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亡国公主后》 1 第一章 “阿娘救我!阿娘救我!” “陛下,求求你放过玉珍罢,求求你……” “还愣着做什么,赶紧送公主上路!” “阿娘!阿娘!我不要殉国守节,我不要殉国……” 大殿里一片哭天喊地的混乱不堪,三十多名后宫妃嫔和公主们皆被关在殿内绞杀。 三日前朝中叛臣与楚王里应外合攻破京城,打着清君侧的旗号杀进了皇城,把禁军逼得节节败退,现在已经快攻进乾政殿了。 叛军入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为保皇室体面,六十多岁的老皇帝把宫中的妃嫔和未嫁的公主们聚集到一处殉国守节。 刚刚躺下午睡的梁萤在这个节骨眼上穿越了,她忽觉呼吸困难,脖子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卡住一般。 起初她以为是午睡做了噩梦,哪曾想意识迷糊间,耳边仿佛听到了惨绝人寰的哭喊声,脑子里也钻入一些奇奇怪怪的记忆,令她头痛欲裂。 剧烈的痛楚促使她猛地睁开眼睛,努力从梦魇中挣脱出来,不料眼前的一幕差点把她给吓尿了。 只见一锦衣华服的老儿提着利剑疯狂砍人,地上大大小小躺着十多具尸体,衣着奇怪、花容失色的女人们惊恐哭喊,两名内侍正勒紧白绫将她活活绞杀! 梁萤还没弄清楚情况,就觉脑子已经混沌成了浆糊。 在她的意识即将涣散时,突听“砰”的一声巨响,乾政殿的大门被叛军撞开。 下一刻,大殿内凄厉的嚎叫声震耳欲聋,交织着叛军的野蛮入侵,老皇帝被血腥斩杀。 两名绞杀她的内侍哪里还顾得上她,慌忙逃命。 梁萤软绵绵地倒下,落在一具尸体上,半边脸则浸入血泊里,那血还是温热的! 方才被逼着殉国守节的女人们本以为盼来了曙光,谁料那群禽兽见到这群软弱无助,纷纷露出贪婪的目光。 女人们犹如待宰的羔羊被叛军追得到处跑。 耳边惊恐的求救声刺激着梁萤的神经,脑中钻入许多不属于她的记忆。 她在混乱中掐自己的掌心,尖锐的刺痛传入心间,梦魇是那样的真切与骇人! 梁萤整个人都魔怔了,她仅仅只是睡了个午觉而已,难不成是灵魂出窍? 思绪混乱间,她偷偷睁开一只眼窥探。 那些惨绝人寰的场景令人不忍直视,她再也不敢细看,更不敢乱动,只能忍着作呕的冲动装死。 大殿里的不堪持续了许久才归于平静。 在装死期间梁萤的头脑也渐渐冷静许多,意识到她所处的地方是乾政殿,这具被绞杀的身体也叫梁萤,是北燕后宫的一名公主,现年十四岁,排行十五。 以及妃嫔们的衣着皆是褂襦,杂裾双裙,很有可能是魏晋南北朝后期的时代背景。 待行凶的暴徒满足兽-欲后,陆续离去留下衣衫不整的女人们。 梁萤不敢大意,硬是继续躺着一动不动。 不出所料,没过多时她便听到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又冲进来一批叛军。 那些兵油子见到地上被糟蹋身亡的女人粗言秽语叫骂了几句,随后搜罗尸体上残余的珠钗财物,匆匆离开了。 梁萤手心里捏了把冷汗,外头的士兵发出疯狂的喊杀声,宫人混乱的哭嚎令她的精神受到巨大的刺激。 她想继续躺在地上装死回到那个温暖的午后,然而在陆续躲过好几批人进殿查看后,她终是在崩溃的边缘做出了自救躲避的决定。 凭着这具“梁萤”脑海里残存的记忆,她打算先躲藏到冷宫那边要紧。 匆匆把脖子上的白绫取下,她寻了一具瘦弱些的内侍尸体,忍着不适从他身上扒拉衣裳,顾不得满手鲜血,把外袍脱下,换上内侍深棕色的服饰。 从乾政殿的侧门而出,举目望去,花台里宫人的尸体面目狰狞,甚是骇人。 梁萤汗毛倒立,不敢细看,硬着头皮往崇阳门那边逃去。 甬道里横七竖八躺着不少尸体,鲜血遍地都是,隔着一堵宫墙,是宫人重伤后痛苦的呜咽声,听得人炸毛。 梁萤不敢逗留,跌跌撞撞逃离。 无奈这具躯体太过娇弱,又过度受到惊吓,两腿酸软无力,跑几步就气喘吁吁,几乎要瘫倒在地。 她吃力地扶着宫墙前行,又忍不住掐了自己一把,好疼! 这真他妈不是做梦! 梁萤悲愤张望,自我安慰说不定能遇到英雄救美,说不定她拿的还是爽文剧本! 然而没等到英雄降临,却等来了仓促的脚步声。 方才受到过刺激,她一听到那声音就莫名害怕。 眼下逃跑是来不及了,她不做多想,当机立断往墙边一躺,咬牙把一具尸体的手臂往自己身上搭——装死。 脚步声从甬道传来,她紧闭双眼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一队身着盔甲的士兵匆匆从甬道穿过,他们对尸体并无兴趣,只冷漠地扫了一眼便跑了过去,并未发现异常。 待脚步声走远,梁萤壮着胆子睁开一丝缝隙偷看,暗暗松了口气,有惊无险。 直到那些士兵彻底消失在甬道里后,她才惊魂未定地爬起来继续跑路。 穿过甬道抵达太平宫那边,遇到一群宫女内侍惶恐乱窜。 梁萤混在其中,仓促往御花园躲去。 宫里的御花园面积巨大,有人工湖、假山石林、荷花池、马场等等,原身打小就长在宫里,自然熟悉那些建筑布局。 叛军对御花园兴趣不大,除非是追杀宫人,大多数都在搜刮宫殿里的财物,要么就是奸-淫掳掠。 梁萤不敢在白日里乱跑,便寻到假山石林那边躲进了一处狭小的石缝里,打算等到天黑前往冷宫避难。 从遭遇绞杀到现在的安全,仅仅只过了不到一个时辰。 好端端从现代社会跑到这儿来了,举目无亲,且又是身娇体弱的女儿身,不管往哪里走都是死路一条。 不过沮丧归沮丧,小命还是要捡的,她细细搜罗自己身上仅存的财物。 作为一名公主,也着实寒碜了些,除了头上的两朵绢花外,身上便没有多余的配饰,可见平日里的吃穿用度并不宽裕。 梁萤把绢花取下,幸运的是底部镶嵌得有六片银叶子。 她仔细把银饰取下,在手中掂了掂,还挺有分量,应能值些铜板。 之后在石林景观里耐心等到夜幕降临后,她才偷偷从石缝里挤了出来,摸黑往荷花池去了。 途中忽见朝阳殿那边火光冲天,传出一片混乱声,她仰头张望,脑中冷不防生出一个大胆的念头来。 今日叛军攻入皇城烧杀抢掠,正是宫中最为混乱的时候,如果她不趁今夜混乱逃出皇城,在里头待得越久变数就越大。 思来想去,梁萤决定铤而走险。 目前各个大门关卡都有士兵巡逻镇守,想要避开他们逃出去难如登天,但通到外面的除了陆路外,还有一条水路,那就是护城河。 梁萤平时热爱运动,游泳潜水自不在话下,不过需要考验的是这具身体到底能不能承受得住她折腾。 经过一番权衡后,她还是决定放手一搏,果断往人工湖去了,打算从人工湖边上摸到护城河,再从护城河潜水游出皇城。 英雄等不到了,那就做自己的英雄! 一直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前行,坚持到子夜时分,梁萤才勉强到了人工湖与内护城河的接头处。 哪怕已经是初夏,河里的水还是很冷。 梁萤望着远处的火光,内心戚戚。 这单薄娇弱的小身板,走三步喘两步,多半是没法活着游出护城河的。 可白日里在乾政殿的遭遇委实毁三观,那些兵油子残暴得可怕,没有一个女人能得以幸免。 深深地吸了口气,最终她还是选择了走这条死里求生,从接头处下水。 冰凉的河水浸入全身,冷得她直哆嗦,起初她很不适应,后来在水里多泡了会儿,才逐渐能掌控身体平衡。 河水涌动间,带动她往前漂去。 这一刻梁萤无比庆幸技多不压身,凭着对凫水的精湛技巧,她的身体也愈发灵活自如,顺着河水带动便能轻易漂出很远。 城中混乱,极少有人会注意河里的情形。 梁萤借着夜幕遮挡,沿途还算顺遂,不过也会遇到尸体,有宫人的,也有士兵的,她小心避开他们前行。 然而在水中泡了不到两刻钟,她就觉得身体开始吃力。 起初梁萤觉得自己能苟,哪曾想在水里硬撑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吃不消了。 若是往日,半个时辰足够她从城中游出去,奈何今日着实糟糕,一来体能太差,二来精力损耗严重。 更倒霉的是她运气不好遇到交汇处的暗流,眼见快要游到外护城河时,汹涌的河水拍打到身上,一下子把她冲撞得老远。 这真他妈是地狱模式开局! 在她丧失意识前,再也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如果我有罪,请用法律来制裁我,而不是让我死了又活,活了又死! 许是老天也觉得这个开局模式太过坑爹,当梁萤以为自己会回炉重造时,侥幸被河水冲出了护城河,吊着一口气卡在了泾阳河支流的一棵槐树根须上。 幸运的是河边住了一户人家。 本以为做了水鬼就能回到那个温暖的午后,哪曾想迷迷糊糊间,她仿佛听到了说话声。 天色彻底亮开时,随着体温的回暖,梁萤渐渐有了知觉。 她浑浑噩噩动了动手指,眼皮裂开了一道缝隙。 映入眼帘的是一袭灰麻布帐子,混沌的大脑过了许久才渐渐有了意识。 她还活着? 也在这时,一位上了年纪的妇人进来看她,高兴问:“小娘子醒了?” 梁萤发懵地望着那张慈眉善目的脸,沙哑道:“阿婆,我还活着?” 那妇人姓曹,人称曹婆子,她应道:“欸,你还活着。” 听到这话,梁萤情绪激动,不由得泪雨如下。 她这条狗命可真他妈能苟! 见她悲恸,曹婆子连忙安抚道:“小娘子莫要哭,眼下城里乱得很,我瞧你颈脖上有勒痕,可见境遇糟糕,如今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万不能把福气给哭没了。” 这话听着委实窝心。 从昨日的崩溃到现在被老妇人轻言细语安慰,梁萤着实被感动到了,隐瞒姓氏含泪道:“王萤谢过阿婆救命之恩。” 曹婆子重重地叹了口气,“这世道乱,从昨儿下午开始,门前的河里漂过十几具浮尸,你能遇到我们祖孙俩,也算是缘分。” 说罢叫钱进端姜汤来。 不一会儿小子端来一只陶碗,曹婆子说道:“这是我孙子阿永,你泡在河水里许久,多半受了寒,赶紧喝些姜汤发汗,若是发起高热就不妙了。” 梁萤半撑着身子,曹婆子伸手扶住,她接过陶碗忍着辛辣把姜汤尽数灌入腹中。 曹婆子叮嘱道:“这两天小娘子大意不得,就怕受寒发高热。”又道,“现在城里严禁百姓出门,不容易请大夫,可得多加留神。” 梁萤点头说是,似想起了什么,她不自在地摸了摸颈脖上的勒痕,问:“阿婆家里有铜镜吗?” 曹婆子应道:“有。” 她去隔壁房间把铜镜取来,还顺带取来了梁萤之前穿的衣物,说道:“这是你的衣物,我没扔。” 梁萤道了声谢。 曹婆子出去给她备吃食。 拿起铜镜,梁萤仔细观自己的面容,只觉得陌生。 镜中的脸庞虽然稚气未脱,但五官生得姣好,鹅蛋脸,柳叶眉下有一双脉脉含情的桃花眼。 鼻子小巧挺直,唇饱满且有唇珠,皮肤白皙细致,通身都是矜贵秀雅,一看就是娇生惯养的主儿。 乌发与雪肤相衬,就算再眼瞎也能猜出她不像平民身份。 瞥见椅子上未干的衣袍,她连忙翻找,把藏在衣袖滚边里头的几片银叶子抠了出来,所幸六片银叶都在。 梁萤微微松了口气,身上有钱,不慌。 稍后曹婆子送来一碗糙米粥,配着腌制的萝卜干,“小娘子将就着用些。” 梁萤也不客气,拿起筷子用了起来,萝卜干爽脆,带着茱萸的辛辣,入口特别开胃。 她心知对方肯定藏得有疑虑,便主动提起自己的身世,说是宫里头一妃嫔身边的侍女,并把昨日叛军攻进皇宫烧杀抢掠的作为细说一番。 曹婆子接茬道:“前几日城门口也死了不少平民,若不是楚王下了禁令,我们这些百姓多半也遭了难。” 梁萤忧心忡忡问:“阿婆不打算离京避难吗?” 曹婆子无奈摆手,“离开京城又能去哪里呢,眼下到处都乱糟糟的,不仅仅是京城乱,其他地方诸侯纷争,听我儿说乱得比京城还厉害。与其流落在外,还不如守在天子脚下搏一搏捡命的机会。” 她说话的语气里透着一股命贱如蝼蚁的无奈。 朝廷不作为,又生逢这个权政交替的乱世,手无寸铁的百姓哪里寻得到出路? 这个话题委实沉重,二人并未多说。 下午梁萤的精神状态还不错,结果当天晚上就发起了高热。 曹婆子瞧着不对头,赶紧唤钱进去倒来一碗自家酿的高粱酒,随后又兑了温水稀释中和。 酒有散热的功效,曹婆子用高粱酒擦拭梁萤的手脚心,同时还用布巾敷额头降温。 遗憾的是忙碌了许久,梁萤的高热还是退不下来。 钱进问:“大母,她会不会死?” 曹婆子皱眉道:“别说胡话,这小娘子在宫里被绞杀得半死,还能从护城河里漂出来留着一口气在,可见是个命硬的。” 之后祖孙二人又死马当活马医折腾了近一刻钟,梁萤的体温才逐步下降,可见高粱酒起了作用。 曹婆子伸手探她的额头,满意道:“我就说命硬嘛,不烫了。” 她连续高热两晚,都是曹婆子用高粱酒兑水散热降温处理下来的,再加上白日里也在服用艾草姜汤,熬过了三日便没再发高热。 瞧着她身体好转,曹婆子很是欣慰。 这桩善事功德,可算是行到底了。 现如今城门被封,又严禁百姓出门,外头的情形他们自然不清楚。 这种人心惶惶的日子持续到六日左右,宫里传出消息,老皇帝殡天,新帝继位,是年仅十一岁的皇孙梁严。 新的皇帝上位了,改年号为兴元,大赦天下。 封锁了数日的京城总算打开了城门,之前在京中滞留的人们一听城门开启,一窝蜂离京逃命去了。 梁萤也打算离京,她已经盘算好了,准备前往蜀地避难,因为从曹婆子口中得知现今中原地区诸侯纷争,唯有蜀地那边稍稍太平些。 离去前梁萤赠给曹婆子一片银叶子以示感谢。 曹婆子推辞一番,架不住她执着,这才勉强收下。 那片银叶子能换不少铜子儿,曹婆子受了她的好处,替她备了简单的包袱。 梁萤谢了又谢才离开。 街道上人潮涌动,些许商铺也已开门营生。 目前梁萤的所有财物就是五片银叶子,她先去寻了一家当铺,拿出一片银叶兑换成铜板儿。 那当铺老板按市价兑换了四百八十文铜板。 若是太平时期,这四百多文的购买力还是相当可观的,无奈现在世道混乱,物价不稳,并不能供她挥霍。 换了铜板,梁萤先去买了两身粗布衣,而后才去卖脂粉的商铺里找乔装用的妆物。 那妇人给了她两个瓷瓶,她也不知是用什么做的,闻起来无味,涂抹到身上能把皮肤变成病态的蜡黄。 这正合她意。 两身麻布衣和妆物就花掉她近两百文,梁萤觉着肉疼。 在商铺里处理好妆容,她看着铜镜里面容憔悴病态,且长了不少土斑的自己,很是满意。 俗话说人靠衣装马靠鞍,头上裹着青蓝色的碎花头巾,身上穿着做工粗糙的蓝灰色麻布衣,皱巴巴的,再含胸驼背,一个瘦削单薄且久病不愈的妇人形像便呈现出来。 对这造型,梁萤十分满意。 她时刻注意自己的仪态,含胸驼背离开铺子后,又买了干粮带在身上,跟随人群不慌不忙出城去。 这会儿出城管得不严,也没人盘问。 跨出城门后,梁萤长吁一口气,她终于能逃离这个令她恐惧的鬼地方了。 哪曾想她并未高兴得太久,不到半月便再次成了倒霉蛋,被掳掠进了土匪窝里干苦役。 本以为这辈子彻底完了,不料她居然在土匪窝里捡到了一只七彩山鸡。 土匪头子赵雉,用赵老太的话来说,我家儿子英武神俊,是十里八乡一枝花! 对,十里八乡的一只七彩山鸡! 2 第二章 蜀地属于西南地区,而京都汴阳则位处中原腹地,从汴阳到蜀地千里迢迢,梁萤孤身一人前往并不容易。 路途虽然遥远危险,仍旧阻止不了她前行的脚步。 目前她钱银不足,若要抵达目的地,中途还需想法子筹钱银补给。而到蜀地则要途径苏昌,听说那边要稍稍太平些,便计划先到那边想办法筹路费要紧。 沿途有不少人带着包袱行色匆匆,多数都是跟她一样避难的平民百姓。 眼下局势不稳,世道混乱,人们要么回乡,要么远离是非之地,有些拖家带口,有些孤身一人,也有商旅队伍,各色人都有。 人们的脸上没有轻松,只有死气沉沉的漠然。 梁萤是他们中的一员。 没有人会注意她,也不会关心她是什么身份,个个都行色匆匆,闷着头往前。 偶有马匹车辆从官道上飞驰而过,人群慌忙避开。 梁萤吃了一脸的灰,心下不禁生出几分厌烦。 时下天气愈发炎热,顶着太阳赶路的滋味可不好受,她身娇体弱,以前哪里受过这种罪,靠两足前行很是煎熬。 一路走走停停,见到不远处的树荫,她寻了处躲阴的地方坐下歇脚,掏出一块干粮啃食起来。 曹婆子给她备得有水囊,她食量小,吃了一块饼,饮了少许水便觉饱足。 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梁萤用手扇风,望着官道上赶路的行人,以她的脚力,到达黄县估计得两三日才行。 打开水囊又饮了一口水,梁萤再次恨天怨地。 她无比怀念有空调西瓜的日子,更想念家人。 一边接受这个落后的世道,一边又无法忍受,两种矛盾情绪令她心情烦躁。 在树下歇了一刻钟后,她迫不得已起身前行。 一路奔忙,待到太阳快要落山时,她才寻到一家客栈。 按说住店是要路引登记的,而今时局混乱,人流混杂,客栈管理得也马虎。 梁萤去得迟,里头已经人满为患,她费了不少口舌,才用二十文换得一间柴房落脚。 店小二匆匆把她领到柴房,只给了一张草席便又去忙碌了。 那柴房里堆积了不少柴块,勉强能铺下草席。 梁萤放下包袱,她是个讲究人,同客栈打杂的大娘那里讨来一块破布把窗户遮上,又打来一盆水,把草席仔细擦干净铺上。 目前看来是没法洗澡了,白日里奔波了一天出了不少汗,怎么都要清理干净才行,便又去庖厨那里讨来半盆温水,躲到门后仔细擦干净身子,这才作罢。 换下一身干净衣裳,她将就着把脏衣物粗粗洗了洗,因是麻织物,干得也快,就挂到窗边滴水。 白天买的干粮还未吃完,她坐到草席上,取出干粮咀嚼,开始为自己的前程发愁。 她之前家境优渥,学的是金融,在这个落后又缺乏物资的时代根本就无用武之地,并且士农工商,商贾的地位是最低贱的,她一无启动资金,二无一技之长,要如何才能生存下去? 这是一个严肃的问题。 梁萤晃了晃自己的小胳膊,公主的身子丫鬟的命! 吃完干粮漱了口,她便躺下了,白日里委实太累,这一觉睡得特别香。半夜觉着冷,便拿衣物盖上,勉强应付了一夜。 次日一早客栈里的人就来催她走。 梁萤匆匆收拾包袱,确定所有东西都带齐后,才离开了客栈。 临行前她在店里买了几个馒头,又灌上饮水开始了一天的行程。 早晨空气新鲜,朝阳还未露脸,有些许薄雾,停留在客栈里的车马也已动身。 手里的馒头还是温热的,梁萤一边啃食一边行走,到了黄县她一定得想法子弄张假路引,要不然没法乘船。 太阳升起时,她已经在官道上走了许久。 今天她运气好,下午的时候遇到一个老汉赶牛车回镇上,花了两文钱搭便车,同行的还有一家三口。 怀口镇离黄县不远,当天晚上梁萤在该镇落脚,而后辗转去了黄县。她抵达黄县后找了县里最大的一家客栈,同店小二打听路引一事。 贩卖假路引是违法的,不过有需求就有市场。 于是她咬牙花了一片银叶子,通过当地有渠道的地痞从黑市辗转弄来一张名叫张玉芳的假路引。 把心病解决,她当机立断去码头询问去宛平郡的客船。 老儿告诉她去宛平需行八日水路,船资三百四十文,包含了几日的杂食费。 梁萤心中默默合计了一番,宛平是前往苏昌的必经之路,为了支付船资,又去兑换了一片银叶子。 她行事素来果决,从不拖泥带水,便于当天下午上了从黄县前往宛平的客船。 沿途顺风顺水,没出任何岔子,梁萤觉着自己的运气还算不错。 路上耽搁了一阵子,抵达宛平郡已经是九日后了。 这里离京城有一定的距离,之前曾听曹婆子说过,除了京城混乱外,其他地方诸侯纷争一样不太平,宛平亦是如此。 比黄县的管理更加混乱一些。 梁萤不敢在这里多待,跟随人群匆匆出城去下一个目的地苏昌。 先前一路下来都挺顺利,她原以为此去苏昌应该不会出岔子,结果霉运再次降临到她身上,遇到了一群土匪! 乱世当道,什么妖魔鬼怪都有,更别提土匪了。 路上她也曾听当地的妇人提起过蛮鸾山,说那山头上藏了一窝土匪,专门抢商旅和朝廷的官粮,胆大包天为所欲为,猖狂至极。 梁萤心想她一无钱财二无美貌,应该不至于会被抢劫。 谁料这回下山干活的是山寨里最不靠谱的黄皮子。 现下土匪头子赵雉领着四十人去做大买卖,黄皮子则在摸清楚蔡家商贾会经过石板坡的消息后,领着二十几个悍匪来抢劫。 那群土匪猖狂至极,光天化日之下打马而来,惊得官道上的人们一窝蜂逃离。 刚开始梁萤没遇到他们,哪曾想在黄皮子抢完蔡家的财物后,回程途中胡乱抓了几名妇人回山寨干杂役。 突如其来的嘶鸣声惊得行人四处逃窜。 在官道上的梁萤听到土匪来了,被吓得两腿发软。 她身娇体弱,先前曾经历过兵油子的烧杀抢掠,对这类暴徒深恶痛绝,慌忙跟着人群四散逃离。 黄皮子冲在最前头,他身形健硕,脸上戴着□□,嘴里污言秽语招呼手下们抢路上慌乱逃窜的娘们儿。 于是在一片恐慌的尖叫声中,有几名妇人不幸被土匪们抓去。 那些妇人尖叫着被抓到马背上,拼命挣扎哭嚎,若是又抓又咬不易驯服的,匪徒便将其扔下换软柿子捏。 一名妇人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幸运的是只受了皮肉擦伤,躲过了一劫。 身后混乱的场景把逃跑中的妇人们吓得惊慌失措。 梁萤在逃跑途中不慎摔了一跤,听到马蹄声逼近,她连滚带爬躲开。 结果黄皮子眼瞎,瞧她跟小鸡仔似的,当即驭马冲了过去,弯腰贴到马腹上朝她勾去。 梁萤尖叫一声,一只大手像拎鹌鹑似的把她提到了马背上。她自是不依,挣扎着要逃脱束缚,颈脖上忽然挨了一记,被砍晕过去。 一番惊心动魄的混乱后,戴着面具的匪徒们仓促掠走四名妇人前往蛮鸾山。 □□马匹被养得膘肥体壮,二十多人一路快马加鞭,行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到了山下。 蛮鸾山属于沧州与苏昌的交界处,山峦连绵起伏有好几个山头,其地势险峻,植被茂密,属于原始森林,只要人一头扎进去,便如鱼入大海,几乎很难找到。 梁萤等四名妇人被粗暴地扔下马来,她迷迷糊糊睁眼,便听到了妇人破口大骂的声音。 那妇人上了年纪,莫约五十多岁的模样,性情泼辣刁钻,一点都不怕死。 她指着土匪,大声嚷嚷道:“你们这群狗日的畜生,眼瞎了不成,老娘五十多的人了,都能做你们的老母了,还把老娘抓来作甚,替你们下崽不成?!” 这话委实厉害,一时竟把在场的悍匪们镇住了。 黄皮子性情暴烈,骂骂咧咧道:“谁他娘的抓了只老母鸡来?” 一名个头稍矮些的土匪小声应道:“黄哥,我抓来的。” 黄皮子跳脚拍他的头,骂道:“你他娘眼瞎了,抓一老娘们来做你丈母娘不成?!” 此话一出,其他土匪闷笑出声。 那妇人见状,气势更是凶猛,跳脚踹了黄皮子一屁股,他“哎哟”一声,没站稳险些摔倒。 妇人是当地人,对蛮鸾山有一定的了解,骂咧道:“你个狗娘养的,我听说赵大掌柜当初落草为寇,便是因为杀了奸-淫-母女的恶霸,才沦落到这个山头来的。 “我这老婆子敬他是条汉子,哪曾想你这孙子却连老妇都不放过!” 黄皮子一听这话就怂了,因为他们这群土匪是有规矩的,老弱妇孺不欺,若谁敢□□妇女,则会被割鸡鸡。 不过杀人就没那么多讲究了。 有土匪听出那妇人是本地人,便道:“黄哥,把老婆子放了吧,抓回去还得费口粮。” 黄皮子不耐烦挥手。 另一名妇人听出了苗头,赶紧磕头哭道:“诸位好汉,不是奴家不愿伺候诸位,只是家中还有刚满三月的孩子嗷嗷待哺。 “奴家实在命苦啊,去年孩子他爹病故,留下婆母和两个幼子靠奴家支撑。 “今日奴家迫不得已回父兄处借钱,哪曾想遇到了诸位好汉,恳请诸位开恩,放奴家一条生路罢!” 说罢一个劲磕头啼哭。 那妇人生得眉清目秀,哭得梨花带雨,委实把在场的土匪们唬住了。 三个月大的婴儿若没有娘,确实不太好养活。 老妇人热心肠,骂骂咧咧道:“看你们这群孙子,造了什么孽!” 一土匪道:“我媳妇哺乳时会涨奶,去摸摸她的胸就知道是不是在说假话。” 黄皮子严肃道:“你懂,你去摸。” 那土匪怂了,“黄哥,我怕被大掌柜剁手。” 老妇人适时道:“我来替你们摸。” 磕头的妇人连忙起身,背对着这群汉子,由老妇人摸-胸,她确实在哺乳期。 知道那群人不易糊弄,老妇人避着他们沾了些奶水,土匪们才信了,愿意放人。 捡回一条命,妇人庆幸不已。 黄皮子似乎已经见惯了她们的套路,又指着另一名妇人问:“你呢,莫不是跟我说你现在怀上了?” 本以为那妇人会惶恐,哪晓得她竟然笑了起来,应道:“我是个寡妇,若怀上了是会被戳脊梁骨的。” 黄皮子很满意她识相。 谁料那妇人继续道:“我谭三娘今儿愿意跟诸位好汉上山,反正以前嫁过四个男人,结果四个都是短命鬼被我克死了。 “我老娘跟我说,得找个命硬的男人,诸位干的是刀口上舔血的营生,想来都是命硬的汉子,我谭三娘就想来找个男人做丈夫。” 此话一出,在场的男人们集体哗然,纷纷离她远了些,生怕被她给克死了。 接下来轮到梁萤,她忽地咳嗽起来。 人们见她脸色蜡黄病态,无不嫌弃。 这不,有人问:“黄哥,你这都是什么眼光,捞了这么个玩意儿来?” 黄皮子也有点郁闷,指着梁萤问:“你身上是不是有毛病?” 梁萤故意在他们跟前咳嗽了半晌,才喘气道:“不瞒诸位好汉,奴家、奴家有痨病在身,怕是活不久了。” 那“痨病”二字犹如一道惊雷劈进人群里,把他们炸得老远。 所有人都恐慌地捂住口鼻,嫌弃至极。 众人皆知痨病会传染,方才黄皮子抓的她,现在他浑身都不对劲,手一个劲儿在衣裳上擦拭,仿若她是瘟疫一般。 有人道:“这女人要不得。” 另一人道:“反正都活不长了,不如杀了吧。” 梁萤:“!!!” 说好的同情心呢?! 方才见老妇人这般破口大骂他们都不还口,又见其他妇人哭求也都心软放人,为什么落到她身上就变卦了?! 她心下不由得着急,咳嗽道:“奴家病痛缠身,已经没有几天的好日子了,好汉们把奴家抓上山,也无甚用处,还求好汉们饶了奴家一命,放了奴家罢。” 黄皮子听出她的口音,问道:“你是从京城来的?” 梁萤回道:“京中生变故,奴家是避难出来的。” “去往何地?” “苏昌,奴家有表亲在那边的,前去投奔。” “可有路引?” 梁萤心中一咯噔。 她沿途从未被官府查过路引,结果竟然被土匪查,这都是什么鬼世道! 见她一直未吭声,黄皮子生了疑,不耐烦问:“你的路引呢?” 