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思》 静思出书经销商名录 《静思》全文30万字,定价29.80元,由悦读纪-北京开维文化公司策划推出,朝华出版社出版,2008年11月10全国上市,各地陆续就能在当地书店买到。全国各大新华书店、民营书店有售。为了便于大家购书,经悦读纪同意,将各地经销代理书店电话地址公布如下。淘宝,当当,卓越有售。 ++++++++++++++++++++ 悦读纪-开维文化全国经销商名录(修订版) 全国各地新华书店有售 北京市 北京林翰苑书店 蔡大志 010-65032622 北京朝阳区甜水园北里16号楼书市201号 北京惟轩金世纪 陈 英 010-65026014 北京朝阳区甜水园北里16号楼书市 2 04号 北京现代文化公司 周爱萍 010-65026224 北京朝阳区甜水园北里16号楼书市253号 北京友谊明光书店 李跃进 010-65024524 北京市甜水园图书市场甲119 北京片石坊图书 任淑丽 010-65934289 北京朝阳区甜水园北里16号楼书市233号(新增) 当当网上书店 卓越网上书店 广西省 南宁三希堂图书发行社 张学峰 0771-5516170 南宁市金湖路53号图书批销市场3楼320号 广西柳州新悦书社 侯雪兰 0772-3112271 13507721115 柳州屏山大道306号 桂林前进书店 蔡海华 0773-2866119 桂林市滨江文化市场A11号 重庆市 重庆聚知书店 马惠兰 023-67051880 重庆市菜园坝书刊市场B区44号 重庆夏山书店 王谨 023-67051616 重庆市菜园坝书刊市场A区58号 四川省 四川蜀天文化 杨雪峰 028-86664983 13438063848 成都市梨花街2号书市一楼27号 四川新闻书局 陈琦 028-83181849 83179529 成都市梨花街2号书市二楼45号 贵州省 贵州西西弗文化传播公司 李桂黔 0851-5811504 贵阳市省府西路1号 贵阳艺海图书发行有限公司 张黎静 0851-5983886 贵阳市玉溪路17号邮政老枢纽图书市场20号 天津市 天津新星书局 周家起 022-27694843 天津市南开区长江道90号图书批发市场 3区30号 天津图书批发市场汇源书店 丁淑君 022-27625790 天津市南开区长江道90号图书批发市场4区27号 河北省 星云书店 谷丽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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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好象看电影一样,许多人影晃过去,好多人说着乱糟糟的话,有的能听懂,有的听不懂,可是意思却明白。 一个娇宠尊贵的女孩子,长成少女,出嫁……铺天盖地的红色象一片海。红很快变成了黄,变成了青,变成了白,变成了淡漠的没有颜色的世界,沉默,清冷,漠视,冷遇…… 忽然身后有人跑过来,抓着我的手臂把我扶起,一脸惊惶的问我话。她说的话叽哩咕噜的,我应该是听不懂,可是奇怪的是意思我却全明白,她是说:“娘娘你没事吧。” 我摇摇头。 我是做梦吧?可是,这里真冷,冷的吓人,到处都是雪。 扶着我的女孩子又说:“您大衣也不穿,斗篷也没穿,就在这雪里逛什么?快进屋去吧。” 娘娘?好奇怪的称谓。我看着那个扶我女孩子,她条大辫子,头发乌油油的,穿着青布棉袍子,外面罩着件有点鹅黄色的硬绸背心,领口和边襟上滚着老槐叶绿的牙边,神态打扮还有说的话都绝对不是我熟悉的。 “娘娘,快进屋吧。” 屋? 好大的屋…… 我看着那间屋子,一时间就想着,嘿,我什么时候遛到故宫来啦?看这雕梁画栋,亭台楼阁……这怎么能是住人的住?这肯定是哪个供人参观的景点吧。 我象傻子一样被扶进屋里来,屋里还有两个女孩子,打扮都差不多,一个替我把外面沾了雪水的衣裳脱了,还有一个把炭盆端近。刚才扶我进屋的女孩儿拿布巾替我擦了手,又倒了一杯热茶。 这个手巾是什么材料的? 这个茶杯又是什么瓷? 这间屋子是什么地方?她们是什么人?我是谁? “娘娘,您好些了没?” 她们说出口的还是那种奇怪的话,我张了张嘴,可是叫人惊异的是,我自己嘴里发出的,也是那种语言。叽哩咕噜的,意思是说:“我没事儿。” 我怎么了?鬼上身了?那倒是我上了她的身还是她上了我的身? 嗯? 看这周围的人和环境,好象是我上了别人的身……一个“娘娘”的身体。 “您一早就出去,转悠到哪儿去了?” 我心里惊疑不定,嘴好象不是自己的,很自然的就说:“逛了半天,雪大都看不清走到哪里了。” 那些女孩子一起笑了,其中一个说:“娘娘迷路在别处还能说通,自己院子怎么也能迷了路呢。” 另一人说:“太后娘娘打发人来说,请娘娘过去一起解闷说话儿。” 太后? 我看着眼前那个女孩子,脑袋发懵的说:“那我是去不去啊?” 那个女孩子瞅我一眼,似乎有点奇怪。 我不知道这话说的对不对,要不就是不合这个身体平时的习惯。但她还是大着胆子说:“自然是要去的,虽然……虽然,”她两个虽然没虽出个所以然来,咽了口唾沫又说:“太后娘娘这么疼爱照顾娘娘的,当然得去了。” 我摇摇头,我自己知道,就对着这几个人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再出去见更多的人? 而且听她们话里话外的意思,我好象是个妃子?要去陪太后说话?我哪知道该说什么啊?别回来一个不对劲儿,小命都没了。 “我不想去。” 那个宫女露出点为难的神色,但是还是很乖巧的说:“是,那奴婢去回一声,说娘娘身上疲倦,可能着了凉,过去冲冒了太后娘娘反而不恭……这样说行吗?” 行吗?我觉得满好!让我自己想还想不出来这么完美又客套又挑不出毛病来的借口呢。 我不是在梦游吧? 虽然我很想这么告诉自己,可是我的确不是在梦游,这一点我还是可以确认的。 “拿镜子来给我。” 另一个宫女端过一面铜镜。虽然是铜的,但是和在电视剧里见到的那么模糊的铜镜绝对不一样,镜面非常光滑细洁,照的还是满清楚的。 我是瓜子脸,镜子里的女人是张鹅蛋脸。我刚过了夏天晒得象只黑皮猴子,里面那个女人皮肤很白,没有皱纹没有雀斑没有眼袋黑眼圈没有一头晒黄烫焦的头发都没有,这个女人头发很长,而且漆黑发亮。我眼小她的大,我嘴大而她的小。 必须承认,单就从外观上看,我占便宜了,这个女人看起来不到20,皮肤挺好,身材挺好,相貌很美。 可是我还是喜欢自己的身体。 我是怎么变成了她的?还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变回去? 我挥挥手,那个宫女知趣的把镜子又拿开了。 这么多年的小说绝对没白看,穿越这回事,是不讲逻辑和道理的。而且有一必然定理。 看人穿越不吃力,自己穿越累断筋。 还有一条更加要紧:自来穿越无人回。 呼,还俺家老爹老娘已经上天堂享清福去了,不然的话,光是想念他俩我就要难过死。 只见有人穿过去的,穿回去的倒是少见之极。 “娘娘,手炉。” 我愣了巴叽的张开手,那个宫女在我膝上放了一块锦毡,把一个八宝形的漂亮玩意儿放在上头。我用手一摸,还真挺暖和。 这个东西我还有点常识,应该是铜做的。不过上面的缂丝啊,盘花啊,镶宝啊之类的花巧太多,让人看不出原本的材料来。 “娘娘,今天梳个什么样的发髻呢?” 我想了想:“简单点吧。” 这应该是个日常问题,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宫女却还松了一大口气。拿了梳子替我梳头。还真别说,我长这么大,除了我妈还是头一次有别人给我梳头。那手势那手法,一看就是专业的,而且舒服轻柔,一点儿都没扯疼我。 屋里面很静,静的有点不大自然。 咱从小就在城里生城里长,车水马龙昼夜不息,耳边从来没有这么静过,这么静的氛围里,反而让人有种不自在的眩晕,坐在圆凳上身子直打晃。 可以看出来宫女,还有这个女人身上都穿着旗装……呃,还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反正不能就姓娘叫娘。应该是清朝吧? 还好还好,清朝怎么说也离的近一些,而且是个相对来说比较和平的年月。要是把我搁到三国两晋南北朝,或是五代十国兵祸不断的时候,那真要命。 不过,现在是清朝的哪一代呢?可别是晚清,可别是自咸丰往后,那会儿的日子可是大大的不好过啊。别的不用说,后宫有个慈禧,外面又有八国联军,要真是那时候,我不如赶紧找根绳子来吊死算了。 这个问题也好解决,不用很白目的去问人现在是什么年月哪个皇帝当政,有别的办法解决。我坐在那儿无所事事,头梳好了,那个宫女正要打开一个捧盒,我跟她说:“拿几个铜钱来给我。” 那个宫女明显的露出很疑惑的表情要,可是没反驳,很恭顺的屈屈膝去了。过了不大会儿,她又回来,把一块手绢包给我,里面有几枚铜钱。 我拿起一枚来,圆钱方孔,上顺下治,左宝右通。 顺治宝通? 啊,从右向左读,是顺治通宝! 顺治年间啊? 还好还好。 虽然历史不太熟,但是怎么着也看过两三部清宫戏,还算知道一点,这个皇帝很短命,二十来岁就死了。他的后宫嫔妃么,最有名的就是皇贵妃董鄂,和皇帝爱的那叫一个真挚热烈啊!结果她一死,皇帝不久也死了。 也有谣传说那个董鄂妃其实是秦淮名妓董小宛,这个说法应该是荒唐了点。另外关于这个皇帝的野史,说皇帝不是出天花死了,而是出家了。 呃……我一思考就习惯把头发在手指上绕来绕去,现在伸手到了耳朵旁,只摸到了冰凉的耳坠。 没得绕,头发都被盘了起来。我放下手,只好去摩挲那个手炉。 顺治后宫里……的娘娘,这是我目前的身份。 那我是谁呢? 本能的我就觉得我肯定不是那个有名的董鄂。 一方面是直觉,觉得就不可能。还有就是……刚才那个好象挺聪明的宫女,现在去太后那里回话的那个,她说太后娘娘打发人来请我去说话解闷。 董鄂因为专宠什么的一系列原因,应该是很不招那位有名的孝庄文皇后,就是是我们通常说的孝庄太后的喜欢,请过去一起说话解闷?这个…… 这个待遇,应该是孝庄文皇后比较亲近的人才有的待遇吧? 那么说来,难道我也是蒙古来的那些不受宠的妃嫔之一,和太后是亲戚,这样一来比较讲的通。 挺好挺好,我拍拍胸脯松口气。 不受宠太好了,安全第一。天知道皇帝有没有花柳病! 这么看来,只要不露什么马脚,生活还是可以过的很舒服安全的啊。 那个宫女看我把玩着铜钱,把刚才放下的那个捧盒打开,朝我一亮,我心里哗一声,眼立刻直了。 好多,好多……好多珠宝!耀的我眼都花了! 名目我根本叫不上来,也不认识都是什么材料做的,可是看到的一瞬间我就认定了两个字:值钱! 那个宫女看我没有什么表示。把那个盒子放下,又打开一个,也同样的珠光宝气,耀得我眼发花。 天啊天啊,好,好多,好值钱…… 看那个宫女还预备再从妆台里拿盒子打开,我赶忙摇摇手,不行了,太刺激了,再看的话我怕我会当场脑溢血啊。 那个宫女的手在一排钗啊花啊的中间掠过,用探询的目光看着我,我赶忙指了指一只颜色最素的珠花。 呼,她也松口气,我也松口气。 她把那朵不知道是宝石还是珠玉做的花朵插在我头上,又拿了两朵绒线制的佩花要替我戴上,我摇摇头,下巴抬抬,示意一朵就行。 嘿,我已经苦中作乐的YY开了,我打小儿的人生理想,就是饭来我张口,衣来我伸手,数钱数到手抽筋,睡觉睡到自然醒。 啧啧,想不到这个理想居然阴差阳错的跑到古代来实现。 那个知情知趣,替我想了借口应付太后的宫女回来了,但是脸色却不太好看,过来屈膝之后说:“娘娘……太后娘娘还是请您过去。” 我心里格登一下,不妙。 小声说:“你看……太后娘娘是不是心情不好?或者……是不是有点生气?” 那个宫女也放低声,其实旁边也没别人,但是人一心虚就这样。 “娘娘放宽心,依奴婢看来太后娘娘今天心情还好。而且娘娘不用想太多,怎么说您也是太后的亲侄女儿……” 太后的亲侄女儿! 我霍的站起身来,耳朵上的两个坠子前后乱晃乱动,坠的耳垂松一下紧一下。 太后的亲侄女儿,又是顺治的老婆。 那就是…… 是顺治娶的第一个皇后,没两年就被废掉的那个! 嗯,是孝庄太后亲哥哥的女儿,好象比顺治小一点。小一岁还是两岁我就不清楚了。反正这个女人命是很苦的,顺治从开头就没喜欢过她,没结婚的时候就想退婚,结了婚她等于是坐冷宫。后来顺治终于折腾了老大动静把她废了,把她降为静妃,赶出了坤宁宫,不知道撵到哪个偏殿去住侧宫。 我看看这间宫殿,虽然去故宫的时候我没大逛,可是这间绝对不是坤宁宫! 心里有点感喟,又有点怅然失落。 得,上了一个皇后的身,结果一转眼发现是个废后。就好象捡了一个看起来非常高档的钱包,可是打开一看发现钱包里一分钱也没有的感觉一样。 居然已经废了…… 静思三 “娘娘,娘娘。”那个宫女小声催促:“是不是现在就动身过去?” 看样不去不行,可是,我连跟前这个宫女叫什么都不知道,到了太后那里想必人更多脸更杂,我谁也认不出来,怎么办? 那马脚不但会露,恐怕还会大露特露。 还有,见了太后,应该怎么行礼,怎么问安啊?难道我跟她说HELLO你好?看清宫戏的时候看过就算了,光记得那里头的人见人就喊吉祥,那肯定不行。 一边宫女们已经把外出的行头准备上了,厚帮高底鞋子,翻着白色绒毛毛的带兜帽披风。奇怪的是这些披风和我身上的衣服好象都是从来没穿过的样子,离近了都可以闻到一股味道……好象是长期收在衣箱里不见天日的味道。 烟青色的斗篷面料是哑然无光的,看起来有种凄凉的感觉,。当然了,估计现在这位可怜的皇后……咳,现在是我本尊,被废了肯定没有以前的风光,什么明黄鹅黄大红的那些颜色肯定是不能穿了。 可怜的人……可怜的衣服……但是更可怜的是我啊,眼看就要露马脚了,怎么办? 后面宫女的催促声听起来简直象在催命:“娘娘,快走吧。”听起来就象是在说:娘娘,你快去死吧。 我磨磨蹭蹭,出了门,路上的雪被扫到了一边,过来一个小太监,腰一躬,胳膊一抬,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人拐。 这种情况在这个地方一定很常见,大概还有在电视里看到的那种让人来做垫子,上车上马什么的。 我有点不大适应,手慢慢的伸过去扶在他胳膊上。感觉这个小太监的衣服穿的也太薄了,棉袄薄的好象就只有一层夹布似的。 外面真冷,但是人打个哆嗦之后反而精神多了,不象在屋里面那么闷闷的恹恹的。 “娘娘,当心路滑。” 穿着这种以前只在电视电影里看过的“花盆底”鞋子走路,而且是走下过雪有点上冻的路真是高难度动作吖!一旁的宫女和小太监也不轻松,虽然他们不用穿这个鞋,可是看起来比我还紧张。 孝庄太后应该住在慈宁宫吧?好象清朝的太后都住那里。是不是史实不知道,电视都这么演的嘛。 我没走过这条路,绝对没有,但是到了一个路口,我却下意识的知道应该往左,而不是往右。 嗯?听说即使大脑在走神儿罢工的时候,身体自己也会有习惯性的反应动作。就象是骑自行车,每天骑每天骑,骑车的时候十个人里九个都在想别的事,但是不妨碍身体会动作。 这是不是也是其中一种? 从这里到慈宁宫离得不远,往前直走左拐,直走,再左拐…… 慈宁宫。 嗯,这三个字我认识。 但是目前的问题是,那个孝庄太后我不认识!不过按理说,应该不难认出来,毕竟后宫她最大嘛,看着年纪差不多,打扮差不多,坐在正中间的,肯定是孝庄无疑! 那我应该怎么称呼?太后好?嗯,可是从另一方面说孝庄不但是这位废后的姑妈还是婆婆,是不是要象电视里那么问一声皇额娘好? 太后宫里会不会还有其他妃子什么的要打招呼?我能认识谁是谁吗,她们的脑门儿上又不会凿着某妃某妃的字样来供我辨识…… 上台阶的时候我松开了小太监的手,高底鞋子上台阶,还是穿的很厚活动不方便的大冬天,台阶上肯定落过雪,然后多少会有点冻。我对这种衣服不熟,鞋子不熟,对这台阶也不熟…… 一系列的外部原因拧合在一起发生作用,最终推动并催化了顺治十年冬天后宫里一场没惊动几个人的小小变故。 我一脚踩滑,重重的摔了个狗啃泥,脑门儿不知道在什么东西上磕了一下,疼得我当时眼前就一阵晕黑。 “哎呀静妃娘娘!” 我还是满清醒的,最起码我知道七手八脚的有人把我扶起来架进屋。屋里很温暖,有好多人在座。也算因祸得福,我不用向太后行礼了,也不用和其他人打招呼了。眼前花花绿绿的晃动着很多人影,红的黄的金的银的光点光斑象许多蜜蜂,嗯或者说是苍蝇一样的满眼乱飞。 我被直接架到了后面,放到一张床上,然后又听见嗡嗡嗡的女人们的声响,喊着“传太医”“拿药酒药丸来”“快快,快让她躺平,把领扣子松松”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也不知道有几个是真情几个是假意。 我只是现代一个很普通的职业女性,对这些后宫啥啥的没常识也有看电视,按说这里应该是你死我活个个跟乌眼鸡一样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一句话往往可以听出两重三重甚至N重意思来,端看你怎么理解。 “静妃,静妃?你觉得怎么样?” 我慢悠悠的睁开眼,一个徐娘半老的美人正俯近了身看着我。看得不清楚,好象皮肤很白的样子,头上戴满珠翠,身上穿着件颜色暗沉的缎子衣服,绣满了精致花纹,绝对的贵妇。 太后?太妃?唔,太后的成份应该占到百分之八十。要知道太妃和我一无亲二无故的…… 不知道怎么称呼,干脆**一声,又鸵鸟的闭上眼装晕。 “药丸拿来了太后。” “快倒温水来,给静妃服药。” 嗯,是太后,没猜错。 黑溜溜的药丸递到嘴边,我吃了。一块温暖的手帕在我脸上额头上擦来擦去,上面带的香味儿薰得我鼻子痒痒的直想打喷嚏。 不一会儿太医来了。我还以为可以见识下传说中悬丝诊脉的奇技奇观呢,可惜没有那么花巧,不过拿了一架丝绢的屏风挡了一下脸,手从绢布中伸出去再用绸子盖住,让太医把一把手腕就结了。 “真是……这孩子还这么冒失。”太后叹口气:“行了,你们散了吧,我也乏了。” 外面站的女人们躬身答应,然后我听到悉悉簌簌的响动,衣裳摩擦和首饰流苏碰撞发出来的声音,没多会儿功夫就走了个干净。 “阿蕾啊,你打算一直装睡吗?”太后坐在床前,淡淡的开口。 得,被看出来了。 我没办法再装,只好慢慢坐起来,撑着脑袋跟她含含糊糊的说:“给太后请安。” 也不知道这么说对不对……心里象打鼓似的。 “行了。”孝庄太后说:“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可是阿蕾啊,难道你下半辈子就天天赌气着过吗?” 我不知道该说啥,只好闷声大发财,头一低,啥也不说。常言说的好,沉默是金啊。 不过孝庄太后这会儿倒是挺象个姑姑的样子,刚才当着人就称静妃,现在人走光了就改叫名字。阿蕾?是这个废后的小名儿吧? 孝庄太后的手伸过来,手指很白皙柔嫩,套着两个黄澄澄的镶宝指甲套子。这个东西我只在电视电影里见过,真是……很,很精致啊,可是怎么看怎么别扭,前头尖尖的好象凶器,我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我一动她再一动,这个尖子划在我脸上,一准破相! 好在她不是要破我的相,只是把我的下巴抬起来,左右看看。我的目光一直往上垂,不敢和她对上,恐怕会露破绽。 “可瘦多啦,这些天都吃什么了?” 我扁扁嘴,还是不敢吱声。 “别这么委屈巴巴的,陪我吃饭吧。” 得!更要命了! “不用了……我还是……” 孝庄太后压根儿不再理我,站起身来说:“传膳。” 一边过来了两个宫女搀我,一个是跟我从那边侧宫里过来的,一个是孝庄太后宫里的。嗯,果然是跟着太后的就是不一样,打扮都比跟着我的要强多了。 慈宁宫的人办事的效率就是高吖,这话才刚说过,饭桌就开摆上了。好多的盘子碗碟,各种食物的香气,本来我不觉得饿,可是这味道一闻,我就觉得自己饿了,而且是极度饥饿恨不得吞下一头牛。 但是这头牛也有可能反过来一口吞掉我。 这不是没可能的事情。 要是我露了马脚,被太后怀疑,然后再试探逼问……下场可不就不言而喻了吗? 可是真等到坐下来开吃,我就发现自己完全想多了。要露马脚其实也不是件随意的事。一旁有太监和宫女先上来尝菜,银筷试毒。接着太后指着中间一道烤肉说:“阿蕾喜欢吃这个。”马上有旁边伺候的人过来,拿竹片把那肉削下几片来,挟到我跟前的小碟子里,我只要闷头再把菜挟了送进自己嘴里,基本上就没什么事儿了。 这边嘴里的肉还没咽下去,孝庄又说:“奶茶也不错,你不是最喜欢喝吗?” 我是挺喜欢喝奶茶,可是喜欢喝的不是这个。我喜欢珍珠椰奶,还有午后红茶……可不是喜欢这个有点油腻肥白的……奶茶? 可是不喝恐怕不行吧?孝庄太后还真了解这个废后,爱吃什么爱喝什么都了若指掌。那我出错的机率真是大大的增加了一成。 不过真喝到嘴里,感觉倒还不错。烫烫口感让人可以忽略其中的膻气,虽然看起来油油的但是喝起来倒不腻,喝完一碗,觉得全身都暖洋洋的,鼻尖微微发痒好象要冒汗一样。 看起来孝庄太后还是很维护这个侄女儿的,虽然同意顺治皇帝把她废掉,可是依然对她很亲热很照顾,这个陪吃饭的殊荣满皇宫里数一数,大概只有皇帝可以独享吧? 饭吃的很快,桌上的东西几乎也都没怎么动又撤下去,孝庄太后的胃口一般般,吃的不算多也不算少。 饭桌撤下去,茶端上来。 “住的还习惯吗?” “挺好的。”是不是再加一句谢太后关心? 不过没给我再加一句话的功夫,太后说:“你的份例,我已经吩咐过内务府,还照以前一样。” 这次真得道谢了,我小声说:“谢太后关心。” “你啊……”太后不说话了。 “不经一事,不长一智。你也比以前懂事多了。” 咦?爱搭不理还叫懂事,那以前的废后是怎么个不懂事法儿啊?难道是见人就鼻孔朝天,动辄要上房揭瓦的类型? 真是好奇啊好奇。 静思四 从太后那儿出来,迎面冷风一吹,发现自己背上居然湿湿的都是汗。 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可不好过啊。而现在不过刚开个头。 以后有得熬了……这倒好,也算是压力减肥法。要搁在以前的我身上,能吃东西没食欲是多么美好啊! “娘娘,当心。”这回宫女和太监们可是小心了,恨不得把我架起来走。 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起码命运没让我穿成一个太监,不然这人生就更加没盼头。 可能早上没吃东西,中午吃的也不太饱,回到自己的地盘儿以后,我就一门心思开始琢磨晚饭,这可得好好的补回来,但是左等,右等……等到天都黑了,怎么其他人没有给我上饭来的打算?不是吧,太后才说对我待遇依旧,这些宫女太监就打算苛扣我的口粮了? 这个误会直到好几天以后才得到澄清——原来这时候的人吃两顿,下午那顿之后就没了,上些点心或是吃些夜宵就把晚上对付了。 这几天我旁敲侧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总算把自己屋里的基本情况掏情楚。我身边最亲近的两个宫女,一个叫喜月,一个叫喜福……听得我直翻白眼。不过凑起来还是真是一团喜气。其他人的名字记不记得其实也无关紧要了,原本的静妃说不定也不知道外面扫地擦栏杆的小太监和粗使宫女叫什么呢。 接着就是进行了一次财物清点。我借的名目是:把东西归一归理一理,该收的收起来。所以大家跟仓鼠似的一通瞎忙,折腾了两天才整出一单子来。我拿着那长长的清单,努力控制自己不要笑得太灿烂,面部肌肉一抽一抽的还是想造反,努力求真求实的要表达主人的真实心情——爽呆啦! 爽过之后就改郁闷了,这些东西好是好,贵是贵,但是我吃不下穿不完卖不了,拿不走也干不了别的。等于是守着金山望海空叹,典型的是过了一把眼瘾。 更郁闷的是太后不知道是歉疚还是疼孩子,三天两头叫我去说话解闷。其实我根本去了就低头发闷,话都是她一个人说的。真不知道是谁解了谁的闷。在这莫名其妙的娱乐过程中,我见过了一群顺治的女人。其中当然也包括了一位绝对不能忽视的人物。 佟妃——康熙的亲妈,现在小肚子已经微微的隆起来了,一想到里面装着号称千古一帝的人物我就好想上去摸几把。但是不知道是不是以前有过节,佟妃对别人还能笑眯眯的有说有答,一见了我就象老鼠见猫田鸡见蛇…… 天敌! 第一次见她那天旧雪还没化尽,新雪又开始飘啊飘。这几天我总算过的踏实点舒心点儿了,穿高底鞋子基本上不扭脚不摔跤,见了太后也不那么心惊胆战。和我一对比,慈宁宫的宫女们开始胆战,不知道是不是上次把她们摔怕了,现在只要我一进院门就恨不得有七八只手上来架着我,恨不能把我捆翻了顺顺当当抬进屋里去。 那天的天的是阴的,雪很细碎的飘下,簌簌轻响。虽然慈宁宫天天人多,可是并不觉得喧闹。那些女人的言辞笑语都非常有分寸,屋里又拢着大熏笼,香暖的气流让人一下子就觉得昏昏欲醉。 我跟大熊猫一样被拥进屋,在孝庄太后的笑容里,其他女人也都是一团和气的和我打招呼。真和气假和气不必去追究,反正我是太后罩着,谁敢扫太后面子? 给我搬了把紫檀椅子,垫着厚垫子,卸去斗篷之后坐下来,先用热手巾擦擦手,喝了口热茶,然后再抱上手炉,一套完整工序才算OVER。 我这边刚坐下,外面又传来前呼后拥的动静,听气派一点不比我小。 还有谁这么有派头?重要的是能到太后这里来抖派头?难道是他妈的……儿子顺治? 结果人一进来我就知道自己猜错了。 不过新皇后还没来,董鄂妃也还没来啊……我一时脑子打结,竟然死活没想出来这个脸盘稍圆的小巧女子是谁。等她向太后问安,太后叫人扶她的时候,她说的“佟氏”二字才让我反应过来! 原来是康熙他妈啊!我蹭一下就站起身来。 结果一屋的人都转头来看我,眼光形形**,诧异有之,淡漠有之,还有看不出来是好是赖的不明光芒闪闪烁烁。笑容可以假,好话可以编,但是眼神这个东西是很难瞒人的。 我倒没心思注意她们都在想啥,太后对我说:“静妃啊,你这是怎么了?” 幸好我脑子里打年那个结就在站起来“啵”一声通了,马上说:“外面多冷,佟妃坐这里吧,这里暖和。” 太后似乎也错愕了一下,但是她反应多快,那一下反应几乎就没让人捕捉到,马上绽开一个笑:“说的是,佟妃啊,你坐这边儿来。阿蕾你过来跟我坐。” 咦? 不是吧太后大人……我没有要去挨着你坐的意思。你那位子金光闪闪众人瞩目,真是扎眼烫手到不行啊。 可是我现在是骑……骑什么都难下了。只好挨过去,在太后身边儿侧着身坐下了。 “嗯,前两天我还说,现在看起来啊,你是懂事多了。”太后一副欣慰状。 我,我当然很懂事了,我是冒牌的嘛…… 不过现在什么东西都时兴这个,比如俺们公司代理的那进口办公耗材,九成都是水货……有个时髦名儿叫高仿。高仿者,很高级的仿冒品也…… 比如俺,现在就是一典型的活脱的高仿静妃,仿的绝对的高,外包装绝对是一模一样,就是静妃的亲妈来也挑不出毛病。 至于芯子真假……反正静妃现在也只是观赏品不是实用品,只要有外观中看就行。 我坐到太后身边儿,忽略彼此身份背景,看起来还真是母慈女孝……尤其是旁边宫女端着养身的茶汤过来,我顺手接过来,吹吹气散热再递给孝庄……一屋的人全反应过来了,立刻配合的表现出和乐融融的大团圆气氛,令太后很欣慰。 不过我的注意力在佟妃身上啊。 一看她就知道是怀了身孕了,这可不得了!要知道她怀的可是将来的皇帝啊。在这个宫里要活的好,靠山一定要有。我现在的靠山是孝庄,将来……要是再攀上一个更长久更稳固的靠山,那才是…… 我笑眯眯的跟佟妃点个头,她一副警惕状看着我,好象我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静思五 那种态度让我有点郁闷。 可能……可能以前废后和人家关系不好吧? 清宫戏也不会都是戏说,顺治废后的时候似乎说这个皇后非常奢侈善妒,可能……可能真有那么一眯眯让他说中吧? 太后身边最亲近的宫女果然有个叫苏嘛的,正站在一边笑吟吟的陪客,不动声色的指挥着大小宫女们殷勤服侍这一干人。看梳的旗头和穿的衣裳,好象还有宫外的女眷们在这里陪太后解闷。我心里一动…… 这里面,会不会有以后的董鄂皇贵妃呢?要知道野史沸沸扬扬,说他是顺治的弟媳妇,因为进宫来服侍太后和顺治勾搭起来了。虽然这个说法真实度要打个小问号,但是董鄂的确应该是别人的老婆没错,而且一定身份不低,可以进到慈宁宫里来。 一想到这件事,我也就不再和佟妃“含情脉脉”的对望了,目光在一厅的贵妃妃嫔之间游移打量,可是这么看去大家的长相仿佛都差不多,个个面上敷粉唇上涂丹,远远一瞄红红白白粉嫩嫩的,实在看不出哪个是潜力股。 “太后,我记得上次来你给我喝的那个南方的……什么茶,味道很好。”我扯着她的袖子发嗲:“我这会儿又想喝了。” 太后拍拍我的手背:“怎么改了口味了?以前不是不要喝那树叶草根子水吗?”她一边笑,一边对一边的苏嘛说:“去把上次那个新茶,给静妃沏一杯端来。” 我打蛇随棍上,赶忙说:“太后,听说这茶叶常喝对人有好处……” 太后果然问:“什么好处?” 我眨巴眼:“我宫里有个小太监是南边人,不过他也没说清楚。对了,这里的福晋们可能有知道的。” 太后的目光扫了半圈。底下那些女人对太后当然是跟对顶头上司似的奉承,一个就说:“禀太后,奴婢略知一二。” 太后微微点头,脸上带着笑意。不过我坐的离她很过,看得出她的这种笑和对我的笑法不一大一样。对我那时很疼爱的笑意,对别人……嗯,是很客套,又很高高在上的那种笑法。 恩,到底是自家亲侄女儿,还是和别人亲疏有别啊。 那个说话的女子福福身站直了,抬起头来。 我的目光跟着孝庄的目光一起看过去。 孝庄说:“原来是襄亲王福晋啊,我倒一时没想起来,你自小是在南边长大的吧?” 那个女子低头答:“是。” 她虽然也说的一口满语,但是声音甜糯娇软,和这些贵妇人一听就不一样。 我的心霍霍跳起来……嘴巴有点发干,连咽了几口唾沫。 这个,是不是,就是那个,让顺治皇帝不爱江山爱美人的董鄂? 我瞪大了眼仔细打量她。 这个女子穿着一件粉蓝缎子的旗袍,颜色很素雅,头上梳着两把头,发髻正中戴着一朵小瓣碎宝石珠花,打斜插着一只白珠圆簪,鬓边戴着两朵鹅黄的绒线雏菊,脸上的粉施的很薄,嘴唇也没有象旁边的那个圆脸妇人一样涂的很红,站在人群中的时候一点不显,可是这么一立出来,那极苗条的身段真是婀娜的很哪。 不会,真的是她吧。 我看看一边正抱着手炉的佟妃,再看看站那里温声细语和太后讲绿茶养生的美女福晋…… 呃,这个……今天的运气是真正好…… 顺治身边最重要的两个女人都让我遇见了。 “唔,”等她说完,太后微笑点头:“这里头学问真多,要不是懂行的人说啊,咱们还真不知道。”朝一边的苏嘛抬抬下巴:“苏嘛啊,那给我和襄亲王福晋也都沏一杯茶来。” 美女襄亲王福晋又屈屈膝:“太后,不如让奴婢和苏嘛姑姑一起去,奴婢也顺便见识见识慈宁宫的上等好茶叶。” “好好,那就一同去吧。” 嗯,这个美女也很会看情势嘛,这后宫的女人的首要任务都一样。第一条是勾搭皇帝,第二条是讨好太后。 她现在就在做第二条……不知道打算什么时候开做……第一条? 我站起身来,笑咪咪的说:“太后,我也去看看。” 孝庄看我的时候,目光立刻不同:“你啊,不好好坐着,跑去添什么乱哪。” “我学学怎么泡茶啊,下次要是想喝,自己就泡了,那多方便。” 她忍俊不禁,一抬手:“去吧。” 我拉着美女福晋的手,跟着苏嘛走。 耶,连手都是又柔又软,她身上不知道薰什么香,感觉很淡雅一点也不呛人。 “你叫什么名字啊。”我低声问。 “回静妃娘娘,奴婢名叫乌云珠。” 我心里咯噔一声响。 真是她。 “娘娘?” 我回过神来,连忙说:“哎呀,你不用跟我客气。唔,你今年多大啦?” 她微微一笑,腮边还有个小酒窝儿:“回娘娘,奴婢今年十五了。” “啊,那和我同岁嘛……”我的意思是说和现在这个静妃的身体同岁。真是恶寒,这时候的人真是早婚早育早熟啊。我这才十五,可是已经嫁人两年。她看起来也就豆蔻少女,也是亲王福晋了。 “娘娘是金枝玉叶,奴婢不过是马齿徒长罢了。” 我有些惊讶的看看她,她看看我,露出有点局促的表情:“奴婢的意思是说……奴婢……” “啊,不是,我听得懂你用成语。”我点点头:“嗯,不过你跟别人这么开玩笑,她们可不一定听得懂呢。” 这回露出惊讶表情的是她了:“娘娘……啊,娘娘请恕罪,奴婢以为娘娘是不看汉书的,所以以为失言…。” “呵呵,”我掩口,可能不看吗?从小学大学语文学了多少年啊,就算我不是学中文专业的,一般成语也不可能听不懂。 “你会讲汉话的吧?”我问。 “会。”她说,眼波流转,很是妩媚:“奴婢的娘……是汉人。” 嗯,和我知道的情况也差不多。 “哎,你那里有没有南方的诗词啦,小说啦……那些解闷的东西?” 她更惊讶了:“娘娘要看那些?” 我打个哈哈:“解闷嘛。啊,你别一口一个娘娘一个奴婢的,你几月生啊?” 她说:“奴婢是九月生的。” “嗯,那我比你大半岁。”生日月份还是我昨天才知道的:“你喊我姐姐好啦。你那里要是有书,下次就带些来,我天天闷的没事做。” “奴婢可不敢逾矩……” “哎哟,又没让你当着别人的面喊,只有我们两个的时候你这么喊喊好了。”我伸出两根手指,搔搔她的下巴,一副色狼相:“来来,喊声听听。” 她腮生红晕,简直跟朵桃花儿似的:“这不……” “喊啊喊啊。没关系的,旁人听不见。” 她脸更红了,鼓足勇气,声如蚊蚋的喊了一声。 “哎呀,太小声了,听不到哎……”前面苏嘛停下来等我们,我不再逗她,说:“走吧。” 还不错,挺动人的,一副南方女子的小巧温柔,和宫里这些满蒙嫔妃比,那是很新鲜的风韵了,皇帝肯定也没见识过吧。 静思六 泡茶这种事可以很简单,放了茶叶倒上热水,加盖,成了。 也可以烦琐无比,先净手再烫杯水的温度要合宜…… 乌云珠有点忒谦虚,她何止是略懂一二? 我们把茶放进茶盘里,苏嘛坚决不要我们帮手端茶盘。她是太后身边最心腹的人,据说没出嫁之前就服侍孝庄,穿着打扮也不差,头上梳着个落云髻,戴着扁花和银簪,手上还拢着两个金镯子,尾指上有个绿纹石戒指,皮肤看起来很白没生什么皱纹,三十多岁上下,笑起来给人和种特别和气的感觉。 “苏嘛姑姑,太后今天心情很好啊?” “太后几时心情不好了?” 老滑头,说话比泥鳅还伶俐。 “苏嘛姑姑,你下午有没有空?” “不知娘娘有什么吩咐?” “嗯,我那里的宫女们说想请苏嘛姑姑去教咸酥奶点心怎么做的,上次我带回去的她们抢了个光,还说没吃够。你要有空,请来教教她们怎么做,不要我一来慈宁宫就眼巴巴的瞅着我不放。” 她笑笑,和刚才那个客气的笑容有点分别了,这个看得出眼睛里也有点笑意:“行啊,等太后歇中觉的时候我过去一趟,其实也没有什么难做的。” 说话的功夫已经到了回到了慈宁宫的正殿了,屋里好象安静多了,就听见孝庄太后自己在呵呵笑。 我迈进第一步,立刻就开始后悔了。 所有的贵妇人和妃嫔都闪避到了一边,太后跟前放了一张靠椅,有个穿明黄衣服露着大青皮脑门儿的男人坐在她跟前,正在听她说话。 靠! 真是该来的不来…… 我一直避免遇见这家伙啊,还是没避开。 一边儿乌云珠似乎也愕然一惊,然后她反应比我快,立刻袅袅婷婷的屈身行礼请安。 我赶紧有样学样,僵硬的膝盖也不得不弯一弯。 “罢了。”那个男人的声音说。不知道是不是我错觉,他声音里带着一股很明显的厌烦。 得,我很有自知之明,这股邪劲肯定是冲着我来的。 德行,你觉得谁多待见你啊。 我权当没见他,苏嘛凑前一步,我回身端了茶,先给太后:“太后请尝尝看南方法子泡的茶,可小心烫。” 孝庄可能是为了缓和气氛,笑着说:“嗯,闻着是比往常多点清香,看来南方的茶叶是得南方的人来冲泡才地道。” “正是啊,”我就站在一边开装傻,不给顺治端杯子,没想到乌云珠很是见机的上前来,端了另一杯茶递给顺治,恭顺温柔的模样,带着弱不禁风的羞怯:“皇上请用茶。” 不,不是吧? 这位姐姐,你对这个家伙难道还,还一见钟情不成?她耳边的翡翠耳坠来回的打晃,很明显可以看见腮上红晕一片。 顺治把茶接过去,我赶紧看他是不是为美色所迷了……难道历史性的一对情人相遇就在我眼皮子底下发生了? 这家伙长的和画像……呃,其实我对那不知哪年看过的清世祖画像印象也不多深,看的时候隐约记得这皇帝二十来岁就翘了辫子,可是画像怎么看也是个中年大叔样儿,真不知道那时候怎么画的像。 这人长的绝对就是一大众化长相,没什么剽悍气息,也不显得特别斯文秀气,反正,反正就和咱们早上出门坐公车,你前面夹着公文包或是后面一边看报纸一边啃油条煎饼的上班族一样,两眼一个鼻子,眼睛不大也不算太小,眉毛不细也不算太粗,下嘴唇稍微有点厚,腮帮子上肉有点嘟,看起来好象体育活动不够,虚胖。 一点不帅啊! 我说这位脸上飞桃花儿的董鄂妹妹,你是看上他这平平无奇的长相了,还是看上他的皇帝身份了?这就脸红上了?你又不是没嫁的大闺女。 不过皇帝好象心不在焉,没和这位递茶的千古名妃眉来眼去,天雷勾动地火,笑微微的转头和佟妃说:“来,还有一杯你尝尝。” 得…… 那杯是我滴茶吖! 他这人怎么可以这样! 不过等苏嘛把茶端到佟妃跟前,这个女子也用和刚才那种凌厉敌视截然相反的羞怯顺和态度站起来说:“谢皇上……只是臣妾来之前已经喝了药汤,太医说服药前后不宜饮茶。” 得,怀孕的人最大,苏嘛只好又把茶端回来。 可是,可是这种情况下难道这茶我还能喝吗?众目睽睽啊,我脸皮再老也不能把给人家人家不要喝的茶我拿过来再接着喝吧? 靠!你个短命鬼皇帝!大秃瓢!小心眼儿!丑八怪!咱们这仇算结下了! 顺治又和孝庄说了几句话,看起来是来请安问好的。我说你问完就走吧,你跟个钉子似的戳这儿我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真够别扭。 可是看起来他屁股跟长了疮似的就坐着不打算走了,眼看着天已近午,太后总算发话了:“嗯,天不早了,大家就散了吧。” 底下莺莺燕燕的女人们站起来,先向太后礼辞,又向皇帝告退。乌云珠声音很小,也屈膝告退了。 哎?就这么走了? 我还想等着看奸恋情热……啊,不,是等着看两情相悦的镜头来着。 啊,我回神就一格登,此时不走更待何时?皇帝看我象眼中钉,我看他也不比肉中刺好点儿。 “太后,那我也回去了。”我在太后跟前从来没有说过奴婢啊臣妾啊的,好象说我就挺自然。 太后开恩似的抬抬手,我赶紧的矮矮身。又冲皇帝象征性的也哆嗦一下算行礼了,回头就想招呼我的宫女过来。 顺治说:“皇额娘,孩儿今天就在您这儿陪您用膳吧。” 太后一笑:“不用你来添乱,我今天吃斋。你回去吧,多穿点儿,这两天风紧。” 佟妃马上见机的也起来了:“那臣妾也告退了。” 唉,美女,太明显了吧。 你就是想和皇帝一起出去多套会儿近乎吧? 得,那我不出去去当电灯泡了。 “太后,我也想吃斋菜了……”星星眼看着孝庄。 “你啊,你不是说菜叶子草根是牛羊才要吃的东西吗?”太后笑。 “咦?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可不记得。”我装傻,反正孝庄对我还是比较容忍的。 “静妃说过可还不是一次两次呢,怎么,一下就忘了?” 一个不协调的声音插进来。我真要怒了。 我是杀了你老爸抢了你老婆是怎么着?这个皇帝怎么这样没品呢! 静思七 得得,你强,我惹不起我还躲得起呢。 “太后,那我今儿就不走啦。”我把宫女递过来的斗篷又轻轻推开:“我听旁人说,吃素又清肠胃又养容颜,好处多的很哪。” 孝庄拉着我手,很慈祥的说:“好,乖阿蕾现在越来越懂事了。回来咱娘俩儿一块儿吃中饭。”又冲顺治两人摆摆手:“你们去吧,眼看也传膳了。” 不成想顺治脖子一梗,居然来句:“孩儿也留下陪母后用午膳。” 咦?我回头,皇帝居然脸有点气鼓鼓的,用绝对不符合皇帝身份的牛眼瞪我一眼,硬生生转开头。 怎么跟个闹脾气的小狗一样? 不期然想起以前在老家的时候外婆养的小土狗,长的不好看,脾气还很坏,冲生人熟人都一通乱吠…… 这么一想我的心情好多了,拉着太后也不去理会他挑衅。 不过却有一个人不自在,皇帝一说留下,弄得佟妃现在是留也不是,走也不是了。 “佟妃先回去吧。”最后还是太后发了话。 我忙点头:“是,多派点人送,小心点儿,路滑的很。” 大概以前的静妃是绝对不会说这样的话,所以连太后都看了我一眼,不过她当然什么也没说。 顺治皇帝的表现就没有那么含蓄了,几乎是满怀狐疑的看着我。 这个皇帝平时就这么喜怒哀乐尽形于色?唔,好象史书上是写这个家伙比较暴躁任性……唉,童年不幸的娃儿,姐姐我可怜你,也同情你,不过不代表我能谅解你不计较你这种种幼稚行为! 太后打圆场,一人说了几句闲话,素斋就呈上来了。别说,虽然是素菜,但是做的都很不错。有一道火腿腰花儿,不管是看是吃,都和真的火腿腰花没区别,太后也点点头,一边伺候的小太监回说,火腿是素鸡做的,腰花则是蘑菇做的。 我夸了一句:“就算不说这口感,光是看着也和真的火腿和腰花一模一样,手艺真是不错。” 顺治哼一声:“明明吃斋菜,偏要起些荤菜名字,什么素鸡素肉素火腿,又做的这么象荤菜,倒显得是对荤菜念念不忘似的。” 太后显然已经习惯这个儿子不合宜的说话,只是笑着嗔一句,倒没说别的。我则压根儿当他是在犬吠,自顾自吃的高兴。饭后送上的也不是奶茶,而是杏仁豆羹,做的鲜美甜香,十分可口,我喝了两盏。太后看着我,笑的眉眼舒展:“嗯,到底是有人陪进的香,我今天也吃多了些,得散散才行。” 一边苏嘛说:“正是呢,太后今儿高兴,不免吃的稍稍多了一点,还是等一等再歇中觉的好。” 我这边漱完口,也觉得吃的舒服:“太后,要不咱们到园子里走走转转。雪都还没化呢,看看雪景也好。” 孝庄很给面子的点头说:“好,我也想出去看看。” 顺治接着说:“孩儿陪皇额娘一道去。” 切,这人就什么事儿都要插一杠子。皇帝不都是很忙的吗?干嘛正事不做尽在这儿磨矶。 “太后,石阶滑,咱们慢慢走。” 太后一手扶着我,一手扶着皇帝,慢慢的朝前踱步。慈宁宫的花园也里落了一层雪,有些花树的枝子结了一层冰霜,看上去晶莹如琼枝玉树。有常绿的青叶上也落了一层的银雪之色,墨绿的叶缘隐隐迭迭在雪下展露一些出来,看上去层层迭迭的,有种丰厚的感觉。 “都说瑞雪兆丰年呢……”我说:“这么看,明年的收成肯定会好。” 太后点点头。 顺治嘴唇动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又想说什么煞风景的话又咽了回去。不过孝庄却注意到了,问:“皇上有心事?” “没有。”答的太干脆了,一听就知道不是真的。 “是什么为难的事儿?说来额娘也听听。” 顺治脸上露出有些忧愁的神色。嗯,这样好,总算有点当皇帝的样子了。 “京城里……大雪成灾,饿殍冻毙的人一日比一日多了……” 太后讶然:“没有设粥厂吗?” “杯水车薪,今年京城流民比往年多了三成啊……” 圈地闹的吧,京城附近破产无地的农民这么多。 不要冲动,不要冲动……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 在心里默念,俺眼观鼻鼻观心…… 他们已经是历史人物了,他们生死不关我事…… 可是嘴巴好象不听大脑使唤,自动自发的说:“那能不能募集到一些棉衣什么的呢?” “募集?” 太后和顺治一起转过头来看我。 得! 你就多嘴吧! “我是说,各地的富户人家……应该有穿不着的棉衣旧衣什么的,不如号召他们捐出来……” 太后挑挑眉梢:“他们肯么,平白的拿出来也没好处?” “那个,可以让官府给表彰一下,写个大红榜夸奖他们一下,什么乐善好施仁人善翁什么的,大概有好善名的就会捐,毕竟旧衣服也不值钱嘛,他们留着还占地方,卖也卖不出什么钱,我觉得,让他们捐旧衣总比捐钱容易……”我越说越小声,真恨不得把自己的嘴缝起来! 太后嘴角慢慢的勾起来,居然点点头:“虽然有点异想天开,不过听着倒是个法子,说不定就真能派上用场,皇上你看呢?” 顺治看我一眼,没吱声。 那天回去后我简直后悔的想吐血。我干嘛多嘴多舌?我的理想志愿不就是好好保有这份安定的没烦恼的可以一直领干薪的好工作吗?干嘛给自己找事儿? 然后从那天起,太后差不多天天都要把我叫到慈宁宫去,什么事儿没有,就算是让人念佛经也得让我坐旁边听着。太后啊……你老人家能不能开开恩?我当然是很想巴结你这个大靠山的,毕竟你一直活到康熙三十多年呢,基本上只要讨了你喜欢,背靠大树好乘凉,衣食不愁的日子是保准的了。可你也不要太中意我了行不行?别的不说,慈宁宫烧的薰香都弄得我眼睛发痒浑身不得劲儿。 再说,你那倒霉儿子时常来请安,我又不招他待见,我也不想见他,现在可好,弄得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相看两相厌,不顺心的日子……是一天接着一天的来了。 静思八 后宫黑暗吧?可能。 女人们心思可怕吧?也许。 不过好象那些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我在这里的地位很高,但这个地位不是皇帝给的。大家你死我活要争的是皇帝的宠,不是太后的。 更何况,要在太后那里争宠也不是凭相貌或是温柔又或是别的功夫。 我现在觉得自己的命还是不错的,静妃这份工作做的虽然不太开心,但是幸好比较安全。 差不多天天都要去慈宁宫报到,和上班族朝九晚五一样。工作不劳力,不过比较劳心。有时候会遇到大帮妃嫔贵妃大家齐聚一堂,有时候就只在请安的时候碰到,点个头各走各的。 美女福晋乌云珠后来又来过两次,但是我没有找到时间再和她说话,也不知道她和皇帝搭上线了没有。这个是薄命美女,皇帝身边的位置虽然诱人可是太危险,她是明知道如此还是身不由己的陷入局中,历史上我不知道,现在的我也不大可能知道。皇帝如果要和人家的老婆偷情,怎么可能当着众目睽睽让大家都知道? “阿蕾,想什么呢?” 我笑笑,把桔子瓣掏出来递给孝庄:“想着这天什么时候才能暖和起来。” 太后一笑:“那总得过了年之后,还早着呢。怎么,闷了?” “不是,我宫里有两个宫女都伤风了,要挪出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了挪回来。”要说这个挪出去,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以前看红楼梦的时候,宝二爷屋里的丫头们都是打死不愿意出屋门的,有病也要病在屋里,要死也要死在屋里,似乎出去就代表了跌下九重天,是十分恐怖的一件事。 太后说:“你人不够使么?回来我叫内务府多拨几个宫女过去。” “不用,”我摇摇手:“其实没什么事儿干,她们闲着也就做做绣活儿。我就是担心挪出去了反而不好调养。” 太后笑了:“阿蕾真是大了,懂事了,也会体悯下情了。” 这话说的我直想打哆嗦。 其实谁都不容易啊,太后看起来很风光吧?可是再风光她也是个寡妇啊。 我看起来也不错啊,虽然是废后,但是放眼后宫还是没人敢来欺负我,不过本质上也就是个活寡妇。 看得透,才活的透。 诡异的来到这个地方,说不定也可以诡异的离开,虽然机率是小了点儿。 在那之前我可不能死,也别受罪。 “快过年了……”太后看看窗外,这一个月就没怎么晴过天,雪下下停停,空气冷的似乎可以冻掉人的鼻子。 她话题一转:“你给下人长了月俸?” “啊?哦。”我笑笑:“那个,我也用不着买什么东西,不过那天架着我走路的时候,觉得他身上的那棉袄都不比夹袄厚实呢,所以我作主给每人加了一吊钱,添件棉衣,屋里睡觉也能加点炭……别冻出毛病来。” 孝庄点头微笑,没再说别的。 得,这宫里有什么事儿是她不知道的? 不过说真的,这里的冬天真冷。我在屋里,烧着热炕拢着熏笼抱着手炉还热茶热点心不断,都还觉得这天气太讨厌。那宫女太监们穿那么少,还来来去去的干活,打扫…… 一吊钱也不算多,我自己掏腰包,反正…… 反正我的银子也没有地方花,那些缎子啊布啊的我一个人也穿不了,难道都搁着生虫啊?还有每天吃的上头,也够碜人的。别说一个我了,就是百八十个我捆一起也尽够吃。第一次知道我的月例年例的时候,我差点儿一口气上不来憋的趴地下。啊啊啊,这都是民脂民膏啊!这,这日子是人过的吗?这奢侈的我都……我都,我都乐的合不拢嘴了我…… 高兴一通我又郁闷了……我全身长嘴也吃不这么多,就算一天换三遍衣服也穿不过来那么多……话说人再有钱有势,白天也就吃三顿,晚上就睡那么大点儿地方。 我比别人还省,这里的胭脂粉我怎么也用不惯。早听说古代的粉里都掺铅,要不怎么有个词儿叫洗尽铅华呢?胭脂看着红通通的怪碜人的,唯一我还能接受的就是润面脂,不知道是羊奶还是什么东西做的,天这么冷不用护肤品是不可能的,还有就是眉笔……这个东西我是挺好奇的,品种多样子也怪,有一种叫螺子黛的,真象小螺蛳一样,放在妆盒里。用的时候拿起来,一缕缕的细细的描,很有意思——但问题是静妃的眉毛本身就又浓又秀挺,根本不用描。 “想什么呢?” 我拿一边烘的香喷喷的热手巾擦擦手:“佟妃该是三月份生吧?”要是按现在的月历算应该是五月生,不过这里在用农历 “唔,太医是这么说。” “她年纪也不大,身体不知道调养的怎么样呢,到时候多调点几个有经验的嬷嬷过去帮手伺候吧……”未来的康熙皇帝啊,一定得小心。唉,佟妃的年纪何止不大,正确来说应该是未成年少女。得,这时代需要适应的事情真不少。按着现在的标准算,我也是未成年啊,这都成了下堂妇了。 外边蹭蹭的脚步响,外边帘子一打,太监忙着说:“皇上来了……” 太后有点意外,转过头去,顺治皇帝最近可能有点儿忙,脸看着好象肉少了点儿,眼圈青青的……嘿,说不定是因为什么……咳,别的原因呢。 常言说的好,只要功夫深,铁杵都磨成针……啊啊,这想法有点色。 我站起来意思意思屈屈膝:“请皇上安。”请你早早儿的去长眠吧,阿门。 皇帝爱搭不理的抬抬手算免礼,一屁股坐在我暖的热乎乎的锦墩上了。 咦?这人真是太自觉了! 我摸摸鼻子,反正也不是头一次了。 一边苏嘛很是见机又给我搬一个来,我坐下来继续抽绣线。这活儿很无聊,不过就算不干这个也是一样无聊。 顺治跟孝庄说了几句请安的话,互相问都吃什么了,吃的好不好,屋里冷不冷之类的。唉,母子俩人说话跟外人似的客套。 不过等顺治话风一转开始说朝政,我马上就站起来准备退外边儿去。 这个我可不能听,也听不懂。 “静妃不要走,”顺治忽然说:“坐下一块儿听。” 静思九 太后也点点头:“你就坐这儿吧。” 我无聊的又坐下来,可是心思早飞到天外去了。他们说的一串串的的人名我听的头大,满人的姓氏真长啊,各种官位职名也听得我头晕脑涨。 虽然静妃这个身体原本就会满语和蒙语,这个资源被我接收了,可是能听得懂不代表我能记得住并加以理解。 啊,那些穿越来就精通政治的MM好厉害啊……象我这种搞不清别人名姓的小白一枚,混吃等死的生活比较适合我。 顺治和太后两个人讨论好象进行的不顺利,两个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我捧茶递给太后,然后再坐下发呆,顺治要喝茶自有别人给他端,我才不讨好他。 “阿蕾,刚才咱们才说,你给下人加俸的事情呢。” 啊?我抬起头,不知道孝庄这会儿怎么又提我那件事。 “你是不是想叫他们过得好?” 我有点迷糊:“既然自己有余力,又惠而不费,也就抬抬手的事情嘛。” 太后一笑,看看顺治:“你看看,阿蕾现在是明白多了吧?” 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似乎和我有关,又好象无关。我低头脑袋继续挑绣线。绣花我不会,不过看别人绣出来栩栩如生的花鸟虫鱼也挺有意思的。我屋里有手巧的宫女,给我绣了一顶葱黄的双花双鱼帐子,躺在里面都觉得心情会变的很好。 孝庄总不至于还觉得他儿子和我有可能吧? 就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也不会发生她希望的事。再说,顺治折腾了多大劲儿才废后啊,怎么会自打嘴巴再覆水重收? “阿蕾,你加了俸,底下人感激你吗?” 我拈着一根松绿的线,想了想:“也没有多感激吧?可能当时会高兴一下,过了些天也就平常了,下个月,下下个月,他们就会觉得这是当然的事了。” “是吗?” 我点点头:“人都是这样的。”我指指墙角一盆兰花,难得在冬日里也拔出花苞来,但是一屋子都是香气它也不显得多突出。 “我记得这盆蕙心兰刚送来的时候太后很是开心的,不过时日久了,也就看淡了。”我把挑好的绣线挂在一边的架上:“太后和我,还有那些太监宫女,在这一点上倒是都一样的。” 太后不知道是满意了这几句话里的哪一句,露出笑容看着顺治:“皇上,是不是这个道理?” 顺治脸色不太好看,站起来说:“孩儿去了。”就这么气哼哼的走了,临走还不忘再白我一眼。 咦?又得罪他了? 太后很是满意的摸摸我的手,又叹了口气。 我看看她,拿了一个蜜桔过来继续剥。 她和她儿子都太复杂,她们说的事情也太复杂,我是理解不了的。 太后出了一会儿神,又感慨的说:“你要以前也这么懂事可有多好。” 呵,这是您老人家痴心妄想的,我可不是你正牌侄女儿。 不过有时候想想也替静妃难过,我就这么代替了她,可是没有一个人发现。她的姑妈太后,她的皇帝丈夫,她身边亲近的宫女…… 没一个发现原来的静妃已经不在了,现在填在这个静妃身体里的是个冒牌货。 应该有人发现,却没有一个人发现。 包括现在坐的这么近的孝庄太后,她的手还按在我的手背上,可是她的心和我离的没有一万也有八千里远。 “阿蕾……你说,福临他到底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皇后呢?” 我愣了一下,这问题,拿去问谁都合适吧? 唯独问我……恐怕是最不合适的! 我不是一个刚从那个位子上被扯下来的人吗? 孝庄看我一眼,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你说说吧,我想听。” “唔……皇帝他是一国之君……皇后自然要出身名门,才德兼备才能母仪天下……”我眨巴眼,努力的组织词汇,早知道会落到这个地方,看清宫戏的时候就应该多听几句,而不是一看到那些不分老幼的男人的大青皮脑门儿就忙着换台。 看看孝庄的神色好象还不满意,我扳着手指继续掰。后来,后来顺治又娶的皇后也是孝庄娘家的,据说还是废后的侄女儿……这辈份和血缘真是乱的一塌胡涂,幸好前后两个皇后都没生孩子,否则谁知道会不会生下畸形儿来?血缘太近了啦。 “呃……”可是我实在掰不出来了,只好把自己知道的事实拿出来用:“这个,自然,为了我们科尔沁的利益……” “阿蕾,皇帝要废后时,我曾经一再阻拦……但是事情已成定局,就不可能再有什么更改了。” 我用力点头,这个是事实,我知道嘛。我是因为知道后来的皇后也来自蒙古科尔沁才这么说,不是我自己还想咸鱼翻身什么的。你老人家可别误会。 虽然我总在心里对她不太恭敬,不过孝庄太后看起来真的不显老,眼角有点浅浅的鱼纹,但是肌肤还是又白又嫩……保养的好好吖。 这些天我用力的回想拼命的回想我以前看过的清宫戏和其他方面的资料。好象一直到顺治翘了辫子,废后也没有再翻腾出什么浪花儿来,而且历史上没有再关于她的记载,有人说她当然也成了太妃中的一员,并且没多久也挂掉了。还有人说顺治死后她向孝庄请了一道旨,回蒙古科尔沁草原娘家去了。还有的说法是她……呃,下场很不好。 总之是不知所终,没人关心理会。一个太妃嘛……份量比一颗太妃糖估计也重不到哪里去,是放在屋里长了霉还是被老鼠偷吃掉,谁去关心这个啊。 “经一事,长一智……你倒是变的懂事听话多了,”孝庄太后无限感慨:“可是福临啊……” 嗯,你儿子脾气不好,从小接受教育的时候好象还被多尔衮给弄得有心理阴影,的确很让人头疼啊。 不过我反正不能安慰她,不要紧,你多熬几年,等你儿子死了,你孙子会听话的多啦。 静思十 “静妃娘娘……” “呃?”我皱着眉头,瞅着那面生的太监拿着一块绿色的牌牌,冲我笑的一脸谄媚。 “你是谁啊?” 那个家伙有点尴尬:“娘娘说笑了,奴才吴良辅给娘娘请安。” 啊,有印象……我提的有印象不是说我想起来这家伙是谁,而是当奴才都能当的让人记得住,这奴才想必当的很创意。比如清末的安德海,李莲英,那名字才叫响亮。这位之所以被我记住,是因为在看XX王朝的时候,有个小细节是康熙杖死了鳌拜的干儿子,那倒霉太监就叫吴良辅。和这个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 “吴公公有事儿吗?”看他穿的很保暖,靴子也不脏,就知道这位肯定不是干粗活儿的。 “娘娘……呵呵,”他有点局促:“皇上召娘娘伴驾,还请娘娘这就梳洗一下动身。” “呃?”我端茶的手一歪,半杯茶就泼在衣服上了。他“哎哟”一声,好象泼在了他身上似的嗷嗷着急,自己先想伸袖子过来替我擦,伸出一半又赶紧缩回去,招呼一边儿的人来替我收拾。 皇帝脑子坏掉啦? 吴良辅手里那个牌子,我终于想起来了。 那不是大名鼎鼎的绿头牌嘛……清宫戏里这东西是必备道具,小小牌子翻覆决定了妃嫔们的荣辱沉浮……不过我是废后吖,废后也有这个东西吗?我觉得我应该是半冷宫待遇,不该也有这玩意儿…… 一边喜福赶忙的拿手帕替我擦掉茶水茶叶片,不过衣服还是弄湿了。 “娘娘,这……请娘娘就更衣梳妆吧……”吴良辅脸上的笑容我是怎么看怎么别扭啊。真是……让人想一脚踩上去的贱相。 虽然一样是当奴才下人,我宫里底下的宫女太监都没有他笑的这么恶心过。 我觉得肯定得有人不正常了,而且我觉得自己还是挺正常的。喜福她们张罗着替我换衣服,重新拢头发戴首饰,我坐那儿任她们摆布。 不对劲哦,真不对劲。 这……这个事情真让我发懵…… 别说我是废后,明白的说就是下堂妇,这个前提摆在这儿呢。单说顺治皇帝今天上午从孝庄那儿告辞的眼神儿就不象善意。 不是吧……难道他把我叫过去打算XXOO再OOXX的给我上一套满清十大酷刑吗? 这,这夫妻不成还亲戚在呢,怎么说我也是他表妹啊……他不至于叫我过去给我条白布带子或是鸟毛泡的毒酒吧? 我发完呆才发现她们给我拾掇成了个了活动的首饰台子,赶紧的招呼把那个耀眼的大朵红宝石珠花给摘下来,换成一只不怎么显眼的点翠小凤钗。衣裳也不要她们指出来的鲜亮的颜色,几件簇新的旗装摆开来,我指了一件雪青色不带什么缎纹的。 上了那个吴良辅抬来的步辇,我还拿手绢不停的擦脸上的粉。 德行,虽然不能不去,可我也不能摆出一副死活要贴上他的架势啊,他不笑死我也会羞愤而死。 步辇不挡风,不知道平时那些妃子娘娘们坐上面冷不冷,反正我是挺冷的。到了这时代才知道以前看的一些电影不切实际,说皇帝召谁,谁就洗了澡不穿衣服,拿被一裹送到皇帝床上去——害得我刚来的时候还很好奇的想去一睹这有名的“背宫”奇观。 切,实际上就和我现在差不多,皇帝吃完第二顿饭,半下午的功夫就会翻这个什么绿牌子,然后被翻到的娘娘就就收拾打扮齐了去伴驾,有时候也陪皇帝下棋说话看戏什么的,晚上可能……就在一块儿睡…… 反正我没扒人门缝瞅去。 所以皇帝现在找我干嘛啊?他要不是烦静妃烦的透透的,就不会废她了嘛!不会真是叫我去打骂出气的吧? 人说在皇宫里待久了的人很容易心理变态的,太监,老宫女,不得宠的妃子……皇帝似乎也有变态的可能性。 顺治待在西暖阁里,我到廊下下了步辇,小太监往屋里传:“皇上,静妃娘娘来了。” 然后听不见屋里吱声没吱声,太监就掀门帷请我进去。 我吹了一路的冷风,进屋先被热气熏的眼睛有点潮潮的感觉,啥也没瞧见得先行礼,行礼的时候腿也有点不大听使唤,嗓子也有点哑:“给皇上请安。” 皇帝没作声,爱搭不理的。 我站在一边儿,打量这间屋。屋挺大,有股熏香和墨香在一起的味儿,挺好闻。屋里有书架子,架上放了好些书。估计都是装门面的,皇帝很可能从来不去动。 过了有小半天,我已经把地毯上的花纹都琢磨过了,他才没好气的说:“坐下吧,还等我招呼你。” 哦,不好意思啊,原来我可以随便坐? 我看看他坐在案前,好象是在办公的样子,自己就在一边炕沿上坐了,顺手把炕桌的茶端起来,老实不客气的先喝一大口。 唔……到底是热茶暖人啊…… 顺治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说:“那是朕的参茶。” “哦,味道一般啊。”我咂咂嘴,原来参茶就这味儿,说甜不甜说苦不苦的,没什么好喝。我点个头:“皇上你忙,不用招呼我。” 顺治的脸色象活吞了个大鸭蛋,吐不出咽不下很噎得慌的样子,恨不得在我身上瞪出两个窟窿来,可是什么也没说,低下头继续办公。 我坐在炕边儿上也挺无聊,坐了一会儿就坐不住。眼睛往书架那边溜……好象看到一本《三国演义》耶! 不要说这书不重要,人家满人进关打天下就靠着这本小说当兵书呐。 据说顺治皇帝是个很喜欢汉族文化的皇帝,和董鄂特别有共同语言也是因为董美人懂诗词会书画有气质…… 皇帝叫我来就为了把我晾在一边儿干坐吗? 反正很招他厌,多点少点没区别,我跳下炕去把那本书从架子上抽下来。 果然没看错,就是一本三国。 我翻了一下,右开,竖体,这时候印刷术当然不如现代,上面的字比较大,不过墨迹还是满整齐的。 我正寻思着是不是拿它打发时间,后边皇帝很不屑的说:“不识字就别乱翻书。” 吖?皇后不识汉字? 不,不可能吧? 我看看他,他看看我。 按理说……这个从小当皇后培养的静妃,应该懂点汉字吧? 可是看顺治样子,似乎她是真的不懂。 得,上次我可还跟董鄂扯成语来着……天哪,马脚露大了。 硬着头皮说:“谁生下来就会?不会不兴人学会?”哼一声,拿着书翻的哗哗响,其实眼角的余光还在看他什么反应。 顺治露出不屑的表情,又低头去办他的公去了。 真办假办也不知道,他这半天好象都在看一张折子,没换过。 静思十一 我把一本三国翻的哗啦哗啦响,顺治在那儿把折子也翻的悉悉簌簌的不太平。宫女换茶递水来去无声,走路比猫还轻。 屋里挺安静的,外面应该放着西洋来的自鸣钟,滴滴答答的秒针响,让我有种恍惚的感觉,好象我不是坐在乾清宫的西暖阁里的炕上,而是坐在自己老家客厅的旧沙发上,吃完了午饭,外面下着雪,屋里烧着暖炉子,老座钟滴答滴答的走着,炉子上炖着水,炉膛里还塞着红薯,一会儿就熟了,剥了皮就可以吃……那时候父母都在,奶奶也还在…… 忽然“哗啦”一声响,我心里惊的一跳,转过头来看。一个茶碗翻在桌上,碗盖掉在了地下,顺治一脚踢开桌前的小太监,怒不可遏的喊:“你想烫死我啊!来人!” 外面呼啦啦进来了两个太监两个侍卫,顺治一迭声的说:“拉出去拉出去。” 那个我看不顺眼的吴良辅凑过来:“皇上,怎么处置啊?” 这老小子忒不是好东西,本来皇帝还没说什么要命的话呢,被他这一问,没好气的说:“打死了算!” 这些人。 闲事我当然不想管,可是看着桌上的茶水还在往外冒着一点袅袅的热气……总不能看着人就被打死了吧。我站起来走到跟前去: “烫着哪儿了,让我看看。” 他没好气的一甩手,差点把我推个趔趄:“不用看!” 我咬咬牙,还是柔声和气的问:“你烫着哪儿了?” 他更没好气:“没烫着。” 我转头跟吴良辅说:“行啦,没烫着也就用不着打死,长点教训就行了。” 顺治一抬头,嘴还没张开,我又说:“这些茶水啊什么事情,是不是也归你管着的?” 吴良辅点头哈腰:“是,正是奴才管着。” “告诫他们手脚俐落点儿,下不为例啊。” 吴良辅腰板僵了一下,立刻弯的更深:“是,是。” “都出去吧,挤屋里不象话。” 顺治脸色比刚才还难看,有个小监过来收拾书案上泼的茶水,我看着他那样,保不齐又飞起一脚把人踢出去。好在他脸色虽然难看,可是毕竟没再迁怒。 唔,听说这个皇帝暴燥易怒,的确没错。往常他和我置气我不搭理他也没办法,可是这些伺候人的人被拿来出气,肯定不是头一回。 等那个小太监也出去了,屋里没剩人,就门口还站两个宫女,微垂着脑袋一动不动的,好象两尊木雕,连个大喘气儿的声音也听不见。 顺治胸口起伏,忽然用力一推,桌上的东西淅沥哗啦的掉了一地。 “你以为你还是皇后啊!谁给你这么大胆子!” 得,还是冲我来的,我就知道他憋着气呢。把我叫来就没安什么好心。 我是一点儿也不怵他,你能把我怎么样啊?你妈可是坚定不移的站在我背后的。 “我知道不是皇后啊,可我干什么了啊你气成这样?”我看着地下掉的东西,朱砂打翻了沾,有几滴沾在他的袖子上,看起来殷红殷红跟血点似的。 “我让人打死奴才,你还敢出来拦话?指不定就是你指使他来烫我的!” 这不是乱扣黑铞吗?嘿,你是皇帝你最大,你说黑就是白说白就是黑啊你! “皇上还真是英明,连这都想出来了。”我笑笑:“早知道啊刚才就不该让太监把茶水什么的擦了,说不定还能验出毒来呢。” 他看起来被噎的很是个难受,额角的青筋都鼓起来了。我马上退了一步:“皇上,我都已经落到现在这地步了,您还觉得不解气吗?” 这句话我声音很小,又憋着一点委屈劲儿:“我知道你其实不是想发落那个太监,你是想发落我的吧?反正我现在人也在这儿,你要处置就处置吧,我也没什么别的话说——我就想问,我到底做了什么事情,让你这么耿耿于怀不能原谅?是我的错,是我哪里做的不对,你说出来,我改过还不行吗?我们也不用见总是跟仇人一样,那样不更好吗?” 灯不点不亮话不说不明。 虽然我不想跟皇帝打交道,可是他要找我碴,我也不能总是被动挨打不是。要是低个头儿能过这坎,低头就低头呗。 他一楞,本来想说的话就说不出来了,嘴巴半张着发怔。 “要是你看我就心烦,那我就回去吧。”我目光和他的目光对在一起,这还是第一次离的这么近,互相平视着说话。 “是不是太后又劝你,让你叫我到跟前来的?其实你不用勉强,以后也不用再叫我过来,省得你别扭,我也受罪。” 他还是没说话,我说:“那我先回去了。” 要是这么解决问题也不错,也省得以后的麻烦。 结果我还没挪到门口呢,他忽然哑着嗓子说:“你站着……” 我转过头来,难道他还要找茬? “……先,别走。” 我诧异的想在他脸上找出答案来。这个人到底想怎么着呢? 他偏过头,挥挥手:“你坐着吧。” 我走回炕边坐下,小太监又轻手轻脚的过来收拾御案上打翻的东西,很快又显得齐齐整整了。 “上午我和额娘说起来……想奖赏抚恤西南和东南前方将士的事情。” 我不解的看着他。 “额娘不同意。”他丧气的说了句。 啊,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会儿孝庄太后当着他面问我给下人加俸的事儿,原来是冲着他去的。 我问:“那太后为什么不同意呢?凡事总得是个要有个理由的吧。” “户部拿不出那么多钱。” 我点个头,呃,那太后不同意是肯定的了。你没钱打什么赏啊?打空赏? “那个,钱要不够的话,要不就看着把抚恤的事情办了……打赏不妨再缓缓啊。” 我连他说的西南东南在打什么仗都不知道,就跟着说说白话。反正发抚恤也是件要紧事儿。 他看起来很不甘心,低头不说话。 “其实当皇帝和当管家差不多,不过就是家当大了点儿,人也得更操心。”我点点头说:“你也别太烦恼了,家长里短的还难免磕碰不顺心,更何况国家大事要更艰难的多。” 他抬起头看我。 “谁也不是生下来就会说话走路吃饭做事的,都得学啊。你年纪也不大,当皇帝这事儿又没人教,你也是摸着石头过河,慢慢摸索吧。” 我停下来,看他居然眼睛都不眨的看我,奇怪的说:“你看什么?” 他忽然嘿的笑了一声,听不出到底是善意还是冷笑,说:“额娘倒没说错,你比以前……确定很不一样了。” 静思十二 这话要是我刚刚鬼上身……呃,我上人家的身的时候他来说,铁定把我吓倒气儿。可是现在说,嘿嘿,我天时地利人和都掌握在手里,怕你才怪呢。 “竹子两天不见还拔三节呢,人变变有什么奇怪的。”我斜眼看他:“倒是你,你是不是打算三年五年还保持原样不变呢?” 这话大概多少刺激到了他身为帝王的可爱自尊心,横我一眼又低头看他的折子。 也不知道那破纸上到底写什么了,他居然还不打算换一张。 呆坐着太没劲了,搁我自己侧宫这会儿是下午茶时间啊。我招招手,那个收拾完东西的小太监过来了。 “有什么茶点吧?”注意,我说的是吧,不是吗,表达了我对茶点不容忽视的渴望。 “有。”小太监底气不足的说。 “有什么?” 他小声又迅速的报了一串点心名饽饽名蜜饯名……说的真是又急又快象梭子一样嗖一声就从耳边飞过去了,我光听见瓜子二字。 “给我拿碟瓜子来。” 小太监继续用要磨死人的音量问:“要什么口味?” 耶?这还有多种选择? “都有什么味儿?” 小太监于是又开始了疲劳轰炸似的报品名,好在这次规格少,吱溜一下也就报完了。 “那就……那就五香吧。”什么桂花瓜子玫瑰瓜子的,听起来象香水多,象瓜子少。 小太监很俐落的去了,然后很速度的回来了,茶盘里端着一碟瓜子和一杯茶。 我坐在炕沿上嗑瓜子儿,壳儿都堆在茶盘里,时不时就口茶,手里的三国虽然印刷质量不够上乘字是繁体竖排版右开……我也将就看看,反正这间屋里肯定找不出玄幻言情耽美恐怖……等等书系来。 俺嗑瓜子儿的功力可是千锤百炼过的,不但快,而且没声儿,嗑完的壳儿上不沾唾沫,基本上还很完整。 瓜子儿这东西是越吃越香,我不知不觉喝完了一杯茶,小太监又过来给我续水。 一碟嗑掉一半儿,一片壳没抛准,掉地下了。 我基本已经在短期内培养出了自己的剥削阶级习惯,东西掉地下绝不自己拾。 果然不用我伸手,有只手伸过来把那片壳儿就捡起来了。 咦? 我抬起头,顺治站在我跟前,拈着那个壳,用一种“你吃的倒香”的眼神,有点怨念的盯着我。 我记得老家养的猫就是这个眼神儿,常在你吃东西的时候站在你脚边盯着你,一直盯到从嘴角省点出来扔给它为止。 我很顺手捏了一小撮,递出去。 他盯着我看。 唔,忘了,他不是猫……虽然身上那花团锦簇的褂子上也罩着光滑毛皮…… 就这么诡异的对视了几秒钟,他把瓜子儿接过去了,一屁股坐我旁边儿,也开始嗑。 真是…… 他嗑的动静就大了,而且技术明显不精熟,仁儿没吞下去,瓜子壳又沾在嘴边儿,得呸呸的吐掉,一点皇帝风度也没了。 吴良辅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了,谄媚的说:“皇上不用费事,早备了嗑好的净仁儿,省劲儿。” 皇帝头也不抬,手挥挥,他没拍上马屁,又灰溜溜的站边儿上去了。 “这还是自己嗑着香。” 我点头:“那是,嗑瓜子嗑瓜子嘛,让别人嗑了你得着什么好处啊。” 皇帝没我讲究,嗑的皮儿壳儿扔了一地,反正又不用他来打扫。 “你这点儿倒没变。” “嗯?”嗑瓜子儿?难道以前的静妃也是嗑瓜子儿的好手? “你就不怕我。” 哦,是这个。 “你想让我怕你?” “以前想。” 这话说的。 “那现在呢?” “现在觉得……别人都怕,你要是也怕,其实没什么意思。” 嗑瓜子儿肯定要就水,他很顺手就拿起我喝的那杯,咕咚灌了一口。 得,他倒不…… 好吧,我虽然没洁癖,不过谁知道这皇帝有没传染病?这年头的人可都没打过预防针,我面前这个倒霉皇帝据说是得天花死的。 你喝就归你吧,我让你。 皇帝咂咂嘴,又冲我伸手。 得,盘子就在跟前,你不会自己抓啊? 我只好又捏了一撮递给他。 皇帝的速度显然放慢了,一个瓜子壳沾在嘴角,用手指捏下来。 “吴亲王的事儿……你,你也别总想了,啊?” 这话听着怎么有点儿低声下气的意思啊。 吴亲王…… 吴亲王谁啊? 啊啊,想起来了,吴克善亲王吧?静妃她老爹,顺治他大舅。 他怎么了? 看顺治那个脸色,好象有愧似的。 估计那老头是被废后的事儿气着了吧?是气病了?总不会气死了? 我含糊的嗯了一声。 “快过年了,你也别老穿戴的这么素,皇额娘看了……也,也总过意不去吧。” 得,这老头儿八成是被气死了,要不然皇帝的态度不会放的这么低。 这家伙以前一见我就找碴,刚才还找过一回,现在突然变成这态度……难道他以前都是揣着棉花充胖子,其实是外厉内茬自己在心虚? 说的也是,两口子闹离婚把老丈人兼亲舅舅气死了,是个人都得过意不去一下吧?这么一想,太后对我这么好,又宠又护的,不会也是气死了哥哥心里抱愧吧? 有可能吖…… “嗯。”我点头,不能跟他扯,说不定牛皮就扯破了。 “天不早了,我回去吧。”我拍拍手,坐炕上下来。眼看要天黑,我还是早点儿回去的好,难不成我还在这儿陪他过夜? 想想都打哆嗦……虽然皇帝和我相看两相厌那啥啥的,不过天黑了一男一女在屋里待着也不是回事儿。 “那个,不急。”他说。 我从鼻子里出口气儿,这位,您还有什么话一次说完,咱各干各的不好吗? “你还是恨我吧?” 我摇摇头。 “你不用瞒,我知道……”难得一见,皇帝软弱起来没完:“不过你放心……我总会好好照顾你的。” 有心,谢谢,不必。 你这大树护不了谁,能护着自己就不错了。再说,指望你照顾,你死了可没盼头儿了。我还是指望着孝庄太后要强多了。 静思十三 那天的僵局是因为瓜子儿打开的,也是因为瓜子儿而结束的,因为他心不在焉吃最后一粒的时候被瓜子壳给卡着了,咳的是惊天动地,脸涨的通红,慌的地下的人都在乱跑。 我张罗着让人给他拍背灌水,咳到后来总算把那片壳给咳出来了。真不容易。 磨叽着就到了晚省安的时候了,顺治要去慈宁宫,我也就跟着一道儿去了。到了慈宁宫,孝庄太后那里的小厨房正端了一盘子新蒸的饽饽,刚出笼的面食闻着还真是香,几碟又象点心又象零嘴儿的小菜,焦盐羊肉脯,炒的又辣又香的野鸡瓜子,还有样野意的菜——麻油拌荠菜,卤水豆腐皮儿,菜都家常,可做的味道是真不错。太后的小厨房功力可以啊!我觉得比那一盘盘呈样的御膳显得可口多了。 孝庄太后看到我们一块儿来,心情明显是比早上好许多,招呼我们一起坐下吃点心。我吃了两个饽饽,又扒了好多菜下肚。孝庄和福临都没我吃的香,肚子已经饱了,可是那个羊肉脯我还是舍不得放下,捏了一块还想再捏一块。 “行啦,你带回去吃吧。”孝庄太后漱过口,拿着帕子擦嘴角,笑着说:“怎么一来的时候,看着皇上的脸这么红呢?让风呲着了?” 我笑:“不是,是我们刚才在乾清宫里嗑瓜子儿来着,他让瓜子壳儿卡了一下,脸是呛红的。” 孝庄太后也跟着笑,顺治的脸可疑的又红了。不过这次肯定不是呛的。 “乾清宫里暖和吗?”这话是问我的。 “挺暖和的。”我想想又补充一句:“就是天天别忘了开窗户换换气儿,我觉得那屋里有股气味儿。” 孝庄太后点点头,吩咐:“说给跟来的人记得,这话在理,屋里总不透气可不行。” 我们这么坐着,顺治皇帝说要走,我也起来告退。出了门我就和他不走一个方向了。这回他没有再挽留,我就跟他意思意思弯弯腿,算是告别了。 侧宫里的人看我这会儿回去了,未免有些失望落空的惆怅,喜福就上来伺候我换衣服。外出旗装的领子太严谨,穿着不是太舒服。我这侧宫里不来客不见人,进屋就可以换家常衣服。带着小毛围领的宽身儿旗袍,宽边儿窄袖钉着小巧的贝壳扣子,外面套着云肩罩褂。布料都是素色的,有点浅浅蓝色的底上浮着一小枝一小枝的兰花,看着就舒心。 “娘娘……回来啦?” 可不是废话啊,我要没回来你难道见着鬼了? “在乾清宫……还顺吧?” 这话问的真有艺术,我点个头:“顺啊。” 喜福就纳闷了:“那娘娘怎么回来的这么早啊?” 闹了半天是为这个,我笑笑:“在慈宁宫省完安,就顺腿儿回来了呗。” 她啧一声,脸上露出又失望又惋异的神色。 难道这丫头还想我不回来,去跟顺治一块儿过夜啊?切,小小年纪一脑门子不纯洁思想。 “啊,是了,娘娘走后太后让人送来了一匹缎子。” 嗯? 我愣了一下:“什么缎子?” “奴婢没敢看,包着的。” 奇怪,不早不晚干嘛送匹缎子来给我? 我让她捧过来,外面包着一层桑皮纸,摸着挺软。 “拆吧。” 喜月过来,拿着小剪子把包皮纸剪开,里面的布料露出来。 我愣了一下,指指茶几:“放下吧。抱着多累。” “娘娘,这料子真是好看啊。” 何止是好看啊,一露出来的时候亮丽的都刺眼。 大红的闪缎上面绣着金线的妆花,那料子的红可真是正啊,红的跟团火似的,一定非常的贵价,这么扎眼的颜色在我这个侧宫里……可是从来也没有出现过。 发完呆了,三个人开始讨论。喜月喜福对我比以前也随便多了,也敢说话。不知道她们有没有谁看出来或是猜出来我是假货没有,不过我是真是假也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她们的日子还不都是一样过。 “娘娘,太后怎么会忽然赏赐一匹缎子给您?” 喜福没有喜月那么沉着,想了想就说:“是不是太后觉得娘娘平时穿的太素了?” 这叫嘛理由,说了和没说一样。我挥挥手PASS,问喜福:“你看呢?” 喜福慢慢的说:“娘娘,这料子奴才看着眼熟。” 嗯那,这话是正理儿,我看着也眼熟。前些日子清点我的财产时,那件收的最郑重的,静妃当皇后大婚的时候穿过的吉服,就是这个料子。虽然已经过了两三年,但是那料子,那刺绣,那款式……真是让人一见难望啊。哪个女孩子打小就会憧憬一件新娘礼服,我们那个时代大家一窝蜂的去弄白纱,要有件米兰意大利的名家设计手工制作……这时代的女子,想的就是这种大红的凤冠霞帔吧?虽然我不大懂,可是那件衣服可以称上是巧夺天工,价值连城。 所以这种时候,太后让人来送匹织金大红缎子给我,真是件耐人寻味的事情啊。 “娘娘,我看啊……”喜福一开口就让人想叹气:“说不定太后的意思是,您能回坤宁宫去啊?” 没脑子的…… 我连叹气都时间都省了,直接问喜月:“谁送来的?送来的时候怎么说的?” 喜月想了想:“就是一个二等宫女,没说什么,就说是太后给娘娘的,放下就走了。我留她喝茶她也没喝,我拿了两块点心给她她没要。” 这样听不出什么来。 我挥挥手:“行了,让我坐会儿,慢慢想想。” 她们把手炉暖毡什么的弄弄好,垂着手慢慢出去。 我无聊的捏着手上的一个指环转圈儿,一圈儿,再一圈儿。 孝庄太后想什么呢?我跟皇后那位置已经没关系了,快生儿子的佟妃倒是一心着指望生下孩子,然后问鼎后位。 她也没戏。 董鄂妃还早着呢,再说了,她也当不了。 可是这料子是什么意思呢?我拈起布匹的一角儿,捻几下,又搓几下。 静思十四 晚上我睡的异常的香甜,早上醒来的时候觉得神清气爽。 到了这地方生物钟也跟着变了,以前的我怎么着也得睡到七八点吧?但是在时代基本上没人有资格睡懒觉,最起码我没看到我视线范围内有谁能睡到太阳升起来的时候。起来的时候天总是蒙蒙亮或是黎明之前,梳头洗脸换衣服,一切收拾停当先去慈宁宫请安。除了怀孕的,整个后宫里顺治的大小老婆全都得到。请完安了各回各家去吃早饭,然后基本上大半个白天的时间就归自己了,白天皇帝可不象清宫戏里演的一样没头没脑就往后宫里钻,那样肯定要被起居注上狠狠的写清楚注明白,昏庸荒淫的好印象就留给后人了……呃…… 到了下午的时候大家就有点坐立不守了,等着看皇帝会不会翻牌子。说起来,后宫的生活真是无聊啊无聊,女人们不勾心斗角的争宠也没事儿干啊,记得以前有首诗是怎么说的,唔,好象是白居易的,泪尽罗巾梦不成,夜深前殿按歌声。 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 听听,白天等黑天黑天再等白天,好好的人也等到心理变态了。 我眼前的问题就是这匹大红布。 早上起来把布拿出来再研究,又发现一个新问题——这布不是一整匹。是喜月看出来的,整匹布布头会有标记,它没有。而且就份量看,一整匹闪缎也应该更厚重。 得,这下可以肯定,太后的用意不但有,而且一定很希望我能明白吧。 老太太上了年纪,总喜欢把简单的事情弄复杂。你想干嘛直接和我说不就行了?非得弄得神神秘秘曲折复杂。 “娘娘,怎么办呢?” 你问我,我问谁啊。 喜福说:“既然送给娘娘了,娘娘就收下来呗。” 喜福MM你确定你脖子上长的是脑袋不是一个大大的单细胞?皇宫里就没有一是一二是二的事情,都象你这样想就好了。 我坐在那儿前想后想,先把思路理一理,这缎子和皇后礼服的料子一个样,肯定和废立皇后的事情有关吧。 送给我,应该是想向我暗示一下和废立皇后有关的事情,同时也是试探吧?试探我对废立皇后的事情怎么想…… 好,这么一想就事情就明亮多了。俺有先知先觉的历史知识前提在那儿摆着,这皇后肯定不是我再当,那这缎子我肯定不能留着。 可是也不能去还给太后…… 唔,得把它处理了。 不过这么红的料子,做什么好呢? 又不能做衣服。 我习惯性想咬指甲,结果咬到了冰冷冷的镶玳瑁和玛瑙的指甲套子≧︿≦~~ 坏习惯就是这样在强迫的方式下才能改掉啊。 我瞅瞅那匹红滟滟金闪闪的料子,突然想起这玩意儿在我们那个时代还可以做什么用处。 “喜福,过来。”她虽然想事情不明白,但是针绣女红的功夫还是不错的。 我拿了一支她们描花样子的笔,在白纸上画了个大概:“这几个东西,会做不?” 她看看:“娘娘,这简单的很。” “那个,”我笔头点点那缎子:“能用完不?” 喜福想想,又扳指头算算。谁说这年头女子无才?喜福只要算起月钱和尺头寸布来,那绝对是把好手:“用不完,娘娘。” “好,那就再做几个这样的。”我又在刚才那个样子的旁边画出来:“你看看。” 喜福一笑,露出小米粒似的牙,注意,是象小米粒一样可爱不是那样黄颜色:“娘娘,这些用布边零头就能做了,够的。” “那这匹缎子还能剩不?” 她老实的说:“剩不下了。” 这就行。我满意的点头一笑:“好啦,你们手里所有的绣活儿全放下,给我把这个东西裁了做出来。” “呃?”喜月站在一边,有些犹疑的说:“娘娘,这,好么?” “没关系,有我呢,你们只管做。”我挥挥帕子,解决了心头疑难心情真是格外好。 “叫廊下没事儿小太监到西边厅里来,娘娘我要玩投壶。你们赶紧着开工吧,尺寸唔,喜月你知道,就比着原来坤宁宫里那个东西做好了!” 这时候的娱乐活动少,象踢键子跳绳什么的这样子的娘娘肯定不能玩,猜花什么的又没意思,作诗拼酒令我不会,前几天我到慈宁宫去,有几个妃嫔在玩投壶,我看着倒新鲜,可是也没敢过去和人一起玩。 趁着没事儿在自己屋里练练,赶明儿要下场玩儿的时候也不致于丢脸露马脚。 我屋里大小宫女做粗活儿做细活儿和专管贴身服侍的加起来足足八个人,不信弄不好这东西。 投壶玩儿时间过的很快,两个来陪我玩的小太监年纪都不大,脸上稚气犹存。一开始还小心翼翼,后来玩热了,其中一个把袖子高高的撸起来。我解开领襟扣子,也觉得脸上微微发烫,心跳的也快。 好久没运动了,还是出出汗舒服。 “不错不错。”我让喜月赏他们一人一个小银锞子,叫他们出去。喜福递给我帕子擦汗,我接过来自己擦:“怎么样了?” “大致裁好了,善兰正领着她们在缝。” “什么时候能好?” “这活儿很粗的,又不用滚边,也不用绣花,今天就能做出来。” 厉害,这纯手工没有缝纫机的年代,古代MM们的手够巧的。 “喜月,你去找些又细,又弹的新棉花来。” 喜月答应一声去了,我就回屋等着吃午饭,运动过后胃口也变好了,比平时多吃了一半东西,撑的胃里涨涨的难过。 生活是沉闷了点儿,但是沉闷总比动荡不安要好吧?要是让我附身到什么三国两晋南北朝,双或是五胡乱华什么的时候,朝不保夕的生活可是不沉闷了,可我去吗? 鬼才去。 喜福果然没夸口,差不多黄昏的时候,我说的那套东西真的做出来了,拿大包袱皮儿包好,鼓鼓的一大包。 我满意的拍手看看:“行,叫两个人抱着,我去给太后省安去。” 慈宁宫里的蜡烛也比别处点的多,太后虽然才说过要削减用度,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怎么减,蜡烛从三十根减成二十根,还是点的比别处多。 “阿蕾过来。”她一脸慈爱冲我招手,没有别人的时候她不喊我静妃。 “是,太后。我带了样东西来给太后看。” “哦?” 她一挑起眉梢,那种慈祥的感觉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是一脸精明相。 “您看。” 慈宁宫的宫女把包袱解开,里面红艳流金的一套布艺用品就露出来。 “这……” 我哧哧笑:“这是床上用的寝具七件套,这大的是床罩,被罩……这成对的是枕头,靠垫,小抱枕……您看,做的可新鲜别致吗?” 那小抱枕还是桃心型呢,塞的鼓鼓涨涨,边上的布捏着象蕾丝边一样的波浪皱摺,看起来和现代家居店里卖的没两样,十足可爱。 趁她还在看,我说:“这是我做了来孝敬太后的,也就图个新鲜好玩儿。” 孝庄太后转过脸来,嘴角弯着,眼睛里可是淡淡的:“哟,这颜色可是太艳了呢,我一个老婆子还用得着这个?” 我笑着说:“您用不着,可以留着赏别人啊。看着有那亲贵要成亲的,您要想赏点和平常不一样的东西,就把这个拿来当恩赏好了。” 她深深的看了我一眼,没有再说别的。 “您今天一直在屋里吗?也没出去走走?” 她还没说话,门外有人传报,顺治来了。 静思十五 红光灿烂的大红织金闪缎欧式床上七件套就这么摆着,顺治就是近视到鼻子他也能看见。果然进门儿问了安第一句先问:“这是什么?” 太后抬抬手:“是床上的铺盖行头儿……”一边招呼人快收起来,别招灰。我看,是你怕招你儿子的眼吧? “拿我瞧瞧,样子真倒是别致啊。”顺治估计觉得这是他老妈让人做的而不知道这是我的手笔,不然肯定不会夸的这么利索。 “给皇上上茶,今天的点心也不错,拿给皇上尝尝。” 我岔着给她帮忙,把话引开:“太后,我今天玩投壶来着,手生,总是投不中,哪天咱们一起试试,再多叫几个姐妹来一起玩。天这么冷,我看大家都不大出屋子,老在屋里待着不动,对身体也不好啊。” 太后应着:“正该是这样,眼看也快过年了,许多事儿还没张罗上呢,正好今天后皇上来,一起合计合计。” 东拉西扯的都是废话,不过七件套苏嘛总算是收起来了,皇帝也没再细问。 反正布我是还给太后了……至于她对我的答复满意不满意我可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快过年了,皇帝也封了印不再办公,自己写了许多福字到处给人贴。当然写的最大的一对是给太后贴了,皇帝自己乾清宫也贴上了。其他得宠的妃嫔也都得到了皇帝的墨宝,没想到也没拉下我这份儿。 而我这些天闲着在搞小发明。那天见识过宫女们缝床上用品七件套的手工和速度之后,我多多的画了几个图样,反正她们这些日子就没有闲下来过。这时代的抹胸我实在穿不惯,第一件做出来的就是胸衣……没有弹性面料,没关系。没有蕾丝花边,也没关系,只要罩杯和系带的样子做出来就行。用的是里纱细纱和棉绸,没有挂勾也就钉扣子,做好了,喜月战战兢兢的拿来给我看。一开始她们就算不明白这是做什么用的,做成了也该明白了。 我喜孜孜的穿上试了,然后又提了改进意见。喜月忍了半天没忍住,还是问:“娘娘,这……这物件穿着,不别扭吗?” “别扭什么?”屋里炭盆儿烧的多,一点也不冷,我里面穿着内衣,外面套着件丝绢的内袍,就在她面前昂头挺胸走了一圈儿:“你瞧,我是不是精神多了?” 喜月结结巴巴,小脸儿通红。 真是的,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不就是件内衣么?我还没让你们做三角小裤裤咧。 后来我发现我宫里的宫女们似乎都开始偷偷的缝制这东西,而且人人穿着,然后这东西又传播开去,别的宫女穿,别的妃嫔穿,后来发展蔓延到宫外去,由贵族再流传到平民那里去……因为宫里的穿戴时尚常会影响宫外,不过那时候我可没想那么多呃……要是早想到,我肯定要想方设法申请个专利好赚一笔啊。 后来又做过每月用一次的洁净带……就是来例假的时候那种带带了,这时候没有样好的卫生用品实在让人不舒服。这东西当然传播的更快,而且没人说得清楚到底是谁第一个做出来并使用这样东西的……最后我发现连慈宁宫都晾晒出这东西的时候,真是无语啊无语…… 呃,闲话不说,说过年。 封了印不代表皇帝不干活儿了,他闲不下来。这会儿我反而庆幸我不是皇后了,要知道有许多活动是要皇帝皇后一起干。得,现在我不是皇后,而且也没有新皇后,所以活动就是皇帝和太后一起干,庆幸啊庆幸! 而且过节绝对是个费钱的活儿,皇帝还要给臣子发年底的赏钱……相当于我们现代的过节费……得,破财啊。怪不得人们都管过年叫年关呢。 年三十的晚上陪太后守了一会儿岁,这个时代的娱乐实在是太少太少了,连个麻将都不打,喝酒我不喜欢,又没有节目……现在要是有场春节联欢晚会看,甭管什么节目我都能看下去! 大年初一赐宴的时候,我还尝到了闻名以久的胙肉……白水猪肉真没什么吃头儿,我一看就头疼,意思意思咬了一口比较瘦的那部分……吃猪肉有什么吉利的,也就是个象征意义。 四周不时的有目光投向我,好奇的,鄙夷的,探究的,品不出什么味儿的…… 人生有起有落嘛……我知道我现在的身份是比较尴尬,从皇后位子上一跤跌下来,变成了一个住侧宫的普通妃子,这个……肯定是很失落的一件事。不过我不失落啊,我又没真当过皇后,这些人的眼光我也是不疼不痒的。 这席间还有许多皇室贵族和王公大臣们,我印象比较深的就是顺治他弟,襄亲王博果尔。这位兄台长的比他弟还顺眼些,估计是在外面摔打过总比在皇宫里关着要精壮点儿,两兄弟的眉眼长相也不大象。据说这位博果尔的亲妈贵太妃长的不错,不过我最近去慈宁宫都没见过她,以前去又没有注意过这号人物。 这就是董鄂美人的原配老公了,真……真不幸。 我多看了他两眼,想着他未来的命运就是绿云罩顶,而且死的那么早,现在的意气飞扬就更显得讽刺了。 不幸的男人…… 我同情的又看看他,结果他好象察觉了我的视线,也转过头来看我。 意外的是,这家伙看起来是认识静妃的,居然还颔首为礼打个招呼。 对哦,名义上他们算亲戚。不过静妃和顺治有血缘关系,和他没有。 可能……可能以前没结婚的时候也见过面吧。 董鄂美女乌云珠也来了,不过没和我坐在一席上。她们福晋夫人们坐在一席,我和几个妃子坐在一起,大家面和心不和,一张张粉面都涂的有红有白,可是笑容里都象藏着针尖刀剪似的。我一共就和旁边坐的恪妃说了两句,她是个汉妃,硬生生比其他满蒙妃子矮一头,平时在太后跟前也不敢开口,而且比其他人更守规矩。 “静妃娘娘这枝钗真是不错。” “是吗?我自己也挺喜欢的。” 然后我说:“你今天这衣裳领花绣的好。” “啊,这个花样还是我昔年没进宫的时候描的。” 就是这么样的两句,然后她又埋起头不吭声了,这种宴会闷都闷死人,东西中看不中吃,气氛沉滞,连空气都不流通,一屋子酒味儿菜味儿女人身上的香粉味儿男人身上不知道什么味儿。 妃嫔们集体向顺治皇帝敬酒一次,向太后敬酒一次……形式主义啊。一群女人晃来晃去,我估计皇帝说不定连她们的名字都叫不全,虽然这些都是他的小老婆以及小小老婆…… 敬完酒我正想跟着其他人一起回座,顺治那不让人省心的小孩儿居然一抬手:“把这两个菜端给静妃。” 众目睽睽啊众目睽睽…… 你小子你这是什么意思啊?难道我就缺你跟前这两个菜吃? 基本上听到这句话的人,目光唰一声全扫到了我身上。没听到这句话的人,也不明所以的跟着把目光一起扫过来。 这都是些什么眼光啊,我感觉好象被无数道X光线扫视……似乎每条头发丝儿里的秘密这些人都想发掘出来。 静思十六 吼,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聪明人最好是不要引人注意,我是聪明人吧?可是目前的情况证明,你再聪明也没以用,别人不配合你,你自己聪明有嘛用处? 目前的情况下,当然不能和皇帝顶着干,让他下不了台,他可以倒过来让所有人都下不了台。我赶紧屈膝:“谢……皇上。”这句话酸的我自己身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幸好一边儿太后救场及时,来了一句:“静妃啊,到我这儿来坐。我看看皇上赏的什么好菜。” 哦,赶紧的溜过去,那些人可没胆子一直盯着太后的席座看。一时间那些有的没的目光纷纷收回,我身上压力骤减,舒服的透一大口气。 太后啊太后,您老人家真是观世音转世来的吧…… 太后旁边的宫女赶紧替我摆上一个座位,原来坐在旁边的一位不知道是哪家的老夫人赶紧往旁边挪过去,让位置给我。 宫女把皇帝指的两道菜端过来,我们一起去看这两道惹是非的菜肴到底是虾米东东。 一道是碧绿的素菜,在这种满席大鱼大肉的时候看起来真是挺喜人的。一道是汤,乳白浓稠的汤色,香气绝对特别,清新又不显得腻。 “太后,您尝尝。”我拿筷子夹了一点,放进小碟里托给她。 孝庄太后吃相绝对优雅,和旁边那老太太嘴漏合不拢的狼狈绝不可同日可语:“好吃吗?” “嗯,味道倒是清淡可口。” “那再尝尝汤。” 我小心的把汤舀了一点在碗里,连调羹一起递过去,自己也顺便尝了一口。 唔,好香好浓,感觉在舌尖上滚动的不是一种鲜味儿,而是好多种鲜味儿,混成一股浓浓的香,在口腔里交揉到一起……啊啊,享受啊。这绝对不是宫里御厨的手笔。 我和太后你看我我看你,太后来了一句:“这两道菜是谁家供奉的?” 一边儿女眷们虽然看起来都在各行其是,但是谁不是支着耳朵等太后这边的动静啊。要知道太后素有威势,女人能顶半边天这话在她身上绝对不只是说说而已,要说她能当顺治皇帝的家作他的主也不为过啊。 一边有个女子起立下席,走过来两步说:“禀太后,是奴婢府上进奉的,一点小小心意。” 哎呀…… 这,原来是董鄂妹妹啊,怪不得。 太后也露出“原来是你”的神情:“想必是南方菜吧?” 她敛矜肃容,温顺的说:“是。” 那边顺治皇帝的目光也扫过来,看了一下菜,又落到董鄂美人的身上。今天董美人是盛妆打扮的,腮红如桃晕,唇脂如樱酪。穿着亲王福晋的正礼服,东珠镶冠,金凤围颈,绿松挂缀在雪白的颊颈边不住打晃,真是,真是美人啊美人!我的心扑扑跳,啊啊啊……难道命中注定的一对情人,就要在此刻心有灵犀那个一点就通了? 那我就是历史的见证人啊!顺治皇帝不爱江山爱美人,三千宠爱在一身的痴情汉历程就要开始了!当当当当!激动人心的时刻啊。 我可不能插嘴,不能打破了一对男女主角相看两不厌的好场景…… 太后点点头:“嗯,这一菜一汤叫什么名?” 董鄂回答:“回太后,这菜是翡翠玉边,汤叫做玉糁羹。” 顺治在那边不知道听的真切不真切,目光又在席上转一圈儿,竟然没有再注意董美人就收了回去,继续和身边的人高谈阔论去了! 你你你……,真是,我要抓狂了!你真让我失望透顶!这么大好的机会,你是意气风发的天子,董美人是艳妆红颜,这样难得的相见机会啊你居然不把握!你,你想拖到哪天啊!!!姑娘我还等着看好戏咧。 眼见董鄂美人袅袅娜娜的归座了,我一颗心也跌到井底下去了。 后宫还是要继续无聊,女人们还要继续散乱……皇帝还是没事儿干可能会找我麻烦……呜,为什么他现在还不和董鄂美人看对眼?要知道人家董MM对皇帝可并不是全然无意啊,上次在慈宁宫奉茶就可以窥见一些其中的情形了。而且今天人家特地的做了菜来进奉给皇帝,可皇帝居然不知道欣赏而把菜送给我们……这,这简直就是那书上说的戏里唱的:我本有心托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啊~~~ 好吧,管他照哪儿,菜是好菜,不吃白不吃,难得在一桌子油腻荤腥里遇到好菜两道,而且又是指名给我吃的,我这就左右开弓,左勺右筷,吃一挟菜喝一口汤……舒服啊…… 深夜筵散,太后先走,皇帝再走,我们走,最后轮到亲戚大臣们走。 不象屋里那么混沌闷人,外面寒意清冷,夜幕的天空象一块澄澈的墨蓝水晶,没有半点杂色。星光也显得真切又接近,仿佛跳起来就能伸手撷一颗收藏。 真美啊。 这么纯净的没污染的天空,在以后可是再也看不到了。城市的污染和光害那么厉害,我以前住的又靠近工业区,别说星星,连月亮的正脸都很少见。 大家浩浩荡荡的出来就要分道扬镳了,各家归各家去。 我抬头看的入迷,一边喜福正拿着风帽斗篷等着:“娘娘,咱回吧。” “哦,好。” 她把斗篷替我披好,又把风帽要替我带上…… “娘娘~” 我打个哆嗦,不用回头都知道是哪个在叫我。 单凭俩字儿把我叫的这么寒,活象突然降温十度的,没别人,就是吴良辅这家伙! 他跟乌鸦一样,肯定没带什么好信儿来。 “吴公公。”我皮笑肉不笑:“你不跟皇上快回乾清宫,在这儿闲逛啊?” “嘿嘿,娘娘说笑话了……”他点头哈腰:“皇上宣娘娘去乾清宫说话儿呢,奴才是奉旨特地在这儿等着娘娘的!” 咯噔!我心一哆嗦脚底也哆嗦,一个没站稳,穿着两寸高底鞋的脚重重的踩到石阶沿儿,脚踝骨撞到石头上。 ————啊啊,我甚至听到了清脆的骨头响声! “哎呀!”我痛叫出声! “娘娘!娘娘啊!您没事儿吧?来人啊,来人!” 喜福喊人的声音特别清晰响亮,其实我扭的不重,可是心里一动,马上配合的全倒在她身上让她扶着:“哎哟~好痛啊~~叫太医来啊,哎呀我的脚断了啦~~~” 太医估计是来不了,大过年的太医们也放假,值班儿的还不知道偷懒没偷懒呢!关键是,俺现在是病号了!可以理直气壮的不用搭理皇帝的传召! 静思十七 太失算! 我只想到一没想到二。只觉得脚受伤了就可以不到顺治那里去,却没想到脚受伤了,吴良辅正好用不便移动的借口直接让人把我抬回了乾清宫的西暖阁。顺治已经换了礼服,穿着件石青的常服坐在案边,我被架进来的时候,他露出大吃一惊的表情:“这是怎么了?” 吴良辅赶紧请罪,说下人服侍不当,静妃娘娘脚受了伤。 “那快传太医啊!还都愣着干嘛!” 罪魁祸首就是你自己!我没好气。 脚刚才在外面很冷还不觉得,一进到内室,暖气一烘,疼的一跳一跳的,好象伤的不象我想的那么轻。 “你真是的……也没见你喝酒,怎么会失脚?” 我嗯了一声,头靠在椅背上别过脸,装着精神不好也不想和他说话。 这个……跟上次的情形不大一样,上次是大天白日,这回是夜深人静,一男一女独处一室,明天说不定这信息就传遍后宫和前朝,就算我和这家伙只是说说话,甚至不说话,只是相看两相厌过半夜,但是谁信啊? 俺清清白白一个人……俺不想跟这个性情暴躁反复无常的小胖子扯上什么瓜葛啊! 太医果然火烧屁股似的来了,他肩膀上落着薄薄的几片雪,进了层之后,那雪片很快化成了水珠,从衣服上滚落。 吴良辅还要去搬小屏风,顺治一顿脚:“什么时候了还费那个事,就这么看吧。” 喜福赶紧上来替我把鞋脱了,脚踝那里已经肿的活象个馒头——要是有这么红的馒头的话。 太医的手指头紧张的直哆嗦。得,过去这种男女授受不亲的礼法也真碍事儿,也不知道这时代有多少女人是因为生了病不看郎中或是别别扭扭的说不了病况,郎中把脉也不到位而误诊送命的呢。 “怎么样啊?”皇帝不耐烦的逼问。 太医老人家的山羊胡子都发颤了:“无,无大碍,没伤着骨头……只是须将养数日,这些日子娘娘不要走动。” “疼的那么厉害,还肿成这样,怎么没大碍?”皇帝毫不客气的说。 这个人……我现在不光脚疼,还觉得头疼。 “回,回皇上,静妃娘娘没伤着骨头,但是伤了筋,疼痛是难免的……臣这就开下方子,煎了药娘娘服下,可以宁神止痛。” “那还不快去!” 喜福跪下来替我把鞋袜穿回去,动作很轻,我还是忍不住皱起眉头。 “还疼的厉害吧?” 我摇摇头。 “这个……”太医开完方子又进来了,一看我已经穿上鞋袜的脚就楞了:“娘娘……娘娘伤处还需敷药……” 得,刚穿上还得脱下来,受两回罪。 太医指点,喜福操作,我的药上了药膏,然后缠了一圈又一圈儿的象个粽子一样,还有顺治皇帝在一旁虎视眈眈的当监工…… 然后那个据说可以止疼的药汤端进来了,我皱着眉捏着鼻子把那个药汤灌下去,抹抹嘴赶紧的漱口,又捏了一块蜜饯…… 被折腾了半宿的苦命太医还跪着哪,诚惶诚恐的看着我。 “太医辛苦啦,”我心里也不踏实,得,看起来他也是个老人家了,大年夜值班儿就够命苦,还被里面使唤这么多趟:“喜福啊,拿……” 不对哦,这不是在我侧宫里,想开赏钱也开不出来啊。 幸好皇帝还知趣,来了句:“吴良辅,赏二十两银子给刘太医。” 啧,皇帝就是不一样,一赏就是二十,要搁着我自己,顶多也就是二两至五两之间,再多的话……俺也赏不出来啊。 过去一看清宫戏,那些主子动辄打赏奴才几百几百两,让俺误以为当主子都肯定铁有钱的。结果现在我自己当上了才知道不对头儿。我这个干妃子的领着原来皇后的薪,一年才年薪两千两银子呐!其他妃子不用说肯定更少,那,那要照清宫戏里面那么赏,一年的薪水赏个两次也早赏完了估计……那自己还怎么过日子啊! 太监宫女们更少,一个月一两的都是很有身份了。怪不得当年看红楼的时候,头等丫头象袭人也才拿一两银子一个月哪,一两银子就划成现在人民币也好几百钱啊,搁在这个时代,购买力绝对是硬顶顶的,买米可是白花花的一大堆啊! 我点点头:“刘太医过年也不回家在太医院当值,真是辛苦了。吴公公,你到御膳房看看,要有酒菜就给刘太医端一份儿送过去。” 刘太医一脸感激的扑通又跪下谢恩,然后说酒菜就不必啦……这都天亮了,他也该出宫了。 天亮了? 咦?天亮的这么快啊! 真是谢天谢地啊,这时候的人对一天开始的标准和我们现代人不同!照我们看不到八九点太阳不升起来一天不算开始!但是这时代的人一过四更到五更天,小鸡一叫就跟床上长刺一样的的爬起来了! “啊,是啊。”好,太好了!旧的一夜过去了,新的一天开始了。我精神奕奕一点不象熬了夜又扭了脚的人,气势恢宏的一招手:“喜福,我们走!” 转头跟皇帝招呼一声:“皇上,这大过年的您肯定也很忙,我就不在这儿碍事儿,我回去养伤了……” 顺治一句话打回了俺想夺门而逃的企图:“静妃,你的脚伤不便移动,还是先在这里多休息一会儿。等下让侧宫把你的用具送过来,吴良辅~” “奴才在。”被叫到的那人屁颠屁颠的凑过来:“给静妃娘娘准备下处。” “是是,”吴良辅这个多问一句的毛病我算是看出来了,狗改不了吃SHI他改不了多话:“万岁爷,是安置在东边还是……” 我就知道他一多问肯定没好事儿,果然顺治非常俐落的接了一句:“就西暖阁吧!” 咚!天降巨雷…… 我被雷的魂不附体,不是,不是吧? 俺,俺是失宠的下堂妇哎,你这是来哪一出儿啊? 喜福这小丫头一点儿不懂主子的心思,居然很痛快的就叛变投敌,答应着顺治就跟吴良辅出去了——准是听皇帝话要回去给我收拾行李!我说谁是你主子啊,你这这这……你这缺心眼儿的! 我绞着手绢泄愤,恨不得用眼光杀人。 顺治这不会看人眼色的在一边殷勤的说:“脚还疼吗?你上炕躺会儿。” 我怒目……可是我敢怒不敢言。 你,你XX的……算你狠!别的事儿你妈还会给我撑腰,但是今天这种事儿你妈肯定是乐见其成,才不会给我出头咧! 静思十八 反正说一千道一万,这黄泥算是抹进我裤子里了…… 跳进黄河我都洗不清! 可是,别人怎么说归别人说,俺可是洁身自爱的新时代新女性……你这鼻子长小疱的小胖子要敢占俺便宜,姑娘我的拳头可不吃素!哼,想当年防狼术一二三招俺可都练过! 往好处想,怎么着我现在也成了头号八卦女主角,将来俺要是年老色衰门庭冷落鞍马稀的时候,还可以写本回忆录,叫做《混在乾清宫里的日子》,或者《我和康熙他爸不得不说的帮事》又或者《顺治秘史》《……》等等等,肯定比那癞瘟死鸡的访谈录卖的火! 皇帝过年和我们过年还是不一样,初二继续有宗亲来拜安,然后皇帝忙得脚打后脑勺,并没有混在屋里白吃不干事儿。我本想趁他不在,先溜回侧宫再说,可是每次我想动一动,喜福喜月就大惊小怪开了,说什么伤筋动骨一百天啊,太医说了娘娘可不许下地啊,万一要是落下什么毛病可怎么办? 偷溜大计不成,要想搬回去,吴良辅又说开了,哎呀娘娘走不得,您这一走皇上问起来我们怎么交待呢?难道说就让娘娘带着伤回去了不成?那奴才的腿肯定要让皇上打断了……等等等等。其实你个腿本来也是见人就弯,再打折一截也不过是更弯一点没什么大分别…… 话是这么说,但我走不了是事实。 吃罢午饭来客人了——当当当当,苏嘛姑姑来了。 她是代表皇太后来探望的。我估计这宫里谁还惦记我的死活,估计也就是太后老人家了。别人?嘿,别人还有谁啊?那群女人肯定巴不得我摔的越重越好,最好摔断腿摔破相…… 尤其是佟妃。 我和这个女人是生就的不对盘。当然,也不排队这身体的前任主人当皇后的时候整过人家。反正她是哪眼看我哪眼烦,不是横眉冷目就是阴冷吓人。唉,康熙这皇帝据说挺圣明,可他妈就看不出有什么好处了。好在她总是呆在自己的景仁宫里养胎不大出来,太后那里省安也是时去时不去的,昨晚大家都吃饭她也没来,碰面的机会少。 苏嘛姑姑郑重转达了太后的慰问,并且就我的伤势进行了深入而详细的探讨,就差没把绷带折下来仔细看个清楚了。喜福则是眼泪汪汪的请罪,一口一个奴婢该死,奴婢有罪,奴婢没服侍好娘娘,害得娘娘受了伤…… 我这个伤者还得打起精神来安慰她一番,并请外交大使苏嘛姑姑向我转达对太后她老人家的思念之情——可是没等我提出搬回侧宫的要求,苏嘛姑姑先发了言,一口就把路封死了。太后说侧宫也不如这里暖和,再说带着伤也不好搬来搬去的,好在皇上这些日子也不办公务,不怕妨碍着什么,就等伤好一好了再说吧。 得…… 唯一的希望也破灭了。 我倍儿受打击的窝在炕上,连苏嘛姑姑走时候我都忘了打招呼。 吴良辅虽然笑的让人碜的慌,说话又老让我倒牙,不过乾清宫算是他的一亩三分地儿,我待到下午实在是无聊,我又不会绣花,喜福她们也找不着什么话来说我解闷。只好把吴良辅叫来,让他到皇帝书架子上给我找书看。可是他硬是给我噎回来:“娘娘,奴才不识字啊。” 啊,我倒忘了。清宫的规矩是太监不能识字。 结果喜月福福身,说:“娘娘,要不让奴婢和吴公公一道去吧。” 咦? 我身边居然还窝着个才女? “不知娘娘要看什么书呢?” 我心里好奇:“随便,你看什么解闷拿什么吧。” 她答应着,和吴良辅就一块儿去了。过了没多会儿就回来了,拿了三本。 一本《唐诗选辑》,一本《山海经传》还有一本不是汉字书。我拿过来翻翻,是本手抄书。嘿,这件事儿其实有好多天了我都很奇怪。这个静妃的身体不知道怎么着归了我,然后她的满话蒙话我也会说,我自己的汉话也照旧会说。 现在一翻,得,这曲曲的跟蝌蚪一样的字我居然也能看得懂。 别误会,这手抄本绝对不是什么不健康的小册子一类,似乎是一个人写的什么游记。那看来这人不是汉人了。 唉,就这样的书哎—— 当然我也不指望在乾清宫里找出《红楼梦》和《金瓶梅》来。后一本是**,前一本……嘿,曹雪芹这会儿还没出世呐! 翻了两眼实在兴趣不大,没办法。再想想其他招儿。 我想了想:“吴公公,这里有硬一点儿纸没有?” 他点头:“有有,娘娘想裁花样子?” 花样子?不会。 我想裁扑克牌。 清朝禁打麻将……真奇怪的规定。 吴良辅办事儿利索把硬纸给找来了,喜福喜月一起动手,照我说的裁,我则拿了笔在一边儿画,虽然画的粗糙点儿,而且要用大写的壹贰叁肆来标注,而且我细心的按数字点上黑点——照顾不识字的人吖。 半个时辰过去,一副手工扑克诞生了。 屋里正好四个人。 我,一对喜,还有吴良辅。 先教简单的,争上游。这个谁都能会。别看吴良辅不识字,人家接受能力倒挺快,不一会儿功夫就掌握了牌技精髓,眼珠子滴溜乱转的猜估别人是什么牌。没有彩头打牌也没劲,等大家都会打了,就开始贴纸条儿。 该着我背啊,不光脚受伤,牌运也不行,什么三四五净往我这儿跑。下巴贴了两条儿以后,我不干了,换规矩,咱斗地主吧。 于是三啊五啊七啊继续往我这儿跑,可是不挨不靠不连串不成对……我的鼻子也贴上了…… 再改拖拉机…… 额头上也贴了,这回连累的喜福也贴了好几条。等到外面的小太监过来问,是不是上晚点的时候,一清算,吴良辅贴的最少,就两条儿。喜月其次,四条。喜福五条,我十一条——基本上整张脸是看不见五官了。一片白花花的纸条子,一喘气儿就吹起来了一条儿,一吸气又瘪进去两条儿。 “皇上回来了……” 嘿,小胖子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没在前面跟人赐宴喝酒吗? 我们这边儿慌忙收拾,结果脸上的纸条刚扯下来一半儿,顺治脚顺溜儿的就进来了。 “你们这是……弄的什么啊?” 他一脸好奇。 我讪笑着继续把其他纸条儿揭掉:“呃……玩儿呢。” 他瞅瞅我身边的一对喜,那俩丫头没顾上扯纸,只顾着下跪,不敢抬头。吴良辅好象忘了自己也贴着——本来嘛,他贴的少,就两条儿在下巴上,估计他自己想不起来了。 “你们一块儿玩儿?玩的什么?” 吴良辅打千儿说:“回皇上,奴才们陪娘娘消遣来着,先玩儿了会儿争上游,又斗了一会儿地方,最后是脱……脱毛鸡!” 我扑一声笑出来,脱毛鸡? 顺治哈哈的笑开了:“看着一脸弄的,倒是刺毛迭迭的,有意思吧?朕也来玩儿!” 静思十九 很诡异的,我在和顺治皇帝,太监吴良辅,还有宫女一名……喜福,一起玩斗地主! 这个搁在半年前,我做梦都不会梦到这么不可思议的情景。 顺治学规则学的很快,起码比我学的时候快……没几把就进入了状况。上一把吴良辅当了地主,然后被我们不太融洽的联手打败,顺治很不客气的把纸条按湿贴在了他的鼻子上。不知道这时候的造纸工艺和我们后来相比有什么差别,不过沾湿了就可以很方便的贴在脸上这一点……后来的纸一般不具备。 结果这一把顺治输了,我手里的牌都出光了,他还有一把。 吴良辅有点反应不过来。我和顺治是坐在炕上的,他和喜福是一种很奇怪的姿势在炕边待着,半跪着,膀子一边儿支在炕沿上,这样应该省劲儿些。 刚才顺治没回来的时候我让他们坐在圆墩上的,这会儿他们是打死不敢坐了。 唔,顺治输牌了。我没吴良辅那么奴相,也不象喜福似的一脸不知所措,直接拿了一张纸条,在碗里沾湿一头,啪一声糊在了对面儿小胖子的脸上。 他的表情也有点意外,拿着牌的手愣愣的停在一个颇为诡异的位置上,让人不知道他是打算把牌摔掉,还是揣进怀里去。 “洗牌。” 最后他说了这么两个字,非常死板。 吴良辅脸部僵硬的很,一直又打了好几把才慢慢缓和下来,等到我当地主,而且也被他们顺利斗倒的时候,顺治一脸冤仇得雪的痛快表情,啪一声把纸条拍在我脸上。 可惜的是,他太心急,忘了纸条要沾水…… 纸条在他的手离开之后,飘飘飘的飘了下来,落在我的衣襟上。 我一脸木然的看着他,刚才那一声太响了,我估计我的脸上说不定已经印上他的手指印儿了。 他是想贴条儿,还是想揍我? 我不动,他不动,炕前两个更不敢动。 顺治明显也会过意来劲儿使大了,可是他只是僵着,看起来没打算说道歉的话。 僵持,僵持。 我的脸有点麻乎乎的感觉。 对面小胖子的脸部线条机械,鼻尖有点冒汗。 他一声不吭,不过视线明显在游移状态。 最后是吴良辅打破僵局:“皇上……进晚点吧?” 顺治唔了一声,我把手里的牌放下,喜福赶紧洗牌。 我知道嘛……当皇帝的没学过怎么说SORRY,但是我知道不代表我就可以理解同时可以当做没发生。 所以大年初一晚上再接下去我一句话也没和顺治说。 虽然……更让人束手无策的问题已经摆到眼前了。 晚上怎么睡? 我占的可是他的炕。 好在吴良辅来请他安置的的时候,他说:“静妃受了伤……不方便挪动,朕到侧殿去睡。” 太好了,幸好你识趣。 这么着我还得感谢他刚才给我一巴掌,要不然他说不定就会要求回自己炕上睡了。 那么我该怎么办?义正词严给他一耳光叫他滚蛋? 那显然不太可能。 所以,所以……好吧,我们对待无法积极对抗的事,总能想出别的办法来绕行,拖延,婉转的拒绝…… 大年初三,看戏。 我其实对看戏没兴趣,而且我有理由不去嘛——脚伤了。 结果顺治一脸神清气爽的跟我说:“总闷在屋里也不好,一起去吧,散散心。” 你不要让我看到你我就舒心了。 但是没办法,形势比人强,还是被打扮好,架出来,扶着上了步辇,跟着皇帝一起浩浩荡荡的往畅音阁前进。 人到的挺齐全,太后,妃子们,一些王公贵戚的的福晋夫人们也到了,莺莺燕燕,花团锦簇的坐在一起,加上火盆放的多,倒有种热火朝天的融洽场面。 我要给太后问安,当然也只是做样子——太后赶紧说免礼,脚不方便哪,快点坐下吧,还特地让人把身边的位子给我留着的。 我后悔没多穿件斗篷,把脸挡起来。 今天射向我的视线,火力明显比昨天还密集强大得多! 那些妃子们的眼睛……估计恨不得把我扒光光扔在戏台子上,大刑伺候再严加审问,我初一晚上初二白天初二晚上……在乾清宫到底都干嘛了!我到底有没有跟皇帝嗯嗯啊啊那啥啥的,有没有可能咸鱼翻身又从小小的静妃再变成其他身份! 我往一边瞅瞅,今天来的都是女宾,没见到那个惊鸿一瞥的倒霉襄亲王,但是襄亲王的福晋……乌云珠大美人来了。 她穿着一身儿桃红色的旗装,头一次看到她穿这么娇艳的颜色,倒很有过年的喜庆气。但是我觉得她不太适合这个颜色……原本那种很楚楚动人的幽柔气质被这个衣服的鲜亮颜色都衬没了,头上戴着正经儿的宝石珠花,脸颊两侧垂着细细的珍珠流苏,看起来好象和一个普通宫妃一样没有特色。 我叹口气,不知道历史上顺治和她是什么时候互相看对眼儿的…… 我一次又一次期待啊,一次又一次落空。 现在我比以前更期待了。 董MM你快点入宫吧,这种万人瞩目的生活也许你甘之如饴,但是我实在是要吃不消了啊! 女明星不是人人当得了的,我再一次确信。 我想要保有个人隐私……好好过太平日子,可是招谁惹谁啊,偏偏事情的真实情况和愿望背道而驰。 戏台上笙管悠扬,可是旋律实在让人不敢恭维。这时候儿京剧还没成为主流剧种,台上唱的应该是昆曲?不知道,我对这个一无所知。 两个男的,一个穿着应该是武生装,一个穿着书生装,咿咿呀呀的唱个没完。真是的,又不是要搞背背山,赶紧痛快利索的把话说完各走各的不好吗? 我端起茶,然后微微侧过脸打个呵欠。 太事MS很纯善的问:“晚上没睡好啊?” 这话一落,一边那些女人耳朵好象都精神抖擞的扯高了一公分。 “嗯,换了地方睡不惯。”我不冷不热的推回话:“太后的气色倒比前两天好,是不是上次太医进的那个雪蛤膏吃着确实有效?” “可能有吧。”太后摸摸脸,然后我们继续看戏。 吴良辅颠颠儿的又过来了,端着一个盖碗儿,我直觉他肯定没好事儿。 果然—— “给太后请安。静妃娘娘,这是皇上赏的**,您趁热喝吧。” 我望天…… 死胖子!不找事儿你会死啊!就不能让我消停会儿吗? 静思二十 孝庄太后含笑看着我:“喝呀,别凉了。” 我用捧毒药的姿势捧起碗,旁人看到我这样准猜里面不是什么珍贵的一般人喝不到的热奶,而会猜是不是顺治下赐了砒霜鸠酒给我。 说实话,要真是看我不顺眼,还不如赐点毒酒给我咧!起码那东西痛快,死了拉倒,这样钝刀子拉肉慢慢磨,才叫人受不了。 热牛奶有什么好稀罕的。 现代人谁觉得牛奶稀罕?啊?当然在这里不一样,这个东西只有皇帝才能享用,好象连太后也不大喝得到吧? 有点腥,但是奶香很浓,我喝下去了,忽然想起这里肯定没有什么杀菌啊稀释啊等等之类的工序—— 糟!突然想起以前有次去一个同学家,她家里养着好多奶牛,同学的妈妈为了表示热情,给我们煮了一大锅刚挤出来的鲜奶,我们三个人分着喝完,每个人都肚子都喝的很涨…… 但结果就是—— 不到半小时,就开始全体泄肚子。纯鲜奶没经过加工,里面含的什么菌啊和蛋白啊之类的太多,一般人的身体根本消化不了~ 我脸色一变,摸摸肚子,不知道这个静妃的体质咋样,人家是蒙古姑娘出身,喝个牛奶应该没问题吧?蒙古族不就是常喝牛羊奶的吗?应该,应该不会泄肚子吧…… 可是我坐立不安的结果,就是我的预感成真。静妃可能以前是喝这个长大的,但是她已经在皇宫待两年了,肚子大概还是适应不了这个奶…… 我的脚还不方便哪!这,这…… 我有点尴尬的跟太后说,我要去更下衣~~ 太后点点头,喜福和另一个宫女扶着我一拐一拐的去方便,那个急啊,扯腰带的时候差点失控……幸运括约肌夹的紧,要不然今天这人丢大了,要是传出去那些女人知道,说不定笑晕死几个都有可能,这话题太有娱乐性了,“静妃娘娘便溺失控,拉到了裤子里”之类,想想就恶寒,迫不及待的坐上马桶,闸门一松就听见响亮的让我难堪的不得了的声音,简直象打雷…… ……哎哟喂,感觉肚子里的东西全拉的光光的,人整个成了空心儿。 我有点虚弱的被扶回来,刚刚坐下,还来不及诅咒那个死胖子为嘛要害我,明明应该已经拉空的肚子又开始叽哩咕噜的做怪。我冲孝庄太后尴尬的一笑,又站了起来:“太后,我去净个手……” 太后有点关切的看着我,不过到底还是挺顾面子没说什么。 我于是又匆匆而去!他NN的,这就叫屋漏偏遇连阴雨!越是脚不方便越是麻烦上身! 洗了手,理理有点乱的发髻,我好不容易挣扎回来了,屁股还没刚挨到凳子,我又哆嗦着扶着椅子站起来:“太后,我去洗把脸……” 这下,就算没传出静妃拉肚子拉到裤子上,但是静妃一趟一趟的跑去和马桶亲热的事儿,也是有口皆碑了!要知道后宫的,还有那些府里的女人们眼睛从我接到那碗奶开始,就不盯着戏台只盯着我了。而后来这一趟一趟又一趟的进出她们更是一点细节都没漏看!不用问,回去之后肯定给我再大肆广告宣传……我,我不想出名也难啊! 而这一切,都是谁害的!谁害的!我心里一清二楚! 好你个死胖子,俺扪心自问没有什么害你欠你的地方儿,你居然接二连三的转过头来对我这么,这么添油拨火落井下石!不整死我你不甘心是不?嗯?告诉你咱这梁子结大了!哎哟喂我的腰……我的脚…… 第四次从马桶上起来,我整理衣服的手都打起颤儿了,指指戏台那边儿,有气无力的说:“去,跟太后说一声儿,我,我身体不适,先回去了……” “哦,”那个宫女看我一眼,答应着去了。 “喜福,走!” “娘娘,走哪儿啊?” 我眉毛一竖:“回侧宫!” 我是肚子坏了又不是脑子坏了!难道我还回乾清宫那个大坑大狼窝里去不成! 叫来步辇,回去的路上,喜福一溜小碎步跟着:“娘娘,您还好吧?要不要叫太医来看看?” “不用……”我气若游丝。这种状况下的拉肚子我有经验,拉空拉净就好了,到下半天应该就没事儿,和食物中毒导致的腹泄还是有本质区别的。叫太医?太夸张了吧,还嫌我身上话题不多关注不够怎么着? 死顺治小胖子!我可是很记仇的!咱旧怨未解新仇又加……姑娘我有生之年要是报不了这一箭之仇,我跟你的姓我! “娘娘——”喜月显然已经接到信儿了,急慌慌从屋里迎出来接我。得,这皇宫里什么都不快,就是流言最快!在这信息落后闭塞的封建社会,流言是一样多么有效率多么奇妙的东东啊……我都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她们把我架进屋里去,忙前忙后嘘寒问暖,多少让我冰封的小心肝儿得到了点温度…… 呜,这该死的皇宫!这该死的皇帝!这该死的旧社会! 呜呜,我想回去,我想回那个车水马龙喧嚣不断的21世纪去!我想念灰蒙蒙的天空注了水的猪肉上了化肥的豆芽菜,我想念汽车尾气噪音污染摇滚音乐垃圾快餐…… 喜月端出养身茶的时候,就见我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扑在床头,哭的那叫一个撕心裂肺啊! “呜呜啊啊——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啊啊啊——” “娘娘!娘娘!快别大声,让人听见……” “听见就听见!谁还把我吃了啊!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呜呜啊……我要回家啊啊啊……” “娘娘,您别哭……别哭啊……您这本来身子就不好哇,再哭伤了怎么办?再说,眼睛肿了怎么见人啊,娘娘,来,喝口茶擦擦泪……别哭了……” “我不我不我不!我就要就要就要回家!呜呜呜……” 明知道自己是撒泼,也知道这样任性对事情一点儿帮助也没有。可是我招谁惹谁了?怎么去趟杂物间就一跤摔到清朝来?还莫名其妙变成这个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废皇后!一天到晚坐冷板凳苦闷的要死,可是不坐冷板凳,就换上了热火坑……他NND还不如坐冷板凳呢…… 虽然一直往好处想,一直在宽慰自己,这辈子吃穿是不愁了,养老也有保障了,大荣华没有,可小富贵还是稳稳笃笃的…… 可是,可是我心里也明白,最好的待遇也就是守个活寡过这辈子了!太后是姑姑不是亲妈,将来还有新皇后,顺治是个没良心的白眼狼,不害我就不错了!赶明儿康熙当皇帝,那小孩儿对我咋地还不知道呢……反正佟妃是不会给我好脸色…… 一块手绢递到跟前,我接过来胡乱擦脸,还响亮的擤了一把鼻涕。然后又一杯茶递过来。 我抽抽噎噎的坐起来想补充水份…… 呃! 我睁大眼…… 对面那个小圆脸儿小眼儿…… 顺治好脾气的对我露出个笑容:“那个……不哭了啊。” 你你你!你怎么进来的! 静思二十一 我以为我就想了想,可是其实嘴巴不大听脑袋使唤,居然问出声来了。 他干干的咳嗽一声:“朕听吴良辅说……你不大舒服,所以……” 我一手端着茶,一手还拿着刚才擤过鼻涕的手绢,脑袋好象陷入死机状态,楞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已经传太医来了,看看……” 我象被锥子扎了一样,立刻清醒:“太医?什么太医?我不看太医!” “你,这个……讳疾忌医要不得……”皇帝显然没什么劝人的机会,两句话说的干巴巴的。 “要看你看!”我瞪他:“要不是喝那个奶,我才不会泄肚子呢!” 他很惊讶,又意外:“怎么会?不会的!” 我恨恨的说:“怎么不会!我以前就这么拉过一次,跟这次一模一样!” 啊…… 顺治哑然,我气哼哼的说不出话,屋里很静,忽然我打了个响亮的嗝! 他一惊,抬头看我,我白他一眼。 看什么看?难道你就没打过嗝吗? ……主要是刚才哭的太畅快了,打嗝也难免。 顺治清清嗓子,找着话题:“你快喝吧,茶要凉了。” 哦。 我把手绢放下,把温热适中的养身茶喝了。甜滋滋的,茶下了肚,人好象也多了点儿热气。 “你这屋里……摆设倒挺别致。” 别致吗?我四处瞅瞅。可能是吧。原来屋里摆的大件小件的古董还有字画什么的我通通让收了起来,说是怕打坏。其实是守财奴本性在作怪……现在摆的都是一些从宫外想别的办法弄来的小玩艺儿,布人,木刻,捏的泥塑,风车,瓷娃娃,还有一些纸糊的轻巧玩意儿。这些东西不管是被偷打坏还是弄脏我都绝不心疼——而且这间侧宫里挺冷清的,屋里也空旷,摆这些多点生气,也比摆冷冰冰的古董多了点生活气息。 顺治顺手拿起一个竹枝编的四不象,很感兴趣的看来看去。 “真有意思,这哪儿来的?” 我说:“太监从外面捎进来的。” “外面?外面买的?” “嗯,”当然啦,问这种问题真是缺乏常识,不买难道人家白送我? “多少钱啊?” 我想了想,太久了,想不起来,不过:“不超过二十文。” “什么?”皇帝震惊的回过头来。 很惊讶么,十文又不算太多。我说:“其实我知道办事的人手上可能还要落几文,说不定要赚一半,不过下边的人也有下边的人的难处,反正钱不多,吃点好处没关系。这个竹子又不用花多少本钱,顶多抹点桐油什么的,我估计我要自己去买的话也就三五文的事儿。” 皇帝眨眨眼:“朕竟不知道,静妃何时也会经济学问了。” 这也算经济学问?望天…… 你到现代去逛一圈菜市场试试,包你看见一堆心黑手辣的杀价高手,那些大婶大妈才是真懂经济学问哪。 完事儿皇帝没有一点儿要走的意思,挨个儿问屋里东西多少钱。一圈儿问下来,最贵的是墙上挂的一张戏猫图,一团团温暖的褐色,真的很有小猫咪毛绒绒软乎乎的感觉,当时小太监跟我回报说这画二两,我点个头,知道肯定被吃了不少于一半的回扣,但是那又怎么样?画我挺喜欢的,这就行了。 “怎么那些古董玩器……”他忽然想起来问:“是不是搬出,搬出坤宁宫的时候都留在那里了?” 我摇摇头:“应该都收拾了吧?我装箱子里了。” “那怎么都摆这些了?” “这些有什么不好?” 好奇怪,我们怎么还聊起天儿来了? 他是我仇人耶! 我马上摆出晚娘脸,就差没有做泼妇水壶状:“皇上你是不是该回畅音阁去了?” 顺治云淡风轻的摆摆手:“怪冷的,戏也没什么看头,朕刚才来时已经和太后说了,太后也说不必回去,等下戏散了太后那里会赐几桌家宴招待女眷,朕去也不合适。” 嘿!那你可以回乾清宫啊。那里又大又暖又宽敞,不比我这儿强多了。 我话还没出口,他先来一句:“吴良辅。” 门口屁颠屁颠的跑进来那个疑似犬类的家伙:“皇上有什么吩咐?” “传膳吧,朕今天就在侧宫用膳了。”看看我又吩咐:“静妃娘娘的脚伤还没好,咐咐御膳房该避讳的菜就撤下,有什么对筋骨有好处的呈进来。” 吴良辅答应一声下去了。 我直翻白眼——这人真懂得反客为主啊! 过年这几年,沾上他我就倒霉,这人身后肯定拖着一个大扫帚尾巴,别人不扫单扫我! 可是,可是…… 我气愤愤的重重坐下,可是他是老大,我赶不走他啊! 三张桌一拼,琳琅满目的御膳端上来了。其实摆的很远的大部分整鸡整鸭大肘子谁也不去动,看那个色泽汤水就让人起腻,吃的就是离的近一些的热菜。 我刚拉个空心儿,还真不敢大油大肉的往里塞东西。看着离的近有道汤,一边小太监就麻利的给盛过来了。 结果我还没喝上,顺治问:“那什么汤?” 一边儿尚膳监的太监说:“回皇上,这是羊肉百草汤。” 多奇怪,羊肉汤就羊肉汤,还羊肉百草汤。 顺治又来了兴趣,点个头,小太监马上也给他盛了碗。 切,这人真是……看别人干嘛他干嘛。 不过我这会儿也不担心了,反正乾清宫我也住过了,大洋相我也当众出过了,皇帝到侧宫来吃午饭,后宫女人们会有什么反应,我都不去想了。反正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都到这份儿上了,我想也没有用。 唯今之计,就是求神拜佛祈祷董MM快点和皇帝遇上,早点勾搭成奸……我也好脱离苦海。 我拼命回想自己看过的清宫戏段落……他们到底是啥时候对上眼的? 好象有部片儿里是皇帝第二次娶皇后的时候。 还有部片儿里是很早就认识,但是没有勾搭的机会。 唔,仿佛记得还有哪里是说在慈宁宫服侍太后的时候搭上的。 现在看来,第二种没可能。按皇帝现在的表现看也不大可能。要是早认识,还能让她成了弟媳妇儿吗? 第三种……好象也不大可能。慈宁宫命妇嫔妃进侍的时候都是一大堆人在,皇帝也不常去,去也不见得就正好碰到。远了不说,我这几个月看下来,他们不就没对上? 那,就是第一种可能了? 去年是顺治十年…… 今年是十一年…… 好象就是今年,这小胖子就要娶新皇后了! 静思二十二 饭还没吃完,打岔的来了。 有个太监探头探脑,按说吴良辅应该先问清什么事儿,再等吃完饭进来禀报。可是吴良辅今天好象缺根弦,一抬手就把那太监放进来了。 那太监打了千儿,战战兢兢的说,他是佟妃宫里的。佟妃娘娘早起就觉得身上不太舒服,身子沉,想回皇上一声,请太医来请脉。 顺治果然关切起来,汤没喝完就放下了,连声说糊涂,这还不快请太医还等什么?万一龙胎有事延搁了怎么办? 嘿,这还不明白?这是佟妃的借口,她当然也可以直接叫太医去,但是她的目的肯定不是找太医,而是找你啊。 嗯,唔,佟妃其实也是皇后一位的有力竞争者之一,她出身好,在朝里关系硬,自己长的俊又怀了龙种,当皇后不是没可能。现在皇帝又和废后热乎上了,最急的肯定是她。 唉,佟MM啊,我是废后,可你也没有当皇后的命啊。 我赶紧的给她帮忙:“皇上,那你快过去看看吧,有你坐镇,太医和佟妃心里应该都添点底气,不致于慌乱啊。” 太好了太好了,佟美人你要争宠就使劲儿争卖力争,我一定大力成全你! “皇上快去吧,别延误时候。” 顺治皇帝点点头,抹抹嘴,带着他一帮人浩浩荡荡的撤退了。 走到门口又回头:“你也别乱动,等下吃完饭好好休息会儿。” “是……”我这次答应的很恭顺。 他这才转身出了门。 呼~~ 我心满意足的吐了口闷气。 你爷爷的你早该走了! 我对着一大桌子没怎么动过的御膳,放下了架子慢慢吃慢慢尝—— 今天的亏没白吃,还算拣个小便宜。 一大桌菜我自己是怎么也吃不完的,于是我宫里其他人也跟着享福,吃上了平时只能用眼看用鼻子闻的皇帝御膳,个个儿吃的都是满面红光。 嗯,好歹是过年嘛,算是皇帝请我们上上下下打牙祭了。侧宫里虽然也不缺吃少穿,但是做的绝对没有这么考究美味。 吃过饭,脚上也换了药,我睡了个大头觉。 等我睡醒,苏嘛姑姑又来拜访我了,她就是太后的代理人啊……我招呼她坐,招呼人上茶。 “静妃娘娘身体可好些了?” 我点头跟她应酬,说好多了,谢谢太后关心,再谢谢苏嘛姑姑大冷天过来看我。 她带了几样点心来,我已经撑的厉害,还是打开盒子当着她的面吃了两块,其实已经塞不下也辨不出味儿来,只觉得腻,还得笑眯眯的夸味道真不错,太后有心了。 苏嘛也打量了一下我屋里。前阵子她来我这屋还没顾得上收拾,现在一看她也惊讶了。屋里一件古董玉器什么的也没有,我又跟她一一介绍下了。苏嘛好象挺喜欢挂在橱柜边的那个风筝,盯着看了好几眼。我叫人取下来给她看,她虽然连声推辞,可是风筝一拿到手里,还是显出很感兴趣的样,爱不释手的摸了又摸。 “苏嘛姑姑,你跟我这么大的时候,大概也很喜欢玩儿吧?” 她笑了:“娘娘说笑了,不过那时候我已经跟太后娘娘一起到了盛京,闲的时候也还和宫女们顽一会儿,说说笑笑什么的。现在大家也都老了……” 我说:“苏嘛姑姑可一点儿也不老,咱们站一块儿,人家准以为咱们是姐妹俩呢。” 她也呵呵笑了,她告辞的时候我让她把风筝带上,她不肯。推辞来推辞去,还是带上了。 她走了以后喜月过来收拾:“娘娘……这点心……” 我打个呵欠,冬天总是睡不醒似的:“你喜欢?那你尝尝吧,大家都吃点儿。” “娘娘,我是说,您不该吃外头的东西。” 我想了想,好象她说的对,宫里面乱吃东西的人总是死的最快—— “可这是太后送来的啊。再说,我现在有什么可怕的。” 我又不是皇后了,我只是个废后而已。 “可是小心无大错啊。太后娘娘那里当然是信得过,可是您在别的地方的时候也没见有多留心啊?我看您就是……今天在畅音阁,那个**您喝一口也就得了,干嘛全喝了?要不,也不致于……” 呃,说的对。 我是有点粗枝大叶。 回想以前看的清宫戏,书,好象这个祸从口出的不少,祸从口入的就更不少了。 “好啦,”我放软姿态扮乖:“我知道了,我下次注意。” “一定要注意。”她着重强调:“茶水沾沾唇就好了,不用喝下去。点心这种东西,旁人吃过了没事,你再尝一点也未尝不可,但是不可以吃多。” “嗯知道啦。” 我坐在那儿,看一个内房的小宫女扎绒花儿。宫女是不能调脂抹粉的的,但是那也要看主子管的严不严,我最近就看她们描眉毛,涂宫粉。 我只觉得有意思,倒也不想管。反正顺治皇帝不常来,她们有没有出头机会……这个可不好说。不过少女没有不爱美,不想往美妆华服的,这是人之常情,人的体性是无论如何扼杀不了的。 “这扎的是……菊花吧?”我问。 “是娘娘。”她欠身,我挥挥手叫她坐她的不用起来:“奴婢老家的后山上,一到秋天就开满这种花。” “想家了?” “奴婢……奴婢……” “好啦,想家有什么错,我也想家呢。” 不过你或许还有回去的机会,我就不好说了。 干坐着也无聊,我说:“你也教教我好了。这个难不难?” 小宫女一笑:“很容易的,您看,先把线理好,底下扎紧……” 看起来是容易,不过我的手不是做惯这种活儿的手,那个线理的长短不齐,要扎的时候总是扎不紧,不是散了就是歪了。那个小宫女在一边想笑又强忍下来,看起来也真难为她了。 “好啦,我不弄了,你自己扎吧。”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天阴了下来,好象起了风。喜福张罗着让人把熏笼盖好,帐幔都放下来。我说:“天还没黑呢,这么早就拢炉子啊?” 她说:“眼看要下雪,还是先拢上。” 下雪? 我一拐一拐的挪到门口往外看,果然地下风裹着一旋一旋的,晚上估计是会下雪。 “娘娘快进来,风凉。” 我说:“好……” 可是伸手去扶门框想转身的时候,眼前却突然就黑了下来。 我只记得最后听见的声音,就是自己身体结结实实砸在地上的嘭一声响。 静思二十三 “蓓蓓,这份报告今天下班前打出来给供货商发传真,可别忘了。” “可是我……” “蓓蓓,这份价格今天下午要用,你整理一下啊。” “但是那……” “蓓蓓,你要去客户那里啊?哦,回来的时候记得替我带百货街的糖炒栗子啊。” “不顺路怎么带……” 反正,新人总是最受欺负就是了。办公室里谁都可以支使,谁都能差遣,拿的钱最少,干的事儿最多。这还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还在后面。 “这个价格我通知蓓蓓改了,她没通知可不是我的责任。” 你啥时候通知过我啊? “哎,方美苹天天迟到,今天就是九点半才到的,周蓓总是替她打卡。” 可是方美苹是副经理的小姨子啊,我敢不替她打吗? “胡说,我没迟到过,周蓓你说是吧?张菊就是想陷害我!对不对周蓓?” 张菊是经理的姘头啊,我怎么得罪得起? “你懂什么?你才干几天啊?” 但你那个价保是写错了啊。 “这个不行,拿回去重做!这个报价要再加5%。” 已经重做四遍了,你到底是什么样的要求不能一次说完啊? “八百就不少了,我刚工作的时候才拿三百呢。” 可是大姐,你刚工作起码也是十年前了好不好? 啊啊啊……为什么新人总是受欺负啊!什么时候才能挣扎出头? 可是长的不美,学历一般,没有背景,头脑也只是普通人的……这样的我,要什么时候才能出头?什么时候才能摆脱这样的一切。 每天闭上眼是噩梦,睁开眼还是噩梦。 这样的恶循环好象永远也没有终止的一天…… “娘娘?娘娘?” 谁这么吵啊。 “娘娘——呜啊……娘娘啊……” 谁家娘死了回家去哭好不好,吵的我头都要炸了! “静妃娘娘……呜呜……娘娘啊,您可不能死啊……” 原来不是谁的娘,是个叫静妃的娘娘。不过,怎么听起来好耳熟啊? 头疼头疼,耳朵也给吵的疼…… 浑身上下好象没有不疼的地方。 我抬抬手,有气无力的说:“别吵了……没死也给吵死了。” “啊——”象垂死火鸡华丽丽的喉咙扯开了叫:“娘娘醒啦————” 开心的好象跟她亲妈不用死了一样。 至于么…… 我睁开眼,看到我那顶新绣的帐子。 呼~原来还在这里啊。 我还以为已经回到那个车水马龙的时代去了呢。 然后身边哗啦啦围了一圈儿人,山羊胡子的太医,白面无须的太监,喜福喜月她们脸上涕泪交错,简直成了花猫脸。 也只有他们了…… 这皇宫里,太后是皇帝的妈,皇帝是一群女人的老公……我又没孩子又没兄弟姐妹,除了这些下人还有点真心,别人谁会在我床前坐坐呢? “好了,好了,”太医显然也高兴坏了:“这就好了!” 一边喜月赶紧追问:“娘娘可是大好了?” “好好!”太医这才想起来男女有别的问题,赶紧扑通就跪下了:“娘娘已无大碍,现在的药再继续吃几贴就好了。” 我点个头,虽然不知道我是怎么了,不过眼前的人个个憔悴,顶着国宝的黑眼圈,可见都很辛苦:“太医辛苦……喜月啊,给太医倒茶……封五两银子来……” “不敢不敢!”刚要爬起来的太医扑通又跪下了:“臣才疏学浅,这么多天还没能调理好娘娘的身体,实在有愧,赏是万万不敢领的。臣这还赶着去向太后回禀娘娘醒来的消息,先告退了。” 太医夹着包,背都伸不直了。 “送送……” 我的喉咙跟沙纸磨过一样,说话嘶嘶拉拉的,气流声比较重。不过喜月这边儿就擦着泪,招呼着送太医出去。 我定定神儿,这是怎么啦? 我好象……好象是崴了脚,然后拉了肚子吧…… 怎么一下子落下大病了呢? “娘娘,您现在觉得怎么样?还有哪儿不舒服?药现在刚才,您趁热喝吧?” 我哪儿都不舒服,浑身上下没个对劲的地方。脚疼头疼肚子疼…… “娘娘,呜,娘娘,还好您终于醒了啊……” 我知道,你们也不容易,我要是一病不起了,你们也就树倒猢狲散了,说不定被迁怒打死,或者拉出去陪葬都是有可能滴…… 药端来了,我喝了一口,居然都不觉得苦,啥味儿也没尝出来,咕咚咕咚就给喝下去了。 “娘娘饿不饿?外头有炖的燕窝……” 她不提我还不觉得,一提起来,肚子似乎瘪瘪的前心贴后背了都。 我连连点头,马上燕窝粥又端了过来。 ——也品不出味儿! “我这是生了什么病啊?” 一句话出去,满屋的杂乱顿时都静止下来。 喜月还算是有勇有谋比较贴心的,她半跪着把碗接过去,拿丝巾给我擦嘴角:“娘娘,您都昏睡了两天两夜了,都是奴才们疏忽大意照顾不周……” “得了,你再大意,那别人都别活了。” 喜月挥挥手让其他人都出去,就剩她和喜福在跟前,才低声说:“娘娘不是生病……” 呃? “娘娘是中了毒了。那天苏嘛姑姑拿来那个点心,娘娘吃了之后没一会儿就人事不醒。后来拿去给猫狗吃,也都……” 噫! 中毒! 我我我……我招谁惹谁了要给我下毒? 啊?我都是个废后了我…… “什么毒?”我先问。 “太医也没有分辨出来,好象是种很少见的毒。幸好娘娘吃的不算多。而且那天的三样点心里,数那样上面的毒份量轻,娘娘吉人天相……” 我挥挥手打断她:“那是谁下的毒?查出来没有?” 她俩对望一眼:“苏嘛姑姑也被羁起来了……不过据说,点心是慈宁宫厨房做的,本来应该是很干净没有问题……她来的路上遇到景仁宫的宫女……” 景仁宫?佟MM? 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 太太太太太明显了吧这……傻子也看得出,佟MM又不是傻子,要害人也不能这么明目张胆的害吧? “那太后怎么说的呢?那个宫女审问过没有?弄清楚了吗?” 喜月说:“唉,那个宫女一转眼儿就是在井里找到的……” 强…… 她没说的时候其实我已经猜到了几分了。不是我聪明,清宫戏都这么演的。 “那怎么处置的?” “还……”还怎么着喜月没来及说,外面通报:“皇上驾到——太后驾到——” XX的,不早又不晚,这娘俩儿来的真是时候。 静思二十四 孝庄太后进来了,顺治皇帝也进来了。 太后穿着花盆底的鞋子,步子迈的倒是老快,我眼一花,她就从门口走到床前了。 太后咩,你是不是练过凌波微步又或是神行百变的轻功? “阿蕾啊……我听太医说你醒过来了,现在觉得怎么样啊,啊?哪儿不舒服一定要说啊……”太后还是很诚恳的,眼睛湿漉漉的,拿了手帕来擦:“你真是……唉,怎么这些日子就没顺遂过一天呢……” 我也泪了……您老人家说的是呐,我怎么就没顺心过一天啊?先扭脚,又拉肚,两样儿都没好呢就中毒! 呜……我也好想哭。 我和太后抱着哭,顺治皇帝在一边儿劝:“额娘不要伤心了,静妃这不是已经好了嘛。可能一年的歹运都这几天过了,以后就会舒心了。” 是吗?我怎么不象你这么乐观啊。 太后抹抹脸:“阿蕾,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就是没劲儿,还有……好象全身都疼。” “叫太医来仔细把把脉,好好开方子吃了,一定把身子调养好啊……” 那还用得着你说?身体是我的,我当然比你更想好!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毒,要是落下个后遗症什么的,我哭都没地儿哭去。 “这次的事儿……”她刚开个头,顺治马上暴躁打断了:“这件事定然是诬陷!” 太后的脸色有点挂不住:“我话还没有说呢,你就先驳上了?这次的事儿无论如何都得给阿蕾一个交待,她命都差点没了,难道不该为她讨个公道?” 顺治看我一眼,重重的往椅子上一坐。我那把质量特好的黄杨木椅子,也给坐的咯吱一声响。 X的,你屁股上灌了水泥啊,这么重! 太后拉着我手:“阿蕾啊,这次的事……” 我赶紧打断:“太后,我相信这次的事儿和苏嘛姑姑绝对没有关系。她现在怎么样了?要是关着就快些放出来,要是她受了什么委屈,我心里也过意不去。太后平时待我那么亲,苏嘛姑姑也和我要好,我相信她绝对不会做什么害我的事情。” 太后的神色明显松了一些:“是啊,苏嘛的为人,我也是信得过的。不过这次她也大意了,算了,这几天也算都长些教训吧,下次知道要引以为戒就好。至于那……” 我赶紧再岔上:“至于那点心,我想着多半是我过年这几天油腻吃多了,又狂泄了一通肚子,那个点心和我脾胃犯冲,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告诉厨子下次小心防着点食物食性相冲相克的懂得避讳,以后我再吃东西时,也小心点儿就行了。” 太后这次是大大的惊讶了,连顺治都嗖一声转过头来瞅我。 唉,不是我在装好人,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啊。 “其实过年这段日子,皇上和太后都操劳过甚了……”一句话说的我自己直泛酸气儿,真是,这么明目张胆的拍太后马屁不是头一回,可是连顺治这死胖子一起捎上,还是头一回哪。 “前朝,后宫,宗亲,大臣……一样样事儿多的很,哪样不要太后和皇上操心哪……”好在马屁就是开头第一句最难,脸皮一麻,后面就容易多了:“佟妃又有身孕,六宫里事情又细又多,就是铁人也累趴下了,一时顾不到的,那也是人之常情。我自己太冒失了不当心,惹得太后惦记挂心我,真是不孝……” 太后看来很感动,握着我的手,两眼又汪汪上了。 “其实我现在没什么事儿了,太医也说,再调养调养就好了,还劳动太后和皇上过来看我,我真是过意不去……” “阿蕾啊,快别这么说……是我没照顾好你。当时我还答应了你爹,他走时都闭不上眼呐,就一直那么瞅着我,让我怎么也得护着你拉着你。我和他保证了的,可是……唉……” 眼看太后又要掉金豆,我赶紧接着再劝。一边给顺治打眼色。 你木头啊?你妈哭你就看着她哭? 这种儿子真是…… 唉,亲儿子就这种德行,这时候的人还总想生儿子,儿子再不贴心还是得靠儿子。太后要是没这个儿子,今天估计也就是个太妃……说不定还不活不到今天呢。 顺治拿了帕子过来,也劝两句。 太后肯定不是爱哭型,你见过几个女强人爱哭的? 结果顺治这孩子就是不招人待见,太后刚缓过来,他马上说:“母后,景仁宫的禁也解了吧?佟妃这几天也惴惴不安,总是惊慌哭泣,万一动了胎气……” 唉,老婆多的男人苦恼也多啊。 谁叫你娶这么多来着。 但是小康妈的身体的确是头等要紧的大事,她要有闪失那小康不也闪失了?BS他是一回事,这件事的确重要。我也跟着帮腔:“正是呢。佟妃身子金贵,可别有闪失。我这里也没什么事儿,大家也都太太平平就好了,俗话说,家和万事兴嘛。” 太后瞅瞅我,似乎想辨别我这话是不是真心实意。 我真诚又坦率的,CJ又深情的和她对望。 太后忽然转过头,和皇帝说:“皇上,最近静妃气运一直不顺,或许是侧宫这里住着不相宜——” 顺治梗都没打,马上说:“那就迁到永寿宫吧,离母后也近,地方也比侧宫宽敞些。” 咦? 太后点点头:“静妃刚才说的也有道理,家和万事兴……佟妃这些天也受委屈了,回来你好生宽慰她几句就是了。” 顺治点头说:“是,谢皇额娘。” 太后从容的拂拂衣襟:“傻孩子,谢我做什么。” 我要搬家了? 而且,从这个偏僻角落的侧宫搬到永寿宫去……住? 这,是不是代表我又变成那些妃子们常口称的一宫主位了? 记得以前清宫戏里就有妃子口称“XX宫主位XX氏”,虽然经常一个宫院里挤好几个妃嫔,不过主位显然是相当有份量。一个宫里住着一个妃子,一个贵人或是嫔,再来好几个答应常在之类,大家出去都可以说我住哪宫哪宫,但是她在那宫里可能只有一间偏房住而已,正殿主卧室是摸不着边儿的。 可是! 树大招风!我这已经招的不轻了,再招我小命儿都招没了。 “太后,我觉得侧宫我住着挺好的……”太后的手轻轻盖在我手背上:“说傻话,这里这么偏远,屋子又窄,你搬到永寿宫里住,一来敞亮好调养身体,二来你想到慈宁宫,那也更近更方便了不是?” 汗…… 太后的道理硬。 不过…… “那原来住永寿宫的……”我仿佛记得有哪个妃子现在住那里呢。 “唔,给她们另外寻去处,你就不要多想了。” 一锤定音。 我要搬家了。 静思二十五 在经历了崴脚,泄肚,中毒,搬家等等一系列的打击变故之后,我终于过上了一段舒心日子——因为身体不了,太后玉口发言,说我可以在身体养好之前不用去慈宁宫晨昏定省。整个宫里有个待遇的,除了怀孕的小康妈佟妃以外就是我了,每天可以睡觉睡到自然醒……没事儿再把自己的家当数来数去数到手抽筋……真是猪也比不了的幸福生活啊。 其实不是我财迷,而是太后大说说搬就是一声,也不等我身体好了再慢慢盘算别的念头,跟抢着赶着不搬就逮不着一样,大正月里就把腿脚不便身体还很虚弱的我给塞到永寿宫去了。原来这宫里住的是谁也无从考证,反正我去的时候宫里上下一溜齐儿搬的空空的,我就带着自己的大包袱小行李宫女太监加杂役搬了进去,接着当然就是搬家后的整理工作。把箱子里的东西再拿出来对一次账——账本是我上次核查自己财产清单的时候就誊写清楚的,哪个编号的箱子里装着哪几样东西,再看看东西是不是原来那件——鉴定古董的本事我没有,但是我有别的办法。嘿,用沾了一点水的薄棉纸写上英文字母和阿拉伯数字编号,紧紧的粘在那样东西上或是画轴上,即使有什么人想给我偷龙转凤一下,这棉纸标签也没法儿掉转,想伪造……也要他们写的象才行。 收拾屋子,整顿人手……一套忙下来,正月十五都过了,后宫又暂时恢复了原有秩序,皇帝要上朝办公干活儿,宫灯红绸彩烛什么的也都该收的收该扔的扔。我还是老老实实窝在永寿宫里养我的身体……外面夜黑风大水深,太危险了,我这等小白不宜出行。 震动后宫的“静妃点心事件”雷声大雨点儿小的落下了帷幕,其实我想太后也清楚毒不大可能是佟妃下的,到底是谁在作怪,大概她也心里有数,不然这个皇太后不是白当了么?但是后宫的事往往就这样,眼睛眯起来可以夹死蚊子,有的事就得忍气吞声,就算是皇太后,也有不得不顾忌的事。既然她顾忌,我就有了猜想的方向—— 呃,还只是个模糊的方向,但是多少让自己提高点警惕总没坏处。 虽然我过着相对来说比较孤僻和自闭的生活——后宫几乎没人来沾我的边儿,这一串事件发生之前,我是个倒霉人物,一连串事件发生之后,我更是加倍倒霉的人物,永寿宫门可罗雀,但即使如此,一个震动全宫上下的大消息,还是传到了我的耳朵里。 后宫又要添新丁了! 皇太后下了懿旨,开了春要在京城八旗官宦家的范围内磷选秀女。当然,太后娘家——蒙古科尔沁蒙旗的蒙旗也算,而且“恰巧”就有两名适龄女子在京“小住”,理所当然的也归入了秀女的范围。 瞎子都知道那两名秀女只要不是歪嘴斜眼大破相,肯定是要入选的。哪握有点腋臭体毛的小瑕疵也无关紧要。 太后啊太后,您老人家何其太厚也! 要是我没记错,这两位蒙古格格中有一位后来被册为皇后,两个人应该都是静妃的侄女儿……好么,真是姑侄一家亲。我是太后的侄女儿,顺治的表妹,新皇后又是我这个废后的侄女儿,顺治的表侄女儿……伦理血缘关系乱的一塌胡涂,但这时候的人居然还都觉得理所当然。 当然了,我对选秀一点意见也没有,简直是想举双手双脚的赞同!太后真是好人。本来大家的目光差不多都集中在我和佟妃身上,这么呼啦啦的注入一针新血,顿时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这上头去了。新人来了当然会有新气象,旧人肯定是人人自危,那我这个废后,她们肯定是更加顾不上了。 唉,太后啊,您老人家这记杀手锏应该早些抛出来才是,要不然我过年那会儿何至于被人当靶子受这么多罪! 选秀是样浩大工程,我当初看清宫戏的时候只顾看美女们争奇斗艳,这些细节是看不到的。先是内务府和外边的什么机构一起忙活,登记京城在旗各官家的适龄女子,父亲的官职母亲的身份,有的祖宗有名的得把祖宗也添上,旗籍,姓名,年纪,有的连品貌性格也描述几句……完全是一次京城范围内的小规模人口普查活动吖。 上面儿动动嘴,下边儿跑断腿……哪个朝代都一样。 我和小康妈妈没交集,不知道她对后宫要添人是怎么想的,对那两位铁定入选的蒙古格格又是怎么想的……不过反正不会象我这么欢欣雀跃是一定的。 等二月二龙抬头的节气都过了,我终于不好意思再装病号,每天恢复早早起床向太后问安的规定程序。好在天气终于暖和了一点儿,早上从热炕上爬起来穿衣梳洗也不是那么痛苦。 大概是被选秀这条消息刺激的,后宫有种异样的热闹。很多妃嫔都嘀嘀咕咕,私底下肯定也在忙活。有关系的走关系,没关系的找关系,真是几家欢乐几家愁啊。 “给太后请安。”我从来不象其他女人那样啰嗦一堆XX氏之类的废话,反正太后也不跟我计较。 “嗯,坐吧,早膳用了吗?”太后正梳头,和苏嘛在挑顶花簪子,苏嘛斜签坐在一个矮凳上,姿势比站着看着还别扭。再一次庆幸我是穿成了主子,要穿成个没有出头之日的奴婢…… “没呢,想着在太后这儿蹭顿热乎的,昨天晚点都没吃。”这不废话嘛,谁敢吃饱喝足了来请安啊。 “馋丫头,等下咱们一块儿吃。过来帮我挑挑看。” 我过去看看太后的首饰盘子,上面都是大头面簪,我指指一只绿色大叶子的粉红花,不知道是玛瑙还是翡翠做的:“这只不错。” 太后看看:“行,就这只吧。” 苏嘛把那只簪小心的取出来,给太后仔细的簪上,然后把首饰盘子要收起来。 “等等,把那只攒丝的流苏簪子给静妃吧,那花色我也现在也不戴。” 呀,拣个便宜。 我笑眯眯的说:“那我就厚脸皮收啦,多谢太后——那我明天还拣您梳头的时候过来。” 太后笑着嗔了一句“这淘气孩子”,最后照了下镜子。 我扶着他一只手,苏嘛扶着他另一只手,一起到前面去,其他请安的人也都该到了。 静思二十六 皇帝也来了,看来今天不用大朝。给太后问了安,顺理成章的也留下来蹭早膳。反正太后这里绝对不缺一个两个人的口粮。 “静妃身子大好了?”小圆脸儿上长了粒红疱疱……啧,原来皇帝也会长面疮! “都好了。” 他不吭声,继续吃他的东西。 太后优雅的拭拭嘴角,她吃的不多:“这次选秀,各旗的名录也差不多都送上来了。我的意思,还是内务府先磷选,再由内廷复查一次,最后入选的名单出来之后,皇上再亲自去看。” 顺治头也不抬:“是,就听额娘安排吧。” 我马上兴致勃勃的问:“太后您也会去看看吧?” 太后看我一眼:“是呵。” “带我去吧,我也想看看热闹……” 呃,这话说的不合适吗? 太后和顺治都停下了动作看我,好象,我不该这么说? 太后忽然一笑:“阿蕾是养病养的闷了吧?” 我猛点头:“嗯,闷的我头上都快长草了。” 太后莞尔一笑:“好吧,到时候带你一块儿去就是了。” 我要是有尾巴肯定要冲太后大摇特摇。嘿,终于找到一项娱乐项目了。 唉,近来都没有看到董MM,真是不爽啊。她们这些贵妇人也是轮着日子进宫来伺候太后,不是想见就见得着。 从点心事件后我就再没见过佟妃,不但她自己不出来,宫里的人也都很少出来,估计是那一次事情就把大家都整怕了。她身娇肉贵怀里揣着龙种,更是闪失不起。 小心是应该的,小康可不能有什么万一。 皇帝从那次点心事件后,对我的感觉似乎也变的淡薄了,没主动找过我一次,在慈宁宫里碰到也就是点头打个招呼,让我担心的情况总算没再发生过,不过……人是不是总这样?他不惹麻烦,我又觉得有点无聊了。 唉,平淡是福啊,踏踏实实才不会一脚踩空。 虽然宫里实在很寂寞……顺便说,我做的扑克,又一次以不可抵挡的势头席卷全宫上下,起先我是没查觉啦,后来年到有一次去慈宁宫,太后也让苏嘛取出一副来……我差点栽倒!真是好事不出门!后宫里的男女老少都无聊,干起这些不当紧的事情来就是有效率吖有效率。 于是每天去慈宁宫差不多快成了功课,早上请了安,上午太后肯定有事儿忙,下午我过去陪打几圈儿牌,当然没有再贴纸条儿,而是开始赌钱了。一来二去,我在太后那儿输了不少,起先我是有意,但后来就不受自己控制了……太后吖,你算计人算计的好,想不到算计牌算计的也这么好吖! 佩服佩服。 天气一天天放暖,慈宁宫花园里的池子里的冰都消融干净了,秀女们也终于经过了一道一道的关卡,最后到了该太后和皇帝挑选的时候。 秀女们都安排在储秀宫里,储秀储秀,这名字起的合适,天生就是该装秀女用的。正式要挑秀女那天,我特地穿了件素色棉缎的单夹旗袍,头上也没戴什么花,脸上啥也没搽就兴冲冲去找太后去了。结果太后一见不满意了,说我穿的太素净。 “很好吖。”我说:“今天是看别人又不是让别人看我。我穿那么艳干嘛?您不怕我把那些秀女都比下去啊!” “你这孩子……”太后笑,然后说:“也就你敢这么和我说话。” “那是呀,”我凑上去说:“因为我孝顺嘛,知道彩衣娱亲。” “哟?真没有有看出来你这份心思。”太后斜我一眼:“我还以为你这么空着头来,是又瞄上我哪样头面首饰了呢。” “嘿嘿,哪能啊,”我干笑:“我今天有戴,就是颜色暗了点,花小了点。”一边说一边把鬓边的点翠钗指给她看。 “簪朵花吧,好事情怎么也得喜气点儿。” 太后一发话,苏嘛姑姑很利索的就在花盆里给我剪了一朵茶杯口大小的水红花,不知道是茶花还是杜鹃什么的,替我戴在头上了。 “去打听下皇上下来没有,好一道过去。” 回话的人说皇上已经下朝了,于是我们也动身,浩浩荡荡的两路人在半道儿碰面,汇成一路,去挑!秀!女! 一路上我就琢磨,这么多女人,皇帝能顾得过来谁是谁嘛?现在后宫有名份的他都不一定能叫全名字……皇帝总是不嫌老婆多,难道他们就没听过一句话吗?只要功夫深,铁杵都磨成针咧! 打住打住,我想那干嘛!他早早的X尽人亡是他的事,跟我才没关系。 我们进了殿,太后坐中间,皇帝次之,我当然又次之。太监宫女们在一边儿伺候,吴良辅果然又在这里担大梁了,捧着个册子,册上不用说我也知道写的是什么。 等我们的茶都上来了,吴良辅开始汇报。这次入选有八十六名……狂汗,这内务府的筛子眼儿忒大了,怎么筛来筛去还留下这么多人? 这么一走神,下边儿说什么就没注意,只见太后点点头,吴良辅一挥手,正殿一边儿的侧门就开了。 人没到,香气先到了。脂粉香,头油香,鲜花香…… 这阵仗不多见哪!我赶紧揉眼,生怕漏看了什么。 吴良辅按册子唱名,然后一个秀女走上前来。真有意思,她居然也穿着一件鸭蛋青的棉缎旗装,和我这件的料子一模一样。 太后看看她又看看我,我笑笑:“这也算有缘哪,大家想一块儿去了。” 太后也一笑,看看皇帝没什么表示,就挥挥手让她退了。 撞衫在宫里是满忌讳的……起码下位的和上位的撞衫,肯定不会是愉快场面。 得,这位秀女小同学,其实你本来条件也不够吸引人,不是我害你的啊。再说皇宫不是什么好地方,你才十四不要进来淌混水,乖,回家去再好好玩几年吧。 在我的位置上看秀女们都挺清楚的,但是有点失望…… 没什么一流水准的美女呀,别说比不上董MM,就是比我强的也没多少。 静思二十七 满族人的姓氏听的我头大,我知道太后和我姓博尔济吉特,知道顺治小胖子姓爱什么觉罗,还知道他将来爱的女人姓董鄂…… “正白旗,董鄂氏,年十四……” 我机灵一下回过神来!董鄂氏! 当然我马上就知道不可能是董鄂MM乌云珠,不过,不过…… 一个穿着月白旗袍的女子走上前来,行过了礼,微垂着头站着。 太后上下看看,说:“抬起头。” 那个女孩子慢慢的把头抬起高些,但眼帘还垂着。 我有点失望,大概只是巧合吧,她和乌云珠并不相象,眉眼,五官,气质……她都是一个非常标准的满族女孩儿的样子,当然,她的相貌不错,嘴唇有点厚,可是并不大,所以看起来有种嘟着嘴的可爱。 太后看着似乎感觉挺满意,然后忽然转头问我:“我怎么记得好象谁家的福晋也是董鄂氏?”我说:“和硕襄亲王博穆博果尔的福晋,叫乌云珠,您忘了,在慈宁宫给您泡过茶呢。” “啊,我记得。”她笑:“一过年事情多,脑子也乱了。年宴的时候她府上不是还进了两道菜嘛。” 我抿嘴笑:“对。” 太后问:“是一家儿的吗?” 下面那个小董鄂MM回答说:“是,那是奴婢的堂姐。” 太后点点头,看样是她是留下了。 皇帝一直没有什么特别表示,我其实也理解他。这次选妃其实结果早就内定了,蒙古旗的两个格格一定会入宫,也一定会受封。至于其他女人也就是跟着走过场,选进选不进的可有可无。 而且选了这会儿我也看明白了,那种眉眼特别好的,太后反而不首肯。汉旗的秀女入选的不少,但是获准入宫的才只有寥寥几名。有个身段特别婀娜的,刚走上前来我就看到太后皱了皱眉头,然后她果然是落了选。还有个皮肤特别好的,简直就是凝脂白玉一样的皮肤,我正心痒难耐想问问她是怎么保养的,结果太后又打发了。 这,这是哪跟哪啊! 我要琢磨了半天才明白,选秀,不是选美! 这,这道理其实很明显,但是,我却刚刚才明白。 太后选的,一般来说家世都不错,看上去也本份沉静。还有个甚至长的……呃,有些稍稍过于圆乎的身材,这样也都入选了。人家老爹是一品武将XXX,抱歉到底叫啥不记得了。 这肯定是出于政治因素了。 我不怀好意的偷笑,也难怪皇帝看起来这么郁闷了。 历史上说顺治皇帝喜欢汉学,喜欢汉族美女小巧婀娜,知书达礼。而大多的满族嫔妃都是不学无术的,和他没共同语言。 唉,皇帝不好当啊。他想要的类型要不了,不想要的一堆一堆在眼前晃,对于后宫来说他就是头种猪的的存在,留下后代就可以了。难怪后来他和乌云珠终于对上眼儿之后,爱的这么轰轰烈烈死去活来,最后皇帝不当了要当和尚。 好吧……看在你也这么苦闷的份上,过年时你害我的那几笔恶账,我就马马虎虎原谅你好了。 我喝着茶吃着点心,一句话也不多说,太后问我好吗?我就不疼不痒的说两不得罪的话。 然后进行到一半的时候,重头戏终于来了。 蒙古旗的两个格格之一出场了。 我睁大了眼,使劲儿眨了两下想看的更清楚些。 结果走上前来的是个很稚气的丫头,圆脸,眼睛不大,脸庞有点红扑扑的,才十三。论辈份,是废后亲哥哥的女儿,算是现在我的亲侄女儿,太后的侄孙女儿。 唉,我瞥一眼顺治皇帝,他也提不起精神来。唯一精神抖擞的大概就是孝庄太后老人家了。 这个小姑娘真是……真是还是个小姑娘啊,留着个瓦盖似的齐眉浏海,底下一张发面包子似的圆脸。要是她搁在现代,也就刚上初中的小毛丫头啊。但是穿着整齐的旗装擦着粉戴着宫花站在这里……等着被挑选嫁人,实在是—— 她看起来也很紧张,肩膀和腰身都僵着,眼睛也不敢抬。 太后和气的问家里怎么样?京城住的惯吗? 然后还特别要转头去问皇帝:“皇上看呢?” 顺治死气沉沉的说:“皇额娘喜欢就好,那就留下吧。” 小胖子的眼皮也垂着,很无精打采的样子。 我想起了邻居家的小土狗,每次桌上放了好吃东西它都很精神,但是那是主人吃的,最后给他的不过是一点残羹冷饭,那时候它也会乖乖的过去,耷拉着耳朵把不好吃的东西吃了。无论如何…… 这时候我觉得其实…… 其实小胖子也不容易。 他从小到大,做什么事儿真正顺心过?很小的时候父亲去世,他在几方势力的角逐下当了皇帝,但不过是个摆设,多尔衮大权在握,母亲也不能自由的亲近。等到好不容易多尔衮死了,自己也亲了政,但是政令总是得不到实行,想做的事做不了,婚姻也是包办的…… 他把皇后废了,可是之后又觉得心里过意不去,不然前些日子,他不用跟我道歉,为着吴克善亲王的事。 其实他也只是个十来岁的大孩子而已。 静思二十八 因为看的慢,所以过午的时候,看了刚一半。 太后发话,我们先吃饭,吃了饭接着看。 照我看啊,下午估计也还是同一局面不会有什么变化的。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来的冲动,居然在进膳的间隙跟太后说:“太后,要不……下午您就别在这儿坐冷板凳了,这里到底没有慈宁宫舒坦,您还是回去多睡会儿的好,从过年起就这么忙没消停过一天,下午皇上自己随便挑挑就得了,反正剩的也就一小半。” 太后看我一眼,笑着,倒没说什么话。 不知道有用没有用,反正我是挺坦然的,又不是给我挑老婆,我也只是顺口建议下。 结果用完膳,太后抹了嘴漱了口,居然施施然说:“唔,真是倦了,阿蕾,福临,你们下午在这里吧,我就先回宫去了。” 咦?太后你老人家……这么通情达理吖! 因为消息太突然,太让人不敢致信,我一直目送她老人家的步辇抬出去,还没回过味儿来。太后怎么这么容易就放权了? 简直不可思议! 我看看顺治,他也是一副没回过神的表情。 也许是……太后觉得我还在这里坐着把关,所以比较放心? 好吧,既走之,则安之。 我招招手:“吴良辅!”熟了以后就不跟他客气什么公公了,反正他使坏也使不到我身上来。 “啊?啊,”他显然也楞乎乎的。 “该干嘛干嘛吧。” 饭桌撤掉,我们漱口擦嘴擦手。皇帝的位子挪到了中间,我还是依然故我坐在旁边。 秀女们没被宣来之前是,小胖子瞅瞅我,看样是想说什么话。我打个呵欠,不管他想说啥,我都不想听。 “我怪悃的……皇上你自己慢慢看吧,不用理会我。”一边招呼喜福:“把我那个荞麦芯子的枕头拿来。” “是。”喜福马上俐落的拿出我的抱枕来。 我腰一塌,也不管什么坐相了,一胳膊支在旁边的小几上,眼一眯,养起神来了。 就算睡不着,也要当自己睡着。 陪着前夫……好吧,这称呼可能不当……那,无缘的前夫合适么? 陪着无缘的前夫挑以后的小老婆……这场面我还是装睡着的好。 也许是中午吃的饱,也许是我想睡的意愿很强烈……也可能拜早上早起现在又不能回永寿宫去睡午觉所赐,我没多会儿,大概是第二批秀女没进来的时候…… 就真的没意识了。 一开始还听着耳边的动静,有人来了,吴良辅的嗓子明显压低了很多,大概因为我摆出睡觉的架式来,所以他识趣的自动放低音量。还有秀女们走路的声音,不象我们现代人想的那样,硬硬的花盆底鞋踏在地砖上肯定很响,以前想过大概类似高跟鞋的声音,但是其实不是的,有资格花盆底鞋的女人绝不会象头犀牛一样走路叭叭响…… 抱枕真的很柔软,荞麦芯就是这点好,弹性,有簌簌的流动的感觉,不象棉枕瓷枕那样…… 不过好象有点变硬了,睡梦中犹有一丝意识清醒的我想,大概是这一块儿被睡塌了…… 我自动的挪个位置,又找了一块儿隆起的,弹性更好的位置。 真舒服…… 我的头在枕头上蹭蹭,再蹭蹭。 太舒服了,回去就把永寿宫里所有的枕头都换上荞麦芯……荞麦?当然是找内务府要了…… 反正内务府的人对我是不敢不有求必应的,我怎么说也是太后罩的人,永寿宫的主位吖! 有权不用过期做废…… 如果我能知道那天我瞌睡,居然瞌出了一个完全不同的,绝对在自己规划外的后半生,我想,就是头悬梁锥刺骨的挺着我也不会睡。 但是人生往往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就象是…… 江水始终是往东流向大海的,你就算筑一百道三峡工程,也不能改变这个大趋势。 那天我感觉到自己睡的很暖和,很惬意,然后好象是……身体被搬动了。但是周公的召唤太有吸引力,我的眼睛怎么也不想睁开。 后来…… 再后来…… 等到我终于发觉不对劲睁开眼的时候,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发生的很突然,结束的也很仓促。对方好象和我一样不知所措,我们就这么光光的,象初生婴儿一样在被子底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我后来回想,当时我竟然没有尖叫,没有大哭,没有扑上去对那个胖子拳打脚踢拧掐咬踹,一定不是因为我想到了他的皇帝身份,也不是我善于克制自己的情绪和冲动。 而是我完全没弄懂,为什么会发生这件事?是怎么发生的? “呃……”他终于发出声音,问的风马牛不相及:“你饿不饿?” 我象梦游一样摇摇头,我觉得我肯定还没醒,这是个大噩梦。是周公他老人家看我这阵子都光抱枕头不烧香,所以……给我塞了一个如此噩梦…… “喝茶吧……”他说。 我还是摇摇头。 目光游移开了,黄色的帐子,黄色的被子,黄色的枕头…… 这是乾清宫西暖阁的标准配置,连屋里点的龙涎香都是很标准的。 “几点啦?”我问。 他茫然的看看我,我然后想起来,改口问:“什么时辰了?” “酉时一刻了……” 我继续茫然,然后想起问:“我衣服呢?” 然后两个人都坐起来穿衣,象是幼儿园的小朋友,午睡是大通铺,现在睡醒了,大家排排坐在床上穿衣服。 静思二十九 坐着步辇摇摇晃晃的一路回到永寿宫,宫里上上下下的气氛好象与平时不同,我也麻木木的没什么大感觉。喜福破天荒的话变的特别少,喜月更显得沉静殷勤,不早不晚的备了洗澡水,我泡了澡出来了才想起来,她们很可能——都知道了。 晚点没吃,茶没喝,我从桶里上来直接爬摸寻床沿儿去了。 躺在那里一点睡意也没有,两眼直**盯着帐子顶,恨不得盯出一个洞来。 那只蚱蜢为什么就趴那儿不动?那个蝴蝶为什么要停在草叶子上而不是停在一朵大红花上? 这屋里为什么这闷?这么静?简直象个土馒头,我就是那个被埋在底下脱不了身的馒头馅! 脑子里象开了牲口圈,一会儿一群马哗啦啦的跑过去了,过了一会儿一群牛又轰隆隆的跑过来了。 等到一切动静都消停了,我才恢复一点正常思维能力。 X他个顺治老流氓,我居然……我居然没打他没踹他没咬他没撕了他就这样悄然没声的回来了! 我我我……我居然失身了!而且是这么窝囊的失身了! 虽然失身对象是理论上的前夫!可是不代表他他他就不该死! 我开始撕被角,撕完被角撕枕头角。里面的荞麦芯子都流出来了,轻微的簌簌的声响,好象,很低沉的,流水的声音。 早起来顶着两个大黑眼圈,眼里全是血丝,口角还冲起了一个泡,没梳没洗往镜子前一坐,仿若女鬼刚从电视机里爬出来的样子! 喜福吓了一跳,小心的问:“娘娘,是不是不舒服?” 不舒服?我不舒服的很!前思后想左右盘算,最后得出的结论让我只能血泪往肚里吞。我能怎么着? 我能冲到乾清宫去把皇帝一刀X了吗? 我不能。 我能揪着他的猪头狠狠掼到地上再踢到墙上再塞进马桶再扔去喂狗……我能吗? 我不能。 我能对他破口大骂冷嘲热讽指桑骂槐钉小草人写咒条子……我能吗? 我都不能。 我之所以如此气愤沮丧,是因为昨天夜里到今天早上,我终于充份认识到了一个事实。 我只不过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在皇宫夹缝里求生存的,皇帝看不上又没扔掉的众多小老婆之一! 不过是一个附庸物,一个附属品,一个没自由没思想没人权没尊严的……一个,一个…… 大颗的眼泪从眼里冒出来,然后纷纷的争先恐后的跌到身上。 呜…… 我趴在桌上哭。 我害怕。 我以为自己可以维持的,保有的,一点一点都破碎了,都不见了。 一开始我以为自己可以独立,但是发现除了依靠太后我没有别的路走。 我以为自己可以保有自尊,但是在权威面前你只能低头,为了过的好只能去谄媚讨好。 最后我以为我还是自己的,但是一觉醒来,发现最后的底线…… 也不再是底线了…… 为什么不管在哪里,人总是没办法按自己想的那样活着呢?在现代的时候我想好好的工作,可是后来我发现,工作做的好,并不一定就能得到回报。 在这里我只想不惹是非老老实实的活下去,可是我不惹是非,是非却总会来惹我。 “娘娘……”喜月小声的喊。 我闷声说:“什么事儿?” “娘娘不舒服的话,是不是传个太医来请脉……还有,慈宁宫请安,今早就先不去了?” 我猛的拔起头来,瞪着她。 喜月被吓的退了一步,手里的梳子啪一声掉在了地下,幸好没摔断。 “去!干嘛不去!”我硬梆梆的说:“给我抹上粉,上胭脂,眉毛也画上,挑件最亮眼儿衣服去!” 后来我今天这一举动,被没有秘密的后宫传为——高兴傻了。 因为重新又爬上了皇帝的床,所以乐的一下子又抖起来了。 懒得理了,爱说什么说什么吧,反正我是再没什么可失去的了,爱说说随她们去。 后宫的风浪一波接一波,一浪接一浪,后浪们已经气势汹汹的进了宫,我这波前浪也该晒死在沙滩上了。 后宫的女人们注意力一向转移的快。 太后娘家的两位蒙古格格进宫,可不同于一般秀女要从答应,常在,贵人开始熬起。十五岁的那个进来就封了嫔,号淑。淑嫔做了没有几天,皇帝翻过牌子,又升一级成了淑妃。另一个则是直接封了妃,名号倒先空着。 后宫的风向立刻一转,新贵是谁,大家眼睛亮的很。我这头老咸菜立刻没人嚼了,大家前仆后继的盯上了几位新妃子贵人。我猜着,八成她就是要当皇后的那一位了吧,只是不知道太后打算何日下诏行册封仪式。 最巧的是,那位董鄂妃的常妹,封了一个贞贵人,安在我的永寿宫里住了。 过来的第一天她给我请安,我看着她只觉得可惜。明明是堂姐妹,可是她和乌云珠怎么长的一点也不象,不光长的不象,气质也不大象。乌云珠的沉静温柔是流动的,象江南的水波一样,可是她却是木头做的一样,安静也很安静,温顺也很温顺,只是……很刻板。 纷纷扰扰的选秀终于落下帷幕。 有时候我可以平心静气的想起那天发生的意外。 应该只是个意外。 证据就是顺治从那天起再没和我照过面儿,按说在慈宁宫还是可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但是这么多天过来,一面也没见着,他也没再翻牌子传我找麻烦。 生活似乎又平静了下来,但是这平静能维持多久呢? 静思三十 突然发现了一个严重到要人命的问题! 意外发生的那会儿光顾着受打击长吁短叹,我我我…… 我没想起来另一个比意外还重要的可能发生的意外。 和那位贞贵人,一位答应在坐一起打扑克……好吧,这样消遣活动也传遍了后宫,同样发明者不详…… 大家说起最近的一些小新闻,然后突然贞贵人说:“佟妃娘娘是该生产了吧?看景仁宫这些天太医进进出出,嬷嬷们还有稳婆好象都已经住进去了。” “啊,算日子差不多了。”我丢下一张小牌:“这时节生产好,天气不热也不冷,大人孩子都不受罪。” 小康要出世了…… 这会儿有种先知的满足感。除了我,谁还知道这个孩子将来会成为一个那么有作为的皇帝吖?这个预知可能会帮我很大的忙啊。 “是啊。”一边那个答应附合一声,也出了张牌。 贞贵人的脾性和长相一样老实,这位也住在永寿宫的答应更是小心谨慎,大家相处的不算难过,亲热是亲热不起来的,好在也没有坏到哪儿去。 嗯…… 想起好象…… 有件事,一直忘了没上心的…… 我那啥! 我忽然想了起来,拿着牌的手劲立刻一岔,“滋”的一声,我的指甲把牌划了个口子。 我身上每月该来的,怎么没来啊? X的,不是吧!难道真的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我,我,我……要真那啥了,真是死的心都有啊! 不会那么衰吧不会那么巧吧我那天应该是安全期安全期…… 不知道这里可以买到早孕验棒不? 我完全没打牌的心思,牌场赶紧的就散了,自己象困兽一样在屋里来回乱走动。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可是,这种事能找谁帮忙呢?找太医?别开玩笑了! 身边又能冲谁打听呢?喜福喜月人家是黄花大闺女,其他……其他人哪是可以打听的人啊? 惴惴不安的又等了几天,该来的还是没来…… 但是失眠焦虑心悸的毛病倒是来了一堆=3=~~~ 大概是心火太盛,嘴角又冲起一个大泡,足足五天才消下去。 但是那个还是没动静。 不要慌不要怕,大概是最近心情不好所以内分泌失调,我让喜福去太医院给我弄点调理的药来吃吃应该就行了…… 我没有等来我想要的,但是佟妃却终于到了瓜熟蒂落的日子。值得庆贺啊,小康兄终于光荣的诞生了。一想到这个有名的历史人物竟然是在我眼皮子底下……呃,好吧,是在我身旁不远被生出来的,我就觉得很激动,连这些天一直困扰的问题也可以暂时抛到一边。 后宫里真的没有秘密。 佟妃是从下午就开始阵痛了,后宫里大小角落只怕墙缝里的老鼠都得到了这一消息。顺治孩子不多,现在活着的儿子就一个福全,妈还没什么地位,不大上台面儿的可怜孩子。小康一出场,就更没他什么戏份了。 我激动的坐立不安,好几次差人到景仁宫那里去打探。 “生了么?” “还没呢娘娘。” “还没生下来吗?” “还没有呢娘娘,稍安勿躁。” “怎么这么慢呀!” 喜月一副过来人的口吻说:“头一胎都要时候长些。不过我听里面说,佟妃娘娘哭喊的厉害,力气都耗光了,太医正预备上参片儿呢。” “应该应该。”现代孕妇不还带着牛奶巧克力进产房么,瞅着不大疼的时候赶紧吃两口补充体力。 “娘娘,您耐心些,不要急……” 喜月估计也被我一趟趟转悠的烦了,嘀咕:“不知道还以为您生呢……” 我猛回头:“你说啥?” “呃,娘娘,”她见风转舵的速度飞速,喜月MM你以前是不是船家女儿?她说:“我知道您急,六宫里谁不急啊……不过以前我听说,”她压底嗓门儿:“看佟妃娘娘的身形,走路,还有腰身,都象是怀的格格。” “放……”后面那个字我缩回去了,但是我的态度是坚决的:“绝对是阿哥!” 喜月愕然。 后宫里大概没见过哪个女人这么巴望着别的女人生儿子的吧? 没见过吧?没见过吧?哼哼。 我嘿嘿偷笑:“你不信哪,不信我们来打赌。”我很豪气的拿了一枝珠花放在桌上:“喏,要是生格格,这个归你。” 归不了你的,尽管这是我最常戴的珠花,应该还值几个钱吧。 她嘻嘻笑:“哟,娘娘你这么……” “生了阿哥呢?” 她头一扬:“我两个月月银不要了!” 喜福在一边儿坐着抽绣线,我说:“喜福做个见证。” 她傻乎乎的点头。 从下午等到掌灯,从掌灯等到夜深…… 佟妃娘娘咧,我知道这个好东西得酝酿……但是您都酝酿了这么久了,还是快点开封吧,不然小心好酒都捂成醋了。 等到我也悃的不行的时候,打听消息的小太监如天降奇兵一样的回来了。 “咦生了?”我嗖一声窜起来,得意的叉腰大笑:“哈哈,喜月,你两个月的月银归我了哈哈哈哈……” 喜月很平静的问:“生了?” “是啊,”小太监跑的一头是汗:“我可没敢挨边儿,怕让上夜的逮着,一有消息我立马儿就跑回来了……” 我安慰他:“不怕不怕,回来我赢的钱分你一半儿给你压惊。” 喜月直指重点:“是阿哥,还是格格?” 小太监打个千儿:“回主子和喜月姑姑的话,佟妃娘娘生了……” 我嚣张的说:“阿哥!” “是个格格。” 咕咚一声,我栽倒在地。 静思三十一 “娘娘!” “娘娘!” 一边的人大呼小叫把我从地下扶起来,跟看瓷娃娃似的把我从头到脚审视一遍,确信是地下地毯厚,我没摔着没碰着,才大松了一口气。喜福心直口快:“娘娘,你要舍不得那根珠花簪子,喜月姐也不会一定要赢这个彩头的。” 喜月也是一脸忧色的点头:“娘娘,顽笑而已,那个簪娘娘平时很喜欢,我也只是说说罢了。” 我哪是舍不得簪子啊! 热茶端上来,我连灌了几口。 不可能……一定是恶梦!大整蛊啊! 小康妈佟妃娘娘只生了一个孩子,就是千古一帝小康啊!而且小康也的确是废后之后,新后重立前生的,记得是个春夏之交的时候! 不可有错啊! 怎么,怎么会生了个女孩儿?那?那? 我不死心的追问小太监:“你有没有听错?是阿哥吧?” “娘娘,没有错啊,里面的稳婆和嬷嬷声音挺大的……” “兴许你隔着门听混啦?” “娘娘,”小太监很委屈:“我要不是因为耳朵特别好使,喜月姑姑也不会特别打发我去听消息了。” 这倒是,我们永寿宫上上下下,这小子耳朵最好使,连夜里墙角走过的耗子是几只他也听的清。 我异想天开:“那会不会是佟妃娘娘不想让人知道她生了阿哥,故意让下面人说成是生了格格呢?” …… …… 沉默,沉默,我身旁的几个人都拒绝回答如此缺乏智商的问题。 看来是不可能了…… 我瘫在椅子上,实在不明白这是出了什么岔子了。 难道是狸猫换太子又在清朝重演了一次?有人偷龙转凤掉包包?不过,不大可能……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换,除非是太后或者皇帝亲自去干才有可能换得了…… 可这二位一个盼儿子一个盼孙子,最不可能干这个就是他们了。 难道……难道?难道是我给这个时代带来了变数?一只蝴蝶扑楞翅子,硬是把人家肚里的男孩儿给扇成了女孩儿?那个扇字可不是骟字啊…… 再说我穿来之前,佟妃就已经怀孕了呀。 天老爷呀,给我点启示吧。 我的脑子都要想破了都没想出个子丑寅卯来,反而想的自己翻来覆去,下半夜也没睡好。早起来还好,脸还能见人。到底是不到二十岁的少女的身体,而且还天生丽质底子好的身体。要搁在现代,肯定是面目苍白脸颊浮肿不能见人了。 我梳洗了,没精打采的先去请安。太后那里也和往日不一样,估计大家都熬夜的等昨天的结果,我问了安,一抬头,比我来的早的好几位了,脸上的表情…… 呃? 怎么个个都跟偷吃了啥好东西似的一脸的喜气啊?难道我今天来的晚,太后梳头的好处都让你们赶上了? “静妃也坐吧。” 我屁股刚挨上椅子就问:“太后……那个,佟妃妹妹……身体可好?母女平安么?” 孝庄太后点个头,说话也淡淡的:“小格格很好,佟妃身子有些弱,倒是得好生调养。” 一边那些妃子们马上附议,是要好好调养呀,这个说要吃燕窝,那个说要吃参汤,个个好象都成了佟妃的亲姐妹一样热心。 “小格格太后看过了吗?长的象谁啊?”我对这个不懂,也不跟着掺和,直接问我关心的。 “还没有……”太后显然有点提不起劲儿来。 唔,明白了,您是因为生了孙女儿不是添了孙子,所以不那么上心啦。 这么看,佟妃是真的生了女孩儿…… 这,这真是解释不清楚的一回事了。 “名字取了吗?” 一边的后宫新贵淑妃是个嘴尖舌快的小姑娘……汗,虽然我们大家看起来差不多,我可认为我比她得成熟多了:“还没有取呢。我说静妃娘娘,你倒是很稀罕格格啊?” 我懒得搭理她。这丫头以为自己肯定是来日的皇后,因为她比她妹妹长的白净又细挑一点,又先得了名号,所以最近尾巴都快翘到乾清宫的屋檐上去了。孰不知太后本身是个女强人,她绝不会欣赏另一个女强人型的儿媳妇来跟自己斗强争出头,更何况这位除了嘴巴厉害,其实肚子里糊涂的要命,人情世故一知半解,却一副后宫我最大的谱。她妹妹就安静的多了,不大开口,太后说什么听什么,十足的乖顺。先不管她是真乖还是假乖,起码要选儿媳妇的话,是人都喜欢一个听话好相处的啊。 我说:“格格有什么不好?你没听人家说吗?女儿亲,女儿好,女儿是妈的贴身小棉袄儿。女儿养到老,心里都惦记着娘的好。儿子是没良心的,小喜鹊尾巴长,一娶了媳妇就忘了娘。” 太后本来冷挂着的一张脸终于露出阳光,扑哧一声笑了:“就是静妃啊,越大嘴越巧了。好了,回来太阳高了,我让乳母把格格抱来,咱都看看,给起个名儿。” 一边淑妃不大乐意:“也不知道长的什么样儿呢……” 太后的脸色不变,不过我跟她处的日子多了,知道脸上不显,不代表她心里就不介意。 静思三十二 “我听人常说,这个女儿多半长的象父亲,儿子多半长的象母亲的多。照这样看,小格格肯定长的象太后……” “为什么?” 和我一道来的贞贵人也忍不住问了。 “嗯?按这个道理说,小格格应该长的象皇上,皇上长的又应该象太后。这么一轮下来,小格格不就长的象太后啦?” 贞贵人点点头,说:“这倒是……我也听人这么说过。不过也有不象的啊,我堂姐乌云珠,长的就不象我伯父,而象她娘亲多呢。” “嗯,我倒也记得,她长的是比较象南方人……” 她不是一般人,董鄂美人能是一般人嘛?所以也不能按一般人的道理去推想她啦。 太后给每个人都赏了茶,但是最后留下来能在这里蹭早饭的还就只有我,还有淑妃和淑妃的妹妹——那位未来的皇后小姑娘了。 太后这里的小厨房能做热腾腾的蒙古口味的东西,比如奶茶奶包子奶饽饽什么的,其他地方可没这么周到了。我对蒙古食物是没什么偏好,那两个新人显然和我不一样,吃的那叫一个香。我刚捧起奶茶来,就觉得一阵恶心犯堵,一口酸水儿直冲上喉咙,我赶紧把碗放下,偏头到一边儿去! 要是吐在太后桌上这就不是一般的失礼了。 没吐出来,但是这种恶心感觉真够难受。 太后停了箸,关切的看着我:“阿蕾,没事儿吧?” “没……”我捂着嘴,再闻到奶茶味儿还是觉得难过:“可能是刚才走来的时候喝了冷风了……胃里不舒服。” “唔,”太后说:“那就别喝这个了,苏嘛,给她端粟米粥来。” 满桌上吃的东西,我就瞅上了一道酸白菜丝儿不恶心。苏嘛姑姑果然很识做,把那个挪到我跟前来,我就着白菜吃粥,淑妃脸上有掩不住的不屑,好象我是有意找碴显娇贵似的。 吃完饭其他嫔妃们又过来陪伴伺候,过了没多会儿,果然有乳母抱着襁褓来了。 先给太后看,然后大家都围上去看看。 我也跟着过去了。小脸儿还有点红皱,五官都小小的,眉毛没长出来,眼睛还闭的死紧,看不出象谁。 偏偏一边淑妃还问:“静妃娘娘,你看小格格长的象谁哪?” 反正不象你。 “小时候看可不准,女大十八变嘛,大了还会变模样的。” 我伸手逗逗她,这么软软的一团肉,看起来和现代的婴儿也没分别。 不过……命运却有很大的不同。 你应该是未来的小康,名叫玄烨的雄性小朋友吧? 为什么会变成个格格了捏? 我心里象猫抓似的,这个问题真是百思不得其解,甚至很想去把襁褓拆开,看看这小家伙儿到底是什么性别的! 结果好象特地为了满足我的好奇心,乳母忽然来一句:“哎呀,小格格……” 尿了。 襁褓下头都湿了。 太后挥挥手,乳母抱着小孩儿跟苏嘛一起往旁边去,看样儿是去换尿布什么的。我实在忍不住,也跟着过去。 我非得亲眼看看不可,到底这小家伙长没长小DD! 结果等到乳母把襁褓解开,给小家伙儿换装备……我扎扎实实看了一眼,真是…… 唉,果然是女孩儿。 可是,怎么会这样呢?小康摇身变变变不要紧,那将来的千古一帝哪儿去了?那后面跟着的雍正,乾隆……等等一系列的人物又都到哪里去了? 我咬着手绢,皱着眉头,这简直是一道恶搞无解方程式啊! “娘娘,您想什么呢?” 我转过头,苏嘛给我递了一盏茶:“没想什么……不过,我先前总觉得佟妃是该生个阿哥的,结果生了格格,觉得很纳闷。” “娘娘为这个纳闷啊。”她笑:“这生儿生女还都不是看老天爷的意思啊,咱们猜估不过是瞎琢磨,不准的。” “你说的也对。” 这生儿生女是老天爷的意思,要是老天爷今天抽了疯,硬让佟妃生个女孩儿,那我再忧心也没用,事情都这样了。 不过,是不是也许我记错了?佟妃她不止生过一次孩子?兴许二胎就是小康? 那年份好象又对不上了…… 我们在屋里说了几句话,乳母也重新把小丫头武装起来了。这小丫头脾气倒很好,进来半天,小眼儿骨溜溜的翻,跟一对葡萄似的,一声也不哭。 我瞧着实在挺喜欢,虽然不是我心目中的小康,不过阿姨也可以疼疼你。 “让我抱抱吧。” 乳母看看我,又看看苏嘛,有点不大放心似的,不过还是把孩子交给我抱了。 “真有意思,眼睛真大呀。” 我冲她笑笑,嘬嘬嘴,一边苏嘛笑着说:“看来娘娘说的对,这模样儿啊,还真有几分象咱们太后。” 一个宫女走过来:“静妃娘娘,太后唤您过去呢。” “哦。”我们也进来一会儿了,我把孩子还给乳母,跟着宫女一块儿出去。 以为太后喊我是什么事儿,原来是她老人家为了表示对我的关心,叫了太医来给我请脉。 我腿一颤,差点又象上次年初一晚上在乾清宫门外那样滑一跤,赶紧推辞:“不要了吧……我没什么事儿,不用看太医。” “娘娘,太医都来了,就让他看一看好了。” 不行吖! 我现在怕就是太医!打死也不看! 静思三十三 是福是祸反正都躲不过。 我站在原地装树根,苏嘛充当伐树工人…… 拉锯了一会儿,我可悲的放弃了。 反正,反正…… 反正我也就这样了,再差点儿也不会更差到哪里去。 然后果然我的预感是正确的,那位太医非但不是庸医,而且只用了不到十秒钟给我把脉,就一脸压抑着的激动,要去禀告太后。 我一脸垂死挣扎的表情,一时间脑子里轰轰烈烈的研究起了太医毁尸灭迹的N种方案,但是这不过是鸵鸟把脑袋扎进沙堆前的最后一点英雄幻想,我一边没用的想,一边还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太医的背影…… 太后一开心,给这太医开了一大笔赏钱,怪不得人人都爱当喜鹊呢,这报消息得的待遇哪是乌鸦能比得上的? 然后接下来的一切可以用“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八个字来形容。各种各样的女人的笑容——全是笑里藏刀的。各种各样的问候的关心的话——就是没有哪句是真心实意的。 太后拉着我手,让我坐在她身边儿。她倒是笑的非常和蔼,但也没法儿抵消我后背上嗖嗖的各种眼刀的怨毒。 “阿蕾啊,你可要好生注意着身子啊。” 我闭着嘴耷着头,您老人家愿意当我是害羞也行,害怕也行,反正我现在是哀莫大于心死…… 怎么会就一次中奖了呢?我以前买彩票,月月买月月对,可是连最末等的那种50元安慰奖也没有中过一次。 现在可倒好…… 我抬起头看看太后,她老人家终于逮着了机会,和我纯真的,深情的,绵绵不绝的交换了一下眼神…… 我一阵寒战,赶紧把头又低下了。 这真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我和顺治那天杀的胖子是亲表兄妹啊!血缘关系这么近,指不定将来生出的孩子傻啊呆啊缺根筋啊什么的。好吧,就算咱中国古代近亲结婚的人多,没有个个都生傻子,但是在这宫里面,怀了孕等于揣了定时炸弹在身上。记得当时听其他嫔妃说佟妃那时都如何如何如何的防范小心草木皆兵,当时只当笑话听,事不关己啊。得,估计从现在开始我也要好好珍重自己的小命儿,吃喝拉撒坐卧走都得加十二万分的小心。 呜呼,前途无亮,我几乎已经能预见自己的悲惨下场了。 我象大熊猫一样被护送回了永寿宫,然后呼啦啦一群人跟着拥了进来,太后光各种功用不同的嬷嬷就发来了一打……我这会儿正坐着,前面有个很象容嬷嬷的老女人在一本正经的对我讲授胎训。屋里面尖的带角的带刺的东西全被收了起来,贴上了好几张什么送福多子的图,屋外头喜月她们则被另外一个嬷嬷**训话……永寿宫里的小厨房人手增了一倍,各种各样的东西呼拉拉的跟不要钱一样源源不断抬进来…… 好不容易逮到喘气的空,我问喜福:“当初佟妃怀孕的时候,也这么折腾吗?” 喜福想了想:“奴婢记得也是很扰动了一阵子,但是没有这么多呀。”小丫头脸上不知道是累的还是兴奋的,直放红光。 我以为折腾到顶没什么可再折腾的时候才知道,我这里连扫地干粗活的都换了好几个,理由是长的不够端正,怕我看了有什么不良影响…… 午觉睡的很沉,我平时都只睡半个时辰左右。也许是今天上午太劳心劳力了,也可能是受的刺激太大了,吃完午饭就摸床沿,沾枕就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感觉很怪,不大舒服。 我揉揉眼,翻个身,寻思着是不是没睡够,再找点零补。 然后看到有个人坐在床前,很诡异的,安静的看着我。 我第一反应是毛骨悚然,接着想起来,他又吃不了我,抱着被子慢慢坐起来,靠着床头和他对望。 “醒啦?” 你不废话吗? 我点点头。 说老实话,自从乾清宫那个意外发生之后,我们这还是头一次对话。 我想那件事对我来说是个意外,对这个该杀千刀的胖子来说,应该也是意外。 那个情况是不是可以理解为,那天他挑美女挑花了眼,而且又被美色刺激了……所以,呃,后来因为我就近便利又没抵抗力,意外随之发生…… 不然的话,一般人很难对讨厌的前妻做出什么事情来吧 而且之后他躲躲闪闪的态度,也充份说明了他的心态。 如果不是今天这个后续意外冒出来,我想我们可能这辈子也就在相看两不见的情景下过完了。 ——无论怎么总结,他还是个大!烂!人! “身子……还好吗?” 我点点头。 “这些天……我仔细想过了很多以前的事。其实……有许多的误会,不是我们的过失,也不是我们能决定的……” 皇帝没白当,说话还很会绕圈子。 敌不动我不动,我要以静制动。 我继续沉默的瞅着他。 “你放心,我以后……” 这话听着耳熟,好象他第一次翻牌子把我叫到乾清宫去的时候,也保证过,以后好好照顾我。 但是他把我照顾的怎么样了呢? 不过,他说话怎么没用皇帝的自称?我来我去的,好象怪不把自己当回事儿。 他也不看我了,头快勾到胸口,话越说越快:“我知道你心里对我还有怨气,我也知道我以前莽撞……” 最后他噌一声站起来:“我以后绝不会再负你。” 啥? 我有点反应不过来,顺治已经站到床跟前,伸开手把我一揽,不象拥抱倒象摔跤的架式,没等我回过神,他撒开手,蹬蹬蹬跑走了。 大哥,你这唱的哪出啊? 静思三十四 恶皇帝小胖是铁了心要和我培养感情了——只不过不知道是夫妻情兄妹情还是什么别的情份。 从那天他对我熊抱一下开始,我们开始了漫长的拉锯…… 太后宫里的早晚请安给免了,却变成了太后凤驾三五不时光顾永寿宫——反正离的近,步辇都不用,走两步就过来了。 她儿子更过份,几乎天天下午泡在永寿宫里,不管干活不干活,反正人是在这里扎下根据地了。我开始了昏天黑地的孕吐,这位在一边儿急的干搓手,好象从来不知道女人怀孕会害口一样——他又不是第一次当爹。 只要一想到这家伙老婆孩子成打成堆,本来会冒出来的一点点感动马上就象肥皂泡一样“波”一声破灭了。 而且我受这些罪是因为谁?还不是因他乱发情乱播种? 这一想,连一点点感动也生不出来了。 但是皇帝在这里,永寿宫想不热闹也不可能了。里外人手本来就添了不少,加上皇帝在这里停留又多了侍卫,弄的永寿宫象个铁桶一样。 天气一天天热起来,紫禁城的夏天象口在火上烧不停的大铁锅,热的花草叶子都要萎了。可是这种时候别人能吃冰,我只能看着干馋,连凉茶也不给我喝一口。顺治小胖穿着纱衫,领扣子也不系,坐在一边儿陪笑脸儿:“太医说了这会儿还是不要吃凉的东西,对你身体不好。你看,我也不吃。咱们一起喝点解暑汤吧。” 谁说不能吃?人家现代的孕妇挺着大皮球猛吃冰淇淋的我见多了! 可是在这个地方,说什么都没有用,说破嘴,你也只能乖乖认命。 我捧着温茶喝了两口,一点儿也不觉得这茶哪里解暑。 院子里有轻轻的笑声,女子说话的声音。 我转头望了一眼,虽然开着窗,也没看见人影。喜月从外面进来小声说:“和硕亲王福晋来看贞贵人,要进来请安。” 乌云珠? 我的手打了一下晃,解暑汤泼了两滴在手上。顺治小胖子没怎么在意,顺手拿了一边儿的手绢替我擦了一下:“襄亲王福晋也不是外人,让她进来吧。” 其实这种事情并不少见,因为皇帝在这里,所以时时的总会有人想来串门儿……当然,不可能来的很频繁,因为太后发过话的,不能吵着我。 但是冷不丁钻进几个来还是常有的事,你还拒绝不了。比如那两位蒙古新贵妃子要来我就不能赶人,想起来的时候我隐约觉得奇怪,这都已经过了快半年,为什么还没有举行新后的册封大典呢?赶紧把名份定下来,省得那位淑妃总把我当假想敌。 太后老人家到底在想什么呢? 乌云珠袅袅娜娜的走了进来,她穿着一件藕合色的夏纱旗装,头上没戴什么首饰,但是非常别出心裁的别了一朵鲜花在发上。她的头发很好,比我常见的一些满蒙妃嫔贵妇的头发都显得黑亮浓密,真当得起绿鬓如云四个字。 声音也不同,比起以淑妃为代表的尖锐泼辣和以她堂妹贞贵人为代表的小猫似的都不一样,人家是黄莺似的嗓音。 要搁在以前,我肯定是要张大眼看好戏。不过今天乌云珠这么精彩的亮一个相,我竟然一点不想喝采叫好,只觉得……有点闷。 乌云珠行完礼起身,抬头平视,真是很大胆。 按照宫规,她不能这么抬头昂视。 我不由自主去捕捉她的目光,不象一般人的眼珠是带着褐色的纷杂,乌云珠的眼睛是剔透的黑玉一样颜色,亮晶晶的象浸水的葡萄。因为从外面走进来,脸上有点红扑扑的,鼻尖有点汗珠,她没搽粉,那白里带粉的是天色好肤色。 这不是我们以后那个时代,美女们争奇斗艳,火辣的清新的古惑的性感的骨感的杂队齐上,这时代美女只有这么多标准,而乌云珠无疑是标准的美女。 顺治的目光从头到尾就没有投过去,他歪过头来说:“你再喝两口。” 我看着手里的解暑汤,真奇怪,从小就不明白。为什么绿豆当主料的汤,煮出来却是有时红色有时绿色呢? 我以为自己是在胡思乱想,结果竟然不知不觉就说出来了。顺治嘿嘿一笑:“这个我可也不知道,回来传尚膳监的人来问问,看他们知道不知道。” 我好象记得十万个为什么里面讲到过这个,拼命的用力回想:“好象有人说过……用铁锅煮汤,就会变红。还有,好象放了碱,也会变红。” 顺治点点头:“嗯,这倒也新鲜,回来问问他们是不是这么一回事儿。” 乌云珠在下首椅子上坐着,抬头说:“奴婢也曾听说,若是当年的新绿豆煮汤,而且火候不要太过的话,汤色易呈清绿。” 顺治唔了一声,终于正视了大美女一眼,然后又转回来:“要不要再喝一碗?” 我又不是有四个胃的牛,一上午根本没有停过嘴,净在吃吃喝喝。 但好象中邪似的,我竟然顺着他说:“好。” 小胖大喜,立呼人再端解暑汤来。 我立刻就后悔了,但是汤已经端来,只能苦着脸往下喝。 乌云珠大美女坐了一刻,告辞出去了。 乎——我松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美女这种东东,可远观不可近玩吧,反正,总觉得有点压力。 静思三十五 习惯这东西真可怕。 属于皇帝的颜色——明黄色逐渐占据了永寿宫的每个角落,包括……马桶上的盖袱,床上的垫褥。随之而来的变化就是永寿宫个个人都显得脸上红光满满,包括喜月这么懂得含蓄道理的人在内。皇宫里的人都很懂得看风向,现在明显是永寿宫的风头正盛。内务府送需品和月例来的时候,总是最快,最好,最合心殷勤。 夏天到了末尾,快要到中秋了,依然热的让人心发慌。我以前没有在北方生活过,才领教过它冷的刺骨的冬天,又经历了这种热的叫人坐不住睡不着的夏天。 我的身体一天比一天沉重,也许没有这个原因,我还不会象现在这么容易心浮气燥。 可是我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哪怕是腹中有胎动的时候,我也总觉得不真实。 一切好象一场梦,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许下一刻就会醒。 这就象一场梦一样。 人在梦里的时候,对现实反而记的不够清楚。 我有的时候还会反复的去一遍遍回想我从前的生活,我害怕我很快会忘记。 “娘娘?” 我抬起头来,苏嘛看着我。 我,太后,苏嘛,还有未来皇后坐在一起玩牌。很奇怪,一年已经过了大半,但是还没有册封皇后的动静。淑妃的得意洋洋渐渐变成了无法抑制的烦躁。 我看了一下牌面,然后发了一张牌。 “是不是想睡会儿了?” “可能吧,”我打个呵欠。太后殿里四周也放着冰笼,坐在屋里很凉爽。我在这里蹭了午饭就没有回去,一直消磨着时间。 “回去睡会儿吧。”太后露出了然的笑容:“是不是皇上总去永寿宫,吵着你了?” “没有啊,怎么会……” 太后的确很敏锐,她当然也关心我,不过我想她更关心她的儿子和未来的孙子。 太后招招手,宫女走过来。 “皇上午膳在哪儿用的?” “传到永寿宫用的。” 孝庄太后大有深意的点点头,看我一眼,把手里的牌丢下:“阿蕾,你回去休息吧。我也顺路过去看看皇上。” 那天发生的事情,或许也是件意外,但是我想,对某个人来说,或者对某些人来说,一点也不意外。 我们刚进永寿宫,就感觉到气氛有点不大对。皇帝的随扈侍卫在,说明皇帝也在。但是吴良辅却一脸心虚表情迎上来。 身边苏嘛不动声色的扶住我——不过我更觉得她是象在要拉着我。 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 不就是这么回事…… 皇帝的随身的太监,不是从永寿宫正殿出来的,是从西面……贞贵人的住所门口张惶的朝我们走过来的,请安都有点结巴了。 有什么了不起…… 不就是…… 没有猫不吃腥的,虽然前些表现的那么好,但是,终归…… 我觉得有点头晕,可能是太阳太大了,午后的热气蒸的人喘不过气来。 这家伙……我又不喜欢他,我和他也没什么关系…… 太后的脸色倒是很平静,对我说:“我们先进去坐吧,皇上或是午睡还没醒呢。” 但是更叫人想不到的是后面发生的…… “贵人董鄂氏给太后请安。” “常在古氏给太后请安。” 太后猛的转过头去,发上的流苏剧烈的打着晃。 