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我》 1 放下 四周漆黑如墨,天地间万籁俱寂,祁明乐知道,她快要死了。 死的可怜又可笑。 三日前,祁明乐在佛寺上香时突发地动。大殿剧烈摇晃时,祁明乐下意识想去护她的心上人卫恕。可她转过头时,却见卫恕护着旁侧的女香客,头也不回的疾行朝外掠去。 祁明乐是将军府嫡女,原本以她的身手,在大殿坍塌前,她是能逃出去的。 可回头看见那一幕时,她怔愣了两个弹指间,因而错过了逃出去的机会。 等祁明乐再醒来时,周围又黑又静,她被什么东西护住了,人虽没受伤,但却无法动弹。 祁明乐心仪卫恕,因卫恕喜欢娴雅的姑娘,她便收了刀,学起了琴棋书画,调香烹茶等雅事。慢慢的,卫恕对她亲近了不少,甚至还答应陪她来佛寺上香。 这一日,祁明乐穿了最漂亮的衣裙,请人替她上了妆,满心欢喜来见卫恕。 可发生地动时,她却被抛下了。 祁明乐虽难过,但却并未丧失求生的信念。在废墟中醒来之后,她便一直在努力自救。可这里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她身体被禁锢住动弹不得,大声呼救也无人应答。 寒冷和死寂将她层层挟裹。 如今她饥寒交迫,身上忽冷忽热,呼吸也愈发艰难了。 祁明乐知道,她快要死了。 意识彻底消散前,祁明乐看见了栎棠关。 栎棠关山脉连绵,一碧千里,是祁明乐长大的地方。那里一到春日,漫山野花杂树疯涨。她红衣烈烈,打马在山道上自由畅快驰骋,风里全是栎棠花的香气。 而山道的尽头,站着她的父亲兄长。 “铮——” 劲风拂过,廊下铁马铮铮作响,祁明乐在一片潮热里醒来。 “小姐,您醒啦!今日您觉得好些了么?”侍女银穗放下药碗,将委地的纱幔拢起来挂在金钩上时,露出了祁明乐那张病容未消的脸。 上京发生地动后,祁昌弘不眠不休,亲自带人找了整整三日,才从废墟里救出祁明乐。 那时的祁明乐高热不退,请了许多大夫也无济于事。最后还是太医院的叶院判亲自前来,为祁明乐扎针放血之后,祁明乐的高热才退。 先前灵动明艳的人,病了这一场之后,精气神都没了大半。 “嗯,好多了。”祁明乐拢住青丝,起身道,“我要沐浴。” 如今正是流火七月,可祁明乐风寒未愈,屋子里不让用冰,每日祁明乐都要沐浴好几回,厨房便一直备着热水。 沐浴过后,换了身干爽的衣裙,祁明乐才觉得好些。她披着微湿的头发,将膝头的长匣子打开。 匣子里装着一把双刃刀,宽三尺有余,刀锋凛凛生寒光。 银穗进来时,看见祁明乐在擦刀,还愣了愣。 从前在栎棠关时,这把刀祁明乐从不离身。可回上京后,因卫恕喜欢娴雅的姑娘,祁明乐便将它收起来了。今日怎么突然又拿出来了? 银穗压下心底的疑惑,进来道:“小姐,卫公子来了。” 自从祁明乐被救回府之后,卫恕来了将军府数次,但祁明乐一直没见他。而今日,祁明乐想做个了断。 那场地动过后,上京连下了数日的暴雨,到今日才彻底放晴。 祁家前院里,祁明照与卫恕相对而立,但气氛并不好。祁明照与卫恕本是至交好友,可今日,祁明照看卫恕的眼里全是冷意:“地动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自祁明乐受伤回府后,卫恕每次来探望祁明乐,祁明照都要问一遍这个问题。 “祁兄,你在怀疑什么?”卫恕不答反问。 “明乐的身手在你之上,为何地动那日,你安然无恙,而她却被压在了废墟之下?” 这是祁明照一直想不通的地方。他也曾问过祁明乐,祁明乐却避而不答。但那场地动过后,祁明乐对卫恕态度的转变,祁明照却看的一清二楚。 从前追着见卫恕的人,地动过后卫恕数次登门,却一直避而不见。而卫恕对这件事,亦是存而不论。 “当时情况混乱,我也不知为何,明乐没有逃出来。”卫恕神色歉疚解释。 祁明照一听这话,火气瞬间就上来了:“我妹妹是与你一道去佛寺的,你现在却告诉我,当时情况混乱,你也不知为何,她没有逃出来?” “我……”卫恕正欲开口,外面传来侍女向祁明乐请安的声音。 卫恕闻声回头,就见祁明乐从长廊那头而来。 此时天光正盛,祁明乐墨发飞扬,眼覆轻纱,红衣烈烈而来。长廊上熙攘盛开的凌霄花,在她出现的那一刻,瞬间黯然失色了。 这样的祁明乐,对卫恕来说是陌生的。但对祁明照来说,这才是他那个璀璨恣意的妹妹。前段时间,祁明乐又是学琴弹曲,又是学人调香烹茶的模样,他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 看见祁明乐眼覆轻纱,卫恕顿时神色骤变:“明乐,你的眼睛……” “在暗色里待久了,暂时还不能适应强光,无碍的。” 听祁明乐这么说,卫恕这才安心些许,旋即他又向祁明乐道歉:“明乐,抱歉,那天我没能保护好你。” 隔着覆眼的轻纱,祁明乐看见了卫恕脸上的愧疚自责。 但她脑海里随之浮现的,却是那天大殿坍塌前,卫恕护住那位女香客,头也不回冲出去的场景。 祁明乐垂下眼睫,偏头问祁明照:“我能跟卫恕单独说几句话么?” 这便是不想让他听的意思了!祁明照冷着脸走了。 侍女小厮们也下去了,庭院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时,祁明乐才开口问:“那就是你倾慕的人么?” 卫恕霍然抬眸,惊诧望着祁明乐:她怎么会知道? 一见卫恕这个表情,祁明乐便知道,自己猜对了。她半是苦涩,半是释然道:“人下意识的反应是藏不住的。” 祁昌弘与卫父同朝为官,祁明照又与卫恕是好友,他们亦是相识。这三种关系叠加在一起,遇见危险时,卫恕率先顾的也该是她才对。 可那日,卫恕却一心扑在那位女香客身上,从头到尾都未曾分给过她一个眼神。 祁明乐心仪卫恕,关于卫恕的种种,她都了如指掌。其中也包括,卫恕曾有个白月光,但天意弄人,他的白月光已嫁为人妇这件事。 “明乐,这件事,你能替我保密么?”卫恕望着祁明乐,低声请求。他的心上人已经成亲了,他怕这件事传出去,于她名节有损。 卫恕出身官宦之家,温文尔雅对谁都很温柔。可直到今日,祁明乐才发现,他对心上人的温柔是不一样的。从前她怎么就没看出来呢? “明乐?” “嗯,好。”祁明乐答应了。 “明乐,谢谢你。”卫恕如释重负松了一口气,又将目光落在祁明乐身上,“你的身体好些了么?我前几日来见你时,祁兄总说你在卧床休养。” “已经没有大碍了。” “那就好。幸亏你没事,否则我都不知道,该有何颜面来见祁将军与祁兄了。”说到这里时,卫恕又觉得奇怪,“不过明乐,你的身手那样好,为何那日没能逃出来?” 这也是卫恕一直想不明白的地方。 祁明乐垂眸,遮住了眼底的思绪:“我当时在拜佛,起身时慢了一步。” 卫恕顿时又心生歉意。若当时,他能分心去看祁明乐一眼,或许祁明乐就不会被困在废墟下了,“明乐对不起,我……” 祁明乐打断卫恕的话,望着密密匝匝怒放的凌霄花,释然一笑:“都过去了,我已经放下了。” 今天的祁明乐,跟往日里不一样了。但要让卫恕具体说,怎么个不一样法,卫恕却又说不出来。 一直以来,都是祁明乐追着他。 他对这个大胆热烈的姑娘所知甚少,只知道她性子活泼,明媚爱笑,每次看见自己时,眼里皆是坦荡而炙热的倾慕。 上京爱慕卫恕的姑娘不少,但祁明乐却是唯一一个,将这份倾慕坦坦荡荡,剖给他看的人。 不知怎么的,卫恕突然想对她好一点。 “过几日我要去青州,你想要什么,我帮你带。”算是给她的赔礼。 这是卫恕第一次,主动提出问祁明乐要什么,但祁明乐却拒绝了:“不用了,我什么都不缺。” 卫恕也没再强求,既然祁明乐不肯说,那到时候他为她挑便是了,权当给她一个惊喜。 祁明乐想求证的事,已经得到了答案,之后她便以身体不适为由,先回她的院子了。却不想,她刚回去没一会儿,祁明照便来了。 “想清楚了?”一身黑色劲装的祁明照进来,第一句话问的便是这个。 他们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对于祁明乐,祁明照不说了解十分,但最起码能了解六分。今日祁明乐过来时,祁明照就发现,祁明乐变了。 “嗯,想清楚了。”祁明乐坐在靠窗的榻上,神色平静释然,“从前我总觉得,感情这种事,就像学武一样。只要我肯努力,我总能心想事成的。” “可经此一事后,我发现并不是。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管我多努力都没用。”而且她的努力,在卫恕的心上人面前,完全就不堪一击。 哪怕对方早已嫁为人妇,所以祁明乐便释然了。 她语气轻缓而坚定:“而且我喜欢他,我可以为他做很多事,但我不会因为喜欢他,舍弃我的性命。” 在卫恕护着他的心上人,头也不回的冲出大殿之后,祁明乐便看清楚,她在卫恕心里的位置了。 所以她释然了,她对卫恕的喜欢,也就到此为止了。 “你想清楚了就好。”虽然祁明照与卫恕是至交好友,但祁明乐是他的亲妹妹,祁明照自然是站在自己亲妹妹这边的,“这上京男人多得是,何必在他这一棵树上吊着。改日,我与父亲为你再寻更好的。” 他们兄妹俩平常没少斗嘴,如今听祁明照这么说,祁明乐还是十分感动的。所以她又用同样的话,来关心祁明照:“哥,这上京的女子也多得是,你要不也换棵树吊?” 姜曦歌那人太冷了,祁明乐觉得,她哥这个愣头青,未必能暖的热。还不如趁早放手,免得越陷越深。 祁明照却不领情,他蹭的一下站起来,冷着脸丢下一句,“管好你自己”,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哼!不知好歹!你就等着以后哭吧你!”祁明乐趴在敞开的窗边,气鼓鼓冲着祁明照的背影挥拳。 祁明照权当没听见,直接大步离开了。 感情的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她言尽于此,接下来,就是祁明照的事了。 廊下花香习习,檐角铜铃阵阵,倚窗而坐的祁明乐顿觉一身轻松。 从前她追着卫恕,喜他所喜恶他所恶。从今以后,她祁明乐要做她自己,怎么快活怎么活! 2 催婚 银穗是最先发现不对劲儿的。 自那日见过卫恕之后,祁明乐便将房中的琴棋书画,外加诗词歌赋的书,全都让人搬走了,而且又换上了张扬热烈的红衣。 看着祁明乐又飒又美的模样,银穗瞬间便知道,他们从前那个潇洒恣意的小姐又回来了。 “傻站着干什么?走!我们出门逛去。” 病了大半个月,整日待在府里喝药,祁明乐都快被闷坏了,她迫不及待想出门去透透气。她们两人刚到府门口时,就见一个头上戴花的中年妇人,甩着帕子,正在同门房说话。 祁明乐看了那妇人一眼,也没放在心上,径自带着银穗出门了。 栎棠关与戎狄接壤,一年四季战乱不断。那里除了守军之外,百姓能迁的都迁走了,所以那里囊橐萧然,连上京的十分之一都不及。 但站在上京的繁华里,祁明乐还是无比怀念那里。 “来人啊!抓贼啊!”一道娇弱的惊呼,蓦的传进了祁明乐耳中。 祁明乐猛地转头,就见不远处的巷子口,一个面容温婉的妇人,正在追一个刀疤脸的男子。 有人听见动静欲上前去帮忙,却在对方凶狠瞪过来时,瞬间又退了回去。 “那是我的玉佩!你还给我!”那妇人瞧着柔弱,但身上却有股坚韧的劲儿,她踉踉跄跄追着刀疤脸。 那刀疤脸惯常在这一带行窃,他轻车熟路便要往一个巷子里钻时,肩膀蓦的被人摁住了。 刀疤脸下意识回头,就见身后站着个五官明艳的红衣姑娘,此刻正皱眉看着他:“把东西还给人家。” 见祁明乐孤身一人,那刀疤脸顿时阴恻恻威胁:“小姑娘,别多管闲事!” “如果我偏要管呢?”祁明乐抓着刀疤脸的肩膀不松手。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那刀疤脸便要去抽腰间的匕首。 “我的玉佩!你把我的玉佩还给我!”那妇人跌跌撞撞跑过来。 祁明乐也懒得再同刀疤脸掰扯,她直接一脚踹在刀疤脸的膝盖上:“废话真多,拿来吧你!” 刀疤脸哐当一下摔到地上。祁明乐将拿回来的玉佩递给那妇人:“你看看,是这块么?” “是这块,是这块。”苏沁兰将玉佩放在心口,不住向祁明乐道谢,“多谢姑娘,多谢姑娘。” 祁明乐摆摆手,正要说话时,有两人齐齐跑过来。 “夫人!” “小姐!” 银穗与一个中年仆妇先后过来。那仆妇忙搀着苏沁兰:“夫人,不是说好您站在树荫下等奴婢的么?” “我原本是站在那里等你的,但是有人抢了我的玉佩,多亏这位姑娘……”话说到一半,苏沁兰面容骤变,“姑娘,小……” 心字还没说出口,一柄匕首已裹着劲风,朝祁明乐的脖颈刺去。 苏沁兰顿时瞪大双目,生怕下一刻,祁明乐就血溅当场。可那匕首在即将挨到祁明乐脖颈上时,却被祁明乐侧身握住了。 苏沁兰见状,这才松了一口气。 祁明乐撩起眼皮,看了面目狰狞的刀疤脸一眼:“背后偷袭,卑鄙!” 下一瞬,喀嚓一声脆响。 祁明乐手一松,刀疤脸的左手,瞬间便软哒哒垂了下去。紧接着,便传来刀疤脸杀猪般的哀嚎声。 目睹全程的苏沁兰瞬间白了脸,身子控制不住的开始发抖。 祁明乐蹲下来,捡起地上的匕首,一把插在刀疤脸的右手边,苏沁兰和刀疤脸齐齐抖了抖。 “姑娘,我错了我错了!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我这一回。”那刀疤脸砰砰磕头求饶。 祁明乐居高临下扫了他一眼:“若再有下次,你这只手也别想要了。” “是是是。”那刀疤脸点头如捣蒜。 见有衙役往这边来,银穗忙提醒:“小姐,巡城司的人来了。” 上京不比栎棠关,祁明乐顶着将军府嫡女的身份,就不能随心所欲行事。若是跟巡城司的人撞上,只怕转头她爹就知道了。 初回上京时,祁老爹便同祁明乐说过,在上京遇事,要她三思而后行。 再加上祁老夫人时常耳提面命念叨,“姑娘家就该有个姑娘家的样子,做事要得体,言行要柔和……”等等,若此事传回祁家,只怕又得连累祁老爹跟着被念叨了。 祁明乐立刻起身,与银穗离开了。 原本苏沁兰想问祁明乐姓名,改日亲自登门道谢的。可她目睹祁明乐单手折了刀疤脸胳膊这一幕,她直接被吓懵了。等她再反应过来时,祁明乐和银穗已经不见了,遂只好作罢。 日行一善过后,祁明乐的心情才慢慢好起来。她带着银穗在街上又逛了一会儿才回府。 她们回到府里时,正好遇见了管家康叔。康叔就好心给祁明乐提了个醒:“小姐,今日又有媒婆上门来问三小姐了。” 康叔口中的三小姐,是祁家二房的女儿祁明娇,只比祁明乐小两个月。 “哪家来问的?二婶应了么?” 康叔:“?!” 这是重点吗?! 但见祁明乐一脸好奇的模样,康叔便知道,这就是祁明乐的重点。 “老奴不知道,只是给小姐提个醒罢了。” “给我提醒做什么?人家问的是明娇,又不是我?”祁明乐一头雾水,但康叔已经去忙别的了,她也不好追着问,便将这事抛至脑后去了。 却不想,到夜里阖府众人一同用饭时,祁老夫人突然又提起了此事。 “老二媳妇儿,我听说,今日王家遣人来问三丫头了?” 祁二夫人站在一旁,正在为祁老夫人布菜,闻言当即便应了声是。 原本在各自用饭的众人,听到这话瞬间放下酒盏筷子。祁老夫人继续问:“这个月,王家是第三家上门来问三丫头的吧?” 祁二夫人称是。祁老夫人又问:“你是怎么回人家的?” “这事儿媳不敢擅专,便回说要请婆母和老爷拿主意。”祁二夫人站在祁老夫人身侧,一副低眉顺眼的贤惠模样。 自祁明乐去岁回上京后,每次阖府一起用饭时,都见祁二夫人站着为祁老夫人布菜。最开始时,祁明乐还曾让她坐下来一起吃饭,祁二夫人却说,“你不必管我,这是规矩。” 说这话时,祁二夫人脸上挂着贤惠的笑,但许多次,众人用饭时祁明乐偷偷回头,就见祁二夫人立在祁老夫人的影子里,脸上写满了落寞疲惫。 “这么回没错,”祁老夫人赞赏点点头,又话里有话道,“姐姐尚未出阁,哪有妹妹先嫁人的道理。” “这有什么打紧的,让明娇先嫁便是。”祁明乐不觉得有什么,而且她现在不想嫁人。 “姻缘有早有晚,如今明娇的姻缘既到了,那让她先嫁便是。”说着,祁昌弘看向坐在对面的弟弟祁昌盛,“届时明娇成婚,我这个做大伯的,定然给她备一份厚嫁妆。” 见祁昌弘父女俩一唱一和的,祁老夫人脸色顿时就不好了,她搁下筷子吩咐:“你们都下去。” 在旁侍奉的侍女婆子全退下了,祁老夫人这才继续道:“眼下这里就剩咱们一家人了,我这个做长辈的,说几句讨人嫌的话。” 一听这话,祁昌弘与祁昌盛兄弟俩立刻站起来告罪。祁明乐一众小辈见状,也只好跟着站起来。 一时,整个偏厅里,除了祁老夫人之外,其他所有人全都站着。 祁老夫人坐在主座上,目光落在祁昌弘身上:“你媳妇儿去的早,我原本要为你娶续弦,你死活不愿意,最后我拗不过你,只得作罢。后来陛下派你去栎棠关驻守,我本想着那里条件艰苦,让明乐养在我身边,你怜她幼年丧母,不愿再与她生离,非要一意孤行带她去边关。” 祁明乐听到这些话,下意识想反驳,却被祁昌弘一把攥住手腕。 “如今上京像她这个年纪的姑娘,要么已嫁为人妇,要么便已定了亲。我与老二媳妇,你皆不放心……” “母亲,孩儿绝无此意,孩儿……” 祁昌弘欲解释,却被祁老夫人抬手打断:“我同你说这些,也没其他意思。只是想教你知道,你媳妇儿既不在了,那明乐的婚事,你这个做父亲的便该多上心些。毕竟她如今已经十六了,也不小了。” 祁老夫人说完,也不给祁昌弘父女开口的机会,径自让祁二夫人扶她走了。 祁昌盛见状,也不好再多留,便携着妻女告辞了。临走到门口时,祁明娇回头去看祁明乐。 祁明乐一身红衣,立在灯火阑珊处。她五官生的灵动明艳,身量又高挑纤瘦,笑起来时有种璀璨恣意的美,像颗熠熠生光的红宝石。 可今夜,这颗红宝石却黯淡无光了。 待祁昌盛一家离开后,祁明乐轻轻叫了声:“爹。” 祁昌弘回过神来,抬手摸了摸祁明乐的脑袋,声音虽沙哑但却很坚毅:“爹没事,你祖母刚才那些话,你也别放在心上。别怕,万事有爹爹在。” 祁明乐虽自幼丧母,但祁老爹却给足了她安全感。 之后谁都没再提这事了,祁明乐的日子又恢复了平静。这日她刚从练武场回来,康叔突然来寻她:“小姐,老爷在前院书房等您。” 祁明乐过去时,祁老爹正负手而立,盯着面前边关的地图出神。 “爹,是出什么事了么?”祁明乐走进去问。 “没有。”祁昌弘收回目光,在太师椅上落座后,闲聊一般问,“明乐可想嫁给卫恕?” 祁明乐手一抖,茶汤顿时全泼在她的手背上了。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祁昌弘又道:“若你想嫁给他,爹去求陛下为你们二人赐婚。”他戍守边关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若他去请奏,宣帝多半会应允。 却不想,祁明乐竟斩钉截铁拒绝了:“不想。” “为何?你从前不是很喜欢他么?” 谢沉霜在蜀地未归,这段时间,祁昌弘被宣帝派去跟进赈灾事宜了,他忙的脚不沾地,是以并不知道这事。 祁明乐将缘由告诉了祁昌弘。 祁昌弘听完,顿时气愤不已:“岂有此理!这种男人绝对不能要!” 祁昌弘膝下只有一子一女,对祁明照,祁昌弘是严厉有加。可对祁明乐,祁昌弘却是满心愧疚。 祁昌弘将祁明乐带去栎棠关,本是想亲自照顾她的。可栎棠关战乱不断,他时常要领兵作战,对祁明乐的陪伴便少之又少。如今一眨眼,祁明乐便到要嫁人的年纪了,祁昌弘自是想找个待她如珠似宝的夫婿。 可偏偏祁明乐喜欢卫恕。 卫家是官宦之家,卫恕本人温文尔雅,又与祁明照是至交好友。若他能待祁明乐好,祁昌弘愿意将女儿嫁给他。 可卫恕心有所属不说,在危难关头,竟然撇下祁明乐,祁昌弘是决计不能原谅的。 但祁昌弘还是不放心:“明乐,你……” “没赌气,是真的不喜欢了。”祁明乐知道祁昌弘要问什么,“从他护着心上人,头也不回冲出大殿时,我对他的喜欢,便到此为止了。” 见祁明乐说的笃定,祁昌弘便知,她是真的不喜欢。 祁昌弘高兴的一巴掌拍在扶手上:“这就对了嘛,上京好男儿多得是,比卫恕强百倍千倍的多了去了,爹改明给你找个更好的。” 祁明乐:“……” “明乐你对夫婿有什么要求?”祁昌弘开始旁敲侧击打听。 祁明乐瞬间明白,祁昌弘今日为何这么反常了,她盯着祁昌弘:“爹,你前几天可不是这个态度!”之前他明明说,让她不要将祖母的话放在心上的。 “嗐,这不是情况有变嘛。” 祁昌弘叹了口气,同祁明乐解释:“原本爹爹想着,这事不急,慢慢来。可今日栎棠关那边传来军报,说戎狄现任可汗病重,一旦新可汗继位,边关或许会起战事,届时爹爹便要回栎棠关坐镇。” “我跟爹你一起回去。”祁明乐立刻道,她不想待在上京。 “不行!” “爹!” “爹爹是将军,保家卫国是爹爹的职责。爹爹这辈子,注定是要待在栎棠关的。但明乐,你不能一直待在那里。” 栎棠关条件艰苦,从前祁明乐年纪小,他不忍与她生离,便将她带在身边。但如今她已经十六了,若再将她带去栎棠关,只会蹉跎她的大好年华。 旁人祁昌弘不放心,所以在去栎棠关之前,他要亲自为祁明乐选夫婿。 3 挑选 决定为祁明乐择婿之后,祁昌弘当即便传令下去,让人罗列上京适龄的青年才俊。祁明照得知此事后,还向祁昌弘举荐了两个人选。 “这两人为父略有耳闻,回头让人先详细打探一番再说。” 祁昌弘是去岁才调回上京的,对上京各大家族了解的并不深。此番仔细打听之后,才知道上京许多显贵之家,表面上看着光鲜亮丽,内里却是污秽不堪。 祁昌弘不愿让祁明乐嫁到那种人家,所以关于女婿的人选,他是慎之又慎。 见祁昌弘父子俩讨论的十分火热,坐在一旁的祁明乐不满道:“爹,你们既是在为我择夫婿,为什么都不问问我的意见?” “在我麾下将士中择婿那事,你想都不要想。”祁昌弘直接断了祁明乐的念头。 祁明乐立刻侧过身子,为自己争取:“为什么不能?爹,你麾下的人多知根知底啊!”而且若是能从那里面挑一个,她就能跟着他们一起待在栎棠关了。 “因为他们无人愿意娶你。”祁明照凉凉道。 祁明乐立刻站起来,又气又怒瞪着祁明照:“你又不是他们,你怎么知道,他们不愿意娶我?” “你在栎棠关待了那么多年,有人向爹求娶过你吗?”祁明照凉凉反问。 “没有。”祁昌弘立刻接话。 他们两人父子俩一唱一和,成功将祁明乐气走了。 银穗掀帘进来,就见祁明乐坐在妆奁镜前生闷气。银穗走过去问:“小姐,怎么了?” “我长得也不丑,为什么没有人想娶我?”祁明乐气鼓鼓看着银穗。祁明照先前说的那话虽然很欠扁,但话糙理不糙,她在栎棠关待了那么多年,好像确实没人求娶她。 “因为他们的眼睛被糊住了。” “!!!”祁明乐瞪了银穗一眼,“你好好说。” 银穗也听说了,祁明乐想在祁昌弘麾下将士中择婿的事情。此刻见祁明乐脸色好了一些,她才同祁明乐说实话:“小姐,您时时能看见月亮,但您想过将月亮摘下来据为己有吗?” “没想过。”答完之后,祁明乐又反驳,“月亮就该挂在天上,我为什么要想着将它摘下来据为己有呢?” “对啊,军中将士也跟您是一样的想法。” 祁明乐觉得,银穗好像说了什么,但好像又什么都没说。而因银穗这番话,夜里祁明乐看见月亮时,脸都皱成了一团。 “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祁昌弘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祁明乐抬眸,就见祁昌弘立在廊下,身侧站在管家康叔。看见她之后,祁昌弘示意康叔退下,他自己则冲祁明乐招招手。 祁明乐慢吞吞挪过去。 “还在生爹的气?”祁昌弘问。 祁明乐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 祁昌弘被她逗笑了:“你这又是点头,又是摇头的,究竟是在生气,还是不生气了?” “先前是生气的,但后来想明白,您让银穗同我说的那番话之后,就不生气了。” “何以见得是我让银穗同你说的?”祁昌弘笑着问。 “银穗大大咧咧的性子,是绝对想不到那番听似简单,实则复杂的话。” 祁昌弘赞赏点点头。他们父女俩静默站了须臾之后,祁昌弘突然问:“知道为什么我与你阿娘,为你取名为明乐吗?” 关于她名字的起源,祁昌弘从未同她说。 “是盼你朝朝暮暮平安喜乐之意。”说到这里时,祁昌弘眼底滑过一抹哀色,“可惜,你阿娘去的早。” 祁明乐的母亲即将临盆之际,听闻祁昌弘身受重伤的消息,因担忧而动了胎气,最终难产而亡。 祁明乐低低叫了声:“爹。” 祁昌弘飞快抹了一把脸,迅速调整好情绪,这才转过头,同祁明乐继续道:“爹膝下就你这一个女儿,爹私心也想将你嫁的离爹近一些。但爹麾下的人,爹心里有数,没有与你合适相配的。而女子嫁人是一生中最重要的事情之一,爹不能为了让你离爹近一些,就让你所嫁非人。” “我明白的。我其实也就是心血来潮那么一说,并非一定要在爹您麾下的将士中挑选。”说话间,祁明乐抱住祁昌弘的胳膊,不经意间流露出女儿的娇态,“我只是不想跟爹您分开。” 自祁明乐有记忆起,除了最开始那两年,之后她一直待在栎棠关,待在祁昌弘身边。虽然祁昌弘平日很忙,鲜少有时间陪她,但祁明乐仍觉得很心安。 若她嫁在上京,他们就要隔很远了。 “傻丫头,就算你成婚嫁人了,你依旧是爹爹的女儿。”祁昌弘慈爱拍了拍祁明乐的胳膊,然后试探问,“爹爹最近这些时日,打听了不少上京的青年才俊。爹爹瞧着,今科探花郎张元修才貌双全,性子温润沉稳,可堪为良配,你要不要见一见?” 月亮高挂在苍穹上,清辉撒边人间。 月色与灯晕交融里,祁明乐看见了祁昌弘眼里小心翼翼的试探。 从前在栎棠关时,祁昌弘终年不卸甲。可自从回了上京之后,除了进宫当值之外,祁昌弘在府里穿的都是常服。 今夜祁昌弘穿了件墨色的纱袍,褪去了在外人面前的肃冷严厉,神色温和慈爱。他并未同一般的长辈那样,直接替她做主,而是在认真询问她的想法。 祁明乐甫一抬眸,就看见了祁昌弘鬓边那抹不知何时染上的霜色。这一刻,祁明乐突然意识到:她记忆中,那个永远身形挺拔,威风凛凛的将军爹,正在悄然变老了。 她是他最疼爱的女儿,但她不能一直都让他操心。 “好。”祁明乐答应了。 祁昌弘顿时抚掌大笑:“好好好,爹爹尽快寻个机会,将他带回府里,让你见一见。” 4 相看 祁明乐前脚刚答应,后脚祁昌弘便去安排此事了。 没过几日,祁明乐正在房中擦刀时,银穗就一脸激动跑进来:“小姐,将军带客人回来了,让您去前厅瞧瞧。” 