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戾世子的代嫁男妃》 第1章 代嫁 “夫人,小姐、小姐……她逃婚了……” 一个老妇人慌慌张张连滚带爬滚进美艳妇人的卧房里。 美艳妇人正在梳妆,对着铜镜簪花,浓妆艳抹,环佩叮当,连她二十几年舍不得用的嫁妆都拿了出来,穿戴在身。 闻言,她手里的簪花钗掉在了地上,满脸惊愕,慌忙站起急吼:“还不快差人去找,这是皇上赐婚,是诛九族的大罪啊!” “姨母是想让全天下人都知道白家抗旨,欺君罔上吗?”一个极其冷清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那声音很独特,清清淡淡的,因气力不足,尾声又显得几分媚懒。 那人站在门口,逆着光,穿着一身素白,墨黑色头发被一跟发带随意绑在脑后。 他全身上下明明只有黑白两色,却瑰丽的让人移不开眼。 美艳妇人看到他,连忙迎上来,六神无主道:“清谷,那怎么办?迎亲队伍还在门外等着,我知道毓儿不愿嫁,但这次是圣上赐婚……” 冉清谷温和看了她一眼,目光略过她,落在那老妇人身上:“嫁衣何在?” == 迎亲队伍入京都的那天,下起了小雪,天寒地冻的。 饶是如此,街道两旁观礼的人只多不少,熙熙攘攘的站满了人,有艳羡的,更多是看戏的。 不光百姓在看戏,就连王公贵族也在看戏。 原因无他,只因这桩婚事男方是京都的头号混世魔王,权倾朝野成王的世子。 这位王世子极其暴戾,曾随其父成王出征,违抗军令,坑杀了三万北夷降兵,因一句劝谏不当,抗旨不尊,绞杀数十名边关大吏,平日没事,带着一群狐朋狗友上青楼,再不然就招蜂引蝶逛市集,但凡谁要是惹了他,胳膊腿儿至少要少一样,这混子敢御前纵马,敢太极殿里犯浑……胡作非为连圣上都头疼! 偏偏成王是个嫡子控,饶是这王世子胡作非为成这样,成王却将他视为掌上明珠,舍不得打骂,连圣上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总之一句话,招惹他,就别想活了。 就这么一个混不吝,靠着一张风华绝艳的脸惹得京都的小姐们个个思之若狂。 可惜这混世魔王不爱贵女爱妓|女,一个月前,扬言自己钟意京都第一名妓藏娇娇。这才惹得圣上怒火,一怒之下给他赐了婚。 成王世子非常抗拒这桩婚事,十数次跪在承德殿外请求皇上收回旨意,但皇上就是铁了心给他找世子妃。 全京都的人还是头一遭看这混世魔王吃瘪,只是可怜那白国公嫡女,从北城远嫁到京都,不知经得起这暴戾世子几次蹂|躏? 市井赌坊还为此开了赌盘,都在赌这世子妃婚后第几日被赶出王府,亦或许第几日被世子给弄死。 注越压越大,据说从王侯公卿到市井平民皆有参与,可谓是大溯王朝开国以来的第一场豪赌。 皇帝也算是给足了成王面子,为了成王世子这么一桩婚事,竟然下令罢朝罢市罢农三日,整个京都都披上了红妆,比太子娶太子妃还隆重。 “落轿!”媒婆一声非常喜庆的声音,轿子停留在成王府门前。 接着,骄子门帘被掀开,一条红色的丝绸递了过来。 冉清谷接过那红绸牵着,他蒙着盖头,只能从盖头底下看到几寸路,有个丫鬟搀着他,生怕他摔倒了。 耳边是喧闹的祝贺声,吹吹打打的礼乐声。 成王手握百万雄兵,是皇上最疼爱的弟弟,此番来祝贺的不在少数,整个大溯王朝的权贵几乎全在这儿了。 牵红另一端的人走得极快,扯得冉清谷都快跟不上了。 那牵红丝绸崩的很紧,那人看他跟不上,就停下来,见他跟上来,就大步迈向前方,从那步伐之中可见不情不愿,烦躁不已。 冉清谷要的就是这不情不愿。 只要这王世子厌烦这桩婚事,厌弃他,那么他就不用跟他圆房,他也就能多苟活几日。 其实这桩婚事就是一场乌龙。 白国公宠妾灭妻,将发妻冉清谷的姨母冉裳赶到老宅子里,一住就是六七年。 而那位宠妾非常会抓男人的心,她觉得白国公空有爵位无实权,在北城,连个知府小妾都能给她脸色。 于是她就想把女儿嫁到京都来,京都多权贵,只要女儿得了势,她就能被抬成平妻,白国公府也因此鸡犬升天,在北城,谁还敢给她脸色? 因此,她怂恿白国公给圣上写了一道折子,想为她的女儿在京都觅得一佳婿。 折子到的那几日,恰逢成王世子因钟意娼|妓藏娇娇而闹得满城风雨。 圣上一气之下,直接让这位王世子娶了白国公的女儿。 北城地处偏远苦寒之地,圣上也不知道这位毫无存在感的国公府是个什么情况,也分不清白国公有几个女儿,于是就下旨了。 圣旨上写的是嫡女指婚给王世子,其实指婚嫡女,也十分委屈了成王世子…… 而嫡女,正是冉清谷姨母白国公夫人唯一的女儿白毓。 白国公胆小如鼠,万不敢抗旨,只得让随着母亲、被赶往老宅六年的嫡女白毓出嫁。 一场自当今皇上继位以来最隆重的皇家婚礼,除了新娘新郎不愿意,满座皆开怀。 婚礼很繁杂,拜拜叩叩一个多时辰过去了,随着一声“礼成”,冉清谷顶着贵重纯金宝石打造的凤冠,被喜婆与丫鬟搀到婚房。 婚房里燃着上等的龙涎香,光他从盖头底下瞥见的几处桌椅花瓶装饰都不是凡品。 每一样都雅致精贵,随便拿出一样就是白国公府一个季的收入。 果然是皇族贵门。 婚房的软床上铺满了枣子与花生,意味早生贵子。 那喜婆见撒得还不够多,又从束着红绸缎的篮子里抓了几把,撒在大红绸缎衾被上,连冉清谷膝盖上都撒了许多。 她边撒边念叨:“和和美美,早生贵子,子孙满堂……” 冉清谷正要把膝盖上那花生枣子弄下去,一位老嬷嬷立即出声制止:“世子妃别动,这都是王妃拿到观音庙开了光的,多子多福。” 冉清谷只得将那枣子花生放在膝盖上。 那老嬷嬷又端来一碗闻着十分涩苦的药,放到冉清谷手上:“世子妃,喝完它。” 冉清谷不解,只得提着嗓子柔声问:“这是什么?” 老嬷嬷笑了笑:“民间的秘方,能提高怀上子嗣的机率。药材珍贵,药效灵验。” 冉清谷抿唇笑。 这药怕是要失效。 他跟世子连房都圆不了,更何谈生孩子。 老嬷嬷见他端着碗不动,以为他不信,催促说:“王妃入府多年无子嗣,喝了这药之后,不到十个月,就怀上了世子。世子妃,您还是快喝吧,好让老奴回去跟王妃交差。” 王妃是不是喝了这碗药怀上世子,冉清谷不知道。 他只知道成王四个儿子,世子年龄最小。 他也无心为难这老嬷嬷,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他撩起盖头的一角,一饮而尽。 老嬷嬷心满意足的接过碗,她将碗交给小厮后,拿起一方纯白色棉绸手帕放到床中央,用几颗红枣花生压着。 做完这一切,她行礼带着丫鬟下去了。 冉清谷脖子被凤冠压得酸疼不已,这凤冠纯金宝石打造,被凤钗固定在头发上,头皮好似都被扯了下来。 旁边丫鬟老嬷子站了一屋,他也不能不顾仪态活动活动,只得僵硬着脖子如同石雕一般坐着。 王孙贵女最讲究礼仪姿态,他在来的路上几乎学完了所有的贵女礼仪。 毕竟,他还要在这王府周旋一段时日。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酒气混着夜里的寒气蹿进屋子里。 冉清谷不动声色的坐在床边,从盖头底下看去,是男子红色华袍与红色绸缎金丝靴。 商容与走到床边,冷眼看着那静默不语的新娘。 丫鬟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盛放着红翡翠做的喜称,用来掀盖头。 商容与看都没看一眼,一掌拍掉那喜称,怒说:“都滚出去。” 丫鬟婆子跪了一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吓得连忙滚了出去。 所有人都共同认知——得罪世子比得罪阎罗爷还可怕。 冉清谷规规矩矩坐着。 世子发火代表厌恶,现在这王世子非常厌恶这桩婚事,也非常厌恶他。他不用做什么,就坐在那里,就能让这世子十分厌烦。 这对冉清谷来说,是一桩好事。 他在来之前已经盘算过了,白毓逃婚,他们是一条死路。 而他代嫁,至少还有一线生机。 他活下去只有两条路。 要么他能让世子一直厌弃他,连见他都恶心,这样他就能坚持到和离前不行房,等拿到和离书,他来去自由。 要么被世子拆穿身份前,世子突然去世,而他这位遗孀,也就不用再担心身份暴露,说不定皇上看他守寡虔诚,给他立一方贞节牌坊…… 现在看来,他都不用想办法让世子厌弃休了他,这人怕是现在都想给他一纸休书,让他早点滚出成王王府,别再碍他眼。 以成王世子这种恣意妄为的个性,越是逼着他做什么,他就越厌恶。 圣上让他成婚,他尚且都如此抗拒,再让他行房,那定然万万不能。 冉清谷觉得自己不能干坐着,毕竟他此刻是个新婚之夜就被夫君厌恶的可怜女人。 他强提着嗓子,柔声问:“白毓可是做了什么让世子不满意的吗?” 商容与听到声音愣了会。 这声音很好听,不像女儿家那样细柔,也不像男儿那样沉亮,而是介于两者之间,清清淡淡的,声线到尾声没气了,显得很媚懒。 也不知道这人是在勾引他呢,还是天生如此。 饶是这样,他也没有什么怜香惜玉之心。 白国公倒是会捡便宜,乘着他闹得满城风雨,就强塞女儿给皇上,真以为他这成王府的门槛是什么人都能踏得进来的吗? 他冷嘲:“怎么着,不满意你就打道回府吗?” 冉清谷勾唇笑。 果然是个混不吝。 就算是与人苟合名节尽失的妇人也不曾打道回府,他已经被抬进了王府,再打道回府,他表妹白毓的名节怕是全毁了。 不光以后白毓没脸见人,怕是整个白国公府都要一连几代被人戳脊梁骨吐唾沫。 那白国公能绕得了他姨母? “世子说得哪儿话,白毓既嫁入王府,自是王府的……人……”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拖着手腕提了起来,凤冠上的步摇环佩叮当,衬得屋内沉静更寂了几分。 那王世子只与他隔着薄薄的盖头,近在咫尺,满身酒味扑面而来。 “白国公这道折子上的妙啊,上出个世子妃了,别痴心妄想了,本世子绝不碰自己不喜欢的女人,你最好安安分分早做打算,过段日子,我会跟圣上请旨,同你和离,跟白国公说一声,想当本世子的岳父,他配吗?” 冉清谷正愁将来如何脱身,却不想这世子早就打算同他和离。 这都不用他想办法同他和离了。 他挣扎着被商容与捏疼得手腕:“多谢世子,不敢痴心妄想。能放开我吗?手疼……” 商容与平素最讨厌贵女们的矫揉造作,闻言放开冉清谷,冷嘲热讽:“你连娇娇的一根头发都比不上。” 说完,他就摔门而去。 冉清谷坐回床上。 看来这商容与厌恶这桩婚事到了极点,不然也不会新婚之夜拿妓|女来羞辱他。 商容与走了,婢女婆子们也不敢进来,生怕惹得世子不开心。 冉清谷的丫鬟桃子见其他婆子婢女不敢进去,她站在门口焦急走动了会。 等了半天,也不见得有人进去关心她家少爷,她就径直朝着门口走去。 一个婆子来拦她,“婚房不得入内。” 桃子是被冉清谷买来伺候他的,她从小跟着冉清谷,以前冉清谷把她当男孩儿养,也没教她什么规矩,现在她由于担心便将冉清谷一路上跟她说的权衡利弊忘之脑后。 她推开那婆子说:“我家小姐需要人伺候,你们不伺候,我去。” 进了婚房,关上门,她看到冉清谷还规规矩矩的坐在床边,担忧小声说:“少……小姐,那个世子走了,你不用担心了,可以休息了。” 冉清谷尾音扬起:“休息?” 桃子天真点点头:“嗯,他都走了,你今晚不用应付他了,可以睡个好觉。” 冉清谷:“今晚得等他。” 桃子不解:“啊?您还要这样顶着这么重的玩意儿坐着吗?世子刚走那会儿火气大着呢,今晚怕是不会回来了,不回来正好,省心了。” 冉清谷:“不是我要等他,而是让别人知道我在等他。” 成王世子可以恣意妄为没规矩,但他不能。 他在京都尚无立身之本,他要争取的是王爷王妃的同情。 第2章 再见 “世子去哪儿了?”成王怒吼。 小厮跪在殿厅外,战战兢兢,浑身发抖:“世子他……他去醉红楼了,还……还把奴才们从醉红楼扔了出去,还说……说今晚谁敢打扰他,他就杀了谁……” 砰的一声,成王一掌震碎了红檀木桌,亲眷们吓得连连后退,小厮丫鬟噗通跪了一地。 成王怒不可遏骂道:“混账,反了反了。” 刘侧妃捂唇娇嗔:“世子也真是的,好歹是圣上赐婚,这不是当着全天下人的面让皇上难堪吗?万一皇上怪罪……” 王妃简醉欢瞪了刘侧妃一眼,刘侧妃眼波风流婉转,掩饰不住幸灾乐祸。 成王正在气头上,大骂几声“逆子”后,说:“容雀,带着左右将军把这逆子给捉回来。” 王妃连忙阻拦:“你能把他捉回来,还能逼着他行房不成?他什么脾气你不知道?你越是捉他,他越不会回来,别到时把他给弄伤了。” 成王见商容雀犹疑,怒吼:“去,缺胳膊断腿也要给我带回来。” 成王长子商容雀看了看他父王,再看了看王妃,一时之间,愣在原地。 他这个弟弟胡作非为习惯了,皇上确实赐了一桩不厚道的婚事,但他也给足了成王府面子。 现在他这个弟弟新婚之夜公然上青楼,为的就是出一口恶心。 今晚如果把他绑回来,他将来会做得更加过分。 殿厅内跪着的小厮战战兢兢说:“世子说他今晚就算死在醉红楼,也不回来,王爷如果……如果想……” 成王怒喝:“快点说。” 小厮:“如果想给他收尸的话,尽管派人去。” 成王一口气没顺上来,身形晃了晃,眼前一白,脑子一花。 刘侧妃连忙扶住成王,关切给他顺背:“王爷小心身体才是,世子也真是的,怎么能扫了皇上颜面呢?” 成王气得窒息,颤抖着唇,大骂几声:“逆子,逆子……” 王妃连忙给他端了一杯水:“王爷,消消火,容与也不是小孩子了。” 成王怒骂:“小孩子都比他强。” 他坐着缓和了好长时间,最后无奈问着,“世子妃呢?” 旁边站着一位老嬷嬷答道:“世子妃还在婚房坐着等世子掀盖头,她从早上到现在一口水没喝……” 王妃大怒:“你们干什么吃的,她从北城千里迢迢过来,入府第一天连口水都没喝,这传出去,不就是我们王府苛待新妇……” 那老嬷嬷连忙跪下求饶:“奴婢该死,奴婢该罚。” 王妃厉声:“还不去给她准备点吃食。” 老嬷嬷连忙爬起来:“是,是,奴婢现在就去……” 成王喊住她:“让世子妃晚上早点休息,就说世子今晚有事,让她别多想。” 老嬷嬷连忙应了声:“是。” 寅时,婚房门被推开了。 一位老嬷嬷端来了吃食,怀着几分同情对冉清谷说:“世子妃,王爷让您用膳后早点休息,世子他今晚有事儿。” 冉清谷温和谦恭的应着:“好,替我谢过王爷王妃。” 他不吵不闹,也不曾为难下人,这让那老嬷嬷更是同情了几分。 且不说世子脾气暴躁任性妄为,京都有名的纨绔子弟。 就单单世子妃为了吉时,从北城着急忙慌赶了半个多月的路来京都拜堂,结果入门的第一天,连口水都没喝上,新婚之夜还被新郎扔下,连盖头都不掀,去逛了妓院…… 这谁家的女儿不闹呀? 可怜嫁入帝王家,连个委屈都没处说。 冉清谷没看到老嬷嬷眼里的同情,他快速用了膳。 现在已经寅时,按照规矩,他卯时就得梳洗打扮给各处请安,他只有不到一个时辰的休息时间。 老嬷嬷伺候他用完膳就退下了,冉清谷躺下眯了会。 他才睡了不到两炷香时间,就被王府里的管事春嬷嬷喊醒。 春嬷嬷见他还在睡,阴阳怪气哎呦喂了好几声埋怨说:“世子妃您怎么还没起来啊,王爷王妃可都已经去正殿了……” 桃子愤愤不平说着:“我家……小姐才睡了不到一个时辰,铁打的人也受不了啊。” 春嬷嬷一听,冷嘲说:“谁家的媳妇不金贵,就连王妃当年不也早起行礼,怎么着到世子妃这儿,就如此娇气。” 冉清谷算是听出来了。 他头一天入王府就被世子如此对待,这些奴仆也是个会看眼色的,大概料定了他无宠,将来也是个被扫地出门的命,所以态度就不那么恭谨了。 他强打起身,吩咐桃子说:“去给我端一碗茶来,浓点。” 桃子愤愤将茶端了过来,冉清谷接过,喝了一口,精神稍微好点了。 喝完茶,他就坐在梳妆台前,任由丫鬟摆弄。 丫鬟给他梳了个名门望族流行的发髻,插了两只珠玉钗子与一些发饰,这些都是王妃送来的,因此富贵又不失典雅。 丫鬟纯儿摆弄完,看到镜子里精致的美人,一时之间忘了神。 她不知道世子怎么让这么个美人独守空闺。 镜中人穿着淡红色石榴襦裙,坐在那儿,看着自己那细长白皙却并不柔弱的手。 纯儿之前是王妃身边的丫鬟,世子被赐婚后,她就被派遣到这沉鱼阁伺候世子妃,以后就是这沉鱼阁的大丫鬟。 她自幼便跟着王妃,见多了绝色美人,就连大溯王朝第一美女李飞鸾她都见过。 但美的这么有特色的,还是第一次见。 世子妃身上没有闺阁女子那种文弱气,也没有将门相门女儿那种盛气凌人的贵气,甚至连小家碧玉那种惹人疼惜的娇弱气也不曾有…… 她整个人冷冷淡淡的,跟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有一种不真实感,但就在她看向她手的一瞬间,又好像她把一切攥在手里。 那双手细长白皙且秀气,但不像寻常贵女手若柔胰凝脂,似乎很有力。 见纯儿没有再动作,冉清谷回过神来:“梳好了吗?” 纯儿连忙说:“还没,世子妃太美了,一时之间看走了神。” 冉清谷淡淡说:“谢谢。” 纯儿手一顿。 这大概是她伺候的主子里第一个跟她说谢谢的。 她朝着镜子里看去,世子妃又在看她那细长白皙的手了。 “人靠衣装呐,世子妃好看,不也是王府的锦衣华服衬托得好。”春嬷嬷站在一旁挤眉弄眼,冷嘲热讽。 她就没见过这么寒酸的世子妃,嫁入王府,带来的嫁妆还没她给她女儿准备的多,衣服发饰也就寒酸的一两件,全是不怎值钱的老货。 说是白国公府嫡女,真连个下人都不如。 冉清谷也没跟这嬷嬷计较。 白国公把发妻赶到老宅子六七年,每年给的钱连吃食都不够,他姨母这么多年都是拿自己的嫁妆来供养他们,有时拮据时,还要接点缝缝补补的私活填补家用,哪有闲钱置办首饰?再说他当时走得急,也没有时间置办。 白毓被迫嫁给成王世子,白国公宠妾气得几天吃不下饭,不找他们麻烦都好了,怎么会让白国公给白毓嫁妆? 他带来的那点嫁妆还都是姨母东拼西凑的。 桃子听不下去了,白眼直翻:“还不是我们家少……小姐长得好看,不然你戴这珠钗试试?黄花菜终究是黄花菜!” 春嬷嬷被呛得脸色煞白,她瞪着桃子怒问管事的:“这群小妮子一大早的什么都不干,来王府吃白饭的吗?” 她这话明里暗里讽刺得很明显,把冉清谷也给讽刺了。 这桩婚事到底是白毓高攀了许多,现在他又被世子厌恶,可不就是个来吃白饭的吗? 桃子自幼学武,她没控制住欲要抽出缠绕在腰间的鞭子,却被冉清谷伸手拦住。 冉清谷捏着一方白手帕,转了一圈,笑问春嬷嬷:“嬷嬷,您是府里的老人,我初来乍到,不懂皇家礼仪,您看我这身上,可有什么不得体的地方吗?” 春嬷嬷扫了冉清谷一眼:“世子妃暂无不得体的地方,快点走吧,王妃等着呢。” 这话用的是“暂无”,如果是得宠的主子,那么话里应该是维和恭敬的“世子妃怎会有不得体的地方”。 冉清谷心里发笑,快步跟着春嬷嬷朝着正殿走去。 成王坐在高位上,身姿挺拔宛若丰碑,见到冉清谷,清清嗓子笑问:“昨夜睡得还好吗?” 冉清谷点点头:“回父亲的话,很好。” 王妃坐在成王旁边,王妃这边接下来的几个座坐着侧妃与妾室,而王爷这边坐着王府的公子们。 成王妻妾有七八人,但子嗣只有四位男丁,其中以世子年龄最幼。 按照规矩,新婚的第二天,新婚夫妇是要给几位长辈请安奉茶的。但现在商容与不知所踪,只能冉清谷自己一个人给几位长辈奉茶。 旁边早有丫鬟准备好了热茶。 王妃在冉清谷进入正厅的一刹那,眼露笑意,再看下去,却眉头一皱。 不等王妃发话,刘侧妃先笑了:“新婚第二天,给各房行礼,拿着白绸手帕,合适吗?” 按照规矩,新婚夫妇要在第二天给各房行礼,第三天要回门。 这三天都得必须穿得喜庆隆重,虽不像第一天那样穿着凤冠霞帔,却也锦衣华服珠钗加身,颜色以红色系为主。 北城到京都,路迢山险,因此可以省去回门这一礼。 但给各房行礼切不可马虎。 王妃为他准备了喜庆的石榴色襦裙,珠钗玉镯都是极具有象征意义的款式。 手帕属于女儿家的私物,可拿可不拿,在给各房行礼只需要红色的喜庆的手帕即可。 可冉清谷拿的是白手帕。 果不其然,王妃面露愠色:“掌事的给你送去那么多手帕呢?怎么就单单挑了这个?” 王妃简醉欢出身名门望族,自幼便学礼仪懂诗书,她已经成为大溯贵妇的楷模,怎么能容忍自己的儿媳妇不懂礼仪?还是这新婚礼仪…… 冉清谷连忙跪下,回着:“毓儿赶了半个月的路,昨天晚上睡得晚,故而恍惚拿错了,毓儿不懂规矩,事先还问了嬷嬷可有什么不妥,嬷嬷说暂无不妥,所以就……都是毓儿的错!” 此话一落,春嬷嬷连忙噗通一声跪下:“王妃,奴婢并不知道世子妃拿着一方白帕子……” 王妃看向春嬷嬷,目光锐利:“世子妃可问过你?” 春嬷嬷点点头:“问过,但奴婢老眼昏花,世子妃手在袖中,奴婢根本看不到。” 纯儿也跪了下来:“王妃,春嬷嬷胡说,当时世子妃抬起手转了一圈问嬷嬷,屋子里的人可都看到了。世子妃当时问的是嬷嬷,奴婢们也没注意,心想着嬷嬷是王府这么多年的老人,总不会出错!” 春嬷嬷脸色煞白。 她当时跟那小妮子争得面红耳赤,也没想到真有新妇不懂新婚礼仪的,可偏偏世子妃问到她的头上。 王妃是个聪明人,只一眼就看出其中端倪。 定是春嬷嬷见世子妃不受宠,就如此慢怠。 她怒看向春嬷嬷:“不敬主子,做事懒怠,拖下去,杖三十,找个牙婆子发卖了。” 春嬷嬷一听,脸色煞白,连忙求饶:“奴婢老眼昏花,求王妃开恩……” 她亲眼见过不听话的下人被杖打,一杖见血,十杖皮开肉绽,杖三十,她还有命吗? 不一会儿就有王府家丁把她拖了下去,春嬷嬷一边被拖走一边哀嚎求饶。 解决了刁奴,王妃连忙扶起冉清谷,温和微笑:“毓儿,你记住,你是世子妃,别动不动的就跪下,成何体统?” 冉清谷点头:“毓儿记下了。” 他知道拿错了手帕这件事在王妃等人看来,是他不懂规矩。 哪有新婚妇人会不知第二日的礼仪规矩? 可是他赶了一个月的路,等了半宿世子,却被世子扔在闺房,早上也是单独一人给各房行礼,王爷王妃对他有愧,饶是知道他不懂规矩,也不会罚他,只会惩治春嬷嬷,将这件事掩盖过去…… 桃子在殿外看到春嬷嬷涕泪横流被拖下去,就知道她家少爷出手了。 王妃安抚了冉清谷几句,朝着贴身嬷嬷使了个眼色。 贴身嬷嬷苏嬷嬷托着托盘上前。 王妃掀开金色绸缎布帛,布帛下摆放着一个精致镶嵌珍珠的沉香木盒子,她打开盒子,拿出一个红血玉玉镯。 她眉开眼笑说:“这是我的陪嫁之物,我膝下也就容与这一个孩子,现在我把它送给你当见面礼吧,希望将来你能跟容与和和顺顺,多为我们成王府开枝散叶。” 说着,她贴心的将那枚红血玉玉镯戴在了冉清谷手上。 给冉清谷戴玉镯时,她一愣。 这手虽秀气,却跟寻常名门淑女不太一样。 手细长白皙,但骨节分明,无半点女儿家软绵无力。 她听说白国公宠妾灭妻,将发妻与嫡女赶到老宅子。 现在看来,这嫡女没少受苦。 冉清谷见王妃似乎看出来了,连忙行礼:“谢王妃。” 旁边有眼力见的丫鬟递上茶水,他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将茶水递到成王面前:“王爷请喝茶。” 成王笑了笑接了过来:“好,难得你这么懂事。” 冉清谷又端起另外一杯茶递给王妃:“王妃请喝茶。” 王妃接过茶,开怀笑了:“我等这杯媳妇茶等了十七年了,现如今你已嫁给容与,该改口了。” 冉清谷连忙改口:“谢母亲。” 王妃满意端着茶水坐下:“好,很好,你放心,你既然嫁入成王府,我们定不会委屈了你,容与确实有点顽劣,等他回来,我会好好说说他的。” 冉清谷点头:“是。” 他走到刘侧妃面前,敬了一杯茶,侧妃笑了笑,给他准备了一些礼品回礼。 接着,他敬茶水给几个姨娘,几个姨娘站起来接过,接过之后回执了一些礼品给他,说了许多恭维他与王爷王妃的话。 在姨娘之后,是两个嫂子。 成王无女儿,只有四个儿子。 长子是成王死去的通房所生,跟随成王忙于军中要务,至今未娶。 二子与三子皆是刘侧妃所生,已经娶亲。 幼子既嫡子是王妃所生,其余姨娘均无子嗣。 这两个嫂子是刘侧妃的儿媳。 冉清谷倒了一杯茶微微福身递到二嫂子跟前,说:“二嫂喝茶。” 丰腴美艳女人掩唇笑:“别这么客气,有空来找嫂子玩,嫂子带你熟悉一下京都,听说弟妹没带多少嫁妆,城西那铺子又出新款式了,明儿就带弟妹去置办两件新衣裳,你那旧衣裳都扔了吧,自家人,别这么客气……” 这女人不过十八岁,说出的话,句句刻薄。 话里话外都在讽刺冉清谷带来的嫁妆寒酸。 她不接茶,只顾着拉着冉清谷寒暄,冉清谷保持着福身的姿势半晌,腿已经酸了。 王妃脸色骤然难看,白毓是她的儿媳,当着众人的面让白毓下不来台,不是明着挑衅她吗? 尽管她跟刘侧妃明争暗斗了好多年,刘侧妃从没敢在台面上让她难堪,如今刘侧妃的儿媳却让她的儿媳难堪…… 此刻当着王爷的面,她不好替白毓出头。 她倒是希望白毓争气点,至少别在侧室面前掉分。 冉清谷挑眉,半冷不淡嗤笑:“二嫂有所不知,白毓生母并不受待见,因此并未准备多少嫁妆,毓儿以为从来只有小门小户才计较嫁妆,母亲告诉我,像王府这样的皇亲贵族,是不会同我计较那么多的。” 二嫂苏喜挑眉:“那是!” 话一说完,就不对劲了。 白毓讽刺她来自小门小户才计较嫁妆。 她好歹是三公之一太傅嫡孙女,什么时候被人如此讽刺过?就算讽刺也轮不到白毓这个来自北荒之地的野鸡…… 她愤愤伸手接茶,谁知她刚碰到茶,冉清谷就站起来了。 冉清谷佯装恍然大悟:“母亲,毓儿又不懂规矩了,哪有嫡系给庶出奉茶的,怪我,我出自小门小户,生母虽是嫡系,却不受待见,一时之间也忘记嫡庶之分。” 这话一出,刘侧妃一行脸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白。 世子是嫡出,那世子妃也是嫡出。 刘侧妃无论母家多荣耀,二嫂子无论出身多显赫,终究是庶出。 在嫡出面前,庶出的就是半个奴。 王府的管家下人们战战兢兢。 这世子妃不想活了吧? 刘侧妃姐姐是宫中最得宠的妃子,母家权势大,平日里王爷都得让着她,竟然被世子妃当着众人面骂庶出。 果然初生牛犊不畏虎。 王妃眼底露出笑意,刘侧妃在府里嚣张跋扈惯了,她的儿子儿媳也都有样学样,平日里见她也都装装样子行礼,背地里冷箭没少放,什么时候被人指着鼻子说是庶出? 白毓作为晚辈与弟媳,给刘侧妃奉茶是尊敬长辈,给两个嫂子奉茶,是出于妯娌之情。 但于理,她终究是世子妃,是嫡出的,在府里的位分要高一些。 简而言之,给不给两个嫂子奉茶全看白毓心情。 她之前只觉得白毓中规中矩,现在越看越顺心。 她拍了拍身旁的座冲着冉清谷招手:“不怪你,你初来王府,不懂也理所应当,日后慢慢就懂了。来,到母亲这里来……” 冉清谷只得坐过去。 他陪着王妃说了一会儿话,就到了用膳时间。 用完了膳,他就被王妃带着熟悉府内外情况。 == 王府亭台水榭,楼阁远山,占地面积异常大,园林设计也极其贵气典雅。 冉清谷只是出来透口气,就迷了路。 眼前的景致很美,满院子的寒梅盛开,红白错落,宛若人间仙境。 他围绕着楼台水榭绕了许久,依然找不到来时的路。 百年的红梅树上,一个穿着玄黄华服的少年站在树枝上,他依靠着树干,嘴里叼着一枝艳丽的红梅。 层层梅花掩映中,他人比那怒放的红梅还张扬。 他旁边的枝干上,站在另一少年,吊儿郎当笑着:“你还真是稀奇,都到家门口了,却不回去。” 商容与冷嗤:“老头子正在气头上,现在回去,非得扒了我的皮不可,等他晚上去军营了,我就回去找母妃。” 商容与的狐朋狗友陆云深笑:“让你娶个老婆而已,你就这么反感吗?还新婚之夜夜宿妓院?你不找乐子去妓院干什么?” 商容与:“喝酒。” 陆云深:“喝酒为什么要去妓院喝?不好喝还贵……” 商容与:“爷乐意。” 说话间,他嘴里的梅花枝没含住,直接掉了下去…… 冉清谷被一枝红梅花砸中了头。 他抬头看去,只见繁盛红梅开遍的花枝掩映中,一个少年坐在花枝间垂眸看着他。 他眉目如画,丹凤眼,远黛眉,目光锐利明亮,灿若星尘,整个人靠在树上,说不出的恣意散漫。 玄黄色华服领口袖口处,用金线勾勒出华美的花纹,样式手工皆非凡品,腰间缀着一枚碧色与红色相间的稀世古玉。 冉清谷想,这衣着服饰也许是哪个王公家的少爷。 成王府刚迎娶世子妃,又临近年关,府里许多达官贵人来贺喜走动。 他微微福身给那人行了礼。 商容与见树下之人给他行了礼,一时之间愣了神。 那人站在花枝掩映间,人比花俏,红梅花瓣好像有灵性似的,漱漱下落落了那人一肩…… 随着她行礼,花瓣落在了地上。 府里最近的客人甚多,他不知道这是哪家的姑娘…… 京都竟然还有这种姿色的姑娘? 他说不上哪儿好看,就突然移不开眼。 他眼高于顶,放纵骄奢,御前敢纵马,现在竟然因自己的梅花枝砸到那姑娘而觉得惭愧…… “世子妃,世子妃!”远处有人喊着,“王妃寻您。” 冉清谷连忙循着声音提起裙摆跑过去:“这里。” 商容与就这样看着人跑远,那红色衣衫衬得满园子梅花都失了色。 陆云深诧异问着:“容与,那是世子妃啊。” 商容与这才反应过来刚刚婢女喊那人世子妃。 他只与世子妃见过一面,还是蒙着盖头的! 陆云深抚掌大笑:“她好像不认得你……你这婚结的,太失败了。” 第3章 怀上子嗣才是大事 冉清谷随着丫鬟进入了内殿,内殿里的仆人们异常忙碌,桌子上摆满了珍馐玉酿。 王妃笑意盈盈,略显媚态的丹凤眼里满是欢喜:“来,毓儿,挨着母亲坐。” 冉清谷乖顺的跟着她坐过去,坐下后,便乖巧说:“母亲,毓儿觉得,王府圣眷正渥,世子又有着一等王爵位,承蒙圣上眷顾,世子他又担任着大理寺卿,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如今他正值年少,是报效圣上报效家国的好年华,切不可虚度。” 这话一出,满座震惊。 成王世子嚣张跋扈,顽劣不堪。 虽说担任着大理寺卿,他把大理寺都快给开成了妓院赌坊,时不时的还跟罪犯一起赌博玩歌舞,被皇上说了几次后,便再也不去大理寺,每日让奴仆去大理寺点个卯,自己则三五好友逛青楼,钻赌坊,他被人称大溯王朝头号混世魔王,却自得其乐,还自己叫上了瘾。 让这混世魔王去报效家国? 别开玩笑了,当年坑杀北蛮三万降兵,搞得北蛮现在还仇恨着大溯。 连皇上王爷都管不住这混世魔王,这世子妃竟然让他不要虚度光阴?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世子妃莫不是养在闺中养傻了吧。 王妃笑容凝滞一瞬:“那毓儿觉得当何如?” 冉清谷微笑:“毓儿既已嫁给世子,生死都是世子的人,世子的事就是毓儿的事,毓儿已经为世子备了书万卷与大理寺刑狱律法,希望世子能利用闲暇时间看看。” 他之前问过丫鬟,这王世子生来自由洒脱,无拘无束,最讨厌被人禁锢。 他欣赏有野性活泼点的女孩子,十分厌恶矫揉造作死气沉沉满嘴功名利禄的闺阁中人。 他劝世子读书报效家国,兢兢业业为朝廷办事,百分之百符合“矫揉造作死气沉沉满嘴功名利禄闺阁中人”。 他就是要让那位王世子彻底厌弃他,最好厌弃到连看他一眼都恶心的地步。 王妃笑容彻底沉了下去,说:“毓儿,你有心了。” 旁边的王爷也吹胡子瞪眼,一脸愤岔。 这个儿子他们要是能管得住,还能让他无法无天至此? “好一个‘生死都是本世子的人’。”一声清亮的男声响起。 冉清谷抬眼看去,玄黄华服,俊美无俦,姿态散漫张扬…… 这不是刚刚那棵梅树上的人吗? 成王一见到商容与,两眼怒火腾腾燃烧起来,怒吼:“逆子,你还敢回来?” 说着,他就火冒三丈撸起袖子欲要揍商容与。 成王向来稳重老练,敦默寡言,能把他气成这样,只有他的幼子。 他能驯服百万雄师,却驯服不了自己的儿子。 王妃连忙站起,挡在商容与面前:“王爷!” 成王这两天气得心梗都犯了,骂着:“慈母多败儿,看你教出的儿子,成什么样了。” 商容与随手在旁边丫鬟端着的葡萄盘里抠下一颗葡萄,朝天一扔,拿嘴接住,吞了下去:“父王,你儿媳还在这里呢?如果吓坏了她,谁陪我看那些乱七八糟的古籍书卷刑狱法度呢?” 成王抬手就要揍他,继而手愣在空中,以为自己幻听了:“你刚刚说什么?” 商容与抬眼噱向冉清谷:“儿子觉得世子妃说得对,切不可虚度光阴,正所谓夫妻本一体,想来世子妃也不会让本世子太辛苦,会随侍在侧的吧?” 王妃恍然在梦中,她这儿子是要上进? 她连忙说:“那是自然。” 她笑意满满看向冉清谷:“毓儿,辛苦你了。” 她巴不得这两人多相处,好日久生情,她也早点抱上孙子。 那些年她怀不上嫡子,没少被刘侧妃嘲笑,现在如果成王府长孙是她的儿子所出,那就是嫡长孙,刘侧妃不得气死。 冉清谷:“……” 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就是想让商容与厌弃他,怎么就变成随身伺候他? 这个时候,商容与难道不是连活刮了他的心都有了吗? 刘侧妃一系幸灾乐祸。 这白毓怕是怎么死的不知道吧? 伺候的下人们倒吸一口凉气。 世子是在找借口折腾世子妃吧? 世子妃不会这么快要被赶出府吧? 最起码要坚持一个月吧?他们可都是把棺材本拿去赌了。 == 书房,三头金麒麟香炉鼎内熏香寥寥,火盆里金丝炭烧得正旺。 商容与斜依在书桌后的榻上,腿上搭着毛毡毯,右手执着一本书随意翻着。冉清谷坐在离他最远的案几上,面前摆放着一本书。 他非常冷,连手都不想伸出来。 他本来就畏寒,一到冬天,手脚腿冰的像冰块,骨头都冒着寒气,隐隐作痛。 而现在,商容与故意整他,将炭火全部挪到自己跟前,他的面前什么都没有。 虽然屋子里烧着地龙,但寒冷像会找缝隙钻似的,钻到身体的每一处。 商容与挑眉吩咐着仆人:“本世子冷,把那火盆再挪近一点。” 两个伺候的仆人面面相觑,屋子里烧了五个火盆,其中四个被挪到世子的脚边,剩下那一个是大火炉,放在世子与世子妃之间,现在世子连这个大火炉也要拿走吗? 全放到世子面前不会觉得烤得难受吗? 世子为了整世子妃真是煞费苦心。 下人抬着那个火盆放到商容与面前。 商容与皱眉,瞪向下人:“想烤死本世子吗?” 两下人不敢反驳,惶恐发抖不知怎么办? 商容与:“本世子脚冷。” 两下人只得抬着火炉放到世子脚那里,那里已经放了三个火炉。 这下五个火炉都在世子这边,世子妃那边冷冷清清的,看着就很可怜。 冉清谷后悔刚刚没披一件披风,他两只腿已经冻麻木了。 现在他就穿着一件淡蓝色襦裙,白色蓝绣花外套披帛。 大溯王朝贵族女眷服饰崇尚华美宽松,女装多襦裙,襦裙要么腰部系丝带,要么腋下用丝线系住,而裙摆宽大褶皱多,会显得灵动,仙气满满,因此又叫留仙裙。 这就导致腿部以下很容易兜风。 世子果然恨他,竟想出这种方法整治自己。 商容与右手撑着脑袋饶有兴趣打量着冉清谷。 她半天都没翻一页,可见是冻着了。 既然这么冷,为什么要坐那么远?非要挑一个离他最远的地方坐着…… “世子妃可是觉得冷了?可靠近本世子点。” 冉清谷恭敬答话:“回世子,毓儿不冷。” 商容与挑眉笑:“哦?那好,给本世子读大溯刑法,本世子眼睛累了。” 冉清谷只得站起来,拿过刑法的书,颤声读了出来:“伤人罪四十三例,残疾手足殴人有伤,是以见血,鼻口,杖三十……伤人罪一百零八条,斗殴伤人致死者,绞刑……” 商容与淡淡说着:“你掉了两条。第五十四条,伤人致残尚有劳动能力,鞭三百,上交纹银三百两,第九十八条,毁坏阴阳(命|根子)发配充军三百里。” 冉清谷非常冷,他自己都没注意到,没想到商容与全背下来了,且一字不差。 这人不像传说中那样是只会撒泼的草包。 不仅不草包,反而十分聪明。 他嫁过来之前总以为成王世子只会仗着家世为所欲为,是个手握权势仗势欺人的无能废物,因此他信心十足能与他周旋,现在看来…… 他失算了。 与这种人周旋,得万分小心。 商容与走了下来,“这种小玩意儿,本世子十岁都会默,亏你想得出来,让本世子上进,本世子若上进,还有满朝文武什么事儿,做人不能只考虑自己,要有一颗普度众生的心……” 他从冉清谷手里抢走了那卷律法,不经意间,他触碰到冉清谷的手。 冰冷冰冷的,比屋檐上挂着的冰棱还冷。 “你手怎么这么冰?”他握住冉清谷的手。 冻成这样还要离他那样远,真把他当成豺狼猛兽了? 冉清谷刚被商容与那翻秒天秒地的豪言壮语惊到了,突然被商容与握住手,他本能的往后缩,“谢世子关心。” 商容与拿起一旁放的披风随意披在了冉清谷的身上,拽着他走到火炉前,“烤会吧,万一你病了,父王母妃又得骂我了。” 冉清谷温顺说:“谢世子。” 商容与拉着冉清谷的手放火炉上烤了烤,又帮他搓了搓。 几经折腾,冉清谷的手终于暖和起来了。 这时,王府小厮下人罗贯而入,抱来了锦被物什放在了书房里供休憩的榻上,出门时,他们锁上了门。 小厮在出门前煞有介事说:“世子,王妃怕旁人打扰了世子用功,故而命奴才们将书房锁起来,明早卯时再开门。王妃还吩咐说,如果世子累了,就早点与世子妃休息,用功也不急于这一时,早点怀上子嗣才是大事。” 冉清谷:“……” 王妃为了要孙子也真是煞费苦心。 小厮说完就去跟王妃回话了。 因两个主子被锁在书房,伺候的小厮丫鬟没事干,就被关系亲近的下人小厮拖到别处,交头接耳的问情况。 “世子妃甭提多惨了,我刚刚去锁门,世子把她的手摁到炉火上烤呢。” “对、对、对,我也看到了,最开始世子不给世子妃炭火,冻得世子妃浑身发抖,还罚世子妃读书……” “还有还有,世子不愿意碰世子妃,就连读书时,都让世子妃坐在离他最远的地方。” 一旁的丫鬟惊讶的捂着嘴。 其他几个在感慨着。 “世子妃这是彻底招惹到世子了。” “太惨了,新婚之夜就被世子抛弃去醉红楼找娼|妓了,现在又……” “京都都传遍了,说世子妃长得丑,可明明世子妃长得那么好看,比醉红楼那花魁好看多了。” “你见过醉红楼那花魁?” “没有。” …… “桃子,你站那么高干什么?快下来。”纯儿微笑冲着屋檐招手。 桃子站在沉鱼阁最高的屋檐处,目光死死盯着成王世子书房的方向。 她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如同绷紧弦的弓箭,只要那边窗格有动静,她就会飞跳过去,救她家少爷。 纯儿见桃子不理她,就喜笑颜开去吩咐别的丫鬟:“世子妃与世子圆房回来不能受凉,新人第一夜终究是难受的,屋子里炭火要备充足,床也要软的,垫子全换成棉的……让炉子现在就炖上冰枣乌鸡,饮食要忌口辛辣,香炉里的熏香也要换成紫香草……” 几个丫鬟连连说“是”就退下了。 == 书房里香烟枭枭,商容与看着紧闭的大门愣了一瞬:“母妃还真是……” 他看了冉清谷一眼,呼出一口气:“罢了,本世子乏了,更衣。” 说着,他就抬起手,示意冉清谷伺候他更衣。 冉清谷早算到这一步,只是没想到这一步来得这样快,还是他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商容与看冉清谷呆愣在原地,问:“愣着干什么?” 冉清谷走了过去,解开他的腰带,脱掉了外袍。 接着又慢腾腾脱了中衣。 脱掉中衣就看到紧贴身的亵衣,露出的胸膛那块皮肤白而紧,宽肩窄腰长腿,站在那里,比冬雪里的松柏还有风骨。 这种精瘦悍利的身材没经过常年锻炼,是绝不可能长成的。 此人的身手比他千倍有余。 冉清谷心下怅然。 他本以为成为世子就是个草包,文治武功都不行,他只需要稍微周旋,就能蒙混过关,迫不得已之际,可杀掉对方保命。 现在看情况,他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商容与见冉清谷盯着他发愣,微笑:“怎么?本王的身材很好吗?世子妃这么入迷?” 冉清谷连忙后退一步,行礼:“白毓深知世子殿下有心上人,白毓不敢高攀……” 商容与正要问“我什么时候有心上人”时,却听到冉清谷清清淡淡气力不足的声音:“世子被逼娶白毓,实属无奈,而白毓也是被逼嫁给世子的,白毓万不敢对世子殿下有非分之想,也绝不会对世子有非分之想,所以殿下不用试探白毓,白毓既答应和离,绝对会遵循承诺。” 商容与脸色一沉:“你是被逼嫁给本世子的?” 白毓点头:“皇上赐婚,措手不及,我也是身不由己,还望世子殿□□恤。” 商容与心底涌上一股说不上莫名的失落。 他没想对白毓怎么样,只是他从小被伺候惯了,就有使唤人的习惯。 他郁闷不已走向书桌后的竹榻:“呵呵,你倒是个明白人。” 冉清谷看着身材高大的世子依在竹榻上,拉过毛毡盖住身体,小半条腿蜷缩着。 这是打算把书房唯一的床榻让给他睡? 第4章 宫宴 很快就到了年节,除夕夜全家宴后,各房的都回去准备第二日的皇宫春宴。 每年大年初一,五品以上的朝中大元与皇亲国戚都要入宫向帝后祝贺。 而皇家则是设宴款待,举国欢庆,以祈福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午时春宴后,有各种各样的活动,骑马射箭、击鞠、花灯会、游园等,晚上大家会随着帝王登上高塔,接受万民朝拜,与民同乐,共看盛世烟火…… 这一日,名门贵妇阁中小姐公子卿候都会入宫,有来应酬的,有来觅良婿佳妻的,也有来结交人际关系的…… 皇家王爵可以带正妃侧妃,名门将相只能带嫡系。 “母亲,气死我了,她白毓是个什么东西,一个北方来的没见过世面的,敢抢走了我心仪已久的紫心珍珠耳环,父王明明知道我喜欢,却还是赏给了白毓。”二嫂苏喜一回到别院就大发雷霆:“我看啊,白毓就是在跟我争,明知道我心仪那副耳环很久了。” 珍珠向来粉白二色居多,饶是如此,粉白二色亦是十分珍贵,只有达官贵人商贾大户才能用得起。 其他色泽也不是没有,但实属罕见,其中以紫色最为稀有,紫色之中尤以紫心珍珠最为珍贵。 紫心珍珠内里是非常紫的颜色,渐渐向外围衍生,就是淡紫色,这种渐变色堪称鬼斧神工,一颗可抵万金,可谓是有价无市。 这对紫心珍珠耳环是临海小国进贡而来,圣上念及成王战功赫赫,就赏赐给了成王一副。 由于极其稀缺,皇帝曾调侃“一对耳环两个王妃可怎么分哦?”。 因这么一句调侃,成王陷入难题,最后将耳环放入了成王的府库里,两个都不给,两个也都不得罪,免得闹得府邸不安。 今年恰逢世子娶了世子妃,又到宫宴,成王直接把这耳环赏给了世子妃。 却不想苏喜惦念这副耳环很久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问成王要,乃至于她一回到后院就砸了无数花瓶器皿。 刘侧妃冷冷看了眼:“你有时间在这里发火,还不如祈祷自己肚子争争气。如果让那世子妃生了嫡子,只怕我们在王府的日子更难过。” 她的陪嫁奴仆才嬷嬷走过来给她摁了摁太阳穴,刘侧妃火气才消一点。 二嫂被刘侧妃一说,顿时焉了吧唧的:“这也不能我一个人急啊。” 刘侧妃看向一旁默默无闻的小儿媳顾佑:“你也是,肚子抓点紧。” 苏喜与顾佑两人被刘侧妃训了一通,才从刘侧妃的院落出来。 苏喜一路走一路发牢骚:“你说婆婆怎么了?不想着对付王妃他们,倒想着来教训我两,就算她世子妃怀了嫡子又怎么了?也得生的下来。” 顾佑左右看了看,连忙说:“二嫂可别说了,小心被人听了去。” 苏喜故意抬高声音:“听到就听到,我会怕吗?我爷爷乃三公之一,我奶奶一品诰命,她不过一个穷山僻壤来的,说是家里有爵位,怕是连个县丞的权利大都没有吧……” 顾佑垂眸叹息:“二嫂,母亲今晚的话主要是说给你听的,世子妃如果有了子嗣,威胁最大的是你啊。” 苏喜狐疑打量着顾佑:“嗯?” 顾佑:“您是第一个嫁入王府的媳妇,比世子妃早了四年,王府十六七年没添男丁了,这个长孙,王爷必然不会亏待,如果真出自世子妃,这传出去,您与二哥怕是会被京都名门戳着脑门嘲笑。而且,世子妃如果有了子嗣,只会威胁二嫂你的地位,毕竟整个王府也只有您威胁了她的地位。” 苏喜一想,确实如此。 没道理她四年无所出,而世子妃才嫁进来就怀上了,这不让京都的人笑她是铁树不开花吗? 更何况,老二虽不是嫡出,但得王爷器重,背后又有刘侧妃与她母家撑腰。世子再这么荒唐下去,那么王府未来世子非老二莫属。 那时,世子妃与她肚子里的孩子直接威胁到她与她的孩子。 得想办法除掉这个眼中钉。 翌日,入宫殿门排了很长的队。 官员全都换上了朝服,家眷必须穿得得体隆重。 王府的马车一到宫门车尾,立刻就有马车让道,于是王府的马车不一会儿就到了最前面。 宫里的太监例行检查,检查好了,才允许步行进宫,而仆人则牵着马车在宫门外排队等候。 春宴午膳设在巳时,在宫内用餐,男女分开,女眷一般是跟随皇后后妃公主一起,而当今皇上皇后故去,管理六宫的是刘侧妃的姐姐刘贤妃。 入了宫,王爷王妃就分别带着王府的男女家眷,一个朝东殿,一个朝西殿。 冉清谷规规矩矩的跟着王妃朝西殿而去。 他们入内之时,已经有很多贵妇贵女在那里。 王府女眷的位置在皇帝后妃位置之下,却在百官王爵家眷之前,因此冉清谷的位置很是显眼。 不少人偷偷打量他,私下里偷笑揶揄。 在未开席之前,官宦女儿有认识的,会聚在一起谈论家常话。 “那个就是世子妃,外面都传因她长得很丑,世子才不愿意与她同房的,可是,她真的好漂亮啊……世子新婚之夜就放任这个大美人不管,跑去青|楼找那青|楼女子?” “或许青楼女子比较……”那贵女说不出后面污秽腌臜话,一个“你懂得”的挑眉:“我哥哥说男人喜欢有情趣的女人。你看她,坐在那里跟个木头似的,再好看也是个花瓶……” “也是,你们想想,素有大溯王朝第一美女之称李相的女儿,文武双全,样样精通,那样为世子寻死觅活,世子不也看都不看,扬言钟意那青楼女子。世子若真是为了美貌,为何对李飞鸾视而不见呢?” “看她那高高在上的样子,真把自己当世子妃了?明年那位置上坐的是谁还不一定呢?” …… 冉清谷没理周遭的闲言碎语,无动于衷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回着前来叙谈的诰命夫人官宦小姐的话。 这时,西殿内进入一位雍容华贵的夫人,在她身旁,立着位明媚耀眼的女子。 女子穿着糖粉色宫装,发髻高高盘起,珠花金步摇随步摆动,眉宇间满是桀骜骄纵,好似满屋子达官显贵都是匍匐在她脚下的蝼蚁。 冉清谷不得不承认,她很美,美的凌厉,美的让人无法忽视,同时也无法靠近。 周遭的诰命夫人们迎了上去,寒暄着:“相府夫人真是国色天香,相府小姐越发如天人下凡了。” 女子行礼微笑:“夫人谬赞了。” 王妃对冉清谷说:“那是李相的夫人与嫡女李飞鸾,我们也过去吧。” 冉清谷跟着王妃走了过去。 还没走几步,就见李相夫人迎了上来,说了几句客套话与恭维话。 二嫂苏喜亲昵走到李飞鸾身边,执起李飞鸾手,温和笑:“飞鸾小姐真是越发的美艳动人了,不愧是大溯第一美女,世子若是再见到你……” 说到这里,苏喜恍然大悟,顿了顿:“看我,多嘴,世子妃还在这里呢。” 李飞鸾瞪向传说中的世子妃,眼神充满了恶意。 她曾为了商容与茶饭不思日夜不寐,不顾脸面要求她父母去求亲。 却不想在她疯狂示爱后,世子当街表示自己钟意青楼名妓藏娇娇,她为此闹过几次自杀,颓靡了一个多月。 她更没想到的是,世子竟然一两个月后娶了北方来的一个破落小门小户的嫡女。 世子结婚那日,她大病了一场,病得不省人事。 醒来却听说世子新婚当夜丢下世子妃跑去妓院了。 为此,她更爱了世子几分,世子果然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只是,这样的人,应该属于她的。 她看着眼前的世子妃,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在场的都能看出来空气里的剑拔弩张。 “贤妃娘娘到,朗华公主到。”一位太监喊着。 众人立刻前去行礼:“参见贤妃娘娘、朗华公主。” 冉清谷此前已经了解了,贤妃是王府刘侧妃的亲姐姐。 一个叫做刘花月,一个叫做刘雪月。 两人几乎是同一天出嫁,一个嫁给当今皇上做了才人,一个嫁给王爷当了小妾。 皇后早薨,刘花月深得帝心,生了六皇子与大溯王朝唯一的公主,因此,圣宠不衰。 这也是为什么刘侧妃敢在王府叫嚣王妃,欺负当年的王妃生不出嫡子,只因母家太过强大。 贤妃微笑着:“平生,大家快入席吧,不必如此多礼。” 众人这才起身,陆续入座。 随着大家起身,人群走动,贵女里爆发一股不小的波动。 大家看了眼冉清谷,再看看王妃,最后目光落到公主鞋子上。 冉清谷循着目光看去,这才看到公主的琉璃云纹宫鞋上缀着两颗珠子——两个紫心珍珠。 跟他耳朵上王爷赏给他的一模一样。 有嗤笑讽刺的,有看好戏的,有眼露鄙夷的…… 明儿怕是整个京都都要传遍,成王世子妃精心为宫宴准备的珍珠首饰却只配被公主缀在鞋上。 第5章 他这样护着他 朗华故意提起裙子,将鞋子露在大家面前,晃了晃脚,嗤笑:“本公主的脚有什么问题吗?” 说话时,她抬眼看向冉清谷。 朗华是皇上唯一的公主,极度受宠,从小骄纵蛮横。她是刘贤妃所出,也是刘侧妃的侄女。 冉清谷知道后宅女人事多,但没想过朗华会当众羞辱他。 李飞鸾嗤笑:“这能有什么问题,公主金贵,世子妃的耳环能跟缀在公主鞋子上的一样,那也是世子妃的荣幸。” 二嫂苏喜笑得不能自抑:“公主金枝玉叶,千金之躯,怎会有不妥,饶是不妥,也是世子妃的不妥。” 刘贤妃嗔怪朗华公主:“真不懂事。” 她虽是怪罪,可无半点怪罪的口气,眼底还带着笑意。 她将目光落到王妃简醉欢与冉清谷身上,笑笑:“小孩家的不懂事,也事先不知世子妃会怎么穿戴,王妃与世子妃勿怪。” 简醉欢沉着应对:“岂敢。” 别人越是让她难堪,她越要摆出大家姿态。 冉清谷淡淡笑:“娘娘说笑了,珠宝本就是陪衬,公主端庄优雅,而紫色珠宝贵气太重,衬托不出公主的美,因而点缀在鞋上方能不失了用处。” 此话一出,众人面面相觑。 世子妃竟然当着贤妃与公主的面讽刺公主气质不够大气,配不上这紫色珠宝,只能点缀在鞋子上暴殄天物。 这世子妃怕是不想活了? 朗华脸色难看,厉声喝道:“你是说这珠宝在本公主这里浪费了?” 冉清谷微笑:“怎敢?自是珠宝配不上公主。” “呜嗷——”西殿内突然闯入一只雪白小狗崽。 说是小狗崽,却比普通狗崽子大了三四倍,但模样甚是可爱。 妃嫔显贵们被吓得连连后退,为这小东西让了路。 小狗崽脚上被绑了什么,因而走路扭扭捏捏的,三步一跌,加上这狗崽很爱卖萌,因而显得十分可爱,让贵妇小姐们不由得看过去。 大家被吸引看过去时,却发现小狗崽竟然穿了鞋,四腿的鞋子上均点缀了一颗紫色的珍珠,紫色由内向外渐变,这不是紫心珍珠吗? 更让大家震惊的是,这小狗崽鞋的颜色都跟公主脚上鞋的颜色一模一样。 朗华公主勃然大怒,蹬掉鞋子,大骂:“放肆,还不给本公主乱棍打死。” 太监们拖着棍子正要上前,却听到商容与的声音:“慢着。” 太监们住了手退到一边。 商容与走上前拉住狗绳子,对刘贤妃行了礼:“娘娘恕罪,我家二狗子因内子为它做了双鞋,就与内子十分亲近,从东殿跑到西殿,冲撞了各位夫人小姐们,商容与在这里给赔个不是。” 说着,他恭恭敬敬对着四方拜了拜。 夫人小姐们对商容与荒唐行为见怪不怪了。 这人在皇上跟前都敢醉酒纵马,还有什么事儿是做不出来的。 商容与拜完,一脚虚踹在狗腿上,喝道:“该死的小畜生,穿了双新鞋就敢到处招摇,如果不是今儿皇上要看你,你以为你能入得了宫吗?回去就打断你的腿,扒了你的皮,做成狗肉火锅。” 狗崽子委屈“呜咽”了声,可怜极了,惹得人心都化了。 诸位名门小姐都好想伸手去摸一摸抱一抱。 她们听说成王世子得了一个新宠,奶凶奶凶的一条狗。 这狗个头长不大,很会卖萌,但实际却异常凶猛,能咬死一只个头比它大五倍的狼。 朗华公主脸色由青到白,再青再白,商容与拐弯抹角骂她呢。 没想到自己羞辱白毓不成,却惹得一身骚,她娇嗔拉着贤妃的手,咬牙切齿:“母妃,你看看……” 还不等贤妃问罪,商容与就请罪:“娘娘明鉴,这狗是侄儿的新宠,内子命人给这畜生做鞋时,不曾想到公主也将珠宝缀在鞋上,并无冲撞公主之意。只是当时皇上听到侄儿得了一个新宠,让侄儿带进宫给王公大臣瞧瞧,内子为了让圣上展颜,故而将王府仅有的六颗紫心珍珠拿出,自己只余两颗,剩下四颗全给狗做鞋,她也是为了让皇上开心,让诸位大臣看个新鲜。” 商容与保全了冉清谷颜面,还让他大出一次风头,他也不能不表示。 他对贤妃行了礼:“白毓有罪,求贤妃饶恕。” 贤妃淡淡微笑,眼底却僵硬冰冷:“你何罪之有?快起身吧,一家人别见外。” 王妃简醉欢嗔怪世子:“真不懂事,都娶媳妇的人,还天天溜猫逗狗。” 语气与刘贤妃刚刚责怪公主时一模一样。 刘贤妃当场黑了脸。 商容与佯装辩解:“母妃,这回真不是我的错。” 贤妃笑了笑:“世子世子妃有心了,皇上一定能体恤到世子这份心。” 商容与都将皇上搬出来了,她若再追究下去,倒显得她很无理取闹。 而且这件事,本就朗华有错在先,吃点哑巴亏就吃点哑巴亏吧。 更有者,商容与平日里就跟条疯狗似的,连皇上都敢咬上一口,更遑论是她? 朗华欲要再说什么,被刘贤妃给瞪得焉在原地,只能愤恨瞪着商容与。 商容与瞥了冉清谷一眼,恭敬抱起狗,对刘贤妃说:“那侄儿就先告退了,皇上还等着看侄儿的新宠呢。” 贤妃挥挥手:“那世子先去东殿复命,待会儿午膳后让本宫也看看世子的新宠是个什么稀奇宝贝。” 商容与笑得人畜无害:“是,也不是什么稀奇宝贝,就是一个普通畜生,学会了穿鞋而已。” 朗华娇嗔:“母妃。” 刘贤妃瞪了朗华一眼,示意她闭嘴,朗华只得回去乖乖坐好。 刘贤妃微笑:“这也挺稀奇的。” 商容与:“那侄儿告退。” 他转身朝西殿外走去,走了两步,半路又折回去,走到冉清谷面前说:“皇上刚在东殿行赏,我拿了一副耳饰,觉得很适合你。” 说着,他就将冉清谷耳朵上那个紫心珍珠耳环取下,将红琉璃梅花耳珰戴上。 他的手摸着冉清谷耳垂,痒痒的。 那红色琉璃梅花很小,嵌在耳垂上,雅致却不失大气。 冉清谷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去摸他的耳朵,也是第一次有人离得这样近。 商容与身上那草木清香近在咫尺,很是好闻,但他更奇怪商容与为何如此? 他不是很讨厌厌恶他吗? 他这样护着他,不会让他的心上人藏娇娇姑娘吃醋吗? 众人面面相觑。 这就是传说中要被赶出王府的世子妃?这明明就像相处了十多年的老夫老妻好不好? 李飞鸾瞪得眼珠子都快凸出来了。 这个小门小户上不得台面的世子妃哪儿比得上她? 第6章 有点小 午膳过后就是达官显贵们期待的各类活动,今年京都的梅花开得极好,皇宫特意将举办活动的场所设在了梅园。 每年的活动内容都不一样,今年由于设在梅园,没法围猎,于是就将竞技活动改成了击鞠。 击鞠有一个别称叫做马球。 顾名思义就是骑马打球的一种活动,这项活动起源很早,不仅限于男子,在名门淑女中也十分流行,甚至在周边小国也很流行,只是形态各异,奖赏的彩头也各不相同。 冉清谷随着王妃去赛场外观看时,那边已经比了好几场。 他对这些活动没什么兴趣,就坐在场外,一口一口喝着宫里的雪梨汁。 王妃看他很喜欢的样子说:“王府里雪梨挺多的,你若喜欢,可差纯儿去我那里拿。” 冉清谷回过神来,连忙道谢:“谢母亲。” 他其实并不爱喝这玩意儿,只是他需要雪梨汁来润嗓子。 为了使得声音像女孩子,他这些天控制声音,提着嗓音用假声说话。 因而一句话说得长了,到了尾声就没气了,总是提不上来,给人一种媚懒的感觉。 所以他经常要喝点润嗓子的东西。 今天入宫说了很多话,这会儿嗓子已经冒烟了,有点哑哑的,没想到皇宫还提供雪梨汁。 这雪梨汁味道极好,有一股浓浓的清甜,里面还加了百合、野花蜜。 他正一小口一小口抿着,却不想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李飞鸾站在御前,袖肘处戴着护腕,头发高高束起,一袭女儿马上红妆,英姿飒爽,须眉不让巾帼。 她看向冉清谷的方向,眼露轻蔑,唇角勾起,挑衅说:“皇上,臣女想跟世子妃对打一场,听说北方女子各个都是骑马击球的好手,臣女想一睹世子妃绝世风采。” 按照规矩,竞技的人是可以发起挑战,而被挑战者可不参与。 如果被挑战方接受挑战,挑战与被挑战的双方需要带队将对方击败。 击鞠形式多变,可一对一,也可多人对多人。 场上的人都看出了端倪。 李飞鸾是故意针对世子妃,想让她出丑。 这李相虽是文官,但对子女教导均以文武双全著称。 李家的公子各个都是上阵杀敌的好手,而李飞鸾功夫更是让威远将军甘拜下风。 她放到明面上挑衅,如果世子妃不应战,就会沦为笑柄,如果应了,李飞鸾自有后手等着她,让她在达官贵人面前丢尽脸面。 更何况一个养在深闺中的女儿,怎么比得上从小习武的相府小姐。 李飞鸾摆明了想让世子妃下不来台。 咸元帝看向冉清谷,乍一看,他似乎在哪儿见过这个人。 可他再次看去,才惊觉自己看花了眼。 “世子妃呢?”咸元帝笑着,“李家的女儿想同你击一场。” 冉清谷连忙走到御前,跪下:“皇上,白毓不能应战。” 李飞鸾得意嗤笑:“你怕了?都说北方女子武艺高强,世子妃该不会连马都不会骑吧?” 冉清谷垂首:“皇上,臣妇自知在圣前说些鬼怪之言会有辱圣听,故臣妇不敢说。” 咸元帝微微眯着眼,微笑:“世子妃但说无妨。” 冉清谷意铿情坚说:“白毓此前在北城遇到一方术士,他给白毓演算了命格,他说我今年命里有吉,但命格太冲,容易冲撞人。一开始白毓也不相信,但不到一个月就承蒙圣上隆恩,赐婚给世子,白毓借此飞上枝头,此乃大吉,故白毓不敢不信。所以……白毓怕命格太冲,伤害了李家小姐。” 李飞鸾一阵嗤笑:“天子脚下怕什么?你尽管来就是,出了事,自有我自己担着。” 不敢比却找这种借口,真是小门小户上不得台面。 皇上也是眼瞎,竟然将这种人赐婚给光风霁月的世子。 贤妃微笑:“现有天子在此,世子妃怎可轻信了老道术士的话,只管去比就是了。” 冉清谷踌躇半晌应道:“是,白毓去换一身装扮。” 商容雀推了推一旁看好戏的商容与:“你真的让弟妹去比?那相府小姐可是会武,这拈酸吃醋都是由你引起的。” 商容与倚在椅靠上,修长食指敲着眼前茶几:“必要时我会帮她,只是,我现在有点看不透世子妃。” 商容雀白了他一眼:“你们才相处几天?了解一个人最少得半年起步。” 商容与笑:“不是这种,她跟我见过的人都不大一样。就好像看她有一种雾里看花的感觉……” 商容雀摇摇头,笑:“那就认真多看几眼,总有看明白的时候。” 兄弟两说话间,冉清谷已经出来了。 他一袭白衣,头发高束,缚袖将袖子在手肘处捆束好,俊美又不落尘俗。 好似天上仙人涉水而来,众人眼前只余下那抹白影。 美若天仙的人很多,但能把白衣穿得这样仙气飘飘超脱凡俗的,人间不可寻。 商容与一时看愣了。 其实,卸掉脂粉珠钗,脱下华衣锦服,世子妃男儿装比女儿装好看太多了。 场上两马角逐,马蹄之间,鞠球滚动着,两人你来我往,拿着杆子打向马球…… 李飞鸾眼看着冉清谷将要进球,一脚踩在马背上,拽着缰绳,在空中转了个漂亮的弯,一杆子将球打进洞。 场外响起了雷鸣般的喝彩声。 冉清谷不急不躁,继续在场上驰骋,就好像他不是来比赛的,而是来踏青的。 球落在他马下,他拿着杆子正要打球时,李飞鸾却一杆子打在球上,那笨拙的球狠狠撞击了冉清谷马的马腿上。 马吃痛,急急仰天嘶鸣,冉清谷几欲被摔下马去。 看来对方不光想让他出丑,还想让他滚落下马,摔成重伤,亦或许被马蹄踩成重伤。 他连忙拉住缰绳,勾腰骑稳,在他勾腰马蹄乱踏之际,故意将马绳子调转了方向,马吃痛乱踏,后蹄弹在了李飞鸾的马肚子上。 那马儿被踢得闷疼,前蹄跪地,李飞鸾没反应过来,直接摔下马去。 在李飞鸾被摔下马时,冉清谷所骑之马的马蹄子一脚踩在了她撑地的大拇指上。 李飞鸾一声痛哼,可等不到她反应过来,又一马蹄子踩了下来。 她顾不得疼痛,被迫左右闪躲,想要从马蹄子底下挣脱出来。 但那马好像就围着她乱踏,她每次都能避开要害,却每次都被马蹄子逼得在地上翻滚,狼狈至极…… “李小姐,快让开,我控制不住这马。” 冉清谷骑在马上拽着缰绳,操纵着这失控的马将李飞鸾逼得在地上翻滚。 他早说过,兴许会因为命格而冲撞了李飞鸾,是李飞鸾自己不听,非要在场上下黑手。 他从来都不是省油的灯,更没有菩萨心肠,在入场之前,就算到了现在,因此胡诌出“命格”一言。 李飞鸾精疲力竭,蓬头垢面,被马蹄逼得狼狈不堪,身上到处都是血渍。 饶是如此,她还要拖着疲倦疼痛的身体在地上翻滚躲着马蹄子。 冉清谷看着李飞鸾精疲力竭,再这样下去会露馅。 是时候摔上一摔了,否则不好向李相交差。 随着马嘶鸣,他放开缰绳,佯装被疯马摔向地面…… 只是他刚摔下马,就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抱住。 商容与抱着他,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等两人滚停下,商容与压在冉清谷上面,一只手正好落在他的胸上! 冉清谷脸色一白。 冬季衣服厚,他没有穿姨母为他做的厚垫子。 该不会被发现了吧? 商容与脸色淡然,但耳垂红的滴血。 虽然这人是他的世子妃,但这是他第一次碰他的世子妃…… 就、好像、似乎…… 有点小! 第7章 对商容与得百般防范 “我的女儿啊。”李相夫人抱着李飞鸾嚎啕大哭。 李飞鸾冷汗如瀑,右手大拇指被马蹄踩扁,血肉骨模糊一片,衣衫上全是尘土血渍。 御医带着药箱赶来,因情况危急,内宦拉起白布组成的帘墙,将李飞鸾与御医围在内。 御医立刻为李飞鸾止血。 李飞鸾疼得浑身发抖,白色帘子里时不时的溢出抽泣声。 李相夫人哭得泣不成声:“女儿,娘在这儿,不怕啊……” 李相脸色沉郁,立在帘子旁,一声不吭。 一些赶来问候的同僚与夫人贵女们看到那情况,一个个无不叹息。 “造孽啊,手怕是废了。” “李小姐还未出阁,要是手废了……这怕是不吉,哪个夫家会娶一个有缺陷的女人。” 没过一会儿,御医止住了血,跪到咸元帝面前:“皇上。” 咸元帝商千咸急切问:“情况怎么样?快说!” 御医叩首:“李小姐她右手拇指骨肉断裂,血肉模糊,必须尽早切除,以防感染,累及心脉。” 咸元帝神色忧虑,看着李相:“你去跟李相说吧。” 李相咬着牙,面如寒铁:“皇上,微臣听到了,小女能保住性命,已是不幸中万幸。” 咸元帝吩咐御医:“尽全力救治李家小姐。” 御医领命:“是。” 不一会儿,白色帘子撤了,李飞鸾被人抬走了,李相夫人亦步亦趋跟着,哭得泣不成声:“我苦命的女儿啊。” 李相长子李斐噗通一声跪在咸元帝面前:“皇上,求皇上为微臣妹妹做主……” 他话刚说完,就听到商容与扶着冉清谷说:“皇上,内子摔下马受了惊,侄儿先送内子回去了,念在李家小姐也受了伤,此事,侄儿就不追究了。” 李斐难以置信看向商容与。 这人竟然还有脸说不追究? 伤的是他的妹妹,被逼得在马蹄下辗转求生的也是他妹妹,现在生死未卜后半生留下残疾的也是他妹妹…… 商容与竟然有脸说不追究? 他怒瞪商容与,厉声责问:“商容与,伤的是我李家的人,你有何脸面在这里说不追究。” 商容与也同样瞪回去:“发起挑战的是你妹妹,在世子妃推辞后,再次咄咄逼人的也是你妹妹,也是你妹妹打偏了鞠球,害的世子妃的马儿受了惊,如果不是世子妃抓住了缰绳,后果不堪设想,本世子是不是该问罪你妹妹?” 李斐面红耳赤咬着牙:“我妹妹自幼习武,绝不可能摔下马,也绝不可能被马踩中,其中定有蹊跷。” 商容与冷笑:“这就奇怪了,你口口声声说你妹妹会武功,在击鞠场上,到底是会武的李家小姐得利,还是不会武的世子妃得利?怕是三岁小孩都知道吧。如果摔下马的是世子妃,那我成王府怕是大年夜就得取下红灯笼挂上白帆,我商容与刚娶妻就丧偶,此祸事因你妹妹而起,世子妃宽宏大度不予追究,你李家不仅不感恩,还恩将仇报。你那些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李斐脸色难看指责:“商容与,你别太过分。” 立在人群之中沉默不言的李相突然发了话:“世子妃受惊了,此事因小女而起,等小女身体恢复了,老臣会带着小女亲自去王府赔罪。” 李斐怒看向他爹:“父亲。” 李相厉声:“退下。” 李斐只得气闷退下。 冉清谷恭敬说:“李相不必如此介怀,让小姐安心养伤便是。” 咸元帝笑了笑:“既如此,容与你就带着白毓回去吧。今日皇宫受惊,朕也有责任,就赐白毓黄金万两以示安抚。” 冉清谷连忙跪谢:“白毓叩谢龙恩。” 三皇子商玉洲行礼禀告:“父皇,儿臣听福公公说,世子妃很爱喝雪梨汁,儿臣那里有上好的雪梨四五箱,平日里也没人爱喝,故而儿臣赠给世子妃以压压惊。” 福公公是内务府主管,今天冉清谷喝完了自己那份后,王妃见他爱喝,就向福公公讨要。 哪曾想到宫宴的雪梨汁全是三皇子提供的,福公公只得去找三皇子商玉洲。 咸元帝笑了笑:“好,你有心了。” 商容与推辞:“皇上,王府虽穷,但内子要喝的还是有的,就不劳烦三皇子了。” 咸元帝:“那朕不强人所难了。” 商容与紧紧半搂着冉清谷的腰行礼:“皇上,侄儿告退了。” 出了宫门,上了马车,商容与倚在软垫上,将暖炉塞到冉清谷手里,沉思说:“以后离那三皇子远点。” 冉清谷不明所以:“世子这话是何意?” 商容与:“此人野心大心机深,颇有潜龙在渊之势,可他无一飞冲天之能,他今日此举,必有所图。” 冉清谷敛眉:“是。” 他现在彻底对这个混世魔王世子刮目相看了。 在未到王府之前,他以为世子是个混账无能暴躁的草包,只会仗势欺人,却不想他文治武功皆是上乘。 在他以为这人有点才华,却胸无大志,只想做个游戏人间的纨绔时,却不想此人将朝中局势看得明明白白。 现如今,太子二皇子都是先皇后所出,二皇子各项才能更胜太子一筹,在诸位皇子中,一骑绝尘。 而皇上却更偏爱太子,下定决定要让太子继位。 三皇子是贱籍歌女所生,此人各项才能都不突出,资质平平,背后无荣耀母家支持,又不得帝心。 在全大溯来看,贤妃的那无能的六皇子都能继位,也不可能轮到三皇子。 可冉清谷只看了三皇子一眼,便知此人韬光养晦,内藏乾坤。 他万万没想到,商容与也是如此认为。 有潜龙在渊之势,无一飞冲天之能。 就这十四个字,道尽了三皇子目前的局势与困局。 这人绝不会只是个混世魔王。 或者说,这人绝不可能满足只做一个闲散纨绔游戏人间的王爵。 民间有传,当今天下有可能继位的人有三个。 一个是太子,名正言顺,皇帝喜欢,又是储君。 一个是二皇子,德才兼备,皇帝除了太子以为最疼爱的儿子,先皇后所出,民心与朝野颇为推崇。 最后一个便是商容与了,成王唯一的嫡子,最疼爱的儿子。 若真论权势,成王百万兵马,只要商容与想,上位取而代之也不是不可能。 但他是个混世魔王,纨绔不堪,胸无大志。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当得了皇帝? 以前的冉清谷也是这么以为的。 现在的他,只觉得眼前这人是皇室里最可怕的一位。 毕竟他将整个朝堂从皇帝到百姓,都玩弄在鼓掌之中。 他刚刚摔下马,世子摸到他了胸口…… 以此人的心机与才智,不可能没察觉到什么? 看来日后万事都不能掉以轻心,尤其是对商容与,更得百般防范! == 醉风阁。 成王微微睁开眼,酣睡宿醉后沙哑的嗓音响起:“外面发生了什么?怎么这么吵?” 这几日年节,宫里几次三番宴请,而百官也是有来有往,军中兵士也要与他来个不醉不归…… 于是乎,成王这几天天天疲于应酬,烂醉如泥回到王府,辨不清东南西北方位。 由于昨晚与将士们喝得很晚,因此回王府也很晚,他的部下直接把他送到王妃住处。 天才刚亮,他睡得正熟,却被一阵喧闹声吵醒。 屋外伺候的丫鬟恭敬说:“回王爷的话,世子来了。” 成王揉了揉刺痛的额头:“这小畜生怎么跑这里来了?真是不安生!” 王妃起身替成王揉了揉额头:“怎么了?” 成王心烦气躁说:“你知道这混账前两天干了什么吗?他跑到我的营帐里,要我去向侧妃讨要丰胸秘诀……” 王妃咋舌:“……” 当年刘侧妃嫁入王府,骨瘦如柴,胸口不足三两,为此没少寻觅方。 可这事儿容与怎么知道的? 那会儿他还没出生呢? 成王闭眼疲倦说:“这小子现在真是越来越混账了。” 王妃笑了笑,手下揉的更用力:“许是那天晚上,我将他与世子妃锁在书房,他尝到了点甜头呢?” 成王听完,睁开眼,勃然大怒:“简直混账,世子妃再怎么样也是大家闺秀,是他发妻,发妻不可辱,他竟然嫌弃!” 王妃连忙给成王顺了顺心口:“行了,男人都一样,你年轻时也没好到哪儿去。” 成王气闷骂了句:“慈母多败儿,你快去把他打发走,我怕我见他就忍不住抽他。” 旁边的丫鬟过来伺候王妃更衣。 王妃边更衣边说:“王爷,现在容与不那么抗拒世子妃了,将来王府也是要交给他们的,妾身想早点让世子妃接触府内外事物。” 成王鼻腔里一声闷哼:“她才十六,太小了,府内外那些都是修炼多年的人精,只怕毓儿会觉得你我在为难她,偷偷在房里抹眼泪。” 王妃:“无论如何,她都是要接触这些的,早点接触也好。” 成王不做阻拦,翻过身继续睡觉。 王妃让世子妃接管府内外事物的消息,一日之间传遍了整个王府与王府下的商铺店面封地等。 苏喜将房间里的花瓶砸了个遍后,跑去跟刘侧妃告状:“母亲,您说凭什么?凭什么我管理那么久的庄子铺面,她一来,她就要接手?她算个什么东西?” 顾佑小声嘀咕:“二嫂,小声点,这话要是传到王爷耳朵里……” 苏喜:“传就传,大不了我回去让我祖父来替我主持公道。” 刘侧妃冷嘲:“你就这点出息,在婆家受了气,回娘家哭诉,我要是你娘家,我得在你回去之前就把门关上。” 苏喜被骂的镇定下来,气闷:“母亲,你能忍得下这口恶气?” 刘侧妃瞥了苏喜一眼:“她说接管你就让她接管?她才来几天?根基不稳,拿什么服众?亏得你祖父还是太傅,怎么教出你这么个窝囊废。” 苏喜想了半晌,终于意会到了,恍然大悟展颜微笑:“母亲,我明白了。” 商铺庄子都是她的人,这次她定要叫白毓寸步难行。 刘侧妃满意瞥了苏喜一眼:“明白就好,路还很长,收收你的脾气,慢慢走。” 第8章 管家 冉清谷没想到王妃竟然将府内外事物交给他。 他本就对这些杂物一点兴趣都没有,但世子摸在他的胸口似乎察觉到什么。 如果他再表现得云淡风轻,世子说不定会更加怀疑他。 毕竟他现在是个世子妃,哪个女人不想掌夫家的权? 就好比哪个妃子不想当皇后,管理六宫? 既来之,则安之。 熹微时分,冉清谷便起了早前往王府名下的庄子铺面…… 成王府荣耀显赫极盛,虽然成王的立身之本是在朝堂的权势与手里的百万雄兵,但他名下的庄子铺子数不胜数,涉猎范围极其广…… 难怪王妃会让他早点做功课,以方便世子继位,他这个世子妃不会手足无措。 冉清谷踏入王府最大的一间商铺,铺子主要卖金银首饰等。 也许是知道他来,铺子里的掌柜伙计都等了许久,甚至连往年的账本都拿了出来,两大箱子摆在桌子上。 掌柜姓王,是王府里的老人,已经在王府干了十几年。 一见到冉清谷,便恭敬笑着:“世子妃,京都首饰行的账本都在这里,请您过目。” 冉清谷目光扫了眼这偌大的铺面,再扫了扫两大箱账本。 他不急着去看账本,反而在正堂位置坐下,接过纯儿递来的茶水,淡淡喝了几口。 几个掌柜对视了几眼。 世子妃怕是来装装样子的吧。 账本就算给她,她看得懂吗? “王掌柜,这玉石从哪儿进货的?”冉清谷抿了口茶,淡淡笑问。 王掌柜笑着答:“回世子妃的话,京都这些个铺子都是从济州运来的玉石,经过加工再销售到各地。” 冉清谷抬手,纯儿便从货柜里取出一支翡翠玉钗给他。 冉清谷拿着玉钗摸了摸,眼神里始终带着笑意,让几个掌柜的摸不着头脑。 他随手拿起三四本账本随意翻着,翻得极其快,边翻边皱眉头。 接着,他又拿起旁边一堆账本看着,又皱了皱眉头…… 不一会儿,他将两箱子账本给看完了。 王掌柜互相看了眼,不着痕迹笑了。 看这翻账本的速度、皱眉的样子、不耐的神情…… 还来管王府的差事? 先把算盘拨明白再说吧。 再不济先回去练练耐心,最起码要认真看完一页账本吧。 砰的一声—— 冉清谷将账本扔到了地上。 王掌柜等人不明就里:“世子妃?为何发这么大的脾气?可是小人做得有何不妥的?” 冉清谷:“这账本上记得禹州上等玉石按成色收价,这五年的账本里,帝王绿玉石二百四十二块,一块五十三两,共计一万二千八百二十六两,白翡翠一九十二块,造价四十一两……粉白珍珠四万三千多颗,每颗十二文钱……这些共折合白银五十二万六十七两五钱……每年玉石按照当年的市场均价出售,咸元十八年,翡翠玉石市场均价,祖母绿二百七十二两……全京都一共十二个铺面,其他州县七个铺面,你们这十九个铺面商行提供的这五六年账目合计三十一万四千三百零六钱,其中将近二十万白银的款项哪儿去了?” 冉清谷说完,王掌柜几个人完全懵了。 就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这五年来总共收入多少颗玉石,世子妃怎么知道? 他们记得哪一年哪种玉石的均价,这跟世子妃说得一字不差…… 他们连忙招来旁边站着的七八个账房先生翻账本,计算这个数值是不是跟世子妃口算的一样?别被世子妃给诈了。 几个账房先生将算盘播的连轴转,噼里啪啦的全是键盘声。 一个时辰后,几个账房先生给出一张写满数字的本子,暗暗咋舌,满目惊叹朝着几个掌柜的点了点头。 这意思很明显,世子妃并无随口胡诌。 在场的账房与掌柜无不擦汗。 如果世子妃没有提前做功课,这人就是神人。 一目十行扫完五年的账本,记下来千百种玉石的价格与数量,甚至包括哪一年的玉石市价与市补给价都算的如此明确而快速…… 他一人一炷香不到心算出来的结果,跟□□个账房先生一个时辰算出来的结果一样。 这人太可怕了。 王掌柜擦完脑门上的汗。 不可能,没有人能算得这么快? 也没有人有如此记忆力。 一定是世子妃提前查了账目,做了功课。 那她是不是查到了什么? 冉清谷也不急,就在这大堂里简单用了膳,优哉游哉的喝着茶。 纯儿之前还担心世子妃来这里被几个老奴才刁难,没想到世子妃提前就查好了。 可她也没看到世子妃看任何账目,也没见世子妃拨任何算盘? 她扭头小声问桃子:“世子妃什么时候做的功课?难道是世子妃夜里用工?为什么不通知我随身伺候?” 世子妃夜里是不让她们伺候的,也许夜里用工,她没看到。 桃子满眼“智障,离老子远点”的目光,鄙夷说:“这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家……小姐,一目十行,过目不忘,心算速度非常快,厉害着呢。” 纯儿半信半疑。 桃子也懒得理这白痴。 冉清谷喝完了茶,轻轻将茶放到桌子上。 那杯底点桌的声音很轻,却像山体倾塌般种种压在每个人的心头,令在场的掌柜账房浑身一震。 冉清谷温和看着他们,语气不徐不疾,淡淡的:“以上只是我根据你们账本所算,除此之外,我还想问问你们,你们选择从济州进货,而不去玉石更便宜、运输更便利的禹州……这是为何?禹州帝王绿翡翠至少比济州便宜三成,禹州临海,珍珠质地更纯,材质造价价格可多出一折……除开运输人工成本,你们让王府又多多损失了七万两白银……” 几人这才摸清楚了,世子妃是来秋后算账来了。 他们几个本想把账本抬出来给世子妃一个下马威,好让她知难而退,没想到却先被世子妃找上门来了。 王掌柜几个擦了擦额头的汗:“世子妃有所不知,禹州虽然交通便利,但水路多,匪患严重……” 冉清谷冷嗤:“那也能比得过济州的云山险阻?况且自有王府车马运输,哪个匪首吃了豹子胆?敢劫王府的货物?”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这世子妃果然不是省油的灯。 其中一人站出,开口:“世子妃……” 冉清谷微笑:“不若我替你们说了吧?你们去济州采办玉石,定是济州那边的卖主给了你们回扣,之后再用优质玉石的钱去买劣质玉石,这个中间差价,又能吃一次回扣……一次采办运输,你们能吃两次回扣,一次吃进上千两白银。” 二嫂苏喜的长兄在济州为官,这些掌柜的长期在苏喜的手下办事,自然而然与苏喜有牵连。 这些白银最后落到了谁的腰包,可想而知。 苏喜用王府的职权给她长兄送银子,用最高的价钱在她长兄那里收取劣质玉石,登记在王府的名下,而她长兄自然不会亏待她,她必定也拿了不少回扣…… 这兄妹两扒着王府吸血,倒是让这下面办事的来送死。 可冉清谷不能直说,二嫂苏喜是太傅的嫡系孙女,有刘侧妃与太傅撑腰,他若直接说出去,难免被人诟病。 更何况,就这点蝇头小利,王爷也未必看得上。 他若因此闹得宅邸不宁,让王爷与太傅生了嫌隙,这不正中了刘侧妃与二嫂的下怀? 今天这账本就是一个局。 刘侧妃第一局是让这些人将账本抬出来,给他下马威。 如果他过了第一局,未曾发现问题,这些人就会消极怠工,给他找难题。 如果他发现问题,那么以一般才管家的女人,势必会追究到底,就会死揪着不放,毕竟这可是动摇二嫂的好机会…… 一旦他咬定了是二嫂,接下来自有侧妃太傅等人出面。 王爷虽不会责备他,但也会觉得他是个多事的人,为了点蝇头小利闹得宅邸不宁,这样不顾全大局的人,还配以后掌管成王府吗? 因此,他不能牵扯到二嫂与刘侧妃,只能将帽子扣在济州卖主给了回扣上。 至于卖主是谁? 那需要问官了。 王掌柜的几个腿已经打了摆子,还强咬着牙:“世子妃,您才掌权第一天,很多事情只能凭借自己的判断或书上所见所闻,这采买玉石需得亲自走一遭才知道怎么回事儿?” 冉清谷笑了笑:“你的意思说我只会纸上谈兵?” 几人哑口无言:“这……” 冉清谷淡淡看着他们:“无妨,我们去官府走上一遭。” 这几人是商场上的老油条了。 见的官比穿的鞋还多,现在官场,官官相护。 世子妃再怎么厉害,在京都又没站稳脚跟,还被世子厌弃,哪儿能比得过二夫人?是当朝太傅的嫡亲孙女,又有刘侧妃这个宠妃亲妹妹撑腰,在京都根基深不可测,二夫人一定会捞他们的…… 想到此处,几人更是挺直了腰板。 几人在王府的侍卫押送下前往官府。 只是走到一半,两三个掌柜的发现不对劲,就问着:“世子妃,这方向错了?” 桃子掀开马车车帘:“世子妃说没错,这是前往大理寺的方向。” 几人面色煞白。 大理寺不正是重刑狱吗? 进去的人,不死也残…… 更何况,谁人不知那里是世子的地盘,世子杀人如麻,他们进去了,还能回来吗? 王掌柜挣扎喊着:“这明明是官府处理?为何去大理寺?我们又不是什么重刑犯……世子妃,你这是滥用私权……” 纯儿传话:“世子妃说,大溯刑法财税盐法,第七十条,凡涉及金额庞大者,皆可移交大理寺审讯。” 她传话完了转头问冉清谷:“世子妃,这些刑法都是真的吗?这在大街上,别被懂行的人听了去,会丢人。” 冉清谷笑了笑:“那天在书房,我可给你们世子读了一个多时辰的刑法。” 掌柜几人面色煞白,高声说:“我不去,你滥用私刑。” 几个侍卫连忙将几人扣押。 事已至此,几人已不顾颜面,当即在大街上撒起泼来,大声喊着:“世子妃滥用私权,严刑逼供,铲除异己……草菅人命啦……” 周围的人纷纷围了过来。 “那马车里坐着成王世子妃啊?” “她还没被世子蹂|躏死?” “世子怕是碰都不愿意碰她吧?不然新婚之夜也不至于跑去妓院,一连几日睡在妓院……” “堂堂一世子妃还不如一个娼|妓。” “我可听说了,说那世子妃丑得如同罗刹,五大三粗,满脸麻子,腰比水桶还粗,北方的女人身上毛发都旺盛……”一汉子滔滔不绝的跟人闲聊:“还说体味很重呢……所以世子才碰都不愿意碰……哎,你们怎么了?听我说话呀。” 他附近的男男女女全都看向一个地方。 他也扭头看去。 只见一个身材高挑消瘦,里面穿着白色琉璃黄色碎花襦裙,外穿一件浅紫色外衫的美丽女子从马车上下来。 一时间所有人都看向她。 那女子皮相无疑是美的,但让人不可忽视的是整个人的气质。 她虽上了妆,点了花黄,但给人的感觉就是清清淡淡的。 像那冷雪,又像那古泉 仿佛从骨子里透漏出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这样的人,若出现在晨雾山林间,丝毫不会让人怀疑她就是此间的神仙。 到了现在,大家才明白一句话。 美人在骨不在皮。 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是世子妃吧?” 旁边一妇人点头:“应该是的,我刚听到有人叫她世子妃。” 那汉子喃喃自语说了一句大不敬的话:“所以,世子是瞎了吗?” 冉清谷下了马车,走到那几个掌柜的面前,微笑:“私刑在哪儿?” 掌柜的面红耳赤:“你把我扔去大理寺,那不是私刑是什么?” 冉清谷冷冷瞥了那几个掌柜的一眼:“大理寺是先祖皇帝所设立审讯重案机构,怎么就成了你嘴里的私刑,你是在诋毁先祖皇帝,还是在污蔑当今圣上?” 掌柜吓得面红耳赤:“我?” 冉清谷拍了拍那掌柜的肩膀:“去了大理寺,你或许还能捡回一条命,若把你那话传给圣上,可是要诛九族的……孰轻孰重,自己掂量掂量。” 冉清谷缓慢朝着侍卫上走去,吩咐侍卫:“我还要去看别的商铺,劳烦几位将这些人送去大理寺,若路上有人再敢污蔑我或世子,就直接将舌头拔了,如若敢反抗,就……当即处决,如若敢逃,就拿妻儿父母抵命!” 侍卫拱手:“是。” 跟着世子妃一整天,侍卫们目睹了世子妃云淡风轻处理事务的过程。 只怕这世子妃比世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世子手段残暴向来直接断手断脚,让人痛也痛的明明白白。 而世子妃,直接话里玩阴的。 虽没有取人性命,断刃手脚,却三言两语将人置于死地,甚至将人后路都给断了。 幸好世子只有世子妃一个夫人,若有几房妾室,怕是在世子妃不动声色间就会殒命。 冉清谷徒步走向人群,人群给他让了道。 他走进了王府名下的布庄,刚刚目睹一切的布庄掌柜都吓破了胆,立刻恭恭敬敬弓腰在门口迎接。 入布庄之前,冉清谷想到什么,扭头跟纯儿说:“我待会儿写个名单,你拿给王妃,就说王府的账目漏洞太大,我不知道怎么处理,求母亲相助。” 纯儿欢喜点头:“是。” == “世子妃这是哪儿不知道怎么处理啊?”王妃看着那些名单淡淡笑了。 苏嬷嬷拿起名单:“世子妃可是做了什么让王妃开心的事情吗?” 王妃将手放到金鼎云纹熏炉上熏了熏,丫鬟连忙拿来牛母乳给王妃擦手。 “她这两三天的工夫就收拾整顿了王府名下那些上不得台面陈旧问题,那些掌柜与账房采买等人被送官后,他们的位置就空了出来,这空出来的位置自然要人去填。” “奴婢知道了,世子妃送去见官的都是刘侧妃安插的人,或多多少少与侧妃有关系的,而世子妃将名单送来,是想让用我们的人将这些人顶替掉。” 王妃笑了笑:“她可真是有远见,她深知自己在京都根基不稳,无可用之人,只能找我。因为她知道,我所筹谋的一切都是为了世子,也是为了她的将来。” 苏嬷嬷给王妃按摩手:“世子妃倒十分聪明,说到底,还是王妃洪福齐天。” 王妃笑了笑:“世子妃确实有点手段,这才几天,将刘侧妃栽下的萝卜给拔了一半,只是这些坑,我们得用可靠的萝卜栽下去。你去物色一下……” 苏嬷嬷连连点头:“是。” 王妃看向纯儿:“世子妃这些日子肃清外府辛苦了,晚上让她来醉风阁陪我吃顿饭。” 纯儿行礼:“是。” == “母亲……”苏喜慌张跑进满月阁,因脚下不察,差点跌倒。 刘侧妃慢悠悠的用餐,喝粥,抬眉,微蹙:“你慌什么?” 苏喜上气不接下气:“母亲,您怎么还有心情吃得下饭?那白毓将大部分我们提拔安插的人,给送去大理寺了。” 刘侧妃冷嗤:“我不吃饭,难道要我饿死吗?” 苏喜在刘侧妃身旁坐下:“母亲,会不会查到我的头上?我怕……” 刘侧妃狠狠剜了她一眼:“怕什么?没用的东西,你最多是识人不清,王爷真会为了这点毛利跟太傅闹翻?” 这么一说,苏喜稍稍放下心来。 刘侧妃话语一转:“先前没看出来,这个白毓,倒有几分本事,才掌权几天?将我们的人七七八八全给挖出来了。” 苏喜不满撇撇嘴:“背后还不是有王妃指点。” 刘侧妃冷笑:“跟简醉欢明争暗斗这么多年,她什么脾性斤两,我不晓得?倒是这个白毓,确实有手段……” 她拿勺子的手顿了顿,思忖说:“不对!” 苏喜被吓了一跳:“什么不对?母亲,是不是王妃要拿我们下手?” 刘侧妃放下碗筷:“白毓不对劲,她有这手段,怎么会让她母亲被她父亲赶到宅子里五六年之久?又怎么会让那没头没面的小妾在白国公府作威作福?” 白毓的手段,让她一个名门出生嫁入皇室的女人吃了哑巴亏,又怎么对付不了区区一个小妾? 怕是对付白国公那软骨头都绰绰有余。 想到什么,刘侧妃吩咐才嬷嬷:“去,差人去北城调查下白毓,任何蛛丝马迹都不得放过。” 才嬷嬷:“是。” 第9章 世子妃是在等本世子吗 晌午,醉风阁。 丫鬟们在桌前备菜,王妃夹起菜放到冉清谷碗里:“这几日辛苦了,多吃点。” 冉清谷端庄回着:“谢母亲。” 一个丫鬟走了进来,面带笑意:“王妃,世子来了。” 简醉欢佯装生气,嗔道:“平日里找他不见影子,如今不找他,他倒来了。今天可没备他碗筷,赶出去吧。” 商容与大步迈进屋里:“母妃,没备我的饭菜不要紧,我可以等世子妃吃完了,让她给我做。” 王妃嗔怪笑着:“你又欺负她。她这些天处理府内外事物,很累,你可别折腾她了。” 丫鬟拉开椅子,商容与坐下,歪头看向冉清谷:“母妃,这你可就冤枉我了,明明是世子妃折腾我好不好,三天给大理寺送来五十多号人……搞得我连晚饭都没吃。做顿饭,也不算委屈了世子妃,世子妃,你说呢。” 冉清谷恭敬说:“伺候夫君是毓儿的职责。” 商容与笑了:“那你可得好好伺候。” 苏嬷嬷拿了一副新碗筷出来,笑容满面:“好了,世子,来王妃这儿,怎么会让你饿肚子。嬷嬷已经吩咐厨子,做了你最爱吃的小天鸡鹿酥与鹅肉八仙盘,王妃都备着呢,天天盼着你来。” 王妃嗔怪:“盼他来给母妃找气受吗?” 苏嬷嬷将碗筷放下,看到商容与华服袖子上撕破了一块,提醒商容与:“世子,你的衣服破了。” 商容与脱口而出:“一件衣服而已,破了就扔……” 他顿住,将外衣脱下来,递给冉清谷:“劳烦世子妃了。” 冉清谷怔愣片刻,伸手接了过来。 一个平日里极尽奢侈安于享乐的王世子会穿破衣服? 他不信。 也许那日春宴察觉到什么,是否因为他那日没穿厚垫子,让世子起了疑心。 他一定在试探他。 毕竟大溯女儿未出阁时,女工是必学的。 周遭的下人们也呼吸一窒。 世子什么时候穿过破衣服?基本连旧衣服都不穿的…… 世子妃果然得罪狠了世子,世子在故意为难她。 可怜的世子妃,谁不得罪,偏偏得罪世子。 下午回去,一介男儿身,从未学过女工的冉清谷犯了愁。 这衣服要怎么补? 他对着那衣服发呆。 纯儿端来一杯茶水说:“世子妃在看什么书?这么入迷?” 她瞥了过去,发现冉清谷在看一些女工类的书,手上穿针引线,在一块手帕上学得有模有样。 纯儿笑了:“世子妃,这个间隙太大,会导致缝合得不牢也不美观,最好间隙小一点,密一点,每一针之间的间距要一样……” 冉清谷抬头问:“你会?” 纯儿笑:“这种粗活,奴婢从小学到大。世子妃以前在闺阁中没学过吗?” 冉清谷微笑敷衍:“学过一点,因太笨,学不会,我母亲太溺爱于我,也就作罢。毕竟她不得宠,也从未想过我会嫁入贵胄之家。” 他看向纯儿:“要不,你教教我?” 纯儿看向旁边世子的衣物,想到世子何曾穿过破衣服? 但她又一想,世子穿不穿有什么打紧的?重要的是,世子妃这个妻子为丈夫缝衣服。 尽管世子不穿,但世子妃可以装作不知道,届时又多了一个接触世子的机会。 果然还是世子妃高,都学会争宠了。 她点头:“好。” 跟着纯儿学了一两个时辰,冉清谷的手指被针扎了满是针眼,血珠子沾了不少手帕布料,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他起码能缝一件像样的衣服。 纯儿暗暗咋舌:“世子妃怎么会学不会呢?这才两个时辰不到,世子妃做出来的针脚,比我这个做了十多年的都好。” 冉清谷:“你别恭维我了。” 纯儿满是钦佩:“真的,世子妃,你真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女人。我觉得就好像没有你办不成的事。” 最聪明的“女人”冉清谷:“……好吧。” 他拿起商容与的衣服开始小心翼翼缝了起来。 想到什么,他吩咐说:“今天你教我女工的事情,千万别告诉世子。” 看到纯儿眼中满是不解,他跟了句:“我不想让他觉得我很笨。” 难得这位主子要争宠。 纯儿开心坏了,连连点头:“世子妃放心,纯儿谁都不会说。” 冉清谷点点头:“谢了。” 纯儿:“世子妃为世子做的,世子一定会明白的。” 冉清谷笑而不语。他倒是希望世子一辈子都不要明白。 折腾到半夜,他终于将商容与的衣服缝好了。 虽然他知道商容与不会穿,但他也尽心尽力。 他不能让他看出破绽。 商容与晚上来到沉鱼阁时,见纯儿端着补汤前往冉清谷住处。 见到他,纯儿连忙行礼:“世子。” 商容与看着那补汤:“这么晚了,还没睡?这给世子妃的?” 纯儿支支吾吾:“世子妃还没休息,纯儿就吩咐厨下为世子妃做点宵夜。” 商容与诧异:“还没睡?” 桃子在一旁愤岔:“如果不是为了给世子缝衣服,我家小姐早睡了。” 今天下午她的少爷在学女工,嫌弃她聒噪,就把她赶了出去,只留下纯儿。 她朝着屋子里看一眼,她家少爷跟纯儿学女工。 再看一眼,扎破手指头了。 再再看一眼,双手都缠着纱布。 她越想越气愤。 成王世子是有毛病吗?她家少爷什么时候学过女工? 不穿的衣服也让她家少爷缝?故意折腾她家少爷。 真是坏的透顶。 好想抽他一顿。 纯儿一手肘拐在桃子的手肘处。 她答应过世子妃不告诉世子的。 桃子今天被赶了出去,纯儿独占少爷闺房,她都快气疯了。现下又被纯儿拐了一手肘,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拐我干什么?欺负我家小姐还不让说了,我家小姐明明不会缝衣服,学了一下午,手上都是血珠,世子倒好,明明不会穿的衣物,却偏偏折腾我家小姐。” 纯儿低声:“世子妃不让说得,怕世子说她笨。” 桃子呵呵了声。 这傻逼,竟然不懂她家少爷的用意。 其实她也不怎么懂。 她只懂不能让她家少爷受委屈。 商容与没想到白毓会为他做这么多。 他刚刚还在纳闷为什么世子妃不会缝衣服,也不告诉他一声? 不过一身衣服而已,现在被纯儿这样一说,心里莫名的开心。 又是学习缝衣服,又是怕他觉得她笨…… 她心里莫非早就对他芳心暗许了? 他看向纯儿手里的补汤:“给我吧,我给世子妃送去。” 桃子想要阻拦,被纯儿一脚踹在腿上,踉跄跌到了一边。 纯儿将补汤递给商容与:“那奴婢就不打扰世子与世子妃了。” 将汤递给商容与后,纯儿将桃子拖走了。 桃子:“我家小姐……” 纯儿:“闭嘴,这是他们夫妻之间的事情。” 商容与端着汤快步走到冉清谷的闺房,他敲了两声门,没人应答。 门没锁,他推门而入。 他一眼就看到屏风后若隐若现曼妙的身影,以及屋子里水雾热气…… 她在洗澡…… 她是故意的吗? 商容与:“世子妃是在等本世子吗?” 第10章 来葵水了 绘着山水画的八扇屏风后,青烟寥寥,那人皙白消瘦的背部若有若现,朦胧烛光描摹出细致却不真切的轮廓。 商容与目光恨不得穿透那扇屏风,仔仔细细里里外外尽情的看。 他虽不是什么君子,但也从没真的让谁近身伺候。 国色天香的美女见得多了,他自认为自己坐怀不乱,没什么人能乱了他的心性。 现如今,他终于明白不是柳下惠坐怀不乱,而是他没遇到让他乱的那个人。 冉清谷听到声音整个人一窒,哑然失声:“世……世子?” 他太累太困,竟然没把门关上? 商容与怎么会这么晚来他这里? 桃子呢?不是应该守在他房间门外吗? 他混沌的脑子突然被吓得清醒了。 他的衣服搭在屏风上,要拿衣服,必定要站起来…… 一站起来,那屏风遮挡不住他的上半身。 意味着,他离死不远了。 商容与将补汤放到桌子上,随手拿起桌子上缝补好叠的整整齐齐的衣物看了看,失声笑:“是我,世子妃好像很害怕?” 冉清谷往水下潜了潜:“这么晚了,世子为什么会来这里?” 商容与抱着手臂看向屏风方向:“丈夫夜半三更进妻子的房间,还能是什么?当然是睡觉。” 冉清谷:“……” 商容与往屏风方向走了一步,微笑:“本世子想了想,这是赐婚,和离怕是不成了,本世子愿意将就,不若今晚便圆房如何?” 冉清谷连忙喊住:“不行。” 商容与已经走了进去,他顿住:“为何?” 其实不是他顿住,而是他看到了惊慌失措的世子妃,愣住了。 世子妃整个人缩在浴盆的角落里,捂着胸对着盆壁,整个背部对着他,白皙一片,水面上飘着的那些花瓣若隐若现朦朦胧胧遮盖住水底下的身体,几片湿润的花瓣黏在她的背部…… 就……真的很想过去一片片吻下来。 但他看到冉清谷那惊慌失措、紧紧捂着胸部、还时不时打量他的样子,他又舍不得让她受到惊吓。 是因为太小了自卑,不敢给丈夫看吗? 他其实也不是很嫌弃。 冉清谷紧张看着商容与。 他是真的察觉到什么,过来一探究竟的吗? 他脑子里快速转了一圈:“因为我……我今天不太方便。” 商容与本想逗逗她,见她如此慌乱模样,这才才恍然大悟:“你的葵水来了?” 冉清谷:“……” 沉默片刻,他“恩”了声。 商容与转身看向屏风外那碗蟹黄补汤:“这些下人就知道偷懒。我去让人给你换一碗汤,世子妃也不要在水中呆的太久。” 蟹黄寒凉,最不适宜这个时段的女人。 在商容与转身走出房门,喊人的那一刻,冉清谷一把抓过自己的衣物,快速穿上身。 商容与再进房门时,就见穿着抹胸长裙的女子走了出来。 未干的水珠顺着肩背锁骨处白皙的皮肤滑落,齐腰长发湿淋淋的披在衣衫上,打湿的衣衫长裙就像一支笔,紧贴着曼妙的身姿,细细的将身体的轮廓描摹…… 那人眉头紧蹙,淡淡看着他,像无措,又像疑惑。 商容与前所未有的窘迫。 好像他是个不速之客,误入了某处仙境,冲撞了某位仙人。 冉清谷小声打了声喷嚏。 商容与连忙反应过来,将门关上,脱下外衣给冉清谷披上说:“夜深寒凉,世子妃多保重身体才是。” 冉清谷道谢:“谢世子。” 商容与笑了笑:“你我夫妻不用这么客气。” 纯儿新端来一碗红参红枣鹿血汤:“是纯儿思虑不周,没想到世子妃的特殊情况,求世子世子妃恕罪。” 商容与:“下回谨醒点。” 纯儿:“是。” 冉清谷本来不爱吃红枣补血类的东西,但因自己刚刚撒了个大谎,也就慢吞吞将一碗汤咽下去。 他喝完汤,放下碗,商容与就走了过来,打横将他抱起,朝着床上走去,将他放到床上。 冉清谷诧异看着商容与:“世子今晚……” 商容与:“今晚太晚了,就睡在这儿了。你身体不舒服,也早点睡吧。” 说着,他就脱掉中衣躺了上去。 冉清谷无法,只得躺下。 他本来很困,躺床上却睡不着了。 现在情况朝着他不受控制的方向发展,他根本猜不透成王世子是何意。 他很讨厌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 一场春雨过后,京都的花全都开了。 每年皇室都会在万物复苏季节举行春猎,京都适龄的王孙公子都要参加,其中也有些内眷去凑热闹,或为自家的父兄添彩头,或亲自上场,巾帼不让须眉。 大溯王朝崇文尚武,男儿更是讲究文武双全。 因此到了这一天,不少京都官宦会带妻儿前去,为择良婿做准备。 冉清谷作为一个嫁入皇室的人,必然是要陪着王妃为春猎队伍添彩头助兴。 今年雨水好,山里的花开得艳丽而放肆,猎场坐落在城郊,一片大草场之后,便是丛林茂密高大的南山。 南山山脚下有一条茂密的汜水河,每年沿江两岸花开似锦,美不胜收。 围猎的营帐便扎在山脚下。 冉清谷陪着王妃与后宫妃嫔客套后,便独自一人在营帐外散步。 围猎的第一日需要安营扎寨,整顿兵马。 因此,有些官宦子弟看到此情此景,便结伴踏青去了……也有很多名门贵女三三两两结伴,在花海里穿梭…… “世子妃止步,这里是兵马箭弩存放重地。”一个声音突然打断冉清谷。 冉清谷这才看到前方是个大帐篷,帐篷外站着许多侍卫。 他连忙顿足,道歉:“不好意思,走错了。” 三皇子商玉洲发冠一丝不苟,高高束起,一袭华美紫色骑装,悍利挺拔的身姿笔挺如同弓箭。 他轻声笑:“无妨,这里的风景确实很美,不少千金小姐都走错了呢。” 冉清谷转身,欲要走回头路。 商玉洲喊道:“世子妃若要欣赏美景,我倒知道一处,可为世子妃指路。” “三皇子要为内子指什么路?”商容与从冉清谷身后走过来。 商玉洲笑了笑:“世子,世子妃欲要赏美景,我倒知道一处好去处,正想为世子妃指路呢。” 商容与皮笑肉不笑:“是吗?本世子也知道有一处,正想带内子过去了,就不麻烦三皇子。” 说完,他牵着冉清谷的手就朝着溪流的方向走去。 走了几步,他又折回来警告商玉洲:“三皇子,拙荆一介内妇,愚昧无知,冲撞了三皇子,我代她赔个礼,但三皇子最好别把念头打到成王府,更别打到内子身上,不然……雨花池,三皇子得重走一遭了。” 三皇子商玉洲的母妃就是在他年幼之时,冻死在雨花池边。 商玉洲脸色煞白:“商容与,你……” 商容与轻蔑笑了:“三皇子,仔细掂量掂量。” 说完,他就拉着冉清谷走了。 == 第二日便是围猎之时,咸元帝商千咸亲自坐镇,在猎场之上宴请百官。 太监在一旁高声念着今日彩头。 “贤妃娘娘为春猎添碧海夜明珠一颗……” “太子殿下为春猎添昔日定北侯珊瑚玉官印一颗,蓝宝石金步摇一副,羊脂玉玲珑手镯一对……” 太子拖着肥胖的身体,走一步喘三口,冲着大家说:“这颗官印是卿逸那老贼伏诛后,父皇赏赐给本宫的,今日本宫无法亲自狩猎,自当为我大溯好儿女添一份贵重的彩头,这珊瑚玉官印可以重新打造一份不错的首饰行当,不比黄金万两差。只待我大溯将才来取……” 太子体重达两三百斤,上马下马极其不便,因此皇上体恤他,让他留守后方。 百官连忙朝着太子行坐姿礼,双手交叠,头部微低,“我等感太子恩。” 礼行罢,一些朝堂将相王侯狠狠拍了太子马屁,太子也回以敬意。 “珊瑚玉官印?那不是昔日皇上念定北侯滔天功勋,特意为他寻来旷世奇玉来打造的一副官印吗?彰显著定北侯功勋滔天。我可听说了,珊瑚玉玲珑剔透,色彩亮丽,质地玉润,唯有东海可产出,出一颗珊瑚玉就有上千条人命葬身深海,因此极其稀缺。整个大溯怕也就这一颗呢,可见当年定北侯一门如何得宠。” “功勋滔天?最后不也落得个满门抄斩诛灭九族的下场。” “谁让定北侯谋反呢,犹记当年我很小的时候,街头乡井都流传着定北侯如何勇猛用兵如神,为皇上平定北方蛮夷,如何忠君爱国,千古名臣……谁能想到落到这个下场。” “是啊,五年前我亲自随着二殿下斩杀卿逸全族四百多口,部下三千多人,那场面,你们是没见着……漫山遍野的尸体,整个北坡岗都染红了。” “对对对,那年冬季特别冷,雪下得特别厚,下雪时斩杀卿逸全族与部下,你们猜怎么着,等春季雪化了,漫山遍野的白骨。现在去那北坡岗随手拔一棵草,都能拽出一截骨头呢……” 左右官员无不感慨唏嘘。 如果不是这颗稀世官印重现于世,谁也不会记得这个曾经荣耀一时的王侯,更不会记得他如此凄凉悲惨的下场。 商容雀看向成王,好奇问道:“父王,这个卿逸,真有传说中的那么神?” 成王瞥了皇上一眼,淡淡道:“他常年驻扎在边境,偶尔会班师回朝,本王倒是见过数面,确实是个枭雄。” 商容与笑了:“太子这是在借机敲打二皇子与百官呢。” 成王瞪了他一眼:“不可妄言。” 商容与笑笑不语。 冉清谷低头喝茶。 商容与说得确实不错。 太子与二皇子一母同胞,都为先皇后嫡子。 咸元帝虽然很宠爱太子,但对二皇子也宠爱有加。 二皇子样貌英俊不凡,文才武略更是胜太子数筹。 他兴建水利,赈灾,主持通商,督科考网罗人才……桩桩件件,都是有口皆碑,利国利民之大事。 如果说皇上几个皇子谁最适合继位,怕是百官与百姓都会推崇二皇子。 但礼法不可逾越,咸元帝已经立了储,二皇子纵然再多建树,也得对太子称臣。 想来是这几年二皇子风头太盛,让太子忌惮。太子在警告二皇子,就算荣耀一时又如何,帝王让你盛,你就盛,让你灭,你就灭。 商容与依在榻椅上,端起白玉杯喝着美酒。 不经意间,他瞥向了冉清谷。 冉清谷垂着头,盯着自己的手看。 那双手相比其他女儿家,说不上多好看,但很秀气,骨节分明,他一掌就能握住。 他神使鬼差的握住了。 冉清谷惊诧抬起头来:“世子?” 商容与看冉清谷脸色苍白,毫无血气,问:“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我差人叫御医来。” 冉清谷连忙拉住商容与:“不是,就……” 他想了想,咬着牙说:“腹部不舒服。” 商容与恍然大悟:“哦,得七日左右……看我这记性……等待会儿散了,你就回去休息,晚上我给你拿个头采回来。” 冉清谷点头:“好。” 成王看了商容与一眼,责备:“你小子别太狂,出头椽儿先朽烂。” 商容与笑笑:“有父王在,谁敢让我烂?” 成王笑睥商容与一眼:“就会逞威风,闯祸了看我收拾你不。” 商容与:“你要是能收拾,你不早收拾了,还让我在外面败坏你的名声。” 父子间又是一阵剑拔弩张。 成王生生控制住了抽商容与的手。 高台之上,鼓手已经敲响了震天大鼓,惊得树林里的飞鸟嘶啼…… 咸元帝已经整装,朝着高台下走去,威武犹在,英姿卓卓。 商容与将手里一把瓜子塞到冉清谷手里:“走了,给本世子剥完。” 冉清谷:“……” 他回头间,商容与已经迈步走下了高台。 商容与的侍卫甲出给他牵来了那只摇尾卖萌的狗崽子。 狗崽子通体雪白,嘴唇咧开,舌头吐出来,好像在笑,它摇着它的小短尾巴,紧挨着商容与腿边。 狗崽子一出场,全场女眷“啊哎呀好可爱它好漂亮”之类的话语不断。 商容与告诉过冉清谷。 这个狗崽子是他父亲成王饲养的雪狼与东大街流浪狗偷|情而来的失败品,因此只能长这么大。 狗崽子体型其实是一般狗崽的两三倍大,但因毛茸茸肥嘟嘟的,跟一般狗崽无差别,其实这条狗已经两岁多了。 他还给这个狗崽子取了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做二狗。 冉清谷也不知道这名字好听在那里,只知道王府的侍卫都说好听,神仙下凡也取不了这么好听的名字。 商容与解开了狗链子后,拉住缰绳翻身上马。 他看向冉清谷的方向,冲着他挑眉微笑。 二狗哈着气去蹭马蹄子。 马儿一声嘶鸣,差点一蹄子给它。 冉清谷看着鲜衣怒马的俊美少年,发冠高束,红黑劲装勾勒出精瘦的身材。 他挑眉微笑,一派恣意洒脱,浑身上下满是少年气。 他不得不承认,商容与确实有着让京都女儿朝思暮想的资本。 这样的意气风发,这样的锋芒毕露,这样的桀骜张狂…… 活成了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样子。 随着咸元帝一声令下,鼓点越来越密集,猎场之上马匹如同离弦的箭似的冲出去。 刹那间,尘土飞扬,地动山摇。 冉清谷看到那条雪白的狗在尘土之间横跳,动作敏捷而有力。 旁边的贵女们一个个捂着嘴称奇。 == 丛林深处几只飞鸟略过…… 咸元帝停下,拉开弓箭,却不想身后一只箭“咻”的一声飞过,一箭穿透七只。 在咸元帝抽出弓箭时,一群人已经准备好了无数词来为咸元帝喝彩。 这会儿喝彩的人连巴掌都不敢抬起。 拍了巴掌就是在打咸元帝的脸。 众人不用扭头就知道是谁的干事儿。 干这事儿的人强劲双腿夹着马肚,来到皇上面前,乖巧无辜:“皇伯伯,不好意思,我今天必须要拿头彩,您是皇上,天下都是您的,这点头彩就别跟我们这些小辈争了。” 商千咸笑了笑,拿着马鞭指着商容与:“你这坏小子,你抢了我的猎物,倒怪我跟你争头彩?” 成王连忙上前来:“皇兄,容与不懂事,你别怪他。” 商千咸笑:“朕怪他干什么?今日的好男儿都给朕拿出这样的气势来,让朕看看你们这些小辈的风采。” “是。”王孙公子山呼。 大伙都朝着丛林深处驰骋而去。 商容与带着二狗也步入深林中。 二皇子驱马紧随其后:“世子骑射之术真是精湛,令本皇子望成莫及。听闻世子要头彩是为了世子妃?” 商容与客套笑了:“二皇子这是从哪里听来的话?” 三皇子商玉州打马走过,冷哼一声:“世子新婚之夜都能抛下世子妃夜奔妓|院会情人,这头彩,怕是去讨好那位情人的吧。” 商容与冷嗤:“三皇子这么惦记本世子,连我几个情人都调查清楚了?怎么着?三皇子不会对我芳心暗许吧?可惜了,本世子已经娶妻,而且不好龙阳。” 商玉州冷嘲:“外面不都在流传你成王世子的美名吗?随便在大街上走一走,哪个不在议论你?还用得着我调查?” 商容与没皮没脸笑了:“哦,这么有名,倒真是意外。” 他眼睛一瞥,看到商玉州侍卫手里的猎物不少,已经远远超过他的了。 商玉州策马走过,语气嘲讽厌恶:“等你拿不到头彩,会更有名的。” 二皇子也驾马而过,感慨一声:“三皇弟猎物也不少嘛,世子,你可小心了。” 商容与不在意:“猎物在精不在多。” 陆云深骑马上前来:“三皇子手里两条金鹿已经顶你所有猎物了,他的每条猎物都比你的精。” 商容与慢悠悠骑着马晃悠着:“这才开始,急什么?今日我若拿不到头彩,我就抢光商玉州手里的猎物。” 陆云深差点从马背上摔下去:“……你们有仇吗?” 商容与:“你知道他为什么拼命狩猎吗?他是为了不让我拿头彩。龌龊,卑鄙,下贱!” 陆云深不解:“他不让你拿头彩跟后面那三个词有关系吗?” 商容与马鞭指了指旁边的树叶:“这什么颜色?” 陆云深:“青色。” 如今春季,正直绿叶泛青。 商容与:“后来呢?” 陆云深:“黄了。” 商容与:“滚!” 第11章 大溯女儿典范世子妃 黄昏时分,狩猎队伍陆陆续续回来了。 夕阳无限,天边晚霞映红了狩猎队伍的番旗。 礼官忙得股不沾座,一个个登记所猎之物,女眷们围坐在一起,听着礼官宣读,讨论着这是谁家的公子,那又是谁家的少爷,谁家的小姐今日也不错…… 等登记到皇亲国戚时,全场哗然,或喝彩或质疑。 礼官高声朗读:“二皇子十三只金鹿,两只獐……十八只锦鸡……三皇子,三只金鹿,七只野兔……成王世子,二十八只金鹿,七十八只锦鸡,十二只獐,十五只七彩孔雀,五十二只奇鸟……成王长子,十二只麋鹿……” 礼官念罢,全场哗然。 “成王世子果然厉害,这么多,能骑善猎的二皇子竟然不足他的三成……” “不对啊,刚刚猎场上,我明明看到三皇子猎物甚多,怎么就这么点?” “是啊,我刚在猎场之上还在犯嘀咕,三皇子往年猎物都不多,怎么今年猎了这么多,谁知……” “还不是被成王世子那混子给抢了去。” “什么?还能这样?” 满座皆惊。 只听说围猎的,没听说过还能抢别人猎物的,更没听说抢别人猎物还能堂而皇之跑去登记。 “三皇子不去禀告圣上吗?” “围猎规则里有说不能抢别人的猎物吗?更何况三皇子本来就不得宠,何必多此一事?” 礼官双手将礼单呈递给咸元帝。 咸元帝将礼单递给太子,微笑:“太子代朕宣读吧。” 太子接过礼单,拖着肥胖的身体,宣读:“今日头彩是成王世子,商容与。” 商容与一掀披风,单膝下跪:“叩谢吾皇。” 谢恩后,他站了起来,在一排皇子贵胄面前拱手走过:“承让,承让。” 有几个奉承他的说:“恭喜世子。” 商容与的几个狐朋狗友在人群里起哄:“世子厉害,世子请客啊……醉红楼走起……哎呦,谁打我?” 陆云深:“没看到世子妃坐在那儿,还醉红楼……” 那人连忙改口:“什么醉红楼,我说过吗,我说的明明就是醉仙居,醉仙居走起啊世子……” 醉红楼与醉仙居都姓醉,但前者是大溯有名的妓|院,后者则是文人雅客登高望远附庸风雅的圣地。 二皇子冷嗤:“世子可真会抢头彩。” 商容与微笑着:“别人的都敢抢,二皇子的可不敢抢,您说,是吧,三皇子?” 他凤眸一挑,说不出的风流婉转,但在商玉州看来,是红|果果的挑衅。 商玉州瞪着商容与,良久,他眼里的恼怒愤懑散去,只剩下戏谑嘲讽。 他拍了拍商容与的肩膀,贴耳说:“商容与,你会后悔的。” 商容与冷冷瞥向商玉州。 商玉州挥手而去。 太监们依次罗列将彩头给商容与搬下来,商容与招呼着侍卫过来拿。 咸元帝满面春风:“好,虽然容与你胜之不武,但能打破陈规,懂得变通,如果朕的太子能像你一样,朕也就不愁了。” 成王商千贞连忙诚惶诚恐站起,恭敬谦卑说:“皇兄,小儿莽撞无知,又是个混球,怎么比得上太子殿下仁慈宽厚,高情远致,君子谦谦。” 商容与附和:“是啊,皇上,侄儿这都是在市井中学来的匪气,不敢跟太子相提并论。” 咸元帝满眼笑意:“你呀你,夸你两句,你还当真了。” 商容与:“皇上夸的,自然当真,不仅当真,还要打一副牌匾裱起来。” 这话一出口,惹得皇室哈哈大笑。 一群人紧着商容与夸,马屁拍得飞起。 桃子侍奉冉清谷左右,看着冉清谷剥着瓜子,愤愤不解:“咸元帝的几个儿子都没拿到头彩,还这么开心,呵呵。” 冉清谷头也不抬:“皇上当然开心,有人帮他化解了兄弟反目的危机,他为何不开心?” 桃子:“嗯?” 冉清谷将剥好的瓜子放在盘中:“太子因体胖未上场,而二皇子是这年轻一辈最能弓善箭的一个,这些年他风头正盛,如果围猎之时,二皇子拿到了头彩,那太子当何如?满朝文武又如何想?所以啊,这半路杀出了商容与,解了咸元帝危机。只是可惜……” 桃子:“可惜什么?” 冉清谷:“可惜就算世子成了盾牌,皇上也打错了算盘,这对兄弟迟早阋墙。” 桃子:“小姐,我听不懂。” 冉清谷:“你不需要懂,你只需要知道下次把我的房门看紧点。” 桃子灰溜溜的低下头。 太子捧着那枚珊瑚玉官印交到商容与手上,笑了笑:“目前天下就这一块完美的七彩珊瑚玉,世子可拿去给世子妃打一副好一点的头面。” 商容与:“谢太子殿下。” 咸元帝的目光落在了官印上,情绪有点复杂。 商容与拿着头彩回到自己位置上,将那珊瑚玉官印摆放在桌前。 他看到冉清谷面前已经剥了小半盘瓜子,眉飞色舞笑了:“怎么着,本世子说话算话吧,说给你拿头彩就给你拿头彩。” 冉清谷恭敬说:“世子一言千金,毓儿佩服。” 二嫂子苏喜连忙围过来,惊喜感慨看着那七彩珊瑚玉,惊叹:“哇,这就是珊瑚玉呀,听说生在深海里呢,好漂亮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呢。” 刘侧妃微笑:“别说你了,我也是第一次见。” 高台上,刘贤妃看向皇上,嗔怒:“皇上说话一点儿也不算话,你明明说过会帮臣妾从太子那里讨来这玉石的。结果……” 她惋惜盯着商容与的方向。 商千咸搂住刘贤妃的肩膀:“朕下回再给你寻一块。” 说罢,他看向商容与:“容与,这珊瑚玉是朕当年为了嘉奖定北侯功勋卓越,特意寻来的,却不想他有负圣恩,谋逆犯上……因此,这玉也算是皇室用物,切不可拿去寻花问柳了。” 此言一落,满座皆笑。 皇上是怕这混世魔王拿着玉石去讨好那位青楼娼|妓。 毕竟商容与离经叛道,什么干不出来?拿着御赐圣物干出点出格的事儿一点也不稀奇。 商容与笑笑:“既如此,侄儿就只能将这玉送给世子妃了。” 商千咸:“这才像话。” 百官家眷千金小姐无不向世子妃投来艳羡的目光。 那玉石整个大溯就这一块,就连太子妃几次三番向太子讨要,都没讨去,现在却成了这个从北城穷山僻壤过来,破落户上不得台面的世子妃的? 果然女儿家不问出身。 重要的是要会嫁人。 嫁得好,鸡犬升天。 二嫂苏喜又是羡慕又是愤怒狠狠瞪了二哥商翩风一眼。 李飞鸾气得牙痒痒恨道:“有什么了不起,定北侯谋逆,落得个满门斩首死无全尸的下场,他用的东西,必然带煞。这种东西,给我,我也不会用。” 李相怒喝:“闭嘴。” 李飞鸾不满闭上嘴,眼睛瞪着那块玉都瞪出血来。 冉清谷蹙眉疑虑问:“世子真的将这块玉给妾身了?” 商容与似笑非笑点头:“你世子爷是那种说话不算话的人吗?” 冉清谷站起身,行了一礼:“多谢世子。” 商容与开口正要说“夫妻之间不必客气”时,就见冉清谷拿着那块玉站起身。 他好奇打量着他的世子妃。 冉清谷拿着玉走到高台的栏杆边。 他举起玉石,重重的砸向栏杆外石头砌起的脚台。 砰的一声—— 五彩斑斓的玉石碎片四溅开来,好好的一块美玉,顿时碎成了一地美丽七彩的残骸。 “她疯了吗?不喜欢给我们也好呀。”苏喜跺着脚愤恨说。 刘侧妃惊诧,她不知冉清谷要做什么,扭头看向王妃。 王妃甚至惋惜这块玉。 就连皇帝怀里的贤妃也露出惋惜的目光,狠狠瞪了眼冉清谷。 冉清谷恭敬说:“皇上,皇恩浩荡,给了定北侯满门荣耀,他不仅不感念圣恩,还谋逆犯上,这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还留着彰显他功勋的珊瑚玉作甚?今日臣妇斗胆,毁了此玉印,求皇上降罪。” 咸元帝看着那一地残骸愣了愣,半晌没回过神来。 良久,他才道:“真想不到白国公有女忠烈如此,当为我大溯女儿典范。” 他虚抬了抬手:“你何罪之有,快起来吧。” 冉清谷:“谢皇上。” 商容雀小声问成王:“父王,皇上怎么脸色看起来这么难看?他不会要降罪吧?” 商千贞:“皇上要治罪早就治罪了,不会等到现在,定北侯与皇上从小一起长大,比手足还亲,落到这个下场,痛心的应该是皇上。毓儿砸了这块玉,大概触及到皇上的伤心往事了吧。” 商容与饶有兴趣撑着下巴打量着冉清谷。 这个女孩子说她有胆识魄力,她却事事温顺回避,说她有手腕聪慧,她却甘愿伏低做小…… 真是让人猜不透。 第12章 乖 “谷儿,听说侯师傅教你新的剑法了,来跟哥哥过两招。”明媚男子春风含笑,剑随手动,行云流水,在月光下挽了个漂亮的剑花。 他眉目如朗月,笑容堪比春华,就连夜风撩过他身畔时都不愿意离开,卷起落叶旋着打转儿。 那名被叫做谷儿的七八岁孩童抽出利剑迎了过去,他虽小,但舞剑姿势很漂亮。 院子里的雪梨花被剑刃砍得纷纷下落,如同冬季里的雪花,纷纷扬扬…… 没过一会儿,一个容姿迤逦举止端庄的夫人轻摇着贵妃扇,冲着那月下比剑的两人喊着:“浪儿,谷儿,快停下,娘给你们做了你们爱吃的糍米糕。” 那夫人拿着贵妃扇招着手:“谷儿,快来吃糍米糕,娘才做好的……” 她笑靥如花,慈眉善目。 画面渐渐变得模糊,冉清谷脑子里突然冒出了很多繁杂的声音。 那些声音画面交杂着如同海浪般冲刷过来。 朗华如月的少年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谷儿的剑法越来精湛了,哥哥每次从军中回来陪你练剑好不好?” 高堂之上,男人一派温文尔雅:“好男儿当保家卫国,修身养性,方为君子之道。” 一旁娇俏的女人调笑:“呀,我们的小公子现在已经是君子端方了,将来长大了,可得惹多少姑娘家心碎哟,来,嫂嫂为你寻了所有名门闺秀的画像……” …… 入夜寒凉,冉清谷半夜突然发起了烧。 商容与摸到他身体滚烫一片,喊他时,他烧得迷迷糊糊的,喉咙因高烧喑哑,如同灶膛的抽风箱似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整个人也混沌不醒。 商容与只得连忙叫人去喊太医。 太医院德高望重的御医王太易匆匆提着药箱子赶来。 因在外狩猎,营帐内设施简单,王太易与冉清谷之间,只隔着一扇屏风。 王太易手搭在冉清谷皙白纤细的手腕上,眉头蹙得老高。 商容与急切问着王太易:“王太医,世子妃怎么样?” 王太易收回手,恭敬说:“世子不必忧心,山里夜凉,世子妃感染了风寒,老臣先开两副药,世子可先差人给世子妃煎了服下,等回到都城,世子可再来太医院拿几副。” 商容与:“多谢太医。” 王太易看了眼冉清谷的方向说:“世子,春寒非同小可,世子妃体虚,切不可劳心伤神。” 商容与点头:“好,我记下了。甲出,送太医回去。” 甲出:“是。” 商容与差人煎了药喂冉清谷服下,冉清谷服下之后,就陷入彻底的昏睡之中。 == 冉清谷再次醒来时,已是三日后。 桃子守在他的床边,看到他醒了,喜极而泣:“少……小姐,你终于醒了,吓死我了,你都多久没这么生病了,留我一个人……每天都提心吊胆的……如果你再不醒,我就要揍那个狗屁御医王太易了。” 冉清谷瞥了她一眼:“情况还好吗?” 他其实想问他突然昏睡的这段时间,他的身份是否暴露。 桃子点点头:“我一直守着小姐,小姐放心。世子让我去休息,我都不敢去休息。” 冉清谷了然点了点。 如果他真的暴露了,他或许不会安然躺在这张床上了。 商容与推门而入:“你终于醒了?” 冉清谷要起身给他行礼,商容与连忙扶住冉清谷,将靠垫拉过来,让他躺好,说:“别折腾了,把药喝了,好好休息。” 纯儿将一碗闻着都苦得难以入鼻的药端上来,满面春风含笑:“世子妃,您可不知道,在您病的这些日子,世子日日守在床边。” 桃子冷哼:“前儿下午没守,今儿上午也没守。” 冉清谷连忙恭敬说:“谢世子。” 商容与笑笑:“你我是夫妻,不用这么客气。喝药吧!” 冉清谷端起这碗药喝了。 等他把这一碗药喝完,商容与又给他端来一碗更难闻的。 他接过来,淡定的喝了。 满屋子的下人丫鬟惊呆了。 商容与连忙从碟子里拿出两颗蜜饯塞到他的嘴里,十分惊奇诧异:“你怎么一点儿也不怕苦?喝药跟喝白开水似的。” 别的大家闺秀喝药跟要了命似的,一口药十颗蜜饯还要嚷嚷着苦,一碗药喝一个钟头,结果到了白毓这儿,眼睛都不眨。 他商容与的女人就是跟别人的不一样。 冉清谷一愣,连忙答:“世子亲自喂药,不敢说苦。”商容与眼睛微眯,笑意满满。 原来是因为他喂的药。 世子妃果然对他有意。 他一招手,又端来一碗药。 这碗药比前两碗闻着更苦,端药的人一脸生亦何欢的样子,随时都能嗝屁。 冉清谷不解:“怎么这么多药?” 商容与微笑:“来,乖,喝了,对你身体有好处。以后在本世子面前可以说苦,本世子允了。” 冉清谷愣了一瞬。 成王世子怎么突然这么深情厚谊? 不过他现在也没时间去纠结成王世子究竟是何意,他只想知道这御医是不是庸医。 为什么一个风寒开这么多药? 他无法,只得端起来喝下去。 万万没想到,还有最后一碗药。 这碗药他熟。 嫁入王府的那个晚上,他入嘴的王府第一份东西就是这个东西,是王妃的保胎秘籍。 此后几乎是日日都有一碗。 他深深记得这个味道。 商容与笑了:“母妃对你还是挺上心的,喝了它吧,不然外头那嬷嬷不好回去交差。” 冉清谷醒过来不曾吃一厘米,先被四碗药给喂饱了,他虚弱靠在背垫上,恳求说:“世子,以后能不能将四份药熬成一碗?” 商容与:“那怎么行呢?这几味药虽然不相冲,但是治疗的病症都不一样。” 冉清谷诧异:“我到底得了几种病?” 商容与:“世子妃不要误会,你就只是感染风寒而已,只是本世子看你来葵水来时会腹痛,便让太医院给你开了点方子。还有一味药是……” 冉清谷:“……” 怎么有种不好的预感? 商容与贴耳,小声说:“是丰胸的,父王找刘侧妃要的方子。太医说了,这四位药不曾相冲,可以一起服用,所以世子妃这几日都要继续喝。” 冉清谷:“……” 他每天在脑子里战战兢兢怕身份泄露,他以为商容与怀疑了他。 结果他只是以为他胸小? 喂完了药,商容与命人端来粥。 他亲手一勺一勺喂给冉清谷。 冉清谷喝了药,吃不下了,也就吃了两口便说:“谢世子,我吃好了。” 商容与也不强迫他,扶着他躺下:“喝了药就好好休息,有什么事儿就直接吩咐下人。” 冉清谷点了点头。 冉清谷躺下后,胃里翻江倒海的,嘴里全是一股苦药味,几种苦味互相刺激,将这些味道无限放大。 他不怕苦,也喝惯了药,但没想到依然受不了这苦味。 等他好不容易因身体太困乏而睡了过去,屋外响起一阵喧闹声。 他揉了揉疲惫赤红的双眼:“怎么了?” 桃子愤愤:“您的两个嫂子找上门来了。” 苏喜与顾佑穿红戴绿的来到沉鱼阁门口,纯儿行礼:“二夫人与三夫人止步,我们世子妃现下病得很厉害,不方便见客。” 苏喜摇着扇子,眉头一皱,嘴角歪到天边,嘲讽冷笑:“我们要见世子妃,现在府内外事物都是她管,再过一个月就是王爷大寿了,这事儿得提前一个月操办,搞砸了,你担得起吗?” 纯儿先前跟着王妃,看过王妃准备过王爷大寿。 她有礼答:“提前一个月也都是采买事宜,两位夫人可列个单子给我们世子妃。待世子妃看过后,自会给两位夫人答复。” 这两人,就是乘着世子妃病重故意找借口折腾她。 她可是从小跟着王妃长大的,刘侧妃爱耍的那些手段,这两人都学了十成十了。 苏喜瞪了纯儿一眼:“你是个什么东西,能代替你们世子妃说话?列个单子,等日后你家世子妃想算账找上门,我就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呀。” 顾佑附和,语气虽诚恳,但说出的话句句都像是在责怪冉清谷矫枉过正。 “这真不能怪我们,世子妃前些日子管家,事无巨细,下人们更是惧怕世子妃,这会儿突然没个准头,他们也不敢贸然就去采买。这不,都要世子妃给个准话才敢!” 桃子愤愤不平:“呵呵,你躺的这几日,他们不照样吃饭,难不成饿死了?” 冉清谷疲倦揉了揉额头说:“就连白国公那种破落户后宅破事都那么多,更遑论这么大的王府?” 外面苏喜的丫鬟扶柳喊着:“纯儿姐姐,你们世子妃也太娇气了吧,这年头,谁没生过病似的,当年水灾,王妃高热了七日不也拖着病体去赈灾施粥?王爷出征,侧妃拖着病体去祈福……这风寒啊,就应该出来走动走动,走动多了,寒气也就去了,这病……不就好了吗?天天躺着,没病也给捂出病来……” 纯儿厉声喝道:“小贱蹄妇,我们世子妃如何还轮得到你说吗?走不走动是我们世子妃的事情。” 苏喜冷笑:“怎么着,问个寿诞还问出错来了?世子妃威风呀,身边的丫鬟也个个是能人。” 冉清谷挣扎起身:“扶我出去看看。” 他若再不出去,明天欺负兄嫂这罪名就会传遍整个京都。 桃子见他要起来,连忙按住他:“你高热了三日,这才醒来不到一个时辰,得好好休息,我去把她们打出去,婆婆妈妈的屁大点小事就知道嚷嚷嚷,烦死了……” 冉清谷立刻拉住桃子:“这几颗蒜,现在还拔不起来。” 第13章 出头 沉鱼阁内。 丫鬟给苏喜与顾佑上了茶。 苏喜端起茶喝了口,装模作样客套说:“弟妹,我们也不是故意为难你,只是你是拿主意的人,现在不找你不行了。” 冉清谷脸色惨白,因高热几天不退,唇边已起皮泛白。 “嗯,二嫂你说。” 苏喜笑了笑,冲着扶柳使了个眼色。 扶柳站出来,行了个礼:“世子妃,王爷的寿诞要定几桌酒席呢,往年来定个五十多桌,文武百官都到……这采买呀……” 冉清谷精力不济,但强撑听着。 这些人可真会找事,去哪个农家市场,买几个萝卜,也都要问他意见。 扶柳叽里呱啦的说个半天,看到冉清谷精力不好,也没认真听,便故作高声抬高了声调,喊:“世子妃,您可认真在听?若出了岔子,奴婢可担待不起呀!” 桃子气得一脚踹了上去:“就你会叭叭是不是?世子妃想听就听,不想听就不听。” 桃子自小被冉清谷买回来时就当成男孩养。 她见到白毓舞枪弄棒的很有意思,便央着白毓,要跟她学武。 冉清谷不仅没拦她,还给她请了个师傅,那师傅专门教她跟白毓武功。 那时,冉清谷经常想到一些馊主意,让她单刀匹马去北城外找山匪砍。 前几次,她会被土匪揍,好几次差点丢了命。 后来,那群山匪见到她都喊姑奶奶。 因此,她养了一身匪气,就算入了王府,一身匪气也没洗掉。 扶柳没预料到桃子力气这么大,竟被一脚踹得摔在地上。 她撒泼气急败坏看向桃子:“你这个小妮子怎么打人呢……” 苏喜站了起来,“世子妃,俗话说,打狗看主人,我竟不知何时惹到了您,让您当着我的面如此对待我的丫鬟。” 冉清谷哑着嗓音:“二嫂这是哪里的话,只是下面的丫头不懂事。” 顾佑嗤笑:“世子妃这话说得,丫鬟没有主子的授意,她敢吗?” 顾佑挑眉看了眼桃子,淡淡说:“世子妃这丫鬟可真是厉害,才入府几日,都敢如此动手动脚,若日后岁月长了,岂不是连我们都敢打?不愧是掌家的,让人佩服。” 说着,她去扯了扯苏喜的袖子:“二嫂,我们走吧,再不走,这一脚指不定踹在谁的身上呢。” 冉清谷头疼得厉害,又被两人如此奚落,他此刻若不说清楚,明天就会恶名动京都。 他强打起精神赔笑着:“踹在谁的身上也不敢踹在二嫂三嫂的身上,不然我明儿就要在整个京都出名了。桃子,给人赔礼。” 桃子气道:“小姐。” 见冉清谷态度异常坚决,她不情不愿走到扶柳面前:“对不起。” 下次还敢。 扶柳冷哼一声,阴阳怪气:“这礼呀,我可不敢收,世子妃屋里的,果真不一样。” 苏喜站起身:“王爷寿诞非同小可,世子妃应当多费点心,好了,我们也不在这里碍你的眼了。” 说着,她大摇大摆带着丫鬟走了。 走出门,苏喜冷嗤:“看她那半死不活病恹恹的样子,我就开心。” 顾佑笑了笑:“二嫂,想不想更开心点?” 苏喜疑惑看向顾佑。 顾佑笑而不语。 冉清谷在这两人走后就趴在桌子上用力的咳。 快要将五脏六腑给咳出来。 纯儿一边扶着他,一边给他顺背,气闷:“我去找王妃,二夫人三夫人是故意挑着这个时候上门来折腾世子妃的呢,说来汇报王爷寿诞之事,全是小如芝麻的小事,这种事也要找世子妃,那她们不用吃饭了。” 冉清谷拉住纯儿:“这种事,说不清理,找谁都没用,扶我去休息会儿。” 纯儿只得扶他去床边躺着。 冉清谷躺下没一会儿,后厨管家来了。 再接着,账房先生求支银两,希望给个准话…… 沉鱼阁从没这么热闹过,不是后院哪个管事的要求世子妃拿主意,就是哪个铺子给王爷寿诞准备的布匹碟子全都出了小小的故障…… 冉清谷一会儿沉睡,一会儿被吵醒,脑子混沌一片,脚下软绵绵的,如同踩在棉花上。 他淡淡听着这些人汇报的事。 确实有事情紧急的,他会给个处理方案。 一些可有可无的家常事,他也当个笑话听了,淡淡吩咐了两句。 事后,他直接让管家将那人记下来,找到可替补的,直接将人解雇,永不再用,若是王府中人,那就发配到庄子上插秧收麦子。 王府解雇的人,其他的官宦之家定是不敢收,那人在京都也就活不下去了。 从王府内发配到庄子上的人,基本后半生就只能跟泥土作伴了。 冉清谷额头一直冒着冷汗,一旁管家也汗流浃背。 他完全没想到一个人病得这样糊涂,还有如此清晰的头脑。 他更没想到前一刻给人拿主意,语气淡淡且温和,下一刻直接一句话定了那人的未来生死。 到了晚间,冉清谷再次陷入混沌之中,才退了一点的高热再次席卷而来,他又陷入昏迷之中。 商容与看到冉清谷又病倒了,整个人比前两日还憔悴沧桑了几分。 他责问纯儿:“世子妃怎么突然又病了?我上午走时,不还好好的吗?” 纯儿低着头,在一旁抹眼泪,支支吾吾将白天的事情都给说了。 商容与虽从小就知道后宅破事多。 相比较皇帝的后宅你死我活的宫斗,他自认为王府的后宅还算和谐。 他父王虽姨太太有几位,但都无子嗣,也就蹦跶不出什么风浪。 刘侧妃虽然跋扈,但到底还要忌惮他母妃几分,这些年倒也安分。 而他父王从小对他的教育是男儿志存高远,后宅是女人的天下,也正因为如此,他基本不管后宅的事儿。 这些女人没事拌个嘴吵个架,能有多大点儿事? 但他没想到这些女人多事起来,芝麻绿豆大的事儿,也能给你捅出个天大的窟窿出来,五彩石都补不上的那种。 “去,就说沉鱼阁丢了样东西,是御赐的,让今儿来沉鱼阁的人,都过来,本世子要搜身。” 桃子错愕:“丢什么了?我家小姐没丢东西。” 纯儿:“世子说丢了就是丢了,去差人将人叫过来。” 纯儿是自幼跟着王妃的,在世子妃嫁过来后,又被王妃指派给沉鱼阁。 因此理所应当的成了沉鱼阁的大丫鬟。 在世子妃新婚之夜被抛弃时,府里多少丫鬟落井下石,说她跟错主子毁了一生,从冉清谷掌家后,又有不少丫鬟小厮私底下讨好奉承她。 她从小就跟着王妃,见惯了内宅的事儿,比桃子有眼力见。 商容与这么一说,她顿时就会意了。 世子是要替世子妃出头呢? 世子要她派人去请人,就是要她指认今儿在沉鱼阁故意为难世子妃的人。 她立刻派了几个丫鬟将今日来沉鱼阁没事找事狗仗人势暗地里为难世子妃的人找来。 == 将人找来后,这些人在商容与面前排成一排。 商容与看着苏喜与顾佑,命人给她们两搬了把椅子。 “二嫂,三嫂,坐,这审问下人的,你两怎么也跟着来了?” 苏喜满面春风微笑,一改日前嚣张嘴脸:“世子,这是何意?” 商容与:“二嫂别急,沉鱼阁丢了件御赐的东西,满院子找没找着,因此想是府里哪个下人拿了。” 说罢,他便招了招手:“那东西沾水三个时辰后,会发光,去打几桶水来。” 侍卫提了几桶水前来。 他扬了扬眉,侍卫将前来的下人小厮丫鬟每人泼了一桶冰冷的湖水。 虽已到春末,夜里却十分寒凉,冷风一吹,被泼了冷水的人跟冬季树上的黄叶一般,打着摆子,冻得瑟瑟发抖。 沉鱼阁的丫鬟们今天被这些蛇鼠一窝的东西烦了一天,见到这些人被泼成了落汤鸡,心里暗暗解恨。 苏喜不解:“世子,水也泼了,不如就让他们回去吧。” 商容与笑笑:“二嫂别急,得等三个时辰,要不二嫂三嫂先回去休息,三个时辰后就是卯时了,届时,本世子再跟两位嫂嫂汇报结果。” 想到什么,他冲着这些下人说:“你们在这里站够三个时辰,如三个时辰后,你们身上没有那件东西,就可以回去,如果有,那就拿你们试试大理寺新研究出来的重刑用具。” 一听到这活阎王说要用刑,谁也不敢吭声。 别说站三个时辰,就算是三十个时辰,那也得站呀。 苏喜与顾佑心知肚明。 世子是在报复他们白天打扰了世子妃呢。 让她们纳闷的是,商容与从不管后宅之事,他母妃与刘侧妃争斗这么多年,他也不曾出手,怎么就到了世子妃这里,他却跟条疯狗似的呢? 两人无法,只得起身先回去。 今天白天这事是她们两搞出来的,现在商容与没对她们下手,如果她们再去求情的话,指不定这疯狗会怎么乱咬。 到了后半夜,院子里的人陆陆续续发热咳嗽,但没有商容与的命令,谁也不敢动。 苏喜听说扶柳病得很严重,终于按捺不住,大晚上的披着件外衣就来了。 她去的时候,却看到扶柳她们病歪歪的拿着扫帚扫院子。 一边扫,一边咳嗽,整个人都快立不住了。 纯儿在一旁大声喊:“不要发出声音,世子妃病重,吵醒了她,有你们好受。” 咳嗽的人连忙捂着嘴,压着不让咳出来。 苏喜看到从小一起长大的婢女扶柳被折磨的形销骨立,难受扶着她:“怎么会这样?世子呢?不是丢了件东西吗?” 商容与披着披风出来,身后跟着侍卫:“二嫂,这年头谁没生过病呀?生病了怎么能不干活呢?本世子可听说了,这风寒呀,就应该出来多走动走动,走动多了,寒气也就去了。” 扶柳一听,吓得连忙跪下,扇自己耳光:“奴婢该死,求世子饶命……” 商容与笑了笑:“所以,为了祛除寒气,本世子让他们多走动走动。