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娇》 1 第 1 章 宝言惴惴不安坐在妆奁台边,看向铜镜中的人。 肤如凝脂,香腮胜雪,一双桃花眼勾人心魄,眼尾微挑,仿佛处处写满心机,与端庄二字完全不搭边。若说得好听一些,是艳丽长相,难听一些,则是一副狐媚子模样。 而时下流行的,是端庄温婉。 故而宝言常因这张脸被人看轻,犹豫再三,还是将头上那些花里胡哨的簪子摘下,再将鲜红的口脂也擦去,只留了一支素净的银质五瓣花簪,中心嵌一颗暖色玛瑙。 她自胸中长舒一口气,觉得顺眼许多。这般看来,好歹不那么像不正经的狐媚子了。 虽然还是像。没办法,这张脸就长这样,改不了。 贴身伺候的丫鬟小桃不解:“今日难得夫人带您同去宫中宴会,能露个脸呢,姑娘干嘛打扮得这样素净。以姑娘的相貌,打扮好看些,说不准能被贵人瞧上呢。” 宝言摇摇头,肩背耷拉下来,道:“今日宫宴,还是别太出头了……” 她这相貌,平日里不打扮都招人非议,若是打扮得那般艳丽,恐怕更招人非议了。至于被贵人瞧上,那更不可能了。 当下高门贵族娶妻亦按温婉端庄的标准来,更何况莫父不过是个五品小官,而宝言是家中庶女,以宝言的身份,最好的归宿便是寻个五品六品小官之子嫁了。 当然宝言对于攀高门也没兴趣,她的梦想很朴实,嫁个门当户对的郎君,混吃等死一辈子便罢了。 小桃知道自家姑娘的追求,虽恨铁不成钢,也只好叹了口气。正这厢,门外夫人身边的丫鬟绿绮来请,高高的调子朝里唤:“四小姐可准备妥当了?马车已经在门口候着了。” 宝言应了声:“好了。” 小桃替她打起帘子,宝言躬身跨过门槛,朝绿绮笑了笑:“绿绮姐姐,我好了,咱们走吧。” 绿绮是夫人柳氏的心腹,不知为何今日竟是她亲自来请,这让宝言不由心生忐忑,想来是母亲怕她第一次去这样的大场合不懂规矩。 说来也意外,往常这样的场合,宝言是没资格参加的。 只因她不止是家中庶女,她的生母还是秦楼里的姑娘,莫父与其一段露水姻缘,有了宝言。她生母生她时难产,不久后血崩而亡,临死之前,托人将宝言送去莫家。 绿绮从头到脚打量宝言一番,笑道:“四小姐怎么打扮得这样素净?” 宝言笑道:“素净么?我感觉挺好的呀,绿绮姐姐,咱们走吧。” 绿绮也没多言,领着宝言往府门外走。 凛冽寒风呼啸,沿宝言脖子往里灌,她后知后觉忘记带件防风披风出门。但这会儿也已经来不及,只得心中懊恼,又想,兴许宫中会暖和,不需要披风。 夫人柳氏带着家中姊妹已经站在门口的台阶下,进宫的马车候在一旁。宝言低下头,快步走近,唤道:“母亲,二姐姐,三姐姐。” 柳氏目光在宝言身上停了瞬,而后道:“走吧。” 莫家共姊妹四个,宝言最小,上头三个姐姐,大姐姐早两年出嫁了,这回进宫的是未出阁的三人。莫父不过五品官,家中只两辆并不宽敞的马车,莫二小姐与莫三小姐同乘,剩下宝言一个。 宝言站在原地,不知道要不要挤上去。马车乘两个人刚好,若是再挤一个,必然甚为拥挤。 柳氏道:“宝言,你与我坐吧。” 宝言点了点头,只好硬着头皮上了柳氏的马车。 对于这个嫡母,宝言一向有些畏惧。柳氏十五岁嫁进莫家,脾气火爆,与莫父十天吵一架,又有手段,将莫父的后宅震得稳稳的。莫父生性风流,虽不富贵,家中小妾外宅却不少,若非柳氏好手段,恐怕这后宅早翻了天。 柳氏对于宝言的态度,算不上多差,也算不上多好。毕竟宝言死了生母,孤单单一个小姑娘,平日里又胆子小,不会轻易惹事。 柳氏目光落在宝言身上,就是这张脸,过分妩媚。 但这也是好事。 半月前,梁王世子上门拜访,说是看上了家中四小姐,意欲纳她进府为妾。以莫家的家世,能攀上梁王世子,那是祖坟冒青烟,若能结成亲家,日后对自己儿子的前程大有裨益。 柳氏原本极为高兴,可莫父坚决不同意。莫父不仅风流,还多情,简而言之就是,他爱的女人多,并且每一个人女人都爱得深刻真心,绝非假意。 莫父说宝言生母年轻时如何可怜,又如何爱他,拼命为他生下这个孩子,他如何能把孩子送进火坑? 梁王世子沈庆安的确是京城有名的浪荡子,生性风流,家中女人不计其数,不止如此,他还尤爱在女人身上玩些花样。甚至还出过几场人命官司,只不过梁王府有权有势,将事情都压下了。 正经说起来,绝非良配。 莫父放下狠话,只要他活着一天,绝不可能把宝言嫁给梁王世子为妾。柳氏为此与莫父大吵一架,但最终拗不过莫父,只得硬生生作罢。 没料到梁王世子对宝言甚为执着,又托人找上柳氏,与她谈一桩交易。只要她答应与自己合作,将宝言送给自己,沈庆安便给柳氏的儿子莫祺佑升官。 用一个不受宠的庶女,换自己儿子的前程。柳氏怎么可能犹豫,当即便答应了梁王世子的要求。 梁王世子的计划,是与宝言生米煮成熟饭,到那时莫父不同意也得同意。至于今夜宫宴,便是生米煮成熟饭的契机。 “怎么打扮得这么素净?不是差人给你送了些首饰么?”柳氏问,心里想着把宝言打扮漂亮点,免得世子反悔。 宝言怯怯回答:“多谢母亲,首饰都收着了。只是觉得今日这样的场合,还是素净些好,毕竟我身份卑微,不好太出头。” 柳氏与她随意聊了两句,不再说话了。 宝言心里松了口气,侧过身,从马车的帘栊往外看。不知道过去多久,终于瞧见了巍峨的皇城。皇城门口禁卫森严,闲杂人等不得随意进出,柳氏出示了今日宫中的拜帖,这才得以通行。 两扇朱红大门巍峨敞着,天家气度扑面而来。宝言赶紧撂下帘栊,收了目光,不敢再乱看。 宫宴设在西华别苑,马车统一停在别苑门口,柳氏下了马车,领着三姊妹往别苑里走。 今日是冬至,冬至在大昭朝的传统里,算个大节日,要吃饺子,与家人团圆。 往年倒是没办过这样大的宫宴,听闻今年之所以大办宴请,是皇后娘娘着急太子殿下的婚事,有意借宫宴为太子相看。 因此今日来的贵女们都精心装扮过,一眼放去,争妍斗艳,姹紫嫣红。宝言微微望了眼,便被宫中的繁华气派惊得睁大眼,她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里看。 柳氏走在前面,与别家夫人应酬,三姊妹自然而然被留在身后。她们三姊妹都不是一母所出,且皆为庶出,柳氏膝下只有一个儿子。早些年柳氏还会计较莫父的爱,到近几年,柳氏已经一心想着为儿子谋划,只等日后儿子出息了享清福。 虽同为庶出,二小姐与三小姐却一向不待见宝言。原因无他,她们的生母虽是妾室,却是正经人家的姑娘,而宝言的生母却不过是个秦楼里的风尘女子。 二人平日里便不爱同宝言玩,今日自然也是,靠在一处说话,宝言乖巧立在原地,也没觉得有什么。她都习惯了。 柳氏与别家夫人说了会儿话,觑了眼身后的三个少女,慈祥笑道:“倒忘了你们了,今日难得来,你们各自去玩吧,别拘着。” 三人得了令,很快散了。 今日可是来了不少郎君,二小姐与三小姐拉着手便去玩了,又剩下宝言。宝言往四下看了看,见一处僻静地方,预备自己去角落里玩。 却被柳氏叫住:“宝言,你等会儿。” 柳氏从袖中取出一块玉佩,交给宝言拿着,道:“好孩子,今日许家夫人也在,你替我找找,将这玉佩交给她。” 那玉佩是梁王世子沈庆安给的信物,他的人能凭借此物认出宝言,将她带去沈庆安身边。 “那母亲,女儿先告退了。”宝言拿着玉佩,有些发愁。 这么多人,上哪里找许家夫人? 许家夫人这两日染风寒,来不了,所以宝言是找不到人的。柳氏看着宝言的背影没入人潮,若有所思。 宝言带着小桃,在别苑中寻了许久,也没瞧见许家夫人。 宝言脑袋低下去,看了眼手里的玉佩,有些沮丧,这得找到什么时候,可她已经答应了母亲。 有了,找个人问问不就好了。 宝言目光逡巡一番,随后锁定在了不远处的一位年轻郎君身上。无他,只有这位郎君孤身一人,宝言有些害怕面对很多人的目光。 她大着胆子走近,唤了声:“你好,这位公子,请问你有没有看见许家夫人?” 郎君斜睨了她一眼。 宝言觉得他这眼神不大友善,好像很嘲弄似的。想了想,明白了,她光在这儿问许家夫人,可京城姓许的人家兴许不少,也不止一位许家夫人。 她补充道:“就是,大概和我差不多高,长得有些胖胖的,慈眉善目的一位许家夫人?你有见着么?” 郎君冷哼了声。 宝言被他哼得有些莫名,但从他的态度里瞧出了不喜。她一向对别人的讨厌很敏感,一下就能察觉。 “抱歉,抱歉。”宝言下意识咬了咬唇,赶紧退后一步,跑远了。 沈沉看着女子曼妙的身姿离开,心中有些不屑,真是技术拙劣的勾引。 以为今日大家打扮得争奇斗艳,她便特意反其道而行之,好吸引自己的注意。还故作蠢笨,装作不认识自己,上前来问一些愚蠢的问题。 大抵还以为自己技术高明,殊不知,沈沉早已经一眼看穿她,说到底,不过是个狐媚子。 沈沉内心鄙夷,并未将那狐媚子放在心上。 “殿下,抱歉,有些事耽搁了。”丹阳侯世子程玉姗姗来迟,朝沈沉方才望向的方向看了眼,问道,“殿下方才看什么呢?” 沈沉只道:“没什么,不过是某个蠢笨的狐媚子。” 程玉当即了然,又不由调侃:“难怪皇后娘娘要大费周章为您相看,也不知道今日能不能为殿下相看到位合适的小娘子。” 沈沉乜程玉一眼,程玉咳嗽了声,连忙噤了声:“臣闭嘴,臣闭嘴。” 沈沉冷哼了声,就今日来的那些女人,若是他母后能瞧上谁,那只能母后年纪大了,眼睛也不好了。 沈沉从未想过,今日自己会在这场宫宴上马失前蹄。 失得还挺厉害。 失了身。 对象正是那个不久前被他鄙夷过的手段拙劣的狐媚子。 2 第 2 章 要说此事,实属阴差阳错。 这厢宝言从沈沉跟前离开后,想起他的冷脸,沮丧垂着头。她平时不常跟着柳氏出来交际,所以并不认识太子沈沉,只当那是某家高门的郎君。 宝言低叹一声,对于不讨喜这件事,她经验十足。 因为这张脸,她总被人认为是心术不正的狐媚子,小娘子们嫌她太妖媚,怕她心机太深,因此讨厌她。而郎君们则认为她轻贱,多有冒犯之举。总而言之,就是不讨人喜欢。 想必方才那位郎君也以为她是故意搭讪吧,所以讨厌她。不过天地良心,宝言真没有那种心思,她有自知之明。再说了,做狐媚子多难啊,以她的脑子显然做不来。 宝言闷闷不乐,攥着手中那玉佩,一时有些沮丧,今日这么多人,她要上哪里找许家夫人? 正想着,忽地被人叫住:“敢问姑娘可是莫四姑娘?” 是一位身着棕黑服饰的小内侍,宝言一时茫然,这偌大一个皇宫里,竟还有人识得自己?随即想道,是否因为许家夫人也在寻她? 那内侍正是沈庆安的人,凭她手中那枚玉佩认出人来,听她如此问,顺势应下:“是夫人托奴才找姑娘,姑娘想见她么,请随奴才来。” 宝言眼前一亮,阴霾一扫而空,真是车到山前必有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连忙道谢:“多谢公公。” 话罢跟着内侍走。内侍领着宝言,越走越偏离别苑繁华,连热闹声响都淡了七分,只余下些袅袅渺渺的动静,听来倒有几分骇人。 小桃素来比宝言机灵,留了个心眼,小心问道:“敢问公公,许家夫人为何……要在此处约见我们家小姐?” 小公公仍旧笑得恭敬:“奴才也不知道,夫人只是吩咐奴才带姑娘去见她。” 内侍滴水不漏地应着,心里却在想,这丫头颇为机灵,待会儿得支开才好。 穿过一处回廊,内侍停住脚步,指了指前头道:“姑娘过去吧,夫人就在左拐第二间屋子等姑娘。” 宝言不疑有他,迈步往前。小桃要跟,被内侍拦住,“夫人说,还有些旁的秘密要与姑娘说,只许姑娘一个人去。” 小桃拉着眉头,总觉得有些猫腻,可她到底小门小户出身,没见过世面,不知道人在宫里有什么规矩。又想总说宫规森严,总不能出什么岔子。 至于那许家夫人要与姑娘说的悄悄话,兴许是姑娘的婚事。许家三少爷对姑娘有些意思,莫不是说动了许家夫人要提亲? 小桃看了眼宝言,道:“那姑娘去吧,奴婢回去寻夫人,等着姑娘。” 说罢,往回折返,去寻柳氏了。 宝言嗯了声,小桃走后,内侍神神秘秘从袖中捧出一个小匣子,递给宝言:“姑娘,这是夫人为姑娘准备的糕点,夫人说了,务必请姑娘尝尝。” 匣子里是一块精致的四方黑色小糕点,不知是什么糕点,挺香的。宝言一点没怀疑,拿起糕点一口吞了。 内侍盯着宝言吃下东西,心满意足目送她离开。 那并非什么糕点,而是梁王世子新得的玩意儿,名唤百日欢,用在男女之间。吃下那玩意儿的一男一女,大约一刻钟后,便会情难自禁。单论这一点,与春_药差不多。 不过寻常春_药只需要一次即可解除,这百日欢还有后效。 中了这药之后,二人必须在一百日内日日交欢,直到一百日后药效解除。否则的话,两个人都会死。若三日内不交欢,两个人都会身体不舒服,若拖到四日,那便是重症缠身,再拖到五日,便得见阎王。 梁王世子那日见过宝言后夜不能寐,总觉得这样的美人儿不应当在街上行走,而应在他房中承欢。他一时心神激荡,又恰逢得了这药,当即决定用在宝言与自己身上。 当鱼水之欢掺杂进生死,多么刺激。 沈庆安计划得很好,他与宝言在这宫宴上被人发现苟合,宝言失了清白,莫家不得不同意将她许给自己。若莫家还不同意,总得看在宝言与自己的性命上点头。 可以说,他胸有成竹,势在必得。 宝言将糕点吃下,并未多想,辞别内侍,往前去见许家夫人。 宝言心里有些忐忑,猜测着许家夫人要与自己说什么秘密,该不会要说许三公子的亲事吧? 那位许三公子前几回曾向宝言表示过仰慕之意,难不成他已经表明了许家夫人,要娶自己? 以她的出身,嫁给许三公子,倒是一门不错的亲事,日后应当能安安稳稳混过下半辈子。 如此想着,宝言有几分欣喜,忽地停住脚步,方才那小公公说,哪一间屋子来着? 宝言站在原地,咬着下唇犯难,没记错的错,应当是……右拐第二间? 宝言迟疑着往右走,推开第二间房门,愣了愣。屋子里空空如也,没见人在,宝言有些诧异,心想夫人或许还没来,等等吧。 屋子里陈设一应俱全,还有一张空旷的床,桃色帷幔用金钩挂住,悬在两侧。 宝言目光停在那张宽大的床上,没来由地犯困起来,仿佛一瞬间被睡意击中。她掩嘴打呵欠,摇了摇头,意欲让自己打起精神,等许家夫人过来。 但这困倦之意怎么也挡不住,眼皮沉沉,宝言摸索着往床边坐下,靠着床头睡意昏沉想道,先眯会儿,待许家夫人来了,她应当会叫醒自己。 就这么,宝言整个人歪进床帐里,昏睡过去。 - 那厢,沈沉与程玉二人寻了处僻静的位置坐下,避开那些争奇斗艳的女人们。 沈沉道:“这两日我会再去一趟刑部大牢,亲自审一审梁平章。” 程玉怔了怔,迟疑道:“殿下要亲自去见梁平章?可命人将他提来政事堂,何必亲自去那阴森森的刑部大牢。” 沈沉贵为太子,自幼学习为君之道,待年岁渐长些便在朝堂中处理一些政事,他一向做得很好,甚得皇帝赞赏。 这回沈沉跟的一桩案子,是江宁府巡抚梁平章被指控杀妻杀子,人证物证俱在,原没什么悬念。可偏偏这位梁大人出事后,百姓们纷纷为他请命,说他一向是位好官,不可能做出这等事来,一定是出了差错。 江山社稷之根本乃是百姓,事情闹得很大,皇帝听闻此事,当即下令重新调查。但朝堂众人皆迟疑,这案子不好接,百姓们分外关注,容易引火上身。 最后是太子出面接下,众人也算松了口气。 太子此人行事一向杀伐决断,不讲究情理,又是皇后嫡出,身份尊贵,的确适合做这案子的主理。 沈沉道:“刑部大牢而已,有何不能去?” 程玉挑了挑眉,没再阻拦,二人正说着,程玉身边的侍从过来:“世子,夫人那边请您过去说话。” 程玉嘶了声,看了眼沈沉,知道肯定是自己娘亲又在张罗给他相亲,一时有些心不甘情不愿。正欲借口以沈沉推辞,侍从又道:“夫人说了,若是您不去,她回去就跟你断绝关系。” 程玉:“……” 程玉长叹一声,只好辞别沈沉,去见丹阳侯夫人。 程玉走后,沈沉皱眉,也不知道她们这些妇人为何对给他们安排相亲之事如此热衷,丹阳侯夫人是,皇后也是。自从他过了二十二岁生辰,母后三不五时提及此事,好在母后通情达理,并不以断绝关系相要挟。 沈沉收回视线,兀自坐在廊下,嫌她们吵闹,起身离开。 途径一处小路时,有位宫女含羞带怯借口送茶水接近沈沉,并且在路过沈沉身边时,以十分拙劣的演技假装脚滑,意欲摔进沈沉怀里。 沈沉闪身避开,居高临下看着那位摔倒在地的宫女。 嗯,摔得毫无演戏痕迹,先一步还把手中的杯盏安稳放下了。想必是因为摔坏了杯盏要挨罚吧。 宫女忙不迭跪下磕头请罪,沈沉多一眼都不想看,径直离开。才转过身,又被人撞了满怀。 这回这个演得比较全套,好歹茶水没端住,一股脑洒在沈沉身上。 沈沉黑了脸。 他长相继承了皇帝与皇后的优点,十分俊朗好看,只是本身气质偏冷,冷着脸的时候更如十二月寒霜,连带周遭气氛都凉嗖嗖。 身后的平生心里咯噔一下,呵斥道:“你们怎么伺候的?冲撞太子殿下,都下去领二十板子。” 说罢,看向沈沉,小心翼翼问:“殿下,您身上衣服都湿了,去换一身吧,不然容易感染风寒。” 沈沉冷声嗯了声,大步往别苑的偏殿走。 那位后来撞了沈沉的宫女,亦是梁王世子沈庆安的人。那壶茶水里,原是给沈庆安送去的,茶水里下了百日欢。 好巧不巧,沈沉被泼一身茶水时,正巧喝进去了些。 虽然不多,可那百日欢药性霸道,足够发挥作用。 沈沉阴沉一张脸,就近寻了处偏殿更换衣裳。平生回东宫替他取衣裳,沈沉在偏殿的房间里等。 西华别苑离东宫有些距离,平生一来一回要些时间,沈沉嫌衣服湿哒哒不舒服,脱去外衫。他在椅子上坐着,不知为何忽然觉得有些头晕。 沈沉敏锐察觉到自己身体不对劲,头晕得厉害。他起身往床侧走,摇了摇头,扶住床架。这种头晕不像是生病的头晕,他近些日子身体强健,不可能这么快便生病。 沈沉扶着床架坐下,慢慢觉得除了头晕,还有些别的症状出现。原本被泼湿有些冷,可渐渐地,他觉得热起来。 好像有一团火从他心底烧起来,心口里满腔的浓烟和灰烬,让他喘不过气来,只能大口呼吸。 沈沉并不常发泄自己的欲望,所以他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这是他被无端撩拨起的欲望。 他很快开始回忆,是谁这样下作,竟给他下这样的药? 但很快脑子便转不动了,思绪仿佛化作一团浆糊,只余下一个念头。 这种被情-欲驱使的滋味沈沉不喜,令他觉得自己好像一个禽兽,而非人。人应当能控制自己的欲望,人应当理智占据上风。 好在此处只有他一人,或许等熬过去便好了。 沈沉身子软下来,往床帐里钻,渐渐有些失态。等他躺下,才惊觉床帐里竟还躺着一个活人。 一个女子,模样漂亮的女子。 还有些眼熟。 沈沉晕乎乎地想,哦,想起来了,是那个狐媚子。 他当即将宝言与自己的失态联系到一起,恨得牙痒痒,果真是个心术不正的狐媚子,竟下作至如此地步,用这样不堪的手段达到目的。甚至特意等在此处,实在是…… 沈沉想起身离开,不愿让她达成目的。可还未来得及起身,胸口横过来一只纤瘦手臂,女儿家的幽香随即扑过来,将沈沉团团围住。 那狐媚子一张艳丽的脸庞微微皱着,好似很不舒服,口中呢喃着什么,整个人往沈沉身上贴。 沈沉很想推开她,可身体仿佛不受控制一般,刚碰到温软的躯体,推开的动作反而化作了拉近,将那具陌生温软的躯体搂在怀里。 - 平生从东宫取更换的衣物回来的路上,又遇上程玉,程玉东看看细看看,显然是躲难躲出来的。 “殿下呢?” 平生将方才的事说给程玉听,程玉噗嗤笑出声,“那些女子还真是……绞尽脑汁。” 他想到自己不久前被母亲逼着看那些长得差不多的姑娘家,又笑不出来了,自己分明跟沈沉同是天涯沦落人。程玉摇头叹气,余光一瞥,瞥见有人朝自己身边走来,以为是丹阳侯夫人差遣来抓他的,赶忙躲去平生身后。 “走,快去找你家殿下。” 平生忍不住笑了声,别家郎君都是开开心心寻欢作乐,偏他认识这两位郎君,对女人避若蛇蝎,恨不得躲得远远的。 程玉与平生一道往偏殿走,二人远远地便听见了些许细微的声音。 女子的娇-吟与男子的低-喘混杂在一起,二人都愣住。 今日冬至宫宴,怎么有人这样大胆,偷情偷到这里来了? 宫女与侍卫偷情这种事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程玉早就司空见惯,别说宫女与侍卫偷情了,在皇室里,什么样的秘辛没有过? 程玉啧啧摇头,自顾自感慨,全然没有注意到身边的平生脸色越来越惊恐。 程玉道:“对了,你家殿下不是在这里么?他若是听见了这动静,定然要嗤之以鼻。平生,你家殿下在哪个房间来着?” 平生吞咽一声,一副大难临头的表情,艰难地抬手,颤抖的手指点了点他们面前那间房门紧闭、且正飘荡出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声音的房间。 3 第 3 章 如果用一个词形容那一刻程玉的表情,只有呆滞。 完全呆滞。 程玉觉得自己大抵是想差了平生的话,平生的意思一定是,沈沉原本在这房间里待着,结果现在这房间却被人用来偷情。 没错,一定是这样。 程玉看向平生,扯出一个笑容,又问了一遍:“走吧,咱们去找你家殿下吧。” 平生也要哭了,“世子,这嗓音……您听不出来是殿下吗?” 程玉方才只觉得有几分耳熟,但并不敢确定,可平生自幼跟在沈沉身边,可以说是一起长大。程可能认错沈沉的声音,可平生绝不会认错。 程玉注视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再次呆滞住了。 他感觉事情很魔幻,他认识的沈沉一向高冷禁欲,对女人不感兴趣。但现在摆在他的眼前事实是,沈沉在宫宴上与女子躲在这里做这种事,原来太子殿下竟是这般狂野的人。 平生也不知道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已经不知道怎么办了,只好询问程玉:“世子,现在怎么办?” 程玉沉默了片刻,而后小声道:“还能怎么办?在这里等着吧。” 今日这样的场合,若是被有心人发现,拿去大做文章,定然于沈沉有碍。程玉与平生找了个地方蹲下,时不时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无尽的迷惑。 程玉问:“平生,房中那个男的是你家殿下,那女子又是谁?” 平生茫然地摇头:“世子,属下也不知道啊。” 从未听说过他家殿下与哪个女子关系亲到这种地步的,甚至干柴烈火至此。两个人都未曾想到旁门左道上去,程玉摸了摸下巴,皱着眉头道:“兴许,爱情来了便是如此迅猛吧,叫人失去理智,变得不像自己。” 他抬头望了望天,又想,可沈沉失去理智,为何受苦的却是自己?自己要在这里替他守着,被迫听他墙角? 程玉一阵牙酸,只盼着房中人能早些完事,让他早些解脱。 偏偏天不遂人愿,屋里的声音是一浪高过一浪,听得程玉与平生一阵脸热。两人都是未经人事的,听着这声音多少有些尴尬,程玉只得说话缓解尴尬。 “你家殿下平日里装得那么冷淡,没想到内里竟如此热火朝天。”程玉悻悻笑。 平生跟着僵硬地笑:“属下也不知道啊,殿下平日里讨厌那些女子也不像装的,不久前殿下才被人故意投怀送抱,脸色铁青呢。” 程玉叹气:“果真知人知面不知心。” 两个憨憨愣是一点没往歪处想,对着唉声叹气。 程玉又道:“挺好的,这下皇后娘娘不必操心了。” 平生跟着点头:“皇后娘娘估计高兴坏了。” 二人正说着,忽地听见远远传来一些动静,正是沈庆安往这块来。洒了沈庆安的茶水,小丫鬟战战兢兢来请罪,沈庆安虽有些不悦,但想到马上便能得到宝言,并未过多追究,也没功夫再准备一壶,揣着那药便急吼吼过来寻人。 程玉认识沈庆安,且与沈庆安颇为不对付,一见沈庆安来,心中惊了惊,想到身后的沈沉,大义凛然地站了出去。 他与太子自幼一起长大,算得上好兄弟,他得守护好好兄弟的名声。再说了,待会儿这人过来吓一吓,万一好兄弟从此不举怎么办? 程玉装作恰好路过,以梁王妃为借口,将沈庆安半骗半推地弄走了。 