟是一点亏都不肯吃。 想来也是,从小被当作皇帝来教养,性子免不得霸道些,也是情有可原的。 元乔看着她长大,知晓她本性是好的。以前辅佐之际,就觉得她的性子并非骄奢,与同龄人相比是好的,如今相处多了,虽说嘴巴坏了些,爱逗弄人,可心底依旧善良。 元莞匆匆沐浴,落霞不在,就不喜旁人近前,少不得弄湿了新换的衣服,湿透后黏在身上。 元乔瞧见后少不得蹙眉,拉着她近前,道:“都湿透了,换一身。” 湿透的衣裳几乎紧紧贴着肌肤,纤细的身材带着独有的魅力,元乔刚碰上元莞的肩膀就感觉哪里不对,迅速收了回来,不自觉地移开眼睛。 元莞恰好低头看着伤处,错过她眼中的旖.旎,道:“换一身。” 婢女取来干净的衣物,就守礼地退了出去。 元乔摸了摸柔软的衣料后,伸手欲替眼前人脱下湿透的内衣,不想伸手摸空,元莞不肯:“我自己来,你出去待会。” 还是这么爱计较,元乔拿她没办法,道:“你确定吗?” “确定。”元莞指着门口道。 元乔忧愁地看她一眼,戳了戳她的鼻尖:“你当人人像你这般不正经吗?” “我很正经,至少陛下眼盲那次,我都捂住眼睛的,最后就看到到后背罢了,就是有些可惜了,早知今日,我就该睁大眼睛多看些,免得吃亏……” 话没有说完,元乔落荒而逃,将屋门关上,元莞弯弯唇角,就晓得她不会走, 元乔顺道去沐浴,洗干净后,舌灿莲花的人早就已经躺下来了,望着屋顶,似是在等她。 走近后,不待熄灭烛火,元莞就一把拉住她,迅速地按在榻上,似是一阵风起,漾得锦帐起伏、烛火忽明忽暗。 元乔纵习惯她的突然袭击,也是忍不住吃惊,腿脚发软。 “你能否慢些。” “你推我之际怎地不想着慢些。”元莞不待她平静下来,就迫不得已地吻了上去。 乡野之地多蝉鸣蛙叫,阵阵杂音汇成一阵夏夜乐曲,悠悠扬扬地传入别院内。 元莞‘泄恨’之后就笔直地躺好,没有再动手,元乔唇角微抿地躺在一则,呼吸微滞后,握住元莞的手。 “你别碰我,不然我会克制不住。”元莞恐吓一句,侧身凝视她,眼中光色朦胧,可在元乔侧身之际又添几分灼热:“前几日周暨说只能陛下欺负我,我不能欺负陛下,若是还手,就是以下犯上。” 元乔淡笑,视线落在她嫣红染着水润的唇角上,笑意深了深,没有回答。 元莞又道:“陛下觉得呢?” “感情是两人之事,与陛下无关,与皇位无关。”元乔回答。 元莞状似醒悟般深深点头,故意曲解她的意思:“陛下的意思就是说,我可以任意欺负你、可以以下犯上。” 元乔皱眉:“你曲解我的意思了。” “你道与陛下无关的,既然如此,就可如常人般相处。”元莞凑近她,喜欢鼻尖碰着鼻尖,炙热的呼吸喷在元乔的唇角上,呼吸交融,暧.昧顿生。 方才元莞将人拉上床榻太快,都忘了灭灯,又不可唤宫人进来,光线就有些刺眼,让人无法产生睡意。 明亮的光线下,元乔清楚地看见元莞湛蓝眸子里的笑。 又在坏笑。 元乔翻身就想不理她,白日里想的政事,愁眉苦脸,到了晚上就换了一人般。 “你莫走,我想看看你。”元莞声音低了下来,开口就将人哄住,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手握着她的手,放在被下:“我也觉得感情的事就该平常些,是公平的。” 与天下掌权人说公平,怕是找不出第二人来。 或许经历过废帝的事,元莞将权力看得很淡,纵她手中抓住不放,也没有太过扰乱自己的心。 周暨的说法并没有错,自古后宫女子便是以皇帝宠爱为主,可世间没有绝对过错。 哪怕当初为帝,对元乔投出一腔爱意,也没有利用皇帝权势去压迫,只是小心翼翼地表达喜欢罢了。 “嗯,周暨的说法过于世俗。”元乔出声,也不顾及夏日的燥热,主动将人揽之身侧,抵着她的额头,咫尺的距离让她感受到元莞的呼吸急促:“阿莞。” “嗯?” 换了新称呼,元莞眉眼一笑:“我听见魏国长公主也这么唤过你。” “那时我还小,她对我多有照拂,便唤作阿乔,德惠太后与先帝都是如此。”元乔会心一笑,望着元莞的笑颜后,心口忽而发热,就像冰冷的冬日里捂着暖炉。 正当她要陷于旧日思绪时,元莞与她更近一分,搂着她的腰,碰着她的唇角:“阿乔。” 床.笫之间的吻,最容易让人失去心智,随着热度加深,她感受到元莞的手紧紧扣住她的手,十指交颤。 温热的唇也在徐徐而下…… 第93章 谁好看 翌日回城,赵原特地来迎,清车简行,一行人速度颇快,午后便入宫。 彼时,上官彧在垂拱殿外后候着,元乔去见,元莞则去天牢要见元意欢。 隆安郡王夫妇自作自受,意欢不懂事,小小的孩子放在牢里,极容易遭人暗算。 天牢阴森,步入之际,感觉不到夏日的酷热,那股湿冷的恶心感钻入心口处,幸好每隔数步都有灯火,不至于让人呕吐出来。 意欢与隆安郡王妃关在一起,元莞不好进去,命人将孩子接出来。 或许不是自己的孩子,郡王妃在狱卒抱人之际,眼皮都未曾张开,也不去关心孩子死活。 或许被这几日的情景吓到了,四五岁的孩子缩在狱卒怀中乖乖的,不哭不闹,直到见到元莞才瘪了瘪嘴巴,元莞笑了笑:“这里是不是比大魔王还要怕人?” “大魔王漂亮,这里好丑。”元意欢从狱卒怀里蹭了下去,小跑到元莞面前,伸开双手要她抱:“我想吃云英面、糯米饼,还有、还有花糖果子,好饿、好饿。” 若是旁人,元莞定笑话几句,奈何是一孩子,恐再吓着她,便将人抱着出了天牢。 毕竟是戴罪之身,不好大张旗鼓,为掩人耳目只得将孩子带回元府。 一路上意欢都是无精打采,也不如往日活泼,元莞逗弄几句都是不成,回府后让人做了些她爱吃的来,给她洗澡净身,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 孩子在吃食面前都是抵不住诱惑的,捧着云英面吃了两口,小眼睛里就迸发着亮色,元莞知晓哄都不用哄了,雨过天晴。 午后,皇帝车驾直入宫城,因身子不适而不见众人,阿布郡主回到府里后见到屋内的一大一小,惊得睁大眼睛:“你们去玩了吗?都不带我,这个孩子哪里来的?” 元莞也不解释,只道:“这是资善堂内的孩子。” “挺有趣的,我晓得你们大宋风俗,见面要给礼物。”阿布入乡随俗,在自己身上摸了摸,将身上玉佩摘下递给意欢:“长命百岁。” 元莞拧眉,这是什么见面恭贺的话,一旁的落霞提醒道:“郡主,您用错话了。” “没错、没错,长命百岁没有错。”阿布兀自开口,想起几日不见元莞,就拉着她问去哪里玩了。 外邦使臣留京不能过问政事,阿布虽单纯亦晓得其中关隘,对朝堂上的事闭口不谈,学起临安城内的闺阁女子,日日想着玩与吃食。 元莞不想同她多说,就指着意欢:“为她忙碌几日,郡主也累了,回去休息,晚上来用膳。” “晚上有什么好吃的吗?”阿布道。 对于她,元莞几乎失去耐心,勉强笑道:“吃螃蟹。” “螃蟹是什么?”阿布不明白。 一旁写字的意欢趁机抬头:“螃蟹就是螃蟹,是吃的,你真笨。” “哦,好吃吗?”阿布追着不放。 意欢像大人般摇了摇头:“不好吃,都是硬壳。” 一大一小说起螃蟹的事来,元莞实在忍不住赶走了阿布,揪着意欢耳朵:“好好写你的字,再一心二用,点心减半。” “那、那减半之后呢?”意欢好奇。 元莞揪着她耳朵就差没有将人提起来,故作凶狠道:“减半以后一块点心都没有。” 意欢歪着脑袋想了想,用手指掰了掰:“没有点心,我还有早膳、午膳、晚膳,不怕的。” 这大概就是民间所说的死猪不怕开水烫,元莞懒得再同她多话,吩咐婢女好生看着,改日将她送去宫里,让元乔去管,再不听话,打也打怕了。 元府尚算是风平浪静,临安城内已然乱了,皇城司的人在花阁找到副指挥使,将其拿下,而后‘失踪养伤’的赵原回城防军安抚将士。 豫王在得到消息后,入宫求见皇帝。 漏液而来,人就在外间候着,几隙月光从云中露了下来,淡淡地洒在阶前,元乔站在窗下凝视他的身影,须臾后,窗被元莞关上。 “陛下是要现在见还是明日见?”元莞拨了拨她鬓碎发,当着宫人的面亲了亲她的额头,低声道:“不如明日见?” “嗯,明日朝后再见。”元乔反握住她的手,昨夜蹭破的地方已结痂了,伸手去摸了摸,略有些粗糙。元莞不介意道:“没事了,你明日可去问问豫王答应副指挥使什么事了,另外令上官大人去审问副指挥使与郡王妃,指不定有新鲜的事。” “我已经吩咐下去了,意欢在你府上?” “她啊、明日还是交给你比较好,我管不住。”元莞坦诚,想起她那个狡猾的劲,就皱了皱眉。 “她和你一样。”元乔添一句,继而吩咐宫人去告诉豫王,明日再来。 元莞趁此间隙,唤来孤鹜:“你去盯着豫王,看看他的府上可有人进出。” 再是谨慎,盯得时间久了,也该有破绽。 孤鹜小心地退下了,殿门再次关上,两人静静地躺在榻上,很是平静。 元乔有话想说,不知如何启唇,踌躇一番后,还是羞于说,索性就不说了,想着改日再说,时日长久,不急在今日一时。 被她吩咐的孤鹜留在皇城司,让人紧密盯着豫王府各门,豫王回府后,就没有出来,直到翌日出府。 并无异常。 朝后,皇帝接见豫王,元莞心有不甘,偷偷在一侧听着。 元清满面愧疚,跪于殿内,解释道:“那日两军僵持不下,臣也不知谁对谁错,唯有让城防军先开了城门,迎您回来,到时再作打算。” 元乔面上‘染恙’,面对豫王也装了两分,没有勃然大怒,神色如故,端详他半晌后,脑海漾过一阵话。 德惠太后曾道:“你父亲温润如美玉,性子良善,可惜就是爱错了人。” 温润如美玉……元清像了□□分,性子良善一说,她抿紧了唇角,道:“你答应他什么?” 元清愧疚得抬不起头来,面色通红:“回陛下,臣答应他此事过后,既往不咎。” “为此而已?”元乔语气平静,似是不信似不在意。 “仅此而已,此事本就不是城防军先挑起来的,副指挥使道上司被害,政事堂内的大人无动于衷,因此他才不得不关了城门,自行找总指挥使。”元清努力为副指挥使辩驳。 解释合理,将所有的关注点都放在政事堂和赵原身上。 偷听的元莞不由发笑,这般一来,副指挥使可就不是谋逆了。 殿内的元乔发话:“可他与隆安郡王妃见过面,这点如何解?” “这、这、臣不知此事。”元清闻言顿时慌张起来,白皙的俊颜满是惶恐不安,叩首辩驳:“当日臣只是去调解,不知背后还有此事,是臣勘察不周,望陛下恕罪。” 他慌里慌张,不似有备而来。 元乔沉默下来,晦深莫测,看着元清眼中多了一丝怜悯,暗处的元莞见她这副模样,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 须臾后,皇帝言道:“你先回府,莫要随意走动。” “那、那副指挥使一事?”元清不死心地再问。 元乔道:“与你干系不大。” 元清欲言又止,见皇帝不悦,不敢再说话,默默退了出去。跨过门槛之际,还被绊了一下,幸得孤鹜伸手扶他一把没有摔跤。 孤鹜扶着他的手,发觉他满手都是汗水,可见方才万分紧张。 他走后,元莞走出来,瞧着孤鹜的脑袋:“你摸到什么,神色都变。” 她爱开玩笑,孤鹜讨好一笑:“豫王似是很紧张,满手都是汗水。” “嗯,你且下去。”元莞摆手,转身往殿里走去。 她蓦地冷了脸色,让孤鹜摸不到头脑,这位主子比起陛下还要难伺候。 元清出宫后,径直回府,与昨夜一般,没有再离开府邸,皇城司的人在外候着,不敢有所疏忽。 一番解释后,确实让元乔打消了心思,元莞察觉也懒得再劝,自己出宫回府。 回到府上,就得知陆连枝来府上做客,与阿布郡主去了葡萄园。 葡萄园是元乔留下的,之前两人之间有着隔阂,她就从未去看过,却也知晓葡萄园颇大,里面葡萄品种也多,待成熟后,制作葡萄酒也很鲜美。 阿布身后还跟着一个尾巴,元莞入内就见到被陆连枝抱着摘葡萄的尾巴,她抬首示意落霞将意欢抱回来,免得被陆连枝带坏了。 意欢手中摘了一串葡萄,兴冲冲地跑到元莞面前:“小姑母,这个好甜。” “甜不甜不知晓,我只知你该回宫去了,陛下找你。”元莞口中说着话,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陆连枝,淡淡一笑:“陆县主今日雅致很好,竟有时间来摘葡萄。” “多日不见你,很是想念,就来看看你,恰好阿布郡主来摘葡萄就来看看,你从宫里而来?”陆连枝坦荡,话意间也甚是轻松,没有丝毫风雨过后的阴霾。 她平静得像是胸有成竹,元莞有些自愧不如,视线略过她明媚的容颜,落在身后的葡萄架上,悠悠道:“县主看来还未死心,不过无妨,我不在意。” 说完,拍拍意欢的脑袋:“快些回宫去。” “可是葡萄怎么办?”意欢念念不舍又万分纠结地看着手中的大葡萄,下意识将怀里挪了挪:“小姑母,我们送给大姑母,好不好?” “随你。”元莞将她推给落霞,吩咐道:“送她入宫。” 陛下一回来,想必那四个孩子也会陆续回宫,意欢如今的身份更为尴尬,若说是罪臣之后,就不该留在资善堂内,明日御史肯定会弹劾。 若不送回去,人留在府里也不安全。 还是还给元乔再说。 意欢被落霞匆匆抱走,陆连枝这才好奇出声:“小郡主口中的大姑母是何人?” “陆县主可要去前面坐坐,若是喜欢这些葡萄,可带些回府,这是陛下曾留下的,我还是第一次过来。”元莞笑了笑,揭过方才的话题。 陆连枝不傻,明白她不想回复,再次开口询问:“你既开口,我自然留下,只是你未曾回答我的问题,大姑母是何人?” 元莞面色沉了下来:“县主对小郡主的事似是很关心?” “好奇罢了,她唤你小姑母,可见那位大姑母是你亲近之人,且年岁比你大些,思来想去只有陛下了,对吗?”陆连枝分析道,眼中情绪也有些变化,那些笑意也维持不住了。 元莞没有再回答,转身就走,她不喜欢陆连枝的自作聪明,那种窥测人心的感觉让她很不安。 人都有秘密,不能摆在人眼前,窥测、探听都会让人厌恶。 陆连枝见她走了,抬脚就跟了上去,不甘心道:“你为何执迷不悟?” 身后的阿布摘了一串葡萄后,周遭就没有人了,捧着葡萄不知如何是好,想了想,还是等落霞回来再说。 离开的两人几乎并肩而行,婢女不敢走近,就远远地跟着。 元莞并没有回答陆连枝的话,赶客的含义很明显,奈何陆连枝并无主动离开的意思,她拦住元莞,将声音放得很低:“伴君如伴虎,你该知女子为何为帝后,后宫断不会有后妃的道理。” 元莞耐着性子:“妄议今上是大不敬之罪。” 陆连枝眼神一暗,似是被她的话伤到了,悲怆的视线落在元莞的眼睛上:“从初见你时,我就喜欢你,过去五六载,我都未曾改变过心思。我未曾伤害过你,而陛下、她……” 欲言又止,元莞更加不耐,她狠狠心道:“莫要忘了,她废了你的帝位,你难道就毫无隔阂?” 废帝一事是元莞与元乔之间难以跨过的鸿沟,然而元莞自认这是她二人之间的事,与旁人无关,她唤来婢女:“送县主出府,以后无事莫要登门。” “元莞,你就在逃避。”陆连枝气得跺脚,冲着她的背影喊了几句。 将人赶出府后,元莞心中怒气难消,见到桌上洗净的葡萄后,深深吸入一口气,努力平稳自己的情绪,三言两语就带动自己的情绪,她还需像元乔学习一二。 她坐在案旁,扫到摆置的葡萄,不觉平静下来。 隆安郡王行不轨之事,几乎是板上钉钉之事,于此同时,还有副指挥使被牵连在内。 郡王在朝本无根基,定罪后几乎无人替他求情,没过几日后就被宗室除名,意欢的去留成了难题。 皇帝没有表明态度,两府试探过圣意,奈何皇帝口风甚紧,没有透露风声。 城防军内清洗一番后,赵原的位置更加稳固,他为表示感谢,特地给元莞送了份礼。 礼轻人意重,也是一片心意。 直到郡王夫妇被处置后,皇帝下旨将元意欢过继到名下,满朝震惊,反对的奏疏如雪花般飘进垂拱殿内。 朝臣以逆党之后的身份置喙此事,尤其是御史台,御史中丞几乎跪在殿内谏言不可。 苏闻精明许多,带着枢密院默不作声,上官彧本就是帝党,跟着苏闻一道装聋作哑,分不清局势的周晋上了反对的奏疏,见两只狐狸都保持中立,也跟着消停下来。 两府一安静,就剩下御史台孤军奋战,闹腾一月后,皇帝心意坚决,御史台偃旗息鼓。 抛砖引玉之举,让元莞心中略有不安。 她二人若想光明正大在一起,只怕不会这般简单,她想了想,让人去通知周暨,修缮堤坝的行程暂缓。 几日后,周暨回信,知晓了。 中秋之际,元莞一人待在府里,阿布去宫里赴宴,让她也清净不少。 阿布从宫里回来之际,她躺在躺椅上,手畔多是精致的点心,阿布在宫里吃的都是冰冷的东西,见到这些点心就忍不住动手捡了两块,吃得美滋滋。 元莞递给她一杯酒:“宫宴好玩吗?” “尚可,大宋女子腰肢真软,舞姿曼妙,有趣得很。”阿布夸道。 “那是伶人,自幼习舞,你看到的只不过冰山一角,还有许多有趣的。”元莞笑了笑。 阿布细细回想宫宴上的细节,又道:“确实有趣的很,还有男子舞剑,耍的那叫、行云流水,对,腰肢也很软,听说是世家子弟。” “世家子弟?”元莞眉眼沉了沉。 阿布喝了一口桃胶羹,满口顺滑,舒服地眯住眼睛:“长得很好看,剑也好看,就是太瘦了些,那个腰肢感觉比那些舞者还要瘦,比起我们布苏男子,太差了些。” 元莞本沉了脸色,闻言笑了笑:“那你觉得宴上可有你喜欢的男子?” “没有,不喜欢。”阿布一口拒绝,手中桃胶羹已然见底了,她四处张望去找落霞:“落霞在哪里,我还想再吃一碗,那些男子不好,长得那么瘦,风一吹就跑了,还不好做好吃的,不如落霞。” 元莞:“……”丈夫不是用来做吃的。 阿布惦记着桃胶羹,主动离开去找落霞,元莞又是孤单一人,想起阿布的话,也是有趣,这样的性子与元清怕是不合,元乔的想法怕是不成。 阿布走后,她依旧躺在那里,望着今夜的明月,手中酒空了又满,满了又空。酒不醉人,反让人有些困顿,迷迷糊糊之际,手中忽而一空,她睁开眼睛,就见月下多了一人影。 元乔身遭多了月色银辉,勾勒出几分冷意来,带着朦胧感,不大真实。 元莞阖眸一笑:“陛下怎地过来了?” “你不在宫里,怎地出来了,意欢还问我为何不见小姑母。”元乔见她脸色微红,似是微醺,就让人撤了酒,扶起她的身子:“外间凉,回屋吧。” 元莞不肯,拉着她一道躺下,指着皎洁的明月:“元乔,你觉得它美不美?” “美。”元乔被她拉得踉跄一步,眼神示意婢女过来帮忙。 站在一侧的婢女方挪动脚步,就听到元莞开口:“那你觉得它美、还是我、我好看?” 这话似撒娇,又似不讲理,婢女悻悻地止住脚步,默默退了出去,将偌大的庭院交给两人。 元乔无奈,拗不过她,只得坐了下来。元莞复又问了一遍:“谁好看?” “你好看。”元乔随意应付一句,躺椅上的人顿时睁大了眼睛,满是疑惑:“你骗我,你看你、都没看我,看别人去了。” “这里哪里有旁人,你醉了。”元乔探了探她的额头后,觉得她醉后有点无理取闹,左右又不见婢女,只得轻轻哄道:“我们回屋说话,好不好?” “躺着。”元莞不应,眸色染着朦胧,躺在躺椅上就是不肯动,反拉着元乔要躺下。 两人一阵拉扯,元乔败下阵来,被迫躺下。 元莞侧过身来,再开口时语气不善:“你今日是不是做了不好的事?” 这是兴师问罪来了。 元乔神色如旧,捂着她凶狠的眼睛:“你很凶,眼睛乖乖闭上,睡会就好了。” “做了亏心事就让我睡觉。”元莞保持几分清醒,一阵凉风袭来,身上有些发寒,没出息地往对面人身上贴去,依旧不忘瞪着她。 动作很实诚,眼神却在挣扎,元乔面对口是心非的醉鬼也只笑了笑。 她一笑,落在元莞眼里就是心虚,张口就咬住近在眼前的下颚,疼得元乔一惊:“好好说话,不能学小狗。” “你找别人去吧,莫来我这里。” 醉态萌生的人咬完就推开了她,不想再理会这人,蹒跚站起来后,晃晃悠悠往屋里走去。 元乔落后两步,不想刚上台阶,门就砰地一声关了起来。 她不知发生何事,元莞不算醉得太深,还未曾到分不清人的情况,怎地就把她拒之门外。 按住情绪后,她伸手推门,推了两下,发现门被锁了。 “元莞,你醉了。” 半晌无人应答,她唤来落霞去敲门,敲了两下依旧是无人。 落霞想起今夜窗户未关,走到窗下一看,不想也关上了,大概是婢女见天色黑了,才关了。 她落寞地走到元乔身畔,不解道:“您这是惹了她?” 元莞性子谈不上好、也谈不上坏,面对旁人时,她能做到波澜不惊,可在元乔面前,三两句话就能炸毛。 约莫是因人而异。 门被关上后,落霞想起上次砸门的事,提议道:“要不试试砸开?” “砸门只怕更会引起她的反感,等她明日酒醒。”元乔做不来强迫的事,尤其是元莞的事,她若不肯,也不会违背她的意思。 落霞看看她,又看看关上的门,自己走了片刻,怎地就发生这么大的事了。 苦恼之际,想起她答应阿布郡主的桃胶羹还没有做,忙拍了下脑袋,慌忙回厨房。 元乔望着关上的屋门,头疼不已。 第94章 看什么 被拒之门外后,元乔也没有立即离去,反去方才的躺椅上坐下,揉着酸疼的鬓间。 回城后,事情接连而至,尤其是过继意欢一事,压力太大,导致她不敢回想,纵眼下无人吭声,她也不敢将她二人的事摆在台面上。 灯火被风吹得摇曳,一侧还放着元莞的酒盏,只剩下半盏了,她端起来凝视澄澈的酒液,置于唇角,下了很大决心般扬首饮尽。 半杯入腹,就带起一阵火辣感,她晃了晃酒壶,还有些酒,索性就将酒盏斟满。 月下独酌,也不觉得冷,酒从喉间滑落,暖了心肺与四肢。 饮了三杯后,整个身子都跟着暖了起来,周身疲惫也散去不少,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庭院无人,婢女不敢靠近,直到落霞做完桃胶羹回来才看到庭院内的人,忙去敲门唤醒元莞。 她不敢接近皇帝,拍了两下门后,人倒是自己醒了。 元乔站起身,看着惊慌失措的人,道:“你照顾好她,我先回屋。” 说完,平静地离开了,留下迷糊的落霞摸着头脑,要走方才为何不走? **** 翌日元莞醒来之际,元乔早就离开,她略有些头疼,开门之际,发现门从内锁上的,想过一阵没有结果后,懒得再想。 落霞做了些醒酒的膳食,担忧地觑她几眼,还是忍不住问出声:“您同陛下生分了?” “什么?”元莞喝着鸡丝粥,听到这话后怔了怔,咽下粥后才道:“有何传言?” 落霞睁着一双迷惑的眼睛:“不是传言,是您将陛下关在门外了。” “关在门外啊……”元莞叹了一句,脑海里依稀记得阿布说的话,添作一句:“那也是她自己惹来的。” “您怎地毫无悔意,陛下染了风寒便是你的罪过了。”落霞站在一侧,见她有恃无恐,心中还是不安,得罪皇帝显然是不好的事,她小心翼翼地开口:“不若你入宫去看看,陛下昨夜在躺椅上睡着了,外间风凉,染了风寒就不好了。” “不去。”元莞拒绝,想起阿布口中说的事,心中没来由一阵厌烦。 用过早膳后,她唤来心腹,探问豫王府的事,就算赌约输了,也不能就此罢休。 元清回府后闭门不出,也不见外人,与从前无异,就连皇城司的人都查不出来端倪。 听后,元莞想起当年刘氏买通先帝身边内侍的事,便吩咐道:“你着人去盯着豫王身边的人,从他们身上着手看看。” 元清处没有破绽,不代表旁人处没有。 或许是赌约输了,心有不甘,她不愿放弃此事,心里忽而有了执念。 想到元清所为,她总觉得事情不对,副指挥使的话漏洞百出,元清并非是寻常人,怎会简单就信了。 阿布受邀去其他大人府上赴宴,不在府里,落霞轻松,时刻就跟在元莞身边。 她嘀咕说着今日午膳吃什么,元莞脑子里想着元清的事,对落霞的话也不甚在意,等她嘀咕完了以后才说:“你做主就成,我去书房。” 回书房后,她翻了翻皇城司查来的情报。 她方读了几页,书房门就开了,昨夜被她拒之门外的人复又出现在眼前,,身影如旧,那股在朝堂上浸淫多年的气势让她没骨气地站了起来。 “陛下今日来得颇早。” “嗯,被你莫名拒之门外总得来问问。”元乔入内,扫了一眼案牍上的文书,元莞即刻藏了起来,回视她:“陛下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事?” 书房附近几乎无人来,门开着也不打紧,两人都没有主动去关门。 元乔的入内,让书房显得逼仄,尤其是站在元莞面前,苍白的脸色让她想起落霞的话:陛下昨夜在躺椅上睡着了…… “你来做甚?”她以目光去描绘元乔面部的轮廓,不想同她说话,心底又有些不舍,天人交战之际,元乔摸摸她的脸颊:“来看你的。” “看我,不看你的小郎君去?”元莞想当然地拍开她的手。 “什么小郎君?”元乔不大明白她口中的话,深深一想,就明白过来了,定是昨夜阿布回来说错话了。 面前的人怕是又吃味了,她先解释道:“之前你说元清与阿布不合适,我便听你的话给阿布重新择婿,难不成阿布郡主回来说了什么?” 轻声细语地解释,让元莞回过神来,昨夜阿布只说小郎君舞剑,未曾说是为何舞剑,她先入为主想的是皇帝,未曾问过细致。 想起昨夜的举措,就觉得有些荒唐,半晌不知该怎么说话。 她不说,元乔就等着,走到案牍后坐下,将方才元莞看到东西都翻了翻,还是关于元清的事。 都是些旧日的事,并无新鲜的信息,想来也是,元清入京后一直很平静,鲜少出府门,无甚把柄可抓。 不知等了多久,才见元莞转过身子,低声下气道:“你昨夜染风寒了吗?” “听你之意好似希望我染风寒?”元乔将书册都放下,本想说一句这些都是旧事,查看也是无用。 话到嘴边还是选择吞了回去,免得错开话题,就听不到她后悔的话了。 元莞极是理屈,厚着脸皮蹭了过去,想同她一道坐下,可坐榻太小,根本无法容下两人,只能在一旁站着:“昨夜的事我不记得了,是落霞告诉我的,陛下大气,就不该同醉鬼计较。” “那我被拒之门外吹了半夜的风,就这么算了?”元乔反问,没有笑,端着清冷之色,让元莞意识到严重性,憋着一口气道:“那我给你道歉?” “如何道歉?”元乔道。 “你要我如何做?”元莞憋屈,脸色涨得通红,不知该怎么道歉,说她错了? 元乔没有立即答话,端详一阵她的愧疚之色,唇角弯了弯,浅淡的弧度,道:“你我赌约该要承诺了,改日你去中宫看看?” “不去,那是周暨住过的,我只喜欢福宁殿。”元莞不肯,张口还想说什么,又见元乔冷了脸色,气势微现,就紧紧闭上嘴巴。 谁让她没有理,人前都矮了三分。 “那我让人去重新将福宁殿修缮,可行?”元乔退而求其次,不想真的将人惹毛了,能让她满意就好。 元莞心中依旧有着疙瘩,对于废帝一事已然释然,听闻要入中宫,那股扭捏又从心底酸酸地冒出来。 她不肯应声,元乔提醒道:“愿赌服输。” “晓得了。”元莞哼哼两声,觉得哪里都不舒服。 元乔适可而止,说起政事,指尖点了点案牍上的书册,认真道:“元清的事太过正常,没有丝毫破绽,大约就是世人口中的天衣无缝,可仔细一想,正是因为无漏洞才让人不安。” “嗯?你也觉得不对?”元莞打起精神来,眉眼的愁绪立即散开不少,感觉与元乔之间的隔阂都散去不少。 元乔颔首:“我并非没有分寸、不分是非,看到元清就会忍不住想起德惠太后,忍让几分罢了,可我眼睛看得清。” “你眼睛还没瞎,我只当你雪盲留下后遗症了。”元莞心中郁气散了不少,说话间也带着讽刺,又不好太过不敬,就道:“我知晓你心中有对德惠太后的愧疚,可豫王一脉安分些也就罢了,偏偏父子二人都不省心,你也无甚可愧疚的。” 元乔的心结至今都没有解开,她的努力中也带着愧疚,可这不是让她蒙住眼睛的缘由。 “确实不省心,在孝期满之前若无事,令他立即就藩,若要生事,我也不会枉顾律法。”元乔态度已然很坚决,落在元莞眼中又是一番彻悟。 人都有软肋,她蓦然就理解了元乔的心思,德惠太后是影响她一生的人,换而言之,正是因为豫王一脉才有她活命的机会,真要取舍,也是不易。 她在侧看得明白,元乔对豫王一脉并没有宠爱,在德惠太后的影响下有的只是一份深深的责任。 她也不能过于苛责。 元莞沉默下来,将案上的书册都收了起来,神色也缓和下来,元乔站起身,罕见又主动地从背后揽住她:“你且安心,是非分寸我能分清,对豫王有责任,对大宋的责任更深,两相权衡,我不会做错事。” 还有半句羞于启齿:你在,我又怎会将你陷入危险境地。 元乔身上微凉,贴近元莞就感受到她身上的暖意,那股别样的感觉让人心口悸动,微微吐出一口气:“我们再等等。” 等什么?元莞清楚,但她没有说。 “陛下不急,我从未想过光明正大地同你在一起,眼下这样很好,你我可以日日住在一起,想做什么都可。喜欢是你我之事,不需要天下人知晓,你我知晓就成。你不必有太大的压力,不需逼迫自己。” 听元莞一番善解人意的话,元乔心意更加坚决,“你我之事,于江山并没有太大的关系,于朝堂亦是,不过因我是皇帝,而与常人不同。换作是寻常人家,不会让人诟病。” “是啊,周暨告诫我伴君如伴虎,陆连枝奉劝我不会善了,皇帝多变,怎会一心一意。” “周暨软弱,陆连枝心存不善,你听她二人做甚。” 元乔难得辩驳一句,元莞下意识看她一眼,却也好奇她怎地就想通了。 豫王一脉就是元乔心中难以根治的心结,也不知怎地她对豫王着实无好感,摒弃政事上不说,她对元清温润之色也无法心生欢喜。 亦或是在宫中见惯了带着面具生活的人,故而她能够一眼就看穿元清的面目。 还有一重,她不喜欢旁人占据元乔的心。 虽说自私了些,可并没有过错,元乔主动来喜欢她、将她留在身边,并非是她强求的。 这般想着,心里的底气略足了些,径直辩驳:“元清就像一条蛰伏在暗中的毒蛇,不如陛下先断其后路。” “断其后路?”元乔被她突如其来的话说得不明。 元莞明朗一笑:“算算时日,元清离开封地近三年,封地具体事宜如何,他并不知晓。你答应德惠太后保他们一脉平安,未曾让他们权势天下。封地于藩王很重要,离他就藩尚有一段时间,不如陛下令人去封地看看。” 她将‘看看’二字咬得很准,眸色也换作肃然,并没有玩笑之意。 断其后路,就不怕元清再有心计。 眼下的局势并不算难,只元清令两人不安罢了。元莞觉得此人不该留在临安城,心怀不轨的宗室子弟要么剥夺王位、要么赶出临安城,不能任由她在城内走动,要么就是赶回封地,山遥路远,不怕他做些什么。 元乔却藏着事,藏着想要与元莞并肩站在宫城的事,她不容许出差错,细枝末节都会去观察。 两人心思不同,但出发点都是一样。 元莞所言,必是她经过深思熟虑的,元乔会好好去听、好好去想,及时给她答复。 去封地搅乱静水,并不是太难,也令元清不能留在城内,且与德惠太后的嘱咐不相违背,她答应下来:“我令陈砚过去。” 此事事关重大,她只信任陈砚。 元乔答应后就沉默下来,将其中的细节复又想过一遍,抬眸就见元莞认真地看着她,“陛下心结可解了?” “嗯。”元乔轻轻回应,移眸不与她对视,如何看都不自然。元莞忍不住凑近,抬起她的下颚,语气跟着冷了下来:“除我外,你不欠旁人的,更不需想着那些嘱咐。” 话虽是这般说,可细细想来,元乔并不欠她的,废帝一事换作任何人,都会去做。 元莞手劲略重,不经意间就掐疼了元乔,她被迫与元莞对视,叹道:“晓得,你弄疼我了。” “疼了才好,疼了才记得。”元莞还是松开了手,见她下颚处红了,温柔地伸手给她揉揉,自顾自道:“我才是最重要的,对吗?” 若是往常,元乔必笑话她的。今日却不同,淡淡一笑,眸色温柔,附和她:“对,你最重要。” 得到她的回应,元莞释然了,什么都不在意,眯眼一笑,就咬上元乔的唇角。 ***** 皇帝过继子嗣后,资善堂内其他几人坐不住了,本是同一战线的,如今最差、最不让人看重的元意欢当真成了皇帝的孩子,他们境地险矣。 元意欢搬去了延福宫,与皇帝同住一屋檐下,每日照旧去资善堂内听课,从未改变的是日日被先生学士骂。 本就是懒散的性子,又不爱听课,在几人眼中最差,奈何她命运好,羡慕不来的运气。 每日骂完之后,才被宫人乳娘抱回宫里,偶尔遇到皇帝,少不得再被说几句。 时间久了之后,练就一副厚皮囊,谁人骂都没有用。 皇帝忙于政事无暇管她,元莞在宫外也忙着自己的事,一道将她丢下,就养成了小魔王的性子。 起初两人恐她因父家之事而郁郁寡欢,做事便纵了几分,眼下就后悔了。 休沐之日,她跑去垂拱殿,坐在廊下御阶下,手中捧着点心,盯着来往宫人,寻着元莞的身影。 孤鹜在她身上看到几分元莞不讲理的影子,也不令人去赶她,装作没有看到,扬首看着虚空,与往来的朝臣大人打着招呼。 坐了半日后,点心也吃完了,元乔得空出来见她:“你小姑母今日不进宫。” “今日休沐,她怎地不来,不休息吗?”难过的小孩子将手中剩下一半的点心递给元乔,“大姑母吃点心。” 元乔道:“下回休沐送你去见她。” “大姑母说了好几个下回了。”意欢苦着一张小脸,拿自己手指头掰着算了算,算了半晌也没有算出来。 她苦恼,逗笑了周围的宫人内侍,元乔忍着笑意,故作严肃道:“你连这个都算不清楚,可有好好听学士的话?” “我有好好听的,可是听了半天也听不懂。”意欢抓耳挠腮,将点心又夺了回来,胆大道:“你说谎,都好几个下回了。” 元乔道: “你若算清楚是几个下回,我便带你去见她。” “唉,那我就不去了,大姑母再见。” 说完,抱着自己的点心一溜烟跑开了,选择了一条最简单的路。 元乔笑意微现,想起元莞好似数日未曾入宫,冬日就要到了,愈发寒冷,也不知她手臂可还疼。 想过一阵后,上官彧来禀事,将这些思绪暂时按下。 年底考核,亦是一件大事,上官彧将拟好的奏疏呈上,皇帝看过后,做了些更改,照旧发下去。 上官彧离开后,元乔得空,让孤鹜去请元莞入宫。 孤鹜晓得皇帝得空就不安生了,忙去请人。 到了元府扑空,人不在府上,元莞清晨就出府,未曾回来。 人请不到,照旧回宫复命。 白走一趟,元乔略显落寞,恰好魏国长公主来了。 两人许久未曾见面,魏国长公主面带笑意,元乔知晓她定为人做保山而来。 魏国长公主平日里无事,凑成几桩好姻缘后,就有人开始寻她做保山,平日里悠闲无事做,不知入宫是为何人而来。 寒暄几句后,元乔领着她一道坐下,道:“您近日身子可好?” “挺好的,眼看到年底,豫王的孝期也到了。”魏国长公主慈眉善目,笑意深深,欣然开口。 元乔明白过来,却也装作不解:“是该到了,过了孝期也该就藩,朕这里压了些奏疏,都是为他就藩而来。” 魏国长公主点点头:“该就藩还是得就藩,免得落人话柄。不过豫王府没有女主人,又无父母,陛下该想想给他续弦的事。” “孝期未过,怕是不妥。”元乔不肯。 魏国长公主又道:“孝期到了就该就藩,哪里还有时间。” 元乔听出些端倪来,装作一笑:“您怎地知晓孝期一过,就得就藩?” “额、还不是听旁人说的。”魏国长公主笑意不自然。 “是元清去求您的?”元乔直戳重点。 被这么一问,魏国长公主就不再隐瞒,讪讪道:“他确有此意,想等着孝期一过就定下来,心中也喜欢得紧。” “他说的是何人?” “布苏的阿布郡主,我瞧着天真了些,怕是管不好王府的事,可他偏偏说就喜欢她身上的天真,您看?” 元乔眸色冷了下来,中秋宫宴为阿布郡主择婿,许多人都晓得,元清这就是坐不住了? 她摇首道:“早前我问过阿布郡主,奈何阿布郡主不同意,此事只能作罢。” “这样啊……”魏国长公主唏嘘不已,涌起一阵阵失落,叹气道:“我瞧着元清话意好像喜欢得紧,不想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唉,我回去同他说说。” “也可。”元乔起身,就要送客了。 魏国长公主唉声叹气地离开了,元乔也未曾相送,令孤鹜送她出西华门。 冬初之际,风愈发冷了,皇帝站在垂拱殿外,孤身萧瑟,望着虚空中的孤雁。 风从袖口吹进,刮过肌肤,吹得阵阵发冷,元乔似麻木一般长身玉立。 站了许久,直到孤鹜回来复命,她才开口:“豫王与魏国长公主何时见面的?” “昨日里,豫王出府,直接去了魏国长公主府,待了半个时辰后就出府了。”孤鹜道。 “下去吧。”元乔没有再问,打发他下去。 冬日里黑得早,没过多久,日暮西垂,今日又是休沐,朝臣不会再来,她转身回殿。 踏入殿门之际,感到一阵莫名而来的孤寂,望着庄严、空荡荡的垂拱殿,不知怎地不想进去,跨过殿门的门槛又收了回来。 收回脚之际,在想元莞做什么,可曾回府了? 想着,心空了些。 这么多年来,她本是一人,直到元莞胡搅蛮缠地闯了进来,让她感觉到了不一样的情绪。 喜怒哀乐纵然有,可牵制着喜怒哀乐的又是什么样的感情。 大概是由心而生的感情。 她顿了顿,吩咐孤鹜:“备车马。” 孤鹜一怔:“去元府?” 皇帝没有回答,径直入宫更衣,他狐疑一阵,皇帝出宫只爱去一处,没有旁的地方。 车马出西华门时,天色漆黑了,走了不久就到元府,照旧从侧门而入,就见到猩红的灯笼挂在廊下。 举步入内至庭院前时,落霞匆匆来迎:“她方回来,在沐浴。” “她今日去了哪里?”元乔不禁好奇,竟这时才回来。 落霞摇首:“奴也不知。” 不带落霞出门,约莫也不是好地方。元乔心中猜测,吩咐道:“领我去看看。” “看什么?”落霞没明白过来,看她沐浴? 第95章 吃味 黑灯瞎火走路不便,落霞一边不解一边引着皇帝往院子里走。 至廊下时,她欲进屋,余光扫到皇帝转了方向,往浴室那里走了,她咽了咽口水,不敢出声。 站在浴室外就能听到水声,元乔未曾迟疑,推门进去,屏风后传来人声:“落霞?” “是我。” 元乔的声音在屋内轻轻响起,屏风后的水声更大了些,元莞往水中藏了藏,喊道:“陛下也不正经了,不如我们一道沐浴?” “你去哪里了?” 说话间元乔就已转过屏风,见到水中的人后也没有微笑,几步走近,眸色凝结在她被热水氤氲得通红的的面上,惹得元莞眼睫轻颤。 “原是问这事啊,今日我同阿布郡主去了花阁。”元莞勇气可嘉,毫不犹豫说出自己行径,手上动作不停,以布帛掩盖住胸前的风光,面对元乔高位者的睥睨气势,心中还是有几分害怕的。 元乔脚步一顿:“你很实诚,不如再说说为何去花阁?” 元莞在她肃然的眼神中感到几分不详,解释道:“她听闻花阁内有异域风情的女子,只当有布苏人,就拉着我一道去了。” “令人去查一查就可,为何要自己去?”元乔在水旁停了下来,俨然正经得很,并没有趁机打量她,将手伸进水里,撩拨两下。 元莞的心跟着沉陷了,她咽了咽口水:“好像是可以,可是她要去,我也拦不住的。” “世间还有你拦不住的人?”元乔语气略有些讽刺,抬眸就见到水下风光,白皙的肤色不说,曲线曼妙,水纹荡漾间,层层涟漪下,就什么都挡不住了。 视线偏离后,元莞微恼了,假意沉吟一番,实则迅速游近元乔,伸手就将人拉了下来。 元乔在她面前惯来都是毫无防备,猛地一拽后,整个人翻进水里。 好在元莞细心,拉人之际,伸手抱着她,使她平稳地站在水里。 公主府的浴室并不小,足以挤下四五人,两人更是绰绰有余。 元乔惊魂未定,就被罪魁祸首按住,后背抵着冰冷的壁沿,没有来得及说话,嘴角就被封上了。 接吻时,手也不安分,迅速将她外袍褪去了,池水温热,不会着凉。 元乔哪里是她对手,来不及抗拒,周身只剩下单薄的内衣,元莞并未给她喘息的机会,伸手去脱她内衣,她慌道:“别、别。” 元莞气息紊乱,眸色染着别样的神情,就这般抵着她:“你都把我看完了,礼尚往来,你也该让我看一看。” “没有、没有看你。”元乔喘气,眼眸一垂下,就见到胸前的景色,羞得她及时撇开眼睛。 元莞抓住她不放:“你看你、刚刚看到了,不管,我也要看。” 谁让你自投罗网,自己送上门来的。 元乔顿时后悔了,想起一事来:“水要凉了,你手臂会疼的。” “劳陛下牵挂,手臂许久没有疼了。”元莞得逞一笑,手扣在她的腰际,衣裳轻意间褪下了,凝脂如玉的肌肤映入眼帘中,肩际往下就是好看的锁骨,她低首亲了上去。 元乔倒吸一口冷气,背后壁沿的冷意钻入肌肤里,将四肢血液都冻住了。 水汽弥漫,氤氲着眼前,就像是阵阵迷雾挡住眼前,让一切真真假假,变得虚实不分。 她被迫扬首,感到一阵酥麻,看到元莞背部水滴滑下,而后滴答一声落入水里。 元莞抬眸之际,就见到她一阵恍惚,眸色红了红。 她的手落在背部,那里都是冰冷的,怪道:“你冷吗?” 元乔不肯出声,似孩子般带着倔强,元莞觉得她有趣,指尖在她腰间捏了捏:“其实,你很软,不像陛下了。” 你很软……让元乔羞涩难当,从小至今还未曾有人对她说过这句话,她几乎无法抬眸,恨不得找衣裳来掩盖住自己,她知晓元莞不肯罢休,只是在这里,她不愿。 元莞抵着她,也没有再沐浴的想法,年少时觊觎的女子就在眼前,肌肤柔腻,手心一片温软,如何舍得放开,可水温渐渐凉了,不好继续久待,她商量道:“我们上去,好不好?” 觉得哪里不对,就添了一句:“你不能跑。” 元乔还是点了点头,作势就要推开她:“你转过去。” 元莞狡黠一笑,当着转了过去,口中却不饶她:“你凶什么,我都看过了。” 说完,腰间一疼,元乔却道:“以下犯上,该挨打了。” “你再不快些,我就转身了。”元莞轻哼了一声,自己揉着被捏疼的地方,耳畔听到哗啦水声,就道:“你先穿我衣裳,让落霞给我再送来。” “你……”元乔欲言又止,倒是体贴,看着屏风后的寝衣,顺手就穿上了,尺寸有些大了,能穿就行。 穿好后就令落霞去准备衣物,免得冬夜里着凉。 初冬之际用不上炭火,元乔恐人真的着凉了,让人去准备好。 元莞进来时就被她逼着喝了热茶,炭火亦准备好了,两人一道暖了暖身子,元莞觉得婢女厌烦,摆手示意她们关门离开。 元乔不同,她扫了一眼元莞颈间微红的肌肤就垂眸,脑海里皆是方才浴室的景色。 人都被屏退后,元莞就不再烤火了,身上都是热乎乎的,哪里需要再烤火的,她拉着元乔就回榻。 她极为正常,元乔则不同,慢悠悠地跟着她入内,见她直接要上榻,心口处漏了一拍:“不熄灯?” “不熄灯。”