梁萤迟疑了许久,才忐忑地把包袱里的路引取了出来。 本以为他们认不出来,哪晓得这群土匪人才济济,黄皮子接过手看都不看就扔给了一个穿藏青色衣裳的土匪。 那土匪仔细辨认了一番,才道:“黄哥,是假的。” 梁萤心想,完了。 果不出所料,黄皮子道:“不老实,拖下去杀了。” 这话把梁萤吓得腿软,连忙失声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奴家没有病,奴家能吃能睡能跑能跳什么活儿都能干!” 黄皮子双手抱胸问:“你能干什么活儿?” 梁萤的求生欲极强,忙狗腿道:“奴家虽然干不了重活儿,打杂总行,能伺候人!” 听到她说能伺候人,黄皮子问:“你能伺候人?” 梁萤连连点头,忽悠道:“以前在大户人家当过差!” 一土匪说道:“这丫头片子瞧着年岁不大,却是个机灵的,把她送到秀秀屋里调-教调-教,保管得用。” 梁萤还以为他口中的秀秀是个女人,又怕自己命丧当场,当即便应道:“奴家愿意!端茶递水洗衣做饭暖床都行!” 黄皮子“啧啧”两声,下流道:“秀秀二十出头的小伙儿,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是该给他弄个娘们儿去暖暖被窝了。” 此话一出,梁萤的表情裂开了。 一个大老爷们叫秀秀,是不是有大病?! 在她如被雷劈之际,寡妇谭三娘不禁生出浓厚的兴致,自荐枕席道:“这女娃瞧着身板单薄,应受不住那血气方刚,不若就让我去,我去暖被窝。” 话语一落,众人集体恐慌,七嘴八舌道:“这婆娘克死过四个男人,断不能送到大掌柜那里去!” “对对对,咱们大掌柜才二十出头,万一被她克死了咋办!” “是啊,大掌柜十里八乡一枝花,断不能被她给糟蹋了!” 谭三娘:“……” 梁萤:“……” 3 第三章 众土匪七嘴八舌,坚决抵制谭三娘。 于是老妇和处于哺乳期的妇人被土匪扔到了官道上,梁萤和谭三娘则被捆了手蒙了眼,嘴也被堵住。 女人家娇弱,两名身强力壮的土匪各扛一人进山。 蛮鸾山有好几座山头,山寨里有百来号土匪,他们无视律法,盘踞在此专门干抢劫过往富商和朝廷钱粮的勾当,是当地的一大毒瘤。 鉴于此山位处沧州和苏昌的交界地,两边的官府都头疼不已。 府衙也曾出兵围剿过,结果因为地理环境险峻,丛林又深,一旦进山几乎不见天日,数次未果,便也作罢。 现今世道混乱,各地纷争四起,自顾不暇,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对付这群土匪,便一直搁置不管。 原先山寨里只有几十号人,赵雉来了后壮大到百来号人,再加上土匪们的家眷,群体更是发展到三百来人! 这么多人要养活,土匪们干业务的效率自然不低。 言归正传,梁萤她们的双眼被蒙住,根本就窥探不清入山的路。扛着她们进山的土匪也不说话,个个都闷着头往深山里走。 越往里走,山林里的树冠就愈发粗壮高大,地上积满了厚厚的落叶,潮湿而多蛇虫。 不仅如此,林中还布得有捕猎陷进,若是不知情的外人进来,一个不慎就会中招。 先前二十几人骑的马匹已经被驯马者分散赶走,它们在山林深处饲养,而寨子则处于半山腰上。 那土匪头子赵雉极其狡猾,蛮鸾山连绵起伏,有好几座山头,他到处都设了窝点,真真假假不易分辨。 也正是因为这种真假虚实,才导致以前围攻的官兵们摸不着头脑,一时拿他不得法。 一行人走了许久才抵达寨子的山脚处,上头怪石嶙峋,根本就没法爬上去,就算用云梯也不好使。 黄皮子做了个手势,梁萤和谭三娘再次被砍晕过去。 一土匪在底下吹了声口哨,不一会儿上头回应布谷鸟叫声,四长一短。 双方交换暗号,确定是自己人了,才放一只用铁铸的笼子下来,一次能拉五百斤的重量,上面则用两头驴拖动滑轮铁链,把人和物资运输上山。 用这样的方法,众人陆续悬空而起,被一一送上半山腰。 若是往下看去,几十米的陡峭甚是骇人,遇到胆子小的,几乎要瘫软在地。 众人安全上山后,梁萤和谭三娘被关在一间石屋里。他们检查过二人的包袱,里头除了衣物外,钱银皆被搜刮走了。 待到下午很晚的时候,梁萤才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她迷迷糊糊打量石屋,地上只有一张草席和一只马桶。 石屋里的窗户开得太高,够不着,窥不见外面的情形。 梁萤心中恐慌,忙去拉锁住的门,弄得哐当响。 角落里的谭三娘浑浑噩噩清醒,吃力地坐起身,揉了揉肩颈,啐道:“这群糙汉,下手着实不知轻重。” 见她清醒,梁萤上前问道:“谭娘子,现下该怎么办?” 谭三娘倒是比她镇定,说道:“来都来了,自然要想法子活下去。” 梁萤闭嘴不语,她自然是想活的,好不容易才从皇宫那鬼地方逃出来了,哪能折损在这里呢。 不过目前这情形对她们来说委实不利。 梁萤打开草席上的包袱,里头只有衣物,铜板和妆物都被收了去。铜板没了倒不打紧,可是妆物没了就要命了。 一旁的谭三娘见自己的钱银被收刮走,恨恨地咒骂了几句狗日的。 二人正发愁时,外头忽然传来声响,上头的窗口处投进来一只竹篮。 谭三娘胆子大,伸手去接,里头盛着她们的晚饭,有一只陶制茶壶,壶里的水还是温的,余下便是四个粗粮馒头和一碟腐乳。 梁萤壮着胆子喊了一声,外头没有人回应。 听到脚步声走远后,谭三娘道:“莫要白费力气了,先把肚子填饱再说。” 梁萤擦了擦手,拿起馒头就开始啃食。 谭三娘分了一半腐乳给她,两人就着馒头将就应付了一顿,若是渴了茶壶里也有饮水。 吃饱后,她们就目前的形势细说起来。 谭三娘是沧州人,对蛮鸾山的土匪也知晓些底细,同她说道:“这些悍匪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唯独不会干奸-淫-妇女之事,也算有点道义,故而你不用担心受辱。” 听她这样说,梁萤稍稍放心了些。 谭三娘细细打量她,问道:“看你这模样年岁不大,且又是京城口音,因何缘故来了这儿?” 梁萤露出悲痛的表情,如实道:“前阵子京中出了岔子,楚王攻进城来,那些兵油子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我的亲人皆在那场变故中丧生,我好不容易捡回一条性命,奔波到苏昌投亲,哪曾想……” “原是这般,你这亲,只怕是投不成了。” 梁萤沉默,片刻后又问:“你呢,又是什么情形?” 谭三娘答道:“我孤家寡人,曾有过一个孩子,在十岁那年病死了。嫁过四个男人,没一个长久,娘家人也不待见我,死在这里头都没人管。” 梁萤不禁生出几分同情,“谭娘子这境遇,也着实糟糕。” 谭三娘:“生在这个世道,活一天得一天,且走一步看一步,别想那么多。” 之后两个同病相怜的女郎相互宽慰了对方几句,便默默无语。 山里的夜要比城里冷得多,一到晚上躲藏在山中的动物便开始出来觅食,时不时传来鸟叫或虫鸣声。 清冷的月光从窗外映射进来,梁萤直勾勾地望着那抹月光,内心戚戚,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里。 她偷偷摸了摸衣角的滚边,包袱里的铜子儿都被收刮了去,那片银叶子则被她藏在滚边里头,侥幸保存了下来,日后若是逃走,也不至于身无分文。 心里头装着事,她翻来覆去睡不着。 直到半夜觉着冷,便与谭三娘背靠背取暖,二人身上都盖得有衣物,勉强能抵御夜间的寒冷。 翌日早上,石屋的大门忽然被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打开。 那汉子满脸络腮胡,通身都是草莽气息,叫人看着害怕。 汉子身后的妇人体型健壮,一张圆脸,用冷漠的态度打量她们,说道:“两位娘子且跟我来。” 二人忙把自己的包袱收拾好,跟着那妇人出去了。 走出石屋,见到外头的情形时,两人不禁吃了一惊。 这个时候朝阳正冉冉升起,只见温暖柔和的阳光穿透云层洒落而下。 在连绵山脉中,铺天盖地的青翠树冠密密麻麻攻占了周边的所有山脉。远远望去,它们尽数笼罩在柔和朝阳中,一派勃勃生机,尤为壮美。 梁萤心中生出震撼。 难怪这群土匪敢肆无忌惮,这么一个鬼地方,周遭全是原始大森林覆盖,官兵进来能找得着个鬼! 而更令她们惊诧的是,通过山腰的一条峡道后,便是一个避世的村庄。 此时已经炊烟袅袅。 各家各户已经生火造饭,在鸡鸣狗叫声中,是一派祥和安宁的世外桃源景象。 梁萤彻底震惊了,她在朝阳东升的期望中看到了最朴实无华的人间烟火。 那些房屋建筑虽然没有城镇里坚实繁华,有的甚至还建在山洞里,却有着外面没有的安稳惬意。 一只土狗大老远朝她们跑了过来,它没有狂吠,只冲着妇人摇尾巴。 那妇人姓周,人称周五娘,对她们的态度颇为冷淡。 对于这些避世的乡民来说,但凡从外面进来的陌生人,都充满着警惕的敌意。 领着她们进村的途中,有不少村民偷偷张望,不过都没有多问,只同周五娘打招呼。 梁萤也好奇观察周边,整个村庄里屋舍众多,低低矮矮的,纵横交错,估计有上百户人家。 这委实颠覆了她对土匪群体的刻板印象,本以为土匪窝里皆是穷凶极恶,哪曾想竟有老弱妇孺,仅仅只是再平常不过的乡民。 听着他们说话的口音,似乎天南海北都有。 这不,谭三娘好奇得紧,问周五娘道:“这地方真好,比外头安稳多了,可知村里有多少户人家?” 周五娘并未回答,更未理会。 谭三娘悻悻然闭嘴。 把二人领到一处院子里后,周五娘说道:“今儿你们干的活计是舂米,不许偷懒,也别想着逃跑,若是活计没干完,是没有饱饭吃的。” 说完便把院门锁了,只留下二人在院子里头。 门口的大槐树下拴着一条土狗,周边住的是其他乡民,二人若想从乡民眼皮子底下逃脱,几乎难如登天。 谭三娘放下包袱,去庖厨那边看有没有吃食,灶台上有一钵糙米粥,配得有一碟腌笋和腐乳。 二人在庖厨里把早饭吃了。 谭三娘道:“这帮人还算有点良心,没让我们饿着肚子干活。” 两人吃完饭,简单洗漱后,才去舂米。 梁萤从未干过这差事,还是谭三娘教她学的。 先把谷物从麻袋里舀出放进石臼里,而后用脚踩棒槌捣石臼里的谷物,经过棒槌捣捶后,谷物的皮会被舂出来,那便是糠,剩下的才是米。 提取大米的方法则是用竹篾细筛筛出来,米糠漏到簸箕里,余下的米粒则装进麻袋里。 整个过程很简单,却也辛苦。 梁萤踩了半天棒槌就觉腿软,中途她跟谭三娘互换过许多次,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是被掠到土匪窝里干苦役了,且还没有工钱! 好是在中午的饭食够吃。 接连几天她们都被关在这里舂米,有好几回谭三娘想溜出去打探一番,结果外头偶有汉子监视,她怕挨打,便作罢。 持续到五日后,她们才换了一件差事干,是浆洗衣物。 这些日她们干过舂米、浆洗,以及替后山的黄豆地里除杂草等,皆是杂活儿。 周遭的乡民对她们很冷漠,几乎都不会主动跟她们说话。 起初梁萤想着多熬阵子兴许会寻到出路,哪晓得没有妆物涂抹后,身上的肤色便开始脱落了,显露出本来面貌。 谭三娘后知后觉发现了她的异常,皱眉问:“阿萤脸上抹了东西?” 梁萤心中发慌,却也知道瞒不住,惴惴不安道:“我孤身一人从京城来,路途遥远怕生变故,这才乔装了一番,哪曾想却被掠到了土匪窝里。” 谭三娘:“你先去把脸洗干净,这样没法出去见人,会引起他们的猜疑。” 梁萤无奈,只得去把身上的东西清理干净。 俗话说一白遮三丑,若是在京城里,娇养在蜜罐里的贵女多得是,像她这样的相貌算不得出挑,可是在这穷乡僻壤的土匪窝里,那就是天仙一般的人物了。 瞧见她的真容时,谭三娘愣了神儿。 只见一张脸生得白白净净,脉脉含情的桃花眼里藏着恐慌,娇怯又忐忑。 雪肤与乌发相衬,透着一股子灵动的纯情与秀美,虽然穿着寒碜的粗麻布衣,却难掩清水出芙蓉的矜贵淑雅。 这粗鄙的乡野地方里忽然出现了这么一个人物,着实令谭三娘愣怔了半晌。 见她半天没反应,梁萤心中更是忐忑,试探喊了一声:“谭娘子?” 谭三娘回过神儿,“啧啧”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水灵的女娃,得拿什么五谷才能养得出这样的金枝玉叶来,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大户人家的千金?” 梁萤连忙摇头,摆手撒谎道:“我只在富商府里当过差,不是什么娇贵的主子。” 谭三娘半信半疑。 她试探地挽起她的袖子看胳膊,白嫩嫩的,跟藕节一样,再看手掌心,这些日干活被折腾得糙了些,但细看仍能分辨得出细皮嫩肉,可见是个娇身惯养的主儿。 这么一个没有烟火气的女郎,若说是商贾千金可信,王公贵族里的金枝玉叶也可信。 “你可别哄我,以前都当过什么差?” “伺候过主子笔墨。” “可会识字?” “识得一些。” 谭三娘还是不大信。 梁萤忽悠她道:“天子脚下,权贵富商多得是,随便寻一家也能找出像我这样的丫鬟来,谭娘子无需大惊小怪。” 谭三娘沉默了阵儿,才语重心长道:“女儿家生得漂亮固然是好,可是在这种世道,美貌便是罪过了,谁不想强占了去。” 她这话不禁令梁萤想起那日在乾政殿里的遭遇,那些美丽女郎被兵油子无情糟蹋,心中更是生出几分惶恐。 见她脸色不佳,谭三娘出主意道:“且把我的头巾拿去戴上。” 于是为了遮掩样貌,梁萤故意把脸弄得尘面脏兮。 只是遗憾,没过两天村里就传出掳掠来的小娘子生得白净,像个小仙女,甚至有不少人好奇围观,都想涨涨见识。 这可把梁萤吓坏了。 傍晚的时候忽然有一位姓龚的妇人和一个汉子过来。 那妇人一身黛蓝布衣,莫约四十来岁的模样,生得慈眉善目,看起来很好说话的样子。 不过她身后的汉子就唬人了,一脸横肉,眉骨处有刀疤,把眉毛生生断成两截,犹如一座泰山站在妇人身后,正是黄皮子。 “王小娘子?” 听到外头传来呼喊声,屋里的二人警惕地走到门口。 梁萤被那牛高马大的汉子吓着了,连忙躲藏到谭三娘身后。 谭三娘则比她镇定许多,问道:“这位是?” 龚大娘笑吟吟道:“我是赵老太那边的仆人,她老人家想见见王小娘子,差我来请。” 谭三娘不客气问:“哪个赵老太?” 黄皮子答道:“大掌柜的娘。” 这话把谭三娘唬住了,身后的梁萤恐慌道:“土匪头子的娘找我作甚?” 谭三娘心里头也没底儿。 4 第四章 见二人抗拒,龚大娘放缓语气,安抚道:“王小娘子无需惧怕,等你见过赵老太后,我便把你送回来。” 听她这一说,梁萤戒备地偷瞄了黄皮子两眼,心中暗暗衡量一番,试探问:“当真能完好回来?” 龚大娘回道:“且放心,老太太心慈,这会儿大掌柜也没在村里,保管不伤你分毫。” 得了她的保证,梁萤这才跟着二人离去了。 谭三娘不放心她,唤道:“阿萤。” 这些日二人相处得还算和睦,有什么都相互帮衬着,梁萤扭头看她,镇定道:“我等会儿就回来。” 谭三娘欲言又止,但见黄皮子唬人,便缩回了头。 在前往赵老太住处的路上,三人引得不少村民探头观望。 人们窃窃私语,不知在议着什么。 梁萤狐疑地窥探他们,所有人都回避她的目光。 赵老太住的地方在村尾,院子可比其他村民的大得多,也更讲究。 石屋前前后后有六间,干净整洁,院里还种了一棵榕树,树下有一张石桌,靠墙的那边则有一排放兵器的木架。 龚大娘把她领到院儿里,同她道:“王小娘子且稍等。”说罢便进屋去了。 不一会儿她出来把梁萤请进堂屋,里头坐着一个年近六十的妇人。 那妇人一身棕色布衣,头发白了大半,五官生得平常,气质也平常,就跟普通乡野老太太没什么区别。 唯独那颗媒婆痣有点惹眼。 龚大娘朝她道:“老夫人,这就是王小娘子。” 赵老太摇着蒲扇,上下打量梁萤,眼里似发着光,笑眯眯道:“王小娘子当真是仙女一般的人物,瞧这脸嘴,生得可俊了。” 梁萤微微皱眉,试探问:“老夫人唤阿萤来,有何吩咐?” 赵老太“哎哟”一声,用蒲扇指了指龚大娘道:“你瞧瞧,多会说话。” 龚大娘也笑,拍马屁道:“王小娘子人生得俊,谈吐也不俗。” 梁萤没有吭声。 赵老太起身,跟瞅稀罕物似的打量她,评头论足道:“王小娘子这面相生得不俗,妥妥的富贵相,可是出自大户人家?” 梁萤连连摆手,“老夫人抬举了,阿萤命贱,丫鬟命罢了。” 赵老太半信半疑,又好奇接过她的手细看掌纹,看了好半晌才道:“你这命格可不像丫鬟,我瞧着挺旺夫。” 梁萤:“……” 赵老太围着她转了一圈,甚是满意,点评道:“王小娘子不仅脸嘴生得好,腰细臀圆,一看就好生养。” 说完还用蒲扇拍了一下她的屁股。 梁萤被这举动吓着了,连忙恐慌地捂住屁股离她老远。 龚大娘见状,提醒道:“老夫人,人家小娘子还没及笄呢。” 赵老太连忙道:“瞧我这记性,失礼了,失礼了。”又道,“王小娘子今年多大了?” 梁萤应道:“刚满十四。” 赵老太咧嘴,“明年就及笄了,挺好,挺好。” 她越看越觉得这小娘子生得俊,饱满的鹅蛋脸儿上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皮肤白皙,看着娇娇怯怯的,身段儿也好,纤秀窈窕,配她家崽最是适宜。 要知道赵雉今年都二十一了,还是一根老光棍,可急死她这个做老娘的。如今黄皮子稀里糊涂抢了这么一个小娘子来,岂不是天赐的小媳妇儿? 赵老太目光炯炯,开始发挥她的特长——吹牛。 “俗话说有缘千里来相会,今日咱们能在蛮鸾山相见,便是缘分! “我瞧着王小娘子极有眼缘,欢喜得紧,可见我们上辈子结了情谊,才能换得今生的相遇。 “这样的机缘委实难得,你原本远在京中,我这老婆子藏在乡野,可是上天却安排了咱们在这儿相见,可见你这辈子生就是我马如会的儿媳妇! “我家犬子年芳二十一,八尺男儿,洁身自好,既不酗酒也不嫖赌,混过军营拿过长枪,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其身姿矫健,英武又神俊,既扛打也扛摔,风姿秀美容貌出众,堪称十里八乡一枝花! “王小娘子若是愿意赏脸,我立马告知二掌柜别给你安排差事,过我这儿来做压寨夫人,吃香的喝辣的伺候着,如何?” 她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把梁萤唬得一愣一愣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梁萤才反应过来,她上辈子得有多缺德,才会落到跟土匪头子过日子的下场?! 尤其是听她说赵雉混过军营,更是打心眼里恶寒恐慌。 好在是这些日的经历令她的心智被磨练得更沉稳了些,眼下小命还握在赵老太手里,若是惹恼了她,命人把她给杀了,找谁去伸冤? 心中掂量了一番后,梁萤才吞吞吐吐道:“承蒙老夫人厚爱,只是阿萤福薄,当不起这份恩典。”又道,“小时候有先生曾替我算过,说我六亲缘薄,夫妻缘最是不好,是相克的命。” 本以为赵老太会打退堂鼓,谁知她摆手道:“无妨,我儿皮实命硬,断不会让你做寡妇的。” 梁萤:“……” 她憋了许久,才为难道:“实不相瞒,我以前家世极好,吃不惯这里的粗茶淡……” 话还未说完,赵老太眼一瞪,豪气干云道:“无妨,我儿给你挣,让你差奴使仆,以后顿顿有肉吃!” 梁萤:“……” 望着眼前十分阔绰的老妇人,她又憋了好半晌,才露出嫌弃的表情,“这里的居住环境……” 赵老太蒲扇一挥,口出狂言道:“没关系,我儿手下有几百号人,咱们立马打进附近的丰州县,把县老爷的府邸挣来给你使!” 梁萤:“……” 一旁的龚大娘觉着牛皮吹得有点过了,忙不动声色扯了扯赵老太的袖子,她回过神儿,脸不红气不喘地转移话题,“天色也不早了,该用饭了。” 于是龚大娘去庖厨取来碗筷。 时下天气炎热,人们都喜吃粥汤,龚大娘端出来一钵杂粮粥,一碟凉拌胡瓜,一碟腌笋,一盘白面馒头,还有一只烧鸡。 可见是有准备的。 这样的款待梁萤可受不起,她已经许久没开过荤了,那只烧鸡很是诱人,但想到谭三娘,怎么都不愿入坐。 赵老太也会做人,叫龚大娘把烧鸡包上。 龚大娘取来一只竹篮,捡了几个白面馒头,又把整只烧鸡放进陶钵里,盖上盖子,同梁萤道:“方才我说过既然请了你来,便要送你回去,这会儿天也快黑了,王小娘子且请。” 梁萤瞥了一眼竹篮,不受这份恩,回道:“老夫人这份恩,阿萤受不起。” 赵老太摇蒲扇道:“嗐,你这女娃,莫要这般小家子气,一只烧鸡罢了,我老赵家还舍得起,下回我做烧子鹅给你尝,保管馋死你!” 梁萤:“……” 这老太太,着实叫她不知说什么好。 龚大娘把她送了回去,梁萤怎么都不愿接下那竹篮,还是谭三娘不知情接下的。 二人进屋,谭三娘闻到肉香,好奇打开竹篮,见到里头的烧鸡,不由得“啧”了一声,错愕问:“这是赵老太送的?” 梁萤点头,说道:“她把我相中了,想让我给她儿子做压寨。” 此话一出,谭三娘愣了愣,问道:“你是如何回答的?” 梁萤皱眉,“我生平最恨暴徒,让我做土匪的压寨,还不如叫我去死。” 这话把谭三娘唬住了,赶忙捂她的嘴道:“阿萤到底年轻,莫要在冲动之下干傻事。”又道,“咱先把肚子填饱再说。” 赵老太好歹是土匪头子的娘,饮食自然比其他乡民好些。 还别说,那烧鸡的味道很是不错,色泽金黄,咸淡适中,连皮带骨皆有浓浓的五香味儿,叫人恨不得把骨头都嚼碎了吞进肚里。 梁萤许久未尝过荤腥,今日得了一顿好的,吃了不少。 二人着实饱餐了一顿。 谭三娘问她接下来有何打算。 梁萤一本正经道:“现在我被赵老太盯上了,以后多半是跑不了的。” 这话谭三娘并未反驳,“她既然起了心让你做压寨,自然会盯紧些。”顿了顿,“此举有好有坏,她相中了你,村里就没有人敢动你,日后你的日子也要好过些。” 梁萤点头,严肃道:“眼下看来我是跑不了的,不过谭娘子还有机会离开这里。”又道,“我同赵老太说我还未及笄,她似乎也不着急,趁着土匪头子赵雉没回来前,我想法子从赵老太那里替你求一条生路,放你出去。” 听到这话,谭三娘一时觉着窝心,“你都自身难保,还想着替我谋出路。” 梁萤摆手道:“这些日谭娘子待我好,我都记着的,能逃一个是一个。” 谭三娘皱眉道:“让你一个女娃深处这样的险境,我谭三娘干不出来,你这会儿还未及笄,且样貌生得好,往后的前程不可估量,若是做官家娘子也是使得的。 “你先莫要管我,若在这儿只是做些差事倒也无妨,反正外头也没亲人惦念我。这里有口饱饭吃,且安稳,目前也没受欺负,暂且还能忍下。 “倒是你,若有机会逃出去,定要拼尽全力离开,好歹外头还有亲戚可投靠,日后有许多种可能,明白吗?” 梁萤点头,“谭娘子的话阿萤都记下了。” 谭三娘拍了拍她的手,“好死不如赖活着,就算到山穷水尽也要拼一把,不到最后关头,莫要轻言生死。” 望着那张充满着关切的脸庞,梁萤第二次感到窝心。 在某一瞬间,她仿佛看到了曹婆子。 得她救助时曹婆子也是这般关切,那是来自陌生人的善意,在这个残酷的世道里多了一丝温情。 而今这份温情,又来自另一个陌生人。 世道虽然坏了,但人性的良善仍旧存在,它就在这些普通平常的人们心中。 头一天傍晚见过赵老太后,第二天就没有人来安排她们差事了。 由此可见赵老太的权威。 村民们似乎听到了风声,对二人的态度也和睦许多,不再像先前那般抵触戒备。 龚大娘再次过来请梁萤,就连她身后的黄皮子都和颜悦色许多,看到梁萤会主动打招呼,一脸狗腿。 梁萤再次被他唬住了。 那牛高马大的汉子不笑还好,笑起来猥琐又油腻,特别是他眉骨处的刀疤,显得分外狰狞。 见她娇怯恐慌,龚大娘没好气打了黄皮子一板,“一边儿去,莫要把王小娘子吓着了。” 黄皮子果然跟大狗似的乖乖退到了一边。 龚大娘对谭三娘的态度也很好,笑眯眯道:“谭娘子若有兴致,可到村子里活动活动,不用成日闷在屋里。” 这可让谭三娘受宠若惊,“真让我到处闲转?” 龚大娘无比自信道:“咱们蛮鸾村随便你走,哪儿都能去。” 得了这话,梁萤偷偷地瞥了谭三娘一眼。 二人默契对视,心照不宣。 不一会儿龚大娘便领着梁萤回了赵老太家里,今儿赵老太特地换了一身体面干净的素白短打,在院子里候着。 梁萤见到她时心中盘算一番,既然暂时无法逃出去,便要为自己争取有利形势。 赵老太还是跟昨天一样,和颜悦色的,似乎很好说话的样子。 梁萤同她行礼。 赵老太暗搓搓地牵过她的手,也没问她的意愿,便把她带进了自己的厢房。 桌上摆放着三只木盒,赵老太将其打开。 第一只木盒里竟然盛放着一只接近鸽子蛋大的南海珍珠,且还是粉色的! 梁萤一时愣住了。 赵老太得意道:“若王小娘子应下这门亲事,这颗粉珠便赠予你做聘礼。” 那颗粉珠色泽柔和,圆润硕大,散发着淡雅光芒,它被珍藏在精致的木盒里,与这石屋显得格格不入。 这个时代的珍珠是极其昂贵的,因为采撷困难,且又是粉珠,不但体型硕大,更是看不出丝毫瑕疵,品相算得上顶级的了。 梁萤抽了抽嘴角。 她单知道土匪干的是抢劫的营生,肯定藏得有好东西,可这么阔绰豪气委实闪瞎了她的狗眼。 见她满眼惊异,赵老太又打开了第二只木盒,里头盛放的是一只帝王绿翡翠镯,她说是宫里头的物件。 原身打小就生长在宫里,自然见识过妃嫔身上的配饰,那翡翠镯倒未引起梁萤的震惊。 接着赵老太又打开第三只木盒,里头盛放着三块黄灿灿的金砖,梁萤的狗眼再次被闪瞎了。 她觉得她的三观要裂开了。 在这么一个破落的鬼地方,竟然藏了不少奇珍异宝。 赵老太简直就是活生生的豪门啊! 梁萤的心突突地跳了起来,默默的在心中念叨“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等语。 见她的神情由方才的惊诧,迅速转变成了稳如老狗,赵老太不禁生出几分欣赏。 果然是从京城来的贵人,见过大世面,竟然还能面不改色,委实不得了。 “不知这些物什可入得了王小娘子的眼?” 梁萤干咳一声,压下内心的震惊,违心道:“老夫人抬举了,此等宝物阿萤配不上,还是留给你未来的儿媳妇罢,莫要糟蹋了。” 赵老太摆手,一本正经道:“我就相中了你。”