待沈庆安走后,程玉折返,红着脸叩了叩门:“殿下……实在不是我有意打扰,但此处确实不大安全,要不您考虑换个地方?” 这宫宴上人来人往的,难保有人路过偏殿。 他声音落地后,许久没回应,不过门内的声响倒是停了。 一门之隔,沈沉昏沉的意识渐渐有些清醒,他已然泄过一次,没那么难受。他剑眉微蹙,看向怀中娇娇儿,她红着脸,满脸的泪,哭得厉害。 沈沉心道,他是不会让她如愿以偿的,即便她奸计得逞,他也绝不会让她入东宫。 沈沉眸底闪过一丝凶狠,有一瞬想,像这样一个狐媚子,不若待会儿悄无声息将她处理掉。 沈沉哑着嗓子回复门外的程玉:“再等等。” 程玉面色更红,好嘛,他的小祖宗,还要他再等等,是还未尽兴是么? 程玉咳嗽了声,小声提醒:“殿下,不是我不想等,实在是方才便有人来过,我给骗走了,万一待会儿再有人来……” 沈沉没想到自己今日竟会这样被人算计,本就在气头上,冷声道:“闭嘴。” 程玉噤声,耸了耸肩,无语得很。 程玉只好继续与平生蹲在墙角,等待那位小祖宗完事。原本以为沈沉与自己是同一阵线,现在沈沉忽然就脱离了阵线,程玉不禁痛心疾首。 不知过去多久,程玉腿都蹲麻了,那扇紧闭的门终于从里打开。 程玉如获大赦,起身奔去,只见沈沉脸色难看,衣裳凌乱,怀中还抱着个狼狈不堪的女子。 沈沉其实还未完全发泄尽心底的火,但已经不愿再继续,所以强行压制住那点欲-望,推开了门。 程玉难掩好奇,视线往那姑娘脸上瞥。谁家姑娘啊,这么厉害,竟一下拿下了沈沉? 沈沉冷冷瞪他一眼,瞥见了平生带过来的大氅,平生会意,当即将大氅递上。沈沉接过大氅,罩在宝言身上,宝言一个踉跄,扶住门,完全没想到今天会发生这种事。 方才第二回时,她便清醒了些,只是才经历这种事,身子虚弱得很,连走路都艰难。 沈沉眼神冷厉,仿佛一把利剑,射向宝言:“你以为用这种下作手段便能攀上孤?可笑。滚远一点,日后别叫孤再看见你,你若敢借此事发挥,孤会杀了你。” 宝言低声啜泣,小声解释:“我没有……” 她一点儿也听不懂他的话,他以为是自己做的么?可她还委屈呢,她好端端参加个宫宴,失了清白不说,还被人指控…… 宝言不禁哭得肩膀一抖一抖的,继续解释:“我……我压根都不认识你,我为何要……要攀附你?我只是来此处见一位伯母……谁知道你会进来?” 再说了,那也是她先睡着,这个人才闯进来的,竟还怪她…… “你是登徒子……”宝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想到方才发生的事,觉得她的日子过不下去了。 失了清白,以她的身世,再不可能嫁给什么好人家,原先还能做家世低些的正头夫人,如今恐怕只能做妾了。 沈沉对她的辩解只字不信,呵,事已至此,还要装作楚楚可怜。 他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程玉与平生在一边听得云里雾里,见沈沉离去,平生赶紧追上去,还未开口,沈沉已经先说:“不想死就闭嘴。” 平生只好闭上嘴,一句不敢多问。 程玉看着沈沉的背影,嗳了声,又看了眼仍旧哭得厉害的姑娘,一时犯难。听方才沈沉的话,意思是这位姑娘算计到沈沉头上,但这姑娘坚决否认。 程玉认识沈沉这些年,见过不少想攀高枝的女子,一时不敢断定孰是孰非。可随即又想,好歹这位姑娘如今与沈沉有了夫妻之实,恐怕皇后娘娘一定高兴,要不…… 他起了些恻隐之心,道:“你是哪家府上的姑娘,我送你回去吧。” 宝言自报家门,垂头丧气地上了程玉准备的马车。她如今这模样,还是回家去为好。 临走前,抹了抹眼泪,对程玉道谢:“多谢你,可否劳烦你转告我母亲一句,就说我身子不舒服,先走了。” 程玉应下,命人送宝言回莫家。 - 沈沉坐在回东宫的步舆上,越想越生气,还是觉得方才不该做菩萨,放那狐媚子一条生路,倒不如直接杀了她。她都能做出这样的事,谁知道会不会再以此要挟? 沈沉正欲吩咐平生,将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掉。程玉从身后追上来,小心翼翼道:“我亦将人送回去了,殿下。” 沈沉冷笑,程玉又道:“殿下,万一人家姑娘当真只是误会呢?” 沈沉道:“你可知不久前,她才装模作样搭讪于我?愚蠢又拙劣。” 程玉闭了嘴,片刻后,又道:“平生,你去查查那姑娘的身份。” 平生应下,当即去查了。 平生动作极快,不出半个时辰,便查清楚了宝言身份。 “她是家中庶女,排行第四,父亲不过是五品小官,生母身份卑微,平日里不常跟着嫡母出来应酬。”平生觑了眼沈沉脸色,小声道,“殿下,莫姑娘应当没见过您,恐怕的确不认识您。以她的能力,恐怕也算计不到您头上。” 程玉笑了声,打趣沈沉:“殿下,该不会是您对人家见色起意,一时把持不住,强行夺了人家的清白,这会儿觉得过意不去,所以……” 沈沉冷冷扫程玉一眼,程玉喝茶都呛到,把未说的话咽了回去。 “纵然她不能主动算计我,说不定见有人算计于我,顺势献身与我。”沈沉思及宝言那张艳丽无双的脸,先入为主对她印象并不好。 程玉挑眉:“她都不认识殿下,献身做什么?” 沈沉一噎,“她见我衣着华贵,也知我身份非凡,她不过五品小官家中庶女,攀龙附凤也寻常。” 总之沈沉认定宝言就是狐媚子,“不必再提这人了,只要她日后不再生事,孤不会对她如何的。” - 那厢程玉派去的人与柳氏交代了宝言的情况,柳氏心下了然,恐怕是梁王世子已经得手,心下欣喜,仿佛已经得见自家儿子的光明前程。 待从宫宴回来后,柳氏又去看望宝言。 宝言回到家后沐浴了一番,而后便躲在闺中休息。她已经偷偷哭过许多回,不知和谁言说自己的委屈,更不敢告诉莫父。若是事情闹大,她的名声全毁了。 听得柳氏过来看望,宝言赶紧擦干眼泪,打起精神应付。宝言更不敢将此事告诉嫡母,只好装得若无其事。 可柳氏到底比宝言多活这么些年,纵然宝言说自己没有大碍,可她眼圈发红,显然刚哭过,裹得紧紧的高领交袄下,若隐若现些红痕,正是男女欢好的痕迹。 柳氏确认过,一颗心终于安下,交代了几句让宝言保重身子后,便离开了。 柳氏走后,宝言趴在罗汉床上又哭了一场。 她的清白被那位冷面郎君夺去,可那郎君显然十分厌恶她,绝无可能与她有什么结果。宝言想到那位郎君指责自己的话,眼眶又红起来。 就因为她生了这样一张脸,所以人人都对她误解…… 宝言心底委屈极了,仿佛这些年因为这张脸所受的委屈都涌上心头,这一夜便是在哭泣中度过的。 从小到大,她都不是一个贪心的人,可还是受尽委屈。宝言哭到后半夜才睡着,许是因为又悲伤又受惊吓,第二日一早,宝言便病了。 宝言身子骨的确不佳,这一病便病了三四日才好。病好之后,宝言去给柳氏请安。 宝言病是好了,那厢,沈沉却病了。 4 第 4 章 那日从宫宴离开后,沈沉心中气郁,没再去西华别苑。皇后特意弄这一场宫宴为他相看,结果却得知沈沉回了东宫,皇后差人去请,沈沉也不愿来。 皇后有些不悦,待宫宴结束后,摆驾东宫。 沈沉将程玉打发走后,沐浴一番,更了衣,他心中火气未散,积在心口,但尚且能压制。沈沉取了本古籍看,原是想静静心,可不知为何,反倒更为躁动。 他搁下古籍,捏了捏眉心,脑中闪过一些不堪的记忆。 是在那房间里,不受控制地与那狐媚子…… 沈沉闭上眼,强行掐断自己回忆。 正烦着,听得皇后至。 皇后脸色不佳,径直闯进来,劈头盖脸地训斥:“沉儿,你也老大不小了,该考虑成家之事了。何必如此避之莫及的模样?” 沈沉开口,嗓音有些哑:“母后,儿臣只是如今对此事没有兴趣。” 皇后在榻上坐下,沈沉十八九岁时,皇后便想为他张罗,他那时说的理由便是无心于此,再等两年。 “你都二十二了。”皇后倒也不舍得真说什么重话,她膝下只有这一个儿子,自幼宠爱。 皇后叹了声,软了声调:“沉儿,即便你不想娶妻,也该纳两个妾室,总不能宫中一个女子都没有。” 她说着,忽地想到什么,脸色大变,压低声音道:“沉儿,你老实与母后说,你是不是……有隐疾?” 这就说得通了,难怪一直不肯亲近女人。恐怕当年便有,一直碍于自尊心不敢告诉自己。 皇后一副为难的神色,她的沉儿可是太子,若是真有隐疾,的确不能宣扬,不然定然被有心人拿来大做文章,淑贵妃、德妃之流对太子之位一直虎视眈眈。 皇后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思索该如何是好,“没事的,沉儿,隐疾而已,也不是不能治。母后给你想办法找些医术高明的大夫,宫中的太医靠不住,那就找民间的大夫。” 皇后在后宫沉浮争斗多年,冷静地安排着。 沈沉脸色一沉,打断皇后的精心安排:“母后,您想多了,儿臣身体很好,并没有隐疾。儿臣的确只是对成婚没有兴趣。” 皇后一脸狐疑,随即又想到什么,脸色再次变了变。 “你……喜欢男子?程玉?”皇后大胆地猜测,难怪他平日里只与程玉玩得来,哎哟真是造孽了,隐疾还能治,可若是喜欢男人…… 皇后扶了扶额角,几乎要从榻上跌下去。 沈沉脸色更黑:“母后,我不喜欢男人!” 他现在觉得母后和丹阳侯夫人不相上下。 皇后却一点不信:“你别骗母后了,若非如此,你怎么这些年从未宠幸过女子?就连当时为你安排的晓事宫女你也推了……” 原来一切早在多年前就初现端倪,皇后几乎要晕过去了。 沈沉头痛得很,本就心头郁结,此刻还要应付皇后,太阳穴突突地跳。他只好耐着性子向皇后保证:“我一没隐疾,二没喜欢男人,母后您放心吧。儿臣还有些政事要处理,母后先回去吧。” 好容易送走皇后,沈沉还是无心处理政事,不知为何,竟满脑子都是那狐媚子。这日夜里,沈沉梦见那狐媚子。 他自梦中惊醒,一身的汗,将被衾都打湿。 沈沉坐起身,记起方才的荒唐梦境,不由得揉了揉太阳穴。 他竟然…… 沈沉有些难堪,这种事于他而言太过陌生,他一向理智自持,做那种梦也只有少年时初晓人事。 为何会如此? 沈沉皱眉,沉沉坐在黑暗之中思索这个问题。 思索良久,并未得出答案。 大抵是因为他久旷,今日骤然发泄一番,所以才会如此吧。 沈沉再次睡下去,后半夜倒是平静无梦。 只是后来两夜,他又梦见那狐媚子。 - 沈沉今日要去刑部大牢里提审梁平章,询问案子细节,程玉也陪着。 丹阳侯嫌弃程玉平日里太过清闲,要他同太子殿下学着些。程玉起了个大早,嘴里还忍不住打呵欠,“殿下就算要去刑部大牢,也不必如此着急吧。” 沈沉看他一眼,道:“丹阳侯说得不错,你这副懒散的模样,是该改改。” 程玉哈了声,多年相交情谊让程玉察觉到沈沉今日心情不佳。一般沈沉心情不好的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别在他跟前晃,不然触到他霉头,倒霉的就是自己。 程玉自己靠去一边,闭目养神。 “若是一个人接连几日梦见另一个人,你认为是为何?”沈沉忽然开口。 程玉怔了怔,才反应过来沈沉这是问自己,他睁开凤眼,答沈沉的话:“若是男人梦见女人,那就是喜欢呗。” 沈沉淡淡道:“你说得如此笃定,想必一定自己经历过吧。不知是哪家姑娘如此倒霉?孤改日见到丹阳侯夫人,一定相告。” 程玉一噎,自己好心回答沈沉的问题,还要被他阴阳怪气,真是…… 果然他今天心情奇差。 程玉撇了撇嘴,他还未睡醒,也懒得理会沈沉的阴阳怪气,只是打定主意不再触沈沉霉头,闭上眼,再不说话。 沈沉看程玉一眼,很快移开视线。 喜欢? 绝无可能。 他怎么可能喜欢那狐媚子? 他与那狐媚子统共只见过两面,即便有肌肤之亲,也不可能因此喜欢上她。他可没有这样肤浅,只因为身体上的欢愉而喜欢一个人。 是的,沈沉承认,那一天的确有欢愉。 但那欢愉也是建立在他中了药的情况下,并非他的真实意志,他更无可能因此喜欢那狐媚子了。 不过那狐媚子倒是安分,他派去盯着的人传回来的消息,这几日那狐媚子都未曾出过府门。 沈沉收回视线,不再想此事。 听闻太子亲自前来,刑部尚书与刑部两位侍郎也只好都跟着,不敢松懈,怕哪里得罪这位主儿。 “殿下怎的还亲自过来,其实你发个话,臣等差人将要犯送去政事堂即可。”刑部尚书揣着手跟在沈沉身侧,拍沈沉马屁。 沈沉并未接话,只问刑部尚书梁平章在哪。刑部尚书见沈沉不吃自己这套,悻悻笑了笑,闭了嘴,领沈沉前往关押梁平章的牢房。 梁平章眼神浑浊,毫无焦点,形如枯槁一般坐在牢房中。刑部尚书命人将梁平章放出来,带去审讯室交由沈沉审讯。 “梁平章,你为何要杀你的妻子?” 不过沈沉不论问什么,梁平章皆是一言不发,就这么与沈沉僵持着。 沈沉打量着梁平章,他查过梁平章,梁平章是贞平元年中的进士,后来从小县令一步步做到如今巡抚的位置。他的档案非常干净,每一处都政绩斐然,且得百姓拥戴,像这样一个人,怎么看都是一个为民为君的好官,而不像一个杀人凶手。 程玉在一边看得犯困,大牢里阴森湿冷,待着并不舒服,他决定出去透口气。 没料到就是出去透口气的功夫,沈沉出了事。 沈沉冷扫梁平章一眼,忽地站起身,下一瞬晕倒在审讯室中。 平生惊慌失措,赶紧将殿下带回了东宫,请太医前来问诊。太子受伤这样的大事,瞒不住皇后,皇后一听沈沉生病,很快赶来东宫。 皇后凤仪万千,瞥了眼程玉与平生,问道:“出了什么事?” 程玉回忆一番,道:“回娘娘,臣今早与殿下一道前往刑部大牢,只记得殿下今早脸色不佳。兴许是这两日太累,病了。” 平生闻言附和:“殿下这两日是格外忙碌,脾气也格外差些。” 沈沉是因总想起宝言,却又不愿想起,故而让自己变得忙碌,从而没有时间再想那些无关紧要的事。 皇后听完两人的话,叹了声:“沉儿也真是,这么大个人了,一点不会照顾自己。想来到底是男人,身边还是需要个女人才好。” 话音刚落,太医给沈沉看诊完,起身复命:“回禀皇后娘娘,太子殿下的脉象十分不稳,这病来势汹汹,似乎有些不妙,甚至已经……有些危及生命。” 太医眉头紧皱,觉得甚为棘手,他还未见过这样的病症……也瞧不出个症结所在…… 皇后斥道:“什么意思?沉儿身子素来强健,好端端怎么会病得这样重?” 太医扑通跪倒在地:“回禀皇后娘娘,老臣……老臣也看不出来太子殿下为何会……娘娘恕罪,娘娘恕罪。” 皇后脸色难看,程玉与平生也是一脸惊诧,早上出门时还好端端的人,这会儿竟被太医说有性命之忧。 …… 屋子里一片严肃,空气仿佛凝滞一般,只余下太医战战兢兢讲述沈沉此时的病症。 梁王乃陛下手足,沈庆安与几位皇子是堂兄弟,他今日入宫向太后请安。沈庆安心情不怎么好,他原本是计划在宫宴上得到宝言,可那日偏偏被事情绊住手脚,等他再去寻人的时候,扑了个空。 更可气的是,那莫家女的嫡母第二日竟还来问他何时上门提亲,竟说昨日莫家女回去之后,满身欢好的痕迹。沈庆安气得将人赶了出去,他人都没摸着,合着倒是替旁人做了嫁衣? 沈庆安想到宝言的好模样,一想到不知道便宜了谁,便心中来气。好在那药须得两头下,才会有后面的效果,不然也只是寻常的春-药,至于宝言失了清白,沈庆安倒也不在乎,他只可惜不能做第一个采撷之人。 从太后宫中出来,便听说他那位太子堂兄病了。 沈庆安撇了撇嘴,往东宫去探望。他一向不喜欢这位堂兄,因沈沉一向眼高于顶,毫不掩饰对他的鄙夷。可听得人病了,总得给个面子来瞧瞧不是? 沈庆安跨进东宫大门,进了寝殿,正欲开口,发觉殿中气氛严肃,好像不大对劲。他将话头咽下,在一旁安静听了几句,听见太医说起沈沉的病症时,脸色越来越苍白。 这病症……怎么跟他那百日欢……有点像呢? 沈庆安心里咯噔一下,冒出个大胆的念头,该不会那日便宜了的人,是他这位堂兄吧? 沈庆安风流却胆小,知道此事危及性命,扑通一下跪倒在地,“皇后娘娘……” 皇后急得焦头烂额,也没注意沈庆安何时来的,听他扑通跪倒在地,还吓了一跳。 “庆安,你这是怎么了?” 沈庆安支支吾吾磕磕巴巴将事情说了,皇后听罢,眉头紧皱,一时没反应过来。倒是程玉先反应过来,“哎哟,原来是你做的……” 几个人将来龙去脉捋了捋,这才弄明白这场阴差阳错。 皇后扶着额角,一时不知该喜该忧。 喜的是,沉儿应当没有隐疾,也不喜欢男人,忧的是,这药终归有可能危及性命。 她又问了遍沈庆安:“你确信,只需要与那女子敦伦,便不会有性命之忧?” 沈庆安惴惴回答:“皇后娘娘,若非如此,我也不敢往自己身上用哪。” 皇后头痛得厉害,被这侄儿的思维弄得无话可说,只赶紧叫平生去一趟莫家,将那位姑娘带回东宫。 5 第 5 章 宝言病虽好了,脸色仍不大好看,本就白皙的脸上愈发苍白,唇上无甚血色。到柳氏的荷香院请安时,稍晚一步。 莫清珠与莫华琪已经请过安,见宝言姗姗来迟,二人一贯讨厌宝言,寻着机会嘲弄她两句:“四妹妹还真是娇贵,不过一个风寒,便病了这么许久。” 莫华琪接话:“没富贵命,却有富贵命呀。” 宝言对她们的奚落与敌意习以为常,只要她不言不语,两位姐姐说上两句也就没后文了。 至于被说两句,左右也不会掉块肉。 这是宝言破罐子破摔的想法,其实更多是因为,她生母早亡,在这莫家又无人撑腰,虽说爹爹待自己还不错,但爹爹也不会太过偏心自己。而两位姐姐的姨娘却都还在世,并且都脾气不小,是能与柳氏呛上几句的人。 若是闹起来,除了后宅鸡飞狗跳,没有任何好处。 宝言也不喜欢事情闹大,她不喜欢当焦点,更讨厌大家把眼神都盯着自己。 所以倒不如沉默,她们挤兑她们的,自己左耳进右耳出便也罢了。 这是她在莫家十几年的生存法则,能忍则忍,若忍不了,兀自哭一场,再咬咬牙忍。 小小一个莫家后宅,便如此惊心动魄,故而宝言只想安安稳稳嫁个人,混吃等死一辈子,对于那些争宠之事毫无兴致。 见宝言沉默不争辩,两个人果真觉得没趣,撇了撇嘴,转身欲走。 宝言松了口气,低着头从两人身侧绕过,要进屋去见柳氏。 冬日天气寒冷,昨夜才下过些冰雹子,枝头屋檐挂一层薄霜,就连铺满鹅卵石的地面上也结了一层薄冰,注意些倒不会摔倒。可宝言不知怎么,又想起自己失身之事,神思恍惚,脚下一滑,整个人摔在地上。 钻心的疼痛从屁股上传来,宝言不禁红了眼。小桃赶紧将人扶起来,替她拍了拍身上尘。 莫清珠与莫华琪二人见状,不由掩嘴失笑,又出声揶揄:“四妹妹可仔细些,别到时候又病上七八日。” 宝言吸了吸鼻子,有些委屈,也不知道这些日子走什么霉运…… “多谢两位姐姐关心,我会小心的。” 她今日出门时带了条兔毛围脖,一来是遮掩那日留下的痕迹,二来是防风遮寒。方才摔倒时,那兔毛围脖松散开,莫清珠眼尖瞥见了藏在兔毛围脖之下的一些红痕。 三四日了,那几道瘀痕其实消退不少,但宝言皮肤白,还是突兀地印在她肌肤上。 莫清珠先是蹙眉,一时并未想到旁的上,而是有些嫉妒。同样是庶女,吃穿用度都一样,甚至宝言还不如她们,可偏偏宝言生得一副冰肌玉骨,一副好皮子如同凝脂玉似的。富贵人家的小姐自然会用各种精贵东西养护,也如同宝言那般,可偏偏宝言根本什么都不可能用。 莫清珠别过脸,压下心中愤愤,只暗暗道,果真是花楼里的下贱胚子生的女儿,天生的狐媚子。她拉着莫华琪迈步,走出两步,忽地又顿住。 这大冬天,哪里来这样多蚊子咬她? 莫清珠停下步子,心惊想到自己姨娘每次承宠之后,脖子上也会有些类似的痕迹。小时候莫清珠不懂,也以为是蚊虫叮咬,如今年岁渐长,自然明白些。 可莫宝言一个闺阁女子,怎么会……? 莫清珠眉头拧了又松,松了又拧,短短时间内想了许多。因宝言生母的出身卑贱,她一向将宝言也看做下贱的、不知羞耻的东西,自然不啻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她。 恐怕是莫宝言小小年轻便勾搭男人! 莫清珠如此想着,猛地转回身,一个箭步拦住宝言去路。 宝言结结实实摔了一跤,泪眼还朦胧着,忽地被拦住去路,不知莫清珠要做什么,低声唤道:“三姐姐……” 话音未落,尾音陡峭而走,化作一声惊呼。 莫清珠一把扯开宝言脖子上的兔毛围脖,甚至连她衣领都扯开三分,露出大片白瓷般的肌肤,以及肌肤上的点点瘀痕。 可不就是与人欢好之后的痕迹? “好啊,莫宝言,你果真同你姨娘一样下贱!小小年纪竟做出这等事来!”莫清珠扯着嗓子故意喊得大声,就是要宝言丢丑。 宝言忙不迭要推开莫清珠的手,将自己的衣领拉上,可怜至极地看向莫清珠:“三姐姐……你……你莫要胡说……我没有,我只是身子有些不舒服,起了疹子。我……头有点痛,不能给母亲请安了,我想……先回去……” 宝言心突突地跳,慌乱不已,她已经努力地隐藏,不知道为什么还是被人发现,若是宣扬出去……若是…… 她一双眼盈满水雾,只想跑,离开这里。 可莫清珠冷笑一声,决计不肯让她离开一步,莫清珠抓住她手腕,听她提及柳氏,便道:“你做出这样的事来,还想遮掩?正好在母亲这里,我要告知母亲,你败坏家中名声!” 宝言细嫩手腕被莫清珠攥得生疼,勾出一圈红,她知道自己跑不了了,以柳氏的手段,恐怕她没有好果子吃。她要被拉去浸猪笼了,一想到这,宝言眼泪啪嗒啪嗒地掉。 莫清珠拽着宝言往柳氏屋中跑,方才她们的吵闹声柳氏在屋子里听见了,有些不耐烦。 柳氏原本欢天喜地以为自己儿子要等来好前程,可派去询问梁王世子的人却碰了钉子,梁王世子还说,他根本没和宝言发生什么。柳氏大为不解,她那日分明看过,宝言分明就是失了清白,可如今梁王世子竟不肯承认了…… 她压下眉头,看了眼哭哭啼啼的宝言,问:“这是怎么了?” 莫清珠先声夺人:“母亲,四妹妹她品行不端,与人有染,丢了清白了。她做出这样的事,让咱们莫家的脸面往哪里搁?日后我与二姐姐的婚事怎么办?日后大哥的婚事又怎么办?” 莫清珠自然知晓柳氏看重自己的儿子,所以故意提起柳氏的儿子。 果真柳氏眼皮跳了跳,没想到宝言失身的事这么快便被戳穿。她心中本就烦躁,在梁王世子那里碰了一鼻子灰,这会儿顺势想发泄在宝言身上。 “四姑娘,对于三姑娘的话,你可有什么辩驳的?”柳氏语气严肃,宝言将头低得更下。 她扯着衣角,满脸的泪,已经不知道怎么办了,但不敢承认,只好还是硬着头皮说:“我没有……” 莫清珠咄咄逼人:“有与没有,请个大夫来验验便知。母亲,此事事关莫家脸面,可不能轻饶!” 柳氏也不想轻饶,赞同莫清珠的提议:“既然如此,绿绮,你去请个大夫来。” 绿绮应声而去,宝言心如死灰,哭得更厉害,等待着审判。她知道等大夫来了,这事儿必然瞒不住了,爹爹虽然还算疼爱她,可这样的事……爹爹恐怕也不会保她,她要被拉去浸猪笼了,呜呜呜。 大夫很快请来,莫清珠趾高气扬等在一侧,“大夫,您仔细些,看看我这四妹妹是否还是完璧之身?” 大夫诚实道:“启禀夫人,这位小姐的确已非完璧。” 柳氏猛地一拍桌子,质问道:“宝言,你那奸夫是谁?” 柳氏对宝言有些怨恨,她怎么就没将身子给梁王世子!反而不知道让谁占了便宜,白白断送了祺佑到手的前程! 宝言跌坐在地,只一个劲地哭。 她说不出奸夫是谁,因为她根本都不知晓那冷面郎君是谁。那日她并未知晓对方身份,只听对方劈头盖脸将自己一顿奚落,认为自己蓄意勾引。 柳氏面若寒霜:“你做出这种事,可是会连累整个莫家的!我劝你还是老实些,交代了吧。” 宝言也想说,可她当真不知道。她想到自己马上要被拉去浸猪笼,哭得几乎要昏死过去。 莫清珠立在一侧,看着狼狈的宝言,不禁有些痛快。她一向不承认自己嫉妒宝言,却又实打实嫉妒宝言的好颜色。 这厢闹成一团的时候,那厢平生到了莫家门前。 平生出示太子近侍令牌,小厮心中惊讶,忙不迭来报柳氏。 “夫人,外头来了位大人,要见您。” 柳氏正在气头上,有些莫名,哪里来的大人要见自己?莫不是梁王世子?莫非是梁王世子改了主意,又肯认了? 她心一惊,旋即迎出去。 只见一位陌生的清俊小生,却有些脸生。 平生看柳氏年纪打扮,猜测她正是莫家主母,亮出自己太子近侍的令牌,道:“吾乃太子近侍,莫四姑娘可在?” 