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煌煌魏晋》 第一章 边城浪子心 雁门郡,马邑县。 虽僻在一隅,实边陲要害。 “张培之,现如今大魏已亡,毛将不存,危如累卵。我家冒顿单于素来求贤若渴,将军杞梓之才,命世之英。”冒顿单于笼络人心,足足有千百镒重金。 “左贤王,我如果通敌叛国不仅会留下千古骂名,更使我雁门张氏祖上蒙羞。”张培之知道不能引狼入室,虽说现今豪雄并起,兵戈扰攘。 “家丞,送客。”虽说张氏没落,声名不显。但祖上张辽,为大魏开疆拓土,威震中原。张家显赫一时,成为当地名门望族。 “那张培之食古不化,冥顽不灵。”蒙古金帐内,左贤王贴布尔掀起桌上的器皿,尽皆洒落地下。他难以掩饰自己怒气,忿忿不平。 “自汉以来,使我草原儿郎不能南下牧马。”匈奴号称控弦之士三十万,野心勃勃,早有篡逆问鼎天下之心。 “天下纷争不休,如今主公拥兵数十万,何惧一小小的张培之。”右骨都侯是匈奴中的骁将,弓马娴熟,力有千钧。 “曹魏中,五子良将那个不是武道巅峰?张培之身为张氏族长,恐怕武道造诣早已不亚于其先祖张辽。”一旁的萨满教长老望着南边,深邃幽远,口中喃喃自语道。 雁门郡,马邑。 只见入门便是曲折游廊,阶下石子漫成甬路。 整个院落富丽堂皇,雍容华贵,花园锦簇,剔透玲珑,后院满架蔷薇、宝相,一带水池。 “小女书宁,拜见小侯爷。”张统作为张培之的嫡长子玩世不恭,放荡不羁。 “美人,只要你从了我。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那小妞是个美人胚子,媚骨天成,看的张统春心荡漾。 那名书宁的女子花容失色,慌慌张张的左右躲闪,那侯爷恣意妄为,直到听得一声断喝。 “安世,休得放肆。”一阵威严不怒自威,浑厚的磁性的声音夹杂的雷霆之势,生生把张统吓得汗洽股栗。 “不要!不要!”那名名叫书宁的女子凤眸微瞪,面带怒色:“公子还请自重,奴家已经许配人了。” 张培之一听,顿时火冒三丈,拿起棍子要和张统拼命。闻言顿时板着脸说:“鞭挞三十,向姑娘赔个不是。” “都亭侯虽处尊居显,然犬子作威作福,为祸乡里。”长宁也是书香门第出生,见不得这等欺男霸女,对凌辱自己的张统不卑不亢,言语间竟讥讽起张培之。 “位尊而无功,俸厚而无劳,而挟重器多也。” 得先祖蒙荫,张培之袭爵新亭侯,虽然戊守边关多年,但仍感觉自己寸功未立而食君禄惭愧不已。 傍晚,西厢房内。 “那姑娘真是个妙人,生的如此光照壁人。”张统撅着屁股,裹得白布有渗透斑斑血迹,甚是吓人。 “端的如此,待小侯爷身体痊愈后。小的置办此事,任侯爷随意把玩。”张扬是张统的鹰犬,知道要投其所好,才能前程似锦。 “此事不要声张!”张统在张扬耳边嘀咕了几声外,令张扬连连叫好,拍案叫绝。 “哎哟哟,轻点!”张统疼得一个趔趄,翻起身来如蚂蚁钻心。 张统虽是个翩翩少年郎,身处边关荒凉之地,却生的面如傅粉,眸烁如星,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 “晋武帝有诏书,请父亲察阅。”诏书共宽三十三厘米,长九十厘米。字体为风格端庄的小楷,气度雍容,圆润飘逸。整篇布局工整严谨,跌宕有致,字迹笔画突兀。 “司马炎要我入宫朝圣,还要我交出兵权。”张培之早已料到此举,捋着长须,哈哈大笑。 “将军杖钺一方,戊守边关多年。陛下革新政治,振兴经济。厉行节俭,推行法治。”黄门侍郎庾纯,素以刚正闻名,不畏强权,闻达朝野。 相比于其他豪强部曲,世家门阀。颖川庾氏既么有参天大树,扶摇直上。也没有河东裴氏错综复杂,根深蒂固,枝繁叶茂。 “武帝咸服海内,然羌胡虎视眈眈,海外蛮夷皆有材狼之心。自戊守边关以来,白骨埋黄沙早已司空见惯。臣请辞卸甲归田,过几年田园生活。”张培之精光四射,庾纯随即相视一笑。 “将军,多虑了。朝廷有羊叔子,杜武库俱当世名将,其智谋超群,无出其右。”言简意赅,多是谬赞武帝和诸多谋臣武将的溢美之词。 庾纯望着张统愣了神,与长年累月经历风沙,地处飞沙走石不同。雁门地处荒凉,多以粗糙黝黑为主。庾纯沿途所见,大多是魁梧雄壮的糙汉子。 生的如此皮肤白嫩光泽无华,如璞玉般浑然天成。不由得心生疑惑。 “犬子骄奢跋扈,甚是纨直。且懒惰散漫,请庾谋甫见谅。”庾纯何人,当世儒宗,素以博学多才,才华盖世著称。 翌日清晨。 “望亭侯慢送,将军初心如磐,奋楫笃行。此黎庶之幸也,在下定当禀明。”淡看庾纯身着缟素,羽扇纶巾。真是君子如珩,羽衣昱耀。 “庾某告辞。”说罢,快马加鞭,勒紧缰绳。 “安世,青衿之志,如青山灼灼,星光熠熠。”张统虽然放荡不羁,在父亲鞭策下倒也识得大体。 “霁月高风,武帝敕封百官,盛况空前。看似政治清明,实则暗潮涌动。” “洛阳开创太学,鼓励士族入仕。”如今晋朝初平,人才凋敞。一是为了笼络人心,巩固皇权。二是为了绥静四方,选贤已用。 “父亲难道要我入仕,偃武修文吗?”要知道边陲之地人习戎马,畜牧於野。 “不,如今新廷建立。我要你建功立业,娶妻荫子。我要那阮籍的《黄庭经》”张培之笃信黄老之术,自然想要那本闻名于世的神书。 魏晋的贵族阶层发展成为门阀世族后,都非常重视后代的文化教育,日常言行务求文雅,以玄学清谈和诗文唱和,虽然有顽固子弟存在,但客观上也推动了魏晋文化的发展。门阀世族掌握的文化是魏晋社会的支柱内容。 如果以世家子弟的身份生活在魏晋时期,那么日常生活基本上就是读书、会客、辩论、饮酒、喝茶,而普通老百姓的生活与之有天壤之别,够得上“悲惨”标准。 第二章 寂寂杯下盏 太原郡,祁县。 “温韬,听说太学招天下莘莘学子。这可是光耀门楣的好时机。”求学致仕是每个读书人的梦想,温韬也不例外。 比起大人物举手间天下风云际会,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他更喜欢掀风起浪,独占鳌头。 “阮嗣宗,定要见一见这不贪图功名利禄,率性不羁的天下名士。”名满天下,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阮步兵,无疑是天下玄儒两家学说的典范。 阮籍勤学而成才,天赋秉异,八岁就能写文章,终日弹琴长啸。在他少年时期好学不倦,酷爱研习儒家的诗书,同时也表现为不慕荣利富贵,以道德高尚、乐天安贫的古代贤者为效法榜样的志趣。 “温南,快准备一匹良驹,择日起程。”温韬早已按耐不住,求学之欲在内心燎燎燃烧。是寝不能寐,食不能甘味。 “温公子别来无恙。”郭瑗出身寒门士族,是曹魏名将郭淮的表亲。喜好经书学术,精通天文,卜筮之术。 郭瑗是温韬的忘年之交,两人经常酣畅饮酒,高谈阔论。讲阴阳八卦,日月星辰。 “兄长!来来来!这是新酿的桃花酿。”俗话说有朋自远方来,当以宾客待之。 “某明日便同庾谋甫任尚书都令史。”郭瑗年长,有长者风范。一身鹤氅道袍,端的是神鬼莫测。 “郭兄雅量,彼素有才名,闻达乡里,又有庾纯引荐,可喜可贺。”郭瑗虽不过是四百石的小吏,却也落得清闲自在。 “杜武库特命征召,许是兴兵伐吴了。”郭瑗精通阴阳术数及历法算学,是后勤保障不二之选。 酒至三巡,郭瑗早已喝的酩酊大醉,怏怏不快。 “伯鸾,我为了你卜了一卦。乃是下下签,你此番入仕,虽平步青云。” “然需要审时度势,不要参与漩涡之中。” “不然到时身首异处,尸骨无存。” 温韬此时云里雾里,脸面色红润,唇齿间糟粕之气甚是难闻,呼之欲出的呼噜之声吱吱作响。 “说甚干嘛!今朝有酒今朝醉,管它有”此时温韬下意识便喝的意识模糊,不省人事。 “咚咚咚!”一阵秋风吹来,只有秋虫渐唱渐衰的悲鸣和秋木愈来愈孤立的寒枝。 时天高露浓,淅沥沥的下着小雨,秋雨霏霏,秋意萧瑟。 “老人家!麻烦通告你家主人。天黑路滑,想借宿一晚,明日便走。”来行三人极其谦逊有礼,有的腰带佩剑,为首的脸如桃杏,姿态闲雅。 “可是颖川庾大人。”老人虽弯躯如弓,手如槁木。但眼光却毒得很,一眼便认出来。 “温公子再和挚友饮酒,诸君可随我到西厢房。”温南带着几人走向错落有致的厢房,房间十分考究,南北通透,十分典雅。 “太行山匪患猖獗,待我禀明家主。”太行山地理位置错综复杂,险峻陡峭,沼泽广布,号称天下之脊。 “那张安世端的无礼,浩浩荡荡带僮仆数十人,好是威风。”介于其父颜面,其女长宁十分羞哧,连其祖宗张文远都骂了一遍。 “你呀你!那张安世善于骑射,自然不比京中那些养尊处优的公子。” “如今伐吴,正靠这些威振疆场,搴旗斩将的虎贲之士。” “我看过面相,此子姿容仪伟,身躯凛凛绝非池中之物。” 长宁嘴嘟囔着,喋喋不休。心里却十分厌恶,就像老鼠过街一样。 傍晚,月朗风清。 “小侯爷此处是祁县麓台山。”太行山北麓下的祁县,乃去往洛阳的重要枢纽之一,四通八达,来返商贾络绎不绝。 “麓台山有巨盗公孙止,啸聚山林,劫掠乡里。” “公孙止,江湖绿林中的豪雄。曾得罪过权臣贾充而遭贬,后来落草为寇。” “他娘的,不好好报效朝廷,非得落草为寇。”此人手执环首刀,身高八尺,虎背熊腰,龙精虎猛。 时值深秋,万木摇落,在一片死寂之中,有角声呜呜咽咽地鸣响起来。 “有敌袭!需得小心!”一些身经百战的将士,精神抖擞,壮怀激烈犹如易水之寒。 连绵起伏的山岭百草凋敞,霜重地滑。由于这几日阴雨绵绵,土质疏软,泥泞中伴随着雨水激成层层浪花涟漪。 “就走了?”虽然敌军有数百之众,但部曲众将都是熊罴之将,厮杀未必不是对手。 “许武,你可知他们未曾察觉我们吗?”虽说虎豹骑藏得十分隐蔽,但土匪们根本没有停滞,前路疾行。 “他们目光坚定,像是蓄谋已久!”劫匪所图,不过二点,金银珠宝和粮食辎重。 “不好,祁县温家。”温家是太原的名门望族,生而富贵,穷奢极欲。有资财数十万,占有大片土地和劳动力,并有自己的武装力量。 是夜,大雨滂沱。 “温恭呢?”温恭是温家家主,是家中长者,德高望重,先任祁县县令。 “大当家,那坞堡易守难攻。”当时北方大饥,社会动荡不安。富豪之家为求自保,纷纷构筑坞堡营壁。 “屯聚堡坞,据险自守。”坞堡之内,面对突如其来的悍匪,大家早就手忙脚乱。 “坞主,快要顶不住了。”说罢,只听“嗖”的一声,时箭如飞蝗,生生把门外御敌几人射成刺猬。 顿时,硝火通明。始料未及的城中无辜百姓,成了这些罪大恶极,杀人如麻的刀下亡魂。 顿时哀鸣遍野,尸骨成山。有的奸淫掳掠,发泄兽欲。 “放肆!雁门马邑张安世在此!尔等速速下马投降。”声音震耳发聩,声震屋瓦。 ''看身后人马不过二十骑之后,但见一个鹰嘴鼻子,蜂目豺身的人。 “小子,活腻歪了。”挥舞着钢刀,纤长挺直、结实锋利。 “少主,且待我斩杀此獠。”侧身走出持枪少年,枪长而锋利尖锐,使用灵便,枪头刃可刺可斩。舞动时,寒星点点,银光皪皪。只一掷,那人便击飞数米,血溅当场。 来回挑刺数十人,枪宛如游龙,直击长空。 “那是“虎豹骑”李由!”李由出身陇西,典型的关中大汉。 叛军毕竟良莠不齐,素无军纪。星散四处的贼人,有的就地诛杀,有的抱头逃窜。 “将军,饶命啊。”此人光头铮亮,凶神恶煞。 “吾乃东观镇人,受那公孙止挑唆。”面对生死存亡,光头毕恭屈膝,跪地求饶。 坞堡内,河晏清明,他们组织兵民,赶跑了来犯之敌。 第三章 大梦谁先觉 祁县,温家正厅。 “么想到盗匪如此猖獗,竟然目无章法。”经过战火洗礼后,温恭端的对晋武帝颁发的《晋律》拍案叫绝。俗话说:无规矩不成方圆,刑法者,国家之所贵重。 “太行匪患,自古皆有。而其控带山河,退可进平原,近可去山川河泽。乃天下之脊也。” 温韬此刻早已酒醒,泠泠汗水直流。经历生死存亡后,愈发地清醒异常。 “庾侍郎为何睡得如此安稳,”温南心中愈发不惑,面对外面锣鼓喧天竟然纹丝未动,睡得极其香甜。 “大梦谁先觉,平生自有分。”庾纯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双目紧闭,十分慵懒。 “郭瑗喝酒误事,请庾侍郎责罚。”伏跪在门前,面露羞愧之意。 “我这马乃大宛良驹。”出生军旅的李由一袭军装勃然英姿,如琼枝一树。 一个黄衣少女笑吟吟的站在门口,肤光胜雪,双目犹似一泓清水,在各人脸上转了几转,这少女容貌秀丽之极,当真如明珠生晕,美玉莹光,眉目间隐然有一股书卷的清气。 “嘿!你们虎豹骑真是人间太岁神。”少女咯咯地笑着,眉目间盯着李由直溜溜不转暇。 “快给我讲讲你打败贼寇吧。”黄衣女子带领着一群孩童稚子,这些孩子天真烂漫,虎头虎脑。 “这是宝雕弓吧!”弓者,揉木而弦之以发矢。擅是术者,精研而熟娴之,穿杨贯虱,百步射人,万无一失。 “我呀,能开三石的弓。”弓作为六艺之一,最是能检验武将标准了。 “哥哥真神人也。”仰慕者纷纷露出艳羡之情,纷纷响起阵阵欢呼。 “叔夜,你过来说话。”平时沉默寡言,行事恭谨的田兰颇有些微词。做事情果断,快意恩仇。 “可知都亭侯嘱托,栉风沐雨之时,切忘少主君安。” “亭侯对我有恩,岂敢忘记。陇西李氏位卑言轻,承蒙君侯,使我施展抱负。” 年二十三,荣殷百将,迁七品军司马。要知道那张培之也不过是四品安北将军,可谓是殚精竭虑,呕心沥血。 “知道便好,此番入洛阳。可得谨慎,不要人前显圣。”田兰嘱咐了几句,便离开了。 早晨的空气格外清新,一轮红日升起,使得露水打滑,云气蒸腾。微斜的阳光极其刺眼, 温家坞堡正厅。 “请长老责备。”温韬腰杆笔直,跪姿端正。魏晋有崇文轻武的风气,士族子弟讲究敷粉涂香,翩翩风度。 “啊欠!”张统坐在左侧不经打了一个喷嚏,只见堂前玉案上,一阵清风袭来,屋间发出阵阵麝香,四处飘溢。 “你呀!喝酒误事。心浮气躁,如何成事。”温恭是温家的庶子,长兄三年前赴任,溺死江中。温恭对温韬充满希冀,甚是关怀。 “温公子,切勿自责。那贼头雄据太行久矣,干的是刀口舔血,杀人放火的勾当。”要说啸聚山林的山贼,多是无家可归地痞流民,朝廷缉拿的重犯。 凉州,休屠县。 古语有云:“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开颜。” 这是一处贫瘠之地,山穷水恶、人烟稀少。 环境恶劣,习俗颇殊,地广人稀。 盗寇猖獗,匪患严重。 有乡村恶霸,为祸乡里,有东胡入侵,时不时烧杀抢掠。 惊蛰今年十五岁,给村里里正打杂偶尔能挣几个五铢钱,勉强维持一家人的生计。 俗话说: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惊蛰有个母亲,年纪轻轻丈夫因应征入伍,再也没有回来守了活寡。 寡妇再嫁则必招致千夫所指,为人所不容,所以一直没有改嫁。 寒来暑往,季节交替。惊蛰日渐长大,伶俐乖巧。 惊蛰经常去里正家中聆听教诲,里正是村里最博学的人,见多识广,慈眉善目。 “里正爷爷讲讲武安君的故事罢!”李牧抗击匈奴,村里的孩子没见过世面,耳熟能详便是李牧抗击匈奴的英雄事迹。 “武安君李牧抗击匈奴,使匈奴不敢南下牧马。战功煊赫,威震边陲。”里正讲的津津有味,仿佛置身其中,意气风发。 惊蛰是典型的胡人,坚韧刚强,既有少年蓬勃之机,又有百折不屈的精神。 他仰慕英雄,对外面充满无垠幻想。他认为少年当纵马高歌,不负韶华。 “武安君当年杀的匈奴天昏地暗,血流成河。那单于连夜遁逃,至今对赵国民风望而生畏。”里正抑扬顿挫的讲着。 孩子们听得是身临其境,云游其中。随着时间推移,夜已落幕。孩子们听得极其陶醉,这才大梦初醒,恋恋不舍的走了。 晚上,惊蛰彻夜未眠,里正讲的李牧事迹,让他慷慨激昂,心潮澎湃。 “惊蛰,清风寨的那伙人又来了。”清风寨位于休屠县西北, 为首的叫司空拙,有着数百众的武装力量,一时间为休屠县豪,为非作歹,罪恶滔天。 惊蛰年虽少,是个身逾八尺的热血儿郎。自小便想做个行侠仗义,惩恶扬善的节侠。 志不立,如无舵之舟,无衔之马,漂荡奔逸,终亦何所底乎。 “可惜终究是大梦一场,那晋廷哪有百姓立锥之地。” 他一身布衣,衣食无着。那些士族子弟天生高官厚禄,锦衣玉食。 “秃发树机能在招募乡勇,那司空拙被斩杀了。” 凉州是胡汉杂居之处,风俗各异。而那秃发树机能乘着秦凉大旱,百姓流离失所,拯救数十万嗷嗷待哺的黎庶,一时间一呼百应,俨然成了封疆大吏,威震西北。 “依兄弟身手,讨个将校绰绰有余。”有着络腮胡,虬髯大汉说道。 “好!”如今的他,滴水未进,饮毛茹血,苦海中沉浮。他只想乱世中,填饱肚子就行。 马车不停南下,行至风陵渡。 云山连晋壤,烟树入秦川。在这弯弯曲曲的生命走廊里,鸡鸣一声闻三省,晋陕豫,毗邻而居。 黄河的隆隆轰鸣震耳欲聋,气吞山河之势暴露无遗,犹如千万条巨龙缠绕厮咬,挟雷裹电,咆哮翻滚,齐刷刷地跌下万丈深渊……有时又好比千万根桩在振击地面,发出排山倒海的巨响。它气势如虹,声声都显示着自己气势磅薄。 这充满诗情与遐想的古渡!古渡夕照美,长河落日圆。在古渡边,就这样站着,看那迎风拂动的柳梢轻轻滑过水面,品味那落日熔金时心里涌起涟漪的阵阵感动。 “前面便是渡口了。”摆渡人,换了一茬又茬,南来北往的旅客,来回一遍又一遍。几番潮起潮退,多少日出日落,这风陵古渡,帆樯云集。 第四章 英俊沉下僚 洛阳,城外。 “那卫戌的郎令不让我们进城。”洛阳城墙高约数丈,威严森森,庄严肃穆。 执戟郎分于两侧,器宇轩昂,威风凛凛。有的怒目圆睁,有的检校货物。都是身高七尺开外的勇武儿郎。坐定时浑如虎相,走动时有若狼形。 “休得聒噪。虽然有通关文书,传令木椟。需得等侯几日。”领头的将校察阅后,明显有意故意刁难。 “乡下刁民,呸!”语言极其粗鄙,难登大雅。 “你这人,耽误郎君脚程可担待得起吗?”淡看那人,六尺以上身材,二十七八年纪,白净面皮,三绺髭髯;额头上缚着白手帕,身上穿着一领青纱上盖,把一条白绢搭膊络着手。 “小小的八品羽林郎也如此猖狂。”魏晋实行“九品中正制”,犹以门第为重。譬如那平阳贾氏,冠冕不替,显赫一时。 “上等庶族,其祖讳辽,为晋阳候。其父讳虎,为都亭侯。” 譬如世族鄙薄武事,以文雅自傲。认为“屈志戎旅”有损门第。 “原来是些山野莽夫,怪不得如此粗鲁。” “你!”许武宝刀磨刀霍霍,早已按耐不住拔出半截,剑拔弩张,相互对峙。 “放肆!尔等竟敢在天子脚下寻衅滋事,意欲何为。”那将校勃然变色,仰仗军威竟下令将围而攻之。 “魏校尉好大的官威啊!”马车慢慢驶过街巷,马蹄急踏,鼻中打出一个响啼,喷出一口白气,发出老长的嘶鸣。 一辆繁贵富丽的马车便踏风而至,马车四面皆是昂贵精美的丝绸所装裹,镶金嵌宝的窗牖被一帘淡蓝色的绉纱遮挡。 “石郎君,哪里的话。”哪位魏校尉笑脸相迎,生怕得罪这位“大人物”。 “皆为大晋子民,汝却百般阻挠,不可为明知之举。”语音低缓,声音圆润不失傲慢,不动声色却令人置身萧瑟无垠地寒风中。 站在路边,望车尘而拜。“魏谦知罪。”低头颤颤巍巍道,时身体哆嗦,眼睛不敢抬头直视。 “尔等怎么不拜。”马夫伏偎在车毂上,厉声训斥,好似那鹰犬,张牙舞爪。 “岂不闻“男人膝下有黄金”,直娘贼,安敢欺负你家爷爷。”许武说话很冲,不阿权贵。 “腿打折!以儆效尤。”金嗓一启,脆音出唇,犹如春溪奔泻,珠撤玉盘,直叩人们心扉。 跪伏的人,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那是大司马石苞之子,你们犯下弥天大祸了。”一旁的人好心提醒道,生生怕惹了这位权势滔天,荣宠之至的主。 石崇,字季伦。渤海南皮人,凭借门荫入仕,起家修武县令,现为员外散骑侍郎。并参帷幄,共掌机要。 “吾剑锋利,汝愿试否?”石崇随行扈从数十人,声势浩大,气焰滔滔。 “我们跋山涉川,饥餐渴饮,夜往晓行。只想寻觅一间屋榻。”恍惚中,有人拔剑而长歌曰:以天地为?朝,万朝为须臾,??为扃牖,?荒为庭衢。 远处近处的田畴里,秋风风泛起涟漪。 那人酒后骑马,晃晃悠悠,举止萧洒安详,气质豪爽清逸。腰如折柳,目如流光,广袖逸飞。 “好酒!石齐奴可饮否?”醉酒清风,洒脱不羁。捧罂承槽,衔杯漱醪。 “刘伯伦切勿引火自焚。”石崇微眯眼,倨高自傲,三千青丝用发带束起,步态雍容柔美。 那人敛起袖?,绾起?襟,张?怒视。拨弄着胡须,伸腿箕踞而坐。 “石齐奴,这事我非要插手呢。”刘伶嫉恶如仇,一柄剑,银光乍起,似水波荡漾。 “雁门马邑张安世,参见石郎君。”看着两人剑拔弩张,滋生仇怨,遂屈从意愿,以免日后寻衅滋事,挑拨是非。 “我要你一步步跪倒我跟前。”张统离车辕有十几步,可是众目睽睽下,要卑躬屈膝。谁都做不到,会令人所不耻,沦为笑柄。 “欺人太甚!正想拿尔试试这“月牙戟””田兰最受不了耀武扬威,欺行霸市的主儿。 “扑杀!以正朝纲。”石崇随行僮仆,面色铁青,挥舞着刀棒,满脸戾气。 他们出生于士家门阀,天生贵胄。一怒而血溅当场,操控生死。稍有不悦便生不由命,杀人取乐。 草莽也罢,王侯将相也罢。他绷不住自己的喜怒哀乐,他也是众心捧月,掣肘一方的翩翩少年。 “铛”的一声,天子脚下,繁华洛阳。势要掀起一股烟尘,滚滚而来。 石崇端着琥珀杯,睥睨天下,怡然自得。他有显赫的身世,数不尽的财富。他甚至能触碰那权力的巅峰,他有资格横行。 在洛阳,忤逆他的人,早就埋骨黄沙,早登极乐。 而现在,一帮人无视威严所在,对他大声叱喝。他脸色绯红,怒火中烧。 骄矜高贵的世家公子褒袖轻扬,高高在上。 “石郎君,吾愿跪。乞求放了吾等一马。”言未毕,一阵哗然,对于魏晋推崇的高风亮节,傲雪凌霜不同。他们推崇铮铮铁骨,不畏权贵的气节 石季伦云横京畿,前呼后拥,钟鸣鼎食。 他步幅匀称,步频紧凑,蹬动有力,腰肢放。他瞑目蹲身,将身一纵。 “跪了!”繁华的都市,熙熙攘攘的人群,指指点点,蹉余叹息。 步履是那样轻盈,仪态大方。紧身拖曳的纱衣在随风摇摆。 古拜屈膝跪地,头不至地,头与腰如衡之平。 “哈哈哈!”石崇衣冠楚楚,神如秋蕙披霜,两颊融融,霞映澄塘,双目晶晶,月射寒江。 “安世兄簪缨世家,岂能郁郁居于人下。”石崇付之一笑,言笑晏晏。 “适才庾谋甫说你长袖善舞,极善左右逢源。如今看来,所言不虚。” 张统方才之跪,为长幼尊卑之礼,乃上下官吏见面的揖礼。 习武之人不懂繁文缛节,弃之如弊履。 那张安世看似放荡不羁,卑躬屈膝。实则诸多礼仪熟稔在心,示弱避免摩擦。临危若安,镇静从容。 石崇依然静坐不动,意兴阑珊,怏怏而归。 等他走到城内,忽听一声长啸。 “随我入了这洛邑吧!“此地山雄水碧,古迹连绵,徜徉其间,步步皆是熏风。 重重悲欢归于枫叶,滔滔故事凝于静穆。 第五章 晓战随金鼓 建春门,北阙校场内。 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 “那便是新来的羽林郎吗?”自幼喜欢军旅生涯的张统,即将赴任郎令。郎官均须执戟宿卫殿门,号为轮流当值。他们是拱卫京畿安全,护卫皇帝的精锐之士。 校场很大,呈四方形,平坦规整。只见戈矛成山林,玄甲耀目光。 “羽林郎张统!”讨虏护军马隆大喝一声,两侧将士皆英姿飒爽,飒沓如流星走向张统面前。 “汝祖张辽拓土开疆,常为督率,折冲左右,殊立不世之功。”军旅中,对强者推崇备至,。而护卫京畿,从诸州郡呰选,都是威武不屈,剽悍如牛,威猛矫健的好儿郎。 马隆是军中宿将,出身微末,他驰骋沙场,身先士卒。每年进行射御、骑驰和战阵训练,秋季进行“都试”。而他正在选拔诸将,为征讨秦凉秃发树机能做准备。 “今日便是“秋围大比。””抑扬顿挫的声音,声情并茂讲述。 “鲜卑树机能晋之属夷,屡生反侧,遂乘多难,窃踞中原。衣冠变为犬羊,江山沦于戎狄。凡有血气,未有不痛心切齿于奴酋者也。” “彼时君明臣良,足以纲维天下,然达人志士,尚有冠履倒置之叹。尔等随我扫除妖孽,廓清华夏。同心戮力,扫荡胡塵。” 金戈铁马,血染铠甲,正是年少风华。时犹如踏马冰河,呐喊之声不绝于耳。 此时秋风瑟瑟,掠过此片战场,将军神采奕奕地站在司令台上,一幅大气磅礴的场面,尽收眼底,随后便开始点兵。 “中山刘大宝。北海王冲出列。”被点到名的将士上前一步,精神抖擞。只见得一面面飘飞的战旗,猎猎作响;只听得一阵阵出征的号角,雄浑有力。 “嘿嘿!刘大宝。待我拔得头筹。”一张如刀刻出来刚棱冷硬的容颜,这是一张完全北方的脸,威猛、有力、目光如炬,浑身蓄满爆发力。他的半张脸掩盖在浓密的落腮胡中,双眸闪耀着犀利的光芒晶莹剔透。 身子微侧,刘大宝掌力交瘁,大喝一声,犹似半空响了个霹坜,右拳向王冲击出。 王冲也不含糊,一个跨步,后发制人,长啸一声,冲天飞起,铁剑也化做了一道飞虹。 “王冲,且看我宝刀。”刘大宝横举宝?,???推,把王冲挡了回去。?后刘大宝?腕?转,向王冲?腹横?砍去。怎料此?轻功了得,轻轻?跃,跳到刘大宝?后,稳稳落地。 凭内?将他兵刃震飞,再以肘击横推,刘大宝败事已颓。 “精彩!王将军真乃神人也。”马隆啧啧称奇,赞不绝口。 “陇西李由请战王将军。”但见此人,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 李由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好!依你。”王冲状态火热,已经连战三场,士气正盛。 两人刀光剑影,只杀的那昏天黑地,狡捷过猴猿,勇剽若豹螭。 “好武力,真不愧为武艺超群的宿将。”一个刚劲有力,气吞山河。一个锋芒毕露,文武皆备。 只听呼呼风响,王冲本就鏖战三场,身疲力竭,渐渐招架不住。 “兄弟!承让。”高手过招,点到为止。王冲输的不冤,输了就是输了,没有半句怨言。 “吾有如此悍将,定能平定西陲,建功立业啊。”那人微微轻皱,一副慈惠的微笑,在他两颊浮动着。垂下眼帘,抿了抿嘴,笑道。 “谁不知元海容仪机鉴,文武双全,擅长骑射。乃并州冠冕,天下少有俊彦之才,经天纬地的治世能臣。” “那李由虽勇,但不及君侯万分之一。”马隆颔首道。 刘渊怔了怔,马孝兴老谋深算,胸有甲兵,目光如炬,那刀若鬓载,瘦削的脸庞透出几分饱经风霜,岁月蹉跎的老练毒辣之感。 “灯火星星,人声杳杳,歌不尽乱世烽火。” “想到凉州那些枉死的将士冤魂,我恨不得饮其血,啖其肉,剥其骨。” “将军清规自远,鼙鼓之臣。这大晋定能如将军所愿,国泰民安,山河无恙。” 那刘渊胸脯横阔,有万夫难敌之威风。只见他身穿青紫色的朝服,头戴金翎官帽,浅褐色的发丝凌乱披在两肩上。 见他衣冠得体,谈吐高雅。为人洁白皙,鬑鬑颇有须。 “那位想必是羽林郎。”刘元海瞥了一眼身着皑皑白甲的少年。只见那少年神采奕奕,英姿勃发。风华正茂,挥斥方遒。 “此征讨秦凉精锐虎贲也!我已上拟文书。请奏为“幢长”,杨济有意招揽,却被其言辞拒绝。”雁门虽地处偏凉,但胜在位为征镇,握兵方隅。出据方岳,实有偏任之重。 “现如今寇贼滋蔓,王威不振。戎狄交侵,畿甸危逼。令西晋有西顾之忧,无法专心对付东吴。” “鲜卑族背叛不臣,数为寇暴于边鄙。”晋武帝负???,剑眉?鬓,凤眼?威,形貌潇洒,头?峥嵘,?质清癯,风姿隽爽,萧疏轩举,湛然若神。 “河西鲜卑桀黠,擅恣入塞,犯厉中国,杀伐郡、县、朔方都尉,甚悖逆不轨,宜诛讨之日久矣。”大声叱咤,怫然作?,恼羞成怒。 一声怒喝,让天地变色。深沉动宕的散音,如天地宽广。 “帝叹无人,隆请往复。募勇三千,鼓行而足。” 初,凉州刺史杨欣失羌戎之和,隆陈其必败。俄而欣为虏所没,河西断绝,帝每有西顾之忧,临朝而叹曰:谁能为我讨此虏通凉州者乎?朝臣莫对。隆进曰:陛下若能任臣,臣能平之。帝曰:必能灭贼,何为不任,顾卿方略何如耳。隆曰:陛下若能任臣,当听臣自任。帝曰:云何?隆曰:臣请募勇士三千人,无问所从来,率之鼓行而西,禀陛下威德,丑虏何足灭哉!帝许之,乃以隆为武威太守。公卿佥曰:六军既众,州郡兵多,但当用之,不宜横设赏募以乱常典。隆小将妄说,不可从也。帝弗纳。隆募限腰引弩三十六钧、弓四钧,立标简试。自旦至中,得三千五百人,隆曰:足矣。因请自至武库选杖。武库令与隆忿争,御史中丞奏劾隆,隆曰:臣当亡命战场,以报所受,武库令乃以魏时朽杖见给,不可复用,非陛下使臣灭贼意也。帝从之,又给其三年军资。 第六章 鱼跃此时海 洛邑,老君山七里坪。 只见山坡陡险,谷地幽深,怪石遍布,森林茂密,巍峨壮观。 林中径然走出一人来,远处那踱步而来的男子一袭白袍,身姿飘渺,墨发三千,流泻在肩头,微微闪着光泽。面如冠玉,却透着疏离,让人惊为天人。 “君被贾公征为司空掾,前程似锦,定能在官场扶摇直上。”那人闻言胆怯,焦躁不安,搔首踟蹰。 “吾与那贾午暗通款曲,被贾公察觉怕是人头落地,性命不保啊。”原来那人姓韩名寿,字德真。被贾府的小女儿贾午看上,贾午春心荡漾了几天后,让奴婢叫他半夜翻墙入内幽会,贾午从她爸爸那儿偷来一种西域来的奇香赠送了给他。 本来想着瞒天过海,但无奈那奇香经久月不歇。遂被鲁公察觉,那贾充闻言大怒,当即下令捉拿。 “原来是傍上家世显赫,势倾朝野的鲁郡公。贾充子嗣贾黎民早夭,膝下无子。而贾午深得其父喜爱,汝为何忧虑?”那人慌慌张张,早已失了神。 “其母郭槐奇妒,本以贾午嫁与那王孙贵胄,却被吾捷足先登,遂发怒要取吾項上人头。” “德真且看此卦,此卦乃“上爻”万事如意,心想事成,自有天佑,春风得意,事业如日中天。”葛玄神神叨叨,拿着卦签解除迷惑。 那道士隐居山林,修真养性。经过多年养炼,功成圆满。善于占卜,卦能通灵,十分灵验。 且魏晋玄学风靡一时,时人莫不崇尚清净无为,刚柔并济的治世理念。 葛玄以方术闻名当世,其兼通星纬,知晓祸兮旦福。因其结草舍居住,静心修道。遂江湖中称“葛仙师”,行踪飘渺不定,鬼神莫测。 韩寿对葛玄顶礼膜拜,直叩首垂礼。直呼道:“多谢天师解惑!日后必然重谢。”稽首后,瞬时顿明悟。 “师傅,不知为何转忧为喜,还望天师指点迷津。”韩寿十分虔诚,眼眸十分恳切。 “就凭贾午腹中胎儿,尔以后定能平步青云。”言罢,拂袖而去。只听得长啸声。 那老道喃喃自语,口中嘀咕。“乱天下者,必此幼儿也。” 那韩寿不解其意,只想着日后官运亨通,左右逢源。能解了如今燃眉之急,才是正道。遂把此言抛之脑后,心想一个孩子能翻多大风浪。 洛阳,乌衣巷,鲁国公府。 “那郎君生的极其风流,真是玉人。”闺房内,侍裨唇齿留香,在屏障说道。 “云翳,你觉得那人怎样。”那女子年未及笄,这些年冠盖京华,翩翩公子倒是见过不少。少女怀春总是诗,眉头紧锁,春水荡漾。 那名叫云翳的,一张瓜子脸,睫长眼大,皮肤白晰,容貌甚是秀丽,身材苗条,弱质纤纤。 “自然是龙章凤姿。”她微微颔首,脸上略带一丝娇羞道。 “也不知韩郎如今怎样。”贾午寤寐思服,爱情让她容光焕发,有了一寸相思。 花香蝶狂,总是为花忙。这韩寿一长得帅的公子哥儿想来女粉自是多多,何况他还精通韵律,说他有一次到顶头上司贾充府上开会,被贾府的小女儿贾午看上,贾午春心荡漾了几天后,让奴婢叫他半夜翻墙入内幽会,一番云雨后,贾午从她爸爸那儿偷来一种西域来的奇香赠送了给他。 暗中中调情,说穿了就是偷情。结局多半不好。虽说这贾午还没结婚,这要在今天当然是司空见惯平常事,但在古代,乃至改革开放前,那都是很丑的一件事,根本不会被认可。她的老爸贾充,作为当时的权臣,自然善于察言观色,一下子就觉察出他的小女儿不对劲。 加之韩寿这家伙搽了贾午送给他的来自西域“一着人,则经月不歇”的奇香,很快就被贾充察觉。这香是西域上贡给皇帝的,皇帝只赏赐给贾充和陈骞,其它人不可能有这样的香。所以,贾充便肯定自己这小女儿与韩寿私通了。 贾府内,大厅。 “贾公切勿动怒。”陈骞对贾充二子均早殁深感惋惜,两人同为朝廷重臣,来往甚密。 “休渊,我膝下无子,后继无人啊。”贾充连连长吁短叹,郁闷悲痛。 贾充是西晋开国元勋,虽说在魏之时朋扇簒窃亲,弑君欺主而受天下人所不耻。 但武帝对他极其宠信,又与司马氏结为姻亲,地位显赫,被晋帝授九锡,假黄钺,太尉等职。一时间风头无两,群臣皆惧。 “庾纯回京了?”时贾充专政自恣。纯怒叱曰:“天下凶凶,由尔一人!”充左右欲执纯,赖羊琇、王济佑之得免。 “庾纯已遭到罢黜,昔言辞绰绰,又是陛下的股肱心膂。如此妒贤嫉能,恐遭到他人置喙。”陈骞为人朴实稳重,且宽容大度,深得各方士民之心,德行清高,如玉般洁白。 “听说引荐安北将军之子张统为羽林郎,太原温韬为修武令。”庾纯受山涛之命,拔擢人才,遍访名士。鉴别选拔隐逸之士,查访贤人,表彰或任命三十多人。 “已埋骨黄沙之人,怎得如此折腾。”贾充捋了捋长须,神情冲虚和淡。 陈骞哈哈大笑,随即问曰:“多说无益,还是谈谈韩郎君与令千金的趣事吧。” 贾充骤然变色,咬牙切齿。那女儿贾午被他视为掌上明珠,视若珍宝。从小被娇生惯养惯了。 一时间流言蜚语四起,成为京城达官显贵们茶前饭后的谈资。 “依吾之见,两人情投意合,且午儿正直韶龄,如果杀之,恐殉情求死。何不如成就一桩美事。”陈骞虽是苍髯白发,但贾充十分敬重。长者之言,如沐春风。 “休渊此言甚得吾心。”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他能做的只能堵住那悠悠众生之口。 “现今散骑常侍之职空缺,我向武帝引荐,如此名正言顺,再明媒正娶,岂不美哉。”陈骞做起东家,成全其美。 “如此甚好,甚好啊!”贾充从榻中惊起,拍案叫绝。暗自思忖道:“休渊真不亏洞察秋毫之人。” “谢谢休渊叔叔成全。”但见那贾午,喜悦溢于言表,她欢快的笑声在贾府飘荡。 且韩寿学识广泛,博通经史,又通晓谶纬之学。又相貌英俊,貌美如画。一时间成了京中炙手可热的人物。 “嘿嘿!为父要操劳,置办筵席。”贾充十分疼爱女儿,在额头上抚摸了几响后。春风得意,怡然自得。 古代纳聘多执雁为礼,只见韩寿一手拿着鹿皮,随行扈从拿着各种金银首饰,奇珍异宝。 “韩郎纳采,带了一把七弦琴。”贾午含情脉脉,望着那把琴。那是昔日嵇康赠予他的,他经常擦拭,容不得别人触碰。他也同嵇中散一样博学能文、精音律、善鼓琴。 望着七弦琴,她久久愣了神,经过几夜缠绵后,他才知晓,这个男人值得托付,长相厮守。 他只是怀才不遇,不敢高攀那平阳贾氏森森如擎天大树而已。 美女妖且闲,采桑歧路间。可而吵吵嚷嚷,议论纷纷。他心坚如磐前来求亲,不顾身家性命。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 良缘永结,匹配同称。 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 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 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 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第七章 霜刃且拂拭 北风呼啸,雪花漫天飞舞,一座座山峰耸立在呼啸的风雪之中,悬崖峭壁被冰封雪掩,壁立万仞的崖壁犹如光亮的明镜般耀目,四周的苍松翠柏上积雪堆叠,绿白相间,好似银菊绽放,令人目眩。 北风呼呼作响,越刮越大,苍穹愈发昏暗,天空中飘荡起横飞的雪花和冰屑,刺骨的寒意令人行色匆匆,路旁的老树疯狂地摇曳,呼啸声不绝于耳。 季节交替,寒来暑往,萧瑟的冷风犹如一把雕刻岁月的刀锋,横扫四野,席卷苍茫大地。举目四望,但见朽木枯枝坠地,败叶随风翻卷,冷雨雪花潇潇而下,寒霜凝结,衰草连天,山寒水瘦,一片肃杀之色。 “公子!韩寿求见。”韩寿身体单薄,随狂风摇曳后,变得装束凌乱。在风雪摧折后,脸色绯红。 少年风度翩翩,别有风致,让人看后心湖被石子投入,激起一圈圈涟漪,久久难以恢复平静。 “石郎!别来无恙!”声音低沉浑厚,富有磁性。 “治书侍御史陈承祚上书弹劾你!说你无征战沙场之功,又素无政纪。”石崇睥视,炯炯有神的眼睛略显傲慢。 “陈寿不愿依附权贵,攀云附翼。虽然遭到贬谪,但中书令张华以其为栋梁之用,十分器重。” 梅残香冷惊墨画,不曾侵染雪衣郎。 石崇身穿锦袍大氅,在红炉小灶上温温吞吞。这青年细眉杏目,相貌是一种锐利的俊美,目光沉炽,隐隐带一股攻击之意,看人犹如两道冷电。 随即挖苦道:“德真,你太仁慈了。” 韩寿苦笑,暗自菲薄道:“承祚可是日后著书立说,彪功青史的人,才华灼灼。” “外面雪大,且饮酒暖暖身子。” “凭君满酌酒,听我醉中吟。客路如天远,侯门似海深。” “自依附贾公以来,诚惶诚恐。人生就像浮萍,譬如朝露。”韩寿感慨万千,偌大的恩赐让他受宠若惊,不知所措。 韩寿饮酒至情至性,既有侠骨柔情,又有快意恩仇,汪洋恣肆,酣畅淋漓。 “德真哪里的话,贾公伟岸英姿,天下之人莫不仰望。如今还望在贾公之前美言几句,多多提携才对。”石崇狡黠多变,善于察言观色,阿谀奉承。 “坚石,拿上好珊瑚来。”石崇家财万贯,富可敌国,极其豪奢。在修武县聚敛钱财,鱼肉百姓。 “这!如何受的如此重礼。”韩寿膛目结舌,难以置信的指着一株珊瑚。而其光泽鲜丽、晶莹剔透。长约三四尺,瑰丽无比。 厅门推开,进来了一男一女,男的长身玉立,气宇轩昂,突然身后有人轻轻一笑。 “德真莫要惊愕!此是吾送于汝大婚之礼。”四尺的红珊瑚极其珍贵,凤毛麟角。五湖四海之中也难觅几株。 “这只是见面礼而已。”石崇微微一笑,表情灿然生辉,微眯着眼。 那名叫坚石的步履轻健,精神饱满,英气勃勃。 “韩郎且随我来。”接着推开珊瑚长窗,窗外自有一座后园,遍种奇花异草,十分鲜艳好看,知是平时游赏之处。更有花树十六株,株株挺拔俊秀,风动花落,千朵万朵,铺地数层,唯见后庭如雪初降,甚是清丽。 “这是使君长年累月浇灌而成。”坚石能说会道,是个健谈的人。 “东海鲛人!”只见一物人首鱼尾,貌美善歌,织水为绡,坠泪成珠。发色深蓝,深碧色的眼睛。 东海有鲛人,可活千年,泣泪成珠,价值连城。膏脂燃灯,万年不灭。所织鲛绡,轻若鸿羽。其鳞,可治百病,延年益寿。其死后,化为云雨,升腾于天,落降于海。 “待我刨下鲛珠,献于贾公。”随即从胯下拿出一把锋利无比的匕首,握在手中,猛刺鲛人胸部。 匕首是削铁如泥的宝刀,锋镝在寒光凛冽,血红的液体便在血管中急行,暴沸不已。 此时鲛人被锁链捆住,面色狰狞害怕,四肢冰冷,双眼紧闭。 “谁!”只见蜡烛吹灭,漆黑的夜晚,寂静阴森,外面的风阴冷的嚎叫着,时不时可以听到风吹树叶的沙沙声,现在已经午夜时分,突然一个黑影掠过窗头。 满屋充满惶惶不安的气氛,随着一阵风袭来,令人不寒而栗,毛骨悚然。 “快点硝石!”石崇当即大喝道,声音明亮如山泉。 “竖子草菅人命,吾今天为民除害。”那人是个锄强扶弱的汉子,身手十分敏捷,动作十分迅速。 “其有党恶朋奸,甘为逆羽,杀无赦。” “那我今天就送你去见阎王。”石崇刹那回神,莲步生风,似浮光掠影一般。石崇是好勇斗狠之徒,崇尚气力,身怀绝技。 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这势必是一场鏖战! 他腾空而起,在空中旋身,挥出一片绚烂的光幕,似点点繁星自星空中坠落而下,光幕斩灭了激射而来的虹芒,化解了杀身之噩。而后长剑挥洒,刺眼的剑芒直冲而起,宛如绚烂的银龙一般,仿佛要与天上劈落而下的闪电连接到一起。 向其右侧轻闪,以剑挡斧,将对方之力弹空,夺其声势。 觑见来势,身子灵巧侧避,推肘偏击。剑如白蛇吐信,嘶嘶破风,又如游龙穿梭,行走四身。 银发黑衫,薄唇微抿。压的一双长眸深不见底,偶然抬目时却见瞳中似冰刃般的凌厉寒意,不动声色地透露出令人胆颤的霸气。 “他的剑,好快!”刷的一声,剑尖已及其喉,一声惊呼,长剑出鞘,直指那人的咽喉。 晾晾跄跄,筚衫褴缕的他狼狈不堪,眼角微微上挑,似笑非笑。他的伤口血喷不止,染红了衣襟。 痛得他心腔收缩,双腿发软,一头栽倒雪地之上! “石兄好武艺,怕是年轻一辈的翘楚吧!”韩寿主动上前,掌声如雷鸣一般。 读书与磨剑,旦夕但忘疲。 “昔吾少年时任侠,素来以常山赵子龙为榜样。梦想有朝一日驰骋疆场、纵横天下。” 第八章 朱门酒肉臭 鹊桥街,摘星楼。 只见一人穿了一件亚麻白色的寿字缎面长袍,腰间系了天青色的腰带,腰带左边坠着个浅黄色的香囊以及栓着明黄色丝带的龙形玉佩。那块玉佩温润光滑,阳光一照,玲珑梯透,绝对不是凡品。他脚下穿一双皂白色的靴子,那上面干干净净的,一点泥土印子都没有。他大约二十出头年纪,头上一字月白色方巾束发,容长脸,剑眉入鬓,悬胆鼻,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线,因此显得有些冷酷。他的眼睛初看好像平静无波,再看就让觉得深不见底。看不出他有什么情绪,这个人把自己隐藏得太深了。但是有一点很肯定,那就是,在看着他双眼的时候,从心底觉得,好冷。 “参见裴郎君。”一人衣冠楚楚,面色苍白正在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呼吸。 “废物!一群废物!”那个被叫做裴郎君的,言谈举止都温文尔雅,但嚣张不可一世。似乎身份大有来头。年少轻狂,飞扬跋扈。 河东裴氏门庭显赫、那男人头系方巾,发髻用一根光滑润泽的白玉簪固定。身着锻面长袍,腰系玉带,脚蹬马靴,笑得轻松愉快,像是个的纨绔子弟。 “请公子饶命。”跪在地下的人手颤颤抖抖、大汗淋漓。毕恭毕敬。 “退下去,请琴晚姑娘。‘历朝历代,青楼女子多为薄命不幸之人,自愿卖身的很少,多是家里没钱,卖身抵债的,这样的女子,一辈子也难得脱离青楼;一般来说多指绝色、绝艺傍身的女子,说唱会跳、琴棋书画总有一技之长作为某个青楼的镇楼之宝,这类女子多卖艺不卖身,偶尔几次,也是有达官显贵出现,指名点要的,当然要价非常高,还得看这些女子的心情才能成其好事. 而这里有一位美若天仙的女子,是许多达官显贵都趋之若鹜的人。他的一颦一笑都可以让人一掷万金。她长长的头发随着微微垂下的脸庞悄然落地,月光下,长发上似乎流动着一条清澈的河流,直直泻到散开的裙角边,那翠色欲流的玉箫轻轻挨着薄薄的红唇,发声凄美苍凉,女子的双手洁白无瑕,轻柔的流动在乐声中,白色的衣裙,散落的长发,流离的那样凄美。她眉宇间,忧伤像薄薄的晨雾一样笼罩着。没有金冠玉饰,没有尊贵华杉。她却比任何人都美。 纤细的手指划过古朴的琵琶。红唇轻启,她每走一步。脚上的银铃也随着步伐轻轻发出零零碎碎的声音,都要露出细白水嫩的小腿。。流露出的风情让人忘记一切黛眉轻扫。嘴角勾起的那抹弧度仿佛还带着丝丝嘲讽。眼波一转。红色的外袍包裹着洁白细腻的肌肤。令人骚动的诡异声音从琵琶流露下来. “哈哈,这种场面怎么能没有本公子。”话音刚落一个身穿穿的是一件淡黄色上绣白蟒的锻面袍子,腰系白玉带,腰上戴着块玉佩。他头戴镶嵌珍珠的紫金冠,头发一丝不乱地束在其中。 一人大摇大摆的走进来,旁边的人见了无不自动恭敬的道了一声:“拜见琅琊王。”司马伦脸上始终带着一丝似有似无的微笑,眯着眼慢吞吞的走着。 “琅琊王,有失远迎,还望恕罪。”裴郎君双手作揖,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 “听说那杨济差点将你射杀。”司马伦开门见山,倒也豪气凌云。 那公子听了这句话,神色极为难看,牙齿咬得“格格”作响,眼里闪着一股无形的怒火。气的张口结舌,两只手只颤抖。谁也惹不起他,只好忍气吞声。 “那杨文通刚愎自用,不纳良言。杨骏阶缘宠幸,遂荷栋梁之任,敬之犹恐弗逮,骄奢淫逸,庸可免乎?” “来人,奏乐观舞。”旁边机灵的小侍女早就迫不及待了。话音落、舞步起。云袖轻摆招蝶舞、纤腰慢拧飘丝绦。随着心中的节奏舞动曼妙身姿。似是一只蝴蝶翩翩飞舞、似是一片落叶空中摇曳、似是丛中的一束花、随着风的节奏扭动腰肢。若有若无的笑容始终荡漾在脸上。又清雅如同夏日荷花、动人的旋转着,连裙摆都荡漾成一朵风中芙蕖、那长长的黑发在风中凌乱。曲末似转身射燕的动作、最是那回眸一笑,万般风情绕眉梢。 有曼妙女子,清颜白衫,青丝墨染,彩扇飘逸,若仙若灵,水的精灵般仿佛从梦境中走来.天上一轮春月开宫镜,月下的女子时而抬腕低眉,时而轻舒云手,手中扇子合拢握起,似笔走游龙绘丹青,玉袖生风,典雅矫健.乐声清泠于耳畔,手中折扇如妙笔如丝弦,转、甩、开、合、拧、圆、曲,流水行云若龙飞若凤舞. 司马伦左拥右抱,色眯眯盯着近在咫尺的妖娆美人。 一曲舞毕,远有美女佳人。近有珍馐美食。此刻此景,让人羡慕不已。俗话说“英雄难过美人关”纵是神仙也醉倒这片温柔乡。 司马伦低垂着眼睫,嘴里享受着美人送上的蜜糕,一手环在夏荷腰上,一手摸着冬雪粉嫩的小手,看着酥胸微露的花旦们,他的眼神闪动粉粉亮光。 司马伦目不转睛打量许久,“听说琴酒姑娘琴艺天下无双,在下才疏学浅也听过几段。”司马伦年轻气盛,血气方刚。虽然不理睬这些庸脂俗粉,但对淮北名妓琴酒却是心生仰慕。那勾魂夺魄的眼神不知迷倒多少达官贵人。不知多少人拜在她的石榴裙下。 高台之上飘下琴瑟之音,那样的悠扬清澈,如青峦间嬉戏的山泉;那样的清逸无拘;如杨柳梢头飘然而过的威风,那样的轻柔绮丽,如百花丛中翩然的彩蝶;那样的清寒高贵,如雪舞纷纷中的那一点红梅。时而琴音高耸如云瑟音低沉如呢语;时而琴音飘渺如风中丝絮;时而瑟音沉稳如松飒崖,时而瑟音激扬,时而琴音空蒙。琴与瑟时分时合,合时流畅如江河入大海,分时灵动如浅溪分石。 “酒不醉人人自醉,花不迷人人自迷。”司马伦不仅摇了摇头,轻叹一声:“看来我是真醉了!”这里的人都已经酩酊大醉,喝的迷迷糊糊。 “那杨骏权倾朝野,我等皇室宗亲也不敢无端放肆。倚仗隆恩,遍树亲党,疏远宗室。临于晋室之上。” 第九章 姿色冠当代 杨艳生病时,知道晋武帝宠幸胡夫人,恐怕以后会立她为皇后,担心太子司马衷的地位不稳。临终时,头枕晋武帝膝说:“叔父杨骏的女儿杨芷才貌兼备,愿陛下选她来备六宫。”并悲伤地哭泣,晋武帝流着眼泪答应了她。 泰始十年七月初六日(274年8月25日),杨艳在明光殿中去世,死在晋武帝的膝上,时年三十七岁。晋武帝下诏书说:“皇后自从奉事以来,常希望能自始至终地永奉宗庙,一旦陨命,真是伤心悲痛。她常常因为早年丧失双亲,对家族的情感非常深厚。又有心想改葬父亲和祖父,但因为当时提倡节约,因此从来没有讲出来过。最近病至垂危,才说明了这个想法,我心里也很怜恤她。现在命领前军将军杨骏等人完成改葬事宜,到时候,主管人员供给丧葬所用物品。追谥其母赵氏为县君,其继母段氏为乡君。古代典籍中不是说过‘谨慎地对待父母的死亡,追念远代祖先,百姓的德行就会忠厚’。况且假如死者有知,也会保佑我们。”于是主管部门占卜吉日,定好埋葬的日子后,就命史臣作悼文来抒发心情。并将杨艳葬于峻阳陵,谥号武元皇后。 “共牢而食,合卺而酳,所以合体,同尊卑,以亲之也。” 敬慎重正,而后亲之,礼之大体,而所以成男女之别,而立夫妇之义。 男女有别,而后夫妇有义;夫妇有义,而后父子有亲;父子有亲,而后君臣有正。 洛邑,含章殿。 只见上好的白玉铺造的地面闪耀着温润的光芒,远方似有袅袅雾气笼罩着不真切的宫殿,檀香木雕刻而成的飞檐上凤凰展翅欲飞,青瓦雕刻而成的浮窗玉石堆砌的墙板,一条笔直的路的尽头一个巨大的广场随着玉石台阶缓缓下沉,中央巨大的祭台上一根笔直的柱子雕刻着栩栩如生的龙纹,与那宫殿上的凤凰遥遥相对……只见寝殿内云顶檀木作梁,水晶玉璧为灯,珍珠为帘幕,范金为柱础。 六尺宽的沉香木阔床边悬着鲛绡宝罗帐,帐上遍绣洒珠银线海棠花,风起绡动,如坠云山幻海一般。 榻上设着青玉抱香枕,铺着软纨蚕冰簟,叠着玉带叠罗衾。 殿中宝顶上悬着一颗巨大的明月珠,熠熠生光,似明月一般。 地铺白玉,内嵌金珠,凿地为莲,朵朵成五茎莲花的模样,花瓣鲜活玲珑,连花蕊也细腻可辨,赤足踏上也只觉温润,竟是以蓝田暖玉凿成,直如步步生玉莲一般,堪比当年潘玉儿步步金莲之奢靡。 “朕闻河洲窈窕,明辟思服,择贤作俪,隆代所先。故大将军杨氏临晋候骏所遗少女,有贞静之德,流闻禁掖。其与艳并诣商第,周视动止,审悉幽隐,其毋讳匿,朕将采焉。” 艳即与骏以诏书趋诣商第,第内讙噪。食时,美女杨芷从中阁细步到寝,艳与骏如诏书周视动止,俱合法相。骏留外舍,艳以诏书如莹燕处,屏斥接侍,闭中閤子。时日晷薄辰,穿照蜃窗;光送著莹面上,如朝霞和雪艳射,不能正视。目波澄鲜,眉妩连卷,朱口皓齿,修耳悬鼻,辅靥颐颔,位置均适。艳寻脱莹步摇,伸髻度发,如黝髹可鉴。围手八盘,坠地加半握。已乞缓私小结束,莹面发赪,抵拦。艳告妹曰:“官家重礼,借见朽落,缓此结束,当加鞠翟耳!”芷泣数行下,闭目转面内向。艳为手缓,捧著日光,芳气喷袭,肌理腻洁,拊不留手。规前方后,筑脂刻玉。此守礼谨严处女也!约略莹体,血足荣肤,肤足饰肉,肉足冒骨。长短合度,自颠至底,长七尺一寸;肩广一尺六寸,臀视肩广减三寸;自肩至指,长各二尺七寸,指去掌四寸,肖十竹萌削也。髀至足长三尺二寸,足长八寸;胫跗丰妍,底平指敛,约缣迫袜,收束微如禁中,久之不得音响。艳令推谢皇帝万年,芷乃徐拜称皇帝万年,若微风振箫,幽鸣可听。不痔不疡,无黑子创陷及口鼻腋私足诸过。臣妾杨艳贱愚憨,言不宣心,书不符见,谨秘缄昧死以闻。 时夜漏三下,皇后杨艳后犹御寿安殿,发缄欢喜,顾语帝曰:“吾入宫后,知有幼妹;然中外隔阔,目所未见。不谓争达如尔!”明日诏下,有司议礼。有司奏曰:“谨按春秋迎王后于纪,在途则称后。故大将军杨骏女,膺绍圣善,旧协潜邸;结婚之际,有命既集,宜备礼章,时进征币。请下三公太常案礼仪奏可,一准武皇帝纳后,故事。” 于六月癸未,皇帝制诏行太子太保、领前将军,封为临晋侯杨骏道:“乾施坤受,实始人经,不有配俪,曷奉天地宗庙?爰谋公卿,咸谓宜率前典。今使使持节太常弘宗正千秋以礼纳采。”主人曰:“皇帝嘉命,访婚陋族,备数采择。臣之遗女,未闲训诫,衣履若而人。钦承前典,肃奉仪制。臣太子太保、前将军杨骏拜上,臣骏顿首再拜承制。” 乙酉,皇帝制诏:“两仪配俪,承天统物。正位于内,必俟令族,重申旧典。今使使持节太常弘宗正千秋以礼问名。”主人曰:“皇帝嘉命,使者弘到,重宣中诏,问臣名族。臣女芷,父母所生,先臣故汉杨震之遗玄孙。” 戊子,皇帝制诏太子太保杨骏道:“人谋龟从,佥曰贞吉,敬从典礼。今使使持节太常弘宗正千秋以礼纳吉。”主人曰:“皇帝嘉命,使者弘重宣中诏,太卜元吉。臣陋族卑鄙,忧惧不胜!钦承前典,肃奉仪制。” 辛卯,皇帝制诏:“武元皇后杨艳胞妹。有母仪之德,窈窕之姿;如山如河,宜奉宗庙,永承天祚。以黄金二万斤,马十二匹,玄纁瑴璧,以章典礼。今使使持节司徒戒太常弘以礼纳徵。”主人曰:“皇帝嘉命,降婚卑陋,崇以上公,宠以典礼,备物典策。钦承前典,肃奉仪制!” 甲午,皇帝制诏大将军杨骏:“谋于公卿,大筮元龟,罔有不臧,率遵典礼。今使使持节大常弘宗正千秋以礼请期。”主人曰:“皇帝嘉命,使弘重宣中诏,吉日惟今月庚子可迎。臣钦承前典,肃奉仪制。” 庚子,皇帝制诏:“岁吉月令,吉日惟庚子,率礼以迎。今使使持节太尉贾充戒以迎。”主人曰:“皇帝嘉命,使者司马攸宣中诏,令月吉辰,备礼以迎。上公宗卿,兼至副介近臣百两,臣蝝蚁之族,猥承大礼,忧悚惶悸。钦承前典,肃奉仪制。” 后服绀上玄下,假髻步摇;八雀九华,十二鐏,加以翡翠朱舄袜。乘法驾,重翟羽盖,金根,车驾青交路。青帷裳,〔“木”+“虚”下“八”〕虡画辀,黄金涂五末,盖蚤施金华;驾驷马,龙旗九斿。大将军妻参乘,太仆妻御。车府令设卤簿,属车四十六乘,前鸾旗,车皮轩,凤皇〔“门”内“翕”〕戟,九斿云罕,金钲黄钺。洛阳令奉引,公卿五官校尉、司隶校尉、河南尹妻,皆乘其官车带夫本官绶以从。置虎贲羽林骑戎头,黄门鼓吹五时,副车女骑夹毂,执法御史在前。五将导骑,千乘万骑,引至阙下。自皇汉迎后,未有若斯之盛也。 至八月乙未,诏曰:“维咸宁二年八月乙未,制诏故武元皇后杨艳姊妹芷。朕闻任姒佐周,绵运八百,良以德重黄床,足奉宗庙也。朕以寡昧,承嗣历服,爰求英淑,共临海内。惟尔夙闲内戒,德冠后庭,有夭桃之宜,协和鸣之祥,宜升尊位,母仪天下。今使太尉充使持节奉玺绶,宗正千秋为副,立尔为皇后。其敬慎中馈以践乃位,无替朕命,永奠坤维!” 后即位于章德殿,太尉使持节奉玺绶。天子临轩,陛设虎贲旄头五牛旗,百官陪位,皇后北面,太尉往盖下东向,宗正大长秋西向。宗正读策文毕,皇后称臣妾皇帝万年毕,住位。太尉充授玺绶。中常侍长跪受玺绶,奏于殿前女史授婕妤,婕妤长跪受以授昭仪,昭仪长跪受以带皇后,皇后伏起拜称臣妾皇帝万年讫。黄门鼓吹三通,鸣鼓毕,群臣以次出,后即位,大赦天下。 第十章 路有冻死骨 河内郡,修武县。 登上峰顶,极目远眺,可见黄河如银带;俯视脚下,群峰形似海浪涌。山顶气候多变,倏忽间风起云生,白雾从山间咕嘟嘟地涌出,红日随即隐去。山峰在云雾中出没,云腾山浮,如临仙界。 时已至寒冬腊月,三九严冬,寒风凛冽,?阵阵刺?寒风向?们袭来。 ?雪纷纷扬扬落下,那??雪花在空中舞动着各种姿势,或飞翔,或盘旋,或直直地快速坠落,铺落在地上。 “温郎君!前面便是修武县了。”冬雪纷飞,覆盖庭庭深院,?瑕美景,眼影摇曳。 说话的是位老者,个子不高,头发花白,饱风霜的脸上,刻满了岁月留下的皱纹。那双温和的眼睛总是闪烁着慈祥的光芒。 “想不到天子脚下,竟如此萧条。”温韬沿途所见所闻,黎民皆布衣蔬食,衣不蔽体。 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 今被征敛者,迫之如火煎。 “老妪,把你衣裳被宇拿来!”只见一老妪,身着单薄,那微不足道的棉衣被她缝缝补补,掣襟露肘 。 忽然,她闻到了一股恶臭,随之而来的是一位看似年过古稀的老人,真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味”呀!他漆黑“发亮”的脸被乱发遮着,身上的破布袋很沉,压得背都驼了。 那老妇听到,眉目之间流露出的悲伤。不由得抱紧了身子,借此让身体温和一些。瘦弱的脸上,那一双凹下去的眼睛,仿佛凹得更深了。 “质儿乖!不冷啊!”那饱满风霜的脸上,和蔼慈祥,佝偻的身躯勾勒出无奈。 “我去找柴火和吃的回来!”空旷的原野上,银装素裹,风雪交加,寒风刺骨。 “方圆百里哪有食物,都被那石崇党羽搜刮干净。许大侠为讨说法,至今未归。”说话的是稚童,约莫六七岁,面黄肌瘦。 “快看有人来了。”饥民在雪地上,任寒风侵蚀,任暴雪肆虐。 不知几个时辰,那稚童依偎在老人怀中,睡得香甜,蹂躏许久。 “老人家,请问修武驿站在哪儿。”为首的,貂皮大衣,锦衣玉缎。虚寒问短,寒暄了几句后。 “祖母快醒醒,有人问你路呢。”旁边的稚童被喧哗声惊起,当即推搡了半天。 祖母睡得很沉,被风吹浪打后很是冰凉。孩子懵懂无知,便道。 “我祖母睡得正酣,你们在等几刻。” “给,行走了几日饥了吧!这是糠菜!”只见小孩端着一碗不知从哪里弄来发臭的残羹剩饭,那是结冰的泔水,还有几片碎叶。 那稚子瘦骨如柴,嘴角微微上翘,说起话来气若游丝,有气无力。 废墟一片的荒凉,在石崇横征暴敛后,苛捐杂税、官员盘剥像重重大山一样压在劳动者的肩头。 那仓廪无粟米,又无过冬的棉被。严冬腊月百姓仍然是裤薄衣单,风餐露宿,食不果腹。 温韬孤独地站在门外远望,涕泪纵横。随即问道:“何不上报朝廷,拨些钱粮,改善生活。” 温韬是膏粱子弟,从小锦衣玉食,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至于绫罗绸缎,金银珠宝。他从小就有。他不沾染世间尘埃,自然不懂民生疾苦。 旋即说道:“南伯,送些金银细软给他。”望着那六七岁的稚子蒙童说道。 南伯摇了摇头说道,“武帝横征暴敛,城中精壮俱已征召入伍,何来生计?” “又有石季伦以权谋私,贪赃枉法,唯利是图。”那石崇为了聚敛财富,不择手段,泯灭人性。 “强梁世界,原无皂白。况今日官宰半强寇不操矛弧者耶?彼巍巍然,出则刀戟横路,入则兰麝熏心。 “祖母,你怎么不醒啊!”孩童从围墙下蹒跚走过,瘦弱的身躯在瑟瑟冷风中尤显的可怜。 蓬头垢面的他,只是自言自语。喃喃自语道。然后双手捧碗,缩颈而啜之。 衣角轻轻飘起,缓缓地吹响她那纸般雪白的脸,身体僵直,一息无存。 人死如灯灭,温韬摸了摸脉搏。感叹道:“这石崇,让多少百姓流离失所,死于寒冬之中。” 挽了挽衣袖说道:“祖母已殡天,请节哀顺变。” 孩童难以置信,那形如枯槁的手摸着祖母凌散的头发,连声哀嚎。随即恸路流涕,哽咽难鸣。 抹泪揉眵,肝肠寸断的哀嚎声响彻天地,让天地为之动容。 观者皆唏嘘不已,温韬等人不禁用垂泪,泪湿衣襟,竟无语凝噎。 “生者奋然,死者安息。”温韬动了恻隐之心,说道。 “待你能衣食无忧,娶妻生子。令祖母在天之灵也能告慰。” “我要杀了那石崇,为生民请命。为这修武县饿死的黔首黎民诛除祸害。”那天真无邪,童气十足消失不见,随即而来的是目光阴鸷,目光如寒光凛冽,甚是吓人。 温韬感觉心中一悸,沉静半刻惊讶道:“汝可知石崇何人。” 石崇广结朋党,绞尽脑汁者,阿谀奉承者,甘为鹰犬者,如过江之鲫。 而他亦不是庸庸碌碌之辈,譬如这些年头角峥嵘,既有文韬武略,又有显赫家世。 石崇天资聪敏,颇有才华。但却穷奢极欲、荒诞乖戾。 那孩童答曰:“自然知晓,大司马石苞幼子。” 温韬满腔感慨只能缄默不言,一路目睹苍生疾苦却无法挽救。世间权贵草菅人命、只为一己之私,天灾连年,苛政横行。 这年头,街上饿死冻死的孤儿有很多,没有人会平白多养一个捡来的孩子。为了不被赶走,为了能在府里得一口饭吃,他总是尽可能地多做事情。帮柏妇收衣服,替生病的家宰端饭,只要是他能做的,他从不会拒绝。 温郎君极爱读书,书房里新旧竹简堆满了三面高墙。我每日要做的就是擦拭案几,扫去书简上的灰尘。 这一年的雪下得比往年都大,雪花如片片鸟羽从灰蒙蒙的天空中旋转而下。长街两侧的屋檐上结了长长的冰凌,商户们临时搭起来的棚顶上时不时就会有积雪整块整块地滑落。等温南和那孩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市集时,哪里还有什么菜农,就连街道两边的作坊都已经关了门。 第十一章 四海无闲田 一夜大雪,满地银霜,堪堪一夜的光景,院子里的雪便积了两寸有余。卯时不到,院中的仆妇便已带着扫帚畚箕开始清理道上积雪。 说话间,一行人穿过正堂便到了寝室,烧着地龙的室内温暖如春,那孩子褐色对襟短孺长裙的黄袍女子忙上前福身请安,又殷殷服侍其脱鹤氅除靴。道:“吴质参见二小姐。” 入了寝室,便见榻上跽坐着一个红彤彤毛茸茸嫩乎乎的小姑娘,那小姑娘只有一张白皙的小脸露在外面,标致的桃花眼,挺秀的鼻子,微嘟的粉唇。 “你就是伯鸾哥哥纳入府的书童吧?怎端的如此萎靡。”吴质满身淤泥,穿得衣衫褴褛,脸上灰扑扑的,鞋子前沾满了灰尘和泥,头发乱蓬蓬的。个头矮矮的,却裹着一件硕大的棉衣。 “么…衣服穿。”吴质两眼发直,连连自语,又惊又怕,双腿也不听使唤,像筛糠似的乱颤起来。 “南伯说你,把你娘葬在乱葬岗。”女子看到吴质眼睛红肿,不由得问了句。 孝子之至,莫大乎尊亲;尊亲之至,莫大乎以天下养。 那黃裙女子发出因伤感郁闷或悲痛而发出叹息的声音。 孝经有云:“孝子之丧亲也,哭不偯,礼无容,言不文,服美不安,闻乐不乐,食旨不甘,此哀戚之情也。” “子欲养而亲不待。可叹!可悲啊!”那稚童眼角湿润,鼻涕飘零。 “别哭辽!你哭,我也想哭!”小姑娘与吴质年龄相仿,虽然头脑机灵,活泼乖巧。但尚属于嘤嘤学语当中,口齿还不清楚。 “祖母说“男儿有泪不轻弹”。”遂擦了擦眼泪,强装镇静。 修武县,阳春酒肆。 “那吴质如何安置,请令君发落。”温南捋着胡须,根根银发,半遮半掩,若隐若现。 “此子年幼,且身世坎坷。我意与南竹送于本地私塾,以资供他读书。若他能砥砺奋进,欣欣向学。以后也能谋个好生计。”温韬豁然大度,菩萨心肠。看他乖巧懂事便心一软,让他去读圣贤书。 “南伯,听闻那南阳涅阳人刘乂意趣高雅,为当地大儒。”那刘乂常年穿着破布袄旧草鞋,行为举止慢条斯理。他带古冠,行古礼,一丝不苟,却睥睨天下。 “昔汉献帝被贬为山阳公之时大彻大悟,遂抛弃帝王之尊,甘心与民同忧。” “看到校舍全是危房,便倾其所有,捐钱给精舍。” “石崇身为一方父老,执政期间营私舞弊,骄纵奢侈。百姓水生火热,饿殍遍野。”刘乂很痛恨这些贪官污吏,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时苛政猛于虎,自秦汉未有也。朝廷不复敦尚名节,故士大夫鲜廉寡耻,不知君臣之义…” “墎庙之内日渐腐朽,攀比之风蔚然成风。”黎庶饱受战乱,颠肺流离。他不禁拂袖起?,悲痛欲绝。 “嵇中散饮酒淡看朝廷,骑一匹好马,于山川间遨游,吟诗抒壮志,愿拔剑起蒿莱。” “此等鲠骨之臣慷慨赴死,被小人诬陷,天下百姓莫不痛心疾首。” 刘乂高谈阔论,温韬低头沉吟,默不作声。 阮籍何以但愿长醉不愿醒,长歌当哭?刘伶以酒为命,裸身散发,嵇康服药笑傲,《广陵》绝响,阮咸等与猪共饮,发泄愤懑。 都是在司马氏政权设置的罗网中进行无奈的挣扎,他们自残其身的醉酒、服药看似珍惜生命,实则残害性命;从他们行为的背后,我们不仅看到了他们逃避现实的外在表现,同时也看到了他们痛苦万状的内心世界。 阮籍的放荡不羁,不拘礼法;刘伶恣意放荡,以宇宙之狭,土木形骸,遨游一世。嵇康“非汤武而薄周礼”;还有他们共同的竹林之游,酒醉不醒...... 鸟尽良弓藏,谋极身必危。吉凶虽在己,世路多崄巇。 他们敢于抨击权贵,直言不讳。“已嗜臭腐,养鹓雏以死鼠也。” “使君乃天下奇才,倘若能清廉自守,爱护百姓。执政期间能使家有闲田,路不拾遗。整顿官吏,打压士族。” “让那些残害百姓的蚁鼠抱头鼠窜。”刘乂巍然而立,伟岸的身姿在修武县百姓的拥戴下显得极其璀璨。 “小姐,快看。那是赴任的计掾刘乂。”一名韶龄女子从金屋之内袅袅迈出,她容貌极美,眉目深刻,宛如雕刻,秀发不束,任其凌乱,仿佛纯金细丝,长可委地,金色细眉斜飞入鬓,自然流露出勃勃英气。 “莫要忘了寻葛仙师的脚程。”一双眸子湛蓝如湖,朝刘乂莞尔一笑。 刘乂年及三旬,有养济万人之度量。身躯六尺,怀扫除四海之心机。志气轩昂,胸襟秀丽。 “*******,*******。嵇中散心胸宽广,身在林泉,心存魏阙。他特性独立,孑然飘立。“听她吐语如珠,声音又是柔和又是清脆,动听之极,向她细望了几眼,见她神态天真、娇憨顽皮、双颊晕红,年纪虽幼,却又容色清丽、气度高雅。 “小姐高义,超凡脱俗。不知汝芳名。”自古以来君子以泽,见得此女五官端正,粉面桃花,相貌过人,不由得问了一句。 “魏华存!”能引经据典,且风姿绰约,绝世独立于世间。轻罗小扇就像一朵优雅的白兰花,她的纤腰上裹着用玉装饰的锦带舞动着来自天上的轻纱。让人觉得她是来自天上的仙女,而她回眸一笑时的灿烂更胜过繁星的光华。女子外貌究极美丽,国色倾城,像神话传说中天上的仙女一样光彩四射,魅力无穷。 第十二章 官清民自安 修武县,云台山。 “昔与嵇叔夜、阮嗣宗共酣饮於此垆。竹林之游,亦预其末。自嵇生夭、阮公亡以来,便为时所羁绁。今日视此虽近,邈若山河。” “濬冲,莫要太伤感了。”王戎出身魏晋高门琅玡王氏。自少神采秀美,长于清谈,以精辟的品评与识鉴而著称。 王戎自幼聪颖,神彩秀美。据说能直视太阳而不目眩。裴楷称赞他说:“戎眼烂烂,如岩下电。”王戎六七岁时,在宣武场看表演,当时猛兽在栅槛中咆哮,众人都被吓跑,只有王戎站立不动,神色自如。魏明帝曹叡在阁上看见后,称赞王戎是奇童。 “现今修武县竟如此萧条,已无当时钟灵毓秀,风光旖旎。不知何人执政,定要治他个渎职之罪。”王戎一眼望去,一片废墟之上,仍遗留着数个残垣断壁的房屋,久无人居住,毫无生活的气息。人去屋空,歪七扭八的房屋破烂不堪,再无炊烟升起。 “如今执掌这里的,温韬,字伯鸾,太原祁人,汉护羌校尉序之后也。” “自汉季以来,刺史总统诸郡,赋政于外,非若曩时司察之而已。咸精达事机,威恩兼著,故能肃齐万里,见述于后也。”王戎道。 “温韬受那山涛引荐因此获任外郡之职,负责管理一方之事,此国家之失察不明也。” “濬冲请看,此乃南阳刘乔也。”只见一人迎面而来,双手作揖,拱手道。 “可是那声名远播,河东里儿竖子皆能道之的“王濬冲””一人从小路而来,风尘仆仆,脚步很均匀,双臂一前一后地摆动着,双脚越迈越快,身子向前倾斜着,像要倒下似的,奋力向前迅跑。 王戎之名,闻名于当世。今能一睹尊颜,刘乔心中早已翻云覆雨,王戎其人,胸怀大志,心忧天下。又曾于嵇叔夜竹林之游,更是一位武艺超伦、有著崇道之济世之才。 王戎曾与阮籍饮酒,当时兖州刺史刘昶(字公荣)在座,阮籍因为酒少,不给刘昶斟酒,刘昶没有表现出遗憾的样子。王戎感到奇怪,隔日问阮籍说:“他是怎么样的人?”阮籍回答道:“胜过公荣的人,不能不和他一起饮酒;如果不如公荣,就不敢不一同饮酒;惟独公荣可以不和他一起饮酒。”王戎常与阮籍作竹林之游,王戎有一次曾经后到。阮籍说:“俗人又来败坏我的兴致。”王戎笑着说:“你的兴致也太容易败坏了!” “那温韬譬犹池鱼笼鸟,有江湖山薮之思。石韫玉而山辉,水怀珠而川媚。” “石崇执政期间,刚愎自用,怪癖邪谬。罄南山之竹,书罪未穷。决东海之波,流毒难尽。” “用尽手段结党营私,横行霸道。朝廷官吏皆沆瀣一气。他们吸吮了大量的民脂民膏,生活极其奢侈。” 石苞时遇暴疾,验方云,须灰可以疗之,武帝乃自翦须,为其和药。苞顿首见血,泣以恳谢,帝曰:“吾为社稷计耳,不烦深谢。” 武帝对股肱之臣宠信可见一斑,一个强国需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且才华横溢的臣子的辅佐。 王戎仰头看天,落雪纷纷。雪花在他的脸上融化,与他的泪水混合,顺着脸颊滚下,滴落在那只空碗里。侧躺在雪地中,看着碗里的点点水光,无声地恸哭,无声地嘲笑。 “叔夜,嗣宗。伴君如伴虎,我好想回到你我纵马高歌,无忧无虑的日子。” 山雪河冰野萧瑟,青是烽烟白人骨。 “殊勋异绩,彪炳浩浩之青史。碧血丹心,尽染威威之华夏。虽万难而抱坚贞,终九厄而无怨愤。一腔热血,书煜煜之青春。满腹豪情,盈郎郎之九域。青山有幸,英烈长眠。万民凭吊,景仰先贤。” “时年荒岁饥,我欲开仓振赡,救济灾民。” “伯鸾兄快人快语,方今天下,而民不冻饥者,非能耕而食之,织而衣之也,为开其资财之道也。今海内为一,天灾数年之水旱,而畜积未及者,何也?地有遗利,民有余力,生谷之土未尽垦,山泽之利未尽出也,游食之民未尽归农也。民贫,则奸邪生。” 值岁荒,人相食。韬开仓赈济,广施恩德。或阻之,韬曰:“此何时,若辗转申报,民岂得活乎?上有谴,吾任之。“即发谷与民,活万余人。 “濬冲,县衙发放的二斗粟米,还有面饼。”刘乔大口朵颐,他行走了几日,早已饥谨异常。 “听闻汝弟刘乂在此述职计掾,要不要打声招呼便走。” 当时修武吏民流离失所,饥饿贫乏。温韬内抚百姓,并与百姓分粮而食,旬月之间,数千家流民皆归。 “公明恤理之政,有汉良吏之规焉。”王戎素来简要,见温韬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赈济灾民,不由得由衷佩服。 “谢将军赞謬,某不过做分内之事耳。”私自调用粮草是重罪,况且来春还要征讨秃发树机能,战事吃紧。搞不好人头落地,性命不保。 “公心系苍生,泽被百姓。我与那尚书仆射山涛乃挚友,定要引荐一位不阿权贵,为国家社稷之臣。”王戎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温韬则正气凛然,义正词严:“我担当国家重任,理应尽忠效命,岂能贪生怕死,背负皇恩!”王戎心想,假以时日,施以恩惠,也许就会成刎颈之交。于是,金银珠宝,慷慨赠送;美酒佳肴,殷勤伺侯…… 当王戎第一眼看到温韬的时候,不禁暗暗为这个地方小吏的相貌暗暗称奇:温韬身材魁梧,英俊挺拔,两道剑眉斜插额角,一双大眼英气逼人,尤其胸前那乌黑浓密的飘飘长髯,又给他平添几分威武气概;不过,更让王戎惊奇的是,温韬见识超群,韬略不凡。 “可现在在位之人,竞相托关系,争夺虚职之高位,取得数不清的俸禄,却忘了天下之忧,悠游自得。” “吾生长在草莽之中,不晓得什么是禁忌(忌讳),披露肝胆,书不择言。甘受死罪,决不悔恨。” 第十三章 仙人抚我顶 古人砍柴为樵,取草为苏。苏门山西侧有一座山,称凤凰山,两山对峙如门,苏门者,即“樵苏者入山之门也”。也因山前有百泉,故也称百门山,它北连太行群岭,南吐清泉,满山翠柏,一片葱绿,祠宇亭台,点缀其间,奇异有趣。 背依崇山峻岭,俯临碧波清流,山上翠柏茂密,许多古迹掩映期间,景色奇异有趣。山顶有啸台,是魏晋时孙登隐居长啸处。孙登字公和,号苏门先生,土窑居之,夏则编草为裳,冬则披发至腹,善长啸,好易读,扶一弦琴,人见之与语不应。有村人将其高高抬起抛入湖中,观其怒,登从水中爬出,大笑而去。竹林七贤中的稽康曾从游三年,问其所图,终不答。 孙登是汲郡共县人,孑然一身,没有家属,独自在北山挖掘土窟居住,夏天自己编草做衣,冬天便披下长发覆身,平生好读易经,安闲无事,常弹弦琴自娱。性情温良,从来不发脾气,有人故意捉弄他,把他投入水中,要看他发怒的形态,可是孙登从水中爬起来,却哈哈大笑,毫不介意。 后来居住在宜阳山,司马昭闻知后,命阮籍前往拜访,与他谈话,却默不作声。嵇康又跟随他游学三年,问他有何目标抱负,孙登也始终不答。 及至嵇康将离别时,对孙登说:“先生难道竟无临别赠言吗?”孙登说:“火生而有光,如不会用其光,光就形同虚物,重要的是在于能用光,光就能发生作用。人生而有才能,如不会用其才,才能反会召祸,重要的是在于能用才,才就能利益天下,所以用光在于得到薪柴,可保持久的光耀;用才在于认识获得道德真才,乃可保全其天年。如今你虽多才,可是见识寡浅,深恐难免误身于当今之世,望你慎重。” 嵇康未能接受,后来果然被司马昭所害,临终作幽愤诗,诗中有“昔惭柳下,今愧孙登”两句,深表感慨,后悔当初不听孙登相劝之言所误。 “苏门先生为何一言不发。”只见一道,一身一色长袍,头戴道冠或者挽一个道髻,手拿浮尘,身背一口宝剑。 一名头戴紫阳巾,身穿八卦衣的道士,在徐徐清风中飘然而来。只见他鹤顶龟背,凤目疏眉,面色红润,神态飘逸。他一来到人群中,立觉其气质非凡,似鹤立鸡群。 脚蹬一双藏蓝色翘头厚布鞋,身穿藏蓝色青衫大马褂,蜷坐中央,一对剑眉树两边,紧闭双眸,方形大口念念有词。 登曰:“何日栖鹤东观,竟不闻知,殊缺地主之礼。” 葛玄道:“野人新至,无交游。闻居士挥霍,深愿求饮焉。” 只见身边一道童青袍裹身,发髻锁发。脚踏棉布鞋,身挎一布包。目如晨星精光闪,气势如虹坐如山。龙行虎步,步不踏尘,行如轻风拂柳,又如疾风过,不采尘。 “天师光临寒舍,唯有以酒相邀。”孙登这个才情颇高的隐士高人,隐居田园,一生耕种为生,甘愿清贫,也不随波逐流,深得世人敬重。 这是多么悠闲自适的隐逸生活,远离尘嚣,抛却功名,寄情山水,鱼鹤随行,诗书相伴,闲来烹茶,兴来作诗。 “吾即日便赴张华之邀,不知先生有何赐教。” “洛邑并非龙潭虎穴,张茂先潜心向道,自然无暇顾及自身。” “似先生这等抱负,何不求取功名,立身于廊庙,垂名于竹帛;却乃赍志林泉,混迹樵牧,与草木同朽?窃为先生不取也。” 议论了一番时事,遂取酒对酌,不忘怀酩酊。 孙登道:“吾与足下今已为声气之友,何必嘲讽。”遂令左右,依旧移在对席。从人献过杯箸,几人安席定位。庭下承应乐人,一行儿摆列奏乐。那筵席杯盘罗列,非常丰盛。虽无炮凤烹龙,也极山珍海错。 黄昏时分,残阳如血,张华独自走在蜿蜒的山路上,深秋的山林,落叶缤纷,寒意阵阵,不远处的山峰一座座高耸。再仔细一看,山顶上,金黄色的琉璃屋顶,在夕阳的照耀下散发着熠熠的光彩。 他抬头仰望,又只见一轮圆月,笼罩着一朵朵流云向前行走,是浮云在匆匆赶路,还是月亮在行走,这醉人的美景,让他分不清了。 飒飒秋风拂过他的脸庞,张华终于来到了山顶上,看到了向往的屋榻。此时此刻,四周静谧无声,不见人迹,只有仙气氤氲,遒劲的苍松仿佛仙鹤一样,拱卫在房屋的两旁。 不多时,左手官路上有一老叟,髯垂玉线,发挽银丝,箬冠野服,左手举藤杖,右手携竹篮,徐步而来。张华起身整衣,向前施礼。那老者不慌不忙,将右手竹篮轻轻放下,双手举藤杖还礼,道:“先生有何见教?”张华道:“请问足下可是苏门先生? 张华连忙的伏地叩头,称道:“中书令张华不揣凡庸,冒叩洞府,伏乞收为弟子,生死难忘!”那老者笑道:“我怎好收留得你?且引你进去恳求葛玄天师便了。”那老者去不久,便出来引张华进去。到玉墀之下,仰看壁上华丽如天宫一般,端的好去处。 张华去那殿中看时,只见正居中坐着一位仙长,头戴碧玉莲冠,身披缕金羽衣,腰系黄绦,足穿朱舄,手中执着如意,有神游八极之表。东西两傍,每边又坐着两位位,一个个仙风道骨,服色不一。满殿祥云缭绕,香气氤氲,真个万籁无声,一尘不到,好生严肃。张华上前,逐位叩了头,依旧将这冒死投见的情节,表诉一遍。只见中间的仙长说道:“张华,你未该来此,怎么就擅自投到?我这里没有你的坐位,快回去罢!”张华便涕泣禀道:“我张华一生好道,不曾有些儿效验。今日幸得到了仙宫,面见仙长,岂肯空手回去?” 第十四章 周处除三害 周处是周鲂的儿子,原本一家人过着幸福的生活。不料天有不测风云,周鲂却死了,周处变成了孤儿(注:古代死了父亲的孩子叫做孤儿)。从那之后,周处变得凶暴强悍、任性使气。他稍微长大一点后,就成为了乡里的恶霸,只要有些事稍不称他的意,就大发雷霆,甚至拳脚相加,任别人劝说,他也不听。于是,他被乡里人认为是祸患 当时的义兴,水中有一条蛟龙,山中又有一只吊睛白额虎,凡是被他们盯上的,都难逃一死……并且他们还经常到村子里侵害百姓,老百姓们死的死,伤的伤。但是周处更加厉害。于是,村里人称周处、蛟龙、白额虎为“三害”。 一天,周处在家无事,出来在街上瞎逛逛。大家看到他,都闪到一边去了。但是有一老翁坐在树桩上愁眉苦脸的。周处很奇怪,便去询问那老翁。老翁一见是周处,更加愁眉苦脸了。周处也奇怪了,他询问道:“你干嘛呀?害的我心情也不好了。今年我们村粮食丰收,人人都不缺钱,都过得丰衣足食,你们怎么还不高兴呢?”老翁回答说:“你难道不知道蛟龙和老虎吗?他们一日不除,我们的心情就好不起来啊!”周处是头一次听说有这等事,他气愤地一掌劈在桌上,愤怒地说:“还有这等事!看我把它们铲除了!”说罢,转身奔向山中……那老翁呆呆地坐在树桩上,看着桌子。“啪”,桌子裂开了,老翁吓得立马向旁边跑去,但是心里得意着呢! 夏蝉鸣鸣,叶如雕塑,现已晌午,日已升高,天气热得让人透不过气来。周处来到树林里,一手遮在额头上,一手紧紧地握着剑。他的衣裳已经湿透了。他心里沮丧地想:“早知道就不这样轻易许下诺言了,害得我现在退也不是、进也不是,而且还搞得我那么热,真是的……”他径直走向一片绿荫,坐下来,咒骂着鬼天气,于是又躺在石头上,昏昏欲睡……“嗷”,忽然从树林深处传来一声虎啸,周处一惊,倏地站起来,一点睡意也没有。他环顾四周,太阳依旧在天空照射着,树林依旧是那样安静。“也许是我太紧张,幻想吧。”于是又想躺下。“嗷”一声虎啸愈来愈近了,周处立即站起来,手中的剑握得更紧了。忽然,一只吊睛白额大虎从树林里窜出来,他的样子凶狠极了,但是周处似乎更加凶猛。老虎张着血盆大口,向周处示威。“应该就是它了!”周处愤愤地想。周处大吼一声,提着刀,向老虎冲去。老虎见势不妙,向前一扑,周处急忙飞身跃起,老虎没有得逞。它气急败坏,又用尾部一剪,周处向旁一躲,老虎又没成功。周处等不及了,他拿着刀,向老虎身上扑去,又用刀向老虎刺去,正中其背,老虎吃痛,向后退了几步。周处心想:“要赶尽杀绝!不留后患!”于是他大吼一声:“孽畜,往哪里跑!?”周处又跟进刺了一刀,正好刺入其喉,老虎一命呜呼了。周处得意洋洋,说:“老虎不过如此,两害已被我除了一害了!” 周处小憩了一会儿,又握着沾满血迹的剑,向蛟龙所处的水中走去。 周处到达那里,已是第二天的清晨了。周处来到海边,远远地,他看见一只庞然大物在水中歇息。周处悄无声息地向蛟龙靠近……忽然,他纵身一跃,跳到了蛟龙的背上,拿着剑,往蛟龙的背上捅去,一股黑血喷涌而出。蛟龙雷霆大怒,激起千层巨浪,周处被这巨浪掀到水中。周处憋住呼吸,心想:“这水中是这畜牲栖息之地,其必然识水性,不如我引其上岸,到时,它插翅难飞了!”周处冒出水面,见其依旧在发怒,又爬到它身上,刺了一刀,蛟龙吃痛,回过头来,看见是周处,又发疯起来。它怒目圆睁,展开大口,想吃了周处。周处游到它身后,试图把它引上岸。但是这蛟龙却是一有智慧之物,不吃这一套,它疯狂地向周处发起进攻。周处知道这一方法行不通,于是跃上蛟龙身上,爬到它的头上,抡起铁拳,向蛟龙劈头盖脸地砸去。蛟龙看不见周处,只知头上有人,便向水下游去。周处知道它想淹死自己,于是抓住蛟龙的角向上扳,蛟龙感觉到痛,不得不应从。 周处换好气,又开始揍蛟龙,蛟龙头顶已然冒血了,眼看其招架不住,它往远处的水域游去,开始逃跑,周处在后面锲而不舍地追着它……日落远山,已近黄昏,周处想:“再不解决这一祸患,到了夜晚,就麻烦了。”周处立马从小路向前,终于赶在其前面。周处大吼一声,把刀投掷出去,蛟龙本想躲避,不料忘了方向,反向刀飞来的方向游去。结果,剑正中其腹,蛟龙当即毙命。“终于解决这一祸患了,好麻烦啊。”周处大喜,连忙将蛟龙背在背上,向岸边游去。不料体力不支,周处晕了过去…… 经过了三日三页夜,第四天的清晨,乡里到处是灯笼,张灯结彩的。乡人们都敲锣打鼓,都互相庆祝。庆祝什么?当然是“三害”皆已死,这不是一件振奋人心的事情吗? 正当他们庆祝之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你们在庆祝什么啊?说来听听!”大家回头一看,是周处!没想到他竟然活着回来了!背上竟然还背着蛟龙!这让人们都很意外。这时,一个小孩子站出来说道:“我们都在庆祝你已经死了!”大人们立即将那小孩拉到后面。 什么?这个消息如雷贯耳,让周处感到彻底崩溃。为什么?为什么?我这么辛苦、甚至冒着生命危险,去杀虎斩蛟,可你们却……周处此时欲哭无泪,不过他也相信自己不会哭的。周处站在那边不动,大家赶紧逃回家里,把门窗锁得紧紧的。周处站了好久,一直在想……突然,他摔下蛟龙,似乎作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定,急忙跑回家去。 第二天一大早,周处换上了一套整齐的行装,背着他最珍爱的双刀,慢慢地乡村门口走去。他准备去寻访陆机和陆云。昨夜,他辗转反侧,想了一夜,一夜难眠。他想通了,他明白了,他知道了为什么乡里人讨厌他,是因为他的德行不高。 他走了,悄无声息地走了。没有一个人知道,也没有一个人为他送行。没有人送别的旅行必然是悲怆的。也许,他再也不会回到这个令他讨厌又令他留念的小村庄了,这有可能是他最后一次看到这个村庄了。他望着还没醒的村庄,又想起了自己儿时的时光;又想起了自己的家;又想起了父亲……总之,这个村庄还是有许多令他留念的地方,更有他的母亲、他的家。 他走了,头也不回地走了,为的是前途的一片光明! 听说“二陆”在吴地,于是他进入吴地寻访他们。但是陆机不在,正好看见了陆云。周处心想:“反正都是高人,是谁都没事。”他向陆云介绍了自己,有感叹道:“唉!当我知道自己是村里的祸患时,我才知道自己的罪行深重,但是我现在已经蹉跎了岁月了,已经没有时日来改过自新了吧!”陆云笑着对他说:“你能想到这一点,就说明你还可以改过。主要是看你又没有恒心,和改过的决心。人不怕美好的名声不彰显出来,就是怕自己的志向有没有确立啊!如果你继续努力下去,一定会有所收获的。”陆云依旧笑着。周处跪下来,向陆云拜了几拜,说:“多谢你的指点,我一定会努力改过的!”陆云依旧是那样地笑着。周处随即离开陆云,去寻找一个地方定居下来…… 自从那次寻访了高人陆云以后,他现在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原先凶暴强悍、任性使气的性格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谦逊好问、沉稳柔和。他每天鸡鸣时分就起床读书、练剑。有时候甚至连饭都忘记吃了、连睡觉都遗忘了。早上读了、练了,他还觉得不够,晚上继续读。他每天都深夜苦读,捧着兵书就是几小时,他的境界,已经是做到了古人说的“手不释卷”“头悬梁,锥刺股”了。有时候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刻苦努力到底是为了什么,但是旋即,他又想通了:“我这么做是为了出人头地,将来有一天能报效祖国!”他之后永远都是这么想的…… 第十五章 河阳一县花 河阳县,洛水河畔,暖阳高照,一队人骑马沿着山路逶迤前行。 过了一段青石堆砌的桥,悠悠然到了一个所在,放眼望去,山峦叠嶂,暖云如粉,恍如世外仙境。 近处秀木成林,燕子翩飞,宛转莺颤;远处白墙碧瓦,簇簇白花似雪团隐隐浮浮。 打头的三位郎君离得近了,才知这是到了某位隐士的梨园,便不约而同地下了马,驻足观赏。 微风柔吹,梨枝颤拂,飘飘扬扬地洒下一朵朵洁白的花瓣儿。香甜的气息扑面而来,令人心悦神怡。 牵着一匹枣红马走在最前面的青年郎君面似玄玉,满目骄横,生得风姿飒爽,一看穿着便是个身份高贵之人。 墙头上连成片的梨花,在他眼里就仿佛美人扬袖待舞一般,若不能配上一坛子美酒边饮边赏,那该是多么遗憾的事。 哎,可惜,可叹! 青年郎君侧目,可巧看见紧跟在他身后的小郎君颔首低眉半蹲在地上,墨发扎成丸状,一手微微托起,一手在捡飘落在裙边上的花儿。 迎着风,那小郎君约摸而立之年,但见眉若墨画,唇似染脂,面色如雪如玉,白衣清霜,真叫人不敢想象其长大后是怎样的惊彩绝丽。 如斯光景,忽地让那青年郎君想起“颜如舜华”这四个字,不免有些哀伤起来。 梨花虽美,但比之青年郎君眼中濯濯华光的小郎君,一个是“年年岁岁风逐流,笑春风,不信来年不相逢”,一个是“拾花不知愁,费尽千万言”。 哎,小虎这孩子,落花哪有枝头的鲜花美呢。 青年郎君双手交叉在一起,叹了一叹,拧了一拧,心里已然打定了主意。 只是他飘身上墙的行动才刚开始,忽地打前面树林里走出个骑毛驴的白衣郎君,对着他喝道:“喂,你干什么呢?” 青年郎君忙将折在手中的梨枝藏在身后,回眸朝那白衣郎君笑了笑:“我看这院子里的花开得挺好看的,呵呵……” 那白衣郎君颇有些英俊之姿,只是一脸丧气,像是素日饮食不规律的样子。 白衣郎君见那青年郎君衣着华服,趴在墙头并无下来的意思,料定是个平日里就骄横惯了的,遂道:“阁下贵姓?” 青年郎君笑道:“鄙人姓石,字季伦。渤海南皮人。” 白衣郎君听这名字,皱着眉头,眼中垂泣,冷哼一声,扶着竹杖微微躬身,拱手道:“石季伦大名,如雷贯耳,久仰久仰。” 石崇眯着眼勾唇笑了笑,直到视线落在白衣郎君微微弯曲的左腿上,嘴角的笑意瞬间凝固。 那白衣郎君被他看得颇为不自在,别开脸,又仰脖子瞪着他道:“你怎地还不下来?!” 石崇方才飘身落下墙,许是用力过猛,手中梨枝的花瓣也抖落在地。 白衣郎君见了,面色微怒,眸光森冷。 石崇眼瞧那花枝没了花瓣,就剩花蕊,仿佛没了生气一般黯淡,遂一把将花枝掷于地上。 那白衣郎君一见,径自跳下毛驴,踉跄着走过去将花枝拾了起来。 “喂,你……” 石崇来不及阻止,只得看着那白衣郎君将花枝攥在手里,恨恨地看了他一眼,颤颤巍巍地转过身将墙边的一扇院门推了开来。 石崇见他走路歪歪斜斜,且身着褪色发白的齐衰服,心中觉得怪异,连忙跟过去,但见满园是梨花似云锦一般堆在树杈上,密密麻麻,铺天盖地,白茫茫一片。 在那密林深处,立着一座落满梨花的孤冢,无碑无挂青,只竖着一块槐木牌子,潦草地镌刻着“故先母邢氏之墓”七个大字。 “阁下既然跟来了,何不将就着坐坐?” 那白衣郎君歪身坐在梨树下的青石板子上,背靠草枕,怀里抱着个青花色的瓷质酒壶,约两尺长的宽大袖袍拖在杂草丛生的地上,露出里头的半截花枝。 石崇缓步走近,抬眸望着白衣郎君身后的一树树梨花,忍不住挑眉戏谑道:“我此前听过一首诗,说是一个叫‘河阳一县花’的隐士作的。“诗中筑室种树,逍遥自得……灌园鬻蔬,以供朝夕之膳……此亦拙者之为政也。”此句的深意,至今未解。直到方才忽见满园梨花,方知诗生于情,情生于诗。 白衣郎君哂笑一声,道:“阁下怎知‘河阳县花’是个痴情人,说不定是个风流薄幸之人呢。” 顿了顿,又接着道,“临祠感痛,中心若抽。阁下独守这梨园三载,不是痴情是什么?”君怀抱酒壶的手一顿,三年,他从何处知道,声音却仍旧沉静如水:“可便是繁花满园,那人也看不到了。石崇微一躬身,惭愧道:“在下鲁莽,若是早知这梨花是阁下为先祖母所植,断然不会爬上墙去折。” 白衣郎君冷哼一声,道:“恕在下乡野之人,经不起石侍郎这一鞠躬。” 石崇微微一笑,探出手夺过白衣郎君怀中的酒壶,仰头灌了一口,啧声道:“好酒,这酒可有名字?” 没办法,遇到颜才兼备的郎君,石崇总是没来由地想勾起对方的注意,不管对方愿不愿意将话题继续下去,他都有十足的把握,迫使对方开金口,这是他一贯的作风。 白衣郎君冷冷地望着他,道:“桃花扇。” 石崇与他对视,忽然笑道:“是个好名字。”言罢,又仰脖子灌了一口酒,方才意趣阑珊地将酒壶递给对方。 石崇抬手抹抹嘴角的酒渍,鼻尖酒香味浓,脑海中闪过方才在梨园外拾落花的小郎君,嘿嘿一笑,不置可否。 白衣郎君垂下眼帘,忽然问道:“那人,可是韩德真?” 石崇答非所问地道:“听闻荥阳郡潘安是出名的大孝子。那里地坦且平,河水甘甜清澈,其人亦淳朴贞直。” 他事亲至孝,当时父亲已去世,就接母亲到任所侍奉。他喜植花木,天长日久,他植的桃李竟成林。每年花开时节,他总是拣风和日丽的好天,亲自搀扶母亲来林中赏花游乐。一年,母亲染病思归故里。潘岳得知母意,随即辞官奉母回乡。上官再三挽留。他说:‘我若是贪恋荣华富贵,不肯听从母意,那算什么儿子呢?’上官被他孝感动,便允他辞官。回到家乡后,他母竟病愈了。家中贫穷,他就耕田种菜卖菜,之后再买回母亲爱吃的食物。他还喂了一群羊,每天挤奶给母亲喝。在他精心护理下,母亲安度晚年。诗曰:弃官从母孝诚虔,归里牧羊兼种田;藉以承欢滋养母,复元欢乐事天年。” 第十六章 不贵于无过 “周子隐是英才伟士,智谋策略足以参与国家大事。自他受任无难督以来,与众人生活在一起,每当遇到忧患危急之事,他总是先人后己,与亲族内外的人同饥共寒。他以人伦纲常对待同类,仁义宽厚,都很有收效,只是无法一一列举而已。” 只见一人他便自造一顶极高的帽子,一件极阔的衣服。遇着花明柳媚的时节,把一乘牛车载了母亲,他便戴了高帽,穿了阔衣,执着鞭子,口里唱着歌曲,在乡村镇上,以及湖边,到处玩耍,惹的乡下的孩子们三五成群跟着他笑,他也不放在意下。 一名儒雅俊美的青年男子,峨冠博带,行走之间宽袍广袖款摆飘动,颇有风雅名士之姿。 男子瞳仁里闪过一抹疾快的东西,一张玉面带着淡淡流转的光华,醇厚的声音里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洞庭湖,石渚矶。 “牙门将,吴兴陆机前来拜见将军。”但见台上之人,浓翘的长睫,柔化了原本刚棱有力的轮廓。微蹙的双眉之间好象藏有很多深沉的心事,却跟着眉心一道上了锁。那张极为性感的双唇,若在面目清爽的平时,或许可以帮他假作一副文质彬彬貌。而今满脸蓄着的胡髭却让浓烈的阳刚魅力,再也无可隐藏遑论他撩人心弦的醇厚低嗓。 “陆机名重江东,他今日前来许是游说抵抗晋军。”那周处闻言肃然起敬,他身形极为欣长,穿着一件蓝色云翔符蝠纹劲装,腰间系着犀角带,只缀着一枚白玉佩披着一件白色大麾,风帽上的雪白狐狸毛夹杂着雪花迎风飞舞。 所谓“知耻者近乎勇”,“为乡里所害”的三大害人虫之一的周处一瞬间良心发现,遂拜访名师,读书自省,并投身军旅,从而建功立业。他出仕为官,因勤政清廉,刚正不阿,官声极佳。 一次初一集会,周处和一位“名头”在郭固集著名的和合记食堂喝酒吃肉。开始,两个心照不宣的酒友推杯换盏,你好我好。接着,指桑骂槐,唇枪舌剑。最后,拳来脚往,扭打在一起。杯盘碗盏的“噼里啪啦”声,桌椅板凳的“稀里哗啦”声,两个大老爷们可着嗓门的叫骂声,响彻整个吴郡义兴的酒肆街道。他们从二楼撕扯扭打到一楼的院子里,又从院子里一身泥水一身酒菜地扭打到大街上。 看客水泄不通。这些看客大多是外村赶集的,但也有几个平时和这两位“名头”在一起吃吃喝喝的酒友们,他们却没有一人出面拉架,只是躲在可以兴奋地观战的角落看热闹。直到两人筋疲力尽,只剩紧紧地拥抱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才有一两个普通村民走进人场,把两位乖乖活宝拉开,分别送回各自家中。 第二天,酒醒了的周处去和合记食堂察看损失情况,准备照价赔偿。食堂老板王老本一边绘声绘色地给他描述昨天的战况,一边不失时机地透露:其实吧,昨天,就在他俩在包间里热火朝天的时候,周处平时最要好的两个酒“顾荣“和”陆云“就在隔壁。两人一边在隔壁喝酒吃肉,一边挤眉弄眼地欣赏着隔壁的武打声声。等到两人厮打到了大街上,“陆云”和“顾荣”酒足饭饱,伸着长长的脖颈隔窗俯瞰了一会儿已经不再精彩的武打场面,然后,悄悄地下了楼,悄悄地从食堂后门溜走了。 那次恶仗后,嗜酒如命的周处竟然戒酒了,而且从此深居简出。偶尔到大街上称盐买烟,也只是晃悠一下身影,很快就不见了。酒友们惦记着他的酒肉,起初还会时不时地找上门:“喝二两吧?”周处总是淡淡地说:“喝啥嘞,酒这个东西不是好东西,喝多了伤身,也伤心。”慢慢地,也就没人再去讨他的没趣了。 好在,周处毕竟是周处,尽管他退隐出酒肉江湖,名声受到某种程度的影响,但终究还算是一个“名头”。一家外村人在郭固集开馍铺,请周处去做伙计,一来,馍铺的确需要帮手;二来,外村人也想借着周处的名气照拂自己。 馍铺里还有一位五十来岁的伙计老孟,是临近孟庄村的。老孟住在馍铺里,自己立灶开火。每次做了好吃的,比如包饺子、炖羊肉什么的,老孟都要首先给周处送去一碗,平时也表现得毕恭毕敬。吃着饺子喝着羊肉汤,周处偶尔也会和老孟抿上两盅村酿浊酒。面膛发热时,周处会喃喃地感慨:“人间自有真情在啊!老孟,好哥哥。”每当这时,老孟总是笑嘻嘻地,一幅受宠若惊的样子。 尽管不再现身酒肉江湖,村里有红白喜事,周处也是要随个街坊礼儿的。过去,作为“名头”的周处,总会被主家提前邀请为陪客主事的,他也会随个比一般街坊多得多的大礼,指挥着前来捧场随礼的亲朋好友、街坊邻居,陪着贵客们喝酒吃肉。现在,周处只是作为平常街坊随个街坊礼儿,在一般席面上,和街坊们象征性地喝上几口。 一次,一户街坊家里办红事,周处照例去随礼吃喜酒。同席的还有“顾荣”。原本半斤八两不倒的周处,这个时候,两杯村酿下肚,就有点舌头发硬。“顾荣”还要劝酒,周处仰脖灌下一杯冷酒,结结巴巴地说:“喝酒要和真人喝。和有些人喝酒,伤身伤心,还丢人!” 同席的街坊听到周处的话,几乎不约而同地瞅瞅“顾荣”,连忙打圆场:“喝吧喝吧。” “顾荣”也是一个聪明人,听出来周处是在指鸡骂狗,他也灌下一杯酒,讨好地看看同席的人,阴阴阳阳地说:“啥针的棒槌的?酒是真的,肉是真的。其它都是看不见摸不着吃不到嘴里喝不到肚子里的,都是假的。” 周处瞄了“顾荣”一眼,想发火儿,却还是忍住了,他不冷不热地说:“我原来的酒肉都进了狗肚子里。狗吃了肉喝了酒,还会摇摇尾巴嘞。有些人连狗都不如。人家老孟,没喝过我一口酒,没吃过我一块肉,却是真弟兄。” “顾荣”灌下一杯酒,撇着嘴角说:“你以为人家老孟对你是真好呀?人家那是怕你!” 周处举到嘴边的酒杯哆哆嗦嗦,他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冷酒顺着他的手腕,淌进衣袖里…… 第十七章 藐姑射之山 话说那一年中书令张华往葛玄府寻求把金凤弄到太极宫屋顶的办法。葛玄想了想,说道:“有倒是有一个办法,只是太笨了些。” 张茂先急了:“我的天师啊,都什么时候了,就是再笨的法子,管用就行嘞!” “说来也简单,你找几个人把这凤凰抬上去就行咯!” 张华本来是城府深沉的人,此时病急乱投医,听了葛玄这话差点要跳脚,口不择言地道:“我的老天师哟!老弟大半夜跑你家来可不是请你消遣来的!” 葛玄微微一笑:“茂先老弟向来疏于政事,每天埋首于书简之中,穷数十年之精力,哥哥终于有点小小领悟。” 听了这话,张华即便再焦躁,也悟出老夫子似乎有什么得意研究发现,遂赶忙站起,深深作揖:“请夫子指教!” 葛玄摆了摆手,等坐下才说道:“茂先,我问你,这世上,可有神仙吗?” 张华愣了半天,方才拨浪鼓似的摇头:“不知道。” 葛玄微微一笑,轻捋白须:“老头,你装傻扮痴一世,在我这就省省吧。” “听说啊,琅琊于吉,庐江左元放,都有神鬼莫测的能耐……” 此时月正当空,葛玄缓步踱到窗前,举首望天。葛玄本来就长得高大,耄耋之年,身躯依然挺拔,月光在地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于神仙我没有亲眼见过,听说医术精湛,经常济世救人。后来不容于孙策,有人说他被孙策杀了,有人说他假死而隐遁。哼哼,神仙之躯,岂容凡人轻易玷污?至于左神仙……”说到这,张华顿了顿,仰首闭目,似悠然神往。“那天天柱山左慈只身来营,面谒魏武帝,演示能耐。只见他左手凭空一招,变出一个铜盘来,右手轻轻一挥,就多了一根小小鱼竿。他把鱼竿伸进铜盆,不一会竟然哗啦啦钓出一条松江鲈鱼来,要知道淞江离曹魏营帐何止有千里远…”“老夫子诶,不过是障眼法罢了。”“当时我也是这样想的。左神仙又说,在座的各位酒窖查看,竟然少了整整八坛酒。至于他后来投杯滞空,遁墙而走,我已昏昏然不知身处何地了。” “有天雷震碎石壁,得天书三卷,名曰《遁甲天书》。上卷名‘天遁’,中卷名‘地遁’,下卷名‘人遁’。天遁能腾云跨风,飞升太虚;地遁能穿山透石;人遁能云游四海,藏形变身,飞剑掷刀,取人首级。大王位极人臣,何不退步,跟贫道往天柱山中修行?当以三卷天书相授……我想起来,这是当日左慈跟魏武帝曹操说的话。我说老夫子,这些都是方士幻术,人间侠武,只为迷惑无知百姓,你可不要钻牛角尖啊。” “唔,你记性不错。闹黄巾盗时我听说张角有道术,也只当作百姓愚昧,不辨真人。今日始知,愚昧的是你我啊……” 话没说完,只见老夫子已缓缓腾空而起。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始终保持负手姿势,腰不躬,腿不屈,仿佛头顶有一个大力士正把他一寸一寸往上拔起,速度极其缓慢。 张华震惊之余不忘拍手大叫:“夫子轻功天下无双,风采更胜当年!” 这时葛玄已升至张华头顶,悬浮于空中,月光照在身上,宛如神祗。“茂先,这不是轻功。轻功还是武术的范畴,武术只是强行锻炼人力,使人体机能达到极致。那些武学高手,能飞檐走壁者,数不胜数。此乃仙术也!《遁甲天书》人遁卷,你看好了。” 葛玄只见一道白光不知从何处来,迅疾绕于梁间,穿梁越木,刺破屋顶,又遁入地下。如精灵一般舞蹈了一圈,疏忽不见。以城府深沉闻名的张华,被这道光瞬间带回了孩童时代,全然忘了名士的威仪,呆萌呆萌的箕坐于地,瞠目结舌,欲语忘言。 似乎过了一个世纪,又似乎只过了那么一瞬,忽听轰隆隆大响,梁木、碎瓦、破砖散落一地,原来他们所处的楼阁经过刚刚那一阵闹腾,已经整个坍塌。一时间残瓦败砖齐飞,尘土细烟共舞,仿佛经历了一场战争。又是一声轰隆大响,老夫子神出鬼没的趴在张华对面,尘土覆顶,衣衫凌乱,哪有半分之前的仙人风范。 两个老头对望半天,忽然齐声大笑。 好不容易笑完,老夫子拍了拍头上灰尘,又朝暗处挥了挥手,方才缓缓地道:“原以为人遁卷我学得了一点皮毛,如今看来我连皮毛都还没学到……” 张华忽然悠悠地道:“不知老夫子何日升仙……” “哈哈哈哈!我与神仙相比,烛火之与日光也!此生不敢奢望。茂先,对于仙道,我才初窥门径。我告诉你,天地间有元气,此元气肉眼不见,手摸不着,只能感知,呼吸吐纳,以为己用,以锤炼身体,以控制身体之外的物体。我资质鲁钝,修炼十余年,没什么成果。譬如刚才我可以缓缓上升,就是操控天地元气把我身体拖住,挪移到我想去的地方。不过我道法低微,现在还只能升到那个高度,并且难以持久……” “刚刚那道白光!”张华迫不及待地道。 葛玄把手掌伸到张华眼前,一柄小剑缓缓现形,这小剑比毛笔略宽,又比毛笔稍短。剑身晶莹细亮,宛如玉石。张华本身也是武学名家,乍见赞叹莫名,目不瞬移。 “我,我能碰碰它吗?” 老夫子微微一笑:“拿去。” 张华战战兢兢捧过小剑,把玩良久,又问道:“这剑,你藏在哪里?” 老夫子指了指心口。 “怀里?” “此剑名玉华,十年前拜左仙师所赐,现在是我本命剑,与我融而为一。” 张茂先一脸茫然。忽然手上短剑“咻”一声飞走,刺入张华身体。“啊!”张茂先一声惊叫,差点晕过去。 老夫子又恢复了仙人姿态,轻捋白须,微微一笑:“明白了吗?” “仙术,仙术!”张茂先喃喃地道,“变化万方,一至于斯!变化万方,一至于斯!” “哈哈哈哈!”张华忽然又大笑起来,又蹦又跳,手舞足蹈。葛玄差点以为他今晚刺激过度,失心疯了。 “哈哈哈!老神仙!”张华腆着脸拉着老夫子的手,一脸谄媚,两个加起来快两百岁老头,脸都快贴一起了。“老神仙,您仙术这样高强,那这金凤……岂不是不在话下……” “唔。”老夫子一脸嫌弃,“没你想的那么简单。我道法有限……不过,可以试试…我需要九位绝顶高手相助,十天内你能办好吗?” “只需要这样啊。”张华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小弟这就去办!” 太极宫金凤置顶仪式,洛阳各界名流齐聚。仪式由张华主持,张华率精心挑选的九位一品高手负责把金凤抬到太极宫顶。九大高手分站金凤四周,以三才为基,九宫为阵,老夫子居中施以仙法,汇聚各高手之力,把金凤缓缓托起,再缓缓置顶。 围观众人恍惚看见一只巨大的金色凤凰,它于大火中重生,它缓缓的飞越众人头顶,最终在太极宫顶安家落户。那一天秋日的暖阳照射过来,凤身金芒万丈。众人欢呼雀跃,那是祥瑞啊,会一世佑护他们。 众人一片死寂,他们也不是没听过仙人传说。博闻一点的也听说过张角师从南华真人会道术有妖法,南方有于吉老神仙,喝了他的符水什么病都立马能好,天柱山有左慈老神仙,门徒无数。但他们都下意识的把这些当作无知百姓的愚昧之言罢了。????胡扯!这世上真有神仙?有神仙能让这个世道乱的这么厉害? 但今天,从这个天下共仰的厚道人,从这个可能是孔夫子以来最为全才的大人物嘴里说出“神仙”两字,这是他们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亲身所历,由不得他们不信。尽管此时的皇亲国戚还是一片震惊迷茫张口结舌,但他们的心底其实已经信了。无他,信这个人罢了。 葛玄字孝先,从左元放受《九丹液仙经》。与客对食,言及变化之事。客曰:“事毕,先生作一事特戏者。”玄曰:“君得无即欲有所见乎?”乃嗽口中饭,尽变大蜂数百,皆集客身,亦不螫人。久之,玄乃张口,蜂皆飞人,玄嚼食之,是故饭也。又指虾蟆及诸行虫燕雀之属,使舞,应节如人。冬为客设生瓜枣,夏致冰雪。又以数十钱使人散投井中,玄以一器于井上呼之,钱一一飞从井出。为客设酒,无人传杯,杯自至前,如或不尽,杯不去也。尝与吴主坐楼上,见作请雨土人,帝曰:“百姓思雨,宁可得乎?”玄曰:“雨易得耳!”乃书符着社中,顷刻间,天地晦冥,大雨流淹。帝曰:“水中有鱼乎?”玄复书符掷水中,须臾,有大鱼数百头。使人治之。 第十八章 上品无寒士 郁郁涧底松,离离山上苗。 以彼径寸茎,荫此百尺条。 贵者虽自贵,视之若埃尘。 贱者虽自贱,重之若千钧。 徘徊丘垄间,依依昔人居。 井灶有遗处,桑竹残朽株。 借问采薪者,此人皆焉如。 薪者向我言,死没无复馀。 子夜时分,月影暗淡。 一道黑影轻巧地从巷尾的一颗梨树哧溜下来,一身黑衣裹着瘦小的身子隐入黑暗,快速往数十步外一座不起眼的院落后墙窜了过去。 每一个挪动,都恰巧与巷子屋檐的黑影重叠,形如鬼魅。 到了墙角,黑影男子抬头看了看丈许的墙高,习惯性的伸手去探腰间的飞索,忽然想起了什么,自嘲地笑了笑,缓缓松开手掌。 男子缓缓吐纳,感觉到玄气流转一个小周天后,便略微有些晦涩,颇为苦恼地叹了口气,沉下心神,朝着墙根轻轻一蹬,便纵身跃上了墙头。脚下微微摇晃,几块细小的青苔掉落下去。 翻落后院,极目四望,只见西厢的阁楼有一点灯光如豆。 院内相当广阔,有一个半亩大的荷花池,假山数个连接池水与廊桥,曲径通幽,影影叠叠,颇有营造之功。 院内情形那黑衣男子想是极为熟悉,只见左一转,右一转的,便以最快的方式欺到了亮灯的阁楼下方。 一楼客厅黑暗无光,却不敢直接推门进去,伸手拿出飞索来,熟练地卸下了索头系着的铁爪,倒转绳索打了个结,运转玄力直达手腕,轻巧地一甩,便如灵蛇一般飞往二楼走廊的栏杆,绳结神奇地回了个转,勾住索身搭在一起,整个过程悄无声息。 如此方式并不牢固,也易脱开,不敢怠慢,手掌微微一抖,脚一蹬,便带着身子飞跃起一丈多高,到了肩膀与栏杆平齐,拉力已泄,绳结无声地脱落。 那黑衣男子不慌不忙地伸出一臂,快速地抓住了栅栏木条,微一用力,翻身落入走廊然后收起飞索,挂回腰间。 轻走两步,挨到亮灯的窗户边,缩了缩头,避开灯光照射的影子,这才深吸一口气,调动真气灌注双耳倾听房内动静。 功力到处,耳边一丈之内落针可闻,房内传来轻微的水流声,显然有人正在沐浴。 水声传来,屋里面发出了一丝轻微的衣袂摩擦之声。 房间里的灯光悄然而灭,水声骤停。 那黑衣男子心下叫糟,咬一咬牙,从羊皮靴子里拔出一把匕首,轻轻地敲了敲窗,发出略似拨开窗棂的声音。 房内传来一阵娇喝:“谁?”声音宛如蜜糖,甜糯入心。 那男子听得房内想起一阵破风声往窗户飘移过来,猛然窜出,不再顾忌隐藏身迹,一个箭步,却是从门里撞了进去。 嘴里挤出沙哑厚重的声音,叫道:“纳命来!” 先是一脚踢起个花盆类的物件往窗边的黑影飞去,身子微微一纵,紧跟花盆而去,手中匕首奔着黑影中路快速地刺了过去。 房内黑影咯咯一笑,手腕一带一圈,便把花盆轻轻地带往旁处,伸出右脚尖微微一勾,花盆稳稳落地。 待匕首刺来,胸腹一收,左脚原地一转,带起一股香风,却是湿漉漉的头发甩将过来,直切左思手腕,隐隐有呼啸之声,却是锋锐如刀。 那持剑男子闷声不响,不敢去接暗含玄气气的头发,手腕一转,再欺身一步,直往黑影勾住花盆的左腿根部划去。 那女子呸了一声,略有薄怒。也不变化招式,直接跳起,纵身跃过黑衣男子头顶,五指直往面门抓来。 这几下打斗自黑衣男子进门开始,兔起鹘落,变化多端,都是小巧的拼命刺杀之术,毫不留情。 黑衣男子上方被封,急往后边退去,才一挪脚,便感觉肩井穴一麻,半边身子便软了下来。 黑影娇俏笑道:“哥哥,你离我太近了,怎么逃得过我的云袖拂穴手?” 那男子嘿嘿一笑,恢复原声,却是脆脆的少年音浪,道:“小妹提醒的对,下次兄长定要扛把长枪来跟你斗。” 房内灯光大亮,露出一张娇艳如花、宜嗔似喜的少女脸庞,白嫩如雪。 那左芬轻抖长袖,掠过黑衣男子肩部,穴道便解开了,嘴里嗔骂道:“兄长别来无恙!” 左思嬉笑着转过身来,却只有年约中旬的青年,眉目清秀,清瘦的身材尚未长成,只有六尺左右。 看到左芬只穿着薄薄的裙衫,身材傲人,不禁目瞪口呆,吃吃地说不出话来。 湿漉漉的秀发甩打到背后,露出一片白嫩来,在灯光下渡上了一层光辉,刚好在赵无极眼前闪耀。 谁能想到,这个妖冶的女子,竟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刺客。 左思呼吸立刻有些粗重,苦笑道:“我的好大姐,你深更半夜地,好歹多穿一点啊!” 左芬咯咯直笑,指着左思道道:“我又不是没穿,你怕什么?谁深更半夜还穿一大堆衣服的,你倒是给我指出来啊!” 左思小时候学习钟、胡书及鼓琴,都没有学成。父亲左雍对朋友说:“思儿所知道懂得的,不如我小时候。”左思于是受到刺激,勤奋学习,同时擅长道家的阴阳术。左思相貌难看,不善言辞,但是写的文章却辞藻壮丽。他也不喜欢与人来往,有空就呆在家里。 “俯而读,仰而思。有得则识之,或半夜坐起,取烛以书……”依靠家中数百亩薄田生活,整日讲学读书。在这期间,他写下了大量著作,对自己一生的学术成就进行了总结,并亲自带领学生进行恢复古礼和井田制两项实践。 “那张统奉诏入京,别看他风轻云淡,放荡不羁。我曾去蜀地见过陈寿,陈寿对这个人的评价可不低。”左思曾去过蜀地拜访当地名儒张载,途中偶遇陈寿便寒暄了几句。 陈寿在《三国志》中对诸葛亮推崇备至,高度评价了诸葛亮一生的业绩和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精神,但对失街亭及“将略非其所长”等也不讳言,既不以私情命笔,又能扬其善而不引起短缺。 现在已是戌时中,宵禁已经开始。大街上除了偶尔巡夜的宿卫军,再难看到一个行人。 马车在大街上快速的行驶着,发出一阵阵叮叮哐哐的声响。 数十名由左、右卫军,京师义徒组成的护卫,紧紧的护卫在马车周围。 “咻咻咻...” 突然,一阵密集的箭雨,在黑夜的掩护下,铺天盖地的向着他们飞来。 “噗噗噗...” “啊...”。“有刺客!” 惨叫声中,数名侍卫当场倒在了夜色下,汩汩鲜血在黑夜中流到了旁边的水沟中。 第十九章 美者颜如玉 话说韩寿离了贾府,贾充之妻郭夫人晓得,便满心欢喜,但愿他有去无来,便打点要与贾午商量,却又一时不便。过了些时,正值春光明媚,万物鲜妍,便带了几个丫鬟到万卉园来。到了园中,因着丫头报知小姐。小姐见报,忙出来迎接,到花萼楼上,拜见过,说道:“连日孩儿因贪刺绣,不曾问候母亲。不意母亲忽有兴到此。”夫人笑道:“我原是还不来,因见此春天百花开放,又值偶闲,欲与我儿同到各处去游赏游赏,以作一日之乐,庶不负人生富贵。”小姐道:“母亲偷闲取乐,正宜如此。孩儿愿随。” 说罢,母女便同下楼来。侍女跟随,到各处去游玩。仆妇闻知,早一处处俱备下茶果食物。夫人同小姐到一处,就有一处的供给。夫人、小姐略坐坐,又往别处去了。 游了半晌,夫人道:“百花开时,谁人不看,谁人不赏。贵乎留题,方成佳话。我想古人多才,定然如此。我儿久读诗书,可将古人赏鉴事迹,对我说说也好。”小姐道:“孩儿若指花而说,只说孩儿言出成心。请母亲随便指来容孩儿说吧。”夫人听了便走向花阴,指着一枝草道:“此草有何出处?”小姐道:“曾记得古诗云:青青河畔草,郁郁园中柳。盈盈楼上女,皎皎当窗牖。娥娥红粉妆,纤纤出素手。昔为倡家女,今为荡子妇。荡子行不归,空床难独守。”夫人又指着芙蓉。小姐道:“”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夫人又指着兰蕙。小姐道:“慧心种兰蕙,岁寒久当知。”夫人道:“花即有人题诗,这竹亦有诗么?”小姐道:“竹怎么没有?诗云:冉冉孤生竹,结根泰山阿。与君为新婚,菟丝附女萝。菟丝生有时,夫妇会有宜。千里远结婚,悠悠隔山陂。思君令人老,轩车来何迟!伤彼蕙兰花,含英扬光辉。过时而不采,将随秋草萎。君亮执高节,贱妾亦何为。”又行到池沼边,夫人指着池中水萍道:“此亦有诗么?”小姐道:“也有。诗云:。”因同上亭来。 夫人遣去侍女,因对小姐说道:“我儿论花可谓博古通今,足称才女。只不知可能论人么?”小姐道:“人具阴阳,各秉天地之秀气。男子贤则为忠、为良;愚则为奸、为佞。女子贤为贞、为节;愚为荡、为淫。然则皆在人为,又不可一概而论。”夫人道:“我看这些花草,种植园亭,得人灌溉,方才花发芬香,邀人寓目。设若栽之郊外,置之粪厕之旁,虽有芬芳,亦将弃之、掷之,孰得而赏之。今我儿论人贤愚不同,贤则人钦,愚则人贱,确然是矣。我为母的,许多心事,向来见妳年幼,恐不明大道,故含忍而不言。妳今既如此精明,我只得细细与妳说知。妳今盈盈十五,生长朱门,已非凡品。何况赋此姿容,就如娇花异卉一般,宜乎贮之金屋,配之玉堂,方不辜负。若与腐草同根,飞蓬接叶,岂不令人恨死。我今所恨者,是妳父当初一时不明,收留了韩寿来家,又许他结亲。还只说他读书长进,故我向来不言。不期他如今一窍不通,竟成了呆子。