元莞唇角勾了勾,伸手就将人拉至榻前,一道站在踏板上,好笑道:“我帮你?” 元乔在她眼中看出一抹异样,好似自己成了待宰的羔羊、案板上的鱼肉。 她不出声、也不动,元莞就鼓着勇气去替她解开衣带。 元乔并未拒绝,眼中的羞意涌了上来,元莞的手就顿住了,回身去妆台前找了一截黑色的绸带,覆上她的眼睛。 眼前刚一片黑暗,就有着翻天覆地之感,背后抵靠着柔软的被衾,她下意识就绷紧了身子。 矜持而贞静的性子,让元莞爱不释手,她抵着元乔的鼻尖:“你怕吗?” 时至今日,元乔已然没有害怕的心了,傍晚时分莫名而来的顾忌才让她有些怕,她摇了摇头。 下一息,唇角被温热的覆盖。 所有的话被吞入口中,她紧张不安,却并未拒绝,懵懂而青涩地迎合。 冬夜里的冷意袭来,她不禁发颤,可那只手贴着肌肤,好似又不热了。 如同行走在黑夜里,忽现一盏灯,暖意涌来,她主动贴了过去。 灯火缭绕,火种在身上游.走,驱散着冬日的寒凉。 烧过一阵后,便彻底融入进去,感受着火热。 火烧遍全身后,沉浮于热浪之间,如同夏日里的酷暑里的潮水,猛烈地拍打而来。 被热浪包围后,她被人揽入怀里,耳尖微疼,睁开眼睛就是元莞炙热的眼眸:“阿乔。” 元莞似长辈般总爱捏着她的耳朵,故作成熟,或许是脱离了姑侄这层束缚,她就愈发高兴了。 她感觉周身不适,依旧往她怀里靠去,贴着她,徐徐合上眼睛。 一觉醒来之际,就是四更天了,身旁的人依旧在沉睡,她动了动身子,略有些酸.软,抬首去捏元莞的鼻子。 恰是熟睡之际,蓦地无法呼吸,就被生生搅和醒了。 醒来就见到喜欢之人清水般的眸子,想当然就伸手将人揽入怀里,蹭着她的脸颊:“你要走了吗?” “一道走,好不好?”元乔被她蹭得发痒,耳畔皆是她灼热的呼吸。 元莞不明白她的意思,半醒半睡间手在她腰际揉了揉:“你上朝,我又不需要上朝,去了做甚?” 元乔被她熟练的举措惊了下,想而未想就质问道:“你这又是哪里学来的?” “莫要生气,揉揉就好了。”元莞还不知元乔生气的点在哪里,睁开眼睛就凑了过去,元乔推开她。 好意被拒绝,元莞气道:“书上写的。” “哪本……”元乔欲言又止,她气得险些说错了话,对面元莞却眯眼一笑,懒洋洋地开口:“医书写的。” “我竟不知你还看医书。” “那是,我看得书可多了,你那本诗词都看了好几册。”元莞得了便宜又卖乖,心情极好,厚着脸皮又凑了过去:“要揉吗?” “你……”元乔又被激得说不出话来,索性不去理会她,起身去沐浴。 元莞不惹她,主动爬起来让婢女去准备热水,而后又拉住人躺下:“她们还要准备些时刻,你先睡会,时辰还早。” 她细心又殷勤,元乔也不好说什么,可一些话还是要说:“少看些诗词。” “不看了、不看了,有你就好。”元莞讨好一笑,知晓元乔的性子,不好将人惹恼了。 她欺身压了过去,伏在元乔身上。 经过昨夜后,元乔也由着她去,阖眸又怕睡过了时辰就忍着不睡,把玩着她发间一缕头发,腰间也而被揉得很舒服,状似无心开口:“昨日去花阁做什么了?” 元莞动作一顿,得意一笑:“不想你也会吃味。” 元乔睨她一眼:“你还想去?” “不、不去了。”元莞伏在她的身上,笑得身子微颤,身下的人被她当真笑恼了,捏着她的手心道:“当年打你打少了。” “疼,手心可疼了。”元莞不笑了,松开她,摆正态度:“真的不去了,以后谁喊我,都不去了,可好?” 元乔照旧沉默下来,不信这个敷衍的保证,元莞则闯入她的眼帘中:“你信我。” “无法相信。”元乔也没有掩饰自己的情绪,大事可信,小事就不能信了。 元莞的性子正经中带着自己独有的不羁,看似成熟看时而偏激,大事中总能分清分寸,小事就不同了,比如去花阁,元乔就不信她。 “不信啊,我在你心里就这般没有信任吗?”元莞苦恼,她行得端正,哪里像是经常出入风流之地的人。 元乔道:“没有。” “没有就没有,那我明日接着去?” “嗯,你可试试。”元乔轻轻道一句,算着时辰不早了,起身去沐浴。 听她罕见不善的语气,元莞一惊,笑得几乎直不起身子,元乔暗恼:“不许笑。” 元莞摇首,从一侧抱着她,咬着她的耳朵:“我昨日不过是骗你而已,去城外同阿布郡主狩猎罢了,只是我一无所获,太过丢人,就没有说罢了。” 兜兜转转,摆了一道,就见到吃味到主动送上门的元乔。 她高兴,元乔恍然大悟,想起昨夜的事就羞得脸色发烫,又拿她没有办法,只能平息自己的情绪,装作无事发生。 元莞放她去沐浴,自己躺在榻上,唇角弯得极深。 元乔让她跟着回宫,她也没有拒绝,两人共乘车回去。 回到垂拱殿之际,朝臣才过西华门,元乔有条不紊地更衣梳妆,元莞不能久待,免得被人发现。 临走之际,当着若竹的面走到元乔面前,在她耳畔低语:“我去见意欢,昨夜陛下很软。” 前半句是好的,后半句就是故意逗弄,尤其是当着宫人的面,元乔不好发作,只轻轻嗯了一声,打发她快些离开。 元莞得意地离开了,回到延福宫,懒猪还在躺着。 将人从榻上拉了起来,意欢迷糊一阵,见到小姑母后眼睛一亮,当即搂着她的脖子,亲昵地蹭了蹭。 元莞推开她,命令宫人给她穿衣裳:“你要晚了。” “我每日去都晚了,学士已经不罚我了。”意欢得意地扬起小小的眉梢,气得元莞一怔,揪着她耳朵骂道:“你大姑母总说你像我,可我当年学习也很刻苦,哪里会偷懒,你莫要败坏我的名声。” “疼……”意欢被骂得转动着眼睛,有些不知所措,争辩道:“大姑母都不怪我。” “少来,赶紧起来,今日不会晚了,我盯着你。”元莞莫名发笑,元乔竟然会纵容她偷懒,真是不知她如何想的。 被揪着耳朵起榻的人一声不敢吭,乖巧地用过早膳,跟着小姑母去资善堂。 将人送到后,元莞并未离开,反坐在堂内听课。 听后才发觉学识所授太过深奥,其他人年长或许觉得尚可,于意欢而言,无异于晦涩难懂。 因她在,意欢不好走神,端正着姿势好好听课,装模作样半日后,小姑母走了,她这才松了口气,看着周遭认真听课的哥哥们,嘴巴撇了撇,今日还是听不懂。 离开的元莞径直去了垂拱殿,恰好皇帝留上官彧用膳,她顺利成章地留了下来。 见到儒雅多才的上官彧,令她想起城防军的罪状,文采不俗,她心中有了计较。 她频频看向上官彧,让元乔起疑,等人离开后才问起缘由。 “今日去资善堂内听课,发觉学士所授于意欢而言太过晦涩难懂,久而久之,听不懂就不会再学了。不如陛下另择学士,再开一课,如何?”元莞放下酒盏,抬首看向元乔。 “所以你就盯着上官彧,想让她去教意欢?”元乔反问道,席下的人毫不犹豫地点头,她不由一叹:“你该知众矢之的一词,不过一五岁的孩子就令中书丞相去教授,旁人知晓又如何?” 太过的恩宠,也非好事。 元莞道:“就不管了?” 元乔道:“意欢是女子,再往后就大了,与他们在一起也不合适,开年后就将她挪出来,另设课堂,届时招些世家姑娘入宫,至于学士人选,我令上官彧去寻了。” “原来你早有打算。”元莞略有些失落,元乔总是能在她之前将事情解决好。 “我既过继,便会负责,哪里会不管不问。” 元莞便不再问了,两人起身去偏殿休息,路上元乔说起元清求娶阿布郡主的事。 本是不大的事,元莞却听出几分端倪来,试探皇帝:“为着两国通商,是不是谁娶了阿布郡主就会留在临安城内?” 元乔淡笑:“至少在两国交好之前,不会离开。” “陛下还觉得元清温润如君子吗?”元莞冷笑,看着殿外萧瑟的冬景,眸色冷了几分,狐狸尾巴露出来了? 元乔顺着她的视线去看,空中飘着几片枯黄的树叶,光秃秃的树干迎着寒风发颤,宫人不停地扫着落叶,不敢有所懈怠。 “我未曾答应,阿布郡主自己不肯,强求不得。” “站在元清的角度,得不到就会去争一争,至于怎么争,要看手段了。”元莞话音晦深莫测,如同冬日的风,让人不寒而栗。 元乔侧首望着她,有些不解。 廊下皆是心腹,元莞也没有顾忌,牵着元乔的手,十指紧握,低声道:“宫里下三滥的手段,我也见过不少,刘氏能给你下药,毁你名节,元清亦会。” 元乔眼中蓦地一片幽深,泛起波澜,她对此事极为厌恶。当初若非元莞从中周旋,只怕她也不会全身而退。 她恍然大悟,松开元莞的手,匆匆回垂拱殿。 元莞不动,长身玉立于廊下,静静望着虚空中。她既已留在宫城内,自然要为元乔的帝位着想,元清对元乔的身世必然知晓些什么,不然不会想方设法地留下来。 她跟着刘氏多年,见识过许多见不得人的手段,当年如何折磨先帝妃妾的事,她也知晓些许。 元清觊觎阿布,也需看他有没有本事。 望着虚空,她笑了笑。 **** 冬日里冷得快,小孩子个子也蹿得快,意欢换了几身新衣裳,非要给元莞看看。 元莞住在延福宫内几日,被她吵得头疼,闲暇之际,恨不得将她嘴巴以针线缝起来,好生安静片刻。 宫内的人都换了一身厚厚的冬衣,元莞也趁机让府内的人给阿布郡主添了几身衣裳,让落霞寸步不离地跟着她,年内不要出府。 阿布郡主爱玩,每日里都有人请她赴宴玩耍,就连陆连枝也是隔三差五地请她玩。 元莞劝不住,暗地里吩咐人跟着,但愿无事发生,亦或是她将元清想的太过恶毒。 冬至这日,元乔去给德惠太后上香,领着元莞一道过去,恰是休沐,意欢就屁颠屁颠地跟在两人身后。 本该是肃然悲怆的气氛,不想她说了一路的趣事,逗得元乔都忍不住舒展笑颜。 元莞无奈,在进入陵寝后就捂住她的嘴巴:“不能再说了,免得对祖先不敬。” “祖先是什么人?”意欢转着一双漆黑大眼,对着周遭的人一番打量后,缩进元莞的怀里,抱着她的脖子:“小姑母,祖先是不是鬼?” 元莞吓唬她:“你再说一句,他们变成鬼来咬你。” 话音方出口,就见到前面的元乔顿住脚步,向前看去,德惠太后棺柩前站着一人。 是豫王元清。 意欢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顺着视线去看,她见到一清瘦的背影,嘴巴还是管不住:“小姑母,是不是鬼来了?” “对,你说的很对,就是鬼来了,你还不赶紧闭嘴。”元莞好整以暇地看着前面的人,拿着意欢的手捂住她的嘴巴,“再多说一句,他就会来咬你。” “晓得。”意欢狠狠地点头,下意识从元莞身上下去,走到乳娘身旁,伸手让她抱着。 皇帝鲜少来此,今年更是突然想到的,不想会遇到元清,她踱步近前,元清这才猛地察觉,回身慌张行礼:“臣见过陛下。” “你怎地来了?”元乔故作一问。 元清垂首答道:“臣明年就要离开临安,趁着有空就来见见□□母。” 元乔不动声色道:“你有心了,祖母知晓她会开心,她很喜欢你的祖父,你的身上与他有几分相似,莫要将这份相似毁了。时辰不早,你回府吧。” “臣明白,臣来得时间也久了,即刻就回去。”元清揖礼俯身后退,转身之际见到元莞,照旧行了半礼,笑着退开。 他如世人说得那般谦顺有礼,也很有孝心。 元莞回之一笑,等人离开后才正视眼前的陵寝,她对德惠太后没有印象,走近后低声道:“你带我来这里做甚?” “想带你来看看。”元乔没有往日的温柔,更没有帝王的气势,似个孩子般抿紧了嘴巴。 这样紧张的反应,让元莞想到什么,她握住元乔的手:“她去世多年,不会反对你我的事,且看到我更不会开口骂你,你想多了。” 她不信鬼神之言,更不在乎旁人的看法,或许元乔想要过来看看,就像是归属,急于得到长辈的赞赏。 “你说些好听的,莫要无礼。”元乔忍不住捏了捏她的手心,私下里口无遮掩就罢了,到了陵寝里也不晓得收敛。 “好,我说好听的。”元莞顺着她的意思开口,斟酌一番,才道:“德惠太后在上,记得莫找元乔,她胆子小,若被吓到了,大宋无人掌权,豫王一脉也无人庇护,您的嘱咐就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因此你还是待着这里为好,莫给她托梦了……” 话未曾说完,元乔捂着她的嘴巴,怒目而视。 第96章 累不累 一番玩笑后,元莞也闭口不言,扯着元乔的袖口:“你来这里就说问问她能不能给你提示?” 元乔看似端正得很,几乎没有她处置不了的政事,可一遇上德惠太后与豫王就失去分寸,似个孩子一般需要人看着才行。 是以,她总是放不下,旁的事不需过问,豫王的事得抓紧看着,免得元乔又钻进去出不来。 元乔面色不大好,站在棺柩前久久不语,乳娘早早地将意欢抱了出去,只剩下两人。 外间有禁军严密守着,也不怕有人将二人的话听了过去。 元莞不愿在德惠太后面前多说话,打心里就不喜欢这位手段高明的太后,她利用养育之恩束缚了元乔一辈子,让她成为豫王家的奴婢,满脑子都是如何在波澜诡异的朝堂中保下豫王,这种想法根深蒂固久了,就难以根除。 可不开口说话,元乔就会一直站着,她试探出声:“德惠太后给你答案了吗?” 闻言,元乔拧了双眉,似在迷雾中走不开了,许久才摇首:“没有。” “没有就回去,凭白在这里浪费时间,垂拱殿内挤压的奏疏那么多,她又不会帮你处理,到时你处理不完,又得熬夜,赶紧回去。”元莞拉着她迷茫中的人直接离开,走出陵寝后,便道:“我不喜欢利用你的人,就好比你不喜欢利用我的陆连枝。” 话说得直白,元乔没有再说话了,就像孩子般跟着她离开。 天气寒冷,从冰冷地陵寝里走出来,身上都是冷的,元莞接过暖手的手炉一把塞进元乔的怀里,催促着她上车。 意欢在侧盯着两人,见小姑母面上凶狠,歪了脑袋:“小姑母挺凶的。” “再乱说话,连你也凶,坐后面车上去。”元莞没好气地拍拍她脑袋,示意乳娘抱着她离开。 意欢被凶了之后掰了掰五指手指头,极为不服气:“我就说了五个字,你就赶我走……” 剩下的话被风不知吹到哪里去了,元莞是没有听见,径直登车,吩咐车夫回宫。 马车里极为暖和,元乔捧着手炉,身上都是暖的,听着外间意欢不平的叫喊声后,亦没有开口说话。 元莞上来后就坐在她身侧,接过她的手炉,捂了片刻就还给她。 一路无言至西华门,孤鹜裹着一身厚实的棉衣等着两人,跺着双脚,几乎站立不住,见到熟悉的车马后,就走近了去。 孤鹜走到车窗下,禀道:“阿布郡主险些被人掳走。” “那就是还没有掳走?”元莞先一步开口,抓住重点。 孤鹜点头:“幸好皇城司的人警觉,没有误事。” 元乔未曾出声,元莞看她一眼,吩咐孤鹜:“你且仔细盯着,再不济就不让她出府门,天寒地冻,在府里烤火也可。” “那位祖宗哪里是安分的性子,每日里忙得很,安生不了。”孤鹜头疼,他劝过几次,偏生那位不在意。 “晓得你的苦楚,莫要叫了。”元莞摆摆手,示意他退下,放下车帘,同元乔开口:“陛下不如给元清赐婚。” 赐婚以后,元清就不会再打元阿布的主意了。 “你觉得何人合适?”元乔也不去想了,开口就反问她。 元莞靠着她,挽着她的手臂,认真想了想:“不如你去问魏国长公主,她对临安城内的世家女子熟悉,且给元清娶王妃,她必然会开心,不要高门女子,不然会欺负温润的豫王。” 最后一句一语双关,元乔明白过来,道:“好。” 回宫后,元莞立即回府去见阿布郡主。 阿布未经历过这样凶险的事情,被送回府后吓得脸色苍白,好在意志坚强,也没有哭,见到元莞后,就骂着那些贼人。 骂了几句后,觉得事情不对,问元莞:“他们为何绑我?” 随行的侍从并不少,她自己又有些功夫,寻常人近不得人,可见那些人是有备而来,她越想越不对,心中开始起疑。 阿布郡主性子坦率,并不是傻,反应过来后也不会简单让这件事过去了。 元莞本想敷衍过去,被这么一问,便道:“大概绑你回去做妻室。” “抢婚?”阿布眼前一亮,顿时更加气恼,又骂道:“就算抢婚也需问过我的意思,不要脸。” 一旁落霞恐她骂得辛苦,好心递过去热茶,低声道:“您消消气。” “没法消气,若我知晓是哪个不要脸的人,定去砸了他的府邸。”阿布不去接茶,反撸起袖口,似要与人拼命。 元莞被她天真的架势吓了一跳,忙按住她:“不急、不急,眼下你该稍安勿躁,你需要在府里待一待,莫要再随意走动了。” “为何让我不要走,又不是我犯错,我明日还要去陆府看梅花,不能不去,我多带几把匕首就成。”阿布不以为意。 元莞劝不住只好作罢,吩咐落霞警醒些,莫要让她吃亏了去。 出了元府后,她转道去了皇城司,细细问过阿布郡主被绑的事。 今日阿布郡主并未受到邀请,不过是去御街玩罢了,走到偏僻之地,冲出一群黑衣人,将马车围困住。 侍从抵抗不住,幸好跟随的皇城司的人赶了过去,这才将人擒住。 黑衣人被擒后,都自尽而死,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可见背后主谋并非闲杂人等,私养死士这条罪名就已不清。 黑衣人身上毫无可用线索,皇城司的人也查不出端倪,一度陷入僵持中。元莞没有听到有用的线索,吩咐几句继续勘察后,就起身回宫。 积压一日的奏疏一摞一摞地摆在案牍上,元乔忙于见朝臣无暇批阅,见她回来好,扬了扬下颚,示意她看一看。 元莞对她的自觉不满:“你倒是不见外,也不怕我故意给你使绊子,从中浑水摸鱼。” 元乔听见也装作未曾听见,前面赵原来见,为阿布郡主一事而来,她匆忙起身去见,元莞不甘心,拉着她道:“就这么走了?” “你要怎样?”元乔莞尔一笑,晓得她的意思,俯身亲了亲她抿起的唇角后这才脱身。 元莞嘀咕几句,随意看了几册,都是些外地送来的奏疏,冬日来临,百姓无存粮,地方请求皇帝拨粮,还有些地方政绩不错,可调回京。 并无大事,都是些琐事,元莞看了几本后,赵原已离开垂拱殿,回城防营而去。 阿布郡主并非是寻常人,乃是外邦人,一旦出事,两国通商一事就会戛然而止,到时大宋必有损失。 下令追查后,元乔请来魏国长公主,欲给元清娶王妃。 魏国长公主猛地一喜,乐呵呵地说起城门名门闺秀,又道:“娶妻娶贤,府里事情多,应该找一个能担任大事的。” “您相看试试,另外先瞒着元清,待您看中后再议,毕竟人在孝期,知晓的人多了对他反而不好。”元乔委婉地提醒。 魏国长公主欣喜地答应了,回府就忙碌此事。 年关近了以后,人人都忙碌,尤其皇帝,奏疏每日里都会积压成山,好在阿布郡主处相安无事。 魏国长公主府送来几卷画像,都是温婉贤淑的女子,相貌尚算精致,家世清白。 画像辗转到了元莞手中,出宫几年,她对世家女子略有些了解。元清是续弦,府内世子已立,新王妃入府不仅是后娘,所生子嗣也没有王位继承,寻常高门女子是不会应允的。 因此,魏国长公主选择的都是二三品朝臣的女儿,且都是些文臣。她懂得其中关隘,没有选择重臣。 元莞让孤鹜将这些女子的底细都送了过来,一一看过之后才道:“这些挺合适的。” 元乔近几日忙得子时才安寝,她不好去打扰,将画都收下,等人得空之后再提。 直到年底,也未曾查出要绑走阿布郡主的背后主谋是谁,时间久了之后,不了了之,反观阿布自己多了几分警惕,出入小心,倒也安全不少。 元乔得空那日已是腊月底,见到各家底细后,道:“此事你觉得谁人合适?” “温婉是好,可是嫁过去做续弦,没有些手段也是降不住人的,我觉得都不合适,倒不如择一武将家中的女儿,无需有实权,女子会武泼辣些就成。”元莞故作一笑,她可记得‘惧内’二字的由来。 元乔不知她哪里来的那么多弯弯绕绕,不过话也是对的,有道理可言,直接问她:“你有好人选了?” “有的,只要陛下同意就成。”元莞起身去柜子里取出画卷,递给元乔:“殿前司散指挥使郭远的女儿,武功极好,性子有些不大好,不过人不犯她就可。” 元乔端详着画,郭家女儿这个性子与元莞相似,她看了一眼,不禁怀疑:“散指挥使的官职是否低了些。” 元莞明目张胆道:“低了些,陛下就提拔为副指挥使也可。” “我记得郭远是你的人?”元乔后知后觉’地开口,说得元莞不大好意思,挤坐在她身旁,悄悄出声:“你觉得如何?” “你究竟如何想的?”元乔不明白她的想法,一会儿一个主意,让人跟不上她的脚步。 “殿前司指挥使一正三副,可见副指挥使与指挥使相差甚大,给元清用处不大,自然比不得阿布郡主。如何拒绝,就看他的本事,若他接受了,王妃的位置也可为你传递消息,一箭双雕。”元莞道。 “我近日忙得很,无暇想着这些,你若想好了,我便将画像送去魏国长公主府,问问元清的意思。”元乔揉了揉鬓间,疲惫之色,让元莞不好再说。 将画收起来后,殷勤地给她捏了两下,也甚是心疼她:“何不将琐事交给中书去做,犯不着这么累。” “中书今岁刚改革,恐出差错,明年再看看。”元乔见她眼中满是担忧与心疼,唇角弯了弯,心中生起几分软弱来,想而未想就靠着她的肩膀。 元莞伸手就揽着她的腰,好让她靠得舒服些,贴近着她:“要不要我帮你,一人也会很累的。” 元乔的性子惯来坚强,又不喜依靠旁人,就像皇帝一般身处高位,却是孤家寡人。 “那倒不用,我还应付得来,待再稳固些就好。”元乔自言自语,徐徐阖眸,几息后就睡了过去。 元莞叹息,眼下局势徐徐地朝着她们期待的方向进展,中书内帝党众多,倒也不怕,赵原又是忠君,就只剩下苏闻的枢密院。 这些年苏闻也警觉很多,凡事不会强出头,模棱两可的态度让她们一直拿捏不住。 元乔睡着之后,她将人轻轻放下,拿了毯子过来,又将炭盆调近,小榻周围就暖和不少,她自己在侧端详元乔的睡颜。 元乔睡态很好,也很安分,不会像她这样动来动去。 端详须臾后,苏闻来见,她打发孤鹜去回禀,等上半个时辰再来。 苏闻被请入殿内喝茶烤火,耐心等着。 等半个时辰后,再唤醒深睡的人。 睡过一觉后,不仅精神好了很多,就连气色也不错,元莞忍不住盯着她半晌,道:“你何日才不忙?” “嗯?”起身整理衣襟的人不觉奇怪,对着铜镜换了一身常服,见她巴巴盯着不放,又红了耳尖,道:“盯着我做甚?” “你好看,才盯着不放,再者我去盯着旁人,你也是不肯的。”元莞坐在榻上不动,语气神色里都是哀怨。 元乔忙得每日歇息都近子时,说上几句话就睡着了,她也不好不让人睡觉。 两人心思不同,元乔惦记着殿内的苏闻,元莞则不然,惦记着她旁的不正经的事。 元乔睨她一眼,没有多说话,匆匆离开。熟知元莞的性子,若多说一句话,元莞就会拦住她不让走了。 剩下的人想起画卷的事,令孤鹜亲自去送到魏国长公主府,就道陛下的意思,后面怎么做,就看元清自己的。 元乔离开后就一直没有回来,元莞无趣,去意欢处待了一晚上,听着聒噪的小人说着‘鬼故事’。 除夕夜,城楼处放了许多烟火,站在阁楼上就能看到,火树银花恰是盛世。 意欢站在阁楼上徐徐不舍离去,宫宴早早地就散了,朝臣回府还能与家人再聚一宴,天寒地冻都会留在家里烤火。 看过烟火后,已近子时,她带着人回宫,远远地在廊下看到一抹倩影。 漆黑的夜里,廊下悬空的灯火晃晃悠悠,将那人映照着如神明,光线忽明忽暗。 走近后,周围的灯火更亮了些,长身玉立,如庭前茂茂修竹,笔直修长,衣摆被风轻轻撩动。 意欢先聒噪地开口说起烟火多美,开口说了几句后,元乔就俯身点了点她的嘴巴:“已近子时,小殿下即将要长一岁,就该去睡觉了。” “咦,不守夜吗?”意欢顿时愣了下来,以前在家里是要一夜不睡的。 元莞拍了拍她脑袋:“小孩子一夜不睡觉,容易长不高,你快些去睡。” “长不高、我还是去睡觉,长不高、打架就打不过别人的。” 意欢嘀咕一番,想来想去还是跟着乳娘去安置,走了几步回身看着两个大人:“你们也早些睡,不然会变矮。” 当真会学以致用。 廊下伺候的宫人都跟着笑开了,元乔弯了弯唇角,将宫人都屏退,偌大的寝宫就只剩下两人。 坐榻前摆着炭火,坐下后就能烤火,小炉上嘟嘟煮着热茶,元莞走近后将茶撤去,煮上一壶菊花酒,道:“喝酒才好,茶无甚意思。” 从十五岁那年开始对元乔动心,时至今日,还是第一次与她一同认真守夜。 元乔随她去,脱下厚重的大氅后,就倚靠着迎枕,默不作声地看着忙碌的人,笑意渐现。 菊花酒烫好之后,元莞先饮了一杯,热的过头了,有些烫,她放置在一侧冷了冷,又将茶水置于炉上,这才回到元乔身侧。 灯下看人,带着迷幻,元莞靠近后,才令元乔感到几分真实,她有些疲倦,却不愿闭眼,只怔怔地看着她。 “你怎地总是望着我,想什么?”元莞好奇。 近后,元乔俯身凑了过去,主动亲上,冰冷的双唇贴着元莞温热的脸颊,元莞不动了。 元乔徐徐摸索,唇角慢慢由脸颊挪到嘴角处,淡淡的酒味夹杂着元莞的气息,涌入鼻尖。 她主动,元莞就由着她去,伸手扣住她。 殿外夜色朦胧,除夕的夜很安静,静到可闻元乔紊乱的呼吸声。 元乔在宫宴上亦饮了酒,那股酒味比起元莞身上的更为浓烈。她闭紧眼睛,凭着感觉去摸索,拥着她的元莞却将眼睛睁得很大,眼中似弯了一轮浅浅的月光,睫细纤长。 不过几息,元乔就打了退堂鼓,她还有清醒的意志力,只凝视着元莞嫣红的唇角,继而指腹擦过唇角,在她自己不知觉的时候染着几分暧昧。 酒味充斥着鼻尖,在她靠近时,还有股幽幽淡淡的冷香若有若无地在空中散着,元莞嗅了嗅鼻子,道:“想起来今夜得空了。” “嗯?”元乔的声音几近呢喃,半晌没有明白,元莞就靠近舔了舔她的唇角。 暧昧由元乔这里产生,在元莞处加剧。 灯下的人很白,不似干涩无力羸弱的白,而是那种欺霜赛雪的白,而那双湛蓝色的眼睛让这份白更加明显。 她有着宋人一半的血脉,美丽而独有,这些年渐渐成熟起来,将当年的那份青涩扫去,留下的便是诱人的独有风情。 “嗯什么?我道今夜风景好。”元莞的吻从唇角挪至耳畔,既轻且媚的声音钻进元乔的耳膜中。 多日没有的亲密,让她一时生疏。 “哪里好?”元乔呼吸微沉,炙热的呼吸一下一下拂过耳畔,就像是平静的湖面被石子打破,涟漪层层迭起。 她清晰地看到元莞眼角漾着笑,桃花般的笑意,就像故意逗弄她的那般。 她微恼,元莞却又贴了过来,将被动换为主动,“你这里就很好,陛下忙碌多日,也该休息了。” “休息……”元乔话没有说完,颈间传来湿热感,全身紧绷,以微薄的意志力抑制自己的颤抖。 她慌了。 眼下不过的第二次的亲密,犹是不适应,尤其是元莞灼热的气息喷在肌肤上,指尖落在襟口。 慢慢挑开。 所见的便是雪白细腻的肌肤,还有桃花般的光景。 元莞正经地看了一眼,又给她穿好,伏在她的肩膀问:“酒还要喝吗?” 元乔摇首,她在宫宴上饮了几杯,再饮就会醉了,起身就想去沐浴。 “那我一人喝。”元莞端起酒杯,自己喝了一杯,元乔回身道:“少饮些。” 说完,匆匆去沐浴。 元莞只饮三杯,就将酒盏丢下,自己也去沐浴净身。 回殿之际,元乔坐在床榻上,身上盖着厚实的被衾,手在揉着鬓角,舒缓自己的疲惫。 上榻后,她主动给元乔揉了揉,而后在她舒缓之际,将人拉入怀里,低声道:“累吗?” 元乔拧眉,不知如何回答。 元莞心情极好,明明是她年岁小,偏偏仗着元乔羞涩,将自己视为长者,在元乔不知所措间,捏着她的莹白的耳垂:“你若累了,我们便睡觉,不守、夜了。” 故意将守夜二字拉得老长,听得元乔心口一颤,埋在她的怀中竟不敢回应。 与闷葫芦说话,多是自问自答,元乔不回应,元莞就抬起她的下颚:“你累吗?” 重复问了一遍,元乔不自觉挪开视线,手中捏紧了被衾。 而元莞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的面容,在她眼睛里看到的情形便是羞涩、不安,再无其他。 手握权柄的皇帝,于这些事上单纯若稚子,由着她随意哄骗,她笑了笑:“总觉得我像是人贩子,花言巧语将你拐走,你傻到还给我数钱,一贯钱、两贯钱、三贯钱……” 玩味的话终将元乔惹恼了,温柔的眼里涌着黑夜,漆黑间而带着浓郁的森然。 她本就是冰雪般的性子,除去政事外,都不在意,这些年才多了对元莞的感情,就像是冰雪消融,化成了雪水,此时又被炉火煮热,散发着热性。 可离开元莞久了,热水变冷,又会凝结成冰霜,让人望而怯步。 元莞数着钱,元乔眼中映着小小的身影,忽而按住她的手,努力将人按在被衾上。 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元莞发怔,看着迷雾般的帝王,唇角弯了弯:“呀,恼羞成怒了。” 元乔静静地看着她,没有出声,心口依旧在悸动,似要跳出喉咙。 不怕惹恼她的元莞摸到她修长的双手,指尖处指甲修长,旋即搂着她的脖子,悄悄告诉她:“你的指甲长了。” 第97章 要还 你的指甲长了…… 元乔登时怔住,似张白纸般的反应,让元莞笑作一团,白净的肤色透着淡粉,让她忍不住亲了亲,继而将人翻身压制在下。 灯火缭绕间,她摩挲着元乔的十指:“你可看了诗词?” 声音带着玩味,就像在同孩子说话一般,元乔没有在意,而是去想了她的话。 她确实没有细看。 于端庄之人而言,那本诗词太过羞耻。 元莞当真信了她‘没看’的话来,伏在她身上笑得发颤,几乎说不了话,羞得元乔脸色通红。 实在忍不住之际,她拍了拍元莞的脊背:“不许笑了。” 端起皇帝与姑母的气势来,试图让元莞安分些。 她想得好,偏偏元莞这些年早就不怕她了。 在元莞眼中,元乔早非之前冰冷严肃而不通人情的莘国大长公主,眼前不过是温婉而不知情.事的女子。 要怪就怪这些年元乔待她太温柔了些,平日里也不会说重话,更不会摆脸色,最多睨她一眼,哪里有威严可言。 不过她也懂适可而止,敛住笑意,握着她的手:“陛下可懂了?” “不懂。”元乔生硬回答。 “好,不懂就不懂,陛下不需要懂的。”元莞哄她一句。 元乔矜持,却也不再说话,乖巧地像个孩子。 元莞松开她,轻轻去解开那层束缚,望着美得不可言语的肌肤后,低低一笑:“你今日很乖。” 也只有元莞会将‘乖’这个字用在皇帝身上,她放肆地打量身下人,视线似绳索将元乔束缚住,又似丹青手中的画笔,细细描绘着完美的身体。 元乔不安地扣紧身下的被,扬起脖颈,慢慢地闭上眼睛。 ***** 初一这日总是很清闲的,鲜少有勤快的朝臣在今日来找皇帝议事。 寝殿内的炭火充足,帐内两人呼吸绵长,也不知何时元莞醒来,侧身望着身侧之人,唇角抿了抿,毫不犹豫地亲上元乔的脸颊。 亲亲一吻不足以将疲惫的人吵醒,元莞等了等,望着她姣好白净面上浅淡的湿痕,自己眼中漾着一片明媚春光。 一下亲不醒,就来第二下。 总会将人亲醒的。 第三次的时候,元乔醒了,神色恹恹的,眉眼的疲惫很明显,可在睁眼见到元莞后,那股疲惫散去,浅浅一笑,而后又闭上眼睛。 连日的忙碌让她很困,睁眼的须臾见到身侧人又放心大胆地入睡。 她要睡,元莞就不好再吵醒,自己起身更衣,不久后,意欢被乳娘引着来请安。 元莞将她带着偏殿,一道用了早膳,可惜吃食也堵不住那张小嘴,喋喋不休地问着大姑母去哪里了。 “她有事,午膳就能见到她了。”元莞给她夹了个饺子,总算将嘴巴堵住了。 用过早膳后,意欢待不住,自己一人去玩了,元莞照旧回寝殿。 元乔还在睡着,睡姿与她离开一样,或许因晨曦的缘由,脸色透着股苍白,大概是累的。 元莞无趣,人在睡着,她就感觉自己无事可做,在殿内磨蹭了几下后,还是选择躺回榻上搂着元乔。 躺下后,无人说话,又是一阵无趣。 翻来覆去之际,元乔醒了,被她生生吵醒了。 元莞凝视着她修长的眼睫,薄如蝉翼,漆黑翻卷,忍不住亲了亲。 过于热情,元乔彻底清醒了,温柔一笑,未曾开口,温热的唇就亲了过去。 她很疲倦,几乎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平日里忙碌惯了,陡然歇下来,身上的每一处神经都被疲倦唤醒,尤其是昨夜闹了很久。 元莞不同,精神很好,本是简单的吻,到片刻后的一发不可收拾,元乔清醒地推开她:“别闹了。” 语气沙哑,让元莞一惊,忙松开她:“你还要睡吗?” “该起了。”元乔慵懒,依靠着她的力气坐起身,外间天光大亮,没有道理再躺着不动,就算无事也该起来坐着。 她自持惯了,没有白日不起的习惯,元莞也跟着起来,唤来若竹服侍。 两人共寝一榻,已不是什么秘密,若竹见惯了,习以为常地服侍元乔起身。梳发之际乍见她后颈的红痕,惊得一颤,扯疼了元乔。 元乔不知发生何事,侧身去看她:“怎么了?” 若竹不安地朝元莞处看了一眼,惊惶地跪地请罪:“奴失手了,陛下恕罪。” 她匆匆一瞥,亦落在元乔的眼中,瞬息就想到什么不好的事,接过她手中的木梳:“你先下去。” 若竹求之不得,匆忙退出殿。 不久后,始作俑者踱步至元乔跟前,不顾仪态地在她一旁坐下:“有什么事吗?” 元乔未曾理会她,今日未曾挽作发髻,只将长发懒散地披在肩上,将后颈遮得严实,一丝不漏。 她不理人,元莞也不生气,今日心情很好,巴巴地跟在她身后,端茶倒水,批阅奏疏之际还不忘给她递笔研墨,将若竹的活都揽了去。 若竹窥见不该见的,心中一直恐慌不安,今日办事之际屡屡出了差错,元乔看她一眼,吩咐道:“累了就下去休息。” “奴不敢。”若竹吓得跪地,让研墨的元莞不知所措,见她面色苍白,想起梳妆之事,走过去扶着她起来:“去罢。” 若竹这才惶恐不安地退出去,元莞无奈摇首,又见元乔长发连绵,比往日多了几分温柔,道:“她都害怕,可见你我一事,难办。” 感情一事的繁杂,渐渐地让她淡去对废帝一事的怨恨,尤其是眼下的困境,若是她为帝,根本无法得到元乔。 元乔手中的御笔顿住,徐徐抬眸,回道:“她胆子小罢了,这些年也被我宠坏了,孤鹜早就知晓,也未曾如她那般不安。” 元莞道:“孤鹜不同,他心性坚韧,又身在皇城司,见惯血腥的事。” “人都是不同的,观点也是不同。”元乔复又提笔,不愿再谈。 元莞依旧坐在一侧为她研墨,知晓她心情不悦,毕竟是伺候多年的人,这般大的反应也让她心中揪然。 坐了片刻后,她起身道:“我去外间走走。” “嗯。”元乔回应一句,没有再言。 元莞出殿后,询问宫人找到若竹的住处。 若竹身份与旁人不同,住处也十分亮丽,一人一间屋舍,屋外也十分干净,日日都有小宫人来打扫。 敲门后,迅速有人来打开门,一眼就看到若竹通红的眼睛。 见到元莞,若竹也是大吃一惊,请她入内说话。 “我来此,你该知晓为何,我惯来直接,就不说寒暄的话了。”元莞跨进门槛就说起来了正事,余光扫过屋内摆设,窗明几净。 她的话让若竹眼泪掉得更快,更不敢回答她的话。 元莞在屋内坐下,问她:“你跟着陛下多久了?” 若竹垂眸:“十多年了。” 元莞叹气:“陛下性子如何,你该知晓,她待下良善,也未曾做出什么不道德之事,你跟着她,应该晓得她的心意,何苦今日让她伤心。” “奴并非是、并非是那样,只是初见有些不安罢了,逆天之事会……” “她是皇帝,心中有万民,不会置百姓不顾,你不明白她的作为吗?”元莞忍不住打断她的话。 “陛下勤政,正因为这样,奴才怕她、怕她为百姓所弃。”若竹慌得不行,语句都跟着乱了。 饶是如此,元莞还是听出她的话意,同她解释:“这并非是你该考虑之事,你只需忠君行事就可。至于陛下该如何行事,并非是你该想的。” 若竹沉默不语,元莞晓得她也是担心,开解道:“你只需照常伺候陛下就行,其余的事不要多想,学一学孤鹜。” 点到即止,不可再说,她起身离开了。 若竹不当值,殿前就换了伺候的宫人,元莞进去后,便退了出去,仅留两人。 天寒地冻,入内后不禁打了寒颤,元乔望她一眼:“莫要在外走动,等手臂疼了就后悔了。”起身走过去,握着她的手在炉火上烤了烤,道:“在意她作甚。” “陛下口是心非,我怎地感觉你很在意。”元莞不服气,看着她眸子里染着复杂的情绪,就像云雾,缭绕不清,伸手摸了摸她温热的脸,“我们不提这事了,本就不是大事,何至于扰乱你的心情。” “嗯。”元乔反握住她的手,去一旁坐下,将奏疏递给她。 “陛下愈发自觉了,我不过是一研墨之人,怎地就替你做苦力了。”元莞作势不收,又见她眼下乌青,手就不自觉地伸了出去,故作一叹:“罢了、罢了,就当我心善。” 两人处理得极快,黄昏之际就轻松不少,元莞空闲之际,就想起昨夜的事,握住她的手,望着纤细指尖上细细的指尖。 大宋女子爱染丹寇,元乔并没有这个习惯,只是长时间忙碌后没有打理,指甲就长了些。 她盯着看了会儿,认真道:“正好无事,我替陛下修一修指甲?” 一句话就令元乔想起昨夜的事,猛地将手抽了回来,“不用。” “当真不用?”元莞试探她,低笑几声,“陛下不用害羞的,那本诗词竟然没有看,看来你很正经,更像白纸,任她挥墨,这样也好,嗯、很好很好。” 元乔矜持,忍不住拿眼看她:“你要怎样?” “剪指甲啊,修一修就好。”元莞把玩着她的手,指腹在她指尖处摩挲,而后当真让人去寻剪子来。 这些小事本该是宫人来做的,她揽上身,元乔总觉得哪里怪异,不敢让她动手,道:“我自己来。” “自己来不了,左手能剪右手吗?”元莞握着她的手不放。 元乔被她小觑着,回道:“自有宫人在。” 元莞坚持:“我剪得比宫人好。” 元乔抵触一阵后,终于是败了,眼睁睁地看着她剪了指甲,嘴里嘀嘀咕咕,也听不大清楚。 指甲没有剪完,意欢午睡走进来,见到小姑母小心捧着大姑母的手在剪指甲,想当然就把小手伸了出去:“我也要剪。” 说得元乔一颤,顺势就将手收了回来,推了推元莞:“给她剪。” 元莞哪里肯,“找你乳娘。” 意欢瘪了瘪嘴巴,蹭到元乔一侧,后知后觉地给她请安,而后才道:“大姑母,近日能出宫玩吗?” “你又想吃什么?”元莞想当然就问了一句,瞧了一眼元乔守藏在袖口里的手,还没剪完呢…… “好久没有出去玩,甚是想念。”意欢鼓着腮帮子回了一句。 元乔道:“让孤鹜明日带你去,早去早回,莫要惹事。” 本没有希望的事,在元乔这里瞬间就答应了,意欢欣喜不已,伸手就要往她身上蹭,一侧的元莞将她一把拦住,丢给乳娘:“明日出宫需要很多准备,你该回寝宫。” “不需准备的,只要带好荷包就成。”意欢在半空中转了弯,又回到乳娘怀里,睁着眼睛看着元乔:“大姑母,你去吗?” “不去,你自己去就可。”元莞陡然间觉得她烦,朝着乳娘使了使眼色,示意她将人带走。 乳娘会意,直接将人带走,元莞这才得空继续剪指甲。 新年伊始是最清闲的时辰,若无元清来请安问好,元莞定会与元乔耳鬓厮磨一番。 元清今年就要出孝期了,穿得稍微亮堂些,青色的圆领袍服穿出几分儒雅,又是微微一笑,让廊下宫人都羞得垂眸脸红。 元莞站在原处看着他,同孤鹜道:“你觉得豫王是不是真的良善?” 孤鹜不同于寻常人,心思也不同,回道:“臣觉得不可看表面。” 元莞问他:“如何让他露出原形?” 孤鹜:“用刑。” “那是豫王,怎么用刑,用用脑子好好想一想。”元莞睨他一眼。 孤鹜又道:“办法是有,就是不知可行。” 元莞来了精神:“什么办法?” “陛下不会应允的,违逆圣意的事,臣不敢做。”孤鹜后退,他没有勇气跟着元莞后面胡闹,元莞犯错了,陛下不仅不会在意,反会主动去替她收拾烂摊子。 元莞碰壁后,狠狠瞪他一眼:“小人。” 孤鹜厚着脸皮道:“是您教我的,需谨遵圣意。” “走开。”元莞将人推走,气得自己胸口疼,再观殿内的元清,笑意和煦,对答如流,她又唤来孤鹜:“魏国长公主府可有消息?” 她在元清这里吃了大亏,累得她被元乔催促着准备‘嫁妆’,总得讨回些什。 孤鹜回禀:“魏国长公主想必已然和豫王说了,至于豫王是何态度,目前不明。” 两人在外窃窃私语,殿内的元清说起郭家的亲事:“大姑母早前同我说了几句,陛下觉得她好,臣就答应,听闻郭家的女儿也有几分武艺,贤良淑德,想来也是不错。” 之前郭远被提拔过殿前司副指挥使,众人皆知的事,豫王自然也是清楚的。 他不拒绝,让元乔出乎意料,她笑道:“好,待开年后就给你们赐婚。” 元清答谢:“臣谢陛下。” 此事便说成了。 殿内的元莞听了一耳朵,唇角勾了勾,捉来孤鹜,在他耳边低语几句,孤鹜谨慎行事,退了出去。 吩咐过后,元莞才悠悠入殿,望着案牍上的奏疏:“可要帮忙?” 寻常都是她写好回议,元乔自己誊写,也不会让人看出差异。 元乔抬眸,“你今日颇有些不同。” 元莞故意走近,淡淡幽冷香气浸入鼻尖,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近,也将呼吸蒸腾得更加灼热:“总是要还的,陛下说对不对?” 元乔习惯她的逗弄,面色不改,戳着她的鼻尖:“你今日心情不错?” “尚可,陛下可答允?”元莞笑意明显,眼中映着元乔深思的模样,她再接再厉道:“你若不答应,我便出宫去玩了,你一人面对着奏疏。” 说完就要走,元乔受不住她的威胁,忙开口:“答应你。” 元莞得意一笑,撸起袖口就去研墨,看得元乔心中直跳,着实拿她没有办法。 坐下不到片刻,上官彧便来了。 入中书后,他比皇帝都要勤快,休沐日也留在政事堂,几乎随宣随到,比起狡猾的周晋更为上心。 周晋善诡辩,政事处理的手段比旁人差了很多,同朝为官多日后就见得高下,因此左右二相的官位才有所偏差,多事以上官彧为主,这些也恰好符合皇帝所想。 上官彧来后,元乔起身去见,丢下元莞一人在殿内,翻阅着枯燥的奏疏。 元乔一走,直到日色擦黑才回,殿内的人早就见了周公。 宫人轻轻掌灯后,元乔走近就见伏案酣睡的人,她笑着屏退宫人,将人拉起:“你怎地睡了?” 元莞似软骨头般依靠着她,迷瞪着眼睛,面前的人笑意温软,朦胧得不太真实,外间灯火缭绕,这才想起天黑了。 “你怎地去了那么久,我都批阅完了,你且看看,若是不妥,自己再更改,我去睡会。”元莞觉得自己才刚睡下就被叫醒了,真是难受。 “不许睡了。”元乔将人留下,这个时候再睡下去,晚上就别睡了。 她略有些心虚,唤人打些水来,亲自给她洗脸,好歹清醒了些许。 人醒后就坐在一旁,呆呆地,不言不语,似傻子。元乔也不再理会她,着手处理手中的事。 