一听这话,祁明乐便知,是张元修来了。 祁明乐从来都不是扭捏的性子,她既接受了自己要嫁人这件事,便大大方方去前厅相看张元修了。 可过去之后,陪同的刘妈妈却将她带至了屏风后。祁明乐懵了:“不是让我来相看么?” “上京相看一贯如此,待会儿将军会将对方带来这里,二小姐您隔着屏风瞧一眼便好,切记不可发生声音。这样若是不成,也无损两家体面。” 这位刘妈妈是祁老夫人身边的人,得知祁昌弘今日为祁明乐安排相看,祁老夫人便特意派她来陪祁明乐。 名义上说是陪,但祁明乐心知肚明,祁老夫人应是让刘妈妈来盯着她的。 毕竟在祁老夫人眼中,她性子跳脱特立独行,与上京这些循规蹈矩的闺女们格外不同。这种场合,祁老夫人是决计不肯让她单独在的。 “二小姐,坐着等吧。”刘妈妈垂手立在一旁,面色严肃。 祁明乐坐在圈椅上,等了好一会儿,仍没见人来,她便松懈下来了,身子往后一靠单手撑着下颌,指尖百无聊赖转着团扇,姿势慵懒而惬意。 这模样,不像是待字闺中的少女,倒像是个洒脱不羁的少年郎。 刘妈妈轻咳一声提醒:“二小姐。” “好妈妈,现在没人,你就让我松快一下嘛,等他们进来了,我立马坐好。”撒娇求饶的话,祁明乐张嘴就来。 刘妈妈知祁明乐自由惯了,听她这般说,只得随她去了。 雕花窗大开,外面碧空万里花木葳蕤。祁明乐歪在圈椅上,一下又一下转着团扇,打发着无聊的时间。没一会儿,困意便慢慢涌了上来。 刘妈妈一转头,就见祁明乐歪在圈椅上睡着了。 少女歪在椅子上,单手撑着额角,如墨乌发轻垂,眉间花钿殷红。骨肉匀称的手搭在腰腹上,掌心的团扇摇摇欲坠。 刘妈妈叹了口气,正欲叫醒祁明乐时,吧嗒一声轻响。 团扇掉在了地上,祁明乐随之被惊醒。 她坐起来,弯腰正要去拾团扇时,突然听见了祁昌弘的声音,祁明乐下意识抬眸。 就见祁昌弘带着一个男子走进来。 那男子身长八尺有余,隔着屏风和覆眼的轻纱,祁明乐看不真切他的面容,只觉那人萧萧肃肃一身清润,仿若皎月下的青竹。 堂中的张元修察觉到了祁明乐的目光,微微将头偏了些许,但旋即又克制的收了回去。 “张翰林,坐。”祁昌弘一面招呼张元修,一面唤人来奉茶。 祁明乐将团扇拾起来握在掌心。 这个屏风的位置很巧妙,她坐在这里能看见张元修,但张元修看不见她。 可直觉告诉祁明乐,张元修看见她了。 厅堂里,祁昌弘正在同张元修说话。 张元修落座的位置,是祁昌弘刻意安排的。从祁明乐的方向,能看见张元修的一举一动。祁昌弘先是同张元修聊了京郊赈灾事宜,后又闲聊一般问起了张元修家里的事。 张元修一一答了。 而祁明乐则坐在屏风后,有一搭没一搭摇着手中的团扇,听着他们说话。 同祁昌弘武将粗狂的声音不同,张元修声音温和朗润,如敲冰戛玉一般。且他虽然今年刚入仕,但在祁昌弘面前却是不卑不亢,言行举止亦是从容温雅。 祁昌弘看张元修是越看越满意,但婚姻这种事,他还是要看祁明乐的意思。 聊了一会儿闲话之后,张元修便起身告辞了。祁昌弘向外面道:“康成,送张翰林。” 待张元修离开之后,祁明乐才从屏风后走出来。祁昌弘立刻问:“闺女,你觉得这张元修怎么样?” “观他言行举止,倒像是个正人君子。” “不是像,这人就是个正人君子。今科他们这批进士里,陛下最看好的,就是他和周允了。而且爹跟你说,张元修这人虽是文人出身,但身上却没有文人那些酸臭迂腐,只会纸上谈兵的臭毛病。前段时间,陛下派为父和他一同在京郊赈灾时,爹就曾暗中观察过了,张元修这人虽年轻,但做事踏实沉稳。且他又是个有才的,假以时日,此人必成大器。” “合着爹您早就看中他了?”祁明乐歪头看祁昌弘。 祁昌弘承认了:“家有幺女,爹自然得早早就物色女婿人选。” 只是之前,祁明乐一颗心全扑在卫恕身上。祁昌弘虽欣赏张元修,但也于事无补。如今祁明乐既然不喜欢卫恕了,那祁昌弘自然是要大力推荐张元修了。 “而且爹早就派人打听清楚了,张家虽是商贾出身,但门风清正。张元修的父亲早亡,他如今与寡母幼妹同住,家中人口简单,后院也没通房妾室,你若嫁过去,也不会有什么糟心事。而且张元修刚才你也见过了,你怎么想?” 祁昌弘对张元修十分满意,但这是祁明乐的婚事,他这个做父亲的满意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祁明乐的态度。 祁明乐撑着下颌,总结了一下祁昌弘对张元修的形容:家中人口简单,才华横溢洁身自好,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嗯,听起来确实是个极佳的夫婿人选。”祁明乐用扇子敲着鼻尖。 祁昌弘一听这话,顿时大喜过望,正要接话时,就听祁明乐又道:“只是爹爹,这么极佳的夫婿人选,为何会轮到咱们?” 本朝虽没有榜下捉婿的习俗,但每年放榜之后,京中权贵与新科士子结亲的也不少。像张元修这样有才有貌的,按说早该被人抢走了才是,何以至今还未成婚? “听说之前有不少人相中他,但都被他婉拒了。”祁昌弘并未将这一点放在心上,他大手一挥,豪迈道,“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闺女你觉得他做你夫婿行不行?你要觉得行,爹去找张元修说。” 刚才隔着屏风见了一面,祁明乐对张元修的印象不差。而且祁昌弘对张元修的满意程度,让祁明乐想忽略都难,祁明乐信他的眼光,便点头道:“行吧。” “好好好,爹这就去找张元修。”祁昌弘喜出望外,当即便起身要去,却被祁明乐叫住。 祁明乐满脸无奈:“爹,祖母常常耳提面命同我说,让我矜持沉得住气,怎么到您这里,您就这般着急。人家前脚刚走,后脚您就追去问这事,您觉得合适么?” “好像确实不大合适。”被祁明乐这么一说,祁昌弘才反应过来,他高兴道,“那爹明日去问。” 其实祁明乐对张元修的答复没报太大的期望。 毕竟张元修之前就婉拒了许多达官显贵,而他们将军府并不比别家特殊。果不其然,第二日傍晚时分,祁昌弘满面喜色回府,同祁明乐道:“我今日将意欲结亲的事同张元修说了,他说待他回去禀明母亲,明日再给我答复。我瞧着,这事十有八/九能成。” 说完之后,祁昌弘便打算去找管家,要给祁明乐开始准备嫁妆了。 “爹,您冷静!冷静!!!”祁明乐急忙拦住祁昌弘,“这八字还没一撇呢!等明日张元修答复了再说也不迟。” 祁昌弘一脸笃定:“我瞧张元修那模样,这桩婚事绝对能成,你信爹。” 祁明乐劝不住祁昌弘,只得木着脸,在一旁看祁昌弘和管家商量她的嫁妆。看了一会儿之后,祁明乐去了祁明照的院子。 见到祁明照之后,祁明乐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哥,明日爹去见张元修的时候,你一定要寸步不离跟着爹。”祁明乐怕她爹和张元修都承受不住,张元修答复的后果。 祁明照:“……” 第二日,祁昌弘父子俩进宫前,祁明乐又叮嘱了祁明照好几遍。 祁昌弘翻身上马,一身铠甲威风凛凛,他拉着缰绳,朗声笑道:“闺女,你就在府里等着爹的好消息。” “爹,张元修若是不愿意就算了。上京的好男儿多得是,我也不是非他不可。”祁明乐生怕祁昌弘到时冲动犯下大错,所以提前便同祁昌弘表明自己的态度。 祁昌弘弯腰摸了摸她的脑袋:“爹就你这一个宝贝女儿,自然是要挑最好的男子给你做夫君。好了,回去吧,等爹的好消息。” 说完,祁昌弘打马走了。 祁明乐站在府门口,望着父兄远走的身影,心里一时五味杂全。 这一整天,祁明乐过的都是提心吊胆的。到了午后,祁明乐正坐在廊下正昏昏欲睡时,突然听到院外响起脚步声。 是她父兄回来了。 祁明乐立刻站起来,疾步下台阶迎了过去。 祁昌弘大步流星进来,一看见她,便开怀大笑:“闺女,张元修同意了。” “什么?”有那么一瞬间,祁明乐怀疑自己听岔了。 “张元修今日给了爹爹答复,他说他母亲同意这门婚事了。你看,爹同你说的没错吧,这事十有八/九能成。” 之前上京那么多权贵欲将女儿嫁给他,张元修都婉拒了,他为什么会突然答应要娶她?! “爹,你该不会是把刀架在张元修脖子上,逼他同意的吧?”祁明乐这话是冲祁昌弘说的,但目光却看向了祁明照。 “爹是那种人?”祁昌弘看着祁明乐。 祁明乐立刻摇头,但目光还落在祁明照身上。 “我跟爹一起去的,爹什么都没做,是张元修主动应允的。”祁明照丢下这么一句后,便转身回他的院子去了。 祁昌弘也去向祁老夫人报喜了,祁明乐一个人站在廊庑下,皱眉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明白,张元修为什么就答应娶她了呢!祁明乐又问银穗。 银穗:“……” 这她也不知道呀。 银穗绞尽脑汁的想:“小姐,会不会是你们相看那天,他对你一见钟情了?” “他虽坐在我正前方,但我们之间隔着屏风,而且他一直侧头在与我爹说话,如何对我一见钟情?” 好像也是。但旋即,银穗又道:“那或许是小姐您哪次出门的时候,被他看见了,那时候他就对您一见倾心想娶您为妻了,奈何他只是个小进士,而您是将军府的嫡女……” “停!你没事少看点那些无良的话本子!”祁明乐打断银穗的话,无语扶额。 好叭,银穗闭嘴了。 见祁明乐还兀自在想,银穗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忍住:“小姐,要我说,如今你们一个愿嫁,一个愿娶,那就该商量成婚的事了,您何必一直纠结,他为什么要娶您这件事呢?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么?” “好像也是。”她嫁张元修,不也是因为她要成婚择婿么? 左右这人是她爹亲自挑的,她相信她爹的眼光,祁明乐便不再多想了。 5 中秋 没过几日,张家便遣人来将军府提亲了。 这桩婚事两家私下早就互通了心意,所以流程走的格外快。不过半月,便走到纳吉这一步了。 这一日,祁家上下十分热闹,祁明乐坐在院子里,都能听到前厅的喧闹声。 “二姐姐。”身后突然响起女声。 祁明乐回头,就见祁明娇从垂花门外进来。她行走间裙裾不动,袅袅婷婷的模样,正是祁老夫人常常夸赞的女子仪态。 “你还好么?”祁明娇行至花架下,看向坐在秋千上的祁明乐。 祁明乐先是一愣,旋即扯唇笑开:“我为何不好?” 似是没想到祁明乐会这么说,这下轮到祁明娇怔愣了一下。 祁明乐与祁明娇虽是堂姊妹,但她们一个在栎棠关无拘无束长大,一个在上京按照贵女标准长大。两人如今虽隔三差五就能碰见,但关系并不亲厚。 可今日祁明乐看得分明,祁明娇问这话时,眼底还隐隐带着真切的关心。 祁明乐遂又改口:“为何这么问?” “没什么。”祁明娇摇摇头,却是不肯再说了。 祁明乐隐隐觉得,祁明娇有些奇怪,但她既不肯再说,她便也没再问了,只道:“今日张家来纳吉,府中上下都很高兴。” 虽然祁昌弘从未表露出来过,但很早之前祁明乐就知道,她爹私下在忧心她的婚事。 上京女子及笄后,便会有人家上门求娶。而去岁祁明乐回上京时已十五了,但来将军府求娶她的人却是寥寥无几。 究其原因,无非是因她没有母亲教养,又是在栎棠关那种地方长大的,所以无人想娶她。 如今她的亲事定下了,夫婿又是她爹十分满意的人选,自张家上门求娶之后,她爹脸上的笑就没落下去过。 “那二姐姐,你高兴么?”祁明娇似是执着想要一个答案。 她高兴么?祁明娇是第一个,问祁明乐这个问题的人。 祁明乐坐在秋千上,认真想了想,然后才道:“高兴的。” 虽然只远远见了张元修一面,但祁明乐对张元修的印象不差。而且祁老爹说了,他会让世上最好的男子给她做夫君,她相信祁老爹。 祁明娇垂下眼睫,声音近乎呢喃:“我以为,二姐姐,你会跟我们不一样。” 从祁明乐回京时,祁明娇就发现,她这位堂姐,跟她们这些循规蹈矩的人不一样。她特立独行,行事说话全都有自己的主见。 一看祁明娇这神色,祁明乐顿时便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了。 “我很多时候,确实跟你们不一样。但这并不意味着,我所有的选择都跟你们不同。”说话间,祁明乐朝旁边挪了挪,拍了拍旁侧,示意祁明娇坐上来。 祁明娇自幼便被教导,要坐立有形,时刻注意仪态。所以幼年时,她都没玩过秋千。 可今日,她犹豫须臾后,便挨着祁明乐坐下了,然后问出了心底的疑惑:“二姐姐,嫁给一个只见过一面的人,你不怕么?” 祁明乐张扬热烈,祁明娇一度以为,祁明乐定然是先喜欢一个人,然后才会与之谈婚论嫁。而不是像她们这样,被家中长辈安排相看,然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过去。 “不怕。”说完,祁明乐突然又道,“抓稳了。” 祁明娇立刻抓紧秋千绳,下一刻,秋千便荡了起来。双脚忽然离地的失重感,瞬间让祁明娇心跳如擂。紧接着,祁明娇就听祁明乐道:“若他真心待我好,那我便还他真心。若他待我不好,那我便与他和离。” 说到这里时,祁明乐歪头冲她一笑,神色慵懒轻松:“所以,我有什么好怕的呢?” 祁明娇被祁明乐这番言论震惊到了。 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听见人说,若他待我不好,那我便与他和离。 “可女子和离会遭人非议的。” “人生短短数十载,我自己开心快活还来不及呢,哪里有空去听别人议论我什么。”说到这里时,祁明乐将秋千慢下来,然后拐弯抹角提醒祁明娇,“日子是你自己要过的,别人说什么,其实也不是那么重要。” 祁明娇什么都好,就是太听话了。明明她还比祁明乐小两个月,但她身上不但没有小姑娘的活泼开朗劲儿,反倒一言一行就像是拿尺子量过的一般,祁明乐看着都觉得累。 但每个人想的都不同,所以祁明乐也只是迂回曲折提了一下。 而祁明娇则盯着她看了许久,久到祁明乐觉得,自己可能是多管闲事了,正打算向她道歉时,祁明娇突然叫了声:“二姐姐。” 祁明乐等着她的下文,但祁明娇却道:“你再带我荡一回秋千吧。” “嗳,好,你抓紧。”祁明乐说完,用力一荡,托着她们两人的秋千,一下子便荡到了半空中。 这一次,祁明娇看见的不再是深深的庭院,她看见了外面的世界。 风吹的祁明娇衣袂飘飘,她在心里补完了后半句:二姐姐,我很羡慕你。羡慕你的洒脱,羡慕你的底气。 而她一样都没有。 在张家纳吉的第二日,便传来谢沉霜回京的消息。 祁明乐原本打算,让祁明照帮她给叶蓁递信,让叶蓁出宫来玩儿。却得知,叶蓁被太后罚禁足思过了。 不消说,肯定是因为叶蓁私自偷溜出宫,跟着谢沉霜去蜀地赈灾一事。 “唉,这下我的救星也没了。”祁明乐趴在窗边,一脸恹恹的表情。 自从张家上门来提亲之后,祁老夫人便不许祁明乐再出门了,要她在府里安安心心待嫁。祁明乐本想着,让叶蓁出宫来救她于水火之中,却不想,叶蓁也被罚禁足了。 祁昌弘过来瞧祁明乐时,正好听到了这话。 其实祁昌弘也不想拘着祁明乐。可祁明乐与张元修议亲时,祁老夫人便私下同他说过,“明乐是你亲自带大的,她是什么性子,你这个当爹的比旁人都清楚。我这个做祖母的只说一句,如今她在府里,你纵着她一些也无妨。可她成亲嫁人后,人家长辈能像你一样纵着她?” 祁昌弘正站着出神时,祁明乐看见他了。 “爹,您来了怎么不进来?”祁明乐从屋里出来。 祁昌弘敛了思绪,指了指她院中的桂花树:“爹在看那棵桂花树,真快,转眼咱们回上京都一年了。”去岁他们回上京时,正是丹桂飘香的时节。 提到桂花,祁明乐又想起,从前在栎棠关时,一到桂花盛开的时节,那里的人就会做桂花紫薯糕。前几日她让厨房按照方子做了,但却怎么都吃不出栎棠关的那种味道。 “中秋陛下会在宫中设宴,到时候爹带你去见公主。” “好。”祁明乐应了。中秋是合家团聚的日子,且这又是叶蓁回宫后的第一个中秋,太后不可能不解她的禁令。 祁明乐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了中秋这天。 宫宴设在夜里,但祁明乐却早早就出发了。她在府里被拘了大半个月,早就迫不及待想出府了。 马车一路走走停停,祁明乐逛够了之后,才往皇宫的方向行去。 今日宣帝在宫中设宴,来赴宴的官眷不少。祁明乐被引去临风台时,许多人都已经到了,正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话。 “啧啧啧,这不是咱们祁大小姐么?听说你最近这段时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在府里绣嫁衣,绣的怎么样啦?”祁明乐正在找叶蓁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欠扁的声音。 再一回头,就见一身紫色纱袍的贺潇,摇着折扇晃过来。 祁明乐在上京的朋友不多,贺潇算一个。 许是在府里待久了,祁明乐的脾气都变好了,听到贺潇的揶揄,她只扔给他一个眼刀,便径自在桌案后落座了。 贺潇追过来,神色这才正经起来:“你真要嫁给那张什么修来着吗?” “张元修。”祁明乐纠正。 “你之前不是喜欢卫恕吗?怎么突然就要嫁给张元修了?” 祁明乐神色淡淡的:“你也说了是之前,现在不喜欢了。” “不是,上个月地动前,你不还跟卫恕一起去佛寺上香么?怎么突然就……”说到这里,贺潇神色猛地一顿,旋即他意识到了不对劲儿,“难不成,是地动那日,你们……” “正说着,见叶蓁提裙往这边过来,贺潇的目光,顿时又落在了叶蓁身上。 叶蓁过来,同贺潇打过招呼之后,便熟稔挽住祁明乐的胳膊。 一别月余,祁明乐整个人瘦了一圈,神色也不复先前的明媚活泼了。叶蓁挨着祁明乐坐下,不禁问:“明乐,是出什么事了么?”她怎么瘦了这么多。 “没有。我向来苦夏,再加上前段时间病了,就清减了些。不过上京的女子不都讲究,什么弱柳扶风之姿么?我如今勉强才能够个边儿。” 祁明乐话音刚落,贺潇就在一旁拆台:“你可拉倒吧,你这明明是为情所伤!” “你给我闭嘴!”祁明乐抄起一个石榴,就朝贺潇砸过去。 宴席上很热闹,丝乐坊的宫人正在表演歌舞助兴,一时没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贺潇手忙脚乱接过石榴,还想再说话,见祁明乐冲他扬了扬拳头,他立刻惜命抱着石榴,悻悻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你别听贺潇胡说,跟卫恕没关系,我已经不喜欢他了。”祁明乐将她与卫恕之间的事,简短同叶蓁说了。 叶蓁听完之后,顿时对祁明乐心疼不已。她只离京月余,祁明乐身上怎么就发生了这么多事。 “哦,对了,差点忘了跟你说,我定亲了。” 叶蓁顿时双目撑圆:“明乐,你认真的?!” “认真的呀,他今日应该也在,我指给你。” 那日隔着屏风和覆眼的轻纱,祁明乐虽没看清张元修的面容,但却记得张元修的身形,和他身上清雅的气质。所以虽然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远,但祁明乐还是轻而易举,在宣帝身侧随侍的众多人中,指出了张元修。 宣帝身边站着好几个翰林学士,他们都穿一样的绿色官袍,但独独只有张元修一人,穿出了清秀雅致的感觉,瞧着倒与祁明乐极为般配。 之后叶蓁听说,这人是祁昌弘为祁明乐选的之后,顿时便放心了,旋即又问起婚期。 “还没定,等定了之后,我第一个就通知公主。” 说完她的事之后,祁明乐又往叶蓁身侧凑了凑,举着酒盅笑道,“今日是中秋,我敬公主一杯,也算是祝公主终于得偿所愿了。” 叶蓁眸底闪过一抹慌乱局促:“你怎么……”怎么知道? “公主,人的嘴会骗人,但眼睛不会哦。” 叶蓁与谢沉霜之间的种种,她都是看在眼里的,如今他们终于互通心意了,祁明乐打心底为叶蓁高兴。 今夜月明星稀,又值中秋佳节,临风台上歌舞霏霏,君臣同乐推杯换盏的好不热闹。 女眷们喝的是果子酒,这酒喝着甘甜,但极易上头,上次祁明乐生辰时,叶蓁曾喝醉过一次,所以这次叶蓁都是小口抿,而她身侧的祁明乐却嫌果子酒不够味,让宫人给她换了清竹酿。 她们两人素来交好,如今月余未见,自是有说不完的话,两人坐在一起把酒言欢好不开心。 宣帝身侧的谢沉霜不放心叶蓁,还曾频频往这边看了好几眼。 中秋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念着群臣府中还有亲眷,宣帝与太后只略坐了两刻钟之后,便相继提前离席走了。 宣帝一走,便意味着群臣们可以去留随意了。祁明乐朝身侧的叶蓁哼笑一声道:“公主,你不用管我了,快去找你的心上人去吧。”她要再不放人,谢沉霜都要把叶蓁看融化了。 “可是明乐你行么?”祁明乐今夜喝了不少酒,叶蓁有些不放心她。 “有什么不行的,这酒淡的跟水一样,我没喝醉。”说完,祁明乐似是想印证这一点,便站起来想走给叶蓁看。结果刚走了一步,身子就朝前栽去。 “小心!”一道男声猛地插/进/来。旋即一只修长的手探过来,作势要扶祁明乐。 祁明乐却又倏忽站稳了,那手便又缩了回去。 叶蓁扭头,就见祁明乐的未婚夫过来了。 “都围在这儿干什么!我没醉!赶紧散了!”祁明乐摆摆手,冲叶蓁道,“公主,你去吧,他们俩会送我回府的。” 被祁明乐点到的贺潇立刻跳脚:“他是你未婚夫,他送你回去是天经地义的事,我为什么要送你!我们又不顺路!” “没事,我可以打到你顺路。”话落,众人眼睁睁看着,醉眼朦胧的祁明乐歪头一笑,然后一巴掌拍在她未婚夫张元修的肩膀上。 天地间,顿时一片死寂。 刚换防过来,正欲接祁明乐回家的祁昌弘看见这一幕,心肝脾肺肾齐齐抖了抖。 6 出嫁 祁明乐醒来时,珠帘璁珑作响,外面隐隐传来说话声。 听声音,像是祁老爹。 平常这个时间,祁老爹不都在宫里当值么?今日怎么还在府里?而且还来她这儿了?! 祁明乐走到门口时,就见祁老爹负手立在廊下,眉宇间压出一道深深的褶皱。祁明照立在祁昌弘身侧,依旧板着他那张冰块脸。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祁明乐走出来问。 听见她的声音,祁昌弘立刻转头看过来,神色变得急切了几分:“明乐,你昨晚……” “将军!将军!”一道由远而近的疾呼声,打断了祁昌弘的话。一个小厮匆匆跑进来,“张家来人了。” 祁昌弘一听这话,深深看了祁明乐一眼,将未完的话咽了下去,大步往前院去了。 “爹这是怎么了?”祁明乐一头雾水看向祁明照,她怎么觉得,她爹临走前看她的眼神怪怪的。 祁明照扫了她一眼,却是答非所问:“你说,张家今日若是来退婚的话,爹会不会让你把祠堂跪塌?” “出什么事了?张元修为什么突然要退婚?”祁明乐一脸茫然。 “你想想你昨晚都干了什么。” “我昨晚干什么了?”祁明乐皱眉想,“我跟公主在一起喝酒,宫宴结束后,好像有两个人说要送我回府来着。” “然后呢?” “然后……”祁明乐绞尽脑汁的想,但仍一无所获,“之后的事,我就想不起来了。” “那你这想不起来的真是时候。” 祁明乐昨晚喝多了,现在脑袋还有些混沌,听到祁明照这话,她当即没好气道:“大清早的,你搁这儿阴阳怪气什么呢?你知道什么就说。”她是真的想不起来了。 具体的,祁明照也不知道。 昨夜他在当值,今晨回府后,从祁昌弘的只言片语中,祁明照隐约猜到,似乎是祁明乐昨晚做了什么,祁昌弘担心张元修会来退婚。 如今祁明乐反过来问他,祁明照只丢下一句,“你自己想”,便转身走了。 祁明乐气的拳头都硬了。她要是能想起来,还问他干嘛?见祁明照走远了,祁明乐又叫来银穗:“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没发生什么呀?”银穗一脸茫然,昨晚她只将祁明乐送到宫门口。 祁明乐觉得头更疼了。 “哦,对了,昨晚是张翰林送小姐您回来的。”银穗以为祁明乐问的是这个,当即眉开眼笑,“小姐,我昨晚看见张翰林了,他长得可好看啦,是银穗来上京后,见的最好看的男子了。” 为了印证这话的真实性,银穗想了想,又追加了一句:“比卫公子还好看呢!” 祁明乐:“……” 在祁明乐议亲前夕,卫恕便离京办事去了,至今尚未归来。 祁明乐对卫恕已经释然了,听到银穗这话,祁明乐正色道:“以后不要说这种话了,卫恕是卫恕,张元修是张元修,他们之间没有什么好比的。” “是,银穗以后再也不比了。”见祁明乐面上仍带着困倦,银穗便劝道,“小姐,您要不再去躺一会儿?” “不了。”祁明乐坐在榻上,抬手揉了揉眉心,往前院的方向看去。 祁老爹刚才离开时,神色不大好,她得等他过来。 “那我给小姐端醒酒汤去。”银穗哒哒的跑出去了。 祁明乐坐在靠窗的榻上,还在想祁明照说的话。综合所有人说的,难不成是因为昨晚,她喝多了让张元修送她回府,张元修觉得她这个行为太过孟浪,所以今天一早就来退婚了? 虽然他们只见过两面,但祁明乐觉得,张元修不像是这种小肚鸡肠的人。 等了约莫小半个时辰,祁昌弘便过来了。他一扫先前的不安,步履生风进来笑道:“闺女,定下了!定下了!” “什么定了?”祁明乐摸不着头脑。 “你的婚期定在了冬月十五。” “?!”祁明乐一脸懵,“不是说,张元修是来退婚的么?”现在怎么婚期都定了。 “你别听人胡说!张家今日是来请期的。”祁昌弘坚决不承认,自己先前也是那么认为的,他只高兴叮嘱祁明乐,“这下婚期定了,你就好好待在府里待嫁,到时候爹风风光光送你出嫁。” 婚期定下之后,在祁家上下筹备祁明乐出嫁时,大月国的使者到了。 祁明乐虽每日被拘在府里,但也听说了大月国使者,提出求娶公主一事。如今姜国适龄的公主,只有叶蓁和姜曦歌。有谢沉霜在,去和亲的绝对不可能是叶蓁,那就只剩下姜曦歌了。 而她那个锯嘴葫芦的哥哥,早已暗中倾慕姜曦歌多时。 祁明乐不放心,遂去祁明照的院里找他,小厮却说祁明照早早就出去了。祁明乐问:“他去哪里了?” “这小的就不知道了。” 平日祁明照也时常出门,但不知怎么的,今日听到祁明照出门的消息之后,祁明乐右眼眼皮就跳个不停。 果不其然,祁昌弘傍晚回府后,便对祁明照动了家法。 祁明乐过去时,祁明照正跪在地上,后背上鞭痕交错。