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夫另娶,重生后这高门主母我不当了》 第1章 气死 “少夫人,该喝药了。” 病榻上,宋安宁已经油尽灯枯,时日无多了。 她就着婢女的手坐起来,虚弱的问:“外面是什么声音?这么吵。” 婢女的目光闪了闪,笑道:“是刚袭爵的安远侯携夫人前来拜访,老爷和大夫人都很高兴,特意让大家到二门去接呢。” 宋安宁一阵恍惚。 安远侯啊。 那是离她很遥远的人物,只是不知道蒋家何时攀上了这样的高门贵胄。 她咳嗽了两声,艰难的道:“帮我换身衣服,安远侯既是携夫人前来,我也理应前去迎接才是。” 婢女的眼中闪过一抹讽刺,却依言帮她换了衣服,搀着她往外走去。 宋安宁来到二门前,发现二门前果然聚满了人。 老夫人携大夫人及嫡支的一群女眷都在那儿翘首以盼,众人的表情焦急又热切,以至于连她来了都不知道。 很快,便有小厮兴奋的跑来。 “来了来了!侯爷和侯夫人往这边来了!” 一群人更是激动,很快,一男一女就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只见为首的男人面如冠玉,是个意气风发的中年男人,身边的女人则温柔秀丽,明明是贵夫人的装扮,神情姿态却和少女一样,一看就保养得极好。 宋安宁却怔在那里,脸色发白。 这安远侯……怎么长得那么像她的夫君蒋华? 十三年前,宋安宁以一届商户女的身份嫁进蒋家。 却因新婚之夜和夫君开了个玩笑,致使夫君意外坠马,从此被冠上一个克夫不祥的罪名,守了十三年的寡。 这十三年,她日日夜夜都活在痛苦和悔恨当中,只恨当初坠马的那个人不是自己,可现在…… 难道蒋华没有死?! 蒋华也看到了她,先是一怔,紧接着将她认了出来,“宁儿?” 大夫人秦氏回头看到宋安宁,眉宇间闪过一抹厌恶,疾步朝她走来。 “你出来做什么?不是让你在院里好生呆着吗?” 宋安宁瑟缩。 十三年的寡妇生涯,让她对这位婆母既敬又怕。 直到现在她还记得,当初蒋家人告诉她蒋华已死的时候,婆母带着人闯进她的院子里,冷着脸说:“既然你害死了华儿,那就得替他守节,来人!把她给我带出去!” 她们拿着烧红的烙铁,硬生生烫坏了她的脸。 后来蒋家一度困难到无钱度日,婆母又带着几个婆子家丁搬走了她的嫁妆。 “你这个扫把星!刚进门就克死了我的儿子,害得我们嫡支后继无人,这些嫁妆是我们应得的!你要是敢说出去,我就撕烂你的嘴!” 她因为愧对蒋华,又害怕爹娘担心,所以一直隐忍着不敢说。 可现在……蒋华居然没有死? 那他这些年为什么不回来?! “母亲,他……” “他什么他?他是安远侯,跟你没有半点关系!赶紧回屋!否则惊扰了贵客,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宋安宁看着婆母的疾言厉色,又看向周围众人脸上那嘲笑与讽刺的表情,蓦然间就明白了什么,颤抖着摇头。 “不,我不走,你就是蒋华对不对?你就是蒋华!你还活着,为什么不回来?既然没死你为什么不回来找我?” 她激动的挣扎起来,秦氏见状连忙让两个婆子将她按住,蒋华皱眉,低头对身边的女人说了句什么,然后才朝她走来。 “母亲,放开她吧。” 秦氏一愣,到底还是不甘心的叫婆子松了手。 蒋华看着面前早已没有了当年半分影子的宋安宁,眼中闪过一抹遗憾,叹道:“你没有认错,我就是蒋华。” “……” 她痴痴的望着他,涕泗横流。 这就是她的夫君。 她以为死了,愧疚了十三年,思念了十三年,等候了十三年的夫君。 然而下一秒,却听蒋华又道:“可我也是谢疏,很抱歉,瞒了你这么多年,当初我是真心想要娶你的,可就在成亲的前几日,我才知道自己不是蒋家的儿子,而是安远侯遗落在外的庶子。” “我并非对你无情无义,只是侯府兄弟众多,我生母的地位又低,若再让他们知道我娶的是个商户女,那我就没什么前程可言了。” “我知道我对不住你,你放心,这次我携英儿前来,就是想给你一个名分,你愿不愿意随我一起回侯府,给我做妾?” 做……妾?! 宋安宁僵在那里,不敢置信的看着对面的人。 十岁那年,她与蒋华相识。 当时她还是个天真无知的浪漫少女,蒋华出门办事路遇大雨,跑到她家的屋檐下避雨,两人因此邂逅,一见钟情。 那时他便对她许诺,要爱她一生一世,矢志不渝。 后来在他们的新婚之夜,她开玩笑说要吃隔壁街的枣花糕,他便去买,却一去不回,直到第二日才传来他坠马身亡的消息。 宋安宁心如刀绞,又悔又痛,却怎么都换不回一个活着的夫君,只好从此封心绝爱,十几年与青灯古佛相伴,为他守节。 可现在,他却告诉她他不仅没死,还当上了安远侯,甚至要她给他做妾?! 宋安宁忽然就觉得很好笑。 她当真笑起来。 眼泪越笑越多,顺着她丑陋的伤疤蜿蜒流下,她却恍若未觉,只是低声痴痴的念着:“做妾……做妾……”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她十三年的青灯古佛,原以为是在悼念她死去的爱人,殊不知,这只是一场笑话。 钻心的疼痛从胸口袭来,喉咙里溢满鲜血的铁绣味,宋安宁只觉脚下发轻,眼前一晃,便闭上眼重重的倒了下去。 “宁儿!” “少夫人……” 第2章 重生 “我都跟你说了,她是个灾星,你怎么不信?” “嗐,要不是她,咱们大公子哪儿会坠马啊?害得老夫人病了一场,夫人也日日以泪洗面,她倒好,挺尸挺了半个月了,也不知道哪儿来那么大的脸,居然还想要人参吃!” 廊檐下,两个婆子边磕瓜子边嘀嘀咕咕的议论着。 冬青刚从外面抓药回来,就听见她们在那儿说闲话,顿时气得将手里的东西一扔,挽着袖子就冲上去。 “两个老虔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腌臜玩意儿,就凭你们也敢在背后议论主子?我今天就撕烂你们的嘴,看你们以后还敢不敢胡说八道!” 两个婆子自然也不好相与,很快就和她撕成一团。 冬青身量虽小,但小时候练过功夫,气势又足,很快就将她们压在地上,两个婆子虽然人高马大,但在冬青不要命的狼抓虎咬下,还是挨了好几指甲。 宋安宁躺在内间的床榻上,自然听到了外面的动静。 但她却没有动,而是吩咐旁边的茯苓:“去把冬青带进来吧,别让她闹过了。” “是。” 茯苓瞧着自家小姐的脸色,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是觉得不对劲。 自从半个月前姑爷出事,小姐就跟没了魂儿似的,整日的行尸走肉,下完葬整个人就躺在床上起不来,这半个月要不是有汤药吊着,只怕早就随姑爷去了。 可就在昨晚,小姐忽然就精神了,还问她今日是哪年哪月哪日,仿佛一场大病让她将什么都忘光了似的。 今天一早,她又让冬青去帮她抓药,说要快点好起来。 肯吃药自然是好事,可茯苓瞧着,她家小姐怎么就那么像回光返照呢? 想到这里,她不由鼻子一酸,“嗯”了一声就往外走去。 没过多久,冬青就被带进来了。 她一边往里走还一边不停的骂骂咧咧着:“那两个老虔婆就是看我们家小姐好欺负!整日的活儿不干就知道说三道四!本姑娘今天是发挥不好,若发挥好非得撕烂她们那张臭嘴不可……” “好了!” 茯苓瞄了眼床上的宋安宁,低声道:“你还嫌小姐不够烦是不是?净给她惹事儿。” “……” 冬青瞧了眼病榻上的小姐,一时间又心疼又委屈,眼圈儿都红了,“小姐,我错了。” 宋安宁扯了扯唇角。 半个月的缠绵病榻,让她失去了不少力气。 虽说昨晚醒来时暂时清醒了两个时辰,可后来又恢复了原样,她就知道她的身体被掏空了,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养回来。 “你没错,打得好。” 冬青一愣。 茯苓也愣住了,就听宋安宁虚弱的笑笑:“她们早该被撕烂嘴了,不然就跟吃了屎似的,什么东西臭就往外喷什么。” “……” “……” 冬青震惊的瞪圆了眼。 伏苓慌忙拿帕子捂她的嘴,“小姐慎言,什么屎不屎的,这种话怎么能从您嘴里说出来?” 茯苓是娘亲派给她的丫鬟,自然是最懂规矩的。 可宋安宁前世就是太守规矩了,所以任由蒋家搓圆捏扁,丝毫不敢反抗。 是的,前世…… 她重生了! 一开始,她也不敢相信这个事实,人死了,却又回到十几年前,这种连话本儿都不敢编的桥段却真真实实的发生在她的身上。 后来她就想通了。 一定是老天有眼,看不惯她在蒋家受欺负,也看不过坏人当道,所以才让她活过来,为死去的自己报仇! 宋安宁看向冬青。 “药拿回来了吗?” “拿回来了,可惜还缺了一味药。” 说起这个,冬青就又气又恨。 大夫给小姐开的药里有一味三十或五十年的人参,这种年份的人参在市面上很难买到,恰巧蒋府里有一株三十年的,她就去借。 可人家是怎么说的?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她家主子就算不吃人参也死不了。 还说她家小姐就算死了,那也是给姑爷抵命。 冬青气得眼都红了,却没有任何办法。 气冲冲的一回来,就听到那两个婆子在说小姐的坏话,怒极之下这才和她们打起来。 宋安宁自然知道冬青经历了什么,叹了口气:“缺就缺了吧,不要那味药也一样,冬青,你去把药煎了,茯苓,给我拿些吃的来,我饿了。” 茯苓一听她要吃东西,顿时欣喜不已。 “好,我马上去,您才刚醒不能吃太油腻的,先喝点粥怎么样?” “都行。” 两人便双双去了。 等她们走后,宋安宁打量起眼前这间屋子。 前世,在蒋华“死”去的半个月后,婆母秦氏便找上门来,让她搬离这间院子,去桐华院里守节。 桐华院并不在蒋府,而是在城外的一处庄子上,那里荒凉偏僻,方圆十几里都见不着人。 也就是在那座院子里,秦氏身边的林嬷嬷用烧红的烙铁烫花了她的脸,又施以腐药,才让她的脸越烂越深,以至于后来被接回蒋府,也羞于见人。 算算时间,她们也该到了。 果然。 一柱香后,院门“砰”的一声被人撞开。 秦氏带着几个粗使婆子并两个丫鬟快步往里走来,一进屋,就厉声道:“宋安宁呢?” 伏苓和冬青闻声连忙赶来,脸色都有些发白。 “大夫人。” 秦氏一看到冬青,就想起之前那两个被抓得面目全非的婆子,顿时一个巴掌抽过去。 “贱人!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娼妇,也敢跑来我蒋府撒野!” 冬青的眼泪唰地滚落,却捂着脸不敢作声。 这时,里间传来宋安宁的声音。 “可是婆母来了?” 她穿着一身素服,从里间走出来。 只见躺了半个月,宋安宁的气色肉眼可见的很差,身子也如风中的柳絮一般,仿佛一碰就会倒。 秦氏这才缓了缓脸色,沉声道:“你害死了我的华儿,就得为他守节!” 宋安宁挑眉,眨了眨眼。 就在秦氏以为她会拒绝,想着自己该怎么派人把她拿下的时候,就听她乖巧应道:“好啊。” 第3章 守节 “……” 宋安宁叹了口气。 “夫君死了我也很伤心,就算婆母不说我也会为他守节的,只是守节要常年茹素,还要与青灯古佛相伴,蒋府太噪杂了,不合适,婆母觉得哪里合适呢?” 秦氏怔住。 今天的宋安宁是怎么回事? 她还没有用强,宋安宁就先乖乖上钩了,弄得她兴师动众带了这么些人来,反倒显得多余。 秦氏深吸了一口气,暗想应该是宋安宁太蠢了,再加上她“克”死了华儿,心怀愧疚,所以才不与她为难。 秦氏沉声道:“那就去桐华院吧!那里清净无人,正适合你清修。” “不行!” “不行!” 冬青和茯苓齐齐出声,冬青急声道:“小姐,您不能去桐华院,那就是个荒院,几十年都没住人了,您怎么能住进去?” 林嬷嬷嗤笑:“都到这个份儿上了,冬青姑娘还当你家小姐是去享福的呢,有个院子给你们住就不错了,总比幕天席地要好。” “……” 冬青咬牙暗恨。 宋安宁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低声道:“别害怕,既然是婆母的意思,那我们自然要去。” 她抬头对秦氏温柔一笑,“好,那就去桐华院。” 顿了顿,看向秦氏背后的林嬷嬷。 “婆母事忙,安宁不敢劳婆母相送,就让您身边的林嬷嬷送我们吧,也正好有些事我想向林嬷嬷请教。” 她能有什么事向林娴请教? 秦氏心中不屑,面上却没有表露出来,而是对林嬷嬷使了个眼色。 林嬷嬷皮笑肉不笑的走上前,“既然如此,那老奴就陪少夫人走一趟了。” 因为没打算在外面呆太久,所以宋安宁也没带什么东西。 就几件衣服,三床棉被,然后便带着冬青与茯苓出发了。 坐在马车上,冬青还在不断低泣,她倒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她家小姐。 她们家虽然是商户出身,可老爷家财万贯,夫人温柔慈爱,何时让小姐受过这种委屈? 如今去了庄子上,说好听点是为姑爷守节,不好听的其实就是被蒋家赶出来了,往后冬日严寒,夏日酷热,病了没药饿了没粥的,小姐怎么受得了? 冬青犹自哭着,宋安宁对茯苓使了个眼色。 茯苓诧异了一瞬,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待宋安宁对她眨第三次眼的时候,她才确定。 忙对林嬷嬷道:“林嬷嬷,我家小姐有些内急,可否让马车在路边停一下?我们先解决了再继续赶路。” 林嬷嬷皱眉,看向宋安宁,果然看到她捂着肚子脸色不好的靠在车壁上。 她不耐烦的道:“老奴陪少夫人去吧。” 茯苓一愣,看了宋安宁一眼,随即笑道:“那就有劳嬷嬷了。” 宋安宁跟着林嬷嬷去了远处的树林里。 她含羞带怯,低声道:“多谢嬷嬷,要送我这么远,只是不知道天黑之前您还能不能赶回去。” “能。” 林嬷嬷应道,心里却在想,这少夫人当真单纯,还想着回去呢,她今天被大夫人委以重任,不办完事是不会回去的。 少夫人还不知道,大夫人送她去桐华院,压根儿不是为了守节,而是要毁了她那张狐媚子脸。 只有她的脸毁了,她的心才会死,才会乖乖的呆在蒋府的后院,成为蒋家和大少爷的输血袋。 宋家有多少钱,没有人知道,但宋家老爷是青州城的首富,手里的金银铺子和田产只怕连他们自己都数不清。 这些东西,但凡有一半进了蒋家或大少爷的口袋,大少爷就能凭着这些钱翻身。 就算他是安远侯的庶子又怎样? 金山堆不出一个皇帝,堆一个侯爷的爵位还是可以的。 很快,两人就来到一个背风的山坳处。 林嬷嬷指着那背风的洼谷说道:“你就在这儿方便吧,老奴去前面替你守着,若有人来会叫你的。” “好,多谢林嬷嬷。” 林嬷嬷走了。 宋安宁解开裙带蹲下身,看到不远处有个尖锐的大石块,便捡了起来。 她将石块放在手中掂了掂,唇边漫过一丝冷笑,须臾,才提起裙子将裙带系起来。 “少夫人,您好了吗?” 林嬷嬷听着声音问道。 “好了。” 林嬷嬷转身。 说时迟那时快,宋安宁猛地就是一个石块砸在她脑袋上,不料她大病初愈,力气太小,林嬷嬷只是身子晃了晃,一脸诧异的看着她。 “你……” “砰!” “砰砰!” 两道重击猛地袭来,冬青与茯苓连滚带爬的跑过来。 茯苓颤抖着一把抱住宋安宁,冬青抓着石头还要往林嬷嬷脸上砸,宋安宁连忙拦住她,“别砸了,小心真把人砸死了!” 冬青怒道:“死了正好!这等为虎作怅的狗腿子,死了也是活该!” 话是这么说,却似脱力般一屁股坐在地上,望着宋安宁便大哭起来。 “小姐,您怎么只给茯苓使眼色不跟我使啊,要不是我动作快,打晕了车夫,咱们怎么可能赶过来?咱们要是不过来,刚才您就遭这老婆子的毒手了!” 呃…… 宋安宁有些尴尬。 她为什么只给茯苓使眼色不给她使,这不是应该问冬青自各儿吗? 不过这话宋安宁是不能说的,说出来冬青又要哭了。 她连忙上前安抚的拍了拍冬青的背,“好了好了,不哭了,你们把车夫打晕了是不是?干得好,茯苓你去把马车牵过来,咱们不能留在这里了,得赶紧走。” 茯苓诧异的道:“去哪儿?” “我有地方。” 半个时辰后。 马车晃悠悠在一间破旧的宅子前停下。 宋安宁先让冬青进去晃了一圈儿,确定无人之后,这才让她们将林嬷嬷搬进去。 这个地方还是前世蒋华的忌日时,她随秦氏去庙里上香,无意中发现的。 好在虽然提前了三年,但破宅子还是破宅子,并无人居住。 两人下了马车,将林嬷嬷拖到院内,在一根大柱子上绑了起来。 紧接着便找来一盆水,对着林嬷嬷的脸泼了过去。 第4章 刁奴 “咳……咳咳……” 林嬷嬷醒了过来。 睁开眼,就看到对面的椅子上坐着宋安宁,冬青和茯苓一左一右像两个护法似的保护着她,皆冷着脸看着自己。 林嬷嬷大骇。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绳子,又挣扎了几下,发现挣扎不动以后才尖声道:“你们什么意思?这是想做什么?我可是大夫人的人……” “冬青,给她点颜色瞧瞧。” “是!” 冬青咧嘴笑着,摩拳擦掌,走过去就重重甩了林嬷嬷一巴掌。 “这一巴掌,是代你家大夫人还给我的!” “这一巴掌,是你代你家大夫人还给我们小姐的!” “还有一巴掌,是你们蒋家欺人太甚,自家死了人却怪在我们小姐头上,说什么克夫,我们家小姐要真能克人,怎么不先克死你?省得你助纣为虐!” “你!” 林嬷嬷被打得眼冒金星,鼻涕眼泪都冒出来了,却也只能瞪着冬青,毫无他法。 宋安宁见教训得差不多了,才微笑着抬手,“好了,冬青,过来。” 冬青冷哼一声,昂首阔步的回到宋安宁身后。 宋安宁玩味的盯着林嬷嬷。 前世,就是林嬷嬷用烧红的烙铁烫花了她的脸。 也是林嬷嬷给秦氏出主意,说她的老家有一种腐药,洒在伤口上能让伤口化得更深,从此丑陋不敢见人。 所以当秦氏提出要送她到庄子上,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林嬷嬷。 “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林嬷嬷暗恨不已,却不敢将此行的目的说出来。 “我不知道少夫人想听什么!” “哦?这样啊……” 宋安宁回头张望了下,看到不远处有厨房,招手叫来冬青,凑在她耳边说了两句。 冬青点点头,往厨房去了。 没过多久,就提着一个炉子走了过来。 炉子被她用柴火点燃,里面放着一根火钳。 宋安宁将那根火钳拿起来,看着被烧红的另一端说:“既然你不知道,那就是想尝尝这火钳的味道咯。” 林嬷嬷心头巨震,不敢置信。 她怎么知道? 林嬷嬷不会单纯到以为宋安宁是无意中才选择用火钳,可…… 可那话是大夫人亲自在她耳边交待的,中间从未有第三个人,宋安宁是怎么知道的? 林嬷嬷这才感觉到害怕。 直觉告诉她,此刻的宋安宁与前段时日她看到的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可她一时却找不到头绪,只能支支吾吾的说:“大、大夫人只是想送您去庄子上,替大少爷守节……” 滋——! 火钳烫在皮肉上,发出烤肉的声音。 林嬷嬷痛得大叫,豆大的汗珠瞬间从额头上滚落下来。 宋安宁道:“我这人没什么耐心,你可以选择不说,大不了就是一条人命,一个贱奴我宋安宁还是杀得起的。” “我说、我说!” 到了这个时候,林嬷嬷怎么还会意识不到,宋安宁是早有准备。 虽不知道是何时又是何人泄密的,可她今日落在她们手里,若不吐出点什么,怕是走不出这间破宅子了。 “大夫人,是大夫人让老奴把你送去庄子上,然后用烙铁烫花你的脸,她说只有这样,你才会死心踏地的呆在蒋家,老奴只是个跑腿的,这事真的跟老奴没关系啊!” 冬青跟茯苓听到,都惊惧不已。 若说刚才她们还是因这段时间蒋家人的慢怠而感到委屈,那现在就是愤怒了。 “岂有此理!简直恶毒!” 冬青气得抓起火钳又朝林嬷嬷脸上烫去。 林嬷嬷又发出一声惨叫。 宋安宁问:“还有呢?” 林嬷嬷遭了两次刑已经痛不欲生了,心里后悔不已。 她就不该揽这趟活儿,原以为是个能拿大赏钱的,结果把自己搭了进去。 “还有……大夫人看中了您的嫁妆,以及您娘家的财产,说只要把您捏在手里,不怕您爹娘拿不出钱来。” 宋安宁一怔,紧接着心中钝痛。 原来不仅是她的钱,连她父母的钱她们都算计到了! 难怪前世有好几次接到家书,父母都欲言又止,告诉她若是在蒋家过不下去了,就回娘家,娘家没有人嫌弃她。 只可惜那时她一心想着替蒋华守节,再加上毁容后自觉丑陋,就没有回门。 后来她的父母出事,一家人都被山匪杀了个干净,她大受打击,好不容易求得秦氏让她回门,看到的却是父母的尸体。 宋安宁闭了闭眼。 指甲都嵌进了掌心里。 半响,她才缓缓睁开眼睛,心中的痛意化作血色被积压在眼底,冷声道:“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老实回答,若回答得好你就能活,若回答不好……” “老奴回答!老奴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蒋华是不是没死?” 林嬷嬷一震,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冬青和茯苓也怔住,就听宋安宁道:“他还活着,并且已经去了京城,对吧?” 林嬷嬷:“……” 她嗫嚅了几下,终究还是承认,“是……大少爷是去了京城,其实他不是老爷和夫人的儿子,而是东都侯爵府上的贵子,他们觉得您出身商户,配不上未来的侯爷,又担心毁婚会失了宋家的钱财,所以才想出这个办法。少夫人,这些都是大夫人和老爷的计谋,和老奴无关,老奴什么也没做啊!” 林嬷嬷痛哭流涕。 冬青和茯苓却气愤不已。 她们没想到,事情的真相会是这样! 这、这不是骗婚吗? 冬青气得拿起火钳又给她来了几下,茯苓也上去踹了两脚,直至林嬷嬷都快没气了,宋安宁这才道:“行了,把她怀里那个药瓶拿出来吧。” 冬青伸手入她怀里,摸出一个白色的瓷瓶,“小姐,是这个。” “把它倒在她脸上。” “是。” 冬青拔开瓶塞,将药粉倒在林嬷嬷脸上。 林嬷嬷不停摇头,却控制不住那药粉直往她脸上的伤口里钻去,她痛得失声大叫,抱着脸满地打滚,没过多久,就晕了过去。 “小姐,现在该怎么办?” 宋安宁起身边往外走边道:“去清风寨,雇几个人把她扔回蒋家去!” “是!” 第5章 谈判 清风寨。 因为是月圆之夜,所以今晚十分热闹。 寨子里所有的兄弟都齐聚一处,划拳的,喝酒的,嘻哈打闹,更有人千里迢迢从山下寻来了歌姬舞姬助兴,所有人闹成一团。 苏子安却没有要人作陪,独自坐在主位上。 他拎着酒坛,一坛又一坛的喝酒,饶是与他最亲近的兄弟,也发现了不对劲。 “当家的这是怎么了?怎么一个人喝闷酒?” “嘘——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今天是八月十五,阖家团圆的好节日。 可每年的这一天,苏子安都不高兴,据说是因为十多年前,他的家人就是在这一天被仇家追杀,全部去世的。 身边的兄弟知道的不多,也不敢问,只能将担忧默默的埋在心底。 这时,有人匆匆进来。 “禀寨主!门外有位宋姑娘求见。” “宋姑娘?” 苏子安眯了眯眼,有些发愣,“哪家的宋姑娘?” “好像是半个月前刚嫁入蒋家的新妇,刚成亲就死了丈夫那个。” 这话一出,顿时全场的目光都投过来。 蒋家那件事当时闹得可是人尽皆知。 堂堂知州府的儿子,却在成亲当夜死了,任谁听了不说一句晦气? 宋安宁的克夫之名也由此而来。 苏子安却讥诮的笑了一声,道:“唤她进来。” 没过多久,宋安宁就进来了。 她的身后还跟着冬青和茯苓,一进来,就给苏子安行了个礼。 “宋安宁见过苏寨主。” 苏子安上下打量着她。 眼前的女人无疑是漂亮的,不施粉黛,却肤如凝脂,不同于青楼楚馆里那些庸脂俗粉,她的美带着一股浑然天成的气韵,像仙山上的神女,令人心向神往。 苏子安把玩着酒坛,问:“你有何事?” 宋安宁道:“来找苏寨主做桩生意。” “嗤——” 一声嗤笑,苏子安淡淡抬眼,“你一个知州府的少夫人,来找我这个山贼做生意?” “对。” 明明是很荒唐的话,宋安宁却说得理所当然。 苏子安心头一梗,没来由的有些生气。 他放下酒坛,冷冷的盯着宋安宁,“说来听听。” 宋安宁抬眸看向他。 虽只有一面之缘,可她记得很清楚,前世这位苏寨主,冀州城外最大的山匪头头,就是死在蒋荣升的手中。 蒋荣升是蒋家大房,也就是她的公公,蒋华名义上的父亲。 当时苏子安的罪名除了落草为寇,为祸百姓,还有最重要的一条,那就是罪臣之后,试图谋反。 当山贼和谋反,这可是两个概念…… 宋安宁弯了弯唇。 “知州府的大公子蒋华,曾有一张欠条落在我手中,只可惜我现在已经是蒋家妇,无法再将欠款追讨回来,若我将这张欠条交给苏寨主,不知苏寨主可否帮忙上门讨债?” 她说着,拿出一张事先准备好的欠条。 苏子安接过看了看,扬唇讽刺,“自己写的?字太丑。” 宋安宁没计较他的讥讽,沉声道:“半个月前,有一辆马车低调入京,马车上挂着当朝宰相李韵的名字,不知苏寨主可还记得?” 苏子安冷眸,“记得。” “若我说,那辆马车里坐着的根本不是李韵,而是我的夫君蒋华呢,苏寨主可还觉得这张欠条有问题?” “……” 苏子安惊讶。 其余人也是一阵愕然,不敢相信她在说什么。 蒋华不是死了吗?怎么会坐在马车上,还入了京? 宋安宁讽刺的牵起唇角,“若苏寨主同意和我做这场生意,我愿意把这五万两黄金双手奉上,只希望事成之后,苏寨主不向旁人提及。” 苏子安明白她的意思。 宋安宁是蒋家妇,蒋家却不仁不义到这个地步,她自然要反击。 可反击,不代表要破坏自己的名声。 他们是山匪,如果被人知道她和山匪有勾结,那即便是蒋家有错在先,世人更责怪的也必然是她宋安宁。 苏子安勾起唇角。 “你想让我怎么做?” 宋安宁抿唇,让人将林嬷嬷抬进来。 又将自己的计划告诉苏子安。 苏子安听完,挑了挑眉,眼中升起了一股浓烈的兴趣,这一次,他没有拒绝宋安宁。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我可以照做,但也希望你记得,五万两黄金,一分都不能少,若是敢少一点儿……” 他冷笑,宋安宁微微挽唇,“你放心,只要苏寨主肯出马,必不让你铩羽而归。” “好!” …… 从清风寨出来,宋安宁的手上多了一块令牌,还有一枚信烟。 令牌是苏子安给她的,清风寨能在冀州城外盘踞多年,靠的可不仅仅是打劫,他们在城内有自己的眼线、暗桩,甚至是钱庄当铺,这块令牌就是联系那些人用的。 而信烟,则是有突发情况时,燃烧起来作通知用。 冬青和茯苓直到上了马车,脑子还有些懵。 她们不敢相信,这件事就这样办成了。 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恶霸山匪,竟然这么好说话,小姐只是跟他说了一通,他就答应了,还给了她们令牌。 “小姐……”冬青满脸担忧,“你说那位苏寨主,会不会是……” 她想说,他会不会是骗她们的。 怎么就答应了呢? 那可是和知州府作对,就算有五万两黄金吊着,他们身为山贼,也应该是怕官府的吧? 茯苓也是同样的表情。 宋安宁却笑了笑,道:“放心吧,他不会食言,都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清风寨纵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你以为蒋荣升又是什么好货色?这些年欺男霸女,狼狈为奸的事情没少干,只是都被压下去罢了。” 否则,前世他又怎么可能纳十八房美妾? 又怎么会买通山贼,害死她的父母? 一想到父母,宋安宁的心脏就隐隐作痛。 她不确定前世父母是不是他们害死的,但不管是不是,这笔账都只能算到蒋家头上! “更何况,他还有蒋华这个把柄呢?” 宋安宁说着,眨了眨眼睛,笑了笑。 只要苏子安向秦氏透露,他知道蒋华没有死,蒋家投鼠忌器,就不敢拿他怎么样。 冬青和茯苓懵懵懂懂,终于明白了,点头,“那我们现在回城?” “嗯,回蒋家,就说我们遇到了山匪,林嬷嬷为了救我们被山匪抓走了。” 第6章 追兵 主仆三人下了山。 山下就是官道,月圆之夜,城门要亥时过后才落锁,城中也没有宵禁,所以她们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不料刚上官道,身后就传来破空之声。 几人掀开帘子回头看去,就看到一群黑衣人正在追一个年轻男人,那人仿佛受了伤,捂着胸口,手中的剑却没有任何凝滞,往后一挥,便同时掀翻了好几个人。 随后他迅速起身,直直朝她们的马车奔来。 宋安宁脸色一变,大喝:“快走!别让他上马车。” “是。” 冬青将马鞭扬得飞快,那人见了,仿佛也明白她们的用意,脚步一顿,下一秒,黑衣人就从后面追上来。 一阵刀光剑影。 宋安宁返回车内,拉紧了马车帘子,不敢再往外看。 耳边全是兵器相交的乒乒乓乓的声音,她的脸色有些发白。 她没想到会遇到这些人。 所以真是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会塞牙,今天的一切都在她的计划之中,从没有出现过意外,却没想到临回府了,还会发生这种事。 宋安宁闭了闭眼睛,只能祈祷那人不要追上来。 却不料。 忽听“哐当”一声,马车一阵剧烈的摇晃,紧接着,后门就被人挑开了,随着一阵夜风涌入,男人的身影急急冲进来。 “别动。” 宋安宁想要躲避,却被一把剑横在了脖子上。 她顿时僵住。 夜色漆黑,有黯淡的月光洒下来,她看不清男人的脸,却能看见那剑刃上的血迹,马车里也充斥着一股浓烈的血腥气,令人作呕。 “进去,带我走。” 男人微微喘息着,看得出来已经是强弩之末,宋安宁身子颤抖,好半响,才挤出一丝颤音,“壮士,别杀我,我害怕……” 她听着像是要哭出来。 茯苓想要上前,却被男人用眼神制止住,宋安宁见状,只能道:“我们只是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对你没有威胁,你能不能先放开我,只要你放开我,我一定带你走。” 男人冷冷的盯着她,没有说话。 宋安宁见状,眼泪霎时间落下来,像是怕到了极致,整个都在不受控制的发抖。 男人皱眉,最后,到底还是心软了,收了刀冷声道:“别耍花样,否则……” “追兵!” 宋安宁忽然大叫。 男人一惊,回头,说时迟那时快,宋安宁一脚就将他从马车上踹了下去。 “去你的!” 对方满脸愕然,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滚到了地上,马车“驾”一声飞快往前跑去,他起身想追,后面的人却已经追上来,无奈之下只能瞪了一眼宋安宁,随后便捡起刀迅速往后迎去。 宋安宁这才松了口气,脱力般倒在马车里。 “小姐……” “我没事。”她低声道,小脸上满是冷静,哪还有半分之前的慌乱,拍了拍茯苓的手,“告诉冬青,快走。” 冬青一直听着马车里的动静,闻言将马鞭扬得更快了。 也不知跑了多久,直到城门出现在眼前,几人才彻底松了口气。 “小姐,我们到了。” “嗯。” 宋安宁也放下心来。 之前那些人在官道上厮杀,想必不是普通人,尤其是那个男人,一身武功深不可测,即便受了那么重的伤,却还能站起来迎敌,可见武功之深。 她只是个弱女子,在没有能力的情况下,只想自保。 这样想着,宋安宁便掀开马车帘子往外看去。 只见城门前挤了很多人,都在排队进城。 三人经历了刚才的事,此时都只想快点回去,却在这时,茯苓惊呼一声,“小姐,你受伤了?” 宋安宁一愣,低头看去,只见自己腰间的衣服破了一块,她摇头,“没受伤,可能是刚才……” 想到什么,她的脸色猛然一变。 抬手,摸向自己的腰间。 只见腰间里空空如也,除了她常戴的那个荷包,再没有什么东西。 “怎么了?” 茯苓注意着她的脸色,关心的问。 宋安宁白着脸,“苏子安给我的令牌和信烟不见了。” “什么?!” 那令牌和信烟可是清风寨的东西,怎么会丢了? 宋安宁却猛然想到另外一件事。 东西是苏子安给她的,从拿到东西过后,她就一直放在腰封里,没有动过,更没有丢失,只有刚才那个人。 刚才她踹他下马车时,对方下意识在她腰间抓了一把。 她原以为是他的下意识反应,现在看来…… 该死! 宋安宁扶额,茯苓连忙问:“是不是丢在路上了,还是……” “冬青,调转马车,我们回去。” “回去?”冬青不敢相信,“可他们……” “走!” 宋安宁加重了声音。 冬青抿唇,片刻,到底还是拉了拉缰绳,将马车调头。 茯苓有些着急。 “小姐,我们回去做什么?后面有人在打架啊,我们……” “东西在那个人手上。” 茯苓顿时僵住。 她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宋安宁,“您确定吗?那人偷那些东西做什么?而且那些人武功高强,就算我们回去也无济于事,只是一枚令牌和信烟,只要我们跟苏寨主讲清楚,想必他不会介意吧?” 宋安宁摇了摇头。 “我在意的不是苏子安。” “那是什么?” 宋安宁看向窗外的夜色,眉目寂冷。 “东西是我亲自揣在腰间的,除了你和冬青,再没有人看到过,可他却偏偏拿了那两样东西,要么是运气,要么就是他早就知道我们是从清风寨上下来的了,不管是哪种,对我们来说都不利。” “如果我们不救他,他死了还好,若活下来了,势必会把这件事捅到蒋家去,今晚我们都露了脸,要查我的身份不难,只要他捅到蒋家,不管秦氏相不相信,都会对我起疑心,到时候蒋华纵然有着停妻再娶的罪名,可我勾结山匪、算计婆家,又能好到哪里去?呵,到那时……” 到那时,蒋家一定会倒打一耙。 说不定还会罗织一些莫虚有的罪名,比如行为不检,私德败坏,还未成亲便与山匪有染,蒋华的死就是她与清风寨勾结,妄图构陷婆家…… 到那时,她就死无葬身之地! 世人对女子本就苛责。 冀州又是蒋家的大本营。 若秦氏真的占领了道德高地,那她说什么都没用了。 第7章 救人 马车驶得很快。 路过一间民宅的时候,宋安宁还下车抓了把石灰。 没过多久,就到了地方。 只见那群人还在,夜色如墨,银月如霜,他们围着男人,踟蹰着不敢上前。 而男人则是单手拄着剑半跪在地上,一身锦袍被血水染透,也分不清是他的,还是别人的。 马车的到来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 所有人都朝这边看来。 “什么人?” 宋安宁努力镇定,“我乃知州府的少夫人,各位英雄,不知他怎么得罪了你们,可否看在我的面子上,放他一马?” 黑衣人们面面相觑。 有人嗤笑,“什么少夫人,识相的就滚远点,别耽误我们办事!” 宋安宁皱眉,忽然看向远方。 “官差来了。” “什么?” “什么?!” 所有人都是一惊,纷纷往后看,却在这时,宋安宁的马车忽然朝他们冲过去,还没反应过来,一把辛辣的石灰粉扑面而来。 “啊——我的眼睛!” “我的眼睛……” 马车疾驰到男人身前,宋安宁伸手,“还不上来!” 男人朝她伸出手。 宋安宁一把将他拉到马车上。 马蹄高扬,凄厉的长嘶一声,很快,便冲出人群,往城门的方向疾驰而去。 黑衣人们见状纷纷追上来。 “别让他跑了!” “抓住她!” 眼见马车就要被追上,男人一把将宋安宁推进车里,自己举剑大开大合,磅礴的剑意顿时化作一道无形的波浪朝他们推去,倾刻间便放倒一大群人。 然而,也因为他的身形暴露,一只利箭“嗖”一声射进他的胸口。 男人身子一晃,往后栽去。 宋安宁吓了一跳,连忙接住他,与此同时,茯苓赶紧将车门关上,只听“噗噗噗噗”几声,无数箭矢射在车壁上,好在那群人离了马,追不了多远,没过多久,声音就渐渐没了。 宋安宁松了口气。 她看向面前的男人。 只见鲜血挡住了他的面容,她看不清他的脸,却也能从轮廓中感觉到他的英俊,男人的目光很清冷,像冬日的夜,直射人心底。 宋安宁伸出手。 “我的东西呢?” 男人看了眼她的手掌,没有开口。 宋安宁有些无奈。 “你我已经救了,我的东西该还给我了吧?别说你没拿走。” 这一次,男人的耳廓有些红,将头偏向一边。 “带我回去。” “什么?” 宋安宁以为自己没有听清,片刻,才反应过来,“你要我带你回家?这怎么可能!” 别说她已经嫁作人妇,就算是未嫁女,也不可能随意带一个陌生男人回家。 男人拧眉,似乎也想到了这层,但他却没有松口,“带我回去,等我的伤养好,东西还给你。” 宋安宁:“……” 她有些生气。 “你怎么这样?我都已经救了你了,你还得寸进尺,我是个女人,如果你真的跟我走了,那让别人怎么想,我还要不要名节了?” 男人不说话。 宋安宁见状,无奈的道:“这样吧,你有没有家人或者朋友,告诉我怎么联系他们,我帮你找人。” 男人仍旧不开口。 他靠在那里,唇色一片惨白,衬得脸上的血更加深暗浓稠,眼皮微微阖上,在眼睑下方投射出一道浅浅的剪影,闻不见呼吸。 茯苓忽然脸色发白。 “小姐,他、他该不会是死了吧?” 宋安宁一愣,意识到自己说了这么久,他确实没什么反应,不由脸色一变。 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探向他的鼻端。 好在对方虽然呼吸微弱,但确实还有气儿,她这才松了口气。 “茯苓,你摸摸他的身上,看有没有令牌。” “嗯。” 茯苓朝他的身上摸去,触手一片黏热,全是鲜血。 她的动作一顿,有些不忍心,可想到宋安宁的处境,又只能继续寻找起来。 然而,把男人的身上都摸了一遍,却没有找到东西。 宋安宁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肯定是藏在别的地方了,这人,倒有几分心计。” 茯苓问道:“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宋安宁咬牙。 “没办法,只能带他回去了。” 好在蒋华已“死”,她所住的沧澜院本就没什么人,位置又偏僻,即便藏了个大活人,只要小心一点,也很难被发现。 两个时辰后。 马车抵达蒋府。 此时夜色已深,宋安宁让冬青翻墙进去,偷偷打开后面的角门,先将人运回沧澜院,然后才驾着马车来到正门。 “开门啊!快开门!” 大门很快就被人打开了。 门房的人看到冬青,都吓了一跳。 “冬青姑娘,你怎么……” “快去告诉大夫人,出事了!少夫人半路遇到山匪,林嬷嬷为保护少夫人被山匪劫走了!” “……” 半刻钟后。 蒋家正厅。 宋安宁站在堂屋中间,上首坐着秦氏和公公蒋荣升,两人都是已经睡下了又被吵醒,此时脸色都不太好看。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不是去梧桐院吗?怎么会遇到山匪?” 宋安宁低着头,满身狼狈。 “儿媳也不知道,那山匪是直接冲着我们的马车来的,正巧我当时内急,去了旁边的树林,林嬷嬷大概是怕山匪发现我们,就独自从另一边跑了,山匪们都跑去抓她,儿媳这才得以带着冬青和茯苓回来。” “胡说!” 秦氏满脸怒意。 别人不知道,她会不知道林娴是什么人? 她的心腹,最憎恶宋安宁,又怎么可能为了保护宋安宁被山匪抓走。 宋安宁抬眸看向她,“那婆母以为如何呢?您若是不信,大可以派人去查,儿媳所言句句属实,且儿媳觉得现在最重要的事不是责怪儿媳,而是赶紧报官,晚了只怕就救不了林嬷嬷了。” 秦氏:“……” 她有些生气。 可左想右想,竟想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蒋荣升道:“行,我们知道了,这件事我们会处理,你累了一天又受了惊,就早点回院里歇息吧,至于守节的事……” 他顿了顿,“先把林嬷嬷救回来,山匪劫人无非就是求财,林嬷嬷一把年纪了,也不至于有什么危险,明天我派人去跟他们交涉一下就是。” 宋安宁福身,“是。” 第8章 治伤 从正厅里出来,宋安宁回到沧澜院。 正如蒋荣升所说,折腾了一天,她已经很累了,因为生病,原本就没修养好,如今又是谈判又是救人,身体几乎已经绷到了极限。 可是回到院子里,听茯苓说起那人的情况,她还是不敢懈怠,随她来到后院的柴房。 沧澜院里的房间并不多,大多数房间都有丫鬟打扫,她不敢把他放在那儿。 唯有这个柴房,因为是以前开小厨房用的,现在蒋华不在了,秦氏也不许她用小厨房,因此连柴房也一并空置下来。 宋安宁过去的时候,男人已经陷入昏迷。 冬青打了水,正准备给他清洗,宋安宁见状,连忙把她拦住,试了试水温,让她去换一盆烧开过的热水来,然后才接过茯苓递来的毛巾,蹲下来。 柴房里点着灯。 借着灯光,这一次,她看清了男人的脸。 长眉入鬓,凤目薄唇,肌肤苍白如纸,因为正发着高烧,那唇色不仅没有泛白,反而染上一抹妖冶的红,看着十分艳丽。 宋安宁不由失笑。 竟没想到,是这么好看的一张脸。 她试了试他的体温,烧得烫手,遂让茯苓取了些冰块来,用布包了给他降温。 没过多久,冬青就端着热水来了。 宋安宁拧了帕子,小心翼翼的给他擦拭脸和脖子上的伤口,做完这些,她又拿剪刀剪开他的衣服,只见他身上的伤口更多,大大小小,纵横交错,有些是新伤,有些却是看上去已经过了很久的陈年旧伤,不由皱眉。 这人到底是谁? 普通人,即便是习武,也不可能受这么多伤,除非是边军将士。 可冀州离边疆隔了数千里远,将士不可能跑到这里来,除非…… 她忽然想到什么,脸色变了变。 然而,冬青和茯苓却没想这么多,见那伤口一直不停涌着血,冬青道:“小姐,他不会死在我们这儿吧?” 宋安宁叹了口气。 “我也不知道。” 她是真不知道。 她会一点点医术,却是从小和二哥学的。 她的二哥是青州有名的神医,性情豁达,她从小耳濡目染,也学到了些皮毛,用来治些普通的伤风感冒还可以,但若是起死回生…… 还是算了吧。 偏偏这人的情况,又不好出去找大夫,只能让她死马当作活马医,希望他能挺下来吧。 宋安宁想着,便开始给他拔箭。 在马车上那一箭,正中他的肩上,其实那一刻他原本可以躲过去,但如果躲过去,就会被黑衣人追上来,以他现在的情况,他能不能跑不知道,但宋安宁和茯苓,肯定活不了。 她叹了口气。 算了,就当是欠他的吧。 宋安宁很快给他拔了箭,因为没有心理负担,下手又快又稳,鲜血一下子喷涌出来,茯苓拿白布捂住他的伤口,宋安宁拿出二哥给她的独门金创药,整整一瓶全部给他洒上去,过了许久,才止住血。 做完这些,她已经筋疲力尽。 宋安宁道:“今晚你们两个辛苦一下,轮流看着他吧,别让他死了。” 死在外面无所谓,但人已经带回来,肯定不能死在她的院子里。 冬青和茯苓连忙答应,宋安宁这才拖着沉重的脚步,回房休息。 翌日。 林嬷嬷被抓走的消息,经过一夜的发酵,已经传遍了整个蒋家。 不仅是大房的人,连二房和三房也得到消息,一大早赶过来求证。 “是真的?林嬷嬷真的被抓走了?” “清风寨的人,不知道啊!以前也没惹过他们,不过林嬷嬷都那么老了,他们应该也看不上那张皮……” 说着,嘻嘻哈哈的大笑起来。 二房和三房的丈夫要么在外地做官,要么帮着家族打理生意,都不在府上,因此来的只有二夫人林秦蓉和邱白薇两个人。 林秦蓉的娘家也是商户,但显然不及宋家那么显赫,所以她在蒋家最没有存在感,邱白薇的父亲在京中做官,虽只是个工部主事,但好歹也是京官儿,她在蒋家自然受宠。 此时,邱白薇就坐在左边上首,林秦蓉虽是二嫂,却要坐在她下面。 也不知道说到什么,邱白薇乐不可支。 这时,秦氏来了。 两人齐齐起身,“见过大嫂。” 秦氏摆手,示意她们坐下,看向旁边的宋安宁。 是的,宋安宁也在。 今天一大早,她就被叫过来了,一是伺候两位婶婶,二是将昨天的事再跟她们说一遍。 她们虽然听信了府中的传言,但哪儿有正主说得全面。 听到林嬷嬷是为了保护宋安宁才被抓走,两人都不由失笑,觉得不大可能。 “大嫂,这林嬷嬷忠心护主,也算是咱们蒋府的大功臣,再怎么也不能弃之不管吧,大嫂准备怎么做?” 秦氏有些没好气。 “能怎么做,该报官的报官,该救人的救人,这事老爷已经去安排了,轮不到你们操心。” 她说着,低头喝茶。 又忽然想到什么,问宋安宁:“你说你们昨天是在半道遇上山匪,那就奇了怪了,林娴不驾着马车逃走,偏要下车,她是傻吗?觉得自己能跑过他们?” 宋安宁低声道:“或许是想着驾走马车,儿媳没办法逃命,这才牺牲自己,保全儿媳。” 秦氏一滞。 心中升腾起一股怒气。 昨晚回去以后,她就越想越不对劲。 好端端的,怎么会遇上山匪,林嬷嬷还被山匪劫走了? 林娴是什么脾性她最清楚,若换了自己在马车里,她或许还会冒险,可宋安宁…… 她也配?! 秦氏冷哼一声,放下茶杯。 “所以,你就这么看着她被劫走?” 宋安宁疑惑的看向她。 “不然呢?儿媳一介弱质女流,不回来禀报婆母,难道只身前去救人?先不说这样行不行,就说林嬷嬷为了救我牺牲自己,我也不该拂了她的一番好意。” 秦氏:“……” 好像也是这么个理。 呸呸呸,不是,前提是林嬷嬷真的是想保护她,可这显然不可能,既然保护的前提不存在,那她怎么会被山匪劫走? 秦氏越想越生气。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管家的声音。 “大夫人,不好了!” 第9章 讨债 秦氏眉心一跳。 “怎么了?” 管家匆匆跑进来,急赤白脸,“外面、外面来了好多人,说是清风寨的,来找咱家大公子讨债。” “什么?!” 这一次,不仅仅是秦氏,堂中所有人都站起来。 “讨债?你没听错?他们一群山匪能找我们讨什么债?” “再说华儿都已经死了,又怎么会和他们扯上关系!” 管家一时也说不清,急得汗水都出来了。 秦氏面色微沉,“让他们进来。” 她就不信了,堂堂知州府,竟然真敢有宵小来犯。 没过多久,苏子安就被带进来。 他的身边还跟着两个随从,堂外的家丁见了,将他的随从拦下,苏子安也不介意,示意他们在外面等着,自己进去。 大渊朝虽然也有男女大防,但比别的朝代要宽松许多,得益于先祖传进来的胡人风气,像这种在公开场合见面并没有什么问题。 苏子安走上前,给秦氏行礼。 “在下苏子安,见过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 林秦蓉和邱白薇都有些害怕。 这可是山贼,换了平时,那就是杀人不眨眼的人物,怎么会给她们行礼? 秦氏的脸色也很难看。 蒋荣升今天一大早去了衙门当值,老太太年纪又大了,府中只能由她主事。 她沉声道:“你来做什么?” 苏子安微笑:“给贵府送人。” 说着,啪啪两声,只见几个人抬着一个担架从外面走来,待走近了,众人才看清,那担架上躺着的人赫然是林嬷嬷。 “林娴!” 秦氏大惊,跑过去。 只见林嬷嬷的脸已经被彻底毁了,身上的骨头也被打断了,或许是听到秦氏的声音,她睁开眼,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嘴里却空空如也,舌头已经不见了。 宋安宁抿了抿唇。 这个苏子安,果然是个狠角色。 当初她只是以牙还牙,毁了林嬷嬷的容,苏子安却想得比她更周到,为了不让林嬷嬷泄密,连舌头都拔了。 宋安宁并不同情。 这世上的恶毒之人,都活该有这个下场。 林嬷嬷若不是与秦氏狼狈为奸,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 秦氏大怒,“放肆!苏子安,你竟敢如此目无王法,来人啊!把他给我捆起来!” 立马就有家丁从外面冲进来。 苏子安抬手,“且慢。” 他盯着秦氏,缓缓笑道:“大夫人先别生气,我这么做,也是有原因的。” 他拿出一张欠条。 “各位请看,这是三个月前蒋家大公子亲手所写,他欠了我五万两黄金,说好了成亲之后就还,可谁知这都成亲半个月了,欠我的钱却没有半点消息,我也是无奈啊,这才想着找你们家少夫人问问,可谁知这个老奴这么可恶,竟声东击西,引走我们的人,让你家少夫人逃了。” “我这人呢,向来脾气不好,她害我们扑了个空,我当然要给她点教训尝尝,这不,就小惩大诫了一下。” 苏子安说完,还欠揍的笑笑。 秦氏被气得不轻。 “胡说!我家华儿根本不缺钱,又怎么会找你借,还借了五万两……黄金!” 此时的市价还趋于平稳,五万两黄金,抵得过蒋家所有的财产了。 苏子安冷笑,“大夫人这意思,是想赖账了?” 林秦蓉见状,连忙劝道:“大嫂,这事估计有猫腻,你先把那欠条看看。” 秦氏闻言,这才接过欠条。 却见那上面果然有蒋华的印信,连字迹都一模一样。 宋安宁敛眸。 前世,在蒋华“去世”后,她被锁在后院,无事的时候就拿着蒋华的字贴练字。 横也思君,竖也思君,一撇一捺都记载着她对蒋华的思念。 现在想来,真是可笑。 秦氏面露惊疑。 “这、这不可能,我们华儿根本用不着这么多钱。” 邱白薇也道:“就凭这一张纸,恐怕不足以让人取信吧?毕竟字迹是可以模仿的,再加上这印信自从蒋华死后,就再没人用了,现在丢去哪儿了都不知道,万一是你捡来故意讹诈我们呢,我们也要承认?” 苏子安脸上的冷意加深。 “很好,看来你们的确是想赖账了,也罢,半个月前李宰相的马车经过冀州,听闻他刚正不阿,铁面无私,我就去李宰相面前告状,相信有了这张欠条,他一定会还我一个公道!” 他说完,转身就走。 秦氏却心头一惊。 李宰相? 那不是…… “慢着!” 她叫住苏子安,走到他面前,“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大夫人很清楚。”苏子安冷漠的笑笑,压低了声音,“听闻蒋家大公子最近在京城过得很是逍遥快活,就冲这一点,大夫人也会慷慨解囊的,不是吗?” 秦氏眼前一黑。 他居然知道…… 他怎么可能知道?! 苏子安却不理会她,说完,就潇洒的走了。 离开前,他看了宋安宁一眼。 宋安宁从始至终都低着眉,没有和他的目光对上,因此也没看懂他眼中的意思。 直到人彻底离开,林秦蓉和邱白薇才上前。 “大嫂,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蒋华怎么会写下那样一张欠条,五万两……那可是五万两黄金啊!卖了咱们都还不起这么多钱。” 秦氏又怎么会知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她只知道,蒋华没死的消息暴露了。 清风寨的苏子安,一个山匪头头,竟然知道了这样的消息,这让她怎么办? 秦氏心乱如麻。 她摆了摆手,“我有点累,你们先回去休息吧。” 林秦蓉和邱白薇都有些懵,“大嫂……” “先回去!” 两人皆是一滞,最终,还是不情不愿的告退。 等她们走后,宋安宁也起身告辞,“婆母,儿媳也先回房了。” “慢着。” 秦氏却叫住了她。 她看着宋安宁,目光灼灼,宋安宁假装不懂其意,“婆母可还有事?” “我记得你嫁进蒋府,带了很多嫁妆……” “是。”不等她说完,宋安宁就笑起来,“都是我娘亲自帮我选的,她还说等下次来府上,要帮我亲点一次呢,我年轻,不懂得打理财产,我娘久做生意,走南闯北的见识多,有她帮忙理着,定能钱生钱,在原有的基础上再翻上一番。” 第10章 余孽 秦氏皱眉。 虽说女子出嫁从夫,带出来的嫁妆再让娘家人打理,有些不妥。 可这到底不是什么金科玉律,殊不知许多官宦人家,也会将财产交给族中会做生意的人打理。 再加上宋家财资颇丰,宋老爷又没有亲生儿子,只在膝下领养了两个义子,将来那些钱还不都是宋安宁的。 所以在没有十足的把握下,秦氏暂时还不想得罪宋安宁。 “行吧,我也就是随口一问,既然如此,等你娘亲过来的时候,定要提前告诉我,我好做准备。” “是。” 宋安宁弯起嘴角,“婆母可还有别的事?” “没了,回去吧。” “儿媳告退。” 宋安宁出了正厅。 她前脚一走,后脚,秦氏就出了门。 她甚至等不及蒋荣升下值回来,而是直接来到衙门,告诉他这件噩耗。 沧澜院。 “小姐,你可算回来了。” 茯苓今天没跟着她,特意被她留在了院子里。 一是她去秦氏那儿,不适合带太多人,二是院子里有颗不定时炸弹,必须时时刻刻派人盯着。 “他怎么样?” 宋安宁回到屋里,喝了口水。 茯苓低声道:“发了一夜的高烧,今早才退下,这会儿已经醒了,但看他的情况,还是不太好。” 宋安宁皱眉。 “金疮药没效?” “有效,可他伤得太重了,我瞧着……若是没有顶好的大夫,或是灵丹妙药,只怕他很难扛过去。” 宋安宁:“……” 真是麻烦。 她有些烦燥的拧了拧眉,想了想,还是走到里间,打开妆奁,拿出里面的夹层,从夹层里取了一个金色的小瓶出来。 “看来只能用这个了。” “这不是二少爷给您的紫金丹吗?二少爷花了两年时间,才炼出这么一颗,您就这样给他?” “不然呢?”宋安宁无奈的叹气。 好歹是一条人命,虽不知他是好是坏,但既然来到她的院子里,她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 宋安宁拿着药,去了柴房。 柴房里,裴清宴闭着眼,正在睡觉。 身上的伤口很疼,疼得几近麻木,喉咙里更是像火烧一样在痛,背后却冷涔涔的,像破了个大洞,一直在往外不停的漏着风。 他知道,这是自己的体征在慢慢流失。 这一次,他栽了个大跟头,皇上让他查雍王叛变,他却没发现自己手底下就有雍王的人,不仅泄露了行踪,还被下药,最终落到那般田地。 好在乱党已除,雍王府被查封,剩下的也只是余孽,只是…… 那地库里的兵器是从哪儿来? 大渊朝铁器管制极严,普通人根本无力铸造兵器,即便是王公贵胄,也需要向官府购买铁引。 所以,他背后一定还有什么人。 裴清宴觉得自己的脑子乱轰轰,根本停不下来。 就在这时。 “吱呀”一声,柴房门被人打开。 “你醒了。” 宋安宁拿着药,走到他面前,“醒了就赶紧吃药吧,我听茯苓说,你昨晚发了一夜的高烧,若是没有灵丹妙药根本挺不下来,这药是我二哥炼的,效果非常好,你快试试,说不定吃了它就能好起来。” 裴清宴看着她。 女人面容清丽,一双剪水秋瞳波光盈盈,小手上放着一颗药,那药通体呈金黄色,还有一丝紫色的纹理,即便他不懂药,也能闻出来,那是上等的伤药。 “这么好的东西,给我岂不浪费?” 宋安宁笑眯眯的,“不浪费,你要是死在我这儿,更麻烦。” 裴清宴:“……” 宋安宁将药放进他手心里。 男人倒也没有矫情,直接放进嘴里吞了。 药一入喉,背后那股冷嗖嗖的感觉顿时没了,连带着整个身体都暖和不少,他不由道:“谢谢。” 宋安宁微笑。 “不用谢,现在你药也吃了,追兵也没了,总该走了吧?” 总呆在她这,算什么事儿。 裴清宴目光冰冷,没有开口。 宋安宁耐心分析。 “你看啊,我这里是知州府,你呢,看样子也不是什么好人,被那么多人追杀,说不定还是什么逃犯,万一被人发现了,那可是羊入虎口啊,你想逃都来不及。” 裴清宴不由笑了。 “谁说我不是好人?” 宋安宁一懵。 “你是吗?” 昨晚追他的那些人,她刚开始没想起来,后来仔细想想,他们所用的兵器好像是朝廷制式。 能被朝廷追杀的人,会是好人? 宋安宁不明白。 裴清宴不想给她解释那么多,遂闭上眼,“我饿了。” “嗯?” “给我准备一些饭菜。” 宋安宁:“……” 她皮笑肉不笑,想要拒绝,男人却再净睁开眸,冷淡道:“等我的伤好一些,我就把东西还给你,到时候我再走。” 宋安宁:“……” 行吧。 看在他不会泄密的份儿上,这口气她忍了。 宋安宁叫茯苓去准备饭菜,可此时已过了饭点,沧澜院的小厨房又没有食材,去大厨房又怕被人怀疑,无奈之下,只能拿些点心给他充饥。 男人见了,微微蹙眉,却并没有说什么,努力咽下。 宋安宁回到房间。 “去查一下,最近冀州城可有走失什么逃犯,或者官府在追捕什么人。” 冬青一听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压低了声音,“我早就去查了,您猜怎么着?最近江宁府发生一件大事,前任皇帝的亲哥哥,也就是当今陛下的叔叔雍王殿下,竟然囤甲叛变。” “听说从他府上搜出的兵器就有好几千把,他的儿子更是纠集了一大批民兵,正准备起事,幸好被发现得早,如今雍王已经被擒拿了,其余乱党也全部被杀,唯有他的儿子,好像逃出去了,现在绣衣司的人正到处追查,要清除余孽呢。” 余孽? 宋安宁脸色微白。 她想起昨晚遇到的那些人。 那些人武功高强,用的兵器又是朝廷制式,可听到她是知州府的少夫人,却没有任何反应,说明他们很可能不是冀州的人。 不是冀州的朝廷军,难道…… 她收留的那个人,该不会就是雍王余孽吧?! 宋安宁一阵眩晕。 第11章 垫着 “小姐,你怎么了?” “我没事。”宋安宁摆了摆手,好半响才稳定心神,道:“那个人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以后不管吃食还是衣物都我们自己打理,尽量不要让外面的人进来,知道吗?” 冬青懵懂点头,“知道了。” 交待完,宋安宁让冬青出去。 与此同时,另一边。 秦氏来到府衙,见到了蒋荣升。 蒋荣升虽只是个五品官,但身为冀州知州,在冀州这块地界上很有话语权。 见面以后,秦氏将清风寨来讨债的事情说了。 蒋荣升有些惊奇。 “这怎么可能?当初华儿进京,那是我一手安排的,中间从未假手于人,他们怎么会得到消息?” 秦氏焦急不已。 “不知道啊,或许他们是山贼,有别的渠道?总之,现在那苏子安就拿着这个作筏,要我们给他五万两黄金,那可是五万两黄金啊!我们上哪儿找这么多钱?” 蒋荣升面色沉着。 他比秦氏眼界宽,自然也更知道轻得。 五万两黄金的确很多,可今早他才得到京中来信,说蒋华已经被宰相大人看中,即将迎娶宰相之女李淑英。 若这门婚事真的成了,有了宰相做靠山,不仅是华儿的世子之位,连他的官位也可以再往上升一升。 几息之间,蒋荣升做了决定。 “答应他。” “什么?”秦氏大惊,“老爷,您疯了?” 蒋荣升道:“钱虽然很多,但我们把二房三房的产业卖一卖,也能凑齐,现在最要紧的是华儿的婚事,当今皇帝之所以能即位,全凭宰相李韵支持,他是陛下的心腹,近些年越发得陛下重用。” “华儿若能迎娶他的女儿,将来别说是五万两黄金,就是十万两、二十万两、三十万两都不在话下,你不要以妇人之见,坏了真正的大事。” 秦氏嘴里发苦。 “可是……要从二房和三房拿钱,他们能同意吗?” “这事自然不能由我去说,这样,回去以后,你去一趟庵堂,找老太太……” 当天中午,秦氏回来。 连饭也没来得及吃,直接赶往后院庵堂,找蒋老夫人。 蒋老夫人年纪大了,近几年吃斋念佛,连住都是在庵堂里。 儿孙们虽每日早晚请安,但大多数时候都见不着她人,只是在外面站一站,便算是尽孝了,此时见秦氏急匆匆走来,伺候老夫人的刑嬷嬷顿时诧异。 “大夫人,可是有什么急事?” 秦氏勉强笑笑,“劳烦帮我通知母亲,我有事找她商量。” 刑嬷嬷点头,进去告知老夫人,很快,便出来了。 “大夫人进去吧,老太太刚用了午膳,正准备休息呢。” “诶。” 秦氏迈过门槛进去,到了里间,果然看到老太太坐在床榻上,她脱了外衣,似乎正准备午休,秦氏有些过意不去,勉强笑道:“母亲,打扰您了。” 老太太摆了摆手。 “若不是极重要的事,你也不会这个时候过来,说吧,发生什么事了?” 秦氏眼眶一红,眼泪一下子涌出来。 她将蒋华的事情说了。 老夫夫微惊。 “你说什么?这么重要的事,怎么能让外人知晓,还是清风寨那等山贼!” 秦氏自知理亏,也不好说什么,只道:“儿媳从未向外人透露过,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打听到的,官人说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捂住苏子安的口,可五万两黄金……儿媳去哪里筹啊!” 说着,又掩面哭了起来。 老太太捻着佛珠,心中已经知晓了她的来意。 “二房和三房手上还有不少生意,让她们都交出来,再从家里凑凑,五万两黄金虽然多,也未必凑不齐,对了,宋安宁的嫁妆……” “儿媳上次问过她了,她不大愿意,还说她娘家人过几天要过来,我想着这个时候若动了她的东西,免不得要惊动宋家,到时候让宋家跟我们撕破脸,就不好了。” “理是这么个理,可这债到底是华儿欠的,华儿是她的丈夫,她一分不出也说不过去,这样吧,你就跟她说,我们公中出三万两,另外的两万两就从她的嫁妆里出,宋家是商户,将来要仰仗我们的地方还有很多,这点银子他们不会舍不得。” 秦氏得了老太太的主意,立马眉开眼笑。 “诶,儿媳省得。” 于是,秦氏回头就找到了宋安宁。 “清风寨的事你也知道了,现在他们找我们要五万两黄金,这么多钱,我们一下子哪儿拿得出来?老太太的意思,是公中先出一半,另一半由你先垫着,等回头庄子上的盈收出来,再还给你。” 秦氏的话说得很有艺术。 先垫着,又不是不还。 婆婆找儿媳借钱,儿媳总不能不借吧。 宋安宁却笑了笑。 “婆母,非是我不肯垫这个钱,只是你们真的确定要替夫君还这笔债?我了解夫君,他不是一个好赌的人,平日里花钱也没有大手大脚的习惯,又怎么会欠下这么多钱?” “我看那苏子安就是存心讹诈,咱们是官,他们是匪,只要进了这冀州城,难道我们还怕他不成,又凭什么受他们欺压?” 秦氏一滞,勉强笑笑。 “话不是这么说,他手里有欠条,上面还有信印,真要不还,那咱们岂不成赖账的了?” “三婶上次不是说了吗?字迹可以模仿,印信也可以私铸,谁知道那欠条是真是假,总之夫君不在,死无对证,儿媳觉得这笔钱不能就这么不清不楚的给他。” 秦氏:“……” 她的心头蹿起一股火气。 这个该死的宋安宁,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听话! 她是长辈,她说给就给,她一个当儿媳的哪有置喙的余地! 秦氏面露不愉。 “这么说,你是不肯出这笔钱了?” 宋安宁笑笑,“婆母,我是怕你们上当受骗。” “你!” 秦氏气极。 却拿她没有任何办法。 最终,她也只是不甘心的说:“林娴是因你才受伤的,她家人的抚恤,这你总该出吧?” 宋安宁微微一笑,“那是自然。” 第12章 信烟 秦氏气冲冲的走了。 她前脚一走,后脚,冬青就从外面进来。 对着秦氏的背影“呸”了一声。 “不要脸!欺您骗您,还想觊觎您的嫁妆。” 宋安宁喝着茶,淡淡道:“人心不足蛇吞象,知道就好,这里毕竟是蒋家,有什么不满都藏在心里,别表现出来。” “我知道。” 这时,茯苓在门外出声。 “小姐,柴房那边有找。” 宋安宁一愣,蹙眉。 他找她干什么? 心里虽然不乐意,她还是起身。 柴房里,吃了紫金丹后,裴清宴的状态好多了。 至少脸上有了些生气,再不像之前那样,面若死灰,好像随时都会挂掉的样子。 看到宋安宁进来,他伸手递过来一张纸。 “麻烦帮我把这个交给城中西市的柳源钱庄。” 宋安宁满脸狐疑。 她接过纸,打开一看,却发现上面是一些诡异的符号,她看不懂。 眉头不由皱得更深。 听说有许多叛乱组织,因担心泄露行踪,或者组织机密,会将平日的书信绘制成密码本,若有需要,就用密码本上的字符沟通。 现在这个情况,和传说中不谋而合。 宋安宁越发心中打鼓。 “好,我会帮你转交的。” 她收起字条,想了想,又道:“最近府中不太平,没事你不要外出,有什么需要告诉茯苓就是了,她会通知我。” 男人挑眉。 “是因为清风寨的事?” 宋安宁一滞,不满的道:“我希望你忘了这件事。” 裴清宴笑笑,“好。” 他答应得太爽快,反倒让宋安宁不信任了。 狐疑的看了他半响,最终,还是没说什么,转身出去。 离开以后,她转头就将纸条撕碎,扔进了臭水沟里。 冬青有些诧异。 “小姐……” “嘘。” 她回头往后看了眼,确定那柴房听不到这里的动静,这才压低了声音道:“你之前说雍王叛乱,你看他像不像刚逃出来的乱党?” 冬青震惊的瞪大了眼睛。 宋安宁满脸沉着。 “这张字条,上面说不定就是写的有关乱党的信息,如果我真的帮他送出去,将来官府追究起来,我岂不是成了他一伙的呢?那可是杀头的大罪,要被诛九族的。” 冬青脸色一白,后怕的捂住胸口。 “所以,小姐您就把它扔了?” “嗯。我是不得已才救的他,等他伤好以后,咱们就送他离开,从今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就算有人问起,也只当没有见过,知道了吗?” “嗯,知道了。” 冬青一脸后怕,被这个消息震惊到了。 宋安宁却在想,要怎么让他的伤快点好起来。 只有他好了,才会把东西还给她,到时候他一走,那她就安全了。 这边。 宋安宁丝毫不知道,她和冬青所说的话,自以为声音压得很低,却全部传进了裴清宴的耳朵里。 男人坐在地上,虽然环境落魄,身上也满是脏污,却丝毫掩不住他身上的贵气。 一头墨发以玉带轻束,披散在肩上,肤色有些发白,却越发显得那双眼乌润如墨,菲薄的唇紧紧抿唇,发出一声轻笑。 真是个狡诈多思的女子。 只可惜…… 裴清宴摇摇头,无奈的叹了口气。 想了想,到底还是挣扎着站起来,挪到柴房的窗户口,望着外面已经黑下去的天色,掏出怀中的信烟,燃起来。 清风寨。 夜色已经深了。 苏子安脱了衣服,正要睡下,一个属下从门外闯进来。 “报!寨主。” 苏子安猛然回头,狠狠的瞪他一眼,“老子没告诉你进老子房间要敲门?都多少年了,怎么还改不了这个规矩!” 属下一懵,反应过来。 连忙回身走到门外,敲了敲门。 苏子安:“……” “滚进来!” 属下这才咧嘴笑着,乐呵呵的走进来,道:“禀报寨主,城中蒋府燃起了信烟,似是在召集兄弟们。” 苏子安一愣。 “蒋府?你是说宋安宁……” “应该是,这信烟您只给了宋姑娘一个人。” “行了,老子知道了。” 苏子安想想,到底还是穿上衣服,拿起刀,又犹豫了一下,才道:“你们先不用跟着,张虎和刘二跟我去,我倒要看看,这才过了一晚上,那娘们儿到底是有什么事。” 于是,苏子安带着两个人来到蒋府的院门前。 他平日在外所展示的形象向来粗犷,武功虽然不错,却也不算很高,之所以能掌握整个清风寨,一是靠脑了,二是靠蛮力。 可现在,他却能使出一身绝妙的轻功,在不惊动蒋家任何人的情况下,来到了沧澜院。 柴房里。 裴清宴耳廓一动,听到了外面的动静。 他没有起身,仍旧盘坐在地上,静纳吐息。 片刻,只听“吧嗒”一声,柴房的门扉开了,两道身影鬼鬼祟祟的闪进来,只是在看到柴房里坐着的人之后,有些意外。 “你是谁?” “靠!宋安宁呢?” 裴清宴缓缓睁开眼睛。 柴房里没有点灯,很暗,几乎没有光线,唯有窗户投进来的一缕月光,照在男人身上,让他满身披霜,像行走在阴阳两界的神祇。 火折子被掏出来,呼的一声,燃起一豆微光。 苏子安看着面前的人,越看越眼熟,总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他凑近了仔细查看,半响,面色一变,扔下火折子就“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属下参见指挥使!请裴指挥使安!” 身后的两个弟兄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两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在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被苏子安猛地扯了一下,咬牙压低了声音,“还不拜见恩公大人?当初若没有恩公,你们都得死!” 两人这才反应过来。 脸色发白,立马磕了下去。 “小人拜见恩公!” “小人不知恩公在此,请恩公恕罪。” 裴清宴面色清冷,好看的唇形微弯。 “起来吧。” 他的声音淡淡的,带着一丝病后的哑,却丝毫不让人觉得难听,只觉有一股暖流涌入心间,将心头的惊惧和惶恐抚平。 裴清宴道:“十年不见了,苏大人可还安好?” 第13章 令牌 苏大人就是苏子安的父亲苏何。 当年苏何还是乾州边境上的一个地方官,因战败失城,被先皇下令重责,苏家全族被满门抄斩,那时候的裴清宴虽然只有十四岁,却已经初任绣衣司指挥使,监斩苏家的任务就是他去做的。 那是他第一次到战场。 乾州战败,不能怪苏何,实际上是先皇失策。 在没粮没兵没支援的情况下,乾州能够苦守三个月,已经很不错了,万不能因为战败再波及太多,因此,裴清宴私下作主,用一个死囚的命代替了苏何的命,连带着保下了苏何唯一的儿子苏子安。 后来先皇病逝,新帝登基,新帝是裴清宴的舅舅,裴清宴自小被舅舅养大,自然更得看重,这事儿就这么堂而皇之的被压下来。 几年前,苏子安进京,找到裴清宴,说他想加入绣衣司。 绣衣司是什么? 天子近臣,皇帝手上的一把刀。 皇帝指哪儿,他就得打哪儿。 苏子安虽然对他忠心,却并不合适这个身份,因此裴清宴没有收留,反而让他来冀州,将来若有需要,自然会启用他。 苏子安一直牢记着他的话,所以才以属下自居。 “我父亲一切安好,这还要多亏了您,当初要不是您保下苏家老小……” 裴清宴抬手,打断了他的话。 “已经过去的事,不必再提,今日叫你前来,是为了另一件事。”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令牌。 “去西市柳源钱庄,通知涯青,绣衣司内出了叛徒,让他持我的手令清理门户,办完事以后,来这里见我。” 苏子安一阵诧异。 “裴大人,这……” 他望向裴清宴手上的令牌。 这可是绣衣司里的青龙令,见令牌如见本尊,指挥使大人这意思是…… “您允我进绣衣司了?!” 苏子安满脸惊喜。 裴清宴淡淡笑了下,“若此事办成,给你一个机会。” 苏子安顿时无比激动,“是,属下保证,一定完成任务。” 说完,接过令牌就准备离开。 这时,却忽然想起什么,回过身来担忧的看着裴清宴,“您……” “我没事。” 裴清宴知道他要说什么,闭了闭眼,淡淡道:“除了涯青,不要把我在这里的事告诉任何人。” 苏子安一顿,明白了什么,拱手行礼,“是,属下知道了,属下这就去。” 苏子安带着张虎刘二走了。 他们前脚一走,后脚,裴清宴就睁开了眼睛。 翌日,沧澜院。 宋安宁一大早就见到了秦氏身边的张嬷嬷。 和林嬷嬷一样,张嬷嬷也是秦氏身边的老人,陪着她从娘家到蒋府,很得秦氏信任,和林嬷嬷的关系自然也极好。 出了这等事,除了秦氏,张嬷嬷也很是难受。 只要一想到林娴是为了那个小贱人,才备受折辱,如今成了一个废人,她就恨得牙痒痒。 进了沧澜院,她也不向宋安宁行礼,而是大剌剌的说:“少夫人,大夫人派我过来问您,之前您答应要给林娴的体恤,可还算数?” 宋安宁正在用早点。 闻言没有理会,只指了指桌上的一样小菜,示意茯苓给她夹。 茯苓轻手轻脚夹了一筷子菜,放进她碗里,宋安宁慢慢吃了,又端起旁边的粥,喝了一口。 张嬷嬷见状,越发生气。 “少夫人,大夫人说……” “这位嬷嬷真是可笑。” 不等她说完,冬青一边替宋安宁摇着扇子一边打断了她的话。 她冷笑道:“都说蒋家是高门大户,祖上出过二品京官的人物,按理说家风应该很严谨,怎么这大夫人身边的奴才竟是这般没规矩,主子还在吃饭呢,就在旁边催三催四,知道的是大夫人派你来来抚恤银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少夫了欠了您的债呢。” 张嬷嬷愕然。 怒火腾地从心头升起。 可还不等她说话,宋安宁已经面色一沉。 “闭嘴!张嬷嬷是何等人物,又岂是你能说的?” 她说着,抬头看向张嬷嬷,面容含笑。 “真是不好意思,昨日受了惊吓,晚上没怎么用饭,半夜就饿得心慌,今早饭菜一送来,就只顾着吃了,竟没注意到您。” “冬青是我身边的小丫头,向来没有规矩,也是知道张嬷嬷大度,所以才敢这样冲撞您,回头我就罚她,还望嬷嬷不要跟一个小丫头计较。” 张嬷嬷:“……” 总之好赖话都让你说了呗,她能说什么? 张嬷嬷冷笑。 “少夫人吃完了就好,吃完了,总该谈谈正事。” 宋安宁转眸,对茯苓使了个眼色。 茯苓立马放下筷子,去了里间。 很快,就拿出来一个钱袋。 宋安宁笑着望向张嬷嬷。 “嬷嬷见谅,我第一次处理这种事情,也没有经验,这里是二百两银子,您看够不够?” 张嬷嬷伸手接过钱袋,放在手里惦了惦,份量确实很够。 她的脸色这才好了些。 “够了,但也不是老奴说您,林嬷嬷虽只是府上的一个奴才,可小打跟着大夫人,如今落得这般田地,少夫人别说只出二百两银子,就算是亲自去看看她,安抚一下她的家人也是应该的,如今这样把自己关在屋里,不抛头不露面,算是怎么回事儿?难不成商户家的女儿,都如少夫人这般不讲良心?” 宋安宁动作一顿。 茯苓和冬青已经面露愠色。 “嬷嬷说得对。” 宋安宁牵起唇角,施施然笑起来。 她看向张嬷嬷,明明是很温和的眸光,眼底却盛着一丝冷意。 “是安宁不懂事了,竟没有想到要去探望林嬷嬷,只是听说林嬷嬷重伤未愈,如今被婆母安排,正在府上疗伤,也不知道我现在去探望,方不方便?” 张嬷嬷越发冷笑。 “只要少夫人有心,又有什么不方便的,就怕少夫人没那个心,林娴的一番忠心护主,到底是付诸东流了。” 宋安宁的面色淡下来,“行,那就劳烦嬷嬷去婆母面前通报,就说我一会儿就去看望林嬷嬷,还希望婆母允许。” 张嬷嬷看了她一眼,这才冷哼着离开。 第14章 探望 “小姐……” “小姐,您怎能如此纵她?” 张嬷嬷一走,茯苓和冬青齐齐出声。 宋安宁道:“不然呢?她是秦氏的心腹,我跟她顶嘴,就是不敬婆母,你想让人传出我不孝的名声?” 冬青:“……” 两人都闭了嘴,脸上却仍旧不太服气。 宋安宁自然也知道她们在想什么,全都是为了自己好,她不由笑笑,道:“放心吧,我不会真让自己吃亏,她让我去看林娴可以,但也要人家有那个福气。” 说着,眼中闪过一抹冷厉的光。 正院。 张嬷嬷将宋安宁的话一字不漏的和秦氏说了。 秦氏咬牙,“她倒是把自己推脱得干净,林娴这件事,还不确定是不是她在背后捣鬼呢!现在只是让她去看看人,又不要她做什么,就这么多话,我看她以前那些温良贤淑都是装的,现在才露出本性。” 张嬷嬷想了想,低声道:“夫人,大公子的事,除了您、我、林娴,也就只有老太太和老爷知道了,清风寨知道了大公子的秘密,您说会不会是林娴……” 秦氏皱眉,“不可能,林娴跟了我二十多年,最是忠心,怎么可能会出卖我?” “也是。”张嬷嬷勉强笑笑,强压下心底的不安,“奴婢只是觉得这事蹊跷,如果不是林娴,那会是谁走漏了风声?” 秦氏也有些疑惑。 可想来想去,也想不出府中谁会和清风寨有交集。 半响,她摆了摆手,“罢了,不管是谁,事情已经出了,现在除了筹钱,我们也没有别的门路。” 张嬷嬷敛眉勉强笑道:“那是,只是奴婢担心,清风寨既然知道了大公子的事,说不定还知道更多,林娴与我自小相交,我自然不希望是她做的,但人在严刑拷打之下,会吐露出多少,自然也不好说,奴婢一心为夫人着想,只希望夫人能够小心为上,毕竟除了大公子,还有铁引……” 秦氏脸色一变。 转头看向她。 张嬷嬷看着她灰色的面色,就知道说到了她的点子上。 她上前一步,继续劝道:“奴婢死了没关系,林娴出事了也没关系,一切只要夫人好,切莫因为奴婢们,影响到夫人的前程。” 秦氏的眉头皱得更深。 “所以,你的意思是……” 张嬷嬷叹了口气。 “林娴说不了话,但还能写字,还是幼时您教她的,前两日她的身体很不好,咱们也不好问太多,可今早我问过那院里的下人,说她的伤势已经好多了,人也清醒过来,夫人若是担心,不妨去问问,若她没有交待太多还好,若真说了……” 她的眼中闪过一抹不忍心,但到底还是做了个斩杀的手势。 “那就只有斩草除根了。” 秦氏:“……” 林嬷嬷和张嬷嬷都是自小陪着她的,一路风风雨雨走过二十多年,从私心里来说,她不愿意林嬷嬷出事。 可张嬷嬷说得对。 那事儿不能被暴露出来,否则不仅是她,整个蒋家都要玩儿完。 想到这里,她深呼吸一口气,起身。 “走,跟我去看看林娴。” “是。” 这边。 宋安宁也来到林嬷嬷居住的院落。 林嬷嬷是为了护主才受伤,虽说蒋家不待见宋安宁,但就算是做面子,也不会苛待了林嬷嬷,更何况她还是秦氏的心腹。 因此,得知林嬷嬷重伤以后,秦氏直接拨了一个小院,供林嬷嬷休养居住。 此时,大夫刚给林嬷嬷看完诊。 脸上的伤可以治好,腿骨也可以接,但那舌头却是连根拔去了,就算治好也说不了话,蒋府不会要一个哑巴当下人,因此,林嬷嬷在蒋府的好日子算是到头了。 这会儿大夫正从屋里出来,看到宋安宁,立马请安,“见过少夫人。” 宋安宁点点头,问:“林嬷嬷的伤怎么样?” “回少夫人的话,外伤没有大碍,将养一段时日就好,日后虽说不了话,但于正常起居没什么影响,而且老夫听闻她是识字的,若真有事可以用字条沟通,就是……” “就是什么?”宋安宁看向他。 大夫叹了口气。 “嬷嬷受的刺激太大,精神方面有些问题,老夫已经开了一剂安神的药方,至于有没有用,老夫就不知道了。” 宋安宁颔首。 “我知道了,谢谢金大夫。” “老夫告退。” 大夫走后,宋安宁看向茯苓。 “你们在外面守着,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人进来。” “是。” 冬青和茯苓一左一右守在门口,宋安宁进了屋。 屋子里,林嬷嬷躺在床上。 窗子开了半扇,吹进来丝丝凉风,光线明亮,屋子通透,若不是亲自进来,宋安宁都还不知道,蒋府里有这么好的小院儿。 可见秦氏对林嬷嬷,感情的确很深。 她走到床榻前。 “林嬷嬷,是我。” 林嬷嬷听到她的声音,艰难抬头。 目光落在宋安宁的脸上,顿时脸色大变。 “啊x&%¥#@……” 她的嘴里吐出一些稀奇古怪的音节,同时,整个人往后缩去。 宋安宁故作疑惑的上前。 “林嬷嬷,你怎么了?怎么看到我这么害怕,我好心来看你,你怎么还躲着我呢。” 她说着,坐在床前,伸手抚上林嬷嬷的背。 林嬷嬷顿时就像被一只毒蛇给盯住,动也不能动了,只是无助的瞪大眼睛,浑身颤抖的盯着宋安宁。 宋安宁莞尔一笑。 “你在清风寨是不是吃了很多苦?” 林嬷嬷:“……” “瞧,连舌头都被割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你明知道我很无辜,被人欺骗、愚弄、她们甚至想毁了我的一生,可你不仅不帮我,还助纣为虐,今日的下场都是你应得的,不是吗?” 林嬷嬷:“……” 她想躲。 后背却被宋安宁的手紧紧按着,根本躲不了。 宋安宁低头,凑近她。 用只有她们两个人的气音小声说:“你知不知道,清风寨用蒋华还没死的消息,敲诈了蒋府五万两黄金,那可是五万两……黄金啊!换算成银子就是五十万两,谁家出得起这么多钱?而这一切,都是因你泄密而引起的。” 第15章 疯了 林嬷嬷瞪大了眼睛,拼命摇头。 可是不管她怎么摇头,宋安宁都无动于衷,甚至还微笑着说:“你猜,如果让婆母知道,是你告诉我蒋华没死的消息,婆母会怎么待你?” 秦氏:“……” “哦,不对,应该说,是你透露给清风寨的消息,你猜婆母会不会怀疑你还透露了些别的?或者你现在没有,但将来呢?谁能保证?一个背叛主子第一次的人,就一定会背叛第二次,到那时,你将何去何从?” 秦氏瞪大的眼睛慢慢紧缩,眼睛里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 宋安宁想了想,“我倒是有个法子,可以救你一命。” 林嬷嬷迷茫的看着她。 宋安宁伸手,取过桌上的烛台。 她将烛台上面的蜡烛拿下来,云淡风轻的说:“这世上能保守秘密的人,要么是死人,要么就是疯子,你是想当一个死人呢,还是想当疯子?” 秦氏:“!!!” “x&%¥#@……” 宋安宁一笑。 “别说了,你现在说的话我也听不懂,不如这样吧,我帮你选择。” “上天有好生之德,就算你对我不仁,我也不能对你不义,青州是我的娘家,那里有我的家人,还有一个叫青衣巷的地方,等你从蒋府逃出去,你就去这个地方,我自会传书回去,让人收留你,从今往后,你就住在青州,改名换姓,再也没有人能找到你,如何?” 林嬷嬷惊恐的摇头,明显不愿意。 宋安宁却像没看到似的,又道:“你放心,你的家人我都帮你安顿好了,你的丈夫和儿子今天一大早已经出发,或许明天就会到青州,到时你不仅能在那里疗伤,还能和家人团聚,多好。” 林嬷嬷的眼泪不可控制的落下来。 她知道,宋安宁这是在威胁她。 如果她不答应,那她的丈夫和儿子就没活路了。 宋安宁拍了拍她的肩膀,再没说什么,拿着烛台往自己手上一划,随后就大喊着冲了出去。 “杀人了!林嬷嬷杀人了!” 茯苓和冬青连忙将门推开,见状大惊。 “小姐,你怎么了?” “你怎么受伤了?!” 宋安宁满眼盈泪,仓皇道:“林嬷嬷,林嬷嬷好像疯了!我一进去她就拿烛台想杀我……” 这时,秦氏正好带着张嬷嬷赶过来。 看到她的样子,大惊。 “你们在做什么?” 宋安宁快步跑到秦氏面前,泪如雨下。 “婆母,今早我得了张嬷嬷的提点,好心来看她,可不知道为什么,她拿起烛台就刺我,想要杀了我……” 秦氏看向她的手臂,果然流了好多血。 “张静,进去看看。” “是。” 张嬷嬷快步进了屋,只听屋里传来林嬷嬷的吼叫,还伴随着砸东西的声音,就跟真疯了似的。 半响,张嬷嬷出来,脚步踉跄。 秦氏急声问:“怎么回事?” “夫人。”张嬷嬷的脸色有些发白,仓皇看向她,眼眶通红,“林娴……林娴她疯了。” “什么?” 这时,林嬷嬷举着烛台从屋里冲出来。 她发疯般冲向秦氏,嘴里还叽哩哇啦的乱叫着什么,秦氏见状吓得后退一步,立马有力气大的婆子上前将她按住。 林嬷嬷用力挣扎起来,一边挣扎还一边哈哈笑着,眼睛赤红,那模样十分癫狂。 张嬷嬷惊吓的道:“夫人,咱们还是先出去吧,她现在这个样子也问不出什么。” 秦氏惊魂不定的点点头,在张嬷嬷的搀扶下转身离开。 离开前,又回头看了林嬷嬷一眼,交待道:“把她关进屋子里,没有我的命令,不准放她出来,免得伤人。” “是。” 宋安宁见状,微微敛眸,也跟着离开了。 秦氏回到正院,立马叫来大夫,询问是怎么回事。 大夫小心解释。 “林嬷嬷受的刺激太大,许是因为这个才发疯,先前老夫已经给她开了些安神的药方,看样子是不太管用,老夫调整一下方子再试试,若还不成,那就只能另请高明了。” 秦氏皱眉。 她请的大夫已经是冀州城中医术较好的了,这都没用,那还能请谁? 秦氏头疼的揉了揉眉心。 “好了,你先下去吧,调整一下药方再试试。” “是。” 等大夫走后,她低叹道:“林娴也真是可怜,怎么就疯了。” 张嬷嬷微微敛眸,敛去眼中的情绪。 “疯了也好,疯了,有些不该说的话就不会说了,至于清风寨那边,希望他们收了银子后能闭嘴,实在不行就告诉老爷。” 秦氏一顿,脸上闪过一抹纠结,到底还是说:“算了,这事观望观望再说吧。” “是。” 三天后。 大夫给林嬷嬷换了药方,还是不见好,整天在院子里喊打喊杀,照顾她的仆人们都被折磨得苦不堪言。 秦氏对林嬷嬷有感情,蒋荣升和老太太可没有。 见状都很是不悦,嫌她吵得府中老小无法休息,让秦氏把她送去庄子上,或者随便找个理由打发出去。 秦氏心中发苦,却也不敢不从。 好在宋安宁出了抚恤,倒也不必从公中拿钱,秦氏便让张嬷嬷去办这件事,找到她的家人,给了银子把她接出去。 却不料,一找才发现,她的家人几天前就搬走了。 打听了下领居,才知道是她的丈夫和儿子听说她疯了,怕被她拖累,正好南边有人找他们去工坊做事,林嬷嬷的丈夫原本就是个木工,便带着儿子去了。 这一下,可把秦氏气得不轻。 张嬷嬷问道:“现在该怎么办?” 秦氏没好气的说:“她丈夫儿子都不管她了,我能怎么办?把银子给她,随便找两个人把她送去郊外农庄,以后就当没这个人就是了。” 张嬷嬷心有不忍,却到底还是应道:“是。” 当天下午。 张嬷嬷就派了两个不得重用的丫鬟,送林嬷嬷去偏远的农庄上。 这一打发出去,以后基本上就见不到了。 张嬷嬷尽管不忍,却也无可奈何,只能交待两个丫鬟,让她们照顾好林嬷嬷。 两个丫鬟乖巧应是,殊不知,就在她们到达庄子的当晚,就被一辆马车接走,一起去往了青州。 第16章 小厮 沧澜院。 宋安宁拆开书信,看完后笑道:“母亲说,三天之后她会来冀州。” “真的?”冬青和茯苓都很兴奋,尤其是茯苓,她自小被宋夫人教养长大,年长后才来到宋安宁身边,对宋夫人的感情自然很深。 “奴婢这就去准备房间,夫人来了,自然要多陪小姐几日。” 宋安宁点点头,茯苓笑着去了。 冬青看了眼外面,低压了声音说:“林嬷嬷已经按照您的吩咐送往青州了,小姐,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宋安宁敛去笑容,露出一抹冷意。 “自然是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柴房里。 裴清宴休养了几天,伤虽然还没好,但情况已经比之前好多了。 他发现上次宋安宁给他的紫金丹很有用,尤其是对于外伤恢复,原本需要十天才能好的伤口五天就开始痊愈,简直就是奇效。 裴清宴思忖着能不能找宋安宁把那药方买一份过来,这样以后司里的兄弟再受伤,就方便多了。 正想着,一阵布谷鸟的声音自外面响起。 裴清晏眉目一动,听出了那声音里的不对劲,推开门走出柴房,身子化作一道残影瞬间就掠出了院墙之外。 蒋府外面。 靠近后门的一条巷子里。 涯青抱着刀等了一会儿,就看到一道身影快步从对面走来。 他脸色一变,连忙迎上前,“参见大人。” 裴清宴摆了摆手,带头往里走去,两人一直走到巷子深处,四下无人,他这才道:“你过来的时候,没人跟着吧。” 涯青郑重摇头,“没有,属下很注意,绕了好几大圈儿才过来,您……” 他满脸担忧,打量了下裴清宴的情况,“属下听说您受伤了,天虎堂那群杂碎居然被雍王的人收买,都怪属下监察不力。” 裴清宴再次抬手,示意他不必多说。 “若你监察不力,本使岂不也一样?过去的事不必多说,叛徒都清理干净了?” “嗯,一共有十三个人,皆已清除。” “很好。”裴清宴从袖子里掏出一份卷宗,“这是我查到的雍王叛乱的证据,你替我传递回京,另外,冀州可有铁引贩卖?” 涯青一愣,摇摇头,“这个属下不知,大人为何这么问?” 裴清宴笑笑。 “没事,就是查到雍王地库里那些兵器,似是精铁所造,据我所知,近几年只有冀州新开出了铁矿山,那边产的精铁和雍王地库里的精铁很相似,所以我在想,是不是有人出卖了铁引,助雍王叛乱。” 涯青惊讶。 “属下马上去查。” “嗯。”裴清宴没有再说什么,将东西交给他以后就让他离开。 涯青正准备走,忽然想起什么,转身欲言又止。 裴清宴清冷的睐他一眼,“有话就说。” 涯青挠挠头,“大人,您现在住在这儿……要不要属下帮您安排一个宅院?” 他家大人手里资产颇丰,再加上绣衣司在各州也有分部,租或者买个宅院不成问题。 毕竟,堂堂绣衣司指挥使大人,要落魄到住人家的柴房,这也太不像话了。 裴清宴弯了弯唇,“不用,暂时不要暴露我的身份,对了,那晚那些人……” “都已灭口。” 提到这个,涯青面容严肃的说。 那晚追杀裴清宴的人并不是绣衣司的叛徒,而是雍王在军中的乱党。 涯青在办案的时候,就连他们一锅端了,如今正命人整顿军务,看还有没有漏网之鱼。 裴清宴满意的点点头,“那就好,你走吧。” 涯青见状,便不好再劝,行了个礼之后就离开了。 这边,裴清宴施施然回府。 虽然身上还有伤,但并不影响他行动。 几个闪身,就飞回了院落,正准备往沧澜院里走,忽然就听身后传来一道怒喝:“站住!” 裴清宴脚步一顿,无奈转身。 就看到宋安宁气冲冲的走过来,瞪了他一眼,压低声音道:“你怎么出来了?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到处乱走吗?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 裴清宴摸了摸鼻子,略感心虚。 “我这不是在柴房里呆久了,闷得慌吗?” “闷也不行!” 宋安宁警惕的看向四周,怒道:“赶紧回去!你要是敢乱来,我就把你的身份说出去!” 裴清宴挑眉,“我什么身份?” 宋安宁冷笑。 “别以为你瞒得深别人就不知道,朝廷正在抓雍王乱党,我们虽是交易,可再怎么说,我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吧,你自己不在乎死活,别把我牵扯进去。” 裴清宴:“……” 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说,他不由觉得好笑。 “好,我现在就回去。” 他说着,转身往回走。 却在这时,身后传来三夫人邱白薇的声音,“宋安宁。” 宋安宁脸色一变,就连裴清宴的脚步也顿时僵住,就见邱白薇快步走来,“可找着你了,咦,这是谁?” 裴清宴闭了闭眼。 宋安宁僵硬的攥紧了拳头,勉强笑道:“府、府中的小厮,我叫来帮我做点事情。” “小厮?”邱白薇上下打量他一眼,笑道:“倒是少有这么清俊的,以前怎么没见过?” 裴清宴转身,朝邱白薇行了一礼。 “小的刚进府,若有什么不周到的,还请夫人指教。” 宋安宁介绍,“这位是三夫人。” “给三夫人问好。”裴清宴从善入流。 邱白薇的心情顿时好了不少,毕竟这么清俊的小厮,她是真没见过,若不是宋安宁说他是下人,瞧这身量气质,她还以为是哪家的公子呢。 邱白薇没再理裴清宴,转而对宋安宁说:“我有事找你。” 宋安宁点点头,转头道:“你赶紧去吧,记得把我那边打扫干净,尤其是柴房,太久没人用了,到处都是霉味儿。” 裴清宴点点头,“小人知道了。” 他退步离开。 这边,邱白薇拉着宋安宁,来到湖边的一个凉亭里。 蒋府很大,后面有一个人工湖,正值秋季,湖面上荷叶莲莲,坐在亭子里吹着湖风,赏着荷叶,别有一番意趣。 两人坐下后,邱白薇便为难的道:“原本这事不该来找你,可除了找你,我实在没有别的法子了。” 第17章 失策 宋安宁疑惑,“到底出了什么事?” “唉,别提了。”邱白薇满脸无语,“就上次苏子安上门来讨债,你说这事多蹊跷,蒋华那么大个人了,又不是无知小儿,怎么会找山匪欠五万两黄金?” “我们都觉得这事不对劲,不能给这个钱,可你猜怎么着,大嫂偏偏要给,不仅是大嫂,就连你公公还有家里的老祖宗都同意给,这不是疯了吗?” “哼,我算是看出来了,他们这是借题发挥呢,你知道吗?他们现在命我和二房将手里的生意交出来,我们手里有多少生意,都是当初老太爷分给二爷和三爷的,都给了他们大房,以后我们吃什么,全靠公中发的那点月俸吗?” 邱白薇越说越气,一张脸气得通红。 宋安宁敛了敛眉,她倒是没想到,秦氏会这么做。 眼眸流转间,心中已有了计较。 “三婶想让我做什么呢?” 邱白薇一顿,有些尴尬。 “我也不是想让你做什么,就是让你帮我劝劝大嫂,你毕竟是她的儿媳,说话或许比我们管用。” 正说着,林秦蓉从不远处路过。 邱白薇连忙叫住她,“二嫂!二嫂过来。” 林秦蓉回头看向她们,迈步走近。 “你们怎么在这儿?” 邱白薇“嗐”了一声,“这不是跟安宁商量点事儿嘛,就清风寨那事儿,你快跟安宁说说,大嫂是不是要动我们的生意。” 林秦蓉抿了抿唇,微微顿了下。 到底还是点头,“是,安宁,如果你能在大嫂面前说上话,劳烦帮我们说两句吧,这欠条确实蹊跷,可别让大嫂被骗了。” 宋安宁微微一笑。 “我人微言轻,婆母未必会听我的,不过既然两位婶婶求到我头上,我自然会尽力劝阻,还请两位婶婶放心。” 邱白薇和林秦蓉都露出满意的表情。 离开了凉亭,宋安宁径直回到沧澜院。 刚进院子,就看到冬青站在那里,正在数落那个男人。 她冷着脸走过去。 “小姐。”冬青看到她,气呼呼的过来,抱怨道:“我看他就是故意的,明明我昨天还跟他说了,让他不要乱走,今天就跑了出去,还被三夫人看见了,幸好小姐机灵,否则坏了小姐的名声,可怎么办?” 裴清宴尴尬的摸了摸鼻子,“今是我的不是,还望二位姑娘海涵。” “不用了。”宋安宁冷冷的说:“你走吧。” 几人一阵惊愕。 冬青很快就高兴起来,“对,早该把他送走了,之前是有伤在身,没法离开,可我瞧你现在伤好得也差不多了,走路不成问题吧?你一个大老爷们儿,难道还要赖上我家小姐不成?” 裴清宴微微挑眉。 按理说,他是该离开了。 可这小丫头说话,怎么就那么不中听呢? 他看向宋安宁。 面容清丽的少女神色冷淡,面容看不出什么情绪,却能感觉到她心情不好。 裴清宴暗暗叹了口气。 “近日多有叨扰,是在下对不住了,你放心,今晚我就走,绝不给姑娘带来任何麻烦。” 宋安宁冷冷的道:“那最好。” 裴清宴一时不好再多言,拱手一礼,便转身离开了。 宋安宁却忽然将他叫住,“站住。” 裴清宴转身,就见女人伸出一只盈白素雅的手,手心朝上,“东西呢?还给我。” 裴清宴一愣,这才想起来,掏出怀中那块清风寨的令牌,放在她手上。 宋安宁并没有把手缩回来。 就那样摊开等着,等了一会儿,见他掏完令牌以后,就没有别的动作了,不由眼睛一瞪,“还有呢?信烟。” 裴清宴越发尴尬。 失策了。 早知道上次见着苏子安,应该找他再要一份。 怪他当时一心想着案子的事,没把这事记起来。 裴清宴只得胡诌,“那信烟被水泡湿了,点不燃,我就随手扔了。” 宋安宁:“……” 她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瞧着他。 裴清宴越发觉得不自在,只得轻咳一声,将目光移往别处。 最终,宋安宁还是收回手来。 重重的冷哼一声,没好气的说:“你要是敢把我收留你的事说出去……” 我就……我就如何? 实际上,她也不能把他如何。 这人若是乱党,自己收留他本就犯了死罪,更不可能将他的行踪告至官府,所以,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宋安宁一想,更气了。 懒得再和他多说一句话,转身进屋。 “冬青,进来!给我研墨。” “诶,来了。” 当天下午。 宋安宁写了一纸状书,让人递交给官府。 蒋荣升是冀州知州,统管冀州的一切事务,但大渊朝在每个州府除知州之外还设有刺史,掌兵权,专管辖区内的剿匪及驻防事务。 清风寨是山匪,这状纸当然是要交到刺史那里。 然而官官相护,每个州的刺史和知州之间也是相通的,都有人情往来。 更何况,这还涉及到蒋家的家事。 果不其然,状纸刚交上去,当晚下值后,蒋荣升就怒气冲冲的冲回来。 “宋安宁呢?把她叫过来!” 秦氏见他如此生气,也不知为何,连忙派人去叫宋安宁。 同时,一边给蒋荣升顺气,一边问他什么情况。 蒋荣升怒气冲冲的将状纸递给她。 “你看看,你看看!这都写的什么?身为知州府的少夫人,竟然写状纸告到了刺史那里,她这是要我们整个蒋家都成为别人口中的笑话吗?” 他永远也忘不了,今天在衙门里同僚看他时的神情。 秦氏看完,也大怒。 “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贱人!我这就派人去叫她。” 没过多久,宋安宁就来了。 同她一起来的,还有二房和三房的夫人。 一进门,邱白薇就笑道:“唉哟,什么事惹得大嫂如此生气?” 秦氏不愉的看向她,“你们怎么来了?” 邱白薇上前拉住秦氏的手,“我这不是听说大哥有些生气,特意过来替安宁解释一声吗?那状纸是我让她递的,大哥要怪尽可怪我,可千万别怪你儿媳。” 蒋荣升:“……” 秦氏头顶的那根炮仗一下就炸了。 “你这是做什么?谁让你递状纸的?” 第18章 做官 邱白薇皮笑肉不笑。 “这状纸确实该递,不然等着那些人继续讹诈大嫂?” “大嫂,不是我说你,这么拙劣的伎俩难道你没看出来吗?那清风寨的人早不来要债,晚不来要债,偏偏等华儿死了半个月后才来,都说人死债消,就算他真欠了,这钱也不一定能还,更何况那欠条还不知真假呢。” “五万两黄金,可不是一个小数目,我们三房吃点亏不要紧,毕竟我家三爷在外当官,也有俸禄,可你拿走我们二房和三房的生意,让人家二嫂怎么过活?二爷向来是个不着调的,二嫂在家里苦苦支撑,膝下还有三个孩子呢,难道你让清儿和玲儿将来连娶媳妇和嫁妆都拿不出来?这未免也太过了。” 秦氏:“……” 站在一旁的林秦蓉微微低下头,眼眶泛红。 蒋荣升看到这一幕,皱起眉头。 这时,外面有一道声音传来。 “住口!” 所有人都是一惊。 转头,就看到老太太邹氏从外面进来。 “母亲。” 秦氏见着老太太,就跟见到了救星似的,大跨步迎过去,满脸喜色的接过老太太的手,搀扶进来。 “都怪儿媳不孝,说服不了妹妹们,竟然连老祖宗都惊动了,母亲快请。” 邱白薇和林秦蓉对视一眼,脸色都不太好看。 “儿媳参见母亲。” “母亲安好。” 两人纷纷给老太太见礼。 宋安宁自然也蹲下身去,老太太路过她身边,打量了她一眼,点头,“华儿过世,苦着你了,前两天听说你差点被清风寨掳走,没吓着吧?” 宋安宁摇了摇头,“没有,幸得林嬷嬷拼死相护,孙媳并没受伤。” “那就好。” 老太太不知想到什么,眼中闪过一抹精光。 却终究是什么也没说,迈动步子坐到了主位上。 “你们刚才吵的,我也听到了,二房和三房说得对,淑意你太强势了,虽说是一片好心,可也该跟老二和老三解释清楚,一家人有商有量的,何必闹得这样脸红脖子粗?” 秦氏惊愕,“母亲,不是……” 老太太摆摆手,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话。 紧接着又望向邱白薇和林秦蓉,“你俩受委屈了,你们说的我也都知道,可这事儿终究是你们错怪了你们嫂子,让你们拿钱,是我的主意,不是你们大嫂的。” 邱白薇和林秦蓉脸色一变。 “母亲。” 老太太同样没有给机会让她们多说,继续道:“但这钱不是让你们白拿的,你们不是一直想让清儿和钰儿入朝为官?” 两人皆是一怔。 蒋清是林秦蓉的儿子,今年十七岁,蒋钰是邱白薇的儿子,今年也不过十五岁。 两人都想走科举仕途,无奈天资平平,一直没考出什么成绩。 士农工商,大渊朝一直以商户最为低贱,否则就凭宋家的财力,前世宋安宁也不至于被秦氏那样磋磨。 可考不上官,又不能去乡下种地,就连当工匠也需要一技之长,蒋家的男儿们实在不行,唯一的可能,就是经商。 但若是经商,那就真是一辈子也出不了头了。 即便家里有长兄为官,身为旁支的他们若是经年久月的在商道耕耘下去,身份也会变得卑贱,若长兄是个友悌的,自然会与他们互相照佛,若是个不友悌的,那经商的旁支就是长房的输血袋,最后给他们多少好处,还不是看对方的良心。 因此,但凡有别的出路,她们就都不愿意自己的儿子跑去经商。 更何况,现在蒋华还死了。 蒋华一死,蒋家没有了读书好的孩子,至少嫡支这边没有,等蒋荣升这一代人老去,这偌大的蒋府,只怕就真的要没落了。 这才是邱白薇和林秦蓉着急的原因。 如今老太太忽然提起这事,两人都有些好奇。 “母亲,清儿和钰儿都还小,我们自是想让他们走仕途的,可科考之难人尽皆知,哪是这一年两年就能办到?还请母亲多给些时间,儿媳们一定好好督促孩子,争取让他们尽早考上。” 老太太摆了摆手,笑道:“你们有这个心很好,可那科举之道,就如同万万人挤独木桥,过去的自然风光,过不去的,伤心难过甚至蹉跎一生也不是没有,既然如此,何苦再去跟别人争?咱们家虽不是天皇贵胄,却也有自己的门路。” 她说着,咳嗽了两声。 秦氏连忙端上茶,递了过去。 老太太接过茶喝了两口,润了润喉咙,这才看向一脸焦急的二儿媳和三儿媳两人,继续道:“实不相瞒,我老婆子虽然老了,但娘家在朝中还有些人脉,别的事不行,举荐一两个小子还是可以的。” “我之所以让你们不要去惹清风寨,并非怕了他们,而是前段时间我已拖人送书信去了京城,拜托他们举荐清儿为官,钰儿年纪还小,可以再等等,清儿再过几个月就满十八了,可以先入朝历练历练。” “那人最近已回了我书信,说是会找机会,这事本就是十拿九稳的,但若这时候爆出我们蒋府有人欠债不还,还与清风寨这等山匪有关系,就算是假的,传到那人的耳朵里,也会觉得我们蒋家的儿子品行不端,若他不肯再为清儿举荐,岂不就断了他的仕途门道?” “钱财终究是不入流之物,为官才是正道,只要清儿入了朝,再过几年,等站稳了脚跟再把钰儿带进去,我蒋家下一代的荣华岂不就有了保障?” “你们切莫只看眼前利益,要多思多想,目光放长远一些才好。” 邱白薇和林秦蓉听了她的话,都震惊不已。 大渊朝想要为官,除了科举,确实还有察举制。 但察举制需得至少三品以上官员来推荐,一旦被录用,确实要比通过科举考上去的人前途要顺利很多。 两人一阵激动。 “母亲,这么大的事,您怎么之前没告诉我。” 邱白薇自己娘家人就是做官的,虽是小官,却也懂得官场门道。 这世上千千万万人都想做官,却没几个人能做成的,一是他们没有才华,二,无非就是他们没有这个人脉。 第19章 给钱 这个人脉,可不是你花个三五万两黄金就能换来的。 是世家大族一代又一代累积的成果。 先前邱白薇就想过要找老太太,让她牵线京中的人举荐自己儿子当官,但一直没找。 毕竟蒋钰现在年纪还小,更着急的应该是二房的蒋清,二房都还没着急,她急什么。 可没想到,老太太心中早就有了主意。 邱白薇眉开眼笑。 林秦蓉闻言,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秦氏松了口气。 不远处,宋安宁听着却拧了拧眉。 她想过老太太会站出来,却没想到她会拿举荐入仕当条件。 蒋家在京中自然是有人脉的。 至于这个人脉是谁…… 呵,堂堂安远侯府世子,当朝宰相的东床快婿,还不足以被称作人脉吗? 宋安宁的眼底划过一抹冷意。 当晚,老太太做东,让厨子做了一桌好菜出来,说吃完饭要考校几个孩子的功课,宋安宁只得留下来作陪。 与此同时,沧澜院。 裴清宴却收到了涯青的信息。 信息是混在给裴清宴的晚饭里送进来的,估计连冬青和茯苓自己都没发现,从大厨房里拿过来的饭菜,里面居然夹了张纸条。 纸条上的内容,让裴清宴有些吃惊。 只见上面写着,铁引的源头已经查出,正是蒋府。 裴清宴皱起眉头。 朝廷在各州府设有盐铁司,配合各州转运使专门负责盐铁之事。 按理说,当他发现有人私贩铁引一事,嫌疑最大的就应该是盐铁司,可他亲自派人查过,那边没有任何问题,所以才会觉得雍王背后另有其人。 可现在,这人却是蒋府……蒋荣升? 这怎么可能。 一个小小的知州,竟然也敢私贩铁引,要么是他财迷心窍,要么…… 想到另一种可能,裴清宴的眸光冷下来,举着纸条在烛火前烧尽,这才收拾东西,离开。 深夜。 宋安宁回来时,裴清宴已经走了。 看着空下来的柴房,她松了口气。 还好。 幸好那个人走了,否则真要是被人发现端倪,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回到屋里,冬青和茯苓问起前厅的事。 宋安宁没有隐瞒,老实告诉她们了。 冬青和茯苓都有些生气。 “这老太太贼偏心,瞒着您就算了,居然还瞒着二房三房,真把人当枪使呢。” 宋安宁淡淡道:“话不能这么说,若蒋华真成了安远侯府世子,二房和三房必然也是受惠的,她现在不说,只是怕人多嘴杂,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风险。” 想到这里,宋安宁忽然想起前世,在她守寡的十几年间,蒋清和蒋钰也先后被人举荐入朝为官,那时,是她守寡的第二年。 所以,这个秘密只维持到第二年,就告诉他们了吗? 而自己,竟被蒙在鼓里整整十三年! 宋安宁闭上眼睛。 胸腔中溢满了恨意,可她却只能告诉自己要冷静。 前世所受的苦,这一世,她要他们一样一样的还回来! “冬青。” “小姐。”冬青凑过来。 宋安宁低声道:“你去打听一下,蒋家二公子和三公子平日里什么时候下学,下学之后通常又会去哪里,记住低调点,别让人发现。” 冬青诧异的看着她,“是。” 翌日。 林秦蓉和邱白薇松了口,五万两黄金很快就凑到了。 蒋荣升亲自派人去请苏子安过来拿。 苏子安也不怵,一个人进了蒋家,发现坐在堂屋上首的人是蒋荣升时,意味不明的笑了笑。 “草民见过蒋大人,蒋大人近来安好?” 他言笑宴宴,没个正形,看得蒋荣升牙根痒痒,越发来气。 “苏寨主春风得意,本官怎能不好!来人,把东西抬出来。” 话落,立马就有几个小厮抬着箱子出来。 整整一箱子黄金,打开时,差点闪瞎人的眼。 饶是见多识广如苏子安,活了二十多年,也没见过这么多钱。 他的眼睛都绿了。 “爽快!既然蒋大人是个痛快人,草民也就不客气了,欠条在此,从今往后你我银货两讫,再无牵连!” 说完,他就让小厮帮他抬到门外,他自有人在那儿守着。 正要离开,蒋荣升忽然说:“等等。” 苏子安回头,冷漠的看着他。 “蒋大人还有何吩咐?” 蒋荣升站起身,走到他面前,面容是和善的,目光里却充满了阴冷。 “钱已经给你了,不该说的以后就不要说,否则本官可以保证,这冀州的铁骑,必定踏平你们清风寨。” 苏子安的目光一冷。 身上瞬间涌现出杀机。 不过也只是一瞬,下一秒,他就笑道:“蒋大人放心,苏某是江湖草莽之人,虽落草为寇多年,但扪心自问还讲些义气和良心,一不祸害百姓,二不背信弃义,我既然答应了你不说,拿了这笔钱,我自然会烂在肚子里,即便将来有人传出去,也绝不是苏某说的。” 蒋荣升点点头,“那就好。” 苏子安带着黄金离开。 离开时,正好在半路碰到宋安宁。 宋安宁从沧澜院过来,有一段路会经过外院,见到他连忙低头,往后退了几步,一副瑟缩害怕的样子。 苏安宁嘴角一抽。 若不是亲眼所见,他都要怀疑当初上寨子里找他的究竟是不是这个女人了,这也太能演了。 苏子安大跨步离开。 这边,宋安宁目送完苏子安出去,这才进了堂屋,拜见蒋荣升。 “公爹。” 蒋荣升看她一眼,淡声问:“有事?” “嗯。”宋安宁抿了抿唇,沉声道:“儿媳有一事要禀报公爹,望公爹成全。” 蒋荣升皱起眉头。 从宋安宁的态度里,他察觉出一丝不对劲。 后院里若是有事,通常都找到秦氏那里,他一个外男,又不管后院的事,宋安宁能找他成全什么? 他郑重起来,捋了捋胡须道:“你说。” 宋安宁抬眸看着他,一字一句:“我怀疑我的夫君没有死,我要掘墓、启棺!” 第20章 礼佛 老太太眉开眼笑。 “瞧瞧,你婆母就是孝顺,当初我就是看中她这一点,才替你公爹选了她。” “那是自然,婆母的孝顺人尽皆知,当为宗妇典范。”宋安宁笑着说。 老太太笑着更欢。 三人坐在一起,说笑取乐,若是不知情的见了,还以为她们是多么和睦的一家人。 可只有宋安宁知道,若说秦氏是条狡诈的狼,那老太太就是蛰伏在阴暗中的蛇,不咬人没事,一咬人必定毒入骨髓,触之即死。 她冷漠的垂了垂眼。 老太太忽然说道:“过两日就是佛诞了吧?” 秦氏点头,“燃灯佛诞,老太太可要去庙里上香?” 老太太摆手。 “我这把身子骨就不折腾了,折腾出个好歹还给你们添麻烦,就由你代我去吧,你和安宁商量一下,看去哪座寺庙。” 秦氏道:“自然是去隆兴寺,往年母亲都去那儿。” 老太太却没有作声。 宋安宁微低着头,忽听祖母道:“安宁,你觉得呢?” 宋安宁愣了愣,抬头看她,想了一会才说:“前段时间雍王叛乱,隆兴寺里的和尚被查出也有乱党,可见那不是什么清净之地。既然去那当然是要去一处真正的佛门圣地,儿媳听闻百里处的大昭寺还行,那里的住持是远近闻名的宏远法师,必定是潜心理佛,能替祖母消灾解难。” 老太太笑起来,“好,那就依你之言,去大昭寺吧。” 送老太太回庵堂里休息过后,秦氏从庵堂里走出来。 一边走,一边郁闷的跟张嬷嬷吐槽。 “什么大昭寺,我以前怎么没有听说过?宋安宁那个小贱人是从哪儿打听到的这些奇奇怪怪的寺庙。” 张嬷嬷低声解答:“这名字奴婢倒是听说过,听说寺庙很小,寺里总共也就二十几个和尚,和隆兴寺自然不能比,宋安宁到底是商户出身,没去过大的寺庙,去这些小的也正常。” 秦氏不屑的挽唇。 “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也就她能哄得母亲,等华儿当上世子之后,我立马让华儿休了她,看她到时候还拿什么哄母亲高兴!” 张嬷嬷笑道:“那可不能,宋安宁走不走没关系,她身后还有宋家的钱财呢,官场就是个销金窟,世子爷要打通关系,可要使不少银子,也不能全让李家拿,没得让人看轻,他在安远侯府又没有亲娘,您这个养母不补贴他,谁补贴他?” 秦氏一听,觉得也是。 顿时有些得意。 “也对,我以后是世子爷的母亲,跟她一个破落户计较什么,到时候她若是听话,我就让华儿纳她为妾,若是不听话……哼,一个寡妇死了就死了,只要我们有手段,宋家的钱财我们照样能拿来!” 说着,眼底闪过一抹杀机。 张嬷嬷看了她一眼,识趣的没有再多话。 这边。 宋安宁回到沧澜院,茯苓迎上来。 她进了里屋,坐在软榻上,任由冬青给她捏着肩膀,茯苓递过茶,她接过喝了一口,这才道:“还是和你们呆在一起舒服。” 茯苓笑道:“小姐这是烦了?” 宋安宁睐了她一眼,“谁跟她们呆在一起谁烦。” 说着,想到要和秦氏一起去上香的事,转头问冬青:“上次你说你查到钰少爷总往城外跑,是怎么回事?” 说起这个,冬青满脸鄙夷。 “还能是什么事,一群纨绔子弟,寻欢作乐呗。” 宋安宁了然的点点头。 “那地方,在城西几十里外?” “嗯,据说旁边还有个寺庙,叫大昭寺……”说到这里,冬青忽然瞪大了眼睛。 宋安宁看着她,玩味的笑笑,继续喝茶。 两日后。 秦氏带着蒋府的一众女眷,去大昭寺理佛。 随行的还有许多蒋家子弟。 大渊朝佛教盛行,在他们看来,礼佛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去了大昭寺以后,需得焚香沐浴,先斋戒三日,再参加佛诞礼。 而这时,大昭寺。 安静的禅房中,一个白胡子和尚和一个身穿锦衣的男人相对而坐。 和尚面目平和,手中不停的捻动佛珠,男人则是静静的看着他,英俊的脸上辨不出喜怒。 “施主何必执着于过去,都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早该放下。” 裴清宴讥诮的勾起唇角。 “死的不是你亲娘,你当然能放下。” 和尚摇摇头,“老纳的家人也于那场灾祸中离世,老纳从未想过报仇。” “那是老和尚你薄情寡义,并不代表人人如此。” “所以。”和尚睁开眼睛,慈悲的看着他,“你仍旧想要追寻真相?” 裴清宴没有说话。 他五官清俊,在晨曦的光着透着一股近乎不可思议的美好,可那眼神却是冷的,像粹了毒的寒冰,要将世间一切粉碎。 “我只想知道,她是怎么死的。” 老和尚摇了摇头,叹气。 “每年的这一天,你都会来问我,她是如何死的,到底是谁杀了她,老纳也都只有一句话,不知道、不可说。这么多年了,你为何还要问呢?” “她是你妹妹!” 裴清宴忽然起身,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双目赤红,目眦欲裂。 他像一头濒临爆发的小兽,咬牙死死的望着他。 可宏远大师仍旧是一脸平静的表情,甚至那目光里的慈悲和从容更深了,带着一丝佛祖座下的怜悯。 “老纳是出家之人,出家人五蕴皆空,没有妹妹,也没有外甥。”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裴清宴张狂的大笑起来,他直起身,松开老和尚的衣领,憎恨又鄙夷的看着他,“你就是个懦夫!” 说完,“砰”的一声,摔门而去。 老和尚闭上眼,默默平息着心中的情绪,低头念佛。 宋安宁一行人是傍晚时分才到的。 刚进寺庙,邱白薇就咋呼起来。 “这什么破庙啊,这么小,母亲也真是的,那么多的佛寺不去,非叫我们来这样一间小寺庙,这地方能住人吗?” 秦氏讽刺的看了眼邱白薇,“没办法,母亲喜欢你侄媳,只要是你侄媳提的意见,她哪儿有不答应的?” 邱白薇顿时瞪向宋安宁。 宋安宁忙笑着解释,“三婶,礼佛贵在诚心,不在于寺庙大小,这庙宇虽小,可这里的住持宏远法师可是当世佛门第一人,许多高官贵胄都来找他礼佛呢,不信呆会儿你随便找个和尚问问。” 第21章 巧遇 邱白薇狐疑的看着她。 “真的?” “当然。” 在宋安宁哄慰下,邱白薇最终还是安静下来,没再闹了。 一群人跟着小沙弥去了厢房。 蒋家在冀州是世家大族,蒋荣升又时任知州,她们要过来,自然会提前通知寺庙里,寺庙里也早有准备。 这次出行的人多,寺庙里的房间不够住,因此许多仆人都只能住在山下,只留一些近身伺候的,跟着收拾行李和箱笼等物。 宋安宁先是送了秦氏和三位婶婶去房间,然后才由小沙弥领着,去另外一座小院。 却不料这时,她忽然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不由一愣。 是他? 他怎么会在这儿? 宋安宁以为自己看错了,然而当那人走到游廊拐角处时,露出的半边侧脸,赫然就是那晚她救下的那个男人。 微微皱眉。 这人胆子也太大了,身为逃犯,不赶紧离开冀州,居然还敢来人多的寺庙。 简直就是找死! 宋安宁没理会他,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然后让冬青和茯苓把晚饭拿来房间里用,就再没有出去。 她原以为,只要她不出去,就不会碰到那个男人。 可没想到,第二天还是碰到了。 此时她正在院子里赏枫,大昭寺坐落在冀州城百里之外的山上,此时秋意正浓,大片的红枫如火般灼目炙烈,煞是好看。 宋安宁让茯苓泡了茶,坐在枫林中静静喝着,只觉自然幽静,沁人心脾,却不料这时,身后传来一道戏谑的声音。 “原以为昨晚是我眼花,没想到真的是你,你也在这儿。” 宋安宁转头,就看到裴清宴从枫林里走出来。 她顿时拉下脸。 “我在不在这儿,关你什么事?我不认识你。” 说完,让茯苓收拾东西就要走。 裴清宴挑眉。 “哦……不认识我,那清风寨……” 话还没说完,宋安宁一个箭步冲上去将他的嘴捂住,满脸怒气。 不过紧接着,她就发现自己这个动作有些不雅,何况他一个外男,自己是出嫁女,怎能离他这样近,遂又将他放开,悻悻的说:“不是说好了不准再提此事?你要是敢提,我把你逃犯的身份也捅出去!” 裴清宴忍俊不禁。 嗯,逃犯…… 看在她救过自己一命的份儿上,他就勉为其难,先当当这个逃犯吧。 裴清宴问道:“此次蒋大人可有跟你们一起前来?” 宋安宁警惕的看着他,“你问这个做什么?” 裴清宴想到,若是蒋荣升真的私贩铁引,暗中支持雍王,那便是抄家灭族的大罪,身为蒋家妇的宋安宁必定逃不了,轻则流放,重则砍头。 他的神色认真了几分。 “既是守寡,可有想过和离?” 宋安宁瞪圆了眼睛。 半响—— “你有病吧!” 她觉得自己真是脑子抽了,才会搭理这么一个人。 见茯苓已将茶具收拾好,转身就要离去。 却听裴清宴又道:“好心提醒你,若是能离开蒋家,就尽早离开,这样一旦将来出了事,也不会牵连到你。” 宋安宁实在忍不住了,回头讥笑着说:“有空操心别人,还是操心操心你自己吧,当心再像上次那样被人追杀得半死不活,可就没人救你了。” 说完,再不理会他,调头离开。 裴清宴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这年头,想当个好人有这么难么? 他裴大阎王好不容易起一次好心,居然就被人怼回来,还真是世风日下啊。 宋安宁回了厢房,想了想,还是对茯苓说道:“你去查查,看那人住在哪座院子,以后咱们绕道走,尽量不要碰见他。” 她总觉得,碰见他不会有什么好事。 “是。” 茯苓遵命前去。 殊不知此时,邱白薇也带着人来到了这边。 瞧见裴清宴从枫林里走出,她眼睛一亮,忙急声道:“诶,那谁!你过来。” 裴清宴一愣,看着她,又左右看看,发觉自己身边没人,确定她是在叫自己时,才走过去,“你叫我?” 邱白薇身边的婢女斥道:“哪里来的小厮,好没规矩,见着主子不行礼,居然还敢这样说话!” 裴清宴:“……” 他长得很像小厮吗? 想起上次宋安宁跟邱白薇介绍的,他头疼抚额,只得放下身段,拱手行了个礼道:“三夫人有何吩咐?” 邱白薇摆了摆手,“行了,出门在外没那么多虚礼,钰儿不见了,你可有见着钰儿?” 裴清宴一愣。 钰……儿? 见他一脸懵懂,婢女急声道:“唉呀!就是三少爷,你刚才就在这附近,可有见过三少爷出现?” 裴清宴摇摇头,“没见过。” “那还不赶紧去找?!这人生地不熟的,钰儿要是出事,我拿你们是问!” 裴清宴:“……” 堂堂绣衣司指挥使,第一次有了想砍人的冲动。 很好。 他笑了笑,恭敬的应道:“是,小的这就去找。” 宋安宁在屋子里没坐一会儿,就迎来的邱白薇。 邱白薇身边的婢女将门敲得砰砰响,她走过去开门,诧异的问:“三婶?您这是怎么了?” 邱白薇火急火燎,明明是深秋,却硬是急出了一身汗,问她:“你可有见过钰儿?” “三弟?”宋安宁摇了摇头,“没见过,他不见了吗?” “是啊,唉呀这小子也不知道死哪儿去了,刚到寺庙我还见着他人了,这会儿去他房间,就发现人不见了,你也知道,都说这神鬼相通,这寺庙啊大多也关着些不干净的东西,被佛祖镇压着呢,我这不是怕钰儿乱跑,不小心冲撞到什么秽物,对他不好嘛。” 宋安宁笑了笑。 “三婶先不要着急,三弟再怎么说也十五岁了,知晓轻重,不该去的地方他不会去的,左右不过是新来了一个地方,好奇就四处转转,我立马派冬青和茯苓去找,很快就会找到的。” 说着,将她迎进屋。 邱白薇“嗐”了一声,被她搀扶着进去,到了桌边坐下后,才一边拿帕子扇着风一边道:“你不知道,这寺庙小,所有仆人都被留在山下,身边连个得力的人都没有,找人也不好找,幸好刚才我在后山遇到了你院里那个小厮,让他帮忙去找找,看等一会儿能不能找着人吧。” 宋安宁动作一僵。 “您说……我院里那个……小厮?” 第22章 私情 “是啊。” 邱白薇抬起头,一脸诧异的看着她。 “你不会不记得了吧,就上次我在凉亭外见着的那个,你不是说新来的,帮你搬东西……” “我当然记得。”宋安宁干笑着,连忙打断她的话,“就是有些意外,我还以为他也被留在山下了呢,没想到竟上来了。” 邱白薇露出暧昧的表情,一脸不信的笑了笑。 “你就别跟我打马虎眼了,你三婶活了这么多年,什么不知道,你老实告诉我,那人不是小厮吧?” 宋安宁的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儿。 有那么一刻,她几乎都要以为邱白薇知道她的秘密了。 却不料,邱白薇只是得意的笑道:“这女人啊,丈夫在时情比金坚,一旦丈夫没了,守寡的滋味有多难……更何况那小子长得规规正正,比你家蒋华还要好看,你会动心也很正常。” 说着,又低声提醒,“只不过三婶还是要告诫你几句,你平日里怎么乱来三婶不管,我不是你婆母,没她那么多规矩和脾气,人生在世当乐则乐,守那么多规矩做什么。” “但这毕竟是佛门净地,你自己玩儿也就算了,不该把他带上来,万一被你婆母或是其他人发现,那可怎生是好?” 宋安宁懵了一下。 半响,才明白过来她在说什么。 不由小脸爆红。 “三婶,不是你说的那样……” “嗐,别解释,三婶都懂。” 她说着,又起身朝外看看,满脸焦急,“这小子,怎么还没回来呢?” 最终,蒋钰是在晚饭后被找到的。 据说这大昭寺的背后有一面湖,他是去了湖边放风,因为一时兴起没来及得通知家里人,这才导致她们误会,让她们着急。 邱白薇将蒋钰狠狠数落了一通。 宋安宁却从蒋钰的袖子上,看到了一点浅粉的胭脂色。 佛门清净之地,有谁会用胭脂,又是谁,会将胭脂染在一个十五岁少年的衣袖上。 她端起茶杯,不动声色的掩住弯起的唇,将茶喝了下去。 翌日。 宋安宁找到裴清宴。 “你不能再在这里呆下去。” 她想起昨日邱白薇跟她说的,脸还一阵火辣辣的红,像要烧起来似的。 裴清宴古怪的看着她。 “你脸红什么?生病了?” 说着,伸手来探她的额头。 宋安宁警惕的后退一步。 冬青上前一把拦住了他,“你做什么?” 裴清宴:“……” 他僵着手,尴尬的清了清嗓子,这才道:“抱歉,一时习惯了。” 说着,望了望四周。 “还别说,这山上的风景真不错,宋姑娘有没有兴趣同游,我知道一处好地方,可以免费带你们去观赏。” 宋安宁冷着脸,“我在跟你说正事,你不能再呆在这个地方了,必须马上离去。” 裴清宴也正色看着她,“为什么?” “因为你是逃犯,还有,你昨天引起我三婶的误会了,你要是再呆下去,会穿帮的。” 她现在算是看出来了,邱白薇是真的不靠谱,居然会误会这男人是她养着的面首。 这要是传出去,她的名声还往哪儿搁? 裴清宴眯了眯眼。 “穿帮而已,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冬青一听就很来气,抢在宋安宁之前怒道:“你当然不怕了,你一个逃犯,烂命一条,死了也就算了,可我们小姐是清白之身,她为了保护你骗三夫人说你是我们院子里的小厮,如今被三夫人误会,若到时查出来沧澜院并没有买这个人,你让我家小姐怎么解释?总不能真误会你们有私情!” 裴清宴一愣。 私情? 他这时才察觉出不对劲,皱了皱眉。 “你说三夫人误会你,她误会你什么?” 宋安宁红了脸,又气又羞,将脸别到一边去不说话。 冬青道:“不告诉你!你就说走不走?” 裴清宴是多聪明的人? 他掌管绣衣司多年,本就是七窍玲珑心,再加上冬青刚才的话……立马就明白过来。 神色顿时也有些不自在。 “抱歉,是在下唐突了,既已姑娘带来不便,在下自会离开。” 他说着,转身要走。 却又忽然想起什么,蹙了蹙眉,回身望着她,“还是那句话,若能离开蒋府,尽早离开,蒋家不是什么兴旺之地,商户虽卑,但乱世之中还是保命要紧。” 宋安宁心头一紧。 乱世? 她抬眸看向裴清宴。 男人却已经离开。 “小姐,他说这话什么意思啊?什么乱世什么保命。” 宋安宁攥紧指尖。 她记得,前世在她守寡大约五年过后,世道确实乱起来了。 听说是京中几位皇子为了夺嫡,再加上北敌来犯,从边境连夺十几座城池,一路威胁到京城。 因为被关在后院,她所能接触到的信息不多。 那时候,冬青和茯苓早被秦氏或磋磨死或发卖出去了,她身边连个能说话的婢女都没有,唯一的信息,还是从看门的婆子们那里知道的。 这场动乱,一直持续了整整七年才平静下来。 平静下来后,二皇子登基,太子在动乱中被杀,听说当时支持太子的绣衣司也被连根拔起,那位传说中的活阎王指挥使也被扒皮抽筋,整整凌迟了上百刀才死。 所以,他刚才说的,可是这件事? 宋安宁皱眉。 这不可能啊。 自己是因为重生,才知道这些,可他一个逃犯,他怎么会知道,难不成他也是重生的? 宋安宁直觉不可能。 这神鬼之事,也讲究一个机缘,若是人人都能重生,这世道还不乱套了。 最终,宋安宁也只能摇摇头,不解的离开。 裴清宴哪里会知道,自己的一句好心提醒,不仅没能让宋安宁了解其中之意,反而让她想茬了。 离开大昭寺,他就回了城中的绣衣司分舵。 “铁引的事,可查到证据了?” “暂时还没有,不过属下决定放长线,钓大鱼,那贩卖铁引之人行事周密,每次交易完过后都会将痕迹擦干净,这事不是蒋荣升一个人能办到的,所以属下认为,他背后必定还有其他人,不如先按兵不动,等他们下次交易,再将这帮人一网打尽。” 裴清宴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指尖轻叩着桌面。 半响,才沉声说:“就按你说的话做。” 第23章 表妹 送走了裴清宴,宋安宁安心许多。 翌日,邱白薇过来找她,见她身边只有冬青和茯苓两个人,对她挤眉弄眼。 “咦,那个清俊的小厮呢?怎么没见他跟着你?” 宋安宁勉强笑笑。 “我觉得三婶说得对,那样的人放在身边太显眼了,所以就把他打发走了。” 邱白薇点点头,“不错,你能有分寸很好,放心吧,这事我不会告诉你婆母的。” 宋安宁笑了笑,不置可否。 她可不会相信邱白薇说的话。 别看邱白薇现在对她这么好,那是因为她没有失势。 虽然蒋华已“死”,但她并没有如秦氏所愿,被送到庄子上,她的父母也都还在,她的身后还有靠山。 而前世,可不是这样的。 那时她被林嬷嬷毁容,整个人丑陋不堪,是世人口中克夫的毒妇,她的父母死在了山贼手中,家财散尽,一无所有。 邱白薇颐指气使,把她当条狗一样使唤。 为了讨好秦氏,她对宋安宁非打即骂,有一次,就因为宋安宁不小心吓到了邱白薇养的猫,邱白薇竟罚她在外面跪了整整一夜。 那可是数九寒冬,天上还下着雪。 她跪得浑身都失去了知觉,直到晕过去,也没有人来看她一眼。 第二天,她是自己醒来,爬回院里去的。 回去之后,就病了整整三个月。 那三个月,要不是她自己略懂药理,找了些草药扛下来,只怕早就活不成了。 而现在,她没有经受过那些,却不会忘了前世的痛苦。 宋安宁没有说话,邱白薇便也不再多说,两人一起去前面找秦氏。 秦氏所住的厢房离她们不远,到了外面,就听里面传来一阵说笑之声。 两人推门进去。 “哟,让我看看是谁来了?” 只见秦氏坐在主位上,旁边赫然坐着一个清清丽丽的小姑娘。 小姑娘大约十六七岁,瓜子脸,浓眉大眼,笑起来还有两道浅浅的梨涡,看着煞是可爱。 宋安宁却微微一怔。 秦映雪? 她怎么在这儿? 秦映雪是秦氏娘家的侄女,前世也经常来蒋府小住。 秦氏的娘家哥哥是琼州通判,官位不高,但家族的势力不容小觑,秦老太爷曾任京中大理寺少卿,秦家祖上甚至曾出过三公宰相等人物。 因此,虽然秦家现在没落了,但门弟仍在,蒋荣升娶了她也算是高攀,这也是秦氏能在蒋府手握大权,说一不二的原因。 宋安宁微微敛眸。 跟着邱白薇进去。 “三夫人好,咦,这位就是我新过门的大嫂吧,我大哥不在,你倒过得挺恣意的,也难为我大哥是为了替你去买枣花糕而死。” 这话一出,现场顿时沉默。 秦氏定气神闲,就仿佛没听到似的。 邱白薇尴尬的笑笑,目光在两人身上滴溜一圈,发现秦氏不说话,她也很精明的不去得罪秦映雪。 而坐在旁边的林秦蓉,向来是个三棒子打不出一个屁的闷葫芦,就更不可能说什么了。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难言的尴尬气氛。 宋安宁却笑了笑。 她看着秦映雪,道:“我当然恣意,你大哥如此疼我护我,无非是想让我过得好一点,他既然希望,我就照他想的去做,这样也不枉你大哥心疼我一场,不是吗?” 秦映雪气。 她冷笑道:“你说得还真轻松,可现在蒋大哥不在了,都是因为你!” “哦?因为我想吃枣花糕?可我又怎么知道他会死?” 宋安宁说着,冷嘲的笑笑,语气充满凉薄。 “蒋华是坠马而死的,既是坠马而死,那就是意外,意外每天都会发生,仅昨日整个大渊国就不知道发生了多少起意外,又有多少人因为意外而丧命,你说你大哥是我克死的,难道这些人都是我克的?” “他一个男子,大半夜的会从马上摔下来摔死,岂不知哪天喝水也会被水呛死,吃饭也会被饭噎死,就连走路还会掉进坑里呢,这都怪我?” “你们不过是觉得我和蒋华成了亲,就将这个罪名安在我身上,可扪心自问,马是我让他去骑的吗?那所谓的枣花糕,真的是我让他去买的吗?你们不在新房里,却对新房里发生的事知之甚详,甚至连是我让他去买枣花糕这种事都知道,是蒋华告诉你们的?还是你们新房外亲耳听到的?” 众人一懵,都有些不知所措。 事实上,她们确实不知道那晚新房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为宋安宁买枣花糕,坠马而死,这都是蒋华和秦氏等人一起想出来的主意。 不过是为了让宋安宁心怀愧疚,为让她死心踏地的呆在蒋家,增添一层筹码而已。 所以,她们自然也忘了,这话根本没有来处。 除了是蒋华亲口所说,否则不在新房的她们,根本不可能听到这话。 秦氏的脸色变了变。 目光乱转,沉声说:“这当然是华儿告诉我们的,不然我们怎么会知道。” “哦,是吗?”宋安宁脸上的笑更凉薄了,清润的眼眸里像粹了冰。 “可我怎么记得,那晚蒋华出门时已经是子时,你们早就睡下了,他又是如何专门跑到正院,来特意告知你们此事的?” 秦氏:“……” 林秦蓉和邱白薇都一阵不安。 怎么回事。 她们竟觉得宋安宁说得有几分道理。 蒋华是为了给宋安宁买枣花糕而死,这件事是秦氏告诉她们的,她们自然就信了,从没想过那么多。 而今,听宋安宁的话,秦氏这是在骗她们? 两人都不由看向秦氏。 秦氏也一阵心慌。 真是百密一疏,她竟忘了这个。 见大家都不说话,宋安宁又说:“这些日子以来,身边的一些风言风语,我其实都听见了,我不说,不代表不我在乎,说句不好听的,大家都是女人,尤其是秦小姐你,我记得你还没出嫁吧?若是将来运气不好,也嫁了个我这样的,你是希望人家说话公道呢,还是希望都像我一样,被人指着鼻子骂克夫,明明不关你的事,却也背着一个克夫的罪名,一辈子抬不起头。” 秦映雪脸色一变。 第24章 落水 “你胡说!我才不会像你这么倒霉!” 她愤怒的说道。 宋安宁自嘲。 “瞧,你也觉得我倒霉,既然如此,那又何必已所不欲,强施于人呢。” 秦映雪:“……” 她一时语塞。 秦氏见状,不由皱起了眉。 邱白薇和林秦蓉向来是会看眼色的,一见势头不对,立马笑着打圆场。 “好了好了,映雪也是开个玩笑,安宁你不要动气嘛。” “是啊,大家都是来拜佛的,佛门清净之地,若是争吵起来扰了佛祖安宁,这就不好了。” 宋安宁冷笑。 先前秦映雪嘲讽她的时候,她们俩不说话,现在见秦映雪吃瘪,倒急着跳出来当和事佬了。 但宋安宁本就没打算和她们撕破脸皮,因此见台阶就下。 “我知道表妹也是为夫君的死而忧心,情之所至,口不择言了些,倒也没有责怪表妹,只是希望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了,大家都是亲戚,和和睦睦的不好吗?又何必闹得大家下不来台。” 秦映雪一滞,恨不得吃了宋安宁。 宋安宁却是无所谓的笑笑,转头对秦氏道:“既然婆母这里有表妹伺候,那我就先回去了。” 秦氏的脸色很不好看,却也没有阻拦,“去吧。” 宋安宁转身离开。 待她离开之后,秦氏看着秦映雪,恨铁不成钢的道:“你说说你,好端端的提这个做什么,没得被人讽刺一顿,现在甘心了吧?” 外人不知,她却清楚得很。 她这位侄女啊,从小就喜欢蒋华,对蒋华用情至深。 若她是正房所出也就罢了,身为她的姑母,少说也得满足她的心意。 可偏偏,她是一个小妾生的。 既然是庶女,那再谈婚论嫁,大多也只是配庶出之子,配她的华儿就不够了。 更何况,她的华儿现在还是安远侯府的世子候选人,连宋安宁都配不上,更何论她一个庶女? 秦氏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秦映雪却咬了咬唇,在心中将宋安宁给记恨上了。 午后。 宋安宁用完午膳,正准备出去散散步,消消食,就听身后传来一道声音,“站住!” 宋安宁回头,就看到秦映雪带着一个婢女气冲冲的走来。 她还没反应过来,秦映雪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 “你干什么?” 冬青怒了,一把推开她,护在宋安宁身前。 秦映雪也惊了,紧接着气笑了,“好啊,你一个低贱的下人,居然敢推我?来人!给我把她绑起来,我倒要看看这宋安宁身边的婢女有多厉害!” 说着,就命人上前。 宋安宁面色一沉。 “住手!” 她走上前,一把将冬青拉到身后,冷冷的盯着秦映雪,“秦小姐这是想做什么?佛门清净之地,是想闹到住持那儿,一并被赶出去吗?” 秦映雪嘲讽的笑,“要被赶出去那也是你,我秦家世代高官,自有门楣,我祖父曾为京中执宰,一个小小的寺庙住持,又怎敢得罪我家?反倒是你,一届小小的商户女,竟然敢对我不敬,你害死我表哥的仇我还没报呢,现在又在这里挑三说四,我看你就是活得不耐烦,欠教训!” 她说着,抬起手又要打她。 这一次,宋安宁看清了,她身子后仰,避开了秦映雪的攻击,紧接着抬腿一踢,就踢中了对方的膝盖,对方顿时双腿一软,跪了下去。 佛寺里铺的都是青石方砖,跪下去极疼。 秦映雪在冷不丁之下,跪倒在地,只觉两个膝盖像磕在了坚铁上,痛得都快要碎了。 “宋安字!你敢!” 宋安宁笑笑,道:“你打我一巴掌,罚你给我跪一下,互相扯平,不好吗?” “你!” 她愤怒的起身起身想扑过来,宋安宁又是一让,身后就是池塘,秦映雪因惯力整个人往池塘里栽去。 噗通一声。 秦映雪的丫鬟脸色大变。 “小姐!” “快来人啊!我家小姐掉池塘里去了!快来救救她!” 然而这里四下无人,本就是极清净之地,这时大家又都在房间里午休,哪有人路过。 甚至连小沙弥们,也到前院去准备两天后的佛法大会了,这会儿根本没有人。 小丫鬟不会水,在岸边急得双脚跳。 秦映雪更是没学过游泳,人在水里扑腾着,断断续续的求救。 “救……救我……我不……会水……” 冬青面露担忧。 那毕竟是秦氏娘家的侄子,对她小惩大诫不要紧,若真杀了她,秦家追究起来,恐怕她家小姐吃不了兜着走。 但饶是心里再担心,见自家小姐不说话,冬青也只得咬咬牙,坚持没下去救人。 半响。 眼看着那在水里扑腾的人没了力气,就要渐渐沉下去,宋安宁才道:“冬青,去把她救上来。” “是!” 冬青早就准备好了,将外衣一脱,就“噗通”一声跳了下去。 冬青的父母曾是江边渔民,从小就会水,七岁那年因江边发大水,父母举家搬迁,在城中无法过活,这才被卖到宋家,成了宋安宁的小跟班。 所以,她的水性极好,别说是救个人,就算让她在水里跟人打一架,她也能行。 没过多久,秦映雪就被救上来了。 她已经没有了呼吸,整个人脸色发白,嘴唇发青。 冬青熟练的给她压了压胸口,又渡了几口气。 很快,秦映雪就苏醒了。 “哇”的吐出一口污水,就后怕的大哭起来。 “你让开!”她的婢女一把推开冬青,着急的扶住秦映雪。 “小姐,小姐你怎么样?你放心,这个恶女人胆敢推你下水,我一定会如实禀告大夫人的,到时候回了秦家,奴婢也会告诉老夫人和老爷,我倒要看看,这蒋家新妇到底有多大的本事,竟敢谋害秦家小姐!” 冬青张了张嘴,最后到底还是没作声,郁闷的退到了宋安宁身后。 宋安宁就那样冷冷的瞧着秦映雪。 秦映雪抬眸,就对上了宋安宁冰冷的神色。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那一刻,她觉得宋安宁仿佛变了一个人,再也不是之前那个软弱可欺的小兔子,而是变成了豺狼虎豹,要将她撕咬得粉碎! 第25章 青楼 “你、你敢害我……我姑母……还有我父亲,不会放过你。” 秦映雪哆哆嗦嗦的说。 宋安宁冷笑。 “看来秦小姐还是没明白这世间行走的道理。” 她说着,看了眼冬青。 冬青立马明白,上前,就将秦映雪又推进了湖里。 “啊——!” 秦映雪只来得及惨叫一声,人就跌到了湖里去。 “小姐!” 她的丫鬟伏在岸边,大惊失色,转头不敢置信的盯着宋安宁。 “你敢……” “啪!” 不等她说话,冬青又是一个巴掌扇过去。 丫鬟被扇倒在地,与此同时,秦映雪在水里扑腾了几下,往下沉。 冬青见状,又“噗通”一声跳下去,将她救上来。 这一次,秦映雪上岸后,就没有之前那么嚣张了。 她甚至都不敢指着宋安宁,只是浑身哆嗦,苍白着脸色看着她。 宋安宁居高临下,玩味的笑了笑。 “小姐,呜呜……她们怎么能这样啊小姐……我们一定要去告诉大夫人……” 秦映雪也反应过来,颤抖着道:“宋安宁,你……” 她想说,你真的就不害怕姑母吗? 然而想到之前她拿秦氏威胁宋安宁,最后的下场,后面的话便又不敢说出来了。 宋安宁笑着蹲下身,平视着她。 “你当真以为,你能威胁得了我?” 秦映雪咬唇,看向她的眼神里满是不甘。 宋安宁轻声说:“你说我打了你,推你下水,有证据吗?” 秦映雪的瞳孔微微放大。 宋安宁继续说:“这周围一个人也没有,你的婢女若是帮你指证我,我大可以说她是你的人,听从你的吩咐,只要我一口咬死了我没见过你,更没推你,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你觉得婆母能把我怎么样呢?” 秦映雪不敢置信。 宋安宁又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漫不经心。 “先前,你不就是看准了这里没人,才叫住我,打了我一耳光吗?既然地方你都选好了,我若不做点什么,也枉费你的一番心意,是不是?” “你……” 早知她如此无耻,早知…… 然而,即便早知她如此下作无礼,她也不会甘心。 她喜欢表哥,喜欢了那么多年,姑母都不肯成全她,凭什么,转头就被这个低贱的商户女给高攀上了? 表哥还为她而死,只要一想到这点,秦映雪就恨不得喝宋安宁的血,吃宋安宁的肉。 宋安宁没再理她。 她站起身,目光冷漠,淡淡的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知道你是在为蒋华鸣不平,可人不是我害的,他未必如你想象的那般美好,所以你为他付出再多,也得不到他的一丁点回报。” “呵,表哥都死了,他怎么回报我?” 倘若他没死…… 倘若没死…… 秦映雪的眼泪又漫上来。 宋安宁冷嘲的笑了笑。 看吧,这就是蒋华所造的孽。 自诩君子,可到头来,辜负了多少人的真心。 她言尽于此,再多的,也不愿意去多说了。 带着冬青离开。 回房的路上,碰到了蒋钰刚从外面回来。 他穿着一件鸦青色的锦衣,明明才刚起床不久,眼圈下面却积着一圈乌青,就像一整晚都没睡似的。 看到宋安宁,他微微一顿,连忙行礼。 “大嫂。” 宋安宁点点头。 “脸色怎么这么差?寺庙里住不惯吗?” 蒋钰的眼珠微转。 “回大嫂,是有点不习惯,寺庙里的床太硬,晚上硌得慌。” 宋安宁道:“回头让三婶给你加几床厚被子,垫在下面,就不会硌了。” “是,谢大嫂。” 宋安宁抬步走远。 一直等她的身影消失在游廊拐角处,再也看不见了,一道身影才从假山后面跳出来,道:“原来她就是你那位寡妇大妇啊,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蒋钰看了看他,无奈的道:“你怎么跟上来了。” 来人笑道:“我来送送你,还不领情?” “呵,少废话了,昨晚玩得太晚,我得去睡个回笼觉,免得被我娘看出什么端倪来,对了,这两天你们暂时不要来找我了,后天就是法会,我得斋洗沐浴,等着参加法会了。” 那人眉梢一挑,眼底闪过一抹讥讽。 “法会都是要斋戒三天,你这都打破规矩两天了,临时抱佛脚有用嘛。” 不等蒋钰说话,他又笑道:“再说,明天可要来一位新姑娘,听说是从江南来的,扬州瘦马……你真没兴趣?” 他这么一说,蒋钰又有些意动了。 他犹豫了一下,“真的?” “当然是真的,好兄弟,我还会骗你?” “那……好吧。” 蒋钰咬了咬牙,心想着反正都玩了两天了,再多一天或者少一天,也没什么区别。 于是,两人便相约了第二天。 与此同时。 宋安宁也打听到了消息。 她坐在桌旁喝着新熬好的莲子羹,茯苓低声道:“那地方是一个尼姑庵,表面说是庵堂,实际就是个做皮肉生意的地方,且出入都是达官显贵,等闲人还进不去,管着那个庵堂的是一个叫清虚道长的老尼姑,呵,真是可笑。” 宋安宁思忖着,问:“可有看到三少爷与谁同谁?” 茯苓想了想,道:“只知道有方员外家的公子,还有一个是周检兵的弟弟,其余的就不知道了。” 宋安宁在心中把这个方员外和周检兵过了一遍,没从前世的记忆里找到有关于他们的信息,便也只能点头。 “行,那明天我们就陪着婆母她们走一趟。” 翌日。 蒋钰趁着没人发现,一大早就跟着周天到了庵堂。 那庵堂外表朴素,内里却别有洞天。 只见亭台楼阁,花红柳绿,外加一些红绡灯烛的装扮,竟也跟城中的青楼别无二致。 要说区别,就是这里的姑娘都作尼姑打扮,虽没有剃头,头发却都被盘进了帽子里,看着就跟真的出家人似的。 绿的景,红的灯,暧昧的氛围,再加上上好的酒肉,怀里搂着个腰软貌美的小尼姑,入世和出尘都囊括了,简直就是一种诡异的享受。 蒋钰和几位狐朋狗友被领进了包厢。 第26章 受罚 而此时,另一边。 宋安宁一大早来了秦氏的房间里。 正如她所料,经过她昨天的那一番威胁,秦映雪并没有将昨天的事告诉秦氏。 只推脱自己走路不小心,幸得丫鬟相救。 宋安宁宛尔。 秦映雪看向她的目光更憎恨了。 “大嫂,今日闲来无事,不如我们去转转?听说这大昭寺周围的景色不错,山下还有庵堂和农庄,咱们走走拜拜,中午再去农庄里吃点新鲜小菜,就跟踏青一样,岂不意趣。” 邱白薇笑着说道。 秦氏颔首,“是可以出去看看,不然总闷在房间里,也不是个事儿。” 说着,转头看向宋安宁。 宋安宁连忙后退一步。 “儿媳在守节,就不陪婆母和两位婶婶郊游踏青了,还请婆母和两位婶婶玩得高兴。” 秦氏满意的点头。 “这时候你的确不适合高兴游玩,等孝期过后再去吧。” 说着,就招呼邱白薇等人,一起出发了。 宋安宁勾起唇角。 这一日,她在寺庙中悠闲度过。 直到晚饭时分,秦氏一行人才回来。 回来时,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好看。 尤其是邱白薇,被丫鬟搀扶着,就差没气撅过去了。 蒋钰跟在她们身后,蔫哒哒的,脸上还有被扇过的五根手指印。 想想也知道是谁打的。 宋安宁挑眉,故作不知的上前问:“婆母,这是怎么了?” 秦氏心情不好,连理都没有理她,径直往里走去。 自己的儿子住在佛寺,却日日去逛青楼,还是暗娼那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邱白薇的心情更加糟糕,这要是传出去,她家钰儿的名声就毁了,更遑论仕途! 因此,她也没有理宋安宁。 唯有林秦蓉,悄悄对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多说话,跟上就是了。 宋安宁乖觉的跟上。 房间里。 邱白薇让蒋钰跪下。 蒋钰面容委屈,却不敢说什么,乖乖的跪着了。 “你可知你错在哪儿?” 秦氏坐在上首,身为蒋家主母,她有资格惩罚族中犯错的子弟。 即便是老三的儿子,也不例外。 蒋钰深吸一口气,低声道:“知道,侄儿不该去逛窑子,以后侄儿再也不敢了。” 秦氏冷笑。 “你敢不敢我倒是管不着,只是老祖宗那边正费心帮你们进入仕途呢,你别的没学会,上青楼倒是先学会了,这是把咱们蒋家的家规都抛诸脑后了。” “且不说你才十五,这么小就去那种地方,合不合适,就说官府明令禁娼,但凡官员皆不可出入青楼烟花之地,你今日在那边肆意淫乱,殊不知来日被人告到上峰或者圣上面前,你的仕途毁了事小,影响了整个蒋家的名声,你又拿什么来负责?!” 一番话,将蒋钰说得冷汗连连。 趴在地上,连声认错。 “大伯母,侄儿真的知道错了,以后侄儿定当洗心革面,再也不犯了。” 秦氏道:“既然你认错态度诚恳,这里是佛门净地,我也不好过于罚你,免得扰了佛祖安宁,就罚你去佛祖面前跪着,抄一百遍心经吧,你什么时候抄完了,就什么时候起来。” 蒋钰微微一抖,低声道:“是。” 邱白薇见状,有些不忍心。 那可是一百遍。 得抄多久?! 钰儿从小就没吃过什么苦,若真让他跪在地上,抄那么久的经心,他那双腿岂不废了? 邱白薇下意识就想说话。 却被秦氏横了一眼。 “慈母多败儿。” 邱白薇:“……” 她抿了抿唇,到底不敢多说什么了。 当天下午。 蒋钰就被罚跪到了后院的佛堂。 寺庙里分为小佛堂和大佛堂。 大佛堂供往来香客上香礼佛,来往的人比较多,小佛堂则是专门接待一些达官显贵,四周清净,每天都会有专人打扫,是一处更能潜心礼佛的地方。 蒋钰跪在那里,老老实实的抄经。 晚饭后,宋安宁路过那里,特意进去看了一眼。 只见仅仅半天,蒋钰整个人就已经颓了,无力的跪坐在地上,旁边散乱了一地的已抄好的心经。 她捡起来一张,看了看。 蒋钰注意到有人接近,抬头看向她,迷茫的道:“大嫂?” 宋安宁笑了笑。 “可累了?” 蒋钰苦笑。 “大伯母罚我,累也得跪着。” 宋安宁挥了挥手,让冬青去门外守着。 然后,从袖中抽出一对护膝,递给他。 “秋夜里冷,虽垫着蒲团,但也太薄了,这对护膝里加了厚棉,戴在膝盖上,应该能让你舒服几分,趁着这会儿没人,戴上吧。” 蒋钰惊愕的瞪大了眼睛。 “大嫂,这……” 宋安宁道:“我背着婆母过来的,没人知道,你放心。” 蒋钰的脸顿时红到了耳朵根。 他伸手,接过护膝,只觉那双手葱白如玉,看着就令人心跳加快,护膝上还散发着淡淡的幽香,也不知道是从袖中带出来的,还是女人身上天然的香气。 蒋钰低低的道:“多谢大嫂。” “不客气。” 她说着,转身就要离开。 想了想,却又在门口驻了足,转头说道:“你大伯母罚你是为了你好,你别记恨她。” 蒋钰连忙低头,“钰儿不敢。” 宋安宁这才离开。 离开后,冬青低声问她:“小姐,我们为什么要过来给三少爷送护膝?” 她实在不明白。 三少爷看着规矩,实际最不讲规矩了,年纪小小就逛青楼也就罢了,看她们家小姐那眼神,别说是已成过亲的妇人,就连她这个小丫头,也觉得有些不对劲。 简直恶心! 宋安宁道:“婆母和三婶是我引过去的,虽说这只是我计划中的一环,但他到底无辜,让他坏了名声就已经够了,再废一双腿,我还没那么狠心。” 她知道,秦氏是多刁钻的人? 因她和邱白薇都是官宦家的女儿,嫁到蒋家,本就不太对付,很多时候都有一二不容二虎的架势。 现在是因为老太太还在,倚重秦氏,若将来老太太没了,三房一定是第一个闹着要分出去的。 邱家并不比秦家的地位低。 所以,蒋钰私下逛青楼被发现,秦氏一定是最高兴的。 第27章 信佛 说不定还会将此事告到老太太跟前。 到时候,邱白薇一定会和秦氏闹起来。 既然如此,那她为何不在此时向三房示个好,借力打力? 宋安宁没有将这些告诉冬青。 翌日。 佛法会正式开始。 一行人正式开始参加佛会。 蒋钰虽被罚跪了一个晚上,抄了整整一百遍心经,但法会的时候还是来了。 他的模样十分憔悴,双眼布满了红血丝,脸色更是苍白,走过来的时候,一双脚一瘸一拐,和以前那个意气风发的样子大不相同。 邱白薇看在眼里,心疼得不行。 “傻孩子,既然不舒服就回房好生歇着,佛祖又不会怪你,怎么还过来了?” 蒋钰勉强笑笑,往秦氏的方向瞧了瞧。 “母亲放心,儿子没事,昨天下午大嫂过来给我送了护膝,儿子用着感觉跪得没那么疼,今天既然还能走动,便过来参加法会,以免被人诟病对佛祖不够诚心。” 说着,照规矩跪了下去。 邱白薇更是心疼得发紧。 “你也真是的,好端端的去那种地方做什么,害得白受了一场罪。” 蒋钰的目光闪了闪,有些心虚。 他忽然问道:“大嫂呢?她没来吗?” 邱白薇道:“在路上呢,马上就过来了。” 没过多久,宋安宁果然在茯苓和冬青的陪伴下往这边走来。 蒋钰面上一喜。 “大嫂,这里。” 宋安宁朝他们走过去。 “三婶。” “嗯。”邱白薇勉强笑了笑,宋安宁便在她身旁跪下。 没过多久,秦氏和林秦蓉也来了。 众人等了一会儿,就见宏远法师在一群和尚的簇拥下走了出来。 法会其实很无聊。 至少对于宋安宁这种并不怎么信佛的人是如此。 她想起前世,在蒋华“死”后的那些年里,她日日夜夜都陪伴在青灯古佛之侧,日日诵念佛经,整整十三年,几乎没有一天间断过。 可若佛祖真的有灵,在那十三年里,为什么一次也没有告诉过她,蒋华压根儿没死,他还活着! 若佛祖真的有灵,为何会让恶人得享胜果,好人却被欺压,甚至丧命。 她念了十三年的佛,没有换来半点好处,只换来一身伤痛。 所以,她不信佛。 她只信她自己,她只信,人定胜天! 佛会在傍晚时分结束。 中间休息了一次,寺院里的小僧送来了稀粥和斋菜,纵然清淡寒酸,可没有人说什么,都吃得很安静。 结束时,晚霞满天。 宋安宁的身子有些不适,正被茯苓和冬青搀扶着往回走,就听到身后有人叫她,“嫂子。” 她回头,看到蒋钰兴冲冲的跑来。 “嫂子,你还好吧?” 他的脸上挂着笑,虽说跪了一夜,又听了整整一天的佛经,可他看上去精神却极好,丝毫没有疲惫的样子。 宋安宁不由在心里狠狠羡慕了。 “还好,三公子可是有事?” “我是来还这个的。” 他说着,拿出那对护膝,脸有些红。 “多谢嫂嫂一片慈爱之心,如今我已经跪完了,当物归原主。” 宋安宁看着,却没有接。 她淡淡的笑了笑。 “既是给你的,就收着吧,冬天学院里也冷,拿着护护膝盖,免得以后痛风。” 蒋钰像是早就料到她会这样说,脸上闪过一抹欣喜,毫不犹豫的将护膝又放回了怀里。 “那就多谢嫂嫂了,嫂嫂可是要回去休息?钰儿送你吧。” 宋安宁挑眉。 她看着蒋钰,虽说觉得离谱,可还是从他的眼睛里捕捉到了一抹只有男女之情才会产生的兴奋和期待。 她微微抿唇,片刻才说:“不用了,你也累了一天,早点回去休息吧,免得又让三婶担心。” “不用,我不累。” 蒋钰笑着,眼睛里透露着兴奋的光。 宋安宁:“……” 她轻咳一声,往后退退。 这时,茯苓突然出声道:“秦小姐,您也在这儿。” 转头一看,果然是秦映雪朝这边走来。 看到宋安宁和蒋钰站在一起,她的神色冷了冷,迈步走近。 “你们在这儿做什么?” 宋安宁还没来得及开口,蒋钰先不悦了,皱眉,“秦小姐管得再宽,也管不到我们身上来吧,我和大嫂在这里说几句话,你管我们在这儿做什么。” 秦映雪语塞,不过想到蒋钰的身份,又只能悻悻的闭了嘴。 “宋安宁,你别得意,上次的仇我不会忘记的。” 宋安宁冷嘲的笑笑,却懒得回答她,趁她绊住蒋钰,直接转身离去。 等宋安宁离开,蒋钰才不耐烦的对秦映雪说:“你怎么老和我大嫂过不去。” 秦映雪讽刺道:“是我和她过不去,还是你别有心思?蒋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表哥没了,你要是胆敢和宋安宁勾结在一起,我就去告诉姑母,说你们有私情!” “你!” 蒋钰被她气得脸红一阵白一阵。 秦映雪却还嫌不够似的,嫌弃的道:“就你这种觊觎自己嫂子的龌龊东西,我看一眼都觉得脏!” 说完,趾高气昂的离开。 蒋钰看着她的背影,气得胸口一起一伏,眼中闪过一抹怨恨。 “三少爷。” 一个小厮走过来。 蒋钰看了他一眼,似是想起了什么,忽然道:“你去城郊大营旁的周家,替我办件事……” 翌日。 参加完了佛会,宋安宁一行人就起程回府了。 然而就在她回府的第二天,却听到一个噩耗,说秦家三小姐秦映雪在回程的路上遇到流匪,被玷污了。 秦映雪要回秦家,所以不与她们同路。 而流匪也不同于一般的山匪,是由流民转化而来,穷凶极恶,行踪不定。 这个噩耗一传来,秦氏当场就气得差点晕过去。 她本身是派了几个人护送秦映雪的,只是没想到,他们在遇到事儿的时候非但没有保护主子,反而还跑了。 导致秦映雪受到侮辱,一个庶女的生死是小事,可这传事传出去,她秦家的名声怎么办?她秦家其他待嫁的女儿,需要娶妻的公子,岂不都毁了?! 秦氏气得头晕,当天就叫了马车赶回府去。 而这边,沧澜院。 宋安宁却察觉出一丝不对劲。 第28章 邪心 现在并没有战乱,虽说北方边境总有磨擦,但大的战争没有,应当该不会有什么流寇。 且官府对流寇向来防范甚严,就是怕成大的气候,秦映雪回家走的必定是官道,又怎么可能被流寇劫走,并且被玷污? 但没有眼见为实,宋安宁也不好多说什么。 只是这日蒋钰忽然来了沧澜院,虽没有进来,却派人递过来一篮子点心。 “请帮我转告嫂嫂,这是春日来的点心,在城中向来有名,为报答嫂嫂的维护之恩,钰儿特买来给嫂嫂尝尝,还望嫂嫂不要介意。” 他丢下这样一番话就走了。 宋安宁看着被茯苓提进来的点心,蹙了蹙眉。 “春日来?是城中那家酒楼?” “是。”茯苓忍不住叹气,“我看这三少爷,心思不正。” 宋安宁当然知道。 不过她不在乎。 整个蒋家她都不在乎了,又怎会在乎一个蒋钰。 宋安宁没动那盒点心,盖上盖子,道:“把它给婆母和老太太以及二夫人三夫人都分一点送去,就说三公子得了新的点心,给大家尝尝新。” 茯苓先是一愣,紧接着噗嗤一声笑出来。 “是,奴婢明白了。” 很快,几人就收到了她送的点心。 刚开始,大家还有些没回过味来。 不明白为什么宋安宁会大老远派人送一块点心。 等细思过后,才明白,顿时勃然大怒。 “你这个不学好的!上次佛堂罚跪的事还记给你长记性是不是?好的不学偏学坏的,现在还把主意打到家里人身上来了,真有你的,看我不打死你!” 饶是邱白薇再宠溺蒋钰,这次也不能饶过他了。 拿着藤条,追着他满院子跑。 丫鬟们见状,生怕她摔了,一个个急得不行。 没过多久,老太太的人就来了。 老太太听说蒋钰私下去给宋安宁送点心,气得不轻,当即要将蒋钰关起来,重重的罚。 邱白薇生气归生气,但哪儿肯让老太太这样罚她的儿子? 在老嬷嬷派人将蒋钰押走的时候,立马就跟去老太太的院子里求情了。 而这些,一直呆在沧澜院里的宋安宁都知道。 她吃过午饭,坐在院子里悠闲的喝茶。 冬青有些担忧。 “小姐,咱们这样做,会不会得罪了三夫人?” 她知道,邱白薇的娘家地位不低,所以在府中也很受器重,如果真得罪了,指不定到时候怎么编排她们。 宋安宁笑了笑。 “我要是接受了蒋钰的点心,才是真的得罪她,三婶虽然跋扈,又爱捧高踩低,却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人,且这事做主的是老太太,再怎么怪罪也怪罪不到我头上。” 她心里没说的是,就算怪罪,那又如何? 邱白薇已经竖了秦氏这样一个敌人,又怎会在这个时候再开罪于她? 冬青似懂非懂。 然而,事情还是出乎宋安宁的预料。 这日晚饭后,她正在屋里跟茯苓和冬青下棋,就听外面传来一阵吵嚷之声。 宋安宁一惊,忙让人出去打听。 就听说是秦家舅爷那边来人了。 秦家舅爷,也就是秦映雪的父亲,秦氏的亲哥哥。 这么晚了,他来做什么? 宋安宁不动声色,派了人去门口听着,自己则是坐在屋中等结果。 没过多久,派出去的丫鬟就回来了。 她一脸慌张,眼中还满是打听到八卦后的惊奇与兴奋,弄得冬青和茯苓也跟着心痒痒了,忙追问:“到底怎么了?快说快说。” 那丫鬟顿了顿,喘了口气才道:“我滴个乖乖,你们都不知道有多刺激,这次舅爷过来,你们知道带了多少人不?” 冬青翻了个白眼,“不是你出去看的吗?我们怎么知道?” 茯苓也道:“别卖关子了,你快说。” 宋安宁同样一脸好奇的看着她。 那丫鬟故弄玄虚的道:“足足有好几十人,整个外院都站满了,他们吵吵嚷嚷的过来,说要是找咱们蒋家要一个说法呐!” 宋安宁一愣,皱眉,“要什么说法?蒋家开罪他们了?” “不是,是三少爷。” 说到这里,丫鬟又觉得有些不敢置信,压低了声音道:“前两天不是说秦家三小姐在回家的路上被流匪玷污了么?大夫人因着这事,急匆匆的赶回秦家去处理,可结果这一查,才查出来那群玷污秦家三小姐的根本不是流匪,而是京郊大营的人。” “掌管京郊大营的人是周家,秦家原本以为是从军营里逃出去的逃兵,见色起意虏了秦家三小姐,于是带了一帮人气冲冲的去找周家讨说法,可这一去,才知道侮辱三小姐的根本不是逃兵,那些人都好端端的在军营里呆着呢。” “秦家舅爷气得不轻,一番逼问之下,才知道指使他们做这件事的是周家公子,可秦家三小姐与周家公子素不相识,根本犯不着他来做这种事,周将军听了也很生气,两相逼问下,周家公子说了实话,原来他是受了咱家三公子的委托,这才派人去俘虏三小姐的。” “原来自那日在寺庙中两人发生口角,三公子就一直怀恨在心,原本三公子只是想给秦三小姐一个教训,让她以后不要口出狂言,目中无人,所以他拜托周公子派人去掳走她,过两日再放回去,可谁知周公子派出去的人太不靠谱,见秦三小姐长得漂亮,就起了歹意,也是那些人太过猖狂,不知秦三小姐的身份,还以为是哪家小门小户的姑娘,他们平日里跟着周公子横行霸道惯了,以为就算要了那姑娘的清白,周公子也能替他们善后,可谁知……” 丫鬟摇了摇头。 茯苓和冬青已听得目瞪口呆。 就连宋安宁,也有些意外。 前世并没有发生这样的事情。 前世,她与蒋钰以及秦映雪都甚少有交集,所以不清楚他们的具体人生走向,只知道蒋钰托蒋华的福,去了京中做高官,至于秦映雪,最后到底是嫁人了还是又和蒋华勾搭在一起,她已经死了,并不清楚。 而这一世,因为她的重生,一切似乎都在悄然发生改变。 宋安宁微微垂眸。 第29章 结亲 “这三公子未免也太歹毒了,虽说那秦家三小姐也不是什么好人,可毁人清白,坏人名声,这……” “话也不能这么说,三公子在做这件事情的时候,也没想过结局会这样吧,他就是想吓唬吓唬她而已。” “可事实摆在眼前啊,秦三小姐以后可怎么办啊。” 丫鬟们争论不休。 宋安宁轻声道:“行了。” 她放下棋子,看着院中的众人,“左右不关咱们的事,今晚是非多,府中定会十分吵闹,大家都先回去歇息吧,记得紧闭房门,没事不要出去,免得殃及自身。” 众丫鬟见状,也摸不清她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只能唯唯应了声是,便各自散去了。 见她没了下棋的心思,茯苓站起来,“小姐,我去打水来伺候您洗漱吧。” “嗯。” 宋安宁点头。 茯苓便转身出去了,冬青将她扶到榻边,担忧的小声说:“小姐,上次在寺庙里争论,您也在那儿,大夫人不会殃及您吧?” 宋安宁道:“不会。” 且不说她当时很快就走了,就说蒋钰派人暗算秦映雪的事,她也完全不知情。 再怎么怪,也不可能怪到她头上。 这一夜,除了宋安宁,府中其他人都没睡踏实。 宋安宁原以为,出了这么大的事,秦家和蒋家肯定要好好闹一翻了。 可不料,到了第二天起床,却听到外面了无动静,就好像昨夜的吵闹和喧哗完全不存在了一般。 她有些意外,叫来了冬青仔细询问。 冬青是个好八卦的,昨天小姐睡得着,她可没睡着,一直注意听外面的动静呢。 今天又特意起了个大早,跑出去找管事的嬷嬷们打听。 这一打听,就什么都知道了。 原来秦三小姐出了这样的事,想再嫁人那是不可能了。 幸得当时秦三小姐被送回来,秦家为了家风和名声,立马压下了此事,外面知道的人不多。 而昨夜,秦家舅爷跑过来找蒋家要说法,虽然看着气势汹汹,但也没下死手,否则用不着上蒋家,直接拿了周公子和那几个兵匪,一纸状书递到京城去,别说是蒋钰,就连蒋荣升的仕途,只怕也走到头了。 他之所以秘而不发,来到蒋家闹事,除了要个说法外,无非还是不想彻底撕破脸,想替秦映雪寻条退路。 至于这条退路是什么? 呵呵…… 宋安宁用盖子撇了撇碗上的浮沫,喝了口茶。 “小姐,真是不敢置信,秦家竟然要三公子娶了秦家三小姐,这不是胡闹吗?” 宋安宁笑了笑,“怎么算是胡闹呢?事情因他而出,秦三小姐是因为他,才被毁了清白,她以后嫁不了人,嫁给蒋钰这个始作俑者,不是正好吗?” 正好,凑成一对冤家,从此三房不得安宁,邱白薇就这么一个儿子,若是娶了秦映雪,以后仕途也无望了,就更不可能压得过大房。 秦氏啊秦氏,好大一笔算计。 为了自己的利益,竟然连亲生的外侄女都能豁得进去。 冬青还是不太赞同。 “我要是那秦映雪,就不会嫁给蒋钰,这世上哪儿有这样的道理,算计人家丢了清白,不仅什么代价也不用付出,还反赚了一门亲事。” 宋安宁挑眉,“谁说他不用付出代价?” 冬青懵了,“三公子付出了什么代价?” 宋安宁笑道:“不着急,等着看吧,秦家会提出来的。” 果然,当天下午。 秦家就把赔礼清单给拿过来了。 只见那上面不仅写着良田万倾,还有无数的庄子、铺子,以及真金白银。 上面还标明了,这些东西他们秦家都不会拿,全部留给秦映雪当嫁妆。 而且以后秦映雪嫁到了蒋家,蒋钰一生都不得休妻,若是秦映雪能产下一男半女,这些财产都是秦映雪和孩子们的,蒋钰不得沾染半分,若是没有生下孩子,蒋钰也不得纳妾,秦家自会找孩子过继到他们蒋家,让蒋钰香火有继,不会委屈了他。 邱白薇看到这些条件,当场就哭得撕心裂肺。 “母亲,这还不叫委屈了他?钰儿是您的亲孙子啊,怎么能这么对待他?我和三爷统共就这么一个儿子,秦家这不是想逼他娶妻,这是要把他往死里整啊!” 老太太也是一脸怒容。 旁边,秦氏冷笑道:“怎么,我秦家白赔了一个女儿,还忍气吞声咽下这么大个委屈,不过是让你们蒋钰不纳妾而已,他就受不了了?且不说映雪现在还年轻,未必就不能生下孩子,就算不能生了,他当日的所作所为,难道还配有个好结果?” 说着,也掩面抹起泪来。 “也是我哥哥嫂子们心软,在我一顿哭诉下,这才软了心肠,不想让我难做,否则他们若将此事上报到京城,你以为你还能坐在这儿跟母亲哭诉?只怕不仅仅是你,就连你家老三也得立马离职回家,大家伙儿一起回乡下种田去!到那时你就不觉得是委屈蒋钰了。” 邱白薇:“……” 她一阵语塞。 很想再呛秦氏几句,却发现自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最终,只能抱头痛哭。 老太太被他们吵得心烦气燥。 家里也了这种事,她也很不高兴。 可不高兴归不高兴,事情如果能够解决,让蒋钰娶了秦映雪,无疑是最好的办法。 于是,老太太沉下脸。 “好了,你也别哭了,秦家这次是吃了大亏的,错是你儿子犯的,既然犯了错,就要承担起相应的后果,你与其在这儿哭诉,倒不如带着钰儿诚心诚意的去跟秦家道个歉,认个错,毕竟是以后要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的人,你们先低头,他们才好下台阶,到时候大家和和气气的生活在一起,未必就不能给钰儿产下个一男半女,有了孩子,后面的一切就都好说了。” 邱白薇也知道,事到如今,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因此只能抹泪应道:“是,儿媳这就过去。” 两天后。 蒋家筹够了清单上的东西,连夜悄悄给秦府送了过去。 秦家也没有再说什么,两家约好了媒婆,算准了时间,将下个月初十定为两人的大婚之日,这事儿就算这样定了下来。 第30章 助力 另一边。 因着先前赔了五万两黄金,现在又被秦家搜刮一通,蒋家的财政已经十分困难了。 老太太想着宋安宁毕竟是商户出身,便让她到正院,与大夫人秦氏一同打理府中账本。 秦氏是没有意见的。 若是以往,她肯定要一手捏着中馈大权,可现在的蒋家,就跟个破蒌筛子似的,哪哪儿都透着风,饶是她有再大的本事,这破洞她也补不弃了,有人接手正好。 偏生是这样,她还要装出一副贤明大度的样子来。 “祖母叫你来跟着我学理账本,我自是要教你的,华儿虽然不在了,但你是长房长媳,将来这府中的大权还是得由你来掌管,喏,所有的账本都在这儿了,你先看一遍,等你全部看完,有什么地方不懂的,再来问我吧。” 宋安宁往桌上扫了一眼。 只见那账本堆积如山,一看就是没有正经打理过的,也不知是不是府中常用的本。 秦氏虽说无意阻拦她学习府中财务,但也不会一点绊子也不给她使。 这一点,宋安宁早就想到了。 因此,她什么也没说,只恭敬的应声:“是。” 秦氏带着人施施然走了。 等她们离开后,屋子里就只剩下宋安宁与冬青和茯苓,冬青看着满桌的账本,不敢置信的道:“小姐,这么多账本,还弄得这么乱,光清理就要清理好久了,要全部看完……那得什么时候啊。” 宋安宁无奈的叹了口气。 “不管什么时候,该理的总得理,与其抱怨,不如立马动手去做。” 说着,就让人泡了壶茶过来,坐在凳子上,亲手整理起来。 冬青和茯苓见状,连忙也坐下来帮忙。 这一忙,就忙了整整一天。 到了晚饭时分,秦氏回来了,见她还坐在那儿理账本,唇边闪过一抹讥笑,道:“行了,今天就到这儿吧,我看你平常挺聪明,没想到也是个愚笨的,这么点账本一天时间了都没理好,今天先回去,明天再过来吧。” 宋安宁起身,“是。” 第二日,她照旧去秦氏的院子里,继续看账本。 秦氏也没有阻拦,照旧出去玩了一天,不是约着东家的夫人打马吊游湖,就是约着西家的夫人逛街采买衣料首饰,总之,就是不在府中教导宋安宁如何看账本。 好在宋安宁在家中的时候,就早得母亲教导。 宋氏是商户,看账本这种事情,是最基础的。 更何况,知道自己的女儿会嫁入蒋家,这样的高门大户,若自己没有掌家的能力,将来岂不被人欺负?所以宋夫人在教导宋安宁的时候十分用心,不求花样女红样样精通,但求在掌家一事上,绝无过错,甚至堪称优秀。 所以,当几日后,宋安宁将整理好的账本交到秦氏面前时,秦氏一脸吃惊。 “你……看完了?” 宋安宁笑着点头,“看完了。” “这、这么多,你都看完了?” 冬青得意的道:“不仅看完了,我们家小姐还把错漏之处都指出来,誊抄在另一本册子上了呢,大夫人尽可看看。” 她说着,指了指放在旁边的另一本册子。 秦氏拿起那本册子看了看,发现上面果然做满了笔记,面上更是吃惊。 宋安宁低声道:“儿媳愚笨,不过是照着家中母亲的记账方法,将账本重新理了一遍,若有不周到之处,还请婆母不要见怪。” 秦氏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这理出来的账本,别说不周到了,就算一丝小错漏,小瑕疵都没有。 这还仅仅是在三天之内完成的结果。 秦氏不知道该说什么,半响,才勉强笑笑。 “好,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这些东西我呆会儿会拿给老祖宗看的。” “是。” 宋安宁离开。 秦氏倒也真的没有藏私,当天,就将宋安宁理出来的账本给老太太看了。 老太太看完,也连声赞好。 “蒋家能有这样一个出息的儿媳,不愁不能将赔出去的银子赚回来。” 秦氏心里有些发酸。 这话的意思,岂不在说她这个儿媳这些年做得不够好? 她勉强笑道:“老太太,这宋安宁再好,华儿将要娶的也是宰相府里的千金,她终究是要被踢出去的。” 老太太动作一顿。 眉心蹙了蹙。 先前她们要将宋安宁踢出蒋家,这个计划是不假。 只待华儿坐上世子之位,拿到了宋家的钱财,宋安宁便没用了。 可现在看来,她也不是一点价值都没有。 “这事再看看吧,华儿的正妻之位必是执宰大人的千金不假,可谁说这世上的男子只能娶一个妻子?宋家是商户,嫁进咱们家已经是高攀,若将来得知华儿是安远侯府世子,让她当个妾都是抬举了她,她又岂有不愿意的?” “届时华儿有李小姐当正妻,又有宋安宁做着生意辅助他们,别说一个侯爵之位,就算是继承他岳父大人的衣钵,也不是不可能的。” 秦氏闻言,顿时眉开眼笑,“老祖宗说得是,还是您眼光长远,想得周到。” 老太太心中也十分舒坦,笑起来。 “所以啊,你现在切忌和她撕破脸皮,将来不管她为妻为妾,你这个当婆母的,终究会压她一头,她越不过你去,与其和她敌对,不能把她拉拢过来,成为华儿的助力,这样你才是一个好母亲,明白了吗?” 秦氏连忙点头,“儿媳明白。” “行了,下去吧。” 秦氏离开庵堂。 有了老祖宗的提点,在接下来的日子,秦氏便也没有再为难宋安宁。 不仅如此,还将府中的铺子交了一部分给她,让她跟着自己学习如何打理生意。 宋安宁不动声色,秦氏怎么做,她就照着学。 其中有些错漏之处,她也没再指出来。 冬青私下里问她,为何不指出秦氏的错误,宋安宁沉声道:“蒋家想要吸我的血,我若再帮着她,岂不成了犯贱?她让我学我就学着,她让我管理铺子我就管着,终究,我的目的不在此处,娘亲马上就要过来了,我可是安排了一出大戏,等着唱给他们听呢,到那时……” 呵,到那时,什么铺子不铺子,生意不生意,全都不重要了。 第31章 亲来 三天后。 宋夫人到了冀州。 宋安宁久不见娘亲,自是十分欢喜。 “娘亲,您总算来了,女儿想死您了。” 在宋夫人面前,宋安宁没了面对其他人时的坚强冷硬,整个人都变得柔软撒娇起来。 宋夫人也连连抹泪。 “好孩子,娘也想你,实在是没想到你嫁过来会发生那样的事情,若早知道,娘一定……” 说到这里,她哽咽着无法再出声。 蒋华意外失事,最心痛的莫过于他们这些娘家人。 只要一想到自己的女儿刚嫁过去就成了寡妇,还有可能会处处受人指点,说她克夫,宋夫人就觉得心如刀割。 可碍于礼法,他们又不能将宋安宁接回。 宋安宁替宋夫人摸了摸眼泪,“女儿没事,娘亲,相逢是件喜庆的事情,咱们不哭,婆母和祖母都还在堂屋里等着呢,咱们先见过再说。” 宋夫人反应过来,也连连点头。 “是,是该先拜会亲家。” 两人一道进了门。 这一次,宋夫人是做生意路过冀州,才得空过来看看宋安宁,因此身边除了商队里的小厮和贴身婢女,并没有带别的人。 宋安宁让人把他们安置在外院的下人厢房,又叫茯苓带娘亲的婢女春杏去玩儿,这才带着宋夫人,来了堂屋。 蒋家想要得到宋家钱财上的支持,自然是不会撕破脸的。 更何况,这段时间,秦氏得到老夫人的指点,已经将宋安宁从赶出去变成了给蒋华作妾,看待她和宋夫人的眼光自然又是不同。 “难为亲家千里跋涉,这一路过来,辛苦了吧?” 老太太笑眯眯的说道。 宋夫人强笑着摇摇头,“托老夫人的洪福,妾身身体尚好,是以在外做生意,也算不得辛苦,倒是安宁这孩子,从小被我惯坏了,累得老太太和大夫人教导,辛苦你们了。” 老太太摆手,“没有的是,安宁这孩子乖巧着呢,老身很是喜欢。” 秦氏也连忙道:“可不是,虽说华儿因她而死,可我到底没把她当成外人,这不,这几天正教她看账本,管理府中的生意呢,她既是商户出身,那就物尽其用,将来这家里的生意我打算都交给她打理,所以亲家你尽可放心。” 宋夫人:“……” 她的笑容一僵。 秦氏这话实在不太讨喜,连老夫人听了也觉得尴尬。 她清咳一声,笑道:“都是直来直去的人,宋夫人不要见怪。” 宋夫人摇了摇头,道:“我知道老太太和大夫人对安宁好,就放心了。” 三人坐那儿又客气了一阵,老太太便借口宋夫人旅途奔波,让人带她们先下去歇息了。 宋安宁没有让娘亲去客房,直接带回了自己的院子里。 “茯苓早知道您要来,一早就把房间打扫出来了,都空好些天了呢,她每日都要在里面摆花熏香,娘亲若不进去住住,都浪费了茯苓的一番心意。” 茯苓在旁边笑着很不好意思。 宋夫人颇感欣慰。 “茯苓是我一手教导出来的,当初就觉得她妥帖细心,如今一看,果然没选错人。” 一行人笑着走进沧澜院。 关了院门,宋安宁将屋中的小丫鬟们都打发出去,只留下茯苓和冬青伺候,两人的神色这才郑重下来。 “之前你让人送去青州的那个人,我已经安顿好了,竟没想到,蒋家这么黑心,如此算计我们宋家。” 宋夫人说着,脸上浮起一抹怒气。 她说的那个人,就是林嬷嬷。 宋安宁抿了抿唇,也道:“我也没想到,从林嬷嬷口中得知这些的时候,我也很震惊。” 宋夫人看着女儿,心疼的道:“这段日子,肯定很不好过吧?你对蒋华……” 两人的情谊她是知道的,当初她们也看中蒋华那孩子老实可靠,却没想到…… 竟是个人面兽心的! 宋安宁淡笑,“倒也没有,有些事看开了,就觉得也就那样,如今我倒是想着,他们这样大费周折骗我一场,我总不能白白被人骗了。” “所以你有什么打算?” 宋安宁眼巴巴的问。 宋安宁看了母亲一眼。 宋家走南闯北,做了这么多年生意,自然也不是颗软柿子,哪怕是宋夫人,若她真的是个软弱可欺的,这些年就凭她一个女人,在外也早被商业对家拿捏得死死的了,而不是帮着夫君南来北往,管理着那么多生意。 如今听宋安宁的语气,就知道她已有了周密的计划,便忙不迭问。 宋安宁道:“既是没死,总得先让人现身,恰巧母亲来了,这事儿恐怕还得母亲帮我。” “你说,我知道你受了委屈,所以这次特意带了许多人来,都是办事的好手,你只管吩咐,我保证帮你办得干净利落。” 于是,宋安宁附耳在宋夫人耳边说了几句。 宋夫人眼睛微亮,点点头,很快就吩咐人下去办了。 翌日。 坊间开始流传出一些声音。 大约是蒋家大公子没死,并且已入了京,成为当朝宰相的东床快婿的事。 这则流言的源头已不可考,只知道短短两天时间,便传遍了整个冀州城。 大到茶坊酒肆,小到街头,甚至连孩童口中都在传着相关歌谣。 蒋家的人都震惊了。 “怎么回事?这话是谁传出去的?” 庵堂里,老太太勃然大怒。 秦氏也脸色灰白,“不知道啊,儿媳连娘家的人都没告诉,二房和三房更不知情,怎么会传到外边去?” 蒋荣升一大早去衙门上值,也听衙门里的人议论此事,便立马告了假,匆匆返回家中。 一回来,也找到了老太太。 “母亲,出事了!” “我已经知道了。”老太太觉得头疼,“先前清风寨的人拿此事作为要挟,我就觉得不妙,如今一看,果真如此。” 两人大惊。 “您的意思是,这事是清风寨传出去的?” 老太太冷笑。 “除了他们还会有谁?早就知道这山匪贼人的话不可信,当初那五万两黄金就不给他们了,如今他们出尔反尔,明明拿了钱,还将此事散播到民间去,分明就是想害死我们蒋家!” 第32章 流言 “那现在该怎么办?” 蒋荣升一脸惊慌。 老太太恨铁不成钢,“还能怎么办?你不是知州吗?赶紧派人去抓啊,把那些传播此事的人都抓起来,重罚几个,便不会再有人敢说了,再派人澄清,此事纯属谣言,当初华儿下葬是大家有目共睹的,根本没有这样的事,是有人想借机生事,坑害咱们蒋家。” 蒋荣升反应达来,讷讷点头。 “好,儿子明白了,儿子这就去。” 沧澜院。 宋夫人喝着茶,低声道:“外面都传开了,今早我看到蒋家大爷从庵堂里出来,急匆匆去了衙门,我估计他们很快就会抓人。” 宋安宁微微笑道:“抓吧,抓的人越多,代表他们越心虚,娘亲,闹事的人安排好了吗?” “都安排好了。”宋夫人自信的拍了拍胸脯,“我给他们每家十锭银子,这是他们一年都赚不来的钱,他们会照我们说的话去做的。” 宋安宁点点头。 茯苓有些犹豫。 宋安宁看出她有话要说,鼓励道:“你觉得有什么问题?” 茯苓道:“小姐,那些人既是被金钱收买,您就不怕他们到时候又因为金钱出卖您们吗?” 宋安宁一愣,与宋夫人对视一眼,笑道:“看来咱们茯苓果然心细。” 茯苓有些不好意思,“夫人和小姐定是早就想到了,也有应对之计,只是奴婢愚笨没想到,这才提出来。” 宋安宁道:“你能想到这儿就很好,我们之所以派人出去散布这些言论,无非就是想让世人知道,蒋华根本没有死,既然如此,那蒋家是否知道这些言论是我们散布的,又有何区别呢?” “他们知道,会与我们为敌,不知道,也会与我们为敌,毕竟我们的目标就是要揪出蒋华,而他们绝不允许蒋华出现啊,不是吗?” 茯苓经她一解释,立马就明白了。 “所以最后不管结果如何,他们都会和小姐撕破脸?” “对。” 宋安宁想了想,又道:“不过也不一定,蒋家人脸皮之厚,不是我们能想象到的,或许他们会找个什么借口,蒙混过去也未可知,但只要在世人心中种下一粒种子,就不怕这颗种子不会生根发芽。” “奴婢懂了。” 翌日。 县衙门前出现许多人闹事,据说都是因为蒋荣升抓了他们的家人,他们现在要来找县太爷要个说法,把家人救回去。 县太爷见人太多了,自己压不住,连忙跑来找蒋荣升。 蒋荣升也有些惊骇。 万万没有想到,事情会闹这么大。 这些愚民,以前不是都很好说话的吗?就算亲人被抓了,只要他们保证不再乱说,过几天也就放回去了,他们闹什么? 蒋荣升怒气冲冲来到公堂。 却被围在外面的百姓扔了臭鸡蛋。 “放肆!胆敢袭击本官,不要命了!来人,把他给我抓起来!” 然而,那人就跟条泥鳅似的,扔完臭鸡蛋,转身一溜烟儿就跑了。 追他的官兵抓不到人,还被其余百姓给围堵住,顿时急得不行。 “让开!都让开!” “不让,除非把我们的亲人放出来。” “对啊,他们并没有犯罪,凭什么抓人?” 蒋荣升指着这群人,怒道:“他们妄议朝官,岂是没有犯罪?” 其中一个百姓冷笑,“他们议论的是蒋家大公子,蒋家大公子并没有入仕,又岂能被称作朝官,蒋大人怕不是当官当糊涂了吧。” “就是,蒋大人,你要是敢欺良霸善,枉法徇私,我们是可以告到绣衣司的。” “我看蒋大人分明就是心虚,说明那传言是真的,否则为什么害怕我们说?” “就是!” “就是……” 人群中的声音更加激烈。 “大人。”眼见民愤控制不住了,其中一个衙差走上前来,低声道:“我看您还是先走吧,堵不如疏,这群人说的也有道理,回头小的先把那些人放了,再警告他们几句,相信以他们的身份,也不敢再妄议您的公子。” 蒋荣升阴沉着脸,没有说话。 那衙差又道:“若真闹到绣衣司,这事就不好收场了。” 绣衣司,天子门徒,专为天子一个人办事,在全国各地都设有监察处,专门监察百官,由绣衣司总指挥使一人统领,是皇帝的心腹机构。 可以说,只要被绣衣司的人盯上,那人就是不死敢得脱层皮。 更遑论绣衣司有先斩后奏的权力,如果他真的激起民愤,产生大的伤亡,绣衣司的人甚至可以直接先斩了他的头,再去京中向皇帝禀报。 蒋荣升闭了闭眼。 最终,还是接受了衙差的建议。 “这事你看着处理,若处理好了,重重有赏!” 说着,又顿了顿,补充了一句道:“实在不行,就杀鸡儆猴!这群人突然跑来闹事,城中又突然流言四起,背后不会没有人操纵,等本官查出来这人是谁,本官定要让他不得好死!” 衙差恭敬道:“是。” 当天下午。 正院内,荣夫人带着荣安宁,快步走入院内。 “宋夫人?您……” 门口的小丫鬟想要阻拦,却被宋夫人一把推开。 宋夫人平日里看着和声气语,不焦不躁,可真发起脾气来,还是有几分气势的。 其余的小丫鬟见状,都极有眼力的没再去拦了,而是飞快往屋中奔去。 “大夫人,不好了……” 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宋夫人沉怒的声音就响起,“有什么不好?这是大喜事啊,原以为我那女婿是个短命的,让我女儿这么年轻就守寡,竟没想到命那么好,不仅没死,还去了京城,攀上了宰相,呵,真是一手好算计啊。” 秦氏一惊。 连忙从坐榻上站起来。 “亲家这是什么话……” “谁是你亲家?”宋夫人是真的怒了,只要一想到自己女儿所受的委屈,她就恨不得扒了蒋家人的几层皮。 只见她横眉冷对,冷笑道:“外面流言纷纷,都说你们家蒋华没有死,我寻思着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也没有空穴来风的事儿,好在我如今正巧就府上,不然还不知道你们要如何欺负我女儿呢!” 第33章 未死 气氛一片尴尬。 饶是老太太再有魄力,秦氏再长袖善舞,面对这样的情况,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好在这时,蒋荣升从外面进来。 “老爷,你可算回来了。” 秦氏连忙迎过去。 蒋荣升见到宋夫人,也有些意外,不过想到外面的流言,又不意外了,脸色十分阴沉。 “宋夫人来这儿,想必是问华儿的事?” 他没有绕弯子,开门见山的问。 宋夫人自是不客气。 “当然,外面流言纷纷,这都几天了,你们蒋家总得给我一个交待吧,我们虽是商贾人家,却也不是好欺负的!” 蒋荣升笑道:“那是自然,这事儿我已经派人去查了,相信不久就会有结果,还请亲家母放心,安宁在咱们这儿过得怎么样,大家有目共睹,绝不会有人欺负她的。” 宋夫人挑眉。 “是吗?那我怎么听说,之前你们还想毁她的容,把她关去庄子上呢?” 蒋荣升一僵,有些尴尬。 “呵呵……这都谁说的,无稽之谈,根本没有的事。” 秦氏也忙跟着解释,“是啊是啊,让安宁去庄子上,不过是想着她刚经历了丧夫之痛,让她去修养一段时间,我们没别的意思。” 宋夫人知道,林嬷嬷已经被劫走,没有发生的事,就算说再多也是没有证据。 遂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 “行,你们说要给我一个交待,那我就等着,只希望你们别出尔反尔才好。” “不会不会,亲家母放心。” 于是,宋夫人就雄赳赳气昂昂的回了沧澜院。 第二日,宋安宁刚放走一只信鸽,就迎来了二夫人和三夫人。 “二婶三婶?你们怎么来了?” 林秦蓉和邱白薇的脸色都不太好看,尤其是邱白薇。 蒋钰娶了秦映雪,这辈子算是毁了,现在她就指着蒋华已死,自己的儿子能出头夺得蒋家大权,将来好出人头地呢,现在她却听说,蒋华没死? 这怎么可能? 她也问过秦氏,但秦氏一口咬定那传言是假的。 至于为什么会流传出这样的谣言,她也说不清。 邱白薇这才想到宋安宁,她既是蒋华的妻子,说不定知道些什么,这便邀了林秦蓉,匆匆赶来。 “你还问我们为什么来,外面谣言纷纷,你没听到吗?” 宋安宁一顿。 微微垂下眼眸。 “三婶说的,可是我夫君蒋华没死的事?” “当然。” 邱白薇说着,急得团团转。 “这到底怎么回事?之前他坠马而死,这不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吗?尸体都给抬回来了,现在又说他没事,还去了京城,这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宋安宁讽刺一笑。 “是真是假,我又如何知道呢,毕竟我刚入府夫君就死了,要说起来,若他真的没死,我才是最冤的那个呢,三婶急什么。” 邱白薇:“……” 宋安宁想了想,忽然道:“不过三婶这样一说,我倒想起来,当初夫君的尸体被抬回来时,已经面目全非,据下人说是从马上摔下来时,脸着地,磕在了石头上被砸烂的,可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儿,哪儿不砸烂偏偏把脸给砸烂了,夫君的骑术虽不说多好,但也是专门请了师父练习过的,城中又是平坦的青石子路,又怎会无端端坠马……” 她的意思已经很明显。 邱白薇顿时瞪大了眼睛。 “所以,那流言是真的?” 宋安宁装作惊慌的捂住嘴,“我可没说。” “没说什么?”这时,一个人大步从门外走来。 邱白薇和林秦蓉见了,只好开口打招呼。 “宋夫人。” “宋夫人想必也听闻了外面的事吧,听说你昨日去正院里质问,可有问出什么结果?这事传得诡异,只怕不是空穴来风。” 宋夫人在椅子上端坐,这才看向邱白薇和林秦蓉。 她淡定的道:“是真是假,自会有人查清楚,我倒是想问问二位,若蒋华真的没死,这事情中受益最大的人是谁?” 两人都是一懵。 互相看了一眼,不明白她的意思。 蒋华没死,受益的人是谁? 那当然是…… 可不对。 蒋华为什么要诈死? 若说他原本就喜欢上了李宰相家的千金,那他大可以在婚前就提出来,先退了婚,再进京娶妻,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可现在,他一边娶了宋安宁,却一边搞这种诈死的把戏,相当于是停妻再娶了,这在大渊朝的律法上也是违法的啊。 邱白薇和林秦蓉脸色苍白。 宋夫人见她们还不明白,又提醒道:“那你们不妨换个角度想想,蒋家偏安一隅多年,尤其是在老太爷死后,根本不认识什么京中权贵,若传言是真,那蒋华又是怎么攀上宰相府,又是怎么结识的宰相千金呢?这中间总得有人牵线吧。” 两人的脸色再度变幻。 半响,也只吭吭哧哧憋出一句,“所以……传言是假的?” 宋夫人:“……” 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蒋家的人都是这么蠢的吗? 宋安宁看着,忍不住笑了。 “娘亲,二婶三婶少在外面走动,不懂那些弯弯绕绕,您就跟她们直说了吧。” 宋夫人见状,无奈,只得如实说出。 “我听闻,那京中的安远侯府最近找回来一位贵子,据说是府中的一个小妾生的,十八年前被奶娘抱着出门游玩,不小心弄丢了,一个多月以前,那位贵子据说是被找回来了,你们想想,这世上哪儿有那么凑巧的事,这边蒋华刚死,那边丢了的孩子就找回来了,恰巧两人的年龄还对得上。” 宋夫人说着,气得又喝了一口茶。 林秦蓉和邱白薇面面相觑。 “啊这……这有点牵强吧。” “是啊,宋夫人,虽说他们的年纪相仿,消失和出现的时间也对得上,但这世上每天都有人死,也每天都有人被找回来,这样猜想会不会太不负责了?” 宋夫人冷嘲的笑了笑。 “那如果我说,现任安远侯曾是李相的得意门生呢?” 两人狠狠一震。 第34章 开棺 “李相少年天才,十三岁就拜官,十五岁进新科状元,成为陛下的殿前宠臣,因此他二十岁就开班授课,教授的人除了各勋贵爵爷,甚至还有皇子,连当今陛下都曾受过他的教导,因此也被称为帝师。” “若传言为真,蒋华真的成了李相的东床快婿,那他只有安远侯府这一条路,毕竟,安远侯府可是最早传出要和宰相府订亲的呢,你们若是不信,大可派人上京城打听。” 宋夫人这么说,那就是真的了。 两人哪儿还会再怀疑。 一时间心中拔凉拔凉的。 宋夫人又道:“若真是我猜想的这样,那蒋华就是安远侯府的儿子,这么大的事情,长房和老太太却一直瞒着你们,这其中有什么居心,你们自己想想吧。” 宋安宁也补充道:“二婶和三婶还出了一大笔钱呢,当初清风寨拿着欠条找上门,我就觉得奇怪,婆母平日里那么精明,怎么会那么容易上当呢,一张不明不白的欠条,连个人证都没有,就这样把钱给了,现在想来,或许是那清风寨的寨主早就知道了什么,拿此要挟婆母,婆母才让大家筹钱。” 这话正好说到了邱白薇和林秦蓉的心坎儿上。 对啊,她们还出了好大一笔钱呢! 先前老太太说,这笔钱,是给清风寨的封口费,换她们俩的儿子进入仕途,可现在仕途她们没见着,钱反正是花了。 再说那京中的人若真是蒋华的话,就代表老太太一直在骗她们,能骗第一次就能骗第二次,到底是不是真心想举荐清儿和钰儿入朝,还不一定,但现在为了大房搜刮她们二房和三房的钱财,却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 邱白薇和林秦蓉都气得不轻。 “二婶三婶,你们也别说这话是我和我娘说出来的,我和我娘在这府上已经够受人针对,若再让婆母知道,我们是站在你们这边的,哪怕往后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邱白薇深吸了一口气。 “你放心,你的意思我明白,既然大家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自然不会供出你们。” 说着,看向林秦蓉,“你呢?” 林秦蓉连忙点头,“我当然也是。” “那我就放心了。”宋安宁笑着说。 三人说定以后,当天下午。 林秦蓉和邱白薇就去老太太跟前闹了。 老太太早就想过,这事儿会传到她们耳边去,所以早已想过应对之法。 唯今之计,只有一口咬死了那传言是假的,蒋华确实已死,方才能自圆其说。 二房和三房的人见拗不过老太太,只好使出杀手锏。 “林嬷嬷呢?我记得当初清风寨是把她掳走之后,才来府上要钱的,前几日听府中的下人说,是您说这谣言是从清风寨里的人的口中传出来的,我们不难怀疑是林嬷嬷泄密,才让清风寨知道蒋华没死吧?既然这样,是真是假,我们找林嬷嬷来问一遍不就知道了吗?” 秦氏闻言,心中一慌。 忙道:“不行,林嬷嬷受了那么重的伤,都成哑巴了,哪儿还能回答你们?” 邱白薇冷笑,“嘴不能说了,不是还有手可以写字吗?我们只是叫林嬷嬷来问一问,若非心虚,大嫂这么着急做什么?” “你。” 秦氏气急语塞。 林秦蓉微抬了抬眼眸,低声道:“大嫂,这儿的确不怪我和三妹多想,实在是外面的谣言甚烈,我们不得不验证一下。” 秦氏没好气的道:“你也知道是谣言,那还验证什么?” 老太太见状,只好打圆场。 “好了,不就是想亲耳听听林娴的话吗?大娘子,你派人去庄子上走一趟,把林娴接回来,既然老二老三要个真相,那咱们就把真相摊开给她们看。” 老太太满脸的不高兴。 秦氏是多聪明的人,一听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这林嬷嬷是她的陪嫁丫鬟,如今虽成了嬷嬷,对她却是忠心的。 她虽然恼怒林娴对清风寨的人出卖了自己的秘密,但那是在非常情况下,如今林娴住在庄子上,还得接受蒋家的照顾,是以只要自己提前派人跟她打好招呼,量她也不敢说出什么。 于是,秦氏当天就派了人去庄子上。 庄子很远,一来一回也要大半天的时间。 等到下人们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二房和三房的人都来了正院等着,却没见到林嬷嬷回来,而是只回来了下人。 下人白着脸说:“林嬷嬷出事了。” “什么?” 秦氏大惊,一拍桌子站起来,“她怎么会出事的?不是说在庄子上将养吗?” 那下人也是一脸懵。 “小的也不知道啊,小的去了庄子上,却没见着人,一打听才知道就在送林嬷嬷去庄子上的当天,马车就出车了,直接从悬崖边摔了下去,庄子上管事的人怕担责任,想着又是个已经成为废物的老嬷嬷,主家不一定会关心,便隐瞒不报,而照顾林嬷嬷的那两个小丫头,早在林嬷嬷摔下悬崖后就直接跑了,现在过了这么久,都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找也找不回来。” 秦氏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邱白薇和林秦蓉却是满脸不信。 “死了?这么巧,早不死晚不死偏偏这时候死了?大嫂,你这演的可真是一出好戏啊。” 秦氏气得指尖发颤。 “你胡说八道什么?难不成你以为是我弄死的林娴?” 邱白薇道:“我可没这么说,但现在正是需要林嬷嬷出来作证的时候,人却不见了,庄子上又是大嫂一直在打理,很难不让人多想啊。” “你。” 秦氏咬牙。 这时,忽听外面有人来报,“大夫人,少夫人来了。” 秦氏一惊。 抬眸,就看到宋安宁以及宋夫人,一起往里走来。 “安宁,你怎么来了?” “亲家母,好端端的你不在院里歇息,怎么也有空过来。” 秦氏敛了面上的怒气,尴尬又局促的笑着。 宋夫人看了她一眼,眉眼冷诮。 “我是陪我女儿来的,她想做什么,让她自己跟你说吧。” 说完,就在一旁坐下了。 秦氏暗暗咬牙。 这个该死的不懂规矩的商户女,这时候跑来添什么乱? 却听宋安宁微微笑道:“婆母,谣言甚嚣尘上,如今林嬷嬷又找不到了,儿媳倒有一计,可以证明您的清白。” 秦氏闻言眼睛一亮,“什么计?” 宋安宁启唇:“掘墓,开棺!” 第35章 囚禁 “什么?”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震惊了。 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话。 她要干什么?掘墓?启棺?! 怕不是疯了吧! 老太太沉下脸。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华儿已经入土为安,你现在要去掘墓,启棺,岂不是搅得他在地下不得安宁?我绝不允许你这么做!” 秦氏也怒道:“就是,哪有妻子听了几句闲言碎语,就无端端要掘丈夫坟墓的,这也太可笑了!” 说完,讽刺的坐下。 宋安宁面容淡定,“是吗?那如果,蒋华真的没有死呢?” 老太太和秦氏都是一怔。 眼底闪过一抹心虚。 宋安宁也知道,不可逼之过急,所以只道:“祖母和婆母一片拳拳爱子之心,我当然明白,怕就怕连祖母和婆母也被蒙在鼓里,公爹为官多年,蒋家竖敌众多,当初夫君被抬回来时又已经被摔得面目全非,老实说,别说是我,即便婆母也不能保证,那被埋入土中的就一定是夫君吧?” “既然如些,为何不再验上一验?若真的是,也好了却了外界那些谣言,让那背后散播谣言的人死心,若是真的……若夫君真没死,那说不定是落在了哪个贼人手中,更或是……外面的传言是真的,他当真入了京城,这样至少我们心里有数,对自己也有个交待,是不是?” 众人面面相觑。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有理有据,老太太和秦氏就算不想答应,似乎也找不到理由。 然而,那墓中的人根本不是蒋华,她们明知道,又怎么可能答应宋安宁? 秦氏冷笑。 “一派胡言!我看你就是疯了!年轻人不懂事,宋夫人难道也不知轻重吗?惊扰死人的墓这种事也能做得出来,我看你们宋家的家风也不过如此,来人啊,把宋夫人和少夫人带下去休息,没有我的命令,不必放出来!” 宋夫人大惊。 “什么意思?你这是要软禁我们?” 秦氏道:“宋夫人误会了,我只是觉得你和你女儿现在脑子不太清楚,让你们冷静冷静罢了。” 宋夫人气得不轻,看向老太太。 “老夫人,您也允许她这么做?” 老夫人的眼眸挣扎了一下。 这样做,若传出去,蒋家的名声必定不会好。 可一来,她们没有证据说自己软禁她们,二来,如今谣言传得这样厉害,这宋家的人又得理不饶人,非要追根究底,除了把人绑起来,也没有别的方法了。 于是她冷漠的道:“宋夫人请见谅,等这场风波过去,我会亲自派人到宋家去道歉,但现在宋夫人还是带着安宁回院里等着吧。” 宋夫人直接给气笑了。 “好啊,你们蒋家如此欺人太甚,我不会善罢甘休的!” 老太太挥了挥手,不等她再说话,直接就派人把她和宋安宁带了下去。 宋安宁倒是没有挣扎。 虽然蒋家人的处理方式粗暴的让她也很意外,但他们不会允许自己轻易掘了蒋华的墓,这一点她早就想到了。 一路回到沧澜院,自有人将院门关起来,宋夫人急声道:“现在可怎生是好?他们这样做,我们要怎么出去?” 宋安宁低声道:“母亲先别着急,等入了夜,我自有办法。” 当晚,入夜。 宋安宁派人去前门守着,自己则是带着宋夫人来到后面的一个墙根处。 她拿着一根棍子,敲了敲墙上的一块砖,没过多久,那块砖就松动了,宋安宁拿匕首划开砖的边缘,很快,就将那块砖取了下来。 宋夫人满脸惊讶。 “宁宁,这是……” “我既然知道了这么大的秘密,就不可能不作准备,我的院子地处偏僻,但恰巧挨着后门,这是我闲来无事时,特意命人准备的,先提前将砖取下来,再用浆糊糊上,需要用的时候,直接用匕首划开即可,以备不时之须,用来逃命。” 一听到自己的女儿居然被逼到这个地步,甚至都想清楚了自己该如何逃命,宋夫人的眼睛唰地一下就落下来。 实在是心疼。 “我真没想到蒋家这样不要脸,若早知道,我就不该将你嫁与他们。” 宋安宁低声道:“现在说这些也没用,别说娘亲不知道,连女儿也没想到,且事情已经发生,再想这些也无宜,今晚还要辛苦娘亲在院里替我守着,若有人来了,至少也要周旋一二,等我出去找了人,蒋家就再没什么推脱的余地了。” 宋夫人一惊。 “你出去找人?你一个人去?” “对,我一个人去。” 宋安宁想过了。 如今能压制蒋家的,唯有绣衣司。 她就是要去绣衣司找人,让他们替自己做主,掘了蒋华的墓,开了蒋华的棺。 有绣衣司在,就算蒋家人不同意,那也得同意。 可出去找人这种事,人太多了,容易被发现,打草惊蛇的话,别说是无法出去找人了,还很可能招至更大的祸端。 所以唯有她一个人出去,才最保险。 宋夫人却不同意。 “不行,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你知道绣衣司在哪儿吗?你认识那里面的人吗?什么也不知道,怎么去啊,你一个女儿家……” 宋安宁低叹道:“娘亲,我长大了。” 宋夫人一怔。 就见宋安宁笑了笑,抱住她。 “相信我,我可以,之前我不也去了清风寨吗?土匪窝我都敢闯了,绣衣司好歹也是朝廷衙门,遏制百官,不会对我一个小女子怎么样的,娘亲,您要信任我。” 宋夫人的眼泪唰一下落下来。 “我就是心疼。” “我都知道。” 宋安宁微微笑着,心中却有些酸胀。 父亲母亲是这个世界上最爱她的人,只可惜前世死得不明不白,她既然重活了,就要改变这一切,绝不让自己的家人再死于非命。 “小姐,要不我去吧,或者让我们陪您,您放心,我们一定会万分小心,绝对不会打草惊蛇的。” 冬青站出来说道。 茯苓也连忙点头。 宋安宁看向她们,严肃起来。 “你们都不许跟着,记住,在家照顾好我娘,若有人来,不管是谁,都说我头痛睡下了,今天老太太和秦氏当着所有人的面下了我娘和我的面子,晚上想必是不会派人过来的,但万事难免有个万一,有你们在我娘身边,我也放心些。” 第36章 申冤 “可是……” “没有可是,再耽搁今晚咱们谁也不用去了。” 宋安宁一锤定音。 宋夫人就算再怎么不愿意,也不能拦着女儿去做应该做的事。 只能担忧的红着眼眶,叮嘱她万分小心,然后目送她从墙边钻了出去。 宋安宁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要说心中不怕,那是假的。 别的不说,就是大渊朝实施宵禁,她这么晚了一个人出门,若被官差抓到,先不论缘由,也要被打三十大板。 三十大板,足以要了一个弱女子的小命。 所以宋安宁走得十分小心。 好在她活了两世,前世在前几年守寡的时候虽没怎么出过府,但后面几年,宋家倒了以后,秦氏就不怎么管着她了,再加上她一张满是疤痕的丑脸,出去除了吓人也没人能看得上,所以允许她出去。 那时候,她就会戴着幕篱出去,逛遍了冀州城的大街小巷。 宋安宁对冀州城内的布局很熟,没过多久,就走到了设有绣衣司的那条街。 看着绣衣司衙门外挂着的灯笼,她的心里升起一股希望,正准备过去,却在这时,身后传来官差的声音。 “什么人?” “大胆!宵禁期间,谁人敢擅自出行?” 宋安宁吓了一跳。 回头一看,是衙门的人,除了怕挨打以外,更怕他们认出自己的身份,把自己抓起来报告给蒋荣升,那她的计划就败露了。 于是,也不敢回话,撒丫子就往绣衣司衙门里跑。 “还敢跑?站住!” “站住!快!抓住她!” 官差至身后追过来。 宋安宁不敢往回看,使出了平身最快的速度,好在衙差们没有骑马,也是靠双腿行走,双方本就隔着很长一段距离,她用力一跑,没过多久就跑到了绣衣司衙门大门外。 “开门!民女有冤!大人开开门啊!” 官差们见她居然还敢敲绣衣司的门,都气坏了。 “快,抓住她!” 眼见那些人就要过来,宋安宁也顾不得什么,跪在门口大声道:“民女宋安宁!有冤情上报,请绣衣司的大人开开门,让民女陈冤!” 绣衣司本就是代天子监察百官,巡视人间。 若遇不平事,也有管辖的权力。 所以民间许多人在衙门里得不到公正的话,就会告到绣衣司去,绣衣司的人若接了,就会秉公办理,若办出的结果发现确实是官府衙门里徇私枉法,可以直接先发落了官员,再上报京城。 这也导致,很多时候,绣衣司除了上人惧怕,也是百姓们心中的大青天。 绣衣司更是与百官形成一个良好的制衡,得以让大渊朝的官僚系统,没有一家独大,互相掣肘,形成平衡。 宋安宁叫了一会儿,眼见那些人已到了近前,她的心里几乎都要开始绝望了。 就在这时,大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穿着锦衣的年轻男子打着哈欠走出来。 “谁啊?大半夜的,吵吵什么?” 宋安宁也顾不得失礼,立马钻进去。 “大人,借一步说话,外面有人要抓我。” 那人一惊,抬眼看向那些衙差。 衙差们也懵了,那人躲进了绣衣司去,他们当然惹不起,对方触犯律法是真,这人……到底是抓还是不抓? 年轻男子很快就反应过来。 转头,先是看了宋安宁一眼,又看向门外的衙差,想了想,到底还是说道:“诸位兄弟回去吧,人既然来了我们衙门,自是有冤情的,若她确实为了申冤,这半夜出来自有她半夜出来的道理,若不是,呵呵……我绣衣司的惩罚自会比诸位兄弟那三十大板还重。” 众衙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 半响,一个为首的才站出来,拱手道:“既如此,就劳烦大人了。” 年轻男子挥了挥手,衙差们转身离去。 等他们走后,张虎看着面前的女人。 没错,他就是之前在清风寨,后来跟着苏子安一起去蒋府见裴清宴那两个兄弟的其中一个——张虎。 自从那天过后,苏子安得知裴清宴要用他,就非常卖力的为裴清宴办事,几天后,终于把事办好了,裴清宴便允许他带两个人加入绣衣司,不过要先从最基层做起。 但就这,苏子安和张虎也很感激了。 毕竟如果能当办公差的,谁还愿意当土匪。 最重要的是,能跟着裴大人,那前途岂不比当山匪强? 张虎便跟着苏子安进了绣衣司,不过苏子安有别的任务,没有冀州这边,倒是和他一起陪着苏子安去蒋府的刘二,也跟他一起被安排到了这里。 今晚,张虎就是因为兴奋得睡不着,想起来再四处巡视一下,结果就听到有人敲门,这才恰巧遇见了宋安宁。 张虎是见过宋安宁的。 当初宋安宁带着两个婢女独闯清风寨,这是他们从未见过的事,惊叹于这个女子的大胆时,也记住了她的长相和身份。 可宋安宁的目标是苏子安,自然也就没有注意到别的山匪的长相,所以不认识张虎。 “大、大人?” 见他一直盯着自己不说话,宋安宁有些忐忑。 张虎清咳一声,摆了摆姿势,又觉得自己这个姿势不太像官差,便又换回之前自己最舒服的样子,道:“你跟我来吧。” 他带着宋安宁来到大堂。 大堂里此刻没有人,只有一张椅子,一张公桌,两边和知府衙门里一样,都摆着刑仗等用具。 宋安宁左右看了看,没发现别的人,也猜到此刻时间晚了,怕是大家都睡下了。 她是运气好,才碰到这么一个半夜不睡觉的,只得如实相告。 “大人,民女有冤,还请大人替民女申冤。” 张虎才刚入绣衣司,相当于学徒,是没有办案资格的。 因此,听她这么说,当下便是一顿,想了想道:“你先等等,我去看看我上峰睡了没,如果没睡,我再叫他起来,听你陈冤。” 宋安宁一阵愕然。 敢情还是个不能做主的。 她便没再说什么,乖巧的站在一旁。 张虎出去了,没过多久,却是带了一个一身黑色锦袍,脸戴面具的男人走了过来。 第37章 同意 初见对方,宋安宁就觉得这身形有些眼熟。 但对方既然是绣衣司的大人,她想必是不认识的,遂低下了头。 “听说你想要申冤?” 男人走过来,在主位上坐下。 宋安宁敛眉低目,恭敬的答:“是的,大人,民女有冤情要陈,还请大人为民女做主。” 裴清宴微眯了眯眸,促狭的看着她。 先前这个女人总对他张牙舞爪,倒第一次见她这么乖觉。 他心中觉得有些好笑。 “什么冤情说吧,若所说属实,我自会为你撑腰,但若只是一些无稽之谈,绣衣司的门也不是那么好进的。” 宋安宁听着他的话,越发奇怪。 这人的声音……好耳熟。 好像在哪里听过? 她微微抬头,刚想看一看这人长什么模样时,旁边的张虎已经虎着脸说道:“大人问你话你就答,磨磨蹭蹭的干什么?” 宋安宁:“……” 她微微一颤,连忙将头又埋了下去。 “是,民女想请大人做主,民女的夫君死得蹊跷,民女想开棺,验尸!” 裴清宴:“……” 接下来,宋安宁就将最近蒋府所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除了自己与清风寨合谋之事,其余的,她没有半丝隐瞒,也不觉得有那个必要隐瞒。 毕竟,绣衣司的手段即便她没见识过,也听说过。 无意义的隐瞒只会招来祸端,并不给带给她什么好处,反而还会让大人猜疑。 所以还不如实话实说。 至于去清风寨…… 宋安宁也不傻,自己和山匪勾结这样的事,若说出去,岂不成了人家的把柄? 除非绣衣司自己查出来,否则她是绝不会承认的。 然而,宋安宁又哪会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就是当晚她所救的裴清宴。 她甚至直到现在,也不知道那个男人叫什么名字。 再加上裴清宴戴着面具,她就更认不出来了。 宋安宁说完,忐忑的等着答案。 裴清宴注视着她,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椅子扶手。 夜中烛火昏暗,堂中虽开着窗,但今晚恰巧没什么月光,宋安宁只能听到吧嗒吧嗒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声,四周静谧一片,连风声都不可闻。 她的心不由提了起来。 对方这到底什么意思? 若不肯帮她,自然回绝了就是,若肯,又为何沉默不语? 也不知过了多久。 裴清宴忽然道:“你怀疑蒋华未死。” 宋安宁道:“是!也怪民女疏忽,当日夫君的尸体送回来,被砸得面目全非,民女太过悲伤,便也以为那就是夫君的尸体,现在外面谣言纷纷,民女这才想起来,我夫君自小脖子上便有一颗痣,然而那尸身上好像是没有的。” “只是人已经埋了,如今这么长的时间过去,应该也腐坏了,看不出来,都怪民女粗心。” 裴清宴挑眉,看着她。 “既然如此,你又拿何证明那墓中的人不是蒋华?如你所说,人死证消,再多的胎记你也看不到了。” 宋安宁抿唇。 片刻,她才低声答:“民女出身青州,在我们老家那儿有一种方法,民女小时候看官府的仵作用过,说是以至亲之人的鲜血与骸骨一起用醋蒸了化验,可验出两者之间有没有血缘关系,民女相信,这法子既然青州的仵作会,那冀州的仵作自然也是懂的。” 裴清宴点点头。 “行,你既如此说,那明日本官就陪你走一趟。” 宋安宁心上一喜,“谢大人。” 翌日。 天才刚蒙蒙亮,一行人就直接去了蒋家祖坟。 蒋华既是蒋家的嫡长子,死后自然是要埋入祖坟的。 昨晚没有月亮,今日就下了雨。 细雨纷纷,宋安宁跟着绣衣司的人来到坟地,所有人都打着青色的油纸伞,裴清宴指着其中一处坟包说:“这就是蒋华的墓地。” 宋安宁点点头。 她的心情其实很复杂。 活了两世,前世被蒋华欺骗至死,到临死了,才知道他还活着。 如今再站在他这个假坟包面前,以为会很恨的,可宋安宁却发现,自己的心头只有冷漠。 裴清宴没有看她,直接吩咐属下,“挖吧。” “是。” 一群人拿着铁锹开始挖了起来。 与此同时,蒋府。 今日休沐,不用去衙门当值,蒋荣升好不容易可以休息,却听外面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不好了,不好了!” 他不由烦燥的挥了挥手,“什么声音,大清早的,还让不让人休息了。” 秦氏坐在他旁边,正起身穿衣服,闻言道:“大概是出什么事了吧,你累了这许多天,先歇着吧,我出去看看。” 蒋荣升冷着脸没有说话,秦氏在丫鬟的伺候下换好衣服,往外走去。 “什么事这样大吼大叫的,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她一脸怒容,满身都是当家主母的气势。 然而那跑进来通报的下人却顾不得她的态度了,急声道:“后山,后山那边……有人在挖大少爷的坟!” “什么?” 秦氏大惊。 两刻钟后。 一行人匆匆忙忙来到蒋家墓园。 只见墓园里,蒋华的坟已经被挖开了,露出里面黑漆漆的棺材。 一行身着黑色锦衣的人站在坟边,另一个身材清瘦,举着青色油纸伞的女人站在另一侧,秦氏一看到她,顿时气得牙根痒痒,愤怒的冲过去。 “啪!” 还未说话,先甩了宋安宁一个巴掌。 “混账!谁允许你这么做的?谁允许你带人来开华儿的棺?” 细雨沥沥。 宋安宁被扇得手中的油纸伞偏在了一边。 她抬头,冷漠的瞧着秦氏。 不远处,裴清宴皱了皱眉,眼底闪过一抹杀机。 却因身旁属下的声音而压制下去。 “大人,仵作带来了。” 只见一个衣着朴素的仵作被带了过来,先上前见过裴清宴,这才又给蒋荣升和秦氏行礼。 蒋荣升和秦氏并不知道裴清宴等人的身份,见他们带来了仵作,顿时怒不可遏。 “放肆!你们到底是谁?这是我蒋家的墓园,谁允许你们进来的?来人啊,把他们给我抓起来,没有我的命令……” 第38章 验尸 话还没说完。 一柄利刃出鞘,拦住了秦氏和蒋荣升的去路。 “放肆!绣衣司指挥使裴大人在此,尔等胆敢冒犯!” 宋安宁一惊。 他是绣衣司指挥使? 她当然知道绣衣司指挥使裴大人的名号,却没想过自己会遇到他。 看来今天真是走了狗屎运。 “裴大人!” 宋安宁跪下来,面容凄厉,“我夫君生死不明,婆母和公爹却一再阻止我开棺,民妇不得不怀疑那传言是真,这其中真的有猫腻,还请裴大人为民妇做主!” 说完,一个头重重磕了下去。 雨水淋得山路泥泞不堪。 宋安宁的头发和脸上都沾了泥水,身子跪在泥地里,也显得格外狼狈。 然而那一双眼睛却是清棱棱的,带着丝令人无法忽视的倔强。 裴清宴的心莫名被触动了。 这个女子…… 饶是早知她心有成算,与普通的闺阁女子不同,可真正看到她跪在自己面前,甘愿冒天下之大不讳也要寻求一个公道,裴清宴不得不佩服。 “我自会为你作主,可你身为女子,违背婆母公爹心意,坚持开棺,若这棺中之人当真不是蒋华便也罢了,若是,你可知你会面临什么后果?” 宋安宁当然知道。 若那具尸体真是蒋华,那她就是不忠不义不仁不孝,会被天下人唾弃,被世人辱骂,婆家休了她已是最好的下场,更惨的是娘家也不敢再收容她,怕坏了其他兄弟姐妹们的名声,天下之大,她将无枝可依,无处可去,唯有一死,为今日所做之事赎罪。 即便父亲母亲再偏袒她,再爱她,却不能当真不管两位义兄的前程,也不能不管族中其他兄弟姐妹们的名声。 即便他们不管,族中也不会答应的。 好在,她知道。 那棺中的人一定不是蒋华。 宋安宁闭了闭眼,道:“民妇心意已决,还请大人帮忙开棺。” 裴清宴的目光看着她,又像是透过她,看到了更深更远的地方。 许多年前,那个女子,是不是也这样跪在别人的面前,请求他们开棺…… 他没有再说什么,挥了挥手。 手底下的人立马拿来工具,开始启棺。 “不要……不要……” 秦氏和蒋荣升都已经慌了。 却不敢再反抗。 毕竟,那可是绣衣司。 代天子执法,有先斩后奏之权的绣衣司。 他们暗恨宋安宁居然当真找了绣衣司的人来的同时,也心中惶恐,若绣衣司的人真查出来,那棺材里的人不是华儿,那他们该怎么办,要怎么交待? 两人对视一眼,都遮掩不住心中的焦急。 此时,二房和三房的人也都到了。 林秦蓉向来是个胆小懦弱的,不敢一个人跟过来,好在今日二爷也从外面回来了,此时匆匆赶过来,看到他们要启棺,脸色一白。 “大哥大嫂,这到底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就闹到了这个地步?” 秦氏和蒋荣升心中发苦,却不知该说什么。 这事儿是瞒着二房和三房做的,若真追究起来,二房和三房还不知道要怎么误会自己。 邱白薇也是个精的,三爷虽然还在任上,暂时赶不回来,但她找来了娘家哥哥做帮衬,此时也都带着人到了。 见状便假装宽慰的说:“大哥大嫂,其实你们也不必忧心,若那棺材里的人是华儿,宋安宁自会受到惩罚,若不是,那不是件值得开心的事吗?这证明华儿没死啊,你们膝下也就这么一个儿子,他还活着,长房有枝,不是更好吗?二位又何必如此愁眉苦脸,难道真如那外面的谣言,华儿坠马而亡的事从头到尾就是一场算计,你们这是拉宋家当垫脚石不够,还想拉着我们和二房当垫脚石?” 坊间的流言传得这么狠,二爷蒋昌寿当然也听说过。 只是他一直不太相信,觉得是有人胡说八道,中伤蒋家而已。 此刻,看到蒋荣升和秦氏的态度,又被邱白薇这样一说,顿时也觉出了不对劲,一脸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家大嫂和大哥。 “大哥大嫂,这是真的吗?三弟妹……” “胡说!” 蒋荣升实在忍不住了,怒斥道:“我们何时让你们二房和三房当垫脚石?这分明……” 这分明就是个意外! 原本,按照他们的计划,一切都好好的。 将来若华儿真成了安远侯府的世子,攀上了宰相府李家,他们这对养父母跟着受惠,难道二房和三房的好处还能少得了? 再怎么说,也是一脉相承的兄弟,又是华儿名义上的叔父。 他们从来就没想过要撇开二房和三房。 正因为有这种心理,所以当清风寨的人来要钱,他们发现手头上的钱不够时,也就理所当然的让二房和三房拿钱出来。 因为在他们的心里,已经默认为事成之后,二房和三房能享受到好处了,那在这之前,投资一点钱又怎么了? 可他们偏偏忽略了,人与人之间的信息差。 在他们看来,二房和三房受惠是必然的,可在二房和三房看来那可不一定。 若传言属实,这事委实没必要瞒着他们,毕竟大家都是一体的,一笔写不出两个蒋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可现在,大房却偏偏将这事瞒下了,就连老太太也偏心他们,不告诉二房和三房这件事,那说明了什么? 说明他们根本不想让自己知道,也就意味着,他们根本不想带自己发达。 好处没有二房三房的份儿,钱倒是让他们出了,冤大头都没这么当的! 这也是邱白薇之所以愤愤不平的原因。 蒋荣升解释不清。 这时,棺材却已经被打开了。 “仵作,开始吧。” 仵作走过来,看了几人一眼,目光落在蒋荣升身上。 “蒋大人,请借几滴血给老夫。” 蒋荣升下意识后退。 “不,我不借,你们想做什么?那棺材里的尸身早就腐烂了,根本看不出样子,你们要我的血,莫不是想做什么邪术?我绝不允许!” 第39章 交待 他一脸惶恐,边说边往后退去。 仵作皱眉,想要解释几句,却在这时,只听“锃”的一声,一柄雪亮的暗器从他眼前飞过,“嚓”一下划过了蒋荣升的手臂,又回到了裴清宴的手中。 男人身着黑色锦袍,拿帕子擦了擦回形镖上的血,冷漠道:“还不取血?” 仵作反应过来,连忙道:“是,下官这就去。” 而蒋荣升,早就被刚才那一幕给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不敢反抗了。 仵作很顺利的取得了血。 接下来,就是按宋安宁说的,以古言验证他们是否有父子关系。 其实结果没什么悬念。 棺中之人当然不是蒋华。 虽说外界流言纷纷,可真当这个结果出来时,还是让所有人惊讶。 “还真不是啊,原来蒋大公子真的没死。” “看来最近的传言是真的了,蒋家刻意隐瞒了蒋家大公子未死的事,这是想做什么?” “蒋家大公子真的进京了吗?” “若没有验尸,这事稀里糊涂的过去,岂不害了宋姑娘一生?” 这事儿闹得这么轰动,周围早就聚满了看热闹的人。 虽然他们也有些害怕蒋家,可人家绣衣司的大人在这儿呢,再说看热闹的人这么多,法不责众,就算蒋家记恨又如何,总不能把所有老百姓全部抓了杀了。 因此,众人的胆子就越发大了起来,不仅要看热闹,还议论纷纷。 蒋荣升在结果出来那一刻,就知道完了。 这事儿瞒不住了。 既然瞒不住,那么首要的就是先把眼前这关过过去。 发现蒋华没死又如何? 流言终究是流言,没有证据,就没有人能定蒋家的罪。 所以为今之计,是先撇清这件事与蒋家的关系。 “华儿……华儿……” 他跌跌撞撞的朝着尸骨跑去。 绣衣司的人下意识拦住他,裴清宴看了一眼,却挥挥手,让他们松开了。 蒋荣升快步走到尸骨面看,声泪俱下。 “原来这不是我儿子,这真的不是我儿子!我儿子还活着,他还活着啊。” 他说着,哭着肝肠寸断,跪了下来。 “感谢裴大人,若非裴大人今日坚持验尸,下官还不知道我的儿子竟然还活着!老年失孤,下官一度感觉撑不过去,如今柳暗花明,是裴大人救了下官一命啊。” 秦氏见状,也反应过来。 立马就明白了蒋荣升的想法,也哭着跑过去。 “大人,请恕民妇之前无知,误以为外界的流言是有人想坑害咱们蒋家,可今日一见,才知我的华儿真的没死,这也算是给了民妇一线希望,多谢大人。” 裴清宴居高临下,讥诮的看着这一切。 他替皇帝办事,多年来都一直行走于黑暗之中,自以为见过了多少恶心龌龊的事,可今日见着他们这般演技,还是忍不住一阵反胃。 “不客气,既然令子没死,蒋大人还是快快派人去找令子吧,毕竟若是晚了,令子可就要成为宰相的东床快婿了,我大渊朝有律法,停妻再娶可是违法的,轻则仗六十,夺功名,重则直接仗杀,蒋大人可不要知法犯法。” 裴清宴的声音轻飘飘的,没什么语气。 蒋荣升却从那声音里听出了一股冷漠的杀意,顿时冷汗出了满身。 “是,下官清楚,下官这就派人去查,看看这到底怎么回事!” 裴清宴眯了眯眼,笑道:“好,那本官就等着蒋大人的消息了,这事既然我们绣衣司已经插手,总不好扔在半路不管,若蒋大人查出结果,还请给本官递个信,本官也好给报案人一个交待。” 蒋荣升:“……” 他愤恨的瞪了宋安宁一眼。 宋安宁只装看不见。 最终,蒋荣升还是答应了。 “是,下官一定给大人一个交待。” 事情查清楚,一行人就回去了。 宋夫人在府中等了整整一夜,早就焦急到不行。 因为秦氏派了人在前门守着,得知宋安宁去绣衣司找了人,秦氏在自己赶过去的同时,也立马派了人来沧澜院,堵住了那个通往后门的墙洞。 所以,宋夫人现在是出不去的。 她坐在廊檐下,看着外面的细雨,心中又是焦急又是生气。 “这天杀的蒋家人,竟然如此嚣张跋扈,青天白日的就敢把人囚禁在府中,到底还有没有王法,我在这时他们尚且敢如此对我,真不敢想象,我的宁儿平日里过的是什么日子。” 宋夫人越说越觉得心酸,忍不住抹泪哭了起来。 茯苓忙上前安慰。 “夫人先不要伤心,小姐如今相比以前,已经成熟稳重多了,也胸有成算,不会那么轻易就被人欺负了去的,就比如这次,若不是小姐机灵,去请了绣衣司的人,咱们不也明知道真相却束手无策吗?小姐已经长大了,可以独挡一面,夫人就别担心了。” 宋夫人哭道:“就是因为这样,我才难过啊。” 天知道,她的宁儿在家里就是个娇娇女,每日只需要开开心心就好,哪需要费尽心机去想这些。 如今才不过短短一月,就成熟成这样,可见她是吃了多少亏,受了多少苦。 茯苓原本还想再劝,可想到自家小姐这一个月以来所受的委屈,也不由心头一酸,眼眶有些发红。 这时,冬青从外面进来。 “怎么样?她们回来了吗?” 宋夫人连忙起身,急声问道。 她们出不去院子,冬青自然也出不去,好在这里直对着正院的一道月亮门,若站在门口往外看,别的消息打探不到,但人有没有回来,还是能听到的。 冬青收了伞,点头,“我听到马车的声音了,就停在咱们府门前,应当是回来了,奴婢还听到了很多马蹄声,蒋府没有那么多马,应当是绣衣司的人。” 宋夫人一惊。 “你是说,是绣衣司的人送他们回来的?” 冬青点头,“应该是。” 宋夫人又不由焦急起来。 “也不知道这绣衣司靠不靠得住,都说官官相护,无官不贪,宁儿一个弱女子,无权无势的,咱们宋家虽然有钱,可这会儿有钱也不顶事儿啊。若那绣衣司的人真是个贪官,与蒋荣升互相勾结,我的宁儿岂不是羊入虎口吗?他们这会儿送人回来,也不知道送的到底是我的宁儿,还是那姓蒋的!” 第40章 不甘 若是送宁儿回来还好。 证明那绣衣司的大人是个好的。 若是送蒋荣升回来…… 宋夫人只觉眼前一黑,身子就要栽倒下去。 冬青见状,惊呼一声,连忙把她扶住。 “夫人,您怎么了?是不是累了?” “赶紧坐下歇息,小姐现在还没回来,您可千万不要先倒下了。” 茯苓连忙也上前搀着宋夫人,扶她在椅子上坐下。 宋夫人摆了摆手。 “我没事,就是一想到某些可能,有点气急攻心。” 何止是气急攻心? 若那绣衣司的人真的不可信,她家宁儿真的遭他们暗害,她倾其所有,也必定要跟他们拼命! 宋夫人的眼中闪过一抹狠色。 茯苓到底是跟了她多年的,只是一眼,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她安抚道:“夫人别急,那绣衣司是天子衙门,专代天子行事,巡视民间,为申冤无门的百姓沉冤昭雪,他们应该不会徇私舞弊的,若连他们都徇了私,那咱们也没地儿申冤去了,这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蒋荣升是知州?” “咱们就是个做生意的小老百姓,蒋家真要欺负我们我们也没有任何办法,只能把希望放在绣衣司上,与其着急,还不如沉下心来,静待消息,我相信小姐之前布置得那么周密,这次既然去找了绣衣司,应该就是对他们有信心,既然小姐对他们有信心,那咱们也要对小姐有信心啊,可别小姐那边还没好,咱们这边倒先乱了阵脚。” 茯苓的一通话,好歹是将宋夫人给稳住了。 宋夫人点点头,握着她的手道:“好茯苓,你跟在你家小姐身边这么一段日子,涨见识了,说话也伶俐了不少,好,正如你说的,我们要对宁儿有信心,她让我在这里等,我就在这里等,大不了死在他们蒋家,也绝不会让这件事就这么平息下去!” 茯苓抿紧了唇,没再说什么。 冬青却觉得,事情根本没有她们想象的那么严重。 她家小姐多厉害啊,瞧瞧自从上次醒来过来,这一系列的连消带打。 向来就只有蒋家人没有还手余地的份儿,什么时候她们家小姐还吃亏过了? 不过冬青也识趣的没有多说。 反正小姐马上就要回来了,等她回来夫人就相信了。 没过多久。 院外果然传来了脚步人。 几人精神一振,都站起来。 就见院门被缓缓推开了,宋安宁撑着伞出现在院中。 “宁儿!” 宋夫人眼眶一热。 宋安宁看到娘亲,也松了口气。 “娘。” 她快步走进来。 茯苓连忙去扶她,冬青快步走到她身后,将院门关上。 宋安宁来到廊下,先是上下打量了宋夫人一眼,这才道:“娘,府中没出事吧?他们有没有难为你?” 她其实早就想到了,只要她去找了绣衣司,蒋华的墓被掘的消息一传开,蒋家人立马就能知道,她逃出去了。 这时候,他们一定会为难她娘。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不得不去。 宋夫人红着眼眶,连连摇头,“我没事,倒是你,结果怎么样?墓掘了吗?绣衣司的人可靠吗?” 宋安宁笑道:“非常可靠,昨晚我登门申冤,他们听了我的话,今天一大早就带着我去墓园挖坟,那坟挖开了,我请了仵作来验,结果证明,棺材里的人果然不是蒋华。” 宋夫人这才松了口气。 “好,验明白了就好,验明白了就好。” 说到这里,又不由咬牙暗恨。 “这些杀千刀的狗东西,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宁儿你放心,等那蒋华一回来,咱们立马叫上你爹和你哥哥们过来,让他与你和离!他们既然要攀高枝儿那就让他们攀去,这口气咱们不受了,咱们回青州。” 宋安宁却是一顿。 她微微抿唇,并没有应宋夫人的话。 宋夫人察觉出了她的不对劲,关心的问:“宁儿,怎么了?” 宋安宁道:“娘亲,我现在还不能回青州。” 宋夫人一愣。 “为什么?” 宋安宁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无法告诉娘亲,自己是活了两世的人。 无法告诉娘亲,她曾经为蒋华守了十三年的寡。 那些这一世她逃过去的苦难,前世,她都千百倍的受了,她为此失去了青春,人生,乃至所有家人。 她被蒋家当成一颗愚蠢的棋子一样,任意玩弄,利用,直到榨干了最后一滴价值,像一块没用的破抹布一样,被丢弃。 所以,她不甘。 她不甘心就这样离开。 何况,蒋华现在正想娶宰相李韵的女儿,她若和离,岂不正如了对方的意? 是她与蒋华的婚约在先。 蒋家早就得知了蒋华的身世,原本是有时间退婚的。 可他们偏偏贪心,不仅要宰相府的权,还要宋家的钱,想要财利双收,所以才做出这种新婚夜诈死的事。 而现在,即便她和离了,蒋华回来,他所做之事并不算触犯律法,顶多也就是失去宋家的财产而已。 这些本就不是他们的。 所以,他们可以说没有任何损失。 可是啊,犯下了那么大错的人,曾经那样恶毒的坑害了她一生的人,害得她家破人亡,全家惨死的人,怎么可能没有任何损失呢? 怎么可以在事发之后,还能逍遥自在的回京,当他的安远侯世子,娶他的高官新妇,过平步青云,如意顺达的一生呢? 她不甘心! 宋安宁沉默了许久。 宋夫人的心也紧跟着狠狠沉了下去。 她的眼眶不由再次泛红。 “宁儿,你该不会是……还喜欢他?” 当初宋安宁与蒋华在宋府外面邂逅,宋家人是知道的。 这时代的女子议亲都很早,十岁左右,便已经可以商定亲事了,等到及笄之后再出嫁。 所以,当时他们得知蒋华是冀州知州之子,出身书香世家,身世清白之后,便也没有阻拦,总想着,自家女儿开心最重要,虽是高攀了些,但到时候让女儿多带些嫁妆,再不济娘家多帮扶下,日子总能顺心如意的过下去。 毕竟,知州也不过是一个五品官,即便高攀,却也不算高攀到哪儿去。 第41章 留下 可结果却是这样。 宋夫人即便再疼女儿,也不会允许她再继续错下去了。 “不行,我不同意!这样的人渣怎配让你喜欢?反正你们还没有圆房,就算和离了,你的名声难听了点,但总好过在一个火坑蹉跎一辈子啊,回去以后,娘会重新给你找更好的男人,即便找不到,咱们宋家还养不起你吗?你又何必留下来,在这儿作践自己?” 她是真着急了。 生怕宋安宁恋爱脑,一个没想开要为了蒋华留下。 宋安宁哭笑不得。 “娘亲,您想什么呢?我自是要走的,只是不是现在。” 宋夫人一愣,“什么意思?” 宋安宁道:“您想想,蒋家人欺我害我,妄图骗我一生来为蒋华做垫脚石,今日更是将您囚禁在府中,丝毫不顾及两家的颜面,这分明就是没把我们宋家放在眼里,既然如此,那我为什么还要让他们好过?” “现在和离,他们什么也不会损失,蒋华依旧能做李宰相的乘龙快婿,虽然失了钱财,于世子一位之争中有所失利,可我们宋家并不是唯一的,蒋华的身世暴露以后,蒋家大可以再找一个家境殷实的商户之家做垫底,娘亲,您别怀疑,这世道大多数的女儿家从生来就是被标上价码的,除了我们宋家例外。” “蒋华是安远侯的儿子,只要他想要,随时可以再娶一个商户女做良妾,到时候,蒋家依然可以因他而飞黄腾达,我们今日所受的屈辱,不会有人记得半分,也没有人为此付出过哪怕一丁点儿代价,如果就这么走了,女儿不甘心,也不愿意。” 宋夫人微惊。 “可你能怎么办?民不与官斗。” “民不与官斗,那是因为,她是民。” 宋安宁看着宋夫人,微微一笑。 “从我嫁给蒋华的那一刻起,我就不仅仅是民了,不是吗?我是知州府的少夫人,是安远侯的儿媳妇,只要我不肯和离,这个位置就没人能撼动分毫,娘亲,我会让所有欺负过我们的人付出代价!只有让他们付出足够的代价,我才能安心,才会离开。” 宋夫人:“……” 她忽然觉得,她有些不认识自己的女儿了。 为什么? 明明才分别了一月有余,为什么从她的眼睛里,却像是看到了另外一个人? 一个布满了沧桑,仇恨,与痛苦的女人。 宋夫人心疼不已。 “宁儿……” “娘,我已经决定了,还请您理解我。” 宋夫人能说什么? 现在她除了心疼,心里就只剩下对蒋家人的憎恨了。 把她一个好好的女儿逼成这样,就算宋安宁不报复他们,她都要与蒋府势不两立! 宋夫人很快就想清楚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 “好,既然你要做,那娘亲就支持你,你需要娘亲帮什么忙,尽管开口,娘亲都会照做的。” 一听到娘亲支持她,宋安宁就松了口气。 她是真害怕,娘亲会不同意她留下来。 毕竟,宋夫人没有经历前世她经历过的那些事,自然也就无法与她感同身受,她现在才嫁进蒋府一个月,和离之后,虽然也吃亏了,但及时止损,总比在这个烂泥坑里和他们共沉沦要好得多。 但现在,娘亲既然同意了,那就说明娘亲感受到了她的痛苦。 她真的很感激。 宋安宁道:“娘亲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不需要再多做什么,若真有,那就是希望娘亲能帮我跟爹爹转达同样的话,让他不要着急,相信女儿,顶多三个月,或者只要两个月,女儿就会回到你们的身边。” 宋夫人勉强笑着,点点头。 “好,到时候提前通知我们,我派人来接你。” “好。” 这边的事情已定,宋夫人也不可能一直留在蒋府,所以就先行离开了。 而这边,后院的庵堂内。 屋子里的气压却很低。 绣衣司的强行插手,打破了老太太的所有计划。 她也没有想到,宋安宁能有这么大的本事,说动绣衣司的人出手。 听那位裴大人的语气,这事儿他是管定了,若不交出个子丑寅卯,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可这事儿本就是他们自导自演,又上哪儿去给人家交待? 老太太叹了口气。 “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皆怪你们逼宋家人逼得太过,我早就跟你们说过了,我们的目的是让华儿继承爵位,飞黄腾达,并不是与宋家人结仇,你们偏是不听,尤其是你!” 老太太说着,重重一拄拐杖,愤恨的看着秦氏。 “你仗着自己婆母的身份,屡次想要欺辱宋安宁,你以为我不知道?林娴是怎么出事的?要不是你非要把宋安宁送去庄子上,非要毁她的容,她们的马车会被清风寨的人劫走?清风寨的人会知道这件事?” “如果你从一开始就宽容大度一些,抱着大家共赢的心态去做这件事,就不会闹到今天这个地步!如今事情闹大了,你解决不了了,就知道来找我了?真是成本不足,败事有余!” 秦氏哪敢说什么? 只能站在那里,唯唯应是。 老太太倒也不是真想责怪她。 只是心中憋闷,找不到出气桶而已。 这时,蒋荣升却皱着眉,发现了一丝不对劲。 “不对啊,这事儿我怎么越听越蹊跷呢?” 两人都看向他,“怎么蹊跷?” 蒋荣升看了自家母亲和妻子一眼,斟酌道:“你们想,那清风寨的贼人是什么样的人?他们杀人如麻,无恶不作,若真的是早就收到消息,知道华儿没死,为什么不直接上咱们蒋府来要挟咱们,反而要冒险去劫道,找一个刚嫁入蒋府的新妇?” “再说,林娴是什么人,你们比我清楚,你们真的觉得,她会为了宋安宁把自己置身于险境?我总觉得不可能,她不丢下人跑就不错了,还会为了救她,害得自己落入匪窝?你们说,这会不会从一开始就是宋安宁的诡计啊?她早就知道了华儿没死,我们是在骗她,所以才设计好了这一切,勾结清风寨,设下圈套,就等着我们往里钻。” 第42章 偏心 这话一出,屋中的几人都是一惊。 背后忍不住渗出了冷汗。 “这……不可能吧!” 秦氏不太愿意相信。 毕竟,在她眼里,宋安宁就是个卑贱的商户女,怎么会有这么重的心思,又有这么厉害的本事。 再说,她是从哪儿知道华儿没死的? 可蒋荣升却越想越觉得是这样。 “林娴的死也很蹊跷,我就不信,这世上真有那么巧的事,人刚送去庄子上就出事了,连丫鬟都跑了,对了,之前你们去找林娴的家人,去查的人怎么说?” 秦氏道:“说是跑了,知道林娴出了事,以后是个拖累,就不愿意管她了。” 蒋荣升冷笑。 “我倒更愿意相信,他们是被人带走了。” 一想到这里,蒋荣升就觉得心底冒着丝丝寒气。 若真如此…… 若真如此,那这个宋安宁,还真不是个好对付的。 他背着手,在屋里转了两圈,随后在老太太面前站定下来,拱手道:“母亲,儿子要派人去青州,查查看林娴以及她的家人是否被安置在了那边。” 老太太的脸上也满是寒霜。 蒋荣升的话,让她的心里升起了一股警惕。 即便她和秦氏一样,也觉得不可能,但查查总是没错的。 老太太点了点头。 “好,尽量做得隐蔽些,别让人拿住把柄。” “是,儿子知道。” 与此同时,另一边。 二房和三房的人聚首一处。 自从从墓园里回来,几人的心情就一直不太好。 毕竟老太太不仅仅是大房的母亲,二爷和三爷也是老太太亲生的。 如今自家亲娘却为了兄长诓骗他们两个,饶是二爷和三爷再大度,也难免膈应。 三爷蒋盈碌已经从衙门里回来了。 此时正坐在堂屋中,沉默的喝着茶。 二爷蒋昌寿与林秦蓉一样,向来是个喜欢躲在人背后后,并不喜欢当出头鸟,因此从墓园回来以后,他也一直没有说什么,只等着三房来拿主意。 蒋盈碌又怎会不知道自家二哥的脾气。 他接到夫人的家书,就立马赶了回来,但任上远,手里的事情也不可能说放下就放下,因此紧赶慢赶,还是回来晚了。 好在如今宋安宁已经证明,蒋华真的没有死。 老太太和大房欺骗他们在先,这事儿总得拿出一个说法来才行。 “二哥,这事你怎么想?” 蒋盈碌终究没忍住,问道。 蒋昌寿道:“母亲偏心,我又有何办法?” 蒋盈碌道:“不管有没有办法,大哥拿我们的银子去替自己擦屁股,咱们总不能这样算了,都说亲兄弟明算账,更何况,咱们自己也有妻有子,都有开销的。平日里公中的钱本就是大房占用更多,你我已经没有计较了,为何现在还要动我们的产业?” “说个不好听的,蒋华这事儿,母亲和大哥一起瞒着我们,这其中还不知道安的什么心,即便没有安什么坏心,可把我们排除在外,到底是没把我们当成自家人,如此作法,即便是弟弟,我也不免寒心了。” 说着,冷了脸色。 蒋昌寿又怎会不知道? 他勉强笑笑。 “那三弟的意思是……” “让大房把钱吐出来,至于后面的事,再说。” 蒋昌寿点头。 其实他也是这个意思。 目前局势未定,蒋华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他们还没有完全搞清楚。 虽然现在外面传言纷纷,但是真是假,他们也不知道。 所以为今之计,还是先把亏出去的钱拿回来才好。 这样想着,蒋昌寿便道:“既如此,我们就寻个机会,一同再去和母亲说吧,今日闹了这么大一通,母亲也乏了,我们也不好在这时候去咄咄逼人。” 蒋盈碌冷笑。 都到这关头了,他家二哥这是还想着左右逢源,充好人呢。 不过既然一笔写不出两个蒋字,这事儿是大房理亏,钱总归是能要回来的,倒也不急于这一时,因此蒋盈碌便没有多说什么,随口应了。 沧澜院。 宋安宁送走了宋夫人,便独身往院里走。 这时,后面传来婢女的声音。 “少夫人,老太太和大夫人有请。” 宋安宁转头,就看到站在那儿的是老太太身边的贴身丫鬟沐香。 沐香是家生子,伺候老太太很多年了,很得重用,即便是秦氏偶尔也要给她一两分薄面,更别提她了,当即便笑道:“好,沐香姐姐请稍等,我换身衣服就出来。” 沐香面容恭敬,道:“是,还请少夫人动作快些,老太太和大夫人正等着呢。” “嗯。” 宋安宁应了,便进了屋。 房间里,冬青朝外面看了一眼,低声道:“小姐,她们这是什么意思?这时候请您过去,莫不是想害您?” 蒋华的坟墓被掘,宋安宁与蒋家人,也算是彻底撕破了脸。 虽然当着宋夫人的面,冬青和茯苓都表示对自家小姐很有信心,可要说真的一点也不发怵,那是不可能的。 宋安宁倒是淡定。 她淡淡的道:“我是明媒正娶,他们用八抬大轿光明正大的抬进门的,又怎敢随意害我?我之所以等娘亲过来,才发作此事,无非就是想告诉他们,我是有娘家人的,不管秦氏还是老夫人都没有那么蠢,更何况事情还没有到绝路的时候,她们不至于在这个时候狗急跳墙。” 冬青点了点头。 “那就好。” 说是这么说,但到底还是在宋安宁身上放了把贴身的短匕,以备不时之需。 没过多久,宋安宁就出来了。 她穿了一身绿色的对襟褙子,下方是浅绿色的襦裙,整个人看上去清新如刚抽叶和嫩芽,头上也簪了深翠色的花,一点也不像个正在守寡的妇人。 沐香见了,眼眸微微一敛,倒是什么也没说,领着她往后院庵堂走去。 庵堂里,秦氏却罕见的不在。 偌大的庵堂里只有老太太一个人。 老太太跪坐在佛堂前,正在敲着木鱼。 手中的佛珠随着佛语从口中轻轻吐出,一颗一颗缓慢而规律的捻动。 宋安宁走到门口,福身,“孙媳拜见祖母。” 第43章 对峙 庵堂内的木鱼声一静。 片刻,老太太发出一声喟叹,沉声道:“进来吧。” 沐香便领着她进去。 此时,老夫人身边的嬷嬷已经将她扶起来了,走向一旁的软塌。 老太太常年住在佛堂里,这里面的布置,已经和正常起居的院落没什么区别。 庵堂左边有一个耳室,供老太太平日里礼佛累了休息,右边是两间厢房,供老太太睡觉用,再往后走,就是一道后门,后门出去有一个小小的院落,院落里绿竹森森,虽已是深秋,却春意盎然,看不出半点颓败之迹。 全是有专人精心打点的。 宋安宁前世就不觉得蒋家这位老太太是个有佛性的。 就算有,那也是佛口蛇心。 相比秦氏的张牙舞爪,老太太更像是一条蛰伏在暗中的蛇,轻易不出手,一出手,就必定要咬人的要害。 所以,宋安宁非常不喜欢她。 然而,心中再不喜,面上却还是恭恭敬敬。 “听说祖母找我?” 她轻声道。 老太太抬眸审视着她。 到底是从何时起,这位她眼中温婉乖巧的孙媳妇,变成了蒋荣升口中那个工于心计,步步为营的毒妇了? 倘若林娴真是她害的,那么,她就很有可能已经从林娴口中得知了蒋府所有的秘密,不仅仅是华儿诈死这一件事…… 只要想到这些,老太太就觉得心头发寒。 “坐吧。” 她指了指旁边的位置,道:“你婆母性子急,我把她打发出去了,今天就咱们祖孙俩瞧瞧天,希望你不要嫌我这个老婆子啰嗦。” 宋安宁从善入流的坐下。 自有丫鬟端来茶。 她也不怕她们在茶里放东西,喝了一口,才笑道:“祖母哪里的话,孙媳自来仰慕祖母高洁,巴不得能和祖母多亲近,又怎会嫌弃您呢?” 老太太眯了眯眸。 她一直礼佛,甚少管家里的事,前院的事自有儿子们,后院的事,秦氏一直掌管中馈,倒也没出过什么大的麻烦,二房和三房也听话,所以这些年,她乐得清闲,甚至连刚入门的孙媳妇,也只是在婚宴上见过一面,后来她免了她们的晨昏定醒,就再也没见过了。 若不是出了这桩事…… 老太太想,他们一家说不定都要被蒙在鼓里了。 她微垂了垂眸,道:“你能这样想就好,近日所发生的事,我已经全部知晓了,那棺木中的人并非华儿……唉!” 她说着,叹了一声,头疼抚额。 “说来你可能不信,但事实就是,我们也不知道,当初华儿的尸体被运回来,我们得知他坠马而死,有多伤心你是瞧在眼里的,若非真的相信,谁又会诅咒自家儿孙死于非命呢?” “后来你说要开棺,我们都不同意,也只是因为这有违祖制,怕打扰死人安宁,可现在看来,幸好你坚持了,若华儿真的没死,他被找回来,你就是咱们蒋家的大功臣。” 宋安宁挽唇,微微笑着,静静的看老夫人演。 老太太会想尽办法的替蒋家开脱,她自然知道。 可她不在乎。 她要的,不过是在众人面前揭开蒋华诈死这层皮而已,其余的,都无所谓。 见她只顾着低头喝茶,并不吭声,老太太有点演不下去。 她勉强笑道:“不如你去跟绣衣司那几位大人说,先前只是一场误会,后续的事咱们家自己处理,就不劳烦各位大人了?” 宋安宁终于抬头。 她看着老太太,温婉的笑了一下。 说出口的话,却没有半丝心软。 “祖母,非是孙媳不肯去说,只是大渊律例,凡是经过绣衣司之后的案件,皆由官家处理,现在即便孙媳去说,怕也是无用了。” 老太太脸色一沉。 “这么说,你是非要看着咱们家被外人欺负,让咱们家成为满冀州城的笑话了?” 宋安宁不卑不亢,“实事求是而已,又怎能算得上笑话。” “你!” 饶是老太太吃斋念佛多年,也被她气得不轻。 “好啊,看来是我以前看错了你,原以为你是个单纯善良的,如今才知道,是只藏了牙的恶狼。” 宋安宁淡定应道:“多谢祖母夸奖。” 老太太:“……” 两人已经彻底撕破了脸皮,也没什么好装的了。 老太太冷声道:“林娴是你伤的?” 宋安宁宛尔,“林嬷嬷忠心护主,我怎会伤她呢?” 老太太冷笑,“事到如今,还有狡辩的必要吗?我一直奇怪,为什么清风寨的人会知道华儿进了京,为什么他们不拿着消息直接来找我们,而要先找上你,现在一看,什么都清楚了,这一切根本就是你设计的!宋安宁,你真是好毒的心!” 宋安宁没有说话。 不置可否。 这样的态度,几乎就是坐实了老太太的话。 老太太只觉眼前一黑,脑袋里阵阵眩晕。 果然如此…… 果然如此! 她愤恨的道:“你还知道些什么?” 宋安宁见她气得脸色煞白,手指都在止不住的颤抖,不由好心安抚道:“祖母,我知道什么不知道什么,重要吗?重要的是,我现在是蒋家的儿媳。” 老太太一愣。 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一双略显浑浊的眼睛里,不由流露出一丝忌惮和深意。 “时至今日,你还愿意做蒋家的儿媳?” “当然。” 宋安宁微微一笑,“我和蒋华是明媒正娶,拜过堂的,一女不侍二夫,我既然嫁给了他,自然就是他的人,又怎会因为一点小小的龃龉,就不承认自己是蒋家的儿媳了呢?” 老太太这才反应过来。 是啊。 都成过亲了,难不成,她还真想和离吗? 眼下的情况,其实若真的和离了,对蒋家没什么坏处,反倒是宋安宁,落得个二嫁的下场,在这个时代可不会有什么好名声。 她们家华儿虽说在这事上做得不地道,诓骗了宋安宁,可华儿毕竟有才又年轻,还长相俊美,如今又成了安远侯府的人,将来若真能坐上世子之位,跟着华儿,哪怕是做个妾,不比和离后去找个鳏夫或者孤苦一生要强? 第44章 交换 这样想着,老太太的脸色缓和了些许。 终究冷静下来。 “你能这样想,很好。”她叹了口气,“我们也有我们的难处,现在既然你已经知晓,那也应该明白,我们并无恶意。” 宋安宁微微一笑,算是明白。 老太太试探道:“那绣衣司那边……” “祖母向来疼爱晚辈,自是没有恶意的,但这偌大的蒋府,如今主事的人却不是祖母,让孙媳难免有些凄惶之心,就如同之前去庄子上,祖母可能不知晓,但孙媳却是看得真真的,那林嬷嬷竟然在庄子上准备了刑具和腐药等物,要烫烂孙媳的脸,您说,能做出这等事的人,又让孙媳如何安心在她手底下生活呢?” 老太太神情一僵。 “你……你知道……” “是的,我知道。” 这一刻,宋安宁再也无需否认,直白的看着老太太,沉声道:“所以祖母,您还觉得,我今日的所做所为很过分吗?人家视我为砧板上的鱼肉,我便要真的任人宰割?” 老太太:“……” 她的心狠狠沉了下去。 脸色也不太好看。 “那你的意思是……” “让婆母交出中馈大权,孙媳自会保守秘密,至于绣衣司那边,孙媳也会让他们不要再追究,孙媳虽已报案,但这是家事,只要孙媳开口,相信他们也不会再浪费人力,追究下去。” 老太太深吸了一口气。 “好,我可以答应你。” 宋安宁挽唇。 老太太又道:“但是,你也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祖母请说。” “将来华儿若是有需要宋家帮忙的地方,你要不遗余力。” 宋安宁微微眨了眨眸。 面上的笑容越深。 “当然,我们是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孙媳还是明白的。” “那就好。” 老太太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再看向宋安宁,内心又有些不安。 “宰相府那边……” “李小姐贵为宰相之女,身份贵重,品性自然也很高洁,和这样的人做姐妹,应当不难相处。” 老太太眼睛一亮,脸上闪过一抹惊喜。 “你这样想?” “不然呢?”宋安宁到底还是装出了几分落寞,轻声道:“自古以来,男子三妻四妾,不都正常吗?没有李小姐,到底也会有张小姐,王小姐,与其那样,倒不如一开始就是李小姐,于夫君的仕途有益,只要夫君好了,我才能好,这一点我也是明白的。” 老太太大喜过望。 实在是没想到,宋安宁能这么上道。 她原以为,说服宋安宁给蒋华做妾会有些难度,毕竟是明媒正娶,三媒六聘过的,这世上若真能给人当正妻,谁又甘心做妾? 可现在,宋安宁却主动提出来…… 老太太当然不会觉得,宋安宁这样说,会是让李家小姐当妾,她为正妻。 毕竟人家可是宰相嫡女! 她一个商户女,说个不好听的,能和宰相嫡女嫁给同一个男人发,那都是烧高香了,哪儿能让人家一个高门贵女屈居她之下》 因此,老太太也就理所当然的以为,她是自退一步,甘愿给蒋华作妾,以来换取自己的锦绣前程了。 老太太喜得眉开眼笑。 “你能这样想,我很是欣慰,你说得没错,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说个实在的,你家是商户,即便和离回家,最好的结果也不过就是嫁个商户,还未必能嫁作头婚。将来生下孩子,又是商户,这可是几辈人都抬不起头了。” “跟华儿在一起,虽说以后生下的孩子只能为庶子,但华儿身份贵重啊,即便是庶子,将来要入仕还是做官,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你呀,万事糊涂,唯有在这件事情上,终于开窍了。” 宋安宁的眼底闪过一抹讥诮。 却是什么也没说,算是默认了老太太的说法。 于是,当天下午,老太太就直接宣布,收回秦氏的掌家权,将掌家权交给宋安宁。 秦氏自然不干,当时就跑到老太太的屋里,找她要一个说法。 老太太被她吵得脑仁疼。 “我知道你委屈,可委屈都是暂时的,宋安宁松口了,称只要给她掌家权,她就可以给华儿做妾,宋家到底家底深厚,将来华儿的仕途要花不少钱,这些钱,咱们总不能开口问李家要,就算我们敢开口,人李家愿意拿这些钱出来吗?” “李相能把女儿嫁给华儿,就已经很不错了,咱们不能太过贪心,以免引得人反感,得罪了亲家,白丢了一门好亲事,那时才后悔也来不及。” 秦氏一听,虽然心中还是有气,却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 “所以,母亲就任由那个小蹄子爬到我头上?” 老太太冷笑一声。 “急什么,先安抚住她,解决了绣衣司那边再说,日后等华儿当上了侯爷,要不要她掌权,该给她什么位份,还不是华儿说了算,女子终究是女子,受男子拿捏,她一生的荣辱都寄托在华儿身上,不怕拿捏不住她,放心吧。” 秦氏闻言,这才放下心来。 于是,当晚。 宋安宁便去了绣衣司衙门,跟他们说了自己不愿再追究尸首为假一事。 裴清宴坐在暗红的漆木条桌之后,沉眸看着她。 “当真不追究了?” 宋安宁道:“是,不追究了。” “呵,你这是……心软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竟然从那位大人的口中听到一丝讥诮。 她不由抬眸,悄悄瞥了对方一眼。 却见他脸上的面具深黑如墨,映得一双眼睛也黑暗浓稠,让人看不清,便迅速低下头去,只道:“民妇不是心软,只是知道这样做于自己无益,人活在世,熙熙攘攘皆为利来,既然无益,那又何必坚持?倒不如各退一步,各取所需。” 裴清宴一滞。 没好气的道:“我还以为,你更在乎清白。” 宋安宁挽唇,“清白是什么,活在世人嘴上无形无色的虚名而已,再说,只要证实了蒋华没死,我克夫之名便已自动清除,又何必再证明自己的清白?昨日之事多谢大人帮忙,今后的路,民女可以自己走了。” 第45章 大权 裴清宴沉默了。 大概是真的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番话。 他默了半响,才道:“好吧,你自己的事,自己做主,良言难劝该死的鬼,来日别再哭哭啼啼求我们相救才是。” 宋安宁:“???” 她好奇的看向对方。 为什么觉得,这位大人和她想象中不太一样。 倒似对她有些怨气似的。 不过裴清宴的目光扫过来,她又连忙一凛,低下头去,不敢再多想。 大概是昨天自己才来求他们帮忙,今日又说不用他们管了,才让对方生气吧,这也很正常。 宋安宁只能默默的在心里叹了口气。 自那以后,蒋家的中馈大权算是真正落到了宋安宁的头上。 大约是怕她多心,老太太说让她掌权,还当真就是让她掌权,一点藏私也没有,不仅让秦氏把家里的库房钥匙全部交出来了,连庄子上以及铺面等田产账册,也一并全部交予了她,让她打理。 秦氏嫉妒得心里直冒酸。 宋安宁却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老太太心里打什么主意,她一清二楚。 无非就是看她身份低贱,想着即便把这些东西给她,她也不敢做出什么有违规矩的事情来。 不仅如此,她还得好好的替她们打理着。 这些年,蒋家大手大脚的开支,来源进项又不够多,早就入不敷出了。 二房和三房的私房钱,是不会拿出来的,进入公中的钱,全部是一些当初从老太爷手上分走的生意,以及这些年老太太赏下来的。 但是花钱,大家却是在一起花的,每个月各房太太姑娘们以及丫鬟婆子小厮的月钱就不必说了,买东西,吃饭,哪样不是公中出钱? 可府中的进项却很少。 除去一些固定的田产宅子,能收些租子以外,府中的大半铺子竟然都处于亏损状态。 这样一来,账面上自然就出现了巨大的亏空。 而现在,这些账本落到了宋安宁的身上,她若真想表现出一副好儿媳的样子,自然会拿自己的嫁妆,将这些账面铺平,若没有铺平,以后大家说起来,难免会怀疑是不是她贪了公中的钱。 呵呵…… 真是好奸诈的一手算盘。 茯苓看着手上的账册,也觉得头疼。 “小姐,这么多银子,咱们真要拿自己的给她补贴上吗?” 宋安宁连看也懒得看一眼。 “不补,谁说要给她补了?” 茯苓有些诧异。 “那到时候追究起来……” “那也是明年的事,你觉得,我们会在这里呆到明年吗?” 茯苓眼睛一亮。 冬青迅速凑过来,压低了声音道:“小姐心中已有了成算?” 宋安宁看着她,笑着点了下她的额头。 “我若没成算,会主动留下来,还揽上这么一大摊子事儿?” 冬青嘿嘿发笑,茯苓松了口气。 “也是,是我多想了,总觉得这账面亏空这么多,若到时候追究起来,难得会让人怪罪小姐贪了他们的钱财,可我忘了,小姐留下本就是不长久了,过几个月,等完成了这边的事,咱们将手一丢,管他是亏是赚呢,跟我们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就是。” 宋安宁笑着,扬了扬扇子。 “不过既然接手了账目,面子上该做的还是要做的,吩咐下去,明日咱们就出门,巡视铺子去。” “是。” 一听说可以出门,两个小丫头都高兴得不行。 没办法,这府里实在太闷了。 宋安宁却是有想法的。 这次出门,巡视铺子是假,去另外一个地方是真。 她当然不会真的就这样拿掉秦氏的中馈大权就算了,前世,她所受过的苦,可要一样一样的让她还回来呢。 夺权只是第一件。 至于这第二件嘛…… 想到什么,宋安宁玩味的笑了笑。 都说蒋家大房只有蒋华一个嫡子,因此视若珍宝,可若事实不是呢?也不知道她那位好婆母看到一个崭新的儿子,会是什么表情。 翌日。 宋安宁乘坐马车出了门。 跟着她的除了冬青和茯苓,还有一个叫春来的小厮。 这小厮是一早就被安排在沧澜院的,宋安宁记得,前世他也在沧澜院,倒不是个坏人,在她被秦氏关起来的那些年里,有一段时间,秦氏厌憎她,连饭食也不准人给她送,她在院子里吃不饱穿不暖,曾拿了一些自己悄悄藏起来的首饰去给看门的小厮,让他们帮忙变卖,其中得利,自己与他们对半分。 若换了别的小厮,自然是恨不得他们七,自己三,能贪越多越好。 反正她在这个府中是不受重视的,甚至是被人嫌弃的,就算饿死在这座别院里,也没有人管。 偏偏春来和他们不一样。 他不仅帮她变卖了首饰,还没有昧她的钱,卖了多少钱,原封不动的都给她了。 但也仅限于此。 宋安宁是个懂感恩的。 虽然只是替她变卖首饰这点恩情,可她还是记得清清楚楚,因此这一世她一早就看中了春来,只让冬青和茯苓平日里多观察着,看能不能得重用,若真值得信任,那以后就是自己人。 经过半个多月的观察,事实证明,春来是个老实人。 虽不聪明,却是个本分善良的,宋安宁喜欢和这样的人打交道,因此这几日,已经有意识的将他带在身边,让他跟着自己办事了。 马车很快就到了一家铺子门口。 “少夫人,当心。” 春来放下脚凳,提醒道。 冬青和茯苓扶着宋安宁下车,宋安宁指了指旁边的一个混沌摊子,“春来,我们进去估计要很久,响午就不出去吃饭了,你若饿了自己去摊上解决一顿就是,饭钱先垫着,回去后找我报销。” 春来应道:“是,少夫人。” 宋安宁便带着两个丫鬟进去了。 这是一间金银铺子,专门替贵人打造一些首饰。 这种铺子,按理说生意应该很好,毕竟它成本高,不是普通人开得起的,数遍了整个冀州城,也就三家金银首饰铺。 可偏偏,现在正值荒年。 荒年时节,普通人家连饭都吃不起,更别提打首饰了。 至于官家富户们,倒也有太太小姐经常出来采买的,可这铺子里的首饰款式陈旧,也不太能入太太小姐们的眼,因此生意不是很好。 第46章 外室 饶是宋安宁没想管这摊子事,这会儿也有些看不下去。 她随意指点了几下掌柜和伙计们,关于款式的问题,又让人重新装点了下铺子,把原本老旧的陈设都搬上去,将最新的款式与最漂亮的首饰摆到前面,原本又窄又小的门拆了,换成一个大一些的,让外面的阳光进来,白天看着亮堂堂的,首饰们才能好看。 一通忙活,竟然也忙到了下午。 午饭是伙计们帮她去隔壁酒楼买的饭菜,宋安宁带着冬青和茯苓在店里将就着对付了一顿,一直把这些布置完,方才出门。 却没有回府,而是算了下时间,直接去了东大街。 “小姐,我们来这里做什么?”冬青问。 宋安宁道:“别问,跟着就是。” 三人到了东大街之后,拐进一条小巷,只见这里人烟稀少,曲径通幽,四周有繁密的枫叶和柳树,竟是一处僻静雅致的好去处。 “咦,前面有座宅子。” 宋安宁看着那座宅子,眼眸幽深。 果然没错。 幸好也记忆力比较好,前世,有一段时间秦氏和蒋荣升吵架了,即便她被关在沧澜院,还是听到了外面的风言风语。 据说是因为蒋荣升在外面养了一个外室,且已经养很多年了,连儿子都很大了,秦氏无意中知道,跟蒋荣升大闹了一顿。 这件事后来是怎么处理的,她并不知情。 只知道当时秦家所有的长辈都来了,蒋荣升顶不住压力,最终,那个外室也没能入得了门。 宋安宁微微垂眸。 她想起一桩往事。 听说,秦氏以前是生下过一子一女的,只是后来都因病早夭了,也正因为如此,秦氏对蒋华这个仅存的“儿子”更加看重,几乎是把对方当成自己的命。 岂料,这个儿子也不是自己亲生的。 如今,她亲生的孩子都死了,养子虽然,到底没有血缘关系,而她丈夫的外室,竟然生下了一个儿子,并且还养到了十岁。 也不知道她听到这个消息,是何反应。 这样想着,她便坐在马车上,等了等。 没过多久,果然等到一个十岁左右的少年,蹦蹦跳跳的从巷子的另一端走出来,敲了敲那座宅院的门,道:“娘,我回来了!” 大门被人打开,一个衣着华丽的美貌妇人走出来,笑道:“又上哪儿玩去了,瞧这满头的汗。” 少年仰着头,道:“我去书局看书了,娘亲不是说,要我多读书,以后争取像爹爹一样当官吗?” 妇人闻言,脸上的笑意更深。 “好,我儿好好读书,以后争取像你爹一样做官。” 母子俩说着,就高高兴兴的牵着手准备进门。 却在进门时,看到了宋安宁的马车,脚步一顿,但到底没有多说什么,转身进去了。 “小姐,那是谁啊?” 冬青好奇的问道。 宋安宁笑了笑,问:“你觉得那个小孩子长得像谁?” 冬青一愣,半响,才反应过来,“像大老爷?” “对。” 两人都有些不敢置信。 茯苓变了脸色。 “这是大老爷养在外面的外室?” “嗯。” 宋安宁没有瞒她们,吩咐春来驾车离开,然后才在马车里对她们道:“你们说,如果我把这事儿告诉婆母,会怎么样?” 冬青和茯苓面面相觑。 能怎么样? 闹翻天呗。 任谁也无法忍受这样的事情。 宋安宁挽唇。 很快,一行人就到了家。 宋安宁没去正院,而是让人悄无声息的将她的行踪透露给了秦氏。 没错,她知道,秦氏虽然表面放权给她,实际上,一直有暗中派人监视她。 既然对方这么主动,那她还有什么好不成全的呢? 果然,没过多久,秦氏就知道了她所有的动向。 她坐在桌前,皱眉沉思。 去铺子里很正常,宋安宁今天出门,原本就是打的去铺子里巡视的幌子。 可是去东大街的宅院? 她不记得蒋家在那边有什么宅院。 难不成是有什么秘密? 一直跟着她的张嬷嬷低声道:“这位少夫人现在可不得了,连老夫人都压不住,奴婢怀疑,是不是有什么高人在背后指点她,否则她怎么会在短短十几天之内,变成这副模样。” 秦氏深以为然。 “有这个可能,所以,你觉得那个指点她的高人,就在那座宅子里?” “奴婢不知道,只是内心怀疑,多少还是得去看一下。” “你说得对。” 于是,第二天,两人就乘坐马车去了那间宅院。 因大门紧闭,她们也不好贸然出去打草惊蛇。 原本是想着,先观察几日,说不定会逮着宋安宁过来。 却不料一连好几日过去,宋安宁没有逮住,倒是逮着了另外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老爷,今日怎么过来了。” 身穿藕粉色夹裙的女人站在院子门口,笑着迎住刚下马车的男人。 男人换下官服,身上穿着深色的锦袍,笑着搂住她,“今日下值早,有空自然就过来了,云郎今日怎么样?” “正在里面温书呢,说长大后要和他爹爹一样,当个有文化的读书人。” “哈哈哈哈,好志气!走,陪我去看看云郎。” 两人相携着走进屋去。 不远处,秦氏看着那一对相携而进的壁人,脸色煞白。 张嬷嬷也惊住了,一连低低的叫了好几声大夫人,秦氏才反应过来。 转头,不敢置信的看着张嬷嬷。 “张嬷嬷,刚才……你也看到了是不是?那个女人……” 张嬷嬷内心焦急不已,她活了大半辈子了,什么事没见过,刚才那情况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头,心中暗恨老爷糊涂,嘴上却仍旧不得不劝说:“大夫人先别急着伤心,说不准是个误会,再不济,这世上男人三妻四妾是常事,世上就没有不偷腥的猫,左右是个上不了台面的东西,跟您哪能比?回头咱们问清楚老爷就是了。” 秦氏的心狠狠往下坠。 三妻四妾…… 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她嫁进蒋府二十年。 先前也不是没有帮蒋荣升纳过妾,可蒋荣升要保持清流名声,不肯要那些小妾,她一直感激在心,觉得自己没能给蒋荣升再生个一男半女,他不仅不计较,还对自己一心一意,当是个贴心的。 可现在看来…… 第47章 事发 这一切就是个笑话! 秦氏满腔悲愤。 当下便要冲进去,抓个现形,幸好张嬷嬷拉住了她。 “大夫人,万万不可啊,男人都是要面子的,若您今天忍下这口气,回去再说,这还只是家宅内的私事,可若是在这大街上闹起来,老爷就算为了面子,也一定会休了您,七出之条,嫉妒就是其中之一啊。” 秦氏泪流满面。 “难道、难道就这样看着他们快活?” “回去再说,回去以后,老爷一定会给您一个交待。” 秦氏到底还是有些理智。 虽然心中愤恨,却还是听张嬷嬷的话回去了。 当天下午,老太太就得知了这件事。 “什么?他竟然在外面养了外室?” 秦氏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可不是?说来我又不是那等心眼小的,以前也给他纳过几房妾,可他都不要,现在却眼巴巴的自己在外面养了,这算什么?若在别人眼里,还以为我有多善妒,还有那个孩子……” 最让秦氏膈应的,其实是那个孩子。 事后她派人查过,那两人口中的云郎,赫然就是蒋荣升和那个女人的私生子。 而那个女人叫婉娘,是跟着人牙子来到冀州的,蒋荣升买下了她,具体是什么出身,她还不清楚。 可不管什么出身,既然能落到人牙子手上,总不是什么好的。 就这样的人,他眼巴巴的养在府外,还买了那么大一间宅子,不让她知道,这让秦氏有了种被欺骗和背叛的感觉。 老太太深吸了一口气。 这件事蒋荣升瞒得极好,竟是连她也不知道。 她冷着脸道:“好,很好,我蒋家门风清正,竟没想到也有这种藏污纳垢之事,我倒要看看是,是哪个不要脸的狐狸精,胆敢勾引我儿子!” 说着,命嬷嬷进来,准备出门。 “去准备马车,我现在就去看看,那人到底是谁!” 秦氏见状,连忙扶住老太太。 却在这时,蒋荣升进来了。 他一进门,就直奔老太太,竟是连看也没有看秦氏一眼。 “母亲。” 老太太看了他,登时大怒。 “我正要找你呢,你今天去了哪儿?” 蒋荣升皱眉,看向秦氏,立马就明白了什么。 刚才他从婉娘的宅子里出来,正准备回衙门,却听守在门外的小厮说,看到一辆熟悉的马车经过这里,里面好像坐着大夫人。 起初他还不信,婉娘的事他瞒得十分紧,都这么多年了,就算要怀疑也等不到今日。 可现在,看这情况,八九不离十了。 蒋荣升很快就在心里打好了算盘。 他沉声道:“母亲,请听儿子解释。” 有了蒋荣升的安抚,老太太倒是冷静下来,没好气的冷哼一声,坐回原位,“你倒是说说,那个女人怎么回事?你是个当官的,即便要纳妾,那也是堂堂正正的纳妾,在外在养着是怎么回事?难不成还担心你媳妇儿嫉妒,不肯她进门吗?我蒋家的大夫人岂是那等小肚鸡肠之人?” 这话明里在捧秦氏,暗中却是将秦氏的后路直接给堵死了。 老太太也是有打算的。 听秦氏之前的话,那个女人是有儿子的。 既然有儿子,那是蒋家的骨血,自然也该入族谱,进家门。 那个女人怎么样,她不在乎,但孩子不能丢。 所以,先给秦氏戴顶高帽子,到时候就算秦氏想不同意都难。 秦氏咬了咬牙,眼中闪过一抹恨意。 却什么都没说。 身为蒋家的宗妇,她不能反驳老太太的话。 毕竟,这会儿她还指望老太太帮她撑腰呢。 至于将来要不要让那个女人和孩子进门,呵,还不是她说了算。 即便进来了又如何,这世上有的是手段让他们后悔。 秦氏的脸上闪过一抹恶毒。 却很好的掩饰住了,没有让蒋荣升和老太太看见。 蒋荣升本就心虚,此刻更是不敢直接看她,只低声道:“母亲,这件事并非您和娴儿想的那样,婉娘她……她不是普通女子……” “不是普通女子,莫非还是哪家的官眷不成?”秦氏没好气的讽刺道。 蒋荣升一噎。 老太太也是满脸的不赞同。 “听说那人是你从人牙子手上买的?既是买的,那就是为奴为婢也使得,何苦要买个宅子把她养起来?最关键的是,这件事你不该瞒着你媳妇儿。” 蒋荣升看向秦氏。 只见秦氏眼眶通红,显然是被委屈狠了。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 “我也不想瞒着你们,实在是婉娘身份特殊,不瞒着你们不行,她、她并非是人牙子贩卖的女奴,而是我老师的遗孤,邹向婉。” “什么?邹、邹向婉?”老太太一惊。 蒋荣升点点头,像是想起什么,满脸的痛苦之色。 “您应该还记得,小时候您常带我去邹家走动,您还抱过婉娘的,您记得吗?那时候您和邹家说笑,要给我和婉娘订娃娃亲,虽说你们是说者无意,但儿子即一直记在心里。” “后来邹家出事,婉娘成了罪臣家眷,在流放途中遇到天灾,幸免于难,一个人流离失所,落到人牙子手中,人牙子又把她卖来冀州,我这才又重新遇到了她。” “我遇到她的时候,她都已经十八岁了,她流放那年才九岁,母亲,婉娘吃了很多的苦,儿子实在不忍心教她再在外面受苦受难,这才把她养起来。” “儿子知道儿子有错,因为她是罪臣家眷,这事儿若闹开了被别人发现,儿子就是收留罪臣家眷的人,轻则革职,重则入狱,所以儿子一直瞒着你们,也是不想让他们知道,以免透露风声,被外人知晓。” 老太太一听,眼前一黑,差点没撅过去。 秦氏也是脸色苍白。 什么? 那人不仅是蒋荣升的青梅竹马,还是罪臣家眷? 该死,收容罪臣家眷,那可是大罪啊。 他怎么能这么做? 若说之前秦氏有八分愤怒,那现在就是十二分了。 他这是在拿全家人的命开玩笑,拿整个蒋府来开玩笑啊! 若再说得严重点,他那位老师犯的罪若是个谋逆造反什么的,那不仅是蒋家,就连她的娘家人也会受到牵连! 第48章 争吵 一想到这里,秦氏就只觉浑身发寒。 老夫人气得一个巴掌重重甩在蒋荣升的脸上。 “混账!” 她怒声道,因为生气,胸口都在剧烈的起伏。 “你、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蒋荣升此时也后悔不已。 早知道他们那么容易就被发现,他应该想个更稳妥的地方,将人藏得更好。 但此时,说什么也都晚了。 蒋荣升无奈的叹了口气,低下头道:“儿子知错了,母亲请勿动气,身体要紧。” 老太太捂着心口,气得指天骂地。 “我的身体有什么要紧?早知道你这样不孝,我还不如早死算了,早点死了就不会看到你如此糊涂,竟窝藏罪臣之女,你可知、你可知……” 眼见老太太已气到不行,蒋荣升也不敢再刺激她。 连忙顺着她的话安抚,“儿子知道,儿子都知道,是儿子糊涂了,儿子对不住您。” 老太太流下两行清泪来。 “你何止是对不住我,你是对不住整个蒋家啊,你可知这事一旦被揭露,你面临的将会是什么结局?” 蒋荣升面色灰败。 他当然知道。 可……他总不能置之不理。 “母亲……” “行了,你别叫我母亲,我不知道你还在外面做了多少混账事,等将来这些事情一一败露了,我先自戕,去地下向蒋家的列祖列宗请罪去,就说我没有教好这个儿子……” 蒋荣升哪能听得这种话。 当下就惶恐起来。 “母亲,您别这么说。” 秦氏经过这会儿的询问,也冷静下来。 她也跟着劝道:“母亲,天大的事情也没有您的身子重要,这事、这事许是官人真的知错了……” 老太太睁开眼,泪眼婆娑的看着她。 “这么说,你原谅大郎了?” 秦氏:“……” 她咬了咬唇。 心中自是不甘。 可是面对婆婆要寻死,她还能怎样?只能勉强笑道:“夫妻之间,说什么原不原谅,我气得原本也是官人不告诉我,并非他养了外室……” 老太太欣慰的点点头。 “我知道,你一向是个识大体的。” 遂转头看向蒋荣升。 “这事你准备怎么处理?” 这是要看蒋荣升的态度了。 蒋荣升略一思忖,试探道:“既然母亲和夫人都已发现,且邹家的事又过了这么多年,外面的人早已淡忘,倒不如把婉娘接来府中,正式聘为妾室……” 秦氏双眼一瞪,怒道:“你想都别想!” 蒋荣升一噎。 有些不满。 “为什么?婉娘替我生了儿子,我自是要给她一个名分的,以前是担心被外面的人知晓,她是罪臣之女,可这些年我观察下来,大家基本都忘了这事,根本不会有人知道,再说,婉娘入了府,平日里也只是呆在后院,只要她不出门,又有谁知道她的身份?区区一个妾室而已,外人更不会注意,府中的人不知她的来路,也不会随意议论,到时候婉娘有了住处,云郎也能正式的认祖归宗,岂不两全?” 老太太愣住了。 不得不说,有那么一刻,她居然还觉得蒋荣升说的有些道理。 秦氏哪会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当即就哭道:“你们是两全了,那我呢?我就活该凭白无故的受这顿羞辱吗?” 蒋荣升一愣,不解的道:“这算什么羞辱?等婉娘进了门,她为妾室你为正室,她该敬茶的敬茶,该尊敬你的照样会尊敬你,根本不会影响到你什么,这怎么就算羞辱你了?” 秦氏:“……” 她气极一噎,恨不得一口老血喷出来。 老太太算是看明白了,敢情自家儿子早有打算,只是等待一个时机来发作而已。 心中暗叹了一口气,又看了眼秦氏,皱起眉头。 老实说,她是有些心动的。 那个婉娘怎么样先不说,那个孩子…… 那可是个男孩儿。 自从她得知蒋华不是蒋荣升的亲生儿子,当年秦氏生下的那个儿子其实早就死了的时候,其实她是非常婉惜的。 毕竟别人家的孩子再好,也不比自己的孩子。 血浓于水,那是任何外人都替代不了的。 好在蒋华孝顺,即便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也没有打算抛弃养父母家,可抛不抛弃是一回事,这不是亲生的,只要知道了真相,中间到底就隔了一层。 而现在,秦氏和蒋荣升的年纪都大了,秦氏肯定是不能再生育了,蒋荣升还能不能生孩子,也不好说。 原以为,自己的大儿子永远都不会再有一个亲生的孩子,可现在,这个孩子出现了,且已经被养到了将近十岁,这让老太太怎么能不高兴,怎么会不动心? 老太太动了动眼眸,轻咳一声,道:“这事还是得听你夫人的意见,毕竟她才是一家主母,既然她说不允,那那个婉娘,就绝不能进家门。” 顿了顿,又劝道:“娴儿,我知道这事你受委屈了,你放心,我是站在你这边的,咱们蒋家虽说门弟不高,却到底也是簪缨世家,几代为官的,哪能让那等外来的狐媚子随意进门,这事儿母亲心里有数呢,你安心吧。” 秦氏这才感觉胸口的那口气顺了。 蒋荣升还想说什么,被老太太瞪了一眼,悻悻闭了嘴。 当天的谈话,不欢而散。 当晚,秦氏就没有让蒋荣升回正院,自己回去以后,就命人关了院门,放话谁也不见,明显是在赌气。 蒋荣升也不在乎,当夜歇在了书房,第二日一早,就直接去了衙门。 而这边,沧澜院。 听说了正院那边的动静,宋安宁喝了口茶,压下了嘴角的笑意。 冬青压低了声音道:“奴婢一早就在外面听了,听得可清楚呢,那正院里传来的哭声,啧啧,真是风水轮流转,想当初她变着法儿的想害咱们小姐的时候,多心狠手辣,现在轮到她自己伤心了,呵,我就说这世上恶人自有恶人磨。” 宋安宁转眸,看向她。 冬青一愣,反应过来,立马伸手打了下自己的嘴。 “我说错了,小姐是好人,可不是恶人。” 宋安宁笑了笑。 “其实我也很意外,原以为那位婉娘只是一只被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却不料,这里面还有一段青梅竹马的故事。” 第49章 孩子 茯苓也笑道:“咱家这位大老爷也是个痴情种,竟硬生生瞒了这么多年,若不是小姐您提早发现,还不知道要瞒到何时。” 宋安宁眨了眨眼眸。 其实也没有瞒多久。 前世,在那个孩子十三岁的时候,蒋荣升就把他们娘儿俩领进门了。 只是当时的秦氏非常强势,再加上有秦家人撑腰,最终,那个女人还是没能落得个好下场。 至于那个孩子,好像是认进了族谱,但到底是记在秦氏名下,还是有别的安排,宋安宁不知道。 那会儿她被秦氏关在后院,整日连自己的生活也不能保证,又哪有那么多闲情去打听别人的事? 可就从蒋荣升没有坚持让那个女人入府看来,男人所谓的深情,也不过如此。 说是放不下青梅竹马的感情,可事实上,那们邹小姐可是个貌美惊人的大美人,到底是放不下情,还是放不下那张脸,谁又知道呢? 两人在一起十几年,再好看的脸也该看厌了,放弃邹婉娘,保下孩子,这是蒋荣升能做出来的事。 宋安宁没有再去深想。 左右她不过是推波助澜,这件事具体要怎么做,还是得看蒋荣升他们自己。 而另一边。 蒋荣升来到东大街的那处宅院。 婉娘看到蒋荣升,十分惊喜。 “郎君今日怎么来了?” 蒋荣升日常很忙,并没有太多时间来陪婉娘。 顶多也就每个月的初一十五,过来陪个两三次。 正如宋安宁所想,刚开始他还是经常来陪婉娘的,也会抽出很多时间带她去城外闲逛。 可随着时间慢慢过去,蒋荣升对婉娘没那么上心了,她自己也清楚自己的身份,心中充满了危机感的同时,也无可奈何。 所以今天乍然看到蒋荣升过来,十分高兴。 蒋荣升看了她一眼,面上没什么表情,道:“先进去吧,进去再说。” 婉娘心里咯噔一下。 下意识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了一丝不对劲。 不过她什么也没说,带着蒋荣升进去了。 进了屋,蒋荣升挥退下人,才告诉她事情暴露的事。 “什么?大、大夫人知道我了?那她有没有为难你?都怪我,荣升哥哥,都是我拖累了你,当初要不是我被人牙子卖来冀州,你也不会因为同情救下我,您不救我就不会为难这么多年,都是婉娘不好。” 她说着,掩面呜呜哭了起来。 蒋荣升看着,有些心软。 罢了。 到底是对他有情,否则出了这等事,她先焦急的为何不是自己的去处,而是拖累了他? 蒋荣升抬手将她揽入怀中。 “别说胡话了,这事儿怎么能怪你,你也说了,当初是你被人牙子拐卖到冀州,再说了,老师对我有恩,你是他唯一的女儿,我怎么能见死不救呢?” “你放心,这事我会想办法解决,她发现了也好,云郎都这么大了,早就该认祖归宗了,总不能一直流落在外边。” 婉娘心上一喜。 “郎君,你真愿意让云郎回府?” 蒋荣升点点头。 “当然,他是我的儿子,不让他回去,将来我这偌大的家业,要交给谁?” 婉娘是知道蒋华诈死的事情的。 蒋荣升将这事瞒得很紧,却唯独没有瞒她,无非是知道她无亲无故,就算想说,也不知道找谁说去。 蒋华不是蒋荣升的亲生儿子,那云郎就成了蒋荣升唯一的亲子,虽不是嫡出,但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将家业交给他是极有可能的。 想到这里,婉娘的心头涌上一抹感激。 “郎君,你现在还年轻,或许将来还会有嫡子,我不求云郎将来能有多大的出息,只希望能侍奉在你身边,尽到为人子的孝道就好。” “至于我,本就是飘零之身,若大夫人良善,愿意接纳我,我自是欢喜,若大夫人不愿意,也请郎君勿要和大夫人动气,本就是你我对不住她在先,她就算再恨我怨我责骂我,那也是应该的,只求郎君在我离开之后,好好对待云郎,我只有这一个牵挂,我……” 说着,眼泪滚滚落了下来。 蒋荣升心头一惊。 拉住婉娘的手。 “婉娘,你要做什么?” 邹婉娘凄苦的笑道:“我还能做什么,郎君,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入不了蒋府,大夫人发现了我的存在,大概率是断然容不了我继续呆在这儿的,可除了你的身边,天下之大哪还有我的容身之处,婉娘一介贱命,早在十几年前就是该死之人,如今能偷活十几年,还能郎君生下一个儿子,婉娘已经很知足了,所以不管将来是什么结果,婉娘都不怨不恨,也请郎君珍重自己,忘了婉娘。” 蒋荣升:“……” 他的眉头狠狠皱在了一起。 这一刻,忽然就想起了这些年与邹婉娘在一起的朝朝暮暮,如胶似漆。 心头有些不舍,软声道:“何至于此,那秦氏虽说泼辣,但她膝下无子,本就愧对于我,我硬要我接入府,她又能说什么?左右不会妨碍她当家主母的身份,日后你在府中乖觉些,别惹她生气就是了,她不会拿你怎样。” 邹婉娘低头抹泪。 “但愿如此。” 两人聚这么一次,很快,秦氏就收到消息了。 她怒不可遏。 “岂有此理!往日我不知她的存在也就罢了,现今我已经知道,她竟然还敢勾得老爷与她私会,简直是不把我放在眼里!来人,随我过去看看,我倒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狐媚子,这样能勾得住老爷的心!” 当天,秦氏就带着一批人急匆匆去了东大街的宅院。 宅院里,邹婉娘正坐在条案前,教云郎写字。 蒋云郎今年不过十岁,却已经出落得像个半大小子,五官与蒋荣升很是相似,端坐在书案前写字的模样,非常认真,且已经通读了四书,在科举一事上很有希望。 这也是邹婉娘认真教导的结果。 她的父亲原本就是朝中大员,饱读诗书,她自己当然也是读过书的,所以更知读书的重要性。 蒋荣升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也很清楚。 若她教出来的儿子不成器,即便是亲子,蒋荣升也未必会对他有多少感情。 可若她教出来的儿子比秦氏所教导出的儿子还要优秀,那就另说了。 第50章 上门 所以从小到大,婉娘对于云郎的教导就格外上心。 却没想到,蒋华根本不是蒋荣升的亲生儿子。 这样一来,邹婉娘的胜算就更大了。 想到这里,她不由翘起嘴角,让儿子将刚才写过的字再写一遍。 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惊慌失措的声音。 “你们干什么?这里的私宅,不准进……唉哟!” 邹婉娘一惊。 “娘,怎么了?” 小小的孩子从桌案前抬起头来,诧异的看着外面。 邹婉娘想到什么,脸色变了变,连忙道:“你先在这儿呆着,不要出来。” 说完,就匆匆走了出去。 外院。 宅院里的管事婆子被推倒在地上,她急声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啊,哪有私闯人宅院的道理,这还有没有王法了?” 秦氏冷笑。 “王法?你要不要去问问你那个下贱的主子,她知不知道什么叫王法?” 婆子愣了愣。 邹婉娘刚进院子,就听到这句话,不由心头一惊,连忙快步走过去,跪在了秦氏面前。 “妾身邹氏,见过大娘子,这位嬷嬷只是我聘来做事的,并不知我的身份,还请大娘子不要迁怒于她。” 说着,示意嬷嬷赶紧退下。 嬷嬷有些惊愕。 她知道,邹婉娘是蒋荣升的外室。 这会儿一听她喊秦氏为大娘子,就猜到可能是蒋荣升的正房夫人来了,脸色也不由有些发白,不敢再多逗留,匆匆下去了。 秦氏看着邹婉娘,面上浮起一抹讥笑。 “你倒是讲义气,就是不知呆会儿你挨打的时候,你这位嬷嬷是不是也和你一样讲义气。” 话落,冷声吩咐,“来人!给我掌嘴!” “是!” 立马就有几个粗使婆上前,两个人钳制住邹婉娘,另一个人站在她面前,左右开弓对着她的脸就啪啪打了起来。 没几巴掌,邹婉娘的脸就肿了起来,嘴角溢出鲜血。 “大、大夫,使不得,使不得啊。” 那位嬷嬷不住的求情,秦氏哪会看她一眼,直接一脚就将她给踹开了。 里间的蒋云郎听到动静,也快步跑了出来。 “娘!娘!” “你们干什么?不准打我娘。” 小孩子被婆子一掌推开,邹婉娘撕心裂肺。 “云郎,别管我,回屋去。” “娘没事,回、回屋……” 邹云郎怎么可能回去。 他已经十岁了,懂得了很多事情,见自己拉不开婆子,立马就看向秦氏,快步朝秦氏冲过去。 “坏女人!你这个坏女人打我娘,快让她们停下,坏女人,快让她们停下!” 他不住的喊着,双手双脚都去撕打秦氏。 秦氏本就对他恨得牙痒痒,若说邹氏是大贱人,那这孩子就是小贱人,一个野种也敢肖想蒋府的家业,简直不知廉耻。 气愤之下,一脚踹翻蒋云郎。 “你们都死了吗?还不给我把这个贱种拉开。” “是。” 守在一旁的小厮婆子立马上前拉蒋云郎。 蒋云郎见状,直接一口咬在秦氏的腿上,死死抱住她的腿不松开。 秦氏哪里受过这样的痛,当下便尖叫一声,直接一个巴掌,狠狠甩在蒋云郎的脸上。 “云郎!” 眼见着蒋云郎被抽翻在地,邹婉娘哪还能忍得住,用力挣扎开婆子们的手,就迅速往蒋云郎的方向扑去。 “娘亲。” 蒋云郎被打了一巴掌,还被踹了一脚,脸上和胸口都疼得不行。 此时被娘亲抱在怀里,顿时哇哇大哭起来。 邹婉娘哪儿见过自己儿子受这样的欺负,当下也是眼泪吧嗒吧嗒的掉,对着秦氏就猛地一阵磕头。 “大娘子,对不起,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该和荣升哥哥在一起,可孩子是无辜的,再怎么说他也是蒋家的骨血,身上流着荣升哥哥的血,就求您看在荣升哥哥的面子上,放他一马吧,你对我怎么样都行,要杀要剐,只要您一声吩咐,我绝无二话,求您放过我的孩子吧。” 说着,额头磕出了鲜血。 蒋云郎也是一阵大哭。 “娘……娘……” 秦氏看着这娘儿俩的模样,心头气血翻涌。 她的腿上还有被咬过后火辣辣的疼痛感,结果她没有说什么,这对娘儿俩倒是在这里卖起惨来了? 到底谁才是受委屈的那个? 秦氏冷笑连连。 “好啊,好……你们以为这样,我就拿你们没办法是不是?呵呵……还荣升哥哥,不要脸的贱货!谁是你的荣升哥哥?我今天就打死你,看你的荣升哥哥能不能为你出头!” 说着,吩咐婆子。 边上的张嬷嬷见状,脸色微变,下意识想劝。 秦氏却怒声道:“今日谁劝谁就是跟我做对!我身边容不下一心二用的人,谁要是想为她求情,就跟她一起受罚吧!” 张嬷嬷见状,默默闭了嘴,后退一步。 几个婆子立马将蒋云郎拉开,把邹婉娘按在了地上。 重重的板子落在她的身上,邹婉娘凄惨的叫了起来。 连同蒋云郎撕心裂肺的哭声,交织在一起。 张嬷嬷看在眼里,满心担忧。 一个贱奴被打死了没关系,可今天的事若是传出去,她家大娘子善妒的名声就跑不了了。 好在这是在宅院内,只要把大门守好,不让消息传出去,就于大娘子的名声无碍。 这样想着,张嬷嬷给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对方立马会意,出去守好大门。 然而,还没走到大门口。 只听那原本跑出去的人“唉哟”一声,被踹翻在地,一道身着官服的身影急赤白脸的往里走来。 张嬷嬷一惊。 “老爷?” 秦氏听到声音,也回了头。 看到蒋荣升一脸阴沉的往里走来,心头一惊,不过片刻,又安定下来。 她迎上前,盈盈施了一礼。 “老爷现在不是在衙门当值吗,怎么突然跑过来了?” 蒋荣升看着那趴在地上正被杖打的邹婉娘,以及被几个婆子捂着嘴,正唔唔大哭的蒋云郎,心头气不打一处来,面对秦氏的询问,就更生气了。 “我怎么会突然跑过来?我再不过来,你就要把人打死了!秦氏,我一向以为你是个知书达礼,温柔贤良的,怎地今天居然做出这么恶毒的事?” 说着,盯向那几个正在打人的婆子,目眦欲裂。 “你们愣着干什么?还不把人松开!” 第51章 攻心 婆子们面面相觑。 秦氏的脸色很不好看。 蒋荣升今天突然跑过来,闹这么一出,非但是不给她这个大娘子的脸,简直就是将她的颜面踩在脚底下。 若她今天真的让步了,以后谁还会尊重她,谁还会觉得她是那个能掌事的大夫人? 秦氏冷声道:“老爷,这是后宅的事,您还是不要管了吧,放心,我知道她是你心尖尖上的人,自是不会害她性命的,可这贱婢出言不逊,我身为当家主母,给她一点教训总没错吧?” 秦氏自认为,自己已经做出了很大的让步。 蒋荣升若还把她当成正室夫人,就应该给她这个面子。 至少在下人面前,不要再维护邹婉娘。 然而,蒋荣升却直接给气笑了。 “教训?你的教训就是把人按在地上打个半死?若是这样的话,那她还真轮不到你来教训!” 说着,竟是亲自上前,推开那些婆子,将邹婉娘扶了起来。 邹婉娘挨了打,此时不管是身上还是脸上,都带着伤,整个人看上去狼狈不已,也越发显得楚楚可怜了。 而旁边的婆子见他扶起了邹氏,也不敢再拘着蒋云郎,手一松,蒋云郎也朝着蒋荣升扑过去。 “爹爹!爹爹救我,她们要打死我。” 若说邹婉娘被打,蒋荣升是心疼生气,那蒋云郎所受的罪,就让他可以称得上是怒火攻心了。 他一把揽住蒋云郎,冷冷的看着秦氏道:“儿子放心,有爹在这儿,没人敢动你。” 蒋云郎将蒋荣升抱得紧紧的,丝毫不敢松开。 秦氏看着这一幕,更是气得不行。 “官人!” “行了。”蒋荣升怒声道:“你是蒋家的大夫人,不是刑场的刽子手,你心中有气我知道,可现在打也打了,罚也罚了,你到底还想怎样,难道真要把她们母子逼死你才甘心吗?” 秦氏惊愕的睁大了眼,不敢置信的看着蒋荣升。 蒋荣升面若寒霜。 若不是顾忌秦氏背后还有个秦家,他又岂会对秦氏如此客气? 秦氏终究是红了眼。 “好,很好!” 她终是说不出任何话,带着人愤怒的转身离开。 蒋荣升这才松了口气。 等所有人都走后,他左手搀扶着邹婉娘,右手牵着蒋云郎进了屋。 又连忙唤宅中的嬷嬷出去请大夫。 没过多久,大夫就来了。 好在邹婉娘身上所受的都只是一些皮肉伤,养两天就好了,而蒋云郎除了受了些惊吓以后,并无大碍,蒋荣升这才放下心来。 打发走大夫,他坐在桌前,沉眉不语。 此时,蒋云郎已经被嬷嬷牵下去休息了,经过了这么一场惊吓,孩子也需要好好安抚,而此时蒋荣升要和邹婉娘说的话,显然不适合被孩子听见。 邹婉娘坐在床上,低着头,眼眶泛红。 “荣升哥哥,是我拖累你了。” 蒋荣升摆了摆手,道:“我也不知道她今日会来,若早知道,肯定不会让你们俩撞见,是我思虑不周,她性子要强,既然知道了你的存在,自然不会什么也不做的,我早该想到她会来找你的麻烦。” 邹婉娘却摇了摇头。 “这事怪不得大娘子。” 蒋荣升一愣,诧异的看向她。 就见邹婉娘温声道:“同为女人,其实我很理解她,她之所以生气,无非就是觉得我抢走了郎君,正因为她心里在乎郎君,所以才会吃醋,才会来找我麻烦,若她知道了我的存在,还无动于衷,那郎君才应该担心了。” 蒋荣升愕然。 他万万没有想到,邹婉娘会这么想。 低眉沉思了一下,他不由笑道:“若她有你一半善解人意,那就好了。” 邹婉娘温婉的摇了摇头。 “我也不是生来就善解人意的,不过是家道中落,吃过了太多的苦,才明白这世间人人不易,若我还是当年那个尚书家的大小姐,我也断然不会容许有人欺辱我,可谁让我今日只是一介罪臣之女呢,有些苦,我咽也得咽,不咽也得咽。” 蒋荣升顿时沉默。 心中泛起一丝丝心疼。 他安慰道:“当年老师的案子,不过是受人连累,将来未必没有翻案之时,等那时候你就不是罪臣之女了。” 邹婉娘勉强笑了笑。 “但愿吧,我自己倒是无所谓,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可如果真的能翻案,云郎的前程必定会好些,也不用再日日担心自己会连累了郎君,让郎君承担这么大的风险。” 蒋荣升更是感动。 瞧瞧,都到这个时候了,婉娘心中想的仍旧是不能连累他。 她是真的爱惨了他啊。 短短几句话,蒋荣升心中已经有了决定。 他站起身道:“你身子不适,先好好在宅子里修养,这段时间我会派人在门外把守,不让她过来打扰你,等你修养好了,我就带你回去见母亲,如何?” 邹婉娘眼睛一亮。 不敢置信的抬起脸来。 “郎君的意思是……” 蒋荣升怜惜的抚摸着她的脸。 “你的父亲是我的授业恩师,你还替我生了一个儿子,论情论理我都不应该让你流落在外,你放心吧,母亲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势必不会为难你的,以后在府上好好听母亲的话,别让她老人家操心。” 邹婉娘的眼睛一红,落下泪来。 “谢谢郎君。” 蒋荣升点点头,转身走了。 等他一走,后脚,邹婉娘唤来身边的嬷嬷。 “嬷嬷,帮我送封信,就送给蒋府上的少夫人。” “是。” 沧澜院。 宋安宁接到邹婉娘送来的信,挽起唇角。 “看来我没有记错,前世,这位邹婉娘虽没有进府,却也没有落得个被发卖或打死的下场,她能以一届孤女的身份保全自身,应该是有几分本事的。” 她自言自语的低低说着,然后将那封信放在烛火上烧了。 冬青端了盆水进来。 “小姐,该洗漱了。” “嗯。” 宋安宁起身,来到面盆前洗了脸,又接过巾子擦了擦手,这才道:“冬青,天气要凉了,明日叫个裁缝进来,给咱们院子里的所有人一人做一套新衣。” 第52章 谈判 冬青心上一喜,笑道:“是!” 正院里的腌臜吵闹并没有影响到宋安宁。 反倒是老太太,在听说蒋荣升要将邹婉娘接进府中时,气得摔坏了一个茶盏。 “胡闹!她是什么人你不清楚?接进这府里来,你准备怎么安置?你夫人能同意?” 蒋荣升站在下首,低垂着脑袋。 “她自是不会同意的,所以还拜托母亲去帮儿子说。” “我不会帮你说的,真亏你想得出来,一届罪臣之女,你接她入府,是想闹得我们家宅不宁,永不安身吗?这事我是不会同意的!” 蒋荣升抬眸,看向老太太。 他问:“那云郎呢?您的孙儿,您也不打算要了吗?” 老太太皱眉,沉声道:“孩子自然是要的,既然是我蒋家的骨血,岂有流落在外的道理?” “是啊,您也想要孙儿,却不想要他的母亲,这怎么可能呢?若是云郎年纪还小,那还好办,左右不过是使些手段罢了,可云郎现在大了,早已记事,且也在读书,他与婉娘从小相依为命的长大,不可能离了婉娘的,您现在要发卖了他的母亲,把他接入府,他可会干?” 蒋荣升说着,又一阵唉声叹气。 “其实先前还好说,大不了让云郎入府,记在夫人名下,婉娘继续在外住着,对外就说云郎是旁支过继过来的孩子。” “云郎是个好孩子,相信他为了自己的仕途和蒋家的名誉着想,也不会让人知晓真相,可那天秦氏带着人去宅院里大闹了一场,还把婉娘给狠狠打了一顿,云郎看在眼里,若还认秦氏为母,那岂不成了忘恩负义之辈?他自是不会再记在秦氏名下,也不会放心婉娘一个人在外居住,这样一来,他们母子就成了同生共死,要接就得一起接入府,要么就一个都不能要,母亲,您可明白?” 老夫人一阵惊愕。 “这、这么说还是大娘子的错了?” “我倒也没说她有错,这事怪我,她生气我能理解,就是做事太冲动了,过去之前好歹给您打声招呼,以您的见识也不可能让她把事情做到这个地步,闹得现在大家都下不来台。” 老夫人:“……” 蒋云升在给她戴高帽,她怎么会不知道。 只是这高帽戴得舒服,她也就心安理得的顺着他的话去说了。 “那依你之见,该如何?” 蒋云升道:“还是那句话,把他们母子俩都接入府中,咱们府上没有外人,知晓婉娘身份的更是没几个,只要夫人和您把住嘴,就不会有人知道她是我恩师的女儿,届时云郎还是寄养在大娘子名下,大娘子有了子嗣,相信秦家的人也不会说什么,云郎也不会担心他娘亲在外受人欺负,如此可一举三得。” 老太太沉吟了下。 半响,才道:“这样也好,主要是你膝下无子……” 蒋荣升赧然一笑。 “如此那就麻烦母亲了。” 于是当天下午。 老夫人就跟秦氏说了这件事。 秦氏当即大怒。 “接她入府?我不同意!除非我死了,否则她休想踏进蒋家!” 老夫人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不怒自威,秦氏噎了下,到底还是坐下来,努力压抑着心底的怒气说:“母亲也同意吗?” 老夫人叹道:“我这是为你好。” 秦氏不解,“母亲为何如此说?” 老夫人道:“你膝下无子,先前生的几个孩子都没有留住,我倒是没什么,但外面的人说话到底不好听,也影响你的名声。” “那个女人生了孩子,接进府里后,孩子记到你的名下,仍旧要叫你一声母亲,她不过是个小妾,在你手底下讨生活,届时要生要死还不是由你说了算?总好过养在外边儿,这男人的心也在外边,你又鞭长莫及,时间长了,男人没留住,孩子也没有,有个家就跟没这个家一样,又有什么意思?” “听我的,母亲不会害你,将来那女人若是听话,你就赏她口饭吃,不听话,等你男人腻了她,直接找个由头处理了就是,云郎在你膝下抚养着,时间久了,也未必会对他亲生母亲有多重的感情,再说这后宅的阴私之事,他又懂多少?届时还不是任你拿捏?” 秦氏这下明白了。 虽然心中仍有不甘,却还是道:“母亲这样一说,儿媳就明白了,只是儿媳已有了华儿……” “华儿不是你亲生的。” “可那孩子也不是……” 老太太抿唇,看着她。 秦氏登时语塞。 是啊,都不是她亲生的。 不同的是,蒋云郎是蒋荣升的孩子,不管未来如何,都会心向蒋家,但蒋华不一样。 他是京城时侯爵府的孩子,现在顾念着她的养育之情,未来可不一定会一直顾念,再说,即便他顾念她的养育之情,又能顾到多少? 他到底是要改姓谢的,他改了姓,就不再是蒋家的人了,未来不管有多少荣辱,也与蒋家无关。 蒋家可以受他提携,但那也要有可提携的人。 与其将这个好处让给二房和三房,倒不如让她收养个孩子,蒋华毕竟是她养大的,将来没道理把好处给二房和三房,而不给她的儿子。 说到底,都怪她无用,自己生不出孩子了。 秦氏的眼泪忍不住涌了出来。 老太太叹了口气,也不再劝,转头端起一盏茶慢慢喝着。 半响,秦氏嗡声道:“母亲的打算儿媳明白了,官人要接她入府,那就接吧,可儿媳有一个条件。” 老夫人眼睛一亮,“你说。” 秦氏道:“没有我的允许,官人不许去看她,我也不会许她小妾的位份,她在我府中不过是为奴为婢,即便不用她干活儿,却也休想像主子一样逍遥自在的活着!还有,那个孩子既然记入了我的名下,就不许再跟他的母亲见面,否则这日日相处起来,我一个后来的嫡母,又哪敌得过他跟亲生母亲的感情?将来竹篮打水一场空,白白给人家培养了儿子,这样的亏本生意,儿媳可不会做。” 第53章 规矩 老太太挑眉细思,随即点头。 “好,就如你所愿。” 秦氏这才顺了口气。 “行,那儿媳这就去和官人说,同意接她入府。” “嗯,好,去吧。” 蒋荣升知晓了秦氏的条件,虽然有些生气,却也无可奈何。 老太太劝道:“她不容易,身为秦家嫡女,也并非没有为你诞下子嗣,只是都没有养活罢了,再说她还有华儿这张牌傍身,华儿是她一手抚养长大,虽不是亲子,却胜过亲子,将来咱们若想倚仗华儿,就不能得罪了她,否则她一张嘴,华儿怪罪下来,咱们多年的辛苦都白费了。” “既然如此,那就如了她的愿,左右她也没提什么过分的要求,那孩子既然养在了她的名下,不再和生母见面,这本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再说你也老大不小了,该为自己的仕途着想,被人知道你收了一个罪臣之女,有你好果子吃?” “你现在的仕途虽然顺利,但不代表你就没有政敌,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她的存在本就是一个危险,你离这个危险越远,对你是有好处的。” 蒋荣升原本还不乐意。 听了老太太的一席劝,心中那口气也咽下去了。 “行吧,既然母亲已有决定,那儿子照办就是了。” 当晚,一顶小轿将邹婉娘和蒋云郎母子俩悄悄接入了府中。 宋安宁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夜已经深了。 近日天气渐渐转寒,宋安宁睡得也不是很安生,茯苓便在床前点了专门能静心安神的香。 她闻着那香,低低的道:“秦氏把她安排在哪个院子?” 茯苓道:“最西边的衡芜院,那里可偏僻得很,离正院隔着好大段距离呢,中间还隔着一个后门,说是咱们府中,其实都不像是咱们府了,倒像是分出去的一个别院,不过是院墙之间还连着罢了,再加上那边好多年都没住人了,听说……” 想到什么,茯苓左右看了看。 其实这中屋并没有别的人,就连冬青也因为这两日有些感冒咳嗽,被宋安宁早早打发下去歇息了。 但茯苓还是谨慎的走出去将门关严实,又将窗户全部关上,这才走过来低声道:“听说那里原是老太爷的三姨娘所住的院子,那三姨娘原本是个戏子,被老太爷看中才接入府里,却没想到她不守妇道,进府没几个月,就和府里的护院私通,竟是生了个野种出来。” “老太爷很生气,一怒之下将那对母子全部打死了,就埋在那个院子里,这么多年过去,也不知道那对尸骨还在不在,大夫人将邹氏安排过去,这不存心恶心人吗?” 宋安宁笑了笑。 “恶心人又如何?邹氏要进府,就得吃下这碗夹生的饭,咱们看戏就是了,最后到底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呢。” 茯苓似想到什么,也笑了出来。 “也是。” 翌日。 宋安宁出门去看铺子,走到半路,就见一个嬷嬷匆匆往这边走来。 她脚步一顿,身旁的冬青连忙道:“喂,你!过来。” 嬷嬷抬头看向她们,连忙走近。 “你是哪个院子里的?怎么这没么规矩,见到少夫人也不打声招呼?” 那嬷嬷低垂着头,小声道:“奴婢是衡芜院里的,邹小娘身体有些不舒服,奴婢正要出去请大夫呢。” 宋安宁道:“咱们有府医,若有不适,尽管叫府医来看就是,又何必出去请?” 嬷嬷看了她一眼,面露难色。 冬青道:“现在府上是少夫人管事,你有话尽管说,休得藏着掖着,回头说我们少夫人管事不力,唯你是问!” “是,是!”嬷嬷连忙跪了下去,哭丧着脸道:“少夫人,不是老奴不肯说,实在这话不好启齿啊,昨日邹姨娘刚进府,大夫人便让她到外头去站规矩,少夫人也知道,现在都是九月底的天气了,虽不说天寒地冻,但晚上也有冷霜了。” “邹姨娘衣着单薄,在外面站了整整一夜,这不一大早回来就发烧了,偏生她还不敢声张,生怕大夫人生气,所以命奴婢悄悄去外面请了大夫抓副药来,好歹先吃了再说。” 冬青有些惊愕。 昨晚秦氏就让邹姨娘去站规矩了? 她怎么不知道? 宋安宁微微垂眸,片刻后,抬眸看向她笑道:“这事我确实不好做主,不过婆母是仁善之人,既然病了,断然没有再为难姨娘的道理,公爹今日也不用当值,你不防先去正院里问问,也省得事后被婆母知道了,说你们私请大夫,不尊重她。” 嬷嬷诧异的看她一眼。 触到宋安宁的目光,像是明白了什么,立马道:“是,奴婢这就去。” 正院。 昨日虽把邹婉娘接入了府,蒋荣升却不敢轻易歇在她院里。 毕竟早有约法三章,没有秦氏的允许,他是不能去见邹氏的。 而且为了安抚秦氏,他还必须得宿在正院。 秦氏虽然心中还有气,但看他乖觉的样子,倒也没再说什么。 然而一大早,外面就有人来禀报,说衡芜院那边出事了。 秦氏皱眉。 “什么事?大清早的发瘟了吗?非得来搅了人的好心情。” 张嬷嬷低着头,一脸为难。 这时,蒋荣升梳洗完毕,从里间走出来。 “怎么了?一大早又在这儿发火。” 秦氏面色一凛,连忙道:“没事,你今天不用去衙门当值,可要出去会友?再过半月天气就彻底转冷了,趁着现在还不算太冷,可以出去转转。” 蒋荣升有些诧异。 “你今日怎么转了性?以前都不乐意我出去,说我交的那都是些狐朋狗友,今日倒推着我出去,莫不是府上发生了什么事?” 秦氏面色一僵。 勉强笑道:“能有什么事,你想多了。” 这时,却听外面有一道哭声远远传来。 “大夫人,求求你了!我家姨娘的病真的不能拖啊,人都快烧糊涂了,您就开开恩,让她请个大夫看看吧。” 蒋荣升一惊。 秦氏脸色一变。 当下怒从心起,快步折身出门,一脚踹在那跪在地上哭求的婆子身上。 第54章 生病 “你这个没眼力见的老腌货,大清早的哭什么?我几时不允许你家姨娘请大夫,空口白舌就在主母的院子里大声嚷嚷诬陷人,这就是你们姨娘教出来的好规矩?!” 不等婆子反应过来,这时,一道丫鬟的声音响起。 “大夫人,云少爷过来了。” 秦氏又是一惊。 转头,只见蒋云刚好走到回廊下,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秦氏脸色微变。 “云、云哥儿。” 蒋云郎的眼睛又黑又深,虽然只是个才十岁左右的孩子,眼神却像粹了冰一样,冷漠的看着她。 他什么也没说,走到蒋荣升面前,行了一礼,端端正正的叫道:“父亲。” 蒋荣升此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个婆子他认得,是邹婉娘身边的嬷嬷,一大早过来哭诉,定是又出了什么事,可当着孩子的面,他不好表现出太多,以免孩子多心,只能掩饰道:“云儿过来了,快去见过你母亲。” 蒋云郎抿唇。 蒋荣升不断暗中给他示意,他到底还是转身,走到秦氏身边,又恭敬行了一礼,“母亲。” 秦氏脸上的表情彻底僵住了。 她的孩子死得早,这么多年,身边也没个亲生的孩子,原本将一腔母爱都投放到了蒋华身上,临到头了才知道,那也不是她的儿子。 虽然心中明白,蒋华对她的感情很深,两人的母子情不会因为任何原因而改变,她也会一心一意的扶持蒋华。 可人老了,到底还是会觉得膝下寂寞,担心颇多,生怕蒋华将来忘了她,又怕二房三房势大,膝下有孩子,将来挤得她在蒋家没有立锥之地。 所以此时听到蒋云郎叫她母亲,秦氏的心中很复杂。 “诶。” 她应了一声,唤来婆子道:“带云少爷下去读书吧,天气冷了,给他多加件衣裳。” “是。” 婆子将蒋云郎带了下云。 蒋云郎跟着婆子走了几步,脚步一顿,咬了咬牙,到底还是没有忍住,回过头来说:“爹爹,我娘亲生病了,是吗?” 蒋荣升脸色一变。 秦氏则是彻底黑了脸。 婆子也是惊惧不已,连忙低声教导,“云少爷,我跟你说多少遍了,既入了府,以后大夫人就是您的娘亲,您看大夫人现在好好的呢,以后可不能乱说了。” 然而,蒋云郎却挣脱开她的手,快步跑到蒋荣升身边。 抬起头,一张小脸上竟已满是泪水。 “我都听到了,她生病了,你们还不给她请大夫,是不是?之前您和我说,只要我入了府,乖乖听话,我娘就会有好的生活,以后不用再仰人鼻息,您是骗我的吗?这才刚入府第一天,我娘生了病她就不许她看大夫了,那以后怎么办?爹爹,您说话啊,您是骗我的,对吗?” 说着,拉住他的手不停摇晃起来。 蒋荣升彻底阴沉下脸,眼底浮起一片怒气。 他一把握住蒋云郎的手,冷声说:“谁告诉你的?还有,她是谁?记住!这才是你母亲,以后对母亲要用敬语,别她啊她的,半点不讲规矩!” 蒋云郎惊呆了。 万万没有想到,一向对他温和的父亲会对他发这样大的脾气。 他更加印证了心底的想法。 一把甩开蒋荣升的手,叫道:“她不是我母亲!我母亲叫邹婉娘,你骗人,你之前说的一切都是骗我的!” 说完,竟是不理蒋荣升,快步往外跑去。 蒋荣升面色大变。 “拦住他!” 然而小小的孩子正是手脚最麻利的时候,一溜烟就跑没了影儿。 蒋荣升怒不可遏,只得跟着追过去。 一群人呼啦啦一下就跑没了影。 张嬷嬷见了,无比惊惧,低声对秦氏说:“大夫人,这孩子心思重,恐怕不好养啊。” 秦氏也看清了。 她冷笑道:“贱种就是贱种,即便给他一个好身份,他也把握不住,既然他要他的亲娘,那就让他去吧,左右不是我不肯对他好,是他自己不知好歹而已。” 说完,心中的一块石头也落了地。 还好。 还好那个孩子是个不知趣的。 不然她还真得扮演这贤妻良母了。 现在他跑了正好,以后说起来,便是那邹婉娘教导不周,又关她这位嫡母什么事儿? 秦氏一脸轻松的回屋了。 这边。 蒋云郎哭哭啼啼的进了衡芜院。 邹婉娘躺在床上,意识模糊中听到孩子的哭声,顿时一惊,从床上坐起来。 “云儿,是云儿过来了吗?” 她身边除了贴身带来的那个嬷嬷,就再没有旁的人。 秦氏为了磋磨她,甚至没有给她配丫鬟。 偌大的院子里,嬷嬷出去了,就只剩下她一个人。 再配上那满院的杂草与泛黄破旧的屋子,顿时给人一种凄凉的感觉。 蒋荣升随着孩子一同进了衡芜院。 当看到院中的情景,不由一惊。 他不是不知道衡芜院是个荒废已久的杂院。 早在同意让邹婉娘进府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做好了让邹婉娘吃些苦头的准备。 可没想到,这个院子会荒废成这样。 知道要住人,难道不会提前收拾收拾吗? 他一直以为,就算不给邹婉娘多好的住处,起码为了面子,秦氏也会让人过来收拾一通,看上去像点样。 可现在…… 瞧瞧那满院及腰高的杂草,以及屋子里破破烂烂的桌椅板凳,就更别提那墙上的蜘蛛网了,厚得都能刮下几层灰,这是人住的地方? 蒋荣升的心里升腾起一股怒气。 此时,蒋云郎已经跑到邹婉娘身边。 “娘,我们走吧,我们不住这儿了,我们回东大街的宅子,如果回不去,我们就离开冀州,我不要认祖归宗了,我也不要这个爹了,我们去别的地方,娘,娘……” 孩子气的话,让蒋荣升气不打一处来。 邹婉娘也咳嗽了几声,又好气又好笑的道:“胡说什么呢,傻孩子,哪有当儿子不认爹的?娘没事,你别担心……咳咳……” 蒋荣升看着她温婉又柔弱的样子,满心复杂。 “婉娘,你……” “我没事。” 不等蒋荣升出声,邹婉娘连忙打断了他的话。 第55章 打人 《渣夫另娶,重生后这高门主母我不当了》第55章 打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56章 散伙 蒋荣升一慌,连忙起身。 想要追出去,又想到邹婉娘还在,回头看向邹婉娘。 邹婉娘又岂是个不知轻重的,连忙对他挥挥手,急声道:“愣着干什么?快追啊!” 蒋荣升这才反应过来,点点头,追出去的同时忍不住暗暗心想,虽说秦氏是高门大户里出来的,但邹婉娘又何尝不是? 只不过家道中落,才落到今日这般田地而已。 真论起两人的修养见识和性情,秦氏连婉娘的一个脚趾头都不如。 虽是这样想着,却还是匆匆往秦氏的方向追去。 沧澜院。 宋安宁听了那边的笑话,忍不住勾起唇角。 茯苓道:“小姐这一招借刀杀人,用得可真妙,那秦氏为了姑爷不惜欺瞒小姐,妄图坑害小姐一生,殊不知她自己也被欺骗了半辈子,这一下可算是刀子落在脚背上,知道疼了。” 冬青端着一摞账本走过来,“呸”了一声。 “什么姑爷?我们小姐将来是要和离回家的,那人根本不配当我们姑爷。” 茯苓抿唇,小心的瞄了宋安宁一眼。 见她没有什么表示,这才道:“确实不配,小姐接下来可有什么打算?” 宋安宁淡淡道:“既然万事俱备,那咱们就来做那阵东风,冬青,帮我去找苏子安,让他传个消息出去,就说这事儿办成了,我另付他一千两。” 冬青点头,“是,我这就去。” 清风寨。 苏子安望着自己呆了这么多年的山寨,有些不舍。 他自从家中出事,来到冀州,就上了山当了土匪。 虽说是土匪,却也一直牢记家训,从来没有涂害过百姓,顶多是劫一些过路的商客,以及为富不仁的富商或高官什么的。 因此时世道有些乱,官府不力,各自为政,他又拥有一身高强的武艺,寨子更是建得如铁桶一般,轻易攻不上来,所以这些年倒也活着逍遥快活。 他曾以为,他要在这里呆一辈子。 可现在,他终于又遇到了恩公,他要跟随恩公去做一番事业,自然就不能再当土匪了,所以必须离开。 “当家的,您真要走啊?” 一个兄弟不舍的问。 苏子安点点头。 “从今往后,我不在这里,大家就散了吧,该给你们找出路的我都找好了,许多兄弟也都去了,我不担心他们,反正到哪儿都是一样的混饭吃,倒是你们几个,这些年跟着我也没攒下多少银子。” 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大摞银票出来。 那票子厚得,一群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们眼睛都看直了。 苏子安将银票分为十张一摞,分别发给他们。 “这笔钱是当初蒋家少夫人那笔生意所得,整整五万两黄金,我全部换成了银票,存在山下的汇源当铺里,你们每人十张,虽说不多,但也足够你们去别的地方安身立命了。” “如果还认我是个当家的,就听我一句劝,别干这行了,想个别的营生的,杀猪卖艺什么都成,这行是将脑袋别在裤腰袋上的活计,夜路走多了总会湿鞋,什么都没有活着重要。” 众人拿了钱,又听了他的一席话,顿时都感动得热泪盈眶。 “当家的,我们不想走,我们就想一直跟着您。” 苏子安腼腆的挠了挠头。 “我知道,我何尝不想带着你们,主要是我去的这地方吧,带你们不方便,人家也不会要你们,就连我也是勉强才走了个后门进去的。” 众人一听,也知道他说的是事实,遂不再勉强。 “行,那当家的,今日一别,就请珍重了,以后若有什么事,随时来找我们,兄弟们只要还在,定义不容辞。” 苏子安也正色,一抱拳,“再会。” “再会。” 一行人告别完毕,就各自离开。 等他们都走了以后,苏子安也下山,还未进城,刚上官道就看到了在那里等着他的裴清宴。 裴清宴坐在马车内,问:“事情都办妥了?” 苏子安恭敬的低头,“都办妥了。” 裴清宴点点头,挥手,让他上马车。 却在这时,一道声音从远处传来。 “苏寨主!” 苏子安一愣。 所有人都朝前面看去。 就见一个小丫头骑着一匹马,匆匆朝这边跑来。 冬青是会骑马的,骑术还特别好。 她原以为,她一定要上山才能找到苏子安的,却没想到运气这么好,在山下就遇到了,连忙打马奔来。 一到近前,就跳下马,欣喜的道:“太好了,能在这里遇到你,我们小姐有事找你帮忙。” 苏子安:“???” 他面容尴尬,看了马车里的裴清宴一眼。 裴清宴抿唇。 冬青他见过,自然也知道她口中说的小姐是谁。 那丫头,又出什么事了? 裴清宴对苏子安使了个眼色,苏子安会意,忙拉过冬青走到一边,才道:“什么事?我现在不在寨子里了,清风寨解散了,所以你有什么事,我大概率帮不上忙。” “啊?”冬青一阵诧异,“怎么解散了?不是弄得好好的吗?这里里外外谁不怕你们,好好的山匪头子不当了?” 说着,这才注意到旁边的马车。 只见那马车外表很朴素,不像是什么有钱家里的马车。 冬青只当是苏子安自己坐的,不由一阵嫌弃。 “苏寨主,你这是打算跑路?去哪儿啊?我也没见官府通缉你们啊,还是上次做了我家小姐的生意大赚一笔,准备金盆洗手不干了?” 苏子安有些无语。 这丫头话忒多了,小小年纪话怎么这么密? 他只能道:“是是是,我金盆洗手不干了,你有何贵干就说吧。” “哦,你既然不干了,那我跟你说了也没用啊,你现在手底下都没有可差遣的人,这事儿你一个人也干不了。” 说完,就要遗憾的离开。 苏子安一噎。 倒还真有些不服气了。 “谁说我没有差遣的人?你知道我现在是干什么的吗?” 说着,亮出身上刚拿到还没有捂热的腰牌。 “看到没有,绣衣司,我现在是绣衣司的成员啦!以后你见到我不许再叫我山匪,要叫我一声苏大人。” 冬青:“……” 第57章 流言 她不敢相信,拿起那块腰牌看了又看。 又盯向旁边的马车。 马车帘子此时已放了下来,冬青不知道里面坐的是何人,可看现在这个情况,难道这辆马车不是给苏子安的,而是另有其人? 她有些好奇,下意识就要上前挑起马车帘子。 却被一个面色冷厉的男人给拦住了。 “你干什么?” 男人冷漠的看着她,身上隐隐透露出一股杀气。 冬青一愣,连忙缩回手。 “我、我没有恶意,我就是看一下。” 苏子安也连忙上前打圆场。 “好了好了,你说话就说话,干嘛随便乱摸乱看。” 他说着,将冬青拉到一边。 生怕马车里那位生了气,将这个小丫头就地给咔擦了。 冬青有些后怕,悄悄问:“这马车里的人是谁啊?你上司?” 苏子安讳莫如深。 “一位你见过的人。” 冬青:“???”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就想起那位帮她家小姐挖坟启棺的绣衣司裴大人。 冬青深吸了一口气。 不会真是他吧? 然而看苏子安的眼神,显然是的。 她咽了口唾沫。 这就尴尬了。 绣衣司好歹也是官府衙门,她竟然当着衙门大人的面,找人帮忙干坏事。 幸好没有说出口…… 冬青捂了捂嘴,就打算开溜。 这时,身后忽然响起清冷的声音。 “你说……你们家小姐找苏子安帮忙,她想做什么?” 冬青一愣。 不仅是她,连苏子安也觉得诧异。 第一次看裴大人如此热心,竟然会主动问起别人的事。 苏子安看向冬青。 冬青犹豫了下,最终还是决定不隐瞒。 反正蒋家那点事,他又不是不知道。 与其躲躲藏藏,倒不如干脆点。 于是,冬青就将自己的来意说了。 裴清宴挑眉。 因为有帘子遮挡,冬青看不清他的容貌,却也能感觉到男人的情绪有些玩味。 他弯唇笑了笑,“苏子安。” “在。” 苏子安连忙应声。 却听裴清宴清清冷冷的声音,“维持你清风寨寨主的身份,告诉她,这个单子你接了。” “啊?”苏子安错愕。 裴清宴却并没有给他解释太多。 苏子安挠了挠头,只能看向冬青。 “你听到了?这个单子,我接了。” 冬青:“……” 她再次古怪的看向那位绣衣司大人一眼。 总觉得,这位大人有些奇怪。 不过她只是个小丫鬟,即便对方有什么猫腻,她也不敢深究,只能福身道:“谢大人。” 冬青回到沧澜院。 宋安宁刚吃过午饭,准备歇响,听说她回来了,就先召她进来回话。 冬青将自己这一路出行所遇到的事都跟宋安宁说了,说完,还疑惑的补了一句,“您说那位绣衣司大人是不是认识您啊?怎么总感觉他是故意想帮您的样子?” 宋安宁也有些疑惑。 她细数自己活着的两世,都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跟绣衣司的人打过交道。 想了想,宋安宁摇头。 “不管他,只要苏子安答应帮我们的忙就成。” 于是,第二天。 城中相继出现一些有关于秦氏的传闻。 据说秦氏早已知道了蒋荣升拥有一个外室,且生了个儿子,她嫉妒在心,早已想与蒋荣升和离,却不甘自己在蒋家辛苦付出多年,所以想在临走前讹诈蒋家一笔。 于是便有了林嬷嬷出事,清风寨上门讨债事件。 这件事情里,蒋华未死的消息透露得本就蹊跷,老太太和蒋荣升一直存疑在心,毕竟即便他们是从林嬷嬷口中得知更多的,那刚开始他们抓走林嬷嬷,又是被谁指使的呢? 宋安宁吗? 之前老夫人逼问过宋安宁。 宋安宁貌似承认了。 可现在想来,她又根本没有承认,至少她话里话外,就从未说过自己与清风寨有任何勾结的信息。 因此,当听到外面的谣言,老太太的心里下意识就咯噔一下。 怀疑上了秦氏。 秦氏也听闻了外面的谣言,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此时的她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只以为又是哪些人在胡闹,故意要败坏她的名声,因此气得接连摔坏了好几个茶盏。 “都是群不要脸的长舌妇,我什么时候和山匪勾结了?简直胡说八道!我看这些人就是吃饱了撑着,不想活了。” 张嬷嬷也意识到了不对劲,担忧道:“大夫人,空穴来风必有妖,看样子是有人要针对您啊。” 秦氏哪能不懂这个道理? 她眼眸阴鸷,冷冷的说:“这关头,还有谁会针对我?” 张嬷嬷一想,“您是说……” “呵。”秦氏冷笑,“依我看,就是那个小贱人!她藏在官人身边这么多年不露声色,就能看出她是个沉得住气,有心机的,如今好不容易进了府,自然不会只甘愿做个无名无份的侍妾,她这是盯准了我大夫人的位置而来的呢,呵,搞这种小把戏就想扳倒我,做梦!” 她说着,命人收拾东西,她要上街。 她就是要让所有人看看,她秦娴好好的,一点也没有受那些流言的影响,她是蒋家的当家主母,是秦家的嫡女,她怎么会与山匪有勾结? 这边,沧澜院。 宋安宁得知了秦氏上街的消息,微微勾唇。 “苏子安呢?他到了吗?” 冬青道:“早就进城了,如今白天在绣衣司衙门当值,晚上就出去帮咱们偷偷放消息,您还别说,这位苏大人可真好用,人脉也广,虽说清风寨解散了,但他以前在城中留下的那些暗桩可都没撤,现在全部归于绣衣司旗下,都在帮咱们呢。” 宋安宁却微微一顿,隐约觉得不对劲。 若说苏子安肯帮她,是因为那一千两银子。 可绣衣司呢? 她可不会天真的认为,苏子安进入绣衣司以后,他以前的那些暗桩还会被归于他的私人财产。 肯定都是充公的。 苏子安一个刚入衙门的小小衙吏,他有那么大的权力,可以随意动用那些暗桩吗? 还是说,又是那位裴大人的功劳? 想到这里,宋安宁抿了抿唇。 裴大人……裴清宴。 你到底是谁? 又为什么帮我? 带着这个疑问,这天晚上,宋安宁没睡好觉。 第58章 热闹 半夜的时候,直接被一场梦魇给魇醒了。 她惊喘一声,呼的从床上坐起。 睡在旁边耳房的冬青和茯苓听到声音,连忙披着衣服下床跑过来。 茯苓点了盏灯,端到她近前,关心道:“小姐,你怎么了?” 冬青抬手摸了她一把,惊呼,“小姐,您怎么出了一额头的汗?是哪里不舒服吗?” 宋安宁摇了摇头。 她的脸色有些发白,胸口还带着些梦魇之后留下的闷堵感,挥挥手让冬青和茯苓站开些,自己呼吸了口新鲜空气,这才道:“我没事,就是做了个梦。” 茯苓一惊,“噩梦?” “嗯。” 冬青道:“别怕别怕,梦都是反的,您做噩梦肯定就是说明明天会发生好事。” 宋安宁笑了笑,对她的话不置可否。 刚才她梦到了裴清宴。 很奇怪。 她明明没有见过对方的真容,可就是能梦见他,梦里她仍旧看不清他的脸,却能感觉到就是那个男人。 他被绑在一具刑架上,有人拿着刀子,一刀一刀的剜掉他身上所有的肉。 鲜血顺着他的伤口流下来,在地上流成了长长的一条河,可他却硬是咬牙挺着,至死都没有吭一声。 是条汉子! 宋安宁闭了闭眼。 茯苓担忧道:“小姐梦到什么了?若是方便,可以和我们说说,说出来或许就不那么怕了。” 宋安宁当然不可能和她们说。 说出来了,要怎么解释呢? 她会梦到前世发生的事,梦到那位距离她们无比遥远的绣衣司指挥使大人将来的死状。 她自嘲的笑了笑,道:“其实也没什么,无非就是一些乱七八糟的画面罢了,梦的时候挺清晰,醒来就模糊了,要我再复述,我还真复述不出来。” 茯苓知道,做梦就是这样,梦里面是清醒的,醒了反而记不清了只有那种或惊或惧的感觉尤在。 她替宋安宁顺了顺背,安抚道:“忘了就忘了吧,小姐别害怕,现在时辰还早呢,你再睡会儿?天亮了我们再叫您。” “嗯。” 宋安宁点点头,被她们扶着再次躺下。 因为担心她再做噩梦,冬青和茯苓都没急着回去睡,而是坐在旁边陪着。 有了她们的陪伴,这一次,宋安宁果然要容易入睡很多,没过多久,就沉沉睡了过去。 翌日。 宋安宁是被吵醒的。 外面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喧哗声,伴随着女人的吵闹,她迷迷糊糊睁开眼,问:“怎么了?” 冬青和茯苓连忙奔过来。 “小姐,好大的热闹!” 宋安宁一愣,磕睡彻底清醒,坐起身,“什么热闹?” 茯苓抿唇笑着,低声道:“今天早上,大夫人和大老爷闹起来了。” “什么?” 宋安宁有些诧异。 不过紧接着,她就反应过来。 应该是那些流言起作用了。 只是她原以为最先发作的会是老太太,不料竟是和蒋荣升吵起来了。 不过不管是谁,都一样。 只要能闹起来就好。 这样想着,宋安宁便道:“赶紧给我洗漱,我要过去看看。” “是。” 没过多久,宋安宁就来到了正院。 却见在那里的不仅仅蒋荣升,连老太太也在。 宋安宁挑眉,故作不知的行了一礼,方才问:“父亲母亲这是怎么了?” 秦氏急赤白脸,一看到她,顿时就像看到了救星似的,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至老太太面前。 “你终于来了,你快跟他们说说,上次你是不是当着老太太的面亲口承认了?那些清风寨的匪徒就是你招惹的,是你告诉他们华儿还活着的事,一切都是你策划的,对不对?” 宋安宁惊了,慌张的后退一步,问:“婆母,您这是怎么了?您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听不懂?” 秦氏一愣,不敢置信。 “你怎么可能听不懂?上次你亲口和老太太承认的!” 宋安宁怕得眼眶泛红,几乎要掉下泪来。 “儿媳从来没有和祖母承认过什么,婆母,您不要冤枉儿媳,就算您不想承认外面那些流言蛮语是真的,也不能冤枉儿媳啊。” 秦氏都惊呆了。 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昨天她听了外面的流言蜚语,她还没有说什么,却不料今早老太太就过来了,问她怎么回事。 她当即就否认自己与清风寨有关系,岂料蒋荣升竟不相信。 呵,他为什么不相信,还不是被姓邹的那个小贱人挑拨的? 只可惜现在无论秦氏说什么都没用了,所以她只能尽快撇清自己与那些流言的关系,却不料,现在宋安宁也不承认了。 这个贱人! 上次她在老太太那里明明说得好好的! 那清风寨还有苏子安都是她惹来的! 秦氏气急攻心。 宋安宁却无辜的望向老太太。 “祖母,上次您问我关于绣衣司的事,我分明只是答应帮您去绣衣司说说情,怎么又扯上清风寨了?我一届闺阁之女,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怎么会认识清风寨的人呢?这也太荒唐了,若是祖母不信,大可以派人去查,我一个多月前才来冀州,来到冀州后,可有出过府门半步?若说我在青州时就与冀州的山匪相识,那也太可笑了。” “我们宋家虽说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到底是正经人家,父母虽然经商,但未出阁的女儿不轻易出门,这点道理还是懂的,所以这些年我都只呆在家里,顶多也就是上街转转,连青州城都没有出过,又何谈结识山匪?既然没有结识,我又凭什么能说动那个苏子安,又哪有机会去找他合作,与他勾结?祖母,您眼明心亮,一定要还孙媳一个公道啊,否则这天大的污名,就算孙媳跳进黄河,只怕也洗不清了。” 说完,也呜呜哭了起来。 老太太被她们吵得一个头两个大。 她何尝不知道,宋安宁压根儿没机会出府,更没有机会去接触苏子安。 所以她才纳闷。 为什么那苏子安要如此针对蒋家。 若说排除了宋安宁,那最大的可能,自然就只能是秦氏了。 就如同外面那些流言所说的,秦氏早就知道了邹婉娘的存在,之前所做的一切,不过就是在为离府做准备罢了。 第59章 不认 想到这里,她的面色有些发沉。 老太太生气,并不仅仅是因为秦氏居然敢和外人勾结。 更重要的是,她感受到了背叛。 这些年,秦氏在府中之所以能如此趾高气昂,说一不二,除了她自身的家世外,还有老太太的支持。 老太太怜惜她年轻时就失去了几个孩子,之前又确实一心一意为了蒋家,所以不管什么决定,都支持她,让她坐稳了这个当家主母的位置。 可现在看来,她这是走眼看错人了。 有些人早有异心,却隐瞒得极好,甚至连她这个老太婆都骗过了。 若不是今日发现得早,让她与清风寨的人勾结,说不定到时候把整个蒋家卖了她都不知道。 意识到这一点,老太太的背后惊出了一身冷汗。 她面容冷酷的道:“秦氏,你还不知错?” 秦氏尖叫道:“我什么时候做错了?母亲,他们不信我难道您也不信我吗?我若早知道这个贱人的存在,我早就把她赶出去了,又怎么会留她到今日?” 她说着,恶狠狠的指着邹婉娘。 邹婉娘微微瑟缩,躲到了蒋荣升的身后。 蒋荣升怒道:“好端端的,你指她做什么?你这个毒妇!还说要赶婉娘出府,我看该出去的是你!” “你敢说那清风寨的苏子安和你没关系?既然没关系,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流言?之前我就觉得奇怪,华儿的事我们瞒得好好的,连二房和三房的人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无缘无故被苏子安知晓的,现在看来,原是我蒋家出了内贼!” 蒋荣升说着,气有些不顺。 邹婉娘连忙端了茶杯给他喝,帮他抚着胸口顺气,担忧的道:“郎君,您别动怒,先喝口茶顺顺气。” 蒋荣升接过茶盏喝了一口,看向面前温婉顺从的邹婉娘,又看向对面怒发冲冠如一只斗鸡般的秦氏,越发觉得秦氏面目可憎,冷声道:“你既然想和离出府,那我便如了你的意,从今往后你就回你的秦家!我蒋家养不起你这种吃里扒外的东西!” 秦氏愣住了。 简直可以称得上是震惊。 她不敢置信的看着蒋华,仿佛是在看一个从未见过面的陌生人。 这人是她的夫君。 相伴了二十年的夫君。 可现在,他不仅不信她,还为了另外一个女人要将她赶出府? 直到此刻,秦氏方才觉得心痛,如万箭穿心一般,同时升起难以言说的一种屈辱感。 老太太见了,不赞同的皱眉,沉声道:“大郎,小心说话!” 又道:“你夫人纵使有错,可夫妻之间相濡以沫,岂是说和离就和离的,都过大半辈子了,别胡闹!” 她拎得很清。 秦氏这次确实错了,可那不代表要将她赶出府。 先不说秦家对蒋家来说还有助益,就说蒋华那里,他既然是秦氏一手抚养长大的,也最听秦氏的话,就不能彻底伤了秦氏的心。 可现在外面流言纷纷,又不可能不处理。 老太太叹了口气。 “这次的事,我只当是家事,倒也不仅仅是大娘子的错,若是大郎你没有事先在外面养外室,也不至于寒了大娘子的心,大娘子就不会剑走偏锋做出这样糊涂的事情来。” “所以依我看,就当作是各打三十大板,你俩互相道个歉就完了,夫妻之间没有隔夜仇,再怎么说都是一家人,回头华儿回来了,也不希望看到你们吵架。” 一句华儿,到底还是让蒋荣升拉回了些许理智。 他冷冷的看了眼秦氏,轻哼一声。 秦氏失语。 她没有想到,自己相伴了这么多年的夫君会如此不信她。 不信也就罢了,为了那个贱人…… 呵呵…… 秦氏痴痴的笑起来。 老太太皱眉道:“秦氏,你可还有什么话要说?” 秦氏看着老太太,哭着说:“我说了你们就信么?我说我根本不认识苏子安,我和清风寨的人根本就没有勾结,可你们信么?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们现在有了新的孙子、儿子,就嫌弃我这个人老珠黄没什么用的老婆子了?” “要不是因为我养大了华儿,要不是因为华儿对我有很深的感情,只认我做他的母亲,想必你们早就把我赶回娘家,觉得有我没我都无所谓了吧。” “什么婆媳和谐,什么夫妻感情,在利益面前就是个屁!以前你们利用我秦家,现如今我秦家势微,你们就如此糟践我,欺负我,为了这么个贱人踩在我的头上……” “够了!”