也不知醒神多久,元莞才悠悠地抬眸看着案后的人,无人般起身走了两步,看着那人纤细的手腕、修长的五指,指甲干净多了。 她看了几息,元乔眼前出现一片阴影,元莞盯着她的手,睫毛颤颤,眼睛却一眨也不眨,湛蓝的瞳仁里在灯火下更深了些,水润多情。 元乔垂眸,不去搭理她。 元莞呆呆站了会,觉得无趣,起身要出殿,元乔又唤住她:“去哪里,安分些坐下不好吗?” 元莞眼底的睡意散去,涌起不屑:“你去了那么久,就不准我去散散心。” 回来后连睡觉都不让…… 元乔理屈,缓和了神色,冰冷的眼中漾过浅淡的水光,语气轻柔:“外间冷,容易着凉。” 元莞在殿内待了许久后,也有些怕冷,转身就走了回去:“你还要多久?” “你不清楚?”元乔执笔,没有再多说话。 元莞轻轻哼了一声,歪倒在一侧,又闭上眼睛,元乔皱眉:“不许睡。” “那你快些。”元莞听她语气不好就端正坐直了身子,依旧像是没有睡醒的样子。 元乔只当她没睡醒,发些小脾气。 可元莞也确实如此,靠着坐榻,一动不动,脑海里却想着元清的事,朝政上的事并无大碍,她近日里接触不少,并无大事。 可不知道为何,心里总是不定,就像是多年前废帝之前,知晓元乔定了元淮做新帝后的彷徨不安。 她被刘氏教的有些敏锐,就连心思也多了些,不知是自己想多了,还是与生俱来的灵敏。 她想了会儿,那厢的元乔起身走来,见她呆呆傻傻,与白日里不一样,摸了摸她的唇角:“怎么了,心不在焉。” “没睡好罢了。”元莞推脱道。 她神色不好,元乔也就信了,让人去布置晚膳,“吃些晚膳就早些睡。” 元莞听后从思绪里转了回来,眼睛斜望着她:“吃过晚膳再梳洗一番,还有睡意?” “那就是你不困。”元乔被她看得心中一揪。 元莞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抛开,伸手抱着她的腰,不安好心地在她小腹上蹭了蹭,似勾火一般让元乔止不住后退。 “我给你帮忙,你是要还的。” 说完,唇角止不住地上扬,若非元乔这么‘软弱可欺’,她也懒得去管元清的事。 她语气慵懒,殿内布膳的宫人也不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低头办自己的事。 元乔不耐,去解开她的双手:“别闹。” “你不让我睡觉,我闹一闹又如何?”元莞哪里肯放手,将那些布膳的宫人都当作不存在,将元乔拉近了些。 两人一坐一站,高度不同,偏偏主动权被元莞控制了,元乔动弹不得。 宫人不敢乱看,若竹催促她们快些出去,自己也跟着退了出去,贴心地将殿门关好。 元乔摸摸柔软的后颈,趁机同她说起旁的事:“魏国长公主处可有回应了?” “有没有回应去问孤鹜,不想同你说那些不好的事,她们都走了,你该还我了。”元莞修长的眼睫染着几分湿气,显得几分稚气。 元乔却知晓,这几分稚气都是假的,迷惑她的,万万不可信。 她站直了身子,不动声色。 元莞故技重施,又在她小腹上蹭了两下,眼看着她白净面上生起桃花般的淡粉。 第98章 暖宠 元乔是抵不过元莞的,元莞愈发懂得她性子的弱点,撇开朝政后,当真是软弱可欺。 那些帝王气势如同浮云般在眼前飘过,看得见、摸不着,让她很是喜欢这样的元乔。 年少时不懂事,总想品味元乔这般冰雪矜持人物的味道,后来又被她压制久了,久而久之,心中成了执念。总想着将人拉上龙床,压一压,或许就听话了。 直到废帝,她才醒悟过来,元乔就算一座捂不化的冰山,心如止水。 不想这人自己开窍了,也不晓得她怎么开窍的。 元乔走不得,被她蹭得腿脚发软,跌坐在一侧,眸色染着灼热。 元莞趁势抵着她:“元乔,你之前不喜欢我,怎地废帝后就改变心意了,愧疚?” “再不用膳,就该凉了。”元乔不想同她胡搅蛮缠,挣扎两下就想走。 元莞哼哼道:“不说就不吃,你也吃不到。” 她身上滚热,被这么抱着,元乔感到周身热度不断在增加,就像酷热的夏日里烤火,心肺肌肤都被烫到了,呼吸都跟着慢了几分。 元莞又央求道:“你同我说说?” “无甚可说的,先用膳。”元乔感觉脊背生汗,身上热得厉害,只想快些用膳沐浴。 元莞不想放弃得来不易的机会,手威胁般深入,拦住她:“不说、我待会就讨回来的,你会后悔。” “你怎地不讲理?”元乔终是不悦,可对上元莞湿漉漉的眸子,眼底的寒意瞬息就散去,溃不成军,语焉不详道:“那对傀儡娃娃,我只当你会明白的。” “一对傀儡娃娃、你、你之前也送过,这对很丑罢了。”元莞摇摇头。 她显然并不在意那对其貌不扬的娃娃,那时元乔对她尚有抵触,除去政事外鲜少见她,如今想来,若先帝的托付,只怕一个字都不会同她说。 “那不是傀儡娃娃,它们没有丝线,是自由的。”元乔眼中光色黯淡下来,失去方才的温柔,就连声音也压得很低。 元莞回身,当时那对确实没有丝线,她下意识以为是做工太差,无法固定丝线。 好似知晓她的心里事,元乔唇角扬起自嘲的笑来:“做工再差的傀儡娃娃都该有丝线,没有丝线就不是傀儡。” 不是傀儡,就说明它们是自由的。 “你惯来聪慧,只当你明白的,废帝后你便是自由的,你想做什么都可,你留在公主府也可,你喜欢、喜欢同我在一起,我亦会答应。” 元乔的声音说到最后几乎听不见了,可依旧像重锤落在元莞心口上,先是呆了呆,就烫手般松开她,端正自己的姿态,她有些不适应。 “嗯,你想的很好,就没有想过我会拒绝?谁甘愿被人从帝位上拉下来,你自信到可比江山,你很自信,自信到盲目。” 那时她确实喜欢元乔,可还没有喜欢到放弃江山的地步。 而元乔竟以为她昏聩到会为了一个女子,放弃大宋江山。 很讽刺。 元乔沉默以对,站起身去食案旁试了试膳食的温度,温度尚好:“该用膳了。” 元莞冷着脸色,换作是她清冷待人了,元乔亦没有说话,两人静静用膳。 晚膳后,意欢过来闹了片刻,小孩子精力无限,闹到亥时才被乳娘抱走。 入睡后,元莞就不大爱说话,躺下里侧,也没有背对着,平静地躺着。 睡态很好,笔直地躺在被下,两只手放在外间,露出骨节分明的十指,干净白皙。 元乔见过之后,没有躺下,只坐在外侧,双腿放在被子里,握着元莞的手,指尖上粉红的弧形很好看,她以指腹摸了摸,没有开口说话。 之前她习惯于不爱解释,元莞又是嘴巴伶俐之人,两人不用说,每每都是她失败了,话未曾说完,元莞就走了,将她一人留下。 德惠太后也教她,说得再好听不如做出些行动来。 她一直以为元莞是明白娃娃的用意,后来才会一个吊在廊下、一个黏在尘埃上。 元莞将手收了回去,不愿给她碰了。 她做出了果断的决定,在元莞背身过去之前,亲向她的眉眼,心悸动得厉害。 亲过之后,就松开,元莞睁开了眼睛,平静地望着她:“该睡觉了。” 元乔白净面上羞涩的粉色淡淡退去,元莞背过身去,毫无波澜。 她起身去熄灯,复又躺下。 一夜无眠。 醒来后,元莞带着意欢出宫去玩了,她面对冷清的寝殿,半晌不语。 昨日上官彧过来禀事,打发半日时间,今日却无人过来,她翻了半日的奏疏,天气冷得骇人。 她出殿之际,若竹给她披上大氅,欲去园子里走一走,魏国长公主来了,商议赐婚下聘一事。 豫王答应下来,就该走流程了。 元乔恰好无事,就让人拟了圣旨,等到开朝后发布下去。 魏国长公主言笑晏晏,促成一桩亲事也是大善,饮了半杯茶后,不见元莞就随口问了一句。 元乔道:“带着意欢出宫去了。” 皇帝很冷,一言一行都带着不耐,魏国长公主也没有再问,还是乐呵呵地笑对,反是皇帝漫不经心地开口:“陆县主的年岁该成亲了,您不操心?” 魏国长公主对晚辈的亲事操心惯了,问她最合适。 “她不愿意。”魏国长公主叹气,陆连枝巴巴地盯着元莞,眼中根本没有旁人。 元乔掀了掀眼皮:“元莞不是她该想的。” 如此直接了当,让魏国长公主愣了一下,才回道:“陛下心思是不是太明显了些。” 下意识就是你二人见不得光,该收敛些,外间已有些质疑声,废帝自由出入皇帝寝宫,其中关系让人看不清,再过些时日,只怕聪明人会猜出什么来了。 元乔是皇帝,心思几何,几乎没人知晓,只在元莞面前露出软弱之色,此时她不出声,魏国长公主被她气势所摄,就不再说了,寒暄几句其他的话,起身离开。 照旧是孤鹜送她去西华门。 魏国长公主并非真傻,知晓皇帝的意思,回府后就让人去请陆连枝过府。 陆连枝本在赴宴,接到消息后,匆匆过来,“您这是怎地了,这般急迫地请我过来。” “无甚大事,我今儿瞧见几位好看的姑娘,你要不瞧瞧?” 魏国长公主语气寻常,陆连枝却看出几分端倪来,眼中漾过不寻常的笑:“您该知晓我对元莞的喜欢,她都未曾成亲,我急甚。” “她不成亲与你有什么关系,她有什么好,且身份尴尬,不如寻常人家的女子,且我瞧着她被陛下惯出几分嚣张跋扈,温柔可人的女子不好吗?” “不好,嚣杂跋扈挺不错的。”陆连枝顺势接下话来,那句被陛下惯出几分嚣张跋扈极为刺耳,要惯、她也可以惯。 小辈的事太让人头疼,尤其是不听话,魏国长公主再接再厉道:“你在临安城内多年,应该知晓权之一字的重要性。” 没有权势,就要想开点,免得庸人自扰,将自己陷于被动的局面。 陆连枝陡然明白魏国长公主的意思了,试探出声:“陛下让您这么说的?” “不是,你并非年少,应该知晓女子的青春宝贵。”魏国长公主没有承认。 “是很宝贵,可您看陛下都不急,我可比她小了七岁。”陆连枝唇角勾起玩味的笑来,年岁这个事,她是有利的。 魏国长公主点醒她:“你与皇帝比?她膝下过继了子嗣,急什么。尤其一点,整个陆家的性命与权势都在她的一念之间,你觉得你巴着元莞不放,会有结果?” 皇帝是大宋的掌权人,就凭借这点,陆连枝就该服气。 “您莫要忘了,权势与感情是不可比的。”陆连枝道。 “那你让元莞回心转意,陛下非是强求之人,她若反悔,你还有机会,不然就安分些。”魏国长公主已然不耐了。 陆连枝理屈,没有再辩驳,道:“您给我些时间,我考虑下。” **** 出宫的意欢就像撒欢的小兔子,见到什么都要,孤鹜跟着她后面,要什么给买什么,元莞兴致阑珊地跟在后面。 巧的是在在一家店铺前遇到从公主府出来怏怏不悦的陆连枝,意欢认识她,回身就抱住元莞:“小姑母。” 陆连枝一扫阴郁的神色,从车上下来,走到意欢面前,刮了刮她的小鼻子:“白楼的点心很好吃,你想不想吃?” 意欢眨了眨眼,“不吃,我可以自己买。” “和你小姑母一样狡猾。”陆连枝拍了拍她的脑袋,看向元莞:“去白楼坐坐?” “不用了,我不饿,带着她不方便。”元莞拍了拍意欢的脑袋,意欢附和道:“对,大姑母还等着我们。” 店铺前人来人往,几人站在一起很引人注意,陆连枝长话短说,道:“陛下逼我成亲,可你不成亲,我就还有机会。” 你不成亲,我就不成亲。 元莞无动于衷,心情本来就不好,眸色波澜不惊,回她:“随你。”牵着意欢直接离开。 陆连枝被她冷漠的态度伤到了,不管不顾地跟了上去,跟着她后面:“你眼下轻松自在,可瞒不住一世,你想让天下人都笑话你?做一见不得人的暖宠好听吗?” “闭嘴。”元莞怒了,下意识捂住意欢的耳朵,恐不干净的话带坏了她。 陆连枝心口一颤,眼中漾过几分惧意,面对魏国长公主的提醒,她依旧是害怕的,陆氏满门的身家性命都压在她的身上。 她语气低了很多:“我只是说了实话罢了,且提醒你,大宋并无皇后先例。” “陆县主该回去了,有没有先例与你关系不大,陆家蒸蒸日上,来之于皇帝的提携,人当感恩才是。”元莞提醒她一句,眼中的冷意让人不敢接近。 陆连枝不敢再走过去,僵持在原地,手握成拳。 来往的行人都看了她一眼后,又匆匆离开。 直到黄昏,一大一小才回宫去,元乔站在廊下,望着日暮西去,意欢挣脱乳娘的手,小跑着过去:“大姑母。” 她都已五岁,晓得简单的好坏,也不再被元莞哄骗得喊元乔大魔王,懂得如何亲近待她好的人。 走过去就冲元乔伸手要抱,吓得乳娘又将她拉了回来,低声提醒:“陛下抱不动你。” 皇帝平日里不算平易近人,意欢又非是她亲生,哪里会抱她。 元乔今日罕见地一身梅红般的裙裳,站在夕阳下,身形修长,被镀上一层柔和的光,眉目的冷清在见到远处的元莞后,顷刻间散去了。 她低下头看着被乳娘拉开的意欢,朝她伸了伸手:“过来。” “好。”意欢迅速推开乳娘,抱着元乔的脖子,趁势道:“大姑母,今日小姑母不开心,有人骂她了。” 元乔力不大,抱着孩子有些吃力,微微喘息后才站稳身子,“与大姑母说说,谁骂她了。” 意欢贴近着她的耳朵:“好像是叫陆县主,小姑母可凶可凶了。” 远处的元莞并未走近,反而回了自己的寝殿,元乔久久地看着那抹背影,心中的失落更深了些。 意欢伏在她肩头看着元莞离开,指着道:“你看,她还是不高兴。” “嗯,骂她什么了?”元乔回过神来,望着自己怀里的孩子,装作随意开口。 小孩子记性不好,又听到许多新鲜的词,记得更差了些,支吾说了几个字也没有说清楚,元乔也就不问了,抱着她回殿。 意欢叽叽喳喳地说了许多话,元乔今日好耐心地听着,等天色擦黑,一道用了晚膳才送她回自己的寝殿。 回来的路上,顺势就去了元莞处。 元莞没有用晚膳,只沐浴裹着毯子坐在床榻上,一张小脸被热水熏得通红,就连修长的颈子也是红的。 坐在灯下的人也确实不开心,元乔走近,在榻沿坐下:“不吃晚膳?” 宫人将一切都说了,她也就不用再问。 元莞腿很长,屈在被子里不舒服,也觉得有些热,就动了动身子,将一双腿伸了出来透气,不去看她,“不饿,白日里吃了许多吃食。” “天都已经黑了。”元乔无奈,见到被上的一双腿,还有露在外的脚腕,并非是白皙的,而染着浅淡的粉。 她看了一眼,就移开视线。 元莞没有在意,单纯只是觉得热了,坐在一旁问起陆连枝的事。 元乔罕见地表态,让她吃了一惊,不食人间烟火地帝王从来不在意陆连枝做了什么,无伤大雅都不在意,今日的举动让她大吃一惊。 说话间眼角上扬,没有笑意,身上却散发着皂角的香气,元乔的双眸里浸染着温润笑意,“魏国长公主来了,随口说起罢了。” 元乔眼中没有随意的事,有也是假的,元莞笃定她是认真的,浓郁的清冷气息更重了些。 元乔欺身凑了过来,手落在她的腰间,这是她惯有的动作,元乔学会了? 下一息,唇角一冷,元乔主动贴了过来。 进步很大。 然而心里夸着,表面毫无回应,只怔怔地看着努力的元乔。 元乔贴近后就没有再动作,双唇贴着,没有亲、没有咬,好像在等着元莞的动作。 她像极了主动送上门的羔羊,而元莞就是那头狼,那头随时会将羔羊吃下的狼。 这次,狼不动了。 就这么紧紧贴了须臾,元乔松开她,端正坐好,似个孩子般绷紧着神经,一举一动都不知道怎么做了。 元乔依旧还是黄昏时的衣裳,略显艳丽的颜色衬托出几分妩媚,这是元莞从未见过的模样,沐浴后的热意散去,她钻进了被子里,元乔还是没有动。 她收回了夸奖的话,元乔就是一榆木疙瘩,亦或是一算盘,需要算账之人,拨一下,她才会动一下。 隔了很久,她放弃了,不如自己先睡,让榆木疙瘩自己去想。 “你还没用晚膳,不能睡。”元乔给自己找了借口,拽了拽她身上的被子。 “你很厌烦。”元莞没好气地回了一句,起身瞪着她:“你笃定我不会赶你走?” 元乔莞尔一笑:“笃定了。” 元莞最不喜欢她的自以为是,好像自己成了笼中鸟,被她死死捏在手心里,眼看要炸毛了,元乔顺毛般抚上她的碎发,元莞伸手拂开,强调道:“我不是你的猫。” “嗯,你不是。”元乔迎合。 元莞毛炸得更为厉害:“我也不是你的暖宠。” 元乔皱了皱眉,下意识就松开她:“我未曾这么想过。” 发上的温度消失了,元莞有些后悔了,陆连枝挑拨的话怎地就说了出来,可要道歉又说不出口来,偏头就不去看她了。 元乔心中压着事,被她这么一刺激,半晌不知该说什么,纠结一番后,她起身离开。 她不喜欢逼迫元莞。 榆木疙瘩话不说完就这么走了? 元莞恼了,掀开被子就追上她:“元乔,你就这么走了?” 元乔回身,不经意间被直接撞了过来,后背磕上屏风,疼得一颤,后退几步,跌坐下去。 一撞后,整座屏风就这么直直地倒了下去。 榻前的光线陡然亮了很多,元莞面上的阴霾显得更为清楚,元莞本就是憋不住的性子,见不得她故作委屈的样子,解释道:“我没欺负你。” 看她凶狠的样子、冷冰冰的眼神,还有阴沉的语气,哪里都像是欺负人的样子。 元乔被撞后,疼得微微佝偻着身子,元莞自知失了分寸,幸好外间宫人不敢走进来,不然认定她欺负今上。 她疼得厉害,眼睫颤动不已,元莞心虚了几分,走过去扶着她:“我给你看看。” 元乔借着她的力气站起来,呼吸紊乱,走了几步,元莞让人将屏风搬出去,碍事的很。 宫人默不作声地进来,又迅速退了出去。 元莞等人走后,脸色白了白:“你哪里疼?” 这话问得有些奇怪,元乔自己低首看了一眼脚踝,方才扭到了。 元莞顺着她的视线去看,欲蹲下身子之际,猛地一记惊雷炸起,吓得她向前扑去。 突然被投怀送抱的元乔下怔住,下意识扶着她的身子,口中贴心道:“约莫是要下雨了。” “白天还好好的。”元莞从她怀里退出来,忙去查看窗户,发现都关得严实,这才回身。 再看到元乔紧抿的嘴巴后,忙去查看她的脚,脱了鞋袜就发现脚踝肿了,她不会处理,只得让人去请太医。 元乔不肯,“敷一下就好。” 元莞也不肯,半坐在踏板上,唤来若竹去请太医,添一句:“去时悄悄的。” 若竹觑了一眼两人暧昧不明的态度后,快速地退了出去。 元莞这才站起身,将元乔双腿摆在床上,而后用被子盖好,想起一事来,又回身看她:“陛下今夜来做什么的?” 陛下二字不大好听,元乔宁愿她开口喊名字,想了想,道:“送意欢回去。” “哦,原来不是来找我的。”元莞笑了笑,笑意不达眼底,又见元乔难掩后悔之色,在太医未来之前,故作一问:“脚还疼吗?” 话题转得有些快,元乔跟不上她的思路,扬首望着,面上痛苦的神情好转了些。元莞不怀好意一笑,似浪荡子一般伸出两根手指头,抬起她的下巴。 元乔感觉不到疼了,下颚处的力道轻缓,感觉到元莞的用意后,她微微偏首。 这样的姿态,也不知谁才谁的暖宠。 元乔不乐意了。 元莞很乐意,指尖慢慢挪到唇角,指腹轻轻摩挲,就像元乔平日里顺毛摸一般,摸了一遍又一遍,让元乔不觉跟着咽了口气。 外间走动的脚步声大了些,眼看着就要被打扰,元莞对外道一声:“别进来。” 一声呵斥,殿外的脚步声就消失了,就连元乔的窘迫感也消失了。 元莞挑逗的勇气与办法又进步了些,前一刻还高声呵斥,下一息整个人就柔和下来,视线落在元乔吞咽的喉咙上。 她又松开了手,去摸着元乔的喉咙,重复道:“脚还疼吗?” 元乔面上看不出疼痛,颤抖的眼睫显示她很紧张,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情绪。 元莞松手,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可又有些失落,来不及敛下失落的情绪,眼前一暗,唇上覆上一抹柔软。 突如其来的吻让殿内陷入沉寂,接连来的雷声就像响在耳边,惊得元乔本能地出手揽住逗弄她的人。 雷声愈发密集,轰隆作响,元莞却无所畏惧,情到深处,狂风暴雨也阻挡不了。 不知何时扣住元乔的颈后,将人按住,不许她后退,一直不肯探进的舌忽而迅疾地掠夺元乔口中的甜蜜。 如入无人之境。 元乔扬首,呼吸紊乱,外间的脚步声又响起,元菀松开她,不知是玩笑还是认真:“脚若不疼就让他们走开。” 元乔唇角红肿,没有回答。 元莞皱眉:“疼不疼?” 第99章 绑住 疼不疼……元乔没有说话。 元莞聪慧地将她默认成不疼,而后宽衣解带,嘴里嘀咕几句:“这衣裳怎地那么难解、下次、下次简单些。” 太医来后,被挡在殿外,进出不得,不知发生何事,急得满头大汗,拉着若竹询问皇帝病情。 若竹尴尬不已,见殿门关得紧闭,就贴心地将太医请去偏殿候着。 一候就候到了天亮,太医一夜未眠,次日清晨才去给皇帝诊脉,脚踝处略有些肿了。 元莞在侧,捧着粥喝,时不时地看一眼,心虚得很。 太医诊脉后,未曾多说几句,就被若竹请出去,生怕她看出几分端倪来。 反观元乔,坐在榻上,气定神闲,定力好过许多。 元莞心不在焉,一碗粥喝了许久,碗底刚空了下来,魏国长公主府来去话,想请皇帝赴宴看戏。 元莞好奇:“邀了哪些人?” “豫王、郭副统领的夫人。”内侍言简意赅地提出两人。 元乔颔首明白,看向元莞:“你去玩玩?” 皇帝脚伤了,不大好出门,但这是两人筹谋的事,不好不去。 元莞会意,将粥碗放下:“我去看看,午后就回来,带着意欢一道去。” 元乔令人去安排出宫事宜。 **** 魏国公主府门前停了许多车,车水马龙,可见今日很热闹。 元莞习以为常,孩子在她怀里忍不住探头,“好多车,就像街上一样热闹。” “嗯,今日乖顺些,莫要随处跑。”元莞拍了拍她的脑袋,远处的元清下马,一身锦袍,鲜衣怒马。 半晌后,两人在府门前相遇,元清朝她行了半礼。 他礼数周全,元莞淡淡一笑,牵着意欢入内。 意欢小声道:“那人是谁,长得真好看,可好看的人心思都不好。” “这又是哪门子道理?”元莞揪揪她小耳朵。 意欢扯了扯她的袖口,在她耳边低语:“这是我阿婆说的,你看我阿爹心思就不好。” 元莞不好同她细说,府内人多恐被旁人听了去,就哄道:“莫要再说了。” 府里的夫人多,见到两人一阵同行,都跟着起身行礼。 她们冲着意欢行礼,对元莞并未在意,只上座的魏国长公主见到她来有些诧异,询问皇帝为何没有来。 “陛下扭伤脚踝,便命我带着小殿下来了。”元莞扫了一眼在座的夫人,拍了拍意欢的脑袋,“那是魏国长公主,算你的大姨母。” 意欢脑袋歪了歪,乖乖上前行礼问安。 见到元乔过继的孩子,再见元莞过来,魏国长公主心里就梗着一口气,心里唏嘘,面上还是言笑晏晏,请两人入座。 意欢坐不住,片刻后就要出去玩,元莞被她生生拖住。 厅里都是些妇人,说的都是些后宅之事,听了半晌后,元莞也觉得无趣,趁机出来透透气。 不想赶出去就碰到陆连枝,意欢就瞪她一眼,记得她昨日骂了小姑母。 大姑母说再见她,不必理会。 陆连枝见到她来,并未有太多的惊讶,踱步至前,眼中漾过笑意:“又见面了,陛下未曾过来?” “没有,陆县主有事?”元莞语气冷了很多,将意欢推给乳娘,免得她又听到不好的话。 乳娘抱着孩子暂退数步,陆连枝趁机道:“我去向陛下求亲,你说她会答应吗?” “你的事与我关系不大。”元莞淡淡一笑。 两人站在廊下,寒风漾过,撩动衣摆。 纵元莞冷言冷语,陆连枝也依旧在笑:“关系不大,等我试了,关系就大了。你待陛下真心实意,她对你未必如此,若真心喜你,为何将你拉下帝位,真心喜你,不会做出伤害你的事。” 元莞不语,眄视她一眼,转身离开。 回身之际,瞧见一抹影子,脚步微顿,而后看向远处的意欢,唤她过来。 好动的孩子就像脱线的风筝般冲了过来,撞了她满怀,而后两人牵手向园囿里走去。 府里人多,元莞牵着她走,一步也没有离开。 豫王在前院里与人说话,言行举止都透着与生俱来的贵气,风度翩翩,引来不少好感。从前院路过之际,孤鹜顺带看了一眼,再禀给元莞。 元莞摸着意欢脑袋上的发髻,道:“你且让郭副指挥使见见豫王,问他可满意。” 孤鹜领了吩咐下去,两人继续悠闲漫步,待用了午膳才走。 回宫后就打发意欢去睡午觉,她则去寝殿找元乔。 今日的事有些奇怪,她欲与元乔说一声,待去了才知,元乔在见朝臣,她又返回自己寝殿。 不多时,孤鹜回来复命,道:“郭副指挥使很满意。” “像这样的女婿,若是我,我也很满意。”元莞故作一笑,摆手令孤鹜退下,想起那抹黑影又将人喊回来:“你去查查陆连枝,跟着她,平日里见了何人。” 当是有人在偷听她二人说话的,陆连枝拦住她,并非是简单的说话。 孤鹜离开后,她将整件事都理了一通,自布苏一事后,元乔对陆家多有忍让,陆连枝自己若将事情办砸,就怨不得旁人了。 开朝前日,皇帝将赐婚的圣旨交给中书,欲在明日赐婚。 不想,这日出了事情,郭姑娘上山拜佛之际,被歹人掳走。 事情僵持之后,次日午时,人毫发无损地被送了回来。 初九这日,魏国长公主就入宫替豫王退亲,不愿娶她。 元乔不知何意,在侧的元莞瞬息明白过来,按住她的手,好声与魏国长公主说道:“您觉得郭家女儿配不上豫王了?” 魏国长公主笑不出来了,长长叹了口气:“不是配不配得上,而是根本的问题。” 她极是为难,元乔也不好再勉强,答应道:“还未赐婚,就不存在退婚一说。” 闻言,魏国长公主七上八下的心总算平定下来,说了几句好话后就匆忙离开。 她匆匆而来,又匆忙离去,让元乔未曾反应过来,元莞这才提醒她:“魏国长公主觉得郭家女儿不干净了。” 元乔顿悟,品出些许不对,元莞懒洋洋地并未在意,勾唇道:“你可信了?” “嗯。”元乔轻轻应了一声,眸色深了几许,恢复往日神色,道:“既然如此,不如令他早些回封地。” “封地上妥当了吗?”元莞问道。 “妥当了。” “那就让他回去,陛下准备何时昭告天下?”元莞伸手揽着她的肩际,凑在她耳边,咬着她的唇畔:“嫁妆的事,你自己安排,我银子不多,一座白楼给你。” 元乔怕痒,脸色染上几分羞涩的红:“白楼、好像是我给你的,怎地又……” “无甚区别的。”元莞得意说了一句,复又说起正经事,“此事有些怪异,不过既然他不愿就罢了,陛下下旨令他早些回去,到时省去诸多麻烦。” 元乔面上并未有为难之色,令人去请上官彧来商议此事。 定在十五之后,豫王离京。在这之前,元乔将阿布接入宫来玩,看了几出傀儡戏,阿布自己来了兴致,自己做傀儡娃娃。 十五这日,元清来给皇帝请辞,元乔未作挽留,反从城防军中挑选一队人护送回封地。 元清唇际淡淡的笑意就维持不住了,眼中的晦暗一闪而过,元乔依旧捕捉到了,心中掠过失望。 十五过后,赵原亲自将人送出十里外,命令属下好生保护,务必送到封地再归。 元乔站在城楼上,眺望虚空,江山如云般缥缈,而身后的御街鳞次栉比,店铺林立,街坊如星罗密布,百姓行走间举袖为云,远处的护城河波光粼粼,如同玉带分布,漕渠通往大江,商船来往亦是繁密。 眼中染了些不明,远处的豫王一行人早就没有影子了,她站立许久,回身不见元莞,匆匆下了城楼,才见她在一摊前停留。 趋步走近,卖的是些小玩意,粗糙算不得精致。 元乔走近后,元莞拿了一珠花在她发簪上比试,摊贩卖力夸了几句,元乔按住她的手:“该回去了。” “回去。”元莞将珠花收下,付了钱,才同她一道上车回宫。 上元节过后,阿布也离宫回府,郡主府早就造好,她一直待在元府不肯走,这次搬府后,元莞感觉清净不少。与此同时,周明艳在此同时托人送信回来,她与苏颜在一偏僻之地安顿好。 搬府后一日里,阿布回来做客,盯着落霞做的桃胶羹,神秘地询问元莞:“你同陛下是何关系?” 元莞将桃胶羹递给她,扫了落霞一眼,落霞领着婢女都退了出去。 “你是何意思?”元莞状似随意问了一句。 阿布咬着羹,不忘道:“我就是听旁人说的,说你同陛下之间不清不楚,陛下又未曾立皇夫,多是因为你。” 这话是没错。元莞没有否认,不过猜测话也是不简单的,“究竟如何说的?” 阿布支支吾吾开口:“我就是随意听的,不过有一词挺拗口的,唤什么媚、君……” “媚惑君上?”元莞试探。 “对、对,就是这个词。”阿布狠狠一点头,碗里的桃胶羹见底了,可惜道:“元莞,你将落霞借我几日吧,这个吃食她之外,几乎无人会做。” “可以。”元莞恍惚答应下来,入宫去找孤鹜。 孤鹜在垂拱殿前靠着柱子闭目养神,她将人直接拽到暗处,“同我说说城内谣言是怎么一回事,我为何不知?” “您轻点,脖子断了,那事陛下不让您知道,不、您这是从哪里知道的?”孤鹜捂着自己的脖子,想起陛下吩咐他时的面色阴沉,吓得吞了吞口水。 “我、到底怎么回事?”元莞脸色沉了下来,元乔竟瞒着她。 孤鹜摇首不敢言语,元莞气得去看向左右手中可有刀,吓得孤鹜拉住她:“别、您去问陛下,御前拿刀是以下犯上。” “砍死你罢了,不需担负罪名。”元莞气得心口疼,这么大的事说瞒就瞒,罪魁祸首还在里面,她敛下怒气,不去找刀了,走到殿门前,抬脚就想踹开门。 孤鹜一把拉住她,“自古还没有人踹开过垂拱殿的殿门,里面还有三位宰执。” 元莞瞪他一眼,道:“进去,就说我有事禀陛下。” 孤鹜摇首:“三位宰执同在,肯定有大事,您等等。”眼前这位祖宗正是生气的时候,进殿肯定闹翻天,先按住后,待消气了也不迟。 殿前站着许多内侍与宫人,他指着这一圈人又劝道:“这些人都不是哑巴,您看着办。” 元莞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开口:“此事你查了吗?” “刚得到消息不过两日,还在查,不过无人敢肆意乱说话,百姓并不知晓。” “晓得了,我先回寝殿。”元莞看了一眼殿门,大步离开。 孤鹜摸了一把头上的汗水,年岁大了,怎地脾气就愈发暴躁,都怨怪陛下宠出来的。 殿内并没有三位宰执,只赵原一人,与陛下商议布防一事,他耳力好,听到殿外的些许动静,可过了会儿又毫无动静,便不在意。 近来城内不大安全,他商议同陛下改一改原有的制度,加固城防。 赵原的章程拟得很详细,元乔花费一日才看明白,点出几处疑惑之处,待改进后,再做计较。 得到皇帝答复后,赵原退下,临走之际,还看了殿门一眼,若有所思,那厢孤鹜陪笑着送他离开。 等人一走,他迅速入殿,将方才的事禀过:“您要不要去看看,臣恐她会掀了您的寝殿。” 元乔脑海里还在想着城防的事,闻言也不在意:“随她去,你且退下。” 城防一事定下后,谣言止于勋贵之间,处处都有皇城司的人,也无人敢随意说什么。 至午后,元乔才忙完手中的事,得空回延福殿。 一入寝殿就见到坐在那里的元莞,约莫等着兴师问罪,她趋步走近,“听说你差点踢了殿门?” “很想踢,可惜身单力薄,被人拦住了,陛下来解释的?”元莞当即起身,将寝殿的门关上。 动作迅疾,屋内光线顿时暗了许多,元乔笑了笑:“你这是兴师问罪还是不做好事?” 元莞生气:“两样都可!” 元乔平静:“生气踢门就可,至于那件事皇城司在查了,不算大事。” “不算大事,待临安城内都知晓此事,我是不是才知道?”元莞忍不住质问。 “怎地脾气那么大。”元乔不想过多解释,走过去摸摸她的脸,指尖在她下颚处转了转,俯身想亲上去。元莞不肯,反讽刺一句:“陛下这是出卖色相来平息这件事?” 元乔不亲了,转身寻了一榻坐好,道:“此事在查,你怒火中烧也没有用处,听说你之前就盯着陆连枝,可是有哪里怪异?” “我为何要告诉你?”元莞叉腰,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你可知你现在这般模样似街边不讲理的妇人。”元乔今日耐心十足,眼波漾过水光,就像一根丝线将元莞缠住。 不讲理的妇人便是泼妇。元莞气得哼哼两声,转身往内寝走去。 哄人哄到底,元乔起身跟了过去,发觉她在柜子里找些什么,她好笑道:“你这是闹脾气出宫?” 元莞顿了顿,好像是这么回事,她忙停住手中的事:“我找东西罢了。” “不出宫啊。” 不知怎地,元乔将最后尾音拖得很长,刺得元莞耳朵疼,她招手示意罪魁祸首过来。 元乔不知她何意,抬脚走了过去,提防着她突然出手。 元莞直接将人按在柜子上,冷笑着望她,笑意却不达眼底:“陛下过来出卖色相,我若不领情,岂非是不解风情。” 话音方落,不知哪里来的红绸直接将元乔眼睛蒙住,直接在后打了死结。 元乔眼前一片黑暗,伸手就想解开那层束缚,元莞捉住她的双手,“你现在可以解释为何瞒我。” 一面说,手一面由着元乔的臂膀往上攀去,最后落在她的耳畔上,恐吓道:“不好好说、不好好说……” 她顿了又顿,一时间竟没想到后续的措辞,索性道:“不好好说,明日就让你当个昏君,不临朝的昏君。” 语气显得极为凶狠,元乔却淡然道:“我做昏君,你就成了旁人口中媚惑君上之人。” “ 我一废帝罢了,孤身一人,不怕闲言碎语,反是陛下清明的名声可就毁了。”元莞将人紧紧抵住,捉着她的手感觉不方便,眼睛上的丝带打了死结,又拆不下来。 元乔被她扯得手疼,挣扎了两下,手腕处就红得更加厉害了,“手有些疼。” “你想好如何解释了吗?”元莞在殿内张望一阵,牵着她回床榻,随意扯了一截锦帐,将她手绑住,而后慢慢地将她眼上的红绸解开,徐徐凝视。 乍见光明,元乔略有些不适,脑海里想着如何解释,却见锦帐缺了一块,那块恰好在她手腕上,她无奈道:“闹过了。” 元莞有恃无恐,脱了鞋袜,就在她对面坐下:“陛下想好如何解释?” “应该先问你为何盯着陆连枝。”元乔口中说着,手腕处也略微活动,希望可以解开。 然她的小动作未曾瞒过元莞。 元莞起身去柜子里摸索一番,找来一股端午用的五彩丝线,想而未想就给她接着绑上。 两层束缚,想必不会有事,得意的眼角微微向上弯了弯。 她复又爬上榻,伸手就要解开元乔腰间的束带,元乔微怒:“白日里,你且安分些。” “我只是想同陛下躺着说罢了,届时陛下定会好好说话,不会欺我。”元莞慢慢地脱了她的外衣,可手腕被绑住了,就脱不下来,又是一重麻烦。 为眼前事所困扰,将兴师问罪的那套已然抛去脑后,在想着要不要解开丝绸之际,元乔开口了。 “这些事不大好听,我恐你会伤心,就未曾告诉你。” “这个理由不错,陛下该知我脸皮素来厚,并不怕旁人指指点点。”元莞决定还是将丝绸解开,省去很多麻烦。 她醉心于此事,而元乔想的却是蓝眸之事。 元莞对蓝眸之事恐惧多年,哪怕见到生人都害怕被多看一眼,听到那般难听的话,怎会不在意。 “我知你在意自己的名声、你做什么?”元乔话未说完,就见她解开丝带后,绑于榻沿,她趁机将手腕要抽回,元莞动作比她快,都已经绑好了,而后淡然道:“陛下不看诗词,是你自己的错。” 元乔眉梢轻拧,极为不高兴。 “陛下要生气也无妨,我不怕你生气。”元莞悠悠回一句,而后亲密地靠近,舌尖略过她的侧颜,留下湿痕。 脱了外衫后,她才正襟危坐,一本正经地开口:“那日去魏国公主府赴宴,我同陆连枝说过话之后,看见一影子,心中起疑,就让孤鹜去盯着,本想同你说,奈何天子事务繁忙,就一直耽搁下来。” 说完,唇角上扬的笑意充满调笑。 元乔已然无心听这些,注意力都在手腕上,见到是死结后就默然停顿下来,“此事多半是陆连枝故意透露出去,至于那抹黑影,也不好查,我欲将其父调离临安城。” 元莞不赞同:“此事只怕不会这么简单,且看看谣言之后会有什么,群臣手中没有证据,不会随意出声。” “随你。”元乔听之任之,也没有多加反驳,视线紧紧黏在手腕处,示意元莞解开。 元莞装作没有看见,直接躺下,话语里极为正经:“再过几日,只怕临安城都晓得你我见不得台面的事,届时陛下如何面对,不如我离开几日?” 元乔睨她一眼,手上动作停了下来,“方才还说脸皮厚,不介意旁人指点,都是骗我的?” 两人一坐一躺,元莞翻了个身,就抱着人一道躺下,蹭着她的鼻尖:“你不要名声了?不要先帝的嘱咐,不听德惠太后的话了?” 一股脑地反问听得元乔头疼,眼中未曾来得及闪过愧疚,手腕就趁势被人按在头顶,白净的脸色浮上明艳的绯红。 元莞理直气壮:“所以欺负完陛下这次,准备离开避难。” “你当真要走?”元乔心中微凉,那股绯红也跟着散去。 “我今日所为,大逆不道,事后陛下定恼我的。”元莞声音放轻了很多,带着一股软绵,听得元乔心口处发热。 半垂的眼睛下带着复杂的情绪,元莞的手在她锁骨处轻轻摸了摸,而后捻起一块肌肤,轻轻咬了上去。 元乔回神,紧张道:“我未曾恼你。” “当真?”元莞松口,眼中的欣喜一闪而过。 元乔总感觉哪里不对…… 第100章 视如珍宝 感觉到哪里不对的元乔已然晚了,手被绑住,被压制得动弹不得,就连呼吸都跟着不顺。 陡然间的,气氛变得极为撩人。 元乔后悔了。 元莞显然极为得意,将人拐进狐狸洞里后,才蜻蜓点水般亲了亲她的唇角,一下一下,将元乔心中的燥热点燃。 就像是故意逗弄般,并不去亲吻,元乔的呼吸变得极为炙热,习惯性扬首去迎合。 元莞却后退开,让她触碰不得。 这人变坏了,来撩拨的是她,如今又后退,让绮念顿生的人无法遏制。 元莞坏笑,轻易间就将元乔撩拨得不行,口中依旧不饶她:“方才还说白日不可,眼下又这般自觉,不好、不好。” 不好不好四字让元乔无地自容,若非手腕不得力,定抛开那些想法,她盯着元莞:“那你松开我便是。” 难得有此机会,元莞怎会松开她,摇首不肯,复又亲了过去。 认真地亲着,元乔的味道顺着微启的红唇而渗入,待两人赤诚相待时,又像干涸的鱼游入水间。 元乔矜持,将口中的呻嘤声吞回咽喉,最大的声音也只有两人的呼吸声。 事后,元莞当真出宫了,半夜醒来之际只有元乔一人。 摸了摸身侧的位置,已然凉得惊人,她猛地醒悟过来,披了衣裳去找,若竹入殿,道她出宫,明日清晨就回。 回去当有要紧事,元乔安慰自己,脸色白得有些憔悴,若竹担忧,扶着她回榻躺好,想起什么事来,贴心道:“陛下要沐浴吗?” “嗯。”元乔无力地应了一声,若竹立即让人去安排,去寝殿取了换洗衣裳来。 沐浴过后,疲惫与困意都跟着散去了,躺在方才元莞的一侧,脑海里想起她张扬而肆意的笑来,唇角不可察觉地抿了抿,而后坐起身来,往垂拱殿而去。 她早过年少,不会患得患失,也知元莞答应过,就不会真的离开。 天上一轮孤月,散着几颗星辰,照不亮眼前的路。 孤鹜半夜被捉来,打了哈欠后裹紧衣裳侯在殿外,见到远处的灯火慢慢挪近后,才忙走去迎,不知晓皇帝今夜是不是受了刺激,大半夜来垂拱殿批阅奏疏。 他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元乔径直出殿,让若竹去做了份清粥,自己有些饿了。 未待孤鹜离开,就唤住他:“宫门开了之后,去元府看看她在做什么,无事就令她回宫。” 外间毕竟是有谣言,总不如宫里安全。 孤鹜为难道:“她若不回来又如何是好?” 元乔有些疲惫,尤其是腰间,她定了定神,狠心道:“那便绑回来。” 孤鹜:“……” 为何难事都落在他的头上,绑谁不好,绑连陛下都无法‘安慰’好的祖宗,他好像命有些长了。 他站着不动,元乔道:“你很为难吗?” 跟着皇帝年岁也不少了,孤鹜深刻感觉到皇帝的气势沉了不少,他哪里还敢说为难,忙领命滚了出去。 元乔掀了掀眼皮就看到两只手腕上的红痕,想起每次元莞都会提起的诗词,她望了一眼关上的殿门,心口处一阵挣扎,起身往后殿而去。 后殿都是些古书奏疏,平日里宫人小心打扫,并不会去翻动书册,尤其是古书一列,不小心碰了摔了,都会引起大.麻烦,故而无人敢碰。 亦无人知晓皇帝将诗词放于此地。 皇帝走近后,心中还在敲着鼓,站在古书前许久,灯火噼啪做响,烧了许久之后,她才如垂暮老人般慢吞吞地伸手,将那本诗词找了出来。 找出来是一事,拿起来看又是一回事,心中天人交战。 不知不觉间,天都要亮了,她看见晨曦后,才迟迟翻开第一页。 上次第一页是看过的,后面就不知了。 翻过第一页后,第二页就不难了。 **** 宫门开启之后,孤鹜就领着人小心出宫去元府。 元莞睡得正香,陡然被人吵醒后,耐着性子去见孤鹜,当即将枕头砸了出去。 孤鹜两头不讨好,见她起床气又上来了,陪笑道:“陛下让您无事就回宫,不回去就绑回去。” 元莞斜睨着他,考量这句话的可信度,昨日她绑了元乔,今日就要讨回去? 这不像元乔的性子。 她不信孤鹜的话:“此事定是你诓骗我,我午后再回宫,晌午还要去办事。” “您回宫去见陛下就知晓了,您午后回,臣就候着,午后不回,臣真的就动手了。”孤鹜头疼。 “晓得了,你去用些早膳,落霞不在,你自己去找吃的。”元莞摆摆手示意他下去,唤来婢女梳洗更衣,她今日约了陆大人,在白楼见面。 陆家促成与布苏经商的事情,此事还未查清,她不好将罪过都推在陆连枝身上,但敲打一二也是有必要的。 她这里要要去白楼,陆连枝却入宫见陛下,请求皇帝赐婚。 赐婚自然赐的是她与元莞。 恰好殿内只有两人,皇帝微微惊愕,脸色白皙又染了几分憔悴,闻言后也是很平静,眸中聚集着寒意,冷冰冰的看向殿内的人:“你胆子很大。” “那是因为陛下仁慈,且我觉得陛下该给她自由,虽说帝王权柄滔天,可也有办不到的事,比如如何堵住悠悠众口。且陛下与元莞之前是亲姑侄,眼下还是有人觉得元莞是先帝血脉,枉顾人.伦的的感情会令陛下遭万人唾骂。您若喜欢她,就不该为一己之私而占有她,让她成为天下人唾骂的对象。” 陆连枝面色无惧,徐徐而谈,将局势分析得很清楚。 走至今日,姑侄二字是最大的难关。 皇帝平静如水,就连眼睫都未曾颤一下,直视陆连枝:“冠冕堂皇的话,朕听了很多。” 陆连枝道:“虽说是冠冕堂皇,却也是最现实的道理,您说对不对?您若赐婚,陆家对她,视如珍宝。” 元乔轻轻一笑,眼窝泅出几分玄冰般的冷意,让陆连枝心口剧烈跳动。 “视如珍宝、这个词很好,只是朕能做到这四个字,何必需要你做?” 陆连枝张口结舌,脸色涨得通红,未开口又听皇帝说话:“朕不会答应。” “陛下不怕口笔诛伐?”陆连枝紧紧咬着牙根,心中依旧还有点滴希望,不愿就此放弃。 元乔冷然出声:“怕与不怕,与你这一小小小县主无关,莫忘了朕是皇帝。” 陆连枝毫无可回的话,她毫不胆怯地目视着皇帝,坚持已见:“陛下不过是仗势欺人。” “仗势欺人也可。”元乔淡淡回一句,丝毫未曾将她放在眼里。 殿内气氛诡异,陆连枝僵持着不肯离开,元乔不赶客,将最现实的事情摆在她的面前:“若为陆家着想,县主就该回你的隆兴府。” 