若真将妳配他,岂不是以鸾凤配与山鸡了。这苦哪里去说,这冤哪里去申。我如今细细想来,他又不曾遣媒说合,我又不曾受他半丝一线,只不过妳父亲随口之言,怎当得实据。妳一个千金小姐,又生得千娇百媚。何不另择卿相豪门,招个风流贵婿,方才遂我心愿。此乃为母的一片苦心,妳万万不可逆我。” 贾午忽听了这番说话,直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夫人因又说道:“我儿不必沉吟,此事我筹之熟矣。”贾午惊定,方说道:“母亲之言,虽为孩儿深思远虑,但念孩儿虽受胎母腹,无奈生性却与母亲有几分不类。不期又蒙父母教训,自幼我读了许多圣贤之书,一发将性子造成一块铁石。只认得女子从一而终,生死不易。至于爱富嫌贫,这些世情丑态,皆儿所最鄙。母亲所说韩郎,虽无雁币盈门,斧柯奔走,然严严父命,皎皎盟言,岂不重于斧柯雁币。况韩郎又与孩儿久同笔砚,只因婚好,不避嫌疑,屡屡见面相亲。若遵母亲之命,中途改节,不独败坏纲常,而回想从前,日与韩郎一个路人言笑,可谓无耻矣。此言儿实不愿闻,望母亲体谅。” 夫人听了,拂然道:“孩儿小小年纪,只晓得读几句死书,却不知误了终身大事。妳想,人生在世,图些什么。只不过受享些风花雪月。就是贫家女子,也指望仰攀富贵,何况妳贵为八座之女,娇如三月之花。我做娘的怜妳,风吹尚且肉痛,岂忍将妳嫁到贫贱人家,操井臼,作驽骀之妇,事贫贱之姑。一向还望韩寿上进,今韩寿不才不肖,众所共知,尚将何望?孩儿万万不可错了主意,贻误终身。” 贾午小姐道:“黄雀从来不知鸿鹄。韩郎肖与不肖,才与不才,父亲未必不识。纵使终身贫贱,孩儿与他既结丝萝,亦是孩儿命该如此,只得安命由天。母亲不必过为忧虑。”夫人见她分辩不从,便闷闷不悦。因暗想道:“我若再说几句,就不妙了。莫若且顺她,使她放心。况且权柄在我,岂得由她做主。”遂转过嘴来说道:“我儿既是心愿,我也不好十分强妳。”于是母女欢然。在园中乐了一日。 第二十章 九品官人法 两汉时期的察举制,到了东汉末年,已为门阀士族所操纵和利用,他们左右了当时的乡闾舆论,使察举滋生了种种腐败的现象,与要求参与政治的中小地主及其知识分子产生了尖锐的矛盾,在如何选官的问题上斗争激烈。曹操死后,曹丕在采纳陈群的创议后,于是九品中正制成了魏晋南北朝时期主要的选官制度。但当时察举尚未完全废除。九品中正制就是在这种背景形势下产生的。 这是九品中正制的关键环节。所谓中正,就是掌管对某一地区人物进行品评的负责人,也就是中正官。中正官又有大小之分,州设大中正官,掌管州中数郡人物之品评,各郡则另设小中正官。中正官最初由各郡长官推举产生,晋以后,改由朝廷三公中的司徒选授。其中郡的小中正官可由州中的大中正官推举,但仍需经司徒任命。在一般情况下,州郡的大小中正官是由司徒举荐的现任中央官员兼任,有时,司徒或吏部尚书还直接兼任州的大中正官。这是为了保证中央对选举的直接控制,避免他人对中正事务的干扰。大小中正官还都有名为“访问”的属员。 品第人物 这是中正官的主要职责。中正官负责品评和他同籍的士人,包括本州和散居其他各郡的士人。 品评主要有三个内容: 1、家世:即家庭出身和背景。指父祖辈的资历仕宦情况和爵位高低等。这些材料被称为簿世或簿阀,是中正官必须详细掌握的。 2、行状:即个人品行才能的总评,相当于品德评语。魏晋时的总评一般都很简括,如“天材英博、亮拔不群”、“德优能少”等。 3、定品:即确定品级。定品原则上依据的是行状,家世只作参考。但晋以后完全以家世来定品级。出身寒门者行状评语再高也只能定在下品;出身豪门者行状不佳亦能位列上品。于是就形成了当时“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的局面。 选拔依据 中正评议结果上交司徒府复核批准,然后送吏部作为选官的根据。中正评定的品第又称“乡品”,和被评者的仕途密切相关。任官者其官品必须与其乡品相适应,乡品高者做官的起点(又称“起家官”)往往为“清官”,升迁也较快,受人尊重,乡品卑者做官的起点往往为“浊官”,升迁也慢,受人轻视。 中正评议人物照例3年调整一次,但中正对所评议人物也可随时予以升品或降品。一个人的乡品升降后,官品及居官之清浊也往往随之变动。为了提高中正,政府还禁止被评者诉讼枉曲。但中正如定品违法,政府要追查其责任。 发展历史 开始雏形 九品中正制是沿袭了东汉乡里评议的传统,在战乱时期人士流移的条件下发展而来的,也是适应曹魏初期政治的特点而产生的。 东汉末年,代表中央政权的曹操有不少压制豪族名门浮华风气的举动。曹操并非名门,其祖父是与名士对立的宦官集团中的一员。不少名士很瞧不起曹操,与曹操政权对抗。因此曹操必须压抑以清议名士为代表的地方豪族势力,如:破坏朋党交游便是其一举措。但在战乱时期,曹氏政权还须依靠地方名士,因为他们在乡里有较高的声望,完全废除乡里评议是不可能的。曹氏政权所能做到的,只是把清议纳入政权轨道,使名士与政权合作。这样以设立中正官专门执掌品第人物以备仕进参考的方式,代表“国家利益”的政权便对地方名士取得一定程度的控制。但另一方面,地方名士的清议也便合法化,从而为其发展势力创造了条件。 以品第之法选拔官吏,始于曹操,且已成一制度。如《三国志·吴志·鲁肃传》:“今肃迎操,操当以肃还付乡党,品其名位,犹不失下曹从事。乘牍车,从吏卒,累官故不失州郡也。将军迎操,欲安所归。” 但中正之名在史籍中是在曹丕任魏王之后出现的。《三国志·魏志·陈群传》:“文帝在东宫,深敬器焉,(中略)及即王位,封群昌武亭侯,徙为尚书。制九品官人之法,群所建也。” 魏初之中正官,州为州都,郡国为中正。如《三国志·魏志·常林传》注引《魏略》以吉茂、时苗等人为《清介传》,传曰:“……先时国家始制九品,各使诸郡选置中正……茂同郡护羌校尉王琰,前数为郡守,不名为清白。而琰子嘉仕历诸县,亦复为通人。嘉时还为散骑郎,冯翊郡移嘉为中正”。 由此可见,郡中正由各郡长官推选,而且是现任官兼。这在一定程度上达到了曹氏政权的目的,即把易以形成朋党浮华之风的名士私家评议收归政府统管,由郡长官推选现任官兼任中正,职掌人物的品第。中正品第人物,必须提供三个项目:一家世,一状,一品。《太平御览》卷214引《晋阳秋》:“陈群为吏部尚书,制九格登用,皆由于中正。考之簿世,然后授任。”表明魏时已重家世,但还不是完整的标准。 曹操由于政治军事上的需要,多次颁布唯才是举令。所以在品第人物上,虽然家世是不能忽略的,但在初期,恐怕更重才学。如《宋书·恩幸传序》:曹魏建立九品中正制,“盖以论人才优劣,非谓世族高卑。” 汉代选举已参考状。状是一个人道德才能的具体叙述。中正所作的状往往止一二句,是为总的评语。品是根据家世和行状综合作出的评定。品分九等,而一品是虚位,二品实已为最,初期二、三品仍属上品。这里的品是“中正品”,与官品是不同的。魏初,中正定品尚重乡论。曹魏初期中正以郡为基层,郡中正是真正发挥品第人物作用的,它们尚为地方士族所专控,而州都只不过总其议罢了。所以位居中央的豪门大族尚没能很好地控制中正制为其服务。但在曹芳以后,情形发生了变化。 逐渐发展 九品中正制在这一时期发展的重要标志是州中正的设立。其设立是根据当时权重于朝的司马懿的提议。《太平御览》卷265引《傅子》:魏司空陈群,始立九品之制,郡置中正,平次人才之高下,各为辈目。州置都,而总其议。晋宣帝除九品,州置大中正,议曰:案九品之状,诸中正既未能料究人才,以为可除九品制,州置大中正。又《通典》卷32有:“晋宣帝加置大中正,故有大小中正,其用人甚重。”而曹羲是不同意的。后来曹羲与兄曹爽皆为司马懿所杀。 自州中正的设立以至两晋,九品中正制逐渐完成门阀化的转变,而最终成为门阀士族的选举工具。 与先前由地方官推选郡中正不同,晋代的郡中正由州中正荐举。如《晋书·傅玄附子咸传》:“豫州大中正夏侯俊上言鲁国小中正司空司马孔毓,四移病所,不能接宾,求以尚书郎曹馥代毓。旬日,复上毓为中正,司徒三却,俊固据正。”大小中正也已由司徒选任。 这种情况似乎是国家政权进一步把选举中的品第人物权收归中央,有利于打击地方士族。此在一方面乃是正确的,但另一方面却便利了掌权的中央豪门士族扩展其势力,他们控制地方乃至中央的选官制度,而那些官居卑位或不居官的地方世家大族却日趋衰落。此时威胁代表“国家利益”的政权的,不是那些魏初的地方清议名士,而是新兴的盘踞朝廷的世家官僚──门阀士族。 基本成型 魏晋之际,品第偏重门第已成事实。《晋书·郑袤传子默附传》曰:“初,(晋武)帝以贵公子当品,乡里莫敢与为辈,求之州内,于是十二郡中正佥共举默。”晋以后批评选举专重家世之弊者不断。 高门士族子弟往往弱冠便由吏部直接从家里铨选入仕,而不必经过察举。在此之前,均凭借门第而得中正高品。如傅畅,“年未弱冠,甚有重名,以选入侍讲东宫”。谢琰,“弱冠以贞干称,美风姿,……拜著作郎”。王洽,“(王)导诸子中最知名,与荀羡俱有美称。弱冠,历散骑、中书郎”。可考的西晋入仕的192人中,直接入仕者占56人,到东晋则更有发展,入仕的209人中直接入仕者占118人。 而州辟佐吏和举秀才则主要是中级士族与吴蜀士族的主要仕途。他们便是地位稍次的所谓地方“乡豪”的子弟。而郡辟佐吏和察孝廉这个在东汉和魏初颇受重视的入仕道路却降为低级士族与寒庶人士的仕途了。这种变化充分表明了九品中正制此时已变为高门大族的工具,只重门第而轻德才。当然这种变化是随着门阀士族势力的发展而变化的。 事实上,门阀制度的确立,已使九品中正制成为一个政治上的装饰品。中正品第唯以血统为准,门第高即获高品,此时只须分别士庶高下便已足矣,中正品第只不过是例行公事。所谓“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公门有公,卿门有卿”者也。(《晋书·刘毅传》、《晋书·王沉传》) 纵观东汉、魏晋南北朝以至隋唐选举制度的变化,其中显然是贯串着皇权由盛而衰再盛的发展趋势,而世家大族势力则相反,其趋势是在东汉末世家大族衰落,同时新出门户开始兴盛,魏晋成为士族,到东晋时成为门阀士族而达顶峰,南朝也转衰而至隋唐。而选举制度也由东汉的重乡里评议、重孝廉才德到魏晋重家世门第、轻孝廉才德,而隋唐则又重才德――科举制(中间有曹氏政权初期短暂的抑门第之举)。 第二十一章 琴瑟乐百年 却说韩寿,自到了西来庵中,无拘无束,不胜快活,何尝坐在房中读书作文。日间只去撮弄几个戏法哄骗乡人。这些乡人见了个个称奇,便你邀我请,要他搬弄,因而留酒备饭请他。韩寿习以为常,竟无一日清闲。也有人笑他的,笑他是鲁郡公的女婿不长进,赶出来骗人酒食。也有人爱他的,说他是个俊放之才,不拘小节。韩寿总不放在心上,只到了夜间回来,鼾乎沉睡。遇了大风大雨不能出门,方将些书史乱揭,颠头播脑一番。略有倦意,便丢开去睡了。 这白马寺和尚昙柯迦罗见他如此行径,心甚疑惑,却又不敢说他。一日偶对韩寿说道:“贫僧闻士子读书,埋首青灯,不知寒暑,方能进步。今相公来此半年,在家坐无片刻,只得风雨之夕,方才展看,却又不闻书声朗朗。贫僧不知相公是何读法,乞道其详,莫负了贾老爷之念。”韩寿笑道:“这种道理非尔所知也。”昙柯迦罗便不好再问。 韩寿这番举动,虽在庵中,与家隔远,不料贾家家人小厮,早已探知,俱细细报与夫人。夫人听了正中其怀,不胜欢喜。因叫了丫头使女张扬传说,要使小姐闻知,灰心动念。 不多时果被云翳窃知,报到小姐耳朵中来。小姐听了,甚是不悦。因暗暗沉吟思想,私对云翳说道:“我看韩郎怀才饱学,虽如痴似颠,却不是个无心之人。所以为此者,因见人不知他,故此放荡,以混人之耳目,以观人之丑态。此固英雄不得意玩世之所为,然非美德也,未免伤金玉之品。韩郎少年年,不幸堕此。为今之际,须得一个知己之人,细细规谏他一番,使他感悟方得挽回。若不然,而听其狂为,倘愤怒动心,狂颠不已,渐渐流入于无忌惮,岂不可惜,则将奈何?”云翳道:“小姐所说实实有理。但韩相公自小便到府中,独往独来,除了老爷、小姐,哪里更有知己。小姐既不放心,何不悄悄着人请了他来,小姐亲自劝他一番,使他改过也好。现今夫人改变,是是非非;若只管如此,一发心肠冷了。”小姐道:“请他来说明此意固好,但家中上下,俱是迎合主母之人,有谁可托?即使韩郎请来,嫌疑之际,亦不能见面。只好空作此想罢了。”商量无计,只得丢下。. 忽一日,云翳在夫人房中回到楼上,笑嘻嘻对小姐说道:“要见韩相公,今有期矣。”小姐忙问道:“怎么有期?”云翳道:“小姐想是忘记了,后日是夫人的寿日。韩相公自然要来拜寿。等他来时,待我取个巧,请他到园中来见小姐。小姐细细劝慰他一番,他自然悔悟,也免得终日记挂。”小姐听了欢喜道:“这倒也好。我一时未曾思量及此,亏妳亏妳。”二人暗暗商量不题。 却说夫人过生日,这一日合家都要拜寿,是往常规矩。贾充早已着人治酒,与夫人上寿。因叫了家人请了韩相公来。不一时韩寿走到,遂同着公子共拜夫人。夫人忽见了韩寿,满心不悦。只因贾充同在面前,不便发作。韩寿拜完,见丈母颜色不善,便要辞出。 却被贾午一把拖住不放,同到书房中了,见了坐着说话。到了下午,贾午因厅上有事去了,韩寿独在书房中,坐得气闷,便辞了先生走出书房。想道:“人俱冷落待我,我在此无味,欲见小姐,料想不能,倒不如回去寻人做戏法换酒吃吧。” 刚跨出书房门,只见使女云翳立在小门将手乱招。韩寿看见,不胜惊讶,只得走近门口问道:“妳一家人恨不得逐我,妳为何还肯见招?”云翳笑道:“贤者贤,愚者愚,焉可一例看人。我奉小姐之命,特请相公到园中相见,快同我去,勿使外人看见。”韩寿听见小姐相请,又惊又喜,便随定云翳逶逶迤迤走入园中。 早见韩寿独自一个立在石上等候。见韩寿走到,连忙敛衽相见。两人见罢,遂同坐在石上。小姐便先说道:“小妹自别郎君,深处香闺,谨遵父命,无日不念婚好之盟,无时不念同窗之雅。但因齿发有待,故尔迟迟。又缘两大生嫌,不能亲近,未免此怀不畅。今喜俱各长成,结缡有日,望郎君早占龙头,以谐凤卜。不意郎君一味持才,无人入眼,竟不以小妹为念,功名存心,惟任性不羁,纵情狂放。致使人情籍籍,内外参差。绛帐之萋菲日生,萱帏之慈恩欲变。使郎弃东牀之密迩,坐萧寺之生疏。情已不堪,理宜发奋。郎君奈何随地往还,逢人醉饱。其去墦间,不知有几。良人自污于此,小妹之终身却将谁望。百思不解,午夜踌躇。故乘隙邀君一面,以决中疑。妹心已尽剖于斯,望郎勿讳,须直倾肝胆。” 韩寿听了,直喜得眼跃眉扬,满心松快。忙立起身来,向小姐深深一揖道:“原来小姐在我韩寿身上,费如此之深心,怀如此之深虑,用如此之深情,设如此之深想。真可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午儿也。奈何我韩寿愚昧,竟坐不知。只道小姐生于富贵,长于繁华,性必傲而心必骄,未必肯死念寒盟而不移于如簧之巧舌。五内彷徨、寸衷搅乱。每一思来,不禁痴去。此愿望之所由了也。再加恶言触耳,恶语攻心,许多世态,时时到眼。欲认为真而漫骂之,则恐伤天地之高厚;欲认为假而忍受之,则满腔愤气又不能平。故不得已借酒消忧,托颠寄傲,聊以嬉笑怒骂为文章,自苦自乐,尚不自知,又何惜乎人言?若早知小姐一片深情,有如潭水,万千深想,不啻蚕丝,坚定深心,过于铁石,相怜深念,何异春风。则虽置我韩寿于死,亦含笑受之矣,焉敢自废而逞如狂之故态耶。” 小姐道:“英雄受屈,不肯低眉,此古今之常也。小妹非不知。但郎君乃少年英物,如锥处囊中,当思脱颖,非驽骀伏枥比也。若因一日之牢骚,便行吟泽畔,效厌世之悲歌,纵不损才,也会废学,岂有志之所为。何不潜心经史,以图一奋。”韩寿道:“小姐规箴至此,爱我实深。愚兄岂不自爱。所以为此者,不过韬光敛彩,以示不测。至于经纶之学,不瞒小姐说,愚兄久已蕴之胸中,取功名如拾芥耳。断不辱小姐之命。小姐但须放心。” 小姐听了暗暗欢喜,因又说道:“郎君若无鲲翅,小妹也不敢劝驾图南。但思郎君既怀至宝,前话不同兄暂游泮水,以露一斑。为何落落迷帮,转资物仪。”韩寿道:“小姐有所不知。亦步亦趋,何分骥足?洞穿七丸,方显良弓。一领青衿,人视为荣,愚兄实羞取以为枋榆之诩。秋风不远幸贤妹拭目待之。”小姐听了大喜道:“郎君大志,小妹管窥。幸无见哂。” 二人表明心迹,彼此欢然。韩寿因复坐下,细视小姐说道:“记得同窗时,朝携手,夕并肩,花开共赏,鸟语同听,无一日不相将言笑。只恨彼时。两两孩提,无知无识,习以为常,竟不知为人生至乐之境。谁知一别三秋,堂分内外,墙隔东西,重想片言,再思一笑,便长望明河,不可得矣。思量及此,往往自失,惟痴想婚盟,聊以自慰。此时痴想者,还是闺中荳蔻,早已入梦情深。及昨帘前见面,忽惊天上琼瑶,怎禁相看魂荡。论起来,红丝已定,人尽道我韩寿终身之福。今想来,白眼无情,我还怕转是我韩寿一旦之忧。不知贤妹何以教我?” 韩寿虽口中慷慨而言,早不绝声色凄然,眼中泪来。小姐看见,忙惊说道:“郎君何多情若此耶。小妹与郎君婚既有盟,则小妹之妍媸好丑属于有何昔,又有何今愧非淑女,胡云有福?已牵萝菟,又何所忧?小妹我也。郎君既与小妹解忧,幸为小妹先道破怀忧之故。” 韩寿道:“怀忧之故,非一言可尽。且请问,小姐之身既曰妍媸好丑总属于我,为何小姐秘之深闺,愚兄又逐之萧寺耶?”小姐道:“秣驹秣马,虽说殷殷。宜室宜家岂容草草。郎君与小妹隔别者,有待耳。” 韩寿听了复又凄然道:“我韩寿所忧者,正忧此有待耳。”小姐微笑道:“郎君此言大差矣。若以有待为可忧,终不然转以不有待为可喜耶?” 韩寿复含凄道:“小姐既推求到此,则我之所忧不得不直说了。凡婚姻有待者,富与贵相合,贫与贱相宜。故父母无二心也。若小姐与我韩寿,则一贫一富,一贵一贱,原非一体。惟岳父大人具天地之心,悬日我再月之眼,拔识我韩寿于牝牡骊黄之外,故得侥幸而暂称玉润。然而终为鸦凤,是以难安世论。故岳母以韩寿为不肖,屡欲寒盟,每加鄙薄。兼之左右生谗,内外交讧,东牀一座,直如危卵矣。今吾现守东墙,早视萧郎如陌路。设一旦行役功名,日离日远,则谁肯守空盟而始终无间也。今虽得小姐垂怜,缔结之情,尚留一线。但恐奸人生衅,母命难违,柔弱花枝,不能自主,则将奈何。岂不令同窗之相亲相傍、与今之相爱相怜,俱成画饼耶。小姐所云有待,不识此时之际还有待耶,抑无待耶?此我韩寿所以忧也。” 小姐听了愕然不悦,道:“郎君是何言也,小妹与郎君既同此盟,则当同此心。既同此心,则当同此知。何小妹知郎君,而郎君不知小妹耶。小妹虽娇难举箸,弱不胜衣,然赖读诗书,窃闻道义,纵不能全窥女范,而节之一字,亦已讲之有素矣。焉肯失三从之父命。即使母命不卒,别有后言。须知母但能生儿,却不能制儿之不死。何况同窗数载,未免有情。今日相邀一面,又情之所锺。前盟既如彼,今情又如此,设不幸倘威势相加,则虽刀锯在前、鼎镬在后,亦谨守此心,惟郎君自从矣。郎君其无忧之。” 因解下腰间佩环,赠与韩寿道:“此玉环,小妹日夕所弄,乞郎君佩之。郎君佩环,即如小妹之在左右,务使团圆,以征诚信。”韩寿见小姐侃侃矢志,又赠玉环,殷殷衷情,不胜大喜。忙双手接了,紧束腰间,又深深一揖:“此情此德,终身不忘。今愧无琼瑶之报,只合异日以凤冠偿恩可也。”小姐听了甚喜。 韩寿悄悄出园,走到厅上坐了一会,见没人瞅睬,便出门一径回庵。深喜与小姐面订了终身,因将玉环赏玩,牢守坚藏。又思小姐嘱咐之言,自此足不出门收回放心。 第二十二章 饮酒黄垆下 王戎下车来,走向那昔日的黄公酒垆。夕阳已斜在半山,余晖映在他的脸上,温柔地抹上一层暖融融的橘红色,让他看上去竟好似年轻了十几岁。他深吸了一口傍晚的空气,和暖中带着一点夜色的风凉,恍然间竟有种微醺的感觉,仿佛回到了当年醉卧酣眠竹林下的日子。 竹林七贤里,他是最难喝醉的人,大概是年轻身体好,也不知什么是愁的滋味。他总是看着友人们喝到天昏地暗时,一个个不胜酒力,形象全无地栽倒在地……除了嵇康。他醉得很好看,一反平时那玉人般冷冰冰的姿态,喝了酒后一步三颠,骤然生动起来,兴致好时还会弹琴,简直好看极了,所以大家都喜欢灌他。 然而饮酒不过小醉,刘伶虽是此中翘楚,却不似嵇康那般大醉,他想溺死在自己的理想国中,若有人要逼他醒来,睁眼的那天就是死亡。 王戎看得出这个苗头,但没有去叫醒他。这世间本来人各有志,更何况,玉山之将崩,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风流盛事,谁也陪伴不了,谁也阻止不了。 嵇叔夜独行在毁灭的大道上,他的身影是那么萧瑟,气概是那么孤绝,就连刽子手也不曾正眼看过。可他却有无数倾心的知音,三千太学生是,竹林之友是,广陵散是,就连铁匠打铁时那呼呼作响的风箱,都在聆听。 只有留下的人,才最孤独。王戎不免叹息,他甚至连一封傲气纵横的绝交书都没有得到。 行刑的那天,王戎没有去看,他怕一不小心陷入某种悲戚的心情里无法自拔。为了避免发生这种事,他甚至早早买好了酒肉,打算尽快吃饱喝足然后蒙头大睡。可奇怪的是,那酒一入口竟出奇的苦涩,滚烫的液体烧灼着喉头心间,烧得眼睛都热了。他咽不下去,把酒全吐了出来,连带着早上吃的东西也通通吐了个干净。 日影西斜,他仿佛能听到残风里挥洒的琴声,那必是嵇叔夜最喜爱的广陵散。心脏反常地狂跳起来,仿佛在胸腔里待得不称意,将要激越而出随什么人而去似的。王戎坐倒在地,捂住心口那滚烫的地方,费了好大的气力才平静下来。 嵇康死后不久,一天晚上,向秀来找他喝酒。 他其实已经醉了八分,却还死拉着王戎的袖子不肯放手,只说“醉了也不解愁,还要再喝!” 从向秀那迷迷糊糊的言语间,王戎知道他那天见过了司马昭。 “你不是想做许由吗?如今为何而来呢?” 王戎问他怎么回答的,但向秀不肯再重复,只说这是他一生中说过的最大的谎言,让他觉得自己的前半生都是个自欺欺人的梦。 “伯牙已去,子期何存?子期何存?”他不停地念叨着这一句。 向子期已经不在了。 王戎沉默不语,甚至也没有陪他多喝几杯,今日之事并非不可预料,他也猜得出向秀是怎么回答司马昭的,不然就不会安然坐在这里了。 后来向秀再也没有来找他喝酒,他似乎决定静下心来与自己慢慢折磨,也许斗争到某一天终于能够求得一个和解。 阮籍不久后也同嵇康一起去了,也不知往生之路,走的还是不是同一条。 王戎与他是忘年之交,游处的时日虽不多,却正正是快意无比的。后来阮籍进了官,心不在焉地挂着头衔,话说得越来越少,酒喝得越来越多,一味放浪形骸。可王戎能看进他的眼睛,看懂里面那无比清醒的微光,他们两人本来相似,只不过一个装醉,一个不装而已。 王戎想阮籍也一定能看得清自己,看透了他这个败意之俗物,却依然愿意与他做朋友,以他为解语之人。 这也无碍,生活总要继续,饮酒伤身,治丧破财,两样都不是什么好事。 他不会像向秀那样,内心痛苦煎熬千刀万剐,世事本就如此,何苦与自己过不去?他也不会像阮籍那样,提心吊胆故作狂态,人生何处不是战场,又能逃去哪里?他王濬冲是聪明人,从小就很聪明,知道只有把自己养成苦涩的果子,才能免去被攀折的命运。 王戎在酒垆前默立了一会,不发一语。裴頠也从后车里下来,看看是什么事让王戎停住了脚步。当垆的年轻女子见有客人,快步迎了出来,王戎见她面貌觉得极为眼熟,回想一下,忆起这与三十年前的老板娘生得一模一样,想必是亲生女儿了。当时年轻,见老板娘生得俏丽,忍不住便开了几句玩笑,不想一晃眼,女儿都这么大了。 再不是能开玩笑的年纪了。 裴頠环视一圈,略有些不解道:“岳父大人?今晚还有家宴,美酒自然不会少的。” 王戎微一点头表示了然,却道:“早年我曾与嵇叔夜,阮嗣宗在此饮酒,今日旧地重游,而故交不复存也。”他说的很淡然,好似并不很伤心。裴頠听了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好,王戎虽则任性,骨子里却是精明通透的,平日里极少说起这样敏感的话。 像是看出女婿心中所想,王戎接着道:“竹林之游,必不能久,本是意料之中事。故人去后,独我为时势所羁,往日已逝,杳不可追,今日视此虽近,邈若山河。” 拎酒来的女子不由多看了他两眼,欲言又止,似乎也有熟悉之感,她想了一会,那双眼睛“灿灿如岩下电”,不会是别人……她惊喜道:“可是王公子王濬冲?” 裴頠看向王戎,有些惊讶他这个酒家女子怎会识得他,王戎只略一颔首,并不显出自己也认出了对方。 那女子望了一眼两人身后马车,暗暗奇道,这样的大官竟然独自出行而无侍从跟随,又一瞥身后,见父亲没有出来,便小心翼翼地道:“我叫阿桃,听母亲说过公子风采,从小就十分仰慕,有个不情之请,不知……” 裴頠用眼神劝王戎不必多作纠缠,却不料他不为所动,反而直视着酒家女道: “你说。” “我母亲最喜爱的便是文人雅士之风,只恨自己才学浅薄……今日若能得王公子墨宝一件,也算了母亲一桩心愿。” 她一直用着公子的称呼,仿佛他还是多年前的那个令酒家女倾倒的年轻人。 王戎略一沉吟,点头同意了。然而他却没有排开平日里论文习字的架势,只要了一支普通的笔,点了粗炭作墨,信手便在酒垆里灰黄的土壁上挥毫: 饮酒黄垆下,相与竹林间。 昔人随风去,岁月自遐迁。 咫尺渺茫处,山川一何远。 莫学风流子,零落不忍见。 诗的意思很浅显,任谁都能看明白,阿桃却怔住了。素有盛名的王濬冲,让母亲心心念念的风流人物,叫人莫学风流。 墨迹深深地陷入墙面,仿佛皱着的眉头,越是忧思越是难解。阿桃回过神来,只见那两人的已马车在轱辘轱辘的声响中渐渐远去,正向着那落寞的夕阳,几缕零落的余晖拖在地上,把孤独的车辙拉得很长很长。 第二十三章 赧颜斥吏胥 忽一日,正逢初夏天气,四月初旬,到处村乡田麦成熟,韩寿带领一班棍徒,擎鹰逐犬,击鼓鸣锣,骑着高头骏马,径往东门外打猎作耍。凡是高山峻岭,无不游遍。满山树木,遍岭藤蔓,十分险峻。但见:巍巍万丈,叠叠千层。四围翠柏参天,遍岭苍松蔽日。翠柏上但见猿呼,苍松顶推闻鹤唳。昏沌沌云封山岫,黑沉沉雾锁山峦。蓁棘里虎狼逐队,草丛中狐兔成群。呜呜咽咽,山禽鸣古树高枝;习习潇潇,岚气吐巉岩幽壑。深林蔚秀,从教健翮飞腾;大麓宽平,一任良材驰骋。惊心处,无非水怪山妖;触目间,尽是闲花野草。只见潺湲飞瀑布,屈曲路遥遥。不闻鸡犬之声,罕见行人之迹。正是:攀藤附葛犹难上,涉险登危路怎行! 却说众人打攒赶上山顶,放鹰逐犬。正打围之间,见一只大白鹿睡在草内,众人呐喊捕捉。那白鹿失惊,跳起来,冲开人,径往山下奔走。真个是疾同鹰隼,快似流星。韩寿喝众军士放箭。内中有一个善射的弓弩手,连忙弯弓搭箭,觑清射去,正中白鹿背上。这鹿带箭负疼,没魂的乱窜,一直赶到山下田畈里。韩寿与石崇等骑马一齐赶来,追得这鹿慌了,一味地乱滚,将这田内结成的麦子,尽皆滚倒,约有一二十亩宽阔。众人那里肯舍,不顾人田麦,呐喊围将拢来,钢叉、苦竹枪、长刀、大棍,并力乱戳,登时将这白鹿结果了性命。石崇即教军士将索捆缚扛去。 正要抬起,只见一人蓬头跣足,叫苦连天,两脚似碾车儿一般,飞也赶来。这人是谁?原来此人姓汲,就是本村农夫。正在沙沟里簖蟹,邻近牧童报说此事,慌忙跑来看时,众人兀自未散。见了这景象,不觉心内火生,腮边泪落,捶胸跌脚,痛哭道:“天呀!这几亩田麦将已成熟,一家男女十余口性命,全赖此过活。如今被你众人踏倒了,怎生是好!”韩寿怒道:“汝是甚人?敢这等撒赖无状!军校们,着实打这厮。”众棍徒听得公子喝打,一齐动手,却如众虎攒羊,将这打得皮开肉绽,面肿血流,横倒地上。韩寿还嚷道:“将这厮锁了,送到县衙去。”此时过往人众,见受亏,俱忿忿不平,奈是韩寿,何等势耀,谁敢向前,只得远远站立观望,互相唧哝道:“没天理,这时候雷公那里去了!” 正在喧闹之间,只见一人骑一匠黄马,随着苍头,因往城外访友,打从这前经过。见这伙人喧嚷,问苍头:“这是什么人在此厮哄?”苍头打一看时,覆道:“韩公子领着军士,打一个村夫。”杜预就下马来见韩寿。礼毕,问:“公子为何打这村人?”韩寿道:“杜将军,你不知道,这狗才无状,不识尊卑,导言秽骂,因此打这厮。”杜预又问那人道:“你这村人,为何不知上下,辱骂韩生?若送官司,罪责不小。”大哭道:“老爷呀,你只看这些田麦就是了。”杜预抬头看时,见满田麦子,尽皆踹坏,惊道:“这却为何?”道:“小人满家男女,全靠此田麦过活,被韩寿带这伙不达事的军士,因捉鹿放马,将小人麦子尽情踹坏。如今麦已成空,又被痛打,不如就死也罢。不然,日后免不得做个饿死鬼也。”说罢,号啕大哭。杜预听说,激得怒气冲天,嚷道:“韩公子忒没分晓,他的田禾被你人马踏坏了。人若无粮,岂不饿死!他来哭诉,出乎不得已,你们知事的,就当赔偿安慰他才是,为何反打他这般模样?忍心害理,不体民情。” 杜预骂道:“你这狗职,也与村牛一样。汝在我麾下为将,是何等样抬举你?得到今日,不思报本,反与村牛分疏,抵触俺,可恶,可恶!”众棍徒一齐嚷道:“这是什么鸟官,敢来触犯公子!”杜预骂道:“都是你这伙无籍棍徒引诱公子。明日对鲁公面讲,把你这干人尽行驱逐,方豁俺胸中之忿。”韩寿喝众人:“与我打这厮。”众军士见说,素知杜预手段高强,都不敢动手。杜预发话道:“今日不与你角嘴。明日早朝后,同你到会议堂处说个明白。”回头分付道:“你且去,俺明日将些银两赔偿你便了。”老者磕头道:“深谢老爷恩德。”爬起来,一步一跌,叫苦连天的自回去了。杜预策马带苍头向西而行。这韩寿带领军士,扛着大鹿,慢不为意,一头笑一头骂,也进城中去了。众人领赏散讫。 洛阳,鲁郡公府。 “韩公子终日游荡,不理正务,***女,僭人产业,为害不浅。不知何处寻来一伙无籍恶少,引诱公子,无所不为。若使圣上闻知,贾公面上须不好看。速宜把这班棍徒流徙边远,晓谕公子改过,不惟贾公之幸,天下亦幸甚矣。”贾充听罢,道:“在下已知道,将军请回。” 贾充道:“夫人不知,这畜生带领一起棍徒,在外生事害民,非止一端,为祸不小。异日干出事来,吾与夫人为他所累。今日不若早除,免致后悔。”言罢,即传令刀斧手速斩报来。贾午双膝跪下道:“看女儿薄面,饶他死罪,但重责这言生,戒他下次。把这些无籍之徒重治,连夜配发远方,无人引诱,便没后患。” 原来那石崇与韩寿等人人狠毒,性如烈火,酒色财气,博弈游猎,无所不至。侍妾数十,稍不如意,辄致之死,家丁憧仆,打死无算。石崇每每教训,只是纵性不改。极好阿谀奉承,凡是逃亡死命、无籍之徒,投他府中,尽皆收用。这一班人,狐假虎威,残虐百姓,远近人民,无不嗟怨。 第二十四章 煌煌京洛行 当时洛阳夜市十分热闹,什么衣帽扇帐,盆景花卉,鱼鲜猪羊,糕点蜜饯,时令果品,应有尽有。 仅从风味小吃来看,李仁坊卖澄沙团子,秦安坊卖十色汤团,市西坊卖泡螺滴酥,太平坊卖麝香糖等。 洛阳大街,买卖昼夜不绝,夜交三四鼓,游人始稀;五鼓钟鸣,卖早市者又开店。 有些城市冬季亦有夜市,尤其是娱乐场所,饭店酒肆营业至深夜;一般卖到三更以后,除固定摊点以外,还有头顶肩挑沿街串巷叫卖的零担。 集市的喧闹,没有时间去思考别的东西,生活的压力,使那些商家无不卖足了劲吆喝着,此街非彼街,怎奈何世态炎凉?穷者汗流浃背,富者坐享其成。 话说张统与弟兄们游春作乐,蓦遇二娇艳妇人,伴着一红衣女子,从堤上缓步行来。三人伫目看那红衣女子时,生得十分标致。但见:眉同翠羽,齿若瓠犀。玉貌何须傅粉,丹唇岂倩涂脂。举止轻盈,不让当年飞燕;丰姿艳冶,宛如昔日貂蝉。行来数阵麝兰香,盼处一泓秋水溜。 张统见了,不觉眉留目乱,魂扬心摇,一路随行,不住的凝眸偷觑。王冲忙扯住道:“此是人家处女,兄何孟浪如此,倘彼看破面诟时,何以解之?”张统道:“臣死且不避,面诟安足辞?”不顾王冲,一直尾后而去,转弯抹角,追随三二里地面,那女子一行人下船去了。张统跨上石凳,凭高眺望,那船已渐渐去的远了,兀自呆看不走。王冲和张统见了这光景,一齐掩口不住,笑道:“好痴汉,那女子不知到什么去处了,你兀自在这里呆想,云低日脯,速宜返舍!”张统无言,随二人取路回家。行思坐想,彻夜无眠。 这“如意楼”在最热闹的东大街上,是帝都数一数二的大酒家,菜色遍布五湖四海,又以松子百合酥,桂花马蹄糕,荷花莲藕酥等八道点心最为人称道,这会儿还没到饭点,大堂便已是座无虚席,人声鼎沸,遥遥可闻。 张统将马车停在店门外,伙计见有客到,便殷勤地迎了出来,恭敬地问,“客官里面请,几位是打尖还是住店?” “打尖!” 张统下了马车,再转过身来伸了手,将若儿扶了下来,那伙计有些见识,最是眼尖的,瞧着是个有钱的主儿,当下便把他们往楼上雅间带,沏上了茶,问明了吃什么,不多时便有跑堂端了点心鱼贯而入,带来满屋诱人的甜香。 其中那道松子百合酥最是养眼,形似百合的酥饼放于洁白的瓷盘上,点缀着鲜艳的花瓣,香气四溢,叫人馋涎欲滴食指大动。 张统含笑夹了一块喂到她唇边,她简直有些等不及了,张嘴便咬了一口,嚼了起来,只觉表里酥脆,清香可口,实在是好吃,便就着他的手,多吃了两块,既然他愿意侍候她,她倒是不反对。 只是,吃完了,便又觉得想吐,胃里直往上冒酸气,她不能让他看出端倪,便只有咬牙忍着,这时,街上却忽然起了一阵骚乱,又传来了男人粗鲁的谩骂和女人的哭泣哀号,甚为热闹。 庾长宁隐约觉得那女人的哭声有些耳熟,往窗外一看,便见一个满脸横肉目露凶光的男人正在数落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那女人虽蓬乱了头发,却生得极为标致,一双眼早已哭得通红,涕泪交加地跪在地上,拉扯着那男人的衣摆,“求大爷大发慈悲,放我回家吧,银子我会还你的,一定还你!” “少在这儿跟老子拿腔拿调的!”那男人嫌恶地瞪着她,一副欠揍的表情,“你男人没本事,收了老子白花花的银子,将你卖给了老子!如今老子手里有你的卖身契,便是告上官府,老子也占个理字!你就乖乖跟老子回去吧,等老子玩腻了你,说不定还能放了你,要不然,老子就在这大街上把你剥光了,让大家见识见识,一个破鞋有什么本钱值那么多银子!” 那女人又惊又怕,本能地就想逃,那男人却一把将她抓了回来,劈头盖脸就是几巴掌,又招呼着两个家丁对那女人拳打脚踢的,边打还边把那女人的衣裳撕了! 那女人单薄的衣裳被撕破,里面穿的墨绿色肚|兜裸|露出来,她蜷缩在地上,双手竭力护着胸口,哭叫着挣扎,但再怎么挣扎,却抵不过那些人凌厉的攻势。 街上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有人去劝的,也有人叫好的,一时间乱成一团。 那男人“性”趣高昂,又要去抓她,下一瞬,却被追出来的魁梧大汉。一脚踹倒在了地上! “哎呦!” 那男人霸道惯了的,哪里尝过这个,当下捂住痛处,呼天抢地地哀嚎起来,龇牙咧嘴地让手下家丁为他报仇! 当地有一伙泼皮无赖,平日均着一身开襟短褂,腰缠布带斜戴帽子,双脚倒拖着布鞋,左手握一根尺余长的柳枝,右手托着一个鸟笼,笼中还有只活蹦乱跳的鸟儿,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这伙人每日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当地的街坊商旅对他们都是又恨又怕,一见他们便远远避开,唯恐一不小心惹来祸端。 每天一早他们便聚集在街市茶馆中饮茶,过往行人只见茶馆的房檐下一字挂着数十个鸟笼,笼中百鸟鼓翅喧鸣不已。 而这伙闲人惯于好强斗胜,往往因为所养之鸟的优劣而争论不休,为此互相辱骂打架如同家常便饭一般。 这天早晨,诸人又如往日一样聚在茶馆中,刚将各自的鸟笼挂上,忽见一人手执鸟笼也进了茶肆。 其中有一个阴险狡诈的无赖之徒名叫刘三,隐隐然是这伙泼皮的头领,此刻在旁甚是眼热,欺外来客身单力孤,便和几个狐朋狗友聚在一起窃窃私语,欲将此鸟用计夺取过来。 正在几人商议间,忽见旁桌一个身材魁梧的长脚汉子腾的一声站起身来,转头对刘三等嗔目大呼道:“你们几个缩头乌龟只敢在下面说说,如何不敢行动呢?” 可他随即便想到凭着自己一身的武力,在此地何曾怕过谁,更别说这人生地不熟的外地客商了,就算自己恃强凌弱,晾他也不敢放个屁出来,何况此时还有这么多兄弟盯着自己,刘三在旁更是虎视眈眈,这个面子无论如何是丢不起的。 想至此处,他手臂只停了一停,仍是高高举起,眼看手掌已经托住了鸟笼,只需稍稍用力便能将其取下。 正在这时众人忽见人影一闪,荆客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迅捷起身来到王二狗身旁,伸出一指轻轻点在他的腰下。 王二狗正欲发力将鸟笼拿走,不意大汉一指点在他腰下,当即便觉全身一震,随即四肢犹如僵直一般没了知觉,而那只手臂依然保持着高高举起的姿势落不下去。 大汉此时才缓缓上前将鸟笼取下,然后放下笼布徐徐走出茶肆。 众人见大汉出门远去,而王二狗却身体僵直,始终保持手臂上举的姿势,既是滑稽又是古怪。 有人上前叫他,他口中虽答应,可却连脚趾头都动不了一下,众人见状大骇,心知这定是方才大汉一指所为,正议论纷纷不知如何是好,忽见刘三站起来对众人道:“解铃还须系铃人。眼前之际要赶紧将荆客追回,如此才能救下竹篙。” 众人一听深以为然,于是便和刘三一起出门,向大汉行走的方向急追而去。 众人直追了半柱香的时间,方才远远看见大汉手托鸟笼不疾不徐的正在前面赶路,忽听身后一阵嘈杂的脚步声,转身一看却见刘三带着一伙人追来,以为他们要替王二狗报仇,当即便轻轻将鸟笼放在地下,随即气定神闲的站在原地一语不发的看着他们。 不料刘三追至身边却上前对他深鞠一躬道:“不知先生身负绝艺,刚才得罪了先生还望海涵。” 大汉闻听此言不由大感意外,随即双手拱起还礼,口中谦辞不已。 刘三又道:“我那兄弟是个粗人,又不懂什么礼节,一时起了贪心以致于冒犯了先生,还望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将他饶恕则个。”大汉听罢将手一摆淡淡说道:“在下只是一介普通行旅,哪有什么技艺,你们定是弄错了。” 刘三听他矢口否认心中大急,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下拉着大汉的衣襟对他道:“我那兄弟有眼无珠冒犯了您,确是罪该万死,只是希望您念在他家中还有七十岁老母的份上饶了他,如此我们兄弟都对您的大恩大德感激不尽。” 第二十五章 春来发几枝 却说那南阳人韩寿,为魏司徒韩暨曾孙,系出华胄,年少风流,才如曹子建,貌似郑子都,乘时干进,投谒相门。贾充召令入见,果然是翩翩公子,丰采过人,及考察才学,更觉得应对如流,言皆称意。充大加叹赏,便令他为司空掾,所有相府文牍,多出寿手,果然文成倚马,技擅雕龙。相国重才,格外信任,每宴宾僚,必令寿与席,充作招待员。 寿初入幕,尚有三分拘束,后来已得主欢,逐渐放胆,往往借酒鸣才,高谈雄辩,座中佳客,无不倾情。好容易物换星移,大小宴不下数十次,为了他议论风生,遂引出一位绣阁娇娃,前来窃听。 一日宾朋满座,寿仍列席,酒酣兴至,又把这饱学少年,倾吐了许多积愫,偏那屏后的锦帷,无风屡动,隐约逗露娇容,好似芍药笼烟,半明半灭。韩寿目光如炬,也觉帷中有人偷视,大约总是相府婢妾,不屑留神。 谁知求凰无意,引凤有心,帷间的娇女儿,看这韩寿丰采丽都,几把那一片芳魂,被他勾摄了去。等到酒阑席散,尚是呆呆的站着一旁,经侍婢呼令入室,方才怏怏退回。既入房中,暗想世上有这般美男子,正是目未曾睹,若得与他结为鸳侣,庶不至辜负一生。当下问及侍婢,谓席间少年,姓甚名谁?侍婢答称韩寿姓名,并说是府中掾吏。那娇女儿既是一喜,又是一忧,喜的是萧郎未远,相见非难,忧的是绣闼重扃,欲飞无翼。再加那脉脉春情,不堪外吐,就使高堂宠爱,究竟未便告达,因此长吁短叹,抑郁无聊,镇日里偃息在床,不思饮食,竟害成一种单思病了。倒还是个娇羞女子。 午自胞姊出嫁,闺中少了一个伴侣,已觉得无限寂寥,蹉跎蹉跎,过了一两年,已符乃姊出阁年龄,都下的公子王孙,哪个不来求婚,怎奈贾充不察,偏以为只此娇儿,须要多留几年,靠她娱老。俗语说得好:“女大不中留。”贾午年虽尚稚,情窦已开,听得老父拒婚,已有一半儿不肯赞成,此次复瞧见韩寿,不由的惹动情魔,恹恹成病。贾充夫妇,怎能知晓?总道她感冒风寒,日日延医调治,医官几番诊视,未始不察出病根,但又不便在贾充面前,唐突出言,只好模模糊糊的拟下药方,使她煎饮。接连饮了数十剂,毫不见效,反觉得娇躯越怯,症候越深。 治相思无药饵。充当然忧急,郭槐更焦灼万分,往往迁怒婢女,责她们服侍不周,致成此疾。其实婢女等多已窥透贾午病源,不过似哑子吃黄连,无从诉苦,就中有个侍婢,为贾午心腹,便是前日与午问答、代为报名的女奴。她见午为此生病,早想替午设法,好做一个撮合山,但一恐贾午胆怯,未敢遽从,二恐贾充得闻,必加严谴,所以逐日延挨,竟逾旬月。及见午病势日增,精神亦愈觉恍惚,甚至梦中呓语,常唤韩郎,心病必须心药治,不得已冒险一行,潜至幕府中往见韩寿。寿生性聪明,蓦闻有内婢求见,已料她来意蹊跷, 当下引入密室,探问情由。来婢即据实相告,寿尚未有室,至此也惊喜交并,忽转念道:“此事如何使得?”便向来婢答复,表明爱莫能助的意思。来婢愀然道:“君如不肯往就,恐要害死我娇姝了。”寿又觉心动,更问及贾女容色,来婢舌上生莲,说得人间无二,世上少双,寿正当好色,怎能再顾利害,便嘱来婢返报,曲通殷勤。婢当即回语贾午,午也与韩寿情意相同,惊喜参半。婢更为午设谋,想出往来门径,令得两下私会。午为情所迷,一一依议,乃嘱婢暗通音好,厚相赠结,即以是夜为约会佳期。彼此已经订定,午始起床晚妆,匀粉脸,刷黛眉,打扮得齐齐整整,静候韩郎。该婢且整理衾裯,熏香添枕,待至安排妥当,已是更鼓相催,便悄悄的踅至后垣,屏急待着。 到了柝声二下,尚无足音,禁不住心焦意乱,只眼巴巴的望着墙上,忽听得一声异响,即有一条黑影,自墙而下,仔细一瞧,不是别物,正是日间相约的韩幕宾。婢转忧为喜。私问他如何进来?韩寿低语道:“这般短墙,一跃可入,我若无此伎俩,也不敢前来赴约了。”毕竟男儿好手。婢即与握手引入,曲折至贾午房中。午正望眼将穿,隐几欲寐,待至绣户半开,昂头外望,先入的是知心慧婢,后入的便是可意郎君,此时身不由主,几不知如何对付,才觉相宜。至韩寿已趋近面前,方慢慢的立起身来,与他施礼。敛衽甫毕,四目相窥,统是情投意合,那婢女已出户自去,单剩得男女二人,你推我挽,并入欢帏。这一宵的恩爱缠绵,描摹不尽。最奇怪的是被底幽香,非兰非麝,另有一种沁人雅味。寿问明贾午,方知是由西域进贡的奇香,由武帝特赐贾充,午从乃父处乞来,藏至是夕,才取出试用。寿大为称赏,贾午道:“这也不难,君若明夕早来,我当赠君若干。”寿即应诺,待晓乃去。俟至黄昏,又从原路入室,再续鸾交。贾午果不食言,已向乃父处窃得奇香,作为赠品。 却说韩寿得了奇香,怀藏回寓,当然不使人知,暗地收贮。偏此香一着人身,经月不散。寿在相府当差,免不得与人晋接,大众与寿相遇,各觉得异香扑鼻,诧为奇事。当下从旁盘诘,寿满口抵赖,嗣经同僚留心侦察,亦未见有什么香囊,悬挂身上,于是彼此动疑,有几个多嘴多舌的人,互相议论,竟致传入贾充耳中。充私下忖度,莫非就是西域奇香,但此香除六宫外,唯自己得邀宠赍,略略分给妻女,视若奇珍,为什么得入寿手? 且近日少女疾病,忽然痊愈,面目上饶有春色,比从前无病时候,且不相同,难道女儿竟生斗胆,与寿私通,所以把奇香相赠么?惟门闼森严,女儿又未尝出外,如何得与寿往来?左思右想,疑窦百出,遂就夜半时候,诈言有盗入室,传集家僮,四处搜查,僮仆等执烛四觅,并无盗踪,只东北墙上,留有足迹,仿佛狐狸行处,因即报达贾充。充愈觉动疑,只外面不便张皇,仍令僮役返寝,自己想了半夜,这东北墙正与内室相近,好通女儿卧房,想韩寿色胆如天,定必从此入彀。是夕未知韩寿曾否续欢,若溜入女寝,想亦一夜不得安眠。俄而晨鸡报晓,天色渐明,充即披衣出室,宣召女儿侍婢,秘密查问,一吓二骗,果得实供,慌忙与郭槐商议。槐似信非信,复去探问己女,午知无可讳,和盘说出,且言除寿以外,宁死不嫁。 槐视女如掌中珠,不忍加责,且劝充将错便错,索性把女儿嫁与韩寿,身名还得两全。充亦觉此外无法,不如依了妻言,当下约束婢女,不准将丑事外传,一面使门下食客,出来作伐,造化了这个韩幕宾,乘龙相府,一番露水姻缘,变做长久夫妻,诹吉入赘,正式行礼,洞房花烛,喜气融融,从此花好月圆,免得夜来明去,尤妙在翁婿情深,竟蒙充特上荐牍,授官散骑常侍,妻荣夫贵,岂不是旷古奇逢吗? 第二十六章 甘心赴国忧 征南大将军羊祜,久镇襄阳,垦田得八百余顷,足食足兵。襄阳与吴境接壤,吴主孙皓,系吴主孙权长孙,粗暴骄盈,好酒渔色。 祜本欲乘隙图吴,因吴左丞相陆凯,公忠体国,制治有方,所以虚与周旋,未敢东犯。 及凯已病殁,乃潜请伐吴,适益州兵变,又致迁延。祜有参军王浚,奉调为广汉太守,发兵讨益州乱卒,幸即荡平。 浚得任益州刺史,讲信立威,绥服蛮夷。武帝征浚为大司农,祜独密表留浚,谓欲灭东吴,必须凭借上流。 浚才可专阃,不宜内用,武帝乃仍令留任,且加浚龙骧将军,监督梁益二州军事。 当时吴中有童谣云:“阿童复阿童,衔刀浮渡江。不畏岸上兽,但畏水中龙。”浚籍隶弘农,小名正叫做阿童,小具大志,丰姿俊逸。 燕人徐邈,有女慧美,及笄未嫁,邈甚是钟爱,令女自择偶,迄未当意。 会邈出守河东,浚得选为从事,年少英奇,颇为邈所赏识。邈因大会佐吏,使女在幕内潜窥,女指浚告母,谓此子定非凡器。 独具慧鉴。邈闻女言,即将女嫁浚为妻,琴瑟和谐,不消细说。事与贾午相似,但彼为苟合,此实光明。 嗣投羊祜麾下,祜亦加优待,每事与商。祜兄子暨尝伺间语祜道:“浚好大言,恐滋他患,宜预加裁抑,休使胡行!”祜粲然道:“如汝怎能知人?浚有大才,一得逞志,必建奇功,愿勿轻视!”徐女尚垂青眼,何况羊叔子。 及浚得监督梁益二州,祜欲借上流势力,顺道伐吴,并因浚名与童谣相符,即表闻晋廷,请饬浚密修舟楫,为东略计。 武帝依言诏浚。浚即大作战舰,长百二十步,可容二千余人,舰上用木为城,架起楼橹,四面开门,上可驰马往来,又在各船头上,绘画首怪兽,以惧江神。 绘兽惊神,未免近愚。工作连日不休,免不得有木头竹屑,被水漂流,随江东下。 吴建平太守吾彦,留心西顾,瞧见江心竹木,料知上流必造舟楫,当即捞取呈报,谓晋必密谋攻吴,宜亟加戍建平,堵塞要冲。 吴主皓方盛筑昭明宫,大开苑囿,侈筑楼观,采取将吏子女,入宫纵乐,还有何心顾及外侮? 得了吾彦的表章,简直是不遑细览,便即搁过一边。吾彦不得答诏,自命工人冶铁为锁,横断水路,作为江防。 适吴西陵督军步阐,惧罪降晋,吴大司马陆抗,凯从弟。自乐乡督兵讨阐,围攻西陵。 祜奉诏往援,自赴江陵,别遣荆州刺史杨肇攻抗。抗分军抵御,击败杨肇。 祜闻肇败还,正拟亲往督战,偏西陵已被抗攻入,步阐被诛,屠及三族。 祜只好付诸一叹,率兵还镇。武帝罢杨肇官,任祜如旧。祜乃敛威用德,专务怀柔,招徕吴人。 有时军行吴境,刈谷为粮,必令给绢偿值,或出猎边境,留止晋地,遇有被伤禽兽,从吴境奔入,亦概令送还。 就是吴人入掠,已为晋军所杀,尚且厚加殡殓,送尸还家。如得活擒回来,愿降者听,愿归者亦听,不戮一人。 吴人翕然悦服。祜又尝通使陆抗,互有馈遗。抗送祜酒,祜对使取饮,毫不动疑。 及抗有小疾,祜合药馈抗,抗亦即取服。部下或从旁谏阻,抗摇首道:“羊叔子岂肯鸩人?”叔子即祜表字。 抗又遍戒边吏道:“彼专行德,我专行暴,是明明为丛驱雀了。今但宜各保分界,毋求细利。”羊祜对吴,无非笼络计策,即陆抗亦为所愚。 吴主皓反以为疑,责抗私交羊祜。抗上疏辩驳,并陈守国时宜十二条,均不见行。 皓且信术士刁元言,谓:“黄旗紫盖,出现东南。荆扬君主,必有天下。”乃大发徒众,杖钺西行,凡后宫数千人,悉数相随。 行次华里,正值春雪兼旬,凝寒不解,兵士不堪寒冻,互相私语道:“今日遇敌,便当倒戈。”皓颇有所闻,始引兵还都。 陆抗忧国情深,抑郁成疾,在镇五年,竟致溘逝。遗表以西陵建平,居国上游,不宜弛防为请。 吴主皓因命抗三子分统部军,抗长子名元景,次名元机,又次名云,机云善属文,并负重名,独未谙将略。 吴主却令他分将父兵,真所谓用违其长了。术士尚广,为吴主卜筮,上问休咎。 尚广希旨进言,说是岁次庚子,青盖当入洛阳。吴主大喜。已而临平湖忽开,朝臣多称为祯祥。 临平湖自汉末湮塞,故老相传:“湖塞天下乱,湖开天下平。”吴主皓以为青盖入洛,当在此时,因召问都尉陈顺。 顺答说道:“臣止能望气,不能知湖的开塞。”皓乃令退去。顺出语密友道:“青盖入洛,恐是衔璧的预兆。今临平湖无故忽开,也岂得为佳征么?”嗣复由历阳长官奏报,历阳山石印封发,应兆太平。 皓又遣使致祭,封山神为王,改元天纪。东吴方相继称庆,西晋已潜拟兴师,羊祜缮甲训卒,期在必发,因首先上表,力请伐吴,略云:先帝顺天应时,西平巴蜀,南和吴会,海内得以休息,兆庶有乐安之心,而吴复背信,使边事更兴,夫期运虽天所授,而功业必由人而成。 蜀平之时,天下皆谓吴当并亡,蹉跎至今,又越十三年,是谓一周。今不平吴,尚待何日? 议者尝谓吴楚有道后服,无礼先强,此乃诸侯之时耳,今当一统,不得与古同论。 夫适道之言,未足应权,是故谋之虽多,而决之欲独。凡以险阻得存者,谓所敌者同,力足自固,苟其轻重不齐,强弱异势,则智士不能谋,而险阻不可保也。 蜀之为国,非不险也,高山寻云霓,深谷肆无影,束马悬车,然后得济,皆言一夫荷戟,千人莫当,及进兵之日,曾无藩篱之限,斩将搴旗,伏尸数万,乘胜席卷,径至成都,汉中诸城,皆鸟栖而不敢出,非皆无战心,力不足以相抗也。 至刘禅降服,诸营堡者索然俱散,今江淮之隘,不过剑阁,山川之险,不如岷汉,孙皓之暴,侈于刘禅,吴人之困,甚于巴蜀,而大晋兵众,多于前世,资储器械,盛于往时,今不于此平吴,更阻兵相守,征夫苦役,日寻干戈,经历盛衰,不可长久,宜乘时平定以一四海,今若引梁益之兵,水陆俱下,荆楚之众,进临江陵,平南豫州,直指夏口,徐扬青兖,并会秣陵,鼓旆以疑之,多方以误之,以一隅之吴,当天下之众,势分形散,所备皆急,一处倾坏,上下震荡,虽有智者,不能为谋。 况孙皓恣情任意,与下多忌,将疑于朝,士困于野,平常之日,独怀去就,兵临之际,必有应者,终不能齐力致死,已可知也。 又其俗急速,不能持久,弓弩戟,不如中国,唯有水战,是其所长,但我兵入境,则长江非复彼有,还保城池,去长就短,我军悬进,人有致节之志,吴人战于其内,徒有凭城之心,如此则军不逾时,克可必矣。 乞奋神断,毋误事机,臣不胜待命之至。这表呈上,武帝很为嘉纳,即召群臣会议进止。 贾充荀勖冯,力言未可,廷臣多同声附和,且言秦凉未平,不应有事东南。 武帝因饬祜且缓进兵。祜复申表固请,大略谓:“吴虏一平,胡寇自定,但当速济大功,不必迟疑。”武帝终为廷议所阻,未肯急进。 祜长叹道:“天下不如意事,常十居八九,当断不断,天与不取,恐将来转无此机会了。”既而有诏封祜为南城郡侯,祜固辞不拜。 平时嘉谟入告,必先焚草,所引士类,不令当局得闻,或谓祜慎密太过,祜慨然道:“美则归君,古有常训。至若荐贤引能,乃是人臣本务,拜爵公朝,谢恩私室,更为我所不取呢。”又尝与从弟书道:“待边事既定,当角巾东路,言归故里,不愿以盛满见责。疏广见汉史。便是我师哩。”如此志行,颇足令后人取法。 咸宁四年春季,祜患病颇剧,力疾求朝,既至都下,武帝命乘车入视,使卫士扶入殿门,免行拜跪礼,赐令侍坐。 祜仍面请伐吴,且言:“臣死在朝夕,故特入觐天颜,冀偿初志。”武帝好言慰谕,决从祜谋。 祜乃趋退,暂留洛都。武帝不忍多劳,常命中书令张华,衔命访祜。祜语华道:“主上自受禅后,功德未著,今吴主不道,正可吊民伐罪,混一六合,上媲唐虞,奈何舍此不图呢?若孙皓不幸早殁,吴人更立令主,虽有众百万,也未能轻越长江,后患反不浅哩。”华连声赞成。 祜唏嘘道:“我恐不能见平吴盛事,将来得成我志,非汝莫属了。”华唯唯受教,复告武帝。 武帝复令华代达己意,欲使祜卧护诸将。祜答道:“取吴不必臣行,但取吴以后,当劳圣虑,事若未了,臣当有所付授,但求皇上审择便了。”未几疾笃,乃举杜预自代。 预已起任度支尚书,应第二回。至是因祜推荐,即拜预为镇南大将军,都督荆州诸军事。 预尚未出都,祜已疾终私第,享年五十八。武帝素服临丧,恸哭甚哀。 是时天适严寒,涕泪沾着须鬓,顷刻成冰,及御驾还宫,特赐祜东园秘器,并朝服一袭,钱三十万,布百匹,追赠太傅,予谥曰成。 引子 嵇康说 康白:足下昔称吾于颍川,吾常谓之知言。然尚未熟悉于足下,何从便得之也? 前年从河东还,显宗、阿都说足下议以吾自代,事虽不行,知足下故不知之。 吾昔读书,得并介之人,或谓无之,今乃信其真有耳。性有所不堪,真不可强。 老子、庄周,吾之师也,亲居贱职;柳下惠、东方朔,达人也,安乎卑位,吾岂敢短之哉! 又仲尼兼爱,不羞执鞭;子文无欲卿相,而三登令尹,是乃君子思济物之意也。 所谓达能兼善而不渝,穷则自得而无闷。以此观之,故尧、舜之君世,许由之岩栖,子房之佐汉,接舆之行歌,其揆一也。 仰瞻数君,可谓能遂其志者也,故君子百行,殊途而同致,循性而动,各附所安。 故有处朝廷而不出,入山林而不返之论。夫人之相知,贵识其天性,因而济之。 禹不逼伯成子高,全其节也;仲尼不假盖于子夏,护其短也;近诸葛孔明不逼元直以入蜀,华子鱼不强幼安以卿相,此可谓能相终始,真相知者也。 足下见直木不可以为轮曲木不可以为桷盖不欲枉其天才令得其所也故四民有业各以得志为乐唯达者为能通之此足下度内耳。 不可自见好章甫,强越人以文冕也;己嗜臭腐,养鸳雏以死鼠也。吾顷学养生之术,方外荣华,去滋味,游心于寂寞,以无为为贵。 纵无九患,尚不顾足下所好者。又有心闷疾,顷转增笃,私意自试,不能堪其所不乐。 自卜已审,若道尽途穷则已耳。野人有快炙背而美芹子者,欲献之至尊,虽有区区之意,亦已疏矣。 愿足下勿似之,其意如此,既以解足下,并以为别。嵇康白。 《煌煌魏晋》引子 嵇康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七章 端居耻圣明 孙皓重新营建新的宫殿,规模宏大,装饰珠玉,费用很高。这时正是盛夏动工,农业和守卫同时废弃。 