纯儿,好好监工,今儿若谁敢偷懒,直接乱棍打死,尸体拖去喂狗。” 纯儿连忙福了福身:“是。” 她冲着这些奴仆说:“快点扫,世子说了,扫完了内院再去扫外院,扫完了外院,将王府前的东大街也给扫了,造福人民群众。” 苏喜惊得说不出话来。 商容与是要这些人的命呀。 第14章 撩人的是月下美人 眼看着商容与将要去上早朝,顾佑连忙握住苏喜的手,焦急说:“二嫂,怎么办啊,想想办法。再这样下去闹出人命,在王爷面前不好看啊……” 顾佑母亲是户部侍郎的小妾,她母亲得宠时很张狂,她跟她娘用了不入流的手段才能嫁给刘侧妃的二儿子。后来失了宠,就被当家主母嫉恨,三翻四次的找茬。 也是因为这件事,让刘侧妃异常厌恶她。 因此,她出嫁时,当家主母连个陪嫁丫头都不给,也就到了王府,刘侧妃看她寒酸,可怜她,外加不想让外人说闲话,赏给她两个丫鬟。 这些年她虽然伏低做小,事事都以刘侧妃与苏喜为尊,但刘侧妃依然觉得她是贱妾的种,早就想让商翩度休妻。 好在,她哄得商翩度开心,以及成王为人正直公正,她才没有被赶出王府。 这两个丫鬟是刘侧妃赏给她的,如果出了什么事儿,她不知道如何向刘侧妃交代。 刘侧妃又会因这两个丫鬟向她发难。 届时,她只怕会更难熬。 苏喜甩开顾佑的手:“看你出的好主意,你就搭进去两个贱丫头,我满院子的人都搭了进去,现在还让我舔着脸去求世子……” 顾佑可怜兮兮的抹着眼泪:“二嫂,我不知道世子会参与此事,我这么做,不就是想为您出口恶气吗?” 苏喜瞪着她:“现在好了,恶气没出,倒惹得一身骚,你是故意害我吧?” 顾佑惶恐摇头,眼泪哒哒哒的往下掉:“二嫂,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啊。” 苏喜白了顾佑一眼:“谅你也不敢。” 商容与在出门时,苏喜拦住他,赔笑:“世子,昨儿白天确实是事出有因,您大人大量就放过她们吧。” 商容与挑眉,神色淡淡:“二嫂,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我要做的事,谁人拦得住?” 苏喜连忙说着:“可她们个个都带着病呢,又是扫内院,又是扫外院,还要去扫大街的,是个人也吃不消呀!” 商容与微笑,他笑容很迷人,说出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当年水灾,母妃高热了七日不也拖着病体去赈灾施粥?父王出征,侧妃拖着病体去祈福……昨儿世子妃昏迷三天刚醒,不也处理了一整天的府内外事物?怎么就几个贱奴吃不消?难不成奴才比主子还会享清福?” 苏喜满脸羞愧瞪了眼顾佑。 顾佑垂下了头。 商容与错开她们便朝着府外走去,苏喜欲要追上去,侍卫甲出大刀一横:“世子要去早朝,二夫人止步。” 苏喜吓得连忙后退了两步。 甲出立刻跟上商容与。 当天,暴戾的成王世子又突然火遍京都。 用冷水泼家仆,让家仆在寒风中站了一夜,逼着生病的家仆扫大街,这特么的是人的干的事儿吗? 路人甲:“他干过几次人事儿?” 路人乙:“也对。” 路人丙:“听说他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这些人怠慢世子妃。哎,这些家仆真可怜……” 路人丁:“可怜你还扔瓜子壳?不晓得人家刚拖着病体扫过?” 路人丙:“有种你们都别吃!” == 病来如山倒,病走如抽丝。 冉清谷病了几日,整个人完全失去了生气。 他这几日重病不曾给王妃行礼,因此身体才好点就先去给王妃行礼。 行完了礼,王妃留他吃了晚饭,便让他回去休息。 一路行来,王府庄园廊桥相接,流水小谢。 如今已经夏初,百花开遍,枝繁叶茂,甚为雅致。 在廊桥间穿梭时,他听到了剑锋斩断繁花的声音。 他朝着廊下花园眺过去,却见商容与在蓝花树下练剑。 他的剑法很凌厉霸道,一招一式皆带寒芒,斩断了无数花叶。 花叶纷纷扬扬,在月色下,美不胜收。 商容与意识到有人在看他,旋身收剑。 收剑时利落干脆,那柄快剑在他手里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就好像划开了一抹月华。 他站定,与廊桥上衣袂飘飘犹带病气的人四目相对。 那人逆着月光,身上仿佛镀上一层光,他站在廊桥边,痴痴看着他。 此时此刻,商容与终于明白了一个词。 月色撩人。 其实撩人的不是月色,而是月下的美人。 他伸出手,喊着:“毓儿,到我这里来。” 乍一听这个毓儿,冉清谷有点没反应过来。 纯儿推他时,他才意识到是在喊他。 他有一瞬间的怔愣,以往商容与都是喊他世子妃,怎么突然叫的这样亲密? 难不成成王世子认命了,不为自己的真爱抗争了? 虽说成王世子的真爱是一妓|子,但只要他不放手,以他的才能,他还是能与他的真爱白头偕老,相伴一生。 冉清谷走下廊桥,走到商容与面前。 商容与看他惨白的脸,笑了笑:“气色还是很差,你这身体骨太弱了,一场风寒竟躺了半个月。” 冉清谷:“自然比不得世子。” 商容与微笑看着他:“想不想学剑?你女孩子不用学得太繁杂,就学一两个招式来强身健体。” 冉清谷诧异抬眼:“学剑?” 商容与将他手里的那柄薄剑递到冉清谷手上:“来,我教你。” 在把剑交到冉清谷手上时,他看到冉清谷白皙的掌间有细细的茧子,一看就是拿过兵器,被兵器磨出来的。 他诧异问:“你学过武?” 冉清谷连忙解释:“学了几招剑术防身用,不像世子这般行云流水。” 商容与笑笑:“多练练就好了,来,我教教你。” 冉清谷点头:“是,多谢世子。” 桃子欲要前去阻拦,被纯儿拦住:“你没看到世子对世子妃越来越好了吗?你怎么老是没眼力见。” 桃子气闷瞪着纯儿:“我家小姐不适合习武。” 以前冉清谷看她与白毓练剑,目露羡慕且欣慰。 那时她一时情急,就让冉清谷也陪着她一起学武。 冉清谷那时的神情,她至今还记得。 他握着自己的手腕,神色淡淡,语气哀哀。 他说,他手受过伤,拿不起剑,拿得起,也舞不动。 纯儿面露笑意:“这不是习武,这是世子陪着世子妃玩呢。” 桃子气急败坏:“你懂个屁,你就会为你家世子考虑,谁考虑过我家小姐。” 两个婢女争得面红耳赤,而冉清谷却十分惬意。 他好多年没拿过剑了。 虽然有点生疏,但很多招式他都还记得。 他手握着剑,商容与握着他的手,托着他的手与身体将一个十分简单的招式走完。 他很小的时候练剑时,他哥与他父亲也是这么教他的。 他们托着他的手,让他拿着木剑比划招式。 一个简单的招式走完,冉清谷额间已经出汗了。 商容与发自内心的假夸:“还不错。” 冉清谷笑了笑:“世子就别打趣我了。” 商容与将剑递给侍从:“以后若本世子得空,就回来陪你练几式如何?” 冉清谷笑容凝滞了。 上一个说陪他练剑的人,已经不在了。 商容与见他脸色不太好,便问:“你怎么了?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冉清谷笑了笑:“无碍,有点累了。” 商容与微笑:“那我送你回去休息。” 冉清谷后退一步,与商容与隔开距离:“世子公务繁忙,就不劳烦世子了,毓儿自己回去。” 他还没走出两步,就被商容与抓住手,将他拉进他的怀里:“你好像不太欢迎本世子去你的房里?这是为何?” 冉清谷没想到商容与说变脸就变脸,此刻被商容与圈住腰,他挣扎了下,完全挣不脱。 桃子焦急在原地挪步。 冉清谷交代过她,只有他的命令,她才可以出手。 现在眼看就要被霸王硬上弓了,少爷却还不发命令。 真是急死人。 商容与圈着冉清谷的腰,将两人的距离无限拉进,唇几乎都要碰到冉清谷的唇。 冉清谷退无可退,连说话都不能。 他一说话,势必会擦着商容与的唇而过…… 他来之前就已经想到这一步,只是真的到了这一步,还是有点怪怪的感觉。 毕竟他不是女人,而他,要被一个男人亲。 “啊,不好意思,我迷路了。”一个娇俏甜美的声音打破这僵局。 冉清谷乘着商容与转头之际,连忙推开他。 那位女子穿着桃色衣装,桃花眼似媚非媚,眸光流转,万种风情。 她一颦一笑,一声一音,仿佛都按照最美丽的配比配出来的。 见到商容与,她微笑行礼:“藏娇娇参见世子世子妃,娇娇初入贵府,不小心迷了路,打扰了世子世子妃雅兴,娇娇罪该万死。” 她长得很美,说话声音也很好听,动静皆是风情。 冉清谷没想到商容与这么会玩。 竟然将这妓|子带入府内来了。 他识趣告退:“毓儿不打扰世子雅兴了,先告辞了。” 商容与拉住冉清谷:“毓儿,你听我说……” 冉清谷笑笑:“夜深了,世子早点休息。” 说完,他匆匆带着丫鬟走了。 商容与也是一头雾水。 藏娇娇为什么会出现在府里? 第15章 你是本世子的人 “毓儿。”商容与一路追到沉鱼阁。 冉清谷回头,不解看着商容与:“世子还有事吗?” 商容与:“其实我跟藏娇娇……” 冉清谷微笑:“美人配英雄,跟世子真是一对璧人。世子放心,白毓不会告诉王爷王妃。” 商容与眼神黯淡下来:“你不生气?” 冉清谷依然保持着那一派云淡风轻的微笑:“我为何要生气?” 商容与眸子里闪过一丝危险,握着冉清谷的手不由得紧了紧:“我是你丈夫,你丈夫在外面找别的女人,作为妻子的你,难道不应该生气吗?” 冉清谷有礼回道:“新婚之夜世子已经与我说明白了,白毓知道世子钟情于娇娇姑娘,也不曾奢望过,故不敢也不会生气。世子,如果喜欢,就去争取吧,门第不过是世人的桎梏,像世子这般人,又怎么会被囹圄在内……唔……” 冉清谷还没说完,就被商容与强行按着脑袋吻住了。 这个吻异常霸道,侵城掠地般的席卷着他嘴里的每一寸。 商容与臂力非常大,冉清谷被他钳制住,挣不开,也逃不掉。 他被迫承受着。 他也只能承受着。 突然唇角一疼,竟是被商容与咬破了。 商容与咬破了一处,尝到了一丝血腥味。 他突然想要更多,于是就在冉清谷嘴边或轻或缓咬着,似乎想把冉清谷拆吞入腹,但又舍不得,只能慢慢的轻轻的碾磨着。 良久,商容与才放开冉清谷。 冉清谷眼尾红红的,不知道是被吻了许久呼吸不畅生理性泪光造成的,还是唇角被咬得太疼了。 商容与沾血唇角异常的红,娇艳欲滴。 看到冉清谷眼里有泪光,唇角被他咬出血,妖冶异常,他刚要心疼他,就想起他刚刚说的话,便阴沉沉抹了一下唇角的血,冷笑:“世子妃还真是大度,竟将自己的丈夫让给他人。” 冉清谷:“你我都是被逼联姻,我知世子的苦衷,所以不会怪世子,世子放心,我既然在新婚之夜答应和离,自当允诺。” “苦衷?允诺?”商容与嗤笑,凤眸一挑:“白毓,原来你从始至终都存着这个么个心思,嫁给本世子竟然让你这般委屈?你是不是日盼夜盼盼着与本世子和离?” 冉清谷错愕抬起头来,他总觉得世子跟之前不大一样。 “不好意思,你怕是要失望了。”商容与转身朝着沉鱼阁外走去,月光将他的身影拽得很长很长。 “你大概是忘记了你说的话,你生是本世子的人,死了也得跟本世子埋在一个陵墓里,这辈子你都走不出王府。” 冉清谷皱眉看着那抹瘦利的身影。 这人怎么这么善变? 他越来越搞不懂商容与了。 商容与心情烦闷,一个人坐在王府屋檐上看着整个京都的灯火绰绰。 他搞不懂白毓,他位高权重,嫁给他,委屈了她吗?怎么老想着回到北城那鸟不拉屎的偏僻之地? 王爷从军营里回来,刘侧妃连忙迎上去,娇弱靠在成王怀里,眉目含情,风韵无限。 成王揽着美人:“不要这样,本王还有公务要处理。待本王处理完了公务,再来陪你可好?” 刘侧妃巧笑嫣兮:“让妾身为王爷掌灯如何?” 商容与喝完一壶酒,随手一扔,酒壶被扔下屋檐。 听到咚的一声,成王一声怒吼:“小兔崽子,给老子滚下来,看老子不抽死你。” 商容与坐在楼顶上看下去,他老爹脑门上盯着酒壶碎片,一脸怒火冲冲。 刘侧妃在一旁吓得脸色发白为王爷清理脑门,嘴里念叨着:“世子,王爷是您的亲生父亲,您怎么能这样?快,快叫御医……” 商容雀推着他父王往外走去,说:“父王,别动怒,这儿交给我,您快去清理一下伤口,明儿还要去演练新的阵法,可不能带伤上阵。” 成王指着屋檐上的商容与骂着:“小兔崽子,滚去书房跪着。” 商容雀连连道:“是,我这就带他去书房。” 成王一脸怒火被推走了,商容与百无聊赖的朝著书房走去,边走边撇撇嘴:“父王真是越来越糊涂,连个酒壶都避不开,色令智昏。” 商容雀笑笑:“其实你也可以色令智昏的,谁让你当初嘴贱说你钟意藏娇娇?” 商容与瞪了商容雀一眼:“你懂什么?” 商容雀:“我不懂,我知道看你对世子妃挺上心的,你为何不跟她解释清楚你跟藏娇娇的事情?” 商容与:“大哥,你怎么知道的?” 商容雀笑了笑:“府内外侍卫都是我教出来的,什么能瞒得过我?” 商容与失落:“不是我不解释,是她根本不在意。” 如果说这一桩婚事一场乌龙,那么他钟意藏娇娇这件事就是另外一件乌龙了。 他一向狂傲不羁,虽在京都口碑不行,但也是迷倒万千深闺梦中人。 谁曾想李相的嫡女李飞鸾扬言非他不嫁。 不仅如此,李飞鸾当街求爱,求爱不成,便寻死腻活,为他得了相思病。 李相爱女心切,曾求过皇上赐婚,但这件事被皇上压下去了。 商容与也知道,咸元帝一定不会让他与李飞鸾结亲。 成王手握重兵,权倾朝野,李相亦是德高望重,手里掌握着半个朝堂。 他一旦娶了李飞鸾,整个天下就是他的了。 皇上绝不会允许这件事发生。 也绝不会让他成为太子的隐患。 正好,他也对李飞鸾无意。 与其这样惹皇上猜忌,他还不如更放荡不羁一点。 于是他扬言自己钟意藏娇娇。 一个名相之女总不会甘居妓|女之下吧? 他想彻底断了李飞鸾念想,也彻底解了咸元帝的后顾之忧,避免被猜忌。 不曾想皇上依然不放心,只要他一日未娶亲,咸元帝就不放心。 那几日恰逢白国公递折子。 整个朝野怕是都不知道还有一位白国公。 咸元帝经过调查才知道,北城有位世袭爵位白国公,除了一个爵位,一无所有,怕是连县官都得罪不起。 这正合了咸元帝意。 与其将来让商容与娶了一位名门将相的女儿,还不如赐给他无实权没落的贵族家的女儿。 这样也算是变相抵制成王府的壮大。 商容与万万没想到自己婚事成了朝堂弄权的牺牲品。 他对这位未谋面的世子妃异常抵触,也正因为如此,他才在新婚之夜扬言自己爱娼|妓。 商容雀嗤笑:“这就生气了,你怕是不知道世子妃还有一位表哥吧,他们没有血缘关系,那位表哥是她外祖父养女的儿子,我替你去北城接亲时就打听过,她表哥叫做冉清谷,自小体弱多病,他们感情甚笃。” 商容与诧异:“她还有表哥?” 商容雀点头:“恩。” 商容与:“你见过他吗?” 商容雀:“他体弱多病,不见人,没见过。但听说自从世子妃嫁来京都,他就四方游历寻名医治病去了,其中缘由未可知。” 商容与一时心里空空。 他就说为什么世子妃对他彬彬有礼,不曾越雷池一步…… 为什么她总想着和离…… 原来她还有位朝夕相对的表哥! 第16章 泼脏水 王府花园里摆了一个戏台,戏台之上八名女子身着仿制铠甲束着绫罗绸缎,衣袂飘飘,舞姿飒飒,琴声铮鸣,入阵曲响,铿锵激昂。 台中央美得不可方物的女子素手弹琴,低眉信手,轻弄慢捻,曲调或激昂或悲壮,颇有黑云压城城欲催,一剑单挑万户侯的肃杀之感。 苏喜坐在台下,丫鬟为她倒了杯茶,她笑意盈盈接过,挑眉看向冉清谷。 “世子妃,如何,藏姑娘为王爷寿诞谱的曲编的舞,可好?” 顾佑与苏喜交换了一个眼神,微笑着:“世子妃,这京都没有谁比藏姑娘更懂舞与曲。藏姑娘平日不见人,这次若不是王爷寿诞,我们也请不动她呀。” 冉清谷微笑:“这曲与舞自然是好的。” 只是这人,无论如何都是出身青楼,终究是污秽之地,难登大雅之堂。 更何况,成王寿诞,皇上这个兄长无论如何都会来。 若是让皇上看到青楼名妓编的曲与舞,岂不是会贻笑大方?说出去,有损皇室颜面。 再有者,在新婚之夜,商容与利用这位名妓让皇上下不来台,也让他这个嫁入王府的世子妃丢进脸面。如果皇上知道这寿诞是他操持的,又会怎么想他?天下人如何想他? 见他面色为难,苏喜将茶盏重重放下,茶盏里的水洒了出来。 台上弹琴练舞的人俱是一愣。 “世子妃是看不起藏姑娘吗?” 苏喜厉声不满质问:“就因为她出身青楼?” 台上藏娇娇听到这话,眼泪线似的往下落。 我见犹怜,梨花带雨。 美人连哭也是一种美,美的不可方物。 她抱起琴站起身,走到冉清谷面前,柔柔弱弱行了个礼,哽咽说:“娇娇自知出身寒微腌臜,幼年父母亡故,妈妈怜我,允诺只让我卖艺不卖身,这些年,我也恪守己身,却不想……” 说到这里,她啜泣说不出话来:“罢了,罢了,终究是腌臜之地出来的,倒让世子妃为难了,世子妃与二夫人不必为我生嫌隙,我走就是了。” 她紧紧抱着琴,哭得不能自已,转身朝着花园外走去。 顾佑连忙拉住藏娇娇:“藏姑娘,人无法决定自己的命,姑娘这般出污泥而不染的人,不多了。又不是谁都像世子妃一般,出身公爵之家。” 苏喜愤懑说:“我倒是觉得藏姑娘性格坦诚,人也温婉,与姑娘很是投缘,想与姑娘做闺中密友。” 她瞥了眼冉清谷:“既然世子妃容不下,也就罢了,这寿诞啊,我不管了。” 冉清谷看向藏娇娇,笑道:“姑娘不要误会,姑娘高风亮节,白毓佩服,只是这次寿诞,非同小可……” 突然,藏娇娇冲着冉清谷跪下了。 她眸子里饱含被欺辱后的坚贞不屈,与无法抗击命运的凄楚。 “世子妃,出身寒微非我所愿,如今来贵府教乐谱曲是娇娇不知天高地厚,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求世子妃开恩,娇娇以后自当恪守本分,再不敢僭越,也不敢打扰世子与世子妃雅兴。” 藏娇娇这一哭,哭到府内外人的心坎上。 丫鬟仆人打量着冉清谷,不由得心疼藏娇娇——世子妃实在是妒忌成性,自己拴不住世子,跑来怪无关紧要的人。 “怎么了?”商容与转过走廊,却看到藏娇娇跪在冉清谷脚边哭得梨花带雨。 藏娇娇哽咽道:“世子妃,你辱没我不要紧,娇娇命贱,但娇娇绝无半点非分之想,也不敢高攀世子。” 这脏水一盆接一盆,泼的冉清谷晕头转向。 原来都在这里等着他呢。 二嫂三嫂怎会不知让一青楼妓|女为皇室贵胄的生诞谱曲编舞多上不得台面? 她两这是故意挑拨他与商容与的关系,给他冠上妒妇的罪名。 让他这个不受宠的世子妃与世子的心上人起冲突,让世子越来越厌弃他,让他在京都的名声越来越差。 他做梦都没想到,他一介男子,竟然在这后宅之中与女人勾心斗角。 他更没想到的是,商容与喜欢的人,手段如此不堪。 他一直以为以商容与的才能样貌,喜欢的人纵然出身烟花之地,却也是个清高出尘的空谷幽兰,却不想是那百花园中一株绿茶。 果然上天是公平的,给了绝世的容貌无上的权势,却也给了一双鸮目。 商容与走了过来,眼睛直勾勾盯着冉清谷:“你因我而怪罪藏姑娘?” 以冉清谷的个性不会这样做,但他不知道自己在期盼着什么…… 藏娇娇膝行转向商容与,眉目媚态尽显:“世子,您别怪世子妃,是娇娇的错,不该来王府惹人厌烦。” 商容与:“你哪只眼睛看到本世子在怪她?” 众人:“……” 这情况不对呀,正常的难道不是先把藏娇娇扶起来,轻声安慰她,再责怪世子妃吗? 冉清谷一时也搞不清状况,恭恭敬敬答:“毓儿并无怪罪娇娇姑娘,王爷寿诞的歌舞一直都是宫廷乐师负责,乐师又是鸿胪寺的大家,现在突然交给娇娇姑娘,怕惹得王爷不快,也让成王府与鸿胪寺生了嫌隙。” 商容与点头:“是这个理。” 他凤眸一挑,看向藏娇娇:“所以你哭什么?搞得像世子妃欺负你似的。” 藏娇娇:“……” 说好钟意于她呢? 下人们也摸不着头脑。 这男人变心的速度也太快了吧? 苏喜上前扶起藏娇娇:“世子,娇娇初来王府,难免不适应,心里害怕情有可原。这也晌午了,我命人准备午膳,你二哥三哥也在,正在商讨父王生辰礼的事儿,想找世子参谋参谋呢。” 商容与微笑:“哦?今儿二嫂准备了什么午膳?我可听说太傅大人为二嫂送来一箩筐五月的虾子,正是鲜美呢。” 苏喜嗤笑:“就知道惦记着二嫂的好东西,不瞒你说啊,今日的午膳还真就是虾子。娇娇姑娘也留下,尝尝这五月大虾。” 藏娇娇:“是。” 冉清谷立在一旁,着实尴尬。 苏喜没邀请冉清谷,他也不能舔着脸去,更何况,苏喜这是摆明了要撮合商容与和藏娇娇,他去了也只会不尴不尬让人笑话。 但若他不去,必然遭下人口舌,说他给兄嫂摆架子。 他去与不去都是过错,都会被人诟病。 商容与嗤笑一声:“世子妃重病一场,要忌发物,不能吃虾,我陪她回沉鱼阁用膳,若二哥三哥想要找我参谋什么,只管来就好了。” 说着,他揽着冉清谷的腰,笑意款款:“世子妃,我们走。” 苏喜:“……” 说要吃虾的是商容与,现在说不能吃的也是他,直接把她后路堵死。 这场戏没了商容与这个主角,藏娇娇一个人还怎么唱? 第17章 葵水可好了吧? “世子,您其实没必要为了我跟藏姑娘闹得不快。”冉清谷一头雾水随着商容与走到沉鱼阁外。 世子不是很讨厌他的吗?他的心上人不是藏娇娇吗? 难不成他跟藏娇娇闹了小情绪?故意跟他走,让藏娇娇吃醋? 商容与瞥了他一眼,冷哼:“世子妃倒是大方,赶着把自己丈夫往外送,怎么着,本世子吃你一顿饭,把你吃穷了?” 冉清谷还未开口,纯儿笑道:“世子说得哪里话?沉鱼阁也是世子院落的一处,怎么还分你的我的?我们世子妃每天都挑灯候着世子呢。” 商容与挑眉冷噱冉清谷:“是吗?” 冉清谷沉默。 他不知道商容与是不是要因为他的红粉知己而发难于他。 商容与见冉清谷这冷冷淡淡的模样就来气。 别人家的妻子巴不得有机会哄着丈夫开心,可这人,完全当他是空气。 客套说一句“是”会死吗? 他堂堂成王世子有这么不堪吗?竟让他的发妻避之不及? 纯儿见气氛骤然冷沉,而世子妃天生冷冷淡淡的,不会为自己筹谋,心里很急,便开口:“是的,我们世子妃性格温和,只是平日里不说罢了。其实心里,比谁都惦念着世子呢。” 商容与鼻腔里“哼”了声:“去准备午膳。” 纯儿点头应了“是”。 这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席间两人均无言,伺候的仆人也害怕的瑟瑟发抖。 吃完饭,商容与没走,在沉鱼阁的书房里处理公务,点名要冉清谷陪,冉清谷只能陪着他。 整个一个下午,两人一句话没说。 吃晚饭时,仆人们发现世子的脸色更难看了。 难不成真的因为藏姑娘而迁怒世子妃了? 晚饭过后,商容与简单洗漱完,便直接躺床上。 冉清谷看了他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转身出门,打算去偏房睡。 却不想,他还没出门,商容与直接从床上赤脚走下来,抱起他,走向床,将他直接压在床上,两手压过头顶。 冉清谷一时懵了:“世子?” 商容与阴沉沉:“葵水可好了吧?能圆房了吗?” 难道他想为藏娇娇报仇,在床上折辱他? 冉清谷还没来得及挣扎,外衫就被商容与撕开了。 那外衫被他随手一扔,轻飘飘的如同斩断翅膀的蝶一般落在了地上。 商容与压在冉清谷身上,将他两手压过头顶,在他锁骨处啃着。 他的锁骨很好看,每一抹弧度线条都精致流畅。 他早就想这么做了。 他也只做到了这一步。 他虽混账无赖,但绝不是个强人所难的地痞流氓,他不会逼一个不愿意伺候他的女人同他圆房。 可他一见到他就失控了。 可偏偏他就会惹他生气。 整个下午,连句话都不跟他说。 多说一句话会死吗? 冉清谷被商容与吻得呼吸困难,突然心生一计。 他挣脱手,抵着商容与的胸膛,红了眼眶,眼角滑落两行泪,惹人生怜:“世子可是因为藏姑娘之事迁怒于我?我今天并未做错什么?世子何必如此为难我?” 与商容与相处这些天,他已经大致摸清了商容与脾性。 此人虽骄纵狂妄,恣意妄为,但绝不如同外面传的那般不堪。 天之骄子有天之骄子的骄傲,他做事随心所欲,却不会逼迫弱小。 果不其然,商容与看到冉清谷眼尾红红的,两行清泪滴落,愣了愣,连忙坐起身。 他替冉清谷掩了掩衣襟,落荒而逃似的站起来:“世子妃晚上早点歇息,本世子还有点事要处理。” 出门那一刻,想到什么,他回头强调:“本世子跟藏娇娇毫无关系,今后也不会有什么关系,世子妃既入了王府,便是本世子的人,也请世子妃恪守本分,不要去想那些不该想之人。” 说完,他头也不回跨出房门,朝着外面走去。 不该想之人? 冉清谷看着空荡荡门口,不明所意。 商容与心烦意乱的走出沉鱼阁,刚出沉鱼阁,就遇到藏娇娇。 藏娇娇提着一个食盒,食盒里飘出浓烈的香味。 她巧笑嫣兮:“世子,二夫人说世子想尝鲜,特意让娇娇给世子送来一盒新做的虾子。” 商容与冷冷看了她一眼,妆容是新的,衣服也是极其显身段,二嫂也就这点本事,可惜他商容与也不是什么人都看得上。 他嘲讽道:“还真是挺特意的。” 藏娇娇眉目间风情万种:“世子这是……” 商容与淡淡看着她:“藏姑娘,以前是我妄言,说钟意姑娘,其实都是与好友吃酒后输了所打之赌,在这里跟姑娘道个歉,抱歉,我对你无意,妄言之处还请姑娘原谅。” 藏娇娇一愣。 这些日子,她因为商容与这句话,不仅成为大溯第一名妓,艳名远播,更是被无数王孙公子环伺。 多少人想一睹她容颜,又有多少人千金只为酬她一笑。 无数达官贵人想娶她回去,有的甚至想娶她做正牌夫人。 而这些,皆因商容与的一句话。 世子一句话就让她进无数珍宝,享无边才名,那若能入王府呢? 成王世子既然钟意她,将来定能把她带回王府。 从此以后,她就是皇亲国戚了。 天下第一名妓算什么,她要做,就做人上人。 却不想,仅仅是赌约后的一句话。 闻言,她眼泪线断了似的滑落:“娇娇确实仰慕世子,但也明白自己的身份,娇娇自知卑微,不敢高攀,这次实在情难自自抑,故……” 商容与皱眉:“我声名狼藉,你仰慕我什么?” 藏娇娇拿着帕子擦泪:“那些不过世人误传罢了,娇娇曾亲眼见世子于乱马蹄下救了一小乞儿,世子是何等身份,对小乞儿都能豁出命去,更遑论他人,故而念着世子高德,茶饭不思,弥日累夜。” 商容与冷笑:“不好意思,姑娘看走眼了,我就一个混子,仗着我老子的权势为所欲为,也对姑娘无意,请姑娘早些断了心思。更何况,我已经娶了世子妃。” 藏娇娇哽咽,眼角含泪:“娇娇从不敢对世子有非分之想。” 商容与:“那便好。” 他侧过藏娇娇,朝着别院走去,却不想藏娇娇也转身:“世子,这虾……” 她转身的那一刹那,脚突然崴了,扑向了商容与。 商容与完全没预料到藏娇娇会扑过来,退都没退开,被藏娇娇扑了个满怀。 商容与抬眼,却看到冉清谷站在沉鱼阁的月形门前。 他衣衫纱纱,手里捏着他大理寺的玉牌,玉牌绦子舞得比衣衫还欢。 冉清谷没想到撞到这尴尬一幕,连忙将商容与的玉牌给他:“世子的玉牌掉在我那里了,因害怕耽误世子的事情,才追出来,不好意思,打扰世子了。” 商容与接过玉牌:“世子妃不要误会。” 冉清谷行了行礼:“世子慢走。” 说完,他自己先跑进沉鱼阁了。 商容与欲要喊住冉清谷,但话到了嘴边,又给生生咽了下去。 世子妃才不在意呢。 她现在巴不得跟他和离,好回去找表哥。 藏娇娇站正,脸色绯红,含羞带怕:“世子,都是娇娇的错,娇娇不该崴脚,更不该……” 商容与紧紧捏着玉牌,冷冷说:“下次别再犯。” 说完,他冷着脸离开,徒留藏娇娇一脸错愕。 这人真的是男人吗? 那个男人不是不因她一颦一笑而如痴如狂? == 花园里的花开得极其鼎盛,花团锦簇,争奇斗艳,就连冉清谷这种毫无怜花惜香之心的人也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不得不说,王府的景致一年四季都很美。 “世子妃妒性大发,为难了那藏姑娘,世子为此还跟世子妃发了脾气呢,你说这藏姑娘是不是要被世子纳妾呀?” “我也听说了呢,那藏娇娇不愧是头牌,那生的美呀,哪个女人不妒忌,世子妃妒忌有用吗?自己拴不住丈夫的心。” “我还听说世子在沉鱼阁门前当着世子妃的面抱了藏娇娇,那一个柔情似水呀,气得那妒妇当场跳脚,还是被世子吼回沉鱼阁的呢……” “哪个男人不三妻四妾,世子妃再怎么妒性大发有用吗?不还惹得世子厌弃,以世子的脾气,早晚休了她。” 一群婆婆妈妈的丫鬟在私底下嚼着舌根,将冉清谷贬成妒性大发的恶妇,把藏娇娇比作清新脱俗的娇花。 这言辞凿凿的流言,背后若无人指点,冉清谷是不信的。 当日沉鱼阁门口只有他、商容与、藏娇娇三人。 就连沉鱼阁的丫鬟都不知藏娇娇到了沉鱼阁门口,也不知道藏娇娇跌入商容与怀里,其他人从何得知? 他不会说出去,商容与更不屑与用这种手段,他更没有理由要这样做,那只剩下一个藏娇娇! 纯儿气不过,欲要上前去,却被冉清谷拦住。 纯儿气闷:“世子妃,她们都在欺负您好说话。那日明明是那妓|子作秀,怎么屎盆子全扣在您的头上。” 她自幼被王妃□□长大,一言一行自当慎之又慎。 这次大概是气狠了,说话口无遮拦起来。 冉清谷笑了笑:“无妨,藏姑娘要自取灭亡,你又何必帮她?” 纯儿不解:“帮她?纯儿是替世子妃不值得。” 冉清谷:“没什么值不值得,纯儿你想想,我是世子妃,又掌家,为什么这些人敢满院子胡诌?一路行来,都在议论纷纷。” 纯儿:“有人故意的,给了她们好处?” 冉清谷点点头:“对,就算我再怎么生气,法不责众,一个人胡诌,我可以打一顿,但是满院子都在胡诌,我总不能每个人都打一顿,打坏了,谁干活?” 纯儿气急败坏:“可也不能任由她们如此中伤您呀。” 冉清谷转身:“物极必反,真是蠢透了。走吧,不用理这些人。” 他果真高看了藏娇娇。 野心那么大,却那么……蠢。 藏娇娇的出身,别说王爷王妃不会让她嫁入王府,就连皇上恐怕也不许,这事关皇室脸面。 更何况这后面还有一个李飞鸾。 这流言能不能传进皇宫与李飞鸾那里,他不知道。 他知道,一定会传到王妃耳朵里。 王妃出身名门世家,母家是江南望族,自幼便知尊卑有别,她岂容自己唯一的儿子跟一个烟花女子有半点关系? 他真不明白商容与看上藏娇娇哪一点? 男人都喜欢这种春风扶柳娇弱可人且蠢得无药可医的女子吗? 第18章 世子妃三错 百花园中,万紫千红。 一群夫人与丫鬟款款走过,惊得蝶舞翩翩。 苏喜执着藏娇娇的手,嗤笑:“还是你手段高,一出手,不仅让世子世子妃不睦,还让那恶妇遭得如此骂名,我看啊,再过几天就会传出府外,届时,她必定沦为笑柄,看她以后还敢仗着世子妃的身份作威作福不?” 藏娇娇笑得比满园百花娇:“二夫人谬赞了。” 商容与是否真心喜欢她又有什么打紧? 她想要的不过是钱与权,只要她能哄得苏喜开心,那么她就能长久留在府中…… 这样,她就有机会在商容与面前转,她的手段对男人百发百中,她就不信商容与不吃她这一套。 只要她攀附上了商容与,她想要的,尽在囊中。 更何况,那些事都是下人传的,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只是一个无辜的多情女子罢了。 三人行到沉鱼阁门前,却看到冉清谷坐在阁外的秋千架上晒太阳,手里拿着一本书,神态自适。完全没有被中伤后的恼羞成怒。 苏喜与顾佑对视了一眼,心想世子妃还没走出沉鱼阁。 若是她走出沉鱼阁,看到满院子都在议论她,那她还不气死? 苏喜笑了笑:“日光这样好,世子妃怎么不出去走走?王府花园里的花开得正艳丽呢。” 顺便听听外面将你骂成什么样了。 冉清谷站起身,将书递给纯儿:“在这里也能晒到太阳,为何要出去走走?” 他吩咐丫鬟:“去,看茶。” 丫鬟领命下去。 苏喜微笑:“沉鱼阁的景致虽好,到底不如百花园里的百花开,不过世子妃这里风景也别致,今日来叨扰世子妃也没别的事,藏姑娘说她昨晚惹世子妃不快,想今儿来赔罪,特邀我来当说客呢。” 冉清谷:“二嫂严重了,藏姑娘并未惹我不快。” 他话音未落,藏娇娇噗通一声跪下:“世子妃,您若不原谅娇娇,娇娇不敢起来,昨晚娇娇只是来给世子送虾子的。都是娇娇的错……” 藏娇娇一巴掌扇在自己脸上。 白皙如玉的脸上顿时出现五个细长的巴掌印,美若梨花的脸瞬间肿了起来。 啪的一声—— 她又扇了自己一巴掌。 真狠。 冉清谷都替她脸疼。 又来这一招,总不能换点新鲜花样。 藏娇娇今日若走出他的院子,明天上上下下都会传遍他妒忌成性,掌掴藏娇娇,可谓是毒妇之最,蛇蝎心肠。 冉清谷并没阻拦,他倒要看看藏娇娇要扇自己几个耳光,这么美丽的脸,她也真下得去手。 他倒是希望藏娇娇能扇得破相,去商容与那里哭诉一番,让商容与彻底厌弃他。 这也算是帮了他。 这时,沉鱼阁门口又来了一批人。 王妃脸色冷厉走了过来,身后跟着嬷嬷丫鬟无数,均规矩行在她的身后。沉鱼阁的丫鬟见状连连退避到一旁。 王妃头发高高盘起,挽着复杂的流云髻。 因穿着紫蓝色华贵罗裙与罗缎霞帔,她额间花钿与发间珠钗都是紫色蓝色,其中镶嵌着□□色,高雅端庄又贵气。 贵气的人发起火来,最令人生寒。 所有的人连忙行礼,目不敢斜视:“参见王妃。” 王妃不让起来,没谁敢动,腿蹲麻了,也得蹲着。 她走到冉清谷面前,怒问:“你可知错?” 冉清谷福身,恭敬回答:“母亲,毓儿不知。” 王妃冷笑一声:“不知?好,苏嬷嬷告诉世子妃,她今日错在哪儿?” 苏嬷嬷上前,行礼:“是。” 冉清谷不敢起身,只得维持着行礼的姿势。 苏嬷嬷对冉清谷行了礼,便走到藏娇娇的面前,甩手就是一巴掌,啪的一声响,惊得花上飞蝶都不敢再停留,翩翩飞得更远一点。 因太过用力,她手上的老黄金戒指都甩出去一枚,砸在远处石子铺成的小路上,叮的一声。 藏娇娇捂着脸,哭得我见犹怜:“王妃,娇娇不知……” 苏嬷嬷呵斥:“小贱蹄子,王妃训话,岂有你置喙余地,再多言,撕烂你的嘴。” 藏娇娇吓得立刻闭嘴。 苏嬷嬷看着冉清谷:“世子妃第一错,掌家懒怠,放任腌臜下三滥不三不四的货色进入王府。” 啪的一声响—— 她又扇了藏娇娇第二个耳光。 藏娇娇白皙如玉的脸顿时肿了起来,那指印充血。 “世子妃第二错,未尽到妻子本分,世子是你夫君,是皇亲国戚,你却放任这种低贱货近他身而不规劝。” 说着,苏嬷嬷又给了藏娇娇第三个耳光。 藏娇娇被打得身形一崴,摔在了地上,那整张脸已经不能再看。 苏嬷嬷掷地有声,字字珠玑:“世子妃第三错,你贵为世子妃,将来的成王王妃,却容这种下等货作威作福,你的威严何在,成王府的威严又何在?” 藏娇娇被羞辱得自裁的心都有了,可她终究不敢在王妃面前造次。 王妃挑眉,不怒自威:“现在你可知错在哪儿了?” 冉清谷垂首:“毓儿知道了。” 王妃:“好,那罚你抄写皇室族谱一百卷,月例三个月,认吗?” 冉清谷行礼:“谢母亲。” 王妃抬脚迈向藏娇娇,居高临下抬起她的下巴,“是个美人胚子,你可知我为什么打你?” 藏娇娇眼泪汪汪,却毕恭毕敬答:“娇娇不知。” 王妃眼神犀利如刀,声音不紧不慢,字字诛心:“你是个什么东西?一个妓院里出来的,连看一眼我成王府门槛的资格都没有,还肖想往上爬。你那种下三滥腌臜市井学来伎俩,竟敢在我成王府用,真当我成王府是什么地方?来人,拖下去,重打三十大板,赶出府去。” 藏娇娇一听,三十大板那不是要她的命? 一般人十大板都能见血,更遑论她这个弱女子? 她哭着求饶:“王妃饶命,再也不敢了,王妃开恩……” 苏嬷嬷连忙让两个老妈子上前:“堵住她的嘴,别扰了王妃清净。” 两个老妈子说了声“是”便拖着藏娇娇下去了。 王妃转而看向苏喜与顾佑。 两人吓得腿都在打摆子。 苏喜连忙将一切全推给藏娇娇:“王妃,儿媳只是见王爷寿诞在即,往日寿诞都没新鲜,所以剑走偏锋……竟没想到藏娇娇竟然是这种人……” 王妃冷笑:“好一个剑走偏锋,既然你觉得不新鲜,你可以去弹弹琴解闷。” 苏喜脸唰一下红了。 她怎么也是太傅嫡长孙女,王妃竟然要她去做那娱人的下贱玩意儿。 谁不知道戏子技师下九等? 王妃:“你们当我傻吗?随便搪塞个理由就让我信?” 刘侧妃教出来的,果然没长进。 这些伎俩,连刘侧妃当年的十分之一都没有。 苏喜顾佑连忙齐声说:“儿媳不敢。” 简醉欢不想将家丑闹得太大,更何况成王最厌烦后宅斗争,她堂堂一王妃,犯不着跟几个小辈置气。 “你们随意招个下贱货入府,识人不清,罚你们抄写族谱三百卷,府内禁足一月,月例三个月,可有不服?” 苏喜刚要争辩,但想到王妃向来家规严明,连世子妃都罚了,也就作罢。 她福了福身:“服。” 月例三个月而已,她的陪嫁,这辈子都花销不完。 苦闷的是顾佑。 本来日子过得很拮据,还要资助她那个小妾母亲,平日里也被刘侧妃不喜,嫌她小家子气。 现在被罚三个月的月例,还不许出府,简直雪上加霜。 但她也不敢说什么,便行了行礼:“谢王妃。” == “且说呀,那世子妃善妒成性,在府里狠狠刁难了藏娇娇,却不想世子出现,于她大闹一场,还在沉鱼阁内,当众拥抱藏娇娇,要当场休妻呢。”市井中,一赌徒模样的人饶有兴趣的叙说着自己的听闻。 “假的吧,世子前些日子还为世子妃罚了下人,再说藏娇娇怎么会进王府?”一人提出质疑。 那人冷道:“过一个月就是王爷寿诞,世子想让娇娇姑娘为王爷献舞,他是想娶娇娇入府,却不想惹恼了那恶毒的妒妇……” 市井之中已经传出好几个版本了。 每一个版本都是世子妃如何恶毒,如何嫉妒藏娇娇,以及世子如何维护藏娇娇,如何跨越礼教阶级只为一真爱…… 望月阁楼上。 店小二给二楼隔间的雅座几人上菜。 其中一个外来经商人士饶有兴趣打听:“小二,下面那人说得可是真的?世子妃真有这么恶毒?” 店小二翻翻白眼:“又是这人,这人可真烦,这几天每天都要来这里说上一回,声音大的怕人听不到……” 陆云深推开隔间的屏风,钻出头来问店小二:“你说这人每天都要来说上一回?” 店小二点点头:“对啊,每天开市最繁华的时段都要来说上一上,搞得我们这望月阁门前堵得水泄不通,这些天客人也来得少了……不光我们这儿,他东西南北大街都去过……隔壁临江楼还轰过他呢。” 商容与吩咐侍卫:“去,把那个人的舌头拔了。” 护卫一跃而下,快如疾风。 那人正说得起劲,突然舌头掉了,嘴里一阵锐痛,身体抽搐口吐鲜血的跪了下去,捂着嘴咿咿呀呀哀嚎着。 商容与倚靠在阁楼上:“妄议皇室,其罪当诛。拔掉舌头,以示小惩。” 看着这暴戾王世子当街拔人舌头,其余人哪敢说话,生怕惹祸上身,纷纷退避。 商容与冷眼看着这群好事者:“当日本世子说钟意藏娇娇姑娘都是醉酒后输了的赌约。本世子连藏姑娘模样都不晓得,世子妃贤良淑德,治家有方,深得我父王母妃的喜爱,就连皇上也赞不绝口,绝不是大家口中妒妇毒妇,若下次再让本世子听到有谁敢污蔑世子妃,大理寺的鞭子闲置很久了。”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都在纷纷感慨,世子妃好歹是国公的嫡女,怎么也不会那么恶毒。 而让大家更加振奋的是,世子竟然如此维护世子妃。 当日,地下赌坊的门槛被踏破了。 许多人将棺材本都拿了出来,纷纷都把钱压在了世子妃不会被赶出王府。 世子新婚那几日赌坊有多热闹,接下来就有多热闹。 第19章 从此表哥是路人 雪月阁。 刘侧妃倚在榻上,九鼎麒麟纹香炉里香烟丝丝缕缕。 她启唇:“你刚说世子妃有一个表哥?” 下面跪着的人点头:“是,世子妃表哥叫冉清谷,是她外祖父家养女的孩子,她外祖父曾在北城富庶一方,不然白国公也不会娶她母亲为妻,后来她外祖父家道中落,白国公也厌烦她们母女两,碍着脸面与爵位,没有休妻,就把她们赶到老宅去住了。” 在大溯,妻子未犯七出之罪,丈夫休妻会被朝廷斥责。 白国公更是胆小如鼠,继承来的爵位便小心翼翼,生怕被弹劾丢了爵位。 刘侧妃淡淡说:“你继续。” 下面棉布模样的人继续:“后来她外祖父病死,就将养女的儿子改成姓冉,算是给自己留个后。再后来,他那位养女也死于痨症,白国公夫人见那小孩子可怜,无人照顾,便接到自己膝下养着,听说表少爷冉清谷从小体弱多病,十日倒有九日在床榻上度过。” “很多大夫看了,都说活不过十岁。” 刘侧妃看着他:“之后呢?” 汇报的人:“之后一段时间,倒是活过了十多岁,但也在病榻上煎熬着,国公夫人她们不请大夫,去请道士了,道士给表少爷改了名,从冉堂改成冉清谷,这表少爷身体突然好了,却也是个病秧子,除了伺候的人,就一直在宅子里,谁也不见。不过……” 那人故意一笑。 刘侧妃身边的才嬷嬷会意,塞了一袋银子给他。 那人掂着银子开怀笑了:“不过小人打听到,这世子妃在老宅可是个惯常会惹祸的,在王府去迎亲的那天,她还逃婚了呢。” 刘侧妃顿时来了兴趣:“怎么说?” 那人笑了:“她拳脚功夫不错,是个活泼的性子,不想嫁人,便逃婚了,之后好像被捉回来了,不得不嫁入王府,她走后,她这位表哥也游学寻找名医去了,倒有点……” 那人什么都没说,刘侧妃却会意了。 表妹出嫁,表哥婚后就去游学了,这不是为爱所伤逃离伤心地是什么? 在那人走后,刘侧妃嘀嘀咕咕:“逃婚?活泼的性子?表哥?” 才嬷嬷疑惑问:“侧妃是发现了什么吗?” 刘侧妃皱眉:“你看现在的世子妃,哪有半点活泼的性子?冷冷淡淡的,好像死了老公守寡似的。” 才嬷嬷笑了笑:“许是进了王府,学了自重了呢?不然以王妃的家教森严,又出自以礼仪容姿闻名的江南简家,这世子妃的日子恐怕不会好过吧,想您当年在娘家,也是个会闯祸的。” 刘侧妃笑:“嬷嬷,我觉得这事没这么简单,再怎么学,一个人也不会彻头彻尾的改变。王爷大寿是不是要来了?” 才嬷嬷点头:“恩,世子妃王妃已经在筹备了。” 刘侧妃:“借此机会将白国公一家接过来。” 一家人在一起,她就不信在白毓不露点马脚。 == “少……”桃子推开沉鱼阁书房的门,见冉清谷抬头看她,她立刻改口:“小姐,您怎么还在抄宗族谱?” 冉清谷放下笔,拿着银蛇钗挑了挑灯花。 屋子里霎时间亮了几分。 桃子走上前来,在冉清谷对面坐下来:“都是世子那混账的错,王妃不罚他,偏偏罚你。” 冉清谷拿起笔沾了沾墨,那墨是上好的梅铅粉墨,里面加了香粉,他现在全身上下都氤着这种香气。 “在我面前说说就行了,在外面不能口无遮拦。” 桃子:“我也就在你跟前说。” 冉清谷:“你今儿怎么来找我了?” 桃子:“王爷大寿,纯儿回家去见她亲人了,没人陪我玩,我也没亲人可见,我真的恨我爹娘,为什么生我不要我呢?” 冉清谷一顿,笔尖一滴墨滴下,染了一卷的字。 他连忙将这张染了墨的半卷族谱抽出来。 成王大寿,会在举办寿诞前一个月,在城门外施粥,也会给所有下人轮流放一天的假,回去陪伴亲老。 今儿似乎正好轮到他沉鱼阁了。 难怪沉鱼阁今晚冷冷清清,灯火阑珊。 桃子:“你小心点,不然又得重抄。” 冉清谷神色淡淡的:“桃子,你爹娘也许有自己的苦衷,你不知其苦衷,不要怨恨。” 桃子点头:“奥。” 冉清谷:“对不起。” 桃子:“恩?你为什么要跟我道歉?” 冉清谷没说话。 这声对不起是他家欠桃子的。 纯儿夜里回来时,看到这主仆两围着案几。 桃子百无聊赖磨着墨玩,冉清谷工工整整抄写那皇室宗谱。 她把桃子带出去教训了好一通,在王府不能这么没规矩,主子在写东西,仆人只能恭敬的立在身侧。 桃子虽然厌烦纯儿,但这府里就纯儿肯跟她玩,也就随便纯儿教训,反正她左耳进,右耳出。 教训完桃子,纯儿笑意盈盈的走进房内,将两包炸碎饼与一些番薯干放到冉清谷面前。 “世子妃,这是我娘自己做的,就给你们带了点,自然比不得王府,但我们那里的水土养出的番薯比别的地方甜。” 冉清谷笑了笑:“谢谢,你怎么不在家里过夜?” 纯儿:“我是沉鱼阁的大丫鬟,沉鱼阁总得有人守夜的。” 桃子:“我不答应帮你守夜了吗?” 纯儿:“你哪次守夜不都是偷偷溜了?” 想到什么,纯儿开怀说:“世子妃,您知道吗?其实世子并不喜欢藏姑娘,他以前说他钟意藏姑娘,都是醉后与人打赌,胡诌的。” 桃子翻白眼:“呵呵。” 纯儿白了她一眼:“这是真的,世子当街亲口说的,还拔了损世子妃名誉歹人的舌头。” 冉清谷放下手中笔:“你说的可当真?” “当真。”门被推开,商容与一袭华美黄墨色锦袍靠在门边,披着一身月华。 纯儿连忙行礼:“世子。” 商容与虚抬手示意她起身,眉目直眺向冉清谷:“世子妃为什么不直接问本世子?” 冉清谷站起身:“多谢世子为白毓做的一切。” 商容与笑了笑:“你我是夫妻,本世子还可以为你做的更多。” 纯儿笑了笑再次行礼:“纯儿刚打外府进来,听说王爷体恤世子妃远在京都,故而这次大寿将世子妃娘家全接过来……我们沉鱼阁要热闹了,纯儿先下去准备准备,以防国公国公夫人来了,招待不周。” 冉清谷微惊:“什么?” 他当日入花轿,他那个便宜老爹白国公并未见他的面,他代嫁这件事,白国公并不知情。 如果白国公与他见面,此事必会兜底。 商容与见冉清谷神色一窒,陷入沉默,不是在伤怀与老情人渐行渐远渐无书还能是什么? 他不满冷笑:“你放心,你的那位表哥来不了。” 他也决不许这位表哥再与他的世子妃见面。 一入王府深似海,从此表哥是路人。 想见表哥,下辈子吧。 第20章 护妻狂魔 在王府举办寿诞的前几日,白国公一家便抵达京都。 白国公的马车停在气派厚重的朱红色大门前,小厮连忙上前牵马。 白国公掀开帘子,入眼便是王府的飞檐红墙,富丽堂皇的门前两座镀金石狮子庄重肃穆,显得他的马车与礼金上不得台面。 再看看王府小厮下人的穿着,他瞬间觉得自己连下人都不如。 冉清谷连忙急切迎了上去,一见到白国公,他便佯装激动,扑上去抱住白国公:“父亲。” 他姨母虽性子温和软弱,但在大事上还是分得清的。 他相信他姨母在来京的路上已经跟白国公交代过此事。 白国公胆小如鼠,贪生怕死,也只能忍着。 毕竟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更何况,对方是商容与,大溯王朝第一魔王,如果被戳穿,他怕是会让整个白家生不如死。 冉清谷早就料到了,白国公现在骑虎难下,只能听他的话。 白国公蠕了蠕嘴唇,还未开口,便听到冉清谷在他耳边耳语:“欺君诛九族,仔细你全族的性命。” 白国公脸色煞白,颤抖着嘴唇,连双腿都打着摆子。 真是家门不幸呀。 成王与王妃也连忙上前迎接:“国公长途奔波辛苦了,先入内喝杯茶休憩会儿。” 白国公一生见的最大的官怕是眼前这王爷了,他满脸油光的脸上扯了半天扯出个微笑,双腿双手抖个不停,连连颤声:“好,多……多谢王爷。” 成王朗声笑着:“你我是亲家,不必如此客气,快入内。” 冉清谷继续站在马车下等着。 却不想第二个出马车的,是那位宠妾江氏。 江氏穿着大红色绸缎抹胸裙,金丝线制成的流纹披帛,妆容艳丽,一向刻薄的眼角此刻更是恶毒。 她下马车狠狠瞪了眼冉清谷,好像愤恨冉清谷抢了她女儿的荣华富贵。 她在白国公府嚣张惯了,一向以主母的身份自居,饶是到了京都,也没改性子,比白国公夫人先下马车,走在前头。 但这到底是京都,她那刻薄张狂的脾性虽未改,但见到王爷王妃,骨子里怂了,行了一个并不怎么标准的礼。王妃错将江氏当成了白国公夫人冉裳,便温和说:“不必多礼。” 她看看这位面容艳丽又有几分刻薄小家子气的女子,再看看脑满肠肥矮冬瓜似的白国公,目光再次落到冉清谷身上。 这两位是怎么生出白毓这么个国色天香的女儿的? 虽心中疑窦丛生,她依然保持着贵族风范,微笑:“夫人辛……” 王妃的话还没说完,冉清谷径直走了过来,一脚踹在江氏的膝盖弯处。 江氏被踹得趔趄跪在王妃面前,白国公心疼得连忙去扶她。 江氏气得指着冉清谷骂:“你这个泼……” 在北城,她没少去老宅闹事,老宅里的人,她是见一个骂一个,对于冉清谷这个拖油瓶,她更是骂的很难听。 但这次,她还没骂出声,就见到商容与冷冷瞪着她,眼神犀利如刀。 江氏不寒而栗,话被憋了回去,吓得缩在白国公怀里,小声啜泣着。 冉清谷冷冷瞪着她:“你一个贱婢出身的小妾,有什么资格比当家主母先行,又有什么资格来到王爷王妃面前?来到王爷王妃面前,自当行跪拜礼。” 王妃简醉欢恍然。 原来这就是白国公的宠妾。 听说白国公门户衰落,靠着发妻冉裳娘家的财力发迹,方能保住公爵府的荣耀。 之后又看上冉裳的陪嫁婢女,该婢女是个人精,会哄白国公高兴。 在冉裳父亲生意失败后,婢女撺掇着白国公吞了冉裳的嫁妆家产,将冉裳赶往老宅子六七年。还辱骂发妻出身自工商家庭,属于下九流。 如果不是她的儿媳是白毓,她也不会去了解这些家宅龌龊事。 现在看看这小妾的言行举止,果然是粗鄙至极。 她再看看白国公那小心切切的模样,更是反感嫌弃…… 这样的家族,是怎么教出来世子妃这种知书达理进退有度手腕样貌俱佳的女儿的。 想来,也是那位国公夫人的功劳。 简醉欢对国公夫人好感倍增。 冉清谷倒不怕那江氏兜他的底。 白国公贪生怕死,江氏毅然,更何况他姨母无子,将来白国公府的公爵之位是江氏儿子的。 她一个贱婢出身的,将来能做国公母亲,她比白国公更舍不得死。 他站在脚踏上,冲着马车喊着:“娘,我扶您出来。” 冉裳艰难的掀开车帘,额头都是冷汗。 冉清谷诧异握住冉裳的手:“娘,您怎么了?” 他急切掀开冉裳的衣袖,冉裳手臂上到处都是乌青发紫的伤痕。 他回头冷冷瞪着白国公。 若猜得不错,在他姨母告知此事后,被白国公毒打了一顿。 白国公果然心虚的低下头,不敢与冉清谷对视。 他曾见过冉清谷的手段,又阴又毒,咬你一口,你找不到伤口,却能疼得彻夜难眠,生不如死。 当初冉裳要将小冉清谷接回白家,他虽不同意,但也不想落人口舌。 更何况,这个与冉家毫无血缘关系的病秧子是冉家的唯一继承人。 虽说冉家落败了,但好歹曾富庶过一方,家里值钱的宝贝还是有的。 他暗中交代过不少大夫,想办法把这个病秧子弄死,后来冉裳见这病秧子病情加重就将他送回冉家。 之后再无音讯。 却不想之后冉清谷再被接回白家,这病秧子竟然身体越来越好了。 据说请了一方道士改了个名就好了。 好了又如何,冉裳已经去了老宅,冉家的家产已经成了白家的了。 可是未曾想,他接二连三在冉清谷手上栽跟头。 冉清谷看着冉裳手上那些乌青伤痕,再看冉裳起身困难,动一下便满头大汗,心里一疼。 他姨母见人之处尚且如此伤痕,可想而知她伤得多重。 冉裳脸色苍白,不想被人笑话,艰难露出一个笑:“行路时,施舍了几个乞丐,却不想被他们哄抢,这才伤着了,不碍事,谷儿,你别担心。” 王妃连忙吩咐侍卫:“去宫里请御医来。” 侍卫:“是。” 冉裳连忙道谢:“谢谢王爷王妃大恩,臣妇没事。” 商容与走上前来,伸手将冉裳扶下来:“娘,既然到了王府,就当这里是自己的家。” 冉裳一愣。 成王世子看着也不像传说中那般暴戾无度。 自从冉清谷代她女儿白毓出嫁后,江氏气急败坏,觉得是“她女儿白毓”抢了自己女儿的婚事,因此找了她很多麻烦。 平日里江氏没少嚼舌根子,将成王世子的残暴弑杀恶行说给她听,还说她女儿迟早会被世子给弄死。 她在北城心惊胆战,生怕冉清谷暴露,被成王世子残忍折磨死。 就连做梦,也都是冉清谷浑身是血断手断脚的模样。 跟冉清谷最初投奔她,手脚筋脉被挑断浑身都是伤一模一样。 她每次午夜都被吓得惊醒,非要去佛堂念几遍经才能睡着。 就连她为数不多的银钱也全都拿出去救济穷人,以此来为冉清谷积功德祈福。 如今见到成王世子,却如天人一般,虽眉宇间满是戾贵之气,却也温和有礼。 她心中的隐忧渐渐淡了些:“毓儿,娘看到你就好了。” 商容与揽着他的肩膀微笑:“娘,你放心,世子妃在王府一切都好。” 冉裳点点头,小心翼翼连声说着:“好,好。” 刘侧妃看了半晌,问:“府上不是有个表少爷吗?为何不见?” 冉清谷狐疑。 为何刘侧妃知道府上有个表少爷? 他深居简出。 就算在北城待了五年多,左邻右舍都不一定能认出他,远在京都的刘侧妃怎会知道? 莫非她找人调查过他? 冉裳礼貌道:“谷儿他自小体弱多病,前些日子四方游学遍寻名医治病去了,连我也不知他现在在何处,故而没有来。也难得侧妃惦记着他。” 刘侧妃笑:“原来如此,我还以为表少爷怕见到世子妃,有物是人非之感呢。” 商容与面色一沉:“侧妃还真是闲,白天协理王府,晚上缠着父王,现在还能得空调查我的世子妃,怎么着,这么有空,何不去寻寻那表少爷,把他找来王府,看看他跟我的世子妃是怎么个物是人非呢?” 成王喝道:“容与,你怎么跟你长辈说话的?” 要不是现在当着亲家的面,他早就大骂小兔崽子。 王妃简醉欢附和:“快给你父王道歉,当着岳父岳母的面,这么没大没小。” 商容与冷嗤:“若不是当着岳父岳母的面,我绝不是三言两语就好打发了。世子妃既然是我妻子,我自当护她周全,本世子从不喜欢别人的手伸的太长,祖宗我都不怕,长辈又如何?” 这话搞得刘侧妃下不来台,她哭哭啼啼便进了院子。 成王哄了一上午才哄好。 刘侧妃是个审时度势的人。她知道成王非常溺爱嫡子,从小就如掌上明珠一般,如今嫡子这么不堪,却也是他的心头宝。 而且,以商容与那脾性,当着面警告她,总比他背地里下暗手来得好。 今天算她倒霉,商容与见白家人如此欺负他的世子妃,想要警告白家人。 她直接撞到刀刃上,被他杀鸡儆猴了。 白国公与江氏回到偏房心惊胆寒。 那商容与果真如传言的那般暴戾猖狂。 刘侧妃好歹是圣上宠妃的亲妹妹,他却敢如此拿她开刷,一点颜面都不留。 就连成王也拿他无法。 好像…… 他挺护着冉清谷的。 话说冉清谷手段真的太厉害了。 以男人之身男扮女装嫁入王府,却还能让这王世子护他如此,不惜跟成王翻脸…… 白国公一想到冉清谷在见到冉裳伤痕时瞪他的眼神。 他三魂直接去了七魄。 第21章 戏精世子妃 夜间,王妃体恤世子妃,在醉风阁设宴款待世子妃母家。 然而,让她不满的是,白国公将那位小妾也带来了。 简醉欢自幼出身在名门望族,一言一行皆是大家典范。 她所见所闻,皆是妾不得主母令,不得上前厅,不得出现在客人面前。 而这位妾室倒好,陪着国公赴宴,简直将自己当成主母。 她在京都,看过无数宠妾灭妻,但这种没规没矩的,还是头一遭见。 母家势大如刘侧妃,姐姐是皇上的宠妃掌管六宫,在她面前,照样要低头,给她行礼。 她看了看温和懦弱面容清秀的冉裳,再看了看胆小如鼠毫无仪度的白国公,再看看没规没矩尖酸刻薄的江氏…… 这样的小家庭,怎么能培养的出世子妃这种才貌具出色的大家闺秀? 她今日已经不知多少次在内心里这样感慨。 听闻白毓与母亲被赶往老宅,想来是国公夫人将全部精力都放在培养女儿身上。 她不由得对这位孱弱的夫人露出敬佩之情,毕竟能在那样的境地培养出这样的女儿,也算是能人一位。 大家都入席后,丫鬟斟酒,成王面带微笑敬了白国公一杯。 白国公殷切切还礼,好似没见过世面的山里人一般,笑得僵硬还要陪着笑脸,手脚都不知道要往里放,生怕自己哪个举动做错了,丢了脸,他越是怕丢脸,就越显得上不了台面。 宴席过半,冉清谷握着冉裳的手,懵懂温和中透着几分诡谲:“娘,我在出嫁那一天,表哥说将冉家的产业全都过户到您的头上,这是亲笔书函。当时出嫁匆忙,未来得及交予你。” 说着,冉清谷就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 上面写着姨母亲启。 白国公看到那封信脸色一沉。 这姓冉的到底搞什么? 且不说那些值钱的物件已经被他置换成银两。 就单单那些田宅,之前因姓冉的还是个孩子,重病在床。 他稍稍用了点手段,借口替他打理,已经被他据为己有,现在跑来跟他清算了吗? 他都占有了五六年了,已经跟他白家祖业混合了,怎么还分得开? 冉清谷看向白国公,微笑:“爹,表哥说他之前病重,让您替他管理田宅,现在他云游四海,不知何时能归,想将田地宅过户到我母亲的名下,还希望您能在地契田契上签个字。” 他从怀里拿出田契地契。 拿完之后,他站起冲着王爷王妃行了个礼:“儿媳本不该在婆家面前处理娘家的事儿,只是表哥不在,毓儿只能代替表哥行此事,在父亲母亲夫君面前,只是想让父母夫君替毓儿做个见证,毓儿并无不轨之事。” 他如今是世子妃。 代替别的男人办事,本就越轨,而现在他直接摆在明面上,求王爷王妃世子做个见证,进退有理有据。 他还得感谢刘侧妃今天明里暗里讽刺他与“表哥”有旧情。 否则他都无法找到好的理由让王爷王妃世子出面为他撑腰。 白国公胆小如鼠,如今在王爷王妃面前,这地契田契,他不签也得签。 他当年是怎么从冉裳真正的侄儿冉堂手里骗走的,如今就怎么还回来。 只是可惜,冉堂再也看不到了。 在冉堂刚去世不到五天,冉清谷手脚筋脉俱断,浑身是伤的去找冉裳,希望冉裳帮他找一僻静地方养伤。 冉裳难以接受侄儿突然离世,郁郁寡欢病了几日。 她病了,就无人发丧,因此白国公迟迟未得到冉堂的死讯。 后来她见冉清谷来了,为了让冉清谷安心养伤,躲开追杀,便草草将冉堂火化了,骨灰撒进溪流,连葬礼墓碑都没有。 甚至清明中元连纸都不敢烧。 从那以后,冉清谷就顶替着冉堂活了下来。 为此,冉裳对冉堂甚是愧疚。 白国公一口气噎在喉咙里。 他现在骑虎难下,他若不签,不仅无法向所谓的“世子妃”无法交代,更对王爷王妃无法交代。 更何况,他在京都,无权无势,而冉家小子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竟哄得王世子对他百般呵护。 他想弄死他,随时可以。 江氏脸色沉了又沉,按捺不住开口:“国公国公夫人本是夫妻,夫妻一体,产业都是自家的,怎地还要过户?” 王妃毫不客气噱了眼白国公:“国公府没夫人了吗?一个小妾也能置喙?这家教门规……” 她话未尽,却让白国公脸白如纸。 他好歹是个公爵,虽没落了,那也是大溯的王贵之族。 富贵人家谁人不重视家教礼仪? 这是跟那些爆发草根户最大的区别。 他冷冷瞪了眼江氏,呵斥:“闭嘴,哪儿有你说话的份。” 江氏被瞪得自讨没趣闭嘴了,手却在桌子下狠狠的拽国公的衣服。 苏嬷嬷上前,微笑:“国公大人这妾室真是了不起,京都的王公将相之家,小妾都是要伺候主母用餐,主母用完,小妾才可用的。若主母不用伺候,妾室应侍奉在侧。” 江氏不满看了苏嬷嬷一眼,却不敢发作。 这嬷嬷敢在王爷王妃面前说话,也能在王妃面前拿主意,府内外都对她毕恭毕敬,就连“世子妃冉清谷”见到她也要恭敬喊一声嬷嬷,想来也是有地位。 白国公被王妃讽刺家教,现在又被一个下人嘲弄,外加上冉清谷咄咄逼人……他早已应接不暇,没想到江氏还要给他找事。 他气闷看着江氏:“你坐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去伺候主母用餐?” 江氏气急,也只得忍着,面红耳赤欲要走向冉裳。 冉清谷开口说:“姨娘,我娘不用你伺候。” 江氏只得走到丫鬟一旁候着,旁边丫鬟成群结伴的自动疏远她。 江氏气急,有什么了不起,回到北城,照样是她的天下,她一定要好好找冉裳将这笔债给讨回来。 冉清谷让她难堪,她就教训冉裳。 白国公咬着牙,三两下将过户契给签了,签完后,讪笑递给王爷王妃说:“这些房宅田地,我管了那么久,总算是卸下了。” 他在京都无法撼动冉清谷,等回到北城,那不还是他的天下? 过户给冉裳又如何?冉裳是他的妻子,冉裳的就是他的。 这些东西,他能拿过来一次,也能拿过来第二次。 冉清谷将地契田契交给冉裳:“娘,世子说当日给我下聘礼时有一颗翡翠夜明珠,甚是美观,女儿不孝,在结婚那日,娘未曾给女儿准备什么嫁妆,故而现在想跟娘讨一讨。” 冉裳不解何意:“聘礼?当日你的聘礼,我并未瞧见呀。” 冉清谷满眼不解看向商容与:“……” 商容与很无语。 这眼神怎么回事儿?他们王府堆金积玉,会缺那点聘礼? 他是那种给不起聘礼就把老婆讨回府邸的人? 这戏精想收拾娘家人,倒是把他给搭了进来。 没办法,他只能陪着演了。 商容与在冉清谷满眼质疑中微笑开口:“当日聘礼是我大哥移交贵府的,里面有一颗翡翠夜明珠,毓儿说她没见过,想瞧瞧,王府现下也找不到这种夜明珠,岳母就全了毓儿念想,小婿愿拿千金换。” 冉裳摇摇头:“世子,民妇确未见过。” 冉清谷看向白国公,眼神埋怨委屈:“爹,女儿出嫁,您分文嫁妆不出,倒将女儿的聘礼全部侵占了?” 现在,不光王爷王妃脸色沉了又沉,就连丫鬟下人也对着白国公指指点点。 世子妃来王府时,连衣服都只带了两套,寒酸得连个下人嫁女儿的嫁妆都比其多几倍不止。 王府不少下人都在背后偷偷戳她脊梁骨,就连官宦人家小姐也有不少当面羞辱她的。 想来也是可怜,摊上这么个爹。 白国公气得浑身颤抖。 明天他这个一毛不拔铁公鸡的事迹会成为京都酒桌茶后的笑料。 不久的将来,怕是要传遍大溯。 更可气的是,他拿着自己女儿的聘礼,凭什么要为这个冉家小子出嫁妆? 第22章 欠我一条命 餐桌上一瞬间的冷寂。 商容与拿起酒壶给白国公斟了一杯酒:“岳父,容与也纳闷呢,白家好歹是世袭公爵,在开朝也是我大溯名门望族,怎么连嫡长女的嫁妆都没了呢,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吧。岳父快跟容与说清楚,不然容与还不知我的毓儿在娘家遭受怎么样的虐待呢?嫁入王府寒酸得连冬衣都没有,难不成我成王府这么不堪,让人如此轻贱?” 听到“我的毓儿”时,冉清谷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人可真会装。 白国公看了看王爷王妃,再看看那位传说中嗜杀成性的混世魔王。 手心里冷汗黏腻腻的。 商容与这话说得好听就是给他台阶让他下。 说得难听,就是在逼他给冉清谷一个交代。 成王世子将成王府都抬出来了,这个交代,他不给也得给。 现在他若不割点肉给冉清谷,明天他侵吞女儿聘礼嫁妆分文不出的恶毒名声就会传得沸沸扬扬…… 哪个王孙贵族不重视脸面?谁愿意被人戳着脊梁骨吐唾沫? 可他要割肉,还不能少割,王爷王妃坐在这里,当日王府下的聘礼绝不含糊,确实是拿出要迎娶世子妃的礼金下的。 现在自当将这个礼还回去。 若说刚刚冉清谷要房宅田地只是拔根毛,现在才是真的大出血。 思及此,他不由得恶狠狠瞪着江氏。 若不是江氏当日目光短浅,哭喊着一分聘礼不让拿走,说什么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钱财要留给自己的儿子。 他怎么会现在被人拿捏得死死的? 若是当日给了聘礼,也轮不到今日的大吐血。 “世子,您有所不知。”白国公佯装难过模样,“毓儿虽不在我的膝下养大,但是我最喜爱的女儿,当日出嫁匆忙,门第悬殊,为了这嫁妆,我可是愁白了头。” 说着,他做为难状:“白家主要基业是田宅铺面,可这田宅铺面,全在北城,我家里那些不值钱的东西,又入不了王府的眼,故而一时之间筹备不及,这次入京,一是给王爷贺寿,而是将筹备许久的聘礼交给毓儿。” 他狠狠瞪了眼冉清谷后,从怀里掏出一叠地契屋契:“这些是南面的铺子,离京都也近……还有一万两白银,白家家道中落,也只能拿的出这么多了,让你受苦了。” 那一叠地契屋契被递到冉清谷面前。 冉清谷看着面前那颤巍巍短胖手,那手捏紧的地契屋契与银票,好似怕他抢走。 冉清谷直接扯了过来:“谢父亲。” 江氏在一旁几乎站立不住,眼前一阵发白。 白家的家产被冉清谷坑走了一大半。 这些可都是她为她儿子谋划了半生的…… 冉清谷拿着那铺面文书看了看,连带着一万两银票交给冉裳:“娘,我现如今身在王府,王爷王妃对我很好,吃穿用度皆是上乘,女儿得王妃器重,暂时协助王妃打理王府事宜,恐怕顾不上这些铺面,这些铺面女儿赠与你,报你的生养之恩。” 冉裳连连推辞:“这都是你爹给你的,我怎么能收呢。” 她若收下,等回到北城,谷儿辛辛苦苦为她谋划的钱财房屋铺面,最后还会被白国公抢走。 这些东西,留给冉清谷实用多了,毕竟京都不比北城,得有自己的立身之本。 她所知的立身之本也只有钱了。 冉清谷再次推给冉裳:“娘,你就收下吧,我在王府什么都不缺。” 王妃也劝说:“国公夫人,念在世子妃一片孝心,你就拿着吧,我们女人啊,还是得有自己的立身之命,否则,一门心思拴在丈夫身上,而丈夫会觉得你烦。” 王爷接过话头:“本王什么时候嫌过你烦?” 王妃冷哼,不理成王。 成王自讨没趣说:“国公夫人,既王妃世子妃都这样劝你了,你就拿着吧,王府虽小,还是有毓儿一衣一粥的。” 这么多人劝冉裳收着,冉裳只得先拿着,打算日后找个机会把这些东西给冉清谷。 一顿宴席吃到半夜,大家各自被丫鬟婆子领着回院子。 冉清谷不放心冉裳随着白国公走,便借口与冉裳好长时间没见,想跟她说说家常话,将冉裳带到沉鱼阁。 一到沉鱼阁,只有两个人时,冉裳拉着冉清谷左看右看,顿时红了眼眶:“谷儿,都是毓儿害了你,如果你出了什么事儿,姨母怎么对得起你母亲?怎么对得起我跟她少时的情谊?” 她少年时父亲行商会带着她一起。她在京都住过一阵子,也就是那时认识了冉清谷的娘。 她们一起学女工出门踏青放风筝,一起游花街猜灯谜…… 那段时光是那样的无忧无虑。 这才几年,物是人非事事休。 冉清谷笑笑:“姨母,若不是你收留我,替我隐瞒身份,或许我现在已经不在了。” 冉裳抹干净眼泪,将钱财契书交到冉清谷手上:“谷儿,将这些东西换成钱财,你逃吧,找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重新生活,京都太危险了。” 冉清谷将东西塞回给冉裳:“逃?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能去哪儿?更何况,我还欠着三皇子一条人命,他能让我逃?” 冉裳颤动着唇:“三皇子救你,为什么又要害你?你在这里群狼环伺,那么危险……” 冉清谷拿起钗子挑了挑陷入烛火里的一只飞蛾,神色不冷不淡:“无他,他五年前在雪地里救我一命,我答应还他一条命。这本就是等价交换,何来害我?” 冉裳惊诧:“你要还他什么命?” 冉清谷:“太子的命。” 五年前的北坡岗,经过一场大屠杀后,漫山遍野的残骸碎尸,血染红了整座山头,没有食物过冬的野狗山雀全都闻着味寻来,在雪地里刨着骨肉吃。 白雪纷纷扬扬的飘着,如同被风撕碎的蝶,残忍的坠落下来,地上积雪厚厚的一层,犹如棉絮,盖住那四千多分不清你我尸体,几只野狗在薄雪里撒欢儿奔跑着,你追我赶,其中一只被一截肠子绊了跟头,从山坡上滚了下去,靠脸刹住了脚…… 它站着起来,气呼呼的跑回去刨着细细的薄雪…… 积雪里浑身是血的人被那狗爪子挠到伤处,他动了动! 这一动,就吸引了远处巡逻清场人的目光。 一位华衣少年上前,他身边的侍卫举起银枪,就要解决那雪地里一息尚存却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的人。 华衣少年抬手制止了。 眸子里是一种复杂的情绪,他看着雪地里的人良久,蹲了下来。 他淡淡对着浑身是血,不知生死的人说:“你若活着,就欠我一条命。” 第23章 解决白国公 白国公在王妃那里回来,又被商容与邀请去小酌几杯。 他吃过王府的皇室宵夜,饮过藩属国进贡来的琼浆玉露,从商容与那里出来后,便在花园里赏花溜达。 他从没见过这么雅致豪华的庭院,一树一木、一花一草、一砖一瓦…… 都是那么极致,堪比人间仙境。 今日虽割了肉,但也算结交了王爷,更何况冉清谷那个人精竟然也有这么蠢的时候。 他将那些钱财地契全给了冉裳,等回到北城,那些东西,不还是他的了吗? 这跟左口袋出,右口袋进有何区别? 因此,他心情还不错,哼着小曲儿优哉游哉的在庭院间徘徊,好似回到自己家里似的。 走着走着,他不知道自己走到哪儿了。 王府庭院太大,每一处景致都很美。 那琼浆玉露饮着十分甘醇,他就多酌了几杯,现下酒劲儿上来,头昏昏沉沉,此时又是夜间…… 总觉得每一处他都走过,却都不曾走过。 他饶了几圈把自己绕糊涂了。 这时,有个巡场的小厮提着绡罗纱灯从廊桥下走过。 见到那人,白国公喊了声。 小厮连忙行礼:“见过国公大人。” 白国公故作高姿态问:“万莲园往那边走?刚从世子那里吃过宵夜回来,现下迷路了。” 小厮恭恭敬敬的掌灯带路:“请国公大人随小的来。” 白国公挺着滚圆的肚子跟上。 不愧是皇室贵胄,下人都这么知礼节。 白国公跟着小厮绕着,可是越绕越偏,庭院花木也渐渐少了…… 他拉住小厮:“这路好像不对吧?” 小厮微笑:“国公大人走得太远,若要原路返回,可得费一番功夫,小的就带大人抄了近道,过了前方马厩,就到了。” 白国公喜笑颜开:“原来如此。” 不愧是皇室,连伺候的下人都是人精,如此善解人意,还带他抄近道。 走了两步,小厮突然捂住肚子,面色痛苦不堪哎呀的叫唤着:“国公大人,因大人来王府,王爷高兴,赏了小的们几杯酒,现下吃坏了肚子,小的去一趟茅房,去去就回,大人在此地等等小的。”说完不等白国公答应,小厮就跑了。 白国公心里怨怒,却也没法,只得在原地等着,打算等明日一早告诉王爷,扒了这人的皮。 等了会,白国公不见人回来,晚来风吹,酒劲儿上来,他脑子更是昏昏沉沉的,半个多月来日以继夜赶路的疲劳在此时放大到极致,他困倦不已。 想到那人说走过前面马厩就到了,他就朝着马厩走去,兴许路不远了。 走到马厩外,听到不远处假山后传来一阵浓重的男女喘|息声,听得人浑身燥热。 男声:“我可伺候好了你?” 女声:“你伺候好了有什么用,那胖猪老头子今儿可气死我了,家产被那贱人拿走了一大半。” 男声哄着:“别气别气,这回北城山迢路远的,路上匪寇那么多,不得出点事故?你放心,我都安排妥当了,等在路上杀了那肥猪与那姓冉的贱人,他们的家业不还是我们儿子的吗?” 白国公宛若晴天霹雳。 那声音,不是江氏与护院总管还能有谁? 他冲进假山,大喝一声:“奸夫□□!” 江氏与护院总管齐齐回头看去,大惊失色,连忙掩着衣襟朝着角落里缩。 护院总管是个精壮的男人,这些年为白国公打杀不少人,深得白国公的重视。 但现在有人出了更高的价钱。 冉家那小子拿他与江氏的奸|情威胁他,如果他不按他的吩咐办事,他就去白国公面前戳穿他们的奸|情。如果他按照他的吩咐办事,他会保他性命,并且给百两黄金。 他知道白国公的脾性,肯定不会放过他们。 更何况,冉家小子主要想对付白国公与江氏。 江氏虽然跟他睡过几年,生了两个孩子,但到底只是个女人,有了黄金百两,他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还用寄人篱下看江氏的脸色,每天提心吊胆怕白国公发现? 再有者,冉家小子男扮女装这件事就是把柄,将来他可以利用这个把柄问他要更多的钱财,毕竟这成王府一块砖瓦都是宝贝,他是世子妃,如今又掌家,手里有用不完的钱财,这以后就是他的聚宝盆。 江氏连忙祈求:“国公,你听……” 白国公气急,一巴掌打了过去。 护院壮着胆子,站起身推了白国公一把,反正冉清谷要对付白国公,这肥猪命不久矣,他打一下又怎么了? 白国公脑满肠肥,行动不便被推得一个趔趄。 他气急败坏指着男人大骂:“你……你们这对奸夫□□,竟敢……我要杀了你们。” 男人冷笑:“你杀了吗?看你这肥猪样子,对,我们不仅给你戴了绿帽了,你儿子女儿都是我的……” 白国公怒不可遏,捡起地上一块石头就要冲过去。 男人一把捏住他的手腕,对江氏说:“快捂死他,别让他闹大。” 他不知道冉清谷要怎么出手,但他现在不能让人听到。 江氏慌忙之间捂着白国公的嘴。 假山后突然出现一个小厮,大声喊着:“这里有人。” 瞬间,四周灯火通亮,无数丫鬟婆子小厮提着灯寻来。 假山瞬间被围住了,灯火照亮三个人的脸,江氏吓得连忙掩着衣襟,男人也连忙捂着脸。 被解救出来的白国公抢过小厮手里的棍棒,朝着江氏身上呼去:“贱人,我杀了你。竟然给我戴绿帽子,还让我替你们这对奸夫□□养子女……” 江氏吓得连忙护住头。 只是那棍棒刚举过头顶,白国公眼前一白,手松了:“我要杀了你们,杀了你们的孽种……” 砰一声,棍子掉在了地上。 白国公的身体不由自主的痉挛着,他朝着身后的假山倒去,呼吸急促,胸膛起起伏伏。 冉清谷连忙扶住他:“爹,你怎么了?” 白国公嘴唇颤抖着,急促的蠕动着,喉咙里呼啦啦的,嘴里呃呃了半晌,一个字没蹦出来。 旁边有经验的小厮说:“世子妃,国公大人好像中风了。” 冉清谷挑眉:“快,请御医,快请御医。” 几个小厮连忙将白国公扶走,白国公那破败拉风箱似的喉咙依然在呃呃的叫喊着。 冉清谷痛心疾首看向江氏,怒问:“我爹对你那么好,你怎敢做出如此伤风败俗之事?” 江氏捂着衣襟,怒瞪着冉清谷:“是你,一定是你害我,你这个……” 冉清谷怒看向她:“这等丑事是谁做的?怎么就成了我害你?我爹对你不薄,更是疼爱弟弟妹妹有加,甚至公爵之位也要传给弟弟……没想到他们竟然都不是我弟弟妹妹?” 他痛苦不跌,脚步虚浮往后退了一步。 没想到撞到一个温暖的胸膛。 商容与扶住他:“世子妃要保重身体。” 他微不可察笑着,附耳:“戏过了,速战速决。” 江氏冷笑着:“世子妃?世子,您怕是不知道这位……” 反正她也逃不了,不如将这人面皮撕开给人看。 她儿子女儿又不是白家人,欺君诛九族与她何干? 冉清谷冷冷盯着江氏,佯装痛心疾首,颤声:“我还当那是我的弟弟妹妹,本想接他们来京都玩几天,不日就会到达京都,江姨娘,你这样,让我怎么面对他们?” 姓冉的在警告她,只要她多说一个字,她的一双儿女会全都死无葬身之地。 江氏心中大撼,赤红修长五指尖宛若利刃似的,扑向冉清谷:“你这个泼皮无赖货。” 商容与早有所准备,急急搂着冉清谷的腰,将人往后拉了几步。 江氏扑了个空,被丫鬟婆子按在地上。 她大哭:“你还我儿子女儿。” 那护院被几个侍卫五花大绑扔在一旁,他假装挣扎着,口里骂骂咧咧,心里却在盘算着将来怎么敲诈冉清谷。 “放开我,我要去告你们滥用私刑,你不得好死……” 他后面一连串骂人的话还没憋出来,就被桃子一鞭子抽在脸色,当即一条血痕,他疼得嘶啦尖叫。 这一鞭子刚落下,下一鞭子又抽在护院的身上。 护院疼得直叫唤。 这几鞭子下了狠劲儿,抽的护院幡然醒悟。 冉清谷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他。 他不仅要江氏的命,也要他的命…… 他剧烈挣扎着,喊着:“你这个蛇蝎,冒……” 桃子怒看向侍卫:“都这样骂我家小姐了,还不将嘴堵住。” 侍卫连忙塞了布帛堵住护院的嘴,护院呜呜咽咽:“冒……呜呜!” 他剧烈挣扎着,发现冉清谷连个眼神都不屑于落在他的身上。 而他想暴露他身份也不能了。 他完全没想到冉家的小子这么狠毒…… 苏嬷嬷走入假山,行了行礼:“世子妃,王妃说了,这事情虽发生在王府,但到底是你的家事,王府里的人不便插手,要你自己处理。您需要帮忙的,可找老奴,老奴一定竭心尽力。” 冉清谷福了福身:“谢王妃体恤,谢嬷嬷。” 苏嬷嬷退到一边。 冉清谷看向苏嬷嬷:“出了此事,乃我家门不幸,我父亲现已经病倒,万不敢拿此事扰他心忧,故只能按照老家的规矩处置了。” 老家的规矩是沉塘。 江氏一听大骇:“不,现在京都,你不能就这样将我们处置了,得回到北城,禀了宗老才可以……” 回老家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更何况她不要死在异国他乡,做个孤魂野鬼。 冉清谷:“我自会禀宗老,这点你不用担心。” 说着,他挥挥手,示意老妈子将江氏绑起来。 江氏剧烈挣扎:“等等,我还有价值,你别杀我……别……放开我……呜呜……” 老妈子将江氏嘴巴堵住,手脚绑了起来,与那护院绑在了一处。 护院愤恨瞪着冉清谷,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他只想到冉家小子要对付白国公与江氏,等白国公与江氏落马,自然放了他。 却从没想过这人这么狠毒,这么快速果决,直接要杀他灭口, 天黑没亮,王府一行人就带着两人前往城外的汜水河下游。 在白国公得知冉清谷直接将江氏与奸夫沉塘后,心中痛快极了。 他瘫在床上,半身不遂,日常不能自理,连话都说不出,喉咙里发出的只有唔啊啊…… 看到守在床边,喂他米水的是他的糟糠之妻后,心里又是惭愧,又是悔不当初。 冉清谷将两人沉塘后,才赶回王府。 到王府时,已经卯时,他只得洗漱去给王爷王妃请安。 等回到万莲园,已经快中午了。 冉裳看到冉清谷满眼血丝,神色疲惫却强撑着,心里十分心疼。 冉清谷睥了一眼躺在床上的白国公:“姨母,御医说国公已经瘫痪,治不好了,日后怕是要一辈子躺在床上,不能自理,连话也说不明白,现下,白国公府只有你这一位可以当家做主的了,对于那个男人,你若是看着顺眼,便留他一日,若不顺眼,拿着枕头捂死,免得看得心烦。若是觉得不解恨,可以在回北城的路上扔到荒山野岭喂狼。” 白国公在床上愤怒的“唔啊啊”叫着。冉清谷瞥了白国公一眼:“你若再叫,我大可以现在就把你捂死。” 白国公瞪着他,满眼愤怒却不敢再叫。 他现在算是看清了,昨夜是冉清谷故意引他撞破奸情,害他成这样。 他急着杀掉江氏与那个奸夫,是因为他们知道他的身份,他不放心…… 要不是他瘫痪不能言语不能自理,他怕是早已经死了。 这个人太可怕了。 冉裳虽温和,但不是不明白事理。 冉清谷做事这么绝,就是为了帮她解除后顾之忧。 毕竟代嫁这件事出自她手,白国公回去不会放过她。 冉清谷怕她受到伤害。 说到底,也是白国公江氏自作孽,否则谷儿也不会代天收他们。 事已至此,她看了看病床上的白国公,点了点头:“你放心,姨母有分寸,他成今天这样,定是堂儿在天有灵。谷儿,姨母怕你有事啊……你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 冉清谷替她擦擦眼泪:“姨母放心,我不会有事,姨母昨夜也累了,待会儿去我沉鱼阁吃午饭,就休息休息,这里会有下人来看守。” 冉裳擦了擦眼泪,点点头:“好。” 第24章 我的世子妃真磨人 寿诞的前几日,冉裳就借口家中变故向王爷王妃辞行。 王爷王妃很体恤她,给她备了两份厚礼,准备更加宽敞的马车,让她带着白国公回去。 冉清谷一路送到京都汜水关外,冉裳依依不舍,想劝冉清谷不要做傻事,但她知道,以冉清谷的脾性,决定的事再无反悔余地。 嘱托了几句,她就带着人马回去了。 寿诞当天,王府歌舞升平,皇上摆驾成王府,祝贺最喜欢的弟弟的五十岁生辰。 京都的文武百官能上的了台面的,几乎全到。 听闻白国公家噩耗,圣上怜悯,安抚了冉清谷几句,冉清谷叩谢了圣恩。 这场盛宴从午时一直到晚间。 午间餐宴一改昔日吃吃喝喝看戏听曲,而是流觞曲水世外神仙宴。 冉清谷命人打造了一个回环可同时供应三四个浮木托盘通过的小池。 池子弯弯绕绕,注满水,饭菜酒水飘在上面,从上头注水,下头放水,形成了永久的回环流水席。 池子遍布整个花园,弯弯绕绕,可同时容纳文武百官。 而在池子中央,歌女舞姬身姿婀娜,翩翩起舞。 皇上端坐最上方,既能展现天子之威,又能与民同乐,还能如文人雅客般行酒赋诗。再结合王府院落的雅致高贵,颇有一番韵味。 宴席开,丫鬟小厮们上菜注水,倒满水酒,歌舞升平,宛若世外神仙。 今日宴会所有的餐碟水酒皆选用白玉、琉璃、翡翠制成,投映在水中,流光溢彩,贵气天成。 鸿胪寺仆射啧啧感叹:“少时就慕晋时文人墨客流觞曲水会友人,竹林比诗结知己,一直都想去瞧一瞧,却不想这么多年,却老来在王府得偿夙愿,今儿我也风雅了一回。” 吏部侍郎抿了口果酒,手执白玉杯,称奇:“王爷这宴,真是又贵又雅。这些菜色碟盏,相得益彰,相辅相成,操办此宴之人怕是对玉器、色彩、水利研究极深。” 军器监一官员嗤笑:“吏部侍郎别卖弄了,你说对玉器色彩研究极深,老夫能明白,怎么跟水利扯上关系了?” 漕运中丞拿起水中托盘的一杯酒,摇晃着酒杯,微笑:“这玉器都是贵重玉石,比水重,且密度各不相同。放在水面很容易沉底,要用多大的浮力与注水力度能让玉器不沉底,亦能如此美观,漂流如浮木,这都是极其费脑筋的,这宴会的曲水设计,堪比汜水护城河堤坝。饶是在漕运水利监,也找不出能精确到如此计量之人。王爷,在下不才,想问问此人是何方神圣?” 此言一出,满座唏嘘。 汜水河是大溯最大最长的一条河流,贯穿整个大溯,汜水河护城河堤坝更是工序繁杂,前后花费十多年才建成。 这一条大坝解决了大溯三十多年来梅雨汛期中下流的涝灾。 也正因此,汜水河中下游成为重要的粮食丰收基地,是大溯的粮仓。 更何况漕运中丞那老顽固一向不轻易夸人,现在能让他说“神圣”,那人必定是神圣。 左旗上将军笑:“末将一个粗人不懂各位大人的风雅,但这流水宴席,真的是耳目一新,王爷,可否将工匠借末将一用,回到府邸,末将也开一个这样的。” 成王笑笑:“上将军有所不知,我公务繁忙,哪有时间琢磨这些,这次寿诞都是世子妃操办的,她也不如各位大人说得那么神,就是有点小聪明。” 此话一出,无不感叹稀奇。 若非女眷在西园用餐,王妃与世子妃皆在那边,桌上人怕是要敬冉清谷一杯。 咸元帝饶有兴趣看着那流水线,脸色沉凝:“小聪明可是大智慧。” 商容与拿起酒杯,笑笑:“都是皇伯伯眼光好,不然我成王府也得不到这蕙质兰心的世子妃。” 咸元帝冷嗤:“你小子当日可是百般不愿意的?记恨朕好长时间呢。” 商容与卖乖:“皇伯伯,这种事就不要提了,侄儿也是要脸面的。” 他话音刚落,满座哄堂,席间气氛轻松怡然。 午间宴席过罢,便是游园,游园之后,就是晚间的画舫之行。 画舫摆宴,在汜水河上缓缓随水流动,江边两岸,摆满了各式花盏,灯火通明,倒影在水里,美不胜收。 砰的一声响,一朵烟花在天边炸开,接着,漫天火光,各式各样徇烂多彩的烟花盛放。 百姓在江边两岸高声祝贺,感念皇恩浩荡。 皇上与百官坐在画舫之内,看万家灯火,吃美味珍馐,饮琼浆玉露,赏盛世烟火。 神仙日子也不过如此。 为此,众人又把世子妃夸了一通。 “世子妃可真是聪明无双,今日的设计,真是让本殿大饱眼福。”三皇子走出画舫,走向围栏,微笑着。 他出了画舫,一眼便看到了躲清静的冉清谷。 他一个人孤零零靠在画舫栏杆处,江风吹得他衣袂飘飘。 他自从救起冉清谷后,所见到的冉清谷都是穿着白衣一根发带束发,极其清淡素朴。 他所见过的他,仿佛只有两种颜色——黑与白。 现在…… 他发髻高盘,珠钗簪花步摇斜插在发间,耳边缀着两颗梅花耳珰,一袭碧水色罗裙宫装随风飒飒,因饮了酒,面色微红,两岸灯火灿烂烟花均成了陪衬…… 商玉州有点恍惚,这人看着好像随时都会消散在这场盛世烟火里。 冉清谷晚间被几位大官敬了酒,皇上也赏了他几杯,宴后人已微醺,在画舫里浑身燥热,不得不来江边吹吹风醒醒酒。 然而,他现在不仅没清醒,反而愈加醉了。 他看了看高冠润玉束发、风姿卓越的三皇子,端庄有礼回问:“三皇子也来醒酒?” 三皇子商玉州靠着栏杆:“是啊,世子妃今日可真是大出风头。” 冉清谷笑:“三皇子谬赞。” 商玉州看着绚烂烟花:“清谷,我完全没想到,你会以……这种方式进京都?” 他上下扫了冉清谷一眼。 冉清谷吹着风,微笑:“这种方式进京不正好,背靠成王府好办事,还能隐藏身份。殿下,您难道真没算到毓儿会逃婚?以毓儿的能力,怎么可能在我眼皮子底下溜走?不过这样也好,也算放了毓儿自由。” 他身份特殊,入京被人知晓身份便是死路一条。 而他欠三皇子一条命,却总也找不到机会还他。 想来,三皇子等不及了。 帮助白毓逃婚,给他指了一条明路——以世子妃身份入京虽危险,却是绝佳伪装身份的途径。 毕竟谁也想不到世子妃竟然是男的。 而成王权势滔天,能方便他做很多事情。 商玉州怔然,一朵烟花刹那升空,将他错愕疑惑的神色照得不甚清晰。“不是我,是长弓帮助白毓逃婚的,他觉得现在时机成熟,需要你入京共谋大事,所以就想了这出,我也是事后才知道,那时,你已经入了王府,想阻拦来不及了。” 方长弓是商玉州的心腹,也是他的左膀右臂。 冉清谷:“是谁已经不重要了。” 商玉州自嘲般笑了:“也是,不重要。你在王府……还好吧?” 冉清谷点点头:“还好,对付几颗蒜而已。” 商玉州:“我说的是商容与。” 冉清谷不解:“为什么这么问?” 商玉州:“你现在的身份可是世子妃,他没逼你圆房?若是让他知晓你的身份,你会死得很痛苦。” 冉清谷:“他不曾逼我圆房,也不如外面传说那般不堪。你放心,在死之前,欠你的那条命,我一定还上。” 两人在画舫围栏处说话间,商容与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来到两人面前,他问:“三皇子,你找我的世子妃有什么事儿?” 冉清谷对商容与行了一礼,温柔说:“我在外面醒酒,恰好碰到三皇子,就闲聊了几句。三皇子与我说起了京都人土风貌,可谓让毓儿大开眼界,世子也出来醒酒吗?” 商容与微笑:“饮酒没醉,看到你就醉了。” 冉清谷:“……” 他感觉这人今晚不太正常。 商容与脱下外衣给冉清谷披上:“别冻坏了,晚上回去我们可有大事要办。” 冉清谷皱眉:“什么大事?” 商容与笑笑:“传宗接代的大事。世子妃不觉得燥|热吗?母妃刚托人来告与我,世子妃饮的保胎药里加了点成分……” 冉清谷惊诧:“什么成分?” 他就是因为浑身燥|热才跑出来吹风,想醒醒酒,没想到吹了风,那股子劲儿不仅没散去,反而越来越热。 商容与搂着冉清谷的腰:“晚上到床上再悄悄说给你一个人听。” 说着,他看向脸色煞白的商玉州一眼:“三皇子,我先带我的世子妃回去了。” 商玉州心头大震。 这叫没逼洞房? 连这种下作手段都用上了。 商容与见商玉州脸色难看,得意笑了笑,当着商玉州的面,在冉清谷嘴角啄了一口:“我的世子妃真是磨人。” 商玉州眼神如利刃瞪着商容与,却拿他毫无办法,只得目送着他将冉清谷带走。 商容与走了两步,又折回来:“三皇子,您也该成家了吧,去向皇上讨个老婆吧,不然,总会把眼睛瞄着别人的老婆,告辞。” 第25章 世子妃就爱我坏坏的样子 “世子妃……世子妃落水了。”丫鬟一声尖叫。 人群开始骚乱起来,几个会水的小厮吓得连忙跳入水中。 冉清谷在水里挣扎着,水花扑棱四溅,他呛了好几口河水。 现今虽是夏季,晚上的江水依旧寒凉浸骨,那股冷意蔓延四肢百骸,身体里的燥|热终于舒缓了些。 他之前受过很严重的伤,身体被冻坏过,因此极度畏寒。 一落水里,骨头就像冻住似的,身体不住的痉挛,随着水越灌越多,极度缺氧窒息让他眼前一阵阵发白,手脚不受控制的打颤起来。 早知道就不用这种方法了。 他被下了药,又不能真的回去跟商容与圆房,现今唯一能解那东西之法,便是用冷水压制。 所以在商容与被世家子弟缠住之际,他便借口同王妃请安辞行回王府之余,故意踩空画舫踏板,落入水中。 一来是为了压制那药所带来的燥|热,二来是为了借口身体有恙,不跟商容与圆房。 他万万没想到水里会这么冷。也错算了被营救的时间,画舫舱内都是女眷,皆不会水…… 眼前一阵阵发白,身体像是被一双手拉着,向水底拽下去。 突然,一道身影划破水面,游向他,抓着他的手,把他拖出水面。 三皇子商玉州刚将冉清谷拉出水面,就被商容与把人抢了过去,还在水里踹了他一脚。 商容与抱住冉清谷,托着他的腰,猛吸了一大口空气嘴对嘴传给冉清谷。 冉清谷呼吸到新鲜空气,呛咳了半晌,咳出好几口水…… 仆人侍卫会水的世家子弟下水了一大片,水面全是扑棱扑棱的水花。 有个世家子弟说:“世子,世子妃怕是肺部进水了,快上岸。” 商容与抱着冉清谷,几个侍卫托着两人朝画舫上游了过去。 上了画舫,商容与连忙挤压冉清谷肺部。 冉清谷吐了好几口水,这才慢悠悠醒了过来。 他声音弱弱的喊着:“世子。” 商容与全身湿透,头发湿漉漉黏在脸侧,脸色铁青瞪着他,呵斥:“闭嘴。” 他又挤压了几下,直到冉清谷吐不出来水为止。 晚上回到沉鱼阁,商容与的脸色都不曾好过,像吞了几万只死苍蝇似的。 沉鱼阁的丫鬟们战战兢兢,生怕伺候不周,让世子怪罪。 商容与端着太医开的药,扶起冉清谷:“先把太医开的药吃了吧。” 冉清谷浑身寒凉,嘴唇发紫,就连骨头也是冷的。 这次落入河水中,寒气蔓延至骨髓,饶是盖着几床大棉被,也依然如坠冰窖。 他冻得颤抖的手还未触碰到药碗,商容与就喝了一大口,嘴对嘴的喂给冉清谷。 冉清谷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商容与粗暴的喂了药,他吞咽不暇,呛得上气不接下气,那黑褐色的药被吐得满身都是…… 商容与将剩下的药与碗摔在地上。 婢女们见此,全都吓得两腿颤颤,跪了下去。 商容与怒喝:“都出去,没有本世子的命令,谁都不许进来。” 婢女们吓得退了出去。 才走到门口,就听到商容与喊着:“再煎一碗药来。” 婢女们应了声“是”便全退了出去,关上门。 商容与怒不可遏,看冉清谷的眼神锐利异常:“世子妃,这样很好玩是吗?” 冉清谷没有丝毫害怕,只是发出的声音因寒冷而发颤,“不知世子……这是何意?” 商容与冷笑:“你不知?你今夜落水是你故意的吧,一来可以解那催|情|药,二来身体抱怨,不想同我圆房,与本世子圆房,就这么委屈你了?” 冉清谷垂眸,声音低了下去:“白毓是真的一不小心落水。” 商容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好一个一不小心,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我告诉你,你既然已经成为本世子的世子妃,那么就得安分守己,不该动的念头,你最好这辈子也别动。” 为了给表哥守身如玉,宁愿跳入寒冷的河水里,也不愿意圆房…… 可是又有什么用呢。 一入王府深似海,从此冉郎是路人。 冉清谷不解:“世子这话何意?” 他不知商容与所说动的念头指的是什么念头? 他自认为步步谨慎小心,不曾暴露出什么。 商容与:“世子妃,有些事情你心知肚明就好,毕竟说出来,不怎么光彩,你过往种种,我皆可不计较,但是往后,你要谨记自己的身份。” 冉清谷冷得牙齿打颤,虽不知道商容与说的是什么,他想早点打发这世子走,便温顺低头:“是。” 商容与见他低眉顺目,柔柔弱弱很冷的样子,一时心软了。 他脱掉鞋子,上了床。 冉清谷狐疑:“世子?” 商容与掀开被子钻了进去,被子里好似被煨过冰块,冷得像是挂在冰冻三尺的冬季凉了几天几夜。 如今已是夏季三伏天,这人盖着三床棉被,怎么会冷成这样? 他拉过冉清谷,将人抱进怀里,“本世子正好有点热,你给我冰冰。” 冉清谷:“……” 还真别说,商容与怀里很温暖,就像个小火炉似的。 他没挣扎,乖乖靠在商容与怀里。 婢女不一会儿将新的汤药送了进来,看到床上相依相偎两人愣住了。 刚刚世子还那样粗暴对世子妃,这才不到一刻钟,就紧紧抱着世子妃,还给她搓手哈气…… 男人果然都是善变的。 商容与将药接了过来,小心喂给冉清谷。 冉清谷见他心情不错,也不想惹怒他,让自己拖着冻僵的身体应付他,便就着他的手,喝了。 见他如此温顺依在他的怀里喝药,商容与心情大好。 抱冉清谷时,他也不由得抱得更紧了些。 “其实,我母妃根本就没有在你的保胎药里下催|情|药。”商容与温和微笑说。 冉清谷不解抬起头看着他。 他刚刚浑身燥|热是真的,没下|药是怎么回事儿? 商容与被看得不好意思:“我骗你的,你浑身燥|热,是因为你下午吃了不少鹿血松芝,又饮了那蛮夷进贡来的奶酒,奶酒后劲足,加上鹿血松芝,后劲一上来,就会浑身发热。” 冉清谷莞尔:“世子为何捉弄于我?” 商容与冷嗔:“许你跟三皇子眉来眼去,就不许我捉弄你?” 冉清谷解释:“我跟三皇子并无……” 商容与:“你确实没有,但三皇子就不敢保证,毕竟……” 你心里想的是你表哥。 想了想,他最终没说出口。 他不愿意提及任何关于白毓表哥冉清谷的事情,他要让这个人从此以后在他的世子妃世界里消失。 冉清谷:“毕竟什么?” 商容与:“没什么,世子妃,我问你一个事情。”冉清谷:“嗯?” 商容与欲言又止,止又欲言,迟疑半晌问:“你表哥冉清谷长相如何?” 冉清谷想了想:“一般般。” 商容与来了兴趣:“怎么个一般般法?” 冉清谷:“放到人群里就找不着了。” 商容与暗暗窃喜:“这么大众?” 冉清谷笑:“对。” 商容与今夜心情非常好。 看来那位表哥也不过如此嘛,想来世子妃面对着他这张迷倒万千深闺梦中人的脸,迟早会忘记她表哥。 他温和抱着冉清谷躺下,把被角掩好:“我知道你现在没准备好同我圆房,以后在没征得你同意前,不会逼你行房,但若看到我们没在一处,母妃会来责骂我,所以我以后每晚会来你这里。还有,下次别跳水,我水性不好,怕来不及救你。” == 醉风阁,卯时。 冉清谷去给王妃请安时,王妃正在伺候成王用早膳。王妃看到冉清谷来,便热情留下冉清谷一起吃。 苏嬷嬷为他盛了小碗粥,笑着:“世子妃快尝尝,这粥是用糯米、黄米、肉糜、骨汤、鹿茸、灵芝等熬制而成,趁热吃才鲜呢。” 冉清谷端着粥碗一小口一小口泯着:“谢嬷嬷,这粥确实很鲜。” 王妃给成王夹了一筷子菜后,便从佐菜小碟里夹起辣木瓜丝给冉清谷。 “吃吃这个辣腌木瓜丝,我娘见我爱吃,特意从江南替我采买回来的。” 冉清谷道谢:“谢母亲。” 他吃完后,除了有点辣以外,味道口感都极好。 王妃又给他夹起一块酸黄瓜:“这个也不错,宫里昨个儿才送来的,开胃着呢,尝尝。” 冉清谷再次道谢,夹起酸黄瓜吃了。 他吃完后,王妃笑问:“怎么样?感觉这两盘小菜如何?” 成王咬了半口馒头后,不耐烦:“你给她吃什么素,应该多夹点肉。尝尝这甜牛肉脯,北夷可汗进贡而来。还有这鹿肉糜,味道口感都极好。” 王妃冷嗤:“你懂什么?酸儿辣女,他们同房这么长时间了,也该有点动静。” 成王夹菜的手一顿,将夹起的牛肉脯放到王妃的菜碟里。 “其实多吃点木瓜黄瓜也挺好的,美容养颜。” 冉清谷:“……” “原来你在这儿,我就说跑到沉鱼阁怎么没找到你。”商容与气喘吁吁跑进来,拿起桌子上的一杯水,咕噜咕噜喝个干净。 他虽衣冠整洁,头发纹丝不乱,却满眼血丝,眼袋深重,袍子边角已经皱了。 好似疲劳过度,两天两夜没合眼。 王妃见他如此,也不忍心责怪他:“怎么搞成这副样子?没吃早膳吧,快坐下吃点,尝尝母妃特意让人熬制的肉糜粥。” 丫鬟连忙填碗加筷。 商容与抓起冉清谷的手,说:“来不及了,跟我走。” 王妃诧异:“怎么了?容与?你叫毓儿干什么去?” 商容与想到什么,对王妃说:“母妃,我要借世子妃用一用,这半月府里内外事务你先管管,别来烦她,她这半个月要陪我。” 成王识破儿子诡计:“你要去查淮南一带旱灾钱粮案,你把她拉去干什么?” 今年雨水不好,淮南遭遇咸元帝继位以来最大旱灾,粮食颗粒无收,民不聊生。 咸元帝任命节度使前往淮南赈灾,却不想节度使到了赈灾之地,钱粮不翼而飞。 本来赈灾的米,大部分换成了沙粒掺杂着霉米…… 而赈灾的钱,被上面轮回几度剥削,到了节度使手里,寥寥无几。 节度使是个年轻气盛的,去年才被点了新科状元,今年便遭遇这样的事。 他没有听从“警告”,直接抄小道从淮南赶回来,却不想在到淮南之地,就已经被人下毒。 在他面见了圣上,状告尹柱国大将军一家贪污受贿,克扣赈灾钱粮,草菅人命后,便身中剧毒,死在了太极殿上…… 尹柱国大将军父亲曾是三朝元老,家里在朝中的势力盘根错节,女儿虽才十二,却已是二皇子内定的正妃…… 本来可以压下去的事情,却因为节度使被毒死在太极殿上,导致天下震惊,皇上不得不查,以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问题是,找谁查? 既要找一个与其毫无干系的朝中重臣,又要找一个有胆识敢查尹柱国大将军的人。 咸元帝思来想去,便将这一重任交给了商容与。 一来,他有王爵之衔,同时也任大理寺卿,掌管刑狱法度,是他的职责范围内。 二来,除了商容与这个无法无天不怕死的混世魔王,也真没谁有胆子去查这位盘根错节的柱国大将军。 三来,若查不出来,就有理由压制成王府,杀杀商容与的气焰。 这些年,成王的势力实在太大,而商容与在外,风头比太子还盛。 因此,咸元帝给的时间,不多不少,正好十五日。 商容与理直气壮说:“帮我查案。” 成王喊住他:“她一个名门贵妇,又不是衙门仵作,能帮你查什么案?” 商容与故弄玄虚笑着:“上次听母妃说,世子妃算账极快,铺子里九个算账的,算了一两个时辰,不抵世子妃心算出口的速度……这次钱粮款项巨大,大理寺那几个算盘拨得我脑瓜子疼,昨夜拨了一夜,才算清国库拨了多少款项,粮食多少石。以后不仅要肃清贪污的钱粮,还要肃清各地的来历不明的黑账,这得多费时费力……还不如找世子妃来,省了多少个账房先生?” 成王勃然大怒:“混账,你那里俱是男人,她一介贵女,怎可让她去你那污秽之地抛头露面?” 商容与冷嗤:“父王,这就是你的迂腐了,有人才不用白不用。男人女人都是人,谁说女人就不能抛头露面?” 说着,商容与拉着冉清谷的手往外走:“跟我走。” 成王气急喊着:“回来,小兔崽子……” 王妃劝说:“让他去吧,这样也好,增进感情。” 成王怒说:“都让你给惯坏了。” 商容与走了两步又折了回去,从桌子上拿起两个馒头。将馒头掰开,中间的面食撕掉,再将桌子上的甜牛肉脯、鹿肉糜、兔腿肉丁等塞进馒头里。 他厚厚实实塞完两个馒头,不由分说递给冉清谷一个。 桌子上的佐菜肉类皆被扫荡一空,只留下那两盘辣木瓜丝与酸黄瓜摆在成王王妃面前。 成王气得忙不迭冲王妃说:“看看这成什么样子?哪有世家公子的范?还不如穷地匪寇。” 王妃顺了顺他的背:“行了,行了,不就几盘肉吗?待会儿我吩咐厨子再去做。” 成王看着桌子上的仅剩的辣木瓜丝与酸黄瓜:“这是几盘肉的事情吗?” == 马车穿过繁华街道,车辙碾着地面时不时发出嚓啦声响。 商容与简单跟冉清谷说明了情况。 冉清谷了解大概问:“那节度使之死有蹊跷?” 商容与将最后一口肉馒头塞到嘴里:“当然有,他为什么一路上没死,偏偏死在了太极殿上?太子早就不满二皇子很久了,就是想借这次之事除掉他的左膀右臂,那人被他吊着命呢,一直吊到太极殿上。” 冉清谷不置可否。 商容与看他手上捏着的肉馒头就啃了两小口,只咬破了馒头皮,问:“你还吃吗?” 冉清谷摇摇头:“我吃不下了。” 商容与拿过来,就着竹筒里的水,啃了起来:“你男人在外赚钱出生入死,两天都没好好吃一口饭,你倒好,在家里养尊处优,吃香的喝辣的,养的白白瘦瘦。” 冉清谷连忙恭维:“世子辛苦了。” 商容与眼露笑意,挑眉盯着冉清谷看:“叫声夫君来听听?” 冉清谷难以启齿。 商容与不依不饶将他拉向自己怀里:“如果你不叫,我可不敢保证在马车里会对你干点什么的?” 他手落到冉清谷抹胸腰带处,似乎准备好随时扯下衣服行房 冉清谷皱眉:“世子前两天说过,在我没做好准备前,不会逼我行房,君子一诺千金。” 商容与嗤笑,眉眼弯弯,说不出的轻佻游戏人间:“你就这么信你夫君的话?本世子是谁?大溯王朝第一混世魔王,如果重信守诺,会被人戳脊梁骨的。” 冉清谷:“……” 他是怎么做到这么骄傲的? 商容与凑近冉清谷,唇在他唇上啄了一口:“乖,叫一声,本世子想听。” 冉清谷被逼无奈,只得咬牙轻声:“夫君。” 因太难以启齿,他从耳根红到脖子根。 他跟商容与交手这么长时间,大概了解商容与是个什么人。 他自信霸道,不许别人质疑忤逆他,想要什么,不折手段也要得到。 如果今日他不叫,商容与绝不会放过他,甚至他还会有很多手段逼着他叫。 冉清谷向来识时务。 商容与很受用,连眉眼笑意也深了几分:“等这事儿忙完,就该到京都的七夕了,本世子带你逛七夕灯会。” 冉清谷:“谢世子。” 商容与:“叫夫君。” 冉清谷垂眉敛目:“夫君。” 大理寺众人站在一堆案牍前神色疲惫眼神黯淡,双目血红六神无主。 大理寺少卿姚望第一千零一次提出质疑声:“这笔账目数据巨大,世子真能招来一百个账房先生?” 刑部侍郎余条冷嗤:“世子说能,就一定能。” 姚望雄赳赳气昂昂握拳抗议:“他昨天还说今早请我们吃肉呢,这都晌午了,哪有肉的影子?” 小厮进门汇报:“世子回来了。” 余条拍了拍姚望的肩膀:“你的肉来了。” 大理寺众人与负责此次事件的刑部人员全都出门迎接。 众人才一出门,一百个账房先生没见到,倒是看到一个花容月貌国色琉璃的美人。 一夜未眠等着吃肉的姚望气急:“世子,你说回去找一百个账房先生的,别又走错了门,进了醉红楼与天香阁了吧?” 陆云深连忙捂住姚望的嘴:“睁开你的狗眼看看,那是世子妃。” 姚望揉了揉困得睁不开的双眼,连忙道歉:“下官唐突了世子妃,下官该死,请世子妃赎罪。” 冉清谷温和说:“大人不必多礼。” 商容与微笑:“世子妃是本世子请来的外援。” 余条诧异:“世子妃来帮忙?” 虽说世子妃持家有道,但在案牍上,一介妇孺,她能干什么?别进了刑狱,被吓得花容失色哭唧唧,还要让人哄? 姚望左看右看极目远眺,连根毛都没看到,愤怒质问:“所以那一百个账房先生呢?” 商容与搂着冉清谷:“内子又名‘一百个账房先生’。” 姚望:你怕是当我傻? 众人唉声叹气,一副生无可恋样。 世子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办皇差还要带美人。他是皇亲国戚,出了事,皇上自然不会找他,只会找下面办事的人。 姚望摩拳擦掌怒问:“所以你昨晚说今早请我们吃肉也是假的了?” 商容与将手里啃了只剩最后一口的豪华馒头塞到姚望手里:“还剩最后一口,拿去扒拉扒拉,还能扒拉出牛肉兔肉鹿肉,大伙分分……” 姚望咋舌:“世子妃能嫁给您,可真是行善积德普度众生!” 商容与冲着大理寺众人说:“好,现在开工,办完了这差事,我请你们去醉凤楼。” 一人抱怨:“为什么不是醉红楼?” 商容与眺了眼那人:“滚远点儿,你们的世子妃爱惨了本世子,若是知道本世子去那种地方,定是要大闹三天三夜的。” 冉清谷:“……” 好吧,他无理取闹。 众人见冉清谷默不作声,一个个心中悱恻:娶了老婆的人就是惨,连妓|院都不敢逛。 商容与喊着:“开工。” 余条不确定问:“世子,真让世子妃来算账吗?真不需要再找几个?” 商容与自信满满:“不用。” 两炷香后。 大理寺众人只觉得腿有点软,不由自主想下跪。 这世子妃,真的不是神算子降世吗? 她将昨夜几个账房,拨了一夜算盘,算出来的数据重新演算了一遍。 竟然只错了两个数额,这两个数额还是那个账房因太困拨错了一个算珠导致的。 这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她只用了两炷香时间算了七八个账房先生算了一夜的账目。 这是怎么样的心算速度? 姚望膝盖打着颤,惋惜感慨:“这世子妃为何不是男子,若是男子,一定能官拜三品。” 余条冷嗤:“成王世子,一品王爵,世子妃现今若论品衔,也是从一品。明明能靠嫁个好人家,为什么要奋斗?” 姚望自讨没趣:“我知道,就是有点惋惜。” 商容与挑眉微笑:“怎么样?可比一百个账房先生?” 姚望连忙点头哈腰:“比得,想不到世子妃有如此之能,真是属下鼠目寸光了。” 冉清谷笑了笑:“姚大人过誉了,白毓在闺阁之中不爱习女工,却喜欢拨弄着算珠玩,故而快了些。” 姚望:“这不是‘快了些’,这是神速。有如此速度的,天地间,怕是仅世子妃一人尔。” 冉清谷温和有礼回着:“谢姚大人谬赞。” 末时,冉清谷已经将眼下所有账目清算完毕。 看着账目,他皱眉疑惑。 商容与见他皱眉,连忙上前询问:“毓儿,你怎么了,可是哪儿不舒服了?” 冉清谷拿着厚厚一大叠纸张:“世子,这些账目不对。” 众人连忙围了上来:“哪儿不对?可是算错了?” 冉清谷将纸张递给商容与,眉头皱得更深:“这些账目、数额来源根本对不上,就算尹柱国铺面封地很是富饶,来钱极快,尹柱国全族俸禄开销很低,囤积很多钱财,将这两笔按照最大的限额去掉,那么剩下那些钱财,就算是尹柱国贪污受贿,按照现在的官员俸禄,至少是朝中一品大员给他送礼二十三年,才能……” 商容与拿着账目也皱了皱眉。 “确实……这笔数额来源太大,光是铺面送礼根本不能解释清楚,其中肯定还有别的见不得光的买卖……” “而且……”冉清谷欲言又止。 众人不解:“而且什么?” 冉清谷眉头皱得更深:“我出生在北城,是大溯的边疆之地,闺中顽劣,曾带着丫鬟出门,看到街上有强买强卖女人奴隶,有些是北夷的女子,有些是大溯边疆的良家女子,从北方运到南方,亦或许从南方运到北方,那些秦楼楚馆图个新鲜,会高价买入……” “那时,我曾亲眼看到一名女子被拖入一间胭脂铺子,后来经过一打听,那是尹柱国家的铺面。” 余条狠拍桌子:“真是丧尽天良,那尹家几个纨绔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商容与将那几张纸拍在桌面上:“这尹家的水怕是不止如此,光是强抢民女就能如此富庶,还没闹出大动静,如此好事,本世子早就去干了。” 余条咳了声:“世子慎言,世子妃还在这里呢。” 商容与挑眉看向冉清谷:“没事,你们世子妃就爱我坏坏的样子。” 众人投来玩味的目光。 冉清谷不好意思低下头。 商容与笑了两声:“给我往深里查,这笔账,必定要给他算个明明白白。” 此人跟二皇子关系甚密,背后的罗网铺天盖地,这张网上有什么东西,还得往死里查。 几人连声道:“是。” 没过一会儿,刑部那边又送来几本账目,说是淮南那边送来的。 冉清谷只得去翻账本。商容与也忙得去部署查尹柱国大将军的策略,他部署去查尹柱国大将军时,还顺带查了二皇子。 冉清谷边翻账本边听着。 他虽然觉得商容与的方法有点剑走偏锋,但是快狠准,一如他人一样张扬霸道。 他有时不得不佩服商容与的聪明——聪明的太过! 他就稍稍点了下账目有问题,商容与就立刻部署了所有事情症结。 只可惜这样的人,生在了王爷之家,而不是皇帝之家。 若他是皇子,还有太子与二皇子什么事儿? 这样的人, 既有睥睨四方唯我独尊的王霸之气,又有我行我素骄傲狂纵的野性脾习。 生在规矩之中,却能立身规矩之外。 这样的人,天生就适合当个帝王。 很快便到了午夜时分,大理寺的人办起案来,没日没夜,黑白颠倒。 大概是这些天在王府养尊处优的生活过惯了,现今刚过子时,冉清谷就困得睁不开眼,看了一天账目的眼睛酸疼泛红,好似被眼前的烛火灼烧过一般。 商容与见冉清谷疲劳不堪,想过去逗逗他,却不想他大哥来了。 商容雀走了进来:“容与,现下已经将尹府包围住,只等你的命令。” 商容与走上前去:“大哥辛苦了。” 冉清谷听到声音,强撑着抬起头,揉揉酸涩的眼,疲倦的打了个哈切。 这怕是咸元帝的另外一层意思了。 尹家家大业大,在朝中盘根错节,柱国大将军手里更是有重兵,若是罪名坐实,怕是将要被抄家。 届时抄家,商容与自会带着成王的百万雄师,还省去了他的麻烦。 商容雀笑了:“辛苦的不是我吧。” 商容与顺着商容雀的目光看去。 只见冉清谷手撑着桌子,揉着眼睛,神色疲倦,昏昏欲睡。 商容雀拍了拍商容与的肩膀:“都成家这么久了,还学不会疼人?父王若是你,两个王妃怕是早就回娘家了。” 商容与笑笑:“大哥你有所不懂,世子妃娇气,非得本世子哄着,才肯好好睡觉,我这不忙嘛,没时间哄,她就不睡了。大哥将来可不要找这样的大嫂,粘人的很……” 商容与走过去,抱起冉清谷。 冉清谷昏昏欲睡间,身体落空,他一惊:“世子,可是有新账本?” 商容与心疼笑了:“有呀。” 冉清谷揉了揉困倦的双眼:“哪儿?” 商容与:“在你眼前。” 冉清谷:“??” 商容与:“你世子爷可是这个世界上最厚实的账本,你可得算好了。” 他抱起冉清谷走到偏殿,一脚踹开大理寺偏殿房间门。 这偏殿是来给大理寺各位官员休憩之地,房间里文房四宝,床榻软垫一应俱全。 将冉清谷放到床榻上,商容与一个弹指打出一枚珠子,撑着窗户的插杆掉落,窗户应声关上。 冉清谷暗暗咋舌。 当日嫁入王府时,他可是打过万一身份暴露,迫不得已之下,可杀掉成王世子保命。 现在想想,这个想法多天真。 刚刚那一弹指的力度,杀个人也绰绰有余了。 商容与走向床边,吊儿郎当笑了:“怎么着?世子妃如此看本世子,是想让本世子伺候你安寝?” 冉清谷收回目光,笑了笑:“世子说笑了。” 商容与追问着:“若本世子没说笑呢?” 冉清谷沉默了。 商容与笑笑:“骗你的,本世子生来便不会伺候人。你今晚就在这里休息一晚上,缺什么,随时告诉我。” 冉清谷将被子拉到肩头:“世子,我听说尹家有一款水粉质地均匀,细腻薄透,很是不错,过几日您去尹府抄收家底时,可否带上我?” 商容与挑眉:“当然可以,未曾见过世子妃施过粉黛,本世子还以为世子妃不喜欢呢?” 冉清谷:“平日在沉鱼阁待着,为图省事,就略略点妆,但若参加宴饮,出门见客,还是要梳妆一番,再过半月,不就到七夕了。” 原来是因为我。 商容与心想。 女为悦己者容。 看来毓儿对他也有点心动。 他今天刚说等事情了了,七夕带毓儿去逛花灯,毓儿便翘首期盼,竟然开始精心准备妆容了。 “其实世子妃无论施不施粉黛都很美,我呀,都很喜欢。” “谢世子。”冉清谷这些日子来,听惯了无数人夸他美。 他最开始会觉得很奇怪,现在已经毫无感觉了。 余条大半夜从刑部赶回来,一进门,便看到大理寺众人正大眼瞪小眼。 官员甲:“世子妃会撒娇吗?” 官员乙:“哪个女人不撒娇?古人曰:撒娇女人最好命。老祖宗诚不欺我。” 官员丙:“世子妃清清淡淡的,实在想象不出撒娇的样子。” 姚望:“那你能想象出世子哄女人的样子吗?” 众人把头拨得跟拨浪鼓似的。 世子若想要,哪个女人不眼巴巴的往上凑? 余条接过小厮递过来的茶水,咕噜咕噜喝着:“这是案情新进展吗?怎么一个个神游天外?世子呢,我有事跟他汇报。” 姚望:“哄世子妃睡觉。” 噗——余条一口水喷出来,喷了对面几个官员一脸。 他惊叫:“啥?” 官员甲淡定抹了一把脸,把手伸到官员乙官服上擦擦:“世子妃把那些账目全清理完了,撒娇要世子哄她睡觉,世子不哄她,她就不去睡,粘人的很。” 余条:“世子妃看着端庄清淡,会撒娇?” 官员乙:“哪个女人不会在自己丈夫面前撒娇?更遑论皇室妃嫔?大惊小怪。” 余条一脸好奇:“世子妃撒娇是个什么样子?” 官员丙:“正在偏房撒着呢,你去看看,记得看完了托梦跟我们说说。” 余条:“……” 他若看到世子妃撒娇,世子还不立刻将他活埋? 他还不想死。 第26章 恶心的世子 商容与的动作极其快,短短七日不到,便查出尹柱国大将军贪污受贿、侵吞赈灾钱粮、强抢民女、贩卖妇女、草菅人命、走私私盐、强征百姓开采私矿、克扣军饷、囤积私兵等罪行。 桩桩件件都害得无数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而尹氏子弟所犯下的罪行,更是罄竹难书。 一时之间,朝堂上的折子便如雪花一般往皇上那儿递。 于七月初三,商容与便接到抄尹家的圣旨——尹家男丁女眷全部收监。 尹家府邸富丽堂皇,冉清谷入门的一刹那,便被各类亭台楼阁惊呆了。 如果说王府的府邸是雅致精贵,而尹家则是大气豪贵。 里面的花草鸟木都是十分珍奇稀有品种,虽不如王府那样精美,明眼人一看,就是不凡之家。 现今官兵已经团团将府邸围住,妇孺孩童小厮下人全都被赶到院子里,依次站好。 商容与温和对冉清谷说:“毓儿,你在这里等等,待会儿尹家胭脂铺面的东西都会运到这里来,想要什么水粉胭脂、珠钗宝物、绫罗绸缎,你随意拿,想拿什么就拿什么。” 冉清谷连忙行礼:“谢世子。” 他看着园子,微笑:“这园子很漂亮。” 商容与囧:“这园子你拿不走,圣上要收回去的。” 冉清谷:“……” 商容与握住冉清谷的手:“回去我让人给你造一个一模一样的。” 冉清谷微笑:“世子误会我的意思了,我的意思是,这园子很漂亮,我能逛逛吗?” 商容与勉为其难:“我这两天很忙,怕是没时间陪你逛。你看,我也腾不出人手去保护你,这尹家危险重重,你还是少走动为妙。” 冉清谷面露遗憾:“我就随便看看,若世子不愿……” 商容与不想让他的世子妃不开心,就说着:“那这样,你在有护卫的地方走走,等把他家抄完了,我再陪你进来逛逛。” 冉清谷点头:“好。” 商容与扬眉笑:“乖。” 冉清谷:“……” 姚望气得吐了一口唾沫:“抄家这么忙,还要哄老婆,真是恶心透顶,世子之前也没这么恶心呀?” 陆云深:“再往我鞋子上吐,我拿你脸擦干净。” 尹府内现今全是抄家抬物品的官兵。 冉清谷走走停停,停停走走。 越往后面宗堂别院,官兵越少。 冉清谷拉住一个人问着:“那间别院不抄吗?” 那名官兵瞥了眼,为难说:“那是尹家的祠堂,尹家祖上也是有功之臣,皇上没说怎么办,世子说按照皇上说得办,所以我们就不敢动。” 冉清谷点点头:“谢谢。” 皇上这态度也太不明确了。 家是抄了,人是收监了,却迟迟不判罪,也不向天下昭告尹家罪行。 这不明摆着告诉朝堂,尹家或许有翻身的可能吗? 其中必有二皇子从中周旋。 他一步步抬脚走进了尹家的祠堂。 祠堂里外空无一人,就连门口都没官兵守着。 祠堂院子里松柏笔直,郁郁葱葱,百花争奇斗艳,开得极美。 今日天色很好,阳光并不刺眼,温和得像砍了利爪拔了尖牙的虎崽子,任人撸摸。 他推开祠堂正堂的大门,映入眼帘的是一架轮椅,轮椅上坐着白发苍苍的老人,细碎尘埃萦绕在他周围,让他整个人更沧桑了几分,好似回光返照前最澄澈的清明。 老人剧烈的咳嗽着,瘦小的身体剧烈抖动着。 捂着嘴的帕子被一不小心抖到了地上,上面全是绵密浓稠的血。 帕子掉了,老人只得用手捂着,红艳绵绸的血顺着指缝滴落,滴在华贵灰白色的衣衫上,好似点点红梅,大片的摇曳的开着。 他终于止住了咳嗽,苍老沙哑声响起,无力的悲愤的绝望的吐出两个字:“抄吧。” 这人就是尹柱国大将军的父亲,尹阁老。 冉清谷不知,一向忠君爱国的尹阁老,晚年看到子孙犯下累累罪行,他该怎样的心痛。 如非心痛到了极点,他也不会病入膏肓了,还要对着祖宗牌位思过。 他并未接话,抬脚走了进去。 这里供奉的,全是尹家祖辈有功之臣,为大溯王朝做出杰出贡献,为民众谋过福祉的。 他走上前,点燃了三根香,对着这些人的牌位,拜了又拜。 拜完之后,慢条斯理的将香插入香炉里。 尹阁老并没见到抄家来的兵,而是见到一个美丽蓝色云裳高挽发髻的女子。 女子眉眼清清淡淡的,很是像一个人。 可眼前女子看起来也不过十五六七岁,而他在十年前就瘫痪了,尹家的事情早已交给了他的长子尹钟。 所以他不可能见过这位女子。 但是她的眉眼又是那么的熟悉,他一定见到过。 尹阁老皱着眉:“你是谁?” 冉清谷笑了笑:“尹阁老面对着尹家列祖列宗,是在忏悔吗?” 尹阁老大惊。 眼前看着是一位女子,说出话的声音,却夹杂着点脆脆的中性音,仿佛因许久没说话,嗓子有点沙沙的感觉。 这到底是男子还是女子? 他老眼浑浊,辨不出雌雄。 只是依稀,他觉得眼前人的眉眼很熟悉…… 他又剧烈咳嗽了一番:“我为何要忏悔?” “为何?”冉清谷嗤笑。 在进来的那一刹那,他还对这个忠臣有点同情怜悯,可是现在,他什么也不剩了。 “您的儿子尹柱国犯下滔天大罪,累累罪行,您难道不应该忏悔吗?” 尹阁老现在辨别出来了,这是一位男子。 只是这位男子,为何要做女子装扮? “我儿为皇上办事,皇上会还他清白。” “怕是连皇上自己都不是清白的吧。”冉清谷淡淡看着他,说怜悯也不是怜悯,说讥讽也并无讥讽,好像没有什么能激起他的情绪。 “他有什么资格给你儿子清白?那岂不是刽子手给刽子手加冕封疆?” 尹阁老冷眼看着他:“放肆。” 冉清谷在祠堂看了看,想找一处坐的地方,找了半天,什么也没找到。 他只得慢条斯理将三个蒲团叠在一起,坐在了上面,几乎与尹阁老面对面坐着。 就好像两个知己好友叙谈家常话似的。 然而在此之前,他从没见过这位阁老大人。 他温和不徐不疾的淡淡说着:“我可有说错?先太子从小就呵护照顾被欺凌被先皇厌弃的当今皇上,可最后呢,先太子被构陷而死,皇室几个皇子全被屠戮一空,现今只有成王与赣州的翊王。定北侯……” 他顿了顿,神色渐渐冷厉起来:“定北侯卿逸从小同皇上、先太子一起长大,从小就护他周全,为他受伤流血,为他守卫河山,为他平定叛乱,不也落得个尸骨无存、满门抄斩的命运?” “皇上清白,他们何辜?” ——皇上清白,他们何辜? 这几个字在尹阁老耳边徘徊缠绕,他剧烈咳嗽着,似乎连五脏六腑都咳了出来。 冉清谷终是看不过眼,捡起地上的帕子递给他,神色淡淡,一如他最初进来时的模样。 尹阁老拿了过来,捂着嘴。 好半天他才反应过来,止住咳嗽—— “你……你是……” “卿家人!” 第27章 富婆世子妃 老人剧烈咳嗽着。 他就说为何这人眉眼如此熟悉…… 定北侯儿子出生时,他去吃过喜酒,这人的眉眼与定北侯一模一样。 只是这张脸,似乎更偏向定北侯夫人。 只是定北侯的儿子卿朗如果还活着,也二十七八了,此人看上去,最多十七。 难道不是定北侯的长公子? “卿逸是你什么人?” 冉清谷淡淡道:“那都不重要,我此番来,是有件事要问尹阁老。” 尹阁老定定看着他:“什么事儿?” 冉清谷:“五六年前,皇上下旨斩杀定北侯,府中子弟全部充军,妇孺孩童皆充作官婢,再后来,尹阁老上血书,定北侯应当抄家灭族,尹柱国大将军在殿外跪了七天七夜为父请命,孝心感天动地……卿家至此,落得个诛灭九族,定北侯部下门客三千人,全部杀灭殆尽,连孩童妇孺都不放过,北坡岗上尸横遍野,鲜血染红了整座山的土壤……” 他挑眉:“那份血书,是你写的吗?” 尹阁老睁大了双眼。 良久,他泪如泉涌,用力拍着轮椅边缘,无力喊着:“孽障,孽障……” 边喊,口里鲜血边往外涌。 大片大片的,濡湿了他身前的华服。 他不曾写过血书。 他已瘫痪十多年,这十多年来,他在府内修养,足不出户。 当日皇上下令让他儿子尹柱国大将军抄斩卿家满门,他还为此惋惜。 在他的印象里,卿逸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为人成熟稳重,绝不可能谋反。 他还让他儿子向皇上求情,查明冤屈。 那几日,尹钟都是点头答应,却带着大量官兵出门。 再后来,他得到卿家全族被灭,但他没想到卿逸手下那些为大溯流过血的将士也全都死于非命…… 这份血书他不曾写过,那么他儿子为何跪在殿外为父请命? 所以,这一切是他的儿子尹钟造成的。 那封血书无疑是借着他这位三朝元老,于家国有贡献的人向皇上施压。 民众都是极其容易煽动的,他一个三朝元老都出面了,那么朝堂民间,有多少人会请命诛灭定北侯? 更何况还要加上尹柱国大将军跪了七日向皇上为父请命。 此等做法更是在秤上加了个秤砣,将定北侯全族定在那铡刀下。 他这一生为官,不曾做过一件对不起家国的事情。 没想到到头来,却有了这么一个污点。 若定北侯真的冤枉,后世的史书如何写他? 那史册寥寥几笔便是遗臭千万年的败笔。 冉清谷瞬间卸了力。 那份血书不是尹阁老写的。 既然不是他所写,那么以尹钟的胆量,万万不敢如此。 这件事看来跟二皇子脱不了干系。 他慢吞吞的站了起来,一步步朝着门口挪去。 在他打开门时,外面乌云密布,似有大雨将倾。 “这次抄家速度如此之快,原来是你。”尹阁老气息微弱,话音散在尘埃里,断断续续的,“就算不是你,也是你提点的,一个人为了能活下去,扮成一介妇孺,如此心性,怕是常人不能比。” 冉清谷淡淡笑了。 自嘲,自讽。 笑得极其荒凉。 他的声音轻飘飘的,但不悲不喜,没有任何情绪。 “是啊,我本该王贵之家,鲜衣怒马,醉倒花间。却一路行来,孤苦无依,手染鲜血,脚踏累累白骨。这一切……您说是谁造成的呢?” 尹阁老没说话。 冉清谷也不等他回话:“而且,这次抄家跟我没关系,至于您的儿子尹钟与尹氏子弟是否真的清白,你可以抬头,问问您的列祖列宗。” “再有者,这次抄家我也没有任何提点,我只是个账房先生。” 尹阁老冷嗤:“那成王世子,我可听说了,他是个混世魔王。能在短短十日不到就查出这么多?倒是你,能在密不透风的皇城里游刃有余,又将皇上成王世子玩弄于股掌,绝非是一个账房先生那么简单?” 冉清谷扭头看向老人苍老的背影:“阁老,耳听为虚,这次真是世子一人所为,我只不过帮忙算了几本账而已。” 说完,他就关上祠堂的门,走了出去。 在他出门时,听到尹阁老对着祖宗牌位喃喃自语。 说些什么,他并没有听清。 像是在呓语什么。 真可惜这位忠臣,一辈子只想做个好官,却教坏了后辈。 他踏出祠堂的月亮门时,天边响起了闷雷。 闷雷在天边炸开,好似给天空扯开一个口子,豆大的雨点砸了下来…… 官兵们看到他,连忙撑着伞跑过来:“世子妃,您怎么在这儿,世子在找您。” 冉清谷:“园子太大迷了路,世子呢。” 官兵撑着伞:“在前院。” 冉清谷:“好。” 走到前院,商容与正在发脾气:“那么大的个人,怎么说不见了就不见了呢,还不再去找?” 冉清谷提着裙摆进门:“我回来了,园子太大,逛着逛着就迷路了。世子怎么了,生这么大的气?” 雨下的太大,路边都是积水。 他的裙摆全都湿透了,头发也濡湿贴在额前,冷风一吹,竟有几分寒意。 商容与见状,连忙将披风抖开给他披着:“喊声夫君来听听。” 冉清谷当着众人难以启齿。 他咬着唇。 商容与很有耐心等着他。 若是不叫,今日肯定会有乱七八糟的事情等着他,冉清谷只得破罐子破摔:“夫君。” 商容与甚是高兴,拉着冉清谷的手往内间走:“走,让夫君好好疼疼你。” 冉清谷:“……” 商容与,“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冉清谷:“一直都这么凉。” 商容与微笑:“没事,让夫君待会帮你暖暖。” 冉清谷:“世子,我……我没准备好。” 商容与微笑:“不需要你准备,本世子都准备好了。东西都在里面,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走……” 冉清谷:你抄家还带……东西? 商容与拉着冉清谷推开里间的门。 偌大的屋子里,摆着四五箱子珠宝……与一些古玩字画、器械机栝等各类好玩的玩意儿。 那些珠宝,每一样都价值连城。 商容与抱着手臂挑眉微笑:“怎么样?这些都是我扣下来的。” 冉清谷:“啊?不是要上交朝廷吗?” 商容与:“皇上让我抄家,白给他抄的吗?我不拿点回扣,都对不起我手下的那些兵。” 说话间,他抓起一串碧海珠项链往冉清谷脖子上比划:“啧啧,美,美,真美,收了,收了。” 他又抓起另外一只凤钗,插在冉清谷的发间:“好看,收了收了。” 他又随手抓起一对玉镯套进冉清谷的手腕上:“不错不错,我眼光真好。” 冉清谷核对账目时大致了解了珠宝数目,他看着那些珠宝材质,心中愕然。 商容与还真是奇才。 他将值钱的奇珍异宝拿走一半,剩下一半给朝廷。 等到咸元帝论功行赏,又会赏给他几成珠宝。 最后,到他手里比皇上的还多。 如此明目张胆贪赃枉法,他还真能做得出来。 咸元帝算计他来查尹柱国大将军时,大概没想到这人办着贪赃的案子,却能明目张胆如此贪。 见他表情木讷,商容与疑惑奇怪看了他好几眼:“生平没见过这么多值钱的东西,傻了吗?嫁给本世子,瞬间变富婆的感觉如何?” 冉清谷垂眸:“毓儿不敢说。” 商容与微笑:“说吧,我是你丈夫,有何不敢?” 冉清谷:“脖子后凉飕飕的感觉,随时都能身首异处。” 商容与在一个躺椅上坐下,躺椅就轻轻摇晃起来,椅腿上两个小棒槌轻轻敲击着他的腿,肩膀上的木质手轻轻按摩着。 “放心,本世子在,肯定能护你周全的。”商容与搂过冉清谷坐在他的腿上,“这些玩意儿我都试过,还都挺好玩,我顺道一起扣下来了。怎么样,好玩吗?” 冉清谷悄悄松了口气。 幸好商容与所说的“玩”不是那种玩。 商容与随手打开一个箱子。 箱子里装着乱七八糟的瓶瓶罐罐与系着结点的红绳,还有一些小鞭子,玉|珠,口|球,奇怪的凳子…… 他随手摸出一瓶药:“尹家子弟用的,明儿我们也试试。” 冉清谷看得面红耳赤:“世子?这……” 商容与:“放心,你身体柔弱,我有分寸,我们可以一次性少玩两个。” 第28章 此心安处是吾乡 “容与,不好了,尹阁老在祠堂去世了。”陆云深推门而入。 映入眼帘的是商容与抱着冉清谷坐在躺椅上,他手上拿着一盒助兴的药物。 陆云深是风月场所的常客,就箱子里那些玩意儿,他基本都玩过。 但他从没在正规的场所玩些不正规的东西。 商容与就是商容与。 抄家了还要把老婆带来玩情趣。 世子妃看着是大家闺秀,没想到这么会玩。 果然世子妃爱世子坏坏的模样。 冉清谷似乎读懂了陆云深眼中深意,尴尬的站起身,目光瞥向别处。 现如今他什么都解释不清。 商容与将手中物件扔到箱子里:“去看看。” 祠堂里,尹阁老坐在轮椅上,双眼圆睁,遗憾悲愤的望着祖宗牌位,似忏悔,似嗟叹,苍老的眼角挂着一滴泪,欲落不落。 他的双手垂在轮椅两旁,手掌指缝里血已干涸。 那方黑色描金棉帕子掉在了地上,血渍侵染,帕子更黑了几分,帕子旁的地面上有着大片大片血迹,如同开到极致枯萎衰败的红牡丹。 仵作查看了一番说:“世子,是病入膏肓,心力衰竭而亡。” “知道了。” 商容与走上前去,伸手帮这个老人合上了双眼。 他刚合上,那双眼又睁开了,直愣愣看着祖宗牌位。 他再次合了一遍。 那老人又睁开了。 商容与见合不上,说:“去禀告皇上,以三朝阁老之礼葬了。” 侍卫甲出应着:“是。” 商容与迈着步子走出祠堂,雨已经停了,天色逐渐放亮。 “该准备葬礼的,准备葬礼,该抄家的,抄家。” 官兵们齐声:“是。” 整个尹府又重新忙碌起来。 晚上,冉清谷跟着商容与乘着马车回家去。 路过繁华东大街时,街上熙熙攘攘,叫卖声络绎不绝。 冉清谷掀开帘子看了眼,满街挂着花灯丝绦,各个商铺将最好看的七夕吉祥物件与寓意美好的荷包花灯摆在外面,来往的男男女女在货架上挑选着…… 商容与笑着:“外面很热闹,七夕也不过如此。” 冉清谷不解:“为何还没闭市?” 到了亥时,不是要关城门闭市吗?今夜毫无闭市的样子。 商容与狐疑看了他一眼。 冉清谷更是不解:“怎么了?” 商容与笑:“到了七夕当日,闺阁女儿一般都要跟家里的长辈吃晚饭,再跟着家里的长辈在月下乞巧,真正出来看烟花放河灯的,却是少数,就算出来,也是家里的母亲嫂嫂领着出来,亦或许家族之中姊妹结伴而行……” 他顿了顿:“因礼教家法约束着,也没谁真的敢无拘无束玩耍,更不敢放河灯寄相思,因此,大多数未出嫁的男女,都会在七夕前的礼佛日出行,也就是今日,一遍拜佛祈求姻缘,一遍过七夕放河灯寄相思,故而,今夜却比七夕当日更热闹。先帝乐得与民同乐,就下令今夜不宵禁。” 冉清谷这才明了:“原来如此。” 商容与微笑:“毓儿难道没过过七夕?连这都不知道?北城的七夕是怎样的?” 冉清谷确实没过过。 很小的时候,他不用过,只看着他娘与他嫂子、以及府里众多姨娘姐姐们过。 而在北城,白毓与桃子每天都疯闹,几乎对她们而言,每天都是过节。 至于北城的七夕怎样,他足不出户,怎会知道? 商容与看他走神的样子,忽然想到那位素未谋面平平无奇,却让他的世子妃牵肠挂肚的表哥——冉清谷。 闺阁女儿月下乞巧求姻缘,而对于眼前这人而言。 她认定了自己的姻缘是她的表哥。 那位毫无血缘关系的表哥同她一起长大,在她眼前,她还用出门求吗? 往年的七夕,世子妃定是跟她表哥花前月下,执手相对。 思及此,商容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要是按他以前的脾气,早就把白毓摁倒,欺负到她眼泪汪汪再也不想表哥为止。 但是现在,他不想这么做。 若是他这么做了,白毓心里只会更想她表哥。 他掀开车帘,说:“世子妃没过过京都的七夕吧,下来走走吧。” 冉清谷一惊,连忙说:“今天是礼佛日,母亲可是交代我们早点回去的,晚上还要去醉风阁用斋饭。” 商容与对甲出说:“先回府告诉王妃,就说我陪世子妃逛逛,今晚就不去醉风阁了,明儿一早我跟世子妃会给她请安。” 甲出立刻领命:“是。” 商容与回头对着马车里的冉清谷伸出手:“下来走走。” 冉清谷想了想,慢慢递出手去。 商容与直接握住他的手,将他拽了出来,连脚蹬都没用,把他从马车上抱了下去。 街上人流摩肩接踵,络绎不绝,商贩小摊上摆放着各类物品,有卖脂粉的、有卖廉价玉器首饰的、有卖面具香包的…… 一路走过去,卖河灯孔明灯的最多,式样也各有差别。 很快,他们便行到汜水河桥头。 汜水河横贯整个大溯,从京都内侧贯穿,一路绵延奔向东。 桥头人满为患,河边到处都是放河灯孔明灯的男男女女,河面上烛光点点,顺着水流,蜿蜒向下……而天上的孔明灯却是异常耀眼夺目,盖住了漫天星尘,徐徐上升,慢慢湮灭,似星尘,却转瞬即逝! 有人等来了想等的人,巧笑嫣兮。 有人还未等来想等的人,顾目盼兮。 有人等来的人却不是自己想等的,黯然伤兮! 冉清谷站在桥头,看着千人千面。 眼前这些景色,无疑是很美的。 他已经不记得多少年没仔细看身边的人与景了。 上一次看河灯逛闹市还是在他八岁那年,他哥哥要去桥头偷偷看他那未过门尚且待字闺中的妻子放河灯,才将冉清谷带出门的。 那一日他记得很清楚。 那个爱笑明艳的女子专挑人多的地方放河灯,她想试试未婚夫婿能不能一眼就能在人海里看到她。 现在冉清谷已经十七了。 整整九年了。 这日子真的太快了。 昔日放河灯的人与寻放河灯的人都不在了。 而他的印象里,那些人那些事逐渐变淡。 “公子,为夫人买一盏灯吧。”一个矮个子中年男人挑着孔明灯花灯在街上叫卖。 旁边那几个人看这两人穿着打扮皆不菲,一看就是大户人家,便都围了过来。 “公子,我的孔明灯上有字。”一提着孔明灯的老婆子喊着。 “公子,我这里没字,您可以为您的夫人题字。”另外一人喊着。 “买我的,我的比他的大。” “公子,买我的,我的比他的香。” “放屁,都是一样的竹子一样的宣纸,怎么就你的香?” “夫人,买我爹爹的吧,这都是我娘亲手编的,爹爹一个都没卖出去。”一个小女孩怯生生说,“只有卖完了,我们就可以回家陪娘亲了。” 那个中年矮男人摸了摸小女孩的头,满怀希冀说:“夫人,您看看我这个,题了一半字,您若想题字,您就可以继续题,若不想题,这一半字也不单调,放上天去也很好看,真是为了客人考虑,只卖三文一个,夫人,您看看吧,就看一眼吧。” 冉清谷拿起一个灯看了看:“可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有人不喜欢题字,你这一半字卖不掉,若是有人想题字,绝不会希望别人的字落在上面,你这也卖不掉。” 中年男人抓抓头,嘀咕:“我怎么就说我一个卖不掉呢。” 他讪笑着递上笔墨:“夫人,您要题字吗?