柳氏被那金灿灿的令牌晃了眼,吓了吓,才定住心神,赔笑问:“敢问这位大人,找我们家四姑娘所为何事?” 平生不可能将事情都告知柳氏,只冷声道:“你不必多问,只需将四姑娘请出来便是。” 平生跟随沈沉多年,一举一动皆有气势,吓得柳氏不敢轻举妄动,连忙应下,回屋去叫宝言。 宝言还在哭,迷迷糊糊跟着柳氏走,以为是要被拉去浸猪笼,抹了抹眼泪。 柳氏带着宝言出来,笑道:“大人,这便是我们家四姑娘了。” 平生打量一番宝言,只觉得她今日略显狼狈,当下殿下性命攸关,容不得耽误。平生朝柳氏一抱拳,强硬道:“还请莫四姑娘随我走一趟。” 柳氏哪里敢拦,赔着笑将人送至门口,心里却在疑虑,这东宫的人请宝言去做什么? 难不成奸夫是太子? 柳氏觉得这想法太过荒诞,谁不知道太子殿下一向高冷禁欲,对女人没什么兴趣,那般高高在上的皎月,更不可能与宝言有什么牵连。 - 宝言迷瞪瞪上了马车,还在发愣,她方才哭得厉害,没注意听平生自报家门,仍在想,自己这是要被拉去哪里浸猪笼?怎么这么远? 马车不知道行驶了多久,终于停下。她挑开帘栊,却见到巍峨气派的宫城,呆滞住了。 平生搬来脚凳,向宝言做了个请的手势,“莫姑娘,请吧。” 宝言踩着脚凳下马车,抬头望见“东宫”两个大字,被晃了眼睛。她有些惴惴不安地看了眼平生,想问却又不知怎么发问,还是平生先开口,将梁王世子以及这场阴差阳错交代了。 宝言听完,脑子都晕掉了。 所以那日的冷面郎君……是太子?! 而她之所以会与太子睡到一起,是因为梁王世子给她下了药? 而且这药还会死…… 她眼眶还红着,完全无法消化这些信息。她不过一个小庶女,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 平生领着宝言直奔诸云殿,皇后还在诸云殿中等着,一来是放心不下,二来也想见见这位小娘子。 皇后已经从最初的惊讶里缓过神,雷霆手段命今日所有在场之人都闭紧嘴巴,不许泄露一个字。东宫与自己身边的人都好说,皆是自己人,太医也是皇后的人,唯有那沈庆安,恐怕是个变数。皇后略顿了顿,便命人将沈庆安给扣下了,要他的人回去取那百日欢来,预备喂给沈庆安吃,以此担保他不会泄露出去。 平生恭敬道:“娘娘,莫姑娘请来了。” 宝言刚哭过,眼眶还是红的,思绪更是一团乱麻,但听见这是皇后娘娘,也跟着行了个礼。 “臣女给娘娘请安。” 皇后目光将宝言认真打量一番,皱了皱眉,她没想到这位小娘子竟如此貌美姝丽。若是个温婉端庄的,家世再好些,倒可以借此机会给沉儿定下婚事。只可惜,这位莫姑娘家世太低,又生得太过妖媚。 皇后抿唇笑了笑,朝宝言招了招手:“好孩子,方才来的路上,平生已经同你说过了吧。本宫晓得你也是无辜被牵连,只是如今你们二人性命牵在一起,也没别的办法。好孩子,你替太子解了这毒,日后你有什么要求,尽可以与本宫提,本宫定然尽力满足你。” 宝言一双狐狸眼,睫羽纤长浓密,眼尾还红着,睫羽上有些晶莹泪珠。皇后温柔地替她擦去,当她是被吓到了。 “好孩子,事出从急,迫在眉睫,你现在就得进去,与太子敦伦,好么?” 皇后拍了拍宝言的手,示意她进里面寝间去。 宝言知道自己没有拒绝的余地,这是皇后与太子,而自己无权无势,再说了,方才那位大人说了,这件事会危及他们两个人的性命。为了自己的性命,她也不能拒绝。 宝言吸了吸鼻子,慢吞吞绕过落地象牙大障屏,进了寝间。 不久前,沈沉醒了过来,已经听平生和太医说过原委。 他只觉得可笑至极,那个愚蠢的草包堂弟,竟然算计到自己身上来了。更可笑的是,自己还偏偏中了计,如今不得不妥协。 他听见声响,朝来人看去。 宝言同样抬眸,再次见到了那位冷面郎君。 6 第 6 章 沈沉倚着引枕坐在床头,一身雪色中衣,披了件霜色鹤毛大氅,眉目之间隐隐有几分郁色。兴许是病了,削去他几分锐利,比上回见时显得更亲和些。 当日他那鄙夷又仿似看透一切的眼神却重新浮上宝言脑海,她垂下眼睫,心里对这位太子殿下有几分畏惧。 他不喜欢自己,甚至轻贱自己。可与那位轻浮的郎君们却又不大相同。 那些轻浮的郎君们看宝言的眼神,虽也是轻贱,却是认为她是个玩意儿,仿佛可以把玩她似的。太子看她的眼神,是……她连个玩意儿都不算。 那时宝言觉得他的眼神很无理,可现下却又觉得合理,毕竟人家可是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自然也不必将她放在眼里。于他而言,自己的确连个玩意儿都算不上。 宝言脚步缓缓,几乎是挪到沈沉面前的。 在宝言打量沈沉的时候,沈沉同样在打量宝言。她没什么大变化,还是那张妖媚的脸,光看她的脸,实在很容易叫人认为她有别的心思。 沈沉垂眸,思及不久前知晓的真相。 此事当真与她无关,原来她也是被算计的。程玉他们说得不错,她压根不认识自己,为何要引诱自己? 当日沈沉被人算计,心情不佳,加之从前实在有太多女子装模作样地引诱,他才理所当然将宝言看做其中一员。如今知晓真相,想起那日放下的狠话,自然也有些尴尬。 沈沉不说话,宝言站在他面前更是局促。方才在外头皇后娘娘与她说的话,她都听进去了,可是…… 敦伦这种事,她也不能主动吧…… 宝言揪着自己衣角,不知道如何是好,又觉得这么站着太过尴尬,便小声地开口:“我……的确没有想引诱殿下的心思,殿下现在知道了吧。” 也不必用那样的眼神看她了吧。 她得解释清楚,免得太子殿下再有误会。 沈沉本就为此事尴尬,他一向爱面子,原本打算将此事掀过去,可她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 沈沉怔了怔,生硬开口:“知道了。” 宝言噢了声,也没想过太子能向自己道歉,他说自己知道了,已经让宝言松了口气。 只是……他怎么还没动作啊……难道要自己主动吗? 宝言把那一截抓在手里的衣角揉皱,又松开。 “皇后娘娘说……”她声如蚊讷地开口。 沈沉知道她进来时为了什么,但坦白说,他也有些无措。虽然大概知晓是个什么步骤,但实际经验也只有与宝言那回,还是在药物驱使下。 他轻咳了声,指了指自己身侧:“你先坐下。” 宝言小心翼翼地将臀挪到床边,不敢坐得太实,身体因为紧张而紧绷着,甚至有几分颤抖。 她也不想的,可是她忍不住。 她不过是个小庶女,见过最大的世面就是前些日子那场宫宴。如今忽然发生这样的事,她不得不拉下羞耻,与太子做那种事。 可是她到底只是个未出阁的小娘子,连婚事都没定下,也不曾被人教导过床笫之事。如今天还亮着,到处明晃晃的,她只觉得无比羞耻。 而不久之前,她还在家中被嫡母与姐姐们训斥逼问,差点以为自己要被拉去浸猪笼。恐惧与羞耻包裹着宝言,让她无法消化。 沈沉将宝言的颤抖尽收眼底,她在害怕,他忽然有些烦闷,觉得自己在强人所难。可是今日已经是第五日,他们都没得选择。 沈沉阖上眸子,宽大手掌握住了宝言细瘦的胳膊。 宝言猛地僵住,连抖都停了。她闭上眼睛,睫羽接替了身体的颤抖,仿佛拼命飞翔的蝴蝶。 她感觉到自己被推在柔软的被衾里,紧跟着,身上的衣物一件件被剥落。柔|嫩的肌肤陡然暴露在空气中,激起一阵阵鸡皮疙瘩,好在诸云殿中烧着地龙,即便是冬日也不显寒冷。 沈沉看她抖成这样,也想尽快结束这一切,故而动作有些迅速,并不温柔。宝言咬着嘴唇,心中的恐惧更甚,她不敢表现出来,只好死死咬住嘴唇。 这是一场并不温柔的床笫之事。 沈沉急于结束,顾不上宝言怕不怕,宝言的感受当然不会好受到哪里去。中间一度要哭出声,又硬生生自己咽下去。 直到终于结束时,宝言重重松了口气。 她松一口气的动作太明显,沈沉终于抬眸看她,只见少女满脸的泪,脸颊微微泛着红,看起来可怜极了。 沈沉心忽然惊了下。 两个人都没兴致,自然只是匆匆一场便结束。宝言慢吞吞爬起来,感受到沈沉盯着自己的目光,在羞赧里摸索自己的衣物。 “抱歉。” 清冷而轻微的一声,落进宝言耳朵。 宝言动作一怔,怀疑是自己听错,她睁开一双泪眼,望向那人。那人已经起身离开,高大身影仿佛一堵白墙似的。 她吸了吸鼻子,低头穿衣,默默想,好吧,他跟自己道歉了,这位太子殿下也没那么坏吧。 沈沉披了大氅走出寝间,叫她们进去伺候宝言。皇后还未走,早已经预备好一切,给宝言的换洗衣物,以及热水。 皇后跟着宫人进来,在沈沉对面坐下,说自己的安排:“如今之计,这姑娘势必得留在东宫。不论如何,她也算于咱们有恩,母后的想法,是让她暂时以你侍妾的身份留在东宫里,待你日后毒解后,若是你喜欢她,便许她个侧妃之位,若是你不喜欢她,便再给她别的恩惠。” “嗯。”沈沉没有异议。 他抬手拎起一旁的银壶,给自己斟了杯茶。茶水微苦,沁入心脾,沈沉有些走神。 方才他用了很大力气么? 她白皙肌肤上泛着红,实在太过脆弱,像个瓷娃娃似的。 还有她手腕上的那圈红,他分明没碰过她手腕,也红得那么厉害。 回过神,听见皇后继续说:“日后便将她安置在含英殿,离诸云殿近。沉儿……有些事,不必母后叮嘱你,此事可非小事,纵然你不喜你不愿,也不能由着性子,知道么?” 皇后了解自己这儿子,性子也不知道随谁,傲慢又固执,令人头疼得很。 “母后知道你有自己的主见,也不多说了。哦对了,此事母后已经封锁了消息,至于那沈庆安,你打算如何处理?母后的打算,是怕他说谎,所以已经命人取了他所说的药来,打算喂给他吃。”皇后道,她已经将沈庆安扣下。 沈沉嗯了声,道:“找个相貌丑陋的宫女,与沈庆安一道吧。” 皇后了然,“那……母后先走了。” 临走前,自然又叮嘱了一番平生,若是沈沉不愿意与人敦伦,平生得想办法劝着点,还有对人家姑娘态度也别太差。 平生应下。 皇后又留下了自己身边得力的几位宫女伺候宝言,一来是怕东宫里的人怠慢,二来也是怕宝言生出什么心思。 待安排妥当后,皇后回了自己的椒房殿。 宝言沐浴过后,被人带去了含英殿中休息,她只身一人在这东宫里,完全陌生的环境让宝言完全无法放松。尽管今天发生的一切已经让她筋疲力竭。 她躺在宽敞的大床上,翻来覆去,胡思乱想。 一会儿想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很讨厌她吧,虽然她没见过太子殿下,可听他们说,太子殿下不近女色,不喜欢女子接近,如今却不得不和自己做这样亲近的事。 她唉声叹气,这事儿也不是她想的。她从来都没想过,自己竟然有朝一日,能躺在东宫里,成了太子的侍妾。 太子殿下的侍妾,日后能成为妃子吧?那待遇应当不差吧? 宝言一时有些心动,若是一辈子在宫里混吃等死,好像也挺不错的…… 转念又摇头,不行呀,听说宫里尔虞我诈很可怕,肯定比莫家还要可怕。以她这脑子,要是留在宫里,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吧? 还是算了。 宝言觉得自己想得太远了,她怎么能够高攀太子殿下呢? 她叹了声,换了个话题想。 又想到梁王世子。 那位梁王世子竟然给她下药…… 宝言与那位梁王世子是在一次外出的时候认识的,甚至都不算认识,不过有过几面之缘。当时梁王世子就用一种轻浮下|流的眼神打量着她,让宝言觉得非常不舒服,借口告辞。 后来便听闻梁王世子向父亲提亲,要纳自己为妾。宝言原本还担忧了一下,因为那梁王世子的名声实在太差,后宅一堆女人。后来父亲坚决不同意,此事也就搁置。 她还以为到哪里就结束了,结果竟还有后文。 若是当时是梁王世子…… 宝言咬着下唇,翻了个身,其实现在的处境好像还算可以,比起做梁王世子的妾来说。至少太子殿下人品那那位梁王世子好。而且皇后娘娘说,只要此事过去,可以尽力满足她的要求。 可她有什么要求呢? 宝言又翻了个身,终于觉得困倦之意来袭,渐渐撑不住,入了梦乡。 - 沈沉心口那点烦闷挥之不去,做什么都没兴趣,他想到宝言那张满是泪痕的脸。 他一向最烦女子引诱自己,可偏偏那些女子仿佛疯了一般,朝他扑来,仿佛他是什么香饽饽。但今日,他看见宝言那战战兢兢畏惧的模样,又仿佛他是什么吃人的怪物似的。这滋味也并不好受。 他也就是那天态度差了点,脸色冷了点,说话难听了点。 有这么骇人么? 平生看出沈沉心情不佳,开解道:“殿下,事已至此,您也别太放在心上,三个月而已,很快便过去了。” 沈沉道:“我知道,三个月而已。” 三个月之后,他会想办法给她一门好亲事,桥归桥路归路。 但那点烦闷还是萦绕在心头。 至夜里,用晚膳时分。 东宫的人知道这位殿下的脾性,如今虽多了个侍妾,恐怕也不想见,便未问过沈沉是否要请含英殿那位莫奉仪一道用膳,何况也不过是最末的奉仪,可见殿下并未将人放在心上。 沈沉苦眉良久,吩咐平生:“去请她过来用膳。” 平生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个“她”指的是什么,“属下马上去办。” 宝言才刚睡醒,人还有些懵,跟着平生到了沈沉跟前。她不由得揉了揉眼睛,露出半截细嫩的手腕,那道红痕还在。 沈沉皱眉,总觉得那像白瓷上的一点瑕疵,格外碍眼。 他笃定自己没碰过她的手腕,遂而问道:“你这腕子是怎么回事?” 他声音清冷疏离,听得宝言一怔。太子殿下问她这腕子干嘛? 虽然疑惑,可他语气听来吓人,宝言赶紧解释:“不是殿下弄伤的,您不必放在心上。只是今日与家中姊妹起了些冲突,不小心弄到的……” 她将袖子往下扯了扯,意图遮住那圈红痕。 那红痕是今日莫清珠拉着她去柳氏那里争辩时弄出来的,莫清珠那会儿力气特别大,到现在她手腕还有点疼。 沈沉听着她的话,有些了然了,她在家中竟还欺负姊妹。 他第一念头便是如此。 也不能怪他,只因宝言那张脸实在太过艳丽,光看脸,任是谁都会以为宝言是占上风的那个。 但随即沈沉便觉得不对,她行事唯唯诺诺,局促不安得很,又是家中庶女,听闻生母早亡,也不怎么得父亲宠爱。这样的处境,恐怕是受欺负的那个。 沈沉目光再次沉沉落在她脸上,这脸与性子,倒是反差十足。 宝言被他看得心虚,头愈发低下去,就快埋进碗里,终于听得他开口:“哦,为何起了冲突?” 7 第 7 章 宝言再次怔住,觉得他的问题都太过刁钻,但他的眼神总是很犀利,看得人害怕。 宝言垂着头,老实回答:“因为……三姐姐发现我失了清白的事,说我坏了家里名声,拉我去母亲那里处置。我害怕,想跑,三姐姐不让我跑,一直抓着我。后来到了母亲面前,母亲也很生气,要抓我去浸猪笼,我就一直哭。” 她事无巨细交代,乖巧地看了眼沈沉。 沈沉皱眉,那沈庆安兜不住事,早就连与柳氏的串通都说了。这柳氏分明自己做亏心事,竟还能倒打一耙,有这样一个主母,想必她从前日子不好过。 “你为何不说出孤?”沈沉觉得她也太过软乎,都被人这样欺辱,竟还只知道哭。 沈沉一向是有仇必报的性子,决计不让自己吃一点亏,只觉得宝言的行事无法理解。 宝言一顿,诚实回答:“我……我不认识您。” 沈沉一时无话,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回答。 但又很合乎情理,她是庶女,身份卑微,不认识自己很寻常。他们之间原本就是天差地别,身份悬殊。 “你那姐姐分明是故意为难于你,你又为何不反抗?” 宝言垂下脑袋,小声说:“我没办法反抗呀。本来就是我做错了事,三姐姐也没说错什么。而且三姐姐的姨娘还在,父亲还是很宠爱她姨娘的,我又没有姨娘在。” 这话题勾起了宝言一点伤心事,她眼底浮现出些伤心,想到自己早亡的生母。她甚至没能见过自己的生母一面,只依稀从莫父的话里得知,她的母亲有一副姣好容颜,说话柔声细语,虽出身风尘,却琴棋书画样样都会。 莫父的书房里至今还挂着她生母的一幅画像,宝言只能从那画像里想象自己的生母。除此之外,她身上只有一块生母给的玉佩,平日里待在脖子上,聊以慰藉。 沈沉沉默,在他眼里,世上没有做不成的事,只要想办法去做,总能做到,不存在“没办法”一说。他觑着眼前这个娇娇女子,有些恨铁不成钢,转念又想,她毕竟是女子,恐怕自幼连书都没念过多少,又怎能苛求? 沈沉掐断话题,没再问,只低头用晚膳。 宝言亦松了口气,目光在眼前的餐桌上转了一圈,一时眼花缭乱。 这一桌子的菜,好丰盛啊,她甚至都没看见过。莫家比之寻常百姓条件定然好些,但平日里饭食顶多也就是两荤一素带个汤。 宝言咽了口口水,馋虫直往外冒,又怕自己太急切显得丢人,克制住,慢条斯理地吃。 待用过晚膳,宝言搁下筷子,并未立刻告辞。她深吸了口气,不敢看沈沉眼睛,“殿下,我……我知晓您不喜欢我,如今这般也是身不由己。我不会借机纠缠您的,五日太过冒险,三日……日后殿下与我,可以三日一次……” 她有些羞涩,避开那些露骨的字眼,可还是禁不住脸颊浮出一抹绯红。 “其余时候,我会安分守己地待在含英殿,不会在您跟前乱晃惹您心烦的。”宝言说完,不等沈沉回答,兀自退了下去。 沈沉看着她背影,若有所思。 平生亦是叹气,对宝言颇有好感,若换做旁人,恐怕一定会借此机会在殿下跟前晃悠。 “殿下,莫姑娘人还挺好的。” 沈沉睨他一眼:“你不说话没人会把你当哑巴。” 平生:“……” - 从那日后,宝言当真如自己所言,安分守己待在含英殿,寻常不出来走动。沈沉甚至看不见她的踪影,以至于时常会恍惚,惊觉东宫里多了一个人。 譬如说此刻,程玉立在廊下,目光不住地四下打量,像是在找什么似的。 沈沉直接发问:“你的魂落在孤这儿了是么?” 程玉早已习惯沈沉的嘴巴毒,只挑了挑眉,眼神促狭道:“臣只是想看看东宫新添的那位奉仪罢了。” 沈沉经他一说,才想起来多了个宝言。 已经又过了两日,今夜他们又该圆房。 程玉笑说:“殿下,臣早说了,人家姑娘都不认识你,何必要算计你?” 沈沉轻哼了声。 程玉看沈沉被打脸的反应着实有趣,不禁失笑,也没敢笑太久,怕惹毛了这位祖宗。很快转移了话题:“殿下,梁平章之事可有新进展?” 沈沉摇头:“这梁平章案着实奇怪,以他的为人怎么看都不像会杀人的人,可他偏偏不为自己辩驳任何一句,又人证物证俱在,恐怕再这样下去,还是以他是凶手定案。” 程玉叹了声:“谁说得准呢?知人知面不知心,万一他只是在人前装模作样,实则内心凶恶呢?以他的身份,也不可能有人胁迫他做出这样的事,既然他自己都不愿为自己鸣冤,就这样呗。” 沈沉眉头微低,“可我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程玉与沈沉两人边走边说,不知不觉从千峰殿走出来,拐过弯,便是含英殿。沈沉一抬眸,脚步微顿,想起了宝言。 程玉眼尖,看见含英殿旁不远处的亭子里坐了两个人,窈窕身段,在这东宫里的身份只有一个可能。他故意打趣:“哎,殿下,那不是莫奉仪么?” 沈沉自然也认出了宝言身影,却先蹙眉反问自己身侧的人:“据我所知,你与她也只见过一面,你记性挺好。” 程玉一时哑然,沈沉的脾气就是这么阴晴不定,有时候嘴毒起来可以说六亲不认,即便是皇后与皇帝,他也能照怼不误。程玉当然不认为沈沉当下反问自己这一句是因为在意莫奉仪,他只不过是介意自己故意提及这个让他马失前蹄的女子。 程玉不甘示弱,故意曲解沈沉的意思:“殿下这是吃醋啦?” 他一边说,一边眨了眨眼,拉着沈沉要往宝言那边走。 沈沉冷声道:“不过一个微不足道的女子,何谈吃醋?你的嘴若是不会说话,可以捐给哑巴用。” 他说完,已经被程玉拉着靠近那亭子。 亭子里正是宝言与小桃在说话。 宝言被安置在东宫,成为奉仪之后,沈沉的人又去了一趟莫家,将宝言成为东宫侍妾的事告诉了莫家人,顺便将她从前的丫鬟接了进来,又让丫鬟给她收拾了些东西。 接小桃进来是宝言央求的,她身边有皇后娘娘留下来的人伺候,但宝言总很有压力,不敢叫她们伺候自己,便央求他们将小桃接进来。 将小桃接进来还有一个缘由,宝言几乎待在含英殿里不敢出去,可含英殿就那么大,她实在憋得慌,那些伺候她的人跟她也不熟,她都没个说话的人。 小桃昨夜才进东宫,主仆二人相见分外欣喜。小桃都被宝言吓死了,还以为宝言要出事,结果突然就成了太子殿下身边的人。 “小姐,奴婢都快吓死了。您这……不声不响干大事呀。” “嗨呀,哪里是大事……说来话长,算了,不说了。”她虽然没什么政治头脑,但当时皇后与太子的态度都很紧张,显然这件事很重要,所以宝言不敢轻易告诉别人,哪怕是跟了自己十来年的小桃。 小桃也不是一定要知道细节,但打心眼里为宝言高兴:“小姐,如今您的身份今非昔比。您不知道,那日太子殿下的人来府里时,夫人和三小姐的脸色可难看了。” 柳氏没料到,这奸夫当真是太子。莫清珠也没想到,宝言勾搭的那个人竟然是当今太子。她竟然有这样大的本事,能勾动传闻中不近女色的太子殿下? 让他们大张旗鼓地回莫家,是沈沉的意思。他那日听宝言所说,听得自己有些莫名的生气,便决定以自己的手段替她出出头。 当时莫家众人心思各异,谁都没想到这位四小姐会忽然飞上枝头。莫父当时听得这消息,叹了声,虽然惊讶至极,觉得太子与宝言并不相配,也并不敢说什么。 小桃回忆起当时他们的脸色,仍忍不住捧腹笑,随即想到什么,红着脸小声问宝言:“小姐,听闻男女之间那种事很有滋味,是真的么。” 宝言眨了眨眼,脸色顿时绯红。 莫家不是那种家教极严格的家庭,所以小姐与丫鬟之间也没那么多规矩。宝言有许多话都会跟小桃说。 “……没什么滋味呀。”宝言红着脸绞手指,宫宴那回她昏昏沉沉的,没什么感觉,至于上一回匆匆结束的,她只记得……挺不舒服的,还有点疼。 小桃啊了声,大失所望。 沈沉与程玉停在一旁,恰好听见她们主仆第二人的最后一段。程玉忍不住笑,沈沉脸色黑下来。 “咳。”沈沉威严的声音骤然响起,吓得主仆俩都惊慌失措,忙不迭跪下。 “殿……殿下……”宝言心快从胸腔里跳出来了,她刚说的话,殿下不会都听见了吧? 完了完了,她不是故意背后议论他的,也就是跟小桃闲聊,一时忘了。没想到就这么刚好,撞上他了。 宝言心中惶恐,一双好看的桃花眼马上便红了,蓄满泪水,下一瞬便要奔涌而出似的。 沈沉看着她的模样,有些无语,他还什么都没说呢,她就哭上了。 他有这么可怕么? 沈沉那点烦闷重新涌上心头,不禁又想起那天她那张满是泪水的娇靥,一时更为烦躁。 方才她身边那婢子说的,也有人说过,言男女之事尽是欢愉。欢愉么,他自己是感受到了,但没想到在宝言看来,竟然全是…… 他有那么差劲? 8 第 8 章 宝言吸了吸鼻子,出声时已然带了哭腔:“殿下恕罪。” “起来吧。”沈沉眉头紧蹙,对于这种可能一点也不愿承认,“今夜孤会驾幸含英殿,你且备着。” 不必他说,宝言也没敢忘记日子,她擦了擦眼泪,谢了恩,当即拉着小桃逃回含英殿。 一旁的程玉待人走后,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哈哈哈哈哈哈哈。” “殿下,没想到啊,没想到,你英明一世……文武双全,倒在此事上……” “不过殿下,其实这也不是你的错,毕竟您确实没什么经验……不如这样,我那儿有几本详尽的秘戏图,给您瞧瞧?哈哈哈哈哈哈。” 程玉笑声猖獗,沈沉眼神逐渐阴恻恻,继而冷笑一声:“昨日六妹妹还与孤打听你的事,孤本来看在你我的情分上,想帮你挡一挡,如今看来,这情分已然喂狗了。孤明日便告诉六妹妹……” 程玉笑声戛然而止,赶紧道:“臣知错了,殿下。臣还有事,今日便先告辞了。” 程玉拔腿就跑,这位六公主与沈沉并非一母同胞,六公主的生母是淑贵妃,六公主自幼嚣张跋扈,自小便与程玉不对付,二人相见总是会呛起来。怎么看都是仇人,偏偏这一年,六公主莫名其妙从与程玉的相杀里品出了几分爱意,一反常态追着程玉跑,把程玉吓得不轻。 程玉待六公主只有冤家路窄,没有任何情意。 沈沉看着程玉落荒而逃的背影,心底那点烦躁终于消退一分。 他抬眸看向含英殿,随后回了诸云殿。 