陆连枝一怔,陡然一盆凉水从头至尾浇了下来,将她身心都冻住了。 浑浑噩噩地出了宫城,届时元莞在白楼见到其父,未说几句话,陆大人就匆匆离开,显得很着急。 元莞强留不住,只得随他去了,而后悄无声息地去了赵原府上,待了半个时辰才出来。 孤鹜在外守着,见她忙得不停,也不好催促她回宫。 从赵府出来后,御街竟遇到齐国侯的车马,一前一后。 齐国侯早就娶了侯夫人,膝下添了一双嫡出的儿女,不过四五岁,与意欢年龄相仿。 车马相遇,必有一车相让,然而齐国侯的马车未曾让。 若在往常,元莞必然不让,如今也不想惹是生非,让孤鹜先避开。 孤鹜何曾见到这般委屈,建议道:“不若臣去看看?” “何必计较这些,让一让他们就是了。”元莞放下车帘,外间已有不少人在看了。 孤鹜深深一叹,挥手让车夫让一侧挪开,其实御街宽阔,不需让也能走得通,偏偏两府车马挤在一起。 让过之后,马车照旧往宫里走去,眼下多了谣言,她也不敢随意出入,免得惹事。 避开之后,齐国侯掀车帘,轻蔑一笑,当年元乔退婚必是废帝在后推波助澜,今日谣言就证明了这些。 侯夫人不明白他为何要这么做,寻常胆小的夫君竟也会争这些。 齐国侯道:“不过一废帝罢了,我有爵位在身,让她不成?” “想来也是。”侯夫人叹息一声,往日风光罢了,如今孑然一身,哪里会有皇帝的尊严。 入宫的元莞浑然没有在意这些,反而在想着谣言背后之事,未入宫就有人来禀陆连枝求陛下赐婚一事。 女子求娶女子,显然是罕见之事,可民间早有女子成亲的例子,放到贵族也是让人唏嘘一阵,并没有引起太大的风波。 众人在意的是皇帝拒绝了。 元莞看着孤鹜:“为何在这个时候求陛下赐婚?” 孤鹜认真分析:“想来与谣言有关,另外最重要的事怕是不出明日,朝臣都会知晓陛下拒绝此事,届时谣言就更加真了。” “你的意思是求赐婚是令谣言变成真?”元莞也意识到这点。 谣言本是捕风捉影之事,当不得真,可皇帝直接拒绝赐婚,旁人就会当真,认为陛下是真的对她有不正当的感情。 陆连枝的心思深了不少,她当即道:“去陆府。” “您又不回宫了?”孤鹜苦着一张脸,来来回回,今日能回宫吗? 马车刚转头,就见一内侍匆忙走来,拦住马车,走到车窗外:“元姑娘,陛下让您回去。” “回哪儿?”元莞故作一问。 内侍陪笑,语气异常恭谨:“自然是回延福宫。” 元莞将车帘挑开,望了一眼孤鹜,想让他想个办法。 然孤鹜望着虚空中,装作未曾见到她的眼神示意,生生装作不识趣的人。 元莞狠狠地剜了他两眼,兀自不解气后,不得不先回宫。 回到寝殿,就见到窗下自在悠闲在看书的人,她轻步走去,窥了一眼书上的东西,是一前史。 无趣得很。 “陛下不让我出宫,是预备囚禁我?” 第101章 出卖色相 “有此意。”元乔随手将书置于一侧,伸手将人拉过来,语气轻柔:“出宫去做什么,陆家的事你且放着,我会将陆连枝调走。” “不觉得有些晚了?”元莞不情不愿地在她身边坐下。 元乔的手就摸了摸她的脸,被嫌弃地推开,“你急甚。” “陛下惯来很平静,刀架脖子也不会眨眼,我怕死,肯定会急。” “我觉得你天不怕地不怕,哪里会怕死。”元乔顺势哄一句,掰正她的脸,认真对视:“这几日你都待在宫里,也莫要管其他的事了。” 元莞不答应,“陛下这是要自己面对众人?今日一过,御史台必然会有动静,中书听陛下行事,可枢密院……” 话未曾说完,湛蓝的眼眸里映着元乔的容颜,唇上一凉。 元乔又在出卖色相…… 元莞气息一热,自动送上门来必不会放过,伸手扣住她的腰际,欲将人揽入怀里,元乔主动松开她了。 唇角处的气息跟着凉了很多,元莞不乐意地盯着她:“陛下出卖色相,就几息的时间,够吗?” “时辰不早,朕回垂拱殿。”元乔心虚,修长的眼睫颤个不停,就像是偷了东西,急于跑路。 “那你今夜莫要过来了,明日也不要来。”元乔轻轻哼了一声,将她禁于此地,自己跑的真快。 元乔讪讪一笑,神色露出难看,“那我后日再来。” “那你后日再来,大后日就不用走了。”元莞扬首看着她,眼中闪着不屈服。 元乔轻轻嗯了一声,转身就走了。 元莞:“……” 元乔嗯一声,这是沉默还是答应?她迅速下榻,想去问清楚,走了几步又止步,她又不急,为何要去问。 复又坐了下来,撇开绮念,去思考今日发生的事。 手里的消息太少,完全无法理,甚至都理不顺,心中郁闷之极,又将元乔骂了几句,心浮气躁地殿内走了几圈。 将人安抚好的元乔淡然回到垂拱殿,案牍上多了一道将陆家调离京城的调令,就差一道玺令。 孤鹜在侧,心中担忧,忍不住出声:“陛下此时将人调离,是否会、会……” 欲言又止,元乔笑着替他说完:“火上浇油?” 孤鹜点了点头,她没有再作答,盖上玉玺,命他去宣旨。 这道旨意无异于是烫手的山芋,孤鹜还想再劝,元乔望他一眼,气势清冷,半晌后又沉默下来,接过旨意出宫而去。 **** 果然,一道圣旨引起轩然大波,本就是不知底细的谣言,瞬息成真。 曾经的帝师苏闻心中有了几分底细,亲自去元府,不想人根本不在。 无奈回府之际,遇到中书周晋。 两府车马停了下来,苏闻心中有了前车之鉴,也只寒暄几句,说了几句话欲走之际,周晋拦住他:“苏相若无事,不如回政事堂谈说几句话?” 政事堂内都是臣僚,关上门说几句,旁人问起就道是谈论政事,也不会有人在意。 苏闻不想同周晋有所交流,奈何眼前的事太过迷幻,元莞就这么平空不见了,多半是在宫里。 皇帝下旨的意思很明显,他迟疑须臾,周晋就这么干等着,也不去催促。 两府马车停留在街道上,百姓多少都会在意,苏闻只当是谈政事,吩咐车夫调转回政事堂。 两人一道回去后,苏闻面色沉沉,而周晋浑然不在意这件事,与臣下打着招呼。 进入房间后,周晋将门关上,为省时间也没有委婉,先道:“苏相如何看待这件事?” 苏闻哼了一声,没有搭话,显然是心中不服气。 周晋笑道:“领了陛下的俸禄,合该为陛下办事,当年结党营私之事,陛下仁慈,苏相也该回报一二。” 周晋极为狡猾,坐上宰执的位置,其中耍的手段也令人不耻,苏闻不愿与其为伍,可上官彧就是一闷葫芦,说上百句也问不出一句话来,不如周晋话多。 他沉吟一番,才开口:“周相认同了?” “今上如何坐上帝位,您应该清楚,几乎是不废一兵一卒,废帝手中并非是无权无兵,为何输得那么快?太后为何倒戈,不帮她,反帮今上,其中关隘,您可想清楚了?” 苏闻不言,他曾是帝师,如何不知那时小皇帝手中的权势,光是一个殿前司就不会输得这么快。 小皇帝并未作挣扎,就放弃了,如今多年过去,两人未生怨恨,反成伴侣,让人实在想不通。 但面对周晋,他不会吐露这些疑惑,回道:“难不成周相很清楚?” 周晋笑说:“苏相的废帝的帝师,您应该清楚。但今上登基这么多年,后宫无人,膝下又添了一位宗室里过继的殿下,您觉得今上的心意还不明显吗?” 简而言之,皇帝将所有的后路都想好了,就连储君指不定都有了着落。 苏闻倒吸一口冷气,气得胸口起伏,周晋看他不免摇头,当初废帝之际未曾见他有什么动作,身为帝师,倒戈相向,丝毫不顾及旧日情谊。 两人互相轻视,面上却是不动声色,苏闻心思深,也未曾表态,周晋说了一番话也未曾见他有什么回应,耐着性子等候。 最后无奈道:“既然苏相早有定论,我也不再说了,今时今日,今上并非是小皇帝好摆弄,她比先帝,您觉得谁强些?” 苏闻不说话,他故作一叹,道:“城防军易军、中书改革,布苏通商,任何一件都不是小事,先帝励精图治,细细想来也没有几件大事。” 说完,就推开门径直离去。 晚间的时候,元莞就收到周晋的消息,表明苏闻的态度。 不过消息是从元乔处转来的,三言两语就已说清。 元莞看着截断她消息的人略有些不服气,“陛下很厉害。” “不如你。”元乔随意在她一侧坐下,见她一张脸满面冰霜,颇觉有趣,戳戳她的脸颊:“少说些讽刺的话,不好吗?” 元莞学着她的语气:“陛下让我出宫,不好吗?” “不大好,外间有些乱,这里很安全。”元乔不肯松口,此事一旦闹大,元莞就成了众矢之的。 废帝之际,或许不敢动她,眼下就说不定了,且她至今又是白身,并无爵位官职,与百姓无异。 “我并非是你呵护的花朵,有能力护着自己,躲在这里、我心里不安。”元莞语气低沉了下来,这件事闹得这么大,让她待在这里无所事事,太过煎熬了。 她恐元乔不肯,又努力劝说:“我不是胆小怕事之人,还不用被你守着。” 元乔无动于衷,连眼皮都未曾掀一下。 元莞生气,又无可奈何,她不过是想知晓外间的事,不至于做个被蒙在鼓里的人。 哄说无用,她凑到元乔面前,‘不计前嫌’般伸手抱住她的肩,将自己送至她面前:“元乔,我们商议商议,可好?” 软声软语,比起方才威言恐吓好听多了,元乔莞尔一笑:“不好。” 元莞眉眼一沉,磨了磨牙齿,脾气又上来了,自己努力忍了忍,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笑道:“商议商议,我就想知道外间动静罢了。” “你想知晓什么,我不会拦你,孤鹜处对你不会隐瞒。”元乔坚持道,没有受其诱惑。 元莞不想哄了,直接推开她,在殿内烦躁地走了几步,元乔就这般静静地看着她,始终没有开口。 “我不想留在这里。” 元莞不厌其烦地重复这句话,苏闻的态度让她有些担心,再者苏闻找她定有话要说,如今出不得宫就听不到他的想法了。 元乔气定神闲,唤来奉茶,悠悠开口:“你走一夜,也是无用,苏闻寻你,必然是劝你放弃。魏国长公主处明日也会找你说话,同样劝你放弃。” “你怕我放弃?”元莞品出些意思,巴巴地蹭回到元乔面前,盯着她澄澈的眼睛:“你是不是害怕我听多了他们的话,当真会离开你?” 被她紧紧盯着,元乔不自在,推开她的脸:“你这般一说,提醒我了,你若真走了,我也找不到人,你就更得留在这里,就当我金屋藏娇。” “金屋藏娇?陛下竟这般想开了,将往日羞耻一并抛得干净了?”元莞诧异,元乔怎地变了性子? 被直白戳破心思的元乔瞬息脸色发红,又逢宫人来奉茶,她不自觉地避开宫人的视线,往内寝走去。 元莞脚不沾地地跟了过去,见她在窗下寻了一座,自己也忙跟了过去,“你就不能妥协下吗?” 元乔认真道:“不能,落霞在阿布郡主处,你也不用担心,至于朝中的人,你近日莫要去联络。” “陛下这是将我摘了干净,自己名声不要了?”元莞察觉出什么,照她这么说,她算真的被囚禁于此了。 元乔心性坚韧,做出决定后就不会简单更改,无论元莞怎么劝说,她都无动于衷。 好言好语、威逼利诱,对于元乔而言,毫无用处。 嘴巴磨得起皮的人坐在一侧唉声叹气,嘀咕几句,她怎地就喜欢元乔了这个榆木疙瘩。 早知当初先跑好了……想到这里,又晃了晃脑袋,心中犹疑不定,盯着元乔望了一阵,蓦地出声:“陛下不怕这次把我惹了,待风平浪静后,我悄悄离开。” 第102章 看书的闻言抬首,红唇微启:“你想走,也未必走得了,周家姑娘是为了心爱之人离开,你又是为何?” “我一人离开,择一地,让你找不到,让你一人守着这座枯燥的宫城。”元莞走到她跟前,眉眼凌厉,眼神凶狠,盯着面前的变坏的小白兔。 元乔不作答,抿唇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来。 下一息,元莞就毫不犹豫地将人压在几上,恼恨道:“我生气了。” 元乔颔首,姣好的容颜上出现淡淡的绯红,却主动伸手拦住她的脖子:“我晓得你生气。” “没了?”元莞故作一问,脑海里想起一计,揪着她的耳朵:“我们去沐浴。” 在元府的那次,她记忆尤深,当时怕吓到她,才戛然而止。 元乔不肯,松开她:“太晚了,我该回寝殿了。” 她想逃跑! 元莞的手大方地触碰她的襟口,就像是拨动算盘一般来回撩拨,口中却道:“你欺负了我就想跑,可没有这么容易的事,陛下是要在这里还是去沐浴?” 两条路,选择一条。 沐浴二字尾音拖得很长,就像是一股风吹进元乔耳朵里,又痒又酥,从脑海里开始一直蔓延到心口处,再从心口处渗透到四肢百骸。 元乔断然是不会回应的,甚至连身体都跟着软了下来,胸口微微起伏,眸子里漾过阵阵水光。 这里可不是床榻,也不是休憩用的小榻,逼仄的地方让人几乎站不起来,元乔背后抵着冰冷的几案。 那股冰冷由后背渗入肌肤,冻得她身体微微发麻。 元莞却在笑着,笑颜如花,“惹了我,是要自己负责的。” 一晚上,嘴皮子都要起泡了,都没有说动固执的人,不如行动上来讨回来。 “陛下不回应,那就不去沐浴了。” 元莞眉梢为不可察地轻挑了一下,不知是真的还是想吓一吓她,旋即解开绦带,外衫就轻易去了。 被她按住的人下意识就闭紧眼睛,好似这样就可以避开,元莞嗤笑一声,迫使她睁开眼睛,低声说:“时辰不早了。” “不、不早了。”元乔迎合一声,为难又无助地看着她,莫名添了几分软弱来,元莞心头一软。 元乔见她发怔,下意识推开她,直起身子,拿外衫披好。 就这么逃开了。 元莞后知后觉,看着自己空空的双手,咬牙道:“陛下不仅学会出卖自色相,还晓得扮可怜了。” 嘴巴坏得很,元乔不理会她,唤来宫人梳洗,听见一句嘀咕:“跑不了的。” 元乔匆匆去偏殿梳洗,不再理会她。 回来之际,宫人都已退下,内寝的灯都熄灭大半,锦帐低垂,黑沉沉的殿宇多了丝冰冷。 踩上踏板之际,床榻上的人动了动,不知为何,近乡情怯,生起几分胆怯来。 顿了半晌后,她掀开锦帐,元莞依旧坐在那里,抬头看她一眼,眼中荡漾着不明的笑意,下一息就朝她伸手:“陛下怎地害怕了?” 元乔未曾拒绝,将手递给她:“早些睡。” “不早了。”元莞下意识回一句,同她一道躺下。 榻内光线黯淡,看不清人的神色,静静躺了须臾,元乔侧身,主动靠着元莞:“你还生气?” 话问得太过直白,元莞不好回答,僵持须臾后元乔的手落在她的脸上,摸了摸,“不如让孤鹜带你出城,随处去看看?” 眼不见为净,或许就会好受些。 “不走,我为何要走,民间女子都可成婚,为何皇帝就不行。”元莞握着她的手,一点点朝着她挪近,最后紧密地贴合在一起。 元莞不屑的模样略带些傻气,就像面对事情安排得不公。 “嗯,计较这些做甚,睡吧。”元乔语气轻柔,主动将她抱在她怀里,眉眼沉了几分,阖眸而眠。 翌日,御史台上了许多奏疏,不用看都知为了何事,元乔耐心地一一地看过,不仅如此,还一一做了批阅,又发放回去。 御史台看着奏疏上的阅字,认出是皇帝字迹,惊讶之余,觉得皇帝犯错后毫无悔改之意,御史中丞连上几道奏疏。 皇帝回复得很快,都是一个阅字。 御史台的奏疏也未曾极压,在最快的时间内回复发还。 御史中丞摸不清皇帝的意思,去政事堂拦住苏闻,恰好中书内两位宰执都在,索性将皇帝回复的奏疏给他们过目。 周晋不接,作势去取东西,上官彧接过随意看了一眼,唯有苏闻认真都看了一遍,面露阴沉。 上官彧先道:“中丞来此,想要我等如何做?” 中丞叹息道:“不知那位在何处?” “在宫里,想来就在延福宫,可惜见不到。”苏闻见奏疏还回去,余光扫到不管事的周晋,恨得咬牙。 周晋在这件事中是赞成的,上官彧态度不明,唯独中丞与苏闻两人竭力反对。 皇帝没有积压御史台的奏疏,对待御史的态度也尚可,也未曾表态与元莞当真暧昧不清,一连串的动作那让人几乎不明白圣意。 周晋插话:“陛下可曾表态了?” 三人沉默下来,他又提醒:“陛下未曾表态,你们就耐不住性子,给今上按罪名,你们不掂量掂量?” “陛下处无法探究,唯有从那位身上找源头。”御史中丞开口,下意识看向苏闻:“您与那位有些情分……” “我昨日去过元府,人不在府上。她知晓我登门之事,若有心必来见我,无心我总不能入宫去抢人。”苏闻没好气地打断了御史中丞的话,此事着实难办。 一个躲着不出面,一个态度模棱两可。 上官彧斟酌开口:“陛下并非幼主,眼下又是太平年,城防军易军后也很稳固,我们何必引起动荡,海清河晏,内外咸服,难不成因这些事搅得大宋不宁?” 御史中丞摔袖道:“难不成听之任之,见陛下做出错事还不劝谏,非臣下之道。” 眼看着他要暴躁如雷,周晋按住他说和:“上官大人并非是这个意思,稍安勿躁,再者违逆今上,也非臣下之道。” “你、你们……”御史中丞气结,夺回奏疏就甩袖离开。 周晋眼观鼻、鼻观心,回身又找着事情去做,唯独上官彧面不改色,平静地离开。 沉默下来的苏闻望着他的背影,眼中闪过疑惑,上官彧难不成同周晋一样的态度? 政事堂内几人争执的事,传至御前,孤鹜将几人的话都说了一字不差地说了一遍,静静等着元皇帝的反应。 元乔静默不语,听后也未曾再问,反问起陆府的事。 孤鹜禀道:“陆大人接到调令后,在忙着收拾行囊,亦在将商铺后续办好,再过几日就会离开。至于陆县主,今日去了魏国公主府,就留在府内未曾出门。” “她是自己去的,还是魏国长公主邀她?”元乔问。 “想必是自己过府的。” “嗯,你且下去。”元乔没有再问,孤鹜觑她一眼,谨慎地退出殿去。 他在御前伺候,日日见到皇帝,已有不少人从她这里打探皇帝的心思,想要借此博出头,吵得他不宁。 站在廊下唉声叹气几句后,见到上官彧踏步而来,殿门开启后,他靠着壁柱站着,小内侍走来,低声说了几句,又是哪家大人想见他。 “不见,就说没空。” 被一口拒绝后,小内侍胆颤心惊地退了下去,殿前恢复平静。 皇帝态度不明后,未曾有回应,御史台也渐渐冷静下来,每日上谏的奏疏少了些。 不想二月初这日,皇帝忽而下旨立后。 原本不稳的朝堂又响起巨浪,不仅御史,就连苏闻也反对此事,君臣之间出现嫌隙,唯独中书内没有声音。 中书稳定后,皇帝的旨意照常发布,御史中丞日日在早朝提及此事,希望皇帝收回旨意。 御史中丞每日一闹,让群臣都跟着疲惫不堪,本就说不完的政事,因他这般长篇大论的劝解后,十日里有八日午后才退朝。 皇帝一直没有出声,任由他在大兴殿内说话,每日里翻来覆去都是一样的话,陈词滥调,说久了,就连苏闻也没有当日的耐心。 闹过一月后,皇帝不改初心,让人去修缮福宁殿,撇开中宫,直接想将皇后安置在福宁殿内。 群臣知晓后,少不得闹上一通,皇帝依旧放任他们上谏,哪怕人跪在垂拱殿外也不管不问。 时日久了,都有些疲倦,皇帝耐心又好,慢慢同他们耗下去,心意不改,该做的还是要做,一样都不会改变。 御史台有人以死相逼,被旁人解救了下来,皇帝命令太医去诊治,补药如流水般送入府邸,亲下之意,甚是明显。 众人有感一拳头打在棉花絮上,软绵绵地,毫无力气,以指饶沸的事做来,太过烫手。 到五月里,天气炎热,福宁殿修缮得差不多了,群臣望而兴叹,就连苏闻也是接连摇头,皇帝此举无异于在史书上留下骂名。 宫城固若金汤,都知晓皇帝将兵权握在手里,无法撼动,至于城防军内的赵原虽非是皇帝的人,可历来古板固执,不会去触碰朝堂的事,显然不会行犯上之事。 君臣间的较量,皇帝赢了。 福宁殿修缮好了之后,皇帝反倒犹豫下来,她摸不清元莞的心思。 她耐心好,元莞却不同,在延福宫内待了三月,对她已然没有好脸色了。 群臣好对付,无异于拿时间去耗罢了,元莞处莫说时间去耗,好言好语都是不行。 朝臣处赢了不假,元菀这里却极为头疼。 第103章 皇帝显出犹豫的态度,朝臣只当她陡然醒过来,纷纷欢喜起来。 他们欢喜,皇帝处极为忧愁,困了元莞三月,俨然将她当成了笼中鸟,突然将鸟放出笼子,心中咯噔一下,不大放心。 晚间回延福宫的时候,元莞在同意欢说话,站在外间就听到意欢的声音,抬脚入内后,意欢似见到救星般扑了过去,抱着她的腰,欢喜雀跃:“大姑母是不是回来睡觉的?” 元乔没有作答,看了一眼远处的元莞,拍拍她的脑袋:“回去安寝。” “好,这就回去。”小小的孩子跳了两下,从元莞手里接过自己的课业,小腿跑得很快,瞬息就没了影子。 显然回来的元乔救她脱离苦海,不用面对小姑母的考核。 意欢出去后,元乔就走近元莞,在她一侧坐下,“今日忙什么了?” “睡觉。”元莞淡淡回她两字,心中有气,不想同她这么亲近,起身就走。 元乔手比动作还要快,想而未想就拉住她,元莞后退半步,跌坐在她的膝盖上。 陡然来的压迫让元乔皱眉,腿上有些疼,她还是选择揽过元莞,将人禁锢在自己怀里,弯唇一笑:“睡了那么久,晚上陪我说说话?” 元乔低眉含笑,元莞似炸毛一般,对于这样的姿势有些怪异,亦或是她主动惯了,反过来坐在元乔腿上,怪得很。 “你不觉得这样很怪吗?” “哪里怪了?”元乔弯了弯眉眼。 元莞说不出来,腰间的手带着凉意,就像冬日里的冰雪般,白皙凝润,她伸手覆盖了上去:“你若累了,就先休息。” 朝堂之事,看似平稳下来,可朝臣未必就会死心,指不定哪日再闹起来,劳心劳力,累得还是元乔。 她心中有气,也晓得分寸,催促元乔去安置。 “不气了,我只当今日又要赶我出去,不想竟有这等待遇。”元乔会心一笑,还是抱着她,手摸着她圆润的指甲,剪得很光滑。 元乔低声下气,带着几分不多见的揶揄,与她性子不大符,元莞却很受用,回身就这么看着她:“你若不睡,我们就去沐浴?” “睡吧。”元乔就像碰到烙铁一般松开她,急急走了。 元莞抿唇一笑,就晓得她会跑,都已经这么久了 ,还是遇事就跑得这么快。 延福宫内算不得雨过天晴,反是朝臣欢欣鼓舞,当作皇帝回心转意,正是开心之际,中书传来拟定婚期消息。 一盆凉水浇得彻底,御史台首当其冲,必然是要劝谏的。 苏闻这次看清局势,同上官彧一般默不作声,两府沉默,此事算作是定下了。 周晋很会拿捏皇帝的心意,既然敢冒大不韪来做此事,必然是想要快些成亲的,可大婚一事不能马虎,来年又是不成,就定了中秋之际。 大婚与佳节在一起,也算是个好兆头。 两府的耐心都被御史台耗尽了,好不容易拟定的是婚期,又被他们搅乱了。 皇帝就像是柿子捏得一般,无声无息,所有的麻烦事只有两府自己扛下来,有些事见过反复商议已然定下,御史台一反对,鸡蛋里挑骨头,试图让皇帝回心转意,又得弹劾又是找茬,掀翻了重来。 如此反复几次后,中书恼了,当殿斥回御史台。 皇帝未曾开言,下间就已经闹了起来。 上官彧轻咳几声,一旁的周晋就不说话了,连带着苏闻都开始明哲保身。 如今的局势,皇帝手握兵权,宫城军防稳固,御史台不过一众文臣,闹翻了天也是无用,虽说御史台有上谏的作用,可规劝皇帝。 然文臣嘴皮子再厉害,抵不过武将手中的刀,醒悟过来的朝臣都已经偃旗息鼓,未曾醒悟的迟早会被皇帝秋后算账。 争执一番后,皇帝静静品茶,等朝臣平息后,才吩咐退朝,连余光都未曾留给御史台。 御史中丞被无视后,气得脸色铁青,拉着苏闻想诉苦,可惜苏闻先走一步;又想找上官彧,却见上官彧追着陛下脚步而去,只留下一背影。 他重重一叹气,周晋此时走向他,拍拍他的肩膀:“中丞该歇一歇了。” “歇?陛下做下荒唐的事,娶废帝,不顾宗法社稷,我等如何歇。倒是周相,毫无规劝陛下之意,枉顾人臣的本分。” 御史中丞心中憋着一团火,又看不惯周晋,当即就骂了。 周晋浑然不在意,大婚之事铁上钉钉,就凭三言两语是无法更改的,他抹了一把面上的唾沫后,笑回:“中丞辛苦了,您继续。只是您对中书手下留情些,莫再寻麻烦了。” 呛了一句后,御史中丞拂袖而去,不愿同周晋为伍,反是周晋悠哉地朝政事堂走去。 他这步棋走对了,元莞为后,无异于是他最大的后盾。 大兴殿内的事原封不动地传到元莞耳中,她在看着福宁殿内的摆设图纸,闻言看向转达的元乔:“陛下这招扮猪吃老虎从哪里学来的?” “同你学的。”元乔淡淡道。 元莞反驳道:“我可没有扮猪吃老虎,本来就是猪……” 不对,她不是猪。 “嗯,你本来就猪,不用假扮的。”元乔弯眉附和,惹恼了这人还要提防她来报复。 时日久了,她俨然不再吃自己的亏。元莞眄视她一眼后,大方不同她计较,问起豫王的事:“封地如何了?” “在掌控之中。”元乔往一侧挪了挪,目光落在她的袖口处。 “陈砚办事这般迅速?”元莞见她这么警惕,就故作大方地不在意这件事。 元乔解释:“封地上的事,元清不清楚,一直以来封地臣下都只听他父亲的吩咐,当年他赶来临安城,在封地留下几名心腹,如今已有三年,封地政务依旧不在他的掌控中。他似是等回封地,再夺权,眼下人刚到封地上,棘手的事多如牛毛,陈砚不过是快了一时。” 只能说顾此失彼,元清只当能长久留在临安城,对封地政务并不上心,让陈砚得了空隙。 元莞若有所悟地点点头,“也可,陛下不怕狗急跳墙?” 元乔淡然一笑:“且由他跳去。” “跳完了陛下收拾烂摊子?” “阴阳怪气。”元乔也不藏着,也不躲避,拿手戳她气鼓鼓的脸,“我在你心里就是是非不分?” “陛下清明,一旦遇到德惠太后的嘱咐,你的心就飞走了,歪得不像话。”元莞避开她的手,反捉住,狠狠咬了一口。 疼得元乔嘶了一声,手背上出现一个齿印,她自己揉了揉:“你消气了?” “没有,你都未曾帮上善后,替豫王父子善后多少次?”元莞愤懑不平,心里不知为何酸酸的。 “原是吃味了,难怪一股酸味。你为帝之初,幼小不懂事,替你善后多少次,不记得了?”元乔疼得将手背都揉红,隐隐露出血痕,将手置于她面前:“旁人问起就道新养了只猫,被咬了一口。” “猫就猫、你之前善后的事不算,那是你的本分。”元莞固执,心里多少有些后悔,忙不迭地去柜子里拿伤药来,抹了些白色的伤药在背上,轻轻揉了揉。 元乔道:“那替豫王善后也是本分、疼,轻些。” 祸从口出,元莞下手有些狠,将整只手背都揉红了,疼得元乔不敢说话了,眸内不经意间漾过水光,看得元莞有些心疼,又放轻了动作。 揉过之后就果断松开她,赶客道:“陛下该回去了,我要午睡。” “且等等,还有些事需问过你。”元乔起身拉住她,眼神略有些恍惚,似有难以启齿的事。 元莞见她神色不对,只得坐了下来,细想近日里发生的事,能让元乔欲言又止的只怕只有一件事,就静静等着她开口。 元乔是一番踌躇,静坐须臾都没有开口,元莞催促她:“陛下又犯老毛病了,遇事不说话,我可就走了。” 老毛病一词不大好听,元乔眼睫无措地颤了颤,努力开口:“中书拟了大婚的时日。” 元莞轻哼一声,语气里染着不屑:“我又未曾要做你的皇后。” “你赌局输了,还想抵赖?”元乔敛去羞涩,语气添了几分严厉。 元莞被她一凶,略有些不适,梗着脖子开口:“哪里是抵赖……” “我分明答应你住在福宁殿一事,你抵赖也是无用。”元乔也冷了神色,眼中的温柔与羞涩跟着散去。 若说比凶狠,元莞自然比不过,兼之理屈,干瞪了两眼后,转身就走。 惹不起,走得了。 走到寝殿门口,又觉得无处可去,磨磨蹭蹭地回到内寝,嘴巴动了动:“哪日?” “想好了?”元乔抬眸一笑,哪里还有方才的严厉。 元莞别扭:“先说好,我不是你的后妃。” 元乔纠正她:“后妃指的是皇后与妃妾。” 元莞:“……” 元乔淡淡一笑,元菀的心思昭然若揭,只是赌约输了就由不得她了。 半晌元菀不语,她好心提醒:“愿赌服输,不能耍赖。” “不耍赖,到时陛下别哭就成。”元菀扬了杨眉梢,得意笑了笑,她输了也等于赢了。 第104章 婚期定后,临安城内的风波依旧没有平息,时而出现反对的声音,皇帝本就不在意这些小事,惹恼了令皇城司去查去办。 御史台闹了不知几通,跪在殿外上谏,皇帝不理会,夏季酷热还令人送些冰镇的凉茶与瓜果,实在太热,就搭了棚子,总之,御史台做什么,都不会干涉。 这样的政策让元莞心服口服,若是她面对这样时不时来作死的朝臣,必然不会这般好心思,别说比避暑的凉茶,会直接将人赶走。 她站在暗处,看着那些人热得满头大汗,瞧着树上的枝头,唤来孤鹜:“你瞧瞧那些树枝,伸得太长了。” 孤鹜头皮一阵发麻,“陛下之意是不去管他们,现在剪枝头怕是不好。” 元莞笑道:“让你现在剪了?三更半夜不能剪吗?” “臣、臣今夜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将殿前的枝头都修剪。”孤鹜小声回答,他也觉得这帮人太碍事,闹过停下,婚期一公布,就来闹,没完没了。 两人小声说话,谏议的人已跪不住晕了过去,旋即就见到太医冲出去将人拖走了。 元莞眼睛满是笑意:“你说都中了酷热,是不是就会消停一阵子?” “臣明白了,这就去办。”孤鹜回过神来,等这些人都扛不住了,自然而然就歇息下来了。 元莞又吩咐:“这些御史可有弱处?” 孤鹜回道:“人自然是有弱处的。” “你将他们的底细拟一份送来,我可没有陛下那番耐心,惹恼了我,可没有好果子吃。”元莞摆摆手,这些御史将她比作祸国殃民的女子,媚惑君上,引得皇帝不做好事,就好比她当真让元乔亡了大宋一般。 说着话,又有一人晕倒了,孤鹜哎呦一声,忙让人去扶着,口中却骂骂咧咧,多半不是好话。 当天夜里,垂拱殿与大兴殿前的树枝都修剪一新,远远看去,伸长的枝丫被人拦腰剪去,比起昨日的枝繁叶茂要精神得很多。 元乔上朝之前,扫了一眼,唇角弯了弯,没有多问就知晓是何人所为。 随之而来的朝臣站殿前,扫了一眼周遭,感觉视线上与昨日不同,左右看了一周也没有看出名堂来,疑惑重重地走进殿里。 昨日修剪树叶之际,顺势将棚子给拆了。今日陡然下起暴雨,让那些前来跪谏的御史心有胆寒,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面有犹豫。 周晋瞅了他们一眼,拉着上官彧出声:“听说白楼新出一种酒,口味与陛下的菊花酒相似,不知可有口福。多年前喝过一回陛下的菊花酒,回味无穷啊。酒味比起其他就是不同,也不知晓陛下如何酿的。” 古板的上官彧罕见地回他:“这点不难,周相去问陛下要一坛也可,陛下仁厚,若有定给你,雨天饮酒也甚好。” 两人一问一答,眼睛时不时地扫了一众言官,大步而去。 一众言官:“……” 他们为何要自讨苦吃?两府宰执都打了退堂鼓,他们在坚持什么? 就凭着皇帝的心意,他们再劝下去,皇帝也未必会改了心思,他们面面相觑,跟着两位相爷退出了大兴殿。 御史中丞的性子最犟,旁人走了,他依旧堵着皇帝去劝。 元乔被他拦住去路,进退不得,看了一眼与他同行的苏闻。 苏闻心中佩服他的坚持,可也知晓再坚持下去也是无用,遵循陛下的意思,过去劝话。 这么一阻拦,皇帝元乔顺势脱身,急得御史中丞忙爬起来去追,苏闻拦住他:“大人何时才会醒悟?” 御史中丞猛地一把推开他,指着骂道:“醒悟?尔等任由陛下做下昏聩之事,置江山与百姓不顾,难道心中毫无愧疚之感?” 苏闻早就被他骂惯了,皇帝都不在意,他也不好翻脸,站稳了身子才道:“陛下做了何等昏聩之事,置朝政于不顾,肆意享受、沉迷奢侈,还是说听信谗言,滥杀无辜?” 暴雨如珠帘,砸在廊下噼啪作响,孤鹜领着人静候两人大人争执结束,望着外间的雨势,也不甚在意,闹了这么久,都有些疲软。 廊下的御史中丞被问得哑口无言,顿了半晌,额间青筋突出,喊道:“自古以来并无……” 苏闻言道:“自古以来也并无女子登基之事,先祖开了先河,当日无数人劝谏,先祖坚持,换来如今的太平。如今陛下所为,并非干扰社稷,亦无昏聩之举,大人揪着不放,不如去看看百姓所需,那才是为人臣的根本。” “苏相就保证日后那废帝不会干涉朝政,不会让陛下做出荒唐的事” “那请问中丞,你明日午膳吃什么、晚膳又什么?”苏闻质问。 御史中丞一怔:“我怎地知晓明日吃什么,苏相这话问得太过荒唐了,与朝政有何干系?” 苏闻道:“你连自己吃什么都不知道,如何知晓他日废帝会令陛下做出不当之举?” “这、苏相在强词夺理,两者如何相提并论?”御史中丞竟无言以回。 “中丞珍重,我也不再劝您了。”苏闻无异于再说话,接过内侍手中的雨伞,冒着大雨离开。 两人对质的话迅速传遍临安城内,元莞由孤鹜转达,得知得更早,她看着内寝更衣的元乔:“苏闻今日怎地开窍了?” “城中兵力如何,他为枢密院知事,最为清楚。” 清冷的声音传了出来,夹着外间的雨声也听得不大真切,元莞心中一动,摆手示意孤鹜离开,自己轻手轻脚走进去。 屏风内的人早就换了一身轻薄的纱衣,坐在状台前梳妆,静若处子。 进了元莞的寝殿后,元乔不大爱用宫人,多是自己更衣梳妆,在这里轻松,不需多为妆容仪态而烦。 元莞走近后,闻到一阵香气,若有若无缠绕着鼻尖,勾得心中颤动。 不管香气是什么,走去从身后将人揽住,下颚蹭着她的发顶,嗅了嗅:“陛下换了熏香?” “没有,我身上淋雨了,你还是离得远些为好。”元乔下意识就想推开她。元莞没有松手,不在意道:“又非冬日,哪里就那么矫弱了,你今日不走吗?” “御史不在,我自然轻松些,不走了。”元乔淡淡一笑,铜镜里的人弯眉浅笑,唇角嫣红,就像冬日里的红梅,傲立枝头,矜持与孤傲恰到好处地给她添了抹独有的风情。 那份矜持与孤傲落在元莞眼中后,轻轻哼了一声,揉着她的耳尖:“陛下这副模样看着似是在上朝,不像面对……” 欲言又止,想不起出自己同她是什么身份,索性就不说了。 她说不口的话,元乔却代替她说了出来:“不像面对后妃?” 元莞:“……” “随你怎么说,后妃就后妃。”元莞主动松开她,本想着离开,从她这个角度恰好扫到颈下连绵的旖.旎风光,唇角弯弯,就舍不得走了。 站在原地后,就这么干笑着。 笑意不好,元乔从镜内看出她的神色来,顺着她的视线就想到不好的事情来,睨她一眼,平静地站起身,任由长发垂下,想去换一件常服。 元莞知她的意思,拦住她:“换什么,这件很好看,你又不见朝臣,不用换的,换来换去,挺麻烦的。外间大雨,哪里都不能去,下棋如何?” 手按住元乔的手,让人无法动弹。 元乔知晓她不安好心,本不想答应,经不住她的软磨硬泡,看着不知何时会停的雨,吩咐宫人去取棋子。 雨天凉爽,门窗都一并开着,来回串风,吹得人舒服很多。 元莞照旧先行,捏着黑子,看着对面的白,棋子为白玉,打磨得精致光滑,被修长的手捏着指尖,相得益彰,在眼前晃来晃去。 眼睛晃得疼。 输了两局后,元莞就没心思再下了,元乔知晓她坐不住,可外间的雨还没有停,无处可去。 半晌后,元莞让人将棋撤了下去,对面的元乔捧着一盏温热的茶静静品着,唇角处似光下的静水,染了层晶莹的光泽,随着元乔吞咽,自己也跟咽了咽口水。 元乔放下茶之际,她盯着茶盏看了看,元乔当她渴了,令人去奉茶,她却端起桌上的茶,浅浅地抿了一口。 茶味略有些苦涩,不大好喝,她又放回原地,目光又落在元乔沾染水泽的唇角上,忍不住靠了过去。 今日难得的清闲,两日数日没有温存,她就心中激荡,贴近着略有苦涩的唇角后,皱眉道:“好苦。” 虽苦,还是毫不犹豫亲了上去,灵活的软舌将苦涩的味道尝了一遍。 待尝尽苦涩后,才嗅到元乔的甜蜜。 她似忍了许久,一旦吃到糖就忍不住控制自己。 元乔只当她逗弄自己,亲亲也就罢了,不想一触即深,直到颈间传来一阵酥麻,她才明白元莞想做什么。 她侧身扫了一眼外间阴沉的光色,密布的雨势,推了推元莞:“安分些。” “没法安分。”元莞压着她的手,自己的手在她肩际徘徊,眼中略带着水泽,心中处的灼热烧得有些难受。 元乔见她这般模样,跟着笑了起来:“数日前将我拒之门外,现在又这副模样,我是泥巴做的吗?” “你是冰做的,成不?”元莞伏在她的身上,伸手就要给她揉揉胸口。 元乔毫不客气地拍开她的手,反戳着她的心口处:“元莞,你有良心吗?不该道歉吗?” “我又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为何要道歉,再者我只是问问你罢了,你不肯,我还是会亲你的,还会咬你的。” 第105章 一句话显得极为霸道,好似她才是皇帝,元乔顿愕,忍不住掐了掐她的脸蛋:“你胆子很大。” 元莞自信道:“自然要胆子大,能将陛下压在榻上的人胆子如何会小,普天之下,除我外,还有第二人吗?” 自然不会有第二人。 元乔不想她更加膨胀起来,忍着没有回应,这番豪言壮语说得理直气壮,简直是‘肆意妄为’。 她默然叹气,眼中盛满得意洋洋的人,如玉的脸颊有些微红,那是掐出来的痕迹。 元乔沉默下来,长发铺就在小榻上,阴沉的光色下染着两分柔弱,让元莞的心思更加雀跃了,手在她胸口处揉揉:“我以后不将你拒之门外,可好?” “这话不可信。”元乔不信她,炸毛后什么事都不记得,哪里会记得这些小小的保证。 元莞哭丧着脸:“我信你,你却不信我。” 元乔不理会她的示弱:“嗯,你欺负我,我可曾欺负你了?” “你自己不会,怨不得我。”元莞小声嘀咕一句,心中不满,又不肯服输,就道:“我都将诗词送你了,你自己不看,能怨我吗……” 露骨的话说得元乔面红耳赤,忙捂着她的嘴巴,装作怒道:“越说越不像话。” “实话罢了。”元莞不与她争,按住她的手,亲亲她的肩膀,齿间摩挲着襟口,元乔被她亲得身上发软,侧首道:“你难不成还要咬开?” 勤奋地磨动牙齿的人愣住,抬头看着她,不怀好意道:“咬开也好。” 元乔一句笑语让自己陷入困境,见到她有些哭笑不得,被按住的手微微发疼,略微动了动,无奈道:“你且去关门,我等你。” “当真?”元莞一喜,忙下榻将殿门的门窗都关上。 廊下的宫人就见到一连串的影子砸殿内奔走,最后殿门从里面关上,她们默然退出廊下。 跑了一阵的人不觉得疲惫,小榻上的人却不见了,不用说也知去了何处。 掀开锦帐,就见到榻内正襟危坐的人,方才的外衫褪去,颈间白皙的肌肤带着几抹红痕,是元莞的杰作。 元莞自己呆了呆,元乔却是一笑:“傻了不成?” 事到临头变傻子,可就得不偿失了。 元莞自己上榻,元乔往里侧挪去,在人坐定后,主动伸手去替她脱衣。 今日的皇帝有些太过主动了。 元莞并非矜持之人,任由她脱衣,最后只剩下一件樱色内衣,元乔的手顿住,眉眼间染着妩媚,她轻轻一笑,风情昳丽。 元莞怔住了。 元乔的手落在她的肩际,修长的手指轻轻撩拨就可见衣下的肌肤。 帐内无声,殿外暴雨滂沱,传进殿内,将元乔紊乱的呼吸声盖住。 两人相对坐着,元乔的手在经过一阵徘徊后终于落在温热的肌肤上,她将人轻轻放置在榻上,深深凝望着湛蓝色的眼眸,亲吻着她紧皱的眉头、挺直的鼻尖,又落在紧抿的唇角上。 动作带着青涩与紧张,让元莞反应过来:“你要在上面?” 修长的眼睫在话音落地时颤了颤,元乔没有作答。 元莞没有拒绝,更没有挪动,悠悠一笑:“你背着我看了诗词,对不对?” 回应她的是耳朵一疼,她忙道:“诗词没让你咬耳朵。” “我自己咬你的。”元乔似有怒气,手撩开一番,眼前一亮,眼中涌现白玉般的肌肤,她眸色一颤,手却覆盖上去。 动作轻而缓,就像云层覆盖在身上,绵柔而缠绕,元莞忍不住颤了颤,看着元乔的眼色都染了异样,抿着唇角不语。 元乔不敢望着她,鼻尖渗出细密的汗水,晶莹剔透。 帐内声音迭起,殿外的暴雨慢慢地停了,不再是噼啪作响的大颗雨水,而是绵绵无力的斜风细雨。 两人依附在一起之际,元莞有些后悔了,诗词送得有些早了,元乔太聪明了。 聪明的人,不好相处,低估了元乔的学习能力。 **** 醒来之际,满身黏腻。 元乔早就不知哪里去了,元莞热得不行,掀开薄毯,发觉自己未曾穿衣裳,嘀咕一阵后,又躺了回去。 躺过一阵,宫人走近,她令人去找衣裳,去配殿沐浴。 宫人不敢看她,反是若竹极为坦荡地将衣裳找来,又道:“陛下有事去见朝臣,让您耐心等一等。” 暗中之意是别锁门。 元莞装作不明白,撇开宫人,自去沐浴。 踏入水中的那刻,周身都感觉舒服很多,抬手去取布帛,扫到身上的红痕后僵了瞬息,而后又淡定自若。 元乔学得真快,哪里有之前害羞得不敢抬头的样子。 心里嘀咕一阵后,将自己洗干净,起身上岸,元乔俨然回来了。 她一身青色常服,正襟危坐,手中握着一卷书,神色如旧,不见午前的妩媚。元莞踏入殿,宫人递给她干净的帕子,而后就退了出去。 头发湿透了,要擦一擦,然皇帝在,她们显得有些多余。 果不其然,宫人退出去后,元乔起身接过她手中的帕子,给她细细擦了起来。 元莞观她眉眼,柔软如水,唇角微弯,心情很不错。 “陛下将那册诗词看了几遍?” 听其声音,有些憋屈。 元乔唇角弧度弯得更深了些,指尖穿过她的发间,发丝黑得发亮,也很柔软,摸着很很舒服。 “你老实说。”元莞提醒她一句,感到发顶上的那只手在不断摩挲着头发,有些痒,忍不住伸手拍开。 元乔摸了几下后才正经给她擦头发,半晌不语,更不会回复方才的问题。 她与从前不一样了,元莞技穷,哼哼几声才不问了。 她心平气和,外间的雨也停了下来,大兴殿前的树叶上积了不少雨珠,风轻轻一吹,就啪嗒落了下来。 孤鹜领着人守着,懒懒打着哈欠,皇帝今日不见朝臣,朝臣都在嘀咕发生什么事,天晓得皇帝去找元莞玩了,罕见地将一众朝臣都抛了。 他还得瞒着,问起就说皇帝今日疲倦,在寝宫歇下了。 他也累得慌,嘴皮子都快说破了。 傍晚之际,送走最后一批朝臣后,大兴殿前的树叶被狂风一吹后,显得更少了,瞧着就不对劲。 他办好差事之后,回延福宫复命。 皇帝与元莞在看着一张礼单,元莞指着一物:“要这个。” 皇帝无奈:“哪里好看,不如方才的精致典雅。” “福宁殿是我住,又不是你住,你旁观就好。”元莞眼睛一横,元乔就不再说话了。 孤鹜让人通禀一声,两人就停了下来,抬首看着他。 被两人这么一看,孤鹜心里发慌,知晓自己打搅二人,忙将大兴殿前的事情禀告一通后,迅疾地退了出去。 殿内的两人对视一眼后,复又垂首,商议起殿内的摆设来。 福宁殿之前是皇帝寝宫,一应摆设为彰显帝王的威仪,多用的深色,眼下换作皇后寝宫,元乔之意,将之前神色肃穆的摆设都换了,元莞又是娇俏女子,肯定要显得活泼些。 