您人美心善,题的字一定很好看……” 冉清谷接过笔,看着那灯上的字——浮萍漂泊何所依?千里之外寄此朝! 他皱眉:“你识字吗?” 这种字,能卖出去有鬼了。 如此佳节,却满是伤怀离别意。 中年男人摇摇头:“不认识,这都是我找我们那里秀才题的。” 冉清谷:“别找了,若无字说不定卖的更快。” 他捏着笔停在灯前,却不知要怎么将后半句补齐。 他漂泊久了,竟也习惯了。 他也从没想过“何所依”的问题。 踌躇良久,笔尖墨迹都快要干了。 商容与握住冉清谷的手,也握住了那支笔。 他就着冉清谷的手将那句“千里之外寄相思”给涂掉了,在旁边写上“此心安处是吾乡”。 ——浮萍漂泊何所依,此心安处是吾乡。 冉清谷不解,看向商容与。 火光映着商容与的脸,眉目如画,俊美无俦,尤其是笑的时候,很迷人。 他说:“我不需要你千里寄相思,我只需要你把我当成你的家。” 他绝不允许他的世子妃跟那位表哥千里寄相思。 既然嫁给了他,她以后的依靠只能是他一个人。 他写完,笑着将笔递还给那个矮个子中年男人说:“灯全要了,你帮我拿到河边全放了,我的夫人很喜欢漂亮的灯,灯放的越多才越好看。” 仆从连忙从钱袋里拿出一锭金子给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感恩戴德连声道谢:“谢谢公子,谢谢夫人,公子夫人百年好合,早生贵子,恩爱美满。” 商容与提着那盏灯,拉着冉清谷的手,说:“走,我们去放孔明灯。” 冉清谷如同提线木偶般被商容与拉着走了很久,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穿过川流不息的人群,直到那盏灯放上了天空,他才回过神来。 == 月明星更明,一个仆从样的人弓着身子走进一间厢房。 厢房里早有一袭紫蓝色华服少年人等着,他眼前的茶水换过一壶又一壶,烛台下都是灯泪,蜡烛越燃越少。 仆从样的人进屋,低头哈腰:“三皇子。” 商玉州饮茶问:“清谷怎么说?” 仆从样的人:“冉公子说,若皇上不杀尹家父子,只能我们自己动手。他还说等尹家父子到刑部大牢时,就是动手之际。” 另一青色衣衫人问:“多此一举,为何要到刑部大牢?在大理寺动手不是更方便些?大理寺重刑狱,死个人跟拔根韭菜似的,还有商容与站在前方挡着……朝廷连查都不会查,就算查,查到商容与头上,皇上还真的跟成王撕破脸?” 砰—— 商玉州将茶杯重重放在桌前,茶水溅出来,满桌都是。 “他还说什么了?” 仆从样子的人:“还说尹钟的次子尹平的命要留着,他需要。” 青衫人不解:“三皇子,尹家这些年为二皇子走狗,害死忠臣上百位,切不可留下祸患。” 商玉州冷嗤:“长弓,你到底不了解他,这天下没有谁比我更了解他,他做事从来不留后路。” 不为自己留后路,不为别人留后路。 甚至,他连常人的基本感情都没有,活得像一具行尸走肉。 青衫人方长弓冷嗤:“你说他怎么怎么厉害,我看他是徒有虚表,他为何非要到刑部再杀人?多此一举,画蛇添足。” 见商玉州脸色难看至极,他闭了嘴,毕竟三皇子是他的主子。 这两人,一个敢谋,一个敢让他谋。 一个是疯子,一个是痴儿。 商玉州砰的一声捏碎手里的白玉杯。 为什么要到刑部大牢再动手?不就是怕连累那个混世魔王吗? 一个连自己后路都不留的人,却给一个不相干的人留了路。 真是可笑。 他不知道该笑冉清谷终于有了一点儿人的情绪,会替别人着想,还是可悲一个从地狱阎罗殿里走出来的无牵无挂无悲无喜的人,终于有了羁绊。 == 大理寺重刑狱。 “真是丧尽天良。”陆云深一走进大理寺正门,便将一叠文案摔到地上。 小厮连忙递上茶水,陆云深接过,咕噜咕噜的喝个干净。 商容与从正座上走下来,诧异看着他:“怎么了这是?发这么大的火?醉红楼哪个姑娘没伺候好啊,这肝火旺盛的……” 陆云深气愤说:“容与,尹钟那些个丧尽天良的玩意千万不能交给刑部。一旦交给刑部,那不就是放虎归山,这些畜生……” “哎哎,别侮辱畜生,畜生还能吃肉喝奶呢。”姚望指责说着。 商容与皱眉:“是那些被贩卖的女孩没有找到吗?” 陆云深欲言又止,面露不忍:“你问容雀哥,我是说不出来。” 商容雀坐在一旁,淡淡说:“我们先去了济州找从北边贩卖来的女孩,去时,发现根本没那些女孩,后来济州大雨,城外放生池被淹,里面飘出十几具支离破碎的尸体,那些尸体已经面目全非,很有可能是那些女孩,但找不到证据,便也只能当成无名尸体放在义庄。” 姚望心情沉重说:“赣州也是,那些女孩全都找不到,后来我发现……” 他脸色煞白:“发现新建的护城河地基泥土里有牙齿,这个杀千刀的为了毁尸灭迹,竟然碎尸……那些都曾经是活生生的生命啊。” 余条将盐商矿石的折子交给商容与:“盐行那边的伙计也都不知所踪,甚至被他强征去开采私矿的百姓也都痴痴傻傻,死的死,疯的疯……” 他顿了顿说:“我想在节度使死在朝堂上时,尹钟就吩咐人动手了。几日后,若我们找不到证据让他招供,此案就会被皇上重新移交到刑部,刑部尚书与二皇子颇有渊源,这无疑于放虎归山。” 商容与脸色铁青。 这些三言两语背后,是多少条生命。 “而且……”冉清谷淡淡开口。 商容与:“而且什么?” 冉清谷心有疑虑:“妇道人家,不得干政,毓儿不敢说。” 陆云深急切说:“世子妃,您就说吧,这都什么时候了。” 余条附和:“对啊,世子妃虽是妇道人家,但胆识才能见地比一般男儿不知好多少,您就说吧。” 商容与:“毓儿,你但说无妨。” 冉清谷:“看皇上的意思,似乎并不打算治尹柱国大将军的罪,所以放虎归山是迟早的事。” 商容与揉了揉眉心。 这点他也预料到了。 咸元帝宠信二皇子,给予他无上尊荣。 而这位尹柱国大将军是二皇子的岳父兼左膀右臂。 若是皇上真的想治罪,大可以在赃款被递交上去时就治罪了,而不是迟迟不肯昭告天下,只拿出尹家几个旁门宗系的子弟与几个下属出来堵悠悠之口。 别说现如今很多证据已经被毁尸灭迹,就算没有毁尸灭迹,皇上若不想这位柱国大将军死,阎王还敢来夺人不成? 在场人本来阴沉愤慨的脸,现今变得更加灰败惨淡。 商容雀手在铠甲上敲着,发出嚓嚓的声响,那铠甲发出阴寒冷光。 他虽是成王的大公子,但跟世家子弟不同,从小跟着成王从军,在军营里长大。 饶是如此,他身上却不见丝毫兵匪气,依旧保存着读书人的儒雅与贵公子的风度翩翩。 他沉思良久,拍着桌椅:“容与,尹钟作恶多端,残害无数少女与百姓,此人若不除,天理昭昭何在?” 冉清谷立在一旁淡淡喝着茶。 王府四位公子可真是各有千秋。 这位大公子,是个歌女姨娘所出,据说那位姨娘生下他没几天就去世了。 他从小被奶妈照顾着,后来就跟着成王忙军营里的事情。 他为人温和良善,处事公正利落,能文能武,是世家公子里的佼佼者,颇得成王喜爱。 刘侧妃生的二公子,如同他母亲一般,是个笑面虎。 表面看着很和善,却偏爱玩阴的,才能皆不输商容雀。 刘侧妃生的三公子,着实一纨绔,贪恋美色,不学无术,让成王与侧妃很是头疼。 到了商容与这里,就实实在在一个混世魔王。 可偏偏他最聪明,也最懂得如何拿捏人心,就连刻板迂腐的成王都被他拿捏着七寸。常常被他气得半死,却打不得骂不得。但不得不说,成王确实最偏爱嫡子。 刘侧妃母家势大,二公子不曾犯过什么错,也是个有才之人。而大公子商容雀虽不及商容与聪明,才能德行却是有口皆碑…… 明明就有两个人可以被选成成王的继承人,可成王无论被商容与的荒唐行径气得多狠,但从未有过要换世子的念头。 这跟皇上有一拼。 两人不愧是兄弟。 太子才能德行皆被二皇子甩了几个大官道,也不如二皇子那般英俊潇洒玉树临风。 可偏偏皇上认定了嫡长子为太子,不管太子犯了什么错,也不管太子如何无才无德,咸元帝也从未有过废东宫的念头,甚至做好一切为太子铺路。 好比尹家这件事,皇上宠信二皇子,愿意为他废社稷而保住尹钟,却不愿意将事事都不如二皇子的太子废掉,扶持这个更有才能的儿子上位。 有传言,皇室都是嫡子控。 看来传言不虚。 至少对于成王与皇上来说,都是嫡子或嫡长子最重要。 商容与左手撑着脑袋,右手敲着桌子,一下,一下…… 那声音敲击在所有人的心头。 众人一筹莫展,却妄想将暴徒绳之以法。 久久的沉默。 突然,商容与站了起来,身姿挺拔如松柏,目光坚毅若磐石。 “大哥,进了大理寺就是我的地盘,阎王来拿人,还要先问我一声呢。” 商容雀皱眉:“你要干什么?不管做什么,别连累王府跟父王。” 他跟商容与不同。 商容与生来不被束缚,而他被成王教导得敦厚良善,万事都以大局为重。 更何况,他是成王府的长子,比商容与大十岁,早已经过了莽撞无知的年纪,他不可能看着自己的弟弟胡闹而不规劝。 商容与挑眉,笑了笑:“来人,将尹钟提到前堂,我要亲自审问他。” 姚望垂头丧气:“不是已经审问了三四天了,他的嘴比蚌壳还紧,敲不开的。” 商容与站起身,眼神狠绝:“那就砸烂他。” 他走过冉清谷身边时,吩咐说:“大哥,你帮我护送世子妃回去,审人的场面太血腥,我怕吓坏她。而且今天我肯定忙得很晚,怕是没时间陪她回王府了。” 商容雀点头:“好,但你不可莽撞行事,不可连累王府。” 商容与:“知道了,你怎么比父王还啰嗦。” 冉清谷笑了笑:“不用了,大哥军营很忙,我今天要到王府的铺子里看看,会很耽误时间,让小厮送我就可以了。” 商容与点头:“也好,多带点侍卫。” 冉清谷:“嗯。” 大理寺的天牢正堂里,带倒钩的鞭子上沾了血,血渍点点将鞭子染成了红褐色,摆放在四周让人触目惊心的刑具上,已经分不清是锈迹斑驳,还是血渍浸透,光是看一眼就能让寻常人两股颤颤。 商容与翘着二郎腿,斜依在宽敞舒适铺了绒垫的椅子上,饶有兴趣打量着眼前人:“尹钟,我其实挺佩服你的,所有人都说我商容与是个混世魔王,杀人不眨眼,吃人不吐骨头,跟您比起来,我可差远了,最起码,我杀了人,会留个全尸,您倒好,直接碎尸了。” 尹钟身上囚衣早已血迹斑斑,身上也无一处完整皮肤。 经过多日连夜审问,他早已疲惫不堪,头发披散。 饶是如此落魄蓬头垢面,他身上那股肃杀气势丝毫不减,好像他此刻是多日鏖战的将军,而不是身染血衣的阶下囚。 他冷眼看着商容与,就好像看着熊孩子过家家。 诚然,在他的眼里,商容与这种幼崽就是小孩子过家家。 别以为打他几鞭子,用点刑具,就让他屈服。 他在战场上一步杀一将,在朝堂上运筹帷幄搅弄风云时,这个逼|崽子还不知道在哪儿哭爹喊娘呢。 如果不是这逼|崽子的老子的权势,不是他投了个好胎,投胎成了成王的嫡子,他算个屁,给他提鞋都不配。 平日里荒唐无度,暴虐成性,也只不过糊弄恐吓那些无知的愚民,还真把自己当成阎罗王了。若真是上了战场,这逼|崽子怕是要吓得尿裤子! 商容与知道这是根硬骨头,油盐不进。 他也不让人用刑,淡淡挑眉,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在椅子扶手上。 陆云深将一纸认罪文书放到尹钟面前:“好好看看你犯下得罪,该死吗?” 尹钟冷笑,笑声沙哑中透着些许得意:“我犯了何罪?只不过贪了几两银子,怎么就成了死罪了?我尹家上上下下全是名门忠臣,贪这点钱怎么了?这江山有我尹家出的力,那百姓,受过我尹家的恩惠。” 他声如洪钟,质问:“我就拿点银子,我不该拿吗?” 商容与冷冷看着他,噱道:“全是忠臣?你尹家的最后的一个忠臣,已经死在了你家的祠堂里,死的时候面对着你家的列祖列宗,无法瞑目,就连入棺材,也看着苍天,他本该享受万众爱戴,却草草入敛,无人送葬,棺材寂寥的停在你尹家的祠堂前,就连棺材烛台白帆都是几个昔日同僚凑出来的,凄凉吗?” 尹钟站立不住,踉跄了下,哑然失声:“你说什么?” 商容与眼神犀利如刀,一字一句:“我说你老子,有你们这群子孙,死不瞑目。” 尹钟凌人气势全无,痛心念着:“父亲,爹!” 商容与走下来,接过那张纸,念着:“来,我给你数数你的罪,一,贪污受贿,结党营私。二,拐卖妇女,逼良为娼,事发之后,将这些女子全部残忍杀害,毁尸灭迹。三,私自强征百姓贩夫开采玉石矿洞,事后为防事情败露,将开采矿洞之人逼疯或杀害。四,走私私盐,哄抬市价,搞的民不聊生。五,克扣赈灾钱粮,害得淮南百姓流离失所,起兵造反,南河一带更是饿死无数人,瘟疫频发。六,纵容族中子弟强抢民女,七,毒杀节度使。” 他将那文书拍在尹钟的胸前:“这桩桩件件,哪一样不是抄家灭族的罪状?你还敢说你不该死?” 尹钟看着商容与,朝着商容与走了一步,拖得地上镣铐嚓嚓作响。 他一步步挪到商容与面前,两人距离越来越近,尹钟常年带兵,武艺高强,此刻近在咫尺,若他对商容与不利,轻而易举。 商容与一步未退,与尹钟那困兽凶狠的目光对视着,微笑:“怎么着,还想再加一样,谋杀皇亲国戚吗?” 尹钟挑衅看着商容与:“小子,我铁血沙场,在波云诡谲的朝堂上搅弄风云时,你娘还在到处求药要生孩子呢,就是你爹,也得给我三分面子。现在审问我,你有资格吗?” 商容与与他对视,气势丝毫不弱:“有没有资格,我不都站在这里了吗?” 尹钟笑:“站在这里,就能拿着我的脑袋去邀功了吗?你敢吗?” 他将那张罪状撕个粉碎:“别说你已经找不到证据,就算是找到了,你能奈我何?你这种小崽子,还嫩着点呢……想拿我的脑袋,让你老子来,看他敢不敢?” 商容与冷笑:“你想拖延时间,等二皇子救你,可惜你进的是我大理寺,不是刑部。在这里,天王老子都没用,我商容与说了算。” 尹钟:“我今日就算进了十八层地狱,我也能活着出去。” “圣旨到——”一声太监尖锐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商容与看了尹钟一眼,尹钟轻蔑笑了,像是在说“小崽子,接旨吧!”。 商容与掀开袍角,跪下:“微臣商容与接旨。” 宣旨小太监念着:“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尹阁老病故,朕心甚痛,大溯以孝立国,特设尹钟出狱为其父尹阁老准备丧仪,赈灾一案已到了结案之日,特诏大理寺将此案移交刑部,大理寺众人办案有功,朕赏古玩珍宝十副,绫罗绸缎两百匹,珠宝器皿一千件,钦此。” 众人虽然得了赏,脸色却堪比死了亲爹,互相看了眼,谁都不愿意接旨。 移交刑部也就罢了。 现在竟然直接借尹阁老亡故,放了这位尹柱国大将军。 将他放回去料理丧事,之后说不定还要找借口让他守孝三年,最后这段风口浪尖的时间过去后,这位柱国大将军定会卷土重来。 他有父亲,那些死去的女孩百姓难道没有父亲吗?那些无故枉死的百姓没有父亲吗?那些淮南饿死的得瘟疫死的人,没有父亲吗? 一个个正义愤填膺,迟迟不愿意领旨谢恩,却不想商容与脸色铁青拿过了圣旨。 尹钟轻蔑笑了,挑衅看着商容与:“小崽子,如何?” 商容与冷笑:“不如何。” 太监讪笑着:“世子爷,皇上都下诏了,还是先解开镣铐吧,让尹钟回家去为尹阁老料理后事,那尹阁老的棺材一直摆在祠堂里也不是个事儿。” 商容与嗤笑:“不急,我还有件事没办。” 太监不解:“什么事儿?” 商容与抽出侍卫别着的利刃:“我这人平日里最爱怜香惜玉了,想到那些死去的女子,就吃不下饭。” 他快如疾风旋转身,一利刃扎在尹钟的心口,学着尹钟刚才轻蔑的语气:“尹钟,如何?” 尹钟难以置信看着商容与,手捂着胸口的利刃,心腔里粘稠的血顺着他的指缝涌出来,怎么捂都捂不住,他痛苦颤抖着唇:“你……你……你敢?” 他面目因痛苦而痉挛,满眼错愕惊诧。 竟然真的有人真的敢抗旨不尊。 这个小崽子果真胆大包天。 商容与抽出利刃,血溅了他一身,他置若罔闻。 举起利刃,再扎了一刀:“我商容与离经叛道,杀个人而已,有何不敢?三万降兵我都坑过,更何谈你这老匹夫?我早说过,你进的是我大理寺,不是刑部,更不是皇宫,在我这里,就得按照我的规矩来,行恶者,得恶报,天经地义。” 尹钟睁着眼睛,悲愤绝望:“你……你……” 他怒目圆睁摔倒在地,满眼愤恨,还未说出口的话再也说不出来,浑身抽搐着,血染红了身下躺着的地。 陆云深连忙拉开商容与,焦急担忧:“容与,这是抗旨。怎么办?” 太监吓得脸色煞白:“这可不得了了。” 商容与冷冷盯着太监,将圣旨扔给他:“下次来早点,人都认罪伏诛了,你圣旨才到。” 太监:“……” 去你娘的来早点。 去你娘的认罪伏诛。 商容与抹了脸上的血,冷冷说:“尹钟对罪行供认不讳,审讯期间,抢过侍卫手中刀柄自裁,商容与众人阻拦已晚矣。” 他挑眉看向那太监:“公公,你的圣旨来晚了。” 太监看他浑身是血,说出的话仿若闸刀,悬在他的头顶上。 其他几人面面相觑,一阵茫然之后便是畅然。 这些天查尹钟及尹氏子弟的种种恶行,查的他们几番拍案,手都拍肿了。 知晓尹钟这个大恶人将不会造报应,这些年轻官员的人生观都被重塑了一遍。 现在看来,商容与真他娘的是个人才。 管你认不认罪,老子就是要你认罪。 虽说方法有点上不得台面,但手段是真的狠。 对付恶人,必须要用比他更恶的方法。 众人连连称:“是,臣这就去写折子奏明圣上。” 陆云深看着地上的尸体说:“先让尹钟画押。” 商容与满脸是血的看向太监。 太监吓得浑身发抖:“老奴宣旨晚了,这就回宫请奏圣上。” 这大理寺众人与一些刑部官员都站在商容与这边,他孤身前来宣旨,到时候就算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 更何况,商容与这人连皇上都不怕,他若是不知好歹,怕是跟地上的尹钟一样,还没走出大理寺就凉了。如今在大理寺,商容与弄死他的方法有的是,在皇宫这么多年,能伴君在侧,他绝不是不识时务的人。 宣旨晚了,顶多挨几板子。若得罪了商容与,他的命怕是要交代在这里了。 商容与从怀里掏出一枚碧玉珠塞到太监手里:“那就有劳公公了。” 这碧玉珠是稀奇珍宝,太监不敢收,推辞:“世子客气了。” 商容与将碧玉珠又塞回去:“公公不必如此客气,公公来一趟不容易,不如去前厅喝杯茶。” 太监不敢收,但也不敢不收,便收下,谄媚哈腰:“不了,奴还要回宫复旨呢。” 商容与:“甲出,送公公。” 甲出:“是。” == “卖糖葫芦……”一个商贩挑着糖葫芦喊着。 看到冉清谷从店铺里出来,那人连忙迎了上去:“夫人,买一串糖葫芦吧。” 冉清谷微笑:“多少钱。” 商贩:“一文钱一串。” 冉清谷从怀里掏出一些碎银子:“给我来几串。” 商贩连忙笑呵呵:“好嘞。” 他接碎银子时,看了看左右无人,便说:“尹钟死在了大理寺,尹平在被押往刑部的途中逃跑了,成王世子派人在追,我们的人不敢上前。是否要帮成王世子捉回尹平?” 冉清谷了然。 他在离开大理寺时就看出来了,商容与对那罪恶滔天的尹钟动了杀心。 商容与想杀的人,咸元帝也保不住。 至于尹平…… 他接过糖葫芦,说着:“帮尹平逃脱世子的追兵,这个人,我需要。” 挑夫小声说着:“是。” 深夜,城郊树林,树影婆娑伴随着虫鸣鸟啼。 一个穿着粗布麻衣浑身是伤的人在林中跌跌撞撞跑着,他呼吸不匀,跑几步就朝着身后看着,见无人追上来,又跌跌撞撞向前跑去…… 林深处时不时传来几声鸮鸟的叫声,叫声绵长渗人,在树林里穿梭着,好似报丧。 林中风飒飒,不知惊起什么,空谷里传来一阵阵惊鸟鸣啼。 尹平平日欺男霸女,手上的亡命更是不知几许,现下看到这阴森森的场景,吓得两腿发抖,跑了两步,砰一声摔在地上,吃了一嘴落叶腐泥。 他再次抬起头来,却看到一双脚。 他吓得连滚带爬倒退了几步,再次定睛看去,看到一个穿着襦裙领口绣着暗色花纹的美丽女子。 这荒郊野外,哪儿来的女子? 他当即吓得跌跌撞撞往回跑,却不想被一柄刀挡住了去路。 那持刀的男人满眼森寒,冷冷看着他,眼神比刀刃更锐利。 尹平吓得连连后退,转而惊慌失措看女子。 他看到了女子树下的影子顿时松了口气:“贵人,您放过我吧,我现在身无分文。您如果需要钱,等我找到落脚地儿了,您要多少我给您多少,求求您,放了我吧。” “我不需要钱。”冉清谷淡淡说。 尹平惊慌问:“那您要什么?只要您说,我都可以办得到,只求您放过我。” 冉清谷淡淡笑着:“你还记得六年前,你在北坡岗杀卿家人吗?” 尹平心中一惊:“您……您是卿家人?” 卿家人不是死完了吗? 他跟他父亲亲自去屠杀的。 三四千人,无一活口。 冉清谷无波无澜:“你还记得你为了羞辱定北侯长公子卿朗做的那些事情吗?” 尹平心中毛骨悚然。 当日他父亲奉命陪同二皇子在北坡岗屠杀卿家人。 他也去了。 他就是想看看自幼被称为人中龙凤,被圣上赐予“朗华如月”定北侯长公子落魄成什么样了。 定北侯长公子卿朗可谓是他们这一批世家子弟的杰出典范,世无人出其右,风度翩翩,温润如玉,文治武功,皆是上乘。 那些年,商容与还只是个小毛孩。 那时,整个京都乃至大溯的少女梦中人皆是这位定北侯长公子。 他从读书起,就跟这位朗华如月的定北侯长公子同窗,一直活在他的阴影下。 万万没想到,他还有跌落尘埃的时候。 那天,在北坡岗,他看着不畏生死的卿朗,他依然如同天上月,高不可攀。 可明明他浑身伤痕,被打断了手脚,躺在泥坑里起都起不来…… 他没有看到想象中落魄的人,心中十分不甘心。 于是,他当着卿朗的面强|奸了卿家那些妇孺,还强|奸了卿朗怀孕三个月的妻子。 他终于看到卿朗那灿若流星的双眸里满是不甘,他躺在泥坑里冲他怒吼,绝望、悲愤充斥着他…… 他求着尹平给卿家人一个痛快。 尹平没有,他不仅没有,他还让参与屠杀的士兵一起来。 他为了羞辱卿逸与卿朗,逼迫他们看着,看着他们将那些卿家妇孺先奸后杀,看着那些妇孺一个个不堪屈辱不等屠刀落下便咬舌自尽。 冉清谷平平淡淡的低头看自己的手,“想起来了?” 尹平毛骨悚然,他颤声问:“你究竟是谁?” 他们将卿家人皆杀了干净,不可能有人活下来。 但是若是无人活下来,眼前这人怎会了解的如此清楚? 冉清谷淡淡看着他:“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还记得卿朗的夫人被你暴|虐对待咬舌自尽前,说了什么吗?” 尹平回忆着。 当日卿朗夫人怀孕已有三个月,她在他身|下哭着问:“要杀就给个痛快,如此对待妇人,就不怕遭报应吗?” 冉清谷淡淡踱着步子,披帛在地上拖动着枯叶,发出细微的嚓嚓嚓声。 他的声音没有一点儿温度:“而你当时是这样回答的,你先大笑了一声,说‘若是有报应,就让我下油锅好了。’还记得吗?” 尹平浑身无力,心脏骤跳:“你是谁?你究竟是谁?” 为什么会一字不差? 卿家人不是死绝了吗? 冉清谷往后退了两步,朝着黑暗深处走去,走到一处浓黑的林间,他停住,伸手一拉,系在树上一块黑布掉落。 尹平这才注意到那边不是树林深处,那也不是寂静黑漆漆的夜,而是蒙着一块巨大的黑布。 黑布之后是一口烧着火的锅,锅里油滚滚沸腾着…… 一片落叶落下,落进锅里,瞬间噼里啪啦,叶子被炸成黑色的,接着黑色分崩离析,融在油锅里,茫茫皆不见…… 尹平吓尿了:“不……不……” 冉清谷淡淡看着他:“所以说,这个世界是有报应的。” 那个高大健壮的男人走了过来,拎着尹平双手绑在早已备好的绳索上,他一拉,尹平顿时被拉向那油锅的正上方。 尹平吓得哭喊求饶:“求你放过我,不要……你杀了我……” 冉清谷没理,对着那高大男人说:“知道怎么善后吗?” 男人点点头:“公子放心,小的知道。” 冉清谷一步步朝着树林深处走去。 耳边依稀传来明媚女人的声音。 “哎呀,我们的小公子长得越来越俊了,可得迷倒多少深闺梦中人呢,把你大哥都比下去了,不得了不得了……” “哎呀呀,我们小公子这么温柔,以后找媳妇可不能找厉害的,不然呀,会被欺负的。” “嫂子给你从娘家讨了一把轻弓来,用来学骑射最好不过了。” “不好了,要有小侄儿了,我们的小公子要失宠了,这可怎么办呢?哈哈哈哈……” 女人笑容明艳,最是乐观开怀。 那声音渐行渐远,溟灭于丛林里的风声中。 第29章 他终归是要还的 冉清谷回到沉鱼阁时,已过卯时熹微时分。 天边泛着鱼肚白,血红的旭日在天之角冒出一点儿头,黑夜未退,旭日未升。 他刚踏入沉鱼阁的门,就被拖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不用看也知道是商容与。 他不知道这段时日商容与突然发了什么疯,对他非常好,倒让他有一种他们是举案齐眉夫妻的错觉。 “昨晚跟谁偷情去了,让你丈夫好等。”商容与笑着搂他腰,语气暧昧在冉清谷耳边说着。 他摸到冉清谷手时,诧异问:“你手怎么这么冷?病了吗?” 冉清谷欲要躲开商容与的怀抱,商容与手如同镣铐似的,烤住了就挣不脱。 “昨天南边新来一批货,到了夜间子时才入库,我昨晚一夜都在查那批货物。” 他有些疲惫,说话有气无力的。 商容与看他面容憔悴,眼里满是红血丝,握住他冰冷的手搓了搓:“你丈夫好歹也是皇亲国戚,总归饿不死你的,至于这么奔波劳累吗?怎么着?府里亏待你了,你的月例不够花哨?” 冉清谷矢口否认:“不是的,王爷王妃都待毓儿很好,只是……既然王妃将府里的事情给我处理,我不想让她失望。” 商容与笑了笑:“那我呢?我可是独守空房一晚上。” 冉清谷不知如何回答。 这话怎么听都好像丈夫向妻子撒娇。 恰好这时,甲出进了沉鱼阁,看到商容与搂着冉清谷依在廊前……似乎在做什么不雅的事情。 他吓得连忙转过头,心里慌乱说:“属下该死。” 纯儿跑了进去,也连忙转过身,对甲出说:“早就让你别进来,非不听。” 商容与挑眉看向廊下问:“发生了什么事儿?” 甲出沉着声说:“世子……” 冉清谷欲要挣脱商容与的桎梏:“世子,您去议事,我去换身衣服给王妃请安。” 商容与又一把将他搂得更紧,声若清泉:“这里没外人,直说。” 甲出:“尹平被找到了。” 说完,他胃里翻涌,若不是自小练武耐力定力比常人更甚,他此刻已经吐了。 商容与不解:“你喝多了?” 甲出按捺住反胃:“尹平在天一峡谷被找到的,他得罪了山匪,被活生生下油锅了,已经炸成一团……我们赶去时,尸体还是热的……” 话没说完,他就说不出来,胃里翻涌的厉害。 他见过的支离破碎的死人也不少,腐尸烂骨更是不计其数,如今却被这么一具尸体弄得恶心了一晚上。 纯儿一听完,就跑到墙根呕了起来。 此时,天光渐渐亮了,商容与看向冉清谷,冉清谷脸色十分苍白,虽然没呕吐,但这样子比呕吐也没好到哪儿去。 大家闺秀果然是大家闺秀,被吓成这个样子,却能保持良好的风仪,不愧是他的世子妃。 他抱起冉清谷,冉清谷不解:“世……世子?” 商容与笑了笑在他嘴边啄了一口:“吓到了?乖,是我的错,我陪着你就没事了。” 冉清谷满腹疑问,莫名其妙的看着商容与。 思来想去,也是这件事太惊悚,商容与觉得他会害怕。 可是他害怕跟商容与有什么关系? 商容与对甲出说:“我知道了,那些山匪可查到什么?” 甲出:“不曾,但看得出来,那些山匪与尹家有仇,否则也不会用如此残忍手段将其杀害。” 商容与冷笑:“被尹家逼成匪寇的人还少吗?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说完,他一脚踹开房门,将冉清谷抱了进去放到床上。 冉清谷挣扎着坐起来。 商容与将他摁在床上:“你都累成这样就别去跟母妃请安了,我待会跟母妃说说。在沉鱼阁好好养好精神。” “谢谢世子。”冉清谷实在是太累了。 昨夜骑了一夜的马才赶回京都,身上每一处都累到极致,沾枕就快睡着了。 迷迷糊糊之间,想到什么,他一惊,拉住商容与的衣袖:“我在铺子里听说世子处决了尹钟,皇上不会拿世子怎么样吧?” 商容与笑笑用手指将他额前的头发往后拨了拨,将他头上的发簪珠花一个个取了下来。 “难得你还能关心你夫君,皇上让我禁足三个月,闭门思过。” 冉清谷重新躺下去:“奥。” 他落枕就睡着了,手都没放开商容与的衣袖。 商容与轻轻扯了扯,没扯出来。 他招来下人说:“去跟王妃说,就说世子妃昨夜处理府外货物一夜未眠,今早身体不适,就不去请安了。” 下人行礼:“是。” 商容与饶有兴趣坐在床边看着冉清谷。 这人眉目轮廓虽说不上美到极致,却都十分独特。 就连睡着的样子,也都这么独特。 他握住了冉清谷拽着他袖子的手。 这双手很秀气,但不是寻常女儿家的那种秀气,是很有力度的秀气。 看到这双秀气修长骨节分明的手,就会坚信着,毓儿只要想抓住什么,就一定会抓住。 就好比此时此刻他抓着他的衣袖一般。 商容与之前经常见他的世子妃走神。 走神的毓儿最喜欢盯着自己的手看。 一会儿翻过来,一会儿看过去。 他握住冉清谷的手,这双手冰冷冰冷的。 冉清谷醒来时,商容与半侧着身体躺他身边睡着了。 他枕着商容与的左手,却紧紧拽着商容与的右手衣袖。 商容与半搂着他,右手握住他的双手,怀抱异常温暖。 “醒了?”商容与声音带着睡梦不成的沙哑。 冉清谷慢慢坐起身,“是我冒犯了世子了吗?世子可以叫醒我的。” 商容与倚靠着软枕,挑眉微笑:“下次一定。” 这时,丫鬟罗贯而入,端着白玉盏,白玉盏里全是精致的点心。 商容与下了床,整理衣着:“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平日里见你爱吃糍米糕、雪梨汁,特意吩咐人用那材料做了点点心,睡了一觉也饿了,起来尝尝。” 冉清谷看着桌子上的精致糕点怔住了。 他娘很会做糕点。 做的最好吃的就是糍米糕。 她会将糍米糕做成各种形状的各种颜色的…… 因为糍米糕可以放很久都不会坏,他爹每次出征,他娘就会跟几个姨娘连夜做,他爹第二天离家,马背上拴着两大袋糍米糕。 他爹说,他在塞外吃的最好吃的东西就是这个糍米糕。 商容与看着冉清谷怔楞,眼里情绪很复杂,心中不由得犯嘀咕。 难道是他之前对世子妃关爱太少了吗? 不然为什么几盘糕点让她如此动容? 他虽然不是模范丈夫,但也算是细心体贴的吧…… 他坐下来,温和微笑:“不就几盘糕点吗?本世子以后还会给你更好的。” 冉清谷狐疑问:“世子为何突然对我这么好?” 商容与微笑:“母妃让我这么做的,我也就装装样子骗骗她,不然她天天在我耳边唠叨,烦都烦死了。而且,只要我对你好,母妃也就不天天追着逼我跟你圆房。” “所以,你以后也要帮我装装样子骗骗母妃。” 冉清谷:“是。” 他就说商容与怎么突然对他这么好。 原来是王妃让的。 他看得出来,商容与虽离经叛道,却是个孝子。 京郊某处别苑里,商玉州拿着剪刀修建一株绣球花。 方长弓拿着手里的密信,脸色煞白:“下油锅了?” 商玉州没有半点惊讶,将花枝末梢剪了剪,左看看右看看:“早说过他不会留后路了。” 方长弓现在还后背生寒。 这冉清谷未免太可怕了。 杀人碎尸也不过如此,他竟然将人活生生的下油锅了。 这人真不是一般的狠。 == 诚如商容与所言,七夕那日,宫里刘贤妃邀皇亲国戚妃嫔与诰命夫人小姐进宫拜月乞巧。 商容与摊摊手微笑:“幸好那日陪你逛了灯会,不然你还以为本世子是个言而无信之人呢?” 冉清谷将王妃送来的碧色衣衫展开:“世子不是说过自己若是守信重诺,会被人戳脊梁骨吗?” 之前让他帮忙查案时,商容与承诺过七夕带他出去玩。 眼下商容与被禁足三月,而他不得不随着王妃入宫。 所以七夕节,注定没法出府去看灯会。 商容与眉眼弯弯笑:“是本世子这些天太宠你了吗?竟然都学会顶嘴了。” 冉清谷垂首在梳妆台前选饰品。 商容与从那耳饰盒子里拿出那对红色梅花耳铛。 他将耳珰戴在冉清谷的耳垂上。 那耳珰很小巧精致,红艳如血,衬得冉清谷皮肤愈发的白皙凝脂。 耳畔的碎发垂下来,血色梅花耳珰若隐若现,有一种朦胧迷离美。 商容与看着铜镜里的人,笑:“戴这个吧,很好看。我也很喜欢……” 冉清谷说了声“是”。 他收拾好,便同王妃乘车从王府出发,直奔皇宫而去。 到了皇宫外,需要下车例行检查,检查完后,在轩阳宫外乘坐步撵,前往后宫内苑。 今日的宴设在太液池。 太液池繁花似锦,地势开阔,很适合晚上望月乞巧。 到了轩阳宫外时,已经不少诰命夫人小姐在等候,这些官家夫人小姐论品阶,是以王妃为尊。 王妃之下,便是正一品诰命夫人,接着就是从一品世子妃。 放眼望去,一品诰命夫人不过寥寥几位,而冉清谷又是简醉欢的“儿媳”,因此步撵几乎与王妃前后走。 偌大的宫巷里,太监抬着贵人们徐徐往前走。 冉清谷坐在步撵上,垂首看着自己的手。 突然,步撵停了,后排小姐们小声交谈起来。 冉清谷抬起头看了眼前方。 只看到一个步撵径直拐过前方左侧月亮形宫门,被宫人抬着走在了最前头。 那人惬意的倚着步撵,金步摇一摇一晃,她不曾回头看身后的人一眼,姿态傲然无物。 那侧脸身形…… 是藏娇娇。 显然不少人已经认出来了。 藏娇娇的艳名冠绝京都,加上之前与成王世子闹了那么一出,认识她的人不在少数。 “她怎么入宫来了?皇宫这等地方,怎容一妓子随意横行?” “你们怕是不知道吧?太子看上她了,封她为良媛,昨儿诏书刚下,可算是攀上高枝了。” “我可听说了,东宫她独宠呢,太子为她冷落了一宫的美人,还训斥了太子妃。现在后宫妃嫔见她都让着点走呢……” “看她的妖艳样,指不定在勾栏里学了什么式样勾引太子呢。”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开了。 冉清谷看向王妃,王妃面色如铁。 她平日里最重门第规矩,也非常重视礼仪。 现在不过一个五品太子良媛,步撵也敢走在她的前头,完全无视后面王妃郡王妃与一品诰命夫人们…… 更何况,这个妓子出身何等低贱,曾被她羞辱一顿,打出王府,如今在她面前趾高气扬,不是挑衅是什么? 藏娇娇的步撵哪儿都不走,偏偏要走在王妃的前头。 而且,她的步撵行得极其慢,不一会儿就挡住了入宫一行人的路。 她搔首弄姿,抚摸了下鬓发,头也不回,娇滴滴说:“哎呀,走慢点,我被颠得头晕眼花,反胃想吐。” 抬着步撵的宫人战战兢兢说:“良媛,王妃与诰命夫人在后面,恐怕……” 藏娇娇妩媚一笑:“怕什么,我走我的路,她们走她们的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碍着她们事儿了吗?给我慢点,颠得我难受,小心太子扒了你们的皮。” 后面官家夫人小姐几乎全是出身名门望族,现今在皇宫被一个妓|女挡了路,谁也不服,但没人敢上前。 “果然是贱民出身,一朝得势,就如此猖獗。” “王夫人少说两句,她如今可得宠很呢,皇上又十分宠爱太子,要什么给什么,就算招个妓|子有辱皇室脸面,皇上不也依了太子。” “不止呢,听说她昨日跟朗华公主发生矛盾,就哭了几句,太子闹得不行,朗华公主就被禁足在寝宫了,就连七夕也没让公主出来。” “朗华公主不是皇上唯一的公主吗?自小就得圣宠。” “得宠又如何,终究不如太子,那可是储君,而那妓……良媛,一跃成了太子的心头宠……” 说话间,几个夫人冲着王妃与冉清谷挑挑眉。 “听说太子良媛当日被王妃羞辱一顿,打出王府,现在如此这般行事,怕是冲着王妃来的,你看现如今,王妃也不敢招惹她。我们还是不要做那出头鸟……” “别说了,没看到几个一品诰命都不敢上前吗?生怕惹到她,宁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 藏娇娇的步撵几乎原地踏步,行动缓慢如同垂垂老叟。饶是如此,她还叫嚣着让宫人走慢点。 简醉欢目光冷厉如刀,这小人得势摆明了是冲着她来的。 藏娇娇抚摸着头上琉璃珠,扭过头嗤笑:“成王妃,是您呀,昔日多谢王妃教导,娇娇时时铭感五内,如今终于守得云开,做了太子良媛,还未感谢王妃大恩呢。” 那几个巴掌与三十大板,那一番羞辱。 她时时铭记在心,痛在肌肤。 她是贱籍腌臜出身又如何,如今她已然成了太子宠妾,连皇妃见她都让步,更何谈一个小小的王妃? 现如今被她堵在巷子里,她不也照样乖乖的不敢越道? 她就是要在这些诰命夫人面前羞辱她,让她下不来台,让她丢尽脸面。 还有那该死的世子妃。 看着一副温善和顺的模样,鬼知道心里装着什么? 当日那三大巴掌,不就是拜这世子妃所赐。 简醉欢冷眼看着她:“能当上太子良媛是你的本事,你感谢我做什么?” 藏娇娇微笑:“谢你当日的教导,不然也没有今日的我。” 刘侧妃笑着:“原来王妃与太子良媛还有这等交情?” 简醉欢冷嗤:“这等交情刘侧妃难道不知晓?” 刘侧妃幸灾乐祸:“王妃的事情,妹妹怎敢过问?” 藏娇娇:“这位想必就是王爷最钟爱的刘侧妃吧?果然美艳无双,难怪王爷会夜夜与您琴瑟和鸣。” 冉清谷皱眉。 藏娇娇如此捧刘侧妃,纯粹是为了羞辱王妃。 琴瑟和鸣一般形容夫妻之间,刘侧妃虽说是妃,但只要王妃在,她就是侍妾。 哪有侍妾越过主母与当家人琴瑟和鸣的? 刘雪月嚣张跋扈惯了,与简醉欢在王府斗了这么多年,人生最开心时刻就是看着简醉欢吃瘪。 如今藏娇娇递刀,她怎能不握住。 她笑笑:“良媛说笑了,王妃还在这里呢。” 藏娇娇这才恍然大悟:“哎呀,不好意思,看我一时情急。王妃,不若我教您几招御夫之术如何,勾栏式样虽下贱,但有用,这不,我一来,整个东宫就我最得宠。这样也好让王爷多看您两眼……” 让一个王妃去学妓|女花样,还如此讽刺王妃无宠。 冉清谷这个“儿媳”都听不下去了,更遑论王妃。 他握着步撵的扶手,淡淡说:“良媛,毓儿不才,看到书中有写乌鸦稚雀模仿凤凰栖梧桐,食练实,饮醴泉。不曾看到过凤凰如同鸦雀一般吃腐虫臭鼠的。” 虽说王妃极其重视礼仪规矩,极其看中门第阶级,为人有些许刻板迂腐,但对他还是很好的。 她出身名门世家,却从未嫌弃过他这个“世子妃”来自穷乡僻壤,配不上她儿子。 她也尽自己所有,将冉清谷的吃穿用度都考虑得很周到。 甚至,她尽心尽力教冉清谷如何管理整个王府,教冉清谷如何同达官贵人皇亲国戚来往。 在某方面来说,她确实是一个“好婆婆”。 冉清谷虽然冷情冷性,但并非不懂知恩图报。 众人唏嘘。 这世子妃当真恃宠而骄,竟然讽刺藏娇娇是鸦雀。 王妃看了眼冉清谷。 平日里果然没白疼这个儿媳妇,这个时候人人避小人不及,她却为她出头。 “放肆。”藏娇娇冷喝一声,“你算个什么东西,哪儿轮得到你说话?” 冉清谷挑眉,弯腰抽出侍卫的佩剑,缓缓站起,立在步撵之上:“你只不过是个五品良媛,燕雀安敢拦凤轿?” 说话间,他已抽出剑刃,砍在藏娇娇步撵的绳索上。 步撵绳索断裂,鸾座应声轰塌。 藏娇娇“啊”的一声惊叫,仰头摔在了地上,摔得头破血流,骨折脱臼。 伺候她的宫人震惊,连忙扶她:“良媛,您没事吧。” 藏娇娇摔断了腿,疼得在地上□□哭喊:“我要告诉太子去,你们……你们欺负我……” 众人始料未及这副场面,步撵停在原地不动了。 王妃连看一眼都不想看,吩咐宫人:“还愣着干什么?七夕赏月宴是贤妃娘娘亲传的,去晚了,你们有几个脑袋可掉?” 宫人们只得抬着步撵朝着前方走去。 几乎每一个步撵都经过藏娇娇,将她那泼妇勾栏样赏个够。 不得不说,世子妃是真的厉害。 竟敢在皇宫中对太子良媛挥剑。 这嚣张跋扈的妓子本来要王妃难堪,现在自食恶果,怕是要沦为茶余饭后的笑柄了。 果然是被世子宠过的女人,到底是不一样。 这些人虽是名门淑女,但平日里京都有个什么,她们都会当成趣谈。 这些时日说得最多的就是世子如何宠世子妃。 就连去大理寺办案也要带着她。 冉清谷才到太液池赴宴,就有宫人找来,说太子有请。 王妃站起身说:“我同你一起去。” 冉清谷淡淡笑着:“母亲,太子宣儿媳,并未宣母亲,母亲若去了,怕是不合适,再有者,今日这宴,母亲也推不掉,不能让人觉得我们成王府不懂礼仪。” 王妃感慨万千说:“也真难为你这么懂事,你去了千万别让自己吃亏,凡是有我们成王府在,别让人欺负了去。” 冉清谷点了点头:“是。” 到了东宫,冉清谷在殿外见到太子。 太子身形肥胖,有两三百斤,抱着藏娇娇,活像一根面条搭在一块大烧饼上。藏娇娇腿上缠着纱布,玉足纤细白皙,裸露在外,艳丽不足,妩媚有余。 看样子,也并没有伤得多厉害。 冉清谷行了一个礼:“成王府,白毓叩见太子。” 太子垂眸冷笑:“本宫还以为你不敢来呢?” 冉清谷佯装懵懂无知:“不知太子这话何意?” “何意?”太子冷笑,“竟敢对本宫的良媛挥剑,你是觉得有商容与给你撑腰,本宫不敢拿你怎么样,对吗?” 若说这些皇室宗祠子嗣里,他最讨厌的谁。 他同父同母亲弟弟二皇子,另一个就是他的堂弟——商容与。 他的亲弟弟要跟他争皇位,并且样样都强过他。 而商容与呢,仗着成王权势,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甚至外面都传,将来的皇位,或许在他、二皇子、商容与之间角逐…… 再有者,他最恨商容与还有一点,那就是商容与长得太俊美了。 堪称皇室美男之最,在整个大溯也找不出第二个如他那般俊美无俦的人了。 而他呢,常常被人拉来做商容与的反面例子。 他从小就肥胖,试过无数方法,依然是个大胖子。 他本来就因肥胖而自卑,更遑论他并不俊美,长得一般般。 冉清谷跪下,毕恭毕敬道:“太子明鉴,实则是良媛无礼在先,我乃从一品世子妃,良媛见到我,不仅不下撵轿行礼,还如此那般无礼,我也是正宫规,不得已为之。” 藏娇娇嘤咛:“殿下,娇娇疼。” 太子拍了拍她的背,安抚着:“好了好了,待会儿本宫亲自给你上药。” 他目光森寒转向冉清谷:“好一张利嘴,良媛才入宫不懂规矩,你却咄咄逼人,害她摔断玉足,实在可恨,你是次一品,娇娇不能拿你怎么样,但本宫能,既然你如此正视宫规,那对本宫无礼,本宫就罚你在这里跪满六个时辰。” 冉清谷垂首:“是。” 这太子真是会自掘坟墓。 处罚他不要紧,只是这一罚,罚断了太子与成王府那薄如蚕丝的关系。 他无论如何都是成王世子妃。 为了一个妓|院出来的侍妾,惩罚他这个世子妃,无疑是让商容与与成王府难堪。 现如今皇权角逐,多少人想拉拢成王,太子却眼巴巴给自己树敌。 这样也好,将来他拿太子命时,成王与商容与必然不会干扰他,倒也省去了他的一大麻烦。 他跪六个时辰,断了太子一条后路。 很值。 欠商玉洲的一条命。 他终归是要还的。 第30章 我必须护着你 东宫偏殿,一美人卧榻,含羞带臊。 “跪了几个时辰了?” “回良媛的话,三个时辰了。”宫女行礼。 苏喜放下茶盏,笑了笑:“良媛,我也不方便再留下去,马上就夜宴了,您受伤了不用去,但我不得不去,不然贤妃娘娘会怪罪的。” 藏娇娇脸色一沉。 刘贤妃根本就没有邀她,不就是看不起她的出身吗? “那刘贤妃不是你的姨母吗?你晚点怕什么?再陪陪我,我入宫后,好久都没人陪我说话了。宫里那群人,都看不起我。” 苏喜佯装难过叹气:“良媛有所不知,纵然姨母不怪罪,回到府邸,王妃也是要罚的。” 见藏娇娇脸色有异样,她愈发难过悲戚:“您也知道,王妃最重视规矩,当日您被赶出王府,王妃可是没少罚我们……更何况,她本就看我们不顺眼,这次你让她如此难堪,她肯定会为难我的……” “她敢。”藏娇娇愤怒道。 想了想,觉得苏喜的话也不是没道理,她也不能让人太为难,就说:“你先去参加宫宴吧,等你得空了,就来陪陪我,这偌大的皇宫,都没个陪我说话的人。” 苏喜站起身微笑:“那我告辞了。” 她眉目一转:“良媛,就罚跪,会不会太轻了呢?昔日您被王妃掌嘴重罚,都是这个世子妃去挑唆的,没想到如今,你如此仁慈。” 藏娇娇坐起身,怒问:“当真?” 苏喜点头:“可别说是我说的呀。” 藏娇娇蹙眉,眼神狠厉。 苏喜转身往偏殿走去,从侧门而出,这样就没人知道她来过东宫。 冉清谷膝盖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他之前就受过很重的伤,养了五年才稍微好转。 本该发育长身体的年纪,他全都拿去喝药吊命。 也正是如此,他整个人看上去羸弱无比,身形似好女。 七夕正值热季,阳光浓烈无比,就连黄昏的夕阳也无比刺眼。 他身上的汗干了又湿,湿了又干,嘴角被晒得干涸起皮,口干舌燥,精神恍恍惚惚,几欲昏厥。 就在他身形摇摇晃晃之际,被几丝冰水溅了一脸。 冉清谷浑身一个激灵,神志被冰水刺激得瞬间清醒了。宫女拿着盆儿,在四周洒扫着,一脸得意洋洋嗤笑:“良媛说了,东宫需得仔细打扫一番,去去晦气。” “是。”几个拿着扫帚的宫女太监东一扫帚,西一扫帚扫着灰尘。 那灰尘纷纷扬扬,全冲着冉清谷而去。 冉清谷被那灰尘呛得上气不接下气,连呼吸都急促几分。 看到冉清谷头发上滴着水珠,那宫女佯装恍然大悟,捂着嘴,大惊小怪喊着:“哎呀,世子妃,不好意思,泼到您的身上了,今日东宫忙着洒扫,我一时不察,奴才该死。” 冉清谷看了一眼那宫女。 宫女被这一眼看得脊背发寒。 就好像脖子上架着一把锐利无比的刀,随时能砍掉她的脑袋。 冉清谷抬手擦了擦额头水珠:“无碍。” 宫女这才壮起胆子,吩咐宫人:“都给我仔细点,每个时辰打扫一次。” 她得了藏良媛的青睐,已经成为这东宫的大宫女了。 就连内侍房的太监总管见到她,也得喊一声姑娘。 而这世子妃呢,招惹了良媛,现在不也是让她跪,她就只能跪着。 这么一想,她突然觉得自己前途光明。 将来良媛可是要做皇妃的,而这世子妃,到头也只能是个王妃,终归要矮良媛一头。 她只要得良媛心意,有良媛护着,这世子妃能奈她何? 每个时辰一次。 不是相当于每个时辰要泼他一次? 冉清谷心里发笑。 藏娇娇这是要他折半条命在东宫里。 这人还真是小人得志,无半点头脑。 这事往轻了点说,就是妓子宠妾惑主,太子受魅惑失德。 毕竟藏娇娇之前在诰命夫人小姐面前的姿态是有目共睹的。 相信很快传遍朝野。 往重了点说,就是东宫借此事掌成王府的脸。 他现在是世子妃。 将来是成王王妃。 在身份上,代表着成王府。 而太子为了一个宠妾毫无理由的惩罚他,惩罚他也就罢了,还如此让宫人愚弄于他。 这不是摆明着让成王府难堪吗? 成王手握百万雄兵,皇帝为了安抚成王,肯定会让东宫做出牺牲。 他现在越惨,皇上就越不好向成王交代,也就越要重惩东宫。 一旦东宫失势,二皇子必定乘风而起,争夺储君之位。 以太子刚愎自用、小人之心,必定会对亲弟弟做出反击。 届时,兄弟阋墙,手足相革。 冉清谷不由得看了看天,再次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 他每次没事干时,最爱看自己的双手。 这手心里,空空如也,什么都失去了。 == 王府,落雁阁。 商容与吊儿郎当倚在亭台廊下的椅子上翻着军事政要。 他的手不自觉地伸到面前盘子里抓果米。 这次,他抓了个空。 一抬头,他看到他二哥端着果盘立在廊下。 商翩风忧虑说:“世子,你还有闲情逸致在这里吃吃喝喝。” 商容与皱眉:“有事?” 商翩风将果盘放下,担忧说着:“宫里的事情你还不知道吧?” 商容与冷噱了他一眼:“我为何知道宫里的事情?调查宫内事物是死罪。” 商翩风:“今日七夕……” “翩风。”商容雀一声冷喝,“皇上惩罚世子殿下要闭门思过,谁让你来打扰他的?” 商翩风争辩,气愤道:“我怎么是来打扰他的呢?世子妃在宫里被罚,他作为丈夫,难道不应该知道吗?大哥你刚从宫里禁军那里回来,早就知道了吧?你为何瞒着不说?” 商容雀冷喝:“翩风,宫里的事是宫里的事,你怎敢如此议论。” 商容与站起来,冷冷盯着商翩风:“二哥,你刚说什么?世子妃为何被罚?” 商翩风佯装面露疑惑:“我也不知道,只是刚从我姨母那里回来,听到太子把世子妃叫去东宫罚跪,好像是世子妃冲撞了他的良媛藏娇娇。” 一听到这个名字,商容与眉头皱得更紧。 这不是摆明着报复吗? 他扔下书,朝着府外走去。 商容雀连忙拦住他:“容与,你去哪儿?” 商容与扔下两个字:“进宫。” 商容雀拦住他:“你现在被皇上罚闭门思过三个月,你想抗旨吗?我已经通知父王了,父王会想办法。” 商容与推开商容雀:“我又不是没抗过。” 商容雀见他横冲直撞,就再次伸手阻拦,但他没想到商容与动真格的,反手一个回掌,将他推得四五步开外。 他们兄弟这么多年,以前无论他多少次抓商容与回府,商容与都不曾跟他动过手。 这是第一次。 看来世子妃在商容与心中的分量很重。 推开商容雀后,商容与风驰电掣般消失在廊桥尽头,。 商翩风看着商容与离去,便朝着廊外走去。 商容雀拦住他,质问:“你为什么要告诉他,你明知道他的性子,肯定待不住……” 商翩风轻蔑看了他一眼:“他老婆在东宫受委屈,砸的是我们成王府的招牌,自然应该他去收拾烂摊子。” 商容雀怒道:“这是收拾烂摊子吗?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 商容与本来被皇上罚闭门思过,若他出了王府就是抗旨,到时候万一皇上要治罪,那世子之位肯定保不住了,那么这世子之位落在谁的头上可想而知。 商翩风挥开他的手:“大哥,您别以为你一直受父王器重就摆谱。我的事儿,还轮不到你来管。” 不过是个贱婢下的种,真把自己当大哥。 若不是他走运,生来是长子,又被父王器重,他给他提鞋都不配。 黄昏薄碎的细光下,一匹骏马在繁华的东大街疾驰。 那马蹄如若千钧踩在石板路上,风一般向前驰去,撞倒了不知多少摊位。 商容与喊着:“快让开。” 他扬起马鞭,又是一鞭子抽在马背上:“驾。” 马儿扬天嘶鸣,如同离弦的箭般向前奔去,不一会儿便到了宫门口。 守宫门的禁军欲要上前阻拦,商容与拿出令牌:“滚。” 皇帝曾说过,他与他父亲可自由出入宫门。 禁军拦住他:“世子,您现在应该闭门思过,不可随意出入皇宫。末将还是奉劝世子回去,今儿这事就当没发生过。” 商容与怒瞪着他:“本世子有急事,晚了,你担待得起吗?” “统领大人。”一声低沉的男音从后方响起,“禁军做事,只认皇令。” 商玉洲一袭蓝色暗沉花纹衣衫,发冠高束,贵气自成:“父皇说过,皇叔与世子可自由出入皇宫,以令牌为信。” 统领一脸为难:“可……” 商玉洲打断他:“可什么可?世子既然想入宫,你拦得住吗?” 他挑眉看向商容与,挑衅说:“世子,奉劝您一句,你现在还在被责令闭门思过期间,该收敛还是应该收敛。” “你确定你是来拦我的?”商容与失笑。 这人怕是在这里等他很久了吧。 以三皇子的身份,确实不便去东宫,所以他在这里等他,随时放他入宫。 他以丈夫的名义去东宫带走白毓,比三皇子毫无理由去东宫带走世子妃,要好得多。 这个三皇子,还真是将眼睛无时无刻不盯着他的世子妃。 商玉洲见商容与将话摆在台面上,也不继续客套,说:“世子妃在东宫正殿,已经过了两个时辰了,您现在去,还来得及……” 东宫正殿偏向皇宫西殿,从西门入会快点。 商容与冷嗤:“三皇子,你这一厢情愿,内子与本世子都不会感激。” 商玉洲失声笑道:“世子多虑了,我只是钦佩世子妃知礼无畏,温婉贤淑,不想……” 商容与打断他:“行了,客套话别说了。” 他上前拍了拍商玉洲肩膀,故作无奈叹息:“其实我今日不顾禁足令也是有原因的,内子体虚,调整修养了两个月,御医说可以备孕了,我们正在备孕阶段,说不定现在已经怀上了,所以我现在才这么紧张,这可是王府第一个孩子,我才这么紧张。” 商玉洲:“……” 见商玉洲面色复杂,商容与继续佯装无奈炫耀似的说:“而且昨晚,内子痴缠我,我也不怎么温柔,折腾内子到深夜,今日她赴宴都没有气力,所以内子是断然受不得罚的,这事希望三皇子帮我禀告皇上。” 商玉洲:“……” 商玉洲:“好吧!” 如此煞有介事说出来,跟真的一样。 别以为他不知道这人连冉清谷的裤子都没脱过。 商容与冷冷瞥了眼商玉洲,就快速朝着西门走去。 他搞不明白商玉州,白毓已经是他的世子妃,无论他再怎么喜欢她,那也是有缘无分,纠缠着有用吗? 但不得不说,商玉州的眼光还不错。 至少他惦记的女人是这个世界上最独特的女人。 独特。 商容与心里又闪现这两个字。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面对他的世子妃时觉得她很独特。 他想,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个人让你觉得很独特,然后会不由自主的喜欢上她。 世子妃就有这样的魅力。 == 东宫,正殿。 “多洒点水,这样灰尘才能去得干净。”那宫女往地上重重泼了一盆水。 水花四溅,大半溅在冉清谷裙摆上。 冉清谷碧色罗裙上全是尘埃污渍,雪白的印花外衫已经污得不成样子。 他一直冒着虚汗,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只能把手撑在地上勉强不让自己倒下去。 晚间的风一吹,他如同冬季树上最后一片枯叶般,摇摇欲坠。 就在他倒地之时,听到砰的一声金属砸地声,接着,耳边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他虚弱的睁开眼,看到地上潺潺流着鲜红的血。 面前躺着两个洒扫宫人的尸体。而那东宫宫女双手被人齐臂斩断,倒在地上,痛苦的哀嚎着翻涌着。 商容与把刀一扔,脱下披风包住冉清谷,将他抱了起来。 冉清谷满脸都是尘灰,他咳了两声,哑然问:“世子,您怎么会来?” 一出声,嗓子又干又疼,连字吐出来都不甚清晰。 商容与看他感染风寒,烧得脸色泛红,额头满是虚汗,心疼说:“你别说话,我现在带你回家去。” 冉清谷头疼欲裂:“你有禁足令,不……” 商容与知道他要说什么,直接抢过话:“我不仅抗旨了,我还在东宫里动了刀见了血杀了人。” 冉清谷愕然,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在东宫动刀,其罪相当于谋反…… 他在东宫被罚,怎么也不可能传到王府的。 就算传到王府,也是六个时辰已过。 那时,若商容与想要找东宫替他讨个公道,也有理由了。 现在,商容与罔顾圣上的禁足令,抗旨不尊,私闯皇宫内苑,在东宫动刀杀人…… 桩桩件件,都是死罪。 他失声问:“世子从何得知?” 商容与抱起他,往台阶下走:“我二哥那里。” 冉清谷头更疼了:“世子,您……” 他不相信以商容与的才谋,会看不出来他二哥故意害他犯禁,以此来谋取世子之位。毕竟抗旨不尊是死罪,圣上再顾及成王府,也得先保全自己的颜面。 “我知道二哥想干什么?”商容与心里又是暖,又是心疼。 世子妃果然是爱他的。 现在自己被惩罚,发热重病,连话都说不明白了,还担心他被他二哥算计。 他一字一句:“但我不能不来,你是我的人,所以我必须护着你。” 冉清谷在昏迷前就听到这句。 ——我必须护着你。 “商容与,你好大胆子,私闯我东宫,在东宫动刀杀人,你想谋反吗?”太子从正殿里出来,怒指着商容与,“给本宫拿下。” 东宫侍卫鱼贯而出,团团将商容与包围。 商容与转过头来,目光森寒:“太子殿下,内子究竟所犯何错,让太子殿下如此折磨?” 太子:“她对本宫大不敬。” 商容与轻蔑冷笑着:“内子温婉贤良,知书达理,昔日春猎,皇伯伯与诸位大臣有目共睹,她怎会对太子大不敬?” 他话锋一转,气势逼人:“太子殿下在内子来参加宫宴时,便差人将她带到东宫,一言不合就罚跪,还要给内子泼一个不敬君主的罪名,如此糟践成王府世子妃,是当我王府是死人吗?” 商容与色厉内荏,一言一字却如同利刃,刀刀直插太子胸口。 太子冷笑着:“真是好口才,什么话都让你给说了。” 商容与:“那是因为公理站在我这边。” “放肆,太子就是公理。”殿外传来成王低沉浑厚的声音。 所有人回过头去,只见皇上身后跟着成王。 皇上穿着丝绸制成的龙袍,脸色沉郁如深潭,眼神犀利如刀。 成王身上练军的重铠甲都没脱,身上满是训练场上的马粪灰尘。有些发丝散乱下来都没来得及绾起,杂乱的垂了下来,他面色沉毅肃穆如洪钟,每一步都迈得极其稳健。 所有人连忙跪下,山呼:“叩见吾皇,吾皇万岁。” 皇上连平身都没喊,脸色沉郁走上台阶,对御医说:“快去看看世子妃。” 王太易连忙上前去扶起世子妃,细细把脉看了起来。 成王也紧跟着皇上拾级而上,一直走到东宫正殿门前。 走到商容与身边,不待皇帝商千咸有反应,成王商千贞便一脚踹在商容与的身上。 “我打死你这个畜生,竟敢有违圣令,东宫动刀,知道的,就会知晓你担心关爱世子妃,不知晓的,直接给你扣上个谋反的罪名,你万死不惜。” 商千咸看了眼商千贞。 果然是老狐狸,直接把大罪名给化小了。 东宫动刀,其罪同谋反,而商千贞直接将罪名转变为担心妻子才在东宫动刀,谋反两字全被抹杀掉。 现如今被商千贞这么一堵,完全将他后路堵死,他若治商容与谋反罪,怕是整个天下都要唾骂他这个皇帝无德。 这一脚踹得有点狠。 商容与倒地半天没爬起来。 成王那鞋子是马场上训练铁骑部队的,鞋子铠甲全是厚铁制成,加上成王常年征战,力度非比寻常。 商千咸呵斥:“老六,行了,教训儿子也没个轻重,他是你马场上的兵吗?” 商千贞怒骂:“这小畜生还不如马场上的兵,还不如打死算了。” 说是打,可他真的踹下去,他才是最心疼的那个。 其他人都吓得跪得笔直。 谁人不知,皇室都是嫡子奴。 从□□皇帝,到如今的皇上,再到成王,无论嫡子怎么荒唐无能,全都把嫡子看得比命重要。 好比先帝,一生爱护嫡子先太子,直到先太子被人陷害,死在幽都,先帝郁郁寡欢,一个月不到就薨逝。 再到皇上,无论他如何宠爱刘贤妃,他都没想过给六皇子一点荣宠。 相反是太子与二皇子,恩宠不断。 他但凡能给予的,都给了太子与二皇子。 而太子是他的嫡长子,他偏爱更甚。 最后到成王。 无论成王世子商容与如何荒唐不堪,如何纨绔游戏人间,如何把他气得半死,气得吐血,其他的儿子如何优秀…… 他都没想过要另立世子。 反而将所有的耐心与关爱都给了嫡子。 甚至他从没打过商容与,每次都是大发雷霆骂两句。 现在是两个终极嫡子奴父亲之间的战争,这两人谁都不是好惹的,都是护崽狂魔,谁都不愿意吃亏。 他们还是离得远一点为妙,免得被当成池鱼殃及。 第31章 吹吹 商千贞一脚踹完,恨铁不成钢怒骂道:“小畜生,我今儿就把你打死在这儿,免得让你将来成为祸害。” 商容与笔直跪在地上,争辩道:“父王,世子妃本就身体孱弱,来王府养了好几个月,母妃也为她寻来名贵药材,本想明年给王府添一个嫡长孙,却不想……” 他连忙殷切焦急问王太易:“怎么样?世子妃如何了?” 王太易细细把着脉,眉头皱了皱:“世子妃她……本就身体孱弱,气血不足,现在高热不退,损耗巨甚,筋脉滞塞,怕是一年内很难怀上宗嗣……” 王太易虽只仅仅不惑之年,但在太医院的位分极高。 他本是民间杂医,当年淮南一带瘟疫,无数名医束手无策,他随手给治好了。 太医院院判十顾茅庐才把他请出来,入宫为皇室看病。 入宫后,他的诊断从未出错,皇帝极其器重他,时常带在身边。 商容与像泄了气力一般,跪都跪不直了,悲痛欲绝:“你之前告诉我半年内可怀上的?” 王太易擦了擦汗。 他什么时候说过? 想给太子泼上一盆谋害皇室宗嗣罪名的污水别拉上他啊。 他还想多活几年。 商千贞脸沉如水,怒骂:“纵然你有千般理由,也不该违抗圣令、东宫动刀,来人,把本王的鞭子呈上来,本王要抽死这个小畜生。” 商千贞的副将犹豫不决的将鞭子给他递上去。 皇帝脸色沉郁下来:“老六,你干什么?” 商千贞对商千咸行了一礼:“皇兄,是我管教无方,让他荒唐至此,做出如此偭规错矩大逆不道之事,今日打死了,我成王府全当没了嫡子,也好过将来惹下大祸。” 说着,他扬起鞭子,那鞭子疾风劲力,唰着人皮肉,钻心的疼。 几鞭子抽下去,商容与皮开肉绽,背上全是血痕。 夏季丝线薄纱本来就薄,一鞭子就能抽破血肉,更遑论成王确实下了狠手。 商容与跪在地上,额头满是冷汗,青筋爆出。 鞭子抽到身上时,他身形晃了晃,人却一声没吭。 今日他一顿罚是逃不掉了。 他老爹揍他是为了给皇帝颜面,也是为了避免皇帝重罚他。毕竟皇帝若真的要罚他,那可不是一顿鞭子就能解决。 鞭子抽到后来,商容与背部一片血,鲜血浆染衣衫。 他背部除了火辣辣的疼,再无其他知觉,就连他爹那鞭子什么时候落在他背上的,他都没有感觉。 “商千贞。”简醉欢一声带着哭腔的怒吼。 她提着华衣裙摆,三两步迈上台阶,头上凤钗步摇比她跑得还急,缠绕摇晃。 跑上台阶,她用了全身力气推开商千贞,挡在商容与面前:“你打死我好了。” 她从小到大被教导贵族礼仪,无论在闺阁之中,还是在王府,皆规行矩止,从无做出任何不礼之言行,也不曾做过任何有损她贵族仪态之事。 她的一举一动被称为大溯女子典范,现今,她直呼丈夫名讳,跑得跌跌撞撞,连发髻都乱了,毫无大家风范可言。 她扑过去抱住商容与,哭得梨花带雨:“容与,我的儿啊!” 商容与嘴角溢出血,虚弱笑着:“娘,我没事儿。” 简醉欢哭得更厉害了:“怎么会没事呢?这么多血……” 商千贞斥责她:“你给我让开,今天把这逆子打死,也省事。” 简醉欢怒看着商千贞:“你不如把我们母子都打死,更省事。” 她护着商容与:“今天我儿子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 商千贞气急败坏将鞭子一扔:“慈母多败儿,都是你把他教坏的。你看看这小畜生成了什么样,” 简醉欢反而质问:“嫌弃我教坏,那你为什么不教?你就只会忙着你那几个破兵卒,连儿子都不管,今天你还想打死他……” 商千贞气愤慨叹一声:“真是妇人。” 说完,他对着商千咸跪了下去:“皇兄,臣弟教子无方,让这小畜生做出这等丑事,实在有负皇恩浩荡,但请皇兄念在这畜生如此这般,也是因为护妻心切,感恩圣上赐婚,从轻处罚。” 商千咸看着成王又是打儿子,又是护儿子,又是跪又是叩,给足了他与太子颜面。 如今他也该给他个台阶下了。 “世子年幼,这件事本就情有可原,该处罚的,老六你都处罚过了,朕若再处罚,岂不是不占理?” 成王磕头:“皇上您就是天理,何来不占理,这小畜生荒唐无度惯了,实在是有负圣上厚望。” 商千咸下台阶扶起他:“行了,行了,起来吧,我们是兄弟,别动不动就跪,该罚也罚了,你这气也该消了。” 王妃扶着商容与,涕泪如雨下:“儿啊,快谢你皇伯伯大恩。” 商容与疼得嘴唇发紫,冷汗如瀑,颤着声,一字一句:“多谢皇伯伯宽宥侄儿。” 商千咸嗔怪:“你这孩子,一声不吭,跟你父亲一样倔。” 商千贞朝着商千咸单膝下跪,巍峨如山:“皇兄,该罚得罚,但该给的交代也该有个交代。” 商千咸眉头一皱,心道,算账的来了,果然天下没有白打的孩子。 商千贞挑眉看了眼世子妃:“感念皇恩浩荡,赐给我成王府一个温婉贤淑、持家有道、知书达理的世子妃。世子妃若真有错,太子罚便罚了。” “但毓儿自入府起便恭谨伺候公婆,将府内外事物打理得井井有条,管理下人恩威并重,整个皇城,谁不对我成王府的世子妃赞叹有加,就连我们成王府,也日日感恩皇上赐婚。试问,这样一个世子妃,怎会对太子无礼?” “今日七夕佳节,女儿家本该月下乞巧祷告,全大溯的贵妇小姐们都入宫赴宴,而我成王府的世子妃却在这里跪了两个多时辰,还被宫人如此作践……” 他跪的笔直,宛若丰碑:“皇兄,成王府再不济,也是皇室宗祠,还望皇兄给我成王府一个说法,还世子妃一个公道。” 太子商决冷声问:“皇叔,您这意思,是本宫冤枉了世子妃?” 他因脸太胖,五官被挤得变了形,本来很是威严,但面部表情很是滑稽。 商千贞:“太子殿下,微臣就事论事,若太子觉得毓儿对您无礼,她如何无礼?怎么无礼?” 王妃也跪向皇上:“就算世子妃有什么过错,也该交由宗正寺处置,太子殿下怎可让下人如此折辱她?还……” 她抬袖拭泪:“幸好毓儿没怀上孩子,不然以今日这般情景,必定一尸两命。” 商决还没说两句话就被扣上无数顶帽子 ——因公徇□□置重臣家眷,滥用私刑,谋害宗嗣,草菅人命…… 这每一条都能让他冠上“失德”之名。 他纵然有百口,也没法接住这一盆接一盆的脏水。 他不就处罚一个女眷而已,怎么就好像他犯了国法,做下罪恶滔天的恶事? 商千咸恨铁不成钢看向太子,眼神锐利如刀锋。 太子从小最怕这个眼神,就好像置身寒冰炼狱,将他身上每一滴血都冻住了。 他连忙跪下:“父皇,儿臣冤枉。” 商千咸提起一脚,踹在太子的心窝上,怒骂:“你冤枉,那倒在那里的世子妃冤不冤枉?” 太子狼狈倒地,因身形太肥胖,半天没爬起来,狼狈至极,颜面尽失。 成王当着他的面打孩子给他看。 现在该轮到他打孩子了,不然以成王的个性,怎会善罢甘休? 而且商容与再怎么荒唐无度,他也就是一个臣子,但太子不同,太子是储君,一德一行都影响着江山社稷,他今日打孩子若是打轻了,他怕是很难向朝堂民众交代。 旁边的公公连忙跪下:“皇上,此事皆由良媛引起,太子是受人蛊惑。” 他伺候皇上多年。 知道皇帝平日里十分宠爱太子。 因太子身形过于肥胖,行礼不便,他都能免了太子行礼。 为了照顾太子,他将皇宫所有的过道都加宽,甚至连龙椅与案牍间隔也加宽,就是为了让太子通行。 而成王与成王妃不提太子良媛与世子妃冲突之事,不就是集中火力向皇上施压,惩治太子? 所以他得为皇上解忧,将大部分罪全推给那位良媛。 不提太子良媛还好,一提,商千咸怒不可遏斥责。 “堂堂一国太子,耳根子如此软,以后还怎么当一位明君?来人,将太子良媛乱棍打死。” 跪在殿内一直不敢抬头的藏娇娇骤然抬起头来。 她哭喊着爬向太子:“太子,救救妾身,妾身那么爱您……太子殿下,救救妾身……” 她以头抢地,磕得头破血流:“皇上,饶命,饶命……” 立刻有两个太监上来拖藏娇娇。 藏娇娇哭喊着:“太子殿下,救救妾身……” 商决慌张说:“父皇,都是儿臣的错,您放过娇娇吧,求您了。” 商决自幼在宫里长大,除了名门淑女,就是小家碧玉。 他从没见过哪个女子有藏娇娇这般风情。 他从出世起就被封为太子,皇帝对他殷勤期盼,朝野上下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他的兄弟们步步紧逼…… 这导致他从小就以食物缓解压力,吃得多的结果,也就是如今的肥胖。 肥胖之后,便是心理上的过度自卑。 他跟藏娇娇在一起的每一天,他都觉得很轻松。 他不会觉得每一天都有一座大山压着他,也不会觉得每天起床都透不过气来。 “啊……太子,救命……”藏娇娇被两个宫人摁着,十几斤重的木板高抬重落,每一板都皮开肉绽。 几板子下去,藏娇娇进气少出气多,喉咙里呜咽喊着:“太子殿下,救救……” 商决慌了,连忙扑过去推开宫人:“走开,走开,全都滚开。” 有太子护着,宫人也不敢下手。 皇上很是宠爱太子。 自小他要什么,皇上都会给他。 这次他出宫一趟,带个妓子回来,说要收宫,皇上也答应了。 但万万没想到,捅出这种大窟窿。 商决爬到皇帝面前,恳求着:“父皇,是儿臣的错,儿臣知错。儿臣从未求过父皇,这是儿臣第一次求您,饶她一命吧。” 商千咸看得出来太子是真的喜欢这妓子。 他若将这妓子打死,那他们父子之间必生嫌隙。 可成王世子与世子妃双双完好入宫,现在两人都遍体鳞伤。 成王连自己最喜欢的儿子都能下狠手,他若不给他一个满意答复,这事只怕没完。 更何况,这个妓|女才入宫几日都能惹出这么大的祸事,那将来还得了? 全天下人都盯着太子这个位置,这个位置太容易出事了,所以他必须替太子解除后顾之忧。 这个妓子不能留。 商千咸闭着眼,心痛万分:“太子受人蛊惑,枉顾礼法,失德失仪,即日起,解除监国一要务,太子良媛藏娇娇,魅惑太子,活活打死,给朕打。” 商决整个人像被抽去灵魂一般。 解除监国。 那他当这个太子,还不如一个摆设。 自古以来,哪个储君不是身兼监国要职,皇帝不在,储君行国政,是新君。 而现在呢,他空有太子名头,却无太子实权,这跟昭告天下将要废黜储君有什么区别? 他还未在打击里回过神来,耳边就是女子细弱的呼喊声,与板子打在血肉上的声音。 藏娇娇…… 他不能让藏娇娇死。 他跟她在一起,从未有过的轻松。 他连忙扑过去:“父皇,太子我不当了,你放过娇娇吧,求您了,父皇……” 商千咸痛心看着太子,怒吼:“给朕打。” 他对商决寄予那么大的厚望,为他铺了那么多年的路,现在他却为了一个□□竟然说不当皇帝…… 板子啪啪啪如同雨点般,藏娇娇浑身是血,已经进气少出气多。 太子哭喊着:“父皇……” 侍卫上前,行礼:“皇上,良缘没气了。” 太子如同厚炊饼似的瘫在地上,看着近在咫尺渐渐冷却的鲜血淋漓的尸体,眼泪还没落下,胃部抽痛。 他瘫在地上呕吐着。 呕着,呕着,他就一口气没缓上来,晕了过去。 商千咸焦急喊着:“快,王太易,快来看看太子,快点儿。” 王太易把了脉后,说:“皇上,太子只是气急攻心暂时昏了过去,待臣开几服药,吃了就会醒过来。” 商千咸:“快去。” 王太易:“是。” 商千咸走下台阶,看着成王:“老六,起来吧,快点将容与世子妃带回去养伤。” 商千贞感激道:“多谢皇兄体恤。” 王妃招呼女眷背起冉清谷。 成王副将连忙走过去扶起商容与。 商容与借着成王副将的手站了起来,才站起,整个人就体力不支要摔下去。 成王见状,下了两个台阶,微蹲下,拍了拍宽厚的肩膀,示意要背商容与。 副将哪敢让成王背,连忙说:“王爷,让末将来吧。” 成王:“没事,本王来。” 商容与将手搭在成王背上,被成王拉上背,背着往宫外走去。 成王每走一步,脚下就有几滴血滴落,一直顺着台阶往下。 商容与忽然发现,他父亲的脊背没有小时候那么直了,被发冠固定的发髻里青丝霜雪夹杂…… 可他的步子依然那么稳,重若千钧,像是怕把他颠疼似的。 商容与趴在他老子的背上,声若蚊呐:“驾——” 成王步子一顿。 他这个逆子两三岁便闹着要骑马。 给他制作一个木马,他不要,偏偏要骑真的马儿。 那些小马驹一个塞一个野,他怎么敢让两三岁的孩童骑在马上? 后来他跪在地上,让商容与骑在他背上。 商容与这才不闹了,兴高采烈的喊着拉着他的衣服煞有介事的喊着“驾——”。 父子两这样玩,能玩一下午。 == 冉清谷鼻尖全是草木熏香味,那味道不浓,淡淡的,是商容与身上的味道。 但这淡淡的味道渐渐的被血腥铁锈味掩盖。 他置身冰冷的炼狱中,他看到他爹娘满身鲜血伤痕披枷带锁靠在斑驳的牢狱墙壁上。 他哥哥看着从巴掌大的天窗流泻进来的光,光里全是灰尘,空气里弥漫着潮湿、腐烂、鲜血的味道,墙角的老鼠吱吱唧唧争抢着那唯一一处干的草垛。 这里的人身上千疮百孔,脸上全是灰白的死亡色彩。 没有人来救他们,昔日恭维巴结他们的人,全在落井下石,他父兄的好友同窗,皆了无音讯,他掰着指头数日子,他不知道自己第几日会身首异处…… 等待死亡的感觉太糟糕了,人人都知道没希望,却等不来那一个痛快,甚至他的叔叔伯伯受不了这样死亡的煎熬,在狱中撞墙自杀了。 看着狱卒拖走了尸体,所有人盯着那血迹无动于衷,连滴眼泪都不曾落下,因为大家都知道,不久之后,会在黄泉碧落重逢。 在冬季最严寒那日,传来斩首的消息。 他爹终于动容了,泪眼婆娑问着他:“谷儿,怕吗?” 他回答:“不怕。” 他爹扯着唇笑了,须臾,久经沙场风刀霜剑都不曾让他吭一声的男人哽咽如孩提,喃喃说:“是我连累了你,是我连累了你们,如果有来世,不要再做我的儿子。我一直希望你跟你哥成为栋梁,希望你们建功立业,对你们苛责有加,如果能重来一次,我希望你们跟其他的孩子一样,无忧无虑的长大,是爹对不起你们……你才十二啊……” 再后来,他看到了漫天的大雪。 雪纷纷扬扬下着,京都外满是枯藤荒木的山上,正在进行了一场惨无人道的屠杀。 不,应该是虐杀。 所有的人都不是一击毙命,他们被那些士兵活活折磨而死,他们被那些人当成要被屠杀的牛羊,圈着地儿,以宰杀为乐。 他看着二皇子骑着高头大马与尹钟睥睨着整个山岗,他们是如此的冷漠…… 他耳畔都是惨无人道的哀嚎声与哈哈大笑的取乐声,那些人挑断了他的手脚筋脉让他在地上爬,爬一步就敲断他一根骨头,不爬就敲断两根。 他哥为了护着他,被那些活活打断脊梁……在他哥哥死之前,他还将他护在身底下。 再后来,所有的人都死了。 整个山坡归于宁静,大雪纷纷扬扬下满了整个山岗,将这些无人敛尸的人盖住,只有野狗在雪地里刨着人肉吃。 也许是他哥将他护在身下,用那仅有的在人世间最后的一点温度暖着他,因此他不曾被大雪冻死,又被野狗刨到了伤处,他疼得反射性的动了动微弱的手指。 血红的画面一转,他看到了自己杀了人。 他杀了多少人,就连他自己也记不清了。 自从白毓与桃子降服了北城的匪寇,他就很快与匪寇达成协议,建立起了合作关系。 他记得参与那场屠杀的每一个人,五百多个。 他也记得每个人的脸。他自幼便过目不忘。 在他与那些流匪走寇达成协议后,他就利用这些匪寇让那些刽子手以当初对他家人的手段死去。 打断他哥哥脊梁的,他也打断那人的脊梁,一根根的敲断给他听…… 侮辱过女眷的,他将人先阉后活剐…… 他经常能闻到自己手上的血腥味,也因此,他没事的时候时常盯着自己的双手看,他想看看手上到底哪儿没洗干净,怎么会有这么浓的血腥味…… 看着看着,他就走神了。 这双手杀了三百四十二人,还差两百多人…… 他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手上全是血,两三百人的血…… 冰冷冰冷的。 他连忙将手伸到雪地里,拼命的搓着,他要将这些血搓干净…… 他拼命的搓啊搓,怎么也搓不干净! “毓儿,哎,你要谋杀亲夫啊……” “你是不是外面有人了,痛 ,毓儿……醒一醒……” 冉清谷猛然睁开眼睛。 他看到床边躺了一个人。 准确来说,是趴着一个人。 而他的手伸在商容与的怀里,手还保持着洗手搓手的姿势,商容与皱眉满脸痛楚看着他,摁着他的手在自己的怀里,他胸膛上被挠伤了几道血痕。 他惊梦未醒,条件反射往后退了一下,却不想本就临近床边,这一退,整个人差点摔下床底,被商容与一把扯了回来。 被扯回来的他重心不稳,扑向商容与,压在了商容与身上。 商容与口里溢出“嘶”的一声,疼得直皱眉,额头青筋爆出。 “你谋杀亲夫啊,做梦手伸到我胸口腹部又是搓又是捏又是挠,现在还故意往我伤口上撞,你是不是外面有人了?” 冉清谷这才注意到商容与洁白亵衣底下都包着纱布,而他的背部,血迹纵横交错,那些都是新的血痕。 他低头瞥见自己的衣衫,被换过,而在抹胸肚兜的胸口处,被打了十几个死结,缠绕了三四根宫绦。 他往下身摸去,亵裤上也被打上了死结。 这一看就是桃子的杰作,她帮他换了衣服,又怕与商容与躺在一处不安全,就给他打上死结。 他为了男扮女装方便,不被人识破身份。 因此在亵裤里面又穿了一件极其紧致的贴身的衣物,所以他不担心有损桃子女儿家名节。 但桃子这防狼架势,不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商容与一声冷哼:“你那个婢女还真是个人才,本世子若想对你怎么样,这几根破绳子能拦得住我?” 冉清谷皱眉:“桃子她年幼不懂事,世子别跟她一般见识。” 他看了眼商容与背部的伤,欲要起身:“是皇上处罚您了吗?我去给世子叫御医。你背上很多伤口都开裂流血了。” 商容与将他按在床上:“别动,容易捯饬我的伤口。看看你把爷胸口挠的,来给爷吹吹……” 说着商容与就将松垮亵衣拉开。 他的胸膛上错乱遍布指印。 那是刚刚冉清谷做噩梦又搓又挠弄出来的。 冉清谷愣了愣。 商容与得意看着他:“爷平时也挺疼你的,你挠的伤口,吹一下怎么了?吹一下就不疼了。” 冉清谷只得就这搂搂抱抱的姿势吹了吹他挠得血印子。 他与商容与挨得很近,鼻尖都是他身上那草木清香味。 轻风擦过商容与的胸膛。 说不出来什么感觉。 有点痒,还有点奇怪。风停住,那人欲要离开他。 商容与连忙吩咐说:“我腹部也被你挠了,看看你,不干好事。” 冉清谷只得向下,问:“在哪儿呢?” 商容与指着腹部一处:“挠得轻,痕迹消了,但是疼。” 冉清谷只得凑近帮他吹了吹。 他有时感觉商容与像个小孩子,只有孩子才会这么天真以为吹吹伤口就不疼了。 商容与:“我的男人象征也被你挠了,你手伸得真长。” 冉清谷:“……” 他错了,小孩子不会这么一本正经的说出这种话。 商容与:“快吹吹,疼。” 冉清谷:“……” 若真的挠伤了,难道不应该立刻马上去找御医吗? 沉默片刻,冉清谷连忙转换话题:“世子您的背上的伤真没事吗?都出血了……” 商容与:“吹呀,一点儿诚意都没有。” 冉清谷怔楞。 商容与斜倚着,看着冉清谷面红耳赤呆愣模样,不由得好笑,也不再逗他,便说:“算了,不为难你了。我的伤你不用担心,我没事,就是被抽了一顿而已,但太子比我还惨。” 冉清谷狐疑:“世子不会对太子动手了吧?” 商容与满眼“你的脑子里装的啥”的目光:“你有时候挺聪明的,怎么有时候傻乎乎的?我如果对太子动手,我还能躺这里?” 不等冉清谷再问,商容与便笑着开口:“太子被皇上革去监国一要务。” 冉清谷愕然。 他能算到皇上必然会处罚太子,但没想到革去监国要务。 他如果猜得不错的话,成王必定出手了。 否则皇上绝不会如此重罚太子,这堪比诛心,向全天下昭告太子失德。 他扫了眼床下,有许多绢布金银珠宝,他不解问:“那是什么?” 商容与:“那是本世子给你讨来的,喜欢吗?下次再给你讨。” “小兔崽子,伤疤没好,都忘了疼。”成王大步迈了进来。 因冉清谷卧床缘故,他也只是走到外间,中间隔着一扇八面屏风。 冉清谷连忙下床。 王妃看到,便上前拦住他:“御医说你身子虚,好好养伤,不用在乎这些虚礼。” 冉清谷坐在床边,恭敬点头:“是。” 成王说着:“这些珠宝绢布,都是皇上因你受了委屈,赏赐给你的,今早从宫里抬出来的。” 冉清谷连忙感激道谢:“多谢皇上与父亲。” 成王笑:“你谢本王干什么?” 冉清谷对答如流:“若没父亲,毓儿自然得不到这些赏赐的,定是父亲为毓儿讨了公道。” 表面是赏赐给他,实际上是做给成王与朝堂上人看的。 成王眼神锐利看着里间的方向。 良久,他才感慨:“可惜只是个女儿家。” 那日世子妃昏迷,并不知后面发生了什么? 醒来却能猜到是他去讨了公道,这种头脑,若是男子,那绝对是出将入相之才。 王妃嗔怒:“你瞎说什么呢?当女儿家有什么不好?” 成王笑了笑没说话。 冉清谷忽然恍然大悟,紧张问:“父亲,二嫂可有事?” 王妃皱眉:“她好得很呢,好端端的,你提起她干什么?” 冉清谷弱弱答:“那日毓儿跪在东宫,体力不支时,隐约似乎看到二嫂从侧殿入东宫内,毓儿怕太子因毓儿迁怒二嫂,处罚她。所以想问问她有没有事?” 成王与王妃脸色沉了又沉。 苏喜竟然去过东宫? 还是在白毓被罚跪时去的。 从侧殿入东宫,一看就不是为了求情去的,若不是为了求情,那为了什么? 他们再一联想到商容与被商翩风告知世子妃被罚之事,才不顾圣令闯了东宫,这其中猫腻……还真是不得而知。 商容与淡淡看着冉清谷。 这人看着像小白兔,实际上却是一只满是利爪的狼。 这下,二哥二嫂怕是不好过了。 而这一切,仅仅因为白毓的一句话。 成王拉王妃说:“让他们好好休息,我们走吧。” 王妃看向成王:“王爷,您有四个儿子,我就这一个儿子,如果您再护着侧妃不管,那我就只能带着容与毓儿回娘家了。王府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地,简阁老府一定有我们的歇脚处。” 简醉欢娘家在江南,富庶的鱼米之乡。 简阁老膝下儿子众多,但女儿就这么一个,很是疼爱。 商容与委屈巴巴添把柴火:“什么时候回江南,我想外公了,回去了还回来吗?还是别回来了吧,至少外公不会容忍别人算计害我。” 成王冷嗤:“你闭嘴。” 他看向简醉欢:“你是王妃,他们都是你的孩子,以后不要说出这种话。” 简醉欢冷嘲热讽:“对,您说得对,我将他们当成自己的儿子,结果自己的儿子儿媳被人算计了,两人双双躺在床上,病的病,伤的伤。今日之事,我绝不可能善罢甘休,还请王爷给我个交代。” 成王:“我没说不处理,但青红皂白得让我问清楚。” 王妃这才缓和了脸色看向商容与冉清谷:“你两好好养伤,缺什么,告诉母妃就行。” 冉清谷张了张口本想让商容与回他自己的院子养伤的。 但他一想,这沉鱼阁也是商容与的院子,他只得话头一转:“是!” 当夜,沉鱼阁就得到消息。 王爷在满月阁大发雷霆,对二公子动用家法,打得卧床不起,侧妃拦都没拦住,就连二夫人也未能幸免,被王爷连夜罚去跪佛堂抄女戒。 第32章 表哥丑人多作怪 桃子这丝绦系的,是打算一辈子不让他解开吧? 冉清谷摆弄着丝绦半个多时辰,那十多根依然勒在他胸口处纹丝不动,还有十多根勒在他亵裤处,紧紧勒着他的腰。 “过来?”商容与趴在床头,看着冉清谷摆弄了半个时辰,一根都没解开。 在一年前,他绝不会想到自己会跟个傻子似的,看一个人解丝绦看了一个多时辰。而那人一根都没有解开。 冉清谷抬眼看商容与:“世子有何吩咐?” 商容与从床下置物处抽出一把匕首:“你这得解到猴年马月去?不就几根金丝丝绦,又不值几个钱……” 冉清谷连忙说:“不可,这根红色的是嫁衣的丝绦?” 商容与:“……” 冉清谷解释:“入府那夜,母亲吩咐说嫁衣是绝对不能损坏的,不然日后婚姻会磕磕绊绊。” 其实他也不懂为什么大溯王朝有这么多束缚女子的条条框框…… 女子的嫁衣损坏是寓意着不详,但男子却百无禁忌。 王妃平日最重这些俗礼,若是让她知道她割了嫁衣上的丝绦,怕是又要对他心生不满。 毕竟王妃现在对他很好,也方便他行事。 商容与嗤之以鼻:“你还真信这些牛鬼蛇神?我命由我不由天,你看那些日夜拜神的,有几个是真的神灵保佑?” 虽这样说,他却将其他几根丝绦割断,并未动那根大红色的。 放下刀,商容与一个结一个结解着。 那婢女还真是脑子有坑,抹胸上束着十几根丝绦,十几根丝绦以乱七八糟的方式缠绕在一起,每根丝绦上有十几个死结,这些死结都是胡乱打上去的,互相缠绕着。 用这来防他? 冉清谷笑了:“其实大多数人都是我命不由我。” 商容与费力解着那死结:“你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冉清谷没听明白:“嗯?” 商容与:“你是本世子的人,本世子会护着你,所以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冉清谷愣了愣,点头:“是。” 这还是唯一一个让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人。 连他父兄也不曾这样跟他说过,感觉还挺奇妙的。 商容与手都抬酸了,那根红色的丝绦才解了两个死结。 “你靠近点。”他吩咐冉清谷,“我手抬得很酸。” 冉清谷只得靠得近一点,商容与爬到他的身上,两只手摆弄那死结,用嘴去咬那结的线头。 这样来,确实不用商容与抬手了,冉清谷也不用骺着腰了,可是这姿势,怎么看怎么不雅观。 他背靠着软垫,商容与趴在他身上,手嘴并用的在他胸前咬着嫁衣上丝绦绳结,呼吸气流流窜在他的锁骨胸前处,痒痒的…… 就好像他们在做着什么异常污秽的事情一般。 那姿势,就好像他们在行房。 冉清谷不自在的躲了躲。 商容与不满“嘶”了声:“我背后有伤,你不想年纪轻轻就守寡,最好乖点。” 冉清谷不动了。 商容与再次去咬着那根丝绦。 两人靠得很紧,呼吸都近在咫尺,冉清谷有些不自在看向别的方向。 商容与:“别动。” 他恍然意识到两人的姿势有点奇怪。 这姿势很难不让人浮想联翩。 一浮想联翩,有些事情就不受控,譬如身体。 商容与挑眉看向冉清谷。 很显然,他的世子妃也知道他的反应。 冉清谷尴尬偏过头。 他只希望商容与能说到做到,脑子清醒点,别逼他行房。 商容与冷嗤:“老子是男人,没反应才不正常。” 冉清谷乖巧点头:“是。” 商容与抬眼看着尴尬不已的冉清谷,张嘴咬住了他的唇,亲密呢喃问:“结婚这么久,是时候同房了?” 冉清谷本来很尴尬,一听到这句话,心里咯噔一下。 他知道这事逃不过。 所以他在嫁入王府前,就想过让世子讨厌自己,之后世子娶几房妾室,他在王府就是个摆设,两人互不相干,亦或许世子会休掉他。 如此不仅可以让白毓获得自由,还能利用这个女装身份行便利之事。 倘若世子硬要逼着他行房,他大可以杀了他,一个“寡妇”总不会暴露身份。 之后他可以利用世子的未亡人世子妃这个身份做很多事情。 可他万万没想到,新婚之夜讨厌他至极的世子,现在对他很好。 不仅如此,传闻中暴戾魔王花天酒地的纨绔子,竟然是个文治武功皆不凡的少年才俊,他别说杀他,他怕是连这位世子两招都挡不住。 他并不认为世子是爱上他,才要跟他行房。 毕竟他并不是这位世子喜欢的那种类型。 传言商容与自幼就喜欢聪明、识大体、懂大局、能骑善射有野性的豪爽女子,十分厌恶循规蹈矩、迂腐不懂情趣、柔柔弱弱的闺阁女子…… 也正是因为如此,李飞鸾才去学骑射,成了大溯王朝文武双全卓越不凡的相门才女。 他并不是商容与喜欢的类型。 相反,他是商容与讨厌的类型。 他没道理对自己这么好,还要同他圆房。 也许是王妃在施压。 王妃那些年没有子嗣被刘侧妃压了三四年。没少造白眼,日日夜夜都在想子嗣,产生了不可抹去的心理阴影。 也正是如此,她才会在冉清谷一入府便提起子嗣之事,而商容与是个孝子,自然听母亲的话。 行房是绝不可能行房的。 他现在还不能死。 “毓儿还没准备好。”冉清谷低声说。 商容与咬着他的耳朵,嗤笑着:“你很害怕?” 确实挺怕的,毕竟一行房就没命了。 冉清谷点点头,“嗯”了一声。 商容与很喜欢咬他的世子妃,他觉得眼前这人就像香饽饽,放在眼前,总要咬两口才知髓知味。 无论是咬嘴唇,还是咬耳朵,亦或许咬着那线条精致的锁骨。 他总喜欢咬出痕迹,看着红红的印记,他就十分开心。 此刻,他逮着冉清谷的耳垂咬着,那软嫩白皙的耳垂被他咬的红红的,上面都是他的口水,他看着心情大好:“你怕什么?你只需要乖乖躺着,本世子会掂量着来,不会伤害你的,第一次也许会有点疼,但之后就舒爽了。” 听着这些话,冉清谷脸红到耳根。 大门大户一般会有家里的父兄长者老师教育闺房之事,亦有通房丫鬟来实际操作。 但他未到学人事的年纪,便家遭变故。 后来五六年不是在病榻上度过,就是夜夜筹谋算计。 他不曾接触过这些闺房之乐,连听都听得很少。 入王府后,王妃看他人事不知,不懂得如何抓住丈夫的心,心里念着小门小户自然教育不够,丢给他一本宫行图,还派了一个嬷嬷教给他如何在床上取悦丈夫,应该用什么样的姿势激起丈夫的兴趣。 虽然教给他的都是女子所行之事,但到底也算是得了启蒙。 饶是如此,他听到商容与这么说,依然觉得十分难以启齿。 商容与见冉清谷脖子根都红了,笑着问:“你到底还要准备什么?我总不能吃了你吧。” 冉清谷没说话。 商容与想起自己在外头那些名声。 外面将他传成一个嗜杀成性、杀人不眨眼、毫无怜香惜玉之心的混子。 “你该不会是因为外头的传言害怕我吧?”商容与继续替冉清谷解那根婚嫁丝绦。 “虽然我杀的人很多,但大多都是该杀的,所以世子妃不必因此怕我,我不杀无辜之人,脾气确实暴戾了点,但……” 他笑了笑:“你若想让我温柔对你,得看你的本事了。” 冉清谷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男人为了解决下半身危机,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解了好久,那根丝绦终于解开了。 丝绦一解开,抹胸就没了束缚,瞬间掉了。 冉清谷立刻捂住胸口,生怕被商容与发现了什么。 商容与朝着他胸口看了眼:“看来药用得不错,大了点。” 冉清谷:“……” 他戴了贴身的垫子而已,垫子藏在抹胸下。 商容与转念一想,自己似乎伤了世子妃尊严,连忙改口:“其实小点也好看。” 冉清谷:“……” 这不明摆着说世子妃小吗? 更加伤人了。 一向花言巧语的商容与穷了词,便说:“只要是世子妃的,都好看。” 冉清谷示意商容不要继续趴在他的身上:“世子,能让毓儿去换一身衣服吗?” 商容与挪到自己那边:“你换吧。” 冉清谷连忙下床,膝盖虽然没好,疼得厉害,但不在商容与面前,就一切好说。 他敢翻出衣服,准备去外间。 商容与撑着脑袋开口:“在本世子面前换。” 冉清谷:“……” 他默默的将亵衣亵裤塞回去,找了一件齐胸襦裙。 他背对着商容与,将那件齐胸襦裙套在了胸口处后,才敢慢慢的将之前的襦裙脱下去。 换好了襦裙,蹲在地上,在裙摆的遮挡下,慢慢套上裤子。 商容与撑着脑袋,饶有兴趣的看着。 世子妃的肩背十分好看,比女子更有线条感,清瘦流利,根本不像那种娇柔养在室内的花,倒像每年冬季悬在屋脊上的寒冰。 突然,他注意到冉清谷手腕上有淡淡的若隐若现的伤疤。 另外一只手也有,都在手腕处,被玉镯脂粉掩盖,虽不明晰,但那印记,必定受过很重的伤。 饶是白国公再窝囊破落,主母再不受宠,世子妃到底也是贵族之后,养在闺阁之中的嫡长女,两手手腕怎么会有这么严重的伤疤? 他曾随着他爹出征过,也在大理寺见过无数遍体鳞伤的犯人。 那种伤疤,极其像割腕自杀或被挑断筋脉留下的。 若是割腕自杀,总不会两只手都割断吧? 大理寺有一种对付武功高强不服管束囚犯的刑法便是挑断手脚筋脉,以后虽能行动如常,却无法剧烈活动,手不能抬,腿不能跑,几乎是废人了。 但世子妃一个闺阁小姐,怎会有人如此待她? 又有什么人如此仇恨她,挑断她筋脉? 商容与很快便将这个否了去。 可看那伤疤,一定是受过严重伤的。 冉清谷扭过头来便看到商容与盯着他,却陷入了沉思的模样。 他自认为没有什么露馅的地方? 难不成他不侍寝让商容与对他有所怀疑? 他立马走到床边,乖巧可人问:“世子是不是因为毓儿没伺候好世子,而生气?” “生气?”商容与笑着反问。 冉清谷面露难色:“非是毓儿不伺候世子,实在是……葵水来了。” 商容与皱眉:“你好像不是这几日的?” 他记得很清楚。 母妃说女子那几日身体很虚弱,要好好照顾。 也正因为如此,他记住了这个日子。 冉清谷垂眸:“经常不准。” 商容与安慰他说:“别担心,让御医帮你调理调理。” 冉清谷点了点头:“谢世子。” == 一袭明亮月光照在王府最高的树木上。 那棵蓝花楹还是王妃嫁入王府时种的,每年夏季,蓝花楹团簇,花开似锦。在月光与王府烛火的映照下,美的不像人间。 商容与倚靠树上,眺望着京都的夜色灯火。 黑夜之中,忽明忽暗的万家灯火成了这座都城最靓丽的风景。 商容雀跃上树枝,坐在商容与的身边:“还在想世子妃的事儿?” 商容与不解:“我实在想不通……哥……这里……” 他比划着自己的手腕:“世子妃两手手腕处都有道口子,虽然很淡,但是那印记很深,靠近筋脉与血管,那绝对是重伤,她一个闺阁小姐,纵然是个破落小门户,也不该有人对她下如此狠手。而且她也不像是会割腕自杀之人。” “而且,我觉得世子妃不简单,她看着文文弱弱、少言寡语,却一句话让二哥挨了一顿毒打,现在走路都挺不直背,二嫂现在还日日跪在佛堂,连太傅来求情都没用……她一个知书达理的闺阁女子,怎会有如此心计?哦,还有,她算账特别快,几十个账房先生都算不过她,对了,还有……” “还有她特别有胆识,敢在皇上面前摔皇上御赐的定北侯琉璃金印,管理府内外事物比王妃还有条理……”商容雀抢过话头:“你天天念,都念了一个月了,该有好几百遍了,累不累?” 商容与冷噱:“所以你到底帮我查了吗?不是说一个月便有消息吗?这都一个多月了,你再查不到,我禁足令都快解除了。” 商容雀笑了笑:“消息确实有,但不容乐观。” 商容与:“你说吧。” 商容雀:“世子妃的表哥一直重病卧榻,这件事你知道吗?” 商容与点点头:“你不是说过几百遍吗?” 商容雀:“世子妃在闺阁之时,曾为了帮表哥冉清谷去山上采药,与山外的土匪起了冲突,有三四次她都是瘸腿断手回来的,她的手应该是那时受的伤。” 商容与震惊:“真有此事?” 商容雀拍了拍商容与的肩膀:“一个人为了另外一个人采药,被打断手脚一次两次,她亦不罢休,还要去三四次……这是一种什么感情?” 商容与面色一沉。 难怪世子妃不愿意与他行房。 难怪她老是想着同他和离? 原来她心里始终装着那个平平无奇的表哥。 她可以为了他去采药,被人打断三四次手脚也无关系。 她为他逃婚,就算抗旨诛灭九族也甘之如醴。 她甚至可以为他守身如玉,日日夜夜盼望着与王子皇孙和离,就算没了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她也无甚眷恋…… 她满心满眼只有她的表哥。 所以自己这个行过周公之礼明媒正娶的丈夫算什么? “还有……”商容雀下蓝花楹之前又给了商容与会心一击:“世子妃出嫁不带自己的婢女,带的却是表哥冉清谷的婢女桃子。” 这不是睹物思人是什么? 商容与怒极。 这个不守妇道的女人,嫁人了,还敢惦记着老相好。 他就说桃子为什么日防夜防,生怕自己跟她的小姐圆房了,为什么那婢女防他跟防贼似的。 原来…… 她是在为她的少爷守着未来的少夫人。 商容与愤怒一掌一拍,拍断了一截茂密的枝丫,蓝花楹连花带枝干哗啦啦的砸下去。 成王正在下面疾驰,带着朝廷重臣前往书房处理公务。 商容与这一掌,掉下去的花叶枝干,生生砸晕了三个朝廷官员,当然有两个是吓晕的。 成王怒气一吼:“哪个小崽子,快给本王滚出来。再不出来,别怪我来揪人。” 商容与连忙起身,跳到屋脊上,朝着内殿走去。 走到内殿,看到他二哥一瘸一拐的朝着满月阁行去,便喊住他:“二哥,父王在花园中庭门外,喊你过去。” 商翩风这一个月被成王冷落,现下听到成王叫他过去,受宠若惊般往那边走,不由得头也抬得更高。父王到底是疼爱他的。 半个时辰后,商翩风把商容与在内心里凌迟了几万遍,如果不是商容与大爷也是他大爷,他怕是连商容与大爷也要操个几万遍。 == 冉清谷晚间处理完府外事物后,回到府内就收到一封“表哥冉清谷”的来信。 这字迹,不是白毓还能是谁? 白毓先在信里委婉给他道了歉,之后说自己已经回到了北城,跟她娘亲一起生活的很好。 最后,她强调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那就是有两批人马去北城查他。 一批问他手受伤的事情,白毓信里交代,手受伤是因为当初为了“表哥”采药与山匪起冲突而受伤,让他不要露馅。 冉清谷好笑。 白毓当时确实跟桃子为他采药跟山匪发生过冲突,但那时没受过伤。 后来白毓与桃子学武,总是不得要领,而且两个人都缺乏实战经验。 最开始两人互相砍,切磋来增进武艺,但是两人跟着一个师傅学,对对方招式了若指掌,就算是互相砍,也不过是见招拆招,无甚增益。 两人愁眉不展,窝在宅邸不出去,天天跑到冉清谷房里打打闹闹。 冉清谷很烦,于是给两人出了个馊主意。 那就是去找别人打架切磋,这两人性格开朗,都爱舞枪弄棒,一听有架打,便连忙应允。 但她两又不能随便找人打,北城频临边境,匪寇甚多,经常扰民抢财,冉清谷让她两去找流匪打架。 流匪来自五湖四海,招式也是南北不一,与这些流匪切磋好了,那便是百家之师,而且还能为民请命,也算是一举多得。 倘若两人不幸被流匪扣住,冉清谷还能以三皇子的名义让这些流匪放人。 两人一听,觉得非常好玩。 于是两人便以上山采药为由找流匪打架,从小流匪打起,期间受过无数伤,也吐过无数血,身上骨头断了又好,好了又断…… 最最后,两人将几个山头的流匪一窝端了。 几乎流匪闻两人名头丧胆。 冉清谷万万没想到,他当日随便出的馊主意,今日能作为他手腕上被人挑断筋脉伤疤的理由。 白毓在信上交代,第二批人打听白毓的个性,以及是什么原因让一个可爱活泼古灵精怪的少女变成温柔娴淑聪明算计的世子妃…… 这一批应该是刘侧妃找的人。 刘侧妃早已怀疑他的身份,只是找不到破绽。 白毓在信里交代,她已经帮他料理完北城那边所有的事情,让他不要担心,还让他早点跟世子和离,回北城与她们团聚。 沉鱼阁外脚步声传来。 冉清谷连忙将信放到烛火上烧了。 商容与进来便看到书桌下扔纸团的盆里有燃烧未尽的纸张。 他不悦挑眉:“什么味?” 冉清谷笑了笑:“是北城来信了,看完了就烧了,是纸张的味道。” 商容与冷嗤:“别人来家书都是收得好好的,世子妃倒好,直接给烧了,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冉清谷笑笑:“北城回不去了,留着也只会让毓儿想家,还不如烧了断了念想。”商容与蹲下身,捡起那未烧完的拇指盖大小的纸片。 一张纸片上写着“表哥冉清”。 清字只有一半,另外一半烧了,一看就是那老相好写来的。 字真是丑,歪歪扭扭的,还不如三岁孩童。 人长得平平无奇也就罢了,字还那么丑,这个冉清谷,果真丑人多作怪。 另外一片纸上写着“和离”两字。 商容与目光骤然冷厉。 和离? 一定是冉清谷让世子妃同他和离。 挖墙脚都挖到他商容与的头上来了。 这个冉清谷是不想活了吧。 第33章 去吧,美少男战士 ——北城回不去了,留着也只会让毓儿想家,还不如烧了断了念想。 商容与拇指与食指狠狠搓着那小纸片。 那小纸片很快被他搓得无影无踪。 断了念想? 断了什么念想? 是与表哥双宿双栖远走高飞的念想吗? 冉清谷看到商容与眼神崩裂出寒光,挑眉看着他时,活像被夺了猎物的猛兽,利齿都咬的咔咔咔响。 他不明白自己哪儿又招惹到这人了。 商容与冷笑一声:“断了念想好呀,世子妃,你最好断了不该断的念想。” 冉清谷:“……” 怎么莫名其妙的?难不成商容与发现了什么? 难道第一批去调查的人是商容与派去的? 平日里,他手上的伤被他用脂粉与长袖玉镯盖住了,他也不曾露出来,别人也不会注意到他手腕…… 只有商容与日日夜夜跟他躺在一起。 冉清谷突然想起那一日,商容与逼着他在他面前换衣服。 难不成那日就发现了什么? 商容与走到榻前,展开双手:“过来,更衣。” 冉清谷走了过去,伸手慢腾腾解开商容与的腰带。 商容与突然按住冉清谷的手:“世子妃,本世子树敌太多,以防有人将对我的仇恨报复在世子妃你的头上,下次家书还是先给送到本世子这里,本世子检验完家书上无毒后,再给你。你若要写家书,也得先给本世子过目,以防送信途中,有人动手脚。” 这不是明摆着想看看他家书的内容吗? 商容与果然怀疑他了。 冉清谷垂眸,温顺点头:“是。” 商容与满意笑了:“桃子似乎很不懂王府礼仪,太野了,不若将她送到我母妃那里,学学规矩后,再给世子妃送回来?” 冉清谷不解:“嗯?这是为何?她并未犯错……” 商容与眼神笑意一点点冷却,取而代之的是无尽带有危险气息的寒光。 “怎么?你舍不得?因为她是你表哥的婢女?” 他果然怀疑他了。 冉清谷心里盘算着。 若将桃子送到王妃那里,以桃子的性格与王妃的重规矩礼仪,桃子必定不好过。 但他不能不答应。 他还不能露馅。 犹豫了? 这是余情未了啊。 你他娘的是本世子的世子妃,躺在本世子的床上,心里却想着别的男人。你知不知你这种不守妇道的女人会被浸猪笼? 商容与骤然摁着冉清谷的头,就着唇咬了下去,咬的冉清谷嘴角流血为止。 “疼吗?”商容与问。 “疼。”冉清谷回答。 商容与:“疼就长个记性,本世子是你的夫君,我的要求,你只能说是。” 冉清谷:“桃子自幼便跟着我……” 商容与冷冷道:“是跟着你的表哥吧。” 冉清谷汗。 这人果然在查他。 他果然怀疑他,连桃子跟着谁都查得一清二楚。 可是他为什么提“表哥”时咬牙切齿? 难不成他在已经怀疑到自己身份上来了? 冉清谷为了解除自己话里的破绽与嫌疑,便说:“我跟表哥一起长大,桃子跟着表哥,也是跟着我。” 商容与语气更冷了几分:“怎么,你跟你表哥亲密到这种地步了,你我不分了?” 冉清谷:“……” 没法交流了。 商容与气不打一处来,狠狠一推,将冉清谷推在床边,扯下衣服便覆了上去。 他并未有什么不规矩之事,只是在冉清谷脖子锁骨嘴唇上咬着。 每一口都下了狠劲。 冉清谷好几次疼出声,但也忍住了。 咬几口总比扯了他衣衫强得多。 “世子如果不喜欢那丫头,我可以将她调往府外,看管杂货铺子,不然我怕她性子太野,惹王妃生气。” 商容与这才抬起头来,他看到冉清谷脖子锁骨处全是他咬出来的红色血痕,一时之间有些心疼。 既然世子妃让了步,他也不能太强人所难,毕竟他不能让他的世子妃觉得自己不如他表哥,于是说着:“随你。” 说完,他就躺在床上,如同好朋友聊天似的问:“你表哥是个什么样的人?” 如果没有皇上赐婚,现在的世子妃怕是早已经与那位平平无奇的表哥双宿双栖,过上平凡人生活了,而不是在这偌大的宅邸里勾心斗角,跟自己不喜欢的男人同塌而眠。 他自认为自己对世子妃还算不错。 他如此家世容貌,都没有动摇那位表哥在世子妃心里的分量。 那她得有多爱表哥?那位表哥究竟是怎么样一个人? 他不相信世子妃会对一个平平无奇毫无作为的病秧子念念不忘。 冉清谷和衣躺着,淡淡说:“他身体不大好。” 商容与一听到他的世子妃嘴里说出表哥的情况就烦躁,但他不得不听:“我知道,说点别的。” 冉清谷只得说:“他的生活很无趣,吃饭穿衣养身体看书……” 还有就是算计筹谋。 商容与诧异:“没了?” 冉清谷点头:“没了。” 他的生命本就十分无趣,日复一日重复着这些枯燥的事情。 商容与换了一种方式问:“那他什么地方最吸引你?” 冉清谷想了想:“他没有任何一处吸引我。” 他如果是女人,绝不会爱上自己那样一个人,就好像一具行尸走肉一般。 活着,相当于已经死了。 他如果能够有选择,也绝不会再做自己这样的人。 漫漫无际的生命里,全是黑色的。 商容与有点搞不清他的世子妃了。 那位表哥听着就是很枯燥无情趣,平平无奇毫无闪光点。 那世子妃为什么会为这样一个人守身如玉呢? 难不成真应了那句话…… 他商容与只是错过了时间——他与世子妃相遇比那位表哥晚,他与世子妃没有美好的过往…… == 九九重阳节,又名“辞青”“踏秋”。 这日各个府内的夫人小姐会去神庙拜祭祈求长寿、登高“避灾”。 辰时,王府的车马都备好上好的桂花糕、米酿与香火前往郊区的钟鸣寺。 钟鸣寺位于京都郊区最高的山南山,每年秋季,山中菊花开得艳丽无双、姹紫嫣红,山上的茱萸也长得十分茂密,果实红艳欲滴。因此,不少小姐夫人会去采茱萸制成香包,送给亲近之人辟邪驱灾。 到了钟鸣寺已经午间了,寺内香火鼎盛,来来往往的官宦之家不计其数。 冉清谷跟着王妃用了点寺内的素斋与一些桂花糕点,这寺里的糕点并不好吃,他也只是象征性的吃了几口。 王妃微笑着:“我知晓你们年轻人喜欢登高望远,赏菊看桂花,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你也不用拘在我身边,去找容与吧,他前几日跟着皇上来到南山秋猎,现下还在这寺里。” 冉清谷点头:“是。” 大溯王朝重文尚武。 春猎时,王侯子弟女眷都会伴君而行,围猎只是其中一项活动,更多的是朝廷上下家眷一起出行踏青赏花。 而秋猎只能是贵族子弟参加,是实打实的马上功夫与骑射。 因为春季万物复苏,动物交|配,是休养生息的日子。 但若只是出门踏青又少了点趣味,所以围猎只是其中的一个小活动,围猎的范围也极其小,更多的是游戏性质的彩头。 但秋猎不同。 秋猎只有贵族男子能参加,是实打实的马背定乾坤的厮杀搏斗。 秋猎就在前几日,也是在南山举行。 出了寺庙厢房,冉清谷便往着后山行去。 那里人很多,不少女儿家在采摘茱萸艳红色的果子,也有三三两两在赏花赏枫叶。 没走两步,冉清谷便遇到了三皇子商玉州。 商玉州手里拿着一大株艳红色茱萸果实,微笑着递给冉清谷:“此物辟邪解厄,世子妃多采摘点,来年必定风调雨顺。” 冉清谷并未接,淡淡说:“谢三皇子,此物还是三皇子留着吧。” 现下阳光并不强烈,但他额头浸出汗,饶是如此,他依然披着一件白色绸缎披风将脖子以下捂得严严实实的。 商玉州淡淡说:“晚上山间确实凉,但现在比较热,你不怕热吗?” 冉清谷摇摇头:“不热。” 商玉州假意高声问道:“世子妃可是来找世子?他就在后山,我带世子妃去。” 冉清谷行礼:“有劳三皇子了。” 行至人少处,两人边走,边小声说起正事 冉清谷:“太子已失势,二皇子必定乘风而起,我们不可轻举妄动,隔岸观火就行。” 商玉州不解:“既然太子已失势,为何我们不在此刻出手?” 冉清谷眉目淡淡:“你若在此刻出手,第一个死的会是你。” 商玉州皱眉,眉目间尽是疑惑。 冉清谷:“太子只是看着失势,皇上必然还会让他东山再起,二皇子再怎么跟太子斗,皇上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这是他两个最爱的儿子,可你不能,你倘若此刻出手,必然会露出马脚,你多年的伪装会功亏一篑。” “届时,在皇上眼里,他会觉得你狼子野心,算计太子谋权篡位,你就是挑起纷争的罪魁祸首,到时候不是太子二皇子要你死,是皇上。他若顾及父子之情,你或许还能留下一命,你下辈子也就在宗正寺度过了。他若无情,你这一生也就完了。所以我们现在只能按兵不动,找准时机,一击毙命。” 商玉州咬牙切齿,神色暗淡下来:“皇家没有父子亲情。” 冉清谷摇头叹息:“有的,只是不对你。” 他在王府之中,见惯了成王商容与相处,商容与虽然经常惹得成王头疼恼怒,但是成王每次骂他的语气里都带着宠溺,而商容与无论做任何事都是有分寸的,他将那个度把握的很好。 每次成王骂商容与虽然怒不可遏,但是冉清谷看得出来,成王是真的将商容与当成了他的骄傲。 他爹对他大哥与他都是那样的。 只是他与他大哥不会像商容与那样,将他爹气得半死。 可这些,商玉州没有。 皇帝对他就像对待一条狗,给口吃的就要求衷心,看你不爽就抽你一顿不问缘由,要你生,你便生,要你死,你便死。 或许有时候,商玉州还不如一条狗。 毕竟有的狗衷心了,摇尾卖萌了,狗的主人还能看狗一眼,但皇帝从来没拿正眼瞟过商玉州。 商玉州急切说:“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但是我不能让你在王府太久,越久就越危险。” 他早点杀掉太子,取而代之,那样的话,就能早点让冉清谷脱离现在的窘境。 冉清谷打断他:“所以说,你太急功近利了,有些事,一生只有一次机会,要做,就一定得成功。这一点……” 他话到喉咙里,顿住了。 他为什么这个时候想到商容与。 可确实是如此,这一点,商玉州比不上商容与,甚至连商容与的大哥商容雀都比不上。 论心性,商容与的确绝无仅有。 他无论面对着谁,都能游刃有余,黑白是非随便他颠倒。 商玉州不解:“什么?” 冉清谷:“没什么……” 他在行走间,披风挂在了路边的野刺藤蔓上,藤蔓一拉,披风掉了。 冉清谷连忙弯腰去捡,商玉州快他一步,捡了起来。 他递给冉清谷时,却看到冉清谷脖子上,锁骨处全是啃咬斑驳的痕迹。 有的已经淡了,有的依然泛着红,影影错错,错落有致的点缀在洁白的皮肤上。 非常奢靡,也异常香艳,让人浮想联翩。 那是商容与半个月前不知道发什么神经非要逮着他啃,留下的。 他皮肤很白,毫无血色,一啃就会留下印记,十天半个月都没法消下去。 冉清谷连忙伸手去拿披风,商玉州死死拽着披风问:“是商容与弄得?他就是个混子,他怎么能这么对你……” 冉清谷扯过披风:“你放心,他暂时还没对我做过什么,否则我也不会安然无恙站在这里。” 商玉州恨骂:“这个混子,竟敢这样强迫你。” 冉清谷系好披风:“其实你想过没有,他还算个正人君子,我不愿意行房,他也没有非要强迫我,可是我是他的世子妃,伺候他,本就是我分内之事。” 商玉州不解:“你怎么为他说话?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吗?杀人不眨眼,做事完全不顾后果,离经叛道,暴戾混账,砍人手脚割人舌头……千百年来估计就出这么一个混世魔王,还被你给撞上了。” 冉清谷淡淡说着:“可我觉得他这样挺好的。小的时候,我爹我哥总是教我做一个什么样的人,要做国之栋梁,要做文豪大家,要名垂千古,要青史留名,要文可治国武可□□……可是从没一个人告诉我,做我想做的事。他是第一个这么跟我说的人。” 不等商玉州诧异,冉清谷继续说:“像你,被磨平了棱角,像我,被打残了四肢,像朝廷那些大员,被摁进龟壳里,像皇上,有着江山压着,像太子,有着皇权束缚着……天底下没有一个人如同他这样,活得恣意潇洒,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活成了多少人想有却不能有的模样,也活成了我最想活的模样……如果我能够选择的话,我也想恣意的活一回。有的时候我在想,是不是王侯子孙都能像他一样活着呢,后来我发现我错了,整个天下好像只有他一个人才可以那样活着,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他,他就像天生的上天宠儿一般……” 商玉州冷笑:“你是第一个这么说他的人。” 冉清谷不置可否。“容与,那不是世子妃吗?”陆云深喊着,“看看人家三皇子,芝兰玉树风度翩翩,红豆还摘那么大一捧,那一捧至少比一般人大一圈,他还舍不得让世子妃捧着,怕压着她……再看看你……” 陆云深上下扫了眼,满眼嫌弃:“我若是世子妃,我立马红杏出墙,就算浸猪笼也不回头。” “你瞎吗?那明明是茱萸果子,还红豆,红你大爷。”商容与抱着手臂,目光狠狠瞪着远处两抹艳丽的身影。 这个女人,果真招蜂引蝶,道行还挺深的…… 吃着锅里的,惦记着前一口锅里的,现在又在外面找来一口锅。 感情他吃百家饭长大的啊,哪个锅都要去招惹一下? 真把他商容与当摆件? 难不成自己对她太好了,让她如此恃宠而骄,放肆到敢把他帽子染成绿的?还不是一般的绿,已经两般了! 陆云深啧啧啧两声:“还是三皇子体恤,知道红豆有毒,戴着易伤身,所以用茱萸果子来。” 他从路边随便薅了一株野|菊|花来,塞在商容与的手里:“兄弟只能帮你到这一步,去吧,美少男战士!” 商容与将野|菊|花扔他脸上:“去你大爷的。” 他大步朝着台阶下迈去,走到冉清谷与商玉州面前,拉过冉清谷当着商玉州的面亲了上去。 陆云深咋舌。 为什么世子妃还没跟商容与和离? 他哥哥若是在外敢如此亲他嫂子,他嫂子早就发飙了。 女儿家出门要花好长时间上妆。 其中唇妆最难上,也最容易被蹭掉,一旦蹭掉,整个妆容就会显得老气。 因此他嫂子在外做客,基本不怎么动筷子。 这商容倒好,直接在外面又是亲又是舔,一点儿也不温柔体恤。 冉清谷嘴唇被商容与亲得水光莹润,亲完之后,商容与笑问,“你来了也不让下人通知我一声,我好去接你。” 冉清谷笑了笑:“妾身正要去找世子呢。” 商容与看着商玉州手里捧着一大捧红色茱萸果实,笑得异常暧昧:“毓儿,你要送我香包就送吧,怎敢让三皇子去替你采摘茱萸?一点儿也不乖。” 说着,他抢过商玉州手里的茱萸果子:“谢三皇子。” 商玉州:“……”你他娘的装情意绵绵装得像一点行不? 冉清谷:“……” 他根本就不会绣荷包,什么时候说送香包了? 商容与拉着冉清谷走了两步,想到了什么,从怀里拿出一个油纸包。 油纸包内软软的,轻轻一捏就凹陷下去。 他扫了眼,是一块糍米糕。 应该是改良过的糍米糕。 一般的糍米糕比这个要硬上许多,这个软软糯糯的,带着桂花与蜂蜜的清香。 应该是请厨子将米粉与糯米粉研磨成粉,掺和桂花蜂蜜放炉子上蒸了一夜。 不然根本不会这么软糯。 商容与笑了笑:“这山上的素斋不好吃,你肯定没怎么吃东西,所以我让人去山下为你买了份糍米糕,你最近肠胃不好,软一点好消化。等晚上回家了,我就让人给你做好吃的。” 冉清谷怔愣,睫毛颤了颤,嘴唇微微颤抖,下意识问着。 ——“回哪儿?” “回家啊,怎么了你?王府,家。你最近怎么傻乎乎的?”商容与好笑,去牵着冉清谷的手,“晚上回家了,就带你去吃好吃的,这山上的东西,几乎都是喂猪的,也不知道母妃是怎么吃下去的,还要把你拖累到山上来受罪。” 冉清谷耳畔似乎响起商容与那日在东宫的话。 ——“我来带你回家。” 一句极其稀疏平常的话。 可对他来说很微妙。 他这种人,从尸山血海中走来,脚踏累累白骨,手染无尽鲜血…… 突然有人说带他回家,他很不习惯。 “世子对毓儿真好。”冉清谷有礼回道。 商容与扬眉:“废话,你是本世子的世子妃,对你好是应该的,你对本世子说得最多的话好像就是我对你真好,你对本世子就没别的话可说,譬如‘夫君疼疼毓儿’?” 冉清谷不好意思垂下头。 他不知道商容与最近发了什么神经,老是对他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 商玉洲似乎看到冉清谷眼底有笑意。 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笑。 他从来没见过冉清谷这样。 冉清谷对商容与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你对我真好。” 可冉清谷对他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殿下放心,欠你的命,我会还,太子的命,在我死前一定奉上。” ——殿下放心,欠你的命,我会还。 ——太子的命,在我死前一定奉上。 商玉州耳畔都是这清清淡淡声音。 从一开始他与冉清谷只是交易,他救了冉清谷一条命,冉清谷还他一条命。 他说他想要太子的命,冉清谷根本不问有多难,一口答应。 可是他交易着交易着,他突然不想交易了。 这件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商玉州痴痴的回忆着。 好像在他很小的时候。 他母亲是民间杂技团的歌女,在街头卖唱被微服私访的皇帝商千咸看中,商千咸一时兴起临幸了她,在回宫时,听到她怀孕了,于是她被商千咸纳入后宫。 她入宫后,没几天就被商千咸冷落了。 民间的女子怎么会懂后宫的风云诡谲,她更没有强大的母家可以依靠,也没有在后宫找稳靠山,甚至连皇上的宠爱都没有。 被人陷害后,她的位分一降再降,从正五品才人降到从七品宝林。 再后来,皇帝再也没过问他们,他们住的地方从承安殿,搬迁到冷宫不远处的一个院落。 那里离冷宫不过隔着一个花园,其实也就相当于打入了冷宫。 伺候他们的两个太监宫女都觉得他们没有前途,寻找着各种方法被调走了。 从此皇宫那偏僻寒凉小小的宫院就只有他们母子两相依为命。 尚宫局的太监宫女们知道他母亲不受宠,每次不是克扣吃食,就是克扣银钱炭火。 再后来,连每个月的分例也没了,娘儿两吃的还不如最下等的太监宫女。 太监宫女还有月例,可以靠多干活换来银钱,可他们没有。 他们娘儿两一个馒头分成两半,一碗清汤你一口我一口。 凛冬之际,两人就相依裹着薄毯子,冻得瑟瑟发抖看着破窗户外的飘雪。 盛夏来临,两人就躺在院子里睡觉乘凉。 他们没有熏香,夏季的院子里蚊虫多得能将人吸干。 他娘就一夜不睡帮他拍蚊虫打扇,饶是如此,他依旧被叮咬得满身胞,那胞一挠就会破皮,接着就发炎溃烂,长疮流脓。 再后来,四岁的他饿得面黄肌瘦,个子也不高,他娘为了让他能吃饱,将所有的食物都给他。 那时候,他最羡慕宫里的太监,太监能吃热乎乎的整个大馒头,他都没吃过。 他甚至告诉他娘,他长大了就去当太监,这样他们娘儿都能吃饱饭了。 他娘告诉他,他是皇子,皇子不能当太监。 他还为此伤心难过了好一阵子,感慨命运的不公,为什么别人能当太监,他不行。 之后,他娘为了让他吃上热乎的馒头,便去帮太监宫女洗衣扫院子修剪宫里的花枝,来换一点钱。 每次他娘一找到活儿干就很开心,尽管换来的钱也不多。 他也很开心,因为他们终于可以吃饱一顿了。 那个时候,他的整个世界里只有他娘亲。 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也不知道皇子是干什么的,他就算跑出去玩也围着那小小的院子,因为跑远了,就会惹得太监宫女上门,那些人一上门,就欺负他跟他娘两人。 他五岁的冬天,天特别的冷。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下落个不停,房屋地面树上全是冰棱,听说宫外冻死了无数人。 他们母子以往还能互相依偎取暖,而这个冬季,显然是很难捱过去。 他娘说去找尚宫局求点炭火,毕竟他是个皇子。 这些年他娘经常说他是皇子的时,表情无比放松,很是自豪,就好像他是个拯救世界的大英雄。 他看着他娘裹着老式薄衣衫,冒着风雪出了门,等她回来时,满身风雪,两手空空。 入夜后,他娘就病倒了,她浑身冒着冷汗,牙齿打颤,身体温度高得吓人。 他喊她,她不应,眼睛紧闭着,面色死灰。 如果不是她冻得瑟瑟发抖,他还以为他娘已经死了。 他不能让她这样死了。 他跑了出去,去找外面的人救救她。 那是他人生第一次看他的父皇。 也是他第一次知道什么是皇子。 他跑出去时,见到一个穿着黄袍锦衣剑眉星目的男子,他拦住了他的去路,匍匐在地上,跪求他救救他娘。 那男子蹙着眉,身旁跟着两三个穿着锦衣华袍、如同粉雕玉琢的孩子,跟他们一比起来,面黄肌瘦瘦弱不堪的他简直如同蝼蚁。 他看到伺候的宫女太监对那几个孩子毕恭毕敬,唤做“太子”“二皇子”“六皇子”。 他娘告诉他,他是三皇子。 那伟岸高大、剑眉星目的英俊男人睥了他一眼,不悦问:“这是哪儿来的小孩儿?怎么会在宫里?” 宫人们面面相觑,他战战兢兢说:“我叫商玉州,我娘说我是三皇子,求求恩人救救我娘。” 皇帝满眼震惊,面露不满,一脚将他踹到:“混账,你一个皇子,怎么穿成这样,真是有辱我皇室脸面。” 他怒看向宫女太监:“是哪个宫里养的三皇子?怎么将他养成这样?” 宫女太监心惊胆寒,也不敢说是见王宝林不受宠就欺负她,就埋头说:“三皇子是王宝林的儿子,王宝林舍不得儿子给别人,就自己养着,却不想……” 接着一个曼妙的女人说了几句什么,皇帝就让玫嫔带他回去。 玫嫔温柔牵他的手,将暖手的袖笼都给他,还不嫌弃他浑身脏兮兮的搂住他喊他州儿,甚至从旁边的盘子里给他拿了许多他从没吃过的瓜果。 当晚,他被玫嫔带回了寝宫,她给他换上漂亮昂贵的衣服,给他洗热水澡,还给他准备了许多好吃的。 在这里,所有太监宫女低头哈腰尊称他为三皇子。 没有人在欺负他。 可是,他们不让他提他的娘亲,也不让他回去找她,他们让他把玫嫔叫做娘亲。 没有人帮他,他们甚至还看着他,生怕他再乱跑出去。 他乘着夜半时分,偷了玫嫔寝宫所有的吃食,他要将这些带回去给他娘亲吃。 他娘吃饱了,就会好起来。 可等他跑回小院落,他根本没看到他娘,寒风呼啸着从窗子里刮进来,宛若一把利刃。 他将食物放到娘儿两的床榻下暗格里藏好,便去了他娘经常会去的几个地方。 他找了许久,厚厚积雪照亮了他的路。 终于,他在雨花池边找到了他娘。 女人浑身的水珠已经结冰,脸色苍白的倒在雪地里,她身上已经落了厚厚的一层雪,那雪如同棉被似的盖住她。 在厚厚的雪地里,一枚小玉佩若隐若现。 他抓起来看了看。 那是白天被尊称为太子的人腰间系着的玉佩。 他紧紧攥着那枚玉佩,跪在雨花池边嚎啕大哭喊她,可她再也听不见。 在那个半夜,他拖着他娘的尸体在雪地里走着,五岁的他连只鸡崽子都抓不住,却拖着一个人走了大半夜,直到他昏死在雪地里。 直到他长大了,他才查清楚,那个夜里,他娘不见他回去,一时着急,拖着病体出来寻找他。 他娘把他叫做“胖儿。” 因为她来自民间,民间有传言,想要什么,多喊几声,就来了。 他娘觉得他面黄肌瘦,太瘦弱了,想让他长胖点,于是喊他“胖儿”。 却不想太子从小肥胖,很是自卑,最忌讳别人在他面前说胖有关的字眼。 而他娘在雨花池边喊“胖儿”寻找他的时候,遇到了太子。 太子恼羞成怒,觉得他娘嘲讽他,就命人将她推到雨花池里。 他遇到冉清谷的那天,也是大雪纷纷扬扬,跟他娘死去的那夜一样大。 二皇子屠杀了人,让他去清理善后。 整个山岗只有两种颜色——血的红,雪的白。 漫山遍野的碎尸残肢,大雪纷纷扬扬,纯白、干净、一尘不染…… 就在这大雪覆盖间,他看到了他,一如他母亲那时一般,伏在雪地上,脸色惨白,眉毛发间指尖全是雪…… 他错愕凝望着,不敢靠近。 在侍卫说还有气息时,他突然就松了一口气,不由得抬头看天。 这是老天终于惭愧了,看他痛苦这么多年,以掠夺他最亲亲人的方式再还给他的一个?还是他娘以她离开的方式,让另外一个人代替她陪着他? 如此情景交叠,冥冥之中,他忽然感觉命运真是奇妙。 他在雪地里失去了一个,又在雪地里遇到了另外一个,跟他娘同样趴在雪地上,身上都是厚厚的积雪…… 商玉州迷茫了。 看着冉清谷与商容与离开的背影,他心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惶恐。 他总觉得,他连这一个都保不住。 这个人明明该陪着他的啊! 他突然不想太子死了。 太子没死,他与冉清谷之间还有很多羁绊。 只要太子没死,那冉清谷就欠他的一条命。 倘若太子死了,他拿什么留住冉清谷? 第34章 世子妃是不洁之身 “真的,我不骗你们,世子妃与她表哥一同长大,青梅竹马,本来可以喜结连理,结果一纸婚书……她嫁给了世子。”拜完佛,一些官家女眷千金便凑到了一起,开始谈论最近京都的趣事。 “嫁入王府,她不知道高攀了多少呢?她几百辈子都修不来这个福分。”另外一女眷翻了个白眼,满目嘲讽。 “我还听说啊,她跟她表哥自幼便在一处,长大也在一个院子里,很有可能是不洁之身。” “真的吗?”大家迅速凑到了一起。 “真的,这事儿在北城都传遍了,说她与他表哥早已经以夫妻相称,有过夫妻之实,我表哥前些日子任北城节度使,去北城走了一遭,听来的。”余侍郎家小姐眼角余光,瞥到行至佛堂廊角处停步的王妃,故意抬高了声音。 李飞鸾交代过。 只要她们听她的话行事,她们的父兄官职会往上抬一抬。 更何况,她们是李飞鸾的闺中密友,倘若李飞鸾能嫁入王府,自然给她们不少好处。 阮给事中小姐连忙附和:“对,她那位表哥在她嫁入王府后,便四处游学了,这不是离开伤心地,是什么?” “若是不洁,新婚之夜便有分晓。” 阮小姐:“可新婚之夜,世子不是去妓院了吗?之后……谁知道呢?女子落红,作假的还少吗?可怜啊,我们的世子爷,娶了个娼|妇,自己还不知道呢。” 简醉欢心事重重转过廊角。 她知道世子妃有一个表哥,他们一同长大,感情甚笃,也知道那位表哥在世子妃出嫁后云游去了。 但她不知道竟然还有这么多秘辛。 那些谈论的人里有几位是名门官家小姐,而那余侍郎家的小姐她见过,绝不会是背后无端诋毁别人之人。 无风不起浪,这些人敢在背后置喙,定是有些猫腻。 更何况,当日婚礼太仓促,她还没来得及检查世子妃是否是处子之身。 新婚之夜,她并未见到落红,之后几次也未曾见到。 她出身名门,在她从小到大的观念里,贵族小姐必定会守着洁白之身,纵然白国公府落魄了,那也是贵族。 所以她这些时日也对白毓放了心。但她万万没想到,白毓竟然会跟男子有染? 这事儿竟然在北城人尽皆知? 必须查清楚。 她决不允许她的儿媳妇是不洁之身。 简醉欢这一日与夫人们赏菊沐斋都心不在焉。 她礼佛这么多年,从来讲究心诚则灵,可如今她在漫天神佛面前,想的都是世子妃是否是不洁之身?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晚上回王府。 她入了王府便问侍卫:“世子妃回来了吗?” 侍卫恭敬答:“世子妃说她同世子在猎场玩,采点桂花,做桂花蜜,要晚点回来。” 若放到以前,简醉欢必定眉开眼笑应允。 世子与世子妃感情好,将来府邸才会和睦。 但如今,一想到白毓兴许是不洁之身,她就满心烦躁。 女子名节大于天,她怎可忍受自己有这么一个不知检点的儿媳妇。 可偏偏白毓除了家世外,基本符合她选儿媳妇的标准。 简醉欢心烦意乱朝着醉风阁行去,脚步也不由得快了几分,后面的丫鬟嬷嬷胆战心惊在背后追着她的步伐。 园林深处,两个小丫头裁剪着枝丫,谈笑声此起彼伏。 “王妃带着世子妃去钟鸣寺,听说那里的送子观音很灵验呢,不少女眷都会去求,连二夫人三夫人也去了。” “去了有什么用,世子又没跟世子妃圆房。” 另外一个拉着她躲到角落处,四处慌张看了看:“嘘,小声点,这话可不能乱说。” 婢女一号警惕的看了看左右,见四下无人便道:“是真的,我上次去沉鱼阁世子妃房里伺候花木,亲耳听到的,世子妃以没准备好为由,拒绝跟世子行房。” 婢女二号:“怎么可能?世子怎么会……” 婢女一号:“世子答应了,好像约定了世子妃没准备好前,不会违背她的意愿……” 她左右看了看,故弄玄虚说:“听说世子妃外面有人,惦记着那个人,才拒绝同世子圆房。世子心疼她,就答应了……听说世子妃心上那个人是她表哥呢!” “哪儿来的贱婢乱嚼舌根。”苏嬷嬷一声冷喝。 王妃带着苏嬷嬷走出假山,目光严寒瞪着地上的两个婢女。 两个婢女见到王妃,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王妃饶命啊。”简醉欢走到一旁石凳处坐下:“你们刚说的,可是实话?” 婢女一号头埋得很低,吓得瑟瑟发抖:“婢女所言皆属实,若有半句假话,让奴婢不得好死,天打五雷轰。” 简醉欢冷冷质问:“将你刚才的话,再复述一遍。” 婢女一号只得战战兢兢将话复述一遍。 苏嬷嬷将话原封不动的写下来:“倘若有半句虚言,定然叫你不得好死。” 婢女一号连连点头:“绝无半句虚言。” 简醉欢站起身,冷冷看着地上跪着的婢女:“带下去。” 两个老嬷嬷上前将婢女带下去。 简醉欢心事重重站起身往醉风阁行去。 “姐姐,你可真是让我一路好追。”刘侧妃从侧门进来,笑意盈盈喊着简醉欢。 简醉欢冷冷看着她:“你拜你的佛,为王爷祈福,追我干什么?” 刘侧妃皮笑肉不笑:“还能干什么?只是看姐姐在钟鸣寺礼佛都心不在焉,关心姐姐罢了。” 简醉欢心里乱如麻,说话也丝毫不客气:“妹妹的关心,姐姐受不起呀。” 刘侧妃:“你我一同伺候王爷这么多年,姐妹情分还是有的。咦,世子妃没同姐姐一起回来吗?” “母亲有所不知,儿媳刚看到世子妃同三皇子一起去后山了。”苏喜掩唇笑着。 简醉欢皱眉。 跟表哥不清不楚的,现在怎么又同三皇子扯上关系了? 她这个儿媳,果真不是省油的灯。 刘侧妃佯装嗔怪:“别胡说。” 苏喜佯装气急:“我没胡说,我亲眼所见。不信你可以问我娘家的妹妹,她也看到了,当时山上还有很多人呢,都看到三皇子为世子妃采了一把茱萸。而且她还知道世子妃有一个表哥,他们一同长大,感情甚笃,表哥从世子妃出嫁后就离开了北城……” 刘雪月见简醉欢脸色不太好,心里愈加开心,但面色却忧虑嗔怪:“皇上也真是的,赐婚不赐一个好人家的女儿,偏偏……” 简醉欢冷眼看着她:“你怎知世子妃不是好人家的女儿?” 刘雪月微笑:“王爷大寿那些时日,姐姐该是见过白国公吧?家里的那些腌臜事都能闹到王府来,这能算清白人家吗?我无法想象这样人家教出来的女儿……” 简醉欢无话可说。 苏喜继续添油加醋:“当然,这些事,王妃也别太自责,毕竟……当日婚礼匆匆,有些事事先来不及检查也在情理之中。” 简醉欢冷嗤:“这门亲是皇上定的,你们眼下这般,是怪皇上了?” 苏喜连连告饶,嘴角噙着笑:“我哪敢怪皇上啊,我只是让王妃多个心眼,新婚之夜来不及查看新娘子是否是处子之身,但以后要多留个心眼,别让不清不楚之人颠龙倒凤,混了皇室血脉。” 她这话明明白白指出了世子妃与三皇子有染。 也全把话头挑明了——世子妃是不洁之身。 刘雪月怪罪:“喜儿,世子妃的事,岂容你置喙?” 苏喜连忙认怂垂下头。 刘雪月赔礼道歉微笑:“姐姐,喜儿还小,口无遮拦的,请姐姐不要怪罪她。” 简醉欢淡淡说:“女儿家家的,还是不要做长舌妇的好。” 苏喜行礼:“是。” 简醉欢带着苏嬷嬷朝着醉风阁走去。 刘雪月与苏喜看着简醉欢的背影冷笑着。 一个一生规规矩矩知书达理的王妃,若是知道中意的儿媳与其他男人有染,那该是怎样的场景呢? 简醉欢回到醉风阁,越想越不对劲:“将纯儿找来。” 苏嬷嬷:“是。” 纯儿到醉风阁时,看到王妃脸色阴云密布。 她自幼跟着王妃,很少见王妃脸色这么难看过。 简醉欢:“纯儿,我问你,世子妃可有与世子圆房?” 纯儿不知为何做此问,便如实回答:“他们夜夜在一处,兴许……” 简醉欢厉声咬着字:“兴许?” 苏嬷嬷厉声:“王妃让你去伺候世子妃,是让你给“兴许”两个字?” 纯儿吓得连忙跪下:“纯儿不敢,只是世子与世子妃安寝了,纯儿并不好看着,这种闺房之事……” 简醉欢冷冷看着她:“这么说,你并未亲眼看到世子与世子妃真的圆房了?” 圆房这种事,怎么会让她们看着? 纯儿有苦难言,但王妃如今正在气头上,她也不敢替世子妃说话,就说着:“是。” 简醉欢冷冷说:“退下吧。” 纯儿站起来:“是。” 简醉欢一时之间气血上脑。 她儿子什么时候答应过别人这种无理的要求? 还要等她白毓准备好才能行房? 世子妃伺候世子、传宗接代、相夫教子不是她生来就该做的吗? 苏嬷嬷小声嘀咕着:“王妃,这么说,世子妃还未同世子圆房,世子妃是否是不洁之身……我们可以试探一番。” 简醉欢扭头看着苏嬷嬷:“这……” 女子名节大于天,她这一试探,岂不是让白毓难堪? 苏嬷嬷从小伺候简醉欢,她了解简醉欢的脾性。 简醉欢表面上很生气,但到底没有撕破这层面纱,也为世子妃考虑。 但若是不试探,这件事怕是会成为简醉欢的心病,让她日后彻夜难安,她每想一次,就会心里对世子妃误解更深一份。 与其日思夜想,还不如去求个明白。 若世子妃真的无辜,她们做错了,也大可以赔罪,相信世子妃宽宏大度能体恤王妃一个做母亲的拳拳之心。 倘若世子妃真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情,她们也好早点想对策。 晚上,冉清谷还未回沉鱼阁,王妃便差人让他去醉风阁。 他将采回来的茱萸果子与一些桂花交给纯儿,便朝着醉风阁行去。 醉风阁来了好几个嬷嬷丫鬟来请冉清谷,纯儿不敢告诉冉清谷实情,生怕被苏嬷嬷呵斥,便有的没的说着:“王妃今日回府心情不好,您可千万哄着王妃开心点。” 冉清谷皱眉点头:“好。” 他抬脚便跟着嬷嬷们前往醉风阁。 