祁昌弘站在一旁,一张国字脸上全是愤怒:“我祁家的祖训是什么?” “忠君爱国,保卫山河。” “你既知道,为何会犯这种愚蠢的错误!”如今两国结盟在即,他竟然想拐带公主私逃。若非曦歌公主识大局,祁家上下都会因他的愚蠢而陪葬。 祁昌弘越想越气,提鞭便想再抽祁明照,被赶来的祁明乐拦住了:“爹,您打也打了,骂也骂了,陛下那边已经不计较了,您喝盏菊花茶消消气吧。” 祁明乐劝祁昌弘坐下,趁他接茶的时候,迅速将鞭子收走了。 祁明照跪在地上,背上的鞭痕正在往外渗血。祁明乐正欲再替他求情时,今晚从始至终,一直默然承受祁昌弘怒火的祁明照,突然重重朝祁昌弘磕了个头,沙哑道:“孩儿想护送公主出嫁,求父亲应允。” “不可能!”祁昌弘刚下去的火气,蹭的一下又冒上来了。 “父亲,孩儿本想今日带公主远走高飞的,但公主拒绝了孩儿。公主说,她有她的使命。如今她为两国结盟去大月和亲,这一去,我们此生或许就再无重逢之日了。求父亲,允准孩儿护送公主去边境。” 祁明照跪在祁昌弘面前,面色苍白眼睛猩红,一字一句里全是哀求。 祁明照是长子,从长幼齿序来说,要成婚也该是祁明照先成婚才是。可他倾慕姜曦歌,还是那种,明知他们之间不可能,仍飞蛾扑火般的倾慕。 同对祁明乐的宠爱不同,祁明照日后是要接替他戍边的,所以祁昌弘对他十分严厉。久而久之,也导致祁明照性子十分要强。 而这个要强的儿子,长这么大,只求了祁昌弘两件事。 第一件是求祁昌弘,等姜曦歌嫁人了他再娶妻。姜曦歌一日未嫁人,祁明照便想守她一日。 第二件便是今夜,求祁昌弘允准,他护送姜国公主姜曦歌,亦是他心上人的姜曦歌去和亲。 看着这样的祁明照,祁昌弘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第二日,姜曦歌自请去大月和亲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上京,街头巷尾的百姓纷纷称赞姜曦歌大义。 祁明乐看着坐下廊下,沉默擦着佩剑的祁明照,心里钝钝的疼。 “明乐,过来。”祁明照突然叫她。 祁明乐挪过去,兄妹两人并排坐在一起,祁明照道:“伸手。” 祁明乐依言照做,掌心就多了一把熟悉的匕首。 这把匕首小巧精致,但却是削铁如泥。这是祁明照十三岁那年,第一次上战场,从戎狄手中得到的战利品。祁明乐很喜欢,问祁明照要了好几次,祁明照都没舍得给她。 而今日,祁明照却突然主动送给她了。 “我去边境以后,你好好照顾父亲,知道么?” 他们兄妹俩每次在一起时,总是吵吵闹闹的,鲜少有像今天这般安静。祁明乐点点头,旋即又问:“我出嫁的时候,你能赶回来么?” “我尽量。”说这话时,祁明照移开了视线。 姜曦歌自请和亲后,大月国与姜国之间,就共同抗击胡人一事结成了同盟。签完盟书之后,姜曦歌便要随大月国的使者去大月了。 姜曦歌离开那日,上京细雨霏霏。 太子姜毓率文武百官将其送至城门口,祁明乐在护送的队伍里看见了祁明照。他一身黑甲,侧脸苍白坚毅,站在离姜曦歌马车最近的地方,用他的方式守护着他的心上人。 姜曦歌远嫁和亲后,宣帝的身体每况愈下。十月下旬,便传来文王要来上京侍疾的消息。 祁明乐听到这个消息时,便知上京又要掀起一场腥风暴雨了。 果不其然,冬月初一黄昏时分,文王借为宣帝侍疾之名,率兵进宫欲夺权篡位,皇后母族徐家亦参与其中,但却被早有准备的宣帝反杀。 文王伏诛后,徐相一党跟着被清算,一时上京到处都是风声鹤唳,唯独将军府不受丝毫影响,府中上下正在热火朝天筹备祁明乐出嫁事宜。 到了冬月十五这日,祁明乐早早便被叫起来上妆了。 前面连续下了好几日的雨,但到了祁明乐出嫁这日,却是个难得的好天气。祁明乐坐在铜镜前,听着周围的嬉闹声,眸底滑过一抹黯然。 今日她出嫁,祁明照却没回来。 其实早在那日,祁明照割爱将匕首送给她时,祁明乐便已经猜到了,可真到这一日,她还是难掩失落。 陪在一旁的叶蓁正欲安慰劝时,前面突然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紧接着,有人欢喜跑进进院高喊:“姑爷来迎亲啦!” 祁明乐还没反应过来时,盖头便兜头落了下来。 7 心思 热闹嘈杂声由远而近,最终蔓延进了院中。 祁明乐坐在喜床上,双手交叠放在腹部,她的视线虽被喜帕遮住了,但却听到了一道稳健有力的脚步声,一路行至她面前停下。 是张元修。 喜娘说了一堆福话,祁明乐还没反应过来,掌心便被塞过来一截红绸,然后就被簇拥着往前厅去。 今日祁昌弘也穿了一袭喜庆的暗红锦袍,正坐在堂中翘首以盼。 听见外面传来喧闹声,祁昌弘正襟危坐的同时,还飞快用手抚平了袖口的褶皱。很快,一对新人便进来了。 看着一袭嫁衣的祁明乐,在战场上面不改色的祁昌弘,却顿时红了眼眶。 在喜娘的指示下,一对新人向祁昌弘行了礼。祁昌弘受了之后,强压住心头的酸涩,同张元修交代:“我把女儿交给你了,日后你要好好待她。” “小婿会的,请岳父大人放心。” 祁昌弘还想再与祁明乐交代几句,可他喉间哽咽的厉害,便只能转过头,颤声道:“去吧,莫要误了吉时。” 喜娘扶着祁明乐起身,可走了两步,祁明乐却又蓦的停下来,转过头朝祁昌弘的方向‘看’过来。 张元修见状,便与她一并停下来。 祁明乐这一回头,祁昌弘更绷不住了。他不想人前失态,便起身背对着祁明乐,冲她摆手:“去吧。” “新娘子,走吧。”喜娘劝着,半扶半推将祁明乐带走。 待他们出了前厅,祁昌弘才转过身,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窗边,双目通红望着祁明乐离开的方向。 迎亲队伍停在将军府门口,祁明乐甫一上轿,他们便吹吹打打,抬着花轿往张家而去。 如今距张元修高中不过半载,但张元修十分有才华,兼之又在文王谋逆中了立大功,如今备受宣帝看重。今日他大婚,朝中不少同僚都亲自来贺喜了。 到了张家,鞭炮噼里啪啦响过之后,祁明乐便被喜娘搀扶着进了府。 “一拜高堂!” “二拜天地!” “夫妻对拜!” 祁明乐跟着傧相的指示行礼。三拜过后,傧相拖着长长的声音喊道:‘礼成,送入洞房。’ 张元修便带着祁明乐往喜房的方向行去,张家管事则在招呼客人们入席落座,唯独张母仍坐在高堂椅上,正拿着帕子悄然拭泪。 “夫人,今儿是公子大喜的日子,可不能掉眼泪的。”张母的侍女忙劝道。 “我知道,我就是太高兴了。”张母吸了吸鼻子,一双盈盈双目还带着红晕,“今儿修儿成亲,郎君若在天有灵,想必也会十分高兴。” 苏母这人性子绵软温柔,平日里最是多愁伤感不过了。但她并非是那种拎不清的妇人,所以很快便整理好情绪,起身去厅里招呼女眷了。 拜完堂之后,天已经擦黑了。 张元修将祁明乐送进喜房之后,便又回前厅敬酒去了。喜房内除了陪嫁的银穗之外,张家的侍女也在。 “奴婢采荷,见过少夫人。”那侍女上前同祁明乐行了礼,又道,“厨房已为少夫人备好了吃食,少夫人您是现在用,还是等会儿再用?” 一般趁着新郎去敬酒的空挡,体恤的夫家都会给新娘备有吃食。 “现在。”祁明乐一把撩起盖头。虽是黄昏才拜堂,但她一早就被叫起来了,如今早已饿的前胸贴后背了。要不是出门前,喜娘再三叮嘱,手中握着的苹果不能吃,祁明乐早就悄悄拿它充饥了。 很快,采荷就拎着食盒进来了。 “如今天色晚了,厨房便做了些好克化的吃食。”采荷说着,从食盒里拿出一碗鸡丝汤面,并四碟清爽的小菜。 祁明乐立刻坐到桌边,眼睛亮晶晶催促:“筷子呢!” 采荷忙将筷子递过去。 这是祁明乐今天吃到的第一顿热乎饭,吃完之后,祁明乐这才觉得,自己终于活过来了。她双手托起头上又沉又重的凤冠,看向采荷:“你刚才说,你叫采荷?” “是。奴婢本是夫人院里的,夫人见奴婢手脚还算伶俐,又想着公子院里没有侍女,怕少夫人您过门后人手不够使,便将奴婢拨过来,照顾少夫人您。” 采荷长了一张方圆脸,说话言语清晰,颊边带笑。不等祁明乐问,她便将自己交代了个干干净净,瞧着确实是个聪慧的,祁明乐便留下她了。 采荷让人拿了水来,服侍祁明乐漱口净手之后,又将盖头给祁明乐盖上。 祁明乐坐在喜床上等的十分无聊,吃饱之后,困意也慢慢涌了上来。待张元修进来时,就见他的新娘坐在喜床上,顶着喜帕的脑袋,不停在往下磕,整个人身子前倾,瞧着下一刻就要栽下去了。 “小姐!”银穗正欲提醒祁明乐时,却见祁明乐一个重心不稳,身子直直朝前栽去。 银穗当即便要冲过去,可有人却比她动作更快。 祁明乐虽然睡迷糊了,但习武之人的本能还在,几乎身子刚失去平衡,她便被惊醒了,然后条件反射性去找支撑点时,冷不丁握住了一双骨节分明的手。 祁明乐:“……” 下一刻,盖头突然滑落坠地。 祁明乐抬头,便被强烈的亮光刺的闭眼躲避。 下一瞬,柔软的衣料拂过她的面颊,带来清雅的竹香。紧接着,张元修清润的声音响起:“将灯笼熄一些。” 银穗这才想起来,祁明乐的眼睛不能见强光,忙与采荷两人,将屋内的灯笼都熄了,只留高台上那两盏婴儿手臂粗的龙凤喜烛。 祁明乐再睁开眼时,看见的便是耀眼的红,和一截劲瘦的腰。 她目光上移,便看见了一张清隽的侧脸。 正偏头看侍女熄灯的张元修,袖子蓦的一沉,他转头垂首看过来。 这是他们第三次见面,但却是祁明乐第一次看清张元修。 今夜张元修一身宽袖吉服,立在融融灯火里,宽肩窄腰鬓若堆鸦,眉眼温润疏朗,一派丰神俊秀之姿。此时他一只手扶着她的胳膊,另外一只手微微举起,正在用袖子为她挡光。 四目相对,谁都没说话。 直到哔啵爆开的灯花,打断了一室的沉寂。 “起来吧。”张元修放下举袖的手。 “哦,好。”祁明乐站起来时,顺手将地上的盖头也捡了起来。 采荷见状,忙与银穗一道过来,给他们呈了合卺酒。 两人共饮之后,采荷与银穗正欲退下时,却被祁明乐叫住:“这个我不会拆,你们帮我拆了再走。” 张元修原本有话要同祁明乐说,听祁明乐这么说,便打算等她们替祁明乐卸了凤冠再说。而祁明乐从铜镜里见他还立在原地,便偏头问:“你不去沐浴么?” 张元修:“……” 最终在祁明乐的注视下,张元修进了里间的净室。 今夜是祁明乐和张元修的洞房花烛夜,银穗和采荷不敢多待,匆匆替祁明乐卸了凤冠妆容后,又服侍祁明乐净面换了寝衣后便退下了。 几乎是她们刚掩门离开,张元修便从净室出来了。 “我……” “你习惯睡里面还是外面?” 两人同时开口,却是祁明乐先说完。 听到祁明乐这话时,张元修怔愣了一下。祁明乐用手背掩着唇角打了个哈欠,复又抬起困倦的眼看向张元修,等着他的答案。 “外面。”张元修说。 祁明乐点点头,便自顾自往床边走。但走到一半时,蓦的又想起张元修似乎也有话要跟她说,遂强忍困意回头问:“你刚才想说什么来着?” “没什么。” “没什么那就早点睡吧。”说着祁明乐又打了个哈欠。她今天很早就被叫起来了,一整天都没消停,现在困的眼睛都睁不开了。 祁明乐爬上床,直接在里面躺下了。没一会儿,张元修也在她身侧躺下了。 出嫁前夜,祁二夫人专程来见祁明乐,同她说了会儿关于新婚之夜的‘体己话’,那会儿祁明乐还怪不自在的。 可到了现在,祁明乐只想早完事早睡觉,她真的好困。 但身边的张元修却半天没反应。而昨晚祁二夫人再三叮嘱,无论今夜张元修做什么,她都不能催促和反驳,只用受着就好。 所以祁明乐只好躺着等,结果等了没一会儿,她就等睡着了。 听到身侧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一直平躺着的张元修,这才微微侧头,看向他今日刚娶进门的夫人。 在今天之前,他们曾见过两次。 一次是在祁家厅堂里,隔着素纱屏风,他察觉到了屏风后有人。 另外一次是中秋夜宴。 那晚祁明乐喝醉了,他们一行人走到宫门口时,祁昌弘突然又被宣帝急召回去,最后是他送祁明乐回的祁家。 在去祁家的路上,张元修无意从醉酒的祁明乐口中得知,祁明乐不想嫁他,可为了让祁昌弘放心,她不得不嫁。 正好,他娶祁明乐亦是另有他因。 他需要一个夫人,而祁明乐需要一个夫君。今夜原本张元修打算同祁明乐说,他去书房睡的,但却被祁明乐抢了先。 然后两个人就这么躺在了一张床上,祁明乐睡的十分香甜,而张元修却毫无睡意。 外面寒风呼啸,帘外的龙凤喜烛也被扯的轻晃。 看着熟睡的祁明乐,张元修在心里叹了口气:罢了,先这么过吧。 8 婆母 今日是张元修携新妇敬茶的日子,张母早早便起来了。 “云佩,你来帮我瞧瞧,我今日穿什么。”张母站在木椸前,秀眉微蹙,正在纠结要穿哪一套衣裙。 在旁服侍的云佩顿时哭笑不得。 “夫人,今日是少夫人向您敬婆母茶,又不是您向老夫人敬婆母茶,您这么紧张做什么?”说话间,云佩扶着张母在绣凳上坐下。 云佩是张母的陪嫁侍女,这些年风风雨雨她都陪着张母,所以张母十分信赖她。 “话是这么说,但这是我们婆媳第一次见面,我总要郑重些才好。” 张母性子温柔绵软,张父在时对她呵护备至。张父不在之后,张元修便一力撑起他们这个小家,竭尽所能护着张母与弟弟妹妹们。以致张母如今虽做了婆母,身上仍有几分少女的纯真。 人家都是担心婆母会欺压儿媳,可到了张母这里,云佩还曾担心,张母会被儿媳欺压。 不过好在,成婚之前他们便打听过了,这新妇是个知书达礼的姑娘,且又是他们大公子亲自相中的,想来人品是无忧的。 最后,云佩替张母选了一套青莲色的袄裙。 她们这厢刚收拾好,便有仆妇进来禀:“夫人,大公子和少夫人来了。” 张母忙携云佩出去,刚在厅堂里落座,便听帘外传来仆妇的问安声。紧接着,猩红挡风毡帘被掀开,两个人从外头进来。 张母先看见了张元修。 平日张元修的衣袍基本都是素色,今日却难得件曲红色的宽袖锦袍。瞧着身上没了平日的清冷,反倒添了几分艳色。 张母目光平移,就看见了祁明乐。 祁明乐一身胭脂红连理枝袄裙,身段高挑秀美,与张元修站在一起十分般配。 只是在看见祁明乐的面容时,张母骤然惊呼一声:“是你!” 祁明乐正在为张母行礼,闻言下意识抬眸,看见坐在高堂椅上,面容温婉的夫人时,也愣了愣。 这不是小半年前,在巷口被抢了玉佩的那个夫人么?她竟然是张元修的母亲?! 张元修疑惑看着她们二人。云佩出声解释:“小半年前,奴婢与夫人上街时,有贼人抢了夫人的玉佩,多亏少夫人出手相助才拿回玉佩。那时夫人本想亲自登门道谢的,奈何还没来得及问少夫人姓名,少夫人便已经离开了。” 苏沁兰也没想到,这上京竟然这么小。 当初帮她抢回玉佩的姑娘,现在竟然成了她的儿媳妇。可在成婚前,她看过‘祁明乐’的画像,她明明不长这样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夫人,少夫人在向您敬茶。”云佩轻咳一声提醒。 苏沁兰这才回过神来,颤抖着接过茶盏轻抿了一口后,偏头看了云佩一眼。云佩立刻将一套红宝石头面呈给祁明乐。 “这是我出嫁时,我爹给我的嫁妆,送给你戴吧。” “谢母亲。”祁明乐道过谢,跟在她身后的银穗,从云佩手中接过了那套头面。 敬过茶之后便是认亲了。张家祖籍在临川,但此番张元修是在上京成的婚,张家本家的亲眷,只有张元修的大伯父来了。 “原本你们大婚,你大伯母也是要来的,但临出发前,她的旧疾又复发了,大夫叮嘱让卧床休养,故才来不了。不过无妨,待过年你们回临川了,再见也是一样的。”张元修的大伯父五官温和,看着极为好相处。说完之后,他给了祁明乐一对翡翠鸳鸯做见面礼。 之后便是张元昱与张云葶了。 在嫁过来之前,祁明乐便听说,张元修为家中序首,底下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并且这两个弟弟妹妹还是双生子。 祁明乐在军中时,曾见过双生子,双生兄妹还是头一回见,不免对他们多了几分好奇。 张元昱面容与张元修有五分像,只是脸上稚气未脱,身上还有股少年独有的朝气。而张云葶长相则随了苏沁兰,带着江南水乡的温软秀气,只是她看祁明乐的眼神,却带着明晃晃的敌意。 祁明乐是长嫂,按说该这兄妹俩主动向她见礼。但这两人却坐着没动,也完全没有向她见礼的意思。 祁明乐茫然看向张元修: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们临川的习俗跟上京不同?! 张元修没说话,只淡淡扫了一眼坐着的两个人。 如坐针毡的张元昱立刻站起来,麻溜冲祁明乐见礼:“元昱见过大嫂,祝大嫂和大哥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张云葶一听这话,顿时在心里直骂张元昱没出息,竟然这么快就叛变了。 祁明乐不知他们兄妹俩的小九九,她将提前准备好的荷包递给张元昱,张元昱收下后连连道谢。 张元昱叛变后,张云葶只得慢吞吞站起来,极不情愿叫了声:“大嫂。” 祁明乐便也给了张云葶一个荷包。 敬茶认亲过后,众人便一同用早饭。祁明乐坐下刚拿起筷子,突然又想起,祁二夫人说,为儿婆母布菜是儿媳的本分。 祁明乐只得又站起来,走到苏沁兰身侧:“母亲,我替您布菜。” “吧嗒——” 苏沁兰刚夹起的山药片,瞬间掉回碟子里了。 之前祁明乐当着苏沁兰的面,单手将那个小贼的胳膊折了的场景,苏沁兰至今还记忆犹新。如今听说祁明乐要为她布菜,她顿时就紧张起来了。 “不、不用。”苏沁兰声音有些发颤,“我们府里没这个规矩,你、你坐下用饭吧。” “哎,好。”祁明乐欢喜坐了回去。对面的张云葶见状,对祁明乐的不满更深了。 张家人讲究食不言,饭桌上众人各自用饭,除了偶尔发出碗勺碰撞的清响之外,再无声音。 用完饭后,下人又捧了茶来。苏沁兰想起之前,自己少叮嘱了一件事,这会儿遂道:“夫妻过日子,免不了有磕磕绊绊的。以后遇事了,你们要有商有量的来,千万千万不能动手,知道么?” 当着祁明乐的面,苏沁兰不敢把话说的太直接,遂看向张元修。 张元修捧着茶盏的手一顿,然后祁明乐也看了过来,而且她眼里里还带着浓浓的惊诧。 张元修:“……” 被两双眼睛齐齐盯着,张元修只得颔首:“知道了。” 苏沁兰手心冒汗看向祁明乐。 “儿媳也知道了。”动手的话,他也打不过我。 9 共处 用过饭后众人散去,苏沁兰单独留下了张元修。 待只剩下他们母子二人时,苏沁兰便急急问:“修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娘之前看过祁家小姐的小像,她明明长得不是这样的。” 说着,苏沁兰将画像递给张元修。 张元修展开一看,竟是祁明娇。 “这不是祁家送来的那副?”在张家去祁家问名时,祁家曾给过他们一副祁明乐的小像。张元修记得,那上面还有祁明乐的生辰八字,但显然不是这副。 云佩忙接话:“都怪奴婢,之前少夫人的小像送来时,小丫头失手打翻茶盏弄污了画,这是奴婢去外面找人作的。” 祁老夫人尚在,祁家大房与二房便一直没分家。祁昌弘远在边关这些年,祁家二房便住在将军府向祁老夫人尽孝。外面不知情的人,便误将祁明娇当成了将军府嫡女。 “原来是这样啊。”苏沁兰喃喃说着,似乎还在消化这件事。 苏沁兰性子一贯柔弱,在认出祁明乐之后,面对祁明乐时的紧张不安,张元修都看在眼里。张元修心知,若不解开她的心结,只怕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会寝食难安。 张元修声色沉稳开解:“如今她嫁了我,只要是我妻子一日,您便是她婆母一日,所以您无需惧她。” 丈夫没了之后,张元修便成了苏沁兰的主心骨。如今听张元修这么说,苏沁兰这才安心。 安抚好苏沁兰,张元修便要起身离开。但在临走前,想了想,他又停下提醒:“在这之前,你们只见过一次,且她出手是为了帮您拿回玉佩。您不必以偏概全,就这么对她下定论。” 说完之后,张元修便离开了。 “是啊夫人,奴婢也觉得,大公子说的在理。”云佩也跟着劝道,“那日是事出有因,而且奴婢今日瞧着,少夫人倒像是个知书达礼的,先前用饭时,少夫人不还主动要给您布菜么?” “我哪敢让她给我布菜。”苏沁兰仍心有余悸。 “您推拒了是您的事,但少夫人此举,却足以说明,她是敬着您的。” “好像也是。”在张元修和云佩的开导下,苏沁兰的心结慢慢解开了。毕竟现在祁明乐已是她儿媳妇,老揪着过往也不是事,苏沁兰道,“来日方长,且慢慢看吧。” 而祁明乐并不知道此事,她刚回院子没一会儿,银穗便拿着一叠纸过来:“小姐,您瞧瞧,这是您的嫁妆单子。” 祁老爹的家底,祁明乐是知道的。虽然这些年,陛下陆续赏了许多东西,但经过层层剥削,到祁老爹手里本就不多了,他再分给底下将士一些,直接就所剩无几了。 是以看到嫁妆单子时,祁明乐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我爹什么时候这么有钱了?” “我听说,这些原是夫人的嫁妆。夫人没了之后,将军便一直将它们留着,打算给小姐您做嫁妆呢!” 祁母去的早,祁明乐对她并无多少印象,只依稀记得,她外祖家似乎是经商的。 “我的嫁妆现在在哪里?”祁明乐问。 银穗看向采荷。采荷道:“少夫人昨日刚过门,眼下您的嫁妆,应该还在库房里。” “走,我们去库房看看。” 昨天夜里下了雪,到现在雪都还没停,放眼望去,到处都是白茫茫一片。 采荷将祁明乐领去库房,看管的小厮听说祁明乐要看她的嫁妆,忙将库房门打开,指着最外面那间,堆了大半个屋子的东西,道:“少夫人,您的嫁妆全在这儿了。” 祁明乐走进去。除了先前看到的铺子田庄地契外,这里从梳妆女红生育祭祀,到床榻桌椅箱笼全都包含了。 这些本是她娘亲的嫁妆,如今却以血脉延续的方式到了她这里。 听说祁明乐冒雪来了这里,府里的管事以为她是过来挪嫁妆的,当即匆匆带了几个小厮过来请示:“少夫人,您想将嫁妆挪到哪里存放?” 姜国律法明文规定,女子嫁妆归女子所有,夫家无权干涉。 “不挪,先放着。”她就是单纯想来看看,她的嫁妆长什么样子。 管事:“……” 看完之后,祁明乐带着银穗采荷往回走时,脚步都透着轻快,她转头问她们:“你们说,我现在是不是也算有钱人了?” “绝对算。”银穗立刻道。在今天之前,她还没见过这么多银子呢! 祁明乐的嫁妆,跟张元修的家业比,完全是牛九一毛,但祁明乐是他们的少夫人,所以采荷还是十分给面子的回了个是。 “既然是有钱人了,那咱们下午就吃顿好的。” “吃什么?”银穗满脸激动。 祁明乐一脸豪迈:“锅子。” 采荷:“……” 他们刚回院子时,苏沁兰就派人来说,下雪天冷路滑的,让祁明乐就待在院中用饭,不用来回跑受冻。而张元修中午时,就被陛下急召入宫了,至今还未归来,祁明乐便在院里舒服吃了顿锅子。 吃饱之后,见外面的雪停了,祁明乐又带着侍女们在院中堆雪人做冰雕,玩的不亦乐乎。 傍晚张元修回来时,就见院中多了两个大雪人。一看那狂野不羁的五官,便知这雪人是出自何人之手了。 张元修掀帘进去,屋内却没有祁明乐的身影。 “少夫人沐浴去了。”采荷上前道。 张元修颔首,他并不打算在此久待,便道:“等会儿她出来,你替我同她说一声……”话音未落,祁明乐已披着微湿的头发,从里面走了出来。 “同我说什么?”祁明乐问。 沐浴过后,祁明乐只穿了件寝衣,微湿的墨发垂下来,很快就将几处衣料打湿了。张元修立刻移开视线:“明日我陪你回门。” “明日?不是三朝才回门么?” “栎棠关传来急报,戎狄那边蠢蠢欲动,陛下已下旨让岳父大人前去坐镇,明日点兵后日出发。”明日回门,他们父女俩还能多待一会儿。 当初祁昌弘为她择婿时,就说过此事。祁明乐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突然听到这个消息时,神色还是肉眼可见就失落下来了。 “好,我知道了。”祁明乐耷拉着眉眼,默默上了床,躺在了最里面。 原本打算说完就离开的张元修:“……” “公子,水备好了。”采荷过来提醒。 待张元修沐浴更衣出来时,屋内的灯笼熄了大半,采荷与银穗已经退下了,床幔里也静悄悄的。 张元修沉默须臾,正欲去熄那盏灯笼时,祁明乐的声音突然传出来:“别熄。”张元修手一顿,旋即将灯笼罩又放了回去。 床幔落下,两人又躺在了同一张床上。 祁明乐面朝里,张元修平躺着,睡姿端正。床幔里灯晕朦胧,他们谁都没睡着,但谁都没说话,只有外面时不时传来风声。 过了好一会儿,张元修率先出声:“早些睡,明日我陪你回去。” “嗯,好。”祁明乐应了。 外面风的还在刮,时不时还夹杂积雪坠地的声音。张元修睡不着,便在想今日议论的政事。正想的出神时,腿上蓦的一沉。 他转过头,就见祁明乐不知什么已经睡着了,此时她面朝他这边,一条腿还搭在他身上。 张元修:“……” 10 同情 外面风声簌簌,屋内一灯摇曳。 静默须臾后,张元修隔着被子,将搭在身上的那条腿推了下去。祁明乐似是觉得不舒服,又皱眉调整了下睡姿。 张元修见状,悄然往外挪了挪,轻呼出一口浊气,然后闭眸打算睡了。 可刚有睡意时,身上蓦的又是一沉。 张元修下意识睁开眼,祁明乐突然就贴了过来。这回她一只腿搭在张元修身上不算完,还伸手搂住张元修的脖颈,并将半个身子都趴在张元修身上。 张元修呼吸骤然一滞。 而趴在他身上的人不仅浑然不觉,反倒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舒服的地方,她用脸在张元修的脖颈上蹭了蹭,就又沉沉睡了过去。 张元修直挺挺躺着,像是被人施了定身术,僵在了那里。 “啪——” 外面骤然响起积雪坠地的声音。 张元修这才回过神来,他隔着被子,将祁明乐的手脚放下去,自己则轻巧下了床。刚转身走了一步,祁明乐的声音骤然响起:“你做什么去?” 张元修倏忽回头,就见祁明乐趴在床上,正睡眼惺忪看着他。 “突然想起来,有一件十分紧急的公事没处理。你先睡,不必等我。”张元修站在床幔外,尽量让自己语气说的正常些。 祁明乐不疑有他,只迷迷糊糊应了一声,便又倒头继续睡了。 打开房门出来被风一吹,张元修才发现,数九寒天里,他身上竟起了一层薄汗。在寒风里站了好一会儿,张元修才平复好心情片刻后,才转身去了书房。 祁明乐一觉睡到天明,起来收拾好之后,便与张元修一同去见了苏沁兰。 苏沁兰一见祁明乐,不由自主就有些紧张。但想到昨日他们劝她的那些话,外加今日张元修也在,苏沁兰便试着让自己放松下来,甚至还主动跟祁明乐说话:“我听说,昨个儿你用雪给丫头们捏了样式稀奇的小玩意儿?” “稀奇谈不上,就是普通的小动物。”