贞贵人和古常在都是刚从外面回来的样子,那贞贵人房里的人是谁?贞贵人身边的宫女? 太后的表情显然是可以容忍妃嫔在这个时候被宠幸,却不能接受宫女大白天的勾引他儿子。 贞贵人畏缩的,有些恐惧的表情…… 我缓缓的说:“先进屋里去再说吧,这里太阳太大了。” 太后的脸色一点也没有松缓下来,甩下一句话说:“都进来。” 进屋之后太后先指着椅子让我坐下,可她自己却没有要入座的意思,目光在贞贵人和古常在脸上扫来扫去,然后又去看站在墙边的宫女们。 我先有点紧张,等看到喜福喜月都进来了,她们还甚至没来及放下手里的衣裳包——太好了,我松了口气,她们显然是刚从浣衣局回来。浣衣局的一个姑姑和喜月很交好,大概是借着中午的闲暇去说话。 不是她们就好。 看起来太后是想立规矩。我知道……一半应该是为了我。或者说是为了我肚里怀的小孩。要是喜福喜月撞到枪口上,先不说我的心情会如何,太后是绝对…… 太后看看我,我嗓子有点涩,没出声,太后指着喜月问:“谁不在?” 喜月福了一下身,回说:“回太后娘娘,永寿宫上下四十二名宫婢,三十六名太监,都候着呢,太后请吩咐。” 不是永寿宫的人? 太后显然也意外了。 是哪个妃子趁空溜来了吗?那怎么会在贞贵人的房里呢? “静妃,你身子沉,先回去歇着。” 我看看她,她也看着我。 多荒唐,她儿子,我前夫……在离的不远的一间屋子里做那种事,但是我们在这里…… 这种荒谬的感觉真是说都说不出来。 我也正不想再理会这件事,站起来低下头:“是,那我先告退了。” 喜福过来扶着我,慢慢的转进内室。 坐在床沿上的时候,我缓缓的长出一口气。 闷,闷的难受。 喜福小心翼翼的看着我,粗神经的她也感觉到今天的气氛实在太糟糕了。 “娘娘,要不要开窗子?” “不要。”我说。 窗外面有什么?绝对没有我想要的轻松。 “给您端碗莲子汤来吧?” 我僵坐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总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其实这件事没有什么大不了,只是太后一心想着让我和他儿子之间重修旧好,弥补裂痕,巴巴的跟着我一起过来想做和事老,没想到碰到这件事,脸上挂不住。等回来……回来知道是哪个妃嫔,也不能怎么样,毕竟这种事一个巴掌拍不响,他儿子也不是清纯小绵羊啊。 我只是觉得胸口太闷。 外面好象没有什么动静,也可能是屋子隔音太好的关系。 喜福去了好久,莲子汤也没有端回来。 静思三十六 只有一个人让我觉得不安。 喜福性子很直——有时候甚至有点缺根弦。今天的情形又这么特殊,她要是说错什么话或是走错一步路,说不定马上被填到哪口井里去栽荷花。 我踏着绣花的软底拖鞋,扶着墙慢慢朝外走。 软底的鞋子就是这点好。我已经可以听到外面的人说话了,但是外面的人没发觉我。 透过珠帘,我的目光先看到跪在殿心的人。 穿着月白的夏纱旗装,不是喜福或喜月她们中任何一个。 很长的头发披在背上,黑亮,柔顺……有种凌乱的光泽。 太后坐在中间的椅子上,手里反覆的把玩一只荷包。藕色的绸缎布,看起来做工很精致,是装丸香散香用的那种如意荷包。 殿里没别人了,除了太后和跪着的女人。 “做工挺精细的。”太后把那个荷包扔下:“东西也装的不错。” 地下那个女子一语不发。 我想我不该在这儿看着。 永寿宫的正殿里静悄悄的,那个女子没说话,太后也没有说话。 太后身边的一个太监进来,没说话,行个礼就站在一旁。 太后站起身来,那太监过来架起臂,太后扶着他出去了。 我站在那里,看着有两个面生的宫女进来,半扶半架着那个女子站起身来,向外走。 “你们带我去哪儿!我什么地方也不去!” 她忽然挣脱,黑发披在身上脸上,我看清楚她的脸。 真奇怪,我竟然不觉得意外。 好象这一幕早就在某处发生过,埋藏在意识深处。 此时,不过是重现。 其中一个年纪大些的宫女冷冰冰的说:“我们送福晋回去。” 乌云珠昂起下巴,我没见过她如此尖锐凛然的态度:“我自己会走。” 忽然有只手盖在我的手背上,我猛的转过头,喜福站在我身后,一手似乎是想把我扶住,这么短的时间里,她变的很憔悴,而且眼睛显得更沉默。 殿中的人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儿,象受惊的兔子一样的喜福终于捧着一只汤碗进来了。 “娘娘,您睡一会儿吧?”喜福的口气里带着诱哄的意味:“您看上去精神不大好,歇个午觉吧。” 我点点头,的确觉得很累。 虽然我想问她,刚才她们都看见什么了,太后又是不是对她们说了什么。皇帝哪儿去了……很多很多的话,可是一句也不想说。 喜福过来替我把外面的衣裳脱了,取下簪子和耳环,头发散披下来,感觉好象脖子的负担也轻了许多。 玉竹簟上铺着一层软绸,身上盖着薄薄的两层夹被。 我原来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但是很奇怪,刚躺上,我就觉得疲倦的象打完一次世界大战一样,眼皮沉重的,一下子就落下来。 外面模糊的,有人在说话。 “……她怎么样了?” “……睡了……” 是谁在说话? 我不想去管了。 好象有人走进来,坐在身边。 我睁不开眼,也不想睁眼。 一只手被握住,我反复听到有人在耳边说:“对不起……” 接着漫长的,混沌一团的安静。 真好,终于安静了。 第二天,太后就下了谕,取消了贵族眷属命妇入宫轮侍的规矩。并且外眷命妇们不奉诏不得入后宫,即使进来了,也只能待规定的很短时间。 贞贵人被迁到别的宫里去住了,这种事也不需要向任何人交待理由。 顺治依旧每天会过来,我仍然对他不加理睬。 他也比以前话少了许多,但是那种明显讨好的笑容却更多了。 谁也没再提过那天中午发生的事情,好象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 但是皇帝身边的太监吴良辅不见了,没动静,没声息,就这么不见了。 我的肚腹更加庞大……吃的多多,活动的却不大够。想要出去走走,总是一群人诚惶诚恐的跟前跟后,生怕我滑了跌了碰了摔了。他们恨不得我一天到晚十二个时辰都坐着躺着,不给他们添乱最好。 所有人都会在这深宫中慢慢改变,谁也不会例外。 包括曾经冲动易怒的皇帝。 或许因为这样看上去平和的冷漠,也可能因为前朝纷繁的杂务,他的脸庞消瘦很多,眼窝也凹了进去。只穿单衣在屋里的时候,已经不能称他胖子了。 中秋的大宴我没有去参加,也不知道都有谁去了,我的消息很闭塞,没有人来跟我提外面的什么事。 立冬,下第一场小雪。 那天夜里我开始阵痛。 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但是怕也没用。这里没有一切现代化的医疗设备和条件,只有接生的女人候在一边,太医也不可能进来。 不用怕,不用怕…… 我安慰自己,别人行,我也行的。 佟妃不也很顺利的生了孩子吗? 我的身体很好,一定不会有问题的。 “娘娘,疼的厉害吗?” 喜福跪在一边,拿布巾替我擦脸上的冷汗。 我深呼吸,仰起头看着帐子顶。 我不会死的,一定不会的。 一阵接一阵的痛楚,越来越剧烈。 生命的降临原来要经历这么长久的孕育,这么痛苦的分娩。 每个人的生存都那么的艰难,欲望太多,而得到的总是不够。 “娘娘,您别哭,您一定会好的,一定会母子平安。” 不,我不想哭,只是那些液体流出身体不受我的控制,汗水,泪水,还有…… 血…… 象是什么东西正在撕裂,巨大的痛楚,我眼前瞬间看不见任何东西。 静思三十七 时间过的很慢,很慢……昏黄的烛光总在打着飘,好象摇摇欲坠。 我已经不觉得疼了,只是觉得累,很累…… 记得大学时候考试前一夜通宵温书,早上用凉水泼一下脸就去考试,交了卷子出来的时候,眼前直发晕,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 我又在考试吗? “阿蕾!阿蕾,你能挺过去……” 周围一片乱糟糟的声音,我好象看到穿古装的人了……不过,也许是我的幻觉。 “阿蕾!我们博尔济吉特氏的女人,不会因为生孩子就送了命的!你不想看看你的孩子了!” 孩子?哪来的孩子? 啊……是我的,我的孩子? 我猛然睁开了眼,一团兵荒马乱似的景象,眼前乱糟糟的好多人脸晃来晃去,一个也认不出来。 这是什么地方?这些人都在干嘛? 有人掐着我的手腕,掐的有点疼,我别过头,好象…… “阿蕾!” 旁边有个人扑过来抱着我的头,是……是那个讨厌的倒霉皇帝……我见他一次就想踢他一次…… 皇帝……太后…… 啊,我在清朝,在皇宫里。 我的孩子呢? 下一秒,几乎灭顶的疼痛又蔓延上来,我几乎分辨不了是哪里在痛……似乎全身上下都在痉挛抽搐,力气被疼痛一丝丝的耗尽,磨光…… 我想起来了,我的孩子……还没有出生。 抱着我的那个家伙哭了,眼泪滴在我的脸上,好象在下一场热雨。 掐着我的手的人是孝庄太后……我身边这些都是历史人物,然而我也是他们中的一个。 我可能…… 会死。 这一刻,预感非常清晰。 我可能会死。 明明自己是躺着的,可仍然觉得眼前的世界晕眩着,在不停的晃动。意识和感官都成了靠不住的东西,都好象不是自己的,不受我控制,我甚至不知道我眼前那些人,耳边听到的这些嗡嗡的声音,是真的存在,还是我的臆想,又或是因为疼痛和虚脱而引起了幻觉。 “阿蕾!你能挺过去!你会把孩子生下来!你也会活的好好的!你看着我,看着我!” 我被动的转着眼珠,太后保养得宜的脸,怎么变这么憔悴?可是这样黯淡而疲老的一张脸,眼睛却亮的出奇,让人心悸。 “我当时生福临的时候,身边只有一个苏嘛!疼了半宿都再没有一个人来理会我!我那时也疼,也想着自己要死!可是我有孩子!我是母亲!我不能扔下他不管!你的孩子也不能没有亲娘!你听见了吗!当时我那样都能撑过来,能到今天!你怎么不能?你也能!你听见了没有!” 要是我死了…… 我能回到原来的世界去吗? 意识有些飘忽……好象整个人都失去了重量,要飘起来似的。 嘴唇被掰开,有人给我灌什么东西,接着又感觉到尖锐的疼痛,好象有许多把锯子在锯我,许多把刀子在割我……真疼,真的疼…… “你想让你的儿子落到别的女人手里吗?” “你是孩子的亲娘!你不能就这么撒手不管!” 孩子…… 我,有孩子吗? 孩子还没有出生…… 我要是死了,这个小生命怎么办?我能一起带走吗? 不……我知道,我能带走的只有自己。 那他呢? 我甚至还不知道他究竟是个男孩子,还是个柔嫩可爱的小姑娘…… 不! 我用力的吸气,可是却呛了的咳嗽起来,眼前金星乱舞,但是人却也跟着清醒多了! 太后掐着我手,眼睛通红的象狼一样。 “我……” “阿蕾!” “娘娘!” 一片混乱的声音,我的目光终于锁定在了太后的身上,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反手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你……你答应我一件事!” 她俯过身来,用力的点着头,鬓边的绒花都滑了下来,掉在我的脸旁边。 “我的孩子……我自己养!谁……也,不能把他抱走!” 不等太后开口,顺治一连声说:“朕答应你!这孩子就在你身边,你亲手抚养!” 我死死盯着太后:“太后……答应吗?” 她点头说:“好,都依你。” 心里一松,疼痛又一次袭来,整个人好象都撕成了两段,然后又再撕成更碎的碎片。 我咬紧牙,我不能死!我不会死! 汤药,针灸,参片……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挣扎了多久,我想大声的尖叫,我想撕打,我想放弃…… 可是一切都化成了汗水,忍耐,还有绝不想放弃的努力。 忽然好象身体破开了一个口子,积聚了许久的情绪,压力,疼痛……好象决堤的水一样全都汹涌的离我而去。 一瞬间我以为我是不是死了……但是耳边那些杂音却一下子都消失了,我很清晰的听到有人在喊:“生出来了!” 还有,一声并不响亮,却非常清晰的儿啼声。 “恭喜太后,恭喜皇上,恭喜静妃娘娘,是个阿哥!” 是吗? “阿蕾,你看看他,你的儿子……” 我努力的睁开眼,转头去看。 红皱皱的……象个小猴子的脸,被明黄缎子包扎的…… 真可笑,好丑啊…… 紧绷的弦陡然松开,我慢慢阖上了眼。 我,不是一个人了。 我成了一个母亲,我身上要背起,这个孩子的将来…… 我们是彼此的责任,彼此的亲人,彼此在这世间最亲密的牵绊…… 静思三十八 有了婴儿的屋子里有一股说不上来的味儿,很浓郁。奶香味儿,尿布的味儿,煮的补药味儿,熏香味儿还有说不上来的什么味儿。因为总是关着门窗,这股味儿就更浓了。 只是添了一个小人儿,可是却添了无数的事情。要喂奶,要换尿布,要哄要抱要防着生病,一夜要起来好几回。睡的正香的时候要挣扎着爬起来,真够难熬的。太后让我用乳母,本来我是不肯,但是这个…… 事情是我自己没有奶水给婴儿吃,没办法,还是得用乳母上来。乳母报了三四个,最后人选是太后定的,乳母才二十出头,是汉军旗包衣出身,姓孙。 我刚一听到就楞了一下神儿。姓孙?这么巧?好象记得,后来康熙皇帝的乳母,似乎就是姓孙吧?这位孙嬷嬷虽然不大出名,可是她却有个大大出名的孙子,姓曹,曹雪芹。 内务府的人跟我解释说,我这边预备的乳母有一个正巧得了寒热症,从乾西五所又补过来一个,最后太后喜欢她长的白净,言语少性子看着也好,就定了是她。 “哟哟,小皇子朝我笑呢,娘娘,娘娘,你看见吗?” 喜月抱着孩子笑的脸上的酒涡儿都更深了。这这孩子脾气是挺好的,除了饿了冷了或是湿了尿布,平时很少哭闹,脸盘儿象我,眼睛也大,皮肤白白嫩嫩的象个小姑娘。 有的时候我会觉得纳闷,这孩子……历史上没有他啊。 那我们现在的路是在往哪个方向走呢?明明应该在今年生下康熙的佟妃只生下了一个女孩儿,而在历史上被废后什么动静的静妃却生了一个男孩。 这变化到底说明了什么呢?我所知道的历史不再准确,以前那种先知先觉的优势也就不存在了。 可是现在想要后悔,害怕,那都没有用。 我抱着胖胖的和猪一样小家伙儿,在他脸上狠狠亲了一口。 “以后我们都要小心小心再小心哪,明白不?” 他咯咯笑,咧着没长牙的嘴,口水又淌下来。 “无齿小人。”我碰碰他的额头,把他放在摇篮里面。 “娘娘说什么哪?”喜福端着补品进来:“我听您好象在骂谁呢。” 我笑:“嘿,我骂谁啊?逗他玩儿呢。” “娘娘,慈宁宫刚才来人,说起满月宴席的事儿,太后找您过去一起商议呢。” “叫我去?”其实我又不懂,无非是太后说什么我跟着说什么呗。不过,孩子到现在还没有起名字来着,估计这两天也得起一个。 会起什么名儿呢? 呃,反正应该不会叫玄烨吧? 这个想法实在很荒谬,再说佟妃将来还可能会生下康熙皇帝的…… 我的手伸进摇篮里,指尖轻轻在他小鼻子上面划了几下。 整天吃了睡睡了吃的小东西,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 外面喜月说:“孙姐姐从哪儿过来的?”门帷揭起来,乳母孙氏进来,向我问个安,笑着说:“娘娘,到喂奶的时辰了。” 我点点头,看她头上沾着一点盐粒似的雪花,正渐渐要化掉,问:“外面下雪了?” “刚下起来,不算大。” 喜福问:“娘娘,我去把大毛斗篷找出来,您是这会儿去慈宁宫还是等会儿再去?” 我说:“趁着雪没下大走过去吧,省得打伞。”等收拾一下披了斗篷,走到门口又想起来:“要是回头皇上来了,就打发人到慈宁宫去告诉我一声。” 喜福笑嘻嘻的说:“知道,奴婢记下啦,肯定误不了事儿。” 一看她那笑意思就知道她想岔了。 我扶着太监的手出了永寿宫,雪不大,西北风吹的倒很猛,呼呼的卷着地下的的碎雪粉往人身上扑。斗篷一下子没捂紧,被风旋了起来。 “哎,娘娘当心。”喜月急着蹲下去替我拢前襟:“风这么大,慈宁宫不去也罢。娘娘这还没出月子,着了风要作病的。” “出都出来了,还回去干嘛。反正路近,走快点儿就到了。” 我们还没挪步,前面倒有人来了,见我们站在门口,过来请安。 “娘娘正好是没出门,苏嘛姑姑差奴才来传句话,下着雪,娘娘不用过去了,不要吹着了凉。” 喜月马上露出“我的话不错”这样的表情:“太后娘娘都这么说了,娘娘您就先回去吧,明天再去商议也不迟,左右日子还没到呢。” 得,白费功夫换衣服找斗篷,结果刚出了门又退回来。屋里面正喂完奶,把小家伙儿竖起来拍拍背让他顺气儿。 喜福意外的说:“怎么又回来了?” 喜月不客气的说她:“你刚才就不应该去找衣服,外面下雪能让娘娘出门去吗?人大了心眼子却不长一点,都照你这么笨头笨脑的才不让人省心呢。” 我坐下来逗着小家伙儿玩儿,他吃饱了就犯悃,眼皮垂着,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因为下雪所以不让我过去,本来是件很正常的事。 不过刚才那个小太监的脸上神情,却好象……还有别的事情似的。 慈宁宫那里,究竟是太后体贴我怕我生病,还是有了别的事情,而我过去有防碍不方便,才叫人来拦我不让我去呢? “皇上没来吗?” 孙氏说:“我在外面,好象看到龙辇进了慈宁宫了。” 嗯? 喜月说:“可能皇上和太后娘娘议事,所以……” 我招招手:“你让人过去看看,是不是还有别的人在慈宁宫里。” 如果只有顺治他们娘俩,没道理就不让我过去了。 恐怕……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静思三十九 小家伙儿的满月宴没有办成。 因为他叔叔,顺治的弟弟死了。 他的弟弟不多,死的这个我恰好也认识。 乌云珠的老公襄亲王,暴卒。 暴卒这两个字可以从多方面理解,一切不明死因都可以用暴卒来替代。宫里有传言说是他打猎时候被虎吃了,有说他服什么怪药丸出岔子了,还有说是刺客杀的。 好象记得,那位襄亲王的确去世很早,年纪轻轻就挂了。在这种情况下给新生儿办满月宴显然是不可能的了。因为这个,太后提议要给我加个名号的的时候我也推了,反正我照样拿着皇后的薪水,名分这种东西是可有可无的。 贵太妃哀伤不已,去看过她的人回来说都老了十岁也不止,这是当然的,谁的儿子谁心疼,太后的悲伤是表面上的,皇帝的悲伤大概是有些真心的,唯有太妃,寡妇死了儿子,这是彻底没指望的事情了。 我一直不能肯定,上次我中毒和佟妃被陷害,究竟是不是贵太妃在其中起了什么作用,但是后宫的女人个个都有两把刷子,贵太妃也绝不是省油的灯,我对她一向敬而远之。 出了月子,向太后早晚省安又成了必然程序。我一早出门,按说我离慈宁宫是最近的一个,可是到了慈宁宫里,发现比我早的还大有人在。 淑妃,还有她妹妹,没有名号的这位,可能的皇后人选玫妃。宫中人按习惯称之为玫妃,因为她名字中有个玫字,都已经先到了。两人个人都穿的很素净,坐在那儿陪太后说话。 “阿蕾也过来了?” 我向太后问了安,又和那两位一一打招呼,玫妃还礼很恭敬,无论以后怎么样,她现在只是庶妃。而淑妃就傲慢多了,看我的眼神儿冷冰冰的,越来越不友善。 也许是我的错觉,今天她的眼神里不光有冷漠和厌恶,还多了一些别的…… 似乎是……兴灾乐祸和不怀好意的光芒闪烁不定,我把头别过去当做没看见她。 之后又来了几位妃嫔,包括佟妃在内。 她穿着一件鹅黄色的云缎旗装,衬着肤色特别白。一样是生过孩子,她身段恢复的特别好,看上去依然如少女般婀娜……我就—— 低头看看自己,肚腹是消了不少,但是能不能象原来一样可就说不好了。也许这些多出来的肉肉要永远跟随着我。以前我就是个减肥不成功的人,肥肉就象养熟的狗,怎么撵都不走。 请了安以后一堆女人或站或坐的说话。佟妃生了格格以后也没有晋份位,还是住着景仁宫,一切照旧。 太后穿着件石青的软缎常服,头上没戴什么珠翠,绾着两只碧玉簪子,看上去简单不失高贵。 “昨天刮了一夜北风,原以为雪会积多厚,没想到早上起来却也没什么。” “唔,昨晚风是大,可是雪却不紧。今年还没下过一场象样儿的大雪呢。” 当然也有人说:“襄亲王就这么去了,实在突然。” “是啊,还没有儿子呢……” 那么乌云珠呢?似乎这些天没有人提过她,也没有听说她如何了。 她已经死心了吧? 会吗? 我拿不准。我曾经以为我了解所有的情况,可是现在我发现自己什么也不了解,象是瞎子摸象一样,一步一步试探着往前走。 慈宁宫这种时候的人口密度就是大,因为对于后宫不受皇帝注意,甚至名字都想不起的女人们来说,早上和黄昏或许能在太后这里见到皇帝一眼,虽然希望渺茫,但毕竟不是一点指望没有。 然后一边的玫妃跟我讨论我儿子的问题。先问他吃的好不好,又问晚上哭不哭。对于她一个刚进宫没多久的女孩子来说,找话题显然不容易。 我对答如流,然后跟她讨论起吃人参伏苓膏和雪花燕窝粥的问题来,她一个人闷坐也无聊,其实我发现这姐妹俩个的共同语言并不多,淑妃明显是看不上这个妹妹的。 其实要是换个位置,我和淑妃说不定可以处的不错——我高中时和大学时交的两个死党,都属于猛女类,一根肠子通到底,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 但是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和淑妃相处实在是困难。 然后果然不负众望的,皇帝来了! 真是金光闪闪瑞气千条的登场,如果女人们的目光可比镁光灯,那他的风采一定如天后巨星刘X华或是梁X伟——虽然英俊上差了许多,但是人气值却也高的不得了啊。 “还是母后这里暖和。” 太后一笑:“天这么冷,路也滑,其实皇上要大朝的时候就不用过来了。” “不妨事,轿子里也放了炭盆了。”皇帝和太后坐上首,底下一群皇帝的小老婆和小小老婆们集体仰望…… 我抿抿嘴,想起了现代的课堂……老师在上方,我们在下方,俯视VS仰望。 “是了,虽然大宴不办了,不过三阿哥也该起个名,宗人府好登造玉碟,平日里也称呼着。再者,咱们自己摆两桌酒,一起坐坐也算是个意思,不然,也太委屈静妃她们娘俩了。”太后一发话,我赶紧表态:“让太后费心了,其实这些都不是什么要紧事。” 别人还都没说什么,淑妃特别拔尖声音说:“正是,这些也都算不得什么要紧事。” 一边玫妃拉拉她袖子。 皇帝的涵养是越来越好了,就跟没听见似的:“皇额娘说的是,昨天让翰林们一起看着,拟了好几个名字,儿子挑了几个,皇额娘也看看,哪个更好。” 太后笑着接过他递的黄纸,其实我才最关心这问题吖!应该先给我看才对吧,怎么说我也是孩儿他娘……不进腹诽归腹诽,我也知道,自己能争取着把孩子要在身边抚养,已经是大大的破例了。佟妃的格格现在虽然还在她的景仁宫,但是不久估计就要单置到别的处所去了。我这个例破的肯定让有孩子没孩子的女人们都眼红的想吃人。 太后点着黄纸说:“我看这个不错,皇上觉得呢?” 顺治笑:“我和皇额娘想到一块儿去了,我也看着这个好。” 我心里跟耗子抓的一样,到底叫什么呀。 太后冲我招招手:“静妃过来看看。” 我赶紧站起身凑过去。纸上写着约有十个名字,分别用满蒙汉字标着。 太后点的是满文,我看的却是与之相对的,排在一起的汉字。 玄烨。 KAO!不是吧! “不错吧?”太后笑着说:“就定这个了。三阿哥,小玄烨,嗯,回来下午天要是暖和些,让乳母换过来我瞧瞧他。明天咱们办两桌酒席,自己一家人坐着聚聚,也算是庆祝他起名,满月了,总得有点热闹意思。” 我想我的表情肯定很傻,顺治看着我,也微微一笑。 他脸上的虚肥褪了好些,露出有些坚毅似的线条来,下巴好象也比原来要方正多了,和第一次见时相比,整个人象打了催熟氨基酸,长大了不少。 我恍恍惚惚跟他一笑。 这……巧合!一定是巧合! 皇子的名字嘛,起来起去也就是那么几个,因为佟妃没生儿子,所以那些翰林们拟名字,就轮到我的儿子用了…… 非常之巧合啊! 这巧合是好还是坏? 我可说不准。 皇帝坐坐就走了,太后那里大家也散了。我没象以前一样留在太后那里蹭饭。我惦记着儿子,时刻都想守在他旁边儿,也就告辞出来。 玄烨……玄烨…… 这名字好象一记重磅炮弹,打得我晕头转向回不过味儿来。 一连串的变数让人措手不及,可是都不及今天这个让人心惊。 没走两步,后边儿淑妃喊我:“静妃等一等。” 我站住脚,回头看她。 她笑着说:“我也到永寿宫去,看看小阿哥长的俊不俊。” 那个笑容……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不舒服…… 黄鼠狼给鸡拜年式的笑容。 她想怎么着? 不会是想对我儿子不利吧? 静思四十 “静妃姐姐不会舍不得让我看一看吧?说起来,洗三那天边上全是人,我可是什么也没看到。” 玫妃在有人的场合会称我静妃,若是无人处碰见会叫我姑姑,就象太后在有人处叫我静妃,没人处叫我小名一样。但是淑妃就不一样,静妃是没叫错,但是姐姐就就…… 说来她也十好几岁了,不知道真蠢还是假蠢。 亦或是让家人娇纵坏了,自以为必是皇后人选,视其他人都如脚底烂泥。 把我当成通往皇后座的一块大挡路石,嘿,其实她的敌手是她的亲姐妹,却净找我的晦气。 好吧,永寿宫里众目睽睽她也干不了什么。 我和她并肩向前走。 “这个月,皇上就翻了四次牌子,还都没留宿……” 我不去瞄她。 十来岁的女孩子天天琢磨这些,当然这不是她的错,是环境太变态了。 但是……我很是郁闷,别人至少不会说出口吧? 没几步路就到了永寿宫门口,喜月和另一个宫女淑兰站在门口迎我,看到淑妃都楞了一下,然后立刻请个躬安,再来扶我进去。 “三阿哥吃了吗?” “回娘娘,刚才醒过,孙嬷嬷喂过,这会儿还不肯睡哪,一双眼满屋乱转,许是没见娘娘心里不踏实呢。” “是吗?一说起胖嘟嘟的儿子,我就喜上眉梢。小孩子身上真象是有魔力一样,就算再烦再愁,天大烦恼看到他冲你咧嘴一笑,也都丢到脑后去了。 我卸了斗篷,招呼一声:“淑妃坐,尝尝我这里的茶点怎么样。”顺口吩咐喜月:“早膳摆上来吧。” 永寿宫的小厨房现在差不多可以跟太后的慈宁宫里相媲美了,因为添了小胖子之后,他的份例也添上来。太后还每天想着派人添送东西过来,除了反季节蔬菜水果这种东西吃不到,山珍海味我这里也从来不缺。 人可能都这样,没有的时候总想,有了以后也就觉得不过如此。 山珍海味也不能天天吃,并不见得对身体有好处。 淑妃可没有乖乖落座,反而跟着我进了内殿。 孙氏正抱着我儿子来回踱步,一边拍他哼歌,看见我就露出笑容:“娘娘回来了。” “嗯。”我把儿子接过来,他果然好象已经认得我了,马上咧开没牙的嘴巴冲我傻乐。 唉,这个象棉花糖一样的白白的,软软的小东东,怎么就起了一个名字叫玄烨呢? 你当得起嘛? “哎哟,我瞧瞧,真是漂亮啊……” 淑妃的长指甲一凑过来,喜月就不着痕迹的一斜身,伸过手来说:“我抱吧,娘娘还没换衣裳呢。” 可惜我儿子马上皱眉,不给喜月面子的要开哭。 我用指尖戳戳他的小脸儿,小胖子不知道我在调戏他,笑的更起劲,手试图从襁褓里伸出来抓我。 “不要紧,我抱着吧。早上吃的饱吗?” “嗯,可壮实哪,我在旁边都听见咕咚咕咚的咽奶声音,喝的可起劲儿啦。” 我笑出来:“嗯,记得给孙嬷嬷多弄点补养的。” “那是自然的,娘娘放心。” 淑妃站在这儿怎么看怎么不合谐。 她到底是来干嘛的? “三阿哥的这个乳母,是汉军旗的吧?” 真是明知故问。 我说:“是啊,还是太后替我挑的。” 她故做惊讶:“是太后挑的?我还以为是皇上挑的呢。” 这么挑高的语气,分明是等着我追问“为什么这样说”。 我低头逗孩子,喜福拿了个红布做的小老虎进来,嗫着嘴在一边儿凑趣儿,谁也没问淑妃什么问题。 她自己自问自答:“前朝后宫人人都知道,皇上喜欢南蛮子的东西,汉人的书,汉人的官儿,汉人的衣裳……当然汉人的女子也更偏爱一些。” 汉人女子?她是想说石妃还是想说佟妃?还有两个新晋贵人也是汉军旗出身…… “静妃可能还不知道吧,咱们又要多添个新姐妹了……” 我没抬头,但是听的很清楚,她说: “虽然不是汉军旗,可是却也是一半的汉人。” “进宫就要封贵人,安置在景福宫……”淑妃总算绕到正题上来了:“娘娘一定猜不到是哪家的女儿吧?” 可能我平静的神色让她没有什么快感,所以很快就抛出答案:“是已故襄亲王的正福晋,董鄂氏乌云珠啊。” 我点点头:“唔,我倒没有听说,淑妃的消息很灵通啊。” “灵通?”她掩着口假笑,但是眼里的得意洋洋却是真的:“我也不算灵通,半个宫的人都知道了,自然了,襄亲王的事情刚过……所以这事儿也没大大肆张扬。虽然咱们满蒙都有这习惯,小叔子娶寡嫂,伯父娶侄儿媳妇……不过总不象明媒正聘……” 心里明明早就知道的。 不过淑妃的目的,终究还是达到了。 他曾经握着我的手道歉,我也愿意相信他,那是意外。他就算要偷腥,也不能明目张胆的在永寿宫里,后宫这么大地方,哪个角落都可以装下许多龌龊事情。 我分娩的时候,他在我身边落泪,一点点都发烫的温度。 我也愿意相信那是真挚的。 就算不是爱情,但是彼此间也应该有些信任和关怀吧? 这这么空旷的后宫,虽然处处都是来来往往的人,但是站在这里,比站在荒凉的旷野里还觉得冷清孤寂,那么不安。身周全是黑暗。 我也希望我可以去信任一个人,如果可以的话…… 我也想信任他。 无论如何,儿子也有他一半。我和他的关系,再也切不开撇不断。 可是为什么一次一次的,再发生这种事情呢? 就算明知道这是历史上都发生过的事,可是我以为,既然一件事会变,那两件,三件……许多件事都会改变才对吧…… 既然你说过那时是意外,那么现在呢?也是意外吗? 意外让你说你不在意的女人入宫,成为贵人? 你的弟弟才刚死,连热孝都没有出。 我抱着儿子,脸颊紧紧贴在他的小脸上。 到底宫里这些人,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根本就分辨不出来。 我所能相信的,只有自己…… 还有你。 我的孩子,我们只拥有彼此。 我会保护你,你也会保护我。 我们是无论如何不会相互欺骗背叛出卖伤害的,对吧? 乌云珠……贵人吗? 她在历史上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进宫的,然后开了始了长达数年的专宠风光…… 喜月小心翼翼的问:“娘娘,淑妃娘娘走了……用早膳吗?” 我抬起头来,安详的说:“好,摆膳吧。” 静思四十一 我耳朵上戴着一颗大珍珠的耳环,珍珠周围是一圈白茸茸的狐毛,远远看起来好象耳朵上戴了一团雪。 要有人想问另一只的下落…… 另一只在我儿子手里,正玩的不亦乐乎。 “玄烨,给我。” 我招手。 他看看我,不理。 “来,给你老虎玩,耳环还给额娘吧。” …… 喜月说:“娘娘,三阿哥看样是喜欢这狐毛,奴婢拿狐毛护手来,看看是不是给他换过来。” “算了,来不及了,一只就一只吧,一只也很时尚……”我拿了一朵摆在绒盘子里的鲜花过来,后面的细花梗别着银针,也已经拴好了细线,可以系在耳朵上。喜福在一边儿抿嘴笑,不过近来她的话明显比以前少多了。 话少是好事,言多必失。 我照照镜子:“我去慈宁宫了,记得让他多玩会儿,别一天到晚老是睡睡睡,都睡傻了。” 喜福掩嘴笑:“娘娘真是的,小孩子哪有不爱睡的。睡一睡,长一寸嘛。多睡也没坏处。” 其实在这个宫里,没有什么秘密。尤其是多了一个大活人,这是怎么掩盖也盖不住的,后宫的人没别的特长,就是议论这些不遗余力。 太后不肯告诉我,当然是维护的意思。但是维护我多一点,还是维护她的儿子多一点…… 或许都有吧。 还是有不同的。我站住脚,在我记忆中,历史上的乌云珠进宫可是非常排场的,顺治压根儿没管别人是什么想法,而且给予她的是特殊礼遇,封号是贤妃——没几个月后乌云珠生下一个男孩儿,立刻晋封为皇贵妃…… 现在却只是贵人而已,还弄得这么偷偷摸摸,和历史上不同。 一切变数都在我的身上吗? 还是…… 我站住了脚,扶我的小太监侧过脸看我。 我想我知道乌云珠这会儿怎么进的宫了。 和历史上一样,她肯定怀孕了。 真巧……也是那一次就…… 可是笑容来不及露出来。 真的是一次吗? 顺治跟我说,那一回是意外…… 那么类似的意外,以后是不是,真的就没有发生过了? 切,我在琢磨这个干嘛,反正他和我的关系也就是这样了。 他再真诚,也是个皇帝。对他要求绝对忠实,那是天方夜谭。 可是…… 我为什么要去要求他绝对忠实呢? 难道我其实……希望我和他的关系,并不止于现在这样吗? 我还企望我和他…… 小太监大着胆问:“娘娘,是不是忘了东西?” 我回过神:“没有,走吧。” 无论如何,日子得认真的过。 象以前那样无精打采混一天算一天可不行。 我或许可以寄望着,如果挂掉会挂回我原来的时代去,那里有一万个不好,但总比这里强。可是我儿子呢?他可不是穿越来的,我难道能寄望着他跟我一起挂掉之后还有别的出路?还是和我一起挂回二十一世纪去? 开玩笑。 “静妃娘娘来了,今儿可真冷。” 我含笑点头:“玫妃总是来的这么早。” 她腼腆的笑:“我习惯了。” 一句话下面隐含多少心酸,长夜漫漫,一个人等天明再等到天黑……没有别的办法,也没有其他出路。 还好,我有儿子…… 别说闲,吵也吵晕人。一夜总会醒几次,虽然我的房和他隔了道墙,可是每次他只要一出声,我就会醒。乳母说,这就叫母子连心哪。别说隔着一道墙,就是隔着十道八道,孩子只要一哭闹,亲娘心里总会感觉得到。 是吧?以前觉得没道理的事,听到也觉得是以讹传讹,但是自己经历一次,才知道的确是这样。 淑妃也过来了,我跟她点点头,她下巴扬的高高的跟我笑,样子好象很得意。 想看我难过?吃醋?想让我去跟乌云珠过不去? 不得不说,她很笨…… 幸好太后也没有选她当皇后的意思,不然这种人坐在头顶叫人怎么吃得消。 我们进去跟太后问安,真巧,又赶上太后梳好头在选钗子。 我坐在一边儿,太后转过脸来跟我笑:“当时我生过福临之后,腰身整整圆涨了一圈儿,静妃看样子倒还好,再过些日子大概就完全看不出来了。” 那是,俺有做瑜珈的哦。 太后注意到我的耳环不对称:“你这是什么打扮哪,倒是新鲜。” “啊,因为被玄烨扯掉一只……”我笑:“我又不想耽误时候再换一副,所以就直接过来了。” 太后笑着说:“那也很好。” 外面人传话:“皇上来了。” 太后有点意外:“皇上今天也过来的早了。” 说话间顺治一脚迈进来,太后安坐着转过身来,我和淑妃玫妃一起站起身请安。 抬起头就愣了下,有几天没有正眼看他了,好象又清减了一些,但是眼神却显得很亮,脸上在外面吹了冷风,一进温暖的内室来,有点粉融融的光。 噫,不光女大十八变,男的也会变的啊。 以前就象个沉溺于孩童世界的家伙,现在…… 更象个成年人了。 “皇上今天不大朝么?” “唔。”他看看太后摊开的一大盘子东西,抿嘴一笑:“今天外边儿风不大,皇额娘用了早膳,一块儿出去走走吧。” 太后点头说:“正是,我还想去永寿宫看看玄烨呢。今天中午咱们一起坐坐,给他过满月。” 顺治的目光落到我的脸上,那种微笑和眼神……似乎带着一点柔软的,说不清道不明,又理不出割不断的东西。 静思四十二 玄烨被抱出来的时候,包的象个布娃娃。虎头帽虎头鞋,一张脸褪了胎毛,粉嘟嘟的让人真想咬一口。 然后太后抱过来,狠亲一大口,皇帝也就着太后抱着看,他想伸手的时候,淑妃立刻了话了:“皇上,这不合礼。” 顺治看她一眼,大有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的意思。 我顺手接过来:“哟哟,阿玛和太太来看玄烨了,玄烨来打个招呼……” 我扯着他的手挥挥,孝庄太后笑的眼都看不见了,示意苏嘛端东西出来:“嗯,太太有东西送给三阿哥。” 一大盘子金器,长命锁,如意,脚钏手镯小挂件还有护身符什么的一撂,小玄烨这财迷,看着满盘金子,眼睛发亮,精神抖擞,伸手就要去抓。 “啊,玄烨,你可不能见钱眼开啊……” 一屋人都在笑,不过有几个是真笑呢。 顺治也送了礼,是玉件。我握着玄烨的小肉手:“玄烨来谢谢皇阿玛……” 一只手伸过来,握住玄烨的肉爪同时也顺便握住了我的手指。 嗯? 我抬起头,不等我想抽回手,他就松开了。 其他人也都有礼物,有的是配件,有的是荷包香包什么的。 我都点头道谢,让喜福收起来。 这些东西一律要锁的紧紧的,谁也不要去动。天知道那些香包荷包里装的都是些什么好料,我可没胆子拿儿子的小命试一试。 宫廷戏看多了,人的胆子也变小了。 不过没办法哎,憨大胆总是死的比较快。 当然也要说吉祥话,洗三的时候我就经历过,所以先让乳母把他喂饱了才抱出来的。小家伙儿很给面子,不哭不闹也不瞌睡,大眼晴亮亮的盯着满屋的人看。 按人排座坐下,太后坐中间,皇帝左边,右边是我。然后依次排下去。淑妃坐在我下首,一脸不甘不平状。 可能她觉得应该坐在我上首才合乎她的身份吧。 我也很想让你坐,如果能让她心气儿平顺不找碴的话。但这个位子又不是我安排的。 这顿饭还见了别的小孩子,两个格格,还有二阿哥福全。他们的生母地位都不太够高,所以也不受太后的重视。二阿哥是个有点木讷的孩子,坐在席上也不肯吃东西,让他给太后行礼他就行礼,但是嘴巴不会说。 我让人抓果子给他们,带着去院子里玩一会儿。玄烨兴奋了半天,终于也显得累了,乳母抱他回屋里去。外面就剩下了两桌大人。呃,基本上就是万红丛中一点绿——除了顺治全是女人。 人总说皇室子弟是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 我的玄烨,将来的教育问题,我一定得抓好啊。我不求他能象历史上同名的那个孩子一样当什么千古一帝,我只想他快乐,健康,能按自己的心意过日子。 “静妃?” “唔?”我有点戒备的看着淑妃。这个女人又想说什么?太后可还没走呢。 “上次听你说,好象说什么男孩儿女孩儿相貌肖谁,看来很有道理啊。你看三阿哥的相貌就全象着你,一点儿不象皇上。” 这话虽然也不是善意,不过不要紧。 我笑着说:“不象吗?我觉得应该很象才是啊。” “唔?” “哪,皇上的相貌自然有几分象太后,我呢,打小儿他们就总说我相貌肖姑姑,这么看来,其实咱们一家人相貌都差不了太多去。淑妃,你说是不是?” 太后看我们一眼,点头说:“是啊。” 淑妃抿着嘴,端起面前的酒杯喝了一口。 所以我不喜欢人多的场合…… 这种事情总是免不了,尤其你的对手是个自以为聪明的二楞子,连察颜观色都不会,还在这儿净拣人不爱听的说。 我转回头,却发现皇帝的筷子伸过来,给我夹了一片甜藕放在我面前的碗里。 咦? 这…… 他脸上做出很自然的神情,但是声音却泄露了其实他也不习惯这样的示好:“这个,太医似乎说过,藕对恢复身体有好处。” 我不以为然,但是这个面子得给皇帝:“谢皇上关心。” 太后笑呵呵的说:“今天大家谁也不用客气。静妃啊,我是过来人。女人爱惜身段想苗条那是当然的,可是得先养好养壮了再说,可别为了要漂亮弄出病来。” 好几道目光投在我身上…… 我硬着头皮把藕吃了。 生过孩子的女人宫里又不止我一个,不过我想……多半顺治没有给每一位都夹过菜,说过这么和软的话吧? 淑妃的目光,还有,从另一个角度投过来的佟妃的眼神,其他妃嫔之间的暗潮涌动…… 呵,这令人如坐针毡的酒宴啥时候才结束啊。 快散席的时候屋里玄烨忽然醒了,哭的真是响亮。 我放下筷子:“太后,皇上,我去看看。” “有乳母她们在,你不用急。” 哪是啊。这孩子有习惯,一睡醒要是看不见我,肯定要闹……说起来也是我自己惯的,弄得现在丢不开手了。 我陪笑:“我去去就来。” 乳母正想用吃的堵着小家伙的嘴,但是这孩子又踢又挣就是不依。 “来,我抱抱。是不是尿啦?” “没有。”乳母把他递给我。 真势利,一见我马上消停了,手又开始揪我衣襟上的盘扣。 “我又没奶水给你吃,馋猫样儿。”我点了一下他的鼻子:“孙嬷嬷那里才有奶呢,你干么不好好听话?嗯?你这个无齿小人啊……” “无耻小人?” 我回过头来,顺治什么时候进来的我竟然一点没听见。他正抓着床边的布老虎,兴味的看着我们娘俩。 “你刚才说什么?” 我回过神,低头逗儿子:“没什么……他是无齿啊。” 重音落在齿上,这次顺治听懂了,笑得只见牙不见眼。 有什么好乐的。 “屋里窄,皇上外间坐吧……” “来,我抱抱儿子。” 他的手伸过来了,那架式真是…… 我还没想好是不是用和淑妃一样的“于礼不合”把他顶回去,他已经一把从我怀里把儿子给揽走了。 “哟,还不轻啊。”顺治冲玄烨笑的脸上好象开了朵花儿:“乖乖,我是你阿玛……” 小胖子非常给面子:“啊啊啊……” 我空着手站在原处,有点恍惚。 儿子……原来还有他的份儿啊? 我一直深深觉得,儿子是我一个人的,和他没什么关系……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我和这个人的关系,还是撇不清切不断的。 “哎,你看他鼻子,是不是很象我?” 象吗?我怎么没看出来?再说,我辛苦生下的儿子,干嘛要象你啊。 这家伙又不是没生过儿子,连朕都忘了说,一个劲儿的我我我的。 “皇上,还是我抱他吧……” “没关系,太后她们散了,人都回去了,这会儿朕想抱多久就抱多久……” “但是他……”他这么半天还没撒过尿呢…… 我还没说完,事态已经不受控制了。 皇帝的表情有点僵,目光往下看。 龙袍的前襟上,很分明的……呃…… 不愧是龙袍,这缎子质量就是好哇,吸水性真强,一滴都没漏也没洒,全印在上头了。 我实在很想笑,弊的怪辛苦的。 “皇上……还,还是我抱他吧。那个,我这就打发人去取衣裳来替换……” 顺治伸长手,把刚才在皇帝身上尿完的儿子还我,脸上的表情…… 古怪僵硬…… 忽然他哈哈笑起来:“真淘气,怪不得你说他无齿小人啊,真是小人!” 静思四十三 我把儿子放在床上,把他的裤裤扒掉……表误会不是调戏,是要换尿布。 结果我这边把他再穿好包扎上,一回头吓的愕然。 顺治这家伙居然也把衣服脱了——他想干嘛?总不成也要换尿布? 他看我一眼,把湿衣服搭在一边。里面是件棉缎的夹袍,还好,没裸奔。 “你……不怕着凉啊?” “这屋里暖和,不怕的。” 说完这两句话,我不知道再和他说什么,转过头继续逗我儿子。小家伙的手撕抓我的的襟扣,还别说,真给他扯开一个。 “你……身体好多了么?” 我点下头:“都好了。” “前几日我让人送来的人参……” “嗯,我收起来了,还没有吃呢。”儿子有点困的样子,我拍着他的背,轻轻哼歌。 “天上下雨,地下的水在流……” “宝贝青蛙,躲在荷叶下头……” “再大的雨,我们也不发愁……” “明天雨停,阳光还会停留……” 玄烨的口水都流出来了,很快呼呼大睡。 我转头看看,玄烨他爹的表情也有点呆滞。 “你悃了?”我含着声音问。悃了一边儿睡去,别在这儿碍事儿。 他压低声音说:“你都这么哄他睡?” “嗯。” “哦……”他表情有点僵,转过头。 我知道我唱歌是很吓人的,连喜月那么含蓄的人都会掩耳跑掉,皇帝这是没见识过我的魔音威力,所以不知道该快一步闪人。 啊,说来说去还是我儿子最好,每次都很给面子的一歪头就睡着…… 唔,是睡着吧?总不会是吓晕的…… 嗯嗯,肯定是睡着。我很有信心的把小胖猪塞进摇篮。 乖乖睡,长长高,妈妈的好宝宝…… 忽然腰身一紧,两条胳膊把我紧紧抱住了。 我吃一惊,几乎失声叫出来。 手有点迟疑的抬起来,去扳扣在我腰间的手,偷偷摸摸声音压的低低的跟做曲一样:“喂……别这样。” “那时候……我真怕你会死……” 那时候,我楞了下,手上的力气一松,他顺势抱的更紧。 那时候他哭了…… 我记得那时候滴在我脸上的泪珠。 可是! 我手上用力:“放开手,先出去再说——” 他固执的不肯松开手,还得寸进尺把下巴压在我肩上:“我知道你还是一直在赌着气的。可是那件事,我真的并不是有心。” 你爷爷的……你不是有心为什么又把人弄进宫来呢?就因为她可能怀孕了吗?我深吸口气,尽最大努力把声音压低:“你非得在玄烨屋里讨论这个吗?我们换个地方说。” 院子里隐约传来人声,好象是……在争执。 “哎,你听外面。” 他终于把头抬起来点儿。 我趁机脱身! 丫的,这么使劲,想把勒成两截啊。 外面的喧哗声音更大了,的确是有人在争执。 谁吃了豹子胆了?从我有玄烨,这宫里的太监宫女都惦着脚走路捏着嗓说话,就怕弄出什么大动静儿来。 今天这是怎么了? 我理理衣裳,推开门出去。 院子里不光在争执,简直都拉扯上了。喜月指挥着两个太监,把一个宫女往外拖。 “喜月!”我低声喊:“你们这是在干嘛呢!皇上还在这儿,拉拉扯扯的成什么样子!” 喜月回过头来,样子有点惊慌:“娘娘,实在是奴婢的过失,这就把这个闹事的丫头赶出去。” “怎么回事儿?”随后出来的人抢了我的台词,问道:“这宫女是哪一处的?这样没规矩?” 得,这个祸害干嘛也出来。 本来就算小事儿,人赶出去就完了,皇帝一插手,性质肯定就要变了。 还不如让喜月把她给拖出去呢。 皇帝一出来,大家都有点楞神儿。那个宫女趁机用力挣脱了太监的手,踉踉跄跄往这方向冲了几步,跪下来喊:“求求皇上,宣个太医去看看我们主子吧。她情形很不好啊……奴才们实在没办法了……” 原来就是冲着他来的啊? 我看看他。 顺治问:“你哪一处的?” 那个宫女叩个头:“奴婢是……景福宫,跟着云贵人的……” 我翻个白眼,招呼喜月:“你们不要管了,去帮着厨房收拾家什吧,今天人多,别丢了碟子杯碗的回来又翻腾。” 我也懒得管!你他XX的真是当面一套背面又一套,刚在那儿还想跟我毛手毛脚,一转眼儿风流债又找上门儿来了! X的,我要再信你我就是猪头!不,不是一般普通的猪头,是焯水卤烧盐锔油炸红烧大猪头! 我刚走一步手就被抓住了。 我回头!怒目! 还想咋咋地啊! 他抬抬手,有个太监过来。这一个新任的公公姓孙,孙长圆。话比以前的吴良辅少多了,人长的也顺眼的多。 没有人再提起吴良辅,他象是从来没存在过一样,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我心里一紧,他不会是想把这个小宫女给…… “你去太医院,传个太医先跟她去。下次再有这样的事,去奏禀太后处置,都这样乱奔乱找乱了规矩成什么体统。” 孙长圆打个千,可是那个宫女却不肯走,膝行了两步,又叩个头:“皇上,皇上……求皇上去看看我们贵人主子吧!主子她……” 顺治脸色有点僵,我比他还僵。 真想一脚踢过去—— “静妃,你同朕一起过去看看吧。” 啥? 啥啥? 静思四十四 大家都非常识时务,包括喜福这样有时候很不开窍的。 我的反对被判无效,皇帝一声令下,我就被大家簇拥着离开了永寿宫,去那座很偏僻的,我从来没有去过的景福宫。 老实说,自从来到这鬼地方,我的活动范围很窄,慈宁宫,乾清宫,御花园,为数不多的几座离我住处比较近的宫殿曾经去拜访过,其他地方就再也没有去过了。不但我,这宫里的大多数女人都是这样,生活的圈子小到不能再小。可以说,是一种和坐牢差不多的生活。 顺治这家伙在想什么?很显然,乌云珠是想叫他前去慰问关心,就象曾经佟妃那一次,把他从侧宫叫走。但是他要不想去就别去,要去就自己去得了,为什么还要扯上我?我对他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对他不爱江山爱美人的伟大事迹中的女主角,对那位才貌双全的红粉佳人现在是一点兴趣也没有,我根本不想去什么景福宫,也不想见到——不知是真不舒服还是在扮可怜使手段的云贵人。 顺治紧紧抓着我的手,似乎怕我跑了一样。 我还能跑到哪儿去? 景福宫的距离其实也没有那么远,起码……在我还没有想好自己应该用什么样的武装去见这个意图不明的女人的时候,景福宫已经到了。 先出来迎接的居然是贞贵人。 然后穿着浅碧色旗装的乌云珠,也扶着宫女慢慢出来,在门里面行礼。她的一举一动都显得柔弱可人,很让人觉得怜惜。她腰腹尚未隆起,看起来清丽袅娜依旧。 “臣妾未及远迎……” 嗯,隔了这段时间不见,她已经是臣妾了…… 我看看顺治,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我说:“你身上不舒坦就行礼了,胡太医进来,给云贵人请脉吧。” 她很恭顺的将礼行完才起身,垂着头说:“臣妾微贱之躯,劳动皇上和静妃娘娘来探视慰问,实在是折煞臣妾了……” 顺治终于发话,抬一抬手说:“请脉吧。” 话被打断的乌云珠头垂的更低了,或许是因为身体不舒服,她头上什么珠翠首饰也没有戴,就绾着一枚镶白云珠,宫女将她扶进屋里,放下帘子,胡太医过去请脉,贞贵人有点局促的过来,请我和顺治坐下,用茶。 顺治的脸色很冷淡,而且从头到尾就没正眼看乌云珠一眼。我不知道他这是真的漠不关心,还是为了要让我看到他的态度。 “云贵人是觉得哪里不好呢?”我没接茶,问贞贵人。 她的目光有点闪闪躲躲,不和我正面相对:“这几日都说身上不爽,想是……想是不舒服的很。” 贞贵人明显是生嫩多了,远没有乌云珠那么镇定从容,自然大方。而且不管上次的那桩意外里有没她的份,她被牵累而迁到景福宫来是事实,不知道她和乌云珠这对堂姐妹处的是不是融洽和睦。不过看起来她的容色明显没有以前要好。 乌云珠显然也没有料到我会和皇帝同来,她的娇弱之态只给皇帝看,可能效果会奇佳。但是多了一个我在场,皇帝什么表示也没有,白可惜了她的功夫。 胡太医诊过脉,轻声问了几句话,就退了出来。 皇帝声音平缓沉着:“脉象如何?” 胡太医讲了几句脉理,又引了几句医案,最后两句才不是废话:“云贵人并无大碍,稍稍气虚血弱乃是妇人妊娠常有的情形,平日饮食多加留心,调理得宜,不要太过思虑即可……” 呼—— 没什么大事。 听那个宫女哭天抢地的,让人还以为乌云珠马上就不行了呢。 皇帝点个头,晤了一声:“要开方子么?” 胡太医摇头:“回皇上,药不用也罢,总是食补安养为佳。” 里面帘子撤去,宫女搀扶着乌云珠慢慢走出来,向皇帝复又行个礼,抬起头说:“多谢皇上还挂念臣妾,特地前来……既然太医也说并没有什么……” 我转开头,原来她是我很喜欢的一个美人,但是…… 现在看着她却再不觉得可爱。 微蹙的眉头,蓬松如云的秀发,纤细的腰身,素雅的妆扮…… 这会儿她站的近些,可以看见她脸上什么脂粉也没有搽,肌肤如美玉无瑕,绝看不到细小的汗毛和毛孔。鼻端有一点雀斑,更显得自然。 我觉得自己的皮肤也不差,而且平时也不肯涂粉上妆。但是她具有江南美女特有的这一份水灵剔透,天生丽质四个字,她的确是当仁不让。 顺治说:“你安安份份的休养吧——景福宫的一个宫女违制乱撞,喧哗滋事,已经交内务府处置了,回来会再拨一个过来你使唤。” 他话说的很干脆,站起身说:“走吧。” 我跟着站起来。刚才那个来恳求的宫女是孙长圆带到一边去的,我却不知道已经要处置她了。 乌云珠扑通一声跪下,楚楚可怜的掩面泣道:“皇上,请皇上开恩饶了佩娥。她随我一同入宫时日不久,宫规尚不熟悉,所以才会莽撞不知进退。请皇上开恩饶恕她这一次,臣妾以后一定严加管教……” “你以后是要严加管教的。”可是顺治却没有说要饶那个叫佩娥的宫女,迈步就出了门。 我转头看看,只好随着他向外走。 顺治让我来看这个,是为了表明什么? 表示他对乌云珠真的没有意思吗? 可是既然无意,为什么又会有现在的局面呢? 既然她身怀有孕,难道你不该负起自己应负的责任吗? “静妃娘娘!”乌云珠忽然长身探手,抓住了我的手:“求娘娘开恩,求娘娘宽宥臣妾的过错……” 你求错人了吧? 我诧异的看着她,我并不是有权利决定这件事情的人啊。顺治这个人虽然脾气直,拗,却不是个单纯的傻瓜。后宫的女人们手段用多了,他也见多了。对于处置一个宫女的决定,他既然已经这样说了,恐怕别人劝或求都是没有用的。 她抓的十分用力,真的看不出那样细白的手指头有这么大的力气,紧紧扣住我的手腕,象一个结实的套子一样难以挣脱。 喜福站在一旁,显得不知所措。 “云贵人,你别这样……” 那个宫女对她来说很重要吗? 顺治回过头来,看看我,又看看跪地不起的她,发话说:“把你们主子扶进去,自己的身子自己得多当心,这么跪着,倒显得是她自己不拿自己当一回事了。” 我转头看他。 原来他也会说这样入木三分的话,我还以为就只有太后才…… 不愧是母子啊,顺治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做皇帝的人,也不可能永远的单纯下去。 乌云珠抬着望着他,秀美的脸上全是泪痕,薄唇似花萼一样颤抖,虚弱的说:“皇上,还请皇上开恩……看在臣妾的薄面和没出世的孩子的份上——”一边不忘用力摇晃我:“娘娘,娘娘!请娘娘替我们主仆求个情……” 我心里说不出的烦闷,喜福在旁说:“云主子,你别同我们娘娘拉扯了,我们娘娘也管不了这样的事。” 乌云珠只是死死拉着我不肯松手,她身边的宫女过来扶她,她只是不肯起身。喜福过去帮着扶她另一边臂膀:“云主子,你……” 忽然乌云珠的两手一松,身体向后倒去,发出听起来十分惨痛的**:“呃啊——” 我心里一沉。 她是怎么着了? 一边宫女也慌了神,要过去扶她,她捂着手臂抬起头,头发松滑了许多,整个人显得更加荏弱:“娘娘你……” 扶她的宫女替她挽起袖子,只见她手肘上撞破了一大块,皮卷脱起来,露出白碜碜的嫩肉,一转眼血就渗出来,沾透了衣袖。 “娘娘,请娘娘别动怒,臣妾知道自己罪责深重……” 我根本没甩没碰她一下啊,喜福的手指也就刚沾到她的衣裳,她是怎么摔的? 这种老套的手段…… 我,我只有在电视剧里见过,想不到今天让我身临其境遇上了! 顺治呢?他看到了没有? 我抬起头。 他是不是要以为,是我推了她踢了她? 静思四十五 乌云珠的宫女慌了手脚,其他宫女也都围过来要扶她。喜福被挤的站到一旁,一张脸上满是惊慌和不知所措。 这样的一片慌乱里,我敏锐的看到乌云珠的目光飞快的瞄了一下喜福又转回来。 她…… 太医也过来了,顺治也又再进屋里来。 我的手碗上被她捏的有些瘀血,但是,重点不是这个。 乌云珠要扳倒我,单凭摔这一跤是不可能的,顶多制造点小麻烦。除非她狠的下手不要肚里的孩子,才会对我造成巨大威胁。可是她会下这个血本么? 我想……多半不会。这个险冒得太大,未必能将我一击而溃。那她这番做作…… 顺治果然皱起眉头来,无论如何他也不能不理不问,得等胡太医出来回话。 胡太医诊治完后跪禀:“云贵人手肘上只是外伤,并不碍事,并没有伤到胎气,还请皇上不必担心,只是……” 顺治一抬眼:“说。” “只是云贵人惊吓过度,啼哭不止,恐怕对身体有碍……” 惊吓过度是假,但是啼哭不止却是真的。隔着屏风,她哭泣的声音清清楚楚的可以听得见。 贞贵人有点畏缩的从屏风后走出来,指着喜福说:“你这奴才包藏祸心,竟敢推搡主子,意图谋害皇嗣……”她旁边有两个宫女过来,按着喜福,让她跪在地下。 我淡淡的打断她:“贞贵人不要弄错了,刚才喜福想扶云贵人,手还没挨上去呢。云贵人全来就没跪的稳当,我又想拉开手,这么一来二去她才倒的。”我把掩在袖子里的手腕露出来,已经红肿发瘀,还有两道血痕:“云贵人抓我抓的太紧,我想她也并不是有心要对我怎么样。自己有了身孕就该自己多当心,随便的下跪,拉扯,这些事情孕妇本来就不该做。至于她跌倒,是她的宫女没有扶好主子,贞贵人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的宫女推她了?再说,我的奴才干什么要对她包藏祸心?你是不是还想暗指什么?” 贞贵人的底气还是不大足。她没有这份小聪明,她们也来不及在我来之前就筹划好这么多事情。乌云珠撞伤自己是临时起意,而贞贵人说的话……应该是刚才在屏风后头,乌云珠嘱咐她这么说的吧? “可是……明明就是她……”贞贵人的声音有点讷讷的。 “我都说了是我,你偏偏要扯上她干什么?我的奴才得罪过你吗?还是我得罪过你啊?皇上在这里,贞贵人就这么给我的宫女定罪名,是不是景福宫里,说话算数的只有你一个人呢?” 贞贵人还想再说什么,顺治一抬手,她马上闭紧了嘴。 “云贵人会伤着,这件事谁也不愿意发生吧?但是我不也被她抓伤了吗?” 喜福似乎还不太明白扣在她头上的是什么样的罪责,一双眼圆溜溜的,脸上也没有恐怖惊慌的表情。 笨蛋啊…… 顺治拉起我那只手,手腕上已经红的不象话,几乎要滴血似的。两道划痕看起来也很深。顺治皱了下眉,叫胡太医过来:“你替娘娘看看手,有没有伤着骨头。” 乌云珠那一下不是假摔,就算只是皮肉伤也是流了血的。但是顺治也没有过去看一眼。 这样……是表示他不喜欢乌云珠吗? 他让我一起来,是为了表态给我看吗? 其实,他是皇帝,他有许多女人,多我一个不我,少我一个不少,他不必在我身边做小伏低赔不是。 可是他这么做了,偏心眼儿偏的也太明显太招眼了。 无论怎么样,乌云珠还怀着孩子……他的孩子。 这么一想,心里的一点柔软又变的冷硬了。太医替我诊治过,说:“回皇上,并不要紧。回来拿一点散瘀活血的药膏涂上就可以了。 顺治点头站起:“那回去吧。” 乌云珠扶着宫女,挣扎着出来送。她的脸色显得很苍白,委屈的神情好象受伤的小动物一样无辜。她摔的一点意义都没有。除了传出去,对我的名声可能有点妨碍,其他就什么也没有得到了。她会甘心吗? 从头到尾顺治都没正眼看她。 他不是很喜欢乌云珠这一类型的女子吗?有江南风韵,有诗情画意…… 可是,这件事会就此结束吗? 我回头看着景福宫的匾,又垂下头,看着自己已经抹上了药又包起来的手腕。乌云珠虽然用力,但是她也没有把我的手弄成这样。是我自己滑下袖子,在胡太医给乌云珠看伤的时候,趁别人没注意的自己使劲儿拧出来又划伤的。这种手段很差劲,我知道。这样做的同时,心里有种浓浓的厌恶的感觉,什么时候我也变成这样了?可是不这样的话,或许顺治不会那么快转移注意力,也许喜福今天就要倒霉。乌云珠算计不了我,就想从我身边的人开刀。 看着步辇旁边跟着走的喜福,她的样子好象已经忘了刚才在景福宫里发生的事情,没什么忧虑的 不,这件事没结束。我想,这只是一个开始。 回到永寿宫里,喜月听说了这件事,脸色吓的煞白,而讲述这件事情的当事人喜福却还笑眯眯的不知道自己在鬼门关打了个转。无论乌云珠受伤扳不扳得倒我,她的小命儿下午可是很悬啊,可是她自己却一点感觉也没有。 我看着自己包的密密的手腕,真有种无力感。 下次哪儿也不能带她去,真是个小白痴。 “娘娘……”喜月看着别人都不在跟前的时候,低声说:“云贵人肯定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嗯,我知道。”我歪头看着摇篮里的儿子:“说不定回来就会找太医,说肚子痛,说动了胎气……” “娘娘也无须担心,太后和皇上都是明白人。”她声音很小,伏在那里轻轻替我捶腿:“娘娘现在宠眷正盛,又有三阿哥,那个女人名不正言不顺,又没根基,她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可是心里总是很难释怀的……”我苦笑:“象是有条蛇趴在你背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咬一口,这种感觉更难受。” “娘娘,奴婢打听着,旁人说,太后娘娘让云贵人住在景福宫里,不必早晚请安,其实,好象意思是不让她出景福宫。太后对她很不待见,有事情的话也绝不会站在那边的。皇上的态度,今天不是也很明确吗?娘娘不需要太担心这件事情。” 喜月说的没错,道理我也都明白。 也许……是她在历史上的名气,让我始终不能放下心来吧? 也或许……是在景福宫看到她,那时候她一副无辜状的眼神。 顺治真的对她完全没好感吗?还是只是在我面前表现的那样? 玄烨手脚动了一下,哼哼了两声。我探头看他,替他把被子掖好。他的嘴巴咕哝着动了动,又睡着了。 “娘娘。” “嗯?” “皇上身边的孙长圆公公……刚才让我预备……” 我转过头来:“什么?” 喜月大概以为我会很高兴听到这消息,她说:“孙公公说皇上今晚要宿在永寿宫。” 啥?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一个黑黑的留字飞过,坠落,砸在我头上。然后接着又是一个黑黑的宿字飞过,坠落,同样砸在我头上。 把我砸的脑袋生疼,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 静思四十六 皇帝来留宿,照例铺盖是要换的,明黄的褥袱我怎么看怎么扎眼。喜月来请我去沐浴的时候,我浑身僵直挨到木桶边,看着热水发了半天呆。 象个木头人一样爬进桶又爬出来,水里放了药材和香料,但是没象电视剧里那样撒上好多花瓣……恶俗的言情剧——脑子一想到这事儿上头,马上接着联想到昏黄暧昧的光照,丝质薄纱的帐幔,一床大红被,下面男女猪角一通乱动,骚包音乐响起来,然后—— 然后一切OVER。 可是那是看别人,如今自己事到临头…… 可该怎么办? 好吧,这次也不是第一次……毕竟我儿子都生过了,但是…… 喜月在一边儿替我拿着巾帕香露那些东西,她很会察言观色,但是完全误解了我忧愁的原因:“娘娘……您是不是担心……” 担心?我当然担心?不愧是我最贴心的丫头啊,这都看出来了!我重重点头,她说了下半句:“担心肚腹未全消缩?” 我倒,被她这半句噎得我差点一头栽水里去。 我担心这干嘛啊!再说,宫里太医对这种事情非常有一手儿,调理的药材,药膏什么的源源不绝,现在恢复的也只是能看出一点肚腩而已,妊娠纹则压根儿就没长过。 啊啊!这不是重点啦! “娘娘,您不用担忧这个,就奴婢看,这实在不算什么……再说,奴婢今晚把鲷缎纱做的灯罩拿出来,那个灯罩纱特别绵厚的,保证皇上跟雾里看花一样,什么也瞧不明白!” 好丫头,你倒真是…… 我下巴挨在桶沿儿上,可你说的话也不对症啊!解决不了我的问题。好比我正口渴,她倒端来一大碗水,可惜是浓盐水,喝了也不解决问题。 我现在要是能突然的病倒就好了,可是现在离天黑也没多会儿,我装病也来不及。 喜月预备好了全新的,柔软的内衣衬衣和睡衣,淡绿色的棉绸纱质地,小钮扣都是有着淡淡光晕的无暇明珠,领襟的边子上都是月白的银线滚出来绣边,象是紫薇花瓣那样细软精致。 我摸着身上的衣服:“这是什么时候儿做的?我怎么没看到过?” “娘娘忘了,这还是……那年三月还在坤宁宫的时候做的,不过做了就收了起来,一直没有穿过……” 是吗? 原来是皇后那会儿做的,怪不得这么舍得下本钱,扣子都这样名贵。 “算了,还是换件常穿的吧……” 外头传来通报的声音,喜月冲我狡黠的一笑,抖开手里的旗装:“娘娘,再换可来不及了,皇上已经来了啊。” 是啊。 其实什么衣服还不都无所谓。 我叹口气,麻利的把旗装穿上,扣子还没扣齐,顺治就抬步进来了。 喜月急忙放下手里的梳子下跪,我坐在锦墩上,缓缓站起身来。 顺治步子迈的很大,两步到了我跟前:“别行什么礼了,你坐你的……刚洗过?” “嗯。”头发还没梳起来呢,用一根玉簪棒全挽在头顶上,一看就是刚洗过澡嘛。 顺治拿起喜月放下的梳子,笑着说:“来,朕替你梳。” 我安然的坐下,看他一眼:“皇上连这个都会吗?” 他眉毛一挑:“有什么不会的!梳个头又有何难!” 他顺手一抽,头发失去玉簪的羁挽,象水一样全滑下来,披了一肩一背。 顺治俯下头来嗅了嗅,低声说:“好香。” 香个头!我让他的动作弄的后背都觉得麻痹了,鸡皮疙瘩长了大半身。 转头想看喜月在干嘛,结果这丫头竟然已经麻利的悄悄溜走了。 “真象缎子一样……”他拿着梳子慢慢替我梳理。本来也不乱,他梳起来也毫不费力。 “皇上天不黑就进了永寿宫,小心被人说是荒淫……那个,无度。” 他笑:“怕什么,就算是来看三阿哥玄烨的。” 他放下梳子,掬起我的头发一通摆弄,看样是想替我挽髻。老兄,我自己都不会,你还能比我强吗? 果然他试了两下子,结果什么也没弄出来,头发还是散了一肩膀。他笑着松开手:“这个朕就不会了。” 我松口气:“还是让喜月来给我梳上……” “不用,就这样也挺好。”皇帝居然凑过头来,低声说:“上次抱你的时候,我还让你的小凤翘给扎了一下子呢。” 呃…… “那我可不是有意的……” 以前看清宫戏,也常常担心皇帝和妃子亲近的时候,会不会被妃子那些硕大的,繁琐的头饰给扎了碰了的。 “三阿哥睡了吗?” “刚才乳母喂过,这会儿已经睡了。” “整天就是吃了睡,睡了吃啊?”他喃喃说。 笑话,小孩子不都这样啊? “今天有好鹿肉,我让他们好好做了,还烫了酒来,咱们一起吃点儿。”他露出遗憾的表情:“可惜玄烨睡了,不然给他也尝尝。” 有毛病,你有没有常识啊?才满月的孩子能吃肉吗? “手还疼吗?” 我抬起来看看:“不疼了。”嗯,那个…… 我问:“云贵人她……也没事吧?” 顺治嗯了一声,很冷淡的说:“太医也说她没什么。” 桌子拼了起来,果然有烧的红通通的鲜嫩鹿肉,酒也烫过了,一股稠香。 酒?好东西! 我端起酒壶来给皇帝倒了一大杯——你喝吧,喝趴下你我就不用担惊受怕了。 顺治很给面子,喝了好几大杯,我也陪了两杯,不过趁着用汗巾抹嘴的功夫,一半酒悄悄吐在帕子上了。 可是,顺治眼睛亮,脸庞红,但是神智很清醒,一点没有要趴下的样子。 眼看着皇帝吃饱,一声“撤”。 得,没灌醉…… 再也找不着别的机会和办法了…… 门掩窗闭,重重账子也都放了下来。外面安静的很,好象这个封闭的空间里就剩了我和他。顺治也脱了外面的衣裳,我也只好把旗装脱下来,两个人坐在炕上,盖着一床被子。 好在他还没有不规矩的小动作。不过,不过这恐怕也就是迟早的事儿了! 他捧起我的手腕,柔声说:“解开吧,我看看你的伤怎么样了。” 我点点头。 顺治亲自动手,把结解开,松开包扎的纱布。 手腕涂了药膏,青青红红的又染上了赭石的药膏颜色,看起来真奇怪。 “不疼了?” “嗯,还有点儿……” 他忽然低下头,在我腕上轻轻一吻。 我好象被蜜蜂螯了一下,可是又不敢缩手。 顺治抬起头,脸皱在一起:“一股药膏味儿……” 你活该。 我忍着笑:“什么味儿?辣还是苦?我让人给你倒杯茶来漱漱口吧?” 他眼一瞪:“不用!” 嗯? 脸被两只手捧起来,顺治的嘴唇盖在我的嘴唇上。 说不上来什么味道,他的嘴唇有点干热,有点粗糙,带着药膏味儿…… 那个,眼一闭牙一咬,全当我是在受刑好了。 反正没有趟不过去的河,没有受不了的罪…… 无视,无视…… 结果唇上的压力又移走了,我听见他用极温柔的声气说:“你手受了伤,咱们今晚好好说说话儿吧。” 咦? 我睁开眼,他的眼珠挺黑的,温柔的烛光映他眼里,一点点的跳动。 “今天我若是不携你一块儿过去,你也不会受伤了。” 他慢慢摩挲我的手指手背:“皇额娘一开始说,还是不叫你知道的好,那时候你身子要紧。可是我却觉得,瞒着你,你更不舒心。” “咱们今天就说说这个事吧。” 静思四十七 烛光从纱帐外透进来,确实象喜月说的那样,够朦胧。哪怕拉只母猪来放在这样的光线底下,那也……也是只看起来有雾里看花效果的母猪。 所以,现在我看着顺治皇帝……好象很有几分言情偶像剧里男猪的神采,也不足为奇。 “那一天中午的事情,我晓得你一直心气不平。那天我来时你去了慈宁宫,贞贵人进了一碗解暑汤,说闲来无事绣了一副江雪图,暑天里看看,倒或许有几分清凉舒心的意趣。但是进了西厢之后,我就头晕脑沉……”他说的很慢,我的眼神专注的盯着自己的手指头,好象那上面蕴藏着人生至理宇宙极限奥秘,非常引人入胜。 “醒来的时候,就……”他伸手过来握着我的手指:“虽然后来母后拿了乌云珠那如意香荷包给我验看,里面有……咳……情香之属之类的物事,不过,我起先若不和贞贵人一同去西厢房,想来也不……” 我不能不表态,皇帝嗑巴的都快不成话了。而且他也比较有诚意,小小年纪就当皇帝的家伙,现在一口一个我,朕也不朕了。 “那也不能怪你。贞贵人时时的在眼前,你总不能不理会她。” 咳…… …… 沉默。 沉默。 沉默是金。 然后他清清嗓子,重新拾起话题。 “这还要说起从前之事。襄亲王自小曾经患过重病,身有隐疾,这件事情十分隐秘,宫内外知道这件事的人,恐怕超不出五指之数……”隐疾? 我睁着眼,眨巴眨巴的盯着他看。 他扳手指:“贵太妃自是知道,襄亲王自己……也当然知道……” 净说废话,人家亲娘俩,自己生病自己当然知道。 “太后和朕……也知晓一二……” 嗯哪。 “乌云珠嫁入和硕亲王府之前,自是不知。” 这个人说话能不能痛快一点?他以为他在挤牙膏吗?而且挤的还是天冷上了冻,十分坚硬难搞的一管牙膏。 “其实博果尔他……没法子行夫妻敦伦之礼……” 吖?说的好含蓄啊,这意思——直白的说,就是他,呃,那个,不能人道…… 那乌云珠她……她们这夫妻是做假的啊? 顺治脸上很红,相当红,疑似与某种灵长类动物的臀部一个颜色…… 你丫大尾巴狼硬装什么清纯小白兔,什么事儿都干了现在来装什么无辜纯情吖你! “那天中午之后,额娘让老嬷嬷替她验过身……” “……%¥¥×%×¥¥……” 他说的含糊,我听的也糊涂,不过这种私密的,难堪的,作贼的跟审案的坦诚自己出轨实录,实在也不能怪他。 就算他愿意说的清楚,我也未必敢支起耳朵都听清楚。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笼统的说,乌云珠还一直是黄花大闺女,爬上永寿宫西厢的大床之前还都是完璧之身。 往事交待过,然后接下来,就讲到了近期。 “襄亲王过身之后,她托人带信给母后,说已经怀了龙种。” 猜到了。 “……@#¥%&×……”又是一串语焉不详的含糊。 老兄,是你自己说要坦白的,结果坦白的这么不坦白,象话咩? 接着一句话收尾:“就是这样了。” 就是你个头! 我把头转到一边去,假想着手里那个可爱小抱枕是某人的头,我掐掐掐我砸砸砸! 别以为这样的一番话就算是交待问题了。 没那么便宜。 “阿蕾……” 汗……我打个哆嗦,太后喊也就喊了,听习惯了很自然。怎么从他嘴里一喊出我的名字来,就这么让人……刺激。 “你还生气?” 哪有。 这个家伙是笨蛋。乌云珠说怀了龙种就是龙种吗?看她今天这样不择手段的样,说不定这个肚子里的孩子是……张三还是李四的呢。她跟之前没有事情,未必之后就没有。 我恶意的想,不过,也只是想想…… 这年头又没有验DNA的,就算怀疑又怎么样?我会这样想,保不齐太后和顺治自己心里也会这么想,但是大家大概都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想法,不能让所谓的龙子凤孙流落在外…… “今天我……” 顺治很快很欣喜的说:“你说你说。” 人来风。 “今天我没推她。”我简单又迅速的说。 “我知道,”顺治答的也简单又迅速。 “说起来还是你的错。” “呃?”他愕然,但是马上承认错误:“是,是我不好。” 我转过脸来看他:“你哪里不好?” 他思考,思考……然后说:“你既然没有错,那当然是我的错了。” 这什么逻辑啊? 好吧,看在你是皇帝身份,而且勇于承认错误的份上,算你表现良好吧。 “今天她明明是想让你一个人过去的,好好安慰,怜惜她一番……结果你把我一起带过去,她只好改了主意和我过不去。明明是你硬要我去的,但是她肯定觉得是我要去和她作对……” 要是我不去的话,手还会受伤么?喜福会遇到危险吗? 也不用看着那姐妹两个这么折腾,劳心劳神又劳肝——被气的肝火旺啊。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对她是没有……” “那现在看,我和她算是结仇了。”我把一大半脸埋在抱枕里,低声嘟囔:“真是何苦来哉。后宫这么多女人本来就摆不平了,现在又添仇家……” “你说什么?” 我甩给他一句:“我说我困了。”扯起被子盖着头,把屁股对着他。 哼。 顺治靠坐在炕头,手很自动的伸过来揽着我的肩膀。 我很想把他的胳膊给搡一边儿去…… 不过,算了……也难道这样和平的气氛。 无论如何他还是老大,BOSS,我还是要在他和太后手下讨生活的。现在还多个儿子,要惹火他显然不划算。 “有时候我也想着,朕若不是皇帝,一切会怎么样……” 嗯?皇帝还会有这种设想吗? 一般人都会想,我要是当了皇帝那会如何如何那般那般,想不到皇帝也会偶尔YY一把自己如果是普通人会怎么样。 “也许父皇不会那么早离世……母后也不用劳心劳力的撑过许多年的风雨。我……可能会过的比现在轻松快活……” 我翻白眼。这叫饱汉不知饿汉饥。不知道多少人想当皇帝,结果这个当上了的居然说不当可能会更快活。 不过,如果他不是皇帝,我也不是这个静妃,生活肯定会简单轻松的多。 别人看着他至尊无上,别人看着我荣宠无双…… 可是…… 也许这个世上,没有谁是真能称心如意的吧? 屋里又香又暖又安静,眼皮沉沉的往一起靠拢。 “阿蕾……” 唔?还能听到,不过,意识很模糊,也不想睁眼。 “如果我们只是对普通的民间夫妻……” 如果我和他,是一对普通的民间夫妻? 如果…… 只是,这个如果……是没有实现可能的啊。 静思四十八 喜月的消息很多,不知道都是怎么打听来的。大概不主动打听,这后宫里的消息本来也就是传来传去,无孔不入。 她说淑妃去景福宫探望贞贵人……待了半个时辰出来。 又说景福宫一天传了两次太医,太医却也没有说什么。 我只是笑笑,听过就算。永寿宫现在人手这样多我已经顾不过来,加上儿子吃喝拉撒睡,太后那里早晚应酬—— 最头大的就是还要应付我儿子的爹。 那天晚上是说话了,那么他再来呢?难道还能再说一夜话? 皇帝又不是脱口秀节目主持人,不能总是来耍嘴皮子吧?怎么着都得有点实际内容才能打发他。 我觉得我现在很矛盾——只有我自己的话,当然巴不得他死都别来。可是我现在有儿子,为了小的着想,也不能和他爹把关系弄僵。 想起来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两个象平行线一样的人,中间却被孩子这个变数搭了一座桥,成了一个“H”型。 “娘娘,这些放到哪里?” 我回头看,喜福拿着两本书问我。 我招招手,她走过来把书递给我看。 居然…… 还是以前刚认识乌云珠的时候,她借给我做消遣的书。明明也没有隔多久,才过去一年的功夫,感觉却象看到了上辈子的东西一样那么陌生。 “娘娘?” “收起来吧。” 还是心烦。 这不是我接受不接受的问题,他那天晚上说的话很坦白,也算很诚恳。基本上,我觉得他是可以原谅的…… 但是,我和他不是1+1=2那么简单就可以解决问题了。他愿意+我谅解=美满夫妻? 开玩笑,不可能的。 先不说我们之间没有爱,看一下客观环境——后宫里大大小小的有品级的女人得有百十来个吧?都是他一个人的老婆。 我想什么有意义吗?关键是他怎么想? 他想——兼收并蓄?皇帝博爱也正常? 谢谢,我怕不卫生,谁知道他的手都摸过谁嘴巴都亲过谁……等等等等,我不算有洁癖,容忍度也很高,但绝不包括忍耐这种事情! 如果他想——嗯,如前世我所知道的那样,那会儿他就还称得上专一……不过是对董鄂氏专一…… 也有可能。 可是太后会容许吗?她应该很乐见我受宠,但不是独宠!皇帝三宫六院都守活寡,就我一个人乐了,可能吗? 啊!想得头都要炸了。 为什么我什么人不好变非变成这个静妃呢? 结果一点也没觉得静,成天的闹心。 哄一会儿子,小家伙儿没点儿心事,吃了睡睡了吃,跟某种粉红色的大耳长鼻短尾巴家畜一样。 “娘娘。” “嗯?” “您有心事啊?” “没有。”绝对是睁眼说瞎话。 但是我是主子吖,我说太阳是方的,喜月肯定也就跟着附和“的确是方的”。 “乾清宫那边议事大概也要散了,皇上肯定会来看三阿哥的。” 她那意思,您不用担心,皇上当然不会不来,只是表达的比较婉转。 喜月,你明明是个聪明人,但有时候我觉得聪明人想问题和我想不到一处去。 我低头看着摇篮,小家伙儿睡的很沉,脸蛋儿红扑扑粉嘟嘟的很可爱。 如果每个人都象小孩子一样,永远都这么单纯没烦恼就好了—— 如果这只是个角色扮演RPG游戏……一切都可以不顾后果,挂了还可以读档再来的话,也容易啊。 皇帝天没黑之前来了。他的脸色不大好,看起来很疲倦。 我也不能装视若无睹,适当的面子和温柔也得给。 “皇上累了?” 最好是累的你半死,快点滚回乾清宫去睡大头觉。 他站在摇篮旁边看了一会儿玄烨,儿子踢踢脚,挣挣手,没醒,嘴咕哝了两下又继续睡了。 然后他拉着我的手,在我刚才坐过的椅子上坐下。 我只好坐在乳母孙氏让出来的位置上。 这个孙氏果然就是我的知道的那个孙氏——她老公姓曹,她儿子也姓曹,可以预见将来她的孙子曾孙也都姓曹…… 扯远了。 不过将来她们曹家有个文不成武不就活的非常失败但是却写了一部伟大著作的名作家——曹雪芹啊。 皇帝看我注视着乳母出神,握着我的手紧了一下。我急忙回神,自我检讨一下,就算要冷落皇帝也不能做这么明显吖,好歹他是衣食父母顶头上司。 “皇上有心事?” 马上把喜月的话套来用。 他点点头,但是没有说什么心事。 好吧,我再问:“能和我说说吗?我可能帮不上什么忙,不过替您解解闷……也还可以吧?” 他耷拉着头,说:“是圈地的事情……” 圈地?我好象知道…… 满人入关后有干过圈地这事儿。就是我骑马跑一圈儿,规定时间里绕过的这圈地都归我所有,原来的农民地主统统也归我,成了我的奴才OR长工…… 是条对满人来说优厚无比对汉人来说祸害很深的政策。 现在还在圈?这都进了北京多少年了,还没圈够啊? 皇帝看起来很苦恼……我用力想想,他似乎是反对圈地的。但是没有用,下边儿的皇亲宗室啊权贵啊……总之,就是他这个庞大机构的所有满人组合都是吆喝着要圈地的。汉官们一来没权,二来没胆,谁出来说反对圈地?恐怕明天就死无葬身之地…… 皇帝自己反对圈地没有用,底下人结合成了一块铁板反对他。 “近畿土地,皆为八旗勋旧所圈,民无恒产,皆赖租种旗地为生……流民南窜,有父母夫妻同缢死者;有先投儿女于河而后自投者;有得钱数百,卖其子者;有刮树皮抉草根而食者;至于僵仆路旁,为乌鸢豺狼食者,又不知其几何矣。” 他眉头紧皱,手上的力气也不知不觉变大了。握得我的手开始痛。 不过我没动,也没出声。 这样的他…… 看起来让人觉得很……很有人味儿。 虽然他当皇帝的时间不算长,而且一大半时间都由不得自己作主,政令也都无法上行下达…… 但是这个人并不是那种只知道自己高高在上的昏庸皇帝,但是废止圈地这件事他办不了。我依稀记得,康熙做了二十来年皇帝之后,才算正式下达了废止令。 因为明明知道这条法令害民,他却什么也做不了,所以现在这么苦闷无助。 “太后知道这件事吗?” “自然知道。” “她老人家说什么没有?” 顺治摇摇头。 太后当然知道,她什么都知道。 太阳缓缓的落下去,窗纸上有点泛青灰的白色。 顺治伸过手来把我抱住。 外面可以听到乌鸦在叫,一声一声很苍凉。 晚饭他吃的很少,却喝了很多闷酒。 已经到了下钥的时候,看来他今晚是不会走了。 玄烨晚饭后精神了好一阵子,我逗着他乐,顺治在一旁瞧着。他没有带折子来,也不再提刚才的话题。 即使是皇帝……无奈的事情也是一样要经历,一样要忍耐。 天差不多晚了,我搬出棋盒问他要不要下棋?他说不用。 卸了首饰和衣裳,又象昨天一样排排坐在床头。 他揽着我,我靠着他。 屋里点的香味道很浓郁,闻着就有一种暖饬的感觉。 眼睛有点发涩,他的手指在我的皮肤上来回轻轻摩挲,有点痒,也很温暖。 我听见他低声唤我。 阿蕾。 他大概也很累,这一唤里面多少低徊的说不来的情绪在里面。 屋里很静,喜月和孙公公他们都远远走开了。 他真的瘦了许多,手上骨节分明,锁骨也深刻清晰。 我觉得他的手伸过来的动作很慢……象是穿过了千山万水,走过了无数的难路。 熏笼里的香气都蒸了出来,让人目眩眼花。 唇的温度,手的温度,身体的温度…… 脸上烫的很,屋里有点太热了。 把厚锦的缎子被揭去一床,扯着剩下一条兜头包着自己。 他的手从后面伸过来,把我连人带被一起抱着。 “转过来。”象是哄孩子的口气。 我听见自己怦怦的心跳声,固执的一动不动。 他另一只手拿着帕子,替我擦脸。 出了一层细汗,被子有些潮漉漉的贴在身上。 我吁了一口气,低声说:“睡吧。” 静思四十九 一转眼又到了近年关的时候,越到此时事情越多。皇帝又要给官员发过年的钱……真是破财的事。太后和顺治商量过之后,决定削减后宫用度,太后以身作则,过年一件衣裳首饰都没添,慈宁宫每日用度也减了三分之一。我也跟着减削,反正本来也吃了到每天的定额,点不了那么多只烛,烧不了那么多炭,正应该省下来的。不过我减自己可以,减儿子可不行,太后和顺治都不会答应的。 清朝的规律,皇子小的时候是子以母贵。怎么说呢,小玄烨现在是满蒙结合的象征……这比方有点让人哆嗦,但是实情如此。太后原话就是这么讲的,亏了谁也不能亏了他。 但是别的人似乎并不都乐意,比如淑妃就和人抱怨不够使,在太后面前也没少提起。太后涵养就是好,不愧是太后,权当耳旁风一样不理不问。其实我看她未必不后悔,这个娶儿媳妇倒底不象买菜,不合适了就扔了算了。这个淑妃——好象历史上后来还加封到了淑惠妃,这么个脾气实在不招人待见,但是你又不能把她关起来,也不能把她赶到一边儿去不见面,好象一块臭膏药,死死糊在背上,就是揭不下来了。玫妃一如既往的沉默,有时候看着她的沉默劲儿我都打怵——不知道为什么总会想起会咬的狗不叫这句话。 其实如果不是我这个意外,导致了她的命运也被小小的拨离了正轨——现在她应该已经是皇后了才对。 当然最受影响的还是那位云贵人…… 如果不是我打岔子,她应该没有这么早进宫,应该还要一两年后的样子。但她现在已经进来了,并且已经怀上了身孕。 历史上她进宫就封为贤妃,然后没等到生孩子就加封皇贵妃,生完了孩子以后干脆顺治皇帝就要把新皇后再废掉让她当皇后——虽然没有成功,可是这一切说明了董鄂妃的待遇,不可谓不专情不荣宠…… 但是现在这些风光尊贵,她边儿都没有摸到过,幽禁在景福宫里,无声无息的等孩子出世。 这样一想,对她的恶感也没有那么厉害了。 总觉得……好象是我抢了本该属于她的东西一样。儿子,专宠,地位…… 进了腊月以后我没有消停过,时气不好,太后染了病,躺下了。后宫的事情要安排调理,于是这重担有点莫名其妙但是又顺理成章的就扣在我身上了。我哪懂得这些啊!顺治还笑着安慰我不要紧,这都是有定例的,按着往年一样一样来好了,内务府的人也都是办事老到,不会让我一个人难做。但是今年和往年不同的是又赶上削减用度,那定例减不减呢?要减的话应该减多少呢?问太后一次可以,总不能次次都去问,她精力来不了,而且病中不耐烦。我也觉得无论大小事情都去请教她未免也显得我实在太不会办事儿。但是我自己的确又弄不来。所以顺治只要敢进永寿宫,马上就会被我揪住了来问问题。 原来我还担心过,这家伙一心仰慕汉学,自己也学过点儿琴棋书画的。我不通那些,和他可能没有共同语言——纯粹是瞎担心!现在我忙的脚打后脑勺,哪还有和他休闲消遣的功夫? 顺治一边拿笔替我记事项,一边苦笑:“你使唤人的功夫倒是见长。” 我用着得他当然得哄哄:“唉呀,我要是说出去,别人不得羡慕的眼珠子都掉出来,你这个身份这么尊贵的笔贴式外加账房先生,全天下也就我用得起。来来,你帮我看看这一项……” 孙嬷嬷抱着玄烨在外头哄他,顺治侧耳听听,嘴角挂着一抹笑,然后继续下笔写字。行动明明已经认了,嘴里却不肯认:“使唤人也不能白使唤——你给我什么好处?嗯?” 我笑:“当然有好处给你,你替我把这两样写清楚了,明天我好交待给人办。” 我起身往外走,他说了句:“小子脖子吹了风。” 外屋又怎么会有风? 我低头…… …… 领扣什么时候开的?我竟然没察觉到……而且现在也想不起来是怎么开的…… 这个人…… 一开始觉得他暴躁鲁钝,却没发现还有当采花贼的潜质啊。 里屋没有拢炭盆,外面屋里有一个。 我用棉垫子托着两个黑糊糊的东西进来,屋里顿时弥漫着一股甘美的甜香味儿。 顺治吸了两下鼻子,抬起头来:“什么味儿?” 我笑嘻嘻的说:“没吃过吧?这个啊,是烤白薯……” 白薯他肯定是知道,不过这个吃法估计皇帝是没有见过。这吃食太平民,跟皇帝是不沾边儿的。 他把笔放下:“这东西哪来的?” “御膳房拿来的啊,我埋在炭灰里焐熟的。” 他看着那焦黑的外表,一副好奇状。 我把东西放下,拿起一个来吹着剥皮。 “小心烫手。” 我才剥掉一小块儿就烫得受不了,扔下来赶紧把指尖贴到耳朵上去。这个身子真是不拿针不拈线,十指不沾阳春水,细皮嫩肉的更显得不禁烫。 “你看你。”他把我的手拉过去,贴在他的脸上。 “疼不疼啊?” 我正想说法,抬头一看……我指尖的黑灰已经沾到他脸上了,顿时忍不住哈哈笑起来。他还不知道我在笑什么,莫名其妙的看着我摸不着头脑。 “笑什么?疯的都没形儿了。” 话虽然这么说,可是他一点不悦的表情也没有。 我说:“好啦,这个就得趁着烫嘴的时候吃,一凉了可就不香了。” 我缩回手来又剥开一些,里面的瓤心烤的火候正是最适宜的时候,甜香味儿浓郁的弥漫开来。我把手凑近了让他尝。他有点疑虑,咬了一小口,然后烫的马上吸气,眼泪都快出来了。 “好吃吗?” 他费力的又吸又吹把那口白薯咽下去,忍着泪说:“还……还挺香的。” “所以说啊。” 我们也不管正事了,坐在书案上剥烤白薯吃。 “这个虽然好吃,可是不能吃多……晚上吃多了积食。” 两个人一边叫烫,一边吃的欢。 一时间好象有点错觉,似乎回到了上大学的时候……下了晚自习,在校门口买两个烤红薯,一边吃着一边回宿舍。做学生的时候没有钱,可是冬天的晚上有一口甜热的东西吃,已经觉得非常满足幸福。 两个圆胖的红薯被吃的光光的,只剩下揭掉的皮儿还在。顺治舔唇咂舌:“还真是好吃,明天再弄两个。” 我笑:“这样的便宜东西不值什么,所以说,不见得非是富贵锦绣珍珠鱼才算享受,只要开心,这种不值几文钱的东西也是好的。” 外面孙长圆进来回话,然后说天时不早,请皇上娘娘早些安置。 皇帝唔了一声,拿帕子抹了抹有些发粘的指头继续写字,孙长圆回完了话一抬头,顿时僵在那里。 我顺着他目光看过去——得,顺治脸上那道被我抹的极其明显的黑灰,正堂而皇之的挂在那里招摇呢! 孙长圆不敢笑,我则是忍笑不笑,憋的胸口生疼。 顺治抬起头来,看看孙长圆又看看我,一副纳闷状。 我实在忍不住,扑在桌上就闷笑起来。孙长圆就没我这么舒服了,一边辛苦的板着脸,一边小心用词提醒他:“皇上……龙颜上沾了些……” 顺治恼也不是笑也不是,孙长圆赶紧让人端水来擦。 外面风好象紧了,进来的宫女回说是开始下雪了。 怪不得听见窗纸上簌簌的响,原来不光是风吹的,还有雪粒子扑在上头发出的声音。 一年,又一年。 静思五十 坐在屋子里,偶尔出去转转,头上看到的天空永远是四角形的——宫墙的界限。 有时候不免有“啊,这和坐牢也没什么分别”的感慨,偏偏外面还有无数的美女想削尖了脑袋钻进来,有的成功,有的刹羽。 这其中让我印象最深的无疑就是乌云珠。 她有美貌,有智慧,有才华,有手段。 啊,这样的一个人非得挤到宫墙里面来争奇斗艳,实在是想不开。 当然,每个人的理想不同。有句词怎么唱?好象说“心比天高”,大概九重凤阙是她的理想吧。 但是这里的游戏规则不是那样的。即使是我记忆中荣宠无限的孝献皇后董鄂,她的风光也是可怕的,如履薄冰一般战战兢兢的过日子。 紫禁城是个讲背景的地方。比如,没她貌美没她聪明更没有才华的我,却在这里混日子混的不亦乐乎。再比如,佟妃和谨贵人的牌子皇帝也翻过两次,还有玫妃的一次,但是淑妃就没有份儿。这肯定不是因为她身份不行,这个女人实在是……让人没法儿爱的起来。 我的背景出奇的强悍,太后的亲侄女儿,皇帝的亲表妹,生了一个皇子——除非我想不开拿布条子去勒皇帝的脖子玩,否则对我来说应该没什么真正的危机。淑妃和玫妃也一样。佟妃虽然是半个汉军旗人,但是她母亲也有背景,何况还有佟家摆在那里呢。 而董鄂氏……这个姓氏在历史上也只出过一个叫人记得住的强悍人物费扬古,那还是在董鄂出头之后他才出头的呢。 到了现代去也是一样。高干子弟天生就有优厚条件和资源,地位高人一等。 宫里这几个主位娘娘,就等于家世骄人的高干之女了。 去年准备过年的时候,我正在侧宫里休身养性,哪象现在这样忙得头晕脑涨。好不容易年前该干什么过年该准备什么年后又有哪些安排都一一整理停当,年关已经到了眼前。 今年在慈宁宫守岁,后宫的女人来了不少。几位贵人,嫔,妃子,顺治还有太后。我惦记着玄烨,本来是不想在这里守岁。但是太后一声令下,硕果仅存的两位皇子,还有三个格格都抱了来一起待在慈宁宫。小点儿的孩子象玄烨还有佟妃的格格,早早儿就已经眯起了觉。大点儿的也揉眼呵欠,二阿哥嘴里还含着块饴糖,眼睛已经睁不开了。他的母妃出身很低,现在也只有一个庶妃的身份,座位也离的远些。我看看他们母子,说:“二阿哥困了,让苏嘛姑姑领他去睡吧。” 他母妃连忙说:“在太后这里守岁,怎么能如此不恭……” 呵,规矩为先,也不能怪她。 可是我不这样想,我也绝不会让我的玄烨将来这种悃的要命却不得睡的苦。 太后发了话:“小人儿熬不住,让他们都先去睡吧。” 拼着两张桌子,所有人围着坐在一起,乍一看倒是十分和睦。 桌上摆着各样点心吃食,我拿了一个橘子在手里,慢慢的揉着上面残留一的一小节梗橘蒂,顺治凑趣给太后说了个笑话,太后笑的很欣慰,一边的妃嫔们不管好笑不好笑,也通通很给面子的露出笑容,烘托出一片其乐融融。 太后亲手拿了一块酥饼递给皇帝。顺治接过来,说:“还是额娘心疼儿子——不过打赏的是不是小气了些?昨儿听戏还赏那小旦一大把钱呢,到了儿子这里就只有块饼了。” 太后笑着指他:“你听听,最近不知道在哪里学了好些怪话来。我倒想赏你一大把钱,你到哪里去花去啊?” 顺治笑:“我做成万寿钱挂着,也记着额娘的恩哪。” 太后听了这话,从自己襟扣上拉起条红线来:“说起这个我想起来了,不知道是谁兴的法儿,拿铜钱和丝线缠这个‘卍’字花样,又串了珠子,拧出花样来,再配了绦子结子的弄来,倒真是很有意思。我这个是苏嘛不知从哪里得来的,上面的老玉珠子颜色倒很好,难道颜色配的这么正,手也很巧。” 顺治看我一眼,说:“这个人孩儿倒知道,但是不能白告诉了额娘。” 我继续搓我的橘子,沉默,沉默是金哪。 这个原来是好玩儿才做的,因为喜月她们绣花拈线,我也跟着凑手,但是我却不会绣东西,干脆拿了铜钱缠着玩儿。这个便宜又有意思的小玩意儿马上在永寿宫流行起来。但是和以前的所有东西一样,在后宫里传的很快,不光主子们一人襟上都挂一枚,连宫女们也偷偷的在腕上拴一个。 太后看了我一眼,笑笑没说什么。 我的橘子已经被手焐的热乎乎的,顺治很顺手的把橘子拿过去,把酥饼递给我:“我这算是借花献佛了,这可是太后的恩赏哪,快吃吧。” 我笑:“皇上这也忒没有诚意了,何必还要借太后的光啊?” 他也笑:“倒不是为着借太后的光,我晚上多喝了碗汤,这会儿胸口还闷着,想和你换橘子吃。” 一边儿淑妃轻轻的冷哼一声,嘀咕了句什么,我没听清楚,也不想听清楚。反正狗嘴里是吐不出象牙来的。 酥饼的确有点油,和面的时候就放了糖和猪油,捏成了洒上芝麻,又是荤油炸的,里面还有松子——油上加油,怪不得他不肯吃反而塞给我。刚吃了一顿油腻腻的晚饭再吃这个谁咽得下啊。 我有点困难的把一块饼吃了——这就是“恩赏”!得,哪怕你再渴,人家给你把盐,说这是赏你的,你也得吃下去。 这是当着太后和这么多人在,得给他和太后留面子,也得表现我不骄横不搞特殊化,这饼不能不吃。要是只有我和他在一块儿,我才不买这个账呢。 我瞪他一眼,他笑的眉毛都弯起来了,象个淘气的,恶作剧得逞的坏小孩儿。 “我看你晚上也没吃多少东西,怎么一块饼也咽不下去?你是不是为了身段儿所以忌口了?”他摇摇手:“不必不必,你现在就正好。” 这话说的……太也…… 其实话没什么,可是场合不对啊,这种话在永寿宫里说说没关系,可是在这里说就…… 除了太后,其它女人可都眼里带刀的瞄着我呢! 果然淑妃又哼了一声,比刚才还带着不屑和怨气,音量也更大了。 顺治当然也听见她哼了,但是大过年的你也不能喝斥她你哼什么哼?这不行的。 他只是抬手叫宫人:“给静妃娘娘沏杯热热的酽茶来,冲冲油腻。” 一旁宫女答应着去了,果然沏了一壶普洱来,没走到跟前我就闻见那股茶香了。 那宫女端着茶壶到了跟前,屈膝弯腰,往我的杯里倒茶。忽然间她手猛的向前一晃,热茶从壶嘴里冒出来,哗的就浇在我的手背上。 我痛的啊一声叫出来,那宫女惊吓的不轻反而更慌,茶壶拿滑了手,整个壶都翻扣到了我的身上。 夹棉的旗装吸水特别快,身上马上就感觉到了温热,接着就灼烫起来。 我慌着站起身来想让水珠流下,可是身上的衣裳已经都湿了。 顺治慌的扑了过来,袖子带倒了高脚青花盘和他跟前杯筷,哗啦啦的声响乱成一片。我又是痛,又是急,他一把抓着我,急问:“烫哪儿了?疼不疼?太医!快传太医!” 太后忙叫人:“先取冷水来,湿了手巾敷上手,拿蛇油膏药来!阿蕾,你先把身上衣裳脱了。” 殿里乱成一团,旁边玫妃过来帮我解襟扣,淑妃站在我身后看,忽然顺治抬起头,扬手起来,重重扇了她一个耳光,打得淑妃一个趔趄,身体歪过去撞到了桌上。 “你个毒妇!你想害死她是不是?我这就先开发了你再说!” 静思五十一 我不顾手疼赶紧拉住顺治。烫手事小,可是他这样一来,事情就折腾大了,而且性质也一下子就变了! “皇上!”太后提高了嗓门:“你说什么!” 这一声威喝让所有人都冷静下来。 不管这事儿和淑妃有没有关系,总之在太后这里是决不会和她有关系的。博尔济吉特氏的脸不能丢,当着这么多人闹窝里反,太后失不起这个面子。 从她那一代,或许从她之前的时候已经开始,蒙古女人在满人的后宫里占据统治地位。孝庄太后和自己的姐姐宸妃海兰珠,还有她们的姑姑——那位已经去世的孝端皇太后,同是皇太极的妻妾,三个人合也罢不合也罢,但是她们在后宫中的地位和聪明绝对是稳固不可动摇的。海兰珠的儿子早夭,皇后无子,所以拥有儿子的孝庄成了现在的太后,顺治成为皇帝。 这些事实我早就明白,一瞬间里也全都想的很清楚。 “皇上,我没什么事儿,没烫着。” 顺治的胸口剧烈起伏,周围的妃嫔吓的大气不敢出,个个噤若寒蝉,束手立在一旁。淑妃的宫女也不敢去扶她主子。淑妃扶着桌子站着,一双眼射出冷厉象冰刀一样的光芒,恨不得在我和顺治的身上穿出无数透明窟窿来。 我觉得两边太阳穴突突乱跳,穿着花盆底的鞋子也难以保持平衡,顺治伸手扶着我靠在他在身上。 喜福从侧门快步走了进来,脸色煞白,鬓边头发都散乱了,捧着小匣子:“娘娘,药膏取来了,太医随后就到。” 顺治发话,声音很压抑,听得出他的怒火并没有消下去,只是暂时按捺住了:“扶你主子去更衣敷药。” 他的目光转向地下跪的,那个脸色苍白没一丝血色的闯祸的宫女。 我心一下子揪了起来。 不管她有意无意,她…… 太后不能发落别人,只能拿她来开刀。 “叉出去!过了节再处置她。” 我无能为力,这个时候也没有机会给她求情。好在现在过节不会杀人…… 过了这两天再慢慢想办法…… 她是真的失手?还是有另外的原因? “哎呀,娘娘……这,这都烫成这样了!”喜福嘴唇颤抖,跪在那里,拿着药膏的手直哆嗦。 我看看脱掉衣裳,露出来的腿殷红一片。刚烫的时候只觉得皮一紧,然后慢慢刺痛。现在却觉得整块皮上象是有火焰在舔动着,灼烫的感觉好象在每根血管里流淌乱窜,我紧紧攥住拳头,哑着嗓子说:“你快些涂吧。” 帘子一动,喜福慌张的跪了下来:“皇上!” 我连忙拉一边的帘子:“你怎么进来了!快出去吧!” 他大步走进来:“有什么好避讳的!让朕看看,烫的厉害么?” 喜福支着手站在那儿,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我挥挥手,她把药膏放下,悄悄的退了下去。 好吧,反正别的也做过,也看过…… 他注视着我烫伤的地方,下眼睑有根青筋在那里,一跳一跳的。似乎可以真切的感觉到我的疼痛一样。 “药呢?太医说什么没有?” 我苦笑,感觉到自己背上出了一层冷汗。 怎么能让太医看我的身体啊?他也只是看了手,然后把了脉而已。 “开了方子,外面在煎药呢。刚刚正要涂药膏。” 他把药膏拿起来,想蘸的时候又放下:“我去洗手。” 我忍着疼说:“算了吧,你也累了一天,让人服侍你更衣梳洗吧……让喜月进来给我涂就好了。” 他不听,自己走到外面去喊人舀水,洗了手又进来。 “咝——” 药沾到烫伤的地方,针扎似的疼里面又混上了说不出来的贲张的感觉,我紧紧抓着身后的枕头巾。他抬起头,关切的问:“疼吗?” 我摇摇头:“当然疼了——涂快点吧。”真犯愁,晚上怎么睡啊,现在一沾就疼,盖上被子蹭到了怎么办? 恐怕得全包起来……但是包起来也是疼啊。 “慈宁宫,人都散了?” “散了。” 顿了下,他说:“玄烨呢?” “早睡熟了,抱回来一路也没醒,跟只小猪一样沉沉的。” 他没抬头,继续涂药。我坐着,一只脚踩在锦墩上,皇帝倒半欠身坐着。这要让人看见非给我治个大不敬的罪名不可。 “你刚才也太……”我想想又说:“淑妃这一下落了脸子,你让她明天怎么出门见人?三宫六院这么多主位,没哪个挨过一指头的。你……” 顺治手劲一下子重了:“打她?我还想……” 我缩了一下腿:“轻点儿!” 他叹了口气:“疼的厉害吗?药煎好了你多喝一点。” 我说:“那个也不是止疼药,只是清清火去去毒气,聊胜于无。” 药膏抹上了一层,他把瓶子丢一边儿去。坐在床边,一副气闷的样子。 我也气闷,但是总不能两个一起对坐着赌气。 “我知道你是为着我,好好的被烫了,我也的确很委屈。可是你也的确太暴躁了一些。你看这样一来,太后也下不来台,淑妃肯定也把你我记恨上了……” 顺治脖子一梗:“让她恨去!赶明儿我总要收拾了她!” “她也没……”我想想又换个说法:“也不见得是她使坏。” “就她坐在你左边,准是她了。” 难说。 没准是别人先在那个宫女那儿下了点子,我最近也太风光了,看不过眼的人又何止一个淑妃?