王妃躺在贵妃榻上,一个丫鬟在她身后轻轻揉着她的头,她眉头紧蹙,精致面容满是烦忧。 冉清谷走了进去,立在旁边,恭敬喊着:“母亲,您找毓儿?” 王妃睁开凤眸:“也没什么事儿。” 她的眼睛很漂亮,丹凤眼,柳叶眉,眼里仿佛盛着偌大星河。 商容与的眼睛就是遗传王妃的。 一模一样的眼睛,贵气自成。 她淡淡看着冉清谷:“你入府后,我待你如何?” 冉清谷谦卑答:“母亲从未嫌弃毓儿出自小门小户,待毓儿亲如生母,教毓儿做人做事,毓儿感激不尽。” 王妃点点头:“我有话要问你,你老实回答。” 冉清谷点点头:“母亲请问。” 王妃开门见山:“你同世子可曾圆房?” 冉清谷哑口无言。 他不能说没有,若说没有,王妃必然大怒。 他也不能说有,他不知道商容与是否对王妃说了实话,若世子对王妃说了真话,那他说有,岂不是当着王妃的面撒谎? 欺骗比真相更令人可怖! 所以他进退两难,犹豫不决。 看样子是没有,王妃见他犹豫不决怒问:“好,我问你,你是不是跟你表哥一处长大?” 冉清谷点头:“是。” 王妃:“那你们关系很好?” 冉清谷再次点头:“是。” 王妃叹道:“毓儿,非我为难你,只是我身为王妃,必须保证府邸女眷清白。等你将来成了王府,一定会明白我的。” 两个嬷嬷走了过来拉着冉清谷的手,恭敬说:“世子妃请随我来。” 虽是恭敬,但这两人几乎钳制着拉着他进入里间。 冉清谷这才反应过来王妃的话是何意? 她在怀疑他非处子之身。 她怀疑他跟“表哥”有染。 那王妃是怎么知道他没同世子圆房的? 他们明明躺在一处了? 这种闺阁之事只有他与商容与知道。 被拉入里间后,两个嬷嬷将他摁在一方斜榻上,立刻有几位丫鬟用白布将他绑在榻上。 将他绑好后,丫鬟们立刻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其中一位嬷嬷转身从医药箱里拿出一张棉布与一根细长碧玉。 冉清谷这才知道这些人要干什么? 他们想检验他是否是处子之身。 王妃现在认定他没有跟商容与圆房,若是处子,必定有落红。 可他是男子。 他去哪儿找落红? 更何况,若是让这些人发现他是男子,他必死无疑。 他用力挣了挣:“你们要干什么?放开我。” 这布帛绑的很紧,仿佛怕他挣扎给打了死结。 一个老嬷嬷按住他的上身,不许他动。 另外一个嬷嬷微笑着:“老奴只是奉命行事,世子妃别怕,不会很疼。” 冉清谷看着那嬷嬷拿着那碧玉在火上烤了烤。 他的手不由得攥紧。 他手上那枚扳指还有几枚暗器,杀掉这两个老嬷嬷易如反掌。 可杀掉这两人容易,脱罪只需推给刺客,但王妃没验证他是否是处子之身,不会罢休。他只得带着哭腔喊着王妃:“王妃,毓儿做错什么?让您如此折辱于我?” 他只能祈求王妃还有点同理之心,毕竟被婆婆检验是否是处子对女子而言已然是奇耻大辱。 嬷嬷将碧玉从火上拿下来,那碧玉在烛火的映照下,闪烁着碧油油的光芒。 她掀开冉清谷披风的下摆,撩起冉清谷的裙子:“世子妃别挣扎了,难保不会伤到您?” 冉清谷手攥得更紧。 他只能杀掉这老嬷嬷了。 就算日后被王妃刁难厌恶,也好过身份暴露成为白骨一副强得多。 那老嬷嬷将白帛垫在冉清谷身下,慢条斯理的解开冉清谷的腰带,正要褪去冉清谷的亵裤。 冉清谷小拇指拨动着那枚戒指,戒指转动方向…… 砰一声,房门被人踹开。 商容与进门便看到冉清谷被绑在榻上,老嬷嬷手里拿着一根细长的碧玉,在世子妃的身下垫着一块白色绵帛。 而那个老嬷嬷正在解世子妃的腰带。 他都没解过。 他一脚踹开那老嬷嬷,抽出匕首割掉绑着冉清谷的布帛。 看着冉清谷一脸呆滞的表情,他将冉清谷抱在怀里,哄着:“好了,没事了,有我在,你别怕。” 冉清谷现在能抓住的,只有商容与。 他一把抱住商容与,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说:“我不怕……” 商容与好笑:“你都吓成这样了,还说不怕?” 王妃走了进来,喊道:“容与。” 商容与质问:“母妃,你干什么?” 王妃:“母妃还不是为了你,世子妃在嫁入王府之前,便早已经跟她表哥形影不离。” 商容与:“那又如何,我在娶她之前,身边莺莺燕燕也不少。” 王妃:“这怎可比拟?你是男子,她是女子。” 商容与反问:“母妃,你不觉得这对女子很不公平吗?男子可以三妻四妾,女子便要求三从四德。您也是女人,女人何苦为难女人。更何况,我早已经同世子妃圆房了,你再怎么检验,也没了落红。” 他知道白毓喜欢表哥冉清谷。 但他肯定白毓不会已经跟表哥发生关系了。 经历过男女之事的人与没有经历过男女之事的人是不同的。 他每次亲白毓时,白毓脸都能红到脖子根。 他同白毓接吻时,白毓堪称一根木头,手足无措,害羞无比。 白毓在面对其他事情都是游刃有余,可偏偏在这件事上,纯得跟一张白纸似的。 不提圆房还好,一提圆房,王妃便震怒。 “你还想诓骗我?下人说亲耳听到你答应世子妃,在她未准备好之前,你不会强迫她。你当母妃是傻子不成?” “母妃宁可相信下人,也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儿子儿媳?那母妃亲眼看看吧。” 商容与解开冉清谷的披风。 只见被披风遮盖的脖子锁骨处到处都是斑驳的吻痕。 那痕迹或浅或深,有的已经淡了,有的还乌青红肿。 “母妃是觉得儿子无能呢,还是觉得儿子是柳下惠呢?” 王妃光看那些痕迹就觉得奢靡放肆,更何况还是经历过的两人。 冉清谷立刻下榻跪了下去,委屈不已说:“王妃,毓儿虽跟表哥一同长大,但只是兄妹之情,绝不会做出阁之事,倘若母亲不信,可以差人去北城去问,若毓儿做过半分有损女儿家名节之事,就让毓儿不得好死。” 商容与也附和:“母妃,你觉得儿子会鬼迷了心窍,容忍自己的人被别人拥有过吗?” 他看向冉清谷:“我的人只能是我一个人的,别人连头发丝都别想碰。” 冉清谷对上商容与的目光。 商容与说得很认真,差点让他以为是真的? 不知商容与现今为何要帮他? 难不成他也不想圆房,为了逃脱王妃的责问? 也是,当初新婚之夜,商容与可是信誓旦旦说过,只与自己喜欢的女子圆房。 而现在他不愿意圆房,商容与也不愿意,他们在一根绳子上,商容与只能帮他,免得日后王妃逼迫他圆房。 王妃的犹豫不定瞬间被这句话化为齑粉。 她的儿子她了解。 商容与生来便享受最好的。 世子妃家世确实差了点,为了这,商容与还跑去跟皇上退了几次亲,甚至新婚之夜当着全天下人的面让皇上难堪。 商容与所拥有的东西,从来都是要最好的。 他所想要的,没有得不到的。 倘若白毓真的不洁,她的儿子早就闹翻了天,还等她出手? 简醉欢面露愧色扶起冉清谷:“是母亲今日听到几句闲言碎语错怪你了,毓儿,你别怪母亲,将来等你做娘亲了,你就明白了。” 冉清谷点点头,假装委屈道:“毓儿不怪母亲。” 简醉欢冷冷说:“来人,将那两个丫头带上来。” 两个丫鬟被侍卫拎了进去。 两人一见冉清谷,吓得哆嗦跪下:“王妃饶命。” 简醉欢怒喝:“两个贱婢,在府上竟敢妄议世子妃,害得府邸鸡犬不宁,直接打死以儆效尤。” 两个丫鬟连连跪着求饶:“王妃,求求您,饶命啊,我确实在伺候花木时听到世子说等世子妃准备好……还……” 简醉欢恼怒:“放肆,还敢狡辩。我在钟鸣寺里听到些闲言碎语也就罢了,回到府邸,还要听你们两个小丫头嚼舌根,若非无意,怎会在我必经之处?” 她在钟鸣寺满脑子都是世子妃与她表哥的事情,整个白天浑浑噩噩的,到了晚上回家,听到两个丫鬟嚼舌根,也没有细细的想。 现在仔细想想,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像安排好的那般。 这两个丫鬟偏偏在她经过之处谈论此事,而且时间刚刚好,刚好让她听到。 她不相信这是无意。 冉清谷面无表情看着。 尽管这丫鬟所言属实,但一个伺候花木的外府粗使丫鬟,怎么敢谈论主子的事情。 谈论也就罢了,还在王妃礼佛听到闲言碎语后,恰好再次让王妃听到。 要说背后无人指使,他不信。 好在这一关,算是有惊无险过了。 第35章 叫夫君 冉清谷是被商容与抱回沉鱼阁的。 他本来可以走,但一想到自己的处境,他不能走。 他现在是一个被婆婆怀疑不洁、被人诟病的“皇室贵妇”。 一般闺中人被如此怀疑就是奇耻大辱,更何谈他还被王妃那样试探对待。 所以他要很“委屈”,很“难过”。 接下来的几天,冉清谷装了四五日的病。 他养了五六年的病,好不容易从阎罗殿里逃回来,身体亏耗严重,因此平日里看上去就一脸病容,靠着女子用的脂粉才有了点血色,现今躺在床上,便比捧心西子还要脆弱三分。 王妃冤枉了他,见他如此,十分愧疚,嘘寒问暖,对他好得不能再好。 她甚至入宫请了宫中的女官,要求女官严查此事。 等冉清谷病稍微好了点,纯儿便告诉他,王妃大发雷霆,宫里的女官吓得不敢不严办,那多嘴多舌的余侍郎三小姐、阮给事中小姐等人皆被女官禁足一年。听说还被府里的主母当着女官的面掌嘴了,脸都打肿了,有的小姐挨了板子,几个月下不来床。 以及余家三小姐那从北城归来的表哥更是被贬了官,为此余侍郎的妹妹没少来余家闹,余侍郎更是气得恨不得把他家三女儿逐出家门,现在余家成了京都官门的笑话…… 冉清谷一笑置之。 那些人如何跟他没关系。 一阵秋风扫过,泛黄的落叶萧萧瑟瑟的落着。 他不由得裹着衣衫进了一家生意红火的铺子。 这间铺子是京都生意最好的面料铺子,听说店掌柜的娘子曾经是宫里的一品绣娘,后来年岁到了,便出了宫,嫁给这家店掌柜。 铺子里面料极其好,花样繁多,针脚绵密,款式也多种多样,京都不少达官贵人都在这家铺子制定衣物。 那店掌柜见到冉清谷,满脸含笑的迎了上来:“参见世子妃。” 冉清谷走了进去:“不必多礼。” 那店掌柜的连忙点头哈腰将冉清谷往里间引,吩咐人端茶倒水。 跟着茶水一起端上来的,有十几个精美的木托子。 木托子上摆放着狐裘衣物与一些铝制雕花小暖炉。 “世子妃,这是您置办的狐裘披衫,我都是给您最上乘的毛色,轻盈保暖,不像棉褙子那样厚实笨拙,三九日寒冬季,一件足以。” 店掌柜看着箱子里大部分男子衣物微笑着:“这些都是给世子准备的吧,你们感情真好,您带回去,倘若有不合寸的,您随时送来,小的会尽最大全力给您改。” 冉清谷伸手摸了摸这狐球皮毛,确实是好物。 他冲着纯儿说:“给钱。” 纯儿从钱袋里拿出一锭银子给那店家。 店家连连推辞:“世子妃这些日子没少照顾小店的生意,这些东西就当小店孝敬世子妃的,世子妃若以后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小的一定会竭尽全力。” 冉清谷微笑:“王府有时会在你这里拿货,是因为你的货物物廉价美,你不要推辞了,钱货两清,天经地义。” 想到什么,他下巴抬了抬指向纯儿:“给她也做一身吧。” 纯儿一听,连忙摆手:“世子妃,不可,这些裘衣都是主子们用的,奴婢不敢用。” 人分三六九等。 士农工商的衣物皆有不同。 譬如工农只能着短衣短衫,冬季只能穿长裤与棉褙,而贵族能着长衫披帛罗裙等。 因阶级不同,衣物材质的选择也有一定的限制。 倘若让人看到纯儿穿着与世子妃同等材质的衣物,纯儿会被视为大不敬,下人大不敬,主子们可赐死。 冉清谷在北城没那么多顾及。 白毓与桃子的衣物都是相互穿的。 根本不分贵贱。 他每次置办冬季衣物,有白毓的必定也有桃子的。 在北城生活了五六年,他一时忘记了阶级这回事。 他笑了笑:“抱歉,忘记了这规矩,那你跟着店家去选几身你能穿的衣物,再去店里的首饰铺子看看,喜欢什么样的款式,随便拿,你是我沉鱼阁的大丫鬟,万不可让人瞧轻了。” 纯儿心里一股暖意,连忙行礼:“多谢世子妃。” 当时她被王妃调往沉鱼阁,以后伺候世子妃时,她也曾不甘心过。 那几日世子很厌烦这桩婚事,全京都都在讨论这婚事不会长久,而她又是自幼跟着王妃的,将来必定前途不可限量。 如果调往不受宠母家破落的世子妃那里,一旦世子妃被休,她的后半生也将被发卖出府邸去。 就算王妃同情她,将她留在府邸,她这个伺候过旧主的人,肯定会被新世子妃嫌弃,她也只会沦落个在外府做个洒扫丫鬟的命。 那些日子,府邸的那些丫鬟,有同情她的,有讥笑她的。 她无法,能做的只有尽心尽力伺候主子,帮世子妃多争宠。 现在,世子极其宠爱世子妃,那些丫鬟巴结她都来不及。 她现在是沉鱼阁的大丫鬟,而沉鱼阁主人掌管整个王府事物,连带着她也算府邸的半个小管家,就连王府的总管大人见到她都要和和气气喊一声姑娘。 而且,世子妃脾气很好。 基本不用她伺候,也从没对谁发过脾气,逢年过节的还赏赐给她很多东西。 譬如现在,她从没见过哪个主子关心过下人穿得暖不暖,世子妃算是第一个如此关心她的主子。 可是世子妃也是她唯一一个猜不透的主子。 譬如王妃与刘侧妃,两人经常明争暗斗,为了王爷的宠爱,为了王府的权…… 再譬如二夫人三夫人,为了早日诞下子嗣,为了防丈夫娶小妾,为了在王府扎住脚跟…… 但世子妃没有。 她总是淡淡的,不争不抢,也时常走神,低头看自己的双手,一看就是好几个时辰。 她似乎没有想要的东西,也似乎……并无为自己的未来谋划。 就好像孤山远雪,轻飘飘的来,也会悄无声息的走…… 冉清谷理清好东西,便带着王府的小厮侍卫出门,打道回府。 市集两旁灯笼高悬,吆喝声叫卖声此起彼伏,黄昏时分是整个京都最热闹的时刻。 他刚出门,便看到商容与打马从灯火朦胧中走来。 那烛光倾斜了他一身,秋风撩起那玄黄色衣袍,飒飒得好似整个都城都成了陪衬。 冉清谷不得不承认,倘若他是女子,那他的深闺梦中人,也一定会是这么一位俊美无俦的少年郎。 他意气风发,他洒脱恣意,他狂傲不羁,他天生贵胄…… 甚至,他还很温柔体贴。 冉清谷迎了上去,冲着商容与行了一礼:“世子。” 商容与微笑握住冉清谷的手:“要买东西让下人来不就好了,你身子还没好……” 他挑眉看向那木托子上的衣物,笑容顿时凝滞。 那些木托子上摆放着的大部分都是男子冬季衣物与一些男子饰品腰带。 衣物大部分都是狐裘绒绸装。 京都冬季虽冷,但大多数时日还算温和,不至于准备这么多狐裘绒绸装,像他,不到下雪天,绝不会穿这么厚实的狐裘装,更不会用暖手炉与棉质暖袖…… 恰恰相反,北城地处大溯极北之地,寒凉荒芜,冬季又阴又冷,霜降时分下的雪,到春分都不得化开。 所以世子妃这些东西给谁准备,可想而知。 现在刚过重阳节,气候温和宜人,就算要准备过冬衣物,也用不着这么早。 世子妃准备这么早的过冬衣物,定然是给那位表哥送去,现在准备,快马加鞭送到北城,在冬季来临之前刚好用上。 不是说那位表哥冉清谷游历在外吗? 世子妃是怎么知道表哥回北城的? 世子妃的所有家书都要从他这里过,他并没收到世子妃的家书…… 难道是暗中偷偷送信? 果然郎情妾意。 商容与后槽牙咬得梆硬,冷眼看着那花色款式,心里悱恻:这么丑的花色纹路,也就那平平无奇丑人事多的表哥能穿! 果然丑人要配丑衣,不然穿出去会被人笑掉大牙的。 店掌柜一见到商容与来了,连忙行礼:“参见世子。” 他立起身后笑眯眯说:“世子妃,既然世子来了,您可以让他去里面试试,倘若尺寸不合适,我也可立刻差人改改……” 商容与挑眉诧异问:“给我的?” 冉清谷点了点头:“秋季过后便是冬季,世子要去上早朝,早晨应该会很冷,所以毓儿就多为世子准备了几件。暖手炉与暖手袖套,世子可在大理寺办差用。” 商容与从小到大很少用这些玩意儿。 他自小身体温度就偏高,不怕冷,且京都温度只有三九那几天冷到极致,要用暖手炉,其他时间,一般冬衣即可。 他看着那些冬衣,将冉清谷手握得更紧了:“还是毓儿想得周到。” 再次看那衣物,他忽然觉得那衣物款式花纹独具匠心,袖口领口的刺绣一看就非凡品。 冉清谷恭敬说:“世子喜欢就好。” 他受过很严重的伤,腿骨曾冻坏过,因此极其畏寒畏冷。 尽管这些年他很努力的调养身体,但身体一旦损耗便不可逆。 每次到了阴雨连绵或极冷天气,身上骨节就隐隐作疼,若是冻到,便是疼得彻夜难眠。 所以他每次到冬季便如临大敌,很早便准备过冬衣物。 尽管他知道京都的气候比北城温和,他也不敢松懈,毕竟在这里,他但凡迈错一步,便是死路一条。 他怕冷畏寒,冬季穿得很厚,所以他以为商容与也是如此。 毕竟商容与要上早朝,还要去大理寺办差,大部分都在外面天寒地冻的环境中。 因此他在准备自己衣衫时,就顺手为商容与也准备了一个冬的衣物,甚至连换洗的衣物都准备妥当了。 等冉清谷准备完衣物,忽然后知后觉。 ——他为什么要为商容与准备? 商容与是王府的世子,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冻到谁也不会冻到名震天下的王世子…… 思来想去,应该是自己入戏太深了,太过谨慎小心翼翼了。 毕竟他现在是商容与的“发妻”,出嫁从夫,他现在唯一的依靠便是商容与,妻子为丈夫准备过冬衣物天经地义,而且这也是他隐藏身份的手段…… 店掌柜的还点头哈腰的劝着:“世子,您真的不进去试试吗?” 商容与微笑:“不了,我相信我妻子。” 这话惊得周围人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这还是那个坑杀几万、杀了数十位大将军的暴戾纨绔吗? 这还是那个流连花丛离经叛道的混世魔王吗? 这些真的是一个人吗? 突然的情意绵绵怎么回事儿? 当初世子妃嫁入京都来的时候,所有的人都一掷千金豪赌世子妃什么时候被赶出王府…… 现在看来,这两位是打算百年好合子孙满堂了。 大伙都低头看掉了满地的鸡皮疙瘩。 冉清谷也不自觉浑身鸡皮疙瘩。 商容与吃错什么药了?在王妃面前演一演就好了,跑到外面演什么深情? 商容与吩咐下人:“将这些东西带回王府,顺便回去告诉母妃,我跟世子妃会回去晚点,让她不要等。” 丫鬟们说着:“是。” 商容与转身上了马,对冉清谷伸出手:“上来,本世子带你去一个地方。”“去哪儿?”冉清谷拉着商容与的手上了马,坐在了商容与前方,商容与牵着马绳子搂着他的腰。 “去了就知道了。”商容与骑着马在街道上驰骋。 马儿崩腾得太快,如同离弦的箭一般踩着青石板路穿过万家灯火。 “刚刚那是世子与世子妃吧?这也太美了吧……” “是的,两人在一起,可真是赏心悦目,一对璧人。” “当初世子妃嫁入京都时,谁说她很快便被赶出王府的?这脸可真疼……” “赶是赶不出的,世子妃现在多受宠你们知道吗?世子都敢为了她闯东宫,在东宫动刀……” “对,对,对,我还听说世子一刻都离不开世子妃,走在路上,不亲她都浑身难受,这不,出门溜达也要带着世子妃……世子妃该不会是什么妖精转世吧,把人迷得晕头转向的……” “妖不妖精的我不晓得,就世子妃这样貌,我忽然懂世子了。” “小心回家被嫂夫人抽。” 李飞鸾正好从胭脂水粉铺子里走出来,看到策马而过的一对靓丽身影,那右手断指钻心的疼。 这一切都是拜白毓所赐。 是白毓毁了她的人生,如果不是白毓,此刻坐在商容与怀里,接受万众羡煞目光的,应该是她。 她从十二岁起就将嫁给商容与当成她的余生目标。 她初见商容与那一刻,至今还历历在目。 那是她十二岁的生辰,家里的长辈给她办完生日宴,她便闹着要出去玩。 她是李相的唯一嫡女,父母兄长们自小便娇惯着她,要什么,给什么。 她贪玩,不许家丁跟着,家丁被她小姐脾气闹怕了,只能远远跟着…… 却不想到了市集中,她突然被人流挤来挤去,突然后颈一阵疼痛,她便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她实在船上,跟她一起关押的还有许多小女孩。 她奋起反抗:“我是李相的女儿,快放了我,不然我让我爹杀了你们。” 那匪首笑得异常张狂,脸上横肉直抖:“等下了南边,往窑子里一卖,你就是个公主,这辈子也回不去了,也就只能乖乖伺候男人了。” 李飞鸾起初挣扎着要逃跑,被那些拐卖她的人又打又踢,还不给饭吃水喝。 后来她绝望了,就想自杀。 她自幼受万千宠爱,接受的是名门教育,怎么可以沦落风尘,成为男人的玩物。 在她没卖到好价钱前,那些人是绝不允许她死的。 那些人看她看得很紧,等下了船,她就同那些姑娘被送到妓院里…… 她被捆绑很紧扔到了地上,那老鸨子像看猪肉似的对她们挑肥拣瘦、评头论足、讨价还价。 她以为这一生完了,却不想遇到商容与。 他一脚踹开妓院的后门,逆着天光,玄黄色袍子飒飒,俊美得好似天人。 他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便赤手空拳将那十多个打手打倒在地。 她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看着他,看到他走到近前,蹲下来:“你还好吧?” 那声音很清脆,是她听过最悦耳的声音。 她听到有人喊他“世子”。 再后来,她晕过去了。 等她醒来,已经在府衙了。 那县衙知县问她家住那里,可有家人…… 下人撇撇嘴:“大人,您至于一个个问,一个个送她们回家吗?” 她听到那知县同下面人恭敬说:“这是那王世子吩咐的差事,干不好,你我搬家事小,连累家人才是事大,那商容与是谁?他才十三岁就坑杀了三万多人,取你我性命不过点点头的功夫……” 商容与! 她知道他叫商容与了。 从此以后,这个名字就像被烙铁烙在她心头上似的,再也忘不掉。 她回到京都后,拒绝了所有向她求婚的人。 她开始探听商容与的喜欢,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她打听到商容与喜欢有野性的洒脱的、能配得起他的、落落大方的女子,最厌恶养在深闺之中、因循守旧、矫揉造作的女子。 因此她开始学骑射,学武,也开始拼命的看书,练琴棋书画。 她学一切自己不喜欢的,学一切能让自己入得了商容与眼睛的…… 甚至为此她学会讨好王妃王爷,成了京都的笑柄,她的密友们都在背后嘲笑她鬼迷了心窍,恬不知耻追着男人跑…… 结果商容与当众拒绝了她的示爱,没几天后,他说他钟意藏娇娇…… 因此,她又一次沦为笑柄。 再后来,圣上赐婚。 说不喜欢深闺矫揉造作、柔柔弱弱、默守陈规的女人,到头来,他却为了这样一个女人闯东宫。 就白毓那扭扭捏捏、一巴掌拍不出个屁、连个马都不会骑的女人,他竟然如此宠爱她。 李飞鸾目光宛若一把利刃看着策马消失在烛光中的身影。 她不甘心。 她绝不会就此罢休。 == 商容与将冉清谷带到汜水桥头小面馆前。 两岸烛光通明,江水波光粼粼,宛若揉碎了半边月撒进湖里。 到了小摊位前,商容与放了一锭金子:“老人家,我妻子生辰,这长寿面务必要好好做。” 冉清谷诧异。 他生辰? 他恍然大悟,今天是白毓的生辰,不是他的,他已经都忘记自己还有生辰这回事儿了。 让他更加诧异的是,那老人家满头花白,皱纹堆满脸,但揉起面团来,虎虎生风,丝毫不逊色年轻人。 商容与走到冉清谷身边坐着,笑了笑:“今日你生辰,母妃本想在府里为你办一个家宴,但我想以你的性格,肯定不喜欢大操大办,所以我就带你来这里了。” 冉清谷确实不喜欢大操大办,更何况还不是他的生辰。 “谢谢世子。” “改口。”商容与斩钉截铁说。 冉清谷不解:“什么?” 商容与:“叫我夫君。” 冉清谷:“……” 冉清谷不得不低头:“谢谢夫君。” 商容与瞥了眼那老人,微笑着说:“那个老人,是大溯王朝最长寿的人,如今已经一百二十多岁了,看他多健朗,因此来这摊位吃面的,基本都是过生辰的人,还有不少达官贵人为了图喜庆,邀请他去府里做长寿面,可老人家比较执拗,只在这里摆摊,一天只卖二十碗面,卖完就收工。” 如果大家都图个好彩头来买面,那老人家生意应该很红火,二十碗不至于卖到现在。 冉清谷笑问:“今日他卖出几份了?” 商容与:“一份。” 冉清谷:“……” 商容与:“我不想别人分了你的寿元,我要这老人这一天所有的好彩头都是你一个人的,所以我差人守在这里一整天,来一个人就给点银两打发走。” 这人有时也太过霸道了。 冉清谷腹中悱恻,心里却有几丝很奇怪的想法。 如果今天是他生辰就好了。 这些年来,他为了隐藏身份,从没过过生辰,就连吃一根长寿面都没有过…… 没过一会儿,那老人的长寿面端上来了,热气腾腾的,上面浇了点葱花肉沫,闻起来很香…… 这味道似曾相识。 商容与给冉清谷抽了双筷子:“快尝尝。” 冉清谷接过接过筷子:“谢谢……” 商容与故意“嗯?”了声,冉清谷连忙将“世子”两个字咽了回去,改成“夫君”。 “谢谢夫君。”他说。 他尝了一口这面,很是劲道入味。 这个味道,他以前过生辰时,也吃到过。 记忆中的美艳妇人端着碗,笑眯眯的来到他的身边:“谷儿,今日你的生辰,你哥为了给你讨个好彩头,特意跟上头告了假,排了好长时间的队,才给你等来这碗面,他可是快马加鞭送回来的,生怕坨了,呀,坨了点,不过不影响,你要吃完,这样才能长命百岁……” 他从记事起,过生辰都会吃到这个味道。 有时候是新鲜的,有时候是坨了的,有时候是糊状…… 他娘有时也会给他煮长寿面,但彩头还是要添的,就算他只吃一口,在他母亲与他哥眼里,都是要长命百岁的,毕竟卖长寿面的人已经长命百岁了。 六年多了。 他再次吃到这个味道。 新鲜的十分劲道的面。 可是却不是他的生辰。 那烛光下,给他过生辰的人已经不在了。 商容与看着冉清谷慢条斯理嚼着面,眼里情绪复杂,问道:“毓儿可是想家了?” 毕竟去年的生辰,是她表哥陪着她的。 冉清谷回过神来,笑了笑:“不是,就是觉得世……夫君对我很好。” 商容与对这声“夫君”很是受用,从怀里掏出一枚首饰盒。 他将首饰盒打开,推到冉清谷面前:“你的生辰礼,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想着母妃送你一枚血玉镯子,我就送你一枚血玉扳指。” 他拿起那枚血玉扳指戴到冉清谷的左手大拇指上,手指秀气修长,被血玉扳指衬得竟有几分肃杀之意。 “比母妃那个镯子更配你。”商容与感慨,“这个扳指,还有别的用处。” 冉清谷:“别的用处?” 商容与演示了一番:“看到这扳指口那些花纹了吗?那其实不是花纹,而是机关,你转一下那细细的纹路,便能射出一枚毒针。” 冉清谷仔细看去,确实如此。 这枚血玉扳指在外形上与一般血玉扳指相似,但是在扳指口那里,有几丝细细的花纹。 那些花纹只是看上去是花纹,其实是可以转动的。 商容与给冉清谷演示了一番:“里面藏有十枚见血封喉的毒针,倘若将来你遇到危险,可以射出去,能一击毙命。” 冉清谷:“世子为何给毓儿这个?毓儿在王府有侍卫保护,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难不成怀疑他的身份,试探他? 商容与深情握着冉清谷的手,微笑:“我的仇人跟我的优点一样多,数都数不过来……他们没法找我,只能找你,而你又不会武功,以防万一,我才出此下策。” 冉清谷道谢:“谢谢世……” 见商容与故作严厉看着他,他连忙改口:“夫君。” 有了这扳指,他行事确实方便很多。 商容与一连被叫了几声夫君,很是开怀,催促着:“快吃吧,面都要冷了。” 第36章 想气死我当寡妇 重阳节过后没几天,天就冷了,天气暗沉沉的,冷风一吹,冻得人直打摆子。 醉风阁临湖水榭上点了灯笼燃了烟火。 冉清谷解开披风,旁边服侍的丫鬟立刻将披风拿到香炉旁熏着。 他万万没想到刚吃完了长寿面,回到王府,王妃竟然还在等他,为他庆生。 可惜今天不是他的生辰。 圆桌上摆放着牛羊骨暖锅,辅佐以香料熬制出浓稠香汤,往里下入鹿血、片薄的兔肉、豆腐、腌笋等荤素菜类十多样…… 王妃衣袖被缚带缠绕着拉至肘关节处,端了一大盘小馄饨走了过来。 冉清谷连忙去接,商容与将他摁着坐下:“母妃可是包了一整天,就包出来这一盘,专门为你庆生的,你可要多吃点,不然母妃要生气了。” 王妃嗔怒:“去,你母妃是大溯贵妇典范,温柔娴淑,端庄典雅,可不是什么吃人的母老虎。” 商容与;“人家那是奉承你,你还当真了?” 王妃佯装生气:“你小子就跟你父王一样,没心没肺。” 她将话头转向冉清谷:“毓儿,容与说你吃过了长寿面,所以醉风阁就没有准备……你没吃过江南的馄饨吧,我们江南的馄饨喜爱混着高汤,可比京都的馄饨,吃着有味多了,待会儿你尝尝……” 说话间,她将馄饨下入牛羊骨暖锅里。 冉清谷咋舌:“母亲,您这是……” 只有偏向西南西北那里的人,喜爱用暖锅煮馄饨吧。 那里气候严寒恶劣,冬季爱烧炭火,再架上个炉子,煮点肉下点馄饨,捞起来一口肉一口馄饨,又暖和又贴心。 江南都是将馄饨煮好后兑上高汤,撒上葱末,精致又简单。 王妃讪笑:“我母亲是西北都护府的嫡长女,不过这包馄饨的料与手法确实是江南的手法。” 冉清谷:“原来如此。” 煮好的馄饨全都飘了起来。 丫鬟用漏勺一舀,再盛到碗里,兑点牛羊暖锅里的汤,撒上点葱花,精致又美味。 “下点肉。”商容与吩咐。 丫鬟连忙将旁边碟子里放着的牛羊肉、卤制好的鹿肉等下了进去。 那些肉都是熟肉,因此下锅热了就能吃。王妃眉开眼笑吃了一口馄饨说:“还是容与上道,毓儿就应该多吃点肉,不然将来怀上孩子,没有营养。等你生了孩子,也没有乳|汁喂孩子……之后啊,孩子都不跟你亲了。” “咳咳——”冉清谷一口馄饨噎住。 商容与夹起一块骨头啃了起来:“母妃,毓儿得慢慢调养,我下肉是我自己要吃,谁要生小孩?” 王妃:“等你们到了将来,肯定会有孩子的,就算你不想,毓儿也会想的……” 商容与脑子里立刻浮现半夜三更,他与世子妃睡得正香,一声孩子啼哭,丫鬟将孩子抱来要世子妃喂奶。 然后那小崽子就挤掉了他的位置,他不得不滚去书房。 画面又一转,孩子三四岁了,骑在他的背上,拉着他的头发喊着“驾”,毓儿在一旁拍着手笑得欢天喜地:“哇,宝宝好棒……” 接着,那孩子在他背上拉粑粑撒尿了。 “我不要孩子。”他说。 他从小到大都很讨厌小孩。 他也从没想过让白毓为他生小孩。 白毓身体这么差,将来真的怀上来了,肯定要折上半条命,他可不想面临着保大保小的艰难选择。 “不懂事,你就算不要,你也得为毓儿想想,女人若没有一儿半女傍身,会遭多少白眼。”王妃说。 她那三四年怀不上嫡子,没少被刘侧妃欺辱。 她深受其苦,因此她不希望未来的世子妃步她的后尘。 也正是如此,她才没有在白毓没有孩子之前,逼着商容与纳妾。 冉清谷默默的吃馄饨。 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这种烟火气息了。 虽然他不是白毓,也不能生孩子,但他很愿意听。 他突然发现,每次到了这种时候,他才感觉到自己活着。 苏嬷嬷进屋掀开帘子:“王妃,王爷来了。” 简醉欢撂下筷子,佯装满不在意:“今儿不是单日子吗?他来我这里干什么?” 在她最早入府那几年,刘雪月每日摆弄心机拉着王爷去满月阁,而她虽重礼仪,但也绝不是吃素的。 谁还不是在后宅长大的呢? 谁还没有参与过宅斗呢? 她在简国公府天天帮着她娘收拾那群小妾…… 江南的那些女子,可比刘侧妃难缠多了,各个都会嘤嘤嘤。 刘侧妃耍手段,她也耍手段…… 最后成王被正侧两妃弄得头昏脑涨,就连去军营,满脑子都是两个女人勾心斗角。 于是他直接下了一条命令。 一个月三十日,前二十天单日子去刘侧妃那里,双日子去简醉欢这里,后十日成王去各房姨娘那里。 分单双日侍寝,这样谁也不用闹了。 如此,虽然明争暗斗有,但府邸比以前清净多了。 简醉欢饶是如此说,但唇角笑意浮现,美艳姣好的脸颊在通明的烛火下,宛若春水映梨花。 因王爷来了,冉清谷没有再动筷。 简醉欢站起身,佯装不在意王爷来了这件事,笑着:“你们该吃吃,在自家里,怕什么?我出去看看。” 苏嬷嬷为她披上披风。 简醉欢走出楼阁吩咐嬷嬷:“将留给王爷的那份馄饨拿出来下了。” 冉清谷愣愣看着王妃。 他忽然看到他娘的影子了。 也许全天下的妻子就如这般。 不管丈夫会不会来,也不管心里有多少委屈多少不甘多少怨气,她都会为他留有一席之地。 尽管她知道她的丈夫,也许在别的女人那里快乐。 商容与给冉清谷夹了几块肉说:“你别把我的话放在心上,我不想影响到你。” 冉清谷不解:“什么话?” 商容与眯眼微笑:“我不喜欢小孩子,你若喜欢,你可以生养一个,但我希望你是因为真的喜欢小孩子而生养,而不是听母妃的话,女人必须要生孩子,你才生养,没有谁规定女人就是为了生孩子而存在的。而且,我不是我父王,我以后不会纳妾……不过……” 他上下将冉清谷扫了眼:“你太瘦,身体又太虚弱,若真的怀上孩子,怕是半条命都没了,倘若你真的喜欢小孩,自然是有办法的。” 他顿了顿:“你不用担心保大保小的问题,我肯定是选择保大,因为我不喜欢小孩子。” 冉清谷惊诧得筷子都没拿稳。 他什么时候说过要给商容与生孩子? 商容与计划得是不是有点远? 看这意思,商容与是认命了?要跟他一生一世了?甚至还承诺不纳妾…… 他不是只跟自己喜欢的女人上床吗? 他这些日子突然对他好,不是要让王妃安心吗? 怎么听他话的意思…… 他似乎、可能、真的将他当成了世子妃? 冉清谷心慌意乱。 说不上是惊还是忧。 他是个男人。 他不是世子妃。 他欺骗了他。 他没有未来。 他……不配商容与对他这样好。 商容与微笑替他换上一双筷子:“多吃点,你不用如此感动,筷子都拿不稳了,若是一般男人,都会选择保大。” 冉清谷:“……” 他总觉得商容与那恣意眉梢向他传达着“看吧,嫁给我,你就笑着哭吧,老子可是全天下最好的男人,都能选择保大,厉害吧”。 王爷王妃很快进了亭楼。 冉清谷连忙站起行礼:“父亲。” 王爷微笑伸手虚压了压:“坐,在你母亲这里就不要见外了。” 冉清谷垂眸:“是。” 商千贞笑:“老远都闻到香味了,是王妃的手艺。本王正好饿了。” 简醉欢嗔怪:“我这手艺怎么比得上侧妃?王爷在满月阁没吃晚饭吗?” 商千贞吃了几口混沌:“侧妃病了,我在那边怕打扰她休息,就过来了。” 简醉欢面色无常,有意无意说:“刘侧妃也挺不容易的。” 这个狐媚子,就会搞这些伎俩。 简醉欢这边骂刘侧妃。 刘侧妃那边气得快把床板子拍塌了。 “明明单日子在我这里的,王妃也太不厚道,搞个暖锅,包点混沌,用世子世子妃做借口,就把王爷骗走了。” 她额头上包着布帛,脸色毫无病容。 可就刚刚两炷香之前,她还偎依在王爷的怀里,成王一口汤药一口汤药喂着她喝下去。 她说苦,成王就喂她一口蜜饯。 她说她吃不下饭,成王就自己一口,她一口陪着她吃,还哄着她睡觉。 可就在她安歇后,成王问了下人:“今儿是世子妃生辰吧,府里怎么准备的?” 下人恭恭敬敬答:“王妃说世子妃不想大办,就在醉风阁为她做了暖锅,听说王妃还亲手包了馄饨呢。” 成王点点头:“知道了。” 之后,成王就在她安歇后,以“你身体不好,我夜晚鼾声连天,所以这几日你好好养身体,我明日再来看你,你好生歇息。”为由,离开了。 刘雪月自认为抓住了男人的心,却没想到今晚功亏一篑。 成王偏爱嫡子,更喜欢阖家欢乐,简醉欢就是用这么一招将成王支走的。 才嬷嬷上前,问着:“侧妃,怎么办?” 刘雪月咬牙切齿:“怎么办?她醉风阁不让我好过,我还能让她们好过?简醉欢逢人就夸自己的儿媳,可惜了,自己的儿媳有问题,她怕是不知道吧?” 她一直都觉得白毓有问题。 一个人无论怎么变,性情不可能变太多。 上次白国公那事儿就有蹊跷。 所以她查,前些日子终于遇到一个从北城来的,认识世子妃的人。 她倒要那人去指认一下,看看这个白毓到底是不是真的白毓? 刘雪月:“走,去醉风阁。” 才嬷嬷:“是。” 醉风阁。 苏嬷嬷禀报:“王爷,王妃,刘侧妃来了。” 简醉欢脸色难看:“不是病了吗?怎么王爷前脚来,她后脚就跟来了?平日里请安都不见得她这么积极。” 成王微笑:“她身体不舒服,你体谅体谅她。” 简醉欢冷嗤:“我还不够体谅她?就她那两个儿媳妇天天在府里找世子妃的晦气,也就毓儿脾气好,自己默默受了,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是放到一般的主母身上,早就敲她十几板子了吧?” 成王安抚王妃:“消消火,让她先进来吧,她还病着呢……” 简醉欢:“腿长在她的身上,我还能拦着她不成?” 苏嬷嬷行了行礼:“刘侧妃说,她今日回府时,在街上遇到一个人,说他是北城来的,与世子妃认识,故而带回了府邸,想来他乡遇邻里,也是缘分,说不定还能跟世子妃说说国公夫人的事儿,她听说世子妃在醉风阁,就将人也带了过来。不过……是个外男。” 冉清谷心里一寒。 他虽深居简出,除了那老宅子几个人,其他人都不认识他。 但见过白毓的,不在少数。 倘若那个外男一入内,他怕是要彻底暴露身份。 简醉欢勃然大怒:“她刘雪月未免太过放肆,竟敢将外男带入府邸?还带到我醉风阁来了?” “姐姐,别发这么大的火,若伤了身体,妹妹担待不起……”说话间,刘雪月已经推开丫鬟进来了。 她脸色惨白,满面病容,进门时,压低声音咳嗽了几声,看向王爷,含羞带臊,病若捧心西子。 她身后跟着一个穿着青衫宽袖的少年。 少年粉雕玉琢,脸上有点婴儿肥,圆嘟嘟的。 冉清谷在刘侧妃进门一瞬间呼吸一滞,他做好了将那人射杀当场的准备。 刘侧妃见冉清谷脸色煞白,得意泯着唇笑:“世子妃,你可见过此人啊,他说他认识你啊。” 冉清谷错愕看着那少年:“你……” 刘侧妃得意洋洋微笑:“怎么?不认识了?还是有人根本……” 她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她身边那少年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表妹,我可算见到你了,表哥很想你。” 冉清谷看着男装的白毓,颤声喊了声:“表哥。” 商容与目不转睛盯着传说中平平无奇,让他的世子妃朝思暮想,还想跟他和离的表哥冉清谷! 呵呵,竟然是个小矮子,矮也就罢了,还长得不行。 咦,胸还有点鼓,看来平时没少练胸肌,矮子配练胸肌吗?练得又粗又壮,跟个武大郎似的…… 啧啧啧,衣服贼丑,鞋子也不行,玉佩扳指也不好看,一个人品位怎么可以这么差? ……唔,头发还分叉了。 众人皆诧异:“表哥?” 冉清谷微笑跟王妃介绍:“这是我表哥冉清谷。” 他又逐一给白毓介绍王爷王妃侧妃,以及商容与。 白毓一一抱拳行礼问好,等她行礼到商容与面前时,总觉得此人眼中寒光阵阵,说的话夹枪带棒。 她招惹到他了吗? 有猫饼! 幸好她没嫁。 白瞎了这么好看的一张脸。 王妃看到刘雪月一脸丧气,心里就觉得好笑,说:“我们这都吃剩下了,我命人再重开一桌……好好为世子妃的表哥接风洗尘……” 冉清谷开口:“母亲,不用那么麻烦,表哥爱吃面食,煮点面,多葱加辣不要蒜即可。她自幼肠胃不好,晚上吃太多容易积食。” 白毓咧开嘴笑了:“还是表……妹懂我。” 商容与眼珠子都瞪出来了。 就这么了解她表哥? 还知道他爱吃面? 这个表哥破事怎么那么多? 吃面就吃面,还穷讲究。 多葱加辣不要蒜! 你怎么说你不要面呢! 商容与不自觉的将冉清谷搂紧,挑衅看着白毓,冷眼吩咐:“做好了直接送到表哥的厢房。” 丫鬟点头:“是。” 商容与满是挑衅:“表哥,毓儿她今日身体不适,我先带她回去休息,改日亲自摆宴为表哥接风洗尘,今日就不陪表哥了。” 白毓担忧看着冉清谷。 表哥还能活着,证明没圆房,既然没圆房,那这两人生活在同一屋檐下躺在同一张床上,就不会被察觉到吗? 她表哥果然是她表哥。 从小她就知道,天底下没有她表哥干不成的事情。 呵呵,眼珠子都恨不得长在他的世子妃身上。 商容与捕捉白毓的一举一动。 看吧,心痛吗?你的心上人已经成了我的枕边人。 再郎有情妾有意又怎样? 等床一上,娃一生,再美好的白月光也成了黄花菜。 他才是世子妃的丈夫。 他才是她的天。 他才是那个有资格对她说“保大”的那个人! 白毓点点头:“世子与世子妃先回去吧,不用管我,我闲云野鹤,游历至此罢了。表妹你一定要照顾好身体,这么冷大的天,一定要多加件衣服……” 商容与后槽牙都要掉了:“表哥放心,我不会冻到我的世子妃的。” 他将“我的”两个字重重咬了又咬。 冉清谷也怕白毓在王爷王妃这里待久了,会露馅。 若他与商容与先回去了,那王妃王爷自然不会留白毓在醉风阁里,毕竟白毓现在是“外男”,不可随意出入内宅。 他对王爷王妃侧妃行了礼,“毓儿先回去了,明日再来向父亲母亲请安。” 王妃慈爱看着他:“毓儿这几日就不用请安了,王爷与我又不是不明事理之人,这几日你表哥来了,天光不错,毓儿可出府散散心。带带你表哥看看京都的风土人情。” 王爷也点头附和:“王妃说得有理,毓儿你这几日代替我们照顾好你表哥。” 冉清谷行礼:“谢父亲母亲。” 白毓在一旁看得暗暗咋舌。 这是她表哥吗? 是她那个缠绵病榻四五年,深居简出的表哥吗? 眼前这人除了长得跟她表哥一模一样的脸外,其他的都与一般大家闺秀无二。 抬眉低眸,坐立走动,一举一动,都那样有姿态仪容,甚至比出身世家名门,被尊为贵族女眷典范的王妃更有凤仪。 她以前就知道她表哥很聪明,没有他搞不定的事情。 但一个人要做到怎样的程度,才会伪装得连一丝自我都找不到? 除非那人本来就没有自我。 没有自我,就意味着…… 无六欲,无七情,也无八苦。 这样的人,不会爱自己,更不会爱别人。 什么人才会没有自我? 躺进棺材里埋进土里的死人,与躺在床上无痛无感的活死人。 她娘在她表哥来到老宅时就告诉过她,她表哥家里遭遇变故,受了很严重的伤,要她好好照顾她表哥,切不可对外说表哥的事情,一句也不要提。 她发现,这个表哥与与她一同长大的表哥不是一个人。 她也知道,与她一同长大的表哥死了,连个墓碑都没立。 她亲眼看到她娘将骨灰撒进清澈的溪水里,她娘一边撒,一边跪在溪水里哭得泣不成声。而后每一天,她娘都跪在佛堂为死去的表哥超度。 以前她很小,不懂,只知道表哥来时,浑身都是伤,看他那样子,好像活不过下一个时辰。 那时的她最担心的就是这个表哥也突然去世了,于是天天守在病榻前,给他讲外面的事情。 什么东街的屠户喜欢卖豆腐的姑娘,可那姑娘爱上了私塾里的秀才,然而那秀才是那写男男话本的说书人……他喜欢孔武有力的男人,直到有一天,他遇见了屠夫在剁着猪头肉…… 什么刘员外家的夫人给刘员外说了一方小妾,那小妾进门后,与夫人相敬如宾,原来那小妾嫁给刘员外,只是为了与夫人白头偕老…… …… 她每次讲这些趣事时,表哥从来都淡淡的,好像他在听,也好像他不在听。 她知道表哥身份很特殊。 不然她娘也不会警告她不要说出表哥的事情,还告诉她,这个表哥就是与她一同长大的表哥,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几个月后,三皇子来看她表哥了。 她偷偷听他们谈话才知道,表哥全家都死了。 而她那个一辈子唯唯诺诺,被渣男欺骗、被小妾欺辱、胆小怕事的娘亲,竟然做了多少热血男子都不敢做的事情。 她保全了她小时候玩伴的孩子。 她为了闺中密友甘愿冒着诛九族的风险…… 她从来没有那么一刻崇拜她娘。 白毓看着眼前没有自我,一举一动都像模板的人。 她恍然发现,五六年来,她表哥从未真正活过一天。 她突然湿了眼眶。 明明是活生生的人,明明他那么好看,又那样有才华…… 可怎么就与死人无异呢? 商容与见白毓突然红了眼眶,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这个矮子竟敢当着他的面感慨物是人非?当着他的面回忆,他与他的世子妃过往那些稚嫩的美好的青梅竹马时光? 还红了眼眶,下一刻是不是要诉衷肠? 当他是死人是吧? 他直接抱起冉清谷,冲着白毓说:“表哥,我们先走了。” 呵呵,看都不给你看! 冉清谷当着所有人的面,突然被抱了起来,尴尬不已:“我自己可以走。” 商容与:“你走得那么慢,等你走到沉鱼阁,天都要亮了。” 白毓:“……” 她总感觉世子喜欢上她表哥了是怎么回事儿? 冉清谷被一路抱回沉鱼阁,王府里的小厮丫鬟们好奇的打量着他。 不知道的以为他怎么了,被抱来抱去。 回到沉鱼阁,商容与郁闷说:“过几日便是元宵,我同皇上告了假回来陪你。” 冉清谷连忙劝说:“世子,您不必为了我告假,您……” 商容与冷嗤:“怎么?你不喜欢我为你告假?” 是觉得他碍着她与她表哥眼了吗? 这对狗男女真把他当死人? “世子为我告假,我当然很开心。我只是怕耽误了世子正事。”冉清谷连忙改口。 毕竟他现在是一个丈夫告假回来陪他的“幸福女人”。 商容与微笑:“耽误不了多少正事,你不必介怀。世子妃,你我成亲一年了吧,也该圆房了,毕竟……” 他手伸到冉清谷腹部:“母妃还想让世子妃多为王府开枝散叶呢。” 尽管他很讨厌小孩子。 但母妃说过,女人当了娘就会收了心,他需要一个孩子来让世子妃收收心。 更何况,他跟世子妃生米煮成熟饭了,就能彻底断了世子妃的念想。 冉清谷哑然。 这是要他侍寝? 商容与不满说:“不是要你今夜侍寝,别吓到了。你挑个时间,等你准备好了,我们就圆房,毕竟这事儿不能老拖着……” 冉清谷这才稍微舒心点。 他坐下后缓了好久才缓上一口气:“世子,毓儿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商容与饶有兴趣打量着冉清谷:“何事?” 冉清谷:“过几日便是元宵了,表哥一身清贫,想来身上也没什么银两,而我的月钱还未到,皇上赏赐给毓儿的黄金万两又未免太过招摇,所以,毓儿想问世子借点银两,元宵时,带表哥逛逛集市,让她看看京都的风土人情。” 虽然他知道已婚表妹花钱带表哥逛集市不合适…… 但白毓向来喜爱热闹,她也好不容易来京都一次,若是不能让她尽兴而归,那未免太过遗憾。 更何况,白毓于他有恩,他也确实将她看做亲妹妹。 白毓的个性他了解,若不是将身上的银两花光了,绝不会来王府寻人。 商容与慢条斯理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 冉清谷不知其意,试探性喊了声:“世子?” 商容与:“世子妃,是你的错觉,觉得本世子是个好相与的?还是本世子对你宠爱太过,让你如此放肆?” 下一刻,他的声音就像要把冉清谷活活给吞了。 “你陪别的男人逛街,还要我出银子,你不觉得自己挑衅太过?” 冉清谷歉然:“世子,我……” 商容与:“你知道我爱吃什么吗? 冉清谷一脸懵,他还真不知道。 商容与好像不怎么挑食。 商容与:“你知道我吃面喜欢放什么不喜欢放什么吗?” 冉清谷:“……世子你不是不爱吃面的吗?” 商容与想了想,是哦! 转瞬,他脸色冷厉看向冉清谷:“那你知道我吃米饭爱放什么不爱放什么吗?” 冉清谷皱眉。 这人发什么神经? 米饭除了能放水还能放什么? 商容与催促着:“说啊。” 冉清谷犹豫半晌:“菜?或者汤?” 商容与怒:“你果然不知道我爱吃腊肠焖饭,你是不是想气死我当寡妇?”冉清谷:“……” 你问的是米饭又不是焖饭。 他百口莫辩,总觉得今晚商容与有点儿不对劲。 第37章 表哥是断袖 京都中央大街,元宵节。 灯笼如同丰收季疯涨的辣椒般,挂满汜水河两岸,街道两岸姹紫嫣红,商贩摆着琳琅满目的货物在河道两岸叫卖。 街道两岸的树上挂满了小灯笼,每一个小灯笼下挂着一张红色的纸张,纸张上写着字谜。 集市上人来人往,有许多人戴着动物形状的小面具,提着一盏花灯,异常新鲜。 白毓按奈不住开心怂恿:“表……” 她差点兴冲冲喊成表哥。 她想让冉清谷去猜字谜。 她表哥非常厉害,就好像没有他猜不出的字谜。 在北城,有次元宵,她与桃子央求了三天,冉清谷才答应陪她出去逛逛。 那年整个北城挂满了字谜,冉清谷随便扫一眼就知道是什么字谜。 那一年,蝉联北城五年的猜谜王张大才子被白毓拉下了马,她借着冉清谷的字谜登上了新一届北城谜底之王的宝座,还赢得了丰厚的奖金,那个猜谜记录至今无人打破。 对上商容与那深邃如潭犀利如刀、满目都是“你个小瘪三怎么又喊我的世子妃”的眼神,白毓立刻改口,矜持道:“表妹,你要不要猜猜字谜,我记得你猜字谜很厉害,从没人猜得过你。” 她其实看中了那份丰厚的奖品,想让冉清谷帮他拿回来。 商容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 就你了解世子妃?看把你能得。 冉清谷用眼神示意白毓收敛,“还是不了,京都能人多。” “卖米糕嘞。”一个商贩叫卖。 桃子兴冲冲拉着白毓:“少……少爷,那个好吃,我们去吃吧。” 白毓故作矜持:“咳咳,看你想吃,我们就去尝尝吧。” 商容与:“……” 他觉得这个表哥好奇怪。 一会儿矜持,像个彬彬有礼的读书人。 一会儿开朗,像个懵懂无知的少女。 世子妃眼神没毛病吧? 她到底是看上她表哥哪一点? 精分又矮又穷吗? 冉清谷本来对这些玩意儿不感兴趣,但此刻他如果不配合白毓,白毓怕是要露馅,他只能上前,走向那摊位说:“似乎不错……” 他扭头看向商容与:“世子要吃吗?” 商容与高贵骄奢回着:“不吃,我自出生起,就没吃过这种外面不干不净的东西。” 他出身皇室,吃饭还要人试毒,怎么会吃外面杂七杂八的东西? 冉清谷了然,回过头来,冲着商贩说:“来三碗。” 他本来不爱吃的,但只有他吃了,才能顾全白毓“表哥”的颜面,让王府花钱,不然白毓吃东西,于情于理都应该自己付钱,就算王府讲礼仪,白毓至少得回王府一份礼。 可惜的是白毓身上没多少银两,无法回王府的礼。 商贩今日生意极好,摊位前围满了人,他忙得手脚并用,嘴里还不忘记喜庆吆喝:“好嘞,客官稍等,马上就到您的。” 他舀了三碗米糊糊放在火上烤着,不一会儿米糊糊变成了糕点状的物品。 他拿起钳子将米糊糊从火上的小锅里拿出来,装进油纸包里。 之后,他从案板上抓了一些果干花生碎糖粉等撒进油纸包。 在他撒最后一份时,白毓突然喊住他:“等等,这份不要放杏仁干甘薯片,我表妹胃不好,不容易消化。多加点果干,他喜欢吃。” 商贩顿住手,多了点果干,递给白毓:“客官,下回再来啊……” 商容与:“……” 呵呵。 呵呵呵。 他怎么就这么懂呢? 炫耀呢这是? 跟谁炫耀? 他有什么资本炫耀? 又穷又矮还精分头发分叉…… 他究竟有什么资本炫耀? 冉清谷拿着那份米糕一回头就对上商容与那“好想毁灭世界”的目光。 商容与阴恻恻盯着他,冷冷说:“喂我。” 冉清谷:“……” 商容与:“怎么?” 冉清谷在米糕的边角咬了一口吞下后,将另外一边未曾碰过的递到商容与面前:“暂时无毒,世子可以放心。” 在王府用膳之前,都有小厮试毒。 今日出来,并无带小厮。 所以他只能替这位爷试毒。 商容与并未去咬那边冉清谷未曾碰到过的,反而就着冉清谷咬的那口再咬了一口。 只不过冉清谷是小小的一口,他一口将那小口咬掉。 这米糕并不如王府或皇宫里的那般软糯,反而口感有点糙,但混着果干糖粉,也算是能入口了。 他吃完,得意冲着白毓扬眉。 白毓暗暗咋舌。 她表哥真是为她奉献太多了。 这两人也太相敬如宾了吧? 如果不是她知道真相,她怕是要祝福这对真爱夫妻地久天长,夜夜为爱响亮鼓掌。 商玉洲在街道拐角处顿住了,他提着一盏莲花状灯笼,脸上戴着一面罗刹面具。 那面具刚好遮盖住他的脸。 但他更希望,那面具可以遮住他的眼。 花灯盏盏簇拥下,熙熙攘攘街道上,烟雾寥寥商贩前…… 他看到了冉清谷吃了一口东西后,转而去喂商容与。 冉清谷是那样的自然,自然到了好像他们就是举案齐眉恩爱有加的夫妻。 一望无际的灯海成了幻影,波光粼粼的汜水河被虚化,街上的所有人仿佛一瞬间都不见了,就连今晚月光的颜色,都如此的暧昧朦胧…… 仿佛那一瞬间,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更荒谬的是,他还觉得他们是如此的般配。 商玉州久久看着,直到一群杂耍队抬着轿子抛着火球破开熙熙攘攘的人群,来到大街上。 三四个人抬着一顶“天女”的轿子,天女站在轿子上跳舞,撒着花瓣。 在轿子的前方站着两个人。 那两个人拿着十几个火球站在轿子上空手赤拳扔来扔去。 很多人紧随着轿子寻热闹。 突然,人群里一个人喊着:“抓小偷……” 一个麻布模样的人在人群里蹿来窜去,他推了一个人,那人撞向了轿子,轿子东倒西歪,颠得那天女摇摇晃晃,火球滚向了人群…… 人群爆发了一场不小的骚动,你推我搡,混乱不堪。 有两个火球直愣愣朝着冉清谷的方向而去。 白毓被人群挤到一边,她吓得惊慌失措喊:“火球,小心,表……” 商玉洲看到火球直冲向冉清谷,根本顾不了暗中还有监视他的人,直接飞空而起,踩着前面四五个人的肩膀,一脚将一个火球踢向汜水河里。 而另外一个火球,他想阻止已经来不及,直奔着冉清谷的方向。 等他落地站定,他看到商容与紧紧抱着冉清谷,挡在了火球的前面。 那个火球直砸向商容与后心,将那玄黄色华衣燎了一块。 那一瞬间发生太过短暂,冉清谷被人群挤得东走走西跌跌,与白毓商容与分散了。 他手脚筋脉全断,不能剧烈活动,现在怕是连个妇人都推不过,只能被迫随着人群走。 在火球砸向他时,他本可以躲开,却不想一个壮汉将他推到前方。 他想让他挡火球…… 就在他以为逃不过时,眼前突然闪过两道人影。 紧接着,他就被商容与紧紧护着。 那火球是铅制球,分量不轻,他听到一声沉闷的撞击声,紧接着,就听到商容与发出一声闷哼。 冉清谷紧张看着商容与:“世子,您没事吧?” 商容与眉目轻佻,傲慢桀骜:“你看本世子像有事的样子吗?区区一个火球而……” 噗—— 他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冉清谷:“……” 冉清谷:“世子!” 商容与:“我这是旧伤,就这火球?我小时候当毽子玩。” 冉清谷很违心的恭维一声:“世子神武,无人可匹敌。” 他其实不大明白一个火球是如何将世子内伤砸出来的。 咚的一声。 白毓一脚踹在刚那个推冉清谷的壮汉后背上:“你一个身形彪悍的男子,竟然让一个……柔弱的女子来替你挡火球……真是该死!” 刚刚那火球冲着冉清谷的面门而去,若是被砸到,烫伤的可是脸。 更何况,她表哥是女儿装,在壮汉眼里,那就是一位女子。 女子的容貌等同于命。 若是一般女子被砸到了,那时,那女子命运如何? 幸好她表哥没事,不然她肯定会杀了这壮汉。 桃子抽出鞭子,一鞭子抽在那壮汉身上:“找死。” 壮汉被抽得在地上翻滚:“饶命啊,我不是故意的,公子,小姐,饶命啊……” 他爬到冉清谷脚边,跪求着磕头,痛哭流涕:“夫人,饶了我吧,我娘我儿子等着我侍奉,我若死了……他们都没法活……小的以后再也不敢了,小人如果撒了谎,就让小人不得好死,我不能有事啊,我有事,我娘我儿子没法活,夫人……” 人群围上来的越来越多。 冉清谷看他那双满是老茧的双手与浑身补丁的衣服,确实像一个被生活蹉跎的人。 他不想闹出什么事儿,便说:“下次若让我再发现你拿妇孺做挡箭牌,你这双手就甭想要了。” 壮汉跪地谢恩:“多谢夫人,多谢夫人,小的以后再也不敢了。” 他感恩戴德连滚带爬的走了。 商玉洲站在人群里有一丝恍惚。 不知是今晚的灯火太过明媚,还是元宵的气氛太过宜人。 他竟然发现了冉清谷身上多了一丝烟火气。 自从他从大雪里救起冉清谷,已经六年了。 六年里,他印象中,冉清谷一直穿着素白的衣衫。 跟雪花一样白。 白的不真实,白的令人心疼。 他总是清清淡淡的,好像这个世界上没什么值得他留恋,他活着,就是一具行尸走肉。 他的笑,不是真的想笑,他的怒,也不是真的怒。 这六年,他杀过很多人。 大多数手段残忍到,让他这个出身皇室经历过波云诡谲争斗修罗场的人望而生畏。 可冉清谷从始至终表情淡淡的。 他满手满身鲜血时,面无表情。 他手起刀落活剜掉人眼珠时,无动于衷。 他为了嫂子报仇,为了父兄杀掉构陷他们的人时,他亦无忧无喜…… 就好像,他只是机械的做这些事。 他活着也都是为了做这些事。 做完这些事,他应该是心愿得遂的开心、手刃仇人的痛快…… 可是冉清谷没有,他从头至尾没有一点儿感情波澜。 他像个冷血修罗,没有一点儿人的感情。 他不为自己留后路,也不给别人留后路。 可现在,一个沐浴血雨腥风脚踏尸海炼狱的人,竟然对着一个害他推他,只为自己活命的人心软。 这还是那个冉清谷吗? 现在的他,似乎真的不一样了。 如果放到以前,此人绝对会被砍掉一双手。 可现在,他却放那人走。 那身雪白的衣衫被各种花色的襦裙披帛取代,曾经无情的修罗也会因商容与而露出很多本就不属于他的表情。 或惊或恼,或羞或愧,或忧或喜…… 或许连他自己都没发现自己变得太多。 尽管那些表情很生疏,僵硬得像假的,有时也很滑稽,可它们就那样出现在冉清谷的脸上。 温和的,微笑的,惊诧的,开心的,羞涩的…… 很是与众不同。 “三皇子?”冉清谷瞥到人群里长身玉立的商玉洲。 商玉洲在飞身踢火球时,面具掉了。 此刻的他,正立在人群中,看着冉清谷的方向。 被认出来,商玉州只得走了上去,问:“你……们没事吧?” 他本想问“你”,他发现他没有立场问,便直接改成了你们。 商容与针锋相对:“三皇子放心,我的世子妃我会保护好的。” 今天出门真的没好好看日子,两个觊觎他世子妃的人都出现了。 白毓身姿款款,佯装诧异:“三皇子?” 每次三皇子来看她表哥时,她都在府邸,她实际上见过数次三皇子。 但她没忘记自己的身份,她是世子妃的表哥,体弱多病、四海为家的漂泊浪子! 所以她这样的人见到皇子,应当是十分惊讶的。 她自认为演技还不错。 商玉洲诧异看着白毓,搞不清她这身男装扮演的身份,便微微点头以示礼节。 冉清谷怕商玉洲露馅,连忙说:“表哥,快参见三皇子。” 白毓连忙拱手作揖:“草民冉清谷参见三皇子。” 商玉洲板着脸:“不必多礼。” 白毓发出邀请:“没想到京都花灯会是如此繁荣,在下看三皇子孤身一人,甚是无趣,可否与我们同行?” 商容与蹙眉。 这表哥还真不见外。 他是客,哪有客人邀人的道理? 还邀请了自己的情敌? 呵呵,傻子! 他这几日满腹疑问,他实在搞不清世子妃到底喜欢这人什么? 矮?穷?憨? 冉清谷见商容与神色不太妙,连忙解释:“北城与北夷接壤,难免会沾染到夷蛮风气,因而民风十分开放,正所谓知己难寻,若是遇到知己人,便会邀请一同踏青辞秋……故而表哥也许对三皇子一见如故。” 商玉洲微笑:“本皇子对这位公子也是一见如故呢。” 商容与白了商玉洲一眼:“你怎么见谁都一见如故?” 当初见他的世子妃也是很合眼缘。 这也许是商容与过得最郁闷的一个元宵了。 他的世子妃处处为旧情人说话。 逛个街,就来两情敌。 这叫什么事儿啊? 商玉洲不知道商容与吃了什么炮竹,懒得跟他计较。 白毓没想到商容与对三皇子这么不客气。 她也从未想过有人敢对三皇子这样不客气。 她曾记得,三皇子第一次来北城是作为巡抚令来巡查官员政绩考核。 当时北城万人空巷,那太守大人与边疆大吏各个对他马首是瞻。 他是那样的耀眼华贵,那样高不可攀。 长身玉立,风姿绰约。 白毓站在人群里,仰望着,目送着…… 再后来,她在表哥的病床榻前看到了一身夜行衣的三皇子。 她以为是要来杀她表哥的,吓得她拿起那柄木剑就砍了过去,就那么一招,三皇子就将她制服。 她表哥告诉她,三皇子是来看他的,他们是朋友,只不过不方便见面,只能用这种方式。 她这才放心下来。 表哥与三皇子说了很长时间的话。 表哥身体不好,一边说一边咳嗽,三皇子就站在一旁,端茶递水,伺候汤药。 三皇子临走前,看到院子里的她,微笑着:“剑法真烂,找个好师傅好好学学,下次来,最起码能与我过几招。” 她将这句话深深的印在脑海里。 以后每日练习异常刻苦。 三皇子第二次来,是一年后,作商贩打扮。 很可惜,她依然没过他一招。 第三次亦是如此。 她为此很苦恼。 她的师傅已经不是她的对手,桃子与她师承一脉,两人对打却早已将对方招式烂记于心,只不过见招拆招。 后来表哥给她出的主意,要她去找山外的土匪切磋较量,那些都是流匪,招式武功七花八门。 她无论被打伤多少次,都始终铭记着,她与一人有约,她要过他几招。 最后一次,也就是与三皇子认识的第五年,她能与三皇子过十几招了,她人生从没有一瞬间那般开心,也没有一瞬间那样失落。 开心是,她终于做到了。 失落是,她还有下一个五年之约吗? 很快,圣旨来到告诉她,她没有了。 她被许给成王世子,可她连成王世子的面都没见过,她怎么能嫁给他? 更何况…… 她不喜欢高墙大院,她喜欢海阔天空。 她宁可做天上燕,也不做笼中雀…… 所以她想逃婚。 三皇子的侍从帮她躲过所有人的眼线,逃了出去。 她以为是三皇子要她逃婚。她很高兴,因为她想嫁的人,不想她嫁给别人。 她也很惆怅,因为三皇子是另一个高墙大院,另一个笼子,他将来会封王,会娶王妃,会要求府邸的妃妾知书达理…… 喜欢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但喜欢让另一个喜欢无法安放,她宁愿选择做自我。 自由与爱情,她选了自由。 因为她表哥告诉过她,人要学会爱自己,才能学会爱别人。 她喜欢三皇子,但她不能因为这份喜欢放弃自我。 她逃婚后,没有去找三皇子,就趁着这段时间在外面游历山川,看没看过的风景,吃没吃过的美食。 后来她才知道,她表哥替他出嫁了。而且,三皇子根本没有帮过她逃婚,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侍从一人所为,那人想让表哥进京帮三皇子,但表哥身份特殊,若贸然进京,被人抓住,不光表哥,就连她的九族都会被杀。 那侍从只能想出这种办法。 现在看来,京都真是卧虎藏龙。 表哥与三皇子的处境堪忧。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她怕自己再说点什么,会给表哥与三皇子惹事儿,便沉默不吭声。 两岸燃起了烟花,人群热闹起来,四人间的气氛有点奇怪。 若是放到以前,碰到这种热闹的场面,白毓定要跟桃子大喊大跳,闹得天翻地覆。可如今,她不敢贪玩…… 沉默。 还是沉默。 良久,冉清谷温和询问几人:“听说今晚钟鸣寺的高僧开坛讲法,算命卜卦,我们去看看,如何?” 商容与点点头:“毓儿你喜欢就行。” 商玉洲附和:“听说今晚他们只算一百卦,这会儿那里已经挤满了人吧。” 白毓凑过来问:“灵验吗?” 商玉洲笑道:“真真假假,谁知道呢?” 白毓:“那不如,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商玉洲看向冉清谷:“好。” == 钟鸣寺山脚下有一处许愿池,许多人排着队往里面扔铜板许愿。 在许愿池后的高台上,摆了十处挂摊,挂摊位下的栏杆外异常拥挤,因每位高僧只算十挂,所以根本就没了排队的次序,人人都挤着往前,比东西大街抢花灯还激烈。 白毓天生爱凑热闹,若是放到以前,她早就挤到最前方了,现在,她只能矜持的跟着冉清谷。 桃子毫无顾忌,她兴冲冲往前挤,说:“毓……” 她本想喊“毓儿”,但毓儿的名字被她家少爷占了。 她扭向后方喊:“少爷,快点儿。” 白毓心都快从胸腔里冒了出来,却依旧故作矜持同商容与说:“丫头不懂事,容易闯祸,在下去看看。” 商容与皱眉:“没想到冉公子这么在意这个丫头。” 这么在意,还将丫头送给他的世子妃,陪着他的世子妃出嫁,究竟存了什么心昭然若揭。 白毓不知如何接话,便说:“我去看……” 她话还没说完,人群挤起来。 前方有一人已经算完了挂,大家都抢着算这一卦。 这些大师算卦很有原则,只算有缘人,形式跟抛绣球似的。 他们会手持一枚竹子与纸张制作而成的龟甲,随手一掷,龟甲砸到谁,谁就前去算卦,若是人为拥挤破坏了龟甲砸错了人,那么这一卦作废,如此下去,一夜算不到二十挂。 因此,在抛龟甲时,民众没有再挤了,反而站在原地。 此刻那位大师正背对着民众,只见他随手一扔,龟甲在夜空里呈现抛物线辗转旋转着…… 在龟甲快要越过白毓冉清谷他们时,桃子随手弹出一枚黑色的石子打在那龟甲上。 她知道毓儿肯定想来算一算,所以她出手打落,落到毓儿身上就可以。 龟甲被打得旋转了一圈,落了下来,正好砸在冉清谷的肩膀上。 白毓怒看向桃子,像是在说“你还有没有点准头?”,他表哥向来不会凑热闹,这一卦白浪费了。 桃子不好意思的抓了抓脑袋。 “怎么是她啊?” “我还以为能落到我怀里呢……” 人群里爆发不小的骚乱声…… “这位施主,请随小僧到前方来。”一位小和尚对着冉清谷行了佛门礼仪。 冉清谷不解:“我?” 小和尚点了点头:“施主请。” 冉清谷恭敬有礼说:“大师,我并不想算卦。” 人群里发出一阵阵质疑声:“不算挂,你凑什么热闹呀……”“就是啊,浪费了一挂。”“我可是千里迢迢来这里卜卦,看看明年能否高中的……” 白毓也甚是惋惜,怂恿着:“表妹,你要不要去算算?算算吉凶,日后也好避免。” 冉清谷看了眼商容与。 商容与不屑说:“你若想算,便去算,若不想算,便不算,这种玩意儿本来就是子虚乌有。” 那位小和尚微笑:“这位施主言之有理,算命本就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一切在夫人自己。” 冉清谷目光微妙看着商容与:“世子殿下好像不怎么信命。” 商容与微笑:“我从不信命,我只信我自己,所以你也可以不信,你只需要信我就行。” 冉清谷:“……” 突如其来的深情告白是什么情况? 他发现商容与这段时日说话跟吃了蜜似的? 也许是心里事情多,他便抬步走向那摊位前。 这时其他几个摊位也有算好的迹象,民众都纷纷跑过去了。 那位高僧并未问冉清谷的生辰八字,而是让他在纸上写一个字:“施主想算什么?” 冉清谷提笔写上了“与”。 等他写完,他才后知后觉自己竟然写了商容与的“与”字。 “大师,我也不知道要算什么,您随便算算。” 高僧:“吉凶,子嗣,姻缘,前途……” 白毓脱口而出:“姻缘,我表妹算姻缘。” 她倒想知道她表哥将来会跟一个怎样的女子结婚。 她脱口而出便对上了商容与那冷冰冰的眼神,差点没当场拔刀把她砍成肉泥。 完犊子,她忘记这货还存在。 她表哥现在是世子妃,姻缘不就是“世子”,她一个“外男”,怎么能让自己表妹算姻缘呢? 她连忙改口:“我就想看看这高僧是否徒有其表。” 商容与毫不客气冷哼一声。 你就装吧你。 你不就是还没死心想勾搭我的世子妃吗? 想都别想。 高僧温和道:“看装扮,施主您已是一位夫人,您的姻缘天已注定,何必再算?” 冉清谷笑了笑:“我表哥说笑,那我就算算吉凶吧。” 那位高僧已经将他的字拿了过去,将挂桶递到他的面前:“施主,请抽一签。” 冉清谷随手抽出一签:“有劳大师了。” 高僧拿着签看了眼,神色淡淡,但目光有一丝迟疑。 冉清谷不解问:“大师,怎么了?” 高僧开始解挂:“夫人这挂,上干下坤,很有天地之意,可见夫人不是一般人,离坎在左,艮兑在右,离是火,坎又是水,艮是山,兑是河泽,几种乱象同时出现,临归妹,豫天地,卦象显示夫人是祸水的命格,且有颠倒乾坤、翻山覆水之意向,前路必定坎坷。” 商玉州脱口而出:“放肆。” 高僧:“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命每天都不一样,因此挂也会每一天都不一样,施主当不得真。” 冉清谷站起来,冲着那高僧行了行礼:“多谢大师。” 高僧也对他行了礼。 走出几步远,商容与突然嗤笑:“祸水的命格,还真有意思。” 冉清谷不解:“世子是信了?” 在去算命前,他半信半疑高僧能否算出点什么,现在一看,不过一般。 他是男子,如何祸水? 但他又着实对“颠倒乾坤,翻山覆水”很是困惑。 这意思是说他将来能造反成功? 商容与指了指自己:“挺准的,我是祸害,你是祸水,咱两天生一对呀。” 冉清谷:“……” “糟了……”商玉州突然脱口而出。 商容与皱眉:“怎么了?” 商玉州在腰上摸了摸:“我的玉牌不见了,许是刚刚人多,被人偷走了。” 白毓转身往放生池下走:“这么这么不小心呢,那不是对你很重要吗?赶紧回去找找……” 商容与:“表哥是如何知道那玉牌对三皇子很重要?” 白毓想了想:“一路走来,在下看到三皇子时不时的去伸手摸那块玉牌,若是不重要,他也不会如此紧张。” 那是商玉州母亲的玉牌。 是他娘亲留给他的唯一遗物。 她知道那块玉牌对商玉州有多重要。 她顾不上那么多,直接返回人群,在人群里找着。 商玉州:“世子与世子妃稍等,我去去就来。” 他在人群里找到白毓,小声说:“你快跟他们回去,别露馅。” 白毓急了:“那玉牌怎么办?” 商玉州:“我会差人来找,你先走,商容与城府很深,别让他怀疑你表哥。” 白毓只得朝着人群外走去。 商玉州告辞说:“我回去找侍卫来寻玉牌,世子与世子妃、冉公子玩的开心,告辞。” 商容与:“告辞。” 商容与发现了一件大事儿。 自从三皇子走后,表哥冉清谷干什么都没劲儿。 他再也不如才入市集那样觉得处处新奇,再好玩的灯会也勾不起他的兴趣。 甚至他无意识的问“玉牌好不好找”。 更让人捉摸不透的是,冉清谷陪他们逛到一半,借口说想单独逛逛,他们夫妻二人好不容易能一起过个元宵逛逛灯会,他这个孤家寡人就不打扰他们夫妻二人的雅兴,便离开了。 离开的方向就是佛寺的方向。 商容与仔细在脑子里搜索了一路上表哥与三皇子相处的点点滴滴。 他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这个晚上,表哥似乎总跟三皇子黏在一起。 譬如,三皇子说哪儿哪儿灯好看,表哥必定要去看,甚至附和一句。 遇到新鲜玩意儿,表哥总是会第一时间拿给三皇子看,还询问三皇子京都这么有趣吗?可惜他只喜欢浪迹天涯…… 对,他想起来了。 他还记得表哥问三皇子对浪迹天涯怎么看。 商容与惊恐看着表哥离开的方向。 他整个晚上都在吃表哥的醋,以及将眼睛放在他的世子妃身上…… 他竟然没注意到表哥与三皇子的举止很奇怪。 冉清谷见商容与盯着白毓远去的方向,心里暗道不好。 白毓言行举止根本不像旧病缠身游历四方的人。 而且她性情率真,心里藏不住事,迟早会在商容与面前露馅。 说不定已经露馅了,只是商容与不说破罢了。 得尽早让白毓离开,否则被戳穿的后果不堪设想。 “世子,表哥这些年旧病缠身,最近一两年才好些,他也没什么朋友,许是与三皇子一见如故,因而很是热情,他对朋友很是赤忱热心……” 商容与反问:“他只是赤忱热心?” 他丹凤眼,眉目凌厉,街道两岸灯光笼罩着,有说不出的压迫感。 冉清谷满眼疑惑看着商容与。 白毓就不应该来京都的。 这次彻底露馅了。 商容与见冉清谷满眼疑惑,一把搂过他的腰,紧紧贴着自己:“怎么?世子妃以为他只是帮朋友?” 冉清谷逃不脱,只得任由他抱着,只怕下一刻那手就要来到自己的咽喉处,然后掐断。 “那世子以为如何?” 商容与紧紧搂着冉清谷紧绷的身体:“世子妃在紧张?” 冉清谷垂眸:“没有。” 商容与笑了一声,很清朗。 “世子妃,你大概是被你表哥骗了,他是个人渣,欺骗了你的感情。” 冉清谷:“……” 商容与贴着他耳朵,说出的话带着一股暖流,弄得他耳朵痒痒的,他又不能躲开。 只听到商容与一字一句道:“你表哥有龙阳之好,你知道吗?他怕是看上三皇子了?” 冉清谷:“………………” 第38章 我在这里陪你 冉清谷紧绷的身体骤然放松下来,手抓着商容与的小臂支撑着。 两人的姿势很像当街调情。 今夜花灯异常璀璨,提着花灯的行人来来去去扫了他们一眼,无不在心里感慨世风日下。 商容与没想到他把他的世子妃吓成这样,扶住他说:“或许你不信,但你表哥对三皇子的种种是掩饰不住的。” 想到他的世子妃对这么一个人情根深种,这人还跟他世子妃眉来眼去…… 想他商容与英明神武一世,竟然栽在一个断袖身上。 这人还欺骗他的世子妃的感情,让他的世子妃为那货守身如玉。 玩弄人感情的骗子。 他不由得恨恨咬着牙:“真是恶心。” 或许是商容与满眼里都是嫌恶,冉清谷抬眼看着他:“很……恶心吗?” 商容与倒不是真的厌恶断袖,大溯好男风的甚多,很多达官贵人专门养男宠,也有风雅之士与知己举案齐眉。 但凡真的相爱,不违反国法,自己乐意,他倒是无感。 他厌恶的是欺骗感情的骗子。 现在的情况是,这个骗子是断袖,而他的世子妃被这个断袖欺骗了感情,想来他的世子妃心里必定恨极了断袖。 男人就应该哄老婆开心,与老婆共进退。 他郑重其事的点头:“嗯,恶心。” 冉清谷淡淡说:“其实毓儿觉得,如果是真心喜欢,都应该被尊重。” 他没想到商容与这么厌恶断袖。 若他知道他是男子,他们天天躺在一张床上,商容与还将他当成女子,他们亲密无间如同真的夫妻,日常搂搂抱抱举止亲密…… 恐怕商容与会将他五马分尸吧? 商容与眼里燃起无名怒火:“他都这么欺骗你了,你还为他说话?” 冉清谷:“也不算骗吧,表哥的事情不归我管,她也从未告诉过我,她喜欢谁……” “等等……”商容与意识到不对劲,“他不是喜欢你吗?” “我?”冉清谷诧异。 商容与郑重其事点点头:“对啊,你们青梅竹马,在你出嫁后,他远走他乡,甚至还将丫鬟给你,让那丫鬟保护你……哎等等……世子妃,该不会因你出嫁了,他就断袖了吧?你表哥以前不是断袖吧?” 冉清谷:“……” 商容与见冉清谷满眼“这是我丈夫吗,八成傻了吧”的眼神,质问:“你什么眼神?我说正经事呢。如果你表哥真因此断了袖,那可是我们亏欠人家的……” 多好的娃,情伤至此,连女人都不喜欢了。 谁让你命不好,碰上我,跟我抢老婆的都没有好下场! 看来刚刚那老和尚没算错,他的世子妃确实是红艳祸水,三皇子为他牵肠挂肚,她表哥为她断了袖,这两人若是凑成了一对,还真是造化弄人…… 就是不知道这两人午夜梦回,追忆青春,会说点什么? 说那些年我们一起爱过的女人在别人怀里快乐吗? 冉清谷满头黑线:“我表哥他不喜欢我。” 商容与诧异:“嗯?” 冉清谷扯了个谎:“他并不是在我出嫁之后远走他乡,而是他本来要远走他乡治病,圣旨到了,我又没兄弟,我爹又不喜欢我们,表兄只能代替父兄送我出嫁,免得被笑话。” 商容与:“……所以说你的心上人不是你表哥了?” 冉清谷更是不解:“世子为何这样说?我与表哥是兄妹之情,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哪儿来的心上人?” 商容与喜上眉梢:“真的?” 冉清谷点点头:“嗯。” 商容与头往前凑了凑,在冉清谷唇上小心翼翼啄了下:“累吗?逛累了,我们就回去。” 他的语气极其宠溺,好像今晚冉清谷说要天上月,他也能上天抠下来。 冉清谷一瞬间怔住了,摇了摇头:“不累。” 他不知道若是将来商容与知晓他是男子,会不会觉得恶心,会不会露出那嫌恶的眼神? 冉清谷虽说了不累,但商容与怕他身体吃不消,便早早回了王府。 冉清谷发现,今晚的商容与变得很……温柔体贴。 他细心的喂他汤药,贴心的先上床将他要睡的那边暖热,再让他上床躺着。 他就连晚上抱他时,都比以往轻了许多,他的手小心翼翼的圈着他的腰,头轻轻抵着他的头。 冉清谷耳畔都是商容与微弱均匀的呼吸声。 痒痒的。 窗外一阵风撩过,狂风呼啸,卷起仆人未扫的落叶沙沙的响。 冉清谷突然发现,今年的冬季,并没有那么冷。 以前每次到了冬季,他都如面临大敌一般,浑身冰冷冰冷的,屋里屋外一样严寒。 商容与动了一下,将冉清谷抱得更紧了,他浑身如同暖炉,被子里暖烘烘的。 冉清谷心里突然有点慌。 若是将来商容与知道真相会怎样? 他这人冷清冷心,无牵无挂。 也正因为如此,三皇子在京都需要他入京为他谋划,他便代替白毓出嫁了,毕竟他还欠着三皇子一条命。 他从没想过若是暴露了,他会怎样死去? 对他而言,活着跟死了没什么区别。 他在来之前,甚至想过直接杀了商容与,这样他就能利用世子未亡人的身份办很多事情…… 他这一生,杀过很多人,利用过很多人,只要能达到目的,他都可以不计手段。 他从未害怕,也从不留后路,他面对生死坦然无畏。 可是现在,他有点莫名的心慌。 他突然有点怕商容与知道真相,但他总不能一辈子这样欺骗下去。 两日后的早晨,白毓跟王府道了别便准备下江南。 冉清谷没想到她离开得这样快。 他一路送白毓,将她送出了南山。 因商容与未曾跟着,府邸的下人又隔得远,白毓恢复了以往的称呼:“表哥,你回去吧,你身体不好,别吹风了。” 冉清谷:“别在外面玩得太久,早点回去,别让……娘担心。” 这个娘是他的姨母。 白毓笑了笑:“知道了,你怎么也变得婆婆妈妈的。” 冉清谷看了看桃子:“跟着白毓走吧,如果可以,不要再回京都了。” 桃子不是孤儿。 她本是他爹副将的女儿。 那副将受他家连累,也被灭了全族,只有一个小姨娘因回家探亲逃过了一劫,在路上生下了桃子。 后来追兵来了,将那姨娘杀害,桃子被姨娘藏在草垛里,才幸存下来。 冉清谷兜兜转转找了许久,才在北城集市上找到桃子,将她买了下来。 说到底,都是他家欠她的。 桃子懵懵懂懂看着冉清谷:“少……小姐您什么时候回来?” 冉清谷:“很快。好了,你们快点走吧,不然晚上赶不到下一个城镇,你们就得歇息在荒郊野岭了。” 他招了招手,王府的下人便递过来一个包裹,包裹里有一些银子与干粮。 他将包裹递给白毓:“照顾好你自己,照顾好桃子。” 白毓接过包裹:“我会的,咦,这个扳指好漂亮。” 她看到冉清谷左手大拇指上戴着一枚血玉扳指。 那扳指花纹很奇特,戴在冉清谷的手上,竟有几分肃杀之意,衬托得手指愈发的冷白。 “可以给我吗?”她见王府的下人离得远,便撒娇开口问她表哥要。 每次她想要表哥的什么东西,只要她开口,他都会给她与桃子。 而现在,她马上就要离开京都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表哥。 她表哥一定会给她的。 可是,她却看到冉清谷不自觉的摸了摸那枚红色的扳指,转动了一下…… 那表情很放松,仿佛想到了什么美好的事情。 良久,他说:“不行,这枚扳指我很喜欢。若是你想要,我可以为你寻一枚相同的,这样式款式并不特殊,一般的玉石铺里就有。” 白毓看到冉清谷一直摸着那枚扳指。 他摸那枚扳指时,神色很不一样。 柔和又细腻…… 她终于看到她表哥眼里有那么一丝情绪。 仿佛此刻的他是活着的。 刚刚是她表哥人生第一次对她说不,也是第一次她听到冉清谷带个人情绪的说自己很喜欢。 她撇撇嘴:“好吧。我发现你变得很小气了。都当世子妃了,连枚扳指都舍不得。” 冉清谷笑了笑:“快上马吧。” 白毓翻身上马,她看向冉清谷:“走了,快点回来找我们。” 冉清谷点点头。 白毓扬鞭,两匹骏马驰骋向太阳升起的地方。 冉清谷看着白毓与桃子骑着马,打打闹闹你追我赶,笑声随着寒风灌入耳中…… 红日映红两个女孩子的身影。 她们是那么的青春年少,充满着朝气。 愿做天上燕,不做笼中雀。 == 冉清谷回城时,天边飘起了鹅毛大雪,被寒风撕裂着拉扯着,如同破碎不堪的蝶,凄凄惨惨纷纷扬扬的坠落。 为了在大雪封路前回到城内,马夫不得不抄近道回去。 车辙转转悠悠在路上压了一道或深或浅的印记。 冉清谷掀开马车帘幔,朝外头看了一眼。 整个世界满目疮痍,灰蒙蒙的。 山岗上枯草老树在寒风里沙沙沙响着,就像在嘲笑着什么…… 雪下得很大,不一会儿,灰败的山岗上就见了一层薄白。 纯儿连忙说:“世子妃,快别看了,那里是北坡岗,晦气的很,每年刮风下雪时,最是阴森恐怖,就好像那上面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冉清谷像是没听到她的话一般,直愣愣的看着。 那山上草木招摇,茂密异常,就连杂草也比其他山头粗大繁盛许多。 只是远远闻到一股腥味。 草木比骨血还腥。 寒风呼啸,吹落北雪,打得草木沙沙沙,马车车辙碾压着薄薄的积雪,发出吱吱吱的声响…… 在这些声响交叠里,他耳畔似乎听到了一些渺渺依稀的诵读声。 “凡治国之道,必先富民。民富则易治也,民贫则难治也。”男人端着诗书一字一句教给怀里的稚子。 稚子一字一句跟着念:“凡治国之道,……民贫则难治也。” “奚以知其然也民富则安乡重家,安乡重家则敬上畏罪,敬上畏罪则易治也。” “奚以知其然也……敬上畏罪则易治也。” “谷儿,这说的意思是,治国要富民。民富则国泰民安,民安则合家欢,则国安。” 稚子抬起头来,问:“爹,你明天是不是又要走?” 男人抿了抿嘴唇,深切看着稚子,笑了笑:“那里有很多小孩跟你一样,他们父母都被蛮夷杀了,他们流离失所,爹只是去帮他们盖一个房子,让他们有个家,很快就回来。” 稚子眸子里蕴满泪水:“可你每次都要走很久。” 男人将稚子抱下膝盖,站在自己的面前,面色严肃:“男儿赴国难,是荣誉。爹与先太子、皇上一起长大,我们是兄弟,现在先太子不在了,爹得替着列祖列宗、替着先太子与皇上赶走那些犯我国土的人。” 男人铿锵有力激情澎湃的声音还响彻在耳畔:“爹死后是要入忠臣良将才能进的凌云阁,那里全是我大溯铁骨铮铮的脊梁,脊梁是不能弯的。” 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冉清谷看着满目疮痍杂草枯黄的山岗,心里只想发笑。 没有凌云阁,也没有万人敬仰,甚至连埋骨之地都没有,有的只是那史册上寥寥数笔,与身后那无数骂名。 他从小被他那刚正不阿的父亲教导要报效家国,要爱国爱民爱社稷爱天下。 可他最后却做了乱臣贼子。 行的是逆反的事,留的是遗臭万年的骂名。 他嘲讽尹家满门忠骨,临到头却出了一群弄权祸国的子孙,搞得民不聊生,骂名四起。 没想到他卿家祖上都是良将名臣,到了他,学了一身治国之道,却是为了翻天而来。 真是有点可笑。 纯儿见冉清谷愣了神,伸手将帘幔拉下来:“世子妃,外面风大,这地方又有点晦气,如果不是怕雪下大了封了入城的路,也不会抄近道,您还是别看了,您身体不好,万一吹了寒风感染了风寒,世子又要怪罪我们。” 她听着外头呼啸风雪,嘀嘀咕咕:“这都快开春了,怎么下这么大的雪。” 冉清谷靠着车壁,手里抱着暖手炉,沉默不言。 这雪确实有点大,铺垫盖地的。 在他们入城前,大雪封了路。 入城的贩夫走卒排着很长的队站在城门□□涉,一个守卫看到这辆豪华马车,便恭敬走了过来,冲着小厮抱了抱拳问:“请问里面坐着的是世子妃吗?” 小厮点头应答:“正是成王世子妃。” 那守卫说:“世子差人来交代过我们,说世子妃出城办事,若是回来晚了,可随意入城,世子妃请快点入城,我们马上要关城门了。” 马车晃悠悠的朝着城里走去。 纯儿一脸骄傲:“世子可真是爱惨了世子妃呢,公务繁忙还怕世子妃入不了城回不了家,特意让人来交代。” 冉清谷诧异看向纯儿,纯儿满脸笑意。 冉清谷愣了愣:“纯儿,你刚刚说什么?” 纯儿:“世子对世子妃可真好,他是真的很爱世子妃,将来世子妃肯定能与世子白头偕老,恩爱共度一生。” 冉清谷满目狐疑:“他很爱我?” 纯儿点点头:“是啊,世子妃为什么这么问?如果世子不爱您,他怎么会让三素斋每日送一份糍米糕去王府?又怎么会为了您闯东宫……喜欢一个人是不会作假的。” 冉清谷心里挺乱的,像这纷乱的大雪。 上一次这么乱,还是在他全家被杀时,之后他不管做什么事情,都无悲无喜。 可如今,他心乱了。 他对冉姨母白毓好,是因为报恩。 他对桃子好,是因为他桃子父亲是他父亲的部将,他卿家连累了她一家,让她成了孤儿。 他答应三皇子的承诺,是因为他欠了一条命。 可无论他与这些人怎么相处,他都是那样淡淡的。 他们开心时,他也很开心,可是他感受不到自己的开心,他拼命的扯出一个笑,但笑得很假,像没有天赋的戏子,完全融入不了那快乐幸福的氛围。 他不停的告诫自己,自己很开心,要幸福的微笑,所以他拼命的努力的想微笑,但他做不出来,他就如同一个僵硬的木偶,看着姨母白毓那样幸福,他只能拼命的挤一点笑容,让自己不至于破坏了气氛…… 他笑不出来,一如他哭不出来。 他在北城养病的那些时日,日日夜夜躺在床上,遭受病痛的折磨,脑子里全是血雨腥风,他无时无刻不谋划着复仇。 他要杀掉那日拿起屠刀的所有人。 可有朝一日,他心愿得逞,杀了一两个那日的刽子手,他以为自己本该开心的,他却看着他们尸体被马蹄踏成肉酱而……无动于衷。 那日在场的北城匪寇面对一滩烂泥的尸体无不胆颤心惊,只有他从始至终无波无澜,面对着鲜活的生命变成一滩肉泥,他没有一丝变化。 他以为自己杀少了,所以才会感受不到悲喜…… 接着,他杀了三四个,五六个……三四百个…… 每个人都是以悲惨的方式死去,每个人死前都遭受着他家人遭受过的磨难。 可他依然没有丝毫的感情变化,就好像一具行尸走肉。 哭不出来,笑不出来。 他努力的拼命的想证明自己还活着。 直到遇到商容与。 为了应付商容与,他开始学会跟“人”一样生活,也开始学会去认认真真演好一个世子妃的角色。 演着演着,他发现,他脸上总会出现奇奇怪怪的表情,而他的心里总会出现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那日七夕花灯会上,商容与握着他的手,写下“此心归处是吾乡”时,他心里怪怪的,就像被塞了一块包着石头的棉花似的,暖暖的,也很沉重,后来他才知道,原来那是一股暖流重刷过的温暖。 那日东宫里,商容与拿着刀砍断宫女的手杀了两个人,他说来带他回家时,他眼底有什么要涌出来,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奇奇怪怪的莫名的感觉…… 他突然发现,只要商容与在,就好像有个被称呼为“家”的壳子如影随形的跟着他…… 他惊奇的发现。 笑不是扯出来的。 哭也不是憋出来的。 他不用努力就能证明自己还是个“人”,自己还活着,还能感受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情绪。 诸如此刻这般…… 乱。 == 雪一直下到晚上才停,整个京都银装素裹,白雪照亮了这寂寂漫漫长夜。 到了第二天清晨,整个京都的早梅开遍。 刘侧妃披着披风站在窗前为成王戴上护腕:“王爷,这雪景甚美,妾身想邀请贤妃姐姐与京城中夫人们来王府赏雪,开春了,也该多走动走动,府里好久没热闹过了,大家都是熟人,不要生分。” 成王拿起宝剑:“好,你看着张罗张罗。” 他问下人:“世子呢,让这小兔崽子穿上军装跟我一起去校场。” 这小崽子天天做事无法无天,这次他不在校场把他训哭,他喊他爷。 下属恭敬答:“世子昨夜歇在沉鱼阁,现在还未醒来呢。” 成王喊着:“去,把他喊起来,成什么样子,一大早的。” 小厮连连答:“是。” 商容与搂着冉清谷睡到清晨,被沉鱼阁外喧闹声吵醒的,他醒来才发现怀里人浑身汗透了。 虽是汗透,但他却浑身冰冷冰冷的。 商容与皱了皱眉,小声问丫鬟:“什么事儿?” 丫鬟声音很小:“外面王爷侍卫来传话,让世子洗漱随王爷去校场。” 商容与揉了揉惺忪的眼:“知道了,让我父王等着。” 他又睡了下去,端详着冉清谷。 冉清谷蜷缩着身体,尚在梦魇中无法自拔,眉头紧紧皱着,墨色头发黏在额头上,嘴唇时不时的颤抖着,像是想喊着什么,但发不出任何声音…… 须臾,他那无助统统散去,就只剩下平静一潭死水的脸颊,以及满头大汗。 商容与知道他依然陷在噩梦里,他将人搂得更紧一点。 他将人搂进怀里时,突然被冉清谷紧紧的抱住。 他就像溺水的人抓住那唯一一根稻草似的抱住商容与,勒得商容与都快喘不过气来。 冉清谷看到了满山遍野尸体与野狗。 那些野狗跳得很欢快,在厚厚的雪地里刨着尸体…… 他看到了他哥的手被野狗拖着跑,这双手还教他练过剑,在他危机时刻帮他挡住了致命一击。 他看到他嫂子的腹部全是血,那血已经干涸,他那未出世的侄儿还没来到这个世界,就葬身狗肚子里…… 他看到府里的兄弟姐妹没有一具全尸…… 他看着,浑身冷汗,他已经不想再去撵那些野狗了。 他撵了上百次,下次来,还是这个场景,那些野狗还会衔着尸体满血地乱跑…… 他累了。 他极力蜷缩着,将自己蜷得越来越紧…… 大雪依然纷纷扬扬。 他抬眼看去,没有雪了,只有肉泥。 被马蹄踩碎的肉泥,被他亲手活剐的尸体……还有油锅里被炸烂的腐肉…… 全都在他面前。 那些肉泥尸体腐肉像是会动似的,朝着他爬过来,要他偿命。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手上全是浓稠的血浆脑髓。 他面无表情的瞪着那些移动的肉泥碎尸。 他觉得很冷,突然天晴了。 一束温暖阳光照了下来。 他拼命的想要抓住这束光,可那些尸体腐肉抓着他的脚,想要把他往泥坑深渊里拖着…… 他拼了命的抓住,再抓住…… “你再不醒过来,你就要守寡了,成了寡妇。”一个声音突然穿透那层层叠叠的黑暗,将他从深渊里拉了出来。 冉清谷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紧紧的抱着商容与,勒得他脸色发白。 冉清谷喘着粗气,冷汗一阵接一阵,他哑然说:“对不起,我做噩梦了。” 商容与点了点头:“看出来了。” 他将冉清谷搂紧:“有我在,别怕。” 冉清谷失神任由商容与搂着,静静躺着。 过了会儿,他像是回魂一般问着:“世子,我刚刚似乎听到王爷找您?” 商容与微笑:“别管他,不重要,你继续睡,我在这里陪你。” 冉清谷又在商容与怀里躺了一会儿。 商容与搂着冉清谷,握着他的手:“你手怎么这样冷?” 冉清谷没回声。 商容与将冉清谷的手拉到嘴边哈了哈气。 冉清谷瑟缩的往回收了收。 他怕商容与闻到血腥味。 商容与握着冉清谷的手,猝不及防的咬了一口。 冉清谷诧异看着他。 商容与笑了笑:“我觉得世子妃手上的味道很好闻,就有一股淡淡的木草香味。” 冉清谷诧异:“木草香味?” 商容与点了点头:“对,挺好闻的,我喜欢。” 冉清谷没说话。 纯儿将洗漱用品送到房里来,微笑说:“世子,世子妃,满院子的春梅都开了,王府的雪景甚是美呢。快点起来赏赏雪。” 商容与坐起来,喊着冉清谷:“世子妃来京都这么长时间,京都下的雪都很小,当时下当时化掉了,世子妃还没见过王府的雪景吧?起来看看,别赖床,恩?” 冉清谷扭头看向窗外,淡淡说:“我不喜欢雪。” 商容与一愣:“为什么?” 冉清谷沉默了会说:“会很冷吧,因此最讨厌雪。” 商容与喊来小厮:“去,跟管家说,将王府的雪都给铲了。” 冉清谷一愣,失声喊着:“世子……” 商容与:“你不喜欢,便不看。” 冉清谷心头那乱糟糟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商容与揽着他:“再睡一会儿?嗯?” 冉清谷摇摇头:“不了。” 末了,他淡淡问了声:“世子为何对我这么好?” 商容与将他额前的头发抚到耳后,宠溺笑道:“你怎么做个噩梦就变得傻乎乎的?被吓傻了?你是我的世子妃,我不对你好,我对谁好?” “如果……”冉清谷一顿,“我不是您的世子妃呢?你还会对我这样好吗?” “会。”商容与斩钉截铁。 “只要是你,我都会对你好。” 第39章 世子不属狗 “夫人,可是要看看琴?”古琴行的店小二站在门口不停跺着脚搓着手,冻得鼻尖红红的。 饶是如此,他依然不忘记吆喝着,尽职尽责招呼着来往的客人。 街道两旁堆积着厚厚的积雪,扫雪人也只扫了东西南北四条大街的主道路,方便达官显贵上朝。 这一场大雪让很多店铺都关了门,就算有开门的,店内客人也寥寥无几。 冉清谷抬眼看了琴行牌匾。 店小二点头哈腰:“您快往里请。” 冉清谷抬脚走了进去。 店小二笑呵呵招呼着:“一看夫人您的穿着就知道您不是一位一般的夫人,您府上必定是显贵,如果小的没猜错,定是四品往上。” 冉清谷没理店小二,径直说:“你们老板呢?” 噔的一声响,古琴行二楼传来余音寥寥。 起初像古泉伶仃,接着便雨雪霏霏…… 那声音,无转音,无承接,就那样大喜大悲,大是大非…… 店小二微笑:“夫人请,楼上可都是名贵之琴,只为达官显贵而留。” 冉清谷提着裙摆上了楼。 三皇子坐在暖阁里,泡上一壶上好的茶,点上醉人的熏香,他悠然自得的抚着琴,像是沉浸在琴音中无法自拔。 冉清谷走到他的对面坐下,听着那靡靡之音,说着:“别浪费这好琴。” 琴音戛然而止,商玉州笑道:“不好听?” 冉清谷靠在椅座上,毫不留情评价:“难听至极。” 商玉州笑了,将琴扔到一旁,执起一杯茶:“既然觉得不好听,那便不弹了。” 冉清谷:“三皇子找我干什么?” 商玉州微笑:“好事,跟我来。” 说着,他便站了起来,一旁仆人连忙推开一个摆放着花瓶的架子。 架子之后是一处暗室。 冉清谷也站起身,跟了过去。 暗室内亮堂堂的,在暗室的角落里,一个人被堵着嘴五花大绑靠在墙上。 那人看到冉清谷,无神的瞳孔突然睁得很大,害怕的往角落里缩着,呜呜呜的喊着什么。 冉清谷认出那人。 当年定北侯府的管家。 也就是这人出卖他爹,向朝廷检举他父亲谋反。 商玉州微笑着:“清谷,我寻了好久才帮你找到这人,是下油锅还是活剐?还是活剥皮泡酒?” 冉清谷淡淡看着那人,面上无动于衷:“杀了吧。” 商玉州诧异:“只是杀了?” 他见过冉清谷面无表情的让人生不如死的场面。 这人的狠辣在他心里能排上第一。 可如今,面对害死他全家的奴仆,他就只是轻描淡写说着“杀了”。 冉清谷点点头:“不然你看着办吧。” 他最开始活下来的那一刻,想过无数种折磨人复仇的方式。 后来,他真的杀了人,他家人怎么死去的,他就让那些人以他家人痛苦百倍的方式死去。 可是他没有任何复仇的快|感。 就好像这些人是一株花一棵草,他只是随手一折,亦或许揉成花泥而已。 商玉州脸色一沉:“清谷,你有没有发现,自从你遇到商容与之后,你越来越不像自己?” 冉清谷不解:“为何这么说?” 商玉州淡淡笑着:“如果在以前,这个人,你必定活剐了,亦或许丢进蚁窝里,让他慢慢的活生生的看着他自己被万千蚂蚁啃噬成白骨,但你刚刚只是轻描淡写给我说……杀了。” “而且……”他欲言又止。 冉清谷:“而且什么?” 商玉州脸色沉寂:“没什么。” 一旁的方长弓愤懑开口:“而且你在成王府被商容与护着,完全忘记了自己为什么进京。” 商玉州呵斥:“长弓。” 方长弓气闷说:“三皇子,有什么不能说的,我只是想提醒某些人,莫要忘记了正事。我们的正事是杀掉太子,取而代之。而不是入京被一个男人呵护着,整日在后宅里跟一群女人勾心斗角。” “商容与现在是不知道你的身份,若他知道呢?我们机关算尽的世子妃,您还有命吗?您现在唯一的保命法则就是帮助三皇子早日登上皇位,届时,商容与也不能奈你何。” 冉清谷淡淡瞥了方长弓一眼:“若我真的在乎命,当日就不会代嫁入京了。” 商玉州怀着希冀问:“清谷,那你觉得我们现在需要出手吗?” 冉清谷摇头:“不用。等一个时机。” 商玉州脸色微沉:“什么时机?” 冉清谷:“二皇子与太子彻彻底底撕破脸的时机,或者,我们可以制造一个让他们彻底撕破脸的时机,但不是现在。” 商玉州冷笑着:“所以才说你变了啊,你以前但凡有出手的机会,就绝不收手,像一把锐利的剑,可是现在,你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优柔寡断,瞻前顾后,是因为商容与吗?” 冉清谷不解:“我们在谈正事,为何又扯到世子?” 商玉州无奈笑了笑:“你难道就没有顾忌到他吗?你明知道以你现在的身份,以及商容与在乎你的程度,你完全可以利用商容与对付太子,但你没有,你只有在东宫那次算计过他,此后,你完全不曾利用过他分毫……” “你说……”冉清谷顿了顿,仔细斟酌了下,最终将话咽了回去,“没事,你们想怎么谋划,就按照你们的想法来吧。” 他不知道商玉州说了什么,也不知道方长弓如何谋划。 他脑子里被那句“商容与在乎你的程度”占据。 他这种“行尸走肉”竟然也有人在乎? 可是,别人在乎他,跟他有什么关系? 为什么他心里很乱。 好像自从那日纯儿跟他说,商容与喜欢他开始,他心里就开始慌乱。 商玉州看冉清谷心不在焉,盯着眼前一抹烛火发呆,有意无意说:“清谷,商容与确实在乎你,他在乎你不过因为你是世子妃,倘若有一天你不是世子妃了呢?他还会在乎你吗?” 冉清谷垂眸,没说话。 商玉州:“我们两人都讨厌下雪天,因为下雪天会很冷,会冻死人,但是把雪扫了,就不会冷吗?就不会冻死人吗?你能活在谎言里一天,你还能活一辈子吗?你不是世子妃,商容与终究有一天会发现。” 见冉清谷有所动容,他淡淡道:“在这个世界上,任何假的都真不了,你跟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跟我才是,我们有共同的敌人,我们都没有亲人,孤苦无依。” 他们都是活在深渊里的人,他们彼此互相依偎取暖,他只剩下冉清谷了。 他不许冉清谷爬出那深渊。 他要他陪着他,陪着他在深渊里挣扎,他不想再一个人。 冉清谷打断商玉州:“你不用跟我说这么多,我知道我自己要做什么。” 商玉州说得对,他这个冒牌货永远不可能成为真的。 他也不能欺骗商容与一辈子。 更何况,商容与讨厌断袖,倘若他知道他是男子,他该如何自处?他不能让商容与越陷越深…… 走出琴行时,天又下起了小雪,那雪如同尘埃一般,飘散在空中。 冉清谷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王府的,只知道车到了王府,他手脚都麻了,完全动不了。 他才走到王府门口,有两个丫鬟过来,朝着他行了行礼:“世子妃,刘侧妃与王爷想请您去一趟满月阁。” 冉清谷看了眼纯儿,纯儿恭敬的立在一旁。 他冲着那丫鬟说:“知道了,我回去换一身衣服,马上就来给王爷请安。” 丫鬟退下:“是。” 那丫鬟刚走,纯儿就凑上来,紧张说:“世子妃,怎么办?刘侧妃会不会为难您呀?” 冉清谷诧异看着纯儿:“为何这么说?” 纯儿左右看了看无人,小声贴耳对冉清谷说:“今日早上刘侧妃邀人来府邸赏雪,但因世子妃一句话,世子让人把雪都给扫了,来府邸的贤妃娘娘与一些达官贵人来看雪却看了个寂寞,刘侧妃面上无光,可不得要为难世子妃吗?世子妃,要我去大理寺找世子吗?他可是最爱世子妃您了。” 冉清谷眉头一皱,摇摇头:“不用,我去看看情况。” 纯儿点点头:“好,您可要当心啊。” 冉清谷回到沉鱼阁换了身干净的衣衫连忙朝着满月阁走去。 王爷伏案批改着什么,刘侧妃在他身后为他揉肩。 冉清谷冲着王爷刘侧妃行了行礼:“父亲,侧妃。” 王爷见到他,笑了笑:“不用这么见外,坐。” 冉清谷坐了下来,满月阁的仆人连忙给他端上来一杯茶水。 王爷淡淡说:“其实找你来,也没别的事儿……” 想了想,他不知如何开口,便对刘侧妃说:“还是你来说吧。” 他其实也觉得这事情不够地道。 世子妃虽嫁入王府一年有余,但规行矩步,从未犯过什么错。 现在刘侧妃突然提出世子妃身体不好,给商翩度物色夫人的同时,也帮世子找一方妾室,为成王嫡系血脉开枝散叶。 而刘侧妃所说之人,正是她的唯一侄女刘韵。这件事今日刘贤妃在他回到府邸后也跟他说过一次,他又不能太让刘贤妃难堪,便允诺如果王妃白毓亦或许商容与,三人有一人不同意,便作罢。 现在刘侧妃来做冉清谷的思想工作。 刘侧妃微笑着:“世子妃脸色不好,可是吹风了?” 冉清谷不明其意,便道:“还好,外面下了小雪,吹了点寒风。” 刘侧妃:“世子妃身体不好就不要奔波了,王府还要指望着你来开枝散叶呢。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世子妃嫁入王府也一年有余了,怎么着也该有点动静了,毕竟世子是嫡系血脉。” 这白毓敢让她故意当众难堪,她若不给她找点事情做,她怕是真以为这摄政王府是她的天下。 冉清谷喝了口茶,笑了笑:“侧妃说得是,但我同世子还年轻,也不急在这一时,倒是二哥二嫂,都结婚四五载了,怎么着也该有个动静吧。” 刘侧妃脸色沉了下来。 她两个儿子娶妻这么长时间都没点动静,而苏喜是苏太傅的嫡系孙女,她若是为儿子纳妾,必定会惹恼苏家。 因而她迟迟未动。 这小贱人嘴皮子还真是厉害,三言两语专朝着她的痛楚戳。 “世子妃说得对,这开枝散叶……王府世子公子都有责任,但世子毕竟是嫡出,世子妃该尽心尽力才是,不过……” 她话锋一转:“世子妃身体不好,也急不来,我倒是有一房远方侄女,生的很是机灵,也到了该求亲的年龄了,前些日子我一问她,她说自己很钟意世子,我一寻思着,这不是亲上加亲吗?” 冉清谷不动声色喝着茶。 感情这是送小妾来了。 “侧妃,我父王身强力壮,开枝散叶我父王也能,不如让您的那位侄女过来,多给王府填几位公子,公子多了,这枝叶不就散开了吗?”商容与大步走了进来。 若不是纯儿偷偷去找他,他估计又要多一个妾室。 成王一听,吹胡子瞪眼呵斥:“小兔崽子,你瞎说什么呢?” 商容与笑了:“父王,我没瞎说,侧妃这么关心王府的子嗣,赤诚之心感天动地,不如将侧妃所有的侄女都招来,您全纳了,这样更是亲上加亲。反正您纳了也有五六位了,再多纳个几房也无碍,王府还是养得起的,若是您俸禄供养不起这些姨娘,我也可以出一份力,不行的话,世子妃那里还有皇上赏赐的黄金万两呢。” 刘侧妃脸色煞白。 她素来知道商容与离经叛道,跟条疯狗似的,但这条疯狗在她面前还是有点分寸,很少咬着她不放。 现在,这条疯狗何止是咬着她不放,怕是要咬断她咽喉。 让她所有侄女过来给成王当妾,这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商容与敢这样说。 成王震怒,一巴掌拍在案几上,桌子上的纸张被拍得翩翩起舞:“你皮又痒了是吧?” 他堂堂一个王爷,去纳自己侧妃的侄女们为妾本就不成体统,现在还要拿儿媳的赏金来养姨娘,这小兔崽子真是越来越口无遮拦了。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父王,你自己都不愿意纳,为何要让我纳?”商容与淡淡看着他老子。 刘侧妃脸色难看:“世子,您若真的不愿,也没人逼你,但您这话未免也太折辱我刘家的女儿了吧。” 商容与朗声微笑:“侧妃,你若是怕折辱,何必当着我的世子妃面提这些?” 他从不踩人脸,但无奈有些人非要把脸塞他脚底下。 “我今日就明明白白说清楚,我商容与已经娶妻,今后我的后院也有且仅有世子妃一人,若是谁非要塞给我小妾,那必定头天坐着花轿进来,第二日就抬着棺材出去,喜事丧事一起办了,也省的浪费人力物力财力。” 说着,商容与就牵着冉清谷的手朝外面走去。 成王气急败坏:“小兔崽子,无法无天了吧。” 刘侧妃看到商容与同冉清谷走了,气得郁结于胸,憋了半天终于憋出几滴眼泪:“王爷,我也是一番好意,想着能让王府填几位子嗣,好热闹热闹,世子不愿说一声就行了,怎可如此折辱妾身。” 成王哄着刘侧妃:“容与他年轻气盛,年纪小不懂事,你包容包容一下他。” 他话锋一转:“其实这事儿你也有不对,你明知他们夫妻感情现在正蜜里调油,你还给他塞妾室,你让毓儿怎么想?更何况容与那性子,若是那么好打发的,我也不会如此头疼。好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刘侧妃暗暗咬着牙:“是。” 此路不通,定然有其他路。 这个白毓仗着商容与宠爱就敢如此作威作福,假以时日,她必定要爬到她的头上。 冉清谷被商容与握着手回到沉鱼阁,整个人还恍恍惚惚。 商容与见他脸色不太好,伸手探了探他额间的温度,问着:“你怎么了?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冉清谷摇摇头:“没事。” 商容与微笑着:“那就好。” 他在长廊下牵着冉清谷的手走着,廊桥两边细雪纷纷。 王府的春梅一夜之间全开遍,白的像雪,红的似血,红白相间,影影绰绰,景致美不胜收。 商容与走在前方,“毓儿放心,娶了你,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娶妾,有一个人一起到白头就够了。” 冉清谷默不作声,静静跟着商容与走着。 商容与笑了笑:“晚上去醉风阁蹭饭吃吧,今日父王歇在刘侧妃处,又是我们娘儿三的晚饭,今晚你有什么想吃的?对了……” 他扭过头来,微笑:“我从大理寺回来的路上,为你带了一些三素斋的糍米糕,他们家又出新品了,待会儿让纯儿拿到蒸笼上热着,拿来做宵夜吃。” 冉清谷亦步亦趋跟着,目光落在了商容与的身上。 商容与穿着一件墨黄色衣衫,外披着一件玄黑色披风,墨色长发被玉带发冠束着,侧目挑眉间风流自成,一派贵气从容。 他时不时回头冲着他微笑,如同晨曦的阳光般明媚,仿佛这天寒地冻的细雪都变得温暖起来了。 雪下个不停,春梅拼命的怒放着,冉清谷就这样被商容与牵着手,穿过一栋栋廊桥。 “今年的梅花开得真好,从入冬开始到现在,一直开着,我还记得我见你第一面,就是因为你被我折的一株红梅砸到了……” 冉清谷耳畔突然响起三皇子的话。 ——你能活在谎言里一天,你还能活一辈子吗?你不是世子妃,商容与终究有一天会发现。 冉清谷喊着:“世子……我们和离吧。” 商容与想都没想回头,佯装嗔怒:“叫相公。” “慢着,你刚刚说什么?雪下得太大,我没听清。” “我们和离吧。” 雪骤然下得大了,掩盖住了冉清谷的声音。 商容与神色沉敛,不确定再次问了声:“你说……和离?我们?” 冉清谷点了点头:“恩,这些时日在王府多亏了世子照顾,白毓感恩不尽。” 商容与脸色沉了下去,牵着冉清谷的手突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他愣了愣,旋即温和笑了,继续牵着冉清谷的手往前走:“行了,行了,别闹脾气了,今日这事确实是父王做的不厚道,你放心,以后我就你一个,生生世世就你一个……” “世子,等回禀了圣上,过了文书,我们就……”冉清谷站定,他的手从商容与的手心里抽出来。 商容与面露愠色,扭过头来,冷冷盯着他:“为什么?你外面有人了?难道是因为你表哥?” 冉清谷抬眼看着商容与:“这件事跟表哥没关系,从一开始我跟世子的婚事就是一桩乌龙,世子不愿意娶,而白毓也从未想过嫁给世子。” 商容与厉声问:“后来我们相处不是很好吗?” 他当时确实是不愿意,但是后来发现,他控制不住的靠近她。 他已经做好了与白毓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打算,今后唯她一个,结果,她却要提出和离? 别人和离至少还睡了几夜,他不仅没睡到人,还被人给当成暖床的工具,暖完了床,就他娘的直接扔了。 冉清谷:“那是世子的错觉……” 他镇定抬眼,直视着商容与:“世子不过是见毓儿一个人在京中孤苦无依,才对毓儿好,而毓儿从来不敢高攀世子。” 商容与哑然问:“相处这么久,你就对我,没有一丝感情?” 冉清谷摇了摇头:“没有。这些时日多谢世子厚爱,世子天之骄子,一定会寻得一位如花美眷,毓儿福薄,与世子无缘。” 他是个刽子手,满手鲜血,从炼狱走到人间,最终还会回到炼狱里。 他孑然一身,生死无所谓,但商容与不同,他本该有那样美好灿烂的一生。 他不能让他越陷越深,他那样讨厌断袖,若是知道他是男子,那他该有多恶心…… 去你娘的福薄,去你娘的如花美眷,都嫁过来一年了,才他娘的突然发现无缘。 商容与搞不懂这人脑子里装的什么。 他似乎从没有认真了解过她。 他商容与堂堂皇室王世子,结果被一个女人给抛弃了。 难不成他杀人太多,遭报应了? 白毓就是他的报应。 他咬牙:“想和离?你见哪个皇室有和离的先例?” 冉清谷抬眼一愣,风雪迷蒙了眼睛。 良久,他垂眸:“休妻也可以。” 和离代表着夫妻双方和解,经过文书发放,堂堂正正的离开,但休妻就意味着妻子品行不端,让夫家厌恶,一纸休书被赶出夫家。 若是前者,女子以后婚嫁皆不受影响,但若是后者,女子品行不端,若是再嫁人可就麻烦了。 商容与怒火直朝着脑门上蹿。 这人宁愿被休也要跟他撇清关系,他商容与就这么不堪? 他拉过冉清谷,摁着他的头不许他挣扎,在他嘴唇上狠狠咬了一口,咬得冉清谷唇角血色潋滟。 冉清谷吃痛皱着眉,商容与觉得咬得不够,又伸出舌头勾着冉清谷的舌尖细细咬着,咬得冉清谷满嘴血腥味,咬得冉清谷眼角沁出一滴泪。 冉清谷舌尖一阵锐痛,若不是商容与咬了一口换地方咬,他都要怀疑商容与想咬断他的舌头杀了他,然后再嫁祸给他说他咬舌自尽。 “你还记得你嫁入王府的第二天说过什么吗?你说‘生死都是本世子的人’,所以除了王府,你哪儿也去不了,就算是死了,你的墓碑上也得刻上‘商白氏’。” 商容与松开冉清谷,一抹嘴角的血,笑得冷厉诡谲,扭头转身朝着府外走去。 == “哎呦喂,各位爷,吃好喝好啊,你们许久不来,我们这里的姑娘可都想死您们了。”老鸨子拿着扇子招呼着,催促着那些伺候的姑娘,“快,愣着干什么,好好伺候各位爷。” 几个穿着薄如蝉翼衣衫的美貌女子笑嘻嘻的,推杯换盏为几位大人倒酒。 陆云深随手拉一个女子搂在怀里:“红儿,想爷没?” 那女子娇羞的低下头,眉目风流婉转:“想,陆爷可是将红儿忘记了?” 陆云深微笑:“怎会?红儿在爷的心里。” 余条姚望等人身旁都站着一两位伺候的姑娘,或搂搂抱抱,或卿卿我我。唯独商容与身旁,只有两个负责倒酒的姑娘,姑娘也没有任何不雅的举动。 醉红楼伺候的姑娘都知道,成王世子虽经常逛妓院,但却很少真的招人近身伺候,因此伺候他的人格外规矩。 商容与喝得醉眼朦胧,依稀间看到蓝白色肚兜在眼前晃悠,肚兜的主人手指上戴着一枚红色扳指。 “毓儿?”他诧异喊出声,将那女子拉入怀里。 那绿衣衣衫女子坐在商容与怀里一头雾水,见惯了风月,她知晓如何讨男人欢心。便双手搭在商容与的肩膀上,在他侧脸落下一吻:“世子爷可是要绿儿伺候喝酒,这大冬天啊,越是烈的酒,越暖胃……” 说话间,女子捏着丝帕的手伸到商容与的领口里,嘴角再次凑上去,吻在商容与的脖子上。 商容与这才看清女子下半身就穿着一件小裤。 她披着一件薄如蝉翼的绿色衣衫,里衣是一件蓝白色肚兜,说是肚兜,却什么也没兜住,胸前四两肉有两两在外头。下摆穿着垂绦裙装,内里风光无限,春色盎然。 商容与连忙将女子推开,狠狠的揉了揉头。 果然是醉了。 毓儿虽然也有一件蓝白色肚兜,但她很保守,衣服必定捂得严严实实的。 那绿衣姑娘被推开差点摔倒,幸好被一旁伺候的丫鬟扶住了。 她半是委屈,半是懵懂的看着商容与。 陆云深连忙拉过那绿衣姑娘,微笑着:“世子不解风情,爷疼你。” 绿衣女子立刻笑嘻嘻搂着陆云深。 红衣女子不满嗔怒:“爷,你不疼红儿了吗?” 陆云深笑笑:“疼,都疼。” “都滚出去。”商容与头痛欲裂,被这群莺莺燕燕吵得快烦死了。 屋子里弹琴伺候的姑娘们俱是一愣,面面相觑互相看了看。 陆云深笑了笑说:“都先去房里候着,待会儿爷会来好好疼你们。” 姑娘们打趣说“爷你一定要来啊”就连忙退出房间。 商容与拿起酒杯,却被陆云深一把抢了过去:“别喝了,你都喝了我半个月的俸禄了。我老子如果知道我跟你出来鬼混,非得打断我两条腿。” 商容与推了陆云深一把:“穷成这狗样还有脸说请客?” 陆云深:“这不是看你感情不顺,想笑话你吗?” 他嘿嘿笑了声:“世子妃真的跟你提出和离?” 商容与头痛欲裂瞪了陆云深一眼。 姚望不解:“不应该啊,你们相处不是挺好的吗?为什么突然提出和离?” 商容与气闷拿起酒壶又咕噜咕噜灌了一大口:“他说他对我没有感情,这他娘的,他勾引了我那么长时间,就连睡觉都要抱着我睡,平时乖的不得了,我说东他不敢往西,我说一,他绝不说二,从来都是顺从的,结果跟我说没感觉……去他娘的没感觉……没感觉为什么要对我撒娇?没感觉我吻他都从来欲迎还休?” 余条问着:“会不会你脾气太暴,她害怕你才会对你百依百顺?现在她终于受不了,你这脾气得改改……” 商容与气结:“我不知道对他多温柔,她说她没准备好、害怕,我就一直等她,谁他娘的成婚一年了,连老婆裤子都没脱?” 众人:“……” 众人:“!!!” 众人:“???” 陆云深咳嗽了声:“容与,我觉得吧,世子妃可能真的对你没感情。” 人家连圆房都不愿意跟你圆,你好意思说人家对你有感情? 商容与一口否决:“不可能,你都不知道他睡觉抱我抱得多紧,生怕我跑了似的。” 陆云深:“估计是你误解了,她或许就喜欢抱着人睡,你恰好是那个被他抱住的人,换一个人,她估计也能抱得很紧。” 商容与:“放屁,她就只抱我一个人,别人她都不抱。” 余条打断这两人:“没有感情就努力培养感情呗,你们是皇上赐婚,还真的能和离咋地?容与你是不是平时关心她少了,让她没有安全感?” 商容与摇头否认:“不会,她喜欢糍米糕,我就每天下了早朝去三素斋给她买,为了能让她吃口热乎的,我的马儿跑瘸了三四匹。” 余条说着:“除此之外呢?” 商容与不解:“什么除此之外?” 余条:“你该不会就知道她喜欢吃糍米糕吧?你对她就这么不上心?” 商容与仔细思索了一下,发现自己对自己的世子妃了解甚少。 不是他了解少,而是他的世子妃总是淡淡的,无欲无求,身上总是笼罩着一股淡淡厌世感。 不是他不想去了解,而是这个人没有展现那么多东西让他了解。 姚望打断余条:“容与是什么人,我们不清楚吗?若他真的不上心,怎么会为了世子妃闯东宫,更不会在这里喝得烂醉如泥……我觉得还有一个可能……” 众人齐声:“什么可能?” 姚望:“女人总有那么几天心情低落觉得全世界都是灰暗的,人间不值得,兴许是月信来了。” 商容与掐指一算。 是哦,毓儿的葵水就在这几日。 == 商容与绝对属狗的。 冉清谷用他多年的敏锐观察力担保。 他的唇角与舌尖都被咬出血,唇角伤口因冷寒天气而开裂红肿,舌尖更是惨不忍睹,因无法用外敷药物,只能含在口里等它慢慢愈合。 但那伤口钻心的疼,喝口水都能疼半天,连饭食都咽不下。 似乎商容与很爱咬人。 “世子也真是的,又不是属狗的,为什么老爱咬世子妃呢。”纯儿端起一碗熬得只剩下水的米粥,加点桂花糖,递到冉清谷手里。 她这不是第一次见世子咬世子妃了,已经咬了很多次,次次见血留疤。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就很像狗撒尿圈地。 在情动时咬一两口无所谓,但几天咬一次,咬得世子妃连饭都吃不了,这未免太…… 纯儿忽然想到什么。 世子该不会有什么特殊癖好,譬如在床上玩一些强制爱、捆|绑之类的难以言说的情趣…… 应该是这样,世子抄尹家还带回来一箱子难以启齿的道具呢。 世子妃这小身子骨,经得起世子折腾吗? 难不成世子妃这三天两头生病,就是被世子折腾的? 冉清谷见纯儿走神,问:“你怎么了?” 纯儿仿佛发现什么惊天大秘密怕被灭口,连忙反应过来,惊慌摇头:“没……没事。” “去他娘的没感情。”沉鱼阁外一阵喧闹。 冉清谷出门,看到商容与醉醺醺的被陆云深余条几人扶着进了沉鱼阁。 “对,去他娘的。”陆云深哄着,“到家了,不要犯混了,对人家好点。” 冉清谷连忙迎了上去:“世子怎么了?” 陆云深见冉清谷唇角结疤开裂,这不是被咬的就是被打的。 难怪人家要和离…… 这活该啊。 姚望笑了笑:“世子心情不好,就喝多了……”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余条拐了一手肘:“我们几个出去喝酒聚聚,世子喝晕了,人我们完备的送回来了,麻烦世子妃好好照顾他。” 说着,他扶着商容与交给冉清谷。 商容与喝得不省人事,站都站不稳,冉清谷只得去扶着:“谢谢几位大人。” 商容与一见到冉清谷,就面对面抱着冉清谷,把头搭在冉清谷的肩膀上,呢喃喊着:“毓儿。” 余条将商容与交给冉清谷之后,看到商容与侧脸上有一个女子口脂吻痕,鲜艳无比。 那是绿儿吻上去的。 幸好那侧脸朝外,世子妃应该还没看到。 他连忙捏着衣袖佯装不经意去擦商容与脸上那吻痕:“世子刚刚吐了一场,弄了点污秽溅到脸上,别弄脏了世子妃衣服才是。” 商容与被擦得难受,头昏脑涨推开余条说:“滚。” 余条再次伸手去擦:“世子,你脸上脏了,我帮你擦擦。” 商容与再次推开余条,将那本朝外的侧脸扭向冉清谷:“毓儿,给本世子擦擦。” 众人:“……” 冉清谷看着那吻痕,迟疑抬起手,拿着衣袖擦干净。 陆云深连忙说:“世子妃,您别误会,世子只是去喝酒,那只是不小心沾上去的。” 余条附和:“对对,世子他什么都没干。” “呕——”三人话音还未落,商容与胃里泛呕,差点没吐出来。 他难受的扯了扯衣领,从怀里扯出一方女子丝帕,以及露出的脖子上也有一个吻痕。 众人恍若被雷劈。 那也是绿儿的。 他们如果告诉世子妃,在醉红楼跟妓|子搂搂抱抱就是没上床,世子妃会信吗? 陆云深看向其他两人,用眼神示意两人出来编。 若是世子妃因此再跟商容与闹和离,那商容与不得砍了他,毕竟去妓|院这事儿是他提出来的。 余条张了张口,似乎要编什么谎话。 陆云深眸色一亮,不愧是国子监的同窗里最厉害的一位,脑袋就是转的快。 余条:“世子妃,我想起来,我今早晾的衣服还没收,我回去收衣服了。” 陆云深:“……今天下了一天的雪,你晾衣服?” 余条:“对,晾在邻居家的廊下,回去晚了,邻居要关门了。” 姚望咳咳了声:“我也突然想起来,我的衣服也没收,世子妃,下官先回去了。” 陆云深:“……” 好歹是国子监里靠着自身考出来的功名,编个谎话总该会编吧? 姚望:“咳咳,晾在余条的邻居家廊下,回去晚了,得关门了。” 说完,两人一溜烟的走了。 陆云深怜悯看一眼商容与,想替商容与编一个理由,但实在是编不出来,冲着冉清谷拱手作告别礼:“我也去帮他两收衣服。” 冉清谷:“谢谢大人送世子回来,大人慢走。” 送走了两位大人,冉清谷与侍卫甲出将商容与扶回房间。 商容与进了房间,被房间里的熏香一熏,头痛欲裂,胃里翻江倒海,像是被人搅碎了一般。 他扶着门框,“呕——”的一声吐了出来,冉清谷没躲开,被吐了一裙子。 丫鬟小厮连忙打热水与清扫。 好不容易将商容与弄上床,冉清谷浑身脏兮兮的,散发出一股很奇怪的味道。 甲出立在一旁:“世子妃,其实世子并没有跟那女子发生关系,当时世子喝醉了,将那女子当成了你。” 冉清谷手一顿,淡淡说:“知道了。” 甲出很识趣:“那属下告退。” 冉清谷点了点头。 纯儿打上来两盆水,拧干巾帛。 冉清谷说着:“我来吧。” 纯儿虽是屋里丫鬟,但到底是女孩子,世子全身都脏了,得仔细擦一遍。 纯儿将白色巾帛交给冉清谷:“我去给世子妃准备洗澡水。” 将商容与擦洗干净后,纯儿为他准备的洗澡水都已经凉了。 冉清谷不得不让沉鱼阁守夜的丫鬟再次为他准备洗澡水。 他整个白天没怎么吃东西,给商容与擦洗耗尽了他的力气。此刻被热气腾腾的水雾蒸着,昏昏欲睡。 他在浴桶里坐了一会儿,在水凉之前撑起酸疼的胳膊开始洗漱。 突然,他闻到一股浓烈的酒味。 商容与不知何时出现在他的身后,醉眼朦胧说:“毓儿,你身上好香。” 话音刚落,他就将冉清谷抱住,如同狗一样在冉清谷身上嗅着。 冉清谷伸手去推商容与,无奈商容与抱着他的手像铁链似的,紧紧锁着。 在他挣扎之际,商容与翻身进了浴桶里,水花登时四溅。 冉清谷心道不好,商容与在醉红楼回来,醉红楼一般为了招揽客人,提升情|趣,会在酒里添加一些催|情的药物,而今晚商容与喝得又这样多。 商容与按着冉清谷的手,想将他揽在怀里,不让他动弹。 冉清谷无奈,只得下嘴狠狠咬了商容与一口。 商容与吃痛松了手,冉清谷在他松手之际,连忙站起身,提着襦裙裙摆跨出浴桶。 自从他那次洗澡差点在商容与面前露馅,他之后洗澡都会穿着襦裙。 商容与伸手一捞,没捞到人,倒是抓到裙子了,冉清谷被抓住裙摆,脚下一滑,摔了下去。 刺啦一声,只有寂寂飘雪声的黑夜中突然发出一阵尖锐的裂帛声。 冉清谷身上那件襦裙应声而落。 随之而落的,还有他整个人。 他咚得一声摔在了地上,左手手肘先着地,因他手腕筋脉断过,手肘无法撑起整个人,所以摔下时,牵动了筋脉,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让他更加奔溃的是,商容与也爬出了浴桶,摔在他身上,张口直接咬在了他胸前一点上。 而他上半身什么遮掩都没有。 第40章 顾虑 “!!!” 疼。 冉清谷伸手去推商容与的脑袋。 这人真不是属狗的吗? 商容与握住冉清谷的手,顺势压在了头顶,他眼前全是晃影重重的烛光,与烛光下躺在地上发丝凌乱的冉清谷。 他用力甩了甩头。 头上全是满天星。 更晕了。 他眼前很多冉清谷,都笼罩着烛光,美得不像人,像勾人的妖精,发丝铺泄一地,每一根都仿佛在说“过来啊,吻我啊……” 不知道是不是水酒的作用。 他脑子里充斥着一个念头——吻他,咬他,狠狠的欺负他。 他低下头去含住了冉清谷的唇,被唇角那先前被他咬破结痂的伤口硌着了,他愣了愣,便朝着冉清谷的脖子一路吻过去。 一边吻一边咬,带着几分发泄欲|望的迫不及待。 冉清谷越是挣扎,他就越是兴奋。 是那种控制不住身体的兴奋,现在他脑子是晕的,眼前是花的,只能被一种很奇怪的本能操纵着,这个本能让他去吻他的世子妃,让他在他的世子妃身上发泄一些很奇怪的因素…… 他身体里住进了一个恶魔。 他无法阻止这个恶魔,只能被恶魔操纵着。 冉清谷双手被商容与按在头顶,身体被他压在地上。 他挣扎得手腕都青紫了,依然没有抽出分毫,现在的商容与醉的不省人事,连咬他胸前都无丝毫反应,更何谈让他放开他,让他做个君子。 他在最初嫁入王府时想过被霸王硬上弓,他那时想,一旦到了这种时候,他就杀了商容与。 现在,他整个人虽然被锁的紧紧的,但他的手还能活动,只要他轻轻的拨弄商容与送他的那枚血玉扳指,他就能杀掉他。 他下不了手。 只能被商容与或轻或重咬着。 他不知道商容与待会儿脱掉他下衣会怎样,明天醒了意识过来,又会怎样…… 但他没法对商容与动手。 他甚至害怕商容与酒醉后一不小心拨弄到那枚扳指,导致扳指里面的毒针射出来,就紧紧的左手捏成拳,握着那枚扳指。 商容与慢慢松开钳制住冉清谷的手,手往下。 冉清谷一惊,连忙摁住商容与的手,喊着:“世子……” 商容与脑子里昏昏沉沉,冉清谷都变成了七八个晃影。 他对着七八个晃影说着:“毓儿,我是真的很喜欢你,非常……” 话还没说完,一股呕吐感涌上来,他连忙偏过头去,趴在地上,吐了半天感觉五脏六腑都似乎被呕出来了,却什么也没吐出来。 他难受的趴在地上,什么都吐不出来,但却像是要将腹腔里所有东西吐出来似的,因胃部痉挛,他的手捏成拳头,浑身战栗颤抖着。 冉清谷连忙抽身,拉过旁边的衣服披上,朝着门外跑去。 他刚走到门口,身后就传来商容与那难受的翻天覆地的呕吐声。 他回过头去,月光从窗外流泻进来,照在趴在地上干呕的商容与身上,他指尖紧紧扣着地板,用力到了手指泛白,身体因呕吐痉挛着,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冉清谷从没见过这样的商容与。 他印象中的商容与要么是潇洒恣意怒马鲜衣的明媚少年,要么是骄奢桀骜狂傲不羁的皇室贵胄,再不然也是拔人舌头取人性命的魔王阎罗…… 从没有一瞬间像如今这般,趴在地上吐得昏天暗地,连身体都支棱不起来。 这个人身上有着他所羡慕的一切,也有着他想要却不曾拥有过的一切。 他曾经是那样的羡慕他能活成他想要的模样,可现在他却因他成了这样,而他从始至终都在欺骗他…… 像是下了什么重大决定似的,冉清谷转身去桌前倒了一杯水,走到商容与的身边。 他蹲了下来,拍了拍他的背,温柔将水喂到商容与的嘴边:“世子,喝口水,胃里就不会那么难受。” 商容与就着他的手咕噜咕噜大口喝着水。 他脑子里很晕,胃里烧刀子似的。 冉清谷手里的杯子很快见底。 他站起身欲要再去倒一杯。 商容与就抓住他,拽着他将他压在地上,杯子应声落在了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冉清谷刚刚没走,现在无论如何走不掉了。 商容与压着他在他锁骨处胸口处或轻或重吻着…… 吻了一会儿,这人就趴在他胸口处没了动静。 冉清谷推了推商容与喊着:“世子?” 商容与没回他。 冉清谷费力支起身子,再次推了推:“世子?” 回应他的只有那或轻或淡的难受的呼吸声。 商容与似乎累得昏睡过去。 冉清谷松了一口气。 幸好世子折腾了大半宿,把自己力气全给折腾用尽了,这会儿消停了。 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商容与弄上床,掩好被子。 做完这一切,他已经累得四肢都抬不起来了,疲惫的走向房间旁的小榻上歇息。 商容与醒来时都已经午时了。 他头痛欲裂,胃里灼烧得难受,总有什么东西翻涌出来,他趴在床边干呕了会却什么也没呕出来。 他脑子里忽然一闪而过一个画面。 满地的裂帛碎锦,躺在地上发丝凛乱的美人,那人挣扎着喊他世子。 他目光落到屏风后。 屏风后是浴室所在地,屏风被换过,昨夜那个屏风好像被他撞歪了。 他昨夜似乎压着毓儿,然后咬到了毓儿的胸口…… 他摸了摸唇,回想着昨晚那一幕,他昨晚虽然喝醉了,但咬着东西的感觉,他记得甚是清楚。 那胸口依旧如此的小! 触感还是很好的…… 他揉了揉酸胀的额头,脑子里记得模模糊糊的晃影。 昨晚毓儿被他压在地上,发丝凌乱了一地,他惊慌失措喊了好几声“世子”。 之后好像他压着他…… 商容与极力的回忆着,但脑袋很疼,只记得一些零碎的片段。 冉清谷推门进来:“您醒了?” 商容与看到冉清谷披着披风,他连忙下床,却因宿醉酣睡腿脚肌肉筋骨没有活络开,落地时差点跌倒。 冉清谷连忙扶了他一把。 商容与看到冉清谷手腕上都是青紫色的痕迹。 那些痕迹落在苍白的手腕上,触目惊心。 他将冉清谷的袖子往上撸了撸,看到冉清谷手腕上青紫色痕迹斑驳。 他伸手去解开冉清谷的披风。 冉清谷躲了躲,不解看着商容与:“世子?” 他的皮肤不太好,随便一点儿小伤第二天都会留下一些青紫色或暗红色印记。 昨天被商容与压在地上胡乱或咬或吻了半宿,脖子上、胸口上到处都是,甚至包括腰上,都是青紫色暗红色的痕迹…… 很有一种一夜放纵留下的。 商容与关切又心疼说:“给我看看。”沉鱼阁很暖和,根本不需要穿披风。 毓儿穿披风肯定是为了遮盖住什么痕迹…… 毕竟她是世子妃,让下人或母妃看到了,会指责她这个世子妃怂恿世子纵欲。 他将披风脱下后,倒吸一口凉气。 如果不是想到这是自己弄上去的,他定要大骂一声畜生。 毓儿脖子上锁骨上,甚至抹胸的衣服下遮盖着的胸口处,全是或青或紫或暗红的痕迹…… 很奢靡,也很欲…… 可想到昨晚多激烈。 他突然想到这几日是毓儿的月事日子。 他第一次要跟她圆房时,毓儿说她葵水来了,他就将日子记下来了。 那他昨晚不是…… 畜生啊畜生! 毓儿一个弱女子,怎么能阻挡住他这个自幼习武身强体壮又喝醉酒的混账? 难怪她脸色如此苍白,脚步虚浮。 肯定是受伤极重,又难以启齿,只能自己忍受着。 商容与连忙将冉清谷扶到床边坐好,关心切切说:“毓儿,你是不是很难受,来先躺着休息会儿,要做什么直接跟我说……” 冉清谷一头雾水。 他本来要去给王妃请安的,听到商容与醒了就过来看看,怎么就又让他躺下了? 而且昨天商容与很生气,今天怎么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难不成他以为就这样哄着他,对他千依百顺,他就不会和离? 没想到高高在上恣意洒脱的成王世子也这样幼稚…… 商容与握着冉清谷的手:“你放心,我一定会对你负责的。” 冉清谷:“……” 他满眸情绪复杂:“世子,是同意和离了?” 商容与关切的目光趋向于黯淡,手僵硬在半空。 须臾,他温和笑了:“毓儿,昨晚我确实有点过分,但以后不会了。” 冉清谷想到昨晚商容与趴在地上的样子,再看看眼前这个对他百般耐心万般迁就的人…… 心里又是酸楚,又是胀痛。 他本不该如此。 他本该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他觉得断袖恶心,结果自己却将一个男子捧在心尖儿上,而这个男子从头至尾都在欺骗他。 可是他呢,却越陷越深,至今不知自己被蒙骗在鼓里。 冉清谷欲言又止,他看着商容与那希冀期盼讨好的双眸,郑重说:“世子,我们不合适,到此为止吧。” 他只希望商容与不要陷入那么深,这样在他知道真相前,也能少恨他一分。 商容与愣了愣。 他们都发生了那种关系,她已经是他的人了,她依然要提出和离。 看来她是铁了心的想要跟他分开,全然不顾自己女儿家的名节。 他痴痴看着冉清谷,期盼冉清谷下一刻跟他说他是开玩笑的。 但没有。 他等来的确实他的世子妃再一次:“世子,我们真的不合适。” 商容与眸子暗淡下来,愤怒站起身:“随你。” 说完,他转身朝着门外走去,砰的一声重重摔门声。 冉清谷看着商容与远去的背影,看得出神。 他不知道自己失神了多久,只知道回过神来,天也黑了,寒风呼呼的刮着,冻得全身骨节都泛疼。 屋外的狂风席卷进屋子里,将他层层包裹住。 雪刚停,雨又下了起来。 = 大雨一连下了几天,大雨过后,天便晴了,枯藤抽出枝丫,阳光和煦温暖。 冉清谷已经半个月都不曾见到商容与的踪迹。 府里的丫鬟都在他背后指指点点,冉清谷不甚在意。 纯儿拿着剪刀气闷剪着一株才抽枝的绣球花。 咵咵的剪刀声杂乱无章。 冉清谷:“花枝都被你剪坏了。” 纯儿气闷收手。 冉清谷看她那气鼓鼓样,问着:“跟谁吵架了?” 纯儿气得眼睛通红:“世子妃,您跟世子闹矛盾了吗?那满月阁与丰宝苑的几个丫头,天天在外面嚼舌根,说世子厌弃世子妃了。” 冉清谷笑了笑:“嘴长在她们的身上,随她怎么说呗。” 