又道,“实不相瞒,我会些道家的黄老之术,观你的面相及手相,妥妥的富贵命,断不会是丫鬟出身。” 梁萤:“……” 赵老太继续道:“你面相生得好,旺夫,若能讨来做我儿的媳妇,那是我们赵家祖上冒青烟才求来的福气,故而不管你允不允,我都是不会放你走的。” 她这般开门见山,梁萤也省去许多心劲儿,说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今年才十四,未及笄,且亲人又不在身边,恐做不了主。” 赵老太:“无妨,你若想见亲人,待我儿回来了,他护送你回去见。”又道,“你现在年纪小,我儿也等得。” 梁萤沉默,心知她铁了心,便退一步道:“与我一同被掳掠来的谭三娘,老夫人可愿开恩放她一条生路?” 赵老太沉吟片刻,方道:“这事儿我做不了主,她毕竟是外头来的人,待我儿回来后我同他说一说,不过现在你们可以不用干差事了,村里的人也不会为难你们,也不缺你们那点口粮。” 梁萤闭嘴不语。 接下来赵老太又把她带去了赵雉的卧房,里头的布局干净整洁,一张木床,床上铺着竹席,墙壁上挂着一只兽头。 墙上原本还挂着一把佩剑和许多兵器,赵老太怕把梁萤吓着了,昨晚特地取了下来。 她家小子行伍出身,上过战场杀过人,身上背过人命血债,通身都是逼人的匪气,是匹野性十足的恶狼。 眼前这小娘子身娇体弱的,恐经不起他吓唬,故而赵老太尽量在梁萤跟前苦心塑造出自家儿子的温和形象。 梁萤默默地打量屋里的陈设,对土匪的许多刻板印象都被颠覆了。 土匪窝里住得有老弱妇孺,藏得有奇珍异宝,并且土匪头子还贼有钱,是十里八乡一枝花! 她实在想象不出赵雉到底是个怎样的男人,只从他们口中得出此人似乎很能耐的样子,并且威信十足。 但再怎么厉害也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子。 不过她怎么都没料到,两人第一次见面就出了不小的岔子。 那厮半夜从外头摸回来,原本不想惊动自家老娘,谁料往被窝里一钻,竟然发现自己的窝被一只小白兔霸占了。 赵雉:“???” 我是谁? 我在哪? 什么情况?! 5 第五章 从赵老太家回去后,梁萤和谭三娘交换双方得来的信息。 她把赵老太不愿意放人的事同谭三娘说了。 谭三娘倒未放到心上,而是兴致勃勃道:“今日我在村里打听了一番,这儿倒没有我们想象得那么不堪。” 梁萤好奇问:“此话怎讲?” 谭三娘:“我寻了一户独住的婆子问了问,她讲起自己的经历,说前几年闹饥荒家里的人丁都死光了,就只剩下她这一个老婆子,后来逃难,机缘巧合之下来了这里,得了赵大掌柜的照应,那两间石屋都还是他们修的。” 这话听得梁萤半信半疑,诧异道:“谭娘子莫要忘了,这里可是土匪窝。” 谭三娘摆手,“那婆子说村里的人每月都有口粮发放,按人头来算,不过也没有人吃白食,妇道人家若擅纺织的,便会教其他妇人纺织,擅庖厨的则教庖厨,会什么就教什么,总要为村子出一份力。” 听了她的解释,梁萤这才觉得合理了些。 谭三娘继续说道:“我还打听过了,蛮鸾村有上百户人家,其中二十多户皆是老弱,生活多有不便,故而需要邻里相互帮衬。 “村里每三十户人家为一组,分为三组来分担这些需要照顾的老弱,像挑水打柴这些活计皆由家中的男人们当值轮流帮衬,其他杂活便由妇人处理。 “现下男人们出去了不少,又是农忙的时节,妇人们都忙着地里的活计,难免顾虑不上那几家,所以咱们才被掠来干苦役。” 梁萤:“……” 一时心情复杂,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谭三娘拍了拍她的手,问:“赵老太今儿又同你说了些什么?” 梁萤一本正经道:“她铁了心要讨我做赵雉的压寨,不会放人。” 谭三娘眉头微皱,现实道:“你生了这样好的样貌,又入了土匪窝,多半是逃不掉的。”停顿片刻,“阿萤听我一句劝,若想留住小命逃跑,就得把心思往最有利的地方使,莫要鸡蛋碰石头,明白吗?” 梁萤平静地看着她,“我晓得。” 谭三娘摸了摸她白净的脸,“身处这样的世道,女郎家立足万分艰难,不到万不得已时,莫要轻言生死。” 这话落到心口,滚烫得令人窒息。 梁萤坚定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的福气还在后头的,断不能轻易殒了性命。” 谭三娘:“这才是女郎家该说的话。” 如今被赵老太相中,梁萤一时半会儿脱不了身,权衡当前处境,便半推半就,既没有拒绝也没有应承。 赵老太很是抬举她,虽然想讨她来做压寨,但婚姻讲求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依她的意思等赵雉回来后找个机会去苏昌提亲。 不过老太太还是有要求的,让她住到赵家去。 现在赵家只有赵老太和龚大娘,没有多余的床铺,便让她暂时睡赵雉的屋,反正小子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她们也好给她布置寝卧备床铺物什。 梁萤站在屋里,无比嫌弃地打量赵雉的窝。 她是个讲究人,睡臭男人的床还是头一遭。 床上的粗布被褥浆洗得发白,她抓起一角嗅了嗅,还好,应是才换过的,闻起来没有异味。 青篾席也擦得干干净净,屋内的桌椅窗户皆打扫得细致。 不仅如此,之前挂在墙壁上的兽头也被收捡起来了,换成了一幅精致典雅的仕女图。 简陋的屋舍与附庸风雅的画卷搭配,显得不伦不类。 梁萤背着手站在仕女图前,心想赵老太这么豪气,这幅画估计能卖不少钱。 那老太太也忒有意思,中午还亲自下厨给她做了烧子鹅。上回做的烧鸡味道极佳,这次的烧子鹅也不例外。 赵老太厨艺甚好,像八角桂皮之类的香料是极其昂贵的,她家却不缺,做出来的烧子鹅色泽棕红,肉香味美。 起初梁萤还克制着,后来尝了两块便贪了心。 赵老太笑眯眯地看着她,说道:“王小娘子身子单薄,我得多做些好吃的给你补补,女郎家就要丰腴些才好。” 龚大娘也道:“是啊,王小娘子确实单薄了些。” 两人对她的态度和睦可亲,梁萤生出狗胆,试探问:“老夫人瞧着挺利索,怎没见老爷子?” 赵老太摆手,说道:“那老小子在我儿十九岁那年病死了。”顿了顿,主动提起赵家的情形。 “我这老婆子也快满六十了,曾嫁过三个男人,前头两个短命鬼让我做了寡妇,后来遇到孩儿他爹赵真,在三十多岁的时候才生下独子赵雉,日子过得也算合意。 “赵真是猎户,咱夫妻俩一辈子没见过世面,他觉着孩子生得好看,便取名赵雉。 “雉嘛,山里头的野鸡,我也觉得好看,后来又给孩子取了个小名叫秀秀。 “我儿打小就长在山中,一直跟随他爹打猎,在十三岁那年乡里招兵,他爹觉着孩子大了该去挣前程谋出路,便把他送了去。 “秀秀十三岁参军,直到十九岁那年他爹病重,才回乡来安葬他父亲的后事。 “之后便不愿意再回军营了,说里头乱,没有出头之日。于是我托人给他寻了一件差事,在县里当差做衙役。 “哪曾想这一去就出了岔子,他才去不到两月便惹了是非,背上了人命官司。” 听到这里,梁萤接茬道:“是不是杀了当地的地头蛇?” 赵老太拍大腿道:“我儿那性子有几分野,当时是有人报了官,他和同行秦老六去马寨村办差,结果遇到安县的地头蛇屠大升欺人太甚,不仅在光天化日之下奸污了一对母女,且还把人家男人给打死了。 “我儿年轻气盛,看不过眼插手管闲事,秦老六拽不住,再加之屠大升等人挑衅,他一失手捅死了人。 “后来还是秦老六仗义,瞒着让他赶紧逃跑,他仓促带着我离开安县,这条命才堪堪捡了回来。” 听了这些由来,梁萤不禁生出几分好奇心,问道:“那老夫人又是如何在蛮鸾山落脚的?” 提到这茬,赵老太露出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 “原先蛮鸾山就有一群土匪,我们母子逃命时路过此地,岂料阴差阳错和一家商贾被当成肉票绑了来。 “我儿在摸清楚土匪窝里的局势后,和商贾家眷联手放火,并单枪匹马斩杀了匪首数人。 “下面的乌合之众内斗的内斗,倒戈的倒戈,四十多名匪徒仅剩十八人。 “后来他们见我儿能打能扛,且头脑聪慧,又在军中厮混过,很有一番唬人的本事,便推崇他做蛮鸾山的土匪头子。 “当时我们母子也无路可去,身上背了人命债,到处都贴了告示通缉,迫不得已在此安身立命,便干起了抢劫的勾当。” 梁萤轻轻的“哦”了一声,“原是这般。” 赵老太道:“现下蛮鸾村已经驻扎了上百户人家,除了家眷外,还有许多外乡人,都是遇难来避世的。”又道,“我儿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不会乱杀无辜,更不会折辱妇人,你若跟了他,日后定不会叫你吃亏。” 梁萤抿了抿唇,沉默不语。 龚大娘道:“女郎家不就图一个安稳吗,这里顿顿有饱饭吃,且没有外头的混乱,王小娘子可安心过日子。” 赵老太察言观色道:“先不说这些了,我儿估计还得等半月才回来,你先安心住着,我再慢慢给你收拾一间房出来,什么都要新做的才好。” 梁萤忙道:“旧的也无妨,阿萤没这么讲究。” 赵老太严肃道:“那怎么行,王小娘子娇贵着呢,断不能委屈了。” 梁萤:“……” 她忽然觉着赵老太还挺会哄人的,先是嘴甜夸她生得好,而后利用财物引诱,这会儿又拿美食投喂,处处安置得妥帖。 不过她才不会上当,年猪养肥了会宰杀,她养肥了才好生养。 想让她孵一窝小野鸡,可没那么容易。 就这样,梁萤在权宜之下暂且住进了赵家,霸占了赵雉的床。 赵老太并未限制她的自由,整个蛮鸾村哪里都可以去,她趁机摸清楚山上的地形。 前面的山腰悬崖峭壁,根本就没法下去。 后山开垦得有庄稼地,但连接的是一望无际的原始大森林,若要离开蛮鸾村,必须从遮天蔽日的森林里穿出去。 谭三娘告诉她,说乡民在森林里挖得有捕猎陷阱,不仅藏得有捕猎夹子,还设置了许多机关用于防范外来者进山。 并且山林里时常有人巡逻。 除了这些人为的布置外,林中还有蛇虫,野狼和鬣狗等猛兽,想要徒步从森林里走出去,难如登天。 这些话都被梁萤记下了。 时下天气愈发炎热,原本赵老太以为自家崽要过阵子才会回来,哪晓得梁萤在他屋里住了六日后,赵雉就回来了,并且还是在半夜回来的。 赵雉的房里拴不了门,赵老太怕梁萤生出岔子,故而不允锁门。 鉴于她平时待人宽和,梁萤也没找不痛快,反正院儿里只有三个妇人,倒也相安无事。不过她还是有防备心,偷偷托谭三娘给她弄来一把剪子藏着,每晚都会放到枕下护身。 子夜时分山里时不时传出动物的鸣叫声,梁萤已经习惯了它们发出的噪音。 酣睡得正沉时,一路从宛平亡命奔波回来的赵雉等人被累得虚脱。 他们已经连续赶路三天三夜,中途未曾停留过分毫,故而上山后悍匪们句话未说,各自回去歇息。 赵雉趁着月色回到自家院子,半夜三更的不愿惊动老娘,便轻手轻脚往自己屋里去了。 他携着满身风尘,疲惫得连身上的伤口都不愿处理,便粗莽地摸到了床上。 哪晓得刚往床上一躺,就压住了一团软绵绵肉乎乎的东西,紧接着传来女人的惊叫声。 赵雉意识到不对劲,如猎豹般翻身坐起,却见一道寒光袭来,他反手打到那截白嫩的手腕上。 梁萤吃痛出声,手中的剪子被他打落在地。 她以为是村里的土匪来侵犯,摸黑又抓又踢,赵雉心中懊恼,用最强硬的姿态直接把她锁喉在床上。 梁萤惊恐地发出“呜呜”声。 肢体交缠,鼻息里闻到的血腥与男人身上的野蛮气息令她一下子就想起了那些残暴的兵油子,顿时像野猫似的使劲挠人。 指甲抓破皮肉,令赵雉呲牙。 床上女人的馨香弥漫在鼻息,他一脸发懵,对这情形不明所以。 也在这时,赵老太和龚大娘受到惊动,忙撑灯来探情形。 山里的夜颇有些冷意,赵老太披着外衫走到门口,推门便见到床上的两人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扭缠在一起。 她先是愣了愣,而后“哎哟”一声,捂眼道:“这简直不成体统,还没成亲就睡一块儿了,传出去不像话!” 梁萤:“???” 赵雉:“???” 龚大娘见她被压制住了,忙上前激动道:“秀秀莫要动粗,这可是老夫人替你讨来的媳妇儿,娇贵得很!” 赵雉:“???” 于是两个妇人慌忙上前把他推开。 赵老太不客气地掐了一把自家崽,指责道:“粗鄙糙汉,阿萤身娇体弱,哪经得起你这般动粗?!” 赵雉皱眉,质问道:“阿娘,这是何人在我屋里?” 他说话的声音低沉,透着几分不耐与凛冽。 梁萤方才被他锁喉,颈脖极不舒服,咳嗽得眼泪汪汪。 赵老太瞧着心疼,再次斥责道:“你看你干的好事,半夜摸回来做什么,把阿萤惊吓成这般。” 赵雉愣了愣,无法理解老太太道:“阿娘,这是我家。” 两个妇人压根就不理他,只顾着关切询问床上的女人如何。 赵雉露出奇怪的表情打量那个蜷缩成一团的娇弱女郎。 油灯下的脸因咳嗽而露出少许绯色,平添出几分艳。桃花眼里含着泪,神情委委屈屈的,梨花带雨,娇滴滴的样子看起来极难伺候。 赵雉的眉头皱得更深,再次询问:“此人究竟是谁?” 赵老太没好气瞪了他一眼,“你老娘替你讨的压寨!” 赵雉:“……” 为了挽回自家儿子的形象,赵老太当即和龚大娘一起把梁萤哄到自己的厢房里去。 方才被吓惨了,梁萤有些怂,脚下虚浮,很是害怕。 赵雉居高临下审视她娇弱单薄的身影,好似审判一般,眼神极具穿透力。 梁萤闻到他身上的血腥气息心里头更是忐忑,她不安地偷瞥了他一眼。 他的个头极高,身量瘦削挺拔,头发有些凌乱,发髻上只束了一支木叉。长眉入鬓,有一双狭长的丹凤眼,鼻梁挺直,下颚轮廓分明,薄唇显得刻薄无情。 赵老太确实没有说谎,五官英挺悍利,警惕审视的样子仿若一只随时准备猎杀的花豹,充满着男性力量。 只是通身都是野兽般的嗜血不羁,不免叫人生出畏惧。 这样的悍匪,自然让梁萤胆颤。 赵老太感受到了她的不安,边搀扶她边说道:“阿萤莫怕,我儿就是生得凶悍了些,实则跟山鸡一样,说到底就是一只家鸡。” 梁萤:“……” 表情有些裂。 被比喻成家鸡的赵雉很不适宜地捡起地上的剪子,扔到了桌上,只听“哐当”一声,梁萤被吓得抖了抖,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上。 赵老太后知后觉问:“哪来的剪子?” 赵雉冷哼一声,坐到床沿,“你且问她。” 梁萤屏住呼吸,不敢吭声。 本以为赵老太会追问,哪晓得她忽悠道:“噢,瞧我这记性,白日里在这儿做活计,把剪子给忘了。” 赵雉压根就不信她的鬼话,严肃驳斥道:“阿娘,倘若方才我大意一分,你便要失独丧子了。” 赵老太摆手,一本正经道:“不会,我看过了,阿萤是旺夫命,你皮糙肉厚,断不会让她做了寡妇。” 赵雉:“……” 赵老太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忙把梁萤送到了自己的厢房,轻言细语安抚她受惊的情绪。 另一边的赵雉则望着墙壁上的仕女图,屋里的佩剑没了,兵器没了,兽头也没了。所有男性化的东西都收拾得干干净净,好似闺房。 赵雉觉得没法忍。 方才明明困得要死,现在经过这番乌龙后,整个人都被刺激得精神了。 他从衣柜里找衣物去洗了个冷水澡,换了一身干净的粗布衣,回来时见自家老娘坐在屋里。 母子俩大眼瞪小眼,隔了好半晌,赵老太才道:“你小子怎么半夜摸回来了?” 赵雉哼了一声,挽起衣袖让她处理伤口。 赵老太去找来药膏,听到他说:“我还想问阿娘你呢,万一方才我不慎被她给捅死了,你找谁哭去?” 赵老太理直气壮道:“你小子皮糙肉厚的,岂会连弱质女流都制服不了?”又道,“倘若真不慎挨了一刀,那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赵雉:“……” 被她活活气笑了,俊脸扭曲,露出白森森的牙,“阿娘你是要气死我不成?” 赵老太嫌弃道:“我跟你说,讨不到媳妇儿就不是个男人。 “你小子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多大的岁数了还是个雏儿,连女人都没碰过,丢不丢人?” 赵雉:“……” 阿娘,你——过——分——了——啊!!! 6 第六章 赵老太没好气地拿白布包扎伤口,对于她来说,不论自家崽有多厉害,只要讨不到媳妇儿就没出息。 “儿啊,我先跟你打招呼,王萤是我亲自相中的,我认定了她这个儿媳妇,你现在既然回来了,便挑个机会送她去苏昌提亲。” 赵雉愣了愣,半信半疑问:“她是苏昌人?” 赵老太当即把她的来历细细讲述了一番,听得赵雉头大如斗,恨不得立马去把黄皮子弄来剥皮。 知子莫若母,似看穿了他的心思,赵老太正儿八经道:“黄皮子掳掠来的谭三娘,你若要放回去我不会插手,但王萤就甭想了,你若偷偷把人给放了,我立马吊死在大门口让你送终。” 赵雉:“……” 赵老太坐到一旁,继续道:“那女郎我仔细瞧过了,是个富贵命,贼旺夫,脸嘴还生得好,性情柔顺,像只小白兔,与你匹配甚好。” 赵雉张嘴想说什么,赵老太却不给机会,“今日太晚了,你早些歇着,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说罢便关门离去了。 赵雉憋了一肚子郁闷无处发泄,只能回床上躺着。 不过他总能闻到女人的气息,枕头和被褥上都有淡淡的馨香,令他忸怩,翻来覆去很不习惯。 而另一边的梁萤则坐在黑暗里,再也无法入睡。 赵老太把自己的床铺让给了她,尽管老太太体贴入微,仍旧难掩心中恐惧。 她不自在地摸了摸颈脖,今晚的遭遇跟当初在乾政殿里差不多,那男人如凶兽般令人胆寒,通身都是野蛮的杀戮气息。 想到方才被他锁喉压制的情景,梁萤从骨子里生出抗拒,还有他看人的眼神,充满着犀利的审视,令人莫名害怕。 想要逃跑的念头在这一刻累积到了极限。 她不能一辈子毁在土匪窝里,更不想跟那个野蛮又危险的男人有任何牵连。 一夜未眠。 翌日一早赵老太就过来瞧她。 原本梁萤还有些心虚她会追问剪子的事,结果赵老太并未放在心上,而是关切询问她的颈脖是否难受。 梁萤强颜应道:“还好。” 赵老太用歉意的语气道:“昨晚是一场误会,我也没料到秀秀会这么快就回来,他粗鲁惯了,不知轻重,我把他训斥了一顿,日后定不敢这般了。” 梁萤敛藏心思,没有答话。 赵老太自顾自道:“阿萤莫要被他给唬住了,他平时的性子倒也没这么悍利,其实就跟……就跟家养的鸡差不多。” 梁萤:“……” 这比喻可真他妈有才! 不一会儿外头传来龚大娘的声音,喊她们用早饭。 梁萤在屋里收拾妥当了才出去,她想避开赵雉,偷偷地走到门口探头观望,却见赵雉正站在院子的水槽前洗漱。 那厮一身素白的粗麻短打,灰麻腰带松松垮垮地系在腰间。 他的身量高挑,肩背线条挺直,腰细、腿直、屁股翘,衣衫松垮随意地罩在身上,若是光看背影,倒颇有一股子闲云野鹤的风姿。 梁萤在门口站了会儿,尽量不引起他的注意,偷偷前往庖厨。 赵雉却冷不防扭头瞥她。 当时他正拿青盐擦牙,许是见不惯她那副娇滴滴的柔弱模样,忽地做了个恐吓的动作,把梁萤吓得迅速折返回去。 这一幕恰巧被赵老太瞧见了,立马抄起屋檐下的扫帚朝赵雉打了去。 紧接着躲在屋里的梁萤听到了老太太的叫骂声,“你个龟孙儿,明知阿萤胆子小,还这般吓唬她,还想不想讨媳妇儿了?!” 那赵雉也不是盏省油的灯,故意道:“黄皮子不干人事,好端端的把人家妇人抢了来,他从哪儿弄来的就送哪儿去。” 这话听得梁萤心中激动,忙探出头,怯生生道:“奴家谢过赵大掌柜体恤。” 谁料话语一落,就听赵老太道:“混账东西,人家一清清白白的姑娘被掳掠到这儿来了,再放回去,还让不让人活了?” 梁萤连连摆手,狗腿道:“老夫人,阿萤不怕丢清白,更不怕被人戳脊梁骨。” 赵老太严肃道:“女郎家的名节甚是重要,你既然阴差阳错来了蛮鸾村,便是我儿的责任,改日叫他送你回苏昌提亲,全了你的名声。” 梁萤:“……” 赵雉听到这话脸都气绿了,拿着杨枝恨恨地咬,“阿娘,那妇人可是我抢来的?” 赵老太回道:“不是。” 赵雉喊冤,“既然不是我抢的,何故落到了我的头上?” 赵老太厚颜无耻道:“是黄皮子替你抢的压寨。”又道,“我甚是满意。” 赵雉指了指她,被气得把杨枝一丢,连早食都没心情吃,便出了院子。 屋里的龚大娘见状,连忙出来道:“秀秀一大早去哪儿呢,再忙也得把早饭用了。” 外头传来赵雉不耐烦的声音,“去剥黄皮子的皮!” 龚大娘:“……” 赵老太道:“甭管他。” 赵雉被自家老娘气走后,便去了二掌柜李疑那儿。 李疑莫约四十多的年纪,国字脸,面白少纹,一双眼炯炯有神。他是赵雉的左膀右臂,会识字,还是个秀才,是去年逃难到这儿来的。 村里就他有文化学识,无奈运道差了些,考取功名总出岔子,原本有妻女,结果因为战乱,一家老小只剩他孑然一身流落至此。 鉴于他能写会算,又非常正直,是个爱讲道理的人,赵雉便把村里的大小事务交由他打理。 村民们很敬重他,邻里间若有摩擦,会请他主持公道,威望极高,被人们尊称二掌柜。 听到外头传来脚步声,李疑从庖厨探出头来,见到赵雉,诧异道:“秀秀昨儿回来得晚,怎这般早就起了?” 赵雉一屁股坐到屋檐下的凳子上,不痛快道:“来蹭早饭。” 李疑抿嘴笑,“你可赶得巧。” 说罢进庖厨端来一钵白粥,一盘烙饼和一碟腌笋前往堂屋。 赵雉一点都不客气,进去拿起碗就舀粥开始用。 他常年在军营厮混,粗糙惯了,进食风卷残云,压根就没有李疑那么讲究,要细嚼慢咽,动作斯文,把文人骨子里的矫情劲儿发挥到了极致。 李疑才用完一碗粥,赵雉就放碗去漱口了。 混了顿饱饭,他开始兴师问罪,说道:“黄皮子行事鲁莽,李二你也清楚,当初他掳掠来两个妇人,为何不放回去?” 李疑默了默,答道:“时下农忙,秀秀把村里的男丁带走大半,除去巡山放哨,养马和外出采买的,村里得力的男丁所剩无几,妇人们家家户户繁杂事多,人手紧缺,难免顾虑不周。” 赵雉皱眉。 李疑继续道:“如今你回来了,那两个妇人是留是放,全凭你做主。” 这锅甩到赵雉身上,再次把他给刺激到了,一张英气蓬勃的脸庞泛着绿,“那狗日的黄皮子,给老子造了这么桩祸事来,今儿一早我就被老娘拿扫帚打了一顿,非得把那娘们留做压寨,这干的是人事吗?” 李疑慢条斯理地放下碗筷,干咳一声道:“秀秀今年二十有一,是该讨个媳妇儿放屋里了。” 赵雉:“……” 李疑又道:“我瞧着王小娘子甚得老夫人喜欢,生得也窈窕秀美,听说家中亲眷皆已丧生,就留她一人前往苏昌投亲,是个身世可怜的孤女,秀秀若能将其收入房中,倒也是一桩美事。” 赵雉顿时暴躁,“李二你的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我阿娘糊涂,你也跟着糊涂?”又道,“把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往我屋里送,是不是嫌我命太长了?” 李疑仔细琢磨了会儿,问道:“秀秀的意思是放了?” 赵雉头痛道:“我倒是想把她弄出去,可是阿娘不允,说若把她送走了,立马拿麻绳吊死在家门口。” 李疑:“……” 赵雉发牢骚道:“那老太太的性子你是晓得的,说一不二,一把年纪了就爱瞎折腾。”顿了顿,“你得空了偷偷去说一说,能把她们打发走就打发了。” 李疑点头说是。 这件事黄皮子到底做得不地道,赵雉恼他不已,便命人去把他找来,说要考核他这阵子有没有懈怠练武。 赵雉行伍出身,把土匪们当成军人管理,不但日日操练他们,还会教他们行军作战的兵法阵营,提升自我体能。 这也正是他们能在蛮鸾山立足的根本原因,能够躲过数次围剿,可见本事不小。 后山的操练场上聚集了不少人,黄皮子委屈地站在场地中央,替自己辩解道:“大掌柜,某也是替你的终身大事着想啊,老夫人日日念叨,说大掌柜屋里连个婆娘都没有,恐要绝……” 话还未说完,站在兵器架旁的赵雉抄起一根红缨枪朝他掷去,只听“咻”的一声,那锋利的枪尖直射黄皮子面门。 他被吓得“哎哟”一声,堪堪躲过了。 赵雉爆粗口道:“你个狗娘养的,让你下山劫财,谁让你劫色了?!” 黄皮子连呼冤枉,求饶道:“某对天发誓,不曾对那两个娘们动过心思,当时没想那许多,就瞧着村里的婆娘们辛劳,掳掠她们来做杂役,原本是四个,放了两个。” 赵雉额上青筋暴跳,轮廓分明的脸上写满了阴霾,显然被这烫手山芋给难住了,指着他道:“屁话这么多作甚,捡枪!” 黄皮子连滚带爬去捡红缨枪。 赵雉铁了心要给他颜色看,随手抄起兵器架上的白蜡杆朝他攻去,带着劈头盖脸的气势,令黄皮子招架不住,节节后退。 村里不少人都去围观热闹。 谭三娘听说赵雉在操练场上,着实对那小子好奇得紧,也跟着去观望。 操练场上尘土飞扬,两个糙爷们儿用武力对打。 赵雉身姿矫健,攻击性极强,好似一只杀气腾腾的猎豹,丝毫不给黄皮子喘息的机会。 那厮长枪打不过就换大刀,大刀打不过就换短剑,短剑打不过再换,硬是接连换了四五种兵器,赵雉一一奉陪到底。 他胳膊上有伤,隐隐渗出血来,却浑然不知。 黄皮子吃不消被他打得嗷嗷叫,还不敢求饶。 二人狠斗了近一个时辰,黄皮子才被彻底干趴下了。 那大块头如一座泰山趴倒在地,嘴里喘着粗气道:“大掌柜饶了某罢,某下次再也不敢了!” 赵雉扔下兵器,没好气踹了他两脚,骂道:“你个劣货,给我惹了这么大的祸来,还敢有下次?!” 黄皮子的求生欲极强,忙道:“若有下次就割某的鸡鸡!” 赵雉又踹了他一脚,憋在心里的烦闷这才泄了些。 他出了一身臭汗,原本想回去洗洗,但一想到屋里那娇滴滴的女人就头大,索性去了李疑的院子。 李疑没在家里,这会儿正在山洞里清点赵雉从宛平抢来的财物。 此次他带着四十人干了一票大买卖。 那些财物都是宛平郡太守拿去献给广阳侯的,结果半道儿上被他截胡全偷回来了,给官府留了几车板砖。 赵雉这人有点囤积癖,特别爱囤积物什。 不论是兵器还是金银财宝,亦或粮食香料,总爱在山洞里囤积大量物资,就跟一条守着财宝的恶龙似的,并不是为储备,而是单纯的心理满足。 