只不过别人不显露出来,而她处处摆在脸上而已。 说是她,也有可能。但也不能落实就是她啊。 不过这话在他面前要一说,他八成又得叫人去揪那个宫女去审。 我还是埋下头当锯嘴葫芦,沉默是金呵。 天已经快亮了,初一本来是有一堆事项安排的,这下我受了伤,可是明正言顺的不去忙。顺治在永寿宫待着,最后还是不得不去。初一晚上的夜宴我也躲了。 乾清宫这会儿一定很热闹吧? 去年的这时候我还在那里坐着,那时候还是襄亲王福晋的乌云珠献了两道菜…… 一转眼,已经一年了。 这一年里多少是是非非,多少离合聚散。 “娘娘,我瞧啊,昨天烫伤您的不管是谁,拣在那个时候,用心实在很毒。”喜月捧过药来,自己先喝了两口,又递了给我。 是啊,我也知道。 懒懒的把手里的一副百子图拿到一边儿去,接过药来一口气喝完,酸,涩,又苦,真难喝。 喜福捧了蜜饯过来,我摇摇头:“不吃这个,拿茶来我漱漱。” 喜月想引我开心,故意笑着说:“娘娘是真想纤身的吧?一点甜的油大的都不吃了。” 我摇摇头。 疼的比昨天好了一点,但是心情还是坏。 让喜月去打听那个宫女的消息,她回来说关的很紧,问不到。 连很有办法的喜月都没办法。 太后不会是已经把她处置了吧? 有太监来,送了几样菜,说是皇上让赏赐过来的。 喜月抓钱赏他,问:“席上热闹吗?” 小太监陪笑说:“回姑姑话,小的在外面伺候,里面自然是热闹的。” 外面呼喇一声响,我吓了一跳,坐直了身。 喜月出去问话,回来说:“雪压的瓦折了几片下来,不打紧,明天叫人来收拾了吧。” 我看着窗子,雪光映的窗纸有些荧亮。 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心里有点不太安定,应该不会有什么的吧。 “玄烨呢?” “睡的正香的,娘娘。” “小心别着了风,今天多添两个人在外面上夜吧。” 喜月答应着出去,没一刻又快步进来:“娘娘……” “怎么了?” “刚才闭大门的时候,有人跑过去——” 我一下子站起来:“出什么事了?” “说是……贵太妃,没了。” 静思五十二 贵太妃并非寿终正寝,也不是喜月猜测的,是不是因为忧思过度,而自己寻了短见。 贵太妃身边的宫女从三十的晚上就没有找到她,但是宫女恐怕她是不是出宫回了襄亲王的旧宅,所以没有声张。虽然那里已经没有主子,但是府第还摆在那里。贵太妃或是觉得在宫中憋闷,回去了也是有可能。但是今天上午打听了之后,说是并没有回去,这才慌着找起来——大过年的又不敢劳师动众,但是东西六宫她可能去的地方都打听过了,贵太妃都没去。 最后是收拾慈宁宫花园的苏拉发现了——贵太妃在慈宁宫花园的小池塘里。 当然不是活的。 宫里公布的说法,是贵太妃年夜想去慈宁宫找太后说话,失足落水。但是私底下人都说,太妃不早不晚不远不近的偏偏拣这个时候这个地方死,分明是有意给太后添堵。反正从襄亲王死了之后,太妃也早去了半条命了。她这一死也只是早晚的事。 不顺的事情一桩接一桩。宫里过年的气氛被太妃的死亡冲散,一点喜庆意味也不剩。礼乐戏目全部取消,所有的妃嫔们的红花艳妆也全都卸下,簪环收起,给太妃服丧。不少人都在私底下咒骂。好不容易等到过年,也好不容易等到两身新衣裳几件新首饰的年赏,有的还一次也没来及穿上身戴上头,就压了箱底。 喜福从大年夜的晚上我被烫受了惊吓,跑出去拿药时大概又吹了风,从初一的早上就病倒了,躺了差不多七八天才起得来身,原本的一张小脸现在瘦的只有巴掌大,要做的事情又多,忙得眼睛都陷下去了,看起来一下子就脱了稚气,象个大姑娘一样了。 年关过了是元宵节,因为这件白事,所以也有些草草了事,敷衍过就算。 不管太妃是有意在那个时候到慈宁宫去寻短见也好,还是无意中失足也罢,总之,她活着时没让太后舒心过一天,就是临死也让全宫上下都陪着她难受了一把。在她来说,也足可以含笑九泉。 乳母抱着玄烨在喂奶,我拿着小波浪鼓在一边轻轻的摇晃哄他,却有点分神……想起后世的康熙,是出过天花的幸存者,脸上落着几点小麻子—— 我的玄烨,会不会也遇上这个难关?现在可没有疫苗,种痘这些手段…… “娘娘?” 我回神,喜福现在的气质沉静多了,远没有从前那么一惊一乍,话也少了。喜月有次笑着说,早知道一场病就能让人老成练达,早该让她出去浇两盆凉水发场高烧才好呢。要在以前的喜福,非得跟她拌嘴不可。但是现在的她听了也只是笑笑,就算了。 “什么事?” “慈宁宫过来人说,说太后娘娘请娘娘过去说话儿。” 我站起来捋捋头发:“知道了。你身子刚好别出去吹风了,叫喜月跟我去吧。她人呢?” 她拉拉我的袖子:“喜月姐看着她们收拾家什呢。一过年上上下下的人都偷懒,好多活儿落下没做。还是我跟您去吧。” 我点头:“那也好,你自己留心点儿,别再吹了风。” 喜福拿了斗篷跟我一道出了门。慈宁宫自打贵太妃在这里淹死之后,几乎所有人都不打花园池塘那里过了。喜福一进了大门就拉着我往侧边儿绕。我转过脸看到她嘴唇都白了,低声安慰:“别害怕。太后的威风在这里压着呢,哪里会有什么可怕的事情了。” 她一面点头,一面还是加快了步子,扶着我快步走了过去。 淑妃和玫妃也来了,还有顺治也在。从年夜那天的事情之后,我因为有伤不大出门,还一次也没和淑妃打过招呼呢。我进去之后,玫妃就站了起来,淑妃坐着一动不动,当我不存在一样。 我心里叹气,本来也不和睦,现在这个结是越打越拧了。 给太后请安,再意思意思给顺治也请了安。 太后问:“三阿哥呢?这两天吃的怎么样?睡的好不好?” 我说:“都好,谁抱着都说又重了。也很爱睡,现在好象认识人了,听见我说话的时候,就眼珠子乱转的找我。” 太后说:“那是当然的,亲额娘和别人就是不一样。” 淑妃忽然就站起来:“太后,我们也坐了半日,先回去了。” 她这个我们,当然是捎着玫妃一起了。这么一来玫妃也不好再坐,也站起来辞去。 太后点个头说:“是了,那就回去吧。啊,苏嘛,昨天我说把那个东西找出来,你找了没有?” 苏嘛过来说:“早起我亲自踩梯子去翻了柜子,已经找出来了,也包妥了。” 太后说:“嗯,这个玫妃带回去吧。” 玫妃看拿出一个鼓鼓的包袱来,连忙谢太后赏赐,又说:“其实我衣服还有好多没穿遍的,太后不如留着赏别的姐妹吧。” 太后说:“不是衣服,是床上的铺盖家什,全后宫也就这一套罢了。你拿回去吧。” 床上的铺盖。 我抬起头来,包袱扎的并不严,里面大红的织金闪缎,那料子真是久违了。 我看看太后,又看看玫妃。 最后目光和顺治的对在了一起。 玫妃顺从的接了包袱,和淑妃一起退了出去。 太后到底还是拿定了主意。 其实玫妃的事儿早就该办了,一直拖到现在,到底是要给她个说法。 我心里明白,顺治却提了起来:“额娘怎么想起赏这个东西?” 太后不紧不慢的说:“迟早也要赏的,赏给谁,我自然心里有数。” 顺治的气又上来了:“这也是儿子的事,额娘就不先和我商量一声?” 太后镇定的说:“皇上,这我们早已经商量过的,难道皇上忘了不成!” 顺治噎了一下没有说出话。 我看看太后,又看看顺治。 “可那时与这会儿不同!此一时彼一时……”顺治声音越来越大,我赶紧拉了下他的袖子:“皇上。” 他看我一眼,有些勉强的住了嘴。 我说:“太后的主意无论如何,总是为皇上好。皇上也要想的长远,想的宽一些。” 他紧紧抓着我的手,胸口起伏着,满脸的忿忿。但是倒底也没有再说话。 我看看太后,放柔的声音说:“太后一直是最疼我宠我的,我心里最清楚。从我一进宫,一直到现在我养着玄烨,哪一件事不是太后护着我,爱着我的?这个名份上头的事……其实不重要。况且,一个人有几分胸襟,几分才干,做几分事业。我现在就已经很好,皇上你不这么觉得吗?” 太后眼睛仿佛有些湿,但是笑容却欣慰,点头说:“阿蕾是懂事了。” 我按着顺治缓缓坐回椅子里去,低声和他说:“我已经有太多了,有太后,有玄烨……有你……人也不能太贪心太完美了,那老天爷也要妒忌我折我的福的。住在哪里都无所谓,我现在的日子过的就很开心满足。” 他两只手一起握着我的手,一句话也不说。 我看着他的眼睛,觉得心里有些烫烫的柔软,好象打翻了一盆热热的水,温柔的感觉漫溢开来。 他的性格其实不象一个皇帝。他不太会权术,不会控制平衡,又热情冲动。历史上的他,爱董鄂的时候,也是恨不得把所有能给她的全献给她。给她住承乾宫,给她最多的赏赐,想给她正妻的地位…… 而这一切现在因为我而改变。 他的热情的专注,我现在一点儿也不怀疑。 皇后的位置我并不想要,我刚才说的也全是真心话。 现在我已经很满足,但愿这样的平安可以更长久,更稳固。 就可以了。 静思五十三 三月,玫妃立为皇后,授册宝。 这其间顺治和太后又有一点小摩擦,我当然也是从头到尾的旁观参与了。太后早发觉了,只要我在场,他儿子就比较好说话,所以基本上只要有什么刺头儿的难理的事情,都会把我叫过去——我又不是润滑油! 这摩擦因为淑妃。 太后很想在玫妃封后的同时,给淑妃加个衔,就是那个惠字,其实这个字没有什么大不了,也没实际的用处——又不加薪水待遇,但是这时候的人特别看重这个。据说重要的王公大臣死了以后,为了谥号里的一个字,活着的人可以吵上大半年不干正事儿。而顺治这次是坚决不干,不但不想给她加封,还想把她削贬两级。从正妃到庶妃——从庶妃到嫔,两级。太后自然不答应,于是乎,这么小点儿事,娘俩又开始顶牛。 顺治的心理我明白,他觉得憋屈。而且这家伙的毛病是眼里不揉沙子,爱则欲其生,憎则欲其死。看着碍眼的人,能容忍你继续碍眼已经不错了,还要给你优待?门儿都没有! 其实我的办法也不是什么好办法,就是大家各退一步,和和稀泥打太平拳,太后的提议也不提了,顺治的想法也就作罢。淑妃还是当她的淑妃,既没有变淑惠妃,也没有降成淑嫔。但是这件事当然也不保密——我就说这宫里真的没有什么别人不知道的秘密,更何况在慈宁宫扯着大嗓门儿议论的事情。所以,当然淑妃本人不可能不知道。莫名其妙,这笔账又算到了我的头上,她认为是因为我从中作梗她才当不成淑惠妃,相见的时候那态度简直是水火不容两眼嗖嗖的射小飞刀子捅我。 好吧,反正也不欠这一件,我和她本来也没有什么融洽相处的可能性。从第一次见面她就对我有敌意。 当然生活不是没有乐趣的。顺治居然从一个传教士那里弄了些咖啡豆来,于是永寿宫的窗户里,还偶尔飘出了一阵咖啡香…… 顺治虽然对这些东西好奇,可是不代表他很欣赏。 “一股子糊味儿,有什么好喝?” 我笑:“皇上不简单嘛,还能知道这是一股糊味儿。难道你吃过烧糊的御膳?” 他不悦的皱眉看我:“你把朕当什么人了?朕也不至于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到那个地步!” 我呵呵笑,往咖啡里兑牛乳和糖的时候,忽然好象有个什么想法掠过脑海,但是……没抓住。 “想什么呢?” 想不起来。 我摇摇头:“就是走神儿了。咖啡这个东西其实我也不那么喜欢,不过偶尔尝尝换换口味也好。听人说喝多了晚上睡不着觉。” “是,汤玛法也是这样说。”他凑近我:“你现在好象懂得很多东西。” 我一点不心虚:“那是,人有生而知之者,你没见识过而已,不用大惊小怪。” 他指着我笑:“是是是,你这样厚的脸皮,我真的没见识过。” 我洋洋得意:“噫,厚脸皮也是样本事啊。告诉你,厚脸皮的人往往比薄脸皮的人做事情更容易成功的。” 我们在窗户底下,我摆布咖啡,他拿着两张不算要紧的折子在看:“为什么这样说?” “哪,这很明白的事嘛。比如说,要做一件事,是很可能会失败的事情,脸皮薄的人可能害怕失败后被别人笑话啦,或是其他一些不必要的顾虑就不敢去做。但是脸皮厚的人就不怕,去试的话,总有成功的机会。不试的话,那就一定是失败了。再比如,要是一个人快要饿死了,面子薄的人可能还拉不下脸去乞讨,但是厚脸皮就肯定会积极的努力让自己不饿死不冻死,这很明摆着事嘛。”我看看他,笑嘻嘻的说:“再比如说,某人大白天就在妃子的宫里流连,不去书房也不去和翰林编修们讲究学问去,薄脸皮可能就会害怕明天会被非议,厚脸皮就不怕啦。” 他先前听的一愣一愣的,到最后明白过来,佯怒说:“好啊,连我你也敢编排!好大的胆子!”捋袖子就扑过来,我赶紧跳开,绕着椅子躲他。 穷折腾了一会儿,他没占着便宜,我也没得什么好处,两个人累的坐在椅子里直喘气。 明显的是锻炼不够的两个人啊!才跑跑路就累成这样。 “咖啡非要凉了,你真不喝啊?” 他摇摇头,一脸嫌恶。 我捧起杯子来轻轻尝了一口。 唔,还行,就是奶味儿不大够,我喜欢多加牛奶,闻起来也香,口感也更滑润…… 牛奶…… 我抬头看他:“宫里有养牛吧?” 他继续看折子,说:“那是自然,不然天天喝的**难道要去外头寻不成?那寻回来的也不鲜了啊。” 是哦,不过我想多半不是那种黑白花大奶牛吧。可能也就是一般的母黄牛…… 我又开始发呆,顺治已经见怪不怪——哦,由于他的要求,只有我和他的时候,他让我喊他名字。可是我觉得真是多此一举,只有我和他的时候,我说话的对象当然只有他了,那还要喊名字干嘛?反正没有名字他也知道我是在对他说话。 “你忙你的,我去看看玄烨醒了没有。” 可能最近在萌乳牙的关系,这孩子睡的不象以前那么踏实安稳,口水也多了。 乳 母说这孩子比平常孩子来的健壮得多。 儿子健康我当然高兴……可是…… 最近宫内外隐隐又蒙了一层阴影,听说是京城外缘,又有地方发现得天花的人了。 我也一直在担心这件事情,因为历史上的顺治……官方说法是疾病,但是更详细的说,他应该是死于天花。 还有我的玄烨…… 历史的康熙皇帝是得过天花而未死的幸存者,但是我的孩子能不能逃得过这一劫?毕竟他和那个同名玄烨,并不是同一个人啊。 现代已经没有得天花了,因为几乎所有的人都种过疫苗,俗话叫种痘。原来的我,手臂上有一块圆形的小疤,我们那个时代是人人都有的。但是在这个时候,还没有疫苗和痘苗这些措施啊!十个人得天花有一半以上会送命,剩下的还会落下麻子脸,破相毁容。 乳母正坐在摇篮边做针线,看到我进去,连忙站了起来。 我摆摆手不让她行礼,走近摇篮边去看儿子。 他睡的正香,小拳头握的紧紧的放在耳朵旁边,那象一个要打人的姿势。 “睡了多会儿了?”我轻声问。 “刚睡着没一会儿。”乳母搬椅子给我。 看着他红润象苹果似的小脸儿,我只觉得自己从来没象现在这么充实,这么宁定过。 就算一万人人要来伤害他,我也一定会挡在他前头。 原来……做一个母亲,是这样的感觉。 “孙嬷嬷,你听说过……种痘么?” 她有点惊讶,仔细想了想,低声回答:“娘娘,南边儿似乎有这样的郎中,说是可以接痘以避免……见喜。只是,这接痘听说不成的,常有小孩子……熬不过去的也多。” 是啊,我知道。 这时候接痘,既不安全也不是万全之策。 但是,印象里有另外一种办法,要安全简单的多。 我看着儿子胖乎乎的脸…… 玄烨,妈妈会保护你的,一切危险,妈妈都替你挡开。 静思五十四 “娘娘,”喜月在屋里没别人的时候,走过来,掏出一包东西给我。 “就是这个吗?” “是。”她一脸不解,小心翼翼的问:“娘娘……您这是……” 我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想歪了:“你以为这东西肯定有害,是拿来对付人的是不是?” 她马上头摇的象波浪鼓:“不不不,娘娘心地最纯善不过,哪里会做这样的事。” 我不给面子的吃吃笑。 然后把那个纸包很小心翼翼的接过来。 是划破皮肤,洒上面。还是按另一种说法,蘸一点,放进鼻孔里? 我想了半天也没拿定主意,先打开妆盒,把那个收起来。 喜月在一边绣花,她也心不在焉。她平时的效率可是一上午两朵花绣花没问题。现在却只做了一朵花的两个瓣,而且好象红线里还夹着绿线,我不好意思提醒她,这帕子已经绣废了。 等我第N次把目光投向那个放纸包的妆盒时,她放下针线,一副壮士断腕的表情口气:“娘娘,您知道,从您一进宫咱们就在一处,您对我如何,我对您如何,你心里都有数。这件事,不管是什么事,您交给我吧,我豁出命也要给您办好。” “你胡说八道什么呀。”我看她一眼。不错,什么方法都有风险,而且换上那种天生免疫系统特差的人,一针疫苗也能并发症四起要了小命儿。不过,这种方法总比接种人痘安全的多了,历史上……好象第一次试就成功了的。不过效果并不是终生有效就是了。 我当然没染上这时代宫里头那种草菅人命的习气。要试,当然我是要在自己身上试。倘若真的没有什么害处,再给玄烨试。 而且,就算试这个成功了,也不能保证就真一定可以对抗天花了,毕竟这种方法太原始。只是……只是机率大一些。 “喜月,你别再乱想了。”我怕她等下就会把绣花针戳到自己手上去:“这不是你想的那种东西,这是药……是我要用在自己身上的。” “啊,娘娘这……” 她感受到的意外还是很强:“这样的东西做药……” 我笑着拍拍她手:“牛黄也能做药呢,也不见你奇怪成这样。” “啊对,”她的表情踏实多了。牛黄狗宝这是人人都知道的好药材呢。不过她一个问题又来了:“娘娘身体不适么?我怎么不知道,是哪里不舒服,为何还要找这等偏僻奇怪的东西入药……让太医来瞧瞧,正经开方子抓药不好么?” 噫,喜月,你和喜福调个儿了。她现在沉默寡言,你倒变成话篓子。 “病么……现在还没有得。” 她的黑眼睛看着我。 “用了这个药之后,可能也就不会得了。不过,这个也保不准。” 即使是理解能力超绝的喜月,也没听明白。 主要是我不想说出天花两个字来吓她。再者,如果我说了,她信了,但是这个方法并没有见效怎么办? 我安慰她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也不急在今天,你就别想了。是了,孔嬷嬷昨天跟我讲,她婆婆可能生了病,她心里很挂念,我准她出去瞧瞧,她过午走,傍晚就回来,下午你照看玄烨吧。” 喜月不赞同:“她照顾着皇子呢,怎么能出去瞧病人?这可不成娘娘。万一她招病气进来呢?您可不能太宽了。上次小禄子打翻了御膳盘子,您也给他遮掩。上上次……” “好了好了。”我赶紧的给她踩刹车:“谁都是人生父母养的,谁父母病了做人子女的不急?去探望也是应当的。我问过了,不是什么疫症会过给人的病,而且孙嬷嬷自己很有分寸的,她定然会注意不染上你说的什么病气。奴才也是和你我一般的人,也有爹妈兄弟姐妹的亲人,不能因为一点小错就把人打死打残,你说是不是?” 喜月垂下头不言语了。过了一会儿,把那块绣坏的帕子丢一边,又拿了一块新的素帕:“娘娘想绣个什么花?” 我笑:“绣什么都好。你们几个的手个个都巧。唔……绣个猫儿扑蝶吧,回头还可以拿来哄玄烨玩儿。” 下午我们一起哄着玄烨,他长小牙了,四颗,刚冒头不久,跟嫩生生的小玉米粒儿似的。随之而来的变化就是他开始把一切能拿到的东西都往嘴里填,幸好我早有防备,一早让人把他能摸着的东西全放开水里煮过,不能煮的也是擦了又擦。啊,眼见着以后不能叫他无齿小人了……想起来还有点遗憾。 小孩子长的真快啊,一天一个样儿。基本上玄烨的衣服都很少再穿第二遍,条件优越是一方面,多少个宫女嬷嬷的供着,还怕没好的穿?另一方面就是这家伙儿长的实在太快,上个月的小褂小袄,眼看已经套上不身了。 孙嬷嬷没到歇晚就已经回来,她回永寿宫之前已经先去净过身换过了衣裳,一身清爽的才进门,先跪谢我给她这半天假,回说她婆婆的病不打紧了,她也放了心,也请主子放心。 前面小太监拍手,我站起身:“皇上来了,我先过去。” 结果还没进屋,门外面孙长圆先打个千拦着我:“静妃娘娘。” “孙公公有事?” 这个人和以前的吴良辅倒不是一个脾气,不管心里怎么着,起码脸上没那么腻歪。而且冷眼看他行事,倒也没有什么欺上瞒下的,口碑比吴良辅好多了。那家伙还在的时候,被人叫做无良心——一听就知道此人人品行事如何。 “不是什么要紧事。不过今天御膳房有新鲜的嫩獐子肉,皇上想着娘娘上次说爱吃,所以特别让拿到永寿宫厨房这边来做。奴才想请问娘娘,是要怎么个料理法儿?奴才好去吩咐。” 原来是这种细节小事。不过,他倒很有心。上次在慈宁宫吃一回,我夸了一句,他还给记住了。 “烧着吃吧,辣椒别放太多了。” “是,娘娘。”孙长圆退下去,我迈步进了屋。 宫女正替他脱外头的衣裳。他一天天搁在我这里的东西越来越多,衣裳也是。上次在前面议事,打发人找一份折子,孙长圆手下的小太监别处不去,先奔我这儿里来,而且还就在这里找着了。 “今天回来的早啊。” “嗯……”他点个头,宫女屈膝退下去,我过来,很熟练的接着替他解扣子。他这么大人了,估计生活就没自理过。 把他外面的大衣裳脱了,我拿了衣裳搭在一边,回头看他正对着我妆台上的铜镜,手指在搔脸。 “你怎么了?” “可能是发春癣了,今天一起来就觉得痒。”他拉开小抽屉翻找:“你这里有硝粉吧?” “有,那个白绵纸包里就是。” 宫女端女进来,我绞了一把毛巾过来给他擦脸,结果一抬头,他正捧个打开的纸包嗅:“这什么时候配的,都没味儿了!” 我手里的毛巾一个没拿稳,吧唧就盖到自己脚面子上去了! 静思五十五 我的老天爷咧!他色盲的吗?他拿的这个明明是黄纸包不是白纸包好不好!而且这个纸是草纸,那个是绵纸,我说的多清楚多明白了! 他回过头来看我:“你……” 我踢开脚上的毛巾,过去先把他手上的纸包取下来放一边,然后扳着他的脸看:“你吸进去了?吸进去了吗?啊?” 他不适应的扭头:“怎么了?你这是做什么?” 我急的大喊:“你吸进去了吗?快拿水来冲!” 他反握着我的手,声音也提高了:“阿蕾!你慌什么?安静!” 我怎么静的下来!虽然以前模糊记得这个种痘方法是所有古老方法中最安全的一种,可是,可是,谁知道那模糊的印象靠不靠得住!要是他,要是他…… 屋里不知什么时候只剩下我和他两个人,我手一直在哆嗦着,他把我抱起来,坐在椅子里,紧紧握着我手:“阿蕾,别慌。你倒底怎么了?那包里……是什么东西?” 我觉得眼前看东西不大清楚,然后慢一步反应过来,我眼睛里充满了泪水。 眼泪? 真奇怪。我在哭吗? 为了他? “阿蕾,别慌,慢慢说,不要急。” 我定定神:“你叫太医来吧,开些清火去毒的药来给你吃……” 他脸色郑重,盯着我问:“那是什么药?你用来做什么用的?” 得,听他的口气我就知道——这位也误会了。和喜月一样,把那纸包里的东西八成想出了十七八种害人的用途,再加上骇人听闻的名称…… “不是的……”我终于放松了一点儿,因为现在这种好气又好笑的感觉,刚才的焦虑倒冲淡了不少:“你别想歪了。这个是我弄了来,要自己用的。” 他的表情丝毫不见轻松,反而比刚才更黑一层:“你自己用!你用这个做什么?” 啊啊啊,这什么表情态度啊……我不是要寻短见好不好! 头次发现,福临这家伙的想象力居然这么丰富吖。 “你听我慢慢说吧……不过你先传太医过来候着……总是有备无患。” 本来想偷偷进行的事,却出了这么大个变故。 “你知道,最近好象京城附近,又有天花……” 顺治点头,但是显然没明白怎么扯到天花上去了。 “那么你也听说过接痘吧?” 这下他就有点迷糊,大概这方面的知识他了解的少。 我再耐心解释:“从几百年前起,中原就有一种法子,可以一定程度上预防人感染上天花疫症,这方法叫做接痘。就是将已经染症发起水痘的人身上……” 兜了一个小圈子,终于讲回正题上来了:“因为这病症可不会认人,宫里也说不定有可能会得……我想试试看一个听说的法子,看行不行得通,所以让人找了这个来,想先在自己身上试试,如果真的没害处,就给玄烨也试试……可是你怎么就拿错了包了呢……” 他的脸色终于好看多了,但是语气还是严厉的很!感觉上他好象还是头一次用这种口气和我说话:“那也太胡闹了!你要试,在哪个宫女太监身上试不得?吩咐太医院叫几个太医参详尝试去也就是了,怎么就自己弄起来了?万一有事你可怎么办?玄烨又怎么办?你怎地如此……” 我赶紧替他揉胸口:“你不要气,其实,其实这法子,有旁人试过,据说是很安全的,而且对抗天花也灵效……不过,不过我不想声张,以免骇人听闻。现在京城里宫里人人闻天花二字色变,我叫人鼓捣这个,也不好。若是成功的话,再由皇上你把这法子散布出去,岂不是一件大大的惠民活人的德政?” 没办法,为了让他消气,我连马屁都拍上了。 这个办法我记得是一个老外发明的,种牛痘总比我们国家历史上采用的接人痘要安全得多了。因为牛痘病毒对人体没有什么伤害,而产生的抗体却和得过天花出过痘的人体内产生的抗力相差无几…… 他脸色又好看了一点,不过把我抱的是更紧了:“那也不成!” 老天爷,他的胳膊平时没看出来,这会儿还显得怪有劲儿,勒得我都不大好喘气儿了。 “可是现在你却把那个粉末儿吸进去了……我,我真是……” 要是他有什么…… 那,那我…… 天哪,我岂不成了弑君谋刺的……那个啥了? 这罪名……这罪名是一定要杀头的吖! 太医呢?太医怎么还不来? 外面小太监回话:“皇上,太医来了。” 这会儿顺治很镇定,看上去跟没事儿人似的,还拍拍我的手背以示安抚。 我从他身上起来站到一边去,太医进来,先请安。 问:“皇上要请平安脉?还是觉得龙体不适?” 我有点紧张,听顺治淡淡的,很平静的说:“刚才咳嗽了一声。” 太医跪着过来给他搭脉,我站在一边儿,手指在袖子里绞的都快成麻花了,皮肤上又冷又滑全是汗。 “没什么。”太医终于发话:“想是一时被冷风吹着了,臣开剂方子,皇上吃不吃也不打紧。” 我很矛盾,又想太医给他仔细查查,可是原因又不想说出来…… 顺治挥手,太医就退了下去。 “那个,不和太医说吗?” 他摇头:“说了,又如何?既然已经如此,不妨就试下去,看看到底会怎么样。” 你说的倒轻巧啊!可你不是一般人哪老大!别人出问题顶多死一个。你要出问题要死一圈儿的! 我记得历史上顺治死的时候,殉葬的宫女太监就不说了,有名有姓的,还有乌云珠的妹子贞妃哪。 要他真的闻我弄来的那个粉末儿挂掉了,那给他陪葬的别人就不用说,我是肯定跑不掉了。 “你刚才还信誓旦旦说这法子不危险,要自己试。怎么现在一下子又气短了?”他居然还有心情笑:“不要紧,我相信你。你也相信我吧。” 我是相信自己,可我不相信你啊! 历史上,你可就是染上天花挂的!谁知道这点粉末儿被你闻了之后,会不会就让你浑身长痘提前挂掉了? 这个问题……以前也偶尔想起过。 不过,哪一次也没有象这一次这样,觉得心里很沉,很难受的感觉。 也许是,这次意义不一样吧。 如果他不在了的话…… 如果生活里再也没有他…… 我又哆嗦上了。 顺治拉着我的手,靠在一起坐着。 “朕是真龙天子,不会有事的,你不要担心。要是这法子真有效,那你,玄烨,额娘……咱们大清的子民不就都不用怕天花了吗?” 口气倒怪大想的倒怪远,真龙天子你历史上也是二十来岁就挂了,可见你是真龙科短命龙目早挂早超生类真龙……你过不过得了眼前这关,还不一定呢,说不定你就和历史上一个死法,但是时间提前了数年,不幸英年早挂…… 不不不!肯定不会的!这办法一定是又科学又安全又有效!绝对没危险,绝对不死人! 我,我不能没有……我的玄烨不能没有爸啊! 现在他在我生活中地位那么重要……我的吃喝安全全指靠他呢…… 应该是这个原因吧,所以……我紧紧的抱着他的腰,脸贴在他的背上。 别死……你不要死…… 谁也不死……我们都不死。 静思五十六 时间这么难熬,一天两天三天的等……一直等到第十天。 顺治身体好好的,连个咳嗽也没有,没发烧,也没有发冷,更没有要出水痘的症状。 悬了三天的心总算是可以暂时放回肚子里去了。 我想大概是他没有把粉末真的吸进去……只是闻闻气味,所以他应该安全。 但是这样一来,他安全了,我却还是不知道这种预防方法是不是安全哪?那能不能给玄烨用呢?再说,这方法就算是安全,可是真遇到天花能抵挡得住吗?光安全没有效,那顶个P用啊。 顺治看我在那里皱眉,走过来用手指头抚抚我的眉头:“别皱了,都打结了。朕都说了不会有事,你看这不是好好的吗?” 我点点头:“我想应该是安全没事的。据说要是染了天花的人,十天里面会发病的。你这样我就放心了。可是,我却不知道这个办法是不是真的有用啊,玄烨还是……” 顺治点头说:“你想的事,朕也想到了。” “嗯?” “不过总不能抓一个得天花的人到这里来试吧?” 当然不行了。 我苦恼的说:“所以啊,试归试了,可是心里却还是没有底。谁知道到底有没有效果呢?” 历史证明应该是有效的,但是,效果并不是百分百吧?这东西可不能随便乱试,要小命的事情怎么可以去试试看?那试出问题来可就没后悔药吃了。 “不过现在证明这法子起码不伤人,试试也无妨。”他说。 “嗯。”我托下巴在琢磨,这个份量问题也得好好考虑…… “今天在皇后那里,淑妃又和你过不去了?” 他不提我倒忘了,一提真正好笑。 “你怎么知道了?” 他摆摆手:“这你就别管了,她实在过份的话你也别忍着……” “不忍着,难道和她一样化身成泼妇大吵大闹啊?还是你要我卷起袖子和她打?”我捂着嘴笑。 “所以我说给你再升一升份位,皇贵妃……” 我急忙摆手:“不要不要,我不要。” 天啦,历史上乌云珠的位子我可不要去坐,先不说心理障碍,又或那个位子是不是风水不好,反正乌云珠做了皇贵妃先死儿子自己也小命呜呼,我可不想重演这个皇贵妃悲情史。 “你啊……”他低声说,有点象自言自语:“别的人一天到晚就想着攀高些再高些,你就是和她们不一样。” 顺治拉着我的手坐在窗户下面的躺椅上,五月的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他没再说话,我也没出声,就这么安静的坐在阳光底下出神。 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以前经过家门口的巷子,太阳地里总窝着两只懒懒的猫,偎依在一起,晒着太阳打呼噜——和我们现在这样子好象。 “你的折子……” “等会儿再看。” 又过了一会儿。 “好象玄烨该醒了……” “有乳母和宫女在呢。” 沉默,沉默……不行,不能再沉默了! “喂,大白天的你适可而止好不好?” “好,等一会儿就好……” 等一会?等一会儿当然就好了?可是现在就不好了啊! 完事儿让喜福她们打水进来,我的脸都快要烧化了!可是另一个罪魁祸首毫无羞耻惭愧的意思,大喇喇的敞着袍子都没想扣起来。 “皇上,娘娘……” “嗯?”我停下正在扣他前襟扣子的手,回过头,孙长圆有点犹豫。 真奇怪,这人做事一向有分寸,有什么事让他露出这样的表情? “说吧。” 孙长圆声音不大:“景福宫云贵人那里……遣人来报,说是开始发作了,看阵势就要临盆。” 要生了? 算日子,也差不多了。 我转头看看他:“你要不要过去看看?” 顺治淡淡的说:“叫一个太医过去守着,我还有折子要看。” 好吧…… 虽然我问话之前就知道他是这个态度,不过问过了之后,还是觉得心里的感觉蛮复杂的。 他不去,当然……当然我比较安心。我承认我是自私自利的小女人,绝对没有小说女主角那善良的悲天悯人的观世音转世一样的情怀,伤害完全不放在心上,污陷可以当成春风拂面,甚至要对你的仇敌充满爱心…… 我和乌云珠,早就摆明车马不可能再坐下来握手言欢了。 不过,心底里还是有点不安的感觉。顺治挥挥手,孙长圆退了下去。他从背后搂着我,让我靠在他怀里。 “别想这件事了。” “我是不想让你过去的,可是良心又觉得不踏实。毕竟生孩子是那么艰难的事……” 顺治的声音语气很柔,可是话意一点也不温柔:“就算我过去,我也不是太医,除了坐在外头还能做什么?况且,不是你不想让朕过去,是朕自己不愿意过去。” 好吧,我应该学学当恶人的感觉——可我还是坐不踏实。 这种心态真叫一个难受。说来说去,还是他不好!为什么他要有这么多大小老婆小小老婆的!如果他不是皇帝,没那么多女人,我现在还用得着烦恼这种问题啊? 我叫喜月去看看景福宫的动静,是不是要紧。如果情势好的话,那就……当然可以放心。如果情势不好…… 如果情势不好,我要怎么办? 喜月差的人没一会儿就回来了,然后喜月来和我说,头胎总得拖一拖时候,没那么快,但是太医和稳婆也都说该是顺产不会有问题。 但是她最后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怎么?还有什么情况?” “太后和皇上虽然都没过去,不过皇后娘娘刚才已经过去景福宫坐镇了,还多请了两位太医和老嬷嬷去守着云贵人……” 我点点头,没说话。 “娘娘……” “皇后娘娘的名声一向都好,她这样做也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她是后宫之主,本来这也是她的责任。” “但是娘娘啊,您……” 我打断她:“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但是说那些也没有,说点有用的吧。” 喜月点下头,立刻换了话题:“娘娘那天让我去找来的那纸包里的东西……” 我抬起头,怎么? “奴婢已经在自己身上也试过了。” 啊?我蹭的站了起来:“你怎么试的?你,你什么时候试的?” “就是娘娘说的那个法子,我沾了那粉沫涂在鼻孔里面。” 我看着她。喜月不是又平和又慧黠的一个姑娘吗?她怎么也学会喜福那样鲁莽的作风了? “娘娘,奴婢相信娘娘是不会害人的,那天奴婢自己妄加揣测,后来想起来,时时觉得自己……娘娘莫怕,我这几天一点事儿也没有,这法子料来对人是无害的。” 我慢慢坐倒,真被她打败了:“怪不得这几天你不去抱玄烨……我可没想着你这么大胆……” 我光顾着担心顺治,却没想到喜月也冷不丁来了这么一下子。 “不论娘娘是要做什么,奴婢肯定都会走在前头的。” “我知道。” 在这座宫里,能亲近,能相信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与其说是我宠信她,她忠于我,不如说彼此在这深暗的宫里,能互相存下一点秘密的只有这么寥寥的几个人。 我和顺治虽然关系比以前好得多,可是有许多事情我还是得一个人担着。 尽管我现在不怀疑他的心意。 “你啊……以后不要再这样了。” 两个人试过都没有事,那,玄烨呢?什么时候给他试? 现在给他试用这原始的牛痘疫苗,会不会早了些?他小小的身体抵抗力够用么? 啊,还差点忘了,我也应该给自己用上这个。我那个打过各种疫苗预防针的身体可没有被我一起带来,现在的身体可是没接种过任何疫苗的,天花可不会因为我的灵魂超时代,而到我面前就绕过去不找上我。 拿棉球沾了一点那个粉末儿给自己涂上。大概是用得有点多,总觉得鼻子有点痒痒的想打喷嚏。 “娘娘。”喜月又进来了,福了福身。 “生了?” “还没有。” 哦。 天都快黑了。 顺治在西屋里忙他的,一步也没有出来。 好象要生的不是他的孩子似的。 这么乱的局面,我也真的很难分清楚是非错对。 在这里,能保护好自己,保护好自己手臂下的人已经足够,我真的没有多余的力气和爱心,去分给居心叵测的其他人。 静思五十七 我以为我晚上可能会睡不着觉,一来是洗头的时候洗的不太舒服,洗了一半皇后又差人来看看皇上是不是有心情到景福宫去看看云贵人。顺治问那宫女太后去了没有,宫女老实的回答说太后没过去,顺治于是也说有皇后在景福宫坐镇就可以了,他不过去。我一分心,结果胰子水沫流进了眼睛里。这个可不是现代无泪配方的温和洗发露,弄得我眼睛一晚上都红红的。二来是……历史上的一代红颜著名美人生孩子,大小也算个历史事件吧?我会联想的多一些也是很自然的事。 但是很奇怪,吹灯脱衣上床,他睡外面我睡里面,两个人都睡的很好。第二天早上天不亮他爬起来穿衣要去上朝,我现在已经训练有素,一边瞌头打盹,一边呵欠频频,但是绝不耽误替他把袍子穿好扣子扣好戴上朝珠和顶冠—— 这边打水拧毛巾,那边漱口水牙擦和洁口盐也都端过来了。外面也摆了早膳。 啊,几乎天天早上都这么忙碌——初一十五例外,那时候他得在皇后那里过。另外,偶尔他也留在乾清宫,会翻翻其他人的牌子。对于这一点,我不能不去想可也绝不能钻牛角尖去想……有什么办法呢,在这个时代这个环境里,难道我还想搞一夫一妻制不成?要真那样别人不说,太后她老人家一定先灭了我再说。 后宫不需要专宠,不需要真情……后宫只需要制衡和固权。 顺治喝一碗**,吃了一块饽饽一块肉饼甩手就走,时间掐的可真准。我喝了点奶茶,又看看玄烨——这小子好命的还没睡醒。然后抓紧时间拾掇一下自己去,去慈宁宫请安。 喜月替我挑了一根发簪,准确无误的插在一个恰巧位置上,又在鬓边给我簪了两朵绒绒的小花,发髻顶中则是一枝不怎么打眼的宝石珠钗。喜月梳髻的手段相当好,很整齐又不显得太扎眼,而且不用抹太多发油就把一头头发都拢的整整齐齐纹丝不乱,一点不失礼于人。喜福则在一边,对着光华满满的首饰盘子叹气:“娘娘,为什么这套翡翠的你从来不戴……皇上特地,亲手拿过来赐你的。” 她特别咬重了特地,亲手四个字,意思要与其他按节按例由内务府颁赏的分开。 然后她又指指底下的那层盘子:“这里面的金钢钻手钏,能让人眼睛都耀的睁不开啊,可您就在屋里戴过一小会儿……” 喜月白她一眼:“你不会帮忙干活也不用非在那里磨嘴皮子不可。去小厨房看看今天有什么特别新鲜的,娘娘说天暖了,可以给小皇子吃水果和鲜菜做的糊糊呢。” 喜福放下盘子,答应着去了。 这些沉甸甸的珠宝头面,还有那些漂亮衣料,古董,字画……全都塞在箱子里面,我对它们的唯一关注就是——先弄清楚值多少钱,然后登册子记好,再锁起来好好保管。 喜月倒没有替那些衣料首饰抱不平过,她是明白人。 “对了,娘娘。”喜福用很平淡很平淡的声音说:“景福宫云贵人生了一位阿哥。” 我也淡淡的点一下头。 这个倒没有和历史上有出入。 不过,还是不同了。历史上的佟妃生了三阿哥名叫玄烨,董鄂生的儿子是四阿哥。现在还是排行第四照旧,不过头顶的哥哥却不是原来那个,而成了我家的这个。 到了太后那里的时候,不意外皇后又先到了。给太后请了安,她马上说我不用给她行礼。哦喔,真大度真体贴。 不过玫妃自打成了皇后之后,服饰妆扮更加……脸上抹着那两团腮红不嫌太红了一点吗?头上戴那么大尾的金凤钗不觉得重了点吗?那个髻……乖乖,得抹多少油掺多少假发才梳得起来啊?天气都热了,领子这么高扣子这么严里三件外三件她不热?幸好我穿过来的时候,这身体已经不干皇后这差了,不然这种标准式制服型的装扮我可来不了。 行礼就行礼,反正早习惯了。不行的话,太后那里的印象分一定毫不客气的嚓嚓的给我扣掉——不行礼?看见了吧,这就是恃宠而骄。打扮的花枝招展?妇德有亏,妆狐媚惑君!啊,这样的小辫子不用仔细抓就可以揪出一大把来。后宫水深雷多,不小心就要触礁,搞不好还会沉船。小心总无大错。 不过就是弯弯膝,总比惹麻烦好。 “阿蕾啊,今儿早上,后宫又添了新丁了。” “是,我也听说了。”我笑容可掬的回覆:“真是件喜事。” 接着其他人也陆续来了。这会儿的天穿衣服最怪,怕冷的还捂着皮毛,怕热的已经穿了夹纱,后宫不象前朝,冬夏服饰一换就没得混淆,否则就构成了严重失职失误。后宫的女人们还是满自由的。佟妃就属于怕热的,她生完女儿之事比以前丰腴了一些,大概因为也就开始怕热,穿着一件雪青的单旗装,没领子的款式,露出雪白的脖颈曲线,耳朵上戴着拇指大的明珠坠子,随着动作前后打晃。鬓边戴的是鲜花,花蕊里颤微微的似乎还有点细碎水珠,十分清雅动人。佟妃的五官单看并不是太精致,但凑一起非常有整体效果,很秀丽。 唔,不错,会打扮的女人看起来总是让人赏心悦目些,就算她和我共用一个老公,但是良心话不能盖起来说,她长的是不错嘛。 然后谨贵人也来了。她坚持说不到清明不能脱厚衣,所以还裹的团团锦绣。接着淑妃也来了,她穿着大红旗装,别提多扎眼了。然后头上戴着更加扎眼的大牡丹珠花,蓝红宝石翡翠琥珀猫眼石攒在一起,真是精美的艺术品!不过就是……花太大了,戴头上总是有点重吧? 好,一圈比较下来,我的花儿是最小的一个。 阿弥陀佛,喜月很会挑珠花,我也很会挑人才。要是让喜福来给我梳头,这会儿大家的目光不就会都盯到淑妃头上去了。 等新来的请了安打过招呼,就开始讨论佟妃的新袍褂和淑妃的新珠花。我说以前没见过呢,她用几枝原来的珠花拆了重新攒的。 下面叽叽喳喳…… 太后说两句话,大家毕恭毕敬的听了,太后这边闭上嘴,下面又开始叽里呱啦…… 三个女人就胜过一百只鸭子。太后这屋里起码有一千只鸭子吧? 我拨拨茶叶片儿喝了口茶。 乌云珠生孩子远没有当时佟妃和我生产时来的动静大,起码这屋里坐的一半人还都不知道。太后问皇后看过孩子没有,皇后欠身说看过了,生的白白净净,和他额娘一样好,南边儿人就是皮子白嫩眉眼儿好看。 太后听了好象并不是太开心的样子,当然,她的开心不开心从来不在脸上冒出来。但是我已经比较了解她,如果很开心,她不会眯眼。 唔,当然,要是说长得象皇上,可能太后会更开心一点吧? 玄烨幸好眼睛象我,比较大比较亮,不过其他地方都象他那老爹,圆脸圆鼻头肉嘟嘟的小嘴巴。我偷看一眼太后,唔,原来嘴巴是继承他奶奶,真是一模一样。 皇后对皇太后说,因为云贵人生了儿子,是不是把她的份位升一升,以示嘉奖?皇太后慢悠悠的说,生了儿子就晋份位?当年他生下福临也不还是原样儿?云贵人进宫日子浅,还是等四阿哥大一大再说。 也是,这时候小孩子真的很容易夭折,就算皇宫里没有这些杂七杂八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本来这时代小孩子的成活率就不是很高,穷人家生六七个,最后可能只能得一半儿,另一半儿因为穷,病,或是其他原因都会失去。 我忽然想起来,不晓得历史上那位还没来及取名子就封荣亲王的短命四阿哥,到底是被人暗算了还是自己身子骨儿太弱了?这会儿他妈妈没有原来的风光,他也没有历史上原该得到的耀眼地位,说不定他还能太平长久的活下去呢。 而且……我眼睛溜过去瞄瞄佟妃的肚子。 平平的,腰很细。 原该她生下的皇帝呢?她到底什么时候会怀上再生下来?而且,而且……生下来的孩子,会不会如历史上一样当上康熙皇帝? 我现在已经什么都不敢肯定了。 皇后又很宛转很恭顺儿的跟太后说,既然云贵人产后体虚,而且本身品级不够抚育皇子,四阿哥是不是……就先抱开照料?听她那意思很想揽活儿上身啊。 不过我预感着太后很可不会答应,毕竟云贵人这个怀龙种,死了老公,进宫直到贵太妃死掉一系列的事情都有点不太好让大家拿来当话题。四阿哥是肯定要抱开养,但是我估摸着不会抱给皇后。 果然太后说皇后年纪还轻也没什么经验,还是交由嬷嬷们在单独的处所照顾。 淑妃看看我,MD这只小斗鸡现在一撅屁股我就知道她要拉什么屎! 果然她马上说:“那静妃也年纪……” 太后岔断她的话:“静妃是你姑姑,你也该改改这没大没小的毛病了。她进宫年头也不短了,做事情也稳当。再说玄烨这孩子也离不开娘。” 啧,太后亲爱的,就冲你这句话,你就要再搞一百回平衡天天往你儿子怀里塞女人我也不恨你。 然后皇后转了话题说起昨天有人进贡了两只长毛狮子狗给太后玩赏,问长的好不好看。太后很配合的也谈起狗来了,说眼睛贼大象铜铃似的,唤宫女把狗抱出来给大家看,于是一闹人围起来夸两只长毛狗,简直快把这两只狗说成观音座前的金童玉女一样可爱吉祥了。 得,乌云珠,还有四阿哥,这母子俩的历史地位真是与我记忆中完全不同了,不光没有那种横扫后宫睥睨千军的气势风采,居然连两只小小的长毛狗儿的荣宠也比不过。连皇后都夸毛这么匀长的这么小巧可爱——比刚才夸云贵人的儿子态度可是真诚多了。 从慈宁宫出来真有种疲倦的感觉,以前就算干一上午活儿,打字泡茶跑腿儿挨训……一套受下来也没有这么累。 喜福过来扶我,然后同样走路的时候要避开淹死过贵太妃的池塘。 经过那附近的时候,我未免有些兔死狐悲。 贵太妃死了,她儿子死了,她儿媳妇生了别人的孩子…… 贵太妃这么要强好胜的一个女人,恐怕死也闭不上眼吧。 静思五十八 牛痘的安全性终于被充份证实了,然后,我小心翼翼的给玄烨也用上了一点那个粉末儿。 喜月说:“娘娘,别担心,应该没问题的。” “是啊。”我看着一脸茫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的胖儿子,抱他的时候觉得有点吃力,一小会儿还行,时间一长就觉得胳膊吃不消。 啊,这小子添膘加肥真是不遗余力啊,话说他整天吃了睡睡了吃,不加膘也不大可能。 把脸紧紧贴在他的小肉脸上,我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的奇怪过。心情既坚强,又软弱。好象一只活了很久的玳瑁龟——壳子硬的象石头,但是壳子里还是包裹着满满的柔软。 我看着她们收拾屋子,把一只晶莹剔透的顺治送的玉器小心收起来,摆上普通的瓷器。 “是了,娘娘知道么?” “什么?” 喜福说:“淑妃娘娘今天开罪皇后娘娘了。” “嗯?” “淑妃娘娘先是说皇后娘娘衣饰太古板不俏丽,后来又说起皇后想抱养四阿哥的事,说她才不过多大就想后来事,想要孩子自己赶着生一个才好,抱人家的养到死也不会和她一条心。还说四阿哥出身……呃,及不上三阿哥,她抱了也……反正啊,皇后娘娘脸上可挂不住了,其他在场的人也都怪下不来台的,大家赶紧匆匆散场。” 喜月打断她:“好啦,你又从哪里听来的风言风语。” 喜福小声嘀咕:“不是风言风语,那会儿在皇后那里玩牌说话的人可不少,好多妃嫔宫女都听见了的。” 我笑笑:“好啦,这个话听听算了,不要再和别人当什么趣闻说。” “我才没有。”喜福满委屈的:“我只是想和娘娘还有喜月说说,我才没和别人说什么。” 淑妃说的也都是大实话,可是实话怎么能这么实说呢? 这个人大概是学不会后宫生存法则了吧?不过好在有太后在,皇后又是她亲妹妹,想必也不会把她怎么样。 也许淑妃耳朵边儿有人挑拨吧。毕竟她本来就一心想着皇后的位置就该是她的,为此还与我频频交恶。但是最后坐上皇位位置的却是她妹妹不是她,她心中失落也是难免。再有人用心给她吹吹风,她会在皇后面前说这些…… 我摇摇头,玄烨对我的手指头发生了兴趣,两只小肉爪牢牢抓着我的手,用他的小玉米牙努力的啃啃啃。啃是没啃痛我,不过口水却啜得我一手都湿嗒嗒的,顺便也流了他自己一下巴。 “三阿哥长的可真壮实。”孙嬷嬷进来,抱着晾干的尿布和小衣裳。喜福过去帮她一起整理收叠:“那天他扯着我的袖子不撒手,和他拉锯费了我半天功夫呢,力气可不小了。” “嗯哪,小玄烨多吃快长,赶明儿额娘有很多很多东西教给你啊,你可得好好学。” “娘娘想教三阿哥什么啊?”喜福捂着嘴笑:“不会是教他烫**的时候往里放盐巴……呃,我什么也没有说。” 我瞪她一眼。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那天心务来潮想给顺治弄茶点,其实是厨房的人都准备的差不多了我才来最后接棒,结果还没接好—— 当时喝的人脸上那个表情啊……真是富有哲理又耐人寻味啊。 “听人说啊,四阿哥好象身子骨不大壮实呢……夜夜哭,吃奶也不好。昨天宣太医来着,似乎是发热了。” 我没理会。别人的儿子我关心他健康不健康做什么?他健康也扯不上我,不健康了也与我无关。 玄烨已经忘了刚才我往他鼻子塞东西的事,对我的绒花产生的莫大兴趣,一把给我揪掉了。 快快吃,好好长……我的宝贝啊,妈妈会保护你,教导你,你一定要成为一个健康快乐的人。我不求你将来会做出什么惊世伟业,会不会青史留名…… 只要你快乐,就好了。 这世上,最难实现的,其实是最简单的愿望。 你会快乐的,因为妈妈会让你知道快乐最宝贵的道理。 玄烨现在会翻身,会爬,自己可以坐得很稳当。不过这小子已经表现出了不安于室的本性,总想着去外面院子里晒太阳,有早春蝴蝶飞过的时候,看他那专注劲儿,小拳头攥着,小腿踢着,别提多兴奋了。 你别是个猫咪转世投胎吧?这么喜欢飞虫小鸟。廊下面挂的鸟儿也差点让他揪掉了毛,害得周围一圈儿人紧张——不是怕他弄伤了鸟,是怕鸟抓伤了他。这孩子一点儿皮也比顶金贵的鸟命要值钱啊。要知道他破一点皮儿,回头被他老爹和奶奶发现,一圈儿的人估计得全跟着破皮伤肉。 反正我是决计不养猫猫狗狗的,哪怕这小子再喜欢我也不会养。开玩笑,一个天花都让我愁的晚上睡不着觉,再添猫狗我又得担心狂犬病——这日子干脆就别过了。 是不是所有的做母亲的都这样呢?连头上掉树叶儿都怕会砸伤孩子,跟忧天的杞人差不多。 想起小时候妈妈何尝不对我管头管脚?不准乱跑,不准去水边玩,不准和男孩子去爬树掏鸟窝,不准玩火,不准碰刀子…… 那时候觉得这哪里象是个妈妈,简直象是看管犯人的警察啊。 有时候受了惊吓的母猫,为了不让别人伤害小猫,会把孩子咬死吞进肚里去。 不是因为残忍,是因为太爱,太惶恐。 自己不做母亲,是永远也体会不到这种心情的。 妈妈……现在我也做妈妈了。 “娘娘,四阿哥明天洗三,咱们是不是也备份礼?” 我看看喜月:“是要备的。不过……我没想好准备什么。” “唔,左右不过是些吉祥物长命锁,又或是镯钏什么的……” 我却不觉得可以这么随便的打发过去。 从上次交锋后,乌云珠好久没有动静了,大概她在好好的准备待产。现在孩子已经生下来,我总觉得……新一轮的紧张又要开始了。 说老实话,我对这些勾心斗角一点也不擅长,而且无论清宫戏看多少,做为一个在现代社会长大的普通女孩子,这种谋划着害人的事情,我始终习惯不来,我也想不出诡计去害别人,也担心别人的诡计我防不了。 “等回来皇上来了再说。” “洗三?”皇帝皱皱眉:“你要去吗?” “皇后可是要去的,我要是不去也不好吧。”我坐他旁边:“不过洗三得送点东西以表祝贺的啊。” 他点点头。 “你去不去?” 他眉毛一扬:“我去做什么?” 哦了,你老大偏心偏的真明显。不过……不去就不去,反正就是去了,你的偏心大家还是公认的,我和玄烨早就成了女人们心目中的标靶了,多一件事少一件事也没什么大差别。 “皇上不去也行,不过,我去洗三,你得给我出礼钱。” 他哈哈笑:“你就是吝啬小气鬼脾气。我刚才看架子上,你又把那个玉香炉收起来了,简直象是母鸡护食似的。” “喂,你就说给不给吧?” 他笑着说:“好好,我替你出。” “洗三礼你也给我备好。” “行行,你说什么是什么好了。”他吩咐:“孙长圆,你去给娘娘备一份儿礼去,别备的太薄了让娘娘给人笑话。” 谁笑话啊?也就你敢吧? 孙长圆点头答应,又请示我:“不知娘娘想……” 我说:“什么安全妥当备什么,务必不招麻烦不惹闲话。” 喏,我的难题可以丢给皇帝,皇帝又可以丢给他的万能总管。 孙长圆露出笑容,不是无良心那种谄媚笑容,是一种通透练达的,让人觉得舒服的笑容:“是,娘娘就请放心,奴才一定给备的妥当,明天是不是让小术他们一起伺候娘娘过去景福宫?” 嗯,这人点头知尾,实在让人舒服。 唉,我都想挖皇帝墙角,把他弄到我永寿宫来当管事儿的了。 ———————————————————— 明天就是1号啦,下个月的月票,请大家继续支持静思哦,不要分散给书中游和青蛇了。 静思五十九 为了稳妥起见——我可不想再出这次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某贵人因我而摔倒的事故,所以洗三那天我站的远远的,孙长圆替我准备的就是金镯子一副,成色挺足份量挺沉,别说落地三天的孩子戴不了,就是三岁戴我看也绰绰有余。脚铃铛一副,也是金圈,不过铃铛应该是银子的,一样是个头儿老大掂着特沉。这种东西也就搁在箱子里有用,其他用处是没有。不错不错,这种礼物既拿得出手,又比较安全。送衣服鞋袜保不齐回头人家就能在里面搜出锥子刺针虫子毒粉什么的,这些清宫戏里可都有得演。 别人也有送香包荷包的,有送衣服的,有送斗篷帽子的,还有送文房四宝的,都不算名贵,远不如玄烨洗三时候的盛况。而且水盆里丢的的洗三钱也明显不多。最显眼的可能就是我让孙长圆差来的那个小术代丢的金饼子。 太后没有亲来,差人来送的礼,倒是和当时送玄烨的一样——是赤金点翠镶珠的长命锁。我猜太后是不是早就备了一匣子这样的长命锁,生一个孙子送一个呢?眼看大小样式镶嵌什么的都一样,真象是批量生产出来的。 不过玄烨洗三的那个时候,虽然我也没有能起身来看,但太后和顺治是都来了的。现在这两位重量级人物是一个也没有到,后宫里的人当然很会看风向,有的来是冲着皇后的面子。有的是品级不太高所以必须得过来。 皇后送的也是金饰,还有衣服什么的。皇后身边的宫女特别强调说,这衣服上的绣花可是皇后娘娘亲手挑的花样子呢,小阿哥一定福泽绵长。屋里人听了,自然要挣扎起来谢皇后的恩。皇后又急忙说不用多礼,保养要紧。云贵人到底是起来了,皇后又急忙让人扶回炕上去。 啊,后宫永远不愁没戏看。眼前这一副妻贤妾恭的景象,戏台上的旦角青衣小女子们,哪会演的如皇后和云贵人这般好? 洗三的嬷嬷抱着孩子跟念经的唠唠,撩水,等仪式一结束,大家也就都散了。孙长圆跟着一块儿出来,我向他点头笑笑:“今天有劳孙公公了,是不是耽误你的正事了?” 他低头陪笑:“娘娘说笑了,伺候主子就是奴才的正事。” “嗯,大家也都辛苦了。”我点个头,喜月走过来,拿了一个小封包递给他,孙长圆坚辞不收。 别的妃嫔一定没少塞他红包,我却一次也没有塞过。不过皇宫里就是这样一个地方。你不去塞别人红包的时候,别人就会想倒过来塞给你。比如今天这个礼备的,当然花的不是他的钱,不过人家是花了心思又来跑了腿儿的,我怎么也得表示表示,孙长圆收不收,反正我的人情是做到了。 唉,搁在以前我哪懂这些,都是一点点学一点点看会的。 “好吧,回来我跟皇上说,今天的礼送的很合适。” “这是奴才的本份。” 他跟我到永寿宫门口,然后回乾清宫去当他的差去。我扶着喜月的手进了永寿宫,先去看玄烨。我担心的种牛痘会有的不良反应,这小子一点儿也没有,孙嬷嬷拿着小老虎在前头引,玄烨趴在床上往前挪动。天气热起来,他穿着大红的软绸裤褂,脑门儿上的头发绑着小红绳,露着肉乎乎的带着涡涡的小屁股,简直象条肉虫子一样在那里蠕动蠕动。我进去的时候他听见了动静,回头一瞧,马上抛弃了老虎的诱惑,伸着两条胖藕似的胳膊要我抱。 啊啊……真是可爱的让人想狠狠咬一口啊! 孙嬷嬷请个安,问:“娘娘回来啦?外头想是很热,额上都有汗了。” “嗯,走路走的有点热。” 喜福过来替我解开扣子,拿一件在屋里常穿的棉绸无领旗装过来给我换。玄烨已经揪走我不知道几朵绒花了,似乎他对这毛绒绒的,造型多变色彩艳丽的东西有偏爱,摇篮的小枕头边上还放着好几朵呐。 这会儿他手里拿着一朵有点雪青色的绒绢花,又咧开长着小玉米牙的嘴巴傻笑。虽然这会儿的小孩子喜欢色彩新艳的玩具,可是小老虎小布兽的颜色也很鲜艳的啊,他怎么就对抢我的头花这么有兴趣? “你将来可别变成贾宝玉那样的脂粉之徒啊,小笨笨。”我用鼻尖去蹭他的脖子,可能觉得又痒又有趣,玄烨笑的咯咯有声。 喜福抱着几个布偶过来——唔,后宫的女子手艺好的多的是,我永寿宫里的人才也挺强,我画的哆啦A梦,史努比以及KITTY,都做的活灵活现跟正版差不了多少——不过穿长袍马褂和旗装旗头的KITTY……呃,这也算是入境随俗了。孙嬷嬷拿着一个穿红兜兜的KITTY逗着玄烨玩儿,这小子果然被分散了注意力,可是抓着头花的手却依然不松开。 “今天都吃什么了?” “吃的可不少呢。”孙嬷嬷汇报,除了喂一次奶之外还吃了半个鸡蛋,喝了奶糊糊和搅好的菜糊糊,我摸摸小家伙儿的胃,的确是鼓鼓的。 我满意的嘀咕:“早晚吃成只小猪。” 终于有点儿理解大多数妈妈的心理,第一关心的都是吃的多吗?穿的厚吗?只是吃饱穿暖,就先放下一大半的心事——原来天下的妈妈都一样,和辛勤筑巢,然后辛苦叼食哺小鸟的老鸟没分别。 我抱了一会儿把他还给乳母,喜月给我端茶过来。 “娘娘,看皇后娘娘的意思,和云贵人倒很和睦啊。” 我点点头:“皇后娘娘和谁都挺和睦的。” 喜月含蓄的说:“册封之前倒是看不出来,皇后娘娘做事情这么周到细密。” 不要紧。皇后再周到也比不上太后,再细密她也是儿媳妇。在这个时代,多年媳妇熬成婆绝不只是一句空话而已。不然我们天天早上到慈宁宫去请安立规矩是闲着没事儿散步去的吗?后宫里找不出来一个懒女人,谁也不可能一觉睡到大天光——没人有懒的资格,就连已经熬成了太后的孝庄也不例外。 皇后当然不愿意只做太后的应声虫。不过皇后和皇太后,虽然只差一个字,可是权势却差得远了。内务府在太后手里,大家的工资,待遇一切都来自于她,皇后当然也有发言权,但是——发言权不等于决策权。而且顺治不亲近她,每个月除了额定的两天,和她再见面说话或是去找她的次数绝不多于三个手指头就数得过来。她穿着皇后的衣服,戴着重重的头饰坐冷板凳……这也是以前静妃曾经体味过的生活。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太后一直都是不慌不忙,游刃有余的坐在慈宁宫里,她经过多少大风大浪,后宫的些小波澜对她来说都不过是毛毛雨。 皇后也许迟早会明白,摊上如此精明强悍,成为清初一代辅政皇太后甚至太皇太后的长命婆婆,她能做的事,最好还是当只听话的应声虫。 “娘娘,哪有猫长得这样子的……”喜福一边给KITTY换上另一套新装一边笑。 虽然大家一开始都觉得怪异,但是KITTY的可爱以及可以百变的造型,还是另永寿宫上下都迷上了玄烨的玩具。KITTY小姐明显又比KITTY先生来的吃香,因为女娃娃打扮的余地总是更大。 这套新装居然和我这套新做的正在试尺寸的衣裳是一个料子的——八成喜福把没用完的边角料拿去了,猫头上戴的俨然也是和我一样的绒线花。我笑着说:“这是谁做的?真胡闹。” 喜福连忙说:“可不是我,我只是把剩的料子拿过去,谁晓得她们谁做的。” 换了新衣的KITTY立在桌上,一进门的顺治立刻被吸引了视线,看着那娃娃又看看我,哈哈笑出声来。 静思六十 “这是谁做的?你做的?” 我挥挥手:“你也知道我手笨哪。再说,我要做也不能做自己,我应该做一个穿明黄戴九龙冠的,想捏的时候就捏,想揍的时候就揍。” 顺治挥手摒退其他人,然后手就熟练的抱过来:“噫,我就知道你心狠手辣。” “嗯,怕不怕?”我做出九阴白骨爪的招牌动作,他配合的喊:“朕好怕啊,你不要过来……” “嘿嘿嘿嘿。”我狞笑,然后化戾气为祥和,替他解扣子换衣服。 “你今天过去了?”他没过去哪儿,反正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去了。”他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我拿了一件鸦青面的纱坎肩给他换上,脱下来的衣服先搭在一边。顺治拿了那个KITTY猫娃娃在手里捏来捏去,一边捏一边用得意的眼神儿瞟我。我又想笑,又觉得奇怪:“不知道是谁拿这个边角料子做的,真搞怪。” 顺治说:“玄烨可醒着?我去看看他。” 我看他拿着那个娃娃要过去,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出声说:“那个先别拿过去。” 他回过头来:“怎么?” 我说:“他一见肯定要扯,八成会扯坏。这个做的比其他的精致,我还舍不得呢。” 顺治哈哈笑着说:“没见你这当额娘的,还跟儿子争东争西。”话是这么说,他还是放下了那只KITTY猫,外面宫女打起竹帘,他移步出了屋。 我过来拿着那个KITTY娃娃看。娃娃是用白棉绸做的,但是做的比前几个更精致。身上穿的衣裳也是一样,领扣系绊,滚边绣花,一样不缺。 我也不知道刚才是怎么想的,反正就是打个梗,做玩偶这样的事情,好几个宫女都很喜欢。 喜月端茶进来,却不见顺治,顺手把茶搁在几上,笑着说:“不知道是谁这么搞鬼,做的和娘娘一个样子。不过三阿哥要是见了,准保喜欢的不得了。” 我说:“是善兰做的吧?数她手巧。” 喜月却说:“不是呢。善兰前几天晚上贪凉着了风,这几天都没起来炕,昨晚上还说自己不争气呢,三天两头总病。” 我奇怪的说:“那我们永寿宫里还有谁手这么巧?心思也这么巧的?” 喜月也奇怪了:“倒是说,没见谁有这么好的针线。” 她走过来拿着看了两眼,然后咦了一声,拿起来说:“真是,不是我们宫里的人能做的。” “是吗?” 她点点头,肯定的说:“宫里针线好的第一就是善兰,其他两三人就是那样子,混混着过也还行,哪个的针脚我都熟。主子,你看这猫眼睛绣的,我们宫里面就除了善兰能绣的这么细密平整,但是她的针脚好往右划,这个猫眼睛可都是竖着收的。” 她说的我不懂,不过,这样说起来,这只猫玩偶,还真的有点问题了。 永寿宫外面的人,绣这么一只猫,又再悄悄的放回来,想干嘛? 别说是谁爱心大发想疼我儿子,又或是学雷锋做好事为善不欲人知。 那是在这宫里绝不可能发生的事。 “娘娘。” 我说:“拿去拆拆洗洗,我早就说,玩具这东西做的时候不知道多少只手摸过拿过,玄烨又喜欢抱起来啃,这可得当心。” 她说:“是,我这就去收拾。” 她走了,顺治又进来了,笑的脸上泛着红:“我就说,这孩子将来准是个好样儿的,刚才两手攥着,要和我掰腕子呢,劲儿可真不小。”他把袖子往上提一提,手腕上一片还真有点儿红。 “嘿,叫你天天的光吃不动,将来儿子再大一点,你说不定就掰不过他。” 顺治做势要扭我的手:“我掰不过他,掰你还是绰绰有余的。” 我躲过身:“哎哎,一动就一身汗,还是别闹。你渴不渴?那有刚沏来的茶。” 他摇头说:“不喝这个,让他们弄点凉凉的来喝。” 我说:“热着正出汗的时候不能喝凉的。” 他唔一声,也不提了。 午膳摆上来,他大概还是嫌热,没吃多少。我心里多少有点事存着,也没吃多少。然后睡了大半个时辰的午觉。我模模糊糊醒过来,觉得背上出了一层汗,两个人挤一起比一个人可是闷热的多。他也醒了,小声说:“天气一天要比一天热,不如出去避暑。” 我懒洋洋的眯着眼:“唔,我不喜欢出门儿,坐车怪颠的。” “你以前可是爱出门儿的。” “以前是以前。” 他笑着的,手指在我脖子后面摩挲:“当了额娘就是不一样了。好罢,等热天过了,秋猎的时候玄烨也该一岁了,带上他一起去秋猎好不好?” “一岁去打猎?他是能打松鼠还是打小虫呢?” 他低声笑:“能打着什么就打什么呗,你没有听说虎父无犬子的话吗?” 我把他的手推开:“醒了就起吧,你带的折子还都没动呢。” 他唔了一声没有要动的意思。 “还虎父无犬子呢,将来你儿子也得学你似的霸床上偷懒,起起起,再窝着小心又睡过去,晚上又该睡不着了。” 又拉又扯,他才爬起来,然后梳洗穿衣服,看折子办正事。 喜月端茶进来,然后说:“厚衣服都晒过了,娘娘来看看,都装哪只箱子合适?” 我说:“这样的事你比我会办,还要我看什么。” 我跟她出来,绕过廊下,到了穿堂那里,四下里没人,喜月脸上板板的说:“娘娘,奴婢大意了,还请娘娘恕罪。” 我摇摇头:“那也不能怪你,人又多手又杂。那个怎么样?” 喜月小声说:“不知道是谁那么黑心……外面绸布光鲜,里头黑匝污烂,不知道都是从哪个病灶头里翻出来的。小阿哥要是抱着玩,又要啃,难免就……” 我站在那里,半天没说话。 得,这算什么事儿?光在现代的时候,电视曝光黑心棉填充玩具被褥,想不到回到这时候,已经有人抢先玩儿起这手儿来了。看起来这倒不是现代人的创意,而是自古就有的把戏了! “娘娘。” “皇上刚才还摸了半天呢……喜福也沾了手,大家都当点心。”我说。 “是,奴婢这就去找些祛瘴消秽的药物煮水,娘娘给皇上擦洗一下,料想无妨。喜福我让她注意些就是了。这个做东西的奴婢马上就去查……” “能查着?” “娘娘,奴婢不是夸口,一个人的针线一个样儿,六宫里头针线好的都能问出名姓来,何况外头针脚这么匀细,绣花也做的工整,一点也不难找。奴婢留着心,娘娘再吩咐一声……” 我摇摇头:“先不要去查,我要仔细想一想。总之,这次的事算是长个教训,以后这些东西,你都要留神,别有下次就行了。” “是,”喜月比我还要恼火难过:“要有下次,奴婢自己就拴了脖子……” “行啦,犯不着说那样的话。做贼当然比防贼容易的多了,防一天容易,防十天,防一年……这可是花功夫的事情。” “奴婢一定加意小心。” “这件事,查还是要查的,不过也不要惊动人……”我觉得刚才在屋里出的汗,被穿堂里的风吹的都冷涔涔的,身上很不舒服。 这种事情……清宫戏里多多啊,查来查去其实也查不出什么。可能的人太多了,玄烨是我的宝贝,却是别人的眼中钉,拦路石。除了太后,皇帝和我自己,有谁想让他好? 这种事情不能再想,越想越觉得害怕。只觉得四周的高墙都要往中间倒下来,挤的人无路可退,无处可藏。 “娘娘。” 后头小太监没近前,先出声:“皇上找娘娘呢。” 我回过头说:“这就过去。” 喜月扶着我的手,慢慢走回去。 她的手也凉,我的手也凉。走到了太阳底下,让烫热的日头烤着,也觉得暖不起来。 静思六十一 顺治找我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就是昨天新送来的贡墨被我收起来了,他突然想起要试试新墨好不好使。 我把墨找出来,然后帮他研开。他的字写的不错,有些清瘦的秀朗,我的字可拿不出手。要是硬笔书法还能拼一下,毛笔字我写起来就是初学者的风范,总觉得那种忽硬忽软的感觉,能把字写成个字样就不错了,至于好看不好看,那是另外一回事。 以前顺治还想培养情趣,我挺着肚子的时候他说要教我写字,然后他发现,我不是不会写字,也不是不会拿笔,就是写的字不好看,这件事很纯粹。那会儿我有身孕,他也不能让我去临贴练字,反正字不好看不代表文盲,比大多数后宫妃嫔还好多了。宫里满蒙妃嫔不少,识字的没几个。淑妃就一个汉字也不识,皇后也不比她好哪里去,也就是常用字认识个三五百。后来他也想开了,还会很坏心的嘲笑我的字是“远看成岭侧成峰,大小粗细各不同”。 不过他有时候也会静静的看会儿佛经,看来野史传说他后来出家,大概也不是空穴来风。 我手腕上的翠色镯子轻轻的晃悠晃悠的动,他的目光一会儿就从纸上挪过来,又挪回去,再挪过来…… “喂,你专心点啊。” 他把笔一放,拦腰抱着我:“你在这儿我专心不起来。对了,刚才和你一样打扮的猫咪哪儿去了?” 我岔开话题:“拿去洗啦。喂,又你呀我呀的,有失体统。” 他无辜的说:“明明是你先没大没小。” 我站起身:“好吧,万岁爷您请安心写字。” “你干嘛去?” “我去看看玄烨。” 我进去的时候小胖子吃奶吃的一头是汗,有点昏昏欲睡的样子。 我把他接过来抱着。小胖子也发现怀抱换了一个,脸贴在我胸口,脸蛋红扑扑的,一副健康宝宝样。 “小猪——就知道吃了睡睡了吃,你还会什么?”我用手把他的鼻子顶起来,类似猪鼻鼻状。 他不满的推我的手,把脸朝我胸口挤。 我抱着他,唱歌儿哄他睡觉。 其实我的手在抖,但是除了怀里这个无忧无虑的小胖子,恐怕谁也不知道。 我害怕,我怕我保护不了他,我不知道该怎么应付这一切,我怕我最终还是会落败。 玄烨,你什么时候能长大,长的高高壮壮的,不用我担心呢? 等玄烨睡着,我把他放回摇篮里,顺便让人把所有的玩偶抱枕都清出来趁天气好拆洗,一转眼却愣了下,再进屋看,果然顺治不在屋里。 人呢? 不会刚睡醒又去睡吧? 刚才磨的一缸墨还搁在案头。 我弯下腰,地下有半干的水迹,桌脚内侧不起眼的地方还有茶叶片和碎磁烂。 “娘娘!”喜月有点慌神的进来:“那个……” 我说:“你慢慢讲,不要急。” “那个不见了。” 我呆了一下:“怎么会不见?你放在什么地方的?让谁拿走了吗?” “我放在后面侧厢的屋里,拿布盖着的,”喜月的牙齿好象在互相碰撞:“宫女说,是小术子进去找过东西……” 小术子? 那他师傅孙长圆知道不知道这件事了? 一边宫女走过来,我一把扯住她:“皇上呢?” 宫女脸色有些青白,神色不定的说:“皇上适才好象不知为什么事发了脾气,摔了茶盅,奴婢刚收拾下去,换了一盏茶过来……” 糟。 我紧赶着往外走了几步,可是庭院里空空,大门外也看不到人影。 “娘娘,皇上难道……”喜月反而镇定下来:“皇上是明白人,娘娘不用担心皇上会误会。” “他当然不会误会!”他又不是猪脑子。 可是,他上哪里去了? 越急越想不出来,脑子里一片空白。 “娘娘,”还是喜月比较理智,跑过去跟那边站班的太监问过,回来说:“皇上去慈宁宫了。” “啊,我也过去。” “娘娘。”喜月拉住我:“您起码得先换衣裳。” 我低头看,胸口被小胖的口水和哺的奶水蹭的一团,的确不能就这样到慈宁宫去的。 我又匆匆回屋里来拿衣服换。 “要我说,娘娘不要去,这件事皇上和太后自然会有决断。” “决断个鬼啊……”我头疼。 我当然想揪出来使坏的人是谁,针对玄烨这么小的孩子下手,不是心如蛇蝎也是丧心病狂了。可是哪有那么好揪?再说,这一查起来,牵涉就大了,几乎有罪没罪的人都会被卷进来成为无差别打击的对象。 “就算找不到真正下手的,也可以震慑一下心里有鬼的那些人。”喜月说。 我解扣子的手顿了一下:“可是,恐怕倒霉的也会包括我们永寿宫里的这些人……老鼠打不着,反而油瓶倒一地。” “娘娘,您心太软了!我们永寿宫也不是铜墙铁壁,您觉得今天这个东西是自己长了脚走进我们永寿宫的针钱房来的吗?” 我气矮了些:“我知道……” “您是什么都知道,但是什么都不做。前些日子我们找那个粉末,胆战心惊的在自己身上试又在三阿哥身上试,可是娘娘,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再严实的篱笆也会有耗子钻进来,光是这样防备不是办法啊。” 是啊,喜福说的也都是大实话,我也知道。 但是,我能怎么办呢?如果告诉顺治或是去太后那里告状能解决这问题,我想我也会去做的。可是无数小说和影视的情节都摆在那里,这种事情无论最后有没有查出结果,肯定要误伤一大片,风声鹤唳人人自危,却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记得金枝欲孽里,如妃的经典台词,后宫女人的生存就为了一个字:斗。 除非已经被人斗垮了毫无价值,退出战场。否则只要你活着一天,你就要在这个没硝烟的战场里咬牙撑下去。 我能做的到的只是积极防守,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样去主动出击。 我抬起手,看着自己保养的很白皙的两只手。 我能做什么?我会做什么?我不过是几百年后一个普通的女孩子,连学校里女孩子们暗地比美和办公室的简单人事都应付不来。我要怎么在这个后宫里保护我自己和我的孩子?更不要说去攻击…… 这样一双手会做什么?能做什么? “娘娘,娘娘,”喜月慢慢跪了下来:“是我不好,您别难过……都是奴婢无能……” 我难过? 我伸手抹抹脸,手上湿乎乎的。 我哭什么呢?真没出息。 哭能解决问题吗?哭能保护我儿子吗?哭能让别人不再对我们陷害下手吗? 哭泣什么问题也解决不了。不是喜月无能,是我无能。 喜月也流泪,抱着我的腿。 怎么办哪?我该怎么办? 西照的太阳光投在高而深的红墙上,窗纸上映着一片有点腥红的光。 一片宁静中,我好象听到隐隐的风雷声。 其实,一定是错觉。太阳还在,只是…… 只是风雷,也许真的要来了。 静思六十二 果然我没有猜错。 不管这东西是什么人做的,可是首先拿来开刀的,还是我的永寿宫。连喜月也被叫出去单独问话,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 太后坐在中间,我站在一边,乳母抱着玄烨站在我身旁。 顺治不在,大概在外面雷厉风行的亲自去抓可疑人犯去了。 太后发话:“这……是第几回了?” 我赶紧低头:“还是头一遭……” 事情的性质上升到了太后这里就不一样了。以前我也中过一次毒,那属于后宫倾轧,毛毛雨寻常见。现在针对玄烨的这个KITTY猫事件,变成了谋害皇嗣——小胖子比我值钱。那会儿我主动息事宁人,太后和皇帝觉得我懂事。但这次明显不同,事情的性质变成了我在姑息养奸…… “你原打算怎么着?” 我打算?我的打算是积极防御,而不是象现在这样草木皆兵的大操大办啊…… “原来我想着,留心查查针脚布料,看是谁下的手,再……” “等你查出什么来,黄花菜早凉了。” 太后从来没跟我这么不客气的说过话,我跟灰孙子似的,连连点头称是。她说的当然有道理,有慢慢查的,线索可能早让人掐断了,有知情的说不定也会给灭口了。但是…… X的,我倒不怕别的,就怕她来一句,为了安全起见要把我儿子抱到她那儿去养,那我哭都没处哭去。以前……历史上的那个康熙有没有被这位铁腕太后抱去养过?好象……好象有过吧…… 脑子乱成一团,太后脸上象挂着一层寒霜,全身散发的气息明显是“生人勿近”的冷厉。 到底侄女儿没有孙子亲,我拼命保护自己的儿子,到头儿来没有赏不说,还得在婆婆这里吃排头受训斥。 外面那些已经被羁押起来的太监宫女,恐怕这会儿正一个个的挨审。我知道其中至少有一个,是把这个KITTY从外面带进来,或者就是偷偷做这个KITTY的人。但是现在是所有人都被牵连…… 我罚站罚的不安的时候,喜月大概是被审查完毕,已经脱了嫌疑,捧着茶盘进来奉茶。她的脸色如常,如果不是刚才她也被敬事房的人一起带出去,还真看不出她经历过什么事情。 不知道其他人有没有这么好运了…… 太后并没有对我长篇大论,有许多话,即使她不说,我也都明白。眼下这种肃杀的气氛……本身也是一种生动的现场教学。 可是,我真不希望……自己接触,明白这一切。 玄烨睡的很香,乳母稳稳当当的抱着她,低眉垂眼一语不发。 我还在一天天的适应这座后宫,虽然……适应的过程如此艰难。 每多学会一件事,都要付出痛苦代价。有时候是我的,有时候……是别人的。就象这一次。 天已经黑了下来,殿内点起了比平时多一倍的蜡烛,照得四下明晃晃的,如同白昼。 进晚点的时候顺治也回来了,脸色铁青,身上带着一股压力。太后简单的问:“问出什么来了?” “还没有。” 然后就是让人觉得压抑的沉默。太监和宫人鱼贯进来呈膳,摆好饭菜,如平常一样。只看饭桌,还真的不知道永寿宫现在正在经历什么事情。 顺治说:“上酒。” 宫女看一眼太后的脸色,然后很快端了壶酒来。太监试过尝过菜,顺治没动筷,先喝了两大杯酒。 太后指点着宫女夹了菜摆在顺治面前的小碟子里:“皇上心里烦闷着,喝酒更上火,先吃两口菜。”又指挥着给他盛了一碗翡翠瑶柱汤,说是降火。 我看太后其实和皇帝娘俩中和一下就好了。一个浑身冒火,一个眼睛都在往外射小冰刀,两个极端。只是苦了我和玄烨了,坐在他们下方,简直是冰火两重天的煎熬。玄烨醒了,他的果菜糊糊儿今天端不上来了,改吃蛋奶糊糊。小家伙儿不挑食,给一勺吃一勺,把一小碗儿给吃的干干净净的。其实我知道,这东西从厨房做出来肯定不止一小碗儿,其他的大概都在敬事房那些眼刀之下,进了做糊糊的人送糊糊的人的肚子,他们吃了没翻白眼吐白沫儿,这剩下的一小碗儿才进了小胖子的嘴。 儿子,娘同情你,皇帝的儿子不好当,吃个东西也层层关卡……乖,这也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要知道外面一大群男男……呃,是太监和宫女都没吃没喝的在挨审,审不出来说不定就要隔离了再审外加大刑伺候,连你妈我都罚了半天的站——还是穿着花盆底鞋站的。你是最好命的一个,一觉睡醒了就吃…… 一顿饭我也不知道都往嘴里塞了什么,好在吃完了之后,太后不让顺治出去接着捣腾了,让他坐屋里等着敬事房的专业人员办完差呈报结果。我就夹在冰山和火焰山之间,把儿子接过来抱着,聊以**。 过了会儿敬事房来了一个太监,简单的汇报了一下工作情况。他的用词我学不上来,用我自己的话总结一下就是:他们改变了皇上刚才开门见山劈头就问的作战方针,改为迂回盘绕,并且鼓励大家检举揭发,经过苦干实干加硬干,有了成果。 我对他的废话一点兴趣没有,我想听的就是这个成果。 永寿宫里上上下下的人,就算名字不能全叫出来,脸儿起码我是全都熟悉的。究竟是谁呢? 结果那个人报了三个人名字,前两个我不熟,没反应。后一个我我差点以为自己幻听,当场就站了起来。 “你说谁?” “娘娘的内殿正房宫女喜福。” 怎么可能? “你们弄错了吧?肯定弄错了!” “娘娘……”那人又开始对我滔滔不绝长篇大论,我手一挥:“喜福不可能的,她就是个实心眼儿丫头……” “但那玩偶的料子却是她拿出去的。” “可是……” 喜福把那料子拿出去,是不大对,那料子是怎么穿到那猫身上的,其中的关节肯定得问她。 我一下子泄了气,坐了下来。怀里的儿子被我一惊一乍的,又醒过来了,嘟哝着小人国的语言,抓着我的扣子撒娇。 我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儿,怀里抱的这个小家伙儿金贵无比,不说他的身份血统,那些和我都没关系,我也不关心。他是我心头的一块肉啊,我宁愿那些明枪暗箭全冲着我来,而不要对准他…… 顺治从旁边伸过手来,在小胖子背上笨拙的拍了两下,得亏是小胖子一睡着觉是雷打不醒,不然非让他拍嚎了不可。 敬事房的人退了下去,我的话噎在嗓子里说不出来。 我不能打包票说喜福没有任何问题,我也没办法忽视小胖子遇到的这样的严重危机。 太后起身要走的时候,我赶忙拉着顺治:“敬事房动不动刑?啊,会不会抽皮鞭上烙钱还用竹签插手指甲?那个,你让他们……” 顺治拍拍我的头,状如拍哈巴狗儿:“这些你就别管了。” 静思六十三 他的意思就是很可能会了? 被最后一句话震慑,一夜我都没有合眼。一方面是在操心事态发展,一方面……我实在不愿意相信喜福会是,会是…… 以前清宫戏的镜头又开始在眼前晃,似乎敬事房不是衙门,刑应该是不会用的吧?顺治又跑哪儿去了?是回乾清宫了?去别的地方歇了?还是又跑去审人犯? 这会儿有种很深刻的感觉——对皇家权威和残酷的体会。平时和他没大没小的时候经常忘记他是皇帝,他一句话上万个人头会落地。这件事如果他一定要严办,那么被牵连带起的肯定不止永寿宫这一处。 喜月也没睡,夜里她还给我倒了两次茶。屋里屋外上夜的宫女嬷嬷我想……恐怕也难有几个睡能睡着,就算睡着,夜里恐怕也会做血淋淋的恶梦。宫里无声无息的消失一批人太简单了,而且,没有谁会来多问一句。前面一个太监头子吴良辅,六宫里谁不认识他?可是他消失了之后谁问起过他一句?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他是死了残了,是活埋了还是填了井了。反正……皇宫的水井是多功能多用途——这点我绝不怀疑。那个垃圾焚化场也绝对不止烧烧垃圾——这点我也不怀疑。 快天亮的时候我打了个盹,梦见永寿宫的大门紧锁着,墙比平时还要高,只能看见很窄的天,天还是黑的。一个人也没有,我慌着找玄烨,到处都是空的,黑的,什么也找不着。 喜月把我摇醒的时候,我正哭哭啼啼的抱着枕头不撒手。 “娘娘,娘娘!” 我睁眼看看她,然后抱着她的脖子继续哭。醒过来也不比在噩梦情形好哪里去,顶多是没有那么黑而已。喜月劝我几句,然后不知道怎么着也跟我一起哭,大概她也积了一肚子的压力没地儿发泄。结果两个人互相哭湿了对方的肩膀,她先清醒,拿了手巾给我擦脸,我擤过鼻涕,做个深呼吸:“有消息没有?” 喜月苦笑:“没有——门被看的很紧呢。和喜福睡一间屋的两个丫头也都被提走了。” 啊,这叫什么事儿,弄得跟我做了什么坏事被关了似的。 “玄烨呢?” “三阿哥还没醒呢。” “昨天……唉……”我抓抓头。没梳理的头发乱纷纷的披了一身,镜子里映出来的女人苍白又无神,加上乱发——跟个疯婆子似的。 “给我梳的精神儿点吧。” “娘娘,太后昨天走时说,您这两天……多休息,请安先不用去的。” 对噢,是说过,我倒忘了。 “那也得梳头啊。”我又不是被监管的对象……这真是,皇宫的事儿没法说,也没道理讲。 那件和KITTY猫一样的漂亮新衣裳,只穿在身上试了一次,以后也不会再拿出来穿了。衣服没有错,但是看到它,心里那个拧的疙瘩是不会解开了。 宫墙内外都一如既往的安静——或许,比平常更安静一点。我们现在与外面算是隔绝了,没人进来也没人出去。不知道外面是不是又有什么风波,还是有什么人被牵连着了。早上就吃了两筷子东西,觉得胃里有东西塞着似的,胀的难受。喜月劝我,心里有事儿,饭也得吃。我点点头,再多喝一口粥。 吃不下就是吃不下,失眠的人不会有好胃口,更何况现在的事情……比失眠严重的多了。 本来还想让喜月去打听打听喜福的情形,看看她有没有吃亏受罪,现在这个念头也只有打消。喜月自己恐怕还保不住自己,不能再让她往嫌隙里跳,再说现在也打听不着任何情况。 唯一的安慰就是儿子了。 我,顺治还有玄烨三个人都用了那种简易的天花防疫方法,不过还不知道那个KITTY里塞的是什么东西,肺病痨病什么的都有可能,顺治还拿着那东西玩了半天……虽然后来骗着他好好的洗了一回——应该没问题吧? 许多乱七八糟的担心牵挂在一起,琢磨这件事可能的嫌疑人是谁倒没琢磨多大会儿功夫,主要是可怀疑对象太多了。除了太后,顺治,我自己,外面人人都有可能,满地满眼,看见的人都可能是嫌疑人。 太后和顺治最后能审查出什么结果来?能揪出幕后黑手来?但是揪出一个,就没下一个了吗? 除非人死灯灭,否则在这里不会有消停的一天。 我想起自己从前模糊的念头——要是我不是变成这个静妃身份就好了,有份清静日子过着,我什么也不奢望。有时候也想着,要是顺治不是皇帝就好了,这样他不会有这么多的老婆,生活的没有那么多规矩,那么多的惶恐…… 但这是不可能的啊。 我把脸埋进手里,深深的叹息,连什么时候有人走到了身边来都不知道。 他的手放到了我的肩膀上,我抬起头来。 顺治的脸色也显得憔悴,但是比我有精神的多。他脸上那股不正常的精神头儿,还有显得比平时凌厉的眉眼,都让我先想到杀气这个词儿。 “别害怕。”他抱着我的头,我就这么枕在他身上。 “别怕,朕不会让什么人伤到你和玄烨,绝对不会。” 能吗? 我能相信他吗? 历史上的顺治一心宠爱皇贵妃董鄂,宠爱他们的孩子四阿哥荣亲王。然而他的力量再强,却也保护不了这母子二人。荣亲王夭折的不明不白,董鄂虽然荣宠却不踏实的在太后和后宫之间周旋了几年也撒手而去。 现在……怎么好象这个让人眼红嫉妒的位子换成了我来坐?而本来应该处在这个位置上的乌云珠母子俩却安份沉默的缩在景福宫一角。 我错了吗?我不应该拥有现在的地位和生活吗? 可是这一切也都不是我主动争取来的啊!变成静妃是身不由己,和小胖子根本是先意外再意外频频意外之后变成如今这局面,连玄烨都是意外来的—— 有时候明哲保身的道理谁都懂,可是却做不到。 我沉默着,他拉着我的手,一起去看了玄烨。这小子一点儿也不知道外面的风暴,咧着嘴笑,口水淌了一下巴,正努力的要把一个苹果蹬开。蹬开了再捞近,然后再蹬开。我们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已经听到动静,很机灵的抬头往这个方向看。一瞧见他老爹穿的明黄色就笑的只见牙不见眼了,然后就伸长手过来,意义很明显——要抱。 顺治把儿子抱起来,天热了小胖子就穿个兜兜,光着屁股四肢乱划的样子简直象只小青蛙。该学走路了吧?说话也该会了。但这倒霉地方不兴喊妈,要不然妈妈这个词多简单多伟大多容易学啊——退一步说,娘这个称呼也不难叫吧?但问题是满人要叫额娘啊!而且不是用汉语叫是用满话,那才是他们的母语。 顺治逗着儿子,好象天底下没有比他再要紧的事儿了一样。其实……其实他也有其他的孩子,儿子女儿都有…… 但是他表现的,就好象只是玄烨一个娃的爹似的。 玄烨会遇到这种事,他也有责任…… 但是,我能说,不让他爱儿子吗? 这一天我们谁也没有提昨天的事情,用晚点的时候我吃的还是很少,他有点担忧。 “想什么?” “没有,就是吃不下。” 他摸摸我的脸,没有再说什么。 可是没过多会儿,太医就夹着药箱来了。 静思六十四 “恭喜娘娘……” 如果有人看完大夫之后,这大夫对你说恭喜—— 一般代表两个情况。一,你身体健康一点儿毛病没有,恭喜你。不过一般来说这样的机率比较低,大多数时候他们会说,啊,请放心,你没什么毛病。 二,你又带球跑了,这种情况下,恭喜后面,通常跟着…… “娘娘有喜了。” 果然没错。 我盯着太医,太医的笑容也让给盯的又缩了回去,有点不大坦然的缩缩脖子,不明白为什么听了好消息的我活象一脸被倒了会卷了钱的表情。 “你不许动,嘴合严。” 然后我转过头,火力全力的咆哮:“福临你个大骗子!你不是我说喝了药不会怀孕的吗!啊!” 从来都只享受别人谄媚讨好心虚陪笑的皇帝活象被抽了三节脊椎一样软了架子:“那个,阿蕾啊,这个,你偶尔也有漏喝药的时候对吧……” “你胡扯!”太医要不在跟前,我恨不能扑上去掐他脖子:“哪回我漏喝过药啊?事先没喝事后也肯定会熬了喝!我忘了还有喜月提醒我呢——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儿?” 他马上又转嫁责任:“这肯定是御药房熬药的时候……” “别瞎找理由,御药房别的药还能错这种药还能错吗?”错他妈个头!呃,他妈是太后……太后的头没那么容易错……要真出错怎么别人没出错?应该生下未来千古一帝的佟妃也翻过几次牌子,可她就啥消息也没有,怎么到我这里药就出错了? 看他一脸心虚的样儿用脚趾头我也猜得出来!以前表姐就被表姐夫阴过——此人一边信誓旦旦说五年内绝不要孩子,坚决支持表姐发展事业,结果一回头就把家里的大套套小套套都扎了孔,最后表姐的肚子大了起来,然后那个五年计划当然被挤迫的流产了…… 顺治抓着我的手,笑的一脸……噫,恶心!跟偷吃了谁家的蜜糖似的。 “好啦好啦,是朕让御药房调换了一下药。玄烨一个人多孤单哪?你再给他添个弟弟妹妹不好吗?” 好你个头!疼的不是你你当然说的轻松?添添添?你当是添块砖,搬过来就行啊?挺十个月的肚子最后再疼的死去活来的是我是我耶!上次生玄烨差点要我的命,后来就一直让御药房熬药送来的!这家伙当时也连声说应该,理当,自然是调养身子要紧……结果,结果玄烨还没一周岁呢,他马上就给我玩这手儿! 我的手掐住他腰上的肉,夹紧,左转,右转…… 他的笑容有点扭曲:“好啦好啦,你别生气啊,小心身子。” 比他表情还扭曲的还有地下跪的太医,眼睛正死死盯着地下一块方砖看,好象那砖上刻着十世藏宝图似的那么全神贯注,嘴角一抖一抖的抽搐,活象中风前兆。 好吧…… 事到如今气也没有用了。 我摸摸小腹,还平平的,摸不出什么端倪来。 唉,这才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生生生,没脑子的猪!想想还是火大,再拧一把!你倒说的容易,连玄烨的这次毒害风波还没有解决呢,你还想再生? 太医还很听话的跪在地下没起身呢。我摆摆手:“太医请起吧。” “是,是,谢娘娘。” 得,我让他多跪了半天,还受了强烈刺激,保不齐回去就给自己煮收惊茶喝,他还得倒回头儿谢我。 “皇上,娘娘,如无其他吩咐,臣……”太医很有眼色的想要告退。 我马上说:“你站住,不许走。” 心里好象有个模糊的念头,没拉住,哧溜一声就闪过去了。不过,肯定和太医有关。无论如何这会儿不能让他先出去,我还没想好怎么应付儿子的危机,结果自己马上又面临危机——这日子没法儿过了! 顺治马上附和:“娘娘身子需要调理,你还没仔细诊过,走这么紧做什么去?” 太医忙道不敢,然后乖乖站那里不敢乱动。估摸着今天宫里这气氛,太医也有所感觉,人家也怕沾事惹祸,想早走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我倒也想走出去,可我还不如太医,人家有家能回,我能回哪儿啊。 顺治的瞅瞅太医,我看他脸色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八成他觉得我是想出气,那多拉一个出气包总比就他一个人扛下来的强。 太医脸色不太好,但是皇帝说他想快走,他也得辩解两句,说这是好消息,总该让太后也先知道,他也是想去说一声…… 我脑子里忽然间有个结“扑”的就扯开了。 我知道我刚才想着什么了! “太医请先到外面喝口茶,歇一歇,我还有事情要请教。”使个眼色,喜月马上把太医给搓起来哄出去。 顺治看看我,一脸疑惑。 “你是想要我的命是吧?”我把脸松下来,不过口气倒还是冷冰冰的。 “你看你,刚好一点又开始闹小心眼儿了。我……” 我截住他的话:“玄烨的事儿还没平,我又怀孕的话,天知道还会再遇到什么黑手。你越想护着我们,别人就越是想除掉我们。你自己想想,你能一天到晚把我和玄烨揣在怀里吗?你要真想让我们太平安宁,让玄烨好好儿长大,你就听我的主意。” 顺治茫然的看着我:“你什么主意?” 我低声说:“你让太医出去说,我得了天花,很可能还已经传染了玄烨,把我们送到宫外去。” 静思六十五 盛夏的天气,天倒显得更蓝。院子里的树叶都打了卷儿,蝉在林叶间拼命的拉长声的叫个不停。睡一个午觉起来,出的汗都在席子上印出一个湿湿的人形湿迹来。 我醒的时候一脸一身都是湿的,伸手抹了两下,虽然睡了半下午,可是却觉得一点也不解乏。旁边的小床上,玄烨系着个兜兜,呼呼的睡着正香。 真奇怪,当时怀玄烨的时候,虽然也有点反应,可是大多数时候还是平平顺顺就过来了。可是这一次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反应的特别厉害,连闻到西瓜的味儿都要吐酸水儿,别的东西更是一点儿也吃不下。 我坐起来,捏捏脸。 好象脸上的肉也薄了不少,喜月天天愁的要命,每顿饭都是挖空心思的做不同花样,昨天煮个汤,把上面的油花儿撇的一点儿不见,可我只喝了一口还是马上就吐给她看…… 真没有办法啊。 “娘娘,醒啦?” 喜月打起帘子进来,手里端着个盖碗儿。 “我的天,又是什么东西?” 现在看到盘子碗,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先去捂鼻子。 “娘娘不用怕,不是给您喝的。”她笑:“是孙嬷嬷给三阿哥熬的避暑汤。” 我松口气:“唉,那就好。他还没有醒呢。对了,跟你说把称呼改改口吧,又不是在宫里。” 喜月拿着竹扇替我轻轻扇风:“我也就是屋里叫叫,出去了可一声也没吭。您今天觉得怎么样啊?” 我没精打采:“还不就是那样。” 喜月有点不踏实:“说到底,外面到底不比在宫里,吃的用的……娘娘,要不还是让小术捎个信儿回去,让主子知道您现在的情形,要不就再派两个太医来盯着。要是娘娘有什么万一,奴婢可……” “吃的用的也都和宫里差不了多少,不是这个原因,你不要瞎琢磨了。你怕有事儿会怪到你头上啊?不会的。”我揉揉眼:“外面怎么样?昨天我听孙嬷嬷说,她从娘家找了个老婆婆来帮忙烧饭?” “嗯,奴婢让孙公公的人仔细查过了,是个老实可靠的人,人又干净又大方,我看着也不错。这个汤还是她熬的,闻着不错。” 她说完又补充一句:“刚才熬出来我尝了一碗,味道是挺好的,有点酸意头儿,又不浓,也不腻。” 虽然搬出来躲在这里,但是吃什么东西喜月非得自己先吃过,过半天没事儿才轮到我和玄烨吃。这样草木皆兵虽然是没办法事,但是已经比在宫里好多了。这间宅子墙高门重,我们等于是隐居在这里,宅子里人少眼少口舌也少,宫里的女人眼多也未必找得着,手长也未必够得着——怎么说,躲不了一世,躲一时也是好的。 我托着腮,喜月倒了温水来给我喝。 “娘娘想什么呢?” 我摇摇头:“有宫里的消息吗?” “没有什么消息呢。”喜月说:“这几天孙公公没派人过来,我当然也没处去打听了。” 连温水我都能喝出苦味儿来,也不知道是北京城的水质真的就这么不好,还是我的胃口真坏到连水都不能喝的地步了。我现在能吃下去的东西,也就是白水鸡蛋,白粥咸菜,还有青菜豆芽和豆干豆腐。其他东西,别管是煎炸烹炒,只要我一闻到味儿,就肯定哇啦哇啦的吐个没完。 难道这是我当初折腾孩儿他爸,现在这小孩儿开始折腾我给他爹报复出气? 啊,有可能。说不定这回怀的是个小心眼儿的小丫头。话说这个女孩儿和爹总是比较亲…… 一开始我说完我的打算之后,顺治当然是坚决不同意,说我这念头简直就是异想天开匪夷所思胡说八道等等等等…… 于是我就跟他耗上了,一哭二闹三上吊那把戏我没学过,我也没那精神头儿折腾。我跟他玩绝食——反正本来吃东西也不大香,索性就甩话给他,你不让我出去,我可也不敢吃宫里的东西了,谁知道里面有没有下砒霜巴豆堕胎药……绝食当然是个技巧活儿,当着他的面绝,背过来我多少还得吃点儿。反正太后那里也先瞒着呢,我不信以我的决心毅力还拿不下顺治这家伙! 果然,过了三天,第四天上他先软下来了。我斗智斗勇的出宫行动取得了决定性胜利。按着我说的,顺治和太医向其他人公布的消息是,我们母子俩何能已经染上天花,所以永寿宫所有人都先隔离起来,并且把我们娘俩儿送出宫避痘。 历史上……佟妃生的儿子也出宫避过痘,现在她没儿子,避痘的事又被我先干了…… 呃,这历史到底会走向何方呢?一直到现在佟妃也没有要怀二胎的迹象,反而我又带球跑了…… 这世界是真奇妙啊真奇妙…… “厨子老巴勒说,今天八成要下雨。” 下雨?我看看外面的晴空骄阳:“他作白日梦哪?” “不是啦娘娘,他说早年打仗他骨头受过伤,现在如果一要变天就会骨头酸疼。今天一过午他就说腿酸,那八成是没错。” 是吗? 玄烨扭扭脖子醒了过来,喜月赶紧过去抱他,孙嬷嬷也听见了动静,去打水来说要给他洗个澡。 说是避痘,不过,我估计痘痘不会爬到我们娘俩身上来了,毕竟那个预防措施起码能管用个几年吧?唔,喜月应该也免疫,还有顺治…… 说到这个,不由得又得去想另一个问题,他现在也算有免疫力了,那他还会不会得天花?历史上顺治到底是因为什么挂的? 近来时常想起这件事,心里有点沉甸甸的不舒服。 其他的小事件都被我改变了许多,那……他还会英年早逝吗? 心里有点怪怪的感觉,一开始我发现自己变成静妃,就已经做好了当寡妇的心理准备。可是,可是不知不觉,这个准备竟然慢慢的放松了,忘记了。到现在,一想到要当寡妇,心里就…… 下午哄着小胖学走路学说话,额娘两个字叫的很含糊,总算是会叫了,让我不爽的是他叫孙嬷嬷的时候清晰无比,而且叫的很象妈妈两个字。 真是让我这个正牌老妈要多眼红有多眼红。 另外就是吃吃吃,这个字眼儿也比额娘叫的要清晰。 果然不是当皇帝的料……虽然同名,但我笃定我家这个只会吃吃睡睡的家伙没有历史上那个同名的千古一帝的半分本事。当然,如果吃和睡也算本事的话,那他本事……也还算不小。 晚饭吃的蒸鸡蛋,勉强吃了一半,还是塞不进肚。喜月关切的看我:“再吃点吧。” “不行了……”我抚着胸口顺气,再吃的话,刚才那一半儿也要翻出来了。 外面太阳已经落山,燥热还是不减,不过相对于白天来说总是好多了。喜月抱着小胖子,在屋檐底下,孙嬷嬷唱歌儿哄他,我坐在纱帘子里面,只觉得天地闷的象个大蒸笼,我们都是在笼里发酵待熟的包子,扇子扇出来的风也是燥热的,让人觉得心烦。 也许老天真是蕴着一场大雨要下,不然树梢怎么会一动也不动的,天气闷的人都快要喘不上气来?每到这个时候,我就特别的怀念现代的空调冰箱电风扇…… 树梢好象晃了一下,起风了? 空气里有股土腥味儿,我抬起头,天空有点阴沉沉的红色。看来真的有场雨要下了。 静思六十六 我躺在湘妃榻上,热的脑袋沉沉的发昏。屋里本来点了三四盏灯,我嫌晃的眼晕,只留了一盏。外面起了风,院子里的树叶子被吹的哗哗的作响,风声呼啸着象虎啸狼咆,动静听着让人有点心惊肉跳。 “怎么……刮这么大风?” 喜月在一边换了根新蜡,又把灯罩罩上:“等雨下下来就好了。风大倒也不怕的,我刚才已经让人把门窗都关严实了。咱们这儿又不是小房子——不过西城那些穷苦人家就不好说了,屋顶铺的草八成都会卷跑。” 不知道从哪里钻进一只小蛾子来,绕着纱灯打转,盲目的往上面撞了几下,大概是撞晕了,又绕着桌角旋转。 外面隐隐传来阵阵闷雷的声音,我捂着胸口,总觉得喘气不顺畅。 下雨并不讨厌,但是雨前的沉闷总让人不安,心里惴惴的期盼着,下吧,雨下下来就好了。 一道闪电的亮光划过窗子,我闭上眼,然后轰隆隆的雷声接踵而至。 大颗的雨点打在檐前瓦上,先是稀疏,然后密集起来,哗啦哗啦的响声越来越紧。 我看看喜月,喜月看看我,都有松一口气的表情。 原来大家的感觉都一样啊。 “娘娘,窗前可能漏风哪。床铺好了,席子我也擦过了,不热的,您还是……” “不要紧,我喜欢听下雨的动静。” 小时候一下雨就和妈妈挤一张床,妈妈会抱着我说:“刮风啦,下雨啦,小船儿要开啦。风也不怕,雨也不怕……” 或许是童年的记忆是最刻骨铭心的,每到下雨,我都会想起小时候妈妈的怀抱,那张小床的温暖——风雨反而让我觉得亲切。 “那,我先去东屋,孙嬷嬷那儿她一个人打发三阿哥洗澡总有点力不从心呢,娘娘先歇着,要茶要水的唤我一声。” 我躺在那里有些出神。迁出宫来两个多月,玄烨倒是适应的很好,适应不来的反倒是我。吃不下,也睡不稳。喜月有次可能觉得我睡着了,和孙嬷嬷在闲聊,孙嬷嬷小声说,或许是因为见不着皇上,所以娘娘才寝食难安呢。 见不着玄烨他爹?她以为我在闹相思病啊? 我是那样儿的人吗? 才不是呢,我是新时代的新女性……搬出来是我自己提出来的,怎么可能因为离开他害什么相思病?就他那样儿,他也配啊! 我迷迷糊糊的,先前还听见玄烨在那边吵喊玩水,后来只听见越来越紧密的雨声,敲在屋上,敲在窗上,敲在耳边…… 脸上有点轻轻的,微痒的感觉。好象凉,又好象是热…… 我吸吸鼻子,迷迷糊糊的在竹榻上转个身。 痒的感觉跑到了耳朵上。 是蛾子啊?还是蚊子啊?屋里都用艾草熏过了啊…… 我迷迷糊糊的挥挥手,但是手却被握住了。 “唔?” 我睁开眼,看到一片柔软的明黄色…… 明黄色? 