蒋荣升忍无可忍的打断她,“你说谁贱人。” “我说的就是她!这个贱人!” 秦氏哪还会忍下蒋荣升这口窝囊气。 原本在娘家就是被所有人捧着的嫡女,出身名门,却偏偏嫁了个不中用的,时至中年才爬到一个知州的位置,而今还在她面前发大男子脾气,她早就忍不了了。 所以在蒋荣升说话的同时,她就回怼过去,同时,还狠狠给了邹婉娘一巴掌。 邹婉娘靠在蒋荣升怀中,眼眶含泪的盯着她,“姐姐,您打我做什么?我可没有说过你半句不是。” 秦氏阴测测的冷笑。 “你没说,可你做了啊,你费尽心机,苦心筹谋这么多年,不就是想要我这蒋家主母的位置吗?可我告诉你,我还就不让了,就算死我也要霸着这个位置,永远踩在你头上,让你一辈子也抬不起头,不仅是你,还有你那个贱种儿子,有本事你就杀了我,或者让蒋荣升休了我啊!我倒要看看他敢不敢!” 她说完,冷厉一笑,然后潇洒离开。 在场的人都惊呆了。 万万没有想到,当着蒋家老太太的面,秦氏也敢说出这么硬气的话。 宋安宁看着秦氏离开的背影,微微眯了眯眼。 不愧是秦家嫡女,果然是有点心气的。 可惜了。 若这心气用在正途,她倒也高看几分,只可惜她自己心思不正,同样的手段,她用来算计打压别人,那就是应该的,如今落到自己身上,就是承受了莫大的冤情。 都说已所不欲……勿施于人。 呵,如今看来,何其可笑。 第60章 心机 宋安宁对老夫人微微福身。 “祖母,孙媳也先回去了。” 老太太摆了摆手,满脸的不耐烦。 宋安宁离开。 屋子里就只剩下了蒋荣升、邹婉娘和老太太三个人。 老太太看了邹婉娘一眼,面色不太好看。 “你也先下去吧,平日里若没事,就好生在自己的屋子里呆着,别老出来挑拨是非,要时刻认清自己的身份。” 邹婉娘弱弱的应了一声,“是。” 随后也被丫鬟搀扶下去了。 屋子里。 等人全部走后,老太太命人去把门关上,然后才叹了口气。 “今日的事,你怎么看?” 蒋荣升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语。 老太太无语的道:“当着我的面,你还有什么话不能说?总不能把你那两个媳妇再叫回来,你也真是的,夫妻之间的事就该拿到房里去说,现在搞成这样,我还真后悔当初就不该同意你让邹姨娘进府了。” 蒋荣升沉默了半响,才道:“母亲,难道连您也以为,外面的谣言是婉娘传出去的?” 老太太冷笑。 拿一双眼睛冷漠的乜斜着他。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那点小九九,男人都那样,华儿的事,你告诉邹姨娘了吧?” 蒋荣升语塞。 片刻,到底还是点点头。 不过他又紧跟着解释。 “但婉娘绝不可能背叛我,她也没有害我的动机啊。” 老太太冷笑道:“怎么没有?那秦氏不都说得清清楚楚了吗?步步为营,觊觎这府上主母的位置,现在岂不正如了她的意?你和秦氏吵得越凶,她就越高兴。” 说到这里,老夫人又不由叹了口气。 “照我说也是,你啊,活了半辈子,当了几十年的官都当糊涂了,那邹婉娘是什么样的人,不过就是个罪臣之女,别说她配不配当我蒋家的主母,若她的身份被人发现,你不被她连累就不错了,还妄想当正室夫人?” “秦氏虽说脾气暴躁泼辣了点,可家世好啊,你可别忘了,她爹当年最高的时候位及太师,也就现在破落了,可再落魄,也不比咱们蒋家差。” “一个家族的人,自然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别的不看,哪怕看在华儿的面子上,也该礼让她三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为了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小贱人,和她针锋相对,这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蒋荣升被说得呐呐不敢言。 他其实也知道,这件事秦氏多多少少有被冤枉,可他就是忍不住。 成亲二十来年了,但凡有什么错,秦氏哪次不是往他头上扣帽子?又有哪一次,真正让他舒心如意过? 他就是憋屈。 别的男人回家都是妻子温柔体贴,逆来顺受,到他这儿了,家里这个不像妻子,倒像是母老虎。 还是婉娘温柔可人,讨人喜欢。 想到邹婉娘,蒋荣升的心里又不由升起一股暖意。 老太太是多精明的人? 风风雨雨过了大半生,一眼就看穿了自家儿子在想什么。 可这是人性里的弱点,她也无法强求,只能恨铁不成钢的戳了戳他的额头,道:“你啊你,早晚要被那个狐媚子害死。” “秦氏性格骄纵,让她吃吃苦头,压压她的气焰也是好的,否则将来等我不在了,这偌大的蒋府,恐怕还真要成为她秦氏的天下。” “你是当官作宰的人,按理说这些道理和手段,不应该由我来教你,可你父亲去得早,除了我,也没有旁的人教你了。” “这家中后院,正如同朝堂一样,谁一家独大都不行,要的就是一个平衡,那邹婉娘不是什么好东西,若不是看在她为你生下一个儿子的份儿上,我是断然不会同意她入府的。” “可现在她既然进来了,你就得做好平衡,不能让任何一个人觉得自己可以拿捏你,秦氏骄纵,你利用邹婉娘压压她的气焰就可以了,但也绝不能把那姓邹的捧成一家主母,这是规矩,更是为了防止秦家鱼死网破,把咱们蒋府的秘密全部给捅出去。” “结亲结了二十年了,不看僧面看佛面,也不能到老了来变成仇人,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蒋荣升自是明白。 他连连点头,“都是儿子不孝,让母亲费心了。” 老太太摆摆手,让他不用再多说,随后又交待了几句,才让他下去。 东院厢房。 邹婉娘坐在床上,正在整理蒋荣升的衣物。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她微微一惊,待回头看到进来的人是蒋荣升时,顿时升起一抹欣喜。 “郎君,你怎么过来了?” 她快步跑过去将蒋荣升迎回来。 蒋荣升看着她,神色顿了顿。 他低叹道:“这两天你刚回府,就发生这么多事,委屈你了。” 邹婉娘并没有装作不懂的样子,而是懂事的摇了摇头,笑着说:“郎君没有先去大娘子处,反倒是先过来安慰我,于我来说便是郎君心里有我,既然如此,那我还计较什么呢?” 蒋荣升的心里无比慰贴。 “果然还是你懂事。” 他揽着邹婉娘走进去,两人在桌前坐了,邹婉娘替他斟了茶,蒋荣升喝着茶,沉吟了半响,方才道:“今日大娘子这一通闹,但是让我想明白一件事情,如大娘子这般泼辣跋扈的性子,你说她要是真知道你的存在,能忍得住这么久才发作吗?” 邹婉娘动作一顿。 她的眼珠微不可察的转了转,紧接着笑着说:“大夫人性情耿直,想必是不知道的,其实我也觉得,大夫人不像那么有心机的人,这件事,郎君怕是误会她了。” 蒋荣升有些意外。 “哦?她那么怪你,你倒帮她说话?” 邹婉娘笑了笑。 “大娘子怪我,无非就是怪我不该狐媚惑主,夺走了郎君的心,可凭心而论,郎君虽待我好,却也一直没有亏待大夫人,因为郎君是个坦荡君子,自古以来男子都三妻四妾,君子自当不偏不倚,雨露均沾,大夫人只是太在乎郎君了,才会被一叶障目,继而把气撒到我的身上。” 说着,她眼眶微红,低下了头。 “若说私心,谁又没个私心呢?虽然不齿,可不得不承认,我也有私心,那就是希望能入府,能堂堂正正的和你在一起,不必像见不得光的老鼠一样,只能躲在那处小小的宅院,就像守活寡一样,日盼夜的等着你。” 第61章 入狱 “而现在,我虽然有时候受点委屈,但能日日见着你,和你说说话,其实我挺心满意足的,你也不要为了我跟大夫人置气,她毕竟是正室夫人,有些傲气在身上也是应该的。” 蒋荣升见了她这副样子,哪还顾得上秦氏。 当即就将她揽进怀里,心肝儿宝贝似的哄着。 “婉娘,你真是太好了,你放心吧,就算为了云儿,我也不会让她把你赶出去的,你是我蒋荣升的女人,我就一定会护住你。” 邹婉娘感动的抱住他。 “荣升哥哥,你真好。” 绣衣司。 裴清宴戴着黑色面具,拿着折子坐在条案后。 苏子安忐忑的站在他旁边,低声道:“大人,我……这件事办得还不错吧?” 裴清宴“嗯”了一声。 苏子安嘿嘿一笑,搓了搓手。 “那您什么时候派给我新的任务做?” 裴清宴看了他一眼,道:“急了?” 苏子安摇头。 “倒也不是着急,就是觉得自己每天跟着您晃荡,挺没意思的……啊,属下绝不是不想跟着您,属下的意思是,属下想立功,想让所有人都看到我的能力,也省得以后人家说我是靠着走后门进来的,给您丢脸。” 裴清宴笑了笑。 他将一份折子递给苏子安。 “瞧瞧。” 苏子安接过折子,打开一看,顿时变了脸。 “确定了,那些铁引真的出自蒋府?” “嗯。” 裴清宴微眯了眯眼,指尖轻叩着桌面。 苏子安怒声道:“这也太可恶了,身为朝廷命官,竟然私贩铁引,支持雍王造反,依我看,这就是诛九族的大罪,属下这就派人去围了蒋家,把他们都抓回来。” 裴清宴却道:“不必。” 苏子安:“???” 裴清宴看向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的态度太坚决,连忙轻咳一声,道:“我的意思是,或许蒋荣升背后还有其他人,又或许,这只是一场误会,不管怎么说,先不要打草惊蛇,把蒋荣升一个人暗中扣押回来,审了再说。” 苏子安懵懵的点头。 “哦,好。” 不过,他走出两步,又觉得不对劲。 以往绣衣司也不是没有遇到过这种事情,何时借现在这般优柔寡断过? 他不由狐疑的看向裴清宴。 裴大人对蒋家如此特殊,难道是因为那位少夫人? 意识到什么,他不由面色微变,然而下一秒,就对上裴清宴清冷的目光,男人沉声道:“怎么,还有事?” 苏子安立马反应过来,连连摇头,“没事没事,属下先告退了。” 说完,像背后有什么东西在追一样,落荒而逃。 裴清宴无奈的摇摇头。 第二天晚上。 蒋荣升下了值,还没来得及回府,马车在半路就被人截住了。 车夫甚至都来不及问一句是谁,就直接被打晕了,紧接着,便有几个黑衣人冲过马车里,一掌拍晕蒋荣升,将他带走。 绣衣司的地牢里。 蒋荣升被绑在刑具上,一盆冷水朝他泼过来,他顿时幽幽转醒。 “谁?是谁敢泼本官?!” 睁开眼,就看到四周如幽冥鬼火,寒气森森,周围全部都是反着寒光的刑具,前方摆着一把椅子,椅子上坐着个男人。 那男人身材高挑却略显清瘦,脸上戴着一个黑色面具,即便看不见他的真容,却也能从他身上感受到一股如地狱阎罗般的黑煞气息。 蒋荣升的心顿时如坠冰窟。 “你、你们是谁?知不知道我是朝廷命官,你们居然敢绑架我,被人知道、被……” 后面的话,蒋荣升说不出来了。 因为在他的目光里,另一个穿着黑色劲装的男人已走了过来,将一个闪着寒光的铁钩拍在他的脸上,沉声问:“知道这是什么吗?” 蒋荣升脸色煞白。 他是知州,经常也会审问犯人,又岂会不知这琵琶钩的用处? 蒋荣升吓得几乎是屁滚尿流。 “你、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我可没得罪你们啊。我知道了,你们是哪家犯人的亲戚是不是?你们说出名字,只要你们说了名字,我立马把他放了,求求你们放过我。” 裴清宴看着他这副窝囊怕死的样子,不由皱眉。 那位负责刑审的也是一阵无语。 “我说,你能不能有点骨气,我还没对你做什么呢,你就吓成这副样子,呆会儿怎么经得住我的严刑拷打?” “严、严刑拷打?” 蒋荣升一惊。 他这才发现,眼前几个人的装束都有点眼熟。 再望向四周,除了那冷冰冰的刑具和如地狱鬼火般的火把外,还有一面旗帜,那旗帜上赫然绣着几个大字,绣衣司。 绣衣司? 这里居然是绣衣司? 这么说,面前这些也是绣衣司的人了? 蒋荣升一阵大喜。 “原来是绣衣司的大人们,请恕下官眼拙,下官实在不知道自己犯了何罪,要劳烦各位大人将下官抓到这里。” 只要是绣衣司的人那就好办了。 蒋荣升很清楚,绣衣司一般不会无缘无故的抓人,既然抓人,要么是有百姓举报了,要么就是这人犯了重罪。 而他自认为自己当官虽然算不上清廉,却也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重罪那就更不用说了,他惜命的很,那些违法乱纪的事情,他是绝对不会去做的。 所以,他相信这是一场误会。 定是有什么宵小在背后陷害他,这才让绣衣司的大人们误会了,将他抓起来。 只要阐释清楚误会,他就可以走了。 然而,裴清宴却冷冷的撩了下衣摆。 随后冷声说:“雍王叛乱,在他府上搜出数千副兵器,你可知情?” 蒋荣升一愣,诧异的道:“知道啊,这事儿都传遍了,可这跟下官有什么关系?” 裴清宴微微一笑。 “据悉,那雍王府上打造兵器的铁引,就是从你们蒋家流出去的。” 蒋荣升:“……!!!” 他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 裴清宴冷漠的盯着他。 从他的反应中,裴清宴能很清晰的看到,蒋荣升对这件事或许是真的不知情。 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他挥了挥手,手底下的人立马会意,将那只钩子一下子穿过蒋荣升的琵琶骨。 “啊——!” 惨叫声登时从天牢里响起。 第62章 失踪 就在蒋荣升受刑的同时,蒋家。 此时夜已经深了,按理说衙门也到了该下值的时候,可老太太却久久不见蒋荣升回来。 她不由有些担心。 时下世道不安,朝廷实际宵禁,夜晚除了一些酒色场所,别的地方都关门了,更是不许人在街上随意行走。 老太太虽说是蒋家妇,却也不好这时候派人出去寻找,只得在家苦苦等着。 然而等了一夜,却也没有听门房的人说蒋荣升回来,这才意识到了不对劲。 “一夜都没回来?” “对,一夜都没回来。” 前来回话的小丫鬟照实说。 老太太皱眉,“可派人去花街那边寻了?” 花街,顾名思议,也就是开满了青楼楚馆等地方的长街,也是整个冀州城唯一不实行宵禁的地方。 丫鬟点头,“按照您的吩咐,一大早就派人去寻了,可那边的人说他们没有见过大老爷,为了以防万一,奴婢还派了人去衙门里寻,可衙门里的人说,大老爷昨晚下值就回来了,根本不在衙门。” 老太太的脸色一变。 “你说什么?昨晚就回来了?!可府中并没有他的人。” “是啊。”丫鬟也有些着急,不知该如何是好,“大老爷、大老爷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老太太心思急转。 不太可能。 这里是冀州城,蒋荣升是冀州知州,可以说这里除了刺史以外就他最大,刺史远远的驻扎在城外,跟他井水不犯河水,平日里关系也算得上是不错,更没有必要针对他。 蒋荣升在这里,不可能出什么事。 这样想着,老太太的心安定下来。 “大夫人呢?大老爷一夜未归,她就没点表示?” 丫鬟摇了摇头。 “大夫人也不在府上。” “什么?” 丫鬟道:“昨天大夫人和大老爷吵完架以后,就带着丫鬟和嬷嬷们回娘家了,因当时时间太晚,奴婢们怕打扰您休息,就没有告诉您,邹姨娘也在自己的房间里,一晚上都没有出来。” 老太太皱眉。 想了想,道:“派人去秦家,告知一下大夫人此事,让她速速回来,另外,再多派些人出去找,大老爷下值回来是坐马车,身边跟着长随和车夫的,找不到大老爷,找到他们也行。” “是。” 眼见着丫鬟离开,老太太才疲倦的揉了揉额角。 真是一波未平又一波起,这都什么事儿啊。 秦家。 秦氏听说了蒋荣升一夜未归的消息,却并不着急。 她之所以连夜回了娘家,就是为了给蒋家人一个下马威,让他们知道自己不是软柿子,可以任由他们拿捏。 原以为在自己离开的这段日子里,邹婉娘定会把握住机会好好狐媚蒋荣升,却不料这才第一天,人就夜不归宿了,那邹婉娘平日看着厉害,竟是连一天都留不住,秦氏不由又起了讽笑和得意的心思。 “没回去就没回去呗,男人夜不归宿,左右不过是眠花宿柳或是宿在衙门了,有什么要紧?也值得你们慌慌张张的跑过来问我。” 丫鬟见她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连忙说:“不是的,花街和衙门奴婢都派人找过了,但老爷都不在那儿,所以老太太才派我来问大夫人,见过老爷没有。” 秦氏一愣。 倒是有些意外。 “我没见过。”顿了顿,她狐疑的说:“你确定你们都找过了吗?这冀州城就这么大,又是大半夜的,他除了这些地方还能去哪儿?” 丫鬟急得都快哭了。 “就是不知道老太太才着急啊。” 秦氏:“……” 她微微垂眸,心头有些触动,可想到蒋荣升对自己的态度,又将心肠硬了起来。 “既然没找到,那继续找就是了,寻我又有何用?我还能帮着你们找不成?” 丫鬟:“……” 她看着秦氏,心中有些不理解,还有些赌气。 她是老夫人身边的丫鬟,即便是秦氏,见着她也要给几分薄面的。 因此赌起气来,她的语气也不太好。 “倒也不是想劳烦大夫人帮我们找,只是大夫人毕竟是大老爷的妻子,大老爷不见了,于情于理我们都应该通知您一声,若您见着了大老爷,知道老夫人如此着急,自然会规劝大老爷回府,若您没有见着,日后若出了什么事,我们对您也好有个交待,以免到时候说起来,大老爷出了事您这位当妻子的却是最后一个知道。” 秦氏一噎。 竟被她怼得说不出话来。 她身边的嫂嫂蔺氏也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一个丫鬟可以对主子说出来的话。 丫鬟说完了话,又对她福了福身。 “既然大夫人已经告知答案,那碧荷就不多留了,碧荷还要去别的地方找大老爷,这就告退。” 说完,就直接离去。 蔺氏气得站起来指着她骂,“你这不懂规矩的小贱人,哪家主子教出的贱婢……” 却被秦氏一把拉住,坐下去了。 “嫂嫂,别说了。” “你堂堂一个大夫人,就任由她这么糟践你?” 蔺氏怒其不争。 秦氏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无奈的道:“这算什么糟践,她是老太太身边的人,代表着老太太的颜面,说话自是很直,我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就全当没听见算了。” 蔺氏总算平息了一点怒气。 “那你就打算就这么一直住在娘家?你相公不见了,也不去寻?” 秦氏冷笑。 “这里是冀州,他能出什么事?左右不过又是在哪里藏了个相好了,乐不思蜀罢了,我这次出来,就是要跟他们赌一赌,谁先低头谁就输了,若我现在回去这算什么?下次再发生什么事,那我这大夫人的脸色才真是保不住了。” 蔺氏同为人妇,自然懂得这个道理。 怒气又消了几分。 秦氏看向她,玩味道:“嫂嫂可是嫌弃我了?怕我在家里住太久,碍了你和哥哥的眼?” 蔺氏啐了她一口。 “胡说!我对你是什么心,你还不知道?这些年什么时候对你见外过?” 秦氏也笑起来。 “我就知道嫂嫂对我好。” 蔺氏点点头,紧接着又想起什么,神神秘秘的压低了声音。 “话说回来,上次你卖给我的铁引,现在手上还有吗?我有位老朋友最近要办点事,需要这东西,你若有的话我让他出高价,盈收我只分一成,其余的全部给你,如何?” 第63章 谋反 秦氏犹豫了一下,摇摇头,“手里暂时没有,你那位朋友要得多吗?” “多,有多少要多少。” 秦氏一惊。 “这玩意儿除了打锅打铲或者弄些农具,可不能作别的用途,若是作别的用途,那是要杀头的,你那位朋友要那么多做什么?” 蔺氏笑道:“瞧把你给吓的,放心吧,你是我小姑子,我还能害你?那人不是咱们大渊朝的人,是北国的行商,这段时间就停留在冀州,收些行货去北国卖,你也知道北国那地方,冰天雪地的,啥东西都缺,铁啊盐啊什么的又是民生必需的物资,他自然是有多少买多少了,到时候回北国转手一卖,利润不知道翻出多少倍呢。” 秦氏闻言松了口气。 “那就好,既是外国的行商,那我回头去问问,若有的话,我都给你拿来。” “诶。” 蔺氏笑眯眯的答应了。 与此同时。 沧澜院。 宋安宁是中午才知道蒋荣升失踪的消息的。 她有些意外。 “不见了?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怎么会不见呢?” 茯苓低声道:“就是因为这样才觉得蹊跷,按理说这冀州城应该没人敢动大老爷,可现在人就是不见了,听说不仅是他,连跟他一起的长随和马夫都不知所踪,现在老太太正派人出去查呢。” 宋安宁思忖了一下。 “连马夫都失踪了,看来对方是连人带车一起劫走啊……” “小姐,您说什么?” 由于她的声音有些低,茯苓并没有听清。 宋安宁反应过来,连忙道:“哦,没什么,你再说说,还发生了什么?” 茯苓道:“倒也没别的了,就是大夫人回娘家了,老太太得知大老爷不见了,立马就派了丫鬟去找大夫人,可我瞧那丫鬟回来的脸色不太好看,很显然是在那边受气了。” 宋安宁笑了笑。 秦氏会回娘家,她倒是没有想到。 不过回去了也好。 回去了,这场戏可就更精彩了。 她低声道:“去查查大老爷去了哪里。” 说话间,又是一顿,忽然想起了什么,眼眸微眨。 “叫冬青去问苏子安,他现在进了绣衣司,之前又在冀州深耕多年,人脉比我们广,路子也比我们多,应该更容易查到大老爷的去向。” “是。” 这边,茯苓将宋安宁的交待和冬青说了。 当天下午,冬青就乔装打扮出府,找到了苏子安。 苏子安一听她的来意,眼睛就亮了。 “你说这事儿,我知道啊。” 冬青惊喜的道:“你知道?那你快告诉我,他到底在哪儿。” 苏子安却坏笑了一下。 “我凭什么告诉你?你家小姐叫你来问我,我就应该告诉你吗?我总得有点好处吧。” 冬青:“……” 她瞪了苏子安一眼,有些不满。 “你这人怎么这样,我们家小姐好歹也跟你做了好几桩生意了,算是你的老主顾吧,面对老主顾,你就不能讲讲人情?反正是你知道的事,动动嘴皮子,附送我们一个答案不行吗?” 苏子安摇了摇头。 “这可不是动动嘴皮子的事儿,这是件大事儿呢,还是很机密那种,我要是告诉你们,那我可是要担风险的,所以不能说不能说。” 他说着,将头摇得像波浪鼓。 冬青更加疑惑了。 “很机密的事儿?这怎么可能,我们家大老爷的去向,怎么就成了机密了?你别卖关子了,快告诉我吧,大不了……大不了我给你钱?说吧,你要多少钱。” 宋家是富户,有的是钱,所以身为宋安宁贴身丫鬟的冬青也是财大气粗,身上别的没有,银子却是永远都不会少的。 苏子安却仍旧摇头。 “这不是钱不钱的事儿,再说我现在已入了衙门,衣食住行都有官家照应着,也花不了多少钱,你倒不如想想别的,或许想到我喜欢的,我就答应了呢。” 冬青一愣,歪着头想了想。 “别的……别的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啊。” 苏子安无奈的叹了口气。 “说起来,以前我都是在山上当土匪,喝着风啃着沙子,年景好的时候就有大鱼大肉,年景不好的时候,就只能吃糠咽菜,倒还从来没认真逛过这冀州城呢,也不知道这城中有什么好吃的,诶,你们家是富户,对于吃喝玩乐这种事,应该很在行吧,倒不如你给我介绍介绍,请我吃几顿饭,这可比给钱来得实在。” 冬青没有想到,他想要的是这个。 顿时大手一挥。 “嗐,我还当你想要什么呢,就吃几顿饭啊,你放心,这事儿包在我身上,别的我不敢说,可吃我很在行啊,虽然我也才刚来冀州没几个月,但这冀州城里哪家酒楼的酒好喝,哪家馆子的菜好吃,我可是摸得清清楚楚,只要你把消息告诉我,我保证带你去吃最好吃的那几家,绝不骗你。” 苏子安笑了起来。 “行,那就一言为定。” “好!” 冬青也笑着应道。 就见苏子安凑过来,神秘兮兮的压低了声音道:“你们家大老爷犯了事儿,上头怀疑他与雍王谋反案有关,现在已经被绣衣司抓捕了,正在严刑审问呢,你们若还想保他,就赶紧回去想办法吧,这进了绣衣司的人,又涉及谋反,嘴里不吐出点东西是不可能的,要是晚了可能就保不住了。” 冬青一惊。 雍王谋反案? 这、这怎么可能? 此时她终于明白苏子安口中的那个机密是什么意思了,若真如此,那这事儿确实涉及机密,不由又对苏子安高看了一眼。 “苏寨主,大恩不言谢,我这就回去禀报我家小姐,下次有空我请你吃饭。” 说完,转身匆匆离开。 苏子安有些不乐意,“诶,都跟你说多少次了,以后叫我苏大人,别一口一个寨主寨主的叫,搞得人家还以为我是土匪呢。” 然而,冬青却已经走远了,也不知听没听到。 苏子安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无奈的叹了口气,紧接着想到什么,又傻笑起来。 沧澜院。 宋安宁听了冬青回来禀报的消息,也是一惊。 “什么?绣衣司?他怎么会涉及谋反?” 第64章 稳住 冬青摇头。 “这个奴婢也不知,只是苏子安这么说,我暂且这么信罢了,若苏子安说的是真的,那这可不仅仅是大老爷一个人的事,是整个蒋家的事,上头追究下来,连您也跑不了,小姐,怎么办啊,您快想想办法吧。” 宋安宁的脸色沉下来。 正如冬青所说,这不是一桩小事,是大事。 不管在哪个朝代,皇帝可以昏庸,可以无能,可以软弱,但只要涉及到通敌和谋反,这罪名绝对都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 若真被绣衣司坐实了蒋荣升参与了雍王谋反,她身为蒋家儿媳,轻则也是流放,重则会跟着蒋荣升一起丧命。 此时,宋安宁忽觉一阵后怕。 她想起前世。 前世的这个时候,她已经被送往了庄子上,毁了容,被囚禁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别院里,所以府中发生的事她并不知情。 但她可以确定,蒋荣升还好好的。 一直活到她死的时候,都没发生任何事。 如果这一切都没有被改变的话,是不是也就证明,这一次也是虚惊一场呢? 但宋安宁不敢保证。 毕竟,有很多东西本就随着她的重生而悄然变化了。 她不敢把所有赌注都压在她对前世的记忆上,因此,这件事她不能不管。 “我这就去找祖母。” 宋安宁来到后院庵堂。 出去的人已经找了整整一天了,也没有找到蒋荣升,这让老太太的心中十分不安。 但当着满府婆子丫鬟们的面,她也不好表现出来,以免乱了人心,因此只能勉力压着。 直到外面有丫鬟的声音传来。 “少夫人,您怎么来了?” 宋安宁低声道:“春杏姐姐,祖母在里面吗?” “在呢,老太太今天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担心大老爷的去处,少夫人呆会儿进去了,也帮着劝劝吧。” “嗯。” 宋安宁挑开帘子进来。 就见老太太坐在桌案上首,微垂着头,双目微阖,手中正持着一串佛珠不停捻动,口中念念有词。 她走过去。 “祖母。” 老太太掀开眼皮,直起身。 “你来了,有事吗?” 自从上次那件事以后,老太太对她的态度就不咸不淡。 既不得罪,却也不亲近。 宋安宁无所谓,就事论事道:“公爹失踪的事我知道了,今日我派人出去打听,听到了一点眉目。” 老太太捻着佛珠的手一顿。 不敢置信的抬首看她。 “你说真的?你打听到什么了?” 宋安宁不急不徐,走到老太太跟前,寻了处位置坐下以后,才看了眼旁边的丫鬟。 老太太会意,立马让丫鬟们都出去,守着门不准人进来。 等所有人都走了,老太太才道:“到底怎么了?他可是出事了?” 宋安宁郑重的点了点头。 老太太脸色一白。 宋安宁道:“祖母先别慌,这事我看就是一个误会。” “到底出了何事?” 宋安宁斟酌了一下,道:“您也知道,因为之前的事,我与绣衣司的人有些交情,知道公爹不见了就试探着让冬青去问问,结果还真问到了,公爹并没有失踪,而是被抓进了绣衣司衙门,之所以一直压下不报,也没人回来报个信,只因公爹这次所牵扯之事重大,实属机密。” 老太太一听,心头更惊了,手指都忍不住颤抖。 “他、他到底怎么了?” 宋安宁道:“据说是牵扯进了雍王谋反案。” 老太太:“……” 庵堂里一片寂静。 老太太痴痴的瞪着她,一双苍老浑浊的眼睛此刻有些发红,手指不住轻颤着,嘴唇也微微颤抖,像受了莫大的刺激。 宋安宁生怕这位老太太一个不好就撅过去,毕竟,现在这种情况,府上还得由她做主呢。 于是连忙安抚。 “祖母不必忧心,公爹是什么样的人,您比我清楚,孙媳相信他是绝对没那个胆子谋反的。绣衣司的诏狱说可怕是很可怕,但若公爹真是冤枉的,绣衣司也绝不会滥杀无辜,您一定要撑住,等着公爹回来。” 老太太闭了闭眼。 半响,才长吸了一口气,勉强压住心头的惊惧之意。 “你说得对,雍王谋反……我儿跟雍王从无交集,又怎么会谋反?定是那绣衣司抓错了人,不行,我得出去看看。” “诶,祖母。” 宋安宁连忙拦住她。 “祖母先不要着急,绣衣司或许是抓错了人,但绝不容许人就这样冒冒失失的闯进去,我们千万不要忙没帮到,反而还害了公爹。” 老太太反应过来,也连连点头。 “对,你说得对,那我们现在该如何是好?” 宋安宁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想了想,对老太太说:“为今之计,唯有我们自己先稳住,只要公爹确定没有参与雍王谋反,绣衣司拿不到证据,就早晚会放人,若我们这时因为着急而行差踏错,才是害了全家。” 老太太点头应是,“你说得对,先前觉得你婆母能干,能照顾全家,却没想这节骨眼儿上她还在跟大郎置气,竟弃家中所有人于不顾,跑回娘家,可见是个没心肝的,倒不如你体贴周到了。” 宋安宁沉默不语。 老太太摆了摆手。 “好了,你先下去吧,我要歇息一下,若大郎回来,记得通知我。” “是,祖母。” 宋安宁离开庵堂。 回沧澜院的路上,冬青不解的问:“小姐,出了这等子事,咱们为什么不直接回青州,还要呆在这里和他们共患难不成?” 宋安宁面无表情的道:“你以为我回了青州就没事了?只要我一日是蒋家妇,蒋家出了事,我就逃不了。” 冬青抿了抿唇。 “那要不……先和离?” 宋安宁冷笑。 且不说她现在还没有完全复仇,不会与蒋华和离,就算她提出和离了,这个关头,蒋家人会同意? 宋安宁想着,忽然脚步一顿。 脑海中有一道亮光闪过。 对啊。 她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 蒋华…… 蒋华现在是京城侯爵府的贵子,还攀附上了李相,蒋荣升若是与雍王有勾结,那身为蒋家养子的蒋华自然脱不了干系。 蒋华若是有罪,势必会牵一发而动全身,宰相府和侯爵府还能逃脱嫌疑? 宋安宁弯起唇角。 第65章 说情 俗话说,死道友不死贫道。 宋安宁可没那么好的心,真跟着蒋家人同生共死。 原本她还一直头疼该怎么让蒋华回来,如今机会这不就来了吗? 想到什么,宋安宁转头吩咐冬青,“去准备一下,我们出门。” “是。” 绣衣司。 经过了一夜的酷刑,蒋荣升已经快支撑不住了。 莫说绣衣司的人希望他能实话实说,现在就连他自己,都盼着自己真跟雍王勾结了。 没别的原因,实在是绣衣司的手段太恶心,比死还难受。 人死不过头点地,一会儿的事情,可绣衣司会让你生不如死。 眼见蒋荣升嘴里真的吐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裴清宴总算收手。 出了天牢,苏子安快步走过来。 “大人。” 裴清宴接过旁边侍从递来的热毛巾,边擦手边问道:“什么事?” 苏子安嘿嘿一笑,“您猜我昨天遇着谁了?” 裴清宴乜斜了他一眼。 苏子安顿时感觉头皮发麻,不敢再卖关子,连忙老实道:“我遇到冬青姑娘了,她来打听蒋荣升的去处,属下如实告诉了她,估计这会儿宋姑娘也知道了呢。” 苏子安是个人精。 自家大人对宋安宁的特殊,他不会没看出来。 再加上他又摸不准蒋荣升这事儿的定性,所以既然透露了,还是先来给裴清宴交个底比较好。 幸好,裴清宴没什么反应。 他淡淡道:“知道就知道吧,再审两天,若从他嘴里实在撬不出什么东西,再传唤别的人过来。” “是。” 蒋府。 宋安宁等了一天,如她所料,到了第二天,还没有见到蒋荣升回来,老太太实在忍不住了,又把她叫了过去。 到达庵堂的时候,老太太正跪坐在佛像前念经。 只是那捻动着佛珠的手,在止不住的微微颤抖。 宋安宁微微抬眸,走过去。 恭敬的行了一礼。 “祖母。” 敲动木鱼的手一顿,声音立马停了下来。 老太太抬手,身旁的丫鬟自觉的上前将她扶起来,老太太转身看着她道:“来了。” 宋安宁看着老夫人。 蒋荣升这才出事不过两天的时间,老太太的面容就肉眼可见的苍老了很多。 本就上了岁数,这些年保养得宜,所以看着精神矍铄,可实际上,也就是那一口气而已。 宋安宁微微垂眸。 “是,不知祖母找孙媳何事。” 老太太走到一旁的矮榻前坐下,看到她站在那儿,又招了招手叫她过付出。 宋安宁听话的过去了,在老太太对面坐下后,老太太才道:“你公爹一直没什么消息,看这情况,你婆母暂时是不会回来了,也不知道她知不知道你公爹进了绣衣司的事儿。” 说着,面上泛起几丝苦笑。 “也罢,他秦家要跟我置气,我也不想去求他们,你不是和绣衣司的人很熟吗?能否去帮着打听打听,我儿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被放出来?或者你直接去求他们,我相信大郎,他是绝对不会做那等掉脑袋的事情的,这事儿一定是有人冤枉了他,绣衣司不是向来秉公执法吗,定然不会冤枉一个好人的,你求求他们,说不定他们就把你公爹放了。” 宋安宁淡然道:“我和他们也谈不上很熟,不过是因为之前的事,他们怜惜我一个女人不容易,所以能说得上几句话而已,但祖母既然求到我这儿来了,我少说也得去试试,毕竟我们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嘛。” 老太太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你明白就好。” 宋安宁福身,然后转身出去。 出了庵堂,茯苓问:“小姐,您真要为了大老爷去求绣衣司?” 宋安宁勾起唇角。 “自然,我不是说了吗?一荣俱荣,一陨俱陨,蒋荣升要是被判个通敌谋反的罪名,对我没有好处。” 茯苓露出犹豫的神色。 宋安宁挑眉。 “有话就说,不必顾忌我。” 茯苓点头应是,然后低声道:“奴婢只是觉得,那绣衣司衙门是龙潭虎穴,虽说您之前能和那苏子安说上几句话,但认真追究起来,也算不得什么交情,大老爷堂堂一个知州都下了狱,您一介白衣,跑去为大老爷说情只怕不管用,更何况连秦家都没有动静呢。” 宋安宁道:“我知道。” “知道您还去?” 宋安宁微微一笑。 “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才去啊。” 茯苓诧异的瞪大了眼。 在她不解的目光中,宋安宁解释道:“我既然要他们信任我,总得做做样子,让他们看到我是真的在为这个家努力奔走,而不是躲在背后说风凉话,这样他们才会看重我。” 说到这里,不知想起什么,她又笑起来。 “说起来,这次秦氏倒还帮了我的大忙呢,若不是她一气之下跑回娘家,老太太也不可能第一时间找我商量,我要感谢秦家这次的不插手之恩。” 茯苓终于明白过来。 也不由得有些佩服宋安宁的心思缜密。 “既然如此,那我这就去叫人备马车,咱们去绣衣司。” “嗯。” 蒋家的马车晃悠悠来到了绣衣司府衙门外。 苏子安正准备出去办事,老远就看到一个前头挂了蒋家的马车在门口停下来,顿时脚步一顿,放慢了速度走过去。 “哟,原来是冬青姑娘,您带您家少夫人过来保人吗?” 冬青扶着宋安宁下马车,没好气的道:“怎么,不行吗?” 苏子安摸了摸脸。 “行行行,当然行,只是这次蒋大人所涉之事很大,恐怕不是你们能保得出去的啊。” 冬青没有说话。 宋安宁福身对苏子安盈盈行了一礼,轻声道:“保不保得出去那是本事,保不保那是态度,还烦请苏大人代为通传一声,民妇想见见裴大人。” 早在宋安宁行礼的时候,苏子安就将身子侧到了一边,没敢受她这一礼。 闻言连忙道:“行,你等着,我这就去帮你通传。” 没过多久,苏子安出来了。 “我们家大人在内厅等您,您直接进去直走就是。” “谢苏大人。” 第66章 保人 宋安宁之前来过绣衣司,所以对这边前堂的布置还算比较熟。 因此,即便没有人带路,她也很快就走到了内厅。 只见厅堂里,裴清宴已经在那儿等着了。 他穿着一身暗紫色的锦袍,绵袍的袖口和衣襟都用金线绣了细细的暗纹,看着端庄华贵,但不像是个常年行走在黑暗中的绣衣司指挥使,而像是哪家的富贵公子。 他正伏案在看一份折子,并没有抬头。 却因听到了她的脚步声,淡淡道:“宋姑娘若是为了蒋大人而来,那裴某可以告诉你,绣衣司现在不会放人,宋姑娘回去吧。” 宋安宁步子微微一顿。 她看着面前的男人,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有些眼熟。 大约是为了配今天的衣服,他今天没有戴黑色面具,而是戴了一个和衣服同色的暗紫色浮雕面具,上面的浮纹宋安宁看不懂,却觉得很好看,尤其是配上他的轮廓,减弱了那种可怕的感觉,反而有些赏心悦目,就像是在看一件艺术品一样。 她低声道:“我知道。” 裴清宴动作一顿。 有些诧异的看向她。 他一抬头,那双黑漆漆的墨眸映在上午暖洋洋的晨光里,削弱了面具带来的冷漠感,倒显得有些柔和。 “你知道?” “是。” 宋安宁笑了笑,道:“只是为人儿媳,公爹出了这种事,于情于理都应该来看看,裴大人,我能见他一面吗?” 裴清宴想了想,倒也没有阻止。 “可以。” 宋安宁感激的朝他行了一礼。 裴清宴直接让人带她去天牢。 宋安宁今日空手过来,也没带什么东西,看着实在不像是个探监的。 可她本意也不是想要探望蒋荣升,所以便没有注意那些细节,反倒是蒋荣升,在看到她的时候眼睛都亮了,虽说身上因为受刑而疼痛不已,却还是激动的连滚带爬奔过来。 “宋安宁?怎么是你?你怎么一个人来了?你婆母呢?母亲呢?” 宋安宁面色平静的看着他。 只见仅仅两天没见,蒋荣升就跟换了一个人似的。 他仅穿着白色中衣,衣服是全部都是血和一些黑乎乎的污秽,也不知道是些什么东西,头发胡乱的披散着,脸上也染了些类似鲜血的东西,青一块紫一块,看着特别狼狈。 他满脸希冀的看着宋安宁。 宋安宁轻声道:“大娘子回娘家了,祖母身体不好,让我代她来看您。” “什么?” 蒋荣升万万没有想到,秦氏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跑回娘家。 自从进了这绣衣司的天牢,他就整日彷徨,生怕自己会真的死在这里,对于身边的人也就更看重了,所谓患难见真情,他觉得现在是要见真情的时候了,却不料秦氏不仅不想办法帮他,还回了娘家? 她这是什么意思?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吗? 他蒋荣升还没死呢! 蒋荣升气得嘴唇都在发抖。 宋安宁大约猜出了他在想什么,却并没有帮着解释,而是用手帕掩了掩唇,轻声说:“您也别怪婆母,婆母许是不知道您身上所涉及的是何等严重的事,若是知道,想必也不会不管您的,先前只不过是为了和您置气才回娘家,并非真的有意要抛弃您。” 蒋荣升讽刺的冷笑起来。 “她不知道?这都整整两天了!你们一发现我不见,肯定会第一时间去找她吧,她自然也就知道我出事了,知道我出事了却还是呆在娘家不回来想任何办法,她这意思还不够明显吗?好啊!秦娴啊秦娴,我原以为你只是脾气不好,实际心地是个好的,现在看来,你分明就是个没心肝了,竟早就为自己准备了后路,想要临阵脱逃了。” 蒋荣升愤怒的说着,因为情绪太过激动,而剧烈的咳嗽起来。 宋安宁连忙道:“公爹您消消气,婆母真的未必是那样……” “你不必再帮她说好话了。”蒋荣升抬手打断了她。 紧接着,他紧张的看着宋安宁,问:“你们可是想到救我出去的法子了?” 宋安宁摇了摇头。 “还没有。” 蒋荣升一阵失望。 宋安宁温声安抚,“据我所知,公爹所涉之事十分复杂,竟牵扯到雍王谋反案,这凡事一旦被扣上谋反,想要再洗脱罪名就难了,咱们家也就公爹的官职最大,您都入了狱,我们又能怎么办呢?” 其实宋安宁说的道理,蒋荣升都懂。 这也是为什么他在狱中呆着,觉得生不如死的原因之一。 人不怕现境困难,怕的就是没有希望。 正因为太清楚蒋家是个什么情况,他才会感到害怕。 因为除了他自己,他确实也想不到有别的什么人可以救他了。 蒋家老太爷还在世的时候,蒋家其实是很风光的,毕竟是在京中做官,与外放的这一个小小知州大不相同。 若是那时候,蒋荣升即便被抓进绣衣司的大狱,只要自己真的没有做过那些事,他也绝对不会觉得自己会被冤死狱中,因为老太爷不会允许。 可现在,老太爷已经没了。 他不争气,混了半辈子也只混了个知州的官职,身边所交好友都和他差不多,并没有哪个能在绣衣司这边说上话。 再加上老太爷故去多年,曾经的那些人脉关系因为老太爷的逝去也渐渐淡了,现在再去求人家帮忙,也不太可能。 蒋荣升几乎快要绝望。 却在这时,宋安宁忽然出声。 “其实要救公爹,倒也不是全无法子。” 蒋荣升眼睛一亮。 “你有什么办法?” 宋安宁道:“说到底,公爹与雍王并无关系,对不对?” 蒋荣升连连点头,“那是当然,别的不懂,这我还不懂吗?那可是谋反!被抓到要诛九族的,就算为了祖宗名声,我也不可能去做那种事啊。” 宋安宁点头。 “那就好办,只是不知道公爹肯不肯跟我说实话。” 蒋荣升一愣。 从宋安宁的表情中,敏锐的读出了一丝不同寻常。 他警惕的往后退了一步,问:“你要听什么实话?” 宋安宁微笑,“蒋华还活着,这我已经知晓,那他究竟是不是去了京中,是不是安远侯的儿子,公爹可以跟我说实话吗?” 第67章 真相 蒋荣升:“……” 他沉默了。 宋安宁也不着急,就那样静静的瞧着他。 她知道,蒋荣升怕死。 很怕很怕。 为了能让自己活下去,别的一切都可以被撇开,包括他的养子蒋华。 这是藏在蒋家人骨子里的自私和懦弱。 果然。 沉默了半响过后,蒋荣升低声咕哝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宋安宁假装没有听清,“公爹说佬?” 蒋荣升无奈的叹了口气,“我说,你问这个做什么?” 宋安宁微微一笑。 “我问这个,自然是想救公爹出来,您想想,咱们没那个能力救您,可京中的人有啊,绣衣司的总部在京城,那里的人自然有更多机会接触他们,手中的权利也更大,虽说这绣衣司是独立于百官之外,不受百官制辖,只听命于皇帝,可这人啊,只要入朝为官,又怎会没有弱点,真的不受制辖呢,不过是利益浅薄,不够打动人心而已。” “若传言为真,蒋华真的是安远侯的儿子,那地位自然和我们不一样了,即便是为了不牵连侯府,安远侯想必也会出手救您的,毕竟谋反不是小罪,一旦被定罪,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他安远侯可能不会因此被下狱,但因此受到皇帝的猜忌,以后前途晦暗,这却是一定的,安远侯不会让自己落到如此地步的。” 蒋荣升诧异的抬头,惊愕的看着她。 这是从宋安宁进门以后,他真正第一次以一个平视的角度认真的打量宋安宁。 不得不说,宋安宁很聪明。 这些官场上的弯弯绕绕,即便是他,也过了很多年才弄懂,可宋安宁才多大?一个刚出闺阁的妇人,竟也明白这些。 蒋荣升的神色严肃起来。 “你确定,安远侯府会施救?” 宋安宁语气平静,“不确定。” “那你……” “但总算是个法子,不然,我们又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可以救您出去呢?” 蒋荣升又沉默了。 他发现,还真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 本来嘛,蒋华是他养大的儿子,不管他最终是谁,都和蒋家脱不了干系。 但他又与安远侯有着血缘关系,蒋华若脱不了干系,那身为他亲爹的安远侯还能跑得了? 意识到这一点,蒋荣升立马就乐了。 这果然是个好办法。 “好,我告诉你,蒋华确实是安远侯的儿子。” 宋安宁瞳孔一缩。 虽然早就知道这是事实,可当真正亲耳听到这话从蒋荣升的嘴巴里吐出来,她还是心头微颤,闪过一抹疼痛。 如果可以,她真的很想问问这些人,你们的脸呢? 如此欺她骗她害她,误她一世,内心就真的没有半点愧疚和羞耻吗? 大约也意识到这个真相会让宋安宁不高兴,蒋荣升有些赧然的搓了搓手,尴尬的说:“其实也不是故意瞒你,只是这事兹事体大,稍微一个不好,就容易对华儿的前程造成影响,这不,你瞧,我们连二房和三房都没有说,他们可是我亲弟弟,所以我们真不是要故意骗你。” 宋安宁讽刺的牵了牵唇角。 脱口的声音却温顺绵软得像一只听话的小羔羊。 “我知道,一切都是为了夫君着想,只要夫君好,我受些委屈也没什么的。” 蒋荣升立马乐呵起来。 “你能想明白就好。” “既得了公爹的准信,那我也放心了,我这就回去让婆母给夫君写信,只要夫君一回来,保准能救出公爹,公爹在狱中先好好保全自己吧。” “诶,那你们得尽快,这里到京城就算八百里加急也要一天一夜的时辰呢,你让华儿收到信就立马过来,一刻也不要耽误,知道了吗?” “知道了。” 宋安宁福了福身,随后转身离开。 出了天牢,她在外面又碰到了裴清宴。 此时,男人正站在天牢外,碎金色的阳光洒了他一身,将他照得有些不真切,恍若从天而降的神祇。 宋安宁走过去,恭敬的行了一礼。 裴清宴问:“见完了?” “是,多谢大人行这个方便,我想知道的俱已知晓,这段时间还请大人对我公爹轻点用刑,我公爹有没有参与雍王谋反案,相信大人其实成竹在胸,一切不过是为了以防万一,他老人家年纪大了,用刑过重只怕会受不住。” 裴清宴冷漠的扯了扯唇角。 “你一介妇人,胆子倒是大。” 有多少年没人敢跟他这么说话了。 宋安宁抿唇。 想到这个人前世的结局,倒也不想和他争辩什么。 遂又福了一礼,才带着人离开。 等她离开以后,自有人过来向裴清宴禀报,刚才在狱中发生的一切。 裴清宴并不是什么活菩萨,自然不可能让她去见犯人,还不让人在旁边守着。 因此,不管宋安宁和蒋荣升说了什么,他都能知晓得一清二楚。 这一点,宋安宁也明白。 所以并没有避开他。 听了属下的禀报,裴清宴有些诧异。 “这事竟然是真的?” 属下笑了笑,“是啊,倒也真挺意外的,这蒋家大公子是安远侯庶子的事情,之前只听街上传过,原以为是哪家的人在中伤蒋家和安远侯,现在才知道,世上本无空穴来风,这道理是真的啊,蒋华还真就是安远侯的儿子。” 裴清宴忍不住暗中腹诽。 可不是有人中伤吗? 而且那中伤他们的人,还就是眼前刚走的这位蒋少夫人。 想到宋安宁,他的眼眸又不由微微眯起。 所以,她是一早就知道了蒋华的身份,且已经进京,所以步步为营,筹谋了这些许计,一步一步将蒋家众人引入陷阱之中? 呵,有趣,真有趣。 裴清宴转身离开。 当天中午。 宋安宁回去以后,先是在外厅稍作歇息,喝了口水,这才去后院里见老夫人。 老夫人一直在等着她,见她回来,顿时欣喜不已,连身份都顾不得了,连忙亲自迎上前来。 “怎么样?绣衣司那边的人怎么说?” 宋安宁面容晦暗,无奈的摇了摇头。 老夫人的脸上闪过一抹失望。 宋安宁道:“他们不肯放人,不过我倒是求着见了公爹一面。” 第68章 为妾 老夫人的眼睛再度亮起。 “你见到他了?他怎么样?还好吗?” 绣衣司那种地方,老夫人虽没有去过,却也听说过它的恶名。 想想就知道,只要人进了那种地方,就绝不可能好。 像是意识到这一点,老夫人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有些后悔,眼眶渐渐红了。 宋安宁叹了口气。 “公爹吃了些苦头,不过我看他精神尚好,至少性命是无忧的,不过公爹跟我说了一件事,让我拿着这件事,救他出去。” 老夫人急声问:“什么事?” “公爹说,蒋华确实没死,他就是安远侯的儿子,现在正在京城,他让我写信给蒋华,说只要安远侯府肯出手,他就绝不会有事。” 老太太一阵愕然。 大郎……大郎居然把这事儿告诉她了? 虽说之前也有这类传闻,可传闻毕竟是传闻,只要他们不承认,就没人能证实这是真的。 而今蒋荣升将这一切都告诉她,无疑是坐实了这段日子他们一直都在骗她。 老太太顿时有些尴尬。 “这、这件事,我们一直没告诉你……” 宋安宁静静听着,并不插话。 老太太眼一闭,牙一咬,干脆说出实情。 反正也瞒不住了,那就一起说了吧。 于是她叹道:“你不知道,咱们蒋家表面看着风光,实际内里早已空虚,都说这百里之堤,溃于蚊穴,蒋家早已是千疮百孔,不知如何弥补了,是以华儿的身世是我们最后的救命稻草,我们为求稳妥,连二房和三房都没有告诉,就是想等事成之后再跟大家说,至于李相家……” 老太太顿了顿,似是有些为难。 宋安宁故作不知,好奇的问:“李相家怎么了?” 老太太看了她一眼,心中有些生气。 这个宋安宁,果然是小门小户出身的,就是小家子气,一点眼力见也没有。 此刻若是换作一个高门贵女在这儿,定是看出了老夫人的为难,不会再追根究底,聪明点的还会为她打圆场。 可现在,宋安宁居然问她怎么了? 真是一点也不懂事! 腹诽归腹诽,老太太脸上仍旧和善的笑着,道:“倒也没什么,只是那李相家的千金,不知何时看上了我们华儿,你也知道,宰相府那是何等威严尊贵的人家,别说我们,就算是安远侯府也不敢轻易得罪他,是以华儿被李相家的小姐看中,我们也不知该如何拒绝,这才闹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宋安宁好奇的道:“夫君为何不告诉她,他早已娶有妻室?宰相大人德行高厚,养出来的小姐必定也是知书达礼,若知道夫君早已娶妻,应该不会为难他才是。” 老太太:“……” 你这话让我怎么接? 她心中暗气,面上却不得不敷衍宋安宁。 “说了,怎么没说?可人家不在乎,说个不好听的,你是个商户女,华儿将来注定是要出将入相,为官做宰的,再加上那安远侯非常喜欢他,他的几个嫡庶出兄长也都才华平平,将来这世子之位,还指不定落在谁的头上呢。” “若华儿真成了世子,你的身份……唉,说来也是造孽,若早知道华儿是此等身份,我们必不会耽误的,如今弄得你下不来台,华儿也左右为难,当真是委屈你们了。” 宋安宁心头讽刺。 这位老太太,当真是说得一口的漂亮话。 实际心肠比谁都黑。 不过这会儿她并不打算和蒋家人撕破脸皮,因此也就顺着老太太的话道:“都怪孙媳出身不好,拖累了夫君。” 老太太摆了摆手。 “这也怪不得你,你也不想投胎到一个商户之家,我知道,你是有才干的,只是出身差了些,更何况你与华儿早有感情,又岂会在乎那点位份?只要华儿心里有你,其实是正妻还是良妾又有何区别?左右不过是个名头罢了,那李家小姐虽出身高贵,但在华儿心中,地位未必能比得上你,你心里要清楚。” 宋安宁微微一笑,“孙媳心里明白。” 老太太狐疑的看向她,“你真的明白?” “嗯。”宋安宁肯定的点头。 老太太犹豫着道:“那将来……” “将来自是一切以夫君为重,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宋安宁并没有给一个准话。 但在老太太听来,这就是准话了。 以蒋华为重,他说什么就是什么,那可不就是任由他安排的意思吗? 华儿又不傻,他来安排,那必定是李家小姐当正妻,宋安宁为良妾啊。 这样想着,老太太又眉开眼笑起来,先前心中的那点不快也随之烟消云散了。 “你能想清楚很好,我就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 “多谢祖母夸奖。” “既然如此,那我这就写信给华儿,看看他能不能解决你公爹的事。” “是。” 当天,老太太就写了封信,派人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 冀州城虽然离京城不算太远,但一来一回,怎么着也要两天时间。 在这两天里,宋安宁该吃吃,该喝喝,心态无比好,一点也不像家中出事的样子。 反倒是秦氏,在书信送出去的第二天早上,总算后知后觉的听说了蒋荣升被抓进绣衣司大狱的事,当下急赤白脸,也不敢再和婆家置气了,连忙跑回来。 一回来,就去了庵堂找老太太。 然而,经过这一遭,老太太对她的成见已经很深了。 觉得她这个儿媳任性自私,枉费这么多年她如此看重她,将家中一应大权全部交由她,结果就为了那么一点小事,她就这样任性,对着婆母和夫君耍脾气,谁给她的胆? 老太太有意要磨磨秦氏的脾气,因此哪怕秦氏跪在门外哭求,也没有理她。 最终,秦氏也只能灰溜溜的回自己的院落。 刚回到院落,就派人叫来宋安宁。 宋安宁进去的时候,刚走进院子,还没进门,就听到屋里传来秦氏骂骂咧咧的声音。 “秦家的下人不知道,你们也是死的?!这么大的事居然都不派个人来告诉我,害我被蒙在鼓里,受了老太太好一顿磋磨,我养着你们都是吃干饭的?!” 第69章 发怒 紧接着,屋子里就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 像是有东西被砸在地上。 宋安宁脚步微顿。 这时,张嬷嬷掀开帘子从屋里出来。 当看到宋安宁,她脸色一变,连忙小跑着过来。 “少夫人您可算来了,赶紧进去看看吧,大夫人正发脾气呢。” 宋安宁微笑,“婆母若心情不好,儿媳还是改日再来吧,免得让婆母更加生气。” 张嬷嬷语塞。 她有些无语。 这宋家的家教就是这样吗?自家婆母心情不好发脾气,她非但不去劝解,还要走? 张嬷嬷立马拦住她。 “少夫人可千万不要这样说,不瞒你说,现在这问题除了您还真没啥人能解决,你赶紧进去吧,就当老奴拜托你,压压大夫人的气焰,否则等下这里的动静传到后面庵堂,大夫人又要受老太太的指责了。” 宋安宁抿唇。 片刻,无奈的叹了口气。 “好吧,我进去劝劝婆母。” 张嬷嬷这才欣喜诶了一声,主动小跑上前替她打开帘子。 宋安宁走进去。 只见屋内,秦氏果然在那儿发脾气。 她今日穿了件深红色的对襟夹袄,本是很显气色的衣服,可此刻因为生气,怒发冲冠,反倒像是一只处于战斗中的老母鸡。 宋安宁走过去,对她盈盈一拜。 “儿媳见过婆母。” 秦氏看到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好啊,你现在知道来见我了,先前干嘛去了?家中发生这么大的事,他们一个个的欺上瞒下,当我是瞎子聋子不愿意告诉我,你也不知道过来跟我说吗?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说着,就要伸手过来打宋安宁。 宋安宁连忙后退一步,避开了她的巴掌,一张精致的小脸儿上溢满了惶恐。 “婆母这是在说什么?我怎么会存心不告诉您呢?先前祖母身边的丫鬟不是已经去秦府找您了吗?她没有告诉您公爹的事?我以为您早就知道了,之所以不回来是还在跟公爹置气,这才不敢去打扰您,您现在却这样怪我,实在是冤枉儿媳了。” 秦氏又气又怒。 偏生被她的话堵得无可反驳。 最终也只能愤恨的说了一句,“那丫头什么时候告诉我官人是因事被抓进绣衣司了?她只说官人不见了,可没说官人被抓走!否则我至于这么晚了才回来吗?” 宋安宁一脸迷茫。 “这样吗?那也许是祖母身边的丫鬟姐姐也不知情吧,毕竟那时候还不确定公爹是否已经入狱。” 秦氏一噎。 心中却更加生气。 先前不知道,后来不是知道了吗? 在知道以后,就没想着说跑过来再通知她一下? 她觉得,这些人就是存心想害她的,想要看她的笑话,所以才隐瞒着不说。 不过秦氏到底没再迁怒宋安宁。 她发了一通脾气,也累了,遂在软榻上坐下,冷声道:“过来,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宋安宁便乖巧的过去,一五一十将这两天发生的事说出来。 宋安宁说完以后,秦氏也觉得诧异。 蒋家虽不算什么清白之家,但面子上的功夫一向做得很好,再加上蒋荣升不过是个外放的地方官,和冀州各大官员的关系也打理得颇好,应该不至于会受人嫉妒眼红,被人陷害。 可雍王…… 她们家何时跟雍王扯上了关系? 秦氏只觉好笑。 “这定是绣衣司查案有误,误会了你公爹,既然是误会,那就没事,你公爹早晚会出来的,倒也没必要在这个时候去找华儿帮忙。” 宋安宁微微垂眸,低声道:“是。” 秦氏看着她乖巧顺从的样子,心里舒服了不少,目光落在她的头顶,眼中闪过一抹复杂。 “你公爹告诉了你真相,你当真不怨我们?” 宋安宁弯了弯唇。 因为她微垂着头,秦氏只能看到她微微弯起的唇角,却压根儿看不到她眼底的讽刺。 只听她温和的道:“夫君能得此高贵的身份,我也能跟着得些好处,俗话说得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虽说这话糙了点,道理却是实打实的,儿媳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怨恨呢?” 秦氏恍然。 原来宋安宁是这样想的。 她心中松了口气,同时,又更加鄙视宋安宁。 商户女不愧是商户女,就像条听话的狗一样,半点气节也无,随便给点利益就能打发了。 心中虽鄙视,秦氏面上却道:“你明白就好,将来你的一身荣辱皆系于华儿,所以你更要对华儿好,也要仔细打理家中事务,一切以家族为重,明白吗?” “儿媳明白。” 秦氏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就打发宋安宁出去了。” 宋安宁走出正院。 只见那张清丽的脸上满是冷意,哪还有半分之前的乖巧顺从? 她迈步往外走去。 外面不知何时飘起了小雨。 深秋的雨,细软如绵,带着些初冬的寒意,茯苓连忙撑了伞从身后跟上来,小声问:“小姐,我们现在去哪里?” 宋安宁道:“让冬青去牵马车,我们出府。” “是。” 宋安宁出府以后,来到西市长街。 这里是整个冀州城商贸最发达的地区,她先是去看了几家蒋府名下的铺子,然后让冬青将马车停下,找了家茶楼坐着,凭窗看着外面的情景。 她坐在二楼,此时的冀州城矮房偏多,因此从她的角度,可以将整条街都尽收眼底。 宋安宁微眯着眼睛,打量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以及他们驻足最多的店铺。 冬青和茯苓并不知道她在做什么,只在旁边聊着茶楼里新出的点心,两个小丫头嬉嬉笑笑,非常高兴。 冬青是自小陪着宋安宁一起长大的,说是跟班丫鬟,实际上亲如姐妹,茯苓是娘亲亲自调教的,虽说与她没那么亲近,但忠心是毋庸置疑的,刚开始来到她身边时还死守规矩,可时间长了,慢慢也就被冬青给同化了,在一些不太重要的场合,也逐渐展露出了本性。 毕竟都只是十几岁的小丫头啊。 想到这里,宋安宁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脸。 若不是触手摸上去的感觉太真实,她有时候都怀疑,这是不是自己做的一场梦。 第70章 粮价 梦里,她重生回了十三年前,利用自己所知改变一切。 可是等梦醒了,她又会回到那方小小的院落,守着四四方方的天空,过着她可笑可悲又可怜的一生。 宋安宁忽然心情低落。 冬青敏锐的察觉出了她的不对劲,却也不知自家小姐为什么不高兴,遂拿起桌上的小点心笑着问:“小姐,您看这点心像不像小兔子?” 宋安看着向那块点心。 点心是糯米糕,确实被捏成了兔子的形状,上面还用胡萝卜点缀了两个红红的眼睛,她不由笑起来。 “确实像。” 冬青笑道:“这店家也真是有巧思,虽说这东西技艺不高,所用的材料也实属平常,但就因为他把它捏成了这等可爱的模样,让人看着就忍不住心生欢喜,相比那些中规中矩的吃食,大家自然就更喜欢它了。” 宋安宁点头。 确实是这个道理。 她再次看向窗外。 此时天色已经不早,太太渐渐从天边露出来,早上出来赶集的人越来越多,宋安宁仔细观察了下,发现虽有很多人涌向粮店油店,但生意最好的,还属那些精美的成衣铺子,以及金铺银铺首饰铺。 她端起茶杯,喝了口茶。 大渊朝极崇尚美,因为受了胡人的风气影响,爱好奢靡,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平民百姓,无人不以追求精致华贵为荣,珠翠金玉、华服美饰,这是每个普通家庭都会购置的,哪怕是最贫苦的佃农之家,逢年过节也会给自家女眷买上一支钗子或半套头面,用来装点自己。 是以大渊朝慢慢就盛行起了一股奢侈之风,这股风气,因当今皇帝和皇后爱好各种奇珍异宝而变得尤盛。 乍一看,是个太平盛世的味道。 可宋安宁却知道,没过几年,大渊朝就会发生动荡。 那场动荡的具体过程她不清楚,真正的结局也未可知,因为那时她已经被蒋华和秦氏联合一起给气死了。 可她却知道,动荡开始后,所有的奢靡之风都不再盛行,百姓民不聊生,怨声载道,达官贵显们因为北敌的进犯,无数人都开始往南边迁,因为民怨过大,许多活不下去的人纷纷揭竿起义,流民四起…… 宋安宁的父母和哥哥们,就是死在了那些流民手上…… 想到这里,她握着杯子的手指微微攥紧。 这时,楼下的一道身影却引起了她的注意。 是他? 他怎么会在这儿? 长街上。 裴清宴衣着朴素,上身是一件陈旧的青色短打,下身是一条长裤,脸上没再戴面具,而是露出了他的真容,走进一家米店问道:“店家,最近米价如何?” 店铺的掌柜正在柜台前算账,闻言头也不抬,“一百文。” 裴清宴动作一顿。 “一斤?” “嗯。” “可有优惠?” 店家终于抬眼看他。 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先是愣了愣,紧接着看向他身上的穿着,无语的道:“能有什么优惠?买得起就买,买不起就出去,别在这儿耽误我做生意。” 裴清宴并没有被他的态度给激怒到,反而问:“我是替我主家出来瞧的,若是我买得多,可有优惠。” 这一次,店家犹豫了。 不过想了想,他又道:“一石一贯钱,若买上十石,每石可优惠十文,再多的我也让利不出来了。” 裴清宴皱眉。 前几年的时候,最精细的米,一旦也不过八百文,糙一点的甚至四五百文都能买到,如今不过短短几年时间,米价就几乎翻倍? 他沉着脸,道:“那我再看看吧。” 掌柜的没有理他。 裴清宴出门,又去了别的铺子。 接连问了几家,米价都差不多,再一细问涨价的缘由,竟然是现在收粮太难了,去年和前年接连发了两场天灾,本就民生艰难,皇帝最近又大肆征发民夫,要开运河,修驰道,壮丁们都被拉去服徭役了,可不就没有人种地了吗? 光靠家里那几个老弱妇孺,能种几分地? 粮食收成不好,眼看着到了丰收的季节,却因为家里没有男人,只能看着那些粮食烂在地里,就连怀孕的女人和三四岁的孩子都跑到地里抢收去了,却也敌不过老天,是以这粮价连连上涨,也不是没有道理。 裴清宴打听完,面色沉重的走出店门。 他想起自己前段时日接连上的几道折子。 那几道折子,分明都呈到了皇帝面前,却如同没有呈到过一样,皆石沉大海。 那些都是关于民生的折子。 他身为绣衣司指挥使,不仅有监察百官,为民请命的责任,也有观察天下百姓,及时向皇帝禀报民生情况,以免发生动乱的可能。 然而,这些职责他都一一屡行到位了,皇帝却不闻不问。 难道…… 想到什么,裴清宴脸色微变,却又立马摇头。 不可能。 裴清宴啊裴清宴,你到底在想什么? 皇帝陛下是你的亲舅舅,他自小抚养你长大,你难道还要对自己的舅舅失望不成? 这样想着,他握了握拳头,朝着马车走去,准备回去重新写折子。 一定是之前的折子写得不对,没能入舅舅的眼。 嗯,一定是。 这边。 宋安宁一直看着他走出街外,消失在视线中,这才回过头来。 奇怪。 按理说,他是雍王乱党,朝廷通缉的要犯,此时应该早已离开冀州城,外出逃命才是,怎么还在城中乱晃? 就不怕被官府抓走吗? 宋安宁皱了皱眉。 而另一边。 裴清宴上了马车才发现,自己刚才四处闲逛,竟然把身上的一块玉佩给弄丢了。 因为今天是乔装打扮,不好戴金银玉器,所以他将那块平日里贴身佩戴的玉佩藏在了袖口里。 可也不知是刚才走神的时候掉了,还是之前就不见了,总之,那块玉佩现在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神色微变。 玉佩是皇帝舅舅给他的,第一是赏赐之物,不能丢失,第二是那块玉佩承载了他很多感情,若是丢了,未免可惜。 于是,裴清宴让马车停下,自己重新下去找。 与此同时,宋安宁走到了一条小巷。 “咦,这是什么?”冬青蹲身将地上的一块白玉捡起来。 第71章 偶遇 宋安宁眼尖,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御赐的宫中之物。 不由瞳孔微缩。 倒也不是她有多厉害,实在是那东西太显眼,那是一块龙鳞纹玉佩,所有人都知道,但凡是与龙有关的,要么就是皇帝之物,要么就是皇帝御赐给身边亲近人的东西,绝不可能出现在普通人身上。 而冀州这个地方,唯一与皇帝有关的雍王已经被押赴京城了,又有谁会佩戴着这种玉佩出来走动? 她将玉佩拿过来。 “小姐,这上面刻的好像是龙纹啊。” 茯苓也发现了,惊奇的道。 宋安宁点点头,翻来覆去的看了几眼,发现那块玉佩的背面还刻着一个很小的字。 ——恒。 是玉佩主人的名字吗? 她想了想,觉得极有可能。 只可惜她对皇室中人不熟,也不知道这是谁的玉佩,找不到它的原主人,只能暂时带走。 冬青道:“小姐,我们要怎么做啊。” 宋安宁道:“先拿着,回头去府中的各家店铺里贴一张告示,看看是谁丢了玉佩,若它的原主人看到了,自然会来拿回。” “好。” 主仆三人说着,就要走出小巷。 却在这时,一道身影匆匆朝这边走来。 因为刚好是在拐角处遇到的,所以双方都没来得及察觉,裴清宴不小心撞了宋安宁一下,一抬头,才发现对方是宋安宁。 “是你?” “怎么是你?” 两人不约而同说出。 宋安宁:“……” 裴清宴:“……” 裴清宴有些尴尬。 “呃……好巧,没想到在这儿碰上了。” 宋安宁却阴沉下脸。 “不巧,我之前在茶楼上就看到你了,你在城中乱晃,这是怕自己的身份不够明显,官府抓不着你吗?” 裴清宴:“???” 他愕然的看向宋安宁。 过了好片刻,才反应过来,此时自己没有戴面具,她应该还误会自己是那个流亡的逃犯。 不由失笑。 “据我所知,宋姑娘现在也不太清白吧?蒋大人入了狱?据说是因为牵扯上了雍王谋反一案,若真如此,那宋姑娘和在下有什么区别,宋姑娘都能在街上大摇大摆,在下就不能呢?” 宋安宁一滞,警惕的说:“你怎么知道这事的?” 就连她,也是通过冬青向苏子安打听,才知道蒋荣升被抓进了绣衣司。 眼前这人是个逃犯,没理由比自己的消息还准。 裴清宴笑了笑,“山人自有妙计。” “你。” 宋安宁有些生气。 这时,裴清宴看到了冬青手上拿着的玉佩。 瞳孔一缩。 宋安宁发现了他的异样,道:“看什么看?难不成这东西还是你的?” 裴清宴:“……” 他很想说,就是他的。 可是他不敢。 毕竟,他现在在宋安宁眼中的身份可是逃犯。 裴清宴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唇角,“那也不是你的吧?” 宋安宁道:“我捡的,现在就是我的了。” 裴清宴语塞。 宋安宁懒得理他,“我劝你还是赶紧逃命吧,省得到时候被抓起来,我还是被你连累个窝藏逃犯的罪名,没罪也要被你害得有罪了。” 裴清宴讽刺的道:“有这闲心警告别人,倒不如多担心担心自已,蒋荣升若被定罪,你以为你能好到哪里去?重则砍头,轻则流放。” 宋安宁:“……” 这人真是…… 冥顽不灵! 连好赖话都听不出来,活该他颠沛流离! 这样想着,她再也不想理裴清宴了,转身就气呼呼的要离开。 然而,就在这时。 不远处却传来一道惊喜的声音。 “安宁?你怎么在这儿?” 紧接着,就看到了跟在她身后出来的裴清宴。 “呀,原来这位也在啊,你们俩躲在这黑乎乎的小巷子里做什么呢,啧啧,不是我说你,要约会也要找个好点儿的地方约啊,这青天白日的在巷子里私会,像什么样。” 宋安宁:“???” 她连忙解释,“我不是,我没有,三婶……” “我懂,我都懂。”邱白薇对她挤眉弄眼的笑了笑,随后又吩咐裴清宴,“你在这里正好,也省得我派人回府叫小厮了,我买了一些东西,你帮我搬回府里吧,回头我让他们给你拿赏钱。” 裴清宴一僵。 尴尬得无所适从。 然而不等他有所反应,邱白薇身后的丫鬟已经将一大摞礼盒都放到了他的手上,笑道:“麻烦了,那边还有,你多跑几趟吧,放心,赏钱少不了你。” 裴清宴:“……” 他顺着丫鬟的目光朝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那里堆满了各种东西,全是女人所用之物。 男人顿时无语。 “我还有事……” “你能有什么事啊,赶紧的,帮我把东西搬回府去,我还要和安宁再逛逛,安宁,走,我知道一家特别好吃的点心铺子,我请你去吃点心。” 说完,就拉着宋安宁高高兴兴的走了。 陡留裴清宴一个人,站在那里风中凌乱。 这时,一直跟着邱白薇的另一个小厮抱着东西走上前来。 “走吧,别杵在这里了,早点搬完咱们也能早点歇息。” 说完,又对他低低的吐槽了一句,“这三夫人就是爱买东西,也不知道呆会儿她拉着少夫人还要买多少,都说现在府上少夫人当家,三夫人少不得要占少夫人的便宜。” 裴清宴:“……” 他实在不想聊这些女人后宅之事。 但东西都到了手中,就这么扔下也不太行,无奈之下,裴清宴只得抱着东西跟那个小厮一起往蒋府走去。 茶楼。 宋安宁刚出去,现在又被丘白薇拉回来坐着。 邱白薇点了几叠子点心,拿着其中一个做成小兔子的糯米糕兴匆匆的跟她说:“你快瞧,这小兔子做的惟妙惟肖的,多好看啊,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精致可爱的点心。” 宋安宁勉强笑了笑。 冬青心直口快,在旁边说:“三夫人,这东西刚才我们少夫人已经尝过了,就在您来之前,咱们就是从这里出去的呢。” 邱白薇一愣。 宋安宁脸色急变,呵斥道:“闭嘴!主子们聊天,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冬青也愣了下,紧接着反应过来,也有些懊恼,连忙往后缩去。 第72章 乌龙 果然,就见邱白薇的脸色不太好看了。 宋安宁连忙安抚。 “其实也没有,先前我脑子里一直想着事情,都没怎么尝过这点心的味道,离开后才反应过来,还有些遗憾了,没想到三婶就带我来了,我也正好跟着三婶一起尝尝鲜。” 说着,拿起一个点心咬了一口。 邱白薇见状,神色这才好看了点。 自己也拿了块点心高兴的吃了,随后说:“我知道你这几日忙,蒋华的事……” 她微微一顿,叹道:“唉,算了,也没必要多说,终究是老太太偏心,不信任我们,这么大的事我们都被蒙在鼓里,老太太虽说是为了稳妥着想,可实际他们怎么想的,谁知道呢?” 说着,她讽刺的笑了笑。 “也怪我家三爷不争气,混了这么多年,也就是个从六品的小官,比不上人家知州老爷大气,能给老祖宗涨面儿,自古以来,嫡长就是最重要的,其余儿子都是草芥,呵,我早该想明白的。” 宋安宁抿唇不语。 邱白薇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在她面前说这些不好,遂换了个话题。 “你公爹那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一听说是被绣衣司抓走了,整日觉都睡不安宁,他不会真的参与了雍王谋反吧?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他想死是他的事,可别连累我们。” 宋安宁摇摇头。 “公爹没有参与谋反。” “那绣衣司为什么抓他?” “不知道。” 宋安宁答得干脆。 在这件事情上,她没有必要从中作梗,欺骗邱白薇。 反正不仅以后就能查清真相,蒋荣升可以安然无恙的回来,此时撒谎敢没有意义。 邱白薇有些不满。 她撅着嘴,绞了绞手帕,愤恨的道:“真是有好事轮不到我们,倒霉的时候反倒要一起被牵连,早知如此,倒不如提早分家得了,也省得老太太整日惦记我们手中那点银子,为他们大房铺路。” 宋安宁笑了笑。 邱白薇反应过来,忙补充了一句,“我不是说你啊,你也是受害者。” 宋安宁轻声道:“是啊,我又何尝不是被蒙在鼓中?” 大约是兔死狐悲,邱白薇看着她,忽然就升起了一股同情。 她叹道:“其实你也不容易,别的不说,就说新婚之夜传出你克死丈夫的事,这事儿对女子来说是多大的污名,要不是知道了华儿没死,我们都还以为你克夫之事是真的呢?以后不能再和离改嫁不说,这一辈子都被毁了,他们也真是狠得下心,竟然做到如此地步。” 宋安宁眼眸微深。 她忽然就觉得很可笑。 尤记得前世,在这两个婶婶当中,邱白薇可是踩她踩得最狠的那个。 恨不得拿她们宋家的所有家产来为自己的儿子铺路。 而今就成了心疼她了? 不过是因为两人之间暂时还没有利益冲突,而她这一世也立起来了,再无人敢随意欺负她,邱白薇见风使舵,想要拉着她一起对付秦氏而已。 宋安宁对邱白薇的话不置可否。 邱白薇见她居然不中计,也有几分懊恼。 这个宋安宁,未必是傻的不成? 她都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若宋安宁还看不出来她的示好,那就真是蠢的了。 然而,宋安宁就是不搭话。 邱白薇无可奈何,最终,也只能道:“你就忍着吧,看你能忍到几时。” 中午,两人一起吃了饭才回府。 经过了半天的发泄,秦氏已经冷静下来了。 毕竟蒋华马上就要回来了,她这个当母亲的,还是得提早做准备才是。 想到蒋华要回来,秦氏又有些高兴。 连蒋荣升入狱而带来的恐慌都被冲淡不少。 与此同时,另一边。 宋安宁见到了裴清宴。 此时,裴清宴已经将所有东西都搬回府了,原本是想走的,可那位小厮硬是热情的拉着他,不让他走,说是要等三夫人回来以后,拿了赏钱才走。 裴清宴哪会在乎那点赏钱? 他手底下的田庄铺子都不知道有多少了,连皇庄都赏了好几个,里面可是最肥的土地,最高的收成。 他都懒得打量。 又怎么会要那几文赏钱? 然而对方硬拉着他,他也无法强行推托,最终,硬是等到了宋安宁和邱白薇归来。 邱白薇是个大方的,当即让人一人拿了一贯赏钱给他们。 在这个朝代,一贯赏钱已经很多了。 毕竟也不是人人家里都能拿金锞子银锞子赏人。 裴清宴拿了赏钱,就要告退。 然而这时,秦氏赶了过来。 看到裴清宴,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道:“这是谁?” 宋安宁的脸色微微一变。 邱白薇也愣了下,紧接着目光在宋安宁和裴清宴身上流连一圈,很有眼力见的笑道:“这是安宁院子里的小厮呢,大嫂不知道吗?” 秦氏皱起眉头。 目光落在裴清宴那张温润如玉,却又充满了冷峻风格的脸上,不悦的说:“我从未见过这个人。” 宋安宁毕竟是个女人,就算要找小厮也该找个丑点的,怎么会找这么俊美的男人来当小厮? 她当即就非常不满。 一双严厉的目光,冷冷扫向宋安宁。 宋安宁脊背一紧,心头莫名有些发慌。 明明她和裴清宴没什么,可不知为何,竟有一种被现场抓奸的窘迫和慌乱感。 裴清宴本就聪慧至极,看着她的眼神,哪会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心中虽然不喜,但为了宋安宁的名节着想,却还是解释道:“在下裴恒,因家道中落自愿卖身,替弟弟看病,少夫人不嫌弃我的出身好心收留,因进府的时间太晚,府中最近又连连发生大事,所以还未来得及登记造册。” 宋安宁反应过来,连忙也跟着附和。 “对,婆母,他很可怜的,我、我就是最近太忙给忙忘了,所以才忘记把他带来见您。” 然而,秦氏又岂是那么好糊弄的? 虽说她的儿子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但她绝不允许宋安宁身边有长相如此俊美的男人。 若一个把持不住,岂不是坏了她华儿的名声? 于是,秦氏冷声道:“既然买下来,那就留在府里吧,只是以后也不必去你院子里伺候了,我院中正好缺个下人,你来我院子里帮忙。” 说完,就让人带裴清宴下去。 第73章 留下 裴清宴一愣,有些不知所措。 宋安宁也慌了。 所以人就不能撒谎。 撒了一个谎就需要用无数个谎来圆。 就因为之前她骗邱白薇,说裴清宴是她新买进府的小厮,才有了后面一系列的阴差阳错。 如果真的让秦氏把他带走,那以后裴清宴就脱不开身了。 宋安宁倒不是好心舍不得他去伺候秦氏,只是她知道他的身份,那可是真真正正的雍王乱党,是朝廷钦犯,若让他跟在秦氏身边,将来被查出来,那就糟了。 所以,宋安宁下意识就要拒绝。 然而,也不知道那个男人是怎么想的,只是一瞬的错愕,紧接着眼珠转了转,就答应下来。 “是,能跟在大夫人身边伺候,是小人的荣幸。” 宋安宁:“???” 她满脸问号,不敢置信。 裴清宴却连看也没有再看她一眼,高高兴兴的就跟着那个丫鬟下去了。 秦氏看向她。 “还愣在这里干什么?我跟你三婶有些话要说,你要没事的话就回去吧。” 宋安宁抿唇,到底还是没有说什么,福了福身转身下去了。 她前脚一走,后脚,秦氏就命人去把门关上了。 邱白薇看在眼里,眼皮一跳。 皮笑肉不笑的道:“哟,大嫂这是干嘛?知道的你是来找我说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想杀了我呢。” 秦氏冷笑。 “少跟我耍嘴皮子,你自己做了什么事心里清楚,我今天为什么来,你不会没有猜到吧?” 邱白薇眼珠一转。 想到自己跟娘家人说的事,她笑起来。 “大嫂这是哪儿的话,我是真不知道你为何而来,咱们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呢,非要弄得这样急赤白脸的,再怎么说,咱们也是妯娌。” 说着,就要上前拉着秦氏坐下。 秦氏却一把甩开了她,怒声道:“邱白薇,我没有和你开玩笑,秦家的生意是不是你抢的?” 邱白薇咯咯笑了起来。 “瞧你,大嫂,这做生意的事,在商言商,我也不懂啊,我又怎么会让人抢秦家的生意呢。” 秦氏脸上的冷意更甚。 “是吗?你没有,那秦家停靠在乾州码头的货船,是被你们举报的吗?今天一早就传回来消息,市舶司查封了秦家所有的货船,说上面有走私之物,呵呵,我倒不知道,我秦家何时会做这种事,结果你猜怎么着。” 邱白薇故作不懂。 “怎么着?” “这一查,上面果然有御用的贡口,现在我堂兄们已经被抓起来了,而那带头抓人的,正是你邱家的人!” 秦氏的声音振聋发聩。 邱白薇的娘家就在乾州。 而邱白薇的哥哥们,正在市舶司任职。 所以这事儿要说跟邱白薇没有关系,那绝不可能。 邱白薇笑了笑。 “大嫂这话就说茬了,我是真不知道这事儿,我若知道,至于让他们这么做吗?害了秦家对我有什么好处?” 秦氏冷笑。 “当然有好处,害了秦氏,我秦家式微,那我在蒋家的地位不就低下去了?老太太现在原本就对我有意见,只要我的地位一动摇,那这掌家之权岂不是就落到你三房的头上?届时不管是这府中的生意,还是人脉资源,都能可着劲儿的往你家蒋钰身上砸,邱白薇,你当真以为我不懂你的那点小心思吗?” 邱白薇:“……” 虽说这种明争暗斗,在世家妯娌中很常见。 可此刻被秦氏这样直白的说出来,还是让邱白薇有些下不来台。 她尴尬的笑笑,“大嫂,你真的误会了。” “我不管有没有误会,只是想把话和你说清楚。” 大约是最近几天的变故,让秦氏意识到自己不能再那样蛮横骄纵下去,时不我待,此一时彼一时,现在已经不是她能一手遮天的时候了。 因此放软了语气。 “虽说我以前对你多有打压,可细数你嫁进蒋家的这些年,我自认为还是对得起你,三房该有的我一分没有差过你们的,甚至有时候还会把二房的好处分给你,为的是什么,你心里清楚。” “你邱家家世不差,可我秦氏也不是吃素的,若两家真的斗起来,便宜的只会是外人,我懂你为了蒋钰打算的心思,可你也不想想,你儿子娶的是我的侄女,我会不对他好吗?华儿将来是世子,必定看不上我蒋家这点东西,我膝下没有亲生的儿子,不将东西给蒋钰,难道还要给那个叫蒋云的白眼狼不成?” 说起邹婉娘和蒋云郎,秦氏就一肚子的火气。 平日里黏着老爷,恨不得一刻也不松开,可现在老爷出了事,这娘俩就不见了人影,整日呆在院子里连门都不出,偏生老太太还护着他们…… 呵呵。 秦氏有些心寒,可再心寒,身为蒋家宗妇,该有的面子她还是要立起来。 秦氏道:“我也仔细想过了,以往你与我虽有嫌隙,却也并没有像现在这般水火不容,从什么时候我们的关系变得这样恶劣的呢?无非就是你和宋安宁交好的时候。” 听到这里,邱白薇瞳孔一缩。 她并不是个蠢人。 否则也不会在这么多年里,和秦氏斗个不分上下。 因此,秦氏这么一说,她就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只听秦氏继续道:“你想想,她是什么人,她是个商户女,自古以来商户最为狡诈奸滑,那样的爹娘能教出什么样的女儿?我让她许配给华儿是为了蒋家着想,为了华儿的仕途铺路,所以我和她天生就是对立面的,可你呢?” “华儿若是成事,只会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难道还会少了你这位三婶的好处不成?将来蒋钰若要出仕,也免不得叫华儿帮忙,如今你听了她的话,要跟我斗,你觉得华儿会帮你还是帮我?我们斗个两败俱伤,宋安宁坐收渔翁之利,拿了蒋家的中馈大权,再在华儿身边做小伏低,华儿和她有感情基础,未必就不会被她说动,到时候你觉得你是在宋安宁手底下的日子过得更好,还是与我合作过得更好?” 邱白薇这下彻底明白了,抬起脸不敢置信的看着她。 第74章 说服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我们都被宋安宁骗了!你被她当了枪使!” “什么?这、这不可能!” 邱白薇是聪明的。 可聪明的人都大多自负。 更何况,是被一个低贱的商户女所算计。 邱白薇不愿意承认。 “你凭什么这么说?” 秦氏冷笑,“她一定跟你说过,是我和清风寨的人勾结,策划了这么一场戏,害了林娴,又找蒋家要五万两黄金,为的就是抽你们二房和三房的血,为我与官人和离做准备,对吧?” 邱白薇抿了抿唇。 仔细回忆了一下。 虽然宋安宁没有明着这样说,但话里话外,确实有这个意思。 那时候她被外面的流言蒙蔽了双眼,慢慢的也就跟着信了。 这也是为什么她会指使娘家的人扣押秦家货船的原因。 在她看来,秦氏不仁,那她就不义。 一个做初一,一个做十五,这很公平。 可如果这一切都是宋安宁策划的…… 邱白薇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秦氏一看她的脸色,就知道她已经信了。 心中松了口气,同时道:“这事也不能怪你,别说是你,就是我和老太太,都着了她的道。若说我是因为愤怒被蒙蔽了双眼,那老太太呢?活了一辈子的人精了,竟也被她骗得团团转,直到现在还相信她是好人呢,哼。” 秦氏讽刺的冷哼一声,“说明我们从一开始就被宋安宁给骗了,被人卖了还帮着人数钱呢。” 邱白薇摇摇头。 “可你说的这些都是你的猜测,你有什么证据?” 像是早就猜到她会有此一问,秦氏道:“证据我当然有,否则也不会来找你了,你可知,林娴出事后,她的家人连同她一起全部失踪,可是去了哪儿?” 邱白薇不解。 “去了哪儿?不是说林嬷嬷死了吗?” 一提起这个,秦氏就忍不住生气。 她若是死了,她还不会这样愤怒,就因为没死,让秦氏知道这一切都是宋安宁的阴谋,才会对宋安宁恨之入骨。 “死个屁!原先我也信了庄子上的人的话,以为她掉下悬崖摔死了,可后来我越想越不对劲,只觉世上哪儿有那么巧的事,而且清风寨的人知道华儿未死的消息这件事也很蹊跷,所以我就暗中派人去查,你猜我查到了什么?” 邱白薇问:“什么?” 秦氏道:“我查到在那日宋安宁身边那个叫冬青的丫头曾出过府,我还查到,在那之前,宋安宁给青州她娘家去了一封信,信的内容我虽然没有看到,可我去能猜到,定是她拜托了她娘家人什么,而事实果然不出我所料,在宋夫人离开以后,我就暗中派人跟着他们去了青州,发现林娴和她的家人就在青州。” “呵呵,我今日收到消息,真的觉得无比讽刺,原以为那丫头是个小羊羔,可没想到,竟然是只阴险的狼崽子!要不是我多了个心眼,派人去查,只怕一辈子都要被她蒙在鼓里!既然林娴没有死,那当初所发生的一切,到底是谁策划的,也就不言而喻了。” 邱白薇不敢置信的看着秦氏,简直觉得如遭遇了睛天霹雳。 怎么会这样。 宋安宁……宋安宁她当真那么可怕? 她嗫嚅了下唇角,半响,才问:“那林嬷嬷呢,你把她带回来了吗?” 听到这个问题,秦氏的眼眸微微暗了一下。 闪过一抹恨意。 “没有,若是能带回来,我早就把她带到老太太跟前了,还用得着先来见你?青州是宋家的地盘,我的人刚发现林娴,就被他们的人发现了,他们打晕了我派过去的人,把林嬷嬷转移了,至于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 秦氏心里很清楚。 她这次算是打草惊蛇了。 所以,以后想再找到林嬷嬷,让她出来给自己作证,只怕是不可能了。 现在只能乞求邱白薇能相信她的话,让她不至于在蒋家孤立无援。 邱白薇自然是相信她的。 毕竟她说的这样有鼻子有眼,就算想不相信都难。 更何况她有自己的判断。 其实一直以来,她也不是说真的相信宋安宁。 只是在秦氏的打压下,选择和宋安宁抱团取暖而已。 毕竟俗话说得好嘛,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所以,她以为她和宋安宁也能成为朋友。 可殊不知,她以为她抱的是个小兔子,结果竟是只阴险的恶狼。 邱白薇的脸色有些不太好。 有种被人戏耍愚弄过后的恼怒感。 秦氏瞧着她的脸色,知道她已信了大半,便又加了一剂猛料。 “你说,宋安宁安排这一切,是不是因为我们骗她嫁给华儿,又让华儿诈死,她对我们施展的报复?” 邱白薇眼皮子一跳。 下意识尖叫起来。 “这事儿我可没干!都是你们自己作的孽。” 秦氏轻笑。 “当然,我只是好奇,她是怎么知道这个秘密的,不过不管怎么知道,这事儿她早就知道了准没错。我想说的事,她既然想要报复我们,那就是要报复整个蒋家,你也是蒋家的一份子,若真的让她得逞了,蒋家出了事,你还能讨得好?你的钰儿还能好?” 邱白薇一愣,想到蒋钰前段时间遇到的事,和现在的名声,心慢慢的沉了下去。 她已经是蒋家妇了,还生了儿子,那就是被绑在一条船上的人。 所以不管宋安宁是恨谁,只要她将刀尖对准了蒋家,那才是她真正的敌人。 邱白薇终于明白过来。 “我知道你的意思了,说吧,你想让我做什么?” 秦氏笑了笑,道:“倒也不是想让你做什么,只是想把事实道理都跟你讲清楚,说明白,以后不要再听她的,老太太现在不信任我,她那边也麻烦你帮我说道说道,至于宋安宁……呵。” 她冷笑一声,不屑的道:“一点雕虫小技,之前是因为我在明,她在暗,我才着了她的道,既然现在我已知晓一切都是她策划安排的,那她还能讨得了好?呵,等着瞧吧,近日我所受的屈辱,早晚会让她一点一点还回来的。” 第75章 用刑 邱白薇点点头,没再说话。 秦氏又安抚了她几句,然后就走了。 等秦氏前脚一走,后脚,邱白薇的心腹婢女就走了过来。 “三夫人。” 邱白薇恍了恍神,回头道:“什么事?” 婢女低声说:“早上邱家那边来信了,问您秦家的人来交赎金了,要怎么办,是继续扣着还是还给他们。” 邱白薇抿了抿唇。 半响,才道:“还给他们吧,告诉我哥哥,以后不用再针对秦家了。” “是。” 婢女恭敬的离开了。 而此时,另一边。 宋安宁拐了几道弯,好不容易才在一间下人房的门口见到裴清宴。 她连忙跑过去,喊道:“裴恒!” 之前她听对方自我介绍,是说的这个名字没错吧? 裴清宴回眸看到她,动作一顿,正要开门的手停了下来。 “少夫人。” 他恭敬的行礼。 宋安宁瞧着他那副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 她左右看看,确定四下没人,这才推开门,一把将裴清宴拉进了房间里。 房间里没有人。 下人房不比主人住的厢房或小院儿,这里睡的都是大通铺,一进去以后,就见一扇简陋的屏风,屏后后面就是一排朴素的土炕,炕上还堆着各种乱糟糟的被子衣服等物。 宋安宁也没有仔细看,将他拉进去以后,就压低了声音气愤的道:“你为什么要留下来?” 裴清宴眨了眨眼睛。 “不是大夫人叫我留下来的吗?你何苦来质问我?” 他这个态度,更是将宋安宁气得不轻。 宋安宁气急反笑。 “她叫你留下你就留下了?裴恒,你少跟我在这儿耍无赖,你是什么身份你心里不清楚吗?留下来是什么样的后果你想过吗?你自己不怕死不要紧,可别连累别人,你希望蒋家所有人都给我陪葬?!” 她的愤怒,让裴清宴冷静下来。 他目光沉静的看着她,许是那眼神太过专注,看得宋安宁都愣了愣,连生气都忘记了。 片刻,忽然听到他认真的说:“你放心,我不会连累裴家,更不会让任何一个人为我陪葬。” 宋安宁不屑的嗤笑。 “你觉得我会相信?” “你不相信也没有办法,毕竟现在除了信我,你还有别的办法吗?” 宋安宁一噎。 就听裴清宴道:“大夫人已经知道我的存在了,且把我要到了她的院中,若这时我突然消失了,你觉得她会不会觉得奇怪?会不会因为觉得奇怪,而去调查我,从而调查出你我早就相识,甚至那晚你在清风山的山下救下我的事情?这顺藤摸瓜……” “够了,别说了!” 他不必再张嘴,宋安宁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 她早知道他是个麻烦,可没想过会这么麻烦。 宋安宁简直头都大了。 裴清宴反倒无所谓的笑笑,道:“你放心吧,我说过不会连累你,就绝不会连累你,你要相信我的话。” 宋安宁皮笑肉不笑。 “我信你,还不如去信头猪。” 说完,气呼呼的离开。 走出两步,又觉得不服气,回头恶狠狠的道:“我只给你半个月的时间,半个月,你必须想办法自己离开!我不管你是死遁也好,或是想个别的由头都好,总之你不许留在蒋家!也不许被人察觉出端倪,否则,我就亲自去绣衣司举报你!呵呵,大不了我就说我是被坏人威胁蒙骗,并不知你是雍王乱党,相信绣衣司的大人们一定会相信我的清白,亲自把你抓进监狱去的!” 裴清宴:“……”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看向宋安宁的目光,甚至带了一丝怜悯。 宋安宁被他的眼神看得愣了愣,只当他是听进去了自己的话,遂没再多说,重重冷哼一声,便转身走了。 门外,冬青扶住她。 “小姐……” “回屋。” “是……” 深夜,绣衣司。 蒋荣升坐在阴冷的干草垛上,双眼放空。 裴清宴戴着面具出现在他面前。 当眼前的烛光被一片阴影给遮住的时候,蒋荣升那双因为受刑而失焦的目光总算慢慢回过神来,抬头看着他。 “裴、裴大人。” 蒋荣升的眼睛里聚起一丝希望,连滚带爬的爬过去。 染满了血污的双手,死死抓住牢房的栏杆。 “裴大人,我是冤枉的啊,我真的没有跟雍王勾结,求您放了我吧,只要您肯放了我,让我做什么都行,我求求您了。” 说完,竟是不停的给他磕起头来。 裴清宴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蒋荣升,问身后的属下,“确实撬不出来?” 属下低声道:“撬不出来,为了少受点罪,他甚至连他几号在哪家酒楼吃饭,贪污了多少银子都说了,就是说不出半句有关雍王的事,依属下之见……” 属下表现出了为难之色。 裴清宴道:“说。” “是。”那人一凛,连忙道:“属下觉得他是个贪生怕死之人,若真的犯下那等事,不可能熬得到现在,撬不出来……大概率是真的没做。” 裴清宴的目光深了深。 雍王造反,陛下令他彻查此事,原话是宁可错杀,也不放过。 所以裴清宴的手上,确确实实掌握着生杀大权。 然而,他却没有杀蒋荣升。 想了想,他掏出一张铁引,展示在蒋荣升的面前。 “你可认得这个?” 蒋荣升惶恐的抬起头,当看到那张铁引时,一双惊惧交加的眸子又转而变成了疑惑和迷茫。 “这、这不是我朝的铁引吗?下官、下官虽然愚钝,但为官多年,铁引还是认得的。” 裴清宴问:“雍王造反,手下所铸兵器,其用铁就源自冀州,而冀州铁引,就是从你们蒋府流出去的,这事你可知晓?” 蒋荣升惊愕的瞪大了眼睛。 满脸的不敢置信。 “这、这怎么可能?下官、下官虽任知州,但冀州的盐铁之事一直都有专门的盐铁引管理,下官只是偶尔抽空去视察一下,从不过多追问,因为下官知道,下官虽对盐铁引有监督之责,但实际上盐铁司是直属中间盐铁司局管理,根本犯不着下官的什么事儿,所以下官对这事儿也没上心,这、这怎么会是流传自下官府上呢。” 第76章 威胁 裴清宴讽刺的笑了笑。 “所以,你是在怀疑我的办案能力?” 蒋荣升面露惶恐。 “下官没有!下官绝对没有。” 天知道,他害怕绣衣司都来不及,又怎敢怀疑他们的办案能力呢。 裴清宴道:“所以这铁引……” 蒋荣升委屈得都快哭出来了。 “可下官是真的不知道啊,莫说这铁引本不该下官掌管,就算是,下官也没那个胆子私贩铁引啊,下官虽不才,但也官为多年,知道私贩盐铁是重罪,又怎会贪图那点小利,而断送了自己的前程?” 裴清宴瞳孔微眯。 像是生怕他不信,蒋荣升又道:“若大人不信,尽可派人去查,下官的每日言行往来都在当地绣衣司的耳目之下,只要大人去查,不信查不到,下官真的是冤枉的啊。” 大渊朝设立绣衣司,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替皇帝当耳目,监察百官。 因此,哪怕是地方官,一言一行也在当地绣衣司的掌控之中,这话确实不假。 然而,绣衣司虽负责监察百官,却没有监察百官的家人。 想到这里,裴清宴的眼眸深了深。 “你或许没有,那你的族人呢?” 蒋荣升愣了愣。 他的族人…… 他摇了摇头。 “他们就更不敢了,且我们家虽不如大人您身份高贵,但也是世代做官的,不能私贩铁引这点还是知道的,绝不会有人以身犯法。” 裴清宴沉默了。 事实上,他派出去的人也未查出蒋荣升与那些铁引有直接的关系。 只是很笼统的查到一个蒋家。 蒋家是冀州本地的世家大族,其人口众多,树大根深,又岂是能一个个都查清楚的? 裴清宴思忖了一会儿。 在他思忖的这段时间里,蒋荣升面色灰白,只觉有一柄利刃悬在头顶,随时都有可能斩下来,将他碎尸万段。 幸好,在这时—— 有人在外面叫他。 “大人,京中有消息传来。” 裴清宴回过神,点点头,又看了蒋荣升一眼,到底没再说什么,转身出去。 蒋荣升这才松了口气。 身子如虚脱了般滑坐在地上。 外间。 一名属下将飞鸽传书递过来,裴清宴从信筒里取出纸条,看完以后,脸色微沉。 蒋华还真是林毕的儿子。 林毕,也就是现任安远侯,乃是太祖皇帝第四子的孙子,真论起来,要算当今皇帝的堂兄。 林毕年轻时的风流之名,裴清宴听说过,却一直没放在心上。 而今,倒是给他个惊喜。 裴清宴冷嘲的笑了一声,将纸条放在烛火上烧掉,然后冷漠的道:“继续关着他,等过两天有人来赎他出去再说。” “是。” 深夜。 裴清宴悄无声息的跃进蒋家的宅院,往下人房走去。 却不料走到半路,忽然被一道人影拦住。 饶是他久经沙场,见惯了各种危险和生死,却还是被这冷不丁跳出来的吓了一跳。 “冬、冬青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冬青冷哼一声,看着他。 “我们小姐发现你不在,特意让我来这儿蹲你,果然被我蹲到了,说,你半夜偷溜出府,是不是干什么坏事去了?” 裴清宴有些尴尬。 他没想到宋安宁会注意他的行踪。 “我没干嘛,就是出去走走。” “大晚上的出去走走?你觉得我家小姐会信?这个时间城中都宵禁了,莫说你本身就是逃犯,就算是普通人也不该在这个时候出去闲逛,快说!你到底去哪儿了?” 说着,竟是拿出一柄匕首,横在了他的脖颈之上。 裴清宴身子微僵。 有多少年了。 多少年没有被这样拿刀抵着脖子。 此刻,他的眼眸深处闪过一抹冷意,然而下一秒,便又换上一副笑颜。 “你这是做什么,我真的只是随意转转,并没有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再说你一个姑娘家,动刀动枪的不太好,还是放下吧。” 说着,悄悄往后退了退,离开她的刀锋。 冬青想了想,也觉得他现在身为逃犯,应该没胆子干坏事以免暴露身份,遂冷冷的说:“我们小姐让我给你带话,距离期限只剩十四天了,让你心里有点数,尽早离开。” 裴清宴点点头。 “我明白,劳烦宋姑娘费心了。” 冬青再度冷哼,傲娇的转身离去。 裴清宴松了口气。 待冬青离开,他看着眼前偌大的蒋府。 蒋荣升没有私贩铁引,那这铁引会是谁流出去的呢。 他想到什么,眼睛眯了眯,看向后院的方向。 难道是…… 这一夜,宋安宁睡得有些不安稳。 脑海中又浮现出了前世那些画面。 及至第二日醒来,她发现自己出了满头的汗,再一摸额头,只觉滚烫,这才知道自己发烧了。 “冬青。” “小姐,您醒了。” 冬青听到声音,匆匆赶来。 替她挽上床幔,正要笑着跟她说话,忽然看出她的脸色不太对,心头一惊,抬手就往她额头上探去,果然烧得滚烫。 “小姐,您发烧了。” 宋安宁点点头,示意她不必大声,低声道:“去请府医开两副药,熬了喝下就好,许是天气转凉,冷到了。” 冬青慌忙点头,“我这就去。” 说着,又走到外间,正好撞上刚打热水进来的茯苓。 连忙道:“小姐发烧了,你先在这儿照看着,我去请府医过来。” “好。” 茯苓一听说宋安宁生病,也是惊慌不已,忙跑进来。 宋安宁任由她将自己搀扶起来,茯苓自责道:“好端端的怎么会发烧?许是昨晚闷热掀了被子,昨儿前半夜热,后面夜落下大雨就转凉了,这种时候最容易伤风感冒,也怪奴婢们伺候不周,早知道就该在近前照看着,不该贪懒去外间睡。” 宋安宁笑了笑,道:“你都说这天气容易感冒了,这脚榻上又硬又凉,即便铺了被子也凉得厉害,怎能让你们睡?再说是我叫你们去外间休息的,又不是你们自己非要去,哪能怪得了你们。” 说着,在茯苓的伺候下穿好衣裳。 没过多久,冬青就带着府医进来了。 “大夫,您快给我家小姐看看。” 大夫点头,走上前,替宋安宁悬腕诊脉。 只是这一诊,不由有些惊愕,神色古怪的看了宋安宁一眼。 第77章 中毒 宋安宁好奇的看着他。 “大夫,可是有什么问题?” “没、没什么问题。”大夫犹豫了一下,才道:“只是染了些风寒而已,许是这两天天气转凉了,少夫人没有注意,待在下开副药方喝两天就好。” 宋安宁点点头。 茯苓便带着大夫下去了。 等他们走后,宋安宁才低声道:“冬青,你去安排一下马车,呆会儿我们出府。” 冬青一脸诧异。 “您都病成这样了,怎么还要出去?” 宋安宁面色冷然。 “就因为病了,我才要出去。” 她不傻,刚才大夫说起她的病情时明显犹豫了。 至于为什么犹豫,她虽不清楚,但也能够猜到几分。 通常大夫对一个病人犹豫时,要么就是这个病人的病情过重,怕说实话会让病人有心理负担,所以选择了隐瞒。 要么就是…… 这个病人的病有蹊跷,只是他碍于某些原因,不敢说。 宋安宁的眸色冷了冷。 这时,茯苓从外面进来了。 看到宋安宁还坐着,她连忙道:“小姐怎么还坐着?身子不舒服就该躺着歇息才是,冬青你看着小姐,我去熬药,等喝完了药再让小姐睡觉。” 说着,就往外走。 冬青连忙叫住了她。 “诶,别去了。” 茯苓不解。 冬青抿了抿唇,看向宋安宁,宋安宁道:“把药带上,我们一会儿就出去。” “出去?去哪儿?” “去找大夫。” 宋安宁没跟她解释太多。 实在是生着病,没那个力气说太多话。 幸好有冬青在路上跟她解释。 茯苓听完了,也是一阵后怕。 “这么说,府中可能有人要害小姐……” 冬青点点头,不过随即又补充,“现在只是猜测,等呆会儿看了大夫,再对照一样府医说的话就知道了。” 三人很快来到了城中的荣熙堂。 荣熙堂是城中有名的药铺,其中坐镇的方大夫今年已六十多岁高龄了,却仍旧身体很好,精神矍铄,无论医术还是人品在冀州城都是出了名的。 宋安宁戴着幕篱进去。 大渊朝虽然民风开放,但像她这般衣着华贵,且又带着两个婢女的女子,却自然出来看病,这种情况还是极少见的。 通常家世较好的女子都是让家中奴仆把大夫请到家里去看。 出来看病,多多少少会有些不方便。 然而方大夫却并没有说什么,只照常让弟子迎接了,然后问道:“姑娘可是有哪里不适?” 宋安宁清了清嗓子。 “今晨起来有些发烧,麻烦大夫帮我看看。” 方大夫点头,让她去了里间,把了脉,眉头微微锁紧,又让她摘下幕篱给自己看看脸色。 宋安宁依言把慕篱摘下来,只见那张小脸儿烧得通红,眼睛里也全是红血丝。 若是一般的大夫,瞧着这种症状,大概就要按风寒处理了。 然而,方大夫却又替她诊了诊,然后道:“姑娘最近可有接触什么有毒之物?” 宋安宁愣了愣。 想了半响,才道:“何种有毒之物?” 方大夫形容,“比如花粉之类的。” 宋安宁一阵恍惚。 如今已经深秋,花卉本就稀少,若真说有什么,那也是府上新采买了几盆菊花,那日她瞧着好看,便允许他们搬进了自己的院子里。 这东西,按理来说不该有毒的。 毕竟每个院子里都摆了。 连老太太的院子里,也摆了几盆黄菊。 正想着,身上传来一阵痒意。 但碍于在外面,宋安宁并没有伸手去挠,而是老实道:“碰了菊花,是这花有什么问题吗?” 方大夫一阵了然。 “姑娘这是属于花粉过敏,不过只针对于特殊的品种,老夫虽不知道你所碰的是何种菊花,但只要是过敏,基本上就大差不差,老夫给你开几贴药,你回去用药泡浴三次,再服三次,基本上就会好了。” 宋安宁有些愕然。 花粉过敏? 她从不记得自己会对花粉过敏。 宋安宁想了想,忽然想到什么,脑海中灵光一闪。 难道是…… 她记得,这些菊花都是花房的下人搬过来的,而花房的下人,好像是……张嬷嬷的远房表亲? 张嬷嬷又是秦氏的人,如果这样算来…… 宋安宁的眼眸深了深。 不过此事只是她的猜测,到底找不到什么证据,因此她只能拿着药回去了。 回到马车上以后,宋安宁向茯苓和冬青交待,“这件事不要告诉别人,你们就权当陪我出来逛了一趟,回去以后,就当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冬青和茯苓面面相觑。 最终,还是乖巧的应是。 回到家,宋安宁就让茯苓煎药去了,自己则在床上躺着装病。 冬青有些纳闷。 “小姐,你为什么不跟他们说实话啊,过敏这个事情不能说吗?” 宋安宁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 “不是不能说,是不想打草惊蛇,你想想,我花粉过敏这件事我自己都不知道,若说是巧合还好,若不是巧合,我是怕有人想存心害我,再加上那花房的管事又是张嬷嬷的远房亲戚,张嬷嬷是秦氏身边的人,我不得多个心眼儿。” 冬青错愕的睁大了眼睛。 宋安宁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轻轻嘘了一声。 “你别声张,这事儿咱们就装作不知道,我病几天,喝两副药就好了,这几天你多往花房附近走走,看有没有人动手脚,若是瞧见了,那正好抓个现形,我们也有了发动的由头,若是没发现,那可能就是我想多了,这事就是个巧合,那就更不必声张了。” 冬青这才明白过来,点点头,“好,我一切都听您的。” 两天后。 宋安宁这边还没查出什么端倪,蒋华却已经回来了。 他回来时坐着马车,身着暗红色的锦袍,是宋安宁从未见过的雍容华贵。 记忆中,蒋华仿佛还是那个在她家屋檐下避雨的青涩少年,再不然就是新婚之夜,他挑开她红色盖头时恍然而欣喜的眼神。 他应当是欣喜的吧。 那样的眼睛骗不了人。 可是…… 呵。 想到前世的一生,宋安宁自嘲的笑起来。 她如何敢断定,他骗不了人。 前世不就把她骗得死死的吗,到死都还在对他忏悔赎罪。 思及此,宋安宁的心肠又硬了起来。 第78章 回来 “母亲!” 蒋华一下马车,就快步朝秦氏奔去。 秦氏知道他今天到,早已激动到不行,一大早就让人在这儿等着。 此刻终于见到了人,只觉无比高兴。 “华儿,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由于蒋华的诈死,虽说这件事蒋家对宋安宁早已承认,但对外还未宣布。 他们也不知道该如何对外去解释这件事情。 唯一的办法,只能先秘而不宣。 因此,今天蒋华回来,是很低调的走的后门。 这边过路的行人早就被秦氏以修缮地面为由给清空了,马车一路直接进了府中,并没有被外人给看到。 蒋华的心情也很不平静。 尤其是再次见到宋安宁。 在一群人中,两人四目相对,他原本以为宋安宁会哭,会发脾气,会责怪他骂他不讲良心,可是什么都没有。 是的,什么都没有。 她只是那样平静又淡然的看着他,仿佛他还活着压根儿不是什么意外的事,抑或者,她根本不在乎他是不是还活着。 蒋华的心头一阵不安。 却又很快将那阵不安给掩去。 “宁宁,你……” “夫君既然回来了,那就早些回院中休整梳洗吧,也好慰劳一下这一路的风尘。” 面对蒋华伸出来的手,她后退一步,礼貌而又恭顺的微微弯身。 蒋华的手顿时僵在了半空中。 宋安宁微抿着唇,没有去看他的眼睛。 秦氏却仿佛没察觉到什么似的,高兴的过来拉住蒋华。 “对对对,你这么快就赶回来了,一定是骑的快马吧,路上应该是没有休息,你赶紧去休息一下,你父亲的事先不着急,左右要救人也不差这一会儿的功夫,一切都等你休息好再说。” 蒋华眸色晦暗。 他摇了摇头,像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似的缩回手,然后转头对秦氏道:“母亲,父亲的事拖不得,绣衣司是重刑诏狱,人进了里面,不管有罪没罪都要先脱层皮,我若晚去一分,父亲便要多受一分的罪,所以我还是现在就去吧。” 说着,就要离开。 秦氏有些尴尬,却也不好阻拦。 “行,那你快去吧,早去早回,对了,此事你回来的事,侯爷那边……” 蒋华动作一顿。 他眸色晦暗,沉声道:“那边我已经交待过了,无事。” 秦氏这才松了口气。 蒋华当天就去绣衣司将蒋荣升接了出来。 倒也不是绣衣司真多给安远侯府面子。 只是铁引一事确实没有找到有力的证据,他们该问的都问过了,甚至还动用了大刑,若一直将人扣押着,也不是个事儿。 遂这次卖安远侯府一个面子,也是给自己一个台阶下。 