华覈上奏疏劝谏说:臣听说汉文帝时代,天下安定,经过秦朝的百姓庆幸摆脱了残酷苛刻的政令,归顺刘氏的宽厚仁爱,减少劳役精简法令,和百姓一同重新开始,分封王室子弟做汉室的屏藩守卫,在遣时候,都认为汉朝像泰山一样稳固,建立了流传万代的基业。 到了贾谊,独认为值得痛哭和流泪的事有三件,值得为之深深叹息的事有六件,竟说当今的形势无异于把火种放在堆积的柴草下而入睡在上面,大火还没有烧起来就认为很平安。 以后发生的变乱,都像他先前说的那样。臣虽然卑微愚钝,不懂得大的道理,私下用过去的事情,推考当前的形势。 贾谊说再有几年时间,各诸侯王正当强盛时,汉朝廷派去的傅相就会借口有病被罢免返回,想要以此来治理国家,即使是尧舜也不能安定。 如今强大的敌人占据了九州的土地,拥有大半的民众,熟悉攻战的各种方法,有着军队旧有的势力,要想和中原敌国竞争吞并对方,这就像楚、汉势不两立,不仅仅是像汉代分封的淮南王、济北王那样。 贾谊想要痛哭的情况,比起今天要缓和,他那抱火卧薪的譬喻,在今天更为急迫。 太皇帝看到前代的情况是那样,观察到今天的形势是这样,所以广泛开拓农桑事业,积累起不可估量的储备,体恤百姓沉重的劳役,努力抚养作战的士兵,因此人人感恩戴德,个个想要效命。 统一的运数还没有来到,大皇帝就早早离开广大臣民。从此以后,强横的大臣垄断朝政,上背弃天时,下违反民意,失掉平安生存的根本,追求一时的功利,多次发动军队,耗尽国库资财,士兵劳苦百姓贫困,没有时间得到安定。 如今幸存的人只是遭遇创伤、经受悲哀痛苦遗留下的民众罢了。终于使得军需物资匮乏,仓库空虚,布帛的供给,寒暑不能完备,再加上百姓失去产业,家家户户不能自给。 而北方敌国却积蓄粮食养育百姓,专心对付东方,不再有其他顾虑。蜀国作为西部的屏藩,土地险要坚固,加上接受先主统治的策略,原以为他们的守卫足以长久,不料一时之间,突然就灭国。 唇亡齿寒,这是古人都惧怕的。交州各郡,是国家南部疆土,交趾、九真二郡沦陷,日南孤立危急,存亡难保,合浦以北地区,百姓都动荡不安,由于连续逃避劳役,很多人离散叛逃,守卫的部队减少,威严震慑变轻,常常担心喘息间又会发生变故。 从前海上贼寇觊觎东部各县,得到很多叛离的百姓,他们熟悉地形又在海上行动,比往年更贪得无厌,没有一天不进行劫掠。 如今前后受敌,两头有难,这是国家的危难之际。实在应该停止营建修造的劳役,预先制定防卫的策略,鼓励开荒种植的事业,作为对饥荒贫乏的补救。 只恐怕农时将会错过,春耕劳作已近晚期,一旦发生战事,行装都没有准备好。 如果放弃这些当务之急,用尽力量营建劳作,突然发生风云不测的变故,这才放弃营造修建的劳役,应付烽火警报的危急,驱使怨恨痛苦的民众,奔赴刀光闪闪的战场,这正是强大的敌人可利用的资本。 如果只是固守,时间持续很长,那么军粮一定会匮乏,不等到交战,战士就已经困乏了。 从前太戊的时代,庭院生长出桑树毂树,太戊惊惧而修养德行,怪异消失,殷朝兴盛。 荧惑星占据心宿位置,宋国人认为这是灾难,宋景公没有听从瞽史官移祸给臣民的话。 火星退回到了原来位置,宋景公延年益寿。自身修养德行就能感动异类,话从口中发出就能通达神明,臣愚钝蒙昧,错误地辱没了近臣的官职,不能辅助陛下宣扬仁义恩泽来感动天地神灵.仰头俯首都感惭愧,无地自容。 退后伏身思考,像荧惑、桑谷那样的变异,是上天在昭告两位君主,至于其他种种微小的异常现象,大概是一般家中的小神制造的,在天地中验证,没有其他的灾变,但是如今吉祥福瑞的征兆先后多次发生,明珠已经显露,白雀接着出现,这是无尽的福运,确实是神灵显示出的,是以九州为宅,以天下为家,不与普通定居百姓的流.转迁移相同。 另外如今的宫殿,是先帝营建的,经过占卜奠定地基,不是不吉祥的。 又杨市的土地和宫殿连接,如果浩大的工程完成,陛下的大驾迁移过去,门中的神灵,都要转移,就恐怕时间的长远不一定比得过旧的地方,多次迁移不行,留下又有疑虑,这是愚臣我日夜忧虑焦灼的原因。 臣察看了卦象,夏末的月份,不能兴建土木工程,不能聚会诸侯,不能兴师动众,举行大活动必有大灾祸。 如今虽然诸侯没有聚会,但是诸侯的军队前来和诸侯聚会没有区别。六月戊己。 土德正旺,已是不能冒犯,加上又是农忙月份,季节不能错过。从前夏季在中丘修城,《春秋》记载了此事,留给后人作为警戒。 如今修筑宫殿是建立千秋万代的宏伟基业,却冒犯了天地大禁忌,沿袭《春秋》记载的错误做法,荒废恭敬地教授百姓耕作的最重要的事务,臣以愚昧的管见,私下感到不安。 另外恐怕召集流散的百姓,有的人会不来,讨伐他们就要荒废劳役发动战事,不讨伐他们,这种情况就会日益滋蔓。 如果全部来到,众多的人聚集起来,很少有不发生疾病的。而且人心安定就想到友善,人心劳苦就会怨恨反叛。 长江南岸的精兵,是北方敌国难以对付的,他们想用十名士兵来对付我们东吴一个人。 天下没有安定,兵力是非常值得忧虑珍惜的。如果这座宫殿建成,死亡叛逃五千人,那么北方敌军人数就等于又增加了五万人,如果死亡叛逃的人数到了一万人,那么敌军人数等于成倍增加到十万人,生病的人有死亡的损失,叛逃的人传播不好的言论,这正是强大的敌人最感到高兴的事情。 如今将要在中原较量,来定出强弱,正在这个时刻,敌方力量增强而我方力量减损,加上劳累困乏,这是英雄智士感到深深忧虑的。 臣听说前代君王治理国家没有三年的储备,就说国家称不上是国家,安宁的时代还要像这样戒备,何况敌人很强大而我们却忽视农业忘记储备。 如今虽然进行了一些种植,却被大水淹没,那些残存的还必须要锄草、收获,但是地方官员害怕耽误修建宫室微调的期限,东部各郡的人,都亲自进入山林,尽力砍伐木材,荒废了农事和政务,官民的妻子瘦弱孩子幼小,开垦种植又很微薄,如果遇到水旱灾害就永远没有收获。 州郡中现有的米,应留待发生紧急情况时动用,但冗余的吃闲饭的人,还仰赖官府供给。 如果全国上下空缺匮乏,粮食运送不能供应,而北方敌人侵犯边境,即使周公、召公再生,张良、陈平复出,也不能为陛下谋划,这是很明显的。 臣听说君主英明臣于就忠诚,君主圣贤臣子就正直,因此殷勤进言,冒昧地触犯陛下的威严,恳请予以怜爱省察。 第二十八章 驱蛮夷于野 离开关中不远,但见四野一片荒凉。断垣颓壁,井栏摧折,阡陌错断,田园荒芜,枯草瑟瑟。田野里不见耕种之马,大道上却战马奔驰不息,有的马还拖着大肚子艰难地尾追其后。 目睹此景,心如刀绞,内心想道:“夫兵者,不祥之器也,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适可而止,恬淡为上。胜而不必自美,自美者乃乐杀人也。夫乐杀人者,不可以得志于天下矣!以道佐人主者,不以兵强天下。兵之所处,荆棘生焉;大兵之后,必有凶年。天下有道,却走马以粪;天下无道,则戎马生于郊。戎马生于郊,则国乱家破矣。” 张轨出身凉州士族安定张氏,自幼聪明好学,文雅端庄,深通儒术,深得中书监张华赏识。 屡次上书抨击刑罚严酷、赋敛苛重,迁太子舍人。 “自我观之,仁义之端,是非之涂,樊然淆乱,吾恶能知其辩”。 陈寿曰:“子不知利害,则至人固不知利害乎?” 张轨曰:“至人神矣!大泽焚而不能热,河汉冱而不能寒,疾雷破山风振海而不能惊,若然者,乘云气,骑曰月,而游乎四海之外,死生无变於已,而况利害之端乎?” 陈寿早年受学于蜀汉大儒谯周,漫游各地,了解风俗,采集传闻。初任郎中,奉使西南。时陈寿弹劾韩德真,遭到贬义。谯周尝谓寿曰:“卿必以才学成名,当被损折,亦非不幸也,宜深慎之。”寿至此再致废辱,皆如周言。 “吾外无摧锋接刃之功,内无升堂庙胜之效。” 陈寿极其喜欢研究学艺、擅文文辞、喜爱撰写文章。 时则蜀土清晏,年丰赋薄。寿以旧族遗民,方当壮岁,在安定生活中,得遍读先世遗书,颇以文学自负。寿强学好问,招还流民中又多有识远方地理与乱离故事者,记问既丰,颇多撰述。 “承祚,那秃发树机能的叛军过来了。快绕道而行,免得节外生枝。” “轰”的?声巨响,那房屋瞬间倒塌。车水马龙的街道那成千上万的?们惊惶失措,逃的逃,叫的叫,哭的哭,乱成??。顿然间,硝烟滚滚,??横飞。 闻声过去,?个年约十七八岁的男孩正坐在废墟?,他的周围都是??模糊的?体,他?上也都溅满了?。他踢踢脚边的?体向左右望去。 只见那?剑刺过去,便是飞沙??、昏天地暗,再看那前?依然是?光剑影、风??球! “吾乃齐万年耳!还不束手就擒,伏诛受戮。”统治者从封建阶级的利益出发,对内部属于氐族的统治阶级上层,一方面赏赐爵位,一方面又派旁人严厉监管.氐族人民受到了严重的残害,继而奋起反抗。 ?具还没有完全被沙?掩埋的?体上空盘旋着?只秃鹫,?体上好?个箭头还在,那断了的长枪却依然握在?体的??。远处,撕杀呐喊声不绝于?,或许明天早上?将多?万具?体。阴风开始怒嚎,似乎要唤醒死去的灵魂。 张轨??袖抹抹额头的汗?,抬头看看照耀着红??地的红?太阳,耀得睁不开眼来。 战场上尸首遍野,让人看的惊心动魄,胆战心惊。 骤然之间,鲜卑部鼓声号角大作,纛旗在风中猎猎招展。晋军两翼骑兵率先出动,中军兵士则跨着整齐步伐,山岳城墙班向前推进,每跨三步大喊“杀”,竟是从容不迫地隆隆进逼。 熊烈战火升起的浓烟,滚滚着弥漫了整座城池。那风中猎猎招展的‘马’字纛旗,已然残破褴褛,似乎顷刻间就会坠落。城楼之上更是死尸伏地,血流不止,却无人向前清理,浓浓的血腥味与汗气味相互夹杂着,充斥在空气中,刺鼻难闻。 嘹亮的嘶喊惨叫,动人心弦。城下鲜卑军兵士健硕的身影,如波浪般起伏,他们口中,发出了震动天地的喊声。这种喊声,互相传染,互相激励,消褪了心中许多莫名的恐惧。空中箭矢狂飞,拖着长声的箭雨如蝗虫过境般纷纷划破晴空,只见不断地兵士中箭倒地。那鲜卑兵刚登上城墙,即刻被数名虎贲之士拥持刃迎上,寡难敌众。 “格老子,滚下去!”凄厉的嘶喊,疯狂的杀戮,炽热的烽火,使得两军兵士欲加地愤怒,战争越来激烈。 终于两大军排山倒海般相撞了,若隆隆沉雷响彻山谷,又如万顷怒涛扑击群山。长剑与弯刀铿锵飞舞,长矛与投枪呼啸飞掠,密集箭雨如蝗虫过境铺天盖地,沉闷的喊杀与短促的嘶吼直使山河颤抖! 铁汉碰击,死不旋踵,狰狞的面孔,带血的刀剑,低沉的嚎叫,弥漫的烟尘,整个山原都被这种原始搏杀的惨烈气息所笼罩所湮灭..... “北海王冲,雁门张统出列。”此时马隆气色凝重,忧心忡忡。从军十年馀,能无分寸功?众人贵苟得,欲语羞雷同.中原有斗争,况在狄与戎?丈夫四方志,安可辞固穷? “命令尔等各领数十骑前后夹击,直奔那秃发树机能营帐。” “此古战场也。尝覆三军。往往鬼哭,天阴则闻。尔等可怕?”马隆慷慨激昂,面对大军压境,镇定自若,仍然游刃有余的指挥着战事。 “吾等寄身锋刃,岂惧利镞穿骨。大丈夫之志,当马革裹尸,建功立业。” 秦凉之地狼烟四起,鲜卑铁骑践踏中原大地,战乱所到之处尸骨蔽野,满目苍凉。 那鲜卑树机能也是一方豪杰,富有谋略,安能看不出端倪。 “齐万年,秃发务丸。晋军募捐各郡精兵,与以往不同。”秃发树机能深感大意,小瞧这位声名不显的无名小将。 秃发树机能率骑兵万人或者据险抵御,或者设伏截断晋军后路。马隆见山路狭窄,于是依八阵图制作了偏箱车,到广阔地方就列成鹿角车营,到狭窄地方就设木屋放在车上,一边战斗一边前进,沿途箭无虚发,敌人纷纷应弦而倒;另又在道路两边放置大量磁石,因为对方穿着铁制铠甲,会被磁石吸引,故此受制于磁石阵;但马隆部众却穿犀甲,经过磁石时无任何影响,于是能够有效打击对手。行军千余里后,秃发树机能部队伤亡惨重。 第二十八章 叹息亦何为 却说司马炎既篡魏祚,谋吞东吴。泰始五年,特以尚书左仆射羊祜为荆州都督,坐镇襄阳,经营南疆。羊祜,字叔子,泰山南城人,自从受命镇守襄阳,安抚远近,深得江、汉人心。羊祜在军中,常常轻裘缓带,身不被甲,所居之地,侍卫也不过十数人。又裁减守边、巡逻将士,使其垦田八百余顷。羊祜刚到襄阳时,军无百日之粮,等过了三年,便积有十年之谷,真是粮草充足,兵强马壮。 司马炎大悦,加封羊祜为车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正当会议伐吴,不料却有秦州急报飞到:河西鲜卑酋秃发树机能聚众数万,起兵造反。 这鲜卑人原是一支游牧于匈奴之东,幽都之北的小部落。汉光武帝建武二十二年(公元46年),匈奴大旱,赤地数千里,草木尽皆枯死,人畜饥疫,死耗大半。于是,其国裂土为二:北匈奴西迁,南匈奴则向南归附东汉。鲜卑部落趁隙西进,渐渐占据匈奴故地。到了汉末,已发展成南掠汉边,北拒丁零,东却夫余,西击乌孙,东西一万二千里,南北七千里,兵利马疾,过于匈奴的强悍部落群:东为东部鲜卑,中为拓跋鲜卑,西为河西鲜卑。 这秃发鲜卑便是河西鲜卑中的一支。酋长匹孤之妻相掖氏因在被中产下一子,鲜卑语称“被”为“秃发”,于是就以“秃发”为氏,取名寿阗。这秃发树机能便是秃发寿阗之子,虎背狼腰,骁勇有谋。 晋武帝司马炎本因河西一带胡马滋繁,特从雍、凉、梁三州中各分出一块土地,另置秦州,以胡烈为秦州刺史,驻兵上邽(今甘肃省天水市),严防胡人作乱。胡烈上任不久,便遇上秃发树机能聚众造反,穿州过府,出没雍、凉,十分猖獗。胡烈每次征剿,秃发树机能便以老弱残兵对阵,刚一交锋便撤阵逃溃。胡烈三战三捷,于是便生轻敌之心。 一日,秃发树机能又来搦战。胡烈出阵,刚一交战,秃发树机能又撤阵而逃。胡烈大怒,纵马来追,直到万斛山中。——只见四山突兀,怪石嶙峋,乃是一块绝地。正疑惑间,胡哨响起,刺破天际,胡烈方知中计,正要退时,就见四面山石树林之间,鲜卑兵漫山遍野,呐喊杀出,一改往日嬴弱之态,个个奔腾凶悍,顿将晋军冲作数段。晋军互相不能救应,死伤大半。 胡烈收拾残部,夺路而出。正走间,见前面半山腰上,有数十人马簇拥一位番酋,立于旗下。胡烈见此人正是秃发树机能,自忖:今番虽然大败,若能杀此乱酋,也好将功补过!遂拍马舞刀,直冲上山。正进间,梆子响处,箭下如雨,两面山上伏兵尽出,大杀晋军。战至日落,晋军尽没。胡烈身受十数创,羞愤自刎而死。 败报传到京师,晋武帝大惊,即罢伐吴之议,先剿秃发树机能。遂以尚书石鉴行安西将军,坐镇秦州讨贼。石鉴进讨无功,反致贼势越发猖獗。晋武帝于是又请叔父司马骏出马,坐镇关中督讨。秃发树机能窜往凉州,唆使众胡皆叛,进寇金城。凉州刺史牵弘出战,又被秃发树机能诱入青山,兵败战死。朝野震动,晋武帝大忧。 侍中任恺于是进言道:“秃发树机能连年叛乱,倾覆二州,关右骚动,实为朝廷之大患也。若西北寇乱且不能除,尚有何力得平江南?前些时,陛下数遣重臣,但皆非智谋之士,所以丧败,皆因将帅不力,勇而无谋之故也。陛下欲宁西北,当慎选其帅。” 晋武帝道:“朕之所虑正是如此,卿见朝廷大臣之中,谁堪胜任?” 任恺道:“依臣愚见,非鲁公贾充不可。” 原来,司马昭娶王肃之女为妻,生有二子:长子司马炎,字安世,姿表过人,发长垂地,两手过膝,时人已知其有非常之相;次子司马攸,字大猷,恭俭孝悌,饱读经籍,才名过于其兄,更得司马昭的钟爱,因司马师膝下无子,于是便将司马攸过继给了司马师。司马昭承掌大权后,常与其党道:“天下者,吾兄之天下也。百年之后,大业当归攸儿。”司马昭受封晋王后,便想立司马攸为晋王太子。贾充力谏道:“安世聪明神武,有超世之才;发委地,手过膝,人望既茂,天表如此,固非人臣之相也。且安世宽仁,又居嫡长,有人君之德,宜奉社稷,不可易也。”司马昭这才立了司马炎为晋王太子。因此上,贾充可谓是司马炎篡魏称帝的第一功狗。司马炎称帝后,遂委贾充以宰辅之任,并将其长女贾荃许配给齐王司马攸为妃。贾充于是邀殊宠,位上公,盘踞朝堂,褒贬在已;又与荀勖、冯紞等大臣互相勾结,朋比为奸,党同伐异,威焰日盛。任恺刚直守正,深耻贾充之为人卑劣,因此借着西北有事,明里推崇、举荐贾充,实则想把贾充挤出朝堂。 晋帝犹豫道:“贾公闾综经朝政,朕须臾离他不得,怎好使去?” 任恺道:“鲁公足智多谋,威望素著,陛下若能使他出督雍、凉,众必鹰服,上下用命,不出一年,必能克获。且鲁公虽去,陛下正好开天下贤路,启进新人,恢弘正道,清明朝政。陛下身为天下之主,不宜示人以私。” 晋帝于是意决,即下诏道: 秦、凉二境,比年屡败,胡虏纵暴,百姓荼毒。遂使异类扇动,害及中州。虽复吴、蜀之寇,未尝至此。诚由所任不足以内抚夷夏,外镇丑逆,轻用其众而不能尽其力。非得腹心之重,推毂委成,大匡其弊,恐为患未已。每虑斯难,忘寝与食。侍中、守尚书令、车骑将军贾充,雅量弘高,达见明远,武有折冲之威,文怀经国之虑,信结人心,名震域外。使权统方任,绥静西夏,则吾无西顾之念,而远近获安矣。其以充为使持节、都督秦、凉二州诸军事,侍中、车骑将军如故,假羽葆、鼓吹,给第一驸马。 贾充接诏大惊,生怕一离了朝廷,便失权柄,更怕平叛不成,身败名裂,急召荀勖、冯紞入府,说道:“任恺匹夫,明里推崇,实际是想将老夫排挤出朝堂啊!现在圣旨已下,命我西出平叛。公等速速为我设策,我实不愿有此远行。” 冯紞忧道:“贾公一旦西去,我们在朝中便没有依靠了!”转向荀勖问道:“荀公素有智谋,为今之事,有何良策?” 荀勖沉吟半晌,叹道:“贾公贵为朝廷宰辅,却为一夫所制,岂不可恨?!但诏书已下,圣命难违啊,一时之间,我也想不出什么良策,贾公不如托名募兵,以拖待变,然后再谋脱身之计吧?” 贾充叹道:“也只好如此了!”于是借故募兵,拖延数月而不起军,直到朝使屡来催促,才不得已领兵启程。 朝中百官都来送行,就于洛阳城外的夕阳亭中为贾充设宴饯行。贾充神情沮丧,强作欢颜。酒过数巡,荀勖直来贾充席前,趁敬酒之机,低声说道:“鲁公请随我来。” 贾充会意,即出亭外,随荀勖来到一个僻静之处,见四下无人,急切问道:“荀公有何指教?” 荀勖附耳道:“勖为明公筹划已久,苦无良策,但近日得一宫中消息,却有一事可乘:主上将为太子议婚,公尚有二女待字闺中,何不乘此结婚于太子?若蒙谕允,便是婚嫁在即,公也因此无需此行了。” 贾充道:“此计好虽是好,但怕没此福份。” 荀勖道:“事在人为,公何多虑?”又向贾充附耳数语。 贾充大喜,拜道:“事若得济,皆荀公之赐也!” 第二十九章 天不生刘伶 洛阳有愚叟,白黑无分别。 浪迹虽似狂,谋身亦不拙。 点检盘中饭,非精亦非粝。 点检身上衣,无馀亦无阙。 天时方得所,不寒复不热。 体气正调和,不饥仍不渴。 闲将酒壶出,醉向人家歇。 野食或烹鲜,寓眠多拥褐。 抱琴荣启乐,荷锸刘伶达。 放眼看青山,任头生白发。 不知天地内,更得几年活。 从此到终身,尽为闲日月。约莫赶了几天的路,等快到了山阳县,三人才接到消息。 碧翠的长空上闪过一只展着翅的雄鹰,雄鹰徘徊在众人头顶上方,时而发出一声高鸣,众人等待着迷雾森林的开启时间。 刘伶一袭锦衣,梳着男子发髻,跨坐在棕红的高头大马上,青色的古朴面具给人一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感觉,青丝三千随风微摇,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湖光与晚霞交相辉映,如水的柔波推动着耷拉下来的柳条,丝丝凉凉的薄雾似轻纱般围住了森林。 白衣广袖,一朝胜雪,袖口上绣上朵朵的海棠,一摆广袖就像海棠随风开了一般。 一些文人总是惋惜海棠无香,刘伶恰好正喜欢这点,美却不奢华,柔却不争香。 海棠玉簪栩栩如生,发簪旁侧立着七根白毫银针,温润中藏了几分凌厉。 他还是一如往常,还是一身清白衣裳,还是那张冷峻的面庞......美中不足的是那双无神的双眼。 修武县,红袖招。 一曲完毕,刘伶轻启薄唇,声音之中带着懒散,“琴弹得不错!暂且留下吧,住在西厢房。” 对着刘伶,他从来都是一幅冰冰冷冷的样子,让她难以接近,不多时,碧玉便回了神,轻轻扯扯他的衣襟,刘伶心领神会,伸出手来。 刘伶静静地喝着自己的酒,琼林酒果然是好酒,透明醇厚如仙露,浓郁醉人似玉酿,翩翩然似仙似尘,可忘忧,可忘尘。 因而闻名遐迩,又名忘尘酒。 传闻是曾经大名鼎鼎的嵇康,为讨长乐亭主的欢心,亲自酿造了这种仙露玉酿,起名琼林,愿为神忘尘穷尽一生,护其一隅安稳。 可惜,这段爱情最后成了笑话,不过这好酒终究是留了下来。 “听闻碧玉弹的一手好琴,不知今日可有幸一闻?”刘伶弯起眼眸,有几分蛊惑的味道,桃花眼泛着深邃的紫色,鬓若刀裁,眉如墨画,气宇轩昂得出尘不染。 碧玉只是轻轻瞥他一眼:“那你便舞剑助兴,听闻醉侯的舞剑最美,有甚于女子的舞姿。” 拿男子舞剑与女子跳舞相比,无异于挑衅淡讽,但刘伶只是自然而然的起身,眼里的笑意又加了几分:“我舞的剑自然比她们都美些。” 碧玉一挥袖,身前漫起淡淡白雾,一把半人高的白色竖琴靠在碧玉怀中,精美的雕花惹人赞叹,清贵高雅,一派风流。 刘伶挽了个剑花,端的是风雅无限,与琴声一道,美不胜收。 一白一红摇曳生姿。 忽如间水袖甩将开来,衣袖舞动,双指拈花,拨弄琴弦,燕余双舞轻,飘摇曳曳,一瓣瓣,牵着一缕缕的沉香。 刘伶几番舞剑,出招看似柔和,实则力量雄厚,柔中带刚,纤细的罗衣从风飘舞,缭绕的长袖左右交横,络绎不绝的姿态飞舞散开。 衣袖翻舞,露出洁白莹玉的小臂,剑锋带着凌厉,唯有目光落在琴花时,会温柔几分。 碧玉的脸上带了几分笑意,玉手轻佻,芊芊玉指在琴弦上飞快的弹奏着,好似珠落玉盘,不绝如缕。 气宇悠扬的琴声自她的手中缓缓流淌出,似远古般神秘怅然,她的眉眼间透露着望不穿的空灵。 浮云柳絮无根蒂,天地阔远随风扬。 刘伶与她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仅有的温柔。 柔风略微吹起她的青丝,螓首蛾眉,巧笑倩兮,一身出尘的月白色长裙,淡眉如秋水,玉肌伴轻风。月华微漏在琴花的裙摆,装饰的恰到好处,灿如春华,皎如秋月。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一眼倾了山河,一瞥丢了尘世。 配合的天衣无缝,都似无忧无虑的仙人,抛开了世事沧桑,岁月如梭,那一眼,定格成永恒。 刘伶有一瞬间突然想拉过碧玉,从此纵马高歌,结伴颠覆天下,白首相依,互望山河。 两人借着酒意,诗情大起,舞姿曼妙,像是天地间只有这两人,余光容谁也容不下了。 碧玉弹奏的越发的柔和了,轻轻吟出一段小诗,配上那张泛着红晕的脸,更加娇美动人。 “染火枫林,琼壶歌月,长歌倚楼。 岁岁年年,花前月下,一尊芳酒。 水落红莲,唯闻玉磬,但此情依旧。” 刘伶字伯伦,魏晋时期名士,“竹林七贤”之一;与阮籍、嵇康、山涛、向秀、王戎和阮咸并称为“竹林七贤”。 竹——集天地之灵气而生于土岩中,劲节有致,叶茂而翠,风不能折,寒不足惧,何处不能安身?是以无畏而立于天地之间。 晋陶渊明独爱菊,宋周敦颐甚爱莲,予独爱竹之破山岩而挺立,凌风霜而常青。 予谓今实中诸生皆似一幼竹,若得以无畏于万物,坦荡立身,性怡自然,待以成材,则必可有所作为于家国,譬如竹之拔节,不亦若此? 国人爱竹,古今亦然。所爱者,竹之气节,竹之性情,竹之精神也。是以古有“竹林七贤”之号。所谓“三友”,唯竹四季常青,吾辈朝气蓬勃,青春正盛,与竹无异,故以林谓之,而贤者独七人乎? 轻车迅迈,息彼长林。春木载荣,布叶垂阴。 习习谷风,吹我素琴。交交黄鸟,顾俦弄音。 感悟驰清,思我所钦。心之忧矣,永啸长吟。竹的性情由此而生。 刘伶嗜酒不羁,被称为“醉侯”,好老庄之学,追求自由逍遥、无为而治。 曾在建威将军王戎幕府下任参军,因无所作为而罢官。 泰始二年朝廷征召刘伶再次入朝为官,被刘伶拒绝。 在“竹林七贤”中,刘伶是社会地位最低的一位,他身高六尺,换算成现代的身高不足一米五,容貌丑陋。放肆情志,常以身处宇宙调和万物为意,从不滥与人交往,沉默寡言,对人情世故漠不关心,只与阮籍、嵇康相交甚厚,遇上时便有说有笑,非常投机,携手共游山水,对于有没有家产根本不介意。 作为竹林七贤中的一员,刘伶嗜酒如命,常常坐着鹿车,带一壶酒,使人扛着锹跟着,说:“如果我醉死了就把我埋了。”还曾发出“我以天地为栋宇,屋室为裈衣,诸君何为入我裈中?”的酒后豪言。 拉胡琴一段,陶醉曾经,此心深寄。须发凝霜,忆伊人明媚。锈锁分开,热粥温暖,抚旧时年岁。隔座分眸,弹琴似水,转头看你。 莫怪相思不已,时挽指蝶窗前,笑声飞起。摇曳流年,满足中安睡。风雪霏霏,落我眉上,我悄然而退。没入池中,放回之鲤,逐花心碎。 历史的尘寰兴衰始终吟唱着当年的荡气回肠, 那名叫做嵇康的男子用生命让一曲广陵绝唱回荡在九玄天上,余音绕梁。忆昔“竹林七贤”盛名声动四方,回首那人却用至雅之恣面对死亡。临行前独奏一曲千古绝唱,那飘飞的衣袂在空中飞扬。继此,断去的是铮铮曲谱,灭去的是根根傲骨。 “醉侯,关陇一带盗匪猖獗。何不提三尺剑,平天下不平之事呢。” “我已心灰意冷,只想与碧玉双宿双飞,浪迹天涯。”他一生豪放不羁淡泊名利,负一身才华却志不在官场,只望悠闲自得的过完一生。 人生之不如意者居多,直面挫折,化解而微言苦痛,惟怀大志而不言败者,可转而为人杰;逢小挫抑或夸言痛苦而逡巡而返者,茫茫千载间未可计数,而留其名者未之有也。 乃知骅骝浩,必有跌扑尘泥者,偃志者死,其奋起者得利足;猿猱攀于绝壁,必有失手折臂者,其灰心者亡,其拼搏者得神技;人必有踬踣于疾风骤雨者,其苟安者寻一穴而居,闭塞而昧昧一生,傲立者跳跋淖而行,待霁虹如画,而后登坦途,沐清风。 “伯伦,我已古稀之年。虽说出身不尽相同,思想倾向也各有侧重,但都不约而同地消极避世,在抱团取暖之中聚在一起。” “巨源,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如今你是朝廷肱骨,我只不过是一介布衣。我敬你年迈病重,苟延残喘于旦夕。”刘伶放纵情志,常常有宇宙细小、万物齐一的观念。沉默寡言,不随便与人交游。 “有位大人先生,把宇宙当一早晨,把万年当须臾,日月当窗户,天下当庭衢,行走无轨迹,居住无房屋,天为帷幕,地为床褥,随心所欲。静下来时端着酒杯,行动时也提着酒壶,只求有酒,不知其余。有高贵耿介的公子,缙绅士人之属,声闻我的风俗,议论我的作为,竟挥袖提襟怒目而视咬牙切齿,陈说礼义法度,是非由此蜂拥而起。大人先生这时正手捧酒瓮酒糟,口含酒杯喝着美酒,须髯飘飘伸腿箕踞,头枕酒曲酒糟,无忧无虑,其乐陶陶。昏沉沉地醉去,又迷迷糊糊地醒来。静得听不到雷霆之声,细得看不见泰山之形。感觉不到寒冬酷暑侵扰肌肤,也感觉不到名利欲望打动内情。俯视万物,熙熙攘攘如同大海上飘动的浮萍。公子与处士陪侍旁边,如同蜾蠃化为螟蛉一样。” “古代圣王之教化天下,所以以让为贵者,是为了荐拔贤才,平息争端。人之常情都想自己是个贤者,所以鼓励人们让贤以表明自己是贤者,哪有贤者让位于不贤者呢!所以谦让之风兴,贤能之人就不求自出了,荐拔人才也自然会公道了,百官的副手接替者也会事先具备了。一个官位有缺,可以选择众官所让最多的那个人去任职,这是审察贤才的一个方法。在朝之士相让于上,草庐之人就会被感化,推贤让能之风就会兴起。被一个郡国所推让的人,就是一个郡国的贤士;被天下人共同推荐的人,就是天下的贤士。推让之风兴盛,则贤者与不肖者就显然分明了。实行这种办法,居上位者不须劳神费思,根据大家的清正议论,顺随舆论就可以了。所以经典上说,尧之为君是多么广大啊!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这是说天下无为而治,看不到尧是怎样教化天下,所以无法形容。书上又说,舜和禹为天下之君而不参与其事,无为而化的是舜啊!贤人相让于朝,大才之人常任大官,小人在下不争,天下也就无事了。以贤才使天下化为无事,大道也就兴隆了。人君仰受已成之治,又何必参与其事呢!故可以歌《南风》之诗,弹五弦之琴。能够如此成功,没有其他,是推崇礼让得来的。孔子说,能以礼让治国,则国家就不难治了。” 山涛喝酒可喝八斗,却很有节制,喝了八斗后便不再饮酒,人都佩服他的自律。他的出身也不凡,父亲与司马懿的夫人是表兄妹,故山涛与司马师就是表兄弟关系。 面对司马师逼他出仕的邀请,山涛只得出山,还出面张罗嵇康等名士一同向西晋朝廷效力。 他对嵇康断交式的拒绝,并没有生气。反而很欣慰地接受嵇康的临终所托,用心培养他的儿子嵇绍。 刘伶与向秀一样,都是典型的寒门子弟。与向秀不同的是,不愿为官的刘怜最爱喝酒。他整天都喝得醉醺醺的,每到哪里都带着酒壶。 据说他经常坐着鹿车喝酒,还使人在后带着锄头跟着,说:"若喝酒喝死了,就地埋了即可。" 有一次他喝得尽心,不仅脱光了衣服裸奔,还自言自语道:"我刘伶以天地为屋,以房屋为衣裤,你们为何要钻到我裤裆里来呢? 不过,还好的是,刘伶醉酒后,不乱性,基本上是乖乖地睡着了,没有祸及别人。 第三十章 单于夜遁逃 离开关中不远,但见四野一片荒凉。断垣颓壁,井栏摧折,阡陌错断,田园荒芜,枯草瑟瑟。田野里不见耕种之马,大道上却战马奔驰不息,有的马还拖着大肚子艰难地尾追其后。 目睹此景,心如刀绞,内心想道:“夫兵者,不祥之器也,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适可而止,恬淡为上。胜而不必自美,自美者乃乐杀人也。夫乐杀人者,不可以得志于天下矣!以道佐人主者,不以兵强天下。兵之所处,荆棘生焉;大兵之后,必有凶年。天下有道,却走马以粪;天下无道,则戎马生于郊。戎马生于郊,则国乱家破矣。” 张轨出身凉州士族安定张氏,自幼聪明好学,文雅端庄,深通儒术,深得中书监张华赏识。 屡次上书抨击刑罚严酷、赋敛苛重,迁太子舍人。 “自我观之,仁义之端,是非之涂,樊然淆乱,吾恶能知其辩”。 陈寿曰:“子不知利害,则至人固不知利害乎?” 张轨曰:“至人神矣!大泽焚而不能热,河汉冱而不能寒,疾雷破山风振海而不能惊,若然者,乘云气,骑曰月,而游乎四海之外,死生无变於已,而况利害之端乎?” 陈寿早年受学于蜀汉大儒谯周,漫游各地,了解风俗,采集传闻。初任郎中,奉使西南。时陈寿弹劾韩德真,遭到贬义。谯周尝谓寿曰:“卿必以才学成名,当被损折,亦非不幸也,宜深慎之。”寿至此再致废辱,皆如周言。 “吾外无摧锋接刃之功,内无升堂庙胜之效。” 陈寿极其喜欢研究学艺、擅文文辞、喜爱撰写文章。 时则蜀土清晏,年丰赋薄。寿以旧族遗民,方当壮岁,在安定生活中,得遍读先世遗书,颇以文学自负。寿强学好问,招还流民中又多有识远方地理与乱离故事者,记问既丰,颇多撰述。 “承祚,那秃发树机能的叛军过来了。快绕道而行,免得节外生枝。” “轰”的?声巨响,那房屋瞬间倒塌。车水马龙的街道那成千上万的?们惊惶失措,逃的逃,叫的叫,哭的哭,乱成??。顿然间,硝烟滚滚,??横飞。 闻声过去,?个年约十七八岁的男孩正坐在废墟?,他的周围都是??模糊的?体,他?上也都溅满了?。他踢踢脚边的?体向左右望去。 只见那?剑刺过去,便是飞沙??、昏天地暗,再看那前?依然是?光剑影、风??球! “吾乃齐万年耳!还不束手就擒,伏诛受戮。”统治者从封建阶级的利益出发,对内部属于氐族的统治阶级上层,一方面赏赐爵位,一方面又派旁人严厉监管.氐族人民受到了严重的残害,继而奋起反抗。 ?具还没有完全被沙?掩埋的?体上空盘旋着?只秃鹫,?体上好?个箭头还在,那断了的长枪却依然握在?体的??。远处,撕杀呐喊声不绝于?,或许明天早上?将多?万具?体。阴风开始怒嚎,似乎要唤醒死去的灵魂。 张轨??袖抹抹额头的汗?,抬头看看照耀着红??地的红?太阳,耀得睁不开眼来。 战场上尸首遍野,让人看的惊心动魄,胆战心惊。 骤然之间,鲜卑部鼓声号角大作,纛旗在风中猎猎招展。晋军两翼骑兵率先出动,中军兵士则跨着整齐步伐,山岳城墙班向前推进,每跨三步大喊“杀”,竟是从容不迫地隆隆进逼。 熊烈战火升起的浓烟,滚滚着弥漫了整座城池。那风中猎猎招展的‘马’字纛旗,已然残破褴褛,似乎顷刻间就会坠落。城楼之上更是死尸伏地,血流不止,却无人向前清理,浓浓的血腥味与汗气味相互夹杂着,充斥在空气中,刺鼻难闻。 嘹亮的嘶喊惨叫,动人心弦。城下鲜卑军兵士健硕的身影,如波浪般起伏,他们口中,发出了震动天地的喊声。这种喊声,互相传染,互相激励,消褪了心中许多莫名的恐惧。空中箭矢狂飞,拖着长声的箭雨如蝗虫过境般纷纷划破晴空,只见不断地兵士中箭倒地。那鲜卑兵刚登上城墙,即刻被数名虎贲之士拥持刃迎上,寡难敌众。 “格老子,滚下去!”凄厉的嘶喊,疯狂的杀戮,炽热的烽火,使得两军兵士欲加地愤怒,战争越来激烈。 终于两大军排山倒海般相撞了,若隆隆沉雷响彻山谷,又如万顷怒涛扑击群山。长剑与弯刀铿锵飞舞,长矛与投枪呼啸飞掠,密集箭雨如蝗虫过境铺天盖地,沉闷的喊杀与短促的嘶吼直使山河颤抖! 铁汉碰击,死不旋踵,狰狞的面孔,带血的刀剑,低沉的嚎叫,弥漫的烟尘,整个山原都被这种原始搏杀的惨烈气息所笼罩所湮灭..... “北海王冲,雁门张统出列。”此时马隆气色凝重,忧心忡忡。从军十年馀,能无分寸功?众人贵苟得,欲语羞雷同.中原有斗争,况在狄与戎?丈夫四方志,安可辞固穷? “命令尔等各领数十骑前后夹击,直奔那秃发树机能营帐。” “此古战场也。尝覆三军。往往鬼哭,天阴则闻。尔等可怕?”马隆慷慨激昂,面对大军压境,镇定自若,仍然游刃有余的指挥着战事。 “吾等寄身锋刃,岂惧利镞穿骨。大丈夫之志,当马革裹尸,建功立业。” 秦凉之地狼烟四起,鲜卑铁骑践踏中原大地,战乱所到之处尸骨蔽野,满目苍凉。 那鲜卑树机能也是一方豪杰,富有谋略,安能看不出端倪。 “齐万年,秃发务丸。晋军募捐各郡精兵,与以往不同。”秃发树机能深感大意,小瞧这位声名不显的无名小将。 秃发树机能率骑兵万人或者据险抵御,或者设伏截断晋军后路。马隆见山路狭窄,于是依八阵图制作了偏箱车,到广阔地方就列成鹿角车营,到狭窄地方就设木屋放在车上,一边战斗一边前进,沿途箭无虚发,敌人纷纷应弦而倒;另又在道路两边放置大量磁石,因为对方穿着铁制铠甲,会被磁石吸引,故此受制于磁石阵;但马隆部众却穿犀甲,经过磁石时无任何影响,于是能够有效打击对手。行军千余里后,秃发树机能部队伤亡惨重。 第三十一章 长风几万里 沙漠里的景物,照例是不平静的。戈壁中风沙的猛恶,不是身经的人,直难于想象得到有那么厉害。本来就是戈壁瀚海,弥望黄沙,直到天边,连棵小树都见不到。这一天的风势又格外猛恶,只见悲风怒号,黄尘高涌,沙漠里的浮沙被狂风卷起,满空旋舞,大地上全被这些飞起来的浮沙尘雾笼罩,一片昏茫愁惨景象。人行其间,宛如陷身黄色雾海以内,对面不能见物。日光早已不见,天也成了暗赤颜色。 有时风沙稍住,停了一会,愁云惨雾之中,刚现出一轮淡微微的灰白日影,忽然狂钊又起,日影立被黄雾吞去。风势较前更为狂烈,只听呼呼轰轰之声,夹着万丈尘沙,宛如万马奔腾,狂涛怒涌,铺天盖地而来。 中间更有旋风卷起来的沙柱,远望又似一座山峰,凌空急转而来。尘雾影里,乍看并不真切,只微微见到对面的暗影中,似有火星闪动。不知道的人,不明趋避之法,正在张皇注视之间,眼前忽然大亮,火星越多,那沙柱已急如电驰,当头压到。 身当其冲的,送命自不必说,扫着一点风尾,也休想活命。那沙柱再要忽然倒坍,立时成了千寻沙浪,波涛起伏,随着风势向前卷去。等到风住,那广漠平原上,便多出了无数波浪形的沙丘。这类沙丘,当随风势移动,全不固定。 今日崇冈起伏,绵亘不断,明日被风一卷,又化沙柱,在沙漠中狂飞乱舞,往来肆虐。遇到最厉害时,所到之处,不论城郭园林,人畜房舍,不是被它压倒,埋葬在内,便是随风卷去,化为乌有。端的声势猛恶,厉害非常。 这时狂风还在刚起。那地方是大片平野广漠,黄沙漫漫,弥望无际。风沙一起,更是昏茫,什么也看不见,四野黄云,上与天接,天低得来快要压到头上。只附近有一土丘,对面不远,还有一片残缺不全,高只两三丈的断崖,此外全是戈壁平沙。眼看那风越刮越大,尘沙滚滚,上下飞舞,激成一团团的沙旋。就在这悲风怒啸之中,忽听哈密来路那面,远远有几声鸾铃响动,因被风沙逼住,断续零落,几不成声。久居本地的人一听那铃声,便知远远来了两骑快马。 这时崖上有一年约十三四岁的幼童,穿着一身反羊皮的短装,本由土坡后跑出,往崖上纵去,打算越崖而过。闻得铃声,又纵下来,伏在地上,贴地侧耳一听,笑道:“今日这么大的风,凡是久走沙漠的商帮,均知查看风色。天气如此险恶,此时怎带大帮驼队冒险行路?这两匹引路马,也快得出奇,是何原故?待我看是什么来路,再告诉师父去。”说完,重又纵上悬崖,迎风一声呼哨。随听去路遥空中传来一声极洪厉的鸟鸣,因是顺风,听得逼真。 紧跟着,驾铃响声越近,忽见两匹白马,上面骑着两个身披斗篷,短装佩剑,肩挂弓矢的壮士,由万丈黄尘中冲风破雾而来。两马看去十分雄骏,那么猛恶的狂风竟阻它们不住,一味翻蹄亮掌,昂头向前急蹿,晃眼便由崖侧驰过,到了土丘之上。壮士将马勒住,马已跑得周身是汗,遍体尘污。停住以后,迎风一声骄嘶,马口中的热气立似白雾一般涌起。两壮士一高一矮,挺骑马背,据鞍四顾,气概非常。端的人是英雄,马是龙驹,一望而知不是寻常商客。 幼童见此二人,心中一喜。方想跃下询问来意,猛又听得驼铃乱响与万骑踏尘之声,隐隐逆风传来,知道驼队已将到达。同时空中一片墨云也将飞坠。那风沙之势,也越来越猛。心想:“还是看明来人,归报师父再说。”欲行又止。待不一会,只听蹄声震地,前面暗影中突卷起大片尘雾,中杂无数人马骆驼影子,逆风急驰而来。两壮士同声说道: “这等狂风,怎能再进?快和张将军说去。”随即纵马下丘,飞驰迎上。那片墨云也自空中凌风飞坠,落向崖上,乃是一只身高丈许的大乌。同时那上千驼队连同人马,也已驰近。大鸟落时,两壮士已然先行,风沙迷目,心又惊惶,并未发现那一童一乌。驼队来人逆风前驶,相隔较远,更不必说。幼童见风沙越猛,好似不愿久停。那鸟一双铁翼尚还未敛,幼童已飞上乌背,说道:“阿鹏,快找师父去。”那鸟将头微点,立时冲风摩云,往斜刺里腾空飞去。两壮士百忙中似闻空中展翅之声,内有一人回顾身后,似有一片墨云往侧面电掣飞去,一闪不见。起先当是旋风卷起来的尘雾,不曾在意。事后想起墨云去处,风向不对,忙再回看,已无踪影,方觉奇怪。 那大群人马驼队已由狂风黄尘之中潮水一般涌来。为首一人年约二十多岁,生得猿臂莺肩,英姿飒爽。头戴一顶上佩风镜的毡帽,将脸遮住,看不见面目。身穿黑色紧绊密扣的短装,下系绑腿,足登牛皮快靴,腰问鸾带上插着七把寒光闪闪的两刃尖刀,腰悬长剑,右肩插着一柄佛手飞抓,左肩上斜挂着一张弹弓,外披玄色大擎。身子笔挺,骑在马上。那马本来白色,甚是高大,与先见两马都是伊犁名产。为首少年刚由风沙中飞驰而来,两壮士忙即迎上前去。那马跑得正急,吃少年突然一勒,立时昂首骄嘶,前腿齐抬,身立起来,后蹄着地,倒退了几步,方始停落。马首长鬃迎风披拂,口鼻间热气蒸腾,突突冒起。少年随同起落,始终挺立不动,如黏在马背上一样,看去越显英雄气概,威风凛凛。 第三十二章 大漠沙如雪 少年闻言,方要答话,忽然一阵狂风卷起大片沙尘,迎面扑来,当时连气都被闭住,难于透转。驼马一齐昂首嘶鸣,风中听来十分悲壮。少年看出风势猛恶,口张不开,忙即拨转马头背风而立,由身畔取出一个银号角吹了几声。 后面驼队均有专人管理,驼马背上多是二三十岁的少年壮士,为数约有一百多人。其余驼骡多载着柴水篷帐食粮用具之类,一听角声,驼队齐停。内中闪出六人六骑,连先前两壮士,互相把手一挥,各取出一面小令旗,迎风一招,分头往四外驰去。驼队立时散开,由这八人分头率领,在当地环成一个数十丈方圆的骆驼城圈。跟着,驼背上的人纷纷纵下,将驼卧倒,分头下手: 一半分取干草豆料,去喂驼马;一半由那八人和一个沙重子率领,取下驼背上的牛皮帐篷和食粮用具,将桩打好,支起帐幕。因为风力太大,有一帐幕桩扎稍浅,刚一支好,便被狂风连桩拔起,刮向空中,宛如断线风筝一般,在雾影中几个翻转,便已无踪。有两壮士正立幕侧,赶忙手抓篷索抢救。篷帐没抢下,反吃风力连带出十几丈,双手勒得皮破血流,满脸沙土,几乎闭过气去。众人见状,全都惊惶。无如进退两难,没奈何,只得将木桩深深打入地里,设下横闩,勉强扎下四座帐幕。为防风力大大,支得极低,四边高只尺许,并还设下气孔风洞。费了好些手脚,经过多少时候,勉强搭成。全都累得力尽神疲,手冻足僵,一个个泥人也似。大家先拥往帐篷以内,略微喘息,抖去尘沙。 沙漠中水极珍贵,又带着九匹良马,虽然所带食水充足,驼马成群,人数又多,前途尚还辽远,如何敢于浪费。管水人将盛水皮囊取来,众人全都口干舌燥,各自分饮了些。囊中尚有余水,正取脸盆,想请少年洗漱。 少年忙喝管水人道:“许武,你怎不知轻重?此间水贵如金,人吃尚可,如何用以洗脸?快给沙重子他们送去。”内一中年壮士接口道:“军主,你是群龙之首,素日又爱干净。我们弟兄九人情胜同胞。沙重子他们共是二十五人,和我们一样,也是一大羊皮囊水。既有余水,你便洗漱用了何妨?” 少年笑道:“话不是这等说法。小弟虽蒙各位兄弟姊妹厚爱,统率全队,行事仍不可以自私。区区半盆水,你我弟兄何值计较?但是我们九人祸福相共,才是正理。就是洗脸,也应由大哥起,挨个同洗,如何小弟一人独用?”中年壮士深知少年性情刚正,法令严明,言出必践,又见他满头颈皆是沙土,笑答道:“水少,合洗大脏。莫如各用手中浸湿,大家同洗一把。生火煮饭,同饮几杯,睡下养神吧。”少年应诺。 许武便将各人手中沾湿,共只半盆水,已无余沥。弟兄九人,各将脸上沙土擦去,精神略振。便就风口天窗设下烟筒,取出所带牛马干粪,埋锅造饭。一面取出牛脯白酒,席地畅饮。少年闻得幕外狂风怒号,走石飞沙,宛如山崩海啸,声甚洪厉。那驼马已一个挨一个,互相挤拥作三四层,环绕幕外。不时传来几声驼鸣马嘶,夜色早已入暮,显得塞外沙漠中的悲风黑夜,景物分外荒凉凄厉,使人闻之心惊神悸,难于宁贴。中帐共有二十余人,除为首九个少年英雄外,尚有十余人,多是随行武勇之士。尽管幕外风狂势猛,驼马悲鸣,那帐篷受着狂风鼓荡摇撼,篷索轧轧乱响,大片惊沙打在帐篷顶上宛如擂鼓,随时都有被风刮去的危险,大家依旧围着火堆,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畅饮欢呼,激昂慷慨,一毫不以为意。等到酒酣耳热,各说心志,气更雄烈。 起初张统见仇敌势盛,国事艰危,早就看出不妙,于是结客挥金,广交英豪之士。一面暗命同志英侠扮作客商,勾结当地商旅,在咽喉要地各地设下许多大粮货店,表面行商,实则刺探敌情。所部人数不多,均是武勇忠烈之士。暗以兵法部勒,欲待敌人南犯,率领部下志士,异军突起,以为内应。不料秃发树机能狡黠,逃入这沙漠之中。 再将沙重子扶起一看,周身沙土布满,成了黄人,面白如纸,几无人色。段泉忙端过一杯热酒,刚喂下去,沙重子亦喘了一口气,忽然叫道:“诸位英雄,还不知道厉害,转眼祸事到了。”众人大惊问故。 沙重子道:“今晚是大羊角飙旋风,便是沙漠中也从来少见。适才我听风声有异,冒险出探,天边已现出两三起风柱,本来早就要糟。我看时,有一座大的风柱,火山一般,正向我们这里飞来,风向忽转,往斜刺里凌空飞去。这类风柱,多是被旋风卷起来的浮沙,吃风裹成一柱,最高的竟有百丈以上。沙粒被风裹紧,急旋乱转,互相摩擦激荡,发出千万点的火星,望去直如火山一样。一个躲避不及,被它撞上,无论人畜,休想活命。我见第一、二根风柱虽往侧面卷去,底下说不定还有,虽幸事前驼马已全用长索系在一起,不怕吹散,事情仍是万分可虑,为此命人挨个帐篷通知,我知诸位定在饮酒未睡,为此亲来报警,请诸位将灯火熄灭。一有变故,速用羊毛毡护住头面,再用长索把大家系在一起,万一风柱冲到,免被沙石吹到头脸之上,要不然不死也得受重伤。起先我害怕,还想命人代为传知,后想起李由对我父子恩深,用人之际,如何胆小?刚一走出,便被狂风吹倒,一路连滚带爬,挣到幕外左边第三座帐篷,已连人被风刮走。幸而事前命小儿传活,有了准备,仅有一人受了点浮伤。 第三十三章 酒把阳关盏 阳关内三里处有一座两层的小酒楼,屋顶的酒旗不惧关外风沙,虽略显破旧仍能迎风唤客。 酒楼老板娘双十有五,身居塞北多年依旧不减水乡韵味。桃花脸颊柳叶眉,一首自谱自曲的《阳关辞》,听得酒客黯然神伤。 老板娘逢初一便会拿出五坛自己酿的烧刀子酒,两坛售予客人,剩余三坛白赠出关之人。都说烈酒伤身,可这些烧刀子酒不知是如何酿成的,酒客喝完只会大醉,却不会头痛灼心。有此佳酿,慕名而来的人自是络绎不绝,然而能称心所愿喝到此酒的不过三五。 酒楼二层临窗位置,月圆之时总有一个年轻的青衣剑客对着关口独酌。剑客剑眉星目,笑容爽朗,结账时每每不忘带走两坛好酒。一来二往后老板娘便得知剑客多年的好友是戍关士兵,带走的酒都送到了那人手上。 最近边关是不太平,老板娘念及此便捏了捏胸前的狼牙吊坠,还是早些打烊为好。 这日下起了大雪,入冬后的第一场雪总能让人心生欢喜。 老板娘正懒懒地倚在门前时,青衣剑客和一名身穿铁甲的将士相携而来。剑客笑嘻嘻地给她递上一枝红梅,将士看罢似是觉得剑客此举不妥,然而终是欲言又止,只是伸手帮剑客拍下肩上雪花。 老板娘婉然一笑,随手把红梅插起来。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有友人相伴,剑客甚是高兴,喝了几杯后话也多了起来,老板娘端上小菜时,剑客还盛情邀请她坐下来一起吃些。将士闻言脸黑三分,老板娘眉眼弯弯地坐下了。 将士不是个话多的,剑客说三句了他才应一声。许是被憋坏了,老板娘坐下后剑客更关不上话匣子,话语里更多的是对将士的谴责。 譬如将士失信于他,本来说好一起闯荡江湖,这人却无声无息地跑去当了护边将领,将门之后有什么了不起的... 譬如将士不惜性命,为了立军功屡屡入险境,说什么有了赫赫军功才能抱得美人归,这么难抱的美人不抱也罢... 譬如将士不够朋友,有了相好也不让他知晓,说什么江湖儿女行踪不定且无甚名声,江湖儿女哪会在乎军功多少... ....... 可吃上了几口小菜后,剑客的话头又变了,念的又都是将士的好。 譬如将士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当初自己年少无知时只身剿匪,幸好将士及时赶到,不然他现在已是山崖下的一副白骨... 譬如将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年方十七便是名震江湖的侠士,武艺超群翩翩君子,以身相许的女子能许到几十辈子后... 譬如将士面容虽冷心肠极好,会毫无怨言地帮自己摆平祸端,得友如此夫复何求,愿两人日后还能携手踏遍千山万水... ...... 许是真的太高兴了,一直喝不醉的剑客最终趴在了桌上,老板娘给将士指了指对面的客栈,将士半扶半抱地把剑客弄进了客栈的大门。 在两人走后,老板娘呆坐在柜台前,怔怔地看着白瓷瓶里新插上的红梅。 她故乡闺房的窗外,也有一株红梅,此时若还在,想必也正花开。 事隔多年她犹记得,未曾入冬之时,祖母便会吩咐下人准备过冬的衣物,最好最暖和的料子总有她的一份。若是下了雪,母亲便会发下帖子邀请城中交好的女眷到自家园子里赏梅,过后还会下厨做热滚滚的羹汤。自己那时没有大家闺秀的性情,不爱琴棋书画刺绣,却酿得一手好酒,父亲开明并不多作谴责,哥哥甚是欢喜时时跟她讨酒喝...... 后来她遇到了想要相伴一生的男子,男子家中长辈辞世,临行时给她留下信物,承诺十日后他重回阳关,辞别风沙,从此与她生活在水乡。 然而别后却是再无音信,人海茫茫,路途漫漫,寻不到,等便是。家人拧不过便只能由着她,她虽心中有愧,却让她就此放下男子另嫁他人,她却是做不到的。 这一等,便是五年。 第二日,雪后初晴。 剑客酒醒了,跟将士一起过来跟老板娘道别。 剑客难得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神情,跟老板娘解释说他要到将士麾下从军。将士的大将军爹先前答应过,等将士军功攒够之后便不管将士的去留。 老板娘闻言调侃剑客,当初将士救他一命,如今他这般作为也算是以身相许报答救命之恩了。 剑客挠了挠头,想要反驳,却又觉得老板娘说得也没错。憋了许久,也只能憋出一句讨酒喝的话,说出了阳关就喝不上这样的好酒了。 将士看到剑客的窘状,眼里露出笑意。 没了好酒无妨,故人从此都在他的身边了。 剑客和将士刚走不久,老板娘的酒店里便来了一对胡人夫妇。 女子的汉话说得不是很好,很吃力地跟老板娘解释说,她的丈夫最喜欢喝烧刀子酒,前几天偶然喝到老板娘酿的酒后便念念不忘,今天特意到店里喝个痛快。老板娘看了一眼女子已经显怀的肚子,给女子拿来了一个厚垫子垫在凳子上,送上来几个怀孕女子也吃得的热菜。女子很是感激,几次想拉着老板娘坐下来说话,奈何此时店里生意正好,老板娘只好先去招呼客人。 等忙过几转之后,已经日过中天了,女子跟老板娘说他们得当天回去,家里离得远,还有父母和孩子在等着。 听罢,老板娘想了想,把一个狼牙吊坠送到女子手里。这个吊坠是她一个故人送的,她一个南方女子戴着总有些不合适,今天难得遇到投缘的,送出去也无妨。 女子非常高兴,跟老板娘说这是他们族人的东西,狼牙难得,只有族里的勇士才有资格和本领制作这样的首饰。 女子的丈夫是个少话的,他抬头看了一眼,便继续往碗里倒酒。女子语气嗔怪地劝着让他少喝点,仔细酒味冲了肚子里的孩子。 老板娘见状微微一笑,收走空酒坛,复端着酒杯回到了桌边,举杯敬男子。 男子猛地起身,把碗里的酒弄洒了好些许后连说好几声对不起。男子汉话说得非常好,不看样貌的话还以为他是个汉人。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老板娘笑着道了一句敬酒语,说话的腔调是她多年不用的吴侬软语。 美酒佳酿常在手,故人从此是路人。 她要等的男子,她不清楚他当日缘何失约,却清楚他今日因何离开。 一梦五年,醒来后幸好还能赶上故乡的红梅花开。 今日一见,他日不遇。各安天涯,如此便好。 第三十四章 振衣千仞冈 魏晋风度,是对魏晋之际名士风度的称谓,亦称魏晋风流。它作为门阀士族意识形态的人格表现,已成为魏晋时期的审美理想。名士们崇尚自然、超然物外,率真任诞而风流自赏。据《世说新语》:“王子猷居山阴,逢夜雪,忽忆剡县戴安道,即时登舟造访,经宿方至,造门不前而返。人问其故,答曰:‘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他们研究“容止”,提倡“雅量”,喜怒哀乐不形于色。《世说新语》载,顾雍集僚属下围棋,得儿死讯,他“以爪掐掌,血流沾褥”,而神色不变。谢安策划了淝水大捷,捷报传来,他下棋如故,并无喜色,待收棋入屋,因大喜至极,折断了木屐齿竟全然不觉。另外,他们言词高妙,精神超俗,“托怀玄胜,远咏庄老”,“以清谈为经济”,喜好饮酒,不务世事,以隐逸为高。 进行历史地考察,我们不难发现“魏晋风度”的思想意义和美学价值。作为对人生的爱恋,自我的发现与肯定,它与东汉末以《古诗十九首》为标志发展而来的价值观念一脉相通;而在追求行止姿容的漂亮俊逸上,又和“文学的自觉”的美学潮流相辅相成。在药、酒、姿容、玄谈的外在表象后面,蕴含着对自身价值思考和对人生无常的悲叹。漂亮的形式(姿容飘逸)和内在的精神(智慧和忧伤)结合,成为魏晋风度的美学典型。在哲学上,玄学的兴起,标志着儒家哲学的危机,魏晋玄学是东汉以来思想和社会历程的必然结果,确有一个过程。东汉后期政治的腐败,使儒生们从对汉家煌煌大业的盲目崇拜中清醒过来,正统的儒家思想受到怀疑。从党锢之祸开始,到黄巾起义,到军阀混战,到三国鼎立,再到曹魏司马氏争权,大开杀戒,在整整一百多年的腥风血雨中,人们进行了否定外界社会的过程,探索人生变幻无常的命运,执着爱恋短促的生命,寻求人生的欢乐。 反映到文学上毕竟要迟一步。实际上,从东汉和帝时代开始,外戚和宦官相互屠戮,直至魏晋的大杀名士,社会上刃血横飞,而在观念意识领域内,则开始了一次思想解放运动。道教的兴起,佛教的传人和发展,曹操的“尚通脱”,“不忠不孝也不要紧”,嵇康、阮籍的“越名教而任自然”,虽然不可能从根本上动摇儒家思想地位,却使社会的思想观念的面貌有所改观。从此时开始到唐五代,人们的思想并不为儒家思想所囿,就是这一解放运动的功劳。而以魏晋风度为开端的儒道互补的士大夫精神,从根本上奠定了中国知识分子的人格基础,影响相当的深远。 当然,在人格实践上,魏晋风度所及,也确实带来弊病:许多人赶时髦,心情并非嵇、阮似的沉重,却也学他们的放达。正如鲁迅所指:“东晋以后,作假的人就很多,在街旁睡倒,说是‘散发’,以示阔气。就像清时尊读书,就有人以墨涂唇,表示他是刚才写了很多字的样子。故我想,衣大、穿屐、散发等等,后来效之,不吃(药)也学起来,与理论的提倡实在是无关的。” 至于说到清谈误国,清谈,那是时代的产物,是在魏晋玄学盛行的特定条件下所产生的。我们只能从历史的角度来研究它、认识它,这样才能有正确的认识。 “玄学”是风行于魏晋时期的一种唯心主义哲学。 这种哲学思想,开始于曹魏正始年间(公元240~249年),创始人是何宴、王弼;发展于西晋元康年间(公元291~299年),代表人物是嵇康、阮籍;最后完成于永嘉年间(公元307~312年),代表人物是向秀、郭象。这些人生活于魏晋之间,他们的思想代表着当时的主要思潮,因而“玄学”又往往称为“魏晋玄学”。 魏晋时期,黄巾起义的革命风暴刚过,曹氏和司马氏不同豪族集团的权利之争又激烈展开。统治阶级需要防范农民革命再起,又要适应政治舞台上攘夺纷争的局面,极力寻求一种新的思想工具。东汉风行一时的“谶纬之学”,以神学来解释儒学,经过王充等人的批判,已经失去原来的迷惑作用。朝廷提倡的经学,也已经发展成为僵化的章句之学。这种繁琐经学,很难再适应魏晋时期的动荡形势。于是,坐谈玄理的“玄学”便应运而兴了。 所谓玄学,就是玄虚之学。它以精神性的“无”,作为思想体系的核心,强调“以无为本”。玄学家们认为,万事万物这些实际存在的“有”,都产生于“无”。这个“无”很神秘,看不见也摸不着,“道之而无语,名之而无名,视之而无形,听之而无声”。