去叫那对双生子用饭的下人还没来,祁明乐估计还得等一会儿,便起身道,“娘,我出去一下。” 苏沁兰点头应了,目送着祁明乐出去之后,又偏头去看张元修。 张元修坐在原地,捧着一盏热茶,不置可否。 没一会儿,去叫那对双生子用饭的下人便回来道:“二少爷还没起,三小姐说天冷她不想动,就不过来用饭了。” 他们正说着,见祁明乐也进来了,苏沁兰便吩咐:“既然他们不过来,那就摆饭吧。” 下人们忙碌去了,祁明乐走到苏沁兰面前,将一物递过来:“娘,给您。” 是一只憨态可掬的雪兔子。 苏沁兰顿时受宠若惊。她没想到,自己随口一说,祁明乐竟然就给她做了一只雪兔子。苏沁兰接过雪兔子,见祁明乐手冻得通红,忙将自己的手炉塞给她:“快捂捂手。” “谢谢娘。”祁明乐接了。 侍女们正在摆饭,苏沁兰拿着雪兔子爱不释手。乍一看,这雪兔子憨态可掬。可若细看就发现,它的脑袋只比身子小了一点点,瞧着又有点像猪。 苏沁兰有点想笑:她这个儿媳妇,好像怪憨直的。 用过早饭之后,祁明乐与张元修便要去将军府了。回门礼与马车早早就备好了,他们俩甫一上去,车夫便赶着马车往将军府走。 这还是他们成婚后,两人第一次,白天单独在一起。 马车辚辚驶过街上,外面的热闹声飘了进来,但马车内却是落针可闻。干坐着有些无聊,祁明乐便看向对面的张元修:“你昨晚是宿在书房了么?” “嗯,太晚了,怕回去吵到你,就在那边歇息了。” “奥。”祁明乐不疑有他,反倒还感叹道,“成婚第一天,你还得挑灯处理公务,看来你这个差事很辛苦啊!” 张元修的表情差点没崩住。 要不是祁明乐说这话,乌黑透亮的眼里全是真诚的同情,张元修都要怀疑,祁明乐这是在嘲讽他了。 对上祁明乐真诚的目光,张元修长睫微敛,淡声道:“为皇上分忧,谈不上辛苦。” 祁明乐:“……” 直到现在,她终于明白,为什么祁老爹说,假以时日,张元修必成大器了—— 有才华又勤奋还会说话,这样的人不成大器,谁能成大器!!!谁配成大器!!! 祁明乐内心激情澎湃完,再抬眼时,就看见了‘大器’眼下的青黛,遂好心建议:“回将军府还得一会儿,要不你先眯一会儿,快到了我叫你?” 张元修已经连着两宿没睡好了,听到祁明乐这话便也没推辞,只抬手指了指祁明乐身侧的柜子:“那里面有书,你若无聊了,可以拿出来看看。” “好,你睡吧。” 张元修嗯了声,倚在车壁上,闭眸而眠。 祁明乐一个人待着无聊,便打开张元修说的柜子。但只看了一眼,她就默默的将柜子关上了。 11 捉弄 他们到将军府时,祁昌弘却不在府里,是祁二爷夫妇招待他们的。 “大哥知道你们会今日过来,想着多跟你们待一会儿,便早早先去点兵了。瞧这时辰应该快回来了,你们且略坐坐。” 祁二爷将他们带进厅堂里落座,侍女们捧着茶点鱼贯而入。 今日是祁明乐回门的日子,祁昌弘不在,暂时便由祁二爷夫妇作陪。祁二爷如今在工部任职,与张元修也算是同僚了,他们两人聊着朝中的事,祁二夫人则同祁明乐说话。 祁二夫人问:“这几日在夫家过的可还习惯?” “习惯的。”也就两天而已。 虽然同住一个屋檐,但平日里,祁二夫人与祁明乐的交际并不多,如今两人坐在一起说话,说的也基本都是场面话。 说了没一会儿,外面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甲胄撞击声。 祁明乐立刻提裙朝外跑。 祁昌弘甫一回府,就听说祁明乐他们回来了,他连盔甲都没换,直接就过来了。刚跨进院子,就见祁明乐从屋里出来了。 自回上京之后,祁昌弘就再未穿过这一身战甲了。 祁明乐甫一出来,看见身穿战甲,迎光朝她走过来的祁昌弘时,还愣了愣。下一刻,祁昌弘宽厚干燥的大掌,已落在了她头顶上揉了揉:“怎么?才出嫁两天,就不认识爹了?” “好久没见到爹你穿这身战甲了。” “一年零五个月又六天。”祁昌弘报出了确切的时间。 他们父女正说着话,张元修与祁家二爷夫妇也出来了。 “岳父大人。” “大哥。” 同他们打过招呼后,祁昌弘便先去卸甲了。见祁明乐还站在廊下等祁昌弘,张元修也没进去,索性陪她一起等。 很快,换过衣袍的祁昌弘就过来了。 见他们夫妻俩仍站在廊下,当即大步上前催促:“这天寒地冻的,都站在这儿做什么?走走走,赶紧进去。” 今日祁明乐携夫回门,最高兴的当属祁昌弘了。他对张元修这个女婿,是怎么看怎么满意,与张元修说话的时间,甚至比祁明乐都多。 祁明乐心里有些酸,但见祁昌弘高兴,也就随他去了。 在将军府用过午饭,直到天边泛起暮色,祁昌弘才不舍道:“好了,时辰不早了,你跟着元修回去吧。” “我就不能在这里住一晚么?”祁明乐不想走。 明日祁老爹就要去栎棠关了,他这一去,他们父女俩还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她想跟他多待一会儿。 祁昌弘也舍不得祁明乐,但如今祁明乐已经成婚了,不比尚在闺中的时候。 祁昌弘正要狠心拒绝,他身侧的张元修已先一步接话:“那我明日再过来,与你一同为岳父大人送行。” “嗳,好。”祁明乐立刻欢喜应了。 张元修既然同意了,祁昌弘自然也不会拒绝。辞别过后,张元修便独自离开了。 祁明乐去帮祁昌弘收拾行囊,又问起了栎棠关的事。祁昌弘擦着他的宝刀,胸有成竹道:“放心吧,爹和戎狄打了十几年的交道,心里有数的。” 说完这个,祁昌弘又问起张家人可好相处。 “好相处的。”祁明乐说了她在议亲前,曾在街上帮张母夺回玉佩一事,“昨天敬茶时,我婆母看见我,可是又惊又喜呢!而且今天我们的回门礼,也是她亲自准备的呢!” 女子嫁人成婚,除了丈夫,婆媳关系也极为重要。听到祁明乐这么说,祁昌弘这才放心。 第二日,祁昌弘便要领兵出征了。 张元修早早来了将军府,与祁明乐一道送祁昌弘出城。自姜曦歌和亲之后,宣帝便下旨让太子姜毓监国。 今日大军出发,姜毓亲自来城门口送行。 姜毓如今虽然只是个半大的孩子,但举手投足间,已有了储君的气度,他冲祁昌弘道:“孤在上京,等将军凯旋而归。” “臣定不辱使命。”祁昌弘向姜毓郑重行了一礼,而后翻身上马,下令道,“出发。” 一时旌旗飘飘遮天蔽日,战士们金戈铁马往城外行去。 祁明乐站在人群里,望着祁昌弘渐行渐远的背影,眼眶克制不住的泛起了红晕。 祁明照留在了边境,如今祁老爹也去了栎棠关,从今以后,就剩她一个人,孤零零的留在上京了。 回张家的路上,祁明乐一直没说话,只怔怔望着窗外出神。 张元修抬眸看了她好几眼,祁明乐也毫无察觉。直到他们行到一半时,祁明乐突然转过头来,毫无征兆问:“我能不能逛逛再回府?” 张元修怔愣了下,他什么都没问,只颔首道:“可以。” “那你忙你的去,我逛够了自己回去。”说完,祁明乐便起身下了马车,带着银穗离开了。 张元修见状,将原本涌至唇畔的话又咽了回去,他淡声吩咐:“调头,去官署。” 跟张元修分开之后,祁明乐去马行租了两匹马,她与银穗一人一匹,打马便往城外而去。 从前在栎棠关,祁明乐心情不好时,就会骑马去兜风散心。 今日天虽然放晴了,但积雪尚未消融,寒风仍凛冽似刀,可祁明乐非但不觉得冷,反倒有种久违的畅快。 自从回上京之后,她就再也没有痛快的跑过马了,这是第一次。跑够了之后,祁明乐摸了摸马的脖颈,抬眸看着眼前霜白的山林,心中的低落这才逐渐散去。 之后祁明乐去马行还了马,才带银穗回了张家。 祁明乐昨晚是宿在将军府的,论理回来之后她得先去见苏沁兰,但她先前跑马出了汗,祁明乐打算回院子换身衣裙再去。却不想,她们经过花园时,一条体型彪悍的大狗,突然毫无预兆蹿出来,龇牙咧嘴朝她们扑过来。 “狗!!!”银穗尖叫一声,当即便蹿到了树上,抱着树干瑟瑟发抖。 转瞬间,那狗已蹿到了祁明乐面前,张开了它的血盆大口。银穗惊叫一声,摸出飞镖便要朝那狗扎去,祁明乐却先一步,将那狗撂翻在地。 “小花!!!”一道焦急愤怒的女声,骤然响起。 银穗转头,就见张云葶带着侍女,急匆匆从廊后跑出来:“你干什么?!你快放开我的小花!” 听到这个名字,再看看这只体型彪悍的大狗,祁明乐顿时沉默了。 “小花你怎么样?”张云葶提裙跑过来,便要去查看那狗,祁明乐却闪身挡在那狗面前,“这是你的狗?” “不是我的狗,难不成是你的!你让开!”张云葶又气又怒瞪着祁明乐。 从敬茶那天起,祁明乐就察觉到,这个小姑子似乎不喜欢她。今天闹这一出之后,祁明乐更确定了。 祁明乐不让,她稳稳站着:“既然是你的,那我回头再赔你一只好了。” “我不要!我只要小花!是你杀了我的小花!!!” 祁明乐提醒:“是它咬我在先。” “小花它不咬人的!呜呜呜呜,你赔我的小花!你赔我的小花!” 见张云葶情绪变得激动起来,祁明乐这才挪开,张云葶一下跑过去,将狗搂在怀中,呜呜哭着,“小花,对不起,我不该让你来吓她的,是我害了你,对不起。” 刚才还气势汹汹的小姑娘,瞬间哭成了个泪人。祁明乐在一旁瞧着,觉得既无奈又好笑。 等张云葶哭的差不多了,祁明乐才慵懒打了个响指,喊了声:“起!” 原本一命呜呼的狗,突然从张云葶怀中站起来,甩了甩它乌黑发亮的毛,然后还讨好的向祁明乐摇尾巴。 张云葶毫无防备,直接被带的朝后跌了一跤,她后背撞在了树干上,上面的积雪唰啦一下全落了下来,瞬间将她浇成了一个雪人。 这原本是张云葶给祁明乐准备的,现在却被她自己‘享用’了。 “小姑娘,做人不要有坏心思,不然会被反噬的。”祁明乐用实际行动给张云葶上了一课后,便笑眯眯离开了,张云葶瞬间哭的更大声了。 祁明乐回去换过衣裙,正打算去苏沁兰那里时,张元修也回来了。 见张元修仍穿着早上那身衣袍,祁明乐怔了下,不禁问:“你也才回来?” “嗯,去了趟官署。” 祁明乐点点头,又问张元修:“我要去母亲那里,你要一起么?” “一起吧。”原本要往里走的张元修又折返了回来。 他们两人刚进苏沁兰的院子,就听到里面传来张云葶的哭声:“呜呜呜,娘,她欺负我,她刚过门就欺负你,你要替我做主啊!” 张元修脚下一顿,侧眸看向祁明乐。 12 处理 屋内,一身狼狈的张云葶,正窝在苏沁兰怀中呜呜哭着。 苏沁兰膝下两子一女,张云葶又是最小的,平日苏沁兰疼她就多一些。此刻见张云葶鬓发尽湿一身狼狈,又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苏沁兰顿时心疼极了:“好好好,娘给你做主。来人,去请少夫人过来一趟。” 苏沁兰话音刚落,便有仆妇进来道:“大公子和少夫人来了。” 听到张元修也来了时,张云葶顿时瑟缩了一下。平日她大哥不都很晚才回来么?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猩红的挡风帘被人掀开,祁明乐与张元修一同走进来。 除了张云葶之外,张元昱也在。如今祁明乐与张元修一来,张家的人顿时就齐了。最后进来的银穗,看见这阵仗,顿时如临大敌紧紧跟着祁明乐。 祁明乐却神色如常:“娘,您找我?” 刚才苏沁兰让人去祁明乐时,声音里的怒气,祁明乐在外面都听见了。可如今祁明乐来了,苏沁兰的气势却瞬间没了,只紧紧搂住张云葶,嗫喏道:“云葶说你欺负她。” 祁明乐的目光下移,落到了张云葶身上。 张云葶鬓发潮湿,一身狼狈窝在苏沁兰怀中。见祁明乐在看她,便有恃无恐瞪了回去。祁明乐也不着急辩解,而是就近落座后,好整以暇反问:“既然你说我欺负你,那当着大家的面,你不妨说一说,我是如何欺负你的?” “你害我跌在地上,还让雪浇了我一身。” “你展开具体说说。” 张云葶:“……” 这个女人能不能搞搞清楚,这是她家,这里坐的全是她的血亲!!! 张云葶扭头就扑回苏沁兰怀中:“呜呜呜,娘,你看看她,当着你们的面,她非但没有半分悔改,反倒还这般咄咄逼人。娘,你要为我做主啊!” “好好好,你别哭……” 银穗听不下去了,她怒声质问:“你怎么能颠倒黑白呢!明明是你纵狗伤人在先,设计我们小姐在后,自食恶果了又跑夫人这里来胡说八道,你这个小姑娘,心肠怎么这么坏!” “银穗!”祁明乐呵斥一声。 银穗这才住嘴。祁明乐也没再兜圈子,直接将先前发生的事了。 屋内沉寂了一瞬,张元昱抢先开口打圆场:“云葶,开玩笑也要注意分寸,下次不准再这样了,赶快给大嫂道歉。” 张元昱有心帮张云葶,但张云葶却不领情。 是她先捉弄祁明乐不假,可现在祁明乐什么事都没有,反倒她被弄的一身狼狈,凭什么她还得向她道歉,她不要! 张云葶将脑袋埋进苏沁兰怀中,只给他们留一个后脑勺。 苏沁兰心疼女儿,便揽着张云葶,同祁明乐道:“云葶年纪小不懂事,明乐你……” “年纪小不懂事,是她为所欲为的借口?”自进来之后,张元修全程没开口,这是他说的第一句话。 对张元修这个儿子,苏沁兰有依仗,也有惧怕。此刻见张元修眉眼清冷,苏沁兰顿时不敢再说了。 张元修将目光落在张云葶身上:“云葶,站起来。” 张父早亡,张云葶对他完全没有印象。从小到大,张元修便既是兄长又是父亲。如今听到张元修让她站起来,纵然张云葶心里不愿,可仍乖乖站了起来,泪眼婆娑叫了声:“大哥。” “把眼泪擦干,向你大嫂道歉。” 张云葶杏眸撑圆,不可置信看着张元修:“大哥,我是你亲妹妹!”他怎么能为了一个外人,而来指责她呢! “你是我亲妹妹,做错事便不用道歉了么?”张元修眉眼里再无往日的温润,只剩严厉。 张云葶的眼泪瞬间又下来了。她长这么大,这是张云修第一次这般说她。 看见小女儿这样,苏沁兰也跟着红了眼眶,而张云昱则看向祁明乐,无声央求着。张元修在这个家里,既是兄长也是一家之主,这个时候,张元昱和他娘都不敢劝,只能将希望寄托在祁明乐身上了。 祁明乐这人,向来有仇当场就报了。若不是张云葶过来告状,她也不打算再提这事。 眼下祁明乐也不想将局面弄的更僵,便同张元修道:“不是什么大事,不用道歉了。” 却不想,她真心诚意的话,一下子戳到了张云葶了。 “不用你假好心!”张云葶愤愤瞪了她一眼,便提裙哭着跑出去了。 “云葶!”苏沁兰当即站起来,可张云葶却是头也不回的跑远了,苏沁兰催促云佩,“你快跟着瞧瞧去。” “不准去!”张元修制止了。 正欲往外走的云佩,只得停下来。苏沁兰又气又怒:“元修,她是你妹妹!” “母亲,惯子如杀子。”张元修嗓音微冷,似檐上未化的积雪。 苏沁兰浑身一颤,顿时掩面啜泣。 祁明乐从苏沁兰院子出来时,心情十分沉重。她看了一眼身侧的张元修,时值午后,稀薄的日光落在张元修青色的衣襟上,和他线条流畅的侧脸上,愈发衬得他清隽如竹。 蓦的,张元修毫无预兆转头,两人的目光就撞在了一起。 两人俱是一怔。旋即,祁明乐道:“抱歉,我也没想到,事情会闹成这样。”从花园离开时,她便已经将这事翻篇了,却不想,竟然又掀起了风浪来。 “此事非你之过,不必自责。”张元修立在光影里,眉眼平和淡然。 祁明乐向来是个心口合一的人,如今听张元修这么说,她便也没再多想,只问:“那云葶那边?” 那毕竟是张元修的妹妹,瞧她刚才哭的梨花带雨的模样,祁明乐还是有些不放心。 “让她先冷静冷静。”张云葶是家里唯一的姑娘,又是最小的,这些年苏沁兰将她宠的太过了,才让她这般娇纵,张元修有心借此事磨一磨她的性子。 出了苏沁兰的院子之后,他们夫妻两人便分开了,祁明乐回院子,张元修则去了书房。 待张元修走远之后,银穗立刻凑过来,小声道:“小姐,将军看人的眼光真准,咱们姑爷确实是个明事理的。” 今天进去之后,张元修说的几句话,全都是向着他们家小姐说的,银穗这才欣慰不少。 祁明乐不置可否,只叮嘱道:“以后这种时候,你不要随便插话。” 祁明乐知道,银穗是为她好,但今日若非她插了那么一嘴,事情也不会闹到眼下这种局面的。而且张云葶是她名义上的小姑子,银穗作为她的陪嫁侍女,不该也不能这般指责张云葶,而且还是当着张家众人的面。 银穗也知道自己先前莽撞了:“是,银穗错了。” “错了就得受罚,罚你两个月的月钱,外加每天扎一个时辰马步,连续扎五天。” 祁明乐本以为,张云葶得闹好几天的脾气,却不想,第二天早上,张云葶就绷着小脸,怒气冲冲来了她的院子。 彼时银穗正负重在院中蹲马步,看见张云葶这架势,当即便要上来保护祁明乐,却被祁明乐一个眼神制止了。 祁明乐本以为,张云葶又是来找麻烦的。文斗和武斗的准备她都做好了,却不想张云葶凶巴巴开口,说的竟然是—— “对不起!” 祁明乐:“!!!” 13 低估 张云葶说了那声对不起之后,祁明乐的院子顿时落针可闻。 原本在洒扫的侍女们,一时连手上的活儿都忘了干,齐齐朝这边看过来。 他们这位三小姐,可是位娇纵的小祖宗。平日里只有别人向她低头的份上,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看见,这位小祖宗向人道歉呢!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来向祁明乐道歉,张云葶本就憋着一肚子火气,此时见众人看她,当即娇喝道:“看什么看!再偷懒我让孙叔扣你们月钱!” 众人再不敢观望,忙各司其职。 银穗忍不住提醒:“三小姐,你既是来向我们少夫人道歉的,那你这态度……” “我态度怎么啦?难不成我还得三跪九叩向她道歉!哼!她想都别想!”张云葶瞪了祁明乐一眼,傲娇将头扭到一边,要不是因为她大哥,她绝对不会向这个女人屈服。 十三岁的小姑娘,生的明眸皓齿的,此时气鼓鼓的模样,十分像刚被捕捞上岸的河豚。 祁明乐笑了一下,故意逗她:“三跪九叩就不必了,我只问一句,你错在哪里?”问完之后,祁明乐已经做好张云葶会炸毛的准备了。 却不想,傲娇的小奶猫,这次却没发火,竟然还气呼呼向她解释了。 “我不该让小花去吓你,也不该捉弄你。但是小花不咬人的,不信你问她们,你们说,小花咬不咬人?” 被张云葶点到的几个人相继回话:“少夫人,小花确实不咬人。” 见小姑娘明明满脸不情愿,但还是向她道歉了,祁明乐也反思了一下自己昨日的行为:“既然你向我道歉了,那我也向你说句对不起。作为你的大嫂,昨日我不该那么对你。” 似是没想到,祁明乐也会向她道歉,张云葶还愣了一下。 但听到祁明乐以她大嫂自居,张云葶瞬间又炸毛了:“我做错事了我向你道歉,但我绝不承认,你是我大嫂!” “昂,我那我收回我刚才说的话。” “你怎么能这样呢?”张云葶圆圆的杏眼里,全是不可置信。 张云葶虽是个姑娘,但张元修并未让她学女诫,而是张元昱学什么,让她也跟着学什么。所以张云葶性子虽然娇纵些,但也算是被诗书熏陶长大的,言行举止都不会太出格。 她还是第一次遇见祁明乐这样的人。 祁明乐在张云葶震惊的目光里微微一笑:“我为什么不能这样呢?” “因为夫子和大哥说,做人应该要说话算话,不能出尔反尔的。”张云葶板着小脸,一脸正气答。 祁明乐眨了眨眼睛:“但他们没跟我说。” “那你等着,我这就去跟大哥说。”张云葶像是揪住了祁明乐的小辫子,小脸闪过一抹得意,当即兴高采烈的走了。 祁明乐:“……” 她低估了小孩子的认真程度。 张云葶刚走没一会儿,苏沁兰也来了。 祁明乐将人请进屋中落座后,就听苏沁兰道:“府里的梅花开了,我让人折了些给你拿过来。” 一把梅花而已,随便打发个人送来便是,但苏沁兰却亲自过来了,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难怪今晨起来,我时不时就闻到了梅花香。”祁明乐笑了笑,接过梅花交给采荷,叮嘱道,“你去找个好看的瓶子插起来,然后放在里间的桌案上。” “是。”采荷接过梅花去了。 坐在主座上的苏沁兰犹豫须臾,又问起祁明乐:“这几日在府里可习惯?” “谢娘关心,习惯的。” 苏沁兰怕祁明乐,而祁明乐面对苏沁兰时,看似落落大方,但实则也带着一丝谨慎。她们骤然从素不相识的陌生人,突然成了住在一个屋檐下的婆媳,如今都在彼此适应。 两人干巴巴聊了几句之后,苏沁兰才捏着帕子,细声细气说到了正事上:“昨日那事,是云葶做的不对,我和元修已经说过她了,你不要生她的气。” 从敬茶那日,苏沁兰认出她之后,祁明乐就发现,苏沁兰有些怕她。今日苏沁兰主动来她这里,祁明乐已经十分惊讶了。如今苏沁兰这般说,更是出乎祁明乐的意料之外。 “我没生气,而且刚才云葶已经过来向我道过歉了。” “啊,她来向你道歉了!”以苏沁兰对张云葶得了解,她肯定会闹几天脾气的。却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快就向祁明乐道歉了。 在旁侍奉的云佩笑着插话:“这下夫人您今晚能睡个安稳觉了。” 祁明乐看过来。 云佩道:“昨天少夫人您刚送祁将军出征,回府就出了这事,夫人昨夜自责的一宿都没睡好。” 经云佩这么一说,祁明乐才注意到,苏沁兰眼底的青黛。 “云佩,你同明乐说这些做什么。”苏沁兰嗔怒瞪了云佩一眼。但眼下话既已说到这里了,苏沁兰索性就撂开面子,主动握住祁明乐的手,神色歉疚道,“明乐,昨天是娘对不住你。” 祁明乐自幼丧母,昨日刚送父亲出征,回府又遇到了这事,那时候她该有多难过。 苏沁兰眼里的愧疚心疼,让人一览无余。也是这一刻,祁明乐才知道,儿媳熬成婆母之后,不是都会成为她祖母那样的人,也有像苏沁兰这样的—— 即便做了婆母,但仍能推己及人。 *** 宣帝病重,太子姜毓监国,朝中各部的差事都格外多。张元修一直忙到掌灯时分,才从官署里出来。 同僚们三三两两结伴而行,有人看见张元修,便挥手招呼道:“元修兄,听说春风渡上了新酒,我们打算去尝尝,你也同我们一起去吧。” “王兄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家中还有些琐事要处理,我就不去了。”张元修一身绿色官袍,温润婉拒了。 “哎,元修兄。你……” 那人原本还欲再劝,却被身边的人拦住了:“王兄,你这人也忒不开眼了,人家元修兄眼下正是新婚燕尔的时候,下值了自然是想着回府陪夫人了,哪里有空跟你喝劳什子酒。” “哎呦,瞧我这记性,都忘了你刚成亲这事。”那人一拍脑袋,也打趣了张元修几句。 张元修并未反驳,同僚们打趣几句便作罢了。待出了官署,拱手告别后,他们便各寻各的马车去了。 奉墨眼尖看见张元修,当即便拎着灯笼过来。 上了马车之后,张元修抬手揉了揉眉心,神色倦怠问:“府里如何了?” “先前孙叔派人传话说,三小姐和夫人相继去见了少夫人。三小姐是去向少夫人道歉的,而夫人和少夫人是单独说话的,具体说了什么,底下人的人不知道,但夫人从少夫人院中出来时,神色却是轻松了不少。”回话的是洗砚。他与奉墨也是一对双生子,自幼便跟在张元修身边侍奉。 原本张元修有意借此事磨一磨张云葶的性子,奈何苏沁兰心思细腻哭个不停,他只得将此事尽快解决。 今日她们既相继去见了祁明乐,那想必昨日之事已经解决了。 奉墨从暖水釜里倒了热茶递给张元修,不禁感叹道:“公子对少夫人真好,不但昨日帮少夫人说话,还能说服三小姐,让她这么快就去向少夫人道歉。” 张元修闻言,抬眸看了他一眼。 洗砚立刻踹了他弟弟一脚:“就你话多!赶紧将糕点拿出来。” 奉墨闭了嘴,转身去拿糕点了。 张元修倚在车壁,眼睫低垂,袅袅的热气,模糊了他温润的眉眼。 奉墨以为,他做这些事,是为了祁明乐。 其实不然,他只想图个清静罢了。而且纵然祁明乐是因祁昌弘而嫁给他的,但如今她既是他妻子,那该有的体面敬重,他都会给她。 天冷街上人少,马车很快就驶回了张家。张元修刚进府门,张云葶就急匆匆跑了过来:“大哥,你怎么才回来呀!你用饭了没有?渴不渴?我……” “说吧。”张元修打断了张云葶的话。这么冷的天,张云葶在这里等他,显然是有事。 “是这样的,我今天不是向那谁道歉吗?她……” 张元修打断张云葶的话:“那谁?” 张云葶不想叫祁明乐大嫂,可昨晚张元修明确告诉她,祁明乐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她愿不愿意,都得叫祁明乐大嫂。 张云葶咬了咬嘴唇,极不情愿道:“今天我向大嫂道完歉,大嫂说她有学问要请教你。” 她大哥可是才高八斗的探花郎,而祁明乐连做人应该要说话算话,不能出尔反尔都不知道,她要让她大哥狠狠奚落她! 14 喷嚏 张元修扫了张云葶一眼,淡淡嗯了声,便往府里去了。 夜里寒气逼人,府里静悄悄的,只有灯笼在夜色里打着飘儿。奉墨与洗砚兄弟俩跟在张元修身后,三人穿过庭院后,张元修却径自往书房的方向走。 “公子,您不回内院么?”奉墨出声提醒。 张元修却头也不回道:“你过去说一声,我今夜要在书房处理公务,让少夫人不必等我。” “可三小姐刚才不是说……”奉墨话没说完,张元修已经径自走远了,他只得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张元修知道奉墨想说什么,张云葶先前说,祁明乐有学问要向他请教,此事他一听便知是假的。 其一,祁明乐不是一个爱看书学习的人。 其二,他太了解张云葶了,她不可能这么快就对祁明乐放下偏见。而且刚才说话时,张云葶转了转眼珠,那是她打小算盘时无意识的动作。 奉墨去内院见祁明乐,转述了张元修的话。 今日张云葶和苏沁兰过来时,都没提到张元修,但祁明乐却知道,这背后应该少不了张元修的周旋。原本祁明乐打算等张元修回来向他道谢来着。 但张元修既要在书房忙公务,此事只得暂且作罢,祁明乐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奉墨又回书房向张元修复命,答完之后,还不忘道:“少夫人听说您今晚不回内院之后,神色瞬间就变得失落起来了。” 张元修正在伏案疾笔写公文,听到奉墨这话时,手腕一抖,笔尖便在纸上落了一道划痕。原本马上写好的公文,瞬间成了一张废纸。 张元修抬眸,凉凉瞥了奉墨一眼。 奉墨则回了张元修一个茫然的眼神:他就是照实说的呀!公子为什么要这么看他?! “茶凉了,你快去给公子换壶热的来。”洗砚见奉墨一脸傻样,忙将他打发出去了。 张元修抬手揉了揉眉心,将废掉的公文扔掉,重新铺了一张新的,提笔正要落字时,想到奉墨刚才说的话,他神色顿时微哂。 他不回去,只怕祁明乐一个人睡更自在了,祁明乐高兴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失落。 