蒋华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 蒋荣升这次遭了罪,回来之后,就直接请了大夫过来,将衙门里的差事也停了,暂时在府中养伤。 宋安宁回到沧澜院。 今天院子里的气氛十分微妙。 蒋华的回来,虽是大家预料到的,可真正等到这一天,却还是有些措手不及。 冬青和茯苓一直都很沉默。 宋安宁也没有说话。 主仆三人在屋中喝着茶,直到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大少爷。” 听到院外侍女的声音,冬青脸色一变,下意识看向宋安宁。 却见宋安宁无比淡定,端坐着喝茶的模样,就仿佛没发生任何事一样。 冬青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没过多久,帘子被人打开。 蒋华走了进来。 此时,他已经换了一身月牙白的袍子,许是一路赶回来,风尘仆仆,没怎么休息的缘故,虽说现在洗了澡换了衣服,看上去却还是无比疲倦,眼窝那里浮着一层淡淡的乌青色。 “宁宁。” 蒋华轻声唤道。 宋安宁没有看他,转头对冬青和茯苓吩咐,“你们先出去吧。” “是。” 两人虽然担心她,却也不好多说什么,很快就出去了。 待她们走后,宋安宁这才看向蒋华。 “大公子回来了,坐吧。” 蒋华一僵。 大公子…… 她从未这样称呼过自己。 意识到宋安宁是在生气,蒋华心里莫名的有些高兴。 连她自己都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态。 宋安宁招呼了一声以后,就没再说任何话。 蒋华只能没话找话说。 “宁宁,这次的事情,其实我……” “大公子既然已经回来了,想必也知道这段时间府中发生的事情了吧。” 蒋华一怔。 没太明白她的意思。 “宁宁……” “你若不愿意娶我,大可以明说,我宋家虽是商户,却也不是非要赖在你身上,纵使毁了婚约,于我有千般坏处,可也比被人欺骗,扣上一顶克夫的帽子要好,你说呢?大公子。” 她终于转眸,看向了蒋华。 蒋华对上那双清凌凌的眼睛,心头巨震。 他其实早有心理准备。 宋安宁的事,是他对不起她,她再怎么责怪他怨恨他都是应该的。 可这次回来之前,他收到了祖母的书信,祖母在信中说宋安宁愿意给他做妾,他还以为她这是想开了,不怨他了,可现在看来…… 蒋华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宁宁,这件事我承认是我的错,可时局艰难,希望你能理解,其实我也并非要故意隐瞒你,是祖母说这件事兹事体大,不好在事情没有尘埃落定之前声张,所以才出此下策,我是真的对你有意,所以才急着先娶你过门,若是对你无意,我大可以像你所说,直接毁了婚约又何妨?更何况,你既然知道了我的身份,就该知道安远侯府是什么样的地方,那样的地方,若真等我事成之后再来找你,侯爷又岂会允许我娶一个商户之女?宁宁,你能明白我的苦心吗?” 宋安宁愣怔住了。 她想过很多次,在这件事情发生后,蒋华会怎么跟她解释。 却万万没有想到,他选择了最恶心的这一种。 明白他的苦心? 呵呵……所以,到头来她还要感谢他是吗? 前世她所经历的一切,都在直白的告诉她,这个男人就是个骗子,不仅骗人,还喜欢装作一副高高在上清白无暇的样子,让人世称赞,博得美名。 真是彻头彻尾的一个伪君子! 第79章 相聚 宋安宁讽刺的道:“原以为是我受了委屈,可如今看来,倒是我不识大体,不懂蒋大公子的一番苦心了,既然如此,大公子还是好生下去歇息吧,莫要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以免耽误了大公子的事业。” 她说完,便命冬青送客。 冬青恭敬的走过来,伸手往外请,“大公子,请吧。” 蒋华一噎。 这沧澜院,本应该是他住的院子。 宋安宁既已嫁作他妇,又怎可把自己的丈夫从房中赶出去? 可想到这事儿到底是自己理亏,他也不好说什么,只低低的道:“你现在正在气头上,我理解,今晚我先回厢房住,等明日你气消了,我们再坐下来慢慢谈谈。” 宋安宁没有回答。 蒋华失望的离开。 等人彻底走后,冬青才朝着门外吐了口唾沫,呸了一声,一把将门关上。 气呼呼的折身回来。 “小姐,他也太过分了!明明是他们自己贪婪自私,做了对不起您的事,现在却反过来怪您不识大体,他们到底还要不要脸?” 宋安宁讽刺的扯唇。 不就是这样么? 所谓的簪缨世家,高门大户,外表看着光鲜亮丽,实则内里早就肮脏透了。 宋安宁没有说太多。 她淡淡道:“时间不早了,都早点休息吧,我也累了。” 茯苓连忙示意冬青不要再说了,随后上前。 “小姐,我扶您去歇息。” “嗯。” 这一夜,宋安宁并没有睡好。 明明身体很困,可脑海中的意识总是很清晰。 她清晰的记得,自己和蒋华相识的一幕幕。 十岁那年,蒋华站在自家的屋檐下避雨,看到她出来,惊惶又不安的向她拱手行礼。 那时,那个温润如玉的少年便撞进了她的心。 后来他们每个月都会通书信,父母虽然发现了,但因为宠溺她,并没有急着阻止,而是派人去冀州查蒋华的背景信息。 查到以后,父母原本也忧心他们身为商户,与蒋家结亲会不会是高攀。 可没想到,蒋家却先一步过来提亲了。 她永远也不会忘了,那个时候的自己有多高兴。 蒋华说,他对她一见倾心,愿以此生护她周全,让她一世安乐。 她信了,在等待着长大成人的那些日子里,所有的回忆里都有蒋华,嫁给他,成了她那些年里最期待也最重要的事。 可直到成了亲,新婚之夜,蒋华的死如一记重锤,将她狠狠敲打进泥地里。 宋安宁闭了闭眼。 有眼泪顺着眼角滑落,没入鬓发里。 她知道,自己不是在为蒋华哭。 也不是在为自己那可笑的爱情和等待而哭。 她是在为前世的自己,替那个爱了十几年,等了十几年,被辜负了十几年的宋安宁而哭。 今晚过后,她就再也不会因为此事而掉一滴眼泪了。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生;今日种种,譬如今日死。 一直辗转反侧了大半夜。 及至天快亮了,宋安宁才渐渐睡了过去。 后院庵堂。 老太太今天难得的没有再礼佛,早早就换了一身新衣,坐在正厅内等着蒋华。 蒋华今天穿了一身簇新的织锦长袍,乌发冠玉,经过一夜的休整,昨日的疲累被尽数洗去,又变成了那个谦谦如玉的美公子。 秦氏跟着他一起过来的,两人给老太太见了礼,老太太便早已满眼盈泪,迅速上前一步,将蒋华扶起来。 “好了好了,自家人,多这些礼数做什么,华儿你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老太太边说,边止不住了上下打量着蒋华。 虽说只有一个多月不见,可她总觉得,好像已经很久不见这个孙儿了。 毕竟一个多月以前,他还是蒋家的大公子。 而现在,就已经是安远侯府的少爷了。 老太太其实也很担心,他回了京城,是不是以后就不会再回蒋家了,那蒋家这么多年的悉心栽培将会付诸流水。 直到现在亲眼看到他回来,老太太才能确定,他并没有抛弃蒋家,这个孩子是懂得感恩的。 老太太感伤的掩首抹泪。 蒋华道:“祖母莫要再哭了,若再哭,便是孙儿的不是,惹得祖母这样伤心。” 老太太勉强笑了笑,道:“哪里是你的不是,是我久不见你,太激动了,快过来坐。” 蒋华依言坐下。 秦氏也跟着捡了个位置坐下了。 没过多久,二房和三房的人也来了。 他们昨天就听说了蒋华回来的消息,原本想过来看看,但因为时间太晚了,且昨日蒋华忙着去绣衣司营救蒋荣升,他们也不好过来打扰,所以便一直拖到了今日。 看着坐在那里的锦衣青年,林秦蓉和邱白薇都不由暗暗心惊。 二爷蒋昌寿和三爷蒋盈碌今日也都赶回来了。 家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他们不可能不受影响,原本是赶回来看看蒋荣升那边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却不料刚好撞上蒋华回来。 这下好了,蒋荣升那边的事得以解决,他们也正好来瞧瞧热闹。 蒋华倒是面色平常,一一对二房和三房见了礼。 虽说二房和三房都对老太太将此事瞒着他们的事不满,可那是背着蒋华的时候,如今事情已成定局,眼见着蒋华成了京城里的新贵,就连蒋荣升的案子,进了绣衣司那种地方,他都能把人给救出来,可见他应当是很受老侯爷的喜欢的。 这样的人,他们可得罪不起。 所以,蒋昌寿和蒋盈碌硬是压下心底的不满,对着蒋华笑问寒暄。 蒋华也一一回答,邱白薇见了,眼珠子一转,笑问:“咦,怎么今天大家都来了,宋安宁没到呢?莫不是你们小夫妻昨晚刚见面,小别胜新婚,所以累着了我们侄媳……” 话还没说完,就被蒋盈碌暗暗掐了一下。 邱白薇一愣,不明所以,蒋盈碌却没好气的道:“有你什么事儿,就你话多。” 邱白薇:“……” 她委屈的看向其他人。 却见老太太的脸色不太好,秦氏也是一脸冷漠,蒋华微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周围并没有一个人吭声。 邱白薇就更不明所以了。 第80章 鸡飞 最终,还是老太太身边的老嬷嬷看不过去了,笑着解释,“昨晚大少爷宿在厢房呢,可能是少夫人身体不太舒服,倒也能理解。” 话是这么说,话中的语气却包含了些许不满。 自古以来,都说女子出嫁从夫,在她没有嫁过来的时候,那院子也是大少爷的,几时轮到她来做主了? 还把大少爷赶了出去。 呵呵,商户女就是商户女,果然没有家教。 邱白薇这才明白过来,顿时也有些尴尬。 不过她是个会见风使舵的,以前是因为能用得上宋安宁,所以事事站在她那边,现在风向显然变了,宋安宁于她来说无用,便也不用再处处讨好巴结。 邱白薇笑道:“原来是这样,怪我多嘴,不知道这事儿所以才提出来,不过自古以来都是以男子为天,身为妻子怎么能因自己身体不舒服就将丈夫拒之门外呢,且现在都什么时辰了,也不见她来给老祖宗请安,知道的是她宋家没家教,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蒋府没规矩了呢。” 这番话,绵里藏针,说得在场几个人的面色都不太好。 老太太自然是很生气的。 但碍于老祖宗的颜面,并没有发作。 二房向来是个隐形人,只当作没有有听清。 唯有秦氏,像根炮仗似的,一点就燃,怒声道:“张嬷嬷!去请,我倒要看看她有多大的面子,阖府的人都到这儿了,就等她一个!” 张嬷嬷低声应是,出去了。 然而才走到半路,就看到宋安宁往这边走来。 张嬷嬷恭敬道:“少夫人,大家都到了,就等着您呢,您怎么现在才来。” 宋安宁看向张嬷嬷。 那张清丽出尘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却无端的让张嬷嬷感觉到一股冷意。 只听宋安宁轻声道:“前两日染了风寒,昨日一直不见好,今早起来就感觉头脑发昏,原本是想派人过来禀告祖母,今日身子不适不便来请安的,可想到今天日子特殊,到底还是赶了过来,嬷嬷这话是在怪罪我来晚了吗?” 张嬷嬷心头一惊。 风寒…… 秦氏派花房的人往沧澜院里搬那劳什子菊花,她是知道的。 少夫人为什么会菊花过敏,这还是之前府医给少夫人看诊时无意中脱口而出。 这事可能连少夫人自己都不知道。 秦氏便利用这个漏洞,想要给少夫人一个教训。 张嬷嬷心头狂跳,却掩饰住了,假装不动声色,只道:“少夫人快进去吧。” 宋安宁没再看她,冷漠的扫过她的脸,迈步往里走去。 刚才的对话就在房门口。 屋子里的人自然也听到了。 听到她说病了,秦氏的脸色微微有些发僵,不自然了一瞬,却也很快掩了过去。 宋安宁上前给几位长辈见礼。 “孙媳见过祖母,见过母亲,二叔二婶,三叔三婶。” 蒋荣升受了酷刑,身上全是伤,如今还在屋里养着,所以并没有来。 老太太看着她,沉声道:“起来吧。” 宋安宁依言起身。 就在她起来后。 老太太忽然道:“先前华儿不在家,有些事咱们也没办法好好商量,刚好,今天大家都事,咱们就把这事儿摊开说了,也好定下来。” 她说着,微微一顿,看着宋安宁。 “先前你跟我说的话,你可还记得?” 宋安宁眨了眨眼,装作不懂,“祖母问的是哪句话?” 老太太一噎,有些不满。 不过想到这丫头是个愚钝的,或许是真的不懂,便又温和的解释起来。 “就是你给华儿做妾,让李家小姐当正妻的事。” 宋安宁的神色冷下来。 “祖母,孙媳怎么不记得,孙媳跟你说过这样的话?” 老太太一惊。 “什么意思?你这是想反悔?” 宋安宁冷笑。 “只有事先承诺过的事,才可以说反悔,我从未对你承诺过什么,又何谈反悔一说?” “你……” 老太太都愕然了。 万万没有想到,宋安宁居然敢说出这种话。 她先前可不是这个态度! 不仅是她,蒋家其余人也有些惊讶。 紧接着,便抱着看好戏的态度,冷笑起来。 尤其是邱白薇。 先前老太太为了大房薅他们二房和三房的羊毛,虽说这事儿过去了,但在她心里还没有完全过去呢。 她永远都记得这件事。 现在看到老太太吃瘪,她岂会不高兴? 这叫什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邱白薇也明白老太太他们打的算盘。 无非就是想着钱权双收,李相那边要笼络着,宋安宁这边的钱财也不肯放过。 所以才让蒋华诈死,停妻再娶。 后来宋安宁知道了真相,老太太又妄想让她做妾,仍旧不肯放过宋家的钱财。 宋安宁也是个聪明的,将计就计答应了。 现在蒋华回来了,她突然反水,只要她不愿意,蒋华就不能娶李小姐。 蒋家现在左右为难,因为宋安宁才刚嫁进蒋府不久,并未犯错,蒋华没理由休她,李相家想必也不可能一直等着,毕竟整个京城的好儿郎又不止他蒋华一个。 如此一来,李家拖久了不会再选择蒋华,宋家这边也与蒋家彻底离了心,这一招,可谓是让老太太和大房一群人鸡飞蛋打,机关算尽一场空。 好不痛快! 邱白薇再看向宋安宁的眼神里就不由带了一股欣赏。 同时,还有浓浓的忌惮。 这样有力的对手,可不能让她和大房那边和好了。 否则以后大房更是要压在他们头上,那他们三房还能捞到什么好处? 邱白薇心思急转,便笑道:“这话我倒是听不明白了,怎么你们一个说答应了,一个又说没承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老太太,您也别再把我们往外推,好歹是一家人,有什么话大家敞开了说明白,才能想出对策啊。” 蒋昌寿和蒋盈碌也一阵点头。 “是啊,母亲,您到底和她说了什么?不妨说出来让大家听听,我们也好帮你们决断一下。” “就是,母亲什么事都瞒着我们,既然如此,那还把我们叫回来做什么?索性不如分了家,大家各过各的,也省得您看着我们受气。” 这话一出,林秦蓉顿时狠狠拉了蒋昌寿一下。 第81章 蛋打 蒋昌寿不解。 “好端端的,你拉我做什么?” 林秦蓉:“……” 她有些头疼。 宋安宁却是知道他们的想法。 她微微一笑,道:“我倒是无所谓,也不记得自己和老太太说过什么不能与外人言的,老太太若真有什么话,不如当着大家的面直说?在场的都是您的儿子孙子,总不能冤枉了您不成。” 老太太气得脸红脖子粗。 活了大半辈子,竟是第一次被一个小辈玩弄在股掌之中。 先前宋安宁那语气,分明就是同意了,她就是把握着这一点,才敢在今天当着大家的面提出来。 她原以为,宋安宁是个识趣的。 既然已经答应为妾,那今天自然也就会顺着台阶下,将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只要定下这事儿,那过两天蒋华回京,自然也就可以和宰相府那边交待了。 等迎娶完李家小姐,再把宋安宁接回京中去,也不是不可能。 偏生这贱人是个不识趣的。 摆在眼前的荣华富贵都不知道享,非要闹个鱼死网破。 果然是上不得台面,没有格局的下贱东西! 老太太气得脸色一阵红又一阵青。 这时秦氏发话了。 “宋安宁,你真要我们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 宋安宁冷笑。 “你们今天齐聚在此,不就是为了此事吗?既然来都来了,又何必再装得那样冠冕堂皇,不好意思开口呢?” 秦氏一滞。 旁边,蒋华看着宋安宁的目光深了深。 他从不知道,宋安宁有着这样一张伶牙俐嘴。 其实两人虽然相识多年,但碍于男女大防,一直没怎么见过面,全靠书信来往。 在迎娶她之前,他甚至都已经淡忘了那个小姑娘的长相。 只是知道宋家很有钱,娶了宋家的女儿,对他的仕途很有助益。 后来他知道了自己是安远侯的儿子,心中也有过挣扎纠结,一方面是利益和前程,另一方面,又是从小学习的君子端方,为人不可太过自私自利。 他就在这样的反复挣扎和纠结中犹豫了良久,直到京中传来消息,他那位向来身体不好的嫡兄忽然找到了神药,吃了药后身体已渐渐好转,继承侯府爵位有望,他一下子就慌了。 只觉那原本唾手可得的辉煌前程立马就要离他远去。 所以他同意了秦氏的提议,诈死欺骗宋安宁,暗中回京以谢疏的身份娶李家小姐。 直到现在,蒋华也并不后悔当初的决定。 只是觉得世事弄人,竟没想到这事儿这么快就被宋安宁发现了。 蒋华沉默的这段时间里,老太太总算平复下心情,看着宋安宁,下定了决心道:“既然你们都不愿意说,那就由我来说,反正我这个老婆子活不了多久了,也不怕得罪你,宋安宁,我就问你一句话,你愿不愿意给我们华儿做妾,随他回京?” 宋安宁愣住了。 有那么一瞬,竟然有些恍惚。 她好像又回到了前世,病入膏肓的时候。 蒋华穿着锦袍戴着玉冠,风度翩翩的站到她面前,含笑问:“你愿不愿意跟我回侯府,给我做妾?” 呵呵…… 做妾…… 她忽然就笑起来。 眼尾微微泛着红,眼睛里却是一片冷意。 “祖母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与蒋华明媒正娶,三媒六聘,所有东西都是过了明路的,整个冀州城和青州城谁人不知我是蒋家的少夫人,而今,我并未犯什么错,可你们这是想休妻?” 老太太皱眉,纠正道:“你误会了,我从未想过让华儿休了你,只是事实摆在眼前,你的身份与华儿如今的身份不匹配,纳你当妾已经抬举了你,又怎可让你占据着正妻之名?” 宋安宁又笑起来。 笑容十分讽刺。 “昔年前朝无道,百姓民不聊生,太祖皇帝于显阳以一介白丁之身揭竿而起,推翻了前朝的统治,建立我大渊朝,他的夫人不过是个在家务农,大字不识只知道照顾双亲的乡野农妇,太祖皇帝登基后,非但不嫌弃夫人,还将她立为皇后,宠冠六宫,对外皆言人不可数典忘祖,忘恩负义,更不可弃旧怜新,所谓糟糠之妻不下堂,不外如是。” “连太祖皇帝都没有嫌弃的事情,而今我宋安宁虽为商户女,却也家财万贯,名声清白,竟然就配不上你一介侯府庶子了?知道的是你侯府眼光高,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蒋华多么英雄光义,竟连太祖皇帝都比下去了,要当这等忘恩负义,狼心狗肺之徒!” 这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脸色大变。 秦氏一拍桌子站起来,“放肆!宋安宁,你休得胡言乱语!” 宋安宁冷声道:“到底是我胡言乱语,还是你们做贼心虚,你们心里有数!总之,这个妾我是不会当的,我宋家虽然门弟不高,却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你们若是不信,大可以试试。” 说完,敷衍的对他们福了福身。 “若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你们自己好好想想吧。” 说完,直接大步离开。 “你……” 秦氏气得想要追出去,却被张嬷嬷拉住。 张嬷嬷低声安抚,“大夫人……” “瞧瞧,瞧瞧这个小贱人!竟敢顶起嘴来了,先前还说她性情温和,现在看来,那些温和都是装出来的!母亲,您快想想办法啊,这小贱人如此嚣张霸道,分明就是不把您放在眼里,她这是想害死华儿!” 蒋华先前说自己无妻,求娶李家小姐,现在又闹这么一出,可以想见,若是处理得不好,回到京城后,势必要得罪李家。 若他想走仕途,就必须过李相这一关,李相权倾朝野,若没有他的扶持,蒋华将来的仕途将会走得很艰难。 老太太也想到了这一点,脸色不由发沉。 “这事我已经决定了,她行得行,不行也得行!我就不信了,这里是蒋家,她还能翻了天!” “母亲……” “不过这事儿是我们理亏在先,就算要做,也得先礼后兵。” 她想了想,对蒋华道:“这样,你先带着东西去一趟青州,不管怎么说,先搞定宋家的人,呵,我就不信了,只要好处给得够多,他宋家会是铁板一块,为了这么个低贱丫头放着大把的好前程和利益不要,宁愿一辈子当个商户,也不愿意攀上未来的侯爷,成为侯爷的亲家。” 第82章 游说 蒋华点头应是。 “好,孙儿这就去。” 秦氏诧异的问:“不用带上宋安宁?” 老太太想了想,摇头。 “先不带她,她的想法未必能代表宋家人的想法,我算看出来了,这丫头是个有脾气有个性的,有自己的想法也好,你身边的人总不能是个太愚笨的。” “只是她现在估计还恼着咱们之前欺骗她的事儿,不肯松口,但只要我们先搞定了宋家,在她家里人的劝说下,她总要理解一些。” “这次你过去,要记住了,别舍不得眼前的利益,若宋家人不同意让宋安宁为妾,你们大不了也就是和离,和离之后,宋安宁回到娘家去不好再嫁,宋家也捞不着任何好处,等于这场亲事就白结了,不仅如此,还接连得罪了我们蒋府和京城的安远侯府,这对他们商人来说是很不利的,你把这点跟他们说清楚,他们族中的老人一定会很忌惮,毕竟宋家可是有很多生意通往京城的,若安远侯府真的想找他们的麻烦,简直是轻而易举,他们总不能因为宋安宁一个女子,而耽误了族中的生意。” “还有,你告诉他们,若是他们答应下来,两家结了亲,宋安宁虽是妾,却也是良妾,安远侯府高门显贵,必不会亏待她的,宋家人到时候也有脸,无论是生意往来,还是将来他们族中的子弟想要进入仕途,我们都能帮帮忙,这对宋家人来说简直百利而无一害,最重要的是……” 她叹了口气,道:“告诉他们,若宋安宁与你和离,必定会有人造谣中伤,你一个男子无所谓,她一个女子,这辈子却是毁了,小丫头任性,为了心中的一股怨气不计后果,他们当父母的,可不要跟着孩子一般任性妄为,以免耽误了孩子终身。” 蒋华一一记下了。 “是,祖母,我知道了,今日我收拾一下,备些礼物,明日就启程。” “去吧。” 蒋华正准备出去,老太太忽然叫住了他。 她犹豫了一下,方才说:“这里去青州快马加鞭,也不过半日的路程,你别等明日了,今日就启程,晚上得了消息给我回封信,一定要快,不能耽搁,知道吗?” 蒋华愣了愣。 不太明白老太太的意思。 老太太却也没有多作解释,只挥了挥手,“行了,快去吧。” 蒋华只能依言行了个礼,然后退下了。 等他走后,秦氏才问道:“母亲,您这样……” 老太太的眉眼狠戾下来。 “所谓先礼后兵,如今我们让华儿去宋家解释,是给他们的面子,若他们不肯要这个面子,我华儿的前程绝不能耽误,那就别怪我心狠了。” 秦氏心头一跳。 不过紧接着,便涌上一股狂喜。 “可是这样一来,若宋安宁出事,宋家又岂会再给我们钱?” 老太太道:“没办法,宋家若执意要护着她,我们也只能退而求其次,保不住两头,至少也要保住一头才好,商户到处都有,我还是那句话,只要华儿攀上了李相,坐稳了世子之位,就不怕没有商户之女想嫁他为妾,届时她宋安宁想进我蒋府的门,我还瞧不上呢,哼。” 秦氏眉开眼笑。 “老太太说得对,还是老太太聪明。” 这边。 宋安宁回到沧澜院,没过多久,就见冬青快步往里来了。 冬青的脸色不太好,宋安宁瞧着,放下手中的茶盏,问道:“怎么了?” 冬青没好气的说:“小姐,这蒋家人也太不要脸了。” 宋安宁挑眉。 “发生什么事了?你不是出去熬药吗,谁又惹你了?”茯苓走过来关心的问道。 冬青走到一旁,在凳子上一屁股坐下,沉声说:“我是去熬药来着,这不是想着天气冷了,小姐晚上睡不好,想去看看府中有没有银炭,提前给小姐用上嘛,结果走到半路,看到大少爷带着一批人出去,我小心躲着没让他看到我,眼见着他们抬了一堆东西出门了,我找人一打听,才知道他们是要去青州,找宋家说情去。” “什么?” 茯苓微惊。 她自小就跟在宋夫人身边,走南闯北,见识自然比别的丫鬟要高很多。 冬青这样一说,她就回过味儿来。 蒋家这是眼见着说服她家小姐不成,改成曲线救国,想要先说服宋家族人了。 宋家老爷和夫人自然是不会同意的,可一个家族要在一座城市安身立命,可不是光靠自己,别的不说,宋家老太爷还在世呢,那是个偏心眼子的,一直恼怒宋夫人只给宋家生了个女儿,向来不喜欢她,连带着对宋安宁也很厌恶。 宋家老太爷偏心生了孙子的大房和二房,对三房这一脉,向来是能压榨就压榨。 偏生宋老爷是个愚孝的,这些年也不知道往老太爷那边拿了多少银子,偏生这样都还堵不上他们那群人的嘴,明里暗里的贬低三房只生了个女儿,将来这赚下的万贯家财,都要便宜了那两个养子去。 弄得家中的大少爷和二少爷,也不好过,二少爷更是发了誓不会继承宋家的财产,将来宁愿当个赤脚大夫各地云游行医去,也不会受老太爷这口气。 如今蒋华去了宋家,就凭宋老太爷那看不起宋安宁的劲儿,又岂会不答应? 到时即便宋老爷和宋夫人不答应,也没办法了。 茯苓顿时急得不行。 “小姐,怎么办,您快想想办法啊。” 宋安宁也有些意外。 不过相比茯苓的慌乱,她倒是很淡定。 “别着急,这事儿他们说和不成。” 茯苓惊讶,“为什么?” 宋安宁挽唇。 还能有为什么。 因为她有一对好父母,有一对好哥哥。 更别提,她还有一个视她如命的娘亲。 想到这里,她沉声道:“蒋华一定会吃个闭门羹,你放心吧,祖父那边虽然不喜欢我,可这些年,父亲在母亲的游说下,早就不似以前那般对祖父逆来顺受了,若是别的事我可能会担心,但这件事情上,父亲即便拼命,也不会允许我给蒋华做妾的。” 第83章 拒绝 其实,她还有一个原因没有说。 那就是宋安宁的父亲,原本也是庶出,是宋老太爷的一个姨娘所生。 只是那个姨娘的家世原本不错,后来家道中落,没办法了,为了给弟弟治病才嫁给了他,算是良妾。 可即便如此,这些年,也受了主母不少磋磨。 宋父更是年少时就尽受苦难,不仅在资源上比二房和大房的人差很多,就连父亲的宠爱,也分得很少。 自己受过这样的煎熬,他又怎么可能让自己唯一的女儿,再走自己娘亲的老路? 宋父是绝对不会允许的。 冬青和茯苓虽说都是宋家的家生子,也知道宋父是庶出,但她们从不知道宋父的生母当年所受的苦难,所以猜不到这层也很正常。 宋安宁淡定的继续喝茶。 而这边,蒋华快马加鞭,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青州。 他上午出发,到达青州城外的时候已是晚上。 进了城,来到了宋家,接待他的自然是宋父宋母。 早在宋夫人回来时,就将在冀州城所发生的一切都跟宋父说了,宋父自然也知道,可是这次当着蒋华的面,却并没有表现出来,权当自己还什么都没听说,热络的请他喝茶。 蒋华知道时间不能耽搁,若等这边的情况传回京城,再说什么都晚了。 于是当下就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同时,呈上一大堆礼物和好处,并且承诺若自己登上世子之位,绝对不会亏待宋家,以后宋家在京城的生意往来,他也会多加照拂。 他没有指望宋世清能同意。 原本来这边就是走个过场,重点要攻略的,是住在大房那边的宋老太爷。 然而,却还是没想到,宋世清的反应会这么过激。 一听说他居然要让自己本已经嫁他为妻的女儿给他当妾,宋世清当即气得抓起杯子就朝他砸过来。 蒋华吓了一跳。 宋世清骂骂咧咧,怒发冲冠,宋母虽然一直阻拦着,不让他打蒋华,可话里话外,却也对蒋华充满了恨意。 拦着,只不过是顾及蒋华的身份,不好让宋父真打了他而已。 蒋华灰溜溜的从宋家出来。 紧接着,他又连夜去拜访了宋家大房那边。 宋老太爷是个耳根子软的,本想同意,可这时,却有仆人飞快过来禀报,说宋世清带着状纸去了青州衙门,要状告蒋华停妻再娶。 宋老太爷吓得脸色大变。 这竖子,岂能胡闹? 虽说安远侯府权高势重,这事儿若没有闹开,倒也好解决,可一旦告到衙门,以宋世清如今在青州的乡绅威望,事情不可能轻易平息,那到时候即便宋家同意,这消息传回了京城,李相即便是为了自己的名声,也不可能再把女儿嫁给他了。 开玩笑,真嫁了,那岂不真成了他们仗着权势夺人夫婿? 李相虽然权倾朝野,但也并非没有政敌,不会为了一个小小的蒋华,把自己的把柄递出去。 所以,这婚事非告吹不可。 不仅是宋老太爷,连蒋华也慌了神,连忙离开,去路上拦住宋世清。 好在宋世清也没想做得太绝。 毕竟他现在还摸不清自己女儿的心思。 他不过是想为女儿撑腰,并不是想跟蒋华结仇,若女儿以后不想跟他过了,可以回来,但若还想过,他此时把事做得越绝,对女儿的将来就越不好。 因此,宋世清虽然仍旧骂骂咧咧,却还是听从蒋华的劝诫,回来了。 只是很没好气的跟他说,他的女儿是绝不会给人做妾的。 蒋华若是这样打算,那可以不必来了! 宋家没有被人如此拿捏的道理,他们挥之即来,呼之即去,把他家女儿当什么? 老太爷那边要是敢同意,那他宋世清就吊死在他们大房家的大门口,告诉世人,他们欺辱三房,贱卖孙女,为了跪舔权贵,不惜将自家已经嫁出去的女儿逼良为妾! 看他们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在世间行走! 老太爷听完这话,气得不清。 却也不敢再逼迫他。 蒋华更是知道此事无望,心头虽然沉重,却也不敢再多耽搁,自己没有回冀州,想着留下多磨几日,或许会有希望,同时,如老太太所交待的,连夜写了封书信派人送了回去。 第二日。 老太太收到蒋华的书信,面色发沉。 秦氏低声问:“母亲,华儿在信中说了什么?” 老太太叹了口气,将信拿给她。 “你自己看吧。” 秦氏接过信一看,气得当下破口大骂起来。 “还不肯做妾,只当正妻,她凭什么?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了!简直胡搅蛮缠!” 老太太有些头疼。 她抬了抬手,自有丫鬟走过来轻轻为她按着头,她沉声道:“也怪我们当初太贪心,现今尾大不掉,若真的摆脱不了宋家,华儿在京中的婚事必定会受影响,为今之计,只有行下下策了。” 秦氏眼皮子一跳。 她当然知道这下下策是什么。 只是没想到老太太真能下定决心。 像是想到什么,秦氏低声道:“明儿庄子上该收租子了,如今府中一应大小事务都由宋安宁掌管,收租子的事,也该她去,虽说以往都有管事的代为收了一起呈上来,但最近府中银钱紧张,下面的人办事,又不知道会克扣多少油水过去,所以我看还是由自己人去收得好。” 老太太看了她一眼。 随后缓缓点头。 “你说得是,庄子路远,且城南城北有好多处,得绕好几天呢,就安排宋安宁去吧,左右华儿现在也没回来,她呆在府中也没什么事。” 秦氏顿时笑了起来。 “诶,那儿媳现在就去安排。” 宋安宁是下午知道老太太让她去各大田庄巡视收租的消息的。 她倒没有多想,现在府中的中馈由她掌管,这事儿本就应该她去做。 只是天气渐凉,出行多有不便,冬青和茯苓不放心她的身体,硬是出去采买了许多暖炉和银丝炭在马车上放着,供她可以随时取暖,一行人这才出发。 却万万没有想到,在这次随她一起出发的人中,还有一个老熟人。 那个藏在蒋府当中的雍王乱党——裴恒。 第84章 算计 宋安宁有些意外。 “你怎么在这儿?” 裴清宴道:“大夫人说你要去庄子上,不放心,怕你遇到什么危险,所以特意命我过来与你同行,顺便监督你。” 宋安宁一愣。 派裴恒和她随行。 这怎么可能? 她还记得,那天秦氏初次见到裴恒时那警惕的眼神。 仿佛就担心她跟裴恒有一腿,坏了蒋家的名声似的。 为此她还特意将裴恒要去了她的院子里。 现在,她却突然将人放出来,还让她陪在自己身边。 宋安宁皱起眉头,敏锐的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却也不知道秦氏这是打算做什么。 裴清宴瞄了她一眼,像是感知到她心中所想,笑道:“你也不用多想,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我在,总不会让你出事的。” 宋安宁小脸一垮。 啐了他一口。 “谁要让你保护!” 说完,就没好气的进马车里了。 冬青和茯苓随侍左右,裴清宴驾着马车,身后还跟了几个打下手的小厮婆子,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往乡下农庄的方向驶去。 此时,蒋府后院。 庵堂里,老太太闭着眼,一只手捻着佛珠,一只手轻轻的敲着木鱼。 头顶上方是佛祖金像,慈眉善目,宝相庄严。 她低声念着佛经,像是在为人超渡,更像是在寻求内心的一方安宁。 秦氏和林秦蓉以及邱白薇都随侍在旁边。 虽说老太太表面上已经不怎么管事了,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在这个家的地位还是很重要的。 一些内宅大事,都需要老太太做主。 三个儿媳平日不会来打扰她,但每日的晨昏定省却是少不了的。 过了许久。 老太太的念经总算告了一段落,秦氏上前将她扶起,走到旁边暖间的软榻上坐了,三个儿媳依次坐在下首,老太太方才问秦氏:“大郎的伤势如何了?” 秦氏笑道:“休养了一天,好多了,现在正让邹氏那贱人伺候着呢。” 老太太微微垂眸。 秦氏反应过来,自己一时嘴快又说了不好听的话,顿时面色尴尬。 但她又不肯向邹姨娘低头,只能转移话题。 “呃,宋安宁那丫头,早上出发了,按照您的吩咐,我让那姓裴的小厮跟过去了。” 老太太方才点头,看向三房的邱白薇。 “老三媳妇儿说,那男人和宋安宁之间不干净,你可确定?” 邱白薇冷笑,“虽说没有捉奸在床,可也八九不离十了,他俩之间肯定有什么,好几次我都看到那丫头鬼鬼祟祟的和那男人私会呢,虽说我大渊朝男女大防不如前朝那般严苛,但一个内宅妇人,却也是不好随便见外男的,她如此不懂礼法,偏生那小生长得又俊,要说他们之间没点什么,鬼都不信。” 老太太点点头。 “既然如此,倒也不算我们冤枉了她,等此事一成,华儿自然能顺理成章的休了她,对京中那边也有个交待,毕竟是她不守妇德勾引男人在先,也不算我们华儿薄情寡义。” 秦氏附和的笑,“是啊,等这件事一出,宋家那边也没了脸面,以后别说是宋安宁,就是他宋家全族的儿女,都说不到婚事了。” 老太太点了点头。 一群人阴险的算计着,与此同时,秦家那边的大娘子也在码头接到了一个满脸络腮胡的男人。 秦大娘子笑道:“贵客所托之事,我已经帮你联络到了,你可以定个时间,我把她叫出来当面与你商谈可以,或者我直接代她与你商谈也可以,权看客人方便。” 男人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一身风霜的样子,更像是久经沙场的将士。 他沉声道:“这次我所需要的量很大,你确定她都能拿到?” 秦大娘子的脸上闪过一抹嘚瑟。 “当然,我这位小姑子在别的地方不敢说,但在冀州这块地界上,却是很有能耐的,区区几张铁引,于她来说不过是小事,前面那么多次,不也都是从她手上拿的吗?贵客为何现在倒不信人了?可是之前的铁引有什么问题?” 男人摇了摇头,“铁引没问题,只是……” 他想起最近绣衣司的行动。 主君已经被捕入京了,离开前,告诫他们,起事之事不可耽误,他的儿子还逃亡在外,即便他死了,他的儿子也可以接替他的事业,继续造反,为百生苍生请命。 他不能违背主君的意见。 想着,男人点了点头。 “好,麻烦你帮我安排个时间,我要当面见她。” 秦大娘子挑眉,却也不意外,虽说之前几次的交易都是她在中间搭线,两人并非见过面,可这人也说了,这次的交易额非常大…… 交易额大,就说明她能抽到的提成很大,秦大娘子脸上的笑容更盛了。 “好,不知贵客几时方便?” “我随时都行,还是老地方,悦来酒楼,天字一号房。” “是,那我这就去为你联络。” “麻烦大娘子了。” 络腮胡男人礼貌的行了一礼,秦大娘子也遥遥福身,男人就此离去。 当天下午。 秦大娘子来了蒋府。 她是秦氏的嫂嫂,除了刚来时去后院看了看老太太,给老太太打个招呼,其余时候都在秦氏的正院里。 房间里,秦氏命人上了两盏茶,然后便让所有人都退下了,独留张嬷嬷在门外守着,不许人靠近。 等所有人一出去,秦氏连忙道:“你这次来,可是之前的事有眉目了?” 秦大娘子神秘兮兮的一笑,“当然,我还能骗你吗?那人已经来冀州了,让我跟你约个时间,要和你面谈呢。” 秦氏一愣,皱眉。 “面谈……这、不太好吧,我担心被人看见。” 秦大娘子笑道:“不会看见的,到时候你先去我家,然后咱们乔装打扮,你就扮成我身边婆子的模样,进了客栈房间,我们自是在房间里商谈,外人又不可能隔着房间知道我们在说什么,有谁会发现。” 秦氏仍旧有些犹豫。 她知道,最近冀州不太平,绣衣司的人刚抓了蒋荣升,虽说现在人放出来了,只怕也没那么容易放过蒋家。 她怕她去见了那人,被人发现了。 私贩铁引可是重罪,到时候她就没活路了。 第85章 查账 秦氏摇了摇头。 “我还是再想想吧,我总觉得,现在不安全。” 秦大娘子的脸色冷淡下来。 “想什么呢,我告诉你,你现在的情况可不容乐观,别的不说,就说你那丈夫新纳的那房小妾,呵,孩子都十岁了你才知道,也不知他在外面有多少这样的外室和儿子呢。” “你膝下无子,将来就算作为他们的嫡母,手中若没有钱财傍身,日子也是过得十分难的。” “再说,这些年你的嫁妆都贴补到公中,让他们用光了吧,要不是你私下卖点盐引铁引什么的,这偌大的蒋府,还能像今日这般风光?” “他们非但不感激你,记不得你的好,如今就让宋安宁那小贱蹄子轻轻一挑拨,老太太就拿走了你的掌家权,呵,真是好一个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将来华儿那边自有他的李大娘子主事,没你什么事儿,蒋家这边,你没有亲生的子嗣,自然也不会个个都尊重你,三房虎视眈眈,二房虽然表面上不做什么,可实际就是个最阴险狡诈的,你若倒了,他们只会跟在三房后面扑过来咬你的肉,可不会帮你什么,你确定在这个时候不为自己想想,抓住这好不容易得来的生财机会,确定要把它放过?” 秦氏一听,顿时犹豫了。 是啊,这些年她把自己所有的嫁妆都贴补到了蒋家,可结果呢。 她什么也没得到,临到头了,连掌家权都失去了。 虽然那些人表面没有说,可她知道,在蒋府的下人眼中,她这位大夫人俨然已经成了一个笑话。 再说那邹婉娘和蒋云郎,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也看明白了。 虽说一开始,她还抱着将蒋云郎抱养过来,以后能得他孝顺的想法,可这段时间她却完全看清楚了,那就是个养不熟的狼崽子,心里一门心思的惦记着他的亲娘,可不会认她秦氏做他的母亲。 所以,将来她要想不落魄,只能靠自己。 想到这里,秦氏咬了咬牙。 “你确定不会被发现吗?” 秦大娘子想了想,道:“你若真的担心,这样,我将他约到我家中来,他就是一个行商,我虽说别的本事没有,但我娘家人一直和各种胡人行商打交道,我对外就说看中了他手里的几块皮子,让他给我送皮子过来,你呢,就提前过来,在我那边跟他见个面,也好安安人家的心,到时候咱们现场就把交易做了,以后再不往来,又有谁知道你做了这单生意。” 秦氏一听,这才松了口气。 “好,多谢嫂嫂替我想得周到,若真如此,那就按你说的意思办法。” 秦大娘子笑了起来。 “好,我这就去。” 当晚,秦大娘子派人去客栈和那们络腮胡男人说了。 男人当即应下。 秦大娘子的人见他如此好说话,自是欢欢喜喜的离开。 殊不知,就是他们离开后不久,一道人影就从窗外翻了进来。 与此同时,客房的门也被人撞开,几个持刀的黑色身影出现在室内。 络腮胡男人一惊。 不敢置信的看着他们。 “你们是谁?” 裴清宴手下的第一猛将青玄抱着刀,朝他冷冷一笑。 “好久不见了,黎大将军,难道连我们绣衣司都认不出来了吗?” 被称作黎将军的人脸色一变,转身就想逃。 却被青玄一个猛冲上前,一把按住,黎将军作势就想反抗,然而下一秒,腿上一软,他不敢置信,怒声道:“你们居然在房中下药!” 青玄命两个人过来将他按在地上,用绳子捆起来,然后绕到他前方,拍拍他的脸笑道:“什么下药,这叫兵不厌诈,明白了吗?” 说着,眼神一冷,“带走!” “是。” 乡下。 农庄。 夜已经深了。 这是宋安宁到庄子上过得第一个晚上,庄子上的人早就接到通知,少夫人要过来视察收租子,所以早就把一切都准备好了。 宋安宁算了算,蒋家一共有十几处农庄,若是一个一个查下去,最快也得半个多月,慢的话也许要一个月。 一般庄子上都是一年盘查一次账,大多数时候,主家懒得下去,就由每家的庄头将银钱和账目呈上来。 可这呈上来的账目是真是假,中间他们到底克扣了多少,就不得而知了。 只能任由他们自己去填报。 宋安宁在家时,就曾随着母亲去庄子上查过几次账。 因此对这件事,倒也信手拈来。 此时,虽然夜已经深了,但为了赶时间,宋安宁并没有休息,而是连夜查看庄子上的账目。 这里的庄头叫老刘,是个外表看上去老实巴交的庄稼人,脸被太阳晒得黑黑的,看着宋安宁一脸局促的笑。 宋安宁坐在烛火前,专心看着。 冬青见他一直站在那儿,看不过去了,便道:“刘庄头,这账本我们小姐一时也看不完,你先下去吧,等明日看完了若有什么问题,我们小姐自会叫你的,你在这里呆着也无用。” 刘庄头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这……夜深了,少夫人不休息的吗?” 茯苓道:“我们少夫人休不休息,自有我们的安排,你不用管,先下去吧。” 刘庄头又看了宋安宁一眼。 想要走,却又有点不安,仿佛是想说什么。 宋安宁知道他想说什么。 秦氏虽说泼辣,但在管理中馈一事上,其实不算擅长。 或许是她太过懒怠,又或许,是她在家时本就没学过这些,总之这账本记得一塌糊涂,宋安宁只是一眼,就瞧见了许多错漏克扣之处。 刘庄头之所以一直赖在这儿不走,或许也是想瞧瞧她的本事,打探一下她的底细。 若她能看懂账本,又是个泼辣的狠角色,这会儿就该发火了。 先在这里等一会儿,总比下去了之后再半夜被叫过来得强。 若她看不懂,这会儿看了半天也没什么反应,就明说她是个软柿子,可以捏,那明日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她,他们心中就有个底了。 这些其实也不算刘庄头一个人的计较,当庄头的,大多都如此,欺软怕硬,见人下菜碟。 所以,见他实在没有要走的意思,宋安宁也不勉强了。 当即吩咐:“冬青,去搬把椅子给刘庄头在外面坐着,既然他想陪我们熬夜,那就由他陪着吧,总不好拂了刘庄头的一片心意。” 第86章 钓鱼 刘庄头一愣。 有些不敢相信。 这、他什么时候说要陪她们熬夜了? 他这不是就是想等着,看看她的反应,怎么…… 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冬青已经好笑的搬了一把椅子过来,放在了门外。 “刘庄头,请吧。” 刘庄头:“……” 他挂着一脸憨厚的笑,搓搓手不好意思的道:“这、冬青姑娘,我其实……” “我知道你一片忠心,为我们家少夫人着想,怕我们少夫人熬夜看帐本会累着,我们理解你,既然刘庄头这么关心我们家少夫人,那就先在这儿歇着,正好我们少夫人有什么看不懂的地方,才能随时找您,有您的随时解答,我们少夫人也能看得快点儿,这样就能早些休息了是不是?” 刘庄头一阵语塞。 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茯苓也道:“刘庄头别多心,虽说外面有些冷,但您长年呆在庄子上,务农种地,想必体魄强健,定是没那么怕冷的,我们少夫人是个女眷,总不好留您一个外男呆大屋子里,虽说有我们两个丫鬟陪着,但传出去到底还是不太好听,殊不知我们自己带来的小厮长随们,都只能呆在外面吗?您也就委屈委屈,在门口坐坐吧,需要您的时候,自会叫您进来的。” 刘庄头:“……” 他这下是彻底没话说了。 冬青和茯苓将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他总不能说不配合,要回去睡觉。 早知道就不在这儿等着了,嘶——这大冷的天,虽说还没下雪,真要在门外坐一个晚上,那得冻得够呛。 解决了刘庄头,宋安宁便专心的看起账本来。 而此时,另一边。 裴清宴守了一会儿,忽然察觉到什么,耳廓动了动。 随后对身边的同伴道:“你在这儿看着,我先去个茅厕。” 同伴点点头,让他快去快回,便替他在那里守着了。 裴清宴去了茅房,却并没有进去,而是绕到另一边,从一条小路直接出了庄子。 庄子外面的一条乡野小径上,杂草丛生,路旁边都是比人还高的树木,裴清宴在一个地方站定,左右看了看,确定身后没人跟过来,这才道:“出来吧。” 一道人影从草丛里钻了出来。 “大人。” 竟然是苏子安。 裴清宴皱眉道:“你怎么来了?” 苏子安嘿嘿一笑,“青玄大人让我来通知您,鱼钓到了,还审出了些好东西,让您立马回去。” 说着,将黎将军与秦大娘子私会的消息和他说了。 裴清宴瞳孔一缩。 想了想,道:“告诉青玄,此事由他全权负责,我这边还有些别的事,过两日就回去。” 苏子安一愣,有些意外。 不过想到了那个呆在庄子上的女人,他又笑了,道:“诶,我这就回去和青玄大人说。” 苏子安走后。 裴清宴站在原地驻足良久。 想到自己之前的猜测,不由失笑。 原来还真是这样。 他就知道,他查出的消息不会有错,铁引的确是出算蒋府,既然不是蒋荣升,那就只有家里有人在盐铁司做事的秦氏了。 想到这里,他的眼眸冷了冷。 私贩铁引,不管有没有与乱党勾结,那都是死罪! 只是不知道京中的安远侯府是否知道此事…… 思及此,他的眸色深了深,唇角勾起一抹玩味,这才往庄子的方向走去。 房间里。 宋安宁查账,查了整整一夜。 直到快要天亮时,才将帐目堪堪查完,心中不由叹了口气。 这庄子上的账目,比她想象的还要乱,要更糟糕。 可以说,之前这庄头中饱私囊,起码贪腐了蒋家三成的银子。 一年蒋家总共就收六成,三成给佃农,一成给庄头,另外六成就拿回去给主家。 原本是很公道的分利方式,可这庄头贪心不足,在自己的一成之外又贪腐了三成,就等于他一个人什么活儿也不干,光是监督着庄子上的农户,就能拿四成银子,比主家还多,倒显得主家是为他打工了。 宋安宁心头讽笑。 也难怪前世蒋家有一段时间会落魄成那样。 她记得,那时是蒋华在京中最难过的日子。 安远侯府是有嫡母和嫡子的。 只是那位嫡子向来身体不好,听说从生下来就是个病秧子,一直抱着药罐生活,大夫都说他活不过二十岁,可他硬是撑到了二十八岁才死。 在他死前的几年,蒋华回到安远侯府,虽说安远侯府也有几个庶子,但蒋华因为被宰相李韵的女儿看中,再加上背后又有蒋家的财力支持,所以一下子从最没有存在感的庶子变成了继承侯爵之位最有力的竞争者。 可那位嫡母和嫡子也不是好相与的。 眼见着到嘴的鸭子就要飞了,他们不可能没有动作。 毕竟,相比于府中的其他几个庶子,蒋华是他们最看不上的,况且,那位嫡母还有位远房堂妹,也嫁进了侯府,给侯爷当良妾,就算是自家儿子不中用了,想要扶持别的庶子上位,也是扶持那位,不可能扶持蒋府。 于是一场夺位之争,就此拉开。 夺位是需要钱的。 这些钱,李家不可能给,李家只会在仕途上帮助他。 那么银钱之事,自然就落在了蒋家头上。 可蒋家能有几分钉? 自家帐目一团糟,又总喜欢摆大排场,本就是烂船只剩三分钉了,根本不可能拿出那么多钱。 但为了蒋华,秦氏还是一次又一次的勒紧裤腰袋往京中送银子。 其中大半都是从宋安宁这里薅过去的。 后来宋家出事,她的父母族人全部死在流民手中,秦氏更是直接卷走了宋家所有的财产,一半充入蒋家公中,另一半,直接给了蒋华,让他去打点京中关系。 蒋华也正是因此,才一路高升,顺利继承了爵位,还在朝中担任要职,前途不可限量。 呵呵…… 这样的人,自己要替他们卖命,替他们做事吗? 当然不可能。 于是,宋安宁派人将刘庄头叫进来。 经过了一夜的受冻,刘庄头此时老实多了。 他也明白过来,眼前这位少夫人不是位好相与的。 虽然看着年轻,但办事老辣,驭下有术,轻易不可能糊弄过去。 第87章 庄上 她既然敢来查账,那自然就有查账的本事。 刘庄头的内心有些郁闷。 他已经做好了被宋安宁发落的准备。 好在这些年他已经贪了不少钱,即便被发现发落出去了,将来的日子也不会难过。 然而。 宋安宁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便道:“你做得不错,以后就这样继续保持吧,庄子上的事就多麻烦你了。” 刘庄头:“???” 喜从天降,竟让他一时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这位少夫人她是认真的? 她当真……没看出那账目有任何问题? 宋安宁没理会他的不知所措,吩咐完以后,就道:“我休息一会儿,咱们下午出发,去另一个庄子。” “是。” 冬青和茯苓让人退了出去,自己在屋里守着,正好也跟着睡会儿觉。 而外面,刘庄头退出去以后,庄上其余人也围了过来。 “怎么样怎么样,刘庄头,少夫人查出什么来没有?” “少夫人打算怎么发落我们?” 大家都很清楚,他们这些年贪腐的数目不算少,主家若是发现了,肯定容不了他们。 然而,刘庄头却只是摇了摇头。 然后,一脸讳莫如深的道:“少夫人什么也没说,只让我们继续管理好庄子。” “啊?” 其中一人满脸惊喜。 “这么说,这位少夫人什么都不懂,说是出来视察,其实不过是走个过场,吓唬吓唬我们,嗐,亏我还被她吓了一跳,还以为咱们这份差事就要保不住了呢。” 然而,刘庄头却再次摇头。 “我看不像。” “什么?” 众人不解。 刘庄头道:“我看她不像是不懂的样子,相反,她……” 他皱了皱眉,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宋安宁那眼神中的气势。 虽然刘庄头只是个庄稼汉,什么也不懂,但他极有眼色,分得清人的善恶好坏,也能看得懂一个人是真的软柿子还是有魄力。 这位少夫人,虽然嘴里告诉他,要让他继续像以前那样办事。 可她的眼神,却分明让他感觉到,她其实什么都清楚,只是不愿意追究而已。 刘庄头忽然一个激灵。 他想到这位少夫人是今年才嫁进蒋家的,这才短短几个月,就拿到了掌家之权,还是在大少爷已死,她变成了个寡妇的前提下,姓秦的那位大娘子是个怎样泼辣的狠角色,他就算没有见过,也是听说过的,在这样的人手底下,能这么快就夺得大权,又怎会是好欺负的人? 他的冷汗一时不由得掉下来。 “少夫人许是在敲打我们,毕竟她才刚新官上任,不好发落我们,也不好追究过去的错误,这次是给我们一个机会,若我们还敢再犯,只怕以后就不会有那么好的日子过了,少夫人仁心仁德,我们要知道收敛,明白吗?” 众人面面相觑。 虽说有些不太乐意,到口的肥肉不能吃,说不准还要吐出去几个。 可看到刘庄头那严肃的模样,还是都点了点头。 “好,我们明白了。” 宋安宁并不知道,自己普普通通的一番话,竟然起到了震慑的效果。 她休息了半日,醒了后又吃了点东西,便上了马车,赶往下一个庄子。 城外的田庄也并非是一个挨着一个的,大多数的时候,一个庄子的旁边是另一户人家的庄子,自家的并不相连,所以想要巡视,就得跑很多地方,东西南北说不准各地都有。 蒋家的田庄便是这样。 宋安宁坐着马车,颠簸了几个时辰,便来到另一处田庄。 此时又是晚上了。 田庄管事的是一对夫妻,宋安宁下了马车,庄子上的人将她接入早就打扫干净的院子里,说起账目的事,那对夫妻笑道:“因着这次少夫人来得急,我们还没准备好,不过少夫人请放心,您先歇息一晚上,明早您醒来的时候,帐目一准儿就备好了。” 宋安宁想了想,记了起来。 这处庄子下面的田地全部都是肥田,每年的收成有不少,算是蒋家众多田庄中比较富裕的一处了。 因着收成多,账目也繁杂,其中还包含了好几处给府中的进贡,许是他们真的没有准备好,歇息一夜也不是不可以,于是便点头同意了。 正好奔波了一天,她也有些累了,便命人去烧水过来给她洗澡。 裴清宴全程都默默跟着,并没有动手做事,宋安宁也没胆子敢吩咐他。 万一他出去办事的时候,不小心被人发现了身份,那她才真是捉虱子上身,没事找事。 想到这里,她不由看了裴清宴一眼。 裴清宴目光平静,丝毫不心虚。 宋安宁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你,跟我进来。” 她说着,转身往屋里走去。 裴清宴上前,跟了进去。 庄上的那对管事夫妻,见状对视了一眼,也都默默的退了下去。 房间里。 冬青和茯苓将门关上,冬青给她点灯,茯苓泡了杯茶,放在她面前,任由宋安宁静静喝着。 裴清宴就站在她对面。 明明此时他是下位者的身份,可那站姿和身上不自觉流露出来的气势,还是让宋安宁的眉骨不由自主的跳了跳,心中莫名的有些惧意。 这个人的身份一定不简单。 说不准还真就是那位雍王的儿子。 若真如此,那她这简直就是捡了个不定时的炸弹啊。 宋安宁清了清嗓子,放下茶盏,压下心头那点忌惮的心思,平静道:“到底要怎样离开,你想好了吗?” 裴清宴挑眉。 非常老实的回答:“还没。” 宋安宁:“……” 她微微一噎,想到这个男人的臭脾气,又压下心头的怒火,叹了口气。 “不是我不肯帮你,实在是你知道自己的身份,你留在这儿只会拖累别人,也害了自己,你可别忘了,蒋家是知州府,往来人情多的是官场上的人,你就当真不怕他们把你认出来?既然好不容易逃出来了,那就赶紧逃命去吧,总是逗留在冀州,又算怎么回事儿?” 说到这儿,她忽然想起什么,美眸不由睁大,不敢置信的盯向裴清宴。 第88章 杀意 “你、你该不会是还没死心吧?” 裴清宴不明所以。 “什么死不死心的?” 宋安宁沉声道:“造反,你们不就是因为造反被诛连的吗?如今你既已保得性命,不赶紧逃走,还坚持逗留在冀州,莫不是还没有放弃你们的造反大计,想要继续实施?我的天!你不怕死那是你的事,可别连累我啊,我还不想死。” 说着,语气中已经带上几分怒意。 仿佛真的就认定了对面站着的是个谋反逆贼似的。 裴清宴觉得有些好笑。 他并没有否认,反而顺着宋安宁的话,似笑非笑道:“如果是真的呢?你打算怎么做?” 宋安宁的脸色沉下来。 怎么做? 除了杀了他,她想不到任何完美的办法。 毕竟,如果裴清宴真的还有造反之心,就算她现在把他交出去了,送给官府,恐怕也没有人会相信她是清白的。 毕竟,她与他相识了这么久。 甚至连这个人的命都是她救的。 虽然她也可以说在那之前她根本不知道这人的身份,是在发现身份后,才将他扭送官府的,算是将功补过,可上面的人到底信不信她,她也不敢保证。 在造反这一事上,历代皇帝可向来都是宁肯错杀,不肯放过的。 想到这里,宋安宁闭了闭眼。 置于身边的拳头,紧紧握了起来。 再睁开眼,她的眼睛里流露出一抹杀意。 她盯着裴清宴,冷冷的说:“你再问你最后一遍,你老实说,你到底肯不肯走?” “只要你走了,我还是那句话,我可以当作今天之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若是你不肯,我也绝不会坐以待毙,任由东窗事发,自己被你牵连的。” 裴清宴被她的眼神盯得心头一跳。 有多久,他没有从一个女人的眼中年到这样的眼神了。 他的心里升起一抹欣赏,同时也知道,她当真了,这个玩笑不能再继续开下去了。 遂无奈的叹了口气,实话实说道:“好了,我认输了,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实话告诉你吧,我不是逃犯,也不是逆贼,我是清清白白的大好人,不会给你带来任何危险的。” 宋安宁嗤笑。 “放屁!你要是好人,会被官兵追杀?我可没有忘记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是个什么鬼模样。” 裴清宴:“……” 那些黑历史能不提吗? 那是他任职绣衣司指挥使后,唯一的一次被自己人背叛,最狼狈的时刻。 偏偏就被她给遇到了。 裴清宴无奈的说:“那些人才是真正的逆贼,我是被他们背叛了,才会落到那般田地。” 宋安宁冷哼。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也是官兵?” “当然,我是官府的人,货真价实。” “呵呵……我是没见过什么世面,可我不傻,你觉得你说的话我会信?” 裴清宴:“……” “我没有骗你,我是真的……” 这时,外面忽然传来庄上婆子的声音。 “少夫人,洗澡水烧好了,请问您是要在屋中沐浴,还是去净房?” 两人说话的声音一顿。 脸色都微微变了。 就听外面一个小厮斥责道:“谁允许你私自靠近的?我不是说了,小姐在里面的时候,没有她的命令任何人也不准靠近吗?” 几人对视一眼,冬青连忙打开门,走出去。 只见那个小厮叫冬来,是一直跟在沧澜院里的,现在也算是宋安宁的心腹之一。 刚才她进来后,就用眼神示意,叫他守着门了。 就是怕自己和裴清宴说话的声音会被人听到。 却没想到,还是被人给靠近了。 看到冬青出来,冬来的脸色有些发白,连忙低头认错。 “冬青姑娘,对不起,我刚才肚子有些疼,上茅厕去了,我没想到这个婆子会跑过来……” 婆子也连忙解释。 “冬青姑娘,冤枉啊,少夫人说要热水洗澡,现在水已烧热了,我不过是按照吩咐过来问少夫人洗澡的事情,可没干别的,现在天气冷了,若我不早点过来问,呆会儿水可不又凉了吗?这门外又没有别人,就算老奴想问,也不知道该问谁啊,所以这才冒犯了少夫人。” 冬来闻言,脸色越发的白了。 冬青见状,先是暗中剜了冬来一眼,然后才笑着对那位婆子道:“嬷嬷不用担心,我们少夫人心地好着呢,不会生你的气的,只是我们少夫人奔波了一日,有些累了,刚才想浅眠一下,怕有人过来打扰她休息,这才不许人靠近,嬷嬷可千万不要想多了。” 嬷嬷连忙点头,心中却是不信的。 若真想浅眠,会把一个男人叫进去? 让一个大男人就站在旁边看她睡觉,这是什么规矩? 冬青仿佛意识到她心中所想,回头看了一眼屋内,又笑道:“这位姓裴的小厮是大夫人身边派来的人,有些事要和少夫人禀报,大夫人向来是最重规矩的,定然不会把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往少夫人身边派,嬷嬷您说是吗?” 那婆子这才反应过来。 既然是大夫人身边派来的人,那定是没什么问题了。 毕竟谁会往自己儿媳身边派不可靠的人呢? 这样想着,她便笑道:“冬青姑娘说得是,是老奴冲撞了,那少夫人……” “让他们把热水抬过来吧,我就在房间里洗。” “是。” 婆子连忙下去了。 冬青又剜了冬来一眼,让他在外面好好守着,这才回到房中。 房间里,宋安宁无奈的叹了口气。 苦口婆心的劝说。 “你也看到了,你在我身边,我时时刻刻都得提心吊胆,生怕有人发现了你的身份,哪怕是为我着想,求你离开冀州城好不好?我好歹还是你的救命恩人呢,你不会这样恩将仇报吧。” 裴清宴:“……” 他有些无语。 跟在她身边,留在蒋府,不过是为了调查铁引一事。 倒还真没有想别的。 不过瞧她如今这样子,着实可怜,如同一只惊弓之鸟,他都有些不忍心了。 再加上,那边已经抓到了秦家大娘子与黎富勾结的证据。 秦家与蒋家是亲家,秦家既然卷了进去,那么顺藤摸瓜,蒋家这边也就不难查了。 这样想着,他便点了点头。 “好,明日我就想办法离开。” 宋安宁松了口气。 第89章 阴谋 对方既然已经答应离开,宋安宁便也没再多想。 等热水被抬过来后,就宽衣在房间里洗澡。 洗澡的时候,她不习惯有人伺候,所以将冬青和茯苓也都打发出去了。 此时时候已经不早,丫鬟和仆人们也要吃饭,冬青和茯苓正好也跟着过去吃饭休整休整。 宋安宁一个人呆在房间里。 或许是今天太疲累了,又或许,是这温水泡在人的身上,特别舒服。 她坐在浴桶里,竟然有些昏昏欲睡。 与此同时,裴清宴也被告知,宋安宁有事要找他。 他虽然有些疑惑,自己才刚从那边出来不久,怎么又有事要找她。 但想着对方或许真有什么事,刚才忘了说而已,便也没再耽搁,折身去了。 到了门外,他发现门关着,外面没有人守着,裴清宴敲了敲门,里面也没有人应声,顿时更加奇怪。 推门,进入。 却见里面也一个人都没有。 外室与里间相隔的地方竖着一扇屏风,裴清宴犹豫了一下,再次喊了一声,确定没有人回答,这才迈步往屏风后面走去。 绕过了屏风,走到里间,却不由瞪大了眼睛。 只见眼前是一只半人高的浴桶,宋安宁衣衫尽褪,此时正靠在浴桶里,紧闭着双目,一张小脸红彤彤的,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泡晕过去了。 裴清宴立马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宋安宁不会是那样失礼的人。 自己明明在泡澡,还叫他过来。 裴清宴是什么样的人? 从小在深宫中被养大,十几岁的时候,就掌管了绣衣司,长年行走在黑暗中,与刀尖相伴,见识过多少阴谋诡计。 他立马就意识到自己和宋安宁应该是遭人算计了,拔步想要离开,却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婆子和丫鬟们的说笑声。 “原以为乡下没什么好玩的,却不料这庄子上如此有趣,难怪城中的富户们偶尔总会跑到乡下来小住,我瞧着竟是比城中的宅子住着还舒服呢。” “嬷嬷说笑了,不过是些乡间野趣,您喜欢就好,对了,少夫人应该洗完了吧,咱们都不在这边伺候,冬青姐姐和茯苓姐姐也忙去了,少夫人若是需要人使唤,大家都不在近前,只怕不太好。” “唉哟,你说得对,我光顾着和你们吃饭说笑去了,倒忘了这茬,少夫人,少夫人您洗好了吗?” 眼见外面的人就要冲进来,这时候从大门出去显然是不可能了。 裴清宴心思急转,他看向浴桶中的宋安宁,先是上前叫了她两声,发现她确实没什么反应,应该是中的药过多,已经晕过去了。 便也顾不得男女大防,随手捞起一件挂在屏风上的衣服,往她身上一裹,便将她从浴桶中抱了起来,破窗无声的从另一边跳了出去。 “少夫人,您泡好了吗?泡好了奴婢们就进来了。” “少夫人,您应个声儿啊,您没事吧?” 嬷嬷和丫鬟们在外面叫了许久,这时,那对庄子上的管事夫妇也过来了。 见大家都围在这里,一脸纳闷的表情,管事夫妇忙关心道:“怎么了?” 带头的粗使嬷嬷回答道:“不知道,少夫人在里面洗澡呢,可咱们叫了这么久,都没人应声儿。” “会不会是出去了?” “不可能,少夫人平日里泡澡都要泡半个时辰,这才多久,少夫人肯定不会出去的。” “该不会是出事了吧。” 一群人脸色大变。 那对管事夫妻也变了脸色。 “唉呀,忘了告诉你们,这乡下地方不比城里,如今天气虽然冷了,但这蛇虫鼠蚁的也很多,少夫人要洗澡,你们这么多人竟没一个在近前伺候的吗?这、这要是遇着什么虫子老鼠的被咬了那可怎么是好?!” 这话一出,一群人脸色都发了白。 这时,冬青和茯苓总算赶过来了。 当看到大家都围在门口,冬青又听到了管事夫妻的话,顿时脸色一变,快步匆匆跑过来。 “你说什么?这都进入十月了,怎么会还有蛇?我们家小姐最怕蛇了,这、这……” “小姐,小姐你应个声儿啊。” 冬青也拍起门来。 管事夫妻急声道:“这么久都没应声,肯定被蛇咬了,还拍什么门,赶紧进去看看啊。” 说着,就带着人把门撞开了。 一群人蜂拥着进入屋里。 冬青和茯苓原本想阻拦,却没能来得及,两人都有些焦急,若小姐真在里面洗澡,这么多婆子丫鬟毫无规矩的闯进去,像什么话? 两人也紧跟着跑过去。 然而,却见屋子里空空如也,哪有什么人? 大家顿时都惊了。 “小姐呢?” “这、少夫人不是在里面洗澡吗?我亲眼看到她让人把门关上的,这段时间我一直在远处守着,从没有看到她离开,她、她怎么可能不在?” 其中一个庄子上的小丫头不敢置信的道。 冬青和茯苓一听,心中顿时一惊。 转头不善的打量着那个小丫头。 小丫头被她们一看,顿时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后退一步,悄悄捂上了嘴。 冬青和茯苓心中已经有了成算。 她们俩都是被宋家重点培养的丫头,活儿可以干得不利索,但心机却是半分不能少的,否则怎么保护宋安宁? 今日宋安宁在屋中洗澡,她们却突然闯过来,不由分说的把门撞开,明明那个嬷嬷先前还说不知道宋安宁在不在里面,有没有事,现在这个小丫头却又说她一直盯着,宋安宁就在里面。 这前言不搭后语的,一看就是有问题。 再则,若是心中无鬼,为什么要派个小丫头一直盯着她家小姐的房门? 八成是想算计她家小姐,反倒被小姐事先察觉,逃过去了罢! 冬青和茯苓不知道她们是怎样算计自家小姐的,可现在屋中没人,于她们来说反倒是件好事。 心中虽然仍旧非常担心宋安宁,面上却故作平静,道:“应该是小姐早就洗完了,出去寻我们了,你们也是,一点小事就大惊小怪,成何体统?行了,这边没什么事,都散了吧。” 第90章 逃走 两人说着,就准备把人赶出去,然后关门。 却不料那对管事夫妇忽然变了脸,一把拦住冬青的手,皮笑肉不笑道:“两位姑娘这就说茬了,我们这是关心少夫人,怎么能叫大惊小怪呢,您没听到刚才春丫头说吗?她看到少夫人进房间里了,一直没出来呢,这会儿人却不见了,我瞧着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或是遇到了什么歹徒……” 话到此处,被称作春丫头的那个女孩儿忽然颤抖着哭了起来。 一个老嬷嬷问道:“好端端的,你哭什么?” 春丫头无助又害怕的哭诉道:“我、我刚才看到一个男的进屋了。” “什么?” 所有人大惊。 冬青气得脸色煞白。 “你胡说!我们小姐的房间从不许外人进入,怎么会有一个男人敢私自进来?” 春丫头连忙摇头。 “不是外人,就是你们自己带过来的人,那个人叫、叫……” 她想了半响,都没想起那个人的名字。 管事的夫妇在人群中扫了一圈儿,道:“少夫人带过来的统共就这么几个人,少了谁你一眼就能看清楚了,快看看,到底是谁?” 春丫头的目光在人群中扫了半圈儿,忽然道:“我想起来了,他叫裴恒,就是之前给少夫人赶车的那个!我亲眼看到他进少夫人的房间了!” 冬青气得破口大骂,扬手就给了她一个耳光。 “你含血喷人!” 春丫头捂着脸哭道:“我说的是真的,我没有撒谎……” 冬青还要再发作,被茯苓一把拉住。 茯苓低声道:“先别急着训人,小姐要紧。” 那位管事嬷嬷也冷笑道:“是不是含血喷人,搜搜不就知道了吗,这屋子就这么大,若他们真的在里面,只要一搜就能搜出来,俗话说身正不怕影子斜,少夫人若真没有在这屋子里私藏外男,做出些苟且之事,也不怕我们搜是不是?” 说着,竟是不管冬青和茯苓的态度,直接大手一挥,招呼庄子上的人,“给我搜!” “是。” 一群人立马在房间里乒乒乓乓的搜了起来。 冬青和茯苓都是又惊又怒。 她们没想到,这群人的胆子竟然这么大。 明明身为奴仆,竟敢私自搜主人家的屋子! 现在她们也算是看出来了,这哪里是她们没有分寸,分明就是受了人的指使,手上捏着尚方宝剑呢,她家小姐这次的出门巡视,根本就是她们故意安排的! 这个人是谁? 是老太太,还是秦氏? 冬青和茯苓不得而知。 而这时,庄子后面的山上。 山间有一处湖泊,是裴清宴早在驾马车过来的路上就看到了的。 此时,他正抱着宋安宁往那处湖泊迅速奔去。 “宋安宁,振作点!” 怀中,女人已经开始有反应了。 整个人像只八爪鱼一样,紧紧的攀附着他,不停的在他怀里拱来拱去。 “好难受……裴恒……你是裴恒吗?为什么我这么难受。” 她觉得很热。 明明是深秋的天气,夜里草叶上都布满了霜,风吹过来也带着一阵渗骨的凉意。 可她却觉得身体里好像藏了一把火一般,说不清在哪儿,挠不到,也够不着,就是莫名的让人燥热。 裴清宴虽说没有碰过女色,但在江湖行走多年,也知道她这是怎么了。 不由暗骂一声龌龊,同时,控制住在他怀中乱动的女人,干脆足尖一点,直接朝山上飞去。 山间寒潭。 “噗通”一声,裴清宴毫不犹豫的将宋安宁丢进水里。 冰冷的水触碰到她的皮肤,宋安宁顿时被冷得打了个激灵,原本已经糊涂了的脑袋瞬间清醒过来。 “裴恒?怎么是你?” 她惊讶的看着站在岸上的男人。 男人抱着胳膊,冷笑。 “若不是我,你现在已经是个身败名裂的荡。妇了。” 宋安宁:“……” 她这才意识到此时是什么情况,低头一看,果然,自己身上的衣服被湖水打湿了,曲线毕露。 不由尖叫一声,立马捂住胸口。 “你、你转过去!” 裴清宴瞳孔一缩。 先前他满肚子火气,一直在气不知是哪个龌龊下流的人,居然对她使出这种手段。 竟没有注意到她身上的穿着。 此时被她这样一喊,才发现自己堪堪给她披上的那件衣服,根本无法遮挡少女的身材,此时整个人站在水中,月光洒下,如世上最圣洁纯净却又诱人的仙女。 裴清宴的喉结滚动了下。 深黑的眸微微眯起。 但他不是个会趁人之危的小人,不然也不会把宋安宁带到这里来,所以还是听话的把身子转过去了,随后道:“要不我在山下等你?你要是好了,就自己下来。” 说完,作势要走。 宋安宁却忽然道:“别走!” 裴清宴:“???” 宋安宁也知道,自己这个要求有点过分。 先前她的脑子被药弄迷糊了,搞不清楚状态,可此时已清醒过来,凭她的头脑,随意一转就能想到今晚是怎么回事。 她就说,那浴桶里的水泡着怎么那么舒服。 浑身的骨头好像都被泡软了。 原来是有人动了手脚。 既然是有人动了手脚,那么这会儿她被裴恒带出来,对方一定会发现,说不定会顺着踪迹找到这里。 裴恒在这里,虽说也容易被人抓住把柄,落人口实。 但他毕竟武功高强。 普通人近不了他的身。 有他在,说不定还能保护自己。 若是他不在,被那些人找着了,不管事实如何,只要他们一张嘴,她一个女人还不是任由他们去说? 反正又没有证据。 他们说看到她跟男人私会了,那就是私会了,她又凭什么去证明自己的清白呢? 所以,与其被他们抓住,任人鱼肉,还是留下这个男人暂时充当她的护卫比较好。 宋安宁很快就想明白了。 连忙软声道:“我对这里不熟悉,很害怕,你不要走,就站在那儿陪我,我马上就好了,真的。” 像是生怕他不答应似的,她又道:“是你带我出来的,你总要对我负责吧?这山上先不说坏人,万一有野兽什么的,我也容易出事对不对?我要是死了,你恐怕不会心安。” 第91章 抽筋 裴清宴:“……” 他有些无语。 敢情她这是讹上他了? 裴清宴其实理解宋安宁的害怕。 今晚这事儿,准备得这么周密,还故意把他叫过来,再联想到之前秦氏对他的态度,就不难想到,这事儿八成是秦氏安排的,就是为了整治宋安宁,破坏她的名声。 说不定还想借着此事,一箭双雕,让蒋华顺理成章的休了她,甩掉她这个包袱,好正式迎娶李小姐。 啧,这样一想,她还真惨。 裴清宴有些同情宋安宁。 但同情归同归,他还是觉得,这个小丫头求人的姿态未免也太强硬了些。 于是他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道:“你有没有危险,关我什么事?你把我想得太好了,我这人呢,既然是个逃犯,还是逆贼,自然是心狠手辣,没什么道德水准的,你指望我因为你的死而内疚,下辈子吧,哦不对,下辈子我都不会因为这种事内疚,因为人不是我杀的,相反,要不是因为某些人想算计你,我也不会遭遇这场无妄之灾,所以严格来说应该是你连累了我,该内疚的人是你才对,对吧?” 宋安宁:“……” 她气得差点没吐出一口老血。 这死男人,怎么就这么狗呢? 帮帮她会让他掉一块肉吗? 但此时是她需要人家,多过人家需要她,无奈之下,她不得不低头。 “好好好,是我对不住你,连累你了,算我求你,帮帮我,在这里帮我守一会儿,若他们无人过来自然是好,若有人来,也不需要你与他们对上,直接带我走就是了,我知道你会轻功,刚才你就是用轻功带我上来的不是吗?庄子上的都是一些普通的农妇和小厮,他们不会武功的,定然追不上你,只要我现在不落在他们手里,他们就没办法污蔑我,等回到城中,要怎么样就不是由他们说了算的了。” 裴清宴抿唇,没有回话。 宋安宁也不知道他答应了没。 只能将整个身子都泡在冰冷的湖水中,尽可能的让自己身体里的药效化解得快些。 夜风清凉。 四下静野无声。 因为时处深秋,连蛙鸣和虫叫都少了。 只余两人浅浅的呼吸,被风吹来送去,撩拨人的心跳。 宋安宁闭上眼。 大约又过了小半个时辰。 直到她的四肢已经僵硬发麻,她才感觉身体里的那股燥热彻底没有了。 想要自己游到岸边,却发现自己根本就动不了。 不由不请岸上的那个男人帮忙。 “喂。” 裴清宴没有动。 伟岸的身影如同一颗大树,就那么直挺挺的站着。 宋安宁抿了抿唇,想要不去求他,干脆自己咬咬牙过去算了,可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游动,不仅如此,因为她强行使力,脚心还传来一阵疼痛,竟然该死的抽筋了。 宋安宁痛得龇牙咧嘴,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揉自己的脚,却不小心脚下一个趔趄,直接往水里栽去。 “咕噜咕噜……” “救命……” “咕噜咕噜……” 裴清宴其实听到了宋安宁喊他的那声“喂”。 之所以不理,是还等着她叫他的名字,继续求他。 这丫头脾气硬得很,求人办事的时候态度一点也不好,他要磨磨她的性子。 然而,等了半响,也没有等到她后面的声音。 反倒是有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传来。 他不由好奇的转头望去。 却见那水面上根本没有人影,只余一双手,无力的朝上挥舞着。 而那个女人早就沉下去了。 该死! 他又气又怒,脚尖一个点地,身子便飞了起来,直接掠过湖中央,一把就将宋安宁给拽了起来。 “你疯了吗?这么冷的天,你这是想游泳?” 宋安宁呛了几口水。 脚心还疼得不行,那筋像是被扭到了,一抽一抽的疼,疼得她眼泪花儿都出来了。 被裴清宴一把带到岸边,丢到地上后,她也没心思去顾及他的语气,只道:“我脚抽筋了,好疼。” 裴清宴一愣。 这才发现女人的鼻子和眼眶都红红的,像是哭过。 再一看她的脚,呈弓型弯曲着,脚背绷得笔直,很明显是因为受冻再加上紧张而抽筋。 他不由无奈的叹了口气。 认命的脱下外袍,扔在她身上,让她能遮挡住自己的身体,随后蹲下身,便捉住她抽筋的那只脚,道了声:“冒犯了。” 然后便用中指关节在她的脚心揉了起来。 宋安宁不吃力。 他这一揉,痛得她顿时大叫一声。 但随即就想到这后山不知有没有人,万一被人发现,就这姿势真是有一万张嘴都说不清了。 遂连忙咬住他的衣服,将那忍不住出口的痛呼都咽进了喉咙里。 裴清宴看她这副隐忍到眼眶发红的模样,也不知道为什么,心头莫名就是一软。 还真是个倔强的人。 他的年纪虽然已经不小了,但因为自幼失去双亲,从小被皇帝舅舅培养长大,所以一直以来,他的心里装着的都是家国大事,是皇帝舅舅,是文武百官,从来没有一个女子住进过他的心里,他也从来没有说过亲。 虽说皇帝舅舅偶尔也会开玩笑,说他年纪已经不小,是到了该说亲的时候,看上了哪家王公大臣的女儿,直接说,他给他指婚就是。 可裴清宴的心里很清楚,那是舅舅在开玩笑。 从他踏入绣衣司,决定成为天子孤臣的那一刻起,他就注定了不可能娶任何一位大臣的女儿。 宗氏族亲就更不可能了。 他的一生,注定只能为了朝廷,为了舅舅卖命,将来或许有一天,会娶一个平凡的民间女子,待下一任皇帝上任时,将妻儿留在京中,成为人质,而他继续刀口舔血,直至为陛下战死的那一天。 但裴清宴默默的想。 更有可能是他这辈子都不会娶妻生子吧。 自己已经踏上了这样一条不归路,又何苦将一个无辜的人再带进来呢? 给不了人家安稳的幸福,便不要许下任何承诺,免得将来死了的人便死了,活着的人还要承认活人的痛苦。 所以,他不动心,不问情,一心只为公事。 直到遇见了宋安宁。 第92章 谈心 其实直到现在,裴清宴也不确定自己对宋安宁是什么心意。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欢她。 因为他从未喜欢过一个人。 没有喜欢过,就不知道喜欢是什么滋味,像只青涩的雏鸟儿,只知道围着她转引起她的注意,却从未深究过,这吸引她背后的动力是什么。 裴清宴抿了抿唇。 他觉得,他肯定是疯了。 疯子才会有这么不顾后果的想法。 看来这次不用她提要求,他也会离开一段时间,好好冷静冷静,梳理出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至于为什么是离开一段时间,而不是永远离开…… 嗯,他也不知道,他得好好想想。 宋安宁被他这么揉了一会儿,感觉舒服多了。 脚心的疼痛在缓缓褪去,那股因为紧张而带来的紧绷感,随着男人轻柔的动作,慢慢的舒解开来。 过了半响。 她轻声道:“我不痛了。” 裴清宴这才松开她。 先前事出紧急,两人都只顾着解决问题,倒也没觉得什么。 此刻安静下来,面对面,宋安宁的身上披着他的外袍,男人仅穿着单衣,半跪在风中,倒有一种莫名的尴尬蔓延开来。 宋安宁到底是个女子。 虽说活了两世,又嫁过人了,脸皮比别的女子要稍微厚一些,但她到底未经过人事,更是从来没有如此近的靠近过一个男人,脸不由有些烧红。 “你……” “你身上的衣服湿了,这样回去,恐怕会更令人误会,穿我的衣服也不合适,我去给你找些干柴来,先把衣服烤干再说。” 宋安宁想了想,觉得也是。 那些人本就想要抓她的错处,往她身上泼脏水,她要是这副样子回去,岂不是拿着自己的把柄往人家嘴里送,还嫌自己不够麻烦不成。 于是她点了点头。 裴清宴起身,去远处捡柴火。 这片山域平日里来的人不多,因此柴火是很容易捡的。 没过多久,就捡了一大捆回来。 裴清宴从怀中摸出火折子,点了个火堆,然而等到要烤衣服时,却又为难了。 宋安宁红着脸道:“没事,我就这样坐着烤吧,只要表面看不出被打湿过就行。” 说着,朝火堆坐得近了些。 裴清宴却皱了皱眉。 宋安宁身上穿的是上好的布料,这种料子若穿着烤,即便烤干了,也会满是褶皱,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到时候越描越黑就不好了。 于是他沉声道:“我去那边看看还有没有柴火,你先换我的衣服,等烤干了再换回来也不迟。” 说完,就起身走了。 宋安宁犹豫了下。 裴清宴的外袍是一件小厮穿的普通布衣长袍,虽说面料粗糙了些,但被他洗得十分干净,上面还有淡淡的皂香。 她知道此刻不是矫情的时候,便依他所言,真的将身上的衣服脱了下来,把这件袍子套在自己身上,又随意用一根腰带系了。 裴清宴很高,袍子穿在她身上,宽宽大大。 幸好这里有火堆,她凑近了些,倒也不觉得冷。 没过多久,裴清晏再度回来。 看到她身上穿了自己的袍子,男人的目光深了几许,没说什么,捡出一根又直又长的树枝,给她做了个简易的支架,把衣服平铺架在上面烤着。 四周寂静无声,两人都没有说话。 裴清宴不想说话,宋安宁则是不知道说什么。 都说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 她平日里对他那么凶,还屡次要赶他走,今日却承蒙他的情,被他救了这么多次,想想都有些难为情。 好在宋安宁的脸皮是真的很厚,尤其是在只有两个人的情况下。 反正再丢脸,也只是被眼前这一个人看着,事后大不了她不承认,谁也不能奈她何。 于是,秉着知恩图报的原则,宋安宁决定从他的身世入手。 她轻声道:“忘了问你,你一直停留在冀州不逃走,到底是为什么啊?” 裴清宴正用树枝扒拉着火堆,听到她的话,动作一顿。 随即似笑非笑道:“你不是说了吗?为了纠集同党,继续谋反。” 宋安宁一噎。 她摸了摸鼻子,略显尴尬。 “我之前那是胡猜的,原本我也是这样认为,可后来想想,又觉得不像。” 裴清宴来了兴趣。 “哦?你说说,我怎么不像?” 宋安宁道:“你若是要纠集同党,大可以寻一个僻静处,暗中召集人手,而不是呆在蒋府,蒋府对后院的小厮再怎么管理不严,那也是官员的府邸,在这里人多眼杂,你若是抱着大隐隐于市的想法,想掩藏自己,那自然是个好地方,可若是想召集党羽,却很容易被人发现,且一旦被发现,那就等于是羊入虎口,你连逃脱的机会都没有,所以我觉得不像。” 裴清宴微抬了下眉梢。 倒没想过,她还真的去细想了。 这个女人,要说她聪明,有时候还真是笨,要说她笨,有时候又笨得有些可爱。 裴清宴微不可察的弯起唇角。 “我记得我和你说过,我不是逃犯。” 宋安宁满脸狐疑。 裴清宴道:“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说的是真的,之所以留在蒋家,我确实有自己的事要做,不过现在不需要了,所以如果你今晚没有出事,我原本是打算今晚就找个借口走的,可现在,很显然,是你耽误我了。” 宋安宁:“……” 好吧,又成了她的错。 她有些不满。 “那我也没有想到会被人算计了,再说了,你被秦氏塞过时来陪我一起到庄子上的时候,你就没有怀疑过吗?她本就担心你长得太俊,会与我产生私情,为此还特意把你调到她的院子里去,可去庄子上这样的行程,她却又将你叫上了,岂不正好给了我俩单独相处的时机?她这么做,简直就是出耳反尔,根本没有道理。” 裴清宴道:“所以这次的事,八成是她设计的。” 宋安宁冷笑。 “也真亏她想得出来,在自己儿媳妇身上使这种手段,就为了玷污儿媳的名声,好让蒋华顺理成章的休了我,自此我们宋家就成了整个青州城和冀州城的笑话,别说是我,就是我宋氏一族别支的女儿,只怕也只能自寻短见,再无脸见人了。” 第93章 离开 裴清晏皱眉。 宋安宁说的是事实。 若他不是裴清宴,只是一个普通男子,察觉不到屋中的不对劲,也没办法带着她神不知鬼不觉的破窗逃走,那么今日宋安宁的下场真的会很惨。 一个人,无论因为什么原因,对另一个无辜的女子使出这种诡计,也可见其心思之恶毒,令人难以容忍。 裴清宴的眸中闪过一抹杀意。 反倒是宋安宁想得很开。 她长舒了一口气,笑道:“现在这样也好,原先我也在纳闷,她把你派过来做什么,一直悬着一颗心,现在知道了她的诡计,后面的路我就不怕了。” 裴清宴点了点头,又道:“既然如此,接下来的路我就不陪着你了,免得因为我反而还连累到你,蒋家的事……” 他顿了顿,到底没有把真相说出口。 “蒋家蹦跶不了几天了,你不用担心。” 宋安宁一愣。 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不过他说他要走,这一句她倒是听明白了。 宋安宁道:“之后你打算去哪里?” 不等裴清宴说话,她又反应过来,连忙摆手。 “算了算了,你不要告诉我,虽然你说你不是逃犯,但我总觉得你不是什么普通人,你要去的地方,也一定不是什么普通的地方,非我这等凡人可以知道,不是有一句话嘛,知道得越多,就死的越快。” 说着,还煞有介事的拍拍胸口。 裴清宴不由失笑。 既然她说了不想听,那他也就不再说了。 两人无声的把衣服烤干,裴清宴起身,先去了前方等着,宋安宁在后面默默的换好衣服,走过来以后,将外袍递给他,红着脸道:“谢谢了。” “不客气。” 然后,两人便一起往山下走去。 经过了今天晚上,宋安宁明显感觉到两人之间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就像是雨后的春笋,在悄悄的破土而出,又像是石子惊扰了湖面,荡起一圈圈的涟漪。 宋安宁沉默的跟在裴清宴身后走着,山间路滑,又有许多小石子儿,其实算不得好走。 好在男人的速度并不快,再加上有皎洁的月光照着,竟也让人多了几分耐心。 走到山脚下,果然,就看到不远处有影影绰绰的火把寻来,间或夹杂着几声呼喊。 “少夫人!” “少夫人您在哪儿?” “小姐!” “小姐你听到了吗?” 裴清宴沉声道:“他们寻来了。” 宋安宁点点头,抬眸看向他,却见男人的目光里一片深沉,如山间织海,伏涛万里。 宋安宁莫名的就心头一跳。 直觉告诉他,男人的目光是有话要说。 可他却什么也没说,只轻声道:“我走了。” 她明白他的这句我走了是什么意思。 点了点头,男人便足尖一点,身姿如轻盈的蝴蝶往另一边黑暗而幽远的夜色中飞去。 宋安宁看着那远去的背影,莫名的,心头就微微颤动了下。 不等她想明白,那心中的颤动是为什么,不远处,冬青和茯苓就当先看到了她,惊喜的朝她奔来。 “小姐,我们可算找着你了。” “小姐,你怎么样?你没事吧?” 茯苓担忧的上下打量她一下。 发现她的衣裙虽然有些轻微的褶皱,但还好,是完整的,应该没有出什么太大的事。 这才松了口气。 宋安宁抿了抿唇,“我没事。” 三个字刚说完,后面的婆子仆妇们便跟了上来。 “少夫人?” “少夫人是一个人在这儿?” 那位庄上的管事农妇四下打量了一下,并没有见到旁的人,脸色顿时不太好。 宋安宁心头冷笑。 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冷厉的问:“我一个人很奇怪吗?方才沐浴完想起这后山的景致不错,今晚的月色又这么好,恰巧今天赶了一天的路,心头憋闷,便出来走走,你们这样大的阵仗,可是出了什么事?” 众人一僵。 他们当然不好说出先前发生的事,只是用眼神四处瞄着,同时笑道:“没事没事,就是看少夫人不见了,担心着呢,所以出来寻找。” “哦,我就是随意出来走走而已,没跟你们打招呼,连累你们担心了。” 她说着,转头吩咐冬青。 “时间不早了,我们快回去吧,明日还要查账。” “是。” 冬青虽然心中也有些疑惑。 小姐一个人在屋中洗澡,怎么会突然跑到后山了。 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也不好问出来,只能将疑问压在心底,扶着宋安宁往山下走去。 宋安宁面色平静。 唯有那几个跟过来的农妇们,忍不住小声嘀咕,“奇怪,人怎么不见了。” 她们原本是在屋中搜查的。 后来没有搜出来人,又发现窗口有人踩踏的痕迹,但断定宋安宁和那个叫裴恒的小厮一定是跳窗逃跑了。 于是,一群人拿着火把,一路追过来。 原以为她中了那种药,但凡是个正常男人,都不可能把持得住,两人一定会干柴烈火,到时候荒郊野外的,让她们抓个正着,就算宋安宁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 却不料,兴冲冲的跑过来,这山下只有宋安宁一个人。 那位管事的农妇还不死心,暗中又交待了几人留下,让她们四处再寻找寻找。 宋安宁也没有阻止。 她对裴清宴的功夫有信心。 就这么一会儿的时间,指不定他就已经飞出去好远了,这群人能找着才怪。 回到房间,几人把门关上,冬青和茯苓才真正松了口气。 命令冬来在门外守着,这一次,绝不许随意乱跑,一定要让任何人都不准靠近。 然后,才扶着宋安宁到桌面坐下。 “小姐,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吓了奴婢们好大一跳,您都不知道我们进屋时发现您不在,心里有多着急。” 宋安宁此时也才缓过气来。 她握着茶杯,沉声道:“秦氏命庄头在我的洗澡水里动了手脚,我被迷晕了,是裴恒将我带出去,救了我。” “什么?” 两个丫鬟皆大惊。 冬青不太通人事,有些迷茫的问:“她为什么要迷晕你?迷晕你,就能陷害你了吗?” 茯苓是经宋夫人调教的,自然是懂那些的,见状狠狠掐了她一把。 “这你都不懂,那毒妇是想陷害我们小姐和裴恒有私情,玷污咱们小姐的名声。” 第94章 话柄 “什么?” 冬青尖叫起来,怒不可遏。 “这毒妇!真是连畜生都不如的东西!她先前那样害您,您还没把她怎么着呢,她竟想出如此狠毒的诡计,今晚若真被她得逞,您岂不是……” 冬青脸色发白,不敢想象那个后果。 自古以来,世人都将女子的贞洁看得无比的重。 尽管他们男子可以三妻四妾,逛青楼喝花酒,身边的女人换了又换。 可女人就得始终如一,不可以随意与男子走动,不可以坏了自身清白,否则,不管她是被迫的还是自愿的,那都只能被打成汤妇,受尽世人凌辱。 冬青不敢想象,若自家小姐真遭了道,凭她孤傲的性格,怎能忍受那些白眼和辱骂。 冬青的眼眶红了。 心疼得要命。 宋安宁见了,连忙安抚。 “好了好了,我这不是没事吗?裴恒把我带出去以后,就在后山的寒潭里帮我清除了药性,好在那药并不如何毒,在冷水里泡一个时辰,便也解了,之所以耽误了这么久,不过是想把衣服烤干,免得被他们看出什么,再留下话柄。” 茯苓面露担忧。 “那你们不是……” 宋安宁抿唇,点点头。 茯苓的脸色微微一变。 宋安宁沉声道:“不过那时只有我与他两个人,我相信他的为人,应当不会说出去,我也并不觉得自己被他看到了或者抱到了,就不干净了,茯苓,这世间的条条框框,皆是男子为女子所设,又有谁问过咱们女子的意见?所以有时候,不仅要别人放过自己,也要自己看得清自己,理解自己,否则那条条框框便不在别人嘴里,而是在自己心中。” 茯苓心头一震,有些羞愧。 “是,奴婢愚昧,奴婢现在明白了。” 宋安宁叹了口气,又执起她与冬青的手。 “你与冬青都是我的心腹,虽名为主仆,实则我把你们当成姐妹,我自己不愿意囿于这条条框框中,自然也希望你们能跳出去,只有跳出去了,才能找到真正的幸福。” 茯苓的眼眶有些泛红。 冬青也酸了鼻子。 “小姐……” 她轻喊一声,宋安宁笑了笑,抬手将她也揽了过来。 主仆三人在房间轻轻相拥在一起。 翌日。 庄子上发生的事,很快就传到了秦氏的耳中。 得知宋安宁并没有中计,秦氏又惊又怒。 “一群废物!怎么办事的?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我要他们还有什么用?” 张嬷嬷低眉敛目,小声安抚。 “许是出了意外,不过这就更坐实了那个姓裴的小厮和宋安宁有奸情,否则,他怎么会如此帮她?正常男子遇见那种情况,都不应该是把人抱着从窗子跳出去吧,只可惜他们没有抓到证据,否则这两人一定逃脱不了。” 秦氏反应过来,问:“那小厮呢?” 张嬷嬷皱眉。 “不清楚,据说从事发过后,人就不见了,具体去了哪儿,他们也不知道。” 秦氏冷笑。 “还能去哪儿,这分明就是做贼心虚,跑了,该死的宋安宁,竟然敢真的不守妇德,败坏我蒋家名声,若被我抓到,看我不……” 话还没说完。 门外传来仆妇的声音。 “大夫人,老太太让您过去一趟。” 秦氏绞着手帕,动作一顿,和张嬷嬷对视一眼,彼此都明白了老太太这次叫她过去的原因,便整理了下衣服,往外走去。 后院庵堂。 老太太正跪坐在佛前念经。 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她沉声问:“事办砸了?” 秦氏一噎。 没好气的道:“被那贱人给逃了。” 老太太冷哼。 “庄子上的人办事不力,可见也是一群没用的,蒋家不养没用的闲人,回头找个由头把他们都打发了吧,记住打发去偏远一点的地方,否则这事传出去,先别说他宋家如何,你这位大娘子的名声怕要是被败光了。” 秦氏一惊。 竟没发觉自己疏漏了这一层。 这种事情,若办好了,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那些仆人们自然不会说出去。 可没有办好,若以后她有个什么不满,责怪他们,他们就会将这件事拿出来,反正事情没办法,他们没有做,但秦氏的吩咐是真的,三人成虎,众口烁金,即便不敢拿到台面上来讲,私下里议论,却也会坏了她的名声。 秦氏的背后忍不住出了一身冷汗。 她连忙道:“是,儿媳马上派人去处理。” 老太太忽然睁开了眼。 那双浑浊而苍老的眼睛里,此刻布满了杀意。 “天堂有路她不走,地狱无门她偏要闯,既然如此,那也怪不得我们了,你过来……” 她吩咐秦氏靠近。 秦氏走过去,蹲下身将耳朵凑到老太太的嘴边。 老太太低声吩咐了几句,秦氏眼睛一亮,连忙点头。 “是,儿媳知道了,儿媳这就去。” 老太太冷声道:“要做就做干净点,再别让人拿住把柄,否则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莫说是你丈夫,就是我也保不住你,明白吗?” 秦氏兴奋的道:“明白,您放心吧,我娘家哥哥认识一些这道上的人,我让他们买通那些人去做,不会发现到我身上的。” “嗯,那就好。” 秦氏快步出去了。 等所有人都走后,老太太望着上方庄严宝肃的佛像,叹了口气,再次低低念起经来。 庄子上。 宋安宁照例查账,也照样发现这个庄子上的帐目有很多问题。 但她依旧选择了没有说,反而大大鼓励了那对庄头夫妇。 庄头夫妇心里都有些打鼓。 他们原本以为,昨晚的事一定能成,所以根本就没准备新的帐册。 毕竟,若庄子上发生了少夫人和小厮私通的事,这位少夫人一定会被抓起来发落,哪还有机会查账? 是以两人在这方面根本毫无准备。 偏偏宋安宁躲过去了。 此刻宋安宁要查帐,他们便不得不拿来庄上平常用的账册,这账册里可是明晃晃的写着他们贪没了多少银子,两人都已经做好了被发落的准备,可没想到,少夫人不仅没看出来,还夸他们做得好,让他们再接再厉? 两人对视一眼,都不由感到心虚又庆幸。 第95章 马贼 宋安宁离开了这处农庄,继续去往下一座庄子。 都说做戏做全套,如今她已经明白了秦氏让她出来视察的目的,心里有了防备,就不怕她再使别的阴招。 然而,她到底还是低估了秦氏的心狠手辣。 这日,宋安宁巡视完所有田庄,正准备回城,却被告知回城的那条路因近日下雨,山体滑坡,把路给挡了。 她若要回城,只能走另外一条路。 另外那条路她也知晓,路途远了些,需要绕一个大圈儿才能抵达回城的官道。 宋安宁皱眉。 茯苓低声道:“咱们出来这都半个月了,近日一直下雨,也不知何时能停,若现在不回去,万一另外一条路也堵了,可就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了。” 冬青也跟着附和。 “是啊,虽说另外一条路远了些,但也不过多了半日的路程,总比一直耽搁在这庄子上要好。” 宋安宁明白,她们俩这是担心自己。 上次秦氏就命庄头夫妇使那等下作的手段对付她,结果被她逃掉了。 她们一直以为,秦氏还会动手,所以日日都悬着心。 如今眼见着半个月过去了,庄子都巡查完了,蒋府那边依旧没什么动静,她们生怕在外面耽搁久了,夜长梦多,会再遭了秦氏的毒手,所以想要催着宋安宁快点回去。 回了蒋家的宅子,她是蒋家少夫人,若真在那大宅院里头出了点什么事,蒋家人不好交待,反倒更安全一些。 宋安宁想了想,点头。 “行,你吩咐下去,我们改道就是。” 冬青和茯苓闻言都欣喜不已。 “诶”了一声,就连忙下去了。 翌日。 宋安宁带着冬青和茯苓出发。 阴雨绵绵,被风雨冲刷的树木草叶遍布了整个山道,马车的进程十分缓慢,偶尔遇到一些难走的路时,马车里的人还需要下来,以免泥地吃了太多车轮,走不动路。 宋安宁还是第一次出行得这么狼狈,行了半日,便觉得又累又饿。 好在一行人运气较好,在下午时分便上了官道,这里靠近城门口了,官道的路是被人用石头铺过的,马车行走起来,没有像泥地里那么难走,恰巧不远处又有个小亭子,便有人提议先去亭子里歇息,待休整一番后再进城。 茯苓见状,也道:“小姐,我们就进去休息一下吧,这风大雨大的,城门口还需要排队,就算咱们人受得了,马也受不了了,先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喂马吃点草料,派个人过去排队就行了,等排到我们,我们再过去。” 宋安宁点头,从人群中点了一个看上去比较壮实的小厮去排队,其余人都牵着马去了亭子里休息。 与此同时。 裴清宴骑着马戴着斗笠从城中出来。 他正带着一群人出门办事,远远的就看到了亭子里的人,不由弯起唇角。 “咦,是蒋家少夫人。” 苏子安跟在他的身后,也认出了宋安宁,作势便要上前打招呼,却被裴清宴瞪了一眼。 “多嘴多舌的做什么?今天是出门办事去的,你看现在时间还早?容得你跟人寒暄?” 苏安子:“……” 好吧。 时间不早了,他们的确要加快时间出城才是,否则天气一晚,这下雨的天本来就黑得早,事情就不好办了。 他只能遗憾的收回手,跟着裴清宴纵马离去。 裴清宴将脑袋上的斗笠压得更低了些,遮住面容。 一群马儿驮着人驶离了官道。 宋安宁坐在亭中,原本没有注意到,是听到了马蹄声才朝着那边看过去。 然而等她看到的时候,那群人已经跑得只剩一群背影了。 冬青也看到了,疑惑的道:“那好像是绣衣司的人,他们这是去哪儿?” 宋安宁摇头。 “左右不过是办案罢了,这大雨的天,也难为了他们。” 雨天路滑,她这次深有体会,可不是为难他们了吗? 冬青没有再多嘴,一群人休息了片刻,那边,去排队的小厮就已经排到城门口了,宋安宁起身,正准备叫人牵马过去,却在这时,一伙马贼朝这边跑来。 “小姐,小心!” 几人正好走出亭子。 眼见着那伙马贼朝这边奔来,冬青下意识拉了宋安宁一把。 然而说时迟那时快,一柄长刀亮出,唰一下划在冬青的胳膊上,冬青吃痛,下意识松了手,也就是那么眨眼的功夫,那群人竟直接将宋安宁拽上了马背,一群人张狂的笑着,纵马离去。 “小姐!” “少夫人!” “天啦,那是群什么人?光天化日之下,还是在城门口,他们竟然敢当众劫人!” 已经有很有眼力见的,赶紧冲到城门口去找官差了。 冬青和茯苓原本想追上去,可那群人的速度极快,也不知道那马蹄上是装了什么东西,那马儿跑起来竟然和她们的差别很大,哪怕是雨天泥泞的路上,也毫无阻碍,就像行走在青石板路上一样迅速。 她们的马,根本就跟不上。 没过多久,官差也跑过来了。 “怎么回事?刚才有人说这边出现了劫匪。” 冬青和茯苓急得眼泪都快要出来了。 连忙抓住那个官差,急声道:“对,我们家小姐刚才被劫走了,她是知州府的少夫人,若是出了什么事,大家伙都吃不了兜着走,还麻烦差爷赶紧派人上去追,若是晚了,只怕就追不上了。” 官差一听被劫走的居然是知州府的少夫人,也是脸色一变,连忙道:“你们等着,我召集几个人手,这就去追。” 于是,很快,一队官兵就骑着马追了出去。 茯苓察觉到事情不对,也不敢随意作主,只派了两个丫鬟回府禀报,自己和冬青以及冬来,也驾着马车追了出去。 马背上。 宋安宁觉得腰腹很疼。 倒不是别的,纯粹是被那人丢在马上颠簸,给硌的。 她心中惊疑,不知这群劫走她的人是谁。 想要开口,那人却早已在她嘴里塞了破布,就连手脚也被他们用绳子绑了起来。 能在马背上如此迅速的做出这些动作,还丝毫不耽误他们骑马奔走的,难不成真遇到了马贼? 第96章 遇险 马贼与别的山贼不同,他们源自于胡马,擅长骑马,长年在马背上讨生活,所以他们的骑术非常精湛,常常是来如影,去如风,居无定所,行踪神秘,很少有人能追上他们的脚步,因此,虽然他们常常作恶,但就连官府拿他们也没有办法。 宋安宁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招惹上这种人。 她被横放在马背上,实在是被颠得有些难受,便呜呜大叫起来,同时,被绑住的四肢还胡乱挣扎着。 劫持她的那个人见了,冷笑。 “宋大娘子,你也别挣扎了,没用的,今日兄弟们接了个活儿,要送你上路,你放心,兄弟们也是个讲究人,看你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不会为难你,呆会儿到了悬崖边上,兄弟们就随便找个地方给你一刀,把你扔到悬崖下去,从此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即便天王老子来了也查不到你的去处,自此以后,你就解脱了。” 宋安宁大惊。 送她上路? 是谁? 她很快就想到了秦氏。 难怪,这段时间她一直在等着秦氏的动作,可秦氏那边安静如鸡,愣是没有再有半分动作,她就觉得不对劲。 今日准备返回城中,眼看着就要进城了,却不料遇到了这伙马贼。 他们这分明就是在这里等着自己的! 宋安宁闭了闭眼,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然后用自己的脑袋,朝着那马贼的大腿狠狠一撞。 马贼的大腿被撞得夹了一下马腹,顿时吃惊。 “你这不怕死的小娘子,当真不要命了不成?这雨天路滑,我的马虽然打了最好的马蹄铁,可也经不住这么快的速度。” 说着,就连忙拉缰绳,试图让马慢下来。 然而,宋安宁哪会给他这个机会。 她就是看到周围有这么多人,知道脱身无望,所以才故意刺激那坐下的马儿,想让它跑快点,哪怕自己被颠吐了,也得让这人脱离同伴了。 只有他脱离了同伴,只剩下自己与他两个人时,自己才有万分之一可能逃脱的机会。 雨越下越大了。 那马儿受了惊,疯了似的在驰道上奔驰。 其余人也都发现了不对劲,大惊之下朝这边追来。 可这时,宋安宁不知如何已经吐掉了嘴里的布团,张嘴就是一口狠狠朝那马贼的腿上咬去。 “啊——!” 马贼吃痛,用刀柄用力砸她的背。 宋安宁闷哼一声,一口老血从嘴里吐出。 马贼怒骂。 “妈的!居然敢咬老子,看来好好死都是便宜你了!等着,老子一定给你点教训看看!” 宋安宁哪有心情理会他在说什么。 眼看着那马已经冲离人群,她一个挣扎就往地上滚去。 虽说这样也很危险,稍不注意就会被马蹄踏成肉泥,但怎么都比落在这个马贼手上强。 马儿奔跑起来会有惯力,即便勒紧缰绳,也会有一会儿的缓冲时间。 宋安宁就是打算利用那点缓冲时间,缓进旁边的下坡,再寻机会逃走。 然而。 那马贼见她掉下去了,竟也不管不顾的弃了缰绳,跟着跳了下来。 马儿在一片慌乱中跑了。 宋安宁吐出一大口泥水,下一秒,身子就被马贼拎了起来。 “妈的,还想逃跑?” 宋安宁看着他,心里忽地就涌上一抹绝望。 早知道,她不该如此掉以轻心的。 明知道秦氏一次没有得手,一定会准备第二次,只有她死了,蒋华才能无后顾之忧,可她还是大意了。 一直想着到了城门口不会再有意外,却没想到,危险就在眼前。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和呼喊的声音。 宋安宁立马就听出了那声音是叫她的,里面还有冬青和茯苓。 她立马张嘴,下意识就要回应。 却不料喉咙里只发出一个音节,就立马被那个马贼捂住了嘴。 马贼怒声道:“别说话!再出声小心我这会儿就弄死你。” 宋安宁用力掰着他的手,然而她一个深闺女子,又哪是马贼的对手? 马贼捂住她的嘴,一把将她压在地上,两人藏在了齐人高的草丛背后。 宋安宁眼睁睁看着寻找她的人从上方离开,心中又焦急又愤怒。 只可惜任凭她如何挣扎,她的力气还是太小,根本不可能挣脱对方的控制。 终于,上面的人都走完了。 马贼一把将她拽起来,拖着她往路面上走去。 宋安宁努力挣扎,这时,那伙马贼的同伙也追上来了。 看到他和宋安宁,同伙们脸上的表情都不太好看。 “怎么回事?” 那马贼嘟嘟囔囔的朝他们解释了刚才的事,同伙们这才放下心来,冷冷看了宋安宁一眼。 “既然她这么不老实,也不必给她痛快了,我瞧她姿色还不错,杀了岂不可惜,卖到那扬州的窑子里去,总要值点银子。” 那马贼眼睛一亮。 紧接着又有些犹豫。 “可是,那主顾说……” “扬州离这里有多远,你又不是不知道,进了那地方,你还指望她能逃出来不成?” 对方闻言也反应过来。 “对啊,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上次有个妈妈让我们帮她物色好货呢,嘿嘿,这丫头姿色不错,若是送去,刘妈妈定当喜欢。” 一群人就这么嬉嬉闹闹的决定了宋安宁的去处。 宋安宁听了他们的话,非但不恼怒,反而生起一股庆幸。 虽说他们的话实在难听,若换作一个世家贵女,听完定会被羞辱得恨不得投湖自尽。 可她毕竟是活了两世的人,脸皮没那么薄,在她心里,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于是,一行人改变了要杀她的主意,直接将她带上马,转道踏上了去扬州的路。 与此同时,另一边。 裴清宴带着人来到一处驿馆休息。 他原本是要去扬州办事,定了今日出发,可这雨下得实在太大了,若再跑下去,只怕大家都要被雨淋病不可。 因此,只能暂作歇息,等雨停了再走。 这一次,他将苏子安也带在身边。 毕竟苏子安自从加入绣衣司以后,还没有真正出去走动过,裴清宴有意将他培养成心腹,除了先带他熟悉一下办案外,也让他在各地绣衣司露露脸,以后办事更加方便。 第97章 驿站 一行人来到驿站,自有人去找店家安排房间。 裴清宴此次一共带了五个人出来,要了一间上房,两间中房。 裴清宴独自住上房,其余人两人一间,都住到了二楼的中房去。 宋安宁和那伙马贼是在他们进房以后才进来的。 因为连续下了几天雨,出行的人没办法在野外露宿,全部都聚在了这一间小小的驿馆里,等那伙马贼进来的时候,上房和中房都已经没有了,独留下几间通铺,可供他们选择。 一群马贼皱眉。 “小二的,你没见我们还带着一位小娘子吗?就给我们一间大通铺,我们这么多人怎么睡?” 那为首的马贼将手中的刀啪一下放在柜台上,语气不善。 店小二吓得脸色发白。 “这位爷,实在是最近店里的客人太多,别的房间都已经住满了,再说咱们做生意都讲究一个先来后到,其余的客人先来,他们已经事先订下了房间,如今我总不能因为您几位爷让别的客人把房间让出来,这也不合适啊。” 马贼冷哼,抽刀。 “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小二。” 正说着,二楼忽然传来一道呼唤声。 只见一个男人正站在走廊下,对着楼下唤道:“给我们打盆热水来,天气这么冷,没热水怎么行?” 小二顿时如获大赦,连忙应着,就要跑去后厨打水。 那为首的马贼还不乐意,正准备继续拦住他,却被同伴们用手摁下了。 “马虎,别冲动。” 说着,抬眸示意了下楼上。 马虎也朝着二楼看去,却见那个呼唤店小二的男人腰间挂了一枚牌子,赫然是绣衣司的腰牌。 他脸色微变。 绣衣司? 他们怎么也在这里? 有绣衣司的人在场,他当然不敢闹事,大通铺就大通铺,左右是这女人不方便,他们又无所谓,于是一行人便抓住另一个店小二,带他们往大通铺去了。 