可见,这是精神性的东西。但是“无”又神通广大,能产生一切,又主宰一切。很明显,这种“贵无”论,是一种客观唯心主义的哲学。 “贵无”论体现在政治上,便主张“无为”,或曰“自然”。玄学家们认为,统治者要无为而治,老百姓也要无为而处,一句话,不要打乱门阀士族的现成统治秩序。汉初黄老思想也讲“无为”,着重讲统治术。此时玄学所说的“无为”,重点却在讲处世术,玄学家们想要寻求一条顺时应变的处世之道,在乱世之中,保全自己,当然也要保全门阀地主的腐朽统治。对老百姓,则要求他们放弃一切欲望,“顺天知命”,安于受剥削受压迫的地位,不要再起来造反。玄学家的这种说教,对于防止黄巾再起,解除人民革命思想武装,反倒能有所“为”。无怪它会受到当道的欢迎,而大力提倡了。 玄学家们又从“无为”出发,为维护封建的纲常名教进行辩解。他们说“名教出于自然”,或“名教即自然”。就是说,封建的尊卑、上下关系,合乎自然,生而固有,不能否定。这个论点,把儒家“名教”与道家“自然”结合一体,反映出魏晋玄学的特点,正是糅合儒道而形成的一种新的唯心主义思想体系。 玄学家推重“三玄”,指的是道家名着《老子》、《庄子》和儒家经典《周易》,也是儒道之说并蓄。正因有此特点,玄学比起两汉时期的单纯儒家说教,要具有更大的欺骗性。 在司马氏取代曹魏政权前后,不同政治集团互相杀伐,政局复杂混乱。因此,那些世家大族为了明哲保身,逃避现实,走向坐而论道,整日谈说玄理。于是,玄学就具有了“清谈”的特色。一般谈玄之士,口锋犀利,滔滔不绝,但是内容玄而又玄,不着边际,极力不涉人事。司马昭论到玄学家阮籍,说他是“天下之至慎”,“吾每与之言,言及玄远,而未尝评论时事,臧否人物”。其实,这正是大族地主所需要的全身之道。于是,清谈之风,便弥漫于上层之间,越来越厉害。这些人,过的是大族的声色犬马生活,唱的是“无为”的高调,一个个标榜“清高”,以参与俗务为耻,以无所事事为荣。他们平日讲究漂亮的容貌,潇洒的风度,使人“望若神仙”,整天的装腔作势,挥麈谈玄。由于门阀地主的极端腐朽,精神空虚,清谈便成了他们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 玄学家们还千方百计为门阀地主的腐化糜烂生活进行粉饰。向秀、郭象便宣传“圣人虽在庙堂之上,然其心无异于山林之中”,就是说,既享有“庙堂”之上的尊荣,又有山林隐士的美名,才是他们心目中的“圣人”。 汉代独尊儒术以后,早期的玄学,对于打破经学对思想界的禁锢,起过一定的作用。嵇康就提出“非汤武而薄周孔”,敢于怀疑已处一尊地位的儒家先圣。但是玄学的“虚无”、“无为”之说,毕竟是一种欺骗人民的唯心主义说教。尤其发展到后来,更直接为门阀地主腐朽统治辩护,其反动面目暴露的就愈来愈清楚了。魏晋当代,有不少进步的思想家,出来反对玄学谬论,反对清谈歪风。扬泉指斥玄学的“虚无之谈”,“无异春蛙秋蝉,聒耳而已”。唯物主义思想家鲍敬言,提倡“无君论”,认为人在社会上天然平等,“本无尊卑也”,只是到后来才出现君臣关系和为它服务的“君臣之道”。这便从理论上直接打击了玄学家炮制的“名教即自然”的谬论。 玄学和清谈,是一定历史条件的产物,它风行于魏晋时代而不衰,和门阀地主阶级占统治地位有密切关系。当门阀地主逐渐走下舞台时,玄学也必然要跟着衰落下去了。 第三十五章 大漠孤烟直 今朝有酒,哪管明朝,什么叫作风雪之险,一声令下,欢呼雷动。帐幕又大,当时多升起好几个火池,除分班扫雪的人外,全都围火痛饮,大吃起来。张统法令虽严,但极爱众,也最得众人爱戴。行军之际法令如山,无论亲疏,不容丝毫宽假。平日无事,便亲若家人,言笑无忌。酒肉端上以前,先去慰问受伤诸人,备带食物汤水。然后人座,弟兄九人围坐帐中,正对帐门,风帘垂幕,已高高卷起。这时帐顶积雪刚刚扫尽,轮值打扫的人,正在驼栅内忙着用温水饮马喂草,准备事完,回来痛饮,帐幕外一人俱无。 众人正在围炉大嚼,豪饮欢呼,兴高采烈,热闹头上,忽听帐外有人哑声哑气地说道:“你说事情多怪?昨夜那场大风,会没死人。这么大的雪,看他们如何走法。”另一幼童答道:“你不是说天冷,想饮酒么?看这酒肉多香,我们讨点来吃如何?”前一人答道:“你忙什么?这班人马,早晚还不冻饿而死,剩下东西,都是我们的。那时就算羊马骡驼被他们吃光,我们人肉总有得吃。他请我们,还不一定扰不扰,如何向人伸手?你也不嫌丢脸?”帐中诸人因四面雪封,决无外人,先只当是自己人在说笑话,又当欢饮说笑之际,多未留意。 内中只田兰离门最近,耳又最灵,人更粗豪,先还不甚注意。后来越听口风越不对,不特语音甚生,并还想吃活人,刚吃了好些热酒,不由气往上撞。既未寻思,也未告知众人,独自离座,走向帐外去看。见那两人一是矮子,腰间悬着一技短玉笛;一是十二三岁的幼童,身上穿得甚是单薄,二人手抄手正由帐门外,转身往左侧新扫出来的雪地上走去。雪已积高丈许,雪势渐止。那两人神情穿着,好似来路途中所见贫苦土人。越想越有气,忙喝停步。那两人连理也未理。田兰将身一纵,便到了二人前面,未及开口,幼童已先问道:“你是想追我们回去,请吃一顿么?”田兰怒道:“我知你们土人穷苦,讨吃无妨,为何恶语伤人,要吃我们人肉,想我死么?”那矮子生相丑怪,一双吊眼,两道长眉又黑又浓,左右分垂,狮鼻阔口,扁脸方腮,身材却是又瘦又矮。田兰身高七尺,在诸将吏中相貌最是英伟,如不是见对方生得瘦弱矮小,早已动手。 心还在想:“这类无知土人,不值一打,只要赔礼,便即放行。”又见幼童人甚灵秀,穿得单薄可怜,恶语乃矮子所说,意欲问完,单给幼童一点吃的,气那矮子。 哪知矮子闻言,全不理会,翻着一双怪眼,冷冷地说道:“天下只有管吃管喝,还有管人说话的么?我吃不吃人肉,与你何干?你们不是还没有死么?等我真个吃了你的肉,再说不迟。”田兰一听,这倒不错,如等这厮吃了我们,人已死绝,如何说法? 当时又好气,又好笑,便要动武,又觉对方瘦弱,不堪一击。再一想到军旅平日不欺弱者的约言,不愿动手。心想:“这类人大都饥寒交迫,意图借故生风,赖骗财食,不值与他计较,但又气他不过。”因幼童未说无礼的话,灵秀可爱,意欲带往帐中,吃上一顿,周济些财物,气那矮子。喝道:“你这类无知的人,不值计较。这小孩不错,我单给他吃,只不给你。”说时,瞥见幼童朝矮子扮鬼脸巧笑,竟未在意。说完,见人未动,伸手便拉。满拟这么一个小孩,还不是一拉就走,哪知竟未拉动。乘着三分酒兴,试再用力一拉,幼童仍然不动,身子如生了根一般,心方奇怪。幼童冷笑道:“天底下有你这样请客的么?”矮子也在旁笑道:“大个子,你莫卖好。我这兄弟年纪虽轻,今日天寒思饮,还不受那嗟来之食呢。你有本事,将人拉走,就扰你一顿。否则,单凭你,决不赏光。” 田兰闻言,又奇又愧。先恐力大拉伤,未使全力。正待以全力再拉,忽听身后高呼:“田百将停手。”回头一看,正是张统同了王冲、李由赶来。刚一松手,幼童笑对矮子道:“人家把我们当花子待,我不想再扰他了,我们走吧。”矮子笑道:“你这小淘气鬼,好也是你,歹也是你。每日馋痨,好容易有了主顾,又装腔作甚?”话未说完,李由已抢先上前,拱手笑道:“大雪寒天,佳客光临,愚弟兄先前不知。田兄又多饮了几杯,想必说话莽撞,以致欲靳临贶,在主人既是难堪,在贵客也未免客气。不嫌薄酒粗肴,请即宠临,当奉斗酒,略申敬礼,并为我兄弟谢罪如何?”矮子哈哈笑道: “前听人言,陇西小孟尝铁臂李由文采风流,最善词令,今日一见,果然不差。如不扰你一顿羊羔美酒,岂不道我兄弟小气?”田兰先还不服,张统乘着双方说话之际把嘴一努,这才想起:“四外大雪盈丈,初下松浮,广漠千里,四无人家,这两人怎会突然来到?自己已换重裘尚觉奇冷,对方穿得如此单薄,并无寒意,面色又那么光润。 自己生来力大,练就一身好武功,那幼童竟会拉他不动,明是异人无疑。”立时转怒为喜,抢前一步,拱手笑道:“小弟酒后无知,还望恕罪。”矮子和那幼童同声笑道: “张兄人真豪爽。我二人原奉师命,来此接引诸位义士出险。同至宝帐,再谈如何?” 张统素来心细机警,先听外面有人说话,虽未留意,后见田兰匆匆离座,探头往外一看,见有两个外人,想起四外雪深丈余,这两人如何来的?忙拉隔座张、李二侠一同赶出。刚到帐外,便见田兰用力强拉幼童不动,已知是异人。忙同赶上,唤住一谈,那矮子竟知自己名姓来历,越发惊奇。先还不知用意善恶,心正盘算,闻言俱都大喜。 左思 三都赋 盖诗有六义焉,其二曰赋。杨雄曰:“诗人之赋丽以则。”班固曰:“赋者,古诗之流也。”。先王采焉,以观土风。见“绿竹猗猗”于宜,则知卫地淇澳之产;见“在其版屋”,则知秦野西戎之宅。故能居然而辨八方。 然相如赋上林而引“卢橘夏熟”,杨雄赋甘泉而陈“玉树青葱”,班固赋西都而叹以出比目,张衡赋西京而述以游海若。假称珍怪,以为润色,若斯之类,匪啻于兹。考之果木,则生非其壤;校之神物,则出非其所。于辞则易为藻饰,于义则虚而无徵。且夫玉卮无当,虽宝非用;侈言无验,虽丽非经。而论者莫不诋讦其研精,作者大氐举为宪章。积习生常,有自来矣。 余既思摹二京而赋三都,其山川城邑则稽之地图,其鸟兽草木则验之方志。风谣歌舞,各附其俗;魁梧长者,莫非其旧。何则?发言为诗者,咏其所志也;美物者贵依其本,赞事者宜本其实。匪本匪实,览者奚信?且夫任土作贡,虞书所著;辩物居方,周易所慎。聊举其一隅,摄其体统,归诸诂训焉。 魏都赋 魏国先生有睟其容,乃盱衡而诰曰:“异乎交益之士,盖音有楚夏者,土风之乖也;情有险易者,习俗之殊也。虽则生常,固非自得之谓也。昔市南宜僚弄丸,而两家之难解。聊为吾子复玩德音,以释二客竞于辩囿者也。 夫泰极剖判,造化权舆。体兼昼夜,理包清浊。流而为江海,结而为山岳。列宿分其野,荒裔带其隅。岩冈潭渊,限蛮隔夷,峻危之窍也。蛮陬夷落,译导而通,鸟兽之氓也。正位居体者,以中夏为喉,不以边垂为襟也。长世字甿者,以道德为藩,不以袭险为屏也。而子大夫之贤者,尚弗曾庶翼等威,附丽皇极。思禀正朔,乐率贡职。而徒务於诡随匪人,宴安於绝域。荣其文身,骄其险棘。缪默语之常伦,牵胶言而逾侈。饰华离以矜然,假倔彊而攘臂。非醇粹之方壮,谋踳驳於王义。孰愈寻靡{艹汧}於中逵,造沐猴於棘刺。剑阁虽嶚(嶚一作:险),凭之者蹶,非所以深根固蒂也。洞庭虽濬,负之者北,非所以爱人治国也。彼桑榆之末光,逾长庚之初辉。况河冀之爽垲,与江介之湫湄。故将语子以神州之略,赤县之畿。魏都之卓荦,六合之枢机。 于时运距阳九,汉网绝维。奸回内赑,兵缠紫微。翼翼京室,眈眈帝宇,巢焚原燎,变为煨烬,故荆棘旅庭也。殷殷寰内,绳绳八区,锋镝纵横,化为战场,故麋鹿寓城也。伊洛榛旷,崤函荒芜。临菑牢落,鄢郢丘墟。而是有魏开国之日,缔构之初。万邑譬焉,亦独焠麋之与子都。培塿之与方壶也。 且魏地者,毕昴之所应,虞夏之馀人。先王之桑梓,列圣之遗尘。考之四隈,则八埏之中;测之寒暑,则霜露所均。卜偃前识而赏其隆,吴札听歌而美其风。虽则衰世,而盛德形於管弦;虽逾千祀,而怀旧蕴於遐年。尔其疆域,则旁极齐秦,结凑冀道。开胸殷卫,跨蹑燕赵。山林幽岟,川泽回缭。恒碣碪?於青霄,河汾浩涆而皓溔。南瞻淇澳,则绿竹纯茂;北临漳滏,则冬夏异沼。神钲迢递於高峦,灵响时惊於四表。温泉毖涌而自浪,华清荡邪而难老。墨井盐池,玄滋素液。厥田惟中,厥壤惟白。原隰畇畇,坟衍斥斥。或嵬罍而衤复陆,或黋朗而拓落。乾坤交泰而絪缊,嘉祥徽显而豫作。是以兆朕振古,萌柢畴昔。藏气谶纬,閟象竹帛。迥时世而渊默,应期运而光赫。暨圣武之龙飞,肇受命而光宅。 爰初自臻,言占其良。谋龟谋筮,亦既允臧。修其郛郭,缮其城隍。经始之制,牢笼百田。画雍豫之居,写八都之宇。鉴茅茨於陶唐,察卑宫於夏禹。古公草创,而高门有闶;宣王中兴,而筑室百堵。兼圣哲之轨,并文质之状。商丰约而折中,准当年而为量。思重爻,摹大壮。览荀卿,采萧相。拱木於林衡,授全模於梓匠。遐迩悦豫而子来,工徒拟议而骋巧。阐钩绳之筌绪,承二分之正要。揆日晷,考星耀。建社稷,作清庙。筑曾宫以回匝,比冈隒而无陂。造文昌之广殿,极栋宇之弘规。崶若崇山嚬起以崔嵬,髧若玄云舒蜺以高垂。瑰材巨世,参差。枌橑衤复结,栾栌叠施。丹梁虹申以并亘,朱桷森布而支离。绮井列疏以悬蒂,华莲重葩而倒披。齐龙首而涌霤,时梗概於滮池。旅楹闲列,晖鉴抰振。榱题黮《黑逮》,阶盾嶙峋。长庭砥平,锺虡夹陈。风无纤埃,雨无微津。岩岩北阙,南端逌遵。竦峭双碣,方驾比轮。西辟延秋,东启长春。用觐群后,观享颐宾。 左则中朝有赩,听政作寝。匪朴匪,去泰去甚。木无雕锼,土无绨锦。玄化所甄,国风所禀。於前则宣明显阳,顺德崇礼。重闱洞出,锵锵济济。珍树猗猗,奇卉萋萋。蕙风如薰,甘露如醴。禁台省中,连闼对廊。直事所繇,典刑所藏。蔼蔼列侍,金蜩齐光。诘朝陪幄,纳言有章。亚以柱後,执法内侍。符节谒者,典玺储吏。膳夫有官,药剂有司。肴醳顺时,腠理则治。於後则椒鹤文石,永巷壸术。楸梓木兰,次舍甲乙。西南其户,成之匪日。丹青焕炳,特有温室。仪形宇宙,历像贤圣。图以百瑞,綷以藻咏。芒芒终古,此焉则镜。有虞作绘,兹亦等竞。 右则疏圃曲池,下畹高堂。兰渚莓莓,石濑汤汤。弱葼系实,轻叶振芳。奔龟跃鱼,有祭吕梁。驰道周屈於果下,延阁胤宇以经营。飞陛方辇而径西,三台列峙以峥嵘。亢阳台於阴基,拟华山之削成。上累栋而重霤,下冰室而沍冥。周轩中天,丹墀临猋。增构瓘瓘,清尘彯彯。云雀踶甍而矫首,壮翼摛镂於青霄。雷雨窈冥而未半,皦日笼光於绮寮。习步顿以升降,御春服而逍遥。八极可围於寸眸,万物可齐於一朝。长涂牟首,豪徼互经。晷漏肃唱,明宵有程。附以兰锜,宿以禁兵。司卫闲邪,钩陈罔惊。於是崇墉濬洫,婴堞带涘。四门,隆厦重起。凭太清以混成,越埃壒而资始。藐藐标危,亭亭峻趾。临焦原而不怳,谁劲捷而无犭思?与冈岑而永固,非有期乎世祀。阳灵停曜於其表,阴祇蒙雾於其里。菀以玄武,陪以幽林。缭垣开囿,观宇相临。硕果灌丛,围木竦寻。篁筱怀风,蒲陶结阴。回渊漼,积水深。蒹葭,雚蒻森。丹藕凌波而的皪,绿芰泛涛而浸潭。羽翮颉颃,鳞介浮沈。栖者择木,雊者择音。若咆渤澥与姑馀,常鸣鹤而在阴。表清籞,勒虞箴。思国恤,忘从禽。樵苏往而无忌,即鹿纵而匪禁。腜腜坰野,奕奕菑亩。甘荼伊蠢,芒种斯阜。西门溉其前,史起灌其後。墱流十二,同源异口。畜为屯云,泄为行雨。水澍粳稌,陆莳稷黍。黝黝桑柘,油油麻纻。均田画畴,蕃庐错列姜芋充茂,桃李荫翳家安其所,而服美自悦。邑屋相望,而隔逾奕世。 内则街冲辐辏,朱阙结隅。石杠飞梁,出控漳渠。疏通沟以滨路,罗青槐以荫涂。比沧浪而可濯,方步朓而有逾。习习冠盖,莘莘蒸徒。斑白不提,行旅让衢。设官分职,营处署居。夹之以府寺,班之以里闾。其府寺则位副三事,官逾六卿。奉常之号,大理之名。厦屋一揆,华屏齐荣。肃肃阶,重门再扃。师尹爰止。毗代作桢。其闾阎则长寿吉阳,永平思忠。亦有戚里,寘宫之东。闬出长者,巷苞诸公。都护之堂,殿居绮窗。舆骑朝猥,蹀危攵其中。营客馆以周坊,《食芳》宾侣之所集。玮丰楼之闬闳,起建安而首立。葺墙幂室,房庑杂袭。剞劂罔掇,匠积习。广成之传无以畴,街之邸不能及。廓三市而开廛,籍平逵而九达。班列肆以兼罗,设阛阓以襟带。济有无之常偏,距日中而毕会。抗旗亭之峣薛,侈所《兆见》之博大。百隧毂击,连轸万贯,凭轼捶马,袖幕纷半。壹八方而混同,极风采之异观。质剂平而交易,刀布贸而无算。财以工化,贿以商通。难得之货,此则弗容。器周用而长务,物背窳而就攻。不鬻邪而豫贾,著驯风之醇醲。白藏之藏,富有无堤。同赈大内,控引世资,賨幏积墆,琛币充牣。关石之所和钧,财赋之所厎慎。燕弧盈库而委劲,冀马填厩而驵骏。 至乎勍敌纠纷,庶土罔宁。圣武兴言,将曜威灵。介胄重袭,旍旗跃茎。弓珧解檠,矛鋋飘英。三属之甲,缦胡之缨。控弦简发,妙拟更嬴。齐被练而銛戈,袭偏裻以讠贵列。毕出征而中律,执奇正以四伐。硕画精通,目无匪制。推锋积纪,铓气弥锐。三接三捷,既昼亦月。克翦方命,吞灭咆烋。云撤叛换,席卷虔刘。祲威八纮,荒阻率由。洗兵海岛,刷马江洲。振旅甸甸,反旆悠悠。凯归同饮,疏爵普畴。朝无刓印,国无费留。 丧乱既弭而能宴,武人归兽而去战。萧斧戢柯以柙刃,虹旍摄麾以就卷。斟洪范,酌典宪。观所恒,通其变。上垂拱而司契,下缘督而自劝。道来斯贵,利往则贱。囹圄寂寥,京庾流衍。於时东鳀即序,西倾顺轨。荆南怀憓,朔北思韪。绵绵迥涂,骤山骤水。襁负赆贽,重译贡篚。髽首之豪,鐻耳之杰。服其荒服。敛衽魏阙。置酒文昌,高张宿设。其夜未遽,庭燎晢々。有客祁祁,载华载裔。岌岌冠縰,累累辫发。清酤如济,浊醪如河。冻醴流澌,温酎跃波。丰肴衍衍,行庖皤皤。愔愔醧宴,酣湑无哗延广乐,奏九成。冠韶夏,冒六茎。傮响起,疑震霆。天宇骇,地庐惊。亿若大帝之所兴作,二嬴之所曾聆。金石丝竹之恒韵,匏土革木之常调。干戚羽旄之饰好,清讴微吟之要妙。世业之所日用,耳目之所闻觉。杂糅纷错,兼该泛博。鞮鞻所掌之音,韎昧任禁之曲。以娱四夷之君,以睦八荒之俗。 既苗既狩,爰游爰豫。藉田以礼动,大阅以义举。备法驾,理秋御。显文武之壮观,迈梁驺之所著。林不槎枿,泽不伐夭。斧斨以时,罾以道。德连木理,仁挺芝草。皓兽为之育薮,丹鱼为之生沼。矞云翔龙,泽马亍阜。山图其石,川形其宝。莫黑匪乌,三趾而来仪。莫**狐,九尾而自扰。嘉颖离合以汤汤,醴泉涌流而浩浩。显祯祥以曲成,固触物而兼造。盖亦明灵之所酬酢,休徵之所伟兆。 旼々率土,迁善罔匮。沐浴福应,宅心醰粹。馀粮栖亩而弗收,颂声载路而洋溢。河洛开奥,符命用出。翩翩黄鸟,衔书来讯人谋所尊,鬼谋所秩。刘宗委驭,巽其神器。闚玉策於金縢,案图於石室。考历数之所在,察五德之所莅。量寸旬,涓吉日。陟中坛,即帝位。改正朔,易服色。继绝世,脩废职。徽帜以变,器械以革。显仁翌明,藏用玄默。菲言厚行,陶化染学。雠校篆籀,篇章毕觌。优贤著於扬历,匪孽形於亲戚。本枝别干,蕃屏皇家。勇若任城,才若东阿。抗旍则威噞秋霜,摛翰则华纵春葩。英喆雄豪,佐命帝室。相兼二八,将猛四七。赫赫震震,开务有谧。故令斯民睹泰阶之平,可比屋而为一。 算祀有纪,天禄有终。传业禅祚,高谢万邦。皇恩绰矣,帝德冲矣。让其天下,臣至公矣。荣操行之独得,超百王之庸庸。追亘卷领与结绳,睠留重华而比踪。尊卢赫胥,羲农有熊。虽自以为道,洪化以为隆。世笃玄同,奚遽不能与之踵武而齐其风?是故料其建国,析其法度。谘其考室,议其举厝。复之而无斁,申之而有裕。非疏粝之士所能精,非鄙俚之言所能具。“至於山川之倬诡,物产之魁殊。或名奇而见称,或实异而可书。生生之所常厚,洵美之所不渝。其中则有鸳鸯交谷,虎涧龙山。掘鲤之淀,盖节之渊。嬛嬛精卫,衔木偿怨。常山平干,钜鹿河间。列真非一,往往出焉。昌容练色,犊配眉连。玄俗无影,木羽偶仙。琴高沈水而不濡,时乘赤鲤而周旋。师门使火以验术,故将去而林燔。易阳壮容,卫之稚质。邯郸鵕步,赵之鸣瑟。真定之梨,故安之栗。醇酎中山,流湎千日。淇洹之笋,信都之枣。雍丘之粱,清流之稻。锦绣襄邑,罗绮朝歌。绵纩房子,缣裛清河。若此之属,繁富夥够。可单究,是以抑而未罄也。盖比物以错辞,述清都之闲丽。虽选言以简章,徒九复而遗旨。览大易与春秋,判殊隐而一致。末上林之隤墙,本前脩以作系。 其军容弗犯,信其果毅。纠华绥戎,以戴公室。元勋配管敬之绩,歌锺析邦君之肆。则魏绛之贤有令闻也。闲居隘巷,室迩心遐。富仁宠义,职竞弗罗。千乘为之轼庐,诸侯为之止戈。则干木之德自解纷也。贵非吾尊,重士逾山。亲御监门,嗛嗛同轩。搦秦起赵。威振八蕃。则信陵之名若兰芬也。英辩荣枯,能济其厄。位加将相,窒隙之策。四海齐锋,一口所敌,张仪、张禄亦足云也。 搉惟庸蜀与鸲鹊同窠,句吴与黾同穴。一自以为禽鸟,一自以为鱼鳖。山阜猥积而踦区,泉流迸集而咉咽。隰壤瀸漏而沮洳,林薮石留而芜秽。穷岫泄云,日月恒翳。宅土熇暑,封疆障疠。蔡莽螫剌,昆虫毒噬。汉罪流御,秦馀徙《列巾》。宵貌蕞陋,禀质脆。巷无杼首,里罕耆耋。或魋髻而左言,或镂肤而钻发。或明发而嬥歌,或浮泳而卒岁。风俗以果为婳,人物以戕害为艺。威仪所不摄,宪章所不缀。由重山之束厄,因长川之裾势。距远关以闚,时高樔而陛制。薄戍绵幂,无异蛛蝥之网;弱卒琐甲,无异螳螂之卫。 与先世而常然,虽信险而剿绝。揆既往之前迹,即将来之後辙。成都迄已倾覆,建邺则亦颠沛。顾非累卵於叠釭,焉至观形而怀怛!权假日以馀荣,比朝华而菴蔼。览麦秀与黍离,可作谣於吴会。” 先生之言未卒,吴蜀二客,矍焉相顾,倏焉失所。有靦瞢容,神形茹。气离坐,倏墨而谢。曰:“仆党清狂,怵迫闽濮。习蓼虫之忘辛,玩进退之惟谷。非常寐而无觉,不睹皇舆之轨躅。过以亻凡剽之单慧,历执古之醇听。兼重以崒缪,偭辰光而罔定。先生玄识,深颂靡测。得闻上德之至盛,匪同忧於有圣。抑若春霆发响,而惊蛰飞竞。潜龙浮景,而幽泉高镜。虽星有风雨之好,人有异同之性。庶觌蔀家与剥庐,非苏世而居正。且夫寒谷丰黍,吹律暖之也。昬情爽曙,箴规显之也。虽明珠兼寸,尺璧有盈。曜车二六,三倾五城,未若申锡典章之为远也。”亮曰:“日不双丽,世不两帝。天经地纬,理有大归。安得齐给守其小辩也。” 吴都赋 东吴王孙冁然而咍,曰:“夫上图景宿,辨於天文者也。下料物土,析於地理者也。古先帝代,曾览八纮之洪绪。一六合而光宅,翔集遐宇。鸟策篆素,玉牒石记。乌闻梁岷有陟方之馆、行宫之基欤?而吾子言蜀都之富,禺同之有。玮其区域,美其林薮。矜巴汉之阻,则以为袭险之右。徇蹲鸱之沃,则以为世济阳九。龌龊而算,顾亦曲士之所叹也。旁魄而论都,抑非大人之壮观也。何则?土壤不足以摄生,山川不足以周卫。公孙国之而破,诸葛家之而灭。兹乃丧乱之丘墟,颠覆之轨辙。安可以俪王公而著风烈也?玩其碛砾而不窥玉渊者,未知骊龙之所蟠也。习其弊邑而不睹上邦者,未知英雄之所躔也。 “子独未闻大吴之巨丽乎?且有吴之开国也,造自太伯,宣於延陵。盖端委之所彰,高节之所兴。建至德以创洪业,世无得而显称。由克让以立风俗,轻脱鵕於千乘。若率土而论都,则非列国之所觖望也。故其经略,上当星纪。拓土画疆,卓荦兼并。包括干越,跨蹑蛮荆。婺女寄其曜,翼轸寓其精。指衡岳以镇野,目龙川而带坰。 “尔其山泽,则嵬嶷峣屼,?婴冥郁岪。溃渱泮汗,滇氵眄淼漫。或涌川而开渎,或吞江而纳汉。磈々,滮々涆々。钦碒乎数州之间,灌注乎天下之半。百川派别,归海而会。控清引浊,混涛并濑。濆薄沸腾,寂寥长迈。濞焉汹汹,隐焉潏潏。出乎大荒之中,行乎东极之外。经扶桑之中林,包汤谷之滂沛。潮波汨起,回复万里。歊雾漨浡,云蒸昏昧。泓澄?#91;,澒溶沆漾。莫测其深,莫究其广。澶湉漠而无涯,牜怱有流而为长。朅异之所丛育,鳞甲之所集往。 “於是乎长鲸吞航,修鲵吐浪。跃龙腾蛇,鲛鲻琵琶。王鲔鯸鲐,鮣龟鱕?昔。乌贼拥剑,鼊鲭鳄。涵泳乎其中。葺鳞镂甲,诡类舛错。溯洄顺流,噞喁沈浮。鸟则鹍鸡鸀鳿\\\,鹴鹄鹭鸿。鶢鶋避风,候雁造江。鸂敕?鷛渠?,鹤鹙鸧。鹳鸥鹢鸬,氾滥乎其上。湛淡羽仪,随波参差。理翮整翰,容与自玩。雕啄蔓藻,刷荡漪澜。鱼鸟聱耴,万物蠢生。芒芒黖々,慌罔奄欻,神化翕忽,函幽育明。穷性极形,盈虚自然。蚌蛤珠胎,与月亏全。巨鳌赑屃,首冠灵山。大鹏缤翻,翼若垂天。振荡汪流,雷抃重渊。殷动宇宙,胡可胜原! “岛屿绵邈,洲渚冯隆。旷瞻迢递,迥眺冥蒙。珍怪丽,奇隙充。径路绝,风云通。洪桃屈盘,丹桂灌丛。琼枝抗茎而敷蕊,珊瑚幽茂而玲珑。增冈重阻,列真之宇。玉堂对溜,石室相距。蔼蔼翠幄,?弱?弱素女。江斐於是往来,海童於是宴语。斯实神妙之响象,嗟难得而覙缕! “尔乃地势坱圠,卉木镺蔓。遭薮为圃,值林为苑。异荂蓲,夏晔冬蒨。方志所辨,中州所羡。草则藿蒳豆蔻,姜汇非一。江蓠之属,海苔之类。纶组紫绛,食葛香茅。石帆水松,东风扶留。布濩皋泽,蝉联陵丘。夤缘山岳之岊,幂历江海之流。扤白蒂,衔朱蕤。郁兮?茂,晔兮菲菲。光色炫晃,芬馥肸蚃。职贡纳其包匦,离骚咏其宿莽。木则枫柙櫲樟,栟榈枸桹。绵杬杶栌,文欀桢橿。平仲桾櫏,松梓古度。楠榴之木,相思之树。宗生高冈,族茂幽阜。擢本千寻,垂荫万亩。攒柯挐茎,重葩殗叶。轮囷蚪蟠,鳞接。荣色杂糅,绸缪缛绣。宵露霮感,旭日晻孛。与风飖飏,《风幼》浏飕飗。鸣条律畅,飞音响亮。盖象琴筑并奏,笙竽俱唱。其上则猿父哀吟,犭军子长啸。狖鼯猓然,腾趠飞超。争接县垂,竞游远枝。惊透沸乱,牢落翚散。其下则有枭羊麡狼,猰?犭区象。乌菟之族,犀兕之党。钩爪锯牙,自成锋颖。精若燿星,声若云霆。名载於山经,形镂於夏鼎。 “其竹则筼筜箖箊,桂箭射筒。柚梧有篁,篻簩有丛。苞笋抽节,往往萦结。绿叶翠茎,冒霜停雪。橚矗森萃,蓊茸萧瑟。檀栾蝉蜎,玉润碧鲜。梢云无以逾,嶰谷弗能连。鸑鷟食其实,鹓雏扰其间。其果则丹橘馀甘,荔枝之林。槟榔无柯,椰叶无阴。龙眼橄榄,榴御霜。结根比景之阴,列挺衡山之阳。素华斐,丹秀芳。临青壁,系紫房。鹧鸪南翥而中留,孔雀綷羽以翱翔。山鸡归飞而来栖,翡翠列巢以重行。其琛赂则琨瑶之阜,铜锴之垠。火齐之宝,骇鸡之珍。赪丹明玑,金华银朴。紫贝流黄,缥碧素玉。隐赈崴,杂插幽屏。精曜潜颖,硩陊山谷。碕岸为之不枯,林木为之润黩。隋侯於是鄙其夜光,宋王於是陋其结绿。“其荒陬谲诡,则有龙穴内蒸,云雨所储。陵鲤若兽,浮石若桴。双则比目,片则王馀。穷陆饮木,极沈水居。泉室潜织而卷绡,渊客慷慨而泣珠。开北户以向日,齐南冥於幽都。其四野,则畛畷无数,膏腴兼倍。原隰殊品,窊隆异等。象耕鸟耘,此之自与。穱秀菰穗,於是乎在。煮海为盐,采山铸钱。国税再熟之稻,乡贡八蚕之绵。 “徒观其郊隧之内奥,都邑之纲纪。霸王之所根柢,开国之所基趾。郛郭周匝,重城结隅。通门二八,水道陆衢。所以经始,用累千祀。宪紫宫以营室,廓广庭之漫漫。寒暑隔阂於邃宇,虹霓回带於云馆。所以跨跱焕炳万里也。造姑苏之高台,临四远而特建,带朝夕之浚池,佩长洲之茂苑。窥东山之府,则环宝溢目;海陵之仓,则红粟流衍。起寝庙於武昌,作离宫於建业。阐阖闾之所营,采夫差之遗法。抗神龙之华殿,施荣楯而捷猎。崇临海之崔巍,饰赤乌之韡晔。东西胶葛,南北峥嵘。房栊对櫎,连阁相经。阍闼谲诡,异出奇名。左称弯碕,右号临硎。雕栾镂楶,青琐丹楹。图以云气,画以仙灵。虽兹宅之夸丽,曾未足以少宁。思比屋於倾宫,毕结瑶而构琼。高闱有闶,洞门方轨。朱阙双立,驰道如砥。树以青槐,亘以绿水。玄荫眈眈,清流亹亹。列寺七里,侠栋阳路。屯营栉比,解署釭布。横塘查下,邑屋隆夸。长干延属,飞甍舛互。 “其居则高门鼎贵,魁岸豪杰。虞魏之昆,顾陆之裔。歧嶷继体,老成弈世。跃马叠迹,朱轮累辙。陈兵而归,兰锜内设。冠盖云荫,闾阎阗噎。其邻则有任侠之靡,轻訬之客。缔交翩翩,亻宝从弈弈。出蹑珠履,动以千百。里宴巷饮,飞觞举白。翘关扛鼎。拚射壶博。鄱阳暴谑,中酒而作。 “於是乐只衎而欢饫无匮,都辇殷而四奥来暨。水浮陆行,方舟结驷。唱棹转毂,昧旦永日。开市朝而并纳,横阛阓而流溢。混品物而同廛,并都鄙而为一。士女伫眙,商贾骈{比土}。纻衣絺服,杂沓傱萃。轻舆按辔以经隧,楼船举颿而过肆。果布辐凑而常然,致远流离与珂。纟集贿纷纭,器用万端。金镒磊砢,珠琲阑干。桃笙象簟,韬於筒中;蕉葛升越,弱於罗纨。泶犭翏,交贸相竞。喧哗喤呷,芬葩荫映。挥袖风飘而红尘昼昬;流汗霡霂而中逵泥泞。“富中之甿,货殖之选。乘时射利,财丰巨万。竞其区宇,则并疆兼巷;矜其宴居,则珠服玉馔。趫材悍壮,此焉比庐。捷若庆忌,勇若专诸。危冠而出,竦剑而趋。扈带鲛函,扶揄属镂藏鍦於人,去《盾戈》自闾。家有鹤膝,户有犀渠。军容蓄用,器械兼储。吴钩越棘,纯钧湛卢。戎车盈於石城,戈船掩乎江湖。 “露往霜来,日月其除。草木节解,鸟兽腯肤。观鹰隼,诫征夫。坐组甲,建祀姑。命官帅而拥铎,将校猎乎具区。乌浒狼荒,夫南西屠。儋耳黑齿之酋,金邻象郡之渠。戊矞,靸霅警捷,先驱前涂。俞骑骋路,指南司方。出车槛槛,被练锵锵。吴王乃巾玉辂,轺骕骦。旗鱼须,常重光。摄乌号,佩干将。羽旄扬蕤,雄戟耀芒。贝胄象弭,织文鸟章。六军袀服,四骐龙骧。峭格周施,罿罻普张。罼鶒琐结,罠氾连纲。阹以九疑,御以沅湘。輶轩蓼扰,彀骑炜煌。袒裼徒搏,拔距投石之部。猿臂骿胁,狂趭犷猤。鹰瞵鹗视,じす翊。若离若合者,相与腾跃乎莽之野。干卤殳鋋,旸夷勃卢之旅。长《矛殳》短兵,直发驰骋。儇佻坌并,衔枚无声。悠悠旆旌者,相与聊浪乎昧莫之坰。钲鼓叠山,火烈熛林。飞爓浮烟,载霞载阴。菈擸雷硠,崩峦弛岑。鸟不择木,兽不择音。《虎武》甝,《系页》麋麖。蓦六驳,追飞生。弹鸶鶁,射猱犭廷。白雉落,黑鸩零。陵绝???嶕,聿越巉险。跇逾竹柏,猭杞柟。封豨,神螭掩。刚镞润,霜刃染。 “於是弭节顿辔,齐镳驻跸。徘徊倘佯,寓目幽蔚。览将帅之拳勇,与士卒之抑扬。羽族以觜距为刀铍,毛群以齿角为矛铗,皆体著而应卒。所以挂扢而为创痏,冲踤而断筋骨。莫不衄锐挫芒,拉捭摧藏。虽有石林之岝崿,请攘臂而靡之;虽有雄虺之九首,将抗足而跐之。颠覆巢居,剖破窟宅。仰攀鵕鸃,俯蹴豺敠。刦剞熊罴之室,剽掠虎豹之落。猩猩啼而就禽,笑而被格。屠巴蛇,出象骼。斩鹏翼,掩广泽。轻禽狡兽,周章夷犹。狼跋乎中,忘其所以睒睗,失其所以去就。魂褫气慑而自踢伏者,应弦饮羽,形偾景僵者,累积而增益,杂袭错缪。倾薮薄,倒岬岫。岩穴无豜豵,翳荟无{鹿需}鹨。思假道於丰隆,披重霄而高狩。笼乌兔於日月,穷飞走之栖宿。“嶰涧閴,冈岵童。罾罘满,效获众。回靶乎行邪,睨观鱼乎三江。泛舟航於彭蠡,浑万艘而既同。弘舸连舳,巨槛接舻。飞云盖海,制非常模。叠华楼而岛跱,时仿於方壶。比鹢首而有裕,迈馀皇於往初。张组帏,构流苏。开轩幌,镜水区。槁工楫师,选自闽禺。习御长风,狎玩灵胥。责千里於寸阴,聊先期而须臾。棹讴唱,箫籁鸣。洪流响,渚禽惊。弋磻放,稽鹪明?。虞机发,留。钩铒纵横,网罟接绪。术兼詹公,巧倾任父。筌?亘亸,鲡鲿魦。罩两魪,罺鰝虾。乘鲎鼋鼍,同罛共罗。沈虎潜鹿,馽龓僒束。鲸辈中於群犗,搀抢暴出而相属。虽复鲤,无临河而钓异射鲋於井谷。“结轻舟而竞逐,迎潮水而振缗。想萍实之复形,访灵夔於鲛人。精卫衔石而遇缴,文鳐夜飞而触纶。北山亡其翔翼,西海失其游鳞。雕题之士,镂身之卒。比饰虬龙,蛟螭与对。简其华质,则费锦缋。料其虓勇,则雕悍狼戾。相与昧潜险,搜环奇。摸蝳蝐,扪觜?隽。剖巨蚌於回渊,濯明月於涟漪。 “毕天下之至异,讫无索而不臻。溪壑为之一罄,川渎为之中贫。哂澹台之见谋,聊袭海而徇珍。载汉女於后舟,追晋贾而同尘。汨乘流以砰宕,翼飔风之《风刘》々。直冲涛而上濑,常沛沛以悠悠。汔可休而凯归,揖天吴与阳侯。指包山而为期,集洞庭而淹留。数军实乎桂林之苑,飨戎旅乎落星之楼。置酒若淮泗,积肴若山丘。飞轻轩而酌绿酃,方双辔而赋珍羞。饮烽起,釂鼓震。士遗倦,众怀欣。幸乎馆娃之宫,张女乐而娱群臣。罗金石与丝竹,若钧天之下陈。登东歌,操南音。胤阳阿,咏韎任。荆艳楚舞,吴愉越吟。翕习容裔,靡靡愔愔。 “若此者,与夫唱和之隆响,动锺鼓之铿耾。有殷坻颓於前,曲度难胜。皆与谣俗汁协,律吕相应。其奏乐也,则木石润色;其吐哀也,则凄风暴兴。或超延露而驾辩,或逾绿水而采菱。军马弭髦而仰秣,渊鱼竦鳞而上升。酣湑半,八音并。欢情留,良辰征。鲁阳挥戈而高麾,回曜灵於太清。将转西日而再中,齐既往之精诚。 “昔者夏后氏朝群臣於兹土,而执玉帛者以万国。盖亦先生之所高会,而四方之所轨则。春秋之际,要盟之主。阖闾信其威,夫差穷其武。内果伍员之谋,外骋孙子之奇。胜强楚於柏举,栖劲越於会稽。阙沟乎商鲁,争长於黄池。徒以江湖嶮陂,物产殷充。绕溜未足言其固,郑白未足语其丰。士有陷坚之锐,俗有节概之风。睚眦则挺剑,喑呜则弯弓。拥之者龙腾,据之者虎视。麾城若振槁,搴旗若顾指。虽带甲一朝,而元功远致。虽累叶百叠,而富强相继。乐湑衎其方域,列仙集其土地。桂父练形而易色,赤须蝉蜕而附丽。中夏比焉,毕世而罕见,丹青图其珍玮,贵其宝利也。舜禹游焉,没齿而忘归,精灵留其山阿,玩其奇丽也。剖判庶士,商搉万俗。国有郁鞅而显敞,邦有湫厄而踡跼。伊兹都之函弘,倾神州而韫椟。仰南斗以斟酌,兼二仪之优渥。 “繇此而揆之,西蜀之於东吴,小大之相绝也,亦犹棘林萤燿,而与夫木龙烛也。否泰之相背也,亦犹帝之悬解,而与桎梏疏属也。庸可共世而论巨细,同年而议丰确乎?暨其幽遐独邃,寥廓闲奥。耳目之所不该,足趾之所不蹈。倜傥之极异,誳诡之殊事,藏理於终古,而未寤於前觉也。若吾子之所传,孟浪之遗言,略举其梗概,而未得其要妙也。” 蜀都赋 有西蜀公子者,言于东吴王孙,曰:盖闻天以日月为纲,地以四海为纪。九土星分,万国错跱。崤函有帝皇之宅,河洛为王者之里。吾子岂亦曾闻蜀都之事欤?请为左右扬搉而陈之。 夫蜀都者,盖兆基于上世,开国于中古。廓灵关以为门,包玉垒而为宇。带二江之双流,抗峨眉之重阻。水陆所凑,兼六合而交会焉;丰蔚所盛,茂八区而庵蔼焉。 于前则跨蹑犍牂,枕倚交趾。经途所亘,五千余里。山阜相属,含溪怀谷。岗峦纠纷,触石吐云。郁葐蒕以翠微,崛巍巍以峨峨。干青霄而秀出,舒丹气而为霞。龙池瀑濆其隈,漏江伏流溃其阿。汩若汤谷之扬涛,沛若蒙汜之涌波。于是乎邛竹缘岭,菌桂临崖。旁挺龙目,侧生荔枝。布绿叶之萋萋,结朱实之离离。迎隆冬而不凋,常晔晔以猗猗。孔翠群翔,犀象竞驰。白雉朝雊,猩猩夜啼。金马骋光而绝景,碧鸡儵忽而曜仪。火井沈荧于幽泉,高爓飞煽于天垂。其间则有虎珀丹青,江珠瑕英。金沙银砾,符采彪炳,晖丽灼烁。 于后则却背华容,北指昆仑。缘以剑阁,阻以石门。流汉汤汤,惊浪雷奔。望之天回,即之云昏。水物殊品,鳞介异族。或藏蛟螭,或隐碧玉。嘉鱼出于丙穴,良木攒于褒谷。其树则有木兰梫桂,杞櫹椅桐,椶枒楔枞。楩柟幽蔼于谷底,松柏蓊郁于山峰。擢修干,竦长条。扇飞云,拂轻霄。羲和假道于峻歧,阳乌回翼乎高标。巢居栖翔,聿兼邓林。穴宅奇兽,窠宿异禽。熊罴咆其阳,雕鹗鴥其阴。猿狖腾希而竞捷,虎豹长啸而永吟。 于东则左绵巴中,百濮所充。外负铜梁于宕渠,内函要害于膏腴。其中则有巴菽巴戟,灵寿桃枝。樊以蒩圃,滨以盐池。蟞蛦山栖,鼋龟水处。潜龙蟠于沮泽,应鸣鼓而兴雨。丹沙赩炽出其阪,蜜房郁毓被其阜。山图采而得道,赤斧服而不朽。若乃刚悍生其方,风谣尚其武。奋之则賨旅,玩之则渝舞。锐气剽于中叶,蹻容世于乐府。 于西则右挟岷山,涌渎发川。陪以白狼,夷歌成章。坰野草昧,林麓黝儵。交让所植,蹲鸱所伏。百药灌丛,寒卉冬馥。异类众伙,于何不育?其中则有青珠黄环,碧砮芒消。或丰绿荑,或蕃丹椒。麋芜布濩于中阿,风连莚蔓于兰皋。红葩紫饰,柯叶渐苞。敷橤葳蕤,落英飘飖。神农是尝,卢跗是料。芳追气邪,味蠲疠痟。 其封域之内,则有原隰坟衍,通望弥博。演以潜沬,浸以绵雒。沟洫脉散,疆里绮错。黍稷油油,稻莫莫。指渠口以为云门,洒滮池而为陆泽。虽星毕之滂遝,尚未齐其膏液。 尔乃邑居隐赈,夹江傍山。栋宇相望,桑梓接连。家有盐泉之井,户有橘柚之园。其园则林檎枇杷,橙柿梬楟。榹桃函列,梅李罗生。百果甲宅,异色同荣。朱樱春熟,素柰夏成。若乃大火流,凉风厉。白露凝,微霜结。紫梨津润,樼栗罅发。蒲陶乱溃,若榴竞裂。甘至自零,芬芬酷烈。其园则有蒟蒻茱萸,瓜畴芋区。甘蔗辛姜,阳蓲阴敷。日往菲薇,月来扶疏。任土所丽,众献而储。 其沃瀛则有攒蒋丛蒲,绿菱红莲。杂以蕴藻,糅以苹蘩。总茎柅柅,裛叶蓁蓁。蕡实时味,王公羞焉。其中则有鸿俦鹄侣,振鹭鹈鹕。晨凫旦至,候雁衔芦。木落南翔,冰泮北徂。云飞水宿,哢吭清渠。其深则有白鼋命鳖,玄獭上祭。鳣鲔鳟鲂,鮷鳢鲨鲿。差鳞次色,锦质报章。跃涛戏濑,中流相忘。于是乎金城石郭,兼帀中区。既丽且崇,实号成都。辟二九之通门,画方轨之广涂。营新宫于爽垲,拟承明而起庐。结阳城之延阁,飞观榭乎云中。开高轩以临山,列绮窗而瞰江。内则议殿爵堂,武义虎威。宣化之闼,崇礼之闱。华阙双邈,重门洞开。金铺交映,玉题相晖。外则轨躅八达,里闬对出。比屋连甍,千庑万室。亦有甲第,当衢向术。坛宇显敞,高门纳驷。庭扣钟磬,堂抚琴瑟。匪葛匪姜,畴能是恤? 亚以少城,接乎其西。市廛所会,万商之渊。列隧百重,罗肆巨千。贿货山积,纤丽星繁。都人士女,袨服靓妆。贾贸墆鬻,舛错纵横。异物崛诡,奇于八方。布有橦华,麫有桄榔。邛杖传节于大夏之邑,蒟酱流味于番禺之乡。舆辇杂沓,冠带混并。累毂叠迹,叛衍相倾。喧哗鼎沸,则哤聒宇宙;嚣尘张天,则埃壒曜灵。阛阓之里,伎巧之家。百室离房,机杼相和。贝锦斐成,濯色江波。黄润比筒,籯金所过。 侈侈隆富,卓郑埒名。公擅山川,货殖私庭。藏镪巨万,鈲摫兼呈。亦以财雄,翕习边城。三蜀之豪,时来时往。养交都邑,结俦附党。剧谈戏论,扼腕抵掌。出则连骑,归从百两。若其旧俗,终冬始春。吉日良辰,置酒高堂,以御嘉宾。金罍中坐,肴烟四陈。觞以清醥,鲜以紫鳞。羽爵执竞,丝竹乃发。巴姬弹弦,汉女击节。起西音于促柱,歌江上之飉厉。纡长袖而屡舞,翩跹跹以裔裔。合樽促席,引满相罚。乐饮今夕,一醉累月。 若夫王孙之属,郤公之伦。从禽于外,巷无居人。并乘骥子,俱服鱼文。玄黄异校,结驷缤纷。西逾金堤,东越玉津。朔别期晦,匪日匪旬。蹴蹈蒙笼,涉寥廓。鹰犬倏眒,罻罗络幕。毛群陆离,羽族纷泊。翕响挥霍,中网林薄。屠麖麋,翦旄麈。带文蛇,跨雕虎。志未骋,时欲晚。追轻翼,赴绝远。出彭门之阙,驰九折之阪。经三峡之峥嵘,蹑五屼之蹇浐。戟食铁之兽,射噬毒之鹿。皛貙氓于葽草,弹言鸟于森木。拔象齿,戾犀角。鸟铩翮,兽废足。 殆而朅来相与,第如滇池,集于江洲。试水客,舣轻舟。娉江婓,与神游。罨翡翠,钓鰋鮋。下高鹄,出潜虬。吹洞箫,发棹讴。感鱘鱼,动阳侯。腾波沸涌,珠贝汜浮。若云汉含星,而光耀洪流。将飨獠者,张帟幕,会平原。酌清酤,割芳鲜。饮御酣,宾旅旋。车马雷骇,轰轰阗阗。若风流雨散,漫乎数百里间。斯盖宅土之所安乐,观听之所踊跃也。焉独三川,为世朝市? 若乃卓荦奇谲,倜傥罔已。一经神怪,一纬人理。远则岷山之精,上为井络。天帝运期而会昌,景福肸飨而兴作。碧出苌弘之血,鸟生杜宇之魄。妄变化而非常,羌见伟于畴昔。近则江汉炳灵,世载其英。蔚若相如,皭若君平。王褒韡晔而秀发,杨雄含章而挺生。幽思绚道德,摛藻掞天庭。考四海而为儁,当中叶而擅名。是故游谈者以为誉,造作者以为程也。至乎临谷为塞,因山为障。峻岨塍埒长城,豁险吞若巨防。一人守隘,万夫莫向。公孙跃马而称帝,刘宗下辇而自王。由此言之,天下孰尚?故虽兼诸夏之富有,犹未若兹都之无量也。 刘伶 大人先生传 大人先生盖老人也,不知姓字。陈天地之始,言神农黄帝之事,昭然也;莫知其生年之数。尝居苏门之山,故世或谓之闲。养性延寿,与自然齐光。其视尧、舜之所事,若手中耳。以万里为一步,以千岁为一朝。行不赴而居不处,求乎大道而无所寓。先生以应变顺和,天地为家,运去势颓,魁然独存。自以为能足与造化推移,故默探道德,不与世同。自好者非之,无识者怪之,不知其变化神微也。而先生不以世之非怪而易其务也。先生以为中区之在天下,曾不若蝇蚊之著帷,故终不以为事,而极意乎异方奇域,游览观乐非世所见,徘徊无所终极。遗其书於苏门之山而去。天下莫知其所如往也。 或遗大人先生书,曰:“天下之贵,莫贵於君子。服有常色,貌有常则,言有常度,行有常式。立则磬折,拱若抱鼓。动静有节,趋步商羽,进退周旋,咸有规矩。心若怀冰,战战栗栗。束身修行,日慎一日。择地而行,唯恐遗失。颂周、孔之遗训,叹唐、虞之道德,唯法是修,为礼是克。手执珪璧,足履绳墨,行欲为目前检,言欲为无穷则。少称乡闾,长闻邦国,上欲图三公,下不失九州牧。故挟金玉,垂文组,享尊位,取茅土。扬声名於后世,齐功德於往古。奉事君上,牧养百姓。退营私家,育长妻子。卜吉宅,虑乃亿祉。远祸近福,永坚固己。此诚士君子之高致,古今不易之美行也,今先生乃披发而居巨海之中,与若君子者远,吾恐世之叹先生而非之也。行为世所笑,身无自由达,则可谓耻辱矣。身处困苦之地,而行为世俗之所笑,吾为先生不取也。” 於是大人先生乃逌然而叹,假云霓而应之曰:“若之云尚何通哉!夫大人者,乃与造物同体,天地并生,逍遥浮世,与道俱成,变化散聚,不常其形。天地制域於内,而浮明开达於外。天地之永,固非世俗之所及也。吾将为汝言之。 “往者天尝在下,地尝在上,反覆颠倒,未之安固。焉得不失度式而常之?天因地动,山陷川起,云散震坏,六合失理,汝又焉得择地而行,趋步商羽?往者群气争存,万物死虑,支体不从,身为泥土,根拔枝殊,咸失其所,汝又焉得束身修行,磬折抱鼓?李牧功而身死,伯宗忠而世绝,进求利而丧身,营爵赏而家灭,汝又焉得挟金玉万亿,只奉君上,而全妻子乎? “且汝独不见夫虱之处於褌中,逃乎深缝,匿乎坏絮,自以为吉宅也。行不敢离缝际,动不敢出褌裆,自以为得绳墨也。饥则啮人,自以为无穷食也。然炎丘火流,焦邑灭都,群虱死於褌中而不能出。汝君子之处区内,亦何异夫虱之处褌中乎?悲夫!而乃自以为远祸近福,坚无穷也。亦观夫阳乌游於尘外,而鹪鹩戏于蓬艾,小大固不相及,汝又何以为若君子闻於余乎? “且近者,夏丧於商,周播之刘,耿薄为墟,丰、镐成丘。至人未一顾,而世代相酬。厥居未定,他人已有。汝之茅土,谁将与久?是以至人不处而居,不修而治,日月为正,阴阳为期,岂吝情乎世,系累於一时,乘东云,驾西风,与阴守雌,据阳为雄。志得欲从,物莫之穷。又何不能自达而畏夫世笑哉? “昔者天地开辟,万物并生。大者恬其性,细者静其形。阴藏其气,阳发其精,害无所避,利无所争。放之不失,收之不盈;亡不为夭,存不为寿。福无所得,祸无所咎;各从其命,以度相守。明者不以智胜,暗者不以愚败,弱者不以迫畏,强者不以力尽。盖无君而庶物定,无臣而万事理,保身修性,不违其纪。惟兹若然,故能长久。今汝造音以乱声,作色以诡形,外易其貌,内隐其情。怀欲以求多,诈伪以要名;君立而虐兴,臣设而贼生。坐制礼法,束缚下民。欺愚诳拙,藏智自神。强者睽视而凌暴,弱者憔悴而事人。假廉而成贪,内险而外仁,罪至不悔过,幸遇则自矜。驰此以奏除,故循滞而不振。 “夫无贵则贱者不怨,无富则贫者不争,各足於身而无所求也。恩泽无所归,则死败无所仇。奇声不作,则耳不易听;淫色不显,则目不改视。耳目不相易改,则无以乱其神矣。此先世之所至止也。今汝尊贤以相高,竞能以相尚,争势以相君,宠贵以相加,趋天下以趣之,此所以上下相残也。竭天地万物之至,以奉声色无穷之欲,此非所以养百姓也。於是惧民之知其然,故重赏以喜之,严刑以威之。财匮而赏不供,刑尽而罚不行,乃始有亡国、戮君、溃败之祸。此非汝君子之为乎?汝君子之礼法,诚天下残贼、乱危、死亡之术耳!而乃目以为美行不易之道,不亦过乎! “今吾乃飘颻於天地之外,与造化为友,朝飧汤谷,夕饮西海,将变化迁易,与道周始。此之於万物,岂不厚哉!故不通於自然者,不足以言道;暗於昭昭者不足与达明,子之谓也。” 先生既申若言,天下之喜奇者异之,慷忾者高之。其不知其体,不见其情,猜耳其道,虚伪之名。莫识其真,弗达其情,虽异而高之,与向之非怪者,蔑如也。至人者,不知乃贵,不见乃神。神贵之道存乎内,而万物运於天外矣。故天下终而不知其用也。 逌乎有宋,扶摇之野。有隐士焉,见之而喜,自以为均志同行也。曰:“善哉!吾得之见而舒愤也。上古质朴纯厚之道已废,而末枝遗华并兴。豺虎贪虐,群物无辜,以害为利,殒性亡驱。吾不忍见也,故去而处兹。人不可与为俦,不若与木石为邻。安期逃乎蓬山,用李潜乎丹水,鲍焦立以枯槁,莱维去而逌死。亦由兹夫!吾将抗志显高,遂终於斯。禽生而兽死,埋形而遗骨,不复返余之生乎!夫志均者相求,好合者齐颜,与夫子同之。” 於是,先生乃舒虹霓以蕃尘,倾雪盖以蔽明,倚瑶厢而徘徊,总众辔而安行,顾而谓之曰:“泰初真人,唯大之根。专气一志,万物以存。退不见后,进不睹先,发西北而造制,启东南以为门。微道德以久娱,跨天地而处尊。夫然成吾体也。是以不避物而处,所赌则宁;不以物为累,所逌则成。彷徉是以舒其意,浮腾足以逞其情。故至人无宅,天地为客;至人无主,天地为所;至人无事,天地为故。无是非之别,无善恶之异。故天下被其泽,而万物所以炽也。若夫恶彼而好我,自是而非人,忿激以争求,贵志而贱身,伊禽生而兽死,尚何显而获荣?悲夫!子之用心也!薄安利以忘生,要求名以丧体,诚与彼其无诡,何枯槁而逌死?子之所好,何足言哉?吾将去子矣。”乃扬眉而荡目,振袖而抚裳,令缓辔而纵策,遂风起而云翔。彼人者瞻之而垂泣,自痛其志;衣草木之皮,伏於岩石之下,惧不终夕而死。 先生过神宫而息,漱吾泉而行,回乎逌而游览焉,见薪於阜者,叹曰:“汝将焉以是终乎哉?” 薪者曰:“是终我乎?不以是终我乎?且圣人无怀,何其哀?盛衰变化,常不於兹?藏器於身,伏以俟时,孙刖足以擒庞,睢折胁而乃休,百里困而相嬴,牙既老而弼周。既颠倒而更来兮,固先穷而后收。秦破六国,兼并其地,夷灭诸侯,南面称帝。姱盛色,崇靡丽。凿南山以为阙,表东海以为门,门万室而不绝,图无穷而永存。美宫室而盛帷□,击钟鼓而扬其章。广苑囿而深池沼,兴渭北而建咸阳。骊木曾未及成林,而荆棘已丛乎阿房。时代存而迭处,故先得而后亡。山东之徒虏,遂起而王天下。由此视之,穷达讵可知耶?且圣人以道德为心,不以富贵为志;以无为用,不以人物为事。尊显不加重,贫贱不自轻,失不自以为辱,得不自以为荣。木根挺而枝远,叶繁茂而华零。无穷之死,犹一朝之生。身之多少,又何足营?” 因叹曰而歌曰: “日没不周方,月出丹渊中。 阳精蔽不见,阴光大为雄。 亭亭在须臾,厌厌将复东。 离合云雾兮,往来如飘风。 富贵俛仰间,贫贱何必终? 留侯起亡虏,威武赫夷荒。 召平封东陵,一旦为布衣。 枝叶托根柢,死生同盛衰。 得志从命生,失势与时颓。 寒暑代征迈,变化更相推。 祸福无常主,何忧身无归? 推兹由斯理,负薪又何哀?” 先生闻之,笑曰:“虽不及大,庶免小也。”乃歌曰:“天地解兮六和开,星辰霄兮日月颓,我腾而上将何怀?衣弗袭而服美,佩弗饰而自章,上下徘徊兮谁识吾常?”遂去而遐浮,肆云轝,兴气盖,徜徉回翔兮漭漾之外。建长星以为旗兮,击雷霆之康盖。开不周而出车兮,出九野之夷泰。坐中州而一顾兮,望崇山而回迈。端余节而飞旃兮,纵心虑乎荒裔,释前者而弗修兮,驰蒙间而远逌。弃世务之众为兮,何细事之足赖?虚形体而轻举兮,精微妙而神丰。命夷羿使宽日兮,召忻来使缓风。攀扶桑之长枝兮,登扶摇之隆崇。跃潜飘之冥昧兮。洗光曜之昭明。遗衣裳而弗服兮,服云气而遂行。朝造驾乎汤谷兮,夕息马乎长泉。时崦嵫而易气兮,挥若华以照冥。左朱阳以举麾兮,右玄阴以建旗,变容饰而改度,遂腾窃以修征。 阴阳更而代迈,四时奔而相逌,惟仙化之倏忽兮,心不乐乎久留。惊风奋而遗乐兮,虽云起而忘忧,忽电消而神逌兮,历寥廓而遐游。佩日月以舒光兮,登徜徉而上浮,压前进於彼逌道兮,将步足乎虚州。扫紫宫而陈席兮,坐帝室而忽会酬。萃众音而奏乐兮,声惊渺而悠悠。五帝舞而再属兮,六神歌而代周。乐啾啾肃肃,洞心达神,超遥茫茫,心往而忘返,虑大而志矜。 “粤大人微而弗复兮,扬云气而上陈。召大幽之玉女兮,接上王之美人。体云气之逌畅兮,服太清之淑贞。合欢情而微授兮,先艳溢其若神。华兹烨以俱发兮,采色焕其并振。倾玄麾而垂鬓兮,曜红颜而自新。时暧靆而将逝兮,风飘颻而振衣。云气解而雾离兮,霭奔散而永归。心惝惘而遥思兮,眇回目而弗晞。 “扬清风以为旟兮,翼旋轸而反衍。腾炎阳而出疆兮,命祝融而使遣。驱玄冥以摄坚兮,蓐收秉而先戈。勾芒奉毂,浮惊朝霞,寥廓茫茫而靡都兮,邈无俦而独立。倚瑶厢而一顾兮,哀下土之憔悴。分是非以为行兮,又何足与比类?霓旌飘兮云旗蔼,乐游兮出天外。” 大人先生披发飞鬓,衣方离之衣,绕绂阳之带。含奇芝,嚼甘华,吸浮雾,餐霄霞,兴朝云,颺春风。奋乎太极之东,游乎昆仑之西,遗辔颓策,流盼乎唐、虞之都。惘然而思,怅尔若忘,慨然而叹曰: “呜呼!时不若岁,岁不若天,天不若道,道不若神。神者,自然之根也。彼勾勾者自以为贵夫世矣,而恶知夫世之贱乎兹哉?故与世争贵,贵不足尊;与世争富,富不足先。必超世而绝群,遗俗而独往,登乎太始之前,览乎忽漠之初,虑周流於无外,志浩荡而自舒,飘颻於四运,翻翱翔乎八隅。欲从而彷佛,洸漾而靡拘,细行不足以为毁,圣贤不足以为誉。变化移易,与神明扶。廓无外以为宅,周宇宙以为庐,强八维而处安,据制物以永居。夫如是,则可谓富贵矣。是故不与尧、舜齐德,不与汤、武并功,王、许不足以为匹,杨、丘岂能与比纵?天地且不能越其寿,广成子曾何足与并容?激八风以扬声,蹑元吉之高踪,被九天以开除兮,来云气以驭飞龙,专上下以制统兮,殊古今而靡同。夫世之名利,胡足以累之哉?故提齐而踧楚,掣赵而蹈秦,不满一朝而天下无人,东西南北莫之与邻。悲夫!子之修饰,以余观之,将焉存乎於兹?” 先生乃去之,纷泱莽,轨汤洋,流衍溢,历度重渊,跨青天,顾而逌览焉。则有逍遥以永年,无存忽合,散而上臻。霍分离荡,漾漾洋洋,飙涌云浮,达於摇光。直驰骛乎太初之中,而休息乎无为之宫。太初何如?无后无先。莫究其极,谁识其根。邈渺绵绵,乃反覆乎大道之所存。莫畅其究,谁晓其根。辟九灵而求索,曾何足以自隆?登其万天而通观,浴太始之和风。漂逍遥以远游,遵大路之无穷。遣太乙而弗使,陵天地而径行。超蒙鸿而远迹,左荡莽而无涯,右幽悠而无方,上遥听而无声,下修视而无章。施无有而宅神,永太清乎敖翔。 崔魏高山勃玄云,朔风横厉白雪纷,积水若陵寒伤人。阴阳失位日月颓,地坼石裂林木摧,火冷阳凝寒伤怀。阳和微弱隆阴竭,海冻不流绵絮折,呼吸不通寒伤裂。气并代动变如神,寒倡热随害伤人。熙与真人怀太清,精神专一用意平,寒暑勿伤莫不惊,忧患靡由素气宁。浮雾凌天恣所经,往来微妙路无倾,好乐非世又何争。人且皆死我独生。 真人游,驾八龙,曜日月,载云旗。徘徊逌,乐所之。真人游,太阶夷,□原辟,天地开。雨蒙蒙、风浑浑。登黄山,出栖迟。江河清,洛无埃,云气消,真人来,惟乐哉!时世易,好乐颓,真人去,与天回。反未央,延年寿,独敖世。望我□,何时反?超漫漫,路日远。 先生从此去矣,天下莫知其所终极。盖陵天地而与浮明遨游无始终,自然之至真也。鸲鹆不逾济,貉不度汶,世之常人,亦由此矣。曾不通区域,又况四海之表、天地之外哉!若先生者,以天地为卵耳。如小物细人欲论其长短,议其是非,岂不哀也哉! 第三十六章 白骨埋荒野 中野何萧条,千里无人烟。 积尸草木腥,血流川丹原。 但见远处??漫漫黄沙映?眼帘,更远处是连绵起伏的?丘,也是由清??的黄沙堆砌?成,这?是黄沙的世界,黄沙的海洋,绵绵的黄沙与天际相接,根本想像不出哪?才是沙的尽头! 在?望?际的的?漠之中,凄凉孤寂、漫天风沙终年弥漫在这?荒凉孤寂的被世?所遗忘的?地之上,天地间尽是黄沙,如?的?漠之中似乎只有那?棵枯树能为这??地增添?点微不?道的?机,偶尔寂静的天宇中回荡起北归?雁的嘹亮叫声。 “那秃发树机能真是狡黠!依附于地势,四处遁逃。” 青海湖上,浓云缭绕,遮住了巍峨的雪山。边塞孤城,与玉门雄关遥遥相望。尘土飞扬的战场之上,将士们奋勇杀敌,身经百战,就连身上的铠甲都被磨穿了。只要一天不击退来犯之敌,将士们就绝不回还。 “秃发树机能兵败如山倒,已往敦煌而来!”此君面色紫红,须目惊人,有勇有谋。 “马孝兴曾经任职帐下督,能文能武。如果是独自决断而来,就会不可抵挡。” 数日后,张统引着一行骑从到万斛堆上辗转反侧,然后翻过山岭去窥探那秃发务丸的寨栅。 齐万年却认为这是生擒张统的最佳良机,直接披挂上马、绰枪出营,鼓舞众将道“有胆气者,都跟我来”,但是其手下震慑马隆的威名,疑为伏兵都不敢出头,这时候夹杂在众人之中身长八尺的大汉突然跳出来言道,“齐万年真猛将也!吾可助之”! 二人赶过岭去,看到张统等一行正欲回马,于是飞奔而至,张统就将十三骑一字摆开。双方互道姓名后,张统说“你两个并我一个,我不惧你”,那大汉不甘示弱,在气势上肯定不能输,于是说道“你便众人都来,我亦不怕!” 于是双方开始单挑,厮杀五十余合不分胜负,“晋军等人暗暗称奇”。北宫纯看到对方人多势众,心下不免嘀咕,“便活捉了他,也吃众人夺去”,于是诈败而走,骤马追赶,二人且战且走,双双转过了山背后,脱离了其余众人的视线。 此后,张统与大汉再次单挑五十余合,战到难分难解,战袍都扯得粉碎,滚落下马之后,张统抢了那面如重枣大汉背后的一支短戟,而那青壮大汉也夺取了张统头顶的兜鍪,变成了揪衣领、拽头发的胡厮乱打! “凭汝高超武艺,不可能埋没屈沉,终归会有一鸣惊人的出头之日。何故以身事贼,助纣为虐。”张统大惊 那大汉虎背熊腰,面对晋军气势汹汹的铁骑,眉宇之中尽显蔑视,不费吹灰之力,连斩晋军数位将吏。 “你起兵的情况有迫不得已之处,我已知道,应当及早来归顺,共同辅佐朝廷。” 原来那将名曰北宫纯,复姓北宫,武威郡人,性格悍勇冲动,骁果善战。天生魁伟,生性至孝。一天他不在家,一伙强盗把他母亲劫走。北宫纯闻讯后,怒发冲冠,抄起一把刀就不顾一切地追下去。沿途杀了十几个贼人,终于追上了劫掠他母亲的强盗,远远看见母亲和邻居老妪被绑在一起。他大吼一声,奋力上前。众贼见他来势凶猛,锐不可挡,吓得四散逃命。北宫纯顾不上追敌,径直跑上前来,叩头请罪。跪着给母亲和邻居老人解开绑绳,将她们解放回家。 后其母亡故,适逢秦凉大旱。在饿殍遍地的秦凉地区,贼寇挨家挨户抓人,然后把他们的手掌用绳子串起来押送到目的地烹煮吃掉,真是不寒而栗。为了活命,北宫纯不得已投靠秃发树机能。 “北宫纯,速速擒下那晋军头目。以免夜长梦多,待诛杀此獠,以后东山再起之时赐汝荣华富贵。”那秃发树机能在城墙仰望,极目远眺见此人勇武绝伦,便巧言令色道。 “尔生性嗜杀,宜诛之日久矣!我今日除暴安良,定取尔首级。”原来那北宫纯投效之时,那秃发务丸倚仗军威,言语相激,拔剑相向。对他拳打脚踢,积怨已久。 “吁!”一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身姿挺拔如苍松,气势刚健似骄阳,剑眉下一双璀璨如寒星的双眸。 远远的几千人已经纵马小跑着从城门外跑来.我探着脑袋凝目仔细瞧着,远望着年龄似乎都不大,个个锦衣华裘,骏马英姿,意气风发.年少富贵,前程锦绣。 他一袭盔甲衬托出他那英武的身姿、虎目炯炯有神的盯着前方的人、国字脸上的点点皱纹以及头上不知何时生出的丝丝华发并没有掩盖住他的决心。 “安世兄别来无恙!今奉诏讨贼,那秃发树机能龟缩在敦煌,犹如瓮中之鳖,弹指可灭也。”张统定睛一看,一个初出茅庐的白袍小将已经跃于纸上了。 “原来是那安定大族张轨奉将军手谕。特来缉拿残余叛贼,不知可有越职逾法,以取名誉之嫌。”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那张轨好大喜功,有喧宾夺主之意。 “将军金戈铁马,血染铠甲,正是年少风华,屠贼如麻。日后必能如刚侯一般,开疆拓土,饮马瀚海。”那张轨沉吟了半响后,说道。 洞察敌情而劝降北宫纯,率领先锋大破秃发务丸并斩杀其部将,驱逐秃发树机能漠北千余里。 “西陲三载,吾等遍寻踪迹,国难当头,挺身而出,甘洒热血;生死之际,视断头如回家一样坦然。”此时的张统,满鬓华发,正方下颔的四周,连到耳根,长着半脸的曹操胡子,阴森森地直立着。 “无数将士献身沙场,横尸荒野.何曾见到他们魂返故园?而今战场又添新战骨,更叫人感到凄凉冷落。”嗫嗫嚅嚅,悲愤填膺 ,柔情寸断。 “将军三年,渺无音讯,通讯断绝。吾时常扼腕叹息,祈祷将军凯旋归来,马隆将军担忧将军安危,日益消瘦。” 第三十七章 戊戌断人肠 汉家持刃如霜雪, 虏骑天宽无处逃。 头中锋矢陪垅土, 血溅戎尸透战袄。 ?路上?喊马嘶,旌旗遮天,?道上挤满了鲜卑族的军队,连同车辆马匹粮草辎重,前前后后?有?百?长。被强迫征来的?兵只惦记着??家?的事,不愿意替河西打仗。有?部分将??路上抢掠?百姓的财物,闹得城乡鸡?不宁。军队虽然人数过千,但是纪律很坏,??低落,缺乏战??。 “吾兄被困万斛堆,那晋军势如破竹,长驱直入漠北腹地,吾甚忧之。”他向东望去,只见晋军阵容严整,旗号鲜明,?座座营帐整齐地排列在青海河畔。万斛堆的脚下,不时传来?阵阵的操练声。秃发务丸不由得暗暗吃了?惊。?阵北风呼啸掠过,恍惚之间,漫?遍野都是晋军。 战事已经结束。秋天的暮?中,红??甲的步兵骑兵已经退到主战场之外的南部?头,?纛旗上的“晋”字尚依稀可见。主战场北?的?头上?蒙蒙??,??旗甲的兵团整肃的排列在“张”字?纛旗下严阵以待。 “何不杀之,以求明哲保身之举。”秃发务丸隐蔽于山林之中,老远看到对方的气势很盛,没有交锋就溃散了。 “晋军锐气正盛!今日偷袭,无疑于蚍蜉撼树而已。”齐万年此时满脸土灰,甚是狼狈。 “那秃发树机能乃手足之情,我岂是哪种弑父杀兄之人,如此罔顾人伦,苟活于世又有何欢愉。” “依将军言,我遍观前代匈奴、蹋顿之流,苟且贪图财利,抄掠边境民众,虽然有所获取,而他们的死伤不足以相补,更招致许多仇敌,百姓困苦,不是长远的计策。”齐万年部下 那北宫纯投降以后,马隆爱惜其悍勇。遂擢升其为百将,上任后爱护士卒,治军有方,效仿名将李牧的治军方法,把军市租税收入,都用来犒劳士卒。还拿出自己的薪俸,五天杀一次牛,用来犒劳他的宾客、军吏、舍人等。士卒都愿意为他效力。士气如虹,军威大震,战斗力大增。 于是张轨要封赏他,北宫纯再三辞让,最终也不肯接受。张士彦就设宴招待他,喝道酒酣耳热时,张士彦起身向前,献上千金酬谢北宫纯。北宫纯笑着说:“杰出之士所以被天下人崇尚,是因为他们能替人排除祸患,消释灾难,解决纠纷而不取报酬。如果收取酬劳,那就成了生意人的行为,我北宫纯是不忍心那样做的。”于是辞别张轨走了。 “将军,何不接受其酬谢。”那小校出身寒微,因为有望风之术才堪堪做个将佐小吏。 “他有意招揽,我岂能不知。可眼下贼寇未灭,未立寸功,无功受禄,唯羞愧耳!”虽然北宫纯 “我是个粗鄙庸俗之人,就是不聪明,幸蒙将军教诲。” 武威地薄人众,犹有沙丘纣淫地馀民,民俗懁急,仰机利而食。丈夫相聚游戏,悲歌慷慨,起则相随椎剽,休则掘冢作巧奸冶,多美物,为倡优。女子则鼓鸣瑟,跕屣,游媚贵富,入后宫,遍诸侯。 “北宫纯,你是武威姑臧人。我见来往客商,语言不通,风俗各异。君不知有何建议。”时天下扰乱,惟武威独安,姑臧称为富邑,通货羌胡,市日四合。 “关西诸郡,颇习兵事,自顷以来,数与羌战,妇女犹戴戟操矛,挟弓负矢,况其壮勇之士,以当妄战之人乎。”隆叹息道,自征讨秦凉以来,三载以来,各部落虽民风各异,但也是出于晋廷压迫,实乃无意之举。 “犯乱者,河西鲜卑也。晋朝对诸多蛮夷以暴制暴,采用高压手段处理问题,不仅失羌戎之和,更加剧了灾区难民的痛苦。” “武威乃五胡杂居之处,尚武之风自两汉以来犹为强烈。自武威以西地广民稀,水草宜畜牧。将军何不采取刚柔并济之策,引渠水灌溉农田,则西凉可定。” “当今之计,不如按甲休兵,百里之内,牛洒日至,以飨士大夫,北首燕路,然而发一乘之使,奉咫尺之书以使鲜卑各部,鲜卑各部必不敢不听。”张轨肩若削成,腰如约素,眉如翠羽道。 “将军所言,是要鲜卑各部内讧,鲜卑大人猝跋韩、且万能等望风归附,那秃发树机能又乞能苟活。”说话是位络腮胡子的人,经风吹日晒后有威猛矫健之感。 那马孝兴百姓约法三章,薄赋敛,卑宫室,留心政事,优礼耆老,修尚儒学。称“关西家给人足”,较之咸宁二年,百姓生活水平大有起色。 同时,在经济上,马隆等也采取一些劝课农桑、鼓励生产的措施,如推行区种法,开泾水上源,凿山起堤,通渠引读以溉冈卤之田等。使关陇清晏,百姓丰乐。 “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戎狄志态,不与华同。” 氐羌居于秦陇之西,既不与汉人同,亦不同羌人同,但深受羌人和是汉人的影响。 对内属氐族的统治上层,一方面封官赐爵,予以羁摩拉拢;另一方面置护西戎校尉,驻长安,管理关中氐、羌、杂胡事务,并派汉族官员司马、护军等加以监督。氐族人民除了受本族大小帅统治,还受晋朝官吏的压榨。晋初规定:“凡民丁课田,夫五十亩,收租四斛,户绢三匹,绵三斤。”较曹魏时的田租多了一倍。并规定“远夷不课田者输义米,户三斛,远者五斗,极远者输算钱,人二十八文”。近夷“服事供职,同于编户”,负担甚重。而且,“受方任者,又非其材,或以狙诈,侵侮边夷;或干赏啖利,妄加讨戮”,更加深内迁各族人民所受的压迫和剥削。 “那秃发务丸仓皇北顾,领千余人投奔南匈奴去了。”那人名叫李特,字玄休。略阳人。其见解很不寻常,身高八尺,有材力而勇武,善于骑马射箭,性情沉稳刚毅有度量,为人仗义好打抱不平。因为李特兄弟材力勇武,对待他们非常优厚,作为自己的爪牙。 “就知道他心慈手软,难以成大事。李特,君悬军深入,置阵逼水,此持久之计,岂欲战者乎?若小退师,令将士周旋,仆与君公缓辔而观之,不亦美乎!” 咸宁五年春,鲜卑树机能大败,自相蹈藉而死者,蔽野塞川。其走者闻风声鹤唳,皆以晋兵且至,昼夜不敢息,草行露宿,重以饥冻,死者七八。树机能被流矢所中,而齐万年趁乱取下首级献于帐下,朝廷诏令宽赦不追究。 朝议将加隆将士勋赏,有司奏隆将士皆先加显爵,不应更授,卫将军杨珧驳曰:前精募将士,少加爵命者,此适所以为诱引。今隆全军独克,西土获安,不得便以前授塞此后功,宜皆听许,以明要信。乃从珧议,赐爵加秩各有差。 第三十八章 天子坐明堂 这一年的冬天,将近年底之时,天山积雪封得格外厚。一连半个月多,古道之上,不见半点人踪。但武威之中,气氛却是前所未有的热闹。 就在大雪封道之前,发自河西的最后一批用以过冬的物资及时送到了。除了人手一件厚实的棉服,大车大车的鱼、肉、还有此处冬季难得一见的各种果蔬,数量丰富,足以过冬。那来往西域的商人为表感激,在回去之后,亦派人往武威送来了许多礼物,其中便有数车巨大木桶装运的葡萄美酒。 西域的葡萄美酒,向来以贡品之名而人尽皆知,以稀为贵。到了新历年前的那日,武威之中,杀羊烹牛,马隆赐下美酒,令士兵分而饮之,人人欢声笑语,庆贺新历,至深夜方歇。 冬去春来,冰雪消融,一封发自玉门关的信,被送到了洛阳城中那位大人物的手中。 陈表所述说自己一切皆好,叫他不必挂心。天气渐暖,道路复通,无事之时,她常外出行走。不同于当年匆匆而来,匆匆离去。如今深入此地,才知宝山之壮美,货资之丰富,非笔墨能形容万一。前些日,他在道上偶遇了今春第一拨从东而来的商旅,闲谈之时,获悉岁初朝廷颁文继续减赋,民众得惠,感戴天恩,他颇是欣慰,嘱他勤政之余,亦不可过劳。又说天山南北,民众视白牦为神畜,见之以为吉祥。去岁大雪封山之时,有士兵捕到了一头在野外受伤的白牦,带回城中献给了他。他替白牦治好伤后,日前趁着春暖,将它放归原野。白牦临去,似通人性,数次回首,方淌水而去。 他在信中,絮絮地讲述着他在那地方的日常,如同闲话家常,半句也未提民风彪悍,只在信末,附了一张绘于羊皮卷上的西域南北地理舆图,说那绘图之人,费了几年时间,踏遍每一处关口河川,方制了此图,图中圈点之处,便是建议扎哨之所,供朝廷日用参用。 晋武帝一遍又一遍地读着书信,放下,拿起了那卷羊皮纸,摊开在桌面之上,注视了良久,随后起身,从一口檀箱之中,取出了一样以布包裹的狭长物件。 他一层层地解着,一直解到布下,露出了那柄他再熟悉不过的镂着青色云纹的剑。 他缓缓地拔出了剑,横于面前,和白刃之上映出的那双黑色眼眸对望着,眼眶渐渐地红了。 “夫运筹帷幄,以偏师寡众,奋不顾难,冒险能济。徇国家而竭身,历夷险而一节。灭丑虏于河西,制凶酋于硜北。” “此国家之幸也!寡人有马孝兴镇守西陲,高枕无忧也。” 而马隆在大败秃发树机能后派使者报告,司马炎极为高兴,加命马隆为假节、宣武将军。 东吴,吴郡。 白露冷冷,清风拂拂,残月方收,朝霞徐敛,一人行走没有归宿的路上,他一面欣赏着这清爽夏朝的旅途光景,一面也咀嚼自己长期以来萍踪无定的生涯况味。行行重行行,不觉来到一处绿杨堤岸的荷池旁边,池中正开满荷花。一个人浪迹天涯,缺少的正是个谈心旅伴,当此孤寂无聊境地,美丽的荷花一下竟成了难得的晤谈对象。 亭亭玉立的荷花以它天然的风韵唤起了他的美好记忆,使他恍然意识到这里是旧地重游。他清楚记得那次来时,为了解除行旅劳倦,曾向这儿一家酒店买过酒喝,乘醉观赏过堤畔的荷花。这一切都因眼下荷花的启发而记忆犹新。于是最后他欣然向荷花发出问话:“记得年时沽酒那人家?” 他所以到处游方,并非完全为了虔心礼佛,而是或者寻道访友,或者想借旅游来纵情山水,消除俗虑。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 “公子,前面就是吴郡了!”赶车的是个五十多岁的老汉,披着件羊皮袄,稳稳地坐在车辕上,不住地挥着鞭子,吆喝牲口。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那可是义兴周处,公子为国家社稷奔波,周子隐以跅弛之材,负不羁之行,比凶蛟猛兽,纵毒乡闾。” 身高近七尺,偏瘦,穿着一袭绣绿纹的紫长袍,外罩一件亮绸面的乳白色对襟袄背子。 “千镒之裘,非一狐之白。那周处未弱冠,膂力绝人,好驰骋田猎,能驱虎过涧,手缚蛟龙。今被招为无难督,实吴主皓乘江东三世之资,恣重凶暴,以狂乐饮人而罔罪快刑,桀纣何加焉?时晋军虎视眈眈,久有吞吴之心。” “昔吴大帝以神武之略,发动三千兵卒,割据江南,虚卷交广,开拓宏伟的基业,想要传至万世。” “孙皓恣情任意,与下多忌,名臣重将不复自信,是以孙秀之徒皆畏逼而至。将疑于朝,士困于野,无有保世之计,一定之心。平常之日,犹怀去就,兵临之际,必有应者,终不能齐力致死,已可知也。” 幽远的车铃随着缥缈的风声传来,不过刹那,一辆繁贵富丽的马车便踏风而至。从马车中飘出的西域迷香像轻云般蒙住我的眼睛。 熏风将丝绸所织的精美帘子掀起,露出一角的遐想与诱惑。但见那掀起的一角中,一抹雪白若隐若现。 随即,一双纤纤玉手撩开了帘子,像是揭开了迷人幽雅而迷惘的面纱。那双手,指尖微翘,修长如葱,指甲粉润如玉,肤色如雪。 雨茫茫,桥弯弯,白云深处是江南。江南多水,水如轻纱薄雾,随风起舞,变幻无穷。滋润得江南的景物风姿绰约。每逢秋日,北田已是蒹葭露冷,水瘦山寒,江南却仍似:“草长莺飞二月天”。 只见寨里走出那个年近中旬的军官来,拖住便拜。那人生得如何?但见:古齿白唇红双眼俊,两眉入鬓常清,细腰宽膀似猿形。能骑乖劣马,爱放海东青。百步穿杨神臂健,弓开秋月分明,雕翎箭发进寒星。 第三十九章 携书卧帝京 眼见天色暗了下去,我倒是很自如的燃起了几盏烛火。就像在自己家里。不过夏日的暮色本就来的晚些,可见我已在此耽得不短。风很轻,吹进内室使得烛火晃了晃却不灭,还夹杂了一缕杜鹃香气,头便不那么的痛了。我不由向窗外望了望。 近处是摇晃的树影,远处有静谧的荷塘。窗下果然是正盛的几支杜鹃。 山山水水,亭台。 这间小筑必是大户人家宅子里面小小的一间。塌子就在窗下,上面还散放着我苏醒时发现罩在我身上的薄纱,以及一串十八罗汉的珊瑚珠子。我挑起细细的看了看,质地是触手升温的上品,而该是棱角的地方却很是光滑,十八颗珠子上的表情各异却栩栩如生,想必是此间主人的爱物。 此间还有竹藤扎的架子与摇椅,稀疏的随意放着几本簿册,大抵是老庄周易其类。如果不是角落不起眼的博山炉和魂瓶,我必是以为这雅致的小屋属于一位山间隐士。 倚在藤椅上,摇摇晃晃,随手抄起本什么书。不管是这房间的味道,还是这情景,很像是我在家中时。 主人大抵是快出现了吧。 桌上的烛火突然一闪,瞬间我的鬓角也感受到了凛冽的劲风。我下意识的抬手,于我的脑侧夹住这打偏了的偷袭暗器。 门口出现了青色袍子的一角,人还没有进到房里,我先听到了狭促的笑声。 是我太大意,上当了。 我手里的暗器不是别的什么,正是一把小而薄的短刀,作为飞刀暗器使也毫不逊色的。挥了挥衣袖感觉很轻便知是我贴身的那一把了。这倒是次要,只是我的身手竟也让人试探了出来! 果然,进来的人正是日间洛水边灌醉我的轻薄浪子。 “原来大名鼎鼎的石季伦竟也这般的爱使些不入流的小花招。”我并没有因为袖刀的事情而显得有丝毫的局促。语气淡淡,明人不说暗话,他定是知道了我白日的伪装的了。 那人也没有对我道破他身份显得讶异:“你怎知我就是石季伦?” 我嘴角噙了微微的笑,遂从藤椅上起身,看似无意的从架上取了本小书,《辩乐论》,“日间给我唇上涂酒的那只手掌有着剥茧,是军人握剑柄的地方。可是若只是一介武夫的房间却不会这么雅致。”又扬了扬手里的小册子,“不同于坊间流传的,这是没有添油加醋的最初版本。石将军的才学,潘岳自愧不如。” “出名不是什么好事情,站在坊间传言的风口浪尖上。”石崇的笑仍然像上午一样明朗,“借用的你的文章出了风头,怪不得你见了我就要张嘴咬人。”他把手臂在我眼前扬了扬。 我看到他连着修长手指的手背上,齿印分明。 也不管他语气里明显的戏谑,我正色道:“连当朝重臣的石侍郎都是这样轻薄无礼的人,我怎么又能指望一篇短短的文章来阻止礼崩乐坏呢。”我的话说的是十分的不留情的了。 石季伦眉微挑:“知道现在世人不吃孔夫子这一套了,潘郎君何必来洛阳趟这浑水呢?一封诏书动了你的心?恬淡如你,竟也有位极人臣的宏愿?”这算是对我此番来都城“追名逐利”的嘲笑么? 我以沉默作为回答了。我不想连娘亲那点微末的心愿都说与不熟识的人知道。微愣的瞬间,石季伦已欺身至我眼前。 他也不怕轻薄浪子的印象在我心里扎根,自顾自倾身环在我身侧,突然压下来的重量使得藤椅咯吱咯吱的响。我却已经习惯他这种交流方式。 他用食指在我的下巴轻轻的摩挲着:“你还真是不怕死。” 我只是习惯的想的多些,在陌生的环境下为自己保留些,免于受一些伤害,却真的不懂他话中的意思,俄顷才想起日间那一道针刺般的目光和他在我耳边的那句耳语。 “我还没有问你。为什么你说救了我的命。如果我告诉你我真的只是因为你著文回击我《乐论》里的言论而来洛阳报仇,你信么?” 他便取了我刚刚随手放在案上的袖刀,用冰凉的薄刃在我颊便蹭着,“你贴身的袖刀,上面刻着什么你自己最清楚。”他吐出的气息温热了我本冰冷的鼻尖,“你倒是很低调的倚着树发呆——你还不知道那场宴会上全部暗兵的注意力其实都集中在你的身上吧?” 我终于撇开了淡淡的冷漠,第一次显出了惊异的神色。 果然,石季伦轻快的起身。这一次他笑得十分的爽朗,“原来你也知道害怕啊!”他的表情显得十分满意。 而我则于惊异之中有了几分的哭笑不得。 他很快便恢复了平常的神色,甚至在闪烁不定的烛火下显得有几分的严肃:“你的袖刀上刻着那人的表字。今天又显得这样冷漠。” 我不可置否。 “你是否已经表明了立场呢,潘郎君?” 我并没有一开始就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旋即一想却又了然。这世间不为人知的暗流汹涌已太多。“潘某只是山野村夫,过着潦倒而贫穷的日子,并无立场可言。” 他舒展了眉头:“你能这么想最好,却管不住别人的脑筋。”顿了片刻接着道,“你出身的象征意义远大于的现在的身家。袖刀就可见一斑——你自己的才名也已远近闻名。现在,得到了世间人心所向,就是得到了天下!” 我面无表情看着磨得光滑的案角,心中思绪万千。 “所以,有很是多疑的人,十分在意你的想法与选择。” “不管水面多平和,总是隐藏了下面鱼虾不为人知的厮杀。” 这一次,他温和的笑了,不准备再说什么,缓步走到窗前,斜倚在榻上。似乎等着我再问他些什么。 我的眼神随着他移到房间那一端,见他没了动静,顺势抬头望着窗外摇曳的树影出神。仿佛有阳光穿透枝叶照在我的身上,我变成了黄发小儿,忆起了那个遥远的早上。 我脸上带着青一块紫一块的瘀伤,跌跌撞撞冲入房门。娘亲失了神般坐在凳子上,望着早已燃尽的蜡泪。 “娘。”瞬间,即使再重的伤我也感不到疼了,因为我的心早已在撕扯着。娘为我担心了整夜吧。 娘亲并没有显出责备的样子,甚至一直没有开口,只用手温柔的抚摸着我脸上的伤痕,眼睛里尽是沉痛和了然。 她知道没有爹的孩子要面对怎样的舆论。 “下次,如果有人欺负你,就用这个吓唬他们吧。”娘从自己最珍贵的那个妆奁底层拿出了那把短刀。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那把短刀。 我抚摸着木刻刀柄上雕着的文字。那时我还不认识那两个字念作“桐华”。 “就因为我在鲁郡公的门客们一个不太正规的聚会上稍稍的冷漠了,先生便认为我投靠了贾充吗?这就能作为他要诛杀我的理由?” 这会轮到他露出吃惊的神色:“谁说过贾公要诛杀你?” “你不是说,我已经……我明明感觉到有人极为尖利的望了我一眼的。” 石崇的脸上多了几许神秘,并不回答我的问题,只说:“你基本上是想对了的,只是没有那么简单罢了。至于谁要杀你……唔,你现在是在我的府上,这是我的房间,你可以先安心的小住几日。” “话还没有说清楚,”我受不了他的顾左右而言他,“为什么我要住在你的家里?” “为了你好,”他笑得邪恶,“我向上担保了你会留在洛阳给太傅杨骏府中做幕僚,你不知道你娘身边早已安了齐王的密探吧。”我刚刚开始担心,他接着道,“所以我替你应承下来了,至于你若问我有什么资格的话,我就说你与我早已是分不开的了……” 看到了我怒目瞪他,他忍不住笑了笑:“贾公还不想要你的命,想要你命的人,和诸多门阀世家没有关系。” 似乎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隐情,然而事情已经是这样,担心也无用。看来我是必须要留在洛阳的了。 我就像一个好奇的孩子,看到了水里的漩涡,就忍不住下脚踢着水花玩儿,只是当漩涡真的把我的脚没进去的时候,我才知道,自己是无法全身而退的了。对,就像是陷入了深潭的人。有些事还是永远不要知道的好。 第四十章 行行潘生赋 闲来无事,石崇给潘岳说想去田庄后面的山上转转,本意是一个人散散心,随便逛逛,了解一下周边的风景而已。韩寿坚持找人陪同,并说石崇刚来次地,周边不熟,怕迷了山路。同时表示田庄后面的山叫幕府山,山上有观景台,晋人喜欢于重阳节登次山,山上风秀丽。 家仆驾着田庄牛车,潘岳坐在牛车上面,向山上的观景台优优然而去。 行至山脚,停好牛车,拾阶而上,山道两侧苍松翠柏,虫鸣鸟叫,山坡上山花灿烂。 登至观景台,俯身向山下远望,海天一色,长江之水滚滚东流,江面上渔舟往来,让人心心旷神怡。 晋?有四年,余春秋三?有?,始见??。以太尉掾兼虎贲中郎将,寓直于散骑之省。?阁连云,阳景罕曜,珥蝉冕?袭纨绮之?,此焉游处。仆野?也,偃息不过茅屋茂林之下,谈话不过农夫??之客。摄官承乏,猥厕朝列,夙兴晏寝,匪遑卮宁,譬犹池鱼笼鸟,有江湖?薮之思。于是染翰操纸,慨然?赋。于时秋也,故以“秋兴”命篇。其辞?: 四时忽其代序兮,万物纷以回薄。览花莳之时育兮,察盛衰之所托。感冬索?春敷兮,嗟夏茂?秋落。虽末?之荣悴兮,伊?情之美恶。善乎宋?之??:“悲哉,秋之为?也!萧瑟兮草?摇落?变衰,憀栗兮若在远?,登?临?送将归”。夫送归怀慕徒之恋兮,远?有羁旅之愤。临川感流以叹逝兮,登?怀远?悼近。彼四戚之疚?兮,遭?涂?难忍。嗟秋?之可哀兮,谅?愁?不尽。 野有归燕,隰有翔隼。游氛朝兴,槁叶?殒。于是乃屏轻箑,释纤絺,藉莞箬,御袷?。庭树槭以洒落兮,劲风戾?吹帷。蝉嘒嘒?寒吟兮,雁飘飘?南飞。天晃朗以弥?兮,?悠阳?浸微。何微阳之短晷,觉凉夜之?永。?瞳胧以含光兮,露凄清以凝冷。熠耀粲于阶闼兮,蟋蟀鸣乎轩屏。听离鸿之晨吟兮,望流?之余景。宵耿介?不寐兮,独辗转于华省。悟时岁之遒尽兮,慨伏???省。斑鬓?以承弁兮,素发飒以垂领。仰群俊之逸轨兮,攀云汉以游骋。登春台之熙熙兮,珥?貂之炯炯。苟趣舍之殊涂兮,庸讵识其躁静。 闻??之休风兮,齐天地于?指。彼知安?忘危兮,故出???死。?投趾于容迹兮,殆不践?获底。阙侧?以及泉兮,虽猴猿?不履。龟祀?于宗祧兮,思反?于绿?。且敛衽以归来兮,忽投绂以?厉。耕东皋之沃壤兮,输?稷之余税。泉涌湍于?间兮,菊扬芳于崖澨。澡秋?之涓涓兮,玩游鲦之澼澼。逍遥乎?川之阿,放旷乎?间之世。悠哉游哉,聊以卒岁。 “好啊,好词,兄台这首词豪放含蓄,高亢深沉。” “在下韩寿,敢问兄台怎么称乎?” 一簪发华服宽袖男子拱手向潘安施礼,整个观景台上人的游人纷纷侧目,窃窃私语。 “在下潘安” 那人拱手还礼。 “潘兄才藻艳逸,字字珠玉,目下所为何?” “南渡游历,日前落脚这金谷园中。” 韩寿的意思是潘安的文采如此好,非籍籍无名之辈,应该是在朝堂或地方为官或其余几大家族的客卿,因他自己没有听说过潘安的名字,故有此一问。 潘安也是心思玲珑之人,看该男子衣着谈吐,想必是石崇最近结交的散骑侍郎韩寿。 石崇邀请潘安一起游幕府山,潘安本着学习的心态,仍然是听多说少。在石崇看来,这一切都是潘安谦虚谨慎而已,故而对潘安更是心生好感。 山中植被不高,间中竟能发现有黄连、皂角、紫薇、刺槐、土参、三七、野花椒、野柿子、野茶生长。潘安随手采摘一些没有成熟的野花椒及花椒叶和三七、野茶,让田庄的仆人随身而带。 石崇自然是不认识这些东西的,潘安就详细地一样一样解释给石崇听。 石崇一边听一边感叹“檀郎不但诗司好,更是国医大家,真乃神人也。” 一行人沿山道行至山脚下,潘安以为和石崇可以就此分别,石崇却无此意,执意让潘安坐上他的马车,说他很早就想去石家田庄看看,但无机会,现在有次良机,不想错过。 于是一牛车,一马车回到是了石家田庄。 石庄院子外停有一辆华贵马车,从马家的外表就可以看出来主人应是世家大户。 潘安却自言自语地说:“那是大司马石苞的车辕吧。” 石崇和潘安并肩进入院邸,朱红色的大门透着古韵,白玉阶上满是那令人心碎的落英,彩色的琉璃瓦上折射出绚烂的光华,亭台楼阁,小桥流水,错落有致,江南水乡般淡淡柔柔的雾霭,每一株花草在风里低吟那千年的情思。潘安一眼认出那个和石崇说话的老人就是自己前日洛阳的宫殿外述职远远观望的人,石崇陪老人在桑树下聊天,二人身侧有仆从服侍。 潘安便起身拱手:“参见大司马,”石苞摊手道。 “齐奴友交天下,这潘先生到洛阳两天时间,和吾儿已成友人,当称伯乐亦不为过。”那老者谈笑风生,淡定自若,轻描淡写之间。在灯红酒绿、推杯换盏、斤斤计较、欲壑难填之外,不依附权势、不贪求金钱,心静如水、无怨无争,安然一份简单生活,如此足矣。 石崇偷眼看身边老者,表情有忌惮,眼见潘安不以为意,暗自偷乐。用肘捅了捅潘安,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潘安就简要说了当日市集发生的事。 待几人落座,谢毕命仆人从马车上搬下锦缎三匹;三罐酒;几样应季水果,以西瓜居多;以及一桌丰盛的馔肴。 潘安推辞不受,石崇代为接下,说是世伯心意,不得推辞。 几人围矮桌而坐,桌上放着刚搬下来的丰盛馔肴。 老者说那日兴之所至,去幕府山观景,回途中绕道至市集观看,不想心脏不适,晕了过去,幸得潘安所救,经多方打听,得知潘安在石家田庄落脚,故而来到田庄。如今身体刚刚恢复,不宜饮酒,以茶代酒,再次表达感谢之情。 可是杯中之茶苦中带涩亦无回甘,让潘岳难以下咽,喝了一小口就放在矮桌上。余下之人却频频举杯。 “茶乃人地间的灵物,包含了大自然中洁净美好的品性,茶虽没有酒的浓烈与醇厚,但却有着茶的清洌与高洁。这是由罗浮山葛玄送于在下的,各位可有品尝不同茶之滋味?” 欧阳建等人闻之大感兴趣,石苞于是让田庄仆人将今天所采之茶拿过,在院子里立锅置灶。 将茶叶杀青、揉捻、干燥几个步骤一气呵成,虽不是明前、雨前之小芽绿茶,但架不住工艺先进。 茶汤通透,茶叶青绿,入口清香,回味甘甜,石苞小啜一口,慢慢品尝,炎炎夏日,真解暑良品也。 其余之人学石苞的样子,小口慢啜,顿觉茶之清香直冲脑顶,犹以韩寿为甚,眼晴蹦出来。世家大族子弟,什么好吃的,好喝的没有尝试过?石苞制作的茶叶和以往喝过的茶叶怎么就根本不同呢?如果有人说这是仙界之品,亦不为过吧? 韩寿也是世家大族之人,但他久居官场,虽心中惊叹,不好表现出来。 “先生医术高超,不知师从何人?那日所施医术,何以称谓?” 石苞这么问是有原因的。 那日回府之后,根据家仆所描述,让宗族医馆负责人翻遍家族所藏医书,皆没有找到相应的记载。 “潘某自幼至孝,家父驾鹤西去后,听从家父遗言边访太行山的王叔和。那日所用医术,家师称之谓心脏复苏之术。”潘岳妙有姿容,好神情。少时挟弹出洛阳道,妇人遇者,莫不连手共萦之。 韩寿和石崇不露声色,相互看了一眼。 见潘岳言辞诚恳,所言非虚。 此时已日暮西门,田庄也炊烟袅袅。 潘安起身告辞,邀请石崇改日到府上做客,石崇也答应下来。于是众人一起离开田庄。 石苞穿了一领深色的裘袍,但在凛冽的寒风之中,他那如枯槁一般的身躯还是簌簌发抖,石苞心有不忍,竭力劝他回寝宫,但石苞坚持前行,在六子齐奴的搀扶下,向府外走去。 石苞久久地凝望着,目光幽幽。这也许是他最后一次眺望他所统驭的土地,曾几何时,他便是这片万里江山的主宰,而如今,所有的一切,都如浮云一般,他看得见,却再也抓不住了。 “多美的夕阳啊,绚烂如画,如诗如歌,只可惜逝者如斯,辉煌的背后,将会是永远止境的黑暗。”石苞遥望夕阳落日,无限感慨地叹息着。 “季伦,位卑未敢忘忧国,我虽地位低微,但也知道司马氏的江山社稷来之不易,那贾南风外表温良恭顺,内心险恶奸诈,如此佞臣,如果用来辅弼新君的话,主弱臣强,实非社稷之福。” “朝中的态势,却是暗流汹涌。你要小心为上。” 第四十一章 仙人揽六箸 西湖,环绕皆山也。而山之蜿蜒起伏,可客人之散步而前后观览者,则岭也。岭之列在南北两峰,与左右诸山者,皆无足称。纵有可称,亦不过称其形势。称其隅位而已,并未闻有著其姓者。独保叔塔而西一带,乃谓之葛岭。此何说也?盖尝考之。此岭在晋时,曾有一异人葛洪,在此岭上修炼成仙,一时人杰地灵,故人之姓,即冒而为岭之姓也。 你道这葛洪是谁?他号稚川,原是金陵句容人。在三国时,从左慈学道,得九丹金液仙经,白日冲举的仙公葛玄,就是他之祖也。仙公升天之日,曾将上清三洞、灵宝中盟诸品经篆一通,授与弟子郑思远,嘱以吾家门子孙。若有可传者,万勿秘。故此葛洪出身,原自不凡。但父母早亡,其家甚贫。却喜他生来的性情恬淡,于世间的种种嗜欲皆不深恋,独爱的是读书向道。却又苦于无书可读,只得到山中去伐了些柴薪,挑到市上去卖,卖了银钱,就买些纸笔回来,借人家的书来抄读。且抄且读,不畏寒暑,如此十数年,竟成了一个大儒。 有人劝他道:“兄之学业,亦可谓成矣,若肯出而求仕,便不忧贫贱了。” 葛洪答道:“读书为明理耳,岂谓功名贫贱哉?” 劝者道:“功名可谢,而贫贱难处。今兄壮年,只因贫贱,尚未授室,设非出仕,则妻子何来?” 葛洪笑道:“梁鸿得孟光为妻,未闻出仕。即欲出仕、亦自有时,何待人求?” 劝者不能答而去。 葛洪学问既高,寄情又远,故于闲居,惟杜门却扫,绝不妄交一人。有兴时,但邀游山水以自适。一日,在青黛山数株长松之下,一块白石上箕踞而坐,静玩那满山的苍翠之色,以为生于山中,却又不紧贴于山,以为浮于山外,却去山远了则此色又不复有,因而感悟道:“孟夫子所言‘睟于面,盎于背’,正是此种道理,此山之所以称寿也。” 正在沉吟注想,不期此日,恰有个南海的太守,姓鲍,名玄,同了许多门客,也到青黛山来游玩,先在半山亭子上吃了半晌酒,酒酣之际,各各散步。鲍玄偶携了一个相士,正游到葛洪的坐处来忽见葛洪坐在石上,昂昂藏藏,丰神飘逸,不觉惊讶,因指谓相士道:“你看此人,体态悠然,自应富贵,何如此青年,甘居泉石?” 相上因定睛看了一看,道:“这少年富贵固有,然富贵还只有限,更有一件大过人处,老先生可曾看出?” 鲍玄道:“富贵之外,则不知也。” 相士道:“你看他须眉秀异,清气逼人,两眼灼灼有光,而昂藏矫健如野鹤,此殆神仙中人。” 鲍玄听了,尚不尽信,因走上前,对着葛洪拱一拱手,道:“长兄请了。” 葛洪正看山到得意之所,低着头细细理会,忽听得有人与他拱手;忙回过头来看时,却见是一个老先辈模样,只得立起身来,深深打一恭,道:“晚辈贪看山色,不识台驾到此,失于趋避,不胜有罪。” 鲍玄见他谦谦有礼,愈加欢喜,因又问道:“我看长兄神情英发,当驰骋于仕路中,为何有闲工夫寻山问水,做此寂寞之事?” 葛洪答道:“尝闻贤人君子之涉世,即居仕路中吐握风云,亦宜有山水之雅度,如老先生今日是也。何况晚辈正在贫贱时,去仕路尚远,落得受用些山川秀气,以涵养性。” 鲍玄听了大喜道:“长兄不独形貌超凡,而议论高妙又迥出乎寻常之外,真高士也,可敬,可羡。” 因而问姓。葛洪道:“尚不曾拜识山斗,晚生小子安敢妄通。” 鲍玄道:“我学生南海郡守鲍玄也,过时陈人,何足挂齿。” 葛洪忙又打一恭,道:“泰山北斗,果是不虚。晚生葛洪,孤寒下士,何幸得瞻紫气。” 鲍玄听了,道:“这等说是葛兄了。但不知仙乡何处?” 葛洪道:“祖籍金陵句容。” 鲍玄道:“闻句容县,三国时,有一位白日飞升的仙人,道号葛孝先者,兄既与之同姓,定知其来历矣。” 葛洪又打一恭,道:“此即晚生之祖也。自愧不肖,尚坠落凡胎,言之实可羞耻。” 鲍玄听了又不觉大喜,因顾谓相士道:“祖孙一气,吾兄言神仙中人,殆不诬矣。” 相士笑答道:“非予言不诬,实相理不诬也;非相理不诬,实天地间阴阳之气不诬也。” 葛洪见二人说话有因,因而问故。鲍玄遂将前看他所论之言,又细细说了一遍。葛洪此时听了,虽谦谢不遑,然胸中早已落了一个神仙的影子在心坎之上。 葛洪见鲍太守宾客纷纷,恐他有正事,说罢,遂要辞别而回。鲍玄执手不舍,再三问明了居址之地,方容他别去。正是: 谩道知音今古稀,只须一语便投机。 况乎语语皆如意,怎不身心一片依。 你道鲍玄为何这等喜爱葛洪?原来他有一个女儿,名唤潜光小姐,最所钟爱,尚未得佳婿。今见葛洪少年,潇洒出尘,又有才思,甚是注意。到次日,就托相士为媒,来与葛洪道达鲍太守之意。葛洪惟以处贫,再三辞谢,当不得鲍太守情意谆谆,遂一言之下,结成了秦晋姻盟。又过不多时,竟和谐了琴瑟之好,夫妻甚是相得。 自此,鲍玄与葛洪在翁婿之间,便时相过从。原来鲍玄最好的是外丹,并内养之术。因见葛洪出自神仙之裔,便尽将所得的丹术。朝夕与葛洪讲究,指望他有些家传。葛洪因说道:“小婿闻修仙一道,要在各人自炼,虽有家学,亦不过是些平常导引之法,只好保养气血,为延年计耳。至于飞升冲举之事,想来定须大丹。” 鲍玄听了,深以为然,遂留心访求大丹之术。 第四十二章 磅礴立四极 仆夫早严驾,吾行将远游。 远游欲何之?吴国为我仇。 将骋万里途,东路安足由? 江介多悲风,淮泗驰急流。 愿欲一轻济,惜哉无方舟。 闲居非吾志,甘心赴国忧。 江上的清风有声,山间的明月有色,江山无穷,风月长存,天地无私,声色娱人,一名男子恰恰可以徘徊其间而自得其乐。 陆机与友人在赤壁下泛舟游玩。清风阵阵拂来,水面波澜不起。举起酒杯向同伴敬酒,吟诵着与明月有关的文章,歌颂窈窕这一章。不一会儿,明月从东山后升起,徘徊在斗宿与牛宿之间。白茫茫的雾气横贯江面,清泠泠的水光连着天际。任凭小船儿在茫无边际的江上飘荡,越过苍茫万顷的江面。就如同凭空乘风,却不知道在哪里停止,飘飘然如遗弃尘世,超然独立,成为神仙,进入仙境。 这时候喝酒喝得高兴起来,用手叩击着船舷,歌中唱到:“桂木船棹啊香兰船桨,迎击空明的粼波,我的心怀悠远,想望伊人在天涯那方。有会吹洞箫的客人,按着节奏为歌声伴和,洞箫“呜呜”作声,有如哀怨有如思慕,像是哭泣,又像是倾诉,尾声凄切、婉转、悠长,如同不断的细丝。能使深谷中的蛟龙为之起舞,能使孤舟上的寡妇听了落泪。 陆机的容色忧愁凄怆,我他整好衣襟坐端正向客人问道:“箫声为什么这样哀怨呢?”客人回答:“月明星稀,乌鹊南飞这不是曹公孟德的诗吗?这里向西可以望到夏口,向东可以望到武昌,山河接壤连绵不绝,目力所及一片苍翠,这不正是曹孟德被周瑜所围困的地方么?当初他攻陷荆州,夺得江陵,沿长江顺流东下,麾下的战船延绵千里,旌旗将天空全都蔽住,在江边持酒而饮,横执矛槊吟诗作赋,委实是当世的一代枭雄,而今天又在哪里呢?何况我与你在江边的水渚上捕鱼砍柴,与鱼虾作伴,与麋鹿为友,我们驾着这一叶小舟,举起杯盏相互敬酒。 我们如同蜉蝣置身于广阔的天地中,像沧海中的一颗粟米那样渺小。唉,哀叹我们的一生只是短暂的片刻,不由羡慕长江没有穷尽。我想与仙人携手遨游各地,与明月相拥而永存世间。我知道这些不可能屡屡得到,托寄在悲凉的秋风中罢了。” 陆机问道:“你可也知道这水与月?不断流逝的就像这江水,其实并没有真正逝去;时圆时缺的就像这月,但是最终并没有增加或减少。可见,从事物易变的一面看来,天地间没有一瞬间不发生变化;而从事物不变的一面看来,万物与自己的生命同样无穷无尽,又有什么可羡慕的呢!何况天地之间,凡物各有自己的归属,若不是自己应该拥有的,即令一分一毫也不能求取。只有江上的清风,以及山间的明月,送到耳边便听到声音,进入眼帘便绘出形色,取得这些不会有人禁止,享用这些也不会有竭尽的时候。这是造物者恩赐的没有穷尽的大宝藏,你我尽可以一起享用。 客人高兴地笑了,清洗杯盏重新斟酒。菜肴和果品都被吃完,只剩下桌上的杯碟一片凌乱。陆机与同伴在船里互相枕着垫着睡去,不知不觉天边已经显出白色。 “只要不违背农时,那粮食就吃不完;密孔的渔网不入池塘,那鱼鳖水产就吃不完;砍伐林木有定时,那木材便用不尽。粮食和鱼类吃不完,木材用无尽,这样便使老百姓能够养活家小,葬送死者而无遗憾了。老百姓养生送死没有缺憾,这正是王道的开始。” “在五亩大的住宅田旁,种上桑树,上了五十岁的人就可以穿着丝绸了;鸡鸭猪狗,不失时节地繁殖饲养,上了七十岁的人就可以经常吃到肉食了。一家一户所种百亩的田地,不误农时得到耕种,数口之家就不会闹灾荒了。注重乡校的教育,强调孝敬长辈的道理,头发花白的老人不会在路上背着或者顶着东西了。年满七十岁的人能穿上丝绸、吃上鱼肉,老百姓不缺衣少食,做到了这些而不称王于天下的,是决不会有的。” 到了春风和煦,阳光明媚的时候,湖面平静,没有惊涛骇浪,天色湖光相连,一片碧绿,广阔无际,沙洲上的鸥鸟,时而飞翔,时而停歇,美丽的鱼游来游去,岸上的香草和小洲上的兰花,草木茂盛,青翠欲滴。有时大片烟雾完全消散,皎洁的月光一泻千里,波动的光闪着金色,静静的月影像沉入水中的玉璧,渔夫的歌声在你唱我和地响起来,这种乐趣真是无穷无尽啊!这时登上这座楼,就会感到心胸开阔、心情愉快,光荣和屈辱一并忘了,端着酒杯,吹着微风,觉得喜气洋洋了。 “时光荏苒,顾往昔三载如流,感慨良多,承蒙吾师、吾友之厚爱,终得圆满。于此,得良师益友,有幸之至,前程立于彼岸,定不负所望,奋力博之!” “吾之友,相助于困难之时,欢笑于谈论之间,当以慷慨相授,使我之困惑迎刃而解,使我之悲伤不留而散,于我之前行之路披荆斩棘,予我以阳光明朗。知我之情绪,听我之抱怨,慰我以开心,谓我以勤勉。” “吾师,似骄阳,似霞光,似长流之溪水,似安稳之远山。前方有光,行走于安然坦荡,抟扶摇九万里而上。吾信古之真言:一朝奋起鲲鹏翅,直上青云啸九天!” 然而那是国土沦丧满目疮痍的世道,相守一生本就是奢侈的,何况他又有着对着片土地的热血和责任。“太平本是将军定,不许将军见太平。” 第四十三章 醒掌杀人权 这时天才申初,隆冬时节。本就天黑得早,天气又有一点变化,西北风一阵接一阵,越吹越猛,吹得刘场坝临河的一行衰柳呼呼乱响,起落如潮。 田家早已收获,冬麦还在地里,没有出土,田野中空荡荡的,只现出大片方块,内中隔着一条条的浅沟,由河边起,一直延到镇后面的乌龙山脚,由下到上,散列着一层层的梯田。山南是片坡形,虽然石多土少,但那山地,由山脚起,快要到达山顶,稍为平坦之处,都经过土人们的开垦,连山径南边倾斜之处也无隙地放弃,不是一片片的柑子树,便是一丛丛没有斫完的包谷杆。 隔上一片山地,便有三两家茅篷,里面虽然住满了人,因天太冷,家家门前都是冷清清的,看不见一点烟火与人的影子。偶然发现一条狗,缩着个头,夹着尾巴,蜷伏在墙角背阴之处,看见生人,有气无力地刚把头抬起,“汪”得半声,被那凛冽的寒风一吹,又缩回去,身子成了一圈,盘得更紧,仿佛自顾不暇,也就不再代狗主人耀武扬威,多管闲事。 日头早已隐入阴云之中,在风沙满天之下时隐时现,看去只剩昏蒙蒙一团,淡白影子。风力越吹越猛,空中不时传来狂风激起的异啸,尖锐刺耳。风吹到人面上,刀割也似,逼得对面喘不过气来。一股接一股的冷气,由人头颈袖口之中猛灌进去,透体生寒,手冻足僵,没有丝毫暖意,上下牙齿兀自战个不停。走路的人不敢与风力相抗,便把身子侧转,倒退而行。田里残余的包谷杆,被风吹得东倒西歪,哗哗乱响。败叶残枝,随风满地乱滚,触目都是荒凉景象。 山前河坝镇上只有一家酒店,门前挂着一幅又厚又重的风帘。偶有个把人冒着寒风匆匆进出,余者家家关门闭户,路断行人,天气真个冷到极点。 再往镇东头一看,相隔里许来路,倚山面水的斜坡平野之间,却现出大片园林。外面一带寒林萧疏整齐,里面假山楼阁有十好几处,占地甚大,由平地起直达半山,均有一列围墙隔断,也估计不出地方多大,一望而知是当地风景最好之区。风沙尘雾迷漫中,相隔又远,看不见内里人物动静。只见大小数十条黑烟,由各处楼台顶上向空冒起,被风一吹,满空乱滚,随散随起,老喷不完。那风暂时也没有停止之势。 就在这风烟飞舞中,一匹川马载着一人,突由镇东头小路上,绕着那片园林,冲风驰来。马并不算甚快,看去筋骨却甚强健。马上人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穿得并不甚厚,身上背着一个包裹,像是身有急事赶长路的,也看不出是何行业。 当地虽是山角小镇,因离江口甚近,河面又宽,往来舟船甚多,平日虽不停歇,遇到风浪,船家都喜来此暂避,就便歇上些时。为了近日天干水浅,河面两旁业已结冰,已无船家停泊。 龙门客栈小得可怜,只有五间上房,三间统铺,门面小,房舍狭隘低矮。隆冬天气,天宇中阴云密布,罡风彻体生寒,水缸已开始结冰,而所有的房间内皆未设火盆,客人住店如需烤火,请至厅堂,要另外生火,可请店伙准备炭盆,收费另计。 他住的是大统铺,先找伙计来一盆热水洗漱,安顿好行囊,出厅买食物充饥。厅堂不大,天快黑了还未掌灯,由于今晚客人不多,小小的大厅摆了六付座头,只有三付座头有客人。 店伙送上来一壶热茶,先暖暖身子。南方吃米,他要了两菜一汤,来上一盆饭,便埋着头大嚼。一大盆板已吃了一半,饱暖饥寒,身上开始暖和,同时灯已点上,厅四角共有六盏菜油灯,每盏灯火大概只用三四根灯芯,所以仅发出昏暗的光芒,只能看清面目而已,一切皆显得寒伦,这就是小客栈的特色。他开始打量厅堂中的人,暗中留了心。 靠壁的一桌坐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年人,穿一身破旧的老棉袄,脸色苍黄,老眼昏花,无神地注视着桌上的一盘咸菜,缓缓地扒动碗中苍黄色的饭粒,似乎没有食欲,年老体衰,风烛残年的景况令人望之感慨。 桌对面,一名穿了新棉袄的大汉,抱肘坐在一张条凳上,翘起二郎腿,目不转瞬顾饶兴趣地注视着老人进食。 当天,龙门客栈住进两个穷小子,两人身高不足六尺,一双明亮的大履睛表示他们仍是个未成年的小伙子,但谈吐老练,脸膛苍黑。一个石颊有一块大胎记,直拖至耳根延至颈下。一个左颊有两条褐黑色的瘢痕,倒是两人的五官相当端正,小嘴说话时,露出两排整齐而又黄又黑的牙齿。总之。已经够丑的了。 两人穿得臃肿肮脏,穿了三五年的烂棉袄油光水亮补钉重重叠叠,至于是否里面长了虱子,便不得而知了。 两人穷得只带了一个包裹,包裹是竹丝编制的提筐,长约三尺四五,霓高各尺十左右。 胁下各挂了一个布袋,手提罗汉竹精制的手杖,看表面,定是两个小叫花,但他们却住上房,与老者毗邻。掌柜的怕他们懒帐白住,藉口年关不留旅客。两个小叫花立即发横,要砸了店门的招牌。将十两银子丢在柜上,证明他们有钱住店,再罗嗦便要揍人。 “左思拜见皇甫老先生。”那老者年约花甲。相貌清瘦,稀髯斑白,大有仙风道骨的气概,有一双锐利的鹰目,另一人年约半百,五短身材,长有一个今人难忘的大鹰钩鼻,嘴中缺了两颗大门牙。老道腰悬长剑,手持拂尘。缺门牙大汉佩了一把沉重的九环金背刀,腰带上并多了一把匕首。 缺门牙大汉双手叉腰,用漏风的怪嗓门说:“好小子,能在仓狭间避开老夫以树枝一击,你可以在江湖称雄道霸了。” “铃”一声暴响,缺门牙大汉反应奇快地震开他一刀,反手再出一刀回敬。他的刀收得快,但已缺了一颗指头大的缺口,却已试出恶贼的内力修为,并不比他高明多少,不由心中大定,一声沉喝,展开所学奋勇进击,尽量避免与沉重的九环刀正面接触,无畏无惧地发挥他敢斗敢拼的长处,配合奇奥的身法,展开了空前猛烈狂风暴雨似的抢攻,切入、贴近、刀出如电。发挥了拼命的威力,锐不可当。 “铮铮铮……”双方刀锋相触的震鸣不时爆发,配合着震耳的刀环清鸣,令人闻之毛发直竖。 恶斗三十余合,缺牙大汉的身法慢下来了,大汗如雨,先前发出的叱喝和狂笑声,已经再也听不到了,而且喘息声隐约可闻,沉重的九环刀反而成了累赘,反而没有单刀轻快灵活,逐渐形势逆转,只有招架之功,还手乏力,难以支持了。“喇”一声响,单刀一闪,刀锋以半分之差,拂过夺命神刀的耳下,生死间不容发,这一刀确是凶险无比。 缺门牙大汉吓出一身冷汗,火速暴退。左思如影附形跟进,刀光一闪,攻向对方的腰肋。缺牙大汉狂乱地挥刀急架,再向后退。 “着!”左思冷叱,半途撒把变招,刀尖一顺,闪电似的拂过对方的有大腿侧,击破护身真气的啸声隐约可闻。 刀过裤裂血出,缺门牙大汉心中发冷,暴退十尺情急大叫:“道长助我!” “铮”一声暴响,左思拨开他的刀,刀尖突入直迫胸口,这一刀躲不掉了。 生死须臾,这瞬间,皇甫谧到了,拂尘一挥,猛攻左思的胁腹,攻其所必救,釜底抽薪迫左思撤招自保。 左思当然不肯两败俱伤,撤招顺势挥刀急挡拂尘,并倏然右跃。 “喇”一声响,刀拂相交,佛生断了一些拂毛,但大部份不受损伤,原来拂毛中夹有九合金丝,左思刀上的内力居然劳而无功难伤拂尘。 左思吃了一惊,感到刀上传来的反震力十分凶猛,震得虎口发热,真气一阵浮动,双脚着地竟难以立即站稳。 左思甚感欣慰,笑道:“小弟出身寒微,身不由己,萍踪无定,但有暇登门拜候,关切之情,小弟感激不尽。” 第四十四章 大人先生传 大人先生盖老人也,不知姓字。陈天地之始,言神农黄帝之事,昭然也;莫知其生年之数。尝居苏门之山,故世或谓之闲。养性延寿,与自然齐光。其视尧、舜之所事,若手中耳。以万里为一步,以千岁为一朝。行不赴而居不处,求乎大道而无所寓。先生以应变顺和,天地为家,运去势颓,魁然独存。自以为能足与造化推移,故默探道德,不与世同。自好者非之,无识者怪之,不知其变化神微也。而先生不以世之非怪而易其务也。先生以为中区之在天下,曾不若蝇蚊之著帷,故终不以为事,而极意乎异方奇域,游览观乐非世所见,徘徊无所终极。遗其书於苏门之山而去。天下莫知其所如往也。 或遗大人先生书,曰:“天下之贵,莫贵於君子。服有常色,貌有常则,言有常度,行有常式。立则磬折,拱若抱鼓。动静有节,趋步商羽,进退周旋,咸有规矩。心若怀冰,战战栗栗。束身修行,日慎一日。择地而行,唯恐遗失。颂周、孔之遗训,叹唐、虞之道德,唯法是修,为礼是克。手执珪璧,足履绳墨,行欲为目前检,言欲为无穷则。少称乡闾,长闻邦国,上欲图三公,下不失九州牧。故挟金玉,垂文组,享尊位,取茅土。扬声名於后世,齐功德於往古。奉事君上,牧养百姓。退营私家,育长妻子。卜吉宅,虑乃亿祉。远祸近福,永坚固己。此诚士君子之高致,古今不易之美行也,今先生乃披发而居巨海之中,与若君子者远,吾恐世之叹先生而非之也。行为世所笑,身无自由达,则可谓耻辱矣。身处困苦之地,而行为世俗之所笑,吾为先生不取也。” 於是大人先生乃逌然而叹,假云霓而应之曰:“若之云尚何通哉!夫大人者,乃与造物同体,天地并生,逍遥浮世,与道俱成,变化散聚,不常其形。天地制域於内,而浮明开达於外。天地之永,固非世俗之所及也。吾将为汝言之。 “往者天尝在下,地尝在上,反覆颠倒,未之安固。焉得不失度式而常之?天因地动,山陷川起,云散震坏,六合失理,汝又焉得择地而行,趋步商羽?往者群气争存,万物死虑,支体不从,身为泥土,根拔枝殊,咸失其所,汝又焉得束身修行,磬折抱鼓?李牧功而身死,伯宗忠而世绝,进求利而丧身,营爵赏而家灭,汝又焉得挟金玉万亿,只奉君上,而全妻子乎? “且汝独不见夫虱之处於褌中,逃乎深缝,匿乎坏絮,自以为吉宅也。行不敢离缝际,动不敢出褌裆,自以为得绳墨也。饥则啮人,自以为无穷食也。然炎丘火流,焦邑灭都,群虱死於褌中而不能出。汝君子之处区内,亦何异夫虱之处褌中乎?悲夫!而乃自以为远祸近福,坚无穷也。亦观夫阳乌游於尘外,而鹪鹩戏于蓬艾,小大固不相及,汝又何以为若君子闻於余乎? “且近者,夏丧於商,周播之刘,耿薄为墟,丰、镐成丘。至人未一顾,而世代相酬。厥居未定,他人已有。汝之茅土,谁将与久?是以至人不处而居,不修而治,日月为正,阴阳为期,岂吝情乎世,系累於一时,乘东云,驾西风,与阴守雌,据阳为雄。志得欲从,物莫之穷。又何不能自达而畏夫世笑哉? “昔者天地开辟,万物并生。大者恬其性,细者静其形。阴藏其气,阳发其精,害无所避,利无所争。放之不失,收之不盈;亡不为夭,存不为寿。福无所得,祸无所咎;各从其命,以度相守。明者不以智胜,暗者不以愚败,弱者不以迫畏,强者不以力尽。盖无君而庶物定,无臣而万事理,保身修性,不违其纪。惟兹若然,故能长久。今汝造音以乱声,作色以诡形,外易其貌,内隐其情。怀欲以求多,诈伪以要名;君立而虐兴,臣设而贼生。坐制礼法,束缚下民。欺愚诳拙,藏智自神。强者睽视而凌暴,弱者憔悴而事人。假廉而成贪,内险而外仁,罪至不悔过,幸遇则自矜。驰此以奏除,故循滞而不振。 “夫无贵则贱者不怨,无富则贫者不争,各足於身而无所求也。恩泽无所归,则死败无所仇。奇声不作,则耳不易听;淫色不显,则目不改视。耳目不相易改,则无以乱其神矣。此先世之所至止也。今汝尊贤以相高,竞能以相尚,争势以相君,宠贵以相加,趋天下以趣之,此所以上下相残也。竭天地万物之至,以奉声色无穷之欲,此非所以养百姓也。於是惧民之知其然,故重赏以喜之,严刑以威之。财匮而赏不供,刑尽而罚不行,乃始有亡国、戮君、溃败之祸。此非汝君子之为乎?汝君子之礼法,诚天下残贼、乱危、死亡之术耳!而乃目以为美行不易之道,不亦过乎! “今吾乃飘颻於天地之外,与造化为友,朝飧汤谷,夕饮西海,将变化迁易,与道周始。此之於万物,岂不厚哉!故不通於自然者,不足以言道;暗於昭昭者不足与达明,子之谓也。” 先生既申若言,天下之喜奇者异之,慷忾者高之。其不知其体,不见其情,猜耳其道,虚伪之名。莫识其真,弗达其情,虽异而高之,与向之非怪者,蔑如也。至人者,不知乃贵,不见乃神。神贵之道存乎内,而万物运於天外矣。故天下终而不知其用也。 逌乎有宋,扶摇之野。有隐士焉,见之而喜,自以为均志同行也。曰:“善哉!吾得之见而舒愤也。上古质朴纯厚之道已废,而末枝遗华并兴。豺虎贪虐,群物无辜,以害为利,殒性亡驱。吾不忍见也,故去而处兹。人不可与为俦,不若与木石为邻。安期逃乎蓬山,用李潜乎丹水,鲍焦立以枯槁,莱维去而逌死。亦由兹夫!吾将抗志显高,遂终於斯。禽生而兽死,埋形而遗骨,不复返余之生乎!夫志均者相求,好合者齐颜,与夫子同之。” 於是,先生乃舒虹霓以蕃尘,倾雪盖以蔽明,倚瑶厢而徘徊,总众辔而安行,顾而谓之曰:“泰初真人,唯大之根。专气一志,万物以存。退不见后,进不睹先,发西北而造制,启东南以为门。微道德以久娱,跨天地而处尊。夫然成吾体也。是以不避物而处,所赌则宁;不以物为累,所逌则成。彷徉是以舒其意,浮腾足以逞其情。故至人无宅,天地为客;至人无主,天地为所;至人无事,天地为故。无是非之别,无善恶之异。故天下被其泽,而万物所以炽也。若夫恶彼而好我,自是而非人,忿激以争求,贵志而贱身,伊禽生而兽死,尚何显而获荣?悲夫!子之用心也!薄安利以忘生,要求名以丧体,诚与彼其无诡,何枯槁而逌死?子之所好,何足言哉?吾将去子矣。”乃扬眉而荡目,振袖而抚裳,令缓辔而纵策,遂风起而云翔。彼人者瞻之而垂泣,自痛其志;衣草木之皮,伏於岩石之下,惧不终夕而死。 先生过神宫而息,漱吾泉而行,回乎逌而游览焉,见薪於阜者,叹曰:“汝将焉以是终乎哉?” 薪者曰:“是终我乎?不以是终我乎?且圣人无怀,何其哀?盛衰变化,常不於兹?藏器於身,伏以俟时,孙刖足以擒庞,睢折胁而乃休,百里困而相嬴,牙既老而弼周。既颠倒而更来兮,固先穷而后收。秦破六国,兼并其地,夷灭诸侯,南面称帝。姱盛色,崇靡丽。凿南山以为阙,表东海以为门,门万室而不绝,图无穷而永存。美宫室而盛帷□,击钟鼓而扬其章。广苑囿而深池沼,兴渭北而建咸阳。骊木曾未及成林,而荆棘已丛乎阿房。时代存而迭处,故先得而后亡。山东之徒虏,遂起而王天下。由此视之,穷达讵可知耶?且圣人以道德为心,不以富贵为志;以无为用,不以人物为事。尊显不加重,贫贱不自轻,失不自以为辱,得不自以为荣。木根挺而枝远,叶繁茂而华零。无穷之死,犹一朝之生。身之多少,又何足营?” 因叹曰而歌曰: “日没不周方,月出丹渊中。 阳精蔽不见,阴光大为雄。 亭亭在须臾,厌厌将复东。 离合云雾兮,往来如飘风。 富贵俛仰间,贫贱何必终? 留侯起亡虏,威武赫夷荒。 召平封东陵,一旦为布衣。 枝叶托根柢,死生同盛衰。 得志从命生,失势与时颓。 寒暑代征迈,变化更相推。 祸福无常主,何忧身无归? 推兹由斯理,负薪又何哀?” 先生闻之,笑曰:“虽不及大,庶免小也。”乃歌曰:“天地解兮六和开,星辰霄兮日月颓,我腾而上将何怀?衣弗袭而服美,佩弗饰而自章,上下徘徊兮谁识吾常?”遂去而遐浮,肆云轝,兴气盖,徜徉回翔兮漭漾之外。建长星以为旗兮,击雷霆之康盖。开不周而出车兮,出九野之夷泰。坐中州而一顾兮,望崇山而回迈。端余节而飞旃兮,纵心虑乎荒裔,释前者而弗修兮,驰蒙间而远逌。弃世务之众为兮,何细事之足赖?虚形体而轻举兮,精微妙而神丰。命夷羿使宽日兮,召忻来使缓风。攀扶桑之长枝兮,登扶摇之隆崇。跃潜飘之冥昧兮。洗光曜之昭明。遗衣裳而弗服兮,服云气而遂行。朝造驾乎汤谷兮,夕息马乎长泉。时崦嵫而易气兮,挥若华以照冥。左朱阳以举麾兮,右玄阴以建旗,变容饰而改度,遂腾窃以修征。 阴阳更而代迈,四时奔而相逌,惟仙化之倏忽兮,心不乐乎久留。惊风奋而遗乐兮,虽云起而忘忧,忽电消而神逌兮,历寥廓而遐游。佩日月以舒光兮,登徜徉而上浮,压前进於彼逌道兮,将步足乎虚州。扫紫宫而陈席兮,坐帝室而忽会酬。萃众音而奏乐兮,声惊渺而悠悠。五帝舞而再属兮,六神歌而代周。乐啾啾肃肃,洞心达神,超遥茫茫,心往而忘返,虑大而志矜。 “粤大人微而弗复兮,扬云气而上陈。召大幽之玉女兮,接上王之美人。体云气之逌畅兮,服太清之淑贞。合欢情而微授兮,先艳溢其若神。华兹烨以俱发兮,采色焕其并振。倾玄麾而垂鬓兮,曜红颜而自新。时暧靆而将逝兮,风飘颻而振衣。云气解而雾离兮,霭奔散而永归。心惝惘而遥思兮,眇回目而弗晞。 “扬清风以为旟兮,翼旋轸而反衍。腾炎阳而出疆兮,命祝融而使遣。驱玄冥以摄坚兮,蓐收秉而先戈。勾芒奉毂,浮惊朝霞,寥廓茫茫而靡都兮,邈无俦而独立。倚瑶厢而一顾兮,哀下土之憔悴。分是非以为行兮,又何足与比类?霓旌飘兮云旗蔼,乐游兮出天外。” 大人先生披发飞鬓,衣方离之衣,绕绂阳之带。含奇芝,嚼甘华,吸浮雾,餐霄霞,兴朝云,颺春风。奋乎太极之东,游乎昆仑之西,遗辔颓策,流盼乎唐、虞之都。惘然而思,怅尔若忘,慨然而叹曰: “呜呼!时不若岁,岁不若天,天不若道,道不若神。神者,自然之根也。彼勾勾者自以为贵夫世矣,而恶知夫世之贱乎兹哉?故与世争贵,贵不足尊;与世争富,富不足先。必超世而绝群,遗俗而独往,登乎太始之前,览乎忽漠之初,虑周流於无外,志浩荡而自舒,飘颻於四运,翻翱翔乎八隅。欲从而彷佛,洸漾而靡拘,细行不足以为毁,圣贤不足以为誉。变化移易,与神明扶。廓无外以为宅,周宇宙以为庐,强八维而处安,据制物以永居。夫如是,则可谓富贵矣。是故不与尧、舜齐德,不与汤、武并功,王、许不足以为匹,杨、丘岂能与比纵?天地且不能越其寿,广成子曾何足与并容?激八风以扬声,蹑元吉之高踪,被九天以开除兮,来云气以驭飞龙,专上下以制统兮,殊古今而靡同。夫世之名利,胡足以累之哉?故提齐而踧楚,掣赵而蹈秦,不满一朝而天下无人,东西南北莫之与邻。悲夫!子之修饰,以余观之,将焉存乎於兹?” 先生乃去之,纷泱莽,轨汤洋,流衍溢,历度重渊,跨青天,顾而逌览焉。则有逍遥以永年,无存忽合,散而上臻。霍分离荡,漾漾洋洋,飙涌云浮,达於摇光。