睡意瞬间飞走了一大半,我挣扎着坐起来,他按着我的肩膀:“别动,你躺着吧。” 外面雨声还是很紧,怪不得我什么声响也没听到。看看屋里没有别人,这个人就好象突然从地下冒出来的一样。我第一句话是:“你怎么来的?” 简直是神出鬼没啊这个人,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个地方啊?又不是拍XX微服私访记,皇帝等于是坐在一个金鸟笼里,而且还那么多只眼睛日夜不停的死盯着,连出个恭身边还不断人呢,怎么可能就这么跑出来? “这你就别问了。”他的手在我额上试试:“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唔,”我还是抬起身,半坐半靠着,伸手摸摸脸,果然潮漉漉的……我这是不是在做梦啊?梦到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翘宫跑出来探望我。 他端起一边儿的茶壶给我倒了杯茶,虽然动作很笨拙,但是好歹没摔了壶砸了杯。就是水倒的有点满,还没端到我跟前,先洒了好几滴在他自己身上。 茶水有点温凉不热的,喝到嘴里也不舒服。我喝了两口,觉得喉咙里又有东西想往上顶,赶紧把头侧到一边,呕呕了翻了几声,没吐出什么东西来。 他有点不知所措,替我拍拍后背,不安的问:“最近总是这样吗?怪不得你……瘦了一圈了都。外面还是……” “我觉得这里挺好的。”我自己拍拍胸口,坐直了身:“起码待在这儿心里踏实。再说,天气热在哪里还不是一样。”这会儿差不多是全醒了,看到他肩膀和头发上也都湿了,果然不是做梦,最起码梦里的雨淋不湿人。 “你怎么过来的?” 他笑笑:“坐内务府采办的车子出来的,没人知道,你就别担心这个了。” 我的手掸掸他潮湿的衣服,他缩了一下:“就是下车的时候淋了一点儿雨,不碍事。” 我看他一眼:“脱下来让喜月拿炭斗给你熨干了再穿,湿衣服裹身上要落病的。” 他忽然伸过手来把我抱住,我的脸就贴在他的胸口。 他身上总带着一股薰香的味儿,我闻惯了的香味儿。其实夏天的这些衣裳洗的很勤,香味儿都是坐在屋子里被染上的。 莫名其妙就觉得好象很踏实,可以把所有的烦心事儿都抛开。 其实,其实这个家伙没什么本事,靠他才不牢靠。但是…… 好吧,就这会儿,先软弱一下也无妨。 “都说了你实在太任性,执意要迁出来,在宫里的话,太医也就在跟前,我也早晚能……” 我打起精神,不让他再继续唠叨:“好不容易出来啦,你就别再说这些话了。最近怎么样?我看你好象也瘦了。” “我有什么,还不就是那些事。” 他说的很轻巧,不过两条眉毛却好象习惯性的往一起皱。眉中间有个明显的“川”字,尤其是中间那一道竖纹,特别深特别明显。他最近常皱眉吗?是不是烦心事儿太多了?也不知道太后有没有好好开解他。太后当然是个很厉害的女人,也是个疼爱儿子的妈,但是……也许是在后宫太久了,太后的温情慈和被磨掉了太多,能显露出来的只有精明的棱角。 发现我竟然在心疼这家伙…… 大概我和他,有一个秀逗了。也许是他,也许是我。这家伙后宫一群女人,可是这么黑的天下着大雨跑出来看我。而我呢?明明一开始抱定了要做快乐小寡妇的主意,现在看着这个注定短命的皇帝心肠却硬不起来了。 “最近宫里都怎么样?太后好吗?唔,其他人……好吗?” 这话我问的很有点言不由衷,老实说她们全体不好才好呢。 顺治放松了身体让我靠:“唔,皇额娘身体很健朗,其他不过是些琐碎事情。” 当初那个KITTY猫,和我预想的差不多,查来查去无疾而终,喜福她们一起被留在永寿宫里过着半幽禁的生活,其他的消息我就完全不清楚了。 “我就想听听琐碎的事情。” 他一笑:“可朕不想说啊。” “喂——” “要说也可以,你得给我些好处吧?” 你是皇帝吧?说这种话太掉价了……居然问我要好处? 他温存的在我脸上亲了一下:“你得好好吃饭,把身子养好,再好好儿的把孩子生下来,知道吗?” 他声音很轻,话说的也很平淡,但是我就是觉得鼻子有点酸,眼睛也有点酸,胸中软的象是要化掉似的。 真糟糕,我不喜欢这种情形,不受自己控制,直觉着很危险。 静思六十七 两个人一时都没有说话,外面的雨声似乎铺天盖地的把外面的一切都阻隔开来,雷声隆隆,电闪时时的划亮窗子。 “你给我捎的信,我仔细看了。” 我懒懒的眯着眼,觉得白天的燥热好象下去好多,也许是因为下雨,一直有些不安的胸口也觉得平实轻松。 “写的很潦草哪,你看得懂我的字吧?” 他微微一笑:“你说呢?” 我撇下嘴:“一定是没看懂,要不然你怎么还跑来呢。” 他抱着我的手慢慢的收紧了一下又松下去:“我怕你想我。” 切,谁,谁想你。 “那,最近有那些人……有什么异动没有?” 他笑了一声,不过笑的意味里,却可以咂摸出一点肃杀的气息来。 “你这两个月,不会什么都没干吧?” “怎么会。”他说:“四阿哥满月办了一场,然后皇后进言,给云贵人抬到了云嫔。我翻过她几次牌子,不过都让她在乾清宫的耳房里过夜了……” 我翻翻白眼,这也要向我汇报? 我写给他的信,就是让他尽量一碗水端平,让后宫里起码平静些,大家消停消停,别惦记着我这个不在的人就好了。 “哦,就没翻别人了?” 他拧拧我的耳垂。因为出宫来的关系,我连耳坠都摘了,这样躺的更恣意。这些日子以来一次髻也没有梳过,整齐衣裳也没有穿过一次,蓬头垢面的象只猪样整天要么趴着要么仰着。我在信上还写让他不要惦记我呢,我现在肯定又憔悴又走形,比只蓬头鬼强不了多少,他犯不着惦记这么个疯婆子似的我。 “也有,不过都赐汤药了。” “太后没催过你吗?皇后也不急吗?” 他嘿嘿笑了两声:“皇额娘没有说什么。” 那意思是皇后有说什么啦?其实太后应该希望多几个皇孙吧?不止皇家,这时代的人哪家不以多子多孙为福? “嗯,你冷不冷?” 怎么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我瞅瞅他,他脸上有点可疑的红色:“那个,这边儿凉,我们去床上说话吧。” 我摇摇头:“懒得动啊。”真的,一根手指都懒得抬。 他一笑,忽然站起身,俯下来把我打横抱了起来。 “啊。”我吓一跳,条件反射的一把搂紧他的脖子:“你,你可别把我掉下去。” 他大步往床前走:“不会!就算摔,我也垫在你下头。” 我这倒相信,这家伙是个实心眼儿的。 “其实,其实……皇子多几个,才……”我说这话的时候加倍觉得自己虚伪。奇怪,他有几个孩子,我以前哪里在乎过?现在嘴上虽然说的冠冕堂皇,可是心里想的完全两样。 种猪!种马!小心阴虚肾亏X尽人亡!白天忙晚上忙,忙死人! “好,那你多给我生几个。”他把我放在床上,拉过大竹枕过来让我枕着,小心翼翼的倒很有照顾人的架式。 “生几个?”开玩笑!这种罪还想让我受几回? 他的手轻轻按在我刚有些隆起的肚子上:“不知道这次是个阿哥还是格格?” 唔,这谁知道……这地方又没有超生波检查。 “你想要个什么?” 他笑的样子又有点白痴相了:“都好。不过……已经有玄烨啦,这次生个格格吧,和他哥哥一样白白胖胖的,听话又乖巧,不要象她额娘一样的乖僻不懂事。” “你说谁不懂事?”火大! 他按着我的肩膀不让我坐起来:“好好,象她额娘一样懂事又漂亮。” 哼……算你识相。 我当然是又聪明又漂亮的。不过嘴上却说:“为什么要生格格,我还要再生个阿哥。” 他嘿嘿的咧着嘴:“嗯,两个都要。阿哥也要,格格也要。” 我正想说他想得美,猛然醒悟我们这都什么谈话啊!屁的营养没有,也没点儿实际意义。 “喂,别扯远了,说说看,上次那件事儿,有什么苗头没有?” 他的表情不变,替我把散在竹枕上的头发拢一拢:“我在留心着,你别忧心这个,左右是躲出来了,还想那些做什么?我刚才问喜月,说你天天都不怎么吃东西,是不是这里的饭菜吃不惯?我还是觉得你……实在是太胡闹了!你也……” 我拉着他的手摇一摇:“天太热,再说,害喜比我还厉害的人都有呢。” 他不说话了,手指在我的腕子上慢慢的摩挲。 我知道他……把我送出来是我让我折腾的受不了才答应的。现在他心里保不齐在后悔,我还是别和他顶着牛的好,免得他一后悔再把我给揪回去。 宫里的日子富贵优渥,可是太多规矩,太多恐惧……我曾经觉得自己皮很油肉很厚,可以在那样地方好好生存。但是越过的久就越觉得惶恐和茫然。 他半靠在身旁,把一条胳膊给我枕着。 我一面表示不希罕,他的胳膊哪有轻盈凉滑的竹枕枕着舒服?不过,看在他心意可嘉的份上,我,我就勉强的枕枕吧。 “想我了吗?” 我装作没听见,他自己等了片刻,笑了一声,拉起我一绺头发绕在手指上玩儿。 “谁想你啊。”我嘀咕。 “真不想吗?”他说:“那我还是走了吧。” 走就走呗,本来我也没有求你来……我……好吧,我也觉得天天见不着他,心里是有点空落落的。 不过我不后悔自己做的决定。 大概我和他,有……有这么点牵绊和缘份,可肯定还扯不上爱情!再说,什么事都得在人身安全的前提下来说。命要是让人折腾没了还讲什么爱情啊。 那天我们后来又说了什么,我都不记得了,反正絮絮叨叨的净拣不要紧的说,他没说究竟为什么事儿烦恼忧心,皱纹都多长了两条。我也没有寻根究底的问太后有没有怀疑我避痘的真相其他人是什么反应他这阵子又是怎么样在平衡后宫……明明那些事才正该彼此通个气儿,心里也有底。 可是,可是为什么说来说去都是些猫不理狗也嫌的没意思的话呢? 玄烨后来抱来,两个月没见亏他还没忘了自己的爹长什么样儿,扎着手让抱。 三个人小小的屋子里,外面下着大雨。 知道他不能久留,所以剩下的时间都没怎么再扯闲话,只是握着彼此的手,看着刚洗好澡的嫩乎乎的玄烨在席子上爬来爬去,时不时挺直了身走两步,然后又变成爬行。 后来我睡着了,不知道他是何时离开的。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满窗都是耀眼的阳光,我几乎以为昨夜的风雨,他的到来,还有那些灯下情景只是一场梦。 静思六十八 或许是天气放晴,空气湿润,院子里的树上还有不知名的鸟儿在细细鸣叫,我的心情也格外好。早上甚至吃了满满一小盏鸡蛋羹没有犯恶心,甚至吃完了之后还舔嘴匝舌,大有意犹未尽的感觉。喜月心情也不错:“娘娘今天胃口倒好。” 我点点头,不过不知道是以后都这样呢,还是就昙花一现,过后照旧? 玄烨最近吃奶也是越来越少了,我正打算让他彻底断奶,不过这地方想找牛奶给他喝也不是太方便,别的方法补充营养和钙质又都没有牛奶那么简单有效。但是人乳吃到一岁也就差不多了,再吃也没有什么营养。 “娘娘……” “唔?”我抬起头,喜月在我脚边的小杠子上坐下,把切好的水果放在我膝前的矮几上:“今天买到了很好的水果,娘娘有胃口不妨多吃一些。” 我用小银签叉了一块苹果:“那个……什么时候走的?” 这话好象有点缺少主语,不过喜月当然知道我在问什么,低声说:“四更时分。” 四更?那等他回去也不用费事上床睡觉了,直接洗把脸换个衣服,就可以再去上早朝了。 “娘娘……” 喜月难得有欲言又止的时候。我问:“你想说什么啊?” 她沉吟了一下才说:“娘娘为了避祸而出此下策,和三阿哥一起困居在这里吃苦。只是娘娘不怕,宫里面有人会趁虚而入,占了皇上的宠爱吗?” 我咬一口苹果:“我不这样想。如果他要变心,我在不在其实没有什么大分别。” “娘娘,话不是这样说。”喜月不赞同的说:“这其中分别大了。虽然娘娘现在有孕在身,但是娘娘如果还是留在宫中的话,与皇上早早晚晚的相见厮守,旁人要找机会就没有现在这样方便。” 我看她一眼:“你是不是听说什么了?” 她说:“没有。” 鬼才信没有呢。 “没关系,说来听听吧。”我的八卦好奇心也被勾起来了:“唔,难道那家伙又有什么新宠了吗?昨天晚上居然还一字不提跟我抵赖!” 喜月听我喊他“那家伙”,也没有多么大惊小怪,头次听到的时候她简直是骇然大惊,手里的绣架一下子就打翻了,那副慌张的样子,好象是不知道要先捂自己的耳朵还是先扑过来捂住我的嘴巴。她犹豫了一下,小声说:“云贵人——听说已经晋为云嫔了。” 这事儿? “我知道啊,这事儿他昨天说了。” 喜月抬头看我一眼,又垂下眼:“但是……听说云嫔最近十分得宠,频频被召幸……” 我点头:“这个我也知道了。” 她睁着眼瞅我,似乎觉得我的思路不可理解。 “娘娘怎么觉得这件事……不值得注意警惕吗?云嫔这个人品貌在后宫可以说是数一数二,无人能及——”她倒是了解我某些方面的个性,当着我的面夸别人,倒不怕我心里不舒服。她接着说:“而且她居心叵测,千方百计的进了宫来,又生下四阿哥,怎么会甘于蛰伏于景福宫一角?如果她要耍手段使心计,一定比别人厉害难防得多……” 是啊,她漂亮,有才,有手段也有胆量去实现心中愿望。但是…… 但是我却一点也不觉得担心。我知道的,福临那家伙也都知道,而且知道的一点都不比我少。昨天晚上还特地告诉我,虽然让乌云珠去伴驾,可是没侍寝只让她睡耳房。可见皇帝现在也收拾起他直来直去的脾气,学会掩饰作戏,拉着乌云珠的旗子当虎皮。 漂亮的有才的美女当然是男人都喜欢。但是这个美女心计太厉害,手段多多花样不断,恐怕就不那么讨人喜欢了吧?美女当然好,美女蛇嘛……这个,还是远远看看算了,放在枕边冷不妨被咬一口可就不好玩了。 福临的性格就是这样的,对于自己想坚持的事情非常固执,历史上记载的也是如此,而现在见到的本人也是如此。他心中早已经形成了“这个女人不可信任不可靠近”的观念之后,无论乌云珠怎么努力,他看起来也都只会认为她在惺惺作态。昨天从他的口气里,可以听的很清楚,他语意里那种居高临下的轻蔑。 虽然昨天夜里,后来的事情我都已经记不清楚,但是他一直握着我的手,即使是沉睡的时候,也可以感觉到他手掌和怀抱的温度。 虽然这样说来,有点可笑。但是我还是想说, 我相信他。 喜月也不再提这件事,转而说今天买到了很新鲜的鱼,还有其他东西,中午做顿好吃的。 我说:“鱼肉对小孩子有好处,做鱼羹吧,把刺挑干净点。” “是,不过三阿哥也挺喜欢吃鱼的,只是最近天气热了,鱼价贵不说,卖的少,又大多不新鲜,所以前些天都没敢买呢。早上我去厨房,看到好几尾活鱼养在缸里,挺喜人的。” “钱够用吧?” 她笑:“娘娘不用担心这个,昨天晚上孙公公还又给了我一笔呢。前次的钱也没有用完。除了吃,也没有别的花钱的去处——何况我们就几个人,吃也吃不多东西。就是刚来的时候整了一下宅子,器物家什也是现成的,衣裳铺被是我们带来的,一点钱也没有花呀。” “喜月,你倒很精打细算啊。” 她笑:“原来在永寿宫的时候,我也一直在管着钱物啊。”她有点担心的说:“不知道我们一出来,留下的箱笼柜子他们会不会擅动。要是回去我点核对不上账,哼哼……” 她笑的让人有点想打颤,喜月的守财奴脾气原来比我还要厉害的多啊。 我们出来的时候,带了好些古董细软出来。都是喜月精心挑出来的,绝对价值不菲,不过我的家当大部分还是留在永寿宫。她这么一说,我也有点担心…… 啊,人就是这样,性命交关的时候首先当然想保命,现在身边一安定了,又开始想守财。 我的胃口渐渐好转,立秋之后虽然天气还是燥热,但是躲在荫凉的屋子里也能过日子。 玄烨学会喊阿玛的时候,我抱着他有点感慨万千。 这段时间福临虽然没有再来,但是却得到了另一个消息。 云嫔晋为云妃,居景福宫主位。 没过半月,又闻四阿哥染恙,宣太医会诊。 静思六十九 “生病?生什么病?”我的耳朵也竖起来了。 “这个倒是没有听说。”喜月扼腕长叹,想当年她的消息是多么的详实精确又丰富多样,现在和我一起困在这个小宅子里面,昔日风光不再,想起来就一番长吁短叹的感慨,这也不能怪她:“不过小顺子说,太医们进进出出,景福宫里却一直没消息。没好消息,那自然是……” “小顺子?原来永寿宫小厨房的?” “哪儿啊,他就是被借来使了几天,现在还是跟着御膳房的采买公公跑腿儿。我现在也没别的地方打听,他知道的消息也不多。” “哦,”我放下梳子。我的胃口是彻底好了,算时候也该好了,这个意外到来的小家伙在我肚子里呆了该有四个多月了,而我害喜害两个多月,终于望见了胜利曙光! 四个多月…… 我忽然想起这个时间—— 历史上,董鄂皇妃生的那个儿子,可怜的小孩儿,好象就只活了这么短的时间啊? 我应该没错吧,好几部清宫戏里都演过的,应该是不会超过半岁…… 不过当时看戏,这个孩子的死因却是各式各样的都有啊!有一说是有人买通了太医给这孩子下了毒药,有一说是这孩子身体弱先天不足自己夭折的,还有部戏里非常有创意,和我遇到的那个KITTY猫事件有异曲同工之妙,就是说把患了天花的小孩儿的衣服给那可怜小孩儿穿上,害那小孩儿也染了天花,小孩儿抵抗力又差,疹子都没来及发出来,熬了两夜就烧挂了。 天花啊天花,虽然到了我们那个时代你已经被消灭干净,只保存在国家机密研究所里供着,不过在这个时代你还真是绝对的索命杀手啊,四个人得就要死三个,剩下的一个还满身满脸都爬满疮坑痂痕……后遗症比如失聪失明的……唉……而且小孩子染上这个病,能熬过去的机率可以说是…… “娘娘甭想了,”喜月把梳子拿起来替我把头梳顺,扎成了一条松松的辫子,又拿了朵各色宝石拼起的五彩蝴蝶簪替我别上:“左右啊,不干咱们的事儿,咱也不操那份心!” 嘿,听着这话音怎么这么……兴灾乐祸的意味这么浓啊? 好吧,虽然我没象她一样兴灾乐祸得意洋洋,不过我心里对那个孩子的病情——也的确没有象圣母胸怀一样宽容软弱的悲悯和关切。小孩子是没有过错,但是,生在这个环境之下,大家谁也不能让自己超然事外。如果我没躲出来,今天病的死去活来要丢命的可能就是我的玄烨……如果乌云珠不想进宫不想出头,那今天这个小小的孩子四阿哥也不一定就是这个命运了。 我是一来就变成了静妃没办法,而她是有选择的呀,虽然清朝入关之后规矩也挺多,可是王爷遗孀改嫁的事儿还是屡见不鲜的,没谁规定她不能到别处去找第二春……但是她挖空了心思钻进宫里来……宫里有这么吸引人吗? 也许那里确有吸引人的地方,但是,对我来说,如果能自由自在的生活,不用担心自己和孩子的生命安全,不用担心今天还睡在自己身边的人明天又会在哪个女人身边停留,不用担心太后那翻云覆雨手今天又要把你置于何地,不用担心现在还在眼前的某个人,明天就变成荷塘沉尸…… “娘娘,娘娘,您想什么呢?” “啊,没什么。”我回过神。 “娘娘,我们上次那法子,是不是真的有效?” 我托着腮想想:“我也不敢说百分百啊……不过我不是让你再找合适条件的牛嘛,拿汁液试比用粉末儿试应该要有效的多——找到了吗?” “找到了呢,娘娘,今天就要试吗?” 我点点头。四阿哥的病也让我更坚定了这个决心。用粉末儿试安全机率大,不过效果却比汁液要差。上次我们试过粉末之后,好象除了我有微微发热的症状,顺治和喜月都没有什么反应,小玄烨也是。估计不是用的粉末儿少起不了作用,就是我们用的粉末儿法起不到预防作用,唔,还有种可能就是那粉末儿大概不是牛痘痂磨的干粉。 我摸摸自己的胳膊,现在我的胳膊上当然什么也没有,可是在现代,几乎每个人的手臂上都有一块花状痂痕,那是种痘的痕迹。 “娘娘,你这法子,实在有点……” 我笑笑:“有点奇怪吓人是不是?不过,你也听说过吧,虽然染过天花的地方十室九空,可是牲畜却一点儿事都没有。” “是,娘娘,我听说过……可是,这,这本来天花也是人的病,就好象口蹄疫那样的病症也只找上牛马羊而不染人一样啊。” “不是天花不找上它们,是它们得了之后不会要命,很快就自己好了。所以……”唉,跟她讲免疫这一套实在不现实,我还是放弃了。喜月似懂非懂,说:“反正我和人说了,今天就把牛牵过来……这会儿已经到了,就在后院子里面呢。” 小胖玄烨也已经起床了,收拾停当,因为天气还热,只穿着薄绸小裤小褂,挥着胖的象藕节似的胳膊让我抱。 “小猪蹄!往哪儿抓呀。”他真识货,一眼就瞄上我戴的宝石蝴蝶花簪了,伸手就要去抓。臭小子,净喜欢打劫我。不过听他含糊的喊“额娘娘呃”,想着等下他少不得要皮肉吃苦,说不定还会发个烧长个疱什么的,心里一软,也就不再动,让他顺顺当当的得了手。 “娘娘……”喜月一脸为难:“真要这么着吗?” 她拿着银亮的小刀子,手直打哆嗦。 “牛都捆了,你还不过去?”我看看她,又看看捆翻的牛:“要不,你抱着他,我来!” 她做了几个深呼吸:“不用了,娘娘,还是我来吧。” 我看着他去牛身上取了我们要的……呃,那个东西。 然后第二步更加困难。 看她那惨白的脸色,让喜月在小胖子身上划上个小口子,好象比让她捅自己一刀来的还要艰难呢。 “那个……我,我来!” 正好小胖拿着蝴蝶花簪笑的正开心,一脸信任的看着我。 我的手也软了一下,不过犹豫归犹豫,我眼一闭,还是划了下去! “哇——啊啊——”小胖猪马上扯着嗓子开嚎了。 我赶紧用手指沾了一点那个汁给他抹上,然后喜月利索的拿干净纱巾把他的小胳膊给裹上扎好。我这边连哄带骗的赶紧再给小胖猪哄转过来。 费了一大番功夫,折腾得三个人都是一身汗,他也不知道是累了还是伤口不那么疼了,趴在我肩膀上抽抽噎噎的总算消停了些。 “娘娘,这……没事儿吧?” “没事儿的。”我话说的挺满,其实也不是信心十足:“来,给你也弄上吧。” 喜月拿着刀比划了半天,还割不下手去,最后还是我拿刀替她也划了一道儿。 真的很神奇,小胖被我们这么折腾之后,晚上稍微有点起烧,我和喜月在旁边守着,两个人都不敢眨眼。 “娘娘,真不会有事儿吧?”喜月轻声问我。 “应该没事儿。你呢?你没觉得什么不舒服吧?” 她摇头,看来大人的免疫力是比小孩儿好多了,喜月是既没起烧也没长出什么疱疮来,还精神挺好的和我一起在这里陪床。 这样不安的日子过了几天,小玄烨真没让我失望,烧了一夜就没事儿了,也没有长脓疱就平安度过,就是小胖胳膊上,也留了小小的一点粉红嫩疤。 这下算是双重保险了!终于让我松了一大口气!天花怎么着也不会再找上我儿子了,真是值得好好庆祝的事儿。 就在这会儿,宫里也传来消息,四阿哥那小人儿还是因病夭折了。 我心里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儿,有些怅然,有些沉闷,还有些…… 无论如何,这都不是一个让人愉快的消息。 “娘娘?”喜月试探着叫了我一声。 “才四个月大的孩子——不管大人做了什么,他总是无辜的。”这样说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又虚伪又恶心。 明明……明明我早就知道,可是我什么也没做,就这样袖手旁观,然后一心的为自己的儿子忙碌张罗……现在不管是说同情的话,还是替那个孩子难过,也都…… 我没再说话,转头看着院子上方蓝的澄澈的天空。 要是能远远离开这一切……就好了。 静思七十 秋风吹落院子里的树叶,有个词叫一叶知秋。 我搬回了宫里。 他没有来,是孙公公过来传的讯儿。我有些纳闷,原本我以为,起码可以待在外面不少日子,等到生下这个孩子再回去。但是孙长圆的话也有道理。 “如果娘娘这个孩子生在宫外,那以后……” 那以后,就有说不清的事儿了。 “皇上怎么说?”我问。 “太后和皇上都是这个意思。” 太后和皇上的意思? 明白了。 我什么也没有再说,沉默的收拾东西,来的时候是两辆青布骡车,回去的时候也是一样,什么东西也没有多,也没有少。喜月抱着玄烨,但是小家伙儿似乎也有点不安,挣着要我抱。孙嬷嬷坐在另一辆车上,没有和我们同车。 “娘娘,您坐稳点儿。”喜月低声说话,手里拿着一块帕子,攥的挺紧的,看起来她也紧张。在宫外待这几个月,我们都快活轻松的惯了。但是一回去,就不一样了。 她虽然紧张,但是声音还是照样平静:“三阿哥还是我抱吧?” 我摇摇头,小胖也不肯,头紧紧的靠着我肩膀。 大概他也知道回宫里去之后,没有这样轻松快活的日子了吧? 可怜的小笨蛋。有时候抱着他希望他永远也别长大,有时候又希望他能快点长大,快点离开后宫这深深的笼子。 前面骡子的四蹄踏在路上,蹄声很清晰。还有车轮轱辘轱辘滚动的声音,很单调也很规律。 进宫门的我坐在车里,喜月下了车。听着外面说话的动静,然后很快交涉完毕,车子赶进了宫门。 还没有回永寿宫,先换下衣裳装束去拜见太后。好久没梳两把头,喜月把我的头发盘起来的,有种做梦的感觉。 其实这才是真实,那偷来的几个月清闲才是梦。 旗装下面的肚子已经隆了起来,进慈宁宫的时候没有别的嫔妃在,我跪下向太后行礼,她停了一下,说:“起来吧。” 声音好象和我第一次来慈宁宫请安时听到的一样,隔了这么久,再听到的时候有种隔世的感觉。 好象已经过了许久了啊……其实,才不过两年。 要起来的时候,不知道是太久没穿花盆底鞋,还是因为肚子太重,一下没起来,扶了一下地,才算站了起来。 太后坐在那里看着我,看了足足得有一盏茶的功夫,忽然叹气:“你啊……从来都没让我省过心。” 我低着头不说话。我知道太后其实什么都明白的很,我能出去这几个月,也是她默许的吧? “苏嘛,给她搬那张黄梨木的椅子来,垫重点儿。” 当然不用苏嘛喇姑亲自去搬椅子,自有宫女搬来,就放在太后座位的旁边。 我挨着太后坐下,她拉着我手,半天没说话。然后玄烨被拾掇一新抱过来,太后一见就红了眼圈儿,把他接过去牢牢抱着不肯撒手,小胖子真是机灵,没用我提点,自己就脆生生的左一声右一声的喊太后皇阿奶。这称呼不怎么标准,可是太后听着非常受用,眼泪扑簌簌就下来了。 我在一边儿实在是吃一惊。这么久以来,我还是头一次看到太后流眼泪!她什么时候不是泰然自若含笑对人的?几时曾经变过脸,和一般女子一样淌眼抹眼? 不过太后难得一见的失态也没有失态的离谱,几下子就收拾起了情绪,抱着小玄烨心肝肉儿的亲个没够。等她抱过了瘾亲过了劲儿,和我说正题。不免是要训几句的,然后又说我瘦了,在外头肯定吃的不好睡的也不好…… 其实是我自己不踏实,没看喜月和小胖子的气色明显都比在宫里时好?小胖子又重了不少,腿也比出去的时候显得更硬挺了,自己站着能摇摇晃晃的走好几步。 从太后那里告辞出来,孙公公也不知道去向了,就我和喜月两个人,玄烨还没跟着——被太后留在慈宁宫里了。 回永寿宫吗? 我有点茫然的站在红墙之下,头上的天还是蓝蓝的天,和在外面院子里看到天空一样。但是,不一样了。 就这么着?这就又回来了? 原来放风的时间这么短啊…… 慢慢的走回永寿宫,大门开处,院子里跪了两排人,我仔细的看,没有看到喜福。 其中几个人的面孔倒还熟,但是,其他大多数都成了生面孔。 我走进门,说:“都起来吧。” 太监里靠前一点儿跪的人,这不是孙长圆身边儿的小术子么?听说他原来是姓刘的,但是孙长圆嫌不好听,所以就喊名字,一直喊到现在。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他恭敬的说:“上头分派来的,能伺候娘娘小的也觉得是福气。” 我点点头:“你进来吧。” 屋子院子明显都是打扫过的。从之前永寿宫里就只住了我一个主子,现在还是我一个人独霸这里。 天色已经过了午,端上来的饭菜如往日般丰富,肥鸡大鸭子的只管上,我没怎么动,让撤了下去。 喜月的脸色不大好,收拾完东西,换过衣裳梳过头的她又恢复了昔日模样。我问她是不是累了,她摇头,然后说:“皇上退了朝,往景福宫去了。” 我心里的弦悠悠的“铮”的响了一声。 “哦。” 他这样也是……省得旁人眼刀唇剑的又直接冲着我来,我应该理解的。 而且,景福宫的那一位没了儿子,也的确…… 的确…… 静思七十一 真奇怪,我竟然一点也不意外。一个下午收拾清点东西折腾的腰酸背疼,玄烨一直留在慈宁宫里,反正孙嬷嬷跟着,玄烨爱吃什么想玩什么她也都知道。喜月一下午有好几次欲言又止,到了该上晚点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了:“娘娘,要不,让小术子去请皇上……” “不用了。”我打断她的话:“不用去。” 她于是也不再提。 掌灯时分,孙嬷嬷抱着玄烨回来。小胖可能是玩的过头,已经累的睡着了。 喜月已经把嘴抿的象一条线,什么都不再说。 “还要不要给三阿哥洗个澡?”孙嬷嬷轻声问:“刚才在慈宁宫弄的一身都是汗。” 我摸了一把,他的头发和内衫里都潮乎乎的热热的。 “算了,让他睡吧,明天再洗。” 我看着孙嬷嬷把玄烨小心的放在床上。原来玄烨的摇篮和其他衣裳和用具全都被撤换了,因为患天花的说法,这些东西必定不会再留着。 孙嬷嬷把帐幔放下,压好,端起灯。我想跟她一起出去,可是站起来就觉得眼前一阵黑,腿脚软的厉害。 她急忙伸过手来扶,低声急问:“娘娘,没事么?” 我摇摇头,扶着她慢慢走出玄烨的屋子。 喜月在廊下和人小声说话,我站在暗影里,听见她问:“皇上可还在景福宫?” 那个躬身的小太监低声说:“皇上适才起驾回乾清宫了。” “我交待的话,跟孙公公说了吗?” “说了,可是……” 我挥了一下手,孙嬷嬷无声的退开。我也没有再听下去,自己转身回了屋里。 喜月让人备了浴水,里面大概放了药材和香料,让人放松舒适。我在热水里坐了好一会儿。喜月替我舀了水,慢慢从头顶冲下来。 我闭着眼睛,坐在让人身体虚软的热水中。宫中特别安静,虽然闭着眼,但是已经听不到秋虫啾鸣的声音。我睁开眼,看着自己在浴桶中的映影。发上的水珠滴滴的滑落进桶中,滴破水面上那女子朦胧动荡的面容。 “娘娘,兴许,皇上是……” “也许是吧。” 好象打哑迷一样的说话,就算有人听见,也听不出个所以然。 谎话……我说的是谎话。其实我很明白,我一直在害怕,却又一直在等待的事情,终究还是来了。我所知道的真正的历史就应该是这样的。 他不是个擅用手段的人,正如我一向所知的,他采取的行动总会到达与初衷完全不同的彼岸。雷霆万钧的废皇后,废后却捧在手中丢不掉扔不开,成了一块总好不了的伤疤。拿景福宫那一位搞平衡当掩饰,最后却变成掩饰不掉的心痛了吧? 无论如何,染病的是她的儿子,死掉的是他的皇子。 他性格暴烈却又软弱,绝决却又多情。 非常矛盾的一个人。 我觉得,不算是他背叛。因为……因为我原本不该在此处出现。 董鄂乌云珠惊才绝艳,如果不是我这个变数,她宠冠后宫的路本该走的一帆风顺。而我虽然打乱了这一切,却始终害怕着,也在等待着,事情终究会回到原本的正途上。 水声滴滴,象是那场曾经下过的雨。不过雨终究是要停的,我想我也绕不开雨住云散的命定。 时间被安排,演一场意外…… 风声不存在,是我在感慨,梦醒来是谁在窗台把结局打开…… 我轻轻哼着已经记不全歌词的调子,喜月执着的舀着水,一下,又一下,水总要流回桶里,无论她再舀起多少次也不会变。 在此刻期待已经显得很荒唐。 所以我也不必再期待。 也许从一开始,我就在期待自己走到这里。我在慈宁宫第一次遇到那个清秀腼腆的江南美女,她替顺治倒茶,年宴的时候呈上的精心烹调的菜肴,永寿宫午后寂静无人的西厢房……独宠无二的皇贵妃董鄂氏乌云珠。 即使是顺治日日盘恒在我身边,夜夜流连不去的时候,我的心中,也早认定,这一天一定会来的。历史的车辙绕了一个圈子,终究回到我熟悉的轨迹上。 在我向他要求出宫的时候,不是没想过……也许我应该留下,留下来的话,那么该发生的事情可能就不会发生,我真的可以改变这段历史。但是我还是害怕,所以我逃走了。隔了数月再踏回原地,但是风景已经不是那般了。这样看来,其实是我纵容这一切发生了,改变了。但是,是我左右历史,还是历史左右我? 我只是个蠢笨的女子,没有心计手段,没有野心雄图。我只想安兔的生活,保住自己和孩子的平安。 不能说我对这一切乐见其成,是我愿意情景变成今天这样。我只是,觉得四面楚歌的时候,又时时刻刻忘不掉我所知道的历史真相。 一面享受着阴影下的安逸,一面看着远方的雨云,知道它终究会移到头顶上来。这份安逸就象是偷来的,不敢明目张胆的用,不敢肆无忌惮的在寂静中入睡。 因为知道这一切都是假象,都只是历史开的玩笑。 那一段好象是幸福的时光,只是借来的,现在还给应该拥有它的人? 脱轨的一切看起来……都已经回到了正轨上了。 我摸着自己滚圆的肚子,里面已经可以感觉到微弱的胎动,象是有尾小小的鱼儿在里面游动,不安的碰触着,试探着,要弄明白今世何世,今夕何夕。 我的玄烨,还有这个孩子,他们是我得到的,拥有的,别人拿不走的。 是我在历史曾经错位的间际里留下来的,只属于我的珍宝。 静思七十二 一夜睡的不太安稳,总会没什么原因的醒过来,然后看着帐顶的流苏发楞,一次次的明白过来自己已经不在宫外,这里是永寿宫。 外面风动帘栊,声声入耳。夏天已经在秋风里被吹得散了形,凉意从窗缝门缝墙缝里透进来。李清照写什么?好象有一句,玉枕纱橱,夜半凉初透。 我翻个身,暗笑一声。在外面天天都睡的好好的,一回来倒开始认床。 第二天到慈宁宫省安,大家粉墨彩衣,上演相见欢。因为脸色不好看,而且许久没进宫,今天头次见,少不了还是要装扮下门面。脸上施了一点脂粉,唇上也涂了一些胭色的膏子,幸好眉毛还是浓丽的,不用描画。 皇后的殷勤慰问不必说,一众嫔妃唏嘘感叹,不管真泪假泪,还有两位频频拿帕子拭泪的。这等花红柳绿莺莺燕燕的景象好久不见,有久违的感觉却没有亲切的体会。特别是有两个份位不高的,头油多半是倒在头上的,熏得我胸口郁闷的难过。得亏我害喜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不然说不定吐她们一身一头——那就更热闹好看了。 没见着乌云珠,据说她自从四阿哥夭折后一直卧病,太后免她来早晚省安。这样对双方面都好,太后提起她时面容平静,可是眼神很写实传神的透露了太后心里是怎么想的。这两位不见更好,反正互相都不待见对方。 最让我意外的是淑妃,她还穿的比较亮眼的颜色,头上也戴着富丽华美的首饰,但是话比以前少多了,眼神也没有那么锋利。见了我,先看看脸,又瞄了一眼我的肚子,居然什么尖刺的话也没有说,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啊,一直象个爆跳球的淑妃都学会沉着了……这后宫是彻底的没有一丝生气了。 皇后的脸好象圆了一圈儿,看上去更显得珠圆玉润了。我看着她梳着齐眉浏海,一张脸擦着上好的珍珠粉,虽然看上去非常莹白非常透滑,可是总觉得象套了个面具似的。嘴唇则小小的涂成一团殷红,让我忍不住要去联想在现代看到的日本瓷玩偶。她真的,把皇后两个字贯彻的很彻底,连笑容也是标准化的,只是嘴角微微弯起,绝不露齿,说话的时候已经开始自称本宫。以前那种温柔敦厚的感觉是彻底的没有了,取而代之是的一种面具式的老练和被长长的睫毛挡住看不清楚的眼晴。 我和她的对话很简单。 “静妃回来啦?” “是,皇后娘娘。” “看着清减了,妊娠辛苦,好好将养着,胎训所讲都是金玉良言,务必恪守啊。” “娘娘说的是。” OVER。 回来之后,我跟喜月提起今天在慈宁宫的情景,喜月低头一笑:“娘娘,咱们不在的时候,淑妃让太后狠狠申斥了两顿,娘娘知道淑妃娘娘喜欢养鸟儿吧?” 我点头,这六宫里都知道,淑妃据说是打小就喜欢玩鸟,以前在蒙古老家那都是玩鹰的,现在困在这里,只能玩玩鹦鹉画眉黄莺儿了。 “太后娘娘让人把淑妃娘娘宫里那些扁毛尖嘴的舌头全都……”喜月两根指头一并,做了个剪掉的手势。 我无语。 把两把头上的珠花流苏发簪拆下来,换了家常衣服,我低声问:“喜福在哪儿,你打听着了没有?” “已经问着了。”喜月也小声:“在浣衣局。” 我看着铜镜里映出来的脸,拿棉纸擦着唇上抹的一层胭脂,有一下没一下的。 浣衣局?虽然也猜着不会是什么好的地方,不过…… “那地方……可不好待啊。” “娘娘,这会儿您也做不了什么啊。”喜月低声安慰:“再等些日子,我悄悄先去问问她,到时候要是没什么人留意了,再给她换个地方。” “你……”我说了个开头又放弃了:“玄烨今天干嘛呢?” “刚才在院子里走了好几步呢,现在站的可稳了,走路也硬不要人扶。三阿哥的小身板儿可够壮实的,奴婢抱一会儿都觉得手酸呢。” 是啊,真怕他长成楞头楞脑的维尼小熊样啊。 “尽量不要出院子……哪儿也别去。”我低声吩咐。 “是,娘娘,奴婢明白,孙嬷嬷也很有分寸的,娘娘别担心,把自己身子顾好。”她说:“娘娘现在可不是一个人的身子了。” 我知道…… 胎动越来越明显了,比玄烨那时候要早要活泼。 是不是个调皮的女孩儿?还是又一个捣蛋小子? 回宫的第二天很平静的过了,接着是第三天,第四天。 一天比一天平静,安宁的我简直有些坐立不安。 喜月什么也没说,不过总会想办法和我说笑解闷儿,真难为她,以前她可是从来都不担任这种负责逗趣闲聊的工作的。 以前是喜福…… 喜福她在那件KITTY猫事件中,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呢?我更倾向于相信,她还是没心没肺的被别人利用了。因为我所认识的喜福,无论如何也不象是一个会使心机耍两面三刀的人哪。 “娘娘不用担心,我打点了一下,喜福她现在负责熨烫的活计,不那么劳累磨人的。您别老皱着眉头啊,回来肚里小阿哥也不高兴了要。来,燕窝正好入口。” 我端起银碗来,还没来得及入口,外面的人传一声。 皇上来了。 我愣了一下,勺子就停在半道上,不上不下的。 这会儿我脑子里只想着一个问题—— 是放下,还是把这口赶紧吃了? 静思七十三 同理,对于这个进来的皇帝,我是欢迎,还是一脚踹他出去? 虽然与喝燕窝不是一个性质的问题,但是就选择来说,都是二选一。 没等我想好,他已经进来了。 喜月她们赶紧的行礼,我扶着椅子慢慢站起来——真的站的很慢,你见哪个孕妇风风火火的跑跳蹦达来着? 他已经走到我跟前,手按在我肩膀上:“别起来了,坐着吧。” 我本来也不打算起来,所以站的加倍慢。既然他也这么说了,我老实不客气又坐下了。 他于是在另一把椅子上也坐下,两个人,隔着张茶几。等喜月上了茶,于是我们之间又多了一个水气荡漾的茶杯为界。 他问:“身子觉得怎么样?” 我说:“还好。” 他轻轻咳嗽一声,没再说啥。 我稳稳坐着,也不找话题。 反正看得出来,我和他这样对峙,沉不住气的是他又不是我。 可是,他干嘛沉不住气?因为他心虚吗? 他心虚什么?他有多少小老婆不是他的自由吗?他是皇帝啊!别人纳小老婆还要等年纪大些,儿女少些,老婆不在身边等理由,他可是从未成年起就可劲儿的往后宫里胡塞海填,努力的播种播种再播种,这些都有光明正大冠冕堂皇的理由给他撑门面的,他有什么好心虚的? 他的手慢慢的伸过来,我把自己的手往袖子里缩缩。 他的手继续慢慢的伸,我又把手往身后缩缩。 最后他一把伸过手来,抓住我的手腕。 喝!反了你了!我一抬头,看到他的脸先愣了下,本来想说的话就想不起来了——你说你一个皇帝想拉哪个女人的手哪个不是乖乖给你拉你至于露出这么偷偷摸摸再接再励破釜沉舟的表情吗? 就因为你晚节不保玩火没玩好拿人家当幌子结果迷了自己的眼立场不坚守身不严你就给我看这种半死不活的表情?我又不招你欠你的! 我用力甩了一下,把他的手甩开。结果刚甩开,他又拉上来。 我再甩,甩,甩不掉。 好吧,你想拉就拉吧。 但你拉拉就可以了,君子动手不动口!啊,不是,是动口不动手!啊,也不对,你怎么下嘴了你! 他的唇贴在我的手背上,我赶紧抬头看屋里的人都什么表情。结果…… 结果屋里除了我和他,早没人了。 好,没人就行,不用给你这个什么万岁留面子! 我拿出甩疯狗的劲儿来,狠狠一甩手! 结果,劲头儿没拿好,方向没拿稳,摔手的结果是,我的巴掌呼一声甩了到了皇帝脸上! “啪!” 好响好脆! 我愣了,小胖也愣了。 呃?这……这也太巧了吧?我就是瞅准了目标使劲儿挥手也不见得能打这么准这么响。想不到我自打穿越到这乱七八糟的后宫里来当了一回妃嫔,这么久了,第一次动手打人,竟然以这个了不得的家伙做了开端。 我…… 我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他脸。他虽然不是什么吹弹得破的美人皮肤,但是很快,一个红红的巴掌印就浮现出来了。 屋里难堪的象死人一样。 这叫什么事儿!好象很久以前也出过这种意外,不过那会儿,那会儿…… 这个,对象不同啊!事情的性质也不同!皇帝误打我和我误打他,那完全是两个慨念。 “那个,我,不是,有意的……” 打皇帝?这事情严重了!连太后都打不得,我居然…… 他摸摸脸,又皱皱嘴,说:“破了。” 嗯? 他张开嘴,说:“刚才咬到舌头了。” 真的哎,有点红红的。 我赶紧端茶给他:“漱漱吧。” 他手伸过来,把我手连茶杯一块儿包住:“对不起。” 我觉得有点滑稽,多可笑,我刚打了他,他反过来跟我道歉。 可是我笑不出来,一点也不想笑,鼻子发酸,心里发苦。 我不想听到他这句话,什么话都好,为什么他偏偏和我说这句? 对不起? 他是皇帝,他做什么事用不着解释。更何况,只是这种房闱之事?因为去一个妃子处逗留跟另一个妃子道歉? 他脑筋坏了…… 那个悬在空中的茶碗有点不稳,不知道是我的手不稳,还是他的手不稳。 他觉得对不起我?因为他…… 因为他…… 因为他知道我对他怎么样,因为他曾经对我说过那么甜蜜的抚慰的话,因为他处处向我表示出他只重视我一个,只爱慕我一个,只会守在我一个身边,因为他让我处于众人眼刀之下,因为他让我和玄烨象坐在火山口上得不到安全的生活,因为他让我…… 眼睛象上了雾,离得这么近,却看不清他的表情。 有东西从眼眶里流出来,沿着面颊向下淌。 因为你对我说你喜欢我对我愧疚重视我会保护我不会让我受伤不会负我…… 因为你对我那么关切体贴照顾温柔…… 因为你说你爱我。 因为你让我以为我可以依靠你信任你……可以……可以把你当成亲人,朋友,知己,家人,丈夫,孩子的父亲…… 因为你让我也喜欢你…… 因为我已经不是一开始的我,可是你现在来说,对不起。 你说对不起! 我用力一挣,那个绘花的雪瓷盖碗儿被甩飞了出去,碰在桌上又滚到地上,茶水茶叶泼了一地,茶碗碎成了好几片。 “阿蕾!”他用力握紧我的手,死死攥住不放松。 我死死盯着他,更多的水珠从眼里流下来,流过脸庞,沿着下巴一直淌下去。 这算什么!他这算什么!我这又算什么! 静思七十四 “你有什么对不起我了?”我听见自己嘶哑的声音问:“你有什么对不住我的?” 他两眼通红,抓着我的手腕却不再说话。 屋里静的让人觉得……就象屋顶要倾榻下来似的。 然后忽然隔壁屋里一声响亮的喊叫:“额娘,阿玛!” 我怔了一下,孙嬷嬷的声音跟着说:“哎呀三阿哥,您别跑啊!看碰着了!” 我猛然警醒过来! 我能把他赶出我的生命,可是不能把他赶出玄烨的生命!玄烨是他的儿子,是皇子,将来……玄烨的将来,不能因为我这个母亲的任性而跟着一起走上歧路! 我低声说:“你先松开手,玄烨要进来了。” 他楞了一下,手上的劲力也跟着一松,我拔出手来,转过身抽了帕子急急的两下把脸擦净。脸是滚烫的,手却是冰凉的。 玄烨自己扶着门跌跌撞撞的进来了,小小的人儿步子迈的却大,直奔向还没来得及换下衣裳的顺治:“皇阿玛!” 三个字喊得清脆响亮,象三记响鞭抽在我耳边。 刚才那一会儿,我竟然一点儿没想到玄烨,满心中都只有自己…… 这些眼泪,失控,这些气愤不甘—— 我竟然直到此刻才发现,这个我一直以为在我生活中扮演配角的人,不知不觉中,一直在为自己添加砝码,胸口那架天平,在我自欺欺人的时候,天平已经慢慢的倾斜了。 我回过头,在屋里也不用避讳什么规矩,顺治把小玄烨抱了起来,玄烨嘴甜甜的喊:“皇阿玛,我都想你了!” 顺治把他揽紧:“皇阿玛也想你了。玄烨又重了不少,在外头日子苦不苦?” 小家伙儿头摇得象波浪鼓:“外面人少,可是额娘能天天陪着我!” 小胖今天特别口齿清晰,说话也伶俐。我都怀疑……是不是孙嬷嬷或是喜月背后教他了! 喜月掀帘子进来,屈身请个安,然后过来要把小胖抱开。我和她的目光只在空中擦过,她低下头,领着玄烨离开。只是那么短促的时间,我也已经可以肯定—— 小胖绝对是喜月特地教了带过来救场的。 是啊,我太激动了,我和皇帝撕破脸,对玄烨是有百害而无一利的。 喜月是想提醒我,叫我别冲动,别意气用事吧? “三阿哥,咱们出去,奴婢和孙嬷嬷有好玩的东西呢,皇上要和娘娘说话,咱们出去玩儿?” 喜月哄带骗,把玄烨从顺治身上哄下来。 我定定神,做了个深呼吸。 她做的没有错,这是什么地方?这里有多少眼睛多少耳朵看着听着等着。我刚才还打了他一巴掌,还就打在脸上——忽然明白为什么是喜月进来抱玄烨了,她是连孙嬷嬷也不想让她看到屋里的狼藉,打碎的茶碗,我的眼泪,顺治脸上的巴掌印子——这些要是有一点漏出去,明天后宫就会刮起狂风大浪。别的不用说,就只敢打皇帝这一条,太后也绝饶不了我。 喜月临去前,最后看我一眼,然后放下了帘子。 我觉得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刚才和他纠缠的力气不知道何时散的一干二净,熊熊的火头烧过了,我觉得现在自己只象一片被火烧过的灰烬。 他看着落下的门帘,目光缓缓收回来。 我低下头,弯腰去拣打碎的瓷碗片儿。 “别拣了,等下让人收拾。” 他的手伸过来,指尖触到我的手背的时候似乎还犹豫了一下,随即用力握住不放。 我抬起头看着他。 他嘴唇动了下,声音比刚才低了许多,说:“……小心伤着手。” 我看着他:“心都伤了,还管手伤不伤?” 这句话,有多少是真心怨怼,有多少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我不知道……我自己都不知道。 他另一只手伸过来,拇指小心翼翼的摩挲过我腮边尚有潮意的皮肤。 我的脸往一旁侧了一下:“……你走吧。” “嗯?” “你就是来说一句对不起,已经说过了,我也听到了,你走吧。” 他两手一起握住我的手掌:“不是的。我不是……” 不是什么?我觉得真可笑,我以前从来没想过,言不由衷的说话这么容易,刚才还觉得天都要塌了,可是前后不过这么短短的时间,我就已经可以镇定说着自己都觉得吃惊的话。 “景福宫……”我的话起了个头,还是说不下去。 舌头上象长了倒刺一样,这些话一个字一个字都烫得自己生疼,眼睛疼,脸上象抹了辣椒水一样——我很想让自己冷静,克制,把话说的宛转,给他留台阶,让自己表现的不过是普通吃醋的样子——可是竟然这么困难。骗别人也许容易,可是要把自己也一起骗倒,那是多困难啊。 他的头也低下去,两个人这么蹲在那里,扣着手,低着头,活象两只被大雨浇傻的鹌鹑。我和他一样笨拙。他皇帝做的辛苦,我妃子也做的辛苦。也许一开始我们能互相靠近,就是因为我们在这里,都是不合时宜的人。 “我……四阿哥去了,我……”他声音低的差不多快听不见在说什么:“我觉得我真的做错了,他,还不曾学会走路说话……一切都那么不明不白的来了,又走了,手里空空的什么也握不住留不下……” 他语无伦次,我听的却很清楚。 “乌云珠她……” 我不想再听下去。他说的艰难,我听的更艰难。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 不知道是谁的机关,人算?天算?算去的是一条孩子的无辜性命。 静思七十五 他中间那些含糊不清的话,我都没听得进去。到最后一句,他终于说的清楚:“……我答应,再给她一个孩子。” 给她一个孩子? 刚才稍稍冷却下来的一点火头,又噌的一声燃了起来! 我知道,失去孩子的母亲最可悲,因为我也是活在害怕失去玄烨的阴影中。 但是…… 如果乌云珠不是楚楚可人的美女,而是一个相貌平陋的宫人,你是不是也会对她这么抱憾怜惜?前面夭折的皇子皇女也不是没有,那些孩子的母亲,你都在心中负疚吗?也答应给予这样的补偿了吗? 给一个孩子?这句话说的轻飘飘的真容易,似乎这一句话说完,就会有只送子鸟衔着婴儿飞来,扔到乌云珠怀里去一样。一男一女要共同孕育一个孩子,不是一句话的事情,也不是一起躺到床上,吹灯拔蜡的过一夜就可以完成的简单工作。 我慢慢坐直身,冷静的吐出两个字:“不行。” 他抬起头来,似乎很意外的看着我。 “我不答应。”我抬起头,清清楚楚的说:“那一次是意外,四阿哥夭折,我也觉得遗憾,我也理解她必定伤心欲绝。不过你答应她的那个要求,就当没发生过。景福宫,你以后也别再去了。” 他嘴唇动了一下,我冷冷看着他:“你是为了答应了她这个要求来和我说对不起的吗?那好,这次的事,我可以不计较,你那个许诺,也就此作罢。” 我要是聪明,我要是想把他牢牢抓住,我要是真是想让他服服帖帖回到我身边来,想让乌云珠靠不上他的边,想让…… 我就不应该这么说。 顺治他心情顺的时候会对你千依百顺,就象刚才那样扇他耳光都不要紧。他心情不顺的时候,你软硬兼施也一样没有用。 这时候我应该桃花带泪,欲言又止,扮尽委屈柔弱,让他理亏理亏再理亏心疼心疼再心疼……可是,可是人就是这样,你明明知道正确答案是什么,可是在那一个时候,那一个瞬间,你就是做不了正确选择。 我知道我现在应该为玄烨考虑,知道我应该把顺治先牢牢把住,知道我应该…… 可是知道归知道,应该归应该,我说不出来,做不出来! “阿蕾……”他的声音里有为难,勉强的维持着两个人的对话,看得出来他不愿意跟我妥协。这样的态度,一个皇帝对妃子露出软弱的,有些讨饶的表情—— 可是这软弱讨饶后面,是他想让我妥协,他还是要坚持他对别的妃子许下的承诺。那样复杂的,背后意义深远的许诺! 很好,不妥协就不妥协,我本来要的也不是妥协。 我毫不让步:“我就是这句话,你看着办吧。” 那天最后的结果……可以想见。气氛又僵又冷,我不言他不语的对峙了半天,他怎么说也是皇帝他一语不发的匆匆而去,我也没有说一句挽留的话。 喜月,你的心意,你的安排,还是都白费了。我看到了玄烨,也明白你的用心。可是,我还是任性了一回。 我不是没想过服软,不是没想过妥协,为了玄烨,为了我一开始那个安份踏实的只要活下去的渺小要求…… 喜月后来好几天都用困惑不解的,带着埋怨的眼神看我,我只好把皮绷的紧一点,就当作她是在对我温情脉脉的送秋波。 可是玄烨问我,皇阿玛怎么没来?皇阿玛怎么不来?这个问题还好他不是每天问,但是,也绝对不会忘记不问。 面对儿子我有点心虚,是我把他那个不负责任的该杀千刀的爹给推开了,态度很强硬的给皇帝看脸色甩冷语,玄烨如果再大一点,再懂事一点,肯定会象喜月一样的埋怨我这个母亲太不懂事太幼稚太冲动太…… 太较真。 我原来明明不是个会较真的人啊,我一开始的初衷是多么简单——我只想安份的活着,有口饭吃,有一个小地方能够容纳自己,看看历史上的多情帝王和倾国美女的浪漫秩事,再等着这个皇帝早挂,等着兼有满汉两族血统的千古一帝登基…… 那时候的想法,现在却觉得那么模糊遥远…… 一开始我是想看戏,我的心态还是一个外来者的心态,我没有忘记自己是谁…… 现在我却已经入戏,我是局中人,我已经把自己当成了废后,我认为自己就是静妃,是三阿玄烨的母亲,是顺治的妃子,是…… 是一个想在后宫里找到真情和温暖的,想要一个小小的家的,可怜又可悲的女人。 我的失宠是有目共睹了。 一切似乎又倒回了初来乍到之时,太后对我还是疼爱护短,皇帝对我还是冷若冰霜,别人一边甩白眼,一边却又要堆笑脸。 不同的是,我身边多了一个玄烨,还有我肚子里这个整天拳打脚踢的在里面练武功的小东西。 喜月坚持了数日之后,终于放弃用眼神对我的无声讨伐,也不再跟我念叨今天皇上翻了哪个个的牌子昨天皇上宿在某某宫中等废话,重新一如既往的拾起她的老母鸡职责,管头又管脚,整天把我当成填鸭在喂。算着日子,这个孩子大概会在除夕前后出生,于是小棉袄小棉裤小襁褓之类的东西又都要开始做起来。 太医每天例行来请次脉,后宫里孕妇最大,太后那关切,恨不得让太医就住在永寿宫里——当然是不可能的。怎么说太医也是带把的,和太监虽然只有一字之差,但是这个差,却差的非常关键。 这个太医姓李,名字叫做李成蹊。说起来,他被安排着专给我请脉安胎,而我又知道他的名字来历,真是偶然的事。那还是刚回宫的时候,在太后那里陪她说话。内务府的管事太监正气势昂扬的跟太后要求查办两名太医院成员,当然是说他们失责失查渎职犯罪等等,太后有些犹疑不绝,我也是顺口人情——当然,可能也有一些别的原因,不过当时说话的时候没想那么多,纯粹是觉得这种治不好病就要杀太医的习惯实在不怎么样。 这个倒霉的李成蹊太医,就是当时那两人中的一个,因为我的顺水人情,没受什么大处份,当然,罚俸降级还是保留了。 后来胡太医过永寿宫来请脉的时候,他也跟着一起过来,向我道谢。我看着下面跪的这个人简直有点摸不着头脑,然后他自己把话一说,我才想起来——是有这么回事儿。对我来说事情无足轻重,但是结果对他来说就大不相同了。 太医院的太医们多数都是家传手艺,和满族子弟当兵一样,老子当兵儿子也接着当兵。这些太医的祖辈当太医儿子孙子也接着当太医的居多,而且各人也都有特长,并不象我在前世看的电视剧里那点认识——似乎太医们是内外兼修什么病都会看都能看都看不好…… 这位李成蹊太医当时并不是负责给四阿哥看病的主要成员,是因为前一个太医处断不了,他又被拉出来的。而他被派去诊治四阿哥的时候,那小孩儿已经弥留了,所以治不好的责任也确实不在他,而他的专长就是妇产和儿科了。所以了解了这些情况,又让他请过几次脉之后,就固定由他每天到我这里来报到。李太医也算熟门熟路了,上次来还给玄烨带了一只草编的蚱蜢,弄得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娇气包大惊小怪到处献宝。 喜月打起帘子,李太医进来之后先打千请安,然后上来请脉。他专业素养不错,从搭脉的手势和分寸就看得出来,手里的确是有活儿。 “如何?” “很平顺,娘娘无须担心,龙胎脉息强而均匀,八成是个皇阿哥。”他的头半垂着,眼睛瞅着地下。 我感喟:“我倒希望是个格格……顺心听话才好。” 静思七十六 他很会说话:“娘娘定会心想事成。” 我笑:“那还要李太医多多费心。” “娘娘有闲暇可以多多晒晒太阳,趁现在还走得动,多走动一下。” 我点头:“知道了。” 我的常识比一般人丰富,因为我来自一个比这里丰富多彩的地方。 他坐到旁边,喜月研墨铺好了纸,他提笔写养身的补方。我看看自己的手指,指甲不知不又长了,记得才修过不久……也许是因为怀孕的关系,所以比平时长的快。和其他女人不一样,我的指甲不留,不染,也不喜欢拿套子罩起,既不多好看,也不方便,要是留着长指甲,想摸玄烨还怕会抓伤他呢。 “李太医有几个孩子了?” 他的笔象是顿了一下,然后又继续向下写:“有一个女孩儿。” 我点下头:“女孩儿好,将来也会照顾幼弟小妹。” 等他出去,我看他写的那张药单子的时候,喜月小声说:“娘娘……” “唔?” “李太医的妻女啊……” 我抬起头来,喜月看看我,挺为难的说:“……听说都不在了。” 我愣了一下,手里的信纸飘啊飘的落地。 喜月赶紧弯腰去拾,一边又安慰我:“娘娘别往心里去,我也就是听别人说的,兴许是以讹传讹……” 我想大概不是。 “是怎么去的?” 喜月想了下:“这个倒没听仔细,好象是夜间起了火吧。” 看来闲话家常也不是安全话题,没准就会一脚踩到别人的痛处。 秋天人容易渴睡,并不比春天那哪里去。我看着喜月指挥两个小太监在外面擦栏杆抬花盆。永寿宫现在很象以前的侧宫了,没人来,也没人出去。除了每天早晚去太后那里转转,我都在这里并不出去。 有点晕晕沉沉的,然后忽然睁开眼。 喜月说:“娘娘,淑妃娘娘来了。” 咦? 我扶着椅子,想坐起来,但是一下子浑身都使不上劲儿。 她来干嘛?现在她老实得多了,教训也不是白挨的。 总不会又老毛病复发,来奚落我吧? 但是就是这样,现代人再讨厌工作也要赚钱,这个地方你再讨厌这个人也得应酬。 我很费力的爬起来,把扣子扣好去见人。淑妃的脸色很不好,进来的时候连个假笑都没有。她坐下来,喜月捧茶进来,然后站在我旁边象个护法金钢。 淑妃抽出帕子,掸掸前襟,又摸摸鬓边的珠花,就是不开尊口。 好不容易等到她开腔了,又开始说天气。 MY GOD,这位小姐转性转的真彻底。以前象个炮仗,现在……现在象个湿了水的炮仗! 她东拉西扯半天,终于扯回了正题:“今天景福宫也去慈宁宫请安了。” 我今早没有去,因为太后说,这几天落霜了,早起让我不用去。 “是吗?她气色好吗?” 淑妃说:“又瘦了点,不过脸色好的很。”一脸铁青的样子,象是恨不得把嘴里念着的那个女人咬成两段。 看看,这就是后宫,谁当宠就变成所有人的敌人。想必以前她们说起我的时候,也是这样的狠法吧?想起来都觉得背上发凉,很后怕。 “她去皇后那里请安的时候,皇后还对她很是客气。不过太后可就不客气了,她跪了半天太后也没有答理她,得有小半个时辰,出来进去的人都看见她在那里。”淑妃话里的兴灾乐祸意味很浓。我相信她很开心,不过我并不想和她分享这开心。 而且我很奇怪,她为什么来找我分享这乐子?我和她……虽然还有名义上的亲戚关系,但是比仇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而且更奇怪的是,那天不过是个开头,后来她时时来,有时候一天会来两三趟,我起初是想她或许是来打探动静的,但是时日长了,也总不能老绷着脸。有天去太后那里请安的时候,在慈宁宫门口就遇到她,她还过来要扶我,吓得喜月急忙说不用。 她打量我的肚子:“现在走道儿费力吧?” “还成。”花盆底鞋当然是不再穿了,本来我就比她矮一点,现在这样一来更矮了好几分。加上她发髻梳的高,探头凑过来说话的时候简直让人有种要被砸到的感觉,真亏她自己脖子不累。 以前我也奇怪怎么街上见的孕妇一个两个走路都象鸭子,现在自己走路也成了外八,这是没办法的事,完全是为了保持平衡稳定。 我们进去的时候,已经有人在里面了。皇后来的比我们早,我进了屋她就赶紧说不必行礼,太后则是让人赶紧拿椅子来给我坐。慈宁宫里最不缺椅子板登锦墩什么的,盖因为这里人流量大,每天客来客往。妃嫔来了都会有坐的。但是有例外—— 靠边儿站的那个女子,我还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和她碰面了呢。 乌云珠穿着件鹅黄的绣着芍药花的旗装,布料颜色十分娇脆,剪裁也是十分合身,显得非常婀娜苗条。后宫里的女人总是羡慕汉装柔美,所以前阵子就有人不穿裤子改穿裙子的,结果被狠狠的申斥了。她这身儿衣裳既不出格,又与众不同,实在是很见心思。 她冲我点头微笑,说:“好久没见静妃姐姐了。” 我一笑,苏嘛和喜月扶着我坐下来。太后不知道是忘了还是有意,反正一直没让人给她设座。和历史上一样,孝庄太后从头到尾都不待见这个女人。这个社会可不是现代社会,婆婆不喜欢你无所谓,在这里,婆婆想让你坐着死,你就很难站起来逃生,而且孝庄太后是个非常铁腕非常有实力,又非常长命的婆婆。 再次感叹还好她不针对我,否则我早不知道到哪里去捡尸骨去了。 “你脸色还好。”太后细细看我:“太医怎么说?” “太医说很好。”我挺一下腰,觉得背酸。 “你以后早上别过来了。”太后拍拍我的手:“孝顺又不在这上面儿,你把身子养好比什么都好。” “我知道,以后一定天天睡到大天光。”我笑。我也不想起早啊!但是也不能一次不来,太后也要面子的,她让我不要来和我自己拿着架子不来,那是两码事。 不过很意外,听到外面有人通报,皇上来了。 我安然的坐着,太后握着我的手。 看着那个好象很久没见过的人迈步进来——其实也就过去了这么点儿时间。 失算,原以为他今天不过来的。 看了一眼,他眼底有很有显的青圈。屋里人除了太后都得给他见礼,我也站了起来。 静思七十七 等皇帝给太后请安,我们大家重新坐下来,我安安份份的坐着,眼观鼻鼻观心。 “……静妃?” “嗯?”我抬起头,太后看着我:“怎么出神了?” “嗯,可能是……昨晚没怎么睡好。”我解释,不好说自己是真走神了。 太后点点头:“这倒是,身子重了总是睡不踏实。我都说了你早上不要过来请安了,既然夜里睡不好,早上能睡就多睡会儿。” “嗯,谢太后,那打明儿起我就奉懿旨睡懒觉了。” 太后笑着说:“你啊,就是说话俏皮。你不在这好些日子,我这里倒真清静,不过也有点气闷。有你和我说说话,倒很开心。” 我做个为难的表情:“太后,这又要马跑又要不吃草儿,不大能成。您又想体恤我又想让我陪着解决,那除非把我掰两半儿了用才成。” 太后笑的前仰后合,皇后也应景的拿帕子捂住嘴,不过她是真开心还是陪太后开心就不好说了。谁说小姑娘没城府?这位皇后安份踏实,可是沉默的下面有更多内容值得猜测。 我捧起茶凑到嘴边做做样子。我已经不是初来乍到时候的我了,就算在慈宁宫,也不敢随便的喝水吃东西,茶杯贴贴唇边做个样子,安全才是第一位。 皇帝在一边喝茶,不知道是呛着了还是岔了气,咳嗽了好几声。我和太后说了几句话,继续低下头,数自己袖口上究竟绣了几朵花。 一边淑妃凑过头来看我袖口和襟上的绣花,说了两句闲话。 忽然皇帝说:“皇额娘,云妃病才刚好,久站恐怕对身子不好……” 太后唔了一声:“我本来也说,让她不必来省安的,好好将养着,养好了再说。” “她也是一片孝心哪。” 太后点个头,依然没说话。 我权当他们叽叽咕咕的都是刮耳旁风,皇帝又说什么太后又说什么我压根儿一句也没听进去,直到太后又喊我一声,我才重新回过神儿。 结果太后一点不介意我频频走神,反而笑得更和颜悦色:“看你这孩子,精神这么不济,早些回去吧。” “太后,那我就先回去了,昨天太医开了补药,说是早膳前喝下最好。” 太后挥挥手:“那你快回去吧,可得仔细着。有几个人跟着?” “您放心,我……” 淑妃抢着说:“太后,我陪静妃娘娘一道走,准保她万全稳当,您放一百个心。” 咦?她现在脾气倒是拐了很大一个弯哪。 皇后的脸上扑了许多的粉,实在看不出她有什么表情波动。 也不知道淑妃是自己热子一时发热,还是皇后让她来和我套近乎的? 宫里处处都是战场,时时刻刻都得转动脑筋,对我这样又懒又迟钝的人来说,实在是疲于应付的苦差事。 淑妃还真象模象样的要扶我,不过太后一个眼色,苏嘛喇姑就从另一边儿扶住我的胳膊:“娘娘慢走。” 跟太后告退,再对皇帝的方向屈下膝,皇后不等我弯膝盖就马上表现了贤德风范:“快别行礼了,你身子又不方便。” 我皮笑肉不笑的说:“该有的礼数还是得有。” 皇帝又不阴不阳的咳了两声,我的头始终垂着。 喜月已经赶过来,把斗篷替我披上系好,不着痕迹的挡开淑妃扶着我:“娘娘仔细脚下,慢点儿走。” 淑妃还拉着我手,似乎拼命要表达出她想搀扶我的迫切愿望。 她不会是想经过池塘的时候把我推下去吧?不能怪我这么想,实在是这丫头前科不良,多么少根筋的事情她都做得出来。 感觉有道视线…… 我眼睛往侧面瞄了一下,乌云珠正盯着我宽松的旗装下隆起的肚子,她看的那么专注,眼神仿佛带着寒冷的穿透力,以至于我忍不住微微的抖了一下。 身后似乎还有许多意味不明的注视…… 是太后?皇帝?皇后?其他妃嫔? 这情势复杂的我简直想嗷嗷叫两声来抒发自己的郁闷心情!这都是什么和什么啊!我根本应付不来这样的局面啊!算了,从明天起我还是窝在永寿宫里当缩头乌龟好了。 淑妃的手还搭着我手背,我发抖她可能也察觉了,然后她很敏锐的转过头去瞪了乌云珠一眼,声气非常不好:“云妃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 乌云珠不慌不忙的一笑,声音柔美清脆:“天气有些偏凉了,静妃要多注意身子啊。” 淑妃哼一声:“静妃自然会注意,不劳你多费心。” 真奇怪哦…… 淑妃竟然会替我说话? 呃,这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敌人的敌人就是盟友?因为现在乌云珠得宠了,所以淑妃的打击目标就转移到她身上了? 我们出了慈宁宫,外面微凉的风吹在脸上,外面没有慈宁宫里的粉脂浓香,暗潮涌动,我真觉得松了一大口气。 淑妃看样儿是铁了心要和我一路走了。 不用吧妹妹?我不想和你小姐多牵扯啊,谁知道你哪会儿正常哪儿撒泼。 “静妃一直不喜欢我吧?” 她忽然开口。 真是二百五式的直白问句啊。 我很想翻白眼,但是却得顾着面子和她说:“怎么会,淑妃性子爽朗,以前一些小事情,不必放在心上。” “我……”她揉着帕子欲言又止,一不留神便被喜月成功的排挤出了搀扶我的行列。 “我觉得这宫里,其实静妃你是个不错的人,起码,你弯弯绕绕的心眼儿比别人都少。” 我有点诧异,她可是说了句大实话啊,不过,她究竟干嘛对我示好呢? 静思七十八 她继续说:“好象不管你在哪里说一句关于太后的闲话,不等一杯茶喝完太后就会知道了。皇后也是一样的耳聪目明……”说到皇后二字的时候,她的语气可是和以前绝不一样了。一开始提到皇后二字的时候,她刚进宫,言谈中总有种意气风发的感觉,那时候她认为皇后的位置是手到擒来的,早晚必定是她的,那种志得意满的口气似乎在告诉每一个人,她是准皇后! 然后是玫妃被封了皇后之后,她再提到皇后二字的时候,口气总有点泛酸,象是在说一颗她不爱吃的,不想吃的,所以扔给了玫妃享受的酸葡萄一样,带着鄙薄和轻视,以及一种不甘心的抑郁。 现在又不一样了。她的口气有点苦辣,又有点认命似的。我想起她宫里养的鸟儿都被拔掉舌头的事情。那是太后让人做的,但是那件事里也未必没有皇后对她的申诫吧? 走到永寿宫门口的时候,她说:“绕了一圈儿,我发现好象对你说的话,都好象扔进了井里面去,别人都不知道——起码不象别人那样。” “别人哪样?”我其实不该问的,我固然不传话不打什么小报告不吹偏风,但谁知道身边其他人会不会呢? “象个筛子,所有能漏的地方都会漏。”她说的非常传神。 我非常想笑,而且我也的确笑了。 站住脚,我正想说谢谢她陪我走这半路,然后说道别,她很自动的就迈步进了永寿宫了。 这个人…… 好吧,她比以前懂事了一点,但也只有一点而已!没有更多了!还是一样不会看人脸色不懂得进退分寸! 一天, 再一天。 我的生活似乎恢复到非常平静的,半隐居状态。 肚子一天天鼓起来,非常奇妙。虽然已经生过玄烨,可是那个时候光顾着在别扭以及……不记得那会儿在想些什么了。玄烨似乎也明白了很多事,他不再频繁的追问我,皇阿玛怎么不来看他,转而把注意力投在其他东西上面,比如院子里走来走去安静的宫人和太监,我给他的书和自己动手做的小玩具,以及我越来越明显的肚子。 他有天就那样晃晃的走过来,把脸贴在我的肚子上,认真的听了一会儿,非常安静。那一瞬间他脸上的表情有如沉淀了许多沧桑的成年人。 然后他问我:“额娘,我会有弟弟妹妹了吗?” 我点点头,摸着他被刮的光光的小脑门儿…… 还好,他现在还是个小孩子,刮光脑门儿还显得满可爱。 唉,将来他也要留猪尾巴一样的辫子……想想就叫我心痛。 “那弟弟妹妹会和我们在一起吧?” “会吧……” 我话出口,才觉得自己说的太不确定太忧虑。如果是女孩儿,那一定可以我自己来养的,如果和玄烨一样是男孩儿,就不一定了。 失宠的女人……还想要以前的特权,恐怕不可能。 现在和以前不同,这些日子以来皇帝对乌云珠的专宠已经让后宫开始不安了,即使是以前我很出风头的那段时间,皇帝似乎也不曾如此失去理智不顾及其他人的感受,太后不知道是不是仍然安稳的坐在慈宁宫里,我不出门,也可以感觉到外面的压抑气氛,就象雷雨要到来之前的窒闷一样,叫人坐立不安。淑妃一有空就会跑来,而且她几乎是天天都有空的,小玄烨都和她混的熟了,也许她本身也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不过淑妃有点恶意的说起来,皇后现在可是非常的不安稳呢,因为皇后叫云妃过去想让她“明白熟悉一下宫规”,但是换来的是皇帝的暴怒和冷落,令皇后不但失了颜面,也失去了她一直以来维持的平静面具。无论她有多么认真的去学习做一个皇后,多严格的模仿太后的举止言行,她毕竟没有经过太后那样的风浪磨砺,她的安静从容和沉稳都是表面上的,看起来苍白,摸起来薄弱,而且经不起推敲。 所有人似乎都陷入了一种“得不到”和“要失去”的焦虑中,我想我也有一点这样的情绪。我曾经很期待腹中孩子的降世,但是现在一想到也许分娩就代表着分离,这个孩子或许会被抱开去由他人抚养,我只能在规定的时间里见几次面…… 李太医已经有些日子没有给我开药,他只是来请脉,然后跟我说要放宽心,多活动一下,每餐要多吃些东西。 我吃的其实不算少……但是,从喜月她们的目光里,我也可以判断出,我的食欲是真的不如以前。对食物,衣裳,首饰,脂粉……这些我一开始都觉得非常新奇有趣又很感兴趣的东西,现在都变得很淡漠。 李太医送给玄烨一个陀螺,教他抽着陀螺不停的旋转。玄烨兴奋的又叫又跳。 一个没了孩子的父亲,和一个得不到父亲关心的孩子。 院子里有不少积雪,玄烨在一块扫开了雪的青石板地上兴奋的和陀螺作战。李太医弯着腰在一边儿看着,带着一种让人觉得心里难过的笑意。不,让人难过的不是他的笑容,是他的眼神和动作。他站在玄烨旁边,手势和肢体语言好象随时准备着去扶住他抱住他保护他…… 这是一个真正的,象父亲的动作和表情吧?也许是他失去过所以懂得珍惜,也许他看花了眼,他也许是想起了自己的孩子。 但是玄烨的亲生父亲……这会儿在哪里?在乾清宫?……也许在景福宫。 我真希望自己没有在这里经历这一切,我希望我有选择,那么象李太医这样的人应该是个好丈夫好父亲的人选,他安静而不是那样死气沉沉的缄默,他懂得在适当的时候说适当的话,他心很细,不过最重要的是,他不是一个皇帝,而且他懂得做一个父亲。 或许是在御花园。淑妃昨天来的时候口气很酸的说起皇帝和乌云珠一起在御花园里冒雪散步作诗,虽然后来被太后派去的人搅了兴致,劝回了宫里,不过显然,对雪吟诗这件事本身就很说明问题了,有没有写出诗来是次要的,关键是愿意去雪里犯这样的傻气。 也许一开始我就没弄懂过这件事情,到现在我还是弄不懂。 一切从头到尾我都经历了看到了,可是到现在也没明白究竟谁是傻子? 我害怕分离,和腹中这个孩子。现在我与他或她是血脉相连的,但是他或她,会离开我,变成另一个个体。而且,这距离是会越来越远的。 但是无论如何,那一天总会来到。 这是我来到这个地方,过的第三个春节。 原来才三年,我还以为已经三十年。 我的第二个孩子在除夕夜的时候开始燥动不安,在大年初一的时候出生了,是个女孩儿。我听到这个消息,终于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这次分娩没有上次那样艰难而且痛苦惊险,也许是因为这已经是第二次,也可能是因为这回是个听话的女孩子。 喜月端参汤给我,并且小声说了太后和皇上还有皇后都在外面。 她刚说完,她所说到的那三个人就一起进来了。 我想撑着坐起来,太后急忙过来拦我,抽了帕子替我擦脸:“看看,真得好好的补一补啊。” 我勉强笑一笑,吩咐喜月快设座。 静思七十九 我们应该宽容,博爱,应该去爱你的仇人。 这是上帝说的。 很遗憾,我不是教徒。 我不爱我的仇人,我只能爱我的孩子。 坐在我面前的三个人,太后,皇帝,皇后。 我都没有那个心力去爱。 我想也许太后是主客,另两个是陪客,因为从一坐下都是太后在说话。喜月又端了药来,太后亲手接过要喂我。 我当不起,太后这待遇就是给皇帝,皇帝也不能安安实实躺着接受。 我更当不起太后这殷勤背后可能还会有的其他变数。 但硬是被太后喂了好几口,才递给喜月由她接着喂。我根本没分辨出喂到嘴里的东西是什么味儿的,等一碗喂完了,才发觉嘴里苦涩的难受。 皇后的脸上的脂粉落了不少,她陪着在外面也坐了许久。我不知道她心里是个什么感觉。后宫里没有孩子的女人对孩子的渴盼不是一般的急迫,那简直要深入刻到骨子里去的执着,会把人逼得精神崩溃。 我心里不是不警觉的,可是…… 我也知道,我的力量是多么脆弱。 这一刻有点后悔,但是事到临头来后悔从来都没有用处。 我不想喝药,但是喝药多少需要点时间,这点时间我做不了事情,只是可以在脑子里想一想。 太后先是慰劳我,辛苦了……听起来象车间主任开月底总结大会一样,我就象努力生产劳动的工人,她是工头儿。 然后让我好好保养,又说小格格的奶娘也挑好了,还有月子让我可得好好将养。 话说到这份儿上,也差不多了,领导训话都是先总结肯定一下成绩,然后挑不足发噩耗,什么资金不足奖金难发工资要扣…… 果然太后下一句话风就转向了。 我也猜着她要往哪里转了。 太后说,玄烨现在懂事了,该启蒙了,我又有了格格…… 玄烨她要抱到慈宁宫去,她也可以解闷,我也乐得轻松,能好好休养好好带这个女儿。 我先已经模糊的有了预感,只是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最起码……不是在我这样心力憔悴的时候就来提。 太后的笑容非常慈祥,相当的慈祥。 我的心跟针剜刀割似的,刚露出一点不情愿的意思,说不敢扰太后,再说恐怕太后事情多精神一时也顾不到。我话音未落,太后就笑吟吟的说,皇后本来也很有意想替我照顾儿子的,不过太后觉得皇后没什么经验,所以她觉得还是她来教养比较合适。 皇后的脸僵的象一块棺材板,脂粉都掩不住下面的黯然失色。 我和她都明白,太后想教养玄烨,那玄烨绝对是前途无量。 太后是什么身份地位手段?她开这个口,我就不能拒绝。 我的目光落在顺治脸上。 他的眼睛从进屋起,就在屋里四处看。桌椅,板凳,连帐几什么的都细细看过一遍。我知道他大概是被太后押来的,所以他根本不是来看望人,目光自然不在主体上流连。 但是就是我移开眼的时候,他的目光忽然就转过来,游移和无措没准备的碰在一起,我垂下眼睑。我听见自己说,太后愿意照顾玄烨,那是玄烨的福气。 太后特别慈和的声音说,她就知道我一定明白事理,让我一定放心。玄烨在她那里绝对只有好没有坏。 有句话说,把眼泪往肚里咽,脸上还得赔笑。听起来就觉得很难。现在轮到自己,却觉得很容易,一点也不难。 就是……胸口难受。很难受。 太后达到了目的,放下话说本来正月里挪动不好,不过我现在情况特殊,所以初三就给玄烨搬地方,然后再安慰我两句做为结语。 事情就这样了? 母亲和孩子的分离,就这么安静的,不见血不流泪的被切割成功。 我觉得自己的脸上木木的,可能是因为体力不够,精神太疲倦的关系。也可能是贫血,低血压低血糖……这些道理我都知道,但是,我想,这是因为伤心。 玄烨这会儿在干什么?他睡醒了吗?他知道他就要和我分开了吗? 虽然这里离慈宁宫不远,可是,一道墙可以隔开太多东西了。从此不能随心所欲的拥抱他亲他肉肉的脸,不能亲手替他换衣喂饭,不能逗着他追着衣角跑动,不能教他牙牙的学话,不能,甚至不能想见他的时候就过去见他,不能……都不能…… 太后款款的起身,皇帝皇后急忙一边一个的扶着太后出去。 屋里的一切颜色都显得那么僵硬刺眼,我咬着唇,手抓紧了床单,拼命压抑自己不要出声,不要喘息,不要尖叫,不要发狂,不要歇斯底里…… 不要,我也什么都要不了。 看着他们走出去,心口还是决了堤。 眼泪流过脸颊,烫热和冰凉的感觉贴合交杂,不知道肌肤和眼泪究竟是哪个烫,哪个凉。 也许,都是凉的。滴在手背上的水珠象是硝镪水,痛得我抽搐起来。很疼,到处都在疼,我蜷成一团,**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发不出声音。 “娘娘!娘娘!”喜月急忙抱住我,急着唤人:“太医!太医进来!” 先冲进来的不是太医,是穿着一身明黄的人。 我从喜月的手上换到了他的手上,疼痛更加剧烈,眼前模糊一片看不清东西! “阿蕾!阿蕾!你哪儿难受?你跟我说……你不要哭,别害怕,朕在这儿,我就在这儿,你不会有事的!朕看着你呢!你不会有事的……” 谁也帮不了我…… 我迷迷糊糊的说:“疼……” “我疼……” 我很疼…… 静思八十 身体象是泡在水里一样无力,怎么抓摸也抬不起来。我睁开眼,帐子是撩开的,眼里就先看到高高的梁柱上绘的红绿蓝白的花,模模糊糊的一片。 “娘娘!娘娘你醒了!” 我头稍微歪一下,看到喜月跳起身来冲外头喊:“娘娘醒了!醒了!太医,快进来!” 我喘气的时候觉得胸口特别沉,吸进来呼出去的气息都象刀子一样在喉咙划拉着不停,轻轻的咳了两声,觉得头胀身沉。 进来的那人到床前跪下,喜月替我把手从被中拿出来,太医请过脉,抬头说话的时候,我才看见是李成蹊。 他说话声音低,我只觉得脑子里有小锯子在嘶拉嘶拉的来回扯来回锯,也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又咳了两声,喜月端了一小碗稀粥过来给我喝下去,然后又端了热气腾腾的一碗药汤来。反正我嘴里舌头大概睡久了,粥也尝不出味,药也不觉得苦。 喜月待我喝完药,拿水给我漱口。我张开口,声音哑的根本不能听:“她……怎么样?” 喜月一点不迟钝,说:“小格格好的很,挺壮实的,吃奶都可有劲儿了。娘娘不用挂心,好好将养自己身子要紧。” 我手指动了一下,抬不起来:“你……抱来,我看看。” 喜月迟疑着,目光投向床尾。 她没有往那边看,我也真没有注意。床尾那里,帐幔的阴影里,坐着个人。 他站起来走到床边坐下,握住我的手。 两眼熬的通红,人好象也瘦了一圈,穿着石青的常服,显得比平时消沉憔悴的多。 我慢慢转开头,目光落在床头的雕饰上面。朱红色床栏上面有镂花纹道,填着金色。这样热闹又明艳的颜色,现在看着却觉得非常扎眼。 喜月还犹豫着没去,他叹息着说:“去抱过来吧,那孩子还没见过额娘呢。” 喜月答应着去了,我躺在那儿,轻轻阖着眼。他坐在床边,没有出声,握着我的手也没有松开。 屋里屋外都是一股药气,喜月回来的很快,声音里带着欢愉:“娘娘,小格格抱来了。” 我抬了一下,头抬起来,上身却沉的挪不动。 喜月想过来服侍,但是被他挥一下手挡住。 然后他很笨的把我上半身扶起来,拿大枕头让我靠住。 我这会儿也没有精神和他划清楚河汉界,不知道在床上睡了多久,骨头挺硬硌人,骨节跟生了锈一样。这样半靠着,还觉得眼前直冒金星,喘了半天,才抬起手:“抱过来让我看看。” 喜月很欢喜的把襁褓凑到我眼底下来,黄绫被子裹很紧实,露在外边儿的小脸儿白嫩的象奶皮子,眉毛很淡,眼睛闭着,小鼻子呼吸呼吸的微微张翕颤动。和玄烨不一样,她的胎发很时不再来,已经长的有半寸多长,乌黑黑的,更显得皮肤细白。 “娘娘,我们都看着,说格格长得很象娘娘呢。” 我嘴角动了一下,想笑,可是觉得脸上的肉都睡僵了,说:“抱……抱回去吧。” 喜月没说什么,顺治低声说:“你喜欢,让她在你旁边多待会儿。” 我摇摇头,对喜月说:“别把我的病气……过给她,抱走吧。” 喜月屈一下膝,慢慢退了下去。我的眼睛直直的盯着那黄绫的包被,直到她们出了屋子,再也瞧不见。 “你别想太多,好好养着。等好起来了,要怎么抱怎么亲热还不都行?” 我闭上眼,即使是这样靠着,也觉得天旋地转,身子要往一边歪斜,喘气也费力。他顿了一下,又说:“躺下来好不好?”口气很柔。 我微微点一下头。他用手托着我,把枕头抽掉,再放我慢慢躺下,又把被子拉高,把我严严实实盖上。 喜月又轻手轻脚的回来了,小声问我:“娘娘,要吃茶吗?” 我没动弹,她已经手脚轻快的把茶盏端了过来,我欠起头,喝了两口。 总是有道不容忽略的视线紧紧盯着,让人觉得很不自在。我把头转向床里,很想再昏睡过去,可以把眼前的尴尬僵局给睡到没有睡到消失。 可是或许是原先睡了很久,也可能是身后坐着个人实在是让人不踏实,尽管闭着眼,可就是睡不着。 他有点不安,声音里都是小心的意味,问:“你身上还疼吗?” 我没应声,停了一下,反问他:“……玄烨呢?” “昨日皇额娘过来探你,已经将他先接到慈宁宫去了——”他赶紧又补充:“你放心,等你好起来了,天天过去陪着他看着他,决不会让你们隔了开见不着面的。” 我的手指慢慢蜷起来,掌心里空空的。 那是不一样的…… 完全不一样。 眼泪无声的顺着眼角流下来,落进鬓边的头发里。 玄烨,玄烨…… 妈妈很想你,你呢?你在慈宁宫住的惯吗?你想不想妈妈? 一块手帕凑近过来,替我沾拭泪迹。我看到衣袖也知道是谁。 他在这儿做什么呢?心里不安吗?我不需要他来表示愧疚,又或是同情…… 可是,也不能声高气壮的赶他走。惹不起,也躲不开。 “你,你别哭……”他很笨拙的,缓慢的说:“太医说你这时候不能哭,也不能吹风,落下病,一辈子都要吃苦。” 一辈子?说起来好象很漫长一样。其实人认真在活着的时光,不过就是那么几年。 他也没有再找话说,也没听见他再有什么动静。两个人一个坐,一个卧,药气满屋子都是,只是没有声音,很安静。 静思八十一 雪一直在下,时疏时密,天一直没有放过晴。这样大的雪,大概又有屋子被压塌,人畜被冻死的事情。但是在宫里,这些负面似乎都是不存在的,这里仍然不脱新春喜气,张挂的红绸彩灯还没有取下,冬青松柏上的积雪厚厚的,永寿宫院子里几株鹅黄的腊梅开的茂盛繁密,香气在雪地里飘的特别远,风把香味儿一阵阵的带过来又吹过去,可你刻意想闻的时候却又闻不到了。 喜月说红梅好,红梅俊俏艳亮,要不怎么宫里宫外的画师画匠都爱画白雪红梅那景致呢?我笑笑,我还是喜欢黄腊梅。 以前老家的小院子里就种了一颗。花瓣都象是蜜腊雕的,半透明的,玲珑可爱,不开的时候是鹅黄的骨朵,一个个从枝上鼓出来。开的时候就嫩黄脆香的瓣儿。小时候会拣了那从枝上跌下来的花瓣花朵,用手帕包起来,放在抽屉里柜子里自己的小盒子里,一直到夏天,那清静的香气都不会散尽。 我被喜月裹的只露出两只眼睛,才争取到了开半扇窗在窗下面坐一会儿的权利。即使是这样,时间还不能长,身边还摆着两个炭盆。 喜月的理由正当充份,我病刚好,而且还没出月子,这时候本是一点冷风不能吹的,能给我放这一会儿的风,她已经罪该万死了。 夏季时葱郁的花枝已经变成枯枝,上面结满了冰霜,看上去倒很有玉树琼枝那词形容的意思。喜月这些天劳累的不行,玫瑰色的脸颊都凹了下去,但是眼睛却熬的精亮,天天仍然忙里忙外精神十足。 “娘娘,” “唔?”我回过头来看她:“你去睡一会儿吧,这会儿没什么事儿。窗户也这就关上吧。” “大白天哪睡什么觉。”但是关窗户她决不含糊,马上指挥人把那半扇窗户死死合上。 然后她继续坐在那儿缝小衣服。我手艺不行,来这里三年了,针线活儿也没有一点长进,只能帮着看看线挑挑布的花色。 喜月忍了半天,还是说:“娘娘,皇上这天天都来,你一句话也不说……也不是回事儿啊。” 我低下头,摸着手炉。 我和他无话可说。 雪粒打在瓦上树上簌簌的响,风一阵阵的在外面吹。 “娘娘啊……”喜月眼圈一红:“我跟着您的时日可不短了。从在坤宁宫……您这脾气外边的人儿看是改了,我看却还是一点儿没改。那会儿我记得清楚,大婚刚过那些日子,皇上哪儿也不去,就在坤宁宫,你们那时候说话啊,笑啊,也都好的很。可是皇上总归是皇上,他翻一次别宫的牌子您就吵一次,去别的宫里停一会儿您都要发一天脾气。娘娘,这我一直一直都看的明白,记的清楚。要不是为这个……又怎么会变成后来那样呢?” 是吗? 以前的废后,那个真正的阿蕾,是这么一个眼里不揉沙子的脾气啊? 所以,才被废的吗? 不,应该还有更多的原因,没有喜月说的这么简单,但是,她说的也应该是顺治废后原因很重要的一部分吧。 “后来咱们从侧宫迁到这里来,皇上对您又迁就,又亲热。奴婢看着,也……也觉得心里欢喜,在后宫里头,哪个女人想的不是这个盼的不是这个呢?有多少宫人一辈子都见不着皇上的面,想的都发了痴,着了魔,都有得疯病死的。娘娘,您这个人就是太较真儿了,太……太上心了。别说您是皇妃,就是普通人家的夫人姬妾,也没法子的。这样的事,女人,哪个不都一样啊。您这拧着,拗着,平白的跟皇上越扯越远,让别人得了好处去。就象,就象景福宫主子,她不就钻了这个空子么?” 我一声不吭,炭盆里的碳块儿已经烧的疲了,慢慢塌下了轮廓去。炭盆上方的空气浮荡着升腾着,一切都有点模糊扭曲。 “其实我看皇上的心,还是在咱们永寿宫里的。娘娘,三阿哥,现在还有小格格,哪样儿不在皇上心头牵着搁着呢?就是娘娘一直呕着气,不给皇上好脸儿。皇上他也总不能扯下面子来,我总觉得着啊,皇上去景福宫,多半也有赌气给娘娘看的意思……娘娘初一那天就厥过去人事不省,皇上脸色声音都变了,死死抱着娘娘老久都不撒手的,娘娘你是没有看到……” 我还是低头不吭声,就跟劳改犯挨批斗一样。 喜月说的我都明白,我都懂,我也都知道。 可是……我,我不是受这个时代教育成长起来的女人! 她说的那些好处,在我看来是理所应当。她觉得应该可以包容的小小瑕疵,在我看来却是绝不能够容忍的背叛。 这样听起来,以前的废后阿蕾,倒和现代女人是一个观念。我是你一个人的老婆,你就应该是我一个人的丈夫,我一心一意对你,你也得一心一意对我。说起来,我还不如她奉行的彻底。以前……那时候他偶尔翻翻别人的牌子,我都可以在脸上装做没有事,在心里安慰自己这是必然的,让自己一定要忍耐包容下去。 但是乌云珠,我绝对容忍不了。 我可以容忍他身体的放纵,但是不接受心灵的出轨。 他……对乌云珠…… 说曹操,曹操就到。 外面雪积了一层还没有清扫,所以有人踏雪而来的声音就特别清晰,咯吱咯吱的响。 静思八十二 然而我和喜月都猜错了。 来的不是皇帝,是皇后。 她披着大红的猩猩毡斗篷,虽然有人一路遮着伞,头上肩上还是落了一些细碎的雪沫儿。后面跟着宫婢太监嬷嬷等人,掀帘子进来的时候,北风跟着卷进屋来,扑在脸上就是一股肃厉的冷杀气。 喜月扶着我,一起屈膝给皇后请安。 皇后一惯要宽仁厚道的名声,可是今天这个礼扎扎实实的受了,因为正中间的椅子上搭了黄袱,先在左首第一张椅上坐了,她妆粉涂的很浓,双眉也画的精致修长,只是一张脸上没点儿鲜活生气,一双眼冷冷的上下看我,一声也不出。 来者不善哪?但是,她是所为何来? 我抬起头,平静的看着她。 她旁边一个宫人问:“静妃娘娘,浣衣局有个叫喜福的宫女,原来可是永寿宫的人吧?” 喜福? 我看着她:“你叫什么?” 这个宫女平时没有在皇后身边看到过,但是问话显得冷冰冰的。 她福福身:“奴婢名叫佳怡。” “你在哪里当差?” 她微微垂下头:“奴婢在景福宫当差。” 我点点头:“我还以为你是敬事房管事,又或是是内务府头领呢。” 皇后张了嘴:“她主子打发她跟我同来,她倒是心急忘了规矩了。不过她问的那人,原来是永寿宫的?” 我微微点头:“是的,永寿宫那时候的人,除了我跟前的喜月跟我一起出去了,其他的都发落到别处去当差了。” 皇后又问:“那去年夏至的时候,你携三阿哥出宫避痘,三阿哥的衣物用具可都依规销毁了吗?” 我心里慢慢的发紧,很平和的说:“皇后娘娘,我腿脚乏的很。”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顿了一下说:“是我疏忽了,你病刚好,又没出月子。坐下说话吧。” 我慢慢坐下,忽然想起以前看的那场宫廷戏,后宫中你死我活,不动声色的刀光剑影交杂错落。不过,那不是野史么?杜撰编剧本的人,难道真的看到了冥冥中,这红墙碧瓦下面的无声暗斗? 皇后又问了一次,我抽出手帕沾一沾眼角:“皇后问我可是问不出来什么了,我和玄烨出去之后,这些事都是内务府办的,应该叫当时经手的人来问问清楚。不过……皇后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一旁宫女捧茶上来,皇后的手指按在茶碗盖上,她的指甲上套着指甲套子,镶金嵌宝,让人看着就觉得发冷。我觉得她实在是沉不住气,以前觉得她比淑妃沉稳好多,现在看,她到底没有白白比淑妃小那些岁数,也不愧是同一个父亲的亲姐妹两个——其实她也是个急性子。 皇后没再说话,我也没出声。盖碗里的茶端上来的时候是温热宜饮的,然而只在案上放一会儿,再端起来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凉意。 “其实我今日来,不是为别的。景福宫云妃前两日拿出两件四阿哥的旧衣旧物睹物思人,想念佛诵经,祈四阿哥安生极乐……不过,却有人认出来,说那其中一样,似乎是三阿哥旧日穿戴过的。当时四阿哥发高热去的快,不过后来倒有太医说,象是染上了……”皇后说一半隐一半,不过隐的很恰到好处。 我只觉得可笑。别说这件事七扯八扯的能扯上谁也扯不上我,就是玄烨,他也没有得过天花——哪怕这屋里人全得了他也不会得。他的旧衣服上,又哪来的天花病菌传染给人? “这个我可不清楚了。” 皇后的眼睛眯了一下,就象猫儿想扑鼠之前的那种不自觉的动作:“可是永寿宫的旧人去认过,说那衣裳确实是玄烨穿过的。而且,还有人供认,说是有意的把三阿哥的旧物件,在填炉膛的时候掏出来,偷留着,后来,偷偷给四阿哥穿戴上了……” 我往后靠靠,觉得腰背都透着酸乏:“可是玄烨当时也只是有点起烧,并不是出痘见喜,出去避痘也是为以防万一,还好不是。烧掉那些旧物旧衣本来也没必要——穿在别人身上,也起不了害人的用处,皇后你说是不是?不过真有人起这样没天良的主意,要谋害一个小孩子,倒也不是希罕事情——这宫里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事都有。” 皇后眉头紧了一下,好象非常不悦。 “就算物件不害人,可是起这等害人的心思,本宫也不能容得后宫中出这等人这等事。” 我点下头:“皇后说的是。” 屋里静的听不到什么动静,我轻轻咳嗽几声,喜月忙过来替我拍背顺气。 外面风声变大,皇后似乎是不想再和我兜圈子,慢慢的,很清楚的把话说了出来:“可是那个喜福已经招认出来,是静妃你叫她暗藏着三阿哥的东西,再伺机给四阿哥穿戴上的。她也确实做了——” 皇后盯着我,眼睛很冷,射出来的两道光,要是能化为实质,一定可以把我钉穿在这把椅子上。我抬起头来还没说话,远远的又听到有踏雪声,正在接近。 外面的人远远的就通报,皇上来了。 皇后的眼光闪了一下,很快又变成原来那沉静的样子。我看了一眼喜月,她扶着我的动作很沉稳。 皇后和我都站了起来,宫女打起帘子,皇帝迈进了屋。外面的雪又大了,他头上肩上一片白,显然绸伞根本没有遮到,又或是步辇赶的太快的缘故。看到皇后在这里,他一点意外的表情也没有。 殿里所有人一起请安,他随便的挥了一下手,然后走了过来握住我的手:“你怎么不去屋里躺着?” 你这不是说废话么?皇后在这里坐着,能容我去躺着吗? 可是……腹诽归腹诽,冷战归冷战。不管他是自己赶过来,还是喜月有那个本事把消息传过去请动他来的,他毕竟还是来了。 往日看到他只觉得厌倦而无奈,这一刻却觉得——他也没有那么讨厌。 起码……是没有前些天看到他的时候感觉那么讨厌。 也许是因为他多少还能给我点心理支撑,也许是因为这时候我觉得很无助…… 他的手很热,还有汗意。但是我被他握住的时候并没觉得不能忍受。 不能忍受的,是皇后。 她虽然还是很平静的站在那里,可是眼光却落在我和他相握的手上。 我侧过头:“皇后来问我话,正好皇上来了,也一起听听。” 顺治转头看着皇后:“哦?是么?问什么话?” 皇后勉强堆起一个笑容:“就是一些事情不明白——有永寿宫原来的宫女供称,说是静妃让她将三阿哥病时穿过的衣物给四阿哥用上……” 顺治的眉毛皱了起来:“竟有这样的敢诳言的妄人?皇后将那人如何发落了?” 皇后脸上粉已经盖不住她的脸色了,声音也很僵硬:“此事还待详查之后才好处置发落?” 静思八十三 皇后很郁闷,非常郁闷。 她那项很严重的罪名,被皇帝轻描淡写的说:“交与内务府细查吧,奴才心怀不满攀污主子的事情多了,皇后无须太劳心劳力。”不等她反应过来,就让喜月快扶我到里面躺着去。 喜月八不得如此,二话不说上来扶着我就走。她那手劲动作,哪象扶啊,简直是把我挟着,由不得我不走。 外面皇后还和皇帝争执,但是厚厚的门毡一放下,又进了内室,就听不见外面在说什么了。 进了屋,喜月把我象个易碎品似的先搬到床上,给我褪了鞋子和外包装——呃,外罩衣裳,拉开被子盖住。 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她非常细致温柔,做完这一系列事,马上脸色就变了。 不过她嘴唇哆嗦了几下,咬咬牙居然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脸色非常的难看,坐在一边胸口起伏的很厉害。 我反而觉得很平静,一点气愤恼火的感觉都没有。真的,一点点都没有,好象被污陷的不是我,被攻击的也不是我……那些都是与我无关的事情一样平静。 喜月恢复的很快,脸一抹,跑出去偷听。我坐在床头,一点也不觉得害怕。其实我应该担心吧?皇后和景福宫那位站在一条阵线上,而且还拿得出有力的物证加人证——但是宫里面当家作主的并不是皇后。正所谓山中无老虎,猴子才称霸王。太后老人家硬朗着呢,皇帝也还没到老花眼的程度。皇后的时机也没瞅准…… 我抬起头来,有点疑惑。 是她没找好时机,还是有人故意让她找不好时机呢? 喜月正好轻手轻脚的又退进来,不等她开口我先问:“是你叫人去通报皇上过来的?” 她摇头:“哪能啊娘娘,就算我叫人去通报消息,皇上也来不了这么快。” 说的也是。 然后喜月又想开口,忽然间脸色一整,肃立站好。 果然外面有人一揭帘子走了进来,喜月很有眼色的行礼。 顺治挥一下手,喜月更有眼色的马上就退了出屋。 这人……实在太,太…… 顺治一副很熟的样子,坐在床边上:“还好朕来的及时,不然你这会儿恐怕已经被带到旁的地方去了。” 我很想象前两天一样板着脸给他看,不过想一想他刚才也算冲风冒雪跑来给我解围,就点了一下头。 “你现在可不能随便下地,更见不得冷风。哼,倒是挑了个好时候。” 我心里实在有疑问,不吐不快:“皇后走了么?” 这是这些天来,我开口和他说的第一句话。 所以这句话问出来,他根本没想起来回答,反而抓着我放在被子上的手,脸颊贴在我的手背上,半天一个字也不说。 好吧,我忍。 看样儿人是已经让他给打发走了,我这话纯粹是白问。 “皇后说的人证物证……”我慢慢的说,没等我半句话说完他打断了我。 “玄烨根本得不了什么天花,你我都知道。” 是啊,我和他都知道,这是我们共有的秘密…… 共有的秘密,已经变成了一个似乎隔世的回忆似的。 “我已经让内务府的人过来了,你不用挂心,这里面无论如何折腾,也没有你的事儿。” 他说话的腔调很柔,到了最后一句,又变的有些阴冷。没有我的事儿,那有谁的事儿呢?听他的口气,好象这件事儿别人不折腾他也要接着折腾一样。 让我觉得陌生的腔调——但是不意外。无论我如何看待,他也是个皇帝。在他手下,人命是非常不值钱的。 如果我是言情小说的观音圣母式女主角,现在应该劝皇帝息事宁人,与人为善。但是,我不是。 她们已经逼到我门前来了,难道我还要继续忍下去?就算我百忍成仙退避三舍,她们也不会从此感我的情领我的好,而是磨好了刀,下次再更凶更狠的杀过来。后宫里就是这样的,所以今天的事我一点都不意外。 顺治握着我的手,低声说:“不用怕,我当日跟你说过,你还记得吗?我会保护你的,还有玄烨,还有咱们的小格格,你不用怕……” 不用怕? 我是不怕,但并不是因为你的承诺保证。 这所谓的承诺,真是世上最靠不住的东西。纵然今天还有效?明天呢?后天呢?这保证的有效期,究竟有多久? 是到下一次他失去耐心?还是下一个美貌女子再出现在他的世界?这两者都是很有可能,非常有可能发生的事——简直是必然会发生的,只是时间早晚问题。 我不语。 “说起来,小格格她还没取名字呢。” 我一时不察,又接了一句:“你想取什么名字?还是问问太后的意思呢?” 他一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挨着我坐着了:“你是她亲额娘啊,你不替她取个好听的名字么?” 我还是不说话。 还好喜月进来了,低声说:“皇上,孙公公回来了。” 顺治站起身来,不忘回头跟我说:“你好好养着,别乱想瞎想的。” 我看着他出门去,喜月凑过来跟我低声嘀咕:“皇上刚才让孙公公去提……皇后娘娘讲的那人证物证去了,看样今天就要把这事儿拆分明白呢,刚孙公公已经回来了,听他的意思好象皇上吩咐皇后娘娘和景福宫那位也要一起过来,不过我往门外瞧,不知道……喜福那小贱人也跟来了没有。”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喜月爆粗话,而且粗话指向对象居然是曾经亲如姐妹的喜福。感慨,心酸,惆怅……这些词都苍白的形容不出我心里的复杂感受。不过,原来皇后没有走,而是被打发到景福宫去唤乌云珠一起过来吗? 我试了一下想起身,但是的确体力不济,腰腿都软的要命。没办法,我指指外面:“去听着看外面都说什么。” 她替我把被子掖了两把,说:“是,奴婢这就去,我倒要看看她要怎么攀污主子……真是黑了心的下流胚子,亏娘娘还惦记着要给她换个轻松差事呢,她倒……”喜月看我了一眼,把下面的话收了回去。 我想她也憋了半天了,从刚才扶我进来她多半就已经想开腔大骂,一直忍到这会儿。 我抬抬下巴:“去听听外面都说什么吧。” 我也很好奇,外面那出戏一定非常精彩,生旦净末丑都上妆亮相登了台,纷纷扰扰错综复杂,,错过了说不定叫人会后悔一辈子。 可是我的身体又的确没法儿撑起来去做听壁角的工作,当然喜月是非常伶俐的,打探情报这个工作,她肯定是可以胜任,并且看她轻盈的步子,想必是胜任愉快。 说起来也真可笑,原告人证物证法官等等一干角色都已经在外面就位。我这位被告却已经被宣判绝对无罪在里面安安稳稳的坐着—— 这时代,这地方,没什么公平,权势才是最重要的决定因素。 无怪所有人都为之目眩神迷,不择手段。 外面…… 隔着数道墙闱,那些人,会如何折腾呢? 静思八十四 太后呢?她老人家不来凑一下热闹吗?