宋安宁全程都被人蒙着脸,看不清外界的情形。 因为害怕她会暴露,那些人不知道从哪儿找了一套黑纱,将她整个身子都包裹了起来,对外就称她生了重病,会传染,所以不许人靠近。 虽说也有人察觉出不对劲,毕竟几个莽汉,怎么会带着一个女人。 但他们只需要说那是他们重病的嫂子,其余几个都是娘家兄弟,带妹子或嫂子进城去看病,便也不会再有人怀疑了。 正因为被蒙住了整个头,所以宋安宁也没有看到二楼的苏子安。 只是隐隐觉得那说话的声音有些耳熟,一时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很快,一行人就来到通铺。 那马贼让店小二留下热水和吃食,便把他们打发出去了,然后关上门,一群人随意找了张桌子,就着酒水大快朵颐起来。 说是通铺,其实这间通铺里面就只有他们几个人。 或许店小二也看出了这伙人不好惹,生怕和别的客人混在一起,会惊扰到别的客人,且他们身上带着刀,店小二虽然觉得这些人不像是好人,但又不敢拒绝,只能单独给他们安排了一间。 至于他们带的姑娘是谁,店小二根本没有想过。 宋安宁静静的坐在床上。 要说心里不害怕,那是假的。 毕竟她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 可怕归怕,听着他们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声音,她还是忍不住咽了口唾沫,肚子咕咕叫了起来。 房间里虽然很吵,但这道声音还是引起了那些人的注意。 只听其中一个马贼哈哈大笑道:“我当你有多么烈的性子,原来也知道饿,宋大娘子,你也不过如此嘛。” 头上的黑纱被人揭开。 露出一张满脸横肉,又壮又黑的脸。 宋安宁认得,他就是那个在马上被自己咬了一口,又跟也一起滚下马的人。 只见他的手上拿着一只鸡腿,一只脚踩在床铺边缘,另一只手撑在大腿上,拿着那只鸡腿在她面前晃了晃,笑道:“想吃吗?” 宋安宁抿了抿唇。 鸡腿的香气不住的钻入鼻尖,让她的口里分泌出许多唾液。 她是真的饿了。 又累,又疼,又冷,又饿。 身体在雨水的冲唰下,渐渐有些失温,她若是再不吃点东西恢复体力,就凭这伙人对她的态度,晚上也不必想着能有什么东西取暖了,能保住清白不被他们糟蹋就是好事了,更不可能有什么东西吃。 所以,若有机会,这个鸡腿可能是她今天唯一能争取到的食物。 于是,宋安宁老实点头。 “想。” 马虎哈哈大笑,“拿银子来,一只鸡腿,十两银子,如何?” 十两? 呵,贪官都不敢这么贪。 但宋安宁还是勉强笑了笑,道:“壮士说笑了,如今我已经阶下囚,身上又哪来的银子,你若不嫌弃,我头上有支珠钗,上面镶嵌的是上好的东海珍珠,或许还值点钱,您看我用这个换行不行?” 马虎朝她的脑袋上一看。 倒还真有支镶嵌了珍珠的钗子。 他将钗子拿下来,放在手中掂了掂,然后当真收进怀里,紧接着把鸡腿扔给了她。 自从进了房间后,宋安宁的双手就被绑着了。 看着扔在自己腿边的鸡腿,又看了眼已经转身离开的马虎,她的嘴角扯了扯,问道:“壮士,您这样我怎么吃啊?好歹给我解开一只手,有您这么多兄弟在这儿看着,我还能跑了不成?” 马虎回头看她一眼,冷声道:“你这娘们儿心眼多得很,我若解开你的手,你当真跑了怎么办?” 宋安宁僵硬的笑笑。 “壮士说笑了,我只是一个弱女子,跑不了。” 另一个马贼道:“马虎,你跟她多嘴什么劲,她要吃就吃,不吃拉倒,呆会儿记得把她的嘴给我堵上,不然万一惊叫着引来了什么人,咱们又有麻烦了,你要是舍不得堵,刚好我这里有包哑药,直接喂给她得了。” 旁边的同伴拿手肘撞了他一眼。 “那可不行,哑了就不值钱了,那扬州的小相公们眼光可挑剔了,可不爱玩哑巴。” 另一人有些无语。 “我说你们就是蠢,哪儿需要那么麻烦?她要不吃就硬塞她嘴里,我就不信食物就在嘴边,这人真能扛得住饿,塞嘴里然后拿布把嘴封上不就成了?反正咱们的要求就只是她不死而已,至于别的,谁管她呢。” 第98章 谈判 宋安宁闻言,顿时沉默。 马虎又回头看了看她。 见她微低着头,衣服湿透,浑身狼狈的模样,不由敛了敛眸,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想起这女人在马上那副烈性的样子。 虽说他贪财,倒也真没想把宋安宁怎么着,否则就凭这几个大男人,她哪里还有机会好好的坐在这里。 马虎走上前,将她的一只手解开,冷声道:“别耍花样,你若敢大喊大叫,或是逃跑,我保证我的飞镖定比你的腿更快!杀了你,老子们照样可以跳窗逃跑,明白了吗?” 说着,掏出一枚飞镖就是唰地一声,钉入旁边的柜子里。 只见那飞镖经过之地,一只蜡烛被他切熄,屋中的光线顿时暗了一半。 有人骂道:“马虎,你疯啦?好端端的灭蜡烛干什么?” 说着,骂骂咧咧的去把蜡烛点上。 宋安宁则是心头微惊。 背后渗出了一层冷汗。 其实她刚才的确是抱着大声呼救和逃跑的想法。 之前在外面,进驿馆的时候,这群人拿刀抵着她的后腰,她不敢张口,此时眼见进了房间,这群人降低了戒备,她想着只要对方肯解开她手上的绳子,她就能自己想办法偷偷解开脚上的。 然后,趁他们不备,一边呼救一边逃出去,即便受点伤,应当也是能逃走的。 然而,这人的飞镖如此准,准得出乎她的预料。 若是这飞镖是射在她的身上,她能保证,只需要眨眼的功夫,她的气管就会被飞镖切断,别说是跑出去了,连呼救的声音都喊不出喉咙口。 宋安宁非常害怕。 她知道,对于逃跑这件事,她只有一次机会。 用过就不会再有了。 要么生,要么死,绝不可轻举妄动。 于是,宋安宁听话的点了点头。 马虎见状,便也不再说话,正对着她坐在对面的床铺上,冷冷的瞧着她。 在对方格外具有威压的目光下,宋安宁捡起那只鸡腿,沉默无声的低头啃着。 鸡腿很柴,煮得算不得好吃,但在这样的环境下,这温热的食物竟也算是她唯一的慰藉。 很快,宋安宁啃完了鸡腿。 马虎竟然还好心的给她倒了杯热茶。 宋安宁捧在手心里,小口喝着。 喝完了,便抬头看向马虎,忽然道:“秦氏给了你们多少钱,我可以出双倍,哦不,三倍,只要你们肯放了我,我保证,立马把钱给你们。” 马虎的瞳孔微微一缩。 宋安宁生怕他们不信,又连忙道:“你们既然绑了我,那就应当知道我是谁,我家是做生意的,整个青州城就连知县老爷都不如我们家有钱,我们既然是富户,就不会舍不得钱财,你放了我,我直接带着你们去城中的钱庄拿钱,依各位好汉的本事,应当也不用担心拿了钱财无法脱身,退一万步来说,你们若是怕我的失踪会引来冀州城其余人的寻找和盯梢,不如送我去青州,或是别的城市,我保证,只要有宋氏钱庄的城市,我都能取出钱来,到时候你们要多少我就给你们多少,大家出来卖命无非就是求个财字,到底我的钱还是秦氏的钱,又有什么区别呢?” 宋安宁说完,屋子里顿时出现了沉默。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 不得不说,宋安宁刚才的话,让一部分人心动了。 他们刀头舔血,求的确实就是一个财字。 若宋安宁真的能给他们更多,那他们为何还要冒险,去一趟扬州? 所有人都看向了马虎。 马虎微微眯起了眼睛。 紧接着,冷笑一声。 “我若信了你的话,真跟你拿了钱,那这条道上还有我们混的余地吗?江湖规矩,接了活儿就要完成任务,若人人都这样,那这条规矩岂不坏了?以后还有谁会找我们做生意。” 宋安宁听完,也冷笑一声。 “你叫马虎是吧?你口口声声说规矩,可你这算哪门子的规矩?先不说我一个良家女子,你们本就不应该接这样的活儿,即便是绿林好汉也从不会对老弱妇孺下手,你们先是破坏了规矩对我下手,又紧跟着反性,不想按要求杀人,而是要把我卖到扬州去换银子,你若真想守规矩,从一开始就不该接这单,或是接了这单就不该想着卖人再赚一手,既然都想着再赚一手了,那拿我的钱,还是拿秦氏的钱,又有何区别呢?” “你!” 马虎还未出声,旁边另一个人先听不过去了。 抽出刀就朝着宋安宁走来。 “妈的,信不信老子真一刀杀了你!” 宋安宁被他拎了起来,衣襟卡住了脖子,让她喘不过来气。 马虎见状,先是瞪了那个人一眼,然后道:“放手。” “马虎!” “我说放手!” 那人红着眼,梗着脖子,呼哧呼哧直喘粗气,却依旧没有放手。 马虎看他这个样子,软了语气。 “这个单子是我接的,我做决定,放手。” 说着,手搭在了对方的手背上。 许是他的目光太过坚定,那人最终还是松开了宋安宁。 虽是松开了,却仍旧道:“这娘们儿就不是个识趣的,依我看,你也别跟她多说,直接按那人的要求把她弄死就完事儿了,也省得她老说我们贪财。” 马虎瞪了他一眼,将他推开以后,才看着宋安宁道:“你确定,你真的能给我们很多钱?” 宋安宁点头。 “秦氏给你们多少,我在她的基础上,给你们翻倍。” 马虎伸出一根手指。 “她给我们一千两。” 宋安宁毫不犹豫的道:“我给你们三千两。” 马虎却摇了摇头,嘴角挂着玩味的笑容。 “你的话提醒了我,堂堂宋家嫡女的命,可不止值三千两银子,你说你可以在任意州的宋氏钱庄里取钱是不是?那就带我们去取,你能取出多少,就给我们多少,拿了钱,我们自然会放了你,如何?” 宋安宁看着他,脸色微微发白。 一颗心缓缓的往下沉。 她低估了这个马虎的贪婪。 他这哪儿是要她的钱,他这是不仅要钱,还想要命! 第99章 求救 宋安宁并不傻。 毕竟是活了两世的人,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这人若是单纯的求财或者单纯的要她的命,都不会是如今这个说法。 如今,他既然要她能取多少钱就取多少钱,分明就是狮子大开口,盯准了她这个富户。 然而,他的胃口这么大,一般人又哪里能忍得下这口气? 若真的为了保命,一时把钱给他了,事后等危机解除,也定会寻机会报复,或者把钱追回来。 那么,解决后续危机最好的办法是什么呢? 自然就是杀人越货。 所谓杀人越货,便是既要钱,也要人的命。 等拿到钱以后,只要宋安宁死了,宋家那边就算要追查他们,至少也要等一段时日。 等到那时,他们早就乔装打扮,去了别的地方,手中握有大把银钱,也不怕没人给他们做新的身份凭证和路引,他们大可以改头换面,过新的生活。 甚至在这儿大赚一笔后,金盆洗手也不一定。 宋安宁不确定自己猜想的是不是真的,只是不敢冒这个险。 然而,眼下这个情况,要宋安宁拒绝那也是不可能的。 她若是敢拒绝,下一秒,这人就会要了她的命。 或者当真把她卖到扬州,沦入万劫不复之地。 她只能小心斡旋。 “当然可以,只要你们肯放了我,我宋家的钱财可任由各位壮士支取。” 马虎点了点头。 “很好,若是你敢耍我……” “我一介弱女子,绝不敢戏耍各位,请你相信我。” 马虎的眼眸深了深,最终,还是直起了身子,放过她。 “那就明天一早起来改道,先不去扬州了,去离这里最近的灵州,你们家在灵州应该有钱庄吧?” 宋安宁回忆了一下,点头,“有的。” 马虎勾了勾唇。 “好,那就去灵州。” 是夜,一群马贼在通铺上睡得很香。 宋安宁的嘴又被布团给堵上了,双手双脚被反绑在一起,扔在角落。 她睁大了眼睛,无声的望着窗外。 窗户虽然被关着,但这大通铺里条件简陋,窗户的缝隙非常大,从这里能感觉到外面夜露的湿气,以及一缕清幽的白月光。 宋安宁心里焦急不已。 她多想此时能有个人从这窗下走过,能看到她,即便她不能呼救,也可以想办法弄出些动静,好让人知晓她的处境。 然而,没有。 等了整整一夜,直到她的眼睛都泛酸了,天际渐渐泛起了鱼肚白,她都没有听到任何人从窗外经过。 宋安宁面色灰白。 翌日一早,任由他们将自己带离驿站。 经过一夜,外面的大雨已经停了。 天际出现了一层淡金色的霞光,照得整个大地也披上了一层淡淡的暖色。 宋安宁还是裹着那层黑纱巾,任由他们挟持着往外走。 却在这时。 身后传来熟悉的男声。 “店家,多少钱?” 宋安宁脚步一顿,浑身一僵。 挟持她的马虎看出了她的不对劲,冷声道:“你做什么?快走!” 宋安宁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却是说什么也不肯挪动步子了。 “好汉,我、我肚子好疼,可能是昨日淋了雨水感冒了,或者、啊……好疼。” 她说着,忽然捂住肚子,蹲下身去。 几个马贼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给惊呆了。 万万没有想到,她竟然敢这么做。 “你干什么?快起来!我们还得赶路。” 马虎有些气恼,伸手拉她。 宋安宁却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捂着肚子哀嚎。 “我肚子真的好疼,要疼死了……” 马虎的脸色黑如锅底。 可此时大堂里有这么多人,更别前不远处就有几个绣衣司的人往这边看着,他也不可能真的对宋安宁动手,只能缓了缓心中的恼怒,对周围人解释道:“可能是内子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上个茅厕就好了,我这就带她过去。” 说着,就要伸手去抱宋安宁。 说时迟那时快。 就在他要将宋安宁抱起的瞬间,宋安宁忽然一脚踹向他的腿,然后转身就朝着裴清宴奔去。 “裴大人,救我!” 这乍然而起的局势,令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裴清宴愣了一下,下一秒,便见一个戴着黑纱的女子朝自己奔来,而在她的身后,面露狰狞的男人已经举起大刀,就要朝她劈下。 只听“铮”的一声。 只差一线距离,那大刀就要落在宋安宁的头顶,却偏偏被一块令牌给弹飞了出去。 女人落入怀里,裴清宴一把接住她。 宋安宁死死抓着裴清宴的袖子,看着上方那张戴了黑色面具的脸,急声道:“他们是马贼,我被绑架了!救我。” 裴清宴冷冷的看向对面那伙人,将宋安宁护到了自己身后。 那伙人也不是个不识相的,一听她喊裴大人,立马就想到了那位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阎王爷裴清宴,顿时脸色一白,就吼道:“走!” 一群人快步往门外冲去。 然而,裴清晏又岂会那么容易让他们溜走? 他冷冷的道:“拦住他们。” 身后的几位绣衣司属下立马也冲出去,没过多久,外面就传来了一阵乒乒乓乓兵器交手的声音。 驿馆里的人都吓懵了,不知这是怎么回事。 有胆子大的,扒着窗户往外看,胆子小的早已几人抱团缩在一起,躲得远远的,生怕那屋外的血会溅到自己身上。 裴清宴则是转过身,打量着面前的女人。 只见宋安宁此时已经将脸上的黑纱给揭了下来,露出一张苍白清瘦的小脸,身上的衣服皱巴巴的,也不知道被雨水泡了多久,脚上的绣花鞋上满是泥巴,看着就惨不忍睹。 他见过她很多次。 大多数时候,她都是得体而傲娇的,像只孤冷清傲的孔雀。 倒是第一次见她如此狼狈的时候。 裴清宴道:“怎么回事?” 宋安宁并不知他是裴恒,只知他是绣衣司的指挥使。 此时危机解除了,她方才察觉出自己与对方的距离过近,倒不是什么男女大防,她如今落到这般境地,早就顾不得这些了,她只怕看出这位裴指挥使有洁癖,生怕自己此时脏污的样子挨他太近,会惹他不喜。 第100章 得救 于是连忙后退了一步,道:“大人明鉴,我与这几人并不相识,他们都是打家劫舍的马贼,也不知是被谁收买了要杀了我,幸好我在这里遇到大人,才幸免于难,否则真不敢想象会是什么后果。” 她之所以没有说出秦氏,是因为她现在没有证据。 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指控他人,到头来很有可能会被指认为诬告。 按照大渊律法,诬告他人也是有罪的。 所以宋安宁不敢轻易说出口。 裴清宴眸色沉沉看着她。 明明上一次在农庄的时候,这人已经上过当,怎么就没有学乖呢。 这次若不是碰到了他,还真如她自己所说的,不知会有什么后果。 裴清宴没有当着她的面表露自己的身份。 只沉声道:“此事自会有人跟查,你可有大碍?” 宋安宁连忙道:“民妇并无大碍。” 裴清宴点点头,“那就好,既然没什么大碍,那就在这里等着吧,若抓到那伙马贼,自会给你一个交待。” “是。” 两人等了一会儿。 没过多久,那群属下进来了。 他们身上都或多或少的沾了泥水。 虽然外面没有下雨了,但昨晚下了整整一夜,路面仍旧有些湿滑,水洼也随处可见,因此一群人都显得比较狼狈。 只见苏子安走到裴清宴面前,拱手道:“大人,都怪属下们办事不力,那群人十分狡诈,再加上他们的马匹很有灵性,属下与他们缠斗了一会儿,不小心被他们给逃了。” 裴清宴看了眼他们一身狼狈的样子,倒也没有过多苛责。 “下去换身衣服吧,无事,这伙人又要养人又要养马,又居无定所,一次没有得手下次肯定还会再犯,得空后画几张画像分散到各大州县,让各州官府注意盯着就是。” “是。” 没抓到那伙马贼,宋安宁自然心存遗憾。 却也不好因此过多为难绣衣司的人。 裴清宴看她狼狈的样子,关心道:“你身边的丫鬟呢?她们没跟你一起?” 宋安宁摇了摇头,“当时他们就只劫走了我一个人,不过我之前听到我丫鬟和城门官兵的搜救声了,相信就在不远处。” “好,我派人去帮你找找,找到了就随着他们一起回城吧,别再城外逗留了。” 宋安宁点点头。 裴清宴便走到一边,吩咐人去了。 宋安宁看着他吩咐手下去找人,心里其实是有些失望的。 她原以为,那群马贼如此嚣张枉法,裴清宴既然遇见,必然不会让他们逍遥法外,一定会使出全力去追查。 这才符合他们绣衣司办事的风格。 可现在,眼见对方没有继续追查的心思,她也不好多说什么了。 毕竟,能得救已是万幸,对方不肯追查必然有对方的考量,她不该太不识趣。 裴清宴倒没注意到她在想什么。 吩咐完属下之后,就陪宋安宁在驿馆里等着。 没过多久,冬青和茯苓等一行人就找了过来。 意外的是,随他们一起的还有蒋华。 蒋华是昨天夜里接到的消息。 宋安宁刚被劫走,冬青就派了冬来回去报信。 不管这事是不是秦氏干的,消息总得传回去,于情于理,蒋华身为宋安宁名义上的丈夫,都不能不管。 好在蒋华对秦氏等人的算计并不知情。 他也是刚从青州赶回来,一回来就听说宋安宁被劫走了,连马都没有下,立马又跟着他们出来寻找了。 寻了整整一夜,一群人身心交瘁,眼看着若是城外找不到,就要去别的州府寻了,却不料就听闻绣衣司的人说,宋安宁在这边的驿馆里。 他们并非没有来驿馆寻过。 昨晚半夜,他们就寻过来了。 但那时大多数客人都已经睡着了,即便他们丢了人,店家也没有为了他们寻人,把所有客人都叫起来的道理。 更何况这些客人里还有他们惹不起的绣衣司。 蒋华也是想到既然有绣衣司的大人歇息在此处,那些贼人应该没这么大的胆子,也敢住进官差的眼皮子底下,所以就放弃了寻找。 却没想到,就这样错失了找到宋安宁的机会。 一路行来,苏子安已经与蒋华交流了昨日的事情,得知他们过来找过,却因为自己等人在这儿下塌所以错失了,不由挠了挠头,有些尴尬。 “这可真是抱歉,我们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那伙马贼是惯犯了,非常擅于伪装,再加上他们比我们进来得晚,进来以后,就直接进了房间,再没出来过,要不是今早宋姑娘故意发出声音引起我们的注意,我们还真不知道,驿馆里住了一伙贼人。” 这事确实怪不到绣衣司的头上。 毕竟他们也是人,又不是神,能掐会算,算到驿馆里会有马贼。 蒋华此时也无心与他纠缠这件事了,只是一心想赶到驿馆,看看宋安宁有没有事。 好在宋安宁除了受了些皮外伤,吃了点苦外,并无大碍。 蒋华看到全须全尾的宋安宁,总算松了口气。 “蒋某在此谢过裴大人,若无裴大人,内子只怕凶多吉少了。” 裴清宴淡淡睨着蒋华,眼底闪过一抹讽刺。 “蒋公子与其在这儿谢我,倒不如回去以后好好处理一下家事,须知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自己汲汲营营不要紧,要紧的是看住身边的人,否则万一这后院着火生了内乱,岂不功亏一篑?” 蒋华一愣。 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 正想多问,刚张开嘴,裴清宴却已经翻身上马,冷酷的一夹马腹,“驾”了一声,就带着人往官道上奔去。 蒋华:“……” 他的满腹疑问噎在了喉咙口,最终,也只能咽回肚里。 回头,看着宋安宁,关切道:“你还能骑马吗?” 昨日冬青和茯苓过来找她,驾马车太慢了,骑马更快,当然是骑马过来的。 所以这会儿宋安宁要跟他们回去,也只能骑马。 宋安宁点头,“可以。” 冬青道:“小姐,我跟你一起骑。” 说着,就将自己的马儿牵过来。 然而,蒋华却冷着脸说:“不用。” 随后揽住宋安宁的腰,一个翻身,就让她连同自己一起骑到了马背上。 第101章 证据 冬青下意识就要开口,“诶……” 却被宋安宁一个眼神给制止住了。 茯苓非常懂事的上前拉住她,然后对蒋华笑道:“那就麻烦姑爷了,我家小姐刚受了惊,身子虚弱,烦请姑爷多照佛她一点儿,路上不要骑太快。” 蒋华面无表情嗯了一声。 随后轻轻夹了夹马腹,便带着宋安宁往前走去。 身后,冬青有些不满。 “凭什么啊……” 茯苓无奈的叹了口气,劝道:“小姐现在还没有和他和离呢,你就算不喜欢他,也别表现得太明显,当心被人拿住把柄。” 冬青冷哼一声。 “能有什么把柄?左右不过是惹人嫌罢了,我是小姐带过来的奴婢,难道他还敢随意打杀不成?” 茯苓见状,越发无奈了。 但她也知道,冬青说得有道理。 蒋华就算再厌恶她,到底还是得顾着高门大户的面子,对于女方从娘家带过来的丫鬟奴婢,若没有得到女方的允许,是不能随意发落和处置的。 两人翻身上马,便也一同随着宋安宁等人回城。 马背上。 宋安宁一直都显得很沉默。 蒋华也没有说话。 可宋安宁却能从他喷出的鼻息里,感觉到他的情绪并不像此刻表现出来的那样稳定。 她不知他在想什么,也没心思探究。 甚至就算蒋华主动跟也说起,她也恨不得堵住耳朵,不要去听。 此刻她才明白,原来讨厌一个人,是真的能讨厌到连他呼吸都觉得恶心的地步。 宋安宁不由觉得讽刺。 行了大半日,终于进城。 进城后,蒋华就命人去租了辆马车,他带着宋安宁上了马车,其余人仍旧骑马在后面跟着,一行人往蒋府而去。 马车上。 蒋华看着宋安宁。 宋安宁没有看他,双手放在腿上,目光平视。 过了半响,才听蒋华开口。 “你可知那些马贼为何要绑你?” 宋安宁终于转眸。 盯向蒋华的目光淡淡的,却带着一抹讽刺。 “你觉得呢?” 蒋华语塞。 先前,他并不知道秦氏的安排。 直到跟着那群人出来找宋安宁,半路上才从身边的一个长随嘴里,吞吞吐吐知道了这件事。 但此时为时已晚。 即便他想阻止,也阻止不了了。 只能想办法找到宋安宁。 好在上天有眼,终于让他找到了她。 蒋华心里是有些内疚的。 但这些内疚,还不足以让他对宋安宁说出真相。 此时他只盼着宋安宁不知道是谁动的手,或者,她就算知道了,也没有拿到证据,这样他还能保下秦氏。 宋安宁其实也很郁闷。 那几个马贼跑了,即便她心知肚明,就是秦氏想弄死她,此刻没有人证物证,她依旧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要说心里不怄气那是假的。 可再怎么怄气,面上还是得表现出一副淡然的模样,不能被他们看出来。 蒋华沉默了一会儿。 见从她这里问不出什么结果,便也不再问了。 两人一路沉默着抵达蒋府。 秦氏得知宋安宁平安归来,自然是气得不行。 老太太也没有见她,权当看不见她这个人。 宋安宁也不意外,安然回了自己院子里,只是除了冬青和茯苓以外,她还暗中修书一封,让人送回青州,同时让冬来去外面招几个护院,住进院子里。 秦氏得知以后,当下就派嬷嬷过来问她什么意思。 宋安宁坦然回答。 “出行一趟,受了惊,怕夜里睡不好觉,多几个护院也心安些。” 秦氏听到嬷嬷的回话,顿时气极反笑。 “她这话是说给我听呢,猜出来那群人是我派去的呗,呵,那些人也是群废物!一个女人都杀不了,亏我还给了他们那么多银子,真是一群酒囊饭袋!” 张嬷嬷将门关上,压低了声音。 “夫人,您说她手上会不会有您收买马贼的证据?若是有,告到官府……” “她若有证据,会隐忍到此时?早在回来的路上就转道去官府了,如今请了那么多护院又故意放出这种话,不就是因为手无证据又咽不下这口气,所以故意气我的吗?” 说到这里,秦氏暗恨中又不由带了一股庆幸。 幸好,她没有抓到那伙马贼。 否则真拿捏了证据,自己可就被动了。 宋安宁并不知秦氏在想什么。 休息了一夜,她觉得自己的精神好多了。 正想出门,却听婢女来报,蒋华过来了,想要见她。 她皱了皱眉。 对这个男人,她是有些抵触的。 可想到自己的计划,她又不得不见他。 于是,宋安宁换了身衣服走出去。 蒋华正坐在院子里喝茶。 伺候他的是沧澜院里的一个婢女,茯苓就守在不远处,规矩的看着他。 见宋安宁出来,茯苓连忙过来,将她扶住。 “小姐……” 她递给宋安宁一个眼神。 宋安宁会意,走过去后便道:“蒋公子可是有事?” 蒋华一噎。 对她的称呼很是不满。 他沉声道:“宁宁,你非要这样对我?” 宋安宁讽刺的扯起唇角。 “怎样对你?我对你的态度不是很正常吗?蒋公子既然已经有了别的心思,在京中也有了如花美眷,又何必在乎我的态度?我这样的称呼,不是正中蒋公子的下怀,好让你急于和我撇清关系吗?” 蒋华微微一滞。 心头有些气闷,却因为理亏说不出反驳的话。 宋安宁等了半响。 没等到他开口,便说:“如果没有别的事,我要出去了,蒋公子也请便吧。” 说完,就要带着人离开。 蒋华却忽然站起身。 “宁宁,我们谈谈吧。” 宋安宁顿住脚步。 没有回头,却是饶有兴致的说:“哦?你要和我谈什么?” 蒋华一本正经,“谈我们未来的事。” 宋安宁转过身。 一双清亮的眼睛,似笑非笑,“你和我有什么未来?” 蒋华沉声道:“你不愿意和离,不是吗?” 宋安宁抿唇。 许是她微垂的眼睫,让蒋华误会了,男人的面上闪过一丝柔软,上前一步,语气也放软了,喟叹一声说:“若没有成亲前的那一遭,我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这一生必定是心甘情愿的娶你,与你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第102章 如狗 “可天意弄人,世事皆不如你我所预料,如今我已是安远侯府的人,既身入局中,就不可能坐以待毙,与英儿的婚事我势在必得,你若不愿意委屈自己,我可以写一封和离书,我们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你若愿意……” 他顿了顿,只觉心头如被什么东西勾住,牵起丝丝密密的疼痛,却又有些心潮澎湃。 他沉声说:“你若愿意,此生此世,不管荣华还是困苦,我必不负你,你虽无正妻之名,却可得正妻之实,少年交情,青梅竹马,我没齿难忘,绝不是任何人可以比得上的,这一生我保证只爱你一人,待我功成名就之时,你若非要那正妻之位,也不是不可……” 宋安宁忽然就听不下去了。 她抬手给了蒋华一巴掌。 周围的丫鬟婆子们,即便因他们说话,走得远了些,却仍旧能看清两人的动作。 见宋安宁居然打了蒋华,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然后默默屏住呼吸,将头扭到了一边去。 假装看不见。 蒋华的头偏向一边,抿唇不语。 宋安宁被气笑了。 她冷诮的道:“蒋华,有没有人说过,你这个人真的很无耻!” 蒋华眉心一颤。 宋安宁冷冷的说:“一直以来,我虽恨你怨你,却也不是没想过你有你的苦衷,若你不去争不去抢,到头来就会成为别人刀下的鱼肉,可现在我才明白,你不是有苦衷,你就是单纯的贪婪和自私!” “你今日对我许诺,不过是因为我对你有用,就如同你之前对李家小姐许诺,也只因她于你的仕途有助益一样,你这个人,从头到尾都没有爱过任何人,你最爱的人是你自己,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你可以辜负任何人,也可以把任何人当作踏脚石,踩在脚下,你说就你这样的人,你凭什么觉得你配得上我,又凭什么会觉得我会因为你而屈就自己呢?就凭你口中那少年交情,青梅竹马?呵,可笑!” “我宋安宁虽是一届商户出身,却也知道人畜有别,一条狗相处了十年也会有些感情的,只可惜了,养熟的狗不会咬人,相识十年的人,却连狗都不如!我又何必为了一条狗,再搭上自己终身?” 蒋华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宁宁,你一定要把话说得这么难听?” 宋安宁冷笑,“有人不怕事做得难看,倒嫌弃人家说的话难听了?” “你!” “蒋华,我不会和离的,我就是要拖着你,凭什么你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凭什么你对我可以招之即来呼之即去,我就是要让你明白,我宋安宁不是你想的软柿子,你想娶李家小姐是不是?呵,拿出你的诚意来,若你的诚意让我满意了,我可以考虑离开蒋家,给她腾出这个位置,若是你的诚意不够让我满意,我就算是拼着自己这辈子不要了,我也要缠着你,毁了你,让你一辈子都得不到自己想要的!” 宋安宁说完,便拂袖离开。 冬青和茯苓连忙跟上。 身后,蒋华望着她离开的背影,拳头死死捏在袖子里,气红了眼。 不知过了多久。 秦氏身边的张嬷嬷过来了。 瞧见院中只有蒋华一人,她敛了敛眉,走过去低声道:“大公子,夫人有请。” 蒋华深吸了一口气。 暗暗压下胸口澎湃的愤怒气息,迈步随张嬷嬷走了。 这边。 宋安宁坐在马车上,冬青好奇的问道:“小姐,您真要跟他纠缠到底啊。” 宋安宁漫不经心的回答,“怎么,你怕了?” 冬青摇摇头,“奴婢才不怕,奴婢就是替您不值。” 宋安宁挑眉。 饶有兴致的看着她,“怎么说?” 冬青不满的嘟哝着嘴,“以前不知道真相的时候,只觉得这位蒋家大少爷芝兰玉树,温和有礼,是最好不过的姑爷人选,可现在知道了他的真面目,只觉得人心狡诈,实在可怕。” “小姐您虽然恨她,可若是把自己的一辈子都砸在他的身上,岂不可惜?这样的人当真不值。” 宋安宁听着,唇角慢慢勾了起来。 她很明白冬青说的话。 事实上,她也从未打算过要和蒋华纠缠到底。 之所以那样说,不过是表个态度,吓吓他而已。 毕竟相比她,蒋华应该才更怕她的难缠,要与他死磕到底吧。 只要他害怕,那他就会拿出足够的诚意来和她谈判。 这就够了。 想到这里,宋安宁微微弯起眼睛,看向窗外。 却在这时,目光一顿。 嘶—— 裴恒? 怎么又是他? 他不是都走了吗?怎么又回到冀州城了? 宋安宁皱眉。 经历了上次的事,如今她对裴恒已经没那么抵触了,也不太担心他的逃犯身份。 毕竟就如同他自己所说,若他真是逃犯,早就被抓了,又岂能大摇大摆的这样在冀州城中行走。 想了想,宋安宁还是让人将马车停下来,对裴清宴招呼道:“诶。” 裴清宴听到声音,回头,就看到了她。 也有些意外。 “你怎么又回来了?不是说离开了吗?” 裴清宴上下打量着她。 他原本是去扬州府办事,但瞧着她的情形,他实在放心不下,且扬州那边已经找到别的人去了,便折返回来,打算看看她这边是否安全。 却没想到,竟然在街到碰到了。 裴清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你怎么样?可还好?” 宋安宁笑了笑。 她并不知裴恒就是裴清宴,只当他还在问半个月前的事,笑道:“我若不好能坐在这儿?你呢,不是说要离开冀州,怎么又回来了?” 裴清宴目光微闪。 “来办点事,办完事就走。” “哦。” 宋安宁说完,一时无话。 其实她也不知道要找裴清宴说什么,只是路上遇到了,就免不得要打个招呼。 裴清宴见她沉默,似乎也意识到了,依两人如今的身份,怕是没什么能说的,他不是蒋府的小厮了,她也不会再对他说起婆家的事,想了想,他提议,“听说城中新开了一家酒楼,味道不错,要不要一起去尝尝?” 第103章 情敌 宋安宁一愣,紧接着笑起来。 “好啊,正好报答你上次救我的恩情。” 恩情? 裴清宴失笑。 他从未想过自己对她有什么恩情。 不过既然她这样说,那他也不会拒绝。 “好。” 两人一起往酒楼而去。 城中新开的酒楼叫望春楼,因地处一片上坡之地,取登高望春之意,装潢得颇有些意境。 宋安宁让店小二带他们去二楼,两人捡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了,自有人送来茶水点心。 宋安宁让他们退下,冬青和茯苓也守去了包厢外边,宋安宁亲自给他斟了一杯茶,方才问道:“你说你要办事,不知是办什么事?若方便的话可以与我说说,说不准我能帮得上忙。” 她发誓,她绝没有打探的意思。 就真的只是单纯的想感谢他上次帮了自己而已。 然而,男人握着杯子,颇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 倒把宋安宁看得有些心虚了。 她清咳一声,“你不愿意说也行,总之我就是随口一问,你不必在意。” 裴清宴似笑非笑。 “也没什么不能说,其实我……” 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这时,楼下的大街上传来百姓们看热闹的吵嚷声。 宋安宁一愣,掀开竹帘往下看去。 只见一队仪仗正从城门口的方向缓缓而来,那仪仗的最前方,赫然挂着一个李字。 她的脸色微微一变。 “客官,方便进来添茶吗?” 包厢外响起店小二的声音。 宋安宁说了一声进,便有人掀开帘子让小二进来。 店小二除了添茶以外,还加送了一份点心,笑道:“小店新开业,每桌客人都附赠一份点心,客官可以尝尝,若有什么意见,随时可以提,小店感激不尽。” 宋安宁见他口齿伶俐,是个会说话的,便问:“那楼下的人是谁?怎么这么大阵仗?” 店小二也跟随她的目光往大街上瞥了一眼,随即笑道:“嗐,还能是谁,京城来的大官儿呗,不过听说那位大官没进冀州城,是去隔壁的兖州办事,不过他们家的小姐来冀州了,据说是去……去……” 小二有些想不起来了,抓了脑袋半响,才想起来,连忙说:“是去蒋家,据说那位大官儿的夫人和蒋家老夫人有旧,这位千金小姐是特意代他家夫人来看望老夫人的。” 宋安宁与裴清宴对视一眼。 裴清宴神色平静,倒看不出什么情绪,唯有宋安宁微微抿紧了唇。 她指挥冬青给了店小二一两银子作打赏,店小二喜得眉开眼笑,又给她添了壶茶,这才下去了。 等人走后,宋安宁的脸色不太好看。 她不傻,看着那仪仗前方挂着的李字,又是去蒋家的,用鼻子想都能知道那轿子里坐着的是谁。 李家大姑娘,宰相李韵的嫡女——李英儿。 宋安宁说不清此刻自己是什么感觉。 要说伤心,那是没有的。 重活一世,她早就把蒋华当成一个屁一样放了。 之所以留下来,无非就是为了心里的那点不甘心,想要让他们也尝尝自食其果的滋味而已。 但饶是如此,她仍旧没想到,李英儿会追到冀州来。 毕竟前世是没有这一遭的。 不过换个角度想,也不意外。 前世她一直被蒙在鼓里,蒋家人的计划实施得很顺利,按照前世的时间线,此刻蒋华恐怕早就在京城与李英儿成亲了。 成了李相的东床快婿,蒋华的地位水涨船高,再没有人敢打压他,安远侯府的嫡子身体不好,没坚持两年就病死了,几位庶出的兄弟虽有生母在,但论才情智谋皆不如他。 再加上他有李相的支持,在皇帝面前也能说得上话了,求一个世子之位不难。 所以,前世的李英儿没有来冀州,也不需要来冀州。 可这一世不一样了。 因为她的重生,许多事情得以改变,蒋家人的计划屡屡受阻,甚至因为蒋荣升入狱,蒋华不得不提前回到冀州,承认了自己诈死的事实。 他这边被宋安宁绊住,解决不掉,就没办法光明正大的娶李英儿。 李英儿或许是在京城等得急了,或许是担心他这边出什么问题,所以才赶过来找他。 打着看望老太太的幌子,实际是夺位来了。 想到这里,宋安宁的唇角漫过一丝冷笑。 她冷漠的盯着楼下那队仪仗,看着仪仗缓缓行过长街,往蒋华的方向而去,手中的茶杯慢慢握紧。 裴清宴一直默默注视着她。 察觉到她的心情不太美丽,他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问:“你若真喜欢蒋华,我倒有个办法,可以扳倒李家,只要李韵不是宰相了,蒋华就不会再想要娶李英儿,需要我帮忙吗?” 宋安宁深吸了一口气。 收回目光,喝了口茶,才看向他道:“不用了,我早就不喜欢他了,等我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他要娶谁都跟我没关系。” 裴清宴不置可否。 但只有他知道,在听到她的答案那一刻,他也是暗暗松了口气的,并且有种莫名的开心。 真该死! 人家毕竟是个有夫之妇,虽说只有夫妻之名,无夫妻之实,可这名份已定,实……什么时候不可以?自己又在这里庆幸个什么劲? 想到这里,裴清宴又有些郁闷了。 宋安宁没注意到他在想什么。 李英儿的到来,虽说她不在意,可到底还是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如今她的计划实施得很是顺利,绝不可以再出什么意外,于是她站起身,对裴清宴行了一礼,“我还有事,就先回去了,裴先生若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来府上找我帮忙。” 裴清宴知道她这会儿归心似箭,只怕随着李英儿的到来,蒋府上又有一番无声的厮杀,便也点点头,“好,你刚才的话,我同样送给你,若是找不到我人……” 他想了想,从怀里摸出一个哨子,递给她。 “那你就吹这个哨子,只要你吹了,我一定能听到。” 宋安宁一愣,看向裴清宴的目光有些古怪。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自己这会儿跟裴恒的距离有些过于近了,不应该是这样…… 第104章 姐姐 可具体要怎样,她一时又说不上来。 最终,宋安宁压下了心底的胡思乱想。 对裴清宴点了点头,便拿着哨子离开了。 蒋府。 李英儿的马车就停在门口,人还未下车,下方已经传来秦氏和老太太恭迎的声音。 “姑娘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吧。” “早闻李姑娘才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李英儿今年不过十六,人长得如花似玉,确实是京中有名的才女。 她微微笑着,在婢女的搀扶下下了马车,然后对着老太太和秦氏福身一礼。 “英儿见过老太太,见过秦大娘子。” 老太太笑得眯了眼。 “好,很好。” 秦氏也喜庆的道:“李姑娘辛苦了,咱们快进屋吧,华儿一早知道你要来,可高兴了呢,正好我让人去叫他。” 提起蒋华,李英儿的双颊染上一抹红晕,点了点头。 一行人往正厅里走去。 蒋华是最晚得知李英儿到来的人。 相比老太太和秦氏的高兴,他有些意外,下意识蹙了蹙眉,不过下一秒,还是换上一副和煦的表情,快步往正厅走去。 “英儿。” 正厅中,老太太和秦氏陪着李英儿,正说得高兴。 忽然听到这道声音,所有人都朝着门口看去,李英儿正是直接站起来,看向蒋华的目光里欣喜中不掩期待。 “蒋大哥。” 蒋华的目光在堂中转了一圈,发现宋安宁不在,这才松了口气。 他没想到李英儿会来。 事实上,若是让他知道,他一定会提前阻止的。 毕竟现在他和宋安宁还没有和离,宋安宁也没有答应给他做妾,李英儿现在跑过来这算什么? 若是没被人盯上还好,若被有心人盯上,到圣上去参他一个停妻再娶的罪名,他喊冤都没地方去喊。 李英儿在看到他的那一刹那,是开心的。 发自肺腑的开心。 可紧接着就看出了蒋华眼底的担心,心头那股开心顿时就像被泼了一盆冷水一样,倾刻间冷却下去。 她勉强笑了笑,解释:“我父亲代陛下到各州视察,我是跟随我父亲一起出来的,恰巧听说府上的老太太与我祖母有旧,就代替我祖母过来看望一下,蒋大哥不必忧心。” 蒋华闻言,这才松了口气。 既然有借口,就不怕被人盯上。 那对于李英儿的到来,他自然开心了。 蒋华换上一副欣慰的笑容。 “你有心了,不知李相现在何处?” “我父亲去了兖州,派我先过来看望一下老太太,三日后再去兖州和他团聚。” 蒋华点点头。 “那我到时候送你过去。” 李英儿顿时笑起来,“好。” 两人站在那里说话,老太太和秦氏都喜得眉开眼笑。 “好了好了,有什么话坐下来慢慢说,李小姐既然要在咱们冀州停留三日,那明日华儿你带李小姐四处去转转,正巧咱们冀州南方没那么寒冷,听说北方已经下雪了,是吧?” 李英儿顺从的坐下来,点头,“是的,我与父亲出发时,京城才刚下第一场雪。” 秦氏的脸上露出向往的神情。 “听说京城繁华似锦,街上的夫人小姐们冬天都穿上等的皮子,夏季穿烟纱,可漂亮了,不像咱们南方,文风闭塞,这等闲女子若穿着轻薄的烟纱上街,非得惹来几个登徒子不可。” 说着,掩唇笑了起来。 李英儿也顺从的笑着:“京中胡人比较多,民风开放,若夫人有兴趣,改日过去转转就知道了。” 秦氏连连点头。 “好好,有机会我一定去。” 一群人其乐融融。 与此同时,另一边。 宋安宁的马车停在府门前。 下了马车,便见门房里一个人也没有,四周静悄悄的,宋安宁皱眉,一路往正厅走去,老远就看到下人们忙忙碌碌的伺候着,厅中有女人的说笑声传来。 她脚步一顿。 “小姐……” 冬青有些忐忑。 听着那屋里的笑声,连她都忍不住为小姐委屈。 这些人也太过分了,怎么能在小姐的眼皮子底下如此嚣张呢? 宋安宁倒是内心平静。 她之所以停下来,不过是在想,前世自己看到的这位李小姐是什么样呢? 那时候,她只是匆匆一瞥。 其余的注意力,全部都放在了蒋华身上。 现在想来未免遗憾。 若她能多给李英儿一点关注,便能分析出她的性格,从而做好应对之法。 可惜了。 宋安宁摇摇头,迈步往厅里走去。 正厅里。 大家正在说笑,忽然,只见其中一人的话音忽然顿住,目光盯向了正厅门口,其余人也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就看到了站在那里的宋安宁。 宋安宁倒是十分淡定,目光在屋子里扫了一圈儿,着重看了眼李英儿,然后便笑着向老太太和秦氏问了安。 “先前就听说府上来了贵客,想必就是这位小姐了。” 她对着李英儿福身一礼。 李英儿也连忙站起来回礼。 两人对着福了三福,老太太才道:“快坐吧,正好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京城李相府家的千金,名唤英儿,跟你同岁,以后你们尽可以姐妹相称,要多多往来才是。” 老太太的脸上带着和蔼慈祥的笑容,若是不知道的,还真当她是好心,要介绍两人相识。 宋安宁却知道,这是老太太的缓兵之计。 老太太最爱做的便是磨人的心气儿。 先前宋安宁已经发作过了,此时面对李相家的千金,若她是个心气儿低的,不免就要自惭形秽,随即就默认了李英儿为正室的要求。 可偏偏,宋安宁是个不在乎的。 活了两世,她早就清楚谁是色厉内荏,谁是外强中干。 李相虽权高势重,李英儿身为他的嫡女,也的确尊贵,可那不代表他们就可以凌驾于礼法之上,凌驾于大渊朝的律法之上。 宋安宁微微一笑,没有接老太太的话茬。 只是自顾自的问:“原来这位就是李小姐,真是百闻不如一见,说是姐妹,倒不知谁是姐姐谁是妹妹了,你几月的?” 李英儿一愣。 到底是闺阁里养出来的大小姐,教养极高,虽然隐隐觉得宋安宁这话锋不对,却还是老实回答,“我六月的。” 宋安宁立马笑起来,“那巧了,我五月的,正好比你大一个月,若真要论姐妹,你可得叫我一声姐姐才是。” 第105章 机锋 说着,宋安宁掩唇笑起来。 正厅里顿时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僵在了那里,尤其是李英儿,面色尴尬,一时间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在场的都不是傻瓜。 那声姐姐里包含着的是什么东西,大家都懂。 表面上是年龄上的姐姐,可若真的叫了,又岂会不变成礼法上的姐姐? 李英儿到底没有见过什么世面,虽说家学颇高,但又哪里比得上宋安宁这种从小跟着娘亲在商场上打滚的? 见惯了泼皮无赖,自己做不到,学上两分总是会的。 这个时候,比的就是谁更能装,谁的脸皮够厚! 过了半响,李英儿才僵笑道:“原来如此,但宋姑娘看着倒是显嫩,竟比我小好几岁似的呢。” 宋安宁嗔她一眼。 “妹妹这莫不是在开我玩笑?一来我已嫁作人妇,可当不得这一声姑娘,二来嘛,我现今不过十七,若再小好几岁,你该取笑的就不是我,而是我家夫君了,连垂髻都敢娶,就不怕那孔庙里的夫子拿起戒尺来敲他脑袋!” 说完,又咯咯笑了起来。 李英儿这下是真的懵了。 完全没料到,宋安宁竟这么能说会道。 自己说她看上去年岁小,不过是想夸她长得显嫩,倒也真没有夸张到那个地步,还有,她什么时候承认自己是她妹妹了? 这就叫上了? 老太太的脸色也变得不太好看。 见李英儿尴尬在那儿,她到底还是出声圆场道:“好了,李小姐身份贵重,你不许和她开这样的玩笑。” 宋安宁敛住笑容,乖巧应了一声,“是。” 秦氏没好气的说:“这里没有你的事了,你先回屋去吧。” 宋安宁看了她一眼,却没有动。 秦氏一滞,只觉自己这个婆母说的话在她那儿没有半点份量,如今竟是敢直接不听了。 正要发作,却听宋安宁笑着说:“巧了,昨儿我让丫鬟清点东西的时候,才发现两匹上好的绸缎,给夫君作新衣正合适,恰巧现在快要入冬了,不如夫君回屋去让我量量,到时候我命人在绸缎里塞上棉花,穿出去保准暖和。” 说着,手指越过茶几,轻轻搭上了蒋华的脉博。 她的指尖有点凉。 泛着女子身上独有的幽香。 老实说,在那一刻,蒋华是有些意动的。 实在是因为自他回来以后,宋安宁就没有给过他半分好脸色,他其实是有些怀念从前的,此时宋安宁温言软语的模样,与从前又有什么分别? 这让他恍惚中生出一种错觉,那就是之前的事情还没有发生,她依旧是那个恋慕他,倾心他,一心只有他的女人。 不过下一秒,老太太的一声轻咳就将他从那股恍惚里拉了出来。 他看了秦氏一眼,没有吭声。 秦氏冷声道:“我让你回去就回去,还啰嗦什么?华儿要在这里陪客人,岂有跟你去量衣服的道理?” 宋安宁冷声道:“敢问婆母,您让我夫君留在这里是陪什么客人呢?” 秦氏开口,“我……” 不等她说话,宋安宁已经当先截住她,“我自小就听闻京中李家是书香世家,宰相大人更是从小拜于孔夫子门下,最重教养礼法,如今一看,倒果真是这样,李小姐被他养得如人中龙凤,温婉有礼,矜贵自持,既然来了咱们家看望祖母,当然是陪在祖母身侧,自是不会要一个外男陪同的。” “所以我就不明白了,婆母说的这话是什么意思,莫不是你觉得李小姐不守妇德不知廉耻,明明是来看望府上的祖母,实际却是想看望我夫君?” “这应该不会吧,还是说这是婆母你的私心,见着李小姐优秀大方,又出身名门权贵,就起了歪心思,想让我夫君去勾引李小姐。” 说到这儿,宋安宁忽然捂住嘴,做出吃惊且羞愤的表情。 “若真是那样,我是绝不会答应的,我们蒋家的名声坏了事小,若是坏了李小姐的名声,继而牵连了宰相大人,那岂不是事大?到时候真追究起来,这责任是婆母担呢,还是我夫君担呢?” 说到最后几个字,言语间出现一抹凌厉,冷冷的看向秦氏。 秦氏被她的目光看得心头一惊。 实在不明白,宋安宁何时变得如此难缠了。 蒋华也反应过来,脸色微变,皱眉道:“我们绝无此意,你不要乱想。” 宋安宁道:“既然没有此意,那就随我去量衣服吧,也免得在这儿打扰了李小姐和祖母说话。” 蒋华:“……” 他看了老太太一眼。 老太太的脸色无比难看,却也知道,此刻不能再坚持。 若再坚持,那就真的沦为宋安宁所说的,不知廉耻不尊礼法了。 她沉声道:“既然你媳妇儿要给你量衣服,你就去吧,回头我让人在厨房准备饭菜,晚上都过来吃饭,一家人好好聚一聚。” 蒋华站起身,“是。” 他跟着宋安宁回了沧澜院。 院子里,宋安宁一进去,就径自进了屋,根本不理会蒋华。 蒋华见状,就知道她说的量尺寸做衣服是假的了,实际上就是不想让他和李英儿相处。 也不知道为什么,意识到这一点,蒋华原以为自己会很生气,可实际上他却一点也不气,反倒是生出一股微妙的愉悦心里。 宋安宁这是在吃醋么? 因为他要陪李英儿,她有了危机感,所以在跟英儿争抢他? 原来,她也并非她口中所说的那样,对他全不在乎。 毕竟是多年的情谊,又哪能说割舍就割舍,她定然还是喜欢他的。 想到这里,蒋华的心情好了一些,面色也微微好转,走过去逗弄道:“不是说要给我做衣服?绸缎呢?” 宋安宁坐在软榻上,对冬青使了个眼色。 冬青立马进了里间,没过多久,就拿出了一匹劣质绢布,放到蒋华的手上。 “大少爷,这是大夫人前些日子派人送来的,可是上好的布料呢,您就拿去做吧,这些布料够您做好几身的了。” 蒋华一愣,手指摸上那布料,就摸出那料子质地坚硬,非常粗糙,分明就是最劣质的布料。 心头不由一沉,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第106章 和离 “这当真是母亲给你的?” 冬青忍不住讥笑道:“若不是大夫人给的,难不成还是我们自己带来的?我们宋家虽是商户,却也拿不出这么差的料子,小姐嫁进你们家,人人都说高攀,可如今看来,究竟是谁高攀谁,还说不一定呢!” 她的话很不客气。 蒋华的面色一变再变,最终道:“我不知道母亲这样对你……” 他虽说没想过宋安宁会在蒋家享福,却也没想到她过的是这种日子。 宋安宁扯了扯唇。 讽刺的说:“如今你知道了,你要如何?” 蒋华愣住。 他要如何? 他能如何吗? 不能。 他虽然还姓蒋,可在京城的时候,他已经改姓谢了。 秦氏要如何为人处事,他能规劝,却无法左右。 蒋华沉默下来。 宋安宁瞧着他的神色,便知没有指望,心中越发觉得讽刺。 好在她原本也没指望他什么。 如今这样,正好。 宋安宁冷着脸躺到床上去。 “好了,我累了,你如果没事就先出去吧,我要休息一会儿。” 蒋华噎住。 但宋安宁已经躺去床上,他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悻悻的离开了。 等蒋华走后。 茯苓走到床边,替宋安宁掖了掖被子,轻声问:“您就不怕他再回去找那位李小姐?” 宋安宁讽刺的扯唇。 “他想找,什么时候都可以找,我栓不住他,刚才之所以发作,不过是想让那位姓李的小姐看清一个事实,不管蒋华在京城跟她说得有多好,回了这里,我依然是他名正言顺的夫人,若是我不满意,谁也别想进这个门。” 茯苓忍不住笑了。 “小姐这是在给她下马威?” 宋安宁眨了眨眼。 下马威吗? 算是吧。 总之重活一世,她宁愿创死他人,也不会委屈自己。 宋安宁重新闭上眼。 而此时,正厅。 宋安宁的这一通闹,确实起了效果。 李英儿原本就知道,这事上自己理亏,只是她太喜欢蒋华,不想错过这位夫君,所以才舔着脸上门。 原以为,以自已高门贵女的身份,定能压住宋安宁。 最好是让她自惭形秽,自请和离。 可没想到,对方压根儿就没有被她压制住,反倒是落落大方,不痛不痒的反击回来了。 这让李英儿失落之余,也非常尴尬。 老太太和秦氏也很生气。 这个宋安宁,真是好不识趣。 人家都找上门了,就盼着她能主动让位,可现在她不仅不让,反倒还讥讽李小姐。 若真得罪了宰相府,有她好果子吃? 真是脑子白长了! 老太太再生气,却也不得不在面上替宋安宁遮掩。 “小门小户出身的女子,没有见识,倒让姑娘见笑了。” 李英儿勉强笑着,摇了摇头。 “不,是我失礼了,早知道倾哥与宋姑娘如此鹣鲽情深,我就不该过来打扰才是,如今……” 她咬了咬唇,眼中萌生出一股退意。 身为宰相府的千金,确实没必要把自己的名声搭在这里。 若蒋华能处理好他养父母家这边的事,她自然乐意嫁给他,在父亲的辅佐下,相信以他的才华,很快就能入陛下的眼,将来不愁不能飞黄腾达。 可若他处理不好…… 李英儿并不介意给蒋华纳个妾,可要做平妻,或是让别的女人爬到她的头上,她却也是不愿意的。 秦氏一见她的态度,顿时慌了。 “姑娘莫怪,是我们没处理好此事,你放心好了,那宋安宁就是个商户出身的,平生最重金银钱财之物,大不了到时候我多补贴她几个钱财,她一定会答应和离的,绝不会误了你和华儿的婚事。” 李英儿叹了口气。 “若是如此,最好,其实依我所说,当初你们就不该让倾哥娶她……” 说到这里,李英儿又止住话头。 似乎觉得自己说太多了,勉强笑了笑。 “也罢,左右他在京中叫谢倾,并不叫蒋华,只要夫人能替他料理了此事,等入了京,便没人知道他曾在冀州娶过妻,于他的仕途也是无碍的。” 秦氏和老太太对视一眼。 都连连点头。 “李姑娘说得是。” 正厅里怎么交谈的,宋安宁不知道。 歇息了半响,她再醒来,才发现已经是黄昏了,竟没发现自己睡了这么久。 宋安宁伸了个懒腰,起身。 这时,就听外间有人说话,秦氏有找。 她愣了愣,直到茯苓撩帘子进来,才诧异的问:“秦氏找我?” “嗯。” 茯苓左右看了看,确定屋中没人,她们说的话也不容易被外人听到以后,才压低了声音说:“我听说今日下午那位李姑娘和老太太她们在正厅里说了,要她们尽快解决了这边的事,否则她就不会再嫁给大少爷了。” “我寻思着,这会儿大夫人找您过去,八成就是为了这事呢。” 宋安宁默了默。 对方的着急,倒是在她的意料之中。 毕竟谁家清白姑娘也禁不住这样的名声。 她想了想,笑道:“你出去告诉她们,我马上过来。” “是。” 宋安宁起床,换了身衣服,便跟着丫鬟往正院走去。 正院里。 不仅是秦氏在这儿,连蒋华也在。 老太太并没有打算亲自出面。 毕竟在她看来,宋安宁这样一个商户女,原本入了蒋家都是她们高攀了,现在事出从权,不得不与她和离,这又不是什么喜事儿,她当然不会出场。 宋安宁也不意外。 到了正院,她径直上前与秦氏见了礼。 “婆母有事找我?” 秦氏冷脸看着她。 “来都来了,也别装腔作势了,我找你什么事你心里应该很清楚吧?” 宋安宁挽唇。 “真是抱歉,儿媳愚钝,确实不知婆母找我何事。” 秦氏一滞。 恨不得当场撕了宋安宁。 她当初怎么就被猪油蒙了心呢?明知道这贱人配不上她的华儿,还让华儿娶了她。 结果宋家的钱财没捞着,倒让这贱人提前把华儿的身世给捅出去了。 搞得她们这么被动。 秦氏沉了沉气,好半响,才压下心头的怒气,推过来一张纸。 “你看看吧,若是没有异议,就摁个手印,回头我让人拿去官府备案,也算是全了你和华儿的一番情谊了。” 第107章 伪装 宋安宁面露诧异。 她拿起那张纸看了看,随即讽笑起来。 “这是什么意思?和离书?我什么时候同意和离了?” 蒋华眉目微动。 “你的意思是,你不同意和离?” 若宋安宁真的不同意,那就只能证明她之前说的那些都是假的。 她就是对他余情未了,舍不得离开他。 否则,都被人羞辱到这个份儿上了,她为什么还不走? 宋安宁并不知蒋华的想法,只是玩味笑道:“也不是不同意,只不过……你们蒋家想要将我呼之则来,挥之则去,是不是觉得我宋家太好欺负了?还是说,见我一个弱女子在这里,就以为我很好说话,想要糊弄我,要不然我请我的族亲过来,让他们跟你们谈?” 秦氏面色一变。 若宋家的族亲过来,事情不就闹大了吗? 那和离还有什么意义? 秦氏深吸了一口气。 “你什么意思?不妨直说。” 宋安宁拍了拍掌,“痛快,既然如此,那我就直说了。” 她说着,站起身。 在蒋华皱着眉的目光中,朗声道:“和离一事,是你们蒋家无信无义在先,对吧?” 秦氏没有回答。 蒋华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道:“或许你是想要什么补偿?你说,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帮你办到。” 他觉得,这件事既然是他对不起宋安宁,那么给她一点适当的补偿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宋安宁心里没有他,到底让他有些失望。 宋安宁眨了眨眼,笑道:“好啊,有了蒋大公子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要的补偿也不多,我宋家身为青州富户,虽不是名门,却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我宋安宁在嫁给你蒋华之前,一直恪守规矩,从未出过什么差错,嫁过来后更是受你们家的蒙骗,差点自殉而死。” “这前前后后,桩桩件件,你们心知肚明,既然如此,我要的也不多,就请各位再出五万两黄金吧,当初你们既然是为了隐瞒蒋华诈死的消息,给了苏子安五万两黄金,那我也只要五万两,买下我缄默不言,从此以后将真相吞进肚子里,再不对外人说起你蒋家的是是非非,保住你满门的清誉,如何?” “放肆!” 话音刚落,秦氏就惊叫起来。 她气得手指发抖,不住的指着宋安宁,怒声道:“你痴心妄想!别以为我不知道,上次那苏子安就是你招来的,那些黄金,指不定全进了你的口袋吧?呵,是你讹诈了我们蒋家,如今还想再要五万两黄金,你做梦!” 蒋华回来得晚,当初的事,虽然秦氏在信中跟他提过,细节却是不知道的。 因此这会儿听她们提起,顿时有些懵。 “母亲,您的话……是什么意思?宁宁她怎么了?” 秦氏冷笑,一想到自己被人算计,白白损失了五万两黄金,她就心疼得喘不过来气。 听蒋华问起,哪里还会隐瞒,便将自己的猜想和当初的情况一五一十和蒋华说了。 蒋华听完,愕然的微微睁圆了眼睛。 宋安宁道:“捉贼捉赃,你说我与苏子安勾结,有证据吗?” 秦氏愤怒的道:“若是有证据,我还会任由你在这里胡说?早就把你扭送官府了。” 宋安宁微微一笑。 “瞧,你没有证据,却在这里指控我,若到了公堂上,这种行为算是诬告,要被打板子的知道吗?蒋华,你母亲她不懂,你可以跟她仔细讲讲。” 说着,竟是又坐下,气定神闲的喝起茶来。 蒋华的眉头皱得更深。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眼前的宋安宁,他忽然就觉得有些陌生。 宁宁她…… 她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记忆中的宋安宁,虽然出身商户,但性情温和,说话做事永远都是温温柔柔的样子。 宋家夫妇成亲多年,却只得了她一个女儿,所以待她极好,教养方面不输别的男孩子。 所以那时候,蒋华觉得,自己能娶到宋安宁,或许是一种幸运。 虽然这种想法在他得知自己为侯府庶子的时候就慢慢消散了,但不得不说,前面的十年,蒋华对宋安宁的印象是极好的。 可现在呢? 她这副刻薄尖酸的样子,像什么? 简直就像个贪得无厌的泼妇! 自己当初是瞎了眼吗?居然会看上她。 抑或者,她从一开始就是在伪装。 先前他之所以觉得她很好,不过是她故意表现出来给他看的。 为的就是能被他看中,嫁进蒋家。 思及此,蒋华的心里陡然升起一股怒气。 原来如此。 他就说一个人的前后反差怎么可能会如此大,先前还那样期盼着能嫁给他,看向他的目光里满是情意,不过短短一个多月未见,她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尖酸刻薄不说,对他也完全没有了那份绵绵情意。 爱一个人是作不得假的,同样,不爱一个人,也装不出来。 蒋华忽然就有些心塞。 秦氏被宋安宁气得不轻,偏偏却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 宋安宁见状,拍拍屁股站起来。 “你们好好想想吧,不用急着答复我,反正我还年轻,等得起,就算再等个两三年什么的……呵呵,就凭我宋家的钱财,有的是人想娶我,即便此生都不再嫁人了,我宋家的钱财养我一个人也足够,倒是你们。” 她说着,玩味的笑了笑,偏头盯着蒋华。 “好不容易攀着了一颗大树,可不能让她给跑了,听说这李家也是书香世家,想必家规是很严的,李小姐千里迢迢不惜抱着名誉被毁的风险也要来看你,啧啧……” “我要是你啊,我就好好对她,不过是五万两黄金而已,若以后飞黄腾达了什么地方赚不到?又岂会因为这一点小钱,而误了人家李小姐的一片痴心。” 她说着,甚至还拍了拍蒋华的肩膀。 这才大摇大摆的扬长而去。 这下别说是秦氏,就连蒋华的脸也变成铁青了。 冬青和茯苓跟在宋安宁身后,瞧着后面那两人铁青的脸,都不由憋着笑暗暗给宋安宁竖了个大拇指。 第108章 风俗 “高啊!小姐。” “您这样一来,这蒋家和离不是,不和离也不是了,那可是整整五万两黄金,一般人拿不出。” “先前给苏寨主的那些钱,都还是二房和三房出了一部分的,如今再让二房和三房出钱,他们肯定不干,光靠大房和老太太……啧,我看够呛,这大少爷刚回安远侯府,又没有亲娘补贴,想必也拿不出什么钱吧,难道让那位李小姐倒贴?” 冬青闻言冷笑。 “若真让李小姐倒贴,就算那姓蒋的坐上世子之位,我也瞧不起他,呸!什么东西,若真的只顾着算计女人的钱,那他这辈子也就到头了,有什么出息!” 宋安宁微微翘起唇角,没有阻止她们的吐槽。 几人回到沧澜院。 这天过后,秦氏果然没有再来骚扰她。 倒是老太太,中途找她说和了一次,宋安宁没有理。 不管老太太说什么,她权都当听不见。 老太太见状,也不好再劝了。 毕竟,该使的方法都使过了。 为了能甩掉宋安宁这个包袱,她们甚至还请了马贼,结果呢? 还不是让宋安宁给逃了。 老太太毕竟念了多年的佛,觉得这一切都是天意。 就是为她们当初贪念宋家钱财的惩罚。 如今钱财没有拿到,宋安宁也不是个好相与的,蒋华若真的想与她和离,少不得要被扒掉一层皮。 这都是冤孽啊。 老太太撒手不管了,秦氏就更加气闷。 整整五万两黄金,说得好听,让她上哪儿去凑? 再找二房和三房开口吗? 先前瞒着他们华儿未死的事,已经将二房和三房都得罪了,更别提上次苏子安的钱也是他们出的。 虽然后来都想办法退回去了,但这事儿到底在几个人心中埋下了隔阂。 只时她若再去,只怕她还没来及得开口,二房和三房的人就要闹翻天了。 秦氏只觉头疼。 这边。 李英儿也知道了宋安宁开口要钱的事。 她心中鄙夷。 果然。 商户女就是商户女。 永远是这么上不得台面。 蒋华很有才华,若真能进入朝廷,其前程和价值不是金钱可以衡量的。 她原本还想着,若宋安宁愿意为妾,她身为当家主母,虽说不愿意夫君去碰她,但到底也不会亏待了她。 该有的吃穿用度一律会给她最好的,只要她老实本份,乖乖呆在后院,不出去胡说八道,等她年纪大了,再给她从旁的人家过继一男半女也是可以的。 可现在,既然她这么不识趣。 那自己也没必要大发善心了。 李英儿找到蒋华,扭捏道:“倾哥,既然她已经松口,你何不就答应了她?左右只是一些钱财的事,给了她,也好把这事了结了罢。” 蒋华心头发梗,面上却只能顺从的说:“好,你放心吧,我会尽快解决的。” 嘴上虽然这样说,心中却不由暗自发苦。 尽快解决,说得轻松。 事实上哪儿有那么容易? 五万两黄金不是一个小数目,换算成白银,那就是五十万两。 普通一个官宦人家,或是富商,陪嫁也不过万两白银左右。 就算有钱的人家,陪个二万两银子,那都是天价了。 整整五十万两…… 呵呵,宋安宁还真是敢狮子大开口。 若加上之前被他们坑去的那五万两黄金,这样一换算过来,就是一百万两银子了! 就是贪官都不带这么贪的。 一想到自己又得出一大笔钱,蒋华就觉得眼前发黑。 李英儿没有察觉他的异样,还当他是答应了,便满心欢喜的放他离去。 她自小呆在闺中,不识百姓疾苦,也从来没有到民间走过,更是少有自己出去买东西。 所食所用,每一样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 所以,她压根儿就不清楚银钱的概念。 更不知道,五万两黄金,对于只是一府知州的蒋家来说,意味着什么。 李英儿满心欢喜的等着待,期待着蒋华能早点和宋安宁和离。 而这边。 宋安宁原本是打算去街上随便逛逛,却不料又遇到了裴恒。 她有些无语。 “你有没有觉得,咱们这个巧合有点太巧了?怎么次次出来都能遇着你?” 裴清宴其实也很意外。 他可以对天发誓,自从知道了宋安宁要回蒋府,他就再也没有打过她的主意,虽说心中那股悸动是真的,也仍旧存在,可他不觉得自己有资格侵入人家的生活。 所以,这街头上的巧遇,是真的。 他温和笑道:“既然遇见了,要不一起逛逛?或者你怕被人说闲话,咱们就找个酒楼坐一坐,也行。” 宋安宁翻了个白眼。 “青天白日的,你又曾是我府上的小厮,谁会说闲话?逛就逛,谁怕谁。” 说完,就当先在前面走了起来。 裴清宴含笑跟上。 南方有佳节,每年的十月初八,百姓们会在护城河里放河灯,用来祈求来年风调雨顺。 宋安宁与裴清宴边聊边逛着,没过多久,就逛到了护城河边上,看着那河水里各色各样的灯,宋安宁道:“没想到这里也有这个习俗,我一直以为只有青州才有。” 她的确是没有想到。 毕竟,前世即便也在冀州呆了十三年,但都被秦氏关在后院。 少有的出来几次,也是在秦氏的“关照”下,匆匆去城外上个香就回府了,根本不可能到处闲逛。 是以,她也不知道,这冀州城的风俗竟然和她们青州差不多。 裴清宴道:“这些灯是昨晚放的,今天有很多已经熄灭了,不过没关系,百姓们的意思已经被上苍收到,相信老天会保佑我们大渊的。” 宋安宁转眸瞧他一眼,这次相信他说的是真的,他真不是朝廷钦犯了。 毕竟,有哪个逃犯会一口一个我们大渊呢? 她忽然笑起来。 “你想放河灯吗?” 裴清宴一愣,点头,“可现在是白天。” “河神爷爷也没有说白天不能放啊,你等着,我让冬青去买两个河灯过来,咱们也入乡随俗,跟他们一起玩玩儿。” 说着,命令冬青去附近的店家买。 冬青去了,没过多久就回来了,手上拿着四五只河灯。 第109章 结拜 其中最大的一只兔子和狐狸河灯,自然是给宋安宁和裴清宴的。 其余三只,她、茯苓还有冬来一人一只。 冬青笑道:“小姐既然要放河灯,那咱们也来凑个热闹,就愿小姐事事顺心,事事如意。” 宋安宁笑着点了下她的鼻子。 “哪有人这么许愿的,这愿意都是要为自己许的,你们也该对自己有些期许才是,不许事事都只想着我。” 冬青只顾着笑。 茯苓也抿唇笑着不语。 唯有冬来,闻言挠了挠头,说:“那我就写希望河神爷爷能保佑我明年娶个媳妇儿,再生个大胖小子,我娘都替我相看过好几回了。” 这话一出,众人顿时哄堂大笑。 一群人嘻嘻哈哈的点起河灯来。 宋安宁以前其实是不信这个的。 比起把希望寄托在上天,她更相信事在人为。 可现在,经历了一次重生,她又觉得,或许真的冥冥中自有天意。 前世的她太天真了,轻信他人,才会落得那般惨烈的结局。 因为上苍看不过去,所以许她重生,了结前世遗憾,手刃仇人。 这个愿望,宋安宁许得特别虔诚。 她想,若真是了老天有眼,她希望这世上不要再有那么多的苦难,希望所有坏人都能得以伏法,所有好人都能有好报。 许完愿,宋安宁放走河灯。 裴清宴也在同一时间将河灯放了出去。 虽然是在白天,可南方阴冷,那小船摇摇晃晃,上面的烛火被冷风吹得将灭未灭,过了许久,竟也再次站立起来,稳稳的顺着水流往前驶去。 宋安宁看得出了神。 裴清宴侧过头看她,那清丽的侧颜在深秋夹着初冬的凉风中,显出几分萧索,竟让人不由自主的心疼起来。 裴清宴不愿意让气氛变得过于沉重,便问:“你许的什么愿?” 宋安宁笑。 “愿望是许给河神爷爷的,告诉你就不灵了。” 裴清宴眨了眨眼。 “那不一定,说不定你告诉我,不用河神爷爷,我就帮你实现了呢。” 宋安宁摇了摇头。 “你不要蛊惑我,我会当真的。” 裴清宴道:“我本来就不是开玩笑。” 宋安宁仍旧失笑。 通过这两次的相处,她真的相信裴恒不是朝廷通缉的要犯了。 可这也不代表,她就能随随便便接受人家的好处。 她想,她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真心的,轻松的与一个人玩闹过了,或许摒除所有的利益与仇恨,她与裴恒是可以当朋友的吧? 就是那种最真诚,最纯粹的朋友。 宋安宁看向不远处的酒楼。 “你不是要找个地方坐坐吗?走,就去前面那家,我请客。” 裴清宴一愣。 紧接着失笑,摇了摇头跟上去。 这一天,宋安宁特意放纵自己。 向来不怎么会饮酒的她,竟然还喝了些酒。 喝完酒,就对着裴清宴大吐苦水。 说什么姓蒋的都不是好东西,但凡跟蒋家沾上一点边的,全是坏人,坏蛋! 她还骂骂咧咧的说出自己要敲诈蒋家五万两黄金的事。 其实宋安宁不缺钱,宋家更不缺。 可她知道,蒋家人爱钱。 若是不爱钱,当初就不会明明看不上她,还巴着她不放了。 既然他们在乎,他们喜欢,那她就偏要。 她就是要把他们最在乎的东西毁掉,把他们最喜欢的东西夺去。 然后亲眼看着那眼高于顶,精心算计的偌大蒋府,如一栋被蛀虫掏空的大厦,一朝倾颓。 裴清宴听着她的胡言乱语,目光闪了闪。 然后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问:“其实你若真要毁了蒋家,不需要这么麻烦,我可以帮你。” 宋安宁听清了,转头迷迷糊糊的瞧着他,忽然拍着他的脸笑了笑。 “你啊,其实你不说我也能看出来,你应当是家世不错,如果你不是朝廷钦犯,或许是哪家大官的儿子,呃……” 她打了个酒嗝,毫无形象的说:“你有权有势不假,可你毕竟是个男子,我是个女子,虽说咱们不讲男女大防,但、但我若是让你帮了我,岂不是欠了你很大一个人情?不、不行,欠什么都可以,不能欠你人情。” 她说着,又给自己倒了杯酒,喝了一口。 冬青和茯苓都看出来,她喝醉了。 想要上前来阻拦,却被她一把推开。 宋安宁脸颊微红,双目微醺的看着裴清宴。 “裴恒,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长得真好看。” 裴清宴一愣。 原本正准备送往唇边的酒杯,就那样顿在那里。 冬青和茯苓见状,脚趾头都要在地上抠上一座院子了,偏生宋安宁还不觉得,像是这会儿才发现什么新大陆一样,惊喜的凑近他,笑眯眯的道:“你比蒋华还好看,要、要是我早遇上你,说不定我就看不上他了,我看不上他,就不会被蒋家骗,就、就不会经历后来的那一切,所以,你说……这是不是你害了我?是不是?” “小姐,你喝醉了。” 冬青拉住她,着急的道。 茯苓连忙出去,吩咐人煮醒酒汤过来。 宋安宁呵呵笑着,却是不理冬青。 裴清宴目光深沉,看着凑在自己面前的女人,那张清丽的脸,从未如此近距离的在他眼前放大过,近得仿佛只要他一低头,就能吻上她的唇。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裴清宴的喉结滚了滚,将目光挪开了些。 “嗯,你说得对,都是我的错。” 宋安宁嘻嘻一笑,端起杯子塞进他手中。 “那你自罚三杯。” “裴公子!” 冬青没眼看了,想要开口劝阻,裴清宴却径直接过杯子,给自己灌了三杯。 宋安宁这才满意。 “好,豪爽!我宋安宁就愿意结交你这样的朋友,要不这样吧,你看看,你救过我,我也救过你,咱们俩这么有缘,要不今日就趁此机会,结拜为兄弟!从此以后上有黄天,下有厚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裴清宴目光古怪的看着她。 “兄弟?你确定?” 宋安宁点点头。 裴清宴笑了。 笑得蛊惑又迷人,“兄弟就免了,不过我倒有一计,不必结拜,也可以如你所愿,咱们一起同生共死。” 第110章 抓奸 宋安宁好奇的睁开眼睛。 “什么办法?” 裴清宴的喉结再次忍不住滚动了下。 他发现,人有的时候就是很犯贱。 先前在宫里的时候,皇帝舅舅给他介绍了多少高门贵女,他一个都没有看上眼。 如今却在这小小的冀州城,被一个已经成过亲的黄毛小丫头迷上了。 裴清宴压低了声音。 “嫁给我。” “只要你成为了我的夫人,不就可以顺理成章的与我同生共死了吗?” 宋安宁:“……” 她惊愕的张开了嘴,似是不敢置信。 裴清宴在说出这句话以后,其实也有些后悔。 她现在还是有夫之妇,他不该在她还没有和离的时候,说出这种话。 不管她答不答应,对她名声的影响都不好。 宋安宁咽了口唾沫。 正想问这个男人是不是疯了时,就在这时,茯苓忽然步履匆匆的从门外进来。 “不好了,蒋家的人来了。” 宋安宁一愣。 还没反应过来,那蒋家的人是谁时,冬青已经急着将她拉起身。 “小姐,我们快回去吧,若被人发现你在这里与外男喝酒,定会被他们当成把柄,威胁你和离的。” 这一次,宋安宁听清了。 的确。 没有扒下蒋家一层皮之前,她才不要和离。 她顺从的跟着冬青起身,然后又醉醺醺的对裴清宴道:“你、你记住我的话,我要与你结拜,咱们同、同生共死……” 说完,人就被冬青和茯苓架着,往后门跑去。 裴清宴失笑。 有些无奈。 看来她是真的喝醉了,根本就不记得刚才听到的话。 他走到窗边,撩开帘子往街上看了一眼。 只见街上果然来了一辆马车,马车在酒楼的大门前停下,秦氏带着几个婆子气势汹汹的往里走来。 裴清宴的目光深了深。 若非她不愿意,其实她真要和离,又哪需要等到以后? 只要她一句话,他保证立马让蒋家松口。 他的手上可是捏着秦氏私贩铁引的证据,这证据若是放出来,秦氏是死罪,整个蒋家也会受到牵连。 他之所以暂时将这个案子压下,不肯此时就办,不过是因为她还在蒋家,怕她也受到连累而已。 待她拿到和离书,蒋家必定完蛋。 思及此,裴清宴放下帘子,对门外的人吩咐道:“去大门前拦一拦,别让她们被追上了。” “是。” 门口不知何时来了一个影卫,听完吩咐,恭敬的应了一声,便循序往外跑去。 这边。 宋安宁离开酒楼后,冬青和茯苓不敢在此时把她带回蒋家,怕会被蒋家人抓住把柄,怪她不守妇德,大白天的出去喝醉,所以就暂时找了个客栈住下来。 她们原本以为,要等到天黑,宋安宁的酒才会醒。 却不料没过多久,店小二就在门外说,有位姓裴的公子想要见她们。 冬青和茯苓都是一愣。 姓裴的?那不就是裴恒吗? 他怎么还追上来了? 不是,重要的不是他为什么会追过来,而是她们走的时候他明明就留在酒楼内,怎么会知道她们下塌在这儿? 茯苓想了想,觉得这位裴公子对她们家小姐没有恶意,便同意店小二,让他下去带人上来了。 裴清宴进来时,宋安宁正躺在床上,已经昏睡过去。 冬青年纪小,又从小跟着宋安宁,被养出了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是以此时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茯苓比她年长几岁,性子也更加稳重成熟,见到裴清宴来了,不免有些怨怼。 “裴公子,我家小姐愿意私下与你喝酒,那是信任您,您怎么能也这么不知轻重,竟然把我们家小姐灌醉了呢?如此这般,我们要怎么带她回去?若被那蒋府的人发现了,岂不是要治我家小姐一个不守妇道的罪名?” 冬青见状,连忙拉了拉她的袖子。 正想解释这事儿不关裴公子的事,是她们家小姐主动要喝酒的。 且在席间也是她们家小姐劝裴公子喝得多,自己其实没喝几杯,不过是酒量太浅,才醉倒了而已。 从始至终,裴公子可从未劝过她家小姐的酒。 但话还没有说出口,裴清宴便道:“是,是我疏忽了,还请茯苓姑娘怪罪。” 茯苓抿唇。 原本心里很生气的,可这会儿见他做小伏低的姿态,倒不好发作了。 冬青这才来得及插上话。 “裴公子,你怎么过来的?你不是留在酒楼了吗?” 裴清宴道:“我看那些人过来寻你们,便雇了几个人暂时拦住她们,自己寻了你们的马车过来,你们驾的是蒋府的马车,并不难找。” 冬青这才想起来,顿时有些懊恼。 “你说得对哦,连你都能找过来,那秦氏那个老巫婆肯定也很快就能找来了,届时我们小姐该怎么办?” 茯苓的脸上也流露出一股浓浓的担忧。 早知道,她就应该管着小姐,不让她去跟裴公子喝酒的。 裴清宴看了她们一眼,道:“别担心,交给我。” 他说着,往床榻的方向走去。 茯苓连忙上前一步,伸手拦住了他。 “裴公子这是作甚?我家小姐在里面休息,你一个外男……” 裴清宴后退一步,微微躬身,“在下并非唐突,只是家传绝学,有一门技法,可使酒醉者快速清醒,你们过来时想必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蒋家大夫人在酒楼抓不到人,必会随着你们的行踪而来,你们没有多少时间准备了,相信我,我必不会让人看出来,你家小姐与人在外喝了酒,说不定还能倒打一耙,为那位大夫人冠上一个污蔑之罪呢。” 冬青和茯苓皆是一愣。 若真能这样,那肯定是好的。 茯苓还有些犹豫。 毕竟她家小姐是个姑娘家,虽说衣服什么都是穿好的,可躺在床上,让一个外男进入…… 正犹豫间,裴清宴忽然道:“那日在农庄上的后山,你家小姐遭人暗算,若非我在,她早已清白不保,我这样说你们可明白?” 茯苓惊愕的睁大了眼。 冬青立马想起来,手指颤抖的指着他,“你、你的意思是……” 裴清宴点点头。 “嗯,你家小姐被人下了药,我若真有不轨之举,那晚就实施了,又何必等到现在?今日不过是念着她是与我喝酒,才导致自己落入此等险境,所以想过来救救她罢了,你们若不信我,大可在旁边看着,我绝不做任何逾矩之举。” 第111章 打赌 他这样说,冬青和茯苓其实就已经信了。 但为了保险起见,还是跟着他一起进了内室。 只见床榻上,宋安宁当真在呼呼大睡。 因为喝了酒的缘故,她的脸颊上浮起一抹淡淡的红晕,唇色也比正常情况下更红,显出一股潋滟之色。 裴清宴的眸光深了深。 他先是吩咐冬青去找店小二要一桶热水来,方便呆会儿宋安宁洗漱,然后才走上前,让茯苓将宋安宁扶起。 等人被扶起来以后,他才运用内力,将宋安宁体内的酒精逼了出来。 茯苓大感诧异。 她以前倒是听说书的人说过,江湖上有许多人都会内功。 说书人将那些江湖人士吹得天花乱坠的,她从前不信,今日见了裴清宴的功夫,倒是信了。 很快,宋安宁的神智便清醒了。 她惊讶的睁开眼睛,“裴恒?” 裴清宴收回手,对茯苓道:“帮她洗洗,换身衣服过后,当再也看不出她刚饮过酒。” 茯苓点头。 裴清宴便告辞离去了。 等他走后,宋安宁还有些懵,追问起来,茯苓才说出刚才发生的事。 当然,在酒楼时她是守在门外的,所以并不知裴清宴对她说了什么,是以也没有提。 宋安宁这才想起来。 心里对裴清宴不由又高看了几分。 还会内功啊,看来真不是个普通人物,就是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身份,若非逃犯,难道是哪位大将军之子? 宋安宁想不出来整个大渊朝有哪位将军姓裴,最终只能作罢。 没过多久,冬青提着热水进来。 宋安宁拿巾子简单洗了洗,又从马车上拿了一套新衣服上来换上,身上便再也闻不出一点酒味了。 秦氏一行人是在客栈门口将她们堵上的。 她们一路去了酒楼,发现酒楼里无人,便又派人去大街上打听,得知她们的马车来了客栈,便一路追过来,却还是晚了一步。 看着站在客栈门口,一身完好的宋安宁,秦氏的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 反倒是宋安宁,见着了秦氏,故意装出一脸懵的表情。 “婆母?您怎么来了?” 秦氏早就收到消息,她与一个男子在酒楼里喝酒,且还是关在包房中,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她的反应极快,立马就想到了可以借题发挥。 大渊朝虽然受胡人风气影响,男女大防没有那么严重,可是公然在市井中与一男子关在包厢里单独饮酒,这还是很不合理法的。 到时候她大可以借此说她不守妇道,让华儿休了她。 只要这件事情传出去,那就不是他们蒋家的错,而是宋安宁的错。 和离改休妻,且不用花费半分银子,秦氏怎能不积极? 可是现在,看着她一身完好的样子,秦氏就知道自己来迟了。 怒火中烧之余,还是有些不甘心。 她就不信了,真喝了酒,身上会找不出半丝痕迹。 于是,秦氏冷声道:“来人!把少夫人给我请上马车,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的胆子,居然敢公然与男子私会!” 立马便有几个嬷嬷上来。 宋安宁冷下脸,后退一步。 冬青和茯苓立马上前。 “你们想干什么?青天白日的就这样空口污蔑人,没王法了不成?” 秦氏气得浑身颤抖,指着宋安宁怒声道:“她自己在外面不守妇道,胡作非为,我身为她的婆母还不能管她?” 茯苓冷笑。 “大夫人这话是给我家小姐扣了好大一顶帽子啊,知道的是有小人在您跟前挑拨离间,传了假消息,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趴我家小姐的马车下仔细听的呢,我家小姐好端端的出来逛个街,怎么就成了不守妇道了?您今日若是不把话说清楚了,恐怕就算我家小姐和善不愿意计较,宋家也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 茯苓的话振聋发聩。 宋安宁几乎都要给她鼓掌叫好了。 不愧是娘亲调教出来的丫环,关键时刻就是压得住阵。 这番说词不仅反守为攻,表明了自己的立场,还能将秦氏问得哑口无言。 果然,秦氏顿时语塞。 她瞪着茯苓,噎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一句反驳的话。 宋安宁这才走上前去。 “婆母,你说我与人私会,不守妇道,可有证据?” 秦氏没有说话。 证据? 只要让她近了宋安宁的身,检查检查,那证据不就有了吗? 毕竟,喝了那么多的酒,那酒气肯定都还没散呢。 甚至若她真的与那男子在外行了苟且之事,身上也会留下痕迹,到时候被她检验出来…… 秦氏的眼底闪过一抹狰狞。 “你若要证据,我马上就可以给你看,你先过来。” 她说着,朝宋安宁招了招手。 冬青和茯苓都面露警惕。 宋安宁却拍了拍她们的手,示意她们不必紧张,然后笑道:“我当然可以过来让婆母检查,只是婆母,你应该清楚女子的清誉比什么都重要,今日你若这么一搜,不管结果如何,我宋安宁都会成为整个冀州城人的笑柄,既然如此,那么做下这件事情的你,若是发现自己搜错了,是不是也应该接受惩罚?” 秦氏一愣。 显然没想到她会提出这个。 她没好气的说:“我又没有与男子私会,凭什么接受惩罚?” 宋安宁眨了眨眼。 “所以,婆母觉得即便呆会儿你没有搜出什么东西,我也依然应该名誉受损,被人笑话吗?” 秦氏:“……” 她一时间不好再回答了。 幸好,身边的张嬷嬷低声提醒。 “大娘子,是府中的小厮亲眼看到她在酒楼与男子私会饮酒的,绝不会错,她如今这样说,不过是想诈您,让你不敢上去搜查,您若真着了她的道,那她就能成功躲过一劫了,这贱丫头要讹诈我们蒋府五万两黄金,若是今朝被您查出端倪,不仅不用给这个钱,她宋安宁还犯了七出之条,届时别说是休书,她整个宋家都抬不起脸来。” 秦氏反应过来,想想也是。 是她手底下的人亲自看到宋安宁在酒楼与男人喝酒的,她手底下的人又不会说谎,她怕什么? 于是,秦氏问道:“你想要什么惩罚?” 第112章 八卦 宋安宁微微一笑。 “您是我的长辈,过重的惩罚我自然不敢对您用上,既然此番行为有辱我的清誉,不妨就当着这众多人的面,大声说您错了,是您有意侮辱儿媳,今后定当悔过,不敢再犯,就说三遍,如何?” 秦氏一噎,气极。 “好!赌就赌!你过来!” 宋安宁迈步走近。 她刚洗过澡,身上还留有淡淡的玫瑰露花香,头发也是重新抹了头油梳洗过的,自然不会留什么味道,更何况,裴清宴早就用内力把她身体内的酒气给排出去了。 秦氏能闻出什么味道来才怪。 秦氏闻了半响,除了女子身上淡淡的幽香,再没有闻出别的,不由脸色微变。 她又让张嬷嬷等几个婆子闻了闻,也没有闻出什么。 秦氏不甘心的道:“我听闻你与一位男子在酒楼私会,自是有证据的,来人,上车为少夫人检查检查。” 一个婆子立马上前,笑道:“是,少夫人,请吧。” 冬青和茯苓都很生气。 秦氏这番行为,实在太过分了。 这世上哪儿有这么侮辱人的? 偏偏宋安宁还不计较,只是玩味的看了秦氏一眼,便顺从的跟着那位婆子上马车去了。 随着她们上了马车,周围看热闹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所有人都指着秦氏,指指点点。 “看到了吗?她就是蒋家的大夫人。” “啧,真是好大的威风,大庭广众之下当着所有人的面,居然就要在马车上检查自家儿媳的清白,这若是换了个烈性姑娘,岂不要被羞辱得跳河?” “唉,听说那位宋家小娘子娘家是商户,难怪她们这般欺凌。” “商户怎么啦?商户也是靠两只手赚钱,又没偷没抢的,他即便是官宦人家,也不能这般欺辱商户吧?” “就是就是,还是一方父母官呢,我瞧着这对待自家儿媳都这么狠,对待老百姓那还好得了?” “唉,也不知那位宋家小娘子平日里过得什么日子?真是造孽哟。” 秦氏听到了周围人的言语,顿时又怒又气。 这些人都是瞎了吗? 明明是宋安宁出错在先,她不过是遵循礼法,过来捉奸拿证据而已。 哪里就成她欺辱宋安宁了? 然而,此刻那男人已经走了,她没有抓到现场,就算有再多的话也没办法说。 想到什么,秦氏连忙对张嬷嬷道:“你赶紧跑一趟他们今天去过的酒楼,最好是再抓两个店家伙计过来,我倒要看看,呆会儿店家伙计们说出实情,宋安宁还怎么为自己开脱!” 张嬷嬷也反应过来,眼睛一亮。 是啊。 就算宋安宁能清除自己身上的证据,那店家的伙计们说的话不会有假。 宋安宁要在酒楼里与男子私会饮酒,伙计们自然是能看到的。 否则,蒋家的小厮又怎会回去通风报信呢? 于是,张嬷嬷连忙道:“是,奴婢这就去。” 那边,张嬷嬷带着人走了。 这边,婆子在马车里替宋安宁检查完,出来以后,脸色不太好看。 “怎么样?”秦氏期盼的问。 婆子苦着脸,摇摇头。 “大夫人,一切正常,她并没有与男子私通。” 秦氏脸色一变。 冬青的眼珠子转了转,笑道:“刘妈妈,您可查好了?确定我们小姐没有与人私通?” 刘妈妈点头,“查好了,确定没有与人私通。” 冬青道:“那我就奇了怪了,你们怎么就那么笃定,我家小姐与男人私会了呢?而且这东西也不好查吧,若我家小姐真与人私会了,你能看得出来?” 刘妈妈不屑的撇撇嘴,自信的道:“那当然,这与男人私会后自然会在身上留下痕迹,而你们小姐还是完壁之身,哪可能会有男人……” 话音刚落。 秦氏忽然惊叫道:“刘妈妈!” 刘妈妈一愣,也反应过来,顿时脸色微变,连忙掩住了唇。 冬青拿着手帕咯咯笑了起来。 “听到没有,我家小姐还是清白之身,大夫人您这是捉的哪门子奸呢?怕不是被人骗了吧?” 秦氏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这时,周围有人诧异的议论起来。 “怎么回事?这宋家小娘子嫁进蒋家不是已经有好几个月了吗?怎么会还是完壁之身?” 有挎着菜篮子的妇人低声道:“你不知道啊,这宋家小娘子虽已入门几个月,但那蒋家的大公子为了能娶到京城的千金大小姐,所以故意诈死,这不一个月前才回来呢,宋家小娘子想必还没有与蒋家大公子圆房。” “怎么会这样,这蒋家人也太过分了吧,话说回来,就算他诈死了,可他后来不是回来了?回来了也没有与宋家小娘子圆房?” “对哦,你这么一说我倒也想起来,那位蒋家大公子……啧,整整一个月,晾着这新婚妻子不圆房,几个意思?莫不是真生了二心,还是说……那方面不行?” “有可能,听说前两日那位京城的千金也来咱们冀州了,就是去蒋家退婚的,一来是蒋家蒙骗她冀州已有妻室的事,二就是……听说那位蒋家大公子有疾,偷偷去郎中那儿抓药的时候,被李家千金给瞧见了,为了自己的终身幸福,这才来与他退婚的。” “天啦!原来是这样。” “嗐,若真是这样,那这位宋家小娘子可就惨咯,摊上这么一家子贪婪无义的人不说,嫁的丈夫还是个不能人道的,唉!也不知道以后能不能生下孩子,若没有孩子,那宋家小娘子岂不是后半生就没了指望?真是惨呐,太惨了。” 一群人议论纷纷。 秦氏都惊呆了。 万万没有想到,这些围观百姓的思维能发散成这样。 先前这些人聚拢过来看热闹,她没有派人驱赶,不过是想着呆会儿查出了宋安宁与人私通的证据,正好可以让大家伙做个见证,宋安宁也能更加丢脸。 可现在,一切都反着来了。 这些人看的哪是宋安宁的笑话,分明就是她和蒋华的笑话! 秦氏气极。 想要派人把这群百姓赶走,却在这时,身后传来宋安宁的声音。 “婆母,我已经证明自己的清白,那么接下来,你是否也该履行你的诺言了?” 第113章 反击 秦氏一僵。 她转头,不敢置信的看着宋安宁。 只见宋安宁已经从马车里出来了。 她穿戴整齐,手上还挽着一条披帛,站在马车辕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秦氏只觉得心头一凉,脚下不由得就往后踉跄了一步。 幸好身后的婆子连忙把她扶住了,对宋安宁道:“少夫人,她毕竟是您的婆母,您现在是在逼迫您的婆母向您道歉吗?” 宋安宁微微一笑。 迈步,走下马车。 “这位妈妈说错了,我可没有逼迫她,反倒是你们,一步一步的逼迫我,如今不过是自食其果而已,我有什么错吗?” 那位婆子:“……” 宋安宁再次看向秦氏。 “蒋家是官宦世家,世代簪缨,听闻你们秦家也是满门书香,秦老太爷最重礼教和名誉,若是被他知道,他的女儿信口雌黄不说,打赌输了以后还拒不履行诺言,您说他会不会气得从地下爬上来?” 秦氏浑身一颤,怒声道:“够了!我是我,关我父亲什么事?” 宋安宁微微一笑。 “女不教,父之过啊。” “你!” 秦氏抬手,那巴掌刚甩下来,还没有打到宋安宁的脸上,宋安宁已经当先把头一偏,身子就那样轻飘飘的摔到了地上。 她捂着脸,满脸委屈又眼眶带泪的惊叫道:“婆母,您居然打我?” “我……”秦氏惊了,看向自己的巴掌,又看向倒在地上的宋安宁,这才发现自己被她给耍了。 这个该死的小贱人,自己根本就没有打到她,她怎么能滚到地上? 秦氏怒声道:“我根本没有打你,你给我起来!” 宋安宁不肯起身,只捂着脸低泣道:“今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您都可以颠倒黑白,可见平日里您对我的磋磨还是轻的!这日子我可怎么过啊,早知道嫁进来是这般模样,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说完,竟是直接爬起来,朝着那客栈门口的大柱子上撞去。 幸好冬青和茯苓反应快,一把将她拦住了,主仆三人抱头痛哭。 “小姐,您可千万别想不开,就算大夫人待您不好,您还有我们呐。” “是啊小姐,哪怕为了我和茯苓,您也要保重好自己,千万不能寻短见啊。” “真是可怜我们小姐在家被千娇万宠,嫁了人却要受这样的气,天理何在啊。” “呜呜……” 主仆三人哭得泣不成声。 周围的看客们见状也不由动容。 在场的百姓大多都为女性,即便是男的,家中也有妻子女儿,听了她们的话,顿时就想到自己家的,一时不由伤怀,有好几个甚至也跟着抹起泪来。 “这宋家小娘子也太可怜了。” “我看就是那蒋大公子不行,所以蒋家人才疑神疑鬼。” “造孽啊,怎么会摊上这么一家子人。” 秦氏听着周围人的低声指责,气得浑身发抖。 不过不着急。 她先控制住宋安宁,张嬷嬷马上就要回来了。 等她带着那家酒楼的店小二回来,经过店小二的指证,这些人立马就会看清宋安宁的真面目。 没过多久。 张嬷嬷果然回来了。 只是她并没有带回店小二。 不仅如此,她的脸色还十分难看。 秦氏见着张嬷嬷的那一刻,便心头一沉,直觉大事不妙,却还是不甘心的上前问道:“怎么样?” 张嬷嬷摇了摇头。 秦氏不敢相信。 “怎么可能?他们不是说亲眼看到宋安宁与一个男人进了包厢?” 张嬷嬷叹道:“是啊,可我问遍了店里所有的伙计,都没有人见过宋安宁,不仅如此,我还抓着好几个当时在场的客人问了,都说没有见过,这可真是奇了怪了,难不成真是那个小厮说了谎?” 秦氏眼前一黑。 宋安宁玩味的笑道:“婆母,怎么样,现在你还不死心吗?” 秦氏气极反笑。 “好啊,宋安宁,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是不是?是你故意设的陷阱,好让我掉进去!” 宋安宁一愣,有那么一刻,没太明白秦氏的意思。 就听秦氏愤怒的道:“你明知道我对你有成见,所以故意买通了一个小厮,让他回来禀告我说你在酒楼与男子私会,我听了这种消息,哪怕为了华儿也会带人过来抓你,你就正好借此证明自己的清白,反咬我一口,好害我在大庭广人之下丢脸,对不对?” 宋安宁惊了。 万万没有想到,秦氏的思维能这么跳跃。 居然会想到这一层! 她一时气极反笑。 “真是好大一项污名!我听过受害者有罪,却从未听过你这样牵强的,你当这世间女子被污蔑与男子有染,是什么好名声?即便被澄清了,事后也会被当成茶余饭手的笑话,到处任人传说,而我,仅为了能让你秦氏在众人面前丢脸,就想出一条这样的毒计来针对你,说句不好听的,你未免太高看自己了,你蒋家的人还不配让我宋安宁这样做。” “你!” 秦氏作势又要上来打她。 这一次,连周围的看客都看不下去了。 “秦大娘子,你说话就说话,怎么老是想动手啊,你在府中也是这样随意打骂自家儿媳吗?” “呵,都是做女人的,何必处处这样与人为难呢?我看这位宋家小娘子很好,是你太霸道,太蛮不讲理了。” “唉,有错就认,何况这赌是你自己要打的,又没有人逼你,如今恼怒成怒,不肯履行诺言不说,还动不动就要打人,这秦家好歹也是书香世家,怎么就教出了你这样的嫡女。” “真是丢了秦老太爷的脸啊。” “若是秦老太爷还在世,只怕也会被你给气死吧。” 这时,加入议论的就不仅仅只是那些上街买菜的妇人了,还有一些闻讯而来的读书人。 这些群向来是最好打抱不平的,也最是喜欢传播这些八卦轶事,眼见这秦蒋家的名声就要这样被传播出去了,这时,蒋华终于闻讯匆匆赶来。 “让一让,麻烦让一让。” 人群随着他的声音四散让开,蒋华终于看到了站在人群中央的人,不由有些吃惊。 “母亲,您这是在做什么?” 第114章 应诺 秦氏回头,看到蒋华过来,顿时委屈的红了眼。 “华儿。” 蒋华快步上前,扶住她。 他看向对面的宋安宁。 “宁宁,你到底做了什么?把母亲气成这样!还不快过来给母亲道歉!” 宋安宁冷眼瞧着他,懒得搭话。 旁边的看客们却看不下去了,纷纷站出来道:“蒋公子,你这就说茬了,哪里是宋小娘子给蒋大夫人道歉,分明是蒋大夫人要给宋小娘子道歉才是!” “是啊,虽说蒋大夫人是您娘,但您身为读书人,为人处世应当公正,万万没有偏颇的道理。” “这宋小娘子若不是心性坚强,此刻早就被蒋大夫人逼得跳河去了,哪还会在这儿站着?你竟然要她给蒋大夫人道歉,呵,简直是不知所谓!” “蒋大公子,你还是好好问问你娘,她都干了些什么吧,随随便便就侮辱一位女子的清誉,你们蒋家都是这样处世的吗?” 蒋华一惊。 惊愕的看向秦氏。 “母亲,他们说的是真的吗?您……” 秦氏此时终于慌了。 她明白,在这件事情上,不管真相如何,此刻都是她不占理。 若是不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只怕她经营多年的名声就真的毁了。 到时候会不会波及秦蒋两家的名誉,那可还真不好说。 秦氏连忙道:“我什么都没做,就是、就是今日有个小厮回来跟我说,说宋安宁在酒楼跟一个男子私会,还关起门来喝酒,我怕她出什么事,就带了人过来查看,岂料……” “行了,蒋大夫人,您也别撒谎了,您那是查看吗?您那分明就是逼迫!还绞尽脑汁想往宋小娘子身上泼脏水。” “就是啊,我就不明白了,宋小娘子长得这么漂亮,性情也温婉,您怎么就这么不喜欢她,非得作践她呢?好歹她也是您儿媳啊,再说了,就算她出身商户,比你们蒋家的门楣低了一些,可当初两家结亲也是你们自己愿意的啊,又没有逼你们,怎么现在人嫁进来了,你们就千方百计的想把人逼死,怎么,是觉得把人逼死了,你们就能独吞她的嫁妆了还是怎么的?” 这话一出,秦氏的脸色猛然一变。 怒声道:“胡说!我从来没有那个意思。” 宋安宁的眼睛却眨了眨。 看向那个说话的人。 却见那是一个面容陌生的年轻男子,她虽然没有见过,却从对方的身形和打扮上,看出对方的身份好似不一般,好像…… 她想了想,忽然想起不久以前,她在街上遇见裴清宴的时候,这人似乎就跟在裴清宴的身边。 裴清宴是在看到她以后,才打发走了身边的同伴,与她同行。 宋安宁的神色瞬间就变得无比微妙。 所以,这些围观的看客,也不仅仅只是看热闹的老百姓,也有裴恒安插的人吗? 那么酒楼里的情况,还有那些店小二,也是他安排的? 意识到这一点,宋安宁的心里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温暖。 虽然她很清楚,即便没有裴恒安排的这些,她也能平安度过这次危机,并且一分不落的反咬秦氏一口。 但人怎么会不希望自己被护着呢? 有了他的安排,她就能赢得更顺利,更轻松,所以她仍旧是感激裴恒的。 宋安宁用目光在人群中扫了一眼,并没有发现裴恒,这才松了口气。 她真怕以这个男人的性情,会亲自站出来,替她证明清白。 蒋华从周围人的口中,大致听懂了刚才发生了什么。 他的脸色不由变得十分难看。 “母亲,您糊涂了!” 秦氏委屈到不行。 “我也是为了你着想。” 别人不知道,蒋华还能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无非就是想尽快的踢开宋安宁,好稳住李小姐那边。 毕竟,李英儿这次来冀州,就是督促蒋华与宋安宁和离的。 若是这次没能顺利甩开宋安宁,等李小姐回京了,这门亲事说不定就黄了。 蒋华当然知道她的意思。 可就算再理解,也无法接受秦氏居然当众做出这样的事。 “好了,既然这是一场误会,你就和宁宁说声抱歉,咱们先回去吧,否则这样在大街上闹着,很好看吗?” 秦氏咬牙。 心中愤恨到不行,却也明白蒋华说的是事实。 若再这么闹下去,那他们蒋家可就真的成了别人眼中的笑话了。 连带着秦家也是。 秦氏承受不起这个后果,便也只能委屈求全,对宋安宁低声道:“对不起。” 宋安宁挽了挽唇。 “婆母,您是我的长辈,就算您要打我骂我诬陷我,我也只能忍着,所以这声道歉我可受不起,我要的不过是让您履行之前您自己亲口答应的承诺,这不是您应该做的吗?” 秦氏一僵。 蒋华皱了皱眉,问:“什么承诺?” 立马便有好心的看客将刚才两人打赌的事与蒋华说了。 蒋华听完以后,脸色黑如锅底。 他就不明白了,秦氏好歹也是做当家大娘子做了这么多年的人,怎么会应下这么无理的要求! 宋安宁既然敢提出这样的条件,摆明了就是有备而来的。 她竟然还答应了。 蒋华有些头疼。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 “宁宁,咱们都是一家人,没必要闹成这样伤了和气,有什么事不妨回去再说吧,等回去以后,若你还不消气,非要母亲应什么诺,我一定劝服母亲答应你,如何?” 宋安宁冷笑。 蒋华打的一手好算盘,真当她是傻的吗? 回到蒋府以后,即便秦氏当着所有丫环婆子们的面,大说三声她错了,只要她事后再一声令下,又有谁敢散播出去? 府中的下人都是签了卖身契的,可以被主家随意发卖。 到时候,秦氏应不应诺不好说,就算应了,也和没应没什么区别。 宋安宁冷声道:“若我不呢?” 蒋华一滞。 眉眼间也带了几分戾气。 “你若不愿,那便是欺辱婆母,你当真不怕被这世人戳脊梁骨吗?” 宋安宁哈的一声笑出来,“我被戳脊梁骨?难道被戳脊梁骨的不应该是你蒋华?哦,不对,或许我现在不该叫你蒋华了,我应该叫你谢倾谢大公子,是不是?” 第115章 守护 蒋华面色僵硬。 宋安宁围着他转起来。 “说起来,你不让我怪罪婆母,这也对,毕竟这事儿的源头是在你这儿,若不是你贪慕那宰相府的权势,若不是你喜新厌旧,非要休妻另娶,婆母又何必为了你苦心算计,处处陷害筹谋,而今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若说这其中有谁一份,你谢大公子当居首功啊。” 说完,还笑眯眯的拍了下掌。 蒋华气得面色铁青。 他的身世,随着宋安宁的几次大闹,在冀州城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可这还是第一次被人当众说出来。 蒋华的心情可想而知。 “宋安宁,你不要太过分!” 宋安宁仍旧笑眯眯的。 “我不过分啊,只是实话实说而已,怎么,有些事你们敢做,却怕别人说吗?行,我不说也可以,那就让她应诺啊,所谓言出必行,这一点秦老太爷应该教过婆母的对吧?” 秦氏只恨自己的身体太硬朗,没有被气晕过去。 若她能被气晕该有多好? 此刻就用不着被宋安宁如此尖酸的讥讽了。 蒋华还要说什么,秦氏已经拦住了他。 “算了,华儿。” 她苍白着脸,冷冷的望着宋安宁,沉声道:“好,今日是我对你不住,这亏我认了,来日你最好不要栽到我手上,否则……” “唉哟,这是威胁我啊,我好怕怕……” 宋安宁故作惊惶的捂住胸口。 秦氏:“……” 蒋华道:“好了,母亲,您不要说了,您应下的承诺,我来帮您履行,不就是说几句话吗?我可以。” 说着,就要站出来。 秦氏却连忙将他拉住。 她摇了摇头,泪水从眼眶里滑落。 “不行,你不能去,你是男子,将来又是要入朝为官的人,你怎么能做这种丢人现眼的事呢?将来若是传出去,你的面上会无光的。” “我没关系,我只是一届妇人,于你又只是养母,将来即便我的名声不好听了,人家也不会说你,你会是侯府的世子,你的母亲是侯夫人,不会是我,所以你不能替我去认错,这错是我犯的,我该认,我也愿意去认。” 说着,便一把推开他,独自走上前。 “今日是我错了,是我有意侮辱儿媳宋安宁,今后定当悔过,不敢再犯!请求宋安宁原谅!” 说着,就将这句话重复了三遍。 周围人指指点点,眼中都露出或讽笑,或不屑鄙夷的目光。 更有甚者,竟是直接破口大骂起来,说秦氏丢了蒋大人的脸,不配为蒋家妇,也不配为秦家女。 秦氏的身子不住的颤抖着,手指握拢成拳,指甲都抠进了掌心里。 而蒋华,在看到秦氏为他如此付出隐忍之后,也心疼得红了眼眶。 待三句话一说完,立马就将秦氏揽入怀里护着,沉声道:“张嬷嬷,还愣着干什么?母亲累了,赶紧扶母亲回去休息!” “是。” 张嬷嬷过来,扶着秦氏回去了。 眼见热闹没了,周围的看客们也慢慢散尽。 蒋华站在那里,一直等到所有人都走完了,方才冷冷的看向宋安宁,那目光里不仅仅有失望,更是带着一股痛恨。 宋安宁不痛不痒,压根儿不在乎。 没过多久,蒋华也骑着马离开。 冬青和茯苓这才上前,道:“小姐,我们走吧。” “嗯。” 宋安宁点点头,迈步离开。 而不远处,一直坐在一处高楼屋檐上的裴清宴,在看到那个女子平安离开之后,方才挽了挽唇,飞身而下,消失在长街的尽头处。 蒋府。 李英儿很快就听说了街上发生的事。 她又急又怒。 “大夫人怎能如此行事,如今她被宋姑娘怼回来,岂不是白白落人话柄?这真是太莽撞了!” 蒋华的目光闪了闪。 先前他只觉得李英儿温婉贤淑,知书达礼,却从未见过她疾言厉色的一面。 不过想到这事儿牵连了她的名声,他又有些理解。 毕竟,越是名门贵胄,就越在乎自己的声誉。 若是声誉被毁了,传到圣上的耳朵里,说不定还会连累李相。 蒋华叹道:“是母亲冲动了,不过她也是为了我们着想,英儿,你别怪她。” 李英儿咬唇。 要说完全没有怨怼,那是假的。 今日之事若是宣扬出去,从今往后,她李英儿都会被人说成以权谋私,夺人丈夫,她的脸面要往哪儿搁? 但看着蒋华那张温文儒雅的脸,李英儿到底还是深吸了口气,压下心底的不满,轻声道:“倾哥,我明日就要走了,你……到底还能不能和宋姑娘和离?” 蒋华顿时沉默。 能不能和离? 其实他也不知道。 甚至他都不清楚,在自己的内心深处到底是不是真的想和离。 从理智上看,他是必须要娶李英儿的。 毕竟他不过是侯府庶子,若是娶不到李英儿,他压根儿没办法夺得世子之位,也得不到李相的支持。 若说凭借自己的才华入仕,又何其艰难。 别的不说,就算他顺风顺水的当上了官,从最低层做起,要爬到圣上面前,又需要多少年? 大把的时光都浪费在了往上爬的这条路上,说不定还无法成功,蒋华不想冒这个险。 而得不到圣上的亲睐,那他的满腔才华又要如何表现,他的那些抱负又要如何施展? 更何况,若是当不上世子,安远侯府的那几位庶兄又已知道了他的存在,会允许他好好入仕,从最底层做起吗? 不可能的。 即便是为了防范于未然,他们也不可能放过他。 所以,娶李英儿不是选择,而是必须。 可为什么,心里会有一丝丝的难过呢? 蒋华微微垂眸,没有急着回答。 李英儿见状,心中不免失望。 “倾哥,你……后悔了吗?” 蒋华一愣,抬眸看向她。 只见李英儿的眼睛里满是失望,还有一丝彷徨。 他的心再次一疼,连忙道:“我没有,只是宋安宁提出要五万两黄金,你刚来冀州可能不知道,先前她为了报复我,已经向蒋家要了五万两黄金了,如今又要五万黄,我父亲不过是一府知州,向来清廉公正,恐怕拿不出这么多钱来。” 第116 教唆 李英儿怔了怔,倒没想到这一层。 她对银钱没什么概念,即便知道宋安宁要五万两黄金,却也不觉得这钱很多,直到此刻,蒋华说出蒋府的难处,她才明白过来。 李英儿想了想,道:“我倒是可以请求我父亲……” “不行。” 不等李英儿说完,蒋华就打断了她的话。 他的脸上带着深深的愧疚,低声道:“娶你原已是我高攀,怎能再让你出钱?那我蒋华成什么人了?你放心吧,银钱的事我会想办法的,大不了我就去借,只要能和离了与你在一起,就算欠再多的债我也不足惜。” 李英儿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可是倾哥,你现在欠了债,若是我们成亲了,这钱岂不也要我与你一起慢慢还?那和我现在借给你,又有什么区别呢?” 蒋华哑然。 见他呆呆的样子,李英儿再次失笑。 她伸手握住蒋华的手,含羞带怯的低声道:“我不怕出钱,我只怕你负我,倾哥,你会负了我吗?” 蒋华摇摇头,伸出右手指天为证,“我发誓,我若负你,必遭天打雷劈,死后也不得超生……” 话未说完。 李英儿连忙心疼的伸手将他的嘴捂住。 她惊慌道:“别说了,我信你。” 蒋华含笑握住她的手指,在唇边轻轻吻了一下。 李英儿的脸顿时更红。 