直驰骛乎太初之中,而休息乎无为之宫。太初何如?无后无先。莫究其极,谁识其根。邈渺绵绵,乃反覆乎大道之所存。莫畅其究,谁晓其根。辟九灵而求索,曾何足以自隆?登其万天而通观,浴太始之和风。漂逍遥以远游,遵大路之无穷。遣太乙而弗使,陵天地而径行。超蒙鸿而远迹,左荡莽而无涯,右幽悠而无方,上遥听而无声,下修视而无章。施无有而宅神,永太清乎敖翔。 崔魏高山勃玄云,朔风横厉白雪纷,积水若陵寒伤人。阴阳失位日月颓,地坼石裂林木摧,火冷阳凝寒伤怀。阳和微弱隆阴竭,海冻不流绵絮折,呼吸不通寒伤裂。气并代动变如神,寒倡热随害伤人。熙与真人怀太清,精神专一用意平,寒暑勿伤莫不惊,忧患靡由素气宁。浮雾凌天恣所经,往来微妙路无倾,好乐非世又何争。人且皆死我独生。 真人游,驾八龙,曜日月,载云旗。徘徊逌,乐所之。真人游,太阶夷,□原辟,天地开。雨蒙蒙、风浑浑。登黄山,出栖迟。江河清,洛无埃,云气消,真人来,惟乐哉!时世易,好乐颓,真人去,与天回。反未央,延年寿,独敖世。望我□,何时反?超漫漫,路日远。 先生从此去矣,天下莫知其所终极。盖陵天地而与浮明遨游无始终,自然之至真也。鸲鹆不逾济,貉不度汶,世之常人,亦由此矣。曾不通区域,又况四海之表、天地之外哉!若先生者,以天地为卵耳。如小物细人欲论其长短,议其是非,岂不哀也哉! 第四十四章 羽客炼丹井 后因东南一带反了无数山贼,朝廷敕令都督顾秘统领大兵往讨之。这顾秘与鲍玄原是旧交,临行来辞,鲍玄因开筵款留,坐中命葛洪相陪。顾秘见葛洪器宇轩豁,间出一言,颇有深意,度其有才,因问他道:“目今东南一带,山贼作乱,相连相结,将有千里。本督奉命往讨,不知还该作何方略。葛兄多才,当有以教我。” 葛洪道:“草野下士,焉知方略。但思贼本民也,汹汹而起者,不过迫于饥寒。有司不知存恤,复以催科酷虐之,使其不能生,便不畏死而作乱,实非有争夺割据之大志。况一时乌合,未知纪律,恩诏并宽恤之令一下,则顷刻解散矣。若欲示威,铤而走险,则天下事不可知矣。望老大人为天地惜生,为朝廷惜福。” 顾秘听了,不觉喜动颜色,因对鲍玄道:“令婿稚川兄不独才高,而察览贼情,直如燃犀观火,而解散谋猷,竟是仁心义举。杯酒片言,本督领教多矣。军旅危务,本不当烦读高贤,但思兵机叵测,倘一时有变,本督自知鲁钝,恐不能速应。一着稍差,岂不丧师辱国。意欲暂屈高贤,帷幄共事,设有所疑,便于领教,使东南赖以安静,或亦仁人所愿。望葛兄慨允。” 葛洪因辞谢道:“刍荛上献,不过备大人之一采。若借此临戎,小知大受,鲜不误事,乌乎敢也。” 顾秘道:“一长便可奏效,何况全才。本督意已决矣,万望勿辞。” 随命军中取了一道县尉的敕书,填了葛洪名字,并县尉的衣冠送上,道:“暂以此相屈,寻当上请,自别有恩命。” 葛洪还要推辞,鲍玄因从旁劝说道:“幼而学,壮而行,丈夫之志也。贤婿虽别有高怀,然积功累行,不出贫寒,则功名二字,亦人生所不可少。况知己难逢,今既蒙顾老督台汲汲垂青,实贤婿知己也。何不出而仰佐其成功,使东南万姓死而忽生,扰而忽定,岂不于徒抱之仁心,更加一快乎?至于事后之功名,存之弃之,则无不可。当此之际,何必饥而不食,渴而不饮,虚费此耕凿之功哉。” 顾秘听了大喜道:“鲍老先生之言甚善,葛兄不可不听。” 葛洪见交相劝勉,知义不可辞,方才受了敕书,穿了冠带,先拜谢了圣恩,又拜谢了主帅,然后入内,拜别了岳父岳母并妻子,竟随了顾都督,领着三军而去。正是: 莫认丹成便可仙,积功累行实为先。 若徒硁守不为善,那得丹成上九天。 顾督师兵尚未到东南之界,葛洪早献计道:“贼巢广远,难于遍剿,利在招降,固矣。但思招降亦不容易,必使其心又感又畏,方才贴服。今欲其感,须用大恩结之;再欲其畏,必须大威震之。大恩不过一纸,大威必须百万。今元师所拥有限,何以使其必畏?” 顾秘道:“如此却将奈何?” 葛洪道:“洪闻先声最能动众。元帅可先发檄文于东南各府州县,虚檄其每府发兵若干、粮草若干,每州县发兵若干、粮草若干;某兵就使当守何险,某兵乘势当攻何寨;获一首级,当作何赏;破一营寨,当进何爵;候本督府百万大兵到日,一同进剿。烈烈轰轰,喧传四境。却暗戒各府州县不必实具兵马,但多备旗鼓火炮,虚张杀伐之势,使贼人闻之,自然惊惧。然后命洪率一旅,宣扬圣恩,沿路招而安之,定自畏威而感服矣。” 顾督师称其妙算,一一依计而行。不数日之间,各府州县俱纷纷传说大兵到了,有旨檄兵进剿,皆设旌旗、火炮、粮草,以为从剿之用。众山贼闻知,莫不惊惧。强梁者尚思拥众凭险,以图侥幸,柔弱者早已悔之无及。过不得一两日,忽又闻得恩诏到了,沿途都写帖诏旨道: 万物皆自倾自覆,而天地之栽培不息。凡我黎民,偶以饥寒而为贼诱者,朕甚悯之。若能悔过自新,可速纳兵戈于各府州县,仍各回乡里安生,便曲赦其罪,蠲免其积欠钱粮,有司不得重征再问。若果系饥寒,事平后量加优恤。有能诛获贼首来献者,赏千金,封万户。若执迷不悟,大兵到日,尽成齑粉,其无悔? 众贼见诏书写得明明白白,又且恳切,皆大喜道:“吾属有生路矣。” 遂各人将所执的刀枪弓箭,尽交纳到各府州县来,竟一哄分头散去。各府州县转取他所纳的兵器,摆列在城头之上,要害之所,以为助剿之需。贼首见此光景,无计可施,欲要拥众,而众已散了八九;欲要据险,而势孤力寡,如何能据,只得寻思要走。早有几个贴身贼将,打听得有赏千金、封万户的诏书,便你思量生缚了去请赏,我思量斩了首级去献功。你争我夺,竟将贼首斫成肉酱,而不可献矣。贼首既死,而余党便东西逃散,那里还有踪迹。及顾都督的兵到境上,而东南一带已是太平世界,竟无处劳一兵一将、一矢一炮矣。顾都督大喜道:“此皆葛县尉之功也。” 遂细细的表奏朝廷,请加重赏。朝廷见兵不血刃,而四境扫清,甚嘉其功,因赐爵为关内侯。诏命到日,众皆称贺。葛洪独苦辞道:“洪本一书生,蒙元帅提携,得备顾问。即今山贼之平,非元帅大兵,赫赫加临,谁肯信一言,而遽解散耶?此皆元帅虎威所致,元帅乃谦虚不自有,而尽归功于洪,复蒙圣主赐以上爵。洪自惟草茅下士,何以当此?万望元帅代为辞免。” 顾秘道:“解散之功且无论,即大兵之威,亦贤候檄府县虚应之所扬也,岂尽在本督?贤侯有功而不受职,朝廷不疑贤侯为薄名器,则疑贤侯为矫情。辞之何难?然揆之于义,似乎不可。” 葛洪听了,甚是踌躇。 原来葛洪本念不甚重在功名,惟深注于修炼。平素与鲍玄讲究,知修炼以得丹砂为重,而丹砂惟交趾最良,今见辞功名不去,遂转一念道:“洪本书生,不谙朝廷典礼,几于获罪。今蒙元帅训教,辞爵既于义不可,但士各有志,才各有宜,今洪欲谨辞侯爵,别乞一命。总是朝廷臣子,不识可乎?” 顾秘道:“既有所受,则不为矫情矣。但不知贤侯欲求何地?” 葛洪道:“乞勾漏一令,平生之愿足矣。” 顾秘道:“勾漏,下邑也,贤侯何愿于此?” 葛洪道:“此洪素志也,望元帅周全。” 顾秘许诺,果为他婉婉转转上了一本。不日倒下旨来道:葛洪既奏大功,勾漏一令,何足以偿。既称其有素志,着即赴任。侯爵虽不拜,可挂为虚衔,以示朝廷优待功臣之典。 葛洪拜谢了圣恩,又拜谢了顾都督,方才奉旨还家,与岳翁鲍玄将愿乞勾漏令,要求丹砂之事细细说明,鲍玄大喜。不久别了岳翁,携了妻子潜光小姐,上任而去。正是: 一官远远走天涯,名不高来利不加。 若问何求并何愿,谁知素志在丹砂。 果然勾漏是一小县,葛洪到任即薄赋减刑,宽谣息讼。不消两月,治得一清如水,真是民无冻馁,官有余闲。故葛洪在衙无事,闻知罗浮名胜,遂常常去游览,欲以山水之理,去参悟那性命之学。见那山水,到了春夏之时,则草木荣茂,到了秋冬之际,则草木衰落,因悟道:“此岂山水有盛衰,盖气有盛衰也。” 偶看到梅花盛开之时,见开者开,落者落,因又悟道:“此亦非梅有开落,亦气有盛衰,故梅当其盛而开,缘其衰而落也。” 因而自悟道:“万物皆在气中,岂人独能出于气外?少壮者,受生之气正盛也;老耄者,受生之气已竭矣。若欲长生,必须令此气常壮,不至于衰竭则可也。此《丹经》所以贵乎养气也。” 由是朝夕之间,惟以养气为事,初惟静养;继用调息;继而闭其口,使气惟从鼻息中出纳;继而长收短放;继而吐故纳新,又直收入丹田;继而直贯至尾闾,又直贯至夹脊,渐渐有个贯顶之意,行之既久,只觉满腹中的精神充足,满身上的气血流通,十分快活。因暗想道:“吾自身中原有大乐,反不去料理,为何转在尘世中恋此鸡肋?” 此时在勾漏作令,已满了三载,因而解了印绶,纳于上司,竟告病谢事而去。不日到了故乡,拜见鲍玄,道:“小婿为吏三年,真是两袖清风,惟有丹砂一筐,奉上泰山,聊以佐外丹之一用。” 鲍玄笑受道:“得此,则黄白有种,无藉于世矣。” 自此之后,翁婿二人,杜门不出,不是养气,就是炼丹。不数月之间,外丹已成,不但资生,兼之济世。然而细细一思,却于性命无益,故葛洪全不在意。虽不在意,而葛洪修炼之名,早已传播四方。 第四十五章 南国有佳人 秦淮河画舫,歌声连夜,灯火阑珊。风月萧萧,春色四溢画舫,风也带着一丝暖意,六朝金粉、水洗凝脂,已是半夜。寻欢作乐的公子哥,仍未散尽。河边也有几位太学府的学土,刚从画舫出来,走路都摇来摇去,大多数船亮着灯火。只有小部分灯火熄灭,孙秀走在河边。他看见较远处有一条船。灯火微亮。却不像别的船连在一起。他就走了过去。 等到了船边,却不上船,就那样看着,船坞里面没有喧闹之声,窗户却是向外敞开,突然有一少女探出了头。大约十七八岁。少女看见了孙秀,觉得他甚是奇怪,可是长得甚是清秀。于是招了招手,对他笑了笑。少女的杏眼明亮的像泛着光芒。孙秀笑了笑,突然向前跳去。连跳几下,快要跳上船,忽然脚底一滑,惊叫一声,跌下了船。 船里的人听见了落水声,不知道怎么回事儿,纷纷跑了出来。只有少女在那哭了仿佛很着急。跑到了一个女人身边。那是个很美的女人,貌美如花,身材清秀。长长的青丝披在肩上,只是身材有点消瘦。 少女摇了摇那女人的臂膀。说:“姐姐,刚才有个人。掉到河里面去了。姐姐快去叫人救他.” 这时,有个衣着华贵的青年,仿佛是太学府的学子。说到:“有人落水,便救救吧。毕竟这乱世,能救一个人也是好的。” 说吧,船里面有几个壮汉,楼起了衣袖直接跳下了水。索性岸边,水流不快。陆机便被几个壮汉架着扔到了,船上,那些汉子,把他放在膝上。推着他的背让他吐了许多水, 那少女和女子从围观的人群中走了出来,女子看了一眼落水的陆机,又看了看刚才要哭出声的少女。“这么晚了还站在这儿,也不多穿件衣服,外面天凉。赶紧回屋吧。然后又对,救孙秀的汉子们说,这孩子哪儿来的?都要弄脏了船板,赶快把他弄走。” 少女听到这话,微皱颦眉,对那少女说到:姐姐,你看他怪可怜的,又是刚才落水,冻得浑身发抖,不如先把他留下来当个佣人也行。好不好嘛?我的好姐姐。声音清脆,如亭台青鸟一般,明亮动人。 此时孙秀,已经醒了,看着围着他的众人,说了句,“今天天上无云,山间无雨,是看月亮的时候,你们不可去赏月,论诗。反而看我这个俗人,我身上有什么值得好看的吗?” 少女听见这话,愣在了那里。仿佛没反应过来。倒是那女子,说了句,“你刚才落水了。我们救了你,把你从水里捞了出来。” 孙秀说:“我孤身一人,天南地北的流浪。吃着饭也是有一顿没一顿的。若是能在水里淹死,也是极好。你们把我从水里捞上来,救了我这一次。可我明天怎么办?总不能次次你们都在,那这天下也太小了。” 这时候,少女仿佛回过了神,看了一眼,孙秀,虽然刚从水里捞出来,浑身湿透,但刚才远远一瞧的俊美,在此刻更是映入眼眶。微红了脸颊,说的话语,也不像粗人该说的。便有一丝喜欢。 对孙秀说:既然如此,而你又说你无家可归,天南海北的。那你便留下来给我们打打杂。现在吴国国境不稳,在我们这里,你还能吃个饱饭。你愿不愿意? 女子听到少女这话。别过头跟少女说,此子来路不明,你有丫头服侍还不够吗怎么要收下他。 少女生气地摆了摆手。说不听不听,我就是要让他伺候我。 此时那衣着华丽的少年听到这话,说:“绿珠姑娘,既然绿珠小姐愿意,我看这少年。也会说几句言语。那就把他留在绿珠小姐身边。伺候也不错。” 女子连忙陪着笑。说:“陆公子这话可折煞我。又对着,身边的丫鬟说。都站着干什么?赶紧把他带到后面去换身衣服。洗个澡。” 孙秀不知道说什么,但是感觉,也不错,索性就不做声。静静的被丫鬟架住。 这两女子可不一般,祖交是交趾郡的儒官,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更有儒家的风骨气节,可惜后来,战火纷飞,其祖父,只得半亩良田,带着一家便去了乡下,做了教书先生,生活虽然清贫,但也算过得去。轮到父辈的时候,承袭祖父,继续教起了私书。只是可惜,人到中年却大病一场。最后竟成了重疾不治而别,真是呜呼哀哉,悲痛万分,父亲一死,家里自然没了男丁,本来绿珠小姐,跟着远房姑母,因为家父相教诗词字画,所以对其略知一二。便去了,秦淮河畔,当了一名歌姬。因为天生丽质,又是书香门第。所以短短几年时间便名声大噪。成为秦淮河,群花之首。 人活百世。或发苍苍。或视茫茫。或唇齿动摇。或诸思难忘。百年之后。终于尘埃。终归九泉。人生苦短。你我姐妹本就很难相见,如今姑母年老,也难以照料你。不如来到秦淮河,与姐姐一起有个照应。 希望汝来寻吾,见字,为吾爱,望妹妹过来,而妹妹呢,当时才十一二岁。虽然识字,但路程遥远。于是拒绝了。又过一年。姑母丧毙与病,妹妹便写了一封信发给了姐姐。 姐姐看了之后,与花舫老鸭,离别,便赶了回去。参与姑母的葬礼。说是葬礼也只有简单的一点凉席,铺在姑母身上。妹妹在山上挖些野菜,田里种些粮食。勉强还能度日。却攒不出替姑母下葬的,钱财。等姐姐过来的时候,姑母身行腐烂。姐姐,拿些钱财,去省里的集市招了些人手。便给姑母下了葬。之后两人便互相照应行往秦淮河畔,这样来来回回又过了一年。 等两人来到秦淮河畔。河畔还是没有变化,来来往往的还是陌生的人。之后船舫,便有了消息,说秦淮河畔花舫,头牌歌妓,突然间又回来了,而且带了一个,她长相十分相似,却只有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之后,绿珠姑娘所在的那间船舫便更热闹了。只是绿珠姑娘立下规矩。说过夜不留客,而她又是头牌,作为一个摇钱树。老鸭自然心疼的不行,所以对绿珠姑娘,听之任之。而孙秀来的时候,正好是半夜,客人都走完了。 绿珠虽出生烟花,阅尽人间的悲欢冷暖,但却有着超然脱俗的清秀与灵气,她聪慧绝伦,才艺超群,引得无数才子佳人惊奇赞叹。 她开始在欢乐场上侍酒赋诗、弹唱娱客,被称为“诗伎”。在东吴,歌舞坊很多。一个弱女子,歌舞坊的日子是不是一种煎熬,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花开不同赏,花落不同悲。 第四十六章 大人先生传 大人先生盖老人也,不知姓字。陈天地之始,言神农黄帝之事,昭然也;莫知其生年之数。尝居苏门之山,故世或谓之闲。养性延寿,与自然齐光。其视尧、舜之所事,若手中耳。以万里为一步,以千岁为一朝。行不赴而居不处,求乎大道而无所寓。先生以应变顺和,天地为家,运去势颓,魁然独存。自以为能足与造化推移,故默探道德,不与世同。自好者非之,无识者怪之,不知其变化神微也。而先生不以世之非怪而易其务也。先生以为中区之在天下,曾不若蝇蚊之著帷,故终不以为事,而极意乎异方奇域,游览观乐非世所见,徘徊无所终极。遗其书於苏门之山而去。天下莫知其所如往也。 或遗大人先生书,曰:“天下之贵,莫贵於君子。服有常色,貌有常则,言有常度,行有常式。立则磬折,拱若抱鼓。动静有节,趋步商羽,进退周旋,咸有规矩。心若怀冰,战战栗栗。束身修行,日慎一日。择地而行,唯恐遗失。颂周、孔之遗训,叹唐、虞之道德,唯法是修,为礼是克。手执珪璧,足履绳墨,行欲为目前检,言欲为无穷则。少称乡闾,长闻邦国,上欲图三公,下不失九州牧。故挟金玉,垂文组,享尊位,取茅土。扬声名於后世,齐功德於往古。奉事君上,牧养百姓。退营私家,育长妻子。卜吉宅,虑乃亿祉。远祸近福,永坚固己。此诚士君子之高致,古今不易之美行也,今先生乃披发而居巨海之中,与若君子者远,吾恐世之叹先生而非之也。行为世所笑,身无自由达,则可谓耻辱矣。身处困苦之地,而行为世俗之所笑,吾为先生不取也。” 於是大人先生乃逌然而叹,假云霓而应之曰:“若之云尚何通哉!夫大人者,乃与造物同体,天地并生,逍遥浮世,与道俱成,变化散聚,不常其形。天地制域於内,而浮明开达於外。天地之永,固非世俗之所及也。吾将为汝言之。 “往者天尝在下,地尝在上,反覆颠倒,未之安固。焉得不失度式而常之?天因地动,山陷川起,云散震坏,六合失理,汝又焉得择地而行,趋步商羽?往者群气争存,万物死虑,支体不从,身为泥土,根拔枝殊,咸失其所,汝又焉得束身修行,磬折抱鼓?李牧功而身死,伯宗忠而世绝,进求利而丧身,营爵赏而家灭,汝又焉得挟金玉万亿,只奉君上,而全妻子乎? “且汝独不见夫虱之处於褌中,逃乎深缝,匿乎坏絮,自以为吉宅也。行不敢离缝际,动不敢出褌裆,自以为得绳墨也。饥则啮人,自以为无穷食也。然炎丘火流,焦邑灭都,群虱死於褌中而不能出。汝君子之处区内,亦何异夫虱之处褌中乎?悲夫!而乃自以为远祸近福,坚无穷也。亦观夫阳乌游於尘外,而鹪鹩戏于蓬艾,小大固不相及,汝又何以为若君子闻於余乎? “且近者,夏丧於商,周播之刘,耿薄为墟,丰、镐成丘。至人未一顾,而世代相酬。厥居未定,他人已有。汝之茅土,谁将与久?是以至人不处而居,不修而治,日月为正,阴阳为期,岂吝情乎世,系累於一时,乘东云,驾西风,与阴守雌,据阳为雄。志得欲从,物莫之穷。又何不能自达而畏夫世笑哉? “昔者天地开辟,万物并生。大者恬其性,细者静其形。阴藏其气,阳发其精,害无所避,利无所争。放之不失,收之不盈;亡不为夭,存不为寿。福无所得,祸无所咎;各从其命,以度相守。明者不以智胜,暗者不以愚败,弱者不以迫畏,强者不以力尽。盖无君而庶物定,无臣而万事理,保身修性,不违其纪。惟兹若然,故能长久。今汝造音以乱声,作色以诡形,外易其貌,内隐其情。怀欲以求多,诈伪以要名;君立而虐兴,臣设而贼生。坐制礼法,束缚下民。欺愚诳拙,藏智自神。强者睽视而凌暴,弱者憔悴而事人。假廉而成贪,内险而外仁,罪至不悔过,幸遇则自矜。驰此以奏除,故循滞而不振。 “夫无贵则贱者不怨,无富则贫者不争,各足於身而无所求也。恩泽无所归,则死败无所仇。奇声不作,则耳不易听;淫色不显,则目不改视。耳目不相易改,则无以乱其神矣。此先世之所至止也。今汝尊贤以相高,竞能以相尚,争势以相君,宠贵以相加,趋天下以趣之,此所以上下相残也。竭天地万物之至,以奉声色无穷之欲,此非所以养百姓也。於是惧民之知其然,故重赏以喜之,严刑以威之。财匮而赏不供,刑尽而罚不行,乃始有亡国、戮君、溃败之祸。此非汝君子之为乎?汝君子之礼法,诚天下残贼、乱危、死亡之术耳!而乃目以为美行不易之道,不亦过乎! “今吾乃飘颻於天地之外,与造化为友,朝飧汤谷,夕饮西海,将变化迁易,与道周始。此之於万物,岂不厚哉!故不通於自然者,不足以言道;暗於昭昭者不足与达明,子之谓也。” 先生既申若言,天下之喜奇者异之,慷忾者高之。其不知其体,不见其情,猜耳其道,虚伪之名。莫识其真,弗达其情,虽异而高之,与向之非怪者,蔑如也。至人者,不知乃贵,不见乃神。神贵之道存乎内,而万物运於天外矣。故天下终而不知其用也。 逌乎有宋,扶摇之野。有隐士焉,见之而喜,自以为均志同行也。曰:“善哉!吾得之见而舒愤也。上古质朴纯厚之道已废,而末枝遗华并兴。豺虎贪虐,群物无辜,以害为利,殒性亡驱。吾不忍见也,故去而处兹。人不可与为俦,不若与木石为邻。安期逃乎蓬山,用李潜乎丹水,鲍焦立以枯槁,莱维去而逌死。亦由兹夫!吾将抗志显高,遂终於斯。禽生而兽死,埋形而遗骨,不复返余之生乎!夫志均者相求,好合者齐颜,与夫子同之。” 於是,先生乃舒虹霓以蕃尘,倾雪盖以蔽明,倚瑶厢而徘徊,总众辔而安行,顾而谓之曰:“泰初真人,唯大之根。专气一志,万物以存。退不见后,进不睹先,发西北而造制,启东南以为门。微道德以久娱,跨天地而处尊。夫然成吾体也。是以不避物而处,所赌则宁;不以物为累,所逌则成。彷徉是以舒其意,浮腾足以逞其情。故至人无宅,天地为客;至人无主,天地为所;至人无事,天地为故。无是非之别,无善恶之异。故天下被其泽,而万物所以炽也。若夫恶彼而好我,自是而非人,忿激以争求,贵志而贱身,伊禽生而兽死,尚何显而获荣?悲夫!子之用心也!薄安利以忘生,要求名以丧体,诚与彼其无诡,何枯槁而逌死?子之所好,何足言哉?吾将去子矣。”乃扬眉而荡目,振袖而抚裳,令缓辔而纵策,遂风起而云翔。彼人者瞻之而垂泣,自痛其志;衣草木之皮,伏於岩石之下,惧不终夕而死。 先生过神宫而息,漱吾泉而行,回乎逌而游览焉,见薪於阜者,叹曰:“汝将焉以是终乎哉?” 薪者曰:“是终我乎?不以是终我乎?且圣人无怀,何其哀?盛衰变化,常不於兹?藏器於身,伏以俟时,孙刖足以擒庞,睢折胁而乃休,百里困而相嬴,牙既老而弼周。既颠倒而更来兮,固先穷而后收。秦破六国,兼并其地,夷灭诸侯,南面称帝。姱盛色,崇靡丽。凿南山以为阙,表东海以为门,门万室而不绝,图无穷而永存。美宫室而盛帷□,击钟鼓而扬其章。广苑囿而深池沼,兴渭北而建咸阳。骊木曾未及成林,而荆棘已丛乎阿房。时代存而迭处,故先得而后亡。山东之徒虏,遂起而王天下。由此视之,穷达讵可知耶?且圣人以道德为心,不以富贵为志;以无为用,不以人物为事。尊显不加重,贫贱不自轻,失不自以为辱,得不自以为荣。木根挺而枝远,叶繁茂而华零。无穷之死,犹一朝之生。身之多少,又何足营?” 因叹曰而歌曰: “日没不周方,月出丹渊中。 阳精蔽不见,阴光大为雄。 亭亭在须臾,厌厌将复东。 离合云雾兮,往来如飘风。 富贵俛仰间,贫贱何必终? 留侯起亡虏,威武赫夷荒。 召平封东陵,一旦为布衣。 枝叶托根柢,死生同盛衰。 得志从命生,失势与时颓。 寒暑代征迈,变化更相推。 祸福无常主,何忧身无归? 推兹由斯理,负薪又何哀?” 先生闻之,笑曰:“虽不及大,庶免小也。”乃歌曰:“天地解兮六和开,星辰霄兮日月颓,我腾而上将何怀?衣弗袭而服美,佩弗饰而自章,上下徘徊兮谁识吾常?”遂去而遐浮,肆云轝,兴气盖,徜徉回翔兮漭漾之外。建长星以为旗兮,击雷霆之康盖。开不周而出车兮,出九野之夷泰。坐中州而一顾兮,望崇山而回迈。端余节而飞旃兮,纵心虑乎荒裔,释前者而弗修兮,驰蒙间而远逌。弃世务之众为兮,何细事之足赖?虚形体而轻举兮,精微妙而神丰。命夷羿使宽日兮,召忻来使缓风。攀扶桑之长枝兮,登扶摇之隆崇。跃潜飘之冥昧兮。洗光曜之昭明。遗衣裳而弗服兮,服云气而遂行。朝造驾乎汤谷兮,夕息马乎长泉。时崦嵫而易气兮,挥若华以照冥。左朱阳以举麾兮,右玄阴以建旗,变容饰而改度,遂腾窃以修征。 阴阳更而代迈,四时奔而相逌,惟仙化之倏忽兮,心不乐乎久留。惊风奋而遗乐兮,虽云起而忘忧,忽电消而神逌兮,历寥廓而遐游。佩日月以舒光兮,登徜徉而上浮,压前进於彼逌道兮,将步足乎虚州。扫紫宫而陈席兮,坐帝室而忽会酬。萃众音而奏乐兮,声惊渺而悠悠。五帝舞而再属兮,六神歌而代周。乐啾啾肃肃,洞心达神,超遥茫茫,心往而忘返,虑大而志矜。 “粤大人微而弗复兮,扬云气而上陈。召大幽之玉女兮,接上王之美人。体云气之逌畅兮,服太清之淑贞。合欢情而微授兮,先艳溢其若神。华兹烨以俱发兮,采色焕其并振。倾玄麾而垂鬓兮,曜红颜而自新。时暧靆而将逝兮,风飘颻而振衣。云气解而雾离兮,霭奔散而永归。心惝惘而遥思兮,眇回目而弗晞。 “扬清风以为旟兮,翼旋轸而反衍。腾炎阳而出疆兮,命祝融而使遣。驱玄冥以摄坚兮,蓐收秉而先戈。勾芒奉毂,浮惊朝霞,寥廓茫茫而靡都兮,邈无俦而独立。倚瑶厢而一顾兮,哀下土之憔悴。分是非以为行兮,又何足与比类?霓旌飘兮云旗蔼,乐游兮出天外。” 大人先生披发飞鬓,衣方离之衣,绕绂阳之带。含奇芝,嚼甘华,吸浮雾,餐霄霞,兴朝云,颺春风。奋乎太极之东,游乎昆仑之西,遗辔颓策,流盼乎唐、虞之都。惘然而思,怅尔若忘,慨然而叹曰: “呜呼!时不若岁,岁不若天,天不若道,道不若神。神者,自然之根也。彼勾勾者自以为贵夫世矣,而恶知夫世之贱乎兹哉?故与世争贵,贵不足尊;与世争富,富不足先。必超世而绝群,遗俗而独往,登乎太始之前,览乎忽漠之初,虑周流於无外,志浩荡而自舒,飘颻於四运,翻翱翔乎八隅。欲从而彷佛,洸漾而靡拘,细行不足以为毁,圣贤不足以为誉。变化移易,与神明扶。廓无外以为宅,周宇宙以为庐,强八维而处安,据制物以永居。夫如是,则可谓富贵矣。是故不与尧、舜齐德,不与汤、武并功,王、许不足以为匹,杨、丘岂能与比纵?天地且不能越其寿,广成子曾何足与并容?激八风以扬声,蹑元吉之高踪,被九天以开除兮,来云气以驭飞龙,专上下以制统兮,殊古今而靡同。夫世之名利,胡足以累之哉?故提齐而踧楚,掣赵而蹈秦,不满一朝而天下无人,东西南北莫之与邻。悲夫!子之修饰,以余观之,将焉存乎於兹?” 先生乃去之,纷泱莽,轨汤洋,流衍溢,历度重渊,跨青天,顾而逌览焉。则有逍遥以永年,无存忽合,散而上臻。霍分离荡,漾漾洋洋,飙涌云浮,达於摇光。直驰骛乎太初之中,而休息乎无为之宫。太初何如?无后无先。莫究其极,谁识其根。邈渺绵绵,乃反覆乎大道之所存。莫畅其究,谁晓其根。辟九灵而求索,曾何足以自隆?登其万天而通观,浴太始之和风。漂逍遥以远游,遵大路之无穷。遣太乙而弗使,陵天地而径行。超蒙鸿而远迹,左荡莽而无涯,右幽悠而无方,上遥听而无声,下修视而无章。施无有而宅神,永太清乎敖翔。 崔魏高山勃玄云,朔风横厉白雪纷,积水若陵寒伤人。阴阳失位日月颓,地坼石裂林木摧,火冷阳凝寒伤怀。阳和微弱隆阴竭,海冻不流绵絮折,呼吸不通寒伤裂。气并代动变如神,寒倡热随害伤人。熙与真人怀太清,精神专一用意平,寒暑勿伤莫不惊,忧患靡由素气宁。浮雾凌天恣所经,往来微妙路无倾,好乐非世又何争。人且皆死我独生。 真人游,驾八龙,曜日月,载云旗。徘徊逌,乐所之。真人游,太阶夷,□原辟,天地开。雨蒙蒙、风浑浑。登黄山,出栖迟。江河清,洛无埃,云气消,真人来,惟乐哉!时世易,好乐颓,真人去,与天回。反未央,延年寿,独敖世。望我□,何时反?超漫漫,路日远。 先生从此去矣,天下莫知其所终极。盖陵天地而与浮明遨游无始终,自然之至真也。鸲鹆不逾济,貉不度汶,世之常人,亦由此矣。曾不通区域,又况四海之表、天地之外哉!若先生者,以天地为卵耳。如小物细人欲论其长短,议其是非,岂不哀也哉! 第四十七章 江南起干戈 桃红柳绿,群鸳乱飞,正是江南灿烂季节。 号称三万六千顷的太湖,烟波浩瀚,风光明媚,湖山如画,景色尤为迷人。 湖面上白帆交错,纵横颠簸,堤岸上万柳柔条,轻风微指,宜增旖旎景色。 明媚的太湖堤岸,这几天突然出现了不少劲装疾服,身携兵器的武林人物,而且愈来愈多,有增无减。 这些人匆匆赶来,神色暗透紧张,有的三五成群,有的独来独往,彼此交头接耳,悄声探听消息,把一个游人如织的太湖堤岸,闹得风雨飘摇,游人望而止步。明眼人一望而知,平静了十多年的武林。恐怕又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的惨烈浩劫,而这场惨烈浩劫,可能就由这风光明媚的太湖开端。 正在群豪议论纷纷之际,沿堤又走来一位头戴粉红色公子帽,身穿锦花银缎衫的俊美少年。 少年手中拿着一柄雕刻精致的玉骨指扇,迎着春风轻摇,宜显得他丰采韵秀,顾盼神飞,对堤上那些来自三山五岳的江湖豪客,视如未睹,漫步向前。 三五成群的豪杰中,不乏青春貌美,劲衣背剑的女杰,见了这位面如传粉,唇若徐丹的银杉少年,也禁不住美目偷盼。 这些女杰中,有正有邪,有的雍容大方,有的妩媚撩人,她们虽然久历江湖,都有一副精锐眼力,却看不出这位丰神如玉的银杉美少年,是否具有武功。 但是,她们都敢断言,银衫少年敢在如此众多的江湖豪客间,隐伏杀机的气氛中,轻摇把扇,漫步顾盼,前来这是非之地踏青览湖,就他这份胆识、豪气来看,绝不是一般富贵人家的子弟。 银衫少年挥扇前进,星目流盼,看似测览湖光山色,实则对那些来自三山五岳的男女英杰,十分留意。 只见就近柳树下的数人中,一个健壮老者,正向一个黑衣道人,低声道:“张道长,你平素喜览古书,见闻广搏,你一定熟悉‘巨阙古剑’的详历?”黑衣老人含笑谦逊说:“不敢,老英雄过奖了,贫道诵经之暇,的确常阅古书,但对‘巨阙古剑’的渊源始末,知道的也并不多。” 话来说完,一个站在老者身右的虬髯壮汉,突然粗开的说:“道长,你别跟俺卖关子好不好?你知道多少就讲多少,俺忍饥挨饿,星夜赶来,也不过是想看看‘巨阙剑’是个什么样子,俺可没有夺宝的意思。” 黑衣老人淡淡一笑,道:“当然,贫道匆匆赶来,也是想藉此一开眼界……” 虬髯壮汉一听,立即不耐烦地说:“好了,你和俺虽然志不同道不合,但前来的目的却是一样的,你就快讲吧!” 黑衣老人眉头一皱,沉声问:“沈当家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虬髯壮汉立即煞有介事地解释说:“可不是吗?你是吃斋念佛的,俺是喝酒吃肉的,你要得道成仙,俺要娶妻生儿子……” 话未说完,附近早已掀起一阵低笑。 银衫少年也忍不住笑了,他未便停步,继续向前。 前进中,又见另一组一个长衫中年人,面向几个青年人说:“巨阙剑乃上古神兵。两千多年来,扶正义,诛奸恶,有过许多惊天地泣鬼神的事迹,据说,这柄剑在铸成之初,即可穿铜削铁,示警驱邪,所以越王视同神物。” 一个绿布劲衣青年惊异的问:“巨阙剑由春秋越国的欧冶子铸成之后。到现在两千多年了,真的还在呀?” 其余数人也纷纷附议说:“是呀,就是剑身不损不锈,剑鞘剑柄也早该烂了呀?” 长衫中年人解释说:“当然,如果久埋土中,两千多年来自然早已腐朽不堪,‘巨阙古剑’所以能够传到今天而其锋利不减当年,一是前人的细心储藏;一是新剑主的爱护保管,所以才能一代一代的传下来,成为盖世神物。”几个年青人觉得有道理,纷纷颔首称是。 一个健壮年轻人,有礼貌地问:“前辈,这次风传‘巨阙剑’已在太湖出现,而且,持有人竟是一个年仅十四五岁的小孩子、前辈认为这话可信?” 长衫中年人修眉微经,淡然一笑说:“这话当然不可能尽情,但也不能不信,如果说持剑人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孩,可能还不如那柄古剑高,也的确有令人可疑之处……” 银杉少年听至此处,业已走了过去,他对这件早已传遍大江南北的惊人消息,丝毫不感到新奇,但他却觉得这些风闻而至,扑影而来的各路英豪,未免愚笨的好笑。 他停身岸边,举目远眺,望着湖中峻秀青翠的君山,想起自已负气东来,不禁有感而发的低吟道:“青山绿岭妖魔动,翠堤碧湖洒血腥!群英汇聚为古剑,捉风扑影一场空。为挽狂澜布罗网,万里迢如觅没凤,纵使粉身遭惨祸、只为一诺千金重。” 他虽然轻声吟,但附近十丈之内的男女英豪们,却个个听得清楚,俱都面色一变,纷纷惊异地向他望来。 银衫少年见附近群豪的议论突然停止了,心中一惊,顿时惊觉,他看也不看一眼群豪,转身走了。 由于银衫少年的转身举步,群豪才发现他足下穿的竟是一双粉白厚底的亮缎乌靴,这的确令他们感到费解。 因为一般武林豪侠,多穿剑履快靴,为的是轻灵快捷,除非他内功深厚,轻功高绝,艺业已纯青火候,否则,这位银衫少年便是个十足的公子哥儿。 就在群豪迷惑之际,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怒马痛嘶! 群豪一惊,纷纷转首,银衫少年也止步回头。 只见百丈以外,尘烟滚滚,旋回飞腾,蹄声急如骤雨,显然不止一匹。 但是,在尘烟的前头,却仅有快马一匹,疾如奔雷般向这面如飞奔驰来。 银衫少年凝目一看,只见马上一人,躬身伏在鞍上,不停地挥鞭打着马股,看来那人似乎已经身负重伤。 那匹马好快,眨眼之间,已到了十数丈外,也看清了那人马后三十余丈处。也风驰电掣般的紧追着二十多骑,由于尘烟浓重,飞扬弥空,看不清那些马上人的衣着和面目。 群豪一见,纷纷让道,唯独银衫少年站在原处未动,也似乎看来了。 说时迟那时快,当前一匹快马。昂道竖鬃,连声痛嘶,挟着滚滚扬尘,带起呼呼劲风,飞驰而至,直向银杉少年冲去。 群豪目光随着快马一看。这才发现银衫少年仍愣得地立在原地未动,因而,不少人惊得脱目惊”啊“,尚有数声女子的尖锐娇呼,银衫少年并非真的吓呆了,他是要看看当面疾奔的快马上是何许人物,如是歹徒,他就要伸手将马拉住。 马奔的实在太快了,就在他刚刚看清马上是位褐衣中年人的同时,马已到了他的身右,马上也响起一个极痛苦的低沉声音:“请接住……”话声未落,一个红影已到了他的面前。 银衫少年顾不得拉马,伸手如电,立即将那圈红影接住,入手方知是用鲜红丝绸包着一物,体积大如蜜桃,他无暇察看,迅即放入怀内。 也就在他将绸包放入怀内的同时,后面紧迫而至的二十多骑,也到了近前。 银衫少年自觉身负重托,不敢怠慢,藉着飞腾的滚滚尘烟,飞身疾退,迅即隐身在一株柳树下。 同时,他也看清了二十余骑的快马上,仅是身着黑缎劲一次的彪形大汉,个个携有兵器,唯独当前马上一人,是个身着鲜红劲衣,背插双刀的妩媚女子。银衫少年尚未看清她的姣好面庞,她已飞驰电掣般的驰过去了。 他正望得出神,暗忖马上女子是何来路之际,不远处突然响起一个清脆娇滴的少女声音问:“公子可曾被马撞到?” 银领衫少年心中一惊,急忙定神,只见眼前一丈处已多了一个侍女装束的美丽少女,正眨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向着他笑。 青衣侍女一见银衫少年的呆相,不由噗哧一笑说:“公子,我家小姐问您可曾被马撞到?“ 银衫少年一听,不由迷惑的问:“什么?你家小姐?” 青衣待女转身一指,笑着说:“咯,您看,那就是!” 银衫少年循指向一看,不知何时,七八丈外的柳树下,已多了一项竹帘小轿,尚有三个侍女,各穿红黄绿,还有一个穿着一身黑衣的中年仆妇,分别站在小轿的四周,显然是对轿中的小姐,严加保护。 因为,已经有一个华服青年,率领着十数劲衣壮汉,缓步向轿前走去。 这时扬尘已被湖凤吹去,但他仍看不清轿内女子的衣着面目,仅能看到一个纤细而娇小的身影,和隐隐闪光的凤钗珠玉。 银衫少年担心眼神外泄,不敢运集目力,但他断定这位小姐必是大有来历的女子,只不知她何以对他的安危如此关注? 继而一想,暗吃一惊,心想:莫非她已看到马上中年人一丢给了我一件东西不成? 心念间,又听青衣侍女忍笑催促问:“喂,我家小姐问你被马撞到了没有?”银衫少年一定神。赶紧摇头一笑道:“没有,没有!” 青衣侍女也绽唇一笑说:“没有就好。” 说罢,转身向桥前走去。 银衫少年鉴于责任重大,决心尽快离开此地,不管马上中年人是哪一条道上的英雄豪杰,是正或是邪,在未明了对方的来路前,那件红绸小包,都不容许在他手中丢掉,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的道理。 当然,他的匆匆离去,并非惧怕轿中的女子,而是湖岸柳树下,到处立着三五成群的江湖家客,这件事若被轿中女揭穿了,后果如何也就可想而知了。 所幸群豪的注意力都在传说中的那柄古剑上,如果传说的是一件小巧的东西,一些机诈多谋的老江湖。也许就对方才的惊险场面有所猜疑了。 是以,他觉得应该尽快离开这片是非之地,同时,他也急于想知道中年人丢给他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心念已定,转身向西走去,同时,本能的回头看一眼柳树下的竹帘小轿。 回头一看,着实一惊,因为四个美丽侍女已将竹帘小轿抬起,而那个黑衣仆妇的炯炯目光,也正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看,显然要向他追来。 就在这时,围在小轿前的华服青年以及十数劲衣大汉,已横拦在轿前。 “美人前来游湖,轿都没下,帘都没启,怎么好意思就走呢?”银衫少年一见,立即停下身来,他忘了这是摆脱轿中女子的最好机会,反而担心华服青年会向轿中女子无理纠缠。 心念间,轿前的黑衣仆妇,已怒目叱声道:“快闪开,你可别自讨没趣?” 华服青年突然一收涎脸,沉声道:“大爷要看的是轿中美人,可没兴趣看你这个黄脸婆,快掀开轿帘让大爷看看!” 黑衣仆妇上前两步,怒声道:“这里哪有什么美人?快闪开。别误了我家小姐的正事。” 说话之间,神色焦急,不时看一眼银衫少年。银衫少年看得心中一惊,觉得非万不得已、还是不要过去。一旦被缠住,再想脱身就难了。 心念间,华服青年又延脸一笑,举手一指四个标致待女,望着十数大汉,轻浮地笑着说:“喏,你们看,仅这四个抬轿的丫头就这么清丽绝俗令人着迷。那轿中的小姐,岂不更要风华绝代,美如西子吗?哈哈……” 说罢。尤自得意的哈哈笑了。 立在华服青年左右的十数大汉,也随着轻浮的哈哈笑了。 但是,拾着小轿的四个俏丽侍女。俱都神情木然,看都不看对方一眼,显然是没将那些人放在限内,黑衣仆妇目光一动,突然大声说:“光天化日之下,当着这多的英雄豪杰,居然胆敢拦阻妇女,你就不怕那些大侠们出来惩治你们吗?”岂知,华服青年非但不怕,反而仰面一阵哈哈狂笑道:“普天之下,又有谁愿意尝尝大爷我的‘蚀骨断魂沙’的味道呢?” 黑衣仆妇一听“蚀骨断魂沙”,神情也不由一呆。静静围观的群豪中,确有几人面带不平之色有意过来,但听了“蚀骨断魂沙”后,神色一变,又都却步不前了。 银衫少年久闻大巫山毒鬼谷的“蚀骨断魂沙”歹毒无比,祸害江湖,不知害死了多少豪杰侠士,黑白两道一提起毒鬼谷,无不惧怕三分,眼前的华服青年,可能就是毒鬼谷为害多端的三个少谷主之一,他觉得绝不能放过今在除去此獠的机会。正待转身走过去,蓦闻轿中女子骂声娇滴的说:“张嫂,你就掀开轿帘让他看一看吧!” 被称为张嫂的黑衣仆妇,略微迟疑;随即应了声是,转身走至轿前,握住竹帘枝干,右臂一挥,将竹帘掀上了轿顶。 竹帘一开,银衫少年的星目一亮,神情不由一呆。 因为小轿内竟真的是一个国色天香,芳华双十的绝美少女。 绝美少女着一身藕色绸衣绫裙,外罩一袭紫缎无袖长衫,高挽的秀发上,斜插着一支含珠飞钗,右边云鬃上,是一排细小银针翠花,项扣着金环,肩缀着玉佩,雍容华贵。美如仙子,绝世无双!也就在轿帘掀起,银衫少年神情一呆的同时。只见紫衣少女玉手轻举,微抚右鬃,一丝寒光,电射而出,轿前业已看呆的华服青年。突然一声惨叫。就在地上急烈翻滚,不停的凄厉惨嗥。十数劲衣大汉一见,大吃一惊,俱都慌了。竹帘一落,小轿立即向前,被称为张嫂的黑衣仆妇扶着轿顶、直向银衫少年这面走来,银衫少年心中一惊,这才想到自己本身的处境,急份转身,直奔正西。 前进中回头一看,发现四个抬轿待女,也正加速步子向这边奔来,那个仆妇张嫂,一面听着轿中紫衣少女的吩咐,一面目不转睛的向他望来。 银衫少年一见立即游目察看,他要想一个摆脱紫衣少女的办法。并将她引至僻静处决斗或谈判。 游目一看,发现不远处的树林,枝叶茂盛,范围广大,绵延断续,直达正北七八里外的惠山,他决心将紫衣少女引至的惠山再行动手。 再看堤上群豪,大都惊异的望着紫衣少女的竹帘小轿,也有一部份奔向凄厉惨叫的华服青年。 银衫少年见无人注意,定身走下湖堤。迅即进人林内。 以在他奔进林内的同时,西北远处已传来一阵急如骤雨的马奔声。 银衫少年心中一惊,不知是否方才追过去的马队又回来了,马上那个中年人逃脱了没有? 他有心回去看一看,但紫衣少女的小轿,已到了他方才下来的堤岸上,似乎正准备着向树林这面追来。 于是,他再不迟疑,施展轻功,直向正北驰去。 他一面飞驰,一面凝神静听,他发觉紫衣少女等人并没有追来,继续飞驰一阵,才将身形慢下来。于是、捡一处林中空地刹住身势,先游目察看了一眼林内。才将怀中的红绸小包取出来。他匆匆解开绸包一看,两道剑眉立时蹩在了一起。因为,绸包竟是一个用雪白丝绵裹着的大酒杯,在酒杯的底部,有一朵精工细绘的牡丹,花纹凸出底面,十分鲜艳。宛如真花一般。 银衫少年看后,不由哑然笑了,心说:原来是一件古董,我还以为是什么轰动武林。价值连城的宝贝呢?心念间,翻过杯底一看杯口,发现杯内尚有一张用朱砂写着红字的纸条。 取出纸条一看,上面仅写着两行十个字:“十五中秋夜,天都赏月人。” 银衫少年看罢,这才发觉手中的牡丹杯,的确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东西,只是还猜不管字条的含义和玄机。 仔细观看牡丹花杯,非玉非石,非陶非磁,不知是用什么烧的?刻的?还是铸的? 用指一弹,清越好听,十分悦耳,余音绦绕林间,久久不绝。 正在看得出神,蓦然—声马嘶,逢由太湖方向传来。 银衫年心中一惊,急忙将牡丹花杯包好放入怀内,抬头一着这才发现满天灰云,不知何时天已全阴了。 想到方才那声马嘶,飞身纵上一株高树,举目向太湖方向部看,发现树隙间,竟有人乘马向这面按过来。 由于马上人穿黑衣,他断定必是红衣妩媚女子率领的那支马队,于是冷冷一笑,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险峻的惠山山区。 回头一看,这才发现距离惠山南麓已不足二里了。银衫少年衫袖一拂,孤身而下,展开轻功,直向山麓驰去,想要进入山区暂避一避,在未明了杯子的来龙去脉前,他绝不能将杯子交给任何人。 他一面向山麓飞驰,一面在心中参研杯中绵纸上的两句话,十五仲秋夜,天都赏月人。 由于眼前景物随着飞般的身形不时变化,使他不能专心静虑的集中思考,但他知道绝不能单纯的用纸面上的十个字直译。驰进山口,穿林过谷,不觉已深入山区。 一阵凉风吹来,俊面上突然落了一滴凉凉雨滴。 银杉少年一惊,急忙刹住身势,抬头一看天空乌云滚滚,有好万马奔腾,眼看就要大雨颁盆了。 焦急间游目一看发现就在前面百丈外的松竹杂林间,有一殿角飞檐逸出来,心中一喜,沿着断崖飞身向前驰去。 进人松竹杂林,方始发现前面寺院的红墙,业已残缺倒。原来是一座破落寺院。 近前一看,竟是侧殿的后檐,殿墙大部倒塌,由院外可以看到寺中荒草及膝,断瓦遍地,到处是蛛丝马粪,就在这时,一阵强劲凉风,大滴雨点随之而下。 银衫少年虽觉寺院荒凉残破,但总有一角遮风避雨, 是以,无暇多想。飞身纵入侧殿,大雨也倾盆而下。进入侧殿一看,这才发现中央的巍峨大殿,门窗完好,大都齐全,仅西南殿角已坍下来。由于风大雨急,侧殿一角无法逮雨,银衫少年沿着残破殿廊,再向中央大殿奔去。就在他奔至大殿杨下的同时,大殿内竟传出许多人的谈话声,银衫少年心中一惊,倏然刹住身势,他确实没想到在这深山破寺内,居然还有人在?摒息静听,殿内几人似乎都在低声自语:“痒痒……抓抓……痒……抓……他奶奶的,天下哪有这样的对联?”由于雨声哗哗震耳,加上殿脊上不时吹落一两片断瓦,银杉少年无法听清那些人在自语些什么?突然一个高嗓门的女子,埋怨说:“老杂毛,你出的这份什么对联?抓抓痒痒的,难听死了。” 接着是一个男子的嘻笑声音,充满了得意。 银杉少年听得迷惑,根据那女子的称呼“老杂毛”,这座破庙显然是座道观,但是,道观内怎会有女子呢? 心念间,摒息走至落地窗门前,悄悄探首向内一看,但他第一眼看见的,竟是一个身穿破僧衣的光头和尚。 光头和尚大约四十余岁年纪,浓眉大眼,一脸的煞气,那身破僧衣,尽是油污,已分不清是深灰,还是月白色的,他坐在破供桌前,背倚着桌腿,翻着两只有神大眼睛往上看,显然是在苦思。 高大的破旧神龛上,深垂着布满了灰尘蛛网的破旧黄幔,看不见里面供奉的是什么神。 倚坐在破神龛下的,是一个左颊上有道刀疤的魁伟中年人,他穿着一身练紫劲衣,虎眉豹眼四方嘴,额下卷着短须,身边放着一柄金光闪闪的独脚铜人,看来至少四五十斤。 在刀疤中年人的不远断木上,坐着一个年约二十一二岁的花衣女子,雪白的面皮,挺直的鼻子下有两片富有魅力的红唇,她正紧蹙柳眉,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一望而知是个精灵人物。但是,唯一遗憾的,是她雪白的脸蛋上生了几个白麻子。 紧临麻面姑娘坐在地上的,是一个身材瘦削,年约二十五六岁的青年秃子。 年轻秃子穿着一身墨绿衣裤,腰间挂着一对蛾眉刺,两手抱着双膝,一对小眼盯着脚前的地方,嘴唇牵动,正在自语。 再其次,才是头戴黑缎道冠,身穿水火袍的老道人。老道人满脸诡笑,身材似乎不高,尖嘴削腮鹰钧鼻,额下蓄着几根狗缨小胡子,两只小眼,闪闪生耀,斜坐在殿柱下,神情十分得意,一望而知是个足智多谋的人物。 靠近落地窗门下,似乎还坐着有人,但银衫少年立身角门飞檐下,已经看不清楚了。 光头和尚这边不远的殿柱下,尚坐着一个苍发银髯,一身土布衣裤的老人。 老人年近七旬,满脸的皱纹,地上放着也是沉重兵刃。 在布衣老人的旁边,坐着一个身材高大,面皮一脸横肉的中年妇人。 中年妇人穿红上衣灰长裙,在她身边放着一对厚背九环鬼头刀,看来十分沉重,可能是她的防身兵刃。 打量未完,突然一个粗扩声音,生气的说:“老杂毛,换个别的题目好不好?这个下联俺他娘的实在对不上来……” 话未说完,瘦小老道已得意的说:“对不上来最好,你们就要跪在贫道的脚下高呼千秋了。” 其余男女儿人纷纷大声反对说:“不行,不行,你出的是啥对子?不文不雅,不伦不类,简直是狗屁!” 瘦小老道脸色一沉,冷冷一笑说:“哼,道儿是你们划的,点子是你们出的,我说上联,你们对下联,也是你们同意的,怎么?眼看着我赢了,你们又变卦啦?” 话声甫落,突然由殿门外跳起一个缺了一只左胳膊的彪形大汉,粗犷的怒声说:“俺不是变卦,俺是想通了,你分明知道俺大字识不了两个,你偏偏要俺答对子,这不是逼着俺老公鸡翻蛋吗?” 瘦小老道毅然颔首,沉声道:“好,你就亮家伙吧!”话声甫落,只见光头和尚缓缓举起手来,说:“慢着!” 几个人正在准备看热闹,被光头和尚这么一打岔,不禁都有些感到不满,因而纷纷沉声问:“你和尚要干啥?” 光头和尚慢条斯理的站起来,有些神秘的望着大家一笑,说:“咱们大家认栽服输。也要输得心服口服,亮家伙动手血流五步,都与咱们集会的宗旨有违……” 铁拐老人插言问:“和尚,你的意思是……” 光头和尚神秘的一笑,举手一指瘦小老道,说:“现在咱们请他对,只要他自己能对出下联来,咱们大家就认栽服输,没得话说。” 瘦小老道一听,忙不迭的正色说:“那还用说吗?我自己出的上联,我自己当然会对。” 刀疤汉子等人本来不同意和尚的提议,但他们看出瘦小道人的神色有些不对,才纷纷赞声说:“好,只要你杂毛对得上来,我们就一切听你的!岂知,瘦小老道竟然面现难色,期期艾艾的苦笑道:“贫道也对不上来。”刀疤汉子等人一听,意外的“噢”了一声,都愣了。 银衫少年终究还是一个大孩子,他看了瘦小道人的可怜。忘了自身立在什么所在,竟忍不住失声笑了。 笑声方自出口,殿内几人,几乎是同时大喝问:“什么人?” 大喝声中,人影连闪,嗖嗖连声,竟由殿内纵出来僧道男女,共有十一人之多。 银衫少年这时才发现方才那些人中,尚有一个歪嘴斜眼黑汉,一个矮胖痴呆姑娘。以及一个憨傻小子。 僧道人众一见檐下的银杉少年,不禁同时一愣。他们似乎没想到竟是一个丰神俊逸,意态轩昂的美少年。 脸有刀疤的汉子首先沉声问:“何方小子前来偷窥,难道你不怕死吗?” 银衫少年本来俊面含笑觉得有趣,这时一听,不由剔眉沉声道:“口出不逊就该打嘴,你们能来,少爷为何来不得?” 僧道人众听得一愣,彼此对看一眼,似乎在说:这是那里来的温小子,真的不想活了? 脸有刀疤的大汉晒然一笑说:“老子口出不逊,你打老子嘴,你前来偷窥,老子要扭断你的腿。” 说罢,满面杀气的迳向银杉少年身前走去。 第四十八章 相思似海深 却说那京兆挚虞,字仲洽。做客张轨家中。 那人生的眉秀而长,眼光而溜。发甫垂肩。黑如漆润。面如傅粉。唇若涂朱。齿白肌莹。威仪棣棣。衣裳楚楚。丰神色泽。虽貌姑仙子不过是也。人及见之,莫不消魂。 而挚虞读书好学,三坟五典、诸子百家、莫不穷究。内典玄宗,亦所谙明。潜心功名性命,不与匪人交接。兼以名门阀闼,人亦莫敢亵侮。既有二三朋友同社者,间以恶语戏之,或正面拒,或置之不答。 落落之态,若不与人偶者。人虽切慕其姿态,犹如天上碧桃,日边红杏,徒妄想而已。挚虞自知艳冶招侮,更深自韬光隐耀,绝不与人应酬。或有以礼谋之者,故来拜望。欲待挚虞回拜,便好下手。 怎奈他先知来意,凡有来拜者,揖后,便告道:“家君严训,非命不敢私出。有劳光临,不能回拜。伏乞原情。赐尊贴亦不敢领。容日得便,叩领大教。”凡人来,便是这一番话,回得冰冷。如此数次,人见他概不回拜,无可奈何,也则索干休罢了。 院宇深沉,丝簧迭奏。一首撩人情思,令人沉醉的《广陵散》,从幽篁深处、从森森桧柏中飘逸而出。 剪剪春风,乍暖还寒。曲终林静,余音袅袅。一群灰喜鹊“忽”地从林中飞起,惊醒了沉浸在《广陵散》的暇思之中的挚虞。他下意识地在脸面前挥了挥手,仿佛要驱散这早已消失在不远处岷江波涛声中的乐曲。因为他知道,自己还年轻,只有二十七岁,要惜取的不是攀花折柳的机会,而是治国平天下的事业心。“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才是自己应走的正途。 可是,刚才听到的《广陵散》,为何老是萦回耳际,久久不散? 喃喃自语中,挚虞忽然觉得迷惘起来。去年秋闱失利的痛楚,又陡然涌上心头。他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猛地策马向前方那所大宅院奔去。似乎要从那里重新收拾他笼罩心头的失落感。 好在家中饶有田地,俸禄亦颇优厚,为政清简,自然少烦恼;闲时课子读书、笙歌自娱,自筑一广厦,题名“皇甫铺子”,堂前庭院,广植兰、桂、菊、梅,奇花异卉,四时不绝,倒也悠哉游哉,陶然而乐。 “你和张轨正当年少,切不可用‘文齐福不齐’一类的理由自坠其志。将息几日,便用心学业,顺带也还得拜托你为儿启蒙。” 烛影摇红,觥筹交错中,张轨夫妇均已有些醺醺然了。他们都没有注意到,挚虞的目光,已随着左厢房中款款而来的倩影,逐渐放出异样的光彩。 待到这妙龄女郎来到面前叙礼时,申纯只觉刹那间满室生辉。他忙不迭地低头还礼,立时闻到一股淡淡的幽香,只听娇娘低声说道:“三哥远来,一路劳顿,小妹这厢有礼了!”如燕语,似莺声,挚虞平生从未听到过这种圆润迷人的声音,心内只觉痒痒的,酥酥的,他抬起头来相对而视,只见娇娘正盈盈然瞧着自己。 他被表妹的美惊呆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晚妆才罢,亭亭玉立,云鬟低挽,斜插着一枝点翠金凤钗;蛾眉淡扫,一双美目有如一泓秋水,似嗔似喜,如怨如慕,一见而令人魂为之夺,不敢逼视。身材苗条而丰腴,翠脸生春,朱粉未施而天然殊莹,玉骨冰肌,俨然国色。 挚虞此时不觉魂飞天外,魄散九霄,心内暗道:“说什么燕瘦环肥,西子美极、昭君艳绝不过都是诗中画中的美人,今日一见娇娘,才知道王荆公‘意态由来画不成’之句信非虚语,今生的奇遇,莫此为甚了!”言念及此,不禁目摇心荡,难以自制。 挚虞年少时侍奉皇甫谧,才学广博,著述不倦,郡中选为主簿。后来,挚虞被推荐为贤良,与夏侯湛等十七人策选为下等,授予中郎之职。晋武帝诏书说:“省视各位贤良的答对之策,虽然所说的办法不同,但都能明于王道大义,有益于政道。我想详细了解一下你们的应对谋略,遍观贤士大夫的良苦用心。”于是下诏让各位贤良进献直言,正值在东堂策问,晋武帝道:“不久前正午时出现日食,水旱成灾,将修治什么来改变大灾祸?以及不适合当今的法令,为公家私家所困苦担忧的,都是什么事?但凡治平之世在于得贤才,得贤才的办法也是靠耳听目察。如果有对时务有益的文武人才没有申报列位的,各自举荐出来,以及遭到时俗谤议,应当革除的,也各自讲出来。”挚虞回答说:“我听说古代圣世明时,考究原始以求善终,体察根本以正其末。所以忧虑法度不当,而不忧虑人物失所;忧虑人物失所而不忧虑灾害流行。果真以法求取,则万物都能治理;人们相处和睦,则灾祸就自会消除。日月有毛病,有水旱灾害,就应反思自己的视听,寻求它产生之根由,远观诸物,近查自身。耳听目察,是否有遮蔽耳目的东西呢?谋略政令,恐怕有倾覆常道的现象吧!大官要职,是否有的授任不当其人呢?赏罚升降,是否有的不得其所呢?河边山岩,是否有人胸怀圣道垂钓版筑隐居而没有为梦兆所感知呢?远方偏僻之地,是否有著名于世的杰出人才而未蒙受朝廷恩泽呢?推此之类,以求缘由,询问事实考核言论,力求尽合事实,那么天人之情就可以见,灾祸征兆也就可以补救。倘若类推到万物而没有违背,求于自身而没有过失,万物理顺,内外合宜,祭祀之官祀辞公允,不负诚信,那么日月运行错乱,疾疫天灾不能戒除,这只是阴阳之事,不是吉凶存在之所。机运和度数,乃自然的职分,本来不是人事所能供御的,也只是开仓放粮分散积财,节省食用而已。因此果真遇到运数,那么即使唐尧、商汤也不能改变;如果不是那机运,那么就连宋国、卫国的国君,诸侯的卿相,尚且能有所感化。希望陛下详审咎兆出现的缘由,穷尽其事理,则天下万幸。我生长在穷苦人家,没遇过新奇事物,即使有贤才,也没有结交相识,不敢胡言妄举,没有什么可以回答天子的询问。”晋武帝后赏识挚虞的话,于是选拔他为太子舍人。 胡思乱想中,不禁又暗暗偷觑申纯一眼,却发现申纯向自己凝眸呆视的灼灼目光,顿觉羞涩,立时双颊飞红,正自无法掩饰,只听母亲说道:“娇娘,三哥远来,你得敬一杯酒才是。” 这对娇娘无异于一道赦令,使她得以摆脱窘境;挚虞更从内心感谢舅母,他正巴不得与娇娘一亲芗泽。侍女飞红斟满一杯香醪,娇娘伸手接过,擎着酒杯,高举过眉,樱唇微启,向挚虞恭恭敬敬地说道: “小妹无以为敬,薄酒一杯,为三哥洗尘!” 烛光映着娇娘美丽动人的面庞,那脸蛋儿似乎吹弹得破,一双秀手,十指纤纤,就象是精心琢磨成的羊脂美玉,一对玉臂,抬手时恰从翠袖中裸露出来,丰盈而不见肉、柔美而若无骨,增之一分则太肥,减之一分则太瘦,离申纯只在尺寸之间!此时此刻,挚虞心中哪里还有酒! 可是这杯酒喝下去毕竟格外醉人,因为挚虞早已未饮心先醉了。 