两人商议许久,直到亥时才停了下来,吩咐宫人去办,这才躺了下来。 白日里两人就像是寻常女子,商议着家中所需,心情都跟着平静下来,尤其是元莞,感觉到奇妙。 时至今日,她还是有些恍惚,这些时日与元乔的亲密相处就像是一场梦,醒来就没有了。 元乔醒来还是皇位,而她什么都没有,甚至可能性命不保。 她躺在一侧,捏着元乔的手,忽而变得患得患失:“元乔,你觉得像是在做梦吗?” “不像,尤其是今日。”元乔说不出露骨的话,感觉到元莞手心湿润,捏着她的力气也大了些,有些不安。 她侧身望着元莞,揶揄道:“天地都不怕的人,怎地现在害怕了?” “不是害怕,不安罢了,你觉得太平了吗?”元莞对外间具体的局势并不明朗,尤其是御史台,三天两头闹起来,就像是六月的天,说变就变。 元乔轻轻一笑,极尽温柔,在她唇角上轻轻一碰:“你我在一起,还怕什么?” “嗯,不怕的。”元莞点了点头,觉得自己躺着不舒服,就像白日里那样缩进元乔的怀里,“今日你抱着我。” 她的要求,元乔怎会拒绝,摸摸她后脑,对她的示弱也很受用。 **** 御史中丞被苏闻呛住后,几日没有在朝堂上说话,气愤难平,也知晓分寸,不再去劝,每日脸色依旧不好。 一日回府,门房递来一封信。 信封上并无署名,他烦不胜烦,捏着里面的纸,掂量一下后打开,一眼后脸色大变。 他急道:“何人送来的?” 门房被吓到了,忙回:“是一文质彬彬的郎君送来的,送来就走了,并未留话。” 眼看着自家大人阴沉的脸色,门房不敢再说话,反观大人,他紧张地对外望了一眼,将书信揣进胸口处,着急忙慌地往书房而去。 回到书房,将小厮屏退后,将那封书信打开后。 信上只言片语,只道元莞乃是先帝血脉,与元乔是姑侄,再无旁的话。 第106章 密信来源,现下已很难查清。元莞是否是先帝血脉,此事一直很难查清,废帝之后,谣言不断,然废帝自己从不去查,任凭今上将自己拉下皇位。且当初有太后证实,自然就成了真。 本就是谣言的事,在这个时候被掀上台面,临安城内势必会引起恐慌。 这些且不说,若被揭开,光是今上就饶不了他。 此事非同小可,干系太大,姑侄成亲,岂非是乱了道理伦理,哪里是昏聩之举。 烫手的山芋落在手里,他又将门房调来,问其相貌,迅速去找人。 眼下不知真假,但不能就此放过,他有责任督促君上行事周全。 府上小厮秘密去找,偌大的临安城内找一人,也非一事,凭一府之力,如何能迅速找到。 找了两日后,毫无音讯,就像石牛入海,手中的密信就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般,根本没有人传递。 眼看着中书拟的婚期被皇帝采用,他忍不住去找上官彧。 苏闻老奸巨猾,周晋又是谄媚之人,他都不能相信,唯有正直的上官彧或可一信。苏闻亲身经历废帝一事,肯定不会信他。 朝后找到上官彧,两人一阵往政事堂而去,脚步匆匆。 落后几步的周晋看着两人亲密胜过往日,不觉嘀咕,伸手就拉着一旁的苏闻:“苏相,可觉得那二人有些怪异,不对付的两人怎地成了朋友?” 苏闻也注意到两人,表面装作不在意:“这得去问他二人,我如何知晓,不过倒是要劝劝周相,心思要正些,莫要总盯着不现实的小事。” 周晋得了没趣,想了想,将消息转头告诉元莞,御史中丞一直盯着元莞不放,贸然拉着上官彧,也不会有甚好事。 雨后几日,变得愈发酷热,御史台也安静下来,众人只当此事就此过去,也未曾下在意。 然宁静不过几日,街头巷尾出现今上夺亲侄女帝位的话,毫无征兆地传遍临安城。 皇城司迅速去查,御史中丞却蓦地慌了神,寻到上官彧不管不顾道:“你、你怎地先沉不住气,闹得天下都知,此事就难办了。” 上官彧手中捧着地方来的文书,闻言回道:“不是中丞所为吗?” 中丞脸色青白交加,道:“我所为、相爷是要将脏水往我身上泼了?” “此事是你寻我,我令你稍安勿躁,眼下外间满是谣言,中丞又一直反对此事,难不成还有第三人?”上官彧不紧不慢地将文书放下,起身去将屋门关好。 “我若会这么做,还找你商议做甚,你该知我并非是愚蠢之人,就算闹得天下皆知,也要有证据,如今你我空有一纸密信,散布谣言,是灭门之举。” 御史中丞终于开始慌,反观上官彧面露沉静,从容道:“从大人接下那封密信开始,就已入局,眼下风声渐起,皇城司必然查到大人收过密信,又令人去找送信之人,唯有你一人知晓这等大事,今上怪罪,先拿你是问。” “这、竟有如此歹毒之人,我、那人想害死我……” 中丞显然慌了神,细细去想,这件事确实蹊跷很大,他几乎不敢去想,今上虽仁慈,可这等大事,哪里会轻拿轻放下。 他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对着上官彧揖礼:“相爷可得为我作证。” 上官彧沉默不言,急得他原地打转,接连叹气。 最后上官彧才道:“不如中丞像陛下去告罪,便道未曾来得及上禀陛下,死咬着不知谣言之事。” “也唯有此法了。”中丞浑身冰冷,牢狱之灾是避免不了,就看陛下是否信他。 之前立后一事,就差没有以死逼迫皇帝,皇帝还会饶他? 两人一道去垂拱殿见皇帝,孤鹜守在外间,见到二人同行,笑着拦下:“两位大人止步,陛下不得空见二位。” “何时有空?”上官彧扫了一眼略带慌张的御史中丞。 孤鹜回道:“实不相瞒,陛下去了皇城司。” 御史中丞一颗心掉到冰潭深处,凉得彻彻底底,拉着孤鹜道:“陛下从不踏入皇城司,今日是因为何事?” “外间传言,陛下恼了,就亲自去看看,具体就不知了,您二位是等还是明日再来?”孤鹜劝问? 上官彧转身就走,未曾多言,急得御史中丞跺脚跟了上去:“相爷这就走了?” “陛下去过皇城司,必会来请大人,到时我再来。” 御史中丞急得想拉着他,等到陛下先开口,他就晚了,快走几步将人拉下,果断道:“去皇城司。” 两人急急去了皇城司,孤鹜才折转脚步去了延福宫,元莞坐在池塘边钓鱼,半晌没有动静。 孤鹜一去,周围的鱼都跟着不见了,她恼道:“你脚步轻些,成不成?” “您别管鱼了,外面变天了。” “还是那些事?”元莞侧身望他,将鱼竿递给宫人,接过帕子擦了擦手,不在意道:“这些事都闹了多久,就让他们闹去。” “哪里是旧事,是外间有传言,道您是先帝血脉,是陛下心思不正,野心勃勃才夺了你的帝位,说太后不过是被陛下胁迫才说了假话。” 元莞将帕子还给宫人,凝视池塘内的一潭碧水,显然鱼儿都不见了。 “陈词滥调的事也有人信?谁散步谣言的?” “不知,陛下亲去皇城司询问了,方才上官丞相与御史中丞慌慌张张而来,多半是为了传言的事。”孤鹜回道。 方才上官彧的神色如旧,反是历来颐气指使的御史中丞面带慌张,听到陛下去了皇城司,就慌得更加厉害了。 他想了想,将两人神色据实禀告元莞。 “御史中丞也有今日?”元莞笑了笑,御史台以正直、清明自认,就连两府宰执都未曾放入眼里,眼下这么急躁,必不简单。 孤鹜见她笑得开心,愁得头发都跟着白了:“您怎地不紧张?” “我紧张做甚,外人多半在可怜我,指不定还有人簇拥我复位,该紧张的是元乔。此事不管,让陛下自去处理,不然会惹来一身腥。”元莞摆摆手,她不过问是对元乔最好的帮助。 平日里爱管事的人陡然不过问,让孤鹜不知所措,恐她与陛下生下嫌隙,就多说几句:“您生陛下的气了?” “少用你恶毒的思绪来揣测我的想法, 我不过问,陛下才能更好的处置此事。”元莞复又拿来鱼竿,仿若无事般坐了下来,继续钓鱼, 她这般平静,让孤鹜不知所措,等了片刻,才回垂拱殿去守着。 皇城司查案迅速,未等御史中丞自己承认,皇帝就将人请去皇城司。 君臣之间的嫌隙顿生,御史中丞被革职查办。 变化来得太快,让其他人几乎不敢相信,中丞被革职后,御史台就彻底安静下来,外间谣言愈传愈烈,到了无法遏制之地。 宫城内很平静,就连政事堂有了御史中丞的前车之鉴后,也不敢有所动静。 皇帝每日上朝,奏疏照旧发回,并无懈怠之举,谣言就像雨后春笋都跟着冒了出来,文人向来会搅浑水,趁机写诗词来讽刺当下政权。 元乔是何身份,众人都知,不过是文宗幺女,被先帝培养后,送入朝堂,如今恩将仇报,将皇位夺了过来。 且是最让人震惊的是皇帝娶自己亲侄女,不顾礼法,不顾宗庙,又是一重谩骂。 不明事理的臣下决定伺候这般的君主,违背自己的良心,纷纷辞官。 对于辞官者,皇帝没有挽留,反给了赏钱,恩宠不减。 然有些辞官者见皇帝毫无挽留之意,看着赏钱后心中生起悔意,又不想离开。 不想离开也是无用,皇帝收回官宅,将人打发离京,其他心思不同的人哪里还敢提出辞官,跟着两府宰执后面默不作声。 皇帝手段向来绵软,臣下不识趣者以为皇帝软弱可欺,可真正触到棱角后,又是悔不勘言。 朝堂上稳定下来后,藩王封地趁机乱了,打起的旗号却是‘清君侧’,认为元莞乃是祸首,蛊惑皇帝,使得皇帝不辨是非,残害忠臣。 古来谋逆者打出的旗号都很好听,封地藩王大多不是安分的主,消息传到临安城后,众人慌了,纷纷劝谏皇帝息事宁人。 如何息事宁人,杀了元莞平息众怒。 事情闹到这般地步,出乎众人意料,皇帝依旧很平静,就像面对家常的事,只命赵阔带兵回临安。 皇帝调兵,就意味着不会屈服。事情也是如此,只有臣下听圣令,未曾有皇帝屈服臣下逼迫的。 枢密院紧急发布调令后,城门关闭了。 延福宫内与往日无异,元莞钓了几日的鱼,一片鱼鳞都没有见到,气自己手法不好,又气池塘里面的鱼不听话,隔日就出了延福宫去园子里的湖畔。 碧湖颇大,足足有三四个池塘之大,且通往护城河,并非是死水 撒网钓鱼之后,没多久元乔来了。 今日似有闲暇,跟着她的孤鹜手中也握着鱼竿,将一切摆好之后,孤鹜退下。 元乔坐在元莞身侧,将自己的鱼饵丢进湖水里,道:“看看谁钓上第一条鱼?” “少来,最近时运不好,鱼鳞都没有捞上来一片。”元莞有些郁闷,她明明平心静气地坐下来,鱼竿动都没有动一下。 那些鱼同外间的百姓一样,都是不听话的。 话音方落,就见身侧人的鱼竿动了动,鱼儿这么快咬钩了? 心中不平,她伸手就晃动两下鱼竿,惹得元乔皱眉,再提起鱼竿之际,鱼饵已经被咬完了,只剩下光秃秃的鱼钩。 “你怎地那么小气?”她无奈地笑了笑,让宫人又将鱼饵装好,想了想,远离元莞几步,至少伸手晃不到鱼竿。 两人就似孩子一般幼稚地分开了,须臾后,鱼又咬上了元乔的钩,她先睨着元莞:“不许过来。” 不说还好,一说元莞就将自己的鱼杆插入水中,搅了搅,湖水瞬间就浑浊了,哪里还有鱼。 “真是怕了你。”元乔口中说着怕了,却将自己的鱼竿递给宫人,往她那里走去,“鱼竿给我?” “一起。”元莞也没有立即松手,拉着她坐下来,两人挤在一处,两双手就这么紧紧握着一支鱼竿。 “这样鱼更不会咬钩了。”元乔无奈提醒她,两人动作不一,肯定会有轻微的晃动。 元莞满不在乎:“大不了今日再空手而回,坐在这里看景色不好吗?” 园囿清净,湖面上时而一阵风来,元菀的手趁机覆上白皙修长的五指,元乔无奈:“你又不正经了。” “要正经做什么?都已经清君侧了,我得做实魅惑主上的名声才是。”元菀眉眼弯弯,瞧着周围宫人离得远,趁机贴近元乔柔软的唇角。 第107章 湖面无风,倒影重重,树叶繁密成就天然的遮阳伞,葱茏之色让人心旷神怡。 树下元菀猝不及防地占了便宜后,元乔顿悟,推开她便要起身,她依旧做不到大庭广众下耳鬓厮磨。 她要走,元菀伸手拦着,两人顺势跌在草地上,宫人上前要搀扶起来,若竹恍惚几息后将小宫人挥退,领着众人默默离开。 待元乔窘迫地抬首,四下哪里还有人,脸上羞涩的红晕才徐徐散去,垂眸就见笑得得意之人。 她少不得冷了脸色,道:“总学孩子的莽撞。” 元菀不理会她的故作矜持,反道:“陛下总学迂腐之人的顽固。” 元乔睨她一眼:“天子自该如此。” 元菀湛蓝色的双眸里漾过得意:“我非天子,可以莽撞。” 说得元乔眨了眨眼,满是无奈,躺在草地上终究不妥,她要起身,元菀按住她,整个人伏在她的身上,嬉笑道:“许久不见,你可曾想我?” “想与躺在此地无关。”元乔怕了她,攥住她不安分的手。 她的小动作瞒不过元菀,元菀笑意深了些,由着她握住自己的手:“陛下不该安慰我吗?说些好听的话?” 外间闲言碎语十分难听,皇帝将谣言阻拦在宫门口,元菀处不过听到只言片语,杀一人而保天下安定的例子不在少数。 本该严肃的事到了元菀这里,抵不过元乔的一颦一笑,她开口不过是想占些便宜罢了。 她的心思元乔如何不知,元乔不予回应,望着树叶间隙的日头,故作一叹:“美色误人。” 元菀:“……”自己还没说这话,元乔倒先开口了,心里郁闷,索性咬了咬她的下颚。 寂静的树下响起元乔一声轻轻的痛呼。 元菀报复过后不忘给人家揉了揉下颚,苦口婆心地开口:“让你乱说话,晓得疼了吧。” 元乔疼得瞪她一眼,拨开故作姿态的手:“该回宫了。” “回宫做什么,这里风景甚好,再躺会。”元菀素来不矜持,话刚说完,就亲向元乔紧抿的唇角,灵活的舌尖描绘着唇线,在元乔无法拒绝之际汲取她的味道。 舌尖相缠,再多的话都被吞入腹中。 湖面不知何时起了风,吹动发丝,乱了眼前光景,碧波荡漾,被丢在一旁的鱼竿动了动,慢慢没入水里。 草地上两人吻得呼吸紊乱,元乔面色发烫,抵着元菀的肩膀,脑海里一片空白,不知是拒绝还是接受。 踌躇须臾,元菀得寸进尺,吻至脖颈处,吮吸那处肌肤,令她猛地清醒过来,哀求道:“阿菀,别、别闹了……” 声音婉转柔美,不似平日的清冷,随风漾入耳中,在心口处添了几分酥痒。元菀不情愿地松开她,蹭着她的耳廓:“戛然而止,很难受的。” 简单八字让元乔眸中光色更深了些,呼吸深了几分,手摸着元菀的脸颊:“回去吧。” 元菀笑了笑,依旧伏在她的身上,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元乔顺势拍了拍她的脊背,转开她的注意力:“外间的事不要偏听偏信。” “你指除一人而平息众怒的事?”元菀的声音略有些低沉,分不清是因为何事而不开心。 元乔听后理所当然认为她是因为外间的事,心里也有些不舒服,认真道:“他们不足为惧。” 声音清晰,是皇帝独有的自信。 元菀淡淡一笑,抬首看着胸有成竹的人:“你自己选的路,自己不后悔就成。” “那你后悔吗?”元乔不自信地紧紧凝视她。 时至今日,都是自己在逼她,逼她留下,逼她成为自己身边人。 听到这句忐忑不安的话,元菀忽而笑了,兀自爬起身来,坐在一侧,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眸色幽深,“陛下觉得我有后悔的余地吗?” 躺在草地上的人没有跟着坐起来,只望着她的背影,久久出神。 久到元菀等得不耐烦,自己先出声:“我不后悔,不过是一条命罢了,于你而言,你将失去的是所有。大宋江山拱手让人,先帝的托付、德惠太后的嘱咐,都将成为泡影。所以元乔,我不吃亏。” 我没了性命而已,而你将失去更多,同样也包括性命。 听元菀做了比较后,元乔蓦地释怀,跟着起身,摸了摸元菀的秀发:“我从未后悔过……”顿了顿,眼中闪过一抹复杂,又艰难道:“包、包括废帝一事。” “元乔,你会不会说话,不会说就闭上嘴巴。”元菀当即炸毛,怒视着元乔这个嘴笨的人。 她恼了,元乔接着摸摸她鬓角碎发安慰一番。元菀心里有气,拽过她的手就要咬,吓得瑟缩一番:“轻些咬……” 还没咬的人气笑了,掀了掀眼皮望着她:“缩头乌龟。” 元乔趁机将手收回来,孩子气地背在身后,咬唇一笑,真的闭紧嘴巴不再开口了。 失去先机的元菀哼哼两声后,看向几步外的圆凳,发觉鱼竿不见了,拉着元乔去找。 找了一周都没有影子,就像凭空消失一般,苦思不得之际,元乔指着湖面:“在那里。” “你把它丢到湖里了?” “约摸鱼儿咬钩,顺势就将鱼竿带走了。”元乔揣测道。 元菀似信非信,想到‘清君侧’一事,顺口道:“陛下不担心自己的鱼饵被旁人也带走了?” “你以为朕同你这般傻气?”元乔扫她一眼就迅速回身,头也不回地离开湖畔。 被她留在原地的元菀不懂她怎么就走了,想了想才发觉这人的用意,抬脚就跟了上去:“骂完我就跑,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 一追一赶,在垂拱殿外追到元乔,她伸手就将人拦住,却见元乔变了脸色,顺着她的视线去看,苏闻同几名朝臣站在十步外等候。 元菀下意识就顿住,后退几步,自从御史中丞被羁押在天牢后,朝臣就安分许多,就连元乔都轻松不少。 可朝臣安分不代表他们不在意皇帝与废帝之间的事,碰巧遇见后,人人脸色都沉了下来。 孤鹜反应很快,快速走到元菀面前,将人引去偏殿,免得再生波折。 临走之际,元菀看了一眼苏闻,眸色复杂,看得苏闻心中不自在,下意识就偏过头去。 元菀离开后,元乔率先回殿,苏闻等人跟上,入殿后说及叛军一事。 朝臣恐慌,又觉皇帝行事荒唐,觉得‘清君侧’一事是皇帝逼出来的,他们心中都跟着害怕,不敢再随意变态,唯独高官重臣才敢劝皇帝以大局为重。 苏闻等人此行就是为此而来。 皇帝不语,只淡淡一笑,云淡风轻,并无大军压近的紧张感,让众人心中的阴霾又深了一层,不敢再言语。 经历三朝的苏闻明白元乔与先帝不同,摄政之际手段强硬,又极其霸道,得罪不少臣僚。登基为帝后,一改往日作风,行事方法温和,对朝臣也多是包容,可这样的行事更让他恐慌。 元乔行事,不达目的不罢休,看着温和,然结果没有改变,比起以往,手段更高明了不少。 面对这样的皇帝,他怀念起先帝。 元乔不管他如何想,收了奏疏后就打发几人离开,又不忘提点几句:“几位也是重臣,不该长叛军的志气,而灭自己的威风。” 几人面面相觑,孤婺捏着时辰请他们离开。 出了垂拱殿后,脸色都青了不少,追着苏闻询问如何是好。 苏闻被问得不耐烦,便道:“临安城固若金汤,就凭他们乌合之众也能颠覆?” 一人道:“话虽如此,如何抵得过他们人多势众?” “就是就是,临安城内兵马不足,恐是打不过啊。” 苏闻没好气:“你们怕什么,皇帝都不急,你们急什么?再看看中书,人人安定,你们多学学。” 说过之后就甩袖离开。 中书内多是文人学士,饱读诗书,反比枢密院内众人心安得多,苏闻想想就气,比起上官周晋二人,他在皇帝面前愈发不得用了。 几人对话被暗处看热闹的元菀听了去,她望着几人窘迫之色,无奈摇首:“他们哪里是怕朝堂如何,分明是担心自己前程罢了。” “朝臣大多如此,陛下心如明镜。”孤婺跟着开口。 元菀眼皮子颤了颤:“你拍马屁的本事愈发了得,进步很多。” 羞得孤婺一句话回不了,只能干干笑着,望着他“”大步离开,回自己的延福宫而去。 **** 是夜,夜明星稀。 赵府大门被人敲开,赵原不当值,接到拜帖后大步走去花厅。 厅内坐了一胡须儒者,面貌清秀,一双眼睛却是十分锐利。他不敢疏忽,打起精神去对话。 儒者见到赵原来后也不起身,只淡淡道:“多年前指挥使打死一人,后被废帝求情才留一命,如今和废帝之间想来感情深厚,来往密切。” 话毕,儒者才起身,手中递过去一叠书信:“这都是指挥使与废帝之间的书信来往,想来不陌生。” 他来势汹汹,又有准备,赵原不敢多话,接过信后还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你意欲何为?” “我奉主上之命前来招降罢了,只要你认清局势,来日主动打开城门,这些事便不会有人知晓,您依旧是城防军的指挥使。” 赵原握着书信,沉默许久。 **** 元乔今夜回去得颇晚,晚到元菀撑不住先睡了。 就连睡了都没安好心,整个人梗躺在榻上,没有元乔的容身之地。元乔也不讲究,捏着鼻子将人唤醒:“你一人睡了,我睡哪里?” 第108章 深夜寂静,元乔的声音略带清冷,使得榻上的人不觉皱眉,下一息伸手将人拉入榻上。 元乔绕是做好准备,还是被她拽得一个踉跄,整个身子扑在她的身上。 偏偏这个人还没有睁开眼睛,就像是无意识的行为,气都没有办法气。 她自己干瞪眼,元菀慢悠悠地睁开眼睛,眸色迷茫,就似初醒,“你回来了。” 语气散漫,稀松平常的一句话,元乔推开她,将自己衣裳整理好,不满道:“怎地不等我?” “为何等你?”元菀嬉笑一声,跟着坐了起来,歪头去看生闷气的皇帝,不忘去摸摸她的耳朵:“你气甚?照着眼前的局势,我这魅惑君上的人应该找你哭一哭,不然对不起自己在外肮脏的名声。” 嬉笑之色,并无半分难过。元乔睨她一眼后,兀自起身,安慰的话一字没有,元菀也回瞪她两眼,装腔骂道:“好无情的。” 元乔回身,眸色染了轻松的笑意,“论无情,我可不如你。” 元菀哼哼两声:“都道最是无情帝王家,我可比不过你。” “莫要忘了,你也出自帝王家。”元乔回一句,并不让她。 元菀发现哪里不对,迅速下榻打量面前的人:“你今日好像哪里不对?” 变得会耍嘴皮子了,一句也不让她。 元乔唇角弯了弯:“来日方长,总不可让自己日日受委屈。” “阴阳怪气。”元菀狐疑一句,满目疑惑,说得好似她天天被自己欺负一样。 元乔笑意不减,似终年累月的雪山融化,轻轻浅浅,惹得元菀心口炙热,盯着她须臾后咽了咽口水:“陛下可知一句话,引火自焚?” 元乔眼睫一颤,转身就想走,手腕被元菀及时攥住:“陛下、晚了。” 声音轻柔,带着蛊惑,滑过心口处,引人颤栗。 元乔面上的笑意淡去,元菀故意凑近她,在她耳畔轻轻说话:“你要沐浴吗?要不要一起?” “你要做魅惑君上的事吗?”元乔忍不住避让,也无从前的羞涩,只略微偏了头,看着身前地上交叠的人影,身心疲惫都跟着散去,不知不觉中反将身子依偎着元菀。 投怀送抱让元菀怔住,几息就明白过来,深深一笑:“陛下倒是学乖了。” 元乔不语,只微站直了身子,抬起元菀下颚就亲上她的唇角。 迅速而果断,是帝王本性,却与私下里不同。 元菀狐疑,元乔已松开她,指尖在她唇角流连一番,眸色漾过灯火的辉煌,璀璨夺目。 下一息,她伸手去揽住元菀的腰肢,那里绵软轻柔,引人手心发烫,唇角抿得很紧后,她终鼓足勇气开口:“既然无事,你侍寝如何?” 灯火下的人眼皮子一颤,后知后觉地看着脸色渐渐变红的皇帝:“你胆子大了。” “那又如何?”元乔轻松一笑,不见从前的扭捏羞涩。 “陛下这是看了不少诗词,改日借我看些,如何?”元菀握住她的手,后退几步,端然坐在榻上。 她接受元乔的撩拨! 底气十足的人作出很平静的动作,让元乔心里有些发慌,沉吟须臾,认真地改口:“我还未曾沐浴。” “那可要去帮你?毕竟这是我该做的。”元菀扬眉得意一笑,语气友好,面色十分乖巧。 她这模样,让元乔不知怎地想起笑面虎一词来,道:“少装模作样。” “也可,更深露重,我侍寝可好?”元菀懒得再说,伸手将人拉了过来。 简单、粗暴。 一夜低吟后,元菀起得很早,皇帝安静地躺在榻内,起身之际,孤婺凑过来:“您去何处?” “钓鱼,你可去?”元菀换了一身小郎君的衣裳,面色清秀,肤色白皙,一双蓝眸出卖了她的身份。 孤婺道:“只要您不出宫,去哪里都成。” “魏国大长公主约见我数次,总该见一见的。”元菀整理了自己的襟口,扫了孤婺一眼,吩咐他:“不许告诉元乔,不然把你丢出宫城。” 元菀说到做到,皇帝向来不与她争,久而久之,亲近之人都晓得元菀的命令与皇帝无疑。孤婺不敢惹恼她,只委婉规劝:“您何必去自取其辱。” “你见我何时吃过亏?”元菀反问。 孤婺小声开口:“您上次被齐国侯……” 欲言又止,只在提醒。元菀故意恍然大悟,拍了拍自己的额头:“不说我都忘了,我不与胆小怕事的人计较,多没风骨。赶紧让路,我要出宫。” 孤婺无奈,唯有让路,又恐出事,让殿前司的人紧紧跟着。眼下局势恶劣,不用想也知晓魏国长公主意欲何为。 他不敢当真瞒着,在皇帝醒来后,直言此事。 元乔坐在妆台前,闻言未曾改颜。梳妆的宫人惶惶不安,觑了一眼铜镜里的皇帝,手心都渗出了汗水。 与此同时,孤婺也捏了一把汗水,等得焦急之际,皇帝徐徐出声:“传话给魏国长公主,满府安危系于她一人。” 皇帝素来不是绵软的性子,孤婺早早就见识过,听了吩咐后也未曾惊讶,思考须臾,顺势将齐国侯的事一道说出。 元乔略微有些惊讶,亦明白齐国侯是因当年退婚之事而耿耿于怀,胆小怕事之人都晓得踩一脚,遑论其他人。 妆成后,宫人退下,她才看向孤婺:“你去传话,齐国侯一事我自有分寸。” 孤婺屏住呼吸,俯身退出去,赶到魏国长公主府之际,元菀才饮了盏茶,魏国长公主到口的话还没有说出来。 内侍匆忙而至,魏国长公主心道不好,踌躇之际,孤婺直接走进,气势颇足,元菀睨他一眼,没有在意。 魏国长公主并非莽撞之人,跟着孤婺离开,留元菀一人在内。 没多久,魏国长公主便回来了,只是脸色差了很多,元菀开口:“您若无事,我便回宫了。” 被孤婺这么一搅局,哪里还能说得下去,魏国长公主疲惫不堪地挥挥手,让她离开。 白走一趟的元菀也不停留,直接离开,跨过门槛之际,里面的人挣扎出声:“元菀,你该思量着办事。” 元菀唇角弯弯,背对着屋内讽刺道:“这话你同元乔去说,是她拽着我不放的。” 屋内没有声音了,她桀骜地踏出脚步,准备了满腹的话,被元乔搅乱了。 就算没有元乔,她也不会吃亏的。 **** 魏国长公主都不敢出声了,宗室里也无人敢与皇帝作对,反是叛军叫喊着不停,迟迟不敢渡江。 皇帝丝毫不在意叛军一事,照旧理政,并未有所懈怠。朝内多文臣,对于清君侧始终不安,城防军守着临安城,他们才敢走动。 赵原不动,皇帝调了路军统领赵阔去同叛军对峙,周暨趁机会京面见皇帝。 夫妇二人见过皇帝,就回魏国长公主府拜谒,去了方知老人家病了。 被皇帝气病了,又担心满府平安,一来二去,心中郁结,就病下了。 她这么一病,元氏宗室都夹紧尾巴做人,更不敢与叛军有所关系。此时,皇帝将资善堂内的三个孩子遣送出宫,让人摸不着头绪,不知她如何想的。 风云变幻之际,人人自危,唯独身在宫城的元菀毫不在意外间传闻,每日里盯着大太阳去湖畔钓鱼。 说来也怪,不知是她手法不好还是运气不佳,多日来连片鱼鳞都不知什么样子。 孤婺日日跟着她,也颇为奇怪,时不时张望几眼,道:“您这运气太差了,上次陛下过来都钓了几尾。” “我的运气自然是差,不然怎么从皇帝沦为人人喊杀的过街老鼠。” 孤婺不敢接这话,笑了笑,默默退到一边。 接连力几日下来,元菀依旧无所获,反是叛军渡江而来。 消息传至临安,少不得引起一阵恐慌,再观皇帝态度,平静如水,波澜不起,他们只好继续捏着鼻子不出声。 临安城内的兵权都在皇帝手中,赵原又是木头一根,整日里只晓得忠军,旁人也拉拢不得。 他们畏惧皇帝,无人敢生事,御史中丞依旧被关在天牢,御史台群龙无首,一声都不敢吭。 消息传过来两日后,赵原秘密出城,无人知晓。 叛军渡江后,元清则离开军营,领着心腹悄悄靠近临安城。 赵原去见的便是豫王元清。 他自己并不知道,由那名儒者领路,见到眉清目秀的青年后,心中一惊,忍不住露出惊讶之色。 元清十分享受他的震惊,亲自给他斟茶,幽幽道:“指挥使该知良禽择木而栖,如今元乔大势已去,众叛亲离,宗室敢怒不敢言,被拉下皇位是迟早的事。” 院落清幽,里外都是豫王带来的心腹,一番话后赵原彻悟,也自知自己毫无反抗的能力,顿时僵在原地。 元清就这么侯着他,见他面色复杂,又道:“指挥使不识趣,今日可就走不出去了。” 豫王笑意绵绵,眼中却是一片阴狠,就连赵原都心生后悔,当初竟觉得此人良善, 僵持不下之际,元清依旧觉得胜券在握,赵原坦诚道:“曾有人道豫王是奸诈之辈,我还不信,今日却信了。” “是吗?不知是何人这般看得起本王?”元清面上笑意淡了很多,多了些怨恨。 赵原没有继续回答,反道:“豫王可曾想过有朝一日会在阴沟里翻船?” “你是何意?”元清脸色微变。 赵原深深叹息:“我来时有人跟着,豫王自投罗网,只怕陛下也无法护下你。” 他方说完,外间就出现不一的脚步声,院子里涌进许多人,赵原跨过门槛,看着城防军,愧疚道:“我还是不敌你。” 赶来的孤婺却道:“是那位祖宗让我来的。” 第109章 叛军人多在于几位藩王联合,达成一线,可几人之间的血缘淡薄,又无情谊,是以皇帝并不在意这些人,欲令上官彧游说其中几人,使得他们离心。 分崩离析后,联盟自可瓦解。 但孤鹜陡然将豫王元清送至垂拱殿,让她骇然一惊,又见赵原跟着而来,不需明言就明白了。 元清当真是阴沟里翻船,精心筹谋至今,不想在最后一步被人直接挖了老巢,见到皇帝后也不畏惧,直言道:“姑母近来可好?” 按着元氏宗室的辈分,元清唤一声姑母也是理所当然,旁人并未曾在意,唯有皇帝自己心口一跳,神色略有些不自然。 杀人诛心,元清一句话就占据上风,他轻蔑一笑:“姑母与侄儿叙旧,留着这些阉人作甚?” 孤鹜被骂得脸色通红,大步走过去直接一耳光抽上去,故作一笑:“那位祖宗说了打你没事。” 再次提到那位祖宗,元清气得几乎跳了起来,可惜双手被绑,无法还手,双眸滴血,紧紧瞪着孤鹜。 孤鹜倒是不怕,反手又是一个耳光,直接将人抽得倒在地上,幽幽道:“这是替阿布郡主打的。” 打完以后,拉着赵原迅速退了出去,命人将殿门关上。 关门之际就听到元清怒吼的声音:“姑母就任凭这些阉人欺负侄儿?” 皇帝无动于衷,就凭元清声声姑母就可知他知晓当年那件事。 殿内光线暗淡,浓浓阴影留在元乔身上,似无形的山峦压得她透不过气来。她徐徐抬眸,看着嚣张的元清,久久无法出声。 元清两颊疼得火烧一般,又见她阴郁之色,心中犹在打鼓,道:“姑母害怕了,怕天下人知晓您不过是私生子,还是累得生父被杀的私生子,没有您,祖父当年怎会惨死宫内?” 句句戳心,让元乔无言可回。元清趁机又道:“您坐这江山,就该为生父正名,而不是自己一味贪于享乐,就算您娶那废帝,也该还位于祖父一脉。” ‘还位’二字如同惊雷在元乔耳畔炸开,惊得她蓦然回神,自嘲一笑:“还位二字怕是你的野心,你大可死了这条心,皇位如何都不可让给你们一脉。” “你、你就不怕九泉之下面对祖父,就不怕天下人知晓你肮脏的身世。”元清暴怒,当即站起身子,嚣张地直视御座上的女子。 元乔置若罔闻,回道:“本可杀你一人,若天下人知晓此事,朕必株连豫王府满门。” 元清不甘示弱:“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穷尽满门也要让你尝尝被满朝文武唾弃、被天下人嘲笑的滋味。” 元清自私自利,为自己安危而弃满门不管,让元乔不觉讽刺一笑:“你以为你的封地还在你的手中?早在你回去之前,朕已命人掌控你的王府与兵马。” 若非如此,她怎地知晓叛军的路线,元菀又怎地知晓元清策反赵原,引君入瓮。 说罢,她站起身,兀自开口:“德惠太后令我照看豫王府,是以我一再忍让,使得你与你父亲变本加厉,野心勃勃,你既领兵造反,律法不容,豫王一脉的荣耀都葬送在你的手里。” “姑母要违背誓言?”元清见她意思坚决,终于露出恐慌之色。 伪善之人终究露出马脚,元乔看透后觉得厌恶,面上不显,冷冷道:“本就是你的过错,不存在违背誓言,至于你的处置,自然交给群臣,朕不会过问。” 说罢摆手唤人进来,将元清打入牢中。 元清被拖下去后,赵原入殿请罪,今日是他莽撞行事,差点坏了大事。 那夜儒者来后,事情太过突然,他便报与元菀知晓。 元菀知晓后,皇帝也会明白,他一直不敢轻举妄动,等着来人找上门。今日他只当一人可解决,不想对方人多势众,险些误了大事。 然而皇帝无心与他计较,茫然走出垂拱殿。 脚步虚浮,面色苍白,看着让人不放心。孤鹜步步跟着,提心吊胆,走了许久后,提醒道:“陛下可要去湖畔?” 元菀依旧在湖畔钓鱼! 元乔脚步一顿,半晌没有回神,脑海里几乎自一片空白,想到元菀的一颦一笑,唇角抿得很直。 皇帝犹豫不决,孤鹜再劝:“今日好像有所获。” 元菀多日守着湖畔,今日总算看到鱼了。 劝了一番后,皇帝才抬脚去了湖畔。 天气炎热,走到湖畔之际,早已汗流浃背,望着湖畔清秀的背影,皇帝的脚步再次顿住,近乡情怯,不敢过去。 皇帝遇到私事,多少扭捏之态,孤鹜知晓她心情不悦,又不敢过多言语,只好领着宫人退下。 临走之际,捡了块小石子砸向元菀。 好巧不巧,砸中元菀后脑勺,他一见情况不妙,拔腿就跑。 元菀捂着脑袋回身,就见到站在原地不动的人,恼恨道:“自己吃瘪,就来找我撒气?” 元乔这才徐徐回神,见她生气,不由地走过去,桶里有两尾鱼在游动,会心一笑道:“今日开窍了?” “少来,作何砸我?”元菀只当她故意错开话题,更加不悦。 愤恨之色,憨态可掬,元乔心中阴霾一扫而空,浅浅一笑:“不是我所为,约摸是孤鹜。” 随行的宫人中也只有孤鹜敢有此行为。 她摸了摸元菀的后脑勺,语气沉了下来:“元清被捉回来了。” “我晓得,陛下打算如何处置?”元菀也不客气,拍开她的手,见她眉眼隐着愁绪,不好再说难听的话,低声道:“难受了?” “嗯,你安慰我吗?”元乔苦涩一笑。 “我给你熬鱼汤喝,好不好?”元菀指着自己千辛万苦钓来的两尾鱼,都没有筷子长。元乔有些嫌弃,想起多年前陆连枝喝她鱼汤后的神色,忙摇头不肯:“我不想喝汤。” 元菀没有多想:“那我们回去?” “回去吧。”元乔伸手理了理她的衣襟,牵着她的手回寝殿。 一路上缄默不言,孤鹜屡次朝着元菀下眨眼,口中说着元清二字,偏偏元菀心思都在元乔身上,余光都未曾留给他。 入殿后,元菀直接让人关好殿门,留着众人在外,孤鹜愁眉苦脸,未曾下台阶,就见内侍匆匆而来:“陛下,苏相求见。” 他踢了一脚喊话内侍:“声音小些,陛下不悦,小心你的脑袋。” 内侍被踢得站不稳,忙一脸陪笑:“苏相有紧急大事要见陛下。” 苏闻素来无大事不入宫,孤鹜也明白,踌躇须臾,道:“你自己去见陛下,我不管。” 内侍无奈,大胆去开口说话,话方说完就挨骂了。 元菀脾气不大好,皇帝都得忍着,更别提这些内侍宫人,被骂出来后,一脸丧气地看着孤鹜:“您去劝劝,苏相真的有急事。” 孤鹜不敢去触眉头,抬首望着天:“今日的天可真热。” 内侍哭了出来,望着殿门苦恼。 他还没收声,皇帝就从里面走出来,脚步轻盈,面色微红,淡然地走过二人。内侍喜极而泣,而孤鹜的目光落在皇帝艳红的唇角上,他记得陛下今日未曾用唇脂。 来时还是心不在焉,满目愁色,走时却换了一人模样,真是让人摸不清头脑。 **** 苏闻求见,不外乎是豫王的事。 豫王身在叛军之内并不是秘密,他震惊的是皇帝如何擒得他,且外间毫无音讯。 皇帝手段惊人,层出不穷,他庆幸自己未曾太过违逆皇帝的旨意,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后,接过孤鹜捧着的凉茶。 冰冷的水滑过咽喉,整个身子都凉了下来,谢过孤鹜后,才冷静开口:“豫王人送至牢内,不知陛下如何处置?” 元乔淡然道:“等上官彧回来再做定夺,眼下可放话出去,豫王投诚,引得叛军恐慌,再趁机出兵。” 方才来的路上便将后事想好,藩王联盟之势已然瓦解,也可趁机收回藩王的兵马,撤藩一事势在必行。 苏闻点头迎合:“陛下此举定会成功。” 孤鹜在侧听后翻了翻眼睛,这只老狐狸竟然也会拍马屁,当真是稀罕事。 拍完马屁后,苏闻迅速退了出去,安排诸事。 两日后,上官彧回来,游说一番后,藩王之间已有松动,裂开缝隙,加上豫王‘投诚’一事,叛军不如往日沉稳。 上官彧道:“陛下之意是招降?只要再派人过去,诸位藩王必会投诚,撤回兵马。” 元乔望着舆图,冷笑道:“他们投诚,朕也不会接受。” 将她逼至绝境,泼了这么大一盆脏水,就这般轻易撤兵? 皇帝哪里是好欺负之人,上官彧跟着她多年,知晓她的性子,深吸一口气,道:“如此需调兵遣将……” “剿灭叛军一事朕已有对策,卿家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元乔将人打发了,自己凝视舆图,眸色愈发幽深,心中郁气渐深。 被人掐住咽喉威胁,任何人都不会喜欢,尤其是作为皇帝。 思虑一番后,唤来臣下吩咐:“命陈砚拿下豫王家眷,送入临安城。” 臣下不敢耽搁,忙去传信。 孤鹜觑了一眼皇帝的面色,下意识后退数步,豫王满门只怕都难保了。 皇帝传话的事没有瞒过元菀,她正在盯着意欢习字,闻言也是冷笑:“她这是开窍了?还好不算晚,只是不知他晚上会不会做噩梦,梦到德惠太后来掐死她。” 宫人不敢附和,谨慎地退出去。 她方退出去,就见皇帝缓步而来,意欢趁机抱着自己的大字跑开了:“大姑母安好。” 元菀拉都来不及:“回来!” 元乔无动于衷,只望着她:“我做噩梦,你如何安慰呢?” 第110章 “安慰?原来陛下来我这里寻安慰?”元菀故作一笑,笑意不达眼底,又道:“陛下这是打算处置豫王了?” 元乔不语,静静站着。元菀不理会她扭捏的性子,直言开口:“想来也是,不处置豫王难以平息众怒,你又想着杀一人而保满门?” 这样的办法也可,毕竟对外宣称豫王是‘投诚’,并非是被抓到。 想到此,她莫名有些恶心,豫王一脉一而再再而三地行谋眯之事,元乔为着一嘱咐屡次包庇,简直可笑。 元菀的话就像刺扎入肺腑,疼得元乔立时清醒了,就像无形中一只手掐住自己的咽喉,呼吸困难。 “阿菀,我在你眼里就是是非不分的人吗?” “差不多。”元菀毫不客气地回话。 元乔跟着沉默下来,几步走近她,在一侧坐下,好似受委屈般看着元菀。 “我没有欺负你,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不要装可怜。”元菀被她看的心中发虚,不好再讽刺,没出息地戳她脑门:“你我二人,到底谁年长,行事果断的大长公主好久都看不见了,你把她弄到哪里去了,丢给我一个可怜兮兮的皇帝。” “大概被你藏起来了。”元乔笑了笑,疲惫地呼出一口气,倾身靠着她,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元清留不得,豫王爵位也要剥夺。” “那你晚上真的要做噩梦了。”元菀叹息,肩膀上依靠的女子似是很累,累到身心俱疲,她伸手回抱着她:“元乔,你做噩梦的时候多想想我,我比她们对你好。” 安慰的话有些稚气,元乔还是信了,认真回道:“你比她们对我好。” “口是心非,我在你心里可比不得大宋江山,比不得两个过世的人。”元菀哼哼一声,有些不服气,直接推开元乔,冷眼相看。 好端端地又炸毛,元乔无奈道:“又钻牛角尖。” 如今的境地,难不成还不明白?眼看着人抬脚就要走,她忙道:“不闹了,我、喜欢你,成不成?” 元菀顿住脚步,阴沉一笑:“我不喜欢你。” 元乔无奈道:“嗯,我喜欢你可。文人墨客骂得是我,我也不在乎,群臣离心,我也不计较,你若再激我,就不好了。” 元菀接着讽刺她:“听着挺委屈的,众叛亲离?魏国长公主对你很不满,你若杀元清,指不定她就会跪在垂拱殿外求情了。” “众叛亲离谈不上,我本就孤身一人,魏国长公主性子正直,不需同她一般计较。”元乔语气平静。 从前看着高贵的身份,暗地里也是一身脏污罢了,如今还是有人不断提醒她,她是连累生父惨死的私生子罢了。 “我怎么听你语气可怜兮兮的,比我这个废帝还要可怜些,你这皇帝好生可耻,同我一弱女子卖委屈。” 元菀口中说着嫌弃的话,手上很实诚,牵着委屈皇帝的手走到内寝,在殿内坐下。 “元乔,你是不是笃定我今晚会收留你?” “不知,我开这里安寝罢了。”元乔望着她灯火下的侧颜,心生悸动,忍不住凑上前。 元菀惯来不会拒绝她的主动,亲上她的唇角,而后自然剥去她的衣襟。 元乔的自我可怜,令她生起缠绵的心。 两人心中藏着正事,点到即止,元乔面色绯红,摸索着衣裳去穿上,元菀按住她的手:“元乔。” 手心滚热,带着汗水,黏住了肌肤,元乔顺着她的意思也不动了,眯住眼睛,淡粉的湿痕滑过眼角。 元菀侧身而躺,望着撩人的肤色,心里漾过春风,舒服得很,口中开始说着正经事:“你当真要剥夺豫王一脉的爵位?” “嗯。”元乔轻轻回应一声,而后同元菀靠得更加近,仿若只有这般才觉得安全。 两人贴得很近,肌肤相触,元菀心神荡漾,恍惚一阵道:“那你放弃德惠太后的嘱咐了?” 床.笫之间问这些事,总觉得与气氛不符,她问过就后悔了,想改口就听元乔回答:“律法犹在。” “陛下难得看清局势,甚好。” 说罢就敷上她的唇角,轻轻咬住。 元乔吃痛,微微有些麻木,眼帘中的人这才推开,不忘给她揉揉唇角,一本正经道:“元乔,口是心非你当属第一人。你若想包庇元清,也无人敢说什么。” “包庇……”元乔沉吟,望着元菀狡黠的笑意后,心口处的阴郁随之散开,不自觉开口:“他不该以你为出军的理由。” “原来你替我出气啊,真是受宠若惊。”元菀依旧是讽刺的口吻,见元乔羞愤难当,就摸上她的耳垂,故作长辈姿态:“那元乔,你若为我丢了江山,可后悔?” 这句话若问元菀,她肯定回答不后悔。 可问的是元乔,答案就不知了。 锦帐低垂,灯火昏暗,元菀的手从耳垂游下,落至颈间,指腹擦过,引起阵阵酥痒,尤其是情.事方了,元乔陡然被拉至欲.望的漩涡中,周身轻颤。 “想好如何回答了,吃味的人可是不好安慰的。” 元乔被撩得身子滚烫,又不舍避开她,踌躇的间隙,元菀贴了过来,咬住她的耳尖:“元乔,你喜欢我吗?” “嗯。”