纯儿气急败坏:“还有前厅后院伺候的丫鬟们都在背地里说……” 她不敢说后面的,怕惹得世子妃不快,但她不说,又怕冉清谷不懂得为自己谋取,便挑挑拣拣说了:“世子又去逛醉红楼了,前些日子还带着两个江南来的名妓游湖,他还随着陆家少爷踏青,与几个官家小姐邂逅在南山,几夜未归……她们都说……说世子对世子妃只是一时兴趣,现在兴趣没了,世子妃迟早要被厌弃……” 冉清谷垂眸。 其实这样也好。 他很快就会忘记他,寻得一个真心相爱家世清白手也干净的女子,白头偕老,相伴一生。 他同样会在下了早朝为那女子买一份她爱吃的糕点,他也会为了她奋不顾身。 纯儿见冉清谷无动于衷更是急道:“世子妃,世子都半个月没回王府了,您也不着急?王爷派人去找过他,他直接将人打出去……他以前恨不得天天都待在沉鱼阁,连上早朝都挨到最后一刻才走,怎么好端端就……” 冉清谷:“世子自有世子的道理。” 纯儿欲要再劝说冉清谷去争宠,却见王妃带着苏嬷嬷走了进来。 冉清谷连忙带着沉鱼阁的诸位丫鬟行礼:“母亲。” “参见王妃。” 简醉欢温和微笑:“都起来吧。” 冉清谷起身。 简醉欢看着冉清谷,温和笑了笑:“毓儿,王府花园里的花开了,陪母亲去走走。” 冉清谷点头:“是。” 王妃穿着一身素淡的常服,珠钗也简单随意,她但凡见人,都会打扮得典雅贵气,如今这样来沉鱼阁,可见她压根没将冉清谷当外人。 一场春雨下,花园里的花陆陆续续开了。 冉清谷陪着王妃在花园里走着,王妃微笑着说:“毓儿,你叫了我一年多的母亲,我也不怕见外,今日有什么话,我就跟你明说了吧。” 冉清谷恭敬说:“母亲请说。” 王妃抬步款款而行:“容与是我儿子,我了解他,不管外面怎么疯传,他绝不是什么大恶之人,相反,他在感情这件事上随我,一根筋。” 冉清谷认真听着,王妃拉过冉清谷的手,语重心长说:“我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很喜欢你。他因你学会了迁就,也学会了妥协。若说没缘分,可怎么就偏偏你们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凑到了一起,缘分这个事情很奇妙,要珍惜。想当年,我也就隔着老远看了王爷一眼,两个月后就被抬进王府,我同他讲的第一句话就是‘夫君’,之后的风风雨雨那么多年,我们不也走过来了……” “后来我才发现,那些话本里所说的心如擂鼓小鹿乱撞,统统没有,我们就是人间最平凡的一对夫妻,我是他的妻子,他是我的丈夫,日子长了才会发现他庇护我关心我,我为他生儿育女添衣加食……这就是感情……感情不是那一瞬间的春心萌动,而是每个日子里的柴米油盐,春夏秋冬的朝夕相伴……” “感情是要慢慢培养的,你心思细,你不可能没发现容与对你的好……我不相信你对容与没感情……夫妻吵架很正常,所以啊,如果容与让你不开心了,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我这个当娘的同你说声抱歉,你原谅他这一次,实在不行,你觉得怎么做解气,你就怎么做,我绝不会偏袒我儿子……以后他若是再欺负你,你就来跟我说,我会替你出气……所以这次和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 “我跟你明说了吧,圣上忌惮成王府,是不会让你和离的。白家没落,无权无势也无根基,你若是世子妃,那其他贵胄的女儿嫁进来只能当妾,一般有权有势的人家怎么会让嫡女嫁进来?但你若同容与和离了,那么容与的婚事又成了圣上的心头病。而且,我这个当母亲的,也不希望你们和离,在你嫁进来之前,我观察过大溯京都所有权贵的女儿,也曾挑选过几位……但你嫁进来之后,我就觉得你很对我的眼。夫妻之间是要看缘分的,婆媳之间,更是要看缘分,否则就是家宅永无宁日……” 冉清谷知道他同商容与说和离的事情传到王妃耳朵里了。 他也不曾想王妃这么看重他。 王妃笑了笑:“毓儿,你是个好孩子,我也不逼你,今日的话,你回去细细想一想,会想明白的。” 冉清谷点头:“是。” 王妃都已经这样说了,他若还要闹,那便是他不知好歹。 更何况,王妃都已经很明确提出圣上不会让他和离,那和离这条路一定行不通。 可他更不能让商容与越陷越深,现在商容与对他有多喜欢,将来知道真相,抽身就会多难…… 王妃是个聪明人,见好就收,话锋一转:“晌午就去我醉风阁用膳吧,一个月后刘国丈要过八十岁大寿,吃完午膳,你随我去置办几身衣裳,挑选几件首饰,我们成王府的世子妃一定要漂漂亮亮的。” 冉清谷:“是。” 第41章 当爹了 琴行密阁屏风后,烛火静静燃烧着,将人影投到密阁屏风上,放大了两三倍。 整整一上午,商玉州不曾见屏风上的影子动一下,只有那烛火摇曳的时候,屏风上的影子随着烛火晃了晃…… 那人就如同一尊雕塑一般,一动不动,目光似乎看着哪儿。 商玉州总感觉,他印象里那个寡淡冰冷到没有一丝烟火气的人又回来了。 暗阁分两个部分,一部分是谋事的大堂,大堂里坐在商玉州的心腹与拥护他的大臣。 而屏风后坐着冉清谷。 他此刻的身份不方便见那些大臣,更不方便让那些大臣知道他就是成王世子妃,所以用一扇屏风隔开。 大臣们都知道三皇子背后有一个高人,却不知高人是何许人。 方长弓手在墙上挂着的那幅图上比划着,图上写了几位朝堂官员的名字与各类势力分割。 他恺恺而谈:“太子因成王世子失去了监国之职,二皇子势力大增,太子必定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立功,因此,我们只需要让太子不能立功,如有可能,要在各处安插上我们的人,方便成事,一旦太子倒台,我们可乘虚而入,收揽□□的人心,届时便是我们成事之时。” 一个老臣摸着胡须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很妙,太子一旦倒台,二皇子一党绝不会容太子一党,若□□想活下来,必须要找新的依附,如此只剩下三皇子与六皇子,六皇子母家是刘家,势大,必然不会给很高的筹码与这些大臣,现如今只有无甚依托的三皇子是他们最好的选择。” 另一大臣点点头:“可万一失败呢?” 方长弓微笑:“万一失败,是太子与二皇子之争,关我们何事?再有者,北夷可汗与我们达成共识,他愿意出兵帮我们成事。如若暴露,可先退兵西北境,那里有我们的兵马,再杀回京都又有何难?大丈夫生于世,当轰轰烈烈,岂可史书里,未有一笔?” 几人赞许的点了点头。 方长弓眺向三皇子,三皇子目光透过眼前幽若的烛火,落在了屏风的影子上,而那影子一动不动,头低垂,似乎在盯着什么看。 他脸色一沉:“殿下,您觉得呢?”商玉州眺向冉清谷:“高人,你觉得如何?” 冉清谷毫不留情说:“蠢。” 此言一出,几位大臣脸红脖子粗,方长弓更是脸色冷沉难看:“那你觉得如何?” 冉清谷坐直了身体,端起桌子上凉透的茶水,抿了一口:“其一,太子失去了监国之职,他定要找机会立功,恢复监国之职,而二皇子向来刚愎自用,如同猎豹,一旦看到猎物有了破绽,必定咬住不松口,所以根本不需要我们阻止太子立功,二皇子也会阻止,我们有必要暴露自身,去为他人做嫁衣?” “其二,一旦太子倒台,你觉得以皇上的个性,会为下一个储君留下后顾之忧吗?所以太子一倒台,皇帝必定会杀光太子余党,一来惩罚他们辅佐不力,二来为自己另一个嫡子也就是二皇子肃清障碍。这也是为什么□□会拼了命的去保太子,所以根本轮不到我们去收买。” 商玉州一拍扶手:“不错,这是我父皇能干出来的事儿,更何况他那么疼那个肥猪太子大哥,怎会轻易让他倒台?” 冉清谷不置可否:“所以我们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捧杀。” 众人不解:“捧杀?” 冉清谷点头:“是,皇上虽疼爱二皇子,但更是溺爱太子,现如今太子任何一方面都不如二皇子,我们不如顺势捧二皇子,到时候天下人皆知二皇子劳苦功高,在太子眼里就是二皇子欲要将他取而代之,那时,太子还能坐得住吗?他一旦坐不住,那将是兄弟阋墙,手足相革。而我们只需要坐收渔利……” 方长弓:“那万一是太子杀了二皇子呢?” 冉清谷低着头,看着自己左手,摸了摸那血玉扳指:“捧杀,捧杀,捧就是杀,到底是太子杀二皇子,还是二皇子杀太子,对我们有区别吗?反正最终,我们两个都是要杀的。” 众人暗暗惊叹。 听这人说话,经常气力不足,听那声音就是个病弱之人,可他不经意间说的话,重若千钧又寒芒刺骨。 “如果我推算的不错,这事情年底前就会有结果,那时,便是我们起事之时。”冉清谷淡淡说,“是成是败,还是要战场上打一打的。” 无论是太子杀了二皇子,还是二皇子杀了太子,赢得了的那个最终都会对三皇子下手。 那时是成是败,是马革裹尸,还是脚踏白骨笑王侯,都是要走一遭的。 商玉州赞许点点头:“清谷说得不错,如今的局势对我们并不明朗,大家先回去准备,将来我们还有很多场硬仗要打。” 几位大臣点点头:“谨遵三皇子令。” 在那些人走后,冉清谷才起身,从屏风后走出来。 他冲着商玉州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告辞。 商玉州突然开口:“你算来算去,好像少算了一步。” 冉清谷不解回头,满眼狐疑。 商玉州:“你只算太子与二皇子,你有没有算过商容与?他在将来大争之世,扮演着怎样的角色,他会帮谁,或者他会对付谁?亦或许他是否要拥兵自立?” 冉清谷:“他谁也不会帮,谁也动不了他。” 也许将来,他再见到商容与时,是兵戈相向。 以沉默,以刀剑,或者以其他…… 商玉州嗤笑:“是啊,毕竟他手里有兵权,那才是大溯的命脉。清谷,你今日为何出手如此之快,想出这样的损招来对付太子二皇子?” 冉清谷神色恹恹:“没什么,我本想等着二皇子自己乘胜追击,逼迫太子,但没想到他那么不中用,不如我们帮他出手好了。” “恐怕不止如此吧?”商玉州脸色沉下来,一字一句,“你不想让商容与越陷越深,无可自拔,因此想早点解决这里的事情,这里的事情越早解决,你也就越早不用欺骗他,他便会早点知晓你的身份,自然不会再无可救药爱上你……” 他苦笑:“看吧,没有人比我更懂你,你我才是一个世界的,商容与他什么都不是。” 其实他也不是很懂。 他认识冉清谷这么多年,冉清谷做事只考虑结果,从来不为别人考虑。 就连对他的姨母冉裳,他直接弄瘫了冉裳的丈夫白国公,他想到的从来就是不能让白国公伤害冉裳,他下手从未考虑过冉裳的感受,毕竟白国公是冉裳的丈夫,对于一个丈夫瘫了或死了的女人来说,她心里又该如何接受这件事,外人又会如何看待她。 甚至…… 他在代嫁时,明知道是诛灭九族的事情,一旦事情暴露,冉裳白毓都会死,就算不死,那也会是亡命天涯,他也义无反顾去做了。 因为他需要入京复仇。 在面对他这个救命恩人时,他答应帮他杀了太子,也愿意助他成就大事。 此番如此激进设计太子二皇子,只是因为他觉得时机成熟,可以成事。 他从没考虑过,他这个皇子将来上位成功,是以乱臣贼子的身份,还是以国之储君的身份。 对他而言,目的是唯一,过程不重要。 可就这么一个从不留后路,也不曾考虑过任何人感受的人,竟然担心商容与越陷越深…… 冉清谷推开密阁的门,淡淡说:“我先回去了。” 商玉州没阻拦:“路上小心。” 冉清谷提着裙角朝着阁楼下走去。 在冉清谷下了最后一节阁楼木质楼梯时,商玉州站在扶手处问:“清谷,你是不是喜欢上商容与了?” 冉清谷刚要落地的脚一顿,裙摆太长,比脚先下地。 他凝滞一瞬,脚下了地,踩在了先落地的裙摆上。 他说:“我不知道,我只有在面对他的时候,才不用努力证明自己还活着。” = 出了琴阁,已经快晌午了,街上熙熙攘攘。 冉清谷漫无目的的在街上走着,他不想回王府,但不回王府,他无地可去。 走着走着,他便走到汜水河桥头。 那位百岁的老叟依然在卖面,他揉面的样子认真又闲适。 冉清谷提起裙摆走了过去。 老叟的重孙子微笑着赶客:“夫人,不好意思,今日二十份长寿面已经卖完了,今日不做了。” 冉清谷微笑着:“不好意思。” 他刚要走,那位老叟喊住他:“这位夫人,今日的面食准备多了一份,但没多出多少,只够半碗面,您如果不介意的话……” 冉清谷提起裙摆在长凳上坐下:“我不介意。” 老叟笑了笑开始揉面。 等冉清谷那份面端上来,其他客人已经走完了。 老叟摇着蒲扇:“您是我见过的第二位端庄贵气的夫人,上一个夫人可比你幸福多了。她生辰是他丈夫陪她过来的,还不许别人吃,说是会分走她的福分。” 冉清谷拿着筷子拨弄着面条:“是吗?” 老叟笑了笑:“是啊,我百岁在这里摆摊,如今一百二十岁,二十年里头一遭见过那么温柔的丈夫。你说,那位夫人该有多幸福……” 冉清谷抬眼:“是啊,那位丈夫,本该也很幸福。倘若他的夫人……是他的夫人的话……” 他说到后来,声音低到自己都听不到。 老叟耳朵不好,没听清楚冉清谷的话,还以为他不说了,笑道:“嫁人啊,就应该嫁那样的丈夫,娶妻呢,就应该娶那样的妻子,这样走在一起才是神仙伴侣,这以后生出来的孩子,必定是人中龙凤……” 冉清谷沉默。 其实在所有人眼里,商容与那样的天之骄子都应该找一位良妻同他相携一生。 他也是这么认为的。 他放下筷子,对老叟说:“谢谢,我吃好了。” 老叟微笑送人:“生辰快乐,慢走。” 冉清谷再次道谢:“谢谢。” 他又漫无目的的走在街上,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朝着王府走去。 等他走到腿酸了,依然还在街上,人群来来往往,一股香甜味从街道的铺子里传来。 他扭头看去,只见一家写着“三素斋”的糕点铺里宾客络绎不绝。 铺子门敞开着,里面的客人在糕点架子上挑选着什么糕点。 那香味在半个多月之前,他几乎能天天闻到。 商容与每次下了早朝都会为他带这里的糍米糕。 这里离王府很远,他每次带回去的都是热的。 冉清谷驻足失神了会,便继续朝着王府走去。 一个街边吃面条的大饼脸子男人看着冉清谷:“那……那人不是……” 另一个人冷嗤:“土包子,那是世子妃。” 大饼男子错愕:“他怎么可能是世子妃?世子妃叫白毓,他是个男……” 另一人打断他:“你敢直叫世子妃名讳,不要命了?” 大饼男子:“你们不会见到的世子妃长这样吧,可白毓不长这样啊……” 另一人:“说得你见过似的。” 大饼男子:“我见过啊,这人我也见过,他明明就是个男子呀……” 另一人:“你眼瞎吗?有这么好看的男人?” 这话落在正在街边经过的,豪华马车里的人耳朵里。 车内女声响起:“将这人带到府上,我有事亲自问他。” 那女子定定看着冉清谷消失在角落里的身影,以及从三素斋出来的商容与…… == 冉清谷背影刚消失在角落里,商容与便从三素斋里出来。 那店小二点头哈腰冲着商容与说:“世子,我们知道您这是为世子妃买的,我们特地用了最好的金丝线包好,您看着绳结多好看,我们还为您写了……” 商容与没等那店小二说完,便烦躁拿着那油纸包走了。 商容与回到王府,不知不觉走到沉鱼阁门前,刚要跨过眼前圆形门,他顿住脚。 此刻,他突然后知后觉想起来,他把人家当个宝,人家根本没把他当回事。 甚至恨不得他滚得远远的,再也别进她沉鱼阁。 他商容与是谁啊,从小要什么得不到?至于舔着脸去求一个心肠比石头硬的女人吗? 离开了白毓,他又不是不能活,外面有大把大把的女人等着他呢…… 他看着手里散发着清甜香味的糍米糕,狠狠的捏紧,随手一掷,扔到了花木掩映的园林里。 他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沉鱼阁。 冉清谷一路走回王府,因王公贵族现下流行厚底女鞋,现今他的脚已经不是自己的了,钝疼得每走一步就像是被腐朽满是铁锈的钝刀割了几刀。 好在沉鱼阁就在眼前了,穿过廊桥就是了。 他扶着廊桥护栏上的石柱走着, 一抬眼,商容与从廊桥的另一头走过来。 这廊桥是去沉鱼阁的必经之地,商容与去沉鱼阁找他了吗? 商容与见冉清谷手扶着护栏,慢悠悠的走着,走一步脸上露出痛色,似乎是脚上有伤。 他快走了两步,想去抱他回沉鱼阁,只是…… 他突然想到这个人不久的将来,会成为他的前妻。 而且这一切都是这个人提出来的。 而他呢,在这人受伤脆弱时,总是护着他,巴巴的舔着脸生怕他受到一丁点儿伤害。 可惜他商容与从头至尾一颗真心交上去,人家连看都不屑于看一眼,甚至还吐了一口唾沫,嘲笑他幼稚可笑! 他驻足,收回手,冷着脸问:“怎么把自己搞得这样狼狈?不管你将来如何,你现在依然是世子妃,你丢人无所谓,别丢了王府的脸。” 冉清谷放开护栏扶手,站直身体,毕恭毕敬:“是。” 商容与并不是指责冉清谷扶着护栏走路丢了威仪,而是觉得冉清谷没道理把自己弄得这样狼狈不堪。 他张了张口,想说点什么,最后全都咽回去。 冉清谷看着商容与来时的方向,问:“世子去沉鱼阁有事吗?” 商容与冷着脸:“我去沉鱼阁干什么?” 说完,他才想起来,这条廊桥唯一直通沉鱼阁,但话已经说出去了,他只得再次补充:“奥,先前在沉鱼阁书房落了点东西,现在去取。” “汪汪汪——”一只通体雪白的狗崽子叼着东西从沉鱼阁外奔跑了过来。 它欢快的跑向商容与,跑到近前,蹭了蹭商容与的脚。 冉清谷皱眉。 二狗叼着的东西正是三素斋的糍米糕。 沉鱼阁里除了商容与会为他带糍米糕,还有有别人吗? 商容与挑眉:“这死狗不知从哪儿弄来的秽物,真是脏。你能不能跟你沉鱼阁的丫鬟说一声,没事别乱扔杂物赃物?” 冉清谷温顺点头:“是。” 狗崽子欢天喜地的扒拉着金丝线,那金丝线被扯开,油纸包应声散开了。 只见油纸包内里,用彩色的果酱糖工工整整写着几个大字——给最爱的毓,你的世子! 冉清谷:“……” 商容与:“……” 他很想吃狗肉。 不,他很想杀了人。 他脑子里突然想到了店小二的话。 “我们还为您写了……” 该死的店小二,也不能有文化点,写成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他都能接受。 商容与抬步朝着廊下走去:“我还有事,世子妃早点回去吧。” 冉清谷点头:“是。” 他一瘸一拐的朝着廊桥下走去。 商容与回头看了眼,只见冉清谷不再扶着廊桥栏杆,竭力的挺直腰板,但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 他就那样看着,看得眼睛涩疼,最终,他忍不住了,大步走过去,抱起冉清谷,朝着沉鱼阁走去。 “不要被下人看到世子妃这样,真是丢本世子的人。” 将冉清谷送回沉鱼阁上好药。 纯儿进门,恭敬行了行礼:“纯儿传了午膳,两位主子请先用膳。” 这时,丫鬟小厮罗贯而入,将几盘家常小菜端上桌。 那菜类异常简单,只有两三个素炒什锦,一盘清蒸鲈鱼,一小锅玉米炖鸡汤。 可谓是清汤寡水,淡得没有一点油腥。 商容与突然发现了一件事。 白毓好像没有特殊的口味偏好,对他而言,有什么吃什么…… 不存在偏好甜口,也不存在偏好麻辣…… 而如今却是满桌子的清汤寡水,就连那鲈鱼,好像都没有放油似的,直接上锅蒸的。 吃东西对他而言,不过是一种日常所需,好像所有的饭菜在他的嘴里都是仿佛是一个味道。 吃到香辣甜美佳肴时,他没有那种享受美食的幸福感。 尝到苦辛怪味的东西时,他没有被食物带来不好的味觉刺激到。 甚至,商容与怀疑他是否有味觉这个东西。 食色性也。 他对食物没有追求。 也不好色,如果好色的话,早应该跟自己圆房了。 而现在,全桌子的清汤寡水。 就算他没有特殊的口味偏好,厨房里也不曾只拿这种清汤寡水来给他,一般都是色香味俱全,甜辣中和,清淡油荤互相映衬。 他满是不解看着桌子上的饭菜。 纯儿似乎懂主子的心思,连忙说:“世子,这饭菜不合您口味吗?用不用奴婢去厨房交代再炒两个菜来,实在是世子妃这些时日身子不舒服,前两天一闻到油荤的会反胃,吃的食物全吐了,吃清淡的东西就不那么难受……” 冉清谷:“纯儿,去为世子备两道小菜吧。” 商容与抬手制止:“不用了,这几日在外面大肉大酒吃得伤胃了,是时候吃点清淡的刮刮油水。” 纯儿连忙过去扶冉清谷。 不等她将冉清谷扶起来,就见商容与走过去,抱起冉清谷,朝着餐桌走去。 纯儿只得去布置碗筷盛鸡汤。 冉清谷小口吃着饭,才吃了两口,他就胃部不舒服,翻涌着。 为了不打扰商容与的雅兴,他连忙喝了一口清茶,捂着嘴,将那翻涌的作呕感给压下去。 今年冬季很冷,他一到冬季所有的毛病就出来了。但他肠胃病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再犯过,不知为何,前几日,旧病复发,来势汹汹的就是肠胃病。 这就导致他闻到荤腥就作呕,受了冻,任何东西吃不下,吃了也要吐出来。 商容与见他如此,连忙放下筷子问:“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纯儿连忙将痰盂盆端过来:“世子妃这样已经四五天了。” 冉清谷将食物吐出来:“不碍事,打扰世子用膳了。” 商容与:“可有找御医来看过?这一年多也不曾见你如此,怎么突然就……” 他的话全部淹没在喉咙里。 世子妃入府至今未曾有过如此状况,而在三四天前突然吃东西呕吐。 而在大半个月前,他刚同世子妃圆房,他把他在地上给…… 他忽然想到陆云深的嫂子。 陆云深的嫂子怀孕时就是不能沾染一点儿荤腥,吃了就吐,还经常犯恶心。 冉清谷拿起桌子上的餐布擦了擦嘴:“我没事,世子放心。” 商容与给自己盛了一碗鸡汤:“你光犯恶心吗?有没有哪儿痛?” 冉清谷偶尔胃部腹部抽痛,这都是些老毛病,他的身体他知道。 他不想让商容与找人来给他看病,毕竟他的男儿之身特殊。 他摇了摇头:“不曾,就是偶尔犯恶心。” 商容与喝鸡汤的手一顿:“那还有别的症状吗?” 冉清谷不解,便摇头:“没……” 纯儿抢先开口:“世子妃嗜睡,以前给王妃请安,处理完府内事物,还能坐在阁外的秋千架上看看书,现在不是走神,就是犯困。” 冉清谷:“多嘴。” 他这些时日确实精力不济,也极其容易走神。 他脑子里走马观花,一会儿是漫山的雪与血,一会儿他穿着大红嫁衣上了花轿,一会儿是商容与握着他的手写下“此心归处是吾乡”。 想得多了,脑子也就不够使了。 而且,他一到冬季,整个人就病恹恹的,也极其容易犯困。 商容与筷子吧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恶心犯呕,嗜睡…… 陆云深他嫂子就是如此。 难不成他要当爹了? 轰隆隆——商容与晴天霹雳。 他,商容与,年纪轻轻,芳华正茂,玉树临风,大溯第一美男,竟然,也许,有可能,要!当!爹!了! 当!爹!了! 爹!了! 他还是个孩子啊,怎么能这么快当爹呢。 他脑子里全是乱七八糟的画面。一会儿是深更半夜,万籁俱寂,一声小孩子啼哭,世子妃好好的睡着,把他弄醒,让他起去哄小孩儿。 一会儿是小毛孩骑在他的背上,扯着他的发髻,欢快喊着:“驾——”,然后他拉粑粑了!旁边的世子妃笑得特别开心…… 男人当爹后就没有家庭地位了。 可万一毓儿有了他的孩子,是不是就不会离开他? 毕竟她不能让自己的孩子没有亲爹。 万万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会沦落成为希望用孩子留住老婆的可怜男人。 第42章 但我喜欢你 “噗——你说啥?”姚望一口水喷了出来,“你上个月才跟世子妃圆房?那之前世子妃还说爱你坏坏的模样,你这个‘坏坏’是指?” 商容与见姚望目光里全是“家暴人渣”与“世子妃是个受虐狂”,连忙澄清:“我从不对女人动手。” 姚望发出交友不慎的叹息:“动脚也不行。” 商容与:“滚。” 陆云深:“难怪你科考考不上,靠着你爹进了大理寺,这是重点吗?重点难道不是容与浴血奋战,在世子妃来葵水的日子里同她圆了房吗?” 商容与烦躁:“闭嘴。” 余条:“难怪你两都要拼爹才能在朝中谋得一官半职,重点难道不是容与要当爹了吗?” 陆云深投以怜悯的目光:“真可怜,以后跟我们一起出来喝酒,你还要背着奶娃娃。我们吃肉,你要给奶娃娃换尿布,我们喝酒,你要去找奶妈或者世子妃给奶娃娃喂奶……” 商容与听到这话想死的心都有了。 天知道他有多讨厌小孩。 他甚至做好了以后过继他大哥的孩子来传宗接待的准备。 结果,他(也许可能)要当爹了。 余条微笑:“没事,我现在开始存钱,每个月存二十文,等你孩子落地了,当满月礼。” 姚望:“我要当干爹,给你十两银子做见面礼,甭客气。” 陆云深:“我未来第一个女儿给你儿子预定着,当正妃。余条未来的女儿给你儿子当妾,好了,一妻一妾都有了,所以你别苦着脸了,你看看你多幸福,儿子还没出生,他就有钱有妻有妾有干爹了。” 商容与:“闭嘴。” 他撑着脑袋烦躁了会。 “你们怎么都不说话?” 姚望:“你让我们闭嘴的啊。” 商容与:“滚。” 末了,他半是疑惑半是肯定说:“也不一定是怀上了。” 陆云深:“恶心呕酸水,嗜睡,无精打采,这不是怀了是什么?我嫂子怀孕早期就这样的……不过你得小心了,早期胎位不稳,很容易出毛病,我嫂子就差点出事儿了,那几天去宫里找了四五个御医来,在府邸住了三四天才稳住……” 他拍着商容与的背微笑着:“你小子可以啊,娶一个老婆,才圆房一次,还在葵水日,就怀上了,你们这一代皇室成员,宠妃侍妾无数,有身孕的却只有七八位。你要不要去楼下赌场赌一天,说不定能把你一年的俸禄赢回来。” 商容与脸色骤然冷凝:“你刚说什么?” 陆云深:“你娶一个老婆……” 商容与:“不是,最后一句。” 陆云深不解诧异:“去赌场赌一天,怎么了……哎,不对……” 他惊恐万分看着商容与。 这一代皇室成员各有宠妃侍妾无数,但有身孕的却只有七八位,而这七八位妃嫔宠妾没有一个将孩子完完整整生下来。 不是流产胎死腹中,就是一尸两命。 唯独一个生了下来,却因得罪奶妈,孩子被活活摔死,可谓是有断子绝孙之趋势。 太子有太子妃一位,良娣,良媛,承徽,侍妾等数十位,却只有三个有身孕,但全都因胎位不稳流产了。 二皇子虽没有正妃,但宠妾无数,只有两人有身孕,其中一个一尸两命,另一个刚将孩子生了下来,却被当着他的面活活摔死。 此后,他再无子嗣。 三皇子未娶妻无侍妾,四皇子五皇子早夭。 刘贤妃的六皇子,侍妾本来怀了孕,却不想他在怀孕期间对侍妾拳打脚踢,导致孩子流掉,此后再无动静。 也正因为如此,皇帝一直被人诟病,杀孽太重,才祸及子孙。 而成王府,长子商容雀未曾娶妻,也无侍妾。 二公子只有发妻苏喜,但苏喜嫁给他那么多年,一直未曾有身孕。 三公子倒是风流,睡过的女人可绕京都四五圈,但他也是真的好色,所睡女子皆出自风尘,其中有一个妓|女怀着肚子来找他,被刘侧妃知晓,认为是那腌臜女子借此攀龙附凤,颠倒皇家血脉,被活生生打死。 至于商容与,娶亲才一年。 而远在封地的翊王府,翊王只有翊王世子一个。 但翊王世子好男风,不近女色,好不容易娶了一位世子妃,怀孕之日打死了翊王的男宠,自己滑了一跤,流产了。之后,翊王世子就再也不碰女人了。 至此,整个皇室到了商容与这一代,皇嗣存活异常艰难。 陆云深之前就与一众好友打趣过商容与,皇室再这样下去,怕不是要绝种,偌大的江山后继无人。 思及此,众人脸色煞白,几乎是脱口而出:“保密。”“这事儿别让人知道……” 皇嗣存活艰难,大部分都是人为,这点毋容置疑。 商容与眼下更是身处权利漩涡之中。 怕是从皇上、太子,再到王府的刘侧妃二夫人三夫人都不想让世子妃的孩子生下来。 陆云深脸色煞白:“你有没有找宫里的御医为世子妃诊脉?自古以来,哪个皇室皇嗣遇难,不跟宫女御医太监有关系?” 这件事搞不好就是一尸两命。 商容与后知后觉后怕:“还没,所以还不确定世子妃有没有真的怀上。” 姚望:“我觉得吧,你还是小心为上,能不让别人知道,最好别让,万一世子妃日子久了,显怀藏不住了,她的衣物吃食都得照顾好,你永远想象不到要打胎的女人有多可怕,什么胭脂水粉藏朱砂、衣服熏香有毒、小宠身上带药物、花草树木都是打胎小能手……” 余条指了指陆云深:“让云深想办法把他嫂子叫出来,一般怀孕过的女人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不是真的怀了孕,至少可以初步帮你判断,在这个时间段,我与姚望帮你物色一个不错的大夫,万事小心为上。” 陆云深:“好,我嫂子爱打马球,这几天天气都不错,你把世子妃带到我家的郊外马球场。” 余条倚靠在阁楼护栏上朝外眺望了眼。 他看到大街上一抹亮丽的身影从琴行里出来。 那身影异常疲惫落寞。 余条连忙推着商容与:“世子妃……那是世子妃吧?” 醉仙居二楼雅间面朝着东大街最繁华之地。 推开窗就能一边饮酒一边看着繁华盛世,人声鼎沸。 商容与朝着窗外看了眼。 那不是他的世子妃还能是谁? 这个女人还真不自己身体当回事儿,这人声鼎沸的,磕到碰到可怎么得了? 他连忙从窗外一跃到对面的屋脊上,踩着屋脊瓦砾朝冉清谷追去。 等他追上了冉清谷,忽然不想下屋脊了。 繁华人烟鼎沸的街道,一抹清丽的身影缓步而行。 他在屋脊上,冉清谷走一步,他也走一步,只不过一个在人烟之中,一个在红瓦之上。 那人似乎在想着什么问题,走得很慢,一点儿表情也没有。 商容与自幼便在这繁华鼎盛了几百年的街巷里长大,他在这里生活了十七八年,他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觉得,这条街道很美…… 天边隐藏在云彩后的暖日,汜水河畔浣衣少女嬉闹,包子铺里青烟渺渺,酒肆中三两牛肉一壶小酒独酌的旅人,绫罗绸缎遮住的琵琶丽人奏一曲旋律断人肠…… 这些景色他从未注意到,也从未觉得好看。 但今日,因为下面缓步而行的人,他恍惚觉得这里是那样的特殊。 特殊。 世子妃对他而言就是极其特殊的。 就好像所有的跟她有关的事物都变得十分特殊。 醉仙居。 姚望夹起菜:“啧啧啧,孩子娶了老婆就是不一样,大灰狼也变成了小白兔,看那情意绵绵的样子,恶心,贼恶心!” 陆云深趴在窗口处:“你两赶紧回去攒钱,在我女儿出嫁时,没有黄金百两的份子钱,我把你两打出去……” 余条喝了口酒,顿住:“话说,今天是谁请客来着?” 陆云深:“容……” 他头伸向窗外:“哎,容与,把饭菜酒钱结一下。我爹把我的钱全给扣了啊……” 姚望看余条:“醉仙居不让赊账,云深他爹扣了他的俸禄与月例,我早上出门裤子都没穿就被容与拖出来了,你……” 余条:“别看我,我俸禄都罚到明年了。” == “卖包子咯……”一位矮个子男人站在街边叫卖着,他的摊位前热气腾腾,清香味扑鼻。 在他的脚边,有一只金丝猴被铁链拴着,金丝猴手里捏着一个兔子形状的黄色糕点。 冉清谷看了过去,只见那铺面上摆着形状颜色各异的包子。 他早上喝了点粥,因肠胃病全都呕出来了,现下正饿。 “夫人,买个包子吧,我家的包子皮薄馅儿多,可香了。”那卖包子的人招呼着。 冉清谷朝着那铺面走了过去。 还没走两步,突然被人搂住腰,商容与吓得脸色发白,连声音都有点抖:“毓儿,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姚望说过,要他保护好世子妃。怀孕前期最容易出事,小宠身上带毒药…… 他看到这只猴子时,吓得心都跳到嗓子眼了,连忙从屋脊上跳下来。 冉清谷满目疑惑:“不小心?” 他就是想吃个包子而已,怎么就变成不小心了? 商容与:“你站这里,别靠近那只猴子,我去给你买。” 冉清谷不知道商容与一大早的发什么神经。 商容与走到铺面,那卖包子的笑嘻嘻:“夫人想吃什么样的?” 商容与回头看冉清谷:“毓儿想要什么样的?” 冉清谷:“随便。” 他现在只是想填饱肚子。 商容与递了碎银子给卖包子的:“一样来一个,不用找了。” 卖包子的笑嘻嘻收了钱,给商容与一样装了一个在油纸包里。 商容与拿着包子递给冉清谷:“给。” 冉清谷:“谢谢。世子怎么会在这里?” 商容与微笑:“我路过而已。” 此时旁边来了几个孩子,指着商容与说:“这就是刚刚在屋顶上走路的哥哥,哥哥好厉害。但你走得太慢了。” 小女孩满怀崇拜:“哥哥是跟着姐姐走路的,姐姐走得慢,哥哥就走得慢,我看到了,从那边的华财巷一直走到这边呢……” 冉清谷默不作声。 商容与偏开话题:“毓儿,陆云深家的马球场正在筹备马球赛,很是精彩,他嫂子给我们两都发了邀请,明日一同去看看吧。” 冉清谷低眉顺目:“好。” == 看完马球赛,冉清谷喝得醉醺醺的回到王府。 那个陆夫人甚是奇怪,莫名其妙的问了他很多问题。 一会儿是问他吃不吃辣,爱不爱吃酸,一会儿又问他平日里精神怎么样,一般嗜睡多久…… 他本着客套都回答了。 但他没想到的是,陆夫人以自己才掌家,不知如何下手为由,邀请他去陆家的铺面上看看,帮她参谋参谋。 冉清谷实在是找不到借口拒绝,这陆家与王府关系不错,他又不能得罪,只得答应。 到了陆家铺面,他发现陆少夫人处理事务井井有条,一看就不是不懂如何上手之人。 她找他参谋的事情虽不简单,但也不难,他相信陆少夫人能自己解决好。 他不知道陆少夫人为何要带着他逛遍了陆家的铺面。 难不成是为了跟王府套近乎?以陆家在朝中的地位与王府的关系,根本不需要同他套近乎…… 让他更加奇怪的是,陆夫人买了很多零嘴给他吃,还带他去看皮影戏,买了些画册等等乱七八糟的东西。 或许女人就这么奇怪吧。 他想。 越想越头疼,他晚上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喝了很多酒。 陆夫人说那是葡萄汁,混着点米酒,他喝下的时候完全没有感觉,这会儿晚风一吹,酒的烈劲儿上来,他整个人都是昏昏沉沉的。 纯儿见他下马车都站不稳,连忙叫了两个老嬷嬷扶着他往沉鱼阁走去。 纯儿抱怨:“世子妃也真是的,明知道自己喝不了多少?怎么还喝的这样醉?世子都没劝您吗……” 她朝着门外看了看:“咦,世子呢?没同世子妃一起回来吗?” 冉清谷揉了揉酸胀的额头:“世子还没回来吗?” 他同陆夫人逛铺面时,商容与陪着陆云深去买小马驹扩充陆家的马球场…… 纯儿摇摇头:“没呢,世子不是同世子妃一起出的门吗?” 冉清谷胃里难受翻涌,他趴在嬷嬷端过来的痰盂盆里吐了会儿,有气无力说:“世子下午陪陆少爷去选马驹了,也许今夜不回来了吧。” 丫鬟端来一碗醒酒汤。 冉清谷接过,一口喝完,喝完之后,他头痛欲裂,已经无法梳洗,随便拿着干帛擦了擦脸,脱掉外衣躺,难受的躺在床上睡了。 == “嫂子,你下午为什么要带世子妃去逛铺面,看恐怖皮影戏啊……我今天差点被容与给灭口了,你知道吗?”陆云深在陆少夫人进府邸就开始抱怨,一直抱怨到陆夫人去了正厅坐下。 下午商容与不放心世子妃,便跟着世子妃与他嫂子。 他看到他嫂子带世子妃去看鬼女皮影戏,买鬼戏画册时,差点掐死陆云深。 晚上他嫂子替换世子妃茶水,换成酒时,商容与更是灭陆家满门的心都有了,如果不是他拦住,怕是要露馅。 商容与怀疑他嫂子是不是被谁收买了,想弄死他的世子妃与世子妃肚子里的孩子。 陆云深觉得自己嫂子肯定不会害世子妃,她这么做肯定有用意的,于是拦住了商容与。 他算是发现了,商容与在面对世子妃的事情简直毫无理智。陆夫人对上商容与那吃人的眼神,温和笑了笑:“世子稍安勿躁,我今日同世子妃聊天时发现了一些问题,顾而进一步试探。” 商容与脱口而出:“什么问题?是跟怀孕有关吗?” 陆夫人笑了笑:“世子妃的征兆很像是怀孕,但我也不敢百分之百确定,但另外一件事,世子还是重视的好。” 商容与皱眉。 陆夫人:“你同世子妃相处这么久,难道没发现世子妃很少有情绪波动吗?” 商容与不解其意。 陆夫人笑笑:“估计是因为我是女人的原因,比较敏感,今日同她交流时,我发现世子妃很奇怪,她几乎没有喜欢的东西,也没有不喜欢的东西,看马球赛,她的目光永远无法聚焦,吃东西时,她好像对任何食物都是一个感觉,只吃自己面前的那一盘,等她吃完,我问她很爱吃南瓜吗?她就夸了一句陆府的南瓜好吃,可放在她面前的明明就是豆腐灌肉,而晚膳根本没有南瓜。” 商容与:“所以你就借口以看铺子为由,骗毓儿同你一起出去?” 陆夫人点了点头:“对,我同她去看恐怖皮影戏,我这个看多年这一幕的人,都吓得半死,他却置若罔闻,为了证实我的猜想,我买了一册鬼戏画卷,突然放到她的面前,也未曾吓到她,不光如此,我们下午逛了那么久铺子,我发现他几乎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也没有不喜欢的东西,晚上为了进一步试探,我命人将他的茶水换成了酒,他竟然在喝了四五口之后才发现不对劲。” 见商容与脸色难看,陆夫人连忙解释:“世子放心,那酒水是果酿,除了后劲大以外,不会伤及脾胃。更不会伤害世子妃与小世子。” “世子您发现没,世子妃已经做到了完全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这说得很容易,但是放眼天下,谁做得到?谁心里没有牵绊期望,没有欲望功利?也许是我今日看走眼了,世子妃就是这种性格,但她的表现确实过于反常,让我不得不留个心眼。” 被这么一说,商容与才后知后觉。 也许是同毓儿相处久了,他习惯了这样的她,所以他没有觉得很奇怪。 但仔细想了想,他的世子妃确实太过平淡了。她整个人仿佛对一切事物都没有兴趣。 陆夫人:“我觉得世子妃肯定遭受过重创,一个正常的人不可能没有情绪波动,开心喜悦了要笑,难过痛苦了要哭,这难道不是人的本能吗?只要是个人都会有自己爱吃的东西,有自己喜欢的与不喜欢的,可世子妃没有。世子,我觉得您最好关注一下世子妃,这心病一旦时间过长,很容易抑郁而终,一个人如果连自己活着都感知不到,连最基本的衣食都无知觉,这样的人……时间长了,就算活着,也是行尸走肉一具。时日一长,恐怕药石无医。” 陆夫人一番话说得商容与心惊胆寒。 他不仅想让世子妃好好活着,还想要他活得开心。 他跟他相处那么久,知道他性子冷淡,却不想他本来就是个无情无心无悲无喜的人。 见他六神无主,陆云深连忙安慰他:“容与,你先别慌,我们去宫里找御医,或者去民间找神医,世子妃只是心病而已,多开导纾解就好了。” 陆夫人担忧问:“世子,您知道世子妃为什么会这样吗?” 商容与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到了此时此刻,他忽然发现他对他的世子妃了解如此之少。 他只知道她来自北城,有一个表哥。 却不想…… 他竟然有这么严重的创伤。 一个人究竟要遭受什么事情才会变成这样? 陆夫人安慰:“世子,世子妃吉人天相,会没事的,放心吧。” 商容与站起身:“谢谢,我先回府了。” 陆夫人:“恭送世子。” 商容与走出陆府,侍卫甲出牵出马来。 商容与吩咐:“你悄悄带几个人去北城查查世子妃,跟他有关的人,同他有关的事,都要查得清清楚楚……” 甲出行礼:“是。” 回到沉鱼阁,冉清谷已经睡了,屋子里充斥着一股淡淡的酒香。 商容与放轻脚步走到床边,床上的人已经熟睡,规规矩矩的双手交叠放在胸前,只是呼吸时而浓重时而急促,像是睡得极其不安稳。 饶是醉酒,身体不适,他睡觉依然像用雕塑雕刻出来的一般。 他淡淡看着,目光温和又柔软。 良久,商容与极力的放轻声音,走上床榻,合衣侧躺在床边,握住冉清谷的手。 冉清谷的手冰凉冰凉的。 商容与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冷还要把手放在被子外? 他忽然发现好像他的世子妃在做噩梦,或者被他抱住时,睡觉的姿势才有变化,其他时间,他都睡得这样规规矩矩的。 像一个雕塑,被做成什么样,他就以什么样的姿势睡觉。 “嗯?”冉清谷迷迷糊糊不安的挣扎了下。 商容与将冉清谷抱得更紧了,问:“冷吗?把手放到被子里?乖一点。” 冉清谷任由商容与把他的手放进被子里。 他头疼欲裂,异常难受,脑子晕乎乎的,胃部跟烧刀子似的,身体虽一直冒着汗,但却热不起来。 商容与发现怀里的人几乎没有温度,冰冰的。 “冷吗?等我帮你暖暖。” 说着,他就将外衣脱掉,钻进被子里,将冉清谷整个抱进怀里。 冉清谷浑身冰冷冰冷的,骤然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身体不受控制,往商容与怀里钻。 商容与躺上床以后就睡不着了。 他脑子里都是陆夫人的话。 一个人没有情绪波动,对任何事物不在意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呢? 也许是他无意识抱得更紧,冉清谷不安的动了动,调整了一下姿势,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商容与在深夜中抱着冉清谷呢喃着:“毓儿,你知道我见你的第一面心里在想什么吗?” 冉清谷尚且在混沌之中,无法回答。 商容与自问自答,自嘲般的笑了:“那时我在红梅树上,我的梅花枝砸到你了,我那个时候就在想,这是哪家的小姐,明明长得也不算顶美,就是让人挪不开眼,这家小姐定亲了吗?我一定要找皇上同世子妃和离……我当时看得痴了,满脑子都想着把你弄回府邸,你喜欢我也好,不喜欢我也罢,我想要的,只能是我的。后来听到丫鬟喊你世子妃,我就突然……从来没有那样一刻感觉我就是上天的宠儿……其实,你入府这么久,似乎从未对我提过要求,唯一的要求便是同我和离……” “如果你觉得不开心,或者你不喜欢我,你若是想和离,我可以答应你,你不用管圣上,你只需要管你自己愿不愿意同我和离……我只希望你能过得开心,你可以去做你喜欢的任何事情,可以去爱你想爱的人,最起码,你要学会爱自己。” 冉清谷耳边响起靡靡之音,他喃喃说:“不爱。” 商容与支起身体,俯身看着冉清谷:“什么‘不爱’?” 冉清谷没了声音。 商容与心凉了半截,也许世子妃是真的不爱他吧。 这样也好,他愿意放她自由,如果她能过得好的话…… 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如同行尸走肉。 半晌,冉清谷才迷迷糊糊说:“不爱自己。” 商容与心一疼,一个人连自己都不爱,还能爱什么? 他追问:“那你可有喜欢的东西?你喜欢什么,我都可以为你寻来……” 果不其然,他听到冉清谷梦里的话:“没有,我不喜欢这个世界,也不爱我自己。” 说完这句话,他难受得捂着胃部蜷缩起来,声音很低,将剩下的半句话补齐:“但我喜欢你。” 商容与当场石化。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凑近冉清谷耳边追问着:“毓儿,你刚刚说你喜欢什么?” 冉清谷没声了,酒的后劲太大,让他整个人如坠深渊,身体很沉重,脑子却轻飘飘的。 商容与再次追问:“说啊,说了我就让你睡觉,说了就不难受了,乖,说你喜欢什么?” “喜欢你!” “‘你’是谁?叫什么……毓儿,说出来就不难受了……真的,我从来不骗你。你喜欢谁,那个人的名字叫什么?” 商容与诱哄半晌,才让冉清谷无意识说他的名字:“商容与!” 商容与听完,整个人仿佛升天了一般,抱着冉清谷亲了好几口,都被冉清谷难受的推开。 “不和离了,我以后肯定对你好,我们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只要是你的,我都喜欢,将来你睡觉我半夜起床哄孩子,你负责貌美如花,我赚钱带孩子……”他激动的规划着未来。 尽管他不喜欢小孩儿,但只要世子妃喜欢,他也可以附带喜欢喜欢。 ——我不喜欢这个世界,我不爱我自己,但我喜欢你。 商容与抱着冉清谷,激动在床上扭来扭去,笑得嘴都合不拢的时候,耳畔突然想起来这句。 他扭到一半又担忧起来,凑到冉清谷耳边,非常认真说:“毓儿,你一定要爱自己,你喜欢自己之后,才会更加喜欢我,喜欢我们的孩子。” 第43章 他会疼 “世子,这是世子妃所有的事情,从小到大,我差人问遍了整个北城,一件不差,只是,属下觉得很奇怪……”甲出将一叠厚厚的纸张递给商容与。 商容与接过,瞅了两眼,闻言抬眉:“怎么了?” 甲出恭敬说:“世子还是看看再说吧。” 商容与快速浏览了纸张上面的记载。 上面将白毓从出生到出嫁,事无巨细,规整的整理了下来。 但似乎确实有点奇怪…… 上面的毓儿是个活泼可爱的惹事精,没有一点跟现在世子妃性格重合的地方。 他很难想象毓儿去土匪窝前大骂三天三夜是个什么场景。 他也很难想象毓儿为了抢一个花灯,打退一众男子爬到花架上,敢笑霸王不丈夫,又是一个什么样的场景。 这上面的毓儿不知礼节,无知无畏,像一个野蛮的村姑,但现在的毓儿知书达理,进退有度,妥妥的大家闺秀…… 一场赐婚能让一个人转变得这么快吗? 他自认为是不能的。 这跟换了一个脑子有什么区别? 一个人的性格形成跟后天生长或许有很大的关系,他可以忽略毓儿的性格,但他无法忽略的是学识。 这纸上面写着,毓儿十岁连三字经都背不全,但现在的人,聪明伶俐,学识渊博,见识甚广,就连水利监那些从不夸人的老头,都在王府的宴会上夸她是“何方神圣”。 一个人的性格可以硬凹,但一个人的学识家教气质,这要怎么凹? 以前他满心都扑在世子妃身上,竟然忽略了很多端倪,现在仔细想想,确实有点不对劲。 世子妃对付白国公那手段,完全又狠又准,倘若有这种手段,她怎么会任由那小妾上位,任由白国公欺骗虐待她母亲。 这纸上所说的人,跟他所见的人,完全判若两人。 他再次往后翻了几页,其中有几页列出白毓亲近的人。 他的目光再次落到“冉清谷”上。 上面有关冉清谷的事情很少,只有寥寥几笔。 譬如足不出户。 譬如缠绵病榻,赢弱无比。 譬如喜着白衣。 纸张上记有一个是老宅供给炭火的人的口述,说冉清谷十分怕冷,他每次送炭火,都不许他将门打得太开,因为风会灌进去。 他的目光再次扫到足不出户几个字上。 上次毓儿表哥来,他可没见到那位表哥有任何足不出户的特征。 相反,他很是喜欢凑热闹。 他再往下看了看。 缠绵病榻,羸弱无比。 呵呵,那人健壮如牛,连胸肌都有了,怕是不知道比他的世子妃健康到哪儿去了……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在那张纸上来回逡巡。 可那张纸上就寥寥几个字。 甲出恭敬说:“世子,属下觉得现在的世子妃不是世子妃,属下担心……” 商容与声音冷得不能再冷:“说。” 甲出:“属下担心,有人想对王府不利。” 商容与狠狠的揉着那一叠纸:“你知道我的手段,这上面若是敢有一句假话,我会让你明白死了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甲出连忙跪地:“若有一句,就让属下全家死无葬身之地。” 商容与挑眉:“起来吧。” 甲出站起身:“属下觉得这件事有蹊跷,所以就找了北城曾经给世子妃老宅送蔬果的老叟,将他带来了京都,世子殿下,他定然是认得世子妃的。将人带进来……” 那位老叟被两个小厮带了进来,看到商容与斜倚在榻上,连忙下跪:“草民参见大人。” 甲出并未告知商容与的真实身份,这老叟看这人穿着打扮,必定是一个大官,所以就用大人来做个尊称。 商容与抬了抬手:“起来吧。” 那老叟就站了起来:“大人找小的有什么事儿?” 商容与将一副冉清谷的画展开:“你认识画中女子吗?” 画上是一个美丽的女子,站在血红梅花树下,在层层梅花掩映间,抬头看着一株梅花树,仿佛那梅花树上有什么。 那血红的红梅落了她满肩满身,花瓣纷纷扬扬的下落。 那是商容与一生最难以忘记的画面。 他在闲暇之余,画了几百幅,只要稍有不满意,就重新画,最后画出了这么一幅。 可在他看来,这幅画依然画不出世子妃的半分风韵。 老叟看着,眉头越蹙越紧:“这人……” 商容与心不由得慌了起来,搭在椅子边的手也不听使唤微微颤抖,他尽了全身的力气拿稳那幅画…… 老叟:“有点像一个人。” 商容与急切问:“像谁?” 老叟支支吾吾:“有点像世子妃的表哥。” 老叟以为商容与不知道世子妃表哥是谁,便解释说:“那是个男子,喜爱穿白色衣服,长得很好看,可惜了,是个病秧子。但草民也没听说过他有妹妹或其他啊……” 甲出连忙说:“你再仔细看看……” 老叟:“草民虽然老了,但眼睛与记性还算不错的,这画中人就跟那位冉家公子长得很像,冉家公子深居简出,草民给白家老宅送了三四年蔬果,也才见了他六七面,但每一次草民都记得很清楚,这位公子长得太好看了,让人想不记住都难,只可惜,病得那样重……” 商容与收回画:“你从什么时候再也没见过他了?” 老叟笑了笑:“大概是世子妃出嫁后吧,世子妃您知道吧?就白国公的女儿,她嫁给了成王世子。” 商容与点头:“我知道。” 老叟:“从那以后听说他四方游历去了,哎,北城都在传他是为了离开伤心地才走的。也不知道世子妃那活泼疯闹的个性,在王府生活得怎样了?” 商容与挑眉:“世子妃活泼疯闹?” 老叟点点头:“是啊,也许入了王府会有收敛吧。以前在北城别提多闹腾了……她能跟她表哥那个婢女大半夜不睡,扮鬼去吓那打更人……” 商容与陷入沉思,淡淡说:“我知道了,谢谢。甲出,给赏钱。” 老叟得了赏钱笑得嘴都合不拢:“谢大人,多谢大人,那大人能不能送我回北城啊,这山路遥远的,我这腿脚不便。” 甲出:“会有护卫送你回去的。” 老叟连忙道谢:“谢大人。” 商容与目不转睛看着桌子上的那幅画。 画中人抬头仰望,梅花落了他满肩。 他是那样的美…… 又那样的特殊! 甲出试探性喊了声:“世子?” 商容与心烦意乱:“甲出,我现在有点乱。” 他才听到那人说喜欢他。 他才想着这辈子一定要好好对他,他那么讨厌小孩,但他愿意接受他们的。 甚至他都想好了等他的世子妃顺利生产了,他就带着她去看她没有看过的山河。这一生,只要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午夜梦回不知多少次偷看世子妃的睡颜,暗暗在心里庆幸,那百年梅花树下的女子是他的世子妃。 他们拜过堂,朝夕相对。 他们行了周公之礼,以后举案齐眉,白首不相离。 她是那样的特殊。 又是那样的与众不同,仿佛只要有她在的地方,都是美的。 可现在一想到另外一种可能。 为什么世子妃从来不愿意在他面前脱衣服…… 为什么世子妃不想跟他圆房? 为什么世子妃总是手脚冰冷,很容易生病? 他心里有千千结。 一个比一个难解。 他想回去找世子妃问清楚,但他又不敢,他怕那个答案不是他想要的…… 甲出恭谨跪地,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说:“世子,您不能再犹豫了?事关王府安危,您一定要早日做决断。” 这件事一看就有蹊跷,他不知现今的世子妃出于何种目的接近王府接近世子。 但在他看来,此人必有所图。 商容与心里乱糟糟的,目光定格在那画上。 画中人很美。 也很特殊。 特殊到了让他觉得能跟他呼吸同一片空气都是幸福的。 他从来不是优柔寡断之人,现如今他不知道怎么办? == 商容与三天没回王府,在第四天的黄昏,他踏进了王府的门槛。 他从没有一刻觉得步子是那样的沉重,沉重得他每走一步就山塌地陷。 他到沉鱼阁时,他的世子妃正在秋千架上发呆。 初春时节,太阳很暖,晚风轻轻拂过,吹得他衣袂飘飘,晚霞映红了半边天,夕阳的余晖撒在他的身上,他整个人笼罩着一层光晕。 商容与走到近前,冉清谷依然没有反应过来。 商容与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视线落在沉鱼阁外一株才谢了的红梅上。 枯萎的梅花花瓣在枝头摇摇欲坠,被天边的晚霞映衬得垂垂老矣。 商容与从身后抱住冉清谷,将下巴放到他的肩膀上:“看什么呢?这么入神,那东西有你丈夫我好看吗?” 冉清谷回过神来,也不挣扎,任由他搂着:“世子怎么来了?” 商容与咬了咬冉清谷耳垂:“想你,就来了。” 他话锋一转:“毓儿,我看你最近出入琴行很是频繁,怎么也不见你弹琴呢?” 冉清谷微笑:“我去琴行,只是听别人弹琴。那里有几个毓儿很喜欢的乐师。” 他双手已残,剑都拿不稳,更何谈弹琴? 商容与笑笑:“是吗?我还以为毓儿在外面有了老相好的呢……可那琴行,幕后的人,是三皇子吧。” 冉清谷扭头看向商容与,错愕、惊诧。 琴行背后是一位南方来的掌柜。 三皇子甚至是他们中任何一个人都撇的很干净,没有任何线索能查到他们,商容与是如何知道的? 他也只是短暂错愕一瞬,便平淡如初:“世子有什么想问的,直接问吧。” 商容与见他短暂错愕后,连继续欺骗他都懒得欺骗,顿时怒火升腾,将冉清谷整个人桎梏得更紧,抱着他恨不得揉进自己的怀里,勒得冉清谷喘不上气来。 冉清谷听到他在他耳边咬牙切齿的问:“你是谁?” 看来商容与已经调查他了。 他知道他不是白毓…… 冉清谷不想再欺骗他了。 一字一句说:“我叫冉清谷。” 商容与心头大震,连咬着冉清谷的耳垂都用了力,血珠渗透出来。 这人声音没有那么柔和,也没有低声细细的感觉,而是一种中性音,仔细分辨,他能分辨出,这是一位男子。 跟他朝夕相对同塌而眠的世子妃竟然真的是男子? 还是他日日夜夜拈酸吃醋的表哥冉清谷。 他吃过无数次表哥的醋,却不想表哥就在他面前。 他怎么敢如此戏弄欺骗他…… 冉清谷叹了口气:“那是假的名字,我姓卿。世子,你知道我是谁了吗?” 此言一出,商容与愈加错愕。 姓卿! 他曾以为,他是他的世子妃白毓。 不曾想,他却是白毓的表哥冉清谷。 他以为他叫冉清谷,猜不透他的身份,也不知道他为何跟三皇子有联系,却不想他原来姓卿。 “卿谷是我的名字。”冉清谷坚定咬着牙说,“我是定北侯卿逸的小儿子。”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将自己的名字咬得那样重。 或许以商容与的脾性,知道自己被人欺骗,知道与他同床共枕那么多时日的人是个男子,他会杀了他。他说出自己的名字,不过是希望商容与能够记得这个名字。 他这人什么都是假的,只有这个名字是真的。 “你入王府有什么目的?”商容与咬牙切齿问。 “保命。”冉清谷淡淡说,“五六年前,在北坡岗,奄奄一息的我被三皇子所救,我答应过他,要帮他杀了太子,倘若我以男子身份入京都,或者其他身份,势必会被人发现……正当我们一筹莫展之际,圣上赐婚了。” “白毓你也见过,就是之前来京都的表哥冉清谷。她不愿意嫁,她只想做一个自由的梁上燕,正好,我缺一个能帮我掩护的身份,还缺一个可以依托的大靠山来帮我便利行事,所以白毓逃婚后,我就代替她出嫁了。” “我在十二岁那年就家遭变故,此后五六年日日缠绵病榻,身体亏耗严重,我本该长身体的年龄,全用来跟阎罗对抗,正因此,我的身形像女子,就连声音,只要吊着说话,很难分辨出来。以此我瞒过了所有人……” 商容与:“所以你的很少说很长一段话,还喜欢喝雪梨汁?还有呢,你是如何隐藏你男子身份的?” 冉清谷点头:“对,吊着嗓音说话很费嗓子,话一长,到了尾音就没气儿了,所以我不爱说话,喝雪梨汁也只是为了润嗓子而已。还有……那位经常来给我诊脉的御医王太易,是三皇子的人,他一直暗中帮我,才没有让我被识破,您难道没发现,每次来王府为我诊脉的,都是那位太医吗?” “所以你不愿意圆房,是因为怕身份暴露?”商容与声音淡漠寒冷,他有力双臂如同镣铐似的将冉清谷箍得更紧,勒得冉清谷脸色发白,呼吸不畅。 “你甚至在代嫁时,完全没想过被发现身份会怎样,因为你一开始想的是——杀了我。我最爱的世子妃,我猜的对不对?” 冉清谷不置可否。 商容与冷笑质问:“那后来为何不杀了我?” 冉清谷:“之后我发现你根本不是传说中那样的纨绔,文治武功皆是上乘,别说杀你,接你两招都做不到。” 商容与冷哼嘲讽:“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当然……”因缺氧,冉清谷面前一阵发白,他极力保持着清明,“因为我是个……废人。” 商容与心不受控制的抽痛。 须臾,他放松了冉清谷,但手臂依然紧紧勒着他,像是怕他跑了一般。 他忽然想到了冉清谷手腕上的伤疤,以及他连一柄薄剑都拿不动。 定北侯铁血沙场,怎会不教自己的儿子习武? 他又想到北城人人口中那个缠绵病榻,靠着药物吊着命的病秧子,想到了陆夫人告诉他世子妃遭受重创,毫无感情波动…… 这个人究竟是靠着怎样的毅力活了下来,又活得这样艰难? 冉清谷呼吸到新鲜空气,扶着秋千架,背靠着商容与的胸膛,拼命咳嗽着。 “你不是调查过我双手上的伤疤吗?”他拉起衣袖,将那两道被胭脂水粉遮住,却依然清晰可见的伤疤露出来,“我的手脚筋脉早在我十二岁那年被挑断了,身上的断骨更是有无数根,苟延残喘靠着药物吊着命,才活了下来,我这人很识时务,我知道我杀不了你,所以想办法同你周旋。” 商容与双手紧紧禁锢着冉清谷:“你是不是从未为自己想过后路?死了便也死了,对不对?万一我是个暴徒强迫你呢,万一……” 冉清谷笑了笑:“我其实早就死在那场大雪里了,我活着的这五六年,都是偷来的命,谁也不知道老天什么时候来收我,所以我从不为自己留后路,也不会为别人留后路。” 商容与哑然:“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同我和离?跟我继续周旋下去,不是更有利你行事吗?反正你也不会为别人留后路,我商容与在你眼里不过是一个杀戮场上踏脚石而已……” 冉清谷声音轻飘飘的:“是啊,本该如此的,但我每次在面对你的时候,我就感觉我还活着……我自从在北坡岗上活了下来,我就不知道什么是人的正常感情,或者说我不知道人需要什么?我很努力活得像个人,我也很努力的去模仿人,但我发现都很假……姨母她对我那样好,我心里空空,白毓桃子整日逗我开心,我无动于衷,我以为是我被仇恨埋没才会如此,可等我以各种残忍的手段杀害那些刽子手时,我心里没有丝毫触动,不会觉得鲜血淋漓脑浆混着血泥残忍,不会觉得有报仇后的畅快,我不知道什么是喜与忧,也不知道什么是乐与苦……可后来我面对你的时候,突然发现很多奇奇怪怪的表情出现在我的脸上,很僵硬,但那是属于我的……” “我才知道,原来开心不一定要笑出来。担心,也不一定要说出来。感动的时候,心里很奇怪,像山压着似的,却又如在云端,被灌入了些蜜糖。害怕的时候,心里会很慌很乱……” “同你和离不过是不想你越陷越深,我怕你无法面对将来的自己……你与我不同,我这种人,没有亲戚朋友,没有爱人父母,没有家,也没有未来,而你有着我羡慕的一切……所以我不想你未来恨我。” 商容与错愕,心疼,恼怒,愤恨…… 千万种思绪涌了上来。 他不知道自己是恨冉清谷欺骗他多一点呢,还是心疼他活得那样艰难多一点…… 冉清谷握着商容与的手臂,摸到他的手腕,牵引着他的手腕移动到自己的咽喉处,苦笑了笑:“我骗了你,如今我也逃不掉,你随时可以杀了我,我不会怪你,这本来就是我自找的……” 商容与手落到咽喉处才发现,这人其实是有喉结的,只是很小,跟女子似的。 十二岁。 本该是成长发育最好的年纪,这个人却在病榻上度过,也难怪他如此瘦弱,身形似好女…… 现在这人的脖子就在他的手下。 白皙细长。 只要他轻轻的一捏,这人就会死。 可是他怕…… 他怕他就这样离开,可他又无法原谅他的欺骗,更不知道怎么去面对变成男子的世子妃…… 良久,商容与放开冉清谷,大步朝着沉鱼阁外走去:“你最好别做出什么对王府不利的事情,否则,我不会放过你。” 冉清谷看着那人大步迈出沉鱼阁的背影。 夕阳晚霞披了他一身。 那样红…… 又那样决绝! 商容与走出门时,天边下起了小雨。 雨细密清透,铺面而来,濡湿了他的衣与发。 甲出为他打着伞,喊着:“世子。” 商容与在雨帘中朝着大理寺走去:“世子妃这件事谁也不要提起,包括对父王母妃,若是有其他人知道,仔细你全家的命。” 甲出面露疑惑,良久,他顺从的低下头:“是。” 他从小跟着商容与,对于商容与的命令,他从来都说是。 商容与这么做,自然是有他的理由。 商容与走到大理寺时,天都黑了。 姚望一身血从刑狱后堂走出来,见到商容与,唏嘘一声:“怎么不在家里陪世子妃?竟然有空来大理寺坐坐?” 自从知道世子妃怀孕后,这人连到大理寺点个卯都不来,说是怕世子妃体虚,满月阁那几位会害了他的世子妃,他要防患于未然。 如果不是怕皇帝责怪,他怕是连早朝也不去。 商容与抬了抬下巴指着他满身血:“怎么回事儿?” 姚望:“后面有个重犯,无论用什么花招都不招,今儿还越狱了,刚审问他,不小心沾了一身血……我去吃口晚饭再去审问他,陆云深还等着我替换他呢,先不跟你说了……” 商容与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好好吃饭,我去看看。” 姚望一把拉住商容与:“别了吧,你总不能沾染一身血回去吓到了世子妃,怀孕中的人最闻不得血腥味,也不禁吓。” 商容与冷着脸:“这事儿以后不许再提。” 姚望不解:“怎么了?吵架了?怀孕中的人脾气差情有可……” 见商容与脸色沉了又沉,姚望连忙做告饶的姿势:“好,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行吧,我去吃饭。” 商容与转而对甲出说:“回去告诉我父王,就说我这几天要在大理寺处理未处理完的事情,就先不回王府了。” 姚望本来转过走廊,听到这话,稀奇转过头来:“哪有什么事情让你处理?你不会真的跟世子妃吵架了吧?” 商容与冷冷瞥了他一眼。 姚望吞了吞口水:“兄弟劝你一句,别作的太过,不然以后有得你受的。” 商容与没理他,直接走向大理寺后堂。 陆云深见他进来了,欲要起身。 商容与抬了抬手示意他继续审问,自己则走到陪审的凳子坐着。 地上那被用刑的人浑身鲜血淋漓,头发上全是水珠,他痛苦在地上嚎叫着,他脚腕鞋子上被浓稠的鲜血染得看不清本来的颜色,双腿不自觉地抖动着…… 商容与看着他,眼前只有那一片血色。 陆云深敲响了惊堂木:“我劝你最好如实招了,不然我给你手筋也挑了。” 那人趴在地上痛苦不堪呻|吟着。 商容与突然发声了:“给他上药吧。” 陆云深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商容与再次冷冷说出两个字:“上药。” 陆云深指着地上那人,不确定问:“给他上药?” 大理寺用刑无数,这还是头一遭听说给人上药的。 此人是江洋大盗,手下命案三起,每一期都死伤五十多人,他入了大理寺还妄想着越狱,陆云深直接命人挑断那人的双脚筋脉,让他想逃也逃不掉……此刻江洋大盗痛不欲生,正是审问的好时机,商容与竟然说上药? 如果不是他了解商容与,他都怀疑这江洋大盗是不是商容与他家亲戚。 商容与再次点头:“恩,上药。” 接着,他说了一句让所有的人摸不着头脑的话:“他会疼。” 陆云深怔愣:“……” 谁被挑断双脚筋脉不疼的?不疼能叫酷刑吗? 容与到底怎么回事儿?之前大理寺将人活活刮了的都不见他有一丝怜悯,现在竟然可怜一个江洋大盗会疼? 难不成为了自己老婆与未出世的孩子行善积德? 要当爹的人真可怕。 陆云深挥挥手,让人给这江洋大盗上药包扎。 那江洋大盗疼得在地上哀嚎着,哭爹喊娘的,浑身不自觉地颤抖着,双腿更是抽得像羊癫疯似的…… 商容与手不自觉地攥紧,不明不白问:“被挑断手脚筋脉是不是特别疼?” 一个江洋大盗只是被挑断了脚上筋脉都疼得哭爹喊娘、哀嚎不已。 那一个被打断全身几十根骨头,双手双脚筋脉都被挑断的十二岁的孩子呢? 陆云深不解:“容与,你怎么了?是不是压力太大了?” 商容与站了起来:“我没事,你继续审问,不用管我。” 说着,他走出了大堂。 第44章 我的世子妃有喜了 李府,廊下细雨绵绵,打湿了一半的花木游廊。 李飞鸾站在廊下,穿着水碧色罗裙,披着一件淡蓝色披帛,她伸手去够那绵绵细雨下的一支早桃花。 粉色的花骨朵上满是晶莹的水珠,那花朵未开,却娇艳的让满园春光都失了色。 李飞鸾像一个天真烂漫的少女,但说出的话宛若寒冰利刃般:“我这满院子的花开得不好,需要施肥了,若你有半句假话,我就把你剁碎了,来给我的花施肥。” 站在廊下的大饼子脸男子吓得慌张低下头,恭恭敬敬说:“在下若是说了一句假话,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现在的世子妃,真的是男子……他就叫冉清谷,那年花灯节,他帮他表妹猜对了所有的灯谜……” 想到这个,男子暗自咬着牙。 他在北城是鼎鼎有名的秀才,北城人都叫他张大才子,连续蝉联了五年的北城灯谜王。 整个北城论猜灯谜,吟诗作对,没有谁是他的对手。 尽管他科考几次不中,但依然不负他的才名。 但那年花灯,一个神秘人出现,他就落马了。 那是个白衣男子,浑身上下一片素白,在凛冽的寒风里,时不时的掩唇咳嗽。 他明明看上去如此孱弱无依,身上的风骨却让北风也为之折腰。 他站在朦胧的灯火下,从容淡定的帮着他表妹猜一张又一张灯谜。 无论那灯谜有多难,无论让多少猜谜者头疼不已的谜底,他只要扫一眼,就立刻能说出来,从无出错,也没有任何犹豫。 他每说一张,他的表妹跟一个婢女疯狂的鼓掌,竟敢还嘲笑自己是个草包。 到了最后,他替他表妹夺得那年的猜灯谜桂冠。 后来,他又去了那北城望月楼的诗会。 他虽然未曾露面,但只要一看到白毓,以及白毓写出来的诗句,他就知道那个男子去了。 白毓拿着那些诗句嘲笑他附庸风雅,卖弄迂腐,难怪屡屡不中第。 也正因为如此,他这个蝉联五年的北城才子被人骂草包,沦为丧家之犬。 他从没有像那日那样受尽屈辱。 他暗暗发誓,一定要考个功名回去,要让北城那些人看看,究竟谁是草包? 他这次入京都,也是为了今年的科考。 但他没想到,在市井之中,他遇到了那个男扮女装的男子,也阴差阳错遇到了李飞鸾。 细细一打听,他才知道李飞鸾与成王世子之间的恩怨。 而昔日病弱的少年竟然颠龙倒凤成了世子妃,他更没有想到那人还得罪了李飞鸾。 李飞鸾是谁啊,李相的嫡女啊。 只要他为李飞鸾排忧解难,今年的状元郎不是非他莫属吗? 李飞鸾笑靥如花:“我父亲掌管所有的文臣,就连礼部侍郎也是他的学生,你若是为我办好了这件事,自有你的好处。” 大饼脸男子张秀才连忙道谢:“多谢小姐,小姐放心,我定然不会让那贼人欺君罔上。只要小姐需要,小的自然会为小姐赴汤蹈火,万死莫辞。” 雨下的有点儿大,李飞鸾袖口被打湿了大半。 她收回手,接过丫鬟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 此时春风拂过,吹得廊下挂着的那副画摇摇欲坠。 啪嗒一声。 那副画落在了地上,风吹着细雨落在了画上,画上的彩墨迅速晕染开来…… 画中人是冉清谷。 他穿着碧色罗裙,白纱披帛,端庄娴雅,眉目如画。 李飞鸾一脚踩在那幅画上。 脚下的画中人眉目依然清晰。 她狠狠用脚碾了碾,那画瞬间被鞋履碾破了,撕裂开来。 她犹不解恨,一脚踹起那幅画,踢到廊下的水塘里,直到画中人面目渐渐变得模糊了,她才露出些许笑意。 谁能想到让成王世子魂牵梦萦的世子妃竟然是个冒牌货,还是个男子…… 这一个月来,她找人调查了冉清谷,甚至亲自去北城拿着这幅画问情况。 虽然见过冉清谷的人寥寥无几,但有一个曾给白国公老宅送炭火的人一口咬定,说画上的人是世子妃的表哥冉清谷。 这人与张秀才说得一模一样,而这人跟张秀才毫无关系。 她甚至还让顾佑帮她在王府观察冉清谷的情况。 顾佑告诉她,冉清谷拒绝跟世子同房,甚至……冉清谷晚上从不让丫鬟入房内伺候,也不让丫鬟更衣。 她听到这话,又是喜又是忧。 喜是,商容与竟然还没跟世子妃圆房? 这是不是意味着在他心里,世子妃根本不重要? 忧是,商容与竟然还没跟冉清谷圆房? 这是不是又说明了在商容与心里,他很爱冉清谷,竟然答应了他的无理要求? 毕竟冉清谷这贱人不敢圆房,一旦圆房,商容与就会知道他是个男子,以商容与的性格,若是知道被人欺骗,那岂不是会把冉清谷大卸八块? == 三月初三,刘国丈府。 “都利索点,贤妃娘娘为国丈大人的寿诞耗费了不少精力,不仅从江南戏班子请来了名角,还从宫里调来了不少人手,此番王公贵侯都会到场,就连皇上与成王也会到,搞砸了,你们有几个脑袋可以砍?” 刘国丈府的总管夜半时分就站在院子里训诫府里的下人,下人们毕恭毕敬站成一排,听着训诫。 此时,一个丫鬟走进了院子里。 总管认出来这是刘侧妃的儿媳苏喜身边的人,连忙点头哈腰过去,喊着:“姑娘。” 刘家能有如此荣华富贵,全靠刘贤妃与刘侧妃嫁入皇室,而刘侧妃的儿媳苏喜是当朝太傅的嫡孙女,地位自然不可一般。 因此他格外的小心翼翼而客气。 那丫鬟瞥了眼众人。 刘总管挥手:“都下去吧,都麻利点,出了岔子,仔细你们的狗命。” 等人走完了,刘总管问着:“姑娘,怎么了?可是二夫人找老奴有什么事情?” 丫鬟微笑着:“二夫人没什么事儿?二夫人只是让奴婢来问问总管,今日寿诞,是什么菜系?” 总管微笑:“为了满足各位达官贵人的口味,府邸准备了各色菜系,保证让各位达官贵族乘兴而归。姑娘,可是二夫人有什么忌口的?你可同我说说,我好吩咐下面的人,做菜的时候仔细点。” 丫鬟:“我家夫人没什么忌口的,但是……” 她话锋一转:“只是来此寿诞的有人有忌口的,总管可知,吃什么东西,能让肠胃不好的人难受?” 总管犹豫半晌才说:“这……肠胃不好的人忌辛辣荤腥,但若都是辛辣荤腥,怕是办砸了这次寿诞。毕竟来的很多三朝元老平日饮食都异常清淡。” 丫鬟笑着递上去一张药单:“那人身子骨弱,肠胃差,这是她平日所服药物。” 她提点的很明确了,沉鱼阁的那位不仅身体差,动不动就生病,肠胃也极其的差,平日吃东西,更是异常精细。 饶是如此,还隔三差五的服用健胃药材…… 这次,定要他折半条命在这里不可。 都是在刀口浪尖摸爬滚打起来的,谁还不会点手段? 总管心领意会笑了笑:“我知道了,请姑娘回去禀告二夫人,我定会竭心尽力,也请代我问侧妃安。” 丫鬟:“好,总管大人先忙。” 一场春雨过后,京都的花全开了,梨白似雪,桃粉若霞。 刘国丈为了办好这八十寿诞,刘府特意请了二三十个园林大师,买了成千上白株桃梨来装点院落。 冉清谷之前为成王办寿诞轰动整个京都官宦人家,此后京都的权贵们都兴起了一股热潮。 寿诞可以不奢华,但一定要别具一格,别有新意。 于是各个府邸的主母管家想破了头。 这不,冉清谷去年夏季搞了个流觞曲水,刘府立刻跟上,弄了个桃梨满天下。 刘府将院子里载满了桃梨花,粉/白相映,美不胜收。 每隔一段距离就摆放着十张餐桌,餐桌上摆放着各类食物与水酒,客人可以随意在每张餐桌上选取自己喜欢的食物,然后在一些景点漂亮的地方,设置各种式样的矮凳座椅,客人拿着自己喜欢的食物随意入座,可以选择跟喜欢的人同坐。 在这里,宛若世外桃园,没有阶级,没有官职大小,全藉心意。 冉清谷跟着王妃,坐在了一处景致不错的小亭子里。 王妃进了刘府就再也没见过商容与了。 她嗔怪说:“容与也真是的,怎么这个时候去寻自己那些同窗,也不来跟我们坐在一处。” 冉清谷吃了几口食物,默不作声,他胃里暖烘烘的,有喝了烈酒后灼烧的感觉。 他知道商容与无法面对他,他其实也不知道怎么面对商容与。 其实无论商容与怎么处置他,他都不会怪他,这本该就是他的命。 突然,这股烧刀子的感觉慢慢升腾,就像一把钝刀,或轻或重剐着他的胃,或多或少带出了点血。 他皱眉捂着胃部,挑眉看了眼在场的人。 在场的人或欢声笑语,或高谈阔论…… 似乎只有他一人如此。 他这几日肠胃有好转,怎么到刘府就愈演愈烈? 坐在对面的苏喜挑眉冷眼看着冉清谷,嘴角微微勾起。 谁也想不到她在饭菜里下了与冉清谷所服用药物相冲的香料,这贱人就活该如此遭罪。 冉清谷疼得难受,一不小心对上了苏喜的目光。 苏喜本得意洋洋,却被冉清谷那犀利如刀的眼神看得毛骨悚然。 她心里惶恐,败下阵来。 那眼神太可怕了,她从没见过如此凶狠的眼神。 王妃见冉清谷额头浸出冷汗,关切问:“毓儿,你怎么了?” 冉清谷站了起来:“母亲,我没事,我去一趟后院。” 王妃:“要母妃陪你吗?” 冉清谷摇摇头:“不用,我去去就回。” 说着,他极力稳住自己朝着后院走去。 商容与本就同陆云深等坐在廊下,大肆的行着行酒令,高声论阔,隔壁那一桌两朝元老都没有这么张狂。 他在行酒令时,看到冉清谷走过人群,前往后院的方向。 他的手不自觉的抖了一下,酒洒了出来。 余条说着:“这杯不算啊,都洒了这么多……” 陆云深微笑:“来,满上,满上。” 商容与笑了笑直接抢过酒壶,咕噜咕噜的喝了下去…… 酒水来不及吞咽,流在了华衣上。 陆云深几人大声感叹着:“好,好样的。”“好酒量……”“这么能喝,刚刚怎么老藏着掖着……” 附近几个桌子的人也看了过来,大声夸赞着商容与,商容与这一桌成了附近几桌的焦点。 酒水大口大口的倒下,商容与眼睛余光看过去,众人或开怀大笑或起哄,或嗤之以鼻或蔑视不成体统…… “一个正常的人不可能没有情绪波动,开心喜悦了要笑,难过痛苦了要哭,这难道不是人的本能吗?” “一个人如果连自己活着都感知不到,连最基本的衣食都无知觉,这样的人……时间长了,就算活着,也是行尸走肉一具。” “我不喜欢这个世界,我不爱我自己,但我喜欢你。” “我就不知道什么是人的正常感情,或者说我不知道人需要什么?我很努力活得像个人,我也很努力的去模仿人,但我发现都很假……” “我这种人,没有亲戚朋友,没有爱人父母,没有家,也没有未来,而你有着我羡慕的一切!” 最后一滴酒倒完,商容与砰的一声摔碎酒瓶。 众人喝彩捧场夸赞着:“好,世子豪气……” 商容与一抹袖子,擦了擦脸上的酒水,站起身,朝着后院走去。 他走到花廊处,看到商玉州也行向后院。 他犹豫了一下,在他转身往回走时,被人拖住。 南郡王喝醉了,跑过来拉着商容与的手臂,捏着一壶酒,醉醺醺说:“世子,我要跟你喝一杯,我要看看谁的酒量大?我……” 他拍拍胸脯:“千杯不醉,从未醉过,今日就要跟你大喝一场……” 咚得一声,南郡王就醉了摔倒在地,横在了商容与面前。 商容与看了看后院的方向,下定决心似的,抬脚便在南郡王的身体上踩了过去,前往后院。 他走到后院,就看到冉清谷手扶着墙,蹲在后院的角落里,吐得天昏地暗。 他转身欲走,刚迈出一步,就听到那人难受吐酸水的声音。 他就像被什么定住了,一步都无法迈出。 那声音一声声敲打着他的心脏,心里酸疼酸疼的。 对面游廊走出来一群穿着靓丽步伐款款的丫鬟,每个丫鬟托着的托盘里摆放着四只白瓷茶盏,杯子壁紫红与青蓝色花纹相间。 那些花纹不是后来纹上去的,而是在制作白瓷的过程中,添加红瓷与青瓷,经过烧纸,就呈现出紫红色与青蓝色,工序手法极其繁杂,稍有不慎,瓷杯就会功亏一篑。 商容与顺手从其中一个丫鬟的托盘里拿出一枚盛着清茶的茶盏。 丫鬟拦住商容与,恭敬行礼:“世子,这茶盏是先帝赏赐的圣物,要拿到正厅的。里面装着花露泡的茶,是用来招待一等将相王爵,少了一个,奴婢等人万死莫辞。” 商容与:“就算拿到正厅,那也有我商容与的一杯,我提前拿了自己那份而已,你去回明便是。” 丫鬟想想也有道理,便点头:“是。” 商容与拿着茶盏走到冉清谷面前,将花露递给他:“漱漱口。” 冉清谷看着递茶杯骨节分明的手,愣了半晌,接了过来:“谢世子。” 商玉洲转过廊桥,看到角落里两人身形,顿在原地。 他紧紧握着手里的那杯清水,砰—— 杯子被他捏碎了。 他很讨厌这种无力感。 就像他当年无法救自己的娘亲,在雪地里向那个自己不认识的父亲与一众兄弟磕头一般…… 最最后,他离他娘越来越远…… 直到她冻死在雨花池里。 而现在,明明是他先来的,冉清谷这条命是他救的,他本来属于他、陪伴他的。 可是总是被另一个人捷足先登。 他连关心他的资格都没有。 商玉洲用力过度,瓷杯碎片扎进了手心里,鲜血一滴一滴的汇聚,滴落。 他转身,大步朝着前厅走去。 冉清谷扶着墙吐得太难受,身体微不可察颤抖着。 商容与伸出手欲要拍拍他的背,让他好受点。 手在快要贴上背时,停住了。 他嚅动了嘴唇,想问让冉清谷去偏房休息。 但话一到嘴边就变成了:“我路过。” 冉清谷漱口时停顿了下,良久才将嘴里的漱口水吐掉:“奥。” 相对无言。 沉默良久,冉清谷开口:“世子,其实不管您想怎么处置我,我都不会怪您。” 商容与:“闭嘴。” 冉清谷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他站起身,朝着庭院中央的石桌走去,欲放那盏白瓷杯。 石桌在庭院的正中央,四周的小路都是石子路,纵横交错,两旁栽满了桃梨花。 他踩在石子路时,一不小心踩到自己的裙摆,脚稍稍滑了下。 商容与见状,连忙上前两步,握住冉清谷的手,将他拉向自己怀里。 被商容与突然一拽,冉清谷杯子没拿稳,摔了。 商容与意识到抱住冉清谷后,便立刻放开他:“你要干什么去?石子路不好走,你就不能换一条路走吗?” 冉清谷抬下巴指向石桌:“我放杯子。” 一提到杯子,商容与才发现杯子已经四分五裂了。 这是他爷爷赏赐给刘国丈的。 天底下独此一份。 刘国丈与他爷爷都爱喝茶听曲,可谓是知己,因此才送了这么一份贵重的茶具,这茶具的瓷纹耗费了无数工匠与原料。 对于爱茶人来说,茶具比茶更重要。 刘国丈此时能将这么贵重的茶具拿出来,一是为了彰显刘家的威望,二是他真的很宝贝这副茶具,拿出来炫耀。 能被茶艺大师拿出来炫耀的茶具,可以说是堪比他的命,就好比对于一个顶级剑客来说,剑就是他的生命。 商容与脸色青白交叠,错愕盯着地上的碎茶盏。 冉清谷不解问:“世子,您怎么了?有什么不对的?” 商容与没说话。 冉清谷:“……” 冉清谷:“是不是我们做错了什么?” 商容与:“不,我们没错,是这杯子错了,它就不应该碎了。” 他的视线落在隔壁的月亮门上。 冉清谷顺着商容与的视线看过去。 隔壁院落庭院内拴着一只貂。 那貂浑身白毛,只有脖子处有一撮黑毛,毛发油光发亮,眼神锐利直勾勾看着他们。 不,准确来说,应该是看着冉清谷。 冉清谷当即脸色煞白。 那是二皇子的貂,是皇帝赏赐给他的。 也是他唯一有的,太子没有的东西。 他甚是喜爱这只貂,基本走哪儿带哪儿。 当年卿家被灭时,这貂还挠过冉清谷,他手臂上还有一道淡淡的挠痕。 此时此刻,那只畜生狠狠的盯着他。 想必是认出他来了。 商容与捡起地上的石砖,走向那只貂。 冉清谷错愕:“世……” 商容与:“去望风,不然刘国丈今天非得把我们两人扣在刘府,给他的茶盏守孝三年不可。” 冉清谷迟疑了一瞬,点头:“是。” == 前厅已经用完了餐,庭院里的餐桌吃食酒水均陆续撤下,在院落的高台上,搭了一个戏班子,这是刘贤妃从江南请的名角。 这时,戏台上名角退下帷幕,一位说书先生站上戏台。 那说书先生大饼麻子脸,摇着扇子,缓缓走了两步,每走一步,念一句诗,颇有风流才子的韵味。 “颠龙倒凤误年华,是男是女怎辨假,东家有女西家替,一朝嫁入帝王家!” 他站定,用扇子指着众人:“东家有女西家替,一朝嫁入帝王家。” 台下的达官贵人们互相看了看:“这人是谁?说书先生吗?他说的是什么?” 另外一个人附和:“不知道,还诗句还挺有意思的。” “继续啊……” 那大饼脸男子微笑着说:“传说啊,在某个不知名的朝代,皇上给当朝亲王的最疼爱的儿子赐了一桩婚事,却不想妹妹不愿意嫁,哥哥却嫁了……” 人群觉得不可思议:“哥哥嫁了?男子嫁给男子?怎么可能?” “是啊,你莫不是话本看多吧?” 大溯豢养男宠小倌的比比皆是,但从来都不登大雅之堂,都是玩物。 更何况,哪有男子嫁人的? 大饼脸男子微笑着:“诸位且听我一一道来。” 刘侧妃摸不着头脑:“姐姐,这怎么回事儿?也是你请回来的?” 刘贤妃一脸疑惑:“这人不是我请回来的。” 朗华公主挽着她母妃的手,气急指着戏台,吩咐小厮侍卫:“都愣着干什么?看这人撒酒疯,还不拉下去,办砸了外公的寿诞,你们有几颗脑袋够砍。” 侍卫们刚要上台将那人拉下来,却不想被李飞鸾拦住。 李飞鸾笑意吟吟说:“公主,听听怎么了?我觉得挺有意思的。” 朗华公主虽与李飞鸾一向交好,但也不敢拿刘国丈的寿诞开玩笑,便问:“万一这人……” 李飞鸾打断她:“怕什么?府邸侍卫这么多,他能翻出多大的浪?我觉得挺有意思的,听听吧,万一搞砸了寿诞,我负责。” 朗华公主:“你负得了这个责吗?” 李飞鸾斩钉截铁:“我负得了。” 她冲着大饼脸男子挑眉:“你继续。” 大饼脸男子继续摇着扇子:“这位男子代替他妹妹出了嫁,嫁入了帝王家,却不想那帝王家的人一直未曾识破他,时间就这样慢慢流逝着……” “等等,当朝亲王的儿子,赐婚……怎么这么耳熟啊?” “有点像皇上与成王世子、世子妃啊……” “那世子妃岂不是男子……不可能啊,她那么贤良淑德,看着怎么也不像男子啊。” 大饼脸男子满脸愤恨,用扇子一点,指向众人:“我说的就是……成王世子妃白毓,他原名叫冉清谷,是白毓的表哥,他本来就是一介男儿之身。” 一瞬间,各位达官贵人脸上的表情千奇百怪。 有惊诧的,有看戏的,有错愕的,有难以置信的,有愤怒的,有嘲讽的…… 画面像定格了一般。 王妃的脸色难看至极,气得吩咐侍卫:“去,将他的舌头割下来。” 若不是成王陪着皇上去射箭了,她必定要让成王将这人大卸八块。 此时,后院响起一阵尖锐的惨叫声。 像婴儿啼哭,像女人啜泣,又像是某种动物。 众人还未在“世子妃是男人”的震惊里回过神来,就被这几声尖锐的惨叫声吓得找回神志,纷纷看向后院的方向。 只见商容与扶着冉清谷掀开帘子,走到前厅。 冉清谷衣衫上破了一块,头发几缕散乱下来,脸色苍白,浑身微微发抖,像是被什么吓到似的。 商容与温柔搂着他,眼神里情义似水。 两人一进正厅,就察觉到所有人都盯着他们两人。 眼神游移不定落在冉清谷身上与冉清谷的胸上。 王妃看到这般模样,吓得连忙上前问:“这是怎么了?怎么成这个样子?” 冉清谷颤声:“母亲,毓儿没事,就是被一只貂吓到了。” 众人这才想起后院那几声尖叫。 莫不是世子妃被一只宠物貂吓到了? 许多达官贵人会养小宠。 但一般貂、猫、狗这种,没什么攻击力,有攻击力的也会被拴起来。 能被一只小猫儿大小的貂吓着,果然很是胆小。 那个台上之人还当着众人的面说世子妃是男人。 哪个男人这么胆小?哪个男人能这么风情万种娇弱无依? 世子妃若是男人,那天下不就没女人了? 冉清谷看向台上之人,脸色霎时更白了。 这人不是北城的谜底王张大才子吗? 那年元宵,他被白毓桃子拉着上街去玩,厢房内,白毓接了许多花灯下的谜底,他只能帮她猜,到了最后,白毓直接成了那届的谜底之王,将这个蝉联五年的谜底王张大才子给拉下了马。 后来恰逢元宵诗会,白毓作为北城唯一的公爵之女,受邀参加,可惜白毓舞刀弄棒可以,吟诗作对简直是在为难她。 她跑来求冉清谷。 冉清谷只得在她的雅座上帮她写诗,最后她靠着冉清谷写的那些诗句吊打一片。 而那附庸风雅的张大才子更是被白毓奚落羞辱了一通,沦为笑柄。 事后,冉清谷责怪白毓不懂得收敛,没必要招惹麻烦。 白毓这才告诉他,这个张大才子是个吃软饭的,还不中用。 他十二岁就成了秀才,刘员外不嫌弃他家里寒酸,觉得他前途无量,愿意将最宠爱的女儿许配给他。 谁知道他将刘员外的女儿娶回家后,不仅不用功考科举,也不关心家里的柴米油盐,用妻子的嫁妆三天两头请狐朋狗友吃饭,还附庸风雅的去外面找美貌的妓|女。 他的娘更是刻薄尖酸,不仅让刘员外的女儿为她洗衣做饭,动辄打骂,甚至在妓|女怀孕后,让刘员外的女儿去娘家借钱帮妓|女赎身。 最后刘员外实在心疼女儿,就提出和离。 张大才子要求刘员外给一千两白银就和离,否则想都别想。 刘员外实在是没见过这种泼皮无赖,就找了知县来主持公道。 知县是个明事理的,要求两人当场合理。 再后来,张大才子气不过,认为是刘家欺人太甚,到处诋毁刘员外的女儿,说她不守妇道,与人通|奸,害得刘员外的女儿一直没有嫁出去。 白毓骨子里向来就有一股侠胆义肝。 对那张大才子厌恶到极致,才在元宵诗会上当众羞辱他附庸风雅,诗文狗屁不通,做人狼心狗肺忘恩负义。 冉清谷听清缘由,便也作罢。 谁曾想,今时今日,这张大才子出现在此。 张大才子看到他,也是恨意满满,像是要将冉清谷活剐了般。 商容与见所有目光都投了过来,微笑着:“怎么了这是?难不成本世子又帅上一个新高度?” 陆云深移动了过来,贴耳对商容与说:“台上不知道从哪儿来的人,说世子妃是男人呢。” 商容与嗤笑:“男人?他难不成下一刻就要说本世子是女人?真会编!” 冉清谷错愕看向商容与。 他万万没想到商容与会维护他。 他以为他至少会冷眼旁观,或者杀了他。 李飞鸾走上前来:“是男是女,不如今日验明正身吧?” 王妃冷眼挑眉:“李小姐,单凭那粗鄙之人三言两语就让我成王府世子妃当众验明正身?你不觉得未免太过荒唐了吗?” 李飞鸾轻笑:“这有何荒唐?此人是北城的张大才子,与世子妃白毓与白毓的表哥冉清谷有过数面之缘,他肯定不会认错,更何况如果世子妃真的是冉清谷代嫁而来,这不是欺君之罪吗?验一验,又如何?” 王妃:“我成王府世子妃知书达理,出身名门,一举一动皆有度,怎可随便让人验明正身?她又不是什么不三不四的人,可以当众对男子表白……” 李飞鸾面红耳赤怒道:“你……” 她以前确实当众追过商容与,她会以为王妃觉得她痴情,没想到王妃觉得她不三不四,不知礼仪廉耻。 难怪她以前讨好王妃,王妃从来都只是笑笑不说话,也从未提出愿意让她入王府之类的话。 李相夫人护女心切:“王妃,您这话就有点无礼了,小女曾经是不懂事,但她从没做有违礼法之事,可您的儿子却是当街寻花问柳放荡形骸?” 王妃冷嗤:“我儿子是男子,寻花问柳又如何?哪个男人不三妻四妾,放浪形骸又怎么样?哪个男人年轻的时候不狂?可你女儿是女子,女子就该老老实实的待字闺中,恪守女儿家本分,而不是当街拦男子车马,对男子表白,更不是如同现今这般咄咄逼人,让我成王府的世子妃验明正身,说白了,李小姐,你还是不死心,你以为就算没了世子妃,你就能踏进我成王府的门槛?” 李飞鸾眼底泪光盈盈。 她练武再痛再累,吭都不吭一声,被马蹄子踩得大拇指血肉模糊,她依然咬牙坚持。 现今,王妃的话就像刀子,刀刀致命往心墙里扎。 “王妃,既然李小姐已经找到证人证明世子妃是男子,那何不验明一下,免得日后让人诟病成王府?更何况倘若世子妃真是男子,那岂不是欺君的大罪,是要诛灭九族的。”二皇子站出来,温和看着冉清谷。 他自认为阅人无数,但他看不透眼前这个人。 他觉得这人柔弱的外衣下,肯定包裹着什么…… 王妃:“二皇子,你这话就更无礼了,于情于理,你都是容与的堂兄,哪有堂兄要验明堂弟媳的真身?更何况,你们说验明就验明,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我成王府的面子往哪儿搁?倘若毓儿不是男子,那你们谁出来谢罪呢?女子名誉大于天,更遑论这种滑稽的言论,不以死谢罪,我成王府必然不罢休。” 张大才子站了出来,冲着众人行礼:“他肯定是男子,倘若不是,我今日就当众割掉我的舌头,撕裂我的嘴……” 二皇子微笑:“看,以死谢罪的来了,王妃还有什么话好说?我并没有逼王妃验明世子妃真身,我只是好奇他说得是真是假,毕竟男扮女装这件事,未免太过稀奇。” 王妃冷笑:“这等下三滥算个什么东西?那条贱命于我成王府有何用?别随便推一个替死鬼就想下我成王府的脸面。” 李飞鸾挑衅看着冉清谷:“世子妃,你敢验吗?” 冉清谷:“你想如何验?” 李飞鸾:“既然你说你是女子,那不如我们找两位见证,去厢房,当众验,你脱一件,我脱一件。” 李相夫人与王妃一起开口:“不行。” 李相夫人:“女儿,你还没出嫁,怎么能让人看到你的身体呢?” 王妃:“毓儿,你是世子妃,代表着成王府,别人怎么能说验就验呢?” 李飞鸾推开李相夫人:“娘,我有分寸。” 她挑眉:“世子妃,你怕了?” 冉清谷淡淡道:“我怕什么?但李小姐,你说验就验,说什么就是什么,你未免太不把我这个世子妃放在眼里,总不能因为你一直暗恋世子,就总找我的麻烦,今日找个阿猫说我是男子,那明日岂不是要找个道士说我是妖孽?我总不能都要陪你玩一次?” 他将话头直接转为李飞鸾暗恋成王世子,因爱生恨,故意为难他。 果不其然,周围的官家小姐窃窃私语。 “是啊,太不像话了,也不见她找别人麻烦……” “她暗恋成王世子又不是什么秘密,曾经当街拦马呢?” “不知廉耻,世子妃也真是无妄之灾,当着这么多人被羞辱!” 李飞鸾咬牙气急:“你是不敢吗?” 冉清谷冷嗤:“这招激将对我无用,我也不想陪你过家家。” 商容与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来给冉清谷披上,眼神狠厉:“李小姐,当我商容与是死人不成?夜夜同我躺在一处的人,怎么可能是男人?” 商容与披风上有一股浓重的酒气与他身上的草木清香。 冉清谷胃里一直烧刀子似的,现在闻到这个味道,更是翻涌异常。 他觉得今日饭菜肯定被人下药了,不然他肠胃刚好,不可能复发得这么快。 胃里那股酸水翻涌上来。 他捂着嘴蹲在地上吐了出来。 商容与温柔蹲下,轻轻为他拍着背,满脸幸福荣光:“其实,有件事瞒了半个月,一直没说,我的世子妃有喜了。” “他已有身孕大半个月了。” 第45章 恭喜世子世子妃 众人看着这反转一轮接一轮,有点来不及反应? “世子妃是男的?” “男的能怀孕?” “你有病啊,世子妃是女的,怀孕了,被人诬陷成男的了。” 王妃喜上眉梢,难以置信:“真……真的?” 她连忙扶着冉清谷,激动温和说:“毓儿,这……这……你为什么不告诉母亲呢?” 冉清谷眉目微挑,他不解商容与是何意。 明明他骗了他,他竟然在这种时候,还愿意出手帮他。 他不是厌恶断袖吗? 他难道不应该恨他入骨吗? 商容与半搂着冉清谷肩膀:“母妃,还不是因为不足月份,不敢跟您说,但陆夫人知晓此事。” 陆云深的嫂子上前一步,微笑着说:“恭喜王妃,贺喜王妃,半月前,世子发现世子妃有点儿不对劲,整日病恹恹的,他听云深说,世子妃的症状跟我怀孕时相似,确实带世子妃来过陆家在郊外的马场,我也知晓此事,只是世子怕月份不足,胎位不稳,就没告诉您,不过现今也不晚。” 冉清谷错愕看着陆夫人。 那日陆夫人问了他许多莫名其妙的问题…… 难不成那几日商容与以为他真的怀孕了?可他们明明连床都没上! 王妃嗔怪商容与:“你这个孩子,太不懂事了,这种事应该第一时间让父王母妃知晓。” 商容与乖乖认错:“是,儿子知道错了,下次不敢了。” 李飞鸾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喃喃说:“不可能,他骗人的,男的怎么会怀孕呢?” 王妃怒瞪李飞鸾,挺胸抬眉:“李小姐,你口口声声说毓儿是男子,是男是女我王府会不知道?你非要当着外人的面去厢房脱光才相信?你故日我行我素,不拘于礼节,但毓儿跟你不一样。” 李飞鸾泪水上涌,湿了眼眶。 她极力忍了又忍,勉强才没让泪水滴落。 她也是有礼义廉耻的,为了戳穿眼前这人的假面目,她不惜牺牲自己女儿家的名节做赌注,但没想到王妃字字如同利刃,往她心窝里戳。 王妃竟然当众羞辱她不要脸习惯了,比不得那男子大家闺秀,知礼仪,懂进退,有廉耻心。 李相夫人勃然大怒:“王妃,你未免欺人太甚,小女只不过不想皇上被蒙骗,才如此莽撞行事,就算去西厢房脱衣服鉴别真身,你们王府的世子妃受到了影响,她到底是出嫁了的人,小女还是一个待字闺中的少女,影响不是更大?这件事本可以只验证你王府的世子妃,但小女唯恐世子妃怨怼,才想出这个公平的法子,都去厢房脱衣,怎么就到了你那里,就全成了小女的错?有些事儿,无风不起浪……” 刘贤妃附和了两句:“是啊,王妃,得饶人处且饶人。李小姐年纪小,行事莽撞,但出发点是好的,而且这件事倘若真告到皇上面前,绝不是当众验身那么简单,必定要上报给宗正寺彻查一番……” 王妃掩唇笑了笑:“贤妃娘娘这话说得……莫不是当我在江南长大,不知京都官僚所属?上报给宗正寺,须得皇亲王孙犯了法,现如今找个不三不四的人来诋毁我成王府世子妃,就算是到了皇上面前,也得先杖毙那下三滥货,再有者,说李小姐年纪小?毓儿不过比她大一岁,跟她一样不成体统了吗?” “还有那个行事莽撞、出发点是好的……这个就更……令人无语,那牢狱中奸|污女子罪大恶极的强|奸|犯,他们也可以说是出发点是好的,毕竟是因为爱慕呀?可问题是,对方愿意吗?” 李相夫人冷嗤:“王妃还真是好口才,将那强|奸|犯与这件事混为一谈,明明……” 王妃打断李相夫人:“夫人,我认为这两件事,并无什么区别,更何况我才学简陋,实在不明白李夫人那句,世子妃受了影响,她到底是出嫁的人,而令女却是一个闺阁中的小姐,影响更大,这话是什么意思,只会让我觉得有点……” 她斟酌了下:“不知廉耻。” 李相夫人:“你……” 简醉欢:“都是女儿家,哪儿来的影响大,影响小,夫人你也是出嫁的,你就能不穿衣上街?” 商容与暗暗咋舌。 他母妃还是他母妃,三两句话不仅让李相夫人下不来台,就连刘贤妃都面上无光。 李飞鸾:“王妃,这事儿因我而起,你要针对就针对我,不要针对我娘。” 简醉欢:“李小姐,明明是李夫人先责难我的,大家都是有眼睛的,何来我针对李夫人一说,这件事确实因你而起,所以你该给我们成王府世子妃道歉。” 李飞鸾争辩:“谁知道他真怀孕假怀孕,总不能凭借一己之言吧?” 她不知道这件事商容与知不知道,如果知道的话,为何还要替那男子隐瞒? 二皇子饶有兴趣看着眼前发生的闹剧,出声道:“世子妃有没有真的有孕,很好判断,找个御医来,不就什么都清楚了?” 李飞鸾见有人为她说了话,连忙应和:“对,御医一查便知。” 商容与想起冉清谷说过,王太易是三皇子的人,他相信商玉洲如果不是草包,现今应该收买了太医院。 他们还有五成的把握可以赢。 冉清谷淡淡说:“好。” 倘若今日不给查验一番,他这身份,必定暴露无遗。 更何况,今日二皇子横叉了一脚,怕是已经怀疑到什么…… 此人多疑,他如果想打消他的疑虑,只能请御医。 只是现今找御医,恐怕不会找王太易了。 毕竟王太易之前为他诊过脉,并未提出有关他任何不是女子之事。 二皇子必然能会留一个心眼。 他将所有赌注都压在商玉州身上。 商容与吩咐小厮:“去请御医。” 二皇子喊住:“慢着。” 众人看过去。 二皇子冲着自己小厮说:“跟着去。” 没过一会儿,两个小厮就将在府上吃宴退休的老御医请过来。 那老御医之前专门负责给宫内妃嫔接生的,太子、二皇子……五皇子、六皇子,甚至是成王府的二公子、三公子、成王世子,皆出自他手。 在御医院里资格最老,地位最尊,话语权最重。 余御医年迈,老眼昏花,走到近前:“谁要接生?” 小厮搀扶着他:“不是谁要接生,是我家世子妃有喜了,要您来诊脉,看看他是否真的有喜了?” 余御医听完,点点头:“你家世子妃要接生?” 小厮:“不是,才怀上,是让您帮忙诊脉。” 余御医连连点头:“听清楚了,听清楚了,你家世子妃要生了。” 小厮:“不是,是有喜了。想让您诊诊脉。” 余御医满身酒气:“奥,把脉呀,你直接说把脉不就好了吗?世子妃在哪儿?” 冉清谷犹豫。 这人资历很老、位分极重,不可能像三皇子收买得起的人,也不像是王太易可以拉拢的人。 就在他权衡余御医是敌是友时,商容与揽住他的肩膀。 他的手心很暖,也很有力度。 他就那样紧紧握着,像是在示意着什么。 商容与揽着冉清谷朝着御医走了一步,侧目微笑:“毓儿你别怕,诊诊脉让老太医看看我们的孩子是否安康。” 那手心极其有力度,透过披风衣物传来,冉清谷瞬间了然。 这个御医很有可能是商容与的人。 三皇子都知道在太医院安插眼线,成王世子怎会不知? 走到那御医面前,冉清谷伸出手:“有劳太医了。” 丫鬟们立刻上前,在冉清谷手腕处放了一张蚕丝轻帕。 余太医捻着胡须,细细把着脉,眉头一皱一皱的。 等他把好脉,商容与摆着一张“全大溯最佳丈夫楷模”的脸问:“余太医,毓儿还好吧?他跟他腹中的孩子,没事吧?” 二皇子挑眉问:“余御医,有什么话,可直接说出来。” 余御医看着冉清谷,鼻子在冉清谷身上嗅了又嗅,之后又在商容与身上嗅了嗅,再接着在自己身上嗅了嗅。 众人十分不解。 嗅完后,余御医嘱托:“世子妃怀孕半月有余,但世子妃身体过于羸弱,有滑胎之迹象。” 王妃焦急询问:“余太医,这是王府的第一个孩子,您一定要多费费心思。” 余太医看向冉清谷,浑浊的双目里满是警告:“世子妃,今日酒宴上有很多水酒食物是寒凉食物,同你平时所服药物相冲,你今日可否有不适?” 冉清谷想到自己突然胃部抽痛,呕吐不止:“有一点。” 余太医是在警告他,有人将与他平日所服药物相冲的东西下在食物里。 看来他猜的不错,有人果然在食物上动手了。 这么拙劣的伎俩除了他那两个便宜嫂子,还能有谁? 但不得不说今日这两人算是帮了他,否则他也不会当众“害喜”作呕。 苏喜脸色煞白,暗地里咬牙切齿。 她与顾佑两人入王府那么久,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喝了那么多剂量补药,也于事无补,怎么这世子妃才入府一年多,就怀上了呢? 余太医捻了捻胡须:“我待会儿给你开个药房子,世子妃可差人来太医院拿药。” 冉清谷:“多谢太医。” 二皇子疑虑沉思。 他记得父皇曾跟他提过,世子妃的眉眼像他印象中的某个人,但他记不得了。 现如今,他没法完全相信余太医,但他也知道余太医说话的分量,这人不仅在太医院位高权重,在朝堂上也有一席之地。 更何况,余太医在后宫为妃嫔诊脉这么多年,从未出错,说你初一卯时生,孩子绝对等不到辰时,说有滑胎的迹象,若不注意,两天内必然滑胎。 因此,他在达官贵族的女眷中声望极其高。 这趟浑水,他不能再搅合了。 二皇子虚伪同冉清谷与商容与道谢:“恭喜世子世子妃。” 商容与微笑搂着冉清谷:“同喜同喜,等孩子出生,二皇子一定要赏个脸喝杯喜酒啊,上次我都准备好份子钱等我那两个侄儿出生,哎,真是可惜了,造孽呀,一个一尸两命,一个被稳婆摔死了……不过二皇子也别灰心,没事拜拜观音,多行善积德,不久之后,二皇子也定会喜得贵子的。” 二皇子眼底微不可察的阴狠一闪而过。 商容与竟然当着他的面,专戳他的痛处。 看对方喜当爹,而自己的孩子先后两次夭折,还要强颜欢笑跟对方说恭喜…… 他有一种想活剐了商容与的冲动。 台上男子大叫:“不,不可能,他是男子,男子是不可能怀孕的……你们把他衣服脱了检查……冉清谷,你敢不敢脱了衣服检查……你……啊!” 商容雀不知何时出现,一脚踹在张大才子的后腰,将他从台上踹了下来。 张大才子摔在地上,噗的一口鲜血吐出来。 商容雀自幼便随着成王从军,武艺十分高强。 他这一脚,用了强力,就算不残,那张大才子也得躺个十天半个月才能下床。 商容雀冷喝:“从哪儿来的下三滥货,竟敢侮辱我成王府的世子妃,来人,把他拖下去剁碎喂狗。” 张大才子吓得顿时尿了,推搡着来拉他的侍卫:“别过来,放开我,放开……” 商容与走向张大才子。 商容雀拽着张大才子的头发,逼得他头被迫抬起。 商容与蹲了下来,与张大才子对视着:“谅你也没这么大的胆子敢来招惹我成王府,到底是谁指使你的?” 这种事情有其一必有其二。 若只是处决了这厮,指不定下次还会闹出个什么事件? 这张大才子若是不聪明,死了便也死了。 若是足够聪明的话,必定会推给李飞鸾。 这样李飞鸾下次若还是寻衅滋事,那么在这些京都望族眼里,只会当个笑话,不会当真。 他商容与不是言而无信之人,他说过要保护冉清谷周全,那他就得说话算数。 无论他是他的世子妃,还是如今的冉清谷。 李飞鸾怒看向商容与:“商容与,你什么意思?” 商容与目不斜视:“此人无端出现在此,若无人指使,谁信?李小姐,你何必如此紧张?” 李飞鸾气急:“你……” 她怒瞪着张大才子,眼神凶狠异常。 张大才子吓得浑身战栗。 这两人都是不好惹的,无论如何都是死路一条。 商容与没了耐心,站起身:“来人,先活剥了他双手双腿的皮,再过一个时辰不说,就继续剥。” 他玩味异常说:“我要让他被剥完全身的皮还好好活着,之后就拿去泡酒。” 甲出上来提人:“是。” 商容与站起身,揽过冉清谷肩膀,严重情谊似水:“有我在,没有人可以伤害你。” 冉清谷有那么一瞬间恍惚,如果不是商容与笑得玩味异常,他都当真了。 良久,他才说:“是,多谢世子。” 达官贵人都知道商容与手段残忍,却不想这么残忍。 竟然将人活活剥了皮拿去泡酒。 张大才子一听完,整个人吓瘫了。 这是让他生不如死啊。 到了现在,他算是见识到了大溯暴戾王世子是个什么样子。 他现在觉得最恐怖的不是商容与,而是冒充世子妃欺骗商容与的冉清谷。 这人竟以男子之身,将这么恐怖的人迷得团团转,甘心被他驱策。 刘侧妃本来被世子妃有了身孕刺激得两眼发白。 现今看到商容与欲要在她父亲寿诞上动刀,她连忙拦住:“世子,今日是我父亲的八十大寿,见不得血光,世子要怎么处置这下贱人,也得等我父亲寿诞过完。” 商容与挑眉:“我若说不呢?” 等寿诞过完,鬼知道这人是死是活,他还怎么在这人嘴里套出有用信息,让他指认李飞鸾? 刘侧妃脸色难看:“世子未免欺人太甚,要闹我刘家寿诞不成?” 商容与冷嗤:“你们刘家将这种人放到院子里当众诬陷我的世子妃,怎么?现在不想落得一身脏?我还没问罪你刘家人,你们倒有什么脸来质问我?我想问问刘侧妃,我世子妃前两日刚有身孕,今日府邸的饭菜又全是凉性,还让这种人出现在戏台上,甚至还在后院拴了一只宠物貂来攻击我的世子妃,你们居心何在?是想谋害皇嗣不成?” 周围传来指指点点的目光。 刘侧妃脸色青白相间,正要向众人诉苦自己冤枉,却不料商容与再次开口:“以及侧妃,你如果觉得你是刘家人,我可以立马让父王给你一封休书的……” 刘侧妃怒指商容与:“你……” 这时,廊桥上走过来一群人。 为首那个黄袍龙纹,另外一个白发苍苍,见这里挤满了人,便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众人连忙跪下山呼:“参见皇上,吾皇万岁。” 商千咸微笑着:“今儿是国丈的八十大寿,朕要与民同乐,都起来……” 张大才子被商容雀摁在地上,挣扎着拼命向皇上求救,想要揭发此事:“皇……” 商容雀在行礼时,一掌劈在他的后脑,那才子晕了过去。 他不能让这人在皇上面前开口,若是这人掌握了什么有用信息,让皇上彻查这件事,难保容与跟他的世子妃不会露馅。 现在不是当众指认李飞鸾的时候,而是保住世子妃的时候。 商千咸挑眉看到地上躺着的张大才子问:“这是怎么了?好好的寿诞?” 他看到冉清谷发丝凌厉,披风下的白纱披帛袖子被撕裂开来,问:“世子妃这又是怎么了?” “世子妃在后院被一只貂攻击,摔坏了一只杯子,却不想进入正厅后,这歹人诬陷世子妃。”商容与简短将事情添油加醋说了。 商千咸听罢,偏袒李相,说:“容与啊,既然都是误会,解开就行,李小姐待会儿宴后给世子妃道个歉,这事儿啊,该怎么过就怎么过。” 现如今没有证据指向李飞鸾指使的,冉清谷与商容与只得应下:“是。” 刘大国舅爷捕捉到关键信息,慌张问:“世子说,摔碎了一只杯子?” 商容与点点头:“对,就那只盛放着花露清茶的白瓷杯。我刚陪着世子妃在后院散步,共享着国丈大人的花露茶,却不想一只貂蹿了出来,挠向世子妃,害得我一时失手,摔……了国丈大人的杯子。” 众人震撼:“什么?那是先帝所赐……国丈这么多年都舍不得拿出来!” “听说那杯子造工绝无仅有,因而那茶杯成了无价之宝。” 刘国丈年事已高,耳朵不好使:“你摔了什么?” 商容与大声说:“杯子。” 刘国丈:“什么杯子?” 商容与:“皇爷爷赏的。” 刘国丈依然没听清:“你说先帝爷怎么了?” 商容与在刘国丈耳边大声喊着,那声音大的能让国丈府里的每个人都听得到。 “皇爷爷赏给国丈大人您的杯子被一只貂打碎了,不过我已经替杯子报仇了,我杀了那只貂,不用谢我,这是我应该的。” 轰隆隆—— 刘国丈顿时恍若晴天霹雳。 先帝赏赐给他的杯子碎了? 这套茶具是他最爱的茶具,花纹做工都堪称绝品,就这么碎了一个?? 还不等他伤感,二皇子上前来,狠狠拽过商容与的手臂:“你刚刚说什么?貂?什么貂?” 商容与冷眼睥了他一眼:“一只白色的。” 二皇子脸色阴沉:“脖子上还有一缕黑色毛发?” 此时,下人从后院里托出一只浑身是血的貂。 那貂脑袋被砸扁了,血肉模糊,脑浆混着鲜血黏在被血染红的毛发上。 众人见此,无不纷纷作呕。 二皇子看到那只貂,浑身血冻僵了似的。 他养了十多年的貂,是他小时候父皇送给他的,也是唯一一只他有,而太子没有的东西。 更是唯一一件,太子喜欢,他也喜欢,最最后,父皇赏赐给了他。 那是他人生唯一一次独占父爱。 他视若珍宝的小宠,现如今被砸得面目全非,鲜血淋漓。 第46章 千万不要再招惹我 商玉洲看到貂,失声问:“二皇兄,这不是……是你的貂吗?” 商容与面露愠色:“二皇子,真是您的?” 二皇子商执成了众矢之的,只得点头承认:“这只貂确实是本殿的,但我的貂明明让人拴好了,更何况,它并不攻击人。” 商容与怒而质问:“拴好了?拴好了,它怎会跑出来攻击我的世子妃?今日幸好有我在,否则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儿?我的世子妃若是出了什么事儿,你这只貂死一百次都不够赔的。” 二皇子冷厉质问道:“世子,我的貂从不攻击人,也拴得好好的,后院里人来人往,为何只攻击了你的世子妃?” 商容与故作高声:“大概是因为我的毓儿有身孕了,毕竟怀孕的人对毛茸茸的动物异常敏感,兴许做了什么让你的貂产生了攻击性,亦或许是有人故意利用动物伤人呢,毕竟滑胎这种事,谁家不发生点?” 此言一出,众人脸色顿时煞白。 谁人不知皇室子嗣存活困难,太子先后有三个孩子无缘无故流掉,其他几个皇子也所出困难,出各种各样的意外。 若说没有人为,谁都不信的? 毕竟后宅之中一尸两命的腌臜事数不胜数,更何谈皇室。 只是没有人敢将这种事放在明面上说,毕竟是家丑一件。 这混世魔王果然不怕死,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言二皇子想谋害世子妃腹中孩子。 太子商决看得一阵暗爽。 成王父子果然最擅长泼脏水。 上次在东宫,世子妃肚子一点儿动静都没有,这对父子一唱一和都能给他扣上想谋害宗嗣的罪名,更何谈现在世子妃怀上了。 老二这是撞到枪口上了。 商容与跟条疯狗似的,没理都不饶人,更何况他现在得理? 毕竟畜生攻击人,该死的是畜生。 那只畜生早就该死了,死了之后看看老二以后还怎么去父皇面前夸赞自己的父子情深? 老二每次去给父皇请安,必然要带着那只貂,必然要感念一万遍父皇的宠爱。 可偏偏父皇就是吃这一套,被老二哄得团团转,夸赞老二孝顺。 呵呵,现在就让狗屁的孝顺都去见鬼吧。 二皇子商执眼露恼色:“世子,本殿也是刚刚才知道世子妃有了身孕,怎么可能事先就预谋去谋害你的孩子?我倒要问问世子妃,府里那么多达官贵人去后院都无事,怎么偏偏世子妃去了,我的貂就出事了呢?而且随之出事的还有刘国丈那只珍贵的杯子……我的貂不会说人话,被冤死了也就死了,但本殿绝不是吃素的。” 冉清谷故作娇弱的依靠着商容与:“世子,都是毓儿不好,毓儿不应该去后院……但我总不能在前院吐,脏了各位达官贵人的眼……” 李飞鸾差点没吐出来。 这贱人装的还真像,果然是个狐媚子。 一个男人对另外一个男人撒娇,怎么自己不觉得恶心呢? 商容与将冉清谷揽进怀里,温柔说:“毓儿,害喜不是你的错,放畜生出来滋事,才是错。” 他挑眉看向商执:“二皇子,是个男人就敢作敢当,你的畜生伤了我的世子妃,我们只想问你要个道歉,你争辩这么多,还一盏一盏屎盆子往我的世子妃头上扣,跟个孕妇计较那么多,你都不觉得害臊吗?总不能因为皇伯伯宠溺你比太子更甚,做错事就能不承认?” 商执:“你……” 商容与这是故意捧杀他,挑起他与太子之间的矛盾。 太子脸唰一下白了。 自从他失去监国职位,成为一个空架子后,老二迅速崛起。 他甚至经常听到父皇留宿老二在他的宫殿里过夜,让老二帮他批改奏折。 父皇生病,谁也不见,却只召见老二。 老二日日夜夜侍奉左右,可谓是父子情深…… 怕是现如今满朝文武都知道他这个太子不中用了吧,否则商容与也不敢当众让他难堪。 商千贞没想到这小兔崽子这么会惹事儿,连忙朝着脸色难看的商千咸行礼:“皇兄,容与年纪小,护妻心切,说话口无遮拦的,我代他向您请罪,是臣弟教子无方。” 商千咸脸色难看至极,面上却温善微笑:“老六,你这个儿子,可真是个人精,明明跟执儿的矛盾,现下却将决儿牵扯进来。这话意思是责怪朕偏袒徇私了,不重视国之储君了?” 商容与连忙撩起袍角跪下:“皇伯伯与二皇子父子情深,容与哪儿敢怪皇伯伯?容与只是希望皇伯伯不要偏袒徇私,还我的世子妃一个公道。这件事明明就是二皇子的畜生伤了人,他却迟迟不肯认错,不给我的世子妃道个歉,还不是仗着皇伯伯您宠爱他吗?” 商千咸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 商容与果然是个人精,说出的话一环套一环。 看上去是为了世子妃打抱不平,实际上却挑拨他两个儿子的关系。 可偏偏他却抓不住他话里的把柄,他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罚他,成王的面子过不去,满朝文武甚至会觉得他小肚鸡肠…… 他看了看脸色煞白的太子。 眼神锐利像要活吞了他。 太子这个二愣子果然上当了。 同商容与比起来,太子真的是差得太远了,将来他百年之后,太子真的压得住商容与吗? 显而易见,不能的。 商容与这人就像毒蛇,就算被人拿捏到了七寸,他也得咬你一口,撕下你一层皮来。 他再次挑眉看向世子妃。 她柔柔弱弱靠在商容与身边,不卑不亢,不冒进也不退缩。 她到目前话很少,但每一句话都如同一把快狠准的刀,直接将人钉死在绞刑架上。 他不相信这女子是一般毫无城府的大家闺秀。 若真是一般人,怎会让他的两个儿子都先后栽在她的手里。 这人,实在是令人看不透。 看不透的人,不能留。 商千咸开口:“来几个人去后院看看情况,再看看世子妃衣服上有没有沾染到这只貂的痕迹……” 没过一会儿,去后院的人回来了:“皇上,后院木桶里确实有污物,院落里也有貂行动的痕迹。” 检查冉清谷衣服上撕裂伤口的嬷嬷也回道:“皇上,世子妃身上确实有些许貂的毛发,那衣衫是貂利爪撕裂的。” 商千咸冲着商执挑眉:“执儿,你的小宠伤了世子妃,去道歉吧。” 商执只得应下“是”,便走到冉清谷面前,恭恭敬敬行了一礼:“世子妃,本殿的貂伤了你,本殿在这里跟你赔一声不是。” 冉清谷堂堂正正的受了这一礼,微笑:“二皇子不必客气,畜生不通人性,又不是您的错。” 商执咬着牙。 那是与他相依为命十多年的貂。 那也是他唯独拥有的,胜过太子的东西。 那只貂十分听他的话,从未忤逆过他的意思。 他让它挠人,它才挠人。 在它快要饿死时,他不开口让它吃饭,就算满桌子都是它喜爱的鹿肉,它也绝不碰一下。 也正因此,他喜爱到走哪儿带哪儿。 他前往正厅赴宴时,跟那只貂说,不许吵闹,坐在那里等他。 那只貂就乖乖坐着,一声不吭。 谁知道,再见到就是这般血肉模糊样子。 他恶狠狠盯着冉清谷与商容与。 他必定要拿这两人的头颅来祭奠这只貂。 商容与恭敬对皇帝道谢:“多谢皇伯伯为我们主持公道。只是……二皇子,你的貂害的我们摔碎了刘国丈的杯子,那是皇爷爷的赏赐给他老人家的,他极其珍爱,既然你是那畜生的主人,那只杯子,你顺便一起赔给国丈大人吧。” 那只杯子对于刘国丈是无价之宝。 若是他摔的,指不定刘侧妃要怎么做文章,又要怎么哭哭闹闹让他父王惩罚他。 说不定还会狮子大开口,从王府弄走诸多宝贝。 二皇子脸色难看,恭恭敬敬给刘国丈行了个礼:“本殿知道那只杯子是皇爷爷赏赐给大人的,是无价之宝,现在那只杯子已经碎了,此事因我养的貂而起,本殿愿意将京都所有的庄园划分给刘府,并让出皇爷爷在世时,从蛮夷所得的一块千年纯碧玉,以示赔罪。” 京都所有的庄子?这得多少钱? 而那块千年纯碧玉更是真正的无价之宝,比那白瓷杯值钱多了。 那是先帝最喜欢的一块玉,一生视若珍宝。 后来皇帝登基后得了两个嫡子,就将那古玉一分为二,太子一份,二皇子一份。 现如今没想到二皇子竟然如此大吐血,将这块玉赔给国丈大人。 如此国丈大人恐怕也不能说什么了吧? 众人都在腹中悱恻。 商容与揽在冉清谷肩膀的手微微松了松。 冉清谷看向他。 他发现商容与眉目放松了。 商容与目光也正好落在冉清谷身上,四目相对。 冉清谷清清楚楚看到商容与满眼都是“幸好这笔钱不是我出,不然亏大发”的神色。 == 宴会散后,客人们都走了,与刘府有姻亲的被留了下来吃晚膳。 冉清谷刚好不巧跟刘府有那么点沾亲带故,因此也一同被留了下来。 他在桃林里走着,一只风筝落在了他的脚边。 冉清谷蹲下去,将风筝捡了起来。 突然,风筝被人抢走,那风筝上的细竹片在冉清谷手心划拉而过,在掌心拉了长长一道血痕,血珠迅速汇集,顺着掌心滴落泥土中。 朗华挑衅说道:“谁让你手贱动本公主风筝的。” 冉清谷拿着帕子慢条斯理将手上的血擦干净:“公主,开心的去玩吧,快乐的时光不多了。” 朗华怒道:“放肆。” 冉清谷笑了一下,转身走了。 那笑容让朗华后背生寒,她拉住冉清谷愤怒道:“你什么意思?如果不说清楚,本公主不会放过你。” 冉清谷挑眉:“难道皇上没有告诉公主,突厥王子已经到京都了?” 朗华不明就里:“说了又如何?” 冉清谷笑了笑,转身欲走,只淡淡丢下三个意味深长的字:“不如何。” 朗华不明就里,拦住冉清谷:“你什么意思,站住,不许走。不说清楚不准走。” 冉清谷叹了口气:“你让我说什么?” 朗华:“你刚刚那话什么意思?” 冉清谷淡淡打量着朗华公主:“公主您真不知晓?” 朗华:“知晓什么?” 冉清谷微笑:“突厥王子进京,是为了和亲事情而来,不过不知真假,我也是听说的。” 朗华脸白如纸。 和亲而来? 大溯就她一个公主,成王没有女儿,翊王的女儿现今不过五岁。 所以整个皇室只有她满了十四岁,既然是和亲而来,那要去和亲的人,必定是她。 难怪这些天父皇给她看突厥王子的画像,难怪他经常在她面前夸突厥王子如何英明神武。 她像是否定什么,连连摇头说:“不,不可能,父皇就我一个女儿,他那么爱我,肯定也舍不得我。” 她一边否定,脑子里一边确定,六神无主说着不可能,却因为已经知道这事被确定下来而慌了。 她眼泪悄然而出…… 冉清谷递给她一方帕子:“公主,其实和亲这事儿,不一定要公主才能和亲。” 朗华公主闻言,抬起头来:“你什么意思?” 冉清谷笑了笑:“擦擦。” 朗华公主接了过来,擦了擦眼泪:“你快说,你什么意思?” 冉清谷:“自古以来,多少朝代是真的让公主和亲的?不是郡王女儿提为公主,就是位极人臣的官宦之家女儿封为公主,只要才貌品性出众,能代表着大溯,那突厥还真的会计较是不是真公主?” 朗华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连连点头:“对,就是这样。我现在就让父皇去封一个大臣的女儿。” 冉清谷拦住她:“公主,事关两国和亲,不可随意,突厥虽不在乎是否是真的公主,却在乎我大溯的诚意,若是贸然随便封一个大臣的女儿,岂不是会引起两国纷争。” 朗华追问着:“那怎么办?” 白毓此刻已经提点她到这个份上了,肯定有办法。 她连忙抓住冉清谷的手,亲昵说:“表嫂子,你说什么办?” 她是刘贤妃的女儿,刘侧妃的外甥女,叫冉清谷一声表嫂子也是合情合理的。 冉清谷微笑:“找个大溯有才有貌,名声远博位极人臣的官宦小姐。” 朗华喃喃念着:“有才有貌,名声远播,位极人臣……” 整个大溯有才有貌,声名远播的小姐恐怕非李飞鸾莫属了。 李飞鸾号称是大溯第一美人,文武双全,比她这个刁蛮公主强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她若去和亲,突厥王子必然应允。 可是,李飞鸾右手大拇指齐根切断,属于残疾,那突厥人会答应吗? 冉清谷看透她所想,微笑着:“只要脸未有大损伤,无疾病,便可和亲。” 朗华连连点头:“对。” 她说完这句话,挑眉看了眼冉清谷,就走了。 这人记恨着李飞鸾,竟然想出这么下三滥的方法。 不过正好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李飞鸾要怪,就去怪她自己好了,如果不是她一而再,再而三的针对白毓,白毓也不会给她出这注意。 冉清谷淡淡看着夕阳下一脸欢快的少女。 面上毫无波澜。 这人就像这满院子的桃花,开得那样艳丽。 可惜了,真是可惜了…… 可惜她生在帝王家。 商容与站在亭台里看着。 看着夕阳余晖下,重重桃梨间,那一抹水碧色的身影。 很美,美得不像真实的。 比满园的桃梨花更绝色…… 而他的手段,比他的人更狠绝。 冉清谷转身回头就看到站在亭台里的商容与。 他走上前去,低头喊着:“世子,今日之事多谢你,将来你若需要我报答的地方,尽管说。” 商容与:“那个戳穿你身份的人,你想怎么处置?” 冉清谷没听明白:“嗯?世子要交给我处置?” 商容与点头:“嗯。” 冉清谷想了想:“杀了吧。” 商容与迟疑了一瞬,良久才说:“好。” 冉清谷垂眸站着,两个人之间相对无言。 久久的沉默,晚风拂过,吹得两人衣袂飘飘,发丝凌乱在一处。 商容与不知道如何打破这种沉默。 他暂时也不知道如何面对冉清谷。 他并不是对男子有偏见,但他从没想过会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喜欢上一个男子。 还控制不住的怕他受到伤害…… 冉清谷抬步朝着前厅走去,说:“现在兴许开宴了,我们先过去吧。” 他步伐很快,也不管商容与有没有跟上来。 商容与看着冉清谷缓慢朝着前厅走去,背影消瘦而寂寥。 瘦,太瘦了。 他走了两步,开口说:“现如今我们无法和离,你又离不开成王府,所以你暂时先待在成王府,只要你不做有害成王府的事情,王府必定会护你周全。” 冉清谷顿足,良久,他缓缓道:“谢谢。” 商容与:“至于孩子的事情,你不用担心,现在多少双眼睛盯着你的肚子,找个机会流产,让他们得逞就行了。” 冉清谷点点头:“好。” “其实,世子,你不用对我这么好,我没法还你,我也不配。你也不用想方设法来逼迫自己面对我,就连我自己都无法面对我自己,更何况是你呢……你若有真心喜欢的人,你可以告诉她,我在这个位置不会太久。” 商容与喉咙间一阵阵酸涩。 他觉得眼前这人虚无缥缈,下一刻就要消失在天地间了。 如果说他以前对这个人是满心的喜欢,那么现在,他只剩下满心的心疼,连怪他都不会了。 == 冉清谷在沉鱼阁修养了大半个月,肠胃才有所好转。 也许是药物作用,也许是春困的影响,他每天总是睡多醒少。 王妃体恤他“有孕”,不让他操劳府内外事物,因此他还算清净。 晌午时分,梁上的鸟雀叽叽喳喳,将他吵醒了。 他睡眼朦胧的睁开眼,坐了起来。 纯儿推门而入,服侍他洗漱,给他梳头说:“世子妃,您知道吗?听说李小姐被封为暖照公主,前与突厥王子和亲呢。看她以后还敢不敢为难您。” 冉清谷看着铜镜里的人。 他觉得无比陌生,但那就是他自己。 睚眦必报,心狠手辣。 纯儿见冉清谷毫无喜色,也无表情,问:“世子妃为什么不开心呢?她那样针对与您……” 冉清谷笑了笑:“这事儿你同我说说就好,千万别出去说。” 李飞鸾和亲这事就是场闹剧,她根本不可能去和亲,最终要去和亲还是朗华。 至于能不能和得成,那还是另说。 纯儿点点头:“世子妃放心,纯儿只敢在世子妃面前说,其他人纯儿还是有分寸的。” 到了下午,冉清谷在府内散步时,听到下人们三三两两的谈论闲言碎语。 “真毁容了?” “不知道真的假的,李府进进出出不少御医呢?” “这李小姐对自己可真够狠的,宁可自己在自己脸上划一刀,也不愿意去和亲,我听说那突厥王子还挺好看的啊……” “突厥那边沙之国,物资贫瘠,能跟我们这繁荣的大溯相比?皇上舍不得自己的女儿,就从大臣里面挑女儿,那李小姐貌美如何,这不被选上了吗?这下可惜了,再怎么好看的花容月貌也没了。” 冉清谷神色淡漠,对周围事物完全无动于衷。 纯儿在花园里剪了一束花准备带回沉鱼阁插着,冉清谷见一直红色蔷薇开得艳丽。 他伸手折断花枝,将花枝递给正在修剪花朵的纯儿。 纯儿一看花瓣,说:“世子妃,这一枝花枯萎了一瓣,若是同这些花一起插入花瓶里,会引得其他的花枝早早枯萎。” 冉清谷看了那只蔷薇:“抱歉,我不懂花艺。” 纯儿打趣说:“世子妃这算不算辣手摧花了呢?明明它可以在花枝上自然谢掉,现在被折了下来,又不能被插入花瓶里。” 冉清谷微笑:“算吧。” 他眼神锐利看着那只艳丽的蔷薇:“下次你做什么都好,只是千万不要再……招惹我。” 希望这次警告,李飞鸾能记下。 他拿着花失了神。 这件事过后,李相该如何站队呢? 是选择如同胖得迈不开步伐老虎般的太子,还是选择凶猛异常如同豹子般锐利的二皇子,亦或许……是孤狼一样的三皇子! 这盘棋,越来越有意思了! 第47章 底牌 “参见世子妃。” 一群丫鬟朝着冉清谷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冉清谷点点头,示意她们都起来。 丫鬟们站起来,为首的那个看到纯儿手上拿着一大束花,以及冉清谷手里捏着一株开盛到极致有枯萎花瓣的蔷薇,便说着:“世子妃可是要采摘鲜花?” 冉清谷没做声。 那丫鬟眉开眼笑:“世子妃若是要采摘鲜花的话,可以去王府的后花园,那里连着一座庄园,种满了鲜花,这几日开得极盛,花也十分漂亮,我们早晨还为王妃采摘了几束,世子妃需要我们帮忙采摘吗?” 冉清谷摇摇头:“不用,我暂时需要的不是很多。” 纯儿连忙跟那几个丫鬟说了客套话,道了谢。 自从世子妃怀有身孕的事情一传出来,王府从上到下,几乎每个人都恨不得来沉鱼阁外混个脸熟。 沉鱼阁一夜之间,鸡犬升天,阁内的丫鬟小厮走到哪儿都被人簇拥着。 就连沉鱼阁外掉了一片落叶,就有几个洒扫丫鬟小厮抢着来扫,之前几个狗眼看人低的嬷嬷,现今也舔着脸巴巴到处恭维沉鱼阁。 那丫鬟再次行了行礼:“若世子妃有需要可以差遣我们。” 冉清谷点头:“好。” 苏喜带着人来到花园里,见到这边一群丫鬟,便伸手招了招那几个丫鬟:“过来,再去找几个人,去花园里给我收集花露。” 那丫鬟刚要行礼说“是”,冉清谷就说道:“我想起来了,我不需要采摘鲜花,但我需要你帮我采摘点清露,在刘府喝的花露煮茶甚是好喝,麻烦了。” 那丫鬟连忙对冉清谷行了一礼:“是,世子妃稍等,奴婢这就去差人帮世子妃采摘。” 她心虚看了眼苏喜,行礼:“二夫人请恕罪。王爷王妃交代过,世子妃怀着小世子,任何事情先紧着世子妃来。” 先不说世子妃怀着小世子,一切都要紧着世子妃。 就算世子妃没有怀小世子,那么也是先嫡系后庶出。 二夫人出生显赫,有着刘侧妃护着,因而在府里嚣张习惯了。 但谁让她命不好,嫁给了二公子,刘侧妃母家再怎么样显赫,那也是庶出。 更何况,这二夫人入府邸五六年了,肚子依然没什么动静,哪像世子妃这般有福气,才嫁入王府一年多,就怀上嫡子了。 这女人啊,一要会嫁人,二要肚子争气。 苏喜听到这话,气不打一处来,她走到冉清谷面前,怒而指责:“你是故意的吧?” 冉清谷挑眉:“二嫂这话从何说起?” 苏喜眉目尽是厉色:“你明知道我要采摘花露,却非要跟我抢,你不是故意针对我是什么?” 冉清谷淡淡凝视着苏喜,眼里俱是不解:“二嫂这话就很没道理,我在刘府得世子宠爱,给我端来一杯花露煮的茶水,异常甘甜美味,所以我就突然想喝那花露茶水,才劳烦府里的姑娘们帮我采摘,怎么到了二嫂这里就成了针对?二嫂,我真的没有针对你,你没有怀过孕,不知道怀孕人的辛苦,就每天想吃什么想喝什么,完全等不住,也完全控制不住。” 苏喜气得眼睛都红了。 这贱人明里暗里嘲讽她占着窝不下蛋。 这么多年怀不上孩子,她遭受了数不尽的委屈,如今还要看着这贱人怀着孩子,来到她的面前趾高气扬。 早知道那日在刘府的饭菜里直接给她下堕胎药好了,看她还怎么耀武扬威。 “世子妃真是好福气,怀上嫡子确实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喜儿还不快道歉,冲撞了世子妃,你知道后果吗?”刘侧妃笑意款款走了过来。 苏喜呆愣在原地,满眼委屈巴巴,见刘侧妃满眸坚定,丝毫没有要为她说话的意思,便咬牙愤恨冲着冉清谷行了礼:“冲撞了世子妃,二嫂给你赔个不是。” 冉清谷笑了笑:“二嫂不必如此客气。” 刘侧妃满眼锐利笑意:“不过世子妃也得小心点才是,这怀着身孕,就不要到处闲逛了,以免磕着碰着,伤了小世子就不好了。” 冉清谷:“侧妃放心,我只是在花园里走走,我懂得分寸,而且最近也有拜佛烧香,开仓施粥,以此来积累福报。侧妃,我听说这个世界上有因果报应,所以做人呢,还是要多行善积德,毕竟没有报应在自己的身上,也会报应在子孙身上,侧妃,您说是与不是?” 刘侧妃脸白如纸,但面上依然温和笑意款款:“所以,世子妃多行善积点德吧。” 这小贱人竟敢嘲讽她尖酸刻薄,祸及子孙? 当年她确实拿简醉欢没有孩子的事情打压简醉欢很多年…… 但无论如何也轮不到这贱人来置喙。 喜儿与顾佑只是暂时没孩子而已,谁能保证她们一辈子怀不上?再有者,若她们真的怀不上,她还可以为自己的儿子找几个妾室,总有一个能怀上的! 该死的小贱人,不就仗着暂时有身孕跑来作威作福? 更何况那小杂种现在在肚子里还没成型呢,鬼知道生下来是个什么玩意儿? 她眼神骤然狠厉盯着冉清谷的腹部。 更何况,生不生的下来,还是个问题。 冉清谷点头:“侧妃教训的是,哦,想起来了,侧妃前些日子为王爷熬得那些燕窝粥甚是好吃,如果侧妃不介意的话,待会儿能否帮毓儿也熬一锅呢,这几日有点贪嘴,侧妃莫怪。” 若说之前刘侧妃脸白如纸,现今却是铁青。 她伺候王爷为王爷熬粥,结果却被王爷送来给这贱人补身体,怎么不吃死她呢? 她强忍住怒火,满脸笑意应下:“世子妃喜欢就好,待会儿让沉鱼阁的人去满月阁拿燕窝。” 冉清谷行了一礼:“多谢侧妃,麻烦侧妃粥里少放点枸杞,我呀,最不爱吃的就是枸杞了。” 刘侧妃差点没把后槽牙咬断:“好。” 冉清谷唤着纯儿:“纯儿,走,我们去后花园采摘花露。” 纯儿幸灾乐祸微笑:“是。” 冉清谷没走几步,苏喜就气急败坏走到刘侧妃跟前骂着:“母亲,这贱人真是越来越过分了,不就是怀了孕吗?是男是女还不知道呢,说得她好像真的生了嫡子似的,看她那趾高气扬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怀的是龙凤胎呢……” 刘侧妃冷冷白了眼苏喜:“不管生不生得下来,人家肚子里有动静,你怎么不肚子里有动静给我看看?” 苏喜委屈的眼泪掉了下来,争辩着:“还不是母亲那些年嘲笑王妃没有孩子,现今轮到我们了。” 虽说刘侧妃这些年对她不错,也不逼着老二娶小妾,但没孩子这件事成了她的心头刺。 她相信风水轮流转,世上有报应这回事儿。若真是她命里无子,怎会连顾佑也没有? 王府的风水这般不好,两个公子夫人都入府四五年都无子。 她甚至午夜梦回时,摸了摸干瘪的肚子,在心里十分怨恨刘侧妃。 若不是刘侧妃那些年极其刻薄,嘲讽王妃没有孩子,如今也怎么轮不到她与顾佑。 刘侧妃狠狠瞪了一眼苏喜,满目恼怒;“那小贱人给我气受,你也想气死我不成?” 苏喜知道自己说的话有些过分,刘侧妃无论如何都是她婆婆,对她也很照顾。 她连忙认错:“对不起,母亲,喜儿口无遮拦,请你不要见怪,只是我一想到那贱人身体那样差都能怀上,我却没有,我心里就难受。” 说着,她眼泪大颗大颗的掉落。 刘侧妃冷笑着:“怀上怕什么?皇室几个皇嗣,谁是真的落了地的?落了地的,谁又真的活过一天了?” 苏喜抬起头来,诧异道:“母亲?你是说……” 刘侧妃阴恻恻看着冉清谷走的方向:“那贱人没生下来就如此作威作福,真等她生下来,我们还能活吗?” == 纯儿随着冉清谷在后花园走着,喋喋不休唠叨着:“世子妃,下次可不能如此顶撞刘侧妃了,她坏点子很多,还不知她能使出什么手段来对付您跟小世子呢,她们是最不期望小世子出生的,这几日,我们都要小心点,穿衣吃食都要仔细点,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后花园很大,满院子的亭台水榭,繁花似锦。 冉清谷在一株百年的梅花树下停住了脚。抬头看去,梅花树枝干粗大,郁郁葱葱生长着。 他记得他初次见商容与时,商容与就坐在那最粗的枝干上,姿态从容而惬意。 纯儿见冉清谷走神,提醒似的喊着:“世子妃?世子妃……” 冉清谷回过神来:“你说,我听着。” 纯儿:“我们这几日一定要小心点,可千万别让人有机可乘……衣食更应该好好注意。” 冉清谷点头。 他现在就怕那对婆媳不来打胎。 纯儿继续说着:“以后啊,我们如果要出沉鱼阁以外的地方散步,就带上二十几个侍卫,可千万不能像今天这样,什么都不带,就出来了。” 二十几个侍卫,未免太夸张了! 冉清谷咋舌:“在王府能出什么事儿?总不会遇上疯子吧?” “站住,别跑……疯婆子……”小厮们追着一个疯疯癫癫的老婆婆。 那老婆婆披头散发,跌跌撞撞的朝着冉清谷冲过来。 纯儿真想捂着世子妃的嘴不让他说话。 