张元修摇摇头,将脑中的杂念清除出去,将所有精力全放在了公事上。 而此时正准备睡觉的祁明乐,突然连打了两个喷嚏。 正在铺床的采荷便笑着说:“看来是有人在想少夫人呢!” 祁明乐不解看过去。 采荷笑着解释:“在奴婢的家乡有一个说法,打一个喷嚏,是有人在骂你,打两个喷嚏,是有人在想你。” “那估计是我爹在想我。”祁明乐叹了口气,小声嘟囔道,“按照行军速度来说,我爹如今应该走文县了。这个时节多雨雪,也不知道他们路上顺不顺?” 采荷回头,就见祁明乐披散着墨发坐在桌边,向来欢喜明媚的眉眼,此时却耷拉下来了。 “祁将军此番是去抗击戎狄的,我听说好多百姓都去寺里上香,为祁将军祈福的同时,也保佑祁将军此行一路畅通无阻,少夫人您不必忧心。” 采荷说完,银穗也跟着劝:“是啊少夫人,咱们将军身经百战,对这事有经验呢!” 她们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最终劝的祁明乐展了颜。 不过采荷倒是提醒她了,既然百姓们都去寺里为祁老爹上香祈福了,她这个做女儿的不去,着实有些说不过去。 而且上次地动,若非佛祖的金身庇佑,她不可能活下来。于情于理,她都该去佛寺一趟。 可第二日,祁明乐还没来得及出门,银穗便火急火燎跑进来:“少夫人,不好了!出大事了!陛下突然下诏,废黜了叶蓁公主的公主之位。” 祁明乐原本在内间,闻言立刻快步出来,急声问:“好端端的,陛下为何突然下诏废叶蓁公主的公主之位?” 陛下不是最疼叶蓁了么? 祁明乐下意识想到了谢沉霜。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银穗是上街听到这事,当即就回来告诉祁明乐。 祁明乐心急如焚:“快出去打听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银穗又出去打听了一番之后,才回来给了祁明乐准话:“听说今晨陛下突然下旨,说经过彻查,当初被李代桃僵抛下的小公主,其实早已夭折。而当初调换的宫娥说了假话,以致于寻小公主的宫人,误将叶蓁公主带回了宫里。如今既真相大白,便废黜了叶蓁公主的公主之位,责令她立刻出宫不得耽误。” “皇家血脉岂是这么容易就混淆的!”祁明乐皱眉。 姜曦歌混淆了一次,叶蓁还能混淆第二次?祁明乐不信这个说辞。她立刻想到,中秋夜宴时,叶蓁与谢沉霜心意相通一事。 “银穗,快去备马车。”祁明乐急急朝外走,她得去见叶蓁一面。 祁明乐原本是打算直接去宫门口的,但转念一想,叶蓁如今既被废黜公主身份出宫,那她十有八/九会先被叶院判接回叶家,所以祁明乐直接去了叶家。 祁明乐去时,谢沉霜正在向叶院判求娶叶蓁,而她去见叶蓁时,见叶蓁一脸娇羞状,祁明乐便知道,不是宣帝废黜,而是叶蓁主动舍弃了公主的公主。 祁明乐拉住她的手,心情复杂:“蓁蓁,你怎么这么傻。”公主的身份,是多少人渴求而不可得的存在,她这么轻易就放弃了。 “你知道的,比起公主,我更想做叶蓁。”叶蓁一身素裙,笑的恬淡开心。 祁明乐是去岁回的上京,而叶蓁是今年年初来的,她们两个与上京的贵女们格格不入,又因志趣相投便成为了好友。 在祁明乐想念栎棠关的自由时,叶蓁也在想念乡野间的无拘无束。所以叶蓁这个决定虽然大胆的让人惊愕,但祁明乐懂叶蓁,也支持她。 祁明乐在叶家待到傍晚才回府,她去陪苏沁兰用了饭之后,回到院子刚梳洗完,采荷便进来,小声道:“少夫人,大公子派奉墨来说,他今夜要忙公务,让您不用等他了。” “他又不回来睡?!”正在擦头发的祁明乐,皱眉看过来。 过来。 15 佛寺 他们成婚不过五天,三天都是分房睡的,这搁哪个刚过门的夫人,都会觉得心里不好受。 采荷将头埋下去,不敢去看祁明乐的脸色,只小心翼翼道:“奉墨说,最近官署事很多,公子经常在书房里伏案至深夜。” 听采荷这么说,祁明乐便也没多想。 “行,我知道。”祁明乐转过身,继续去擦头发了。但想了想,旋即她又转过头,交代了一句,“你跟奉墨说一声,公务虽忙,但让郎君也多注意身体。” 张元修一个文人,可不比军中日日锻炼的男儿,若这般废寝忘食的伏案处理公务,他的身体怕是吃不消。 见祁明乐非但没生气,反倒还这般叮嘱,采荷这才松了一口气:“是,奴婢这就去。” 祁明乐还惦记着去佛寺一事,第二天她去苏沁兰那里用饭时,顺嘴便同苏沁兰提了此事。苏沁兰问:“元修陪你一起去?” “他最近这段时间公务繁忙,我一个人去。” 苏沁兰本是信佛之人,听到祁明乐这话,她沉思了一下,便道:“那我们与你一道去。” “我们?”正在喝粥的张云葶抬眸。 苏沁兰点了他们两个:“你和元昱跟我们一起去。” “我不去!” “为什么?” 张云昱和张云葶异口同声道。 “你一到冬天就畏寒,大夫说了,让你平日多走走,不要总待在房里。” 张云昱正要应和苏沁兰说张云葶的话时,就听苏沁兰又对他道:“你也不要成日读书,娘听说好多人读书读到最后,都读成嘘嘘眼了。” “那我大哥读了那么多的书,不也没成嘘嘘眼么?”张元昱反驳。 苏沁兰语气轻柔道:“你跟你大哥不一样。” 张元昱:“……” 两刻钟后,祁明乐出门了。她身边是面容温婉的苏沁兰,苏沁兰身后则跟着满脸不情愿的双生子兄妹。 她们母女三人坐马车,张元昱单独骑马。甫一上马车,张云葶抱着手炉,不满道:“城中便有佛寺,为什么非要去城外?”这大冷天的,她一点都不想出门。 “城里佛寺拜的人那么多,佛祖哪里能看顾的过来。咱们去城外,求的人少会更灵验的。”苏沁兰一脸过来人的模样,张云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她便将目光落在祁明乐身上。 祁明乐今日穿了件胭脂色的袄裙,此时正单手撩着帘子,兴致勃勃的看着窗外的风景。张云葶撇撇嘴:不是山就是树,有什么好看的! 今日起的早,张云葶有些犯困,便熟稔的往苏沁兰身上一靠,糯糯道:“娘,我困。” “困就睡,娘在这里。”苏沁兰往旁边挪了挪,让张云葶枕在她腿上。 祁明乐闻言,便将帘子放下来,阻了外面的寒气,见苏沁兰温柔轻抚张云葶后背的模样,祁明乐眼底不由滑过一抹艳羡。 听祁老爹说,她娘也是个温柔的人,若她还在,定然也会如苏沁兰这般疼自己吧。 马车行了小半个时辰,便到了城外的佛寺。 祁明乐到时就见寺外已停了几辆马车,显然也是来上香的香客。苏沁兰下了马车,整理好钗饰衣环后,同他们道:“走,我们进去。” 这座佛寺据传已有上百年的历史了,昔年身怀有孕的太后来此上香,在这里遇袭诞下小公主,寺里的不少僧人受了牵连,这里的香火便慢慢凋敝了。 直到两年前,一位丹青画师路过这里时,用山寺的景色作了一副山寺寒梅图。流传进京中之后,这里的香火才慢慢起来。但年中那场地动,又令这座佛寺遭了重创,如今虽已修葺好了,但却少了几分从前的古朴。 在大殿上过香之后,祁明乐问一旁的禅师:“师傅,我听说贵寺里有一株祈福的神树,不知在何处?” “慧能,你带这位女施主去。”禅师点了一位小沙弥。 小沙弥过来引路时,祁明乐又看向苏沁兰:“娘,您要一起去么?” “我就不过去了。元昱、云葶,你们两个陪你大嫂去。” 张元昱闻不惯这里的檀香,巴不得出去,便点头应了。而张云葶与祁明乐素来不对盘,听到这话,她立刻噘嘴:“外面那么冷,我不想去。” “你出去走一走就暖和了,快去。” 最终拗不过苏沁兰,张云葶只得满脸不情愿去了。他们前脚刚离开,后脚苏沁兰便问:“大师,贵寺的送子观音供在哪里?” *** 小沙弥带着祁明乐他们三人去了后院,指着一株枝干虬劲,挂满红绸的古树道:“三位施主,就是这里了。几位施主若要祈福,可去那里的红绸上写下所求之事,将其掷于树上便好了。” “多谢小师傅。”祁明乐向小沙弥道过谢之后,带着双生子兄妹俩去了祈福桌前。 原本张云葶是不打算写的,但如今来都来了,她便也拿了一张红绸。在写之前,她先是瞄了一眼祁明乐的。 祁明乐毫不避讳,提笔在红绸上写了八个大字——驱除戎狄,我爹必胜。 张云葶的目光落在祁明乐的字上,她都被惊呆了:“我第一次知道,人的字能写的丑到这种地步?” “丑怎么了,能认出来就行。”祁明乐不在乎,拿起祁福红绸便要转身,却被张云葶叫住,“你不替我大哥祈福?” 经张云葶这么一说,祁明乐才想起张元修,她便提笔在红绸后面又补了一行朴实无华的小字—— 保佑郎君长命百岁。 刚好看见的张云葶:“……” 燕尔新婚的妇人,哪个不是盼着,与夫君举案齐眉琴瑟和鸣的。祁明乐是怎么想的,竟然求的是她大哥长命百岁! “看我干什么?要让我替你写啊!”祁明乐问。 张云葶一把夺过祁明乐的笔:“我才看不上你的丑字呢。” “嫌弃我字丑,让我瞧瞧你的字写的有多漂亮。”祁明乐凑过去,在看见张云葶的字时,瞬间被惊到了,“你小小年纪,字写的这么好啊!” “那是。”张云葶一扬下巴,小脸上满是骄傲。 刚写完的张元昱敲了张云葶脑袋一下:“大嫂夸你两句你就飘了,你的字连大哥一半的好都没有。” “我没有你就有嘛?”张云葶捂着脑袋,愤愤瞪着张元昱,“还有,不准敲我脑袋,会变傻的。” “你有聪明过么?”张元昱凉凉道。 眼看两人要掐起来了,祁明乐劝道:“好了,不要扰了佛祖的清静,咱们先……”话没说完,便被一道油腻的男声打断。 “哟,祁小姐,真没看出来,你这嫁了人,竟然还变得贤良淑德起来了呢!” 祁明乐转头,就见一个身材圆润,穿的花里胡哨的男子走进来。大冬天的,他手中竟然还握着一把折扇。 来人姓卫,名慜,是卫恕的堂弟。 16 问他 双生子兄妹听出了来者不善,立刻停止掐架,齐齐站在祁明乐身侧。 祁明乐敛了笑,目光刮了卫慜一眼,凉凉道:“你还敢在我面前出现,怎么?身上的伤好齐全了?” 一听这话,卫慜五官都扭曲了一下。 卫慜也是上京出了名的纨绔。不过他这个纨绔,跟贺潇那种纨绔不同。贺潇虽然是纨绔,但却是个有底线的纨绔,而卫慜不然,卫慜欺男霸女无恶不作。 今年年初的时候,卫慜在街上强抢民女,被祁明乐撞见了,祁明乐当街将他胖揍了一顿,卫慜养了小半年才好。 卫慜咽不下这口恶气,他一直想找机会报复回来,今天终于让他逮到了。 “上次是小爷大意了,今日小爷让你双倍偿还!”卫慜狞笑一声,挥扇道,“上!” 卫家的仆从立刻朝他们扑过来。 祁明乐正要出手时,张云昱已挡在了最前面,他虽年纪小,但却并不露怯:“大嫂,你带云葶先走,这里我来应付。”话落,张元昱抬脚就踹翻了一个卫家家仆。 祁明乐:“……”行吧,给你一个表现的机会。 “你还愣着干什么?咱们快去找救兵呀!”张云葶满面急色,当即想去找人,却被祁明乐拦住,“不用,先看会儿戏再说。” “现在是看戏的时候吗?!”张云葶都要急死了,她拽着祁明乐的袖子,压低声音催促,“我们赶紧去找人,我二哥撑不了多久的。”别人不知道,张云葶这个亲妹妹心里却是门儿清,她二哥打架就是个花架子。 祁明乐闻言一挑眉,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一个卫家家仆,正从后面向张元昱偷袭,而张元昱却毫无察觉。 祁明乐啧了声,一把揪下张云葶发钗上的珠子。 “嗳,你——” “回去赔你。”话落,祁明乐两指一弹,那珠子便飞砸到了偷袭那人的身上,他被打的哎呦一声,抱膝倒在了地上。 张云昱倏忽回头,就见祁明乐气定神闲拍了拍手:“回来,我教你。” 若非祁明乐出手,刚才这人便已偷袭得手了。张元昱没再逞能,他折返回来乖乖站到祁明乐身后。 祁明乐的武功,卫慜的随从是见过的,此刻见她要出手,他们个个如临大敌,一时都不敢轻举妄动了。 张云葶杏眸撑圆,不可置信看着祁明乐:她竟然会武功! 祁明乐慢条斯理戴好攀膊,又折了一截树枝,放在手中试了试手感之后,才偏头同张云昱道:“打架就打架,搞那么多花架子做什么?看好了。”话落,祁明乐似一只轻盈的蝶,纵身朝前掠去。 平日的祁明乐总是言笑晏晏的模样,可打起架来,却像变了个人似的。一招一式都透着凌厉,明明是最脆弱的树枝,可到了她手里,却成了可柔可钢的鞭子,打的那些人吱哇乱叫。 张元昱看的目不暇接,拼命吸收着祁明乐的招式。张云葶看不懂这些,她只知道,现在祁明乐正将那人打的落花流水,便站在一旁娇俏的拍手叫好。 “嘭——” “嘭嘭——” “嘭嘭嘭——” 卫慜的随从,像下饺子一般,陆续被祁明乐抽到了卫慜面前的地上。不消片刻,他们便齐齐摔在地上,捂着身上龇牙咧嘴的哀嚎着。 “废物!全都是废物!!!”卫慜气愤不已指着他们痛骂,见祁明乐提着树枝往他这边来,卫慜当即吓的面如金纸,连连朝后退,“你!你要干什么?我祖母可是永平郡主,你要是敢动我,她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祁明乐嗤笑一声:“这话上次你不也说过么?”她不还是照打不误。 见搬出他祖母不管用,卫慜又大声吼道:“还有我二哥!你要是敢打我!这辈子你都别想进我卫家的大门!!!” 卫慜吓的都开始胡言乱语了。 她如今都已经成亲了,卫慜还敢在这儿狂吠,看她不将他抽成个陀螺。祁明乐抬起树枝正要动手时,突然传来一道由远及近的疾呼声:“住手!快住手!!!” 祁明乐抬眸,就见不远处的长廊上,卫家二夫人与苏沁兰先后过来。 知道苏沁兰胆子小,祁明乐怕吓到她便收了手。卫慜一见他娘来了,立刻狂奔过去,向他娘告状:“娘,祁明乐又打我,您要为我做主啊!” “你们怎么样?”苏沁兰也快步过来,焦急看着祁明乐并双生子兄妹。 三人齐齐摇头,苏沁兰见他们无碍,这才松了一口气。那厢,卫二夫人正心肝儿一般的拉着卫慜,哄道:“好好好,娘给你做主,娘给你做主,我儿不怕啊!” 卫慜今年已经十八了,可卫二夫人膝下只有这一根独苗,遂对他宠溺无度,硬生生将他又宠回了八岁。 卫二夫人将卫慜安抚好之后,又回头看向祁明乐,满面怒容道:“祁明乐,哪有女子像你这般蛮横,一言不合就动手打人的!” 祁明乐正要说话时,有人已站在她面前,先她一步开口。 “卫二夫人,你不要信口雌黄,明明是他领着这一帮仆从,欺负我儿媳一个弱女子的。” 祁明乐一愣,平日性子柔弱的苏沁兰,这一刻却站在了她面前。 卫二夫人都惊呆了,她指着满地呻/吟的随从,怒问道:“张夫人,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什么样的弱女子,能打倒这么多人!” “他们弱。”苏沁兰脱口而出。 卫二夫人被气的活像得了羊角风,身子抖个不停。她见苏沁兰面相温婉,以为是个性子柔顺的,却不想,竟然也是个混不吝的。 “难怪别人常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我今天总算见识到了。”卫二夫人话里嘲讽满满。 张云葶也不惯着她,直接脆生生怼回去:“这话确实挺符合夫人你们母子的。” 打又打不过,说又说不过,到最后,卫二夫人只得气冲冲带着卫慜走了。 苏沁兰这才松了一口气,结果一回头,就见祁明乐在盯着她看。她磕绊问:“怎、怎么了?” “没。”祁明乐展颜笑开,“就是想同娘您说一声,刚才谢谢您护着我。” 祁明乐自幼丧母,但刚才一向柔弱的苏沁兰,挡在她面前那一刻时,祁明乐感受到了从没感受到的母爱。 “娘是长辈,这种时候,自然是该护着你们的。”苏沁兰冲着祁明乐温婉笑了笑。 她们正说着,张云葶兄妹俩挂好祈福带过来了,张云葶道:“娘,我饿了,咱们在寺里吃过斋饭再走吧?” “好。”苏沁兰应了。张云葶蹦蹦跳跳便往前走,但走了几步,却发现苏沁兰没动,她不禁问,“娘,您怎么不走?” 苏沁兰有些不自在抿了抿唇:“你们扶我一下,我腿软。” 祁明乐:“……” 他们四人在寺中用过斋饭后,才一同往回走。路上时,张云葶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她立刻扭头问:“为什么刚才那个花胖子说,你要是敢打他,你这辈子都别想进他卫家的大门?” 正在喝茶的祁明乐顿时被呛到了,她没想到,卫慜随口一提的话,张云葶竟然记住了。 最要命的是,刚才他们吃斋饭时,祁明乐只同他们说了,她与卫恕之间的过往恩怨,并没说到这事。眼下张云葶突然问她,她要怎么回她?! 发现祁明乐是她儿媳妇之后,苏沁兰曾让人偷偷去打听过祁明乐,也隐约听说了祁明乐和卫恕之间的事。 所以还没等祁明乐想出说辞来,苏沁兰便已替她答道:“谁嫁人成亲前,还没点过去了。我嫁给你们爹爹之前,还跟人定过亲呢!” 张云葶:“……” 娘!这是能随便说的吗?! 祁明乐:“!!!” 这是她能听的吗?! *** 下午张元修回府后,便听说了她们在佛寺的事。张元修还没来得及细问,奉墨便跑进来道:“公子,少夫人来了。” 自成婚后,这是祁明乐第一次来前院书房找张元修。 甫一进来,祁明乐就发现,这书房处处透着雅致。张元修坐在桌案后,穿着一件松绿色的圆领宽袖袍,袖子半挽,似在忙公务。 看见祁明乐进来,他便搁下笔,抬眸看过来。 祁明乐站定道:“我想跟你说件事。” 永平郡主与卫二夫人都是极为护短的,如今她父兄都不在上京,祁明乐怕卫家的人因今日之事,在官场上为难张元修。 祁明乐正在思索怎么说时,就听张元修冷不丁问:“受伤了吗?” “啊!”祁明乐茫然抬眸,旋即又摇头,“没有。” 张元修又问:“打赢了吗?” 祁明乐又点头:“赢了。” 张元修嗯了声,说了句,“我知道了”,然后便垂首继续去忙公务了。 祁明乐呆站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张元修问的是佛寺的事。她不可置信问:“这就完啦?!” “不然呢?”张元修反问。 他这个反应,太出乎祁明乐的意料之外了。祁明乐给他细数:“我听人说,上京各家对新妇的要求很多的。什么端庄娴雅,什么掌管中馈操持家务,什么恭敬柔和……” 祁明乐噼里啪啦说了一堆,张元修实在没忍住,打断了她的话:“我们府里没这么多的规矩。” 而且婚后他们虽然相处不多,但以他对祁明乐为数不多的了解来看,祁明乐说的这些,她应该一个都做不到。 “哦,好的。”祁明乐答完之后,见张元修手中还握着笔,便道,“那你忙吧,我走了。” 张元修嗯了声,垂首继续写公文时,祁明乐的声音猛地又响起来:“对了,差点忘了,上次云葶捉弄我那事,多谢你在娘和她之间周旋。” 祁明乐原本一直想向张元修道谢来着,但他很忙,才一直拖到现在。 “你我之间不必说这个。”她是他的妻子,纵然他们之间并无感情,但如今既成了婚,那他便会担起丈夫的职责,给她应有的体面和尊重。 祁明乐点点头,掀帘出去了,张元修再度伏案忙碌。 “那个……”祁明乐的声音冷不丁又传了过来。 张元修再次抬首,就见祁明乐从门外探头进来:“最后一个问题,你今晚回来睡么?” 17 紧张 祁明乐这个问题,问的张元修愣了下。过了须臾,他才模棱两可答:“看公务什么时候能处理完。” “行。”祁明乐放下帘子,转身离开了。 张元修再度提笔,正要落笔时,突然又莫名抬眸,朝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墨蓝的挡风毡帘被风吹的轻晃,隐约能瞧见,夕阳的余晖落在外面的地砖上。 张元修这才收回视线,将所有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公文上。 冬日天黑的早,刚过酉时,府里各处便已陆续掌灯了。奉墨进来为张元修换茶时,就见张元修正在看游记,显然公事已经处理完了。 奉墨将热茶放在了张元修的左侧,偷偷瞄了张元修好几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说。”张元修的目光并未从书上移开。 奉墨犹豫了一下,提醒道:“公子,少夫人那边想必还在等您。” 张元修这才抬眸,淡淡瞥了奉墨一眼。 在旁拨弄炭火的洗砚见状,当即斥骂道:“混账东西!公子的事,也是你能插嘴的。赶紧下去,别在公子面前碍眼。” “哦。”奉墨被骂的低了脑袋,小声嘟囔,“我就是觉得,少夫人怪可怜的。” “你还说!”洗砚怒目瞪着奉墨,他简直恨不得拿针把他这个傻弟弟的嘴缝上。主子之间的事,是他们该议论的吗?! 奉墨转身要退下时,又听张元修突兀道:“说下去。” 洗砚怔了怔,张了张嘴想说话,但见张元修面色平和,没有半分动怒的前兆,他这才闭嘴,看了奉墨一眼。 “公子,您与少夫人如今本该是新婚燕尔的时候,但自从祁将军出征之后,您就日日宿在书房,这若被别人知道了,指不定会传成什么样子呢! 而且前几日,我去内院传话时,少夫人听到您宿在书房时,神色都十分失落。今天少夫人抛下女子的矜持,主动开口询问您,您若今晚再不回去,是不是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啊!” 这些话,奉墨憋在心里许久了,今日张元修既然让他说,他便一股脑全说了。 可他说完之后,屋内却是落针可闻。 张元修面沉如水坐在桌案上,一张清隽的脸沐浴在暖融的烛火里,神色却辨不出喜怒。 奉墨又怯怯去看他兄长。洗砚的脑子比奉墨灵光多了,见张元修神色难辨喜怒,他便想着,不管张元修眼下是怎么想的,先请罪总没错。 洗砚给奉墨偷偷递了一个眼神,奉墨看见了之后,正要开口请罪时,张元修却放下书站了起来。 “公子,我……”奉墨刚开口,却见张元修绕过他,径自朝外走去。 奉墨愣了愣,还是洗砚看不下去他这副呆头鹅的模样,上前推搡了他一把,压低声音道:“傻站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去为公子掌灯。” 奉墨这才如梦初醒,忙跟了上去。 此时内院灯火通明,侍女们将饭食摆好,坐在桌旁的祁明乐刚举起筷子,就听外面传来侍女惊喜的声音:“公子回来啦。” 祁明乐闻声,只得将筷子放下。 很快,帘子就被人从外面掀开,一身夜霜的张元修走进来。看见桌上的佳肴时,表情顿了顿。祁明乐走过来,神色里带着几分毫不掩饰的惊诧:“你今晚公务这么快就处理完了?” 刚脱下染了夜霜外衫的张元修:“……” “前几日,奉墨每次过来时,都说公子您在书房伏案至深夜,少夫人一直十分担心您的身体。今夜看见您此时过来,少夫人是太过高兴了。”采荷忙上前替祁明乐描补。 祁明乐也反应过来,自己刚才那话有歧义,当即便接着采荷的话道:“我就是这个意思。” 眼下张元修来都来了,也不能因为一句话就走,他轻轻颔首:“嗯,今日没前几日那么忙。” 自成婚后,祁明乐与张元修共处的时间很少,如今这个点过来了,侍女们便知,张元修今夜多半是要宿在这里了,当即便欢喜的忙碌开来了。 张元修净过手再过来时,便见桌上多了一副碗筷,祁明乐坐着等他,目光却落在菜肴上。 “我过午不食,你用吧。”张元修理了理袖子,在一旁落座。 张元修回来这一通耽搁,祁明乐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了,眼下听张元修这么说,她也没同张元修客气,便持筷大快朵颐起来了。 而张元修与祁明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本书,坐在桌边看了起来。吃饭的间隙,祁明乐抬眸看见张元修时,脑子里莫名蹦出一句不合时宜,但又十分适合此时的话来—— 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 祁明乐不小心砸吧了下嘴,就见张元修看过来。 “那什么,你真不吃啊!”祁明乐举了举手中的猪蹄,热情邀请张元修。 张元修拒绝了:“不了,你吃吧。” “少吃一点?这猪蹄真的很好吃。” 张元修坚定的拒绝了,他吃东西口味骗淡,向来不食这些重油重荤之物。 “好吧。”祁明乐只得自己独享整桌的佳肴了。而张元修原本是在看书的,但他的书却半天都没翻页—— 因为祁明乐吃完肘子吃鸡脚,吃完鸡脚又开始吃糟鹅掌。 张元修:“!!!” 犹豫须臾,张元修还是温声提醒:“夜里吃这些容易积食。” “不会,我脾胃很好的。”上京女子以瘦为美,在吃食上格外严苛。但祁明乐不在乎那些,她向来是怎么潇洒怎么来。 张元修听她这么说,便没再说什么了。屋内灯火哔啵,他们两个一个看书一个用饭,两人互不打扰,但却莫名有种诡异的和谐。 在祁明乐第四次去摸酒壶时,酒壶却先被一只骨节修长的大掌摁住了。 “嗯?”祁明乐茫然看向张元修。 张元修将酒壶往他这边挪了挪:“喝酒尽兴便好,过犹不及。”张元修见过祁明乐喝醉的模样,所以他得防微杜渐。 行吧,祁明乐也没再强求。 用过饭之后,趁着张元修沐浴的间隙,祁明乐出去溜达了一圈消消食。回来之后,她便被采荷推着进了净室。 今日沐浴格外繁琐,采荷不知往水里加了什么,沐浴时祁明乐闻到了似有若无的香气。沐浴过后,采荷又给她身上抹了香膏。 祁明乐举起袖子,放在鼻尖嗅了嗅,蹙眉道:“采荷,我这是要睡觉,不是让蜜蜂采蜜啊!你这弄的也太香了吧。” “不香的,而且再等一会儿,这香气就会慢慢变淡的。” “真的么?”祁明乐有些怀疑。 “真的,您相信奴婢。”说完,采荷又用指腹蘸了点香膏,在祁明乐的耳后与锁骨处皆抹了些。 祁明乐和银穗两个都是心大的,张元修说他在忙公务,她们便没怀疑什么,而采荷却隐约察觉到了不对劲儿。可主子们的事,非她一个做下人能议论的。苏沁兰既然将她派来伺候祁明乐,她能做的就是竭尽所能撮合两位主子。 待收拾妥当之后,采荷等侍女簇拥着祁明乐出去。 张云修还坐在烛火下看书,采荷行了一礼道:“时辰不早了,若公子与少夫人没有其他吩咐,奴婢们便先退下了。” “嗯,去吧。”张元修应了声,听到采荷等人离去的掩门声后,他又同祁明乐道,“你先睡,我熄灯。” 祁明乐应了声,径自上床躺到了最里面。 屋内的灯火慢慢昏暗下来,最后只留了靠外间的那一盏。在朦胧的绯红里,祁明乐看见张元修朝这边走过来了。 在床幔落下的那一瞬,祁明乐莫名开始紧张了。 18 怀疑 暗夜寂寂,外面时不时传来风声。 床幔甫一落下,便又构建出了一方隐秘的小天地。屋内一灯如萤,光晕扑进这方小天地里,照的到处都透着朦朦胧胧的绯色。 祁明乐和张元修并肩躺着,他们谁都没说话,但却都清楚对方没睡着。 沉寂在他们二人之间弥漫开来。 