元乔感觉身上的火都被点燃了,烧得她很不舒服。 元菀按住她的手,轻声恐吓:“元乔,不好好回答,会很难受的。”她熟知元乔的敏感之处,轻轻一撩,元乔就按耐不住了。 她喜欢在逗弄身下之人,时不时地说上几句露骨的话,就能让元乔丢盔卸甲,今夜也不例外。 元乔确实很难受,想揽着元菀,却被拒绝。 眼中涌动着深深浅浅的波澜,就像潮水起伏,她不觉低.吟,无助地望着元菀,唇角微启,动了动,却未曾出声。 紊乱的呼吸声,充斥着元菀的耳畔,她复又出声:“不闹了,该睡觉。” 戛然而止,最是难受。元乔反揽住她的脖子,扬首亲向她的唇角,舌尖缠上后,充斥着元菀的味道。 她低低出声:“这次若败了,我也不后悔,至少努力过。元菀,遇上你,是最大之幸。” “陛下的情话、略带甜味。”元菀满意,翻身压着元乔,深深凝视她通红的脸颊,嫩生生的羞意让元乔宛若少女。 平和优雅之下的人浮动着凛然的决绝,元乔深深呼吸,胸口一起一伏,努力压制着自己的声音。 **** 叛军之势本就不坚固,在豫王元清叛变后,几成散沙。 赵阔领兵与之对峙,城防军赶到后,形成包围之势,叛军溃不成军,丢盔卸甲,许多人逃回封地。 联盟的藩王再也顾不得其他,领兵渡江逃避,赵阔等人追赶而去,一路追至封地,寸步不离开。 叛军解决之后,皇帝下令撤藩,收缴兵权,无人再敢反驳。 豫王的处置在此时被搬上台面,如元菀所说,魏国长公主当真来求情。 外人都只当需要元清迷途知返,情有可原,罪不至死,然皇帝未曾松口,态度迷惑。 魏国长公主恳请求见皇帝,罕见地遭到拒绝。 姐妹二人之前为元菀的去留而生龌龊,感情愈发淡薄,这次不肯召见,让魏国长公主心生不安。 求见无果,辗转来到元菀处。 皇帝不易见,元菀则不同了,照旧是孤鹜传话,孤鹜提前同魏国长公主打招呼:“您可知齐国侯为何被贬?” 魏国长公主摇首,他继续道:“齐国侯自己不知死活,与那位祖宗起了争执,陛下偏袒,所以您改知如何做。” 前几日齐国侯莫名被贬,众人不知何故,在叛军当前,这件事就被忘了,无人在意。 魏国长公主倒吸一口凉气,神色复杂,孤鹜再道:“您可还要见她?” “见。”魏国长公主咬牙切齿。 孤鹜也没有阻拦,引着她去延福宫。 元菀最近同意欢在一起,自从擒了元清后就不再换外间叛军的事,行军谋略,元乔更胜一筹,也不需她过问。 见到魏国长公主后,也没有吃惊,吩咐孤鹜将意欢带下去,先行开口:“我这里有个故事您要不要听听?” 未曾开口就失去先机,魏国长公主只能点头答应。 元菀道:“曾经有个舞姬被一富人看中,纳为小妾,可不想富人的弟弟也极喜欢她。而舞姬也喜欢弟弟,干柴烈火烧在了一起。” 魏国长公主脸色大变,元菀谈笑风生,亲自给她斟茶,接着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舞姬因此有喜,而富人乃至兄弟二人的母亲都知晓这件事。为保名声与弟弟家眷的平安,母亲狠心毒死弟弟,亲自抚养那个孩子。” “那个孩子长大后,被人告知活着只为保护弟弟满门平安。想来也是傻,她就这么傻傻地保护生父满门,哪怕被人踩着脑袋、踩着尊严也不敢毁去诺言。后来弟弟的儿子、孙子犯了不可饶恕的大错,她还在想些如何包庇,我却提醒她,养虎为患。您觉得,是不是?” 一番话结束,茶水溢满水杯,元菀依旧在倒,直到魏国长公主亲自去扶正她的手腕,慌张道:“元清之过,不可饶恕,可他后悔了……” “您错了、元清是我设计抓回来的,他并无悔过之心。您若觉得元乔一生都该为生父生母的错而赎罪,那我可告诉您,没有人生来有错,更不该背负那些不堪,而豫王一脉咎由自取,律法犹在,包庇不了。您今日而来,大约是想告诉我德惠太后的嘱咐,可我不是元乔,她若无法面对德惠太后,我大可去替她去了断,元清必死,他不死,元乔无法安生。他知晓元乔的身世,我不会留她活着。” 魏国长公主瑟缩着收回手,元菀是在告诫她,好好守护着秘密,不然她就是下一个元清。 忐忑而来,仓皇而归。 元菀目送着魏国长公主离开,唇角扬起轻蔑的笑意,这些人都将元乔当作傻子,都在利用她。 半晌后,元乔匆匆而来,见到廊下倚靠殿门的人,舒心一笑。元菀却笑话她:“我给你收拾烂摊子,你如何感激我?” “以身相许?”元乔走近,眉眼处的紧张散去,清线的笑意漾过眼梢。 元菀拒绝:“不需要你以身相许,将你的江山给我就成。我比较势力,不喜欢佳人,只爱江山。” “那我恰好相反。”元乔由衷一笑,戳了戳面前人的额头,淡然道:“我恰好相反,只喜欢佳人,江山可送给你。” 第111章 大逆不道的话在元乔口中轻易说出,让元莞陡然一惊,她又非寻常儿女,做不出羞涩模样,闻言只一笑:“小心晚上做噩梦,先帝来掐你脖子。” 元乔听她的话摸摸自己的脖子,眸色潋滟春光,又漾着春风,温柔婉约,“梦罢了,不可当真。” “这是走出噩梦了?”元莞惊讶,这几日来两人未曾共寝,也不知她是否真的被噩梦所扰,道:“你所思所想究竟为何?” “为你罢了。”元乔道。 突然而来的情话让元莞发怔,脸色一红,不自觉道:“陛下哪里学来的甜言蜜语?” 元乔道:“并非谎言。” “那我岂非背了天大的罪过。”元莞睨她一眼,这人开窍开得太突然了,青出蓝胜于蓝? “所以你该赎罪,江山与我,你都逃不了。”元乔笑了笑,元清之过,律法难容,她无法做到再一味包庇。 元乔的想法太过简单,没有太多的衡量,被德惠太后的嘱咐困扰了二十多年,就像是一套枷锁,让她苟延残喘至今日。 如今想开了,德惠太后若怪,她也无法,问心无愧就好。 元莞不理会她的玩笑话,认认真真地提醒她:“你的罪过也不小,史记中必给你留一笔,昏聩荒唐立女子为后。” “嗯,身前生后名,哪里顾得到那么多,余生安好即可。”元乔不在意,心性愈发淡泊,站于廊下双腿有些酸疼,索性回殿说话。 两人进去后,宫人贴心地关上殿门。 元乔今日与往日不同,就像是换了一人,元莞心中奇怪,屁颠地跟着她后面,怪道:“你今日与往日不同。” 元乔懒散地坐在榻上,揉揉自己的肩膀,整个人都跟着轻松下来,亦不再端着,整个人略有些懒散。 “累了。” 元莞见不得她柔弱姿态,平日里颐气指使她,偶尔也会回报些,想着就伸手给她揉揉肩际,“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哪里不同?”元乔本有些坚持,被她轻轻按揉一番,周身酸痛,索性就靠着她。 突然投怀送抱让元莞僵持须臾,熬不过软玉在怀,亦不做正经君子,伸手就将人揽住,贴着她的侧脸,嗅到阵阵疏冷香气后,眉开眼笑。 “你今日甜言蜜语多了些。” 元乔矜持古板的性子曾让她喜欢,又曾让她一度嫌弃嘴笨,现在换了性子,让她有些不适应。 元乔累得很,又想着魏国长公主的事,努力睁开眼睛,问道:“今日威风了?” “那是,难得替你出口气,总拿身世掐着短处,也该回敬一二。再者我又不是软柿子,总掐我作甚。”元莞怨气冲天,想起豫王父子所为就觉得恶心,又骂道:“求情也需看看人,元清虚伪又狼子野心,留着是祸患。魏国长公主若因此而怨恨你,也是她识人不清。” 话里话外都是对元乔的袒护。 元乔听得心中软得无以言喻,唇角扬起,伸手去摸摸元莞脸颊:“你同她计较作甚,改日也不会有交集,犯不着。我本不想见她,你怎地上赶着去见?” “她来见我,我为何不见,我又不怕她。”元莞自信,就算起初帝位彻底,她也未曾退缩过。 元乔道:“魏国长公主心思不坏,不在朝堂,分不清形势罢了。当初她还想带你回公主府,你就莫要记仇了。” “她不拿身世威胁你,我自然不同她计较。” 元乔夸道:“豫王爵位剥夺一事,朝堂上的重臣都选择默不作声,苏闻之流作壁上观,也只有她出面,可见她重情谊。” 元莞:“……” 她实在忍不住,便道:“论情谊唯独你最傻,偏偏你又是最绝情。” 元乔心虚不语,靠着元莞柔软的身体,也渐渐地睡了过去。元莞揉着她耳垂,复又嘀嘀咕咕:“魏国长公主之心是好,可免不得被人利用,这次不如直接说明白,不然还有下次。以身世威胁你放人,此风不可长,我倒觉得不如令她迁出临安城,也可省心些。” 待她说完,元乔早就睡着了,低头一看,只见一双修长的眼睫轻颤,一呼一吸,平静而美好。 岁月静好,以后这样的时日多半也多了。 **** 叛军剿灭前,豫王家眷送入京,朝臣纷纷避开,不敢理会此事,就连魏国长公主也未曾求见皇帝,装作不知。 豫王爵位被剥夺,元清被判死刑,豫王府其他人贬作庶人。其他藩王都是满门株连,相比较而言,豫王家眷幸运不少。 撤藩的旨意下发后,未曾参与清君侧的藩王不断叫屈,朝廷着人去安抚,再有反抗者,出兵讨伐。 朝廷兵强马壮,并不惧怕藩王之势,游说一番后,也相安无事。 到了秋日里,皇帝大婚的时日近了,街头巷尾都在议论此事,热闹非凡,也无人敢说不敬的话,皇城司的人神出鬼没,一个不慎就可以被抓住,到时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赵阔得胜回京之际,恰在中秋前,兵士入城,百姓欢呼雀跃,夹道欢迎。 元莞坐在茶肆上观望,一旁的周暨捧着一盏花茶浅浅品了一口,就嫌弃地丢开。 “你当真要入宫?从皇帝到皇后,你也甘心,不觉得别扭?” “这话传到陛下耳中,不怕遭殃?”元莞照旧恐吓她,然周暨没有恐慌,反认真分析:“且不说你两理不清的血缘关系,单论她将你拉下皇位,你就不恨吗?” 恨意同感情一样,哪里能轻易散去。她坦诚而言,总觉得陛下同阿莞之间有些怪异。 这些话几乎无人敢提,元莞听到后也觉得诧异,只回道:“我同她没有血缘关系,不然我也不会动心。” 她做不出乱.伦之事,伦理纲常在元乔心里大过一切。 她二人都是一般,不会越过雷池。 周暨想了想,小声提醒:“那你还恨她吗?” “不恨。”元菀摇头。 下面人声鼎沸,百姓呼唤的声音震耳欲聋,周暨向外看了几眼,回神之际,元莞露出迷茫之色,她便道:“那你不觉得难受吗?当真可以心无旁骛?” 失去帝位,换来后位,想想都觉得哪里不对。 周暨素来口快,对元莞也无恶意,就想将事情理清楚,尤其是宫门内的事,阴郁复杂,尔虞我诈,哪里是好相与的。 她当年在宫里,都得担心喜欢的人会不会喜欢旁人,将她丢到一旁不再理会,那样担惊受怕的心思很可怜,她不想元菀也来体会。 元莞没有回答,她复又提醒:“陛下冷冰冰,还挺凶,以后凶你,你也只能受着,不能反抗,这些不论,她若喜欢旁的女子,那你怎么办?” “周暨,你也是这么想侯夫人的?”元莞想剖开她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 外间的赵阔从窗下走过,意气风发,满面春风,恰好见到两人,兴奋地拱了拱手,元菀颔首,待人走过才将窗户关上。 周暨心不在外面,只想让元莞明白自己的处境,道:“我同你不一样,陛下非寻常人,都道一入宫门深似海,你想想今后陛下厌弃你,你如何自处?” 一番话太过耿直,寻常人听上去只当她胡乱搅局,唯有元莞明白她憨厚的性子,并无坏心。 周暨在朝,对皇帝了解得更深,之前单纯觉得她凶,如今对她阴沉的手段心生惧意,从父亲处得知,皇帝短短几年间稳固皇权,收回兵权,心思可见了得。 皇帝这么厉害,她就害怕元莞吃亏,到时一生不顺。 “不用这么想,她若真喜欢旁人,我自请离去便是,天下之大,又非她这么一间屋舍。” 元莞好似没心没肺一般,并不在意周暨的担忧,好像元乔处只是一客栈,随时可以离开。周暨愈发不懂她的心思,狐疑道:“既然这样,那你何必要成亲?” “她要成亲的,我并不在意名分一事,没有名分还自在些。”元莞很平静,眼见着兵队消失后,也跟着起身离开。 两人方走出茶肆,就见到苏英打马而来,元莞心中咯噔一下,问周暨:“你未曾同她说你与我见面?” 周暨面露懊恼:“今日来得匆忙,我忘了……” 醋坛子打翻后,再想收拾就不容易,眼看着苏英过来,元莞下意识翻身上马,狡黠一笑,拽着缰绳道:“你自己去收拾烂摊子,我先回宫。” 周暨心虚,眼睁睁地看着元莞跑了,等苏英走近,讨好一笑,扶着她下马:“你怎地过来了?” 苏英望着元莞离开的背影,须臾后瞪着周暨:“她跑什么?” “我也不晓得,她要跑我也拦不住。”周暨后退半步,对上苏英冷厉的眼神后,慌张地避开去,张口就解释:“我同她说了些话而已,并无其他的事。” “她若不走,倒也没什么,可她见我就跑,莫不是心虚?”苏英狐疑,又觉得古怪,皇帝大婚在即,元菀不该跑才是。 两人清清白白,无端一跑,更显得有古怪。 周暨忙解释:“或许怕你多想,就、就跑了。” “此地无银三百两,你来见她瞒着我作甚?”苏英后知后觉,掐腰望着瑟缩心虚的人。 大庭广众下许多话不好明说,周暨又是官吏,颜面重要,苏英不与她多说,“回府再说。” 周暨耿直,依旧解释:“我没有瞒着你,不过约上喝茶罢了。” 说话的间隙,苏英已上马,冷冷道:“侯爷自己心里清楚罢了。” “我很清楚,你多疑了。”周暨板正了脸,显得很严肃。 苏英不吃她这套,打马就走,将人晾在原地 第112章 得胜的兵士回城得到百姓夹道欢迎,苏闻上官彧等人侯在西华门处迎接,赵阔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 入宫后少不得一番犒赏,午后设宴庆祝。 元莞打马回宫之际,筵席还未开始,她至殿前,孤鹜请她去更衣。廊下宫人林立,殿宇巍峨,元莞扫了一眼,兴致缺缺,道:“我就不去凑热闹了。” 说完转身回寝宫,孤鹜一头雾水不明情况,也反应过来这位祖宗心情不好,不敢跟过去触霉头,待筵席结束后,才告知元乔。 设宴之际,少不得饮酒,元乔又非善饮的性子,几杯酒下去,面色通红,犹如敷了胭脂。 听了孤鹜的话后,她也未曾犹豫,去了延福宫。 一入殿就听到意欢的声音,元乔跨入殿,意欢便跑了过来,扬首看着微醺的大姑母:“您喝酒了?” 五六岁的孩子懵懂无知,只闻到一股酒味,再见姑母飘忽的眼神就明白过来,主动拉着她去一旁坐下。 元莞照旧坐着,看了一眼后没有动身,意欢近日规矩好了不少,给元乔倒了杯水,盯着她看,不忘摸摸她的脸:“大姑母发烧了,很烫。” 童言无忌,元乔听后笑了笑,反摸摸她的脸:“我同你小姑母有话说,你去玩。” “我不能听吗?”意欢回头看了一眼元菀,不想走的眼神在她身上一阵徘徊。 元莞不为所动,元乔唤来乳娘将孩子抱走。 小小的孩子临走之际,故作一叹:“那、你们不能吵架,好好说话。” 元莞:“……” 元乔浅浅一笑,如春水般旖柔,妩媚的颜色让元莞低估一句:“又在诱惑人。” 元乔听不清楚,倚靠着坐榻,靠了须臾,嫌弃坐榻太硬,招手唤元莞过来。 殿内仅仅两人,元莞见不得她这般姿态,心软地走过去,不想坐下后,元乔直接贴了过来,倚靠着她。 这是将她当作坐榻……过分。 她气得想推开这人,努力按住自己的暴躁脾气,又见她软骨头般醉得失去力气,眉眼一动,低着道:“我们去沐浴,如何?” 元乔身子醉得无力,脑子却挺清楚的,眼睫颤了颤,戳破她的坏主意:“不去,你心思不大好。 “哪里不好,我对你很好。”元莞撇嘴,低眼看着她粉红的脸颊,细滑如绸缎的青丝在耳畔垂下,她伸手握住,鼻尖散着属于元乔的墨香。 元乔睁开眼眸,就看到身旁人认真的眼神,不知为何心里感到很舒服,令她想起多年前得了德惠太后的点心一般,甜腻地让人忍不住想笑。 她倾靠着身子,凑至元莞耳畔,嗅到淡淡的香气,“你哪里都好。” “别来撩拨我,我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元莞避开她的气息,欲坐直身子,元乔跟着凑了过来,似有意缠着她。 醉意撩人,若在平时,元乔定不会这么做。 惯来只有元莞缠着她,没有她缠着元莞。 元莞心中打鼓,周暨的话在她心里埋下阴影,废帝一事太过深刻,纵元乔事事听她,可那些事发生过,就无法忘怀。 不知为何,她有些踌躇。 “你今日为何不悦?”元乔疑惑出声,联想她今日出宫同周暨见面,心里不安。 一人醉,一人清醒,说话总是不大方便。 元莞不想理会她,将人带到榻上歇息,本想着离开,元乔拉着她不放:“你有何不悦,为何不愿同我说?” “醉了就该好好歇着。”元莞叹息,脑海里繁杂如乱麻,理都不清。 朝堂乃至大宋都趋于平静,无乱事可烦,想的事情就更偏向于自己,好比周暨所说,废帝一事后,她可能真的做到心无旁骛。 望着元乔的醉态,终究产生一丝迷茫,她屈膝坐在榻沿,道:“元乔,你可会、心中可会有旁人?” 问完就后悔了,元乔的做派不似周暨所言的那般。旧日种种,她亲身经历过才知晓元乔的心,旁人哪里会知晓。 元乔略有些迷糊,听到这句话后笑了笑:“没有了。” 听到回话,元莞回神,望着她痴痴的笑意心生懊恼,不管不顾道:“你怎地知晓没有,将来的事如何能感应到?” 声音有些大,惊得元乔睁大了眼睛,旋即撑着坐起了身子,紧紧望着元菀,生怕她不翼而飞了。 “将来如何不知晓,现在的事、旧日的事你不知晓吗?朝堂之上你有兵权、人脉,若我不可靠,你有与我抗衡的能力。” 这番话看似平常,与一个帝王而言却是难得的退让。 谁愿意做到江山、皇权共享? 元莞默不作声,元乔顿时酒醒了,更多的是被吓醒的,眸色一沉,戳了戳元莞的脸颊,语气中多了几分忐忑:“你后悔了吗?” 元莞不作答,元乔心里愈发慌了,不知何故怎地就后悔了,有些焦急,又不知如何安慰哄说,追问一句:“你当真后悔了?” 两人之事,先是元莞主动,再到元乔密谋朝堂之事,都是你情我愿,没有强迫之说。 之前碍于朝堂不宁,聚少离多,元乔又是勤勉的性子,好不容易得了清净,本想日日安宁,莞菀的退却让她彻底陷入冰窟。 酒意在不知不觉间散去,元乔还是紧紧望着她,唇角微启,却没有再说话,静静等着。 性子使然,让她说不出太多的话,心里焦急,面上不显。 元菀只当她不在意,便没有回话。 内寝寂静无声,元乔紧张的视线黏在元莞的身上,久久等不到回话,她几乎按耐不住自己的心,顾不得其他,道:“哪里不好吗?” 元莞抬眸就见到她紧张得唇角抿直,就连那双秋水双眸都带着忐忑,这样的元乔与朝堂上杀伐果断、运筹帷幄的皇帝差得太多。 “没什么,你想多了。” 元莞欲言又止,看似无意,疏离的意味更加明显。 元乔心里揪然,也是无措,拉着她的手渐渐松开,略有些无助可怜,元莞扫她一眼,就愤恨出声:“你怎么总装可怜?” 元乔作势捂着额头,露出痛苦的神色:“周暨道我凶,却忘了你的性子也不好,也不晓得你日日凶我。” 元菀:“……” 一国之君在卖可怜?她恼恨道:“我哪里凶我,若嫌我凶,你不必来找我。” “又凶了。”元乔眸中漾过水色,显得更加楚楚可怜,醉意涌上头来,更觉无力。 元莞咬牙切齿,起身就想走,被这位卖可怜的皇帝拉住手腕,“放开,我不喜欢你了。” “我、我喜欢你、就好。”元乔结结巴巴地说出来,酒后眩晕的无力感让她温柔又脆弱,眼睛不自觉地垂下,不敢去看元莞。 “陛下的情话也无法精进了,以后也会对旁人说吗?”元莞俯身,伸手抬起她的下颚,指尖在她嘴角处一阵摩挲。 元乔强打起精神,习惯性伸手攀上她的脖子,将自己主动送到她的怀里。 元莞望着她抛开矜持,主动的模样里带着少女的青涩,自己好似成了罪恶之人。 诱惑少女成功后又想着将人家抛弃的罪恶之人。 她僵持着不动,元乔不等她的回应,急迫吻上她的唇角。 辗转缠绵,用自己最好的方式安慰着不安想要退却的人。而元莞愈发彷徨,失了主动权,被元乔压下身下时感受到耳畔炽热的呼吸时才陡然一惊:“元乔。” 被酒意与惶恐支配的人没有理会这声呼唤,胆子也随着时间流逝而变大,热意缠绕,将素日的平静与从容都抛开,留下的只有欲.望。 元莞轻哼一声以示自己不屑,“你想在上面,可你醉了。” 她的话就想过堂风掠过元乔耳旁,丝毫不起涟漪,下一息元乔就按住她的手,醉意使得人失了理智。 元莞震惊她的速度,反去摸索她的衣襟:“脱你自己的,少来欺负我。” 两人就像置气的孩子,一个说话,一个不愿说话,元菀气得不行,反握住她的手,轻易就翻身压制身下,“你来招惹我的。” 元乔被她压得透不过来气,闷哼一声后眸中漾过水泽,元莞咬着她的耳垂,呵气如兰:“你再装可怜,就真的让你可怜,信不信?” “嗯……”元乔本就是纸老虎,被她这般撩着,整个身子彻底软了下来,被酒意热气重重笼罩着,不耐滴地动着身子。 元莞并没有放过她,轻轻撩着,迟迟没有动静,元乔忍了许久,面色发烫,身子透着粉,望着终是忍不住开口:“你、你要怎样?” 声音别有韵味,听得元莞心神一荡,眼前人的动人情态尽收眼底,从她涟漪顿起的眼眸里看出一丝放纵。 抛开重重杂念后,她拂开元乔额角散乱的发丝,露出饱满的额头,眼中闪过柔意,低声道:“你总来诱我。” 每当自己要放弃之际,元乔就会用她独特的方式来诱惑自己。 承认她自己抵住不住元乔的讨好与魅力,归根究底,也怪元乔总缠着她不放。 元乔比起从前更为主动,两人紧密地贴在一起,元莞亲吻她紧皱的眉头:“元乔,我是不后悔,可将来你若对不起我,我……” 她欲言又止,元乔却被她撩得意识昏沉,没有在意这些话,贴着她的额头,口中断断续续地低.吟。 白日里很安静,又逢胜仗,宫城上下都沉浸于欢欣中,阿布郡主置身事外,午后匆匆入宫找元菀。 她想找元莞讨要一人,进了延福宫后被若竹挡住,道皇帝睡下了。 她朝着殿内看了一眼,狐疑又不解:“大白天怎地睡觉了?” 第113章 阿布郡主的话没有人敢回答,私下议论皇帝的事可不大好,她们缄默不言,阿布等了会,大感今日无望,就只好回府再论。 殿里被她唠叨的皇帝睡至亥时才醒,半醒半睡间伸手去摸身旁人,摸了半晌都是空,惊得她陡然醒了。 不知人去了哪里,脑海里闪过睡前的话,她问元莞可曾后悔,没有得到回答。 多年来的相处她深知元莞的性子,不羁的小皇帝变成任性的少女,伴她多日,性子多了些洒脱与淡泊。 对皇位的心思早就淡了,身在朝堂而不贪权。 手中摸空后,睡前的惶恐与难受都涌上心头,汇聚成无形的魔爪,死死掐住她的咽喉,遏制她的呼吸。 来不及多想就出声唤来宫人,殿外的若竹闻讯而来,掀开锦帐,看到皇帝苍白的神色,下意识关切:“您做噩梦了?” 皇帝做噩梦并非是罕见的事,元莞知晓,若竹也明白,又担忧一句:“您若觉得不舒服,唤太医来看看。” 许是酒后之故,元乔感觉脑袋一阵阵发疼了,手按住鬓角不断在揉,焦急问着元莞去处。 若竹伸手扶她坐起来,倾身之际恰好见到颈下红痕,似红梅在雪间绽开,妖娆而不媚。 看到一眼就慌不择乱地避开,作势看向旁处,道:“元姑娘回府去了。” “好端端地怎地回去了?”元乔面色发白,起身太快,眩晕感愈发严重,撑着若竹的手起身,望着殿外漆黑的月色,魑魅魍魉,她睁眼闭眼都觉得不安。 若竹不知她心里所想,据实回答:“午后阿布郡主来见她,未曾见到人,便回去了。” 短暂的间隙,元乔已然醒神,她推开若竹的搀扶,独自走出寝殿。 “您披件衣裳。”若竹在后恐慌跟着。 秋夜里存了几分寒凉,踏出寝殿的那刻扑面而来的风让人打颤,元乔好似麻木一般兀自走着,站在台阶上扬首望着清冷的明月。 月色银辉,在天际钩织出特有的辉煌,就像皇帝的荣耀,亮眼夺目,奈何高处不胜寒。 殿前无人,她也不必端着,望着冰冷的台阶踌躇须臾,而后罕见地坐下,冰冷的感觉让她如梦初醒。 若竹跟出来,将外衫给她披上,默默地退在一侧。 跟着元乔多年,她几乎习惯每当噩梦初醒后,元乔就会独自一人沉默许久。 梦由心生,太医都说还治心病,药石无用。 元乔裹紧身上的外衫,视线还是落在月上,兀自出神许久。元莞的话历历在目,哪怕当时酒醉都不曾忘记,或许太过深刻了。 当年的事她不曾后悔,而元莞也没有再提,久而久之,她险些忘了,殊不知那些事依旧存在。 它与史实一样,不会因无人记得就不存在。 夜色漆黑,廊下孤寂,梁下悬挂的灯笼在风中摇曳,忽明忽暗,殿前有人急促而来。 孤鹜照旧来禀事,见到阶前枯坐的人,吓得脚步一歪,差点摔了下去,止住脚步后,小声道:“陛下。” “何事?”元乔徐徐出声,又觉自己姿态不雅,想要起身回殿,可转而一想,并无不妥,就未曾挪步。 孤鹜被皇帝这般的姿态吓得不敢出声,怔了怔,问道:“有件事不知该不该提。” “想说便说。”皇帝语气不大和善,坐在昏暗的光线下脸色暗淡无光。 孤鹜吓得缩了缩脑袋,小声道:“今日勇安侯同、同她见了面以后,侯夫人就吵着回公主府去了。” 苏英能回娘家,多半为的是情.事。 皇帝本无意听这些家长里短,但与元莞相关,就不得不多问一句:“她二人说了什么话。” 皇城司跟着元莞不是一两日的事情,寻常不会多事,今日发生的事过于特殊,孤鹜才想着要不要禀告。 “说些什么不大清楚,侯夫人撞见两人见面,脸色不大好。” “明日令周暨来见朕。”元乔头疼得厉害,吹了会儿风,眩晕感更重了些。 时候不早,孤鹜退下休息。 元乔也没有勉强,回殿安寝。 元莞不在,少不得又是噩梦连连,醒来之际不过三更,额头全是冷汗,若竹匆匆入内,将灯火都点亮。 通明的灯火刺得眼睛睁不开,元乔阖眸,连带着唇角都白了几分,镇定后,觉得异常疲倦。 时辰尚早,她起身去沐浴,温热的水滑过全身,洗去污垢,让人轻松不少。 早朝后,周暨被留下。 小侯爷脸色不好,眼下乌青,陡然被皇帝留下,吓得魂不附体,紧张行礼后就拘束地站在一侧不说话。 皇帝也非多话之人,开门见山:“你同侯夫人生了嫌隙?” 说起苏英,周暨小脸就耷拉下来了,揖礼道:“臣也不晓得,她回府而去,许是臣不该见阿、元莞。” 想到皇帝与元莞的关系,她及时改口。 皇帝精明如斯,闻言生起不悦,与一小辈计较又非她的性子,生生忍住后才道:“你同元莞说了什么?” 说的话就算打死周暨也不敢在陛下面前提起,一时间又想不到其他的话来搪塞,急得眼睛眨了又眨。 “很难回答?”元乔再次出声。 周暨吓得跪地叩首,仓惶开口:“臣同她、说、说了些家常而已。” 她的神色不对,元乔瞧出端倪,周暨并非擅长说谎之人,吞吞吐吐可见必有缘故,“怎样的话是家常?” “额、家常就是叙说家常的事……”周暨急得一脑门汗,心中猜测阿莞是不是说了真话,若是说了,她可就惨了。 抬首觑了一眼皇帝平静之色,又觉得自己猜测不对,阿莞不是搬弄是非的人,肯定没有说实情。 思虑片刻,她大胆出声:“只是说了些大婚的事宜,并无其他。” “并无其他……”元乔重复出声,语调悠长,显然不信这番措辞,周暨胆小,吓一吓也可,便道:“你的家常话让她想要离开临安,朕是不是该找你要人?” “啊……”周暨大吃一惊,慌得不行,没想到阿莞真的要离开,自己这是戳破天了。 戳破天也不要紧,偏偏还被皇帝抓到了,得罪旁人倒好,得罪皇帝在临安城无立足之地了。 周暨一阵慌乱,元乔注意她每一个动作,眸色沉了沉,道:“你的家常话会给周府带来麻烦。” “臣……”周暨更加慌乱不堪,话都说不全,殿内的庄严与皇帝的威仪让她崩溃,支支吾吾地说了出来。 元乔也非小气之人,不同晚辈计较,她与魏国长公主同辈分,苏英是孙辈,周暨亦是。 周暨没有受到惩罚,垂头丧气地出宫,连府衙都没有去就去魏国长公主府找苏英。 魏国长公主府的人并未刁难她,将人请去花厅,苏英迟迟不来,反是魏国长公主在婢女的搀扶下走来。 她病了些时日,精神大不如以前,两鬓斑白,做首位坐下后就先出声:“侯爷来此接阿英,我就同你说几句。” 周暨忙恭敬回话:“您说就是。” “侯爷与元莞虽有情分在,可如今时移世易,元莞今非昔比,你同她也要注意些分寸,阿英处你可不必考虑,可陛下处你该晓得,陆县主一人而连累满府的先例你莫要忘了。” 当初陆连枝信誓旦旦地想要同元莞在一起,努力多年,终究惹得皇帝厌弃,陆府大好前程被毁,本人也不能回临安城。 皇帝尚存几分仁慈,若换作其他人,只怕贬得更加厉害,性命能不能在都不知晓。 周暨已被皇帝吓唬过了,在魏国长公主这个长辈面前不敢再说话,唯唯诺诺地应了下来。 魏国长公主不好多言,让苏英同她回府,再闹下去,皇帝处生疑,认为两人真有什么事,苏英与周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到时也淘不到好处。 周暨心里怕得厉害,见到苏英就紧紧攥住她的手,实话实说,气得苏英戳她脑门:“若她想不开,当真走了,陛下记恨你,你有几条小命在。” “我就是提醒她罢了,不能看着她走错路,并没有恶意。再者她说过信任陛下。”周暨也觉得委屈,握住苏英的手,脑袋就差埋入襟口里藏起来。 苏英顿时也没了气,几乎是恨铁不成钢,拉着她上马车,“去元府。” “去元府做什么?阿莞指不定不在府里。”周暨困惑。 “阿莞?周暨你若再喊一声阿莞,你便一人回府,莫来找我。”苏英气急败坏。 周暨理屈,不敢争执,还是选择解释清楚:“我同她是清白的,你若生气就没人会信我了。” 说话的功夫,两人上了马车,苏英不忘回她:“你以为陛下信你?陛下是信元莞,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挖陛下墙角,亏你还是朝廷命官。” 周暨被训得不敢抬首,眼角红了红,苏英心就软了,同她不再计较,语气也放缓:“元莞不傻,能从废帝爬起来,心思玲珑,手段比你强得多,相反自己傻气。” “阿英,不用去元府的,元莞不会跑的。”周暨肯定,凭借着元莞对陛下的痴念,不会私自离开,又添一句:“陛下手段了得,皇城司遍布天下,阿、元莞想走也走不了。” “那你还多话?”苏英忍不住瞪她,脑子里装的什么。 周暨道:“我只是提醒她想清楚,她后来说不后悔的,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没有错。” “那回府。”苏英被她的理直气壮气得不想说话。 车夫调转方向,往侯府驶去,周暨讷讷不敢言,驶到半路上,忍不住去讨好苏英:“阿英,不理旁人的事,我们讲和,可行?” 第114章 周暨不服,又不想惹了苏英不快,将解释反驳的话都吞入腹里,抱了抱苏英:“好了,我晓得错了,下次不同她说了。” “你若有下次,陛下也不会饶你。”苏英道。 周暨连连点头,陛下太凶太冷,不晓得元莞喜欢她何处,这些话也不敢再提,将嘴巴闭得紧紧的,自己终究理屈,侧首亲了亲苏英,小声说:“陛下脾气不好,以后我离元莞远些,她吃味了。” “吃味?”苏英被她的话惊到了,陛下同祖母来往也密切,从小就知这位性子冷淡,不喜与人来往,这次立后让所有人都震惊,私下里怎样,无人知晓。 但吃味一事不像是皇帝的性子,她狐疑:“你是不是看错了?” “没有,她那神情与你相似。”周暨闷哼道。 苏英还是不大相信,只道:“若真立后,这位皇后的性子也不大好,插手朝堂事是必然的,以后怕是热闹了。” “阿英,我听你这语气好像是幸灾乐祸、这、这不好。”周暨提醒她。 她哪里知晓魏国长公主在元莞处吃了大亏,回来后一蹶不振,皇帝待这位长姐早就不如从前了。 帝王恩情淡薄,更让人寒心。苏英并不怨恨皇帝,只是闲暇时看看热闹罢了。但被周暨这么大咧咧一提,不觉臊得慌,不同她在说话。 周暨憨厚一笑,也不再提,阿英不生气就好,她抱着侯夫人蹭了蹭。亲密的动作让苏英消气,坦诚道:“我本就不是大方的人,你同元莞远一些,我不喜欢。” 不仅她不喜欢,只怕皇帝陛下也不会喜欢。 周暨讷讷地应了,想到陛下阴沉的脸色后,忙不迭点头。 **** 秋日天好气爽,水底的石子清晰可见,阳光映射入水,明亮而波光粼粼,就连游动的鱼儿都能看见。 可惜鱼看得见,如何都不肯咬钩。 元莞在岸上犯难,这些鱼似乎与她作对,撒了那么多鱼食下去,在鱼钩附近徘徊一上午,结果一条都不愿意咬钩。 干看着片刻,她沮丧地停了下来,伸手去水里捞鱼。 白嫩的指尖上滑过溪水,天光在她的面色上镀上一层光辉,阳光刺眼,不觉微微眯住眼睛。 徐徐而来的元乔顿住脚步,玩水的人陡然生了孩子气,将水拂向水中央,吓走一群吃食的鱼,生气噘嘴似个孩子。 天真浪漫,元乔想起多年前在中宫初见她之际,蹒跚学步的稚子,不懂宫廷险恶,被先帝一把抱在怀里,稚嫩的小脸漾着欢喜。 多年过去,元莞好似没有改变……一瞬间的想法让她觉得自己荒唐,元莞改变之多,非三言两语可以说清的。 湖畔的人衣裳湿透了,踢了一脚鱼竿,显然很生气。她站起身来,回头之际,发现元乔。 她并没有觉得奇怪,走近元乔,上下打量她一眼,青色裙裳清清爽爽,妆容素雅又觉很美。 秋衣薄,浅色昳丽,将她整个人的身材勾勒得纤细,添了些许憔悴感。 元莞打量过后,玩笑道:“一夜过去,怎地陛下消瘦些许。” “嗯,噩梦连连。”元乔坦诚,将自己软弱的一面在她面前显露出来,并没有像对旁人那样隐瞒。 元莞唇角抿了抿,心里还是疼了疼,嘴上却道:“怎地又做梦了,不是说好久没有做噩梦了吗?太医怎么说?” “太医说心病还需心药医。”元乔浅浅一笑,与这身衣裳相衬,更显柔弱。 元莞撇撇嘴:“那你就去找你的心药。” 元乔道:“所以、我、我来寻你。” “咦,陛下这是换性子了?”元莞被她的话惊到了,心里狐疑,周遭的婢女都不见了,她不知元乔怎么了,但晓得她内敛的性子,先领着她回屋。 元乔没有拒绝,踩着她的步子回去。 回屋后,婢女准备好衣裳置于榻上,自己便退了出去。 元莞并非扭捏的性子,两人赤诚相待多回,也不需介怀。她素来坦诚,也没有多想,当着元乔的面脱下湿透的衣裳。 屋内光线昏暗,元莞后背肌肤白皙,在逼仄的空间里很耀眼,元乔扫了一眼就无法淡然,想说话,元莞后背上有些许旧痕。 她眼睛锐利才看清,以前欢好之际不敢多看,是以没有注意到。走近后,元莞已穿好内衣,见她走来才道:“你做什么?” “我看看。”元乔按住她穿衣服的手,旧痕更加清晰地映入眼帘,不觉皱眉。 元莞瞧着她沉下来的眼神,勾了勾唇角:“你在意作甚,我都不在意,在废帝以后我确实动了杀死她的念头,但她养了我这么多年,没有她,我的命运只怕会更惨,被当做交易的孩子会在哪里长大,你想必也清楚。” 要么青楼楚馆里长大,要么为奴为婢,寻常人家长大是不可能的。 元乔不语,从身后抱住她。 “陛下不要趁机欺负人。”元莞望着置于她腰间的手,五指修长,叠于她的肌肤之上,她忍不住敲了敲,“别趁机占我便宜。” 玩世不恭的人总不会在意自身的事,元莞就是如此。那些过去太过肮脏,刘氏出于青楼楚馆,将那套驯服人的手段用在她的身上。 现在回想起来,都是觉得很平静。 元乔没有放手,湿热的吻落在元莞后劲处,动作略显慌张。元莞终究感应出她的不对劲,“元乔,你梦到什么了?” “以前总觉得噩梦怕人……”元乔唇角动了动,声音沙哑,很是抓人,元莞深陷进去,紧张道:“如今遇到比噩梦还难缠的事情了?” 元乔:“嗯,噩梦有药可医治。” 元莞:“难缠的事就没有药可治了?” “想来没有。”元乔的手很安分,没有挪动分毫,在说话的间隙生了薄薄的汗水,黏腻得难受,元莞也感受到她的紧张,无奈道:“与我有关吗?” 棘手的朝政大事对于元乔而言不算难缠,这么多年来也渐渐明白,元乔口中的难缠大多与她有关。 元乔不语,依旧紧紧地抱着她,紧张感使得她双臂有些麻木,怀里的人不耐地扭动身子,脱离她的怀抱,回神望着她。 元乔脸色发白,唇角亦是,手心冷汗黏腻,低眸望着脚下。 这个皇帝有些可怜。 元莞想过以后没良心地笑出了声,先将自己的衣裳穿好,而后伸出食指在她唇角摩挲,呼吸也跟着重了些。 继而灼热。 旖.旎的氛围,在白日里更显得暧昧而缠绵。 但元乔并没有这个心思,反而握住她的手,眸色漾过潋滟水光,“元莞,在你这里我像皇帝吗?” 两人独处,并无尊卑,元莞也没有将她当作君主,不过是一普通人,更贴切的就是她喜欢多年的人。 以下犯上、肆意妄为,都是元乔允许的。 元乔在她面前也从不仗着皇帝身份,久而久之,两人独处更像是普通伴侣那般自在。 元莞从她眼中看出几分认真,敛起笑意:“你想说什么?” “周暨所言非虚,自古帝王多薄情,你生了退却的心也在情理之中。时至今日,我或许对不起你,但从未想过、想过旁人,若无你,我大概会回封地做一闲散人,不闻政事,不知情爱。” 人对于情而言,感知有早晚。她懵懵懂懂不知情,只知先帝嘱托,只知江山百姓,下.药的那夜她恨透元莞,却在福宁殿的几日相处里看透小皇帝的本性。 元莞不回头、不怕死地对她表白,在她眼里不过是羞辱、不过是玩乐。 直到高阁观烟火那日,生与死的间隙里,那瞬间的伸手帮扶才明白元莞的决心。 年少人的喜欢热忱而美好,是她赋予了肮脏的含义。 这么多年她努力追平元莞的爱,努力做到让她余生欢喜、余生无忧,却忽略了废帝给她带来的阴影。 那样的背叛一次够了,一次就能令人难以忘怀。 “你本就是一冰山,我以生死捂热了你的心。”元莞自嘲,像她这般追妻,约摸是最惨的。 元乔漆黑分明的眸子里映着元莞的容颜,以视线勾勒出她的脸颊,痴痴傻傻地望着,喃喃出声:“冰山在你这里融化了,你若一走,便又凝固成冰。” “陛下之言,离不开我了?” “嗯,离不开了。”元乔没有回避,句句回答。 “你今日是受刺激了?”元莞惊讶于她的回应,不知何故在元乔的神色中看出几分卑微,好像又回到了废帝之后,元乔百般讨好她,求她原谅。 难不成元乔又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了? 荒唐的想法在脑海里掠过,在元乔愧疚的视线里生根发芽,她几乎推开元乔,同时开口:“你又做什么了?” 说完又觉得不对,元乔是有主意的人,不会莽撞行事,改口道:“我觉得你会喜欢旁人,而不是我要离开。” “你不信我也是常理。”元乔落寞,心口忽而揪得生疼,但她没有再次沉默,而是再次开口:“你同我之间,还是有些信任,周暨道我薄情,你信了?” “不信,我晓得你为何而来,周暨之言算是中肯。她未曾与你相处过,畏惧你又担心我的处境,你莫要与她计较。”元莞后知后觉,原是周暨的话泄露被她知晓了。 她笑道:“我若不见了,你会伤心吗?会不会哭?” 元乔颔首:“会。” “我昨日不过是想多了些,想回付一人静静罢了,给你给我自己些时间。”元莞坦诚。 元乔不放心:“那你想明白了吗?” 元莞没有急着回答,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外间在此时传来敲门声。 “姑娘,阿布郡主来了。” 第115章 再次听到阿布郡主而来,两人不约而同拧了眉头,尤其是元乔,不悦道:“她怎地又找你?” “不晓得,落霞在她府上多日,也不回来看看我。”元莞从绮念中回过神来,自己身上只着一件单薄的内衣,呼唤的声音愈发急促,她匆匆穿了外衫。 元乔神色不好,昨夜又做噩梦,她将人安置在床榻上,自己去见阿布郡主。 阿布着一身大宋服饰,裙裳艳丽,一双蓝眸划过年少人的美好色彩,举手投足也稳重不少。 见到元莞后先行了礼,口中玩笑道:“未来的皇后殿下近来可好。” “尚可,郡主好像变了不少,若非一双蓝眸,只怕将你当作寻常大宋女子。”元莞望着她熟悉的妆容,觉得在哪里见过,细细一想,落霞替她画过。 “郡主将我的婢女借走,说好几日,可都过了几月,这是不打算还了?” 阿布尴尬地笑了笑,道:“我今日而来正为此事。” 元莞直接开口:“落霞于我很重要,不能让你。” “啊……”阿布傻眼了,望着花厅廊下站着的婢女,形形色色,容貌不同,也不缺落霞一人,“你这里婢女很多,落霞不在你身边多日,你也未曾来讨啊。” 元莞解释:“郡主借走她,我如何讨,郡主府婢女众多,不缺她。” “我、我喜欢她,我是要娶她,不是作为婢女。”阿布眨了眨眼,蓝眸里透着真诚,迫切地开口表达自己的意思。 元莞:“……”真是太直接了! “落霞是婢女,郡主同她在一起怕是会被人笑话。” 阿布却信誓旦旦地回答:“笑话?就像旁人笑话你和陛下那样?可是我们布苏不会笑话的,只要她愿意就成,我没有强迫,我不会欺负她,也不会喜欢旁人,这是我的诚意。” 她的诚意让元莞吃惊,“口头之言不可为信,我如何信你。落霞单纯不知险恶,我却晓得,你又非大宋人,届时你离开,她如何自处。” “原来这样啊,我不会走的,落霞在何处我就在何处。”阿布保证,又恐元莞不信,道:“我以布苏之神起誓,一生同落霞在一起。” 她万分诚恳,语气又很认真,厅里的婢女互相对视一眼后,都跟着笑了起来。 这位阿布郡主有些傻气,将话说得太满,以后的路可不好走,就凭着这位祖宗的性子,皇帝的面子都不给,以后若失信,只怕日子不好过。 上座的元莞托腮,凝视少女:“阿布,我的脾气不大好,你也晓得,你若不遵守诺言,我也能杀了你,届时陛下都不会过问的。” “晓得,你的性子比陛下还差!”阿布点点头,神色里又掩饰不住兴奋,“你同意了?” “落霞同意就成。”元莞点头。 “她同意的,既然你答应下来我该做什么?在布苏我们是要成亲的,只是没有女子娶女子的规矩,按着大宋规矩来。” 元莞道:“大宋没什么规矩,成亲后将你府里的大权给落霞就成,另外小金库也得给。” 掌握经济命脉,就等于掐着对方咽喉。 阿布答应了,快快乐乐地回府准备。周遭婢女看着带坏少女的祖宗面面相觑,胆大的问了一句:“陛下的小金库给您了?” “府里那个库房不就是她的。”