才一说完,就真的遇到一个疯子了。 眼看着来不及,纯儿怕那疯婆子冲撞了冉清谷,便直接挡在冉清谷的面前。 咚的一声,疯婆子撞上纯儿,两人齐齐摔倒在地。 小厮下等丫鬟追了上来,骂着:“吴老婆子,再跑就打断你的腿,疯子……” 纯儿站起身,疼得腰都直不起来,喊着:“你们都眼瞎了吗?冲撞了世子妃,你们有几条命可以丢?当自己属猫的啊?” 小厮丫鬟们连忙跪下行礼:“参见世子妃。” 冉清谷:“起来吧。” 采摘花露的丫鬟们看到这惊险的一幕,连忙从花丛里走出来,关心切切问:“世子妃,您没事吧?” 冉清谷摇摇头:“我没事,我们去前面看看,那里的花开得很大,花露也应该很多。” 丫鬟们:“是。” “别杀我……太子妃难产了……真死了……血……海姨娘胎太大,生不出来……别杀啊,那么大的抬头……卡着了,死了……哈哈哈哈哈!” “肚子划拉开了,胎太大,嘿嘿嘿……” 纯儿满脸煞白,这个疯婆子这种时候说这些不吉利的话,那不是咒世子妃吗? 她冷喝道:“还不堵住她的嘴,满口疯言疯语,真是晦气得很!” 那小厮与低等丫鬟连忙慌张应了声“是”,便赶紧捂着那疯婆子的嘴。 冉清谷转身回过头来,朝着那疯婆子走去。 纯儿拦住:“世子妃,别靠近这种人,晦气。” 冉清谷问:“她是……” 纯儿:“听说她是个稳婆,之前给海姨娘接生的,海姨娘生出大公子后,就去世了,而这老婆子也疯疯癫癫的,王爷看她孤苦无依,家里也没家人,全当做了好事把她留在府里,这些年她疯疯癫癫的,经常胡言乱语,说些奇奇怪怪的话,没有一个字能听清楚。” 当然没有一个字能听清楚。 这疯婆子说得是西北方边疆的方言。 那里是北夷,突厥,西垂与大溯的交界处,融汇了三方语言,最后经过村民演变,变成了当地的方言。 但那地方地广人稀,交接的部落比较多,方言多达二十多种,基本每个村子都有每个村子的方言。 他小的时候,他父亲每次去边疆前怕他不开心,便用边疆好玩的方言哄他,所以他能听懂几句。 他连忙让小厮与丫鬟放开那疯婆子。 那疯婆子一被放开,就疯疯癫癫喊着:“太子妃难产啦……王爷,不要杀我……” 她呜呜的哭了起来,跪在地上拼命的朝着冉清谷磕头:“海姨娘……你回来了……是王爷比我剖腹,孩子太大……死了……生不出来……” 冉清谷皱着眉。 纯儿欲要开口让人将这婆子拉下去,但被冉清谷阻止了。 冉清谷蹲了下来,脸色严肃,用着自己会的几句话问她:“孩子怎么了?” 那疯婆子呜呜哭着:“海姨娘胎太大,孩子,孩子卡住了……剖腹拿出来……太子妃……妃也难产啦……换孩子!” 众人面面相觑看着那疯婆子与冉清谷。 冉清谷沉思。 这些字眼看着断断续续的,倘若连起来读呢。 太子妃要难产了。 海姨娘的胎儿太大,生不出来,只能剖腹取出。 冉清谷突然眼神锐利看着那疯婆子。 疯婆子还在胡乱言语。 冉清谷盯着她的唇。 换孩子,换孩子…… 谁跟谁换孩子? 那疯婆子尖叫着。 冉清谷听到她反反复复提着“太子妃”与“海姨娘”。 换孩子,是不是说太子妃与海姨娘的孩子换了? 这个太子妃一定不是当今的太子妃,是先太子的太子妃。 而海姨娘是长公子商容雀的母亲。 他记得民间野史上记载过,先太子因被诬陷造反后,那个晚上,太子妃生产,东宫失火,之后就是太子妃一尸两命。 他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 海姨娘的孩子胎儿太大,生不出来,气绝身亡了。 当时先太子妃也在生产,这个换孩子,是不是先太子妃难产生下先太子的遗孤,而海姨娘的孩子生不出来,在她死后,这个稳婆就剖腹将孩子拿了出来,将死婴儿同先太子遗孤交换…… 这样的话。 那先太子遗孤尚存在世? 他父亲卿逸本来就是先太子的伴读,两人四岁就在一处玩闹,从小一起长大,一起学文练武,后来先太子在御花园遇到被欺凌的商千咸。 商千咸母妃早亡,而先帝的妃嫔各个都有自己的孩子,因此商千咸就被扔给奶妈照顾。 没人庇护的皇子在后宫还不如太监,太子见商千咸可怜,便庇护他,经常将他带在身边。 而他的父亲卿逸也乐于接受自己多一个玩伴,时常在先太子不在的时候,保护商千咸不被其他的皇子欺负。 就这样,三个人渐渐长大了。 再后来,先太子死了。 再再后来,他全家都被抄了。 倘若先太子的遗孤还在世的话,那会是谁呢? 商容与吗? 不可能,年龄对不上。 如果先太子遗孤还在世,那年龄应该同他哥哥一样大。 冉清谷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 嚓啦—— 两剑刃相撞,拉出丝丝火花。 商容与抽剑回旋,弯腰锁死商容雀。 商容雀偏头躲过,却被商容与一记侧扫腿踢得后退几步,剑一下子脱了手,插在了他身后的梨花树上,白色花瓣纷纷扬扬,落了两人满头满肩。 商容雀回身抽出树干上的剑:“你赢了,不错,有进步。” 商容与剑指商容雀。 商容雀不解:“我都认输了,还来?” 商容与目光冷淡:“大哥,你早就知道世子妃的身份了吧?” 商容雀将剑收回剑鞘的手一顿。 须臾,他继续将剑收回鞘,大方承认:“是,在你禁足那会儿,你让我去帮你调查世子妃手腕上伤疤时,我就知晓了。” 商容与冷冷盯着商容雀:“继续说。” 商容雀嗤笑:“在北城,有人弄巧成拙故意说世子妃手上的伤疤是因表哥采药而弄伤的,我一个自幼跟着父亲在军营里混着长大的,那人说出来,我就知道她在说谎,后来我就顺着这条线查下去,我查到了冉裳其实是定北侯夫人的闺中密友。” “或许你不信,我也不信,那样一个墨守成规,温柔胆小,被丈夫欺骗走所有家产不敢吭声,被小妾欺凌赶往老宅子五六年的人,怎么会是定北侯夫人的闺中密友,又怎么敢冒着天下大不讳诛灭九族的大罪,救下这个密友的儿子?但事实确实如此,冉裳父亲曾经是游商,在冉裳很小的时候带着她走南闯北,因此冉裳曾在京都住过一阵子,而她住的地方刚好又与定北侯夫人母家相连,因此两个小女孩相识,后来……冉裳父亲生意失败,不得不带着她离开,冉裳也因此去了北城,但这么多年以来,她们两人常有书信往来,甚至在定北侯夫人出嫁时,冉裳亲自为她打了一只钗……” “我查到冉裳与定北侯夫人关系后,我就去查了冉裳的侄子冉堂……我更加确定,世子妃就是卿家的孩子,按照年龄算,他应该算是卿家最小的孩子。” 商容与冷冷看着商容雀:“所以你之后几次三番的劝我对他好点,在刘府,见到李飞鸾要戳穿世子妃的身份,不惜搬出你先太子遗孤的身份,也要请动余太医去保他,甚至怕皇上发现他的身份,第一时间将那个要戳穿他身份的人打晕……你既然早就知道他的身份,为什么不告诉我?看着我像个跳梁小丑似的,被他耍得团团转,甚至还误以为他有了我的孩子……” 商容雀叹了口气,说:“对不起。” 末了,他又说:“我提醒过你很多次,我告诉过你,世子妃有一个表哥,他跟他表哥感情很好……可你每次都不听,光顾着跟‘表哥’吃醋,你哪怕稍微用点脑子思考,你就会发现他的不同,甚至去调查他,可你没有,你一见到他就失去了理智,满脑子都是全天下人都要跟你抢世子妃……” 他忘不了每次他跟商容与说,让商容与对世子妃好一点的时候,商容与那表情。 就好像他也要跟他抢他的世子妃似的。 商容与无话可说。 他大哥确实提醒过他很多次。 但他每次只要面对冉清谷的问题,他就无法思考。 商容雀:“容与,抱歉,没有及时告诉你是我的错,但是世子妃他真的挺不容易的,每一步都那么难……你对他好点。” 商容与抬头冷冷盯着商容雀。 商容雀再次看到满眼的“你是不是暗恋我的世子妃”的眼神,说:“你对他好点,就当帮我还债,这是我欠他的,从出生起就欠了他跟定北侯的,也是我们皇室欠了他们卿家的。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别误会,我不是三皇子。” 第48章 世子,妾身……怕 夜,深夜。 烛光一闪一闪摇晃着。 商玉州将北夷送来的书面文书给冉清谷过目:“这北夷给的诚意还挺足,你看看。” 冉清谷接过,展开:“足够的诚意需要足够的利益去交换。” 商玉州不置可否。 屏风外两个议事的门客吵了起来。 商玉州将文书收入袖中:“我出去看看。” 冉清谷望着那烛光陷入沉思。 商玉州抬步走了两步又折了回来。 他张了张唇,欲言又止。 冉清谷心头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不好的预感不知来自哪儿,见商玉州这样,便直接开门见山说:“殿下,有什么事,直接说吧。” 商玉州发现冉清谷总爱站在有光的地方。一如他此刻般,站在幽若的烛光前,那飞蛾绕着他飞舞,他整个人仿佛要融化在那一片烛光里。 以前,他不是这样的。 他以前总爱待在阴影里发呆。 他说光很刺眼,他不喜欢。 “商容与是否知晓了你的身份?”商玉州问。 冉清谷迟疑了一瞬,抬手拿着银蛇细钗将那陷入蜡烛红泪的飞蛾挑了出来:“嗯。” 商玉州紧张问:“那混子没对你做什么吧?他有没有伤你,有没有威胁你?” 冉清谷蹙眉:“没有,他在刘府还帮我隐藏了身份。” 商玉州并不惊讶,刘府的事情,他也听说了,否则他不会问冉清谷商容与有没有识破他的身份。 “那混子帮你只是不想你连累成王府吧,毕竟谁也不知道成王府里藏着什么东西,万一你暴露了,圣上借此事查成王府,鬼知道能查出什么呢……” 冉清谷没做声。 商玉州说完抬脚就走,走到屏风前,冉清谷突然开口了:“他叫商容与。” 商玉州转过身来,满目诧异,仿佛询问冉清谷这不明不白的话是什么意思。 冉清谷再次坚定说道:“他不是混子,他有名字。” 他的语气一如既往淡淡的,但却不容置疑,仿佛在恼什么,又仿佛在争辩什么。 他以前才嫁入成王府时就在想,商容与明明能文能武,聪明异常,为什么非要当个三天逛青楼五天约狐朋狗友烂醉于市,不是断人手,就是拔人舌,外面种种关于他的传言,都是跟“纨绔”“不求上进”“暴戾”“嗜杀成性”等等词汇沾上边,但他看到的商容与,却不是那样的。 别人都喊他混世魔王,说他是混账,可他明明如此才俊,天之骄子,为什么天天扮成浪荡子做派? 昨天,他遇到那个稳婆,他忽然明白了。 没有谁愿意一直做别人口里的异类,也没有谁不愿意做万人艳羡的少年锦衣郎,而去当一个人见人怕、人人唾弃的混世魔王。 商容与那样做,不过是为了将皇上的目光聚焦到他的身上。 只要他足够聪明优秀,暴戾成性,杀孽累累,像一个随时都能炸的炮竹一般,而这个炮竹,悬在所有人的头上,别人无法拿掉他,只能看着他悬在那儿,却不知什么时候会引爆。 如此,圣上才会时时刻刻关注着他,太子二皇子才能日日夜夜提防他,满朝文武才能天天诟病他…… 他身上的关注度越来越高,那么其他人的关注度就会越来越少,譬如商容雀。 商容雀一直随成王在军营里,并未担任朝中的一官半职,因此他的存在感几乎忽略不计,所有的人根本没把目光注意到他的身上,而他却在军营里的威信一日日大了起来。 再有者,因商容与嚣张跋扈,离经叛道,出手不留情面,成王又把他视若生命,所有的人都不敢动成王府。 毕竟商容与敢如此嚣张,全靠成王的庇护,只要成王不倒台,商容与始终是一只满嘴利牙的疯狗。 到目前为止,皇上太子等人只知道商容与代表着成王府,只知道要提防着商容与。 却不知成王最后的底牌不是商容与,而是商容雀。 商容与只是他放出去钓鱼的,商容雀才是那最致命的利刃。 商玉州没想到冉清谷竟然在商容与的称呼上跟他计较。 他锐利目光里满是嘲讽:“清谷,你如此对商容与,可他领情吗?你跟他从来都不是一路人,你跟我才是……只有我不会抛弃你,背叛你。因为我所拥有的,只剩下你了……可商容与不同,他还有父母兄弟,他还拥有很多,他根本不需要你那微不足道的感情,你对他而言,什么都不是……他今日或许帮了你,但以后指不定哪天背叛了你。” 冉清谷无动于衷:“殿下放心,太子的命,我会还。在没还清你的命之前,我这条命是属于你的,你不用怕我背叛。” 商玉州眼露愠色:“你为什么到了现在还不明白?” 冉清谷挑眉不解。 商玉州声音沉了下去:“我想要的,不是天下,不是太子的命,我就只是想要你。” “以前,我娘死了的时候,我拖着她的尸体在雪地里走了很久,满宫墙都是寂寞的飘雪,路过的宫女太监没有一个帮我……那时我就在想,我要是皇帝就好了,皇帝多好啊,当了皇帝,我就能命令御医给我娘治病,我就能让宫女太监帮我把我娘的尸体抬回去,我就能给她打一口很值钱的棺木,而不是看着那焚化炉里的烟火哭喊。你说可笑不……那时我就怕我将来喜欢的人,没有人治病,我怕我生命里很重要的人又再次失去了,所以在我有了点金钱势力后,就去寻找了全天下医术最精湛的民间游医王太易,为了买通他,我就用了我所有的积蓄花了三年时间,帮他找到了三味奇花异草……为的就是让他供我驱策……” “可那个时候,我两手空空,我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我孤苦伶仃……但我怕啊……就连王太易都笑我傻,为了一个不存在的人,给他当牛做马了三年!” “后来就在雪地里遇到了你,你当时趴在雪地里,跟我娘一模一样的姿势,大雪覆盖住了身体……我一下子就愣住了,我觉得大概是上天觉得我太苦了,往我微不足道漫长无际的生命里抹了一点儿蜜,看吧,我未雨绸缪终于排上了用场,王太易将你从鬼门关救了回来……” 冉清谷错愕。 他从来不过问商玉州的事情。 他醒来后只问商玉州要做什么,他会帮他谋划,他答应过他杀了太子,他始终都在还救命之恩。 他从来不问商玉州为什么救他。 他也不过问商容与想要从他这里索取什么…… 他们之间只是交易,商玉州救了他一条命,他还他一条命。 仅此而已。 但他万万没想到,商玉州竟然将他当成生命里的唯一慰藉。 商玉州眼里温热,他偏过头,背着烛光将框不住的泪擦干净,又扭过头,佯装不在意嗤笑着:“很惊讶是不是?我也很惊讶,我一直坚定地以为我要当皇帝,我要杀了太子,这一切不过是因为我恨,直到很久之后,我遇到了你,我才知道我想做皇帝,是因为皇帝可以拥有自己想拥有的所有东西,也可以守护所有东西。” “我跟商容与不一样,我两手空空,我只有你。可他还有那么多……你在他心里微不足道……你只能是我的。” 冉清谷站在烛光前,烛火将他脸上的错愕、不忍、迟疑照得异常清晰。 这是商玉州见过的,冉清谷脸上第一次因他而出现的情绪。 他见过最多的都是,冉清谷因为商容与露出很多不属于他的情绪。 或开心、或难过、或不忍、或羞涩…… 很僵硬,但也很生动。 这还是第一次冉清谷因为他而这样。 他心里有点开心。 冉清谷在烛火前静默了片刻,歉疚开口:“抱……” 商玉州立刻打断他,落荒而逃般说:“你别说话,我出去看看,有两个老家伙吵起来了。” 冉清谷点头。 在商玉州出门口前,冉清谷拧了拧眉:“殿下,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商玉州回过头来:“怎么了?” 冉清谷目光望向窗外:“这外面似乎没有更声,我记得每过一个时辰,都会有更夫打更,但现在刚过子时,为什么没有更声?” 这么一说,商玉州也觉得不对劲:“我也没有听到更声。” 冉清谷当机立断:“快进入密道。” 别苑外,月明星稀,在一轮皎洁的月光下,层层禁军将别苑包围,那冷刀霜剑在月下反射出冷厉的光芒。 商执带着禁军将别苑层层包围住。 他手里拿着令牌:“接到暗报,有人勾结北夷,意图窃取情报,对我大溯不利,敌人太过狡猾,本殿追踪许久,才追到这里,这间别苑里的人,能留活口就留,不能留,全都格杀勿论。” 龙鳞军抱拳:“是。” 商执冷冷盯着那别苑。 他得到风声,这别苑不正常,有北夷人在周围走动,他追踪了三四年的卿家余孽似乎近日也有活动。 他不知道卿家的余党活着的还有几个。 无论有几个,他都要杀了。 就算不是人,是鬼,他也要让他灰飞烟灭。 他这些年陆陆续续收到一些消息。 当初参与卿家屠杀的那些人,都死得很惨。 有的被肢解了,有的被剁成肉泥喂狗了,有的被油炸了,有的被活活扒了皮,有的被抽骨拔髓…… 死状惨不忍睹,很像厉鬼索命。 活下来的那些参与屠杀的人,一个个都吓破了胆,有把自己吓死的,有吓疯的,还有自杀了…… 那些人天天来他耳边唠叨有厉鬼索命。 天天念叨着定北侯冤枉,恨不得一个个去北坡岗当孝子,守孝十年…… 他从来不信什么鬼神,这必定是人为,卿家肯定还有余孽尚存于世。 可他无论布下怎样的天罗地网,也无法得到那人的任何消息。 那人做事神不知鬼不觉,就好像真的是一缕怨魂似的。 无论是人是鬼,他都不会放过他。 就算他藏的再深,他也要将他挖出来。 只要抓着他,他必定将他千刀万剐。 所以,他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走一个。 这别苑里无论有没有卿家余孽,他都要杀掉。 意识到不对劲,院子里似有人影翻过高墙。 商玉州连忙熄灭了烛火,吩咐门客:“快,进入密道。” 他吩咐自己的死士双竹:“一定要保护好冉公子的安全,将他平安送回王府,否则提头来见。” 双竹连忙领命:“殿下放心,属下一定不负使命。” 冉清谷想了想不放心,这里遗留的东西太多,若不毁了,被人拿走,后果不堪设想。 他一脚踹到那烛台。 烛台瞬间点燃了屏风,火苗蹿了起来。 院墙外的人似乎听到动静,无数弓箭全都射入了屋内…… 商玉州喊着:“清谷,你进入密道后,往左边的密道走,那里通往东大街,离王府近,只要你回到王府,就没有人敢对你怎么样。” 冉清谷回头问:“那你呢?” 商玉州笑了笑:“等我把这里全毁了,我就从右边的密道走,去往皇宫。” 冉清谷点点头:“好,这一段时间先不要见了。” 商玉州:“嗯,快走,保护好自己。” 火势越来越大,冉清谷躲过火苗的舔舐,推开书房的门,掀开床榻的板子,钻了进去。 双竹一直护卫在冉清谷左右。 在密道里走出一段距离后,冉清谷突然喊了声:“糟了。” 双竹以为他受了什么伤,惊慌问:“公子,您怎么了?受伤了吗?” 冉清谷神色有些许慌张,右手按在左手大拇指的位置,微不可察颤抖着:“我的扳指好像掉了。” 在下地下通道时,他手扶着扶手,而他又跑得急。 也许在那个时候掉了,而他没有察觉。 双竹想起来了,问:“是那枚红色的扳指吗?” 冉清谷经常会不自觉地摸那枚扳指。 扳指血玉制成,纹路虽并不罕见,但胜在做工很精细。 看得出来,冉清谷很喜欢那枚扳指。 冉清谷犹豫片刻,便坚定说:“你先走吧,我要回去找它。” “回去?”双竹连忙拦住冉清谷,“那里危险重重,回去很有可能是死路一条。公子,那枚扳指材质并不特殊,血玉扳指每个玉石铺子里都有……等这段时间风头过了,您可以再去买一枚,何必这个时候冒死回去呢?更何况,现在那里起了大火,且不论找得到找不到,就算找到了,大火一烧,房屋坍塌,扳指恐怕也会毁了。而且您放心,三皇子不会让您有事,所以绝不可能查到您的头上。” 冉清谷眉宇紧锁,坚定说:“那枚扳指对我很特殊,我必须要拿回它。” 双竹再劝:“公子,那只是一枚扳指而已,只要活着,要多少没有?那能比命重要吗?” 冉清谷不为所动,异常坚定脱掉身上繁琐的襦裙披衫,拿起披帛遮住脸,点火将剩下的衣物烧得干干净净。 他拿起墙角的一盏烛火,往回走:“对我来说,那不仅仅是一枚扳指。” 见双竹满是不解与担忧,他再次坚定说:“你放心,我有分寸。” 双竹不懂这人为什么这么固执? 平时看上去非常精明,说出的话,从来都是一子定乾坤的。 可现在,怎么突然这么犯蠢?为了一枚不值钱的扳指,跑回去送命。 别苑那里危险重重,回去还有命活着回来吗? 而这一切,只是为了捡一枚并不怎么贵重的扳指? 他无法理解这人,但作为一个死士,主子怎么说,他只能怎么做。 三皇子要他保护好冉清谷,他只得照做。 他随手从墙上也拿了一盏烛火,说:“公子知道那枚扳指在哪儿掉的吗?我们回去看看!但若是找不到,就立刻回来。” 冉清谷:“好像在下密道时掉的。” 双竹点头:“好。” 越靠近那间别院,温度就越高。 冉清谷已经汗湿了衣衫。 那密室入口的床板是铝制的,现今因大火燃烧,已经发红发烫。 双竹拿着剑柄撬开了床板,掀开一条缝隙朝外看去。 屋子里大火噼里啪啦,仿佛要将整个别苑舔透了。断梁横木落得七七八八,或许因火势太大,那禁军进不来,因此屋子里只有火苗噼里啪啦声。 冉清谷也站上了楼梯,朝着屋子里看去。 突然,他看到了不远处床沿下,一枚扳指孤零零的落在那里。 火苗围绕着扳指跳跃着,像是在亲吻那扳指,扳指里的小火苗燃烧着,熊熊大火沸腾! 冉清谷朝着屋子里走去,说:“你掩护我,我去拿那枚扳指。” 双竹本来要跳出去拿的,现在被冉清谷抢了先,只得十分警惕盯着冉清谷周围。 他的左手手臂上套着一只八连环弓|弩,只要拉拉环,就能发射出一枚弩|箭。 冉清谷四躲五躲,终于躲开熊熊燃烧的大火来到扳指面前。 “快,这里有细作……”门口的禁军喊着,一脚踹开摇摇欲坠的门。 砰的一声,横梁砸了下来,火苗蹿起来几丈高,那禁军不得不往后退了一步。 冉清谷顺势捞起那扳指。 顿时,手心里传来一阵刺痛,一股皮肉被烧焦的味道瞬间弥漫。 扳指被火烤得宛若烙铁,一碰到脆弱的皮肤,就烫伤了手心里的皮肉。 双竹慌张喊着:“公子,快。弩|箭没了,快撑不住了。” 门外的那些禁军已经追了进来,火势太大挡住了他们的去路,这间别院有坍塌的迹象,若不快点离开,恐怕会被埋在火坑里。 冉清谷没有犹豫,转身立刻上了床板。 唰唰唰——无数枚弓箭宛若细密雨点射了进来,那弓箭只冲着床板的位置,冉清谷暂时被阻挡了去路。 在弓箭被射过来时,他躲到一处断梁后。 二皇子的得力部将司徒枫一脚踹开面前的横梁,捂着口鼻走了进来。 再不走就走不掉了。 冉清谷转动了几圈那枚扳指,扳指里射出七枚毒针。 屋子门口惨叫声连连,进了屋子里的人迅速被逼得退了出去…… 在毒针被射过去时,司徒枫立刻拉了两个属下挡在他的面前,那两个属下一碰到毒针,瞬间抽搐,浑身血管崩裂而亡,血溅了司徒枫一身。 双竹推开木板,喊着:“公子,跳进来。” 冉清谷连忙站在床板上,跳了下去。 司徒枫眼见冉清谷要走,而房屋有坍塌之迹,他连忙抢过手下的弓箭,对着冉清谷连续射出三四枚弓箭。 弓箭撞击在铝制床板上,发出噌噌噌的声响。 轰轰轰—— 房子塌了,火苗烟尘逼得禁军连滚带爬跑了出去,没来得及跑的,都被压在了火坑里。 司徒枫踉跄落地,摔得灰头土脸。 属下们见他脸色难看,一个个不敢吭声,只得走过去将他拉了起来。 司徒枫将弓箭砸在地上,咬牙切齿:“给我搜,那人受伤了,跑不远,今夜就算把京都翻个底朝天,也要把那人找出来。” 属下齐声说:“是。” 冉清谷刚跳入密道,跑到密道左拐角,别苑整座就坍塌了,密道也塌了一小部分。 双竹看着身后坍塌了的密道入口,呼出一口气:“好险。” 冉清谷没吭声,湿发被冷汗黏在额头上,他脸色惨白,在幽暗的灯火下,更是灰白一片,不像活人。 双竹试探性喊着:“公子,您没事吧?” 冉清谷低低咳了两声。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血腥味,因密道不透风,又静谧得吓人,那咳嗽声与血腥味被放大,双竹心下不妙。 他连忙拿着烛火蹲到冉清谷面前,担忧喊着:“公子,公子……您是不是受伤了?” 冉清谷扯掉蒙在脸上的披帛,拿着披帛擦了擦嘴角的血:“我没事……” 他撑着身后的墙壁颤颤巍巍站了起来:“走。” 双竹这才看到冉清谷腰侧中了一箭。 箭羽已折断,箭刃没入血肉中,浓稠的血从伤口处流出来,染红了他半身衣衫。 因他最初穿的是繁重的女子宫装,后来为了回去找扳指,他就将繁重的衣物全去了,如今穿着一件洁白的中衣。 现今白衣被染成了血衣。 冉清谷踉跄了下,双竹连忙扶着他:“公子,此地不宜久留,快走。” 冉清谷咬着牙,捂着腰上的伤口,朝着前方行去。 密道出口是在离成王府只有三条街的东大街巷子里。 双竹刚带着冉清谷走出巷子,就看到一队人马在街上呼啸而过。 “这里有血……”一个禁军喊着。 几队人马迅速聚拢而来。 双竹见藏不住,立刻带着冉清谷在巷子里奔跑着。 “那里有人,快追……”禁军喊着。 于是,无数人马追了过来。 双竹好不容易带着冉清谷逃脱,躲在一处草垛处,却听见远处有狗吠叫声。 禁军带着狗出动了,狗若闻着血腥味找来,必定很快找到他们。 冉清谷推开双竹,咬着牙,将那根嵌入血肉的箭头拔了出来。 他冷汗如瀑,面如死灰,因过度疼痛而全身痉挛着。 饶是如此,他哼都没哼一声,仿佛感觉不到疼。 他将箭头随地一扔:“你快走,我走不动了,你放心,就算我被抓了,有成王府在,他们也不敢拿我怎么样?也就关进宗正寺查几天而已……” 双竹斩钉截铁:“不行,我答应过三皇子,要保护公子,这是我的职责。” 冉清谷躺在草垛上,气若游丝:“别傻了,再这样耗下去,你连自己也保护不了。” 双竹咬咬牙,搬起草垛将冉清谷盖住:“公子,你不要睡,我去引开追兵,你见机逃走。” 冉清谷有气无力喊着:“等等……” 双竹:“公子放心,我轻功高,他们还抓不到我。” 说着,他捡起地上的箭头,几下就攀到高墙之上。 他站在高墙之上,将那带血的箭头砸向那追兵。 接着就听到狗叫声此起彼伏,远处传来追兵的声音:“在那里……快追……” 脚步声越来越远,狗叫声也逐渐远去,冉清谷陷入了混沌之中。 也许过了一会儿,也许过了很久。 冉清谷在混沌之中挣扎着。 晚风拂过,带着些许凉意。 冉清谷被凉风一激咳嗽了起来。 因咳嗽捯饬到了伤口,疼痛让他脑子逐渐清晰,他终于从混沌中挣扎了过来。 他咬着舌尖,刺疼让他恢复了些许力气,他伸出带血的手去拨开眼前的草垛。 只是,他还未拨开,眼前的草垛就被人拨开大半。 一个俊美无俦的人披着一身月光,骤然出现。 == “大人,让那人给逃了。”禁军跪在司徒枫面前。 司徒枫气得一脚踹上去:“真是废物,连个受伤的人都抓不住,留你们何用。” 禁军:“大人,那人伤得极重,流了很多血,只要我们戒严,他就跑不了。” 司徒枫咬牙切齿:“去,全城戒严,挨家挨户的给我搜,看到可疑人物都要抓回去。” 禁军连忙点头:“是。” 一辆豪华马车在黑夜尽头慢悠悠的行了过来。 车辙碾压着青石板长街发出嚓嚓嚓的声响,车前的大红灯笼上,写着“成”,而在车顶上缀着一颗明亮的夜明珠。 那是成王府的马车,能够用夜明珠装点马车的,除了成王世子,还有谁? 此时,几条狗冲着那马车吠叫着。 众人拿着刀剑的手不由得握紧。 狗都冲着那马车拼命吠叫着,代表马车有古怪,但又因为是成王府的马车,一个个不敢上前去拦。 司徒枫脸色难看,拦住马车,恭敬说:“世子,我们正在捉拿北夷细作,来往的人与车都要查,请世子通融通融……” 马车里传出一声慵懒的声音:“我若说不呢?” 司徒枫满脸警惕盯着马车:“世子,属下也是奉命行事,请世子通融通融。” 说着,他就走上前去。 甲出拦住他,意味不明劝说:“司徒大人,属下还是劝司徒大人别看了……” 司徒枫脸色冷凝,勾手推开甲出:“末将是奉命行事。” 他不由分说猛然掀开车帘。 顿时,所有人看到司徒枫脸色瞬间变成绛紫色。 车内传来极其奢靡难耐的娇|喘声:“世子,妾身……怕!” 商容与笑意满满:“不怕,世子爷最疼爱毓儿了。” 安抚的话音刚落,就听到商容与用极其冷厉的声音说:“把看了我世子妃身体的人,眼睛统统都给挖了!” 第49章 觊觎世子妃美色 商容与眼神锐利瞪着司徒枫。 司徒枫绛紫色的脸瞬间惨白。 那些狗依然对着那马车吠叫着。 司徒枫本来以为车内有受伤的人,或者其他一些端倪…… 毕竟他养的那些狗不会骗人,若是没有血腥味,那几条狗不会同一时间对着一辆马车吠叫着。 等他掀开车帘,他才知道商容与这混世魔王混账成什么样子。 车内极其奢华,所有软垫都是御赐的天蚕丝,摆放在车角落的香炉里点着熏香,他一掀开车帘,刺鼻的香味扑面而来。 车壁四面一共嵌入八颗碧海夜明珠,那夜明珠发出淡淡的荧光,将车内奢靡的景象照得一览无余。 商容与靠在软垫上,头发散乱下来,眼神轻佻,双手落在世子妃的腰处,那细腰盈盈一握。 而世子妃坐在他身上,披着一件红色衣衫,衣服半挂在身上,欲落不落,墨色长发散乱下来,垂落到腰际。 世子妃背对着他,双手搂着商容与的脖子,头放在商容与的肩膀上。 司徒枫看到世子妃脸上身上都是汗,头发杂乱黏在脸侧、颈脖处,她红唇娇艳欲滴…… 而在世子妃露出了的皮肤上,有一些细小的鞭痕,那鞭痕都见了血,甚至她的唇角都被商容与这混账咬出血来,就连商容与自己,身上也到处都是细小的血痕,刺鼻的熏香里夹杂着一股奇怪的味道…… 在马车里,散乱摆放着一些道|具。 有拉|珠,结绳,口|球,丝绦编制而成的细小鞭子,细细的羽毛刷子…… 他没想到商容与会这么荒唐,竟然…… 这么会玩。 不是说世子妃有身孕吗? 经得起这么折腾吗? 冉清谷微微偏头,声音微弱:“世子,妾身被人看到了,这要妾身怎么活?” 商容与在冉清谷唇边吻了吻:“乖,不要怕,世子爷会替你报仇的。” 那狗依然吠叫着,司徒枫面红耳赤将帘子放了下来:“打扰了世子,抱歉,属下也只是奉命行事,还望世子不要责怪。” 狗叫一般是闻到血腥味,一般是闻到其他奇怪的味道。 现今不知道是血腥味刺激到那些狗,还是刺鼻的薰香味刺激到那些狗。 他不知原因,只得将帘子放下,车里只有商容与是世子妃两人,他总不能上去检查。 “我说过了。”商容与冷冰冰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来,“你吓到了我的世子妃了,又看到了我世子妃的身体,将眼珠子挖出来。” 司徒枫大骇,愈发恭敬说:“属下只是奉命行事,无意冒犯世子与世子妃,请世子赎罪。” 商容与冰冷的声音不容拒绝:“甲出。” 甲出立刻抽出利刃,刺向司徒枫。 司徒枫挥剑阻挡,出招的太快,接招的也快,只能看到剑刃相撞刺啦而出的火花,顷刻间,两人已经过了几百招。 正在两人不相上下之际,一道人影从马车里如同闪电般飞了出来。 “退下。”商容与喝道。 甲出退了下来。 商容与拿着薄剑刺向司徒枫,那是很薄的软剑,寒芒四射,可直可弯。 司徒枫回剑阻挡,却不想被软剑缠绕上,在脸上颈项间划拉一道血口子。 商容与出招很快,他的软件跟游蛇似的,防不胜防,司徒枫的阻挡越来越力不从心,被那软剑逼得退无可退。 唰一声,薄软剑带着血沫飞溅。 细细血珠在空中划拉出完美的弧线…… 众人啥时间屏住呼吸,狗叫声越来越急。 司徒枫痛到极致的叫喊声骤然在空中炸开。 他宛若一只断了线的风筝,砰的一声半跪在地上,勉强用剑支撑身体,左手捂着左眼,血珠从指缝里渗透出来,滴在了石板长街上,宛若泣血杜鹃。 商容与站在司徒枫面前,面无表情的用丝娟擦着自己那柄软剑薄刃。 他赤着脚站在月光下,头发披散下来,身上挂着一件明黄色的薄纱,薄纱敞开,露出结实尚带有吻痕的胸膛,与悍利精瘦的身材,除此之外,他身上一件衣物也无。 他就那样站着,糜乱色|气,俊美异常。 他仿佛不像是个凡人,倒像是个妖精似的,挑眉侧目都那样摄魂夺魄。 可偏偏他手段那样残忍。 一出手便挖了司徒枫的左眼。 司徒枫痛苦不堪的咬着牙:“世子,属下只是奉命行事,你为何对属下下如此重手?” 商容与冷冷瞥了司徒枫一眼,嘲讽:“重手?你看了我的世子妃的身体,我不杀你已经是恩德浩荡,你不仅不感恩,还如此以德报怨?怎么?觉得我商容与好欺负?” 司徒枫强自撑起身体,勉强站了起来,忍住剧痛:“属下身负皇命办事,问心无愧,属下敢问世子,现今子时已过,世子为何这么晚了还同世子妃出现在大街上,还出现的这样巧,正是我们捉拿北夷细作之时。” 商容与挑眉:“这条街是你家修的?” 司徒枫:“不是。” 商容与:“你家住海边?” 司徒枫老老实实回:“不是。” 商容与:“那你管得真宽。” 司徒枫冷冷说:“世子,今日之事不说清楚,恐怕……” 商容与挑眉冷嗤:“本世子与世子妃晚上在陆府吃宴,因酒逢知己就多喝了几杯,出陆府时已过了宵禁,上了马车后,本世子看今夜月明星稀,就想着春|宫图上还有一些东西,本世子没尝过,于是就带着世子妃□□好,倒是你,偏偏在本世子与世子妃出行夜来东大街捉拿北夷细作,捉拿细作也就罢了,你还偏偏在东大街,你见哪个细作会在大街上溜达给你捉?你在这里守株待兔到底是想诬陷谁?” 司徒枫之前经常听到二皇子说商容与是个疯狗,逮谁咬谁。 他还不信,现在看来。 这何止是疯狗,简直就是精神失常。 他在这里捉拿北夷细作,结果活生生被商容与歪曲成他想对付成王府,想诬陷他,故意在东大街等他与他的世子妃。 不仅如此,他还挖了他一只眼。 商容与转身上了马车:“回去告诉二皇子,有什么冲着我商容与来,别搞这些有的没的,栽赃诬陷谁不会啊,别以为就他一个人会玩,还有,下次再敢偷看世子妃的身体,可不是就挖一只眼睛那么简单了,我会要了你的命。” 说完他就上了马车。 司徒枫立在原地,疼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他的下属要过来扶他,被他一脚踹开。 马车慢悠悠的朝着成王府的方向行去。 车过处,禁军们自动退让开,不敢再拦。 马车里,冉清谷已经晕倒了。 商容与连忙扶起冉清谷,掀开那红色的衣衫,衣衫下的伤口触目惊心,将垫在车底的棕色的垫子都染成暗红色。 这人紧闭着眼,皱着眉,脸色惨白如死灰,左手却攥得十分紧。 车内的熏香异常刺鼻,遮盖住了大部分血腥味。 这熏香也有安神的作用,但此刻全然无效。 商容与伸手从车壁的暗格里拿出金疮药与纱布。 他摊开纱布,将金疮药倒上去,之后用纱布小心翼翼的按在冉清谷伤口处。 他看到冉清谷的身体因疼痛而不自觉的颤抖着,额头冷汗一阵盖过一阵,牙咬得很紧,但却一声都没吭出来。 为什么这么疼了,却一声不吭呢? 简单上了点药,他拿起暗格里的竹筒,扶起冉清谷,让冉清谷靠在自己的怀里,将竹筒喂到冉清谷嘴边,喂给他一点水。 失血严重要及时补充水分,否则很容易感染风寒。 这是他父王教给他的。 他喂了半天,那竹筒里的水洒了大半,也只是打湿了冉清谷干涸苍白的唇。 想了想,他喝了一口水,就在他欲要喂到冉清谷嘴边时,犹豫了。 他们虽亲吻过很多次,但都在他以为他是女子的情况下。 如今他知道这人的身份,心里或多或少还是有点别扭。 他从不厌恶断袖,但不厌恶断袖,同自己是断袖,喜欢上一个男子,并且还同他接吻,这是两回事。 冉清谷低低咳嗽了声,商容与没有再犹豫,含着一口水吻了上去,将嘴里的水喂了进去。 冉清谷吞不下去,商容与就堵着他的嘴,托着他的后颈,逼着那水流入他的胃里。 如此来来回回灌了好几口,虽大多数水还是没吞下去,呛咳了出来,但他还是喝了下去一点。 商容与连忙冲着甲出喊着:“再快点。” 甲出不得不再次抽动马鞭,马车奔腾起来,在青石板上发出更快更急的车辙声。 马车太快,颠簸间似是捯饬到了伤口,冉清谷紧紧皱着眉。 商容与不得不喊着:“慢点。” 甲出只得再慢一点。 马车一直奔向京都的一处别苑中。 那是商容与买下来的私宅。 他买这座宅子只是因为这座宅子好看。 现在冉清谷受了伤,王府人多眼杂,刘侧妃那一堆不嫌事大的指不定能折腾出什么来。 所以将人带入私宅比较安全。 马车从后门进入私宅内,商容与拿着一件披风将冉清谷包住,抱下来马车。 下了马车后,他连忙说:“去,找我大哥,让他将余太医找来,就说世子妃胎位不稳,有滑胎的迹象。” 他这么说,商容雀应该知道怎么回事儿。 甲出眉头抽了抽,只得领命:“是。” 将冉清谷抱进宅内,他连忙拿着一块干布帛,帮冉清谷擦拭额头的汗珠与身上的血,不一会儿,一盆子水已经全成了血水。 擦着擦着,他发现冉清谷左手攥得很紧,而左手似乎受了伤,手心指缝里满是粘稠的血,血已经干涸。 他放下布帛,小心翼翼的去掰冉清谷的左手。 那左手虽攥得紧,但他手受过伤,被挑断过手筋,根本使不上劲儿,没过一会儿,他就将冉清谷的左手掰开。 掰开的左手手心已经烫的没有皮了,手心血红的软肉崩裂出血,血肉模糊触目惊心。而四周被烫得较轻的皮肤呈现炭黑色。 在冉清谷的手心里,躺着一枚血红色扳指,扳指上全是粘稠的血,还沾着血肉…… 那是他送给他的扳指。 看手心的伤势,冉清谷应该是被烧红的扳指烫伤了。 既然扳指烧红了,为何要去捡呢?为何又要拿在手心里呢? 是不是傻? 商容与喉咙干哑,小心翼翼将那枚扳指拿了出来,用布帛擦干净放到桌子上。 这枚扳指其实并不值钱,基本每个首饰店里都有上百枚,他当初之所以选择这样的扳指送给冉清谷,主要是因为这杯扳指能藏毒针。 但他不知道冉清谷会这样喜欢这枚扳指,就算烫得那样疼,烫的血肉模糊,也要捏在手心里。 他静静看着这人,他发现这人确实很好看。 他自认为眼高于顶,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但美得这样惨烈的,他还是头一遭见。 没过一会儿,余太医与商容雀就来了。 商容雀看到这样子,问着:“到底怎么回事儿?” 商容与:“我不清楚,二皇子在抓他们,我找到他时,他已经受伤了。” 余太医掀开被子,解开冉清谷的衣衫,露出腰间的伤口,看了看,庆幸说着:“那箭刃幸好没淬毒,去打一盆热水,找几条干布帛过来。” 就在余太医解开冉清谷衣衫时,商容雀连忙转过身。 这些时日他一直将冉清谷当成世子妃。 于情,他是商容与的妻子,是他的弟媳,他应该避嫌。 于理,他是嫡子的妻子,未来王府的女主人,在微分上,她比他更高,他更应该避嫌。 避着避着,他就养成了条件发射,所以在余太医掀开被子时,他就立刻转过身去。 尽管他脑子里知道这个人是男子,没有什么不能看的。 商容与推了推商容雀:“快,去打一盆热水,我去拿干帛。” 商容雀转身朝着外面走去,等将热水打来,由于这一年养成的习惯,他不好意思去屏风后,就喊着:“容与,水来了,出来拿。” 商容与也养成了习惯。 他把这人当成他的妻子,妻子的身体只能给丈夫与御医看,其他男人不得进闺房,就算进了闺房也得立在屏风外。 等他接过那盆水,他才恍然记起,这人是男子,他哥没什么不能看的。 情况紧急,商容与连忙将水端到屏风后。 等余太医包扎好伤口,将冉清谷放在床上躺好,商容与走出屏风。 商容雀站在屏风外,尴尬说:“世子妃还好吧?” 商容与点点头:“还好。” 商容雀担忧道:“好好照顾他。” 商容与眼神锐利:“……” 商容雀做了一个手势:“行吧,你当我没说。” 两人面面相觑,都患上了一种“世子妃创伤后应激障碍”。 == 卯时二刻,太极殿内站满了文武百官。 咸元帝将折子打开,面容严肃异常:“容与,这是二皇子参你的一本,你枉顾法度,在他的属下司徒枫捉拿北夷细作时,干预抓捕,还挖了他一只眼睛?可属实?” 挖了眼睛?文官吓得两腿打颤。 眼睛这么宝贵的东西,说挖就挖,这成王世子,当真是无法无天? 商容与出列,“回皇伯伯的话,昨夜我与世子妃在陆云深家里吃酒,吃的晚了过了宵禁,因此想……” 他欲言又止,面露尴尬:“我就想到我之前在抄尹钟家时,得到的一本闺房之宝,我就想试验一下,那瑰宝上说,在马车上……嗯……做那事儿,会很舒服……” 他话都没说完,成王一脚踹在他腿上,怒火大骂:“小兔崽子,你越来越不成体统了,毓儿还怀着身孕,你怎敢?” 周围的文武百官笑的笑,尴尬的尴尬,嘲讽的嘲讽…… 千万种表情,缤彩纷呈。 商千咸说着:“老六,你先让容与把话说完。” 商千贞只得退了回去:“是。” 商容与继续说完:“所以我就在马车上跟世子妃稍微震了震……那司徒枫办案就办案,非要掀开帘子,看我跟世子妃的活|春宫,我不要了他的命已经很好了,就一只眼睛而已。” 二皇子冷笑着出列,站在商容与身边:“世子,眼睛对你来说就这么无关紧要?说挖就挖,不问缘由?” 商容与反而冷嘲:“你属下的眼睛对本世子当然无关紧要。至于缘由,你回去问问司徒枫,为什么盯着我的世子妃的身体看了那么长时间,连眼睛都直了……二皇子,你属下有问题,你难道不知道吗?” 二皇子呵斥:“一派胡言,司徒枫耿直,不近女色,怎会单单对着世子妃看半天?” 商容与冷眼瞥过去:“你说他不近女色,他就不近女色?我还说他风流成性呢!” 说着,他就跪了下去:“皇上,司徒枫办皇案冒犯了我与世子妃,我可以不同他计较,但他并未发现我马车里有什么端倪,却还盯着我的世子妃看,这就说不过去了,挖他一眼是对他的惩戒,求皇上明察。” 二皇子商执:“你说你同世子妃在玩活春宫,可世子妃怀孕了,世人都知道,怀孕前三个月因胎位不稳,极容易滑胎,因而是不能同房的,你作为丈夫,不会不知道吧?既然知道,为何在昨晚捉拿细作时,非要带着世子妃上街,做那种事?这是有意为之,还是……” 商容与打断商执:“二皇子,你难道不会以为房事就是提枪上阵,缴械后就撤枪吧,您难道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叫嘴吗?” 他说完,还上下扫了眼商执,啧啧啧嫌弃补充了一句:“咦,真垃圾。” 此言一出,满朝堂面红耳赤。 敢把房事拿到朝堂上说,还说得这样刺激且条条都有道理的,恐怕只有商容与了。 这人果然是混世魔王。 商执饶是心里素质再强,城府再深,但也没见过如此…… 不要脸的人。 估计现在满朝堂不是在嘲笑他的,就是在嘲讽商容与的。 这一本参得,估计是他上的折子里最后悔的一次。 也是他人生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嘲笑房事不行。 皇帝也面红耳赤咳咳了声,假模假样说:“可朕了解到司徒枫的证词是,他看到世子妃坐在你的身上,世子妃穿着一件红色里衣。” 商容与堂而皇之说:“因为完成了第一轮,我们正在休息呢,更何况这东西,要上下兼顾。” 末了,他又冷冷看向商执:“二皇子还敢说司徒枫没盯着我的世子妃看,他连世子妃姿势与里衣都看得清清楚楚!二皇子,你真是教出来的好狗。因为这件事,世子妃觉得自己失了女儿家名节,无颜面见父王母妃,因而有家不敢回,昨天哭晕过去两次,本世子无法,只得将他带往别苑中,好生安置着,今日我来上早朝时,他还郁郁寡欢,卧床不起呢。” 商执脸色又难堪了几分。 商容与这人,简直无孔不入,但凡有一点儿缝,他都能找出生机。 他说着:“世子放心,我一定会回去好好教训他,也请世子代我向世子妃问声好。改日,必定会亲自登门谢罪。” 今日这一本,他不该参。 商容与这人,颠倒黑白的能力绝无仅有。 司徒枫明明不近女色,到了他嘴里,却是个淫|徒。 他信了司徒枫的言辞,觉得商容与有问题,所以参了一本,打算让皇上彻查此事,这样他也能好好调查世子妃到底有没有问题,毕竟红色的里衣遮盖住的东西太多了。 万万没想到就因司徒枫掀开了帘子,就闹出这么多事情,还惹得他一身骚。 现在怕是满朝文武都知晓司徒枫是个好色之徒,觊觎世子妃美色,而他管教无法,又房事不行。 商容与冷笑:“亲自登门就免了,世子妃心情抑郁,除了本世子,谁也不想见。” 第50章 英雄难过美人关 太极殿外,穿着官服的朝臣们三三两两成群结队走出殿外。 商玉州见商容与走下台阶,快步上前,抓住商容与的手臂。 商容与好不容易躲开他老子,现今又被商玉州抓住。 他怒推开商玉州,却不想商玉州的手宛若镣铐似的,抓着他不放。 他眼神锐利:“放、手。” 仿佛下一刻商玉州不放手,他就要把商玉州的手剁掉。 商玉州满眼红血丝,神色憔悴疲惫,如同一夜未眠。 他抓着不放,咬牙切齿问:“他怎么样了?” 商容与扯过衣袖:“关你屁事。” 陆云深见商容与脸色难看至极,像是要马上活剐了商玉州一般,他不知道这两人有什么恩怨,只得立马上前将两人拉开,挡在两人中间。 “有事好好说,这太极殿外,打架是犯法的,闹到皇上面前就不好了。” 商容与目光严寒拂了拂衣袖,拍得衣衫啪啪啪作响,好像商玉州手才从粪坑里捞出来似的:“以后少碰我。” 说完,他就快步走了,避商玉州如蛇蝎。 商玉州正要去追,却被二皇子商执喊住。 “老三。”二皇子匆匆走下台阶。 商玉州看了商执一眼:“二皇兄找我有事吗?” 商执:“借一步说话。” 商玉州挑眉,站定不走了:“二皇兄,论我们的交情,还没到私下说话的地步,有什么话,您现在就说吧。” 商执一愣,冷嘲似的勾唇笑了,像睥睨一只蝼蚁一般看着商玉州:“老三,你这样子像是一夜未眠,怎么?昨晚发生了什么惊天大事,让你如此担忧?” 商玉州温和微笑:“二皇兄说笑了,我昨天被父皇训斥了一顿,心里惶恐不安,导致精神不济,怎么?这也不行?” 商执笑了:“怎么一个两个都这么巧?世子大半夜在街上跟世子妃溜达,而你又一夜未眠……怎么时间都刚刚发生在我捉拿卿家余孽的夜晚?” 商玉州挑眉:“二皇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商执微笑:“卿家还有余孽尚存在世,老三,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当日可是你负责清理北坡岗的。” 他当日杀完了人,本以为没有活口了。 但又不放心,便让商玉州去清理。 只要有活口,一个不留。 一来是因为商玉州跟卿家无瓜葛。 二来是因为商玉州无权无势,根本不敢忤逆他的意思。 但万万没想到,现今竟然还有卿家的余孽尚存在世。 而且,报复的手段如此之狠,将人当草芥。 商玉州眉头皱得更紧:“不可能,当日但凡有活口,皆被我杀,二哥,该不会你捉不到北夷细作,就想把事情赖在我的头上吧。” 商执笑了笑:“老三,我们兄弟几个,就你花花肠子最多。我警告你,你最好跟卿家那余孽没有关系,否则别怪我不念兄弟情……当然,你若是见到卿家那余孽,劳烦告诉他一声,卿家一门都是我所杀,也是我让尹钟上书屠杀卿家满门,有种的话,就来拿我人头。” 商玉州转身朝着台阶下走去:“不明白二皇兄的话是什么意思?” 商执看着商玉州拾级而下的背影,咬牙道:“我看你还能装傻到几时。” 商执的手下走到商执的面前:“殿下,现在全城已经戒严,所有药店医药铺子都登记在册,所有药物记录都有笔录,但凡需要疗伤金疮药类,都会上报给府衙与禁军。只是属下担心……” 商执冷眼看他:“担心什么?” 商执的手下道:“城内戒严了,倘若那人是达官贵族呢,一般达官贵族都有备用药,而且我们监管得了郎中,但我们监管不了太医院。” 商执:“你放心,宫内的太医出入都有记录,药物来去也一笔笔登记在册。现在,怕就怕……” 他目光冷淡落在商容与远去的背影上:“怕红颜祸水啊。” “你去查查,卿家当日可有女子流落在外?那些女丁可有活下来的,以及,去北城查查世子妃白毓。” 那名手下点头:“是。” 商玉州一直追到宫墙外才追到商容与。 他双目赤红,宛若发怒的豹子一般,紧紧拉着商容与的衣衫,似乎要将那衣衫碾碎。 商容与无名火从心头蹿了起,恶狠狠咬牙,两个字咬得极其重:“放手。” 商玉州话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问你,他怎么样?” 商容与冷嘲:“我怎么知道三皇子说的是谁?” 商玉州气急:“你知道。” 商容与本心有无名怒火,如果不是商玉州,冉清谷也不会九死一生,都怪这个人无能。 现今见商玉州眼窝深陷,双目赤红,满眼红血丝,他不由心里舒畅了些,冷冷说道:“我不知道。” 商玉州气急,但又不得不软下态度:“我说的是世子妃。” “哦!”商容与嗤笑,一副了然模样,“你说的是内子啊。” 商玉州脸都气白了。 商容与是故意的,明知道他担心清谷,却故意不告诉他冉清谷的情况,故意让他急,让他担忧。 商容与冷嘲反问:“内子跟你有关系吗?” 商玉州气得吐血,大喊:“商容与,你别太过……” “分”字还未喊出口,商玉州就被商容与反剪着左手推到宫墙上,胸膛咚的一声撞上冰冷的墙,“他确实欠你一条命,但这不是你愚蠢把他拖下水的借口,你们下次要密谋个什么破事儿,请找个安全的角落,别无能的连累到他后,还在这里假惺惺的哭丧着脸觉得自己深情厚谊,怎么?生怕二皇子找不到他?还是怕他活的太久了?他为你做的够多了!” 商玉州气急,勾手挥向商容与。 商容与偏头躲开,反手一拳拐在商玉州的胸膛上。 商玉州被撞得连连后退。 他犹不甘心,冲了上来,踢脚挥手,与商容与扭打在一起。 不一会儿,两人身上都见了伤,商容与嘴角被打得青紫出了血,商玉州侧脸被打了两拳,已经青紫肿起。 说是打人不打脸,这两人拼了命的往对方脸上招呼。 此刻,商容与一只腿被商玉州紧紧掰开着,但商玉州被商容与压在地上,反剪了双手。 商容与吐出一口血沫,骂:“就你们那群南瓜,能成什么大事儿,在地上滚两圈吗?这些年如果没有他帮你出谋划策,你都不知道被你那两个兄弟搞死多少次了,我劝你趁早收手,别搞些有的没的,白白牺牲了别人的性命。” 商玉州气急骂着:“你这个混子有什么资格说我。” 商容与:“凭我能保住我身边的人,而你呢,你能保住谁啊?你还拥有什么?” 商玉州一愣,眼里泪光闪烁。 须臾,他怒瞪商容与:“你以为这次是我害了清谷吗?是你!” 商容与满目狐疑:“他为你办事,又不是为我办事,怎么,这笔账赖在我的头上会让你舒……” 商玉州不等商容与说完,便开口:“他是为了回去捡那枚血玉扳指才中了司徒枫一箭。” 商容与口中的“会让你舒服吗?”渐渐湮灭,到了尾声都没气了,转而质问:“什么意思?” 乘着商容与愣神,商玉州一脚踹开商容与,抹了嘴角的血:“他本来已经逃脱了,本来已经安全了,但那枚血玉扳指在逃脱的时候掉了,他为了捡那枚扳指,不得不再返回去,被司徒枫射了一箭。商容与,你说是我害了他,其实害他的人是你,你问我能保住谁?我至少保住了他,他跟我在一起时,我不会让他受到伤害。可你呢,你就是个祸害,如果不是你,他这次也不会受伤……” 商容与哑口无言。 他以为是商玉州的无能连累到冉清谷。 但他没想到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那枚扳指。 商玉州如同发怒的豹子:“既然你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劳烦你以后同他保持距离,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见到有人过来,商玉州塞了一包药物到商容与手里:“这是我给他的。” 说完,他头也不回走了。 陆云深追上来,看到商玉州一瘸一拐的背影,再看看商容与嘴角青紫,“你们打架了?” 商容与没回话。 陆云深劝说着:“他好歹是三皇子,你别老是找他麻烦。” 商容与懒得争辩。 陆云深:“他是皇帝亲儿子,你是侄子,就算告到皇上那里,也是你吃亏。” 姚望微笑着:“云深,这你就不懂了,我若是三皇子,我绝对没脸去皇上那里告状,自己勾引别人的老婆被别人的丈夫打了。” 余条点点头:“对头。” 陆云深恍然大悟:“你们……你们的话的意思是……三皇子、世子妃……他图个啥啊?” 姚望摊手:“谁知道呢?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啧啧啧,世子妃长得也不算倾国倾城呀,怎么就跟个祸水似的?这个傻子为他痴为他狂为他醉红楼抱错了美娇娘……那个谁,想着他记着他,就算嫁人怀崽了还忘不掉他……此时此刻我只想赋诗一首,天若有情天亦老,人有有情请赶早。” 余条:“什么鬼?” 姚望抬了抬下巴指着三皇子:“三皇子不就是输给了容与时间与时机吗?若世子妃先遇到三皇子,结局兴许不一样……感情也要有个先来后到,来晚了的人,终究是有缘无份!” 商容与看着商玉州背影陷入沉思。 在他们三个人之间,不是他来晚了吗? == 商容与回到别苑时,冉清谷已经醒了。 他将商玉州给冉清谷的一包药物放到桌子上:“这是三皇子给你的。” 现在全城已经戒严,所有药物输出都得登记在册,商容雀在军中拿的药物支撑不了几天,商容与又被盯得很紧,这些药物也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冉清谷点点头:“谢谢。” 他背靠软垫,头微微垂下,病恹恹的,在他床头的桌子上,摆放着一碗冒着轻烟的药物。 那药苦味萦绕在房间里,久久盘绕着,闻得人不由自主觉得嘴苦异常。 商容与不知道这声“谢谢”是谢他帮他将三皇子的药物拿回来,还是谢他救了他一命。 两人之间已经找不到话了,久久的沉默。 商容与就那样看着这个人。 他想看看他什么时候能动一下。 一刻钟过去。 没动。 商容与走到桌子旁,继续等。 再一刻钟。 依然没动。 商容与忍不住,提醒冉清谷:“药快凉了。” 冉清谷这才回过神来,看到摆放在床头的一碗浓黑色药。 他左手手心因捡扳指被烫得血肉模糊,右手又被火苗燎得满是血泡,因此两手都缠着纱布。 他微微侧身,去够那碗药,却捯饬到腰部的伤口,传来一阵锐痛。 商容与见状,连忙起身,走到床边坐下,端起那碗药,喂到冉清谷嘴边。 冉清谷愣了愣,就着商容与的手,将那碗药喝了下去。 商容与发现,这人没有一丝停顿,也不曾皱眉。 这碗药闻着那样苦,他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他见过的冉清谷好像喝药从来没皱过眉。 “不苦吗?”他问。 问着就苦,怎么会不苦呢? 冉清谷闻言愣了愣,半晌才说:“还好,习惯了。” 他这才看到商容与嘴角有伤,问:“世子,您嘴角怎么了?” 商容与:“没事,被一个小杂碎偷袭了。” 他从怀里拿出一包蜜饯放到冉清谷盖着的被子上:“吃这个。” 还不等冉清谷说话,商容与就强调:“丙出今日去看他那未过门的妻子,买了一盒,遗落在我的马车上了。天气热,放到明日,必定坏了,所以我顺手拿了。” 商容与手下有四位得力护卫,甲乙丙丁。 分别是甲出,乙出,丙出,丁出。 冉清谷点点头,再次道谢,他用仅露出的右手大拇指与食指在油纸包里扣出一枚。 只是还未喂到嘴里,便掉在了床上。 商容与见状,便从那包蜜饯里拿出一枚,喂到冉清谷嘴边。 冉清谷蹙眉看着商容与。 商容与:“吃啊,你看我干什么?” 冉清谷张嘴,将那颗蜜饯含在嘴里。 那唇碰到商容与的手,因卧床脱水,唇角有点干,但是又那样软…… 他突然想到昨晚在马车上,冉清谷上衣下衣脱完坐在他的身上。 两人几乎是无缝接触,连一丝衣衫也无。 以前就算是睡在一处,也不曾如此近距离接触。 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萦绕在心头,像是被猫爪子挠了几下,不疼也不痒,就是酸酸的胀胀的…… 商容雀敲了敲门:“世子。” 门是开的,商容雀看到屏风后的人影才喊的,毕竟这是世子妃的闺房,未经允许,不得入内。 商容与应了声:“恩?什么事儿?” 商容雀:“丙出说你抢了他送给未婚妻的蜜饯,扔给他一包碎银子,他现在在别院外找你呢,这是今日那家糖果铺子最后一盒蜜饯,有钱也买不到,他还要拿去见他的未婚妻,人家孩子寻一老婆不容易,大早上的去排了一个时辰的队,快还给人家吧。” 商容与:“……” 冉清谷:“……” 商容与指着那蜜饯:“还要吗?” 冉清谷尴尬摇头:“不用了。还给人家吧。” 商容与将那盒蜜饯拿了过来,想了想又抠出四五颗放到冉清谷床头:“我还没吃过这玩意,留几颗,想吃的时候吃。” == 京都别院。 “能行吗?”商容与看冉清谷惨白的脸,毫无血色的唇,以及还未愈合腰间的伤口,他再三怀疑。 冉清谷看着铜镜里形销骨立的人,点头:“可以。” 今夜是家宴,王爷特地派人过来说让他们回去。 这家宴他不得不参加,否则会落人口舌。 商容与帮他帮到这个份上,他也不能让他太过难堪。 他拿起黛色眉墨开始画眉。 只因他的手烫伤还未好全,拿着眉笔的姿势很奇怪。 别苑没有丫鬟,平日王府会差人过来打扫,所以只有两个守别苑的小厮。 冉清谷受了伤,以防走漏消息,别苑的小厮都不许进内院,因此这里没有伺候的下人。 晚上回去吃家宴,自然不能简陋,更不能憔悴不堪,否则王妃担忧他肚子里的“孩子”,又要问东问西。 所以他一早起来,折腾了一上午才稍稍点缀了点薄妆,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憔悴。 商容与见状,抢过他手里的眉笔:“过来。” 冉清谷不解:“嗯?” 商容与自己转换了一个方向,蹲在冉清谷的面前,抬起他的下巴,拿着眉墨按照眉形细细的描画着。 他是第一次给人画眉,但他画过无数张冉清谷的画像,这双眉眼,他描了千遍万遍。 冉清谷的眉眼很是好看,只是可惜那双眸子,十分无神而空洞,有时候又有些许呆滞,毫无生气。 没过一会儿,一双黛色柳叶眉就画好了,配上这稍显气色的淡桃花妆,清淡中又透着些许魅惑。 商容与突然想看他男子装是个什么样子? 他只知道别人口中的他,一袭白衣,荏弱无依。 他突然想到冉清谷才嫁过来的那个年节,李飞鸾要同他打马球,当时的冉清谷就换了一身白衣。 很淡雅,也很柔和,像与世无争的仙人。 他当时就在想,穿白衣的世子妃很与众不同,骑装比女装惊艳…… 这个人若是换上男装,怕是会更好看吧。 商容雀端进来一整套红粉色女子宫装站在屏风外:“容与,世子妃,衣服来了。” 冉清谷沙哑的声音响起:“大哥,你既然已经知道我的身份,就应该知道我不是世子妃,我是男子,你不用跟以前一样避讳我。” 商容雀立在屏风外,满脸尴尬。 他也很想不避讳冉清谷,但他避讳习惯了。 这一时之间改不掉。 商容与:“还是避讳的好,毕竟回到王府,你们一个是世子妃,一个是大伯哥,一个嫡,一个庶,若不想被人发现端倪,该怎么避讳,就怎么避讳,以前怎么来,现在就得怎么来。” 他走了出去,将衣服端了进来。 商容雀点点头:“世子说得对。” 冉清谷也不再说话。 他动作迟缓将红衣罗裙白纱披肩穿上身,商容与见他皱眉,再次询问:“你真的可以吗?不行的话,我可以回去跟母妃说一声,就说你胎位不稳……需要在别苑安心养胎。” 冉清谷摇摇头:“这样会让人觉得我仗着身孕为所欲为,就算王爷王妃不说什么,也会有人闲话一箩筐。后宅里的事……难啊。” 商容与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 他恣意洒脱习惯了,从来不知有人竟然活得这样难,做什么都算得清清楚楚,每个人每一步都算得这样仔细。 这得多累。 冉清谷站起身,腰间的伤口隐隐作痛,他皱了皱眉,弯腰去拿桌子上的那枚血玉扳指。 商容与拿起桌子上的血玉扳指递给冉清谷:“你……有没有想过换一种方式生活?” 冉清谷不解:“什么意思?” 商容与:“三皇子那人我早就说过,有龙飞冲天之心,但却困于泥潭之中,他的各方面都没有什么值得诟病的,但又都不突出,你日日为他谋划,劳心伤肺,还不如转换阵营,来帮我。你放心,我不会亏待你。三皇子承诺你的,我也可以。” 冉清谷挑眉。 商容与冷嗤:“你不是见过那个稳婆了,你难道没猜出来我所说的是何意?” 那日稳婆偷偷跑出去,他问过丫鬟才知道,那稳婆见了世子妃。 以冉清谷这精于算计的头脑,他不可能没猜出来他大哥商容雀的身份。 冉清谷迟疑。 商容与在等他的回答。 须臾,冉清谷摇了摇头。 也许将来,他会同商容与兵戎相见,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路,这是他欠下的债。 商容与追问:“为何?” 他其实将来最不想碰上的敌人就是冉清谷。 他太过会算计,也太会玩弄人心。 冉清谷:“三皇子救过我,我答应帮他杀了太子,在此之前,我的命是属于他的。” 商容与再次问道:“倘若我帮你杀了太子呢?” 冉清谷错愕看着商容与。 商容与一刻都不想等,冷冷质问:“立刻回答我。” 冉清谷又摇了摇头:“这是我的事情,与你无关。” 他与三皇子是一类人,无牵无挂,无亲朋无父母,但商容与肩上挑着成王府的重担。 他与三皇子失败,大可以一走了之,去边城占地为王,但商容与走不了,王府是他的盾牌,也是他的枷锁。 他不能连累他。 商容与不知为何,心里燃起无名怒火:“所以,你宁愿与我为敌,也不愿意背弃三皇子?他就对你那么重要?” 冉清谷:“我这条命本来就是三皇子的,何谈背弃?世子,您这话问的,太不天真了。” 商容与哑口无言。 是了,这人从一开始就是属于商玉州的。 姚望说过,他跟商玉州比,只因他抢占了先机,赢得了时间。 其实不是这样的,是商玉州占尽了先机。 他在他十二岁时就救了他,他陪他度过了生命里最黑暗最煎熬的五六年,也陪着他从炼狱走回到人间。他们曾经一起面对过无数风风雨雨,这份先机是难能可贵的。 也是商玉州抢赢得了所有时间…… 他比他早五六年遇到他,那是他最难熬也是最年少的岁月。 人生能有多少个五六年,人生又能遇到几次救命之恩? 有些人情是一辈子都偿还不尽的。 第51章 世子妃小产 “我的女儿,突厥那边沙之地,你去了,可怎么得了啊?”刘贤妃抱着朗华公主哭着。 六皇子商隆愤恨咬牙切齿:“都怪白毓出的这些馊主意,这下惹恼了李相,我们连转圜的时间都没了。” 本来只要这门和亲没有昭告天下,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现在白毓给朗华出了馊主意,而他母妃也认为可行,两人在皇帝面前一顿哭诉。 却不想他父皇说他考虑考虑。 考虑的结果是召见李相入宫喝茶,将这件事明说了。 李相老奸巨猾,知道皇帝这既是试探他,又是向他宣告结果。 李相愁得回去府邸,跟他夫人商量一番,却不想被李飞鸾给听到了。 李飞鸾了解自己的父亲,在朝堂之上向来明哲保身,从不站队,这次能这样发愁,十有八九这件事定下来了。 她性子刚烈,她宁愿孤独终老,也不嫁自己不想嫁之人。 更何况那突厥王子长得虽不错,却是个矮子,李飞鸾眼高于顶,怎会看上这么一个矮子? 于是当夜,她就当着李相夫妇的面,用钗子划伤了脸。 那一夜,御医进进出出,而李相像是一夜苍老了十几岁,他明哲保身了一辈子,结果连自己最爱的女儿都保不住。 于是他纠集百官,在第二日朝堂之上,直接向皇帝发难,要求让朗华公主与突厥王子和亲。 突厥王子更是听到什么风声,生怕皇帝将李飞鸾那个当街拦男子马车,穷追成王世子不放,现今手残疾脸毁容的女子许配给他。 于是他连夜入宫,一心要求娶朗华公主。 商千咸虽舍不得朗华公主,但得以国事为重。 更何况突厥人这些年诚意满满,不仅按时纳贡,也不曾犯大溯边境,他不能伤了两国和气。 于是这件事就这么定下了,连一丝转圜的余地都没有。 六皇子愤岔,这个白毓还真不是省油的灯,几句话就让整个朝堂都为之动荡了一番。 太监走了进来,恭敬行礼:“娘娘,二皇子求见。” 刘贤妃皱眉:“他来干什么?” 六皇子商隆:“让二皇兄进来。” 商执走进殿内,恭恭敬敬给刘贤妃行了一个礼。 刘贤妃皱眉冲着宫女说:“看茶。” 这个商执,以前见到她都不恭不敬,仗着皇上的宠爱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就好像她是靠着长得像他母后才能上位的跳梁小丑,在他这个正宫儿子面前,永远矮一个头。 现在这个时候上门,到底所求为何? 商执瞥了眼宫女,“娘娘,有些话,本殿想单独同娘娘说。” 刘贤妃会意,挥退宫人:“都出去吧。” 宫女太监退了出去。 刘贤妃擦了擦眼角泪珠:“让二皇子见笑了,二皇子找本宫有何事?” 商执:“自然是来帮贤妃娘娘的。” 刘贤妃狐疑:“帮我?” 商执:“我大溯的公主美若天仙,贵气自成,嫁给突厥那矮子,不若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这么一说,朗华忍住的眼泪又如同断了线似的流了下来。 刘贤妃心疼女儿:“你有何办法?” 商执微笑:“这就要看贤妃的诚意了。” 刘贤妃皱眉,这天下果然没有免费的午餐。 商执恭恭敬敬冲着刘贤妃行个大礼:“娘娘,您现在虽得圣宠,可你有想过我父皇百年之后,您该如何自处?” 刘贤妃喝道:“大胆。” 商执:“娘娘何不想想呢?” 刘贤妃冷斥完了之后才细细想了想。 她也曾期望过老六能当皇帝,她也曾帮着老六争了一争…… 但她伺候皇帝那么多年,她也算了解皇帝。 皇上对她的宠爱,从来仅限于她不违背他的意思,不危害储君与江山。 他不是无能昏君,更不会为了某个妃嫔置江山社稷于不顾。 甚至皇上从未想过废储君。 就算太子再怎么无能,在他眼里,那就是国之储君,是他的江山社稷之本。 就算没有了太子,还有二皇子这个皇帝很喜爱的儿子。 在二皇子衬托下,她的儿子老六实在太过中规中矩,不是栋梁之才。 更何况,刘家确实很显赫,但这个显赫只是表象,刘家在朝中无手握重权的文臣,也无手握重兵的武将。 说白了,就是个绣花枕头。 她认命了,这皇权不是她能争的,她只想保命。 但如今细想,皇权之下,这命不是她说保就能保的。 商执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开门见山:“娘娘是不是想过,将来随着六皇弟去封地,当个太妃,颐享天年,儿孙绕膝?那娘娘再想想,我那太子哥哥会放你们走吗?他现在整日整夜都念着藏娇娇,如果本殿没记错,朗华公主与娘娘在藏娇娇最初入宫时,针对过她。” 刘贤妃脸色煞白。 她当日确实看不起那妓|女,朗华也的确与藏娇娇起过冲突。 六皇子小声道:“母妃,是啊,二皇兄说得没错,太子心眼小,不会放过你跟朗华的。” 商执笑了笑:“娘娘,您是不是在想,将来就算太子针对你们,你可以让刘侧妃去求成王,成王手握百万雄军,念在侧妃的面子上,一定能保全你们。所以你们现在就保持着中立,谁也不得罪,反正有后路。” 刘贤妃确实有此打算,因此才没跟简醉欢撕破脸面。 商执:“与其将命交到别人手上,不如交给自己。” 刘贤妃不解:“你什么意思?” 商执:“跟本殿合作吧,若我登基,我会将六皇弟封为一等公爵亲王。并保你们一世平安与一生荣华。” 刘贤妃犹豫。 商执将一纸盖过章子的文书交给刘贤妃:“这上面是我的承诺,永远作数,更何况,娘娘已经没得选择了,我现如今踏入你的宫殿,这在我那太子大哥眼里,你就是跟我合谋,他若登基,不会放过你。更何况,我有办法让那突厥王子主动退亲,娘娘,您还在犹豫什么呢?” == 成王府。 晚膳才开席,府中就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刘贤妃带着二皇子进入王府。 “本宫闻着香味来得,看来正是时候呢。”她满面微笑。 刘侧妃起身迎接,姐妹两眉目流转间,尽是情谊。 成王王妃等人皆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冲着两人行了一礼:“贤妃娘娘,二皇子。” 二皇子也冲着成王王妃行礼:“皇叔,王妃。” 刘贤妃笑意盈盈:“二皇子说前些日子,他的属下冒犯了世子妃,想当面道个歉,又因着本宫同成王府有些交情,就来央求本宫当说客,这不正好赶巧了吗?” 刘侧妃娇嗔说:“王爷,既然二皇子这么有诚意,不若大家坐下来慢慢聊?不就添两副碗筷的事情吗?” 她不知道她姐姐怎么会帮二皇子当说客。 既然她姐姐求她办的事情,她也不能不顾姐妹情谊。 成王冲着下人道:“快去填两副新碗筷来。” 人都已经来了,也不好赶客。 刘贤妃入席后,看着冉清谷,满眼诧异:“世子妃怎么了这是?怎么这般憔悴?” 王妃瞪了眼二皇子,如果不是二皇子养的那条狗,白毓也不会忧心憔悴成这样。 她笑了笑接话:“大概是被小世子闹得吧,毕竟怀孕中的人,多多少少都有各种毛病,我记得我当初怀容与时,人瘦的都没人形了,头胎都这样辛苦,这也没是没办法的事。我已经让太医多开点滋补的药物,过几日就好了。” 商执站了起来,倒了一杯酒,恭恭敬敬说:“世子妃,前几日我的属下无意间冒犯了你,本殿心里十分过意不去,先自罚三杯。” 冉清谷微笑:“二皇子客气了,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二皇子不必自责。” 商执自罚三杯之后,就再次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冲着冉清谷说:“世子妃,谢你宽宏大量,这一杯,我敬你。” 冉清谷蹙眉。 此刻商执敬他酒是站着的。 一般家宴根本不用拘泥于礼节,现在因商执与刘贤妃来了,家宴也变成了客宴。 商执是皇子,等同于一品亲王。他是商容与的“世子妃”,按照商容与现在的爵位,他最多是次一品妃嫔。 在爵位上,商执比他高一等。 商执若站起来敬酒,作为主人家的他,必定是要站起来回敬。 若放到以往,根本没关系,但现在他腰间有伤,一起一坐之间,必定会捯饬到伤口。 商容与拿起酒杯,站了起来:“二皇子,内子有身孕,不能饮酒,我代替他回敬您。” 商执微笑:“那就让世子妃以茶代酒吧,这一杯就当本殿敬二位,祝二位百年好合,母子平安。” 敬一个人现在变成敬两人。 这下冉清谷就无人替了。 今日看来躲不过去了。 冉清谷笑了笑,端起桌子上一杯茶,站了起来:“如此,多谢二皇子美言了。” 商执双手执着酒杯,要同冉清谷碰杯。 两人几乎面对面,中间隔着一方圆桌,如果要碰杯,冉清谷必定要够着腰,这无异于两只手扒着腰间伤口往两边扯。 看来二皇子对他的身份早有怀疑。 商容与拿着酒杯,直接同二皇子碰了杯,一饮而尽后说:“二皇子,我干了,你也爽快点。” 商执被碰完杯,错愕一瞬,再次举着杯子冲着冉清谷说:“世子妃,走一个。” 冉清谷无法,直接够着身体同商执碰了杯。 腰间一阵锐痛,伤口似乎被拉扯开了。 他微微蹙了眉,抿了一口茶。 商执眼神始终落在冉清谷身上。 司徒枫说那夜的人被伤得极其重,他看过那支带血的箭头,确实刺入得很深,如非一个月,那伤口绝对无法愈合。 他让刘贤妃帮忙,将他带入成王府,就是想看看这位世子妃,究竟是不是那夜被刺之人。 这人面色很憔悴,靠着脂粉才有了那么点血色,现今看不出来到底有伤还是怀孕导致的。 倘若世子妃真是那夜之人,那她的忍耐力怕是非常人能及。 这才十天不到就能下地走动,还能在宴席之间谈笑风生,试问一般勇猛男儿都做不到,更何谈如此孱弱之人。 但如果她不是那夜被射中之人,那那夜之人不是凭空消失了吗? 而世子妃出现的时机又是如此巧妙,他不信这是巧合。 冉清谷刚坐下,刘贤妃含笑晏然:“二皇子都敬你们这对有福气的夫妻了,本宫不敬一杯沾染点福气就不合适了。” 她站起身,笑容和煦:“那就祝两位永结同心,多为皇室开枝散叶。” 冉清谷眉头微蹙,不愧是在皇宫里圣宠不衰的,明明她跟二皇子一道在试探他,却笑得满目慈悲。 现在看来,二皇子拉拢了刘贤妃。那么是不是说明李相选择了太子?毕竟现今李相怕是恨死了刘贤妃与朗华公主。 再有者,李相如果不想受制于人,想扶持一个能听他话的,他能选择的,唯有太子与三皇子。 毕竟选择二皇子跟保持中立听从皇上的又有何区别?二皇子从来都只听皇帝的命令。 更何况,二皇子不容易被掌控,他那人天生就有一股要掌控天下的气势。 所以…… 太子会谋反。 一个对皇上不满的权臣。 一个时常被父亲压迫的储君…… 这两人相遇,必然会搞出点大动静。 看来现在得想办法好好拉拢李相了。 刘贤妃站着敬酒,口口声声体恤冉清谷:“世子妃身子要紧,坐着,坐着,不要在意这些虚礼。” 冉清谷觉得很好笑。 倘若她真的体恤他,那她也应该坐着,她这个圣上的宠妃都站起来敬酒,若冉清谷不站起来陪酒,那还真是不知好歹。 他站了起来,腰间伤口处传来一阵温热,似有血流了出来。 幸好今天穿的是红色抹胸襦裙,就算伤口裂开了,血流了出来,也看不大明显。 就在刘贤妃要同冉清谷碰杯时,商容与抢过冉清谷手握着的那杯茶,同刘贤妃碰了杯,之后再交到冉清谷手上:“世子妃手短,够不着下次就喊本世子。” 冉清谷:“是。” 坐下来时,商容与用余光瞥了眼,冉清谷那红色襦裙在腰部位置已经一片暗淡,血渍覆盖上红衣,渐渐晕染开。 可那人神色淡淡的,不动声色接过王妃盛起的一碗汤,拿着汤匙喝了一口,抿唇微笑,落落大方说:“谢母亲,这汤很鲜美。” 王妃慈爱看着他:“好喝就多喝点,真不懂容与将你带去别苑干什么?那里又没有好吃的。” 冉清谷微笑:“也不能怪世子,都怪儿媳闹脾气。” 商容与耳边是那谈笑风生,眼角余光是那慢慢染大的血渍。 这人的忍耐力果然非常人所及。 他没有感情波动,难道也感觉不到痛吗? 喝苦药的时候,他说他习惯了苦。 难不成现在他也习惯了痛? 可天底下哪有人真的习惯了痛与苦? 商容与转身从熏香炉旁的架子上拿过来一件披风。 他将披风披到冉清谷的身上:“夜里凉,你现在可受不得冻。” 冉清谷含羞带臊点头:“是。” 他腰间的伤口定是染出血来了,否则商容与不会为他披上一层薄款黑色披风。 一旁的苏喜咬牙切齿狠狠瞪了眼商翩风。 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又是恼又是气又是委屈。 凭什么这么好的事情全让白毓给占了? 现在全府上下将她当成宝贝,生怕磕着碰着了。 甚至王爷都开口了,现在全府上下都要以世子妃为贵,不就怀个孕吗?有什么了不起。 她暗暗搅弄着衣袖,在心里诅咒世子妃小产。 冉清谷故意打了几个哈欠。 商容与见状,柔声细语问:“可是累了?” 冉清谷点点头。 商容与温柔地好似一泓暖流,笑容宠溺刮着冉清谷的鼻子:“可真是个小懒猫。” 冉清谷一愣,这人真会演。 将温柔细心体贴的丈夫演得淋漓尽致。 怕是在座的无不羡慕他有这么一位宠爱他至此的丈夫。 就连旁边的两三个年迈的老太监都对他露出羡慕的眼神。 这两三个老太监是成王以前在皇宫的宫人,他开府后,那两三个太监便跟着他到了府邸。 商容与歉然冲着满座说:“不好意思,世子妃有身孕,现今大概是乏了,我先送他回沉鱼阁休息,待会儿再来罚几杯同各位赔罪。” 成王笑了笑:“去吧,照顾好世子妃。” 商容与领命,直接抱起冉清谷就走。 冉清谷用手抚了一把头发,故意将手腕上的伤疤露出来。 商执目光瞬间锁定在那伤疤上。 那伤疤是陈年旧伤,一道细细的或浅或淡的伤疤。 “世子,等一下。”商执喊道。 商容与扭头:“二皇子有何吩咐?” 商执走了过来:“世子妃看着体虚,不像是怀孕所导,倒像是……中毒,我的侍妾在怀孕时中了朱砂毒,最后导致一尸两命,我记忆犹新。” 王妃与成王狐疑,满座的人都站了起来,看了过去。 商执说着:“世子妃的手伸出来我看看,中了朱砂毒的人,指尖缝里与常人的不同。” 冉清谷精力不济,头靠在商容与怀里,说:“二皇子多虑了,我只是没休息好,不是什么中毒。” 商执不由分说拉过冉清谷的手:“世子妃还是让我看看为妙,以防万一。” 却不想刚握住冉清谷的手,商容与就抱着人转了一个身,躲开商执:“二皇子,男女有别这句话不需要我教你吧,如今你当着我的面,对我的世子妃上下其手,未免太不把我放在眼里。再有者,当着一个孕妇的面,说中毒一尸两命,你在咒谁呢?” 商执笑了笑:“本殿只是怕世子妃重蹈我宠妃的覆辙,世子不要误会。” 商容与冷冷质问:“那你看出来什么了?” 商执微笑:“世子妃吉人天相,并非朱砂毒。是本殿多虑了,世子妃安心养胎吧。” 冉清谷抱着商容与脖子,脸色煞白,声音颤抖:“世……世子,我有点不……舒服……我肚子疼……很疼……有什么流出来了……” 商执:“……” 他就碰了一下这人的手,怎么就不舒服了? 商容与抱着冉清谷就朝着沉鱼阁走去,边走边喊着:“快,快传太医……” 甲出:“是。” 王妃吓得脸色发青,一颗心提到嗓子眼:“苍天保佑,母子没事。” 成王也面色如铁,整个王府瞬间忙得一团糟。 刘侧妃在一旁幸灾乐祸微笑着:“世子妃身子骨也太弱了。” 成王瞥了她一眼。 刘侧妃当即僵硬在原地。 成王从来没有用这种眼神看过她。 这个男人顶天立地,宛若百尺钢,但在家里,他始终温柔体贴,明辨是非。 他可以斥责她不懂事,也能你侬我侬包容她的小性子。 他说得起大是大非,也说得出甜言蜜语。 但他从未如同这一刻般,对她怒目而斥。 今日她姐姐刘贤妃与二皇子要来拜府之事,她也是到了下午才知道,人都来了,她总不能赶人走。 只是不知道二皇子突然犯了神经,竟然当着世子妃的面说什么中毒,一尸两命。 倘若世子妃因此小产,那她可真的要遭受不白之冤了。 商容与匆忙将冉清谷抱回沉鱼阁内。 纯儿吓得连忙打开门,她还未入内,就听到商容与说:“世子妃我来照顾,你出去。” 纯儿只得说“是”就退出门外。 商容与将冉清谷放到床上,脱掉衣服,看到腰间被撕裂开的伤口,伤口还淌着血,冉清谷额间冒着细细的汗,他呼吸时而急促,时而平缓得像没有了。 商容与焦急喊着:“纯儿,快去派人催余太医,世子妃情况不妙。” 纯儿吓得脸色发白,连忙领命去了。 商容与低声说:“你再忍一下,余太医很快就来了。” 冉清谷斜躺着,苍然一笑:“没事。” 没过一会儿,余太医来了。 看到这种情况,他脸都黑了:“年轻就是好,可以使劲儿的折腾。刚缝合没几天的伤口,又开裂了。” 沉鱼阁外,王妃二皇子一行人追了过来。 只是刚走到院落门口,就看到沉鱼阁外全是侍卫。 商容雀拦住众人:“奉了世子命令,沉鱼阁加派人手看管,没有世子的命令,一只苍蝇也不得入内。” 成王一头雾水:“容雀,你在搞什么,怎么跟着胡闹,世子妃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这时,就听到纯儿大声吩咐小厮丫鬟:“快,多烧点热水,世子妃情况不妙。” 王妃听到这句话,脸一下子白了,两腿发软,站立不住。 成王眼疾手快立刻抱住她,安抚说:“毓儿跟孩子都会没事的。” 简醉欢眼泪止不住的往下落:“我就知道会出事。” 她泪眼怒瞪商执:“二皇子,今日府中出了些事情,实在不方便招待您与贤妃娘娘,请海涵,容雀,送客。” 二皇子望向院落内,他倒想知道里面那人是不是在掩盖着什么。 “王妃,世子妃出了这样的事情,本殿也很担心,这是皇室目前仅有的皇嗣,本殿还是再等等,等世子妃平安了,本殿再走,好禀告父皇情况。” 商容雀做了一个送客的手势:“这件事父王与世子会上奏,二皇子不用担心,请吧。” 刘贤妃适时说:“世子妃出了这样的事,我们谁也不想的,二皇子也只是担心世子妃而已,王妃与大公子不必将二皇子当成害世子妃的凶手吧。” 商容雀还未开口,就听到王妃呵斥道:“容雀,你退下。” 商容雀只得退到身后。 王妃质问:“是不是凶手,我们成王府没有证据,也人微言轻。但是二皇子,你当着一个憔悴不堪的孕妇,说什么一尸两命中朱砂毒,还要当着她丈夫的面跟她拉拉扯扯,您觉得合适吗?” 商执言辞恳切:“本殿只是担心皇嗣。” 简醉欢冷嗤指着沉鱼阁内:“这就是您担心的结果?” 这时,余太医从沉鱼阁内走了出来。 王妃连忙拦住余太医:“太医,毓儿怎么样了?” 余太医摇头叹息:“世子妃惊吓过度,忧虑不已,导致她小产了。” 简醉欢眼前一阵发白,商容雀连忙扶住她:“王妃保重身体。” 成王抱住王妃,担忧问余太医:“毓儿没事吧。” 余太医摇头叹息:“世子妃暂时无大碍,需要好好休养。” 成王连忙道谢:“有劳余太医了。” 二皇子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皇叔,我真的只是担心世子妃……您……” 成王面色冷峻,白发仿佛瞬间多了几缕:“二皇子,您是真担心,还是别有意,大家都心知肚明,容雀,送客。” 商容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贤妃娘娘,二皇子,请吧。” 刘贤妃与二皇子欲要再说点什么,但看到成王如此坚决赶人,便什么都没说,行了行礼,走了。 商执没想到自己这么点背。 怎么小产这种事让他给撞上了,虽然跟他没关系,但在外人看来指不定要怎么想。 刘侧妃与苏喜幸灾乐祸。 看那贱人还怎么嘚瑟,一天天的,怀个小崽子就招摇过市,不知道的以为怀了个金矿呢。 不料两个人还未笑出来,就听到成王厉声质问:“侧妃,你现在满意了吧?” 刘侧妃一头雾水:“王爷,妾身不知王爷何意啊。” 成王:“今日本是我们的家宴,若不是你请来二皇子与贤妃,毓儿也不会如此。” 刘侧妃眼泪夺眶而出:“王爷,我只是听了姐姐的话,帮二皇子搭个桥,为了王爷与世子在朝中稳固,我真的没想到会这样,妾身真的没有要谋害小世子啊……如果王爷不信的话,大可打死妾身,给小世子陪葬。我也不知怎会这样,我如果知道的话……” 成王烦躁不已:“行了,我若不是知道你无心,你也不会在这里了,回去好好思过吧,别吵到世子妃。” 刘侧妃大气都不敢吭一声,说:“是。” 这还是她嫁入王府来,成王对她发的最大的脾气。 她哭哭啼啼带着苏喜顾佑走了。 在刘侧妃走后,商容雀温和说:“父王,您先回去好好照顾王妃,沉鱼阁的事情交给我。” 成王点点头:“好,这段时间辛苦你一下,好好开导下容与,平日你的话,他还能听两句。” 商容雀:“是。” 成王走后,商容雀对着心腹说着:“去,到大街上找乞丐、贩夫、青楼女子……去扩散一下,就说二皇子参加王府家宴,不仅恐吓世子妃她中了朱砂毒会一尸两命,更是醉酒后对世子妃上下其手,导致世子妃惊吓过度忧虑不已当日小产。散布的越快越广越好,最好比通缉令还快。” 心腹点头:“是。” 谣言一散布出去,无论是真是假,皇帝肯定要给成王一个交代,太子必然会见缝插针。 这件事,不是二皇子做的,他也得承担一部分责任。 谋害皇嗣是不小的罪,也该是时候杀一杀二皇子的锐气了。 现今二皇子自己分身乏术,也就腾不出时间去查冉清谷了。 第52章 吃了我的大米 “咳咳……”冉清谷剧烈咳嗽起来。 商容与连忙蹲在床边,喊着:“毓……” 他才一喊出来,就想起,这人不叫白毓,但他又无法喊他另外一个名字——冉清谷,或卿谷。 他总觉得很别扭。 他看着冉清谷额头上满是冷汗,连忙拿起干净的巾帛去擦,只是一碰到额头,才发现冉清谷身体很凉。 床上人在缝合伤口时就昏迷了,似乎因太冷,而牙齿打颤。 这才夏季,温度很高,怎会冷成这样? 商容与打开柜子,抱出两床棉被,盖在冉清谷身上。 盖上棉被没一会儿,他就看到冉清谷浑身冒着冷汗。 脸侧,脖子,锁骨……宛若被水浇了一般,枕头已经被汗透。 冷汗顺着锁骨脖子滑落,将冷白没有一丝血色的皮肤浸润得更加冷白,冉清谷呼吸不均,胸口起起伏伏,仿佛是被被子压得难受了…… 这冬季的大棉被一床都有七八斤,现在压了三四床,也不怪冉清谷觉得难受。 想了想,商容与搬走两床棉被,拿出大毛毡给冉清谷盖好,脱下衣服躺到床上。 他本想侧身跟以往冬季一样搂着冉清谷,只是手刚一伸出去,他就顿住了。 这人不是他的世子妃,这人始终记着三皇子…… 他又将手收了回来,跟条咸鱼似的直愣愣躺着。 他脑子里冒出很多跟冉清谷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他心里其实有怨的,他怨冉清谷欺骗他,也怨自己聪明一世却栽在了这人身上…… 但他又控制不住的想靠近他,不想看到他难受。 他以前总觉得这个人很特殊,但他又找不出那些与众不同的很是特别的地方。 现在他明白了,这个人的特殊之处就是让他这种眼高于顶的人,栽下了马,让他身不由己的去沦陷,去喜欢,去接纳那些自己认为自己根本不可能接纳的事物…… 譬如断袖。 他这一生从没想过自己会喜欢男子,但现在他会控制不住的喜欢他。 他是女子的时候,他喜欢。 现在是男子,他也很喜欢。 他只是喜欢这个人而已,他不在乎他是男是女,是美是丑,是手染鲜血脚踏万千尸骸的炼狱阎罗,还是端庄秀雅进退有度的大家闺秀…… 一如冉清谷问过他,若他不是他的世子妃,他会对他好吗? 他那时的回答是:只要是你就会。 现在依然如此。 那是一种本能,就好比人要穿衣吃饭,这是他商容与特殊的本能。 须臾,商容与浑身冒着热汗,热气腾腾的都快成了清蒸人肉了,而冉清谷依然冒着冷汗,冷得都快结冰了。 商容与从小身体温度就高,跟个火炉似的,就连大冬天只披一床薄毛毡就可以,现如今大夏天又是棉被又是厚毛毡。 热得他实在难受,他侧身搂过冉清谷,这才传来一阵阵凉意。 冉清谷腰间有伤,因此身侧垫了一床棉絮绒,是为了让他抬高腰间,别压到伤口。 现今两人几乎是面对面侧躺着。 冉清谷像是感知到热源似的,往商容与怀里缩了缩。 商容与怕他乱动,捯饬到伤口,便凑近,搂着他,不许他再动。 他将他抱住,淡淡说:“是你要钻我怀里的,我可没碰你。” 他低头看去,那人衣衫半敞,汗珠顺着冷白的皮肤纹理滑落,鼻息间好闻的香薰混着那人的独有的味道传来。 他竟然鬼使神差的想要去吻他。 才触碰到冉清谷的唇,他就听到冉清谷气息微弱喊了一个称呼——三皇子。 商容与当即一愣,宛若雷击。 冉清谷额头冷汗一层接一层,越来越密集。 他又冷又热,每次感染风寒总是会做噩梦。 现在他没有做噩梦了,他梦到了两个人。 一个商容与,一个商玉州。 他的面前被分割成了两部分。 一部分是漆黑的夜空下,一个小孩子在雪地里拖着女人的尸体,他一边哭一边拖着,尸体已经冻僵结冰了,在雪地里拖拉出一条长长的雪痕。风刀雪剑剐蹭着他的皮肤,他脸上都是风雪刮拉出来的血痕…… 他祈求看着他,朝着他伸出手:“清谷,我救过你,我们都是一样的人,帮帮我……过来帮我……我娘病了,清谷,过来帮帮我,帮我把我娘抬回去……” 一部分是明亮的天光下,一个人站在落英缤纷的梅花树下朝他伸出手,他手上递过来一只艳丽的红梅,芬芳扑鼻。 他恣意挑眉,好像在说我这枝梅花漂亮吧。 而他站在分割线的中央。 那个满脸是血痕的孩子身侧骤然一变,漫山遍野都是尸体,那孩子走到雪地里,拼命扒拉着另外一个孩子身上的雪。 他扭过头来对着他说:“清谷,我把你身上的雪拨弄开,你就不冷了……快来呀!过来啊,你答应过我,我们相依为命的,你不能丢下我……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只剩下你了。他什么都有,他不缺你一个,你不要跟他走……我会把你身上的雪全部弄掉……” 他拼命在雪地里扒拉着积雪。 双手被雪刃割得鲜血淋漓,他无痛无感…… 那个朝着他送出梅花的少年恣意扬眉:“你是我的世子妃,只能跟我走。别去他那里,他那里冷!” 冉清谷不想去接那枝红梅花,因为那不属于他。 也不想靠近那个孩子,因为那里太冷。 他看着那孩子手上的血越来越多,他只能焦急喊着:“三皇子,不要拨弄雪了,三皇子……” 他可怜那个孩子,但他不想过去。他陷入梦魇中,抽身两难。 商容与抱着冉清谷怔楞着。 男人变心这么快的吗? 吃着他的大米,睡着他的床,为另外一个男人谋划大计,现在就连做梦都要喊另外一个人的名字? 前一段时间他醉酒还说他不喜欢这个世界,不喜欢他自己,他喜欢他。 现在又在梦里喊另外一个人的名字。 怎么着,喝酒做梦说的话都能不作数,当个屁放了? 他心里烦躁,但又不能真的对冉清谷动手,便气闷的一口咬在冉清谷嘴唇上,一直咬到冉清谷唇角出了血,吃痛得睁开迷蒙的双眼。 冉清谷睁开眼,看到商容与躺在床上,不等他开口,商容与便说:“你在缝合伤口时晕了过去,御医说你身体温度太低,要我用我的体温帮你取暖。” 冉清谷道谢:“谢谢。” 两人靠得很紧,他的胸口几乎抵在商容与的胸膛上,那温热的感觉顺着胸口游变四肢百骸,他冒着冷汗,商容与冒着热汗,两人贴在一块,黏糊糊的。 他不自觉往后动了一下。 他一动就捯饬到腰间伤口,商容与搂着他,手圈在他上腰处:“别动。” 冉清谷乖乖躺着不动了。 “世子,你能不能在天亮后帮我把三皇子找过来?” 他算到太子会谋反,所以他要清除掉太子谋反路上所有的障碍。 现今他或多或少因二皇子流产,二皇子这段时日必定会消停一段时间,打压二皇子等于抬太子。 商容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 冉清谷以为他不愿意,尴尬道:“不好意思,让你为难了。” 商容与知道,冉清谷要做什么事儿,就一定会做,就算他不答应,冉清谷也一定会想办法溜出府邸。 他现在这种情况,溜出府邸,也只会让自己受伤。 商容与脸色铁青:“可以。” 冉清谷一愣,道谢:“多谢世子。” 熹微时分,商玉州就化妆成王府送熏香的小厮进了沉鱼阁。 商容与冷着脸:“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快点。” 商容与走后,商玉州看冉清谷那憔悴样,担忧道:“我今早听到父皇下旨,让二皇子闭门思过三个月,不是嫁祸二皇子害你流产吗?你怎么真跟流产了似的?” 冉清谷笑了笑:“旧伤复发,顺手就嫁祸了。我们长话短说,你要抓好李相这个人,他必定会促成太子谋反,太子被二皇子打压这么长时间,又因为藏娇娇的死同皇上生了嫌隙,而李相求自保这么多年,最后连自己的女儿都保不住,他不会甘于人下,李相与太子若是碰到一起,必然会掀起波澜,你要多加留意。” 商玉州点点头:“好,你放心。” 冉清谷:“还有,注意刘贤妃,她似乎支持二皇子,你要想办法给太子透露这条消息。” 商玉州点头:“嗯。” 他话锋一转,欲言又止:“清谷,你留在王府不是长久之计,你什么时候跟我离开?” 冉清谷抬眸:“现在还不是我离开的时候。更何况,现今世子愿意帮我隐瞒身份,我不想横生枝节。” 商玉州微笑着:“是你不想横生枝节,还是你根本不想离开。” 冉清谷十分不解看着他:“殿下这话何意?” 商玉州声音低沉下去:“商容与为何要帮你隐瞒身份?你们之间又没有利益交换。” 冉清谷反问:“那殿下觉得如何?” 商玉州笑了笑,满怀期许问:“清谷,你不会背叛我的吧?” 冉清谷迟疑点了点头。 他不知未曾告诉商容雀的身份算不算一种背叛? 毕竟商容雀的身份一旦泄露,皇帝怕是不遗余力要将王府连根拔起。 更何况,商容雀与三皇子目前本质上是对立关系。 他不知若是三皇子知道商容雀的身份该如何?他不喜欢赌人心。 而他承诺过商玉州的是,他帮他杀了太子,除此之外,他未曾承诺过其他。 所以在他看来,这应该不算背叛。 沉鱼阁外,商容与百无聊赖的坐在秋千架上晃悠着。 一会儿踮起脚尖让秋千架小范围摆动,一会儿又催动绳子,将自己荡到天边去。 突然,秋千架止住,他扭头看去,商容雀握着秋千架的绳子,让秋千架被迫停了下来。 商容雀打趣笑:“你知道你这样子像什么吗?像老婆流产了,孩子不是你的。” 商容与烦躁不已:“老婆跟孩子都不是我的。” 商容雀瞥向沉鱼阁内:“你再不进去,或许还真有可能老婆孩子都不是你的。” 商容与站起身:“一炷香时间到了,我去看看。” 他走到房间外,推开门,就听到商玉州同冉清谷商量:“等太子这件事事了,你就同商容与和离吧,你跟他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隔着屏风,他看到冉清谷点了下头。 商容与冷眼看着这两人:“怎么?利用完我就想踹了我?” 冉清谷脸白如纸。 他不是王府的世子妃,他不能占着这个位置太久。 更何况商容与曾说过他觉得断袖很恶心。 他也是时候找个机会离开了。 商玉州目光中得意一闪而过,冉清谷点头就是他的底气。 他挑眉像是在郑重宣布一件事一样:“世子,既然你已经知道清谷的身份,那么你就应该知道他不是白毓,不是你的世子妃,所以……你们什么时候挑个黄道吉日和离吧?” 商容与双手抱胸:“你们说什么时候和离就什么时候和离,我这人比较好说话。” 冉清谷挑眉看向商容与。 他曾想过无数种同商容与和离的场景,却没想到来得如此平静。 商容与笑意满满与冉清谷四目相对:“但是前提得说好了,我王府出了聘礼的,还出了不少钱,在和离前,得把礼金给我退回来,我好寻下一个世子妃。” 冉清谷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他占着这个位置这么久,确实该让给商容与未来的世子妃了。 商玉州冷嗤,满眼讽刺说:“好。” 他本以为让商容与和离会很难,现在看来,这商容与果然不把清谷当回事。 和离之后,他可以为冉清谷在京都买一座别苑,到时候,让冉清谷以世子前妻的身份留在京都。 再之后,就与成王府断的彻彻底底。 商容与笑笑:“三皇子是个痛快人,我很欣赏,需要我列个礼金清单给三皇子您吗?” 商玉州:“不用,你说,我记着,等我回到别苑,就差人将礼金给你送来,希望你别说话不算话。” 商容与走到桌子旁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悠然喝了两口:“礼金不多,折合一下,也就三百亿两黄金,九千亿两白银,三皇子你既然这么喜欢我的世子妃,相信这礼金你也给得起的吧。本世子一向宽和大度,你一时之间肯定凑不出这么多银两,你可以打欠条,我还允许你分期偿还,但在还清之前,世子妃必须在我成王府……” 商玉州这才知道自己被商容与给耍了。 三百亿两黄金,九千亿两白银…… 就算将整个大溯的钱财都汇集到一处,也凑不出这么多银钱…… 怕是穷尽天下之力,也不可能凑到。 商玉州怒目而斥:“商容与,你耍我?” 商容与嗤笑:“三皇子,本世子这是在告诉你,没钱别讨老婆。世子妃嫁入我王府一两年来,没少吃我王府大米,穿我王府绫罗绸缎,喝我王府的补药玉酿……这些我都没跟你算进去呢,我王府虽然破落,但给世子妃的吃穿用度都是紧着最好的来,怎么?三皇子,你一句和离就想把人从我这里带走?没道理这一年多,我把人养得白白瘦瘦的,你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人带走?当我王府的大米白给人吃的吗?” 商玉州:“你……” 他镇定下来,怒看向商容与:“你的世子妃是白毓,不是冉清谷,更不是卿谷。” 商容与微笑挑眉看着卧床的冉清谷:“大哥,你当日去北城替我求亲,带回来的是谁?” 商容雀:“是现今王府的世子妃。” 商容与:“同我拜堂、送入我洞房的是谁?” 商容雀:“也是现今王府的世子妃。” 冉清谷算是看出来了。 商容雀平日里虽然敦厚温和,但跟商容与是一丘之貉。 商容与:“三皇子,你可听到了?我商容与只认脸,我的世子妃就长这样,你若想把人带走也可以,还清礼金之前,想都别想。哦,忘了说了,利息三分利!米价绫罗绸缎等,我给你按照市场最低跳河价,折合一下,一年给一千金吧。” 他眼神淡淡落在冉清谷身上:“世子妃,我也奉劝你一句,在银钱偿还完之前,你要是敢跑,我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你捉回来。” 商玉州本知晓商容与蛮不讲理,他现在算是真正见识到这混子的不讲理。 太子与二皇子栽在这种人手里,真的是一点儿也不冤枉。 冉清谷蹙眉,劝说商玉州:“三皇子,您先回去吧。” 商玉州气得朝着房间外走去。 他才走到门口,就听到商容与喊着:“把你的扁担箩筐也拿走。” 商玉州为了进王府扮成小厮模样,现如今商容与真将他当成小厮了。 他“哼”一声挥袖而去。 商容与在冉清谷床头坐下,微笑:“你说你流一次产,二皇子被罚闭门三月,我们要不再怀一个,陷害陷害太子?” 冉清谷摇摇头:“还是别了吧,王府的药物太贵,万一将来我想走,世子再拿我喝了王府许多名贵的药材、吃了王府很多大米来敲诈我,我可是怎么也偿还不清的,毕竟王府的东西太贵了。” 商容与微笑:“只要你怀,安胎养胎打胎流产一条龙所用药,世子爷全给你包了,爷有钱。” 冉清谷缓缓摇头:“不了,吃不起,我现在连水都喝不起。” “毓儿!”王妃快步走到沉鱼阁内。 商容雀行礼:“王妃。” 商容与站起喊道:“母妃。” 王妃见冉清谷唇角被咬出一道血痕,而她刚进门就看到商容与同冉清谷挨得极其近,指责质问商容与:“你又在欺负毓儿是不是?” 商容与笑笑:“母妃,我哪儿敢呐?” 王妃让丫鬟将她熬好的白粥端过来,拿着勺子舀了一勺子,温和微笑:“流产后,那里会流血,所以你这几天只能喝点白粥了,连红枣都不敢放。” 冉清谷低头顺眉:“谢母亲。” 他正要喝粥,抬眼看了商容与一眼。 商容与不解,王妃也不解:“你喝粥看容与干什么?” 冉清谷:“母亲,这粥要钱吗?” 王妃:“嗯?” 冉清谷:“世子说我吃了王府的米,问我要钱!我怕我吃不起……” 王妃扭头瞪着商容与:“怎么回事儿?” 商容与连连求饶:“母妃,我错了,跟毓儿开玩笑呢,他倒学会告状了。” 王妃笑了笑,看冉清谷脸色苍白,叹息道:“你也不用忧心,孩子以后还会有的。” 冉清谷蹙眉。 王妃微笑:“我其实也不是要你一定为王府开枝散叶,我只是怕你重蹈我覆辙,所以我从未跟容与提过纳妾,女人这一生本来就很难,何苦要互相为难?或许在你眼里,我就是一个死守陈规、刻板的婆婆,我就非要抱孙子似的,倘若我真的非要抱孙子,我大可以让容与多纳几房妾室,多几个女人来生孩子,这概率不就大了吗?为何我非要让你生?主要是怕你成了第二个我。” 她从来只觉得儿孙自有儿孙福。 但她嫁入王府后,刘侧妃改变了她。 她本想做个好妻子好王妃,却不想她一直不曾有身孕,刘侧妃生下二公子之后的那四五年是她最难熬的。 刘侧妃母家势大,为人嚣张跋扈,又给成王生下两个儿子,而她比她先嫁入王府两年,却一直没有动静。 她被嘲讽成不下蛋的母鸡,日日夜夜都睡不好。 甚至刘侧妃等人还以她没有孩子为由,撺掇着成王另立王妃。 在那些煎熬的日夜中,将她彻底改变,让她以为孩子才是一个女人的立身之本,直到她生下了嫡子。 在白毓嫁入王府后,她虽说想要抱孙子,但更多的是怕白毓走她的老路。 她怕白毓将来生不出孩子,而商容与的妾室们又权势过大,毕竟白国公府实在是太没落。 所以在白毓不曾有孩子之前,她从未想过让商容与纳妾,甚至她期盼商容与不要纳妾。 现在看到白毓与商容与感情很好,她也就放心了,至于孩子的事情,她也操心不了那么多。 将来白毓如何,全是她自己的造化,她能帮她的都帮了。 冉清谷满怀感激:“多谢母亲。” 他一直觉得王妃是个良善的人。 她虽厌烦刘侧妃,却从不以权谋私,也不故意针对刘侧妃一行人。 大概也是因此,成王对她才更加信赖与依赖。 “哎呦,世子妃,你今天气色好些了。”刘侧妃带着满月阁的丫鬟婆子进门。 苏喜与顾佑冲着王妃与冉清谷行礼:“参见王妃、世子妃。” 刘侧妃将一些燕窝补品交给沉鱼阁的丫鬟,温和微笑:“世子妃,这是前些日子你怀孕时爱吃的燕窝补品,我想着你小产后体虚,就给你送过来了,你可要多吃点。以后呀,为我们王府再怀上个大胖小子,下次可得注意了,什么该吃什么不该吃都得掌握个度,可不要让我们王府小世子遭了罪。” 这些天虽说王爷因世子妃小产而冷落了她,但她心里依然乐开了花。 毕竟小产这件事,实在是太值得庆祝了。 冉清谷知道刘侧妃这是在故意讽刺他,于是笑道:“多谢侧妃。” 苏喜佯装难过:“怎么就小产了呢?世子妃你也太不小心了,这可是王爷王妃,乃至整个王府上上下下都期盼的小世子呢,说没有就没有了。” 简醉欢脸色难看至极。 在一个刚小产的母亲面前指责她没有保住孩子,幸灾乐祸得如此明显,实在是太过分。 她刚要呵斥这几人,就见冉清谷面色温和:“这种事,毓儿也没料道,谁让毓儿命苦呢。” 说着,他露出悲戚之色:“下一次毓儿一定会小心。” 苏喜喜不自禁,嘴角笑容太明显,她强憋着才憋回去,刚想着假模假样的安慰冉清谷几句,却不想冉清谷平和说:“好在这次怀孕证明毓儿还是能怀上的,总比一直怀不上的好。毓儿之前在闺阁之中,时常听人说,这个世界上有一类女人生不出孩子,大概是身体有毛病,那些时日毓儿夜夜担心自己怀不上呢。二嫂,三嫂,你们说是不是呢?” 苏喜与顾佑两人脸色煞白。 白毓是在讽刺她们两人宛若不下蛋的母鸡,这些年一直怀不上。 冉清谷话锋一转,挑眉温和道:“侧妃,毓儿这几日身下一直有血,吃不得大补的,也不能吃补血的,凡是都要忌口,只能喝白粥,您的燕窝,毓儿怕是无福消受了,毓儿想将这些东西转赠给二嫂三嫂,希望她们也能早点怀上子嗣,为王府开枝散叶,希望二嫂三嫂不要浪费这些补品。” 苏喜脸色青白相间。 这不是戳着脊梁骨骂她吃白饭吗? 刘侧妃咬牙说:“好,其实王妃,妾身正是为了这件事而来。” 简醉欢不解:“嗯?” 刘侧妃尴尬不已:“听说王妃那些年怀不上孩子服用了一些药物,才怀上了世子,后来世子妃也服用了一年的药物,这才有了小世子,妾身想求教王妃一二,可否将这些药物给喜儿佑儿用一两副,毕竟这是为王府开枝散叶的大事。” 之前苏喜顾佑让她去求王妃,她拉不下脸面,毕竟简醉欢怀不上孩子的那段时日,没少被她刁难,让她去求药,简醉欢怎么肯给? 现今她不得不求。 简醉欢嘴角挂着几丝嘲讽,果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冉清谷佯装愧疚不已:“母亲拿出那么多钱财为我买药,我喝了一年,不知喝了几许,结果……” 简醉欢不明冉清谷为何突然悲戚,刚想安慰他两句,却听到冉清谷开口:“那些药五百百两一副,母亲,毓儿对不起你。” 简醉欢:“……” 那些药材也就滋补之法,不过三四十两一副,只有一两味稀缺的药材很贵,其他都常见。 现在白毓竟然开口直接五百两? 这怕不是喝药,是喝人血呢? 商容与在一旁勾微笑。 冉清谷说他敲诈,其实真正敲诈的是冉清谷。 他直接喊出了商玉州十八辈子都付不起的数字,让商玉州知难而退。 而冉清谷喊出了刘侧妃能够接受且有压力的数字,让她不得不选择,选择之后又不得不吐出一口老血。 刘侧妃脸色煞白。 五百两一副,还得喝一两年才有效果?苏喜顾佑两人加起来,怕不是要把她喝穷。 简醉欢微笑着:“正好毓儿过几日身体稍微好点,还是要喝此药,你们需要吗?需要我就多买几副。” 刘侧妃还未应答下来,就见苏喜连连点头:“倘若真能怀上子嗣,贵点也就贵点,五百两,我还是能付得起。” 顾佑没有钱,她只能瞥刘侧妃。 刘侧妃见苏喜答应了下来,她又不能不给顾佑喝药,这样未免太偏心,会落人口舌,于是点了点头:“好吧。” 商容与开口道:“母妃,世子妃小产后身体很虚,我们暂时又不能同房,这保胎的药物先中断了吧,您先为二嫂三嫂操劳着,等世子妃身体好转,再用药也不迟,我怕他虚不受补。” 王妃想了想,点点头:“也好。” 第53章 世子有点虚 轰隆隆—— 漆黑的深夜里,电闪雷鸣,狂风呼啸而过,烛火摇曳不定,将人的影子拽得扭曲而斑驳。 商玉州走过去关上窗户,喃喃念叨着:“快入秋了,这天都要变了。” 方长弓恭敬立在他身侧:“殿下,李相那边传来消息,说太子及其幕僚筹划,在猎场动手。” 商玉州关上窗户,拴上窗栓:“哦?” 方长弓恭维笑着:“还是殿下出的妙计,让李相假意投靠太子,撺掇着太子谋反,只要太子一动手,我们就能除掉他,那么殿下母亲的大仇就得以报了。我们的眼中钉也除了一个。” 商玉州面朝着窗户,听着外面的狂风暴雨与落叶婆娑声。 闪电骤然一亮,将商玉州冷峻的脸照得不甚明晰。 接着闷雷在耳边炸开。 方长弓看到商玉州脸上没有丝毫振奋开心,更没有期待畅然,反而更多的是游移不定。 他十分不解,用询问的语气喊着:“殿下?” 他是三皇子的伴读,从小就跟着他。 他知道商玉州有多恨太子,这么多年恨不得将太子扒皮抽骨。 怎么临近事了,他没有一丝兴奋呢? 商玉州转身朝着屋内走去,淡淡说:“长弓,你去告诉李相,让他暂时取消让太子谋反的计划,太子那头蠢猪死了与活着都不影响我们的计划,杀他只是时间的问题,等将来我的大权在握,我要慢慢的折磨他。” 方长弓悲愤急切道:“殿下,我们筹划这么长时间,你怎么能说取消就取消呢?秋猎一过,还有什么好机会让太子谋反?倘若时间一长,他与他的幕僚意识过来了,知道自己被人算计了,后果将不堪设想……” 马上就要秋猎,太子倘若要动手,秋猎是最好的时机,毕竟文武百官都在猎场之上,而皇上所带的军队是禁卫军,根本不足为惧,只要他们设防好,等太子掀起大旗谋反了,京都的防护军肯定会立即将太子拿下,那时,太子谋反罪名就成立了,皇上想保,也无法保。 毕竟谋反的大罪,不死也得废黜。 他们辛辛苦苦谋划了许久,才让太子终于动了谋反之心,临到阵前,商玉州却退缩了。 商玉州态度不容拒绝:“我自有我的打算。” 方长弓据理力争:“殿下,你最起码要为了冉公子考虑一下吧。” 商玉州看向方长弓。 这个名字让他动容了。 方长弓镇定说:“冉公子辛苦为你谋划五六年,从北城到京都,逼反太子这件事是他一手谋划,你说放弃就放弃,你可有为他考虑过?” 商玉州抬眸,镇定说:“我就是为他考虑的。” 从那日冉清谷冒死回去捡那枚血玉扳指时,他就知道他要离开他了。 冉清谷从修罗场上活下来,他知道自己这条命能捡回来多不容易,所以他从来不会做任何无谓的牺牲,更是非常珍惜自己那条命,否则他也不会拼命的想要像个正常人那样活着。 一个很珍惜命的人竟然冒着生命危险回去捡一枚并不贵重的扳指。 那是不是意味着那枚扳指比他的命还重要? 冉清谷对他从来都只有承诺。 他承诺会帮他杀了太子,因此愿意为他谋划。 可如今杀了太子之后,是不是意味着他要离开他? 太子一旦倒台,他也就没有什么能够牵绊住冉清谷的。 冉清谷就算要离开他,去商容与的身边,他也没有什么资格阻拦,毕竟欠他的那条命,冉清谷已经还清了。 所以,他不想太子死。 他不想冉清谷离开,就算是那点微末的羁绊也好,那一丝薄如蝉翼的救命情谊也罢,他只要他在他的身边。 方长弓咋舌。 他恍然记起冉清谷跟三皇子之间的协议。 冉清谷说过在帮三皇子杀掉太子之前,他那条命是商玉州的。 商玉州如此做,怕是想用这种方式牵制住冉清谷。 他利用冉清谷重信守诺,从而将他牢牢掌控在手心里。 否则冉清谷那人,毒辣又不留后路,无牵无挂,跟个活死人似的,除了这点不值一提的救命之恩,商玉州还能用什么留住他? 果然是痴人。 蠢,蠢透了。 商玉州淡淡道:“你去告诉李相,就说太子这条命先留着,让他想办法让太子打消谋反的计划,今后随便太子怎么舞,我们专注精力对付二皇子。” 方长弓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抬步走向院落外:“那我先回去了。” 三皇子点了点头,方长弓打开门,走了出去。 三皇子的一个门客为方长弓撑开伞,方长弓大步迈入雨水里,积水被雨滴冲刷,瞬间溅湿了他的衣角。 黑夜的暮空下,电闪雷鸣,树影婆娑拉扯,狂风呼啸,卷着落叶纷纷。 门客与方长弓踩着积水与落叶朝着院落外走去。 这时,一只鸽子站在廊下,浑身湿透,咕咕咕的叫着。 方长弓走到游廊上,抬手,那只鸽子就飞到他的手上。 他撸了撸鸽子身上的雨水,看着狂风暴雨陷入了沉思。 门客恭敬说:“这是相府的信鸽,我去为大人取来纸笔。” 方长弓喊住那人,质问:“取纸笔作何?” 门客满脸不解:“三皇子说……” 方长弓冷冷打断他:“三皇子什么都没说,该怎样还是得怎样,我只需要在猎场上保护好三皇子的安全即可。至于其他,等太子落马后再议。” 门客迟疑:“可……” 方长弓:“没什么可是,这一次,太子必须落马。我们辛辛苦苦筹备了这么久,不能功亏一篑。” 说着,他手一扬,鸽子飞向了狂风暴雨中。 == 冉清谷想不通,为什么太子突然不谋反了? 他今日从王府外回来,遇到三皇子的线人,三皇子差人告诉他,太子暂时按兵不动,所以策划太子谋反这件事就此作罢。 三皇子策反李相的时间很短,而李相更是与太子达成了一致。 一个不想被人掌控,一个想为心爱的女人报仇,一个老奸巨猾,一个有权有势有笼络人心的地位,在外部环境,有二皇子的步步紧逼,死咬着不放。 现今二皇子被禁足,正是两人谋事的好时机。结果两人却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甚至他前两天还得到小道消息,说太子那边有动静,这才过多久,连个火花都没起来,就说太子突然不谋反了? 他精心算计,结果却扑了个空? 三皇子没必要对他撒谎,他如果说太子不会谋反,李相劝说不动。那就意味着,太子或许还是不想伤了皇上的心,毕竟皇上为他付出那么多…… 亦或许太子想通了,他虽失去了监国职位,被二皇子打压,但皇上从未想过废掉他,假以时日,他的监国之职还会回来。 看来,策划太子谋反这条路行不通了。 商容与站在那棵百年的梅花树上,看着冉清谷慢悠悠的从府外走了进来,又漫无目的的绕过亭廊来到后花园。 想必这人跟三皇子接头去了。 难道他真的要离开王府了吗? 他父亲的暗探也探听到近日太子有动作。 想必这些事情是冉清谷一手策划的,那日他推门时,冉清谷正在与三皇子策划。 他还记得那日三皇子跟冉清谷说,等太子的事情一了,让冉清谷离开王府。 他清清楚楚看到屏风后的冉清谷点了下头。 虽说他要了三皇子付不起的礼金,但倘若冉清谷真的要走,他也拦不住。 冉清谷这人很固执,他一旦下定决定要做什么事儿,几乎不计后果也要达成。 冉清谷回过神来时,他已经不知不觉走到那棵百年的梅花树下。 他如同往常那般,抬头。 却不想商容与就站在那树上。 他晃了神,以为自己看错了。 四目相对,他有一瞬间的恍惚。 商容与冷笑:“怎么?去跟你那情郎通完信,连你丈夫也不识了吗?” 冉清谷眼里古怪的表情一闪而过:“世子说笑了。” 他说完,又找话题问:“世子在看什么?” 商容与眺向远方:“看京都的风景。” 他想到什么,朝冉清谷伸出手:“要不要上来看看?” 冉清谷愣住。 他想到了之前做的那个梦。 他梦到商容与站在梅花树上,递给他一只红梅,而三皇子拼命的拨弄着雪,口口声声喊着不让他冷。 就在他犹豫时,商容与从树上跳了下来。 他伸手搂过他的腰,带着他攀到最高的那棵枝丫上,将冉清谷放到枝丫上放稳后,他微笑着:“这里,是整个京都最高的一棵树,可以看到整个京都的风貌。那边是西大街,还有那里,是泗水河畔……” 冉清谷自十二岁后很少攀爬这么高的地方。 脚底下踩的枝丫摇摇晃晃,他勉强扶稳了商容与才站稳。 入眼是整个京都风景,有炊烟袅袅,有汜水河中泛舟,有东西南北四条大街的繁荣,也有远处空山的倦鸟归林…… 忽然,他瞥到了一处,他抬手指着:“那里……是我的家。” 商容与顺着冉清谷抬手指着的方向看去,那里处于郊区,似乎确有一座宅邸,但好像已经荒废了。 “那棵梨树长得真是好,竟然还活着,还比以往高大了许多。”冉清谷淡淡说着,“那是我娘种下的。” 这几日连日来的狂风暴雨,王府许多树的叶子都落光了,而那棵梨树,依然青黄交接,叶子郁郁葱葱,似乎没被这秋来一场雷雨冲刷掉。 商容与是第一次听到冉清谷提他的家。 他以前只是喜欢站在这棵梅花树上发呆,却不想这棵树上竟然能看到定北侯的府邸。 冉清谷提到他家时,神色也是淡淡的。 只是他的目光会变得很柔和,很温暖,也很哀伤。 他笑了笑问:“那么高大的一棵梨花树,隔着王府都能瞧见,开花时一定很漂亮吧。” 冉清谷迟疑半晌摇头:“不,那棵梨花树容易招虫子,我的皮肤不是很好,一被咬就容易感染长包,而我哥很喜欢那棵梨花树,所以每次他教我剑法时,都会在那棵树下,我哥每次陪我练完剑,我身上就会被虫子咬出来七八个包,他就笑我。而我娘经常端着一盘糍米糕站在树下数落他……” “那棵梨树下有一个池塘,池塘里很多条锦鲤,那是我嫂子嫁入定北侯府时带过来的。” 商容与哑然:“嗯?” 冉清谷苦笑:“我嫂子她在母家养了一池子的锦鲤,出嫁后,她舍不得自己最爱的锦鲤,因此,差人将那些锦鲤捞起来,运到定北侯府。为了让那些锦鲤有家的感觉,她连她母家池子里的荷花淤泥也顺道一起带了过来。” 商容与失声笑:“你嫂子果然与众不同,为什么不重新买几只呢?” 冉清谷:“买的不是她养的,她只要她自己养的,她很爱笑,也喜欢开玩笑……她嫁入定北侯府后,是整个定北侯府的开心果。” 商容与还是第一次听冉清谷跟他说这么多他家里的趣事。 倘若没有后来的那些事……眼前这人怕是入相拜侯,怒马鲜衣,又何必像如今这样,穿着女子的衣衫,步步为营,满盘算计? “清谷。”他突然喊道。 他从不知要怎么将这么名字喊出口。 他尝试过很多次,经常喊道嘴边就熄火了。 仿佛他喊出这个名字后,他就承认了他的世子妃不是他的世子妃,他跟另外一个人有着千回百转的过往……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喊他,声音喊出来,带着点沙沙的哑。 好像也不是那样难听,也不是那般喊不出口。 冉清谷愣了。 这是商容与第一次喊他的名字。 他曾以为他永远都不会喊出来。 商容与犹豫半晌问:“太子死后……” 他其实想问,是不是等太子死后,他就要离开。 但他不敢问。 他怕问出口,冉清谷说他要离开。 他又怕问出口后,冉清谷说他不会离开,最后他还是离开了。 他更怕问出口后,冉清谷说他不会离开,其实他是想离开的。 他辗转千百遍,最后改成:“我会助你杀了太子,之后,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做你喜欢的事情。” 这是商容与第二次告诉他,要他做他喜欢做的事情。 冉清谷迟疑片刻点了点头。 他只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却从来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以前年少时,他有很多想做的事情。 他想爬上梨树上去摘一颗梨子,他父亲告诉他君子端方,一言一行皆要规行矩步。 午后阳光正好,他不想看书了,想躺着睡一觉,他哥哥告诉他心坚石穿,光阴不复。 他想一日踏遍京都花,他母亲告诉他出生将相,未来是国之栋梁,不能恣意妄为…… …… 可现在,他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自己喜欢什么。 突然有个人,两次告诉他,要他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为什么会那样羡慕,甚至喜欢商容与了。 他与商容与的差距,就好比是从黄泉到碧落的差距。 他所羡慕的,向往的,渴望的,乃至于期盼的…… 商容与都做到了。 人都喜欢没有没有的东西,而商容与对他来说,很遥远。 “世子,你想吃糍米糕吗?”冉清谷突然开口问。 商容与笑了:“糍米糕?” 冉清谷点点头:“对,我爹爱吃,我娘就学了,府里的姨娘们也纷纷都学了……” 他这话才说出口,就见商容与眉宇皱了皱,一副很了然的样子——宅斗每家每户都有。 冉清谷神色一暗,转而笑了:“府里的姨娘们跟王府的、甚至其他府邸的姨娘都不一样,她们都是边疆流离失所的女子,倾慕过照顾过我父亲,于是我父亲就将她们纳为妾,那些姨娘人都很好,她们学做糍米糕绝不是为了争宠而去学的,她们呀……知道我父亲要出征,而我父亲出征会带四五袋糍米糕给他的将士们吃,我娘一个人忙不过来,所以姨娘们都纷纷学了过来帮忙。甚至,定北侯府倒台时,她们没有一个愿意出卖父亲苟且偷生的,全都……” 商容与连忙岔开话题道:“不带你这样捧一踩一的。世子爷今儿可要好好宰你一顿,去哪儿吃?” 冉清谷:“先放我下去。” 商容与笑了:“这么点高,自己不会下吗?” 冉清谷:“残废,劳驾。” 商容与冷哂,搂着冉清谷的腰,没有带他跳下树,而是带着他越到墙头上,从王府墙头跳了下去,稳稳落在了王府外。 “去哪儿吃?”商容与追问着。 冉清谷诧异:“你为什么将我带出了王府?” 商容与不解:“你不是说带我去吃糍米糕吗?” 冉清谷:“在府里也能吃呀,我的意思是,我会做。” 商容与:“……” 早说啊! 冉清谷看着那墙头:“我残废,劳烦世子……” 商容与撇撇嘴:“劳烦什么呀,自己走回去。这墙头这么高,我一个人能上去,带你一个,肯定得摔,带不动。” 冉清谷满眼无奈叹口气:“好吧。” 商容与见冉清谷满眼“世子不太行,有点虚”的眼神,为自己辩驳:“才下过雨,那墙上的青瓦很容易打滑,我怕摔倒你。你也真是的,这才几步路,都躺了半个月了,也该好好活动活动筋骨了。” 这个院墙在王府的后花园,院墙长长无尽头。 这里到王府最近的门是后门,但后门离厨房太远,所以他们只能走前门。 从这院墙绕到王府前门,最起码得有两刻钟。 两人不得不从正门走回府邸。 王府的小厮觉得这两有病,没事非要从墙头跳出去,现在又要绕一大圈绕回正门进府邸。 == 冉清谷也觉得自己有病。没事非要提什么糍米糕,他的手很多年没用了,现今又废了,揉米粉团的时候,很吃力,揉一下,筋脉断处就传来一阵疼痛,不一会儿,他额头上已经出汗了。 商容与见他如此,便将他挤到一边,说:“你想饿死本世子是不?你去兑糖浆果酱,我来弄这玩意儿,是不是揉到很有韧劲就行了?” 冉清谷拿起抹布擦了擦手:“对。” 两人折腾一个下午,终于做好了一锅糍米糕。 揭开锅盖的那一刹那,商容与满脸激动,双手握拳,眼睛瞬间亮了,发自内心感慨:这他娘的是个什么鬼玩意儿,怎么可以这么丑,我完美漂亮美丽找不出词称赞的糍米糕呢?这个丑东西一定不是出自我手…… 几个花瓣形状的糍米糕已经软塌下去,粘连在一起,看不清本来的形状。 本来上面用的是紫色的果酱,下面用的是红色的果酱,内里点缀着白芝麻与黑芝麻,现在红紫塌成一团,白芝麻黑芝麻好像女孩子鼻尖的粉刺与黑头…… 反正要多丑有多丑。 商容与用筷子戳了一块咬了一口,眼睛骤然一亮:“味道不错哎,天啊,不愧是你呀清谷。” 冉清谷皱眉:“真的?” 商容与点点头:“真的挺不错的,你尝尝。” 他拿给冉清谷一双筷子,冉清谷拿起筷子夹了一个起来,咬了一口,眉头一皱。 这米粉口感很糙,像是根本没揉开,也没有揉拉起劲,似乎也没发酵好,里面总有一股酵母酸味,像泔水。 这果酱根本没划开,酸的部分太酸,甜的部分又太甜,放的那些蜂蜜花酱也没有入味,味道一言难尽。 商容与见他咬进嘴里后,哈哈笑着。 冉清谷皱眉将嘴里的东西吞下:“我就知道不能指望世子。” 商容与不服气:“我都是按照你的方法揉的面,这明明是果酱的问题。” 冉清谷:“果酱是你揉进米粉里,你根本没有揉开。” 商容与:“明明是你没有搅拌拉丝开,关我什么事儿……” …… 王府后厨的人终于将这两位祖宗送走了。 后厨已经被这两位祖宗搞得乱七八糟,到处不是面粉就是果酱,就连灶膛里都快被柴火怼爆了。 两人没吃到自己做的,便跑去三素斋买了一份,商容与拿起糍米糕感慨一句:“味道一般般。” 冉清谷冷眼噱他。 商容与笑着将油纸包递给他:“还没我做的好吃,下次再给你做,我已经掌握到了做糍米糕的精髓。” 不晓得太子事了,冉清谷会不会留下来。 还有没有下次? 或许那时,冉清谷已经随商玉州离开王府了吧。 冉清谷无声的接过油纸包,拿出一块糍米糕,淡淡说:“还是别了吧。有的人的手被上天吻过,世子您的手一定被老天啃过……” 商容与争辩,“明明是你的被啃过,连累我。” 黄昏的晚风拉扯着两人的衣衫…… 两人有说有笑的捧着一袋糍米糕在东大街街头缓慢走过,周遭的炊烟袅袅升起,汜水河畔的姑娘嬉闹着浣洗着轻纱,远处的倦鸟纷纷归了林…… 街头一个捏小糖人的捕捉到了这一幕。 他照着商容与与冉清谷的样子捏了两个小人,一个手拿着油纸包,一个看着对方笑,清风徐徐,吹得两人衣衫飒飒飞起。 很久之后,他遇到一个很奇怪的客人。 那客人玄黄色锦衣,领口处绣着精细的银线花纹,身上的穿戴皆非凡品,样样价值连城。 他打马从他的小糖人架子上走过,不经意瞥了一眼,他就下马大步走了过来。 捏小糖人的他受宠若惊,他这劣质的小糖人哄骗小孩子的,却不曾想能迎来这么尊贵的客人。 那客人瞥了他小糖人架子一眼,拿起小糖人架子的第三排第一个与第四排最后一个放到一起,声若朗月般说道:“以后这两个要放在一起,就算卖,也不能单独卖,必须卖一双。他们必须永远在一起,没人能把他们分开,你也不行。” 他没见过这么无礼的要求。 他捏好的小糖人就随意插在糖人架子上,等待着来往的客人来买。 所以糖人都是单个的,从来没有卖一双的。 更何况,他都记不清这两个小糖人出自何处…… 那人说完,就扔了一袋银子给他,潇洒转身:“若是让我再看到他们分开,我就让你双手跟你身体分开。” 那是他卖十年小糖人都不一定挣得到的钱。 他对着这个奇怪客人的背影,感恩戴德说:“是,谢谢客官,小人一定好好听话。” 第54章 就你这头蒜 南山山脚下,皇家龙鳞军在围场四周打木桩,将整个南山狩猎区与附近的活动区域分割开,防止附近的村民猎户入内干扰狩猎。 秋猎不等于春猎。 春猎更多的是富贵人家的游戏,主要是用打猎添彩头,出行踏青,祈福今年的风调雨顺。而秋猎则如同战场厮杀。 春季动物交|配繁衍,秋季动物已长成,经过半年的休养生息后,正是肉质肥嫩美味时,此时狩猎,是需要真枪实刀的上阵,一般出将拜相的儿郎此刻正是殿前一展拳脚的最佳时机。 一般在狩猎前,需要先去了解地形,若是以往,商容与不屑一顾。 但今年,太子那边会有动作,无论太子会不会谋反,他都得将每一处地势都勘察清楚了。 “你们几个,我怎么没见过你们,那几个鬼鬼祟祟的猎户为何放走?”成王府几个前尉在训斥几个龙鳞军装扮的人。 此次狩猎,由皇家龙鳞军与成王府铁甲军共同护卫安全,因此那几个前尉厉声质问龙鳞军,不仅没有将靠近猎场的猎户捉拿起来,还上去攀谈,将那几个猎户放走。 商容与兴致乏乏的看了眼。 龙鳞军是皇家护卫军,太子若想塞人很容易,甚至那几个猎户都有问题,倘若细细盘问,不难问出点什么…… 但这些都是冉清谷一手策划的。 他策划逼迫利诱太子谋反,如此皇上不惩治太子,那就没办法对天下对朝堂交代,他想要一击毙命,他更想借太子谋反,慢慢铲除朝堂上不愿意归顺三皇子的人。 商容雀走了过来,问:“容与,那几个人很有问题。如果我们……” 商容与面无表情道:‘放了吧。’ 商容雀没反应过来:“放了?” 太子谋反这件事虽对他们有利,他们可以铲除那些暗中针对成王府的人。 但商容与说过,太子一旦倒台,冉清谷就会离开,冉清谷答应过三皇子的。 所以商容雀不急这一时,太子就是个绣花枕头,多留他一时也无妨,这次只要阻止太子谋反,那么以皇上对太子的偏爱程度,一定会既往不咎,如此太子就能多留几日,那么冉清谷就不会离开。 他虽然不拘泥于男女之情,但也看得出来商容与确实很在意冉清谷。 否则以他的性格,知道自己被人欺骗玩弄,必然会亲手将那人斩杀,怎会如此关怀备至,还为他掩藏身份? 商容与镇定道:“放了,我想让他做自己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这事是清谷策划的,我不想让他失望。” 就算冉清谷杀了太子后会离开他,陪在另外一个男人的身边,他也不在乎。 商容雀哑然。 良久,他挥挥手,那几个廷尉见到手势,将那些龙鳞军放了,说道:“此次非同小可,尔等须得打起二十分的谨慎。” 那些龙鳞军立刻恭敬道:“是,谢谢大人。” 这次狩猎日期刚好同重阳节赶上了,皇上为了祈福驱邪,先带着文武百官去钟鸣寺拜了拜。 狩猎的营帐正好扎在南山钟鸣寺的山脚下。 狩猎当日,有许多达官贵人的家眷去钟鸣寺祈福,摘茱萸果子,也有一些家眷去了营帐,观看家里的父兄们狩猎。 因此,皇家龙鳞军将整个南山都围了起来,包括钟鸣寺。 商容与在狩猎前来到钟鸣寺的禅房内。 他母妃在钟鸣寺台前拜佛,而冉清谷才“小产”,不能去佛前,视为不吉利,因此留在了禅房内。 他去时,冉清谷正在禅房内看一本经书,经书有些年代,扉页泛黄,书页已经磨得毛毛躁躁的,上面的字都是梵文,他不晓得冉清谷看不看得懂,反正他是看不懂的。 但他就喜欢冉清谷这样静谧坐在暖光下看书的样子。 就好像一切的尘世喧嚣权利旋涡都不存在了,尽管这个人是手段残忍满腹算计的修罗。 他走上前去,从身后将冉清谷连人带书一起抱进怀里,到现在他才发现冉清谷小小的。 小到他一只手臂就能将他环绕住,他身上那厚重铠甲硌着冉清谷的背,怀里人难受的扭动了一下。 “别动,有人在监视我们。”商容与扯了个谎。 冉清谷没动了。 商容与咬了咬冉清谷的耳垂,那耳垂也小小的,上面的梅花耳珰很漂亮。 冉清谷觉得痒痒的,偏头躲开。 商容与微笑:“我待会儿就随着我父王兄长们去狩猎了,你有想要的东西吗?我给你打一只回来?” 冉清谷愣了愣,转过身来。 这是他第一次见商容与穿上铠甲的样子。 玄黄色的铠甲、猩红色的绒织披风,眼神锐利如星尘,发冠一丝不苟,比朝霞旭日还耀眼。 他发现商容与这人很多变。 在朝堂上,他是狡诈如蛇的政客,跟一群老狐狸玩弄心眼游刃有余。 在市井中,他是个混账,逛逛妓院走走赌坊,大酒大肉,美人在怀,活脱脱的纨绔。 在王府里,他又是个孩子,时不时的去王妃那里撒个娇,去成王那里淘气一番,将成王气得半死……偶尔端起世子的架子来,刘侧妃一行人全都被他骂的面红耳赤…… 而现在,他穿上铠甲,拿起利刃,又像个人生得意从无一败的将军…… “我没有想要的。”冉清谷淡淡说。 商容与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眉眼间有些许迟疑,欲言又止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冉清谷看了看屋子外的天光说:“时辰也不早了,世子还有什么吩咐吗?” 今天重阳,王妃要礼佛,所以他们卯时就到了钟鸣寺,现今天色已大亮。 商容与摇摇头:“我没有了,你照顾好你自己,顺便我把我母妃与王府的家眷拜托给你,你帮我照顾好她们。今日不要在外逗留,早点回王府。” 虽然冉清谷现今为三皇子做事,但他所见的冉清谷绝不是忘恩负义滥杀无辜之人。 皇上带人去狩猎,那么后方就空虚了。 他已经算到太子会围困猎场。 既然这一切都在冉清谷的策划中,那么冉清谷肯定有保全自己的办法,因此他将自己的母妃与王府的女眷托付给冉清谷,他也放心。 冉清谷不明就里。 怎么说得好像战士上战场似的? 商容与拿起桌子上的马鞭,扬眉道:“我走了,等爷回来。” 冉清谷点点头。 一个时辰后,钟鸣寺山脚下就传来一阵阵地动山摇之声,林中飞鸟惊起无数。 狩猎的队伍如同洪流般,流入南山深处。 商容与进入南山峡谷时,回头看了眼,钟鸣寺里钟声禅意绵长,旭日东升,染红了半边天。 商容雀驱马来到商容与面前,微笑着:“你怎么了?今儿患得患失的。” 商容与:“没事。” 商容雀:“你别担心了,冉清谷那么精于算计,绝不会把自己也算进去了,三皇子那么重视他,肯定派人保护了他,再不济,成王府的侍卫也能保护好他,只要他在成王府,就会很安全。” 商容与点了点头,转身驱马驰入林中。 他漫无目的的打了几只兔子,之后就满山坡的拽着野花野草。 陆云深几个笑他身披一身铠甲,全无用武之地,商容与懒得理他们几个。 午间时分,京都传来急报,太子率军围困钟鸣寺与南山猎场,将满朝文武的家眷全部困住,命令左柱国将军率军攻打南山狩猎队伍,并且放言,哪个朝臣不归顺他,他就杀了那人的所有亲眷。 恰逢重阳,又逢秋猎,因此京都大部分达官贵人家眷都去了钟鸣寺。 太子知道自己兵力不够,硬碰硬没有好结果,因此才想到要挟这一招。 他先利用家眷将狩猎队伍拿下,顺他者昌,逆他者亡。 之后再利用这么满朝文武打开都城,顺顺利利登基。 想象确实挺美好。 商容与拿起桌子上的一杯水,不懂声色饮茶。 他现在就如同看一场闹剧。 事不关己,他又何必管别人的死活? 太子围困钟鸣寺,对那些朝臣亲眷做的越过分,就相当于往自己身上多割一刀。 而现在冉清谷同王府的亲眷应该回到王府了,太子一时半会还拿不下都城,所以冉清谷同王府的亲眷都是安全的。 朝臣们都急的团团转,有不少朝臣几乎是举家去了钟鸣寺,这不意味着将要成为孤家寡人吗? 皇帝气得脸色发白,手撑着营帐内的案台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来。 他几乎已经将天下送到太子面前了,只要等待时机,等他铲除朝上不利于皇权稳固的因素,帮他巩固好这龙椅,他就可以恢复他的监国之职,没想到他却等不住…… 商执出列:“父皇,儿臣愿意率领护卫队杀出重围,以保我大溯河山稳固。” 商千咸摆摆手,示意他退下,“执儿,你的衷心日月可鉴,朕已有对策。” 商千咸招来自己的亲信,要他率军回去。 商执眼底闪过一丝杀意。 父皇终究是不相信他,怕他不顾手足亲情,对太子下手。 他也知道太子那个废物不堪一击,所以让自己的亲信回去,以在乱军之中保太子一命。 商容与百无聊赖在营帐外闲逛时,看到商玉州在教训仆从。 他走上前去,只听到商玉州大声骂道:“你们竟敢忤逆我的意思……你们还当我是主子吗?” 说着,他抽出利剑,砍向跪着的方长弓。 方长弓一动不动:“我们就是当你是我们的主子,我们才要这么做。” 商玉州的剑在方长弓额前一寸停下,他双目赤红,眼底有泪翻涌而上:“倘若他有事,我不会放过你。” 商容与感觉到不妙,掀开营帐,厉声质问商玉州:“谁有事?” 没有人回答他。 商容与捏住商玉州的衣领,一字一句道:“我问你,谁有事儿?” 商玉州推开商容与,大步走出营帐,喊着侍卫:“马,把我的马牵过来,快点儿。” 商容与提着商玉州的衣领,将他狠狠推搡到身后的木桩子上,暴怒问:“我问你,谁有事?” 能让商玉州如此着急的,除了冉清谷,还能有谁? 商玉州本不想告诉商容与,但现如今多个人能多分力。 他不敢拿冉清谷的命来赌。 “清谷。”他咬牙道,“前两日我给他传信说终止太子谋反计划,谁知……” 冉清谷一直很相信他,可谁知…… 他让方长弓告诉李相,终止太子谋反计划,谁知这些人竟敢忤逆他的意思,一切计划照旧,所以冉清谷现今得到的是假消息,太子谋反一切照旧,而这一切冉清谷根本不知,而他重阳节也随着王妃去了钟鸣寺。 商玉州已不敢再想! 商容与暴怒将商玉州推开,怒骂:“你他娘的就是个废物。” 他抢过商玉州手里的马鞭,一跃上马,狠狠的抽了一鞭子。 马儿仰天长鸣,唰一声飞奔出围栏,溅起尘土无数。 