按理说,后宫这样的事情皇帝过问的倒不太多,一般都是太后老人家充当法官陪审团并出具最终裁定结果的。 为什么今天太后没露面呢?她老人家是对我超有信心,还是对皇后彻底放心?又或者是不想理会这些事情? 这地方儿也不可能搞什么现场直播,可我真是好奇啊。外面他们到底打算怎么折腾? 喜月掀帘子又进来了,我精神一振,刚想问她外面情况,又反应过来——哪有那么快有情况?估计这会儿大家才各就各位的落座吧?那喜月是进来做什么? “娘娘……您,身子还行吗?” “干嘛问这个?”我莫名其妙。 “唔……皇后坚持让您也在场。还有,喜福……”喜月顿了一下:“也说您要是不在,她就是死也不开口。所以,皇上让我来问一问,若是您不舒服,就改天再办这事儿。要是还能支撑,您就躺软榻上跟着听一听。” 唔? 这算什么?她们是设了什么套让我跳吗? 不过再一想,就算我不出面,她们设好的套不也是一样要用?那干嘛非要我在?难不成还想刺激我不成? “扶我起来吧。”我抬起手:“我也真想听听她们说些什么。” 喜月一边麻利的给我套上外服穿上鞋子,一边喊宫女把软榻抬过去铺好垫好,然后才搀扶着我往外走,还不忘安慰我:“娘娘只管放宽心,肯定没咱们什么事儿。里外的事情皇上太后心里都知情儿,就看看她们怎么编这个瞎话呗。” 我朝她笑笑。 到了外面,人头济济的倒怪显得热闹,可是气氛却又冷又紧张。 顺治,皇后,乌云珠,三个人六道目光差不多是同时投过来,但是其间的差异可就大了。我垂下眼帘,任由宫女把我扶着在软榻上半坐半躺的靠好,又拿着皮褥子给严严实实的裹在身上。顺治还谆谆叮咛:“冷不冷?手炉不够,再加个火盆过来吧。” 可别介,就算你把我围在火圈里头,皇后和乌云珠那冻人的目光也让人生不出一点儿暖和放松的感觉来。 “不用了,快点把事情问情楚吧。” 皇帝坐中间,皇后坐在左上首,乌云珠坐在她下首。我的软榻摆在靠皇帝不远的右侧。皇后的服色鲜亮可是人才却不打眼。乌云珠穿着件赭石色的棉缎翻毛旗装,外面套件暗纹无光的的深紫色长比甲,一张脸却显得象中秋素月一样皎洁素丽,有种让人觉得怜爱的秀美。 只这样看着,谁能觉得她不招人怜不讨人爱呢?人的外表和内心,就可以有这样宛如天地之别的差距。 定一定神,我转头看跪在中间的好几个人,有宫女有太监,个个都象霜打茄子一样死气沉沉的缩着背垂着头。其中一个头宫女埋的很低,但是……身形很熟悉。 是喜福。 心里的感觉很复杂,我始终记得喜福那笑起来就眯成缝的眼,还有圆圆的团饼脸蛋儿。 怎么会变成今天这样呢? 一切调整好之后变成了冷场,皇帝不吭声,底下人当然也都不吭声。 咳嗽一声清清嗓子,皇后开腔问话。问的内容还就是刚才说的那样,问话的对象当然就是喜福。就是问是不是我指使她把三阿哥的旧衣裳拿去偷偷给四阿哥穿戴。这是这问题的关键,玄烨有没有得天花是另一回事,皇后问话的的主要重音就落在我是不是指使了此事,而衣服会不会传染病菌倒是次要的,关键是我是不是有这种打算和行为。用现代话来概括。乌云珠抽出帕子掩住脸,泪珠非常及时的滚落下来,这种要哭就哭的本事拿去演琼瑶剧一定游刃有余。 喜福磕了一下头,然后抬起脸来。她瘦多了,本来的一张满月似的脸现在显得黄瘦憔悴。我看看身边的喜月,喜月的的脸上冷冷的板板的没有表情,但是眼神很复杂。我相信她心情也绝对不好受。 “回皇后娘娘的话,”喜福一字一字说的很清楚:“这是没有的事!” 真是一石惊起千层浪,皇帝就差没跳起来了,皇后脱口而出:“你说什么?”乌云珠的反应我一直在看,她明显也吃了一惊之后,嘴唇抿的紧紧的,人却没有什么其他大动作。一边内务府的人还有个在做笔录的,倒有点象在衙门办案的文书。 “你这贱婢居然翻供……” 喜福跪的直直的,转朝我这边,脸色苍白的说:“静妃娘娘待我如同姐妹手足,我就算是受人威逼,攀污主子这样的事情我也死都不能做!” 我眨着眼看着她。喜福……她身上有太多我不知道的事情。我总觉得,我好象从来没有明确的认识过她……也不了解她的过去,她的想法,她身上的变化。 皇帝马上抓住了她话里的重点:“是谁威逼你?” 喜福往左转头看了一眼:“是云妃娘娘。” 全场又是一次震憾。 这次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乌云珠,她脸色苍白,嘴唇有点发紫,样子柔弱震惊的象是看到了猛兽的无辜小鹿,呜咽了一声:“你,你胡说什么?” 真是开场就精彩啊,而且剧情曲折,**迭起,人物丰富演技也很高明。 我靠在软软的垫子上,觉得真是没有白出来旁观这一场戏。 乌云珠一边的那个宫女尖声说:“你这该……” 皇后厉声道:“住口!这里也有你插嘴的份?” 静思八十五 忽然想起很久之前,我到了这后宫过的第一个正月,那真是兵荒马乱鸡飞狗跳,又扭脚又拉肚又中毒还搬了家……可那时我的心思比现在单纯简单得多,满脑子都在琢磨怎么让皇帝对我失去兴趣,巴望他快快的和乌云珠勾搭成奸,同时数家当数的不亦乐乎恨不得抱着古玩首饰一块儿睡觉……一转眼儿大家都变变变,那会儿的小胖变成了现在的皇帝,福晋董鄂变成了云妃董鄂,我还是当着妃子的差事,不过,三年添了两个孩子……我这是不是也算是有努力有成果没有虚度年华? 明明是剑拔弩张的场面,我却一点儿不觉得紧张,总觉得事不关己似的,就象在看戏一样。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的,孰对孰错,真是很难分清。 云妃嘤嘤啜泣,一副委屈无处诉的模样。喜福脸色惨白,身子跪的挺挺的,可是却让人觉得不扎实,似乎轻轻一阵风就能吹倒。皇后脸色又是青又是红,再浓的珍珠粉也挡不住她的尴尬无措。皇帝看我一眼,看架式好象很想过来安慰我一下子,不过总算没有当着皇后和云妃做出什么出格举动来。他又缓缓的坐稳,背向后一靠,不紧不慢的说:“是么?云妃是怎么威逼你的?你又为何要假意答应?” 云妃呜咽着说:“皇上,臣妾从未有……这奴才信口雌黄……” 喜福冷笑着说:“云妃娘娘,都到了这一步,咱们谁也别揣着明白装糊涂。我有把柄在你手中握着,你也有短处被我拿住,撕开了说明白,反正我也就是一条命,能让娘娘陪我一块儿上路,奴婢觉得一点儿也不亏。” 殿里静的很,除喜福呼哧呼哧的喘气儿,就是乌云珠似乎要断气似的呜呜咽咽,她身边那个被喝令住嘴的宫女横眉冷目的象一根桩子钉在那里,如果不是皇帝皇后在这里看着,说不这下已经扑上去把喜福的喉咙都咬断了。 喜福一副豁出去的了表情,先跟我重重的磕了下头,本来就已经很散乱的头发,一磕更显得凌乱:“娘娘,我实在对不住您。您从一开始就对我和喜月与别的奴才不一样,奴婢也不是没心肝不懂得感恩。可是……奴婢一开始服侍娘娘就是受人指派了去的,娘娘待我再好,奴婢也不能剖心吐胆的回报娘娘。可是奴婢也绝不想害娘娘……” 谁指派的她?而且一开始就是被人指派了来的? 那就不可能是乌云珠或是皇后了,我进宫可比这二位早得多。 太后?那不可能。 她顿了一下:“奴婢以前受过贵太妃娘娘的救命之恩……” 哦喔…… 一屋子顿时表情各异。我看看顺治,他有些惊愕,看皇后,满脸茫然,我旁边喜月脸色冰的可以把人冻僵。 乌云珠的表情,我觉得有点看不明白。 她那表情可能什么都有一点就是没有惊讶——她早知道了吧?乖乖,她原来是贵太妃的儿媳妇啊,八成这件事她早就知道一二。 “静妃娘娘,您还记得那一次,您吃了慈宁宫送来的点心中毒的事么?” 记得,怎么不记得?那是我来到这地方以后跌的第一个大跟头,以前光知道后宫险恶,可到那时才真正明白了险恶两个字的涵义,那真是不见刀光剑影的你死我活。 可是为什么突然提起那件事?难道? 喜福抹一把脸,大声说:“那药粉是贵太妃娘娘早就给了我的,只是要瞅机会。后来,就撞上那天有了空子,把那个药粉洒在苏嘛姑姑送来的点心上头。” 当啷一声,顺治手里的茶杯掉在地下打成了几片,脸色铁青,眼睛涨的通红,整个人恐怕就要跳起来了,皇后拦了一句:“皇上,且听她说完了,再发落不迟。”这件事儿发生的时候她还没进宫,从头到尾怎么也扯不上她的关系,所以倒是很轻松的从旁边劝劝,然后坐壁上观。 原来是她? 那时候的情景……虽然已经过去那么久,还是可以模模糊糊的想起个大概。我拉了肚子从畅音阁回来,太后遣苏嘛来慰问,带了点心来……似乎是把装点心的盒子顺手交给了喜福,后来我又端过来吃了两块…… 我能看到别人的脸色,却看不到自己的脸色现在是什么样的。 那次中毒的事我几乎能怀疑的人都怀疑了一遍,唯独没有想过这变故就出在肘腋之间,原来那毒竟然会是喜福给我下的。 喜福看着我,脸上那个笑意很惨淡:“我知道娘娘的口味,点心里有两样您不太爱吃,另两样是爱吃的。我往那前两样上多多的洒了,后两样上就少少的洒了一点。我想着……或许您尝一口就算了,我也能对贵太妃娘娘交待,也,也不致于害了静妃娘娘性命……” 喜月冲口而出:“你这狼心狗肺的……” 我摆摆手令她把说了一半的话咽回去,只觉得心里又空又累,说不上来的难过。 喜福的眼泪刚才一直在淌,又急又多。现在眼泪却不流了,嘴角挂着丝冷笑,瞅着乌云珠说:“云妃娘娘,你拿着我这个把柄,说也不好说,用也不好用,倒也给你添了心事。现在我自己说了出来,省了你的心了。” 乌云珠怎么知道?贵太妃告诉她的?也有可能…… 皇后却抓住另一个重点了,厉声问:“你刚才说,云妃握有你的把柄,你也拿着她的短处——是什么短处?” 静思八十六 皇后好心急啊…… 她不是一惯很沉得住气吗?怎么现在心浮气燥起来了? 但是我也有点好奇,喜福能抓住乌云珠什么痛脚?乌云珠这人做事八面玲珑滴水不漏,喜福能拿着她的短处?不太可能。 喜福的目光在殿内转了一圈,最后目光停在我这边方向。 “娘娘,您还记得吧,上一年的大年夜,在慈宁宫守岁的时候,您被烫着的事……” 我记得……不过,才是去年的事情吗?我总觉得,好象已经隔了半生似的远,想起来很模糊很缥缈了。难道那宫女不是淑妃或皇后指使,是乌云珠吗? 我的目光往对面溜了一下,皇后和乌云珠的脸色似乎都在听到大年夜的时候,有点不自然。 为什么两个人都有反应?难道两个人一起指使的不成?可是不会啊,那会儿皇后还不是皇后,乌云珠也在禁足,两个人没有来往过…… 喜福接着说的却绝不是我被谁使坏烫了的事情。 她声音有点低,可是绝对殿里每一双耳朵都听的一清二楚:“我想抄近路去给娘娘取烫伤药,经过慈宁宫前面花园的小池塘,却听到有人说话的动静……我没敢凑太近,就在假山石后面站着。虽然离着一段空,可是雪光很亮眼,我看到贵太妃快步往这边走,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带。有个人跟在后头,两个人拉扯了几下,后面那人就拿什么东西敲在太妃头颈后,又将太妃推进了结了薄冰的水池子里。” 周围传来倒抽气的声音,不知道是谁。 我打个寒噤,几乎以为自己是幻听了。怎么不是讲烫伤而是讲凶杀?这本来是冲着我来的谋害四阿哥的一堂公审,竟然变成了,变成了如此场面?我坐在那里只觉得……一切都象是在作戏似的,这么戏剧化这么不真实。可是,等我有暇转头看看殿里其他人的表情,也都是一副惊到无表情的程度。 这一下想起来的事情就多了,许多以前没注意的事全涌到眼前来。怪不得那会儿喜福去取药去了那么久,表情又那样异样。后来就大病一场,再经过慈宁宫池塘的时候总是一副不安的惶恐…… 皇帝最先出声:“你说什么!”声音都变了调了。 “奴婢看的清清楚楚,有人把贵太妃打昏了推进水池子里。太妃不是失足自溺,是被人所害。” 一旁皇后的声音有点中气不足,似乎也是受惊过度:“你……你看清楚那害人的是谁?” 是,这是重点。 喜福说抓到了乌云珠的短处,就是…… 我的目光往对面看,乌云珠的脸被帕子挡住了一半,似乎是很虚弱的靠在身边的宫女身上。 喜福说的是……她吗? 乌云珠会杀死贵太妃? 我觉得好象有人在我肚子打了一拳似的那种感觉,吸气也有点艰难。 会是这样可怕的事实吗? 虽然贵太妃绝不是好人,可是,可是杀人…… “奴婢离的远,我只看到那人的穿着打扮,脸没有瞧清楚。”喜福不管周围的人一个两个的失态,自顾自的说:“那是贞贵人的衣裳斗篷。” 贞贵人? 乌云珠的堂妹? 皇后的表情却象是被噎了一下,顾不得等皇帝发问,自己就急着问出来:“你可看清楚了?的确是贞贵人害死贵太妃?” 贞贵人?怎么会扯出贞贵人?不是乌云珠?刚才听喜福说了那前半段话,又意指她知道乌云珠的隐私之事,我以为必她看到的必是乌云珠无疑。怎么会话锋一转,说是贞贵人?别说皇后意外,我也意外啊! “你,你胡说!”乌云珠颤声说:“你,你这贱婢好不歹毒,贞儿她,她作甚要害贵太妃?你,你就算是为了贵太妃之死不甘,也不能这样信口雌黄信口开河!你有什么凭据说是贞儿害了贵太妃娘娘?” “凭据?我就不信那天晚上贞贵人出入景福宫没一个人看到过!传来问一问,到底贞贵人那晚都干了些什么?云妃娘娘,贞贵人那晚上难道一直和你在一起么?你一直盯着她的么?” 乌云珠犹豫了一下:“那倒不曾一直在一起……” 皇帝已经一迭声的厉声吩咐去立刻将贞贵人带到这处来,务必要快,而且一定别让她得了消息或是寻了短见! 皇后关心的重点却还在喜福刚才那句话上:“你说云妃娘娘有把柄被你握住,可这事却是贞贵人所为,怎么会与云妃混为一谈?” 喜福嘴角露出冷笑:“云妃娘娘知道我以前是贵太妃能用得着的人,又不知道从哪里寻到我曾给静妃娘娘下的药方子来,逼得我承认是静妃娘娘要害四阿哥。可是我对不起娘娘那一次,已经日夜焦虑寝食不安,怎么能再昧心的害她?反而是云妃娘娘看着三阿哥得太后皇上眷顾宠爱,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三阿哥未出宫避痘之时,就再三暗里着我把永寿宫的动静透露给她知道,背着人不知道有多少盘算……” 乌云珠脸色苍白,嘴唇哆嗦着:“你,你满口胡言!我几时威逼你了!我又有什么盘算?皇上,皇后娘娘,她尽是信口雌黄,毫无凭据,不过是因为不满贵太妃之事对臣妾姐妹怀恨抱怨,十有八九有人在背后编造了这些谎话指使她来诬告!绝不可相信她!” 我脑子已经全乱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喜月的手紧紧攥住,似乎这样就能令自己多些勇气多些理智。 这……这一切都让我觉得混乱又惶恐。眼前的人影一时清晰一时模糊,梁柱似乎都倾斜了,变成了窄的角夹着的框,乱纷纷的似乎要倒下来一样。 我一手按着额角,耳边听到自己越来越明显的吸气呼气声,还有……胸口怦怦的跳动着,动静也越来越大。 喜月先发现我不对,急忙跪在一边替我拍背顺气,又急忙令人端水,拿药,传太医过来。 “娘娘,回内殿躺着吧……” 我摇摇头。 以前遇到这种事,我总让自己不要想太深,不要想太多。能避开就避开,能让自己听不到就会把耳朵掩起来…… 可是,这些事不是我捂住耳朵闭上眼睛装成鸵鸟,它们就不发生不存在,就不会逼到面前眼前来。 今天无论是皇后策划也好,乌云珠指使也好,喜福暗地里盘算也好,都绝对不能善了!我也不想再把头缩回去,忍忍忍,我已经一忍再忍,也不见这些是非算计就能放过我。 “阿蕾,你别硬撑着。身子不好就……”皇帝俯下身来,握住我一只手。 我反握住他的手:“不,我想听清楚,弄明白。到底是谁想给我扣上谋害四阿哥的罪名,谁又对玄烨一直图谋不轨……” 李成蹊进殿来,殿里沉窒的让人觉得喘不过气的氛围他肯定也感觉到了。请过安之后过来替我把脉,又问了一下我的感觉,点点头退开一步,顺治忙着问:“要紧么?” 李成踩略一思忖:“回皇上,娘娘血气虚弱,心绪过于激愤,并无大碍。只是娘娘大病初愈,又过于虚弱,实在不宜再动怒劳神……” 顺治正要说话,我抬起手按住他的手背:“我不进去。我……等贞贵人来,我要听清楚她们到底说什么。” 我从来没有这么坚持过一件事,顺治皱了下眉头,只好吩咐李成蹊快煎了药来,又低声说:“你别动怒,气恼伤身了可划不来。” 我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看向对面皇后和乌云珠。 她们的目光中都带着浓浓的怨气和嫉妒,象牙医手中那让人望而生畏的牙钻一样。 如果可以,我绝不怀疑她们会扑上来把我撕了咬了踩了砍了。 我的目光淡然的扫过她们,一边紧紧握住顺治的手。 内务府的人去的快来的快,已经回来覆命了。贞贵人的神色惶恐中带着茫然,有些畏缩的走进来。 静思八十七 就当自己是纯看戏的,这样一来,我想要坚强不是件难事。 清宫戏看得多了,没一百也有八十。这些勾心斗角阴谋诡计又算得了什么呀? 这场戏里,谁是主角呢? 谁又会笑到最后呢? 贞贵人向在座的人一一请了安,坐在这里的都比她地位高,所以她请过安就站在那儿。我本能的感觉到她不可能杀人。 虽然她柔顺感觉和乌云珠有一点相象,但是两个人绝对不同。她那种没主见的柔顺绝对不是表面功夫,我没法儿想象她能把贵太妃敲晕了再推下池塘淹死。我记得刚进永寿宫的时候她想自己绞几朵花儿插屋里,又怕花枝勾着衣裳,又怕沾着土和泥,拿着花剪离花三尺远,手臂长长伸出去的样子至今还很清晰。就象她现在看着殿里高高低低的坐的站的跪的人一样,她就从来没有改变过在我心中的形象。 皇帝没开口,皇后似乎对担任主审十分有兴趣,沉着脸问贞贵人,去年大年夜她在干什么? 贞贵人本来已经被这个三堂会审的架式吓的不轻,皇后问了话之后她嘴就开始打哆嗦,想了半天,等皇后都忍不住要再催她的时候,她才说,去年大年夜陪云妃吃了晚点,自己在屋里绣了一会儿花就睡了。 皇后钉着问了一句:“都有谁跟着伺候?” 没想到皇后还挺有刑侦常识,知道人证的问题。 贞贵人说,因为年夜,所以两个宫女她都让早早也去睡了,那天晚上也没让人在外屋里上夜。 然后孙公公他们跟着随后进来了,手里托着包袱。原来这边儿把贞贵人叫出来,他们后脚就进去抄柜子,包袱里面几件都是带风帽的斗篷。一件件拿出来,贞贵人的脸色更白了,腮上透着青,看到一件孔雀绿的,喜福点头说:“就是这一件,绝对没错。” 乌云珠跳了起来,我都不知道她那样温文尔雅一直大家淑女的风范,居然可以有那样行动力和爆发力,她离喜福有三四个大步远,中间还跪着两个小太监,她就这么迅雷不及掩耳的一脚踹在喜福的身上。我没有穿花盆底踹过人,也没被踹过,但我想一定很疼。喜福身子歪了一下,用手扶着地,一声没出。 乌云珠厉声说:“你这是污陷!衣裳有什么?谁没有几件差不多的衣裳?我还有一件呢!你就这么认得准?” 这话我听着怎么这么别扭,我要是她我不会这么说,虽然说是污陷,却把重点落在衣服上,而不是喜福到底看没看到什么人上面。 皇后出声让云妃冷静,宫女过去扶她重新坐回椅子上去坐下。 然后被传来问话的另外的人也到了,是当时贵太妃入殓的时候负责收拾的人,有三个。我抬起头,顺治马上问我是不是觉得不舒服。我摇摇头,让这三个人还是带出去问话吧,一个一个问。然后顺治叫孙长圆过来吩咐,让他出去听着。 我们继续坐在屋子里。已经到了午膳时分,但是看起来谁也没有饿的意思。孙长圆一出去,别人也不会来问进膳不进膳的事情。我觉得时间过的很慢,可是想必贞贵人觉得她的时间过的更慢,站在那里象是一推就会倒。甚至不用推,来阵大点的风,她就会被刮倒。虽然直到现在没有人直接问她一句,你是不是把贵太妃给谋害了,但是她一定已经感觉到了巨大的危险在一步步逼近她,就象鹞鹰在白兔头上打转,虽然还没有扑击,但是那片阴影却已经罩在了白兔的身上。 她有什么理由杀贵太妃啊,有理由的明明是另一个,坐着的那一个。 但是,她的理由又是什么呢? 在后宫里,倘若还有一步活棋可走,大概也不会走死棋的吧。那是什么事情非得不死不休? 贵太妃握有什么能置她于死地的东西吧?而且立时就可以发作起来绝没有余地…… 这些都不过是我的猜想,皇后坐在那里,背挺的直直的。我的目光再转一下,正好和顺治碰一块儿。我甚至能读出他眼里的探询意思,然后我转回头来,半躺半坐,等着内务府的人问出个结果。 好在没有多久,孙长圆就重新进来了,贴到皇帝跟前说了几句话,顺治点了一下头。 皇后殷切的表示关注,顺治简短的说,当时收拾,贵太妃后脑勺好象是有伤,但是谁也没留意,觉得大概是在落入池塘的时候撞的或是别的缘故。 但是当时谁也想不到她是不是被人害了,也没有忤作来验过尸,仅凭这一点,我觉得如果在现代办案子,是不能够定下贵太妃是不是被谋杀的。但是在这里不同,后宫这地方从来都是宁枉勿纵,别说能找着一点点痕迹了,就是捕风捉影着也没关系,一样可以陷人入罪。 贞贵人再迟钝也听出一点端倪来了,越是惶急嘴巴越不好使,等皇后直接问她年三十晚上是不是谋害了贵太妃又为什么要这样做的时候,她几乎两眼一翻软倒在地,然后就一边哭一边说着自己没有没有,冤枉冤枉,无论是言语还是神情,都没有半点说服力。 喜福跪在那儿,好象是抽冷子又想起来了似的,说:“贵太妃那会儿手象是挥了下,指甲套子划破了那人的不知是手腕还是手背吧?我记得那雪地下还有几滴血呢,不知道贞贵人手上留没留下疤来。” 我从来不知道喜福有刺客气质,这么出其不意的一句话份量着实不清,然后皇后马上一个眼色,就有宫人过去查看贞贵人的两只手。 贞贵人却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臣妾……绝没做过那样的事,手,也没有破过。” 这样? 皇后露出怀疑的神情,那两个宫女的眼睛睁得大大把贞贵人的手翻来覆去的看了,袖子捋上去也看了手腕手臂,那仔细的劲头,就是几根汗毛也数出来了。但最后两个人一起摇头,说:“回皇上皇后娘娘的话,贞贵人手臂上并无疤痕。” 可是就是我认为是小白兔的贞贵人,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的,却在这时说了一句:“云妃姐姐,我记得正月你那时可缠过两天布带子,一直也没有问你是怎么弄伤的?” 殿里很静的,贞贵人说话的声音也不大,可是不知道别人感觉如何,我却觉得好象这句话声音很大,听起来有种惊心动魄的意味。 到底谁会真的傻? 到底谁是真的聪明? 到底有没有谁在这后宫里是绝对纯善无害的? 皇后的注意力一瞬间就转移了,而且眼光比刚才还要锋利。 乌云珠这时的眼泪大概也抹干了,哭累了,坐在那里稳稳,很镇定,一点慌乱的表情也没有。 她说:“我手臂从那次皇上和静妃娘娘去看我的时候跌伤,一直没好利落,过年那几日下雪,又觉得疼才包起来了。” 她看一眼皇后,又看看贞贵人:“上次的伤也留了一点印痕到现在也没消呢,可是我却怎么能害太妃呢?她原来一直也待我极好,而且我那时身怀有孕,又不能出景福宫的门,怎么可能去谋害她?” 她自己大大方方的把手伸出来,皇后示意了一下,那两个宫人又过去看云妃的手。这次是有伤痕了,但是,有云妃的话在前面摆着,这伤痕却是有因由的。皇后有点僵,皇帝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了。 喜福的眼珠子出奇的黑亮:“是么?云妃娘娘那时伤的是手肘,也不是划伤,是撞伤了一块油皮儿,我记得是胡太医给诊治的……” 皇后不待皇帝说话,马上就要宣胡太医。云妃不紧不慢的说:“胡太医……已经不在太医院供奉了吧?上次四阿哥的事之后……”说到四阿哥三个字,又掏出帕子来。但是我却没看到她有眼泪流下来。 皇后看她一眼:“他总不会离了京城,传来问话想必还是不难。” 皇帝终于发话,声音有点沉有点哑,带着点说不出来的,有点寒削的凌厉:“先传膳,过了午,再继续问话。” 静思八十八 世上的变故,常常突如其来。 就在顺治他说了进膳的话,再命人去传那个已经不再供职的胡太医之后,所有人的精神大概都松了一下,已经紧张了一上午,一松下来个个都觉得疲倦。我也是如此,刚才还觉得精神奕奕的听着,想着,现在却觉得人懒的不行,眼皮很沉重很想就这么倒头睡一觉。皇后站起身,让人去搀一下贞贵人,然后孙长圆吩咐把那些待审的奴才先带下去看管起来。喜月正俯下身来问我:“娘娘要不要回屋里躺一下?有什么想吃的么?我出去吩咐小厨房做了来。” 我问:“你先去看看小格格怎么样?吃了没有,睡了吗?” 她说:“奴婢……” 她的话没说完,变故就出了。 因为喜月挡了半边的关系,我其实没有看清楚事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喜月的直觉反应是马上回过身挡在我身前,我就更没办法看见什么。 但是,喜月没挡住声音。 我听见惊叫,不是一个人发出来声音,很慌乱,然后是长长的一声惨叫,叫得那样,一定非常非常的痛楚。 惊叫的人有好几个,而惨叫的是乌云珠。 我听得出来。 “哎呀,快拉住她!” “云妃娘娘!” “这,快快!” “云妃娘娘怎么了?把她拉开拉开!” 人乱走,椅子翻倒,茶杯打碎,炭盆似乎也被踢翻了,殿里的动静彻底大乱,我用手推了两下喜月:“喜月!怎么了?” 喜月僵着,没动。 我用力推了两下,乌云珠长长的惨叫声就没有停,我听到喜福的笑声,很疯狂的,歇斯底里的笑:“云妃娘娘!你的花容月貌可是很美丽啊!太妃娘娘以前就总夸口她的儿媳是美人!可是美人却不安份,亲王府太小了盛不下你!你当我没看见是你推太妃下去的么!衣裳是贞贵人的,可是你的脸我也瞧见了!你总琢磨着怎么害人,长着这样一张脸,人却害了一个又一个!那回静妃娘娘去景福宫探你,你就想害她,后来做那只猫,又想害三阿哥。这会儿还想着害谁呢?” 皇后惊惶的力持镇定的声音在喊:“快叉出去!叉出去!”又喊:“快传太医!快把云妃娘娘扶起来!快传太医啊!” 喜月终于撤开身子的时候,我看到喜福已经被堵上嘴拖到殿门口了,衣裳的一角还在门坎上沾带了一下,地下掉了一只鞋子。 而对面椅翻几歪,云妃在地下滚来滚去的挣扎,宫女吓得不轻想上去扶她,却根本近不了身。 一只手被握住,我回头看到顺治贴着我的躺椅站着,目光有些茫然,似乎刚才看到的情景太震惊,所以回不过神来。 我晃晃他的手,他俯下身来,忽然紧紧的抱住我。 我又茫然,又有种空落的感觉。听到自己的声音干巴巴的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他只是摇头,头埋在我肩膀上。喜月站在一边,好象变了化石。 然后宫女和太监一起动手,终于把乌云珠给扶起来,准确的说是给架了起来,然后七手八脚的乱收拾。而太医则很快就到了——本来就是,李成蹊现在就成天的扎在永寿宫,成了常驻大夫。 “怎么了?” 我又问了一次,还是没人理我。顺治稍微松了一下手,转头吩咐了一句,有两个太监过来,直接把我的软躺椅抬了起来,拐进了内殿。 厚厚的帘毡一放下,外面的嘈杂动静好象都隔在了另一个世界。喜月有点晃晃悠悠的象个游魂一样也跟着进来了,然后皇帝也进来了。 这种时候我却突然认真想着不要紧的闲事——午膳呢?午膳还吃不吃?我现在觉得有点饿了。 我被挪到炕上,皇帝握着我手坐着。孙长圆没多时也进来了,先打个躬。顺治站起身来,还不忘把我的手放进被子里去,跟着孙长圆走出去说话。 喜月脸色还是煞白。 说起来,今天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好,紧张,慌恐,惊吓……那么多的因素加在一起,我想我的脸色大概也不怎么好看。 我的药端了进来,喜月照习惯先尝过了,然后又问过两句话,才把药端给我。我一口气仰着脖子喝下去,然后又递过一碗清水来让我漱口。 她做这些事的时候,脸上的气色逐渐在恢复,等把蜜饯递给我的时候,动作神态都已经变成日常水准了。 我又问了一次:“刚才出了什么事?” 喜月挥挥手让端药碗盥盆的宫女退下去,把手炉捧过来,眼帘一直垂着。 她越平静,我越不安。 “喜福她……”喜月做个深呼吸:“我其实也没有看清楚。” “到底是怎么着,你说啊。”想把我急死啊。 “我就看见她扑到云妃娘娘身上去了,然后云妃娘娘就……”喜月又做深呼吸,一句整话掐成了数段才说完:“喜福她抓了炭盆里的热碳,就按在云妃娘娘脸上了。” 我觉得我的呼吸好象没受影响,心跳也如常。 可是,好象就觉得哪里咚的响了一声,动静很重。嘴唇动了一下却没有说出什么话。 好象语言功能短暂性的出现了一点障碍。 “娘娘,娘娘!” 喜月摇晃我。 我看着她,不明白她干嘛摇晃我,有点纳闷的说:“怎么了?” “您把枣核吐出来啊。” 我想起来我刚才是含了颗蜜枣,可是嘴里现在却没有核。 ……咽下去了。 喜月先是想让我往外吐吐试试看,可是我吐不出来。她又怕我卡着喉管,赶紧让人拿水来,让我多多的喝,先把核冲下肚里再说。 我们这里刚折腾完,顺治进来了,过来问我觉得怎么样,想吃什么。 “乌云珠她……” 想必孙长圆刚才来回禀的应该是这回事儿吧?太医给她看过了么?情况不知道怎么样。喜福又怎么样处置了呢? “眼珠烧坏了一只,半个脸都烫坏了……” 听着已经觉得可怖,疼痛的感觉似乎也会传染似的。我紧紧握着他的手,他也紧紧握着我的。 “喜福……她呢?”这…… 刚才在她说以前的隐情的时候,就知道她肯定是脱不了干系,肯定,肯定是……但是现在又变成这样,她,她会…… 顺治犹豫了一下,我又追问一句:“喜福呢?要怎么处置她?啊?” 顺治握着我的手,低声说:“你不要往心里去,反正也是个不忠不善的奴才。刚才拉出去……结果又挣开,头直直的就撞石台子上了……” “那……” 顺治展过手臂来抱着我,动作非常温存,说:“你别想这些了,好好将养自己是真的。” 我不弃不舍的追问:“你跟我说啊。” 他声音很小,象是怕吹落了雪花,惊着夜鸟。 “已经断气了。” 静思八十九 乌云珠有没有杀死贵太妃,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或者说,对于所有看她不顺眼的人来说,现在是不重要了。作为后宫的女人,容貌的意义犹胜过性命。 就算她没杀贵太妃,现在她的存在也可以说,已经被抹杀。她脸上的伤会治好,但疤去不掉。毁掉的一只眼睛也无法复明。无论她是不是要为贵太妃之死负起责任,后宫都不会再有云妃这号人物。 我还没有学会“兴灾乐祸”,也许永远学不会。我只是觉得有些惆怅,历史是彻底的拐上了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独宠一时的红颜就这样在历史上如流星划过。 而我得继续为我的将来,我儿子的将来,在这里奋力求存。 喜福的死就象大海上的一朵浪花泡沫,只有瞬间的存在意义,然后就被波浪吞没。我所能做的,只是让喜月替她打点后事,有一块葬身之地。抚恤都可省下,因为她没有任何家人亲眷。喜月连着几天都脸色苍白,我想,她心中的想法应该比我还要复杂。她和喜福以前要好亲密的就象两姐妹,后来她为了喜福的变化而痛心愤怒。现在却更知道,就连以前,喜福也不是她所认识的,她熟悉的那个样子。也许她一直都是戴着一个面具在众人面前粉饰亮相,也许她真实的性情就是天真娇憨远离一切污秽和阴暗。但是最起码,最后她的告别方式,让人刻印进心里,永远也不能遗忘。 ……其他真相又有谁知道呢? 人已经不在了,再追想以前,也已经没有意义了。 那位前任胡太医没有传到,似乎是已经远离开京城回原籍去了。他倒是一个聪明人,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才是保命平安的最好办法。如果可能…… 只可惜不可能。 顺治与我之间,似乎是恢复了往日情景。但是我心里很明白我是不可能再回去了。经过这么多的风波和变故,心里抱着的天真想法都摔碎摔掉了,现在的我再实际不过。我对他有说有笑,因为他是大老板,是皇帝,是玄烨的爸爸,是我名义的上的丈夫。我得对他尽一个妃子应该尽的义务。 但是,以前曾经萌芽过,燃烧过的一些东西,已经被泼熄了,掐灭了。 在皇宫里,可能会找到许多人一生中梦寐以求的珍宝和梦想。但是这里找不到爱情。 他心里有没有数呢?也许有,也许没有。 也许是我们都学会了不再把心事那样坦白的表露出来。我也好,他也好,都是如此。 玄烨三岁了,穿戴着锦缎团绣的小衣小帽,被奶娘领进门来,十分规矩的给太后跪下行礼,然后给皇帝皇后请安,接着才轮到我。 他奶声奶气的说着别人教导的话,但是眼里浓浓的孺慕之思和渴盼之情,一望即知。 太后很给面子,笑着说:“才两天没见额娘就想成这样子了,过去让你额娘看看是不是长结实了。” 他露齿而笑,肉嘟嘟的脸颊上有一个浅浅的肉涡儿,然后忘了规行矩步,象个小火车头似的朝我冲过来。 我一把抱住他,直觉得鼻酸,然后赶紧把眼泪憋回去,摸着他的小脸儿,笑着低声说:“真是结实了,抱着都沉。” 他贴着我的耳朵,小声说:“额娘,我晚上梦见你,你就这么抱着我的。” 我百感交集,说一句:“乖。” 他又问:“妹妹呢?” “在那边屋里,我让奶娘抱她过来好不好?” 他从我腿上滑下去,扶一扶歪掉的小帽:“我去看妹妹。” 看他撒腿就跑,奶娘嬷嬷宫女太监都象慌张的鹌鹑一样一窝蜂似的跟上去。 太后笑着喊了句:“玄烨慢点儿!” 后宫里这段时间只有一个格格降世,皇子仍然只有两个,二阿哥福全和我的玄烨。太后不待见常宁,对玄烨却爱若珍宝,已经着人教他背书认字。 我不是傻子,太后的意思我看得出来。 顺治对这个情况也是默认。 皇后呢?皇后从云妃的事情之后安份多了,不知道是她被什么事触动了,还是在太后那里领了什么教诲。她心里怎么想我不知道,但是起码她表面上又恢复了那种平静宽容的六宫之主模样,淑妃坐在我的下首,帕子在手指间转来转去,凑过头来小声说:“玄烨可真是虎头虎脑儿的,眼睛象你,不过嘴巴下巴什么都象皇上。” 我笑笑。淑妃和她的皇后妹妹倒不亲了,和我的关系却还能保持良好。 “额娘!” 玄烨人没到声先至,牵着他妹妹跨过高高的门坎。不过他是跨过来了,他后面的我那位娇宝宝澄儿小格格可跨不过来。奶娘及时援手,捞了她一把,进了门里又松开手。 大小孩儿拉着小小孩儿,扭扭的不太稳当的走到跟前,一齐扑到我身上。 我拉着大的抱着小的,这一刻我真是满足无憾。小澄儿爬上我膝盖,和他哥小时候一个毛病——又瞄上了我鬓边戴的花。这东西摆在盒子里放在桌上她都不会有兴趣,唯独就喜欢到人头上去摘。 想一想真的很神奇,他们两个,都从一点点的小肉团,长到现在会跑会走会说话的精灵小人儿,中间我曾经担惊受怕日夜难安,也曾经惊喜悲伤渴望祈祷……以前刚刚变成静妃的时候,还想着是不是可以找机会混出宫去,从此海阔凭鱼跃天空任鸟飞。 但是,却想不到会多了这两个甜蜜的负担啊…… 我怎么能抛得下他们两个? 静思九十 玄烨放在太后这里,对他,对我,都是最好的选择。 澄儿的名字是我取的,就在那场变故发生之后。 皇后虽然那时摆出不追查到底不肯罢休的态度,但是在太后和皇帝的明示暗示之下,这些事情都最终化为无形无声。无论是乌云珠对我的无稽指控,还是喜福揭发出来的乌云珠的所作所为——对于皇后来说,能够除去眼中钉是首要。但对于太后来说,后宫应该和平安宁,不需要那些刺激,新闻,又或是翻旧账。 乌云珠当时以养伤的名义被挪出景福宫,挪到哪里去是个未知。总之,我没有再见过她,也没有听人提起过她。 就象以前消失的许多人一样。 想必以后也会有人继续这样在后宫里无声的消失,她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太后招手,让人把澄儿抱过去,喂她吃点心。这小丫头长的非常讨好——不是说她长的怎么怎么美,而是她会长,很象太后,据太后身边的一个上了年纪的嬷嬷说和太后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上次听个宫女在说,人的命,天注定,胡思乱想没有用。你看三阿哥,再看小格格,生来就是福好命好大富大贵,象咱们,再投胎一百回也是奴才秧子一辈子翻不得身。 皇后嘴角带着一丝公式化的微笑,那简直成了她的招牌表情。不管何时见她,差不多她都是这个表情,僵硬的好象瓷烧的面具。 玄烨在我身边腻了一会儿,我掰了几颗小核桃给他吃。他又跑过去领着她妹,两个人去庭院里玩儿,太后急忙让人好生跟着,千万不能摔跤。 玄烨的生辰,哪回都比别人隆重,就是这次我跟太后已经讲好,不要给他操办什么,就是一家人在一起聚聚说说话,就已经很好。别给他养成了骄横的性格,觉得自己太宝贝太重要了,对孩子也不好。太后深以为然。所以今天慈宁宫里,就只有我们这么几个人。说过话,坐着喝茶很无趣,所以很自然——围起桌子,开始打扑克。 太后,皇后,我,淑妃,皇帝被排斥在了圈外,他摸摸鼻子,笑嘻嘻的坐在太后身后看牌,不停的出谋划策。应该出这张不应该出那张,太后嗔他:“行了,帮不上忙净添乱,你到一边儿坐坐吧,回来少不了你吃的。” 皇帝当然假意的不答应,逗得太后呵呵笑。 然后他又搬凳子坐到了我后面来。 汗—— 皇后还坐在我对面呢,他这一碗水明显的是端不平。 不过大家都是经过场面的人,没一个表示什么诧异,不满,又或是别的情绪。 所以我也可以装作没事,洗牌发牌权当他不存在。 好在没玩两圈儿他就又转移了阵地,说要去看两张要紧的折子,太后凤手一挥,批准他先去了,不过中午给小玄烨摆的生辰宴不准迟到缺席。 他一走,屋里就显得更融洽了。不管是真是假,反正看起来如此。皇后还给太后说了个笑话呢,虽然一点也不好笑,但是太后很给面子的展露笑容。我凑着洗牌的空儿给太后猜脑筋急转弯。当然这题目现代人人都知道答案,对太后来说也不算难。一人炒豆,红豆绿豆一起炒,然后倒出来后,两种豆自然就分开…… 太后到底是太后,只愣了不到五秒钟就弯眉而笑:“无他耳,红豆绿豆各一颗。” 皇后恍然,淑妃不失时机的来一句:“哎呀这也能想着,我可就猜不到。” 这种简单讨巧又能娱乐大家的脑筋急转弯我肚子里还有一堆,挑几个合适的出来讲,又再打两局牌,就到了摆午宴的时候。 玄烨是小寿星,可是风头却全让澄儿给抢了去。太后拿出的礼物她先抢到手里,皇后淑妃送的贺礼她瞅着也两眼放光,这个财迷脾气真是…… 玄烨倒是很大方,说:“妹妹喜欢就都送给你。” 只有顺治送的礼他闺女没看上,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这东西小澄儿都没多看一眼,玄烨倒是很欢喜的把东西收起来。然后分座次坐好吃饭。小澄儿上午吃了点心,喝了点汤就跑开去玩儿了。玄烨爱吃冬笋,也喜欢炖的烂烂的酥肉汤锅,吃了不少东西,小脸儿通红发亮。 太后也是心情大好,快吃完的时候玄烨说想去永寿宫陪小澄儿多玩儿一会儿,太后也慷慨的点头答应。 不过跑了一上午,澄儿吃饱了没多会儿就睡了,玄烨坐在我腿上,搂着我的脖子不松手。喜月在一边把吃的玩的摆了一桌子,唯恐不周到。他一眼都不看,头靠在我胸口,安安静静的陪我坐着。 “额娘,你平时要想我就多来看看我,我也很想你。” 我拍着他的背不说话,一直到他就这么在我怀里睡着。 “娘娘,把三阿哥抱里屋睡去吧?” 我点点头。这小子现在几十斤重,抱着还真吃力。 把他放在床上,看他手脚舒展,睡的很安详踏实。我觉得心里又是甜,又是酸的,许多味道搅成一团。 正想伸手摸帕子,一块天青绣边的丝帕已经递了过来,只是递帕的手却是—— 我回过头,低声说:“你几时来的?” 顺治声音也低低的:“刚来。澄儿也睡了?” “嗯。” 他拉了一下我的袖子,我又看看玄烨,替他把被子盖好,轻手轻脚的跟他一起走了出来。 “下午没事么?” “折子都拿过来了,就在这儿看一会儿。” 我点点头,让喜月去沏壶浓茶来,然后在书案上替他理出地方,挽起袖子磨墨,把朱砂什么的备好。 静思九十一 打发皇帝的时候拿出以前伺候总经理大BOSS的态度来,勤勤恳恳,周到热情,适当的拍两句马屁,一点儿也不困难。领导皱眉的时候安慰两句,领导开心的时候顺着说两句,领导舒心,我也舒心。 这么看来其实办公室政治很是磨练人的啊,我以前要是没有锻炼过那段时间,还是个初出学门的毛丫头,说不定两天不到就没了耐性要摔桌子砸板凳了。 不过我还是有出气筒的。玄烨虽然寄放在慈宁宫里鞭长莫及,可是小澄儿这捣蛋丫头还是给我很多乐趣。比如,讲鬼故事讲唬她啦,她不听话的时候拿点心逗她不给她吃啦,再比如她闯祸的时候我会适当体罚——揍她小PP。还别说,小孩儿PP又弹又Q拍起来手感好叫一个好啊…… 顺治这一天下午的精神很不集中,总是走神。小澄儿睡醒了午觉,又把玄烨也闹醒,两个人在庭院里吵吵扰扰的没一刻消停,连带着乳母宫女和太监都跟着前奔后跑没一刻消停。 他说:“真好……” “唔?”我抬起头。 “我小时候,博果尔和我差不多大,我们也常这样一起玩一起闹……” 博果尔? 也是个短命的人哪。 从博果尔又未免会想到博果尔那老婆…… 我一看顺治的脸色,就知道他肯定也紧跟着想到了。 头一低,继续做摘抄,把一些儿歌什么的写下来,还有三字经和容易上口的诗词什么的,反正无聊,权当在做幼教教材。 “阿蕾。” 我心里叹口气,把笔搁下。这个开头代表着他下面跟着的话肯定又是…… “我当初真的只是赌一口气,你也太让我下不来台了。我都可以拿敬事房的册子和起居注来给你看,我是真的没有……” 我象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我知道,我就是小鸡肚肠小心眼儿,误会你冤枉你让你不得已而为之,不过你已经说过许多次了……” “都过去这么久了,你还是生气啊?” “我哪里有。” “那么你……” “好啦,你还有这么——”我朝那一搁折子呶呶嘴:“快点办正事儿吧。” 他叹口气,不说了,继续看折子。 他解释过许多次,我也不知道自己是相信他还是不相信他。 不管相信还是不相信,这个世上,我已经学会了最正确的恋爱方法和处事之道。 爱自己,爱孩子,不要去相信男人的甜言蜜语。在学校的时候喜欢看亦舒小说,但是没什么切身体会。自己打过两个滚,才觉得书上说的大多数都是至理名言。 女人自己站不直,指望男人来帮扶你,那是白日做梦的事。 小澄儿腿短追不上玄烨,不过不要紧,愿意扮乌龟蜗牛陪格格消遣的人多的是,只是难度大点儿,又要让她开心尽兴又不能让她磕着绊着——这小孩儿是不是有多动症啊?我看和她差不多大的小孩儿哪有这么爱动的?更何况她还是个女孩儿! “可别是男孩儿投错胎了吧?” 这是太后的原话,千真万确。这句话一出,赞同者颇众,都有同感的直点头。 我也觉得这孩子是淘了点儿,不过女孩子就该厉害点儿,要是小澄儿一副逆来顺受的文静脾气,我才要替她担心呢。 她现在真是无忧无虑啊,可是她终究要长大,童真渐渐会被世俗沾染,权势会将稚嫩任意摆布,直至塑成一个完全不同的新的成品。 我可以帮她多少呢? 我不可能让他们永远不长大,就象玄烨。太后对他的培养方向我很明白,皇后也很明白,所以非常不甘心。 我不愿意再有孩子,玄烨是意外,小澄儿也是意外。如果没有他们,说不定我会学其他穿越时空的女主角一样,想办法从宫中脱身,外面就算风大雨大世道险恶,也总比陷在这里身不由己任人摆布的强。但是现在这只能是个幻想,我是个母亲,我不可能抛得下我的孩子。 喜月替我梳妆的时候会说:“娘娘,您的相貌还和当年进宫时,我第一次为您梳妆时一样哪。我还记得很清楚的,那会儿宫里上下都说娘娘是羊脂玉琢磨出来的玉人儿,别宫的娘娘就算再养容再涂粉都赶不上,羡慕得不得了。现在看,和那时候还是一样哪。” 我笑笑。 是啊,这具身体还年轻。 只是心已经沧桑了。有时候我真觉得自己已经经过了几十年的风霜,那么多的疼痛摧折,早就把人磨的老了。 不止我一个人是如此,当时什么也不懂天不怕地不管的淑妃,第一次见面时犹有稚气如花娇嫩的佟妃,故做老成而总是难以压抑本性的皇后…… 所有人都是如此,后宫容不下天真,无论是一时还是一世。 茶点送进来,我洗了手,拣一块递给他。他不用手接,直接张嘴。 好吧……你是BOSS你是BOSS,我得应付奉承…… 他很满意的把点心大口吃了,又用目光示意要喝茶。 我任劳任怨,服务到家,把领导伺候的满意了,才招呼宫女,让她把外面那两位小祖宗请进来喝茶歇歇吃点心。现在御膳大厨房的东西我是没胆子碰,小厨房做东西出来,那是喜月和小术子两个人轮班的盯紧,然后再看着人一样样尝过才会送进来——天天如此都已经成了定规,跟美国防中东恐怖份子的劲头儿有一拼。 不一时两个小短腿儿就跌跌撞撞的回来了,一个个气喘如小牛。我先给这个擦汗,那个马上不依,扯着袖子眼巴巴的看着我的一块手帕。 我笑,再给这一个也擦了。 四样点心一样尝了一件,小澄儿不大爱吃油腻,玄烨喜欢松子,把那个上面有松子的脆饼吃了两块儿,一边咀嚼一边拉着我的衣摆,含含糊糊的说:“额娘,我今晚不回慈宁宫了,我跟你一起睡。” 我扭扭他的小肉脸:“好呀,不过要打发人去慈宁宫说一声去,晚上咱们娘仨一起睡,你们俩可不许尿床!谁要是敢犯规我要拧屁股!” 小澄儿马上用手捂住屁股,一脸怕怕。 玄烨哼了一声:“我才不会尿床呢!我是大人了!” 我瞅着这个刚到炕沿高的“大人”忍笑,小孩子怎么就这么可爱哪!可爱的我真想把他揉进怀里好好咬上几大口解馋。 皇宫是个讲规矩的地方啊,就算玄烨是我的亲儿子,我也不能想怎么着就怎么着,放肆不得。 还好小澄儿是女娃,娘俩亲热点儿也没啥。 顺治正事儿不干,跑来跟我们打岔,抱抱这个又亲亲那个。玄烨有点扭捏,因为他总自认为是“大人”了,小澄儿倒是很爱让他抱,一上身两手就去摸她老爹的青皮光壳儿脑门儿。不知道她怎么对脑门儿有偏爱呢?玄烨的脑门儿也总被她荼毒。难道她把清朝这个难看的独特头型当成皮球耍了? 顺治抱着小澄儿,拿了块花生酥逗她,一面回过头来和我说,等小澄儿再大一点就正式给她册公主封号的事。我说不急,印象里清代公主们总得到慢慢懂事的时候才会加封号。因为这时代的小孩子夭折机率太高,加封号又是件郑重的事情,你这边加了那边孩子就挂,不是回事儿。 ——不说别人,就说我跟前的这位顺治皇帝自己吧,他死掉的孩子和活着的孩子数目差不多就算对半开了,唔,不是,算上那个四阿哥,活着的还不占数量优势呢…… 虽然说不要去想太多,但总是会不经意就想起来。 两位小祖宗吃饱喝足,兄妹俩难得聚首,又合劲儿的跑出去开始折腾。 我坐在窗户里看着他们跑远,一条胳膊伸过来抱住了我的腰。 我也不跟他客气,大大方方靠他怀里。 把自己抖得跟个刺猬一样什么好处也没有,除了会让两个人更尴尬,也让他态度更奇怪。 “看看他们俩,真希望永远别长大就好了。” 这话让我很意外。 他也这么想吗?竟然和我……想的一样。 静思九十二 他似乎不知道我在想什么,自己接着说:“我小时候和博果尔是最要好的,他成天追着我喊哥哥哥哥,他小时候没我结实,也没我跑得快,总得在后头追我。我干什么他也干什么,我们念书也在一起,骑马也在一起,那会儿十四叔还教我们射箭,还有大哥……” 他竟然能这么平静的提起多尔衮?这个名字可是他的一大心病啊。顺治恨他恨的,此君一死就开始大清算,把他抄家扒坟列了诸多罪状,最后连宗族都给开了,不承认他是爱新觉罗家的人了都。 “可是后来,一切都不一样了。父皇去了之后,大哥与睿亲王争夺皇位,皇额娘与贵太妃也……后来,我登了帝位。” 后面没话,沉默里有千言万语。 是啊,没有哪个成年人的世界是完美梦幻的。这样的快乐的只存在于天真懵懂的时候。就象玄烨和小澄儿现在不会知道他们吃的点心要重重把关,茶水都是好几双眼睛盯着沏出来一样。这种生活将会伴随他们一生——这从他们出生就已经决定了。 “所有人都在变……” 这一句也直直的刺进我心里面去。刚才我也在心里琢磨这句话。 结果他下一句就让我大吃一惊:“只有你还是璞玉浑然,始终如一。” 我的天啦,他眼睛瞎了?我还璞玉?我早就破瓦一片了我。 不过我现在最大的优点就是学会了沉默是金的真谛,而且贯彻的很到位。 他似乎也不需要我回答,就这么好象自言自语似的在说话。有些事情以前他就和我讲过,有的事是第一次说起。他说小时候在书房念书他念的不如博果尔好,骑射的时候他拼命练,可是等他觉得自己肯定比博果尔强了之后,两个人却已经不需要再比较了,也没有比较的必要了。他甚至说起他以前养过一只小鹰,想着有一天纵马驰骋逐月追风,天无拘地无束…… 就算是皇帝,也曾经是孩子,少年,然后……变成他自己也陌生的帝王吧? 我轻轻拍拍他的手背,示意他放我起来。 他不理会。 好吧……今天我来客串电台主持人知心姐姐……把耳朵借给他用。 只是耳朵。 夕阳斜照在红墙上,院子里有一片显示朦胧的乳桔似的光晕,玄烨他们跑累了,正坐在一边小凳子上看宫女给廊下的鸟儿添食水,小澄儿靠着他坐着,头发散乱,衣裳也乱了。如果画面就此定格,该是多么美的一副图。 但是定格的是人的思绪,而不是时光。 夕阳很快没下西山,玄烨他们回了屋里,乳母赶紧给两位小祖宗洗脸擦手换衣服,然后呈进晚点来,四个菜一个汤,还烫了一小壶酒。我的口味其实比较南方人的,刚来这里的时候怕漏馅,成天的把饽饽面饼什么的往肚里塞。现在胆子大了,改吃米饭也没什么可顾忌的。顺治喝了两杯酒,脸上有点红红的,把外面的衣裳脱掉了回来坐着。我吃的不多,倒了一点汤拌饭,夹了一点素菜就饱了。当年看红楼梦,觉得那里面的人太矫情,刘姥姥就说她们吃的还没有猫啊鸟啊的多。我现在也差不多,虽然没那么夸张,但是饭量也的确一天比一天小了。运动量不够,心思倒动得多。再加上茶点什么的一垫肚子,饭能吃多才怪。 所以我现在最佩服的人是太后。虽然一开始我就佩服她,但是现在是更上一层楼。她真是吃的好睡的香,万事成竹在胸,永远沉稳安静。 姜就是老的辣啊! 前几天我在慈宁宫还看到太后打拳来着,真是一惊。 顺治问:“想什么呢?” 我顺口说:“想太后打的那趟拳呢,实在很佩服。” 他一笑:“你以前也好骑马射箭的……这些年都没顾上。今年吧,今年秋猎,好好准备准备,我带你一起散心,玩个痛快。” 我睁圆了眼。 骑射? 我……我哪会啊! 我连马鞍子应该从左边上还是右边上都觉得有点印象模糊……好象是和自行车一样都是从左边上的吧?马鞭是哪只手拿?缰绳是哪手握?马蹬在哪儿?最最关键的是,连骑自行车平衡感都很差的我,马这东东真是…… 再说射箭。我打小就知道自己肯定有半边脑不太发达,因为我的运动神经一塌糊涂,跳绳踢键子打球什么的需要手眼配合的活动我都做不来,射箭这种高难度的东东,如果我从现在开始练习,会不会有成果? 顺治晚上当然是留在永寿宫,但他前脚走我马上就会喝药。我不能让他不来,但我可以选择不再让自己制造一个意外。顺治也知道,也默许了。在后宫降生的孩子,注定一生得不到单纯的生活,享受不了平凡的快乐。何况,我有玄烨和小澄儿,也就够了。 这会儿困扰我的是骑射问题!我拐弯抹角的问喜月,我之前有没有骑马射箭的经历,她笑着说:“娘娘没嫁过来之前那是喀尔沁的一枝名花啊,骑马射箭一点儿不输男儿呢!虽然进宫之后不比从前,没什么机会出去散散,可是太后和娘娘以前说起来草原风情,纵马射猎,真是让人羡慕啊。” 得,不问还好,问了之后我的心理压力是更大了。 就算找理由,说是进宫多年荒疏了,也不会荒到全然不会了吧? 静思九十三 漫长而燥热的夏天,可以记述的事情共有三件。 入夏后太后大病一场,足足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后宫嫔妃轮流去服侍,我也当这个差。但是差不多到了后来,只有我一个当这差了,也许因为我和太后投缘,也许是玄烨小澄儿也可以前前后后蹦跳着替她解闷——顺治也天天来伺候汤药,只要他在的时候,药端上来他都要尝一口,这当然是作样子,他尝药之前肯定已经有人试过毒。 过了午,太后喝了药睡着,他拉我的袖子,我只好跟他出去说话。在慈宁宫外面的回廊上,一前一后的站了好一会儿,都不出声。过了会,他居然问:“热不热。” 傻子才不知道冷热呢。太阳晒着红墙的那种凌厉都要刺坏眼睛,地下的热气也蒸起来了,大中午的,树叶儿蔫着,一丝风也没有。 我嗯了一声。 他忽然笑一声:“皇额娘也更喜欢你,她和皇后那些人才没有话说呢。你在跟前,她总是笑声不断的。” 喜欢就喜欢吧,我也知道太后喜欢我。 ……为什么要说也? 我头上背上都在冒着细汗,虽然太阳射不到回廊上,也实在热的受不了。 他伸过手来拉着我,顺着回廊一直走,转了一个大圈子,又回到原地,仍然没有停下。转了一圈,再转一圈。 我热的脸滚热,身上的纱旗装和罩衫都被汗湿了沾在皮肤上。他是受了刺激吧?大热天不去屋里好好抱着冰西瓜消暑,反而来这里发癫。 相握的手里也都是腻腻的汗,他也热了,脸上透着团团的红。 太后生病的这个午后的事,我印象最深,不能不记下来。 然后是佟妃有孕,只是在她知道的同时,还来不及喜悦,就已经要承担失去。 太医的解释是佟妃体虚,或许又有其他的原因,隐晦的说了一通话,挑明了来看,意思就是,她以后很难再有孩子。 历史终究不一样了,佟妃可能已经没有机会生下一个会成为未来皇帝的男孩儿。 而与历史上康熙皇帝同名的玄烨,在太后的看顾下活泼成长的我的儿子。他将来会怎么样呢? 还有一件事可以说是小事,只是我的印象很深。那是一天晚上从慈宁宫出来,要回永寿宫去。小术子的灯笼斜了一下,里面的蜡烛灭了。我说不要紧,他非要回去再点上,我于是站在空荡荡的高墙宫道上等他。 就是那么一会儿的功夫,天旷地黑,抬起头只看到一点星星的光。 就那会儿,我听到阴恻恻的笑声。乍一听是女子的声音,可是再听又象是猫的哀叫,又象哭,又象笑,让人机灵灵的打个哆嗦,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那声音一时高一时低,也分不清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 我觉得腿有点软。虽然有话常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但是这样奇诡的声音,就在这么个地方这么个时候。 有一点光从慈宁宫那边又绕出来,我心里知道是小术子又点了灯笼出来了,只是还觉得身上没力气,胸口象压着块大石头一样,心都不会跳了。 那声音没有了。小术子过来后扶着我,先告罪,说耽误时候了,但是怕走快蜡烛又会灭掉。 我喘了两口气,没出声。 他有点慌神儿,有点胆战心惊的喊了声:“娘娘……”却又不敢问什么。 “没事儿。”我反而自己安慰自己:“刚才隔着墙,好象听见猫叫,有些碜人。” 他马上说:“是了,怕是后面哪宫里的猫儿乱跑来着,风凉,咱们走快着些。” 花盆底鞋敲在石板路上,喀喀的轻响。小术子穿着软鞋没什么声音,明明是两个人在走路,却只能听见自己一个人的脚步声。 明明是件没什么的事,却记得特别清楚。 就在人总觉得夏天永远过不完的时候,八月里连着下了一个月的雨,没有放过晴天,等到雨终于停了,天也凉了下来。 太后的玉体也终于康复。这场病来的凶,去的慢,拖拖拉拉的差不多有两个月才好利索。 夏天里我忘了担心的那个秋猎问题,也提上了议程。宫里头人人兴奋,话前话里都忘不了提这个,连小澄儿都拿着枝竹马兴奋的在屋子里转个不停。 我就算想说不去,也找不出理由来。玄烨也去,小澄儿因为太小,留在了宫里头。我不是太放心,太后笑着说:“只管去,小丫头放我这里,正好我解闷。” “皇额娘不去么?” “我去做什么,马也骑不上,弓也拉不开,去了白看吗?再说,我这病也才好,你们都出去了,我也清静的养一养。” 我马上顺势说:“那我也不去了,在宫里陪着太后解闷。” 她说:“那可不成啦。你孝顺我知道,不过你从进宫时起就再没出过宫门儿,这次错过了,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儿再有机会呢。去吧去吧,都好好散散去。” 秋猎的队伍浩浩荡荡的出发离开紫禁城,我和玄烨在一辆车里,他兴奋的扒着车窗子向外头看,什么都觉得新鲜。虽然上次出宫避痘也算是出宫,但是他太小不记得事,又整天关在屋子里也没有见到什么。 “额娘,那是什么?” 我笑着给他解释。不有好多东西我也觉得新鲜,暂时倒可以把骑射问题抛到一边不去想。 车子摇摇的总会走到地头,到时候说什么呢? 不管了,车到山前必有路,总会有办法的,大不了装病。反正李成蹊太医也随行,和他这么熟,叫他写出个偶感风寒又或是肠胃不适的医案来肯定不难,只要推托一下,应该不会有什么关系的。 新路程的新鲜劲儿只维持了一天,第二天玄烨就开始吵吵无聊,然后就开始在车上昏昏的要睡。这家伙白天要睡了晚上肯定又要闹到很晚。我教他背几句诗,喂他吃点水果,跟他讲几个小笑话,打发路上的时光。 到了地方扎下营来,皇后的帐子离皇帝是最近的,我的稍微偏后一点点,也算是很宽敞。地上铺了毡毯,支起木桌。地方换了了,点心茶果也都和宫里多少显得不一样。 我把头发拆下来,喜月拿了梳子替我梳顺,问:“娘娘一路劳累,是不是先睡一会儿?” 我一边摘耳环,回头看看:“不了,白天睡多了晚上又睡不着。玄烨睡了吗?” “嗯,睡的很沉呢,坐这么长时间的车,三阿哥也累了。” 真是个娇气包哦,别人没有车坐一路走到这里来,还不得扎营忙活伺候人。我坐在床边,看他胖胖的小脸儿,忍不住伸手去想捏一下,喜月在后面,压着声音不赞同的说了声:“娘娘。” “是是是。”我缩回手来。喜月比教养嬷嬷现在还会讲规矩,弄得我好多时候都不自在。 “不知道澄儿这会儿在做什么。” “找不见娘娘,格格肯定是要闹一会儿的,不过孙嬷嬷还在,应该不会闹多久……” 帐帘一掀,顺治进来了。 他换了一身猎装,倒显得非常英气,和在宫里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哟,都换过了。”我站起来打量他:“不错不错,还没见你这么穿过。” 他显然兴高采烈:“你备的行头儿呢?也换上,咱们出去遛遛!” 呃?遛什么?马? 我还来不及装病呢!这位仁兄真是急脾气! “刚到,你也不歇一下?”我坐下来:“我可没劲儿出去乱逛,这会儿就想好好歇歇。” 他也不失望:“好,我陪你歇会儿。” 我一边应付他,一边想着——真得赶紧着把李太医叫来商量一下。 静思九十四 “李太医,我的意思你明白吧?” 他点下头:“娘娘无需担心,臣明白。” 嗯,跟明白人说话就是省事儿。 我怀里玄烨的眼睛眨巴眨巴的,很认真的问:“额娘,你身上不适吗?” 我摸摸他的小光脑门儿:“就是坐车累了,开点药吃吃,没什么要紧的。” 他的头靠过来,轻轻的蹭了两下,没说话。 装病没吓着别人,倒先吓着孩子了。早知道应该让喜月把他带出去玩一会儿的。 大概是太后那一场病来势汹汹的,多少让这孩子也明白了一点生病的恐怖。这时代只有中医,还没有西医西药,病来的快好的慢,那会儿慈宁宫的气氛严肃沉闷,对小孩子来说,应该是段非常不愉快的回忆。 我抱着他唱儿歌给他听,前前后后想了好些话来安慰他。到底小孩子的忘性大,一会儿就忘了烦恼,缠着要去外头看看。 我满口答应,换了靴子和短袍打扮,抱了他出来。快要天黑了,风一阵比一阵紧,吹在脸上有点发凉。我把他的斗篷扎的紧一些,他挣着要自己下地来走。 我牵着他手,地下的草有些已经半枯,有些还带着绿意。玄烨这里瞅瞅那里看看,一会儿要爬高一会儿要上低,然后又说要骑马。 喜月跟着我们,连哄带劝让他乖乖听话,明天肯定有马骑。 晚上李太医打发小太监把药包好送来了,喜月就在帐子外面煎药,里里外外都有一股中药那种带着苦涩意味的淡淡味道。顺治一进来就抽抽鼻子,然后一脸紧张的问:“你生了病?” 我赶紧点头:“也不是什么病,可能是路上累了,又吹了风,觉得头有点重,吃点药防着。” 他点头:“应该的,小病防着,省得拖出麻烦来。”又说要再传太医来问问,我说不要紧。正好也到时候进膳了,端进来的肉一块块盛在大盘子里是烤制的,味道特别香浓,颜色也很好看。还有烫过的酒也有一壶。 他大大咧咧的坐下了,我也学着他盘着腿坐在地毡上,他不要太监动手,自己拿了银亮亮的刀子割下肉来给我放在盘子里,笑着说:“你尝尝,和在宫里的不是一个味儿。” 我看看桌上,除了肉就是奶制品还有面饽饽,一样素菜也没有,这种吃法是过瘾解馋,可是不太健康。 顺治自己也吃了好几块儿,端过奶茶来喝了一大口,笑着说:“好久没这么放肆一回了,在宫里多少眼睛看着呢。” 我尝了一口,是不大一样,大概抹的料和宫里头不同,而且肉质特别新鲜,的确很香。 有小太监进来,打个千儿回话:“皇后娘娘那边传话说备了上好的烤鹿肉,问皇上是不是……” 顺治头也没抬:“是么?送到这边来吧。” 那小太监没说什么就退了下去。 我觉得嘴里的肉莫名其妙的就好象变了股味儿,刚才的香是一点儿也吃不出来了。 这事儿没完。 果然没多会儿,又进来人,这次是皇后身边的宫女来,说的更委婉一些,但意思还是请皇帝过去和皇后一起用晚点。 顺治眉毛都挑起来了,说:“我这里已经吃的差不多了,不用再费事走一趟路到那边去,吃不吃的倒算了,喝一肚子冷风是真的。” 那个宫女不再说什么,也就退出去了。 皇后这两年和我也就只有客套话说说了,但是有时候眼光碰在一起,那种绵里藏针的样子,从来都让人轻松不起来。顺治不过去,这笔账肯定是要记在我头上的,皇后怎么想是不用问了,她旁边的嬷嬷宫女肯定得觉得是我调唆着拉着拦着不叫他过去。 我把酒倒进盅里,给他一杯,给我一杯。 别说我没拦,就是我拦了又怎么样? 早先多少事情我都没有仔细去想过,淑妃一进宫就和我不对头,现在我也知道是谁在后面挑拨。那年大年夜宫女烫着我,我也能猜出八九分来。后来的事一件件一桩桩的就更不用说了,玄烨的事,澄儿的事,乌云珠的事…… 不管我是不是要忍气退让,她都早早的已经把我当成一个眼中钉,绝对没有什么我容忍谦让就能避过去的余地。 后宫里就是这样的,不死不休的意思,自己不在局里,就体会不出来。 等吃完收拾完,他顺手端起茶递给我。旁边的伺候的人眼睛都往地下看。要说皇帝给妃子端茶,在别人那里不可能,在我这边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他们也早就看熟了看明白了。 “那你今晚上早点睡,明天上午我陪他们大猎去,等过了午,我单陪你去骑马散散。你以前和我说过,你骑术精的很呢,我倒想见识见识。” 精个头! 我说:“不知道,回来我吃了药睡一觉,明天看看好不好。” 他点头:“那我陪你说会儿话。玄烨,过来!” 乳母抱着玄烨进来,请过安,玄烨也就自来熟的往他老子腿上爬,象个小猴子似的动作很灵活,一看就知道是常这么干的。起先还有人说规矩不能这样,但是时间长了,也就没有人再来提,提也是白提。 顺治逗他玩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来说:“你现在还是用着李太医的药?” 我说:“是啊,他医道不错,用药也挺好的。” 他点点头,没说什么。 我问:“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他笑笑:“下午皇后提起来,说了两句话。李太医家里好象没有什么人了?” “嗯,早先我也听人说起过一次,好象家里遭了火,都没了。” 静思九十五 等他出去了,喜月过来收拾床,低声说:“皇后肯定没嚼什么好话。” 我一边拆头发,笑笑说:“我也知道。” 她自己嘀咕两句,把枕头放好:“我说,娘娘,咱换个人吧。太医院不还有好几位白了胡子的太医么……” 我笑:“那几个老头儿,天天走着来去自己手脚都净在打哆嗦。指望他们看病?净开些吃不死人的药给你。” “那也总得避避,皇后既然盯上了……” “我一换才落人口实呢。” 喜月把我的簪子戒指什么的收进盒子里,嘴唇又动了一下,没说什么,过去把粗大的蜡烛吹熄了,只留一枝细细的在帐角里,我睡床上,她在地下铺了睡。 我躺下了也没睡着,想了想白天的事儿。在外面扎营到底不象在宫里一样,在宫里的夜,静的没一点儿声息,让人没来由的发慌,能听到自己怦怦的心跳和血脉流动的声音。这里不一样,风声,远远的马嘶声,风卷着旗子和帐子的顶布啪啦啪啦的响声,远远近近的,让人觉得心里有些飘忽,但却比在宫里还显得踏实。 喜月在地下翻了个身,我轻声说:“地下凉吧?你上来咱们一块儿睡。” 她小声说:“那不成。” 我笑:“有什么不行的,两个人焐一块儿比一个人暖和。” “那我也不。”她声音虽然低,话说的却很清楚:“保不定这一焐,就焐出什么对食儿的话来了。” 我愣了一下:“怎么?有这话?” “眼下是还没有,再说,娘娘的宠多盛啊。我不过是想着,没事儿的时候得防着有事儿,省得……就比如李太医那事儿,娘娘听我一句,宫里头没有什么身正不怕影子斜的话,说的人一多,没事儿也变成有事儿了。” 我唔了一声,她说:“娘娘快睡吧,再说话又口渴。” 一夜里好象做了好几个梦,印象都很深,可是早起来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一点。只是觉得有点惆怅,好象是很重要的事情忘记了。 外面人喧马嘶的折腾了一阵,然后大概是拔队走了,钉了掌的马蹄踏在地下,虽然离着无,还听见沉闷的隆隆的声响。我没盘髻,就扎了两条辫子,喜月一边替我结头绳一边笑:“娘娘这样儿倒好象刚进宫那时候——真的,一点都没变样儿。” 我摸摸脸,看着镜子:“好象胖了些。” “哪有,娘娘进宫来的时候我记得清楚,就是这样儿的,脸儿就象当季的苹果似的,薄,红,又显得脆亮。” 我笑:“你倒会夸人。” 外面传话说“李太医来了。” 我说:“请进来吧。” 他进来请了安,拿出个打好的包,说:“想着娘娘要用,所以把药称好了,分开包着,这会儿煎,早膳前就喝一碗更好。” 我点头:“多谢你上心想着,起这么早。” 他说:“臣这毛病——换了地方就不容易睡实。再说也不算早,那边的猎队都开拔了。” 我问:“怎么李太医没随扈去猎场?” “今天安排的不是臣当值。” 听着外面有女人喊了一声:“三阿哥慢点儿。” 喜月赶紧掀帐帘,玄烨象个肉团儿一样跑进来。他穿裹的整整齐齐,在宫里太后亲手给他预备的小甲袍小披铠,还有顶小小的盔帽,顶上的红缨子飘啊飘的浓的象团火在跳。我一看就笑了:“哎呀,小将军来了!” 他本来还跑,一听这话马上煞住脚,挺起小肚子来,扬着下巴“咳咳”的清嗓子,学着戏台上武将的声调儿喊:“来人,备马呀——” 我把他抱过来:“备什么马呀?你还没有马鞍子高呢。” “有的!”他瞪眼:“我刚才来的时候还看到他们抱了一副鞍子呢,我可比那个高。” 我笑:“是是是,可是也没有这么威武的马能衬上你这么威武的小将军啊。” 他搔头,然后转移了注意力开始玩我的辫子。 “早上吃东西没有?” “没,我和额娘一块儿吃。” 粥和菜,还有点心什么的都摆了出来,李太医要告辞,我说:“都来了,一块儿吃了走吧。” 他忙推辞:“娘娘,臣……” “好了,也不是在宫里,不用穷讲究。”我摸摸玄烨的脸儿:“玄烨说是不是?留李大人跟咱们一道儿吃吧。” 玄烨就咯咯笑:“是,人多热闹。” 虽然人没走,但是他到底也没有吃什么东西,喝了一碗粥,把喜月给他夹的肉末儿饼吃了一块,就肃着手直直的坐在那儿,玄烨的吃相让太后给培养的很好,吃的快可是一点不难看,烧饼渣也没有溅的到处都是。 我看着他吃,自己也没吃多少东西,外面好象打翻了什么东西,喜月出去问了,回来说:“盆翻了。” 但是等李太医走了,玄烨也让奶娘牵着手带出去玩了,她才说:“娘娘,好象是有道人影儿站后面听帐里动静儿,小术子一出声给惊走了。” 我手里的线团本来就乱,听完她这句话,再低头看,更没头绪了。 “娘娘,您别再不当回事儿了。那边都恨不得……” 我点点头:“我知道了。” 她停了一下,说:“刚才有人来回话,说是给娘娘挑了两匹性子温顺的良马,是皇上吩咐的,鞍子备上了,是绣帔叠绵的,请问娘娘打算什么时候去试试。” 我点点头:“知道了,这会儿就去。” 静思九十六 马是好马,就算我是大外行也看得出来,雪白神骏,全身上下没一根杂毛,配着颜色鲜亮的马鞍,站在那里的诱惑一点不比什么现代的新款名车差。 可是无论名车也好,名马也好,对我这个既不会驾驶又不懂骑马的人来说,实际意义都不大。 古人云:赶鸭子上架。 我现在是要硬着头皮上马。 那匹马性格似乎真的很好,我走到跟前,轻轻用手摸了它一下,它没什么不悦的反应。 一边宫女太监跟着,牵马来的那个侍卫跟在后头,跟我夸这马怎么怎么好。 我大着胆子多摸了它几下,听见后面的动静,回过头来。 皇后也出来了。她穿着大红的骑装,脚蹬马靴,头发辫得也简单俐落,鬓边戴着两朵茶杯口大小的鲜花,打扮得与平时完全不同。那种刻板呆滞的样子一点也找不出来,很有几分草原儿女的英气。 她那匹是枣红马,大红鞍鞯,也正衬她的打扮。淑妃也来了,她穿着一身雪青色的衣裳,马是匹黑马。 打招呼的时候大家还都显得很亲热,然后淑妃就很直接说:“静妃娘娘,咱们一起出去遛遛,我可憋坏了,多久都没摸马鞭子了!” 我说:“你们骑吧,我可能是来时候坐车累着了,提不起劲儿来。” 她点点头,倒也没勉强。皇后却说:“难得来,静妃也别推辞,我看你挺好的。再说,兴许骑马疏散疏散,反而会觉得舒坦些呢。” 淑妃眨眨眼:“皇后,静妃她……” 皇后瞥她一眼,根本没让她把话说出来:“你自己玩儿去吧,不是早就等不及了吗?” 淑妃露出不满的表情:“我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在这里我愿意,我就在这儿呆着了。” 皇后抿了一下嘴,这个表情有点阴郁,和她的打扮很不一致。 不过淑妃也反过来缠我:“静妃,就骑一会儿,咱不走远。其实啊,我看你也没有什么,脸色挺好的。是不是放心不下三阿哥?这个你还操什么心哪,他那儿里三层外三层的,护得跟皇上的帐子一样严实了,你就别多操心了。” 她这话好象不是说给我听的,玄烨那里保安措施我当然知道用不着她来重复,在场的人也没有不知道的,只不过,有人听了这些话,脸色显得更加阴郁沉闷了。 后宫里亲姐妹也就是这样,象贞贵人和乌云珠,再比如淑妃和皇后。 我摸摸马鞍,那边淑妃的马已经牵过来,我以为她要踩马蹬上马,结果有个太监马上跪下,她踩着人背,很容易的就上了马背。 我愣了一下,也有个太监已经走过来,动作很纯熟的趴跪在我的马前,背挺的板直,显然训练有素。 我扳着马鞍,踩着那个的背,翻身上了马。 心里不是不害怕,但是,真站在马前面的时候,又觉得没有什么可怕的。 脚踩进马蹬里,身体坐直,一手拉着缰绳,一边有人把马鞭递给我。 有种奇怪的感觉,就象我第一次来到这个身体里的时候,那些掠过眼前的幻象,第一次张口说话的时候流利的吐出来的满语和蒙语,身体骑在马上虽然刚开始还有点僵硬,但是很快就好象找到了熟悉的频率和感觉,就象……就象是以前学会了骑自行车,那种平衡的感觉只要找到了,就再也不会忘掉。哪怕十年八年不骑,再摸上车把还是会自动的想起来自己应该如何驾驭。 我做了两个深呼吸,让自己放松下来,太监牵着马沿着营地的边沿向前走,淑妃早就打马跑远了,皇后也上了马,跟我离得不近不远,保持着一段固定距离。 我渐渐觉得自己似乎找准了感觉,身上的马儿似乎可以理解我松一下缰绳是想做什么,轻轻磕一下马腹又是想让它做什么。我示意那个小太监放开手,然后让马自己朝前走。绕出了横栅之后,白马放开四蹄缓缓的向前慢跑。 我没有让马跑的很快,然后果然,皇后跟了上来。身旁的侍卫远远的跟着我们两个,没靠得太近。 “姑姑。” 我有些惊讶的回过头看她,她冲我笑一笑,笑容里面一点暖意也没有。 “我们一起遛一会儿吧。” 我对她也笑笑,没说话。 马跑的比刚才快了一点,频率仍然很轻松舒缓。 “我从小的时候就知道姑姑,他们说你是科尔沁,不,是整个草原上的第一美人。那时候我们姐妹几个总让人给我们做和你一样的衣裳,要用和你一样的东西。好象这样的话,我们也就变成了和你一样的美人。后来,你做了皇后,很多女孩子都又羡慕又嫉妒,包括淑莹和我在内。不过,我却觉得很绝望,因为你成了皇后,我就不可能追得上你了,皇后只有一个,别人再想学也学不来,也做不了。” 我没出声,马跑的比刚才快多了,颠簸起伏也比一开始显得剧烈。 她的声音还是很平板:“后来又不一样了,你被废了,我和淑莹进了宫。我们都想做皇后,淑莹比较笨,她做不来。” “我做了,可是我觉得我好象还是没有得到我想要的。” 我说:“你想要的太多了。” 她摇头,放开了让马快跑,然后她说:“不,因为我想要,都已经被别人握住,我如果想要得到,就得去夺过来才行。” 我的马也跟着跑得快了起来,皇后狠狠的催马,似乎要把我远远超过甩开,大风把她鬓边的花也吹掉了。 两匹马要爬上一个小坡的时候,忽然间我失去了平衡,天旋地转中,我迎来了大地对我的包裹。只有一瞬间的痛,眼前就变成了黑暗。 静思九十七 “娘娘。” 我看着眼前哭肿了一双眼的喜月,嘴角动了一下,想笑又没能笑出来。 “……哭……”什么呢。 只说出一个字,喉咙里象塞满了沙子,发不出声音来。 “快,快服药。”一边的宫女提醒,喜月急忙说:“是,快把药端来,让人去通报皇上,娘娘醒了。” 我和受伤吃药,还真有缘。 我感觉一下,好象浑身都很麻木,但是左臂疼的厉害。 可能骨折了。 真险,没摔断脊椎,摔成白痴,或是摔断两条腿,也该算我运气了。 从马上掉下去的时候,我似乎本能的做了一个抱团的翻滚动作,避免头啊什么的直接撞到地上,这个动作还是以前在学校里,那个爱打篮球的高个子室友教我的。她有次参加校际比赛回来,兴致勃勃的跟我比划对方撞她的时候她马上做了保护动作,所以虽然看起来被撞到,所以其实没伤到什么。 喝了药,又漱了口,我轻轻咳嗽几声,感觉内脏似乎也很健全,咳嗽起来也不太难过。 喜月在一边一副忙碌状的收拾东西,趁空在脸上抹了几下,再回过头来的时候脸上倒是干净了,可是眼睛那么红,怎么看也不是若无其事的样子。 “三阿哥呢?” “三……”她刚说了一个字,帐帘一掀,进来的人身上挟裹着风,简直让人分不出是他冲进来还是风把他吹进来的。 我还没看清楚,身体就被重重的圈抱住了。被挤到的胳膊的伤处立刻疼痛着叫嚣起来,我闷哼了一声,这个不知道是想表达激动心情还是想搞二次谋杀的家伙赶紧松手,一连声问:“怎么了?碰着了?哪里疼?传太医来!” 真是急惊风。 我还觉得他的脾气已经改了不少了,可是现在看,还是原来那样子,没半点儿长进。 一边喜月赶紧劝:“皇上,娘娘刚醒,身体还弱着,先让太医给看看吧。” 皇帝的眼睛也是通红的,我不知道我昏睡了多久。不过我多少能猜出来,他和喜月煎熬的时间,应该和我躺在这儿的时间一样长。 我有一肚子的问题,但是不知道先问哪一个。 结果等他想起来我是伤者,把我小心翼翼的放回枕头上之后,马上自己噼里啪啦的就开说了!用说字来形容不恰当,准确的来说他是在发泄情绪,先是臭批了一顿太医医术不怎么样害得我躺了一天一夜才醒过来。 一天一夜,嗯,解决了一个我想知道的问题。 然后说起我的伤势,左臂果然受伤不轻,但是还好据太医讲是骨裂不是骨折,另外腿上有些小外伤,没伤到骨头不算严重。 又解决了一个我想知道的问题。 太医进来了,而且一下子进来了三个。我记得随扈好象应该就只有四五个太医,这么说一大半都集中到我这里来了,李成蹊和我自然很熟,其他两个有点面生。诊过脉,又问了两句,下了论断是我得好好调养起码一个月,当然,听这意思是绝对没有生命危险了。 我松了口气,一边喜月和顺治表现的比我还要欣慰。 等太医下完结论,立刻就被摒退下去,连帐子里其他伺候的人连同喜月也都退出去了。 他坐在床边,又一次把我抱住,这一次用一力气轻多了,小心翼翼的,大概终于意识到我是个病人,不适合动静太大的折腾。 等他终于放开手,眼睛有点不安又带着急迫的打量我,好象怕我变成泡沫化为乌有一样。 我也打量他。脸瘦了,也黑了。眼睛里都是血丝,嘴唇干裂出了好几道口子,唇角还冲起了水泡,可见这两天过得一定很上火,胡子拉茬的样子,脑门儿处青青的,怎么看也就是落魄两个字的最佳形象代言人。 “那个女人……”他咬牙切齿的说:“这次我绝对不能再姑息她。” 我抬起头看着他,没说话。 “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本来就不该让她进宫,更不该册她为后。”顺治握着我没受伤的那只手,我可以感觉到他手掌微颤却努力在克制,显然情绪激动到了极点。 “你这样说,皇后……” 他打断我:“她算什么皇后,除了在皇额娘面前装出一副贤淑模样,心里歹毒的很!你以为你是怎么从马上摔下来的!” 我想了想,说:“好象马鞍不稳……” “什么不稳!”他咬牙切齿的动作象是要择人而噬的野兽一样:“马腹下的攀带根本早就被割断了一大块,只有一点点头发丝儿似的还连着,刚骑上去没有事,但是只要马一快跑起来,肯定就会崩断!” 我安静的听着,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可是,又怎么能说一定是皇后呢?” “不是她是谁?在宫里的时候她就三五不时的暗示,说你这里不妥那里不当,甚至还扯上……”他声音一下子拔高,然后又强抑制下来:“朕已经都一一查问过了。李成蹊和淑妃喜月都说你长途赶路身体不适,原来就不想骑马,皇后却一味挤逼刁难让你非骑不可!她若不是,若不是……”顺治显然不善于控制音量,声音不知不觉又变大了:“玄烨和澄儿又聪明又乖巧,很得额娘欢心。她早就坐不住了,就是前两年那件事,她也肯定是……” 我轻轻拍抚他的手背:“你缓着点瞳,别反倒把自己急坏了。我这不是没事吗?” 顺治反过来牢牢握着我的手,斩钉截铁的说:“你放心,我一定还你一个公道!” 静思九十八 玄烨也被抱了进来,同喜月和顺治一样,也是顶着红红的核桃似的两只眼,一见我就嚎啕大哭,怎么劝也止不住。 我一只手抱不住他,又劝又哄,他死死扯着我的袖子就是不松手,凭人怎么劝也非得在我跟前待着不可。 “额娘……呜呜……额娘……” 他哭来哭去,也只会反复的呼唤我,紧紧的拉着我不放手。我想这一次他是真的吓坏了,失去的恐惧大概第一次被这个孩子觉察体会。我是那么的爱他,舍不得他。 如果可以,真的希望他永远也不要学会,体会这些。 但是不可能…… 每个人都要在痛苦和挫折中学会自己原本不懂的东西。成长原来就是象蝉一样不停褪变的过程,每一次都会令人精疲力尽,九死一生。 外面有人回话,顺治安慰我几句,起身出去。玄烨哭的倒气噎哽,喜月轻轻替他拍背,又拿了厚褥子给我垫衬着。 “娘娘觉得身上怎么样?” 我点点头:“没什么了。” 她垂下头,过了一会儿才说:“娘娘怎么这么不当心。” 我看着她,她没有抬头。把哭得有些晕沉,已经昏昏欲睡的玄烨抱起来轻轻放在我身畔,拉过被子盖着他,低声说:“三阿哥从前天也没正经睡过一会儿,东西也是劝了又劝才吃的。娘娘太平无恙,真是大喜事,要是再昏睡半天,八成三阿哥也会病起来了。” 我的手慢慢抚摸玄烨的脑门和小辫子。他的头发也有点散乱,可见这一天一夜,所有人都不是太平安生的。 喜月的表情,让我心里总有点不安。觉得她和平时不大一样,可是,又说不上来一个准确的概念。 帐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的声音又哑又沉:“皇后那边怎么样了?” 她顿了一下说:“上上下下的人都看管起来了,还有织造监的,马监的,连同那天一起的侍卫们……从娘娘被送回营里来,皇上龙颜震怒,下令不等回京就开始审问了。” 玄烨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我的指尖沾到他的眼泪。 这个孩子,将来可能会有非凡的际遇和人生,但是现在他只是个无助稚弱的孩子,他的眼泪和所有的孩子一样,也是这样脆弱的。 “我上马的时候,就猜到,或许会……”我低声说。 喜月抬起头来看着我。 “最近这些日子太平静了,平静的我觉得非得出点什么事儿不可。而皇后屡屡的明里暗里的使劲儿,不光我看得到,皇上看得到,别人也一样看得到。能在这时候推一把手,让我摔伤摔死,顺便把脏水泼皇后一身,这人的时机卡的很准啊。” 喜月吃惊的问:“娘娘早就知道那,”她压低声音:“那马鞍有问题?那你怎么还能……” 我看着儿子胖胖的睡脸。和以前那种天真的,毫无忧虑的表情不一样。他虽然睡着,但是眉头还是皱着的。 这样的事情,以后可能还会发生。针对我的,针对他的,针对澄儿的…… 他的无忧无虑的童年,也许就要结束在这里了。 “我虽然不知道马鞍是不是一定有问题,我只是觉得,应该会出点问题,所以,从骑上马就在小心戒备。而且我出去骑马之前,已经用布带什么的把能裹的地方都简单的做了一点防护,坠马的时候,也本能的做了一点点保护自己的措施……” “不管那下手的是谁,总之,这结果,现在看来也还是值得的。”我轻轻抬了一下左臂:“皇后这一次之后,应该可以算是废了一大半了吧……” 喜月又垂下头,沉默不语。把干净的纱布带一层层的挽好缠起,放在干净的棉布上面,然后再缠,一轴轴的码的很整齐。 我注视着她,过了一会儿,轻声问:“你猜,是什么人下的手呢?我猜着,不是皇后。” 她深深的吸了口气:“娘娘猜着,可能是谁呢?” 我摇头:“我想不出,可能的人太多。你也知道我想这些很笨,很少能猜得出来人心。你和我不一样,你比我细心又聪明。你说说看。” 她手上的动作慢下来。 “不知道皇上有没有审出来什么,真的问出主谋什么的来,不知道是不是和他猜想的一样,真是皇后主使……” 我望着帐子顶上垂下的一条绳结。大概这两天人人都忙疯了,也没人注意这绳结散下来的事情。 喜月低声说:“真的是皇后也罢,是旁人也好,总有法子遮掩的滴水不漏的,怎么会一审就审出来了呢?宫里面远远近近的多少无头案,哪一桩哪一件是水落石出清楚分明的?” 我有点疲倦的感觉,她问:“娘娘要喝茶吗?” 我摇头:“算了……谁知道茶里干净不干净呢,别刚刚醒过来,又误喝了什么茶再睡过去。” 喜月扑通一声在床前跪了下来,声音发抖:“娘娘……” 我微微欠起身,声音小的只有我和她能听到:“我骑马出去会出事……你也早就猜到了是不是?” 她象是中了定身法一样,跪的直挺挺的半晌不动,我以为她不会开口的时候,她却低声说:“是。” 我心里一沉,急忙追问:“难道……是你?” 最后两个字,我的声音也忍不住发颤,心脏象是被一只大手牢牢揪住,气都喘不通顺。 她仰起脸来拼命摇头,嘴唇抿得紧紧的,脸色苍白。 我又问一次:“真不是?” 她把头靠在我膝上,呜咽着说:“不是奴婢,可是奴婢知道了却没有说……奴婢真的没想到娘娘会骑的那么快,伤的这么重……奴婢若早知道,若早知道,怎么也不能让娘娘就……奴婢罪该万死!” 我松了口气,摸着她的头发,轻声说:“不是就好。你别哭,不是你的错。我也猜着了,可我还是骑上去了。说起来,咱主仆两人想的都差不多。你想的是顺水推舟,我想的是将计就计,没什么差别。” 她抬起脸来,一张挺干净的脸上又是眼睛又是流涕的,真是一塌胡涂。 我拿了一边的纱布给她擦泪:“行了别哭了,跟花猫似的。让人看见会疑心的。你怎么知道的?” 她把纱布接过去自己擦脸,低声说:“娘娘不知道……凡是娘娘和小格格的衣裳用具,奴婢都要亲手一一的细摸过,闻过捏过。凡是吃的东西,都得先让人尝了看了,绝对要太平无事。那马鞍一开始做的时候我就去瞧过,那时是没有事的。后来做好了送来,上面覆了绣帔又滚了锦边什么的,奴婢趁着人都没注意的时候也伸了一下手,马鞍的皮垫衬下是没什么,环扣也是严丝合缝的,但是下面奴婢用力一扯,就……就摸着那皮系带有裂口了。” 我听的睁大了眼:“你倒真细心啊。” 她努力深呼吸:“奴婢想着有这么多人跟着,娘娘以前又总是说骑术很好,想必……不会出什么大的岔子。而且奴婢也看着娘娘出去之前身上多少缠了些东西,总觉得,总觉得……奴婢要是早知道娘娘会骑那么快的马,就是杀了我我也一定不会让娘娘上那马的!这两天奴婢心里跟油煎刀刮的一样。要是娘娘有什么长短,我就是粉身碎骨我也赎不了罪!娘娘……我,我实在对不住你……” 我摇摇头:“不怪你。我不是说了吗,我也估摸着会有问题,可我还是骑上去了。再说……我现在也没什么了,就受点了轻伤。” 她努力平定情绪:“可是太医说情形很险哪,要是,要是……娘娘摔到了头,又或是摔断了腿……那也是……” “不是都没有么。”我们这么压低着声音跟耳语似的交流了一会儿,我说:“好了,不说这个了。” 她说:“是,娘娘躺着吧,躺着省力些。” 她扶我慢慢躺下,我想起来问:“那匹马呢?” 喜月动作顿了一下:“前天皇上就……让人杀了。” 我停了一下,又问:“那些被审的人呢?” 她声音更小了,有些迟疑的说:“我也不是太清楚……反正,除了皇后娘娘,淑妃和其他几个随扈的妃嫔也都……织造监好象上上下下都用过刑了……” 这些事,都会发生。 虽然不是我操纵的,但是我默许了这一切的发生。 而且,这些,都只是开始。 静思九十九 顺治的意思表现的很明确,无论皇后承认不承认,他的处理意见就是一个字“废”! 废后容易不容易?让谁说都不会说出容易两个字来。现代的夫妻离婚,只要有一方不同意你也没法顺顺当当的离成。更何况皇后不光是皇帝一个人的老婆,她还是国母,又代表着一股强大的政治势力。顺治上一次要废掉我这个皇后身份的时候,我没赶上,不知道他是怎么折腾的。不过我换药的时候,腿上长长的擦伤涂着深色药膏,看起来非常狰狞,他的表情很阴郁,同时,估计他废后的决心也更强烈了。 审了一天,织造监——也就是做马鞍子的,绣马帔的,十来个人里面有一个自尽的,一个受刑不过死掉的。马监那里情形还好些,没一个死的。那些被隔离起来审查的侍卫们,大概待遇还算好一点,虽然也好不到哪儿去,但是总比这些象蝼蚁一样的太监和杂役们稍微好一些。 这件事只会牵连的越来越大。 左臂绑的很结实,这时候的太医们也很懂得骨伤得固定包住等待康复。顺治轻轻摸了一下,那种小心翼翼的劲头儿,象是怕气吹大了就会惊起了浮灰一样。 我觉得他真是…… 象只笨拙的大狗。 就象一开始对他的观感一样,他一直都在成长改变,只是,他的速度很慢,跟不上我的要求。 成为母亲的我,一瞬间从看热闹的少女心态,变成了踏踏实实的,一个母亲的心理。但是这个人,他的目标却更复杂得多,他的第一目标,应该是要做一个成功的皇帝,其次才是一个男人,一个父亲,一个丈夫。 他有太多女人,太多孩子,太多要做的事情,要考虑的顾忌…… 我能占的位置,其实不大。 也许他愿意张开更大的空间来容纳,但是…… 我一直拒绝再走进去。 我用我的道德标准要求他,他不理解,也不服气。所以他一直在强调,他和景福宫一开始是因为怜悯,后来则是因为要和我赌气。而且就在赌气的那段时间,他也没有将自己的承诺付诸实践,他一直也没有按照他答应乌云珠的,让她再怀上一个孩子。 他前几次说的时候,我都当没听到,后几次再听的时候,一边听一边腹诽,不是你没有给,是没来得及给吧?乌云珠早早的坏了事,现在大概在宫里哪个发霉的角落里等着终老病死。 他把脸贴在我的手背上,松驰下来的背一点也没有平时那种皇帝的气势了。 很累了吧? 总遇到这种事,我也觉得很累。 但是这是权力和风光的代价,站在比别人高的地方,就得承担的比别人多。 开了废后的口,以后的麻烦,还多着呢。 我轻轻摸着他光滑的头发,还有那根我一直觉得滑稽的辫子。 我对他的要求太高也太多了吧?所以在发现我得到的不完美不完全的时候,变得那样彻底的失望和愤怒。 他和我受的教育不一样,对他来说,能给我的已经是最多。 而我却觉得远远不够。 这是我们的根本矛盾,我们的观念不一样。 我认为自己已经足够包容让步,他认为给我的已经足够关爱荣宠。 我认为我们应该忠于自己的爱情和爱人。我骨子里根本还是希望一夫一妻制可以在我和他这里实现。 他认为他能给我的已经都给了我,而我想要的实在是太霸道太不可理喻。他从小就受一夫多妻制的教育,他就生在这个环境下,而且他还是皇帝。 我不想失去,也不敢付出。 他想要的太多,然而他给出的却太少。 至少,他无言的温存,比任何言语都让我觉得这一刻,很安心。 尽管不知道下一刻,又会有什么风雨和暗算。 但是这一刻,我知道我和他都是真心真意的依偎在一起。 大张旗鼓来围猎,但是除了第一天,皇帝就彻底的心不在焉了。随扈而来的亲贵们也没个傻子,都知道皇帝的后院起火,个顶个的识趣懂得夹起尾巴做人。 “去吧。”我一只手替他结上扣子:“别跑远就是了。” 他捏着我手指头,一副留恋着,不想走又放心不下的表情。 “去吧,我没事儿。你走了,我就睡一会儿觉,等你回来了,我再起来。” 他笑:“懒得你吧。” 我也笑了:“这会儿不懒什么时候懒呢?回去了可没有这种一睡一整天不用起身的好时光。” 他再恋恋不舍还是走了,虽然一步三回头。 我这边刚坐下,打算一下今天做些什么事儿。结果什么还都没打算出来呢,小术子又一溜烟儿的跑回来跟我说,皇上让我哪儿别去什么也别干,就在床上养着,今天外头风大,别受了寒伤好得更慢了。 我有点哭笑不得,混熟了也了解我的脾气,小术子说起话来有种自己人式的熟稔。把皇帝的话传达完毕自己又添上:“皇上都上了马了,又让我师傅一溜小跑回来传说话呢——” 我只是笑,喜月用梳子敲了一下他的头:“行了,你的嘴倒是越来越会说了,不知道的以为你出门前儿肯定擦了两斤的猪油在嘴上呢。” 小术子嘿嘿笑着揉脑门儿。 喜月问:“得了,看你跑的也够喘的,回来油茶煮好了我给你留一碗,你记得过来喝。” 小术子喜动颜色,高高兴兴的应了一声:“是咧,我回头准来,喜月姐姐可给我留好了。” 他出去之后,喜月说:“娘娘要不要再躺会儿?” 我摇摇头:“躺得骨头都长了霉了,我想起来走动走动。” “今天就算了吧,”她说:“外面的风可不小。” 她打发两个宫女去端油茶点心来,帐里一时又只剩了我们两个。 我拿着一根头绳慢慢的在手指上缠绕,又松开,再缠上。 “又听说什么没有?” 她摇摇头:“一直没有问出什么来。” 这就对了,宫里的事就是这样,能问出东西来的活口一早就会给灭掉,剩下这些大多都是无辜牵累。 他们的罪不会少受,而且这一切结束之后,他们的结果也绝不会好。 诚然他们大多数无辜,是被幕后操纵的黑手所害,但是我却没有充沛的同情心可以分给所有人了。 我也变了。 我和喜月都不是这次坠马事件的凶手。她是知情不报,我是推波助澜。 但是不这样又能怎么样呢? 我也不想不明不白死掉啊。 “喜月,你猜着,会是谁呢?” 她咬着头绳,把我的头发结好,用头绳系起来,说:“这可难猜了,从织造监拿出来,上到马上,侍卫和马监的人牵马过来……” 我琢磨着,也不得要领。宫里的关系太错综复杂了,每一位都有背景,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背景,看着不起眼,关系却是千丝万缕的。比如哪个太监出自某某权贵的庄子,又或是哪个宫女原是某某旗主的包衣奴等等,而这些细微的平时不起眼的小角色,却个个都有可能有机会在那皮系带上拉上一刀。 “娘娘那动手的不管是什么人,现在目标都算是达到了。娘娘现在受了伤,皇后也吃了大亏……心计手段都算是很厉害了。” 我点头苦笑。 是啊,虽然我也算将计就计,可是,最大的赢家还是那个幕后主使这一切的人。 看着每个人都有可能这样做。有可能不光是妃嫔们的指使,或许还有某某奴才自己不甘欺压而起的报复心。明代不就是这样么,宫女曹氏不满皇帝和妃子的**,用衣带想要勒死他,结果事败,因而连累了多少人性命。 嫌疑人太多的情况下,弄来弄去反而找不出嫌疑人了。 “娘娘,皇上看来这次是坚决……” 外面听到脚步响,帐帘掀起来,宫女端着点心和油茶什么的回来了。闻着热气腾腾的香味儿,我却找不着胃口。 喜月端着碗劝:“娘娘多少吃点儿,我也知道总躺着坐着不会有好胃口,可是要养好伤也得吃东西不是?这油茶熬的可好了,连小术子那小子都一直惦记呢。” 我问:“玄烨呢?” “皇上把三阿哥一起带出去了,说要教他骑马呢。” 我诧异:“什么?我怎么不知道?” “皇上昨晚上就说了啊,娘娘那会儿心不在焉,八成是没听进去吧。”喜月安慰我:“娘娘放心,那么多人跟着呢,保证三阿哥连根儿头发丝都伤不着。” 话是这么说,但是…… 我苦笑,不当母亲,是永远不体会不了这种心情的。真是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那样宝贝的,珍惜的心情啊。有什么伤害,能顶的我都能替他顶下,让他不用受伤,不用难过,不用…… 可是他终究得成长,他不能总做我翅膀下的小鸡。他得学会走,学会飞,学会如何独立生存,学会如何保护自己。 我端起碗来喝着不知道什么味儿的油茶,喜月终于松一口气。 然而这样的太平日子也只过了一上午,过了中午的时候就起了大风,帐子加固之后还是好象还是被吹散吹垮一样,呼啸的风声象狼嚎一样的可怖。 我有些坐立不安,玄烨他们还没有回来…… 到哪里了?会不会被大风困住了?或是有人受伤了吗?他们是不是会暂时在哪里歇脚安营避风?还是…… 喜月不停的安慰:“娘娘不用急,一定不会有事儿的。” 然后外面有个宫女探头进来说:“娘娘,有侍卫回来报信儿,说是皇上传消息回来了!” 我精神一振:“叫他进来!” 静思一百 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外面的风声,又或是帐子里的气息,让我有种心惊肉跳坐立不安的感觉。 一个侍卫走近前,打千请过安,我急着问:“皇上他们现在如何?” 他嘴巴开开合合的说话,我却觉得好象两耳中塞满了沙土,只听见第一句:“起风时三阿哥不在大队里面,现在正在寻找,”后面他再说什么,我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只是愣愣的看着他,身体象是抽走了知觉,变得麻木而僵硬。 “娘娘!” “娘娘!” 手上很疼,我呆呆的转过脸来,喜月正拼命的掐我的虎口,啪啪的拍打我的手心。 我喉咙噎住,咳了好几声才恢复神智。 “还有什么人……和三阿哥在一起的?” 那人说:“有几名随身伺候三阿的太监,还有四名侍卫。” 喜月马上说:“娘娘,只是风大暂时失散,一定不会有事。等风稍微停一下,肯定就会找着的。” 我转头问地下跪的那人:“皇上那边人手够么?有没有确定是什么方向?找了多久了?” 他说的话我都要听进去,再想一下才能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整个人象是牢牢用铁索捆着那么笨拙和迟钝,连思维也是一样。 “可要召营地里的护军去一起寻找?” “是,临来时孙公公……” 我不等他说完,回过头吩咐喜月:“你去传话,除了各帐的营卫,其他护军卫兵都调出去,分四路朝南面去找——” 我的声音顿了一下,说:“叫人去传李太医和统领头目过来,要快!” 喜月答应一声,传话这种小事当然不用她去跑腿,一边的小宫女正要掀帐帘出去,我两步走到床边,伸手去床头的针线篮里拿东西——一旁站的小术子在外面来顺几趟取物送物,弄一身灰扑扑的,头上脸上衣服上全是黄尘沙土,真是狼狈不堪。而这个应该是赶了十来里地来报讯的人,他的衣裳脸面怎么这么干净?我不信他还有心思去擦脸掸衣服—— 希望来得及来得及还来得及—— 就在这顷刻间局面立即突变。 小宫女惨叫的声音响起,我猛的回过头来。帐子里的人刚刚都已经紧张之极,现在象是拉得太紧的弦一下子崩断一样,所有人都失去了常态,惊呼的,奔跑的,跌倒的。刚才那个想要出去传话的小宫女被踢的倒卧在一旁一动不动。那个侍卫从靴子里抽出尖刀朝我再扑过来,亮亮的寒光耀的眼前一盲,刀刃上仿佛有暗红的血光闪过。喜月从旁边扑了过来挡在我身上,那人动作很快,快的让人看不清楚。但是刀锋扎进身体的痛楚是真实的,先是一凉接着是灼烫的痛楚,感觉不象是扎在身上而是扎进了灵魂里。刀子从喜月肩膀上擦过刺在我的肩膀上。然后不等我们反应过来,那刀又拔了出去,我身体里飞溅出温热的红的水喷溅了喜月一脸,然后她猛的扑上去与那人抢夺尖刀。 那个人的力道很大,但是喜月全是拼命的架式,那个人空着一手揪着她的头发向旁边甩,喜月还是被扯开。 我努力想让自己的手更有力,这个人完全是不管不顾了的架式,再迟一点我知道外面的侍卫太监都会进来,但是就是这几秒钟就定生死了。 小术子扑过来用胡乱捞着的椅子猛的砸在那人后头,他身形震了一下全然不理背后的变故,仍然向我扑过来。 我不知道自己的动作也能敏捷得起来,也许是他被砸了一下动作呆滞。 我是俯着身的,他僵立在那里,两个人一时都没动。 我觉得肩上和手上都火辣辣的疼起来,所有的力气都从伤口流失出去。用力往回抽手,一把剪刀已经血糊糊的,从那个人腹中拔出来。 他脸上也沾了血,看不清面孔,手里的刀子再扎下来,力道已经不如第一下,只在背上划了一道口子,没扎进,然后旁边抢出来两只手,把他拉向后仰倒,牢牢扑住。我才看见,他应该不是被我一把小小的剪刀刺伤的,他肩膀上不知道什么受了伤,血都流了半条臂膀。然后腰间也有一把侍卫砍上去,嵌在伤口里的长刀。 我慢慢的靠着桌子软坐下来,其实我的伤应该不重,但是血流的特别多,我甚至可以听见自己血管里的血汩汩的从伤口流出去的声音,那么真实清晰,让人觉得象是被一场恶梦淹没。 “娘娘!” 喜月扑过来,用手和帕子捂着我的伤口,血迅速渍湿了她的手和巾帕。 我想,可能是割破了大血管。 那个人被捆了起来,我提高声音说:“别让他自尽了。” 我以为自己声音很大,可是说出来听着才知道是气若游丝。说话的时候伤口疼的更厉害,胸口震动,伤口象是锯子一样来回的互相挫磨,让人痛不欲生。 喜月忙说:“不会!娘娘你别再说话!” 