祁明乐与张元修已经成婚已经十日了,但两人却一直没圆房。 之前要么有事,要么张元修在忙公务,便一直拖到了现在。眼下两人时隔八日后,再度重新躺在了一张床上。此情此景下,祁明乐莫名有些紧张。她指尖无意识抠着被子,时刻听着张元修那边的动静。 而张元修自躺下之后,就一直保持着同一个姿势。 之前两日,躺下很快就能睡着的祁明乐,今夜似乎睡不着了。而且刚才躺下时,张元修便嗅到,今夜床幔间多了一抹似有若无的淡香。 而现在,这抹淡香比他刚躺下时浓郁了几分—— 祁明乐在紧张。而紧张的原因,显而易见是因为他。 这一刻,张元修突然有些后悔。 先前奉墨说,他久不回内院歇息,别人会胡乱揣测。张元修向来不在乎那些,可是他不能不给祁明乐这个妻子体面,所以他过来了。 可眼下在察觉到祁明乐的紧张之后,张元修便觉得,他或许不该过来—— 祁明乐心有所属,他夜里不回来时,她会更自在。 突然想起有未处理的公事这个借口,上一次他已经用过了。不能再用第二次。而且今夜若他再次半夜离开,只怕明日苏沁兰都要来问了。 走又不能走,睡又睡不着,张元修在思索,怎么解决眼下这种局面。 而身侧的祁明乐等了半晌,张元修也没有动作。祁明乐不禁纳闷,难不成张元修睡着啦?祁明乐有些好奇,遂偷偷翻了个身,可还没来得及偷看,就冷不丁听到张元修问:“睡不着?” “你、你没睡着啊!”祁明乐被吓了一跳,顿时有种做坏事被抓包的感觉。 张元修轻轻嗯了声。祁明乐偷偷平躺回去之后,干巴巴问:“你怎么也没睡着?” “我平日习惯了晚睡。”实则是他睡觉不习惯有光。 “哦。”祁明乐应了一声,沉默再度在纱帐里蔓延开来。 不过很快,张元修就再度打破这些,他偏头同祁明乐闲聊:“你和兄长从小就跟着岳父在栎棠关?” 祁明乐没想到,在这个时候,张元修会突然提到栎棠关,她愣了下,才答:“是的。” “我虽未曾去过,但听说那里冬天又干又冷,且经常会有飞沙走石,可是真的?” “冬天又干又冷是真的,但飞沙走石是假的……”栎棠关是祁明乐长大的地方,张元修提到这个,祁明乐顿时就来了兴致,她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同张元修说起了栎棠关的种种。 在世人眼中,栎棠关是边关,一提到那里,先想到的是战乱,后想到的是贫瘠。可在祁明乐眼里,那里却是百姓团结,民风淳朴。 床幔里的紧张,在祁明乐的如数家珍中,早已悄然消散了。 “人人都说上京好,可我觉得,栎棠关比上京好。”说到这里时,祁明乐掩着唇角,没忍住打了哈欠,但却不忘许诺,“日后若得了空,我带你去看看你就知道了。” “好。”张元修温声应了,又道,“时辰不早了,早些睡吧。” “好。”祁明乐确实困了,她嘟囔了一声,便抱着被子翻身面朝里躺了。没一会儿,床幔里就响起了祁明乐均匀的呼吸声。 张元修这才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继而闭眸酝酿睡意。即将快睡着时,身上又蓦的一沉。 原本面朝里的祁明乐,不知何时,又翻身面朝他这边了,还将腿又搭在了他身上。 经过之前的两晚,如今的张元修已经能做到波澜不惊了。 他轻轻抬手,隔着被子,将祁明乐的腿轻推了回去。可没一会儿,祁明乐又故态萌发,再度将腿搭到了他身上。 张元修:“……”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像祁明乐这样,醒的时候和睡着之后,简直判若两人的人。 外面的夜风不知何时也停了,天地间万籁俱静。 张元修低头看向依偎在自己身侧,并将腿搭在他身上的人。绯色的灯晕扑进来,落在祁明乐的脸上。 她的面容和她整个人变化很大。 张元修依稀记得,十年前,他见到祁明乐时,她瘦的像个小猫似的,躲在祁昌弘的身后,一双乌黑的大眼睛里全是怯懦。 而如今的她,开朗明艳熠熠生光。 “啪——” 祁明乐又将腿搭了上来,陡然的重量,唤回了张元修的思绪。 张元修将祁明乐的腿轻推下去,但没一会儿,祁明乐又再度搭了上来。如此反复几次之后,张元修也累了,索性便由着祁明乐去了。 第二日,等祁明乐醒来时,张元修已经上朝去了。 祁明乐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突然咂摸出了不对劲儿:昨晚张元修过来,不是来和她圆房的吗?但他们昨晚干了什么?她给他讲了许多栎棠关的事?! 祁明乐以手扶额,觉得有点窒息。 谁家新婚燕尔的夫妇俩,晚上躺在一起讲边关?!但很快,祁明乐又发现了问题所在—— 昨晚是张元修先问起栎棠关的。 所以昨晚张元修来内院歇息,目的是为了向她打听栎棠关?!可这个念头,转瞬就被祁明乐打消了。张元修当时之所以说起栎棠关,其实是为了缓解他们之间的沉默尴尬。 成婚前一夜,祁二夫人便专程来同她说过,夫妻敦伦,是阴阳调和之事,让她不要脸皮太薄。 所以对于圆房这件事,祁明乐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她怎么都没想到,张元修这里却卡住了。 电光石火间,祁明乐突然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自祁老爹离京之后,张元修说他公务很忙,夜里一直宿在书房。 从前祁明乐不觉得有什么,可现在她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儿。 张元修再忙,能有谢沉霜忙吗?人家谢沉霜也没天天睡书房啊! 这样一想,祁明乐突然发现了问题所在:难不成张元修忙公务是假,夜里不想回来睡才是真的?! 他们是正儿八经拜过堂的夫妻,张元修夜里不想回来睡,拖着不圆房是几个意思?他是不想娶她?还是不行! 祁明乐一把撩开床幔,下床更衣穿鞋。 采荷听到动静进来,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祁明乐语气不善问:“张元修人呢?” 19 坍塌 自祁明乐嫁过来之后,一直都是言笑晏晏,这还是采荷第一次见她正颜厉色的模样,心里不由有些惴惴不安。 “回少夫人,大公子上朝去了,眼下还没回来。” 原本正气势汹汹,打算去找张元修问个清楚的祁明乐,听到采荷这话只得停下来,兀自皱着好看的眉。 今日祁明乐情绪明显不对,采荷领着侍女在屋内走动时,脚步都比平日放轻了不少。 眼下张元修不在,祁明乐只得将此事先压在心里。梳洗过后,她按照惯例去了苏沁兰的院子,却不想,那对双生子兄妹今日竟然也在。 祁明乐甫一进去,张元昱便立刻凑过来,笑嘻嘻递给祁明乐一个橘子:“大嫂好,大嫂你尝尝,这橘子可甜了。” “好,多谢。”祁明乐笑着接过橘子。 张元昱顺势就在祁明乐身侧落座,听到祁明乐这话时,他不好意思挠了挠脑袋:“要说谢的话,该是我谢大嫂才是,昨日要不是大嫂你及时出手,我这条胳膊怕是保不住了。” “都是一家人,何必说这么见外的话。”祁明乐摆摆手,“再说了,昨日卫慜是来找我麻烦的,你和云葶也是受我牵连,我自是不能让你们受伤。” 他们正说着,苏沁兰从里间出来,看见双生子兄妹也在时,苏沁兰还愣了愣。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兄妹俩竟然也过来了。 惊讶归惊讶,但苏沁兰心里还是很高兴的,当即命侍女们摆饭。 张元昱则粘着祁明乐问:“大嫂,你最擅长的是鞭子么?我昨日瞧你用那树枝当鞭子使,用的极其顺手。” “不是,我最擅长的是双刃刀。” “双刃刀?”张元昱挠了挠脑袋,“可我记得祁将军的兵器是红缨枪。” 祁明乐解释:“嗯,我爹的兵器确实是红缨枪。但那时候,我爹忙着打仗,没空教我功夫,我的功夫是他底下一个擅使刀的教头教的。” “哦,这样啊!”张元昱还想再问,却被苏沁兰打断了,“饭摆好了,先用饭吧。” 他们四人挪到了桌边,原本张家人是食不言的。可架不住张元昱好奇祁明乐一个姑娘家学武的经历,便在饭桌上叭叭问个不停。 苏沁兰喜欢这份家常的热闹,便也没出言阻止,而是和张云葶两人聚精会神听着,时不时也跟着说几句。以至于一顿早膳,他们吃了大半个时辰才吃好。 用过早饭后,祁明乐便要回她的院子了,想到先前在席间时,张元昱一直好奇她的双刃刀,祁明乐便道:“你得空的时候,可以去我院里瞧瞧。” “我这会儿就有空。”张元昱迫不急想看,却没忘问祁明乐,“大嫂你这会儿有事么?” 见张元昱这般急切,祁明乐便应了:“我没事,那你现在随我过去吧。” “好,谢谢大嫂。”张元昱顿时喜不胜收,当即便要跟祁明乐走。可刚走一步,袖子就被人拽住了,他一转头,就见张云葶拽住他的袖角,一脸不满的看着他。 他们俩是双生子,张元昱还能不知道,张云葶这个小祖宗心里在想什么,便抬手掐了一把她的脸:“我要去大嫂那里看双刃刀,你去不去?”说完,赶在张云葶发脾气前,张云昱立刻拔腿就跑。 “张元昱,你给我站住!”张云葶顿时气的小脸绯红,当即便去追张元昱。 祁明乐摇头笑了笑,慢悠悠跟了上去。 他们兄妹俩笑闹着穿过花园时,正好遇见下值回来的张元修。一看见张元修,原本还在笑闹的双生子俩立马就安静下来了,异口同声叫了声:“大哥。” 张元修嗯了声,目光落在后面的祁明乐身上。 如今已是腊月了,天气一日冷过一日。上京女眷出行莫不裹狐裘抱手炉,祁明乐却像不怕冷一样,她只穿了件红色袄裙,手上拿了一枝腊梅,慢悠悠从月拱门后绕过来。 冷不丁看见张元修在花园的小径上时,祁明乐还愣了下愣,他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原本打算去看双刃刀的双生子兄妹,此刻见张元修回来了,顿时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张元昱正要脚底抹油溜走时,却被眼疾手快的张云葶一把掐住脸:“让你掐我脸!你跑啊!你再跑啊!” “哎呦,祖宗,你轻点轻点!”张元昱忙歪着身子,忙不迭告饶。 张云葶顿时来了气势,她掐着张元昱的脸不松手:“轻点!刚才你掐我的时候,怎么不知道轻点?!” 双生子兄妹俩吵吵嚷嚷的走远了,祁明乐走到张元修面前:“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今日官署无甚要事,便回来的早。”实则是张元修昨晚被冻到了,今晨起来时便觉有些发沉,勉强去官署处理了些公务,发现脑袋愈发混沌了,这才回府来歇息,却不想竟在这里遇见了祁明乐。 祁明乐又问:“今日卫家人可曾找你麻烦了?” 卫家如今虽说是一辈不如一辈,但卫老太君是永平郡主,就算宣帝见了,也得称她一声堂姑姑,那永平郡主又是个出了名护短的。她父兄如今皆在边关镇守,永平郡主知道动不了她,祁明乐担心她让人在官场给张元修使绊子。如今听张元修这么说,祁明乐这才放心。 这件事掀过之后,祁明乐深吸一口气,继而抬眸,严肃而认真看向张元修:“最后一个问题,你当初娶我是自愿的吗?” 张元修愣了愣,他没想到,祁明乐会突然问这个问题。 但旋即,张元修想到,祁明乐与张云葶是先后过来的,来的方向又是苏沁兰的院子。张元修只当张云葶又在祁明乐面前胡说了什么,所以祁明乐才会有此一问。 短暂的失神之后,张元修不闪不避望着祁明乐的眼睛,温润而坚定答:“是。” “轰——” 祁明乐心里有什么东西,在这一瞬间突然就坍塌了。 祁明乐觉得,她得找个地方冷静冷静,便回了句,“好,我知道了”,然后转身步履凌乱的走了。 听见自己说是,祁明乐为什么这个反应?! 张元修觉得有些奇怪,但他此刻头疼的厉害,也没有精力再细究,便转身往书房的方向行去。 祁明乐越走越快,越走越走。 张元修这么光风霁月,温润如玉的人,竟然不行!!!他竟然不行!!! 20 犹豫 从苏沁兰那里回来之后,祁明乐就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样,看的采荷和银穗也跟着不安起来。 采荷偷偷问银穗:“少夫人这是怎么了?” 银穗摇摇头,她也不知道。 采荷小声道:“要不你去问问?” 银穗是祁明乐的陪嫁侍女,祁明乐与她的情分,远比与她深,想来银穗去问,祁明乐应该是愿意告诉她的。 “好,我去问问。”银穗应了,然后掀帘进去。 屋内祁明乐觉得头大如斗。如今她父兄皆在边关,她遇事了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正在祁明乐焦灼不安时,银穗进来问:“小姐,是出什么事了么?” 不是出什么事了!是出大事了!!! 祁明乐一下子站起来,可对上银穗关切的眼神,她却张不开嘴了。张元修不行这事,她不能弄的人尽皆知。 而且这只是她的猜测,万一张元修拖着不圆房,还有第三种可能呢! 祁明乐想了想,将心头的杂乱压下去,然后同银穗道:“你去找贺潇,就说我想见他一面,越快越好。” 男人的事,得找男人来问,祁明乐想先去贺潇那里探一探,万一贺潇还能给她不同的答案呢! 银穗见祁明乐说的紧急,当即便去了。 而银穗走了没一会儿,张云昱也来了。祁明乐将自己的刀匣子抱出来交给张云昱,说了句,“你自己看吧”,然后就心不在焉坐在一旁。 张元昱激动的打开盒子,就见里面躺着一把双刃刀。宽三尺有余,刀锋凌厉生寒。 张元昱眼睛瞬间亮了,他下意识想将刀拿出来细看,但手伸到一半时,又顿时缩回来扭头去问祁明乐:“大嫂,我能拿出来看看么?” “可以。”祁明乐应了。 张元昱小心翼翼将刀拿出来,握在手心试了试手感,又做了扫劈拔削几个动作,双刃刀发出嗡鸣的响声,一看便是好刀。 “这刀竟然是段家庄造的?”张元昱在刀柄上看到了段家庄的印记。 祁明乐这才回过神来,眼底滑过一抹惊诧:“你竟然知道段家庄?” 段家庄的制刀术乃是一绝,可因段家庄的人行事低调,兼之那边靠近栎棠关,所以整个姜国,知道段家庄的人很少,祁明乐没想到,张元昱竟然能认出段家庄的印记。 “我平常闲来无事,就喜欢翻些杂书游记看,”张元昱不好意思挠了挠脑袋,“我曾在游记里看过段家庄的印记。” 祁明乐点了点头,旋即又问:“你的武功是谁教的?” “在临江时,有位师傅教了我一年,但后来那位师傅有事回乡了,临走前,师傅留给了我一本剑谱,之后我就按照那上面练的。” 原来如此!祁明乐终于明白,为何昨日张元昱出招时,她一直觉得,张元昱的有些身法有点奇怪了,合着竟是他照着剑谱自己练的。不过学武一年,就自己照着剑谱能练到如今这样,张元昱于学武一道上,也算是颇有天分了。 只是祁明乐不理解:“那你为何不再请个师傅?” “我想跟我大哥一样走仕途。”张元昱如是说,但目光却粘在祁明乐的双刃刀上,看的出来,他对这把刀爱不释手。 祁明乐想了想,道:“若你喜欢段家庄的兵器,你回去将你喜欢的兵器样式画出来,回头我交给我爹,让他请段庄主为你也造一把称手的兵器。” “可以吗?!”张元昱顿时受宠若惊。据他所知,这些年段家庄已经很少为人制刀剑兵器了。 “可以的,我爹与段家庄的庄主有几分交情,由他出面,问题应该不大。” “谢谢大嫂,谢谢大嫂。”张元昱虽喜欢武学,但这些年,他都是偷偷搜罗着武功绝学练,既没有师傅教,也没有称手的武器,如今祁明乐说要请段庄主为他打造兵器,对张元昱来说,简直是天大的惊喜。 祁明乐见张元昱高兴,索性好人做到底:“日后你若有什么不明白,或者不会的,也可以来问我。” 张元昱在武学上颇有几分天分,祁明乐也不愿他多走弯路,便有心想帮他。 祁明乐肯教他,张元昱自是求之不得,当即便一个劲儿向祁明乐道谢。他们这厢正说着话,银穗就急匆匆掀帘进来:“少夫人……” 刚开口见张元昱也在,银穗瞬间便又顿住了。 张元昱知道她们有话要说,将双刃刀重新放回匣子里,交给祁明乐之后,便起身满脸开心的走了。 “怎么样?贺潇那边怎么说?”张元昱前脚刚走,后脚祁明乐便急急问。 “贺小侯爷说,明日他要去叶院判府上,就约少夫人您在那里见面好了。” 约在叶院判府里也好,若张元修当真不行,她也可以再问问叶蓁他们,看能不能有医治的法子。 当天夜里,张元修又遣了奉墨过来传话:“公子说,他染了风寒,未免将病气过给少夫人您,他今夜就在书房歇了。” 张元修是真的染了风寒,可这事落在祁明乐耳中,却是张元修掩饰自己不行的借口。 祁明乐也没拆穿,只交代道:“既然如此,那便让郎君好好喝药,可莫要讳病忌医。”最后一句话,祁明乐说的格外重。 所以回去之后,奉墨便将祁明乐的话,一字不落转述给了张元修,尤其是最后那一句。说完之后,奉墨还不忘夸赞:“咱们少夫人真是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呢!” 张元修凉凉扫了奉墨一眼。 好一句知冷知热的贴心人!昨夜要不是她卷了他的被子,他今日何至于染了风寒。 洗砚见张元修神色不对,忙将多嘴的弟弟轰了出去。 第二日,用过早饭之后,祁明乐就带着银穗去了叶院判府里。 叶蓁被叶院判接回叶家那日,谢沉霜便去叶家提亲了,听说他们两人的婚期定在来年的正月十八,如今已是腊月了,叶家上下正在紧锣密鼓的筹备叶蓁出嫁事宜。 祁明乐到叶蓁的院子时,叶蓁正绑着攀膊,在院中晾晒药材。祁明乐一面朝她走过去,一面打趣:“现在整个叶家上下,都在为你出嫁筹备,你倒好竟然在院中躲清闲。” “我想帮也帮不上呀。”祁明乐将一个晒筐往架子上放,祁明乐快步过去,抬手帮了她一把。 将晒筐放好之后,叶蓁才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问祁明乐:“你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儿了?” “我在府里闷得慌,就想着过你这儿来瞧瞧,看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但我看叶夫人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她们正说着话,折枝从外面进来:“小姐,贺小侯爷来了。” 贺潇?!他怎么会突然来找她?!叶蓁愣了愣,就听祁明乐小声道:“是我让他来的,我有事要问他。” 如今她已经成婚了,若与贺潇单独约在外面见面,恐会落人话柄。叶蓁点点头,让折枝快请。 没一会儿,头戴紫冠,披着鹤氅的贺潇,就从外面进来了。 “咳咳咳——” 祁明乐瞬间被茶水呛到了,她没好气瞪了贺潇一眼:“贺潇,你这是打了一头熊吗?”真是的,一个大男人,穿的竟然比她们两个女子都厚。 “小爷我就没这个点出门过,真是冻死小爷了!”说话间,贺潇进了亭子,在一旁落座,又笑嘻嘻同叶蓁道,“叶大夫,可否给我盏热茶喝。” 叶蓁知道他们两人有话就说,便亲自去为贺潇沏茶去了。 见叶蓁都走远了,贺潇还在看她离去的方向,祁明乐便抬手在他面前挥了挥:“行了,别看了,再看人家也不是你的。” 贺潇这人虽然平日里浪荡总没个正形,但他这人做事知道分寸。从前他心悦叶蓁时,便没脸没皮粘着叶蓁。如今叶蓁与谢沉霜定亲了,他虽然还是没个正形,但在叶蓁面前,却未再有半分孟浪之举。 “用你提醒我吗?!”贺潇转过头,恶狠狠瞪了祁明乐一眼,“有事就说,小爷我还等着回府睡回笼觉呢!” “又睡!贺潇你是不是身体虚啊?要不让蓁蓁给你把脉瞧瞧?” 祁明乐这话一出,贺潇当即便要起身走人,祁明乐一把揪住他的袖子:“好好好,我不说了,我不说了,我真是有正事找你。” 贺潇横了祁明乐一眼,这才哼哼着重新又坐下了。 知道她们俩应该是有事要说,叶蓁便将院中的侍女也带走了,只有兰栎和银穗远远站在廊下,祁明乐目测了一下距离,确定她们那边听不见他们这边说话之后,这才压低声音开口。 “贺潇,你说一个男人,会出于什么原因,而迟迟不与他妻子圆房?!” “啪——” 贺潇手中的橘子掉在了地上。 他一脸不可置信看着祁明乐:“不是吧?你和张元修到现在还没圆房?”算起来,他们成婚也大半个月了。 “!!!”祁明乐又气又怒,抄起一个橘子就朝贺潇砸过去,“你在胡吠什么?!不是我和张元修!!!”到最后这句话,祁明乐明显底气不足。 “那是谁?!”贺潇双手抱住橘子,一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这不是重点!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还还有什么好问的。”贺潇不以为意,叭叭就道,“有三种可能。第一,他不喜欢他妻子。第二,他喜欢男子。第三,他不行!” 祁明乐逐条分析贺潇说的这三种可能。 他们虽然是父母之命成的婚,婚前也并无感情,但她昨天问过张元修,张元修亲口说,他是心甘情愿娶她的。他既心甘情愿娶她的,那么第一种可能就排除了。 至于第二种,张元修喜欢男子就更不可能了。 按照祁老爹的脾气,只怕他们成婚前,他早就私下调查过张元修了,若张元修喜欢男子,这事断然瞒不住他。 那就只剩下第三种可能了——张元修不行。因为不行,所以他的后院很干净。 而祁老爹之所以选中张元修做女婿,除了他才貌双全,性情温润之外,便是因为张元修后院没有莺莺燕燕。 若祁老爹知道这件事,要他如何能接受?!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眼下当务之急还有一个问题。祁明乐问:“如果你娶的夫人不能生,你会休了她么?前提是她温柔贤惠,脾气也好,除了不能生之外,对你各方面也很好。你会因为她不能生孩子,而休掉她吗?” “不会,我可以纳妾,让小妾生。” 祁明乐忍住将整盘橘子扣到贺潇脸上的冲动,问:“那如果不能纳妾呢?” “不能纳妾那就休吧,你知道,我是我们家三代单传,而且我家有爵位要继承的。” 祁明乐又忍了忍:“那要是没有爵位继承呢?” “要是没有爵位,那就再说呗。”贺潇不想回到祁明乐假设性的问题,他凑过去,小声问,“所以,你要休了张元修么?” “我……”祁明乐刚起了个话头,顿时又反应过来,这是个陷阱,她当即将桌上的橘子连带盘子一块儿扣到贺潇脸上,没好气丢下一句,“吃你的橘子吧!”便转身大步离开了。 亭子里顿时传来贺潇暴怒的声音:“祁明乐!你这个过河拆桥的女人!你等着,我等会儿就出去跟人说,你家张元修……” 不行两个字还没说出口,贺潇就觉得脖子一凉。 他低头,就见脖子上抵了一把森寒的匕首。比匕首更森寒的是祁明乐的声音:“我都说了!不是张元修!!!你是听不懂人话吗?” “听得懂听得懂,你说不是就不是,姑奶奶,你把匕首拿远点,我害怕!”这种情况下,贺潇不敢惹祁明乐,忙顺从她的意思答。 祁明乐一脚踩在石凳子上,俯身用刀拍了拍贺潇的脸,眯着眼睛道:“要是让我听到外面有乌烟瘴气的传言,不管是不是你,我都会算在你头上。到时候,你就等着你们贺家绝后吧。” “是是是。”贺潇捂紧他的命根子,点头如捣蒜,祁明乐这才收刀离开。 同贺潇说完之后,祁明乐觉得,她需要再好好想一想,她和张元修的以后,便辞别了叶蓁又回了张家。 但想了许久,祁明乐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最后她索性道:“银穗,研磨。” 祁明乐决定将此事告诉祁老爹,看祁老爹那边怎么回复吧。 21 生病 很快,一封家书就写好了。祁明乐吹干笔墨,塞进信封里封好,转身正要交给银穗时,突然又顿住了。 银穗不明所以看着她。 “算了,再等等。”昨日她答应了张元昱,要让祁老爹请段庄主为他造一件称手的兵器,等他那边的图纸出来了,她再一道寄吧。 银穗退下之后,祁明乐便将信放进了屉子里。 这天夜里,张元修还是没回来睡,理由仍旧是他风寒未愈,怕将病气染给了祁明乐。祁明乐只当这是张元修为他不行找的借口,她心里十分同情张元修,但嘴上却同奉墨道:“好,我知道了,那你们好好照顾郎君。” 结果第二日,她去苏沁兰院中用饭时,苏沁兰就说到了张元修染了风寒一事,并交给了祁明乐一个任务—— “修儿那孩子自小就怕喝药,如今他人虽然已经及冠了,但这一点却始终没变。明乐啊,他喝药的时候,就劳烦你多看着些了。” 苏沁兰既开了口,祁明乐也不好拒绝,只得答应了。结果她前脚刚答应,后脚就见双生子兄妹不约而同向她露出了个同情的表情。 祁明乐:“……” 用过早饭后,出了苏沁兰的院子,张元昱当即凑过来,同祁明乐道:“大嫂,你做好心理准备,我大哥真的非常不喜欢喝药。” 在听到祁明乐答应监督张元修喝药的时候,张元昱就在心里为她捏了一把汗。 张元修喝药艰难这事,张家上下皆知,他们母子三人都不敢劝。先前听到苏沁兰让祁明乐去监督张元修喝药时,张元昱本有心帮祁明乐推脱,却没想到,他还没来得及开口,祁明乐就已经应了。 祁明乐并未觉得有什么,她不以为意道:“不过是喝个药而已,哪有那么夸张。” “等你试过,你就知道有没有了。”张云葶同情看了祁明乐一眼,然后转身往自己的院子去了。 张元昱则也回了祁明乐一个“大嫂,你且珍重”的眼神。 祁明乐都被他们整无语了,就喝个药而已至于嘛。 而被他们议论的张元修,此时刚从官署出来。 张元修的症状比昨日重了许多,今日他只在桌案后坐了一会儿,便觉头晕目眩的厉害,身上也时冷时热的。他勉强想集中精力处理公事,奈何看公文上的字都是花的。 同僚见他脸色苍白的厉害,一面来扶他,一面遣人去叫他的随从。 没一会儿,洗砚便急匆匆进来。那帮同僚还在围着张元修,好心劝道:“元修兄,身体要紧啊!你且先去看大夫,这些事我替你做便是。” “就是就是,公事虽然重要,但身体更重要啊!” 同僚们纷纷劝着,张元修也知眼下这样,他是处理不了公务的,便受了同僚们的好意,由洗砚搀着出了官署。 奉墨等在外面,见张元修步履虚浮,面如金纸的模样,当即被吓了一大跳,忙与洗砚一道将张元修扶上了马车。 张元修靠在软垫上,正要交代,不回府先去医馆时,突然眼前一黑,他整个人就不省人事了。 奉墨和洗砚顿时慌了神,忙一路疾行将马车赶回了张家。 苏沁兰正在房中亲自裁衣,听到张元修晕过去的消息时,她一时急火攻心,竟然也跟着晕了过去。 张家一下子晕过去两个人,双生子兄妹顿时变得六神无主了。 