商容雀看到商容与不管不顾冲出围场外,连忙追上去喊着:“世子,世子……” 商容与根本听不进去。 人已经消失在林间尽头。 商玉州以为终止了计划,给了冉清谷错误的信息,而事实上他的属下们根本没有终止计划,还是按照计划执行。 所以冉清谷本来策划太子在秋猎谋反,现在因商玉州信息误导,他怕是以为太子不会谋反。 因而以冉清谷和顺的性格,定然陪着母妃在钟鸣寺。 今日,他以为这是冉清谷策划的,就放走了太子放置在围场内的人,与假扮成猎户实际上来看地形的太子一行人。 以太子睚眦必报的性格,冉清谷怕是凶多吉少了。 那他不是他间接害了冉清谷? 他早上在勘察地形时,看到围场外似有一条小路可以直通钟鸣寺。 他一定要赶回去。 冉清谷还在钟鸣寺,他母妃也在。 商容雀没有追上商容与,连忙喊来侍卫说:“快,快跟上保护世子,一定要护世子周全。” 几个侍卫连忙拱手道:“是。” 人影迅速没入丛林中。 == 日暮时分,冉清谷陪着王妃在礼佛时,钟鸣寺被一群身着黑色铠甲的士兵团团围住。 他们抓了这次所有来钟鸣寺礼佛、采茱萸果子、登高望远的官宦家眷,并且将这些家眷围困在钟鸣寺里。 冉清谷认出来了,这是龙鳞军。 或者说是龙鳞军的一部分。 太子反了。 可三皇子明明告诉他太子终止计划了。 怎么会突然反了? 他忽然想起商容与在狩猎前临走时的嘱托。 他嘱托他照顾好王妃与王府的亲眷,当时他不明就里。 所以世子本来就知道太子要谋反,甚至以为他知道,可三皇子告诉他太子终止计划,他以为太子真的终止计划了…… 完了,他恐怕会害了王妃与王府的亲眷。 商决穿着黑色的铠甲走进寺内:“诸位达官贵人别害怕,本宫只是想留下各位陪陪本宫礼佛,为大溯祈福,别无他意,只要各位听话,本宫是不会为难诸位的。” 太子在东宫修养生息几日,人又肥圆了。 那宽大铠甲几乎是勒在身上,如同包饺子塞了太多肉馅儿,那肉馅挤破饺子皮奋不顾身的涌出来似的。 他话音刚落,他的属下就将两个穿着华丽宫装的女子推了进来。 那正是刘贤妃与刘侧妃。 这两人在围猎场上露了一下脸,没想到竟然被商决活捉了。 苏喜连忙走上前,扶着刘侧妃:“母亲。” 刘侧妃脸色沉寂难看,看来没少被这位东宫太子羞辱。 太子满脸得意,那脸上横肉都泛着油光:“贤妃娘娘,恐怕要劳烦你们多礼礼佛了。” 刘贤妃气得“哼”一声朝着佛殿内走去。 刘侧妃也跟了上去。 太子眉目一眺,看到众女眷里的王妃。 他勾唇冷笑走了过来。 或许那不叫勾唇,他太过肥胖,本来长得很喜庆,但时常阴沉着脸,导致他的面容极其扭曲,就算此刻有些许得意,明明是在笑,无官都挤在一起,却依然让人不寒而栗,不知他是什么表情状态。 “成王妃,你竟然来拜佛?”他语气揶揄挑衅,“本宫还以为像你这种毒蛇妇是不会拜佛的,毕竟会被天打雷劈。” 简醉欢脸色沉郁,她知道太子要因为藏娇娇的事情为难她,但她也不是个贪生怕死的。 她微笑:“这雷就算要劈……也劈不到……” 冉清谷突然高声抢过话,微笑着:“太子殿下,当着这满天神佛,为了一个被人人践踏的妓|女造反,置天下百姓于不顾,您这样做,就不怕寒了皇上的心吗?您对得起大溯皇室的列祖列宗吗?” “别跟本宫提列祖列宗。”太子抽出利剑,指着冉清谷,厉声喊道。 他每次做不好功课,办不好事情都被他父皇责问对得起列祖列宗吗? 为什么他一定要对得起列祖列宗?为什么都要逼着他做…… 王妃吓得连忙拉住冉清谷,喊:“毓儿。” 她知道白毓怕她受到伤害,故意将太子的矛头转向自己。 此刻太子是个疯子,倘若他想要要挟成王与容与,他不会对她们两个怎么样。 她怕白毓掌握不了分寸激怒这个疯子。 “不是本宫寒了他的心,是父皇寒了本宫的心。”太子怒瞪冉清谷。 他只不过是要一个真心陪伴他、关爱他,不会跟其他人一样逼迫他做一个别人眼中的太子的人而已…… 他好不容易遇到一个人,她告诉他,你是太子,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结果她却被他的亲生父亲打死了。 她浑身上下血肉模糊。 都是因为白毓这个贱人。 他咬牙切齿,双目通红瞪着冉清谷,咬碎后槽牙道:“好,你既然说她是万人践踏的□□,本宫也要你尝尝什么什么叫做万人践踏。” 他吩咐着侍卫:“将这个贱人带过来。” 两个侍卫不由分说押着冉清谷往偏殿走去。 冉清谷挣扎了下:“你们干什么,放开我……” 他现在就是要拖时间,时间越长对他越有力。 走到摆满诸天神佛佛像的偏殿时,太子狠狠推了冉清谷一把。 冉清谷砰的一声将门摔开,摔在了地上,膝盖处传来钻心的疼痛。 太子走进殿内,冷眼看着他:“将那些人带进来。” 有十个浑身散发着恶臭的乞丐被带入殿内,有腿瘸眼瞎的,有老得走不动路的,有剧烈咳嗽满脸死灰的…… 基本老弱病残全找齐了。 将人带入殿内后,太子得意吩咐着:“都出去,没有本宫的命令,不许进来。” 两个侍卫走了出去,关上了佛殿的门。 太子阴冷笑着:“这个人是成王府世子妃,很尊贵的女人,现在赏给你们了,去吧,好好伺候她,让她看看什么叫践踏。” 他居高临下看着冉清谷:“你不是说娇娇是妓|女吗?万人践踏吗?这些人是我为你量身定制的,本宫要你被全天下最肮脏的人践踏。好好享受吧,看看他们跟成王世子,谁更能让你快活呀。” 冉清谷冷眼看着商执。 这人果然是拎不清形式,他这样做完全是自断后路。 看来商执确实恨他,不然也不会费劲心机找了这么一群人来。 商执对那些乞丐说:“去吧,今日谁表现好,本宫就赏谁一品大官,封为右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那些乞丐一听,面露跃跃欲试,天下竟然有这么好的事情砸在自己的头上,玩弄美人还可以当大官,这件事就是求都求不来的。 几个乞丐眼睛都直了,迫不及待的解着自己的裤腰带,一哄而上想把地上的美人折磨得死去活来。 冉清谷迅速向后退去,他腿磕伤了,本来就不能跑,现今更是行走困难。 几个乞丐追了上来,淫|荡笑:“你能跑哪儿去,太子赏给我们了,伺候好了我们,说不定我们还能好好待你……” 突然,有两个乞丐捂着喉咙,窒息发不出任何声音,脸色都憋红了,浑身皮肤泛黑,喷出来一口血来。 砰砰砰—— 他们身上的血管爆裂开来,猩红的血溅了漫天神佛一身,在金铸的佛像前炸开一朵艳红的花。 其他乞丐见状,纷纷愣住了,那人死得太惨了。 冉清谷站了起来,伸手抹去脸上的一滴血,艳丽如同修罗般:“都别动,谁动谁死。” 太子正要张口叫人,冉清谷转动扳指,又射出一枚毒针,太子面前的那个正在咳嗽的乞丐,瞬间脸变成绛紫色,浑身的血管爆裂开,那血炸了太子一身,太子当即愣住了,看向冉清谷。 冉清谷微笑着抚摸自己手里那枚扳指:“我都说不要动了,咳嗽也不行,喘息也不许大声。” 这枚戒指是商容与送给他的。 里面藏了十枚毒针。 上次为了捡扳指,对付司徒枫用掉了七枚,现在又用掉了最后三枚,他如今一枚不剩了。 现在全场没有一个人敢动。 冉清谷挑眉,温和说道:“太子,你不觉得你谋反太过顺利了吗?” 商决难以置信看着他。 冉清谷挑眉:“你似乎有话问?” 商决没做声,不敢动。 冉清谷微笑:“没事,我允许你说一句,但我敢向你保证,你的救军还未进来,你就会死,要说什么话,自己先掂量着来。” 商决能开口说得第一句话就是:“你什么意思?” 冉清谷轻蔑笑了:“蠢呐,就你这头蒜,我连拍都懒得拍,你非要送上门。” 第55章 反杀 “贱人,你什么意思?”商决厉声问道。 冉清谷淡淡挑眉:“殿下,您觉得您的底牌是什么?” 商决目光游移不定落在冉清谷身上,等他继续往下说。 冉清谷站起身,慢条斯理扯下菩萨披着的白纱,擦了擦供着香炉的案台,擦干净之后,他坐在案牍上,侧目笑:“您的底牌永远都是您是皇上的嫡长子,他宠爱你。可你始终拎不清,他纵容你千百次,稍微有那么一次不纵容你,你就觉得他对你不好,因此生了谋反叛逆之心。可是你蠢得至极,但你觉得李相会跟你一样蠢得拎不清吗?” 商决五官挤在一起,但冉清谷从他眼里看出狐疑、迟钝、不解。 冉清谷淡淡道:“李相一个两朝元老,位极人臣,这样的人倘若拎不清局势,怕是早已经被人拉了下来,可他在朝堂之上,始终游刃有余,不仅保全了自己,还保全了自己的幕僚,您以为他真得看不透太子您唯一的筹码是皇上的宠爱?既然看透了,他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怂恿您谋反?” 商决争辩道:“你胡说,李相他保不全自己,所以他才来投靠我,共谋大事。” 冉清谷像是听到什么很好听的笑话,噗嗤一声笑了:“所以说你蠢啊,他保不全自己,保不住自己的女儿,但你能保住啊,他从始至终都在利用你,更何况,您有什么自信觉得,您能拿下李相?” 商决半信半疑看着冉清谷。 冉清谷淡然微笑:“您无才无德,他又凭什么将全家老小的命都送到你的手上?实话告诉您吧,李相在投奔您之前,他去找过三皇子。” 商决错愕。 冉清谷看他这副表情在意料之中:“李相在女儿毁容后,一怒之下,利用朝臣逼迫皇上将朗华公主送往突厥和亲,又连夜差人故意将自己女儿李飞鸾当街拦成王世子商容与马车,大胆告白,毁容残疾的事情,旁敲侧击给突厥王子,突厥王子害怕皇上将这么一个女子送给他和亲,连夜进宫,说自己喜欢朗华公主。从那一刻起,李相就彻底与皇上决裂了。” “他从前为了明哲保身,将皇上的话视为神明的耳语,到最后,连自己的女儿都保不住,你想,如果他要找人依附,他会找谁呢?谁能给他至高无上的权势,而他又能将那人牢牢掌控?” 冉清谷话还没说完,商决脱口而出:“老三。” 冉清谷给他投了一个肯定的微笑。 三皇子无权无势,更无皇上的宠爱。 他不像二皇子那样有主见有心计,难以掌控。 也不想太子那样有皇上的宠爱,太子虽说恨皇上打死藏娇娇,但他很依赖皇上,只要皇上给个巴掌,再赏一颗糖,那么太子该何去何从呢? 再有者,三皇子也不像六皇子那样无能,也不像太子那样拎不清。 说白了,他有那么点聪明,但还不至于聪明到能翻出李相的手掌心,所以李相从一开始就将目光锁定在三皇子身上。 扶持一个聪明无底牌的傀儡,远远比扶持一个有底牌的傀儡容易的多。 但李相漏算了冉清谷的存在,所以他就那么义无反顾的去了。 冉清谷站起身,慢悠悠的在佛堂前踱步,地上躺着的那两个人血炸了一地,地上全是斑驳的血迹。 他那碧色碎花襦裙裙摆、银丝线勾勒的披衫在血上拖着,宛若一支笔,恣意潇洒的在地上画着凌乱的画作,白纱披衫底部早已经被染成红色,好像渐变的料子般。 “四月十三,太子幕僚杜明又去江淮查贪官案,实则去江淮接见故去皇后的亲信宇文将军,要他带兵帮助太子。” “五月初五,太子与一众幕僚接见了天一峡的土匪,在京都画舫接的头。” …… “七月十二,因二皇子禁足,太子接管了二皇子的事物,接见了所有的幕僚。” “重阳节前,太子秘密安排将自己的亲卫隐藏在龙鳞军中,以图谋反……” 商决哑然问:“你怎么会知道?” 他这几个月来的重要行程,接见的地点,与接见的人,全都没错。 就好像冉清谷亲自在场一般。 冉清谷笑了笑:“看来,李相传回来的消息却也不假。” 商决再次质问:“本宫问你,你为何知道?” 就算李相一开始投靠了三皇子,在他这里只不过是潜伏,可这一切白毓从何得知? 难不成成王府也在支持老三? 冉清谷平淡微笑:“你们不是一直都说三皇子背后有人指点吗?” 商决惊诧:“你……” 他不相信,眼前这个女子那么年轻,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怎么能指点老三在朝堂之上无半点差错? 冉清谷:“我就是那个高人。” “我一步步帮你筹划,帮你算计,才有了如今你的成功谋反。哦,不对,是所有的人,都在积极帮你谋反,帮你筹划,生怕你迈不开这一步呢?”冉清谷微微挑眉。 “你这一路是不是走得很顺利?你去江淮调兵时,二皇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揭发你,因为他就是希望你造反造到皇上面前,好将你一击毙命,接下来,他就是储君的最佳人选,你接见土匪会晤时,王府长公子商容雀,直接将那土匪大当家的放入城,你以为他不想将祸乱百姓的土匪拿下,不,他很想拿下,但他更想将你们这群蝼蚁一网打尽……哦,还有,你将自己的兵安插进龙鳞军,世子更是装作看不见,随便你将大批利剑弓|弩带入皇城,他连查都不查,玩忽职守跑去给我买糍米糕了,对……三皇子,他一直暗中串通李相,让李相诱惑你谋反,让他经常提起藏娇娇,提起你最忌讳的二皇子……” 太子怒道:“你胡说。你以为这样你就不会死了吗?我是太子,是将来的皇帝……是……” 冉清谷厉声反驳:“我没有胡说,所有的人都把你当成小丑一般。只有你自己不知道,一步步走到现今这无法挽回的一步。” 太子抽出利剑:“本宫活不了,本宫也让你活不了,本宫要杀了你!” 冉清谷不卑不亢:“太子殿下杀了我,那可真是一点儿活路都没有了。” 剑在冉清谷颈项间停了下来,他的脖子被利剑划破一到细小的伤口,血珠瞬间钻破皮肤,涌了出来,一缕头发被斩断落在了满是血渍的地上。 冉清谷眼睛都没眨一下,一动不动微笑:“你敢动手吗?” 那些乞丐们缩成一团,一个个吓得不敢吱声,明明说好的给他们享受美人,可这美人也太可怕了。 她明明看上去那样瘦弱,细腰还没有太子的一只膀子粗,可就这么一个人,让太子溃不成军。 冉清谷冷冷道:“你的底牌从来都是皇上的宠爱,但倘若你杀了我,你觉得成王与世子会放过你吗?” “更何况……”他的声音捎带停顿,转了转手里的那枚扳指。 太子握着利剑的手微微颤抖:“本宫要杀了你,本宫的护卫就在外面,只要本宫一声令下,你就死无葬身之地。我不信你这枚扳指能藏有几百万枚毒针。” 冉清谷微笑着:“谁说只有扳指能藏毒针?” 他伸手摸了摸头顶。 因他才“小产”,见过血光,不宜去佛堂前跪拜,所以他并没有斋戒。 他依然是在王府的妆容。 两支碧粉色簪花、一枚金步摇,还有一些钗,两枚血红色梅花耳珰,左手手腕上戴着一对白玉手镯…… 他转动一下头上的金钗。 太子吓得立刻丢下利剑,利剑哐当一声砸在地上。 太子躲到一处佛像后:“贱人,你想干什么?杀了本宫,你以为你能逃脱?” 他亲眼看到冉清谷用毒针杀了两个乞丐,乞丐死时连话都没说出来,身上的血管炸开。 如果说一枚扳指能藏许多毒针,那么这贱人全身上下这么多首饰,那该藏多少? 他就说为什么全场的达官贵人小姐都是素衣素服出行,偏偏这贱人穿得环佩叮当,原来是为了在首饰里藏毒。 周围的乞丐也都吓得钻进了桌子底佛像后,偌大空寂的佛堂里,只剩下冉清谷站在漫天神佛的中央,身上血渍点点,脚边躺着两具尸体,像绝美的修罗,危险又充满着诱惑。 “太子殿下,您没事吧?”门外侍卫听到里面动静很奇怪,于是在门口问着。 冉清谷走到太子所在的一处弥勒佛前,平淡开口:“他若再往前一步,殿下,您会死得比地上那两人还惨。您这么胖,最起码得用十枚毒针吧,到时候,您就成了血球了……” 太子满眼戾气,从没有人敢侮辱他胖,现今冉清谷不仅骂他胖,还用血球来侮辱他。 如果不是如今受制于人,他早已将冉清谷大卸八块。 门外侍卫往前迈了一步,准备推门,太子突然急切喊着:“本宫没事,都退下,没有本宫的命令不许进来。” 冉清谷突然冲着门口喊了两声:“救命……救命啊……太子,你,你干什么……” 那侍卫顿足,互相对视一眼,露出猥琐的笑容。 太子向来喜欢玩弄美人,那世子妃长得并不比藏娇娇差,甚至比藏娇娇还美上三分,太子说是让那些乞丐玩弄她,也不过是自己享受完了再扔给那些乞丐罢了。 不知道那个不可一世的混世魔王知道自己妻子被如此玩弄,自己戴了全世界最肮脏的一顶绿帽,又要作何感想? 商决看着冉清谷演了半晌被强迫的戏,讥讽道:“我还以为你有多通天的本事呢,原来你也怕?本宫就不信今日你不出这个佛堂,只要你出去,本宫的护卫一定会将你千刀万剐。” 冉清谷嗤笑:“殿下,出不出的去是我的本事,但现在,您是出不去了,既然这么耗着,也很无聊,殿下,我请您看一件东西吧。” 商决不解:“什么东西?” 冉清谷四处瞧了瞧,发现摆放在左侧的有一些神仙,其中雷公电母神像很小,摆放在三清之后,但电母手里的那面镜子很大,那铜镜金光闪闪,反射着奇异的光芒。 冉清谷走了过去。 躲在电母身后的那些乞丐迅速吓得连滚带爬,好像冉清谷是会吃人的妖精似的。 冉清谷记得最开始进来时,这些人脸色都露出猥琐下流的笑容,恨不得一个个要将他彻底扒干净,让他们每个人都享受一发。 他拿起电母的铜镜,缓步走向太子,从容不迫好似在花园里赏花似的。 太子见冉清谷走过来,吓得瑟缩一下。 冉清谷微笑着将铜镜递到太子的面前。 太子立刻闪躲开:“你要干什么?” 他因长得胖,又天生相貌不扬,很讨厌照镜子,因此东宫是没有镜子与水池的。 冉清谷不由分说将镜子怼到太子的脸上:“看看,看看你自己长得像不像一头猪?” 商决满脸悲愤,推搡着冉清谷:“滚,走开,你才是猪……你是……” 冉清谷被推搡踉跄了几步。 他并没有罢休,反而拿着铜镜继续对着太子,逼迫太子看自己:“你看看你这肥胖恶心的样子,你真以为藏娇娇会看上你吗?她只不过看上你太子的身份,你如果不是太子,她怕是看你一眼都觉得恶心,毕竟谁会喜欢一头猪呀,而皇上,皇上更是对你这头猪失望之极呀,你的策论比得过二皇子吗?你马上功夫比得过三皇子吗?哦,不,你骑不了马,因为你还没上马,马都被你压死了,你知不知道每年狩猎,皇上看你有多失望吗?大溯崇文尚武,你一个都没占全,你就会吃,除了吃,你还会干什么?他对你别提多失望了……” 冉清谷目光落在那些乞丐身上:“你们说……他是不是一头肥猪?” 商决只因三皇子的母亲寻找儿子时,喊着“胖儿”就将她推入冬季刺骨的湖水中,活活冻死。 那个时候,商决才是个十一二岁左右的孩子。 那么在他眼里,对于胖这个字眼该有多么的忌讳。 人总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点代价。 他因三皇子母亲死去的方式活了下来。 他总该替她做点什么! 这也是他对三皇子的承诺。 那些乞丐躲在暗处,不敢说是,也不敢说不是。 说是怕太子要了他们的命,说不是,怕这个蛇蝎美人要了他们的命。 冉清谷眼神狠厉看向那些乞丐。 乞丐们被这样冷厉的眼神吓得一哆嗦,连忙点头,此起披伏的声音响起:“是,是……”“是猪。”“对,就是蠢猪!” 太子看着铜镜里装不下的大脸,五官被肥肉挤在一起,满脸油光丑陋不堪。 他拼命的去推着那铜镜:“不,不是的,拿走,拿开……” 砰一声,铜镜掉在了地上。 门外侍卫有了动静,喊着:“殿下。” 冉清谷小声冲着那些乞丐说:“都给我笑,谁笑的声音小,我就杀了谁。” 乞丐们面面相觑,连忙哈哈大笑起来,笑声穿透糊着薄纱的红木门,传到那些侍卫的耳朵里。 那些侍卫奸笑着。 看来那些乞丐玩得很开心,那高高在上的世子妃还不得被玩死?这么多乞丐,招架得过来吗? 几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又回到自己岗位上按兵不动。 “听到没,那些乞丐都在笑你呢,笑你像头猪,把你开仓,够解决他们三年的口粮,听听,他们笑得很大声,你一个太子,被这些老弱病残的乞丐笑,可悲吗?”冉清谷在太子耳边诱导性说着。 太子满脑子都是“肥猪”“蠢货”之类的字眼。 他控制不住全身颤抖着,嘴里喃喃念叨着:“别笑了,不要笑,不准笑……” 可惜那些笑声不绝于耳。 冉清谷微笑着:“你抬头看看,你头上的佛,也在笑你呢,他说,你比他胖,你的肚子比他还大,你这种人,浪费多少粮食?” 太子抬头,头上的金铸弥勒佛笑容灿烂,双手拈佛珠,佛珠下的穗子落在他滚圆的肚皮上。 他吓得慌张后退。 咚的一声摔在地上,四仰八叉,却因太过肥胖,爬都爬不起来。 夕阳晚霞的余晖透过佛堂顶端的小天窗,投射进来,他看到了细碎的光,如同看到了许多年前的午后…… 他当时才五岁,粉嘟嘟的,他拿着卷书小心翼翼的背着:“故不登高山,不……不知天……,不临……深溪……” 他吞吞吐吐的背着,永远记不得下一句是什么。 他看着他父皇眼神锐利的瞪着他,满眼的失望,他看着旁边的朝臣们摇头叹息…… 他知道自己又让父皇失望了。 他父皇冷冷说着:“手伸出来。” 接着,就是啪啪啪戒指拍打手心的声响。 他听到小声议论中都是在指责他这个太子不中用…… 他害怕看他父皇那满眼的期望变成失望,他害怕朝臣们的摇头叹息,他整日整夜面对垒成山的书籍,他要学骑射,他还要学很多…… 别的皇子要学的,他必须做到最好,因为他是太子。 别的皇子不用学得,他也得做好,因为他是太子。 他做错一点小事,朝臣们就将小事放大,所有的人目光都盯着他,他们都在逼他。 于是,他每次不开心,他就想拼命的吃东西,越吃越多,越吃越胖,渐渐的,他就胖成了一个球。 他记得某一次皇子射箭课,父皇拉开弓,唰一下中箭。 他满怀期许看着他:“太子,你来。” 他就跑了过去,却不像脚下一滑,摔得四仰八叉,爬了半天,怎么也爬不起来…… 他看到宫女太监都在闷头憋笑,他看到其他皇子妃嫔们捂着唇,他从没见过他父皇那样失落…… 他已经胖的爬都爬不起来了。 没有一个人过来扶他,都看着他笑。 他是太子,他要堂堂正正爬起来,可他爬不起来,他身体太胖了,四肢又太短…… 他父皇冷冷命令着他:“站起来,你是太子,你未来的国家基石,是社稷之本。” 对,他是太子,他要对得起万千臣民,他是社稷之本,所以他就得什么都会,全天下的人都监视着他,他不能哭,因为他是太子,他不能做错事,因为他是储君,他要能文能武,要懂得制衡……他还要学习很多很多…… 他是个太子,可他也是个人。 他就算拼了命的去做,在所有的人眼里,他都是无能的,是不够格的…… 甚至后来,他长得胖也是罪过,因为一国之君代表着一国的脸面,而他又胖又其貌不扬…… 他经常听到许多人喊他肥猪,说他不配当太子。 他们都在指责他。 他杀了他们后,又会有更多的人来嘲笑他。 他快疯了。 冉清谷看着躺在地上,宛若王八划水的太子。 他又哭又笑,鼻涕眼泪一把接一把的流了出来,嘴里呜呜呀呀指责:“都是你逼得,都是父皇你逼我的……我一点做不好,你就天天指责我说我是太子,我必须做好……都是你们,是你们……哈哈哈,只有娇娇懂我……她说我是太子,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有娇娇……” 太子俨然已经疯了。 他在翻滚间摸到地上的利剑,他拿起利剑,爬了半天才爬起来。 他浑身沾染着血,双目赤红,眼泪鼻涕糊了满脸。他举起剑疯疯癫癫朝着四周砍过去:“不准笑,我杀了你们……不准笑……” 乞丐们四散逃开。 太子眼中看到那些人就像看到圈里奔跑的猪。 他们是那么欢快,他们笑着他。 不准笑,不许笑…… 浓烈的血溅了他满身,他无知无觉,耳边只有笑声与各类嘲讽他的字眼。 冉清谷冷眼旁观着,在太子剑刃砍向他时,他侧身一躲。 太子太过肥胖,又疯疯癫癫,走起路来,异常缓慢迟钝。 哐当一声,他手上的利剑掉了。 他看到浑身染血的冉清谷,突然泪流满面:“娇娇,你说,你是不是爱我……是不是我不丑不胖,我也有优点的对不对……他们都不懂我,就你懂,你知道我有多努力想做好一个太子……娇娇……” 他朝着冉清谷期盼、可怜伸出手,那双手间一片猩红。 他仿佛想拉住什么。 没有人懂他,没有人知道他有多难,只有娇娇知道,他是她眼里的盖世英雄。 冉清谷今日身上穿着的粉色衣装同藏娇娇死去的那天很相似。 太子看他浑身是血,将他当成了藏娇娇。 他异常残忍笑了:“不,你是蠢猪,你不配当太子,你什么都比不上你那几个弟弟。皇帝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生了你这么一个儿子……” 噗——太子一口鲜血喷出来。 他满眼赤红,浑身鲜血,喃喃摇头:“不,不是的……你骗我!你不是娇娇……” 冉清谷走近,将铜镜放到太子面前:“我没有骗你,看看你的样子,像不像一头猪?你看看……” 太子吓得连连后退,朝着桌子底钻进去:“不看,我不看……” 冉清谷扔掉了手里的铜镜,冷冷看着太子。 他身上都是血,脚下血汇集成溪流静静的流淌过。 佛堂前,诸神佛都染上了艳烈的鲜血,地上躺着横七竖八的尸体。 冉清谷就那样面对着神佛站着…… 他看上去是如此的狠辣、艳丽、浓烈! “啊——”外面传来一声接一声的惨叫。 皇上的军队来了? 冉清谷瞥了眼太子,将脚下的铜镜踢到太子的面前。 太子像是看到魔鬼般,将自己尽量缩紧,急促念着:“我不看……不看……” 冉清谷瞬间变脸,将自己的头发弄散乱,慌张害怕朝着门外跌跌撞撞跑去:“救命啊,太子杀人了……” 他刚走出去,就撞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商容与紧张看着他,“毓儿,你没事吧?” 在商容与之后,是太子的千军万马,无数把利刃对着他们两。 冉清谷:“……” 他以为皇上的军队来了,想演戏给皇上看,结果却是商容与一人单枪匹马闯入了钟鸣寺。 第56章 嫉妒 冉清谷怔楞片刻,立刻躲在商容与背后:“世子,太子要……要杀我!” 商容与将他腰搂紧:“别怕,站我身后。” 演得还挺好,要不是看到满佛堂的血与躲在佛堂案台下的太子,他都当真了。 “商容与,你看这是谁?”太子的左部将押解着王妃来到偏殿。 王妃后面站着一排王府的女眷,有姨娘,也有嬷嬷丫鬟。 简醉欢看到冉清谷满身血,惊诧担忧道:“毓儿,你怎么了?” 冉清谷惊慌害怕:“母亲,我没事,太子他……突然疯了……” 左部将顺着冉清谷的视线,落在了佛堂里的太子身上。 夕阳晚霞是那般美丽,携带着余晖撒在佛堂中央。照在了太子前的那面铜镜上,铜镜反射着妖冶的诡异的光芒。 太子浑身都是血,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十具尸体,有的被砍成了两半,有的浑身泛黑,血管爆裂,中毒而死……还有人半个头颅挂在拈花微笑佛祖的手上,黑发缠绕着佛的指尖,将半个头颅挂在上面,那颗头颅朝下滴着血与黄白色脑浆…… 整个佛堂成了炼狱血场,而太子躲在佛堂拜佛的案台下,滚圆肥胖的身体将案台顶了起来,他像一个躲避着恶鬼魑魅魍魉的孩子,急切的寻求着什么庇护般,朝着那案台下钻进去,将自己拼命的缩小,缩小,再缩小…… 左部将失声喊着:“殿下?” 太子浑然不知,浑身发抖,血混着口水鼻涕眼泪流下,嘴里念叨着:“我不看,不看……别过来……” 左部将与其他几个大将军对视了一眼,根本摸不清状况。 太子殿下与世子妃进入佛堂这么久,他怎么就成这样了? 杨副将怒指冉清谷:“你对太子殿下做了什么?” 冉清谷佯装害怕颤声:“我什么也没做,太子殿下自己突然拿起利剑砍人……” 商容与手执着利剑,眼神犀利扫了眼那几个久经沙场的将军,厉声道:“太子密谋造反,欲要弑父杀君夺位,漫天神佛都看不过去了,遭了报应,尔等乱臣贼子还不束手就擒?” 太子不知是疯还是癫,士兵们见此,早已人心惶惶,现今被商容与这么一吓,更是害怕不已,连握着的兵刃都拿不住。 哐当一声,不知谁的兵刃掉了,接着,七七八八又掉了几个兵刃,砸在地上,铛铛声连成一片。 左部将抽出刀,直接将离他最近的一个丢了兵刃的人的脑袋砍了下来,他举着那颗滴血的头颅,厉声呵斥:“太子生生世世都是我们的主子,只要他活着,他就是太子,本将军看谁敢扔下兵刃,这就是下场,都随我拿起刀剑,杀了这群弄权的乱臣贼子,清君侧,扶忠臣,灭奸佞,以保我大溯基业千秋万代,国祚万年绵长!” 那些丢了兵刃的士兵又慌慌张张捡起地上的兵刃。 冉清谷高声责问:“左部将,太子已经成这样,疯疯傻傻,您是打算扶持这样一个傀儡上位,挟天子以令诸侯吗?” 左部将拿着滴血的刀直指冉清谷:“你这贼妇人休得胡言,太子只是一时失了神志而已,我看就是你这贼妇人将太子害成这样。” 冉清谷冷笑:“左部将可真会冤枉,我一个柔弱妇孺倘若有能力将太子害成这样,我也不会被你们带入佛堂,还……” 他声顿了顿,语带泣音,仿佛极力压抑着哭腔似的:“还被你们试图找几个下三滥腌臜的乞丐侮辱。” 此言一出,简醉欢怒不可遏:“丧心病狂,难怪老天都看不过去了。” 商容与呵斥道:“左部将,你们能用这种手段来羞辱我的世子妃,是打算彻底跟我王府撕破脸面了?” 左部将脸色一沉:“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商容与诡谲笑了笑,手搂着冉清谷的腰,退回佛堂里。 太子看到商容与手里的刀,明晃晃反射着光芒,再次惊吓蹿起:“别过来,不,我不看……” 哐当一声案台被他顶翻了,太子惊吓得要逃走,却不想一脚踩在血泊里,摔得狗啃泥。 商容与一脚踩在太子浑圆敦厚的背上,举起利剑,欲要斩断其头颅。 左部将失声喊:“商容与,他是太子。” 商容与微笑:“他更是乱臣贼子。” 眼见着商容与要动手,杨副将喊:“商容与,你别忘记了,王妃还在我们手里。” 商容与挑眉:“所以,换人吗?” 几个部将互相看了眼。 商容与狠狠踩了一脚太子,将他的脸踩在血泊中,太子五官瞬间挤在一起,眼睛都挤没了。 商容与厉声道:“你们可要想清楚,倘若太子没了,你们可真就一点儿筹码也没了,有了太子你们还能搏一搏……” 左部将几个确实存着这种心思。 谋反已经是死罪,有了太子最起码手里还有筹码,没了太子,可真就成了乱臣贼子,群龙无首了。 更何况商容与单枪匹马闯了进来,他武艺确实高,可他带着他老娘跟媳妇,有这两个妇孺拖后腿,想要在这千军万马之中逃脱,怕是比登天还难。 杨副将咬咬牙:“换。” 商容与:“你先将我母妃送过来。” 左部将:“一起放人。” 商容与:“好。” 左部将押着王妃朝着佛堂里走去。 商容与拎起太子也走了过去。 两人靠得极其近时,左部将推了一把王妃,商容与立刻去接王妃,左部将拉过太子。 太子浑身发抖,慌慌张张,嘴里呢喃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左部将关切说:“太子殿下,您受苦了……” 却不料这时,冉清谷突然冷笑出声:“哈哈哈,肥猪。” 太子癫狂捂着耳朵:“我不是,你们才是……我是太子,我是储君,你们才是猪……我杀了你们……” 左部将不明所以喊着:“太子殿下,你怎么了?” 太子双目猩红抽出左部将的佩刀,一刀贯穿左部将,他恶狠狠咬着牙:“我不是……为什么逼我,你们为什么都逼我……” 左部将惊骇、难以置信,张嘴欲要说着什么话,血先涌出来,他抓着太子衣衫:“殿……殿下……你怎么能……” 他吐出一口血,身体直愣愣跪了下去。 杨副将不敢上前,生怕跟左部将一个下场。 那些兵士们都看傻眼了,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局。 “报——吴将军已经率军攻上来了。”一个守卫来报。 杨副将迟疑看着太子,太子精神恍恍惚惚,痴痴傻傻,嘴里念叨着:“为什么逼我?不是,我不是……” 后面有猛将追兵,现今太子疯疯傻傻,士气尽失。 所有的人感觉到这其实就是一场闹剧,而他们却尽情尽力粉墨登场。 咸元三十二年秋,太子商决围困南山猎场,发动叛乱,俘虏后宫妃嫔朝臣家眷不知几许,于钟鸣寺兵败被俘,其党羽皆被斩杀,太子被废黜,押入宗正寺,永世不得出。 == 南山山脚下,千军万马扇形排列开,火把光亮将漆黑的夜照得亮如白昼。 咸元帝负手而立,被秋风吹得缭乱的头发几乎白了一半,他面容沉郁而悲伤,浑浊的双目间火把炙热燃烧着,却也烧没了他眼底的期许。 “带上来。”他声音很稳,但带着几丝颤音,嘴唇抖动着。 良久,他才极力的合上颤抖的双唇。 侍卫押着商决走到皇上面前,太子身上黑色铠甲上的血已经干涸,留下斑驳浓厚的血渍,如同古老的铜墙铁壁长满了斑驳的锈滓。 侍卫一放开太子,太子就直愣愣的跪了下去,嘴里支支吾吾念叨着:“不看,本宫是太子,哈哈哈哈……” 皇帝目光紧紧锁定在又哭又笑的太子身上。 良久,他像是接受不了这样痴痴傻傻的太子,吼道:“太子!” 商决突然发疯了似的回吼着:“别喊我,我不是太子,我是商决,商决……都是你呀……” 他站了起来,手指着咸元帝,与他对视着:“是你,都是父皇你,是你们要我当太子,我当不好,你就骂我,朝臣就参我,我衣服一个佩玉歪了,你们就骂我衣冠不整,我策论没有答出来,你们就骂我无能,我骑射不准,你们就骂我没用……我吃饭快了点,你们就骂我不顾仪态,我胖了点,你们就说我毫无仪表,我打死了一两个宫人,你们就说我草菅人命,我惩罚一个小小的世子妃,你们就说我德行有失,还剥夺我监国职务……你们总会骂我,因为我是太子,我要样样都好,我要成为天下做表率,我要成为众兄弟的楷模……我要做很多很多……你们没有人理解我,你们只会骂我无能,你们还觉得我丑我胖,我比不上商容与的丰神俊朗,比不上商执的策论谋略,更不上商玉洲温厚亲和……” “只有……”他眼泪落了下来,“只有娇娇懂我,可你……” 他怒指着皇帝:“你把她活活打死了。” 咸元帝静静看着,良久他才说:“你从出生起,就是太子。欲戴王冠,必受其重。朕想将你培养成一个皇帝……藏娇娇才入宫就发生了多少事,有多少矛头指向你……朕不得不替你铲除隐患!” 商决争辩着:“是,我是太子,你做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我是太子,为了这么一句话,我……” 他拍了拍自己滚圆的腹部:“我将自己逼成了一个球,因为我是太子,我不能出错,我一出错,所有的人都来指责我,我要接受全天下人的监督,我要受尽你的骂……就因为我是太子……你哪怕夸我一句……就一句,就好……” 他精神失常呜呜哭了起来,嘴里念叨着什么,慢慢的蹲了下去。 他浑身都是血污,不怕再脏一点。 商千咸走了上去,伸手,沧桑的手掌摊开,想像一个父亲一般,抚摸一下他。 这个孩子出生时,他别提多高兴。 他在他尚在襁褓之中就将他封为太子,他给他取了一个他觉得最符合帝王的名字——决。 做帝王,就要狠决、果决。 他殷殷期盼,盼望着他能成才,盼望着他能接过这江山社稷,他为他铺了那么多年的路,最后却抵不过一个妓|子的理解。 商千咸手伸到一半,又颤抖着收了回来。 火把暖光中,他的脊背又挺直了。只是那青丝染就的白发,在空中弥乱的飞舞着。 “我不是肥猪,我不是……不要逼我……”太子突然疯癫起来,哈哈哈大笑着,又呜呜呜哭泣着…… “别过来,我不看,走开……”他推搡着空气,像是惧怕着什么。 商千咸心痛不已。 他身边伺候他多年的太监叹了口气:“皇上,太子殿下这几个时辰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痴痴傻傻……这……” 太子不知因何原因,一会儿神志清醒,清醒后什么都记不得,只知道指责皇上逼他,一会儿痴傻,断断续续念叨着乱七八糟的话。 太监一向知道皇上非常疼爱太子,如今怕最是心疼不已吧。 商千咸挥挥手:“带下去吧。” 侍卫走上前来,拉起太子。 太子突然推开侍卫:“走开,别过来,我不看,不准笑,你才是猪,我要杀了你们……” 说着他疯癫去抢侍卫手里的刀刃。 侍卫见状,连忙反剪着商决的手,将商决摁在围场超市阴冷的泥土地面上。 商千咸张嘴伸手要去阻拦,却最后冷淡挥挥手:“将太子殿下带下去。” 他是一个皇帝,不能软弱,这个孩子让他太失望。 侍卫:“是。” 商决被侍卫拖着走了,他疯疯癫癫叫嚷着:“我不看,别过来……我不看,不准笑,我杀了你们……” 突然,他使出全身力气,甩开两个侍卫,拼命的冲向咸元帝。 侍卫以为他要刺杀皇帝,一脚踹在他的后背,他如同南瓜似的在地上滚了一圈,侍卫狠狠压制着他。 商决没有放弃,一只手拼命的向前够着,眼前明黄色龙袍就在那里,近在咫尺,可他什么也抓不到。 就差一点点…… 差一点点就抓到了。 他要继续往前…… 他狠狠咬着牙,拼命的去够那龙袍,却好像如同被压在五指上下的猴子,无论使出多大力气,依然无法挪动半步。 那明黄色龙袍就在面前,他父皇就站在他近在咫尺的地方…… 可他够不着。 谁来帮帮他呀! 太子一口血吐了出来,一股血腥味混着落叶的腐烂味腾的升起。 他没力气了。 他绝望了。 太子的手落了下来,手也松了开来。 有什么东西掉进了草丛里。 商千咸看到太子手里有东西。 他慢慢的蹲了下来,太监早已懂眼色,立刻捡起那东西,递给商千咸。 那是个纸团。 纸团上沾染了许多血渍,纸张起毛泛黑,看得出来拿纸团已经有了些年头。 商千咸慢慢的将纸团打开。 只见纸团上只有一个看似工整,但写的很拙劣歪歪扭扭的字——决。 那是商决三岁时,才开始学字,商千咸教给他写他的名字,教了许多遍后,商决终于学会了,在纸张上写了这么一个字。 商千咸记得,他当时抚摸着商决的头,笑容满面,一脸慈爱:“决儿真厉害。” 他恍惚记起,那是他第一次夸他,也是最后一次。 他喊他决儿,而不是后来冰冷的君臣称呼——太子。 商决目光死死锁定着皇帝。 他双眼泪汪汪,嘴角鲜血直流,肥胖的脸上全是泪珠。 商千咸看着这张纸,泪眼婆娑,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的烛光下,一个父亲温和的教儿子写字。 那孩子写一个,他就点点头,写一个,他就点点头…… 看着如今被押在面前,浑身血污,披头散发的儿子,商千咸突然笑了,慈爱温和,夸赞道;“决儿很好,很……用功,字……字……也……很漂亮。” 他满是细纹的沧桑眼角滑落泪一滴,眼泪顺着微笑的唇角淌过,流到嘴巴里。 太子眼神骤然亮了起来。 他就那样被侍卫拖走了。 雨哗啦啦的落了下来,打湿了商千咸手里的纸张,水珠晕染开,将纸打湿透。 那纸张是二三十年前的,经过岁月的蹉跎,本就不堪一击,现在被雨水一打,瞬间破裂了。 太监为商千咸打着伞:“皇上,进营帐内躲躲雨吧。” 商千咸站了起来,一夕之间仿佛苍老了十多岁:“去宣旨,就说太子痴狂疯癫,行为失德,余生都押进宗正寺,不得再出。” 太监叹息点头:“是。” 皇帝终究还是不希望太子在后世的史书中被称为谋反的乱臣贼子,想要保全太子的性命。 商千咸步履蹒跚的朝着营帐内走着,没走两步,就一口鲜血吐出来。 太监惊恐喊道:“皇上……皇上……传御医,快传御医……” 商千咸挥手制止,厉声问吴将军:“太子为何发疯,为何说‘我不看,别过来,我不是猪,不准笑’,是谁给他看什么,谁在笑他……” 吴将军恭敬道:“根据在场的人说,太子想让那些乞丐侮辱世子妃,后来门被打开了,世子妃浑身是血从里面出来,大喊着太子杀人了,但他们看到的太子躲在案台底下浑身发抖!像是在害怕什么……” 商千咸冷静道:“所以在场只有世子妃一人完好?” 吴将军点点头:“对。微臣想起来了,地上还有一面铜镜。” 商千咸:“铜镜?” 吴将军点点头:“是电母手里的铜镜。” 商千咸嘴唇颤了颤。 太子最害怕照镜子,就连洗漱水都需要用花瓣遮住,他不想看到自己,他最忌讳别人说他胖,最厌恶的字眼就是猪,这些年因为这些字眼,他没少打死人…… 为何会有面镜子,为何太子会发疯? 这一切,怕是跟那个世子妃分不开。 他暗暗咬着牙。 又是这个白毓。 == 营帐内,王妃拿着手绢擦着眼泪:“毓儿,你下次可不能这么莽撞了,你要是真出什么事儿,你让我后半生都要在愧疚中度过吗?” 当时商决是要找她的麻烦,被冉清谷故意将矛头引向自己。 简醉欢不是不通情达理之人,也不是忘恩负义之人,此刻对冉清谷感激有加。 冉清谷微笑着:“母亲,我没事儿,世子送了我一枚戒指,只要转动戒指,就会发出毒针,所以我不会有事的。” 成王安慰着王妃:“好了,不都安全回来了吗?” 王妃想到什么,问:“后来呢,太子为什么会突然发疯?” 冉清谷扯了个谎:“后来太子见我宁死不屈,用毒针杀了两个乞丐,就过来拉我,我害怕,就推了他一把,他撞到那电母的神仙像上,看到了那镜子,然后他就发疯了,说自己不看,还说自己不是猪,之后就拿着利剑砍人了……血溅了我一身,大概是因为那血,他把我当成藏娇娇了……我才活了下来。后来,他看到我就害怕了,说我是鬼,自己吓得躲了起来,还喊着让我不要过去。” 王爷斟酌了下:“毓儿,去跟皇上回话时,将你推了太子,改成推搡间太子自己撞上了那面神像,我了解皇兄,他从来不问缘由,只会在心里判断对错。你若如此说了,他必定认为太子的疯癫跟你有关系。” 冉清谷点了点头:“是。” 商容与揽着冉清谷的肩膀:“别怕,有我们在。” 冉清谷又温顺点头:“是。” 没过一会儿,皇帝身边的大太监让冉清谷去面圣,圣上有话要问。 冉清谷只得跟着那太监出了门。 见到皇上,冉清谷将事先准备好的说辞都按照问答说了。 至于太子的胡言乱语—— 为什么会喊着“我不看,我不是猪,不准笑!”。 是他自己不小心撞上那面神像,自己看到了自己,说自己不看,还念念有词说自己不是猪,还让神像不准笑…… 为什么会躲在案台底下瑟瑟发抖疯疯癫癫喊着别过来? 那是因为他要杀他时,看到他浑身是血,把他当成藏娇娇,毕竟藏娇娇也喜欢打扮得很艳丽……他以为藏娇娇的鬼魂回来了,所以害怕躲了起来! 对答一番后,宗正寺的官员做好笔录就让冉清谷离开了。 冉清谷出来时,正好撞上三皇子。 两人打了个照面,在暗沉的烛火下,互相行了礼。 商玉州喜不自禁:“清谷,你没事实在是太好了,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我怕我连最后一个也失去了……你可是有哪儿伤着了?” 冉清谷笑了笑:“我没有,三皇子不必担心。” 商玉州点点头:“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什么都答应你。” 冉清谷:“太子已经落马了,我的承诺兑现了,他那条命,你随时可以杀,若是你想,我去杀了也可以。” 商玉州一愣。 冉清谷欲言又止道:“我想了很久,我想留在王府。” 商玉州惊诧:“你想留下来陪商容与?你的仇不报了吗?清谷,我们还有很多事没做……” 冉清谷微笑着:“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想做一件我自己想做的事情而已。我们还是跟以前那样联络,我只是想暂时留在王府。” 商玉州痴楞住。 冉清谷从来没有“我想”,只有“我活着要做”。 这是他把冉清谷从那北坡岗上救下来后,冉清谷人生第一次说“我想”。 可是对象不是他。 是商容与。 商容与躲在一处营帐后看着,他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但他想,清谷也许要离开他。 他要走了,去陪他的救命恩人。 他从来没有这么一刻那样妒忌一个人。 他生来就是天之骄子,天底下没有他不敢秒的人,在他的眼里,普天之下皆草逼,只有他举世无双孤芳自赏,每天不是被自己美醒就是被自己聪明醒。 他现在却嫉妒商玉州救了冉清谷的命,嫉妒他陪着他度过了人生最黑暗最难熬的五六年。 第57章 洞房花烛夜 “世子妃,这些衣裳都要拿着送给城外的难民吗?”纯儿将柜子里的衣服拿出来叠好,装进包袱中。 那些衣服很多都是与王府交好的显贵之家送的、王府逢年过节置办的,冉清谷根本穿不过来,因此很多都是新的。 纯儿觉得有点可惜。 冉清谷也帮着整理:“对,我也穿不了这么多,快入冬了,城外还有很多孩子没有过冬的衣服,明儿我去跟王妃说说,将王府名下布庄里闲置的布料拿去城外,施舍给那些孩子……” 纯儿高高兴兴的收拾:“世子妃您可真是人美心善,比满月阁那两个不知道强多少倍。” 冉清谷笑而不语。 他只是半夜突然惊醒,恍然间觉得自己杀人太多,罪孽太深重,有一种想要赎罪的冲动。 他以前从来不会这样想。 以前人命在他眼里就是草芥,谁生谁死,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三皇子曾问过他,问他有没有什么牵挂。 他说他没有。 三皇子温和微笑说,没有也好,牵挂多了,掣肘也就多了,就会想东想西,想些牛鬼蛇神,想些因果报应。只有无牵无挂,才会所向披靡。 现今他很怕自己杀人太多,手染鲜血太多,遭了因果报应。 商容与来到沉鱼阁内,冉清谷房间门并未关上,他老远就看到冉清谷同纯儿一起收拾行李。 呵呵,收拾的可真快,巴不得要离开王府了吗? 他就那样站着,站在秋风中看了好一会儿。 带走的衣物可真多,三皇子可真抠门,连几件好衣服都舍不得给冉清谷置办,还要从王府里扣扣搜搜。 他看了会失落的走出沉鱼阁,心里异常难受。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自己的藏宝库的。 打开藏宝库的门,厚重的石门唰一下打开。 室内澄亮无比,珠光宝气,足足有十几箱子价值连城的珠宝与金条。 这都是他平日东边洗劫一点,西边贪赃一点,弄来了就扔这里。 不想这几年,竟然有这么多,他还以为自己是个清官呢。 他随意拿了两三件价值连城的珠宝塞进一个金色丝质荷包中,这些珠宝虽价值高昂,却也并不是珍稀到举世无双,方便在没钱的时候,去典当周转。 装了两三件之后,他又抓了四五件耳环首饰之类的轻巧珍贵饰品,这些便于携带,若是没钱时,随时可以拿去换些不菲的银两。 装完一袋子珠宝后,他对甲出说:“将纸笔墨取来。” 甲出心下了然,恭敬说道:“是。” 世子舍不得世子妃离开,但又不想让世子妃难过,所以他忍痛放手。 放手之后,本该一拍两散,一别两欢,他又怕世子妃过得不好,才跑来选一些便于典当的珠宝送给世子妃当盘缠,将来以防万一。 他从小就跟着世子。 世子为人霸道张扬不讲情面,他从来不考虑别人的感受,只管自己开不开心。 现如今,他怕是将一生的细心温柔都用在了世子妃身上。 甲出取来纸笔,商容接过,慢吞吞的写下了和离书。 有了这份和离书,冉清谷以后跟三皇子在一起,出出入入,便再也不会受到桎梏,被人戳脊梁骨,说他不守妇道。 这怕是他能为冉清谷做的,最后一件事。 商容与写完和离书后,又重新返回到沉鱼阁。 冉清谷收拾好不用的衣物用品,正带着两个小厮纯儿出门。 出门就撞上商容与,他喊道:“世子。” 商容与抬眼见小厮纯儿手里的行李,眉头微蹙。 三皇子这么穷的吗?让冉清谷带这么多东西走? 冉清谷到底看上他什么? 穷?抠? 他实在想不通。 他挑眉道:“你的眉毛没画好,真是丢了王府的人。” 冉清谷不解:“嗯?” 现今已经是晚上,他只是将这些东西送到后院的马车上,再嘱托府里的管事的送去城外破庙里,分发给那些难民乞丐即可…… 夜色如此浓重,根本不会有人看他眉毛有没有画好,他也只是去后院,去去就回,连府邸都不出,怎么就丢了王府的人? 商容与拽着他:“进来。” 冉清谷被商容与拽着走到了屋里。 纯儿贴心的为他们关上门,微笑着说:“奴才们去廊下等世子妃,世子妃就与世子好好说说话。” 说着,她就让屋外的侍卫小厮们离房门远点。 商容与回到房间里,拿起桌子上摆放的眉墨,抬起冉清谷的下巴,迫使他微抬着头。 商容与就拿着那眉墨一点点描绘着冉清谷眉毛的轮廓。 他其实挺想看他男装的样子。 他从未看过。 也许将来也不会有机会,就算再次看到,冉清谷也只会陪在三皇子身边,同他兵革相向。 商容与描得很细致,也很慢,但冉清谷觉得没必要,毕竟待会儿回来就洗洗睡了。 他说着:“世子,可以了吧,不用描得那样好。” 商容与一时舍不得冉清谷离开,想把时间拖长:“不行,你不能丢了王府的人。” 冉清谷:“不会丢人的,我也就……” 商容与打断他:“你别忘记你世子妃的身份,是王府的脸面,时时刻刻都得保持仪容。” 冉清谷:“……” 他就走出沉鱼阁送个东西而已,怎么就没有保持仪容了? 这人怎么了?又有点不太正常! 时间流逝的很快。 商容与再怎么描得很细致,也有描完的时候,描完眉,他放下眉笔:“好了。” 声音里辨不出悲喜,但总能听出淡淡的失落无措。 冉清谷笑了笑:“多谢世子。” 这眉确实描得很好。 商容与从怀里拿出那一包珠宝放到冉清谷手上:“你带上,以防万一用得着。” 他不知道商玉州具体的筹谋,但商玉州目光瞄准在皇位绝对错不了。 倘若商玉州兵败,那冉清谷就要随着商玉州颠沛流离了。 他十三四岁时跟着他父王去过边城,知道行军的苦,这些珠宝,至少可以让冉清谷吃饱饭。 冉清谷手里沉甸甸的,隔着丝质荷包,他都能感受到手里的那些珠宝价值不菲。 他家也曾是拜相封侯,什么好东西他没见过,但这么多好东西,他还是在尹钟府上看见一回,这是第二回 。 商容与突然将这些珠宝给他,难不成也是为了让他多做善事,洗清一点儿罪孽? 他感激道:“多谢世子,我替……” 商容与恼怒挥手:“不必了,我这是给你的。” 冉清谷定然会将这些珠宝送给三皇子,用来笼络人心,毕竟三皇子太穷了。 想替三皇子感谢他? 呵呵,不需要,不需要那个又穷又抠搜的废物感谢他。 他只是怕冉清谷吃苦。 冉清谷本想替城外那些孩子与难民感谢商容与,却不想商容与如此生气,他一时搞不清状况:“好吧。” 他拿着那袋珠宝,微笑说:“世子晚上早点休息,我还有点事情要办。” 商容与点头。 冉清谷朝着门外走去。 他刚走到门口,打开门,突然被商容与从背后一把抱住:“别走行吗?我舍不得你。” 冉清谷:“??” 他也就出个沉鱼阁去一下后院,交代府里管事的一些事情,连王府都没出,这么短的距离,怎么突然就舍不得? 舍不得,其实可以一起去的啊?也不远,就走两步而已。 商容与把头放在冉清谷的肩膀上,嘴里喃喃道:“清谷,我喜欢你。” 冉清谷怔楞。 这人说过,他不喜欢男子,厌恶断袖的,怎么会突然…… 商容与将冉清谷抱得更紧,勒得冉清谷难受的挣扎了下,他才稍微放松:“你不是早就应该知道我喜欢你吗?” 冉清谷淡淡说:“当时我还是世子妃,可……” 商容与镇定道:“你现在也是世子妃,我一日未将和离书给你,你就还是世子妃。” 冉清谷:“可你亲口说过,说断袖恶心。你怎么会……” 商容与诧异:“我什么时候说过?” 冉清谷:“那日元宵,白毓扮成表哥入京,你看到他同三皇子在一起,还很是反感的告诉我,你觉得他们不正常,断袖很恶心。” 商容与想起来了,他哑然为自己辩解:“不是的,错了,都错了。” 冉清谷:“嗯?” 商容与连忙说:“当日我以为你喜欢你表哥,而你表哥又跟你三皇子眉来眼去,我当时就在想,你表哥欺骗了你的感情,你肯定很伤心,所以当你问我觉得断袖很恶心吗?我想都不想点了头,我以为你被欺骗后也会觉得断袖很恶心,我只是想跟你站在同一战线,我就是想让你开心。我从来不觉得谁恶心,只要不做伤天害理的事情,没有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但我可以因为你违背我平日做人的原则去哄你。” “清谷,我是真的很喜欢你,你入王府的第二天,在那棵梅花树下,我第一次见你,就移不开眼了。你当时穿着一身红色衣衫,明明也不是那般美若天仙,可就是每一处都合我的眼,就好像鼻子、眼睛、嘴巴……所有的,都以我喜欢的样子拼凑到了一起,后来知道你是男子后,我确实有那么一段时间没法面对,之后我就认命了,我喜欢的就是你这个人,跟你是男是女没有关系。因为我觉得你是很特殊的,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个人是那样的特殊,乃至于跟他有关的一切都变得特殊起来……对我来说,你就是这么一个人。” 特殊—— 当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来说很特殊时,那么跟他有关的一切都变得不同了。 因为他,你可以看到不同风景,不同的人,不同的大千世界,不同的滚滚红尘。 商容与咬着冉清谷的耳垂,舌尖拨弄着耳饰,喃喃低语:“所以,别走行吗?” 冉清谷迟疑了一下,缓缓摇头。 他就只是去沉鱼阁外找管事的,将这些东西嘱托好,也就一炷香的时间而已。 商容与喃喃问:“你说过你喜欢我的?喜欢了就不负责了?” 冉清谷:“世子,这跟喜不喜欢没关系呀。” 他也就是去府内找管事的,交代一些事情,怎么就突然扯上喜欢与负责了呢? 商容与气道:“你喜欢我,你就不能走。” 冉清谷:“不然,您跟我一起去?” 商容与镇定道:“不行,我有我的事情。” 他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他要将成家立业分开。 他喜欢冉清谷,但他不能跟他一起去扶三皇子上位,三皇子又穷又抠,扶他上位,自己喝西北风去吗? 冉清谷道:“要不你在这里等我?” 商容与悲伤问:“你真要走?你就这么放不下商玉州?你欠他的救命之恩已经还了,他还想怎么样?” 冉清谷诧异:“三皇子怎么了?” 商容与失落道:“你不是要离开王府去找商玉州吗?你们之前不是商议,太子事了,你就离开我吗?你行李都收拾好了,收拾得还挺多,你果然挺体贴商玉州那个穷鬼。” 冉清谷:“……” 纯儿在门外低声道:“世子妃,奴婢已经将那些不用的衣物用具等交给府里的管事,他们说今夜快到了宵禁,赶不及出城门,只能等明天再送往城外寺庙,给那些孩子,府里的管事怕世子妃白跑一趟,特意叮嘱奴婢回来告诉世子妃,让世子妃与世子好生休息,明日他会亲自来沉鱼阁见世子妃,世子妃有什么交代的,可以明日跟他细细说明白。” 冉清谷说道:“知道了。” 纯儿开心道:“那奴婢就不打扰世子世子妃了,奴婢告退。” 商容与难以置信:“你不是收拾包袱要开溜?” 冉清谷咋舌:“所以我在世子的眼里,就是个走人还要搬走主顾家钱物贪图小便宜的人吗?” 难怪他送他那袋珠宝,是看他太寒酸,所以给点好的,让他防身。 商容与想一巴掌拍死自己,连忙说道:“清谷,你听我跟你解释,我就我……” 冉清谷扭过头来,吻了上去。 商容与呆愣,当场石化。 他乱啃了冉清谷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被冉清谷吻。 他有一种感觉自己在做梦。 “清谷,我现在不是在做梦吧,我没有活在梦里吧。”商容与难以置信。 冉清谷笑了笑,再次吻上去的时候,狠狠咬了一下商容与嘴唇,直到他嘴里有了甜腥味才罢休。 商容与吃痛,皱眉看着冉清谷。 这人可真是记仇,还记着他咬他那些时日。 他含住冉清谷的唇,搂着冉清谷的腰,将人吻得喘不过气来。 商容与将冉清谷打横抱了起来,朝着床榻走去,将人放上床。 床上的人美不胜收。 今夜的烛光很美,夜色很美,窗台上开得正艳丽的两只秋婵娟也很美。 如果不是今夜无月,他甚至要夸赞一句那半弧月光也很美。 商容与弹指打出一枚石子,蜡烛咻的一声灭了,一息寥寥余烟悠扬盘旋而上,弥散在空中。 这个夜格外静谧,将屋子里流泻而出的、色授魂与的细细呢喃声无限拉大…… 第二日醒来时,日上已三竿。 冉清谷睡得迷迷糊糊,意识到窗外天光正盛,突然清醒过来。 商容与悠悠转醒,手从被子底下伸过去,将冉清谷搂进怀里,埋在他的颈间深吸一口气:“香,是我的味道。” 冉清谷艰难撑起身:“世子,这都午时了,我还没去跟王妃请安呢。” 商容与将他禁锢住:“我还没去上早朝呢,我都不怕你怕什么?你受伤了就好好躺着,折腾干什么?你去给母妃请安,总不能走得扭扭捏捏吧,那样母妃会觉得你没有仪容,再说呢,你还能坐?” 冉清谷脸瞬间红了半边天。 他没想到他有一天也能让人不早朝。 更没想到这人平日说些床笫话来,一点儿也不脸红,好像精于此道,但实操真是累人。 可谓是赵括在世,只会纸上谈兵。 商容与轻笑:“所以,乖乖躺着,让人去醉风阁说一声,今天是咱两圆房的第一天,洞房花烛夜呢,多珍贵的日子,我要多温存一会儿,我决定就这样抱着你在床上躺一天。这床单被褥以后都不洗了,里面有你我第一次的味道,我要保留着,做纪念。” 冉清谷无奈道:“您为何不将这床也插香供起来呢?” 商容与点点头:“好主意。就这么办!” 冉清谷:“……” 商容与微笑:“昨夜事后给你擦伤药的手帕也很好,我也要收留起来,你难耐时抓的枕头也不错,保留起来,上面的抓痕不许抚平了……哎,你为什么老是往被子里钻?不憋着难受吗?” 冉清谷面红耳赤:“因为没有地缝可以给我钻。” 商容与轻声笑了。 就算不用去给王妃请安,冉清谷也不能真的躺床上一整天。 他待会儿还要见王府管事的。 在他艰难起来,下床穿上鞋后,他看到了商容与散乱的衣服里夹着一张叠的整整齐齐的信札。 昨夜两人太疯狂,衣服都是扯碎的,因此地上的衣物基本没法再穿了。 那信札既然出现在商容与身上,那么也许是重要的东西。 他艰难蹲下去捡了起来。 只见那信札上龙飞凤舞的写着几个大字——和离书! 商容与本想回个回笼觉,但他又不想错过冉清谷换衣服的时刻。 这还是两人第一次坦诚相待。 他要看他换衣服,昨夜灯都灭了,他只听到声音,还没看过冉清谷身体。 他睁开眼就看到冉清谷拿着那份和离书,那有着朦胧睡意的回笼觉瞬间吓得魂飞魄散。 他从床上弹跳起来,抢过那份和离书,立刻撕得粉碎:“不是,你别误会,我昨天以为你要走,所以我写一份和离书给你,是想着你以后在京都如果要跟三皇子出双入对也方便,你也就不用被别人指责……” 他话还未说完,就被冉清谷抱住。 商容与怔楞半晌,也伸手去抱住冉清谷。 == 宗正寺内,一个当差的提着食盒来到一处偏殿。 里面关押着的是废太子商决。 那当差的将食盒打开,里面饭菜色香味俱全,守卫拿出银针验毒。 确定无毒后,才将当差的放进殿内。 说是殿堂,却也只是一间设施齐全、布置舒适的牢房而已。 商决头发披散,眼窝深陷,眼睑乌青,他坐在写字台前,拼命的在纸张上写着什么。 应该说他并不是在写什么。 那写字台上全是墨,纸上画的乱七八糟的,但他此刻的笔上已经没了墨,而那纸已经被画得不成样子。 他此刻就如同一个机械似的,拿着无墨的笔在画得乱七八糟的纸上画着,嘴里念叨着:“今日的课业没做完,父皇会不开心,朝臣们会参我,我一定要做完。” 当差的走过去,将食物摆满饭桌:“太子,吃饭了。” 那些食物都是御膳房送来的,都是商决平日爱吃的菜。 看来皇帝是真的很爱这个废太子,饶是到了如此境地,还差人好吃的好喝的伺候着他。 除了没有自由,他什么都有。 太子闻到饭菜香,无意识走了过去,走到桌边,抓起饭菜就往嘴里塞,吃得满脸满身都是。 当差的微笑着:“殿下,您吃东西,真的很像猪,猪都是您这么吃东西的。” 商决眼睛转向那当差的,惊慌而茫然。 当差的冷漠嘲笑道:“您都这么胖了,您怎么还吃啊,少吃点吧,少吃点就不胖了,饿着饿着就瘦了。皇上也就更喜欢你了。” 商决眼睛里突然有了星光:“当真?” 当差点点头:“对啊,我娘就很胖,跟个大肥虫似的,她三四天不吃不喝,就瘦了,甭提瘦下来多好看了……就跟商容与一样俊美。” 商决默默放下碗里的鸡腿:“瘦了就好了,瘦了我就是个好太子,父皇也就更喜欢我了,我也能骑马了,我再也不要被群臣责骂酒囊饭袋了……我……” 当差的微笑:“对,只要您瘦了,您依然是太子,那些朝臣还怎么敢鞭策你,二皇子还有什么可以胜过你,皇上会更加疼爱您,因为您是太子啊,您是江山社稷的脸面,您必须瘦。” 商决郑重点头:“对,我是太子,我必须瘦,我是一国的脸面。把这些东西撤下去,我不吃,不吃就好了。” 当差的微笑着收拾东西:“那太子不吃,我就拿走啊。” 他姐姐本是东宫的宫女,还有半年就到了出宫的年龄,全家都在等着她出来,好一家和乐。 他那秀才姐夫等他姐姐等了七八年,只为了他姐姐出宫,有情人终成眷属。 结果,就因为太子忌讳自己肥胖这件事,东宫不许有镜子,也不许有水池,就连早晚洗漱水与洗澡水,都得用花瓣遮盖的严严实实。 而他姐姐给太子送洗漱用品时,那洗脸水上的花瓣没有盖住那盆水,太子怒斥宫女失责,将他姐姐活活打死。 现在,三皇子给了他这个机会报仇。 他怎么能不把握住。 商决这些年打死的宫女太监不计其数,这种人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浪费粮食。 == “哈哈哈,你看呐,他连苹果皮都吃呢。” “啊,他是不是还会吃屎啊。” 一个七岁左右的孩子蹲在地上,他满脸茫然无知,身上锦衣华服没有系好,歪歪扭扭的, 他木讷捡起地上的苹果皮,茫然无措的往嘴里塞,而站着的孩子手里拿着削好的苹果,他咬了一口,将苹果扔到地上吃苹果皮的孩子面前,像逗狗似的:“叫声汪汪汪才能吃……” 那孩子不知道汪汪是什么意思,于是就学着叫了起来:“汪汪汪——” 周围孩子哄堂大笑起来,宫女太监全都投过来鄙夷的目光。 “你们都在干什么?”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走了过来,手里提着剑,脸上布满细微的薄汗,太监宫女全都小心翼翼伺候在左右,生怕稍有不慎就丢了性命。 他贵气自成,丰神俊朗,虽看上去稚嫩,但举手投足间,皆从容不迫,颇有帝王之相,如同他身上那四爪杏黄色衣衫般耀眼。 在他的身边,站着另外一个比他矮半个头的孩子,那孩子不过七八岁,手里执着一把短剑,眉目间恣意从容。 那是他的伴读。 花园里所有人都跪了下去:“参见太子殿下。” 那个被称为太子的孩子说道:“平身吧。”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那几个坏小孩凑了上去,其中一个微笑道:“皇兄,我们在跟四皇弟开玩笑呢,我们在玩一个游戏,输了要吃苹果皮,还要学狗叫……” 另外几个会意,连连点头:“对,对,就是这样的。” 太子眼神锐利:“什么游戏,本宫也来玩玩。” 那几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编不出来。 太子厉声喝道:“现今是早课时间,一个个不上早课,荒废学业,在这里欺负手足?” 那些孩子只好委屈巴巴求饶:“皇兄,我们错了,我们只是觉得好玩而已,以后再也不敢,您别告诉父皇……” 父皇极度宠爱太子,倘若太子去说了,那他们定然少不了一顿责罚。 太子淡淡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下次可不能欺负手足了。” 那些孩子连连谢恩:“是,我们记住了,我们回去上早课了。” 太子同他身边的伴读走了过来,温和半蹲下:“你是皇子,不是宫女太监,怎可让人如此戏弄?” 那个七岁的孩子听不懂,他茫然的捏着手里的苹果皮,裸|露在寒风中的手冻得通红。 他早就到了学课业的年龄,但由于他笨,教学的大学士们不管他。 所以他到现在连大字也不认识。 等到许多年后,他才知道,并不是因为他笨,因为他没有母妃,所有的人都欺负他,就连大学士也狗眼看人低,那些伺候他的宫女太监更是阳奉阴违,所以他四五岁就学会自己穿衣服,因此经常穿得歪歪扭扭。 太子将他身上那被系歪的衣衫扣子重新系了一遍,这才发现,他只有最外面穿着薄薄的秋衣,里面都是夏季衣衫,或许是很冷,被他胡乱套在身上,足足套了二十多件。 太子厉声呵斥宫人道:“将伺候四皇子的宫人全部拖出去乱棍打死,怎可如此怠慢主子。” 接着,他就对他说:“你以后就跟在本宫的身边,跟在本宫的身边,就没人敢欺负你。” 那个七八岁的伴读递给他一个刚削好的大苹果,塞到他的手里,温和咧开嘴笑了:“我也会保护你的,我叫卿逸。” 他捏着那个苹果,咬了一口,声音很低:“我叫商千咸。” 突然,他喂到嘴里的苹果变成了一颗人头,那腐肉被他啃了一口,脑浆混着尸油鲜血往外渗透着。 面前两个孩子全都变了。 一个浑身是血,万箭穿心,他厉声责问他:“为什么?本宫对你还不够好吗?在广袤冰冷的深宫里帮你,照顾你……还让逸儿保护你,你就为了个皇位,如此待本宫?” 另一个提着自己的头颅,呵斥道:“所有的人都背叛你,只有我相信你,全天下都站在你的对立面,只有我为你守到最后一刻,只要你说的,我都行,你为什么欺骗我,我帮你守河山固疆土退外敌,你就是如此报答我的?” 在他们的身后,站着万千厉鬼,个个浑身血污…… 他吓得扔掉头颅,俯首间,自己脚下万千尸骸,他跌跌撞撞的朝着身后跑去:“不,逸儿,皇兄……我也不想的,我也没办法……别过来,别找我……” 他无论怎么跑,都能看到那两个人,他们质问着他,追着他…… 商千咸跑得累了,跑不动了,他捡起地上的剑愤怒朝着两人挥过去:“都是你们逼我的,皇兄,如果不是你母后,我也不会这样,如果我不杀了你,你一定会杀了我,你们都会杀了我……逸儿你忠于我不过是因为皇兄的嘱托,你要杀了我,我只能先杀了你……别过来……” “皇上,皇上——”养心殿里值夜的太监见商千咸噩梦连连,小心翼翼在床边喊着。 “别过来,逸儿,你要杀了我,我也不想的!”商千咸突然惊叫一声,从床上惊弹而起,抽出床边的配剑,一剑刺向那小太监,鲜血刹那间溅了商千咸一身。 轰隆隆—— 惊雷炸开,商千咸阴狠面容刹那间被照得异常明晰,鲜血混着冷汗顺着下巴往下滴,他满眼恐慌、害怕、狠决。 那小太监被吓得来不及尖叫就吐出一口血。 他心口的利剑贯穿他胸膛,剑尖往下滴着血。 侍卫们听到声音,连忙进来了,屋子里的烛火被点燃,亮堂堂的一片。 商千咸立刻回过神来,松开手。 伺候皇帝的老太监也进来了,看到如此情景,说道:“快将尸体抬下去,打一盆清水来,皇上要洗漱。” 宫人们连忙领命。 商千咸推开搀扶他的老太监,径直走到一处柜子旁,打开柜子,从里面取出一个雕花檀木盒。 他打开盒子,里面放着碎裂的珊瑚玉。 这曾是他赏给卿逸的,他最初登上皇位时,江山不稳,内忧外患。卿逸站在他的身边,神色坚定认真道:“皇上不要怕,逸儿会一直陪着你!” 当时,全天下都站在他的对立面,所有的人都说他篡改圣旨,谋权篡位,只有逸儿一直相信他,站在他的身边,陪着他…… 最后,他却杀了他。 他抚摸这些碎玉,这是他唯一送给逸儿的东西,逸儿死后,他无法面对,就将这东西赏赐给太子,后来又被白毓给摔碎了。 他命人将碎片收集回来,一直放在这个盒子里。 他颤抖抚摸着那珊瑚玉碎片:“逸儿,不是朕要杀你,是逼不得已,朕不能等着你来杀我!” 卿逸,白毓! 他突然惊觉。 他一直觉得自己见过白毓,那眉眼很熟悉,但就是想不起来。 仔细想想,白毓眉眼很像逸儿,只不过逸儿温和、眉目流转间,全是人生得意的风流,而白毓更多的是死气沉沉、毫无生气。 这两人一定有着什么联系。 他一定要查清楚。 宫人匆匆走了进来:“皇……皇上……” 商千咸厉声问:“何事?” 宫人扑通一声跪下,哭道:“太子……太子……殁了,刚从宗正寺传来消息,太子四天前突然不吃不喝,后来强行喂他,他才吃了点东西,但事后全都吐了出来,再后来,他将食物藏在床底下……今夜子时他突然不行了,御医去时,已经来不及了,他已经活活饿死了。” “噗——”商千咸一口鲜血吐了出来,手里的盒子仿佛有着千斤重,哒一声掉在地上,里面的珊瑚玉碎片摔得满地都是,映照着窗外的雷电烛火,异常艳丽无比。 他冲出屋子,跑到大雨中,指着电闪雷鸣的天空质问:“是报应吗?为何不报应在朕的身上?” 一声惊雷在耳边炸开,轰隆隆,震耳欲聋。 商千咸又一连吐出一口血,几欲昏厥,摇摇欲坠,身后的太监眼疾手快扶住他:“皇上,您保重龙体啊。” 他颤抖着双手,怒吼:“命三司审理此案,一定要找出谋害太子的凶手。” 宫人:“是。” 咸元三十二年秋,废太子商决薨。 废太子商决是史上唯一一个被活活饿死的太子,帝痛念爱子病逝,大病数日,不能临朝,责令全朝上下为太子守丧七日,举国痛哀! 第58章 他就多爱他一点 三司又分小三司与大三司。 各地的冤假错案是由小三司会审,小三司分别是御史台御史,刑部给事中,中书舍人。 而案件达到一定影响力,案件牵扯范围甚广,一般由大三司参与,大三司是大理寺卿,刑部尚书,御史台中丞。 皇室宗亲案一般都是宗正寺审理,如今太子不明不白死了,全宗正寺上下难逃彻查。 如今三司会审,皇上的意思很明确,一定要将这个案件翻个底朝天,也要将谋害太子的凶手找出来。 因此负责审理的是大三司。 商容与这几日忙得前后脚不占地,但他正值年少,春风得意,因此还算招架得住。 他每天四更天就要起来去宗正寺,每次醒来后,他都想办法弄弄冉清谷,将冉清谷弄得腰软声酥,他才心满意足的提上裤子走人。 走人前还假惺惺的说:“你躺着,醒这么早干什么?你又没事干,多睡会,不要被我影响。” 冉清谷每天早上被弄醒,再睡就是回笼觉。 回笼觉一旦睡着就容易沉迷,一觉能睡到日上三竿,因此,冉清谷好几次给王妃请安都在中午。 几天后,冉清谷终于受不了,征询意见似的请求道:“世子,你能不能晚上一次性,第二天早上就默默的走?” 不要打扰他睡觉。 商容与:“好吧,谁让我这么喜欢你呢。” 于是接下来几天,商容与折腾冉清谷到天亮,冉清谷也不知道商容与哪儿来这么多精力。 到了第五天,商容与照旧折腾完冉清谷,准备提裤子走人。 冉清谷不比寻常人,他的身体经不起折腾,就像个已经碎裂再次拼凑到一起的花瓶,所以商容与时时刻刻把握着分寸。 他走之前舔了舔冉清谷脖子上的汗,握着冉清谷的手腕,看着手腕筋脉断裂处伤疤心疼不已。 他不知道十二岁的冉清谷是靠着怎样的毅力活下来的。 那个留下这道疤的人,必须死。 到了宗正寺,他将全宗正寺上下犯人都提了出来。 刑部记载的文书,他看都没看,直接重新审理。 他坐在宗正寺审理堂前,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将疑犯海长青带上来。”宗正寺少卿海长青被带了上来。 商容与睥了眼海长青:“太子入宗正寺那日,房间是海大人为太子挑选的,也是海大人差遣侍卫守在太子房间门外保护太子安全,那饭菜放置在床底三四天必然有味道,是你的侍卫不想闻到,还是压根没闻到,再有者,为何太子入宗正寺前两天都能好好吃饭,之后却突然不吃不喝,可有人跟他说过什么?海长青,念你我是同僚,你同我大哥商容雀又是同窗,若是如实交代,本世子或许会让你好受点。” 海长青是二皇子的人,这些年为二皇子走狗没少干坏事。 卿家当日被判谋反案时,海长青还只是一个刑部的小文书,没少上折子参卿逸。 后来卿家被灭门后,海长青因二皇子提携,连升三级,直接成了宗正寺少卿。 现今太子一死,朝堂上同二皇子有宿怨的朝臣、太子余党,将怨气全都发泄在海长青身上,参他的折子跟雪花似的。 海长青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世子,下官不曾做过的事情,您让我如何认?怎么认?” 商容与微笑:“看来海大人是不准备招了,陆大人,上刑。” 海长青气得面红耳赤:“世子,你敢,你这是屈打成招,我要面圣。” 陆云深记录文案记录好好的,突然听到上刑,脸色红一阵白一阵。 且不说目前所有证据,只能说明海长青为太子准备了房间,安排了护卫,并没法确定海长青确有谋害太子的嫌疑。 人物动机没有,作案手法没有,甚至连作案过程都是空白。 就算这一切都有,皇上命令三司会审,那么也得等到刑部侍郎与御史台中丞来了之后,再用刑,如果堂而皇之的上刑,海长青随时能去皇帝面前告商容与屈打成招、以权谋私、铲除异己。 陆云深连忙走到商容与面前,小声嘀咕:“容与,这不是大理寺。” 商容与挑眉:“是你傻,还是我傻?我当然知道这里不是大理寺。” 陆云深再次小声嘀咕:“如今只是问案过程,我们没有十足证据证明他就是凶手,就算是有证据,那也得三司来了之后,才能用刑。” 商容与淡淡点头:“有道理。” 陆云深拍了拍商容与肩膀安慰:“我知道二皇子害世子妃流产,你想公报私仇,但得沉住气,报仇不在这一时。” 商容与笑了笑:“没事,大理寺多的是能将人折磨得死去活来却毫无伤口的刑法,来人,上笑刑。” 笑刑是将人捆束在椅子上,在脚底涂满蜂蜜、果糖,牵来一只狗,让它舔犯人的脚心,舔干净了之后,又会再涂上一层,狗不断的舔,直到犯人奇痒无比,笑得窒息,最后因缺氧而死。 笑刑虽没有用刑,但比用刑更能让犯人痛苦难受,一般意志力坚强的人,不到半个时辰就招任了。 陆云深算是看明白了。 商容与就是要弄死海长青。 这时,刑部尚书与御史台中丞步履匆匆走了进来,见到商容与后,像模像样的行了个礼:“世子。” 商容与微微点头:“两位大人来此所为何事?” 刑部尚书与御史台中丞两人互相看了眼。 来这里还能干什么? 当然是查案啊。 商容与抬下巴指着海长青:“此人冥顽不灵,本世子正准备用点手段呢,两位大人要不要先回避?” 刑部尚书疑惑问:“世子可是查出来点什么?” 商容与笑得神秘:“怎么?跑我这里来套话呢?查出来什么,也是我大理寺查的,跟大人您有什么关系?我商容与活了十八年,还从没有谁敢在我的手里抢功劳。” 御史台打着哈哈:“大家都是同僚,都为了一个案子,怎么能是抢功劳呢。再说了,皇上命令我们三司会审,我们得一起尽心尽力为皇上办案不是?” 商容与微笑着:“既然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我就明说了吧,皇上让我们三司会审,我们三平日里交情也不怎么样,这一起干事儿,总会为了那么点功劳争争抢抢,未免伤了和气,我们三分开审理,到最后各自审理完,资源共享,按照审理出的信息来决定功劳的大小,两位大人觉得怎么样?” 陆云深咋舌。 三司会审,还能分开审理? 这他娘的怕是大溯史上第一次分开的三司会审。 一旦这两人点头,那么就上了商容与的贼船了。 到时候商容与可以直接对海长青用任何刑法,毕竟他们是分开审理的,那他就代表着三司。商容与见两人面露难色,冷笑道:“两位大人可是怕我这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头?尚书大人以前不总是指责我手段狠辣,就会用刑,一点儿审案技巧也没有吗?你如今可是怕了?” 刑部尚书脸色沉下来,抚摸了下胡须:“老夫怕什么?” 商容与嘲讽道:“怕我这个混子审案比你厉害,砸了你的招牌。” 刑部尚书气急:“你……” 刑部侍郎余条小声附耳:“大人,答应了对我们没有坏处,先让商容与审理,以大理寺的手段,必然会用刑,到时候海长青招认了,到了我们手里,他还会藏着掖着吗?他都已经招认一次了,还怕招认二次?更何况,海长青在朝中有些势力,万一他落马了,乱咬了一些人,那些人该恨的应该是商容与,是商容与对他用重刑的,与我们何干?大不了我们少拿点功劳,明哲保身最要紧。” 刑部尚书狐疑:“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商容与关系好?整日称兄道弟的。” 余条连连告饶:“大人,这您就可冤枉我了,我布衣出身,一介寒门,哪有资格跟高高在上的王世子称兄道弟,只不过平日里确实厮混到一处,我也是被逼无奈啊,他是王世子,我巴结他以保仕途顺遂而已。而且今日三司会审牵扯到我的饭碗,我怎么敢掉以轻心,我有今日的官职不容易,为了科考,我奶奶病逝我都没有守孝,大人,您觉得我会拿着我的前途开玩笑吗?” 尚书大人有所动容。 余条本是西南一处山里耕户家的孩子,无父无母,只有一个奶奶,与其相依为命。 这样的出生,本是下九流,一辈子与仕途无望。 但他硬生生靠着自己的本事得到乡绅的推荐,入了学堂,后来又因文采出众,被惜才的州官以寒门学子的身份推荐到国子学。 国子学分两部分,一部分是寒门,一部分是官宦子弟,在那里,他认识了陆云深、姚望与商容与。 他的年龄比商容与大了十岁不止,盖因家境贫寒,启蒙晚了,又辗转几次。 后来他科考时,他唯一的奶奶病逝,传信传到考场外,他没有立即回去守灵戴孝,而是考完之后再回去。 他本该是那年的状元,但因得知至亲死讯,没有立即回去守灵,而是继续科考,被视为不孝。 不孝既为大罪,他被礼部那些家伙判为终身不得科举入仕。 后来还是商容与、姚望、陆云深等几个官宦子弟带着人将礼部堵住,围得水泄不通,闹到了殿前。 成王很宠爱世子,陆大人听闻爱子陆云深的话,很是惜才,两人保举,皇上才答应亲自殿试这位大才子,余条也不负厚望,殿试完,文采出众到惊艳了半个朝堂,圣上这才让他出仕。 他能出仕,确实不容易。 刑部尚书相信,所有的人都敢拿仕途来赌,余条不会。 余条看向商容与。 他不知道商容与要干什么,但他能帮商容与的,也就这了。 商容与见刑部尚书有所动摇,微笑蛊惑:“再说了,我们一起审理,少不了要每天都来回跑,这些天,大人您跑得不累吗?倘若我们分开审理,当大人你们审理时,我就可以回去休息两天,这样轮着来,每个人都有两天休息时间,何乐而不为呢?” 刑部尚书想了想,确实如此,他问御史台中丞:“御史台大人的意见如何?” 御史台中丞是个古板的老头,面露难色。 三司会审就没有分开审的先例,倘若要打破这个先例得先请奏皇上,但如今皇上病重,他若是去,少不了被一顿责骂。 更何况,皇上倘若要分开审,大可以找刑部或者大理寺来调查审问此案,还用得着让三司会审吗? 商容与了然道:“不然想个折中的法子,我们前三天分开,第四天一起审问,然后各自交出审问的结果,日后跟着这个审问结果去皇伯伯那里请功领赏,两位大人可有意见?” 御史台中丞瞥了商容与一眼,点头:“如此倒也可行。” 说白了,就是商容与怕他与同刑部尚书抢了功劳。 他年轻那会儿也是如此的年轻气盛,做事争强好胜,谁都有过年轻,他理解。 刑部尚书点点头:“就这么办吧。” 商容与作揖行礼:“那今日是我先来的,我先审问,明早就移交给尚书大人,如何?” 刑部尚书点点头:“好。” 送走了两位大人,商容与回到审讯堂的椅子上,展开衣袍坐下:“将笑刑撤下去,给本世子大刑伺候。” 如今他们分开审理,那他一人就代表着三司。 他想如何审理就如何审理。 商容与轻蔑笑道:“海长青,我劝你早点招认,免得吃苦头。” 海长青怒喝斥道:“你让我招认什么?我什么都没做,如何招认?” 商容与扬眉:“啧啧啧,看你一副聪明绝顶的样子,头上的毛都没了几根,怎么会问如此愚蠢的问题。” 海长青怒道:“你什么意思?” 商容与站起身,走了下来,边走边道:“我是让你招认谋害太子吗?我是让你招认,究竟是谁指使你谋害太子?” 陆云深听完,心头一惊。 商容与这是直接拿二皇子开刀啊。 看来世子妃失去孩子这件事对他的打击太大了。 海长青心中大骇,商容与不仅给他定了罪,甚至还逼他乱咬人。 商容与蹲下,与他对视着:“你是聪明人,说点聪明话,别犯蠢,我这人最不爱同蠢货打交道,我一般直接把蠢货打死。” 海长青:“你这是屈打成招,逼我诬陷忠良,商容与,你这贼人想借此铲除异己,你休想。” 商容与轻声道:“怎么?愤怒?害怕?想打我?你们之前审理定北侯案不也如此?” 海长青脸色一窒,难以置信看向商容与:“你……” 当年参与定北侯案与参与屠杀定北侯全家的人,都相继死于非命,死状凄惨无比,二皇子一直捉不到凶手,这事弄得人心惶惶,都以为是鬼魅…… 商容与同定北侯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说出这样的话?是有意说出来的,还是无意间讽刺他的? 难不成那些人都是他弄死的?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成王跟定北侯一点交情也无。 见海长青吓得脸色发白,商容与噗嗤一声笑了:“别介意,我随口说说。我劝你,还是早点招认吧,你招不招又有什么关系?你一落马,就算你没有供出谁,那么在皇上眼里,这事跟二皇子能脱得干净吗?” 海长青“呸”了一声:“商容与,你休想诱哄我,我什么都没做,我是被冤枉的,我要见皇上!” 商容与急忙闪开,那口水没吐到他的身上。 他摇摇头,用烂泥扶不上墙的眼神睥了海长青一眼:“粗鲁,竟然随地吐口水,既然你不跟我废话,我也懒得跟你废话了,来人,海大人平日最爱养狗,那么就让海大人学学狗是怎么爬的吧,他爬一步,就敲断他一根骨头,他若不爬,那就敲断他两根骨头。” 海长青震惊。 这话似曾相识。 当日卿家灭满门时,他提出让卿家子弟爬,爬一步敲断一根,不爬就敲断两根。 这人真的跟定北侯没有关系吗? 陆云深拉住商容与:“你这是审案吗?你这是要他的命啊。” 商容与笑了:“混世魔王不就这样吗?扒人皮抽人骨,这才符合我的作风,我要敢于做自我。” 他转而厉声呵斥侍卫:“愣着干什么,等本世子亲自动手吗?” 侍卫面面相觑,拱手道:“是。” 没过一会儿,整个审问堂惨叫声连连,血渍溅得到处都是,地上蜿蜒着血迹,海长青在血泊里爬着,宛若才出粪坑离开了滋养的蛆虫。 陆云深见海长青昏厥过去,说道:“容与,要不下次再审问?你总不能把人打死吧?” 商容与将一纸文书扔给陆云深:“泼醒,让他签字画押,倘若他不画押,那么就继续敲,骨头敲完了,就将他的皮肉一寸一寸的活剐下来。” 陆云深展开文书:“你没有牵扯到二皇子?” 文书上写着海长青曾被太子贬斥而心生怨念,诱惑疯太子不吃不喝,使其活活饿死。 商容与笑而不语。 如今太子已死,皇上唯一的指望就是二皇子,他不会让二皇子有事,所以他又何必多此一举。 更何况,倘若他此刻迫不及待拉二皇子下水,只能让皇上觉得这是有人故意针对二皇子。 但他如果让海长青招供自己,那么在皇上眼里该如何呢? 二皇子究竟有没有杀害太子都无所谓,他要的是皇上猜忌二皇子有没有杀害? 日积月累的猜忌只会让父子变君臣、君臣变仇人。 这在皇家屡见不鲜。 “世子,世子妃来了。”一个守卫匆匆来报,面露喜色,“来给您送鸡汤了,她说今日府里得了几只上好的乌鸡,熬了汤,特意给您送来。” 大理寺几位官员面面相觑。 看来世子这段时日没吹牛,世子妃还真离不开世子。 别待会儿又要世子哄她睡觉,这宗正寺可不是大理寺,没有哄她的地方。 说话间,冉清谷已经走了进来,手里提着饭盒。 姚望连忙拦住:“世子妃,别进来,这里面地上都是血,才用刑,怕吓到您。” 冉清谷已经走到门口了,他看到海长青浑身是血趴在地上,十指全都折了几个角度,浑身上下血肉模糊,地上全是拖拽出来的血痕。 他跨了进去:“没事,太子在佛堂突然发疯,杀了许多乞丐,我九死一生回来,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商容与连忙站起身来握住冉清谷的手,温柔道:“怎么穿得这样薄,来的路上冷不冷?” 冉清谷摇摇头。 陆云深建议道:“容与,你该不会要在这里喝鲜美的鸡汤吧?” 满屋子的浓厚的血腥味,也能喝得下去? 商容与温柔看冉清谷:“你等我审理完再出去喝鸡汤?” 冉清谷点点头:“那我陪你。” 商容与揽着冉清谷的肩膀:“好。” 陆云深吩咐:“给世子妃搬一把椅子过来。” 侍卫正要出去,就听到商容与说道:“不用了,椅子太硬。” 他话音未落,就将冉清谷搂在怀里,让冉清谷坐在他的腿上。 众人皆无语,人与人就是不一样。 有些人,一旦忙起来,连饭都吃不上,有些人,再忙,也能处处温柔乡。 冉清谷看向地上的海长青,柔声冷漠问:“世子在审问犯人?” 商容与:“对,来人,将他泼醒。” 冉清谷靠在商容与怀里,建议道:“我听闻辣椒水最能让犯人痛苦不堪?何不用辣椒水试试?” 他看到这人,忽然想起那些躺在床上随时喝不到下一碗药的时光。 他抚摸着手腕上的筋脉断处,异常平静。 他曾经以为自己会恨,杀了那么多人后,他依然像个没有感情的木头。 所以他不会恨,也不会开心喜悦。 唯独那么点情绪,还是商容与带给他的。 所以地上那人于他而言,不过是他要除掉的五百个蝼蚁中的一个,他杀他,也只为北坡岗上被虐杀的卿家子弟报仇而已。 此言一出,满座惊骇。 这种残忍手段一般用来对付敌国细作,何时用来对付过案犯? 世子妃看着温和良善,怎么说出来的话,如此残忍? 众人正要等商容与拒绝,却不想商容与答应了:“好,去拿一盆辣椒水来。” 冉清谷微笑:“何不用烧开的?” 众人:“……” 世子妃笑得很美,如此美貌的外表,怎会想到如此毒辣的手段? 这对夫妇果然不能惹,很是般配,一个狠,一个毒。 商容与揽着冉清谷,细心温柔:“可以,你说怎么做就怎么做,只要你能开心。” 冉清谷眼里没有恨,他只有骨子里带来的狠。 这人狠起来,手段残忍、令人害怕。 可就这么一个人。 他是那样的心疼。 冉清谷曾经说过,他羡慕他,他如果要做人,就要做他那样的。 他不想冉清谷做别人,他只想冉清谷做自己。 至少要学会爱自己。 他不知道怎么让冉清谷学会接纳这个世界,学会爱自己,所以他就多爱他一点。 众人皆惊诧不已。 幸好世子不是皇帝,不然大溯怕是要亡了。 第59章 吾乃定北侯幼子卿谷 海长青到刑部时都已经不叫人了。 全身皮肉烫的白花花的,因伤口被浇过热辣椒油而肿胀外翻,皮下组织充斥着血,因此皮肤白里透红。 他整个人膨胀了四五圈,皮肉极致肿着,仿佛血肉迫不及待的撑破皮而涌出来似的。 刑部平日里审案用重刑的也不少,但像这般,重到把人不当人的,还是头一遭见。 众人见此,纷纷跑到一旁墙脚呕吐。 就连刑部审问官也不敢抬眼看海长青,仿佛看一眼,就会做噩梦似的。 这个混子商容与,果然暴戾成性,折磨人来,手段残忍到令人惊骇。 大概是海长青太痛苦了,急于求死,因此直接招认自己谋害太子。 其实他知道,他招不招已经无所谓了,商容与逼着他亲手画押,如今他没有翻案的可能,与其继续受苦,还不如将所有的罪揽过来。只要不牵连到二皇子,他的全族就还算安全。现在对他而言,早点死就早点解脱。 刑部拿到招认书,命人好好看着海长青,生怕人死在刑部,到时候说不清楚。 到了第三天早上,刑部将海长青交接给御史台,御史台才将人带到审问堂,海长青就咽气了。 刑部尚书推脱责任道:“他到刑部就不行了,这可不关我的事儿。” 他做刑部尚书十几栽,手上重刑者不计其数,头一遭见到如此残忍用刑的。 御史台中丞眉头紧皱,现在人死在他的手上,他怕是一时半会说不清楚。 商容与进门时就看到这两人脸色沉郁,在一起嘀嘀咕咕。 他将海长青的招认书递给御史台中丞说道:“早上收到消息,海长青一大早就咽气了。他在大理寺与刑部都已经认罪,现在人死了,大人也审无可审,这招认书,大人细细看看,倘若大人无意见,就在三司会审的案书上签个字,功劳我们三部均分。” 御史台中丞与刑部尚书这才后知后觉上当了。 功劳你大爷的功劳,这是拉他们两个人帮他背锅。 商容与就是要以权谋私弄死海长青,现今他们已经被他拖下水,若说用刑,商容与虽用刑最重,但刑部也用了点刑,所以刑部脱不掉,现在人又死在御史台中丞手里,御史台就算有九张嘴也说不清。 倘若他们去禀告皇上事情原委,这个节骨眼上,轻则罢官,重则会丢了性命。 他们或多或少有无法逃掉的嫌疑,现今只能被商容与牵着鼻子走。 更何况这个案子,里面有什么样的牛鬼蛇神他们都不知道,拖一个人出来早点结案,大家都爽快。这个海长青这些年没少使用手段谋害朝中忠良,如今也算死得其所。 想了想,御史中丞与刑部尚书签了字。 商容与笑了笑:“文书一式三份,倘若两位大人无意间,那就由御史台大人重新拟定折子,递交给皇上,这个案件,算是结了。” 御史台点点头:“如此倒也可行。” 出宗正寺时,商容与心情大好。 皇帝让三司会审,就是怕其中一方以权谋私,御史台中丞是个老顽固,而刑部尚书又是个油盐不进的,再配上他这个混世魔王,三个人谁都不是省油的灯,会形成互相制衡、互相制肘之势。因此谁也没法在这个案件中徇私,乱咬朝臣,排除异己。 皇上既然让三司会审,就是为了利用三司这点,找出谋害太子的凶手。 那么三司出的最终结果,皇上一定会信的。 海长青认罪,必然会牵扯到二皇子。 就算皇上不信三司,那么再见二皇子时,必然也会生嫌隙。 皇上疑心病如此重,二皇子做没做过又怎样?只要皇上疑他,他没做过,也得是做过。 宗正寺外的台阶异常多,商容与一步步拾级而下,走到最后一处台阶时,撞上了二皇子商执。 商执抬眼,目光沉郁对上商容与视线:“听说世子这几日很是辛劳,每日卯时不到就来宗正寺审案,子时才回王府。世子向来散漫洒脱,怎么就对这个案子这么上心呢?” 商容与微笑:“可不得上心吗?怕有人比我先下手啊,怎么着,三皇子现在才到宗正寺打点吗?会不会太晚了?那个海长青油泼辣子烩人肉,都已经凉透了,你要早来一点,还能赶上一口热乎的。” 商执听到“油泼辣子烩人肉”异常惊诧,冷厉质问商容与:“你到底要干什么?” 商容与平日里手段确实不怎么高明,但也直接是断手断脚,抽人骨扒人皮。用刑跟他人一样霸道,毫不拖泥带水。 何时想过用这么残忍的手段去杀害一个朝廷命官,将其慢慢折磨而死。 更何况,商容与与海长青无冤无仇,何至于如此? 这种手段只会让他想起一个人。 那个尚未被捉住的卿家余孽。 商容与“嗤”一声笑出声:“如此聪明的人,问如此愚蠢的问题。二皇子,您听过先撩者贱吗?是你先动了我的人,如果不是你,我的世子妃……” 商执争辩道:“世子妃流产跟本殿没有关系,她那日本来就虚,这笔账也要算到本殿的头上吗?” 商容与冷嘲道:“有没有关系,二皇子心知肚明。若不是你刻意针对为难我的世子妃,他也不会流产。” 商执冷冷道:“这么说,世子一定要与本殿对着干了?” 商容与:“说得我两像并肩作战过似的。” 商容与笑了笑,摇着头走远了。 商执回头,冷眼看着商容与的背影。 现在最棘手的怕不是卿家那余孽,而是商容与了。 现今太子已死,他是唯一的储君人选,父皇只会选择他,这个节骨眼上万万不可生意外。 所以,商容与必须除掉。 司徒枫走了过来:“殿下,海长青已死,我们还进去吗?” 商执:“进不进去都没有意义,商容与不是省油的灯,海长青若死了,代表他已经拿到了口供,要让御史台中丞那老顽固改口供,想都别想。” 司徒枫焦急道:“可海长青倘若认罪画押,在皇上眼里,殿下必然洗不干净,那殿下岂不是太冤枉?商容与此举,实在是太过险恶。” 商执轻声笑道:“那就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这个时候,千万不能动摇父皇对本殿的决心。” 司徒枫不解。 商执:“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们给了刘贤妃这么多好处,她也该是时候拿出点诚意了。” == 太子下葬入皇陵那日,是冬至日,天气阴沉沉的,飘起鹅毛大雪。 纯儿一大早就将衣衫送了过来,里衣是厚实的冬衣棉褙,外衣却是一件很薄的白色孝衣。 今日不宜点妆,因此他只是粗略拿着珠墨点缀了下,让自己看起来更有气色。 冉清谷有时觉得命运真可笑。 他全家惨死,他都没有为他父兄母嫂戴过孝,现今作为刽子手,却为死者戴上白色簪花,着上素白孝衣,还要去他坟头前吊唁。 商容与小心翼翼将白色簪花插在冉清谷头上,微笑:“真好看。” 纯儿暗惊。 第一次见有人将簪花直接插在脑门上方,世子的审美还真是一言难尽。 冉清谷取了下来:“别闹,误了时辰,你我都担待不起,王爷不在,你好歹是一家之主,有点正经的样子。” 成王冬至前带兵去镇压南方一带匪患之乱,现今没有赶回京都,所以成王府只能由商容与出面,带领着全府上下,前往皇陵,吊唁太子。 而这个一家之主显然不把国丧当回事儿。 商容与握住冉清谷的手,微笑道:“我哪儿不正经?齐家治国平天下,第一要义可不是齐家吗?你手怎么这么冷?” 他摸到冉清谷双手冰凉,责问纯儿:“不是说让世子妃多穿些冬衣吗?怎么现在他这般冷?” 纯儿连忙道:“世子,奴婢也不知道,世子妃穿了足足六七件冬衣呢。” 冉清谷微笑:“世子,我没事,我一到冬天就特别怕冷。好在太子入皇陵时间不长,我们很快就会回来。” 他曾在一场大雪中损坏了身体,身体骨头筋脉都断裂过,因此一到冬季或潮湿天气,他身上的每一处骨头都隐隐作痛。 太子入殓经钦天监观测,最佳吉时是末时,所以他们也只是去皇陵两三个时辰而已。 商容与从桌子上拿起一件披风,给冉清谷披上:“等到了皇陵再取下,外面很冷。” 冉清谷点了点头。 王府门口停了三四辆马车,雪纷纷下,天寒地冻。 商翩风抱着手臂愤怒踹了马车车辙,不耐烦吼道:“真是毫无体统,平日为了睡懒觉不去上早朝也就罢了,父王为他兜着,现今父王去剿灭匪患,他倒好,溺死在温柔乡里了,万一吊唁太子出了差池,皇上怪罪下来,他担待的起吗?别到时候连累了我们大家,连累了父王……” 他搞不懂,为什么父王要宠溺这么一个不务正业的纨绔? 明明他比商容与上进,也比商容与孝顺懂事。 二嫂苏喜白眼直翻:“可别说了,人家是嫡子,我们这庶出哪儿比得上啊,这大雪天的,全王府等他们夫妻两,还不晓得这两人起床了没?” 简醉欢脸色一沉:“你们若等不了,可以先去吊唁,谁也没有拦住你们的路。” 刘雪月皮笑肉不笑:“小孩子口无遮拦的,王妃何必生气呢?” 如今王爷不在,世子便是一家之主,倘若一家之主未到场,她们这一系庶出先去了,岂不是让京都的官宦人家笑掉大牙? 简醉欢淡淡道:“侧妃,你嫁给王爷也有数年,你出生自名门望族,也该知晓嫡庶尊卑,既然是庶出,就该恪守本分,若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口无遮拦,这到底是无心呢,还是有心呢?” 刘雪月被三两句话说得面红耳赤,只得点头:“王妃教训的是!” “母亲,你又没有错,她凭什么教训你。”商翩风将刘雪月护在身后,挑衅道,“王妃,我又没有说错,世子确实冥顽不堪,如此时日,所有的人都在等他,他却溺在温柔乡中,您不应该教训我的母亲,而是应该好好教育一下世子,别让他再害我们王府出事。” “二哥,你是去吊唁太子呢?还是赶着去当孝子呢?”商容与牵着冉清谷的手走过来。 商翩风怒指商容与:“你……” 商容与眼神锐利瞪着商翩风:“你怎么比死了亲爹还着急?真以为给太子当孝子,你就是皇长孙?” 商翩风被瞪得心发慌,又被商容与一番话气得面红耳赤。 这个混账东西向来没大没小、离经叛道,说出的话更是不堪入耳。 他真不知这么个东西,父王为何把他视若珍宝? 冉清谷捏了捏商容与的手。 商容与回头看了眼冉清谷,拍了拍冉清谷的手背,示意自己明白了。 冉清谷是在告诉他,他二哥不对劲。 平日里就算是装,商翩风也会装出兄友弟恭的模样给成王与外人看。 但如今商翩风浑身写满“我不装了”。 说白了,就是小人得志。 可问题是,小人得志,这个“志”在哪儿? == 王府众人到皇陵时,皇陵外站着不少官员及其家眷,都穿着孝衣,满脸惆怅,各个都活像死了亲娘一般。 白色纸钱被撒上空中,与雪花一起落下,纷纷扬扬的,分不清到底是纸钱,还是大雪。 雾色浓得化不开,咸元帝一夕之间苍老了十多岁,他病态苍白,步履蹒跚,被老太监扶着。 东宫的太子妃与一众侍妾跪在棺椁两旁,哭得肝肠寸断。 商容与扶着王妃,冉清谷与刘侧妃紧跟身后,走到停放棺椁的案台前,宫人立刻送来几炷香。 王府众人接过,对着棺椁拜了三拜。 宫人接过香,插进棺椁旁的香炉上。 雪下得很大,寒风冷冽呼啸,卷起雪花旋转崩腾,香燃烧得极快,没过一会儿,那香炉里的香灰就满了。 冉清谷冻得嘴唇发白,小声打了个喷嚏,吸了吸冻红的鼻子。 商容与伸手过去,紧握住冉清谷的手,将他拉得靠近自己。 此刻刮的西北风,商容与挡在冉清谷的西北方,挡住了一部分寒风呼啸。 冉清谷的掌心传来一阵温暖。 商玉州转身,就看到大雪纷飞中相依相偎的一对璧人与紧紧相握的双手。 这场雪,下得很大,也很讽刺。 他母亲死时,就是这样的大雪。 他遇到冉清谷时,也是这样的大雪。 如今,他看到冉清谷一脸平淡幸福与另一人相依相偎时,依然是这样的大雪。 他讨厌这满目的白,也讨厌这样的寒冷。 就好像全世界就他一个人这样冷,就好像只有他的世界如同这暗沉的天空般满目疮痍。 以前他还有个人能陪着,那人陪在他的身边,他虽孤独,却也不孤独,他虽冷,但有人陪着他一起冷。 仿佛只要那个人在,他什么都不怕,刀山火海都敢去闯。 他们两个就像一起走夜路的人,在漫天雪地里走着,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他曾以为,这个人会陪着他地老天荒。 然而,他只是一个陪着他走夜路的人,而商容与才是光。 他抛弃了他,去找属于自己的光。 商玉州就那样静静看着,朦胧雾色中,漫天飘雪下,冉清谷神色是如此柔和,他不再冰冷得像这漫天寂寂的雪一般。 可是,他本该陪着他的。 丧号已经吹来,钦天监的天师一扬拂尘,铿锵有力喊着:“起。” 商决的棺椁被宫人抬了起来,冥钱往天上一抛,雪下得愈加大了。 东宫的太子妃与侍妾等人哭得泣不成声。 太子下葬后,东宫的妃嫔都要送往城外的尼姑庵,在那里度过余生,妃嫔们说是为了太子哭,更多的是为自己的余生而哭,毕竟二八年华,余生却只能晨钟暮鼓青灯古佛。 而太子的娈童们,都被咸元帝给杀了。 商千咸泪眼婆娑看着棺椁被抬入皇陵,捂着唇,站在冰天雪地里咳嗽着。 自从商决死后,他这身体就以摧枯拉朽之势坏了。 商执递过一方巾帕,恭敬道:“父皇,保重龙体,皇兄他也不希望看到您这样为他伤心。” 手帕是棉质手帕,放在他怀里暖热了,他就这么递着,满怀期望等着商千咸接过去。 商千咸没有接,只是淡淡看着商执。 他说不上是失望,还是厌恶,亦或许是期许。 他对太子觊觎厚望,希望太子做事果决,结果太子没做到,他最喜欢的二儿子做到了。 温热的手帕很快被大雪浸透,变得冷冰冰的。 商执接过太监撑着的伞,说:“父皇,您身体不好,千万别再……” 商千咸平淡开口:“决儿已经疯癫痴傻了,你相煎何太急?” 商执一愣,像是早已了然什么,自讽般笑了:“果然,儿臣在父皇的眼里果然就是如此坏,坏到连自己的亲大哥也不放过……早在御史台中丞递折子给父皇您的时候,儿臣就期望着,期望父皇能信儿臣,期望着父皇不会猜忌儿臣……只要您哪怕给儿臣一丝的信任,儿臣都愿意为您做一切事情……可是您没有,你猜忌儿臣,闭门不见。” 商执手里的伞落在了地上,在雪地里滚了一圈:“从小到大,只要父皇您喜欢的事情,儿臣就拼命的去做,你喜欢优秀的儿子,儿臣就日夜不睡,勤加练习,你想要兄友弟恭,儿臣就处处让着太子,什么都以他为先,你想要谁死,儿臣就不遗余力将他的人头献给您……这么些年,我哪一点不比太子强,你为什么总要把目光放到他的身上,从来就没有考虑过儿臣呢?我与他一母同胞,我比他强那么多。” 商千咸望着苍天笑了,漫天大雪纷纷,比冥钱还大。 像一场殉葬,也像一个笑话。 皇家的风水真不好,他杀光自己的兄弟上位,背弃自己的挚友,现在轮到他儿子们了。 大雪纷纷下着,所有的人都静默着。 商翩风突然出列,跪到台前,高声喊着:“皇上,太子枉死,请皇上将真正的凶手绳之以法。” 商千咸看向台阶下的商翩风,眼神冰冷无情若这刺骨寒风:“你说真正的凶手,何出此言?” 商翩风指向商容与:“是世子杀害太子的。”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商容与神态自若,沉静出列,掀开衣袍跪地:“皇上,微臣冤枉。” 这就是商翩风小人得志的“志”? 看来他早就跟二皇子设计好来诬陷他。 二皇子要挽回自己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必然要找个替罪羊。 “你冤枉?”商翩风嘲讽道,“太子在钟鸣寺用十个老弱病残乞丐侮辱世子妃,还差点失手杀了王妃,你宠爱世子妃如命,自然怀恨在心,于是买通宗正寺的人,让那人悄悄告诉太子,不吃东西会变瘦,不吃东西皇上就会夸他,所以太子才不吃不喝,直到把自己活活饿死。” 商容与平静自若问:“那个人是何人?” 商翩风镇定咬牙:“海大人,我亲眼见海大人穿便服在王府后门与你交谈。你后来见他落马,就杀他灭口,活活将他折磨死,商容与,你好狠的心啊,如此做,你就不怕报应吗?” 商容与扫了在场所有的一眼,满不在乎笑了:“商翩风,你知道蠢字怎么写吗?” 他一旦落马,成王府就要跟着落马。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商翩风还真以为将他拉下马,自己就能安然? 商翩风听完,怒道:“商容与,你……” 商容与面色不豫:“二哥,快把你将要诬陷我的证据呈给皇上,少他娘的拐弯抹角的诬陷,谁人不知你狼心狗肺,欲夺世子之位,你还真以为把我诬陷死,你就能当上世子?” 咸元帝头疼不已:“商翩风,你说商容与联合海长青谋害太子,可有证据?” 商翩风艰险瞪了商容与一眼,恭敬叩首道:“商容与给过海大人一箱子金条,皇上可差海夫人来问问,她府邸的金条是不是世子给她夫君的。” 没过一会儿,海长青的夫人来了。 因海长青谋害太子,海家被抄家了,海家男子皆充军,女子沦为官婢。 因此,她穿着粗布麻衣,冻得瑟瑟发抖,指着商容与哭得泣不成声:“就是他,是他给我夫君一箱子金条,让我夫君为他办事,可谁想……最后……他竟然用这种手段将我的夫君害死。” 她全家沦落至此,全是商容与害得,有生之年,竟然给她一个机会报仇,果真是苍天有眼。 商千咸眼神意味不明瞥了眼商执,冷冷道:“带物证。” 没过一会儿,一箱子金条被抬了上来。 商千咸眼神犀利看向商容与:“商容与,谋害太子,你还有何话说?” 商容与神色沉郁:“皇上,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微臣没有做过,绝对不认。就单凭几个人三言两语、两箱子金条就想治微臣的罪,怕是不够分量吧……” 如今他父王不在,皇帝摆明就是要拿下他,从而牵制住成王。 他是要借此机会对成王府下手。 有没有证据又怎样?证据确不确凿又如何? 没证据都能伪造证据,更何况他现在还算体面,还给他伪造了人证物证。 “商容与,加上这个人,你看分量够吗?”商玉州走了出来。 冉清谷诧异看着。 商玉州目光落在冉清谷身上,四目相对,他目光有那么一瞬间的躲闪,须臾,他眼神坚定了,冷冷道:“带上来。” 两个侍卫押着那个当差的走了上来。 正是当初诱哄太子不吃不喝的送饭的。 那当差的见到皇上,害怕扑通一声跪下:“草民参见皇上。” 商玉州厉声道:“就是他那日给太子送饭,并且告诉太子,只要不吃不喝就能瘦。大胆刁民,还不告诉皇上实情。” 那当差的吓得瑟瑟发抖:“是世子找到我,告诉我太子疯疯癫癫,只要稍加刺激就会死。我姐姐是被太子活活打死的,我想要报仇,世子给我一个机会……他还给了草民一根金条……他还说叫我不要怕,宗正寺上下他已经打点好……” 商执不知商玉州为何要帮他。 但现在局势对他有利,他也只能顺水推舟:“商容与,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谋害太子,来人,拿下!” 冉清谷站在漫天大雪中,冰冷看着。 王妃正要上前大呼冤枉,突然被冉清谷拉住了手。 简醉欢不解:“毓儿?” 冉清谷:“我去。” 皇上早就想动成王府了,如今成王不在,他更是势在必得。 所以求情喊冤已经不重要了,倘若要保下商容与,保下成王府,只有一个法子。 何以衅钟,以羊易之! “昏君,白发人送黑发人,好受吗?真没想到,我这一场局,竟然引得你们狗咬狗!”冉清谷扯下簪花,脱掉丧衣,他一个台阶一个台阶的拾级而上。 他一开口,众人皆惊。 他的声音不那么柔软细腻,而是混着中性音,有点像男子。 冉清谷全身上下皆缟素,墨色及腰长发被大雪濡湿,寒风凛冽,吹得他发丝飞舞,拉扯得他衣袂飒飒。 他全身上下只有两种色彩,黑与白,在这苍茫的天地间,更是淡的快要同雾色化为一体。 他就那样慢慢的,从容不迫的走上去。 在走到最后一个台阶时,商玉州忽然伸手拦住了他。 他抬眼挑眉,四目相对间,他竟看到了商玉州不知何时,泪流满面。 商玉州满眼不忍、惊诧、害怕、警告…… 他阻止冉清谷再上最后一步台阶。 他了解他,他要替商容与顶罪。 他救过冉清谷的命,他陪他那么多年。 他想要冉清谷回到他的身边,为此,他可以做任何事,杀父杀兄他都不在乎…… 所以他对商容与出手了。 他曾以为冉清谷心硬如铁,他幻想着这样也好,他们可以一直在一起,至少冉清谷不会喜欢上他,也不会喜欢别人。 可现在,他终于明白,不是冉清谷心硬如铁,而是他只对他心硬如铁。 他已经失去了他娘,他好不容易得到一个,他不能失去他,他不想他死。 这一场大雪预示着什么? 商玉州慌了,狠狠咬着牙,几近恳求般:“回去,我求你。” 冉清谷眼里有不忍、亏欠,但唯独没有退缩。 他推开商玉州的手,坚定用着男声道:“吾乃定北侯幼子卿谷,昏君,你残害手足,杀害先太子,构陷定北侯,天理昭昭,轮回报应,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滋味如何?” 第60章 何其有幸 “清谷,你……”商容与连忙拉住冉清谷,呵斥道,“你别说胡话,回去!” 他眺望高台下,喊王妃:“母妃,毓儿因失去孩子,后又在钟鸣寺受到惊吓,多日来精神恍惚,几近疯癫,您把她带回去,请个御医好生照看。” 说完,他对着皇帝跪了下去,求情道:“皇上,毓儿产后抑郁,又在钟鸣寺惊吓过度,多日来精神恍惚,经常在王府扮演着各类角色,时而学话本,时而学酒肆戏曲,终日不可惶惶……如今惊扰了皇上,实属不该,但情有可原,请皇上不要怪罪。” 皇帝摆明了是想拿下他,牵制他父王。 所以无论如何,只要没拿到他父王兵权前,他暂时都不会有事,倘若是冉清谷,必死无疑。 冉清谷想用自己来换整个成王府的安危,他不想整个成王府被迫受制于皇上。 简醉欢整个人已经懵了,须臾之间,发生太多事情料想不到。 她很快镇定下来,理清事情轻重缓急,温和道:“毓儿,你怎么乱跑,快跟母妃回去。” 冉清谷大笑起来,笑声夹杂着讥讽揶揄:“哈哈哈,世子,你有眼无珠,竟然错将儿郎认女子?怎么不敢相信吗?” 他扒掉自己的上衣,将胸膛露出。 那里平坦光滑,被寒风剐蹭着,几粒雪花飘在上面,很快就被融化,化为水珠,从冷白的皮肤上滑进胸膛。 “现在该相信了吧,我是男的,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做的,我一步步筹谋太子谋反,在钟鸣寺内利用电母手中的铜镜逼疯太子,之后我又跟那当差的……也就是他……” 他指着地上那瑟瑟发抖当差的:“同他说出太子的心病,利诱他利用太子的心病杀了太子,这一切都是我做的。你想不到吧,夜夜同你躺在一处的是男子……我欺你瞒你骗你利用你,你却将我视为掌心宝,如今是不是很愤怒?我告诉你,我的身份是假的,我所有一切都是假的,我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今天,看这个昏君痛不欲生。” 他怒指着商千咸:“这个昏君,当年为了夺位,撺掇着五皇子构陷先太子谋反,后来又利用五皇子杀害先太子,之后又将五皇子杀害,美其名曰为先太子平反,当日我父亲得知真相,入宫质问他,却不想没过几日,我父亲被查出通敌叛国,我卿家世世代代满门忠烈,何来通敌之说,世子,您说我该不该恨,这个昏君该不该死?我本不想骗你,但谁让你生在帝王家?” 商容与呵斥道:“闭嘴,别再说了。” 他以前就很佩服冉清谷,演什么像什么,现今为了将所有的罪揽到自己身上,演一个欺骗他欺骗王府的人,演得如此像。 就好像他商容与真的是个傻子,被一个男子欺骗利用,还为他痴心不移。 但凡他演得不那么像,他也不会这么难受。 冉清谷挑眉笑了:“怎么?你不爱听?你们皇室有谁的手是干净的?要怪只能怪你生在皇室,我恨你们皇室的所有人。” 商执质问道:“你说你是男子,商容与对此毫不知情,那你们新婚之夜是如何圆房的?世子再怎么昏聩无能,也分辨得出男子与女子的不同吧?本殿不相信你的身份能瞒这么久?这一年多,你竟然没露馅?更何况,你曾怀过子嗣,也流过产……我不信王府的人连这都分辨不出来。” 他完全不信商容与不知情,所以他得想办法把商容与拉下水,今日就是为了设计商容与而来,如今却被冉清谷给搅黄了。 所以他必须给商容与扣上一顶欺君造反的帽子,如此才能在百官面前拿人。 这话一石激起千层浪。 众人纷纷交谈着,男子是如何行周公之礼的?世子与世子妃朝夕相处一两年,竟然没发现自己枕边人是男子? 质疑声此起彼伏。 冉清谷嘲讽微笑:“世子曾私下跟我说,二皇子技术不行,所以皇家子嗣难以怀上,我那时还不信,如今看来……” 他望着商执下半身,摇摇头道:“不过尔尔。” 商执恼羞成怒:“逆贼,事到如今,你还敢狡辩,还不从实招来?” 冉清谷嗤笑:“房事房事,当然要在房间里做,关上门,拉上灯,放下帘幔,再喝点酒,酒里掺点药物,届时是男是女重要吗?反正不都进进出出几下子,进入什么地方事后谁又能真的记得?二皇子你还能记得你每个侍妾那里的感觉吗?” 冉清谷这么几句话,让在场大部分人面红耳赤。 以前他们见到的冉清谷,都是进退有度、知书达理、端庄秀雅的世子妃,何时满口如此污秽腌臜之言? 上一次见得那个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讨论房事的,是商容与。 现今又有一个,冒牌世子妃。 这两人还阴差阳错凑了一对。 商执也听得面红耳赤,他没想到自己问了这么个无趣的问题,还被冉清谷当众嘲讽。 上一个如此嘲讽他如此不要脸的人,是商容与。 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冉清谷面色如常,从容不迫道:“至于怀孕流产?哈哈哈……我当时身份快要败露,我故意用来骗大家的,我当时去了刘府后院,隐约听到那秀才在说我,那声音似曾相识,我知道肯定有人知晓了我的身份,所以我偷偷告诉世子我怀孕了。我万万没想到,世子会那样爱我,我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商执怒道:“明明那日找了御医把脉,难道……” 冉清谷啧啧了声:“御医?你也是深宫重宅里长出来的,怎会如此的……蠢?” 商执怒指冉清谷:“你……” 冉清谷微笑:“这年头,哪个后宅里的女人没几个心腹御医傍身……更何况……” 咸元帝冷幽幽开口:“那王太易是民间找来的,而那个余御医本来就承受过先太子妃的恩惠。” 民间找来的是他的疏忽。 而余御医,完全应该在意料之中。 他之所以留着余御医,一来他德高望重,二来曾在广袤的深宫里,他为他上过药,教他冬季如果被宫人克扣炭火了,就多喝药酒取暖。 所有人都以为先太子是五皇子杀害的,没有人知道其实是他暗害的,所以他不想节外生枝,也就留着余御医。 如今,终成祸患。 他这一番话说得不明不白,但冉清谷听懂了。 民间找来的御医,也许事先被冉清谷收买了,而余御医,受过先太子妃的恩惠,他的父亲卿逸与先太子情同手足,那么余御医记挂着那点情分,帮他情有可原。 只怕今日过后,这两位御医会被诛灭。 不过,王太易是三皇子的人,自有三皇子护着。 余御医现今云游,人已经不知去向。 这些人帮过他,他记着这些人的好,但事已至此,他无暇顾及那么多人的性命。 他不是神,他连自己的后路都不留,更别说别人的路。 如今舍弃他,为商容与与成王府铺路,也算是赚了。 他这条命,五六年前本该死在那场大雪里,偷来这么多年的时光,也到了该偿还的时刻。 其实仔细想想,上天对他不薄,至少在他生命最后一段时间,让他知道喜欢一个人是这种滋味。 至于相不相守已经无所谓了。 至少有个人永远记得他。 商执怒道:“所以你后来假流产,是为了嫁祸我?” 冉清谷:“太子那个废物要除掉很容易,但除掉你,不容易,所以呀,我想到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你与世子反目,之后我日日夜夜在世子耳边吹枕边风,我告诉他我失去了孩子我不想活了,我说如果不能把二皇子杀了给我们孩子偿命,我就去死……他越是心疼我,就越对你恨之入骨,世子可真是痴情,每天像个傻子一样被我玩弄于股掌之间,什么都不知情……哦,对了,海长青也是我所杀,我恨他当日虐杀我卿家子弟,我恨他打断我哥的脊梁,我恨他废掉我双手双足,所以在那日世子审理案件时,我去了宗正寺,我利用世子对我的爱,活活虐杀了他……不,我记起来了,还有,那个尹平也是我下油锅的……你们所有的人都被我操纵在股掌之间,是我盘上的棋子……” 商执点点头:“是了,如此残忍手段,除了卿家余孽,根本没有人做得出来。” 商翩风连连摇头,慌慌张张喊着:“不是的,皇上,您不要信这个人一面之词,他就是想替商容与顶罪,不然他本来可以隐藏的很好,如今为何承认?商容与早就知道他的身份,替他隐瞒,他们两个一起弄死了太子。” 如果商容与平安回到王府,那么以商容与的个性,他以后怕是吃不了兜着走。 商容与的手段他见过,又狠又无情,就算父王也救不了他。 冉清谷满怀歉意:“二哥,我对不起你。” 商翩风怔楞:“你胡说什么?” 冉清谷目光期期艾艾看着商翩风:“二哥,我曾欺骗过你说我倾心于你,我两联手,我帮你害死世子,扶你登上世子之位,你娶我做正妻。那都是骗你的,我们两的誓约就此作罢,如今算是我良心发现吧,我九死一生活下来,从没有人对我这么好,我不想利用世子了。我让你买通海长青的夫人,还让你站出来揭发世子,这一切不过是为了嫁祸世子,逼迫成王府造反,就在刚刚,我后悔了,其实你早就发现我男子身份了吧,刘侧妃去年年初去北城调查过我,你不可能不知道,谢谢你帮我隐瞒这么久,你的一腔痴心,终究是错付了。” 商翩风惊慌失措解释:“不,不是的……” 冉清谷这个贱人竟然拖他下水,他空口白话就将他钉在了反贼的耻辱柱上。 如今不是商容与放不放过他,而是他有无命回成王府。 在皇上眼里,他怕是与乱臣贼子无异,就算父王能保下他,那他余生也只能沦落个发配充军的命。 对,还有二皇子。 商翩风连忙爬到二皇子脚边,恳求道:“二皇子,救我,我跟那贱人没有关系,明明是我们串通好……” 商执怕商翩风当众供出他诬陷商容与,毕竟现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他不能动摇朝野上下的人心。 他如今是唯一的皇储人选,他绝不能出差池。 他一脚踹在了商翩风的腿根:“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商翩风被踹得飞了出去,裆部传来一阵疼痛,他痛苦哀嚎着:“二皇子,你……” 商执冷厉道:“将这些乱臣贼子拿下,如若反抗,格杀勿论。” 冉清谷目光异常柔和落在了商容与身上。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看他多久,现如今看一眼少一眼。 两个龙鳞军上前,正要拿下冉清谷,却不想商容与突然冲了过来,抽出龙鳞军的刀,将两人抹了脖子,雪花与血沫共飞,寒风刮过剑刃,剑刃上很快结了一层冰碴子,将那血渍凝固住。 冉清谷难以置信:“世子?” 他瞬间反应过来,尚且在戏中,冷嘲热讽:“怎么?世子你就这么爱我?如今知道我是男子身份,也舍不得我死?放手吧,一切回到最初。” 他推开商容与,却不想商容与紧紧握住他的手,将他拉至自己的身后,厉声道:“我说过,我会护着你,那就一直算数。” 冉清谷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似的,“玩笑话而已,我不会当真,世子你别放在心上。” 事到如今,这人为了给他脱罪,还在演。 商容与无比坚定:“我一生说过太多玩笑话,这句从来不是。我说过我会护着你,就会一直护着你。” 商千咸厉声呵斥道:“商容与,你想造反吗?还不将卿家余孽拿下!” 商容与剑指涌上来的龙鳞军:“我看谁敢上来,谁上来谁死。” 龙鳞军一时之间害怕,不敢上前。 商执怒道:“拿下,全都拿下,乱臣贼子,死有余辜。” 侍卫们这才一拥而上,商容与提剑阻挡,神挡杀人,佛挡杀佛。 没过一会儿,皇陵外死了很多人,商容与像杀红了眼的恶魔,紧紧抓住冉清谷的手,杀出了一条血路。 因冉清谷手脚受过重伤,行动不便,为了护住冉清谷,他与冉清谷身上都挂了彩,被无眼的刀剑割了几道口子。 温热鲜血流过长阶,融化了长阶上的薄雪。 商容与紧紧牵着冉清谷的手,就算是尸山血海,他也不会放开。 “商容与,如今给你两个选择,要么杀了那个乱臣贼子,要么你母妃死。”司徒枫提着王妃一步步走上台阶,与商容与一上一下对峙着。 王妃的脖子上架着一把刀,利刃已经刺破她脖子上的皮肤,在雪白的颈项间滑落一道血迹。 商容与握着刀的手紧了紧,喊道:“母妃。” 冉清谷握着商容与的手,温和笑了:“世子,我这条命本来就是捡来的,透支了那么多,该还给老天了。这五六年,我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大概就是代嫁,遇见你,耗费了我一生的幸运,十丈软红,百转千回,何其有幸!” 他这一生,失去了许多,又得到了许多。 何其有幸,让他在茫茫人海间,遇到了他,又何其有幸,百转千回又让他喜欢上了他。 商容与握紧冉清谷的手,冲着他说道:“清谷,我不会放开你的。” 冉清谷点点头,微笑:“也好,不放开,就这么给我一刀吧,我不怕疼。” 他不怕疼,只希望死的慢一点。 这个世界纵然他再不喜欢,纵然有千般不好,但这个世界里有他,还是有那么点值得再看看的。 商容与茫然无措、害怕惶恐。 他就像一个站在茫茫街道中央的孩子,一个街道前面是万丈深渊,一个是刀山火海…… 他不得不选择。 可这两人都是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他谁也不想失去,谁也不能失去。 简醉欢噗嗤一声笑了,眼泪笑着笑着就滑落了,她轻声道:“我的容与长大了,离开母妃也能过得很好。从小到大,你从没让母妃失望过,做你的娘亲,是一件很美好的事。以后替娘亲照顾好你父王,他有痛风,靴子一定要晾干了才能穿,他晚上浅眠,所以安神香一定要浓……我的儿子潇洒恣意,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呀,是天之骄子……因此,娘亲不要成为那根牵制你的绳线,娘只希望你有你的海阔天空……” 说着,她就撞向司徒枫的刀口。 商容与失声喊道:“母妃!” 唰—— 血液喷涌而出。 司徒枫难以置信的转动着脖子,他脖子处传来一阵疼痛,他的头突然歪了,旋转了几个度,滚在了冰冷的地上,天与地是旋转着的,那整齐断裂的脖子喷薄着血。 王妃被溅了一身的血,那把架在她颈项间的利刀哒的一声与司徒枫的身体倒在了地上。 商玉州扶着王妃,将王妃扔给商容与,大声喊道:“带清谷走,快。” 话音刚落,他就迎上龙鳞军,砍下几个人的头颅。 他可以拿任何人的命来赌,但他不能拿冉清谷的命来赌。 如果说这样的大雪是他的宿命的话,他要同他的宿命抗争到底。 商容与提剑,杀了就近几个侍卫,护着王妃与冉清谷朝着城门的方向逃去。 商千咸呵斥挡住龙鳞军的商玉州:“逆子,你也想反朕吗?” 商玉州踹开两三个侍卫,冷笑道:“父皇,我不想连这一个也失去,我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失去了,你看我双手之间,空空如也,没有人爱我,也没有人关心我,爱我的关心我的,冻死在雨花池旁,而这一个,是我向苍天求了这么多年,老天大概是觉得我过得太寂寞太苦了,就让他来陪我。他活下来的那一刻,我就暗暗发誓,这一次,我一定要守好。” 他的语气很悲哀,商千咸一愣:“你什么意思?” 商玉州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我这人从来知道自己拥有什么,没有什么,我只是想好好珍惜我所拥有的东西,而清谷,他的命是我救的,没有人可以拿走。” 商千咸剧烈咳嗽起来,怒道:“拿下,全都拿下,乱臣贼子,贼子!” 商容与带着冉清谷与简醉欢逃出皇陵,迎面就来一支军队将他们围住。 商容与狠狠咬着牙:“今日就算是死,我们娘儿三也绝不做阶下囚,我商容与天生贵子,尔等鼠辈也配拦我?” 说着,他拿着双刃薄剑杀了就近几个来攻击他的人。 如此杀了几波之后,龙鳞军找到他的软肋,冉清谷手脚都不便,就算拿得起刀,懂一点拳脚功夫,却依然杀不了几个人。王妃根本不会武功。 因此龙鳞军只用小部分人牵制住商容与,更多的人对付冉清谷与简醉欢,如此商容与分身乏术,再厉害的人也顶不过这些人的车轮战与分身乏术。 商执站在龙鳞军中,拿过弓箭,对着千军万马中央的冉清谷与简醉欢。 射哪个呢? 他的箭头转了又转,最后瞄准简醉欢。 冉清谷手段恶毒杀了那么多人,那么他也要让他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耳边利剑横空破风而来,冉清谷拿着短小匕首格挡开。却不想这时,一枚弓|箭射了过来,直朝着简醉欢,那角度一看就是想置简醉欢于死地。 冉清谷没想到这些人竟然真敢杀了王妃,他阻挡不及,只得拉过王妃,自己撞了上去。 那弓|箭穿胸而过,他嘴里鲜血喷了简醉欢一脸。 简醉欢吓坏了,失声喊道:“毓儿!” 刚刚那一瞬间发生太快,她以为自己定会没命,没想到被白毓挡住了。 商容与一脚踹倒一个追兵,那追兵飞了出去,撞倒三四个人。 他回到冉清谷身边,单臂搀扶着冉清谷:“清谷,你撑住,只要出了城门,我们就安全了。” 冉清谷搭着商容与的手,咬牙将那枚弓|箭拔了出来,就近戳进一个追兵的眼睛里:“我都说了……” 他吐出一口血,那血像是流不尽似的,从他胸腔与嘴巴里流出来:“我不怕疼!” “安全,商容与,你还真是乐观。”商执阴冷站在龙鳞军中睥睨着他们母子三人,“今日若是没有准备,怎敢请君入瓮?刚刚让你选,你不选,现在倒好,直接死三个,这样也好,黄泉路上,也不寂寞。” 他一挥手:“弓箭手准备。” 商容与、冉清谷和简醉欢站在皇陵外,龙鳞军黑压压的拿着樱枪举着盾甲,将他们团团围住。 弓箭手绷紧了弦,全神贯注,只要二皇子一声令下,定然将这三人射成窟窿。 简醉欢劝道:“容与,你走吧,去找你父王。” 倘若是她儿子一人,绝对能杀出重围。 商容与一抹嘴角的血:“丢了老娘,扔了媳妇,这种窝囊事,老子生来就不会做。有种就来,今日杀不死我,来日必然拿尔等头颅打马球。” 商执扬手:“准备——” 咚咚咚—— 一阵地动山摇,铁蹄声践踏着轻石板声传来,那力量重若千钧,颇有山塌城陷之势。 只见街道苍茫雾色漫天飞雪间,成王骑着铁甲马,举着一柄百斤重的刀,驰骋而来。 他声若洪钟,厉声喝道:“谁敢动我儿子!” 在他身后,一支铁甲军慢慢从雾色中地崩山裂般走了出来,像修罗恶灵,又像魔兵鬼将,光是听着铁蹄声就能令人害怕到丢兵弃甲,更何况这么一支军队举着红缨枪出现! 第61章 你睡得着吗? 成王勒着战马,百来斤的宝刀一挥,刀锋锐利将一个龙鳞军劈成两半,尸体弹飞出去,撞倒一片。 商执呵斥道:“皇叔,您想谋反吗?” 成王勒紧战马,马儿仰天长啸,前蹄哒的一声落地,震得人心惶惶:“少给本王来这套虚的,本王前线除匪患,九死一生,你们却在京都对本王的妻儿下手,欺人也不是如此欺的。” 他举起重刀,厉声喝道:“天若对我公正,我又何必起杀戮,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守河山保疆土,不是让你们吃饱了对我家人动屠刀,传本王令,保护王妃与世子,杀!” 他一声令下,铁甲军亮出樱枪,所到之处,皆无活口。 龙鳞军人数是这支铁甲军的数十倍,但依然无法阻挡铁甲军如同汹涌海浪般袭来! 商执被护卫保护着节节败退,他拉住一个侍卫喊道:“成王反了,快去请吴柱国大将军调兵。” 成王久经沙场,这铁甲军是他一手训练出来的,曾杀过突厥,灭过北夷,所到之处,皆尸骸遍野,也因此,成王的铁甲军被称为杀军。 这铁甲军在气候恶劣严寒的沼泽山地作战都如入无人之地,更何谈京都。 但再好再厉害的军队都有弱点。 成王的铁甲军虽百战百胜,令人闻风丧胆,但行动速度缓慢,灵活度不够。 铁甲军的马匹与士兵都穿上厚重坚硬无比的铠甲,铠甲重而移动缓慢,因此这是铁甲军的弊端,只要时间拖得够久,在一轮轮车轮战的消耗中,铁甲军必然会不攻自破。 更何况,成王去除匪患,怕是连夜赶回京都,那么必然带不回全部铁甲军,如今来的怕是他能带回来的全部,这支军队不到他手里所有军队的百分之一,因此只要拖得够久,那么就不足为惧。 此前经过连番赶路,这支铁甲军已经极致消耗了,现在他只要拖着,等吴柱国大将军带兵前来,活擒成王不在话下。 成王一旦被擒,就能逼着成王交出兵权,那铁甲军还不归为王师? 商执打着算盘,侍卫领命退下! 皇陵外死伤无数,混作一团。 顷刻间,有过半龙鳞军死在铁甲军下,商执毫无退意,恶狠狠道:“成王已反,将他拿下,封为万户侯。” 龙鳞军只得再次一拥而上,围攻成王,但龙鳞军人数太多,也不是屠杀万千蛮夷的铁甲军的对手。 这支铁甲军是成王训练出的精锐部队,跟随他出生入死,百万尸骸都踏过来了,更何谈这些只会车轮战的龙鳞军。 商容与抱着冉清谷很快就与成王汇合。 成王杀红了眼,喊着:“容与,带你母妃与毓儿出城,你大哥会接应你,父王去救你二哥三哥,待会儿会来找你们。” 商容与:“是,父王你保重。” 成王挥手斩杀两个龙鳞军:“平日你气我气得半死,也不见得让我保重。” 商容与大声道:“被儿子气死与败军之死,前者更体面。” 成王将商容与护出重围:“我觉得把儿子打死更体面。” 他喊着自己的副将:“护送世子王妃世子妃出城。” 两个副将拱手道:“是。” 商容与骑上一匹铁甲马,将冉清谷放到他的前方,让冉清谷背靠着着他的胸膛,没过一会儿,他胸膛湿热一片,那是冉清谷身上流出来的血。 他拽紧马绳,急切抽着马背,朝着城门驰骋而去。 他驰骋到城门,城门早已关闭,城门前摆放了三四排嵌着利锥的拦木,弓箭手围满城墙。 守将站在城楼上怒道:“成王谋反,以下犯上,现今成王府的,格杀勿论,杀!” 他杀字还没说出来,就见城楼上的弓箭手一个接一个从城楼上掉下去,掉在那嵌着利锥的拦木上,被串成了糖葫芦,一个一个叠一个串起来。 “表哥,我们来了。”白毓喊道。 她一鞭子扫了一排侍卫,守将反应不及,正要出手,但他发现无论他使用如何招式,眼前那女子都能见招拆超,功夫也五花八门的,一会儿是拳一会儿是掌,一会儿是格斗,一会儿又是散打。 他招架不住时,那鞭子如同蛇尾般直接缠绕上他的脑袋,将他脖子狠狠勒住。 白毓在守将怀里摸出钥匙,扔给桃子:“去开城门。” 几个侍卫正要去抢钥匙,被桃子用鞭子勾走,她鞭尾勒在城楼上,扯着鞭子跳下十几丈高的城楼…… 她看到冉清谷浑身是血,脸色苍白,吓得哭了:“少爷,你怎么了?少……” 商容与厉声道:“快开城门。” 桃子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打开城门:“世子你带着我家少爷走,一定要救他,我跟毓儿断后。” 她天生骨子里就好斗,有架打她很开心,但如今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二的亲人被人伤了,生死不明,更是激起她骨子里的杀戮。 她挥舞着长鞭迎上追兵。 白毓解决了城楼上的麻烦也跳了下来。 “二皇子……城楼那边……”龙鳞军的守将汇报。 商执怒道:“城楼那边怎么了?” 守将:“商容与已经出了城。” 商执一脚踹倒守将,怒吼骂道:“废物,还不派兵去追。” 守将悲叹道:“追不了,我们的人连城都出不去。” 商执狠厉瞪着守将:“如何出不去?” 守将唯唯诺诺道:“那里出现两个不明不白的女子,不仅放火烧了城楼,还将城门锁死,二皇子,快灭火吧,不然城楼坍塌,后果不堪设想。” 商执怒道:“废物,废物,连两个女的都拿不下。” “报——成王已经率军退出皇城,铁甲军已经撤退。”另外一个守卫来报。 商执怒气冲天:“我不是让你们拖着他吗?将铁甲军耗死吗?” 守卫:“成王久经沙场,实在是拖不住啊。” 商执火冒三丈:“简直废物、废物。” 守卫一个个觉得挺冤枉的。 成王倘若是那么容易拿下的,怕是早就被拿下了。 更何况,成王从军那么多年,打过仗的少说有几十场,他怎会不知自己的弊端?既然知道弊端,又怎会恋战?他是一个有勇有谋的王爷,不是冒失横冲直撞的毛头小子。 “报——”北边城楼方向一个守卫来了。 商执经过前两遭事情,心里已经有了一定的承受能力,他冷眼道:“又怎么了?” 守卫:“三皇子逃出京都,现在往北方去了。” 商执厉声道:“老三不足为患,现在集中兵力去追成王与商容与,倘若让他们与铁甲军汇合,后果不堪设想。” 诸位将军拱手道:“是。” 这时,商执的心腹回来了,他骑着大马,一脸懵逼走过来:“二皇子,这发生了什么事儿?属下到北城走一遭,京都怎会如此兵荒马乱?” 商执冷冷瞪了那心腹一眼。 心腹看得出来商执现在正在气头上,连忙谄媚笑道:“二皇子,属下不负此次北行,发现了一个惊天消息。” 商执无暇顾及其他,怒道:“说。” 心腹谄媚笑道:“世子妃是男的。” 商执脸色铁青,活像要吃人。 他之前在冉清谷流产时,差人去北城调查冉清谷,没想到冉清谷倒是先承认了。 心腹微笑:“为了防止殿下不相信,我特意从北城带来一个见过他的老人……” 商执厉声道:“滚。” 心腹追上去:“二皇子,是真的,世子妃真的是男的……” 商执翻身上马:“再多说一个字,本殿要了你全家的命。” 今日真是谁都要来触他霉头。 == 养心殿。 