然后耳边的声音一下子全爆开来,各种纷杂的声响,乱成一团。帐篷里全是血的咸腥味,很刺鼻。 喜月不敢移动我,我看到有人向我走过来,伸出手,然后我的身体被抬起来放回床上。痛楚反而没有刚才明显,只是觉得很沉重的麻钝感,伤口渐渐象已经疼木了,身体如灌满了铅。我最后听见,有人冲进帐里来,急的都没了章法的通报:“……皇后娘娘——被刺客杀了!” 我只听见这一句,其他的都没钻进耳朵。 皇后也遇到刺客了? 不知道是谁人在给我处理伤口,伤在肩膀上,太医不便动手,大概是喜月在弄,太医在旁指点—— 外面的风声还在呼啸,象虎吼又象群马乱奔,不知道玄烨怎么样了。那个人是假报讯,报的消息当然八成是假的。但是,玄烨他无恙吧? 这个人是谁呢?谁差来的?皇后那里是不是…… 啊,她的死活和我无关,我自己也刚刚死里逃生。 这样一个生死关头,回想起刚刚的事情来觉得象一场漫长的噩梦一样,其实才不过短短几照面的事情就分的清楚,这个胜负就决定了生死。 伤口木了一阵,又开始疼起来,一跳一跳的,象火烧,也象有刀尖在那里不停的剜动。 大概是失血过多,半清醒半昏沉的时候我在想,人一生为什么要吃这么多苦,受这么多磨难呢?想找个可以倚靠的人,也很困难。你需要拉一把的时候,那个人永远都不能及时赶来。 静思一零一 睁开眼睛之前,我闻到一股味道,说不上来,很熟悉,又觉得久违的陌生。 是……消毒水的气味儿。 我一下子睁开了眼。 天花板是雪白平净的,上面还有日光灯管。 我试着抬了一下身体,觉得头疼的厉害,甚至连去想我怎么会躺在这里的原因,都觉得很费力。 我……怎么会躺在这里的?好象是公司旁边的社区小诊所吧?我到这里来买过止咳糖浆和止疼片,对这间屋子有印象。 “你醒啦?” 穿着粉红色护士大褂的女孩子从小屏风后面探出头来:“你都睡了一下午了,死沉死沉的,给你扎针输液都不醒。” 我有点茫然的问:“我怎么跑这儿来了?” “你公司的人把你送过来的,睡眠不足又低血糖——是不是又熬夜上网了?早饭吃了吗?” 我用力的回想,昨晚……似乎是上了很久的MSN,早饭当然没来及吃,紧赶慢赶的差点迟到—— 真奇怪,明明是昨晚的事,怎么现在想起来觉得印象这么模糊呢? “多注意身体,减肥也得顾及健康啊,而且晚上也别熬太晚了。” 我跟她说谢谢,从床上爬下来,她说药费同事已经代垫了。 我出了诊所,街上已经亮起了路灯,车水马龙,十字路口人们来去匆匆,红绿灯交替闪烁…… 一切都如往常一样,只是…… 大概是昏睡又身体虚弱的关系,总觉得很陌生。 我先回公司去拿了皮包和钥匙。同事当然都已经下班,已经熄灯落锁的办公室有种和白天全然不一样的空旷和寂寥。走廊里的顶灯坏了一大半,剩下的一半也显得非常脆弱,光芒黯淡而且很不稳定。 看着黑暗的走廊的那一头,我模糊的想起,似乎就是中午,我去杂物室取东西,然后绊倒了,醒过来就已经是夜幕降临的时分。 凉鞋的跟有点细,走在水泥地砖上有喀喀的声响,走廊那头传来远远的回音,听起来仿佛现在走廊里还有着其他人存在。我停下脚来又回头看一眼走廊的那一端,那边的灯全坏了,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我跟保安道了谢,出了大楼。 租的房子不在市中区,有点靠郊区了,坐地铁的话要二十分钟。在地铁站入口的台阶那儿,有年老的乞丐坐在地上乞讨。我翻翻皮包,找了一个硬币投到他面前的碗里。 地铁的出入口总有这种强烈的气流翻涌,既不凉爽也不好闻,一种混沌感,让我本来就很烦闷的心情,变的更抑郁。 总觉得,好象忘了很重要的事情…… 好象远远沉睡了比一个下午要长久得多的时间。好象,还有梦。 昏睡的时候大概做了梦,我有这种感觉。 只是完全想不起梦境里的所见所闻。 回到租住的地方,一起租房同住的室友还没回来。冰箱里找不着别的吃的,我拿了一包方便面,然后又想起刚才护士的说法,把面又放了回去,拿起钥匙和钱包,下楼去买点别的食物。 烤好的蛋饼里卷着杂菜和肉丝,抹上甜酱和辣酱,还洒着孜然粉末儿。这种说不上来是哪个地方特色口味的东西很方便填饱肚子,而且营养怎么说也比方便面要好一点。 不过不方便的地方就是酱汁总会从下方漏出来,常会弄的一手都是,黏黏的让人觉得讨厌。 我就站在路边吃完东西,掏出纸巾擦手。 认真的考虑是不是换一份工作。这个地方虽然待遇还可以,但是工作却不开心。 而且,我想起那条黑暗的走廊里,似乎有什么不可知的伤害在伺服着,莫名其妙的在这个闷热的街角打了个冷战。 回到租住的地方冲了个澡,然后爬上网去,一个一个论坛点开来看,发水贴,也水别人的贴。MSN上的人也都懒懒的,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 明明每天都过着同样的生活,可是今天却觉得特别陌生和不适应。 比平时早了好几个小时就上床了,很疲倦,全身都酸疼没力气,可是又睡不着。听到室友开门回来的动静,脱鞋子都用扔的,皮包钥匙一起砸在桌上的声音,换衣服,开冰箱,浴室的门开开关关…… 这些动静好象都离我很远,象是另外一个世界的声音。 门敲了两下,我提起声音说:“进来。” 她推开门,按亮灯,有点奇怪的说:“你今天睡这么早?” “嗯,今天有点儿累。” 她说:“我买了大盒的冰砖,你吃不吃?” 我摇摇头。 她坐到我旁边来,点个头说:“你脸色是不大好,也是空调病是不是?我们公司今天也有好几个同事都病怏怏的没精神。你吃药了吗?” 我摇摇头。 “楼下药店应该有卖藿香正气水的,我去买两盒上来吧。” 我赶紧说:“不用了。” “没事儿,我也得预防一下,这天气是热的不正常,在屋里凉的透心,一出去又热的发闷,不病才奇怪呢。” 她不由分说就蹬蹬蹬下楼去了,过了十分钟上来,果然提着药店的袋子。 藿香正气水的味道实在不太好,当然,要求良药既利于病又不苦口是不大容易的,只是这个药水的怪味儿实在让人有点吃不消。我又灌了半瓶矿泉水,还是觉得嘴里的味道很重。 “你早点睡吧。”她替我关灯。 虽然关系没有多好,但是同住在一起彼此有个照应,也总比一般的同事什么的来的亲近一点。 我说:“麻烦你了。” “别客气。” 还是觉得……忘了很重要的事,怎么也想不起来。 静思一零二 不知道为什么,闹钟没有响,幸好是周末,不用上班。否则迟到一次罚五十块,连带奖金也要被扣掉一大块去。 空调早就停了,太阳透过薄窗帘晒进屋里,仍然很刺眼。我抱着头坐起来,习惯性的张口:“喜月——” 话一出口我就愣了。 喜月是谁啊? 还有,我怎么这么顺当的就喊出一个陌生的人名来了? 我有点木然的去洗漱,水龙头里放出来的水有点温热,再放一会儿才慢慢变凉。我含着牙膏沫儿,看着镜子。 里面的人一张脸苍白又难看,黑眼圈很重,皮肤显得松松的,还泛着一层油光。真丑啊。 怪不得做什么事总是都不大顺利,这年头漂亮面孔就是上帝给的万能通行证,做什么事都能事半功倍。去客户那里出单据的时候,明明一起去的,情况也差不多,但总是另一个公司的漂亮女孩子畅通无阻,而等着我的就总是冷板凳。 因为有点走神,漱口的时候差点把漱口水咽下去。 洗过脸之后皮肤看起来干净了一些,整个人还是有点象发育不良的绿豆芽一样萎靡。真奇怪,天天都可以在镜子里看见的脸,为什么今天就这么不顺眼这么陌生?眉毛应该更弯一点,眼睛更大一些,脸庞应该没有这些赘肉浮肿的痕迹…… 平时觉得屋子狭小拥挤,现在却觉得空荡荡的,连外面巷子里嘈杂的声音都显得隔了一层雾似的遥远模糊。 手机突然响起来,我看看,是公司的号码。 今天还有人在公司值守,这会儿打过来,八成又是为了客户资料还有单价的事。 这些东西都在资料夹里,一翻就有了。 要是平时我肯定就立刻接起来,然后详细解答问题。有几次还因为他们找不到资料放在哪里,我还义务赶回去加班帮忙,当然是没人付我加班费的。 其实地球没有谁不是一样转呢?凭什么我就总得傻乎乎的去给帮忙? 手机烦躁的唱了半天,然后象被掐住了脖子一样,突然就断了音。 没电了。 挺好。 得去买点菜,家里的洗发水香皂都见底了,还有,牙刷也该换了。 我没坐车,走路去超市。遮阳伞能挡住阳光,但是挡不住热浪。走到超市的时候出了一身汗,被空调的强劲冷风一吹,打了两个哆嗦。进去之后更觉得冷,站在货架前急忙把要买的东西丢过推车去结账。收银员把价格扫过了,报出来七十二块八。我掏了一张五十给她,她接了钱看着我,我看着她,直到她有些不耐烦的又把价格重复了一遍,我才明白过来我没给够钱。 怎么回事儿!人跟陷入冬眠状态的刺猬一样,这么迟钝缓慢,感觉却象是加倍敏锐了,冷风热风交替着吹在身上。我提着一大包东西,摇摇晃晃的过了马路,被一个人拦住。 可能还不到二十岁的男孩子热情的拿着手里的宣传单,介绍着路口新开的美发沙龙。他的脸被太阳晒得泛红,额角鼻梁都油光光的,声音很哑。不知道一上午他拉到几个愿意光顾的客人。 “试试吧,现在开业酬宾,打五折呢,剪发型只要十块钱就可以了……” 我在提的包时找找,拿了一包纸巾递给他:“给你。” 他滔滔不绝的介绍卡了壳,我说:“擦擦汗吧。” 也该剪了,头发长的象杂草一样,被太阳晒得干燥发脆,纷乱的披在肩膀上让人觉得郁闷。 我进了店里,又是一股空调风吹过来。 往椅子上一坐,后面带着笑容的年轻男子凑过来,问我想要什么样的新发型。 我顺手指指坐在隔壁的男人:“就和那人一样的吧。” 那个人的正在修着板寸似的头型,短短的头发都竖了起来,看起来有点蓬勃的朝气。 美发师确定了我不是开玩笑,操起剪刀就动工了。反正对他来说,我付钱,他提供商品服务,这件事再正常不过了。 一缕缕的头发落下去,整个人感觉轻松了许多。早就该剪了。 好象我想剪头发的想法在心中埋藏了很久似的,剪掉这些烦恼丝,整个人好象从一处牢笼里解脱出来了。 付钱的时候我觉得真是很划算,十块钱买了一身轻松,连来时拎着的大袋子都轻盈了许多。 做了一顿简单但是丰富的午饭,西红柿炒鸡蛋,颜色鲜艳的浇在白饭上,吃的很香。然后洗个澡,又睡了个午觉。 周一早上我醒的很早,时间充裕,化了淡妆吃了早饭,套着一条从买来就从来没上过身的牛仔背心裙去上班。 进公司的时候门卫用狐疑的,却带着点惊艳的眼神儿瞅我,上下打量。 进办公室之后,另外两个人已经先来了,没意外的,都在发愣之后,冒出同一句话:“你的头发……” 我摸摸短短的发脚,笑笑:“凉快啊。” “是啊……”其中一个说:“挺精神的。” 另一个说:“你气色好多啦,星期六你一下子就晕过去,吓人一跳啊。” 我笑笑,坐下来开启电脑,打开记事本写工作计划。然后把桌面收拾一下,扔掉上周末没来及扔掉的垃圾。 联络几个客户,其中一家是陌生的,从来没打过交道,我说我送新的目录过去,对方很客气的说太麻烦了,今天正好有人会经过这里,可以顺路来取。 等到午餐时间,我想去餐厅的时间,电话响起来,那家公司的人正好经过这里,我说我把目录给送到门口去。 有个人站在门柱的阴影下面,他个子挺高,我快步走过去,问是不是他打的电话,把目录交给他。 他脸上也有一点汗意,但是整个人显得很沉稳。我们说了两句客气话。我总觉得,好象在哪里见过他。也许他以前到我们公司来做过联络,但是,我问他:“你以前来过我们公司吗?” 他微笑着说:“第一次来。” 我们互相报了姓名,他姓李,李自行。 我眼睛弯了一下,他笑着说:“嗯,改一个字就更响亮了。” 我想一定有很多人跟他开过这个玩笑。 已经打算说再见了,他却说:“你还没吃午饭吧,我也没呢,前面有家新开的餐厅不错,一起去尝尝新怎么样?” 我犹豫了一下,本来是要拒绝的,可是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好。” 说出来有点意外,也有点轻松。 他说:“我的车停在对面停车场了,走过去吧。” 那家餐厅里人不算多,我和他没说多少话,菜上的很快,一道凉拌豆腐在这种天气吃起来很可口,汤也不错。菜味只能说是一般。吃完饭的时候,我和他互相留下了手机号码。 也许所有的故事都是这样开始的,只是没有人知道后面会怎么样。 我总觉得自己迫切的需要去捕捉一些什么来填补身体里巨大的空虚和失落感,尽管我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 他让我有种熟悉的感觉,不象陌生人,面对他,一起吃饭的时候,虽然是第一次见面,可是一点也不觉得紧张和陌生,不用拼命找话题,安静的一起吃完饭,相处的很舒服。 可能人们常说的有缘份,也就是这回事吧? 一见钟情的那种被雷劈到被电打到的感觉,我从来没试过。不过以前的同学曾经发狂似的恋爱过,对方除了漂亮外表什么也没有,偏她从看到人的第一眼起就迷迷怔怔,那人和她说一句话她就脸红,为了能和那人接近,逃课跑到外地去看他演出…… 我觉得那不是爱情,那是一种迷恋,明显的证据就是过了半年后,她就完全想不起那个人的长相,一点印象都没有,怎么拼命回想都不记得。她只记住了当时迷恋的感觉,她自己形容说象走火入魔。 我们又见了几次面,我觉得,在他身旁我好象踏实很多,没有那种总要坠落失重的感觉,胸口也没有那么空。 可是,总是觉得,我现在需要的太多,而拥有的太不够。胸口的空洞,到底要什么东西才能填满? 我找不到答案。 静思一零三 “喂,你最近在……约会?” 和室友林红的关系比以前更拉近了一些,从她闹过一次肠炎,我半夜送她去医院去开始,比以前就更好点了。 我挖了一勺冰淇淋,看着言情剧:“啥?” “别打马虎眼。”她凑近我,小声说:“我又不会乱说,跟我讲讲啊。” “有什么好讲的……” 她不满:“喂,你别这么敷衍啊。” 我说的是真的,我不觉得有什么好讲的。到了这个年纪,我早就知道爱情是件很缥缈的,可遇而不可求的事。大多数人男女在一起,但是并不一定是因为爱。 “那,说说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在哪里工作?收入好不好?个子高不高?长的好不好?还有,有没有房子啊?是不是本地人……” 她的问题一串串的象机关枪一样,我头疼的爬到沙发另一头:“大姐,你查户口啊!” “说嘛说嘛,反正这么无聊,我又不会抢你的。” “是啊,你只会和我抢电视看啊。” “别顾左右而言它,快招供。”她把吃空的冰淇淋杯一个空投扔进垃圾桶,十指弯起,邪恶的在两手上各吹了一口气:“要不然……嘿嘿,别怪我严刑逼供!” 我当然立场坚定不放松,她扑过来施展十指搔痒大法,两个人用抱枕靠垫互殴,虽然开着空调,还各自都闹出一身汗来。 最后我体力不支,先投降:“好好好,坐好了,我跟你说。” 她马上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式:“先说怎么认识的!” 我笑笑:“他们公司和我们公司有业务往来,他来取份资料,然后正好中午,就一块儿吃饭了。” 她不满:“哪有这么简单,说说,吃的什么,吃饭时候都聊什么了?” 噫,以她大小姐的八卦精神,要是她的问题都一一解答,怕不得说到天昏地暗也不说完。再说,她都是些什么问题啊,连血型爱好都问出来了,再问恐怕就会问出内裤什么颜色来了…… 女人的八卦功力真是强悍啊。 被她再三追问,我确认,连我自己都忽略的细节,也全被她盘问得被迫回想出来,一一供述。一直说到最后一次见面的情形。 她还有些意犹未尽,开了听可乐,灌了一大口:“哎呀,太不够罗曼蒂克了!好好的周日干嘛去看什么美术展啊?要我说,应该……” “应该先逛街血拼,再吃顿大餐,去私人会所大玩特玩晚上再来个五星饭店的豪华套房之约?”我一脸黑线:“你那些设想太不切实际了吧!” “错,我这些安排才是最实际。喏,买东西,吃东西,玩的开心,晚上再顺便检验一下那人的身体素质,件件都实际的不能再实际了啊!” 我受不了,一头扎进沙发里,她在后面戳戳我,又拍两下。 我没感觉,我是鸵鸟鸵鸟…… “喂,别装死,我还没说完呢。” “拜托,我已经死了,有事儿请烧纸……”我半死不活的说。 “跟你说正经的,听起来这家伙很不错啊,长的不错,身高不错,学历不错,收入不错,本地人,又有房有车,前途大好。喂,你要是没什么别的啥啥不满,赶紧把他套上。” 我翻过身来,变成仰面躺着:“才见过几次啊,八字都没一撇呢。” “我说,你别这么消极。找人打听一下,看看他的这些情况是不是都基本属实,有没有什么隐瞒的缺陷啦经历啦啥啥的。” “打听这个干嘛?” “笨蛋,你以为你还是二八年华美少女啊,好男人不多的,看准了就要快下手,被别人抢走怎么办?” “可是,我对他没有……那种感觉啊。”我说的是大实话。 虽然见了好几次,也算谈得来。但是我所着重注意的,是和他在一起有种熟悉的,放松的感觉。象是和家人,和老朋友相处一样自在。但是,我没有恋爱的感觉啊。 “感觉?切!”林红把喝空的可乐易拉罐捏变了形:“我们又不是女中学生了,要什么感觉不感觉的。好,今天你遇到一个有感觉的,可是他没收入没房子没前途,你能跟他在一起吗?” 我老老实实说:“不能啊。” “所以说,别想那些虚不拉几的。我们还能年轻几年啊?很快就变成老姑娘,竞争力远不如十八二十的青春少女了。能定下来就赶紧定下来吧。”她往后重重一躺:“我是没遇着好的,要不我干嘛还一个人伤春悲秋,闷的时候也只能和你一起喝啤酒啊。” 是啊,有的时候,我也有林红这种想法。一个人在异地,那种没有根基的,焦虑飘荡空虚孤独的感觉……真的很要命。 她拿着遥控器随手乱换,然后说:“唉,又是清宫戏。” 我懒懒的转过目光看屏幕,看起来就是后宫争斗的样子,女人们妆容精致珠光宝气,可是每个人脸上都有一种说不上来的阴霾。居中坐的女人大概地位最高,打扮也最华贵,可是脸庞上明明白白的写满了孤寂,妒恨,恐惧,冷寞……一旁站的女人们,也都各有各的特色。妖媚而轻佻的,笑容得意,眼神却很不安;一身素雅的,带着不愿同流共俗的冷傲;穿着扮相都不是很起眼的,一双眼明明白白写满了想往上爬的欲望…… 种种情绪复杂多样,没有一个是幸福美满快乐的。 从古至今女人就总是因为男人而争斗,而痛苦。虽然现在不是以前的年代了,但是现在的女人还是会为了男人苦恼。 静思一零四 “唉,我们总还是比过去那些女人幸福。”林红发出感叹:“起码不是这么多女人关在一个院子里抢一个男人哦。” 我嘴角扯动一下,笑得非常勉强。太阳穴有点隐隐的疼,可能是冷饮吃多了,又或是空调温度调的太低了?屏幕上那些红红绿绿装裹的女人们走来走去,头饰光灿,嘴唇涂得腥红艳丽,让人有种不舒服的感觉。 很厌恶,又很疲倦。我摇摇头,站起来说:“我不看啦,来来去去都是一回事,没意思。我说——你中午想吃什么?” 林红是完全不会下厨的。我比她好一点,也好不了多少。但是炒个青菜蒸个米饭还不是问题。 她说:“随便啦,能填饱毒不死的就行。” 冰箱里有鱼,煎一下,再炒个菜心就行。我淘米蒸上饭,然后开始洗菜。 还是觉得那情景……又熟悉,又叫人心惊。 女人们轻悄无声的在庭院里走来走去,绸缎料子的衣裳悉悉簌簌轻响,带流苏的首饰摇荡着,发如乌云,唇如红菱,一张张面孔上写满了哀怨仇忿…… “哎,你想多交水费啊。”林红探头进来说。 我赶紧拧上水龙头。盆里的水已经溢出来,菜心都漂着。把水倒出去一大半,开始洗菜。 “嘿嘿,还说不上心,看样子就是在害相思病哦!” 她奸笑着,不等我反驳就把门带上。 厨房这边空调的冷气没有传过来,我洗着菜,额头上渐渐沁出一层细汗。 确实不是在害什么相思病。 就是这些天,容易无缘无故的就走神发呆。 看健康杂志上说,夏天人们都容易这样精力涣散,我并不是个别现象。 但是这些话一次两次可以,次数多了,真的安慰不了自己。 城市人多数都有点不大不小的精神困扰问题,所以心理医生的生意也渐渐的火起来。 我认真的考虑着要不要去看一看。 总觉得夜里有很多梦,很揪心很要紧,但是醒来后都不记得。 吃完午饭,林红回房间上网,我想补个午觉。 森林狂想曲的调子响起来。 我的手机响了。 看看号码,是李自行,我有点懒洋洋的喂了一声,他的声音温和:“做什么呢?” “刚吃饱。你呢?” “一样。 其实他这个人还不错,为人,还有相处,都让人觉得很舒服。 象林红说的,这样的男人,应该赶快抓紧。 但是……我却总觉得,自己和他,不是那样的关系,也没有那样的感觉。 他是怎么想的呢?应该不是象我一样吧。这个年纪的男女,纯做朋友的话已经不现实了,而且见面的频率也不低。 “出来吧?”他问。 我没向他追问原因,直接说:“在哪儿见?” “我去接你吧。你要准备多久?” 我笑:“十分钟吧。” “我二十分钟到你那里,你在巷口等我吧。” 我应了一声,挂上电话。 去冲个澡,头发短就是有好处,冲完了用毛巾一擦就干了大半,也不用做任何处理,连梳头都省了。要是原来的头发,光吹干就不止十分钟。擦上防晒霜,再涂点口红。随便找了条裙子套上。下楼等了不到五分钟,他的车过来了。 车里的冷气开的很大,他向我微微一笑:“香喷喷的。” 我也一笑,并不觉得他这算是在调戏我。 “去哪里?” “去一个朋友那里,我们是大学同学,定期会聚一聚。我觉得你大概会和我们那两个女同学合得来。” 见他的大学同学? 我没说话。他说:“没先和你说——当然,要是你觉得不……” “没关系。”我说:“反正我一个人在家闷着也是闷着。” 他说:“嗯,他们人都很好处的。因为上周去美术馆的时候远远的被其中一个同学看到,所以非要我带你一起去。” 我点点头。 我觉得有点快。 但是,林红说的也对,我还想要什么呢?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我自己都不知道它们是不是存在,又是不是可靠。 车子驶进一个风景很美的小区,这里都是独栋的别墅,很安静。 我看着路边的垂柳,忽然说:“李太——” “什么?”他疑惑的问。 我眨眨眼:“就是这里吗?” “是啊。”他笑笑,车子拐了个弯,停了下来。 刚才又出神了,我想喊什么呢?李后面跟着太字?李太什么? 我关上车门,抬头看看天。 出门的时候还是个晴天,却不知道什么时候阴了下来。吹的风有点凉,他锁上车门,说:“走,进去吧。” 李自行没说错,他的同学都很好相处。说实话,都是成年人,在社会上历练打磨过,就算心里不融洽,脸上也会显得融洽的。 做东道主的那个女同学姓钱,名字介绍的时候就没有听清,又不好意思再问,听人喊她小晶小晶的。另一个女性同学姓宋,叫宋莉萍,她煮了一大壶咖啡端出来招待人。四个男的包括李自行在内打起了桥牌。这东西我只听说过,平时身边的人打牌都是斗地主拖拉机什么的。那个小晶一边给我倒咖啡一边说:“呵呵,他们大学时候就是桥牌迷,碰到一起就肯定要玩两局。” 我说:“这个我可不懂。” “我也不懂,怪闷人的。” 宋莉萍端了杯咖啡坐我旁边:“那天在展览馆看到你们了,离远看着象,后来打电话问他才知道没认错人。” 我说:“嗯,那天上午逛了一上午,到家才看到脚肿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虽然说话很和气,我却觉得这个人有点……不大和善。 静思一零五 我和她有什么利害冲突?似乎别的是不可能有,唯一的解释是她对李自行或许有点超出友谊范围的其它想法。 呔,这种心理真是——何苦啊。没听歌儿里唱吗,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啊? 我瞅瞅那边正在打牌的男人。这个女同学对他有别的心思,李自行知道不知道?他这个人一点不笨,不可能不懂。那他今天还把我带来,是想让对方知难而退? 谁说女人的心思弯弯绕?男人要是绕起来,那也是九曲十八弯。八成李自行心里又数,又不想直白的说拒绝坏了同学间的情谊以后也不好见面,所以虽然我们关系还不到互相介绍给亲朋友好友的地步,他今天还把我一起拉过来亮相——狡猾啊。 不过这样处理事情,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了。 想通了之后,她再旁敲侧击的问我一些和李自行的事,我就把事情添油加醋的搅和的暧昧甜蜜的讲给她听。她虽然脸上还挂着笑容,但是表情却僵硬了。 我自己倒是很奇怪。我以前可是个很不会察言观色又不会见风转舵说话的人,怎么现在猜事情一猜一个准?突然之间就变的聪明世故起来了? 难道我最近吃什么补脑的好东西了?还是哪根筋莫名其妙的自己“啵”一声就无事自通了?想不通。 好吧,反正脑筋变灵光了总不是件坏事。 她越打探越郁闷,问了几个问题之后就不问了。小晶搬出一盒子影碟来,招呼我们来挑挑,放部片子看。 看完一部电影,外面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了。几个人收拾了牌桌,说一起出去吃饭。我有点犹豫,看这雨还不知道会下到什么时候,希望林红那丫头记得把我们晒在外面的衣服收起来。 李自行说:“一起去吧,反正你就是回去了不也得吃饭,一起吃了,我送你回去。” 我点点头:“那我打个电话。” 林红那家伙果然光顾上网忘了收衣服这回事儿,这下白洗了。我也来不及埋怨她,赶紧挂了电话,李自行递给我一把折叠伞,七个人开了三辆车跑去一家东北家常菜馆子吃了一顿不怎么地道的家常菜。等和其他人告了别,他送我回去。 车上只剩两个人,刚才人多的喧哗一下子都变成了雨打在车窗玻璃上的宁定,让人反而觉得心里没着没落的。 我在几张CD里翻了一张周美丽专辑来放,那种磁性优雅的嗓音和旋律在雨夜里份外让人心醉。 李自行忽然没头没尾的说:“今天谢谢你了。” 我笑笑:“没事,今天我也挺开心的。” 话虽然是这样说,但是……心里的感觉到底还是有点不一样。 唉,干嘛成年人的世界要这么复杂呢,但是每个人都不能拒绝成长。 真叫人郁闷。 我看看坐在隔壁的人,心里十分确定肯定以及能能够明确断定,我和这人肯定没法象林红说的那样再进一步发展下去了。 没什么别的原因,纯粹是感觉。 下着雨,车开的平缓稳定。落在挡风玻璃上的雨水被雨刮器刮开,这辆车更象一条船,安静的,在雨夜里航行。 下车的时候他把伞递给我,说:“明天我给你打电话。” 我只是笑笑,没说话。 巷口里的路灯不亮,巷子也显得特别深。我用手机屏幕照亮,也只能看见身前小小的一团光影,雨丝亮亮的,纷纷划落,象是一张无序的,神秘的网。 踏在水泥地砖上,脚步声被雨声湮没。 转了一圈还是只有自己一个人,心里觉得有点酸溜溜的。不是舍不得放开手,只是觉得空落落的感觉不好受。 林红说的也没错啊,有爱没爱的,找个男人一起过日子才是正经打算。但是……想是一回事,做又是一回事。 雨突然变大了。 我紧跑了几步,想快点进屋。 豆大的雨点打在伞面上,动静让人有点心惊,虽然知道不可能,但还是担心这伞面会不会被这么大的雨打穿。 手忽然一滑,起不了照明作用的手机掉在了地上。我肚子里骂,懊恼的弯腰去捡。 手指摸到手机,可能因为雨水打滑,一下子没捏住,手机反而朝一边又滑开了一些,已经全湿了,不知道捡回来还能不能用。 落在地上的雨水溅起老高的水花,打伞在这种时候也没有多大用处,全身湿了一大半。 手机上都是水,屏幕黑掉了,我按了两下电源键,没有动静。 刮过一阵凉风,我打个哆嗦。 不知道为什么就抬起头来。 巷子两头都是黑沉沉的,看不到前面楼里是不是有亮灯,也看不到后面马路上的动静。 我的脚步慢慢向前,总觉得前面的黑暗似乎与平时不一样,也不单是下雨的关系。 一步。 似乎听到有人在喊我:“娘娘……” 再一步。 不是幻觉,的确是有人在呼唤我。一个男人的声音,喊:“阿蕾——” 可是我不叫阿蕾。 但又本能的觉得这人是在喊我,并不是弄错。 好些事好多声音纷纷嘈嘈的掠过眼前耳侧。我心里发紧,停了下来没有再向前走。 黑暗有孩子的童声,稚嫩的,有些委屈的喊:“额娘,抱抱我。” 我手一软,雨伞掉在了地下的泥水里。 那孩子的声音很固执,又喊了几声,一直没有停,还有另一个小孩子哭泣的声音。 “额娘,你回来啊……我们很想你啊……” 我的脚象是扎了根一样牢牢钉在地上,一步也不向前迈。 不能过去! 别过去! 静思一零六 身后也有人声,越来越近。 我惊惶的回过头去,一顶伞罩在我头顶,我看到幽微的光线里,李自行的脸。 “怎么了?”他问。 我眨了一下眼,吸了口气。 再回过头去的时候,黑暗里的声音都消失了,就象从来不曾发生过一样。 “你,怎么来了……” 我浑身上下都让雨浇透了,他说:“我觉得你该到楼上了,所以给你打了个电话。可是没接通……我担心这条巷子太黑,你别摔跤什么的,所以回来看看你。你怎么了?” 我牙齿打战,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现在的状况。 刚才乱纷纷的象是在看一场3D全息立体电影一样,那些画面,声音……那个呼唤我的,孩子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那声音象小刀子一样,割得我胸口血淋淋的,那么清晰的疼。 他的手护着我的肩膀:“我送你上去吧。” 我点点头,拾起被风刮到路边的那把伞,深一脚浅一脚的向前走。他撑着伞罩在我的头顶,雨越来越大,远处隐隐传来隆隆的闷雷声。 进了单元的门洞,楼梯间的感应灯亮起来,杏黄的光芒显得特别明亮,里面跟外面漆黑的雨夜象是一下子变成了两个世界似的,我停下来跟他说:“谢谢你了……” 他说:“不要紧——不过,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我摇摇头:“不用了,可能就是累了。” 他点点头,说:“那你上去吧,回去了赶快洗个热水澡,把头发吹干,别感冒。” “嗯,麻烦你了,你也快回去吧。” 他还有些不放心的样子,欲言又止,但是没有再说什么,撑着伞又走进了茫茫大雨里。 我一手拎着伞,一手攥着手机,有些脱力的靠在墙上。身上的水滴滴答答的流下来,在脚边聚了一小滩。 刚才的经历好象一声梦似的——唔,或者说是更象一场灵异电影一样。不过,没有那么恐怖,只是……很揪心。 那一瞬间好象我要想起很重要的事情,可是对危险的预感和提防,让我止住了向前走的脚步。要是刚才李自行没有来,要是我刚才再向前迈一步。 一切会变成什么样呢? 我望着外面的世界,大雨如注,淹没了其他所有的声音。 刚才那个孩子的声音,显得那么稚弱,那么无助——他在呼唤他母亲吗?可是,为什么我却觉得是在喊我呢?那细细的,有点沙哑的声音,象是哭了很久很久,显得非常无力…… 我扶着楼梯一步步爬上楼,林红吓一跳,问:“真这么大雨?怎么你拿着伞还能淋成这样?” 我嘴角扯动一下,没力气解释。 “我给你开热水器,你赶紧冲个澡吧。” 我身上太湿,站在门口把外面的裙子脱掉,鞋子也扔到一边,光着脚进了洗手间里。 热水冲在冰凉的肌肤上,我不停的发抖,不知道什么时候双臂牢牢的抱着自己,还是觉得没有力气。 孩子的呼喊声和哭泣声分明已经没有了,可是我的心却还在一直的抖个不停。 好象,自己犯了很大的罪过,无论如何,也无法从深深的无力感和负罪感中挣脱出来。又好象,是丢了最宝贵的东西,但是自己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那宝物的所在。 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蓓蓓!蓓蓓!”外面林红在敲门:“你没事儿吧?” 我抹一把脸上的水,赶紧回答她:“没事儿,我这就好。” 匆匆洗了出来,身体倒是被热水给回暖了,就是精神还是恍恍惚惚的。我打发林红去睡觉,自己换了衣服,擦干头发。 已经十一点多了,明天还得上班……日复一日,月复一月。不管你的心在什么地方,想些什么。你的人总得按这个社会的规则来,今天晚上被打个半死,明天早上一样要乖乖爬起来去上班。 我关上床头灯,躺了下来。 窗户没有关严,雨声清晰的传进耳朵里。 我恍恍惚惚的,觉得自己想起很多人……很多事…… 软软的,带着奶香味儿的婴儿,从刚降生,就抱在怀里。看着他一点点长大,长头发,长乳牙,学走路,学说话……听他第一声喊额娘…… 额娘? 就是母亲呵—— 我,是他的母亲? 我在混沌中困惑着,我怎么会做了母亲呢? 还有,为什么还有一个小小的女婴呢?到底,是几个孩子?感觉那么真实,孕育的艰辛,分妊的疼痛,抱着孩子的时候那种满足欣喜……为他们担忧时日夜不安。 我有孩子!可是我竟然忘了! “额娘……” “额娘!” “你回来啊,你回来吧……孩儿好想你,好想你……” 我想出声回答,可是嘴却张不开。 “额娘,你抱抱我,抱抱我啊!你不要我了么……额娘,额娘……” 我想伸出手去,可是我却动不了。 就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点,所有的事情就都可以贯通了! 到底,到底出路在哪儿?那条断开的线索,要怎么接上去? “阿蕾!你回来吧!” 谁呢?这个人又是谁呢? 他……让我回哪里去?我又为什么要回去? “你是我妻子,我唯一的爱人,是孩子的母亲,你快些醒过来吧!” 我是……一个妻子?一个母亲? 为什么我不记得? “阿蕾,再给我一次机会,给我们一次机会,你忍心抛下我,抛下孩子吗?他们还那么小,你快些醒过来……” 我好象,是睡了很久…… 用尽全力,我感觉自己的手指终于动了一下。 然后,我睁开了眼。 静思一零七 我眨眨眼。 周围很安静,我的视野里突然出现了一张人脸。很清瘦的一张脸,眉目也很清秀,不过美中不足的是,他顶着个光头。 我张嘴想说话,结果发现嗓子跟沙纸一样糙,白张了一下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那人端了杯不知道什么水过来,我顺从的喝下去,觉得嘴里又苦又涩又臭的,别提多难受了。 我想动,结果发现我全身上下的骨头都象生了八百年的锈一样,一动都动不了。 他把碗放下,又凑过来说:“别动别动,你躺得太久,郎中说,就是醒过来,也得慢慢活动开了,适应了才能动弹。” 我咳嗽两声,虽然说话还象破风箱漏风的动静,但是好歹有点气流声了。 “你……光头?” 他抬起手来摸摸脑壳,自己也笑了:“是啊,我落发了,不过你放心,我还没皈依,我想着……你总有一天,肯定会醒的。” 说完最后一个字,他的眼泪掉了下来。那滴水珠在空中划了一道亮光,就归于寂没。忽然想起刚刚还在下的雨,一道一道闪亮的雨线,哗哗的水声把天和地都淹没了——我已经分不清哪是梦,哪是真实。 好象都是梦,又好象都是真实。 我问他:“我睡了多久?”还是那种风箱漏风的气流声。 他比出三个手指头。 “三个月?” “三年。”他轻声说。 三年? 可是我……感觉上,我只离开了三个星期,甚至,还要短的时间。 恍惚着,我真的回去了吗?还是只是做了一个清晰的,真实的梦。 那么现在的一切是真实的吗?是不是一个苍茫的幻觉? 这会儿我突然想起庄周。 庄生晓梦迷蝴蝶。 到底蝴蝶是真的?还是庄生是真的? 这个问题,做学问研究思想的人都弄不明白,我也不指望能弄明白。 庄生就庄生,当庄生的时候就三顿吃肉好好睡觉。 蝴蝶就蝴蝶,变成蝴蝶了,就可劲儿的采花采蜜糟蹋春天。 反正一个宗旨,既来之,则安之。 我的精力不够,没说两句话就又睡了过去。 临睡前最后一个念头是,不知道我再睁开眼的时候,是又看到这个光头古人,还是会看到我房间天花板上的日光灯管。 结果醒来的时候,日光灯管没有见。 也不止一个光头守在床前,还有一个白白胖胖的男孩儿,拖着条小猪尾巴似的辫子。另一个是嘟着嘴的女孩儿,梳着娃娃髻,扎着粉蓝的绸带和绢花。两个孩子眼睛都很亮,水汪汪的。 我愣了一下。 我印象中我的孩子没这么大啊…… 然后我想起来他说,我睡了三年。 丈夫?真奇怪,我不觉得他是一个可以顶起丈夫这两个字的人。 但是孩子,的的确确是我的孩子。 我试着扯扯嘴角想跟孩子笑笑,但是不知道睡了三年的人肌肉僵硬萎缩到什么地步。两个孩子都不捧场,大的那个眨巴眼,掉金豆。小的那个哇一声嚎起来。不是哭,是嚎!很响亮的声音,跟以前老实宰小猪一个动静,撕的人耳朵和胸口都发疼。然后这只胖猪妹就扑的一声跳到了我身上来,我在她震耳欲聋的哭声里,还很清楚的听见了自己不知道哪几根骨头咔咔响的声音,真可怕,不会断了吧。 但是更可怕的是我还得安慰这个不知道是不是想要我的命的凶手——只不过安慰不成功。我想抱她,手抬不起来。想安慰,又说不出话—— 啊,我终于明白了做一棵树的痛苦——尤其是有个胖妹吊在树上要把树加垮的时候,痛苦*2。 怪不得管不能动的人叫植物人。果然是植物的感觉,这个词实在太确切了。 比她稍微瘦一点点,但是份量可能更重的男孩儿也想扑上来,只不过他犹豫了一下,又被胖妹抢了先,他只好退而求其次,拉着我的手。 我说话还是那个嘶嘶的气流声,跟蛇吐信子似的:“玄烨……” 他用力点头,然后拼命咬着嘴唇忍着不哭出声的样子,一下子就把我击垮了。 我觉得有什么东西从我的脸上流了下来,我重复的喊他:“玄烨,玄烨……” 我怀里的胖妹不乐意,大概是觉得被忽视了,用力的蹭了一下,我胸口一紧,气喘不上来,眼看要翻白眼,幸好她爸光头一手把她拎开了放一边儿去了。 三年没见,一切都大变样。 皇帝老公变成了光头老公。 胖儿子变成了稍有帅哥轮廓的白胖儿童。 最夸张的是我女儿,再培养一下完全可以去练日本相扑——呃,不知道相扑这运动有没有女子参加。 两个小的不善于表达,女儿就只会哭,儿子抽抽噎噎的,喊了几声额娘,继续哽咽。光头坐在一边,太阳光透过窗子,照在他闪亮的脑门儿上——让我有种错觉。 光头真的没出家吗? 可是看这种清冷的淡然的样子,怎么跟和尚似的啊? 我现在这种情况,唯一运转自如的就是眼珠子。 别的什么情况也打探不到。 不过这会儿有人端着盆水进来,我睁大眼。 又看到个熟人。 喜月姐姐啊—— 她放下水盆,惊喜的快步走过来,无奈我身边被团团围困,她杀不进重围,只好站在外围跟我四目相对,又抹泪又要笑的非常狼狈。 “娘娘。” 我在有限的范围内,尽力的点了点头。 真让我安慰,大变样的孩儿他爹,象是吹气球一样长的这么大的孩子——唯一没有变的,就是喜月了,让我觉得总算踏实一点。 就是不知道其他人其他事,变成什么样了? 静思一零八 和以前,每一次倒过霉之后的情况不大一样。 那时候我醒来看到的第一人,如无意外都是喜月,或是其他宫人,婢女。 但是这一次,睡睡醒醒,每次睁开眼睛,都可以看到一个锃亮的光头—— ==,我对光头绝对没有歧视的意思,人家陈佩斯啊,葛优大叔啊,不都是光头么?但是,这个家伙的光头,我实在是看不惯…… 我睡的都没了时间概念,只是再一次睁开的时候,注意到他身上穿的,不是皇帝应该穿的正服,常服,甚至,不是一件应该出现在他身上的衣裳。有点象和尚们穿的罩衣,只是样式稍稍不一样。 还有,我躺的地方,也绝不象是永寿宫,甚至不象是宫里的屋子。 宫里的殿室屋顶都很高,躺在那样的地方,总有种寂寞的,无法保暖的感觉。可是现在这间屋子,很干净,陈设简单,可是绝不是宫中的建筑应该有的格局。 我眼珠滴溜乱转,光头把我扶着轻轻坐起来,拿东西给我垫在身后让我靠着床头。我的声音比前几天好多了,虽然哑一点,但是能发出声音来,就是一大进步! 我想问的问题很多,儿子和女儿为什么只那天露了那一次面?他为什么变成现在这样子?其他人都哪里去了?我们现在在何处?到底这三年都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串串的疑问,可等到光头一副体贴状问我:“你想说什么?” 我张口居然冒出一句完全不是刚才想的问句:“你的头……谁给你剃的啊?” 他愣了一下,然后一笑:“我自己。” 我猜也是,敢给皇帝剃光头,不光得有很大的胆子,还得有那个命等着孝庄太后来收拾他。 我瞅啊瞅的,他居然明白我心里在琢磨什么,轻轻拉过我的手,在他的光头上摩挲了一下,笑着说:“喏,就是这样的。” 我也忍不住想笑,可是胸口一动,就剧烈的咳嗽起来。 他的表情立刻变了,过来替我拍背抚摸顺气,又倒了水端过来。 我咳的两个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胸口憋闷,浑身象是散了架,充份印证了乐极生悲这句话是多么的有道理。 他坐在床边,低声问:“好些了么?” 我点点头,还是半死不活。 转过头向外看,窗户敞着半扇,阳光显得特别灿亮。 “这是……哪里?” “在西山。” 我也猜着不是宫里。 但是,我不记得西山有行宫。 仔细去闻闻,分辨出空气中除了药香,茶的味道,一些我熟悉的气息……还有一点,别的什么香气。 有点象……庙里点的香。 是在西山附近还是西山上的庙宇里吗? 难道他不用做皇帝了?就这样天天待在庙里面…… 可是国不可一日无君啊,这话我是明白的。 忽然想起——历史上的康熙,似乎也是六岁登基的。 现在在宫里面,肯定得有个皇帝吧?那,那么…… 我忽然抓住了他的手,他立刻惊慌起来:“你是不是不舒服……” 我打断他:“玄烨呢?” 他愣了下:“在宫里。” “我问你,玄烨呢?” 他慢慢转过头,看着另一边。 他知道我问什么,等了一会儿,他终于给了我答案:“他现在是皇帝了。” 我脑子里有好一会儿都是空白的,他这句话声音很轻,可是威力却很大。 这个人啊…… 我真不知道,应该怎么说他。 我推想一下,大概应该是,我在那次秋猎中受伤,一直昏迷不醒。然后他一副情圣表现,对我不离不弃,甚至削了头发,踢了龙椅,把我带到这和尚庙里来养病。然后,玄烨这可怜的孩子,就变成了比光头本人年纪还小的皇帝。我记得顺治当皇帝似乎是在八岁。玄烨倒好,五六岁就当上了。 这个人,真不知道应该怎么说他。 我早就知道,也早就了解。 他就算再怎么改,骨子里率性妄为,不顾责任的本性,是绝对改不掉的。 他对我的用心,我不能说不感动。 可是,他把自己老妈,自己的工作,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全都一甩手抛开,转而由小玄烨来承担这一切…… 我瞪着他,不知道是该先夸他“痴情”,还是先揍他一拳比较好。 他起先有点闪躲,后来就跟我对视上了,眼睛显得很清澈坦然。 我的怒火还没烧起来,就先让他与以前判若两人的形貌给灭了一半下去。他瘦得很厉害,所以我第一次睁开眼看到他,根本不敢相信就是他。 我还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在慈宁宫里,他根本就是个带着嘟嘟肉婴儿肥的小胖。 现在他瘦的两颊都有些凹陷,眉骨也显得很高,嘴唇,鼻子,眉毛跟眼睛,和过去相比,完全成了两个样子。 想说的话,堵着一句也说不出口。 最后我轻声问:“那,你现在就是先帝了?” “是啊,”他很平静的回答:“顺治皇帝,已经不在这世上了。从我们离开紫禁城,皇宫里就永远不再有你和我这两号人物。” 我是无所谓,一个被废的皇后,现在不过是个半死不活的妃子。 以前,有的时候,我曾经想过,可以离开那牢笼似的皇宫,去外面的天地过自由自的生活。但是却没有想到,躺了这么久之后,一觉醒来,这个梦想竟然变成了现实。 我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儿,他这个人一句话概括不来,一半是痴情,一半是暴烈。 “要是我醒不过来,你……就真的要出家吗?” 他看着我,点头的时候一点也没有犹豫。 一瞬间我真想大笑三声以抒胸臆,可是这笑里面未免有太多太多其他的,说不清的情绪。 历史上的顺治不爱江山爱美人,现在到了我这里,果然还就是这个情形。可是这个美人却换了人选,不再是董鄂氏乌云珠,却变成了科尔沁的废后——我。 “太后……怎么会愿意呢?”我问。 他轻轻拍我的手背,说:“这其中发生的事情多了,我以后慢慢告诉你——吃药吧?” 我不满他避重就轻转移话题,嘀咕:“是药三分毒,我都好了,没什么事情,还吃什么药。” 但是没体力的病人,也没有什么发言权。 药端到嘴边上了,他虽然笑容温柔,但是眼光却是不容抗拒的。 我没办法,只好张开嘴,一口口的由他舀着药汤喂给我。 喝药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一个重要问题。其实不是我反应慢,而是这会儿的冲击一个接着一个,到现在能想起来,我觉得已经是我反应迅速了。 玄烨成了……皇帝? 我的儿子,当了皇帝?我的女儿,也还留在宫中? 可是,我以后,还能再见他们吗? 能象以前一样抱他们,哄他们,喂他们吃饭,陪他们玩耍吗? 我现在甚至不在宫里,而他却已经成了那个金色鸟笼中的重要囚徒,这一生,再也没有可能活着离开那里。还有小澄儿,她,她会怎么样?没有母亲在身边,她如何成长?谁来抚育她?照顾她?我…… 而我和光头,却象他说的,已经成为了在那里不复存在的人。 先帝,还有不复存在的妃子。 我的儿子,我的女儿…… 我眼睁睁看着光头,如果这会儿我手上还有力气,我想我一定会扑过去,掐住他的脖子,直掐到他翻白眼吐舌头断气蹬脚为止! 这个任性的,有偏执性格的,不负责任的家伙!你可以不当皇帝,我不在乎。你也可以刮了光头搞什么落发不出家的把戏,这和我也没什么关系!可是,可是我的孩子!我就算再想海阔天空,也不能把孩子丢下不管啊! 他看着我,似乎有点不明白我在气什么,试探着问:“怎么了?” 我深呼吸,再深呼吸。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我不能还没报仇先把本钱弄垮了。 “孩子们呢?我的孩子,我以后……就再也不能看见他们了是不是?嗯?你,你离开的时候,这些你都想过没有?” 他低下头,把调羹和药碗放在一边,轻声说:“玄烨是爱新觉罗家的男儿,他留在那个位置上,必有一番作为。澄儿她……以后会跟着我们的。你……” “澄儿跟着我们?” 他点头:“喜月带着她住在后面客舍,我怕她再不知轻重压着你伤着你,所以没有让她过来。而且,寺中都是僧人,喜月带着她,住客舍也更方便。” 静思一零九 他说完这话,后知知觉的来一句:“你要见她吗?” 屁话,我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自己眼里肯定在喷火!我女儿我当然想见了!你以为你这个光头我那么想看么?一睁眼就是你,再睁眼还是你,这个光头亮的起码有五百瓦的光,照得人眼晕都! 他还没有傻到家,立刻领会了我的意思,知趣的说:“我去把她带来,你靠一会儿。” 我不靠一会儿反正我不能起来边做俯卧撑边等你们吧?就是我想,我也得有那力气爬起来啊! 这人当皇帝的时候还算脑筋灵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剃了光头住在庙里,天天吃斋念经把人念傻了,怎么反应这么不灵敏——按说吃素不会妨碍智商啊。 老实说,我很是怀疑自己这昏迷的三年,是怎么过的,饭啊肯定都是吃流质的,因为我现在吃的也是这种糊糊似的东西。那个,排呢?我醒来之后,喜月帮我去蹲了一次恭桶。她力气挺大,我还想自己起来呢,她一把就给我揪起来了,那动作又熟练又稳当,可见这三年一定没少拿我当哑铃练举重——挺艰难的一次嗯嗯过程。那我以前昏迷不醒的时候这个生理问题都怎么解决的都……恶,不能再想,我的胃开始抽抽儿了!喜月呀,你真是劳苦功高啊!人家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你可比孝子还孝子啊。至于那个光头,好吧,大概他也有点小功劳,勉为其难,我也在肚里感谢他一声好了。 等了没一会儿,我就听见了小胖妞绝对招牌式的跑步声。她腿又短人又重,步子迈得又小又快频率特高,这个和尚庙地下铺的石砖大概有空心不实的,所以听着她一路跑来的声音特别响亮鲜明。 “额娘!” 胖胖的圆墩儿身影出现在门口,我条件反射,先缩了一下脖子。 小胖妹澄儿倒是很想再学一回人间大炮发射弹跳的场面,但是后领子被光头及时揪住了,抱着她走到床前,轻轻放在我旁边,还细声细气的说:“你额娘病还没全好,你别压坏了她。” 嗯,学会体贴了,有进步,这经没白念。 小胖妹没能用人肉沙袋扑杀我,改用口水鼻涕加眼泪替我洗脸,这种小狗似的热情攻势弄得我是又感动又狼狈。 光头这次就没有站在我这一边,不过他再接再励的发扬温柔热情风格,拿了布给我擦脸。 我摸摸小澄儿的头发,问她:“你跟喜月姑姑一块儿住的?” “嗯。” “晚上睡得惯吗?” “嗯。” “吃东西香不香?” “嗯。” 这孩子,怎么说话改这么简练了? “你和喜月姑姑一起,都干什么了?有人陪你玩儿吗?” 她这才算多给了几个字:“喜月姑姑没空陪我玩儿,我跟小和尚一起玩儿来着。” 我的天。 我看看光头。 他摸着头,冲我笑笑:“不是什么小和尚,大约是后面佃户的孩子。” 我怀疑的看着他:“你知道?” 他点点头:“是个癞痢头……叫小六子,是吧澄儿?” 小澄儿开始吃手指,肯定性的点了一下头。 我把她的手从嘴里拉出来:“澄儿,不要吃手指,脏。” 她抗辩:“不脏。” “很脏的,小心肚子疼。” 她还是坚持:“不脏!” 好吧……现在我没体力,等我能爬起床来,非把你这个毛病给扳过来不可。你哥当年也有这爱吃手的毛病,那回估计是太后给教育扳正的。至于你嘛,你比你哥幸福,你娘我亲自给你纠正坏习惯。 过了一会儿她终于转移了兴趣,不吃自己的手了,改拉过我的袖子啃。 她长得和玄烨不是特别象,嘴唇小小的肉嘟嘟的象个小樱桃。但是兄妹俩个人的眼睛长得很神似,都是清澈明亮,一望无邪。 我轻轻抱着她。小家伙儿软软的,身上带着奶香味儿和桂花糖味儿。 其实我不是想不通。 光头说的也对,对玄烨来说,他的血统,出身……他所受的教育,应该留在那里。虽然那里不一定会给他快乐,但是会给他成就。 小澄儿跟着我们也好。做皇家的女儿谈不上幸福,她们成亲之前的生活是重重规矩束缚捆绑的生活,等到成年后,婚姻多半都是一种政治手段。没听说过哪位公主嫁的舒心幸福过。 虽然道理都明白,可是想到从此和玄烨,被那道高高的宫墙阻挡,母子也不再是母子…… 我把脸埋在小澄儿肩膀上,有水珠从眼里冒出来,被她柔软的衣料迅速吸干。 光头不知道什么坐到了床边,一手伸过来环抱着我,另一手握着我的手。他什么也没有说,但是身上却有一种安定的,安慰的力量。我们现在拥有的一样多了。他不是皇帝了,我不是他众多妃子中的一个了。我们,一样。都和儿子分别,然后,有一个女儿在怀中。 这样有点温馨,有点伤感的气氛大概有传染性,小澄儿也安静下来,头在我身上蹭蹭,又到光头怀里拱拱。 突然间我想到一个至为关键问题,猛的抬起头来,用力太大差点扭了脖子筋! 光头吓一跳,忙问:“你怎么了?没事么?哪里不舒服?” 我一边呲牙咧嘴的揉着脖子,一边赶紧追问:“我们以后靠什么生活?你出来的时候有没有带钱出来?啊?金银珠宝,古董玉器,怎么都得带一点吧?啊?”我一手抓住光头的领子,使出吃奶的劲儿摇晃他:“我的家当呢?我的钱呢?我的古董首饰呢?你不会一样没带吧?我我我,难道我们一家三口以后喝西北风过日子啊!” 静思一一零 光头整个陷入了呆滞状态,我越是急,他越是僵,一句话也没有。 “娘娘!”喜月千钧一发之际赶到,把光头的脖子从我手下拯救出来:“娘娘不要急,有话慢慢说啊!” 我抓住喜月,就象喜儿终于见了亲人解放军一样的激动感动加躁动:“我,我怎么不急啊!这人……” “娘娘,咱们的东西,我都带着呢,回来我就把单子送来您看看,一样儿不少。” 咦?我马上收了声,转悲为喜:“真的?” 喜月脸上的表情有点怪,一抽一抽的,不知道是想笑还是哪里痒痒:“是啊,娘娘。我就想着您要是醒来了,肯定会问这个的,所以当时就全带出来了呢。” 我先是咧着嘴哈哈傻笑了两声,赶忙又压低声音:“小声些,别让人听见,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啊。” 喜月捂着嘴说:“是,娘娘,你只管放心,我小心着呢。” 我终于放下心事,喜月胆大心细人又可靠,她办事儿,我放心。 我回头看看,小澄儿正咬着光头的手指头,而光头还是一脸呆滞状的看着我。 看什么看?不会持家过日子,倒是很会瞅人啊。 我决定了,这个人真的需要下岗就业再培训。当了多少年皇帝,当得倒是怪舒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现在可好了,他不是皇帝了,我不是妃子了,当然也领不了皇后那职位的年薪二千两银子。幸好幸好,喜月跑路还不忘带着我的私房钱。要不然,光头现在当不了皇帝又不去做和尚,我们一家三口带喜月总不能老赖在人家和尚庙里吃喝拉撒,要出去过日子,肯定是要花钱的啦! 光头还瞅着我。 瞅什么瞅,还瞅?我瞅回去,我瞅瞅瞅—— 你一下岗工人还有理了?哼!欠**。 除了想念玄烨,我觉得我的生活应该不算有什么大遗憾了。虽然知道不能再和儿子共同生活,很是难过了一把。但是很快我也就阿Q的想开了。反正就算我留在宫里,他的生活和教育也是太后一把抓,我这个妈当得原来也不太称职……而且如果光头还当皇帝,还生出其他儿子来,保不齐冒出新的竞争对手和我的玄烨抢皇位,血雨腥风啊手足相残啊你死我活啊九龙夺嫡啊……乱成一团。现在光头不是皇帝了,玄烨成了皇帝了,这些麻烦就可以都省下来了…… 我想得开,绝对想得开。 身体渐渐好起来,可以吃些稀粥以外的食物,我真想学泰山捶胸长嚎以抒胸臆!要知道喝粥已经喝得我眼放绿光了,别管是菜粥蛋粥米粥豆粥鸡粥火腿粥……反正好东西只要做成粥,那味儿都差不多,就算顿顿换样儿,也喝得我见个干饼就眼冒狼光。 喜月弄了野菜,给我做了饭团子,我狼吞虎咽吃的那叫一个香。光头在一边儿看着我,他吃的白饭,饭上面铺着几条菠菜,还有一碟酱菜,一碟煎豆腐配着吃。 我啃了一个团子,想起来问他:“你在庙里这么久,都不能吃肉,也馋坏了吧?我说,喜月给我做肉粥的时候你也喝两口,我想这庙里的和尚也不会知道的。” 他微微一笑:“我不是因为住庙里才吃素的。” 嗯? 难道是为了瘦身美容才吃素?他倒是会赶潮流啊。 他只是闷头吃饭不再说,我也没顾上问。我们吃完饭,喜月来收拾我的碗筷。我的饭都是她在外面做的,在和尚庙里开伙一来不便二来也不能做肉。看着光头出去擦手漱口,喜月凑过来,小声跟我说:“娘娘,嗯,皇……”她想了想又改口:“爷他吃素是有缘故的。” 我好奇的用求知的目光看着她,希望她给我个答案。 喜月干脆坐了下来,低声说:“当时太医都说,娘娘怕是醒不过来了,其他人也都这样说……就是爷一个人不这么想也不这么说。他说你肯定会醒的,那会儿爷就和一个老和尚总在一起说话,说的什么,我也不是太懂。总之,好象和那和尚谈完,爷就说,人生就是孽,就是罪。爷身居九五,罪过更大。他说,总之是因为他的缘故,所以祸及到娘娘身上。所以爷从那会儿起就戒了荤了,一直吃素,念佛经,也不亲近妃嫔们……” 我看看窗外面,光头正和一个小沙弥说话,小澄儿在一边拉他的袍子,他笑着,神色很温和。 是啊,我自打变成他的妃子,又中毒,又被陷害,意外频频烦忧不断,到后来摔马,中刀……都因为他是皇帝,所以才会这样啊。 他倒也懂得反省,虽然迷信了那么一点点…… 我觉得自己鼻子有点酸酸的,心里也觉得软软的,怕在喜月面前就失态,转开话题:“小澄儿出来还习惯吗?你……这些年也太辛苦了。” 她摇摇头:“都值得啊,娘娘终究还是好了,以后都会好的。小姐可乐着呢,跟鸟儿出笼似的,不知道有多开心。” 是啊,我终究还是好了,就算不是他吃素的功劳,但也没离了他的照顾料理。玄烨在走他的道路,小澄儿开开心心,我和光头,以后要开始一段新旅程—— 我才想起来问一个早就该问的问题:“那时候,来行刺的人,是谁啊?” 静思一一一 喜月捂着嘴笑:“我还当娘娘把这事儿忘了呢。” 我瞪她:“你爱说不说,反正我也就是想起来了问一句……都过去这么久的事情了。” 在喜月他们来说是已经过了三年的事了,在我来说,还只是不久之前呢。不过醒来之后让人意外的事情一件接一件,一时顾不上理会这件事。应该是挺重要的问题,反而拖延到现在才想起来问。 “唔,这个说起来,还真是复杂的很。”喜月手脚麻利的收拾东西:“我去把这些洗了收了,回来慢慢的细细的跟您说。” 小澄儿吃饱喝足,在院子里陪着光头玩了一会儿,脸红扑扑的又跑了回来,把鞋子一踢,从我脚边爬到床里,抱着我一条腿说:“额娘,我和你一块儿睡。” 我拍拍她:“好,你睡吧。” 她闭上眼,没多会儿又睁开,天真的,却也认真的问我:“娘,你不会再睡很久很久都不醒了吧?” 我笑:“不会。” 她郑重的伸出小拇指来:“拉勾。” 我也伸出小拇指来,手指头勾在一起,她煞有其事的哼哼:“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赖。” “好啦,这下可放心了吧?” 她重重的点点头:“嗯!那我睡了。” 她的包包头在外面已经跑的差不多全散了,头发乱乱的披散着。 我摸摸她的头…… 一百年,不许赖…… 我在梦中,穿越了何止一百年的时光呵。 要不是因为你们,我干嘛回到这个落后的时代来? 喜月收拾停当,悄悄的走了进来,小声说:“小姐睡啦?” 我点点头:“没关系,我们轻些说。”又想起件事:“你喊他……嗯,老爷,喊澄儿小姐,怎么喊我还是娘娘?改口吧。” 她笑嘻嘻的说:“是,改叫您夫人,您看成不成?” 我瞅她:“你是越来越伶俐了,就是只见舌头长本事,没见手脚又巧到哪里去。” 她搬了张小凳子来坐在床边,顺手端过一盘苹果,还捧了一壶茶。我说:“我不渴。”她说:“我没说给您喝,我是怕自己说的口干,给自己预备的。” 我看看她。 嗯,不在宫里,喜月的性格也渐渐不一样了,挺活泼的。可能她本性就是如此,在宫里的沉静只是环境所迫,不得不安静沉默的生活。在外面却不一样了,没有规矩,也没有压力,哄哄小澄儿,做些简单的菜,穿的也是普通的衣服,但是人却显得精神焕发,比在宫里的时候脸色好看得多,说起话来眉飞色舞的。 “行啦,也坐下了,茶果也备了,那就请开讲吧。” 她点点头:“这可得从头说起。” 我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靠好,静静的听她说。 “娘娘你……”她开了个头,自己先笑了:“我习惯了,还是总想称娘娘。好吧,慢慢改。”她继续说:“夫人当年进宫后不久,其实那时候也有一次选秀的。八旗秀女参加遴选者不在少数。那会儿夫人脾气可不太好,那次选秀其实也没有留下多少人,进宫者寥寥,落选的倒是很多,其中秀美姣好者,就配了宗室。董鄂氏乌云珠……也是那个时候被刷落的,然后不久就指给了和硕襄亲王,成了襄亲王福晋。” 乌云珠? 听喜月的意思,好象是在暗示…… 我问:“难道……那会儿是我作主刷落她,给她指婚的么?我可记不清了。” 喜月说:“那会儿刷落的人也多,夫人不记得她,但是她肯定是觉得是夫人阻了她进宫的机会呢。要说疙瘩,多半那时候就结下了。” 是么?我可完全不知道,这事情竟然会一直扯到那么久之前去。那可不怨我,那会儿的皇后可不是我这个魂,我第一次见乌云珠,是成了废后之后,在慈宁宫第一次见。 “其实漂亮女子心气高,不是坏事。只是,女人这辈子做什么样的人,过什么样的日子,自有老天安排,是命里注定的。可是,坏就坏在,有人不想认命,也不愿意认命。”喜月说:“其实如果不进宫,改配别人的话,她也有一次机会,可以嫁给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男子,但是那个人的前程并不见得有多好,她不能进宫,退而求其次,进了王府,和硕亲王福晋,也足够风光荣宠。” 我不再打岔,老老实实的听她向下说。 “亲王福晋的日子并不见得就象表面上那么风光快活,和硕亲王身有隐疾,贵太妃又是个极厉害的婆婆,一厢情愿的美好生活没有象预期中一样到来,亲王福晋的心里难受那是一定的。她更加怀念曾经入宫选秀的风光,也后悔自己做出了轻率的选择,误了终身。而曾经美貌荣光过的贵太妃,却一辈子都被太后压制。太后和太妃只差一个字,但是地位却是天差地远的。权势太耀眼,富贵太逼人,就算一开始什么也没有想过,也慢慢的开始想的多了,想的远了。太后那里,命妇贵人们轮流入侍,她的美貌胜过所有的人,她还能诗善画,文墨极好。越是明白这差距,心里就越是不平。那些满蒙嫔妃和她相比,又粗蠢又愚笨,不识字,不懂诗,偏偏一个两个的都高居后宫主位,富贵骄人。她纵然美貌聪明,心比天高,可是她的日子却比这任何一个女人都要不如。难以吐露的心事只能藏在心里,对谁也不能说。” “高贵跋扈的皇后被废掉,皇帝刻意亲近汉妃,甚至荒唐的随幸宫婢——这些消息她点点滴滴的看着听着藏到心中,亲王福晋心里有了隐隐的盼望——满人亲贵对汉人伦理那套不是那么看重,入关之后,也有叔叔娶侄媳的,弟弟娶嫂子的……但是,那得有一个前提,这些再嫁的女人,都是死了丈夫的。还有,得让她想的那人,也看到她,想着她。只缩在慈宁宫一角,是永远不会改变她现在的处境的。” 我抿了一下嘴,太阳西移,照在帐子上一片透亮,很温暖。 可是我却觉得喜月讲的这个故事,显得这么阴冷,似乎是在阴寒黑暗的地方埋了很久很久,突然不知道是谁挖出来,让人看着就觉得一股凉意往身上缠绕。 喜月喝了一点水,继续用那种事不关己的淡然的口气讲述这个复杂的长长的故事。 “以前象尽义务一样的进宫轮侍,渐渐变成了她渴望的机会。她见过几次皇上,却没有机会走到跟前去和他说话,让他注意自己。一天,又一天。” “然后,废后却在这时候,又重新出现在她面前了。虽然没有以前的地位,风光,骄纵傲慢,但是变得和气的静妃却还是再一次阻挡了她向前的路——可能这就是人常言的,不是冤家不聚头。” “静妃既得太后的宠爱,又重新得回皇上的关注。她的存在却象一抹灯影,只是掠过去,闪一下,却没有得到她想要的关注和闪光。” 是么? 我在那时候曾经想过,我的存在的确是很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不过,我没有想到,也许最恨我的,竟然是那个时候我一心想拉拢撮合她和皇帝亲近勾搭的董鄂。 “富贵美梦可能每个女子都做过,但是有的人梦醒后就忘了,有的人却牢牢记住。心里的念头一萌了芽,就再也灭不掉掐不去。现在的太后,当年也是个并不怎么得宠的妃子,却一步一步的走到现在那让所有人都低头屈膝的位置——别人可以,自己又怎么不可以?最起码,也要试一试才知道结果。” “又一次选秀,又有许多新的美女进了后宫——鱼更多,水更混。她一步一步的,走的很小心。但是小心一辈子,也总得迈出那要紧的一步。成功不成功,谁也不能预料,但是为了这一步,她已经投进去太大的代价,如果不继续向前,她实在不甘心。” 我猜疑着,却不知道喜月说的代价是指—— “对了,当初她支开贞贵人,买通吴良辅——” 喜月轻篾一撇嘴:“吴良辅那时候可是风风光光的大总管,是一般人能买得通的么?” 我点点头,喜月说的是。在吴良辅那位置上,宫里除了太后皇帝,谁不巴结他?呃,我倒是不巴结他……不过我是很例外的例外了。 “那,她花了多少钱呢?” 喜月看看睡在我里面的小澄儿,小声说:“她和吴良辅对食儿……” 对食? 我一下子懵了。 我不是没常识,宫里的菜户,对食儿……这种极端扭曲人性的变态的特殊生态,我都知道。 可是,她,她和…… 我张口结舌:“怎么会,她这人看起来那么,那么……” 喜月哼一声:“怎么不会?你以为吴良辅他们那种阉奴是什么好东西么?他爪子伸的可长着呢,后宫那些不得宠的宫人,份位低的妃嫔。为了能见着皇上一面,或是让敬事房太监摆绿头牌的时候做些手脚,把头面首饰当了也填不满他们的无底洞,敬事房好几个大太监都好……我以前也不是没有见过的,只是又能怎么样呢?那些女人她们愿意让太监揉搓作践来换一个很微小的,可以得见龙颜的机会,后宫里的所有女人都想攀上最高的那根枝,所以任何可能的机会她们都会抓住不放……” 我觉得后背上一阵阵的冷。 这是以前的我不知道的黑暗面。其实,我……也不是一无所知,我知道后宫的残酷黑暗扭曲和血腥,只是,我没有想过,会,会这么的…… 喜月把茶端给我,我接过来灌了一大口。 “好了,不说这个。”她连忙安慰我一句,转了话题:“咱继续说正题。那些人,那些事儿,现在和咱们都没关系。” 我把水杯还她,有些艰难的说:“她……对食这事儿,你怎么知道的?” “当时自然不知道啊,这不都是后来一五一十的对出来的么。吴良辅从那次之后就不见了,咱们还都以为是被杖毙了或是怎么着了,却原来他受了一场要命的活罪,居然还逃了一口气出来。这个回头再说,我先接着上面的说。” 我点点头。 喜月喝了口水,想了想,接着向下讲。 静思一一二 “可是再聪明的人也有失算想不到的时候。和硕襄亲王福晋觉得自己的胜算很大,她相信自己的才貌身段,相信自己的妩媚风情,肯定可以打动任何男人的心肠——可是她没想到,这会儿太后也会来永寿宫。虽然她已经仔细的盘算过,估量过,她已经挑了一个适当的时候,只不过,意外是谁也没有办法预料到的。” 是啊,我也觉得那一天,那一幕,真的非常巧。 若是我那会儿没有回去,太后也没有正好撞破这一幕。那会儿从药性中渐渐醒来的皇帝,单独面对着人比花娇,梨花带雨似的美女乌云珠,他……会怎么样?他会想什么?说什么?她又会如何砌词,如何委婉,如何奉迎? 我想了想那个场面……没什么感觉,就不再钻这个牛角尖。现在想这个也没有什么意义了,毕竟,那时候的事情不会再按假设发生一次。乌云珠什么都有,美貌,才华,心机手腕和胆量她样样不缺,唯独少了运气。 第一次选秀失败,然后嫁人,再接着她为自己确立了一个新目标并努力要将其变成现实……每一步,她都欠缺了运气。 只是,我却没有想过她从那么早就开始筹划设想这一切。思绪飞快的回转——第一次,在慈宁宫遇见她,她的神态,举止,说话……那时候我觉得她温婉和气,楚楚动人。可是那时候的她在想什么呢?她眼中的我是什么样儿?是曾经的那个蛮横的皇后,还是重新成为她的阻碍的恨不得拔之而后快的存在? 那时候的我还很小白心态,想着拉拢她和皇帝互相亲近,还觉得和她搞好关系以方便以后混日子…… 真是笨哪我,要不是阴差阳错,她的运气超差,而我要没有太后罩着——八成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看来我就属于运气超强的那一种人了。起码和她比起来,我的运气可是不错啊不错。 喜月正要接着说,外面轻轻一声咳嗽,她马上闭了嘴站起来:“爷回来了。” 光头迈进来,脸上带着微笑:“别这么拘束,你坐你的。” 虽然他这么说,喜月可没有真的一屁股再坐下。她站到一边,光头过来坐在我床边:“中午吃的饱吗?觉得胃口好不好?” 我点个头:“挺好的啊。老喝稀的喝得我都快闷死了,今天好不容易来点饭团儿,我也就多吃了两个,没什么不舒服。” 他的目光落在喜月准备的茶果上,笑着说:“你们在这里唠些什么呢?怎么你不困吗?” 我咧嘴一笑:“随便聊聊呗,倒没觉得困。老睡睡的人都笨了,说会儿话解闷呗。” 喜月另拿了一个杯子,给光头也倒上茶,然后退到一边儿去。象她以前常干的一样,拿起针线活儿开始做手工。 唔,光头一来我们就不能再继续聊刚才的话题了。正说到一半,还没解开我心里的谜团呢,光头来的真不是时候。当然,喜月也是的,我问她刺客是谁,她倒一扯三千里,从long long ago开始讲起,讲了半天,喝了半壶茶,还没有讲到重点。 小澄儿踢踢腿,挥挥手,翻了个身继续睡。我轻轻摸着她的头发。午后和尚们不知道在念什么经,梵唱浅吟,让人觉得心里很安定。尘世的一切在这时候似乎都离得很远,身边只剩下这么近的两个人,只剩下这么亲密的,安定的气息。 小澄儿咂咂嘴,眼皮动了几下,睁开眼说:“喜月姑姑,我要尿尿——” 喜月忙起来,过来把她抱起来:“好好好,这就去,你可忍住了哟,别撒在身上了。” 我看着喜月匆匆抱着她走开,觉得心里很温馨,又有点心急。 我的身体虽然在慢慢恢复,但是起床走几步已经觉得很吃力,更不要说生活自理外加带孩子了。象小澄儿现在的份量,要把她一把抱起来跑去找马桶,我还不知道要养多久的力气才能办到呢。象电视里看的,那些躺了好久的植物人,一睁开眼就可以下床说话不算,活蹦乱跑的想干嘛干嘛…… 当时看不觉得假,现在觉得真是太不现实了! 光头替我捋顺耳边的头发,忽然说:“我替你把头发梳一梳。” 我有点狐疑的看着他:“你会吗?” 他笑笑,然后真的找出柄木梳来。 我慢慢的靠着床头,半转过身。 他一手轻按着我的发根,一手拿着梳子替我慢慢梳理,动作很轻柔,完全没有我担心的那种硬拉死扯的可怕情形出现。 “疼吗?” “不疼。”我想了想又觉得好笑:“你倒是省了事了,也不用梳头发扎辫子,洗头也方便,直接拿湿布一擦完事儿。” 他呵呵笑:“你要是也觉得好,那我以后就不留头发了。” 我侧过脸看他:“唔,这样也不错啊,一开始觉得有点怪怪的,不过看习惯了,觉得你光头其实也满好看的——对了,咱们总不能一直住庙里。你,有什么打算吗?” 他轻声说:“我心安处是故乡……其实我在哪里都觉得一样。你呢?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我想了想说:“我没想过。以前在宫里的时候,倒还想着,要是有一天出了宫,到哪里去生活,过什么样的日子?但是那会儿觉得不可能,所以没有认真当回事儿去琢磨这个。” 他说:“这个倒不要紧,你的身体还得将养,我们可以慢慢想,慢慢商量。我们一家三口……以后总归是要在一起过日子的,得仔细想好了才行。” 一家人过日子…… 我闭上眼,嘴角慢慢弯了起来。 静思一一三 他替我把头发都梳顺,我转过头来,一眼就看见他正往袖子里掖头发。 “喂,你藏什么藏啊。”我伸过手去,把那几根头发捏过来:“喂,你这一手儿跟谁学的啊?掉头发怎么了?还值得藏起来?” 他一笑:“我看苏嘛给母后梳头的时候这么干过,不过她藏的是白头发。我这还是头一次,手脚不俐落。看她手势挺快,一眨眼的功夫就好了。” 我看着自己掉下来头的头发,没有以前黑,也比以前细。 “我不忌惮,你也不用老练这个本事。”我笑笑:“嗳,说不定以前给你梳头的太监也会这一手儿呢。” 他说:“可能会吧?我可没注意过。”他把梳子放下:“你们刚才说什么呢?神神秘秘的,一副不可告人的情状。” 我撇撇嘴:“我们在讲你的坏话啊。” 他笑:“真的?” 这时候突然不想隐瞒他,我说:“我刚才问喜月,那时候来的刺客是什么人。结果这个丫头说,事情得从头儿说起,于是就啰啰嗦嗦的绕了一个大圈子,讲起乌云珠的事情来了。你别看我们说了半天,你进来的时候,还是没说到正题来着。” 他问:“哦?说到哪里了?” 我捂着嘴吃吃笑:“正说到……某天我和太后娘娘回永寿宫,撞见不该撞见的事情。” 他神情自若,并没有尴尬或是恼羞成怒的样子,反而问:“是么?那讲的可真慢。” 我看看他,他在我身边坐下来,说:“我来接着说吧。” 他来接着说? 我有点疑惑。 光头拿了一个苹果递给我,我就呆呆的握着苹果,听他讲。 “过去的事情,其实你也都知道。有的时候,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甚至觉得你知道的我,远比我自己了解的还要多。” 他握着我的一只手:“从你入宫,我们就互相赌气。现在想一想,真是很不值得,也很荒唐幼稚。因为听说你脾气不好,因为不满意皇额娘安排我的一举一动,因为对先前睿亲王做的每个决定我都排斥抵抗,最后这些气都撒在了你身上。可是等我费了偌大力气,终于让你离开坤宁宫,我却突然发现,我的身边,手里,都变得空落落的。就好象一个人远远骑着马,望梅止渴,不停的向前奔跑。可是等到真的吃到梅子,却觉得那滋味一点也不如预期的好,一点也不适口。反而苦的很,酸的很。然后,舅舅重病过世,我更觉得歉疚难过……” 我没打岔,不过悄悄的撇一下嘴。 得,我问的只是一个简单的问题:刺客是谁。 可是喜月讲了半天,离刺客还差着十万里远呢。这位更强,我压根儿没觉得他讲的和我问的有什么关系。 好吧,我同情,并理解他们,谁让他们没受过现代的科学的系统的教育培养呢?要是他们也升过学考过试,知道填空判断选择问答题的区别不同,大概现在他们给我解答疑惑的时候就会这么长篇大论滔滔不绝离题十万里了。 “父皇当年极宠爱的是宸妃,她在世的时候关睢宫独宠一时,她过世之后,父皇悲伤不已,作赋凭吊,后来身体一日差过一日,龙驭归天……他们说起来的时候,总叹父皇儿女情长了些。可是我却一直觉得,象父皇那样,能遇到一个可以真心去爱的女人,其实是一件幸运的事。” 他微微一笑:“可是我这个人太迟钝,又太自负。转了一个大圈子,让所有人都焦头烂额之后,却发现,原来自己要找的那个人,早已经就来到了我的身边,只是我也是到了蓦然回首的时候,才发现,那个人是谁,而自己,又做了多少无用的蠢事。” 其实那也不全是他的错。 中间阴差阳错的,前皇后变成了现在我这个冒牌静妃。究竟他几时才发现我是他合口的那杯茶,谁也说不清楚。 我没出声,安安静静的听他讲。 “其实我们谁也没有人指引,该怎么做,该走哪条路,该怎么对待对方。有的时候我觉得你特别善解人意,贴心又温柔。有时候又觉得你太过蛮横不讲道理。其实是我没有想通。你要的其实很简单。就象那词里唱的一样,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女子们从古至今,要求的也都是一样的,并不多。不是荣华富贵,不是高高在上。我却要到让彼此都弄了一身伤之后才明白这个道理……真是很笨啊。” “在那件事发生之前,我对乌云珠一直也只有一个淡淡的印象。记得她算是半个汉家女,听说过她品貌不俗,才华过人。那天中午我留在永寿宫里,贞贵人的宫女请我过去用茶。过去了之后,却见着她。她说贞贵人不在,又端了新鲜泡制的凉茶过来。说我当时一点没有惊艳,那是骗你的。说实话,她的确漂亮。虽然我对她没有那种心思,但是她谈吐风雅,讲起旧诗和时下流行的新词都如数家珍,娓娓道来。凉茶喝了不少,屋子里只有我和她。后来的事情,虽然有一大半迷迷糊糊,可是我还有一点明白,知道这样不妥。等药性过去,我还正懵懂着,觉得自己侵犯了她……” “却没料想,你和额娘那时候正一起来了。额娘身边的宫人和嬷嬷进房来把她架出去的时候,那场面真是狼狈啊……我觉得一国之君的面子那时候都被扫尽了。说不上来是觉得羞耻,懊恼,难堪,沮丧,气愤,还有,对你的抱愧——这件事哪怕发生在其他别的任何地方都好,却偏偏是在永寿宫里。我不知道你会怎么想,会不会气愤,伤心,委屈,又觉得自己的面子实在没处摆放……” “后来我去见你的时候,你脸上淡淡的不说话……我心里也有疙瘩,这件事情上我也觉得自己失了体面,而且是同时在你和额娘两个人面前。如果当时我把话说清楚,老老实实,一五一十的都说出来,也许我们会少走很多弯路,后面也会少许多误会。那件事之后,虽然慢慢的又恢复着象以前一样,可是……到底还是不一样了。我知道你总想着那事,我也知道自己也总想着那天的事。我们头一次在一起玩纸牌,你往我脸上贴条子那时候,你心里是毫无芥蒂的。后来虽然我们还是好了,可是你的眼光,让我知道,你没忘,你永远也忘不了那事儿……” “后来襄亲王,博果尔去世,乌云珠跟贵太妃摊牌说她怀的孩子是我的,与博果尔没有关系。贵太妃气的要死,扯着她一同来找慈宁宫找额娘的麻烦。可是她那时却急忘了,她和额娘两个人做对头做了多少年。母后在别的事情上都豁达,唯独对太妃不能大度。她来折腾,哭闹,怒骂,威胁……这些手段全使上了,可是额娘却非要把她堵着,噎着,恨着折腾。其实如果没有贵太妃这样威胁打闹,乌云珠的事或许额娘会做别的处置,但是太妃这样闹完,折腾完。乌云珠又苦求哀泣,口口声声说只想让肚里的孩子有条活路——所以,反而最后变成了那样。” 那样是哪样,大家都知道。 不过,却没有人告诉我中间这些过程。 光头说的也对,每件事都只知道一鳞半爪,然后自己再猜测详情,实在是很累人的。大话西游里紫霞仙子说,她猜中了前头,没猜中结局。而我却是知道了结局,却猜不着中间的过程。如果光头早早告诉我,把其中的内情都说明白,那么…… “额娘和我说,你那时怀着孩子,这些费心力伤肝气的事情,还是不要拿去让你心烦。我当时觉得很有道理。可是现在一想,这些隐瞒,一层层一件件迭起来,结果变成了重重误会,真是……欲速则不达。” “而且有时候看着你,我也觉得你有许多事,许多话,都是闷在肚子里的。有时候看着你在出神,问你的时候,你总是淡淡的扯过去,眼光也是……可是,我多少能觉出来,你……并没真的对我说出你的心事来。” 我呆滞…… 呃,不能不说,光头比我想象的,还敏锐一些啊。 是,他的感觉没有错。我的确好多时候在敷衍他——可是,我怎么能对他讲实话?告诉他,哦,我不是真正的,原来的那个静妃了,我是一个穿越来的冒牌货?可是我自己也搞不清我的情况是怎么一回事,又怎么能告诉你? 静思一一四 这问题……还真是敏锐的让我心虚啊。 好在他没在这时候要求我也坦诚一下,接着讲他的:“后来我们有了玄烨。我不是第一次做父亲,却是第一次感觉到做父亲的那样的快乐。以前看到臣子家里得了儿子,喜得和什么一样,总觉得那种感觉很陌生很隔膜。可是我抱着玄烨的时候,就真觉得……就算再辉煌的政绩统统摆眼前,也没有这么满足快乐过。他是不一样的,他是我期待着出生,是我灌注了希望和爱意的孩子——是你和我的孩子。” “有了玄烨之后,你的大部分心思又被他分去,有时候我甚至觉得很有醋意——觉得你未免太疼孩子了——” 嘿,他还吃儿子的醋? 要论起这个来,我还没吃他的醋呢。他的女人那么多,就算我安慰自己他去别人那里只是例行公事尽义务,也难免会觉得心里不好受。安慰自己,不在意不在意,不认真不认真的结果,就是催眠得自己真觉得自己不在意不认真…… 我这些心事,他又知道吗? 因为他是皇帝,所以我不能对他认真,也不敢让自己认真。 我们牢牢握住对方的手,十指相扣。 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 我忽然觉得我不用说,因为他的目光里,已经充满了然,体贴,还有歉疚。 “在你身旁我总觉得轻松快活。因为和其他人比,你是最不把我当皇帝的一个人了。连在额娘那里,还一口一个皇上,一口一个责任,一口一个体统……但是在你身边,我总是觉得轻松惬意,说不出的快活。和你说一句话,做一个动作,我都觉得心里甘美。在旁人那里,永远不会有这种感觉。” 那是,我的阶级尊卑观念当然是比这时代的人要弱多了,虽然提醒自己他是皇帝,可是很难象其他人一样把他当皇帝来供着。 原来他就好这口儿?早说咩,我可以更粗暴更随便让他更觉得如鱼得水……实在不行鞭子蜡烛我都能给他找出来,看看他更喜欢哪样儿……真是,人就是喜欢自己得不到的,稀罕的东西,古往今来都不例外。 我一边腹诽他,一边用眼神催促他继续往下讲。 我这睡了三年,身边的人都攒了一肚子的话啊……个个儿都成了讲故事的能手。 讲吧讲吧,慢慢讲吧。反正总会讲到问题的答案的——虽然我都快忘了自己问的什么问题了。 “也不知道你肚子里哪来那么多的点子,又是牛痘,又是预防……这么多怪词儿。还会别出心裁弄些稚气直拙的摆设,又挖空心思折腾好些精致新奇的吃食。每一天都与前一天不一样,每一天,我都觉得,我对你,也更不同。” “我也知道后宫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就象你说过的,我有一千只眼,也无法时时看着你,有一千双手,也不能把你护的周周全全密不透风。那个布偶的事情之后,你坚持要搬出宫……我当时真是气啊。宫外面难道就十足安全么?而且,你带着玄烨避走,将我一个人放在宫里,难道你就一点不挂念?一点也没有舍不得?这些我都没有看见,我只看到你那么绝决发狠,不吃东西……我一边埋怨你,一边也埋怨自己。为什么我身为皇帝,却还不能把你保护好?要你用这样的方法求去来保护自己和孩子……” “你不在宫里,每一天我都觉得过得很慢,每天都会几次三番的想起你,后悔放你出宫去躲避的决定。你知道吗?你走后的第二天,我站在永寿宫门口看着里面空空的庭院,就已经想把你接回来了。就这样,每天都在忍耐,每天都在挂心。布置了人手在那宅子里外看着,天天都有消息报回来,连你吃了多少东西都会写上来。可我还是觉得不够,觉得你离着我那么远,实在是放心不下……” 我拉着他的手,不知道我们谁的手更热,掌心里湿湿的,也不知道是谁出了许多汗。 “你居然还写那么一封信来,暗示我,让我把注意力分散给别的人身上。” “我知道,你也是没办法。可是,看到那封信的时候,我真觉得胸口很闷,闷的喘不上气来,心里生疼生疼的……从来没有那么难受过。” 我靠了半天都是一个姿势,觉得身上有点酸麻,于是轻轻抬起腰,又轻轻换一个姿势靠着。他拿了枕头来垫在我身后,端水给我喝。 讲到这里,下面的,对他来说可能就…… 对我来说,也一样有些困难。 虽然现在早就时过境迁,可是那时候他和乌云珠的事,始终是我心头的一根刺。脸上装的再轻松也没用,心底里有个地方,就是深深的介意着,怎么也越不过,忘不掉。 “乌云珠那时候被召幸。我的确一直没有让她侍过寝。她被传过来,都是在一边端茶,伺候笔墨,然后就在侧房歇下。但是她一直也没有向我质问,也不向旁人抱怨。那样一次,两次,我不觉得什么。可是时候多了,也觉得对她是不太合理的。后来她常在我写字的时候做些针线,缝个荷包,绣条汗巾什么的……我一样也没有佩过用过,全都扔在一边。她也看着了,只是什么也不说,下次还是继续在做。” “后来,四阿哥的事——也许小孩子本来就弱,也许是后宫里的事总是……说不清道不明的那些缘故。她抱着小小的襁褓,眼泪哭干了,看起来都象是要泣血的样子。我,我觉得……无论她以前,又或是现在……都做了些什么事,可是四阿哥,那个小孩子,他毕竟没有过错……而且,如果我没有让旁人以为乌云珠如此得宠,也可能,不会……” 他声音噎住,我轻轻拍拍他的手背。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抬手揉揉额角。 “那会儿我心里真的过意不去。她抱着死掉的孩子跪在我脚边哭,不出声,只是抽噎倒气……我觉得胸口也堵的很。我真想你就在我身边,我可以和你说我心里那么复杂的不能对别人的说的情绪。我对那个孩子没有关爱,可是等他不在了,我才发觉,那也是我的孩子,我心中……不是没有伤痛后悔……” “那时候夏天已经过去了,不知道为什么,那天却还是很热。我出了很多汗,眼睛都被汗珠子腌着了,看东西的时候生疼模糊……那孩子的脸儿是铁青的,鼻子眼睛嘴巴都小小的,看起来竟然很有些象玄烨……” “做皇帝的人,比旁人拥有的更多,可做的事更多,罪孽也……多得多。我在想,将来我死了之后,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阴司报应?也许,那时候还会再遇见这个小小的,连话还都不会说的小孩子……” “那会儿,他会对我说什么?” 他握着我的手变得很用力,指尖有些不稳。 “我真的觉得,为什么做皇帝的要有这么多女人?会生下这些孩子?究竟是谁的错?究竟一切是为了什么?” “我不想骗你,现在说的,全是我那时候在想的……” “她一直哭,一直哭,厥过去之后,醒来了还是那样子,不说话,就是攥着那些小衣服小鞋子流泪。她的宫女来报,她这几天也水米不进,我去看她……” “就是那会儿,我答应着,再给她一个孩子。” “我不知道我是在对她说,还是再对自己说这话。再还她一个孩子,又或是,还我自己一个孩子。那个我从来没正眼看过的四阿哥……” “其实这不是什么补偿,也挽不回过去,赎不了罪责……” “只是,我想自欺欺人的,给自己心中一个安宁。” 他终于把最难说的那一段说了出来。 他说的难,我听着也难。 挖出来的,仍旧是伤痛。 静思一一五 我伸手轻轻摸着他的头。 那时候他跟我说对不起,可是我却不知道,他心中原来有着这么多曲折。 他的对不起,我认为是为了出轨的道歉。 可是……他心里的挣扎,他的想法,我们,都没有交流。 “我不知道,别的皇帝是不是也象我这样的无奈着,也许,是我特别不适合做一个皇帝。我让母后失望,让臣子失望,让亲贵们失望,也让你和玄烨……” 我轻轻捂住他的嘴:“那时候,你为什么都没有和我说过呢?我那时候以为你是变了心,对她……” 他苦笑:“我那时候心里乱极了。不告诉你,也有怕你觉得我心肠软,没魄力,怕你觉得我太无能,后来看到你的眼泪的时候,我对自己很厌恶。我脸上刚硬,可是心里却乱极了,我不想让你哭泣,可是让你哭泣的却不是别人,正是我。不管是我爱的女人,还是我不爱的女人。不管是我重视的儿子,还是我忽视的骨肉,我都没有办法保全……霎时间,对什么事都觉得有点万念俱灰一样。而且,也有点赌气……你一个人跑到宫外去躲逍遥,我想找你说话的时候总是只能自己对着灯寂寥。我心里烦乱的时候,也不会有人在一旁耐心开解劝慰……” 我低声说:“你什么也没有说,我也竟然一点点都没有站在你立场上去想一想……” “不,不是那样。”他的手轻轻捂在我的唇上:“不是那样的。你给我的,一直都那么丰富,那么多……你不像其他人一样对我用心机,拼了命要从我这里得到。我一直亏欠你,舅舅的事,废后的事,中毒的事……那么多,一件件一桩桩,我都对不起你。而你给我的却那么多,你宽容,体谅,真诚,温柔,聪慧……你给我那么多的幸福快乐,给了我玄烨和澄儿,让我和皇额娘在僵持中可以慢慢软化,慢慢和对方靠近,你让我用柔韧的态度去面对朝局政局,尽力斡旋调停满汉矛盾冲突,避免纷争……” 我有那么多好处吗? 我只是一直努力让自己活得简单快乐,避免麻烦…… 我握着他的手,很用力。 希望这样,可以让他感觉到一点力量和温暖。 现在的他看起来很虚弱,很疲倦。 把自己的心血淋淋的剖开,把那些伤痛的,难堪的,隐密的心事都说出来,他现在完全是不设防的,脆弱到不堪一击的。 我低声说:“我不知道别的皇帝怎么样。可是你绝对不糟糕,更不是无能。你与太后关系不好,恰恰是你们太重视对方,更希望对方完美。要求越多,自然失望越多。满人入关时日尚短,满汉矛盾本来就是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解决的事情。两块都有棱有角的石头要磨合在一起,尚要日久天长,更何况是两个原来敌对的锋芒毕露的民族?你的痛苦是因为你太认真,太热情,你的愿望单纯却是最难实现的,而现实太冷酷,太复杂,容不下纯粹的理想和人性……就象是后宫的事情,因为你渴望真情和温暖,所以我们才一再的相互靠近又相互疏远。如果你只要美貌的妃嫔,只把孩子看做血脉繁衍的责任……如果你对这些都不抱有期待,你就不会觉得这么挫败……” 他胡乱的抹一把泪,又拉起袖子没头没脑的替我擦拭:“你,别哭……” 可他自己也泪流不止。 我们象两个疲倦,经过了千山万水的孩子,在一起互相剖白坦诚,互相舔去伤口上的血痕。 我,和他,都不适合那座皇宫。 个性与现实,天真与世故,简单与复杂,善良和邪恶,真诚和虚伪,光明与黑暗…… 那座皇宫是扼杀人性的地方。 那里既不适合他,也不适合我。 我们相对流泪,又带泪而笑。 多侥幸,经过这么多事情之后,我们还可以坐下来,把心事讲清楚,把一切说明白。 我们还有机会。 “那段时候我不再去永寿宫,其实,永寿宫的每件小事我都知道。孙长圆的那个小跟班小术子,每天都仔仔细细的把你的消息传出来。我不愿意去,甚至很怕去见你,就象我很怕面对自己心底的声音,面对自己渐渐消失的勇敢,还有饱受鞭笞的良心……你知道我翻旁人的牌了也依然故我,知道我传召云妃也没有半点不安……我觉得我简直象个小丑一样,在台子上拼命表演,希望台下的人看到了,注意了,把我的事放在心里……可是一直一直都象是我一个人在那里拙劣的舞动,你甚至没有给过我一句话……” 我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嗳了一声。他停下来看着我,我只能笑笑:“不是不介意,只不过不想让你知道我介意……好了,你继续说。” 他喝了口水,把杯子给我,我也就喝了他剩的半杯,一点也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自在。 原来小术子这小家伙儿是来当间谍的,哼哼,哼…… 他继续说:“我虽然那时候耐不住她苦苦恳求,答应了云妃。可是,只要她出现在我面前,我就要想起你。听到她说话就想起你的声音。看到她的身形偏偏就只想着你的面庞……那段日子她频频接近了我,可是我……我连碰到她的手指尖,都觉得你的眼睛,那天我们不欢而散时你流泪的眼睛,一直就在我的身侧,紧紧盯着我。无论如何,我……我都做不到。她连君无戏言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但是没有用,我做不到。哪怕和别人在一起,就是她不行。” 你活该,哼,这说明你心虚。不过,也怪不得乌云珠会那么恨我。她的前进道路上,我的存在就是一块挡路石一只拦路虎一个巨大无比的阻碍,不除了我,她怎么前进? 我说:“嗯,我知道了……后来,就出了喜福那件事情了是不是?” 他点点头。 那件事情我还记忆犹新,皇后的盘算,乌云珠的心机,喜福最后让所有人都意外的……永寿宫惨变的那一幕,我永远不能忘记。喜福,喜福…… 这是个多么充满希望和美满的名字。可是,她的人生却既没有希望,也没有圆满。 她和无数被后宫这口深井吞没的生命一样,成为权势和宫斗下的牺牲品。 我低下头去,黯然无语。 光头反过来握紧我的手,给我支持和慰藉。 相爱很简单,但是要互相理解,互相接近,互相宽慰……却是那么的不容易啊。 停了一会儿,我抬起头来,对他慢慢笑一笑。 “好了,你接着说。” 他点点头:“那件事情让我甚至夜里都会惊醒。那样的阴谋,残酷,突变……我不是没见过血腥,没有见过死人,可是,后宫里女人们之间,这种不动声色的残酷,这种不死不休的争斗……我真的算是领教了。懊悔也罢,胆怯也好,这一次我无论如何也要护住你,再不离开你半步。” 我想起来一件事,低声问:“乌云珠她现在……已经不在了吧?” 光头点点头。 静思一一六 “她……” “是自尽的。”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我用目光询问他,他试图用轻松一点的语气来说话,但是,听起来还是一点都不轻松。 “在知道那刺客死的消息之后,用簪子,把喉咙刺破了。”他说:“宫女发现的时候,身体都凉透了。” “她留了一封信,说请不要祸及她的家人……” “还说起,那个死去的孩子,并不是……我的。” 其实这些都不重要。 然后他说了一句:“其实这些我都觉得不重要。” 我抬起头来。 真巧,我也正这么想。 “人的性命只有一次,很宝贵……因为那些原因,而付出生命的代价,真的很不值得。” 他握着我的手,虽然没有出声,但是看得出,他也赞同我的说法。 对一个初见面时,动不动就要把小太监拖出去杖毙的皇帝来说,他的改变,前后的差异真的是天地之别。 我想了想:“孩子是……那个刺客的吗?” 他点点头:“应该是的。他似乎听了许多传言,认为乌云珠母子在宫中之所以不幸,是因为你和皇后的迫害所致……” 我想起一件事:“可是,贵太妃那件事,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 “贵太妃……正是因为知道了这个隐情,所以乌云珠情急之下,杀了她灭口。” “她,遗书里写的?” “嗯。” 我和他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说话了。 真是严重主次不分…… 这会儿我居然想到的是这句话。 我一开始就问,刺客是谁,喜月和光头分别给我长篇大论滔滔不绝,讲过去谈现在论未来,净扯不相干的。但是回答我问题的重要答案——这刺客的身份来历,就这么简单的就带过去了。 如果让我给他们俩这问答题的回答情况打个分,光头勉强可以打个六十,他起码告诉我刺客是根什么葱了,喜月的圈子也绕了,可是最后没有绕回正题上来。 不知不觉已经讲了这么久,太阳早已经消失,屋子里没有点灯,昏黑黑的。他说:“你等一会儿。”起身出去,过了一会儿,端着个木盘进来,烛台放在盘子边上,盘里还有两碗粥,一碟酱菜,一碟豆腐干。 我们就这么在如豆的烛光下面,头碰头的各自喝了一碗稀饭,就着简单的小菜吃着晚饭。蜡烛在屋里袅袅的吐着青烟,有一种燃烧的味道。 小时候家里停电,蜡烛就成了最好的伙伴,点一枝白蜡,在下面写作业,看书,打牌,玩耍。遥遥的夜晚黑沉沉的看不到其他光亮,每家的窗子里,都会透出一点昏黄的光晕来,让人觉得心里慢慢的松软,踏实。 就象现在。 刚才在日落之前讨论的那些沉重往事,一层层无形的压力盖过来,压在身上。现在似乎被这简单的米粥的香气驱走,被这一点闪烁不定的烛光照耀的烟消云散。 他把东西收起来,又端了水来。 他自己做这些事情,显得非常顺手。 他把盆端近我,我洗过脸,拧了一把毛巾,问他:“你就一个人这么出来了?一个太监和侍卫都没有带?” 他替我用手提着头发以免沾湿,说:“小术子执意跟着我……不过我没有让他服侍,他也落了发,住在寺里另一边。” “他也来了?” 光头说:“是啊,他说他师傅也想来的,只是没有他来这么方便容易。他做徒弟,当然得替遇傅分忧。” 脚浸在热水里,很舒服。 他要蹲下去,看样是想帮我洗脚,我赶紧说:“不用了,我自己能行。” 他说:“你的腰还弯不下来呢。这又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没帮你擦洗过。这三年……”他没再接着说,不过言下之意已经很明白了。 我视线往下瞄,看着光头蹲在那儿替我搓洗脚板,心里的感觉很难说得出来。 别说这个时代了,就是搁着现代,我老爹也从来没给我妈洗过一次脚——而且不光洗脚,有时候喜月不在,按摩腿脚手臂也是他来代劳。 我真的没想过,这家伙可以改造的这么好,这么彻底。 他搓洗的很仔细,然后用布替我擦干,再扶我躺下。 这屋里一直是摆着两张床的,我睡的这张宽敞柔软,他睡的那张铺在窗户下面。等把我安置好,他又去打了水来自己洗了,铺床,抱过枕头,然后吹灯躺下。 我听见悉悉簌簌的他脱衣裳的动静,然后上床的时候木床还响了两声,接着是躺下之后,还翻翻身找姿势,真是声声入耳啊。 我躺了半天,也翻了两次身,可是就是没睡着。 他忽然说:“怎么了?” 我说:“你也没睡着?” “嗯。” 屋里挺安静的,风吹着窗户上的纸,嘶嘶的轻响。 我问:“你那边冷吗?” 他说:“不冷。”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迷迷糊糊的,忽然看到乌云珠手里拿着一根血淋淋的簪子朝我走过来,一步一步越逼越近,我惊惶的很,又觉得委屈,被她当成最大的敌手,可是我却没有做过什么啊。我想喊喊不出,想动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根半尺长的簪子一下子扎了过来。 我“啊”的一声叫,一下子睁开了眼。 一片安静昏暗…… 吓死我了,原来只是做梦…… 眼前亮光闪了一下,接着蜡烛被点着了。 光头端着灯,衣服都没披就过来了:“怎么了?不要紧么?” 我说:“我……做恶梦了。” 他把烛火放在床头,在床边坐下来,揪着袖子替我擦掉额头上的冷汗。 “梦见什么了?” 我抿了一下嘴,没说话。 他露出了解的眼光,也没有再问,把话岔开:“不要紧的,只是梦。” 我点点头,对他说:“你去睡吧,我没事儿。” 他走过去拿了外衣披上,又走了回来:“我在这儿坐坐,你睡着了我再走。” 他的手伸过来替我掖被子,可是夜里清冷,他的手也冰凉冰凉的。 我往床里挪了一点儿,说:“你上来坐吧。” 他好象是愣了一下,但是也没说什么,脱了鞋子,坐在我的外面。我把被子分他一半盖着。 “想什么呢?” 他说:“说实话,什么也没想,脑袋里空空的。” 我也是一样,很纯粹的放松的躺着。 “不知道……玄烨这时候,在做什么?” “应该也睡了吧?” 这了一会儿,我问:“那天我见到他……是你通知他来的?” “嗯。他自然也对你的情况关心的很,我带你离宫的时候,他硬忍着眼泪不哭,站在那里目送我们……” 我想着那情形,转过脸把眼泪蹭在枕巾上,用镇定的声音说:“我想……再见见他,行吗?” 他伸过手来抚摸我的头发:“好,明天我让人去送信儿给他。” “太后会不会不答应?” 他停了一下说:“不会的。你不用担心。” 上次玄烨也的确出来了,他出来做什么当然太后是知道的。 那么看,太后的确是没有阻拦的意思。 但是,光头究竟是怎么让太后答应的呢?我印象里,太后可绝不是个好说话的人。光头自己剃了头发,带着我跑到和尚庙里来半隐居半修行,我都不知道他是怎么过得了太后那一关的。 不是不想问,但是,又怕一问……又象上一次问那个刺客问题那样,从头到尾的要听一个无比漫长辛酸的故事,重点却给模糊的一句带过,那可真不值得。 我快睡着的时候,他说:“有段日子,我也总做恶梦。” 