沈沉在书房里坐着,半个时辰后,终于忍不住将狼毫笔搁下,看向废纸篓里满满的废纸团,唤平生进来。 “殿下有何吩咐?” “你去寻些避火图来,越详尽越好。”沈沉淡淡开口,声音平静得毫无波澜。 故而平生根本没意识到他要的是什么,还以为是往常一样的公事。平生退出书房,行至廊下,猛然反应过来,等等,殿下让他寻什么来着? 避火图,而不是公事。 平生睁大眼,仔仔细细回忆了一番,确认是避火图。 万万没想到,殿下竟有开窍的一日。 平生捂着心口,颇有些喜极而泣的意味。这几年皇后娘娘时常暗地里召他前去,叮嘱他务必多劝着些太子。可从前不论他怎么劝,太子殿下都不曾考虑过这些事,今日竟然主动要看避火图了! 这定然是莫奉仪的功劳!想必是殿下食髓知味,开窍了。 又想,原来殿下喜欢莫奉仪这般的,难怪从前那些献殷勤的女子不能成功。 平生深吸一口气,平复自己的心情,而后迈着大步去给殿下寻详尽的避火图了。不仅如此,还抽空去了一趟椒房殿,告诉皇后娘娘这件好事。 皇后听平生说完也是一愣,没想到自家儿子竟开窍得这样快。不过人的成长本就是在一瞬之间,她并未意外太久,取代惊讶的是欣慰。 那位莫小娘子,的确称得上人间尤物。 平生走后,皇后命身边的人备了些礼,送去东宫含英殿给宝言。 宝言受宠若惊,连忙谢恩。 宫中的东西自然是好的,更遑论皇后手里的东西,宝言看着那些或许自己原本一辈子也无法得到的东西,一时竟生出了些许虚幻之感。 皇后派来伺候的宫女碧月见宝言露出不安的神色,安抚道:“奉仪不必紧张,想必娘娘的意思是叫您好好伺候殿下。” 宝言噢了声,忽然想起自己不久前说太子坏话被抓包的事,有些心虚。 - 另一边,平生屁颠屁颠地搂着一摞避火图秘戏图回沈沉那里复命:“殿下,这些够么?” 沈沉觑平生一眼,平生自幼跟在他身边伺候,行事利落,但这等小事,他显然白费了些时间。不必猜想,也知道他恐怕去了皇后那里一趟。 母后一向为他终生大事担忧,甚至猜测他有隐疾。再思及不久前从少女口中听见的那番话,沈沉脸色阴郁几分。 平生知情识趣地退了出去,让自家殿下独自参悟那些避火图。 午后时分,天气骤然变化,原本还算晴朗的天骤然变得灰蒙蒙,仿佛笼了一层雾霾。至傍晚时分,更是飘落雪花。 寒风凛冽,紫金罩笼里炭火烧得正旺,宝言撑着下巴,有些无聊。 这几日她安分守己地待在含英殿里,只有今早出了宫门透透气,也只敢在含英殿附近,哪里知道就这么还是遇上了太子殿下。估摸着这几日她连在附近都不敢出去了,可在含英殿里待着,真的很无聊。 宝言不是大家闺秀,不会什么棋琴书画,只简单认识一些字罢了。除此之外,她的女红也一塌糊涂,连最简单的绣样,她都绣得歪歪扭扭,针脚难看。她在莫家时,唯一的消遣是看看话本子解闷。 可现在在宫里,她连话本子也没得看。这会儿还下雪,她连庭中都不能去了,只能待在房间里百无聊赖。 一想到这种无聊还要持续三个月,宝言艳丽的小脸一垮。 “小桃,你说,宫里的贵人们一般都做什么消遣?”宝言脸枕在自己胳膊上,声音也闷闷的,提不起劲儿。 她想到白日里发生的事,以及不久后入夜将要发生的事,有几分忐忑不安。 她也没说错呀,确实没什么滋味…… 不过当时太子殿下的脸色,好像有点难看。 也对,男人都爱面子,譬如说爹爹,也很爱面子。她那样说,好像是伤害了太子殿下的面子。 可是话都已经讲出去了,又不能收回来。 宝言叹了声,只觉得点滴时间都如同煎熬,在这种煎熬中,等到了入夜时分。 今日沈沉要来含英殿,殿中伺候的人都知晓,早早预备着,不敢怠慢半分。他们都是东宫里伺候惯了的,知晓太子殿下的脾性,轻易不敢惹恼太子殿下。宝言看着她们忙碌的身影,更是忐忑不安地等着,直到外头有动静。 沈沉踏风雪而来,躬身从厚重的防风门帘下跨进门。 宝言猛地从椅子上坐起身,看向门口。 微黄的灯光下,沈沉一身玄色大氅,身姿挺拔,如松如柏。风雪似乎模糊了他凌厉的轮廓,添几分柔和。平心而论,沈沉的长相称得上俊朗无双,不少贵女们为他这张脸神魂颠倒。 宝言看痴了片刻,回过神来。 毛领上沾了风雪,沈沉解下大氅,交给伺候的碧月。 他察觉到了来自少女的目光,亦抬眸望去,却见少女又慌慌张张地避开了他的视线。 与宝言不多的几次接触里,沈沉发现,她总是不敢看自己的眼睛。 想到今日程玉说的,吃醋。 吃醋的前提,是他喜欢这个女子。但…… 她这般软糯的女子,沈沉并不喜欢。他于男女之事上没有兴趣,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讨厌女子软弱不定,遇事不决只会哭哭啼啼,又常会感情用事。 而莫宝言,每一条都符合他讨厌的条件。 她软弱不定,在没什么风浪的后宅里都不会反抗,只会哭哭啼啼。譬如说白日,他分明还未训斥她,她自己先哭上了。又譬如说现在,她甚至畏惧自己到不敢看自己的眼睛。 沈沉是不会喜欢这样的女子的。 倘若不是因为那场意外,他们之间永远不会有什么交集。 碧月吩咐她们备热水,伺候太子沐浴,宝言亦去沐浴过。待从净室出来,宫女们已经铺好床,沈沉立在落地漆纱灯旁,抬眸看她一眼。 宝言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将脑袋垂下去,慢吞吞挪到床边,坐下。 今日不同上次那般仓促,这两日里,皇后娘娘特意差教习嬷嬷教宝言。不过那些事太过令人羞赧,宝言当时是听进去了,转头又忘了大半。 她深呼吸,记得教习嬷嬷说,此时应当放松,切莫太过紧张。否则行进受阻,反而不好。 放轻松……放轻松…… 宝言在心里默念,可还是太过紧张,竟小声念了出来。 只字不差地飘进沈沉耳朵。 沈沉转过身,居高临下看着少女瑟缩的身子。 又想起了她说的话,没什么滋味,不大舒服,还有点疼…… 沈沉知晓自己上回太过匆忙,并不温柔,但也没想到会这么差。他自我感觉,其实还行。 他一向是一个对自己要求很高的人,又天赋聪慧,自幼学什么都很快。所以,纵然毫无经验,但他本以为自己从那些看过的书页上能做得很好。 但显然并没有。 批阅试题的少女给出了他一个不及格的评价。 这于沈沉而言,可谓是一件大事。 故而一整个下午,沈沉认真学习了一些技巧,今夜他定能交出一张满分答卷。 沈沉信步至床边,在宝言身侧坐下。宝言原本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可当沈沉的手搭上自己肩膀的时候,还是猛地僵住了。 沈沉慢条斯理剥|下她的衣裳,而后开始做功课。 书上说了,此事不可操之过急,须得循序渐进。第一步,便是得双方动情。 沈沉低头看躺在软衾里的少女,她已经闭上眼睛,睫羽簌簌扇动。她的肌肤很白,仿佛刚剥|出的嫩笋。 沈沉伸手,粗粝指腹从她胳膊上擦|过。 他文武双全,自幼自然也学习武艺,因而双手上有不少茧子。 宝言不知道今日为何这样漫长,太子殿下似乎很有兴致,她也不敢说什么,只好咬着唇默默忍受。感受到指腹流连过去的时候,宝言不禁颤抖。 沈沉继续,照书上说的,先使她动情。 灯烛轻晃,炭火哔剥响动,宝言渐渐有些难受。 沈沉眸色微深,第一步完美答卷,接下来是第二步。 沈沉低下眉目,沐浴过后未束的长发飘荡在宝言肩上,引得宝言又轻|抖了抖。沈沉观察着宝言的表情,没见她再哭,想来应当不难受了。 她的身材与她的脸蛋一脉相承,不似京中时下流行的纤瘦,丰|腴得恰到好处,窈窕玲珑。沈沉喉结微动,方才碰触到她的肌肤时,竟发觉意外的柔滑香软,手感挺不错。 靠得近了,沈沉才发现鼻间总有股若有若无的香气,是从宝言身上传来的。像是淡淡的栀子香,大抵是她用的香粉。 这与她的长相不大相符,若看长相,会以为是艳丽玫瑰。 沈沉喉结滚了滚,有些失控。 宝言也愣了愣,没料到前面铺垫了这么久的折磨,竟结束得这样快。 她松了口气,这回虽然也没什么滋味,但没那么不舒服了,也不疼了。 宝言终于睁开眼,以为今夜到此为止,映入眼帘的,却是沈沉阴沉的一张脸。 9 第 9 章 沈沉本预备一展宏图,没料到创业未半便崩殂。他的满分答卷再次折戟沉沙,以他自己的评价,是末等。 但少女却心情轻松,眉目微舒,展露出好看的桃花眼,似乎对他的答卷十分满意。 她这般轻松的姿态,反倒像一种别样的嘲弄。 沈沉脸色更沉三分。 宝言不明所以,但看得出来沈沉心情不佳,还当他今日无心于此,故而颇为迅速地结束。她撑着胳膊小心翼翼坐起身,胸口春光倾泻而落,宝言有些羞赧,伸手挡在胸前。半截细藕一般的手臂,搂着粉面团子,实在太过冲击。 沈沉眸色渐暗,从心底涌出一股热潮。 “殿下,那我……我去沐浴。”她感受到沈沉灼灼目光,羞耻更甚。 宝言十二三岁时便比同龄女子丰腴一些,从那时起便时常接收到来自一些男子的下*流眼光,后来随着身体发育,那些目光越来越多,她知道自己身材与旁人不同,一向以此为耻,只恨不得能将粉面团子掰去一半。但那些目光也是隔着衣料,这会儿却未着寸缕地接受沈沉的审视。 她面色绯红一片,直蔓延到脖子根,恨不能立即消失。 太子殿下一定觉得她很……吧。 她从沈沉身边挪下去,还未及将腿踩上绣鞋,手腕便被人捉住。 “急什么?”他冷淡的嗓音仿佛也有些许变化,“不是说没什么滋味么?孤今日想告诉你,其实有些滋味。” 宝言小声惊呼,惊呼声未落地,人已经被沈沉拽回去。 紫金熏炉里的金丝炭烧到尾声,只余下一点微弱的火光。候在外头的宫人们等得昏昏欲睡,终于听得主子叫水沐浴。碧月暗自心惊,今夜已是子时一刻。 宝言浑身疲倦,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翻身下床,给自己套上衣裳。尽管如此,碧月进来时仍然从宝言露在外面的脖颈,以及凌乱的衣裳里看出些许。碧月并不敢多看,无论如何,莫奉仪如今是她的主子,她们做奴婢的得本分。 待进了净室,碧月瞧见了衣裳遮掩住的汹涌,愈发心惊。 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位冷心冷情的太子殿下么? 难不成,是那毒药的作用? 碧月只惊了一瞬,很快收敛神色伺候宝言沐浴。 宝言躺在舒适的热水里,觉得太子殿下真的很记仇,就为了她那一句话,把她折腾得死去活来。她眼皮沉沉,最后更是在白玉浴池里睡了过去,还是被碧月叫醒的。 她打了个呵欠,换上寝衣出来,看见沈沉时脑袋垂得更下,好羞人…… 她匆匆钻入被衾,没一会儿便入梦会周公去了。 同床共枕的沈沉却有些睡不着。 他懊恼自己的失控,懊恼第一张壮志勃勃的答卷折戟沉沙,也懊恼第二张答卷的洋洋洒洒,收不住笔墨。他本来预备半个时辰交卷,却偏生拖了两个时辰。只因为那娇柔软甜的身体在手心里攥着,鬼使神差便…… 他偏头觑了眼早已经酣眠的少女,心底又升起她在引诱自己的念头。但她几次求饶,请他停手,表示自己那话错了,错得离谱,可沈沉还是没停。 他眉目微敛,于寂寂长夜中无声叹息。 原本计划今夜结束,回诸云殿去,可没料到,已是后半夜,外头风雪愈发喧嚣,只得留宿含英殿。这种偏离预期的事沈沉不喜欢,他做事一向按照自己计划。但莫宝言的出现,便是个意外,一个意外勾动出越来越多的意外,沈沉暗自皱起剑眉。 女人,果真是麻烦,尤其是娇滴滴的女人。 沈沉收回思绪,决定不再想这些事,翻了个身,合上眼皮。下一瞬,便感觉到有个温热的物体朝自己靠近。 沈沉不打算宿在含英殿还有一个缘由,他不喜与人分享半边床铺。 他自幼霸道,小时便被母后教导过要学会分享,后来渐渐在生活的摸爬滚打里学会了与旁人分享一些东西,但不包括床铺。在沈沉看来,床铺是他的私人领地,只属于他自己。 但今夜,他不得不分一半自己的私人领地给少女。 可少女显然还不满足,她竟然还朝自己靠近,沈沉眉目微冷,不得已往后退了一步,可那不知好歹的少女竟然再一次往前得寸进尺。 沈沉眉目再冷一分,咬牙想把她叫起来重新睡。但想了想自己今日的失控,难得有一点良心,忍住了。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往后退一步。 下一瞬,腿上缠来一条细瘦的长腿。 沈沉一愣,在他发愣之际,又缠来一条纤瘦的胳膊,一手一腿,仿佛制成一张网,将沈沉牢牢缠住。不仅如此,睡梦中的少女无知无觉,更是整个人钻进了沈沉的怀里,甚至自己找了个合适舒服的位置,蹭了蹭他胸口,继续睡了过去。 沈沉要被她逼疯了,没想到宝言睡相这样差。 他觉得自己今夜的睡眠将岌岌可危,而自己的心情,已经天崩地裂了。 想把人扔出去,现在就想。 沈沉的睡眠状况一向不好,不知为何,总之从小就这样,他很容易睡不着,即便睡着了也很容易被人吵醒。故而在他睡着之后,他的寝殿里夜里不留人伺候。 早两年时,沈沉更是有段时间整宿睡不着。看过太医,并未查出任何缘由,只能给他开一些安神凝气的方子。人不睡觉身体自然撑不住,这可把皇后与皇上急坏了,想了许多办法,譬如说点安神香助眠之类,统统无用,还是睁着眼睛到天明。 这两年渐渐好转一些,没那么严重了。 沈沉冷着脸推了推怀里的人,“莫宝言,孤命令你躺回去,且不许再越雷池。” 他觉得自己很有威严,她应该听话。 人的确是醒了,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茫然地看了眼沈沉,而后却张开双臂,将他抱得更紧。 …… 沈沉真要发疯了。 “莫宝言!”沈沉咬牙切齿。 宝言却无动于衷,娇嗔一般发出几声呓语:“好累,睡觉啦,别吵。” 沈沉那点火气又被陡然浇灭,想到自己不久前的所作所为。 罢了,就这么睡吧。 沈沉烦躁地闭上眼,试图入睡。 宝言的身体很软,也很热,像个小火炉似的。这让沈沉有些意外。 他身体一贯很凉,手脚冰凉,这倒是知道缘由,皇后生他时出了些意外,因而给沈沉造成了一些亏损,倒是不碍事。只是他早已经习惯自己的冰凉,骤然被一团火包围着,委实不习惯。 沈沉根本睡不着,只得睁开眼。鼻尖传来丝丝缕缕的清香,他循着香味追溯,轻易发现是从自己怀里的少女身上传出。 她似乎很喜欢用栀子味的香粉。 沈沉想着,渐渐地有些困意,本以为自己今夜的睡眠到此为止,可没想到,后面却意外地进入酣眠,一夜无梦。 翌日清晨醒来时,甚至比自己原本起床的时辰晚了许多。 这一夜睡得太好,沈沉睁着眼望向头顶承尘,一时有些不可置信。他昨晚竟然睡得这么好? 怀里的少女还在他怀里,仍是一副将他缠得很紧的姿态。沈沉低眉看她一眼,随后缓缓将她的手臂与长腿放下,自己起身。 宝言昨夜累极了,即便沈沉这样做,她也没有被吵醒,不过翻了个身,抱住枕头继续睡着了。 沈沉眸光落在宝言身上良久,才穿衣裳离开。 他今日还要再去一趟刑部大牢见梁平章。 昨夜下了一整夜雪,厚重积在屋檐,庭中的雪已经被宫人扫出一条行路。平生起了大早,在廊下哈气,搓了搓手,担忧自家殿下昨夜的睡眠。 他知道沈沉睡不着的毛病,骤然宿在一个陌生的环境,定然又睡不好。殿下睡不好的时候,心情便差,所以一定不能在这种时候惹殿下生气,不然就会死得很惨。 平生默念几遍,待会儿少说话,待会儿少说话…… 脚步声跨过门槛,到了平生眼前。 “殿下。” 平生看去,有些意外。 怎么瞧着殿下精神挺好的,一点也不像没睡好的模样。 平生自幼跟在沈沉身边,自然知道他的表情意味着什么。虽然在外人看来,他家殿下不论何时何地,表情根本没有变化,都是一张要命的臭脸。 但平生知道,其实殿下有表情变化,不过很细微。 总之今天殿下心情很好。 平生暗自心惊,这位莫奉仪怎么做到的?真有本事。 被夸有本事的宝言正在床上呼呼大睡,直到辰时才疲惫地醒来。她伸了个懒腰,小桃与碧月听见动静,一道进来伺候。 小桃昨夜并未近身伺候,因而抬眸觑见宝言脖颈上的瘀痕时,睁大了眼睛。难怪小姐说没什么滋味,这看起来哪里像有什么滋味,简直被被人痛揍了一顿,甚至小桃代入一下,已经替小姐疼了。 因而她替宝言梳妆时不由动作小心,怕弄疼她。梳洗装扮过后,宝言简单用了些早膳。说是简单,比起莫家那油条豆浆,还是奢华太多。 水晶饺、金丝卷…… 东宫里大厨的手艺很好,毕竟沈沉对吃也挑剔。故而宝言不由得多吃了两碟。 这几日沈沉不在的时候,她都吃得很多。东宫的膳食又美味又精致,谁能拒绝呢? 不仅膳食条件好,穿的住的也比以前好,宝言摸了摸自己身上的料子,再次觉得这日子真好。若能一辈子过这样的日子,那真是太幸福了吧! 本还想再来一碟水晶蒸饺,但宝言摸了摸圆滚滚的肚皮,想到若是连着三个月这么吃下去,她恐怕要长胖。 想到长胖的时候,宝言脑子里闪过昨夜沈沉看她的眼神。 再长胖的话,粉面团子也会更大吧,她手指微弯了弯,不由得羞红了脸。她一向嫌自己面团子太大,以她的手都握不住,但是昨夜,太子殿下竟然握住了…… 10 第 10 章 呸呸呸,她在想些什么! 宝言面红耳赤,连忙甩了甩头,将脑子里那些龌龊念头都甩掉。吃饱了人便有些发懵,宝言撑着下巴坐在桌边发呆,小桃过来与她说话。 “小姐……”小桃愁眉苦脸的, 宝言闻声回过神来,“怎么了?” 小桃面带心疼,眸光落在宝言细嫩脖颈上,“小姐,那是不是挺疼的啊?” 宝言眨了眨眼,一时没反应过来小桃的滋味,待她脑子转过弯,脸颊也绯红一片,像是被火烧着似的。她伸出葱白手指挡在脖颈之前,试图遮住那些令人羞赧的痕迹。 昨晚太子殿下精力充沛,似乎是为了报一箭之仇,非要证明宝言那话是错的,身体力行。哪怕宝言已经自觉认错求饶,他也不肯放过。 太子殿下可记仇得很,日后没事千万不要惹他! 宝言从羞赧中回神,回答小桃的话:“也没……不疼的……” 就是有些奇怪,说不上来的滋味,左右不是疼。 她声音愈发低下去:“小桃,原来这种事的确有些滋味。” 轮到小桃睁大眼睛,想不通了,这都跟被打了似的,怎么能还有滋味?她意欲追问小姐,到底是什么滋味,可宝言却怎么也不肯往下说了。 - 刑部大牢,审讯室中。 沈沉看着被镣铐锁住的梁平章,他似乎比上次见时更衰老几分,眼神更是浑浊不堪。 这回梁平章倒意外地先于沈沉开了口,他的嗓音沙哑,带着垂垂老矣的姿态:“太子殿下,此案不必再审了,我认罪。我的妻子与我的儿子,都是我杀的。” 他长长一声叹息,仿佛在哀叹什么。 沈沉蹙眉,问:“那你为何要杀害他们?” 梁平章却再次陷入长久的沉默里。 许久之后,梁平章咳嗽起来,咳嗽完再次开口:“殿下,我给您讲个故事吧。” 他答非所问,苍老的嗓音却不等任何人回应,兀自开始诉说。 “我自幼苦读诗书,梦想着考取功名,出人头地。我家中贫穷,因而格外努力些,而我家隔壁却是一户富贵人家。” 梁平章的妻子正是平南侯之女,顾氏。沈沉看过他的资料,以为他要诉说自己与妻子的感情经历,并不甚感兴趣,捏了捏眉心。 梁平章继续道:“富贵人家家中有一双女儿,大女儿乖巧懂事,二女儿聪明活泼,且她们都心地善良,待我很好。她们隔三差五来找我,渐渐地,我与二女儿之间生出了一些朦胧的情愫。我与她约定好,待我考取功名便求娶她。 后来我如愿考上功名,却并未能娶她。她失踪了,在那年上元佳节,我约她出去游玩,可她却在出行的途中,遇了拐子,不知所踪。 后来的这几十年里,我一直心存愧疚,我总想着,若非我约她出来,她便不会出事。她出事后,她爹娘悲痛欲绝,我自觉对不住二老,时常前去安慰。 二老并无门第偏见,一向待我很好。原本他们也打算等我日后求娶,将女儿嫁给我。我去得多了,与大女儿也越走越近,大女儿时常与我一道缅怀二女儿,我们之间的联系颇多。 二女儿找不到之后,二老便将大女儿看作亲生女儿。没错,大女儿并非二老亲生,而是有一年在街上偶遇捡回来的。二老见状,便做主将大女儿嫁给我。 大女儿一向乖巧懂事,聪明能干,我与她的婚姻自然也算琴瑟和鸣。可我始终无法忘却小娆,我时不时就会想起她。起初慧慧并不介意,可后来她渐渐讨厌我怀念小娆,提及小娆名字便要与我生气,未必我与慧慧吵过许多架。 我本以为,慧慧也只是吃醋罢了。可我没想到……” 梁平章忽然哽咽了下,声泪俱下。 “今年秋天,小娆生辰,我在家中喝闷酒。慧慧看见了,与我生气,说我这么多年了,为什么一直忘不掉那个女人。我与她争辩,我说那是你的妹妹,什么叫那个女人。 慧慧却突兀地笑了,她说,我从来没拿她当过妹妹,我只觉得她抢走了我的一切。如果没有她,爹娘会一直疼爱我,你也会喜欢我!” “我当时不理解,甚至我从没想过,慧慧竟然是这样想的。更让我没想到的,是慧慧说,原来小娆的失踪是她做的,她命人掳走了小娆,并且特意嘱咐他们,叫人带离南淮,卖进窑子里。” 梁平章闭上眼睛,记起当时妻子狰狞的面目,以及她的控诉。她说,你们总是喜欢她,哪怕她什么都不如我,我偏要让她变得下贱,满身风尘。梁平章,你现在还觉得喜欢她吗?你想想,你与我新婚当夜,她在青楼里接客。 梁平章从未想过自己的枕边人是这样恶毒,而更让自己无法接受的,是他在与妻子十几年的相处里,早已经真的爱上了妻子。 当时骤然听闻这话,他气血上涌,一时惶然无措。他脑子里回荡着慧慧的话,他与慧慧夫妻恩爱的时候,小娆却在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何其残忍。 他如何对得起小娆呢?倘若没有他,也许小娆不会死。而他,却在这里与伤害小娆的人过着幸福的日子。 所以,他杀了慧慧,与自己的儿子。 梁平章睁开眼,一双眼失去焦点,声音仿佛在转瞬之间再次苍老许多,“所以太子殿下,您不必再审了。我认罪。” 一旁跟随的刑部尚书与刑部侍郎都颇为动容,没料到竟然是这个缘故。程玉更是表情几经变换,最后长长一声叹息。 唯有沈沉面不改色,命人记下卷宗,到此已然可以结案。 走出刑部大牢后,程玉还在唉声叹气,“真是没想到,梁平章之案背后竟然如此曲折。那顾氏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分明是养女,却对亲女痛下杀手。最可怜的,恐怕还是平南侯夫妇。明明是因为善良才收养了她,结果……” 沈沉面色冷淡,觑了眼灰沉沉的天:“哪里曲折?人心如此罢了。” 程玉啧啧两声:“太子殿下,您听了这么感人的故事,难道内心就没有一点触动吗?” 沈沉:“没有。孤是来审案子,又不是来听故事。” 程玉摇了摇头,嘀咕了声:“真冷血。你难道不觉得,梁平章倒是颇为深情吗?情之一字,真是恨煞人也。” 沈沉拢了拢大氅,冷笑一声,“深情?他若是深情,便不会在顾家小女儿失踪后转而爱上大女儿。他分明是两个都放不下,一心二用,何谓深情?” 程玉听他振振有词,仿佛掷地有声,摸了摸下巴,故意打趣:“唉,殿下如此懂,想必是有了爱情滋养的缘故吧。” 沈沉乜他一眼,步入廊下:“我记得母后宫中便有一哑巴,你准备准备,把嘴巴捐给她吧。” 程玉追上来,继续犯贱:“殿下如今可不是孤家寡人了,难道便没什么感想么?” 沈沉脑中蓦地闪过宝言丰腴柔软的身子,与自己略显失控的欢愉,面目冷淡道:“没有。孤对儿女情长不感兴趣。” - 东宫。 六公主带着婉成县主上门拜访,宫人恭敬道明殿下今日不在东宫,可六公主挥挥手,硬是拉着婉成县主闯了进来。 “六公主殿下,您还是走吧。” “大胆!狗奴才,连我也敢拦!太子哥哥不在,本公主进去等太子哥哥不行吗?若是太子哥哥怪罪下来,自然有本公主顶着。” 婉成县主咬了咬唇,小声道:“六公主,咱们这般……恐会惹太子殿下生气……” 六公主不以为意:“没事儿,有我呢。咱们今日非得瞧瞧,那小蹄子是什么人物,竟能勾引到太子哥哥!” 婉成县主与六公主算闺中密友,婉成县主自幼仰慕沈沉,无奈沈沉一向对男女之事毫无兴趣。可前些日子,东宫里多了一位莫奉仪的事,仿佛平地扎起惊雷,让婉成县主失魂落魄。 