商千咸坐在小几案前,他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太监担忧劝道:“皇上,药要凉了,您先喝点药再看奏折吧。” “皇上,二皇子求……”太监声未完,商执已经走进殿内,单膝下跪,“儿臣叩见父皇。” 商千咸没有理他。 商执就那样跪着,屋外的雪静静下着,漱漱声伴随着商千咸憋闷压着的咳嗽声! 好一会儿,太监小声提醒:“皇上,二殿下来了。” 商千咸抬眼挑眉:“起来吧。” 商执温和笑着,端起桌子上的一碗汤药:“父皇该好好注意身体才是,不可如此劳累。” 他目光落到未关上的窗户上,窗外白雪飘飘。 他呵斥道:“快把窗户关上,父皇如此病重,是哪个没长眼的奴才……” 商千咸冷哼一声:“是朕让开的。” 商执了然微笑:“父皇喜欢看雪,不若过几日,儿子陪父皇去行宫走走?” 商千咸冷声道:“不必了。” 商执砰一声将那碗汤药重重放在桌子上。 浓烈的药苦味四处弥漫,药渍溅出来流得桌子上到处都是。 商执冷冷道:“父皇,太子已经死了,您是一辈子都不打算理儿臣了,是吗?” 商千咸撑着案台站了起来,他佝偻着背,白发苍苍,直视着商执,“朕要你如实的告诉朕,太子的死跟你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商执沉默了。 商千咸厉声道:“说啊!” 商执“噗嗤”一声自嘲笑了:“果然。” 继而,他那满眼关爱期盼变成挑衅嘲弄:“是,太子的死跟我有关系,我知道他要谋反,我没有阻止他,我甚至还蒙蔽了父皇您的眼睛。是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他的援兵来到京都,也是我,在那段时日天天守着父皇,促使他以为自己失宠了而谋反,更是我,在那段时间悄悄将有关太子消息的折子与信息扣留下来,让父皇未曾得到太子的动静,从而并不知太子要谋反。” 商千咸难以接受的跌坐回椅子上:“真的是你,为何啊?” 他就说以他对太子的掌控,为什么太子谋反,他一点儿消息也无。 如果他事先察觉到风吹草动,就会阻止太子谋反,那么太子就不会疯疯癫癫,最后以那种残忍的方式死去。 “为何?因为父皇你呀。”商执一字一句咬着牙道,“是你,父皇,是你害死那肥猪的。明明我比他更优秀,什么都比他强,我愿意什么都为你做,可你的目光始终在那肥猪身上,何曾看过我一眼?害死他这件事,我从来不后悔。” 商千咸颤声问:“你知不知道历朝历代换下来的储君结果怎么样了?” 商执皱眉,不懂何意。 商千咸声音轻飘飘的:“废太子有几个善终的?” 商决至死前同他讲的最后一句话就是,他为什么逼他?为什么逼他当别人眼中的太子? 可是他不能不逼他,不逼他,将这么大的一个国家交到他的手里,他看得住吗? 他如果不逼他,那么朝臣就会逼他废黜储君,废掉的储君,皆无安然善终,全都成了新储君的踏脚石。 他不是不知道商执更有才能,不是不知道商执有野心,但他没得选。 他能把商决的命交给商执吗?很显然不能。 商执自嘲笑了:“你果然还是信不过我,在你的眼里,我就是如此不堪之人,一定会为了皇位杀兄?倘若你多对我关怀一点,我也不会跟太子争储君之位,因为在您的眼里,只有你的皇位与东宫之位最重要,从小到大,你什么好东西都给太子,你把所有的关怀都给了他,唯独一件我拥有的而太子没有的,就是那只貂。” 商千咸淡淡摇头:“不是朕不信你,而是朕是怎样的人,朕很清楚,朕经历过的,怎敢拿着自己儿子去赌?” 他是害死护着他关心他的太子大哥上位的。 所以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儿子,但没想到这一切还是发生了。 商执悲哀道:“也罢,信不信又如何,如今父皇你除了能依赖我,还能依赖谁呢?父皇病重体虚,就多注意身体,切不可劳累,来人……” 迅速进来一群侍卫:“二殿下。” 商执:“传旨下去,皇上感念太子病逝、成王谋反,病情加重,已不能临朝称制,故即日起,由皇二子商执暂替储君之位,行监国之政。” 侍卫:“是。” 商千咸气得浑身发抖:“你……想囚禁朕?你……” 商执冷冷道:“为了让父皇好好养病,儿臣已经命人包围养心殿,即日起,父皇可安心养病,不用操劳国事了。” 他说罢,抽出利剑,一剑将桌子上太子送给商千咸的砚墨劈成了两半,墨汁溅了一地。 收回剑,他冷决无情的迈着步子朝着养心殿外走去,边走边道:“传令下去,成王商千贞谋反,废成王爵位,举全国王师捉拿成王逆党,三皇子商玉州通敌叛国,一并捉拿。” 侍卫拱手:“是。” 商执刚走到门口,商千咸气急攻心一口鲜血喷出来,太监焦急喊着:“皇上,您怎么了?皇上……御医,快传御医……” 商执快步转身,欲要去扶商千咸,但走了几步,就如同被定住一般,再也无法挪动分寸。 太子死后,无论他靠近他父皇多少次,最终还是被推开。 他不想再被推开了,所以他选择不靠近。 他转身冲着宫人怒吼:“去叫御医。” 宫人领命:“是。” 他回头看着白发苍苍唇角染血的商千咸,商千咸也看着他。 窗外大雪纷飞,父子互相对视着,一句话也没说。 == 冉清谷醒过来时,是在一处布置精致别雅的房间里。 这房间的主人应该极其爱字画,墙上挂着四五处都是不同大家手笔的字画,但那些字画不是牛鬼蛇神,就是菩萨三清。 房间里有一股很浓的香薰味,香薰里夹杂着檀木香与艾草香。 屋子外面是和尚叽里咕噜念着什么经文,间歇夹着道士开坛做法声音,似乎也有神婆神经质跟癫痫发作似的一走三颠声。 侍卫一号一脸便秘样问其他几个侍卫:“要不要给世子请个大夫,我总觉得他……这儿有点问题。” 他年轻小,才从军就很有幸的入了铁甲军,但由于年纪小,上前线没他的份,只能在后方打杂。 所以他就派来照顾世子世子妃等王府亲眷。 但他没想到,来的第一天就看到这么惊奇的场面。 世子妃的房门外,又是和尚念经度一切苦厄,又是道士做法斩杀一切牛鬼蛇神,接着附近专门骗吃骗喝的神婆都找来了,跟抽风似的围绕着世子妃的屋子走走停停,嘴里张张合合,似乎念念有词……就连隔壁村口摆摊的半瞎子也给找来了…… 不过有一个前提是,这些人不许发出声音,每天跟看不出声的皮影戏似的。 侍卫二号笑着:“你是新来的吧?” 侍卫一号点头:“对啊,昨儿才上任的。” 侍卫二号指了指隔壁几个在道士做法完了之后,还默默扔两个铜板打赏鼓励的:“看到没,这是老人。我跟你说,世子妃一日不醒,世子还得折腾,他说了只要是方法,他都要试一试,昨儿折腾疯了三道士,两个和尚念经念得嗓子岔劈了,痛苦流涕说这辈子都不想念经了,还有两神婆被世子折腾得差点投井自杀,好在救得及时,听说昨晚回去就上吊了,今儿应该在准备头七……” 另外一个侍卫嘴里叼着根草:“我们世子啊,从来都是我命由我不由天,这怕是他第一次信命呀,啧啧啧,真难得……” 商容与守在冉清谷床边,目不转睛盯着。 见他醒过来,担忧紧张喜道:“清谷,你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哪儿不舒服?还记得我不,这是几?” 他竖起三根手指问冉清谷。 大夫说冉清谷有可能患上失忆症。 冉清谷淡淡扫了眼屋内:“我们这是在哪儿?” 商容与如释重负呼出一口气:“天上,你上辈子欠我十文钱,所以下凡用一生眼泪偿还,你还记得吗?” 冉清谷竟被逗笑了,他一笑就牵扯到上胸的伤口。 商容与也不敢再逗他:“你躺着别动,有事叫我就行。”冉清谷蹙眉:“外面什么,很吵。” 商容与连忙吩咐:“世子妃醒了,都撤走,别吵到他。” 甲出领命,让那些杂七杂八牛鬼蛇神全撤走。 那些人一听到可以走,全都喜极而泣,幸好世子妃醒了,不然他们就得被世子逼疯了,果然上天是有好生之德的…… 王爷王妃等人听说冉清谷醒过来,纷纷过来探望。 王爷与商容雀不知为何,看上去憔悴不已,疲惫不堪,眼底红血丝遍布,就连眼周都呈现青黑色。 冉清谷看到王爷王妃挣扎着坐起来,商容与只得给他垫着两个软垫。 他意恳情切说道:“当日欺骗王爷王妃,实属无奈,现今王爷王妃恐已知我的身份,我也没有隐瞒下去的必要了,真的十分抱歉,要杀要剐,王爷王妃只要觉得心里舒服,冉清谷任凭处置。” 王妃上前握住冉清谷的手:“你一定吃了很多苦。” 冉清谷慌张把手往回缩了缩。 他怕王妃求他离开商容与,毕竟对于这样一个母亲,他无法拒绝,也没有资格拒绝。 简醉欢眼泪落了下来,满是心疼道:“你昏迷这段时日,容与同我说了你们的事情,也说了很多有关你的事情。我儿子认定的事情,我没法改变,他说他只想跟你在一起,我也只能依着他。清谷,我虽然恪守陈规,但我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你对我的好,我都记着,你以前护着我,我也都看在眼里。倘若没有你,太子会在钟鸣寺为难我。那日在皇陵,我也等不到王爷来救我了。我……我就是有点不太适应……你等我跟你再相处相处、适应适应,我就好了……你给我一段时间就成。” 冉清谷心里涩涩的,一股暖流洗涮而过,他点点头:“好。” 成王笑了笑,赞叹道:“昔日本王不止一次感慨,倘若你是男儿就好了,以你的聪慧与才能,必然有一番建树,如今也算是梦想成真了吧。” 冉清谷礼貌道:“王爷谬赞。” 商容与冷嗤:“演,再演,你早就知道吧?大哥知道的事情,你能不知道?” 成王惭愧:“我也是在白毓冒充表哥来京都那段时间意识到不对劲,就找了容雀来问。” 商容雀失声笑:“我是被父王诈出来的,我本想死守这个秘密的。” 简醉欢擦了擦眼泪:“你们都知道,却瞒了我。” “清谷。”商容雀突然脸色凝重,他朝着冉清谷跪了下去。 冉清谷一愣:“大哥,你这是?” 商容雀:“是我对不起卿家,对不起定北侯,当日先太子,也就是我父亲的旧部悄悄来京都寻我,却不想那时我随着父王去了边城,而他遇到了定北侯……” 冉清谷记得那一夜。 那一夜最初,他父亲在书房里与人谈事,后来那人走了,他父亲就在书房里静坐了一夜。 第二天一大早,他父亲就入宫了。 之后没几天,他全家就以谋反罪全部入狱。 “他告知了定北侯先太子的真正死因,辱骂定北侯竟然为了富贵甘愿当昏君的走狗……后来我与我父王、容与回到京都,卿家已经被诛灭九族了,那人痛哭流涕的找到我,说是他害死了定北侯,害了卿家,他痛不欲生,后来……他去北坡岗以死谢罪了。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这件事是我亏欠卿家,也是先太子亏欠了定北侯。” 这些是生来就有的亏欠。 商容雀自己无法逃脱,也无法逃避。 倘若当初不是先太子引狼入室,那么他自己的结局与定北侯的结局会不会因此改变? 冉清谷紧紧抿着唇。 那一夜,那个人是怎么质问他父亲的呢? 是不是指着鼻子骂他父亲狼心狗肺忘恩负义,为了荣华富贵甘愿沦为商千咸的恶犬…… 是不是歇斯底里的痛斥商千咸的恶行,让他父亲知道他这些年交心交情的兄弟,守护的君主其实是个不仁不孝之徒…… 他父亲面对着冷寂烛火坐了一夜。 他当时在想什么? 自己一直保护的兄弟,杀了另外一个兄弟。 自己被珍视一生的朋友欺骗,成为他的利刀,指哪儿打哪儿? 他想了一夜,乃至于第二天天都没亮,他亲自入宫去质问。 或许质问时,他压根就没想到,自己最好的兄弟会因此对自己痛下毒手。 “大哥,你起来吧。”冉清谷动了动干涸的嘴唇,半晌吐出一句,“我没法不原谅你。” 亏欠。 这两个字如同一把利剑,日日夜夜搅弄着心底最软处,搅得血肉模糊,生疮流脓。 商容雀因亏欠而不得不替冉清谷隐瞒身份,不得不想办法弥补他。 冉清谷因为亏欠,不得不纵容着桃子,护着她,养着她…… 可本来他们什么错都不曾犯下,却仿佛与生俱来带着一种原罪。 冉清谷一时之间,千万种思绪涌上心头。 桃子的父亲是他父亲的部将,因他父亲而被连累,致使桃子沦为孤儿,被人贩卖! 而他全家又或许因先太子与商容雀而被灭全族。 他没法不原谅商容雀。 他不原谅商容雀就如同不原谅自己。 本质上,他们都是一类人,都是亏欠了的。 商容雀站了起来,诚恳道:“谢谢。” 过了良久,他又道:“抱歉。” 冉清谷点点头,继而,他虚弱看向成王:“王爷,我有个不情之请。” 成王笑笑:“你说。都是自家人,没什么不情之请。” 冉清谷眼眸沉下:“三皇子曾经救过我的命,他本性并不坏,只是为人有些偏执,我愿意代替王爷长公子劝他归顺,但倘若他不愿意归顺,也许会同王爷大公子兵戈相向,无论如何,都请放他一条生路,让他后半生无忧。” 成王敢率领铁甲军入京都,将他们全都带了出来,那么代表着成王已经反了。 倘若商容雀的身份一旦现世,那么人心归谁不言而喻。届时三皇子想要谋取皇位,怕是竹篮打水。 将来无论发生何事,他都希望商玉州后半生无虞。 毕竟,他欠了他太多。 成王点头:“好,我也不想看到皇室血流成河。” 商容雀思索再三,笑道:“可以,清谷你愿意出面就更好了,我们也省去了很多麻烦。你刚醒,先不要想那么多,养好身体是关键,容与与父王制定了一下杀回京都的方案,而你从小随着定北侯与长公子卿朗,定然看过不少兵书,届时让容与说给你听听。” 一军之中,重要机密,只能主将几人知晓,商容雀能这么说,是没有将冉清谷当外人,也是为了除去冉清谷心中的芥蒂。 冉清谷不是不知好歹之人,虚弱道:“王爷身经百战,所制定的决策定然万无一失,铁甲军所向披靡,定然会旗开得胜。只是……” 成王蹙眉:“只是什么?毓……清谷,你有话直说,都是一家人,没什么不能说的。” 商容与笑笑:“清谷,父王都这么说了,你就直说了吧。” 冉清谷欲言又止道:“铁甲军虽所向披靡,但缺点亦很明显,消耗大,灵活度不如一般的军队。而如今这场恶战,怕是要持续一段时间,届时只怕就是胜了,也是损失极重。” 成王皱了皱眉:“你说的,我们也知道,这些年本王打过无数场杖,虽最后皆胜了,但每一场都损耗极大,打完一场,人与马最少得三个月恢复元气,我们也对铁甲军做过改良,将重甲换成轻甲,轻甲灵活度虽比重甲好,但伤亡大,容与建议本王训练两支铁甲军,一部分重甲一部分轻甲,配合作战,之后伤亡小了,损耗也小了,但你也知道,铁甲不可能没有重量,到底比不上一般军队灵活度高。” 铁甲军无论是人还是马,都身披铠甲,虽然牢固,但灵活度不够,消耗大。 这是铁甲自身决定的优劣,既然利用得起优点,那么也要承担缺点带来的损失。 冉清谷淡淡道:“王爷,铁甲军在战场上驰骋这么多年,打下的战绩无人能敌,这足以说明铁甲军适于战场,清谷斗胆以为,其实要改进的不是铁甲军,而是再造一支可与铁甲军互相配合的军队。” 此言一出,众人皆来了兴趣。 商容与笑道:“看来这些时日人没有躺傻?那大夫说你很有可能患上失忆症,我还怕你一觉醒来突然痴痴傻傻连我都不记得了。” 冉清谷冷噱他一眼,道:“王爷可听说过飞隼?” 成王点头:“草原上的一种大体型凶猛鸟类,专吃腐肉尸体,难不成……” 冉清谷点点头:“我曾在我父亲的兵书上看到飞隼军的记载,他也曾下令训练出这样的一只军队。飞隼的构造原理无异于风筝,只不过结构更精巧,人乘飞隼于天空,从上往下射出弓弩,百发百中,再有者……” 商容雀惊诧开口:“立于天空之上,下方的军队根本无计可施,只要高度足够,下方的弓弩根本无法射中,再配以重甲轻甲军,上下夹击,不仅可以减少伤亡消耗,还可以减少作战时间,妙!” 成王疑惑:“可此举可行吗?我们并无制造飞隼的能工巧匠。” 飞隼军一听非凡物,倘若真的有这么一支军队问世,怕是早已名扬天下,何故他连听都没听说过? 商容与:“父王,你当年训练铁甲军,不也没有机栝师,不也是您一步步试验出来的。” 成王摇头道:“今时不同往日,如今我们已然反了,要速战速决杀回京都,多拖一日,形式便不利一日。” 他们如今不反也得反,随着他们反了,那么各方拥兵自重的王寇会纷纷效仿。 届时自立为王者一多,他们将来要肃清的障碍也就多了。 冉清谷:“王爷不必忧心,我父亲制造那飞隼军时,带我去瞧过,他还为我做了一只小飞隼供我玩耍,只是后来,这支军队还未问世,我家就以谋反罪被查抄,那批飞隼也被当成木材扔进了灶窑。不过,我记得那图纸上的每一个细节,过两日我就将图纸默下来给王爷,王爷看看是否可行。” 成王惊叹:“你当真记得?” 冉清谷点点头。 成王意气风发道:“好,这将是泽被千秋万代之功,大溯的史书上必然会有你的一笔。” 他如同一个剑客遇到了绝世好剑般开怀。 久经沙场的他知道冉清谷所言若属实,必然是战场上的另外一个神话。 而这个神话,是他一手缔造出来的。 冉清谷笑道:“有没有史书那寥寥几笔,清谷不在乎,此图纸就当报王爷救命之恩,更何况这支军队是我父亲死前的遗愿,我父亲必然也想让它重现于世。” 商容雀蹙眉:“清谷,此事你可告知三皇子?” 商容与不悦道:“大哥,清谷是什么样的人我了解,他虽不折手段,但并非毫无底线。” 三皇子与北夷有牵连,倘若商玉州知晓,那么北夷定然已经得到图纸,如若将来,北夷制造出这样一支军队用来对付大溯,后果不堪设想。 冉清谷父亲死守这江山那么多年,冉清谷虽说成了叛军,但他绝不会做出不利大溯之事。 冉清谷淡淡道:“未曾告诉三皇子,这并非是我多爱脚下这片土地,而是不到时机。因为三皇子他无兵权,兵权都不在自己手里,制造出的军队不是为他人做嫁衣?” 商容雀担忧消散:“那就好,那你好好休息,不要太过劳累,你这才醒过来又是图纸又是献计,又是去当说客的,搞得我们成王府像是在故意为难你似的,别到时候你被吓跑了,容与又开始折腾了,我也回去睡一觉,太困了。” 冉清谷看得出来商容雀成王等人很疲惫。 但他不知道他们为何这般疲倦? 这才晌午,就困成这样? 看来打仗真的很累。 成王哈切连连,拉着成王妃起身道:“我也回去补个觉,你醒过来,世界就清净了,容与终于可以换一个人折腾了。” 商容雀疲惫道:“父王,今夜是不是要传荤宴,这么长时间跟马似的吃草,人都吃瘦了,再吃菜叶子,我要吐了。” 商容与在冉清谷昏迷这三四天跟疯了似的折腾。 一会儿觉得自己杀戮太多,连累到冉清谷,一会儿又觉得是他与父王这些年南征北战,伤亡太多,血流成河,报应在了冉清谷身上。 商容雀与成王念他差点早年丧偶,也能理解他,就陪着他折腾。 可是这小子折腾起来没完没了了,还偏偏他口才太好,黑白颠倒,让他与成王不由得陷入沉思,这些年是不是杀戮太多,祸及亲友…… 商容与不仅把他自己折腾得人不人鬼不鬼,还将他与成王折腾得够呛,连口肉都不敢吃。 生怕多吃一口肉就危及冉清谷的福报,如果冉清谷这辈子都不醒,他们岂不是要被这小子折腾一辈子? 商容与义正言辞道:“我还是觉得是你两杀戮太多,连累到清谷了,不然为何你两吃素念佛两天后,清谷就醒了,你们要作何解释?” 商容雀现在是能吃到肉就很开心,也不挣扎,“对,你说得对。” 成王感激又怜悯看着冉清谷:“你好自为之,本王回去补觉,醉欢,我们走。” 冉清谷:“??” 简醉欢笑笑:“醒过来就好,你再不醒过来,王爷与容雀怕是要写忏悔录了。” 成王等人走后,商容与就挤上了床。 冉清谷看他眼窝深陷,眼睑呈现黑青色,双目赤红疲倦,心疼道:“睡会儿?” 商容与搂过冉清谷:“嗯,你也睡一会儿。” 冉清谷:“好。” 冉清谷才闭眼没一会儿,商容与咬了咬他耳垂。 冉清谷睁开眼:“嗯?” 商容与:“你睡得着吗?” 冉清谷躺了这么多天,怎么可能睡得着? 他摇摇头:“睡不着,一点儿也不困。” 商容与:“我睡得着,哈哈哈!我睡给你看。” 说着,他就搂着冉清谷闭上了眼。 才一闭眼,就传来轻微均匀的呼吸声,可见这些天他是如何凭借实力把自己与成王等人折腾那样。 冉清谷:“……” 也许是他这些天一直昏迷不醒,商容与看着他躺床上都生出怨念了,所以他也要睡一次给他看,让他看着。 果然是个有仇必报的个性! 第62章 祸水啊祸水 云州,这是成王封地里最小的一州,却也是最繁荣的一州。 这里处于南北交汇处,水路陆路十分便利,但交通便利繁庶之地,有一个弊端——近不可攻,退不可守。 简而言之,不利于屯兵,更不利于作战。 但繁庶之地也有繁庶之地的便利,譬如物资充足,飞隼机栝所需要的物件在不到三天就集齐了,不到半个月,第一批飞隼军用于实验中! 且试验结果良好。 不到一个月,第一支飞隼军正式问世,成王很久没有如这般意气风发,突然间恢复了几丝少年气,下令宴请三军。 宴请三军当晚,就是成王府每月一次的家宴。 来到云州快一个月了,大家都或多或少不太适应,亦或许有背井离乡之感。 这么长时间休养生息,该调整的都调整差不多了。 简醉欢又重新操持起王府事宜,特意在云州王府府邸设了家宴。 冉清谷躺了快一个月了,这日推开窗,他忽然发现府邸的枯木抽出新的枝丫,院子里的垂丝海棠开了一半,小雀在枝头上叽叽喳喳的,远处一棵不大的雪梨花树开着白雪般的苞,梨花树下的小池塘里,一尾锦鲤甩开尾巴,溅得水花扑棱一声…… 商容与从走廊外走了过来,见到趴在窗户远眺的冉清谷顿足。 这是他正真意义上见穿男装的冉清谷。 之前的冉清谷躺在病床上,每天都穿着亵衣,偶尔会披两件外套…… 可现在,他穿着一袭素白色春衫,领口袖口处的流纹造工简单,银线勾勒的花纹平平无奇,并无什么特殊。 可这件烂大街的衣衫穿在他的身上,突然变得非凡品,如同神仙身上的云织。 他以前觉得男装的冉清谷也许会比女装的好看,现今看来,各有各的风味。 女装的冉清谷,明明锦衣华服,环佩叮当,却骨子里透着一股淡淡厌世感,因此明明是色彩斑斓,却总是有一种很素淡的感觉。 男装的冉清谷,全身上下仅有黑白两色,衣服的白,头发的黑,如此素淡的颜色,他穿着,乍一看是如此的素,但多看两眼,这人是美的如此惊心动魄,周遭的一切都变得光怪陆离起来。他第一次见冉清谷,就觉得这人很特别,他总是找不出特别在哪儿。 现今他总算是明白了。 特别在冉清谷是个很矛盾的个体,明明穿着瑰丽的衣衫,却看上去如此冷淡,给人以疏离之感。明明全身上下只有两种色彩,却又美的让人挪不开眼,周遭的色彩都生动活跃起来。 冉清谷注意到商容与,他笑问:“世子,是要开宴了吗?” 王妃早上来探望过他,还询问了他能否参加晚上的家宴,他当时允诺了。 商容与回过神来,走到窗户外,手一撑窗台,就翻了进去,翻进去的同时,在冉清谷嘴边啄了下。 “太阳还没落山呢,你就想着开饭,怎么着?爷这几天没有喂饱你?” 冉清谷被商容与突然开黄/腔弄得面红耳赤,他连忙转头掩饰自己。 商容与笑着又在冉清谷嘴角啄了啄:“今晚好好喂喂你。” “世……世子……”王妃身边的丫鬟进门就看到如此场景,当下脸充血。 云州民风保守,丫鬟也没想到还真有人□□,大开窗户,干这种事。 商容与:“何事?” 丫鬟:“王妃说,家宴快要开了,让奴婢来请世子与世子……妃。” 说那素雅男子是世子妃,却是个男子,可若说不是世子妃,全府上下都喊他世子妃。 商容与不悦道:“知道了。” 冉清谷轻笑:“太阳还没落山呢,世子一定不饿,所以就别开饭了吧,饿一两顿也没事儿。” 商容与:“……” 反了,反了! 他走过去抱起冉清谷:“听说过嫁夫从夫吗?丈夫都不吃饭,你吃什么吃?没点规矩……” 冉清谷笑了笑:“所以,和离吗?” 商容与将人抱上床:“不,吃饭前先给我啃一口。” == 晚宴设置在中庭。 冉清谷同商容与到时,王妃、刘侧妃等已经到了,王爷与商容雀也从军营里赶了回来。 成王一进门就招呼着:“坐吧,都是一家人。” 简醉欢微笑着:“今日家宴,都是我们一家人,大家不必拘谨。” 冉清谷瞥了刘侧妃等人一眼。 看样子这段时日王爷没少冷落刘侧妃。 她曾经容光焕发保养得宜的脸上满是憔悴,厚粉黛也遮不住,时时含笑的嘴角现今一丝笑意也无,满眼悲戚可怜看着成王,像一条等待着被领回家的野犬。 商翩风一月不见,也很是憔悴,原本盛气凌人的双眸里自信全然不在,多了几许呆滞。 那日他在皇陵被二皇子一脚踹中了命|根|子,后半生的幸福怕是要因此葬送。 被成王救出来后,他被罚面壁思过。 或许是静静思考了一个月,他发现了自己被人当枪使了。 冉清谷大大方方落座,商容与紧挨着冉清谷坐下,给冉清谷夹了一块鸡腿,顺便将鸡屁股塞到商容雀碗里:“你不是很多天没吃肉吗?多吃点。” 商容雀冷噱商容与一眼:“呵呵。” 刘雪月带着商翩风兄弟俩走到成王面前,噗通一声跪下。 “王爷,妾身这些时日细细想了想,确实是妾身做错了,没有教好翩风与翩度,妾身悔不当初,可翩风已经那样了,王爷就当顾念父子亲情,原谅他一次,就这一次,他每次针对世子,都是因为王爷你啊。” 成王将他们救出京都后,就再也没有理过他们母子三人。 刘雪月每次去求见,都被成王赶了出去。 不仅如此,成王还派兵看管了他们的院子,不许他们外出。 这次若不是王妃摆宴,她也没有机会见到成王。 成王脸色微有动容,但依然冷硬如铁。 他自认为对四个儿子一视同仁,虽偶尔偏向容与,那皆因为容与背负了太多太多,而容与又懂事的让他心疼。 天底下哪个父母不偏心,可心再偏,也只是在心口,还能偏出身体吗? 他没想到商翩风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差点害了整个王府。 刘雪月求不动王爷,只得转而去求王妃,她哭得泣不成声:“王妃,妾身这些年同你争,归根到底都是不满你抢走了王爷,但我从来没有想过害你与世子的性命,也只是在王府主权上同你置气,偶尔因王爷去了你那里次数多了,就给你添堵,妾身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妾身知道你品性端正宽容大度,你就帮妾身求求情,妾身求你了……” 说着,她就朝着简醉欢重重磕了几个响头,血顺着额前滑落。 商翩风见此,膝行到成王面前:“父王,我真的知道错了,是贤妃姨母告诉我,只要世子落马了,父王你就会爱我们多一点,她还跟我说,世子有爵位在身,就算被判谋害废太子之罪,也不会有事,她还拿着自己宠妃的身份向我保证,她会为世子求情,留世子一命,到时候发配边疆,我真的没有想过要害死世子,我知道你那么爱他,从小把他当成掌上明珠,如果他死了,你一定会很伤心,我就是一时之间鬼迷了心窍……” 简醉欢连忙扶住刘雪月,刘雪月哭得梨花带雨拉着简醉欢的手,可怜道:“王妃,求您帮帮我。” 简醉欢于心不忍劝成王道:“王爷,如今我们也算劫后余生,侧妃这些年伺候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更何况这件事她并不知情,您就原谅她这一次吧。” 刘贤妃怂恿商翩风这件事,刘雪月是并不知情的。 作为女人,简醉欢愿意相信她。 她与刘雪月在王府斗了那么多年,知道刘雪月的个性。 刘雪月虽争强好胜,但她争的归根到底都是王爷的宠爱。 她的确深爱着王爷,她在闺阁之中就对当时还是六皇子的成王芳心暗许。 成王是她整个贵女时代的梦。 她为了他,偷偷溜出狩猎场,被狼咬伤了腿,最后还是成王救了她,将她背回京都。 她为了见成王,不惜在自己姐姐选秀时,穿着姐姐的衣衫入宫,差点被先皇后责罚,后来成王求情,将她带出了皇宫。 他们跟一般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无异,曾偷偷七夕相会,也曾绣荷包相赠许今生。 在简醉欢同成王远远见上一面之前,刘雪月就已经同成王经历过数次相遇相识相知。 他们像一对璧人一般,活在诸位王侯贵卿的祝福的目光中。 却不想到了最后,成王的母妃为成王在江南定了一门亲,成王劝说母亲无果,最后还是被迫娶了简醉欢。 简醉欢因此被抬入王府,洞房那夜,简醉欢察觉到成王的失落,但这个男人从来都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他明辨是非,知道谁对谁错,更知道他作为丈夫的责任,他不仅没有为难简醉欢,还尽到做丈夫的责任,对她关怀备至。 后来,成王渐渐被简醉欢的大度宽容、良好的教养所折服。他与简醉欢之间,还未尝到爱情的激荡回旋,就已经是亲人般的柴米油盐。 如果说,刘雪月代表着商千贞的初恋与爱情,代表着年少的情窦初开。 那么简醉欢就代表着商千贞的成熟与责任,代表着家人的相融以沫。 爱情或许会被生活蹉跎磨尽,但责任不会,那是好男儿与生俱来必须要承担的。 刘雪月那些年如此针对简醉欢,不过是因为在她的眼里,她先遇到成王,与成王交心,结果最后成王娶的正妃不是她。为了嫁给成王,她不得不屈于人下,当个妾室。 简醉欢相信刘雪月可以做出伤害任何人的举动,但都不会做出伤害成王的。 倘若刘雪月事先知道商翩风会害容与,她也一定会阻止。 她虽针对简醉欢与商容与,但她并不蠢,她知道商容与一旦被皇帝拿下,那么整个成王府就完了。 她也知道皇上想拿下成王府很久了,为此她虽同她姐姐亲近,但从未将成王府的任何信息透露给她姐姐。 刘贤妃大概是看透了自己的妹妹,因此直接越过刘雪月,找了商翩风,怂恿商翩风诬陷商容与谋害太子。 成王无动于衷,夹起桌子上的菜淡定自若吃着。 刘侧妃哭得梨花带雨:“王爷,您就原谅我们母子这一次吧。” 商翩风见成王冷硬如铁,心里慌乱跪着膝行到商容与脚边,连连磕头道:“世子,我真的知道错了,您帮二哥向父王求求情,我当日真的没想过要害你性命,我只是嫉妒你,父王从小就偏心向你,无论你多么荒唐,多么游戏人间,他都愿意为你兜着,只要我犯一点错,父王就会骂我,我真的只是嫉妒你……” 商容与撕开一个鸡腿,冷冷道:“你可知父王为何纵容我?” 商翩风愣了愣,点头:“这几日我才知道。” 他以前总以为成王偏心,偏爱嫡子,所以他疯狂嫉妒商容与,他什么都要同商容与比。 自从他得知商容雀真实身份后,他隐约明白了点什么。 父王纵容商容与,全是因为商容与背负着父王的私心。 父王暗中救了先太子的儿子,但又怕皇帝察觉到什么,就让商容与狂妄暴戾,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因商容与狂妄暴戾,杀人如麻,所以所有的人都不敢动成王府。 同理,一旦成王府倒台,树敌最多的商容与绝对会第一个死。 他难过看着商容与,说:“可父王更偏向你也是真,你两三岁的时候,吵着闹着要骑马,但又不要人抱着你骑马,可你连路都走不稳,谁敢真的让你骑小马驹呢,于是你就骑着父王在屋子里走……你每次都玩得很开心,可只有我知道,父王他从军营里回来很累,我想要他休息,于是我哄着你玩,给你当小马驹,让你骑,当时我不过才七岁,你从我身上摔下去,脑门磕破了,父王当时回来训斥了我一顿,之后他守着你一整夜。从那时起,我就像疯了一样嫉妒你……” “后来,北夷战急,父王要率兵去边疆,我想为他分忧,我告诉他,我要随着他一起上前线杀敌,我要帮他……结果他告诉我,刀剑无眼,让我留在京都,第二天他将你带着去了边疆,你骑着他送你的小马驹,骄傲得像个常胜将军,当时你不过十岁,而我已经十四五了。” “容与,你不得不承认,无论你是不是肩负起成王府的责任,父王对你的偏爱总会多一点。” “哪个家里不偏爱小的呢。”成王放下了筷子,幽幽开口。 商翩风难以置信扭头看去,这是成王将他从京都带回来后,同他说的第一句话。 成王淡淡道:“都是自己的儿子,再偏心能偏到哪儿去?你仔细想想,容与虽爱胡闹,他可有在大是大非上错过?他可有真正做过什么丧尽天良之事?你大哥容雀,当年贻误军机,被我差点活活打死,躺在床上半个月下不来床,他可有一次怨过我偏爱小儿子?一碗水不可能永远保持着平衡,总有倾斜的时候,但无论怎么倾斜,水都在碗里,它不能倾斜太多,太多就容易洒了。你只看到我偏向容与的,你可曾看到我偏向你的?” 商翩风头埋得很低,眼泪落了下来:“父王,我知道错了。” 在皇陵那日,他已经被踹得无法走动一步,他以为他会死在皇陵,但他没想到他父王拼了命也要把他从皇陵带出去。 他当时走不动路,是他父王将他背出去的。 他干了这么一件蠢事,他父王依然没有放弃他。 商容与淡淡道:“父王,无论您原不原谅二哥,我们这顿饭总该吃吧,这都跪一片了,看着也挺倒胃口的。” 冉清谷突然看向商翩风:“二公子。” 商翩风扭头疑惑:“世子妃……冉公子有何事?” 冉清谷:“知不知错不过空口一句话,有道是日久见人心。” 商翩风明白过来。 冉清谷的意思是要他将功补过,要他日后慢慢弥补。 成王看了眼冉清谷,冷硬的态度终于柔和下来,淡淡道:“先吃饭。” 商翩风哪敢不听,连忙站起身,随手抹了一把眼泪与额头上的血,规规矩矩坐了下来。 晚宴过后,商翩风就找到商容雀。 商容雀十分不解道:“你来我这里所为何事?” 商翩风咬着牙道:“大哥,我想明天跟你一起上战场,就算只能当个小兵小将,我也不在乎……” 他眼神狠厉:“我要报仇,二皇子害我至此,他毁了我大半生,我不能就此罢休。” 商容雀淡淡道:“此事不能我一个人说了算,得容与点头,他是负责新入兵户登记的。” 商翩风点点头:“我明白了。” == 院落中。 冉清谷靠着商容与赏月:“你真答应你二哥去军营?” 商容与勾着冉清谷的小拇指,在掌心划拉着圈圈:“他要去报仇,也要去将功补过,我拦不住他。你今晚要为何要为他说话?他那日那样针对于你?” 冉清谷笑道:“我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王爷。皇帝白发人送黑发人,痛不欲生。而我家,更是再也没有机会有天伦。王爷虽怪罪二公子,他到底是个父亲,他心里也不好受。王爷至情至性,不该造此苦,何不寻一个他们父子二人都愿意接受的方式,让他们和解。至于你二哥将来是福还是祸,皆由他自己承担。” 商容与将冉清谷拉入怀里:“我明天不想带你去见三皇子了。” 冉清谷:“嗯?” 他们打算明天一起去游说三皇子归顺,怎么感觉商容与临到阵前要反悔? 商容与:“我怕三皇子对你见色起意,别到时候我们去游说他的,结果他倒直接跟我们开战。你还记得当初钟鸣寺山脚下有个高僧为你算的那卦吗?” 冉清谷:“……” 那高僧说他命途坎坷,是祸水的命格。 商容与深思道:“那卦似乎挺准的,祸水啊祸水!” 第63章 商容与是光 云州已到了春季,而北方依然刮着凌冽的寒风,越往北,草木越枯黄稀少。 冉清谷与商容与假扮成商人,一路行至北方,与商玉州约定在北城见面。 正好冉清谷也回到北城,将冉裳带出来,否则将来一旦开战,北城位于边城,极其危险。 冉清谷回到北城老宅时,冉裳正在灶前熬着鸡汤。 后厨内烛火静静燃烧着,与清晨夹着几丝黑暗的天光一起笼罩着整个屋子,灶膛里火光噼里啪啦的,将半个厨房照得通亮。 冉清谷站在后厨门口喊着:“姨母。” 冉裳扭过头来,泪水氤氲了眼眶:“谷儿!” 她看到冉清谷身边的商容与,连忙行礼:“民妇参见世子。” 商容与笑道:“姨母不必多礼,我现在哪儿是什么世子,已经是乱臣贼子了。” “清谷!”商玉州手里抱着一些滴着水的竹筒,他将竹筒放到盆里。 冉裳连忙出来,歉疚道:“那些下人呢?怎么让三皇子干这种粗活?” 商玉州擦了擦手上的水珠,微笑看着冉清谷:“没事,清谷能为我亲自走一遭,我很高兴。” 商容与冷声道:“他只是暂时回娘家而已。” 他将“暂时”与“娘家”两个字咬得很重。 暂时回娘家,不是因为商玉州。 冉清谷见两人还未谈判就剑拔弩张,立刻岔开话题道:“三皇子何时来的?” 商玉州:“收到你的信,我就赶来了,在这里已经小住几日了。” 他的军队全屯在西城,与北城毗邻,快马加鞭赶来,不到一日。 冉裳微笑着招呼:“谷儿,毓儿说你们有事要谈,我先给你们上几个小菜,你们边吃边谈,姨母去给你做竹筒焖饭。” 商容与:“姨母是要做腊肠焖饭吗?” 冉裳本来想做鸡汁焖饭,鸡汤都熬半天了,但见商容与说出腊肠焖饭几个字时,神色自若,眉梢恣意,像是在期待着什么,又像是在炫耀着什么。 她想世子一定很喜欢吃腊肠焖饭。 为了迎合客人的口味,她点点头:“是啊,世子这都闻得出来了吗?” 商容与笑意满满:“对,姨母做出来肯定很香。” 他搂过冉清谷的肩膀,温柔幸福道:“你也真是的,就算知道我爱吃腊肠焖饭,也不能如此麻烦姨母,会让外人笑话的。” 冉清谷:“……” 他所有的家书要送回北城,都得从商容与手里过,他根本没有机会告诉姨母商容与喜欢吃腊肠焖饭。 商玉州冷嘲热讽:“某人真会往自己脸色贴金,我来这么久,一根腊肠都没见到,你究竟是怎么闻出来腊肠很香的?” “喵!”一只黑猫吊着一根腊肠在院墙上走着。 看门的大狼狗冲着那只猫汪汪汪叫着。 商容与冷嘲道:“看到没,狗都比你有用。” 商玉州脸色沉了又沉,哼一声转身朝着正堂内走去。 冉裳也一脸雾水,她总能感觉到世子与三皇子之间的战火硝烟,却不知这两人为何硝烟不断。 冉清谷安慰着姨母道:“姨母,您别介意,他们在京都就是如此。” 冉裳点头,催促着:“谷儿,你们先去谈正事,这里很安全,你放心。” 冉清谷:“好。” 正堂饭菜已经全摆上桌,都是一些家常的饭菜,虽不精致,但极其丰盛。 饭桌上除了冉清谷、商容与和商玉州外,再无他人。 冉清谷隐隐察觉到商玉州并不是来谈判的。 他若真是来谈判的,不会只身一人,就算不带几个心腹,最起码会将方长弓带上。 商玉州给冉清谷夹了一块白切鹿腿肉:“清谷,你都瘦了,多吃点。” 商容与也夹了一个,“三皇子说得对,多吃点,姨母做的菜,你应该很爱吃。” 商玉州:“这个鸡蛋灌豆腐是北城的特产,我还记得我第一次来北城,桌上就有这道菜,你告诉我这个很嫩,很好吃,你许久没回北城,定然想念了吧。” 商容与给冉清谷盛了一碗汤:“连日赶路,还是先喝点汤补补。” 商玉州挑眉:“世子,我了解清谷,他吃东西很少,如果事先喝了汤,就再也吃不下东西了,还是先让他吃点东西吧,清谷,这是姨母做的烩三鲜,多吃点。” 商容与冷冷盯着商玉州:“你了解他?你有我了解他吗?他是我明媒正娶回来的,日夜相对,他肠胃不好,要先喝点汤垫一垫……” 商玉州纠正:“你明媒正娶的是白毓,不是他,世子有眼无珠,还需要别人提醒吗?” 商容与:“但同我拜堂圆房的是他,不过三皇子倒是提醒我了,本世子得将仪式补全呀,等将来回到京都了,我会亲自跟冉裳姨母提亲,再明媒正娶走一遭,三皇子你可要准备好份子钱,好歹你跟清谷相交一场,我们又是堂兄弟,不随个万两你恐怕也不好意思吧。” 商玉州冷嗤:“你还有命活着回京都吗?” 商容与:“说得好像你不是丧家犬似的。” …… 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争论起来,冉清谷头疼不已。 他淡淡道:“我们是来谈判的。” 商玉州温和道:“先吃饭,清谷,吃这个红烧鲶鱼,今年开春新上的,味道很鲜。” 商容与坚持也夹了一块戳到冉清谷碗里:“吃我的,我这块鲶鱼没刺。” 商玉州无语。 都是一个盘子里的,怎么就你的没刺? 冉清谷再次无力道:“三皇子,我们此行的目的……” 商玉州淡淡道:“什么时候你同商容与叫‘我们’,你难道不应该是我的谋士,应该待在我的身边吗?” 商容与:“三皇子,清谷他欠你一条命,他答应帮你灭了太子,他做到了,他还清了。他不欠任何人,为什么一定要待在你的身边呢?你父皇不也给了你生命,将你养育成人,你现今不也算造反了吗?怎么也没见你在他的床前当孝子?” 商玉州:“商容与,这是我与他之间的事情,你懂什么?” 冉清谷怕隔墙有耳,被有心之人听到,毕竟商容雀的身份很好做文章,他压低声音诚恳道:“三皇子,不管我身在何处,我都不会忘记你的救命之人,我今日来是要告知你重要的事情,你可以听完之后再细想一下,世子的大哥商容雀是……” 商玉州打断他:“清谷,你别说了,我不会归顺,更不会辅佐商容与当皇帝,我想为自己争一争,今日之所以答应你愿意何谈,就是因为我想见你。” 说完,他自嘲一般笑了:“可笑吗?什么时候我想见你,竟然要用这种幼稚的方式。” 他不要什么都输给商容与,他不想连同商容与争夺的勇气都没有。 冉清谷本来是他的谋士,是他背后的高人,现在却为了商容与的江山而奔走劳累。 他不明白自己输在哪儿? 他也可以为了冉清谷当一个好皇帝,也可以满足冉清谷的一切夙愿。 只要冉清谷说,他都愿意拼一拼。 可现在,冉清谷直接告诉他,让他放弃争夺,放弃也许即将唾手可得的江山。 一向手段狠辣只要结果的冉清谷何时变得这般天真,真以为他会放弃这唾手可夺的一切吗? 冉清谷急道:“三皇子,你为何不听我说完呢?现在的局势很明显了,要谈条件现今是绝佳时机,你可以说说你的条件……” 现今皇帝的皇位来源并不正当,多少朝臣与诸侯都是敢怒不敢言,倘若商容雀先太子遗孤身份暴露出去,且不说他有没有成王的百万雄师,单论人心方面,他就赢了。抛开这点,从局势上看,只有外邦北夷支持的商玉州也必输无疑。 倘若商玉州不愿意听他细细说完,他就算告知商容雀的身份也无果,还容易暴露商容雀,让有心之人在商容雀的身世上做文章!成王想利用商容雀的身世打皇帝措手不及,他不能随意暴露商容雀,他想在暴露底牌前看到商玉州的诚意,他需要商玉州冷静的听,可这人完全不愿意等他说完,也根本没有要同他谈判的决心,那他只能从商玉州所需要的条件入手。 商玉州冷漠打断冉清谷,坚定又哀伤:“没必要,我不会帮商容与。吃菜吧,不要浪费姨母一桌子好菜。” 他知道冉清谷找他谈判,是想让他辅佐商容与登上帝位,商容与的野心在京都就昭然若揭。他不想听到冉清谷嘴里任何有关商容与的事情,更不会辅佐商容与上位。 商容与从一进门就看出商玉州并非是来谈判的。 商玉州此人虽脑子不太灵光,但并非是不敢放手一搏之人,否则他也不会造反。 婢女端着冉裳做好的竹筒饭走进屋子里,一只精致红楠木雕琢的托盘上,摆放着五六桶竹筒饭,米、腊肠与竹子的清香混在一起飘了出来。 婢女神色木然将竹筒饭放到商容与面前,放托盘时,她脚突然一崴,“哎”的一声就要摔倒,眼看着托盘与木桶饭就要砸向商容与。 商容与眼疾手快避开,却不料眼前寒光一闪,在刀停在胸口处时,他突然钳制住婢女的手,婢女再也无法前进分毫,像一只被遏制住七寸的蛇一般。 “三皇子,我们离开京都才多久,为什么你好的不学,偏偏学你二皇兄呢?我商容与从来不会在一个地方跌倒两次,请君入瓮一次就够了,你怎么老是爱啃别人剩下的呢?”商容与突然将婢女的手一翻转,咔嚓一声,那细白的手腕就被折了一个角度,断了。 婢女痛的几欲昏厥,她另一只手还未上前,就被商容与一脚踹了出去,重重撞在高墙之上,摔下来吐了一口血晕了。 此时,屋顶、院落里隐藏的杀手全都持刀出来,婢女小厮全都脱下了伪装。 可屋顶上院墙上持刀的杀手分为两拨,两拨对峙着,宛若绷紧到极致的弓弦,只等楼下主子的一声令下。 冉清谷坐着纹丝不动,冷然道:“三皇子,什么时候我们之间也到了这种耍心眼的地步。” “我也不想,但商容与在,我不得不防。”商玉州放下酒杯,夹起一口菜,慢条斯理的嚼完,放下筷子,眼睛里满是遗憾责怪,“更何况先背叛的是你,不是吗?你不也不信我,不然何至于带这么多杀手……” 像是想起来什么,他苦笑着:“我倒是忘了,我惊才艳艳算尽天下的清谷,何曾真的信过任何人,你只信事实与利益,也从来只要结果。你把我们之间当成一场交易,只有我,跟个傻子似的,怕你受到伤害,期望着你能回头,害怕你抛弃我,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但我最厌恶的是你为了别人来求我。” 商容与冷淡开口:“不是求,是谈判,求你没必要,你的兵有我铁甲军厉害?你所仰仗的那群北夷孙子,被我父王打得娘不认,我十二岁就坑杀了他们三万降兵,那群孙子不也只敢在草原上搞献祭转圈圈诅咒我?求你,还真没必要。” 商玉州本就不是为了谈判而来,这人偏执不听劝也就罢了,还看不清局势,他父王到底是王室贵胄,而北夷那群孙子是外邦,大溯泱泱大国,岂容外邦干涉内务。 商玉州竟然还想着跟北夷结盟,引狼入室。那些年倘若没有冉清谷,商玉州怕是早就被他二哥给扼杀了。 冉清谷失落惋惜道:“三皇子,我若不是为了你,我根本不会来这里。” 商玉州此时眼里有些许动容。 冉清谷急切颤声道:“你就算听不进去我的话,也该看得清局势,这场仗对你没有好处,成王他有百万雄师,这是天时,北夷人对我大溯虎视眈眈,你万一引狼入室,朝臣百姓绝不服你,你失了人心,那么王爷必然会得人心,我还知道一件重要的事,倘若你想清楚,我们可以慢慢谈……” 三皇子没有诚意谈判,那他就不能提前将商容雀的身份暴露。商容雀是一柄能够穿透帝王心脏的长剑,最后一击必须致命,他不想节外生枝! 方长弓冷冷质问声乍起:“冉清谷,你还有没有一点儿良心,自从你离开京都后,三皇子像疯了一样打探你的消息,我们派去云州的暗报没有一个带回你的消息,他每天担忧你,吃不好睡不好,自从接到你的信,他甭提多开心了,现在你却劝他归顺,你是不是觉得他念着你们的情谊,他就要为你做任何事?” 他瞥了冉清谷旁边的商容与一眼:“可你这情谊,跟镜花水月又有何不同?你的心,既然跑到别人身上,就不要再来招惹他,” “既然将来会在战场上兵刃相见,今日何必要念旧情。三皇子,你看到了吧,你心心念念的人为了另外一个男人的王权霸业让你放弃江山,他早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冉清谷了。来人,全都拿下,拿下商容与者,必有重赏。”方长弓厉声道。 商容与是三皇子将来为君路上的劲敌,拿下他不仅可以少一个阻碍,还可以有筹码与成王谈条件。 他抽出双刃剑,刺向商容与,商容与推开冉清谷,自己侧身躲开。 屋里屋外响起一阵厮杀声,尸体从院墙上掉落。 鲜血滑过瓦砾青苔,如同屋檐潺潺不息的滴水般落下。 桃子冉裳白毓等人听到动静正要冲出门,却被两个侍卫拦住:“世子说,让夫人与小姐们不要插手此事,安静待在屋子里即可。” 无论最后赢得是哪一方,冉裳等人都不会受到危害。 三皇子也是个念旧情的人,他不会对冉裳白毓动手,更不会为难他们。 冉裳焦急道:“打起来了,怎么办?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打起来了?谷儿身体不好,千万不要受伤。” 白毓急切道:“怎么办,帮谁?一边是表哥,一边是三皇子,他们怎么可以打起来呢?我去抓阄。” 桃子拉住白毓:“当然是帮少爷了,少爷什么时候错过?” 白毓看着两批黑衣服:“可我分不清啊,都蒙着脸,他们到底是怎么分清谁是谁啊?” 三个女人在屋子里急的团团转。 不一会儿,尸体躺了一地。 商玉州一剑劈向商容与,商容与侧身躲开,但被剑尾所伤,在肩头拉出一道血痕。他反过来又是一剑,商玉州躲闪不及,被一剑刺中腰侧。 方长弓在杀了几个护卫时,余光突然瞥向角落里的冉清谷。 就已经到了这般田地,三皇子还事先交代他不许对冉清谷下手。 都是这个人,否则他们也不会沦落至此。 他双刃剑扭转一个护卫的头,在护卫刀剑脱手时,他抱着尸体旋转了一圈,一脚将那柄刀踢向冉清谷。 商容与同商玉州痴缠时,余光间看到一柄刀直直飞向冉清谷。 他一脚踹开商玉州,利剑脱手,挡掉了那柄刀。 “小心。”冉清谷喊道。 刹那间火花四溅…… 只见商玉州旋转身,在商容与剑脱手时,一剑刺向他,那剑没有刺下去,而是落在商容与脖子处,利剑割破了一道伤口,血流了出来。 在商玉州的胸膛处抵着一把匕首,匕首刺透衣衫,再往里扎几寸,商玉州绝对命丧当场。 “你要杀我?”商玉州满眼难以置信,他眼眶瞬间湿润了,或许是眼泪太过沉重,眼眶兜不住,顺着脸颊滑落一滴。 这话显然不是对商容与说的。 商容与身上有许多带毒的暗器,他有千万次机会杀掉商玉州,但他没有。 无论如何,商玉州都救过冉清谷的命,他不想冉清谷后半生都活在悔恨之中。 冉清谷双手握着一把带血的剑,剑上的鲜血还未干透,顺着剑身滴落,剑刃反射着妖异的奇特的光芒。而那剑尖抵着商玉州的胸膛,与商容与抵着的商玉州胸膛的匕首前后夹着…… 或许是利剑太重,或许是他双手遭受过重创,无法拿得动刀剑,亦或许他利剑对着的人是他的救命恩人。 他的手在颤抖,但他费力握着,不曾挪动分毫,就那样坚定的抵着商玉州的后背。 商玉州嘴唇在颤抖:“这五年,你第一次拿得动剑竟是对着我心脏的位置!倘若我再进一分、你会不会也要进一分?” 冉清谷迟疑一瞬,坚定道:“我不知道,你可以试试。” 商玉州突然失声笑了起来,他拉扯开自己的衣领,想要从衣领里掏出来什么。 他双手颤抖,用了很大力气都没有控制住,良久,他翻出来一枚玉质的护身符,那护身符在晨曦的日光下反射着奇特的光。 那玉很劣质,或许说不是什么玉,而是一块磨得光滑的石头,石头被钻破,由一根精致昂贵的红蚕丝线串着。 他拿着那枚护身符,颤抖着双唇道:“这是我救下你的那天,王太易说你只剩下一口气,很有可能救不活,我让他尽力救你,出府邸的那天,我遇到一个卖心愿石的小孩子,他说他的这心愿石是城外菩萨庙里的菩萨雕塑碎片,菩萨庙要迁移,菩萨雕塑全都碎了,他说菩萨很灵验,我顺手买了,放在你病床床头,第二天你奇迹般的活了下来……我就将它送给你,你将它放在柜子的小盒子里。很可惜,在你嫁入王府前,你并没有带走,甚至是遗忘了,我看到了它,将它日日夜夜戴在身上。我想等将来你出王府了,亲自还给你,我想等所有事情尘埃落定了,我有幸送你更好的……” 说着说着,他哑然失声,笑容凝固在脸上:“我真是蠢,你早已经不是你了,我还总活在过去。” 他手掌一用力,将那玉石捏成齑粉,粉尘在掌心漱漱掉落。 商容与厉声呵斥道:“都停下。” 刀剑声掩盖住了他的声音。 他又厉声喊着:“都停下。” 屋子外打斗声渐渐停了下来。 商容与看着商玉州:“我们本不想跟你动手的,也是清谷他不想跟你反目。如今你只有两条路,一,我杀了你,我同清谷冲出去,大不了就多一点伤亡。二,我们各退一步,各自撤兵,我们回我们的云州,你们去你们的西城。既然谈判不成,命总得留着吧。” 商玉州凝视着商容与:“好,我们各退一步。将来你我谁先攻破皇城,拿到玉玺,谁就是皇帝。届时战场上,我绝不会手软,也绝对不会再念旧情。” 他后面那句话是说给冉清谷听的。 商容与铿锵有力说了一个字:“好。” 他几乎与冉清谷同时收回武器,商玉州拿下剑。 商容与走过来拉着冉清谷的手:“我们走。” 冉清谷回望了商玉州一眼。 商玉州站在天光下,东升的阳光笼罩着他,可他周身是那样的寒冷又孤单。 冉清谷淡淡道:“保重。” 商玉州难以置信看向冉清谷离开的背影。 那背影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屋舍尽头。 保重。 多么敷衍的两个字,又多么让人留恋的两个字! 这是他以前每次来北城看冉清谷时,在他临走前,冉清谷总会说得两个字。 他不会关心人,也不会说肉麻的话,这两个字,是他能对他说得最多最关心的话语。 那时的他,总爱站在这庭院的蓝花树下,有时他来的是夏秋季,一树的繁花纷纷落下。 落在他的肩头、衣衫上,美不胜收。 他每次在京都撑不下去了,就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好像没有什么劫难能够难倒他。 忽然间,他这十几年的酸楚从鼻腔里涌出来,眼里控制不住的往下落。 他恍惚间明白了什么。 商容与是光,他只是一个陪着冉清谷的夜行客,无论他再怎么努力,他没法变成一道光。就好像飞蛾爱扑火,它追逐着烛光,可它再怎么努力,也无法拥抱那烛火,唯一一次,就要耗尽整个生命。 第64章 被清谷给算计了 “三皇子不愿意归顺也在预料之中。”成王安慰道,“你也不必如此忧心。” 冉清谷点头:“王爷,既然三皇子不愿意归顺,那我们现今攻打京都刻不容缓,皇上与二皇子已经纠集各路王侯,准备来讨伐我们,而三皇子那里有北夷掺和一脚,北夷的草原没少被大溯的铁骑踩踏,如今大溯内乱,北夷倘若这时不刮走一层皮,必不会善罢甘休,这次我同世子去北城逗留这些时日,不光光是为了劝三皇子归顺,我们在北方边境查看了下,北洋河的冰都没化。” 北洋河是大溯边境与北夷南方的一条大河,北洋河往南方是大溯的北城,往北方是北夷最繁盛的草场。 河面非常宽,跟大溯最长最大的一条河汜水河不相上下。 由于北方山脉丘陵比较多,地势起起伏伏,因此河水异常湍急,化冰季基本无法渡人。 去年雪下得异常大,北洋河的冰结得非常厚,到了现今开春都没有化冰的迹象,但春季的冰又因光照时间变长,异常脆弱,无法渡人,更遑论北夷的战马铁甲。 北夷人无法度过北冰河,就无法支援三皇子。 现今开战,只是大溯内部的开战,成王与皇师必有一战,无论三皇子会帮谁,他手里的那些兵马都不足为惧。 倘若战争时间拖得越长,等北冰河冰化了,那么北夷人就会乘着大溯内乱干插一脚。 就算届时他们没有辅佐三皇子登上帝位,也会乘机抢占城池,洗劫边城,抢夺物资,苦的最终还是边城百姓。 所以他们应该速战速决,直接攻入京城,在北洋河化冰前结束这场战乱,届时天下已定,北夷人也不敢造次。 成王深以为然点头:“你们有心了。” 商容与在那张地图上插着小旗帜:“而且我们在回来的路上,去了洛州查看了下。洛州与济州相连,地势比较开阔,便于行军。再有者……大哥的身份也应该公之于众了,所以先攻下洛州最好。这个身份必然会给皇伯伯狠狠一击。” 成王蹙眉:“去洛州会绕一大段路,行军打仗,一鼓作气,拖得越长,铁甲军越吃不消。” 商容与摇头道:“父王,你可知,洛州的守将是谁?” 成王疑惑:“谁?” 商容雀:“王安。” 成王诧异:“王安?” 成元年间,大溯的第一名将,王安。 他是先帝最看重的大将,也曾创造了大溯征战史上的神话,在商容与十二岁创下坑杀北夷三万降兵前惊天事迹前,他就已经创下了十八岁连下突厥十二城,斩杀敌将四万。 他曾经率领着大溯的战马击败了突厥、北夷、西蛮三方的联军,那时他手里的兵马不过两万,粮草用尽,全是残兵断甲,而对方的兵马却有十万之众。 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赢的,也没有知道他是怎么在粮草用尽的战场上,带领着两万人活了两个多月的,有人说他们是靠吃着死人肉活下来的,也有人说他们烹饪草原上的妇孺孩童为食。 后来,国泰民安,战事歇下后,他就在京都任大溯的兵马大元帅。 先帝信任他,经常召见他入宫,甚至让太子拜他为师,向他学习用兵之道与各类武艺,而当时卿逸是太子的伴读,有幸得他指点,商千咸被太子呵护,也曾有幸得到他的教育。 只是后来,先太子被构陷谋反,被人暗杀在叶城。皇帝病重薨逝后,圣旨颁布,让商千咸继位。 商千咸继位后,朝中来了一番大变革。 但商千贞千想万想,没想到曾经不败的神话竟然沦落到洛州当守将。 冉清谷蹙眉淡淡道:“说起来,这位王安也是我与大哥的师公。” 他曾教过太子与卿逸,说是师公不足为过。 商千贞点点头。 他突然明白冉清谷与商容与的用意了。 王安饶是落魄至此,他终究曾是帝师。 商容雀虽平日里极力的折腾自己的脸,极力的掩饰自己,但不得不承认,他很像太子年轻的时候。 所以成王很少将他放到御前,而是带到军营里蹉跎。 只要蹉跎得够狠,男人就够糙,那么别人就很难认出来。 甚至,他让商容雀连女人都不许有,他怕有些女人是怀着目的性接触的,他将一切隐患全部抹杀。 可怜商容与已经二十七,看着自己的弟弟一个接一个佳人在拥,自己却孤家寡人。 王安与先太子师生十多年的情谊,他必然会认出商容雀。 一旦得到他的承认,天下人谁敢质疑商容雀先太子遗孤身份,有了这身份,直捣黄龙不是指日可待? 再有者,他是一代神话,他的时代虽已经过去了,但他的战绩还在,愿意追随他仰慕他的人还在,那些人都是可以为他所用之人。 成王目光深切看着冉清谷:“你这个年纪,就有如此远见,可比定北侯强太多。” 冉清谷笑了:“谢王爷谬赞。” 成王摇头道:“不是谬赞,定北侯在十八岁也只是跟着老侯爷去军营里打过几个滚,最大功绩,不过是在马球赛上,同本王打了一架,那一架他打赢了,但回去就被老侯爷给揍了。” 说这话时,他面带着年少轻狂与幸灾乐祸。 商容与笑了笑:“这么说我比你厉害多了,简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几百倍,我到现在打架都没输过。” 成王差点没一脚踹上去:“那是别人看在你是我儿子的份上,让着你。” 商容与:“得了吧,去岁你跟那些老顽固喝酒打马球,明明打不过,人家还是让你赢了,为啥?都看在你是我爹的份上。” 成王:“滚远点!” 冉清谷笑了笑道:“大哥,还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建立一支完全能够用于作战的飞隼军?” 商容雀蹙眉:“时间有点长,还需半个月。” 冉清谷点头道:“足够了。” 成王:“你们这半个月回去好好休息,半个月后,我们就出兵洛州,切记,这半个月容雀的身份与飞隼军的点点滴滴,都不可走漏半点风声,这是军事机密。” 冉清谷、商容与和商容雀异口同声道:“是。” == 三月二十二,成王师出有名,以清君侧扶正主为名,率领军队抵达洛州。 当日王安列兵洛州外,十字蛟龙阵布置开,气势恢宏,响天震地,整个大溯都在观望这一战。 有人说成王这下彻底完了,王安虽老,战魂犹在,神话到底是神话,成王这些年虽打了不少胜仗,但到底无法同王安作比。 有人说王安的神话要彻底终结了,他虽曾经战无不胜,但如今他已经垂垂老矣,且已经三四十年没有打过仗了,跟一个猛虎般的成王对峙,肯定会输的很惨。 整个朝堂都在观望着,就连咸元帝也病中垂死惊坐起,望着远方的天空,眼眸里露出神采奕奕的光。 他因猜忌王家,在登上帝位后,就明升暗降将王安赶到小城池洛州,让他做一个守将。 洛州位于大溯中央位置,丘陵环绕,河流绕行,不能种桑麻,也不能利用水路谋取利益,无矿山玉石资源,也无珍惜物种。 说得直白点,就是交通不便,物产不丰,民生艰难。 现今国家有难,王安竟然不计前嫌愿意守护洛州。 这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此事过后,无论王安是败还是胜,他一定要将欠了王安的荣耀全还给王安。 他等了好几天,这几天他的病都好些了,容姿焕发了些,就连饭都能多吃几口,但他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这种消息。 他听到消息的那一刻,气急攻心,一口血吐了出来,顿时不省人事。 传来的消息不是王安败了,而是商容雀是先太子遗孤。 他当日看到先太子妃生产下来的死婴就觉得不对劲,那个婴儿浑身血污,皮肤都是红色的。 但商千贞以一尸两命晦气为由,匆匆将婴儿与太子妃安葬了。 他还没来得及细看,只是草草看了眼。 他万万没想到,这事背后,竟然暗藏乾坤。 他之前就觉得商容雀长相有点像先太子,但商千贞告诉他,是像先帝。他细细看了之后,确实如此,商容雀的脸部轮廓更偏向先帝,先太子不像他这般瘦。 商千贞还告诉他,容与的侧脸轮廓也像先帝,只不过没有他大哥那样太过棱角分明,他将这话记在心里,但万万没想到,这是商千贞对他的洗脑。 其实这一切都是欲盖弥彰。 商容雀真正像的人是先太子,而先太子又很像先帝,商千贞拼命的将这一切遮盖过去,只怪他太大意,将目光全落在商容与身上,忽略了这个从小随着成王在军营里长大的长公子。 二皇子听到这个消息更是措手不及,就连整个朝堂都震惊了。 平日里见王府长公子极其少,那位叫商容雀的长公子一直都随着成王在军营,偶尔在宴会上出现一两次,完全一个糙汉子一枚。 他的脸经常被烈日晒得脱皮,不然就是训练军队伤了脸。因此每次参见宴会,都是抹着浓厚的黄色药物,亦或许鼻青脸肿的。偶尔一两次见到正脸,确实是一个玉树临风的好儿郎,但因商容与光环在前,也没多少人对他有印象。 成王这步暗器确实妙。 二皇子暗自咬牙,他不知是不是王安有反叛之心,故意承认商容雀就是先太子遗孤。 但现今商容雀是先太子遗孤的身份比通缉令传得还快,瞬间传遍了大溯繁荣人流往来量大的州城,接着又一级一级的传下去。而他又被逼着不得不与应对成王的军队,根本无暇阻止这言论的扩散。 就连王安自己也没想到,他阵前痛呼一声“殿下”,竟然改写了整个大溯历史。 他本大震旗鼓摆了一个气势浑天的阵,想将成王与成王世子亲手擒住。 在他的眼里,无论商千咸这个皇位来路正不正,但商千贞谋反以下犯上,是绝对的乱臣贼子无疑。 他忠的是大溯,扰大溯安宁者,必死无疑。 于是他拿出为将三四十载的魄力来,步兵列传,锣鼓喧天,可就在成王抵达洛州的那一刻,他的领军队伍里突然出现了他熟悉的脸。 那是先太子的脸,整张脸的轮廓就仿佛从先太子脸上扣下来重组上去。 只不过那张脸比先太子更沧桑,更黑一点,眉眼也更为锐利。 如果非要说像,更像先帝。 而在这个人的旁边,他又看到了熟悉的眉眼。 旁边的白衣少年长得很像定北侯夫人。 他不可能认错,若论辈分,定北侯夫人还喊他一声远方表舅。 他连忙鸣金收兵,亲自下马,走到成王军前。 他要找成王要一个说法。 成王为人豁达,将他在东宫保下先太子遗孤到冉清谷入王府,事无巨细,全给他说了。 甚至还将先太子妃留给商容雀的信物,拿给王安看。 那是先太子妃写的血书,字字血泪,但那字绝对是先太子妃的字,因为太子不止一次当着他的面取笑先太子妃字很难看。 王安泪流满面,痛呼一声“殿下。”,他的部将纷纷诧异。 王安朝着他的部将喊着:“这是先太子遗孤,他被成王偷梁换柱给救下来。” 之后,成王就命人将商容雀是先太子遗孤的身份广泛散播出去,有了王安这个帝师不战收兵、军前跪拜、痛呼殿下等佐证,商容雀的身份就如同磐石一般,无可动摇。 之后,成王军队势如破竹,十天连下十二城,军队浩浩荡荡抵达京都的南山北方。 == 商玉州在行军途中突然得知商容雀的身份以及成王成功抵达京都。 方长弓握着那纸上得来的消息,气得将纸狠狠揉作一团,扔进了火堆里。 他怒抬眼看向脸色煞白的商玉州:“我们都被冉清谷给耍了,他不可能不知道商容雀的身份,他既然知道,却故意隐瞒,现今我们就如同一个跳梁小丑般被玩弄在股掌之间,他根本不相信你,早就背叛了你,否则我们如今也不会被打得措手不及。” 商玉州冷着脸,营帐外的篝火照得营帐内通明,他面朝着光,神色黯然打断他:“别说了。” 方长弓喊着:“三皇子。” 无论商容雀真实身份是怎样的,但现在他太子遗孤身份已经如同板上钉钉,他入京都以清君侧翻旧案为名,定然得到不少朝臣地方官的支持。 商玉州垂眸:“那日清谷来找我,大概是想告诉我的,我却因为嫉妒商容与,不愿意再听他说一个字。” 方长弓目光阴沉:“你怎么就知道冉清谷到了云州之后才知晓商容雀的身份?” 商玉州猛然抬起头来:“什么意思?” 方长弓:“他在王府待了那么久,定北侯与先太子又亲如兄弟,我不信商容雀在王府没有找过他,我也不信以他的聪明才智,他没发现商容雀的身份,他怕是早就知道了,所以才留在王府不肯走,三皇子,他早就背叛你了,他一边假惺惺帮着你筹谋,一边又在王府为商容雀算计,一个人玩转了两场戏,还真是高。” 商玉州宛若被雷击。 早就背叛了? 他不信,冉清谷不是那样的人。 方长弓冷笑道:“三皇子,没什么大不了,冉清谷背叛你,我不会背叛你。我们先赶往京都,等他们打得两败俱伤再出手,乘乱攻入皇城,先拿到玉玺最重要。” 商玉州咬着牙坚定道:“我会问清楚。” 他不信冉清谷很早就背叛他了。 他要冉清谷亲口一句话。 方长弓愣了愣,继而了然点点头:“可以。但我们得先杀回皇城拿到玉玺,如果可能,逼皇上颁布立你为下一个储君的圣旨。” 商玉州一言不发。 他现在已经除了这条路,已经没有别的路可走了,只能如此。 == 咸元二十四年四月十八,南山之战彻底爆发。 成王率领的铁骑军与飞隼军与二皇子商执率领的皇师对战阵前,两方军队厮杀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天明,商执兵败,率军撤退。 南山之战是整个大溯史上死亡人数最少、结束最快而参与人数最多的战役。 该战役死亡的人数还没有定北侯之子卿谷放火烧了山林的人数多。 此战代表着整个皇室皇权的更迭,更是代表着皇权一梦的彻底终结。 京都外,南山南,天将明。 成王的金色铠甲上满是血渍,映照着天边正旭旭升起的红日。 商容雀抹了一把脸上的血:“二皇子还是没改脾性,竟然想着夜半偷袭。” 他们驻军在城外,二皇子挂着免战牌,却夜半偷袭他们的军营,他们日防夜防,正好防到了这只大耗子。 这才一夜之间,歼灭二皇子军队的大部分主力。 战场上尸横遍野,巡逻的士兵来往战场扶着重伤的兵回营地。野狗山雀闻着味寻来,在草木泛青的大地上嬉闹着。 成王看着那一轮旭日,陷入了沉思。 商容雀问成王:“父王,我们是要一鼓作气拿下京都,还是回到营地修整?” 成王还未回话,一个探测消息的士兵就来报:“启禀王爷,二皇子被我们乘胜追击,一直往北,进入守望林了。我们的战马奋战了一夜,飞隼也飞不进去,现今军队驻扎在守望林外,等王爷令。” “那是什么……”一个士兵看向守望林的方向。 成王与商容雀也看了过去。 只见守望林里浓烟滚滚,刹那间罩住了整个北方,守望林里飞鸟扑棱扑棱的飞向林子外,天空之上还有星星之火霹雳燃烧…… 成王与商容与脸色刹那间难看至极。 商容雀哑然失声:“守望林失火了,这么大的火,定然是人为。” 成王将血渍干涸的宝剑用力插|入被鲜血染湿的泥土中:“我们都被清谷给算计了。” 从头到尾,所有的人都在他的棋盘里,包括他自己。 想他纵横一世,到了人生暮年,竟然被一个十八岁的孩子给算计了。 商容与慢悠悠的带着自己的二狗子走过来,喊着:“父王,伤员已经全部带回营帐,我们现在回去吗?” 成王脸色冷然:“容与,你是不是故意瞒着我们?” 商容与坦然一笑:“你们不也瞒我清谷女子身份,这回我们父子三算是扯平了!” 第65章 你是来,杀朕的 商执率领军队进入守望林后,守望林四周突然起了熊熊大火,大火如同海浪般席卷而来,烧死的士兵不计其数。 火舌欲要舔透林中每一个处,铺天盖地燎起地上落叶,蹿上树木,吞下士兵。 商执的护卫伸手摸了一把虬结的老树皮,将老树皮上剐蹭下来的黑色外皮搓了搓,放到鼻子前闻了闻,神色骇然:“殿下,是油。” 商执神色大骇,天边的浓烟滚滚,耳边皆是士兵们的惨叫声。 他中计了,有人故意将他引入守望林。 他喊着:“走,快走!” 军队在林中跌跌撞撞的寻找出路,一场大火将他们层层包围、席卷、侵吞、烧成灰…… 直到夜幕时分,商执终于找到了出路,率军冲出了林子。 他头发披散,热汗淋漓,脸上还有一抹炭灰,被护卫搀扶着,累得气喘吁吁,跑得口干舌燥…… 他推开侍卫,背靠着一棵矮小的歪脖子树,回头望着守望林的方向。 大火已趋向于熄灭,林中却依然浓烟滚滚,在暮色之中,还能看到一两处零星火光乍起。 月亮高悬,但今夜无星光,月光洒了一地,照着他身后的那些士兵。 士兵们满脸疲倦,残肢裂甲,就连马匹也拉耸着脑袋,对着大地吐出热气。 商执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如此荒凉,领着残兵瘦马像丧家之犬般,被人撵得东躲西蹿逃命。 他深深的望着,越过守望林,看向京都的方向。 那里万家灯火一盏盏的燃了起来,好像这一场战事并不影响汜水河畔的繁华迷梦。 将来无论谁做天下之主,民还是那些民,城西酒肆饭馆的炊烟依然还会升起。 晚风拂过,带着丝丝的凉意。 商执捂着嘴唇低低的咳嗽起来,众人循着咳嗽声抬起头来,看向他们的主将,那曾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子。 那个高高在上万人敬仰的皇室贵胄一瞬间变成了狼狈不堪的败军之将。 那个玉树临风潇洒从容的少年才俊褪去了光环,沦为了被人追着打的丧家犬! 那个杀伐果断说一不二搅弄风云的朝堂政客如今满盘皆输,不仅输了整个天下,甚至还要赔上自己的命……真乃一朝王一朝寇! 众人心中无限凄凉,看着京都的万家灯火,吹着山岗上的微风。 谁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还能不能回家团圆?父母妻儿会不会被自己连累…… “二皇子,别来无恙啊。”山岗上,有一个白衣人居高临下看着。 他的衣衫被微风撩起,白色的束腰丝绦带子被吹得微微晃动,扎着头发的发带在空中飘啊飘…… 在他的身后,有一支精壮的军队,那些人身披金黑色铠甲,银灰色樱枪反射着月光,发出青蓝色妖异的光芒,红色樱羽被清风微微荡起…… 那个白衣少年看起来是如此的瘦弱,站在这支军队中,就好像误入野狼群的弱小兔子。 可就这么一只兔子,竟然让整个狼群唯他马首是瞻。 商执满目恨意:“是你?” 冉清谷淡淡道:“是我,我在这里等你很久了。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商执朝着整个山岗看了眼。 山岗上没什么高大的树,全是发青的杂草与矮灌木林,碎石嶙峋遍布,草间虫鸣处处。 他不知道这是哪儿,他在守望林里奔波逃命,连方向都辨别不清楚,哪有时间管自己逃往到哪里?而且现今夜幕降临,更是分辨不出这是哪里? 冉清谷神色淡然:“这是北坡岗。” 北坡岗。 从这里开始,就要在这里结束。 商执听罢骇然,他无意识的挪动了下双足,好像脚下踩着的碎石地里会突然伸出来一双手拉扯着他的脚似的。 山岗里传来风声呼呼,岗间草木漱漱作响,好像是谁在悲鸣,又是谁在哀嚎…… 仿佛草林间有无数白骨断手,那白骨拨弄着草林,他们想要拉住他,想要他偿命。 商执强自振奋起精神,愤恨怒道:“要杀要剐,尽管放马过来就是,以为搞这种鬼把戏,我会怕了你吗?” 冉清谷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似的,眉眼微微弯起:“杀自然是要杀,你不用质疑,不然就枉费我花了这么大的心里将你引诱来这里。” 他为了将商执引来这里,不惜利用了成王与商容雀的信任。 他是个天生多疑又冷血无情的人,也是从来不愿意给人留一丝后路的人。 他在云州才醒过来的那日,成王与商容雀来看过他。 当日他求成王与商容雀放过三皇子,成王当时告诉他他也不想皇室血流成河。 他当时沉默了。 成王宅心仁厚,当年他与先太子也只是所谓的表面兄弟情,他与先太子交情并不深,就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依然能舍命救了商容雀,那么在面对自己的兄长商千贞与另外一个侄子商执呢? 虽然商千咸对商千贞满是猜忌,但这么多年,商千咸因忌惮商千贞而伪装了许多年的兄弟情深。 饶是这尽是伪装与算计,但其中的关爱与情谊却也真实存在过。 商千贞会当那个乱臣贼子将这两人处死吗? 他都不忍心看着稚子孩童的商容雀被无辜荼毒,他能看着自己的哥哥与侄儿死在自己的利刃下? 冉清谷不知道。 他甚至不知道商容雀会不会对杀父仇人商千咸出手。 商千咸虽然是他的杀父仇人,但他在襁褓之中就被成王抱回成王府,也被成王教育的太好了。 他不曾经历过双亲死在自己面前的痛苦,也不曾亲耳听到过亲人骨头被一根根敲断的那种声响,更不曾看到过妇孺被人□□的那种绝望…… 他所经历的是成王带给他父亲般的温暖,商容与弟弟般的淘气与爱护,王妃那家庭主母般的关怀…… 先太子与先太子妃虽然是他的父母,但他不曾见过他们,也不曾听过他们说一句话,而且他们的死是那样的遥远,他能有多少感同身受? 他所处的世界是那样的美好,这些美好足以弥补他生命里那些缺憾。 他真的能手足相残,亲人相戮,杀掉商千咸报仇吗? 冉清谷不敢赌。 他要亲眼看到皇帝与商执死。 这是他要做的事情,是他活了这么多年唯一的支撑。 所以他就布下了整个局。 他献计,将他父亲建造飞隼军的消息告诉成王,让成王建造飞隼军。 一旦成王打入京都,京都外地势开阔方便驻扎军队的,只有皇家狩猎区南山。 所以南山一战也在冉清谷的算计之中。 二皇子手下将领无数,但真正能抗衡成王的没几人,所以他算到了二皇子必败。 一旦二皇子战败,必然要逃走,他被飞隼军与铁甲军两面夹击,因此见识到飞隼军与铁甲军的厉害,而他能逃的地方只有守望林。 守望林草木高大茂密,飞隼军根本飞不进去,因草木枝繁叶茂,完全遮盖住了飞隼军的攻击与视线,是他逃避飞隼军的唯一路线。而守望林山路崎岖蜿蜒,铁甲军进去消耗极其大,所以在行军速度上追不上他们。 这是他们唯一能逃的,也是最绝佳的逃命路线。 而在守望林的北边,就是北坡岗。 ——冉清谷全家四百多人与他父亲部将三四千人丧命的地方。 这才是冉清谷献计建造飞隼军正在的用意——他要将商执逼入北坡岗 其实,就算没有飞隼军,成王光靠铁甲军也能赢二皇子,有了飞隼军只是锦上添花,但这对冉清谷很重要。 如果没有飞隼军,那么二皇子的逃跑路线就很多,成王铁甲军消耗大,行军速度赶不上二皇子的军队,那么二皇子随便选择一条路线,跑得足够快就能逃命。 但现如今有了飞隼军,他再快也快不过天上的机械飞鸟,而且这机械飞鸟对他军队的打击是致命的。 唯一能躲避飞隼军的,只有茂密高大的树林。 南山附近,只有守望林的树木高大挺拔。 就这样,二皇子按照冉清谷设计的路线进入了守望林。 冉清谷命人在守望林西东三方涂上油,因此西东有大火,后面南方有追兵,二皇子不得不往北方走。 北方,就是北坡岗。 他将自己也算计进去了,他是棋盘的操纵者,更是鱼饵,倘若没有他与商容与的情谊,没有商容雀对他的亏欠,成王一定不会相信他,建造飞隼军。 每个人都是他在这棋局上的棋子。 冉清谷微笑着:“不知这场请君入瓮,君还满意否?” 商执冷冷道:“你有什么手段都使出来吧,不用跟本殿拐弯抹角,本殿倒想看看卿公子想如何杀了本殿?” 冉清谷挑眉道:“不慌,反正你离死也不远了,我倒是有几句话想问问你。当日皇帝下令只斩杀我父亲一人,结果尹柱国大将军跪在殿外,拿着他那所谓父亲的血书,请求斩杀我全家,这件事是你指使的还是皇帝指使的?” 其实这个问题对他而言并不重要。 无论是谁,他已经不需要答案。 但他父亲需要。 他爹与皇帝情同手足,从小一起长大,倘若皇帝当时确实对他全家手软了,那么对于他爹而言,算不算一点儿慰藉? 当日皇帝下令赐定北侯一杯毒酒,但后来他全家因尹柱国大将军的那份父亲血书,全家被下入狱中,没几天就传来全家斩首。 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皇帝先颁布了斩杀定北侯后,又想斩草除根,才同尹柱国演的这么一出,既显得自己仁慈,被逼着杀定北侯全家,又能斩草除根?还是二皇子伙同尹柱国大将军搞的这样一出? 商执哈哈大笑了起来,夜风吹得他头发凌乱飞起,像是夜间的鬼魅。 “你不是挺厉害的吗?你自己去查呀。” 要怪就只能怪定北侯不识好歹。 他不止一次想拉拢定北侯,但定北侯软硬不吃,根本不屑于搭理他,没想到老天有眼,没几天,他就察觉到他父皇要铲除定北侯。 可他父皇心软啊,他只想着囚禁定北侯,并不想杀他,后来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杀他,却还留着定北侯的儿女们。 那些人留着干什么? 不斩草除根,将来必然是祸患。 他父皇犹豫,下不了决心,那只有他帮着他父皇下决心。 他父皇想做的一切事情,他都会帮他父皇,他要帮他铲除一切隐患,他要他安心。 所以他在商千咸面前陈述利弊,让他父皇下了斩杀定北侯全家的心。之后又让尹竹国大将军上那份血书,如此更是坚定了他父皇斩草除根的心,甚至他连路都为他父皇铺好了…… 可他做到这个份上了,他父皇眼里只有那个窝囊废太子,眼巴巴的将自己的江山捧到太子的面前。 冉清谷也不继续追问,真相如何谁在意呢?倘若他父亲在意,他大可以将商千咸送下去,让他父亲亲口问问商千咸。 他挑眉看着山岗上的残兵们,冷冷道:“我今日要杀的只有二皇子商执一人,尔等想死,就留下,不想死,逃命去吧。” 那些残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慌慌张张的不知要不要放下兵刃。 突然,一个龙鳞军跑了起来,另外几个也跟着跑了起来。 只是没跑几步,那前面的龙鳞军就突然肚子疼,脚下没刹住车,从山岗上栽了下去。 剩下的人慌慌张张的对望着。 商执冷笑着:“叛我者死。” 他入阵前,在士兵的粮草里下了毒,没有他的解药,所有的人都得死,他只能败,不能降,就算他死了,他也要拉他手底下整个皇家军队给他陪葬。 剩下的兵互相看了看,再也不敢提逃跑的事儿。 商执将剑从土地里抽了出来,厉声呵斥道:“给我杀出去,我的手底,只有战死的兵,没有逃走的兵,杀出去我就给你们解药,杀了他……” 那些穷途末路的士兵又重新提起了刀。 这时,大溯的兵马元帅吴柱国突然开口道:“除了龙鳞军外,都回家去吧。” 众人皆一愣。 吴柱国青丝夹杂着白发在风中飞舞,脸上沾染着大片血污,神色苍凉而肃穆:“所有王师与吴家军的粮草均没有问题,除了龙鳞军外,大家都没有喝下毒药。” 他嘴唇嚅动着,淡淡道:“都回去吧。” 商执怒瞪吴柱国:“你……” 吴柱国凝望着商执:“殿下,捐躯赴国难有老臣就够了,老臣说过,会与殿下共进退,但他们都是孩子,都是我带出来的兵。” 商执要下药这件事,他作为大元帅坚决不允。 但他的反对依然无法阻止商执,所以他将送往吴家军与王师军粮草的毒药乘机掉包了,而龙鳞军是商执的亲信军队,也是皇家护卫队,他无权干涉,也拯救不了。 那些王师与吴家军久久凝望着他们的元帅。 在训练营的那些时日,这个元帅就像个豹子似的,但凡有人出了点错,不是被他骂就是被他无情的鞭打,整个军队没有没被他打的,也没有谁经过他的操练后,能走着回到营帐内的,全都是爬回去的。 他的严厉在军中是出了名的,他脾气又冷又残暴。 可现在,他们的元帅让他们都走,去当逃兵。 他们还记得平定太子的猎场之乱时,吴柱国大声跟他们宣告,他的手下没有逃兵。 现今他却要他们做逃兵! 几个大小先锋哑然带着哭腔喊着:“元帅。” 吴柱国冷冷道:“滚,都滚,给老子滚,不滚就留下来一起死。” 他突然发怒,吓得士兵们不敢再出声。 几人凝望了他一眼后,慢吞吞的走了。 商执厉声道:“拦住他们,都杀了!杀了他们,我给你们解药。” 龙鳞军立刻一哄而上,一刀砍向那些将要离开的吴家军与王师军队。 吴家军与王师军队的人反应过来,回砍着那些龙鳞军。 两军混战才开始一瞬间,龙鳞军毒药发作,一个个痛苦不堪在地上哀嚎着。 吴柱国大将军喊着:“快滚吧。都滚,别再回来了……” 他话还未说出口,一口鲜血喷了出来,顺着灰白色胡须滴落。 吴家军与王师军等人异口同声担忧喊道:“将军。” 吴柱国怒道:“还不快滚。” 商执不仅给士兵们都喂了毒|药,他怕主将投降背叛他,在给主将们的饭菜里也都下了毒。 他知道这件事,但他还是义无反顾的吃了。 他是大溯的兵马大元帅,忠于皇上,本该为大溯战死,就算商执不给他下毒,大溯败了,他也会走上死路。 吴家军与王师丢下兵甲,整齐跪在地上,默默磕了几个头。 须臾,他们站了起来,头也不回的朝着下山岗的路走去。 冉清谷手下的军队要去拦,冉清谷挡住那人道:“放他们走,将带过来的水与粮草一半给他们。” 军队指挥使诧异。 从这里到南山不近,要翻过两个山头,且山路崎岖难行,他们的马匹根本走不了这样的山路,都得靠步行,回去速度快也需要一天多,本来没有带多少粮草,冉清谷却将水与粮草给了这些人?万一粮草与水不够,他们都得饿着肚子回营地。 甲出吩咐道:“按照公子说得做。” 指挥使只得吩咐人将带上来的水与粮草扔给那些人。 冉清谷往后退了一步,淡淡道:“放箭吧,龙鳞军全杀了,商执的命给我留着。” 刹那间,整个山谷响起哀嚎不绝的惨叫声。 龙鳞军没过一会儿全死了。 商执手持着利剑,披头散发怒吼:“来啊,冉清谷,让我看看你的本事。” 冉清谷淡淡挑眉:“给我打断他的四肢,脊梁。” 几个人领命,说道:“是。” 没过一会儿,商执就被人打断了四肢脊梁,他爬在血腥味浓重的野草上,连挪动一步都无法做到。 冉清谷淡淡道:“走吧,顺便将吴柱国的尸体给葬了。” 所有领命:“是。” 商执像个地狱里爬出来的鬼魅一般怒吼:“来啊,杀了我吧,你不是手段厉害吗?” 没有人理他,很快,整个山岗归于平静。 晚风呼啸着,像是孤魂野鬼的哀嚎,他感觉到有什么抚摸上他的脚踝,但他不能动,像是谁的手…… 黑夜的草丛里一晃一晃的,像是有无数厉鬼朝着他走来,他们爬的很慢,但每一个的眼神都血淋淋的,仿佛要将他拆吞入腹! 整个山岗上都是死人,可他一步也无法挪动,他躺在死人堆里。 有什么过来了。 是谁? 商执疯了一般大叫着:“过来啊,我不怕,你们活着我能将你们扒皮抽筋,死了我也能让你们魂飞魄散,过来啊!都过来,让本殿看看你们死后的模样,都过来啊,哈哈哈!” 唰一声—— 黑漆漆的草丛里蹿出来一个毛茸茸的东西。 紧接着,漆黑的夜空下,一双闪闪发光的眼睛如同星辰般闪耀。 没过一会儿,越来越多的眼睛聚集着。 “汪呜呜呜——”野狗仰天长啸着。 像发现食物能够饱餐一顿的欢呼雀跃,又像看到一个活人,紧急召集同伴抵御外敌的同仇敌忾。 风吹草木漱漱声中夹杂着猎物咬断骨头的声响。 不少野狗已经在丛林里啃噬起人肉来了。 商执这才知道冉清谷要干什么。 他打断他的四肢让他动不了无法自杀,他要他享受那种慢慢等死的绝望,他要他亲眼看着自己怎么被野狗啃噬殆尽的。 “哈哈……”他冷笑着,呼唤着野狗,“过来,咬死我。” 那野狗警惕着看着他,突然他一跃而起,一爪子挠破了他的眼睛。 血瞬间流了满脸,商执什么也看不清了。 冉清谷站在不远处看着,等野狗吃得差不多了,他才上山去查看。 ——商执死了,被野狗咬得面目全非,五脏六腑全被刨了出来,肢体被拖得到处都是,死状异常凄惨。 == “咳咳咳——” 紧闭的宫门内传出一阵激烈咳嗽声。 微风轻轻荡起帘幔,不知哪个宫女突然喊道:“着火了,快点救火……”“走水了……” “救火——” “成王攻入皇宫了。” 殿外突然传来一阵阵急切的慌张的奔跑声。 殿内的老太监扶着商千咸,将手帕递到他的嘴边,关切担忧道:“皇上,您千万不可忧心呀。老臣这就喊御医来。” 他朝着殿外喊了几声:“来人……传御医,快传御医啊……” 没有人应答他。 老太监看着躺在病床上皇帝,抱怨道:“这些人,竟然个个玩忽职守,待老奴好好训斥训斥他们……皇上,老奴去看看!” 说着,他步履蹒跚的朝着宫门外走去。 咸元帝耳边到处都是嘈杂的声音,一会儿是宫女太监喊着走水声,一会儿又是侍卫们喊着成王攻入皇宫。混乱的声音让他头疼欲裂。老富贵也说出去叫人,却一去不复返。 他极力撑起自己半个身子,目光看向宫门口的方向,但他目光能看到的却是一扇八角屏风。 他哑着嗓子喊着:“富贵。” 没有人应答他。 喉咙里甜腥味蔓延上来,他又咳咳了两声,咳出了大片血污,血染湿了他的袖角。 突然,一只白净的手帕被递到他的面前。 那只手又细又白,很是秀气,但不像女子那样绵软无力,也不像男子那样修长骨节分明,而是柔中带着强劲,仿佛没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他视线上移,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他捂着嘴咳嗽着:“你……你怎么来了?你……你是来,杀朕的?” 第66章 土匪夫夫 冉清谷淡淡微笑,轻飘飘将那帕子放到咸元帝的床头:“你这般模样,还需要我来杀你?大火很快烧到这里,你能爬到门口吗?想我踏遍累累白骨,手染无数人鲜血,只为了看你是怎么苟延残喘的……还真是不值得!” 他语带戏谑,咸元帝紧紧蹙眉低声剧烈咳嗽着。 冉清谷转身,在咸元帝的寝宫里翻找着什么。 桌子里的东西全被他给扔了出来,他翻着一个,不是,随手一扔,那些珍惜器皿,珍贵珠宝摆件被他扔了一地。 玉玺难道不在咸元帝的寝宫吗? 二皇子再怎么大逆不道,也不会强自抢走咸元帝的玉玺吧? 他翻动着,将所有的柜子都翻得底朝天。 突然,他拉开一个柜子,柜子里的东西亮闪闪的,在烛光的映照下,散发着奇异的光芒。 那是他父亲的珊瑚玉官印。 当日被他摔得粉碎,没想到被咸元帝收集回来了。 咸元帝躺在床上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将盒子给朕拿过来。” 冉清谷蹙眉,“人都不在了,留着这东西,有什么用呢?” 咸元帝笑了笑,嘴角鲜血流下:“你是想问朕,后悔过吗?” 冉清谷没答话。 咸元帝极力支撑起身体,靠在身后厚垫子上,沧桑目光看着冉清谷,千万思绪翻涌。 他喃喃道:“朕也不知道后不后悔。朕时常在想,如果朕生在平民家里,我们会不会有不同的结局?我们三个一起长大,皇兄比我们大个五六岁,他照顾我,爱护我,逸儿与我同岁,却比我小一个月,虽然我是皇子,但从来都是他护着我……” 若说他后悔,他确实也后悔过。 时常噩梦缠身,他的皇兄逸儿全都面目全非,他们愤恨瞪着他。 那是曾经带给他生命里唯一温暖的人啊,也是真心对他好的人。 若说不后悔,他也未曾悔过,倘若重来一世,他也许还会走上这样一条路。 他只能一直一直的走下去。 他是正元帝的四皇子,在他长到三岁时,他母妃因为被皇后诬陷与侍卫偷情,被活生生的杖毙在他的面前。 那一年皇宫里的牡丹开得很好,跟他母亲被杖毙后,流得满地的鲜血一样鲜艳。 从那往后,他的父皇厌弃他,而其他的宫妃都有自己的孩子,他们不需要多余的孩子来傍身。 所以他就成了最多余的那个,被嬷嬷与太监照顾。 那老嬷嬷与太监是个势利眼,表面上对他很好,做给人看,内地里,克扣他的衣食,每天极尽挖苦嘲讽的骂他,当着他的面骂他母妃是个贱|货、荡|妇,嘲讽他是野种,他这一生都完了。 后来,他们大概是发现虐待他能讨好皇后与其他与他母妃争宠过的妃嫔,于是他们连基本的照顾也没了,饭菜经常是馊的,衣服经常是未曾洗过的,就连他身上被衣衫遮盖的地方,都被掐得红红紫紫。 商千咸四五岁就得学会穿衣,他分不清春夏秋冬衣,只知道冷了就多穿点,热了就少穿点,偶尔有次穿错了,被其他宫里的娘娘取笑了,内侍局知道这件事,怕这件事捅到皇上面前,于是罚了嬷嬷与太监几个月的月例,嬷嬷与太监回来就将火发在他的身上。 他时常饿着肚子跑去御膳房偷馒头吃。 他的兄弟们常常像逗狗似的,将果皮等吃剩下的东西,扔在地上,让他学狗叫,学太监行礼,学了之后才可以吃。 他们在大冬天逼着他跳入冰冷刺骨的河水里捞锦鲤,逼着他爬上摇摇欲坠的假山捉猫…… 他已经到了上学的年纪,可是每次去听太傅大学士等人讲课,都会遇到他的兄弟们。 他们会欺负他,所以他很少去,那些大学士根本不管他,他学与不学又有什么打紧的?反正也没人去查他的课业。所以他到五岁时,连一个字都不认识。 宫里有个叫小巧的小宫女看他被欺负的太可怜,她悄悄给他送吃的,她让他去告诉皇上,只要告诉皇上他所受的苦,皇上一定会为他做主。 那日正是皇上来检查诸位皇子课业之时。 轮到他的时候,他紧紧握着空白未有一字的纸张,颤抖着,哆哆嗦嗦。 他害怕,他不敢同他父皇说话,可他实在是忍受不了兄弟太监嬷嬷的欺压。 他鼓着勇气,本着明天就会死的心态,今天一定要说出来。 他连父皇两个字都没喊出来,他的父皇目光落在他手上空白的纸张上,剜了他一眼,大骂一声废物。 他鼓起的勇气一瞬间卸了,眼泪无声落在手里未有一字的白纸上。 那一天,他就维持着那样的姿势,从薄日东升起,站到月上柳梢头。 他回去后,小巧也被宫人带走,她们说她偷了御膳房的虎涡蜂蜜糖。 再后来,他再也没见过小巧,他询问过很多人,他们告诉他小巧死了。 他就在这广袤的深宫里,长到了七岁。 七岁的他不像其他皇子那样神采奕奕,孩童心性,更没有孩子气的活泼。 他茫然麻木,被欺负也不吭声。 别人让他爬,他就爬,让他滚,他就滚。 后来路过的太子看到他被欺负,就替他出了头。 他不仅斥责了那些皇子,还将欺负苛待他的嬷嬷太监杖毙。 那太监嬷嬷被杖毙的那日,天忽然就亮了。 太子不仅护着他,还给他介绍了他最好的朋友兼伴读卿逸。 那是粉雕玉琢宛如金童般的小男孩。 卿家在大溯很有威望,世世代代都是名臣,卿逸在后宫行走,其他的一些皇子都不敢为难他,见到他还要客客气气的喊一声卿少爷。 卿逸耍得一手好剑,挽出的剑花非常漂亮,他常常教他练剑防身,他甚至还抽出业余时间帮他补课,教他读书习字。 宫里但凡有人欺负他,卿逸都会替他出头。 卿逸不如太子那般良善,他有仇必报,所以相对于太子大哥,他更依赖小他一个月的卿逸。 或者说他不敢依赖太子还有一个原因——皇后。 他始终没有忘记他母妃被杖毙时的惨样,也无法忘记自己为何沦落至此,他一边被太子照顾着,一边又在心里厌恶疏远太子。 是太子的母后害死了他的母妃,是太子的母后造就了他的悲剧。 尽管太子对他很好,可是他怎能忘掉他母妃死时的惨样,忘掉那些被欺压的日日夜夜? 后来,他精心谋划了一场巫蛊之祸活活烧死了皇后。 皇后死的那一夜,他害怕又兴奋。 他怕被太子知晓,太子知晓一定会为他母后报仇,但他又控制不住杀戮之手,他不仅烧死了皇后,就连皇后的母家,也被他一个个借刀杀人给杀了,每杀一个人,他就非常兴奋。 终究纸是包不住火的,这件事被五皇子知道了。 五皇子是当时除太子外,皇帝最喜欢的一个儿子,他要挟他,要他帮他诬陷太子,不然就将事情的真相捅到皇帝与太子面前。 商千咸害怕了。 倘若这件事被人知道,他肯定会被处死,会被太子亲手杀掉。 于是他在五皇子的指使下,将谋反的证据放入东宫。 太子信任他,那夜他离开东宫时,太子还怕他回去的路上冷,将自己焐热许久的袖手套送给他取暖。 几日后,就传来太子谋反的消息,朝野震惊。 而在太子被查出谋反证据的那天,他正在叶城查看冻灾,无法为自己辩驳。 皇帝并未信太子谋反,下令将太子带回来问话。 太子不能被带回,一旦被带回,他与五皇子联合陷害太子的事情就会败露。 于是,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怂恿五皇子去叶城杀掉太子。 五皇子也深以为然,于是在太子回到京都的路上,埋伏杀了太子,太子被万箭穿心而死。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在五皇子杀了太子后,他又将陷害太子谋反的罪全部推到五皇子身上,在叶城杀了五皇子,将其首级带回了京都。 于是,他就成了重情重义的好弟弟,为自己的太子大哥报仇昭雪。 太子死后,太子妃又因东宫失火,一尸两命,夫妻两双双殒命。 皇帝受此打击,从此一病不起。 他乘机控制了整个朝堂,没过几天,他就逼着皇帝禅位给他。 禅位当夜,皇帝薨逝,而他被立为新的皇帝,改年号为咸元。 在他登基大典的那天,卿逸匆匆从边疆赶回。 他痛哭流涕告诉卿逸,太子是如何被五皇子谋害的,自己又是如何艰难登上帝位的。 卿逸并没有忘记年少曾许下的诺言,他郑重说:“太子走了,我会陪着您。” 商千咸一生中从没有那样愧疚过,险些无地自容到连登基大典都无法进行下去。 当时所有的人都痛斥他杀兄弟弑父,所有的人都骂他乱臣贼子,皇位来路不正,只有卿逸相信他。 在卿逸的眼里,他还是弱小可怜被人欺负的孩子,而他要保护他。 他记着这份情谊,将亏欠太子的、亏欠卿逸的,统统都补偿给卿逸。 他登上帝位后,他对曾经那些欺负过他的兄弟们下手了。 有的是被他诬陷所杀,有的是被他派刺客所杀,连他们的孩子妻子都统统杀个干净。 卿逸因这件事跟他闹过分歧,因卿逸常年在边疆,不知朝中动向,他随便推出几个替罪羔羊后,卿逸又再一次相信了他,还为错怪他而道歉。 看呀,卿逸总是这么的好哄,所有的人都长大了,只有他活在过去,还是那个赤忱的少年。 其实,商千咸留着成王与翊王,不光光是因为成王的兵权过大,而是成王与翊王从未欺负过他,也不曾嘲笑过他…… 再后来,卿逸不知从何得知太子的死与他有关,他天未明时就入宫质问他。 这一次无论他怎么解释,卿逸都没有再相信他,他无法忘记卿逸临走时的眼神…… 他害怕了。 他怕卿逸跟他反目。 他怕卿逸为太子报仇,他怕卿逸会杀了他。 在心腹大臣的劝谏下,他对卿逸出手了。 他本想只杀了卿逸一人,可是卿家杰出子弟实在是太多了,各个都是能文能武的好手,也都是能够搅弄风云的厉害人物,而卿逸亲手带出来的那些部将,更是对卿逸忠心耿耿,那些都是以一敌百的名将啊…… 杀戮这条路,没有回头路,他只能一直走下去,杀了一个,还有一个百个,杀了一百个,还有一万个…… 只要他拿起屠刀,他就再也放不下了。 他这一生重要的人不多,多半不是被他杀了,就是因他而死。 人人都道他与皇后恩爱和鸣,皇后早薨,他就找了一个跟皇后长得像的刘贤妃,其实并不然,他爱皇后不过是因为皇后很像当初那个小宫女小巧,而刘贤妃的眉眼也很像小巧…… 而小巧那一夜确实偷了虎涡蜂蜜糖,她是为了他偷的。 那些给过他温暖的人都先后离他而去了。 咸元帝苍老的眼眶湿了,细纹遍布的眼角挂着泪一滴,很哀伤,不知是悔还是感慨。 他看着冉清谷拿着那红木匣盒子从容走了过来,仿佛看到了那个翩翩少年郎提着剑刃朝他走了。 他温和朝着冉清谷伸出手:“逸儿!” 冉清谷走到他的面前,将那红木匣盒子递了出去。 咸元帝欲要伸手去接,在他手触碰到那红木匣时,冉清谷突然松手了,红木匣啪一声掉在地上,里面的珊瑚玉碎片分崩离析散落了一地。 他淡淡笑道:“人都死了,留着东西有什么用?” 咸元帝被刺激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大火很快烧到养心殿,殿外火光噼里啪啦的,屏风被呼啸进来的热风吹倒,咸元帝的余光扫到了宫门口。 那遮盖住他视线的屏风不在了,他一眼就看到了宫门。 重病让他的视线变得异常模糊,他眯了眯眼,依稀看到厚重庄穆的红楠木门旁站着两个孩子,大的那个比小的那个高一个头。 他们在冲着他招手:“过来啊,过来啊……” 咸元帝望着。 他恍惚记得这是他十岁的午后。 当时他被其他皇子欺负,不识字,于是太子就让他同他一起上课。 太子因年长又是储君,课业要超前许多,所以他是单独上课的。 正元帝对太子觊觎厚望,于是给太子找的老师们异常严厉,他才来几日就被罚了四五次戒尺,手都被打肿了。 那日午后,阳光正明媚,照得屋子里一片柔光。 老太傅让他们念书,结果自己却撑着案台打起了瞌睡。 他的长胡子被他的呼吸吹得一翘一翘的,案台上的书被清风吹了一页又一页。 逸儿乐呵呵的朝着他与太子扔了一个纸团。 纸团上面写着:今日宫外有庙会。 太子咿咿呀呀的念著书,却望着逸儿笑。 接着,他埋头在案牍上写着什么,写完,他举着纸给他们两人看,纸上用笔写着大大的三个字——去看看。 逸儿挑眉看向他,商千咸吓得一阵瑟缩,连连摇头表示自己不敢。 他确实不敢,他怕老师罚他,怕万一被发现,父皇会责骂他。 逸儿没有理他,放下了书,脱掉了鞋袜,垫着脚走出了书房。 太子念书的声音越来越小,也慢慢脱掉了鞋袜,踮起脚,朝着门外走去。 他们两站在门外,靠着红木,朝他招手:“咸儿,快过来啊!”“四皇子,来啊。” 他看了看睡得正熟的老太傅,摇摇头,小声委屈道:“我不敢。” 那两人就趴在门口嬉笑喊着:“咸儿,过来啊!”“四皇子,没事的,我们去看看就回来……过来啊!” 他们就站在红木门那里,朝里探着头,招手喊着他。 午后的光线是那样的温暖,将他们两人紧紧笼罩着…… 他嘴里说着不敢,却不自由自在的脱掉鞋袜,慌张害怕踮起脚尖走向那红木门。 此时此刻,他们就站在那红楠木宫门口,那火光宛若午后的阳光般温暖。 他们朝着他招手“过来啊,咸儿。”“四皇子,过来啊……” 冉清谷在找玉玺时,突然看到咸元帝脸上洋溢着孩子般天真的笑容,他回光返照般慢慢支起身体,站了起来,朝着那漫天火光走过去…… 他垫着脚尖,像是怕发出声音,在他走到宫门口被漫天火光席卷吞噬的那一刻,他笑了。 “皇兄,逸儿,我过来了!” 咸元二十四年夏,咸元帝薨。 溯史记载—— 咸元帝商千咸,擅权弄术,心狠手辣,幼年命途多舛,成年多疑弑杀,逼令其父禅位,临朝称制后屠尽皇室宗亲,咸元二十三年冬逼反其弟成王,次年夏,乱军攻入皇城,死于皇宫大火! 更有传记记载。 咸元帝临朝称制后,轻徭役,重民生,广泛打通南北交通,开辟南北东西各大商路,使得大溯经济得以繁荣昌盛,延续了大溯正元皇帝时期的繁华盛世!善于用人,巩固皇权,其在位期间,蛮夷不曾踏入一步大溯的土地,皇权得到高度集中! 但其刚愎自用,不听忠言,冤杀朝臣无数,晚年更是昏聩寡恩,落得个众叛亲离的下场! == 呼—— 大火烧着了养心殿,屋子里火势蔓延蒸腾。 冉清谷翻遍了所有角落都没有找到玉玺。 “清谷。”商容与背着□□包,错开火势的舔|吮,走了进来。 冉清谷回头:“世子?王爷入都城了吗?” 商容与:“我走的时候,还没入,现在应该入了。” 他边说边在咸元帝的寝宫乱翻着,看着地上珍贵器皿玉石被胡乱扔了一地,他叹息道:“谁这么缺德,将这些好东西乱扔?” 他捡起几样精美价值连城的珠宝,就将珠宝塞进背着的麻包里。 那麻包沉甸甸的,他背着都有点费力,可见他确实搜刮了不少值钱的东西。 冉清谷:“……” 为什么世子看着比较像败军逃兵或者土匪,临走前将值钱的宝物全部顺走? 这场仗赢的不是他父王与大哥吗? 难不成他被他爹与他哥逐出家门,并且追杀? 商容与没注意到冉清谷惊诧的眼神,指着冉清谷身后的那盆兰草说道:“清谷,抱着那盆兰草,走。” 那兰草是花艺大师莫飞子的手笔,能开十二瓣颜色各异的花,层层叠叠,异常美丽,世间仅此一株。 冉清谷:“……” 见冉清谷不动,商容与走过去,将兰草塞到冉清谷怀里。 冉清谷抱着那棵草,不明道:“现在难道不是找玉玺吗?” 商容与:“玉玺找到了,就在这麻袋里,情况紧急,我就顺手扔进去了。赶紧走,这养心殿怕是要烧完……” 说着,他拉着冉清谷奔逃出养心殿。 两人走到外面,整个养心殿已经彻底燃烧起来了。 冉清谷:“世子什么时候入宫的?” 商容与微笑:“不早,下午就来了。” 冉清谷愕然,这比他来得还早。 他目光瞥向商容与后背的一大麻袋。 商容与微笑解释:“这皇宫有很多很值钱的宝贝,我很喜欢,以前都是皇帝的,喜欢也没机会,现在有机会了,我找了四五株千年灵芝,回去给你炖两只大母鸡,补补身体。” 冉清谷不解道:“可是大哥继位已经成了铁定的事实,他那么疼你,你要什么,他都会赏给你,不至于……” 不至于像个盗贼一般,提前入宫洗劫一番。 商容与嗔怪道:“你以前挺善解人意的,恢复男儿身后,那股贤良淑德善解人意去哪儿了?大哥他登基肯定要为天下做表率,他断然不能将好东西全赏给自己的亲人,他要做明君,就得雨露均沾一视同仁,我若是问他要,这不是让他为难吗?索性我就提前自己拿,他也不用在朝臣面前为难,这不皆大欢喜了吗?做人还是要多为他人考虑。” 冉清谷竟然被商容与说服了。 商容与淡淡说:“将兰草抱好,我们去其他行宫看看,我记得之前有一串珍珠项链,我母妃挺喜欢来着……” 成王与商容雀入皇宫时,就看到这对夫妻……不,夫夫,两人扛着一个麻包出宫。 商容与扛着麻包,麻包装了过半,冉清谷左手抱着一株兰草,右手抱着一只花瓶,脖子上还挂着两枚玉坠。 商容雀:“……” 他有理由怀疑这两人已经搬空了他的皇宫,让他成为史上最穷的皇帝。 冉清谷见到成王与商容雀,单膝跪下:“王爷,长公子,欺骗二位……” 商容与急切喊道:“注意兰草与花瓶,落地就没了!” 冉清谷只得站了起来,言辞恳切:“欺骗二位实属无奈,但杀父灭族之仇不可不报,还请王爷与长公子原谅。” 商容雀叹息一声道:“你这也算是为我报了仇吧,说句实话,若不是你,我真不知道我下不下得去手,你献计建造飞隼军有功,如今也算功过相抵。” 冉清谷:“多谢长公子体谅。” 商容与淡淡道:“现在说话好累,等我们先回王府,晚点再跟你们细说。” 商容雀:“回来,人可以走,东西留下,你选一些你喜欢的带走。” 商容与:“……” 商容雀语重心长:“你总不能留给我一个空荡荡的皇宫,起码得有点门面吧?” 商容与遗憾道:“行吧,准备当皇帝的人就是不一样。” 他在那袋麻袋里东翻西翻,翻出一些喜欢的,将喜欢的用衣服一包,“好了。玉玺也在这里,你自己翻。” 商容雀点点头,继而愧疚道:“容与,我马上要登基,考虑的不一样了,以前这些东西你若是喜欢,你都可以随便拿,但现在这些都是要收入国库的。” 商容与面露遗憾:“知道了,我跟清谷先回去了。” 冉清谷抱着兰花与花瓶随着商容与走出宫外。 他诧异道:“你还真是了解你哥。” 商容与挑眉:“那是自然。” 他如此大摇大摆的拿东西,他哥定要做戏给旁人看,肯定会当众扣留一部分。 而他喜欢的珍宝也就那几样,但他故意装了大半袋,他哥必然让他在里面选,届时,他将自己喜欢的挑出来就可以了。 他笑着冲冉清谷说道:“你看你都瘦了,走,回去就把这千年灵芝拿老母鸡炖了,好好补一补。” 等两人走到马车旁,掀开车帘。冉清谷无语了。感情商容与已经搬了一趟,刚刚是第二趟! 马车上应有尽有,不光光是珍稀的宝物,还有一些好玩的玩意儿,就连咸元帝身边那老太监养的七彩鹦鹉都给搬走了,甚至连御膳房的的玲珑蒸屉也无法幸免! 冉清谷抬下巴指着那很是突出的大肥鸡:“这鸡看着也不是很特别啊?”就是普通的老母鸡,商容与拿它干什么? 商容与:“炖灵芝不得大肥鸡?王府被封许久,没有收拾出来,于是顺手都拿了,还有葱姜蒜在底下呢!” 冉清谷:“好吧!” 商容与:“糟了,忘记拿酱油了,你看我这记性,都忙忘记了,你等等我,我回去拿。” 第67章 叫我灵王 月光下,一辆马车慢悠悠的往前行驶着,车辙咕噜转悠着,压着青石板发出嚓嚓的声响。 马车一直行至成王府。 王府的小厮丫鬟已经将王府收整出来,现在已经能够住人了。 这一夜冉清谷睡得极其不安慰。 不知道是不是吃了灵芝浑身发热,还是因为大夏天商容与非要搂着他的睡觉,他觉得很热,可流出的汗却是冷的。额头冷汗如瀑般滴落,湿透了枕头被褥…… 他做了一个重复的梦。 他站在分割线中间,左边的少年眉飞色舞,潇洒恣意,骄纵温柔的朝他递了一枝红梅花,而右边白雪飘飘,那个孩子在雪地里拖着一具女人冻僵的尸体,他朝着他伸出手,求他帮帮他…… 这一次,他不由自主的接下了那枝红梅花。 他的身体脑袋都不受他控制,他好像有灵魂的木偶般,肢体被人操纵着,慢慢的伸出手…… 于是他脚下站的地方,白雪化了,绿草长处嫩芽,枯藤开出繁花。 他扭头看向雪地里的孩子,只见那个孩子脚边的女人尸体已经变了。 变成了他自己的,他就那样躺在雪地里,层层大雪覆盖住他的躯体,那个孩子面目狡黠的看着他笑,接着,他举起大冰块,朝着那地上的冉清谷砸去。 他面目狰狞怒吼:“是你要背叛我的,是你要离开我的……我不救你了……我要杀了你!” 不要——冉清谷突然惊醒。 商容与看着满头大汗的冉清谷,蹙眉道:“我猜你梦到男人了,还不止一个。” 冉清谷眼眸蒙着一层水雾,眼尾红红的。他半晌才回过神来:“嗯?” 商容与趴在他的肩头,将他揽入怀中,愤恨咬牙道:“你承认了?出这么多汗,梦里似乎挺激烈的啊,你梦到几个男人?” 冉清谷神思不在答:“三个。” 商容与猛然咬住冉清谷的唇:“三个?你还将我放在眼里吗?没经过我的允许,竟敢梦到三个野男人。” 冉清谷将他推开:“别闹。我梦到你、我、三……别……” 他拉住商容与下放的手。 “世子,王爷与大公子传来消息说,让您入宫议事。”甲出站在门外急切说道。商容与含住冉清谷的嘴唇,微笑道:“放你一马,记着,等我晚上回来……” 他朝着窗外看了眼,屋子外面黑漆漆的,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他将冉清谷的被角掩好:“天还早,你多睡一会儿,晚上要吃三素斋的糍米糕吗?” 冉清谷摇摇头:“不了,牙疼还没好。” 商容与嘿嘿一笑:“早就跟你说了,每天亲我十下,包治百病,比白开水还管用。你如果照做了,牙早就好了。” 冉清谷缩在薄被里:“世子,能不能放过三皇子一命?” 商容与穿靴子的手顿住,偏过头去看冉清谷,柔和的烛光笼罩着他,青丝披散一枕头,美不胜收。 这人还是如此的聪明剔透,无论什么事什么话,不说他都懂。 冉清谷眉目淡淡的,他与商容与之间不需要隐瞒:“倘若不是三皇子的事情,王爷与大哥会避开我吗?我想这件事很棘手,但若非迫不得已,我还是希望能饶他一命。” 商容与俯身,在冉清谷脸侧咬了一口:“你做梦梦到三个野男人,现在又惦记了一个,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呢?打你一顿,我会心疼,不如这样,你每天都亲我十次,功过相抵如何?我是个很大度的男人,一点儿也不小心眼。” 冉清谷推开商容与的胸膛,一本正经道:“世子。” 商容与握住他的手,放在嘴边咬了咬:“我知道,大哥也不想杀他。” 冉清谷点了点头。 == 皇宫,新建的南殿。 商容与看着那战报,眉头蹙得老高:“商玉州还真是……” 饶是巧舌如簧能言善辩的他,也找不出骂人的词。 商容雀划拉着战场分布图:“他们驻军在天一峡,前几日北洋河爆发了洪水,加上夏季的到来,北洋河的冰或多或少全化了,北夷人的军队已经渡过了北洋河,很快就会与天一峡的三皇子汇合,据说这次北夷出了大部分主力,全北夷的军队来了三分之二,可见他们并不是想趁火打劫那么简单……” 成王淡淡道:“他们是想扶持一个傀儡皇帝,不然也不会举全国兵力支持商玉州。我想他们也应该知道我们的飞隼军了,否则不会在天一大峡谷驻军。” 天一大峡谷,地势险要,多崇山峻岭,飞隼军根本进不去。 商容与将那份战报放到一旁:“大哥,你有没有派使者找商玉州谈判?” 商容雀点点头道:“找了,头两拨使者安全回来了,后面的全被他给杀了,安全回来的使者或多或少的带回来的消息是——你抢了他的东西,他要找你讨回来。” 商容与愤而怒骂:“他娘的,这该死的商玉州,亏得清谷还为他求情。” 商玉州口中的东西,是指冉清谷。 从一开始,在商玉州的眼里,冉清谷是他的,他将商容与视为强盗。 商容雀:“清谷知道这件事?” 商容与忧心道:“他那么聪明,怎么可能不知道?” 现在的局势不是他们说劝商玉州投诚就能投诚的。 现在北夷也干插一脚,就算商玉州脑子突然不抽风了,醒悟过来,不再追逐帝位了,那么与北夷也得开一战。 这场仗必然要打,但商容与不想这场仗的理由是冉清谷。 是权力,是帝位,是男人的雄心,是什么都好,但不能是一个人。 古往今来,多少美人因江山这两个字,被冠上祸水的骂名。 前有烽火戏诸侯、江山酬一笑的褒姒,后有兵临城下、六军不发的杨贵妃…… 他忽然想到了钟鸣寺山脚下那个高僧为冉清谷算的一挂——命途多舛,此为祸水。 此刻,他竟然有了一种宿命轮回般的感觉。 成王蹙眉:“现今不是儿女私情的时刻,这一战必然要打。你回去告知清谷,他不是不辨是非之人,定然能够谅解,这两日部署一下,两日后,发兵天一峡。” 商容与沉着道:“父王,你同大哥在京都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这场仗就交给我吧。” 成王狐疑:“你?” 他的崽子他了解,虽有勇有谋,做事不按章法,但到底年轻气盛,又从没担任过主将。 这一战非同小可,他不放心。 商容与挺直了胸膛,晨曦朝阳的暖光披在他的身上,他整个人高大了许多,精瘦笔挺的身体宛若冬季里傲风凌雪的松柏:“你还没看出来吗?这是我同商玉州的战争,老子要用拳头告诉他,老子是靠本事,堂堂正正赢得他,无论是人还是天下。” 成王一脚踹了过去,踹得商容与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跟谁喊老子呢?没大没小!” == 咸元二十四年夏,三皇子商玉州与北夷军队结盟,同商容与率领的铁甲军于天一峡厮杀混战,这场战争持续了十多天。 天一峡大战是整个大溯历史上规模最宏大的三大战役之一,也是死亡人数最多的战役,逾越二十万人。 据说这场战役死的人将天一大峡谷填平了,鲜血汇聚成溪流,流入汜水河,染红了整个汜水河的中下游,而此次死亡人数最多的是北夷人。 北夷人率领了大半个军队渡过北洋河,妄想在大溯的领土上插上旗帜,却再也没有一个活着回到北夷的草原。 后世的史学家们考据猜测这是三皇子商玉州与世子商容与玩的计。 三皇子假意投诚,将北夷人引入大溯,之后再在天一峡将其歼灭。 又有人猜测这是一次皇室内部斗争,咸元帝薨殁,而大皇子二皇子也相继去世,他的诸多皇子中,最适合继位的只有三皇子,可这块肥肉最终被王府长公子商容雀夺走。 他不甘心,于是对着堂兄亲叔叔发难了,结果却败给了自己的堂弟! 是真是假,谁也无法评断,但随着这场战役出名的,还有一幅画—— 一抹白衣出现在鲜血瓢泼狼烟烈焰的战场上,地上的泥土被染红,草木都散发着血腥味,只有他一尘不染,在破败血雾朦胧的战场上,在残兵裂甲的士兵间,显得那样格格不入。 他太干净了,让整个战场都怕玷污了他的白,他的左边是那令整个大溯都闻风丧胆的混世魔王商容与,他姿态桀骜,满脸疲惫,温柔似水看着他,一眼万年。 右边半跪着挑起这场战争的□□商玉州,他目光躲闪却又坚定得抬头,他似乎同白衣人说着什么话…… 这幅画据说是活下来的士兵所画,在画的左下角为这幅画提了名——祸水! 冉清谷是在大战结束后,商容与鸣金收兵,远方那隐藏在黄昏中的山谷传来疲倦的胜利的号角时,他才去的战场。 一路走来,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地上躺着的尸体比山上的草木还多。 他看到商玉州浑身是血铠甲被劈成两半,半跪在商容与面前,他的身后蹲了一片抱着脑袋、毫无生气、疲惫不堪的军队。 而那些拿着红缨枪指着他们的胜利军,也满是疲倦,在黄昏晚霞的映照下,好像那背负着厚重行囊走了千山万水,始终也看不到路尽头的旅人,他们快要累死了,现在只要他们的主将商容与让他们躺下,他们就能躺在漫山遍野的尸体中睡着…… 商容与亦然浑身是血,他居高临下望着商玉州,不知道他同商玉州说了句什么,商玉州突然拿起地上的兵刃,抹向自己的脖子。 商容与抬脚一踹,将商玉州手里的兵刃踹得插|入鲜红的泥土中,他冷嘲道:“老子这辈子最看不起自裁的人,还不如这漫山遍野躺着的石头有骨气?难怪你失去了所有,你这种窝囊废,给你你也守不住。” 商玉州怒道:“商容与,不是我守不住,是你抢走的,倘若我有你所拥有的权利的话……” 倘若他拥有权力的话,他就能找御医给他娘治病,他娘就不会死。 倘若他能如商容与般,生来就掌握着无上权力,他也能活得恣意潇洒,那么那时,冉清谷看中的人会不会是他? 冉清谷曾告诉他,所有的人都是笼中鸟,身上或多或许被套了枷锁。只有商容与,看似牵着线的风筝,实则天上的飞鹰。 他羡慕他,渴望成为他那样的人,商容与身上有着他想要的一切。 可是谁不羡慕呢?谁不想生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呢?但他连帮母亲请个御医都做不到,他还有什么资本? 他想拼命守护的,全都失去了。 他想努力变成冉清谷喜欢的那种人,可冉清谷想要的春季繁花似锦,夏季的炙热烈阳,秋季的落木萧萧。 可他在冬季,只有白雪皑皑。 商容与冷嗤:“权利?权利只是无能者的借口。太子有权利吗?二皇子有权利吗?你老子有权利吗?最后不都化成了青史册里的寥寥几笔?商玉州,你真的了解清谷吗?你可真的想过,他需要什么?” 商玉州斩钉截铁道:“他需要复仇。” 他们都需要复仇。 他了然冉清谷,他们是一个世界的人,本质上是一样的。 商容与微笑:“不,他不需要复仇,他需要一个家。” “我曾经以为我的生命里只剩下那场严寒的冬雪,后来世子告诉我,不是的,还有汜水河两岸的万家灯火,有钟鸣寺山脚下的红色茱萸,还有王府后花园里的繁花似锦……”冉清谷走了过去,地上的血染透了他的衣摆,染得鲜艳而热烈。 商玉州不曾抬起眼来看冉清谷,他的视角里,只看到染血的白衣衣摆,被微风吹得轻轻荡起,但又因血渍太重,不堪重负的落下,染红了他那白色的鞋袜。 冉清谷说的那些,他都没有,所以他无法给予。 他所能给予的,只是陪着他在漫天飘雪的冬季走啊走,互相取暖、陪伴、说说话! 冉清谷淡淡道:“殿下,你别再把自己囚禁在过去,那个冬季已经过去了,人生还有春夏秋!” 商玉州垂眸:“你不是背叛我,离我而去了吗?今日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冉清谷郑重道:“我没有背叛过你,我所做的事情都有原因的,我都可以同你解释,我确实很早就知道商容雀的身份,但当时是不告诉你,是因为商容雀的身份并没影响到你,而且当时情况危急,大公子他对我也有恩,我怕节外生枝。后来在他身份能够威胁到你的时候,我来找你谈判,你当时但凡多想一下,就不会有今日的局面。” 方长弓乘着所有人不注意,抢过一个军士樱枪,刺向冉清谷,怒吼道:“都是你,若不是你,我们也不会败。我们本来在京都部署好了一切,万事俱备,只需要静静等待时机,因为你,三皇子不得不提前反了,我们在京都的部署全都化成了泡影……若不是你,此刻拿到玉玺,登上帝位的,是三皇子。” 他们早已部署好了一切,只要等待着成王府与二皇子斗得两败俱伤,最后咸元帝没得选,只得禅位给三皇子。 可三皇子却因为冉清谷提前造反了,他们如同丧家犬般被追赶到北方,而京都的那些部署,也全都无用武之地。 商容与揽着冉清谷的腰,将他往后带了一步,侧开方长弓的攻击。 方长弓握着樱枪,欲要继续刺向冉清谷,突然胸口一疼,吐出一口血来。 一把利剑从他的胸膛穿过,剑尖粘稠的血滴汇聚,滴落…… 他难以置信的扭过头来,只见商玉州握着利剑,那把剑贯穿他的胸膛,他扭曲狰狞的面容上已分不清是泪还是汗:“三……三皇子……你……” 商玉州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连忙松开手,慌张喊着:“长……长弓。我……”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新血覆盖着旧血,掌心全是粘稠浓烈的血渍,已经分不清是方长弓的,还是其他人的。 冉清谷见状,立刻拿起那把剑,又在方长弓的身上狠狠刺了几剑,咬牙厉声道:“我早就想杀你了。” 放下剑时,他的手筋脉断裂处传来一阵疼痛。 商容与连忙过来,揉了揉他的手腕。 这人还是一如既往的令人心疼。 明明拿不起剑,却怕商玉州日后活在懊悔中,越陷越深,他替商玉州将杀方长弓的罪名担下了。 方长弓吐出几口血,摔在商玉州的面前,遗憾愤恨抓着商玉州的手:“看到了吗,他就是蛇蝎,我从见到冉清谷的第一面就知道,他是你的心魔,你经常因他失了方寸,我想帮你除掉,可是你不答应,你说那是你在这个世界上唯一拥有的,你真的不适合做皇帝,皇帝不该被羁绊住,做皇帝要么心如明镜,心里有万万人,要么心如蛇蝎,一个人也别装着,你都做不到……” 说完,他的手垂了下去,眼睛看向天空,夕阳如血,天边的半弦月正悄然与落日擦肩。 据说这是这一天这一时刻是这个月的吉时吉日,宜婚假出行,宜科考出门,宜媒婆上门,宜填房造瓦…… 诸事皆宜! 商玉州茫然看着自己的手心。 那里只有鲜血,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对他最衷心的方长弓也被他所杀,他突然不知道何去何从? 冉清谷蹲下来安慰道:“殿下,别看。人是我杀的,跟你没关系,他被我杀了……” 他知道商玉州,商玉州一生拥有的不多,方长弓是对他最衷心的一个,他怕他受不了这样的刺激,于是又狠狠刺了方长弓几剑。 商玉州茫然抬起头来,像个孩子般看着冉清谷:“清谷……我……” 冉清谷:“他的死,跟你没关系,别看,那是我杀的,他是我杀的。” 商玉州抬着头,不敢看方长弓死去的神情:“我……我不看。但他死了,清谷。” 冉清谷:“我能从那场冬雪里走出来,你也可以。忘掉这个战场,忘记过去所有的人,去看看万水千山,去找找那些属于你的风景。你不孤单,你还有我,有世子,有毓儿,我们都是你的朋友。如果你想,你总能找到那个属于你的人。” 商玉州垂眸:“清谷,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是属于我的……” 冉清谷微笑:“属于你的,总会在不经意间来到你的身边,等你回过神时,已经铭刻在你心头上,想忘忘不掉,想躲躲不了,有一个词叫做身不由己,另一个词叫做命不由己,你遇见时,是命不由己,等你喜欢时,是身不由己。” 商容与就那样静静看着冉清谷。 他很疲惫,但眼睛却不敢闭着,脑子也不敢懈怠。 他要将冉清谷说这话时的每一个表情都记下来,然后回去跟人炫耀。 == 咸元二十四年秋,先太子遗孤商容雀登基,拜天地,祭山河,跪宗庙,于太极殿外举行登基大典,改年号咸元为益元,史称溯文帝。 益元一年,帝商容雀于登基大典上,叛乱反正,有功者赏,有过者罚,推行民治赋税改革,保举贤才入庙堂,大赦天下。 商容雀立在太极殿上,看着跪了一地的臣民,言辞铿锵有力,字字敲打人心:“朕上承天命,下告宗庙,自今日起登基,朕自当慎思紧密,言行谨恭,不做伤及社稷之事,不做累及臣民之行,愿朝堂百姓共监之。” 所有臣民跪下,山呼:“万岁。” 商容雀又道:“今朕大赦天下,有功者奖,有过者罚,我大溯英才千千万,被冤死的也不在少数,故而先追封我大溯的名臣能将,以慰天下之心。追封先太子商千麟为溯英帝,追封先太子妃为□□皇后,重建皇陵,享万年祭拜,追封含冤而死的定北侯为定北王,入凌云阁忠臣名将录,得万年声名。追封定北侯长公子卿朗为北郡王,入凌云阁忠臣名将录,追封定北侯夫人为一品诰命,长公子夫人为二品诰命,将其埋骨之地北坡岗改建为卿家宗祠,追封太子都护廷尉为西郡王……” 商容雀先先后后追封了二十余人,又剥夺了三十多人的爵位,最后才到活人的分封:“朕父成王护国有功,因已是一品亲王爵位,顾而赏赐打龙鞭,上打昏君,下打奸佞,可行先斩后奏之权。朕弟成王世子护国有功,封一品亲王爵位灵王,王安大将军护国有功,封柱国大将军,兼大溯兵马大元帅……定北侯幼子,承袭其父爵位,封为定北侯……皇三子商玉州,勾结蛮夷,入我大溯,本应死罪,但念皇恩浩荡,贬为庶人,皇六子曾与其母妃勾结二皇子,陷害成王世子,故贬为庶人,□□于宗正寺,刘贤妃与一众先皇妃嫔全都没入皇陵,永世不得出,钦此!” 臣民再次感念皇恩,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场登基大典,从日升到日落。 冉清谷心里并未起太多波澜。 是功是过,与他而言,并无什么影响。 登基大典后,商容与急切拉着冉清谷出宫:“再过两日是七夕,今夜是礼佛日,有灯会,走走,去看看……” “小兔崽子,冒冒失失的,一点儿规矩都没有。”成王跟在商容与背后骂骂咧咧道,“你母妃问你与清谷今夜回家去吃饭吗?她包了混沌,煮了暖锅……” 商容与搂着冉清谷的肩膀,挺起了胸膛:“父王,你是一品亲王爵位,我也是一品亲王爵位,我两算是平级了,以后在朝堂上也是同僚了,不要总对我指手画脚的喊我小兔崽子,叫我灵王。” 成王一扬起打龙鞭:“你看这是什么?抽死你,你大哥都不敢求情。” 商容与连忙笑嘻嘻道:“父王,您走慢点,小心台阶,清谷,你扶着父王那边,他眼神不好,万一摔着多不好……” 第68章 你丈夫就没了 汜水河畔,两岸灯如海,波光粼粼的河面上,飘着无数盏河灯,岸边画舫里传来琴声靡靡。 街道上行人来来往往,或戴着面具,或提着花灯,或结伴,或孤身一人…… 冉清谷手里提着盏河灯,担忧问道:“世子,真的没关系吗?王妃还等着我们回去吃暖锅,万一我们回去晚了,是不是不太好?” 商容与笑了笑:“你去过江南吗?” 冉清谷摇摇头。 在有人蹭过来时,商容与揽着冉清谷的腰,让他与那些撞过来的人避开。 “江南那里风景不错,湖泊亭台景观错落有致,尤其是夏季的晚上,月明星稀,一家人在庭阁楼台上摆上暖锅,温两壶美酒,冰三杯酸梅汁……那人生,简直了。但是……”他话锋一转。 冉清谷正听得得劲,不由得“嗯”了声。 商容与嗤笑:“但是,暖锅不是他们的正膳,当宵夜吃的。我记得我第一次去我外公家,那天晚上煮的鹿米肉粥,但我不爱吃鹿肉,所以我吃的很少。不到一个时辰我就饿了,然后我看到画舫里煮着暖锅,温着小酒,我就同我几个表兄吃了,后来才知道那天晚上的晚膳只是垫垫肚子的,所有的人都等着那顿暖锅,而那暖锅被我们给先开动了。” “所以你不用担心回去晚了,母妃怪罪,我掐着时辰算啊,现在她的暖锅刚端上桌,熬着呢。我们再逛一刻钟就回去,正好赶上。” “公子,夫……人?夫人你女扮男装?”汜水河桥头一个矮个子饼子脸中年男人挑着花灯面具贩卖。 他的目光在冉清谷身上来回扫了一圈,心领意会道,“这样也好,安全,不然像夫人这般美貌,定然有许多贼人惦记。这汜水两岸有些人,怀着呢,指不定会生什么龌龊心思。” 商容与乐呵呵笑了:“你认识我们?” 矮个子饼子脸男人:“公子,夫人,你们贵人多忘事,但小人不敢忘,那年七夕,是夫人提醒小人那花灯上不应该只题一半的字,也是公子你为了讨夫人开心,让小的将河灯拿到河边全放了,还赏给小的一锭金子,我家老婆子因此有钱治病了,身体逐渐好转……” 商容与微笑:“记起来了,你还有一个女儿。” 矮个子饼子脸男人憨厚笑了笑:“因公子给的赏钱很多,我的女儿也有钱去学堂了。公子与夫人可是要看看花灯面具,小人送您……” 冉清谷摇头道:“谢谢,我们不需要。”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矮个子男人总觉得这个声音跟之前不一样。但他想着,这位夫人为了女扮男装,故意粗着嗓子说话,是在情理之中。 商容与拿起一个面具,那个面具用红线做的绑带。 那面具是画着的脸谱,造工简陋,但胜在那脸谱是布制的,缝上去的,很是特别。 矮个子男人连忙介绍道:“这个叫做月老面具,你揭开面具的第一人,就是你的爱人,很灵的。” 冉清谷望着大街上,大街两岸来来往往的人脸上都戴着类似或相同的面具。 见商容与感兴趣,他连忙又塞了一个到商容与的手里:“这个送给夫人,祝公子夫人百年好合,你们应该已经生了贵子,再次祝您们白头偕老,再生贵子。” 他乐呵呵挑着那花灯面具在桥头上吆喝着:“卖花灯嘞,面具咯……夫人,老爷……来看看呀。” 商容与拿着那面具微笑着:“来,戴上,让我亲手揭开你的面具,来弥补新婚之夜,没有揭开的盖头遗憾。” 冉清谷微笑:“盖头与面具能比吗?” 商容与为冉清谷戴上,自己也戴上:“你就当一样的,更何况,这可是月老面具,嫁给本世子,美得你还……” 冉清谷取笑:“好好王爷不当,要当世子,我这人比较肤浅,我想当王妃,不想当世子妃……殿下?” 他与商容与说话间,一抬头,看到了桥头不远处站着的商玉州。 商玉州淡淡看着桥头朦胧灯光下的一对璧人,抬步走了上去:“我已经不是皇子了。” 冉清谷:“你也是来看花灯的吗?” 商玉州:“不,我是来找你的。” 商容与立刻将冉清谷往后拉了一步,警惕道:“你找他干什么?” 商玉州温和笑了:“辞行。” 冉清谷不解:“你要离开?” 商玉州点点头:“你说得对,我该去看看万水千山了,这些年一直被困在京都,我想去看看别的地方的秋色。” 冉清谷蹙眉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商玉州摇摇头,“我不知道。” 说着,他将一个钱袋递给商容与。 那仿佛是个空钱袋,没有多少分量。 商容与并未接,撇撇嘴道:“几文钱就不用了,你留着买馒头吃吧,免得你路上饿死了,我前些日子才洗劫了皇宫,爷有钱。” 商玉州淡淡笑了:“你不是说你回到京都要去北城同冉裳姨母提亲吗?你要补办一次婚礼,还让我给你准备黄金千两。我怕你再婚时,我游历四方,来不及将黄金千两奉上,所以提前给你。” 商容与上下扫了眼商玉州:“你像有黄金千两的样子?你不是有名的穷鬼吗?” 他狐疑看向冉清谷,询问道:“真的假的?” 冉清谷温和笑了:“我不知。” 商玉州将袋子塞到商容与手里:“里面是商行的银票,你自己拿到商行去取银两出来,二婚就别逛妓|院了,小心还要三婚。” 商容与不解:“哪个商行?” 商玉州:“所有。” 他深深看了冉清谷一眼,转身朝着另一个桥头走去:“我走了。” 冉清谷点头:“保重。” 商玉州坚定迈着步子走了,在商玉州走后没多久,白毓与桃子追到桥头,见到冉清谷与商容与,急切问:“表哥,你看到三皇子往哪个方向去了?” 商容与指了指桥头:“那边。” 白毓连忙追了过去,只是走了几步远,她又半路折回来:“表哥,我娘说,希望你有空回北城看看,她很想你。” 冉清谷:“你呢,不回去?” 白毓:“三皇子说他要去南方看看,我也要去南方,正好可以结伴而行,等我再疯玩一段时间,下个月就回北城。那个……” 她欲言又止道:“表哥,前些日子我花哨太过,手头有点儿紧,你能不能……” 商容与将那千两黄金的钱袋给白毓:“千两黄金的银票,拿去花吧。” 白毓感恩戴德:“这么多,世子果然是有钱人,出手就是大方,我表哥跟你在一起,简直上辈子行善积德积累的福分……” 商容与满意笑了:“这是三皇子送给我与你表哥的新婚贺礼,你要走,索性就给你当盘缠了。” 白毓:“谢谢世子。” 冉清谷担忧道:“毓儿,你同三皇子……” 三皇子被束缚太深,而白毓野性随心,这两人如同永远平行的两条线,无法有交集,他怕白毓越陷越深。 白毓笑了笑:“我们是朋友,他不需要我这样的人,我也不想被束缚住,表哥你不用想那么多,我会对自己好,不会因为谁委屈了自己。现今南下,只想搭他的顺风车,路上有个伴而已,等到了南城,我们就得分道扬镳了。” 冉清谷看向桃子:“你也要走?” 白毓将桃子拉到自己的身边:“表哥,你身边不缺丫鬟了,也不缺保护你的人,桃子不适合王府。” 桃子点点头:“少爷,我想同毓儿一起游山玩水,但倘若有一天少爷你需要我了,我还会回来的。” 冉清谷塞给桃子一枚玉佩,微笑道:“去吧。” 白毓出城后,将钱袋打开,里面空空如也,只有一张纸,上面写着“黄金千两”。 白毓:“……三皇子果然恨世子。” 桃子:“我忽然明白少爷为什么要送我一枚玉佩了。” == 砰—— 天边一朵烟花炸开,无数烟花绽放,姹紫嫣红开满了整个天空。 汜水河两岸围满了人,欢呼尖叫此起彼伏。 冉清谷看着,恍惚依稀这些年,这座城从未改变。 总有少年老去,总有少女成人妇,总有孩童在这里嬉闹玩耍,总有才子佳人回首相顾…… “哥哥练剑伤了眼,这几日眼睛不舒服,你那未来的嫂嫂待会儿会来放河灯,她呀,总想着往人多的地方钻,她想试探试探未来的夫婿能不能第一时间在茫茫人海里找到她……你可得帮哥哥瞧着点……” “好。” 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冉清谷回头,两个华衣少年提着灯在桥畔走过,微风撩起他们的衣摆。 他不由自主追了上去。 商容与喊道:“清谷,你去哪儿?已经过了两刻钟了,我们得赶回家吃混沌暖锅。” 那抹白色身影消失在人影丛丛的桥头,汇入茫茫人海。 冉清谷追了上去,灯火依稀间,他看到那对兄弟在桥头找到一位娇俏的女子,女子提着花灯,娇嗔说着什么…… 等他再一转眼,一位老夫老妻相携着手,慢慢走上桥头:“三素斋的糍米糕怎么比得上夫人您做的,论糕点,还是夫人的手最巧,我在外,最最想念夫人的手艺了,那是家的味道。” 他们与他擦肩而过。 冉清谷久久凝视着,眼前模糊一片,只剩下灯的晃影。 他想,也许在另外一个世界,他嫂子如同这般藏在人群里,等着他哥去找,他的父亲死板又严肃,但说起情话的样子来,是那样的认真又动听…… 忽然,商容与掀开冉清谷脸色的面具,气喘吁吁道:“我一看就知道是你,你怎么突然就走开了?我们得赶快回去了,不然暖锅与混沌都吃不上了,母妃还要唠叨我们两。” 冉清谷:“刚刚看到一些我小时候玩过的小物件,就追了上去想买点。” 商容与挑眉:“怎么没买?舍不得钱?别担心,爷有的是钱。” 冉清谷笑笑:“没有,看错了。走吧,回去吧。” 商容与将冉清谷的面具重新系好:“这月老面具还挺灵的,在茫茫人海,我第一时间找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你,看来这是天注定的姻缘。” “就是他,是他掀开了我们的面具。”人群里几个白衣人,或男或女,指着商容与喊道。 一个满脸麻子一字眉斗鸡眼的女人尖叫喊道:“是他掀开了我们的面具,他是我们的天定姻缘。” 冉清谷:“……” 难怪刚才商容与跑过来直接掀开他的面具,原来他想确定他究竟是不是冉清谷? 商容与握着冉清谷的手:“不是,你听我解释,刚刚跑得太急,我怕你出什么事儿,情急之下,见一个掀开一个……但你要相信,我们的姻缘就是天注定的。” 那群人冲了上来,边冲,边互相扭打在一起:“他是我的……”“是我的!”“他最先掀开了我的面具……” 商容与连忙拉着冉清谷跑了起来,那群人见他们跑,就追了上来。 冉清谷:“为什么往那边跑,不是说回去吃暖锅与混沌吗?” 他紧紧拽着他的手,朝着王府相反的方向跑…… 商容与:“再吃,你丈夫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