关键时刻,还是祁明乐站出来主持大局:“都不准慌!孙伯,你遣人再去请一个大夫来。其余人在我与孙伯没有吩咐之前,都先做好自己手上的事。” 见祁明乐面色沉稳站在廊下,有条不紊吩咐着,原本有些慌乱的下人们,顿时像吃了一颗定心丸,齐齐应了声是,便各司其职干活去了。 “大嫂,那我……” 祁明乐打断张元昱的话:“你大哥这边有我,你过去陪云葶守着娘。若有什么事,随时让人过来找我。” “好,我这就去。”张元昱急急忙忙的走了。 请的大夫很快就来了。为张元修诊过脉之后,大夫同祁明乐道:“这位公子染了风寒未曾重视,再加上案牍劳形,才会这般严重,待老朽开几副药,先让公子好生调理调理。” “公子他……”站在后面的奉墨正想说,他家公子不喜欢喝药,但祁明乐已经应下来了,并且扭头吩咐,“采荷,你带大夫下去写方子拿药。” 采荷应了声,带着大夫下去了。 奉墨只得将未说完的话咽了回去,也跟着侍女们一道退下了。原本人影纷乱的里间,顿时就安静下来,只剩下张元修和祁明乐两个人了。 祁明乐的目光落在张元修苍白的脸上,盯着看了好一会儿,然后重重叹了口气,小声碎碎念道:“你这身子骨也忒差了吧。我原本以为,你只是单纯的不行,没想到,你的身子骨也不大行。我爹这选女婿的眼光有点差啊!” 刚苏醒正欲睁眼的张元修:“……” 22 较量 虽说他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的婚,但婚后,张元修觉得,他也尽到了做丈夫的责任,给足了祁明乐应有的尊重与体面。 可现在,祁明乐却说,祁老爹选女婿的眼光有点差? 沉默须臾后,张元修并未立刻睁眼,他想听听,祁明乐这么说的原因是什么。却不想,先听到了水声。 很快,张元修就觉得额头一凉。 祁明乐将一个湿帕子,敷在张元修的额头上,然后转身又拧了一个。先前大夫临走前交代,说张元修这会儿有些发热,可以让人用温水给他擦擦胸腹后背。 原本祁明乐是想让奉墨来的,可她转过头时,奉墨已经不在了,她只得自己动手了。 将帕子拧好之后,祁明乐同床上“昏迷不醒”的张元修解释:“不是我想趁你晕过去占你便宜啊,是你的小厮不在这里,只能我自己上了。” 最开始张元修没反应过来,祁明乐这话是什么意思,直到祁明乐开始解他衣带时,他才明白这话的意思。 祁明乐刚解开一个,正要解第二个时,手腕蓦的被人一把攥住。 祁明乐下意识抬眸,就对上了张元修虚弱发红的眼睛。祁明乐顿时高兴起来:“你醒了啊!身上还有哪儿不舒服么?” 张元修现在浑身都难受的紧,他垂下眼睫虚弱摇摇头。 祁明乐见他脸上烧的起了绯色,唇色也有些发干,当即便去倒了盅温水递给张元修:“先喝口水润润吧。” 张元修复又睁开眼睛,他现在发热未退,手脚都有些绵软,正艰难挣扎着往起坐时,蓦的被人从背后揽了一把。 张元修还没反应过来时,祁明乐已经将半揽扶着坐好了。 手脚绵软的张元修:“……” “来,喝水。”祁明乐将茶盅凑到张元修唇畔。 张元修不习惯别人这般照顾自己,他微微偏头,沙哑道:“我自己来。” “行。”祁明乐便将茶盅塞到他掌心里。 张元修喝了两盅温水之后,才觉身上的热意散了些许。祁明乐接过茶盅问他:“还要不要再喝点?” 张元修轻轻摇头,正要开口说话时,外间突然传来脚步声。 很快,采荷便捧着一碗药进来。见张元修半靠在纱帐里时,忙上前见礼:“大公子您醒啦,正好药也熬好了。”说话间,采荷还将放药碗的红木托盘往前递了递。 一股难闻的药味飘过来,张元修顿时皱了皱眉,将头偏至一旁,沙哑道:“先放着。” 采荷知道张元修喝药艰难,便偷偷去看祁明乐。 “放着做什么,这大冬天的,端过来也差不多能喝了。”祁明乐随手接过药碗,用手背试了试碗上的温度,将药碗递给张元修,“不烫的,现在喝正好。” 药碗凑近,那药味便愈发浓郁了,张元修的眼底的抗拒便更明显了。 祁明乐看见了,便一脸狐疑盯着张元修:“郎君,我听人说,你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喝药,这事该不会是真的吧?” “不是。”他是讨厌喝药,不是害怕喝药。 “那就好,我就说嘛,像郎君这样才华横溢的人,怎么可能会害怕喝药呢?” 张元修:“……” 才华横溢和害怕喝药有什么关系?! “赶紧趁热喝吧。”祁明乐将药碗往张元修面前递了递,然后笑眯眯问:“还是说,郎君想让我喂?”说完,祁明乐还用汤匙搅了搅乌黑的药汁。 张元修眼皮猛地一跳,他的大掌扣住药碗:“我自己喝。” 采荷站在原地,瞬间被惊呆了。 虽说张元修生病的次数屈指可数,但据她所知,张元修这般干脆的喝药,还是头一回。 除了采荷之外,甫一醒来便迫不及待赶过来看张元修的苏沁兰,急匆匆进来时,正好看见了张元修痛快喝药的模样,顿时也惊的呆住了。 跟在苏沁兰身后的双生子兄妹俩,更是齐齐双目撑圆,嘴巴张的都能塞个鸡蛋了。这还是他们那个喝药愁的大哥吗?! 正盯着张元修喝药的祁明乐,听见动静,看见苏沁兰也过来了,忙起身叫了声:“娘!” 苏沁兰这才回过神来,忙疾步上前来看张元修:“修儿,你怎么样?现在还有哪里不舒服?” 张元修现在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舒服,尤其那股子药味萦绕不散,他漱了几回口才觉得好些。 他们母子俩说了会儿话之后,见张元修面容倦怠,苏沁兰便让张元修歇息,她带着祁明乐去了外间,详细问了大夫怎么说的之后,苏沁兰才眼眶通红握住祁明乐的手:“明乐,这段时间就辛苦你了,多看顾元修一些。” “娘,你放心吧,我会的。”祁明乐应了。 张元修这突然一病倒,原本各住各的两个人,只得被迫又住在了一起。 平常夜里都是张元修睡外面,祁明乐睡里面,可今夜祁明乐却道:“你睡里面,我睡外面。”而外面放有一个月牙桌,桌上放了茶水帕子等物,皆是给张元修准备的。 张元修沉默须臾,默默挪到了平日祁明乐睡的地方,然后裹着被子躺下了。 没一会儿,祁明乐也上床躺下了。临睡前,祁明乐不忘同张元修交代:“你夜里若有什么不舒服,或是想喝水就叫醒我。” “嗯,好。”张元修沙哑应了声,祁明乐这才放心闭上眼睛。 白日折腾了一天,祁明乐早就累了,躺下没一会儿她就睡着了。而张元修白天睡多了,这会儿便有些睡不着了。 最开始还好,但随着夜露深重,张元修便觉喉间痒的厉害。他的目光越过熟睡的祁明乐,落在床幔外的月牙桌上。 张元修头重脚轻刚坐起来,正欲掀开被子起身时,原本熟睡的祁明乐突然也跟着坐了起来,她睡眼惺忪问:“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还是想喝水?” 张元修只得沙哑道:“喝水。” 祁明乐撩开床幔,倒了温水来给张元修。 等到喝完水,两人重新再躺下时,祁明乐才转过身盯着张元修,一面打着哈欠,一面念叨:“之前不是跟你说过了么?你夜里若是不舒服,或者想喝水就叫我么?你怎么不叫我?” 外面的灯晕,影影绰绰落在祁明乐脸上。 困意再度席卷而来,祁明乐又打了悠长的哈欠,她强撑着困意看向张元修,又交代了一遍:“夜里有事,记得叫我,知道么?” 见祁明乐困的眼里都浸出泪花了,但却仍固执的望着他,张元修只得应了声好。下一刻,祁明乐脑袋一偏,直接就睡了过去。 可见是困到极致了。 之后张元修也曾被渴醒过一次,但一睁眼,看见躺在外侧,睡的正香的祁明乐时,他默然了须臾后,便重新闭上了眼睛。 但渴可以忍,热却不能忍。 后半夜的时候,张元修睡的迷迷糊糊的,觉得身上有些热,便将被子掀开了。可没一会儿,被子就又回到他身上了。 张元修将被子再度掀开,但很快,被子又盖了回来。 如此循环往复几次,张元修便烦躁的将被子推的远了些。可很快,被子就被人带着怒意,重新又盖回了他身上,随着被子而来的,还有一个人的重量。 张元修一时不防,被压的呼吸一滞,他睁开眼时,就对上居高临下的祁明乐。 此刻的祁明乐正趴在被子上方,撑着脑袋迷迷瞪瞪瞪着他,凶巴巴道:“张元修,你再动一下,我就让你提前过端午,你信不信?” 张元修:“!!!” 祁明乐的长相偏大气明艳,平日笑起来的时候,眉眼都是亮晶晶的。如今睡眼朦胧凶人的时候,非但没有震慑力,反倒添了几分娇憨。 他们两人之间虽然隔着一床棉被,但棉被很轻软,支撑不起任何力量,此刻的祁明乐人虽是趴在棉被上,但身形却贴在张元修身上。 张元修喉间滚动了一下,垂下眼睫不去看祁明乐,只沙哑道:“祁明乐,下去!” “我不!”祁明乐现在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她的理智早就在先前数次为张元修盖被子时,被消磨殆尽了,现在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她要睡觉! “祁……” “啪叽——” 祁明乐脑袋一歪,便枕他胸膛上睡着了,正要说话的张元修:“……” 外面风声簌簌,夹杂着树枝的碰撞声。 张元修深吸一口气,想将压在身上的祁明乐推下去。可他刚抬手,却被祁明乐攥住了手腕。 女子的掌心都很纤细柔软,但祁明乐的掌心却带着薄茧。 张元修当即便要挣开,祁明乐下意识带了几分力道。当他的腕骨摩擦到祁明乐掌心的薄茧时,张元修动作倏忽一顿。 枕在他胸膛上的祁明乐微微蹙眉,瞧着似是要醒了,张元修瞬间不动了。 祁明乐小猫似的蹭了蹭,将身子往下滑了滑,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就半趴在张元修的胳膊上又睡过去了。 等到均匀绵长的呼吸传来时,张元修这才轻舒了一口气。 此刻祁明乐睡着了,对张元修来说,推开她是轻而易举的事,但张元修沉默须臾后,却只是抬手拉过旁边的被子,替祁明乐盖了个严严实实。 23 不同 平日都是祁明乐去苏沁兰那里,如今张元修病了,苏沁兰便携了双生子兄妹,来祁明乐他们这里用饭。 张元修的气色,比昨日好了不少,而祁明乐眼底却多了青黛。 早上苏沁兰听侍女说,昨夜祁明乐屋里没留人,是祁明乐亲自照顾张元修的。此刻见到祁明乐眼下的青黛时,苏沁兰心疼不已,眼眶也不受控的红了:“明乐啊,如今元修病了,你可要保重身体。昨日要不是你,只怕府里早就乱套了。” 张元修神色一顿,不明所以问:“昨日府里怎么了?” 祁明乐正在安抚苏沁兰,一时没听见张元修的话,还是张元昱倾身过来,小声同张元修说了,昨日他与苏沁兰相继晕过去之后,祁明乐有条不紊安排府中的事。 “大哥你是没看见,当时府中上下都慌成一团了,但大嫂面色沉稳冷静往那儿一站,大家瞬间就觉得有主心骨了……” 张元昱叭叭说个不停,全是夸赞祁明乐的。 张元修没想到,他晕过去之后,府中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而且这些事,竟然还是祁明乐处理的。 祁明乐刚安抚好苏沁兰,一转头就见张元修盯着她,顿觉莫名其妙:“你看我干什么?我脸上有脏东西啊?” “没有。”张元修回过神来,敛了思绪。 他们一家人其乐融融用过饭之后,张元昱才问:“大哥,你胳膊怎么了?”先前吃饭的时候,张元昱就发现,张元修的胳膊,今日似乎有些僵。 张元昱这话一出,一时所有人的目光齐齐看过来。 原本不着痕迹揉着胳膊的张元修,闻言立刻松开手,神色淡然道:“没事,昨天发热,今天手有些使不上力罢了。” 苏沁兰一听这话,忙吩咐云佩:“我记得我那里有一株老参,你等会儿取过来,让厨房炖了给他们俩补补身子。” 云佩应了。苏沁兰又说了会儿关心的话,才带着双生子兄妹离开。 张元昱本想请教祁明乐武功,但如今张元修尚在病中,他也觉时机不合适便没开口。便乖乖跟着苏沁兰走了。 祁明乐向来是个在屋里待不住的,可如今张元修病着,外面又在下雨,她百无聊赖只得窝在靠窗的榻上看书。 张元修从里间出来时,见祁明乐在看书时,眼底还滑过一抹惊诧。 上次回门那日,他曾同祁明乐说,让她无聊了可以取他柜子里的书看。可当时祁明乐打开柜子看了一眼,便又将将柜子关上了。今日她竟然主动看起书来了,难不成天上下红雨了?! 祁明乐察觉到了有人在看她,她下意识抬眸,就对上了张元修惊诧的目光。 祁明乐被噎了一下,表情十分不满:“你这是什么眼神?我虽是在栎棠关长大的,但并非目不识丁,你至于这么惊讶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张元修掩唇低咳数声,又看了一眼祁明乐手中的书,解释,“只是我第一次见女子看《吴子兵法》而已。” “哦。”对于这一点祁明乐表示理解,据她所知,上京的贵女小姐们,看的都是《闺训》之类的,祁明乐扬了扬手中的书,“我们栎棠关只有这个。” 说到这儿,祁明乐神色顿时失落几分:“也不知道,我爹现在怎么样了?” 前段时间,祁明乐收到了祁老爹的家书。祁老爹在信中说,他已率军抵达了栎棠关,还说栎棠关一切皆好,但祁明乐又怕,祁老爹对她报喜不报忧。 张元修见状,出声宽慰:“我听兵部的同僚说,自岳父大人率军去栎棠关之后,戎狄那边便再无异动了。” 听张元修也这么说,祁明乐这才安心。之后,他们夫妻二人,一个窝在榻上,一个坐在桌案后,各自看各自的书互不干扰。 过了许久,外面的雨声渐渐小了。 张元修翻过一页书时,突然觉得似乎少了点什么。他下意识抬眸,就见祁明乐趴在桌子上,许久都维持同一个姿势。 张元修怔了怔,放下书走过去,就见祁明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 跟夜里粘人的模样不同,白日的祁明乐,睡着时莫名透着乖巧。她将头枕在胳膊上。鼻梁秀挺唇色嫣然。 张元修站在原地,垂眸看了祁明乐好一会儿,抬手将未掩实的窗关上。正欲转身回到桌案后时,想了想,又将披在身上的外衫褪下来,轻轻披在祁明乐身上。 做完这一切之后,张元修这才回到桌案后,重新心无旁骛看起了书。 外面雨声细密,屋内却是温暖如春,隐约夹杂着清幽的竹香。 。祁明乐在雨声中,安然睡了小半个时辰后,醒来后,顿觉神清气爽,先前的疲倦也被一扫而空。 坐在桌案后的张元修,看见祁明乐醒来,正欲开口说话时,就听祁明乐问:“是不是到你喝药的时辰了?” 张元修:“……” 要不你再睡一会儿!!! 张元修不喜药味,可架不住他有位,他若不喝,就作势要喂他的夫人。迫于祁明乐是个说到做到的人,张元修只得每天三顿,一顿不落的将药全喝了。 自此张家上下所有人,对祁明乐愈发敬佩了。 对此祁明乐十分不解:“郎君喝药明明很爽快啊!”每次她将药递给张元修时,张元修没有半句言语,接过就喝了,祁明乐不明白,为何他们都说张元修喝药艰难。 “因为你呀。”苏沁兰拉着祁明乐的手,眉眼温柔的都能浸出水来。对祁明乐这个儿媳妇,她是越相处越满意。 祁明乐更茫然:“可我什么也没做啊。”她就是单纯将药递给张元修而已。 等在一旁的张云葶听不下去了,她打断她们的话,直接问祁明乐:“我们今天出门赴宴还去不去?不去的话我就带小花玩儿去了。” 昨夜上京下了一夜的雪,今日到处都是银装素裹的。永乐伯夫人办了一场赏雪斗茶宴,帖子也送到了祁明乐这里。 如今张元修已经大好了,祁明乐也想出门去透透气,便应下了。而张云葶听到这事时,脸上也露出了向往之色,祁明乐便说带她一起去。 “这就走。”祁明乐辞别了苏沁兰,便带着张云葶出门赴宴去了。 24 斗茶 永乐伯夫人在上京,是出了名的人缘好,此番她开赏雪斗茶宴,上京泰半的官眷都来了。一时别院门口衣香鬓影好不热闹。 祁明乐带着张云葶刚进别院,便见一个圆脸的小姑娘,在冲她们这边挥帕子。 祁明乐不认识这个小姑娘,便偏头去看张云葶。 “这是周御史家的小女儿周妙妙。”张云葶刚说完,周妙妙便走过来了,张云葶又同她介绍,“妙妙,这是我大嫂。” “大嫂好。”周妙妙冲着祁明乐甜甜一笑。 祁明乐也笑着应了。见张云葶与周妙妙相熟,祁明乐便问她们:“听说这里有很多罕见的梅花,我想去看一看,你们两个是要同我一起去看梅花,还是先去暖阁?” “我们去暖阁。”张云葶向来怕冷,她毫不犹豫选择了第二种。 祁明乐便点头应了,让银穗跟着张云葶,她自己带着采荷走了。 待祁明乐走远之后,周妙妙才凑过来,小声道:“云葶,你从前不是不喜欢这个大嫂么?怎么我瞧着,你们两个现在关系挺好的呀!” 周妙妙和张云葶年纪相仿,两人见过几面之后,觉得能玩到一起,便成了好朋友。 “她是我大哥的妻子,我喜不喜欢都得叫她大嫂。好了,不说这些了,好冷啊,我们去暖阁吧。” “哦,好。”周妙妙和张云葶一同往暖阁的方向走。 今日说是赏梅斗茶宴,但因天冷女眷们畏寒,便都待在暖阁里。偌大的梅园里,来赏梅的人反倒寥寥无几。 祁明乐来此不为赏花,只为四处走走。 前几日因张元修病着,她日日待在房中,骨头都快被熏软了。今日既出门了,祁明乐便想四处走走,吹吹风顺带醒醒神。 放眼望去,整个梅园里皆是银装素裹。被下人清理过积雪的梅树上,露出了各色的花蕊,空气里浮动着淡淡的梅香。 看着此情此景,祁明乐却突然叹了口气。 跟在身后的采荷忙问:“少夫人,怎么了?” “这个天气,很适合骑马打猎。”从前在栎棠关的时候,每次雪停了,祁明乐和祁明照就会偷溜出去,骑马去打猎加餐。 采荷却误以为祁明乐是想吃烤肉了,便道:“那回府后,奴婢让厨房准备炙羊肉?” 肉不肉的祁明乐不在乎,她主要是想去跑马。但采荷这般说了,她便也没再多做解释。两人在梅园里溜达了一圈之后,祁明乐想去跑马的心思,非但没有消散,反倒愈发浓烈了。 “不行!我还是想去跑马。”祁明乐停下来,转身看向采荷。 采荷:“……” 祁明乐是想做就要做的人,她顿时也不逛梅园了,直接便往暖阁去找张云葶。却不想,她刚进去,就被人叫住了。 “这不是祁小姐么?哦,不,现在该改口叫张夫人了。” 祁明乐循声转头,就见一个头梳高髻的夫人,捏着帕子站在屏风前。这人不是旁人,正是卫慜的亲姐姐卫柔。 前几日卫柔回娘家,听说了卫慜在佛寺,差点又被祁明乐打一顿的事了。 卫柔心里虽恼恨弟弟不成器,但作为长姐,弟弟被人欺负了,她这个做姐姐的,自是不会袖手旁观。今日既在这里遇见祁明乐,她便有心想为弟弟出气。 “今日既是赏梅斗茶宴,梅花咱们已经赏了,这茶还没斗呢?张夫人,不如咱们俩比一局,请各位夫人小姐们瞧个热闹可好?” 原本在三三两两说话的人,听见有热闹,纷纷扭头看了过来。 周妙妙瞧着气氛不对,便问张云葶:“云葶,我怎么瞧着,李夫人在刻意为难你大嫂呢?” 原本低头在擦手的张云葶,听到这话立刻转头看过去。 祁明乐现在只想去跑马,压根不愿接招,便干脆果断拒绝了:“不比,没空,我还有事,借过。” 说完,祁明乐便想过来找张云葶,却被卫柔拦住。 “今日既是来玩儿的,又怎么会没空呢?”说到这里时,卫柔顿了顿,半真半假笑着问,“还是说,你怕输?” 一看卫柔这绵里藏针的模样,祁明乐便知,她是来为卫慜找场子的。 别人要武斗,祁明乐都奉陪,但像这种比斗茶,祁明乐却是一窍不通的。她想着要真比起来,自己也是个输,何必浪费那个时间。 “我……”祁明乐刚开口,就被人截了去。 “比就比,谁怕谁!”张云葶从人群里走到祁明乐身侧,声音里充满了自信笃定。 祁明乐简直是欲哭无泪。她偷偷给张云葶使眼色:小祖宗,你让我跟人斗酒,我绝无二话,但斗茶我不会啊!!! 张云葶则淡定回了祁明乐一个:我就没指望你会的眼神。 祁明乐:“?!” 张云葶没再看祁明乐,而是同卫柔道:“不过跟你比,用不着我大嫂亲自出手,我代她跟你比。” 祁明乐惊疑不定看向张云葶,她行么她? 张云葶傲娇的冷哼一声,整个人自信满满。 卫柔则轻轻蹙眉,她此举是想为弟弟出气,可现在却横空杀出了个张云葶来。 “怎么?瞧你这犹犹豫豫的样子,怕输呀!”张云葶将卫柔刚才说祁明乐的话,又还给了卫柔。 围观的人群里顿时响起一阵低笑声。 有人还打趣道:“小姑娘,你年纪轻轻,口气倒是不小呢!” “不是呀,是这位姐姐先说的呀。”张云葶抬手指向卫柔,满脸无辜,“我以为斗茶之前,大家都会这么说,难道不是么?”说完之后,张云葶疑惑看向众人。 一时众人的目光,顿时全落在了卫柔的身上。有不赞同,有嘲讽,有看好戏的,皆莫衷一是。卫柔顿觉脸颊发烫,不自在攥了攥掌心的帕子。 张云葶只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今日这场斗茶,她就算赢了,只怕也会被人在后面议论。所以卫柔犹豫片刻,正要说不比了时,张云葶已在茶桌前坐下了,还冲着她招手:“这位姐姐,你别站着呀,不是说要比斗茶么?赶紧开始吧。” 张云葶迫不及待的娇憨模样,成功又将众人逗笑了。 眼下不比也收不了场了,卫柔只得在张云葶面前落座。原本围观的众人齐齐凑过来。 像卫柔她们这种出身的贵女,点茶插花这种事雅趣,皆是她们自幼便开始学的。祁明乐一开始就没抱希望。 但张云葶想比,祁明乐便让她比了,输了后果由她这个大嫂来承担便是。 可最后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是,张云葶竟然赢了。她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竟然赢了双十年华的卫柔。 卫柔整个人也是脸色煞白,她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输给张云葶。 围观的众人看了张云葶的点茶之后,也是惊叹不已,有人忍不住问:“小姑娘,你的点茶是谁教的?” “我师傅教的呀。”张云葶也没藏着掖着。 “你师傅是谁?” 张云葶轻飘飘道:“三泉先生。” 这话一出,人群中顿时传来倒吸凉气的声音,只有祁明乐不解问:“三泉先生很出名?” “三泉先生是姜国有名的点茶高手,当年他因病回故里时,机缘巧合下与三小姐有几分缘分,三泉先生便破例教了三小姐点茶。”采荷低声解释了张云葶与三泉先生的渊源。 张云葶站起来,没理会众人的惊愕,只脆生生冲卫柔道:“这位姐姐,山外有山,天外有天,下次说话可不要说的这么满哦。好了,大嫂,我们走吧。” “嗯,走。”出了暖阁之后,张云葶立刻缩着脖子,催促道,“阿卉,快把我的狐裘拿过来。” 侍女忙将狐裘给张云葶披上。 被冷风一吹,祁明乐这才彻底清醒过来。她看着面色粉白的张云葶,十分不解问:“你不是不喜欢我么?今天怎么又突然愿意帮我了?” “我不喜欢你,跟我愿意帮你有冲突吗?” “你不喜欢我,难道不该作壁上观么?” “我再不喜欢你,你也是我大哥明媒正娶的妻子,在别人欺负你的时候,我在一旁作壁上观,我脑子不好使吗?!”张云葶白了祁明乐一样,像只傲娇的小孔雀一眼,转身往廊下走了。 祁明乐听到这话,怔了须臾,追上去在张云葶头顶上揉了一把,笑眼弯弯道:“看不出来,你还挺讲义气的嘛。” 张云葶最讨厌别人揉她脑袋了,她瞬间就炸开了—— “不准揉我的脑袋!会长不高的!!!” 张云葶如今虽然十三岁,但她的身形,却比同龄的姑娘要矮一些。再加上张元昱时不时拿这个打击他,是以张云葶对身高就格外有执念。 “好好好,不揉了不揉了。”祁明乐见好就收。 张云葶愤愤瞪了她一眼,当即转身便要提着裙子上马车,却冷不丁听祁明乐又道:“我带你玩儿,去不去?” “去哪里?”张云葶立刻转身。 祁明乐神秘一笑:“去了你就知道了。” 两刻钟之后,京郊的官道上,多了一匹枣红色的骏马,马背上有一红一白两道身影。周遭白雪皑皑,便愈发衬得马背上那道红影显眼。 银穗与采荷站在树下等,看着骏马驰骋的模样,采荷一面搓着手,一面有些担忧。 张云葶长这么大,从来没骑过马。而且她这人一向又十分怕冷,祁明乐将她诓过来骑马,采荷生怕等会儿张云葶下来发脾气,却殊不知,此刻坐在马背上的张云葶,正眼睛发亮,晃着祁明乐的胳膊:“大嫂,咱们再跑一圈嘛。” “这都第几个最后一圈了?”祁明乐满脸无奈。 祁明乐本想着,今日张云葶帮了她,她投桃报李的带她出来骑马兜个风。却不想,平日里文文弱弱的小姑娘,看见马眼睛瞬间亮了。 张云葶觉得骑马很飒,她一直想学。可苏沁兰说姑娘家骑马太不文雅了,而且也很危险,一直不肯让张云葶学。 如今祁明乐圆了张云葶骑马的梦,张云葶瞬间将对她的成见抛到了九霄云外,她晃着祁明乐的胳膊,娇俏撒娇:“我发誓,这真的是最后一圈了,大嫂,好大嫂。” 祁明乐拿张云葶没办法,只得带着她又在溜了一圈才作罢。等在一旁的采荷见马停了,忙小跑着过去,就见张云葶在缠着祁明乐,让祁明乐教她骑马。 采荷:“……” 这还是他们那个傲娇的三小姐么?! 祁明乐无奈扶额:“这事我做不了主,你得回去问娘。娘要是同意了,我就教你。” “好,我回去跟你娘说,到时候你可不准变卦啊!” 祁明乐点头应了。因为这场骑马,祁明乐和张云葶的关系,一下子突发猛进起来了。回程的路上,她一个劲儿缠着祁明乐,让祁明乐跟她讲,她在栎棠关的事。 左右路上也无事,祁明乐便拣了些有趣的事,同张云葶说了。 等他们回到张家时,张云葶看祁明乐的眼神里,已经满满的全是崇拜了。她左一句大嫂,右一句大嫂,嘴甜的更像是抹了蜜一样。 回府之后,张云葶还要跟着祁明乐去他们院子。祁明乐一时有些招架不住,便将她先劝回去了。 “采荷,我今天第一次知道,说话也这么累人。”甫一回去,祁明乐喝了三盏热茶之后,才觉得整个人好了些。 采荷笑着道:“三小姐是喜欢少夫人您,才会这么粘着您的。” 她们正说话间,有侍女进来道:“少夫人,二少爷来了。” 自那日祁明乐说,要让祁老爹托段庄主为他打造兵器之后,张元昱便一直在自己院中涂涂画画。斟酌修改了好几日,终于将他心仪兵器的样式图画好了。是以一听说祁明乐回府了,他当即便拿着图纸来找祁明乐。 祁明乐接过之后,看了一眼,发现张元昱画的是一把剑。 见祁明乐在看,张元昱便解释道:“从前教我的那个师傅,用的便是剑。”所以斟酌了许久之后,张元昱发现,还是剑称手。 祁明乐点点头:“我回头把它和家书一起寄给我爹,等有消息了我告诉你。” “哎,好,多谢大嫂。”张云昱连连向祁明乐道谢。 之后张元昱又问了些武学上的疑惑,祁明乐一一为他解答之后,张元昱便兴高采烈的离开了。 张元昱离开之后,祁明乐沐浴换衣后,才走到桌边,从屉子里拿出一封信—— 是之前就写好的那封家书。 