她还以为太子殿下待所有人都一样,没想到竟也有例外…… 六公主听说消息,更是为婉成县主不平。婉成县主才貌双全,性情温婉,琴棋书画精通,又是英国公之女,家世亦堪配太子。那莫奉仪六公主差人打听过,家世不显,狐媚手段倒是大。 因而今日六公主便拉着婉成县主过来,要见见那位莫奉仪,给她一个下马威。要她清楚自己的身份,即便她当真引诱了太子哥哥一时,太子哥哥也不会将她放在心上的! 六公主拉着婉成县主直奔东宫中妃嫔们生活的区域,问起宫人:“听闻东宫近来新添了一位莫奉仪,怎的不见人影?请莫奉仪出来,就说本宫要见她。” 宫人面露难色,他们是东宫里的人,莫奉仪也是东宫的人……可眼前这位跋扈的六公主,他们也得罪不起。权衡之下,还是去请了莫奉仪。 宝言不明所以,听闻六公主要见自己,有些不安地随宫人过来。 “公主万安,县主万安。”宝言行了礼,不知怎么,觉得这两位来者不善。 六公主不屑地哼了声,“你,抬起头来。” 宝言不安地抬头,一双桃花眼怯怯不安地流转,展露出无限的风情。 六公主从上到下将宝言一顿嫌弃地打量,评价道:“果真是狐媚。” 宝言听出了她言语之间的嘲弄,心底有些难过。可人家是公主,身份尊贵,她又能如何呢? 宝言低下头去,咬了咬唇。 她这一低头,便露出了有瘀痕的后颈。 那些斑驳瘀痕刺痛了六公主与婉成县主的眼睛,她们已经及笄,是大姑娘,自然知道那是因何而来。可太子殿下最是冷情冷心,怎么可能……? 婉成县主当即红了眼眶,喃喃道:“怎么会……” 六公主也不可置信,见好友落泪伤心,更要为她出头,咄咄逼人地质问:“你莫非背着我太子哥哥与人私通?” 私通可是大罪,纵然在普通官宦人家也不能容忍,宝言急忙解释:“公主误会了,妾不敢做出这种事,妾只有太子殿下……” 婉成县主哭得更厉害了,六公主皱着眉头:“你胡说八道!来人哪,把她押下去,给本宫掌她的嘴!” 六公主身边的人当即上前,一左一右按下宝言,正欲有所动作时,听得威严的一声。 “住手!” 11 第 11 章 沈沉从远处走来,颀长身影如松柏,玄黑长袍上刺金绣白鹤祥云纹样,龙行虎步,尽显尊贵。 六公主心中咯噔一声,已然知道情况不妙,婉成县主更是绞着手帕,头低得几乎看不见。 二人福身见礼:“太子哥哥……” “太子殿下……” 沈沉行至近前,眸色比十二月的霜寒还冷些,从六公主与婉成县主身上扫过。他五官俊朗,黑眸如嵌了两颗尊贵宝石,沉得叫人看了心悸。 “谁给你的胆子,撒野撒到孤这儿来了?”沈沉冷冷开口,声音正如此刻凛冽的北风,叫人不敢靠近。 婉成县主略一抬眸,又匆忙低下头,心中一时又是见到仰慕之人的害羞,又是怕太子生气的惶恐。婉成县主咬唇,心中后悔今日随六公主前来东宫闹这一遭,此刻定然给太子殿下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六公主见状维护好友,站在她身前揽责:“太子哥哥,你别冲婉婉发火,一切都是我的主意。我只不过看这狐媚子不顺眼,想教训她一下,所以……” 沈沉冷声打断六公主的话:“孤竟不知,东宫几时轮到你做主?孤的人,轮得到你来教训?” 六公主觑沈沉冰冷的脸色,也有些怵,她这位太子哥哥一向脾气很坏,待谁都一样,别说她一个异母所出的妹妹…… 六公主嗫嚅道:“对不起,太子哥哥。” “还不滚,是等着孤赶人?”沈沉侧过身。 六公主咬了咬唇,不敢再多说,拉着婉成县主赶紧走了。 沈沉目光落一旁伺候的宫人,冷漠道:“日后没有孤的准许,闲杂人等一律不许放进来。谁若敢玩忽职守,小心自己的脑袋。” 六公主与婉成县主还未走远,沈沉威严的嗓音清晰落入她们耳中。闲杂人等……是说她们么? 两人脚步一顿,却并未敢多说什么,匆匆离去。 宫人们战战兢兢应下,忙不迭退下去。 廊下只余宝言与沈沉二人。 宝言刚才都吓死了,那位六公主来势汹汹,一副要将她生吞活剥的样子。她眼眶都吓得发红,吸了吸鼻子,抬眸看向沈沉。 “多谢殿下……” 沈沉看她泫然欲泣的模样,这点事也值当哭?她就软弱至此? 沈沉淡淡开口:“孤可不是为了帮你,只是你到底如今算孤的人,这般软弱可欺,实在丢孤的面子。” 宝言哦了声,手指抓住衣角,慢慢将衣角翻过来。虽然太子殿下这话听起来对她很嫌弃,但是不管怎么说,太子殿下终究是帮了自己。 沈沉看着她低下头的脑袋,再次发问:“若是孤没回来,你打算如何?任由她们欺辱你?” 宝言唔了声,沉默不语。 沈沉声音更冷了一分:“你就不能做一些反抗么?” 宝言终于出声,但很小,像蚊子嗡嗡叫,“可是太子殿下,她是尊贵的公主,我……我怎么反抗嘛。” 她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呀,再说了,她身边那么多人,她能怎么办嘛?她是被欺负的那个,结果现在还要被质问,为什么不反抗,有点难受。 沈沉说:“她是公主,孤是太子。你是孤的人,难不成还怕她?” 沈沉自幼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性子像一把锋利的刀。他看宝言这副任人欺凌的模样实在看不惯,不由想叫她做出些改变。 可宝言自幼失去生母,家中后宅不宁,风风雨雨,无人照拂,习惯了隐忍。她听沈沉如此嚣张地说话,其实心里有些羡慕,甚至于有点感动。 太子殿下说,她是他的人,这话听来像是说,太子殿下是她的后盾,会替她撑腰似的。虽然太子殿下的意思分明是说,她丢了他的人。 宝言把衣角攥得更皱,抬起那双沾露的桃花眸,眼巴巴望着沈沉,“话是这么说,可是我只是一个最末等的奉仪而已,即便是太子殿下的人,搬出太子殿下的名号,好像也没什么用。” 人家未必会把她放在心上,大抵只会觉得她在虚张声势罢了。 她不由咬住自己红润的下唇,这只是她紧张时的小动作。 落在沈沉眼里,却无端像引诱他的手段。 沈沉稍愣了愣,将视线从她脸上移开,“既然如此,孤便晋你为良娣,总可以了?” 宝言眨了眨眼,还未反应过来,愣在原地。 沈沉道:“还不谢恩?” 宝言这才反应过来,笨拙地行礼谢恩:“多谢太子殿下恩典。” 沈沉轻哼一声,“你回去吧,孤还有事。” 宝言哦了声,脑袋晕晕地走了。 回去的路上,小桃替她高兴,“小姐,太子殿下晋您为良娣了!” 依照如今大盛朝的规矩,太子妾室品阶从低到高分为奉仪、昭训、承徵、良媛、良娣、太子侧妃、太子正妃。1太子侧妃与太子正妃都可上皇家玉牒,入皇室宗祠。而余下几等里,太子良娣已经是最高等级的位分。 小桃觉得自家小姐这是走了狗屎运,为她高兴。宝言却笑了笑说:“太子殿下只是觉得,我若是再被欺辱,丢他的面子啦,又不是因为私情。” 她很有自知之明的,不会肖想一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小桃不解:“可殿下待小姐若是没有私情,为何要纳你入东宫?小姐,你别害羞了,男欢女爱,也是人之常情。” 宝言自然不能告诉她,她与太子之间是阴差阳错,如今他们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她只好笑了笑,转移话题:“反正这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咱们晚上吃顿好的!” 主仆二人自打入了东宫,每天都对膳食充满期待。小桃听见这话,当即什么都忘了,一心讨论晚膳会吃些什么。 - 沈沉行至诸云殿廊下,忽地顿住脚步,北风自身侧刮过。他为何要给她晋位?她分明全无功劳,如今骤然给她晋位,倒显得自己多么重视她喜欢她似的。 他眼前晃过宝言那双好看的桃花眸,以及娇艳欲滴的唇,有些懊恼。这果然是她引诱人的手段吧。 沈沉兀自叹息,跨进诸云殿大门,心道,罢了,如今她得了位分,日后再被宫中人欺辱时,总能挺直腰杆搬出他的名号了吧?总不能再傻乎乎地低着挨骂吧? 换个角度看,也算维护住了他的面子。 - 沈沉性子嚣张,宫里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东宫的动向。太子殿下给那位奉仪晋位良娣的事,很快便传遍整个宫中,自然也传进六公主与婉成县主耳朵。 婉成县主哭得梨花带雨,“昨日殿下便为那女子出头,训斥咱们,回去之后便给那女子晋了位分。这不就是明白告诉外人,他喜欢那女子,不许旁人欺辱那女子么? 珠珠,我好伤心难过,我原以为殿下那般如高山寒梅一般的人物,待谁都一样。他待我态度冷淡,我也不恼,可如今……殿下怎么就变了?” 婉成县主拿着缎帕擦眼泪,哭得伤心极了。 六公主在一旁着急安慰:“没有的事,婉婉,你也知道太子哥哥的脾气。他昨日才不是为了那女子出头呢,他只是因为咱们闯东宫恼呢。他不喜欢那女子的,太子哥哥一向都说,他于男女情爱之事没有兴趣,怎么会就这几天功夫就喜欢上别人了?你别难过。” 婉成县主闻言,哭声小了些,“真的吗?可是昨日你也瞧见了,那女子身上……” 六公主顿了顿,又道:“哎呀,就算太子哥哥宠幸她,那又如何呢?自古男子三妻四妾,父皇后宫佳丽三千,太子哥哥以后也是要做皇帝的人,宠幸一个侍妾而已,不是大事。那侍妾家世背景才情都比不过你,不用放在眼里的。” 尽管如此,婉成县主还是有点难受,毕竟亲眼目睹喜欢的男子与别的女子亲密,任谁都不能视若无睹。但六公主的话的确安慰到了婉成县主,对啊,不过是个不入流的侍妾而已,若她日后成了太子妃,何必把那侍妾放在眼里。 消息自然也传到皇后宫中。 皇后道:“哦?当真如此?那这孩子还有些本事,沉儿他想必是食髓知味。这是好事。待沉儿不再排斥,便能张罗替他选位得宜的太子妃。晚秋,你去趟东宫,本宫要赏莫良娣。还有,告诉莫良娣,明日请她来一趟椒房殿,本宫想见她。” 晚秋将东西与话送到,笑吟吟嘱咐宝言:“莫良娣好好伺候殿下,娘娘记着您的好。” 宝言谢了恩,送走人后,看着那堆东西,张大了嘴。 这回皇后给的赏赐比上回还丰厚,珠宝首饰、绫罗绸缎,琳琅满目,宝言都有些看不过来。她这里也摸摸,那里也瞧瞧,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沈沉行至门廊下,刚巧瞧见这一幕,不由皱眉:“收收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日后在外,尤其不许如此。否则人家以为孤苛待妃嫔。” 沈沉目光落在那堆东西上,不以为意:“也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值当你一副双眼放光的样子?” 宝言被突然而至的沈沉吓了一跳,连忙缩回手,面颊因为羞臊有些泛红,“殿、殿下,你怎么来了?” 12 第 12 章 他们不是三日一次么,今日才第二日,她以为今日沈沉不会来的。 宝言窘迫站在桌边,将手放下,不禁又揪了揪衣角。 沈沉拂衣跨过门槛,答她的话:“散步,刚好路过。” 这是实话,方才在诸云殿处理公事有些累,索性出来走走,不知怎么走到含英殿,便来瞧瞧。 宝言噢了声,想到昨日他才帮过自己,赶紧殷勤给沈沉斟茶:“那殿下既然来了,便坐会儿吧。” 她将茶盏递给沈沉,“殿下喝茶。” 沈沉接过茶盏,浅泯了口,唤平生:“你去找郭葵,让他从东宫库房里挑些好的,送来含英殿。” 平生应了声是,心底暗自稀奇,不得了,殿下竟然会体贴人了。 郭葵是东宫大内总管,是个人精,听了平生的传话,自然不敢敷衍懈怠,很快从东宫库房中挑了些上好的胭脂水粉、珠宝首饰、绫罗绸缎,整整三大箱子,送来含英殿。 宝言看着那堆东西,咽了咽口水,不可置信道:“殿下……这是赏我的么?” 沈沉嗯了声,“自然。孤有的,只比旁人多,不比旁人少。日后你若是缺什么,也可与郭葵提,不会短你什么。你一日是孤的人,孤便一日不会苛待你任何。” 宝言欢天喜地地谢恩,想看那些东西,又想到方才沈沉叫自己收收那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只好忍住,叫她们先将东西收下去,等沈沉走了再看。 “多谢殿下,殿下真是个好人。”宝言又重复了一遍。 沈沉喝茶的动作一顿,是个好人……这什么夸人的词?还真别致。 倒从来没人这样谢他,他在外人眼里的评价如何,沈沉清楚,无非是冷漠绝情,眼高于顶,傲慢无礼之流。当然他不认为人家那样说是对他不敬,他确实有点冷漠绝情,傲慢无礼。 倘若旁人硬着头皮假惺惺夸他是个好人,恐怕沈沉更不高兴。 但这会儿,沈沉将宝言那张脸认真审视一番,只见她言辞恳切,委实真诚。 沈沉顺势问:“哦?孤好在哪里?” 宝言真诚道:“你昨日帮了我,虽然只是顺带,今日又给我赏赐了这些好东西呀。” 沈沉微微蹙眉:“你对好人与坏人的定义,还真是肤浅。” 宝言听出了他话里的不善,低下脑袋,心想这太子殿下怎么听人家夸自己还不高兴? 她也不敢多说,只好转移话题:“殿下要留下来用午膳么?” 这是客套话,毕竟客人来了总要问一句。但宝言以为,太子殿下不会答应。 可沈沉却应下了:“可以。” 宝言笑说:“那我叫小厨房备着。” 有点烦,要是沈沉留下来一起用膳,她就不能肆意吃了。 她并不擅长隐藏情绪,那双好看的桃花眸虽在笑,却笑得有些勉强。沈沉观人最为老道,一眼便瞧出她那几分不高兴。 她不愿意自己留下来用午膳? 片刻之前还说他真是个好人,帮她解围,又赏她东西,果真是善变。 沈沉仿佛被鱼刺卡在喉口,一时有些不悦。若换了旁人,恐怕费尽心思要留他,听他主动留下来用膳,必定高兴得不行。 为什么到她这里变了? 她……不喜欢自己? 沈沉敛眸,又抿了口茶水,不经意开口:“你在家中可定了亲事?” 宝言摇头,不知他为何忽然问起此事。 沈沉哦了声,又问:“那可有中意的郎君?” 宝言还是摇头,太子殿下怎么突然问起她这些事? 她略想了想,很快明白了。太子殿下定然是担心倘若她定了亲,此事会影响她的亲事。 还会为她考虑……宝言一时有些感动,心想果真人不可貌相。太子殿下看着凶巴巴不好接近,但人其实真的挺好的。 沈沉听罢她的话,愈发不解了,论相貌,他自然算得上京城数一数二,论家世背景,他已是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她眼光到底多高?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之后,沈沉愣了一瞬。随即收回思绪,眸光环顾一圈。 含英殿不大,毕竟宝言刚进来时不过是个奉仪的身份,除却一些必要的摆设外,一眼望去再没什么东西。成日里待在这里面,不觉得闷么? 沈沉缓缓开口:“你也不必成日待在这含英殿里,孤不会因为见到你便如何。” 若把她拘在这含英殿里,又显得他苛待妃嫔了。 宝言睁大双眼,不可置信看向沈沉,随即从眉目间露出笑意,唇角同眉梢都翘起,仿佛一朵花的盛放。 “真的吗?多谢殿下!殿下放心,我一定不会在您跟前晃悠的!一定不会让您感到心烦!” 若是以前,沈沉该觉得她很识时务,但现在,又隐隐觉得有点不高兴。只是……他为何要不高兴?这不是挺好的么? 她有自知之明最好,省得到时候解了毒,还有一堆麻烦事。 沈沉压下那点微妙的心烦,没再细想。 用过午膳后,沈沉离开含英殿,临走之前,留下一句:“我今夜过来。” 宝言应下,送走沈沉。 待沈沉背影都看不见了,宝言才松了口气,赶紧在桌边坐下,把还未撤下去的菜又吃了几口。吃饱喝足之后,又想起沈沉送过来那几箱子东西,兴致勃勃跑去看。 的确比皇后娘娘赏赐的那些还要贵重,随意一翻,宝言就看见了比鸽子蛋还大的珍珠、粉色珍珠项链、羊脂白玉手镯…… 还有好多她不认识的玩意儿,但看起来就价值不菲。 “把我卖了都没这么值钱吧……”宝言喜笑颜开,盘算着,这一趟一点也不亏,简直赚翻了。有了这些东西,日后她就是找不到能混吃等死的人家,也能自己安静地混吃等死下半辈子吧! 宝言心情愉快,夜里沈沉来时便发现了。她心情好的时候,眉目流转之间都带着笑意。兴许是为白日里赏她那些东西高兴,还真是容易满足。 但她还是不怎么敢看自己。 宝言微垂着脑袋,站在灯下,灯光映出她光洁的额头,与细嫩的脖颈。脖颈上还有他前两日留下来的痕迹,淡了许多。 那些瘀痕仿佛某个开关,打开了沈沉脑子里一些失控的记忆。他眸色微敛,目光从宝言脖子上往下移。 尽管已经有过几次,宝言还是难掩羞赧,她脸红得滴血,慢慢解自己的衣裳。她身材姣好,没了衣裳遮挡,愈发可见丰腴。 雪色肌肤从衣裳下半露,晃动人心魄。沈沉不由喉结微滚,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目光逗留在何处。 宝言还是低着头,不敢看他。 她上回分明说了,已经品尝到滋味,既然如此,为何还是一副害怕得要死的样子? 沈沉道:“嬷嬷没教过你怎样伺候人么?” 他说罢,张开双臂,示意她上前来更衣。 宝言并未敢抬眸看他,是从影子看见的。她终于抬起头来,怯怯看他一眼,“教过……” 但是她忘得差不多了。 宝言磨蹭了片刻,缓步上前,替沈沉宽衣。沈沉身材高大,宝言靠在他身边,像只小鸟崽子似的。她目光触到沈沉目光,当即缩远,又犯了难。 她还真没伺候过人,虽然家世不怎么高,但宝言从小也是被小桃伺候长大的。女子衣物还好,她有自己的经验可以参考。但男子衣物…… 宝言咬着下唇,犹豫了片刻,伸手解他腰带。 上次不是自己脱自己的么,怎么这回还要她来宽衣? 她羞赧起来,恨不能把眼睛闭上,事实上,也的确闭上了。 沈沉不高兴,“莫宝言,你还真是天赋异禀,闭着眼睛也能看见。” 听出了他的嘲讽,宝言不得不睁开眼睛,“殿下,我……我……不是……” 她期期艾艾,语无伦次,急得要哭了,好看的桃花眸中当即氤氲出一层雾气。 沈沉嘴角微垂,抬起她下巴,强迫她抬头看自己:“莫宝言,你到底在害怕什么?不是已经让你感受到舒服了吗?” 13 第 13 章 他用词大胆露骨,宝言听得面红耳赤,顿时像一颗熟透的红苹果似的。她嗫嚅道:“我也不知道,就是……有点儿害怕嘛。” 她强调软软的,尾音微微拖长,无意识地撒娇。 沈沉其实很讨厌女人跟他撒娇,平日里宫里那些妹妹跟他撒娇,他都冷眼相待,久而久之,没人敢再在他面前撒娇。 但是此刻,这一句话从宝言嘴巴里传来,沈沉却觉得,也没那么讨厌。 真奇怪,为什么不觉得讨厌呢? 他试图追溯缘由,想要弄明白。 宝言方才衣衫半褪,此刻衣服松松垮垮耷拉在身上,她方才给沈沉宽衣时低着头,又贴得很近。从沈沉的角度看下去,正巧能看见被心衣包裹住的面团子,呼之欲出。 心衣上绣的是芙蓉图样,与宝言的长相倒是相符。隔着心衣,沈沉脑子里已经有画面,甚至有触感。古人云,五感相通。 沈沉有一瞬间想将那碍事的心衣撕开,直接触到那双面团,感受它们在手心里摇晃流淌。 到此,沈沉觉得自己明白了为什么不觉得宝言撒娇讨厌。 因为他色|欲熏心了。 色令智昏,诚不欺我。 沈沉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再次望向她眼睛。那双眼睛里的水雾未散,好似落雨的江南,虽然沈沉尚未去过江南,但那些文人士子的画像、诗词,已经足够将江南具象化。 此刻在沈沉脑海里,江南的具象化又添一桩。 他心似被落进一滴江南的雨,再次在□□熏心里做了一件奇怪的事。他用自己的指腹轻擦去少女眼尾的泪花,“孤都没怎么你,这也值得哭?” 他真是色|欲熏心极了,连看她哭哭啼啼都没那么讨厌了。 宝言抽噎着,睫羽簌簌颤抖,心想他略一冷脸问话,就挺吓人了。像她这种小庶女,光是见识他冷着脸问话就不行了。 “那害怕总得有个害怕的东西吧?你是害怕孤?还是害怕这件事?亦或者,害怕与孤做这种事?”沈沉托着宝言下巴,循循善诱。 宝言心想太子殿下真厉害,这种事也能分析得头头是道。她只好顺着他抛出来的问题认真思考,给出一个回答:“都有点害怕吧。” 毕竟他们的初次实在算不上美好,第二次也算不得美好,第三次倒是好多了。但第三次的美好尚且未能消弭前两次的不美好,而且沈沉这个人就挺让人害怕的……虽然现在宝言觉得他人也不坏。 除此之外,这种事也挺令人害怕的。开始之后是有滋味,可俗话说万事开头难,想一想要被那么粗的棍子捅,多少会有点害怕吧。 宝言如实回答沈沉,又觉得这些话说来太过令人羞赧,忍不住又想把脑袋低下去。可下巴还被沈沉托着,只好红着脸垂下眸子。 沈沉听罢她的话,一时若有所思。 “哼,旁人只嫌太短太窄,没听说过嫌太长太粗的。”他眉目微展,甚为男子的自尊心在宝言这番话里得到极大的满足。 他哪里差劲? 像他这般优秀的人,自然不可能差劲。 宝言都快羞臊到钻地缝了,一点也不想继续和他讨论这个话题,退开一步,小声催促道:“殿下,时辰不早,要不咱们还是快些开始吧。” 沈沉却不如她的意:“急什么?太急了,待会儿你又要同旁人说,孤很差劲。” 他将手臂张开,示意她继续更衣。 宝言一听他的话,更为羞臊,她几时说过他差劲了……又几时与旁人说…… 那天的事分明是个意外,她哪知道刚好就被太子殿下听见了…… 宝言面颊泛一抹红霞,咬着唇,继续替他宽衣。 他的衣物颇为复杂,解完腰带后竟还不能直接脱下,这种两个人贴在一块的气氛太过焦灼,宝言有些受不住,被羞耻感包围,只恨不得快点灭灯,好歹能减缓一些羞耻感。 她有些着急,越着急便越不得章法,手上动作也渐有些粗暴。 刺啦—— 布料裂开的声音在二人耳边响起,宝言傻眼看着自己手里那条破布,是太子殿下的衣服太脆弱了,不是她力气太大了! 她顿时更为窘迫,结结巴巴解释:“我……我不是故意的……” 宝言现在真恨不得立刻钻到桌子底下去,让桌帷把她整个人藏起来,呜呜呜。她甚至眼神往桌子那边看了看,思索了片刻这种可能性。 她脑袋快低到地上了,攥着那块破布条,背过手,仿佛这样就可以掩藏罪证,殊不知此举掩耳盗铃。 沈沉的嗓音从头顶传来:“宫里的东西就是这样,中看不中用。” 宝言听他如此说,终于松了一口气。 好不容易结束宽衣的环节,宝言忙不迭躲进床帏之间,减少自己的存在感。沈沉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喃喃自语:“当真矫情。” 但好像也没那么讨厌。 他抿唇,再次默念了一遍,色令智昏。 他迈步往架子床走去,少女紧绷的嗓音从缃色床帐里传来,“殿下,您把灯灭了吧。” 还指使起他来了。 沈沉路过落地荷叶连枝灯盏,并未停留,反而掀开床帏跨进床帐里。 宝言瑟缩在角落里,不知道今日的前奏为何这样长。明晃晃的灯光从被掀开的床帐里透进来,宝言抬眸,看见沈沉高大的身影,未着寸缕,不由得吞咽一声。 沈沉道:“过来,躲什么。” 宝言犹豫片刻,这才慢吞吞挪动到沈沉身边,她方才已经解下自己外衣,以为马上就该是正事。 她此刻身上只剩一件心衣,细白胳膊裸|露在外,横在胸前。 沈沉目光落在她身上,宝言好不容易消退的红霞,再次爬上脸颊。她目光闪躲,察觉到沈沉无声的打量,小声解释:“殿下,我是比旁人胖一些……” 她这张脸配上这窈窕身段,风情万种,大抵很少有男人能抵挡得了。 “莫宝言,抬头看孤。” 宝言咬唇静默良久,终是妥协,缓缓抬眸。 沈沉看着她那双眸子慢慢看向自己,敛了敛眸,只觉得一股潮水涌来。 他嗓音轻喑:“很好,日后便多抬头。你不是说孤是个好人么?那你为何总害怕看孤?” 他于床侧半坐,抓住宝言小臂。 宝言小声解释:“殿下气度不凡,威严逼人……我不怎么敢看。” “孤叫你看,你便看。” “好的,殿下。”她小声答应,尾音忽地陡峭而走。 “殿……殿、殿下……”宝言睁大眼睛,不可置信。 沈沉面不改色:“你不是害怕么?