她羞恼的抽回自己的手,想了想,到底还是道:“夫妻本是一体的,这世上多有丈夫专于仕途,妻家帮扶于钱财之事,所以我帮你出银钱这件事,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只要以后好好待我就可以了。” 蒋华欣喜不已。 “英儿,我定不负你。” 两人在房间卿卿我我。 这边。 秦家大夫人过府做客,秦氏在自己的内院里接待了她。 “嫂嫂终于来了,最近心情烦闷得很,正好你过来陪我说说话。” 秦家大夫人姓贺,平日都被人叫作贺大娘子。 此刻听了她的话,便知她在说什么,也不由嗔怪道:“你快别说了,昨日的事情,别说是你,连秦家整个府上都传遍了,你哥哥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我好说歹说,才劝着他不要来训你。” “唉,你说你也真是的,怎么就想出这么个馊主意,若是那宋安宁没有与男子私通还好,若是真私通了,你以为你在大街上把她抓住,蒋家的名声还能好?华儿以后到底是要当世子,为官作宰的人,被人传出去有人给他戴了绿帽子,就算他以后做了官,也会被同僚们耻笑的,更何况……” 贺大娘子欲言又止。 秦氏早已后悔不迭了,见状忙追问:“何况什么?” 贺大娘子摇摇头,叹道:“罢了,这些事与你说了也无益,你最近且好生在府上歇着吧,没事别出去,劝华儿也别出去。” 秦氏更加好奇。 “好嫂嫂,你倒是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贺大娘子见瞒不过去,只能压低了声音说:“外面都传,华儿是不能人道,所以那宋安宁过府几个月了才能保持完壁之身。” 秦氏:“……” “胡说!” 她怒得一拍桌子站起来,“是哪个王八羔子传出去的闲话?我华儿分明就是为人君子,知道要与她和离,便不愿毁她清白,哪能……” 话还没说完,便被贺大娘子急急拉着坐下。 “你小声点,还嫌丢的脸不够大吗?再让府中的下人看了笑话,你这个当家主母就不用做了。” 秦氏反应过来,只得止住话头,气呼呼的坐下。 贺大娘子叹道:“这话也不是空穴来风,当天你在街上验明宋安宁的清白,不是就有人说出来了吗?如今只是越传越广了而已,要我说,你也不必着急,那宋安宁不是个好相与的,你秦娴就是吃素的吗?左右不过是需要时间而已,只是我拜托你,以后再怎么生气恼怒,也不要在大街上发作,说到底这都是家事,家丑还不外扬呢,你在外面发作,就算成功了,也不过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何必呢?在家里把门关起来,你又有个婆母的身份可以倚仗,还怕收拾不了一个小贱人?” 秦氏觉得她说得很对。 她感激道:“多谢嫂嫂教我,以后我不会那么冲动了。” 贺大娘子点头。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贺大娘子便起身告辞了。 秦氏舍不得她走,一直将她送出府门,这才依依不舍的回去。 沧澜院。 宋安宁很快就收到了消息。 自从她先前代替秦氏掌管家中大权后,她便有意在各院安插了人手。 如今终于派上用场。 前来禀报的是在正院伺候的一个三等小丫环。 原本她是没资格近主子们的身的,恰巧秦氏和贺大娘子说话时,她替肚子疼的香兰姐姐送茶水过去,这才听了那么一嘴。 好像是贺大娘子在教秦氏怎么算计她。 因为只是送个茶水,且也只是送到屋外,并没能进到屋内去听,所以她们具体说了些什么,小丫环也不清楚,只能依稀从她们的语境中分析出这么个意思。 宋安宁听了,照例让冬青给了打赏。 小丫环喜滋滋的揣了银钱出去。 冬青低声道:“小姐,这贺大娘子是秦家的当家主母,不管着她们秦家的事,倒跑来蒋家后院指手画脚,您看要不要……” 宋安宁勾了勾唇。 “既然是她先伸手,那我略微反击一下也不算不尊重长辈吧?冬青,你派两个人跟过去,然后找条没人的小巷子,把她……” 她低声在冬青耳边低语了几句。 冬青抿唇憋笑,随即点点头,很快去了。 宋安宁坐在屋内,抱着刚热起来的暖炉,想起前世。 这位贺大娘子,前世也是秦氏的帮凶。 有多少次明里暗里的踩着她,甚至于最后宋家的钱财,她也拿了不少过去。 这样的人,原本宋安宁是没心思对付她的。 毕竟就是一条恶心人的狗而已。 若她不主动往自己的刀上撞来,她甚至连看都懒得看对方一眼。 可现在,对方既然自己送上来了,那她若是不施惩戒,岂不白费了对方的一片苦心? 宋安宁弯起唇角。 看向窗外萧瑟枯黄的在空中打着转儿的树叶,低低的道:“入冬了,是该起风了。” 第117章 铜臭 一个时辰之后。 宋安宁意外的没有等来贺大娘子被暴打一顿的消息,反倒是得到了另一个消息。 看着跪在廊檐下的冬来,她微微眯起眼睛。 “你说什么?看到贺大娘子与一朝廷钦犯见面?” “是。”冬来有些忐忑,低声道:“小的见她与那位钦犯进了一座院子,看上去像是旧相识,小的不敢上前惊扰,生怕打草惊蛇,便擅作主张违背了您的吩咐,先回来禀报您,请少夫人责罚。” 宋安宁道:“你做得很好,我该奖赏你才是,又怎会责罚?” 说着,让冬青拿了一袋子银钱出来。 “今天你辛苦了,你先下去吧,这事先不要对外人说起,就当你从未出去过。” 冬青诧异的看向宋安宁。 “少夫人,您不……” 宋安宁笑了笑,“与朝廷钦犯接触是大罪,我还是蒋家妇,又怎会学她们那般沉不住气,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冬来反应过来,连忙道:“是,小的明白了。” 等冬来出去以后,宋安宁转身回屋。 她吩咐冬青和茯苓将门关上,这才坐下来喝了口茶,顺了顺气。 茯苓忧心的道:“这贺大娘子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会和朝廷的钦犯接触?这要是被人发现了,可是死罪啊。” 冬青也道:“是啊,而且她是从大夫人的院子里出去以后,才去见那个钦犯的,是不是说明大夫人也与那人有关系?若是这样的话……” 宋安宁目光发沉。 她的确没有想到,贺大娘子能有这么大的胆子。 前世并没有发生这件事情,或者说,发生了但她不知道,所以她也不确定真相是什么。 但不管怎么说,窝藏朝廷钦犯都是重罪,被发现是要诛九族的,连同亲戚一起都会被连坐,宋安宁虽是蒋家妇,若秦家真的出事,她也很难不被波及。 想到这里,宋安宁对冬青道:“你去问问冬来,那座宅院在哪里,有机会咱们私下去会会那位钦犯,另外茯苓,你派人去绣衣司打听打听,看看最近朝廷还有什么钦犯是在冀州没有被捉拿到的,打听到以后,立马回来禀报我。” “是。” 大渊朝有律令,所有钦犯都会被画像在各州府张贴,见都报官有奖赏。 冬来既然都能认出来那宅院里的钦犯,想必是已经被发榜张贴过了。 宋安宁思忖了一下,觉得和离的事儿不能拖了,这蒋家和秦家就是作死,也别拉着她一起。 于是,等冬青和茯苓都出去以后,宋安宁从箱子里掏出纸笔,先是写了一张和离书,然后难得的去了书房找蒋华。 自从蒋华被赶出沧澜院,他也很“大度”的没有跟宋安宁计较,而是搬去了前院的书房居住。 秦氏自然是不满的,但在蒋华的劝说下,到底也没能说什么。 看到宋安宁过来,蒋华有些意外。 “你怎么来了?” 说着,侧身让她进屋。 宋安宁却没有进去。 就站在书房外的走廊上,冷冷的说:“三天时间就快到了,你们到底想好没有?要不要出钱和离?” 蒋华一滞。 皱眉不满的说:“宁宁,我们好歹相识一场,十年情份,难道如今就只剩下谈钱?” 宋安宁冷笑,“十年情份换来一场欺骗,我能站在这儿跟你谈钱,就已经是看在钱的面子上了,若无银钱,你以为就凭你蒋华,还值得我多看一眼?” “你。” 蒋华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印象中那么温婉贤淑的女子,会变成如今这样。 张口闭口都是钱,满身的铜臭味! 简直就跟她那商户出身的爹娘一样! 此时,蒋华不由后悔。 自己当年怎么会看上这样一个女子! 果然,从商的就是从商的,永远上不得台面。 蒋华冷声道:“你放心吧,钱我会给你的,绝不会让你吃亏。” 宋安宁问:“还要多久?” 蒋华一愣,有些不解。 宋安宁不耐烦的补充,“我说你筹齐银钱到底还要多久?我总不能一直这样等下去。” 蒋华气极,想起上次李英儿和自己说的话,道:“短则三五日,多则半月,银钱一定给你。” “好,一言为定。” 她说着,从怀里掏出那份和离书,道:“为免你后悔,你先把这个签了吧,签完以后先放在我这儿,等我什么时候拿到了钱,什么时候再在这上面签字画押,到时候我们一人一份,便再无瓜葛了。” 蒋华惊愕。 没想到她还备了这个。 她当真就这么想要和离,这么迫不及待的离开他吗? 蒋华到底是有几分心性的。 见她如此无情,便也不再挽留了,回房拾起笔,在那份和离书上签了字,又摁了手印,便冷冷的甩给了她。 “给你!” 宋安宁笑了笑,也不生气,拿着那份和离书就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全程没有半分留恋。 蒋华的内心憋屈不已,却偏偏只能看着她离开,做不了任何。 不过,她这样也好。 是她主动提出的和离,就算先前诈死的事是他对不住她,可和离一事,到底不是他提出来的,他也能减少几分愧疚。 更何况。 这样一个一门心思钻进了钱眼儿里的女子,哪不配当她的妻子? 将来若是他为官作宰了,总不能带着这样一位夫人出门,若是到了那京城的宴会上,他的夫人也张口闭口满是银钱,岂不惹人笑话? 这样想着,蒋华心中的怒气便消散了几分。 摇摇头,关上书房门转身去找李英儿拿钱去了。 这边。 李英儿既然答应了替蒋华还债,自然是会做到的。 她已经修书一封,向父亲禀明此事了,并且提出是自己主动要帮蒋华还债的,并非蒋华要求。 禀报了父亲,她便能在城中的钱庄自由拿钱了。 李家虽不经商,但族中有旁支经商,且每年都会孝敬大把的银钱给主支一脉,所以李家并不缺钱。 更何况,李韵这么多年深受皇帝宠信,大大小小的赏赐也不少了,拿五万两黄金出来,虽然也不算少,但对于李家来说也不算很多。 听蒋华说了宋安宁催他的事,李英儿越发瞧不起宋安宁,便也由着他的意思,去钱庄拿钱了。 第118章 报信 这边,李英儿到了钱庄,发现钱庄的银钱没这么多,需要两天时间去筹集,便给了他们两天时间,让他们到时候将银钱直接交给蒋华。 与此同时,另一边。 冬青问出了那个钦犯所住的院落,甚至还和冬来一起找画师画了张画像。 茯苓也打听到了,冀州城最近并无什么新的钦犯,若真说有,那也是当初雍王那个案子,有几个逃犯流亡在外,其中有一个还是雍王的儿子,如今绣衣司的人正在大力追捕,若有发现,必有重赏。 宋安宁拿着那张画像,认真看了几眼。 不记得自己见过这画像上的人。 她将画像拿给冬青和茯苓,“你们也看看,见过他吗?” 两人都摇了摇头。 “奴婢没见过。” “没印象。” 宋安宁点头。 既然都没有见过,那就只有去那座院子附近会会了,看看他到底什么身份。 若真的是雍王乱党,那不仅是秦家,就连蒋家也很难保住了。 宋安宁说做就做。 当天下午,就坐了马车去那座宅院附近。 她特意带上了冬来,在附近等了很久,才等到那个人现身。 冬来远远的就瞧见了,低声道:“少夫人,就是他。” 宋安宁朝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只见一个身材清瘦的中年男人正左右观望,发现没有人跟着之后,才进了宅院。 宅院的门迅速落锁,看不清里面的情形。 宋安宁微微皱眉。 这人行事如此小心,可见身份并不清白。 她问冬来,“你还记得当初你看到的告示上,这人所犯的是何罪吗?” 冬来摇头,“不刻是了,朝廷每年都会张贴许多告示,那么多钦犯,谁记得谁犯了什么罪,总之记住那人的脸,以后遇着了可以抓住去绣衣司领赏就是了。” 宋安宁挽了挽唇。 这话说得倒是没错。 眼见那人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出来了,宋安宁道:“派两个人在这儿守着吧,实在不行,晚上就找两个身手好的,弄点迷烟进去,先把人弄翻捆起来,再拷问他与秦蒋两家有多深的牵连,若是牵连不深,就直接打晕扭送到绣衣司去,咱们也去领一回赏。” “是。” 宋安宁乘坐着马车走了。 却不知不远处的酒楼上,裴清宴抱着胳膊,看着她马车驶离的背影,暗自发愁。 这丫头是发现张放了? 先前他一直派人盯着张放,就是怕打草惊蛇,也担心这时候揭露张放与秦氏所做的交易,会牵连到宋安宁。 他就等着宋安宁拿到和离书,与蒋家彻底脱离关系,再办此案呢。 却不料他还没动作,宋安宁就自己发现了。 这可怎生是好? 裴清宴苦恼起来。 没错。 住在这住宅院里的男人,正是之前贺大娘子介绍给秦氏做铁引生意的人。 张放的祖上有胡人血统,所以他本人也长得有些高眉深目,平日里看不太出来,但若是学着胡人一样粘上大胡子,再换上一身胡装,那模样就十分像了。 朝廷正在追查雍王乱党,但对于胡人却并没有那么在意。 所以,贺大娘子也并不觉得自己与胡人做生意,有什么不妥。 她哪里知道,这张放根本不是什么胡人,就是雍王乱党。 若是被朝廷追查到她将铁引卖给了张放,整个秦家那就是死罪! 裴清宴自从知道了宋安宁去看过张放以后,心里就有些担心。 他寻思着,是不是可以给宋安宁透露一下内幕消息,好让她尽快和离。 只有她那边和离了,他这边才敢放心抓人。 此时的裴清宴还不知道,宋安宁早就拿到和离书了。 不管银钱到不到手,若张放的事情一暴露出来,她就立马在和离书上签字摁手印,然后拿去官府证明自己的清白。 裴清宴想给宋安宁透露消息,又找不到机会,因此有些苦恼。 他总不能眼巴巴的自己送上门去,突兀的告诉宋安宁,你快和离吧,你再不和离就要跟着蒋家这一群人渣一起死翘翘啦。 先不说这样做会不会让人觉得他有病。 就说他这绣衣司指挥使的身份,也会被宋安宁知道。 裴清宴无比烦恼。 恰巧这时,苏子安过来了。 苏子安笑道:“大人,那张放什么时候抓?” 裴清宴正苦恼此事呢,见他冷不丁的撞上来,就没好气的道:“余党清查完了吗?鱼钓上来了吗?现在就抓?” 苏子安挠了挠头,“没有啊,属下盯了很久,感觉他短时间内应该不会跟别的余党联系了,再说雍王一案咱们侦办了这么久,该抓的早就抓了,抓不到的,说不准就是散了,逃命都来不及,哪还敢再有反意。” 裴清宴抿紧了唇,没有说话。 苏子安想到什么,忽然道:“对了,今天宋姑娘身边的那个茯苓,还来咱们这儿问了呢,问咱们最近有没有在搜捕什么逃犯。” 裴清宴一愣,看向他,“你怎么说的?” 苏子安道:“如实回答啊,除了雍王的案子,咱们确实没有别的逃犯嘛,那些小打小闹的犯人,自有州府抓捕,也不需要我们出马。” 裴清宴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 他道:“你找个机会,去告诉她身边那两个丫环,就说最近咱们查到了些眉目,有个钦犯与蒋家有关系,说不定还有生意往来。” 苏子安纳闷,“啊,这、这不合规矩吧大人。” 裴清宴没好气的踹了他一脚,“什么规矩?在绣衣司老子就是规矩!” 苏子安嘿嘿一笑,迅速跑开,“好,大人就是规矩,那属下这就去。” 傍晚,黄昏。 冬青刚伺候完宋安宁用膳,正准备自己也去房间里吃饭,就听到冬来在不远处对她滋了两声。 她走过去,问道:“怎么了?” 冬来低声道:“冬青姐姐,后门有人找你。” 说完,也不等她回答,就跑开了。 冬青有些纳闷。 她来到后门,却发现站在那里的是苏子安。 顿时就没什么好脸色。 “你来做什么?” 苏子安笑眯眯的道:“你还记得你上次欠我一顿饭吧,这都多久了,你这是打算赖账不还了?” 第119章 离开 冬青冷哼,“我什么时候说过不还?说吧,你要吃什么,本姑奶奶今天请你。” 苏子安笑眯眯的,“不急不急,你先去跟你的主子说一声,咱们出去吃。” 冬青闻言,便回院子里去和宋安宁说了。 宋安宁知道她与苏子安的交情不错,便答应了,只是让她注意安全,快去快回。 冬青与宋安宁打完招呼后,就从后门上了苏子安驾来的马车。 两人一路上说说笑笑,虽然说的是苏子安比较多,笑的也是苏子安比较多,冬青全程都不怎么想搭理他,但苏子安还是很满足。 到了酒楼,两人要了一个雅间,吃饱喝足了,苏子安才与她说起裴清宴交待的事。 冬青愕然的睁大了眼睛。 “你、你们已经知道了?” 苏子安挑眉。 “什么叫我们已经知道了?那人本就在我们的监视范围内,之所以没有抓他,不过是想放长线,钓大鱼,想看看他那位幕后主使会不会出来而已。” 冬青忽然有些心虚。 她想起上次她们和小姐一起去那座别院,该不会被绣衣司的人发现了吧。 想到这里,她悄悄瞧了眼苏子安的脸色。 却见他面色如常,没有半分敲打的意思。 冬青觉得,自己肯定猜错了。 这世上哪儿有那么凑巧的事,她们不过是去了一次,且都是远远的看着,那周围来来往往的行人车马可多了,怎么就能认定她们是冲着那个钦犯去的? 冬青抿了抿唇,道:“我知道了,不过这人和我们没关系,你压根儿不必在这里和我多说。” 说着,连忙夹了块肉塞进嘴里,以掩饰内心的慌乱。 苏子安笑盈盈的瞄了她一眼,也不戳破,继续与她吃起酒来。 晚上。 冬青回到府里,刚进院子,便听到茯苓的声音,“你回来了?” “嗯。” 她走过去,闻了闻自己的袖子,又扇了扇酒气,确定身上的味道不会熏着小姐,这才问:“小姐睡下了吗?” “还没呢,在屋里看书,说是等你回话。” 冬青惊愕。 “小姐怎么知道我有话要和她说?” 茯苓笑道:“小姐什么不知道,你快别磨蹭了,进去吧。” 冬青掀开帘子进了里面,果然,只见宋安宁正捧了本书歪在矮塌上看着,旁边是一盏昏黄的烛火,屋内燃了炭盆,倒是不冷,只是光线没白天那么明亮,看书不免伤眼睛。 冬青快步走过去道:“小姐怎么深夜看书?当心眼睛。” 宋安宁直起身来。 “打发时间,无聊就看看。” 说着,正色看着她,“苏子安带你出去,说了什么?” 冬青一愣。 “小姐,你怎么猜到的?” 宋安宁笑了笑。 “苏子安是绣衣司的人,若他真有事找你,随时都可以,又何必等到现在?白天带你出门吃饭不好吗?之所以这么晚了还跑过来,必是有很重要的事通知你,或者说,借你的口通知我。” 冬青觉得,她家小姐真的是神了。 居然连这都能猜到。 见她心中早有成算,冬青也就没任何隐瞒了,将饭席上说的话一五一十照搬说了。 宋安宁皱眉。 “所以,那日我们去看那个叫张放的,实际已落入了绣衣司的监察之中?” 冬青挠了挠头,“这个不清楚,或许是吧,也或许只是巧合。” 宋安宁摇头,“没那么多的巧合,听闻绣衣司那位裴大人心思深沉,步步皆有谋算,他不会无缘无故让苏子安来做这种事,既然做了,必定就是想把消息透露给我,只是……” 她皱了皱眉,目光少有的露出几丝迷茫之色。 “严格说起来,我与他并无交情,之前的几次都是公事公办求他帮忙,他不应该在这时候来通知我才对,为什么……” 冬青也有些不解。 这时,茯苓端了一碗甜汤走进来。 听着她的话,便笑道:“或许就是那位裴大人好心,知道我们是无辜的,所以不想牵连无辜之人。” 宋安宁看了她一眼。 虽说这也是个理由,但怎么想都觉得有些牵强。 既然想不通,她也就不去想了。 左右这事于自己无害,对方所表达出来的也皆是善意,有时候没必要追根究底。 宋安宁坐下来,喝着甜汤,问:“听说蒋华今天又去找李小姐了?” “对。”说起这个,茯苓难得有些不屑,“两人一起去了钱庄,我瞧着,是向那位李小姐开了口,咱们的银钱应该能拿到了。” 宋安宁也讽刺的笑了笑。 蒋华口口声声的情谊,其实不过都是为他铺路的垫脚石而已。 谁对他有用,谁就是他的心头好。 以前是她,现在是李英儿。 不过都是棋子而已。 宋安宁懒得多想,反正只要他给了钱,她就离开蒋家,以后蒋家或秦氏是死是活,都跟她没关系了。 翌日。 三日之期已到,李英儿要离开了。 离开前,她特意找到了宋安宁。 宋安宁看着面前的少女,面色淡淡,并没有开口。 李英儿犹豫了一下,方才道:“宋姑娘,我知道你并非真心爱慕倾哥,所看重的也不过银钱而已,我已经答应倾哥,替他出了这笔钱,只是钱庄的人手上没有这么多现银,需要时间筹集,想必这两日也该筹到了。” “我已吩咐他们,等筹够了钱,直接把钱给到你的手上,到时你是否可以应诺,与倾哥签下和离书?” 宋安宁挽了挽唇,和气的问:“是蒋华让你来问我的吗?” 李英儿咬唇。 半响,才摇了摇头。 “是我自己来的,我既然出了钱,总得要你一个态度才是,以免人财两空。” 宋安宁心想,这李英儿倒也不傻,还知道要她一个态度。 她笑道:“你放心,你万般珍重的东西,也许是别人压根儿就不屑于要的,蒋华于你如珍珠,于我却是鱼目,我不会赖着他的。” 李英儿松了口气。 “那就好,宋姑娘,我走了,你多保重。” 宋安宁福了一礼。 李英儿了回了礼,随后这才在嬷嬷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眼看着那马车慢慢往城门口的方向驶去,宋安宁转身回屋。 蒋华从后面追了上来。 “宁宁。” 宋安宁顿住脚步,有些厌烦。 “蒋公子有什么事?” 蒋华一噎,沉声道:“银钱我已经去筹了,今晚就给你,届时……” 第120章 劫道 宋安宁笑着转过身。 “既然如此,那就多谢蒋公子了,你放心,等银钱到手,我自会收拾东西离开的,绝不等着你蒋公子出手赶人。” 蒋华:“……” 他其实想说,他不是那个意思。 他是想让宋安宁想清楚。 今晚之前,她还有反悔的机会。 若今晚之后,那银钱给到她手上,届时就算她想回头,他蒋华也不会再要她了。 然而,宋安宁显然不需要蒋华的好意。 她潇洒的进了院子,潇洒的把院门关上,从始至终,都没有给蒋华一个多余的眼色。 蒋华只好失落的回了书房。 天罡寨。 作为继清风寨之后,冀州城附近第二大的山寨,此时,寨子里来了几个不速之客。 为首的男人身材清瘦,脸上满是风霜之色。 他冷冷的盯着那坐在主位上的人。 “刑天罡,你的意思是,你不愿意承认当初的恩情了?” 被称作刑天罡的山匪头头有些害怕,却还是强撑着胆子道:“此一时,彼一时,当初是老王爷救了我没错,我也的确承诺过会以命相报,可现在老王爷造反失败,自己都自身难保了,世子你既然还活着,不赶紧逃命,又何必做这等自寻死路的事?我刑天罡并非不肯回报你们的恩情,实在是此事胜算太小,即便绑架成功了,也于我无益……” “既然不肯回报,那就不必多说,你这条命是我父亲救的,如今还回来就是!” 说着,竟是直接飞身上前,只见寒光闪过,那剑抹过刑天罡的脖子,刑天罡竟是连反应都没反应过来,就两眼一瞪,没了呼吸。 堂下的弟兄们顿时大乱。 “寨主死了!寨主死了!” 没有人去为刑天罡报仇。 毕竟他们刚才都看到了,那人的出剑有多快。 他们上去也是送死! 更何况,这刑天罡平日里待他们也不好,有什么好东西,都是自己存着,压根儿不会分给他们,他们又何必为他卖命? 一群人作鸟兽散。 那年轻男人见了,手中的长剑飞出,直直钉在入口的大门上。 剑身嗡鸣,所有人都被吓得变了脸色,当即停在原地。 男人冷冷的瞧着他们,一脚将仍旧坐在主位上,没了气息的刑天罡踹了下去,然后甩开披风,坐在那尊座椅上。 “想走的,大可以从这里踏出去,只是你们若是踏出去,今后的死活就与天罡寨无关了。” 众人面面相觑。 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刑天罡死了,但天罡寨仍能继续存在? 能上山为匪的,哪个不是没有家的? 无处可去,只能落草为寇,今日即便他们下了山,也不知道该去哪儿。 就凭他们往日做过的恶事,只怕还未走多远,就会被官府的人逮到。 这样想着,众人立马不动了,都睁圆了眼睛看着他。 年轻男人见状,对身边的从属使了个眼色。 那属下会意,立马面向众人,朗声道:“刑天罡霸占山寨多年,却从不行义事,为非作歹,作恶多端,从今日起,我家主人会代替他成为山寨的寨主,兄弟们若有愿意跟着的,日后吃香喝辣,定不会亏待你们,若不想跟着的,此刻也大可以从这道山门里出去,从今往后,各位的死活便与山寨无关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都没想到,事情的发展会是这样。 不过他们既然落草为寇,手上自然都有人命。 与其下山去被官府捉拿,还不如继续跟着新寨主卖命。 万一这新寨主人好,到时候分给他们的钱更多呢? 于是,没有一个人敢离开,所有人都留了下来。 一个个都举手大声喊着:“跟随寨主,跟随寨主!” 年轻男人见状,终于站起身,抬了抬手,将声音压下。 他沉声道:“我叫拓跋丰,既然你们认我当寨主,以后我定会带领大家做大生意,赚大钱,这山寨的名字就改名为巡丰寨,如何?” 众人齐声响应。 “巡丰寨!巡丰寨!” 拓跋丰再次压了压手。 “既然大家都认可了我,那么现在,我就要带领大家去做一桩大生意,你们几个,跟我来。” 他点了站在人群前方的几个人。 刚才他就看出来了,那几个人,是这群人的头头。 那几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 随后也没拒绝,跟着拓跋丰一起往后面走去。 * 官道上。 一辆马车正徐徐往前走着。 官道两旁的山石背后忽然跳出来许多衣着破烂的壮汉,没几下,就将马车的护卫们打晕了,驾着马车往山道上奔去。 当天晚上。 宋安宁拿到了那五万两黄金。 她满心欢喜,将黄金全部折算成现银,当即就存进了自家的宋氏钱庄里。 随后,便回府收拾东西,准备回青州。 蒋华就站在院子里,看她和两个丫环在屋内欢天喜地的打包行李。 心情复杂。 这时,冬来悄悄的溜了进来。 看到蒋华站在那儿,他没敢凑上前去,而是绕到另一边,过了好久,才看到出来打水的冬青。 “冬青姐姐。” 冬青看到他,挑了挑眉,走过去,“有事?” 冬来的双手揣在袖子里,清瘦的脊背微微躬着,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冬青看出来了,笑道:“有话就说啊,犹豫什么。” 冬来这才憨厚一笑,道:“冬青姐姐,你们这就离开冀州了,那、那咱们院子里的这些人怎么办?” 这几个月,虽说他们和宋安宁相处的时间不长,却已经处出了感情。 尤其是冬来。 他原本只是外院一个看门的小厮,得宋安宁的重用,才被调到内院来,做些轻松洒扫的活计。 而且他现在年纪还小,会的东西不多,若宋安宁走了,这院子里重新归于蒋华,蒋华未必会留下他。 最重要的是,这段时间他也算看出来了,这位少夫人和府中的大夫人包括大少爷,都是死对头,先前他跟着少夫人办事,如今少夫人走了,家里的主子难免会拿他这个下人出气,届时被调去做最脏最累的活儿都是轻的,说不准一个惹恼了主子,还会被发卖出去,那接下来的命运是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所以,冬来有些着急。 第121章 自重 冬青愣了愣,这才意识到连自己也忽略了这个问题。 她想了想,说:“你等着,我进去问问小姐。” 说着,就跑了进去。 没过多久,冬青出来了。 眉眼笑眯眯的,“你去收拾东西吧,呆会儿小姐就去问蒋家要你的卖身契,以后你就跟着小姐了。” 冬来大喜,“真的?谢谢冬青姐姐,谢谢少夫人……哦不,谢谢小姐。” 说完,也喜滋滋的下去了。 宋安宁收拾好行李,出来见到了蒋华。 她没有理会,径直让茯苓去正院,找秦氏买来冬来的卖身契。 冬来不过是个不起眼的下人,只要她给的钱足够多,秦氏没有理由阻拦。 果然,没过多久,茯苓回来了。 手里还拿着冬来的卖身契。 宋安宁让茯苓把卖身契收着,又让冬青去通知冬来,然后才转身进屋。 蒋华就那样站在那里,看着她忙碌。 直到这一刻,仿佛才后知后觉的确定下来,她是真的要走了。 没有半分留恋,离开他。 蒋华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舍不得吗? 好像也不是。 只是有些不甘心。 他生来优秀,一直都很自负,哪怕进京之后身份地位不如人,也从没有觉得自己会失败过,他总是很擅长利用身边的所有,替自己开辟出一条最好的捷径出来。 然而就是这样的他,却得不到面前这个女人的任何亲睐。 明明她以前是那样欢喜他的。 新婚之夜,他挑开红盖头,看到的是她满心喜悦的脸。 而今不过数月,便真情已逝,佳人再难回头? 蒋华的心里忽然升起一股怒气。 他不甘心! 不甘心宋安宁是真的在骗他,她从未心悦过他。 如果真的是那样,那他先前那些挣扎与愧疚,岂不就像是一场笑话? 思及此,蒋华伸手,一把拉住了宋安宁的手腕。 “宁宁。” 宋安宁皱眉。 “蒋公子,请你自重。” 说着,将他的手甩开。 蒋华噎住。 满腔的情绪,就这样被她那句冷冰冰的自重给打断了。 他忽然就笑起来。 笑得无比讽刺。 “其实你早就想要离开了吧?今时今日,不过是你步步筹谋的一场算计而已。” 宋安宁冷漠的勾起唇角。 “蒋公子,哦不,或许我现在应该叫你谢公子,看在我们相识一场的份儿上,我最后再劝告你一句话吧。” “只有无能的男人,才会把过错都怪罪到女人头上,古来红颜祸水如此,你今日的言行亦是如此,与其一门心思在别人身上找错误,倒不如想想自己,是不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说完,再不理他,径直离开。 蒋华的手僵在那里。 却在这时。 门外有个小厮匆匆跑来。 “不好了!大少爷,出事了!” 蒋华回过神。 他调整了下心情,才不悦的转头看向那个小厮。 “什么事?这样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小厮急声道:“李小姐、李小姐被山匪劫走了!” “什么?” 蒋华脸色大变。 再无心逗留,匆匆往主院赶去。 屋子里。 宋安宁也听到了那位小厮说的话。 她不由一愣。 李英儿被山匪劫走了? 按照李英儿的脚程,应该要今天晚上才出冀州地界,小厮跑回来报信也需要时间,这么一算,李英儿是在白天被劫走的,那也就还是冀州境内。 冀州境内的山贼……清风寨已经解散了,那么就只剩下东边的天罡寨? 那些人劫李英儿的马车做什么? 宋安宁毕竟活了两世,许多江湖上的规矩,还是知晓的。 山贼原本就是做打家劫舍的营生,但他们也会看人下菜碟,什么人能动,什么人不能动,他们很清楚。 比如一些富商或小官的车马,那就是能动的,这种人要么没权,要么没钱,即便劫走了,他们也很难召集兵马去抓捕这些来无影去无踪的贼人,反倒会损失更多,所以大多数时候都会选择不了了之。 但一旦涉及到朝廷大员,那他们是万万不敢动的。 毕竟,这些人手握重权,身边跟了许多武功高强的护卫,如果劫持他们,会很难得手不说,即便勉强得手了,这事若捅进京城,追究下来,朝廷必定会派兵马进行围剿。 山贼的势力再大,也大不过地方军队。 平日里不围剿他们,不过是因为收益和支出不成正比,没有人愿意去做这等出力不讨好的事情而已。 但一旦京中有人下令,他们不动也得动了,那到时候这些山寨的日子都会很难过。 所以,李英儿离开时,宋安宁没有任何担心。 毕竟她的马车一定会挂李家的旗帜,山贼知道这是京中的贵人,便不敢动手。 更何况,李英儿身边还带了许多身手高强的护卫,按理说,那天罡寨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连清风寨都不如,又怎么会打得过李英儿身边的护卫,从而得手…… 她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冬青和茯苓见状,都走了过来。 “小姐,这事咱们要管吗?” 宋安宁回过神,摇了摇头。 “不用管。” 她又不是圣母。 这李英儿虽说没做什么恶事,但她与蒋华的奸情,本就是一桩恶。 她才不会无缘无故的跑去救她了。 宋安宁这样想着,便继续收拾东西去了。 却没想到,没过多久,她就会被自己的想法打脸。 距离李英儿被劫走已经过了整整一夜。 宰相李韵收到消息,也从外地赶了过来。 不愧是京中权柄在握的人,一下马车,那股强大威压的气场便扑面而来。 蒋家人在得知李英儿出事的时候,就已经吓到不行了。 此刻见李韵也来了,都噗通噗通跪了下去。 整个前院门口跪了齐齐一排。 “微、微臣不知李大人过来,有失远迎,请大人见谅。” 蒋荣升跪在最前面。 颤颤巍巍的拱起手,说出憋了好久的话。 李韵冷着脸看了他一眼。 什么话也没有说,径直迈步往府中走去。 蒋家人连忙跟上。 宋安宁还没有离开蒋华,却也没有出去迎接,只是有些好奇,所以便躲在了角门的一个角落里观看。 见他们都进来了,宋安宁怕被发现,就准备离开。 却不料,这时听到那李大人沉声说:“贵府的少夫人呢?请她出来,老夫有话与她一叙。” 第122章 帮忙 宋安宁:“???” 找她的? 她有些不解。 不仅是她,蒋家其余人也愣住了。 不知道李韵这话是什么意思。 见所有人都不说话,李韵看向蒋荣升,沉声道:“还请贵府把人交出来,老夫确有要事相商。” 蒋荣升这次听懂了。 虽然还有些懵,但他仍旧点点头,连忙吩咐身旁的下人,“你去沧澜院,把少夫人叫出来。” 下人应了声是,就要离开。 这时,却听角门那边传出一道清亮的声音,“不用去了,我在这里。” 宋安宁带着两个丫环走出来。 蒋荣升看到她,嘴角抽了抽。 蒋华也皱了皱眉。 唯有秦氏没好气的道:“大白天的,你躲在那儿干什么?宰相大人来了都不知道过来拜见,果然是小门小户出身的,一身小家子气!” 她的话,成功的让李韵也皱起眉头。 脸上闪过一丝不悦,秦氏却还没有察觉。 宋安宁挽了挽唇。 她走到李韵面前,福了福身,道:“民女宋安宁参见宰相大人,不知宰相大人找民女有何事?” 李韵面色深沉。 这个女子,就是谢倾口中所说的那位不计手段要嫁入蒋府的原配? 听说是个商人出身,因小时候有所往来,便挟恩以报,他不得不娶她,后来遇到了英儿,才发觉自己遇到真爱,答应了会倾尽所有与宋安宁和离。 李韵本身也是男人,对蒋华的话持怀疑态度。 不过他看得出来,这人的身上有几分才气,确实适合为官,且他是安远侯的儿子,虽说只是庶子,但安远侯在京中的权贵中地位很有特殊,连皇上也要给几分颜面,配他的女儿倒是使得。 所以,李韵给了他这个机会。 让他回家来处理好自己的私事,只待一切了清,便回京中,娶他的女儿为妻。 可现在看来,他这是没处理好? 李韵此时也没心思去追究蒋华的过错,只对宋安宁道:“宋小娘子,你先看看这个。”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递给宋安宁。 宋安宁接过,拆开看了看,却是面色微变。 蒋家人看不到书信,都有些好奇,偏偏李韵理都不理他们,只对宋安宁说:“小女不幸遭歹人劫持,对方要黄金万两,银钱倒是小事,老夫已经备齐,但对方提出的另一个要求,却只有宋小娘子能办到,不知宋小娘子可否帮老夫这个忙。” 宋安宁抬眸,看了他一眼。 蒋华忍不住问:“什么忙?伯父,若有需要,我可以帮您,且英儿是因为来看望我祖母才被人抓走,于情于理,这个忙也应该由我们蒋家来帮才是。” 他站了出来。 言词恳切。 看向李韵的目光也十分真诚。 李韵深吸了口气,不好多说什么,只道:“对方要求让宋小娘子带着银钱上山,他们才肯放人,否则他们就会杀了英儿。” “什么?” 众人大惊。 “为什么偏偏是宋安宁?” 秦氏惊叫出来。 李韵皱眉,厌恶的看了她一眼,随后对宋安宁道:“宋小娘子,你不必担心,这一路我会派暗卫随行,定保护你的周全,只要英儿被放出来,你也可以与她一同回来。” 宋安宁笑了笑。 “我若不答应呢。” 所有人都是一怔。 秦氏怒道:“你疯了?不过是让你带钱上山去赎个人而已,你凭什么不答应?” 蒋华也道:“宁宁,别任性,英儿落入那些人手中,会很危险,你就当帮帮忙好吗?只要你肯帮我们这次,以后你提任何条件,我都答应。” 蒋荣升也跟着帮腔,“这可是宰相大人的女儿,你想清楚!不救的后果是什么?” 宋安宁看着这群理所当然的人。 再看向对面的李韵。 只见李韵也用一种沉着的目光看着她。 仿佛只要她不答应,就要将她就地正法了似的。 宋安宁便明白了,这群人是吃定她了。 谁让她只是个商户女,无权无势呢? 宋安宁叹了口气。 “不是我不肯去救,而是你们想过没有,他们为什么非要我去救?凭心而论,我不过是个平平无奇的后宅女子,在场的各位哪一位身份地位不比我高,不比我有名望,可他都不要,却只要我,你们就不觉得这蹊跷吗?” 众人一愣。 倒是反应过来。 “也是啊,他们为什么非要你去交赎金?” 李韵皱起眉头。 他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只是没想出答案罢了。 事实上,答案是什么也不重要。 只要能让宋安宁过去,好好的换回他的英儿,他就什么都不在乎。 李韵道:“不管因为什么,总之英儿不能出事,你若肯帮忙,事后我愿意再奉上一万两黄金,当作给你的辛苦费。” 宋安宁讽刺一笑。 “李相觉得我缺钱吗?” 李韵一滞。 秦氏却是不满的撇了撇唇。 跟谁装呢? 不爱钱会那样讹诈蒋家? 李韵沉下脸,“这么说,你是不肯帮忙了?” 宋安宁道:“我早就说过,我不愿意,说到底,这事与我无关,帮是情份,不帮也没有什么错处吧?李相,您总不能仗着您是朝廷大员,就以权欺人?” “你!” 饶是李韵有再好的涵养,此刻也不由被她气到脸色铁青。 宋安宁却不管那么多。 说完,就准备走人。 这时,却听身后传来李韵的声音。 “你就不怕我把这事算到宋家头上吗?” 宋安宁脚步一顿。 李韵冷笑。 “你或许不怕得罪我,可你的家人呢,他们待你那样好,你舍得让他们因你之过而受到影响,从此无法入仕吗?” 宋安宁的心里浮起一股怒气。 她就知道,李韵能纵容自己的女儿做出夺人夫婿的事,就不应该是个好相与的。 她转头冷漠的盯着李韵,抿紧了唇瓣,没有吭声。 李韵又放软了语气。 “老夫一把年纪了,也并非想为难你,不过是担心英儿的安全,哪怕看在我一片拳拳爱女之心上,也望宋小娘子理解一下。” 宋安宁深吸了一口气。 知道今天这遭自己是怎么也躲不过去了,索性大大方方的笑起来。 “好啊,我可以帮你,不过我有个条件。” 李韵忙道:“你说。” 宋安宁微微转眸,看向蒋华。 “我要你李家与这位公子撇清关系,今后绝不纳他为婿,也绝不在仕途上帮他半点,如何?” 第123章 手链 这话一出,在场之人顿时大惊。 秦氏当即气得要跳起来。 “宋安宁!你究竟安的什么心?你明知道我华儿与李小姐两情相悦,相辅相成,却硬要拆散他们!你怎么能这么恶毒?” 宋安宁冷笑。 “他们两情相悦,那你就让你儿子去救李姑娘啊,身为男人,连自己心爱的姑娘都救不了,还谈什么情爱。” “你!” 蒋华哪受得了她如此言语刺激。 当即就站出来,怒声道:“我去就我去!若不是对方指名道姓的要你,我早就去了!” 说完,就要出门。 李韵却沉声道:“站住!” 蒋华的脚步当即顿在那里,焦急的喊了一声,“伯父。” 李韵冷冷看着宋安宁,片刻,应允道:“好,你的条件我应了。” 蒋家人脸色大变。 蒋华之所以花了这么大的代价与宋安宁和离,为的就是攀上李相,若他无法娶李英儿,那和宋安宁和离还有什么意义? 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秦氏当即着急起来。 连蒋荣升也无法淡定了。 “相爷,这感情的事,到底还是要他们两个孩子说了算,咱们应不应的也不算数是不是?再说了,那李小姐对我们华儿情根深种,若知道您推翻了他们的婚事,恐怕……” 李韵不满的道:“你是说我家英儿会缠着你儿子?” “不是不是,下官绝不是这个意思。” 蒋荣升想要解释,却越描越黑。 倒是蒋华,心狠狠一沉后,竟又诡异的松了口气。 宋安宁既然能提出这个条件,是不是证明她之前的话是在撒谎? 她根本就还是心悦于他。 因为放不下,所以才不许他和李英儿在一起。 蒋华微不可察的翘起唇角。 下一秒,却又换上了一副苦口婆心的脸。 “宁宁,你又何必呢?我们之前没有缘份,即便你不让英儿和我在一起,我也不会再娶你的。” 宋安宁笑了。 笑得灿若桃花,又无比讽刺。 “蒋公子,你脸怎么那么大呢,我说不让李家招你为婿,就是我放不下你,你怎么不想想我是不是不想让你祸害了李英儿呢?” 蒋华脸色一变。 宋安宁道:“一个满口谎言,虚伪无义的小人,也配当宰相的东床快婿吗?我不懂,李大人不妨为我解答解答。” 李韵本就对蒋华不满。 此时听了宋安宁的话,也觉得她说得对。 他沉声道:“这事就这么定了,我的英儿嫁给谁都行,但前提是,她必须活着!” 说着,对宋安宁拱了拱手,“那就拜托宋小娘子了。” 宋安宁微微福身。 此事定下以后,宋安宁就去做准备。 蒋华找来了沧澜院。 “宋安宁,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此时,他再也按捺不住脾气,抓住宋安宁怒声问道。 宋安宁甩开他的手。 “怎么,不装了?” 蒋华面色铁青。 失去李韵的支持,他夺得世子之位的成功率就要跌一半。 宋安宁这是想毁了他! 宋安宁笑道:“我就是要你娶不了李英儿,你越在乎什么,我就毁掉什么,你越想得到什么,我就偏不让你得到,怎么,不服气吗?” 蒋华咬牙切齿。 宋安宁却懒得再理他,冷冷一笑,便转身进屋了。 她收拾好以后,就带着李韵给的银票去了天罡寨。 天罡寨位于城东七十里外,地处穷乡僻壤,附近的百姓并不多。 因为地势太差,导致那里易守难攻,这也是他们敢如此嚣张的原因。 宋安宁坐着马车出发。 对方不许她带随从,所以她是一个人去的。 要说心里不害怕,那是假的。 可宋安宁知道,自己没有选择。 不管她是否重生,李韵身为当朝宰相,真想要捏死宋家的话,那的确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 她只能步步为营。 她原以为,自己此去必定凶多吉少。 却不料,半路遇到了个不速之客。 “裴恒?你怎么在这儿?” 裴清宴的脸色不太好看。 绣衣司在城中有很多眼线,更何况蒋荣升身为朝廷命官,身边本就有绣衣司监察的人,所以李英儿被劫的事一出,他立马就知道了。 之所以没有那么快反应,是他派人去查了劫走李英儿的匪徒身份。 那波人与他之前所知道的天罡寨的行事风格不同,更何况他们竟敢惹当朝宰相,这本就不合常理。 所以裴清宴去查了。 却万万没有想到,查到的结果会令他大吃一惊。 看着坐在马车里的女人,裴清宴沉声问:“你要去天罡寨?” 宋安宁抿唇,点点头。 虽然不知道这个男人是从何处听说这件事的,但既然他问起了,那自己也没有必要隐瞒。 裴清宴问:“带武器了没有?” 宋安宁:“???” 她以为他会劝她别去。 毕竟太危险了。 可结果…… 宋安宁有些没好气。 “带了。” 说着,掏出藏在袖中的匕首。 裴清宴看着那把匕首,眸色暗了暗,却是什么也没有说,径直将那把匕首拿过来,揣进自己怀里,然后又从怀中掏出一个像手链一样的东西,戴在她手上。 “这是我闲来无事时做的暗器,里面有十二根毒针,每次最多可以发射三根,上面的毒都是我找人专门炼制的,见血封喉,且没有解药,所以你用的时候要注意,自己别碰到了。” 宋安宁听着他的嘱咐,心情好了点,却仍旧疑惑。 “你是怎么知道我要去天罡寨的?还有,我带了匕首。” 裴清宴看她一眼,道:“你以为你进去的时候,他们不会搜身?届时你的匕首保不住,这暗器我特意做成了手链的模样,外表看上去就像女子平常的首饰,他们不会察觉。” 宋安宁哦了一声,点点头。 心里有些温暖。 虽然这个男人嘴上没有说,但她能感觉到,他在担心她。 用他的方式,给她关怀。 裴清宴给宋安宁戴好手链。 又教了她使用的方法。 然后,才沉声道:“怕吗?” 宋安宁一愣,不解的问:“我怕不怕都得去,所以怕有用吗?” 裴清宴笑了。 她就是这样,回答永远都在他的预料之外,所以才显得与众不同。 第124章 救人 裴清宴很想揉揉她的头。 可最终,他还是忍住了。 他低声道:“还带着我上次给你的哨子吗?” 宋安宁点点头,从怀中将那个哨子拿出来。 裴清宴点头,“这个你藏好,它不是武器,那些人或许不会没收,若遇到危险,照样可以吹哨为信,我听到哨声自然就会来的。” 宋安宁玩笑道:“可隔得这么远,你听不到哨声怎么办?” 裴清宴闻言一笑。 他也怀从怀摸出一个一模一样的哨子来。 然后把哨子放在嘴边,轻轻吹了一下,宋安宁立马感受到自己手中的哨子震动了下。 她无比惊诧。 “这是怎么回事?” 裴清宴道:“这里面放了一对已成年的同心蛊,当一个哨子被吹响时,另一个哨子里的蛊虫就会有异动,届时我就能感觉到了。” 宋安宁忽然觉得有些恶心。 “咦,这里面装着虫子,怎么还能放进嘴里?” 裴清宴有些无语。 “蛊虫装在哨子的下方,中间用铁片隔开了,你碰不到它。” 宋安宁想了想,虽然还是觉得膈应,可既然裴恒说它有用,那她就留着吧。 她用手绢着那个哨子包了,放进怀中。 裴清宴仍旧看着她。 仿佛怎么看,都看不够似的。 他这样露骨又大胆的目光,是以前从未有过的,宋安宁莫名就觉得不自在。 “你还没回答我,你是怎么知道我要去天罡寨的呢。” 她拢了拢头发,不自然的问道。 裴清宴笑了笑。 “我告诉过你,我是官府的人,既然是官府的人,那我当然知道这件事了。” “嘁!” 宋安宁才不信,“不肯说就算了,我还不想知道呢。” 裴清宴宛尔。 宋安宁看了眼时辰。 “不早了,我要走了。” 裴清宴点点头,顺从的松开她的马车,跳下车去。 “保重。” “嗯,保重。” 她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对方也目光深沉,两人什么话都没再说,一个往山上而去,一个人停留在原地。 大约又行了半个时辰。 宋安宁总算到了天罡寨外面。 赶车的马夫不能上去,所以早早就走了。 宋安宁下了马车,步行至山寨门口,远远就看到门口守了两个人。 “两位大哥,我是叫宋安宁,收到你们寨主的信,特地带钱来赎人。” 她说着,亮出手里的银票。 两人凑近看了一眼,其中一人飞快的跑进寨子里去,另一人守着门口,道:“等着,寨主若是有空,自会见你的。” 宋安宁不语,便站在那里等。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那人才出来,“进去吧。” 宋安宁迈步往里走去。 她不是第一次来山寨。 两次的心境却大不相同。 想到自己今天或许就要命丧于此,她苦笑了下,不由摇摇头。 还真是,任她如何苦心算计,两辈子都落不到个好下场。 好在,这一世该报的仇都报得差不多了。 无论她是死是活,蒋华都不可能再与李家结亲。 那他的世子之位,也就悬了。 至于秦氏…… 宋安宁磨了磨牙。 若非李韵逼迫,她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她的! 心里胡思乱想着,宋安宁已被人带至大厅。 山寨简朴,所谓的待客大厅,也不过是个破破烂烂的屋子。 坐在最上首的,却不是刑天罡,而是一个面容清俊的年轻男人。 宋安宁之所以这么笃定,是因为她听说过刑天罡的“威名”。 据说这位刑寨主一身肥膘,力大无穷,但身手其实不咋样,之所以能混到第二大山寨的位置,全靠他出手狠辣,不管老弱妇孺还是行商走客,只要他能劫的,一律劫走。 相反,一些大富商或者大官,他却不敢动。 典型的欺软怕硬。 而如今坐在上首的这位,虽然没有说话,却不怒自威,气势唬人。 与其说他是个山贼,倒不如说,他更像一位久经沙场,浑身肃杀的将军。 宋安宁的心悬了起来。 男人见到她,开口问:“你就是宋安宁?” 宋安宁微微一笑,“是,之前听闻刑寨主抓了李家的大小姐,非要我来赎人,这不,我就来了。” “大胆!” 那年轻男人还未说话,旁边一个持刀的属下先发怒了。 “坐上这位是我们巡丰寨的新任寨主拓跋丰,可不是什么刑天罡,你看仔细点!” 宋安宁微微一愣。 更加诧异。 拓跋丰? 这名字好熟悉。 但一时想不起来。 先不管了,不管他是拓跋丰还是拓跋瘦,只要不是刑天罡就行。 宋安宁的脸上挂了笑。 “原来如此,我就说这传闻中的刑寨主不该如此玉树临风,潇洒倜傥才是,原来是新的拓跋寨主。” 拓跋丰并没有理会她的插科打浑。 只是漠然的道:“赎金带来了吗?” “带来了。” 宋安宁说着,掏出银票。 另一人又皱眉。 “怎么是银票?我们要的是金子!明晃晃的金子!” 宋安宁连忙道:“这位壮士稍安勿燥,金子是有,但你们非要我一个女子孤身前来,我人小力微,能上这山寨已是勉力,又哪里搬得动那么大一块金子,所以只能换成银票带来。” “不过各位放心,这银票我已经特意检查过,不是在李家的钱庄也不是蒋家的钱庄,是在一处名叫天福钱庄的地方,听说这个天福钱庄的老板是个做生意的塞外人,钱庄也专门是为来往行商的塞外人开的,咱们中原的人管不着他们,所以你们事后大可以派人去取出来,也没人敢阻拦你们。” 那人听了,还想再说什么。 拓跋丰却抬了抬手。 看上去对这些金银并不看重。 他的目光一直盯在宋安宁身上,道:“好,既然来了,那就劳烦宋姑娘在我们山寨里住一晚上,等明日我的属下下了山,取到黄金,自然会放了你。” 宋安宁一僵。 她犹豫了下,才道:“呃,我倒是无所谓,就是这个李小姐……” 拓跋丰微微眯眼。 宋安宁知道,他这是不高兴了。 可没办法,她这次的任务就是要救出李英儿,若她没有办成,谁知道那个李韵会不会发疯报复宋家? 宋安宁无奈的叹了口气。 第125章 起火 “这样吧,我留下来做人质,请拓跋寨主先将李小姐放了如何?你们既然敢劫走她,想必也知道她的身份,若惹恼了宰相大人,到时他带兵平了你们这座山寨,只怕你们也没有办法吧?” 拓跋丰身边的人听了,当即就要发作。 却被他抬手拦下了。 他沉声道:“无妨,只是暂留一晚而已,现在天色太晚,你们也适合下山,就留到明天早上吧,我派人送你们一起下去,顺便再去把金子取了。” 宋安宁皱了皱眉。 直觉告诉她,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可拓跋丰说完这句话以后,便再没了理会她的意思,她也不好再过多追问,以免把对方问烦了,真杀了她。 宋安宁点点头,那些人便带她下去了。 宋安宁被带到一间厢房里。 没住柴房,也没被杀,更没有受到过多的凌辱,这让宋安宁有些意外。 看来,这位拓跋寨主与她想象中不同,在提到银钱的时候,他的表情并没有多大的浮动,如今又对她如此礼遇,说不准根本就不是为了钱财劫了李英儿,或许是为了别的。 但具体是为了什么呢? 宋安宁百思不得其解。 想不通,她索性坐在床上慢慢想。 反正今晚这情况,她是不敢睡觉的,谁知道半夜会发生些什么? 这时,却有人敲了敲门。 “宋姑娘,我可以进来吗?” 是女人的声音? 宋安宁更加意外。 “请进。” 门被推开,借着外边的月色以及屋内昏黄的灯光,她看清了走进来的是一位三四十岁的中年妇人。 妇人头上包着头巾,手里端了一碗面,放在离她不远的桌上,笑道:“也不知道宋姑娘喜欢什么口味,咱们这寨子里没什么吃的,就给您煮了一碗面,您将就着充充饥。” 宋安宁:“……” 这年头,山寨对待俘虏的态度都这么好了吗? 她咽了口唾沫,还别说,先前不觉得,这会儿闻到这面条的香气,果真饿了。 毕竟赶了半天的路。 不过她还是存了几分警惕之心。 “多谢姐姐,我现在还不饿,呆会儿再吃吧。” 妇人见状,知道她是有些忧虑,也没有勉强,笑了笑就离开了。 等她走后,宋安宁想了想,还是走到桌边。 亏待谁都不能亏待了自己的肚子。 不过就这样吃是不可能的。 她从头上拔下一根银簪子,先是放进那碗面里试了下毒,确定是安全的了以后,这才大快朵颐起来。 前院。 灯火明亮的房间里,拓跋丰站在一块舆图前,正在上面演练着布防行军。 一个头上包裹着布巾的女人推门走进来。 “丰哥。” 拓跋丰没有回头。 绫娘是他带上山的,也是他最信任的人,进出他的房间不需要请示。 他沉声道:“去看过了?” “嗯。” 被称作绫娘的女人面露担忧,“您觉得我们这样做真的行吗?裴清宴到底只是一个绣衣司指挥使,而那位宋姑娘……我瞧着她与裴清宴的关系或许没那么亲近,您当真确定,他会为了宋姑娘背叛皇上,替您救出主公?” 拓跋丰冷漠的勾了勾唇。 那张如刀削斧凿般的俊脸上,闪过一抹深沉。 “你今日观察到,她上山之前遇到了谁?” 绫娘想了想,答道:“好像就中途停过一次,遇到了一个男子,两人在马车里说了几句话。” 没有人知道,拓跋丰盯着这个天罡寨很久了。 在上山取代刑天罡之前,他就已经在各处埋伏了人手,监视着周围的一切。 否则,他又怎敢堂而皇之的住在这里? 所以,今日宋安宁自跨进了天罡寨的范围,她的一切就已经落入拓跋丰的掌控之中了。 拓跋丰沉声道:“那个人就是裴清宴。” “什么?” 绫娘吃惊。 “那么年轻?” 传说中恐怖如在世阎王,令百官闻风丧胆的绣衣司指挥使,天子孤臣,原以为应该是个三四十岁成熟稳重的男人,结果竟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 绫娘只觉无比诧异。 拓跋丰道:“不管结果如何,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人是他裴清宴抓走的,今天我就要让他自己给我放回来,否则……呵!” 他的眼中闪过一抹厉色。 绫娘心头一颤,到底还是没再阻拦,只是低低的说了一句,“也许你爹根本不想你这么做……” 但这句话声音太小了。 也不知道拓跋丰听没听到。 与此同时。 宋安宁吃完了面,只觉心满意足。 她将碗放到门外,开门后,才意外的发现门外居然没有人。 咦? 这些人胆子这么大的吗? 把她关进房间里,竟然不派人守着她,这是压根儿就不怕她逃跑啊。 不过想了想,宋安宁本就是自已送上门来的,只要李英儿还在他们手中,她就跑不了,自然不必派人守着她了。 宋安宁默。 不行,得赶紧找到李英儿才行。 坐以待毙才不是她的行事风格。 宋安宁说干就干,当即就悄摸摸溜了出去,从后面一间房一间房的挨个儿找起。 找了没多久。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惊呼声。 “天啦!着火了!” 宋安宁一惊。 抬眼望去,果然,好大的火,火光冲天,竟是一间茅草屋被点燃起来。 拓跋丰和绫娘等人闻声也从屋子里赶了出来。 待看清那起火的位置是哪儿时,顿时脸色变得无比难看。 “我去看看。” 绫娘道。 拓跋丰点点头,紧接着,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宋安宁。 宋安宁有些尴尬。 她呵呵一笑,道:“刚吃饱,出来消消食,火好大啊,我这就去帮你们救火。” 说着,从旁边拖起一个水桶就往那边跑去。 拓跋丰竟然罕见的没有阻止。 宋安宁提了一桶水,刚跑过去,就发现火实在太大了。 即便站在很远的地方,那股热气也烧得她的脸发烫。 她胡乱将桶里的水泼过去,却因为从来没有干过这种事,一桶水有半桶都浇到了自己身上。 这时,拓跋丰也过来了。 “吩咐所有人,把能用的容器都用上,先将火灭了!” “是!” 行人匆匆。 山寨里一片忙乱。 宋安宁浇了好几桶水,忽然想到,这时候情况这么乱,正是她找李英儿的好时机,为何不现在去找? 说不定还能趁乱逃出去,这样就不用再害怕拓跋丰了。 于是,她趁着没人注意,悄悄溜了。 第126章 逃跑 山寨很大。 起火处是一块比较宽阔平坦的地方,风助火势,瞬间往外蔓延开来。 所有人都救火去了。 宋安宁在整个山寨里闲逛,如入无人之境。 忽然,她听到了一阵极低的啜泣声。 宋安宁脚步一顿,循着声音找去。 就在一个靠近茅房的地方,见到了躲在那里的李英儿。 宋安宁松了口气。 “李小姐。” “谁?!” 李英儿惶恐如惊弓之鸟,握紧手中的簪子站起来。 宋安宁连忙安抚,“别害怕,是我。” 她从茅房的拐角处走出来。 李英儿瞪大了眼睛。 “宋姑娘?” “嗯。” 宋安宁靠近她,左右望了望,才道:“你是怎么偷跑出来的?” 李英儿顿时嘴角一撇,染上了哭腔。 “我被他们关在一个茅草屋里,他们对我很不好,不给吃的也不给喝的,我受不了了,就趁他们不注意,点了一把火逃出来了。” 宋安宁诧异。 “那火是你放的?” “嗯。” 李英儿应当是害怕极了,说着,又惊惶的望向远处。 “待他们扑灭了火,发现我不见了,一定会到处找我的。” 宋安宁的眸色沉了沉,隐隐觉得不对劲。 但具体是哪里不对劲,她又说不上来。 李英儿忽然反应过来,问:“对了宋姑娘,你怎么来了?” 宋安宁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道:“他们这会儿正忙着救火呢,我们先走吧。” “嗯。” 李英儿被她拉着抄近道往外跑去。 宋安宁并不是个莽撞的人。 即便知道自己要入虎狼之穴,也必定要尽最大努力寻找生机。 所以,早在被这里的人领进来时,她就暗暗观察过周边的布局了。 好在这天罡寨本就修建得敷衍,里面的布局十分简单,再加上那些守门的人都跑过去救火了,一路上无人阻挡,没过多久,宋安宁就带着李英儿摸到了山寨的大门处。 大门口有四个站岗的土匪,并没有去参与救火。 李英儿暗暗着急。 “怎么办?有人守着,咱们逃不出去啊。” 宋安宁低声道:“别着急。” 她想了想,让李英儿待在原地别动,自己大摇大摆的走过去。 “几位大哥,晚上好啊。” 早在她上山来时,守门的人就见过她了。 见她居然没有被寨主关起来,还大摇大摆的跑出来了,都不由警惕的皱眉。 “你跑这里来做什么?” 宋安宁笑道:“刚才吃了碗面,吃得好饱,睡不着所以出来逛逛,咦?听说寨子里失火了,你们不去救火啊?” 其中一个土匪将刀横在她的脖子上。 “少废话!我们是守门的,当然不用去救火!倒是你,深更半夜四处闲逛,该不会那火就是你放的吧。” 宋安宁哟呵一声,故作害怕的往后退了一步。 “大哥,你注意点,这刀这么锋利,很危险的。” 那人绷紧了脸,没有说话。 宋安宁见状,尴尬的干笑一声,才神秘兮兮的道:“老实告诉你吧,我出来确实不是为了闲逛,而是和你们寨主做了一笔交易,这会儿正准备下山去给他拿要交易的东西呢。” 那人冷哼,“寨主有令,这两日谁也不许出门!你更不可以出去!” 宋安宁摇头,“我说的是真的,你要不信,我给你看你们寨主交给我的信,我就是要拿着这信,下山去找那东西的。” 说着,神秘兮兮的凑到那个土匪面前。 那土匪长得人高马大,本就对身材瘦弱的宋安宁存了轻视之心。 听了她的话,便也不疑有它,凑过去看她从怀里掏出的信封。 却在此时。 宋安宁腕上的手链忽然射出一道寒芒,无声无息的正中土匪的胸口。 对方顿时两眼一瞪,立马软了下去。 “唉,大哥,大哥你怎么了?” 那人正好倒在宋安宁的身上。 宋安宁几乎使出吃奶的力气,才堪堪将他扶住,没有让他倒在地上。 “喂,你们快来看看,他怎么了?怎么突然晕了?” 其余三个土匪见状,也惊愕的凑过来。 宋安宁如法炮制,等他们凑过来时一人一根毒针射进他们的身体里,三人齐齐倒了下去。 宋安宁一把推开倒在她身上的土匪,这才松了口气。 她朝着暗处一招手,“出来吧。” 李英儿快步奔出,看着倒在地上的土匪们,欣喜道:“宋姑娘,你好厉害!” 宋安宁弯了弯唇,一挥手,“走,我们下山。” “嗯。” 两人还去马厩里牵了匹马。 毕竟,这下山的路可不好走。 若没有马,即便逃走了,也很快就会被追上。 然而,她们骑着马刚逃出山门。 就看到前方有一大堆人在拦着了。 为首的正是抱着一柄大刀的拓跋丰。 宋安宁大惊。 “糟糕,被发现了!” 拓跋丰冷冷的道:“宋小娘子,去哪儿啊。” 宋安宁狠一咬牙,抬起手腕就是一根毒针发射过去。 然而那拓跋丰又岂是那么容易中招的? 只见他身子一偏,拿刀一挡,那根毒针就轻轻松松的掉落在地上。 拓跋丰看着掉在地上的细针,冷笑道:“没想到还被你藏了暗器,来人,去给宋小娘子把这暗器取下来。” “是。” 当即就有一个壮汉嘿嘿笑着上前。 很明显,想做的不止取暗器这么简单。 宋安宁暗骂一声,拉住马缰扭头就跑。 身后人齐齐追过来。 宋安宁的马术并不精通。 也只是在青州的时候,跟着大哥二哥学了几天。 所以没骑多久,就感觉浑身被颠得仿佛散了架。 眼见身后的土匪们越追越近,暗夜中,毒针也不可能百发百中。 她知道今晚恐怕是逃不出去了,便只能将心一横,沉声道:“李小姐,我今日只能帮你到这里了,你若是个有良心的,就当感恩,出去以后记得告诉你父亲,我宋安宁是为救你而死的,让他不要针对我家人。” 说完,不等李英儿反应,一把将缰绳塞进对方手里,随后翻身下马,一鞭子狠狠抽在马屁股上。 马儿嘶鸣一声,扬起马蹄快速往前奔去。 “宋姑娘!” 夜色中只传来李英儿惊慌的叫声。 宋安宁没有理会。 她往左右看了一眼,迅速找到了一处藏身的位置,悄悄躲了过去。 第127章 抓回 没过多久,那伙土匪就现了身。 为首的正是拓跋丰。 宋安宁瞄准冲在最前面的那个人,按下手链上的机关。 嗖—— 一根毒针正中他的腿部。 他惨叫一声,跪倒下去,立马引起了同伙们的注意。 “在那边。” 所有人都朝着宋安宁追过来。 宋安宁调头就跑。 夜色太黑,山里的路又窄又陡,她知道自己跑不远,便时不时往后射一根毒针,也不管有没有射中,只要能起了威慑的作用就好。 拓跋丰眼见着身边的人倒下了一个又一个,脸色有些难看。 这群没用的废物! 他的人都留在山寨中救火了。 带出来的,是寨中原本的兄弟。 否则也不至于被宋安宁如此戏耍。 拓跋丰不再忍耐,飞身而起,轻轻松松就跃至了宋安宁的面前。 宋安宁一个急刹。 看到拓跋丰,脸色微微发白,转头往另一个方向跑。 没过多久,另一个方向也被堵了。 前后左右,全部都是敌人。 她知道,自己没有路跑了。 手链里的毒针也没有了,只能选择放弃。 宋安宁举起双手,“我投降。” 拓跋丰冷眼看着她。 其中一个土匪四处查看了下,没有发现李英儿的身影,顿时惊叫道:“不好了,另一个逃了。” 早在拓跋丰把李英儿劫上来时,他们就知道了,那是京中宰相的千金。 原本他们是很害怕的。 觉得这人不能劫。 但是拓跋丰跟他们说,李相很有钱,只要劫持了李英儿,找李韵要一大笔钱,那么山上的弟兄就可以金盆洗手,从此一辈子都不用干这个活计了。 至于要怎么逃避李韵的追杀。 拓跋丰说,北边胡人近年来势力猖獗,经济也很繁荣,他们大可以逃往北边,那边地广人稀,近几年吸纳了不少中原百姓过去垦荒定居。 只要他们也跟着过去了,李韵就算长着三头六臂,也拿他们没办法。 这群人信了。 所以才跟着他去劫持了李英儿。 而现在李英儿跑了,那他们的钱财岂不是打了水漂? 这下不仅得罪了李相,钱也没有要到,后面该怎么办? 所以,当即就有人去追李英儿。 拓跋丰也没有阻止。 他只是冷冷看着宋安宁,沉声道:“把手链交出来。” 宋安宁识趣的交上已经没有毒针的手链。 拓跋丰接过,拿在手里把玩了下,意味不明的笑道:“裴清宴给你的吧?” 宋安宁一愣。 裴清宴? 那位绣衣司指挥使? 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连忙摇头。 “不是,这是我一位朋友送我的。” 拓跋丰的目光闪了闪。 看来,这位宋姑娘还不知道裴清宴的身份? 呵呵。 堂堂绣衣司指挥使,当今皇帝的亲外甥,竟然隐姓埋名,借着另一个名号呆在她身边。 打的什么主意? 拓跋丰没有说什么,将手链交给旁边的一个属下,然后道:“把她带回去。” “是!” 宋安宁被带回了山寨里。 她其实想用哨子的。 她知道,只要她吹了,裴恒一定会来救她。 虽说两人相处的时间并不多,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有这个自信。 可是看着武功高强的拓跋丰,又看着这已经被扑灭了火,重新被布置得如铁桶一般的山寨,她还是叹了口气,没有吹哨子。 罢了。 她已经入了虎穴,又何必把那个男人牵扯进来。 他帮她的次数已经够多了,若说之前被她所救,欠了她一条命,那也早就还回来了。 宋安宁认命的被推进一间厢房。 她原以为,自己被抓回来就已经够惨的了。 却没想到,大约过了一个时辰,李英儿也被抓回来了。 看着满身狼狈,被踉踉跄跄推进来的李英儿,宋安宁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烦燥。 “你怎么没有跑出去?” 李英儿有些内疚。 “对不起,我、我不会骑马……没跑多久就从马上掉下来了,摔断了腿,所以跑不了……” 宋安宁:“……” 真是个废物大小姐! 她看向李英儿的腿。 “严重吗?” 李英儿点点头。 宋安宁让她过来坐下,借着烛光,查看她腿上的伤势。 只见李英儿的右腿小腿上满是鲜血,她伸手捏了一下,是骨头断了。 宋安宁头疼。 这骨头断了可不是小事,轻则留下残疾,瘸腿一辈子,重则若是恶化下去蔓延全身,会丧命的。 若李英儿死在这儿,难保李韵会迁怒于宋家。 宋安宁觉得自己真是倒了八辈子霉,眼看和离书都拿到手了,还能出这茬子事。 她冷声道:“你等着,我去找他们拿药。” 说着,就走过去,将门打开。 这一次,拓跋丰学乖了。 门外站了两个看守的人,见她出来,立马横眉怒目。 宋安宁比他们还理直气壮。 “看什么看?没见到有人受伤了吗?你们寨子里的大夫呢?” 两人对视一眼,皆道:“我们这里没有大夫,进去!” 说着,就一把将她推了进去,把门关上。 宋安宁气得不行。 哪能就这么算了? 她又将门打开,不等那两人开口,便道:“没大夫药材总该有吧,我写张药方给你,你们去给我抓些药来。” 两人都愕然了。 敢情她当这儿是她家呢,守门的是她的下人,可以随意使唤? 那两人都有些怒意。 宋安宁也不理会他们,径直转身回到屋内,幸好这屋里备有纸笔,她提笔写了一张药方,交给他们。 “去吧,要快!” 其中一个人看不下去了,一把将药方捏成纸团,扔在地上,怒声道:“你他妈把我们当奴才呢,老子警告你,给老子老实点,否则我现在就砍了你。” 说着,刀架在宋安宁的脖子上。 李英儿见状,忙惊慌道:“宋姑娘,我不治腿了,你回来吧。” 她是真害怕那些人一怒之下,真砍了宋安宁。 宋安宁没理她,冷笑道:“我们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你们寨主却只是关着我们,并没有杀了我们,你猜猜是为何?” 宋安宁的话,让那两人动作一顿。 对视一眼,也都有些疑惑。 宋安宁见状,又继续忽悠,“不仅没有杀了我,还好汤好水的伺候着,甚至专门让人给我做饭,让我们住在厢房里,你猜猜又是为何?” 那两人不说话了。 但很明显,将宋安宁的话听了进去。 第128章 林丰 他们仔细想了想这两天发生的一切。 虽说这两人上了山,就是人质,他们要靠人质拿钱,可寨主确实对她们太好了点。 尤其是这位姓宋的姑娘。 简直比那位相爷的千金待遇还要好。 为什么? 二人不理解。 宋安宁也不着急,就等他们慢慢想。 她小时候跟着娘亲出门学做生意,亲眼见过,在谈判桌上,有时候话不用说得太全,就是要给对方留些想象空间,让对方慢慢去想。 想出什么,那都是对方自己的主意,她虽有引导之功,最后若出了事,却怪不到她头上。 果然。 那两人面色微变,道:“你与我们寨主是旧相识?” 宋安宁笑了笑。 “旧相识谈不上,但总有些渊源吧,所以你们寨主对我特别礼遇,这里面这位李小姐是什么人,想必你们也清楚了,她若是出了什么事,我难逃其咎,我都难逃其咎了,你们还会好吗?” 说着,又苦口婆心的道:“我知道二位都是好汉,定不会为难我们两个弱女子,你看我们现在受了伤,跑也跑不了了,不过是想寻一点草药替她处理一下伤口,你们求的只是财,也并不是真想要李小姐的命吧?既然如此,何不做做好事呢,就当替自家祖先积点阴德了。” 宋安宁取下自己的一对耳环,塞进两个山匪的手心。 两人见状,掂了掂那对份量不小的珍珠耳环,终究是点点头。 “你等着!” 说完,其中一人就离开了。 宋安宁松了口气。 她返回屋内。 李英儿看着她,泪眼汪汪。 “对不起,宋姑娘,先前我还误会你,觉得你是一个区区商户女,上不得台面,却不想遇到这种事时竟是你挡在我前面,替我受灾解难,我、我还……我真是对不住你。” 说着,竟呜呜咽咽的哭起来。 宋安宁本就身体不好,今日奔波了这么一场,早就累坏了。 见她在那儿捂着脸哭,也不劝,只是疲惫的靠在床头,无力的道:“是啊,你对不住我的地方多了,以后若有机会,记得慢慢还给我,我不喜欢别人欠我人情。” 李英儿点头。 “你放心吧,我会还的。” 她说着,咬了咬唇,“倾哥……” 宋安宁讽刺的扯唇。 “怎么,命都快保不住了,还想男人?” 李英儿被她说得俏脸一红。 “我、我没有想他,我只是觉得……我出了这种事,为什么不是他来,而是你来?” 这话其实李英儿早就想问了。 她对蒋华用情至深,否则也不会抱着名誉被毁的风险,跑到冀州来。 可现在,患难时刻,却不见他的身影。 宋安宁倒也没有诓骗她。 “那拓跋丰派人送信给你爹,指名道姓要我来赎人,若非那封信,来的人说不定会是蒋华。” 李英儿一愣。 “为什么?” 宋安宁看向她。 李英儿有些不好意思,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疑惑道:“若那山贼想让一女子送钱上山,大可以选择大夫人,为何要你过来?” 说完,又意识到这话有些歧意,忙解释,“你别多心,我、我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我的意思是……” 宋安宁抬手,止住她的话。 她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是啊! 如果他们真的只是为了女眷好控制,所以只让一个女眷送钱上山,那大可以选择身为命妇的秦氏,秦氏既是知州夫人,又是蒋华的母亲,份量肯定比她这个已经被和离的商户女要重。 可他们为什么不选择秦氏,却选择了她? 还有刚刚,她带着李英儿一起逃跑,为了拖住敌人,她故意让李英儿骑着马离开,自己躲进草丛里。 原本她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可以拖住一段时间,结果被那拓跋丰一眼就发现了,且拓跋丰轻功了得,如果他真那么在意李英儿,应当先让人控制住她,自己使用轻功去追李英儿,而不是对李英儿不闻不问,反倒是亲自将她押送回来。 所以…… 难道这拓跋丰一开始的目标就不是李英儿,而是她?! 宋安宁的脸色隐隐有些发白。 李英儿见她不说话,小心翼翼的问道:“你怎么了?” 宋安宁抿紧了唇瓣。 她看向李英儿,问:“你父亲在朝中可有得罪什么权贵?” 李英儿有些懵,回忆了一下,才摇摇头。 “这个我不清楚,平日里我只呆在后宅,朝堂上的事父亲不允许我们过问。” 顿了顿,又道:“不过我父亲既然能走到这个位置,自然是树了不少敌家的,你的意思是,那位寨主会是我父亲仇敌买通的人?” 宋安宁摇摇头。 “不像。” 天罡寨之前的寨主是刑天罡,如今却换成了拓跋丰,连山寨名都改了。 改名换主的第一件事,就是劫持了李英儿。 那是不是代表着,这位拓跋寨主一开始的目标,或许就不是当山匪头头,而是通过李英儿,抓到她? 毕竟这段时间她一直呆在内宅,要不就是在城内闲逛,从未出过城,山匪进城不容易,他找不到机会,所以只能采用迂回之术…… 可他为什么要抓自己? 宋安宁只觉脑袋快炸了。 拓跋丰……拓跋丰……前世今生,她到底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宋安宁忽然眼睛一亮。 “对了,雍王叫什么名字?” 李英儿愣住,想了想才回答:“好像叫林之诏。” 宋安宁皱眉。 不姓拓跋。 也对。 雍王是皇室中人,皇帝姓林,那雍王自然也是姓林。 不仅仅是雍王,就连安远侯林毕,也是皇帝的远房堂兄。 蒋华回京以后,之所以改名叫谢倾,而不是林倾,不过是因为他生母姓谢,他回去后并没有完全得到安远侯的承认,又不好以蒋华这个名字在京中行事,以免被人发现他诈死的事,不敢改姓林,便只能暂时姓谢。 所以…… 宋安宁问:“雍王妃是哪里人?” 李英儿想了想,道:“好像是个胡人,不过她是和亲过来的,据说是西宁那边的皇室中人,怎么了?” 宋安宁道:“西宁皇室姓拓跋,所以他才改名叫拓跋丰,实际上,他就是雍王的儿子林丰!” 李英儿脸色大变。 第129章 威胁 “什么意思?你、你是说……” 宋安宁又皱紧眉头。 “不对啊,如果他真是林丰,他要针对的也是你啊,扣着我做什么?” 宋安宁和李英儿面对面,大眼瞪小眼。 李英儿这下听明白了。 雍王造反,她早就听说过,虽然不知道具体内情,但身为当朝宰相之女,她还是比别的世家女子要懂得多的。 李英儿低声道:“所以这拓跋丰是想拿我们要挟我爹?让我爹背叛朝廷?” 宋安宁想了想,“有可能。” 李英儿急了。 “那不行啊,我爹要是背叛朝廷,那岂不和他们一样成了奸贼?我就算死也不会让我爹这样做的。” 宋安宁诧异,扭头看她一眼。 李英儿被她看得不好意思,拢了拢头发,“宋姑娘,怎么了?” 宋安宁笑道:“你若真这么烈性,死的时候可别拉上我,我还想活着。” 李英儿:“……” 她嘴角一瘪,差点又哭出来。 “宋姑娘……” “好了好了。”宋安宁叹道:“现在具体是什么情况我们也不清楚,就先不瞎猜了,呆会儿我看看能不能找到机会见那个拓跋丰一面,既然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那么想要套出他的话也不难。” 两人说着,又等了一会儿。 药材很快就送到了。 宋安宁本身是不会医术的。 但她的二哥精通医术,她从小跟着二哥玩,耳濡目染,也学会了很多知识。 再加上李英儿的伤势不复杂,虽说是骨头断了,但没有别的症状,只需要针对骨头断裂的方式去治疗即可。 宋安宁给她清理了伤口,又敷了药,再用一块木板把她的右腿给固定住。 李英儿感激涕零。 “宋姑娘,幸好有你,否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宋安宁也有些过意不去。 “你不必感激我,说来也是我太莽撞了,没想到你不会骑马,我该自己骑着马引开他们,让你从另一条道溜走的,说不定那样胜算还大些。” 李英儿好奇的问:“你为什么要来山上救我?是不是我爹威胁你了?” 宋安宁看她一眼,笑笑,“知父莫若女啊。” 李英儿的脸一红,有些尴尬。 “你别介意,我爹那个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若非那拓跋丰执意要你上山,他也不会针对你的,他就算说了什么威胁的话,最后也不会去做的,你别担心。” 宋安宁心想,我能不担心吗? 你是他的女儿,当然要帮着他说话。 可她却不敢拿自己家人的性命开玩笑。 宋安宁有些累了,靠在床头蜷缩成一团。 “我累了,休息会儿吧。” 李英儿嗯了一声,也往床的另一边靠过去。 屋子里就一张床,现在天气又凉了,总不能睡在地上。 好在她们都是女子,在一张床上将就一晚也没什么。 宋安宁这一晚睡得并不踏实。 迷迷糊糊中,总梦到自己家人被李韵全部斩杀的场景。 醒来时,满额冷汗。 “宋姑娘,宋姑娘!” 有人在推她。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就瞧见李英儿眼圈乌黑,正惶恐的看着她。 宋安宁揉了揉眼睛。 “你没睡吗?” 李英儿为难的道:“腿疼,我睡不着。” 宋安宁看了眼她的腿。 被木板夹着,上面还有血迹,看着确实挺疼。 她无奈的叹了口气,“若你能活着回去,去京中找御医看看吧,或许他们能治好你的腿,不让它留下后遗症。” “嗯。”李英儿指向门外,“外面好像有人找你。” 宋安宁抬头。 这才发现,门口站了人。 是昨晚给她送面食的绫娘。 宋安宁整理了一下自己,下床走过去。 “这位姐姐,拓跋寨主现在肯见我们了吗?” 绫娘笑着点头,伸手往外引道:“宋姑娘,请。” 宋安宁松了口气。 肯见她就好。 说不定真是带她们下山取钱,取完就会放过她们了。 她转头准备去扶李英儿。 却被绫娘拦住了。 绫娘笑着道:“我们寨主只要求见宋姑娘一人,李姑娘行动不便,便暂且留在房间里吧。” 宋安宁一愣,脸色微变。 李英儿也有些慌张。 “我、我行动很便的,我没关系。” 说着,就要从床上下来,却不小心摔在地上。 宋安宁见状,连忙过去扶起她。 然后对绫娘道:“不知你们寨主是在哪里见我?” 绫娘道:“就在前厅,宋姑娘大可放心。” 宋安宁松了口气。 她低声对李英儿道:“我们现在不下山,你别担心,若是要走,我必然会带上你的。” 李英儿又泪眼汪汪了。 “那宋姑娘,你多小心,如果、如果……” 她咬了咬牙,到底还是用气音嘱咐了一句,“实在不行就找机会跑吧,你一个人能跑掉的,别管我,别让我拖累你。” 宋安宁:“……” 她瞧着面前这姑娘,倒也不觉得她像之前那么讨厌了。 她笑了笑,“嗯。” 随后,便转身同绫娘一起出去了。 宋安宁在前院见到了拓跋丰。 此刻猜出了他的真实身份,她就知道拓跋丰那一身萧索的肃杀之气是从何而来了。 雍王之子林丰,少年将军,镇守边关,近两年边关平静了才回到雍王身边。 虽不知他去边关是真的镇守还是经营去了,但他既然上过战场,杀过敌,那一身冷漠的杀气便也是正常的了。 宋安宁上前,福了一礼道:“民女参见世子爷。” 拓跋丰脊背一僵。 他眸色深沉,盯着宋安宁。 “你知道了?” 宋安宁直起身,微微一笑,“刚刚才知道的,原本不确定,不过看世子爷的反应,看来我猜对了。” 拓跋丰眯起眼睛,“说说,怎么猜出来的?” “很简单,其实也是世子爷无心隐瞒,竟然用您母亲的姓冠上您的名字,只要稍加深想,便能想出来。” 她顿了顿,认真道:“虽不知世子爷为什么要绑架李小姐,但我还是想说,如今城中绣衣司的人正大肆追捕你,你若还想活命,就应该带着人逃得远远的才是,又岂有回来送死的道理?若是雍王爷瞧见了,想必也是不愿意你这么做的。” 第130章 火药 拓跋丰冷笑。 “我承认你有几分聪明,不愧是那个人看中的人,可你的聪明没必要用来猜测我的心思,因为你猜不中,就算猜中了,也没命活下去。” 宋安宁道:“怎么,世子爷这是要杀了我吗?” 拓跋丰冷声道:“你以为我不敢?” 宋安宁摇摇头,“你当然敢,只是这样做,不就功亏一篑了?你花了这么多心思,把我绣来这座山寨,总不会就是想要杀了我吧,若真是那样,你独身一人闯入城中,一箭射死我,岂不更加简单?” 拓跋丰面色冷硬。 竟是被她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宋安宁镇静的看着他。 她沉声问:“世子爷,倒不如明码开价,说说你的条件,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放我们走?” 拓跋丰没有开口。 他的心情很不好,脸色也很难看。 宋安宁也不着急,就那样静静的等着他。 半响,才听他说道:“你什么也不需要做,只需要在这里呆着就是了。” 宋安宁挑眉。 “所以,你今天根本没打算带我们下山?” 拓跋丰没有否认。 宋安宁冷笑起来。 “既然如此,那我自戕总可以吧,今日你世子爷若不说出个所以然来,我就死在这里,也总好过被关起来,日日等着那屠刀落下。” 她说着,竟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支簪子,往自己的脖子刺去。 “你干什么?” 拓跋丰大惊,一把握住她的手。 宋安宁勾唇。 她在赌。 事实证明她赌对了。 拓跋丰果然不敢让她死。 宋安宁当然不会傻到真拿簪子刺死自己,不过是为了试探而已。 她冷漠的笑道:“世子抓了我却不动,是在等什么人吧?虽然我不知道你要威胁的人是谁,但我在你手中,就是一个筹码,既然能被你威胁,那必定是在乎我珍视我之人,既然对方珍视我,我又岂可以让自己害了他?所以,自戕是我唯一的路,不是吗?” 拓跋丰咬牙切齿。 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女人会这么难缠。 聪明得过分! 他一把甩开宋安宁的手,怒声道:“你别要挟我!若你真想死,那便死好了!左右拿着你的尸体,也可以威胁他,让他帮我救人。” 宋安宁一愣。 “他?他是谁?你要他帮你救什么人?” 她的眼珠微微转了转。 不待拓跋丰回答,便面色大变,道:“你要救的人是雍王?” 拓跋丰冷笑。 “算你猜得对,裴清宴能对你情根深种,不是没有原因的,你的确配得上他的喜欢。” 宋安宁:“……” 她面色尴尬,僵硬的笑了笑。 “世子爷,我想你误会了吧,我与裴大人并无交情,之前虽然接触了几次,也不过是普通百姓与官府之间的正常往来罢了,若这样你就觉得能拿我威胁到他,那全天下让绣衣司替他们申了冤的人,岂不都可以威胁到他了?这也太可笑了。” 拓跋丰看着她的眼神,意味不明。 宋安宁却瞧出了一丝丝嘲讽。 他在嘲讽什么? 她心头有些郁闷。 拓跋丰却无意与她解释。 “这些你就不用管了,总之,你安心在山上呆着就是,不怕告诉你,就算你想跑也跑不了,早在上山之前,我就派人在这座山寨下面埋了火药,你若是真敢有一点异动,或是那位裴大人敢耍半点花招,我就让人点燃引线,大不了大家玉石俱焚,死在一起好了,有了他裴大人的心上人作伴,我死得也不算冤枉。” 宋安宁面色一变。 怒道:“什么?你在这里埋了火药?” 拓跋丰道:“是啊,所以你现在还要逃吗?” 宋安宁:“……” 该死。 若这火药真的爆炸起来,别说逃了,她还没有跑出山头,就会被炸得粉碎。 可这个拓跋丰,他是疯了吗? 这么多火药,若真的点燃了,那得死伤多少人,对附近的百姓又有多大的损害? 简直就是个疯子! 拓跋丰没有理会她,让人把她送回去。 宋安宁回到厢房。 李英儿看到她,立马问道:“怎么样?他为难你了吗?” 宋安宁摇摇头。 “没有。” 她说着,与李英儿复述了刚才她与拓跋丰在外面的对话。 李英儿的心也狠狠的沉了下来。 “看来我们是很难从这里逃出去了,只是没想到,你竟然与裴大人有联系,他喜欢你?” 宋安宁苦笑。 “什么他喜欢我,我跟他根本就没关系,都不熟,也就因为我去绣衣司鸣冤,所以见过几面而已,不知道为什么会让拓跋丰生出这样的误会。” 李英儿抿唇,没有多言语。 毕竟按照拓跋丰说的,若裴大人与宋安宁真有私情,那就是在她还没有和离的时候,虽说蒋华也与自己不清不白,但这种事说多了,到底于女子的名声无益。 李英儿道:“我们不能让他们炸了这座山,虽说山下的百姓不多,却也有十几户,若真的被炸山了,他们肯定会受到影响。” 宋安宁道:“所以我们该怎么办呢?” 李英儿摇了摇头,“我暂时还不清楚。” 宋安宁苦笑。 “所以啊,主动权根本不在我们手中,要不要炸山,也不是由我们决定的。” 她无力的靠在床上,看向窗外,想起上山时遇到的裴恒,早知道当时就该退缩,不听他的话,也不上山了。 李韵虽然权势很大,但如果她举全家之力,拼死一博,李韵也未必真敢对付他们。 宋安宁闭上眼。 裴恒…… 你当时怎么就不劝劝我呢? 此时,巡丰寨下面。 一处秘密的山坳处。 裴清宴正在清点被偷挖出来的火药。 苏子安顶着一张灰头土脸的脸跑过来,喘着气道:“大人,已经被挖得差不多了,好家伙,这家伙在山里整整埋了五百公斤的火药,这要是真炸起来,别说天罡寨了,就算把这整座山夷为平地都是小意思。” 裴清宴目光深沉。 “这些火药应该都是雍王准备造反用的,只是没想到起事还没开始,雍王就被抓了,紧接着他们的党羽一个个被拔除,所以林丰才铤而走险,用了这招来救他的父亲。” 第131章 内疚 苏子安非常诧异。 “可他这么做,岂不是拉着寨子里那么多兄弟和山下的老百姓一同冒险?若您不帮他救雍王,他就要拉着所有人与他一同陪葬?” 裴清宴沉声道:“是。” 苏子安气愤不已。 饶是他自己对朝廷没什么好印象,此刻却也觉得这人就是个疯子。 “百姓何其无辜,要被他当成棋子!” 裴清宴没有评判这句话,他望向不远处源源运过来的火药,道:“把这些火药都运去京郊大营,让他们想办法把东西运送到边关去,告诉周崇辉,他要是敢昧下一点,就让他提头来见。” “是。” 苏子安下去了。 他刚走。 另一个人就走上前来,低声问道:“大人,山上的人要如何营救?” 裴清宴微微眯眼。 今天之内,山里的火药应该就能清空了。 等清空以后,他少不得要带着人上趟山,摸摸情况再说。 巡丰寨上。 宋安宁和李英儿靠在一起。 自从知道了拓跋丰的真实身份后,宋安宁就提不起什么精神。 若对方只是求财还好。 偏偏对方是要救人。 她最害怕的就是跟这种大人物扯上关系,因为他们是真的心狠,真的敢下手。 自己如此渺小,不管是那位绣衣司的指挥使裴大人,还是雍王府世子爷林丰,她于他们,都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不会有人在乎她的死活,她就如同一只蚂蚁一样,巨手拍来的时候,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指望裴清宴为她背叛皇帝去救雍王? 先不说雍王若被救出来,反军势力形成,对这天下百姓的伤害有多大。 就说人家裴大人,凭什么那么看重她啊。 连宋安宁都觉得,这个拓跋丰怕不是脑子坏了,得了失心疯,居然会生出这样的异想天开来。 她有些绝望。 反倒是李英儿,心态比较好。 李英儿细声细气的安慰她。 “宋姑娘,你别灰心嘛,他现在没有杀了我们,说明就还是有忌惮的,只要我们沉住气,一定可以找到机会逃出去的。” 宋安宁扯了扯唇,苦笑。 “好,一定可以的。” 两人一直等到深夜。 或许是白天宋安宁的话气到了拓跋丰。 今天他没有派人送饭菜来。 不仅如此,连门口的守卫也增多了。 宋安宁知道,他这是在给自己下马威。 报复自己今天对他说的那些话。 她不在乎。 也无所谓。 反正她觉得那位裴大人是不可能为了她这么个与他毫无关系的弱女子,而放了雍王的。 怎样死都是死。 与其被炸得粉身碎骨,还不如被饿死在这里呢。 山下。 苏子安将一切事务安排完,也终于得空休息。 他与裴清宴坐在一处。 犹豫了许久,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大人,其实我一直不明白,您明明知道那拓跋丰是为了拿宋姑娘要挟您,那天为什么不阻止她上山?您现在这样,岂不是有意将她置于险地?” 裴清宴动作一顿。 他抿了抿唇,道:“就当我是自私吧。” 苏子安看着他,莫名有些心疼。 “其实也不能这么说,您一定是为了山下的百姓着想是不是?拓跋丰就是个疯子,他早就在山中埋了火药,那时候咱们的人潜不进去,若宋姑娘没有上山,李英儿出了什么事,李相一定会带大军围剿天罡寨,到时候不仅是他们,就连山下的百姓也会遭殃,所有人都会被炸死。” “宋姑娘若是去了,有了她在那边周旋,您这边就好抽出时间去清空炸药,等炸药没了,那拓跋丰不过就是粘板上的鱼肉,就可以任咱们宰割了,只是苦了宋姑娘。” 裴清宴冷冷的瞪向他。 “谁让你这么多话?” 苏子安嘿嘿一笑,挠了挠头。 也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裴清宴望着手中的干粮,想起那天送宋安宁上山的情景。 若她知道真相,一定会恨死他了吧。 一切灾祸都因他而起,若不是自己化作裴恒的身份去到她身边,拓跋丰就不会盯上她,就不会想着用她来威胁自己,她也不至于落入险境。 一切都是他的错。 裴清宴抿紧了唇,狠狠将那块干粮捏碎。 就这样,宋安宁与李英儿在山寨里呆了三天。 拓跋丰倒也没真想把她饿死。 毕竟她死了,就威胁不到裴清宴那边了。 不过他也没让宋安宁好过。 每日的吃食饮水,都只按照最低的标准来。 够不够不重要,人能活着就行。 宋安宁虽然气愤,却也毫无办法。 直到这日半夜。 窗外忽然响起一阵蛙鸣的声音。 宋安宁有些意外。 现在都入冬了,怎么会还有蛙鸣? 她走到窗户边,刚将窗户打开。 还没看清外面是什么人,就见一个药瓶噗一下丢了进来。 黑暗中,一道人影迅速跑远了。 宋安宁虽没看清他的长相,却也看出来了,那好像是山寨里的人。 她没有吭声,将窗户关上,然后默默的将那瓶药捡起来。 只见被绑在药瓶上的,还有一张小小的字条。 她拆开字条,上面是一行苍瘦有劲的小字。 【将此药倒入寨中井水,明日子时,自会有人前来营救。】 宋安宁心头一跳。 脸色微变。 立马将那张字条藏起来。 李英儿见了,好奇的问:“怎么了?” 宋安宁摇摇头,靠近她,又往左右张望了下,确定这间屋子是密封的,没有人会看到她们此刻的情形,这才悄悄将那张纸条拿出来,给她看。 李英儿看了,不由大喜。 “一定是我爹,是我爹派人来救我们了。” “嘘。” 宋安宁以指竖唇,示意她噤声。 然后压低了声音用气音道:“明天下午,我寻个机会出去,看能不能把药倒进井里,你注意着,那半天别喝水,到了晚上我们见机行事。” “嗯。” 李英儿重重点头。 于是,翌日下午。 宋安宁借口肚子疼,闹着要出去上茅厕。 绫娘过来,不耐烦的说:“屋子里不是有净桶?出去上什么茅厕?” 宋安宁满脸愤慨。 “你们还好意思说,不知道你们在饭菜里下了什么东西,我们俩现在肚子都疼得厉害,这里面只有一个净桶,你让我们两个人怎么用?” 第132章 配合 说着,还愤怒的指了指屋内的方向。 绫娘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就见李英儿脸色蜡黄,也靠坐在床头上,捂着肚子显然十分难受。 她皱了皱眉。 到底不好多加阻拦。 “那你跟我来吧。” 宋安宁跟着绫娘往外走去。 穿过了几道月洞门。 宋安宁被她带着来到茅房。 她捂着肚子走进去,左右看了看,却发现这茅房虽然简陋,却很严实,除了后面的墙上有一块小小的天窗,根本没有别的路可以出去。 可那天窗太小了,以她一个成年人的骨骼,根本钻不过去。 宋安宁只能佯装入厕,然后出去。 “好了?” 绫娘问。 宋安宁的脸色不太好看。 “还没好,这拉肚子反反复复的,说不准还没走到房门口,又想拉了,要不你让我在这儿呆一会儿吧,派个人看着我,我保证逃不了。” 绫娘想了想,没有答应。 但也没有为难她。 而是想了个折中的法子。 “先回去吧,我派人再去给你们拿一个净桶。” 宋安宁:“……” 她只能认命的跟着绫娘往厢房走。 路过院中天井的时候,她看到有厨娘在那儿打水。 宋安宁欲言又止。 绫娘看出了她的为难,问:“怎么了?” 宋安宁捂着肚子。 “不行,我又要拉了,肚子好疼。” 绫娘皱眉道:“忍忍吧,回房我让他们拿净桶给你。” “忍不了了,我现在就要去。” 说完,就又匆匆往茅房跑去。 绫娘:“……” 她有些无奈。 但拉肚子这种事,确实不是人能忍住的,所以她连责怪都无法责怪宋安宁。 宋安宁回到茅房以后,却并没有入厕。 而是悄悄的听着外面的动静。 她算是看出来了。 这位叫绫娘的女子,应该是拓跋丰的心腹,在山寨里的地位很高。 地位越高的人,手头上的事情就越多。 总不能一直站在这儿盯着自己入厕。 果然。 没过多久,便有人来找绫娘。 “绫娘,山下有些动静,是我们埋火药那边,您要不要去看看。” 绫娘脸色一变。 “什么动静?” 那人摇摇头。 “具体的不清楚,只是听路过的村民说,最近看到有一些衣着打扮很奇怪的人,往那边去了。” 绫娘的眉头皱得更深。 她看了眼茅房。 对那人说道:“盯着她,等她拉完了出来,把她送回房间去。” 说着,就走了。 那人便代替绫娘守在门口。 宋安宁松了口气。 虽然她不确定那山下的人是谁,但对方也算是帮了她,她必须把握住这次机会。 宋安宁整理好衣服,出了门。 只见代替绫娘守在门口的是一个青壮男子。 看到她出来,男子有些不好意思。 但还是努力板着脸,要送她回房。 宋安宁也没有拒绝。 路过天井的时候,她忽然嫌弃的闻了闻自己身上,道:“你们的茅房平日里都没人打扫吗?这么臭,我在里面呆一会儿都腌入味儿了,你等等,我去打水洗个手。” 那男子见状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宋安宁根本没给他那个机会,已经一溜烟往井边跑了。 打水的厨娘还没有走。 她舀满了一桶水,正在舀第二桶。 宋安宁笑嘻嘻的道:“不好意思,我借点水洗洗手。” 厨娘看了她身后的青壮男子一眼,男子无奈的点点头,她也只能道:“你洗吧。” 宋安宁背着他们,用木瓢将一双素手仔细的清洗干净。 待洗完以后,趁他们不注意,摸出了袖中的药粉倒在木瓢里,又将木瓢放在桶里搅了搅,舀了半瓢水冲在自己手上。 “好了,谢谢啊。” 她笑眯眯的。 人都会天生喜欢爱笑的人。 厨娘也不例外。 虽说她原本是山下屠户的女儿,是被强行掳上山的,这些年虽没有跟着他们做恶事,但也不算什么好人,此刻看着她的笑,也不由心软了软。 “没事。” 厨娘挑着水回了后面的厨房。 宋安宁远远看着,见她将水倒进锅里,又扔了几块肉进去,明显是要做肉汤,这才松了口气。 她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问道:“今晚有肉汤啊?” 男人冷冷的说:“有寨主也不会给你们吃的,谁让你上次惹他生气了?” 宋安宁撇撇嘴,颇为不屑。 “切,不吃就不吃,谁稀罕。” 说着,就回了自己房间。 回房以后,一直等着那些人离开,将门关上,宋安宁才彻底松了口气。 李英儿腿脚不便,也无法过来,只能坐在床上干着急。 “怎么样了?宋姑娘,办成了吗?” 宋安宁点点头,压低了声音道:“已经放进他们的肉汤里了,我亲眼看到的,就是不知道这位送药的好心人是谁,晚上是不是会如约到来。” 李英儿激动得几乎要落下泪。 “一定是我爹,除了我爹,没人有那个本事,我就知道我爹不会放弃我的,我爹一定会救我们出去的。” 宋安宁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唇角。 心里想说,恐怕还真不是你爹。 毕竟李相若有这些办法,早就使出来了,自己把李英儿救下去,岂不比又白送她这个人头要强? 先前就没有想出来办法,逼得她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不得不挺身而出,如今说是他李韵来救人?啧,宋安宁怎么想都不敢相信。 不过这话她没有告诉李英儿。 她只是静静的靠在椅子上,望着窗外的一线渐渐暗下去的天色,默默的想,希望今晚那人会来。 希望她们能顺利逃出去。 前院书房。 拓跋丰坐在椅子上,正在擦手上的一柄长刀。 那刀刀身弯曲,被磨得格外锋利,上面还有很深的一个放血槽,是北胡人最爱使用的兵器。 北胡人擅长骑马,手底下的军队,大多也是骑兵。 他们骑在健壮的高头大马上,或使用弓箭,或使用这种带着放血槽的宽背大砍刀,一刀就能削掉我军的头颅,杀伤力非常强。 拓跋丰在北边跟着镇守边关多年,也学会了他们的作战方式与兵器。 回到冀州以后,他就给父王建议,私底下也偷偷养了这么一支人挡杀人,佛挡弑佛的厉害骑兵。 第133章 使者 他原以为,这支骑兵会在他们起事后大放异彩。 却没想到,骑兵还没练成,就被裴清宴所带领的绣衣司给查缴了。 不仅如此,他们还在父王的府中找到了新打造的兵器和铠甲。 呵呵…… 父王就算再粗心,又哪有那么大的胆子,胆敢公然在府中藏匿这些东西。 这不是拿着把柄往人家手上递吗? 那些铠甲和兵器,分明就是绣衣司的人私藏到他们府中的,为的就是用来栽赃陷害。 至于为什么? 无非就是他们早就发现了他们养的骑兵,只是大渊律例,每个地方上的王爷,是有权利给自己养一支私兵的,只要不超过具体数额,便不会被追究。 但很显然,他养的骑兵,引起了京中那位皇帝的注意。 皇帝忌惮他们,所以派出了自己的狗腿子来诬陷他们,要以一个正大光明的罪名,将整个雍王府连根拔除。 想到这里,拓跋丰闭了闭眼睛。 只觉胸口如潮水澎湃,难以自抑。 他在想,如果当年他没有建议父亲养那只骑兵,是不是就不会受到皇帝忌惮,就不会打草惊蛇。 如果…… 如果不是他看不惯当今皇帝的所作所为,如果不是他想着要起事造反,父亲是不是就不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只可惜,一切都晚了。 拓跋丰凄凉的笑了笑。 他现在只盼着能救出他的父亲,然后靠着这支骑兵能带他们离开大渊,逃往南楚国。 只有在那里,才有他东山再起的机会。 这样想着,他的表情狠了狠。 这时,外面却传来绫娘的声音,“世子。” 拓跋丰开口道:“怎么了?” 绫娘道:“刚才在山下发现了一个人,鬼鬼祟祟的,自称是绣衣司派来的使者,想要见您。” 拓跋丰猛然睁开眼。 他起身道:“带进来。” 没过多久。 绫娘带着一个瘦弱的男子进来。 那男子看着獐头鼠目,实在不像是绣衣司的人。 拓跋丰却轻嘲的扯起嘴角,“连乌雀都被派出来了,看来,这裴清宴的确很在乎这个女人。” 被称作乌雀的男子笑了笑,拱拱手道:“许久不见了,世子爷,上一次见面我记得还是在北疆,我与你们送信,如今我还是绣衣司的乌雀堂堂主,你却已经成了反贼,不得不说一句世事弄人,天行有数啊。” 拓跋丰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他冷笑道:“我们为什么会成为反贼,不应该也有你绣衣司的一功吗?” 乌雀摇摇头。 “你们若无反意,绣衣司又何需用这种手段,左右不过是你们心存异心,才会被人拿住把柄。” 拓跋丰被他怼得无语可说。 遂不在这个话题上纠结。 “随你怎么说,我只想问你,我提出的条件裴清宴到底答不答应?若不答应,哼,那他那位红颜知已的命就保不住了。” 乌雀道:“我来自然就是替我家大人传信的,大人说,你提出的条件,他可以答应,但前提是你必须保证宋姑娘的安全,若宋姑娘有一丝一毫的损伤,别说你父亲,保证你们雍王一脉一个不留,即便你们逃到南楚,也难逃一死!” 乌雀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身上陡然迸发出一股杀意。 就连在边关呆过的拓跋丰都被震了震。 他脸色阴沉的道:“那是自然,只要他能把我父王救出来,我自然会放了宋安宁。” 乌雀拱手。 “那就一言为定了,我家大人已经派人回京,自会想办法从其中周旋,到时候来一个礼貌换太子的戏码,利用一个死囚换出令尊还是不成问题的,只是希望你们也能低调点,若被人发现,别说是你们,我家大人也难逃追责。” 拓跋丰点点头。 “我知道。” 乌雀便不再多言。 很快,就被绫娘带走,下山了。 等人走了以后,绫娘才进来,担心的问道:“世子,您说他们的话真的可信吗?他们真能换出老王爷?” 拓跋丰冷冷的道:“没别的办法,这事只有裴清宴能办到,我们只能博这一次。” 绫娘也只能点头。 深夜。 子时。 宋安宁一直忍着,自从中午过后,就再也没有吃过山寨里的饭,也没有喝过一口水,就是为了等到现在。 果然,子时一到,她推开门,就发现外面静悄悄的,竟然连一个人也没有。 守在她门口的那两个山贼已经倒了。 身边还放着一个汤碗。 为了能看守她们,他们甚至都没去食堂吃饭,而是让人送过来吃。 宋安宁扶着李英儿,绕开他们,往山寨门口的方向走去。 也不知道对方这是给的什么药,这些人喝汤的顺序应该先后都有不同,却都是同一时间倒下的。 所过之处,全部都是倒在地上昏睡的人,根本没有一个清醒的。 她心中大喜。 李英儿激动的道:“宋姑娘,我们终于可以逃出去了。” 宋安宁点头。 然而。 就在这时。 远远的,她看到了山寨门口立着的两道身影。 竟然是抱着刀的拓跋丰,和跟着他的绫娘。 拓跋丰今晚没有喝汤。 绫娘原本被迷晕了,后来被拓跋丰救醒。 只可惜,他手中那颗药十分珍贵,不管天底下什么样的毒药迷药,只要吃了这一颗,就能立马醒来。 他只有一颗,所以只能选择救一个人。 这个人当然只能是他的心腹绫娘。 拓跋丰冷冷的看着宋安宁。 手中的长刀,在夜色在闪烁着寒冷的光。 宋安宁脸色发白,扶着李英儿步步后退。 “该死,他怎么没有中招?怎么办,李小姐,可能我又要害死你了。” 李英儿摇头道:“是我同意你下药,也是我要主动和你一起逃跑的,怎么能说是你害死我呢?宋姑娘,我腿受伤了跑不动,呆会儿我努力缠着他们,你别管我,自己跑就是。” 宋安宁苦笑。 “李小姐,你真好心,只可惜你爹就没你那么好心了。” 李英儿一愣。 转头不解的看着她。 “为什么这么说?” 宋安宁终于没瞒她了。 她沉声道:“若不是你爹拿我宋家全族人的性命要挟我,你以为我愿意来这山上送死吗?你先夺我丈夫,又害我性命,我恨你都来不及,又怎么会想要帮你?若不是怕你父亲对付我的家人,我早就把你扔下逃跑了,你以为我愿意带着你这个拖累吗?” 李英儿的脸色一片惨白。 第134章 行动 她不敢置信的摇摇头。 “不、不会的,一定不是这样……” 这几天,她与宋安宁朝夕相处。 虽说一开始,两人对彼此都是有些成见的。 可几日相处下来,又是在这样危险的环境,两人自然而然的就成了朋友,互相照顾,惺惺相惜。 李英儿发现,原来所谓的商户女,也没有她想象中那样讨厌。 也许对方爱财,但宋安宁的处处表现,也都彰示着她更加重义。 李英儿也从一开始的忌惮,到了后面的喜欢,甚至有些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要看上蒋华,让宋安宁伤心了。 更甚至…… 若她真的想要,自己也可以退出。 毕竟之前是倾哥说宋安宁是为了权势才攀附他们蒋家的。 现在看来,事实好像并非如此。 如果她真的还喜欢倾哥,她可以退出的,不去打扰他们,也不再让宋安宁伤心。 可现在。 她却告诉她,她恨她入骨,所做的一切,全部都只是因为父亲的胁迫! 这让从小就见识很少,囿于后宅,好不容易有一个能认同的朋友的李英儿无法接受,也非常失望。 宋安宁看她这个样子,继续冷笑道:“不然呢,你以为是什么,我又不是圣母,你抢我丈夫我还要为你卖命,你当我傻吗?” “可我……” 李英儿想要说句反驳的话出来。 半响,却也没能说出一句。 这时,前方的拓跋丰却没耐心再陪她们耗下去了。 他不知道宋安宁身上的迷药是从何而来,只觉得这个女人诡计多端,今日若不是自己心情不佳,没吃晚饭,说不定就会一同遭了她的道。 那他苦心布置的这一切,就都白费了。 所以拓跋丰不由分说,直接飞身冲了过来。 宋安宁眼皮子一跳。 下意识就把李英儿推开了。 李英儿倒在地上。 宋安宁往相反的方向跑去。 “李小姐,我先跑了,你自求多福吧,再见!” 说完,便跑往马厩,跃上一匹马就匆匆往夜色中跑去。 拓跋丰和绫娘见状都脸色一变,也迅速追了过去。 竟没人再管地上的李英儿。 李英儿还沉浸在被宋安宁抛弃的伤心里。 见他们都追过去了,她咬了咬牙,原本想追上去的,却在这时,听到不远处有军队的喊杀声,顿时眼睛一亮。 “爹爹!是爹爹来救我们了!” 骑在马背上的宋安宁也步伐一顿。 心中燃起了几分希望。 她最后看了李英儿一眼,再无犹豫,一夹马腹拼命往山下奔去。 * “大人!李小姐在这儿。” 不知过了多久。 李英儿终于等来了救兵。 却不是她的父亲李韵,而是一个戴着面具,满身萧冷之气的年轻男人。 男人身上穿着绣金丝鱼纹紫色锦袍,端方气质,像柄出鞘的利剑。 他冷冷看着李英儿,没有过多表情,冷声道:“带下山去。” “是。” 紧接着,一群人就往里继续搜寻去了。 李英儿从他们的服饰中,看出他们是绣衣司的人。 联想到之前拓跋丰抓宋安宁的理由,不难猜出,他要找的人是宋安宁。 于是连忙道:“拓跋丰没有中药,他和另外一个女人都去追宋姑娘了,往那个方向。” 李英儿指向宋安宁逃跑的方向。 裴清宴脚步一顿,道了声“多谢。” 便让人将她带走了。 李英儿不知道他会不会听自己的。 却也只能就这样离开。 而这边。 裴清宴当然不会轻易听她的话。 在山寨里搜寻一圈后,发现确实没人,便派人以山寨为中心往外扩散,四处搜寻。 而他,则是直接往李英儿所指的方向寻去。 他并不怕拓跋丰会逃走。 因为这座山已经被他的人包围了。 钓了这么久的鱼,今晚就是收网时机,他怎么可能让到嘴的鸭子飞了? 裴清宴打马追去。 而此时,宋安宁却被拓跋丰带到了一处山洞附近。 那山洞的位置非常偏僻,拓跋丰和绫娘带着她躲进去。 绫娘望着山下到处都是火把的光影,有许多人影还在不停的往这边聚来,顿时脸色有些发白。 “世子,我们上当了。” “埋在山里的火药早就被他们发现了,我们、我们逃不出去了,怎么办?” 拓跋丰面色阴沉。 眸光中带着一抹狠辣。 他一把扣住宋安宁,咬牙道:“怕什么,大不了就跟他们同归于尽,你以为救不出父亲,就凭我们几个,南楚国的皇帝会接纳我们?没有南楚国的支持,我们早晚也会被那个狗皇帝追杀到,与其到时候窝囊的死,倒不如现在拉个垫背的,呵呵……” 他一把掐住宋安宁的脖子,冷声道:“都是你,若不是你诡计多端,我们早就事成了,我原以为裴清宴对你一往情深,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宋安宁无奈的解释。 “林丰小世子,我早就跟你说过了,我与那绣衣司的裴大人并不熟,你拿我真的威胁不到他什么,倒不如这样,你先放了我,我和你们一起想办法,大家一起闯出去,俗话说得好,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还有多个朋友多条路,既然杀了我也没用,那你为什么就不能试着相信相信我呢?说不定我真能帮到你呢?” 拓跋丰的目光微闪,掐在她脖子上的手总算松了点。 “好,那你告诉我,我们现在要怎么逃出去?” 宋安宁想了想,道:“很简单,他们今晚纠集了这么多的人手,肯定不可能是一处的人,说不准有官府的人,有郊外大营的人,也有绣衣司的人,这么多人不可能个个之间都认识,你和这位绫娘武功高强,出去抓几个落单的,打晕他们,然后换上他们的衣服,再抹花脸,混在他们中间,待清晨换班的时候趁机溜出去,又有谁会发现,至于我嘛,我可以往另一边跑,帮你们引开那些人的注意力。” 拓跋丰冷笑。 “就像刚才你把我们引走,放走那个李英儿一样?” 宋安宁一僵。 拓跋丰继续道:“只可惜,人家未必理解你的好意,还真是个傻姑娘,裴清宴不救你,李英儿也不感激你,你说你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第135章 交换 宋安宁有些头疼。 她觉得这个拓跋丰的脑子八成有问题。 “喂,你一直都说我不行,难道你很好吗?好好的世子爷不做,非要当反贼,当反贼还没当好,仗还没打呢,大本营就先被人家掀了,我要是你,我都替自己汗颜。” 