待到飞红受命再斟第二杯酒时,他却因贪看娇娘,将酒打翻在衣襟之上,这才发觉自己迹近忘形,舅母却还在一个劲儿地劝酒,挚虞既怕显露形迹,更怕酒后失态,惹娇娘嗤笑,只得对着飞红连连摆手道: “舅妈,长者赐,不敢辞,但小甥失志功名,一向心情抑郁,不胜酒力了,还望舅妈多多见谅!”挚虞已经顾不得舅父舅母正在兴头上,说出的话近乎乞怜了。 娇娘听罢,掩口而笑。未等母亲开言,便悄声对飞红说道:“我看三哥也真象不胜酒力了,姑且饶了他的酒吧。” 新书首秀 剑道如虹 十年磨剑雄心藏,一朝题名英雄榜。 如意剑客如意剑,自在书生自在狂。 三尺剑开万里疆,剑锋至兮鬼神荡。 一日回首还顾去,却道海棠花自芳。 古剑寒黯黯,铸来几千秋。 白光纳日月,紫气排斗牛。 有客借一观,爱之不敢求。 湛然玉匣中,秋水澄不流。 至宝有本性,精刚无与俦。 可使寸寸折,不能绕指柔。 愿快直士心,将断佞臣头。 不愿报小怨,夜半刺私仇。 劝君慎所用,无作神兵羞。 《煌煌魏晋》新书首秀 剑道如虹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栗毓美 乾隆四十八年,癸卯年春。 春风送暖,绿柳扶苏。春天犹如一个画卷,以大地为纸,轻风为笔,涂满了蓬勃的色彩。 地处浑源州的北岳恒山被春雨点缀后,青树翠蔓,蒙络摇缀,参差披拂。奇山异水,天下独绝。 环视群山,似乎近在身旁,伸手可触。巉岩巨峰,绵亘不绝,穿山越谷的涧水,萦洄交错,如同素练横陈,长缨牵引。 恒山横亘于山西北部高原与冀中平原之间,因其险峻的自然山势和地理位置的特点,成为兵家必争之地。 “娘!我想去爬山!”一处山水相间的庭院内,年仅六岁的栗毓美突发奇想想要出去梧桐踏青,攀登恒山后背。 “正好你父亲这几天事物繁忙,出去散散心缓解一下心情。”栗雨亭极需一个宁静幽美的自然环境,来消弭内心的苦恼,排遣对弊政的愤恨。 “我这就去叫父亲!”栗毓美蹦蹦跳跳地跑去家中的厅堂,脸上写满了天真可爱的笑容。 “娘说要去恒山郊游!”栗毓美笑声四溢,像晨曦中的阳光,脸上洋溢着活力和朝气。 “我们的含辉长大咯!”栗雨亭看见从丫丫学语到如今茁长成长聪明伶俐乖巧懂事的孩子,不由得自豪起来。父亲作为顶梁柱般的存在,一直以修身治国平天下的儒家思想教育孩子。 醇厚的家风家训对栗毓美影响极大。 一个好的家庭,不是大富大贵、不是锦衣玉食、而是在于平常的生活中,相互谅解,温柔以待。 栗雨亭在衙门担任捕快,妻子知书达理,贤惠善良。日子不是很富裕但也过得幸福和谐。 这天夫妻俩将栗毓美沐浴更衣,捯饬了一番后。带上干粮和水,准备带孩子出去。 空旷的春山之夜,一轮皎月破云而出,清幽的柔光洒满山涧,山鸟惊飞,脆啼划破寂静。 “娘,马上到果老望岳亭了。”小栗毓美活泼好动,健步如飞不知不觉间爬上了山坳中间的一座错落有致的亭子。亭子四周花草参差,春光明媚。 “星垂天放弹”只见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吟诗作赋悠闲地坐在亭子里,面对无暇美景不由得吟咏了起来。 老者年过半百眉毛稀疏,两眼有神。恰似遗世独立的神仙,飘然羽化,远离尘俗。 只听得从远处传来一阵呢喃细语,声音略有些稚嫩从对如流道“月照海还珠” 只见少年身材小巧,对答如流,再定睛一看分明是一个未谙世事的蓬头稚子。 不过铿锵话语,浩然正气,使这位学富五车,博学多闻的老者为之所震,沉思良久难以置信。 听到这对仗工整,老者会心一笑,心想这孩子不仅聪明,举止有礼,更是天赋异禀,心中更是怜爱之情。 “含辉,慢一点!父母腿脚不便跟不上你。”此时栗毓美母亲累的气喘吁吁,脸色苍白。俨然体质孱弱,跟不上脚步。 她母亲穿一套浅湖色香云纱的衣服,三十岁上下,面目蔼然,她谈话的态度,又似爱怜,又似斥责。 栗毓美2 暮三春月,节届清明! 黄梅细雨,如怨如诉。淅淅沥沥的直似下个没完! 愁云笼千林,轻雾迷山岳,料峭春寒,依看犀厉逼人,泥泞遍地,石滑苔生,行旅客商无不怅望苍天,裹足兴叹。 栗毓美走到大街上,人稠物攘,正是热闹。正行之间,忽然起一阵雷声,思温恐下雨,惊而欲回。 街道左侧草坡上可见一株合抱巨槐,接柯连荫,覆空蔽日,斜挑出一张酒帘,草坡上结有一椽草棚。 棚外摆设八九张白木方桌儿,已有四张桌面坐著歇足的来往客商,在聊天喝酒。 一个十六七岁大姑娘,急急走来,笑道:“公子还是照常几样吗?”他手捧书卷,眼神专注斯斯文文的,眼也不抬,口也不开,坐下去便闷头扒饭。 姑娘虽是土布裙钗,却也明眸皓齿,皮肤皆皙白,巧笑嫣然。 “浑源凉粉和刀削面来咯!”少女低应了一声掉面走去,须臾酒食均送了上来。 四海宾朋围一桌,挤挤囊囊,聊着家长里短,这边一声吆喝,那边一阵喧哗,热热闹闹的氛围更接地气,更入人心。 “哎!小姑娘你腿好白啊!”只见酒桌前青年男子微醺,敲着桌子大喊道,说话也语无伦次。 “可愿与本少同宵共枕,共赴巫山否?”那青年男子举止轻浮,醉翁之意不在酒。 那人望了少女一眼,色迷迷道:“打五斤酒,拣现成的酒菜送上,大爷还要赶路咧!”那人相貌丑陋,最好妆扮,穿红著绿,低声强笑,自以为美。 忽然听见人群中一声突的尖叫,众人连忙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瘦小猥琐衣着艳俗的纨绔子弟紧紧抓住一名女子的衣袖,要做轻薄非礼之事,女子惊恐万分,连连尖叫,“救命!” “嘿嘿,真是漂亮的小脸蛋,随爷回府赏你荣华富贵如何?”女子鹅蛋脸庞,香腮云鬓,确是个美人胚子,只是衣着朴素,应该是寻常百姓人家之女,在本地豪门前毫无干系。 “这位公子,求你,放过我,我家有爹娘弟弟,求求你。”女子哭泣道,恶霸一脸得意奸笑,对女子上下其手,扯着女子衣袖,强行要掳走。 人群中围观之人纷纷窃窃私语,同情女子又不敢得罪官宦人家之子。 栗毓美实在看不过,连忙高声阻止,“住手!”他一副义愤填膺急于出手的姿态,奋不顾身站了出来。 恶霸看到栗毓美等人,恶狠狠的啐了一口,“怎么!敢对老子动手!你在大同府是不是不想活了!”原来这个当街行凶的纨绔恶霸正是大同府知州之子,本城民众无不知晓他平日胡作非为,奈何他爹是知州,本城父母官,在当地一官独大,平常百姓只有默默忍受种种恶行,众人自然也认得他,却无人敢上前解围,主持公道。 栗毓美一个白眼,“最看不惯你这种仗势欺人的可恶行为,让我来教训教训你。”说完手上已起招式。 “哼!”恶霸不屑,恶狠狠道,”给我上!我看谁敢阻拦本大爷的好事!他娘的,上!”说完,恶霸身边随即窜出几个面相狰狞的帮凶,个个手持刀斧,目露贼光,准备将那些个不怕死的好事者一一砍了。 栗毓美纵使身手不错,但是面对这么多的亡命之徒还是迟疑了,自己吃亏不怕,万一人多伤及无辜该如何收场,不懂也是有所顾忌,两人没有轻举妄动,恶霸看见阻碍好事的人被自己吓住,顿时得意洋洋,“走!”他大力拉住低低啜泣的女子,准备大摇大摆的离开,镇中央一时无人能阻止。 “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之下,王法何在。”人群中响起了一个悦耳芳醇的男声,无数目光寻找这个声音出处,此刻栗毓美也堪堪侧身挤到人群前方。 最先开口的是恶霸的粗口,“你是什么人,敢坏本大爷的好事。” 那人不怒自威,一缕淡笑后正色道,“天下人管天下事,你当街恃强凌弱,强抢民女,还不束手赔礼,也好既往不咎。” 恶霸看得出眼前之人无疑,但死不认怂,“凭你是谁,在本城就没有大过本大爷的,休要管闲事!走!”说完,准备收编走狗撤退。 那人面色微沉,“你恃强凌弱,目无法纪,当街行恶,藐视律法,应由知县官府治你罪行。” 众人这才钦佩起的正义之举,纷纷赞叹,恶霸已经收回已经抬起的脚步,大摇大摆的走回男子面前,迫于男子的威势,又瑟缩的退后了几步,“知道知府是谁吗?知府是我爹!” 恶霸翘手指了指自己鼻子,“去找我爹?好啊!看我爹是治我还是治你?不要多管闲事,赶紧走!” “哦?那就一起走一趟,看知府亲自断案!”宁王眼中隐隐倒映着万千花灯,从容的露出一个微笑。 “这位公子你是不知,知县是不会治自己儿子的罪的....”人群对着风姿无双的华服男子再看那个猥琐丑陋的恶霸,顿时对男人生出无数好感,纷纷好意劝他不要牵涉其中,免得殃及自身。 男子来到知县府衙,早有人义愤填膺击鼓要求升堂,知府在后院品尝美酒佳肴,环抱歌姬,听闻本城百姓今晚失心疯般要求深夜开堂审自家儿子,立马破口大骂,正准备叫衙役驱散前庭人群时,主簿满头大汗,连滚带爬的扑倒在他脚下,“老爷,来了,来了,来了……” 栗毓美1 大同府,浑源州。 乾隆四十三年戊戌八月秋。 浑源古城南依恒山,北临浑河,城墙呈八边形,街巷逶迤曲折,应对北方玄武星象,故有“龟城蛇街”之称。古人认为,龙凤龟麟是非常神奇、具有灵性的动物,神龟又有镇水的功能。 明朝末年,灾荒连年、战事频仍。高祖栗有库在清朝初年为躲避战乱从代州繁峙迁来大同府浑源州。栗家是书香世家,世代以耕种传家,书香传脉为生。重视家庭教育,强调文化熏陶的良好家风。 永安镇一处灯火通明的府邸中,只听见一声尖叫声震天动地,响彻云霄。 一位产妇躺卧床铺,稳婆不停掀开厚被检查。 她声嘶力竭的喊叫着,湿漉漉的头发胡乱贴在她的额头上,眉毛拧作一团,眼睛几乎要从眼眶里凸出来,鼻翼一张一吸,急促的喘息着,嗓音早以沙哑,双手紧紧抓着早已被汗水浸湿的床单,手臂上青筋暴起。 “栗老爷!情况不容乐观,你媳妇难产怕是有性命之忧。”稳婆看着眼前的孕妇有些心惊胆战,不经意间冒出一身冷汗。 只见外面中年男子飘飘逸逸,不扎不束,微微飘拂,衬着悬在夜空中的身影在一颗老槐树下来回走动,好似热锅上的蚂蚁,在门外团团转。 女人生一次孩子,就等于走一趟鬼门关。古老的接生法、愚昧落后的习俗,不但寻常百姓家的新生儿成活率低下,就连皇室中的金枝玉叶也是如此。 产妇的情况并不乐观,接连几个小时都看不出孩子有掉下来的迹象,但看着产妇她的痛苦却是日益加重,按照稳婆长年累月接生的经验,这是在遭遇难产,心里不免有些发紧。 “雨亭!答应我要让孩子出生。”此时的栗雨亭在窗外辗转反侧,以泪洗面。妻子白氏自小体弱多病,身体虚弱。眼中隐隐有泪珠落下,泣不成声,焦急如焚。 “张婶!您是方圆百里最好的接生婆,一定保护她们母子平安!”栗雨亭与白氏青梅竹马,伉俪情深。听说关乎到性命攸关的大事,毫不犹豫顾及到妻子。 “要绵延子嗣,延续栗家的香火。”由于迫在眉睫,事情不容乐观。孩子母亲毅然决然的选择了保尚在肚子里的骨肉。 又是一声痛苦的哀叫,硬生生的将他的思绪扯回了这痛苦的现实,他眼角有一滴泪,只是含在眼中。稳婆匆匆出来,满头大汗,脸色并不好“你知道她身体不好,如果这样的话会一尸两命。” 窗外他的心犹如刀绞,一想到与妻子那些琴瑟和鸣,恩恩爱爱的点点滴滴不由得忧心忡忡。 只见得祖屋里隐隐约约有紫气缭绕,瑞气蒸腾。那干瘪的老树突然枯木逢春,变得生机勃勃起来。 只见稳婆尽心尽力有条不紊地吩咐老妇人准备剪刀,去烧热水,她则在守在产妇身边,一边安抚产妇,一边帮助产妇调整胎位。在稳婆的帮助下,产妇最终顺利生产。 一声婴啼地出现在这寂然天地,也为这郁郁之景添了几分生色,让这一派冷然有了几分回春之意。产房内自有一番光景—— “哇!哇…”只见孩子呱呱坠地,只听产房传来清脆稚嫩的声响在天地间回荡。 喜从天降,只见紫气东来,喜鹊绕梁,余音袅袅。 只见红光绕身,盘旋如龙形,诞生之日,红光满室,香气终日不散。降生后头发浓密,额头高耸。眼晴明亮,头顶有龙角之状,面呈龙凤之姿,上天垂象,圣人则之,似有对应北方玄武之象。 “生了生了!母子平安,是个大胖小子。”只见稳婆开心极了,眼睛乐得眯成了一条缝,高兴得走出房屋。 婴儿足足六斤二两,天庭饱满,珠圆玉润。天赐麒麟儿,襁褓中的婴儿似乎母子连心似乎感应到一缕暖意,不经意冲着母亲喜笑颜开,言笑晏晏。 “恭喜栗老爷喜得贵子,可喜可贺啊!”栗雨亭抱着怀里的孩子,一听到母子平安的喜讯不由得喜上眉梢,笑得合不拢嘴,眼睛里充满了欣喜和幸福。 兴奋和激动,如同决了堤的洪水,浩浩荡荡,哗哗啦啦地从他的心理倾泻了出来,他喜得贵子,平日的斯文抛之脑后,兴奋的感情喷涌而出,他手舞足蹈,欢呼雀跃。 “我有孩子咯!我有孩子咯!”栗雨亭开心的像个孩子,心花怒放,高兴得又蹦又跳。 “夫君,给孩子取个名字吧!”只见白氏经历了鬼门关后,脸色惨白如雪,双腿发软,连大气都不敢出,浑身上下冷飕飕的。 “就叫栗毓美吧!”毓音同育,毓字取名寓意指大爱无边,无私奉献,博大无私之意。美字取名寓意指口皆碑,天生丽质,心地善良之意。象征着生命的繁荣与希望,寄予着人们对于生活美好的向往与期待。 栗毓美2 乾隆四十八年,癸卯年春。 春风送暖,绿柳扶苏。春天犹如一个画卷,以大地为纸,轻风为笔,涂满了蓬勃的色彩。 地处浑源州的北岳恒山被春雨点缀后,青树翠蔓,蒙络摇缀,参差披拂。奇山异水,天下独绝。 环视群山,似乎近在身旁,伸手可触。巉岩巨峰,绵亘不绝,穿山越谷的涧水,萦洄交错,如同素练横陈,长缨牵引。 恒山横亘于山西北部高原与冀中平原之间,因其险峻的自然山势和地理位置的特点,成为兵家必争之地。 “娘!我想去爬山!”一处山水相间的庭院内,年仅六岁的栗毓美突发奇想想要出去梧桐踏青,攀登恒山后背。 “正好你父亲这几天事物繁忙,出去散散心缓解一下心情。”栗雨亭极需一个宁静幽美的自然环境,来消弭内心的苦恼,排遣对弊政的愤恨。 “我这就去叫父亲!”栗毓美蹦蹦跳跳地跑去家中的厅堂,脸上写满了天真可爱的笑容。 “娘说要去恒山郊游!”栗毓美笑声四溢,像晨曦中的阳光,脸上洋溢着活力和朝气。 “我们的含辉长大咯!”栗雨亭看见从丫丫学语到如今茁长成长聪明伶俐乖巧懂事的孩子,不由得自豪起来。父亲作为顶梁柱般的存在,一直以修身治国平天下的儒家思想教育孩子。 醇厚的家风家训对栗毓美影响极大。 一个好的家庭,不是大富大贵、不是锦衣玉食、而是在于平常的生活中,相互谅解,温柔以待。 栗雨亭在衙门担任捕快,妻子知书达理,贤惠善良。日子不是很富裕但也过得幸福和谐。 这天夫妻俩将栗毓美沐浴更衣,捯饬了一番后。带上干粮和水,准备带孩子出去。 空旷的春山之夜,一轮皎月破云而出,清幽的柔光洒满山涧,山鸟惊飞,脆啼划破寂静。 “娘,马上到果老望岳亭了。”小栗毓美活泼好动,健步如飞不知不觉间爬上了山坳中间的一座错落有致的亭子。亭子四周花草参差,春光明媚。 “星垂天放弹”只见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吟诗作赋悠闲地坐在亭子里,面对无暇美景不由得吟咏了起来。 老者年过半百眉毛稀疏,两眼有神。恰似遗世独立的神仙,飘然羽化,远离尘俗。 只听得从远处传来一阵呢喃细语,声音略有些稚嫩从对如流道“月照海还珠” 只见少年身材小巧,对答如流,再定睛一看分明是一个未谙世事的蓬头稚子。 不过铿锵话语,浩然正气,使这位学富五车,博学多闻的老者为之所震,沉思良久难以置信。 听到这对仗工整,老者会心一笑,心想这孩子不仅聪明,举止有礼,更是天赋异禀,心中更是怜爱之情。 “含辉,慢一点!父母腿脚不便跟不上你。”此时栗毓美母亲累的气喘吁吁,脸色苍白。俨然体质孱弱,跟不上脚步。 她母亲穿一套浅湖色香云纱的衣服,三十岁上下,面目蔼然,她谈话的态度,又似爱怜,又似斥责。 “董如贤老师。”旁边穿梭山水的游客认出来这位鸿门大儒,不假思索喊了一声。 山西浑源州有位老学究,名叫董如贤,平生熟读经书,年轻时曾多次作为贡生参加过考试,都没有被录取,后来就在家乡开馆授徒,以教书为业。 乾隆年间,步行到京城,寻求仕途,无果而归。几次打击之后,逐渐打消了仕进之意,于是隐居著述。创立恒麓书院,以教学为生,从学者众多,常有数百人,声名远播。 “这是栗亭雨的孩子吧,果然是人中龙凤。”董如贤人品磊落高洁,学识渊博,学风严谨,深受当地百姓的敬重。 “犬子生性顽劣,未开教化,请老先生见谅。”栗毓美的父母都是知识分子,是豁达大度之人,打小就教育他要与人为善,看淡得失,宽心为人。 董如贤侧着脑袋,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孩子特有喜感,一脸的憨样,反应看似比常人慢半拍,实质透露出一股少年老成。 他十分志得意满赞叹道:“此子位业未可量也。”此时的栗毓美在花丛中嬉戏打闹,一片欢声笑语。 “令郎这等长大,想已开笔行文了。在下不揣,敢邀入恒麓书院何如?”他有礼貌,做事细致,风度潇洒,言谈举止温文尔雅。 “若得如此,感恩不尽。”栗亭雨念想犬子将及垂髫,早晚都要送他上学。况董先生慕名前来,免费收徒授课。自然心安意遂,欢欢喜喜。 他的母亲心想:“这孩子想读书这样入迷,何不由着他呢?” 这孩子虽则年小,生得眉清目秀,齿白唇红:行步端庄,言辞敏捷。 恒麓书院培养的人才济济,一个个学生进入乡试府试,一个个士子蟾宫折桂,平步青云。 古老的书院,在岁月里沉寂,在风雨中飘摇。它像一个饱经沧桑的老人,默默地承载着一代又一代莘莘学子的梦想。 话说栗毓美虽然家中贫苦,可他从小聪慧,有过目不忘之能,几年下来,栗毓美成了私塾中最富才学之人。 家中父母见他天赋异禀,自然全力支持,期望他能考取功名,光宗耀祖。 栗毓美十七岁时参加了府试,没想竟得一秀才之名,后又被先生举荐,参加了乡试,又得一举人。 不过栗毓美胸有大志,不想就此定下前程,决定前往参加会试,如能金榜题名,那就真的光耀门楣了。 栗毓美3 光阴如箭,不觉周年己到。 浑源才俊辈出,文运昌盛。这一方山水圣地一贯重视教育、重视人才培育,书院私塾遍地开花,历代孕育出一批批杰出人才。 恒麓书院建于清代,兴办时波折颇多,几度兴衰。位居边塞之地的浑源饱经战乱,人民流离失所,文风凋敝。 乾隆三十六年,浑源知州严庆云带头捐俸银400两,浑源士绅们积极响应,踊跃认捐,共募集到善款4900多两白银。 新的恒麓书院共建有学舍56间,规模宏大,布局严整,设施齐全。 清晨,万籁俱寂,天蒙蒙亮,黑夜正欲隐去,破晓的晨光慢慢唤醒沉睡的生灵。 正所谓一日之计在于晨,在早晨听听鸟语,闻闻花香,让心情更加舒畅,心情愉悦。 只见恒麓书院内学生们一个双手落地脚朝天在竖顶,一个头背靠地在翻滚,一个双手叉腰站立张望,一个蹲在地下双手支腮旁观,一个坐凳上聚精会神在静看。 “咳!”一声咳嗽从书舍中间的杂房传来,只见一名穿着破旧青衣的髯须老者走出来,右手握着一本书放在后背,左手拿着一把戒尺。 走路不算爽利,但身子挺得很直,一绺的缁布系在头顶,随着寒风不断飘荡,此人便是恒麓书院的教书先生董如贤。 如今已五十有四,已是知命之岁,犹是贡士功名,二十余年来,参加了八场秋闱考试,依旧不第,索性在书院中,教人识字,混口饭吃。 董先生虽已两鬓斑白,走路踟躇,但左右两舍的学生,闻声后皆如见到黄鼠狼,一溜烟的跑了进去,尔后一个个头从窗口里冒出来,一双双眼睛充满好奇。 “上课!”董如贤的声音犹如黄钟大吕一般,声音虽然有些沙哑低沉,但却震耳欲聋。 童稚之学,不止记诵。养其良知、良能,当以先人之言为主。日记故事,不拘今古,必先传以孝悌忠信、礼义廉耻等。 “夫子好!”只见一位英俊帅气的,却长得眉清目秀的青年喊着嘹亮的口号。 “今天讲的是四书五经”董老师手捧的那卷书籍纸张已经泛黄了,但是字迹却依然清晰可辨。 “混沌初开,乾坤始奠。气之轻清上浮者为夭,气之重浊下凝者为地。日月五星,谓之七政;天地与人,谓之三才。”四书五经是中国古代重视对儿童和青少年的教育,产生了多种流传很广的启蒙读物,以使学生加强修养,增长智慧。 书中精选一些广泛流传的故事,以简短而生动有趣的方式讲述出来。 董如贤站于三尺讲台,书写浩瀚知识辛勤付出,只为授之以渔。 “栗同学!你有何感悟吗?”董如贤看着一旁身着素衣,目光沉稳,以最谦敬有礼,朴素淡泊的姿态若有所思,想要跃跃欲试的栗毓美。 教室里有的高谈阔论,有的打打闹闹,有的吵吵嚷嚷,而他正在聚精会神地听讲,似乎忘掉了周围的一切。 栗毓美闻言,笑了一笑,望着夫子一揖道:“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他是一个关心民生,心怀苍生社稷的有志之士,大都言简意赅,而且意味悠长。犹如滔滔江水高谈阔论起来。 “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己,不亦远乎?”他的眸子里洋溢着书卷气息,有一股淡淡的古典气度,清雅又深邃,一副清新的容貌,流露着内敛和冷静。 董如贤向栗毓美问道:“大河之水能够倒流吗?”老师的爱永远是一剂慰藉心灵的良药,撒播在栗毓美的心间象丝丝暖流,温暖感怀,日久弥新。 栗毓美掷地有声曰:“大河之水是不能够倒流的。只能遵循造化所定的流向。” 董如贤相视一笑,质问道:“长江为江,黄河为河,长江水清,黄河水浑,长江在流,黄河也在流。圣人出,黄河清,可黄河那里清过?” 栗毓美辩论激烈,言词锋利道:“大江大河,当其肆虐之时则洪水滔滔,当其安稳之时则泽被万民,善治国者必先治水。” 栗毓美谈古论今,义正言辞又道:“上古大禹顺应水势,改“壅堵”为“疏导”他带人疏通河道,拓宽峡口,从此江河顺畅,治水终于成功。”他天资颖悟,六岁就能即席对句,九岁时写出的文章像成年人一样老练,因此深得业师的青睐。 时任浑源知州严庆云和山西学政戈仙舟在悄然路过,不禁在门外驻足观看,都暗暗惊羡。 看问题有卓越超人的见解,稍经磨练,会是上选的将相栋梁之材。 留连半晌,抬起头来,见日已西沉,匆匆走出园来。正在左右顾盼之间,刚刚遇着一个白头老翁,倚杖而来。 严庆云忙道:“我已命备下酒宴,托我挽留嘉客,在此一醉,董夫子和栗小兄弟此时都不能走了。” 严庆云对人更是礼让殷勤,意甚诚恳,谈不几句便请入席再谈。 忽见戈仙舟在向董如贤耳边言语,面有笑容,董如贤知道主人用意。忽现笑容,连声应诺。 谈到朝廷好大喜功,屡开边衅,以致连年用兵,多耗国用。近更信任奸相,习为奢侈,使百姓多受征役之灾,将来恐有分崩离析之患。瞻念前途,同怀隐忧。 戈仙舟哈哈笑道:“这话说得对,休看我们薄酒寒齑,粗茶淡饭,但是吾道不孤,襟怀自朗,同声相应,共话秋宵,且比那绿酒红灯、哀丝豪竹别具清标呢!”说罢,又和董如贤相对抚掌畅谈起来。 戈仙舟想了一想道:“今年的府试想邀请您高足参加,不知可否?”戈仙舟十分高兴,对栗毓美颇为器重,意甚诚恳。 栗毓美4 蒙蒙细雨,沙沙地下,像一根根透明的银针,从天上掉下来,装点千山万壑,又似璀璨的珍珠,纷纷而落,镶嵌着绿野大地。 细雨如丝,滴滴答答下起,有筑巢的归燕衔着湿草从坠着水珠的黑瓦屋檐飞过,悠哉地停在尖尖的檐角歇息。 辘辘的马车声如雨水敲打着晶莹的汉白玉,金色阳光中,地上悠悠掠过一辆线条雅致的马车倒影,马车四面皆是昂贵精美的丝绸所装裹,镶金嵌宝的窗牖被一帘淡蓝色的绉纱遮挡,使车外之人无法一探究竟这般华丽、飞驰的车中的乘客,但车内的贵客又仿佛能瞥见外面的行人盈盈挥手、偷笑,乃观绿野的一片繁华,好似春草初生驰上苑,秋风欲动戏长杨。 “乖乖,这些都不是普通人家啊!”栗毓美见此,打量着行来的马车说道。 见这般规格,多半是官宦人家的马车,眼前的马车极为精美,两匹白马架着,车外两侧跟着丫鬟小厮。 众考生见此等阵仗,纷纷绕道,给马车腾出道路。 只见马车上,下来位白色长袍的男子,他头戴玉冠,面容清秀,好个翩翩少年郎。 如此拉风时髦的装扮,在栗毓美看来,却觉得此人脑子不太正常。 细看此人穿着华丽,但秋天穿身单薄白袍,手里还拿着扇子摇晃,除去卖弄外,着实想不出有什么作用。 这般做派,看的栗毓美嘴角微微抽搐,心中暗道:果然大家族的孩子与众不同,都不惧寒冷。 身旁站着的考生中,好像有人认出白衣男子,叨咕着:“那不是铁帽子王僧格林沁的三公子吧,这人可不好惹,专横跋扈的很,咱还是离得远些好!” 旁边有人也回应道:“是啊,除他谁会这么神经?。” 闻听此言,一旁的山西学政戈仙舟低声道:“含辉,咱不羡慕他,看这货就是草包枕头,中看不中用,进考场肯定拉稀摆带” 听到戈仙舟这么埋汰贵公子,栗毓美不由翻个白眼:“就你能掐会算,我看你是仇富心理作祟。” 戈仙舟被他说中心思,顿时脸上有些挂不住,只好干笑回避话题。 就在这时,贡院的大门缓缓打开,里面走出几名蓝袍官员,身后跟着数名差役。 差役走在考生身前,高声喝道:“肃静,除去考生之外,家眷仆从速速离开贡院,所有考生排好队伍,依次进入考场!” 众人闻言,纷纷退让,栗毓美接过戈仙舟手里的包袱篮子,跟着浩浩荡荡的队伍进去。 进到贡院后,里面一眼望去,皆是单独隔开的格子房间。 考生们依次进来,而后差役们挨个脱衣服检查,以防夹带。 当衙役检查完随身物品后,又核对其姓名,之后开始抽考棚号牌,栗毓美排在前面,抽完号牌后便往自己的考间去。 会试的考间比之前乡试大得多,而且每人一个房间,空间足够放下床,炉子,桌椅等物品。 将带好的笔墨砚台摆好,等待考卷下发。 在考卷下发之前,主考官和副考官来到考场,慷慨激昂的打顿鸡血,众考生当即群情激动。 紧接着考官宣布考试规则,随后发放考卷。 第一天的考卷发放下来,还是四书五经考较基本功,不过较之以前却难上许多。 考题截出四书五经中的某个字句,然后让考生准确填写,之后还要在默写出整篇文章,并且给出讲义。 栗毓美看着考卷,若是填错一字,后面便全功尽弃,故而需好生的琢磨推敲,先在准备的草稿上作答,等到全题答出后,在誊抄到正式考卷上,防止错字脏卷。 会试不能丝毫大意,这关乎考生命运,如此机遇不是每个人都有的,成则鱼跃龙门,罔则泯然众生。 凝思片刻后,栗毓美提笔奋起,待到写完整张考卷,已是月上梢头。 栗毓美停下手中笔,端起考卷细细检查文章,生怕出现错别字和断章不顺,待他仔细的检查一遍后,发现没有错处才交给收卷人。 交完卷,栗毓美神清气爽,精神压力瞬间消散,他此时肚子正”咕咕“叫。 当他打开带进来的竹篮后,从中拿出准备好的饼子,肉干,咸菜,还有清水,狼吞虎咽吃将起来。 吃过饭后便躺在桌板上准备睡觉,白天精力消耗很大,没多大会儿,栗毓美呼噜声响起。 第二日清晨,栗毓美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 他就着贡院提供的清水,洗漱一番,然后等待今天的考卷。 第二天考的是律法,这是栗毓美始料未及的,但好在早年曾通背过大明律,虽说不是倒背如流,但也大概记得。 律法这场,栗毓美琢磨许久,迟迟不下笔,等到时间过半时,他才眉头微动,笔走龙蛇起来,等最后交卷时,仍觉得有些遗憾,很多关键点答的不够细致,心中暗暗祈祷:主考官最好能网开一面,不要吹毛求疵,不然按照他自己的估算,肯定是要差上不少。 律法不是栗毓美的强项,这也是多数农家子的弱处,主要是家中没有底蕴,这方面的知识存量少,更没人面授口教,能够死记硬背住已是难得。 谁让是贵族专项垄断呢,律法在古代几乎全是家族承包,其相关的官职岗位,和史官一样,被大氏族垄断。 第三天,栗毓美醒来的时候,头发已经凌乱不堪,眼圈有些暗黑,精神略显萎靡。 端过一盆清水,照出自己的样子,不由叹出口气,抹把油腻腻的头发,也只能稍作梳理。 最后一天的考试,果然和栗毓美之前压题相同,农桑是当下朝廷重中之重,因为近几年大旱连连,朝廷年年为此焦头烂额,赈灾的银子已然掏空国库,所以,今年朝廷伦才,肯定侧重治农富民。 这篇文章,栗毓美曾写过很多版本,早已成竹在胸,他有把握交出符合朝廷所想,考官所思的答案。 他长呼一口浊气,提笔将自己的腹稿,洋洋洒洒的写在考卷上,期间连笔都没停顿。 写完最后一字,已经日近西斜。 走出贡院的时候,戈仙舟正在门口等候,待见到栗毓美出来,随即围过来道:“还顺利吧,你可是第一个走出贡院的,这次能中吧?”。 “大同府举子栗毓美,表字含辉…”“福建士子林则徐,表字元抚。” 翰林院大学士兼礼部尚书刘长风从一大叠考生的卷子中抽出一张,用指头小心捏了递过去:“就是这张。” 僧格林沁笑眯眯地啜了口茶,“刘学士,咱家是粗人,斗大的字儿识不得几个,这举子写的文章嘛,还是应该您来评阅,看看够不够得上龙门的门槛儿。” 刘长风扫了一眼,连个字影儿都没看清楚,就随手搁在桌边,道:“此卷文辞拙劣,立意浅薄乃是下下之卷。王爷放心,下官一定会秉公处理,断然不会将此等学业不精的士子录为贡生。” 无标题章节 君不见,玉宇琼楼腾空起,俯视行人心胆寒。 君不见,青莲居士意未尽,挥毫泼墨书壮观。 君不见,溪泉流响晓风清,无限江山凭栏处。 君不见,悬崖峭壁嵌古寺,三根马尾空中吊。 似腾云驾雾,手可摘星辰。 似天上宫阙,拔剑向青天。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但见北魏遗风,三教共尊,殿宇巍峨。于方寸之地,尽显古人公输般巧,鬼斧神工。 鸟隐山间,清泉绝流。空山静坐,远去尘嚣。 临此绝顶,一览众小。悬空盛景,遍收眼底。 余少宛足而环视,盘桓崖缘而俯瞰,感天地之造化,恐广宇之坠落,登高山以望远兮,怀古人而兴叹。 《煌煌魏晋》无标题章节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栗毓美5 《煌煌魏晋》栗毓美5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栗毓美6 暮三春月,节届清明! 黄梅细雨,如怨如诉。淅淅沥沥的直似下个没完! 愁云笼千林,轻雾迷山岳,料峭春寒,依看犀厉逼人,泥泞遍地,石滑苔生,行旅客商无不怅望苍天,裹足兴叹。 栗毓美走到大街上,人稠物攘,正是热闹。正行之间,忽然起一阵雷声,思温恐下雨,惊而欲回。 街道左侧草坡上可见一株合抱巨槐,接柯连荫,覆空蔽日,斜挑出一张酒帘,草坡上结有一椽草棚。 棚外摆设八九张白木方桌儿,已有四张桌面坐著歇足的来往客商,在聊天喝酒。 一个十六七岁大姑娘,急急走来,笑道:“公子还是照常几样吗?”他手捧书卷,眼神专注斯斯文文的,眼也不抬,口也不开,坐下去便闷头扒饭。 姑娘虽是土布裙钗,却也明眸皓齿,皮肤皆皙白,巧笑嫣然。 “浑源凉粉和刀削面来咯!”少女低应了一声掉面走去,须臾酒食均送了上来。 四海宾朋围一桌,挤挤囊囊,聊着家长里短,这边一声吆喝,那边一阵喧哗,热热闹闹的氛围更接地气,更入人心。 “哎!小姑娘你腿好白啊!”只见酒桌前青年男子微醺,敲着桌子大喊道,说话也语无伦次。 “可愿与本少同宵共枕,共赴巫山否?”那青年男子举止轻浮,醉翁之意不在酒。 那人望了少女一眼,色迷迷道:“打五斤酒,拣现成的酒菜送上,大爷还要赶路咧!”那人相貌丑陋,最好妆扮,穿红著绿,低声强笑,自以为美。 忽然听见人群中一声突的尖叫,众人连忙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瘦小猥琐衣着艳俗的纨绔子弟紧紧抓住一名女子的衣袖,要做轻薄非礼之事,女子惊恐万分,连连尖叫,“救命!” “嘿嘿,真是漂亮的小脸蛋,随爷回府赏你荣华富贵如何?”女子鹅蛋脸庞,香腮云鬓,确是个美人胚子,只是衣着朴素,应该是寻常百姓人家之女,在本地豪门前毫无干系。 “这位公子,求你,放过我,我家有爹娘弟弟,求求你。”女子哭泣道,恶霸一脸得意奸笑,对女子上下其手,扯着女子衣袖,强行要掳走。 人群中围观之人纷纷窃窃私语,同情女子又不敢得罪官宦人家之子。 栗毓美实在看不过,连忙高声阻止,“住手!”他一副义愤填膺急于出手的姿态,奋不顾身站了出来。 恶霸看到栗毓美等人,恶狠狠的啐了一口,“怎么!敢对老子动手!你在大同府是不是不想活了!”原来这个当街行凶的纨绔恶霸正是大同府知州之子,本城民众无不知晓他平日胡作非为,奈何他爹是知州,本城父母官,在当地一官独大,平常百姓只有默默忍受种种恶行,众人自然也认得他,却无人敢上前解围,主持公道。 栗毓美一个白眼,“最看不惯你这种仗势欺人的可恶行为,让我来教训教训你。”说完手上已起招式。 “哼!”恶霸不屑,恶狠狠道,”给我上!我看谁敢阻拦本大爷的好事!他娘的,上!”说完,恶霸身边随即窜出几个面相狰狞的帮凶,个个手持刀斧,目露贼光,准备将那些个不怕死的好事者一一砍了。 栗毓美纵使身手不错,但是面对这么多的亡命之徒还是迟疑了,自己吃亏不怕,万一人多伤及无辜该如何收场,不懂也是有所顾忌,两人没有轻举妄动,恶霸看见阻碍好事的人被自己吓住,顿时得意洋洋,“走!”他大力拉住低低啜泣的女子,准备大摇大摆的离开,镇中央一时无人能阻止。 “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之下,王法何在。”人群中响起了一个悦耳芳醇的男声,无数目光寻找这个声音出处,此刻栗毓美也堪堪侧身挤到人群前方。 最先开口的是恶霸的粗口:“你是什么人,敢坏本大爷的好事。” 那人不怒自威,一缕淡笑后正色道,“天下人管天下事,你当街恃强凌弱,强抢民女,还不束手赔礼,也好既往不咎。” 恶霸看得出眼前之人无疑,但死不认怂,“凭你是谁,在本城就没有大过本大爷的,休要管闲事!走!”说完,准备收编走狗撤退。 那人面色微沉,“你恃强凌弱,目无法纪,当街行恶,藐视律法,应由知县官府治你罪行。” 众人这才钦佩起的正义之举,纷纷赞叹,恶霸已经收回已经抬起的脚步,大摇大摆的走回男子面前,迫于男子的威势,又瑟缩的退后了几步,“知道知府是谁吗?知府是我爹!” 恶霸翘手指了指自己鼻子,“去找我爹?好啊!看我爹是治我还是治你?不要多管闲事,赶紧走!” “哦?那就一起走一趟,看知府亲自断案!”华服男子眼中隐隐倒映着万千花灯,从容的露出一个微笑。 “这位公子你是不知,知县是不会治自己儿子的罪的....”人群对着风姿无双的华服男子再看那个猥琐丑陋的恶霸,顿时对男人生出无数好感,纷纷好意劝他不要牵涉其中,免得殃及自身。 男子来到知县府衙,早有人义愤填膺击鼓要求升堂,知府在后院品尝美酒佳肴,环抱歌姬,听闻本城百姓今晚失心疯般要求深夜开堂审自家儿子,立马破口大骂,正准备叫衙役驱散前庭人群时,主簿满头大汗,连滚带爬的扑倒在他脚下,“老爷,来了,来了,来了……” 看见县尊来,众人拘到轿前,恶霸跪禀说:“老爷敕命,小的这几人人被这无知刁民害得凄惨。旰日白昼,乘其不虞,攻其无备,受了些许伤害。今幸遇青天,伏乞追究,以儆将来。” 恶霸即将前事自始至终说得明明白白,颠鸾倒凤,混淆黑白。 县尊闻言来龙去脉还未问清楚便道:“你这刁民好大胆,敢来冲撞吾儿!” 那县尊揣着明白装糊涂亦不待分析,着差役拿下,发打二十板,赶出辕门。 受辱的女子也不能蒙受此等冤屈,便在大堂之上大骂道:“无知县令,昏庸至此,你是如何当上这县令一职?居然将白的说成黑的,你真是最昏庸无能的县令。” 这县太爷何时受过如此之气,平日里,无论是谁见到他,都是点头哈腰,十分的恭敬。而今日,这小小民妇,居然敢在大堂之上对他破口大骂。 这一下,就把县太爷给惹怒了。只见他挥手止住官差,便道:“打,给我往死里打。” 那卖茶女双手垂地,无奈的闭上了双眼,眼角处一滴清泪滑落,滴在公堂的地面上,仿佛泣血一般。她想,临死之前能骂的这么痛快也算是值了…… “慢着。”一声力喝,止住了正在行动的两个捕快,也让审讯官诧异不已。 说这话的正是那少年,此刻他神情肃穆,一张脸上尽是愤怒。少年本就生的浩然正气,此刻他挺拔的站在公堂上,浑身的气息让人不由自主地相信和靠近。 栗毓美7 我国人才选拔机制在不停的完善,直到隋唐时期科举制的诞生,彻底打破了世家大族对朝堂的垄断,让许多寒门子弟也有机会出将入相,成为国家栋梁。 在中国科举考试史上曾经出现过一个响亮的名字“状元”。一千三百年来,这个名字风靡过整个中国大地。使千百万士子追逐着这顶桂观,通过金榜题名,步入政坛,获得升官晋级的机会。 时光荏苒,转眼一年即逝,栗毓美从乡试一路考上会试,终于等到了朝廷开科取士的机会。 今年又面临朝廷科举大考,全国各地学子,均赴京城赶考,以求一举夺魁。 栗毓美夫妇俩早已商议好,给栗毓美筹措盘缠,让他赴京赶考,以求博取功名,光宗耀祖。 这一日栗毓美打点好行装,带上盘缠,辞别父母兄弟,踏上了赴京赶考的路途。 栗毓美19岁这年,恰逢京城大考。他遵从父命,带着书僮进京赶考,求取功名。 越靠近京城越繁华。天刚蒙蒙亮,北京城橙光四起,渐渐青葱的山头枝尖凝露。泠泠瓦色融进一片湖光,还未褪去的日出淡淡晕开。 客船停泊在码头,晚归的渔船三三两两,烛火微弱,顷刻熄灭。水流映出城中长桥上系的灯笼,水车木轮缓缓而有节奏地转动。栗毓美找了间客栈住下。客栈住了许多学子,有很多也是进京赶考的。 城中贵族世家亦不在少数,繁华程度远非穷乡僻壤无人问津的浑源州可比。 晚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听到窗外有阵阵箫声传来,便披衣走出了房间。 客栈里有座凉亭,月光下,隐约看见旁边盘膝坐着一位青年书生,白衫雪巾,手抚玉箫,如玉树临风,恍若仙人。 那是个少年,玉冠束发,蓝袍加身,眉毛粗平,双眼皮很宽,眼睛圆大,体格魁梧,刚直中透着一股实诚劲。 栗毓美本精通音律,今见这青年书生箫艺出类拔萃,听到妙处,不禁高声赞道:“好箫,好箫!真如仙乐,敢问兄台名讳?” 青年书生停下来,抬头看了一眼栗毓美,知他不是寻常之辈,便朗声答道:“在下林则徐,乃福建举子,今赴京赶考,途经此地,一时兴起,胡乱吹上一曲,兄台如不见笑,就请过来一叙。” “兄台谈吐得体、天资聪慧,这次应试定会有收获。” “多谢林兄的吉言,小可十分钦佩林兄的才华,相请不如偶遇,小生想请林兄喝酒,不知能否赏个脸?”栗毓美说道。 “既然栗兄相邀,我们哪有不去之理呢?” “也好!那我们边喝酒边吟诗作对吧!” 知识能改变命运,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林则徐有一个很好的家庭氛围这一点很重要,但关键还是在于他本人的天赋。林则徐四岁的时候,父亲就把他抱在膝上口授章句,七岁的时候就能独自作文章了。 栗毓美走过去,也盘膝坐下,与林则徐谈论诗词音律。两人一见如故,越谈越投缘,便结伴上路,一同赴京。 “夫水运之策,天下江河汇于大海……”中气十足的声音从窗外传来,是二者论道。正在言谈的栗毓美手舞足蹈,面色激动,两颊一抹红。 “水共治,河畅其流,水复其清,利在当代,功在千秋。” 林则徐与栗毓美坐在一间雅致的茶室里,品着清香的茶水,欣赏着窗外的花园景色。两人都是文化人,对于诗词歌赋有着共同的兴趣,因此他们的对话也自然而然地围绕着文学艺术展开。 林则徐赞叹道:“栗兄,您的才华真是令人佩服。您的诗词如行云流水,字字珠玑,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栗毓美谦虚地笑了笑:“林兄过奖了。您才是当世的文坛巨擘,我对您的崇敬之情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林则徐摇了摇头:“栗兄,您太客气了。” 栗毓美微笑着点了点头:“林兄过奖了。” 两人相互赞美着对方,彼此间的交流变得更加畅快。他们谈论着各自的创作心得,分享着彼此的写作经验。林则徐向栗毓美讲述了他在官场上的见解,以及他对于文学与政治的关系的思考。栗毓美则向林则徐展示了他的新作品,让林则徐感受到了他对于诗歌的独特见解。 随着酒过三巡,两人的谈话逐渐深入。他们开始探讨起了更加深刻的话题,如人生哲学、社会现象等。 林则徐对于栗毓美的见解赞叹不已,他发现栗毓美不仅在文学上有着出色的才华,而且对于社会问题也有着独到的见解。 栗毓美则对林则徐的政治智慧深感敬佩,他从林则徐的话语中感受到了一种深邃的思考和洞察力。两人的交流不仅增进了彼此的了解,也让他们对于各自领域的认识更加深入。 渐渐地,两人的谈话转向了对于人生的思考。他们谈论着生命的意义、人生的价值,以及如何在有限的时间里追求自己的梦想。他们分享了彼此的人生经历,互相鼓励和支持。 最后,林则徐与栗毓美相视而笑,心中都涌起了一股对于友谊的感激之情。他们意识到,这次的交流不仅仅是一次文学上的碰撞,更是一次心灵的交汇。他们决定保持联系,继续在文学和人生的道路上互相扶持,共同成长。 这次的相聚,让林则徐和栗毓美都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和愉悦。他们明白,这种真挚的友谊将会伴随着他们的一生,成为他们创作和生活的动力。 在这个美好的夜晚,林则徐与栗毓美共同举杯,庆祝着他们的相遇和友谊。他们的心中都充满了对于未来的期待和希望,他们相信,只要坚持不懈,他们的梦想一定会实现。 一路上,两人相互切磋学问,均暗自钦佩对方才学,栗毓美更是觉得林则徐才学胜过自己一筹。本来他此番进京赶考是冲着头名状元去的,如今不得不惊叹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了。 栗毓美到京城后便赶去报名参加殿试,结果殿试报名官却向他索要银子,气得他大骂道:“这是什么道理,士子参加科举殿试,乃是皇上招贤纳士,让我们这些寒门学子有尽忠报国的机会,你胆敢阻拦?” 栗毓美的嗓门大,来往的书生都听见了,于是一些寒门学子围到一起议论纷纷。那位殿试报名官怕事情闹大,眼睛一瞪说道:“小子,你等着瞧。” 这里发生的一幕刚巧被一位路过的中年男子瞧见,待人群散去后,他走到栗毓美身边小声说道:“小兄弟真是好胆量,不过你今天得罪了刘尚书,这次殿试恐怕无望了。” “哪个刘尚书,我什么时候得罪他了?”栗毓美有些不解地问道。 “刚刚门外那位殿试报名官,就是礼部尚书刘长风,你今天的举止让他丢了颜面,他肯定是要找你秋后算账的。”男子解释说。 栗毓美8 科举考试是古代中国的一种选拔官员的考试制度,历史悠久,影响深远。在考试当天,考生们早早地来到考场,有些人还会在考场外焦急地等待着。考试当天的考场是一个宏伟的大殿,殿内有数百张桌子和椅子,每张桌子上都放着笔墨纸砚和考试所需的试卷。 栗毓美笑道:“中不中,还要看阅卷的主考官,能不能给圈红,我说了不算,唉,其中有运气成分,算了,反正已经交卷了。” 同窗麻席珍见状,也只好点头,不再言语。 回到住处后,栗毓美不等吃饭,先把自己里外梳洗一遍,好好放松身体,连着三日蜷缩在贡院格间内,着实难受。 待到洗尽全身疲惫出来时,小二已经将饭菜准备好了。 吃几天的饼子肉干,终于吃到正常的饭菜,不由的胃口大开。 之后栗毓美躺在床上,不大会呼呼睡去,这一睡就是一天一夜。 放榜在三日之后。 栗毓美醒来后,闲来无事,便和林则徐一道上街悠闲,他准备好好看看京城的繁华,自从来到京城,一直没有出过大门,整日关在屋里苦读,现在放松下来后,还真的很想出来看看。 街上很热闹,当栗毓美和林则徐逛半天后,找到一家茶馆吃茶,顺便填补肚皮。 当他们来到茶馆坐下后,忽听隔壁桌的几人在谈论。 有人说道:“最近京城什么话题热闹,你们知不知道?”。 一人问道:“还能有啥,秋闱科考呗?”。 “切,秋闱每三年就有,算不上真热闹,要说热闹话题,还要数河南直隶那边的天理教,听说没?上月末黄河洪水泛滥啦,想想都吓人。” “谁说不是呢,朝廷的士大夫贪赃枉法,以权谋私。光耍嘴皮,遭殃的还是我等百姓,唉,最苦的还是黄河决堤的百姓,我等最多出些银子纳粮,他们搞不好要送命啊”。 “嘘嘘!不可说,这话不可说,就此打住,万一被有心人听去,你我吃不了兜着走,妄议朝政可是大罪。” 之前抛出话题的人,立刻噤声不语,其他人也闭口不谈。这番议论,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栗毓美坐在一旁,可是听的仔仔细细,他不动声色地,端起茶碗泯上一口。 栗毓美和林则徐两人,同时起身向外观望,只见官差在院外喊道:“江苏元和县吴廷琛会试得中一甲榜眼,赐状元及第。” 镜头来到吴廷琛这边,当他听到考中会试的那一刻,身子不由得一晃,若不是身旁的小厮扶着,怕是要摔倒。紧接着便手舞足蹈的狂喜,几近癫狂。 官差见此不以为然,此种情形他不是头次遇见,更有甚者当场晕倒,吴廷琛这种表现,已经算的上淡定。 官差笑眯眯的上前恭喜:“恭喜吴大人,贺喜吴大人!” 吴廷琛身旁的小厮,立刻将准备好的喜钱递上去,几名官差接过后,乐呵呵的离去。 “我中了,我中了,我中了,娘耶,我考了十年,终于中了!”吴廷琛连着喊上三遍,而后又怒扇自己几个巴掌,当他感到疼痛,并确认无误后,“嘎嘣”一下晕倒在地。 小厮见状吓得嗷嗷叫,立马上前扶起自家老爷,呼喊道:“老爷,老爷醒醒啊,你可别吓我,大奶奶还等你回去呢,呜呜呜!”。 这样的画面和情形,在今天绝不是个例,报喜官差每到一户,大概率都能听见阵阵嚎啕,其中有落榜而哭的,也有中榜喜极而泣的,反正喜忧参半。 一炷香后,报喜的官差,终于来到栗毓美住所门前。 “喜报!大同府浑源州举子栗毓美会试得中第二甲魁首!” “恭喜栗贡士!” 官差的贺喜声,在栗毓美的耳畔来回激荡,他中了,他真的中了,而且还是二甲第一名,这个名次出乎他的意料,原本栗毓美预料会在百名左右,没想到会这么靠前,真是意外之喜啊! 一旁的栗毓美乐得牙花外露,手中立刻递上喜钱,官差拿了喜钱后,拱手离去。 官差离开后,栗毓美再也不做克制,当即猛拍大腿,然后一蹦三尺高,嚷嚷着:“列祖列宗显灵啊,栗家彻底翻身了,彻底翻身了,呜呜呜!”。说罢后,偌大的一个魁梧汉子,竟然蹲在地上呜咽起来,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 这也怪不得栗毓美如此,要说去年栗毓美考中乡试举人是翻身仗,这次考中会试,那就是二次投胎,甚至连栗家都是脱胎换骨,这绝不是夸张,而是真实情况。 题外话说一句,在古代的农家子,科考是唯一脱离社会底层的方式,两宋以前还能沙场建功,从而博取封侯,到两宋以后甚至明清时期,极端的重文轻武制度下,唯有读书考功名,才能改变命运。 有名人曾说:东华门外,唱名者才是丈夫! 紧接着,住在栗毓美隔壁的一位考生院里,也传出:“竟然落榜了,辜负了父母的日夜栽培。”此话一出,声音极大。 林则徐落榜后想着同窗好友个个金榜题名,自己却名落孙山,因此心情非常失落郁闷,便前往栗毓美处散心。 待到日落西山,街上终于归于平静,报喜官差的声音,也彻底熄灭,这也意味着,没有念到名字的考生,失去了最后的希望。 栗毓美的情绪也平复下来,他苦读数载,终于会试得中,从而走完科举之路,不出意外地话,殿试上最差都能得个同进士身份,也算完成先父平生的夙愿。 话说他的父亲科举几十年,到头来,连个童生身份都不是,可如今的栗毓美,却已经走到科举的终点,假如殿试顺利,他很大程度会在二甲名次中。 “林兄,别想这么多。有缘遇到你,我请你喝酒,我们来个不醉无归”说着栗毓美就拽着林则徐的肩膀拉着他往附近的酒馆走。 “这,这怎么好意思要栗毓美兄破费。”栗毓美推托到,奈何力气没有栗毓美大,一下就被栗毓美拽到了酒馆。 店小二过来招呼到“请问客官几位啊?“两位”店小二就招呼两人进了店里靠里面的位置坐了下来。“小二,你们这里有什么好酒好菜都给我拿上来,我今天要好好款待一下我的同窗。”栗毓美豪气道。 “好嘲,客官,咱们这里的卤牛肉拿来下酒那是一绝,客官要不要来两斤,还有酥炸小鱼,花生、凉菜拿来下酒也很是不错。” “好,那就都给我上,你们这里都有些什么好酒。” 小二刚走,栗毓美就拿着茶壶准备给林则徐斟茶。抢了过来给他倒茶,说着“这让栗兄破费,还要栗兄招待,怎么好意思。” “林兄这往好了看,你满腹经纶胸怀韬略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也不用顾忌,说不定还能有一番作为,比我们这些好多了。” “栗兄,你失笑了,我怎么能跟你比,我这名落孙山,身上又没钱,接下来生计都有问题,而栗兄会试得中二甲魁首,人又机智聪慧,可比我强多了。” “林兄你这话说的,你看你,长得金相玉质,才华横溢,又善骑射,我这怎么跟你比。” 这天晚上,栗毓美在外面喝的醉醺醺的,回来时,同窗麻席珍扶着他进屋:“要不要先给家里送信,还是等到殿试结束再送?” 栗毓美9 清嘉庆七年壬戌秋。 京城的街道上人流如织,车马喧嚣,繁忙的步伐和潮水般的人群构成了这座城市的独特景观。 街头巷尾的商贩们吆喝着各种商品,五花八门的货物琳琅满目,让人目不暇接。 被幽凉夜色滋养了一夜,海棠花瓣上的晨露尚未消散,卯时至,天光昏昏,世人大都仍在梦呓之中,惟紫禁城庄严依旧,高阔的宫门缓缓打开,在此候着的众臣鱼贯而入,到太和殿上朝议政。 这座高等级的建筑太和殿是明清两代皇帝举行大典的场所。皇帝登基、皇帝大婚、册立皇后;元旦、冬至、万寿朝贺。科举最高级别的殿试,出征大典等等,都在这儿举行。遥想数百年前,每逢大典之日,太和殿外的庞大仪仗,所设丹陛大乐,缥缈其间的中和韶乐,可见场面之盛大。 科举考试受到皇帝的高度重视,并逐渐成为人才选拔的唯一途径,许多寒门子弟可以通过这一方式飞黄腾达,获得官职并提高自己的社会地位。 为此参加科举考试的人员数量越来越多,而殿试作为科举考试的最终环节,也是科学考试中最重要的环节之一,在殿试过程之中参加考试的人员可以和皇帝直接见面,与皇帝沟通治国的理论。 皇帝是殿试的主要考官,而殿试的每一个程序都十分严格,拥有特例的制度,而皇帝亲自对参加殿试的人员加以面试,则更加表现出皇帝对于科举考试的重视以及对于人才的偏爱。 会试得中之后,所有贡士都要参加殿试。参加殿试的时间,是皇帝定的,再此之前,所有贡士,还要去礼部学习朝见礼仪。 面见皇帝的礼仪虽不繁琐,但也不简单,栗毓美等一众贡士接连学上几日,才堪堪熟练。 殿试的时间终于定下,栗毓美近几日都在用心准备,准备他的最后一战。 这是天下读书人梦境中最漫长的一段路,金榜题名的读书人走出紫禁城,把以文治国的传统,施于天下。 他穿上礼部送来的衣冠,整肃精神,坐着马车向皇宫行去。 神武门前,众人按照名次,在内监禁军的带领下,依次进入宫门。 紧接着,待他们走到主殿外面时,只见一位手持响鞭的內监,猛地甩出长鞭,“啪,啪,啪”连甩三鞭。 而后喊道:“壬戌科贡士,入朝觐见”。 接着,数百身着特制贡士朝服的举子,趋步前行。 两侧全是身着铠甲的兵士,手持长矛对排而立,端是威风凛凛。 栗毓美等人从中穿行而过,只能小心的偷看几眼。 内监将众人带到大殿,按照名次在排好的位置站下。身前的桌上,笔墨纸砚已准备齐全,只等皇帝驾临出题。 片刻后,內监再次喊道:“皇上驾到,跪!”。殿下齐齐拜倒。 殿下齐声喊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的唇角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浅淡地宛若划过青石板路的水痕,带着清凉,有股冷淡的意味,透着种隐约的疏离感,拒人于千里之外。 皇帝龙踞宝座后道:“平身”。 殿下再齐声喊道:“谢陛下隆恩!”。 这时站在人群中的栗毓美,微微抬起眼睛,偷瞄一眼端坐在龙椅上的皇帝。 自己坐的位置有些靠后,但是大概能看到皇帝的样子。 只见皇帝不过而立,身穿五爪龙袍,王松只扫一眼便立刻垂下头去。 这般偷看圣颜被逮到,可是失仪之罪,轻则罢黜功名,重则充军流配都有可能,绝非小事。 他冒险观看龙颜,为的是心中打算,此事容后在表。 当栗毓美展开考卷,上面赫然写着:“臣言:圣王之道!” 殿试的考题众人万万没有想到,连王松开卷后也是懵的,合着自己这些日子,苦读的那些文章,打得那些腹稿都没用了? 就在这时,栗毓美隐约感到龙椅上的皇帝,在对着自己笑,不知是不是错觉。 栗毓美边磨墨,边思考题目,他不禁心中揣测,难道皇帝希望大家对他歌功颂德?亦或是有其他目的? 磨墨之余,栗毓美暗思皇帝登位以来,所做的功绩,和近些年发生的大事件。经过再三思量后。 首先,用辞藻华丽的文章,猛夸皇帝的方案,被他当即否定。 当今的皇帝年不过四十,登基以来勤恳为民,对内整顿吏治,对外更是手腕强硬。 嘉庆皇帝端坐在宫殿的龙椅上,他的身姿挺拔而威严,一袭黄袍衬托出他的尊贵。他的面容虽然已经有些苍老,但依然透露着一股威严和智慧。他的眼神深邃而明亮,仿佛能洞察一切。 在皇帝的身旁,站着一群身穿官服的士子,他们是通过科举考试脱颖而出的精英。他们一脸肃穆,恭敬地注视着皇帝,等待着他的指示。 皇帝微微一笑,开口道:“江山社稷,乃是我朝的根基,也是我最为关注的事务。今日,我特意召集诸位士子,想听听你们对于国家大事的看法。” 一位士子上前一步,恭敬地说道:“陛下,臣以为国家的繁荣稳定离不开良好的治理和明智的统治。陛下您的睿智和英明,使得大清朝能够在您的领导下繁荣昌盛。” 皇帝微微点头,鼓励地说道:“你说得不错。治理国家,确实需要明智和智慧。但是,我想听听你对于治理国家的具体建议。” 士子微微一愣,随即恭敬地回答道:“陛下,臣以为国家的治理需要依靠贤能之士。陛下您可以通过科举考试选拔人才,让那些有才华和能力的人为国家效力。” 皇帝微笑着点头,赞许地说道:“你说得很对。科举考试是选拔人才的重要途径,也是我朝的传统。只有通过公平公正的考试,才能让那些有才华的人得到应有的机会。” 另一位士子上前一步,谦虚地说道:“陛下,臣以为国家的治理还需要依靠各级官员的尽职尽责。只有那些真心为民、勤勉工作的官员,才能够为国家带来真正的福祉。” 皇帝微笑着点头,赞许地说道:“你说得很有道理。官员的尽职尽责是治理国家的关键。我会继续加强官员的培训和监督,确保他们能够为国家和人民做出更多的贡献。” 在场的士子们纷纷表示赞同,他们对皇帝的智慧和睿智深感敬佩。他们纷纷表示,愿意为国家的繁荣稳定贡献自己的才华和智慧。 皇帝微笑着看着这些士子,心中充满了欣慰。他知道,只有有志于国家和民族的士子们的支持和努力,才能够使得大清朝更加繁荣昌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