多接触接触便不害怕了。” 好像挺有道理的。 但是……又隐约感觉这种道理不适用于这种场合。 后来宝言又觉得,好像确实挺有道理的。 她确实没那么害怕了。 - 今日要去见皇后,宝言不敢耽误,梳洗装扮过后便出发前往椒房殿。 进了椒房殿,宝言恭敬给皇后娘娘行礼。皇后娘娘慈眉善目,并不叫人讨厌。 皇后命人给宝言搬了把椅子,叫她坐在跟前:“好孩子,先前那事,实在委屈你了。” “没事的,娘娘,嫔妾晓得其中利害。”宝言笑了笑,这态度让皇后很是喜欢。 “这些日子,你同沉儿相处得还好吧?沉儿这孩子呢,自幼脾气不大好,对谁都那样,要是他惹你不高兴,你别往心里去。” 皇后不动声色扫过宝言今日穿的高领夹袄,心里明白了七八分,有些喜色。看来沉儿对这位莫良娣,还算满意。 想到这儿,皇后不由失笑,前头说给个奉仪的位分就够了这话也是沉儿自己说的,结果没两日自己按捺不住给人晋了位分。男人么,是这样,亲近几次就软下心肠了。 “其实殿下人挺好的。”宝言答皇后的话。 皇后觉得这话稀奇极了,就沉儿那性子,阖宫上下,宝言是第一个这么说沈沉的。她只当这是宝言的场面话,并不认真,但对宝言好感又添几分。 “本宫看你这孩子,是越看越喜欢。不过呢,有些事本宫也得与你说说。” 皇后给身边的大宫女晚秋使了个眼色,晚秋当即端上来一碗暗色的汤药,递给宝言。 “莫良娣,这是避子汤。” 宝言恍然大悟,接过汤药,又听皇后说:“本宫要你喝避子汤,并非是讨厌你,只是沉儿如今还未有太子妃,没道理正妃还未进门,便有庶子。再说了,你们如今体内都还有毒,也难说这毒素会不会影响孩子,是吧?好孩子,你应当能体谅本宫吧。” 宝言真诚点了点头,她知道的,有些头脸的大户人家,都不会容许还未取正妻,便先有庶子,那是置正头夫人的脸面于不顾。更何况,她自己就是庶女,亦明白庶女庶子的苦楚,倘若能选择,她自己也不愿意自己的孩子日后也过同自己一样的生活。 她冲皇后笑了笑,毫不犹豫饮下了那碗避子汤。 沈沉进来时,正巧看见这一幕。 他眉头微拧,理智上皇后说得不错,他自己也并不想现在留下孩子,是个麻烦。但……沈沉目光落在宝言身上,她竟然一丝犹豫都不曾有。 这当然很好,省去了不少麻烦事。 大抵是他昨夜色令智昏,昏到这会儿还未清醒。 沈沉跨进明间,唤了声:“母后。” 宝言与皇后齐齐看向沈沉,“殿下。” “沉儿来了,晚秋,再搬把椅子来。” 宝言见沈沉来,有些诧异,她记得今早殿下好像还挺忙的。大抵是来看望皇后娘娘吧。 “娘娘,殿下,我有一件事想同你们说。” 14 第 14 章 宝言鼓起勇气,突然地开了口。 殿中只他们三人,晚秋她们在帘外伺候着,冬日寒风凛凛,一旦安静下来,能听见外头的猎猎风声。 沈沉问:“什么事?” 宝言昨晚才答应他的话又不作数,低下头去,“上回娘娘说,待此事了,能尽力满足我的要求。” 皇后笑着应下:“这是自然,本宫不会食言。好孩子,你有什么要求?” 沈沉眉目冷冷,方才一路过来途经的北风挂在眉头。 这几日,他时不时冒出个念头,想宝言是不是以退为进,实则是另一种贪慕权贵。但没人这样以为,他们都觉得宝言对沈沉毫无企图,一身清白。 在听见宝言说这句话时,沈沉忽然想,她要露出她的本性了么? 她要提什么要求,财富?还是地位?亦或者……别的什么? 当这念头即将得到印证时,沈沉反而有点不高兴。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高兴,如果宝言当真与其他人别无二致,其实也没什么。世上纯粹的人本就很少,慕强慕权慕色本就是人之常情。 宝言道:“等太子殿下的毒解了之后,我想离开东宫,重新嫁人。只是那时我的身份有些尴尬,所以想请娘娘帮忙,替我择个与我家世相当的好人家。不需要多么才华横溢年轻有为,只需要家中简单一些,最好没有什么妾室通房,能让我做正头娘子,以后也只有我一个人,就好了。” 她虽如今跨过少女与女人的界限,可到底还是少女心性,提及这些婚姻嫁娶的事,有些赧然,不自觉挠了挠头。 此事她认真考虑了几天,虽说皇后娘娘的意思,如果她愿意也可以留在东宫继续做侍妾。但宝言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找个门当户对的人混日子最好,她没什么大志向。 皇后听她这么说,有些意外。 她以为宝言会提出留在沉儿身边之类的要求,没想到她会提出离开,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皇后笑着应下。 “可以,本宫答应你。” “多谢娘娘!”宝言桃花眸带着笑意绽放,又转向沈沉,“多谢殿下!” 沈沉嗯了声,眉梢的凛凛风霜却一点没化。 这也是他的打算,等解了毒,就给她另寻一桩婚事。但这话从宝言嘴里说出来,却又让沈沉不大爽快。 他不动声色,一言未发,安静听着皇后与宝言说话,又与皇后说了些家常。两人没在椒房殿待太久,一起折返东宫。 宝言是步行来的,沈沉与她一道步行回去。 二人身影离开椒房殿时,沈庆安正往椒房殿来。沈庆安被皇后喂了那百日欢,之后便让他自己回了梁王府,皇后派了人跟着。毕竟梁王世子身份不低,没道理毫无由头将人扣在宫中三个月。 沈庆安为了保命,只能每三日进宫一次,明面上都是给太后请安,然后来找皇后,与皇后准备的那名貌丑的宫女圆房。 那宫女不止貌丑,还年老,沈庆安毫无兴致,却又不得不为了活命继续。最要命的是,那百日欢毒发期间,双方都不能与旁人亲近。沈庆安心里不痛快,还不能找别人发泄,短短几天就要疯了。 他心不甘情不愿停下脚步,有些抗拒进去,目光一瞥,瞥到宝言身影。 顿时眼前一亮,随即又唉声叹气。他现在过着水深火热的日子,他那堂哥倒是美人在怀,恐怕还不珍惜。真是暴殄天物,唉。 等这三个月过去,想必以他堂哥的性子,也不会将人留下,到时候他一定要再把宝言搞到手。 沈庆安吹了会儿冷风,一咬牙一跺脚,进去了。 - 沈沉长得高,腿也长,没两步就把宝言甩在身后。宝言微微搂着裙摆小跑着追上去,但很快又被甩在身后。 她再次追上沈沉,有些气喘,“殿下,你能不能走慢点呀!” 她又开始撒娇了,现在觉得好烦了。 果然昨晚就是色令智昏罢了。 沈沉脚步顿住,正欲开口,忽地又一顿。 宝言方才跑过一段,胸口起伏着,白皙的肌肤更是变得红润,愈发动人。 “你腿本来就比我长,又走得快,我……我跟不上您。”宝言被他一瞧,顿时声音小下去。 沈沉低眸觑了眼她的腿,“确实。” 宝言:“……” 为什么从太子殿下的眼神里看出了鄙视的意思,皇后娘娘说得对,太子殿下果然很能惹人不开心。 但太子殿下还是放慢了脚步,宝言这回能跟上了。 她小心翼翼偷瞄太子殿下,总觉得殿下今天心情不好的样子。 “殿下,您不高兴嘛?” “没有,孤很高兴。” “哦。”那应该是殿下平时就这副表情吧,想了想,还真是,他好像都没什么表情变化的。 啊,也不是一点都没有,他会冷笑。 宝言兀自出神。 一旁的平生听着二人的对话,心道,殿下你就是不高兴了,还不承认。 不过殿下干嘛不高兴? 平生回忆了一番今早发生的事,好像没什么事啊,公事很顺利,殿下上朝把人家怼得无话可说,气得差点当场厥过去。而且从东宫出门的时候,心情也挺好的。然后下了朝,就去见皇后娘娘与莫良娣,也没啥事啊。 平生嘶了声,还是没猜透殿下的心思。 罢了,男人的心思太难猜。 宝言与沈沉一路无言,慢慢走着,风本就凛冽,愈发狂野起来。宝言今日穿了身藕粉色高领夹袄,她想着领子都这么高了,就没带围脖,但这会儿被风一吹,不由瑟缩起脖子。 她比沈沉慢两步,跟在他身侧。风正是从他们迎面的方向吹来。 宝言悄悄往沈沉身后挪,直到沈沉的身子完全将她挡住,果真暖和许多。 她自以为做得很小心,没料到身前的人忽然冷冷开口:“莫宝言,你拿孤挡风?” 宝言做坏事被抓包,忙不迭从沈沉身后挪出来,眨了眨眼:“没有呀殿下,我只是走着走着走到你身后了。” 沈沉冷笑一声,一副“你继续装”的表情。宝言把脑袋垂下去,又揪衣角。 沈沉说:“这风是不是挺冷的?” 宝言点头。 沈沉又说:“多吹吹,有好处。” 宝言疑惑:“什么好处?” 沈沉说:“能变聪明。” 真的吗?宝言皱着眉,总觉得很奇怪,可又隐隐约约带着几分对沈沉的信任。太子殿下这样优秀的人,没道理会骗她吧? 就这么将信将疑地被风吹了一路,人都快吹傻了,终于回到东宫。宝言忙不迭钻进含英殿,在紫铜熏炉旁搓了搓手和脸颊,人暖和了些,脑子也聪明了,反应过来了,不对呀,殿下是不是在骂她傻? …… …… 她要收回太子殿下人很好这句话! 呜呜,好坏! 宝言怨念地捧着脸颊,她本来就不怎么聪明,再这么吹,要变更傻了! - 莫家。 莫伯远今日一回来,便与柳氏大吵了一架,二人吵得不可开交,柳氏更是摔了好些东西,整个家里都在看热闹。 莫伯远原本以为女儿进了东宫也算好事一件,可今日才得知,此事竟然是自己的妻子一手主使,要将女儿送到梁王世子手上。 消息是沈沉透露的,他让平生查过,得知莫父倒还算有些人性,便将此事透露给莫父。透露消息时,又着重渲染了一番梁王府的险恶,叫莫父足够想象,倘若自己的女儿入了梁王府,会怎样苦不堪言。 莫伯远当即怒不可遏,回来便找柳氏对峙。 “你这歹毒妇人!我早就说了,我绝不可能答应宝言嫁给梁王世子!你不知道那梁王府是什么地方吗?” 柳氏不甘示弱,“我歹毒?要不是你无能,不能为祺佑铺路,我用得着想法子?你还骂起我来了,我告诉你,我早就忍你很久了,嫁给你这些年,你本事小小,风流倒是多多,那些女人一个接一个。你把我放在哪里?你如今更是为了一个庶女,一个花楼妓子的女儿跟我吵?” 自从宝言进宫,柳氏一直憋着一口气。她怕自己做的事被宝言发现,会报复自己,报复祺佑。又因宝言的事没成,祺佑的差事没了着落而懊恼。 如今莫伯远与自己吵,正让她情绪有个发泄点。柳氏越说越气愤,直骂莫伯远无能,不是男人。 莫伯远平生最好面子,听见柳氏这样骂自己,愈发怒从心头起,猛地一拍桌子道:“我要休了你!七出之条,口舌,善妒,你犯了两条!” 柳氏也梗着脖子道:“好,你休!你不休我不是男人!左右我日后还有祺佑!” 荷香院吵得不可开交,梅香院看热闹,白姨娘抓了把瓜子站在门口,不禁笑道:“吵得越厉害越好,最好老爷把她休了,扶我做正妻。” 莫清珠看着白姨娘轻浮的样子,有些嫌恶,又想到宝言,愈发烦躁。 凭什么她运气这么好?竟搭了上太子殿下…… “能不能别看了?有什么好看的?”莫清珠有些不耐烦。 白姨娘斜睨她一眼:“干嘛?你嫉妒人家宝言,冲我发什么火。再说了,你嫉妒有什么用,你得想办法得到。” 莫清珠被白姨娘说中心事,一时脸色难看:“你说得轻巧,以我的身份,连靠近太子都难。” 莫清珠生得随白姨娘,一副好相貌,白姨娘当年便因这副相貌被莫伯远看上。莫清珠长得不差,甚至可以称得上美人,但从小到大有宝言在身边,她们姊妹几个一向黯然失色。 莫清珠觉得自己不比宝言差,心气儿高,更觉得自己可以嫁个高门。当日宫宴上,她偷偷瞧了太子殿下好几眼,只觉得他俊朗无双,玉树临风。甚至她鼓起勇气上前搭讪过,没料到太子殿下根本没理她。 她莫宝言却可以成为太子侍妾,听闻还从奉仪晋位良娣。纵然只是侍妾,可以太子的身份,日后即位,亦能混上个妃位嫔位。 凭什么是她莫宝言? 白姨娘拿手指戳莫清珠脑门儿,骂她傻:“如今宝言不就是摆在眼前的机会?你是她姐姐,进宫瞧她名正言顺。” 莫清珠如梦初醒,咬了咬唇,有了主意,第二日便进宫探望宝言。 15 第 15 章 乍然听闻二姐姐来东宫探望的消息,宝言是懵的。她与二姐姐三姐姐关系一向不佳,家中姊妹几个,只有已经出嫁的大姐姐与宝言关系好。上回那件事,二姐姐穷凶极恶的面目仿佛还在眼前。 那内侍还在门口候着,问话:“莫良娣,您若是不愿见她,奴才便叫人打发了她走罢。” 宝言问:“她、她有没有说她来找我做什么?” 内侍道:“她说,是来同您道歉的。她说与您之间有些误会,她想跟您解释清楚。” 道歉么…… 宝言无意识咬了咬唇,她与沈沉的性子截然相反,她一向把人往好处想。二姐姐虽一向与她不睦,但事实上这么多年相处下来,二姐姐并未做过什么伤害她的事,不过是冷嘲热讽几句,倒也说不上太坏。也就上回那件事,闹得最大。 到底是一家人,宝言思忖片刻,还是对内侍说:“请她进来吧。” 内侍应声而退,自从上次殿下说不许闲杂人等进东宫,如今进东宫的都问得仔细。得到宝言的准许之后,才传话给皇城前来请示的侍卫。 莫清珠今日只自己来,没叫莫华琪,她虽平日与莫华琪交好,但这种可能让自己飞黄腾达的事,多一个人多一分竞争,莫清珠不是傻子。 以莫清珠的身份地位,若无召请,进不去皇城。她在门口候着,托侍卫给宝言传话,许久才终于有人来领她进去。 莫清珠跟着领路的内侍走,不动声色打量着这座巍峨的皇城,心中艳羡不已,只看见泼天的富贵。 内侍领着莫清珠到含英殿,“莫姑娘请吧,良娣就在里面等您。” 莫清珠道了声谢,想了想,又从手腕上摘了只银镯子塞给那内侍:“多谢公公,这是我一点心意。” 她虽还未进东宫,已经想着打好关系。 内侍愣了愣,收下了镯子:“多谢莫姑娘。” 莫清珠见他收了,心中一喜,拎着裙角迈上庭阶,跨进含英殿。 宝言坐在榻上,见莫清珠的身影进来,唤了声:“二姐姐。” 莫清珠拿眼仔细瞧宝言,发觉她与在家中时当真不同,身上穿的戴的都尽显富贵。从前她在家里的待遇连自己都不如,这会儿身上穿的料子,却是上好的织锦。头上那金银翡翠更晃了莫清珠的眼,莫清珠心里越发嫉妒,只恨今日坐在这里的不是自己。 但她面上不显,笑了笑,上前一步握住宝言的手,言辞恳切道:“四妹妹,我今日来是专程向你道歉的,为上回那事儿,上回……我也是一时着急,这才态度严厉了些。你不会怪我吧?” 她极力撇清自己的罪责,装得好像姐妹情深似的。宝言被她抓着手,听她这样恳切地道歉,一时便软下心肠,“不会的,二姐姐。” 莫清珠听她这么说,心中鄙夷,道真是蠢笨,面上还是笑着笼络:“你不生我的气就好,以前是我错了,日后咱们姐妹二人好好相处,可好?” “自然好的。”宝言应下。 莫清珠与宝言说起她离开家后家中的事,又说了些京中最近发生的趣事,最后才不经意地问及:“四妹妹在东宫一切可好?” 宝言想了想在东宫这些日子,吃饱喝足穿暖,也不常见太子殿下,简直称得上神仙日子。 她笑说:“挺好的。” 莫清珠方才见着她,已经知道她过得好,“四妹妹,你给我讲讲你在东宫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吧?” 宝言哦了声,便讲自己每日吃好喝好,着重讲了东宫大厨的手艺。这可不是莫清珠想听的,她想听的是太子殿下,便只好又问:“那……殿下呢?四妹妹平日里和殿下都是怎么相处的?听闻殿下性子冷,不好相与,私下里待四妹妹肯定有所不同吧?” 不然怎么会破例纳了四妹妹为妾,甚至短短时间便将她晋位良娣。 宝言想到昨日太子殿下才骗她说她傻的事,有些郁闷,“也没什么不同,殿下待谁都一样的。” 莫清珠有些失望,她打心底认定宝言这话是敷衍自己。转念一想,若是她今日陪在太子殿下身侧,恐怕也会防着别人。 莫清珠来时沈沉不在,她今日跑这一趟就是为了见太子,没见到人怎会走,只好又与宝言说话。 一直近午时,宝言顺势道:“二姐姐留下来一道用饭吧。” 莫清珠求之不得,并未推辞,不时朝门外张望一番,期待太子殿下出现。 “四妹妹,趁着还未用膳的功夫,你带我去东宫四处逛逛吧?我方才一路过来,瞧着东宫内可真是奢华。” “好吧。”宝言想着太子殿下不在,带二姐姐逛逛也无妨。 莫清珠心思不在逛东宫上,三不五时往门口瞟,这太子殿下怎么还不回来? 正想着,沈沉便回来了。 他今日去了一趟刑部,给梁平章那件案子收尾。梁平章既认罪行,将动机与过程都供认不讳,已判问斩,刑期就在过了年后。 沈沉远远地便瞧见了宝言,他这会儿不昏头,很是清醒,自然不打算主动见她。沈沉半道上避开,莫清珠看着那道身影渐行渐远,有些着急。 她拉着宝言急急忙忙地往前跑,“四妹妹,你瞧那儿的梅花开得不错,咱们去瞧瞧吧。” 宝言也看见了沈沉,她并不主动往上凑,看殿下匆匆转路,还以为他有什么要事处理,忙劝莫清珠:“二姐姐,太子殿下在呢,咱们换个地方吧。” 莫清珠瞧着越来越近的太子殿下,哪肯放过这机会,自然不听宝言的话。二人脚步匆忙,沈沉听见杂乱的脚步声,顿住。 这回终于注意到宝言身边还有个女人,不由皱眉,这谁? 莫清珠见太子殿下停下脚步,还往自己这里看,明白机会来了,在马上到沈沉近前时,假装摔了一跤,人直愣愣往沈沉怀里扑。 她已经做好待会儿“受惊吓”“感恩道谢”的姿态,只等着被沈沉接住。 沈沉看着冲自己而来的一股俗香,眉头越发皱得深,毫不犹豫侧过身,让莫清珠往前摔倒在地。 宝言被莫清珠拽着跑,脚下追不上,眼看着要摔倒。她记得太子殿下不喜欢女子投怀送抱,眼看着要摔进殿下怀里时,努力让自己重心往一旁倾。 下一瞬,腰上传来一阵沉稳的力道,将她稳稳抱住。 宝言愣了愣,方才道谢:“……多谢殿下。” 又赶紧解释:“殿下,我不是故意往摔您身上的,我已经努力往旁边倒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摔您身上了。” 沈沉看着她认真解释的模样,心道他当然知道,就是他给她拽回来的。 他淡声解释:“方才你前面有石头,以你摔倒的姿势是脸着地。毕竟孤还要与你相处些时日,看不得你脸着地。” 他甚至贴心地给宝言指出了那几块石头的位置,宝言一看那几个细碎而锋利的石子,想象了一下若是自己真磕到石头上了,那肯定血肉模糊,不由吸了口凉气。 她虽然不大喜欢自己这张像狐媚子的脸,但比起变成丑八怪,还是更不喜欢当丑八怪。 宝言拍着胸口,再次道谢:“还好殿下出手及时。” 沈沉嗯了声,看向前面摔了个狗吃屎的莫清珠,问:“她是哪位?” 宝言说:“回殿下,是我二姐姐,今日来宫中探望我。她也不是故意惊扰您的。” 她看着摔得直叫唤的莫清珠,赶紧伸手扶人,“二姐姐,你没事吧?” 莫清珠抬起头来,一双眼满是泪水,说话也含糊不清:“好……痛啊……” 竟是磕掉了一颗门牙,又撞肿了嘴巴,一嘴血,狼狈不已。 宝言嘶了声,有些着急地回头求助:“殿下,能不能请太医来瞧瞧?” 沈沉淡漠应了声,吩咐平生去请太医来。 太医很快过来,给莫清珠看诊。里间不时传来莫清珠啼哭的声音,吵得沈沉脑仁疼。 宝言乖巧站在沈沉面前,低着毛茸茸的小脑袋,一副做错事等待训斥的样子。她肯定给殿下惹麻烦了,方才殿下都皱眉了,肯定很不高兴。 沈沉捏了捏眉心,问:“孤记得,你入东宫当日,与你这二姐姐起了冲突,她坑害你与人私通,怎的今日她倒来东宫探望你,还与你关系不错的样子?” 宝言点头:“是有这么回事儿,不过今日二姐姐是来同我道歉的。” 沈沉轻笑了声,觉得宝言单纯到犯蠢。 她那二姐来道歉打扮得花枝招展?一瞧见自己直往上扑? 这话也就骗骗傻子。 沈沉目光落在宝言身上,嗯对,骗的就是她这傻子。 “孤与你打个赌,如何?” 宝言眨了眨眼:“赌什么?” 沈沉道:“赌你这二姐姐,是不是真心与你道歉求和,还是别有用心?” 宝言啊了声,想为二姐姐说话,可觑到沈沉阴郁的眼神,又把话咽了下去:“那赌注是什么?” 沈沉道:“莫宝言,若是你输了,硬气一些,亲手将她赶出东宫。” 16 第 16 章 莫清珠没料到现实与自己的计划相去甚远,太子殿下竟如此绝情,一点也不怜香惜玉,直接便叫她摔倒在地,还磕掉了一颗牙。 她虽是家中庶女,可自幼因姨娘受宠,并未受过什么委屈,像这种程度的皮外伤更是第一回。那颗掉落的牙被小丫鬟找了回来,正摆在一旁矮桌上,沾了血和泥。 莫清珠看那颗牙一眼,忍不住又要哭。她的嘴巴也是肿着的,麻麻的,一点知觉也没有。 “太医,这颗牙还能补上么?”莫清珠担忧地开口,她才十七,正是青春年华,少一颗门牙会被人嘲笑的。 太医想了想回答:“莫姑娘,您别着急,可以用金子补上的。” 莫清珠一听这话,愈发难过了,金牙那都是老太太年纪大了才用的,她一个花样年华的小姑娘,哪儿能补一颗金牙? 她伏在矮桌上低声啜泣,哭得伤心。 沈沉与宝言一道进来,宝言听见莫清珠哭,急忙到她身边:“二姐姐,怎么了?” 莫清珠抬起头来,余光瞥见了一旁的太子殿下,收敛了情绪,让自己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四妹妹,太医说我这牙只能用金子补上了。我还这样年轻,日后可怎么叫人哪。” 宝言其实是关心她的,可听她这么一说,脑子里不由冒出了她镶一颗金牙的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 宝言连忙捂住嘴:“二姐姐,我不是笑你,你别难过,总还有别的办法的。” 宝言看向太医,太医道:“是,莫良娣说得是,其实除了金子,用玉石应当也可以。” 莫清珠还是一个劲儿地哭,沈沉听得烦,若非与宝言打赌,恨不能立刻把人赶出去。他压下眉宇之间的郁色,按耐住性子。 宝言记着方才沈沉说的话,下意识看了他一眼,而后道:“二姐姐,你别担心,都是些小伤,不碍事的。小厨房给你煎了药,我去瞧瞧。” 宝言说罢,转身出去了,太医给莫清珠开了药,也很快告辞。殿中只余下沈沉与莫清珠二人。 莫清珠心提了起来,有些紧张。太子殿下没有走,是不是预示着殿下对她没那么讨厌?此刻是不是她的机会? 她此刻正可怜,想必太子殿下也有所同情,过了这个村可不一定有这个店,莫清珠打定主意,朝沈沉开口:“殿下,臣女方才没有冲撞到您吧?” 沈沉抬眸,心道她脸上都写着冲自己来几个字,竟还好意思问这种话,果真人只要厚颜无耻天下无敌。 莫清珠说着,半垂下眸子,一副含羞带怯的模样。若是她平时的模样做这般姿态,倒还赏心悦目,但此时此刻,实在有些滑稽可笑。 沈沉不准痕迹移开视线,只道:“天冷路滑,方才莫良娣也摔了。” 莫清珠心头一喜,压抑住笑容,又道:“殿下不怪罪臣女就好,都是臣女不懂事,给殿下您添麻烦了,多谢殿下为臣女请太医来诊治,臣女真不知道如何多谢殿下才好。” 沈沉轻捻指腹:“不必谢孤,是莫良娣为你请的太医。” 莫清珠脸上有些尴尬,本意是想攀关系,以此接近沈沉,她不放弃,又说:“其实,臣女一直仰慕殿下英姿。” 沈沉说:“哦,孤知道,上回在宫宴上你曾向孤搭讪。” 沈沉本意是嘲弄,但这话听在莫清珠耳朵里,简直内心狂喜,殿下竟然记得她?! 她一时雀跃不已,当即表明情意:“臣女……臣女自知身份卑微,不敢奢求任何,只要能远远地看一眼殿下就满足了。臣女从未想过今日能离殿下这般近,还能将自己的情意告诉殿下。” 沈沉面无表情,这些话他不是第一次听见,从不同的女人嘴里听过差不多的话起码不下十次。他眸光瞥了眼屏风后,冷冷开口:“你方才说你仰慕孤,那你想必对孤的喜好很了解吧。” 莫清珠听沈沉主动与自己说话,更是欣喜不已:“这是自然。” 沈沉说:“那你不知道孤最讨厌像你这种惺惺作态,满嘴虚情假意的女子么?” 沈沉起身,拍了拍衣摆,仿佛方才与她共处一室沾了晦气似的。 这态度让莫清珠有些茫然,“殿下……您这是什么意思?臣女所言字字句句皆是真心。” 沈沉并不理她,目光落在屏风,“莫宝言,出来。” 莫清珠听闻此句,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看向从屏风后慢慢探出脑袋的宝言。她竟然一直都在?这是什么意思? 宝言手指抓着屏风,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嘴巴委屈地撅着,快能挂茶壶。