他负责抢,李疑则负责分配打理。 两人里外合作,配合得还算默契。 粗粗洗了个冷水澡,赵雉便在李疑屋里的凉榻上躺下了,昨晚回来得迟,又被梁萤吓了一跳,睡得并不好。 这一躺便到了下午,连午饭都没吃。 赵老太也没过问,倒是梁萤心里头忐忑,她对赵雉的印象并不好,只觉得那男人凶悍,一副脾气暴躁不好惹的样子。 龚大娘频频安抚她,说那小子只是长得凶悍,喜欢摆臭脸,其实品性不坏,就是有几分野。 不过再怎么难驯,也总是被赵老太拿扫帚追着打,是个孝子。 这不,晚上赵雉没回来,得知他宿在李疑那儿,赵老太抄起扫帚就出去了。 不到茶盏功夫,赵雉就被老太太拿扫帚押了回来。 当时梁萤在屋里,听到老太太训斥自家儿子,说他一大老爷们儿还害怕小娘子,没甚出息。 赵雉找借口说在跟李疑商事。 赵老太不满道:“晚上俩大老爷们儿能商什么事?”又道,“明儿把阿萤房里的家具器物弄好,床、桌椅、妆台、铜镜、屏风样样不能少。” 她细细说了一大堆,并且还要最好的。 赵雉听得不耐,打断道:“阿娘真当这里是她家呢,这里可是土匪窝,我伺候不起。” 赵老太没好气打了他一下,压低声音道:“你莫要这般吊儿郎当,当初我拿翡翠镯,粉珠和金砖给她当聘礼,人家瞧着连眼都不眨一下,推辞说受不起,让我留给自家媳妇,莫要糟蹋了东西。” 赵雉半信半疑。 赵老太小声道:“她那模样你也瞧见了的,细皮嫩肉,娇生惯养,多半是从京城里逃出来的富家千金,要么就是王公贵族里的官家娘子,若不然见了那些好物还能无动于衷?可见平日里是见过大世面的,不受引诱。” 她这一说,赵雉心中疑云更甚,沉思了半晌,才语重心长道:“阿娘,倘若王萤真有身家背景,你趁她落难时弄来做压寨,日后待她寻了亲,我这土匪窝还不得被一锅端?” 赵老太默了默,执着道:“我相中了她,觉着她有眼缘,生得好,且命格也不错,贼旺夫。” 赵雉:“……” 赵老太:“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宝贝疙瘩。”又理直气壮道,“她自己都说亲人在京中丧生,以后我们便是她的亲人,她的倚靠。” 赵雉觉得跟她说不通,自顾进屋去了。 第二天早上梁萤不敢出去,有意避开赵雉,不料赵老太逼着那家伙给她送早饭。 瞅着只有小半碗的馎饦,赵雉不由得发出灵魂拷问:“这是拿去喂猫?” 龚大娘道:“阿萤食量小,一顿用不了多少。” 赵老太不客气催促自家崽,“你吃一顿当她吃三天,可比你容易养活多了。” 赵雉:“……” 说话真讨厌! 两个老妇人推着他去送饭。 谁知走到门口时,梁萤忽然出来了。 因为她想明白了,如果要逃跑,成日里躲着压根就行不了事,她得筹备物什,规划路线,打探后山地形,有许多事要做。 二人猝不及防打了个照面。 梁萤情不自禁后退两步,紧绷着面皮朝赵雉行了一礼,压下内心的恐惧,打招呼道:“大掌柜早。” 赵雉也不想跟她有接触,直接把碗塞进她手里,便转身走了。 梁萤还是壮着胆子上了餐桌,虽然对面坐着个土匪。她食量小,进食细嚼慢咽,讲究不出声。 赵雉是个粗人,受不了那副矫情劲儿。 她越是斯文,他就越是粗鲁,三大碗馎饦,风卷残云,就跟鬼子进村饿饭似的,在她面前粗鲁得无法直视。 仅仅半盏茶的功夫就全干光了! 赵老太直接瞅傻了眼。 梁萤清楚地意识到那厮故意恶心她,忍了忍,决定展开反击,慢吞吞说道:“阿萤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赵雉拿帕子抹嘴,“你说。” 梁萤语调平缓,温和道:“大掌柜这饮食习惯可不好,进食之所以讲究细嚼慢咽,也是有原因的。 “三碗馎饦,你半盏茶的功夫便进了肚,一来会引起腹痛生出疾病;二来则会发胖,变成一个肥头大耳的死胖子;三来便是进食太快,会令血液粘稠,一个不慎堵了,容易引发猝死。” 赵雉:“……” 梁萤看着他,一字一句挖苦道:“大掌柜英武神俊,十里八乡一枝花,想来是不愿意变成死胖子的。” 赵雉:“……” 那张破嘴……可真他娘的毒! 7 第七章 赵雉不怕胃痛,也不怕猝死,但变成死胖子没法忍。 原本想恶心她,哪晓得反被言语捶了一顿,他抽了抽嘴角,憋了一肚子气撤了。 赵老太忍着笑道:“秀秀别忘了给阿萤挑妆匣。” 赵雉随口道:“没空!” 梁萤心中冷哼,别以为她是兔子好欺负。 用完早食,她说想去看看谭三娘,赵老太也没限制她的自由,梁萤稍稍收拾一番便出了院子。 待她走后,龚大娘道:“这王小娘子,平日里柔弱,其实也是个有性子的人。” 赵老太摇蒲扇道:“你也不瞧瞧人家是什么模样,我若有她的相貌,尾巴还不得翘到天上去?” 这话把龚大娘逗笑了。 赵老太:“我儿性子太野,桀骜难驯,就该找一个能压得住他的娘子。我看王萤外表柔弱,骨子里却有点犟性,可见是个有主意的。” 龚大娘还是无法理解她对梁萤的执着,半信半疑问:“那王小娘子当真如老夫人所说的那般旺夫?” 赵老太不容置疑道:“富贵命,贼旺夫,不信你等着瞧。” 另一边的梁萤去了谭三娘家,却未寻到人,邻里说去后山帮忙除草了。 这已经是五月中,山里条件有限,被开垦出来的梯田里种了不少小麦、高粱和黄豆。 时下小麦逐渐成熟,些许已经黄了,在这个世道不平的年代,粮食尤为珍贵。 谭三娘似乎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同几名妇人有说有笑。 梁萤站在小路上喊了一声,她抬头张望,很快就过来了。 两人被一同掳掠来,关系算得上亲密,谭三娘兴致勃勃八卦道:“昨儿我瞧见赵雉了,那小子当真生得俊,宽肩窄腰,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在操练场上把黄皮子狠揍了一顿。” 梁萤微微皱眉,说道:“我跟他不对付,哪哪都看不顺眼。” 谭三娘“哎哟”一声,把她拉到一旁,压低声音道:“你还瞧不顺眼呐,我可钟意得很,年纪轻轻的,英姿勃发,你没瞧见他那腰身,那长腿,屁股还翘,若扒光了往床上一躺,得劲儿。” 这话委实下流,梁萤别扭道:“我跟你说正经的。” 谭三娘:“你没经历过事儿,这样的汉子用起来才够劲儿,腰腹紧致,腿长笔直,摸起来……” 梁萤受不了地掐了她一把,正色道:“前儿晚上我拿剪子捅了他。” 谭三娘愣住,诧异道:“他对你用强了?” 梁萤摇头,当即把赵雉回来的过程粗粗说了说,着重强调被他锁喉时的恐惧。 谭三娘听了却不以为意,摆手道:“当时情况特殊,完全是一场误会。”又道,“昨儿傍晚二掌柜亲自来问我,要不要离开蛮鸾村,只要我答应离开,立马备盘缠送我走,从哪儿来的就回哪儿去。” 梁萤忙问:“你允了没有?” 谭三娘暗搓搓摇头,“我不想走。” 梁萤愣了愣,无法理解道:“你是不是疯了?” 谭三娘:“我没疯,我清醒得很。”停顿片刻,道,“阿萤你与我不同,你没经历过事,我嫁过四回了,没有一个男人长久。外头世道不平,娘家人也不待见我,我无处可去,你明白吗?” 梁萤抿唇不语。 谭三娘继续道:“这儿挺好的,乡邻和睦,安稳,汉子也多。” “又不正经了。” “我很正经,我偷偷跟你说,我把二掌柜给相中了。”又道,“李二还是个秀才呢,瞧着是个讲究人,说话文绉绉的,有条有序,看起来没甚脾气的样子,人也生得端正,很合我意。” “……” “反正在这儿只要不是懒汉就有饱饭吃,我怎么都得试一试,看能不能把李二勾到手。” “……” “倒是你,与赵雉这般不对付,往后又作何打算?” 梁萤沉默了半晌,才道:“人各有志,三娘若觉着这里合适,我自是盼着你好,但我不行,我一刻都待不下去。” 谭三娘微微皱眉,压低声音道:“你想逃?” 梁萤点头。 谭三娘不由得发愁,偷偷道:“其实早前我也打探过蛮鸾山的地形,前边的路没法走,全是悬崖峭壁,我光往边儿上站就腿软。” 梁萤不动声色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梯田,谭三娘会意道:“后山的庄稼地可以出去,不过要穿过成片的林子,翻几座山头。 “我偷偷问过这里的乡民,林子里遮天蔽日,安置了不少捕猎陷阱,且林中还有豺狼野物出没,你一介弱女子,如何能出得去?” 梁萤目光坚定道:“就算是鬼门关,我也要去闯一闯。”又道,“我不想被困在这里跟赵雉那样的粗鄙糙汉为伍,他就是个兵痞子,野蛮凶悍,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谭三娘知道这事没法强人所难,毕竟是要脱光了睡觉的,便道:“若真要去闯鬼门关,也得备周全才行。” 二人窃窃私语细说了一番,又同乡里的妇人们唠了好一阵儿。 妇人同她们说林子是蛮鸾村的禁地,外头的人进不来,里头的人也出不去。 一来蛇虫凶兽多,二来处处设置得有捕猎陷阱和机关暗器,三则是树冠高大几乎遮天蔽日,压根就分辨不出方向容易迷路。 只有前边的悬崖峭壁才是平时人们出行的路。 不过乡民是不会轻易出去的,需向李疑汇报,并且乡民根本就不清楚怎么穿过林子外出,只有悍匪们才清楚。 听了这些话,梁萤心中不是滋味。 那妇人显然是在警告她想要逃跑难如登天。 她不愿回去面对赵雉,索性在这儿磨蹭到正午才回去。 谁知刚进院子,就见赵老太笑眯眯地迎了出来,亲昵道:“阿萤可算回来了,赶紧进屋来瞧瞧,我吩咐秀秀给你备的妆匣器物,看看可满意?” 见她神神秘秘的,梁萤虽然有心理准备,但进去还是被满屋子的附庸风雅惊着了。 视线本能落到那面屏风上,一眼便瞧出它的精妙来。 正面是春夏秋冬四扇精美缂丝,有春天的生趣,夏日的荷香,秋天的昏黄,冬日的雪魄,一年四季相映成趣。 若是把它们翻面,便组成了一幅丽人游春图。 活色生香,灵气逼人。 这是用两幅缂丝相铺成的妙趣。 要知道像缂丝这种缂织之物,只有王公贵族才有资格享用,赵雉把它弄来,多半是想试探她的见识。 赵老太兴致勃勃邀功问:“这屏风可好看?” 梁萤回过神儿,点头道:“好看。” 说罢又瞥向妆台,妆台就是普通的木头桌子,但椅子却是金丝梨木做的。 桌上的紫檀木妆匣做工精致,有四层,上头镶嵌得有华贵珠宝,处处透着豪气。 她伸手打开妆匣,里头没有脂粉,却有几件金钗头饰,唇角微挑,送上门来的跑路费,非常受用。 赵老太又问:“这金钗阿萤可喜欢?” 梁萤难得的露出笑容,点头道:“喜欢。” 简陋的石屋里除了常用家具外,墙壁上还挂着两幅山水画,瓷器两件,摇椅一张,并且连文房四宝都备得有。 赵老太道:“库房里还有上好的缎子,改日叫龚大娘替你做两身衣裳。” 梁萤和颜悦色道:“布衣挺好,轻薄透气。” 赵雉不知何时走到门口,双手抱胸窥探,试图从她的表情里揣摩出东西来。 梁萤落落大方看向他道:“大掌柜这般抬举,实在令阿萤受宠若惊。” 赵雉眉毛一挑,话中有话道:“王小娘子不计较来路就好。” 梁萤听着不对味儿,警惕问:“什么来路?” 赵雉故意道:“你也知道这里是土匪窝,我干的不是正经营生,些许物什自然什么来路都有。” 梁萤:“比如?” 赵雉阴森森道:“除了抢劫外,蛮鸾山里的大墓也盗了两个。” 此话一出,梁萤脸色骤变。 赵老太没好气打了赵雉一板,忙道:“阿萤莫要被他给唬住了,我们不干挖人祖坟之事,会断子绝孙的。” 方才碰过妆匣,梁萤偷偷在衣裳上擦手。 这一小动作被赵雉瞧见了,眯起眼朝她笑。 那模样明明丰神俊朗,却叫她后背生出几分寒意,只觉得鬼气森森,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赵雉很满意她的惶恐。 然而这份惶恐很快就被她反击回来了,第二天下午赵雉同李疑商事回来后,发现自己屋里挂了一副对联。 赵雉没上过私塾,是个粗人,看不明白那副对联的意思,便去请教李疑。 哪曾想李疑认真研究许久后,才跟他说是骂人的。 赵雉问:“骂我什么来着?” 李疑憋着笑,答道:“骂你明明是咸腌货色,偏要附庸风雅。” 赵雉:“咸腌货色?” 李疑点头,“就是臭咸肉的颜色。” 赵雉:“……” 李疑颇觉好奇,问道:“我看王小娘子平日里挺和人的,你又怎么招惹她了,挨了一顿骂?” 赵雉阴阳怪气道:“昨儿我给她备了妆匣,试探她的见识,确实如阿娘所言那般,应是见过世面的主儿。” 李疑:“那也不至于骂你。” 赵雉:“我嘴贱唬她,说山中有两个大墓出了不少好货。” 李疑失笑,忍不住指了指他道:“难怪人家骂你呢,应是忌讳你把墓里的东西拿给她使,嫌晦气。”又道,“听她的口音应是土生土长的京里人,天子脚下藏龙卧虎的,兴许真有几分身家背景,如今落难至此,秀秀还是收敛着些,别太欺负人了。” 赵雉不爱听这话,皱眉问:“我怎么欺负她了?” 李疑起身道:“她是你的媳妇儿,你亲娘亲自给你讨的,不管你认不认,只要你老娘还在,你这辈子就甭想再讨其他女郎了。” 赵雉:“……” 李疑:“你阿娘曾亲口与我说过,说王萤是富贵命,贼旺夫,你赵家祖坟冒了青烟才给你捡着这么个小媳妇儿,日后就等着飞黄腾达吧。” 这鬼话赵雉压根就不信。 他自然也晓得自家老娘会点黄老之术,但多数都是信口雌黄。 哪晓得这回赵老太的眼光准得要命,赵雉原本觉着土匪这个职业挺适合他的,也打算继续发扬光大。 不曾想王萤那娘们竟然逼他转岗再就业,硬是让他这个文盲当了个官。 当官也就罢了,还他妈是白天当官晚上干土匪,一边当婊-子一边立牌坊,含泪做鸡! 领教过梁萤拐弯抹角骂人的本事后,赵雉惹不起总躲得起。 山里的巡防和哨卡都是他在管理,日日早出晚归操练手下。 有好几回赵老太都催问他什么时候去苏昌提亲,皆被赵雉敷衍了过去,他对梁萤没有分毫兴致,更不可能去提亲。 这种相安无事持续到月底时出了岔子。 宛平太守丢了东西咽不下窝囊气,便纠集苏昌和沧州的官府对蛮鸾山进行围剿。 蛮鸾山这颗毒瘤原本就令两地府衙头痛不已,如今宛平太守找上门,把广阳侯搬出来要求他们配合宛平剿匪,两边没有办法,只得抽人手围山。 村子后山的些许小麦已经陆续成熟,妇人和汉子们拿着镰刀收割粮食。 人们一边干农活一边唠家常,正说得起劲时,忽听山林里传来一阵短促的吹哨声。 那哨声又急又尖锐,猝不及防扎入耳中尤为刺耳。 当时谭三娘正在捆麦秆,见旁边的妇人竖起耳朵站起身,不解问:“怎么了?” 那妇人朝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紧接着山林里再次传来阵阵吹哨声,众人脸色大变,一汉子招手道:“回了!” 人们顾不得庄稼,纷纷往村子里跑。 谭三娘一头雾水道:“这到底怎么了?” 一名上了年纪的妇人匆匆解释说:“山里出了岔子,方才是警报声,提醒我们有官兵进山了!” 听到这话,谭三娘也被唬住了。 吹哨声传递得愈发密集,屋里的梁萤也听到了,出来探情形。见赵老太站在屋檐下神情肃穆,梁萤困惑问:“老夫人,这是什么声音?” 赵老太回过神儿,安抚道:“阿萤莫怕,有外人进山了。” 没过多时,前面的悬崖那边传出回应,同样是吹哨声,跟山里的不一样,调子要长许多,双方仿佛在做交流。 梁萤听不懂,实际上乡民们都听不懂,只知道那是警报。 以前蛮鸾山也曾被官兵围剿过不下四次,今日又来,可见是为前阵子的大买卖而来。李疑忧心不已,赵雉却沉着,吩咐黄皮子等人先去查看是哪些人进山。 黄皮子领了命,匆匆去了。 赵雉又对李疑说道:“这些日村里的人就劳李二你照看,我顾虑不上。” 李疑点头,“秀秀放心,村民们知道应对。” 二人就目前的情形细说了一番。 之后赵雉又吩咐其他手下打起精神来应付官兵的围剿,人们个个都紧绷着神经,身后是要保护的家人亲眷,自然不敢懈怠。 待夜幕降临后,李疑亲自领着两名汉子巡逻村里,挨家挨户叮嘱乡民不要去后山。 赵家住在村尾,梁萤站在院子里仰望浩瀚星空,今晚月色皎洁,漫天繁星汇聚成一道星河笼罩在头顶。 些许萤火虫在黑夜里一闪一灭,远处的山林里时不时传来鸟叫声,梁萤走到风口处眺望。 黑压压的山头在夜幕里犹如鬼怪般连绵,白日里热烘烘的,入夜便没有一点地气。 她感受着凉风习习,幻想着自己能变成山间的一道风,从这儿飘出去。 “阿萤。” 屋里传来赵老太的声音。 梁萤回过神儿,应了一声。 赵老太道:“外面蛇虫多,莫要被蚊虫叮了。” 梁萤这才进屋。 山里的日子简单安宁,却没有自由,躺在凉榻上,梁萤双手枕在脑后,琢磨着官兵进山那群土匪自顾不暇,多半是管不上她的。 如果想要从后山进林子,她得备麻绳、雄黄、水囊、干粮、火折子、刀具……她在心中盘算要怎么才能筹备齐所需之物。 接下来的这段日子多数土匪都离开村子去应付围剿而来的官兵,村里只剩李疑和两名汉子驻守。 梁萤从中窥到了逃跑的机会,她偷偷找到谭三娘,托她置办所需物品。 谭三娘被她的想法吓住了,吃惊道:“阿萤真打算从后山逃走?” 梁萤点头,严肃道:“我琢磨了许久,此次官兵围山,悍匪们自顾不暇,正是我逃跑的机会。” 谭三娘皱眉,“你真想清楚了翻山越岭?”又道,“那林子你是看到了的,乌压压的一片,如何走得出去?” 梁萤:“我不想被困在这里。”顿了顿,“赵老太不会放我走,我跟赵雉又不对付,待时日久了,我多半会折损在这儿,与其这般,还不如赌上一回。” 谭三娘发愁不已。 梁萤一番游说,费了不少口舌,她才愿意帮忙筹备麻绳等物。 后山的小麦已经成熟,之前耽搁下了,这会儿又继续收割,谭三娘趁着收割小麦时把找来的东西偷偷藏进石堆里。 分了好几回。 待梁萤筹备齐物什后,她跟平常一样看不出异常,赵老太也没起疑。 直到官兵围山的第九日,那天晚上她彻夜未眠。 半夜趁着赵老太她们睡熟后,梁萤才偷偷收拾包袱。 妆匣里的金钗被她收捡好,藏的干粮也被她装妥。 夏日早晨天色亮得早,她计划在寅时摸黑去后山,到时就算她们发现人不见了,她也已经进了林子。 睡到寅时初,梁萤不动声色起床。 她并未走正门,因为开门会发出“吱呀”声,怕惊动到赵老太她们,她偷偷开窗户爬了出去。 轻手轻脚关好窗户,外头黑漆漆的,凉风习习。 也多亏院里没有养狗,她挎着包袱,小心翼翼把大门开了一道缝隙,摸黑离开了院子。 8 第八章 赵家处在村尾,离后山近,梁萤没有任何犹豫,凭着白日的记忆朝小麦地去了。 山里时不时传来虫鸣鸟叫声,头顶的月色被乌云掩盖,周边明明很嘈杂,却又带着死一般的寂静。 梁萤心中紧张,屏住呼吸闷着头往前,也不管前路如何,只想尽快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鬼地方。 山风掠过,吹动衣衫飞舞,她死死地抓握住包袱,趁着天上的月亮冒出头时飞快行走。 借着幽幽月光,过了那处巨石后,她悬挂的心这才稍稍落了下来。 抵达麦地,成千的萤火虫在黑夜里四处飞舞,构成一幅浪漫图景。 她却没有任何心思欣赏,只摸索着往下面的小路走,途中不慎摔了一跤,幸好没磕到石头上,要不然铁定得落下个大青包。 吃痛爬起身,梁萤揉了揉膝盖,继续小心前行。 这副躯体到底娇弱了些,她在半途歇了会儿。因才来的时候曾经历过宫里的大屠杀,此刻再次面对逃亡,心里头倒是一点都不慌。 一只萤火虫落到她的手背上,梁萤把它捉到手里逗弄了阵儿,随后眺望远处黑压压的森林。 只要穿过它,就能拯救自己。 抱着这样的信念,她起身继续下行去寻找谭三娘事先藏好的麻绳等物。 村里的公鸡忽然打鸣,把梁萤吓了一跳,她摸索着爬到那处熟悉的石堆里,找了好一会儿,才在石头缝里把麻绳和刀具等物找到。 梁萤心中欢喜,忙打开包袱把所需物品装好。 这会儿还没到卯时,天色极暗,她不敢贸然进林子,便行至一棵桑树下等着。 从麦地到林子有一处很长的斜坡,需用麻绳套到树干上滑下去。她在那里等了许久,不少蚊虫一个劲叮咬,惹得她有点心烦。 随着时间的流逝,村里的公鸡陆续打鸣。 好不容易熬到天色蒙蒙发亮时,梁萤果断把麻绳捆绑到桑树上。 确定捆绑得扎实了,她才放心大胆把另一头缠到腰上,随后一点点放绳子往斜坡下滑。 她行得谨慎,不敢有丝毫大意。 那处斜坡有好几米,梁萤虽然弄得一身尘土,好歹平安下来了。 两足落地,踩到地上的踏实感令她欢喜。 她匆匆解下腰间的绳索,抬头看捆绑在桑树上的麻绳,动了脑筋。 到附近捡来一根枯枝,梁萤把刀具捆到枯枝上,绷直麻绳,把枯枝上的刀具伸到桑树脚下,吃力割断绳索,掩藏痕迹。 做完这些后,她深知林子里有捕猎陷阱,便在进去前削断一根树枝,特地留了尖儿,用于探路。 最先发现她不见的人是龚大娘。 做好早食,龚大娘走到门口喊人,却没有回应。她心中奇怪,又接连喊了几声,还是无人应答。 龚大娘困惑地推门,轻轻一推就开了,只见床上的薄被堆在一侧,像下床离去时的模样。 室内空空如许,屏风后也没有人影儿。 当时赵老太在水槽前洗漱,忽然听到龚大娘慌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老太太不好了,王小娘子不见了!” 猝不及防听到这声音,赵老太不禁被吓了一跳,诧异道:“大清早的,嚷嚷什么呢?” 龚大娘心中惶恐,指着屋内说道:“王小娘子不见了!” 赵老太见她脸色不对,这才匆忙进屋去查看,屋里没有动过的痕迹,仿佛那女郎只是出去随时都会回来的样子。 “奇了,昨晚都在的。” 龚大娘应道:“今早也没见人出去。” 赵老太没有吭声。 龚大娘心中有了揣测,却不敢说出来。 赵老太倒是冷静,吩咐道:“你去找李二,让他在村里找找,看是不是串门了。” 龚大娘欲言又止,终是忍下了,匆匆去寻李疑。 赵老太环顾屋里的陈设,她先是看桌上的妆匣,大部分东西都在,只有两支金钗不见了,又看箱柜,少了一身衣物。 赵老太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 一大早李疑就挨家挨户寻人,结果一无所获。 村里没人,前面山崖又是断头路,除了后山,便再无藏身之地。 之前梁萤跟谭三娘走得近,赵老太把她寻来,倒也没有逼问,只循循善诱道:“三娘糊涂,阿萤去了后山,只怕是凶多吉少。” 谭三娘心中发慌,装傻道:“老夫人这话三娘听不明白。” 赵老太看着她道:“你同王萤一块儿进的山,相互间也帮衬着,这我都知道。 “王萤的心不在这里,我也知道,只是她一介弱女子,若是进了那片丛林,多半是没法活着出去的。” 这话说得谭三娘眼皮子狂跳。 赵老太重重地叹了口气,继续道:“我是真心实意相中她这个儿媳妇的,这世道混乱,她又生得这般标致,不管走到哪里,都是死路一条。 “今日把三娘你叫来,我也不想为难你,就只想问,她可曾求助于你帮她入后山的林子,你只需回答是与不是即可。” 谭三娘垂首不语。 双方正僵持时,李疑面色凝重地进了院子,把桑树下残留的少许麻绳物取了来,并同赵老太说起后山的痕迹,推断梁萤应该是逃进了林子。 赵老太坐在凳子上久久不语。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道:“去把赵雉寻回来。” 李疑有些为难,“眼下大掌柜正跟官兵周旋,恐难抽……” 赵老太忽地动了怒,拍桌案愠恼道:“他媳妇儿跑了,还有比这更重要的事?!” 李疑:“……” 于是在山里跟官兵周旋的赵雉被找回了村里。 得知梁萤从后山逃跑后,赵雉一点都不意外。 他回来时已经是下午很晚了,赵老太摇着蒲扇,神情严肃道:“阿萤去了后山的林子里,她一介弱质女流,里头豺狼虎豹恐难活命。 “秀秀且去把她寻回来,她是我相中的儿媳妇,是死是活,我总得见一见才会善罢甘休。” 赵雉沉默了阵儿,才道:“山里的情形阿娘是清楚的,多半来不及了。” 赵老太皱眉,“我管不了这许多。”顿了顿,“眼下官兵围剿,你让黄皮子他们先应付着,倘若王萤遭遇不测,我也认了,但要你亲自去把她寻回来。” 赵雉冷不防问:“万一只是一具尸体呢?” 赵老太眼皮子狂跳,硬着头皮道:“也得给我寻回来!”又道,“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赵雉垂首不语,不知在想什么。 赵老太知道他不喜这桩亲事,拿扇柄戳他的胳膊,试探道:“你身上血腥重,王萤多半是怕你的,她若落到你的手里,可有活命的机会?” 听到这话,赵雉忽地笑了,露出白森森的牙,眉毛上挑匪气十足,“阿娘以为,我会把她活着带回来吗?” 赵老太愣住。 赵雉缓缓伸出自己的手。 那手指骨修长,掌上有薄茧,是常年拿兵器练就而出的,“阿娘莫不是忘了,你家儿子是个悍匪,身上背着数不清的人命债,多这一条也没什么。” 赵老太抽了抽嘴角,显然被他唬住了。 赵雉歪着头看她道:“你与其叫我去寻王萤,还不如差李二去,他仁善,指不定还能把她捞回来。” 这话把赵老太气得不轻,瞪眼道:“王萤是你的媳妇儿!” “没拜过堂,算哪门子的媳妇儿?” “你!” 赵老太着实被气着了,指着他道:“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孩子他爹你睁眼瞧瞧这忤逆子,赵家就要绝后了,以后我马氏如何敢下地府面见赵家的列祖列宗啊!” 赵雉:“…… 他默默地瞅着自家老娘捶胸顿足的模样,已经习惯了她的套路。 这不,一旁的龚大娘赶紧安抚赵老太的情绪,朝赵雉道:“秀秀就别气老太太了,好歹是一条人命,就算你不想娶,寻回来给人一条活路也是一桩善事。” 赵老太贼精,生怕自家崽在林子里把人给杀了,忙应道:“儿啊,只要你把王萤活生生的寻回来,我便再也不强迫你娶她了。” 赵雉半信半疑,“此话当真?” 赵老太信誓旦旦道:“当真!只要她平安回来,我以后就不提这茬儿了。” 龚大娘也道:“秀秀便发一回善心吧,林子里不仅有野物,还有不少捕猎陷阱,王萤孤身一人涉入,且又是弱女子,没有外人把她带出来,只怕凶多吉少。” 赵雉看着二人一唱一和,隔了许久,才看向外头的天色道:“今日太晚不宜进山,就算要寻人,也得等到明日。” 赵老太忧心忡忡道:“那可如何是好,那女娃娇滴滴的,在山里头过夜,只怕,只怕……” 剩下的话她不敢说了。 