我迷迷糊糊的问:“什么梦?” 他的声音很轻:“都不一样。有时候是梦见我在跑,后面有许多看不见脸的黑影在追赶我。我知道被它们追上一定会死,吓得拼命的逃跑,可就是甩不掉……” “唔。” “还有一次,我梦中看到你在一个很陌生的地方,那里的房子街道和人都很奇怪……我大声喊你,你却听不到,看不到。你在那里好象有别的名字,过着无拘束的生活……我很害怕,我想你也许再也不想回到这里来了……” 我含糊的又嗯了一声:“不早了,你也睡吧。” 他答应着,然后好象是吹熄了蜡烛,我们一起躺了下来。 后来我想,其实我们要的都只有一点点。 就是这种时候,身边有一个人陪伴着你,仅此而已。 静思一一七 我一面计划着以后的去向,总不可能一直寄住在和尚庙里。一面积极的等待着玄烨能抽身来和我们见一面。 不管怎么安慰自己,但是从此和儿子要见面,是很难的一件事。 小澄儿这几天只要一问我:“哥哥呢,哥哥什么时候来?哥哥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我心里就象刀剜的一样疼,可还得撑住了安慰她,哥哥要做大事,不能和我们一起。她似懂非懂,但是大约也看出我的样子不自然,没有再接着追问。 对光头不是不抱怨的。但是抱怨又能怎么样呢? 事情已经如此,而且,与我所知的历史,也大致相仿。 喜月悄悄告诉我外面的传言,被传说是红颜祸水的没有我什么事儿,传言里顺治皇帝迷恋的的确是有汉人血统的董鄂氏乌云珠,不过她去世后没有象我知道的历史一样被追封为皇后,甚至连皇贵妃也没有,还是按照妃的礼制下葬。她虽然做了那么多的不能被外间知道的事情,但这些都是皇家的隐私,自然不能表露出来。而且流言断章取义,有好几种版本。光乌云珠的出身来历,就有说是一位江南名妓,秦淮八艳之一,就只差没有直说是姓董名小宛了。这倒是和后世的一种说法一样,我们那时代也有电影说这位董鄂妃就是明末秦淮八艳之一的董小宛。另一种说法是该女是满汉混合血统,而且说她的确罗敷有夫,是一位贵族家庭出身的军官之妻,而皇帝强夺**,对方的丈夫被权势所迫不得不从,把妻子让出来,但是心中不平,后来抑郁而死——我就猜着,是不是那刺客的事情多少漏出去一些,让人有这种联想。还有就是最接近事情真相的一种说法,说这位董鄂氏之前是某王爷的遗孀,和皇帝早就勾搭上……不知道是不是多少知道些内情的人透露出去的,很有可能如此。比如太监们,干杂役的苏拉们,都有能可能。 总之,不管董鄂变成了什么身份,心不甘情不愿的节烈名妓也好,委曲求全不得不从的军官之妻也好,又或是放荡的王爷遗孀也罢,皇帝的形象在各个版本里倒是很统一,总之是个大色棍大坏蛋大**,看中人家美色就**熏心不讲道理没有廉耻整天只想着XXOO又OOXX的…… 哪个年代都不缺少八卦爱好者啊。 而且,现在汉族对满族的仇恨排斥情结,大概也助长了这些传言的生命力。外族统治者不光彩的绯闻,讲起来自然比一般的桃色新闻要带劲儿,要痛快得多,又满足了八卦心理,又丑化了异族统治者,真是一举两得身心愉快啊! 还好这几个版本的故事中都没有我的戏份,不必充当一个复杂的三流言情故事中的配角,实在是值得庆幸。 而且关于光头驾崩的死因,也有数种说法。 一是说,皇帝因为心爱的美人之死,痛彻心肺,水米不进倒地逆施,暴卒。 一是说,皇帝被反清义士杀掉了,只是统治阶层谎称是病亡,以免失了体面,造成人心动荡云云。 一是说,皇帝死于花柳病。 一是说,皇帝死于天花。 还有一种说法可以说是揭露了真相——说皇帝是出家了,不爱江山爱美人,不穿龙袍披僧衣…… 不知道这些流言,光头本人知道不知道。 从我醒来之后,光头就没有再剃过头发了,现在头皮上冒出了约半寸长的头发了,要是再换身儿现在衣服,不刮脑门儿,简直就是一现代板寸发型了,我有时候会玩心大起伸手去胡撸一把,最开始的时候刺刺的有些扎手,现在又长了些,感觉有些软,拂在手心里,那种感觉毛茸茸的……我还是觉得象在摸宠物。 总觉得我们象是老夫老妻一样——其实倒回头来看,光头的年纪才二十四岁,在现代,也差不多就是个大学毕业,刚步入社会的开始历练的年纪。多数还会睡懒觉,向父母讨零花钱。交交女朋友,泡泡吧打打球,青春正美好,风华正当年。可是我们却觉得自己历尽沧桑,他已经从皇帝的岗位上退休,我也历经了皇后,废后,普通妃嫔,孩子的母亲等这一系列的角色的转弯,现在我们都是平头百姓了,互相看着对方的时候,竟然莫名其妙的生出少年夫妻老来伴的感慨……如果到明天我们之间出现这种对话,比如:他说,澄儿他娘啊,咱晚上吃啥啊,我说,孩儿他爹啊,你上街去割二斤肉来,要肥膘多点的,孩子这几天都没见荤腥儿了,跟馋嘴猫儿似的怪可怜见的等等之类的,这种对话我也绝对不觉得奇怪。 喜月扶着我,我已经可以在院子里缓缓踱步了。脚步很虚浮,腰软,背挺不直,就象个老太太。光头则……呃,现在不能叫他光头了,改叫他板寸吧。板寸他在一边给我加油:“好,比昨天已经多走了十来步了!再努把力!” 澄儿抱着红通通的苹果,居然也有样儿学样儿的在前面喊:“额娘,你走过来,这个苹果就给你吃哦!” 八成以前谁用这招儿哄过她走路吧?居然现在用来哄我。 我虽然对苹果不感兴趣,但是三个人六双眼的看着我,我也不能给他们泄气。 一步,再一步。 我们这个院子从东到西大概有个十米,从南到北大概还不到十米,种着两畦灌木,还有一棵枣树。再走到澄儿身前,我就已经在院子里转了两圈儿了。 忽然身后院门吱呀一响,我停下脚回头去看。 静思一一八 一个穿着石青衣裳的小小身影跑了进来,我一怔,惊喜的喊:“玄烨!” 身体站不稳,喜月也愣了,扶着我的手一滑,我软软的跪弯了身,张开手臂:“玄烨!” 他脚步顿了一下,看清了我的方向,几步跑了过来,冲进我的怀里,张开手紧紧的把我抱住了。 我几乎怀疑自己这是在梦中!抱着朝思暮想的儿子,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甚至面部表情都不由自己控制,又哭又笑,抱紧了他一阵揉搓,却说不出话来。 “你怎么来了,啊?事先也不通个信儿,我,我好到外头去迎你。你,你过的好不好嗯?好不好?”我松开他,贪婪的注视,急切的摸索着他:“瘦了吗?今天风凉,穿这么少不冷吗?你怎么过来的?带了几个人?路上太平吗?你……” 眼前被泪水模糊,我赶紧伸手擦一把,生怕因此而少看了他一秒。 他眼圈儿红红的,两行泪流下来,又扑过来搂住我的脖子,唤:“额娘,我好想你。” 我呜咽着抱住他:“额娘也想你……天天晚上做梦都梦见你。你吃的好吗?服侍的人细心不细心?衣裳合不合穿?你快活不快活,是不是在念书,有没有什么为难的事情……” “额娘,额娘……” “玄烨!” 小澄儿这才反应过来,啊的叫着就扑过来。我张开一只手也抱住她,三个人揉成了一团儿。 我和玄烨头靠着头,我用脸庞去蹭他的脸。他的嘴唇软软的在我脸上重重的亲了好几下。彼此的面庞都是湿湿的,泪水沾混在一起,分不清是我的,或他的。 一只手轻轻搭在我肩膀上,板寸过来了,一手扶着我的肩膀,一手扶着玄烨:“不要哭,好不容易见到面,该高兴才是啊。” 我冲他说:“不用你管。” 玄烨抬手给我擦擦泪,又抹抹自己的脸,低声说:“太皇太后也来了。” 我一怔:“是么?” 他回头一指,我慢慢的站起身来。 院门口的确还站着一个人,只是刚才我激动的眼里只有玄烨,一点也没有看到她。 她也没有出声,只是站在那里看着我们。 她打扮的得普通人家的贵夫人一样,甚至没有那么华贵。衣裳很朴素,发髻上也没有戴什么首饰。 这是隔了这么久之后,我们第一次再见。 孝庄太后…… 她的样子和以前也不同了……我想起第一次去慈宁宫见她的时候,她那宛如三十来岁的白皙和美貌,那种高贵和不显山不露水的威严。 现在的她却象是更加沉稳内敛了,眼光深沉却柔和……玄烨跑回去拉着她一只手,扶她走过来。他们站一起,就是一对相互依扶的祖孙。 我向她屈下膝,行了个礼。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来。 有很多时候,想法太多,却反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走过来,拉着我的手,先开了口:“身体好些了?” 我点点头:“嗯,好多了,谢谢您一直记挂着。” 她淡淡的一笑:“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 她目光转开,板寸撩起前襟,缓缓的跪了下去,低声说:“不孝儿子见过母亲。” 她点一点头说:“起来吧。”然后对我说:“我们进屋去说话吧。你这身体还虚,在外面当心受了风。” 小澄儿站在一边,吮着手指看着太后。她和太后的感情没有那么深,看她的时候有种陌生的距离感。 喜月过来扶着我,玄烨扶着她的手,上了台阶,进了屋。 喜月麻利的去端了茶过来,我捧过来递给她。 “看你脸色还是不太好,”她把茶放下,拉着我手:“还这么瘦。” 我微笑:“病去如抽丝,会好的。这些天已经可以自己下地了,吃东西也不必人再喂。大概再过一个月,就全好了。” 她点点头。 我的目光在玄烨身上流连,他也用一双亮晶晶的带水气的眼睛瞅着我。 “玄烨还听话吗?一定很让您操心吧……?”我对着她说话,眼睛却直勾勾的盯着我的儿子。他的脸盘也没有以前那么圆了。上次没有仔细看他就又睡了过去。他现在的样子当然与三岁的时候不一样。那会儿的脸是圆嘟嘟的肉乎乎的,现在却显出了轮廊,眉毛浓了,眼睛清了,一定也念了书,那种神态气韵,那种眉眼顾盼,都很不一样。 他是个大孩子了。 可是,也还是个孩子。 他晚上睡觉的时候怕不怕黑?会不会做恶梦?是不是还象我以前嘱咐的那样,坚持喝牛奶和锻炼身体?太后对他和气温柔耐心吗?身边服侍他的人尽心尽力吗? 他……他一个人好吗?我真的…… 孝庄太后说:“你们娘俩儿都弄得跟花猫脸似的,去擦擦吧。” 我心中一喜,站了起来:“是。” 这是给我们机会单独在一起,可以说点贴心话了。 我伸出手,玄烨跳过来挽着我的手。小澄儿拉着我另一只手。我向喜月注目示意了一下,又回头看了一眼板寸,然后拉着玄烨进了里屋。 我们母子说私房话,外面那对母子,也有不少的话要说吧。 他们会说什么? 我不知道,我想,应该会比我和玄烨的对话要复杂—— 玄烨有模有样的扶着我在床边坐下,头靠着我,小澄儿挤过来,挨着我又紧紧贴着她哥哥,一双大眼睛象葡萄似的转啊转的,说:“哥哥,我想你了。” 玄烨抱一抱她,说:“我也想你了。” 小澄儿拉着他手:“那,哥哥,你就别走了好不?咱们一家人在一块儿。阿玛额娘,你和我咱在一起。” 他眼圈儿立刻红了,鼻尖也发红,嘴唇抖啊抖的,在澄儿期盼的目光下,却怎么也说不出一个好字来。 “哥哥,好不好嘛!”小澄儿拉着他的手这样撒娇。 她经常这样,想晚睡会儿,想晚起会儿,想多玩一会儿,想多吃糖的时候,总是这样跟人撒着娇,说,好不好嘛。 以前那些请求,她大多数都可以达到目的。 但是,玄烨却已经和她不一样了。 这个孩子在一重重的磨难和变故里,在与父母分离的时光里,在太后身边,在那座复杂的紫禁城里,已经被打磨改变成了一个智慧的,早熟的,会独立思考并且懂得世事道理的,少年皇帝。 小澄儿得不到回答,困惑的拉着他的手,有些委屈的嘟起了嘴。玄烨咬住了唇,看看我,又看看澄儿。 我胸口闷的难过,气喘不顺。他的眼光,澄儿的眼光,象是两把小刀子一样,一起扎进我心口最脆弱最柔软的地方,疼得我肝肠寸断,真恨不得能张开手,象他们还小的时候那样,把他们全护在手臂下面,不让他们受一点儿委屈和风浪…… “澄儿,不要闹。哥哥不是不想答应你,可是他有不能答应的理由啊……” 我把他们两个一起抱住,低声说:“哥哥有哥哥要做的事……因为你们阿玛不能做了,所以哥哥要挑起这副担子……而且,哥哥留在宫里,和皇奶奶在一起。皇奶奶也有年纪了,哥哥得照顾她啊。” 玄烨在这时露出了六岁孩子该有的稚气,他拉着我的衣襟,把头深深的靠近我怀里,声音很小,有点抖:“额娘,我真的,很想和你在一起。” 我心被紧紧的揪起。 我的孩子,我又怎么舍得你? 在这个时候,我也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 我爱他,我舍不得他,我愿意用我的生命来换他的安全和幸福。 可是,我们如今,已经被远远的隔在了一条河的两端。 这条河,叫做权利。 也可以说,叫做现实。 他靠了一会儿,却反过来安慰我:“额娘身体能好起来,就好了。我在宫里的时候,也天天去小佛堂里为额娘念一段经。只要你身体平安康复,就是我见不到你,也觉得安心和欢喜的。” 我觉得一团气噎住喉咙,紧紧搂着他。 他越是这么早熟懂事,我的心疼的越是厉害。 静思一一九 我问他:“你和皇奶奶处得还好吗?” 他点点头:“很好的。” 我抱抱他:“来,咱们坐近点儿,好好说会儿话。” 他接过我递的手帕,把脸擦干净,还很有长兄风范的把小澄儿的脸也给顺手擦了,两个人一边一个的靠着我,小澄儿把鞋子脱了,在我们两个人身上爬过来爬过去。 我絮絮叨叨的问了好多问题,吃的好不好,穿的怎么样,乳母是不是还跟着他,身边服侍的人尽心不尽心,有没有碰见什么为难的事,朝里有没有人对他不好等等。 他都拣好听的说,听他这么一描述,好象那里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后宫,而是一座人人都是真善美的天堂花园。 这孩子,太懂事了。 我小声和他讲话,小澄儿在一边儿把我的头发捞过去编小辫儿,还不忘时不时的抓抓她哥哥的衣襟,看样子是怕他趁自己不注意就跑了似的。 “额娘虽然不能在宫里时时的看着你,但是,额娘不会去离你太远的地方。这里虽然不能常住,但是我们不会离开京城很远,你的消息,我时时都会留心。一年之中,也总能找着机会和你见面。” 他只是点头,紧紧拉着我的手。 “你要走的是一条很难的路,但是你也要知道,你能做的事很多,可以左右许多人的生死,所以,每做一个决定都要慎重。要多学,多看,多问……”我其实不想说这些的,我很想紧紧抱着他,告诉他我有多舍不得他。我想把他就这么偷走,不再还给太后,很想就这么…… 可是,这个孩子,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已经长大了。 他有责任感,他已经有了事业心。他已经决定了自己未来要走的路,认清了方向,并为之努力。 这一点,他不象我,也不象他那个没本事的只会冲动的爸。 他更象他奶奶,象那个意志坚如钢铁的孝庄太后。 她把玄烨要过去教养的时候,我也就可以隐隐猜到,今天这样的场面,一定会到来。 也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命运吧。 我跟他约定好,如果我让人给他送信,应该怎么送,信上我决定用英语画押,再与些关键词之类的。至于我儿子懂不懂,我一点不担心。反正现在北京城里已经有洋教士了,汤若望就是其中一个。玄烨很乖巧,告诉我说他本来就在学英语。虽然他不喜欢英语,觉得说起来很别扭又不够好听,但是多学点东西总没有错,教他念书的师傅就说,艺多不压身。 我有很多话想一骨脑儿的告诉他,告诉他鳌拜这家伙将来会作乱,告诉他吴三桂会造反,告诉他将来他得平三藩,收台湾,亲征准噶尔…… 这些事一件一件的都会发生,但是现在却只能闷在我一个人的肚子里。 但是无论如何,儿子,妈总是在你身边不远的地方关心你,支持你,虽然我不够聪明,我也会尽力为你想办法,做事情……就算什么忙也帮不上,可是我的心,总是和你在一起的。 哪怕你不象历史上的康熙那么有本事,最事碌碌无为,你也是我的儿子,是我的心肝宝贝。 时间就这样一点一点的流逝,太后没有要在这里用午饭的意思,他们要回去了。 我摸着玄烨的头,告诉他记得我说的,还有,要听皇奶奶的话。 他红了眼圈,用力的点头。 小澄儿刚才让喜月骗到外面去玩了,如果她在这里哇哇大哭,那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能有现在这么镇定。 最后我给太后下跪行礼,她没有扶我,就这么受了一个礼。 她真的很强悍,是天生适合政治生活的女人。 我做不了她那样的人,但是我非常佩服她。 而且,我的儿子,以后等于和她在那高高的权利金字塔顶端,相依为命。 一对祖孙,老的老,小的小。 但是他们比我们坚强。比我和那个到现在都让我说不清道不明的家伙加起来还要坚强得多。我们是一对不合宜的候鸟,只是错停在皇宫那个地方。那里的气候让我们颤抖,无论如何都不能适应。 板寸的眼圈儿也是红的,不知道太后聊了什么,也许没有我和玄烨说的这么多,这么伤情。但是,也一定是难过的。 他把我扶起来,然后玄烨正正经经的跪下来,给我和板寸磕了三个头。是太后让他这么做的。 我也明白她的意思。很让人伤感。 他们走的时候,不让我们送,我想大约是不想让人注意吧。 午饭端来,我没有胃口。玄烨一走象是把我的精魂儿也一起带走了。我想着他们这会儿走到哪儿了,是不是已经进了城,或是已经进了宫……不知道他中午吃什么,下午做些什么事……不知道他会不会也这样想念我。 不过,这个孩子,会不会象历史上那个康熙一样呢?娶好多妃子,生一堆一堆的儿子…… 这么想的时候,我冷不丁的打个哆嗦。 板寸兄问我怎么了?我说没什么。 儿子,你……不会真和历史上那位一样作为和性格吧? 那啥,我,我真的没有……那个心理准备…… 不过一想到大把的穿越文里,那些个秀色夺人情深义重的四四啊八八啊十三啊十四的啊些个阿哥……这么一来,有可能都成了我的孙子,我这心里……真是说不出来的复杂啊…… 不行,下次再逮着机会见玄烨,我一定得告诉他。儿子们的教育工作要抓好抓牢,不能光想着读书夺位啥的把人都夺傻了,看女人的眼光一个个差得不得了,逮个平头正脸儿的穿越女,一群人就象非洲难民抢粮食一样一哄而上! 静思一二零 小澄儿回来发现玄烨已经走了,哭闹了好一阵,怎么哄都不行,最后筋疲力尽的睡着了。 我和板寸讨论将来的计划。我不想离得很远,但是要留在北京城里的话,板寸的形象一定得变变才行。我决定,反正以前别人见他他都是一张光净脸,于是给他下达了一项任务——把胡子蓄起来,越粗犷越走形和本人越不相象越好。要知道北京城里权贵太多,抬头低头都能碰见好几个,这位板寸兄要陪我一起留在京城里,不做点乔装打扮可不行。 本来我也设想过,塞外啊,江南啊,漠北啊,海外啊……真是路宽地广海阔天空。 可是儿子就象捆在身上的一条绳,我哪能那么潇洒走一回啊。 而且话说回来,北京城里水深路广,我和太后还不算断线,总之,也能算是背靠大树好乘凉吧。开个什么铺子,做点小生意,替我儿子观察风向,时不时的找机会见一面,看看能不能帮上他点什么忙……或者,把我知道的事情提前的,呃,给他打打预防针…… 唔,我的如意算盘是打得不错,不过现在八字还没有一撇,得从长计议。 喜月是个好帮手,帮我出谋划策的。板寸就只会在一边当壁花,笑笑笑,除了笑你就没点别的建设性意见了? 其实,我也不能对他太苛求,他已经改造得不错了。起码,他现在吃喝穿用都比我还不讲究,脾气根本就象是已经打磨光光了,我话里话外的讽刺他肯定听出来了,可是他一点也不计较,照样象弥勒似的笑眯眯。 收拾东西的时候,发现喜月说的一点没错。箱笼啥的都是我的,都是我的私房。板寸兄除了衣服书本啥的,竟然就没有别的行李了!我靠!他出宫的时候是不是就打算当和尚的?竟然这么两手空空身无长物的就出来了!再说他肩不能扛手不能抬,不会生意不会买卖不会种地不会劈柴挑水养活自己,除了当和尚,干别的恐怕都会饿死。 人家说,百无一用是书生,照我看,真是百无一用是皇帝啊。 东西很快就打包收拾好了,在京城里也找到了落脚的房子。是个做不下去生意的人转让的,里外两进,七间屋,一个前院儿一个后小院儿,足够我们住的。 只是,真要走了,还觉得有点舍不得这间和尚庙的后院儿了。 这张床,这顶帐子,这屋里简单的摆设,这个小小的枯燥的院子,连院子里的歪脖儿树都让我留恋不已。 板寸兄离开皇宫的时候,就没有一点舍不得的情绪吗? 也许,有。 也许没有。 毕竟我们在这里过着实在的日子,我把这里当家。但是皇宫……那不是任何人的家。 我们最后还是安静的离开了。 他拉着我的手,行李打包装上了车。 我们就这么离开。 和一段过去告别,再奔向一个未来。 小澄儿拉着我的手,问:“额娘,我们要去哪儿?” 我笑笑,没说话。 她又去缠板寸,那位一样懂得什么叫沉默是金。只是笑,拿着点心和玩具哄女儿,也没有给她答案。 我们都只能向前走。 我看看身边这个男人。 他算不算好男人呢?不嫖不赌不抽不打老婆,应该不算坏男人。 可是他还不太懂得爱,不太懂得如何做一个好丈夫好父亲,他甚至不会赚钱养家,可能一大段时间都要我去想办法赚钱养他才对…… 但即使这样,我还是觉得,有他同行,这条路,应该不太难走,也不会太难过。 因为,在我需要的时候,他可以给我安慰和温暖。 在他需要的时候,我可以给他理解和温情。 我们互相看了一眼,他笑笑,我也笑笑。 我拉着他的手,小澄儿安安静静的含着糖窝在我怀里,听着外面赶车的小术子和喜月在说话。他们也在考虑着实际的问题,到了新家,他们都做些什么,如何开始新生活。喜月的声音很轻快,带着一种无忧无虑的劲头儿。 骡车晃动着,驶向一个全新的,需要我们共同去努力的未来。也许有风雨,有挫折,有悲欢离合以及艰难无限。但是我觉得自己一点都不害怕。 这不是一个结束。 真的。 这是一个开始。 (正文完) 敬请期待新坑《天外飞仙》,以及番外继续放送~~~ 番外 桃花 带着和软的湿润,春风一路吹拂着,由南至北。 江南的桃花已经开过,但是北方的柳枝不过初绽嫩芽,远远望去一片薄薄的朦朦的黄绿,到了近处却又看不见枝上的叶。 一行人由南至北的缓缓前进,中间一辆骡车的帘子被掀开来,一个小姑娘探出头顾盼张望。 “怪不得诗上说,草色遥看近却无,这柳色也是一般,远远看着有,可是到了近前反而不见了。娘,你说是不是?” 秀丽的,做满族贵妇打扮的妇人从女儿掀起的车帘向外看了一眼,微笑着点了点头。她梳着一个偏髻,羊脂白玉的簪子挽着一头浓密的青丝,鬓边戴着一朵浅黄的细丝抽纱绢花,整个人雅致如一弯江南的小桥烟雨流水。坐在她身边的女儿还只梳着辫子,一只耳眼儿里塞着茶梗,另一只用红绳拴着,绳上还系有一粒碧玉做的豌豆。母女俩的皮肤都白嫩细腻宛如上好的薄胎瓷瓶,与北方人的不同一望而知。 “娘,你去过京城吗?京城好不好?” 妇人有些出神:“娘……以前去过的。” “京城好吗?和杭州比哪个好?” 妇人回过神来:“各有各的好处,这是不一样的。” 车已经快到京城,官道上的车马越来越多。虽然妇人说了好几次,女儿还是忍不住要从窗子里向外看。 要进城了? 京城,是个什么样儿? 有杭州那么闲适诗意吗?有杭州那样柔丽繁华吗? 来来往往的这么多人,这么多车马,热闹极了,一路上见的加起来,好象也没有现在人多。 “乌云珠,人多,把帘子放下来。” “嗯。” 她答应着,只是还是舍不得不看。 正在缓缓前进的马车忽然停下了,然后车夫在外面和母亲低声说了两句话,母亲点头,轻声吩咐把车赶到路旁。 “娘,为什么停下了?” 母亲抱着她,低声说:“有贵人进城,要先行。” 贵人? 在她一贯的天地中,她就是独一无二的珍宝,再没有谁比她更贵重更美丽。父亲那些同僚家的女孩儿们都羡慕着她,簇拥着她,崇拜着她。她比她们美丽,娇柔,聪慧,高雅…… 她就是最顶尖的那颗明珠。 听着外面清脆有致的马蹄声,人们说话的声音,马鞭在空中虚击的啪啪的声响,这一切都和南方不同,南方的道路上没铺这样平整的麻石,马儿踏地的声音也没有这样整齐威风的气势。 她实在忍不住,从母亲怀里挣出来,掀开帘子向外看。 人生中就会在一个不经意的时候,发生那么偶然的,一次际遇。 外面的马队已经过了大半,她往外看的时候,正好一匹雪白的骏马经过她们的车前。 她从来没见过那么漂亮的骏马,一身上下的毛色象杭州西子湖边冬日里会落的薄雪一样,那么无暇纯净,马蹄起落间,金色的光弧让她眯起了眼。 一旁有人替她发出了惊呼声。 “黄金砸的马掌啊……” 马鞍上镶着大颗的红玉和玛瑙,银鞍金辔,绣帔上银色的流苏丝穗象水一样潋滟流光,马镫也是纯金的。踩在马镫里的是一只大红的小马靴子。 她的目光顺着那只靴子向上瞧。太阳迎面照过来,马背上那个人一身火红的骑马装,那样红艳夺目,贵重闪金的料子,就是杭州最富贵的新娘子出嫁也用不上。那个人梳着长长的,浓黑的辫子,辫子上系着一排数下来,一共九颗拇指头大小的明珠。 看身量,是个应该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子。 可是,女孩子也能这样骑马吗? 她知道,满族八旗的女儿或许不会琴棋书画,但却大多能骑善射。只是,她瞧不上。她认为女子就应该象她的母亲一样,柔美,娴静,谈吐文雅气质幽然…… 可是,今天她却见到了,一种完全不一样的,超出她以往认知范围的美丽风范。 这个骑在马背上的,华丽的让人眼睛眩晕的女孩子,是什么人呢? 是一位公主,郡主吗? 就是这么巧。 骑在马背上的穿红衣的女孩儿,也就在这时候,侧过脸来看向这边。 她的脸庞是完美的椭圆型,小巧而立体,眉毛浓丽,眼睛明亮,鼻子小而挺,嘴唇象是娇嫩的玫瑰花瓣儿。大红的衣裳映得她的脸似乎会发光一样,整个人高高的坐在马上,俯视着她。 乌云珠觉得眼睛有些刺痛,但是,又舍不得挪开视线。 很短的一瞬间,那个女孩子又转过头去,前面有个男人的声音喊她: “阿蕾。走啦。” “唔。” 她的马迈开腿,轻快的跑向前方。那一身火红的衣裳就象是一朵飘动的霞彩,从眼前闪了一下就掠过了过去,轻盈而耀眼的身影被随后跟上的马队遮住,那一点红,在视野中闪了一下,就看不到了。 乌云珠有些怅然,神魂仿佛被那一人一马勾去了大半,剩下的只有唏嘘而复杂的心底的残像。 贵人…… 母亲说的贵人,就是这样的。 那样的装束,气派,美貌,富丽…… 她从来不知道,还有一种美丽,是那样的,夺人眼目,让人喘不上气的…… “怎么了?”母亲轻声问。 “没事。”她指着路边的一株树:“娘,北方的桃花也要开了。” 妇人看了一眼,点了点头。 那向阳的枝上刚刚绽开了几朵粉嫩的桃红,似乎就为了见证这一刻,无限春光中的,少女们的豆蔻年华。 一切,还都懵懂。 一切,还都未发生。 番外 招婿1 我这人常有预感,而且总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比如说,对于那个九龙夺嫡的预感……会不会终有一天会成真呢? 但是话又说回来,反正那是玄烨应该烦心的事儿,我才不会让自己替他担古人之忧。 其实,这个问题归结起来很简单,谁让他也娶这么多的老婆,生这么多的儿子呢?我总共就两个孩子,还让我操心操的死去活来的。他生这么多…… 好吧,能者多劳,谁叫他有本事娶,有本事生?那就让他自己有本事去养去管去**好了。 小澄儿年前终于嫁了,让所有人都惊掉了下巴的是她挑的结婚人选,绝非她有钱老妈我挑的富户,也不是她那个教书老爹挑的书生,更不是她那个爱管闲事儿哥哥挑的贵族子弟。 是她自己挑的人,自己许的嫁。把历年来的私房钱首饰一卷,带着她价值连城的小包袱就要跟那家伙走。 幸好我拦得及时。我记得自己不是一个封建家长啊?女儿你要谈恋爱就谈呗,但是嫁人这种事,怎么着你也得跟爹妈说一声,这悄没声息的就要私奔,算怎么回事儿? “妈啊……”这么多年下来,女儿总算改了口。反正额娘那两个字我是怎么听怎么不亲切,儿子我管不着,女儿就还好管教。我拦在门口,简直想无语问苍天——女儿吖,虽然你娘我古今言情通吃,但是家长的无情棒还没挥起来,孩子就要拍翅膀飞走去做野鸳鸯的,我还是头一次哪! “喊亲娘也没用。”我不用跟她扭扭打打撕扯不清,直接拿了她的小包袱就进了屋。这丫头最现实,身无分文的她才不跑呢:“进来。” 她跟着我后面进了屋,委委屈屈的撅着嘴。 “你这是要私奔啊?” 她小声说:“私奔多难听……我这是勇于追求属于自己的爱情嘛。” “你闭嘴。我问你,你追求爱情我拦你了吗?你五岁就给卖肉家的小儿子送手绢儿,六岁就知道调戏你爹私塾里的小书生。七岁八岁好不容易消停了,到九岁就会当街抢人家小男孩儿回家来,说要当押院夫人!” 她小声嘀咕:“人家山贼有寨子,所以叫押寨嘛。我只有个院子,所以叫押院也没什么不对啊。” 扑——我只能在肚里闷笑,可不能笑出声来,不然今天肯定降不住这死丫头。老实说我也纳闷啊,一家这么多人,她这性格可是独一份儿,上上下下数个遍,没谁和她性格相近的,真是奇怪,她这个性到底是象了谁啊! “行了,别给我胡扯。” “那也是妈你先扯开了的……” 我一拍桌子:“闭嘴。我问你,我有不同意你谈恋爱吗?你干嘛要给我搞私奔这一套?啊?” 她咬着嘴唇不说话。 “你说啊!” “你让我闭嘴的。” 我……我,我要不是心脏比一般人强,现在肯定已经气得厥过去了,顺便反省是不是我对这丫头的教育政策是太宽松太放任了?可是就算宽松放任,那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啊?上到孝庄太后下到打杂的小术子,哪个对她不娇纵不放任?更不要说她那对二十四孝的老爹和老哥。 我做了好几个深呼吸:“你说吧。” “妈,我知道你是天底下最最最开通的妈妈了,但是,咱家的情况这么复杂,当家作主的人这么多,别人可不都是象你一样开通的嘛。比如……奶奶,还有,爹……还有,我哥……” 这倒也是实话…… 太后老人家,呃,现在是太皇太后老人家,她可是结实健康的很哪,训起小澄儿来,半个时辰脸不红气不粗,老当益壮四个字送给她真是再贴切不过了。 澄儿他爹……啊,虽然孩子不少,但那是过去的事情了,咱也不用跟他翻老皇历算旧账。不过目前在眼前的只有澄儿一个,那真是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连她换季做新衣裳用什么料子做什么款式,连发带什么颜色绣什么花纹镶几颗小珍珠他都要亲自过问。我怀疑,这家伙是不是前半辈子过的太紧张忙碌,落下这无事忙的后遗症了? 至于澄儿他哥,我家儿子……那就更不用说了。要说,人做什么事都得要天赋,这孩子的天赋就很适合里外一把抓,大权在握的当皇帝。别的不说,光是精力就比别人要旺盛得多,管完了国家大事儿,还饶有兴致管他这个唯一的同胞妹妹家长里短的小事。 呃……要是澄儿看上的是什么贩夫走卒,打渔杀猪卖糕饼的什么人,要他们点头同意婚事,可能性基本为零。 但是,这次澄儿和前些次都不同。以前她在街上看到个美男,回来也不忘和我说。收了别人什么礼物,回来也一定献宝似的拿给我看。这一次只见她频频出门,早去晚回,可是竟然一次也没有向我汇报过情况——难道这次她是…… 来真的? 再看看桌上那一大包东西,我心里暗暗点头。 多半是。 那,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我也好奇起来:“澄儿啊,你都没试过就这么下论断,太悲观了吧,再说,你把情况和我说说,我也好帮你想主意啊。” 她一针见血的说:“妈,是你自己想听八卦吧?” 呃,真不愧是我女儿,这么了解我。 “其实,其实……”她刺儿完了我,自己又扭捏起来了。色女居然露出羞怯表情,真是千年难遇啊! “其实我……” 我紧张起来:“难道对方不是男的?女儿你要搞百合恋?” “什么呀!”她瞪我:“我才不是。” “哦,好好,不是,你别生气,那你倒是快说嘛,想急死我啊!” 她摆够了谱,终于开了金口:“其实,我和他有缘认识……还要多亏了妈你啊。” “多亏我?”奇怪了,我什么时候给她牵红线搭鹊桥了?我怎么没有印象哪。 “那个,要不是你教我和哥哥学英语,我和他也不可能,呃,那个……就是见了面,也没法儿沟通嘛。” “嘎?”我跳了起来。 用英语沟通? 小澄儿难道你……你谈的男朋友是老外? 我紧张起来:“你们怎么认识的?他姓啥叫啥家住哪里?你们怎么谈上恋爱的?你现在就是要和他私奔?你你你,你给我一五一十的如实招来!” 小澄儿刚要开口,我又紧张兮兮的问:“你先说,他是不是金毛儿蓝眼珠子?” “不是啦妈。”小澄儿羞答答的说:“他是黑头发黑眼珠的啦。” 我有点这刺激有点太大,摸起一边儿的小茶壶灌了几大口水:“混血?华侨?留学生?” 她清清嗓子:“这话呀,得从我哥往欧洲派遣留学生的时候说起了……” 派留学生?我知道啊,还是我鼓动他送学子出国留洋去学习先进知识技术的呢。 但是,这和小澄儿的恋爱又是怎么扯上的关系呢? 番外 招婿2 “然后,就是上次和我娘去采买海货的时候……我呃,路见不平,拔刀……呃,没拔刀相助。因为我看到有人讹诈,而他又啊啊啊啊的乱比划,我以为他是哑巴呢,所以替他把地痞赶跑了……结果他一激动,对我说三克油……我和他一对话,呃,就这么认识了。” “不会说中国话?” “唔,是这样的啦妈,他爹呢,是咱们大清人,他娘是英吉利国人。当初他爹和她娘意外认识,又仓促分开,她娘回国后发现有了他嘛,就生下来了。然后他长的是很象我们啦,就是个子高大点儿,皮肤白了点儿,鼻子高了点儿,相貌又英俊了点儿……” 我眼见她越说越花痴,赶紧打断:“得得,说正题。他叫什么?” 小澄儿一笑:“要说这个名字,他还真有咱们这儿的名字的。他爹姓李,他娘好歹和他爹相处了几天,知道几个中国字,又希望儿子将来长大了之后可以找到父亲。哪,那个英吉利国不是在西面嘛,所以她给儿子起名子叫李朝东。妈,这名字不错吧?” 真是的,不光情人眼里出西施,情人耳朵里也出耳……呃,就这么普通的一个名字,有什么好听的? “哪,他长大后,本想搭商船到咱们这里来找他爹的,正好,我哥派的那些公费留学生去了英国嘛,他跟那边的人一接洽,就搭着返航的船一起来了,没想到刚上岸就因为他没辫子穿西装,一看就不是本地人样,被地痞给讹上了。” 啊,身世很曲折嘛,跨国浪漫恋的爱情结晶…… 我一边YY一边没忘了问正事:“接着说,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们回京啊,我跟他说,他人生地不熟还没有太多线索,就知道他爹应该也是京城人。我劝他跟我们一起回京,就是,我们回来的时候,他也雇了个小车跟在我们后面,一路就回来了。” 小丫头,当人贩子你倒是有心得啊!就这么着就把一个大男人拐着跟她回家了。 “那个,我其实一开始只是纯好奇啦,人家我急公好义乐于助人善良纯真……”她滔滔不绝:“我只是想教他点日常用语,免得他连买菜都不知道怎么买的。然后帮他打听打听有没有什么可以找到他爹的线索。所以那个到京之后,我替他在西边儿租了个小院儿,天天帮他找找人,打听打听事儿,顺便教他说说咱中国话……” 我哼了一声:“这个李朝东我虽然没见过,不过,肯定长的不错吧?” “是呀,长得那叫一个风味独特啊……”小丫头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嗯,皮肤不象那些洋毛子教士和请来的教授似的那么粗,虽然很白,可是毛孔不粗哦,而且也没有那种让人不舒服的汗毛。鼻梁挺高,不象咱这里人。眉毛眼睛都好看……” 我赶紧插一句:“比明珠家的小容若怎么样?” “哎呀没有可比性啦,一个是树一个是兰花,当然小容若也不错啦,皮肤好气质好文才也好,但是李朝东他……” 我们母女头碰头凑在一起,叽叽咕咕…… 咕咕叽叽…… 等到把李朝东的脚趾甲都议论完,我又换上代表正义一方的脸色:“接着说,帮人怎么帮出奸情来的?” “什么奸情啊,妈你说话真难听。” “没奸情干嘛私奔啊。” “其实,其实,我想我应该还处于暗恋阶段啦……” 噗! 我一口血没喷出来,硬生生憋了回去! 没搞错吧?我女儿,居然,搞暗恋? “暗恋你私奔个屁啊!”我抓狂,暴走,粗话都冒出来了! “我也没说是私奔啊,我只是说,我要追求我的爱情……” 我耐着性子听她往下说。 “那个,我们在京城没打听到什么线索。然后我突然想到,他说的总不会是南京吧……那可也有个京字。所以,李朝东他这几天就想动身去南京再寻亲去。我……我只是想陪他一块儿去的,不是,不是什么私奔啦。妈啊,他人生地不熟的,中国话也只学会三句半,我,我怕他一个人单身上路吃亏上当,万一在哪里被人抢了劫了打了闷棍掳了去当押寨夫人那……” 我赶紧挥挥手。 我的天,闹了半天还是我女儿剃头挑子一头热啊。 “甭说了,我不让你去!” “妈!”她不乐意了:“你刚还说会帮我的,马上就说话不算数!” “你又不是要私奔,我帮你个头啊。”两个小毛孩子,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连个谱儿都没有,一下北一下南的,找人能找出个什么结果来? “澄儿啊,我是为你好。你这么傻颠颠的陪他南北乱跑,就能追到爱情了吗?如果中间出什么变数,比如,你们路上一起被抢了劫了有人掳他去当押寨夫人,你会打吗?你也就喊喊救命的料子。而且,要是他再遇上一个识货的,要和你抢,你怎么办?单身在外人生地不熟,你抢得赢人家吗?你既然喜欢他,想和他在一块儿,那就别先瞎忙活,把正经事儿办了再说。” “呃?妈你的意思是……” 我微微一笑:“明天你领他到家里来做客吧,让你爹也瞅瞅混血儿长啥样儿。” 小澄儿抓抓头,有点迷惑。 唉,和她哥差远了。玄烨话不多可是心眼儿多。这丫头整个儿倒了过来,废话一车子心眼儿西瓜大的还装不满一筐呢。 “先把目标拿下,其它的事儿慢慢再说不迟。”我下了句结论。 那小子当不当得了我女婿,小澄儿说的没错,的确不是一个人说了算的事儿。 番外 招婿3 想当我家女婿,可没有那么简单呢。 不过五关斩六将层层考核下来,怎么可能就让他得手呢? 如果他也喜欢小澄儿,那就得拿出本事和诚意来。如果他没那心思……哼哼…… 一大早所有人都起来了,我家那口子开了个小私塾,收几个蒙童念书。天刚亮,就听见东边院里面几个小孩子齐声念书。 挺有面子的,那些考中了进士参加殿试的大人被称为天子门生,可是这附近被他教过的几茬小孩儿,也完全可以被称为天子门生啊。 我笑着,自己麻利的把头发梳好,喜月已经来敲门了:“夫人,早饭摆好了。” 我说:“知道了,就来。” 喜月也嫁人好几年了,有两个儿子,她倒是很想再生个女儿,可是第二次生育的时候难产,所以这个愿望大概是办不到了。大概正因为这样,她对小澄儿的溺爱几乎把我们所有人都比下去了。 嘿,那个混血儿李朝东想娶小澄儿,要过的关卡可多着呢。 现在的生活是如此安详平静,想起来以前的惊心动魄就象一场梦一样。 我伸个懒腰,喜月真是贤慧能干,饭桌早摆好了。 我端起碗,忽然笑笑。 喜月哆嗦了一下:“夫人,你干嘛笑的这么狰狞啊?” 我斜眼看她:“你要知道我在想什么,保证你比我的表情还狰狞。” 我喝了一口粥:“今天有人来家里。回来跟方嫂说,多买些菜。” “谁啊?”喜月能问清楚的问题就绝对不会含糊,招待什么客人用什么标准她心里的算盘打得劈啪乱响。 “澄儿的朋友,”我说,喜月的表情马上一变。我微笑着,补充:“男的。” 欣赏着喜月变脸的速度,我还不忘了说明:“英吉利坐船来的,还不大会说中国话。对了,记得买点牛肉,那地方人爱吃生牛肉。” 喜月的脸黑如锅底,站起来蹭蹭就大步出去了。 嘿嘿…… 我就说…… 小澄儿从来都觉得我是她一阵线的,我也从来没有正面反对过她要做的事情。白脸当然有别人去扮,我只要演好亲切的,理解万岁的妈咪角色就好了。反正乐意扮白脸黑脸的大有人在。比如澄儿她奶奶,她哥哥,她老爸。 反正啊,永远不是我。 皇宫生活总会让人学得聪明点。 然后喜月的反应我都猜得到,她也肯定不会忘记去通知在东院儿教人念书的澄儿的爹。 果然我的粥还没喝完,门就被推开了。进来的人穿着一件竹布长衫,本应该徇徇儒雅,清俊沉稳的脸上露出无限狰狞的表情,把原本很优雅的气质破坏无遗。而且早上他一般是不会过来的,总要等学生早读告一段落,挨个儿抽查了功课之后才会过来吃早餐,然后接着回去教他的书。 我看着这个被彻底改造的,完全宜室宜家的清朝新好男人,要说不得意那是不可能的! “咦,过来啦?一起吃点吧。”我笑呵呵的说。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啥?”我装傻装的绝对一流。 “澄儿什么时候认识个洋鬼子!” 哎呀哎呀,一涉及到宝贝女儿,这个当爹的对外籍人士连基本的尊称都没有了,直呼人家为洋鬼子!听听,这象是当过皇帝的人说的话嘛,真没风度。 “坐下来,我慢慢和你说。” 他气呼呼的一屁股坐了下来:“又是你纵着她胡闹。看看,这下……” 我笑眯眯的完全不以为意,反正他说他的,我左耳进右耳出,都没理会他说的什么。 “事情呢,我也是昨天夜里才知道的啊……”我等他抱怨了好几句,才开始说起昨天的事情来。他一边听我说,一边表情也没见有多放松。 恐怕对于任何一个父亲来说,接近他女儿的男人都不是好东西,都是应该用全副武装去招待的色胚大灰狼。 “……综上所述,我觉得堵不如疏,放任他们发展,或是阻止他们来往,不如我们先鉴定一下这人人品究竟如何,再做打算。你觉得呢?” 他勉强的点了一下头:“你说的……也有道理。可是澄儿这丫头实在是太过放纵散漫了,上次你去接货我都说不妥,可你不但自己去,还把她也一起带去,真是……” 我无语,又开始了。 这人自打开始开塾授课之事,怎么变得这么好为人师啊?遇事就滔滔不绝长篇大论。拜托我是你老婆不是你教的小学生,OK?再说,这次我和小澄儿,真的不是同谋啊! 多灾多难的一顿早饭……小澄儿这丫头太奸诈,早早儿的就跑出去了,弄得老娘我在这里替她挨炮轰。 哼,等着瞧。 早上九点一刻的时候,院门被扣响了。 “爹,娘,开开门我回来了!” 福临看看我,我看看他。 喜月站在台阶上,我们雇的小丫头去把门打开,小澄儿扎着几根活泼俏丽的小辫子,倒是很有气质的走了进来。 跟着进来的家伙个头儿好高……都顶着门框了!呃,这张脸一看就知道是混血儿,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长得,好象前世的我最喜欢的那个弹钢琴的马克西姆—— 他很绅士的鞠躬,用生硬的汉语说:“伯父好,伯母好……” “呃……”我回过神来,看看福临。 不是吧,这位脸上那表情,那神态动作,好象又把当皇帝时候的派头儿拿出来了。 受刺激太大了? 又或者说,每一个有女儿的男人在面对想娶她女儿的毛头小伙子时,都会表现出皇帝的气派来? 番外 招婿4 这个……很难说。 反正我是忽然明白一句话的意思——以前常听人说,岳母看女婿,是越看越欢喜,我现在的确有点那种心情,不过这句话肯定得有个前提:这女婿一定得长得很帅。 他身后还跟个小跟班儿,提着点心包和水果篓。 哟,还不是空手儿来的,唔唔,懂点人情礼节啊,还不错。 不过我想着九成是小澄儿买了给他装面子的吧。 “你好。”我用英语和他打招呼,好多年不说,感觉特别生硬,也不知道发音还准不准:“欢迎欢迎,请快进来吧。” 结果他居然又生硬又别扭的来了一句:“伯母,入乡随俗,请和我说清朝的话吧。” 嘿,还挺有个性。 我看看一边,老公福临黑黑的一张包公脸,拉拉他的袖子,他咳嗽一声,清清嗓子说:“进来说话吧。” 小澄儿看看李朝东又看看我们,一副又是喜悦,又是自得的模样儿,好象李朝东已经是她的所有物,十分值得炫耀一样。 小样儿,人家不是还没有对你表示过什么意思么?搞不好你这暗恋要暗到底了。 进了屋,他坐在椅子上,背还挺的直直的,看起来的确是教养良好。 我问他:“李朝东先生是吧……请问你在英国是从事什么职业的呢?” 这句话可能有点复杂,小澄儿叽叽呱呱的替他翻译了一下。其实她的英语也是半瓶子水的程度,不过可能是最近下力气钻研练习,所以突飞猛进。 然后李朝东生硬的回答说,他家在伦敦有产业,开珠宝店。 哦,那应该很有钱了? 我的脑子里立刻飞舞的都是¥和$的符号……要是把女儿嫁给他,聘礼我一定不会少收,最起码得弄颗大钻石来意思意思吧…… 不过看一眼旁边福临的脸色,显然他对开珠宝店这一职业没好感。在他来说,还是摆脱不了一贯传统的那种思想,如果李朝东回答他,自己是个内政部官员,或是军官什么的,说不定我家老公的印象分,可能会给的稍微高那么一点点。 “但是我本人是医生……” 医生?医生好呀!在现代有说法,找个医生女婿最划算了,终身免费的家庭医生,随叫随到任劳任怨…… 我高兴了一下回头再看我老公……脸更黑了。 呃,在清朝,医生可不是高贵职业…… 这就是观念的偏差。 “李公子,是来寻亲的?”我家老公发言了,硬梆梆冷冰冰。我觉得就算李朝东的中文再不好,也能听得懂我老公来意不善。 不过李朝东本身声音不难听,就是中国话的味道怪了点。说惯了英语舌头不会打弯,说起汉语来总是咬字生硬,腔调又奇怪。 “是的,多亏金小姐一直帮着我。” 啊,忘了说,我家现在姓金,我老公是金老爷,我是金夫人,那澄儿当然是金小姐了。 我老公的脸色更黑了…… 呃,这场见面,实在是…… 小澄儿明显看出他爹心情不佳,但是她又能怎么样呢?喜月在一边看着,她没得什么小动作来调节气氛,只好一直向我投眼色。 我也爱莫能助啊女儿。我回一个眼色,然后继续微笑着扮演我的金夫人。 谈话陷入僵局。 小澄儿清清嗓子,插句话进来:“那个,今天阿桂怎么没上茶……” 啊,真没有。 我看看喜月,不可能是阿桂自己决定不上茶的吧?她可没那胆子。 喜月也看看我,然后出去了,过了一会儿回来,身后跟着阿桂端着茶,一人一盏,有意把最后一盏才放到李朝东跟前。这明显的不讲礼貌咩,阿桂我知道你肯定是被迫的……但是除了小澄儿皱眉头,他爹就当没看到,我不出声,喜月皮笑肉不笑,李朝东大概不太懂得东方人上茶的顺序…… 小澄儿孤立无援,郁闷了。 当然她又不能现在站起来抗议,毕竟李朝东还没明白他被慢待了,她没必要现在就吵出来让他明白。 而且,当着她老爹,小澄儿还是知趣的。 “请用茶。” 于是大家一起端茶,我眼见的看到李朝东那杯茶水的颜色黄浊…… 喜月不会在里面下巴豆吧? 应该不会不会……还不至于。而且喜月这人做事不轻率,要出手就要一击必杀,不会搞无谓的虚招儿 我自我安慰着,反正就算下,也不关我的事。 “李公子。”我老公又发言了。 “是,伯父。”李朝东硬梆梆的答应了一声。 我想笑,因为突然想起很久以前,我老公一叫某人,某人都会答应一声:“是,皇上。” 现在还是有人答应,不过称谓换成了伯父。 我老公皱皱眉头:“令尊的名讳,籍贯,你都不清楚么?” 呃,李朝东在我老公眼里,已经重重打上了“私生子”这个烙印。 现在这年头儿可没人觉得混血儿吃香,正相反……这中不中西不西的,真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讨好。 李朝东说:“当年我父亲和我母亲,是在海上一起遇到了海盗,而相逢,结识的。彼此言语也不通,当时情形又很乱,所以母亲记得的信息并不全。” 变故里故事就是多,不知道细细详查出来,够不够再写本乱世佳人的。 就这么不咸不谈的说话,终于喜月发话:“午饭摆在花厅上了,请各位移步。” 我倒没有坐不住,不过小澄儿跟屁股被扎了一样跳起来说:“好好好,去吃饭。” 估计她是坐不住了。 可是女儿耶,你家喜月阿姨是个什么脾性你不了解吗?宴无好宴这话,你也没听说过吗? 番外 招婿5 我家不是没吃过西餐的,象牛排蛋糕啥的我也都试做过,成功不成功是一回事,但是家里摆着银餐具,说明大家绝对都知道西餐是怎么一回事。 但是现在绝对没有要迁就,优待客人的意思。桌上当然没有刀叉,筷子他会不会用,用不用得惯,喜月肯定不会那么体贴的站到他的立场上去替他考虑的。 不过坐下来之后,我老公一挥手,旁边小术子伶俐的就把酒壶端过来,给他和李朝东把酒斟上了。 我一闻就知道……高度酒! 不是吧老公……我知道你对你女儿的意中人肯定有仇视情绪,但是,你这情绪未免有点太高涨了吧? “来来来,干。” 呃,难道你想把人灌醉了再行什么谋害啊,陷害啊…… 我不说话。 小澄儿居然也没有起来拦阻。 李朝东倒是非常干脆,站起来端着酒杯,一仰脖就干了。 我招呼:“吃菜,吃菜。” 他坐下来,放下酒杯,小澄儿很讨好的赶紧夹了一块牛肉给他:“朝东哥哥啊,你尝尝这个,我家卤的牛肉远近闻着都夸好香……” 李朝东道谢:“谢谢金小姐。” 朝,朝东?还哥哥?叫得这么亲? 我老公的脸色不知道是酒劲儿上来了,还是被这句朝东刺激了,腾的一下就由黑转红了,变化那叫一个快啊。 我说女儿咩,你是有意刺激你老爸的吧? 嗯,李帅哥的脸色还是正常的,没红没白也没黑。 酒量好?还是脸皮厚不显? 我打岔说:“英国的传统菜应该是土豆焖牛肉吧?还是李公子更喜欢啤酒烧牛肉?” 李朝东拿起筷子,虽然动作不是很灵活,但一看就知道绝对是练过的,出丑是一定不会。 “都好。”他干巴巴的回答。 唉,帅哥是帅哥,就是一张嘴说起别扭的中国话,这气质就打了个大折扣。吃东西的样子看起来也满有教养的。 还好喜月没有太离谱,我本来以为她会给这位帅哥端上血淋淋的生牛肉来呢。 小澄儿自己夹了点笋,但是只要有眼珠的人都看得出她的心思根本不在吃上面,坐她对面的李朝东才是她的注意力集中点。 帅哥一块牛肉还没咽下去,我老公啪一声把自己的筷子拍在了桌上,用力之大声音之响,害得我都吓了一跳。 “李公子!”他咬牙切齿的说:“我们再来喝!” 那口气不象是在说喝酒,而是要说拼命。 李朝东把牛肉赶紧吞下去,捧起酒杯来奉陪。 老公啊,我怎么觉得,你未必能如愿的把人家放倒呢? 酒过三巡他的脸就越来越红了,反观人家李帅哥,还是面不改色呢。 不过再倒酒的时候,我就看出猫腻来了。小术这家伙……手脚真是了不起,给李朝东倒的还是喷香的酒,给我老公再倒上的时候…… 还是一个颜色,透澈清亮…… 不过我离的这么近,当然可以闻得出…… 这应该是白水吧? 呃,这把酒壶……估计还是宫里出品吧?一个壶里倒出两样液体来,这个我可只在小说里电影里看见过,怎么也想不以会在我家里活生生上演这么精彩的一幕。这酒壶……以前干嘛用的?难道俺老公以前就用这壶逃酒作弊?还是,还是,一半用来装毒一半不装,派阴谋暗杀这种用场的? 我打个哆嗦。 当然,我老公不会在李帅哥酒里下砒霜牵机鸟尾巴毒…… 小澄儿这大大咧咧的丫头显然没发现他爹的阴谋诡计和小术子的小动作,看着心上人一杯一杯又一杯的灌酒,居然还露出有点崇拜的,仰慕的,意乱情迷似的眼神儿来。 女儿呀,难道情人眼里真的出西施?雀斑也看是美人痣,麻坑也看是小酒涡?这西施的酒量也未免太好了点儿吧……也值得你这么崇拜? 弄得我也未免有点心理不平衡起来了。你妈我把你养这么大,你还从来没用这样的眼神儿看过我一回呢。 老公,手段是必要的,我支持你! 把李朝东灌个四脚朝天! “李公子远来是客……” “来来来,满上满上……” “招待不周啊招待不周,小术啊,快给李公子倒上……” 你一言我一语,茶一杯酒一盏…… 真是酒足,饭饱。 李朝东居然还稳稳坐在椅子上。 我……抓狂…… 这人是酒桶么? 一计未成,大家都有点沮丧。 更让人沮丧的是小澄儿那种无条件的崇拜眼神和李朝东这人的粗神经——面对这么强大有力团结一致的抵御排斥,他就没点儿不适应的感觉。 神经粗大的简直让人想吐血。 没办法,我们生活的环境,差不多人人都是察言观色的好手儿,象这种外国来的混血品种,你说双关语他听不懂,你板着脸他也觉得是正常,你恶狠狠的灌他酒他觉得要入境随俗应该奉陪…… 撤了酒菜,上了茶。 我把小澄儿叫出来:“喂,看起来他对你没什么意思啊。” 她马上不干了:“妈你怎么这么说。” “你喊他朝东哥,他喊你金小姐。” “那是他懂礼貌嘛。” 我真想狠敲她脑袋。 “好吧,我跟你说,你想和他进一步发展,就先别让他找到家人,也不要让他离开北京。” “为什么?” “哪来这么多为什么。”我真是恨铁不成钢:“你哥多聪明,你怎么这么笨蛋。” “笨蛋也是你生的。”她回嘴。 我一甩手帕要发火,她马上一溜烟儿似的窜了。 我气乎乎的坐下来。 不行,帅哥也不能通融,我也投反对票! 番外 招婿6 “这是?” 我老公没好气:“那杂毛儿的爹叫这名字。” 好奇怪的名字。 李……唱戏……这是人名啊?这个,就算真是唱戏的,也不用把这个当名字叫吧? “这,这算什么啊!啊?你说能叫这名的,会是什么正经人吗?八成是戏子,还和洋女人生孩子,肯定人品……” 我老公开始了对素未谋面的陌生人的连篇贬低否定,我看着那个名字,也只觉得真是无语…… 戏子在这时代,更不是什么高贵职业,比大夫还差。 “呃,也许是李朝东的妈……弄不清中国的名字,听错了,记错了,也有可能。” 他根本充耳不闻,在那里喋喋不休的说个不停,完全陷入了另一个世界,一个亢奋的,激烈的,让他拔不出来的世界。 自己的宝贝女儿要被人拐走了,这个当爹的死活是冷静不下来的。 “籍贯呢?也没有打听出来?” “就说是京,南京北京都没弄清。”他没好气。 呃,北京城人口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要找一个叫李唱戏的……汗,这名字这么希罕,如果有这个人的话,应该不太难就会找到吧? 我把那张纸叠起来。 小澄儿啊,你说难道咱们本地就没有好男人了?你怎么一挑就挑上这么个麻烦的……父亲不知道是谁,母亲是个外国人,自己连中国话都说不利索的西医。就现代眼光看,她很会挑,混血儿,长的帅,职业好,可是用这时代的标准来看,简直糟的不能再糟糕……唉,可怜天下父母心。 看我老公那个激动的样子,指望他是不行了。 我把小术子喊来,吩咐了他几句话,他点个头,去了。 过了几天,报来了结果。 “没有?” “没有。回夫人的话,户部的簿子都快翻破了,实在没有叫这个名字的人哪。” 我点点头:“行了,我知道了。” 这几天小澄儿天天早出晚归的,他老爹和喜月结成同一阵线联盟,让人盯梢尾随的手段都使出来了,恐怕这小丫头跟人跑了。这天也快黑了,人也该回来了吧。 我站在院子里,伸手撷了一枝子花。然后就听见侧门那里一响,吱呀一声门开了。 小澄儿低声说:“朝东哥哥,我到家了……” 我只觉得很汗。小澄儿平时那大大咧咧的劲头哪儿去了,一喊朝东哥哥这四个字,都麻得我直想打哆嗦。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诡异的,伟大的,可以把冰砣变烈焰的“爱情的力量”?话说,我人也嫁了,孩子也生了,这么多年的日子过下来,可还从来没有过那种传说中的被雷劈被电打一见钟情神魂颠倒的感觉啊。 也许……和我的经历奇特有关。但是,我身边的大多数人也都是这样平平淡淡的过来的呀。 “那个……澄儿,你,快进去吧。” 嗯,李朝东的中国话有进步。而且,他怎么不喊金小姐了?关系什么时候进步的? “那个,朝东哥哥,我看着你走,我再进去……” 老天,真是标准的言情剧作派。女儿吖,你是玩真的啊? “你快进去吧,今天你也很累了。” 还不错,这话听起来还算体贴。 “可是,我……想和你说说话啊。” 偷听别人谈恋爱,不道德吧?我想我还是装什么也没听到,自己悄悄回屋里去的好。 “朝东哥哥,要不你……到我屋里来坐一会儿,我请你喝茶……” 我的脚抬起来却没有迈出去。 “不用了,让伯父,伯母知道了,也不礼貌。” “没关系啦,不会有人看到的,你跟我来好了!” 这丫头太大胆了吧,要你爹看到你都把人带屋里去了,还不得操刀子和姓李的拼命啊!你以为四下无人就是真的无人啦?太小看咱们家的保全措施了吧?没让你发现有人,那是给你小姐留面子啊。 结果,结果……李朝东这家伙拒绝了两句之后,居然就被小澄儿给邀请进来了。两个人轻手轻脚的往西边澄儿的小院走。 我手抖了一下,手里花枝上的花瓣跟着飘了两片下来。 唉,这就叫自作孽…… 小澄儿,你老爹暴走喷火的时候,你可不要朝我哭。 我回自己屋里,找个花瓶把那枝花给插了起来,刚刚插好,还没来及放回架子上去,就听见西边儿事发了。 砰一声应该是房门被踢开,呀一声是小澄儿尖叫,再接着啪一声可能是某人操着棍子砸在了桌上椅上还是凳子上,反正听着不是砸在人身上的动静。 我摇摇头,没办法,还是得去圆个场儿……唉,夹在老公和女儿之间,我的作用就常常相当于润滑油…… “夫人,”我在院子里被拦着,小术子说:“李太医来了。” “呃?”他怎么这会儿来了。 “他说来送上次夫人要配的丸药。” 对了,是我跟他要的。可是怎么不早不晚的偏偏这时候来?我们家这…… 家丑不可外扬哪!虽然他也不算是什么外人了…… 我还没来及说啥,李成蹊自己已经进来了,一脸惊疑不定:“夫人……请恕我冒昧,不过,西边儿这是怎么了?” 我苦笑,还能怎么着啊?不过他来的也正好,顺便再配一副清心去火的药给我老公服,估计他正用得着。 “朝东哥哥你先走,快走啊!” 动静已经从屋里蔓延到屋外了。李成蹊和我目瞪口呆的看着一个大个儿李朝东,小澄儿,福临,喜月还有我家的厨子,打杂的,护院……一窝蜂似的从屋里涌到屋外,你拉我我纠你,乱成一团。 番外 招婿7 我都不敢去看旁边李成蹊的表情了! 这真是家丑啊!家丑! 偏偏这时候他来,撞见这么尴尬的情景。 我真想不出来该怎么和他解释,干脆别解释了。 一眼看到有个端着水盆的下人经过,我干脆把水盆一把夺过来,朝那群乱哄哄纠缠成一堆的人头上泼了过去,顺便再把铜盆朝一边儿门柱狠狠一掼,当啷一声震天响。 又是冷水,又是巨响,那些人终于是冷静下来了,一个两个呼哧呼哧的喘粗气儿,我很清楚的看到我老公的眼睛都要变成狼眼了,直放红光! 我心平气和的说:“打架解决不了问题,都把脸擦擦,衣裳换换——”看看李朝东已经被扯破的衣裳,脸上还有一道子,不知道是刮的还是谁抓的。这可有点头疼,我家没这么大号儿的衣裳给他换。 我说:“澄儿去拿你爹新做的长衫过来,给李公子先披一下,我们……” 忽然李朝东一声怪叫,我被碜得打个激灵,还以为是不是我们家哪个下人抽冷子拿小刀子戳了他呢。然后就见李朝东快两米高的一个大块儿头就这么扑了过来,我碜得往后退了一步,一瞬间怀疑他是不是被今天这样的场面刺激的受不了了发了疯—— “父——父亲!” 一时间场面彻底冷静下来了,连那些剧烈运动过还在直喘粗气的,一瞬间也都象是被掐住了喉咙,声也不出了,气也不喘了,院子里静的——呃,打个传统的比方,连针掉在地下都能听见。 我看看人高马大的帅哥李朝东,再看着被他熊抱在怀的干巴太医李成蹊…… 李朝东肯定是受惊过度,疯了。 结果打破寂静的,居然是李成蹊。 他的声音有点不自然,颤悠悠的,跟梦呓似的说:“你,你是露丝生的?你,你今年二十七了……是不是?” 二十七了?得,我家澄儿才十五呢!那天我老公问了一串不重要的边缘问题,竟然没问他的年纪!这家伙居然比我女儿大这么多!虽然用现代的眼光看,二十七岁的男人才正当年,可是这个时代不一样,他要当了我家女婿,我老公才比他大八岁啊……这,这真是…… 等等等等,我脑子有点乱!现在不是想这个事情的时候! 他们说什么? 面前两个人姓李的人紧紧拥抱,我越是努力,越是没法儿梳理好思绪。 他们是什么关系? 背背山! ——呃,那是不可能的。 亲戚? 那个啥,刚才李朝东喊父亲…… 李成蹊说,你是露丝生的…… 父子? 可是,李朝东的爸不是叫,李,唱戏的吗? “阿嚏——” 人堆里不知道是谁打了个喷嚏,终于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儿,似乎是一个魔咒被打破的感觉。 李朝东那么大个块头儿,抬起脸来的时候,居然泪流满面。李太医就更不用说了,那脸皱的呀,跟个包子似的。 我忽然想起了苦儿流浪记,还有一首歌,唱着“我要我要找我爸爸……”的可怜小孩子,一下子又跑到我眼前来了。 真是,无语…… 我看其他人的表情,也都是面面相觑的。 这幕父子相认,来得太戏剧化了,而且在这么一个时候发生,让所有人都有种“哦,这是在干什么?这里发生什么事?”的荒谬感觉。 然后我还是开口的那一个,没办法,其他人都傻眼的时候,就显得我好象抗打击能力还强一点了。 “那个,先进屋再说吧。身上溅了水的去把衣裳换了……叫厨房烧点姜汤,大家都喝点。李太医,你们也进屋再说话吧。” 没人动弹。 我提高声音:“都听见了?” 小澄儿头发有点湿答答的,先移开步子,溜回她屋里去。接着,我老公也挪步了。 下人们也就都跟着散去了。 喜月有点别别扭扭的走到我跟前来,她刚才混在人堆里肯定不是在劝架,我看八成李朝东的脸就是她抓的。 “夫人……我……” “我没心思和你说别的,你去吩咐一下,让所有人都闭嘴。我可不想明天菜市街坊都议论这件稀罕事儿。” 喜月马上恢复常态,做这种事儿她可拿手的很,说:“夫人,你只管放心,我让他们半个字儿都不会漏出去。” 她我当然放心,我不放心的另有其人其事啊。 今天这些事,真是……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李太医一个是鳏夫一个,家里就一个老仆,一个老太婆洗衣服烧菜,日子过得死气沉沉的,我们后来又接上线开始来往之后,我也不是没动过脑筋要替他牵线搭桥,但是他始终没这个意思,一次这样,两次这样,第三次我就没心思了。 真想不到,李太医居然还有……还有一段谁也不知道的香艳罗曼史,而且还有这么大的,一个,混血儿子…… 这,这真是让人,呃……无语啊。 李太医父子进了东边厅里,我看着那映在门窗上的人影,招呼一个愣乎乎站在一边的佣人给他们端茶进去。 什么李唱戏? 嘿,外国人说中国话真要命,完全是鸡同鸭讲嘛! 番外 招婿8 后来我问起来,为什么李朝东会认出李成蹊来呢? 结果那傻大个儿说,因为他妈妈会绘画,曾经画过一副他父亲的画像。他从小看到大,印象再深刻不过了。 我更无语。 有画像你不把画像带来,那找起人来也方便得多了不是? 要不是事情那么巧,李太医恰好到我家来,又恰好碰见这场面,照他那样盲人骑瞎马似的找人方法,找到猴年马月才找得着人啊? 也许,他能遇到澄儿,又到我家来,接着与李太医重逢,这或许真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冥冥中操纵一切。 可能人们叫做缘分的,就是这么回事。 至于李太医当年怎么出海闯荡,怎么遇海盗,怎么流落异邦认识了英国少女,从而发展出一段连言语都不通的罗曼史,那是他的事。 我现在头疼的是,小澄儿原来是单恋,现在看起来却不是一个巴掌拍不响的局面了,李朝东看她的眼神儿,都让我老公恨不得拿张黑布把女儿从头到脚裹了,再把那个李色狼的一对眼珠子抠出来。 当然,这件事我可控制不泄露给街坊四邻,但是防得了身边却防不及远。 在宫里的儿子和婆婆,当然不会对我家的变故一无所知。我甚至怀疑这世上没有那二位不知道的事——除非他们不想知道。 一早太阳升起来不久,我家就来了人。 我儿子来探我了,大箱小包装了满满一车。我站在墙角看着他们往下搬东西,和穿着一身青绸衣帽的儿子说闲话。 “你又添了几个孩子了?” 他说:“又添了个女儿。” 他真懂得增产报国啊。 想一想他将来光是儿子就生了二十几,女儿还得另计。老婆多得我根本不可能数过来,这情形真是…… 得,眼不见心不烦,我就不去给自己找麻烦了。他爱娶爱生,说明他精力旺盛,身体倍棒儿,我倒可以少操点心。 “最近怎么样?” “都挺好的。”他问我:“家里呢?最近太平吗?” 我看他一眼:“你不知道啊?还来问我。” 他笑笑:“听说的总不太真切。” “你奶奶知道没?” “想是知道了的。” 嗯,我就说,小澄儿想嫁人,可不是她自己的事儿。 现在不是个婚姻自主的年代,虽然我尝试给她更多自由和选择。但是她哥和她奶奶不乐意的话,她想嫁谁也不成啊。 私奔?她以为她能奔到哪儿去?奔到英国去?真是白日做梦哦。 话说,李太医的情人,李朝东的妈叫露丝?真浪漫……李太医可以也起个名字叫杰克,两个人谱的这段海上浪漫恋,没准儿比那个沉船故事还赚人眼泪。 “中午在这儿吃饭吗?” 他说:“我吃了晚饭再回去。” 我看看他,他很无邪的笑笑。 看样儿今天不把小澄儿的事情弄个清楚明白他是不肯走了。 “对了,”他说:“今儿我出来的时候,太后还说有点偏头疼呢。” “嗯?” “召了太医请脉来着。” 请的什么脉啊?不用问,肯定请的是李成蹊吧! “澄儿呢?” “出去了。”我说。 “又出去了?”他说:“叫她回来,我也好久没见她了。” 我转转戒指:“知道了,我这就上人去把她找回来。” “我阿玛呢?” 我指指东边儿。那边还有孩子朗朗的读书声。他终于露出个真正轻松的笑意来:“我去给阿玛问安,等下再过来。” 小澄儿大概已经得了消息,没多会儿就回来了。李朝东果然跟在她后面。 这家伙到现在大概还不知道我家的背景,李太医可能也没敢跟儿子讲这么复杂的事情。他跟我鞠个躬,结结实实的招呼:“伯母好。” 我点点头:“你好。怎么,今天去哪里逛了?” “去城隍庙了。”小澄儿说:“娘,我还求了支签呢。” “好签?”一看她表情就知道肯定很如意。 “那当然。”她笑嘻嘻的挽着我胳膊:“等下我念签文给你听。” 我笑笑:“你哥来了,不如你也帮他求支签看看如意不如意吧。” “是吗?我哥呢?” 我指指东面,她笑着就跑走了。 我招呼李朝东:“李公子,请屋里坐。” 阿桂上了茶,我觉得还是有必要给这个孩子先打打预防针的。 “李公子,你和李太医这些天,处得好吗?” “很好。” “在北京住得惯吗?” “很好。” 我眨眨眼,还是直说吧,跟老外兜圈子是件很没有趣味的事情。 “李公子,你和我家澄儿,是普通朋友,还是恋人?打不打算进一步发展?” 他也愕然,不过到底受的教育不同,马上说:“是的,我是很认真的和金小姐交往的,希望可以得到伯父伯母的允许。” “我倒是没什么,但是她父亲很不舍得——还有,今天你可以见见他哥哥。” “刚才澄儿也说了,她哥哥来了。” “嗯,”我想想怎么说比较合适:“其实……我家的背景,可能比较复杂一点。”我尽量讲的慢,讲的清楚,让他能听懂:“算是非常有权势的贵族,他父亲和我不喜欢那样有压力的生活,所以,他的位置由澄儿的哥哥继承的,我们隐居在这里,澄儿跟我们一起长大。我可以直接和你说吧,如果澄儿的哥哥不同意你们的亲事,就算我和他父亲都赞成,你们也结不了婚。” “我相信,我们可以沟通。” 我笑:“是吗?希望是吧。” 番外 招婿9 我低估了李朝东,同时,我也承认,我虽然很了解我的儿子的性格,可是我未必就了解他的每个想法。还有,他即使对我,也不会说出来的心事。 李朝东见玄烨的时候,两个人都很郑重,严谨,而且不算不和气。 在我们所有人看来,李朝东都有不合格的地方。我觉得他年纪太大,与小澄儿必定有代沟。虽然我的女儿和这时代的其他女孩子不同,绝不是受着三从四德不出闺门的教育长大的封建闺秀,但是和李朝东这个完全在西方教育体制下,在英国那个已经是君主立宪国会当家的的社会里长大的人,是完全不一样的。 他们思考的,追求的,经历的……完全没有共同点。 唯一让他们特别有共同语言的,大概就是李朝东丰富的阅历见识,和小澄儿那满脑子的奇思妙想,恰恰在某个时候,对接在了一起。 我讲的一些国外的风土人情,别人可能听听就算了,但小澄儿却记得很清楚。现在李朝东来了,完全可以印证她那些从小就不被人理解的想法。而李朝东呢? 我很想问他,你爱澄儿哪里呢? 但是,我没问。 女人总爱问这个问题,你爱我哪里呢?你为什么爱我呢? 我总标榜自己不是一个庸俗女人,其实,是想装的有气质一点。就算在几年前,胖子终于隐晦的,借诗借词借物借人向我表达了这个一句话的事实“我爱你”,我当时是什么表现来着?好象也不太激动吧?毕竟我早知道的事实,只是板上钉钉的表现了出来,所以真的激动不到哪里去。而且我也真的没有问过,你爱我哪里啊?你怎么爱我?你为什么爱我?我要是和你妈你女儿一起掉水里你救谁啊…… 可是我可以让自己不对老公问出这些问题来,却不能克制自己不去猜测,如果这些问题放到了李朝东面前,这个严谨的,带着英国风味的,理性思维远大于感性认知的混血儿西医,会给出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玄烨和李朝东经我介绍,互相致意之后,我就知趣的出来了。我儿子是个非常,非常,非常有主见,而且也是一个绝对有能力将他的主观能动性化为客观必然性的人。我完全不必要在旁边照看,不管是李朝东或是玄烨,他俩都成熟稳重,有自己的人生观道德观处理原则——他们会怎么谈,谈什么,我很关心,但是我不能去左右。 也许玄烨对西学和西方社会的了解,已经足够他了解,李朝东这人可以称得上一个好丈妹好妹婿人选。也或许玄烨会觉得此人缺陷太多,毫无优点,不足以成为小澄儿的终身依靠,不会给她幸福。 谁知道呢? 但是那天他们面谈的结果,却是两个人都初步满意。 玄烨没有就凭一面的印象断定李朝东与小澄儿会不会有未来,但是从他的表情看,似乎对此人印象还算不错。 和我的担心相反,小澄儿这丫头乐天的让人简直想揍她。我告诉她,她哥哥在和李朝东见面,她居然高高兴兴,非常想当然的说:“哥哥一定也会喜欢朝东哥哥的。” 得,好象她喜欢,别人就都得跟她一块儿喜欢一样。 好吧,我不和她一般见识。 她是早恋加初恋加热恋…… 这时候跟她谈理智两个字还不如去对牛弹琴呢。 等玄烨出来之后,她就跳过去抱着她哥撒娇,顺便打探一下哥哥对心上人的评价。 玄烨只是笑,然后说:“他个子挺高。” 这倒是。 我家人个子都只算普通,我老公大概是一米七五左右,玄烨也差不多,小澄儿现在大概是一米六零……这个李朝东往我家院子里一站,就显得……真是,有点那种白鹅跑进鸭群里的感觉。 然后宫里那位奶奶大人也做出了反应,没过两天就召李朝东也进宫去,说是要问问国外的风土人情。得,那么多传教士还有商人,她要打听什么风土什么人情的打听不到啊?非得问李朝东这家伙?真是司马昭之心啊。 一天又一天。 无数个昨天变成今天,无数个今天变成昨天。 转眼间,李朝东介入我们的生活,已经整整半年了。 这半年里,足够所有关心这件事情的相关人士都做出一个足够成熟冷静的判断。 我儿子,玄烨,同意了他妹妹的婚事。 我知道的时候,一半意外,一半觉得放心。 澄儿实在是太投入了,如果这段姻缘失败,我不知道她会如何。 后来我和玄烨说起这件事情来的时候,他说,这也是他考虑的原因之一。 “之一?那么别的呢?” 玄烨一笑,一点不象个不到二十的少年。他和李朝东站一起的时候,虽然一个高大一个稍微瘦矮,一个年长一个年轻,但是他的气势却分毫不弱。 “之二,他的确算得上一个可靠的人。” 我想,大概还有之三。 果然,玄烨说了些别的原因,包括他缺少西医资源,还有,李朝东很有才干。 最后他说了一句话,让我愣了半天没有回神。 “他信的洋教,所以只会娶一个妻子。” 娶了许多个妻子的玄烨,心目中理想妹婿的条件,是只娶一个老婆。 之所以我和福临早早逃离皇宫,让他小小年纪就承担这么大的责任,其实,如果福临一开始就只有我一个老婆,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但是,做在皇帝的位置上,这是不可能的。即使你不想,为了制衡,繁衍,传统…… 我从来没问过玄烨,他左拥右抱的生活是不是快乐。 我不敢问。 番外数字军团1 “太太好。” 我微笑,摸着那个孩子的头:“你也好。吃过早饭了吗?” 他很天真的摇摇头,然后目光转向摆满了早点的桌子。 我抱他起来,夹了一块炸焦脆喂给他。 他一手拿着点心,小口小口的吃,真起来有点怯生的样子,实在是可爱的不得了,让我一下子就想起玄烨的小时候…… 三岁半的……四四。 和玄烨说了要抱他儿子来玩,他一点也没有在意的表情,反正儿子多了不稀罕,我抱一个丙个的来玩他也不在乎…… 真可爱啊……白白嫩嫩的脸庞让人很想重重的“啵”下去。梳着小辫子,穿着件有紫色花纹的小绸衫,外面套着月白的坎肩,精致得象个白云为胎彩霞为衣的玩偶娃娃。 “好吃吗?” 他点头。 “和宫里的不一样吧?” 他想想,又点点头,乖巧的象只小白兔! 天啊啊啊啊——真是太可爱了! 我给他喝豆浆。不是那种北京街头酸腐味儿的豆汁儿,那个我喝不惯。豆浆宜口甜蜜,喝起来舒服对身体又好——可能稍微有点烫。他喝了两口,抬起来呼气,嘴唇舌头都红红润润的,实在是,实在是…… 不行不行,我要克制,这可是我的亲孙子。我不能变身成中年怪婆婆,骚扰也要看对象的——吃点小豆腐就可以了,再进一步的事情,呃,还是晚上把老公脱光光绑起来,看他肯不肯合作吧。 这么可爱的孩子,怎么可能会变成后来的冷面王呢? 啊啊,重要的是,这么可爱的小家伙儿,如果之后随随便便被一个不怎么样的穿越女给拐了,那让我情何以堪啊。 教育,要从娃娃抓起! 穿越女我并不排斥,我自己也是穿来的嘛。但我排斥的是,啥啥没有啥啥的,小白加无脑,耍耍现代女的个性就随便迷倒一片的穿越女…… 以前我可以说那些不关我的事。可现在这些可爱小正太都成了我的孙子,他们为皇位打破头我可以不管,但是为了穿越女打破头…… 我可不能眼睁眼干看着啊! “太太?”大概我的表情有点狰狞,小四四怯生生的看着我:“你身子不适么?” 我笑:“没有……我只是在想,先教你些防身本领。” 他眼睛一亮:“布库么?射箭么?嬷嬷说那些我大了才能学。” 我竖起根手指,笑的比狼外婆还要狼外婆:“NO,NO,比那些可有用多了。那些本事防不了女花痴女色狼,虽然也要学,但是我教你的,却更得要学哦!” 穿越女的第一大法宝:唱歌。 流行歌曲,通俗歌曲,影视金曲……不管什么歌,只要穿越女一唱,必定倾国倾城,这简直已经成了定律。 所以前阵子我家又招下人的时候,我特别招了两个嗓子好的,一男一女。然后把我所有能记得的歌儿都写下来让他们学唱,那两个开始还吓一跳,以为被人贩子卖进了声色场所呢。我赶紧解释,那是绝对不会的。我让他们学唱歌儿那是哄孩子用的。 可是等到情情爱爱字眼的歌曲一出笼,那两人看我的眼神儿实在是…… 呃,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用这种歌哄孩子,真得有个超强的理由才行啊…… 不过现在可以证明给他们看,我的的确确是为了哄孩子,绝对不是什么做见不得光生意的……呃,特种行业人士。 “小四乖乖的吃,吃饱了,我带你去听曲儿……” 怎么感觉我象个狼外婆似的。 福临的东院儿书声朗朗,小澄儿出嫁之事,西院儿就空着,现在里面笙箫悠扬,正唱得起劲儿。 从小就听流行歌曲,长大了基本上就不会被一只啥啥歌儿给电到神智错乱了吧? 我满意的点点头,这只白月光,这个男仆唱的不错,让我很有几分感触。 不知道小四四他…… 我转过头。 呃? 这个…… 小家伙儿已经在椅子里窝成了一团儿,头靠在一边,呼吸平稳匀净,嘴角还有亮晶晶的一丝……疑似口水…… 可能察觉到了我的视线,小家伙儿睫毛动了动,睁开了眼。 一对上我的视线,他就象坐错了事一样赶紧坐直坐正,摆出一个非常乖巧的表情来:“我……” 我摇摇手:“怎么啦?晚上没睡好吗?” 他摇头。 “不好听?” 他为难的看看已经停下不唱的人,又看看我。 我安慰他:“没关系,你实话实说好了。” 他小心翼翼的低声说:“我,我不太爱听戏……在宫里我也一听就……就想睡。” 这个和听戏,有很大差别吧? 我有点愕然,更多的是挫败感。 当然了,可能是我心急了点。才三岁半的孩子,听不懂情情爱爱咿咿呀呀的……也很正常。这个歌曲预防针,过几年再打可能比较适合。 不怕不怕,我们来第二招儿。 穿越女的第二大法宝:背诗词。 鉴于已经到了清代,唐宋元明的词穿越女们已经不能堂而皇之的据为己有,把剽窃当原创。但是清后面还是有些优秀作品的。虽然我当时不主学中文,记得的不多。现代诗还有些印象,早早抄了下来储备着,真是养兵千日今天就要用在一时了! 我拉着他的手,和气的笑:“来,太太教你识字去……” 番外数字军团2 “来,四四,我念一句,你跟着念一句啊。” 他摆出一副乖乖架式,两手放在背后,抬头挺胸,一副小公鸡状。 “一双冷眼看世人,满腔热血酬知已……” 他的童声脆语也跟着念了一遍。 “记住了吗?” 他点点头,又重复了一遍。 我高兴的抱起他在两边脸蛋儿上各啵了一口。真聪明,比澄儿那笨丫头小时候可聪明多了。才教一遍就会。 “到底君王负旧盟,江山情重美人轻……” 他跟着一句一句学,学了七八句,忽然他问:“太太,怎么这些诗,前后不连通?” 哎呀!聪明啊这孩子!这才多大就懂诗了。没错儿!这些句子的确前后不连贯,因为根本不是一首诗嘛,甚至根本不是一个诗人写的,怎么可能连通?要说背诗那还是初中高中时候,少女时代满脑子不切实际的浪漫,才干这种事儿,能记得一句半句就不错了,整诗谁还记得住啊。尤其那儿背的以唐诗宋词元曲居多,清诗其实没背几首。但是不怕,那些穿越来的女猪们要背的话,我估计也肯定背不了整首,多半也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我拣着有名的教教就成。 “乖,虽然不连通,但是都很有道理对不对?太太保证你将来肯定都能用得着。来,乖,我们接着背哈。” 尤其红楼梦里的诗啊词啊,穿越女们借鉴尤多,我的印象也比较深,怎么着也得多灌输他点儿。什么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又什么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功名忘不了等等等……直背到小四四眼花头晕,萎靡不振才收场,开午饭。 穿越女第三大法宝,跳舞。 这个会的人就不是太多了,大多数人会前两样儿就足以笑傲紫禁城,倾倒皇阿哥。但是不排除来个会扭两下儿的穿越女,古典舞民族舞就不用我来费心思了,将来小阿歌们肯定不会少看,国标舞西式沙龙舞宫廷舞之类的,可以由澄儿和她老公李朝东负责演示。现代舞么……呃,我现在老胳膊老腿儿的扭不来,所以这一项先跳过,等我想到了办法再说。 还有诸如放风筝啦,玩跳棋军棋五子棋啦,滑冰滑雪打雪仗啊……一步一步来,总之,力求让穿越女的小花招儿没有用武之地,不能让他们兄弟几个在争皇位之外再为了争一个小白女主打破头。至于穿越女小小的强项,算术英语这些东西,玄烨也会请师傅教他们……唔,我得仔细想想自己还遗漏什么没有。 其实穿越女没有错……我自己也是穿越女。但是,为啥只要穿到玄烨时代的中后期,就非得摇身一变成为万人迷穿越女呢?逮着俺家玄烨的儿子多资源优质又丰富,一个两个的都贪心的要命,非得吃着一个看着一个惦记着好几个,恨不能搞个女尊后宫把俺家所有孙子全包圆儿,九龙夺嫡的一口大深井被搅的狗血四溅八卦横飞,真是那啥,生能忍熟不能忍……呃,这话是这么说的吧? 对了,差点忘了一样,还有那种歪搅蛮缠花痴白目型穿越女,这个不怕,回来把四四送到他姑姑那儿去寄养个几天,她家新买的两个丫鬟顽劣不堪胸无点墨,本来她是买赔了本打算赶紧送走了事儿的,倒是我想着这种典型留着也有用——这不就用到了? 四四在我这儿住了几天,又到澄儿那里去住了几天,教育成果我尚未验收,小家伙儿不知道是不是吃不惯外面的食物,还是过不惯外面的生活,居然病倒了!这下李朝东的爹李太医不干了,赶紧麻利儿的把小四四给送回宫去。病在他家他怕担不起责任嘛。结果等我打听着他病好没好,我想再接他出来玩儿,玄烨倒是没反对,可是我婆婆不乐意了,说四阿哥不喜欢到我那儿去做客,还隐约透露出我总强逼他学这学那一天到晚不给闲着,上次说不定就是连累带吓才病了的—— 不至于吧?我,我可是为了他好啊!不光他,将来他弟弟们,小五小七小八小九小十小十三小十四以至小十八,只要我还有一口气,这预防针就不能不打!这孩子咋这么不懂大人的苦心捏?良药苦口利于病啊!我现在不**你们,将来你们遇到了比如曦敏啊瑶华啊小薇啊这些个大名鼎鼎的穿越女,又赔上了感情又赔上了前途还坏了本来就很薄弱的兄弟情谊…… 可是不管我好说歹说,四四是吃了称砣铁了心,缩在宫里绝对不出来了。 好吧,我只好转移目标。反正你也不是我的唯一终极靶子。你不来,你爹自然还会生其他儿子们来让我教育……这段等待的时候,反正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我分别又把大阿哥,太子,三阿哥也弄出来按计划教育了一番。要不就说到底是孩子大一点儿懂事儿听话呢,大阿哥听曲就不会瞌睡,太子学放风筝下棋就特别有劲头儿,三阿哥背诗虽然没有四四快,但是一副乐在其中的表现,令我十分之欣慰—— 四四你个坏小孩儿,怪不得后来当了一个人憎狗也嫌的冷血皇帝呢!果然三岁看大五岁看老,你奶奶我现在就可以确定,你将来肯定还是个没出息的孩子! 如此这般,小五小七都出世了,长大了。 我等了又等盼了又盼,终于,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车见车爆胎……呃呃,我高兴的有点儿糊涂了。反正是清穿文中人气NO.1的八八,可爱的小正太终于也面世了! 番外数字军团3 八八的妈这会儿地位特别低,不是一宫主位,出身也很低,记得别人说她是犯官之后,在辛者库为奴—— 这个肯定不用我去研究,记得以前看过有一本挺好的小说,把玄烨和八八的妈这段爱情写得九转十八弯,可歌可泣荡气回肠……虽然在这里我是没看出来玄烨和那八八妈妈之间有没有那种被雷劈被电打的感觉,我也不关心这个。 但是小八八第一次被抱出宫来的时候,还不满周岁呢。我儿子觉得我总是轮班儿把他儿子弄出宫来见面游玩儿,是因为想孙子念亲情,身边孤寂需要小孩子陪伴,所以让人把他抱来的时候,就干脆的说,送给我养,给我作伴儿,由我教养抚育,不用抱回宫里去了! 这真是……谁说女儿是小棉袄,儿子不贴心?我儿子就这么孝顺贴心,给他老妈我送这么合心可意的大礼,这真是天上掉下个宝贝来。 奶妈把那孩子抱来的时候,我真是又惊又喜,一时愣着都没有伸手去接。 奶妈把孩子抱近了给我看。出来的早,八八还没有睡醒,被裹在绸缎襁褓里面,软软的身体好象棉花糖一样,皮肤白白嫩嫩的,带着健康的红润,嘴巴小小的只有一点点。 我心里稍稍有那么点不踏实——这孩子归了我,那这孩子的妈可就…… 但是再一琢磨,本来八八她也没办法抚养,记得原来历史上好象也是托给哪个嫔哪个妃子代抚养的,她反正一样是见不着!再怎么着,我来养总比让那些不尽心尽力的妃子来养要合适吧?我可是亲奶奶,首先一条就比别的妃子强。再者说,我可是真心的疼孩子。而且这孩子由我来教育,一定把他培养的唇红齿白人见人爱……而且在宫外跟着我,当个风流才子不比去抢皇位来得有前途?就算抢,他也抢不过那个讨厌的小鬼四四,将来落个悲惨下场。 我伸手抱他的时候手都有点抖,不用照镜子我也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是又激奋又渴望,好比饿了三年的狼终于见了一块肥美的嫩肉…… 我老公从东院儿过来,负着手在回廊上正慢悠悠的踱步,我抱着八八,喜孜孜的,得意洋洋的跟他炫耀:“喂喂,过来看。” 他慢腾腾走过来:“你呀,这又抱的谁家孩子?” 我开心的不计较他的用词:“什么谁家?我家的!” 他愕然:“啥?” 我宣告:“这是我孙子!我儿子送给我了,现在归我所有!嘿嘿,老公,你瞧他的样儿,和玄烨小时候象不象?我瞅着啊,样样儿都象,鼻子嘴巴眼晴……” 我老公不客气的泼冷水:“他闭着眼哪,你看出什么象来?” 我瞪他一眼:“不用看我也知道一准象。” “是是,”他说:“夫人所言甚是,你说象,那是必象的,他敢不象么?” 这叫什么话?好象我是恶霸一样。 “嘿,小八亲亲小宝贝儿,以后跟着奶奶,包你享不尽的福啊……” 我老公在一旁,无言而担忧的,用沉痛的目光盯着八八。 “喂,你那是什么眼神儿……” “哦,我是一想到他将来有那么大的,福气,替他高兴呢。” 那是高兴的眼神儿吗?欺负我没看清楚? 嘿,算了,这会儿我心情好不理他。 我要做的事儿多着呢,赶紧让人找喜月来,把当年我喂玄烨的那健康婴儿食谱都翻出来,还有宫里带出来的物件未必能用,够用。小被子小褥子小碗小瓶小勺尿布围嘴兜兜衣服……哪样缺了少了也不行啊!还得打扫屋子啊,用开水煮纱布碗筷消毒啊,安排奶娘的住处啊……最重要的一点是,我要立刻,马上,现在就拟出一份美少年养成计划来! “喜月,你说他和玄烨小时候挺象吧?” “嗯,是挺象的。”喜月和我一人坐在小床一边儿,盯着那个漂亮宝贝打量。 一边有人酸不溜丢的说:“象什么呀,小孩子还不都长的差不多样儿。” 我瞪他:“你不吭声也没人拿你当哑巴。” 他一偏头,捧起书来摇头晃脑的开念:“子曰……” “你出去曰吧,别在这儿影响孙子睡觉。” 他怏怏不乐的放下书站起来:“这成什么事儿了,我坐自己屋里倒不行……嘿……” 他负着手,又一步三晃的踱出门儿去了。 嘿,教书教的,没见长本事,倒是酸气和脾气蹭蹭的见长啊。 改天给他上上家法……看他还跟我在儿哆嗦不。 一晃,好多年了。把玄烨抱在怀里,看他长出乳牙,学会说话,似乎还是昨天的事呢……现在,玄烨的儿子都…… “夫人。” “嗯?” 喜月无言的把手绢递给我。 我接过来擦擦脸。 “其实,夫人还是一直对当年和小主子分开的事儿,耿耿于怀吧……” 我没承认,也没否认。 喜月有时候比我自己还了解我的想法。 不管有再堂皇,再强大的理由。 我和玄烨那时候的分离,始终是横在我心头的一道伤,不管过多久,不管我怎么尝试想要遗忘,都没有办法让它消失,甚至,没有办法让它淡化。 我伸出手,摸摸八八可爱的小脸儿。 我现在把他抱来,他母亲也难过吧? 但是有些事就是这样,你明明知道有人会受到伤害,却还是得去做。就象当时我和玄烨忍痛分离,就象现在玄烨把这个孩子送到我身边来 即使我不抱,她也没有办法自己抚育孩子。 小八八,我会尽我所能,让你快乐幸福的。 番外数字军团4 “琴棋书画……” 我点头:“这当然要学。” “弓马骑射……” “这些也得略通一二啊。” “天文地理格物数算……” “嗯,新时代的人才就得全面发展嘛……” 我老公沉下脸:“那这最后遛鸡逗狗风月韵事算怎么回事儿?” 我撇嘴:“你就不要大惊小怪了。我说,你想把他培养成什么样儿?我可是按照怎么快活怎么来的方针制订这份计划的。这孩子将来又不当皇帝,又不做将军,长这么俊俏的小模样儿,总不能芯子跟个呆木头一样不解风情吧?嘿嘿,你想想,等到十几二十年后,那些被勾的神魂颠倒的大姑娘小媳妇儿在咱家门口排成排,对着我们的八八口水……那情景得有多壮观啊——” 我老公嘴角抽搐身子发抖却说不上来话,不知道是不是中风前兆。我赶紧端过一盏茶:“别激动,快喝口水。我说,人活一世,只要快快乐乐的就行,我倒不觉得非得按你们那正统道路走下去才叫人生。喏,咱们现在闲闲散散过着太平日子不就满好?” “这,这根本是两码事儿!”我老公险些要拍案而起:“我爱……我家没有要学这等不长进东西的子孙!” “你家没有,我家有就行。不早啦,你那些学生该下课了吧?你赶紧去检查功课去吧,慢走不送啊。”我已经想到了十几二十年后,自己描绘的那种壮观场面……啊啊啊,真是迫不及待啊。真想弄点儿什么催生素之类的东西来,让小八八吃了之后,一夜之间就变成翩翩美少年,我可以尽情的**啊**…… 他一甩袖子,悻悻而去。 文化课我是不担心的,琴棋书画弓马骑射这些我老公都能将就着教一点,天文地理格物数算啥的,我也能凑和着骗骗小孩子。 不过,最后一项虽然我觉得肯定要学,打死要学,可是让他上哪儿去学呢? 嗯,那些可以等以后再操心,现在的八八还不是可以学那些的年纪,他离美少年甚至美童年都早着呢……现在顶多也就是个,呃,美婴那个……不足年。 说起来很拗口,不过他的确还没满周岁啊。 嘿嘿,教育要从娃娃抓起啊。其实我还有个想法儿藏着没说出来。要说这时代的风气真怪,官员贵胄嫖妓就不行,狎男童就光明正大。受这种风气影响,龙阳之事也很多。王公子弟之间也有混在一起那啥那啥的。红楼梦里面描写的象贾宝玉和秦钟啦还有那一干狐朋友狗友间的事情,当时只觉得小说里写写,但是自己身临其境才感觉到这种事情绝不是单独的个别的现象。难保将来我家八八长大了不碰着这种事,怎么说,我也得把我家八八培养成一美攻,而万万不能让他成了弱受资质啊。举凡看耽美书里,受受那都是用来虐的,攻攻那都是生来就要享福的,就算要虐,也是小虐怡情…… 扯远了。 摇篮里面八八睡的正香。这孩子脾气特别好,吃了睡睡了吃,醒的时候很少哭泣吵闹。一只小手蜷在耳边,白白嫩嫩的好象我屋里玄烨送的那枝白玉如意一样细腻光洁可爱。 小家伙儿,在我这里长大,我肯定不会让你象历史的八八一样,最后抑郁凄凉的收场。 那个皇帝的位子不坐也罢,又劳心又费神,可以说是古往今来难得的一件苦差,就算你坐上去,也未必有四四坐的那么合适。所以啊,乖乖的跟着奶奶,快快活活的过日子,将来做个大大的风流王爷才子,不也很好吗? 我望着窗外,轻风吹着枝头上嫩叶摇动,有如绿波层迭。这样安静的时光看似平常,只是,经历过那些前尘往事之后,却教人明白,这分分秒秒都应该珍惜。 快乐的日子总让人恍惚,而恍惚的时光过的总是很快。玄烨驾驭的这辆车,一点点的,偏离了原先的轨道。最起码,吴三桂那通折腾,就没有原先的动静。也没有象历史上那样打了良久才算平定,其中……我起的作用……应该说是很微小吧?主要还是玄烨自己既有明断,也有主见。 这个当皇帝,也是很需要天赋的。 “奶奶……奶奶,”摇摇晃晃的八八的捧着茶过来:“喝茶。” 我眉开眼笑:“乖——下次别自己捧过来,就算要捧,也得拿着托盘盖碗,不然烫着手怎么办?” 他奶声奶气:“我是男子汉,端杯热茶也怕烫手,将来还能做什么事情?” 噫? 我把茶接过来:“这话谁教你的?” 他头一昂胸一挺:“爷爷教的。” 臭老头儿,就知道你净会在背后给我使绊儿!帮忙他是绝对不会,帮倒忙他倒起劲儿。 我把小八八抱起来:“爷爷说的话不一定全对。哪,难道能端热茶就算是男子汉了?那不过是手皮粗一点儿的人就能干,照你这么说,整天拉车,手上满是粗茧的人就个个都是男子汉?” 他有点迷糊,吮着手指看我。 “是不是男子汉,和经不经起热茶烫是两回事儿。”我把他的手指头捧起来看,果然烫的红红的,又吹又揉心疼的不得了:“下次别端了。哪,你看你手烫了,自己疼,奶奶也心疼,两个人都疼,这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 小八八乖乖的说:“是坏事儿。” “嗯,你明白就好。下次要端茶不是不行,但是记得一定不要烫着自己。” “是,我知道了。” 真乖…… 我忍不住在他两边脸蛋儿上各亲了一大口:“今天学什么了?” “今天爷爷教我念书来着。” “好,那你念一段给奶奶听听。” 他坐坐正,童音轻脆的开始背书。我压根儿没怎么听进去他念的什么,小八八已经三岁多快四岁了,日子过得真快。这孩子又听话又聪明,与其说是我抚育他,不如说是他陪伴我。玄烨这孩子…… 自从澄儿出嫁之后,家里一下子寥落起来。他虽然没说什么,却都看在眼里,所以后来就把这孩子送出来给我,一方面是给这个孩子找个好去处,更重要的,大概是为了安慰我的寂寞吧? 八八背完了一段书,一双眼带着期待的瞅着我。 我扭扭他的小鼻子:“嗯,背的不错。说说,是想吃糖,还是要新鲜玩具?奶奶给你奖励。” 他有点扭扭捏捏,小嘴巴动动没说出来话。 我奇怪了:“怎么了?” “我听奶娘说……我又添了弟弟……”他抬头看我:“我能不能见见他们?” 咦?我倒也听说了,不过九九十十这两个家伙,我兴趣不那么大呀。再说,孩子还小,现在抱出来也没什么玩头儿,还得拉拉扯扯的奶娘跟从的一大堆,很没意思。 “你想见弟弟?” 他满脸憧憬的回答:“想!” 得,天生的缘份吧。他从来到这儿可从来没有说过想见哥哥啥的,头一回张口就是想见弟弟。 八八九九加十十,可不就是历史上的八爷党嘛? 我看着又开始吮手指的八八…… 这小子,总不会还想再来夺嫡争权那一套吧? 可是在我家里没有一点儿什么权术争斗的气氛啊? 而且这么点点儿的孩子,他懂什么叫夺权吗? 嘿,这么看倒是我有点草木皆兵了,对历史上那段纪事实在印象太深,弄得自己紧张兮兮的。 “可是弟弟还小呢,这会儿抱出来也不会陪你玩儿,吹了风还容易生病,等他们再大一点点,我让人接他们出来你们一起玩儿。” “那,奶奶可别忘了。” “不会忘。”我伸出手:“来,拉钩。” 看他一脸渴望和期待…… 难道这就是人家说的,天生有缘? 从这以后,八八算是把这事儿钉在心里了,时不时的得提起来问两遍。被他催的我实在受不了,托人去带话,没过两天,果然玄烨派人把九九和十十一起送过来了。真是不见不知道,十十还罢了,九九却是那个出名的美人宜妃生的,一双眼水汪汪的,瞟的时候跟有小勾子似的,嗖一声就把人的魂魄给勾出去那么几丝几缕,乖乖,这才多大的孩子啊,生这么一双桃花眼…… 八八一把就将天天念来念去的弟弟抱了起来,小脸儿笑成了一朵花儿。 这情景一入眼,我居然只想起这么几个字…… 兄弟配,年上攻…… 番外数字军团5 啊,为什么当我年华已过的时候,却发现这世上有如此多的美男资源呢?而且一个两个的还都是我的孙子辈…… 没两年儿,让我期待的小十三小十四也先后出世了……可是,可是…… 我看看自己右手边坐的八八,再看看左手边趴着的九九——已经是左拥右抱啦,再整两个来,我也再没手去抱了呀! 真是让人痛苦…… 更痛苦的是,就在我下定决心,就把培养目标放在眼前这三个小子身上的时候,八八竟然对我提了一个让我意外万分的要求。 他要跟李朝东一起去英国。 我张口结舌,第一句话竟然是:“英国天气很不好的……而且净吃些炸薯条和鱼啥的,你肯定过不惯。” 他笑笑,拉着我的手摇晃,用他常用的那种温柔语气和我说:“但是那里可以学不少东西啊。我想多看看,多学学。爷爷也说这是好事。” “切,好事他自己怎么不去……”我嘀咕:“再说,你那个阿玛同意吗?” “我已经请示过了,阿玛说,奶奶你同意就可以了。” 我苦笑:“我不同意,你恐怕也是主意已决吧?李朝东是要回去购买书籍设备,招揽人才是不是?你呢?” “我打算,留在那里,好好的学几年东西。” 我没说话。 他的语气虽然轻,可是听得出来,他是认真的。 “你想好了?” “嗯。”他点头:“每年我们不是都有公派的学子去那里学习吗?他们可以,我也可以的。” 我无语。 我都快忘了,这些整天在我面前的孩子,并不是一群无害的小鸡。 他们的身体里流着骄傲冒险的血液,渴望能够看得更高,走得更远。 他是一只渴望蓝天的小鹰,已经急不可待的想要去外面广阔的天地里磨练自己的意志和本领。 其实,其实这没啥。 就相当于在现代,孩子说要出国去留学一样……不过,孩子现在还是小了点啊,出去肯定不是上大学,而是得从什么公学上起吧?小孩子的接受能力和可塑造能力当然很强,可是,对环境的适应啦,自己照顾自己啊……这些能力就相对要弱多了吧…… 我真是,真是……无语泪千行,辛苦抱大的孩子,翅膀一硬就“哧”的一声要飞了,这让我情何以堪啊…… 可是再不情愿,既然其他家庭成员都投了赞成票,本人志愿又这么坚定,我,我也不能再说什么反对的话。李朝东倒是反复的跟我保证,说他母亲那边的家人是完全可以起到监护照管作用的,况且我们在那边也还有办事处等等等等。 不管我乐意不乐意,喜欢不喜欢,反正是一只船带走了八八,也带走了我和九九的生活重心。这孩子跟我一样黏八八黏得不得了……呃,说反了,是他自己对八八黏得不得了。本来八八说要走的时候,他就撒泼打滚哭闹绝食的非要一起去,结果他娘也反过来对他撒泼打滚哭闹绝食的坚决不同意他去,弄得我那段时间真的怀疑这对兄弟之间是不是真的有B字打头L结尾的禁忌感情在偷偷萌芽。结果小九九最终还是没能去成,一脸苦大仇深被遗弃的表情目送小八八上车远去,我看着这孩子那紧绷绷的小脸儿,几乎马上就想到了若干年后重遇,兄弟由爱生恨,由恨又生爱,爱爱恨恨,恨恨爱爱…… 不行不行,思路完全开上了岔道,赶紧拐回来。这可我的亲孙子,我YY起来总有点心理负担的。 八八不在,九九十十也不大上我的小院儿来了。 没办法,我又变成无事一事轻的状态。 但是且慢——我儿子体贴的又把小十三送到我跟前来了! 我开始有点怀疑,玄烨把我这里当成托儿所了么? 小十三和小八八的可爱劲儿不一样,他显得更虎头虎脑的,眼睛特别大特别亮,一醒来就骨碌碌的到处乱转,而且哭起来特别有劲儿特响亮,跟后来那时代拉警笛似的,我家住在一条深巷里头,但是每天早上他一醒,我估计巷口的人也就省了报晓鸡了,肯定同一时刻就被吵了起来。如此这般过了两天不用报晓鸡,天不亮就起床的生活之后,我开始严重怀疑,是不是这小子在宫里严重影响他人睡眠质量,才被丢到我家来的? 唉,这些小子还一个两个没有豆芽大,虽然当时看穿越小说的时候我对十三的印象绝佳,没少YY这位侠气果敢的怡亲王,但是,现在这位怡亲王的侠气是看不出来,果敢也还不知道在哪里酝酿,屁股上包着尿布,穿着红绸肚兜…… 看我老公背着手儿,拿着卷书走过去。严格来说他还风韵尤存,我儿子还算得上风华正茂,这些小一辈的孩子正象雨后的韭菜一样茁壮的成长…… 那些穿越的姑娘们啥时候来访呢? 唉,我抱着粉嫩的肉团小十三,看着天上慢悠悠飘过的云彩…… 这就是人生啊。 (番外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