25 决定 原本祁明乐打算,将张元修不行这事告诉祁老爹,看祁老爹那边怎么说再说。可现在真要寄这封信时,祁明乐却突然有些犹豫了。 她握着书信坐在桌案后问自己:当真要将这封信寄出去么? 按照祁老爹的脾气,他若知道张元修不行,肯定会让他们和离的。但她真的要因为张元修不行,就与他和离么?! 祁明乐扪心自问,张元修才貌双全,性子温润柔和,为人又十分上进。自她嫁进张家之后,他除了不行之外,其他处处都待她很好。 而且不行也不是他的错,她当真要为此跟他和离么? 祁明乐十分纠结。 而且除了张元修之外,张家其他人对她也很好。 苏沁兰待她如亲女,从不在她面前摆婆婆的款儿,更别说磋磨她了。小叔子张元昱敬重她,小姑子张云葶从前不喜欢她,但在别人为难她时,却会挺身而出保护她。而且经过今天那场跑马之后,张云葶已经彻底放下对她的敌意,开始甜甜叫她大嫂了。 虽然嫁进来只有月余,但在张家,祁明乐却感觉到了家的温暖。 一旦将这封信送出去,那她就会亲手毁掉这份温暖。而且祁老爹一直觉得,只有她嫁人了他才会安心。 那么若她与张元修和离了,祁老爹定然还会让她再嫁。 若是再嫁,她的新丈夫,能比张元修更才貌双全么?性子能比张元修更温润柔和么?他能比张元修待她还好吗? 除了他之外,他的父母兄妹,能像苏沁兰与双生子兄妹这般明事理,这般好相处么?! 祁明乐正纠结时,采荷进来道:“少夫人,孙叔来了。” 祁明乐回过神来,忙将家书重新放回屉子里,这才让采荷请孙叔进来。 孙叔进来之后,同祁明乐行过礼之后,从怀中掏出一个册子,递给祁明乐:“少夫人,明日是您堂妹出阁的日子,夫人让老奴将礼单送过来给您过目。” 在祁明乐与张元修的婚事定下不久,祁明娇的婚事也定下了,许的是国子监祭酒家的二公子,婚期定在明日。 祁明乐接过礼单看了一遍,苏沁兰选的贺礼,既贵重又得体,算是给足了她面子。 见祁明乐没有异议之后,孙叔又道:“还有一事,大公子今日临出门前交代过了,说少夫人您嫁过来也有月余了,如今府中上下想必已经都熟悉了,便让奴才将管家之权交给您。” 孙叔说完,命人将一摞账簿呈上来:“这是府中下半年的开支收入,请少夫人您过目。” 采荷上前接过了账簿。 祁明乐整个人有些恍惚,这也太突然了吧? “好端端的,郎君怎么突然想起让我掌管家了?”祁明乐十分不解。 孙叔和蔼笑了笑:“不突然的,原本少夫人您过门,这些便该由老奴交给您的。但大公子担心您刚嫁过来,对府中上下不熟,便让老奴先代管一阵子,待您熟悉了之后再交给您。” 孙叔说完之后,留下一堆账簿之后便退下了。 祁明乐虽然是在军中长大的,但她和父兄在栎棠关小家的开支收入,皆是从她手里过的。所以祁明乐对看账簿并没有什么压力。 她拿过一本账簿,随手翻看了几页之后,顿时被惊呆了。 “郎君家这么有钱的吗?!”祁明乐抬首,不可置信看向采荷。 张家是临江人,从前并不在上京。还是张元修来上京参加会试时,他们才举家搬迁至此。所以关于张家的家产这一块儿,旁人知道的并不详细。 甚至在他们成婚前夕,祁昌弘还私下同祁明乐道:“闺女,张元修虽父亲早亡,家中也不甚富裕,但张元修有才华有能力,假以时日必成大器的。” 可现在看着账簿上进账的数目时,祁明乐只想同祁昌弘说一句:爹,你是不是对不甚富裕这四个字有误解啊?! “少夫人您不知道么?”祁明乐这话问的采荷也是一愣,“当初老爷在世时,咱们张家可是临江首富呢!” 祁明乐:“!!!” “不过后来老爷过世后,府里的产业受了一回重创之后,就不是首富了。但在临江排至前五,定然是没问题的。” 祁明乐:“……” 是她有眼不识泰山了。 采荷退下之后,祁明乐又坐到了桌案后。她将那封家书重新取出来,放在了孙叔给的那堆账簿旁边。 厚厚的一堆账簿,和那封薄薄的家书,行成了鲜明的对比。 现在张元修除了才貌双全,性子温润柔和,十分上进之外,还多加了一条优点:有钱!十分有钱!!! 祁明乐托着腮,郑重的想:综上所述,张元修不行这件事,好像也不是不能将就啊! 毕竟张元修除了不行之外,其他的都很行。而这世上的男子,许多都是除了行之外,其他的都不行。 更别说,还有苏沁兰这样的好婆母,以及双生子那样的弟弟妹妹。 至于她喜欢孩子这事,大不了到时候他们去济善堂领养一个便是了。祁明乐一把摁在家书上,顿时做了决定:她不将这件事告诉祁老爹了。 打定主意之后,祁明乐烧了先前写的家书,然后挽袖研磨,重新又写了一封。 在信里,祁明乐说了自己在张家的琐事,还说张家上下待她都极好,让祁老爹不必记挂她。末了又说了请祁老爹帮忙,寻段庄主造兵器一事。 写完之后,祁明乐吹干笔墨,将张元昱画好的图纸一并塞进去封好,然后唤了银穗进来。 “你让人将这封信尽快寄给我爹。” “是。”银穗接过信之后,便出去了。 困扰祁明乐许久的问题终于解决了,祁明乐从桌案后站起来,举起双臂舒展了一下筋骨之后,便迈着轻快的步子,去看她的炙羊肉了。 但祁明乐不知道的是,此时的张元修,刚从贺潇口中,知道了她说他不行这件事。 26 求解(一更) 《明月照我》26 求解(一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7 别扭(二更) 《明月照我》27 别扭(二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8 沐浴 《明月照我》28 沐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9 生气 《明月照我》29 生气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0 妥协 《明月照我》30 妥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1 上元(一更) 《明月照我》31 上元(一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2 擦肩(二更) 《明月照我》32 擦肩(二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3 知晓 《明月照我》33 知晓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4 约见(一更) 《明月照我》34 约见(一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5 目睹(二更) 《明月照我》35 目睹(二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6 请缨 《明月照我》36 请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7 山匪 《明月照我》37 山匪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8 笃定(一更) 《明月照我》38 笃定(一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9 临江(二更) 《明月照我》39 临江(二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40 张家 《明月照我》40 张家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41 夜宴(一更) 《明月照我》41 夜宴(一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42 旧账(二更) 《明月照我》42 旧账(二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43 说开 《明月照我》43 说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44 溺水 《明月照我》44 溺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45 端倪 《明月照我》45 端倪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46 前来(一更) 《明月照我》46 前来(一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47 醉酒 《明月照我》47 醉酒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48 拉扯 《明月照我》48 拉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49 朋友 《明月照我》49 朋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50 往事 《明月照我》50 往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51 问她 《明月照我》51 问她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52 撩拨 《明月照我》52 撩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53 效仿 《明月照我》53 效仿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54 气愤 《明月照我》54 气愤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55 直觉 《明月照我》55 直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56 瞪他 《明月照我》56 瞪他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57 意外 《明月照我》57 意外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58 查到(一更) 《明月照我》58 查到(一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59 抉择 《明月照我》59 抉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60 不安 《明月照我》60 不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61 逃命 《明月照我》61 逃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62 找到 《明月照我》62 找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63 醒来 《明月照我》63 醒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64 明白 《明月照我》64 明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65 得偿 《明月照我》65 得偿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66 谈心 《明月照我》66 谈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67 回京 《明月照我》67 回京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68 寿宴(一更) 《明月照我》68 寿宴(一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69 遇见(二更) 《明月照我》69 遇见(二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70 机会 《明月照我》70 机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71 约见 《明月照我》71 约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72 别扭 《明月照我》72 别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73 发现 《明月照我》73 发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74 套话 《明月照我》74 套话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75 纠缠 《明月照我》75 纠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76 出手 《明月照我》76 出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77 暗巷 《明月照我》77 暗巷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78 逼迫 《明月照我》78 逼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79 回府 《明月照我》79 回府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80 灯笼 《明月照我》80 灯笼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81 宴请 《明月照我》81 宴请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82 来信 《明月照我》82 来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83 靠近 《明月照我》83 靠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84 梦想 《明月照我》84 梦想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85 问题 《明月照我》85 问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86 梁家 《明月照我》86 梁家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87 始末 《明月照我》87 始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88 吵架 《明月照我》88 吵架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89 威胁 《明月照我》89 威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90 醒悟 《明月照我》90 醒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91 事了 《明月照我》91 事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92 梦魇 《明月照我》92 梦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93 初雪 《明月照我》93 初雪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94 冬至 《明月照我》94 冬至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95 想要 《明月照我》95 想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96 分开 《明月照我》96 分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97 不适 《明月照我》97 不适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98 反思 《明月照我》98 反思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99 胆怯 《明月照我》99 胆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00 劝说 《明月照我》100 劝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01 主动 《明月照我》101 主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02 雪夜 《明月照我》102 雪夜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03 得救 《明月照我》103 得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04 告白 《明月照我》104 告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05 离别 《明月照我》105 离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06 把脉 《明月照我》106 把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07 书房 《明月照我》107 书房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08 出发 《明月照我》108 出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09 正文完结上 《明月照我》109 正文完结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10 正文完结中 《明月照我》110 正文完结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11 正文完结下 《明月照我》111 正文完结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12 日常 《明月照我》112 日常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13 过往 《明月照我》113 过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14 和离 《明月照我》114 和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15 商议 《明月照我》115 商议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16 团聚 《明月照我》116 团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17 生产 《明月照我》117 生产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18 取名 《明月照我》118 取名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19 领兵 《明月照我》119 领兵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20 剿匪 《明月照我》120 剿匪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21 就计 《明月照我》121 就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22 奖励 《明月照我》122 奖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23 独处 《明月照我》123 独处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24 诘问 《明月照我》124 诘问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25 抓周 《明月照我》125 抓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26 安排 《明月照我》126 安排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27 说亲 《明月照我》127 说亲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28 见面 《明月照我》128 见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29 备婚 《明月照我》129 备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30 兄弟 《明月照我》130 兄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31 教子 《明月照我》131 教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32 纸鸢 《明月照我》132 纸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33 后悔 《明月照我》133 后悔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34 答应 《明月照我》134 答应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35 故意 《明月照我》135 故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36 赔礼 《明月照我》136 赔礼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37 着急 《明月照我》137 着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38 边境 《明月照我》138 边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39 坦白 《明月照我》139 坦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40 成全 《明月照我》140 成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41 有孕 《明月照我》141 有孕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42 助攻 《明月照我》142 助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43 直接 《明月照我》143 直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44 修缮 《明月照我》144 修缮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45 曦歌 《明月照我》145 曦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46 商量 《明月照我》146 商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47 孕吐 《明月照我》147 孕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48 终章 《明月照我》148 终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