元莞眯了眯眼,有些得意。 “可落霞姐姐说您的库房也在陛下手里……” “对哦,你提醒我了,去要回来。”元莞心思陡然开朗,阿布的态度让她明白过来,前途如何,都掌握在自己手里。 患得患失,只会给自己添了不必要的麻烦。 回到屋里,元乔靠着软枕,并无困倦。但见元莞回来,扬眉笑了笑:“阿布寻你为何事?” “并无大事,不过是为了落霞,我养大的姑娘被她诱走了,都不回来看我一眼。”元莞故作唏嘘,落霞当是被阿布带坏了,发生这么大的事也该回来说一声才是。 “原是这样,阿布郡主会留在临安,只要安分,余生富贵是自然的事。”元乔扬首望着她,眸中漾过期许,“你当如何想的?” “我、我哪里都可,孤身一人,又无累赘。”元莞眉梢扬起,出口语气轻松,听得元乔心口一跳。 “嗯,你并无累赘、那、那我呢?” “陛下是大宋君主,如何都不可成为累赘。”元莞眯眼一笑,元乔的反应不如以往平静,难不成真的很在意她? 她想了想,追加一句:“我若走了,陛下大可立皇夫,会有自己的孩子。你我之间的恩怨,算是化解了。废帝一事,我不恨了,你也莫要在意。” “立皇夫、孩子……”元乔喃喃自语,唇角一张一合,沉浸在元莞离开的话里,久久没有回神。 元莞本想逗弄她一番,看看她急切的模样,哪里晓得她又不说话了,若痴傻一般,容色惨淡。 “元乔、元乔……”她慌了,连忙唤了几声。 在她唤到第五声之际,元乔的眼神才漾过几分神采,反问她:“你当初怎地不听话,若立皇夫,联姻权臣,也不会轻易败了。 说起废帝的事,元莞少不了炸毛:“当初是我甘愿放手,殿前司在我手里,我能杀元淮,也可杀刘氏。失去刘氏的支持,你以为苏闻之流会信你的空话?” 言语之间还有几分自豪,眉眼处更是生动。元乔蓦地笑了,元莞自知失言,便改口道:“你的皇位稳固,朝内稳定,你的地位可比先帝。” 不,应该是先帝更强,先帝都没有她的政治手段强硬。 “我比不得先帝。”元乔摇首不应。 “那是你不敢比,总觉得人家待你好……” “不及你的好。” 元乔及时打断她的话,眉眼弯弯,“先帝再好不如你的好。” “哪里哪里,还不如你的祖母好。”元莞不服气。 提及心结,元乔眼皮子一颤,揉了揉鬓角:“做梦梦到她之际,总说些不肖子孙的话,转而一想,豫王父子所为,换作其他人,早就抄家灭门。我所作所为,又是无愧。阿莞,我同你一样,你若要这江山,我便还你。” “还我不怕被先帝掐死?”元莞伸手在她颈子上比试一二,以笑掩盖自己的震惊。 元乔不惧,认真地对上她飘忽的双眸:“若无你,江山于我不过是一责任,也是无趣的事。” 元莞的手终是顿住,被元乔握住,十指紧扣,就像锁扣住没有钥匙就解不开。 说不动容也是假话,尤其是元莞本就喜欢她,也不会同她去争这些身在之物,她深深叹了口气,“我比你的江山、比你的阿兄、祖母还要重吗?” “嗯,后来居上。”元乔揶揄,眼中也有了光色。 元莞哼哼唧唧不再言语,又为了让自己理直气壮,就将阿布与落霞的事说与她知道。 元乔明白她的话,唇角忍不住弯弯,却将那份难以言喻的欣喜压制住,故作轻松道:“大宋财政在中书,周晋管着,只要他安分守己,你的人我就不会再动。” 元莞抓紧机会:“那我的私库呢?” “那不是你的嫁妆吗?”元乔坐直身子,见元莞抓着不放,便靠近着她,“你要也都还你。” 只要你留下。 元莞得了便宜,自然不再做声,元乔喜欢靠着她,好似这样就会很舒服。她明白元乔将她当作依靠,露出脆弱的一面,不会故作坚强。 “周暨是好心,并无恶意,就是耿直了些,陛下莫要同她计较。” 元乔不理会她的求情,只但:“你不理会她的话,我便不计较。你若理会,周暨就会因此付出代价。” 元莞拦着她道:“不用威胁我,我若离开,千方百计都会走的。” 元乔没有固执地同她理论,人在眼前就可,她不会计较太多,余生由她护着,总胜过颠沛流离。 “你同我回宫吗?” “回宫作甚?”元莞疑惑。 元乔皱眉,从她怀里脱身,方才明明都说好,怎地又反悔了,莫不是又炸毛了? “为何不回去?” 元莞解释“孤鹜道过几日大婚,我不能待在宫里,道是祖先的规矩,婚前不可见面。陛下是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还是忘了成亲的事?” 话入重点,元乔确实忘了成亲的事,嘴上不好明言,低眸望着榻板,耳尖发红。 元莞顿时来了精神,说教一番:“礼院的人与宫里的尚宫未曾同你商议大婚的事,再不济也有朝臣断断续续送贺礼,你就想不起来?” “大约被你一闹就忘了。”元乔坦诚,酒醉后就将其他的事都跟着忘了,噩梦使得她惶恐,哪里还记得成亲的事。 元莞哼了两声,伸手在她腰间掐了两下,凑到她耳边:“那我以后多闹几次,岂不是会延误政事?” “那你为何要闹?”元乔皱眉。 “自然要闹,日后朝臣给你举荐貌美年轻的女子,挖我墙角,我不该闹?” 元乔语塞,“该。” “朝臣劝你立皇夫,我不该闹?” 元乔俨然说不出话来了,捂住她的嘴,也学着孤鹜的称呼:“小祖宗,这些事不会有的。” 元莞说不得话,眨了眨一双蓝眸,自是不信这番话的。那些老狐狸不会放过任何机会,宗室长辈不闹腾不会罢休。 日后的事,她不会让一步,凡事掌握在自己手中,自己喜欢的女子自己守着,不能让给别人的。 皇帝哄好了小祖宗后,黄昏时领着人回宫。 一入垂拱殿就见宫内尚宫捧着册子询问大婚之事的细节,厚厚的册子上写满了字,她翻了翻,还给尚宫,“此事去元府问问元菀的意思,她满意即可。” 犯不着她忙得无暇安寝,那位祖宗却在玩乐。 尚宫领命而去。 第116章 元乔答应元莞的出京巡视之行,是在大婚后的第二年,圣上亲临福州巡视水军。 大宋重文轻武多年,到了元乔这里经过数年改革才使得朝臣改观。水军的战队能力远远不如陆军,朝廷拨款也极为勤快,见效不大。 福州一带码头居多,海上贸易居多,下层百姓多爱去打渔来贴补家用。海上风险大,许多人有去无回,几乎拿命在搏,因此出船所得的钱财也多于其他伙计。 到了福州后,登船去看海,朝霞新出,艳丽的云朵如织造的锦缎一般堆积在天边。远处波澜壮阔的潮水起伏,时沉时浮般跌宕起伏,雄伟壮观,天际之美,海天一色。 船上漂浮着数艘战船,一眼望去,数之不尽,巍峨不动,井然有序。 元莞没有同行,只在一侧望着战船,一侧的周暨不知怎地走来,两人对视一眼,周暨先道:“陛下拨了许多银子来打造战船,总算有所收获。” 周暨言行举止变得沉稳不少,这些年留京任职,跟着上官彧后面学了很多,光是喜怒不形于色这点学了□□成。 元莞碍于苏英未曾跟来,本不想同她说话的,可周遭许多朝臣看着,若不回答,又给她难堪,不得不回道:“陛下高瞻远瞩。” “不是你提议的吗?”周暨疑惑,起初朝臣不肯,陛下一力坚持,后来元莞上了具体章程,就连所需一文钱都算得仔细。 元莞被她说的一怔,道:“与我无关,是陛下所为。”元乔将好事按在她的头上,她自然不会拒绝。 周暨被她自然的语气惊到了,又恐旁人知道,将她拉到一旁去说悄悄话,“听你这语气,你不感动吗?” 福州一带的将士对这饱受争议的皇后感恩戴德,毕竟给他们添军饷、加物资。 这份恩情在将士心里生根发芽了,那就是一把最锋利的宝剑,添了自己的底气。 光是这无数战船停在海上,道道白帆竖立,冲天之伟,看得人心起伏,心怀壮志。 周暨跟着走这一趟,与有荣焉,凭栏眺望,光是看一眼就觉得震撼,别说身在其中的将士们。 物资跟得上,军心自然而然就上去了,比起从前萎靡不振,胜过百倍,再有战役肯定得胜而回。 她对皇帝的崇拜又多了一层,能给阿莞这么好的名声,可见用心良苦。 可为何阿莞就没有动容呢? 元莞没有搭理她,站在甲板上望着远处如竹秀立的倩影,唇角抿了抿,拨开众人,抬脚走了过去。 元莞在福州将士心里就是洛神女般的存在,将士见她都肃然起敬,元乔瞧着周遭人的变化,弯了弯唇角。 福州当地官员识趣地退到一侧,挥挥手让跟来的将士退下,又引着上官彧等人去看其他战船。 苏闻退下后,中书若中书般设立二相,左右制衡。这次巡视福州等地的水军,两府各来一相,其他人镇守临安城。 如今元乔这位女帝手段深入人心,朝臣宾服,这次巡视的背后也带着其他用意,若有人心怀不轨,趁机除之。 皇帝的心思,在哄着皇后之际,又不忘除逆党,周暨对她早就改观,后悔当年劝谏元莞,差点害了自己的一条小命。 帝后看着海上宏伟之景,无人敢近前,周暨被上官彧拉着去查账簿,两人又带走数人,就连当地官员都走了不少。 今日不是演练之际,登船随意一看,人人心思都很轻松。 元莞看过海景以后,同元乔小声说着话:“你从哪里来的图纸造船的?” 大宋对于海上战船并不在意,一直处于落后状态,渐渐不如商船耐得起海浪,是以水军大多躲在岸上,鲜少出海。 眼前数艘战船非一日之功,光是研究之道就已不易,别提所需钱财。 “早在先帝年间,我就已命人研究战船,那时不过是私下里罢了,待你登基,我本欲提起。但苏闻魏律又坚持文官为重,恐起纷争就一再压制,暗地里做巧匠,直到前几年才开始摆上台面。” 如此说来竟有十多年之久,元莞叹服。 宽袖之下的手不大安分了,趁着旁人不注意就握上元乔的手,同她十指相扣,元乔只笑了笑,目光落在白帆上,未曾拒绝。 她的羞涩在元莞的日益努力中,早就不复存在。 然朝臣居多,无数双眼睛盯着,两人也不好太过分,握住片刻就松开来。 元莞不愿多待,半个时辰后就带着孤鹜离去,留元乔一人继续巡视战船。 此次跟来的朝臣不多,多是肱骨之臣,也有不少女眷随行,海岸风景不常见,都选择跟来游玩。 阿布同落霞年前就已经出京去游玩,至今未回,元莞素来不同女眷玩,自己下船换了小郎君的衣裳去街市。 福州这里同临安不同,人来人往,龙蛇混杂,更有他国之人的商人,形色各异,亦有红眸的胡人。 布苏与大宋通商已有几载,布苏郡主在大宋定居,已有不少布苏人心向往之,纷纷来大宋学习文化习俗,蓝眸之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元莞换了一身衣裳后,唇红齿白,眉清目秀,身后带着侍卫,游走于街市之间,百姓当作是哪家富户的儿郎来游玩。 孤鹜将内侍服换下,跟在后面,时而看向周遭的路人,陌生的环境里总是让人感觉不安全。 或许他太过严肃,吓得周遭行人都避开一行人绕着道走,元莞跟风手中握着一把折扇,敲了敲他的脑袋:“吓走了佳人可就不好了。” “您要佳人做什么,陛下晓得怕不好。”孤鹜头疼,各地商人都在此徘徊,佳人自然是有,但都不是小白兔,小心惹火上身。 一行人择一处酒楼坐下,楼内宾客满堂,孤鹜好说歹说才要了一间靠窗的雅间,打开窗户就能看到街坊景色,海面波光粼粼,长风万里,壮阔之意直抒胸怀。 酒楼膈应不好,外间叫嚷声传进来,打破屋内静谧。 元莞站在窗口去看景,孤鹜在屋内侯着,两人偶尔搭一句话。此处安静,元乔处倒是多了些春景。 福州水军总兵一路跟着皇帝,忙至午时,留在船上用午膳。 船上膳食比不得陆地上,一切从简,总兵又非奸诈的性子,没有讨好皇帝的心思,粗茶淡饭就这般端上来了。 元乔并未在意,侍从试过以后才置于她食案上。随行官员苦不堪言,可见皇帝吃得津津有味,就捏着鼻子吃起来。 吃到最后,一道水晶鱼脍吸引众人的注意。鱼片切得薄如蝉翼,摆在碟中,水晶透着光色,蘸着特质的酱料吃来,口感爽利。 前面的菜色让人眼前暗淡,这道菜肴吸足了众人眼球,纷纷赞扬,交头接耳地说起福州美食。 唯独元乔没有动筷,总兵见状,不由询问缘由。 元乔道:“不喜生食。” 临安城内美食无数,宫城里更是将最好的送于皇帝面前,面前这道菜算不得什么,只是比较其他菜肴略微出众些罢了。 皇帝喜好算是秘密,元乔又是清冷的性子,面对什么都没有多少兴趣,平日里笑意更是不多。 庖厨马屁拍到马蹄子上去了,总兵没有在意细节,自己吃了痛快为先。午膳结束后,皇帝回暂时居住的府衙。 下船之际,多了一位英气少女。 少女不过十八九岁,一身银色铠甲,长发束起,英气逼人,当是军中穆将军,上前直接见礼。 周暨在侧,看了一眼姑娘后,默默退入人群里,总感觉哪里不对。 飘忽的思绪还没有走远,就见少女护送皇帝归去,她不禁纳闷,两司侍卫都在,需要一女将军送什么。 狐疑地跟了上去,直到府衙门口,听人唤她纪将军才陡然一惊,这是总兵的女儿,长年在军中与将士为伍,颇有威望。 他抬脚就要跟过去看看,不想被同僚一把拉住,“你盯着人家纪将军看做什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此话怎讲?”周暨被说得脸色一红,追问一句。 同僚神秘道:“今天鱼好吃吗?” “味道不错。”周暨点头。 “听说那是纪将军亲自下厨做的,你说我们这些大老粗如何能让她这般劳累?” 周暨眼皮子一跳:“她在意陛下?” “你想想同行无俊俏公子,你虽样貌好看,可家有夫人,人家不会赶着给你做妾,思来想去只有陛下,你说可对?” “好像有些道理,毕竟陛下喜欢女子非秘密,可是你莫忘了,那位祖宗也来了。”周暨觉得不对,元莞的性子暴躁,若是知道今日的事,天都给捅破了。 同僚眼睛扫了一眼远处英气又不失女人味的将军,拉着周暨指给她看:“你觉得她和那位祖宗比,有何优处?” “少说迷糊的事,我猜不透。”周暨不耐烦。 “真是个不解风情的人,她的优处在于年轻,你说谁不喜欢年轻美貌的女子。” “你脑袋不想要了,净说些没正经的话,赶紧去收拾你的账簿,小心上官丞相来寻你的麻烦。”周暨心烦意乱,一把推开他,打马去找元莞。 找了一通终于在酒楼里看到人,推门就看到元莞悠哉悠哉品酒,她没好气地将事情说了一通:“你还有心思品酒?” “福州的酒来自各地,酒味不同,你坐下试试,且管那些劳什子事做什么。”元莞拉着人就按着她坐下,令孤鹜寻了酒杯,要与她对饮。 周暨不肯坐下,“你不回去?” 元莞端起酒杯小小地饮了口,好奇道:“天下女子那么多,我管她作甚,那个纪将军好看吗?” “不好看,但她做的鱼好吃,切得也好看。” 第117章 周暨对于美食早有研究,那道水晶鱼脍的口感确实很好,舌尖还残留几丝味道,重复点头:“甚是不错,可惜陛下说不喜生食。”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在意她作甚,觊觎陛下者多如过江之鲫,日日在意岂不累死。”元莞说完,扬首喝尽了杯中的酒,又觉酒味醇厚,香气袭人,让孤鹜去买几坛带回去送元乔。 她嘴皮子惯来利索,舌灿莲花也不为过,周暨被她说得连连点头,日日盯着岂不要累死,她跟着放心,还是忍不住叹一句:“那道鱼真的不错,可惜下次吃不到了。” 元莞在街市间待到黄昏才回去,一入府衙就见到周暨口中的纪将军从厅内出来,周暨一紧张拽着她:“就是她、就是她。” “她一没打你、二没骂你,什么就是她、就是她,且放松些,又不是你媳妇被人觊觎,担心跑了。”元莞扯回自己的袖口,不忘左右瞧一眼,道:“你身旁没有苏英的人吧,与我拉拉扯扯小心回去跪算盘。” “你还是关心自己为好,她来了、来了。”周暨为显得人前对元莞尊重,往后退了两步,恭敬地站在她身后。 纪蓁大步又来,步伐稳重又厚,底盘扎实,见到元莞后拱手揖礼,态度恭敬。 元莞也懒得打量人家,虚虚抬了抬眼皮,语气散漫:“听说纪将军的刀功不错,鱼切得也好,可惜今日错过了,改日让我尝一尝?” 开门见山让身后的周暨捏了把冷汗,她担心不好收场,纪蓁俨然是满面淡然,不忘虚笑:“殿下夸赞了,臣还有事需回军中,先退下了。” 话说完就退下,大步走出去,不似一般女子矫揉造作、温温柔柔。 周暨待她走远才敢伸长脑袋去看,“我怎么感觉到了几分嚣张的意味。” “周暨你是不是和苏英时间待久了,学了一套抓狐狸精的招数,话里话外都带着、带着一股捉狐狸精的感觉……”元莞欲言又止,她都不急,周暨怎地就急了,再者不过是一道鱼罢了。 元乔被一道鱼拐跑了,那自己不如去游山玩水。 周暨自觉说不上话了,郁闷地离开,走到门边上还是想了想,唤来小厮:“你去查查纪总兵的女儿,跟着她,她做了什么都仔细回报。” 吩咐完后才觉得微微放心,阿莞就是傻,不知道外间女子有多厉害,临安城内的女子或许晓得分寸,可地方不同,天高皇帝远,有了机会肯定不会放过的。 真是愁死人了。 深深一叹,周暨背着双手跨下台阶,愁眉苦脸,若是阿英在就好了。 那厢元莞进了厅内,里间并无他人,只元乔一人站在舆图前,若有所思。 海域辽阔,管辖不便,大宋在海上几乎吃亏得多,后来渐渐就不出海,海上兵力不足,相形见绌。 “陛下一人也甚是寂寞,怎地不让纪将军多留片刻?” 蓦地出声让沉思的人回神,未曾体会到话意,回道:“军中有事,她先去处理,你回来得有些晚了。” “回来早了不好,耽误陛下的大事。”元莞也不去看舆图,看了周遭一眼后揉揉自己的肩膀,“累了,陛下先忙,我回去休息。” 说话阴阳怪气,元乔听后就觉得哪里不对,出去一遭好像又不开心,顺口道:“纪蓁确实不错,我意调她入临安,只是何人惹你了?” “无事,陛下且忙。”元莞一句不回,抬脚就走。 二人相处多年,元莞一皱眉,元乔就知道她炸毛了,眼下不寻常的语调就听出不同。 “不忙,先哄哄你。 元乔语笑嫣然地拉住炸毛的人,习惯性向外看了一眼,宫人识趣地将屋门关好,再无人敢闯进去。 哄炸毛的人需要有耐心,元乔观元莞神色不好,眼睛看向旁处,扫过周遭就是不看她,联想今日的事,一时间着实不知哪里惹了她。 想不出也不去想,拉着她走到舆图前,“你且看这片海域,多年未曾去过,我意让纪总兵选出一队人出海去看看。” “纪将军如何说的?”元莞眄视元乔,手在她眼前绕了绕,装作不经意落在她的肩膀上,下一刻就要大逆不道去揪皇帝的耳朵了。 套路玩多了,都晓得回击。元乔趁机攥住她的手,反将人拉至身前,闻到淡淡的酒香味,拧眉道:“酒喝多了?” 元莞撞进她怀里,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不开心:“午时喝酒罢了,早就醒了,神思清楚,怕搅了陛下的好事就没有进来。” “你口口声声说好事,哪里来的好事,先说说清楚,莫不是听了什么谣言来找我兴师问罪?”元乔望着通红的鼻尖,伸手捏了捏,元莞立即拍开,“我不是你的宠物,先回去了。” 不同榆木脑袋计较,只怕元乔自己都不晓得今日发生的事,计较也无甚意思。 元莞开时悄无声息,走时迅疾,元乔一时间也拿她没有办法,唤来随行的孤鹜问问清楚。 孤鹜没有听到周暨的话,皇帝一问就不知所措,但晓得元莞见了周暨,便说了出来。 元乔又道:“今日改见了何人?” 孤鹜禀告:“回来时见到纪蓁将军,说了两句,其他并无特殊。” “纪蓁……”元乔重复这个名字,又想起元莞口中的好事,陡然明白过来,笑了笑,挥退孤鹜。 **** 皇帝巡游至福州并非是秘密,亦下旨严禁扰民,居住在府衙,并未去行宫。 府衙内住下的都是高官重臣,守卫异常森严,轻易不得进出,帝后出行都有许多人跟着,元莞嫌弃麻烦,只让孤鹜跟着。 元莞翌日出府游玩也要唤孤鹜,元乔拦住我她:“今日无事,我陪你?”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还是做贼心虚?”元莞不愿她陪同,福州事务繁多,每日见的朝臣也多,哪里来的时间陪她?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必然不会有好事。 元乔不在意她的猜疑,伸手友好地理了理她的衣襟,温柔地笑了笑:“那就看看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出来了?” “少来,今日不想见到你,你莫跟着我。”元莞被她笑得心里发怵,总觉得元乔有事瞒着她,还不是好事。 “又乱发脾气。”元乔轻轻斥了一句,余光示意孤鹜退下,依旧给她理着衣襟,理着理着,手游走至她的唇角,顺势亲了上去。 简单而又亲昵的动作让元莞安静下来,不满地睨她一眼,“你不换衣裳?” 一身华服,珠翠步摇,出门就得暴露身份,明摆着招刺客。 等了须臾,元乔换了一身寻常服饰,眉眼温柔,衣裳也柔和许多,纵简单雅致的衣裳也看出几分不俗,深居高位多年的气质非衣物可掩盖。 守卫在后面远远跟着,两人也没有坐马车,沿着街市徐徐走着,元乔目不斜视只看远方,元莞没有她的心情,左右去看着。 福州特产多,沿海之地多鱼虾,遍地可见,在此处价格不高,可一旦运去内地贩卖,价格高涨,足以翻几倍。 元莞无事可做,找到店铺想要定些鱼虾送回临安城,白楼的生意没什么起色,这些临安不多见的鱼虾螃蟹或许会吸引着客人。 元乔随着她闹腾,只在一侧看着,元莞素来主意多,也不需她在旁相助,尤其是眼下人在炸毛的边缘,还是装作不知道为好。 与店家一番交涉,东西都交给孤鹜送去码头装船送入临安。 孤鹜一走,元莞忘了一件大事,钱在他那里。 钱袋子走了,她只好走向更大的钱袋子,便元乔伸了伸手:“带钱了吗?” 关键时刻能想起她,元乔与有荣焉,令人去取,趁此间隙开口:“若买了是不是需分我一半?” “陛下可能想过沿途损耗?若是都死了就是亏本的买卖,您现在同我说分钱,是不是早了些?” “皇后这是打算不认账?”元乔压低声音,低眉一笑,将皇后二字咬得很重。 元莞哼哼唧唧地接过钱袋子:“不怀好意,少提皇后二字,皇帝都能易主,皇后自然不在话下。” “我又哪里惹你不高兴?”元乔无奈,这位祖宗的脾气真是日益见长,平白无故地迁怒她,“阿莞,迁怒并非明智之举,你的聪慧哪里去了?” 拌嘴的功夫,店家将钱数了数,见元莞拌作的小郎君面色不豫地同身后女子拿钱,猜测又是一位妻奴,钱到手就可,满心欢喜地送了两人出店铺。 站在店门口,瞧见纪将军打马而来,他忙上前招呼:“纪将军辛苦了,您这是从哪里而来?” 正在一旁数钱的元莞抬头就看到一身铠甲的纪蓁,钱也不数了,直接还给元乔:“去酒楼吃饭。” 纪蓁来不及行礼就见到帝后二人离开,也不与店掌柜多话,奔马追了过去,停下来后冲着帝后行礼。 元乔皱眉:“纪将军不必多礼。” 纪蓁扬眉一笑,热情道:“陛下想去何处,不如臣来带路?” 纪蓁一身铠甲吸引不少百姓停下脚步,又见她态度恭顺,不禁都生起好奇心。 元乔注意到这点,不想扰乱百姓想打发人离开,不想身旁人已经炸毛了,元莞出声讽刺:“纪将军出门可带脑子了?我二人出府见识见识福州景色罢了,你这身铠甲只会吸引人注意,扰乱百姓。且你看好了,只我二人,你凑来是何意?” 竹筒倒豆子般一席话让元乔弯了弯唇角,也不去看纪蓁的神色,只好奇元莞哪里来的那么大醋性。 朝内女官亦不在少数,也未曾见她这般在意过。 纪蓁被这么一骂后,僵持在原地,下意识看向皇帝:“臣军中还有事,不叨扰陛下玩乐。” 第118章 纪蓁几乎是逃开了,打马就走的背影让元莞略微好受些,她放开元乔的手:“晓得我为何不开心了?” “晓得了。”元乔照旧一笑,温柔得不像话。 元莞不顾行人异样的眼色,戳着元乔的脑门:“你再多看她一眼,我就让你没了皇后。” “你要自尽?”元乔被她戳得后退两步,察觉到周遭的视线后,牵着元莞的手就要离开。 元莞甩开她的手,余光扫过行人,不悦地朝着他们开口:“没见过夫妻吵架吗?” 夫妻吵架是常有的事,大多是关起门来吵,像这样站在大街上吵的多是悍妇泼妇。可元乔气质温雅,笑意宠溺,一般儿郎装的元莞气势汹汹,又觉得元乔略有些可怜,看向元莞的眼神带着不友善。 元乔哪里见过这般架势,忙扯着元莞的手就要离开。元莞也晓得她羞涩的性子,唤来马车,扶着她一道离开。 “闹够了?幸你换了男儿衣裳,不然就冲那声喊话,旁人将你当作是泼妇,无非一个纪蓁罢了,你怎地就沉不住性子?”元乔说教了几句,见元莞神色不好就没有再说,改口想要哄几句,就见元莞凑了过来。 凑过来,必然没有好事。 元乔随她去,唇角被咬得微疼,舌尖缠在一起,不属于她的味道在口中蔓延。 她被压在车壁上,感受到元莞的不悦后,还是选择推开她,喘.息出声:“生气不许咬人,自己吃醋作何咬我。” 元莞唇角发麻,看着生气的人自己的气愈发大了:“你引来的蜜蜂蝴蝶不咬你,我又去咬谁?要不我也去招些蝴蝶?” “你敢。”元乔一声怒斥,骂完就心生后悔,语气跟着就软了下来,“你平常不是这样的,纪蓁做了什么惹你这般生气?” 她心里还是觉得元莞懂事,不会无故生气。 元莞睨她一眼,背过身去不肯再说。 好话哄不好,就只好付诸行动,元乔倾身靠过去,从背后搂着她,贴着她的脊背,低低出声:“我知晓你不喜纪蓁,再过几日就要回京,犯不着为她气得吃不下饭。为一外人不搭理我,你对我可公平?” 元莞要拨开腰间的手,口中不忘回话:“公平?君主喊公平不觉得是自己无能?” “阿莞觉得我无能?”元乔咀嚼这句话的含义,想不通她哪里无能,大婚后无人敢对元莞不服,安稳至今,就落得‘无能’二字,她微微有些颓唐。 “话不投机半句多,你且松开我。”元莞略有些不耐,想起周暨那句’她比你年轻’就觉得反感。 “你哪里都不许去,好好说话。”元乔语气冷了下来,就连温柔的神色都敛去,就像平日里对待意欢一般。 然元莞又非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你凶,她能比你更凶。 眼看着元乔‘不知悔改’的样子,便道:“那你是否打算将纪蓁调入临安?” “不调了。”元乔甚是无奈,纪蓁确实不错,然元莞这般抵触,再继续调回临安,只怕也无宁日。 元莞沉闷下来,马车里顿时陷入寂静,元乔被她自我反省的态度惊到了,忍不住揶揄:“觉得愧疚了?纪蓁这般的人大约心思只在军中、在将士们身上,想不到情爱。” “想不到情爱?”元莞重复她的话,也顺便提醒了自己,顺口就开始讽刺:“那道水晶鱼脍你没有吃,可满朝文武吃得可开心,周暨还念叨着能不能再吃到。都是托陛下的福,纪将军才会大显身手,不想没有掌握好你的喜好,扑了空,这才让你没有察觉她的良苦用心。” “原来如此,你气甚?单单一道鱼不会让你如此记恨。”元乔还是在笑,眼前炸毛吃味的人模样很是有趣,纪蓁的作为在宫内不少见,元莞不会在意。 必然还有其他的事。 元莞又是一阵咬牙切齿:“她比我年岁小。” “年岁?”元乔先是一怔,而后不自知地笑了出来,欣慰又可怜元莞,又恐将人惹恼,复又敛起笑意,道:“何人乱说话。” “不晓得,满朝文武都知道她的心思,你的皇城司近日都去睡觉了?还是你明明知道却与我装?”元莞不依不饶。 元乔在她面前装傻非一两日了,将她当做稚子来糊弄。 ‘装糊涂’的人弯了弯唇角,“皇城司管的是政事与谋逆,历来没有管问女儿家□□的道理,至于满朝文武都知晓、我令孤鹜去看看。” “你在装!”元莞立时感应出来,想到自己见到纪蓁后的反应就羞得无地自容。 元乔却道:“我不知年岁小的事。” 两人争了几句后,马车在昨日的酒楼前停下,掀开车帘去看,酒楼外行人不断,透着店门看向里面,大厅内客人似是坐满了,想来生意不错。 元乔心思不错,想去试试菜色,元莞冷着脸不去,嚷着要回府衙,车夫只得转回去。 哪里晓得在府衙门前刚下车,就见到脱下铠甲的纪蓁将军,换作一身碧色长裙,纤腰楚楚,举手投足颇有女儿家的韵味。 身穿铠甲英气逼人,换上女儿装又是婉约,这样的女子不可多见,元莞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相信了周暨的话,纪蓁确实很年轻,身上蓬勃的朝气令人眼前一亮。她眯着眼睛回头看元乔,好似在问:纪将军好看吗? 不待元乔回应,纪蓁笑着迎接二人,元莞微微一笑:“纪将军装扮得这般漂亮是去哪里?” “臣去见好友。”纪蓁笑着应答。 元乔适宜出声:“该回去用午膳了。” 她漠视纪蓁,让元莞惊了下,未曾开口就叫她拾阶而上,显然不想多话。 纪蓁也感应出来,眉眼的笑意淡了,不动声色地退开,让皇帝先行。 府门口人多眼睛多,元莞察觉出她的反应来,明白周暨的反应是对的,并非空穴来风。 周暨人傻,在这些情.事上竟然这么灵敏,她撇开元乔去找周暨,不想见到周暨也遇到上官彧。 上官彧在前走,周暨捧着厚厚的账簿在后面跟着,亦步亦趋,面露苦恼,显然被上官彧训了。 两人在角门处遇到元莞,上官彧脚步匆匆,见到后本想离开,又见元莞盯着周暨,就接过周暨手中的账簿自行离开。 周暨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垂头丧气地看着元莞:“你找我有事?” “没什么大事。”元莞及时改口,想来自己的事不能麻烦别人,周暨猜得准了或许是巧合,也不能再让她跟着烦恼。 “上官彧为难你了?” “那道未曾,不过是账目难办罢了。你来寻我,是不是发现纪蓁觊觎陛下的蛛丝马迹了?”周暨猜测道。 “你的心思若用在查账上,肯定能得陛下夸赞。”元莞没好气地说了一句,想起纪蓁那个神色就没来由地烦躁。 然周暨毕竟心思过于简单,还是不让她知晓得好。挥挥手就要离开,不想周暨拦住她:“若是真的,你应该去找纪蓁,让她死了这条心。纪蓁与寻常女子不同,她……” 欲言又止勾起元莞的好奇心,她追文道:“因为她在军中有威望?” “陛下若将她招入宫,福州局势更加稳固,海域也会尽快收复。我是听上官相爷说的,估摸着有人会去劝陛下。朝堂稳固不假,陛下撤藩引起轰动,虽说都被压了下来,可地方还是不太稳,尤其沿海一带,你晓得吗?” “为何你都知晓,我却不知?”元莞语气略微冰冷,尤其是阴沉的眼神吓得周暨不敢再说了。 周暨讷讷解释:“我就是听上官相爷说的,你也知道他们男子迂腐,自古联姻是常有的事,再者纪蓁就算跟了陛下,那也不会有孩子,又不会发生外戚坐大扰乱朝堂的祸事,何乐而不为。” 元莞忍无可忍,欲骂人之际,周暨又自顾自说话:“不过陛下从辅政之际就没有用过联姻的办法,当初你立皇夫也是择良而为……” “你拐着弯夸自己,累不累?择良?你哪里良了?”元莞直接戳破她的心思,也被她提醒了,元乔不喜欢联姻之举。 这件事多半无疾而终,也无需在意,她放心大胆地回去了。 **** 福州巡游一则看战船,二则查账。上官彧等人忙得脚不沾地,就连周暨也几日不见影子。 元莞鲜少主动参与政事,元乔大多时候忙不过来的时候会将奏疏送至她面前。 在福州城里玩了几日,将纪蓁觊觎皇帝的事抛之脑后,不想谣言愈胜,纪蓁频繁出现在皇帝面前,令谣言渐渐成真。 元莞不想在意,奈何众人看她的眼色多了些许可怜,就连周暨都不再说了,潜意识地将她看作被抛弃的人。 她这里浑然不在意,御驾准备回京,纪蓁却来找她。 被人莫名找上,事情如同戏剧性变化,好似一场大戏在眼前开幕,就等着她出场。 纪蓁想来是早有准备,妆容精致,服饰华美,就连耳坠都以玉为主,引得她想起当年为帝之时送的元乔一份玉坠。 “纪将军穿上铠甲英气美人,引得三军心动,如今穿上罗裙清秀昳丽,我看了都有些心动,你说说找我何事,若简单看在你如此优秀的份上,大可助你。” 纪蓁被她夸得面色微红,低眉浅笑,不像是水军中的将军,而是江南走出来的雨中女子。 “皇后殿下可听了外间传言?” 元莞装傻:“什么传言?我只知福州美食不少,这几日一饱口福。” 纪蓁话就说不出去了,不知皇后是真不知还是装傻,一咬牙就道:“是陛下纳妃之事。” “哦,这件事啊……”元莞在纪蓁认真忐忑的视线里拖长了语调,引得纪蓁眼睫轻轻一颤,心吊到了嗓子眼。 第119章 “谣言不可当真,在京之际时有谣言称陛下纳妃,纪将军莫见怪,若觉得此番言论毁了你的名节,我大可替你澄清,并非要紧的事,你不需在意。” 元莞笑着解释,双眸弯弯,显得很是友善。 纪蓁眼中的光色暗淡不少,尤其是袖口中紧握的双手都生了汗水,面上维持着笑意。 面对眼前这位废帝比杀敌还要艰难,她羞于开口,就在元莞的等待中沉默下来。 虽说是年轻,可脸皮太薄,元莞几句话就败下阵来。 元莞正觉松口气以后,纪蓁徐徐开口:“殿下觉得福州形势如何?” “愿闻其详。”元莞给足她机会。 纪蓁来时做了准备,但见元莞平静如水,她心里又在敲鼓,都道这位皇后是个祖宗,无人敢小视,可每每见面都似少女单纯,与传言不符。 两人坐在庑廊下,清风徐徐,茶香飘了出去,引来了最不该来的人。 元莞在与陆连枝绝交后愈发不喜与人交往,除周暨外几乎无朋友,现在却同纪蓁相谈甚欢,让来人的元乔略微不解。 “她二人是什么情况?” 孤鹜左右张望一眼,寻来婢女问清楚,得到答复后才回禀皇帝:“是纪将军求见殿下。” “纪蓁见她做什么?”元乔心里略有些不安,抬脚走过去,半道上元莞察觉她,瞪了一眼,示意她莫靠近。 皇帝就这么生生止住脚步,转身又离开,嘱咐孤鹜:“你留下,若发生争执就按下纪蓁,别让她吃了亏。” 孤鹜领了吩咐,心里嘀咕,这位祖宗不欺负纪将军就可。 廊下的纪蓁背对着元乔,错过皇帝,待人走后才堪堪回收,庭院里早就人去一空。 她又道:“大宋重文抑武,陛下却不同,登基这些年提拔武将,福州战船改革,臣甚为佩服。可地方与京师不同,安抚武将虽好,可难以见效。” 元莞听出些不同来,福州战船改革对外是自己所为,与元乔干系不大,怎地到了纪蓁口中就成了她的功劳,这是故意张冠李戴? 还有最后一句,是在提醒皇帝地方兵权不足,安抚之道甚难,只怕一时半会平定不了,需要想其他办法。 纪蓁的想法很明确,娶她就可安抚福州一带,纪家会更加努力,甘心替皇帝卖命。 元莞托腮,直接开门见山:“将军的意思很好,只是我本就不是什么善良的人,你找错人了,再者你觉得你入宫,为元乔牺牲自己,她会喜欢你?” 元莞一转神态,肃然而冷硬,看着纪蓁觉得好笑,同她玩这些小心思,以为她是观世音菩萨,救苦救难? 笑话,大宋被灭国,她也不会往元乔身边送女人。 地方不平,元乔自有安抚的策略,再不济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让一个女人入宫就可安抚一方? 纪蓁见她陡然翻脸,惊讶不已,这才想起人所言,这位皇后殿下是从废帝的身份爬上去的,勾得皇帝为她冒天下之大不韪来立后,可见心思绝非一般。 原先单纯的模样都是装出来的,心计深不可测。 话已出口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落入骑虎难下的境地,她恼恨自己的愚蠢无知,元莞继续开口:“不过我很大方,给你个机会,你将方才的话告诉你的皇帝陛下,问问她可愿带你走。” 什么烂摊子都让她来收拾,元乔一人快活,元莞心里不平衡,再者她若将纪蓁怎样,岂非落了善妒的名声。 思来想去,不如将这个烫手山芋还给元乔,让她自己去处理,是揽入怀抱还是拒绝就看她自己的想法。 方才还是勃然大怒之色的人又给机会,纪蓁显然被她弄糊涂了,当即不敢去应承。 元莞本就不是胆小懦弱的人,占得上风后微微一笑,眸色澄澈,“纪蓁将军大可向陛下表白倾慕之情,陛下看似清冷,实则是一温柔女子,将军若让她动心,我也阻拦不得。但我并非是善良之人,你方才所言地方不平、安抚无效都与我无关,简而言之,除去陛下外我什么都不在乎。” 纪蓁震惊了,听到这番狂妄的话后久久无法回神,在她平静的双眸中渐渐感应到她的不同。这位皇后太过嚣张,置万千将士于不顾,只顾自己享乐。 “殿下心思独特,想来是不会答应臣随陛下回京的事了。” “正是,我为何给自己添麻烦,身旁之人本就单薄柔弱,再分你一点,我还有什么?”元莞嘲讽。 纪蓁顿时又被堵得说不出话来,陛下之姿单薄柔弱?她所有的耐心就要被耗尽了,忍住自己的脾气,起身行礼:“想来是臣叨扰了,臣只当殿下爱护陛下,定会主动为她分担忧愁,不想臣想错了,殿下要的只是自己的荣华罢了。 元莞眯眼笑了笑,语气轻快:“有人道纪蓁将军比我年轻,这是实话,往后会出现很多个年轻貌美的纪蓁,我若一一计较,必然心力交瘁,我何不守着自己的权势过日子,所以纪蓁不用多想,我就是自私之人,做不来大度,不会同意你跟随陛下。宫城之大可容万余人,偏偏就容不下纪蓁。” 简而言之,谁都可以入宫,就不让你纪蓁进去。 纪蓁捏着拳头不敢吭声,两颊用力得牙齿发酸,她被元莞的炫耀欺压得抬不起头来,她有自己的军职与骄傲,身后是整个福州水军,皇后竟用这样的话来欺她。 元莞懒得同她再说,指着角门:“从那里出去,去找元乔说出你的倾慕,或者趁她酒醉,你就自荐枕席。你若跟了陛下,记得别喊我姐姐。” 酒醉、自荐枕席……纪蓁待不下去了,转身就走,连礼都忘了行。 元莞也托腮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纪蓁年少有为,心存傲气,被她这么一气十之八.九去找元乔诉苦。 不过自己并不怕元乔知晓,只好奇她的反应,思来想去,横竖无趣,不如跟上去看看。 出了角门之际,孤鹜闪身在她面前,先道:“您怎地将纪将军气哭了?她身后可是整个福州水军,陛下都得高看几分,您就不能嘴上留情?” “抢我妻子的人没法留情。”元莞知晓分寸,福州水军又如何,君君臣臣,纪总兵想做什么还需掂量自己的身份行事。 “您或许不知福州的境况、祖宗哎,你去哪儿……” 孤鹜话没有说完,元莞抬脚就走了,将他远远地抛开。 人刚到前院,就见到周暨没精打采地从皇帝处理政事的屋里走出来,手里抱着厚厚的账簿,约摸着查账不顺被皇帝训了。 “侯爷这是被霜打了,腰都弯了。” 听着打趣的声音,周暨抬头望着元莞:“阿莞,这些账簿好难,上官相爷劝陛下纳妃,没空给我看这些。” “人家中书一丞相给你看账簿?”元莞睨她一眼。 周暨羞愧,道:“少来挤兑我,先说说你自己的事,我方才好像看到纪将军去见陛下?” 她用了好像二字,实在是因为纪蓁换下铠甲后换了一个模样,匆匆一瞥难以看清。 “我去看看。”元莞无暇与她多话。 周暨拦住她:“阿莞,你过去作甚?” “自然有事。”元莞拂开她的手,想起一事来,笑眯眯地扶正她头上官帽,还轻轻地拍了拍:“周暨,帽子是绿的就不好了,谁让我难堪,我绝对让她不好过。福州的事,我本不欲管,可不代表我就是无能的。若我知晓哪些人劝谏陛下联姻,我定不饶他。” 说话时声音不小,亦有其他来往的朝臣听到,都跟着脚步一顿,不敢上前。 这位皇后不好惹。 周暨害怕道:“首当直冲的是上官相爷。” “无妨,回京与他计较,现在你别拦我。”元莞语气轻快,眼中在清朗光线下折射出冷意,吓得周暨闭紧嘴巴,赶忙让出一条路来。 屋里的元乔不知外间的动静,看着纪蓁与平日里不同的装扮后不觉皱眉,想起方才的事便道:“纪将军有事?” “臣来……”纪蓁话到口中又顿住,她从小在军中长大,性子坚韧如男子,做不来寻常女子哭哭啼啼的做派,可又不愿放弃,忍着不适开了:“臣对陛下倾慕不已。” “纪蓁将军这话同皇后说了?”元乔心里微有些厌恶,可多年来喜怒不形于色的性子让她面色如旧,并无太多的反应。 “是,臣说了,可她说宫城随大,任何人都可入宫,唯独臣不能进。臣愿入宫,也愿为陛下分担忧愁,福州水军人数最多……”纪蓁顿住,她扬首望向元乔,面露女儿家的娇羞,诚恳道:“臣入宫,可替陛下分忧。” 欲言又止恰是最好的说明,又显出纪蓁的为难,她入宫更多的事在帮助陛下。 元乔道:“皇后如何回答?” 又是皇后。纪蓁本不想告状,既然陛下问了她便实话说:“殿下道大宋亡国都与她无关,她只守着自己的权势。” 元乔笑了,眼中倾泻出月光柔美,又夹杂着帝王威仪,温柔间又不失睥睨天下的气质,让纪蓁恍惚其神。 “陛下笑什么?”她回过神来又觉得失望,陛下应该生气才对。 “她对江山确实无感,就像当年她亲手将大宋交给我。你年少不知情,莫要去惹她,她若恼了,我都哄不好。至于你方才说的话意,我也回你。安抚地方武将,朕有计策,不需委屈你,再者宫城虽大,容不得旁的女子,你且速速离去,此事就此揭过,朕最厌恶以女子的幸福来稳固江山。” 皇帝鲜少长篇大论,但此事牵扯元莞,她需说清楚。 纪蓁怔了下来,什么叫‘容不得旁的女子’,难不成皇帝只要一人了?她还想再说,皇帝唤来孤鹜送她出去,又吩咐一句:“以后福州水军的事让纪总兵来禀报。” 意思便是让她莫要再来看。 纪蓁满腹倾慕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她对皇帝敬佩之余生起爱慕的情,并没有贪图权势的心。她比元莞干净,元莞心里只有权势。 她不明白,怔怔地看着皇帝,就连孤鹜来请都没有注意到。她研读兵法多年,以一人来安抚福州数万水军,哪里错了? 这样的做法换作任何一人都会答应,皇帝心里应当百姓、江山为主,而不是为一人而舍天下。 她眼中的迷惑昭然若揭,元乔却不看她一眼,元莞这时从外间走来,大步走近,扫了一眼不愿离开的纪蓁。 元乔不知她怎地来了,目光流连在她的身上,久久不去。 元莞笑了笑,“你二人不用依依不舍的。” 元乔皱眉:“乱用成语。” 元莞笑回:“那休妻这词用对了吗?” 第120章 “错了。”元乔冷颜。 一侧的孤鹜顿觉脑疼,这位祖宗又开始闹了,忙请着纪蓁速速离去。 纪蓁目光落在拧眉的皇帝身上,元莞所言大逆不道,就算寻常人也会生气,偏偏她眼前的皇帝面露无奈,毫无责怪之意。 