赵雉斜睨她道:“阿娘不是说王萤是富贵命吗,有上天护佑,你担心什么?” 赵老太不痛快道:“你这孙子莫要说风凉话!” 赵雉不想跟她扯,“我乏了,先去歇会儿。” 最终迫于自家老娘的淫威,翌日一早赵雉就被老太太追进了山。他穿了一身猎人的衣裳,带上水和干粮,牵着一条猎狗去了后山。 那猎狗闻过梁萤的衣物,寻着气味在前面领路入林子。 赵雉则跟在后头。 他原觉得那女郎娇弱,以她的脚力,应该跑不了多远——如果她还活着的话。 哪曾想,这一寻,竟然足足找了三天。 平时他们是极少从后山进林子的,多数都在前方留下足迹,因为这片区域遮天蔽日,人一旦进入,几乎看不到天日。 刚开始赵雉跟寻猎狗找人,以为用不着多长时间定能寻到,岂料那猎狗闻着梁萤衣物的味道追踪到傍晚时分竟然断了线索。 这是赵雉怎么都没料到的。 猎狗在原地打转,他蹲下安抚它的情绪,又给它投喂了一块肉干,隔了会儿再次拿梁萤的衣物给它嗅。 猎狗在原地转了许久。 最后它勉强追踪了小段儿距离,便不再前行。 赵雉仰头透过树梢缝隙看外头的天色,决定不再追踪,先寻一处安全的地方过夜要紧。 与此同时,梁萤一身蓬头垢面,衣裳被荆棘划破了好几条口子,布鞋湿漉漉的,整个人脸色泛青,状态很是糟糕。 这丛林,比她想象中要可怕得多。 望着幽暗阴深的高大灌木,厚厚的枯叶发出腐朽的气息,她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因为昨天她已经遇到过好几个捕猎陷阱了。 脏污的手紧握住削尖的木棍,用它探寻前方的路。 眼见天色越来越暗,森林里再次回归到危机重重的黑暗。 她不敢在地上落脚,怕被野物攻击,便又像昨晚那般寻到一棵容易攀爬的树,吃力地踩着树叉爬了上去,在上头过夜。 为防坠落,她特地拿绳索把自己松松捆绑到树上。 尽管心中对这片丛林崩溃又无助,她仍是咬牙忍住了颓丧,没有露出丝毫软弱与退缩。 从一来到这个世界开始,她的路就没有顺遂过,好不容易从宫中的死人堆里爬出来,结果却落入了土匪窝。 现在好不容易逃掉了,却跌入进无尽深渊。 茫然地望着周边黑压压的丛林,她深刻地意识到,人类在自然面前渺小得微不足道。 就像她现在的处境,孤身一人处在这片望不到头的原始森林里,它犹如一张贪婪的血盆大口,随时准备吞噬她的性命。 可是她想活。 那种求生的意志支撑着她寻求生机,永不放弃,哪怕心理防线早就溃败得一塌糊涂,仍旧强忍着不敢去害怕。 她始终觉得,把后半辈子捆绑到赵雉那个土匪身上,那才叫绝望。 她不想做压寨,更不愿跟土匪为伍,只想做个正常点的人,过正常点的生活。 然而在这样混乱又糟糕的世道里,她的期许显得特别幼稚与滑稽。 不愿去想是否能熬过黑夜,她疲倦地靠在树丫上,肚子很饿,却只能再忍忍,要节约干粮,为明日做打算。 夜幕降临时,丛林里陆续有昼伏夜出的野物出来觅食,原本漆黑如墨的森林里浮动着数不清的萤火虫。 梁萤的肚子饿得咕咕作响。 起初她还能忍耐,后来忍到半夜实在扛不住了,才从包袱里撕下一块小小的肉干果腹。 透过层层树梢缝隙,她咀嚼着干硬的肉干,仰头无意间窥见了漫天星辰。 那一刻,她在窘境中仿佛窥见了天光。 尽管身处泥泞,仍旧有向往美好的憧憬。 夜里的森林比外头寒冷许多,若是以往,这样的环境她定是不敢入睡的。 可白日里实在太累,她靠着树叉昏昏欲睡了一阵,甚至在那短暂的一刻,她还做了个美梦。 仿佛又回到了曾经温暖的午后。 这一夜格外漫长,却是平安的。 顺利度过了一夜后,凌晨微光穿透茂密树叶洒落下来。 梁萤迷迷糊糊睁眼,望着一束束光亮从上方落到底下的枯叶上,有一瞬间的恍惚。 她困倦地看着一道道充满着希望的晨光,紧绷的□□在这一刻得到放松。 她又成功苟活了一天,可真不容易啊。 身上的衣裳有些潮,她却顾不上,解开绳索,小心翼翼下地,活动僵硬的四肢与颈脖,便又开始了一天的行程。 有了前两天在森林里徒步的经历,梁萤已经能很好应付这种野外生存了。 有时候渴了想喝水,她会利用捡来的烂瓦罐,从树沟里取水烧煮,并且还会用衣物过虑一遍生水,再烧开饮用。 偶尔林中也有小动物窥探她,梁萤没有捕猎的经验,只能眼馋着吞口水。 她的运气到底还是不错的,一路过来并未遇到豺狼虎豹,至多看到过几头野猪,皆被她避开了。 由于夏日带的干粮腐败得快,先前怕赵老太她们起疑,她并未备得太多。 再加之一路走来体力损耗得厉害,食量也比往日大,把最后那点肉干吃完后,梁萤便只有就地取材。 途中她从一处洞穴里掏出来一窝不知是什么动物的蛋,有好几枚,个头比鸽子蛋小些,全被她生吃了。 只要能活下去,没有什么是不能吃的。 强烈的求生意志与骨子里的坚韧顽强促使她继续苟下去,哪怕一身脏污得像个野人,因为她坚信,只要能活着从这片森林走出去,就能得到重生与自由。 在林子里坚持到第四天,梁萤整个人都瘦了一圈。饥饿令她难以忍受,可比饥饿更恐惧的是她在一处斜坡边撞见了一具尸骸。 那具尸骸已经干枯,它的脖子上挂着一根还未断裂的绳索,被高高地悬挂在粗壮的树枝上,猝不及防撞见,极具震慑力。 梁萤被吓得尖叫一声,跌倒在地,一个劲往后退。 她脸色发白,不敢再看那具尸骸,连滚带爬远离。 一口气跑出很远,她才惊魂未定捂胸口喘粗气。 然而在继续前行的道路上,那尸骸干枯腐败的模样在脑海里挥之不去,犹如一道魔咒。 或许在不久的将来,她就会跟它一样成为一具无人认领的尸骸。 想到这里,梁萤浑身都爬满了鸡皮疙瘩。 不愿去想那瘆人的场景,她更是小心谨慎。其实林中的动物也不愿意见到人,她对它们来说更多的是惊吓。 有时候树干上的松鼠看到她,会飞速逃窜,甚至还有冲她吱吱乱叫的猴子。 它们对这个外来入侵者充满着敌意,纷纷用自己的方式驱逐,梁萤也会不客气捡石头进行反击。 行得累了时,她疲惫地靠在一棵树下歇脚。 哪曾想附近的乌梢蛇被她惊动了,它受到威胁,当即从枯叶里冒出头来攻击她。 猝不及防见到一条体型不小的蛇,梁萤被吓得怪叫一声,本能地操起手里的木棍朝它胡乱打了去。 也该那条蛇运气霉,不慎挨了一棍,攻击力顿时减弱不少。 梁萤委实被吓得够呛,疯了似的乱棍反击,竟稀里糊涂把它给活活打死了。 见它一动不动,她这才惊魂未定地走开,再也不敢继续逗留。 然而仓惶走了数十步后,梁萤忽地顿住身形。 饥饿令她的脑中冒出来一个疯狂的念头,她又惊又恐地折返回去,那条倒霉的乌梢蛇还摆在原位。 梁萤直勾勾地盯着它的尸体,眼里露出奇怪的目光。 她盯着它仔细看了许久,体型呈青灰褐色,头扁圆,典型的乌梢蛇品种。 这蛇没毒。 可食。 最终经过好一番心理挣扎,梁萤在饥饿面前缴械投降,决定就地取材生火把它剥皮吃掉果腹。 只是她没料到,赵雉在这个节骨眼上找到了她,被她啃食乌梢蛇的场景唬得不轻,整个人都裂开了。 那娇弱女郎竟有胆量杀蛇吃! 9 第九章 人类在自然面前渺小得如同一粒砂,同样在饥饿面前也会变得野蛮,甚至凶残。 梁萤在饥饿的鞭笞下壮大胆子对那条蛇下了手,它摸起来的触感冷冰冰的,虽然令她极不舒服,但还是狠下了心肠。 她实在太饿。 如果不能活着逃出这片林子,那她之前的所有努力就白费了。 求生的意志促使她放弃挣扎,果断从附近捡来枯枝,先做好隔离带防止失火,而后才生起火堆。 她没有剥蛇皮的经验,周边也没有水,只能笨拙地用刀具割掉蛇头。也顾不上满手鲜血,直接对它开肠破肚,用最粗鲁的方式去除内脏,再一点点剥掉蛇皮。 沾满鲜血的蛇肉呈粉白色,带着浓烈的腥,她却一点都不嫌弃,把它割断架到火堆上炙烤。 不一会儿肉香弥漫,梁萤整个人都来了精神,只觉得口舌生津,手上的动作更快了些。 刚开始她不会烤,把蛇肉烤得焦糊,又舍不得扔,索性把它吃了。 后来才把蛇肉放高些,以免被火舌舔焦。 那蛇肉其实并不好吃,因为没有味道,蛇皮也不好剥。 梁萤动作笨拙,活脱脱的野人形象。 曾经的娇美已经被落拓潦倒取代,身上被咬了不少蚊子包,也有多处皮肉擦伤,浑身上下脏兮兮的,狼狈得没法看。 另一边的赵雉在猎狗的帮助下寻着她的踪迹找来,狗鼻子忒灵通,老远就闻到了烧肉的气息。 猎狗摇着尾巴一路嗅着朝梁萤接近。 走了茶盏功夫,赵雉也闻到了烟火气。 待一人一狗寻到她的踪迹时,当时梁萤正在啃食蛇肉。 她的举动毫无曾经的斯文,只剩下了饥饿带来的本能。 赵雉透过丛林看到附近的蛇皮与内脏,视线落到她啃食的举动上,嘴角微抽,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 猎犬冷不防冲梁萤吠叫几声,把她吓着了。 她受到惊动,立即捡起方才剥皮的刀具做防备。 不一会儿赵雉穿过大树走了过来,他身量高挑,手臂上束着精巧的弩机,浑身都充满着捕猎者的野蛮危险,通身都是逼人的压迫力。 那猎犬朝梁萤龇牙咧嘴,目光凶狠,似要扑上去撕咬她。 在看到赵雉的瞬间,梁萤脸色骤变,眼里难掩惊恐。 她死死地握住刀具护在前胸,情不自禁后退两步,脸上血色褪尽。 赵雉冷漠地瞥了一眼地上的狼藉,视线扫过血淋淋的蛇皮和内脏,最后落到火堆旁细碎的蛇骨上,内心颇有几分动容。 他惊异的不是她现在的形容不堪,而是她竟有胆量杀蛇吃。 要知道蛇这个东西多数人都惧怕,更别提弱女子,他实在难以想象眼前这娇弱女郎把一条蛇开膛破肚剥皮的情形。 那种反差是极具冲击力的,以至于赵雉忍不住仔细打量起她来。 那时梁萤内心恐慌,手上还残留着斑斑血迹,只紧握住刀具,紧绷着神经,像只戒备的野猫,仿佛随时都会做出拼死一搏。 两人僵持了许久,赵雉才眯了眯眼,开金口道:“跟我回去。” 这话令梁萤绝望。 她只觉得这男人犹如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索命恶鬼,令她恐惧又厌恶。 那具悬挂的尸骸冷不丁钻入脑海里,她偷偷瞥了一眼他手臂上的弩机,不敢惹恼他,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耍了心眼子。 手里的刀具被她扔掉,她一改方才剥蛇皮时的凶残,腿软跪了下去,露出女人的柔软,红着眼眶道:“大掌柜心慈仁善,从不欺负女人,可否饶阿萤一命?” 说罢给他磕头道:“王萤想活,求大掌柜饶命……” 赵雉盯着她看了许久,才道:“我阿娘要寻你,跟我回去,你才有机会活命。” 梁萤连连摇头,心里头明明恨不得跳上去一板砖拍死他,硬是挤出两滴虚伪的眼泪,绝望道:“王萤谢过老太太照拂,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阿萤不想做压寨,还请大掌柜成全。” 听到这话,赵雉心中很不痛快,嗤鼻道:“你当我想讨你这个压寨?” 梁萤愣了愣,忙道:“既是如此,大掌柜可否放阿萤一条生路?” 赵雉双手抱胸斜睨她,露出一种奇怪的悲悯,薄唇轻启,用充满蔑视的语气道:“天真,方圆数百里皆是丛林,你就算走上一年,也休要出了这森林。” 这话梁萤不爱听,反驳道:“只要大掌柜高抬贵手,阿萤生死自负,绝不埋怨。” 赵雉冷哼一声,居高临下道:“我阿娘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又道,“她的性子,你应也清楚几分。” 见对方不给退路,梁萤不禁有些心急。 她慌忙捡拾起方才扔掉的刀具,抵到自己的颈脖上,威胁道:“若大掌柜用强,王萤誓死不从!” 赵雉盯着她看了会儿,就不信她下得了手,“要死就赶紧的,往大动脉上割,一眨眼的功夫就完事。” 梁萤:“……” 两人盯着对方僵持。 赵雉除了自家老娘外,从未跟其他女人打过交道,自然不懂得怜香惜玉,是典型的钢铁直男,既不懂得撩拨,也没风情。 属于注定孤独终生的那种男人。 用赵老太的话来说,白生了一张惑人的脸,中看不中用。 他笃定这娇弱女郎没有自戕的勇气,毕竟好不容易才逃出来。 哪曾想梁萤比他想象中生猛得多,硬是豁出去往自己颈脖上割了去。 赵雉委实被吓了一跳,幸亏他眼疾手快,用一块小石头击打到她的手腕上,下的力道极重。 手腕吃痛一麻,梁萤握不住刀具,瞬间滚落在地。 赵雉飞快冲上去踢开它,愠恼道:“你他娘真割?!” 他万万没料到她这般烈性,确实有被唬住。虽然他是个土匪,却是个有节操的土匪,从不欺负女人。 再加上现在寻到的是活人,既然落到了他手里,自然没有殒命的道理。 梁萤捂住发麻的手腕,没有答话。 赵雉怕她再有寻死的念头,不敢用强,只指了指她,“好一个犟种,我倒要瞧瞧,你如何走得出这丛林。” 听到这话,梁萤心中窃喜,当他愿意放人,顾不上手腕上的疼痛,连忙把刀具和包袱捡拾走人。 赵雉就冷眼看着她走。 待她彻底消失后,他冲身边的猎犬努嘴,那狗儿特别聪明,接到指令便屁颠屁颠追了上去。 赵雉则把火堆熄灭,防止山火。 方才领教过那女郎的脾性,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儿。 他原觉得把她敲晕带走就行了,但扛着一个女人始终不大方便,再加之她随时都有可能拿自戕威胁,万一中途出了岔子,实在没有必要。 既然她犟着要出林子,那就让她出,他倒要看看她到底有多大的本事翻得出蛮鸾山。 只消片刻,梁萤就看到赵雉的猎犬屁颠屁颠地跟在她身后。她顿住身形,捡起一块石头做出威胁的样子。 那猎犬停住脚步,盯着她看,也不上前。 梁萤不禁有些郁闷,因为她很快就看到了赵雉的身影。 一人一狗跟幽灵似的跟在身后,离她有段距离,就那么不紧不慢地跟着。 起初她不予理会,后来总觉得别扭,不高兴道:“大掌柜说过要放我走的。” 赵雉双手抱胸,歪着脑袋道:“蛮鸾山位处沧州与苏昌的交界处,方圆几百里皆是连绵起伏的山峦丛林,哪怕是官兵来了,也是有来无回。 “王小娘子想要出去,我也不拦着,但我总得跟自家老娘一个交代,倘若你能活着出去,那自然是好的,若是不能,我总得把尸体捡回去交差。” 梁萤:“……” 赵雉忽地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提醒她道:“天色不早了,晚上野物会出来觅食,你得赶紧寻一处安身的地方过夜。” 梁萤看他不顺眼,不痛快道:“不劳大掌柜费心!” 赵雉傲娇地撇嘴。 于是接下来两人一前一后在林子里徒步。 梁萤闷着头往前,总觉得身后的人跟秃鹫似的,仿佛随时等着收她的尸。 待她行至一处水洼跟前,心中不快顿时被抛之脑后,方才杀蛇弄得一身脏污,连忙放下包袱过去清洗。 那处水洼积着不少雨水,她闻了闻自己的衣裳,想换一身,却碍于有男人在,不客气扭头道:“请大掌柜回避。” 赵雉也算君子,知道她想做什么,边离开边道:“草木灰能去油污。” 梁萤愣住。 待他走远后,她就地取材捞了不少枯叶堆积到一起焚烧,并蹲到水洼前绞帕子擦拭身体,把全身弄干净了换上衣裳。 看天色还早,又掏枯叶灰兑水清洗头发。 那枯叶灰有碱性,确实能很好清洁头皮。 身上干净了她才觉得舒坦许多,只要条件允许,她对卫生还是有追求的。 用枯叶灰把脏衣物粗粗洗过后,梁萤处理好火堆,便去寻找适合过夜的大树。 一人一狗又温吞吞地跟在她身后,见她对着一棵树干琢磨时,赵雉已经有了猜测。 果不其然,那厮居然笨拙地爬了上去。 赵雉默默地仰头看上树的女人,合着这些日她就是这么过夜的? 他可没她那般不讲究。 到附近砍来一些带刺的荆棘灌木,做成防护围墙,再捡拾枯枝生起火堆。赵雉取出肉干炙烤,香味弥漫而出,树上的梁萤忍不住吞口水。 夜里会冷,那家伙甚至还喝了两口酒暖身。 猎犬到附近转悠了阵儿,梁萤居高临下窥探树脚下的男人。 赵雉似察觉到她的视线,晃了晃手中的肉干,问:“王小娘子可要食用?” 梁萤骄傲地收回视线,没有回应。 赵雉哼了一声,“我看你能撑到几时。” 一男一女憋着劲儿不理会对方。 10 第十章 先前梁萤洗过头,这会儿还是湿的,靠在树杈上头发倾泻落下。 少许水珠滴落到赵雉的头上,他仰头猝不及防见到那撮头发,仿佛看到一个女鬼挂在树丫上。 他默了默,把屁股挪开了些。 夜晚的丛林热闹非凡,各种昆虫鸟雀的声音混杂到一起。 忽然听到一声狼嚎,梁萤的心情顿时紧张起来,带着惶恐道:“有狼。” 树下的赵雉没有任何反应,只靠着树干打盹儿。 见他无动于衷,梁萤忙唤道:“赵雉,有狼!” 赵雉隔了许久才“唔”了一声,半阖着眼答道:“树冠越低矮,野物就越多。”顿了顿,“你越往外走,遇到的玩意儿就越稀奇,离我捡尸回去交差的日子就越近。” 梁萤:“……” 赵雉微微仰头,那张在火光下的俊脸尤为欠抽,“王小娘子可要想清楚了,是否还要继续往前走。” 梁萤心中不快,恨恨道:“不用你管!” 赵雉毒舌道:“人各有命,你要往死里头奔,我也不拦着。” 他说话委实气人。 梁萤被气得不轻,不客气对他进行人身攻击,“难怪赵老太发愁说你讨不到媳妇儿,像你这样的男人,活该一辈子打光棍!” 赵雉:“???” 梁萤作死戳他的痛脚,“村里的乡民都夸你十里八乡一枝花,英武神俊,你既有这般大的本事,却跟孙子似的缩在蛮鸾山这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当缩头乌龟,算什么英雄好汉?!” 赵雉盯着她没有答话。 梁萤继续作死,“赵大掌柜从过军,想来也曾有过抱负,外头诸侯割据,战乱纷飞,百姓流离失所,不得安生。 “你自诩是个人物,敢屡屡挑衅官府,这样的悍匪,当该杀出去谋一番天地,成为他们真正的避难所,而不是龟缩在这一方天地里东躲西藏,仗着周边环境得天独厚沾沾自喜。” 她本以为这些话会惹恼对方,哪晓得赵雉不怒反笑,一双犀利的眉眼里皆是阴森,“王小娘子未免太抬举我赵雉了,跟一个山匪说这些,不觉好笑?” 梁萤愣住。 赵雉倨傲道:“念你年纪轻,又是个女娃,不知这世道艰难,今日不同你计较这些。” 梁萤“哼”了一声,“窝囊就窝囊,还不服气。” 赵雉不予理会。 梁萤挖苦道:“难怪赵老太愁得跟什么似的,二十一都讨不到婆娘,嘴巴毒,脾气坏,还狗眼看人低,自诩清高不得了,除了一些邪门歪道的手段,哪个正儿八经的娘子会瞧上你?” 赵雉盯着她,也是有脾气的,一句话见血封喉,“王小娘子再碎嘴,我立马把你弄回去拜堂成亲做压寨。” 果不其然,梁萤被唬住了,煞白着脸闭嘴。 赵雉阖上眼,耳朵总算清净了。 梁萤实在害怕惹恼他做了压寨,之后果然不敢再语。 只是那狼嚎声忽远忽近,嚎得她心焦。 见树下男人盘腿打坐,她心中一番腹诽,那厮居然还坐得住! 不止他坐得住,那只灰褐色的猎犬也是无比淡定地趴在他身边休息,仿佛对外界的嘈杂无动于衷。 起初梁萤心中忐忑,后来见他们稳如泰山,便不再恐慌。 那人在从军前可是猎户出身,天生的捕猎者,这丛林对他来说应该是如鱼得水的。 如此一想,便心安理得睡了过去。 平安度过一夜,梁萤无比庆幸自己又多苟活了一日,她吃力地从树上下来,只觉颈脖僵硬,浑身上下哪哪都酸疼。 树下的火堆已经熄灭,赵雉不知踪迹。 梁萤挨了一夜的冻,又捡了些干柴生火。 昨儿洗的衣物还未干透,她收下放到火堆旁烘干,直到身上暖和了,才渐渐恢复生气。 不过肚子有些饿,她咽了咽唾沫,想不明白人为什么顿顿都要进食,着实麻烦。 没过多时,消失的猎犬悄无声息地走了过来,冲她摇尾巴。 这算示好。 梁萤知它聪慧,见它拖她的包袱,便把火堆熄灭处理好,才跟了去。 一人一狗行了莫约茶盏功,梁萤在一处溪边看到赵雉正在处理兔子。 她颇觉惊讶。 赵雉麻利地处理兔子的皮毛内脏,头也不抬道:“去生火。” 梁萤杵在那里没动。 赵雉停顿手上活计,瞥她道:“不把肚子填饱了你怎么逃?” 梁萤:“……” 不知道为什么,他说话的语气令她觉得自己像被压在五指山下的那只猴子,任凭她怎么努力都翻不出他的五指山。 想到这里,梁萤心中不禁郁闷。 那是对自己无能的愤怒。 她恨恨地去生火,讨厌这暗无天日的丛林,可是她的野外生存经验确实比不上他。 不一会儿赵雉提着处理好的兔子过来炙烤,兔头和内脏则埋在灰烬里闷熟给猎狗吃。 他是个讲究人,身上居然还带得有少许盐。 赵老太擅长烹饪,赵雉也遗传到了精髓,做出来的东西不比她差。 那兔肉被烤得外皮焦香,内里滑嫩,还有少许咸味。 没有人能拒绝得了美食的诱惑,更何况还是被饿了几天的人。 梁萤内心是拒绝的,但身体很诚实。 她不客气地拿着兔腿不顾形象狼吞虎咽,赵雉笑眯眯地看着她,焉坏焉坏道:“王小娘子可要多吃些,指不定下顿就没了。” 梁萤知他嘴毒,懒得理会。 赵雉继续道:“越往外头走,野物就越多,不仅有豺狼,还有熊,你吃饱了才有机会去跟它们打照面。”顿了顿,“说不定你运气好,还能碰上官兵。” 听到“官兵”二字,梁萤的眼皮子狂跳,试探问:“若是遇到了官兵,你会不会杀我?” 赵雉抿了抿唇,口出狂言,“我捕猎填你的肚子,自是盼着你活,若是途中遇到官兵,我便把他们都杀光替你开路,你能走到哪儿就算哪儿。” 梁萤:“……” 那男人全然没有她的狼狈,似乎很享受手里的美味,一点点撕扯兔肉享用。 一旁的猎犬则抱着兔头啃食,露出尖利的獠牙。 梁萤的视线鬼使神差地落到他手臂上的弩机上,眼皮子跳得更凶了。 赵雉察觉到她的视线,瞥向她道:“你看我做什么?” 梁萤沉默了许久,才再次硬着头皮试探问:“赵大掌柜真就不能大发慈悲……放我一条生路?” 赵雉不答反问:“我就想请教问一问,你们女人撒泼的时候最擅长做什么?” 梁萤愣了愣,发懵答道:“一哭二闹三上吊?” 赵雉挑眉,一本正经道:“我阿娘说了,我若不能把你活生生带回去,她便拿麻绳吊死在家门口。” 梁萤:“……” 赵雉:“我就只有这么一个老娘,她若真上吊了,我到哪里去把她寻回来?” 梁萤抽了抽嘴角,坚定立场道:“我是不会同你回去的。” 赵雉“啧”了一声,把骨头扔给猎犬,“无妨,那是因为你还没遇到野狼,黑熊和外头的官兵。”停顿片刻,“不管你遇到哪个畜生,都活不了,我等得起。” 他用轻飘飘的话说着最残酷的现实,明明长了一张赏心悦目的脸,却偏令她讨厌,再也没有胃口。 把骨头丢到一旁,梁萤到附近的溪边洗手,赵雉扭头问:“王小娘子不吃了?” 梁萤没好气道:“气饱了。” 赵雉撇嘴。 女人这种东西就是难伺候。 梁萤心里头烦,回来把包袱背上独自前行,憋着一股子劲儿闷着头往前走。 赵雉隔了许久才跟上,仍旧跟先前一样,离她有段距离。 自家老娘对她器重,他虽然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土匪,但对眼前这女人还是有点君子风度的,既不会用强,也不会用手段。 因为不屑。 对方实在太弱,他一根小指头就能把她摁死,欺辱这样的女人委实不耻。 抱着这样的心态,他好似一只等着捡尸的秃鹫,用足够的耐心跟着。 谁料前面的女人忽然发出惨绝人寰的尖叫。 赵雉还没回过神,就见那女人花容失色朝他冲了上前,以最快的速度跳到了他的身上,哆嗦道:“蜈、蜈蚣,有蜈蚣!” 赵雉:“……” 那女人死死地勒住他的颈脖,跟猴子似的挂在他身上,死活不敢下地。 赵雉还是头回被女人抱,紧绷着脸,很没出息地红了耳根子。 梁萤到底被吓坏了,丝毫没意识到男女授受不亲。 赵雉紧绷着身体,只觉得挂在身上的女人轻飘飘软绵绵的,触觉很奇怪。 他板着棺材脸,别扭命令道:“下去。” 梁萤死活不下去。 赵雉的耳朵彻底绯红,绿着脸道:“你赶紧下去。” 11 第十一章 梁萤惊魂未定,“前头有蜈蚣。” 赵雉想掰开她的手,谁知触碰到那片白腻时又像被烫着似的迅速缩了回来,梗着脖子威胁道:“你再不下来,我就把你弄回去做压寨。” 梁萤一时有些怂,原本想松手,不曾想那条硕大的蜈蚣虫被猎犬激怒迅速窜了出来,连赵雉都被吓了一跳。 他机敏地托住她的腰身避得老远。 那巨型蜈蚣委实罕见,有近一尺来长,腿密密麻麻的,张牙舞爪爬行得飞快。 这不,赵雉都有些受不了那玩意儿。 长得太瘆人。 待它彻底消失在枯败的腐叶下后,赵雉才意识到两人的举止太过亲昵。 他忙把梁萤放下,她说什么都不敢走,方才那蜈蚣差点惊飞她的天灵盖。 赵雉想离她远些,梁萤却厚颜抓着他的胳膊,整个人都贴到他身上去了,白着小脸道:“你走前头,我怕。” 赵雉皱眉,他不习惯被女人近身,发出灵魂拷问道:“难不成那蜈蚣比我还可怕?” 梁萤被这话问愣住了。 赵雉露出阴森森的表情,“我是个土匪,杀人不眨眼的匪徒。” 经他提醒,梁萤这才默默松手。 赵雉跟见鬼似的离她远远的,一个劲甩手,好似摸了不该摸的东西,忸怩得像个黄花大闺女。 见着他别扭的举动,梁萤耍了心机,故意颓靡地跟在他身后,温吞吞的,也不吭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赵雉受不了她磨蹭,不耐烦叉腰道:“照你这速度,要猴年马月才出得去?” 梁萤没有答话,露出一副小媳妇的委屈,憋了好一会儿才红了眼眶,弱声道:“我想阿娘了。” 赵雉:“???” 梁萤可怜巴巴地望着他,硬生生挤出两滴泪,“我好想阿娘。”说罢黯然垂首,自言自语道,“爹没了,娘也没了,我好想他们。” 赵雉生平最怕女人一哭二闹三上吊,顿时被她泪眼模糊的样子唬住了,手足无措道:“你哭什么?” 梁萤含泪道:“大掌柜能送阿萤出去吗? “阿萤双亲俱亡,从京城千里迢迢来苏昌投亲,唯有姨母不嫌弃,是我唯一的倚靠寄托,阿萤好想跟亲人团聚……” 见她眼泪汪汪的样子,一张小脸煽情且哀婉,赵雉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 他除了赵老太外几乎没跟其他女人打过交道,没领教过她们的套路,再加之没打算讨压寨,便耐着性子问她投亲的住址,以便日后找时机把她打发回去。 梁萤对苏昌一点都不熟悉,曾听谭三娘提起过某地,便胡乱说她姨母是那儿的人。 结果运气不好。 蛮鸾山处在苏昌和沧州的交界处,赵雉对这两个地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梁萤说她的姨母在奉月,他随口问:“在奉月何处,姓什么?” 