沈沉与她打赌的内容,便是她们都离开,只留莫清珠一人与沈沉在。沈沉说,倘若二姐姐真心道歉,想与她做姐妹,便该避嫌,倘若不是,她便会借机与自己攀谈,试图引诱。 都叫沈沉说中了,二姐姐哪里是来同她道歉的,分明是冲着太子殿下来的。 宝言看了眼莫清珠,又看沈沉。 沈沉眸光凛凛,紧盯宝言,提醒着她自己该做的事。 莫清珠尚且不明白发生何事,但看气氛晓得不妙,用漏风的门牙解释:“四妹妹……” “够了,住口!”宝言鼓起勇气,冲莫清珠吼了一声。 莫清珠被她吼得愣住了,沈沉露出个满意的眼神,挑眉示意她继续。 宝言吞咽一声,一时不知该怎么说,手心紧张地发汗,“你……你……” 沈沉看出了她的紧张,伸手扶住她肩膀,“怕什么?孤不是在?” 肩上传来沉甸甸的重量,沈沉就站在她身侧,好近的距离,近到他说话的时候呼吸声会喷洒在她颈侧,泛起微微的痒意。 宝言闻见沈沉身上的凛冽冷香,像冬日雪中松。他沉稳的胸膛挡在她身后,仿佛能给人无尽的安全感。 宝言忽然好像没那么害怕了,她深吸一口气,闭着眼冲莫清珠吼道:“你说你今日是来同我道歉,说你错了,我以为你是真向我道歉,结果你根本只是想来抢我的夫君!你的道歉一点都不真诚,我不接受!这里不欢迎你,请你赶紧离开!” 她还是第一次这样反击旁人的恶意,从前因为没有后盾,从来不敢。原来、原来是这般快意滋味。 宝言因为情绪激动而觉得口干舌燥,她回头看向沈沉,露出一个期待的眼神,仿佛是在问:我是不是做得很好?能不能夸夸我? 沈沉不知怎么,想起母后养的那只猫来,它也时常敞着雪白的肚皮,在母后怀里求抚摸,喵喵叫。但那只猫很讨厌沈沉,每每见到沈沉总忍不住龇牙哈气。 此刻的宝言,就像那只波斯猫。 沈沉伸手摸了摸宝言的头,道:“嗯,做得很好。” 而后唤平生进来:“送客。” 平生应下,命人将莫清珠“请”出去,莫清珠有些着急,门牙又漏风,更加口齿不清。 “殿下……殿下……”又顶着一张香肠嘴,愈发滑稽可笑,被撵出去的时候,不少路过的宫人忍俊不禁。 莫清珠被赶出去后,宝言整个身子都热起来,而后一点点地冷却,她才意识到自己在发抖。她抬眸看沈沉,语声颤抖地道谢:“多……多谢殿下。” 沈沉从容地受了她的感谢,“日后若再有人欺辱你,你便要如今日一般反击,记住了吗?” 宝言点了点头,经此一遭,不便再打扰沈沉,便告退回含英殿。 在回含英殿的路上,宝言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方才沈沉摸自己的脑袋那一下,实在像哄孩子。像一个慈爱的父亲,哄自己的女儿。可她的父亲从未那样哄过她,她的父亲一向只会从她身上回忆她的母亲。 宝言顿住脚步,其实殿下人还是很好的。 她叹气,除了很多时候讲话难听、大部分时候冷着脸之外。 宝言又忍不住对着空气笑了,真爽快呀。 - 沈沉看着眼前的公文,忽地走神,回忆起宝言当时的眼神。 沈沉喃喃自语:“还算孺子可教吧。” 说罢,兀自轻笑一声。 “平生。”沈沉唤他,意欲让他去告诉底下人,今夜去含英殿。 可脑中闪过昨日宝言与皇后所言,又改了主意。 平生进来,“殿下,什么事?” “没事,你下去吧。” 平生:…… 平生转身欲走,又被沈沉叫住:“你有没有觉得诸云殿太过冷清?” 平生:诸云殿冷清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为什么冷清殿下您心里没点数吗? 平生:“似乎是有一些。” 沈沉问:“养只猫怎么样?” 17 第 17 章 平生瞪大双眼,不是,殿下,您以前看见皇后娘娘宫里那只猫的时候,都很讨厌的,你还记得吗? 这话他不敢说出口,只好委婉道:“殿下确定要在诸云殿养只猫?只是猫这玩意儿,可有些麻烦,它会掉毛,到时候整个殿中可能都是它的毛发,桌子上、榻上、甚至床上,以及您的杯子里……除去掉毛这一桩,它还会冲您撒娇,要您陪着它、抚摸它……殿下,您确定吗?” 沈沉垂眸不语,平生明白这意思是打消了念头,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平生走后,沈沉喃喃自语:“这么麻烦,那还是养个莫宝言比较简单。” 他看向眼前的公文,这夜终究没去含英殿。 他与莫宝言不过是因意外捆绑在一起,三个月后井水不犯河水,何必多添波折。色令智昏只适合偶尔一次,多了便使人变得愚蠢。 宝言回到含英殿后,仍忍不住兴奋,与小桃主仆二人高兴得团团转。 小桃夸她:“小姐那会儿真是威风极了!” 宝言抓着小桃的手:“我也觉得!不过还得多谢太子殿下,若非太子殿下,我也不敢如此对二姐姐。小桃,你说,太子殿下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是不是应该感谢一下太子殿下?” 可应该怎么感谢太子殿下呢?殿下他已经拥有无尽的财富和权力,什么都不缺。 宝言犯了难,又想,她可以亲手给太子殿下做些什么,这是她的诚意。 只是能做些什么呢? 宝言想到自己,琴棋书画样样不精通,女红歪歪扭扭,若给殿下绣个荷包,只怕反而连累殿下英名。 宝言发愁,伸手拿了块糕点吃。 东宫的厨子做糕点的手艺亦很好,酸甜可口,甜而不腻,入口即化。宝言忽地灵光一现,不如她给殿下做一盘糕点道谢吧? 厨艺之事,宝言尚且未曾涉猎,不知自己是否有天赋。但未知便意味着有一般可能成功,总得先试试。 宝言就这么做下决定,当即便唤来碧月,询问她是否可以同东宫小厨房的大厨学做菜。碧月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想必说话很管用。 碧月有些诧异:“良娣想学做菜?” 宝言点头:“想给殿下做。” 碧月一听这话笑了:“既然良娣是为了殿下,自然可以。” 得到碧月的答案,宝言马不停蹄去了后厨,与大厨说明了来意。宝言如今是东宫里唯一一个女主子,大厨自然不会驳她情面,认真教授起来。 大厨原以为莫良娣恐怕不是个好学生,没想到莫良娣颇有天赋,没一会儿已经学得七七八八。 宝言照着大厨教授的步骤,做出第一道成品。 她有些紧张,期待地看向大厨,大厨并未敷衍,认真地给出了评价:“良娣不过第一次做,作为初学者来说,已经很不错了。只是这口感上应当再软和一些……” 宝言并未因为大厨指出自己的缺点而不高兴,反而欢欢喜喜地记下,又继续改进自己的缺点。 就这么勤恳练习,到第二日,宝言已经做得很好。虽还比不上大厨的手艺,但拿出来已经不算丢人。 她便欣喜地做了碟糕点,送去给沈沉。 沈沉昨夜处理公文时辰稍晚,便没睡好觉,今早起来,眉宇之间一团黑云。 他捏了捏眉心,余光扫过白玉桌案旁的紫檀木方正花几,那支一贯在那的细长窄口白瓷瓶,今日不再是空空荡荡,装点了两枝红梅。 他目光微顿,听得平生道:“殿下,这是莫良娣一早差人送来的。莫良娣说,昨夜的红梅开得好,她特意挑了两枝最好看的给殿下送来。” 沈沉嗯了声,并未多言什么。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平生当真喜欢这姑娘。她平日里总欢欢喜喜的,甚少为难人,也甚少提什么要求,又不曾想攀附殿下,当真是位好姑娘。 不过莫良娣同殿下不大般配,不是说莫良娣配不上殿下,只是二人性子相差太多,殿下也不喜欢这般性子的姑娘。 平生原本是盼着殿下能喜欢上莫良娣,可这些日子看在眼里,殿下一点也不开窍。只得叹气,又想,像这样的好姑娘,应当获得个好归宿。只盼着到时候莫良娣能寻得一位待她好的良人。 沈沉今日又是在处理公文,他自十五六岁始,便着手处理一些朝政,如今皇帝更是信任,交由他处理的朝政也越来越多。 因昨夜没睡好,沈沉处理完公务后,有些疲乏,自白玉桌案里抬头。映入眼帘的,便是那两枝开得正好的红梅。 沈沉想起宝言。 与宝言同榻而眠那一回,沈沉睡得极好。 正想着,门外平生道:“殿下,莫良娣来了。” “进来。”沈沉揉了揉太阳穴,搁下手中的公文。 宝言远远便看见沈沉,见他抬眸二人视线要四目相对那一瞬,下意识想低下眉目,转而想到沈沉说过的话,又抬起桃花眸朝他望去。 她潋滟一双眸含羞带怯地看向沈沉,叫沈沉想起晴朗天气里湖面上泛起的层层金色涟漪。 沈沉被她的眼神看得一愣,不由勾起些不正经的心思。 这两日没见到宝言的时候,他并未想起过那些事,这会儿见到她,不知为何又想起来了。 宝言今日着一身黛紫色交领夹袄,领口镶一圈兔毛,把宝言白皙的巴掌小脸装在里头,愈发衬得动人。 她与沈沉对视过一眼,很快移开视线,小声交代来意:“殿下,今日前来打搅,是为了向您表达我的谢意。我亲手做了一些糕点,您尝尝吧。” 平生见宝言来,原本有些欣喜,听完宝言的话,笑容僵在脸上。显然偌大一个东宫,没人告诉过莫良娣,殿下不爱吃甜食,甚至于,可以称得上讨厌。 且今日殿下的心情显然不算佳,平生看向沈沉,果真见殿下眸色沉沉。 殿下待会儿不会朝莫良娣发脾气吧?平生思忖片刻,开口解围:“莫良娣有所不知,我们家殿下吃不得这些,吃了便长疹子,莫良娣的心意殿下领了……” 话音未落,沈沉开了口:“放下吧,孤尝尝。” 平生:? 您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鬼话?我这么努力帮你打圆场,结果你说你要吃?你还记得你以前一口不沾的吗?说什么太甜腻。 平生的笑容就这么再次僵在了脸上,缄默不语。 宝言却听到了他刚才的话,赶紧道:“啊?殿下,您还是别吃了。抱歉,我不知道有这回事。是我行事不仔细,都未曾问过您的喜好。” 她满脸懊恼,自己行事太过蠢笨,都未曾想过殿下能不能吃,那日问碧月也忘了问清楚。 她当即要把那盘糕点收起来,又听沈沉说:“平生瞎说的,孤只是不爱吃甜食,并没什么影响。” 平生尴尬地笑笑。 但宝言的懊恼并未缓解,纵然不会起疹子,但殿下也不喜欢吃。 沈沉看她表情,道:“但偶尔也可以尝尝。” 沈沉伸手拿起一块像模像样的糕点,宝言懊恼的神情消散几分,重新燃起几分期待。 沈沉咬了一口糕点,同他记忆中没什么变化,很甜,甜到发腻。他不爱吃甜食就是嫌太甜了,至于方才为何要答应尝尝,他脑中仍闪过那四个字:色令智昏。 看着宝言期待的表情,沈沉艰难地吐出了两个字:“还行。” 平生看着自家殿下那一脸艰难的样子,有点不懂,殿下……这什么意思? 难不成,他对莫良娣有意? 平生的心又重新燃了起来。 宝言听见沈沉的回答,有些欣喜,“那我不打扰殿下了,我先告退了。殿下若是再想尝尝的时候,或是饿了,可以再吃一些。” 宝言走后,平生看向那盘糕点,小声询问:“殿下,这糕点要属下帮您处理掉么?” 平生知道他不爱吃甜食,只怕这碟糕点留在这儿也只能是白白放到坏,可这样岂不是浪费了莫良娣一番苦心?不如他辛苦一些,替殿下吃掉好了。 沈沉冷冷瞥着平生,似乎将他的心思看穿似的,“放那儿吧。” 平生心虚地应了声,退了下去。 那碟糕点便留在白玉桌案旁,沈沉有时抬头瞧见,便尝一口。每每入口,都觉得甜腻过头,又很快搁下。再过一会儿,又忍不住想再尝一口,而后又想,真腻歪。 那糕点的确比旁的糕点放的糖还多些,只因宝言爱吃甜食,她是照着自己喜好做的。 那甜味一直霸占着沈沉的味蕾,他需要时不时喝口水冲淡一些。不知不觉,天色暗落,渐近黄昏。 想到不久后的事,沈沉发现自己竟有那么一分细微的期待。 当意识到自己这一丝期待时,沈沉忽而敛眸。坦白说,莫宝言的身体的确很柔软,与她做那种事也的确舒服。 这是人之常情罢了,他也不过是个身心健康的男人。 何况,今夜他还有一桩事想验证。 18 第 18 章 莫清珠从皇宫被灰溜溜赶出来之后,又在莫家挨了两顿训斥。白姨娘嫌她行事不够精明,竟一点不会把握机会,还赔了夫人又折兵。 “你啊你,真是蠢钝如猪。殿下见过的女人多了,比你漂亮的更多,你怎能如此莽撞?你得慢慢来啊。” 莫清珠嘴唇仍肿着,委屈得不行:“我当时哪里顾得上这么多……你现在骂我又有什么用呢?” 她那颗门牙还未补上,说话时仍漏风,口齿不清。 “姨娘,我这牙可怎么办?” 白姨娘还未及说些什么,听闻了此事的莫伯远怒气冲冲过来教训女儿,他指着莫清珠的鼻子骂道:“我莫家的脸面当真让你丢尽了,你虽是庶女,也得讲些礼义廉耻,那是你妹妹的夫君,你倒好,上赶着要与妹妹共侍一夫!” 莫伯远这些日子与柳氏闹得不愉快,又因是年关,有得忙活,也不可能真把柳氏休了。 柳氏还没掰扯明白,这边女儿又去丢人现眼,当真气煞他也。 白姨娘见状劝道:“好了,老爷,您就别骂珠珠了。她只是一时做错了事,再说了,你看珠珠现在的模样,你都不心疼心疼珠珠么?” 莫伯远这会儿看白姨娘也只觉得面目可憎,不复从前的温柔可人。他连带迁怒白姨娘:“你还说,你看看你教出来的女儿!” 白姨娘有些委屈,楚楚可怜道:“老爷,您这是什么意思?” 莫伯远一并骂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背地里怎么欺负宝丫头。宝丫头没有姨娘,你们一个两个的,就都欺负她。从前也就罢了,如今宝丫头可是太子良娣,你们还以为能像从前那样欺负到她头上去么?” 莫伯远骂了一通,命人把莫清珠禁了足,过年之前不许出院子。他回到自己院子里,想到宝言的生母,那个温柔善良的女子,在他脑海里重新浮现。 他看向墙上挂的那幅美人画,画上的女人眉目含笑,音容宛在。仔细看,画中女子相貌亦偏艳丽,与宝言有五分相似,但宝言更漂亮些。 莫伯远起身将画取下,伸手轻抚画中容颜:“小娆,我对不起你。” 莫清珠被禁足的消息很快传遍家中,莫华琪自然也听说了。莫华琪有些气愤,她一向当莫清珠是好姐妹,结果莫清珠却背着她去宫里探望宝言,意图接近太子殿下,还灰溜溜地被赶了出来。 莫华琪是来看莫清珠笑话的,莫清珠哪里不晓得,自然不肯见。话音还未落,莫华琪已经闯了进来。 见着莫清珠那张脸,莫华琪不由掩嘴笑,“你这便是报应,哼。既然你不拿我当姐妹,日后我也不会拿你当姐妹了。” 莫华琪看见了莫清珠的狼狈,亦放完狠话,而后便走了。 余下莫清珠在房中发脾气,摔了只杯子,又忍不住大哭了一场。 - 再有半月便是除夕,深冬的傍晚天色灰冷,不时有寒风呼啸,叩响窗棂。沈沉过来时又开始落雪,纷纷扬扬覆在檐瓦。 灯火微醺,沈沉跨入含英殿,远远瞧见窗纱里一道倩丽剪影。细长的脖颈支着一颗不大的脑袋,比起脑袋,似乎胸前的面团子更有重量。 沈沉脚步微顿,少女的模样仿佛已经透过那窗纱,真切浮现在他面前了。 他穿过雪絮,平生替他打起帘子,进了门。 沈沉比平时来得略早一些,宝言还未及准备,正与小桃在窗下说话,聊着明日想去庭中堆雪人。 听得沈沉至,宝言先愣了愣,随后从榻上起身相迎,唤了声:“殿下,您来了。” 与方才浮现在沈沉脑海中的模样重叠。 沈沉嗯了声,解下狐裘大氅,与宝言一道用晚膳。用晚膳的时候,宝言不时偷偷瞄一眼沈沉,她有件事想问沈沉,又不知道怎样说。 说出来又是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话本子里常说,男人在床笫之间最好说话,所以宝言忍住了,打算等待会儿再开口。 沈沉喜干净,故而他们圆房之前都得沐浴一遍,待完事了还得沐浴一遍。好在金丝炭火烧得旺,寝间里暖和得很,沐浴完不用怕着凉。 宝言沐浴完出来,沈沉已经在床头坐着,长发微散,十二连枝荷盏铜灯照亮寝间,给沈沉身上笼一层淡黄的光晕。宝言磨蹭到床侧,松了口气,心想今天好像不用像上次那样难为情了。 心中想法还未落地,沈沉便抬眸,黑亮的眼睛盯在宝言身上,问:“你今日害怕么?需要先跟它打个招呼么?” 宝言被沈沉的话羞得面红耳赤,因刚沐浴过,周身肤色泛着轻微的粉。她不知道太子殿下为何能如此坦然地说这种东西,忙不迭摆手拒绝:“不不,不用了。您开始吧。” 说得好似完成什么任务,沈沉有些许不悦。 她可真是嘴硬,分明自己也很舒服。 那日他看了不少东西,如今可谓纸上经验十足。那些答题宝典上说,女子动情时春潮带水,她分明每次都打湿被衾,还不能说明她舒服么? 沈沉不容拒绝地开口:“可俗话说一回生两回熟,莫宝言,你还是与它再培养感情久些,早些习惯。” 宝言只好被迫培养感情,低垂着眉目,视线局促地落在自己面前那金丝软衾上绣的鸳鸯。沈沉无声地打量她,他不否认自己对宝言有欲。 宝言被他看得羞,小声道:“殿下能不能别盯着我瞧……” “为什么?”沈沉目光从她面团子上扫过,嗓音微哑,“你似乎很耻于面对自己的身体。” 宝言更为赧然:“因为太过丰满,不好看……” 她的身体给她带来过太多的困扰,她自然也曾经偷偷从铜镜里打量过自己的身体。 “谁说不好看?”沈沉的话让宝言惊得抬起头,呆呆看着他。 “她们都说……”因为与时下的流行趋势并不相符,而且总会引来一些不怀好意的眼神。 “莫宝言,美丽是客观的。不论流行什么,美丽的东西总是美丽的。更何况,人们随大流只说明他们没有主见,愚钝。” 太子殿下真的很会讲道理,他说的话总是有种让人信服的魔力。在这一刻,宝言那点自卑消失了不少,带着隐隐的雀跃,甚至连原本佝偻的肩背都打开了。 这样便愈发展露春光,叫沈沉一览无余。 紫金炭盆里的炭火烧出蓝色的火焰,寝间里的温度都高了些。 宝言再次露出那种等待着被夸奖被赞同的眼神,但这回多了些湿漉漉的气息,她看着沈沉:“所以,殿下,我的身体是美丽的……是么?” 沈沉将她欺在身|下,将那蓝色的火焰烧向她,回答她。 “是。” - 宝言去沐浴的时候,沈沉命人将被被衾换过新的。 窗外寒风凛凛,似乎有雪压弯松枝的细微声响。身侧的少女已经睡着,呼吸沉稳而规律,不久之后,她再次挤压过来,钻进他怀里,像藤蔓一般缠上来,又像一团温暖的火焰。 好闻的栀子花香再次扑入鼻腔,淡淡的,带了些奶味与甜味。沈沉并不习惯与人挨得这样近一起睡觉,但还是压抑着脾气没把她叫醒,缓缓闭上眼。 这一夜,他又睡了个好觉。 翌日一早,沈沉睁开眼的时候,浑身轻松,前两日没睡好的疲惫一扫而空。 他睁眼望着檀色帷幔,身侧的少女靠在他怀中,睡颜安稳。她微噘着嘴,白皙粉嫩的脸颊贴在他胸口,面团子更是挤压着他的胳膊。 这种被人桎梏住的感觉并不舒服,沈沉略微动了动,意图把胳膊抽出来,刚才松开些,宝言再次缠上来,将他胳膊抱得更紧,甚至于用面团子蹭了蹭。 沈沉眸色微沉,他是一个身心健康的成年男子,在晨起时有正常的反应。寻常无事,缓缓便过去了,但偏偏宝言无意识地引诱,勾出了些沈沉的欲。 他把人摇醒,宝言睡意朦胧,睁着眼望他,还未及问什么,男人高大的身躯覆过来。 她意识迟缓,天真询问:“殿下,你身上的毒发作了吗?” 沈沉敷衍应了声,叫她意识渐渐清醒,又陷入昏昏之境。 折腾到比平时晚起半个时辰,宝言身上汗涔涔的,长臂揽过被衾挡在身前,还记挂着沈沉的身体。 “殿下,您要不要请太医瞧瞧?” 沈沉眸光落在她半截雪肩上,又移开,“不用。” 他验证的事有了结果,与宝言同榻而眠的确睡得很好。 一回或许是巧合,但两次一定不是。 沈沉道:“以后孤每两日过来一回。” 说罢,没再管宝言的反应,径自离开去参加朝会。 宝言看着沈沉背影,思绪还是散的,又呆坐了好一会儿,才凝成一团。沐浴了番,那一团又散了,她趴回床帐里昏沉沉又睡了一个时辰才醒。 雪已经停了,但天色仍旧灰沉沉,她伸了个懒腰,终于懊恼地反应过来,自己昨夜要问的话全忘了,当时根本顾不上这事儿。 她想与东宫的杨大厨学做菜,当日与他学做糕点,他说宝言有天赋,宝言还是第一次被人夸做什么有天赋,别提多高兴。加之她想了想,若是与杨大厨学会做菜,日后离开东宫,也能自己做。 她晓得这话听起来很丢脸面,可人活一世,不就图个吃好睡好? 上回学做糕点是为了答谢殿下,如今是为了自己,还是得征求殿下同意才好。 故而下午时候,宝言只好又晃去诸云殿打扰沈沉。 平生见是宝言,根本没拦,宝言道了声谢,提起裙摆踏上庭阶,在途中又打了打腹稿。 忽地脚步一顿。 门廊下有位宫女,在这寒风萧瑟里,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衣衫,正在门口徘徊着,举止鬼祟。嘴里念念有词:“殿下,请喝茶。其实……奴婢仰慕您很久了。” “殿下,奴婢从第一次见到您,便对您心生爱慕……” “殿下,奴婢不求任何名分,只是想告知您奴婢的情意……” 说着,更是伸手将本就单薄的衣襟扯散了些,露出胸口与锁骨,又将头发也拨散了些,做出些妖娆艳态。 …… …… 宝言终于聪明了一回,陡然顿悟这位小宫女是要做什么,压根不是奉茶,根本就是为了勾引太子殿下。 宝言眨了眨眼,想到太子殿下从前说过的话,原来当真有不少女子故意引诱,以这些拙劣的手段。这种事定然已经不知道发生过多少回了,所以殿下那日才会那样看待自己吧。 在宝言失神之际,那小宫女深吸一口气,跨过门槛进去了。 19 第 19 章 宝言立在原地,只觉一阵冷风拂面,殿下马上就要生气了吧…… 果然,没一会儿,就听见里面传来砰的一声响,而后沈沉冷厉的声音唤平生。平生很快赶来,宝言跟在平生身后,进了殿门,看见那小宫女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脚边是摔碎的茶盏碎片。 平生一看这情形,当即明白是什么事,当即低头认错:“属下办事不力,请殿下责罚。” 这种事在东宫里从殿下十几岁时,屡有发生。这几年倒是消停了些,如今大概是见殿下后宫添了人,有人心思又活络起来。 平生看了眼那跪在地上的宫女,不是生面孔,不由叹息一声。 沈沉道:“把她带下去,杖责一百,叫她们都看着。” 平生应声是,将人带了下去。一百杖,运气好能留一口气,运气不好只能去乱葬岗了。 那宫女听见杖责一百这话,顿时身子软下去,脸色血色尽消,扑上来求饶:“求殿下宽恕,奴婢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殿下饶命……” 她自知有几分姿色,见殿下收了位良娣,便以为自己机会来了,起了勾引的心思,买通了今日诸云殿与自己交好的侍卫,侍卫今日当值,她便混了进来。 沈沉自是不会搭理她,宫女瞥见沈沉嫌恶的表情,余光忽然瞥见宝言,想起殿下对莫良娣颇为宠爱,转而拉住宝言裙摆,苦苦哀求道:“良娣,奴婢求您,您帮帮奴婢……” 宝言看着她十分可怜的模样,杖责一百的确是很重的责罚,她咬了咬唇,心软起来,看向沈沉。 还未开口便被沈沉打断,他墨色眼眸沉沉盯着宝言,道:“当日你二姐姐来时,你说她想抢你的夫君,今日她亦与你二姐姐一样,你确定要为她求情?” 宝言弱弱开口:“可杖责一百的确有些太重了,殿下,能不能……八十?” 她比了个八的手势,垂下脑袋,不敢看那宫女也不敢看沈沉。 那宫女显然将她当成救命稻草,目光殷切,可她显然想岔了,自己于殿下而言,并没那般重要,她说话又不管用。 至于沈沉,宝言明白他生气,可不管怎样,那毕竟可能是一条人命,她做不到熟视无睹。 沈沉忽地笑了,他这这么大第一次见这样求情的,她竟然连求情都不会求。 宝言见沈沉沉默良久,沮丧想,她就说她在殿下面前说不上话的呀。她已经尽力了。 “好,既然莫良娣为你求情,那孤网开一面,杖责八十,赶出东宫。平生,立刻带她下去。”沈沉却忽然答应了。 宝言怔怔抬头,正撞进沈沉深深的视线里,他问:“你怎么来了?” 宝言没想到自己来得不是时候,殿下这会儿心情定然很差,她要是此时开口,大概率要被拒绝吧。 她迟疑着,急中生智道:“我……我前两日同杨大厨学习厨艺,杨大厨说我有天赋,我便想多学些,不止做糕点,日后也能为殿下做好吃的。