她有说不出的震惊,对帝后关系重新认识,寻常夫妻间相处或许是相敬如宾,但提到休妻后,都会震怒的,遑论帝王家。 都道最是无情帝王家,眼前这幕如同是戏剧,皇帝成了痴情之人,宠溺着这位以下犯上的皇后。 在震惊以后,陡然生起羡慕,回神后跟着孤鹜离开,跨出门槛的那刻忍不住回头去看,皇帝从案后起身走到元莞面前,主动伸手去牵她。 低声下气换来的是元莞的拒绝,高傲地扬起下颚,不理会她的讨好。 纪蓁脚步顿住,目光停在两人身上。 孤鹜只当她对皇帝还有贪恋,下意识出声提醒:“纪将军怎地停下来了?” “陛下对殿下的感情好像很深……”纪蓁感慨一句,民间夫妻做到这一步都很不容易,能在天家看到,就像是看了一场戏,浑浑噩噩地不知是真是假。 孤鹜见怪不怪,平静地回复她:“陛下是看着殿下长大的,青梅竹马也可,感情自然就深。” 纪蓁沉默了,心里一片冰凉,恍惚地跨出庭院,她还没努力就失败了。 而屋门关上的那刻元乔将闹别扭的人搂入怀里,似哄孩子般拍了拍她的脊背,口中故作训斥:“休妻二字也可随意出口?” “还晓得来骂我?外面谣言的事你怎么不处理?人人都知上官彧劝你纳妃,我竟什么都不知晓。”元莞不接受她的安抚,直接推开她,狠狠瞪了一眼后就离开。 方才还热闹的屋内,瞬息就剩元乔一人,她颇觉得无辜,上官彧就说了一回罢了,哪里就成了人人都知。 望着空荡荡的屋舍,心里的失落感加深,元莞还是不信她。不过纪蓁敢来见她,只怕纪总兵也有了这番心思,若不加遏制,恐会愈发难以收拾。 **** 元莞令人跟着上官彧,跟了两日,她也冷了元乔两日,将人拒之门外。 第三日的时候,周暨满面欢喜地来寻她,压制不住的兴奋在言辞间暴露出来,“阿莞,我终于不用查账了。” 元莞在钓鱼,枯坐整个上午都没有见到鱼来咬钩,被她这么一吼,附近的鱼都跑光了,她叹气道:“你查完了?” 想来也是,再查不完就要耽误御驾回京了。 “不是,是上官相爷接手了,不知为何他亲自查账,我让人去问了,他被陛下训了,至于为何事就不晓得了。”周暨不管旁的事,她得了闲就成,想拉着元莞去给苏英买些东西。 毕竟难得来福州,总不好空手而归。 “上官彧也有被骂的时候,你替我去跑趟,送件大礼给他。”元莞将鱼竿递给宫人,自己带着周暨回住处。 大礼放在一只填漆的木匣子里,也没有上锁,宫人递给周暨。 周暨没有推辞,抱着就走了,元莞在后勾了勾嘴角,上官彧多半看完就要病了。 没过半日,元乔换了身衣服走来,元莞没有搭理她,兀自转身就走,元乔没有出声,亦步亦趋地跟上去。 一前一后,元莞在前,皇帝在后,尊卑颠倒,让宫人不解。 元乔从不在意这些细节,察觉到旁人的视线后,快走几步拉住元莞:“闹了几日,让我吹了两夜的冷风,也该消气了,我陪你出外走走,海上风光不错,可要去看看?” “不去,陛下别同我拉拉扯扯,有失你的体面。”元莞拽回自己的衣袖,又见周遭满是跟来的宫人内侍,想到元乔的身份,不能当真不顾她的威仪,低声道:“我还生气,不想同你说话,她们看着又说我大不敬。” 最后一句话软软地,听得元乔笑了笑,趁机握住她的手,把人往住处带。 元莞极力挣扎,她悄悄出声:“她们都看着,给朕留些颜面。” 元莞亦是小声:“你不用这般,我又没将你怎样,你好端端站在这里,再者你都打发走纪蓁了。” “那你还气什么?”元乔戳了戳她脑袋,日头西去,树枝缝隙间的光色徐徐落下,将元莞白皙的皮肤镀上一层余晖,添了几分神秘感,好似神佛般下刻就会消失。 元乔将她的手又握了握,紧紧地,牵着她回住处。 元莞不大乐意,又懂得两人间的关系,强压着自己的脾气跟着她走,在跨过门槛的那瞬间,忍不住收回自己的手。 “有话好好说。”元乔道,入门的时候就将门关了。 屋内逼仄,元莞看着步步走近的人,不觉后退两步:“你姥这么近做什么?” “同你亲近罢了。”元乔温柔一笑,镜花水月般的柔美,让人觉得不现实,尤其是恍惚其神的元莞。 略微一松懈,元乔就贴近她,学着她往日的模样,抬起她的下颚,毫不犹豫地亲了过来。 多年的相处,傻子也学会了。 清冷熟悉的香气涌入鼻尖,元莞就缴械投降了,尤其是元乔的味道是她最渴望品尝的,许久不亲近,她几乎瞬间就被元乔带动了。 她熟悉元乔的敏感处,相同,元乔也熟悉她的。 不需片刻,元莞彻底安静下来,眼里涌动着欲.望,元乔的气息氤氲在耳畔,热意搅动心扉。 “陛下又想以□□人、自荐枕席?” 亲吻她耳朵的人停了下来,妩媚一笑:“那你不想要?” “自然想要的,就怕你不肯。”元莞不肯吃亏,伸手揽住她的腰身,笑意不善:“我要在上面的。” “嗯……” 元乔的话没有说完就被堵住,舌尖上的缠绕,气息相融。 元莞俨然将送上门来的人当作待宰的羔羊,不断地摆弄,耳边阵阵低.吟,床.笫间的热度高涨,就像周遭围绕着许多炭盆,热火连绵,不断在燃烧。 当炭火烧至顶峰之际,让人感到暖意。 炭火终将有烧完的时候,热度慢慢减少,帐内的人感觉到重新吹来的冷风,忍不住往身旁人的怀里钻去。 紊乱的呼吸声、炙热的体温,让人置身于浪潮之内,不断起伏,潮水高涨,又在瞬息退去。 此起彼伏,高涨退去,似无尽头,引得人不断哀求,元莞捏着她的耳朵:“你自己来的……” 元乔沉浮于浪潮中,听不见她的话,只觉得身内一股疲惫感涌来,想唤几句元莞也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耳畔却想起上官彧的声音:“福州地处沿海,纪淮军功甚多,眼下不可再添兵权,收复海域一事还需他努力,最快的捷径便是招纪蓁入宫,且纪将军有此心思,只需陛下点头,此事水到渠成。” 既要提防纪淮,又要利用他去收复海域,此事极为难办,如何安抚成为最大的难题。 她带着难题入睡,醒来时元莞还在,睁着一双湛亮的眼睛,见她醒来也是眉开眼笑,立即凑过来:“你醒了,饿不饿?” 话说着,手已经伸过来,稳稳地落在腰间,感受到那抹温度后,元乔登时就醒了,没有避开她,反望她处靠近,感受到她的呼吸。 “阿莞,福州的难题如何解?” 声音沙哑、语气低沉。 元莞见不得她示弱,将不快的事抛之脑后,再也想不起来了,贴近着她的侧脸,语气温软下来:“照你之前的做法。” “你不高兴,此事做罢。”元乔拒绝了,将朝堂上的冷硬都卸去,留下的只有女子的温婉柔弱。 触及不快的事,元莞心存愤恨,握住她的手就按在枕畔,‘恶狠狠’地想要欺压上去,“我这里没有办法。” “嗯,别闹,我有些累了。”元乔低低出声,恐元莞再来一次,忙起身更衣坐在榻沿。 她真的有些疲惫,福州巡游一事说的好听是游玩,实则来探虚实。 起身后元莞跟着坐起来,从身后抱着她,贴着她的后颈:“元乔,我说真的,令纪蓁随行,封一官爵。有她在京就可,到时择一夫婿,纪总兵有了顾忌,就不会有事。再者以纪总兵的品行,不会心存异心。” “嗯,你不生气了?”元乔放松下来,将自己融入元莞的怀抱里,紧紧贴着她,将自己柔弱的一面展现出来。 元莞笑话她:“我晓得你不会纳妃,就只是情不自禁地生气而已。” 元乔笑了:“还会情不自禁地吃味?” “那又如何,我光明正大,又不偷偷摸摸。”元莞哼了一声,喜欢性去咬她耳朵,摩挲着柔嫩的肌肤,疼得元乔缩了缩,“我错了,可好?” 元乔认错,愈发快了。 不是自己的错,认得更快。 元乔的声音愈发弱了,在快要变作呻嘤之际,猛地传来一阵敲门声,元乔在元莞的怀里颤了颤,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元莞脸皮厚则镇定许多,对外喊话:“何事?” “陛下,上官相爷晕厥了。” “好端端地为何晕倒了?”元乔意识到哪里不对,从元莞怀里就要起身问明白。元莞不管外间的事,抱着她不放手,吩咐外间的内侍:“去传太医,缺什么去取,无需来报。” 外间的声音这才消失了,元乔奇怪:“你好像知晓他昏倒的缘由。” 元莞不狡辩:“对,是我气的。” “你做了什么事?”元乔愈发好奇,上官彧为人正直,虽说不是两袖清风,可多年来不结党、不营私,并无把柄。 元莞淡然,不忘亲了亲她的侧颜:“我给他送了顶帽子。” “降职?”元乔猜测。 “我无权降他的官职,给他送了顶绿色的帽子而已。” 元乔:“……” 第121章 灵丹妙药 世人都道帝王尊贵,又道最是无情帝王家,偏偏我毫无感觉,约摸着两位姑母膝下仅我一女,没有储君之位的争夺,然我想不到的是朝臣会劝谏姑母重新过继储君。 那年大姑母病了,厚重的白雪压在枝头上,阴沉的日头不知何时才会消失,就像是阴霾徘徊心头,我虽不曾觊觎皇位,可这样打脸的事,我极其厌恶。 最终的源头在于,小姑母不在京。 当年撤藩之际,留存许多隐患,短短几年间就显露出来,小姑母为让大姑母安心,自己领着孤鹜赵阔等人去收拾残局。 不知怎地,一去半年未归,大姑母在大雪之际就染了风寒,熟料一病不起。 在我的印象里,她二人从未分开过这么久,或许小姑母回来了,病就不治而愈了。 周侯爷说陛下得的是相思病,心病还须心药医,我问何谓相思病,苏英姨娘揪着她的耳朵就走了。 延福宫一日冷过一日,站在殿外就听到阵阵咳嗽声,偶尔还会听到大姑母训斥朝臣的话,大约人在病中性子就愈发不好了。 那日偷听到过继的话后,我颓靡不振几日,大概是再次被人漠视了,心里很难受。 周侯爷再次过来之际,见我不开心便道:“过继子嗣与你无关,是他们为了防止陛下去后,皇后摄政罢了。你身后又无外戚,必然是她掌权。” 我呆了呆,还有这层原因,下意识开口:“他们是在欺负小姑母不在京。” “大概是的,还欺负陛下病了。”周侯爷若有所思,可我看出她眼里的几分为难,急道:“小姑母何时回来?” “大雪封路,没有消息。”周侯爷深深一叹,好看的眉头都皱了起来,世人道她与小姑母曾是夫妻,如今担忧也是正常的事。 大概小姑母没有消息传回来的事才是大姑母的心病。 侯爷走后,我溜进寝殿,大姑母坐于床榻上,靠着迎枕,手中拿着奏疏,可许久不见翻动一下,在想着什么事。 我故意闹出了些许动静,她这才徐徐抬头,虚弱一笑,招手示意我过去:“意欢。” “大姑母好些了吗?”我迅速跑过去,见榻侧还有位置就脱下鞋爬上去,靠近才发现大姑母脸色白得很,就像是殿外的雪,毫无血色。 我心里慌了下,还是没有问小姑母的事,那大概是痛处。 “那日你是否听到了什么?” 大姑母蓦地出声,我惊得心口颤了颤,还没有回话就听到她兀自开口:“此事与你关系不大,你若觉得一人孤单,我也可趁此机会过继子嗣,当是为你寻个玩伴。” 语气低沉,似有难处。我想了想,摇头拒绝:“我不孤单,反是您自己好像孤孤单单,您何不找些乐子,对您的病也有好处。” 周侯爷说是心病,我想开心些病就会好。 “不孤单就算了,那日的话不必当真,若有朝一日你坐上这个帝位莫要忘了我为何过继你。” 大姑母素来冷冰冰,今日也说出口的话也不近人情了,倒像是在赶人走,我脑子动了动,回她:“您担心旁人会欺负小姑母。” 想想也是,小姑母人不在京罢了,一群老头子就开始动手脚了,若大姑母不在的一日,岂非变本加厉。 仔细一想又觉得哪里不对,孤鹜多次说小姑母这位祖宗不欺负旁人就可,无人敢来寻她不是。 我就试着安慰大姑母:“小姑母聪慧敢当,不会被人欺负的,倒是您要好好养身体,她回来见您不好会生气的。” 大姑母无动于衷,就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眸色古井无波,这是不信我的话了,世间能让大姑母听话的只有那位祖宗了。 “意欢,你且回去吧。” 这是嫌弃孩子吵了。我立马闭紧嘴巴,默默摇首,在她无力的眼中,忍不住开口:“我陪陪您,不会说话的。” 大姑母没有拒绝,脸色好似在片刻间更加差了,我好担心她下一刻就倒下没了呼吸,便道:“小姑母很快就回来的。” 她还是没有说话,将我撵了出来。 外间的雪又大了,似柳絮翻飞,绵绵无期之感。 若竹姑姑转入廊下,手里捧着汤药,见到她行了礼,“小殿下赶紧回寝殿,雪又大了。” 我点了点头,顺口问她:“小姑母回来了吗?” “还没有呢。”她的神色都跟着沉了下来,我不禁在想,若小姑母不回来,大姑母的病会不会好。 我有点害怕,她二人似在一根绳上,相辅相成,不分你我。 那种害怕愈演愈烈,直到我再次听到过继之事,大姑母依旧是毫无波澜,就像在听一无趣的事,臣下畏惧天颜,迟迟不敢催促。 我在一侧胡乱抓着点心吃,试图掩盖自己的存在,这些人我都记住样貌了,待小姑母回来慢慢算账。 大姑母照旧没有太大的情绪,像上次那般斥责很久没有见过了,若竹姑姑在侧也是面无表情。 我很怀念小姑母在的时候。 臣下劝谏:“陛下已非年少,意欢殿下年岁尚小,怕是不妥,先祖在世早早地立下储君,防止朝局动荡。” 他应当还有半句话未曾说出口,怕后宫干政,到时小姑母临朝摄政,这些人死得凄惨。 我能明白的事儿,大姑母自然也能想到,偷偷看了一眼,大姑母犹如老僧入定般毫无回复,那人很是煎熬,欲再劝,大姑母终究说话了:“卿家所言,朕也明白。江南缺一安抚使,卿恰好合适。” 那人惊讶大呼:“陛下、臣、陛下、臣下绝无不敬之意。” 我白了那个蠢货一眼,大姑母是女子,你都说她老了,犯了女子的忌讳,分明是大不敬。 内侍入内,将那蠢货拖出殿,我叹息地摇首,同大姑母道:“他不大聪明,怕是不足以杀鸡儆猴。” 大姑母轻飘飘地睨我一眼,似有不耐,吓得我屁股不敢挨着坐榻,忙站了起来:“儿还有事,先退下了。” 不待她回应,我便离开了。 出殿的时候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大姑母冷颜冷色太过吓人了,好久不曾看过她笑了。 简单的君臣对话后,朝堂安静了几日,可架不住御史台不要命的劝谏,就像大姑母卧榻多年,即将药石无灵,撒手而去。 这些人着实可恨,可惜小姑母不在,我拿他们没有办法,只能干瞪眼。 又几日,朝臣劝谏的愈发多了,周侯爷无精打采,我拉住她询问陛下的病情,她摇摇头,欲言又止。 我心里咯噔一下,廊下站了许多朝臣,各自交谈,言辞间都是与过继有关,无非是哪家儿郎合适,哪家儿郎优秀。 这些人欺人太甚,我想上前去理论,周侯爷一把拦住我,“小殿下这个性子怎地随了皇后殿下,凡事要讲理。” 站着说话不腰疼,我不欲理会她,眼前闪过一人影,满面风霜,熟悉的面孔让人眼前一亮,那些朝臣纷纷下跪行礼,高呼皇后殿下。 小姑母回来了! 我跟着她入殿,没到内寝就被宫人推了出来,屏风后人影交叠,只听到里面低低道歉的声音。 谁同谁道歉? 按照她二人相处方式,必然是大姑母道歉的。 我想多听听几句,奈何殿门关得严紧,什么都听不到,望着议论纷纷的朝臣,我心里格外畅快。 大姑母多半不出几日就会病愈,腾出手来收拾这些不怕死的朝臣。 我回去安心上课,不想真的一语成真,大姑母的病三日就好了,雷厉风行的手段处置了一批人。 也就几日的功夫,那些在我眼前畅谈的人就再也看不见了,说来可笑,前些时日里还说起哪家小郎君优秀,如今就朝不保夕了。 我也未曾瞒着,将所知所晓都告诉了小姑母,顺口问道:“小姑母你是不是带了灵丹妙药回来了?” 大姑母的病好得很快,就像插了翅膀一般,太医都道药石无灵了。 莫不是去了仙山?我不禁好奇:“仙山有趣吗?” 小姑母若有所思,看着我的眼神有些古怪,俯身在我耳畔低声道:“因为我就是你大姑母的灵丹妙药。” “你就晓得糊弄孩子,不大厚道。”我自是不肯信她,得了机会就去询问大姑母。 大姑母素来正经得很,不会同我说谎的。 谁知,我正经地问出口,大姑母却不正经地回答我,笑着拍了拍我的脑袋:“她说得不错。” 咦,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官官相护’。 我要好好地同大姑母说说道理,人怎么能做药,煎汤熬药下哪里有命在,不该帮着小姑母糊弄我。 怎奈我话未曾出口,小姑母进来提着我的耳朵就将我踢了出去,转身就去问候大姑母:“今日可好些了?” 我趴着屏风去看,大姑母笑意温软,眼内满满都是小姑母的影子,下一刻小姑母就坐下,倾身就去亲大姑母。 少儿不宜,我慌忙捂住眼睛,又恐被发现,提着裙摆就跑出寝殿。 这两人白日里就不做正经事,走出庭院我回头去看,感觉哪里不对劲。 站在宫门处看了许久才明白过来,今日少了许多来禀事的朝臣,想来小姑母一回来,他们就不敢再来造次。 小姑母约莫着真是大姑母的灵丹妙药。 我边走边想,是不是人人都可以是灵丹妙药,那我又是谁的灵丹妙药呢? 第122章 元乔 身在皇族,我从小便知何谓无情,祖母从小就告知我的身世。 我是兄嫂乱.伦后出生的孩子。 祖母说起我的生父,口吻中带着自豪,那是一位清风朗月般的人物,每每说至最后都是悲伤得难自制。 可她从不曾提起我的母亲,那位杜贤妃成了宫城禁忌,无论我怎么查都查不到一丝线索。 最先告诉我的是皇帝,他告诉我,杜贤妃美貌倾城,可比汉朝杜飞燕作掌中舞,一颦一笑更是美色入骨。 可惜就是那张脸、那段舞引得兄弟反目。 知晓后,我惶惶不可终日,是母亲勾引得生父,这样的罪名太大了,祖母留下我又为了何意。 宫城中向来波澜诡异,阿兄无子,千般祝祷下得一公主,却是蓝眸。 那个孩子雪白可爱,灵动活泼,想必与刘贵妃一般是个美人胚子。 孩子未曾长大,祖母病得昏沉,临去之际说出秘密。 兄长豫王自大,在众藩王中又是一无能之辈,留下我不过是在为难中保下豫王一脉。 原来祖母也是无情之人,在灵堂上我陡然明白,在这座宫城内没有干净的人。 这样的想法生成之后,我就觉得厌恶,若有朝一日定离开此地。 灵堂在夜间守夜之人仅我一人,光线昏沉,魑魅魍魉随时就向我袭来,那股对未知的恐慌压制得我抬不起头来,陡然间跑来一孩子,蓝色的眸子在白色的光线下显得尤为可爱。 这是阿兄唯一的孩子,不出意外,她将是下一任君主。 她与我不同,父母宠爱,天之骄女。 阿莞素来胆子大,在阴森的灵堂内也不觉得害怕,反走过我伸手去抓祭品吃,我大吃一惊,想去制止她。 孩子不懂事,怕是不知祭品是不能吃的,我抓住她的手,她睁大一双湛蓝的眼睛,讨好一笑就将手里的点心塞进我的嘴里。 她在讨好我。 以她单纯的笑和抢来的点心来讨好我,她不知我卑微的身份,若知晓定不会看我一眼,别提笑一笑了。 点心很甜,入口即化,带着淡淡的花香味。 她见我吃了点心,就将剩下的一半迅速塞进自己的嘴里,还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小姑姑,阿莞好饿。” 听她唤小姑母,我大吃一惊:“你识得我?” 或许这个问题太古怪,她小小的眉头皱在一起,不知怎么回答,就握住我的手去拍她的肚子:“你摸摸,它是空的、空空。” 小孩子容易饿,又是半夜,想来晚膳都消化了。我不能离开灵堂,唤来贴身宫人带她去吃些吃食。 宫人来抱她,可她往我怀里钻,如何都不肯离去。 无奈下我令人去请刘贵妃,宫人端了点心来,我先吃了一口才喂给她一口一口吃了。 吃了几块,她就在我怀里呼呼入睡了,手中不忘拽着我的袖口,好似怕我跑了。 刘贵妃并没有亲自过来,而是派了宫人内侍来,语气不善,我也未曾计较,将怀里的小孩子报给他们。 接下来几日风平浪静,来了许多人来吊唁祖母,我也见到了豫王。 见到豫王,再对比生父的画像,二人并不想像,举手投足也与祖母口中的温厚不同,想来子不像父。 在出殡那日,豫王私下里见我,目露厌弃,指着我的面门:“我只当父亲护下的孩子是何模样,不想畏畏缩缩,见人都抬不起来头。祖母一死,那个秘密就该烂在肚子里,豫王府与你这一私生子并无瓜葛。” 我后退两步,垂眸不敢说话,也未曾将祖母的遗嘱说出来,或许我这般的人哪里能做到护一府安危。 转身之际,豫王又鄙弃道:“也真是可笑,我堂堂豫王竟与你同父,祖母在信中说让你看护豫王府,想来是人老昏聩之言,他日再见你莫攀扯我,同你多说一句,都有失身份。” 这样的话太过恶毒,也是实话,我没有反驳,行礼默默退下。 在他走后,我才敢默默走出殿,未行百步就见到在草丛里一袭缟素的小孩子,她蹲在草里,左右张望不知在做什么。 一眼后,我就要离开,余光扫到那个小身影冲了过来,抓住我的袖口,眉开眼笑:“小姑姑。” 稚子天真,那股笑意就像是治愈心伤的良药,我俯身将她抱起来。 我不过大她七岁,抱起四五岁的孩子颇为吃力,可我不想放下她,在原地站稳后才抬脚。 她贴着我的耳边,伸手抱住我的脖子,低声说话:“小姑姑,阿莞饿了。” 又是饿了……时辰要到了,我不能耽搁,就哄道:“你先忍忍,等送过□□母再吃。” “不要,它都空了。”阿莞耷拉着眉头,听说没有吃的就动了动小腿,从我身上滑了下去。 我想起她方才治愈心伤的笑,心中不忍,牵着她的手,将她带去灵堂,趁人不注意,偷了一块供奉祖母的点心给她。 她是阿兄的女儿,想来祖母不会生气的。 一块点心塞给她后,阿兄令人来找我,我慌不择乱地将她推开,免得被人发现。 阿兄寻我,令我入朝伴驾。 惶恐之际,我拒绝了,等祖母孝期过后,我欲出宫,不愿留在肮脏的宫城。 皇兄却道:“阿莞年幼,朕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放眼望去,元氏宗亲内我的只信你,祖母道你聪慧,必会是朕的助力,就当为了祖母安心,你入朝试试。” 原是为阿莞铺路,我疑惑了,耳边响起阿莞稚嫩的话:“小姑姑,阿莞饿了。” 我心口一软,答应下来了。 祖母送去皇陵后,藩王回京,豫王也未曾多加逗留,带着家臣回去了。 入朝忙碌后,我渐渐忘了笑意澄澈单纯的孩子,直到阿兄去后的那日,宫人慌忙来报,小殿下不见了。 我心口蓦地一慌,阿兄方将孩子交给我,不过半日的功夫,我就将她弄丢了。 顾不得许多,我令禁军去找,蓝眸的孩子很好找,也未曾出差错。 见到阿莞的那刻后,我怒火中烧,不顾尊卑地打了她。原以为十岁的孩子会大哭、会闹事、会与我对打,不想她同多年前一样乖巧,一滴眼泪都没有。 还好、还好,她秉性纯良,定会同阿兄一样成为明君。 将孩子送回宫后,她忽而问我怎样才不会死。 这个问题很熟悉,在知晓自己的身世后我也在想,如何才能在吃人的宫城内活下去,外间景色何等优美,有生之年能否看一眼。 但这些不能同她说,我只能教她成为好皇帝才可活着。 世间唯独皇帝可做下自己想做的事情,这句话回答后,阿莞笑了,几乎同多年前的笑意一般无二。 我想我的回答是对的,阿莞还小,在众位臣僚的辅助下,大宋定会内外咸服,海晏河清。 孩子从小教导,那股纯良的性子似被繁重的政事都磨灭了,行事任性,偏偏喜欢与我反着来。 阿兄曾言及刘氏性子霸道,极有野心,恐会染指政事,母后干政、外戚窃国,到时大宋必会面临支离破碎的局面。 我时刻谨记这些话,压制着刘氏一门,许是这样引来元莞的猜忌。 说来可笑,我当年入朝也是为了元莞,多年辅政下,她竟对我起了猜忌,甚至杀我之心。 帝王薄情,想来也是常事,帝王家本就无情分可言,祖母都能毒.死自己的亲儿子,元莞作为皇帝,想要杀我这个迟迟不肯放权的姑母也在情理之中。 朝堂上的事都在我的掌握中,两府宰执也是阿兄临终任命,尽忠尽职,时常提醒我做事给皇帝留些颜面,可我一旦松懈,刘氏一党就会抓住机会趁机而上,我左右为难,倒不如让皇帝恨我罢了。 皇帝及笄后,刘氏一党在暗中传言,言及陛下及笄长大,该要自己亲政,我只当未曾听见。 皇帝话里话外也在提及这件事,时而召见我,亟不可待。若无刘氏在、若无阿兄驾崩前的话,我定会放权。 阿兄喜欢刘氏,舍不得令她殉葬,倒是让我做了举步维艰的人。 两府宰执数次询问我,恐我真的霸权不放,废帝自立,辜负先帝的期许。 刘氏暗中小动作不断,皇帝勤奋又孝顺,刘氏年轻,将来的事情如何,我无法保证,是以我一面遏制刘氏之势,一面与皇帝周旋。 五月初热意难挡,因刘氏中升迁之事,我再次得罪小皇帝。 小皇帝气愤难消,我想着如何安抚之际,她在水榭设宴,令一众朝臣参加。 我欲等水榭宴后好好与她说道,用刘氏中人不如用自己提拔上来的朝臣,母后的人用来不顺手,皇帝终须要有自己的人脉。 水榭宴上小皇帝怒气难消,我当作不闻,舞女姿色不错,她频频去看,终究消了些怒气,等散席后再哄一哄,想来也就没有大事, 群臣来往敬酒,宴上设了果酒,我略有些心烦意燥,在皇帝怒气的视线下饮了两杯。 果酒清香,极好入口,饮后就感觉到阵阵酷热,酒意撩人,想来是酒劲发作了。 恐御前失仪,我早早地退席,搭着宫人的手要去西华门。 走出水榭后,阵阵发晕,心口处就像点了大火,每走一步,就感觉到大火在蔓延,这并非是酒醉。 我怒火中烧,小皇帝竟恨我如斯,当众在酒中对我下.药。 被套入局后,就见到小皇帝的面孔在我面前闪过,心里说不尽的失望,又极为后悔,当年就不该答应阿兄入朝,更不该同这个小皇帝有何牵扯。 第123章 元乔(二) 浴火缠绕之际,我感受到了宫城内的险恶甚至超过了朝堂纷争、战场上的刀剑。 浑身无力之际,我想到先帝、想到祖母、甚至这些年每每给我送礼想要修复‘兄妹情分’的豫王,若真被自己的‘侄女’欺负,我约莫成了元氏的笑话。 浑浑噩噩之际,脑袋里发晕,浑身燥热下感到一股冰冷的感觉游.走全身,就像大火之后被浇了一盆凉水,舒缓全身。 皇帝将我禁于福宁殿内,言语极为放肆,口口声声糊弄我,扬言并非先帝子嗣。 每每闻言,我并非生气,而是觉得好笑,她若不是阿兄之女,我做了这么多岂非成了笑话。 好在她不敢对我当真做出大逆不道的事,那夜不过是个吓唬人的幌子罢了。 我与她,还是清清白白的。 然她所言,在我得到自由后,命心腹去秘密彻查。皇帝那里依旧是有弱点的,废帝遗诏成为我的护身符。 阿兄给我废帝遗诏,也不知晓他的心思,可骑虎难下,不由得我回头。 陈年秘辛哪里好查,待查清就花了三年的事,小皇帝早有羽翼,想要废她帝位、又要将人好生带出宫城,并非是一件简单的事。 思来想去,她不过十八岁罢了,当年刘氏筹谋之际,不过是一襁褓中的婴孩,只要刘氏作证将她摘干净,再立一毫无根基的新帝,我便做一回辖制新君的佞臣,必然会将她平安带出来。 宫城内禁军分三司,以殿前司和侍卫司为主,当初刘氏败了,我将殿前司让于她,现在成了最大的难题。 坐在皇位上的人都不会甘心放弃,元莞数次都想亲政,必然不会束手就擒。 我定废帝之地定在大兴殿,动手那日大雨磅礴,不知为何,我心生悔意,可大宋江山怎可让一外姓人来做,且刘氏以此为把柄要挟她,这是一生的威胁。 思来想去,我终究踏入大兴殿。 人算不如天算,皇帝病了,染了风寒,想起她身上曾出现过的伤痕,猜测是否又是刘氏所为。 我极为厌恶刘氏,却不得不与她站在同一线上,得到孤鹜的通禀后,我匆忙去了福宁殿,在太医口中得知确切的答话,皇帝是染了风寒。 龙榻上的小皇帝无精打采,面色苍白,不似作假,她见我依旧在笑。 多年不变的笑意,让我回到多年前。 最令我震惊的是皇帝将好不容易得来的理政大权竟又交到我的手中,她竟相信一个即将将她拉下帝位的人,我不知到底是她愚蠢、还是我狠毒。 回府后,我枯坐半夜,将即将发生的事左右衡量。 魑魅魍魉在黑夜中涌动,织就一张细密的网,将我紧紧包裹在中间,细细麻麻的痛意让我难以呼吸。 那夜里我回过二十五年的经历,先帝的嘱咐、祖母的托付,元莞的意外闯入,我对先帝、对祖母问心无愧,唯独元莞,高阁那夜,生死的瞬间,她成了我今生唯一不敢面对的人。 元莞若对我没有感情,今日怎会还信我,怎会对我的心动一无所知。 想来,不是她愚蠢,而是我狠毒如斯。 我无时无刻不在思考着是否取消废帝的事,可每夜梦回都看到先帝,临终的嘱咐,我惊醒过来,望着空荡荡的屋舍,一时不知该如何善了。 还未曾做出选择,元莞恢复早朝了,元淮在这时失踪了,我陷入惶恐中,她必然知晓此事,掳走元淮。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势在必行,我若退缩,侍卫司里的数万禁军、参与此事的朝臣必成了元莞记恨的对象,我能死,却不能牵累他们。 大兴殿内势必有一场恶战,我担忧今日的朝会是否会血流成河。 可元莞几乎没有动怒,轻而易举地接受废帝的事,不动一兵一卒、没有血流成河。 她一走,我看着空荡荡的大兴殿,冰冷、庄严、毫无人性,那一刻我掩面而泣。 元淮失踪,毫无音信,元莞将我逼入绝境,逼我自立。 我终究做了窃国之人。 苏闻、魏律成了拥戴之人,江山易主,不死一人。 我将元莞圈禁在福宁殿内,吩咐各宫门,不准她踏入宫城一步,看似是囚禁,可我知晓她若想走,殿前司的禁军必会帮助她。 我日夜等着禁军禀报她失踪的消息,每每见到禁军各统领之际,我都会忍不住紧张。 元莞不走,大概还有许多事要做,比如刘氏未死,比如我还活着。 废帝之后,我曾梦到元莞手刃我这个仇人,梦醒之际,我遏制不住自己的惶恐,走到福宁殿外,询问殿内人可还在。 禁军每每都回答:“未曾踏出殿一步。” 我不禁在想,元莞在等什么? 这座宫城于她而言,还有什么可留恋,苦思不得之际,魏国长公主来讨要元莞。 我想拒绝,元莞出了宫城哪里还有命在,单凭魏国长公主府根本无法护住她。 可我不敢拒绝,元莞是自由的,并非是我的囚犯,该有自己的选择。 幸而她自己拒绝了,我心忽而松了下来,她对于这里还是有留恋的,或许我还可以试图挽救。 我知她喜欢傀儡娃娃,忙碌政事之际,我做了一对送给她。 明知希望渺茫,我依旧想弥补,奈何元莞心早就冷了。 傀儡娃娃被践踏、梨花酒被砸,都是她的发泄,人生气了都想寻找什么发泄。 她是在生气,并非是心如死灰。庆幸之余,我又令人去盯着宫城各门,乃至临安城的城门,她若想走,我不会挽留,可至少知晓她是何时走的,何时对这座宫城失望。 外间谣言纷纷,道我欺负孩子,欺负晚辈,编造荒唐的理由废去侄女帝位。谣言何来,我并不在意,更不在乎名声,或许只有这样,我才能在虚荣中找出些许罪恶感。 元莞无疑是优秀的,在雪盲的那刻,我想起她的聪慧、她的勤奋,若不是血脉缘故,她必然比我更适合这个帝位。 孤鹜去请她,我并未阻止,心中七上八下,她可会来? 可心腹担忧她是否趁机对我不利,他却不知我已然不会去猜去想,元莞若想复位,我也不会阻止。 废帝是我对先帝、对元氏祖先的交代,元莞夺回帝位,是我无能。 我将所有的底牌都暴露在元莞面前,就像当初她信我那般,毫无保留,除去些许嘲讽的话外,元莞没有做一件对她复位有帮助的事。 她的不屑,让我更加愧疚。 不知为何,我不止一次希望她站起来夺回她的帝位,到时我必不会阻拦。 可笑,这些都是我的臆想,她对我、对帝位失去原先的炙热,看我就像是一陌生人,没有感情、没有当初那样欢喜的神色。 雪盲时,她尽心照顾我,政事上亦未出问题,也未曾让其他人发现,就连两府宰执都没有察觉不妥。 我与她之间的契合,在日夜相处中更加深。 欢喜是在心中生根发芽,我感受到了元莞当初的感觉,也震惊她对自己的影响竟这么大了。 然废帝是我与她之间无法逾越的鸿沟,她对我依旧是随意讽刺,我却不气。 她就是一孩子,被人夺去了珍宝,恼羞盛怒,只能嘴上痛快。 她愈发生气,对我也是无可奈何,以她的能力,想要私下与我做对,也是不难,单凭对她忠心的朝臣,做上几件毁我声名的事情来,是简单不过的事。 我自私地去想,元莞或许并非是表面上那么厌恶的。 雪盲症并非是不治之症,不出一月,我就可看见面前的事物,视线一如往昔。 我开始贪恋与元莞的相处,频频想起那些年元莞总是寻些理由见我,大概见一见,就觉得很舒服。 我做了一件人生中最荒唐的事,命令太医不准告诉元莞我已痊愈的事情。 隐瞒病愈的事太过离经叛道,我无法想象元莞知晓真相后又会是怎样的嘲讽,事后如何,我已经顾不得了。 元莞聪慧,在平常的细节中察觉出端倪,趁我沐浴之际,溜进浴室,我羞愤难当,若竹不敢将她赶出去,一番对话后,反被她赶了出去。 我再次尝到了骑虎难下的滋味,身上的衣裳如何能脱去,若赶她出去,必会泄露痊愈的事情。 短暂的考虑后,我破罐子破摔般地脱衣沐浴,也不知她是否看见了,踏入水中的那刻,我迅速藏了进去,将背影留给她。 纵然如此,我依旧难以抬首,幸好她不敢进来,不然我满面通红等给她发现了。 躲入水中时,我生出奇怪的想法,同太过聪明的人周旋也不是一件易事。 摄政时,我盼望着元莞聪慧些,可现下我倒希望她再笨些,这样我就可护她余生。 她依旧有些乖顺,没有趁机做什么,退到屏风后,我迅速出水穿好衣裳,迟疑着是否转出屏风之际,她唤来若竹。 若竹不知我二人之事,照常服侍我穿上外衣,看着她踏出浴室的那刻,我的视线追了过去。 元莞对我,是否还会有心。 第124章 元乔(三) 雪盲终究有一日会痊愈,而逢年底,诸多事宜需我出面去解决,瞒不住之际,我只得‘痊愈’。 而元莞当真与我想的那般,在我复明之际,果断离开垂拱殿,一丝都不曾眷恋。 我不明元莞的想法,若厌恶我,大好的机会、锋利的刀刃送到她的面前,为何无动于衷? 对于情之一事,我始终不明白,就好像我永远不能理解祖母为何能做到亲手毒.死自己的儿子。 这两件事在我心中成迷,难以弄清之际,陆连枝闯入眼帘。 她与旁人不同,富商之女,耳听六路眼观八方,心思玲珑,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元莞的身份成谜,而蓝眸是她不敢面见世人的缘由,唯有与布苏通商,两国互通,蓝眸之人多如牛毛,或者她才能正视自己。 陆连枝对元莞心生喜欢,我对她也无法喜欢,奈何需借用陆家的实地经验,我不得不漠视这段感情。 元莞同我之间,就像经常会见面的陌生人,许久的等待后只有淡淡一眼。她变得愈发豁达,对往事不究,朝政不管。 经年月久,我愈发无法忽视对她的感觉,它成了一种执念。 日夜想起、时时不忘的执念。 陆连枝大方乐观,都是女子,知晓元莞喜欢什么、爱听什么,能够三言两语哄得她眉开眼笑。 这大概我这辈子都无法做到的。 朝中大臣暗地里劝我速立皇夫,以我这般的年岁,再不立皇夫,恐难有自己的子嗣。 陈词滥调的话,在先帝年间就已耳闻,那时我伺候在侧,他独宠刘氏一人,是以朝臣不满。 本不欲在意这件事,可陈砚来报,此事是由元莞的旧臣领头而为的。 闻言我不觉失笑,陈砚惊奇:“陛下为何而笑。” 废帝干预新君的后宫之事,按理我是该震怒的,可我提不起一丝气来,就像见到小孩子生气拿石头砸我一般,撒撒气罢了。 我笑了笑,吩咐陈砚:“你当作不知就可。” 陈砚不懂我对元莞的忍让是从何心来,心生不平,开口劝谏:“陛下,由此事可见她在朝堂上亦有自己的人脉,可要连根拔起?” “不必了,她爱闹就去闹。”我拒绝陈砚的好意,元莞想要闹,就任由她去闹。 我明知此事真相如何,却装作不知,任由朝臣劝谏,任由元莞胡闹。 我对元莞的作为而无动于衷,导致这件无疾而终,没有后话。废帝安插朝臣,干预政事,在其他人眼中就是谋逆的行为,可我知晓元莞对帝位没有兴趣,不过是来试探罢了。 对于她的试探,我不生气,反而觉得欢喜。她若不在意,为何要做这些小动作。 孤鹜来报,陆连枝频频向元莞示好,心思如今,路人皆知。 这件事让我又头疼,布苏的事没有结果,将陆连枝赶走并非是明智之举,我深吸一口气,只能忍耐。 元莞的要求,我从未拒绝过,她要出宫辟府,我却拒绝了。 在她一力要求下,我将莘国公主府给了她。 我在那里住了十余载,每一寸都有我的回忆,也在府里给元莞建造庭院,可惜没有人接受。 元莞迫切想要出府,我在担忧她试探过后,是否改变心思要离开。 我试探几句,她又回言讽刺,只得目送她出宫而去。 这样一来,陆连枝与她见面愈发频繁,而我作为皇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陆连枝的性情与家世无疑是好的,在收到皇城司的禀报后,终于产生怀疑,元莞与陆连枝是否当真般配,我将人禁锢在皇城内是否是错的。 是否该给她自由。 许多问题在我脑海里产生,令我对自己厌弃。 继狠毒之后,我大概又变得自私了。 漠视两人见面后,我极力将心思放在政事上,城防军是我一直以来想要收回的,奈何权臣勋贵都有人在,没有周全的办法是无法善了。 是以,我想出一计。 但我的计策还未实施,竟有人来行刺。 刀剑入骨的那刻,我没有觉得死有哪里害怕,只觉得有些可惜。 可惜元莞厌我如斯,这么都时日以来竟没有一丝改变;我又觉得没有见到她,大概会带着遗憾去了。 以元莞的能力与人脉,握有殿前司,夺位不难。 那一刻我想了很多,唯独没有想到江山、先帝、祖母。 奈何这些都是我的臆想,清醒之际,我望着熟悉的屋顶,耳畔是若竹的哭声,还有太医如释重负的叹气声。 可惜未曾见到她,不过幸好,我还活着,那些遗憾可再作挽回。 伤处剧痛,就连说话都疼得不行,我趁着自己清醒去吩咐陈砚去看着元莞,另外朝堂上的事也交给她,苏闻魏律不敢违逆我的旨意,必会遵旨。 不出片刻,我又昏睡过去,再次醒来就见到元莞站在榻前。 醒来就听到她的讽刺:“陛下果真是心狠之人,不怕戏演过了,大宋易主。” 我虚弱一笑,没有同她计较,剧烈的疼痛下,我昏昏沉沉,就像陷入迷雾中,不知方向。 元莞再次留下,疼痛之际又觉庆幸。 她对我若即若离,我却只想多看一眼,哪怕被她发现也不怕。 元莞嫌弃我之余,不遗余力地帮我处置政事,言行举止比起为帝之际成熟许多,嘴巴依旧很坏。 她的‘恶言恶语’听着是厌弃,不知为何我听出几分其他意味来。 我自私地以为她对我依旧还是有喜欢的。 颓唐多日后,我打起精神来,就让我再做一回自私恶毒的人。 陆连枝胆子颇大,人在宫里竟也送信入宫来,我不大高兴。 元莞故意激我,我暗自生笑,不觉摇首,未曾搭理。 从她的言行举止中,可看出她对陆连枝并没有男女那样的喜欢。 哪里有人送喜欢姑娘的礼物中会从旁人处要我,我还是她的‘敌对’之人,这样的心思一眼就可看出她的不在意。 我故意使坏,以一坛酒将人扣留下来。 养伤的时日与我而言,处处有惊喜,我愈发喜欢与元莞的独处,那样平淡的时日没有太多的诡计,没有太多的阴谋,简简单单,元莞时不时地讽刺于失去原有的意味,反而像是在提醒我:她还在讨厌我。 这样的时日总是有人来打乱,陆连枝的入宫,她对元莞的喜欢表露在面上,我还是恼了,将她驱逐去宫。 她的做法让我心生希翼,荒唐的说法也是有趣,在元莞尚未明白过来之际,我做了今生以来最大胆的事。 我试着亲吻了她。 元莞震惊得难以回神,少不得又是讽刺一番,我浑然不在意,翻来覆去都是这些话了,我正觉得不错之际,她反其道而行。 我不过亲了亲她,她却要报复我。 虽说是我事先不对,可当元莞与我亲密接触,以此恐吓我之际,我还是害怕,从未有人与我这般亲密过。 我恨不得找地洞钻进去,奈何元莞意在报复,痛快过后,便潇洒离去。 虚惊一场,我少不得有些可惜,可惜她没有当真。 或许看透了我的心性,‘恐吓’我的事接二连三,她得到痛快,我愈发不想放她离开。 我的漠视与退缩让陆连枝对元莞的追求愈发热烈,她懂得元莞的心思,懂得元莞的喜好,甚至元莞可愿同她多说话。 这样密切的接触,让我开始有些不安,布苏的事情还在进行中,使臣没有回答,我除了敲打之外,不能将陆家赶出临安。 都道皇帝可霸道、可为所欲为,可一怒为红颜,我却做不来,亦不敢去做,为大宋、为元莞,我都需忍耐。 渐渐地,元莞不愿用陆连枝来往,不喜欢她太过热烈的追求。 我很是庆幸,元莞的心思很简单,也知晓自己的身份太过尴尬,我想更多的在于她不喜欢陆连枝。 就凭着元莞的性子,喜欢一人必会不顾一切去爱,而不会因为身份而退缩。 一如当年对我的喜欢,不顾姑侄的身份。 吃到定心丸后,我着手处理朝堂上的事,两府改革、城防军归属,都需从长计议。 我将城防军推到元莞手中,这是给她最后的保障,握有兵权,就连我都无法撼动她的地位与权势。 看似无权,实则人脉渗透朝堂上每一寸,这才是她最大的王牌。 为安宗族之心,我选了五个孩子入资善堂,秘密议储。 我将意欢推给元莞,实则有了私心。意欢是我看中的人选,母亲早故,父亲懦弱,身后并无靠山,她若识趣就该抓住元莞这根稻草。 这样的孩子过继,将来也省去诸多麻烦,且我见她总觉得看到了当年的元莞,调皮可爱又有些小聪明。 如我料想,元莞与意欢相处欢快,而在此时赵原几乎为她所用。 我数次对元莞剖白,她都无动于衷,几乎无望之际,魏国长公主得知这段不该有的感情,想要将元莞匆忙嫁人或者赶出京。 我如何能忍,筹谋至今,不是让她嫁给旁人的,不论魏国长公主如何去想,我都不会放人。 因祸得福,元莞再次入宫,揪着我耳朵。 她愈发胆子大了,无论是君臣,还是旧日的姑侄,都不该如此放肆。 可细细一想,再放肆的事都已做了,也不缺少这一件。 罢了,懒得与她争。 元莞嘴上不说,在我染恙之际,还是忍不住入宫,将我因病搁置的奏疏处理,虽说吹鼻子瞪眼,可话里话外都是浓浓的担忧。 我知晓,她终究要松口了。 三年五载,我还是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