梁萤撒谎道:“在奉月庄村,姓何。” 赵雉在脑海里搜寻庄村。 见他沉思的样子,梁萤心下不禁有些紧张。 也不知过了多久,赵雉才问:“那庄村是不是靠近祈山的?” 梁萤顺着他的话头忽悠,“对对对,就挨着祈山。” 赵雉“哦”了一声,没再继续说什么。 梁萤心中升起希望,小心翼翼试探问:“大掌柜从不与女流一般见识,可愿送阿萤投亲与姨母团聚?” 赵雉斜睨她,没有理会。 梁萤一时看不明白,连忙上前,给他戴高帽道:“谭三娘曾同阿萤说过,赵大掌柜是仗义之辈,生平最不屑欺辱老弱妇孺,想来……” 赵雉“啧”了一声,指了指她道:“你这丫头片子不老实。” 梁萤心中一沉。 赵雉步步逼近,犀利发问:“你说你姨母在奉月庄村,据我所知,奉月有十六村,没有哪一个叫庄村,更没有什么祈山。” 说罢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戳穿她的来历,“当初黄皮子抓你时你弄了一张假路引在身,你说你从京中逃亡,听你口音,我姑且信你。” 他粗鲁地挽起她的袖口,白嫩如藕的手臂上有一颗鲜亮的朱砂痣,那分明就是女子的守宫砂。 赵雉眉眼锐利如鹰,“你说你是某大户人家豢养的丫鬟,把我赵雉当三岁小儿不成?”又道,“一般的平民可用不起守宫砂,能用这玩意儿的人非富即贵。” 手腕被粗粝的指腹掐得发红,梁萤惊恐挣扎,试图挣脱他的钳制。 那男人却不为所动,只逼问道:“你究竟是何背景,若如实回答,说不定我还能发发慈悲把你放回去。” 梁萤被他凌厉且幽森的眼神镇住了。 那种充满着攻击性的压迫力令她的记忆一下子就回到了皇宫里,从骨子里生出抵抗。 她使出吃奶的劲儿掰开他的手指,对方却如铁钳箍得她生疼,最后她发狠一口咬到他的手腕上。 赵雉吃痛松手,她仓皇逃跑。 很快梁萤就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赵雉却不着急,只低头看手腕上的牙印。 那女人看着身娇体弱,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却有胆量杀蛇吃,且满嘴谎言,没有一个字是真。 他心中很是困惑,从她的言行举止上可以看出她的优渥背景。 那般样貌身段,一般的寻常人家可养不出来。 心中揣了疑惑,赵雉不慌不忙地追了上去。 前面的梁萤闷着头跑,猎犬机灵地跟踪,偶尔吠叫一声。 她受不了它的阴魂不散,猛地顿住身形,弯腰捡起一根断裂的枯枝朝它砸了去。 猎犬敏捷地避开了。 之后它没再跟上。 梁萤喘着粗气,一步步往后退,再次消失。 这一回赵雉许久都没跟上来,她稍稍放心些。 森林里找不到方向,她只觉得树冠要比先前的稍微低矮,便沿着低矮树冠一直向前。 待到正午时分,梁萤才觉得疲惫,在一处石头上歇脚。 哪晓得刚坐下就时不时闻到一股腐臭的气息。 她微微皱眉,还以为是周边的动物尸体发出来的,便不再逗留,迅速起身离去。 结果没走多久再次被吓尿,竟然看到了四具被野物啃食得七零八落的尸体。 现场苍蝇到处飞舞,一人只剩下半颗头挂在颈脖上,从碎裂的衣着上可以看出是官兵身份。 那场面委实唬人。 比之前看到的巨型蜈蚣还要令人惊魂。 梁萤虽然见过不少尸体,可是这种被啃食腐烂的尸体还是头一回见,吓得当场干呕起来。 她白着脸捂住口鼻,腿软往后倒退,不慎撞进了一人的怀里,还没反应过来,赵雉就居高临下捂住了她的双眼。 “莫要瞎看。” 头顶上是他平稳镇定的声音,脸上的指腹带着温热遮掩了不堪场景,身后是他充满力量的结实胸膛。 不知怎么的,抵着那铜墙铁壁似的倚靠,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她竟破天荒地觉得心安,仿佛那人值得信赖。 那种感觉很奇妙。 身后的人明明是这片丛林里最危险的存在,可是在某些时候,他的君子行径还是让她感受到了善意。 虽然他的嘴特别欠抽,至少在行为上从未冒犯过她。 梁萤恐慌的情绪稍稍得到安抚,忍着作呕的冲动,声音颤抖道:“是官兵。” 赵雉“嗯”了一声,“待着,别动。” 说罢去看那四具尸体。 腐臭气息直冲面门。 赵雉用衣袖捂住口鼻,走近查看尸体丧命的原因。 那些尸体死状极其惨烈,肢体被野物啃食得乱七八糟,看衣物确实是官兵不假,根据腐烂程度估计有四五日。 他耐心勘察周边情形,发现青苔上有一处巨大的脚印,这才意识到他们应是遇到了黑熊。 那半颗脑袋估计就是被黑熊一巴掌拍碎的。 赵雉又细看了会儿,才朝梁萤招手,示意可以离开了。 梁萤拔腿跑得飞快,早就受不了那腐败场景。 待两人彻底走远后,赵雉才顿住身形,难得的严肃起来,同她说道:“方才看到的那四具尸体应是遇到了黑熊,现场有它的脚印,如果你继续走下去,指不定会跟它打照面。” 听到这话,梁萤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赵雉指着前方,“我还是那句话,我阿娘看中你,我自会许你体面,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事。 “你现在若愿意回头同我回去,日后我定当寻适宜的时机放你走,但这回不行,我需回去给她一个交代。” 梁萤沉默不语,只偷偷往后退。 赵雉提醒道:“若再继续往前走,你不仅会遇到黑熊,豺狼,说不准还能遇到官兵。” 梁萤动了心思,不动声色问:“倘若我遇到官兵,你可会放我走?” 赵雉并未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冷不丁笑了起来,颇有几分邪性,“只要你能活着离开这片森林,我自会放你。” 梁萤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腹中算计着官兵搜山,她好歹是个受害者,如果能遇到他们,说不定能得到援助离开这片丛林。 抱着这样的念头,她坚定回答道:“你可不准毁诺。” 赵雉唇角微勾,没有答话。 梁萤头也不回地走了,继续前行。 赵雉就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开,猎狗乖觉地蹲在他脚边,并未跟上去。 前面的梁萤背着包袱走了好一阵儿,才偷偷瞥后头的人。 察觉到她偷窥的视线,赵雉忽地冲她笑了。 他的五官明明生得俊朗,却在树荫下显得鬼气森森,通身都是那种说不出的阴鸷气息,好似一只不见天日的幽灵,叫人不寒而栗。 梁萤汗毛倒立,跟见鬼似的跑掉了。 赵雉从鼻孔里哼出不屑,修长有力的指腹漫不经心地落到腰间,轻轻摩挲腰带剑的剑柄。 还真是个犟种,不见棺材不掉泪,不撞南墙不回头,非得让他杀人震慑才能长记性。 梁萤到底没被这个世道磋磨过,她从未与官家打过交道,觉得他们再怎么混账,也应比土匪流氓更有人性些。 当初在皇宫里被那些残暴的兵油子震得三观俱裂,因着他们是叛军,故而对这回围山剿匪的官兵还抱有幻想。 她想着,只要有机会遇到那些人,就有被拯救的机会。 不管怎么说,那些人好歹是吃公粮的,拿着朝廷的俸禄办公家事,总比叛军要人性化,毕竟有军纪约束。 话又说回来,赵雉虽然没有冒犯她,可他在本质上始终是个土匪,不受律法约束,行事全凭喜好,她并不想跟这样的人为伍。 她只想逃,逃出这片令人窒息的丛林。 也不知是她运气好,还是不好,此次围山的官兵分散探寻,同山匪们打游击战,因丛林山峦起伏,不仅面积巨大,林中还有猛兽,围剿得异常艰难。 那些山匪更是狡猾至极,仗着熟悉地形,一边搞暗杀一边躲藏。 这些日硬生生把官兵干掉了数十人。 接连吃闷亏,令搜寻进来的士兵憋了一肚子怨气。 他们对山匪痛恨至极,再加之曾看到过那四具被黑熊拍翻的同伴,心中更是憋了不少邪火无处发泄。 梁萤在这个节骨眼上撞见了他们。 当时有七人一边发牢骚一边粗言秽语骂骂咧咧,其中一人爆粗口道:“那狗日的赵雉,若是被老子逮着,非得扒了他的皮不可!” 另一人应道:“陈太守也真是,这么大的山,遮天蔽日,且野物又多,要把那些悍匪捉住,无异于大海捞针。” “是啊,若是把老子惹毛了,一把火烧了这山头,让他们见鬼去!” 他们一路骂骂咧咧,梁萤在远处听到人声,连忙朝这边探寻过来。 她不敢大意,怕遇到的是土匪,便小心翼翼窥探。 不曾想有官兵察觉到她,毫不犹豫朝她所在的方位射了一箭,把她吓得失声惊叫。 众人听到女人的惊叫声,全都诧异不已,连忙过去看情形。 梁萤跌坐在地上,被那箭矢吓得花容失色。 率先发现她的官兵露出奇怪的表情,情不自禁后退两步,冲身后的同伴道:“是个娘们儿!” 人们听说是个女人,全都觉得怪异。 一人道:“荒山野岭的,怎么可能有女人出没?” 梁萤慌忙求救道:“各位官爷,求你们救救奴家!” 12 第十二章 众人骨碌碌地打量她,跟瞅稀罕物似的目光全都黏在了她的身上。 梁萤白着小脸,一副软弱无助,她的样貌本就生得标致,哪怕此刻一身粗麻布衣,头发散乱,仍旧难掩其美貌。 盯着她看的官兵在山林里憋了一肚子邪火无处发泄,忽然见着这么一个貌美的小娘子,几乎本能地起了心思。 也有人非常警觉,犯嘀咕道:“这荒山野岭的,忽然出现一个女人,莫不是什么精怪变的?” 这话立刻让所有人都警惕起来,皆因面前的女人生得太过美丽。 那白皙秀美的眉眼,楚楚可怜的神色,柔弱无骨的身姿,哪怕通身狼狈,都难掩清丽脱俗。 他们确实很少见过这般样貌的女郎,全都对她起了戒备心。 有人审问她的来路,梁萤一一交代,说自己在投亲的路上不幸被山匪掳掠到土匪窝里,因此次官兵围山剿匪,她才侥幸从土匪窝里逃了出来。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没有人信她的鬼话。 因为这丛林是什么情况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而她一介弱女子,竟然能从山匪手里逃出来,且还能在这样的丛林里存活,简直不可思议。 这不,一个稍矮的官兵用猥琐的眼神打量她,说道:“我看这娘们一看就来路不明,莫不是赵雉那小子给我们使的美人计?” 此话一出,梁萤心中一沉,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努力保持镇定,不动声色摸自己的包袱,试图取刀具护身。 众人见她胆怯柔弱的样子,骨子里的兽性悄然复苏。 一人蠢蠢欲动,狞笑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荒山野岭的,就算这娘们是赵雉送来的美人计,老子也要冒险尝尝鲜。” 另一人讥笑起来,下流道:“王老六,这就憋不住了,你家里头的婆娘若是晓得你在外头偷腥,指不定怎么撒泼哭闹。” 这话把人们逗笑了,个个都不怀好意地盯着那只待宰羔羊。 那种油腻又猥琐的眼神令梁萤面色铁青,她恐慌地往后退缩,后悔自己的天真。 先前赵雉曾说过,豺狼、黑熊和官兵,无论遇到哪个畜生她都逃不了。 他用畜生比喻这群衣冠禽兽。 这个烂透的世道彻底击碎了梁萤残存的幻想,用现代人的思维去衡量这个世道的腐朽是她最大的失误。 不愿受到侵犯,她果断掏出包袱里的刀具。 众人见到她的举动,全都大笑起来,有人调侃道:“瞧瞧,小娘们急了。” 也有人揶揄道:“你瞧她那身细皮嫩肉,多半是山里的精怪变的。” 方才那个叫王老六的男人急不可耐,搓手道:“就算是狐狸精变的,今儿老子也要尝尝鲜。” 他们全然无视她是不是良民,骨子里丝毫没有官兵的军纪素养,个个见色起意,反正荒山野岭的,正好可以拿来泄火。 梁萤自然不甘受辱,被逼节节后退,慌乱之际,她厚着脸皮高声大叫:“赵雉救我!” 就在王老六朝她抓去时,林中忽然传出一声尖利的口哨声。 紧接着,凶残的猎犬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以迅雷之速扑到王老六身上撕咬。 猝不及防的变故打得众人措手不及。 王老六手臂上挨了一嘴,被猎狗撕咬得鲜血淋漓,他痛苦嚎叫,梁萤被那场景吓得死命往后退缩。 也在这时,暗处射出一支冷箭。 那箭矢破风而出,射中一名官兵的胸膛,大片鲜血渲染而出,在胸膛上开出潋滟红梅,他还没反应过来就应声而倒。 众人大惊失色。 附近受到惊动的鸟雀纷纷飞出丛林,它们仿佛也嗅到了杀戮的气息,慌忙逃离。 暗处接连射出五支箭矢,混乱中的三名官兵中箭倒下,两人当场丧命,其中一人还在苟延残喘。 梁萤乘机逃跑。 背着弓箭的官兵正要拿她开刀时,丛林里的赵雉现了身,恍若幽灵般吸引了官兵们的注意。 在他们与赵雉缠斗时,梁萤运气霉,不慎一脚踩空,摔进了捕猎陷阱里。 铺天盖地的枯叶劈头盖脸落下,她在跌入途中崴了脚,那酸爽又恐慌的滋味刺激她的神经,再也忍不住爆粗口: 我操! 梁萤觉得她上辈子肯定干了缺德事,才会穿越到这个鬼地方来受尽折磨。 捂住受伤的脚踝,她狼狈地望着巨大的深坑,不禁被自己的霉运气哭了。 她这是得有多衰才能接连屋漏偏逢连夜雨啊,别人穿越好歹有个金手指,至少运气没她这么背。 她倒好,背到姥姥家了。 那捕猎陷阱至少有两米高,没有外界助力,她根本就爬不出去。 听着上头的打斗声,她不敢发出声音来,害怕引起他们的注意。 先前盼着能得官兵救助,哪曾想那群衣冠禽兽反而比土匪还可怕。 梁萤的三观又一次碎了一地。 难怪楚王要反,这操蛋的世道谁他妈受得了,她若有造反的本事,她也会反,哪怕反的是梁家人的江山。 想到这里,梁萤内心激愤,对这狗日的封建社会痛恨不已。 官兵禽兽,百姓依靠的朝廷反倒成为侵害者,可笑的是她竟然还要依赖土匪施舍的仁慈苟活。 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梁萤忍不住绞尽脑汁回想以前到底干过哪些缺德事,竟被扔到这个世界来接受狂风暴雨的洗礼。 在她内心悲愤难当时,上头的官兵已经被赵雉干掉了大半。 薄如柳叶的软剑吐着鲜红的信子,它锋利无比,轻易就割断了颈脖上的气管,还不见血。 跪在地上的官兵翻白眼倒下,颈脖间只留下一条细细的红线。 苟延残喘的王老六瘸着腿想逃,他的□□早已湿了大片,痛苦地在地上爬行。 赵雉毫不客气一脚踩到他的腕骨上,只听“咔”的一声,王老六发出凄厉的哀嚎声。 被吓怂的官兵见状连滚带爬地跑了,试图回去搬救兵。 赵雉一剑割破了王老六的喉咙,就冷眼看那名官兵往前跑。 猎狗迅速追了上去。 只消片刻,一道强劲的破风声穿透密林,贯穿过官兵的胸膛。 他惨叫一声栽倒在地。 赵雉手里拿着官兵们自带的弓弩,面无表情地看着猎狗跑去把痛苦挣扎的官兵咬死,就跟咬雉鸡野兔似的,凶残至极。 把七人都杀光后,他才慢条斯理地拿他们的衣裳擦净剑上的血迹,那模样比伺候自家老婆还小心翼翼,最后重新把它归于腰间。 射出去的弩箭也被一一找回,它们还能重复利用。 他可是非常爱惜兵器的,也嗜好摆弄这些玩意儿。 坑底的梁萤听到脚步声传来,既恐慌又激动,直到她看到赵雉的脑袋,悬挂的心很不要脸地落下。 谢天谢地,那土匪还活着! 赵雉蹲下身,不冷不热地问了一句:“王小娘子可还要继续往前走?” 梁萤吃了亏,连连摆手道:“不走了!不走了!” 赵雉挑眉,又问:“可愿跟我回去?” 梁萤憋了憋,小声道:“我不想做压寨。” 赵雉冷哼道:“我也没兴致娶你。” 听到这话,梁萤才彻底放下心来,得寸进尺问:“日后……你当真会放我走?” 赵雉回答道:“你若老实着些,我自会放你一条生路。” 梁萤心中松了口气。 见她老实了,赵雉才去寻来一根树枝落下。她牢牢抓紧它,忍着脚踝上的疼痛,被他拖了出去。 瞧见远处的尸体狼藉,梁萤的眼皮子狂跳不已。 赵雉没什么耐性,说道:“赶紧走,过不了多久就有官兵搜来。” 梁萤心中恐慌,捂住受伤的脚踝道:“我的脚被崴了。” 赵雉皱眉,迟疑了阵儿才蹲下查看。 梁萤是个现代人,自然没有男女授受不亲的觉悟,她自然而然地撩起裤腿,露出一截瓷白的小腿。 猝不及防看到那片白腻,赵雉颇有几分不自在。 她穿着鞋袜,也不知有没有伤着骨头,他压下内心的怪异,不愿自己动手,说道:“把脚踝露出来。” 梁萤依言脱了鞋袜,赤足毫无保留地落入眼里。 那脚趾圆润修长,指甲修剪得整齐,足弓轮廓柔和,白皙细嫩,因着纤秀乖巧,一手就能抓握。 对于男性来说,女人的双足算得上非常隐私的地方,不会轻易示人,因为极具挑逗性。 梁萤却没这个觉悟,坚信眼前的男人是个君子。 赵雉也的确是个君子,严肃地查看她的脚踝有没有伤着骨头,只是指腹触摸到那片滑腻的肌肤时,呼吸有些重。 他虽然有节操,却始终是个血气方刚的大老爷们。 表面上一本正经,内心到底受到了影响,若说没有点想法,肯定是骗鬼的。 喉结滚动,他克制着那种奇怪的微妙,触摸确认骨头没有错位,只是伤着了筋,养两天便能恢复。 怕它再受到二次伤害,赵雉起身寻来两根树枝,把梁萤的脚踝固定,而后撕官兵的衣裳进行简单的缠裹防护。 现在她因脚伤不能走动,赵雉的内心挣扎了许久,才不大痛快地蹲下。 梁萤伏到他的背上,女人柔软的身体压下,明明没多少重力,却令他浑身的肌肉都绷直了,愈发别扭。 眼下不宜再继续耽搁,赵雉忍着忸怩,把她背走了。 梁萤轻飘飘地伏在他背上,只觉得他浑身上下都硬邦邦的。 她一手横挡在前胸,一手环住他的颈脖,瞥见他的耳朵尖有些泛红。 赵雉行走的速度极快,他个头高,常年练武体力好,梁萤对他来说算不上负担。 先前被杀的官兵曾放过信号,很快就有人过来接应,看到七具尸体,他们大为懊恼,当即展开搜索。 途中赵雉让猎狗去把那群人引开,并不想跟他们发生正面冲突。他对山中熟悉,很快就脱离了官兵搜寻的范围,并在夜幕降临前找到了一处茅草屋。 那茅草屋是山匪们设置的假窝点,有些里头空空如许,有些里头则藏得有常备之物。 赵雉进屋娴熟地翻找物什,从中翻出山匪们储存的肉干和火折子之类的东西。 梁萤饿极,哪怕肉干硬得跟石头似的难以下咽,仍旧狼吞虎咽咬了几口果腹。 赵雉也疲惫不堪,背着她长时行走,体力难免不支。 两人一直沉默,匆匆填饱肚子便各自歇息。 赵雉盘腿打坐,梁萤则躺在石块上蜷缩成一团,本以为能顺利度过一晚,哪晓得他们运气不好,那群官兵居然不死心搜了过来。 森林里最怕失火,一旦起山火,在这样茂密的丛林里谁都跑不掉,故而不止山匪们注意防火,官兵也很谨慎。 白日里的七具尸体让领头气愤,跟斩杀他们的匪徒较了真儿。 若是以往,他们在夜晚是不会搜寻的,因为多数野物都会在夜间出没,非常危险。 赵雉也笃定能在这处窝点避一晚,不料官兵竟然搜了过来。 习武的人对声响异常敏感,听到远处的窸窸窣窣声,赵雉在黑暗中猛地睁开眼睛,皱起了眉头。 如果是他一人,立马就能脱身,可是身边带着一个弱女子,行动起来要棘手得多。 他轻手轻脚起身走到门口,打开一丝缝隙往外窥探,火光渐渐近了。 想要逃跑势必会引起惊动,已经来不及。 这时梁萤也被惊醒,听到他说官兵搜来时,彻底怂了。 外面的官兵很快就发现了这处茅草屋,十多人提着封好的油灯戒备地探寻过来,领头人做了个手势,众人四面八方包围茅屋。 所有弓箭纷纷对准它,一旦里头有异常,铁定会被射成蜂窝。 带头的人再做了个手势,一官兵小心谨慎走上前,屏住呼吸用手里的兵器挑开了那道木门。 13 第十三章 只听“吱呀”一声,他们想象中的突袭并未出现,里头静悄悄的,什么都没有。 那官兵壮大胆子照亮了茅屋内的陈设,只有简单的石板,应是休息所用,其他并未发现异常。 “报屯长,里头没人。” 领头的屯长当即亲自进茅屋查看。 脚步声在头顶响起,狭小的茅屋里顿时站了好几人。 躲藏在石板下的梁萤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出。 赵雉则紧绷着神经,竖起耳朵聆听上头的动静。 石板下的储藏坑并不大,原本只能容纳一人。 两人为了避免跟官兵正面冲突,硬是强行扭曲着身子塞入进去,狭小的空间无法容纳他们,只能紧密地贴合在一起。 这个时候赵雉顾不上男女有别,但梁萤温热的气息在颈脖间环绕,还是令他尴尬别扭。 女子温软的身体塞了满怀,她的呼吸近在咫尺,灼热得撩人。 赵雉的肌肉绷紧,备受煎熬。 梁萤也不好受,身体扭曲害怕被上头的官兵发现,只能硬生生忍耐。 那些官兵细细打量茅屋,不放过每一个角落。 梁萤实在熬不住了,稍稍把头往前挪了挪,不曾想碰到了赵雉的颈脖,那片被唇掠过的肌肤上顿时起了鸡皮疙瘩。 赵雉像被烫着似的,几乎本能地捉住她的后颈,威胁她别乱动。 坑实在太小。 背脊抵在冰凉的泥土上,传来阵阵冷意,偏偏前胸灼热得要命。 坑里的气氛在悄然间变得暧昧起来。 赵雉不禁抓狂,他宁愿冲出去跟外头的官兵酣畅淋漓打斗一场,也不愿躲在这里头接受女色考验。 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正人君子,行事亦正亦邪,也没有坐怀不乱的本事。 现在怀里塞着个女人,亲密贴在一起,他努力克制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但身体很诚实。 赵雉尴尬得无地自容,耳根子彻底烧红了,若不是上头那块石板把光线遮挡,他现在的表情根本就没法见人。 也不知熬了多久,就在一官兵弯腰想去抬那块石板时,不远处忽然传来狼嚎声,把众人吓了一跳。 他们领教过丛林里黑熊和豺狼的本事,全都紧绷着神经忐忑起来。 有官兵怂了,连忙问:“屯长,可还要继续搜下去?” 领头的屯长紧皱眉头,大步走了出去。 外头的十多名士兵个个面色惊惶,他们吃过黑熊和野狼的亏,对那些野物无比厌恶恐惧。 狼嚎声又近了些,似在向他们宣示领地的主权,嚎得众人竖起了汗毛。 那屯长不敢拿他们的性命做赌注,当机立断做了个撤退的手势。 人们没有任何犹豫,当即折返回去,不敢在茅屋附近逗留。 混乱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茅屋又恢复了方才的平静安宁,躲在石板下的梁萤狠狠地松了口气,整个人都瘫软下来。 他们并未立即出去,害怕官兵杀回马枪,只能继续扭曲着身子忍耐。 赵雉的呼吸有些粗重,不像先前那般紧绷,而是逐渐放松。 小腹升起的邪火被他压了下去,脑子也清明许多。 按说他本可以对怀里的女人为所欲为,反正他也不是个好东西,烧杀抢掠全凭喜好,何况一个女人。 许是因着自家老娘的关系,他暂且没把身上的人皮扒掉,勉强做了回人。 一直以来赵雉都是跟糙老爷们打交道,不知女人滋味,如今怀里坐了只小白兔,娇娇软软的,好似没有骨头,跟他完全不一样。 那种反差非常微妙。 特别是对方的吐息在颈脖边萦绕时,撩得人心猿意马。 鬼使神差的,方才掐到她后颈上的指腹微微加重力道,那种滑腻的触感跟摸男人有着天壤之别。 指腹上的摩挲令梁萤脑中警铃大作,紧绷着神经问:“可以出去了吗?” 赵雉没有回答。 梁萤心中不由得恐慌,想推开他,手却被钳制住,动弹不得。 赵雉犹如一头猛虎,细嗅怀里的蔷薇。 灼热的气息喷洒到她敏感的颈窝上,痒得人心慌。 极具侵犯的危险气息把她笼罩,那男人强大的掌控力不容她有分毫反抗的力量。 梁萤忐忑不安,硬着头皮小声提醒他,“赵雉你是君子。” 像听到了笑话般,赵雉忽地笑了,他是个没去过学堂的土匪,拿儒家那套去忽悠他,不觉好笑。 似故意捉弄,低沉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君子二字如何写,嗯?” 梁萤愣住。 那语气委实暧昧,充满着小小的坏。 害怕他不老实,她想挣脱出去时,赵雉忽地按住了她的头。 也在这时,梁萤惊恐地听到外头传来轻微的响动,顿时大气不敢出。 没一会儿脚步声走近,杀回马枪的士兵没发现异常,这才回去交差。 梁萤惊出一身冷汗。 待脚步声走远,赵雉才道:“可以出去了。” 两人费了不少功夫才挪开厚重的石板,从坑里爬出去。 呼吸到外头的新鲜空气,梁萤贪婪地吸着夜间的凉爽,活动被束缚许久的四肢,整个人舒坦不少。 她原以为赵雉会离开这里,不料他反其道而行之,认为最危险的地方是最安全的,决定继续在这里过夜。 梁萤没得选,只能又坐回石板上,却再也不敢像先前那般缺心眼了。 起初她坚信他是君子,唯独忘了他是个男人。 荒山野岭,孤男寡女,倘若真发生了什么,她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全靠赵雉那点良心护她周全。 茅屋里黑漆漆的,梁萤蜷缩着身子无比警惕。 赵雉仿佛察觉到她的戒备,冷哼一声,毒舌道:“王小娘子尽管放心,你那麻杆似的身板,老子没兴趣。” 这回梁萤非常乖觉,没跟他斗嘴,只讨好应道:“赵大掌柜是君子,从不欺妇孺,阿萤还未及笄,定不会焚琴煮鹤。” 赵雉听不懂“焚琴煮鹤”,问:“焚琴煮鹤是何意?” 梁萤:“辣手摧花。” 赵雉愣了愣,随即低笑起来,“那可不一定。” 此话一出,梁萤汗毛倒立,默默地往角落里挪动。 之后两人都不再说话,梁萤强撑了许久,终是瞌睡连连。 刚开始她还戒备着,后来彻底摆烂,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如果对方真要动手,她是怎么都跑不掉的。 稀里糊涂昏昏欲睡,半夜觉得冷,她像奶猫似的往他身上蹭着取暖。 赵雉很是无语,这丫头片子还真是心大,合着是把他这个土匪头子当成了奶娘依靠? 翌日天还没亮梁萤就被喊醒,她有起床气,揉眼一脸不快。 赵雉瞅着那副娇气模样,难得的没碎嘴,只是又像昨日那般把她背走。 她委实困倦,趴在他的背上继续睡回笼觉。 这一觉梁萤睡得很沉,可以说是她入丛林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回。 