只是上回不知殿下喜好,故而想来问问殿下,喜欢吃些什么?不喜欢吃些什么?” 她并不擅长说谎,这么长一段话,每个字都赶得急,连珠炮似的,声音却又轻柔,尾音更是因紧张而略略发颤。 沈沉想,她又在撒娇了。方才答应了她的求情,她应该很高兴吧?又想,她怎么忽然如此殷勤?莫不是改了主意,又决定留在他身边了? 留在他身边锦衣玉食,而若是离开,恐怕她一辈子也过不上这样的富贵日子。聪明人都知道怎么选择,难得她聪明了一回。 这分明也是贪图富贵的做法,与方才那宫女本质上没太大差别,沈沉却想,宝言没那么令他生厌。 原本还打定主意待事情结束就井水不犯河水的人,此刻竟想,倘若她愿意留下来,似乎也不是不行。 沈沉想到昨夜掐住那截盈盈一握的细腰时的手感,以及揉|捏面团子时的手感,还有她娇柔的嗓音。那股潮陡然从心底涌起,沉在小腹。 他呼吸一滞,心里有个荒诞的念头。 东宫里只有他自己的人,诸云殿没他命令,更不会有旁人。 倘若…… “殿下?若是打搅到殿下,我亦……” 少女娇怯的嗓音将沈沉的念头打断,他回过神来,道:“这等小事,你问平生即可。” 宝言怔住,殿下这是答应了? 她面上难掩喜色,向沈沉道过谢,提着裙摆跑了。 沈沉看着她背影消失,忆起自己方才荒诞的念头,捏了捏眉心。 - 昨日落雪,今日难得是晴天。雪色消融后,从檐瓦上滴答落下,廊下的宽大树叶不停点头。程玉懒散坐在廊下的栏杆上,倚着柱子,手中抛着玉佩,与那树叶点头的频率一致,与沈沉说话:“殿下,昨夜平南侯夫妇抵达京城,一早便去面见了圣上。” 沈沉头也没抬,并不感兴趣。 程玉又道:“听闻平南侯夫妇待梁平章像半个儿子,骤然听闻他杀害了自己女儿和外孙,心情定然沉重,待面见完圣上,知道自己的大女儿竟还害了自己的小女儿,不知道该有多伤心。一夕之间,家破人亡。” 程玉攥住落下的玉佩,悠长一声叹息,见沈沉还是一副毫无兴趣的样子,心底升起一股和人分享八卦失败的挫败感。 他把手中的玉佩从窗子扔进沈沉桌案边,沈沉终于抬头,不悦地睨他一眼。 程玉又问:“殿下那位良娣呢?与殿下相处如何了?” 他想起上回从那姑娘口中听到的话,不禁失笑。 沈沉眸色微冷,记得那日他说要杀了宝言,程玉曾替她求情,更是送她回府。他忽然有些怫然,“你总打听孤的女人做什么?” 程玉摸了摸下巴,相交十几年的情谊让他仔细琢磨这句话,直觉沈沉这句话里的情绪不大对劲。但他仔细端详沈沉表情,又拿不准。 故意试探:“臣见那姑娘性情温厚,长相美貌,颇有好感。殿下三个月后,应当不会留下她吧?” 沈沉冷眼扫向程玉。 程玉这回心里有数了。 他忍不住想笑,到底是男人,哪里抵挡得了温柔乡的诱惑?想起从前沈沉信誓旦旦的话,便愈发想笑。 沈沉听他笑声刺耳:“孤是不想留她,但若她想留下,孤亦会答应。” 程玉忍着笑:“可臣听平生说,莫姑娘信誓旦旦说了,待事情结束了,她便要出去嫁人,不会留在殿下身边。” 沈沉默然片刻,今日怎么看程玉怎么不顺眼:“她不能改变主意?” 程玉摸着下巴,似笑非笑的模样,显然对这话存疑。 沈沉完全失去耐心,下逐客令:“你可以滚了。” 程玉从栏杆上跳下来,含笑拱手:“那臣告退了。” 走出几步,身后一阵破空之声,程玉回头,接住沈沉扔出来的玉佩。 - 宝言今日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了。 她喜欢皇后娘娘,不知为何,皇后娘娘总叫她想起她的姨娘。不过宝言有些不解,像皇后娘娘这般温柔的人,怎会生出太子殿下那般冷的人? 兴许殿下是随了圣上吧,宝言还未见过圣上,只好在心里将这口锅扣在圣上头上了。 从椒房殿回东宫的路上,宝言想起斗篷落在椒房殿,叫碧月回去取,她便在旁边的梅林旁等着。 不远处,六公主与三皇子正说着话,朝这处走来。 “三哥?三哥你在看什么呢?”六公主不满三皇子突然的不接话。 三皇子的视线被梅树下的美人吸引,他怎么不知道宫中几时多了这样一位身段窈窕的美人? 六公主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黑了脸。这不是那个卑贱的狐媚子么?她怎么会在这里?三哥那色眯眯的眼神,一看就知道被迷住了! 六公主挡在三皇子面前,不高兴道:“三哥!不许看她!怎么你们男人一个两个都喜欢这种狐媚子!” 三皇子抓住关键词:“你认识她?她是谁啊?” 六公主不情不愿地开口:“太子哥哥那位良娣咯。” 听见这话,三皇子眼中的兴致顿时去了大半。原来是太子的人,真是可惜。 三皇子生性风流好色,与沈庆安有得一比。他方才一见宝言,便与沈庆安起了一样的心思。但那是沈沉的人,沈沉自幼锱铢必较,对自己的东西尤其护得紧,三皇子在他手里吃过太多亏,早就学乖了,平时无事不会惹沈沉。 三皇子收回视线,又忍不住朝那美人望了眼,这样的尤物落在沈沉手里,就沈沉那张冰块脸,肯定不会享受。三皇子有些痛心,强忍着收回目光。 “可惜啊……六妹妹,我先回去了。” 六公主看着三皇子的背影,还有点气他刚才看宝言的眼神,又恨恨往宝言背影瞪了眼,狐媚子! 宝言忽地打了个喷嚏,她在梅树下站得有些无聊,抬头望见头顶的红梅开得正好。东宫里的红梅也开得很好,她明日要记得去采两枝新的,给殿下送去。 她不是想献殷勤,昨日殿下忽然又赏赐了她好些东西,她便想着再折几枝红梅相赠,算作一点小小答谢。 她出神望着红梅,不知不远处有人出神望着她。 平南侯与夫人方才见过圣上,从建明宫出来。平南侯祖上跟随太|祖皇帝建功立业,功勋卓著,到如今圣上也要给他们夫妇俩一些面子。亦正因如此,当初梁平章一案,圣上格外重视。 真相对平南侯与夫人来说,实在太难以接受。二人都已经上了年纪,当年小女儿出事便要了他们半条命,如今大女儿又出了事,事实真相更是晴天霹雳。 夫妇二人心情复杂不已,一夜之间愈发苍老,但还是向圣上恳求,去刑部大牢见梁平章一面。圣上应允,又嘱咐了几句节哀。 平南侯与夫人搀扶着,要出宫去,萧瑟寒风正如他们此刻的心情,彼此都沉默着。 忽地,平南侯目光被一道背影吸引,那身影活脱脱就像…… 他脱口而出:“小娆!” 平南侯夫人被丈夫的话吓了一跳,亦顺着他视线看去,单薄的身体晃了晃,怔住了。像……真像啊! 二人搀扶着,匆匆往前行至宝言身边,抓住她手激动道:“小娆,是你吗?” 20 第 20 章 宝言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有些惊慌,目光落在两位白发苍苍的老人身上。她并不识得平南侯与夫人,但明白皇宫也不是谁都能进的,这半个月在东宫跟着沈沉见了些世面,看得出来二老身上的衣料华贵,想来是贵人。 见二人情绪激动,她轻声解释:“二位是不是认错了人?我叫莫宝言,是太子良娣,并非什么小娆。” 平南侯方才看她背影,简直与自己那天真活泼的小女儿十成像,但这会儿转过身来,正脸却只有五分像了。 平南侯心又坠下去,忙道了声抱歉,松开手,目光仍依依不舍在宝言脸上徘徊,苍老的嗓音有些伤怀:“抱歉,莫良娣。我方才见你背影与我那小女儿相像,一时有些激动。” 说到此处,不免悲从中来,弯腰咳嗽起来。平南侯夫人李氏忙不迭给丈夫轻拍背部,她亦觉得宝言的长相与自己的小女儿很是相像。 从小娆出事已经十七年了,小娆出事时不过及笄之年,青春活泼,可十七年的年岁过去,早已经使他们的记忆褪色。此刻猛地惊觉,他们都快记不清小娆的脸了。 平南侯与夫人对视一眼,不禁老泪纵横,带着哭腔与宝言解释:“抱歉,莫良娣,没吓到你吧?我乃平南侯,此乃内子,叨扰你的闲情雅致了。” 他们以为宝言是在赏梅,记起小娆亦喜欢梅花,不禁又是一声叹息。 宝言虽然不认识他们,但见他们满脸伤心,柔声询问:“侯爷、老夫人,不知你们的女儿出了什么事?” 平南侯哀戚道:“多年前,我们的小女儿便失踪了,杳无音讯,十几年了,也不知是不是还活在世上。方才一时见到你的背影,还以为看见了小娆……” 提及此事,二人又伤怀起来,平南侯夫人目光眷念地落在宝言身上,仿佛要从她的轮廓里寻到另一个人的影子,聊慰思念之苦。 宝言暗自懊恼,为自己揭人家伤心事,他们都如此伤心,定然不是好事,她还特意问这一遭,真是…… 她想了想,微笑劝道:“侯爷与老夫人不要难过,你们的女儿一定还活在世上的。一定已经成家生子,过着幸福的日子,正如你们思念着她一般,在世上某个角落思念着你们。” 平南侯与夫人明白这话希望渺茫,苦笑了声:“但愿如此吧。” 宝言咬唇,愈发懊恼,只好努力劝慰:“方才侯爷与夫人说我像你们的女儿,那……你们多看看我吧。” 平南侯夫妇并未拒绝,目光慈爱地落在宝言身上。他们的目光那样温暖,眼神中充满了对女儿的爱意,让宝言有些羡慕。 听闻她生母是花楼妓子,无父无母,莫父的父母亦早就过世,因此宝言在这世上,只剩下爹爹一个亲人。爹爹的心很大,偶尔能分给她一些爱,但从未像这般充满爱意。 平南侯夫人认真看过宝言好几遍后,感激地开口:“好孩子,谢谢你。” 她从手腕上摘下一只翡翠镯子,套进宝言白嫩的手腕,“全当我们的一点谢礼。” 宝言看那镯子贵重,非亲非故,她怎好意思收?“不……不用了,我又没做什么……” 老夫人按下她摘手镯的动作,语气带着些恳求与无尽的哀伤:“你就收下吧。倘若小娆成婚生子,生的女儿也该如你这般大了。就当……是我们送给外孙女的一些心意。” 她话说到这份上,宝言哪里忍心再拒绝,只好道了声谢。 平南侯与老夫人略略颔首,还要出宫去刑部大牢看望梁平章,没再与宝言多聊,转身离去。 宝言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有些难过。 碧月取了斗篷回来,远远看见这一幕,有些诧异:“良娣,斗篷取回来了,咱们回去吧。方才那两位是谁啊?” 宝言将方才的事娓娓道来,碧月微皱眉头,露出些同情的神色,又叹息一声:“原来是老侯爷与夫人,唉,真是可怜。” 梁平章那案子真相大白后,在京城中掀起了些议论,毕竟此事听起来太过离奇,又太过唏嘘,又是太子殿下经手,碧月也听过些传闻。 宝言听罢,柳眉轻横,喃喃道:“竟这样可怜?那二老以后可怎么办?” 碧月摇了摇头,叹气:“谁知道呢,一把年纪,身边的亲人全都没了,确实可怜。” - 梁平章坐在阴暗潮湿的大牢里,闭着眼睛,静静等待着死亡的那一日。这些日子,他的心忽然很宁静,甚至感觉到一种解脱,仿佛亏欠小娆的能以这种方式补偿。尽管他知道,这不过是自欺欺人。 走廊里忽然响起些脚步声,狱卒停在梁平章的牢房前,梁平章并未睁眼,直到听见一声苍老的:“平章。” 他陡然睁眼,不可置信地看向面前的人,眸色震颤:“岳父……岳母……你们怎么来了?” 平南侯将给他带的吃食搁下,沧桑道:“我们来看看你,到时候,我们会将你的尸首带回南淮安葬,你放心吧。” 纵然他做错了事,可他们又如何苛责? 梁平章垂眸,三个人相顾无言。 许久,梁平章终于开口:“慧慧当日说,她指使那些人将小娆往北边卖了,兴许,小娆还活着。二老再去寻寻吧,若是能寻到,也替我说一声对不起。” 他声音又小下去,彼此都明白这种可能渺茫。倘若小娆还活着,为何这么多年不回来找他们? “别再说了,平章,吃东西吧。”平南侯哀恸道。 - 与平南侯夫妇的相遇仿佛只是一个小插曲,并未在宝言的生活中掀起什么波澜。原本是要与杨大厨学做菜,但因年节将至,杨大厨忙碌抽不开身,教宝言做菜的事便暂时搁置。 年节将至,年底事情多,沈沉亦忙起来,每日早出晚归,只确实从三日来一次含英殿,变成了两日一次。 因沈沉并未否认,宝言便一直以为是他身体里的毒出了问题。毕竟太子殿下冷心冷情的名声在外,任谁都不会相信他竟沉溺温柔乡,宝言更不会往那上面想。 只是她劝殿下瞧太医,殿下又不肯,她想殿下这样有本事的人,想必对自己的身体了若指掌,便不再劝了。 过年前,六公主又见了一次婉成县主。 婉成县主脸色难看极了,同上回相见比简直像病了似的。六公主急得不行:“婉婉,你怎么了?这是病了么?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婉成县主勉强扯了扯嘴角,摇头答话:“我没事,你别担心我,珠珠。” 六公主一听就知道这话是假的,她分明很有事,“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谁欺负你了?我替你出头!” 婉成县主摇了摇头,目光飘向不远处的假山石:“没有人欺负我,只是我自己胡思乱想罢了。珠珠,你说太子殿下是不是真的很喜欢那位莫良娣?” 六公主当即反驳:“自然不可能,太子哥哥不过是一时新鲜罢了!” 原来好友竟是因为那个狐媚子不开心,六公主噘嘴,想到那天三皇兄也一副被迷住的样子,更是来气。 岂料说曹操曹操到,六公主一抬眸,正瞧见宝言的身影朝这边过来。 宝言是刚从皇后娘娘宫中出来,再有两日便是除夕,皇后娘娘正忙着操持除夕家宴,宝言不便打扰,请了安便回来了。 六公主正生气呢,见宝言自投罗网,朝她喊了声:“站住!” 宝言抬眸,觑见六公主与婉成县主坐在亭子里说话,心中顿时一跳,想到上回的事。 不会又要找她麻烦吧?她下意识便想逃避,将脑袋低下,只当没听见一般,转身朝另一条路走去。 虽然殿下说了,要她硬气一些,别丢他的脸面,可是宝言一贯怂唧唧的,哪里是一次两次就能改变性子。她在心里想着,至少她没被六公主她们再欺负,也不算丢殿下的脸吧…… 六公主没想到这狐媚子竟然敢对自己视而不见,差点要冲上去把人拦住,被婉成县主劝下:“算了,珠珠,若是殿下知晓,恐怕又要生气。” 六公主泄了气,只好怨恨地瞪了眼狐媚子离去的方向。 远远地,竟瞧见狐媚子与三皇兄在一块,便愈发生气,心道这贱蹄子,勾搭了太子哥哥不行,还要勾搭三哥! 电光石火之间,六公主心中生出一个大胆的念头。 以太子哥哥的性格,倘若那贱人与三哥勾搭,太子哥哥定然不会再要她了,如此一来,婉婉不就有机会了? 再倘若,许多人都瞧见她与三哥勾勾搭搭不知廉耻,那太子哥哥定然会把她赶出宫去吧。 六公主咬唇,看了眼忧思的好友,心里有了些计划。 21 第 21 章 宝言方才一心想着躲开六公主,又怕她追上来不依不饶,因而步子走得急,没注意到前面的路,与三皇子撞上。 三皇子不久前才在圣上那里挨了训斥,心情正差呢,被人冲撞一腔火气,当即要发怒,话音还未出口,见是宝言,又咽了下去,转而换上一副笑脸:“莫良娣,何事如此匆忙?” 从上回惊鸿一瞥后,三皇子回去便命人查了查宝言身份。莫氏此人出现在沈沉身边可以说得上匆忙,此前根本没见过这样一号人,可见沈沉对她感情不深。皇后又一向为沈沉婚事操心,兴许是她寻来塞在沈沉身边的。 如此一来,三皇子对宝言的兴致又上来了些。 三皇子不动声色打量着宝言,上回隔得远,没怎么看清楚,今日才真切见到了她的美貌。面若芙蓉,眼带桃花,艳丽无双,且又身段窈窕,双峰掐细腰,啧啧啧,好一个人间尤物。 他不由勾出些狎昵心思,这样一个尤物,若是在他这里,定会被好好疼爱。 宝言并不认识三皇子,有些仓皇失措,以为自己冲撞哪位贵人。好在身边碧月恭敬行礼:“奴婢参见三皇子。” 宝言这才明白眼前人的身份,她亦福了福身。若沈沉在,一向不将这位三弟放在眼里,可宝言并不知晓皇宫中的关系,想着既然是皇子,还是得礼数周全。 “我……急着回东宫,便先告退了。”宝言还在害怕身后的六公主,又隐约从三皇子的目光中敏锐地察觉到,他的眼神不大对劲,匆匆与三皇子辞别后离开。 三皇子看着宝言身影,摸了摸下巴。 宝言回到东宫后还有些害怕,不过想到上回殿下说过闲杂人等不许随意进来,又安了心。 宝言原本想与沈沉提此事,又想到他上回嫌弃自己的模样,想了想,又没发生什么,便按下没提。 夜里沈沉过来,他忙的事终于告一段落,可以好好歇两天,等待除夕与新年的到来。几次之后,宝言已经没那么害怕,因而今夜特意大着胆子开口:“殿下,那个……” 沈沉反问了一句:“嗯?” 话到嘴边,又有些说不出口,变作蚊讷:“今晚不用培养感情了……” 沈沉没听清,挑起幔帐,高大身影遮住宝言眼前的灯光。 她说话声音太轻,是沈沉最不喜的模样,他道:“莫宝言,你在同蚊子说话么?”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宝言已经能做到看着沈沉说话,可这话太过羞赧,她便又垂下脑袋。听见沈沉这么说,宝言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沈沉,岂料沈沉正好低头,二人鼻尖相碰,骤然停住。 宝言连呼吸都忘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沈沉,殿下怎么突然靠这么近…… 虽然他们连更亲近的事都做了,但做那种事不过是为了解毒,并非因为动情,和这样的亲近还是不同的。宝言自幼没了姨娘,爹爹的心又装着太多人,因而从未与谁这般亲近过,即便是小桃,也不曾如此。 许久,她纤长睫羽才扫下来,骤然往后退了一步。 那模样,简直是撞见什么吃人的恶鬼似的,忙不迭往后躲。 沈沉嘴角紧抿。 “殿……殿下,您怎么突然低头?吓我一跳。” 沈沉嗓音低沉两分:“方才要说什么?” 宝言这才道:“我方才想说,今夜不用培养感情了……我已经不害怕了,真的。” 她羞赧不已,面上一阵绯红,大眼睛飘忽不定在床帐之间徘徊。 “您开始吧。” 沈沉道:“你离我这么远,怎么开始?” 宝言噢了声,挪近了些。 她衣衫已经解下,只剩一件心衣,将面团子裹得紧紧的,随着她挪动的动作一跳一跳,仿如芙蕖经雨。落入沈沉眼中,是雨水浇灌一池清水,引入无数浑浊。 既然她说不用培养感情,沈沉亦不是体贴的人。更何况他方才因为她退后的动作浮现的那点不悦,又返还给她。 宝言感受到了,只觉得自己好似一朵雨中浮萍,随水飘零。这种感觉让她想到被匆匆找来东宫那日,在那寝殿里,外头好多人听着,与沈沉匆匆结束的那场。 她又有点害怕起来了,不由得嘤|咛一声。 柔柔媚媚的一道嗓音落进沈沉耳朵,他抬头,果真见她眼眶一层水雾。沈沉收了些力道,有一瞬间生出个更为荒诞的念头,想要吻一吻她的眸。 沈沉蹙眉,被自己的念头惊到。 不由又想,或许并非完全因为色令智昏,会不会当真如宝言所说,是那毒的缘故呢? 他放缓了动作,终究没有吻她的眸。吻这种动作充满了私人情愫,甚至于越过欲的范畴。 结束之后,二人沐浴过后,同榻而眠。宝言依旧很快没心没肺地睡着,不久之后,原形毕露,整个人往他身边靠,甚至于轻车熟路地往他怀里钻,找到一个熟悉的舒服位置。 沈沉已经习惯她的睡相,无声轻叹,心道她与那些世家贵女还真是一点不同。她们什么都会,端庄大方,举手投足间皆是温婉。 而她呢?琴棋书画样样不精通,礼数学了这么久也只能算勉强,女红差劲,就连睡相都这么差。不仅如此,还性子软弱,动不动就哭哭啼啼。 沈沉虽不曾喜欢过谁,可若一定要他给出一个理想中的太子妃标准,莫宝言一定一条不沾。 所以,他们之间除了欲,怎会有旁的东西呢? 他如今频繁宠幸她,也不过为了欲,以及在她身旁睡得好而已。 翌日,沈沉便召了太医来。 “太医,你说那毒会不会对另一些方面也有影响?” 这问题太过刁钻,太医不知如何回答:“殿下具体是指什么方面呢?” 沈沉道:“譬如说,让人觉得,她不那么讨厌,与旁人略有些不同?” 这种毒本就奇怪,太医都没见过,虽然太子殿下这问题问得奇怪,但太医不敢保证什么,只好委婉道:“兴许……有这种可能吧。” 那便是了。 沈沉顿时觉得心里轻松许多,原来他对莫宝言那些莫名其妙的感觉,都是因为那毒。他一向是个理智的人,即便略有些色令智昏,也不至于昏头如此快,又昏到这种程度,果然并非他的缘故。 送走太医后,不多时,平生从外进来,捧着两枝红梅,笑道:“殿下,这是莫良娣方才亲自送来的。属下去换上。” 两枝红梅倚着细颈白瓷瓶,慵懒地立着,光影斑驳,映在桌案上。汉白玉桌案上铺陈宣纸,仿佛已在纸面上映出少女的笑靥。 沈沉忽然想,她倒也并非全无优点,似乎她很爱笑,笑容腼腆,带着些不自信,其实很漂亮。 她笑起来时,带一些天真娇憨,冲淡了些许妩媚,反而增添几分勾人心魄。 沈沉一怔,随即又想,那毒又发作了。 这毒可真厉害,竟还能迷惑人的心智。 他此刻便有些想见她。 沈沉起身,跨过门槛,往含英殿去。 - 宝言与小桃一道在廊下坐着,不知怎么说到除夕宫宴的事。那日在皇后娘娘那里,宝言瞥见了宫宴的菜单,好些菜她都没听过,不知道好不好吃? 小桃说:“肯定好吃,宫里的东西哪有不好的。” 小桃如今也喜欢宫里的日子,哪怕她是奴婢,在东宫的条件都比有些小姐强。 宝言觉得小桃这话说得有理,又抬头望了眼灰蒙蒙的天色,感慨道:“还有点想尝尝呢。” 不过她知道自己的身份,除夕家宴太子侍妾是不能跟着去参加的,只有侧妃与正妃有资格。宝言叹了声,遗憾自己无法尝到那些菜品。 “你想去参加除夕家宴?”沈沉不知何时来的,颀长身影在廊下,负手而立。 22 第 22 章 《一枕娇》22 第 22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3 第 23 章 《一枕娇》23 第 23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4 第 24 章 《一枕娇》24 第 24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5 第 25 章 《一枕娇》25 第 25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6 第 26 章 《一枕娇》26 第 26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7 第 27 章 《一枕娇》27 第 27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8 第 28 章 《一枕娇》28 第 28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9 第 29 章 《一枕娇》29 第 29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0 第 30 章 《一枕娇》30 第 30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1 第 31 章 《一枕娇》31 第 31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2 第 32 章 《一枕娇》32 第 32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3 第 33 章 《一枕娇》33 第 33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4 第 34 章 《一枕娇》34 第 34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5 第 35 章 《一枕娇》35 第 35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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