那种踏实的感觉很奇妙。 对方明明是个不受律法约束的悍匪,手上血腥无数,可偏偏是这么一个人,却让她在这个荒唐的世道里暂且得到了安稳。 那种卸下防备的踏实感是极其珍贵的,皆因他的君子行径,让她凭本能觉得他是可靠的,至少比多数人可靠。 因着赵雉熟悉山里的环境,能有效避开捕猎陷阱,也清楚哪些地方不是狼群活动的地方,故而在山林里可以说如鱼得水。 他个头高腿又长,常年练武比普通人的精力旺盛,在丛林里行走得极快,哪怕背上背着一个女人。 待到朝阳升起时,绚烂的阳光穿透密林,从层层叠叠的树冠中洒落下来,形成一道道光束,落到他们身上。 消失一夜的猎犬总算寻到了他们。 它欢快地从矮灌木中钻出来,灰褐色的皮毛上残留着斑斑血迹,虽然受了伤,却很是欢愉,一个劲冲他摇尾巴转圈。 赵雉把梁萤放下,她困倦坐到树脚下,看到猎犬时也不由得高兴,“哎呀”一声道:“它回来了。” “自己上药。” 赵雉取出随身携带的药瓶扔给她,是活血化瘀的膏药。 脚踝昨日肿得厉害,今日要消肿许多,虽还不能下地,至少不那么疼了。 在她处理脚踝时,赵雉则给猎犬喂了一粒生肌止血的药丸,并细心处理它颈脖处的伤口,以防感染。 见附近有水洼,梁萤过去清理,似想起了什么,忍不住问:“我们还要走多久才能回到村里?” 赵雉“啧”了一声,不客气道:“这就受不住了?” 梁萤:“……” 赵雉奚落道:“王小娘子昨儿若坚持往前走,说不准再绕个十天半月就能回村了。” 听着他嘲讽的语气,梁萤没好气道:“你能不能说句人话?” 许是这些日的窝囊经历令她痛恨,情绪不由得激动起来,批判道:“如果不是你们这帮土匪不干人事,我王萤岂会落到今天的地步?” 见她有发作的趋势,赵雉难得的服了回软,语气缓和道:“祖宗你别闹。” 14 第十四章 梁萤瞪着他,久久不语。 赵雉非常乖觉的没有挑起战火。 尽管梁萤满腹牢骚,还是挺识时务,知道自己目前的处境不能作死。 之后赵雉一直背着她前行,她原以为他们会从村里的后山回去,结果赵雉走的路线是正前方。 从偷偷逃出来到平安回村里,中间耗费了十三日。 那家伙熟悉山里的情况,走的是捷径,中途并未出岔子,不作多叙。 梁萤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上山的,因为被赵雉砍晕了过去。 待她转醒时天色已晚,迷迷糊糊看到谭三娘坐在床沿,她困倦地喊了一声:“谭娘子?” 听到她的声音,谭三娘欢喜不已,“阿萤可算醒了!” 当即去喊外头的赵老太。 梁萤打量室内,她确实又回来了,是她自己的房间。 昏昏沉沉地坐起身,脑子还不太清醒。 不一会儿赵老太和龚大娘进屋来,同样欢喜。 特别是赵老太,激动地握住她的手,感慨道:“天可怜见,我们家阿萤可算平平安安回来了!” 梁萤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终是忍了下来。 龚大娘探头问:“阿萤可饿了,老太太给你做了好吃的,在锅里热着呢。” 她们热情的态度令她不自在,试探道:“我私自潜逃,老夫人你……” 赵老太打住道:“翻篇儿了,揭过不提。”又道,“秀秀能把你寻回来,不枉我拜了这么多日的观音菩萨,你经此劫难,日后必有厚福。” 梁萤默默地望着她,心中一时有些矛盾。 有时候她无比埋怨这个老太太,毕竟她失去自由皆是因为她的阻拦。 可有时候老太太对她好也是真心实意的,虽然一直盼着她做儿媳妇,至少不曾用过手段,更不曾强迫过她。 “我想去洗洗换身衣裳。” 龚大娘当即去备热水。 梁萤有话要跟谭三娘说,谭三娘快言快语问:“这些日赵雉可曾欺负过你?” 梁萤默了默,回道:“不曾。” 谭三娘正色道:“那小子虽然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却从不欺妇孺,这是外头公认的,倘若你被他乘人之危,我倒是要叫骂了。” 梁萤不想提赵雉,想起丛林里的那些官兵,郁闷道:“谭娘子你见多识广,我就想问一问,外头的世道真的烂透了吗?” 听到这话,谭三娘似有不解,问:“何出此言?” 梁萤痛恨道:“我原以为朝廷能护佑百姓,哪曾想他们比土匪还不堪。” 提到这茬,谭三娘“嗐”了一声,“朝廷早就烂透了,官府里也不是没有好人,不过极少,多数都是同流合污,跟水蛭似的只知吸百姓的血,哪管你死活?” 梁萤沉默。 谭三娘后知后觉问:“你是不是在丛林里遇到官兵了?” 梁萤窝囊道:“赵雉同我打赌,说林子里有黑熊豺狼和官兵,不论我遇到哪个畜生都跑不了,我不信。 “我原以为遇到官兵求救,说不定还有机会跑出去,哪曾想他们皆是一群见色起意的衣冠禽兽。” 谭三娘叹道:“阿萤年纪小,没经历过事,不知这世道险恶。你又生了这样好的样貌,不管走到哪里,都不容易护住。” 梁萤愈发难堪,忿忿不平道:“生成这样,我何错之有?” 谭三娘无奈,“这就是个乱世,生成女儿家,本就是场灾难。” 这话噎得梁萤无语。 她单知道封建社会艰难,可艰难成这样,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 可她是个没受过封建社会荼毒的现代人啊,热爱自由向往和平是她的天性,哪怕前路荆棘丛生,仍旧想冲出去。 她憧憬重生的希望,只想寻一处安稳的地方做个正常人。 这样的期望,在现代社会里是再寻常不过的需求,可是在这里却艰难至极。 两种巨大的悬殊差距令她无能且愤怒,把梁家的祖宗十八代都慰问了一遍,如果她是个男人,铁定揭竿起义反了这狗日的王朝! 谭三娘自然不知她的悲愤,又问了些其他。 梁萤有一搭没一搭应付。 沐浴梳洗妥当后,把头发绞得半干,便去堂屋用晚饭。 赵老太特地备了烧子鹅。 梁萤小小尝了一口,说道:“老太太的手艺真好。” 赵老太嘚瑟道:“秀秀的手艺也不错,以前他爹在时多数都是他烧饭,他也学着做,我在家里都是甩手掌柜的多。” 梁萤点头道:“大掌柜烤的兔子挺不错。” 赵老太摆手,“他做的炙羊肉才是一绝,村里人都喜欢。”停顿片刻,试探问,“那小子没欺负你吧?” 梁萤摇头。 赵老太这才放下心来,正色道:“我儿虽然是个土匪,没去过学堂,却晓得知礼守节。 “我们孤儿寡母相依为命,纵使再艰难,也不会对妇孺不敬,皆因我打小就教导他,欺负女人算不得英雄好汉。 “那小子若对你有半分不敬,你只管跟我说,我保管拿扫帚打得他屁股开花,替你做主。” 见她一本正经,梁萤应道:“他不曾欺负过我。” 亲口得了这话,赵老太才试探问起其他。 知道她们对那些日的情形有揣测,梁萤也没遮遮掩掩,粗粗说了个大概,把几个女人唬得眼皮子狂跳。 龚大娘道:“还好你平安回来了,以后可不准再冒这样的风险。” 梁萤没有吭声。 也在这时,李疑过来了一趟。 赵老太同他说了阵儿话,李疑并未逗留多久便离去,似有事要做。 晚饭后梁萤独自在屋里坐了许久。 赵雉曾说过会寻时机送她离开蛮鸾山,她心里头虽觉不靠谱,但还是抱着侥幸相信他不会食言。 说来也真是好笑,她居然会相信一个土匪的承诺。 可眼下她也没有其他办法脱身,官兵搜山围剿,他自要去应付,只待这事告一段落后看他如何作答。 躺到床上,梁萤心情复杂地睡了过去。 之后数日赵雉都不曾出现过。 这会儿官兵围山,正是山匪们忙碌的时候,也不知何时才是个头。 梁萤也没再生出逃跑的念头,她变得无比安静,有时候会站在风口处眺望远方,想着山峦另一端的广阔世界。 赵老太见她闷闷不乐,拿着蒲扇走上前道:“阿萤在想什么呢?” 梁萤回过神儿,随口道:“老夫人就不想家乡吗?” 赵老太愣了愣,苦笑道:“那毕竟是根儿,哪有不想的,只不过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梁萤看着她,试探问:“你老人家就没想过离开这里,到外面去过常人的日子?” 赵老太摇蒲扇道:“若能在外头寻得安稳,谁又乐意窝在这荒山野岭里避世呢? “咱们这儿虽清净,但出行到底不方便,从村头走到村尾,屁股那么大的地方,早就走腻了。 “可是又能怎么办? “外头诸侯纷争,朝廷不作为民不聊生,我们这些弱小,只有被欺辱的份儿,若是从这里走了出去,谁又能护住咱们这些小民? “当初我儿背上人命官司,便已经是活生生的例子。外头那世道没有纲纪王法,有的只是颠倒是非黑白,草菅人命。 “阿萤你说,那样的世道,你敢出去吗,不害怕吗?” 梁萤被这番话触动,久久不语。 冷风吹动衣衫飞舞,她平静地望着远方,发出灵魂拷问:“老夫人难道就甘心吗? “赵雉武艺精湛,从过军,通晓兵法,且擅驭人之道,他能带领山匪为所欲为,令官府头疼却拿他不得法,可见是有几分本事的。” 赵老太皱眉,“那又如何?” 梁萤心下不禁有些激动,“都说望子成龙,想必天下的父母都盼着自家孩子能出人头地飞黄腾达。 “我若是儿郎,有他那样的本事,早就筹谋出路去谋一番天地了。 “可是赵雉明明有一身本事,可堪大用,却龟缩在这荒山野岭苟且偷生,你这个做阿娘的可忍心看着他就这样被埋没?” 这话重重地敲到赵老太的心坎上,堵得发慌。 见对方沉默,梁萤没再继续添堵。 当天晚上赵老太彻夜未眠,因为梁萤是第一个把她心窝子戳痛的人。 她对自家崽有着盲目的自信,觉得他贼能打,脑瓜子也不笨,还巨有钱,凭什么不能去闯出一番天地? 赵老太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得该找个机会跟儿子好好谈谈以后的出路了,总不能一辈子窝在这里做缩头乌龟,做一辈子的土匪。 做人,还是得有点追求才行。 这回官兵围山剿匪比以往任何一次行动都要严峻,竟整整持续了三个多月。 如果不是赵雉的囤积癖,只怕被困在山里的村民是熬不了这么长时间的。 出山的路因为官兵围剿,他们不敢贸然离山采买,故而这些日山里的物资全靠存货支撑。 因着赵雉平日里喜好囤积,物资供应暂且充足,它们全由李疑按人头分配,并且有时候山匪们也会从森林里捕猎供给。 要维持上百户人家的口粮极其不易,所有压力都落到了赵雉头上。 那些围山的官兵他们并不敢恣意屠杀,一旦篓子捅大了搞到朝廷那里,派正儿八经的军队来围剿,那才叫祸事。 此次围山悍匪们采取打游击战的方式与官兵们周旋,只有在迫不得已时才会杀人,其余皆弄伤弄残。 仗着对山里的环境熟悉,这群土匪东躲西藏,滑得跟泥鳅似的,折损了官兵数十人,却连他们的毛都没捞着一根。 刚开始那群兵蛋子还斗志昂扬不服气,后来心态被野物和土匪搞得崩溃。 丛林里吃不好睡不着,不但要提防山匪,还要提防狼群和黑熊等野物,他们宁愿跟山匪火拼一场,也不愿跟畜生打交道。 这样不上不下的胶着了两个多月,不少士兵便扛不住了,打了退堂鼓。 但上头的任务落下来又没法交差,只得继续硬撑着。 苏昌和沧州太守牢骚连连,却碍于广阳侯的颜面不敢发作。 他们不撤退,山匪们就没法恢复正常秩序。 以往围山剿匪雷声大雨点小,哪曾想这回却较了真儿,赵雉多少还是生出危机感的。 这不,李疑忧心忡忡道:“也不知那些官兵还要围剿到何时才会罢手。” 赵雉背着手眺望远处的山峦起伏,腰板挺得笔直。 他心里头其实也没底儿,倘若只是他自己,应付那群官兵轻而易举,但他身后有上百户人家依靠,一旦出岔子,他们全都活不了。 这原本是一个避世的桃源,如今却成为泥潭。 李疑心中不安,皱眉问:“秀秀可有打算?” 赵雉回头,没有答话。 李疑正色道:“待这次围剿平安度过以后,我们需得从长计议,断不能这般被动,把村民置于危险中。” 赵雉点头。 晚些时候他回去看老娘。 这个时候已经入秋,山里的温差大,赵老太受了风寒有些咳嗽。 龚大娘寻来草药熬煮,梁萤则给老太太削秋梨。 赵雉回来时两人正坐在屋檐下说话,当时梁萤穿了一身灰麻布衣,头发中分撩至耳后,简单地束成发髻,垂落于背脊。 她到底年纪轻,不曾受过风雨洗礼,一张稚气未脱的鹅蛋脸上写着异于常人的秀雅,同赵老太说话时桃花眼灵气逼人。 赵雉的视线鬼使神差地落到她的耳后,露出来的少许白腻令他不禁想起在丛林里的某些经历。 她伏在他身上的感觉是温软无骨的,后颈肌肤滑腻,是他不曾有过的触觉。 那种感觉很奇妙,仿佛到现在,指腹上还残留着那种说不出的暧昧滋味。 龚大娘出来见他站在门口,欢喜地喊了一声:“秀秀回来了?” 赵雉回过神儿,跨进大门道:“回来看看阿娘。” 屋檐下的二人看向他,梁萤起身行礼。 赵老太有好些日没见到他了,忙起身上前,关切问:“山中一切可好?” 赵雉点头,“暂且还能应付。” 赵老太忧心忡忡道:“也不知那些官兵要围困到什么时候。” 赵雉扶她进堂屋,宽她的心道:“阿娘无需焦虑,儿自有法子处理。” 外头的梁萤暗搓搓探头。 赵雉冷不防瞥了她一眼,两人的视线撞了个正着,她匆匆避开。 不一会儿赵老太把自家崽叫进了厢房,坐到椅子上同他一本正经道:“此次官兵围山,这都两个多月了,还没有收手的迹象,我心里头着实难安。” 赵雉沉默不语。 赵老太看着他,试探问:“你跟老娘交句实话,心里头可有底儿?” 赵雉眉头微皱,如实道:“照目前这情形,倘若再围两月,恐难支撑。” 听到这话,赵老太眼皮子狂跳,她沉吟许久方道:“阿萤确实说得不错,一直躲在山里终是处于被动。”顿了顿,“你可曾想过出路?” 赵雉隔了好半晌,才道:“想过。” 赵老太追问:“在何处?” 赵雉回答道:“待这事告一段落,儿准备去一趟江原。” 听到江原,赵老太不禁愣住,好奇问:“去江原作甚?” 赵雉耐心解释:“此番被围困,置村民于危境中,实不应该。 “儿打算把蛮鸾山做为后盾,出去谋求新的出路,倘若日后能在江原立足,便可把乡民迁过去,出行也方便许多。” 听了这番回答,赵老太颇觉欣慰,拍他的手道:“你心里头有数就好。” 赵雉点头,“儿心里头有数。” 母子又说了些其他,赵老太原本以为他会留下用饭的,结果赵雉并未坐多久就离开了。 走到外头的院子里,看到梁萤时,他顿住身形,面色有些古怪,“你过来,我有话要问。” 梁萤一点都不怕他,屁颠屁颠地走上前。 两人出了院子,赵雉居高临下问:“你是不是同我阿娘说过什么?” 梁萤装傻,“大掌柜说的话阿萤听不明白。” 赵雉冷哼一声,指了指她道:“你那点小心思别以为我不知道,想把歪脑筋动到老太太身上,未免太天真。” 梁萤冷不防捉住他的食指,开门见山问:“当初大掌柜说过会寻时机放我走,可说话算话?” 赵雉的视线落到她的手上,指骨秀气白皙,好似青葱,他不自在地缩回手,“算话。” 梁萤:“我便信你一回。” 赵雉没有吭声,离开村子后,他回去同李疑交代了一些事。 李疑是个书生,跟村里的老大粗完全不一样,赵雉鬼使神差地捏住他的手腕触摸,试图寻找触摸梁萤的那种手感。 李疑见他严肃的样子,困惑问:“秀秀怎么了?” 赵雉盯着他看了会儿,又暗搓搓摸自己手腕上的皮肤。 梁萤身上的触感是非常柔软细滑的,那种手感很奇妙,有时候他会情不自禁想起那种滋味,有些沉迷。 收起心中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赵雉并未多说什么,只闷着头离去了,留下李疑一头雾水。 见色起意,他对梁萤多少还是起了心思。 瓷白如藕的手臂,艳红如血的守宫砂,小巧纤秀的赤足,线条优美的小腿,以及萦绕在耳边的呼吸,无不唤醒他作为男人骨子里的兽性。 赵雉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君子,但在梁萤跟前,他还是会稍稍表现得像个人样儿,至少让她觉得他是个人。 梁萤这个女人他还是想去图谋的,跟自家老娘无关,就是纯粹的见色起意,对她起了不轨心思。 15 第十五章 蛮鸾山在被围困了三个多月后,那群官兵因为不齐心收手撤退。 山匪们欢喜不已,可算能睡个好觉了。 赵雉在这个时候带了三名得力助手外出去了江原,临行前他千叮万嘱,勿要再生是非,让土匪们安分点,别乱搞事捅篓子。 李疑知他筹谋出路,亲自送他下山。 以前赵雉在军营里厮混过,也曾结交过志同道合的袍泽,这次去江原,也是想去碰碰运气。 时下朝廷被楚王架空,乾纲不振。 各地诸侯纷争四起,你争我夺,无暇顾及百姓生死。 那刘太守与盐商贾丛安聚集数千英豪盘踞在江原,声势浩大,官商强强联手护得江原百姓太平。 赵雉在前两年便得知故交奉三郎在为盐商效力,这才亲自走了这趟,看能不能得他引荐。 一行人抵达江原后,他们并未立刻去寻奉三郎,而是在城中逗留数日,体验当地的风土人情和治下。 还别说,整个江原城商旅往来,一派祥和。 挑着担子的小商贩吆喝买卖,妇人挎着篮子到街上采买,稚子扎堆玩耍,时不时有官差在街道上巡逻,可见政通人和。 把拜帖送到奉三郎家中,他欢喜不已。 两人数年未见,瞧赵雉愈发英武,奉三郎高兴打趣道:“这么些年不见,秀秀跟大姑娘似的出落得愈发标致了!” 赵雉也不客气,拍他挺起的肚子调侃,“你奉三爷这些年想必也快活,瞧这满肚子的油水。” 奉三郎指了指他,仿佛一下子回到了曾经在军营里的日子。 赵雉十三岁参军,在营里年纪小,得他们照料,可以说是看着小子成长起来的。 大家一起扛过枪,爬过死人堆,也曾因为身边的同伴在战争中死去而落泪。 那份共同面对生死的交情多少比酒肉朋友来得真挚。 当初奉三郎曾在戍边军里做过曲长,后来也是因为营里腐败,再加之受了腿伤,这才退役回来。 这些年日子过得舒坦,不但发福了,曾经在战场上的那份悍勇早已消失殆尽。 他被时光磨砺成为一个圆滑世故的中年男人,不像赵雉那般朝气蓬勃。 看着眼前的小子,奉三郎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感慨道:“时光催人老啊,我这些年过得安生,连马步都扎不稳了。” 赵雉问道:“三爷的腿伤可曾好些了?” 奉三郎应道:“一到下雨天就难受,已经是老毛病了,没辙。” 两人说起自己近些年的情形,当天晚上奉三郎做东请赵雉吃酒。 赵雉表达想在江原谋出路,奉三郎爽快应承引荐他去见贾丛安。 那贾丛安靠贩卖私盐起家,曾干过不少善举,在民间颇得民心。因着时局混乱,原本是朝廷严打的私盐贩子,反过来振臂一挥,聚众起势。 靠着以前贩卖私盐累积下来的财富,这些年贾丛安招兵买马扩充队伍,到目前已经聚众三千多人。 这些人什么来路都有。 只要你有本事,甭管什么出身,到这里来都能谋得一席之地。 故而当奉三郎同贾丛安说起赵雉曾犯下的人命案时,他并未当回事,毕竟他聚集的英豪多数身上都背得有官司。 在这个操蛋的世道,倘若没有惹祸事跑到这儿来投靠,反倒显得奇怪。 贾丛安想看赵雉的武艺本事,奉三郎夸下海口,可从英豪中挑八人与赵雉切磋,不论是射击还是刀枪,皆能上手。 听他这般夸赞,贾丛安顿时来了兴致。 一行人前往校场,有人不信赵雉这么能打,挑红缨枪与他切磋。 按说赵雉虽然身量高挑,却不是壮实型的大块头,故而贾丛安并不相信他能干得过自己精挑细选的亲卫。 校场上的二人手持白蜡杆红缨枪相互致礼。 奉三郎命人擂鼓助兴,随着鼓声阵阵,校场上的两人展开了攻势。 赵雉擅长枪,算得上武痴,又处于精力充沛的年纪,一杆红缨枪在手舞动,气吞山河,好似蛟龙出海。 那亲卫也功夫了得,几乎与他不分仲伯。 看台上的奉三郎不由得热血沸腾。 他记得赵雉的枪法还是鲁大头手把手教的,倘若鲁则瞧见今日的小子,只怕也会感触良多。 明明是一棵难得的好苗子,结果却走了歪路,倘若朝廷有作为,又岂会埋没这么多人才? 鼓声阵阵,校场上尘土飞扬,打斗的二人在呐喊助威中刚勇无比。 年轻的儿郎本该生在战场上拼杀前程,却被困在这小小的天地里博取一个盐商贩子的青睐,又何尝不是一种悲哀? 一时间,奉三郎心中颇不是滋味。 这场武艺切磋缠斗了近两刻钟,最后贾丛安的亲卫被一招金龙摆尾制服。 望着快要抵到胸膛上的长枪,那亲卫服了气。 他倒是有气度,同奉三郎道:“三爷,你结交的袍泽当真了不得!” 赵雉收回长枪,拱手道:“承让。” 看台上的奉三郎摸了摸八字胡,得意道:“这小子可是我们几个兄弟在营里看着长成的,手上若没有点本事,哪敢在贾老跟前班门弄斧?” 贾丛安也甚觉满意,点头道:“英雄出少年。” 接下来陆续有人上来切磋马背射击、刀剑等武艺。 赵雉一一奉陪。 这场切磋持续了整个上午,人们从打斗变成了探讨。 赵雉的人生信条是不服就干,很合这群草莽英雄的胃口,都对他颇有兴致。 鉴于他有过从军的经历,贾丛安也非常欣赏,便让他从屯长做起。 一屯二队,管理一百人兵丁训练。 对此赵雉并无异议。 但因着他来历特殊,是朝廷的通缉犯,又干着土匪的勾当,几乎不受约束,贾丛安还是会防范着些,便提出一个条件,需把亲眷接到江原城安置。 赵雉只有一个老娘,出不得任何岔子,且奉三郎也见过,没法弄其他人作假忽悠,便与奉三郎商议了一番。 双方说清楚看赵老太的意愿后,次日一早赵雉几人便离开了江原回蛮鸾山。 当赵老太得知自家崽回来时高兴不已。 刚从谭三娘那里回来的梁萤听到龚大娘说赵雉回来了,动了心思。 她暗搓搓走到厢房那边偷听,隐隐听到赵老太说愿意前往江原。 梁萤眼珠一转,不动声色听了好一阵儿,觉得自己逃跑的机会又来了。 龚大娘在庖厨烧饭,她主动过去帮忙。 今日赵雉回来,龚大娘特地宰了一只鸡炖汤,梁萤往灶里添柴块,倒是沉得住气,一点都没多问。 而厢房里的赵老太则欢喜不已,说道:“屯长挺不错,秀秀从过军,于你来说训一百号人轻车驾熟。” 赵雉点头,“也亏得有奉三郎引荐,若是其他人,恐怕是不会轻易交人到我手里操练的。”顿了顿,“阿娘若愿意去江原,我便多带些人过去。” 赵老太正色道:“我自然盼着你能多谋一条出路,虽然我们过去了,蛮鸾山也不能丢,倘若中途发生意外,至少还有一条退路。” “阿娘说得是,山里这么多村民要养,不能丢下他们,待江原稳妥了,村民便可迁到那边扎根,出行往来也方便些。” “正是这个理儿,进退皆有路。” 快要到正午时赵雉才离去,龚大娘从庖厨探头道:“秀秀怎么又走了?” 赵老太出来道:“甭管他,忙着呢。” 龚大娘:“鸡汤刚炖好,再忙也得把饭吃了。” 赵老太:“给他留些便罢,我们自个儿吃。” 在饭桌上她同梁萤提起打算去江原的事,用试探的口吻询问。 梁萤非常机灵,不答反问:“江原那边要求带亲眷过去,老夫人以为阿萤算不算得上亲眷?” 这话把赵老太哄高兴了,亲自给她盛汤道:“算,自然是算的!” 梁萤:“那我便跟老夫人一块儿去。” 赵老太满心欢喜,似想起了什么,又变得严肃起来,“此去江原可比不得山里那般自在,外头人多事杂,阿萤可得做好心理准备。” 梁萤不以为意道:“老夫人放心,我明白其中的道理,定是那边想牵制大掌柜,这才要求带亲眷过去。” 赵老太:“你倒是个机灵的,通透。” 此次前往江原赵雉只带了四十二人前往,其余人则留在蛮鸾山守住老巢,一旦他们在外头遇到事情,也好退守回来,不至于进退两难。 李疑自然也会跟去。 谭三娘不想待在这里,费了不少口舌才说服他,愿意带她一并前往。 梁萤对她的攻略效率佩服得五体投地。 谭三娘颇有几分小嘚瑟,暗搓搓道:“男人嘛,最怕女人缠,只要你肯缠,就没有弄不到手的。” 梁萤掩嘴笑道:“三娘懂得为自己筹谋,以后的日子定会越过越好。” 她是真心实意盼着谭三娘好,毕竟在这样的世道,敢于追求自己想要的,就已经比大多数人厉害了。 蛮鸾山大部分主力被带出去,老小皆留在山里。 李疑安排行事沉稳的老八等人守住后方,赵雉再三告诫他们勿要再下山抢劫,平日里除了巡防和采买外,严禁外出惹事。 先前众人被官兵围困怕了,现下都老实许多,再加之主力被带走,实力大大削弱,村里又有老弱要庇护,深知其厉害,个个都乖觉不少。 在临行的前一天,梁萤主动找到赵雉,问他以前说过的话还算不算数。 当时赵雉并未正面回答,只看着她道:“你当真想好了前路?” 梁萤点头,“我想得很清楚,要去蜀地,还望大掌柜成全。” 赵雉低头沉吟片刻,方道:“这次去江原,我放你走。” 梁萤顿时欢喜不已,觉得这个男人可爱无比。 因着以前在丛林里没受过他欺负,态度也不像刚开始那般抵触讨厌,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像只欢快的小麻雀,“你可莫要哄我。” 赵雉仿佛受到她的情绪感染,抿嘴笑道:“不哄你。” 梁萤到底年纪轻,穿越之前也不过二十的年纪,没经历过风浪,不曾被封建社会鞭笞驯化,骨子里还保留着天真纯粹。 就算在这个世界跌得满头包,也不过是骂骂咧咧的爬起来,身上有一股子土著女性没有的朝气蓬勃。 那种朝气蓬勃的盲目乐观令赵雉觉得趣味。 他能明显看出她曾被保护得很好,但矛盾的是她丝毫没有大家闺秀的觉悟,怕他反悔食言,要同他拉钩为证。 那女郎的手指头幼嫩,指甲红润,好似豆蔻花般充满着青春的吸引。 赵雉冷不防问了一句:“你阿娘就没教过你男女有别?” 梁萤愣了愣,她一个现代人哪有这些讲究? “大掌柜是君子啊,阿萤把你当亲兄长看待,兄长是不会对自家妹子动歪脑筋的,是吧?” “……” 赵雉没有回答,表情有些奇怪。 梁萤不理会他的微妙心情,径自抓起他的手拉钩,一本正经道:“你说过要放我走的,如果食言,就烂鸡鸡。” 猝不及防听到“烂鸡鸡”,赵雉的脸绿了又绿,连忙抽回手,在身上蹭了又蹭,跟见鬼似的离开了。 翌日一早人们就收拾包袱下山。 鉴于人多势众,他们乔装成好几队商旅陆续离去。 在山里待了几个月梁萤早就厌烦,她像孩子似的透过马车缝隙往外窥探。 看到官道上的行人,不由得想起自己最初离京时的情形,心情很是复杂。 赵老太感慨道:“我已经有好些年没出来过了。” 龚大娘也道:“是啊,这次出来心里头一边高兴,一边又没底儿。” 赵老太还是挺有追求的,正色道:“我们这些老骨头能一辈子窝在山里头,可是年轻人不能没出息,他们总归得出去闯一闯。” 这话很得梁萤赞许,扭头道:“还是老太太明事理。” 先前赵雉他们快马加鞭只需几日行程便可抵达江原,如今带了亲眷,行程自然慢得多,至少要走半个多月。 沿途虽然缓慢,行得还算顺遂。 待到第八日时,一行人在曲都下面的一个小镇落脚。 之前赵雉曾说过会放梁萤走,也确实没有食言。 他在天还没亮时给她备了包袱,趁着赵老太没察觉时亲自送她离开客栈。 梁萤在灰蒙蒙中接过他递来的包袱。 那人站在浓雾里,仍旧保持着君子风度,说道:“包袱里备得有假路引、易容妆物、钱银和匕首,你孤身一人去蜀地,行事需万分谨慎。” 梁萤朝他行了一礼,“多谢大掌柜成全。” 赵雉指着不远处的马车道:“我让黄皮子送你到附近的广阳,天亮之前他就会回来,至于以后的路,全靠你自己。” 梁萤点头。 黄皮子朝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梁萤没有任何犹豫,自顾前往马车,在上去之前她忽然顿住身形,朝赵雉说了一句:“后会无期。” 赵雉“啧”了一声,朝她拱手道:“遥祝王小娘子一路顺风。” 梁萤也拱手道:“也祝赵郎君改邪归正。” 赵雉:“……” 破嘴。 麻利钻进马车,黄皮子驾马离去,赵雉站在冷风里目送他们走远。 早晨雾大,马车很快就被浓雾吞噬。 李疑不知何时走了出来,问道:“秀秀就舍得放她走?” 赵雉回过神儿,表情平静,“那是只雨燕,也是个犟种,我若用手段把她折回来,只怕是留不住的,还不如放走。” 李疑没有说话。 马车在浓雾中奔跑,梁萤紧紧地搂住包袱,内心激动。 她终于重获自由。 回想穿越来的经历,处处波折,运气虽然倒霉,却也遇到了不少贵人。 曹婆子、谭三娘、赵老太…… 对于赵雉这个人,梁萤的内心很是复杂。 他嘴巴欠抽,很多时候说的话让人恨不得拿板砖拍翻他,可行事算得上君子,既杀人不眨眼,又给人一种奇怪的依靠。 能流氓,也能君子。 亦正亦邪。 梁萤听着马蹄阵阵,把在蛮鸾山的经历渐渐抛之脑后。 道不同不相为谋。 她要寻的是安稳自由,找一处治安太平的地方,做个小买卖过正常人的生活。 而土匪干的是刀口舔血的营生,注定充满颠沛流离与惊心动魄,她这小心脏承受不起,也没那个胆量。 马车在浓雾中奔向自由与新生,它承载着她的盲目乐观去寻求属于自己的那片天地。 而客栈里的赵雉则继续睡回笼觉,却怎么都睡不着。 16 第十六章 把双手枕到脑后,他在黑暗中睁大眼睛,脑海里是那张娇怯又天真的脸庞。 他其实很想告诉她,这个世道远比她想象中要险恶得多。 她一介弱女子,且还颇有姿色,只怕还没走出几里就被人吃干抹净。 可是人心都是逆反的。 许多道理从嘴里说出来跟亲身体验过有着天壤之别。 就像当初在丛林里那般,他同她说过数次往前走会遭遇什么,她充耳不闻,只有去亲身经历过了才知道艰难。 而现在,他把她当成雨燕放走,就想看看她到底能飞多远。 在床上翻来覆去,最终赵雉还是臣服于自己的私心,差人去追那只飞走的雨燕,至少在她跌落的时候能兜住。 办完事回来后,赵雉重新躺回床上,有一瞬间的错觉,他此刻的行为很像一个操碎心的老父亲。 想到此,他无比嫌弃自己。 明明可以光明正大使手段,却偏要暗搓搓。 待到天色彻底亮开时,黄皮子已经把梁萤送到了广阳县。 看着往来的人群,她一点都不觉害怕。 对于她来说,外头的任何地方都比土匪窝舒坦。 她不喜欢那个与世隔绝的荒山野岭,更不喜欢那种一眼就望到头的人生。 说到底,她终归没有受过社会的毒打。 哪怕从京城奔波而来一路波折,总的来说也算遇到了贵人的,至少没有性命之忧。 这种盲目自信是支撑她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勇气。 赵雉知她脾性,便又像之前在丛林里那般纵了她一回,再次给她试错的机会。 包袱里备得有商旅地图,梁萤粗粗看了看,从广阳前往蜀地要兜不少圈子。 她目前手里有盘缠,并不怕折腾。 原本想租马车,又怕被坏人惦记杀人越货,便同其他人搭乘一辆牛车离开广阳。 因脸上做过处理,倒也不会引人注意。 牛车上的几人都是身着普通的平民,个个脸上麻木,眼里看不到一点生机。 梁萤也没说话,对周遭的一切非常警惕。 好在是一整天下来她行得还算顺利,坐牛车加徒步走到下午申时,见有行人去附近的五里庙投宿,便也跟了去。 现今外头混乱,庙里的主持心善仁慈,愿意接纳赶路的百姓落脚。 梁萤也去讨了住宿。 寺庙里供应得有斋饭,可供香客取用,价钱也便宜。 梁萤取了两个粗粮馒头果腹,不敢露财,怕招来祸患。 她住的地方是几人宿的大通铺,屋里都是妇人,有的还带着孩子,虽然有点嘈杂,却让人安心。 白日里奔波了一天,夜里睡得安稳,并没出岔子。 翌日一早她就离开了五里庙,备上一天的干粮,继续赶路。 起初梁萤想去弄匹马来代步,后来细想还是作罢。 在战乱年代马匹尤为昂贵,太过招眼。 路上她筹谋光靠脚力不知得猴年马月才能到蜀地,孤身一人到底不太方便,便想着到大一点的城镇寻靠谱些的镖局托镖。 心中这般筹谋,却偏偏事与愿违。 晚些时候晨雾散去,天空隐隐有放晴的趋势。 越往前走,官道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有商旅车队,褴褛百姓,个个行色匆匆。 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身后传来,人们嘈杂的声音响起,梁萤本能避让。 那队人马行得甚是嚣张,途中有妇人被吓得摔了一跤。 那小妇人孤身牵着两岁的女娃受惊避让,站不稳脚朝梁萤扑了过来,梁萤“哎哟”一声,被撞得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子。 马队在官道上扬起阵阵尘土,梁萤皱眉掩口鼻。 身边传来女娃受惊的哭嚎声,摔倒在地的妇人连忙爬起来安抚。 梁萤搭了把手,妇人连连赔罪。 她身量瘦削单薄,形容疲惫,衣衫褴褛,胆小又惶恐,对陌生人极其害怕。 见她独自一人带着孩子出行,梁萤随口问了句,“孩子可有被撞着?” 妇人非常紧张自己的女儿,顾不得衣裳上的尘土,心疼地把她搂进怀里。 仿佛想到了什么委屈的事,再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对自家闺女喃喃自语:“都怪阿娘不好,阿娘没本事……” 梁萤听不清楚她说些什么,但见母女俩狼狈,可见境遇不太好。 不过她并不是圣母。 在这样的时代,众生皆苦,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修行,她没有渡人渡己的本事。 那妇人再次向她致歉,梁萤并未放到心上。 当时官道上还有不少行人,妇人估计是当地的,有人识得她,对她的处境颇觉同情。说她前不久死了男人,婆家嫌弃生的是闺女,便把母女赶出来了。 妇人没有双亲,只有一个嗜赌成性的兄长,去投奔无端多出两张嘴,只怕会被兄嫂嫌弃。 边上的人们纷纷议论起来,梁萤也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一路往前是长田镇,途中那对母女有时候走在前头,有时候落后,偶尔女娃也会哭闹,妇人皆耐心安抚。 许是对女性天然的怜悯,梁萤对她们并无防备,抱着不招惹不理会的态度。 本以为这一路不会生出波折,哪曾想到了长田镇时,她刚进镇子就见那女娃眼泪汪汪哭嚎,妇人不知去向。 梁萤本不想理会,结果那女娃糊里糊涂跑过来抱住她的腿喊娘。 梁萤顿时懵了,忙把她拉开,问道:“你阿娘去哪里了,刚刚不都一块儿的吗?” 女娃回答不出个所以然,只抱着她哭。 她的哭声吸引了不少人看过来,搞得梁萤手足无措。 也在这时,消失的妇人忽然又哭又嚎地朝她们奔来,嘴里胡言乱语嚷嚷“还我孩子”等语。 梁萤不想惹事,忙把女娃推出去。 那孩子却死死地抓住她,哭嚎得更大声了。 妇人犹如护崽的母狼上前争夺,一个劲叫嚷还我孩子。 此举引得不少人顿足。 当时梁萤并不慌张,冷静辩解。 那妇人却像疯子似的控告她拐骗孩子,又哭又闹的,撒泼得厉害。 边上有村民看不下去了,上前来劝说。 也有对人贩子憎恨的,不分青红皂白指着梁萤叫骂,说她良心被狗吃了,拐骗人闺女当该天打雷劈。 妇人揪着她不放,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梁萤百口莫辩。 这时有热心肠的路人提议把她扭送见官,是不是清白的见了官总有定论。 于是那妇人不再纠缠。 梁萤被两名膀大腰圆的妇人和一个汉子见义勇为带进镇子见官。 人们纷纷让路。 梁萤奋力挣扎,试图替自己辩解,却无人相信。 结果她也没见到官。 因为在进一条巷子时两名妇人对她下了手,刺鼻的帕子猝不及防捂到脸上,梁萤拼命挣扎,力道渐渐弱了下来,被迷晕了。 当她苏醒过来时已经是傍晚,浑浑噩噩睁眼,映入眼帘的是一道土墙。 梁萤迟钝的大脑过了许久才逐渐清明。 她茫然地坐起身,看到屋里的五名妙龄女郎,脑中断片的记忆痛苦组合,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 缩在角落里的女孩们见她清醒,其中一人问道:“你醒了?” 梁萤回过神儿,视线落到她们身上,看年纪都不大,个个生得标致,颇有姿色。 她脑中顿时生出不详的预感,“这是哪里?” 女孩不答反问:“你是怎么进来的?” 梁萤忍着头痛粗粗说起自己被迷晕的经历,顿时引起女孩们的愤怒,七嘴八舌议论开来,因为她们皆是被妇人使手段挟持来的。 其中一个穿黄衣裳的女孩来的时间长些,知晓些大概,说她们会被送进京城供应给某权贵老头子狎玩,就算报官都没用,因为上头有人罩着。 梁萤被这话唬住了。 稍后有人送来饭食,女孩们都不敢造次。 梁萤怕吃亏,并未生事。 送饭来的汉子对她起了心思,想把她弄出去。 结果运气不好,刚把她抓住,就见一妇人像泰山似的杵到门口,破口大骂道:“你个杀千刀的蠢货,若敢碰那女娃,老娘立马把你阉了!” 那汉子涎着脸讨好,“某瞧着这娘们嫩得能掐出水来……” 话还未说完,妇人就暴脾气上前扇了他一耳刮子,不客气骂道:“狗娘养的东西,也不好好瞧瞧这是什么货色!” 她当即抓住梁萤的胳膊撩起来看,上头的守宫砂艳得夺目。 妇人骂骂咧咧道:“这还是个雏儿,你也不好生看看她的脸嘴,岂轮得到你这瘪三来糟蹋!” 汉子被训了一顿也不敢顶撞,只唯唯诺诺说不敢了。 妇人审视全场,口出狂言道:“你们最好给我老实点,若是听话,以后进了京城少不得吃香的喝辣的,若是不老实,就赏给这汉子补身子,自个儿掂量掂量。” 这话把女郎们唬得不敢作声。 妇人的视线又落到梁萤脸上,滴溜溜转了一圈,心想陈二娘还真有眼光,哪怕你脸上抹了层灰,都休要逃过她的火眼金睛。 这女娃活脱脱的极品。 看带的包袱里有不少钱银,身段脸嘴又好,但那又怎么样呢,再强的身家背景都扛不住京城里的贵人们。 小插曲过后屋里的姑娘们内心戚戚。 梁萤揉着发红的手腕,顾不得心中的恐慌,把送来的晚饭狼吞虎咽。 众人忧心忡忡。 她含糊不清道:“赶紧吃,吃饱了才有力气逃出去。” 人们这才开始动筷。 鉴于这里的女郎们被关了好些日,比她更了解实地情形,梁萤吃饱后冷静询问她们此地的具体情况。 一人说这处农院应该很偏僻,她才来时曾叫喊过许久,周遭毫无动静。 又一人说她曾观察过院子里应该有六人,五男一女,方才那妇人估计是这里的头儿。 还有人说正午的时候守的人最少,好像只有两个汉子看守,其余应该外出了。 梁萤认真听她们提供的信息。 杏衣女郎说方才那个汉子最贪色,平时是他负责送饭。 梁萤再三向她们确认正午只有两人守院子后,便出主意拿送饭的汉子开刀,他既然好色,那就投其所好。 但没有人愿意□□。 有人悄声问:“把他引进来后又当如何?” 梁萤回答道:“自然是弄晕。” 杏衣女郎发愁道:“我们没有堪用的器物。” 梁萤环顾室内,视线落到角落里的马桶上,她上前拎了拎,做工牢靠扎实,还挺沉。 众人纷纷露出嫌弃的表情。 梁萤一本正经道:“此物可用。” 许是在蛮鸾山跟土匪待的时间长了,以至于她身上也沾染了一股子不怕事的匪气。 人们见她冷静聪慧,分析处境有条有理,也都愿意听从。 因为她们太渴望离开这个鬼地方,先前也曾筹谋过,但不齐心,没人敢带头生事,便作罢。 如今来了个胆子大的,又听她分析得靠谱,便都表示愿意配合行事。 好不容易熬到第二天,上午梁萤从门缝里窥见妇人带着几人离开,可以确定她们先前的猜测。 拿定主意后,姑娘们再三确认每个人的任务。 比如负责□□的姑娘要怎么躺着撩人,谁力气大适合提马桶砸人,谁负责按住那汉子的手脚等等。 分工明确。 人们在屋里演示每个人的行动,虽然对这场自救没有十足的把握,但还是想豁出去拼一拼,不愿坐以待毙。 待到正午时分,预料中的汉子送来饭菜。 黄衣女郎连忙把他叫住,说屋里有人发起了高热,都烧得说胡话了。 那汉子犹豫了阵儿,才开门进屋探情形,果然见一女郎躺在地上,一脸绯色说热,胡乱把衣襟扯开,露出大片雪白。 那汉子本就好色,视线一下子就被那片春光吸引,情不自禁向前走了两步。 17 第十七章 黄衣女郎求助道:“大哥行行好,救救她罢,好歹是条人命啊。” 躺在地上的女郎一个劲儿说热,又故意把衣裳往下拉了些。 这举动非常凑效,把那汉子引上前。 在他光顾着看美色时,梁萤不动声色靠到门口,偷偷把门从里头锁上,随后朝杏衣女郎看去。 那汉子受不住诱惑,起了色心,故意蹲下去摸女郎的额头,试图占便宜。 女郎咬牙豁出去了,稀里糊涂地抓住他的手往自己的胸膛上按。 汉子顿时精虫上脑,视线紧紧地粘在女郎身上,满脑子都是荒唐心思。 就在这时,杏衣女郎忽然操起身边的马桶朝他的脑壳狠狠砸去。 只听“砰”的一声闷响,那汉子猛然受到撞击避让不及,被砸得眼冒金星。 早上倒过马桶,里头还算干净,只是它被砸裂开了汉子都还没有晕过去,仅仅歪到在一边而已。 汉子恼羞成怒出声。 怕他惊动到同伙引来探究,黄衣女郎迅速把自己的鞋脱下塞进他嘴里堵住,并死死地压住他受伤的头。 与此同时,这群小白兔纷纷化作人肉炸弹,全都扑上去制住他的手脚。 遗憾的是女人的力气到底小了,就算那汉子被砸得头晕脑胀,也仍有力气挣扎。 眼见人们快要功亏一篑,梁萤在关键时刻再次操起马桶,狠下心肠用马桶的把手重重地击打到汉子的太阳穴上。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这一击极其致命。 那汉子嘴里发出虚弱的“呜呜”声,痛苦挣扎两下便动不了了。 从头到尾这群女郎都没有发出惊叫声,她们恐慌地你看我我看你,跟见鬼似的松开了地上的汉子。 他一动不动。 有人壮大胆子去探他的鼻息,哆嗦道:“没、没气儿了。” 梁萤还提着马桶把手,一脸钢牙小白兔的凶残。 听到说没气了,她先是一愣,随后镇定地探汉子的脉搏,确实被砸死了。 杏衣女郎强压下内心的恐慌,小声问:“现在该怎么办?” 梁萤冷静道:“待我去探虚实,你们切莫走动。” 她放下马桶,走到门口,从门缝里窥探,确定外面没人后,这才小心翼翼取下门闩。 也该她运气好,另一个同伙便秘蹲茅房去了,离厢房远,并未听到这边的动静。 梁萤在外头没发现人,心里头一直悬着。 后来见茅房的门是关起的,心中有了揣测,便轻手轻脚走上前,把门从外头给锁上了,不让那人出来。 也在这时,黄衣女郎出来探情形。 梁萤过来冲她做了个手势,屋里的女郎们陆续出来。 她们一群弱女子,光靠脚力肯定是跑不远的,便抱着侥幸心看农院里有没有马车之物。 结果很遗憾,上午妇人外出时把马车取用了。 茅房里的汉子出来时开不了门,这才意识到不对劲,连忙高声喊叫。 他的动静把众人搞得恐慌,女郎们不敢逗留,纷纷往外头逃。 按说她们的运气是非常不错的,毕竟能顺利逃出农院,可是又很倒霉,因为刚逃出去就遇到妇人和三个壮汉办完事回来。 这可不得了。 女郎们哪里是他们的对手,跟小鸡仔似的被强行捉进院子,顿时哭喊连天。 那妇人破口大骂,汉子们连忙把院门关上,本欲好好教训这群坏事的娘们,谁知一道敲门声冷不防响起。 妇人听到声响鬼火冒,命人把女郎们锁进屋里,自顾去开门。 上午下了小雨,只见一个戴着斗笠的男人站在门口。 那男人脚上沾了不少泥,身量比妇人高出许多,居高临下看着她问:“我家婆娘呢,你可曾瞧见过?” 妇人愣了愣,坏脾气道:“谁是你家婆娘?” 男人比了比自己的胸膛,“这么高……” 他的话还未说完,妇人就不耐烦关门。 岂料男人一脚朝她踹去,力道极大,一下子就把膀大腰圆的妇人踹飞了。 院里的汉子们见状立马操起家伙什冲了上去,混乱的打斗声在院子里响起,把屋里哭嚎的女郎们唬住了,个个都不敢吭声。 凄厉的惨叫声时不时传来,把女郎们吓得抱成一团。 也不知过了多久,痛苦的嚎叫声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死一般的寂静。 锁住的门被打开,里头的人见到站在门口的男人全都露出惊恐的表情。 梁萤却两眼放光,不可思议道:“赵雉?!” 赵雉还是那副死样,鼻孔里发出不屑的冷哼。 梁萤难掩激动,跟受了欺负的小白兔似的冲上去抱住他,控诉道:“你怎么才来啊!” 赵雉:“……” 他伸出食指,无比嫌弃地把她推开,“男女授受不亲。” 梁萤:“……” 赵雉并没兴致拯救这群女郎,梁萤却有救心。 方才那妇人回来时有马车,她们可以乘坐马车逃出去,就缺个马夫。 手上背了人命,一行人慌忙离开农院,赵雉临走前放了一把火,毁尸灭迹。 女郎们挤在马车里,劫后余生令她们悲喜交加。 有两人是当地的,赵雉压根就不想管闲事,把她们带到进城的官道上就弃了马车,扔了些许钱银让她们自救,随后便把梁萤带走了。 马儿极速飞奔,起初梁萤以为赵雉会把她带回去,结果并没有。 待他们行到一处路口时,赵雉才停下。 他翻身下马,看向马背上的女人,冷酷说道:“再往前便是应州,我要去江原,不同路,只能送你到这儿。” 梁萤颇觉诧异,却也没有吭声。 赵雉从怀里取出一袋钱银扔给她,她本能地接住。 他一本正经道:“你要去蜀地,必过应州,咱俩道不同不相为谋,从今往后,我赵雉只能护你到这儿了,余下的路全靠你自己走。” 梁萤盯着他沉默,心中明明有许多疑问,终归没有说出口。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硬着心肠道:“后会无期。” 听到这话,赵雉气得暴跳,硬是憋了下来,嘴硬道:“走吧,越快越好。” 梁萤迟疑了片刻,才打马离去。 赵雉就站在原地看她远去,紧绷的面皮终是憋不住扭曲了。 妈的,犟种! 他仅仅只是试探,结果她真的头也不回地走了! 为了接住那只坠落的雨燕,他日夜奔波,操碎了心,结果那娘们居然连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有,就这么走了! 可是明明是他放她走的啊。 跟自己闹别扭的男人脸都气绿了,却不愿低下高贵的头颅,只像木头似的杵在原地,憋了一肚子火无处发泄,也倔强的较了真儿。 他告诉自己,他数一百声,如果她还没有迷途知返,那就再也不管了。 另一边的梁萤驭马前行,不曾停息分毫。 莫约过了茶盏功夫,她才冷不防勒停马儿。 冷风吹拂到脸上,望着广阔又苍茫的山峦大地,她忽然感到了迷惘。 天下之大,竟然没有她的容身之地。 先前她一直抱着要寻一处太平的地方过安稳小日子,如今看来,反倒是一场笑话。 这狗日的世道,哪有什么太平?! 回想自己经历的过往,处处都是坑。 梁萤内心不由得激愤难当。 她数次遭殃,倘若下一次又踩到坑,还能像先前那般顺利脱身吗? 那妇人带着两岁孩子,明明人畜无害,却偏偏是个吃人的恶鬼,简直令人防不胜防。 她不愿去想赵雉是怎么及时营救的,不管他的目的如何,确实又一次把她从火坑里捞了出来。 一时间,她望着前路,不禁感到踌躇。 她穿越到这个鬼地方来,就是为了体验被封建社会毒打的? 放他妈的狗屁! 她一个现代人,接受过现代体制洗礼过的公民,思想完全比当地土著高出许多,怎么可以被封建社会折腰,向它屈服? 想到这里,梁萤骨子里不由得热血沸腾。 这操蛋的世道,就应该被颠覆洗礼,重建乾坤! 回首望着身后曾走过的波折,她的胸腔里燃烧着热血。 那些痛苦的经历正在告诉她,整个时代已经烂了,烂到了骨子里。 它需要被重新洗牌。 而她身为一国公主,为什么洗牌的人不是她呢? 在某一瞬间,梁萤换一条思路仿佛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既然找不到太平,那就把脑袋别到裤腰上整点刺激的,自己去创造太平,造就安稳! 反正她爬过死人堆,怼过土匪,还他妈杀过人。 怕个卵! 如此一想,她没有任何犹豫,凭着心中的一口气打马折返回去。 赵雉那个土匪,她要把他变成手中的利刃,劈开这混沌天地,还世间一片清明。 属于现代社会的法治清明! 许是冥冥之中的命运交缠,此时那个男人又气又恼地数了好久的九十九,吊着最后一声久久不愿落下。 他一直站在原地,好似一道标杆等着那只雨燕飞回来。 也不知数了多少个九十九,远处隐隐传来马蹄声。 赵雉心神一震,直勾勾地望着那人离去的方向。 18 第十八章 《穿成亡国公主后》18 第十八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9 第十九章 《穿成亡国公主后》19 第十九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0 第二十章 《穿成亡国公主后》20 第二十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1 第二十一章 《穿成亡国公主后》21 第二十一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2 第二十二章 《穿成亡国公主后》22 第二十二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3 第二十三章 《穿成亡国公主后》23 第二十三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4 第二十四章 《穿成亡国公主后》24 第二十四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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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成亡国公主后》40 第四十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41 第四十一章 《穿成亡国公主后》41 第四十一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42 第四十二章 《穿成亡国公主后》42 第四十二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43 第四十三章 《穿成亡国公主后》43 第四十三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44 第四十四章 《穿成亡国公主后》44 第四十四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45 第四十五章 《穿成亡国公主后》45 第四十五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46 第四十六章 《穿成亡国公主后》46 第四十六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47 第四十七章 《穿成亡国公主后》47 第四十七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48 第四十八章 《穿成亡国公主后》48 第四十八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49 第四十九章 《穿成亡国公主后》49 第四十九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50 第五十章 《穿成亡国公主后》50 第五十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51 第五十一章 《穿成亡国公主后》51 第五十一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52 第五十二章 《穿成亡国公主后》52 第五十二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53 第五十三章 《穿成亡国公主后》53 第五十三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54 第五十四章 《穿成亡国公主后》54 第五十四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55 第五十五章 《穿成亡国公主后》55 第五十五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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