拓跋丰咬牙。 “你!” 宋安宁抢白道:“你什么你?我说得不对吗?真正的敌人不敢去找,只敢对我一个弱女子撒气,你以为你是什么英雄好汉?亏得这位漂亮姐姐还如此忠心你,若换作我,早就在背后捅你一刀了,像你这样的人,根本不会有人忠心跟随。” 绫娘脸色微变。 连忙表忠心。 “世子,属下绝无此意。” 拓跋丰的脸色却因她的话,越发铁青,显然被戳到了痛处。 不过,他很快就气极反笑。 “很好,长了一张伶牙利嘴,就是不知道呆会儿还利不利得起来。” 他说着,吩咐绫娘照刚才宋安宁所说的去办,自己则是带着她,飞到一处枝头,利用内力对着山下大喊道:“你的人在我手中,识相的就全部退下,再留三匹快马,等我们出去以后,自会放了她。” 内力将他的话送出很远很远。 虽然他的话中没有指名道姓,拓跋丰却知道,这话有人能听得懂,也一定能传到他的耳中去。 果然。 没过多久,裴清宴就赶过来了。 他依旧戴着那张面具,依旧是一身的萧冷肃杀气息,仿佛一直超于世外,又仿佛早已与这夜色融为一体。 他冷漠的盯着拓跋丰,冷声道:“放了她,我与你做人质,携带着我,你照样能离开。” 拓跋丰哈一声笑出来。 “裴大人是在跟我开玩笑吗?就凭你的功夫,我和绫娘加起来也不是你的对手,把你抓在手中,究竟是你送我们走,还是我们自寻死路?” 宋安宁诧异。 一是诧异这位绣衣司的指挥使大人,真的会在乎她的死活。 二是拓跋丰居然拒绝了对方的要求,要知道,这位绣衣司的指挥使大人可比她有份量多了。 不过对方武功真的那么高强的话,拓跋丰确实制不住他,不答应也能理解。 不料,却听裴清宴冷声说:“你手里不是有一颗消肌丸?喂我吃下,短时间内我内力散尽,必不是你的对手。” 所有人都是一愣。 宋安宁第一次听说这个药丸的名字。 拓跋丰却是诧异,他怎么会知道自己身上有消肌丸? 这时。 绫娘回来了。 手里还提着三个被杀掉的官兵。 看着那三个人,宋安宁的眼睛红了红,有些不忍。 这些都是无辜枉死的人。 绫娘道:“世子,可以换衣服了。” 拓跋丰犹豫了下。 裴清宴继续加码。 “你若不答应,今日你必走不出这里,我虽说对她有情,却不会因为她而背叛陛下,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 拓跋丰咬牙。 宋安宁轻咳一声,连忙道:“那个……世子爷,其实我对于这位裴大人,真没那么重要,所以与其抓着我,倒不如制住他……” 死道友不死贫道,裴大人,我虽敬重你为国为民之心,却也不得不卖了你,对不起了。 反正是你自己提出来的,你武功高强,尽管吃了那什么消肌丸,应该也没事吧。 拓跋丰愤怒的道:“闭嘴!” 宋安宁立马闭上嘴巴。 拓跋丰挣扎了一下,见裴清宴确实没有要退步的意思,终究还是道:“你说话算话!” 裴清宴长身玉立,“裴某从不食言。” 拓跋丰便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扔过去。 “吃下去。” 裴清宴当着他的面,倒出里面的消肌丸,一口吞了。 见他吃了药,拓跋丰总算放心了些许,指挥道:“你过来。” 裴清宴依言走近。 却在他走到离这边还有几步远距离的时候,只见拓跋丰又像一只应激的小猫一样,急声道:“先把你身上的武器都解下来,我怎么知道你身上有没有暗器?你做暗器的功夫可是一流。” 裴清宴见状,也没反驳。 一一将自己身上的武器解下。 除了最明显的长剑,短匕,还有一些暗器。 拓跋丰却还是不信,让绫娘上前去替他检查。 而他自己,却从始至终都将刀横在宋安宁的脖颈上,只要他敢有一点异动,他立马杀了她。 绫娘走过去,有些心虚的道:“裴大人,得罪了。” 裴清宴终于皱了皱眉。 他不喜欢被人近身。 尤其是女人。 不过他没有拒绝。 张开双手,任由她检查。 绫娘将他全身都检查了下。 确定没有留下任何东西,这才对拓跋丰摇了摇头。 拓跋丰松了口气。 又命令他把其中一个官兵的衣服换上,自己也换上同样的衣服,这才松开宋安宁,挟持着裴清宴与绫娘一起往山下走去。 宋安宁彻底瘫倒在地上。 好险。 差点就没命了。 她心里到底有些过意不去,待缓过来后,又连忙去骑马,想赶下山去通知李韵,裴指挥使出事了。 却不料。 人还没翻上马背。 原本已经走出去很远的拓跋丰又急急飞了回来,怒声道:“该死的!裴清宴,你耍诈。” 只见一句话还没说完,“砰”的一声,裴清宴一掌拍在他胸口,他的身体顿时如断线的风筝般飞落到地上。 正好砸在宋安宁旁边。 宋安宁吓了一跳。 拓跋丰也看到了她。 顿时顾不得疼痛欲裂的胸口,翻身而起,就想来捉住她。 不过他的手还没有触碰到宋安宁,便被一把长剑也洞穿了。 只听拓跋丰惨叫一声,人被那剑带得倒在地上,剑尖插到泥地里,他捂着手痛得浑身颤抖。 “世子!” 绫娘也赶了过来。 裴清宴没有理他,飞身来到宋安宁身边,一把将她揽了过去。 宋安宁只觉自己轻飘飘的,很快,就被他带离了原地,落到了一处较为干净的石坡上。 裴清宴担忧的看着她,“没事吧?” 宋安宁一愣。 下意识觉得,这样的声音和眼神,好熟悉。 可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听那边传来一声惊呼,只见拓跋丰吐出一大口鲜血,竟是被裴清宴刚才那一掌震得胸骨碎裂,两眼翻白就晕了过去。 “世子!” 绫娘目眦欲裂。 第136章 死了 裴清宴这一掌没有收力。 原本拓跋丰若是不动,还有生机。 可他在中掌之后竟拼尽最后一口气也要反杀他们,导致胸骨碎裂,此时已经死了。 绫娘对拓跋丰很忠心。 见状哭得不能自己。 宋安宁还是有些怕的,往裴清宴的身后缩了缩。 这时,就见那绫娘站起身来,一双眼眶被血充得通红,冷冷的笑着,“你们杀了他,你们竟然杀了他!” 裴清宴皱眉。 宋安宁嘀咕道:“是他想先杀我们啊,自己技不如人,还怪起别人来了。” 然而,绫娘哪会跟她讲道理。 飞身而起,便冲过来。 “我跟你们拼了!” 她自然不是裴清宴的对手。 可她压根儿不攻击裴清宴,次次都只把掌风往宋安宁所在的位置打来,不管自己受了多重的伤,都不放弃。 裴清宴要保护宋安宁,又想抓个活口,让她交待出剩余残党的下落。 所以并没有对她下杀手,而是步步往后退去。 绫娘像发了疯一样朝他们攻击。 没过多久,裴清宴就退到了山洞门口。 绫娘眼神一狠,忽然摸到了峭壁上,也不知道按到了什么机关,瞬间,数十支利箭纷纷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射来。 两人都是一惊。 就连裴清宴也没想到,这里居然还有机关。 前方箭雨密集,他们只能退回山洞内。 却在这时。 只听轰隆一声。 那山洞门口竟然滚下来一块巨石,将洞门给堵住了。 外面传来绫娘疯狂的大笑声。 “哈哈哈哈,想不到吧,这里本是我与世子准备的最后一条退路,如今终是用上了,裴清宴,宋安宁,你们杀了世子,就一起下去给了陪葬吧!” 随着话音落下,洞内燃起一股硝石的味道。 宋安宁大惊。 “什么味道?这么刺鼻!” 裴清宴沉着脸,“是火药。” “怎么会?” 她惊愕的看向裴清宴。 裴清宴也没想到,他已经命人将山体里的火药都清空了,结果这里还有。 是他失策了。 洞门口已经被封住。 两人根本逃不出去。 随着那刺鼻的气味越来越浓,只听一阵引线滋滋的声音,很快,就听“轰”的一声,整个山洞都塌陷在一片火光之中。 山下。 李韵带着蒋家所有人前来接人。 绣衣司的人出动,他们是知道的。 今早也清楚了,那绑架李英儿的根本不是原先天罡寨的人,而是雍王府的世子。 如今听说绣衣司的行动很成功,所有人都以为,宋安宁和李英儿定是都安然无虞了。 却没想到,赶到山下时,却只见到了被绣衣司的人送下来的李英儿,并没有见到宋安宁。 所有人都很吃惊。 蒋华问道:“英儿,宋安宁呢?” 李英儿摇了摇头。 李韵倒是不关心宋安宁的死活,只是心疼的扶住她,“快,上马车,先回府找个大夫好好看看,怎么把腿伤成这样。” 李英儿顺从的被李韵带过来的仆妇搀上马车。 快要上车时,到底还是没有忍住,回头道:“爹,宋姑娘为了引开那两个逆贼,已经从另一边跑了,裴大人追了过去,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对付得了那两个逆贼,您派兵去帮帮他们吧,那逆贼心思狡诈,又在此地经营多时,女儿怕裴大人会着了他的道。” 她刻意没有提及自己是担心宋安宁。 只说怕裴清宴出事。 毕竟,裴清宴是绣衣司指挥使,皇帝的亲外甥。 此时若李韵不在这儿便罢了,既然他在,若裴清宴真有个什么闪失,很难保证皇帝不会拿他出气。 李韵点了点头。 “好,我知道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李英儿点点头。 她上了马车,全程都没再多看蒋华一眼。 坐在马车里,李英儿才忍不住流下眼泪。 刚开始,听到宋安宁说那些话,她的确是很恨她的。 恨她欺骗自己的真心,恨她说出那样伤人的话。 可事后,她就明白过来。 那个傻姑娘,说的哪里是实话。 她分明就是为了救自己,所以才故意说出那等话,先伤她的心,让她能狠下心来舍弃她,然后自己再单独引开拓跋丰和绫娘。 拓跋丰的主要目标本就是宋安宁。 只要宋安宁跑了,他们一定会追过去,那她就安全了。 自己真笨啊。 怎么到了这个时候才想明白。 李英儿紧紧的攥紧了袖子。 默默祈祷。 宋安宁,你一定要没事。 只要你活着回来,你喜欢的,我就不跟你抢了,全部还给你。 这边。 李韵觉得李英儿说的话有道理。 若自己今日不在便罢了。 既然他在这儿,还真不能让裴清宴出事。 就算要出事,他也得先做做样子,如果他尽了力还是没有救回裴清宴,那便是对方命该绝了,皇帝就算再怎么生气,也没法真的责罚于他。 于是,李韵带着众人上山寻人。 没过多久,就根据线索,寻到了那处山洞外。 只见山洞已经全部塌了。 整整半边山坡,都塌陷了下去。 而绫娘也被匆匆赶来的乌雀给控制住,正五花大绑,被押着跪在那里。 乌雀非常生气。 若非知道这个女人还有用,只恨不得现在就杀了她。 李韵问:“你们裴大人呢?” 乌雀的眼眶有些发红。 “在里面。” “什么?” 李韵吃惊。 指着那堆被炸塌的废墟,“你、你是说……” “大人为了救宋姑娘,与宋姑娘一起被关进了山洞里,这些贼人在那山洞里也埋了火药,所以大人和宋姑娘都……” 乌雀说不下去。 话只说到一半,就泣不成声。 蒋华只觉脑袋轰地一声,耳边出现一阵嗡鸣。 什么? 宋安宁死了? 明明他是不喜欢宋安宁的。 他也曾想过,若宋安宁死了,他的路是不是就能走得更顺了?再无人能阻挡他娶李英儿,无人能阻碍他的前程。 可此刻,真正听到宋安宁死去的消息,他还是只觉心头一阵钝痛,像被什么东西挖走了一大块,呼啦啦的透着风。 蒋华失了言语。 李韵也暗自心惊。 不过心惊之后,他很快就冷静下来,沉声说:“裴大人忠君为国,不幸被反贼杀害,此事老夫一定会如实禀报给陛下,让陛下给裴大人追封。” 第137章 退婚 这时。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骂声。 “放你娘的狗臭屁!什么追封!我们大人还没死呢,谁要敢说我家大人死了,谁就是我的敌人!” 只见青玄带着一众人马赶了过来。 乌雀连忙跑过去。 拉住青玄的袖子。 “青玄。” 青玄没有看他,只是面色铁青的盯着李韵。 李韵有些尴尬。 他微微拱手道:“青玄大人见谅,老夫只是一片好意……” “呵,好意?你见到我家大人的尸体了吗?亲眼确认过他真的已经死了吗?既然都没有,你又何必在这里假惺惺的要替他安排死后的事情?若我家大人没有死呢,李相又作何解说?” “啊?这……” 李韵看向那堆废墟。 心说山都被炸成这样了,那里面的人还能跑得了? 蒋华跟他是一样的想法。 他上前一步,拱手道:“这位就是青玄大人吧,在下的妻子也在里面,若青玄大人呆会儿挖出内子的尸体,还请交还给在下,她生前我有诸多对不住她,只愿死后能将她葬进我蒋家的祖坟里,也不枉她对我的一番情意。” 青玄都要给气笑了。 这一老一小,狼狈为奸,敢情都是来气他的是吧。 他冷冷的说:“蒋公子这样的为人,我看令夫人真是瞎了眼才会喜欢上你,埋进你家的祖坟都怕脏了她!” 说着,再不理他们,上前吩咐人动手开挖。 半边山体都被炸塌了,要从这里面挖出两个人来,谈何容易? 虽说嘴上笃定了自家大人没死,可青玄的脸色也非常难看,同时,心中知道,此事的希望非常渺茫。 李韵和蒋华没有在这里呆多久。 毕竟要挖开整个山体,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他们也不可能一直呆在这里。 所以,两人只拜托了乌雀待挖出消息,派人去通报他们,然后就带着自己的人回蒋府了。 李韵暂时没有住处,所以只能下塌在蒋府。 原本他们今天就该启程返京的。 可李英儿的腿伤经大夫诊治过后,建议他们先在冀州修养几天,即便不把腿完全治好,也应该等伤口稍微愈合一些再回去。 伤口虽然被宋安宁简单处理过了,但山上到底环境恶劣,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有府中的大夫治得好。 好在宋安宁跟着二哥学的知识没有差,为李英儿处理的方式十分正确,这才阻止了她的伤口进一步恶化。 蒋华还要再说起他与李英儿的婚事。 却被李韵给打断了。 “蒋公子,我李韵虽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却也重信重诺,之前我就答应过宋姑娘,如果她愿意出面救我女儿,我便不再让英儿与你蒋华结亲。” “如今英儿平安归来,宋姑娘却葬身火海,我又怎可背信弃义?弃之前的承诺于不顾?所以蒋公子还是死心吧,你我两家的婚事从此作废,蒋公子大可另觅贤妻,不必再等我的英儿了。” 蒋华大惊。 蒋荣升和秦氏也有些着急。 “不是,李大人,别啊,那话就是当着我们说说,谁会当真啊?” “就是,而且您答应宋安宁的时候,也没有外人在,就我们几个人,只要我们不说出去,谁知道您曾对宋安宁许下那样的承诺?她一个死人,总不能从墓里爬出来告诉大家吧。” 这话是秦氏说的。 李韵本就讨厌秦氏。 只觉这个妇人张狂至极,前宅男人们之间的事,她屡次插话,竟是比她家丈夫的话还要多。 但那是蒋荣升的夫人,李韵还没有小气到要替人家管教夫人,便也只能道:“公道自在人心啊,蒋夫人,又岂可因为外人不知,便不遵守自己许下的承诺?外人无知,可你自己的良心能安吗?还是说,你根本没有良心?” 秦氏:“……” 她微微一窒,不好再多话了。 谁都能看出来,李韵这是生气了。 蒋华也分万为难。 “伯父……” “不用再叫我伯父,老夫在朝为官,不好与蒋家公子徇私舞弊,蒋公子还是唤我李相或者李大人吧。” 蒋华内心一慌。 知晓李韵既然如此说,那就是真的不想认他这个女婿了。 他拼了命才攀上李家,眼看着就要成为李相的女婿,他怎么可能放弃? 蒋华急声道:“伯父请三思,我与英儿情谊深厚,您如此做,岂不让英儿伤心?她是您的女儿……” “正因为她是我的女儿,所以我才更不可能让她和你在一起!” 不等蒋华说话,李韵便愤怒的打断了他的话。 他活了大半辈子了,一只脚即将踏进棺材的人,老来得女,所以对李英儿很是看重,平日里除了不让她插手朝堂之事,其余的,只要是李英儿想要的,他应该是予取予求。 这也是为什么,明知道蒋华在家乡早已娶妻,但只要蒋华能搞定他那边的内宅事务,保证不让李英儿在名份和宠爱上吃亏,他就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李英儿喜欢这个男人,他便遂了她的心意。 反正有他李氏一族在头上压着,即便将来蒋华得了势,也不可能掀起多大的风浪,定会一生都好好待他的女儿。 可现在,他看着蒋华的所作所为,看清了他的薄情寡义,他就不那样觉得了。 之前蒋华对李家的说法,是宋安宁趋炎附势,视财如命,他是被算计了才不得不娶宋安宁的,对宋安宁没有半分情意。 而今看来,他对宋安宁没有情意是真,可宋安宁趋炎附势却未必是真的! 这样一个背信弃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男人,现在可以为了利益牺牲他青梅竹马的新妇,焉知将来不会为了利益而害死他的英儿? 所以其实就算宋安宁不提出那个条件,李韵在看清了蒋华的为人过后,也不会再允许李英儿嫁给他。 李韵怒声道:“大丈夫行于天地之间,当胸怀坦荡,无所畏惧,可你先是骗我你与你的新妇并无感情,是对方想方设法讹诈上你,后又想拿我的英儿当踏脚石,我若还不取消你们之间的婚约,是想让我的英儿也如今天的宋姑娘一样,被你蒋华玩弄在股掌之中,榨干一切利用价值吗?蒋华,你休想!” 第138章 断义 蒋华张开嘴,一阵愕然。 他万万没有想到,李韵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他原以为,只要自己对宋安宁足够心狠,李韵就会看到他的诚意,就会同意把李英儿嫁给他。 可现在,怎么一切都反着来了? 这李相该不会是疯了吧! 明明现在为了他的女儿,才害死宋安宁,为什么到了他的嘴里,自己反倒成了那个无情无义的小人了? 蒋华的胸膛里也升起一股怒气。 却碍于李韵的身份,而不敢发泄出来。 他郑重的躬身,拱手道:“伯父,我并非您口中所说的那等无情无义的小人,今日之事,不过是您的误会,如果您肯给我机会,我一定向您证明,我对英儿是真心的,今生今生,哪怕来生来世,只要英儿愿意,我都愿意永远追随她左右,为她鞍前马后,供她驱使,只要她能开心。” 却在这时。 门口忽然传来一道声音,“我不愿意。” 只见李英儿在两个仆妇的搀扶下往里走来。 所有人都是一惊。 李韵也快步走过去,皱眉道:“英儿,你腿受了伤,不在床上好好躺着,怎么过来了?” 李英儿看着自己的父亲,心中充满了内疚却又温暖不已。 她哽咽道:“对不起,爹爹。” 李韵十分了解自己这个女儿。 只是一句话,一个眼神,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喟叹道:“傻孩子,你是我的女儿,父女之间又有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 李英儿摇了摇头,道:“是女儿识人不清,才害得爹爹为我操心,如今女儿看明白了,女儿今日就随你回京,从今往后,与这人再无半分关系。” 其实,李英儿是很心痛的。 毕竟她对蒋华付出了真感情。 可再心痛,她也知道,这次是自己错了。 她不该仗着父亲的权势任性妄为,她早该看清,这个男人不是她的良人。 李相欣慰的点点头。 两人的对话,却彻底引起了蒋华的恐慌。 他苦心筹谋了这么久,受了这么多气,就是为了能够娶李英儿,若今日婚事取消,那他岂不是前功尽弃? 蒋华连忙挽留。 “英儿,你难道真的不顾我们这么长时间的感情了吗?我是你的倾哥啊,你说过要一生一世陪伴我的倾哥啊。” 李英儿冷冷的道:“相识十年的青梅竹马你都能放弃,我们不过认识了短短数月时间,你又何必装得如此情深意重?若我今日不是宰相之女,你还会看上我吗?呵,简直笑话。” 她再也不想看到蒋华。 只要一看到蒋华,她就能想起自己之前多么糊涂,竟然被一个男人诓骗至如此地步。 于是她转身对李韵道:“爹爹,我累了,我想回京。” 李韵就差没有老泪纵横了,连连点头。 “诶,好、好,爹爹带你回京,咱们把大夫也带上,有大夫在,相信你的腿会没事的。” “嗯。” 李韵亲自上前将自己的女儿抱起来,一群人大步往外走去。 蒋华想要阻拦,却被李韵身边的侍从拦下。 侍从冷冷的道:“蒋公子,留步吧,小心惹恼了我家大人,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蒋华也知道,自己不能再得罪李韵。 可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走,他又不甘心。 只能央求道:“两位大哥,求求你们,就让我再跟英儿说几句话吧,我与她感情很深,她现在只是一时意气,与我吵吵架而已,待我哄哄她,她一定会好的,不会继续生我的气了,两位大哥,你们行行好……” 那两个侍从冷笑。 “打住,我们可不敢当你的大哥,蒋公子以前从未拿正眼瞧过我等人,见着我们也不过是呼来喝去,如今竟有求我们的一天,真是可笑。” 说着,竟也只是讽刺一笑,一直等着李韵带着李英儿上了马车,马车驶离了,这才松开蒋华,冷冷往外走去,随即翻身上马追赶过去。 蒋华站在蒋府的大门口,望着离去的马车,狠狠握紧拳头。 该死! 一群下人,竟敢如此侮辱讽刺他! 简直岂有此理! 秦氏和蒋荣升都慌乱不已。 追出来后,便急声道:“怎么办?李相这次是真的生我们的气了,没有了李家的支持,华儿还怎么坐上世子之位?若坐不上世子之位,就得不到安远侯府资源上的支持,那他还怎么进入朝堂,真要像你爹一样从一个七品芝麻小官做起吗?那得多少年才能混入中枢?你看看你爹都这岁数了,还只混了一个知州,这、这……” 秦氏后悔不已。 早知道那个什么李大人如此看重宋安宁,她就不让宋安宁上山了。 可是也不对啊。 逼着宋安宁上山的人明明就是李韵,凭什么最后他倒怪起咱们来了呢? 秦氏越想越气。 她根本不懂李韵生气的点在哪里。 只是一味的觉得,对方这是在将自己的祸水往他们身上推。 蒋荣升却能明白一丝半点。 他沉声道:“好了,事已至此,你们着急也没有用,先回去吧,晾他们几天,我就不信了,华儿你这么有魅力,那李小姐身为高门贵女,之前又不是不知道你家有妻室,不也爱你爱得要死要活?如今倒拿起乔来了?哼,你就别去找她,看过段时日,她还忍不忍得住,只要她忍不住了,必定会来找你,到时主动权就在你手上了。” 蒋华有些犹豫,“父亲,这样真的能行吗?” 蒋荣升得意的笑了笑。 “放心,你到底还是年轻,经验少,对付女人,爹比你懂。” 蒋华:“……” 秦氏:“……” 秦氏冷冷的瞧他一眼,哼道:“是,你懂!后院还有个姓魏的小贱人呢,你可太懂了!” 说完,便没好气的回自己的正院了。 蒋荣升讪讪的摸了摸鼻子。 蒋华也不由失笑。 罢了,既然父亲说要晾对方几天,那就先晾晾吧。 只要李英儿肯回头,自己哄好了她,李相那边就算再不喜,为了自己的女儿,想必也不会对他不闻不问的。 蒋华暗暗咬了咬牙,对父亲道:“父亲,宋安宁既然已经死了,那咱们要不要为她先办个丧事?” 蒋荣升一愣,倒是想起来,目光一亮。 第139章 受伤 “对啊,你说这话倒提醒我了,那李相不是嫌弃我们无情无义吗?那咱们就有情有义点,宋安宁虽然拿了和离书,但这事儿只有我们自家人知道,只要我们不说出去,外人也不知你与她早就和离。” “如今她既然死了,那她的嫁妆岂不也就归我们了?还有之前你给她的那五万两黄金,也得全部给我吐出来!呵呵……” 说到这里,蒋荣升已兴奋得摩拳擦掌,“到时候咱们再给她办个隆重盛大的葬礼,儿子你再在她的葬礼上哭几声,不就表达了你的情意?届时那位李小姐若是知道了,定也觉得你是个有情有义的好男子,再不会疑心你的人品了。” 蒋华先是皱了皱眉,随即点头,“这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蒋荣升越想越兴奋。 “那就这么定了,我现在就去和你娘说,让她帮着操持下葬礼。” “好。” 蒋荣升很快就跟秦氏说了。 秦氏也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虽说她有些舍不得那办葬礼的钱,但宋安宁的嫁妆更多,何况还有他们先前掏出去的那五万两黄金。 那五万两黄金是李英儿出的,如今又从宋安宁那里拿回来了,岂不就成了他们蒋家的东西了? 秦氏高兴不已。 蒋荣升却摇了摇头。 “不行,这笔钱咱们不能要。” 秦氏顿时不悦了。 “为什么?那可是黄金啊,整整五万两。” 蒋荣升叹道,“你啊,就是妇人没什么见识,只盯着眼前这点银钱,却忘了那长远的好处,我就问你,这宋安宁死了,李小姐已经知道,既然她知道了,自然也知道她之前拿出来的那些黄金成了无主之财,若我们此时不把这些钱给她,她就明白是我们悄悄将这些钱财给昧下了,心中对我们自然有了成见。” “她原本就觉得咱们儿子是贪图利益之人,若我们如此做,岂不正中了她的猜测?所以啊,这钱我们非但不能要,还必须尽快想办法送到他们手中去,只有这样,他们才会相信,我们不是那等重利之人,也不会随便占人便宜。” 秦氏皱眉。 “这样能行吗?别到时候人没哄好,钱也没有了。” 蒋荣升无语的翻了个白眼。 “你就听我的,这事儿按我说的去办,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秦氏无奈。 虽说舍不得银钱,却也知道,若哄好了那位李小姐,后面好处多得是。 于是便命人下去照办了。 这边,葬礼开始隆重的操持起来。 另一边。 也不知过了多久,宋安宁终于幽幽醒来。 她觉得自己很疼。 浑身都疼,尤其是脑袋,疼得厉害。 意识清醒的最后一刻记忆,是裴清宴护着她,将她带离火海。 巨大的冲击波将两人的身子震飞,她分明感觉到,护在自己身后的人吐出一口鲜血,那热血全部喷洒在她的头上,让她感到害怕。 所以,她没死吗? 宋安宁动了动手指头,发觉自己还能动,便挣扎着坐起来。 只见四周都是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 这是哪儿? 裴清宴呢? 宋安宁伸手往四周摸索了下。 并没有发现别的人,好似只有她一个人在这里。 她顿时害怕起来。 “裴大人?” “裴清宴,你在吗?” 没有人不怕黑暗。 尤其是在刚“死”过一回的情况下。 周围没有声音,除了她被山壁反射回来的回声,四周静悄悄的,连一丝气息也无。 这让宋安宁有了一种自己身在地狱的错觉。 “裴大人,你若在这附近,吭个声啊。” 她接连喊了好几声。 过了许久。 才听到不远处,有一个小小的微弱的气音传来,“我在这里。” 宋安宁大喜,连忙循着声音摸过去。 “裴大人,是你吗?你在哪里?” 裴清宴没有力气说话。 每次张口,都感觉浑身牵扯得痛。 饶是他再怎么厉害,到底是血肉之躯,不可能不怕痛的。 所以,只能努力的用手指,敲了敲地面。 声音虽然十分微弱,可在这密闭的安静空间里,却很清晰。 宋安宁连忙爬过去。 爬的过程中,她感觉自己的手心湿漉漉的,像是有水。 她没有在意。 过了许久,才爬到裴清宴身边。 “裴大人,你没事吧?你怎么样?” 这里太黑了,她什么也看不到,只能试探性的朝着地上的人摸过去。 只听一声痛苦的闷哼。 宋安宁闻到了很浓重的血腥气。 她顿时吓了一跳。 “你受伤了?” 裴清宴虚弱的说:“你别摸了,再摸我就要痛死了。” 宋安宁:“……” 她不敢再乱动,手僵在半空。 裴清宴闭了闭眼。 半响,才鼓起勇气抬手,想从自己的怀里摸个火折子出来。 然而,那手才抬到一半,便无力的垂了下去。 宋安宁听到他的动静,连忙问:“你受了很重的伤是不是?你别动,要做什么我来帮你。” 裴清宴没有拒绝。 “我怀里有火折子,先拿出来点燃,看看附近是什么情况。” 宋安宁“哦”了一声,连忙照做。 却在手即将触碰下去时,想起他刚才的话,犹豫道:“你……” 裴清宴叹气,“没事,摸吧。” 宋安宁这才小心翼翼的试探着,摸上他的胸口。 她知道,这个男人肯定受了很重的伤。 毕竟在炸药炸响的时候,是他护着她逃出来的。 其实,当时两人发现炸药后,也很慌乱,以为自己这次必死无疑。 好在裴清宴发现了一道密道,两人迅速从那么密道里往外逃,只是两条腿的速度毕竟赶不上炸药的速度,密道又窄又矮,裴清宴又不能使用轻功,最终导致没来得及,只跑了一半,就被身后炸药爆炸所产生的冲击波给冲倒了。 裴清宴正是为了保护她,被那火药所伤。 宋安宁轻轻的触摸上他的胸口,然后,从他怀里将火折子慢慢拿出来。 动作轻柔得要命。 裴清宴呼吸一滞。 宋安宁见他的身子僵住,还以为自己不小心碰疼了他,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裴清宴无奈。 “没事,快点燃吧,看看周围什么情况。” “嗯。” 第140章 被困 宋安宁吹燃火折子。 黑暗的空间内,就这么亮起了一豆火光,就像冰天雪地里的一丝残阳,陡然就让人温暖安心了很多。 宋安宁没急着先去看周围的情况。 而是看了看躺在地上的裴清宴。 她猜到过,裴清宴的伤势会很严重。 却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只见微弱的光线下,裴清宴灰头土脸,整个身子都染了血,就像个血人儿似的,身上还插了不少的尖锐石块,一看就非常疼。 宋安宁的脸顿时白了。 “你……” “我背后的伤更严重,你要不要看?看完了咱们就死在这里,也别找出路了。” 裴清宴淡淡的说。 宋安宁:“……” 她咬了咬唇,知道他的意思。 自己不能再浪费时间关注他的伤势了。 如果他们出不去,伤得轻或者重,都不过是早死晚死的区别。 宋安宁不再废话,连忙去查看周围的情况。 好在老天爷对他们没有太差。 宋安宁发现这里有一条地下河,便顺着河流往下找,走了大约两刻的功夫,就看到前方有一线微弱的亮光。 她连忙折返回来,道:“前面有光,应该有出口,我扶你过去。” 裴清宴点点头。 尽管身上疼得要命,连手臂都抬不起来。 他还是努力的在宋安宁的搀扶下站起身,不过那身子摇摇晃晃,只是迈了半步,就一个踉跄,要倒下去。 宋安宁看到了,他后背已经是一片血肉模糊,真的伤得更严重。 她咬了咬牙。 忽然在他前面蹲下来。 “你上来吧,我背你。” 裴清宴失笑。 “你?这么瘦弱,背得动吗?” 宋安宁不服气的道:“背不背得动,你试试不就知道了?你要是再多耽搁一会儿,火折子燃完了,咱们才真是出不去了。” 裴清宴抿了抿唇。 到底没有拒绝,趴在她的背上。 宋安宁其实也受了伤。 只是伤得不重,她的疼痛更多来源于平日里缺少锻炼,陡然增加了这么大的运动量,难以适应而已。 她背着裴清宴,让他拿着火折子,沉重的往前方走。 裴清宴很高。 足足比宋安宁高出了一个头。 所以她即便是背着他,男人的脚也拖在了地上。 她只能努力的把他往背上薅,裴清宴忍着疼,也没有说一句话,两人蹒跚着一步步往那光亮传来的方向走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 两人总算是挪到了那丝光亮处。 宋安宁放下他,只觉浑身就像虚弱了似的,满身冷汗。 裴清宴没有说话,检查了下那处光源。 发现那的确是一个出口,只不过出口被一块巨大的石头给堵住了,如果要出去,就必须把这块石头推开。 可现在裴清宴受了重伤,宋安宁的力气又小,哪里能推得动? 宋安宁不甘心的试了试,发现别说是推动石头了,她就连站立的力气都不够。 无奈之下,只能一屁股坐在地上。 “怎么办?” 裴清宴倒是冷静。 “不急,我们找到出口就好,我们出了事,青玄和乌雀肯定会想办法来救我们,找到这里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宋安宁仍旧担心,“万一他们以为我们死了呢?那么多火药,肯定把整个山体都炸塌了,他们以为我们被埋在里面,就地竖碑,不管我们了怎么办?” 裴清宴笑了笑。 “不会的,旁人或许会这样,但青玄和乌雀都是我一手带出来的人,看不到我的尸首,他们不会放弃的。” 宋安宁这才安心。 两人就这样靠坐在大石头上,借着那点光源,给自己增加信心。 怕火折子燃完了,宋安宁赶紧熄了火折子,放进怀里。 这时。 “咕……咕……” 一道声音在寂静的空间内响起。 宋安宁满脸尴尬。 裴清宴问道:“饿了?” 宋安宁老实的“嗯”了一声,并没有因为好面子就刻意隐瞒。 “先前你们传信给我,让我们在井水里下药,我们怕自己会误中迷药,就整整半天没吃饭也没有喝水,早就饿透了。” 裴清宴从怀里摸了摸,没有摸出食物。 他低声道:“本来有半块干饼,想来是在路上掉了,你再忍忍,或许青玄他们很快就能找到我们的。” “嗯。” 宋安宁想了想,又道:“我给你看看伤口吧,你的伤不能耽搁。” “我没事。” “别逞强!”宋安宁说完这句,声音到底弱下来,低声说:“我、我不想一个人呆在这里,所以你别死。” 裴清宴一愣。 这个女人,在他面前向来是强势的。 哪怕之前半夜跑来绣衣司求救,也并没有真正示弱过半分。 此刻,她如此坦诚的说出自己内心恐惧,倒让他心头颤动,莫名多了几分心疼。 裴清宴伸出手,努力的握住了她的手。 “放心吧,我不会死。” 曾经他经历过多少次比这还要难,还要险的处境,他都活下来了,又怎么会这样轻易的去死呢? 也不知道是男人的语气太笃定,还是那双温热的手掌,真的能让人安心。 总之,宋安宁的心安了下来。 两人就这样默默的等待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宋安宁饿得昏睡过去。 裴清宴其实也很想昏睡过去。 身上疼得要命,脊背开始发冷,他知道,那是失血过多之后,身体机能慢慢褪去的情况。 这种情况,在上次被那些叛徒中伤之后,也有过。 只可惜,这一次没有了宋安宁的紫金丹。 裴清宴努力运功,让自己的身体回暖了一点。 然后偏头看向旁边已昏过去的女人,到底还是努力的挣扎过去,用手舀了一点地下河的冷水,喂到她唇边。 手臂每抬一次,都能听到骨头错位的咔咔响声,疼得他汗如雨下。 然而,女人并没有醒来。 裴清宴意识到不对劲,这才摸了摸她的额头。 发现她发烧了。 很烫。 他这才意识到,她真的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长时间的饥饿,惊吓,奔跑,再加上殚精竭虑的算计,与拓跋丰斗智斗勇,已经耗干她所有的精气神了。 只怕之前背着自己过来,都是咬着牙拼了命完成的。 裴清宴喟叹一声,看了眼自己身上的伤势,到底还是咬咬牙,硬生生自己将骨头捏回了原位,然后脱下自己早已破烂不堪的外衣,将身上的伤口胡乱一缠,便跳入了地下河里。 第141章 抛弃 地下河的水很冰。 尤其是这样寒冬腊月的天气。 南方虽说没有北方那样寒冷,但进入这个月份,地下河的水还是常人所难以忍受的,人跳进去以后,只觉那冰冷的水直往骨头缝里钻,冻得人直打哆嗦。 好在,过度的冰冷反倒让他伤口的疼痛减轻一些。 裴清宴不知道自己游了多久。 直到身体开始失温,他方才破水而出。 果然,已经到了外面。 裴清宴跳入地下河,并非莽撞。 实在是宋安宁和他的情况都不乐观。 青玄和乌雀他们不知何时能找到这里来,若来得晚了,只怕他们等不及对方找来,就会因为伤口的恶化以及饥寒交迫而死在那里。 再说这地下河虽前路未卜,也不知道能通向哪里,但既然是活水,就不可能仅仅只局限在那座山洞内,一定是可以通往外面的。 结果果然不出他所料。 裴清宴没急着返回去。 宋安宁目前的情况不一定能支撑她游过那么长的地下河,他得先找点草药,好歹把她的伤口处理一下,把烧退下去再说。 这边。 宋安宁迷迷糊糊的晕过去,又迷迷糊糊的醒来。 周围仍旧是一片黑暗。 唯有那石头缝隙透出来的亮光,彰显着这里仍旧是阳间,她还没有死。 她动了动身体,发觉身体比之前更加沉重酸痛,便痛苦的哼了一声,然后转头看向旁边。 这一看,不由一惊。 “裴清宴?” 没有人回应她。 周围是空荡荡的回声,显得她一个人呆在这里,越发孤寂可怕。 宋安宁的心顿时慌乱起来。 她顾不得自己的身体,努力站起来,一遍又一遍喊着:“裴清宴?” “裴大人?” “你还在吗?” “你、你没出事吧?” “你别吓我,如果你在,你就出个声,我过来找你。” “裴清宴?” “裴清宴!你再不出来我生气了!” “我真的生气了!” “裴清宴……” 喊到最后,宋安宁的声音里渐渐染上一丝哭腔。 她是真的害怕。 害怕裴清宴抛下她,独自逃走。 更害怕是在自己昏迷不醒的时候,有什么玄怪猛兽把裴清宴给叼走了。 那些说书话本儿里不就总说吗?主角掉进一个山洞或是悬崖下面,就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奇异猛兽,遇到各种各样的危险。 如果真是那样,那她该怎么办? 宋安宁不得不承认,自己真的太弱小了。 哪怕重活一世,她所学到的东西,所会的自保技能,连裴清宴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抛开她对前世的记忆,她与平常的女子并无什么不同。 所以她会害怕,会恐慌,会不敢一个人呆在这样静谧无声的黑暗中,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宋安宁哭了起来。 她不敢停在原地,哆哆嗦嗦的沿着墙壁往里走。 试图去找到那个男人。 可她又不敢走太远。 一是怕走远了,自己找不回来,二是怕那个男人只是去了别的地方,呆会儿还会回来,若找不到她,她岂不是误事? 宋安宁想起自己怀里还有个未燃完的火折子,此刻也顾不得疼惜了,连忙掏出来吹燃,然后对着那无尽而空旷的黑暗一遍又一遍喊着:“裴清宴,你看到我手上的亮光了吗?” “看到了就出个声,往这边来,你不要吓我,我真的很害怕。” “你不是绣衣司的指挥使大人吗?你说过你要保护百姓,助天下黎民苍生的,我也是这苍生中的一员啊,你不可以食言。” 宋安宁觉得,自己或许很自私。 毕竟裴清宴是因她才被困到这个地方。 若是找到出路,他自己逃出去,不管她也很正常。 毕竟她没有体力了,而依他目前的受伤程度,也不太可能带另一个人出去。 可是她依旧很害怕。 或许人就是这样。 她与裴清宴非亲非故,即便是她欠了对方人情,可在这样的生死关头,她依旧希望对方能帮自己一把,与她互扶互助,一起逃出去,而不是将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留在这个地方,任她被黑暗吞噬。 宋安宁走了许久。 她走不动了。 脚很痛,身上也很痛,脑袋晕乎乎的,像是被吊了个秤砣,下一秒就要倒下去。 宋安宁只能咬着牙走回去。 她喊了这么久,那个男人都没有任何回音。 想必是真的走了吧。 或者是出事了? 宋安宁忽然又有些自责。 怪自己怎么如此没用。 如果她能有用点,就不会被绫娘得逞,不会害得裴清宴为了保护她被困到这种地方,所以她死了是活该,自私的想让别人陪自己死,才是猪狗不如。 宋安宁一边走,一边胡思乱想。 也不知怎么的,就泪流满面了。 她走回到原来的位置,火折子也在这时用完了。 外面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黑了,连那最后一丝亮光也渐渐弱了下去,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彻底漆黑,周围再无半丝亮光。 宋安宁只能抱着腿,将自己缩在那一个小小的角落里。 周围除了细弱的水流声,再没有任何声音,安静得可怕,她甚至都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宋安宁将脸埋进自己的膝盖里。 尽量让自己去忽略这样的黑暗。 她告诉自己,就当睡着了。 睡着了,四周的感官不也是黑暗吗? 所以,就当睡着了,睡在她柔软的铺了蜀锦的拔步床上,想象着冬青和茯苓还陪在她的身边,她的爹娘住在正院里,只需要走几步,就可以去正院里找爹爹和娘亲。 爹爹…… 娘亲…… 我好想你们。 宋安宁到底还是没办法欺骗自己。 这里和她的小院儿一点也不一样,地上的石头又冷又硬,也不像是她的拔步床,她还很饥,饥饿加上发烧,让她的脑袋又晕又重,胃里咕咕叫着,都饿得开始发疼了。 她虽是商户出身,从小也是被父母捧在手心里娇养长大的,从未受过什么苦,最苦也不过前世在蒋家的那些日子,随着重生,那些日子仿佛也离自己远去,可没想到,如今却再次感受到了那不见天日的绝望。 第142章 获救 宋安宁抬手抹起眼泪来。 却在这时,只听叮当一声。 是金属掉在地上的声音。 宋安宁一愣。 没有光源,她看不见是什么东西掉下去了,只能凭着记忆朝发出声音的方向摸过去,没过多久,就在地上摸到了一个哨子。 是裴恒给她的哨子。 宋安宁欣喜不已。 她怎么把这个忘了? 她将哨子捡起来,紧紧的握在手里。 虽然知道,哪怕她现在吹响这个哨子,裴恒也不可能赶到这个地方来,可这个哨子无疑带给了她巨大的安慰,让她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 还有一个人在外面等着自己。 他对她很好。 他曾数次保护帮助过她。 两人是朋友,是半个知已,她虽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可就是莫名的觉得,这个人很可靠。 那他呢? 他对她是什么样的感觉? 宋安宁想着想着,不由笑了起来,眼中溢满了泪花儿,却仍旧内心温暖。 她将哨子放在心口,靠在冰冷的墙壁上。 罢了。 死就死吧。 是她自己太蠢,上苍明明已经给了她一次机会,她却没有把握住,害得自己落到这般境地。 也不知道李英儿逃出去了没有。 如果逃出去了,李韵应该就不会伤害她的家人了吧。 曾经的她是那么天真,自以为自己手握前世的记忆,重生后就可以神挡杀神,佛挡弑佛,改变自己前世的命运。 可实际上呢? 尽管她已经步步筹谋,精心算计,尽管她已经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秦氏等人付出代价。 可最终,只需要人家李相轻轻一动手指头,她就如那被辗死的蚂蚁,连反抗的机会都不曾有。 呵,何其可笑啊。 宋安宁闭上眼睛,满心灰败。 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既然如此,活着与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呢? 宋安宁意识不清的想着。 到了最后,她到底还是没忍住吹响了哨子。 不为召唤那个男人的到来。 只是人之将死,总会忆起那些曾给过她温暖的人。 上一世,她是带着恨意去世的。 这一世,她不愿意再恨,她要带着温暖的回忆孤眠于此。 父母之恩,她以身相报,朋友的情谊,愿以一曲孤魂诉诸君,愿诸君长寿,平安喜乐。 宋安宁断断续续的吹响哨子。 与此同时。 正从地下河游回来的裴清宴,感受到怀中哨子的震动。 那哨中的母蛊感受到了子蛊的召唤,撒了欢的在哨中不停跳动。 他眉心一沉。 那个女人有危险! 明明身上的伤口被撕裂般疼得要命,他还是不顾一切,往山洞中游去。 过了许久。 哨声已停,怀中的子蛊也不动了。 裴清宴方才“哗啦——”一声,破水而出。 他带着采到的草药和吃食,迅速上岸。 才发现山洞里漆黑一片,连最后一丝光亮也无了。 外面虽有月光,但让那月光照到山洞里来显然是不可能的。 他只能循着记忆往宋安宁所在的方向摸去。 好在,那个女人还在。 虽然醒了,还吹了哨子,但并没有挪动地方。 裴清宴摸了摸她的额头,仍旧很烫。 原本想点燃火折子看看她的情况的,可想到这女人当时把火折子揣进了怀里,他还是作罢了。 裴清宴并不知道,宋安宁已经哭过许多次了,还用完了最后一点火折子,进去找了他。 他将带来的草药捏碎,涂在宋安宁的身上。 因为看不清,所以只能闻着血腥气,勉强涂一涂。 这些草药都有消炎镇痛的作用。 对于她现在的情况,刚刚适用。 裴清宴涂完以后,又拿出刚才采摘的野草,推了推宋安宁道:“醒醒,吃点东西。” 宋安宁没有醒。 她像是陷入了长眠,若不是因为鼻尖还有微弱的气息,恐怕都要被人误以为是个死人了。 裴清宴喊了好一会儿。 见她没的反应,便知道她一时半会儿是醒不过来了。 他叹了口气,只能将野果揣起来,又将她的外衣脱了,联合自己身上的衣服撕成布条,将她用力裹了裹,道:“你现在需要烤烤火,再补充点营养,这里没办法生火,所以我先带你出去,好吗?” 宋安宁仍旧没有反应。 裴清宴便把她背起来。 利用那些布条,将她牢牢的绑在自己身上。 然后,便纵身一跃跳入河里去。 裴清宴带着宋安宁,游了出去。 上岸已后,他已经几近虚脱。 那些好不容易缓过来的精力,都在这一场漫长的负重游泳中被耗光了。 尽管如此,他还是将宋安宁放到一块较为干燥的草地上,然后去捡了些柴火过来,钻木取了火,将火堆点燃,又捡了许多柴火回来,放在她身边,以供她醒后可以随取随用。 裴清宴甚至还打了一只兔子,架起来烤好以后,自己只吃了一个兔腿,其余的全部留给她,这才抱着浑身湿透的自己,哆哆嗦嗦的靠在火边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 宋安宁迷迷糊糊的醒来。 周围很温暖。 身上的衣服也不再是湿漉漉满是鲜血了,变得温暖又干燥。 她掀开眼,就从眼帘的缝隙中看到了一丝火光。 只是那光线十分微弱,因为火苗已经熄了,所谓的火光,也不过是被燃烧完的干柴而已。 宋安宁一惊。 她、她这是出来了? 她立马睁开眼睛。 只见周围是一片旷野。 天高、草低,周围有低抵的蛙鸣和虫叫声。 清浅的夜风拂面而来,带来青草和野果的香甜气息,格外沁人心脾。 耳边有潺潺的水声,放眼望去,只见不远处有一条小河,月光倒映在河面上,洒下一池碧绿的银波。 宋安宁激动的几乎要哭出来。 她这不是做梦吧,她真的出来了? 她激动的站起身,就在这时,脚边忽然提到一个东西,她低头一看,却发现那是一个人。 那人只穿着一件白色的中衣,浑身布满伤痕,身上还散发着一股难闻的草药气息。 宋安宁定睛一看,吓了一跳。 “裴清宴?” 他、他不是走了吗? 宋安宁再次看向四周,这才反应过来,这男人哪里是走了,分明就是寻出路去了。 第143章 治疗 偏生她还那样误会他,误以为他自己跑了,将她抛弃了。 结果这人是拼了命去寻出路,然后又拼了命的游回来,把她带出来了。 宋安宁忽然就觉得很内疚。 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她不该那样想他的。 明明人家之前就不顾危险的跑来营救自己,还因为她被关入了那山洞内,害得他跟自己一起九死一生,自己怎么能还怀疑他呢? 宋安宁内疚的蹲下身。 她看着躺在地上的裴清宴,低声道:“裴大人啊裴大人,你怎么这么傻呢?傻得可爱,傻的……” 让人无以为报。 宋安宁叹了一口气,先是探了探他的鼻息,确认他还活着,然后才将他翻过身来。 不翻不知道,这一翻吓一跳。 只见他身上的伤口被冷水浸泡过后,已经有些发脓泛白了。 背上的伤口皮肉卷起,露出里面的森森白骨。 宋安宁皱紧眉头,这才意识到他身上和自己身上的草药都是对外伤有用的。 她跟着二哥学习医术不久,虽算不上精通,却也闻得这些草药的味道。 只是这些草药原本对普通的伤口有用,但他这种被水浸泡过后,有些腐烂的伤口就没用了。 宋安宁只得起身,先是把那半只兔子吃了一些,又拿了一些兔肉,把它撕成小细条,勉强喂裴清宴吃下。 好在这个男人虽然晕过去了,但意识还在,食物递到他的嘴边,他也会努力的吞咽着。 宋安宁喂他吃完兔肉,又去舀了些清水过来喂他喝下,将他往火堆旁边挪了挪,确定那火能够烤着他,又不至于将他烧伤以后,这才往远处走去。 宋安宁花了整整两个时辰,采了不少草药,然后返回到裴清宴身边。 只见此时天色已经快要亮了。 她不知道清玄和乌雀要什么时候才能找过来,只能先为裴清宴处理伤口。 看着眼前的男人,她心里有些发怵。 这可是鼎鼎大名的绣衣司指挥使,自己要是扒了他的衣服,还扒了他的裤子,等他醒来以后,该不会找自己算账吧。 宋安宁倒是不在意那些男女大防什么的,重活一世,又屡次在生死边缘徘徊,没有人比她更知道活着的重要。 她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对裴清宴说道:“裴大人,我是为了你着想,你这伤口若是再不好好处理,就算你的两个属下来了,只怕他们也救不活你,所以我现在要扒了你的衣服,替你处理伤口,你忍着点,如果疼的话你就喊出来,我会轻一点的,知道了吗?” 说完,也不管裴清宴到底有没有听到,便伸手开始为他脱衣服。 然而男人本就受了伤,又泡了几个时辰的水,那衣服都跟他的血肉粘在一起了,哪里那么好脱? 宋安宁每脱一点衣服,都能感觉到他的眉心在因为疼痛而隐隐抽动。 她索性一咬牙,长痛不如短痛,哗一下将他的衣服给撕了下来。 只见那鲜血随着衣服的脱落喷涌而出,宋安宁连忙将草药放在嘴里,咀嚼过后全部敷在他的伤口上。 好在那些插进伤口里的都是都是石头,上面没有毒。 她先是替他清理完石头,然后敷好草药,又用那些原本藏在自己身上的布条缠住他的伤口,虽说这些衣服都不算太干净,但此时条件有限,也没有别的办法。 幸好她草药采的多,敷的也厚,应该不至于产生别的问题。 处理完这一切,宋安宁这才虚脱的躺在地上。 四周静谧,这一刻,她的内心却无比安宁。 还活着。 真好。 她闭上眼睛,没过多久,又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觉,宋安宁并没有睡多久。 醒来时,天已经亮了。 她起身看了看裴清宴,发现对方仍旧昏迷着,身上的伤虽说已经被处理过了,但情况看上去还是不太好。 宋安宁摘了几片叶子做成容器,去河边舀了些清水给他喝。 可男人的嘴却无法吞咽,以至于水都喂不进去。 这一下,宋安宁才慌了。 “裴清宴,裴大人,你醒醒。” “别睡,你现在不能继续睡了,你快醒来。” 然而,男人没什么反应。 宋安宁的医术到底还是太粗浅,没办法治疗他现在的情况,左右看了看,也没看到半个人影,只能努力的想要将他扶起来,背着他去寻出路。 然而,男人的身子那么强壮,她又哪里背得动? 之前在山洞里之所以能勉强背着他前行,主要是裴清宴仍旧清醒着,自己会借力,如今他已全然陷入昏迷,别说背起他,宋安宁连将他完全拉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她有些着急。 伸出手指,探了探裴清宴的鼻息。 只见对方的鼻息十分微弱,几不可闻。 再把了下脉,脉搏也很微弱。 宋安宁知道,不能再等下去。 如果再等下去,只怕要不了多久,裴清宴就会死在这里。 她是他拼命救出来的。 自己也不能放弃他。 于是,宋安宁将裴清宴放在地上,先是去远处捡了许多大小差不多的树枝,又拔了许多坚韧的树藤,大约用了两个时辰,编好了一个木排。 随后,她又拿裴清宴身上的匕首去砍了一根竹子。 把竹子削成两个水桶,方便自己装些水,带在身上,以免后面到了一些没有水源的地方,会缺水喝。 最后将昨晚没吃完的兔肉带上,这才将裴清宴搬到木排上,拖着他往前走去。 宋安宁没有干过重活。 哪怕前世被蒋家人磋磨的时候,也顶多是关禁闭,不会让她干重活。 所以,刚拖着裴清宴走的时候,宋安宁只觉自己的皮肉都快要被撕掉了,没过多久,就被磨得鲜血淋漓。 但她却像感觉不到似的,咬牙努力往前拖着。 一边拖,一边自言自语的道:“裴大人,你可千万不能死,你要是死了,我这罪就白受了,我不像你们有飞天遁地功能,我就是个弱女子,今日这般已经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这次活着出去以后,我一定去请个武师父,教我武功,以后我不仅能自保,还能保护身边的人,但前提是我能出去,所以裴大人,哪怕为了我着想,也请你坚持下去,活着,你一定要活着!” 第144章 患难 她絮絮叨叨的说着。 也不知道说了多久,更不知道走了多久。 肩膀上的皮肉被彻底磨烂,口干了就喝点用竹筒装的水,饿了就撕点兔肉吃。 实在累得走不动了,就坐下来歇一歇,喂裴清宴也吃点东西,然后便继续上路。 到了最后,水没有多少了,肉也吃完了。 宋安宁没有裴清宴那样的本事,可以轻松打猎,也不会钻木生火。 她再一次感叹自己太过无能。 若能活着出去,她要学很多东西,但前提是活下去。 她将最后一点水,一点一点的喂给裴清宴。 看着他咽下以后,这才继续启程,往前走去。 白天黑夜,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少时辰,最终晕倒在一片树林里。 裴清宴到底还是迷迷糊糊的醒来了。 女子就晕倒在他的身侧,他努力的张了张嘴,却没有发生半丝声音。 手指头只是动了动,便仿佛耗费了全身的力气。 他到底还是艰难的爬起来。 伸手,推了推宋安宁。 宋安宁没有知觉。 那张原本精致的小脸,此刻苍白干瘦,眼窝深深的陷了进去,再沾着这树林间的草叶尘土,越发显得狼狈不堪。 可是他的心却温软一片。 他拿起竹筒,打开想喂她喝水,却发现竹筒里空空如也。 不远处有鸟雀飞过,他伸手摸向腰间,却发现他的匕首和暗器都在路上掉了。 他也没有内力再去射杀一只鸟雀,只能颓废的躺在地上。 裴清宴一时有些自嘲。 裴清宴啊裴清宴,你何时变得这么无能? 连一只鸟雀也无法再猎到? 可无论如何,身体的温度还是在慢慢流失,他只觉眼皮越来越重,快要失去意识的那一瞬间,狠一咬牙,又猛地疼醒。 裴清宴看向旁边的宋安宁。 女人静静躺着,浓密的睫毛微微卷曲着,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圈剪影。 她看上去是那样的脆弱。 好像只需要一阵风,就能把她吹散了。 与他初见她时那张牙舞爪,灵动又狡黠的样子大不相同。 裴清宴忽然就有些心软。 他看向旁边的地上。 地上有些尖锐的碎石块,有一部分都是从他的伤口里取出来的。 裴清宴捡起一块最锋利的,在自己的手上重重一割,鲜血顿时流了出来。 他将手放在宋安宁的嘴唇上方。 鲜血顿时顺着手滴在她的嘴唇上。 裴清宴捏开她的嘴,让她喝掉自己的血。 身体的温度虽然在渐渐消失,可他却觉得自己的心越来越暖。 宋安宁,你要活下去。 一定要活下去。 你那么艰难才逃出蒋家那个大牢笼,你的仇人你还没有报复完,你怎么可以死呢? 鲜血进入宋安宁的嘴里,或许是感受到了,宋安宁的喉咙下意识滚动起来。 裴清宴喂完血,用布条随意将伤口一裹,便咬牙强撑着身体将她背起来,一步一步往外走去。 那些她没有走完的路,他来背她走。 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不会放弃对方。 好在他的运气还不错。 行了大约有半日左右,他找到了一处有水源的地方。 裴清宴过去以后,先是把她放下,用手捧了些清水给她喝下,然后自己才喝。 因为重伤失血过多,再加上太过疲累,他只觉眼前阵阵发黑,咬了咬舌尖,好不容易才将那阵晕眩感压下,随后瞄准水中的一条鱼,闪电般抓过去,就将鱼捞了起来。 裴清宴架了一堆火,烤鱼。 烤完鱼,依旧是喂宋安宁吃一些,自己才吃剩下的。 吃完以后,就再也忍不住,在她旁边昏睡过去。 宋安宁是傍晚才醒来的。 睁开眼,就看到男人倒在自己旁边。 她伸手推了推他,没有反应,再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到了一条小溪边,宋安宁就知道,一定是这个男人中途醒过了,将她背了过来。 她有些感动。 也许是因为很久都没有人对她这样好过,也许,她因为曾经被蒋华欺骗,对亲人以外的人性都已经失去了信任,可是这个男人却在用行动一次又一次的告诉她,这世上还有值得她信赖的人。 宋安宁不由好奇起他的长相来。 他会是一个怎样的人? 传说中的裴清宴,是绣衣司指挥使,是天子孤臣,是皇帝的亲外甥,是令所有文武百官都闻风丧胆的活阎王。 可实际上呢? 他热心正义,有责任感,哪怕身处绝境,也没有放弃过任何一个与他毫无关系之人。 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是传说中的活阎王呢? 宋安宁的心温暖无比。 她伸出手,想揭开他脸上的面具。 可是下一秒,又缩了回来。 这人既然戴着面具,想必是不想让外人知道他的长相了。 如果她贸然揭开了,岂不是破坏了对方的规矩? 她摇摇头,终究放弃了这个想法。 宋安宁装上水,用之前的木排又拉着裴清宴走了许久。 一直走到快到树林尽头时,方才没了力气,坐下来与裴清宴一同休息。 就在这时。 有微弱的声音从很远的方向传来。 “大人!” “小姐!” 宋安宁一惊。 是冬青和茯苓,还有绣衣司的人! 她眼睛一亮,连忙站起来,冲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大声喊道:“这里!我们在这里!” 声音被风远远的送过去。 宋安宁激动得热泪盈眶。 他们来了。 他们终于找过来了! 她激动的又喊了几句。 对方终于找过来。 隔得很远,冬青和茯苓就看到了她。 只见宋安宁现在的样子十分狼狈,身上的衣服早就破了,蓬头垢面,身上还结了大块大块的血痂,看着就特别吓人。 冬青和茯苓都吓坏了。 所有人都快步跑了过来。 “小姐。” “小姐,你还活着,你真的还活着。” 天知道,当她们在府中听说宋安宁被炸死的消息时,有多绝望。 两人都不相信宋安宁已经死了,哪怕死了,她们也要找到小姐的尸体。 所以,当听说绣衣司的人要上山去找裴清宴时,她们便自告奋勇,也跟着来了。 绣衣司的人并没有因为她们是女流之辈,就看轻她们,反倒是同意让她们跟来,一起寻找宋安宁的下落。 如今终于找到了,她们怎能不高兴? 第145章 与共 茯苓下意识就要看到宋安宁的伤势。 宋安宁却道:“先别管我,裴大人伤得比我严重,先看看他吧。” 乌雀和青玄早就看到地上的裴清宴了,冲过去,两人在查看了裴清宴的情况以后,脸色都不太好看。 青玄一把点住裴清宴的穴位,乌雀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倒了颗药丸放在裴清宴的嘴里,裴清宴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 两人转头道:“马上把人送回去,再去找个医术好的大夫来。” “是。” 所有人都回到了绣衣司衙门。 因为裴清宴的情况暂时还不稳定,不清楚他伤情具体如何,再加上他们是从另一条更近的小路下山的,知道的人不多,所以两人被找到的消息没有被公开。 宋安宁也一同被带往了绣衣司。 实际上,从她被找到后不久,她就因为伤重而晕过去了。 等她再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厢房的床上,问了身边的冬青和茯苓,才知道这里的绣衣司。 她松了口气。 还活着,真好。 她强撑着坐起来。 茯苓连忙扶住她,冬青道:“小姐,您身上的伤还没好,躺着就行了,起来做什么?” 宋安宁却没有理会,只问:“裴大人呢?他怎么样?” 冬青欲言又止。 茯苓担忧的道:“小姐,裴大人是绣衣司的首领,他们自然会尽全力救治他的,您无需担心。” 宋安宁皱起眉头。 “他的情况很不好?” 两人都没有说话。 宋安宁忍不下去了,掀开被子起身,“我去看看。” “诶,小姐。” 两人慌了,连忙阻拦。 宋安宁道:“你们如果不想我担心,就更应该告诉我他的实际情况,裴大人是为了救我才身受重伤的,不管他最终结果如何,于情于理,我都不应该被瞒在鼓里。” 两人见拗不过去,只好无奈的道:“小姐,您放心吧,裴大人没事,他现在只是昏迷不醒,来替他看诊的大夫说了,他是伤重加用内力过度,伤了元气,现在需要静静的等他醒来,若他醒了,只要好好调养就可以慢慢好起来,若没醒,可能结果就会比较严重,不过大夫也说了,裴大人的身体底子好,醒来的概率是更大的,所以您真的不用担心。” 宋安宁了然。 想来也是。 受了那么重的伤,又遭了那么多的罪,不可能轻易就能好。 她道:“我去看看。” 说着,就要下床。 冬青和茯苓都要急哭了。 “小姐,您不是说了只要我们告诉您真相,您就不急着下床的吗,您怎么还……” 宋安宁无奈的道:“放心吧,我不会如此不爱惜自己好不容易被救回来的命,我只是想起二哥会一套急救针法,好像是对那种长年昏迷不醒的人有奇效,我不是这方面的专家,对这个不擅长,所以想去看看情况,顺便问问那位大夫,我二哥的这套针法能否用在裴大人身上,若是可以,那我就写信让二哥过来,救回了裴大人的命,好歹也能让我心里的内疚感减轻一些。” 两人闻言,这才明白过来。 却仍旧不愿意让她下床,只道:“您先休息,我们去请大夫。” 冬青也点头,“对,我去请大夫,您只需要在这里问他就行了。” 宋安宁:“……” 瞧着两人担忧又着急的样子,她无奈的摇了摇头,叹口气,“行吧,那你们去吧。” 于是,冬青就跑出去了。 没过多久,就把大夫请了过来。 宋安宁与他说起这套针法,大夫眼睛一亮。 “姑娘所说的人,是否就是青州宋家的二公子宋行之?” 宋安宁点点头,“前辈认识我家二哥?” 大夫摸着胡须笑了。 “老夫行医济世多年,早就听闻过这位宋二公子的大名,据说他自创的行之针法十分玄妙,有起死回生之功能,老夫早想见识,既然宋姑娘如此说起,那便请宋二公子走一趟吧,也好让老夫瞧瞧这针法的玄妙之处。” 宋安宁笑道:“前辈谬赞了,外界的传说不过是以讹传讹,二哥的针法对昏厥之人确有奇效,至于起死回生一说,那纯属是无稽之谈,还请前辈莫要见怪。” 大夫行医四方,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 天命有数,人生无常,人死了就是死了,这世上又哪来活死人肉白骨的神医。 于是他点点头,“那就麻烦宋姑娘了。” “不客气。” 于是,宋安宁当即让人拿来纸墨,修书一封,让二哥尽快的秘密赶来冀州。 因为裴清宴身上还有别的任务,不可以让人知道他身受重伤,命悬一线的消息,所以这封信也不能被别人知道。 好在信使的速度很快。 不过两日,宋行之就过来了。 令人意外的是,随他一起过来的还有宋安宁的大哥宋贺澜。 宋贺澜一直帮着宋父宋母打理家里的生意,很少外出。 此刻会来到冀州,实属意外。 宋安宁惊喜的道:“大哥,你怎么也来了?” 宋贺澜温和的道:“父亲母亲有事要忙,抽不出身过来,听说这边出了事,就特意让我过来看看,你怎么样?怎么会把自己弄成这样?” 他说着,眼里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担心。 的确,这两天宋安宁虽然稍加休整了一下,但比起以前来,还是憔悴太多。 伤口不可能一天恢复,失去的血色也不可能两天就养回来。 宋安宁抿了抿唇,道:“此事说来话长,大哥既然来了,必然要在冀州多呆几天,何不让二哥先给裴大人看了,咱们事后再细细说。” 宋贺澜点了点头。 于是,宋行之便去给裴清宴看病。 好在裴清宴虽然伤得很重,但情况并不复杂。 宋行之的医术在所有的大夫中可能不算最高的,但也属于上乘。 更何况他的行之针法,对于裴清宴的病情确有奇效,一套针法下来,人的脸色便好转多了。 宋行之道:“这套针法还需要再实施三次,三次以后,人就会醒来了。” 所有人都大喜。 “真的?若果真如此,那就多谢宋二公子了。” 宋行之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用如此客气,随后便去了青玄等人给他们安排的小院。 第146章 施针 青玄将他们的院落安排在宋安宁隔壁。 宋行之和宋贺澜收拾好东西,就过来找宋安宁了。 宋安宁也没有隐瞒,将近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一一与他们细说。 两人听完以后,脸色都很难看。 宋贺澜:“蒋家这些人真是贪得无厌,毒如蛇蝎,亏我们当初还那么信任他们,将小妹交予他们。” 宋行之道:“那个李相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既然纵容自己的女儿强抢他人夫婿,就不该再作出如此虚伪的姿态,岂不白白叫人恶心?还有那位李小姐……” 宋安宁道:“据我所知,他们已经与蒋华退婚,回京了。” “什么?” 两人都有些惊讶。 其实,这个消息宋安宁也是从绣衣司的人口中听到的。 她淡淡一笑,道:“权当他们还有点良心吧,我救了李英儿,她总不好再做伤害我的事情,这样也好,蒋华没了李韵的支持,就如同断了一臂,即便他将来再当上安远候府世子,也不会有多风光了。” 宋行之和宋贺澜都一阵沉默。 老实说,他们一个行医,一个是商贾,都对朝堂之事了解不多,所以也帮不上宋安宁什么忙。 如今听她这样说,除了因蒋华失去李相支持的痛快外,还有一丝心疼。 自己这个妹妹,虽说不是官家小姐,却因自家富裕而从小被娇养长大,从没有吃过什么苦,却不料成亲不过短短数月,竟要操劳成熟至此。 两人的心都疼得快要揪起来了。 “小妹,既然你已经拿到了和离书,何不妨与我们一同归家?以后都不会有人再套住你了,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再也没有人能管你,如何?” 宋安宁笑道:“我自然是要回去的,只是不是现在。” 宋行之和宋贺澜都是一愣。 宋安宁道:“还有一件事,我没有做,等做完这件事,我便与两位哥哥一同回去。” 两人齐声问道:“什么事?” 宋安宁招了招手,示意他们附耳过来,随后,低声在他们耳边说了一句什么。 两人听完,顿时脸色大变。 宋安宁冷漠一笑。 “如今我已拿到和离书,便不再是蒋家妇,蒋家出任何事都与我无关了,等我养好了身体,便回去给他们一个惊喜,只有这样才不枉费他们如此待我,不是吗?” 宋行之和宋贺澜都不由道:“小妹,你做什么我们都支持你,放心吧,有哥哥们在,你想做什么就去做,蒋家的人若再敢欺负你,我们绝不放过他们。” “就是,他们蒋家强势,咱们宋家也不是吃素的。” 宋安宁笑了笑,心头感到无比温暖,道:“好,那就麻烦两位哥哥在冀州多留一段时日了,到时候小妹请你们看场大戏。” “好。” 两人都摩拳擦掌,无比期待起来。 这边。 接连三日,宋行之都为裴清宴施针。 三日过后,裴清宴的脸色果然逐渐好转起来。 在施完最后一次针以后,面对大家期待的目光,他笑道:“放心吧,他没事了,大概再过几个时辰就会醒来。”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好,有宋二公子这句话,我们就放心了。” “宋大夫,不知等我家大人醒来以后,可有什么要注意的?” 宋行之道:“该注意的,想必之前的大夫都已经跟你们说过了,我便不再赘言,唯一要着重交待的,就是近几年再不可以让他受如此重的伤,此次他伤了元气,根本被破坏,若短时间内再受一次这样的伤,就算是神仙也难救回来了。” 青玄和乌雀一一记在心里,忙道:“好,我们知道了,多谢宋大夫。” 宋行之拱了拱手,“应当的,裴大人为了救舍妹而受伤,在下感激不尽,今日不过举手之劳而已,二位不必如此客气。” 青玄和乌雀见状,便不再多言,只是让他们仍旧住在厢房了,一直等待裴清宴醒来才放人离开,宋行之也能理解,便回房间休息去了。 宋安宁听说裴清宴今日会醒来,便早早的准备了东西,想要过去探望裴清宴一番。 裴清宴到底是为了救她才受伤的,于情于理,她都应该过去探视。 只是之前裴清宴没有醒转的迹象,她过去了也没什么用,如今人要醒了,自然是不同的,为了表达自己的诚意,她还特意去了厨房,做了一份病人能用的鸡丝粥。 在做饭之前,她还特意询问了二哥,这个东西裴清宴是能吃的,这才做了送过去。 她的伤虽然还没有完全好起来,但比起刚开始被救回来时,已经好了太多了,所以做饭行走什么的都无恙。 想到自己呆会儿要对裴清宴说的话,宋安宁没有让冬青和茯苓进屋,而是让她们守在屋门外,自己端着粥进去,若是裴清宴没醒,她便先把粥放着,等他醒了再来,若是醒了正好,她正好趁着还没有人过来的时候,好好跟他交待一下自己之前所做的事情。 以前宋安宁与裴清宴交集不多,对裴清宴多有利用,那时候她没觉得什么不对,毕竟一个是官,一个是民,她也不是故意要欺骗对方,所行所为皆是在合理的范围内。 可现在就不一样了。 对方是她的救命恩人,若是有一天让对方知道她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利用对方,到时候免不了会生出误会。 宋安宁不想有这样的误会。 所以,她得赶在对方自己查出来之前,主动交待清楚。 却不料,她进屋以后,发现床上并没有人。 里屋竖着一道屏风,屏风后热气缭绕,她顿时反应过来了,对方这是在洗澡。 宋安宁一惊,脸腾地一下就红了,将粥放在桌上,就准备离开。 却在这时。 那屏风后面的人出声了。 声音沙哑中还带着一丝怠懒。 “是青玄吗?帮我把衣服拿过来。” 宋安宁脚步一僵。 衣服就放在她旁边的脚凳上,她犹豫了半响,手指抠了抠,到底还是拿起衣服,闭着眼睛伸手朝屏风里面递了过去。 裴清宴坐在浴桶里,睁开眼。 入目却是一双白皙纤瘦的手,不是青玄,倒更像是一双女人的手。 第147章 掉马 他不由动作一顿,抿了抿唇。 伸手,握住那人的手腕,也不等对方反应,一把就将她拉了进来。 “啊。” 宋安宁惊呼一声。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被他拉到了里面,两人四目相对,大眼瞪小眼。 却是异口同声。 “怎么是你?” “怎么是你?!” 宋安宁惊呆了。 裴清宴也惊了,紧接着想起什么,反应过来,眼中顿时闪过一丝慌乱。 可他到底是见过大世面的人。 虽说心中慌乱,不过下一秒,便又镇定下来,沉声说:“你先出去。” 宋安宁的脸通红,也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气的,狠狠瞪了他一眼,便转身出去了。 没过多久,裴清宴穿好衣服出来。 明明重伤未愈,才刚醒来,但他走行之间却丝毫看不出半点受伤的迹象,只是那脸色略显苍白了些,身子挺拔如松。 他看着宋安宁,目光沉了沉。 宋安宁当然知道他出来了,只是自己还没有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根本不知道拿什么情绪去面对他。 裴恒就是裴清宴。 裴清宴就是裴恒?这怎么可能?! 可事实就是这样。 刚刚那张脸,她绝对没有认错,那就是她曾经救下,又屡次救她于水火的裴恒。 所以,他从始至终都在她的身边。 从来就没有离开过。 而他之前也没有撒谎。 他的确不是逃犯,他也的确是官府的人,只不过,他指的官府不是军机大营,也不是旁的衙门,而是绣衣司。 呵呵……何其可笑。 宋安宁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总之,不是那么好受。 倒也不是觉得对方背叛了自己。 毕竟非亲非故,若真算起来,还是自己欠对方的人情更多。 但总有一种怪怪的被欺骗的感觉。 宋安宁没有说话。 裴清宴看着她的背影,犹豫了半响,还是开口:“我不是故意要瞒你的……” 宋安宁仍旧不吭声。 就听裴清宴无奈的叹了口气。 “好吧,先前瞒着你是我不对,你上山时,我不仅不劝诫你,还鼓励你上去,早知道后面会发生那些事,我……” 他顿住,后面话的忽然就说不下去。 他会如何呢? 如果早知道,她上山后会经历那些危险,早知道绣衣司的人几尽排查,也没能将山中的火药排查干净,他还会允许她上山吗? 裴清宴不知道。 他从小长于深宫,是皇帝舅舅的左膀右臂,生来就知道自己肩负责任,雍王叛乱的消息传来时,也是他一把将乱党击溃,追击残兵部下。 最终,雍王虽然被擒,但他的儿子林丰却一直流落在外,成了乱党新的主帅。 若林丰不除,乱党便不会被肃清,南方生乱,北方又有强敌窥伺,那时候的大渊…… 裴清宴不是那种为了替自己开脱罪名,就能胡言乱语,胡说八道之人。 明知道自己做不到,就不会说出口。 所以,话到这里,便沉默了下去。 宋安宁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却也没有真的生气。 毕竟,两人虽有交情,却远不及忍受不了这点谎言的地步。 更何况,对方为了救她屡次涉险。 她还没有那么是非不分,不识好歹。 她转头看着裴清宴。 以前没有发觉,现在看他,才发现这个男人的眉眼间确实有几分贵气,只是他身上的冷冽肃杀之气太重,把那份贵气给掩盖住了,所以才容易让人忽视。 宋宁安心中的火气渐渐消了。 “那你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 裴清宴道:“一是有任务在身,不方便暴露身份,二是觉得没必要,毕竟……” 他忍不住翘了翘嘴角。 “你之前一直误以为我是雍王乱党,我已经解释过,是你自己不信……” 一提起这个,宋安宁就气得牙痒痒。 当初她是真的很害怕。 尤其是裴清宴藏在蒋府的时候。 她生怕对方的身份会牵连蒋府,继而牵连到自己,所以每次遇见他,都是把心悬在了嗓子眼儿上,如今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自然也就明白了,当初自己的那些担忧不过是庸人自扰,这让她如何能不生气? 宋安宁怒声道:“你还有脸说?要不是你,我怎么会……” “好,是我错了。” 不等宋安宁发话,裴清宴便笑着接话道。 宋安宁:“……” 千言万语的责怪,都因这句话被堵回进了喉咙里。 她不满的瞪了裴清宴一眼。 裴清宴笑着举举手,示意自己投降,随后说:“这次还要感谢你请二公子过来,否则我的伤不一定能好这么快。” 宋安宁得意的冷哼。 “什么叫不一定能好这么快,是一定好不了这么快!” 裴清宴点头,“是是是,一定好不了这么快,所以我要感谢二公子,回头若是圣上问起这次的情况,我一定如实相告。” 宋安宁想了想,自家二哥不慕名利,对朝堂也无甚兴趣,裴清宴若是将他的名号报到皇帝面前,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召二哥入宫到太医院。 太医虽说俸禄颇丰,但一来自家不缺钱财,二来,活了两世的宋安宁比谁都明白,宫中贵人难伺候,一个不小心,就容易摊上杀头之罪,自家二哥的脾性看似温和,实际最有操守,未必能享那份富贵,便摇了摇头,婉拒了。 “多谢裴大人的好意,不过行医济世乃每个医者的本份与本心,我相信二哥所求也不是这个,你若真想感激他,倒不如以后咱们宋家遇事时,多几分关照与通融,二哥便会对你感激不尽了。” 裴清宴也不勉强,笑道:“那是自然。” 两人就这么聊了几句,宋安宁放下点心离开。 既然知道了裴清宴就是裴恒,她对他也不需要那么客气了。 离开以后,她去另外一座院子找了二哥。 虽说拒绝了裴清宴到圣上面前替他邀功,是宋安宁对二哥心思的揣度,但她毕竟不是二哥本人,有些事,还是需要提前和他说一下,免得引起误会。 好在,宋安宁的揣度没有错。 宋行之对权势名利这些东西确实没什么兴趣,也压根儿不想入宫。 第148章 丧事 他称赞宋安宁做得对,又拿出自己最近研发出来的一张药方,与宋安宁分享讨论。 兄妹俩正聊得热闹,就在这时,只见宋贺澜黑着脸气冲冲的走进来了。 宋安宁有些诧异。 “大哥?你这是怎么了?” 宋贺澜看到她,欲言又止。 宋行之道:“谁惹你了?脸这么臭?” 宋贺澜无奈的叹了口气,将一朵纸扎的小白花扔在两人面前的石桌上。 “还能是谁惹了我,你们自己看。” 两人转眼看去,却见那小白花正是时下人们办丧礼时在丧礼上簪在头上用的。 顿时脸色大变。 “呸呸呸!大哥,你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捡这种东西回来,诅咒我们呐?小妹可是刚生完一场病,你注意点行不行?” 宋行之说着,将那朵白色纸花拂到地上。 他虽是个大夫,不忌讳生死,可也不愿意凭白无故的看到这种东西。 宋贺澜当然也知道,看了宋安宁一眼,目光中满是心疼。 “这花是从蒋府门外捡回来的,他们正为小妹办丧礼呢。” “什么?” 宋行之惊了。 宋安宁也有些意外。 不过她到底是了解蒋家的为人,所以很快就反应过来。 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大哥的意思是,他们向外报丧,说我死了?” “嗯。” 宋行之总算知道宋贺澜的脸色怎么会这么臭了。 若是被他知道,哪个不长眼的在他小妹还活得好好的时为他的小妹办丧礼,诅咒他的小妹已死,他的脸色只会比宋贺澜更加难看。 宋行之直接给气笑了。 “还真行啊,小妹好歹也是他蒋华名媒正娶的妻子,她出了事,蒋家不派人出来寻找不说,这死还没见尸呢,倒先急着办丧礼了,知道的是他蒋华急着另娶新妻,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蒋家有多看重小妹,多为她的死而伤心呢。” 宋贺澜冷笑。 “他们要的不就是这个吗?以前不好好对待小妹,现在倒是把丧礼办得全城皆知,不就是想要让世人以为,他们蒋家很看重小妹,以此来博得一个慈爱温善的好名声?呵,简直就是不要脸!” 宋安宁见大哥二哥为自己义愤填膺的样子,心头微暖。 她温声道:“倒也不用这么生气,他们既然把机会送上门了,咱们若不加以利用,岂不浪费了他们的一片心意?” 两人都眼睛一亮,看向宋安宁。 “小妹的意思是……” 宋安宁起身,抖了抖自己的衣服。 “我在这里秘密休养了这么久,也该回去见见我的好夫君,好婆母了,呵呵……就是不知道,他们看到我诈尸归来,会不会很惊喜。” 蒋家。 这场葬礼的确办得很隆重。 不仅仅是蒋家的亲友,就连蒋荣升官场上的同僚以及城中与蒋家走得较为亲近的商贾富户们都被请来了。 更别提还有那些想要巴结蒋荣升,想从蒋家讨到好处的人。 是以整个宅院门口都被马车围得水泄不通,往来宾客络绎不绝。 蒋华站在门口迎客。 他虽是安远侯的儿子,身份尊贵,但更是宋安宁的丈夫,所以站在这里迎客很正常。 所有过来吊唁的人,都会对他惋惜的说一句,“节哀。” 蒋华也红着眼回礼。 所有人仿佛都忘记了,不久前这位蒋公子才诈死入京,对他的这位妻子可并没有深情厚谊,反而处处欺骗,成了整个冀州城最大的笑话。 他们忘记了,蒋家人自然也就当作事情不存在。 所有人都“沉浸”在一股“悲痛”的氛围当中,引人忧伤的哀乐一直传到千里之外。 马车上。 宋安宁戴着幕离,看着蒋府发生的一切。 宾客们来来往往,蒋家人脸上悲戚的表情,周围人一脸惋惜的指指点点,这一切的一切都形成一个笑话,让她觉得无比讽刺。 宋安宁放下车帘,对身边的冬青吩咐道:“你们从后门进去吧。” “是。” 一群人下了马车。 宋安宁带着请柬从正门进去。 站在门口的下人看到了她,却没有认出她来,毕竟宋安宁戴了幕离,而这个时代,一些规矩比较重的家族让女子出门戴幕离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所以也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对。 宋安宁拿的是城中秋家的请柬。 这秋家有个儿子,就在当地的绣衣司出差,自然也听命于裴清宴的调遣。 宋安宁是一个人进去的,混在宾客当中,倒也不引人注意。 没过多久,所有宾客就来齐了。 蒋家人先是让大家一一吊唁,然后蒋华就跪在那里,开始哭丧。 哭的无非是一些惋惜,心痛什么的。 宋安宁看得直想发笑。 就这,还惋惜? 她都没死,蒋华不把这些精力花在寻找她上,反而如此着急而隆重的替她办了场丧礼,这也配说婉惜? 宋安宁摇了摇头。 就在这时,门口忽然传来“咣”的一声。 由于灵堂就设在前院里,所以大门处传来的声音就十分清晰响亮。 宋安宁转头看去,果然,就看到大哥和二哥在一群人的簇拥下大步往里走来。 “蒋华呢?出来!” 所有人都是一惊。 守门的几个人是被他们的人一起带进来的,拦都拦不住,此时看到宋行之和宋贺澜朝着蒋华发难,脸都给吓白了。 “二位,二位你们真的不能进去,今日是府上少夫人的丧礼,二位若是来观礼……” “滚开!” 宋贺澜一把将那人推了出去。 那人摔倒在地,旁的人也不敢再上去拦,一群人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走到了蒋华面前。 蒋华也没想到,宋行之和宋贺澜会出现在冀州。 给宋安宁办丧礼的事,他们没有通知宋家人。 不是不想通知,而是不敢。 怕宋家人看出什么端倪,在丧礼上朝他们发难,那就不好看了。 一旦宋安宁已经下葬,那事后不管他们怎么闹,也是无济于事。 毕竟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宋安宁已经是他们蒋家的人,又不是他们把宋安宁害死的,宋家人就算想怪也怪不到他们的头上。 却没想到,宋行之和宋贺澜会突然跑过来。 第149章 回府 蒋华慌乱了一瞬,不过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他拱手道:“原来是大兄和二兄,你们怎么赶过来了?也怪我,宁宁这事出得急,我们都没来得及通知你们,如今大兄和二兄既然来了,也上去给宁宁上柱香吧,知道你们过来,想必她也能走得安稳些,少了些遗憾……” 蒋华说着,忽然,一个拳头迎面砸来,将他砸得后退两步。 宋贺澜到底还是没忍住,动了手。 周围惊呼一声,顿时就有蒋家的人上前,蒋华却伸了伸手,将他们给拦住了。 “我没事。” 他啐了口带血的唾沫,然后拿帕了擦了擦嘴角的血,这才看向宋贺澜。 “是我没照顾好宁宁,大兄要打我,也是应该的,要是我早知道那群山匪是叛党假扮的,说什么我也不会让宁宁去的,是我没有保护好她……” 说着,竟眼眶通红,似要落下泪来。 宋行之和宋贺澜都快要被他这副虚伪的样子给恶心吐了。 宋行之冷笑。 “你既然知道你没有保护好她,那她出了事,你为何不去寻找,反倒在这里办起了丧事,都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小妹的尸体还没找到呢,你就那么确定她已经死了?还是说,你根本不在乎我小妹死没死,只要她在你这儿死了,你就可以另娶新妻,再无人挡你的道了?” 蒋华脸色一变。 “二兄,你这是什么话?休要胡说……” “是胡说吗?我怎么觉得你是做贼心虚?你若不心虚,为什么不派人去找我小妹?绣衣司的人都知道他们家大人没死,到处寻找,可你呢?口口声声说爱我小妹,舍不得她走,如今却在这里惺惺作态,连派人出去找都不曾,若她真还活着,回来看到此情此景,岂不笑话?” 蒋华顿时噎住。 秦氏见状,连忙帮腔道:“你们说得容易,找人是那么容易找的吗?那座山那么大,绣衣司那么多人都找不到,我们又怎么找得到?若是一直找不到,岂不就一直不办这丧事?呵,你们倒想得好,以一个死人一直拖着我的华儿,无非就是舍不得我们这个亲家,想攀高枝儿罢了,谁还不懂你们那点心思。” “你!” 宋行之和宋贺澜万万没有想到,都这个时候了,她还能倒打一耙。 顿时气得面色涨红。 他们是君子,自然不屑与小人计较,因此平日里温润平和,甚至很少和人红脸,遇到秦氏这样的泼妇,根本不知要如何招架。 却在这时,一道清冷的声音从人群中响起。 “你说你们找不到,到底是找不到还是不想找呢?抑或是,根本不想看到我回来。” 随着话音落下,所有人都朝着那边看去。 只见宋安宁缓缓取下脑袋上的幕离,露出她那张清丽而又秀气的脸。 所有人都惊了。 一部分人几乎怀疑自己遇见了鬼。 “少、少夫人,你怎么还活着?” “少夫人,我不是咒您该死的意思,我的意思是……” 那个说话的下人磕磕巴巴,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宋安宁微微翘起唇角。 “你放心,我明白你的意思,无非就是意外我还活着,是吗?” 她说着,眼波流转,看向一旁早就懵住了的蒋华。 “夫君,我还活着呀,怎么,你看到我活着回来,不开心吗?” 蒋华终于反应过来。 他先是嘴唇颤抖了下,然后才嘶声道:“宁、宁宁,真的是你吗?你没死,你回来了?” 宋安宁歪了歪脑袋。 “是啊,我回来了。” 在场的宾客们都惊愕的瞪大了眼睛。 他们是来参加丧礼的。 结果人没死! 那他们跑过来算是怎么回事? 这时,蒋荣升也反应过来,僵硬的笑着打哈哈。 “原来你没事啊,害我们好一阵担心,如今人既然回来了,这也是件好事,哈哈哈哈……咱们、咱们这是白事变红事,这是大喜啊。” 说着,就示意秦氏赶紧把人带到屋里去。 只有宋安宁进屋了,这些人看不到她了,他才好圆场。 否则让这宋家三人再这么闹下去,指不定还要闹出多大的笑话呢。 秦氏收到了示意,连忙就要打着哈哈让宋安宁进屋。 岂料。 宋安宁却直接避开了她的手,冷声道:“既然我回来了,那这丧礼的一应东西都撤了吧,否则知道的是你们心疼我,还未找到我就急着帮我办丧事,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咒我死呢。” 蒋荣升:“……” 秦氏:“……” 宋安宁这话,几乎是将他们的算计挑到了明面上。 可饶是如此,面对此刻的情况,他们也只能笑着回应,“撤!对,赶紧撤!” 说着,就指挥下人撤掉府中的白布白花东西。 既然东西撤了,那宾客自然也要走了。 虽然他们很好奇,很想留下来看热闹,但蒋家是不会允许的。 一直过了整整一个时辰,所有人才被送走。 蒋荣升命人将大门关起来,然后进了屋。 厅堂里。 宋安宁坐在左边最上首的位置,正慢悠悠的喝着茶。 她的旁边坐着蒋华,脸色十分难看。 而坐在上首的秦氏,脸色更加难看。 看到蒋荣升进来,她连忙起身,道:“老爷,宾客都送走了?” 蒋荣升看了她一眼,重重冷哼,“送走了。” 说着,又看向宋安宁。 瞧着这个儿媳妇,又着重瞧了眼地上她的影子,这才确定,她真的是人,不是鬼,宋安宁的的确确活着回来了。 蒋荣升叹了口气道:“不管你们信不信,我们是真没想到你还能活着,早点办丧事,无非也是想着这事儿迟早得办,早办一天就早省一天的事儿,毕竟华儿也不可能一直留在冀州,你可以怪我们无情,可你也不想想,上次你都拿了和离书了,既已和离,本不是我蒋家妇,更不该由我们来出钱出力替你办丧事,我们既然办了,那就是念着两家的情份,不想把面上的东西闹得太难看,可你今天、你今天也太不给咱们家面子了一点。” 说着,有些无奈的转过身去。 第150章 还钱 宋安宁讽刺的弯唇。 “公爹这意思,是还要怪我咯?” 蒋荣升一滞,僵硬的笑笑,“我不是那个意思。” “您不是这个意思,那是什么意思呢?是觉得你们既然已经给了我和离书,还肯出钱出力帮我办丧礼,实在是仁至义尽,可是我怎么听说,这李家小姐在离开前,就因为你蒋华太过无情无义,而毁了你们之间的婚事呢?” “你们今日这般作派,看似是为了我,实际上,难道不是在为蒋华挽回名声吗?毕竟,一个浪子回头深情不渝的形象,可比一个背信弃义的形象要好得多,也更容易挽回李小姐,不是吗?” 众人脸色一变。 秦氏怒声道:“你在胡说什么?” 蒋华也急声解释,“宁宁,我绝没有那个意思。” 宋安宁微微一笑。 “有没有那个意思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今我回来了,你们的算盘落了空,哦,对了,你们还动了我的嫁妆吧?以为我死了,再也不会回来,这嫁妆自然就成了你们蒋家的财产,只可惜啊,现在嫁妆也要还回来了。” 众人的脸色再次变了变。 没错,他们的确动了宋安宁的嫁妆。 甚至都等不到丧礼办完。 或者说,连这丧礼都是用她嫁妆中的钱去办的。 毕竟,他们才舍不得为宋安宁花钱呢。 可做是一回事,被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 蒋华终究是忍不住了,咬牙道:“宋安宁,你真要把事办这么绝吗?” 他红着眼眶,眼睛里是从未表现出来过的怨恨和恶毒。 宋安宁一惊。 哪怕活了两世,知道蒋华是个人面兽心的畜生,但当他真的在她面前彻底表现出野兽的一幕时,她还是忍不住被吓了一跳。 幸好有宋行之和宋贺澜在。 两人连忙起身,一把就将宋安宁拉到了身后,怒视着蒋华。 “蒋华,你想干什么?” “要动宁宁,先过了我们兄弟这关。” “连女人的嫁妆都不放过,你还有什么本事?” 蒋华咬了咬牙。 面对强势的宋家兄弟,到底还是忍下了怒火。 他愤愤的在椅子下坐了下来,冷声道:“两位兄长想必是误会了,我并没有对宁宁做什么,没错,她的嫁妆我们是动用了一些,不过只是权宜之计,后面会还给你们的。” 宋安宁不想再与他纠缠,直接道:“那就等你什么时候把钱还给我,我再什么时候走吧,大哥二哥,我们回沧澜院去,我还有些东西要收拾带走。” 说着,就带着宋行之和宋贺澜离开。 离开前,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忽然顿住脚步,想了想道:“对了,别想着能把这笔账赖掉,除非你们想让整个冀州城的老百姓都知道你们干的那点龌龊事,那我倒也不介意失去那么点财产了,若想保住名声,我给你们三天时间,我会在城中的来福客栈等着,等你们亲自把钱送上门。” 说完,就走了。 厅堂里,蒋家一家人气得脸都变成了猪肝色。 宋安宁没理他们,直接回了沧澜院。 她在这里还留了很多东西,虽说这些东西也不值什么钱,但她宁愿扔了或者送给路边的叫花子,也不愿意便宜了蒋家人。 吩咐茯苓盯着人收拾东西,她又去了自己放嫁妆的库房。 发现里面的东西果然少了不少。 细细折算下来,竟有两万两银子之多。 这还是她才刚出事不久,蒋家忙着操办丧事,没时间来细细清点的情况下。 宋安宁冷笑。 直接让人拟了个单子,给蒋家人送去。 而这时。 秦氏悔得肠子都青了。 早知道那个宋安宁会回来,她就不该这么着急着动用她的嫁妆,更不该花那么多钱来替她办这场丧事。 为了凸显蒋家的阔气以及蒋华对宋安宁的情深意重,所以这次的丧事一应用具,秦氏都是往贵了来,什么贵重用什么,一场丧事下来,竟是足足用掉了一万两银子,这在旁的人家,就连办桩富贵人家的喜事也绰绰有余了。 她先前是觉得,反正这钱是宋安宁的,不花白不花,再加上,这钱是花来买她儿子的名声的,花得越多,她儿子的名声就越好。 结果现在名声没有好起来,反而还得让他们补上这钱,丧事一万两,再加上前前后后七七八八的花费,两万两总是有的,她上哪儿找这么多钱来? 再一想这几个月被宋安宁明着暗着坑过去的钱,秦氏就觉得恨。 “不行,我不同意还钱给她!咱们被她坑过去那么多钱,几乎是咱们家的所有家当了,现在还要给她钱,咱们上哪儿找来?再说了,她宋安宁缺那两万两银子吗?她根本就不缺,她现在分明就是把咱们当冤大头了,我说什么也不会还她这个钱的。” 蒋荣升也叹了口气。 “现在的情况,不是我们还不还,是根本还不起啊,我蒋荣升活了一辈子,是真没想到,有朝一日我还要为银子发愁。” 蒋华的脸色更不好看。 都说英雄不为五斗米折腰,宋安宁如果真的爱过他,就不该对他这样。 让他蒋华为了一两万两银子去求人,这不是折辱他是什么? 蒋华冷声道:“这钱我们不必出,我倒要看看,她能把我们怎么样。” 蒋荣升有些担心。 “可这样一来,她如果把我们做的那些事爆出……” 这时,一直坐在上首闭目不言的老太太睁开眼,眼底闪过了一抹阴鸷。 “那就要看她有没有那个命了。”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看向她。 蒋荣升虚心的道:“母亲的意思是……” 老太太冷哼。 “她如今人在冀州,我们不方便对她动手,那青州那边总不至于也不方便吧,这段时间我听说北方那边又要开始打仗了,有许多百姓都开始举家南迁,其中不乏混了许多品行败坏的流民。” “青州地域偏北,正是那些流民所至的地方,如果这时候宋家被四处乱蹿的流民所杀,那是不是就代表着宋家败落,到那时候,宋安宁便只能呆在我们蒋家,届时再找个机会除去宋家两兄弟,区区一个宋安宁就不值得我们忌惮了。” “说不信,她还能委身给华儿做妾呢,不过真到了那时,要不要她进咱们府中做妾,还不一定呢,毕竟没有了宋家做支撑的宋安宁,对我们来说,除了手头上的一点银钱,已经没有太大用处了。” 第151章 反击 这话一出,所有人顿时都眼睛一亮。 唯有蒋华,不露声色的皱了皱眉,眼睛里闪过一抹犹豫。 “祖母,咱们这样做……会不会太狠心了?” 他气归气,也憎恨过宋安宁不理解他的难处,可要他杀了宋安宁全家,他也做不到。 老太太睐了他一眼,淡淡道:“你将来是做大事的人,若连这点小事都不忍心下手,将来又如何能办成大事呢?须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今日这事就当祖母给你上了一课,将来你若有幸能到陛下跟前做事,切记不可心慈手软,明白了吗?” 蒋华连忙恭敬应道:“是,孙儿明白了。” 老太太摆了摆手,让他们下去。 众人各自散了。 却不知,此时正有一道身影,正飞速的从正厅外面的游廊里溜走,来到了沧澜院。 “冬青姐姐!冬青姐姐!” 冬青走过去将门打开,看着外面的冬来。 “冬来?你去哪儿了?刚才我到处找都没找着你,小姐正命人收拾东西呢,你不想跟我们走了?” 冬来摆了摆手,因为跑得太急,脸都白了,累得直喘粗气,好不容易才缓过来。 他急声道:“刚才你不是说小姐的簪子丢了吗?虽说小姐说不用找了,可我想着还有时间,就往回找找,不知不觉就回到了正厅外面,你猜我听着什么了?” 冬青一脸狐疑。 “你听着什么了?” 冬来沉着脸道:“老太太在和大夫人以及大公子他们商量着,要派人伪装成流民,杀了少夫人一家!” “什么?” 冬青惊得睁大了眼,脸色大变。 而屋里的宋安宁也听到了这话,同样脸色微变。 她顾不得什么,站起身,正要往门口走,又忽然想到什么,对外面喊道:“冬青,叫冬来进来回话。” 冬青反应过来,连忙道:“是。” 她招手让冬来进来。 等冬来进来以后,冬青便出去让两个信得过的小丫环把外面看紧了,不许旁人靠近,然后才回了屋,将门关上。 关上以后,来到宋安宁身边。 只见冬来已经站到宋安宁面前了。 宋安宁坐在一张软榻上,沉着脸看着冬来。 “你刚才说你在外面听到了什么,一五一十的说来。” 冬来也不敢隐瞒,连忙道了声是,就将他所听到的话无具细的说了。 宋安宁越听,脸色越是发沉。 前世,她的父母和哥哥们就是死在流民手中。 这一世,哥哥们过来找她了,所以能躲过一劫,可是蒋家人却仍旧想杀了她的父母。 呵呵,真是好狠毒的手段! 她曾经并不确定这是蒋家人的手笔。 毕竟,虽然最后的既得利益者是蒋家,可到底她没有证据。 如今亲耳听到冬来说的话,她才知道,还是自己太天真了。 蒋家这种心如蛇蝎的狗东西,又怎么会放过这么大一笔横财在眼前什么都不做,为了自己的利益,他们向来丧心病狂,什么事都做得出。 宋安宁闭了闭眼。 只觉有一口郁气在胸腔里游动。 冬来也知道自己听到了一件天大的事,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见宋安宁的脸色不太好,便也只能徒劳的劝说:“少夫人,他们现在只是说说,未必会真的动手,您一定要保重身体,不要动气,只有保重好身体了,才能保护好您的家人,图谋将来啊。” 宋安宁睁开眼睛。 看着冬来。 半响,才缓缓的扯出一抹笑,温和道:“多谢你,冬来,你的意思我明白,我会保重好自己的。” 她若不保重自己,如何给家人报仇。 她若不保重自己,岂不浪费了老天让她重活一次的心意? 呵呵,蒋家人,既然他们不仁,那就别怪自己不义了。 他们终将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宋安宁对冬来道:“冬来,你过来,帮我出去办件事。” 冬来连忙倾身附耳过去。 宋安宁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冬来点点头,连忙去了。 等冬来走后,冬青才生气的道:“小姐,他们实在是太过分了!简直不能用恶毒来形容,您打算怎么办?” 宋安宁在刚开始的愤怒过后,现在已经冷静下来。 毕竟是前世已经发生过的事情。 该掉的眼泪,前世她已经十倍百倍的掉过了。 该生的气,她刚才也已经生过了。 此刻,倒是比以往更加清醒理智了。 她玩味的勾唇道:“还记得上次我们在城东宅子里看到的那个男人吗?” 冬青一愣,惊喜的睁圆了眼,“记得,后来裴大人还跑来跟我们说,那人是朝廷通缉的要犯,身负私贩铁引的重罪。” 宋安宁道:“这个私贩铁引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秦氏。” 其实这件事,她早就知道了。 之所以一直按下不表,是觉得还不到时候。 现在她有和离书在手,蒋家人是死是活,又干她何事? 秦氏…… 这个一直不停的针对她,算计她的女人,现在就该为她的愚蠢而付出代价了。 宋安宁安排的事情冬来做得很快。 因为要买通杀手假扮流民去青州杀人,秦氏得花大价钱。 偏偏现在整个蒋府能动的钱几乎都被宋安宁掏空了,若说要变卖家产,一来会让外人觉得蒋家出了事,引人闲话,二来事后也容易露出端倪。 所以,秦氏就不得不再次把那人交易,卖出一些铁引。 而宋安宁正是猜到了这一点,所以一直派冬来跟着她,同时,吩咐冬来等他们交易的时候,立马就去报告绣衣司,将这层窗户纸直接捅破。 虽然绣衣司的人早已知道了这件事,但他们一直没有捅破,宋安宁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有什么顾虑。 可她才不管那么多。 对方已经欺负她欺负到这个份儿上了,她如果不反击,那她就不是宋安宁了。 最好的反击办法,无疑就是直接把这件事捅到百姓跟前去,让官府的人想包庇都包庇不了,而绣衣司也会不得不采取行动,抓捕秦氏。 然而,她没有想到,裴清宴其实和她想到一块儿去了。 之前之所以按兵不动,一是没有抓到现形,二是顾及着宋安宁。 第152章 事发 现在得知宋安宁早就拿到和离书了,他自然没什么顾忌,可以直接下令抓人了。 秦氏很快就被抓到了绣衣司。 这件事不知道是被谁透露了出去,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就闹得满城百姓都知道了。 百姓们虽然懂得不多,却也知道雍王乱党乃奸臣贼子,战事一起,必定会弄得民不聊生,让本就生活在水深火热里的百姓更加艰苦,是以这个消息一传出去,百姓们顿时暴怒,秦氏不仅被抓走了不说,还有许多愤怒的百姓直接围了蒋府,要蒋荣升给大家一个说法。 蒋荣升其实也很吃惊。 他知道自己这位夫人向来泼辣,不是个简单人物,却也只以为她只会在后宅兴风作浪,却万万没有想到,她居然还敢沾惹铁引之事。 冀州的盐铁司主事曾是他的同窗,两人向来有些交情。 之前,盐铁司主事也不是没跟他说过,可以从每年的铁引和盐引中来获利,但因为蒋荣升胆子小,怕出事,所以拒绝了。 却没想到,他会绕个弯,找到秦氏。 秦氏收了那些东西,自然就要想办法卖出去,而这时,她那位向来会钻营钱财的嫂嫂就派上用场了。 蒋荣升将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一想,就不由头疼。 后悔自己怎么娶了这么个糟心货。 秦氏既是蒋家主母,也是他的夫人,现在弄得他捞人不是,不捞人也不是,总之左右为难。 许久不曾在众人面前露脸的魏婉娘,此时出现了,善解人意的劝慰蒋荣升。 “此事都是夫人一人作主,一人行事,郎君并不知晓,如今既已牵扯到了郎君,凭什么让郎君一个人想办法?那秦家也该有个说法才是,总不能让郎君一个人担着。” 蒋荣升听完,眼睛一亮。 对啊! 那秦氏虽是他的夫人,是蒋家妇,那她更是秦家的女儿啊。 秦氏能做出这种事,说明秦老太爷教女无方,这可不是他这个当丈夫的责任,该是秦家的责任才是。 于是,蒋荣升兴冲冲的跑去找秦家大爷。 秦家大爷一听,鼻子都差点给气歪了。 他指着蒋荣升,气得脸红脖子粗,就差没有破口大骂了。 “好啊你,蒋荣升,当初你求娶我妹妹时是怎么说的?说会护她一生,无论她有多刁蛮任性,你都会由着她让着她护着她,现在好了,你利用我秦家的门楣和在文人当中的声望,获得了你今天的地位,你就翻脸不认人了?我妹妹为什么会私贩铁引,你不知道?要不是你蒋家有那么大一摊烂摊子,花钱如流水,偏偏又不知进账,我妹妹用得着冒这么大的风险?” “如今,她为了你们一家殚精竭虑,东窗事发了,你就来推托一个不知情,是我们秦家教女无方,好啊!那你倒是把这些年用的花,所有的花费给我吐出来啊,只要你能吐出来,我就认了是我秦家教女无方!才会教出这样一个没脑子的蠢货来!” 蒋荣升脸色一变。 秦家老大的态度强硬得出乎他的预料。 他是个遇弱则强,遇强则弱的人,见状连忙道:“我倒也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我……” 蒋荣升语塞了。 这么多年了,他的官之所以升不上去,不是没有道理的。 无非就是性情怯懦,没有担当,就算机会到了眼前他也抓不住。 秦家大爷早就知道他是这种为人,所以当先抢白,几句话就把他给问住了。 蒋荣升有些心虚。 “我这也不是没办法了,所以来找你们一起想想办法嘛,毕竟被抓进去的可不止秦娴,还有你的夫人呢,你总不能让她们一直呆在牢里,这于咱们的官声也不利啊,再说了,那私贩铁引可是要被抄家灭族的罪,她们若是被判了,咱们还能跑得掉?” 岂料。 林家大爷却忽然冷声道:“这话你就说错了吧,我家夫人今早已经被放回来了,她只不过是受人蒙骗,误以为那贼党只是普通的生意人而已,做个中间人介意两边做生意,岂知他们做的会是贩卖铁引的生意?” “如今我夫人受了罚,我也认栽被撸了官,今日上边文书下来,我已经闲赋在家了,所以这事儿和咱们秦家已经没关系了,你与其有时间在我这儿耗着,还不如自己想想办法去吧,自己的夫人都保不住,你蒋荣升还枉为什么男人。” 说着,冷哼一声,就叫人过来送客。 蒋荣升都惊呆了。 这、这人怎生如此不要脸?! 明明就是他们撺掇秦娴去和那贼人交易,明明就是他们让自家落得如此下场,如今倒好,他们把自己摘出去了,倒是害了蒋家! 蒋荣升怒气冲冲的从秦府出来。 左右为难之下,却也想不出别的什么好办法,只能先打道回家。 而这边,绣衣司。 裴清宴命手下的人对秦氏用刑。 秦氏一届后宅妇人,哪儿受过这样严酷的刑罚,没过多久,就全部招了。 她现在后悔不已。 早知道那私贩铁引是重罪,她就不会与那人交易了。 这些年来,她一个人辛辛苦苦操持着蒋家,那蒋家的生意铺子都不赚钱,若不是有她私贩铁引赚来的钱顶着,只怕蒋家早就连脸面都维持不住了。 她根本就没想过要支持什么贼人作乱。 以前卖了那么多都没事,怎么就最近两年卖了这么几次,就出事了? 秦氏怎么也想不通。 最终,她把这一切都归结到宋安宁身上。 都是宋安宁的错。 要不是宋安宁告密,绣衣司的人怎么会知道这件事?怎么会抓到那个贼人,怎么会拿到她私下交易的证据,是宋安宁毁了她,她就算是做鬼,也不会放过宋安宁的! 苏子安看着秦氏在那儿惨叫干嚎,冷笑,“与其有精力在这儿诅咒谩骂别人,倒不如好好替自己想个死法吧,要知道咱们大渊国对待逆臣贼子向来是法不容情的,轻则流放,重则五马分尸,就算千刀万剐也不为过,你是不是想尝尝那千刀万剐的滋味?” 第153章 降罪 秦氏连连摇头,面露惊惶之色。 “不、我不要……我求求你,我真的是无辜的,我根本不知道那些人是乱党啊,如果早知道,我怎么会卖给他们呢。” 苏子安脸色一变。 冷声道:“看来你还是不知错,你错的不是把铁引贩与何人,而是我大渊律例,私贩铁引便已是重罪!你还不认错?!” 秦氏听着他的话,忽然放声大笑起来。 “我有罪?我有罪那你岂不是更有罪?堂堂山匪头头,怎么,以为你换了个身份我就认不出你了?你敲诈了我五万两黄金,我到现在还记得呢,要不要我去跟你的上司说明白?说说你过去都是干什么的?” 苏子安眯着眼,笑了笑。 “你说我是该说你蠢,还是说你蠢呢?实话告诉你,老子这叫浪子回头金不换,而你这叫最毒蛇蝎妇人心,我以前是干什么的,我家大人自是知道,我这叫被招安,被招安懂吧?一般人我家大人还不要呢,就是看中我这副身手和我这人忠肝义胆讲义气,啧,就你还想告发我呢?省点力气想想你自己吧!蒋夫人!” 一句蒋夫人,直接刺得秦氏心口刺痛,想吐血。 毕竟,从出事到现在,都这么久了,蒋家还没有来人。 因为她现在还没有被定罪,所以蒋家人也没有被抓,若是要救人,早就派人过来说情了,可都这么久了,她还一个人都没见到,这说明什么? 秦氏越想越觉得悲哀,竟突自痴痴的笑起来。 苏子安知道她在想什么。 虽觉得她有些可怜,却也是对方自作自受,所以没做什么,就转身离开了。 却在他即将走出门口的空档。 秦氏终究是忍不住,出声道:“求你去告诉我的丈夫和婆婆,让他们来救救我,好不好?” 苏子安脚步一顿,皱了皱眉。 “你可知你所犯何罪?这么大的罪名,他们只是被撸官,不被牵连性命已经是绣衣司秉公执法,不喜欢牵连无辜了,你还指望他们能救你?” 秦氏惨淡一笑。 “我知道,都是我的错,才让蒋家落到这般境地,可我儿子不一样,他是安远候的儿子,他一定能想到办法救我的,你去找他,找我的华儿,他一定能救我的!” 苏子安想了想,觉得也是。 虽说这案子板上钉钉,是不争的事实,可既然对方不死心,非要见蒋华,那帮帮她也没什么不可以。 于是,苏子安答应以后,就出去了。 他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只是派人去蒋家传了个信,就不管了。 他对秦氏没什么同情,这样的毒妇,落得个什么下场都是她自作自受。 所以蒋家来不来人,他根本不关心。 然而,他还是没想到,当天下午,蒋家不仅没有来人,还送来了一份休书。 那是蒋荣升亲自写的。 上面写明了这些年秦氏在蒋家所犯的恶事,诉诸他娶到这个毒妇后,想要和离却和离不成,被秦家和秦氏压榨的桩桩件件。 如今绣衣司的大人们秉公执法,惩处了毒妇,实在是救他一家人于水火之中。 虽说他并没有参与其中,甚至还多年来都受这个毒妇的欺辱,但他自知有罪,身为丈夫无法重振夫纲,让一届毒妇嚣张至此,犯下如此大错,他没有参与之罪也有监管不力之罪,所以自请辞官,归隐田园,从此为百姓多做好事,以赎其过。 那封信里面,字字句句,言词恳切,仿佛那写信的人不是蒋荣升,而是换了一个人。 就连苏子安看得也不由皱眉嫌弃。 “这都什么?就这也有人信?” 当然会有人信。 因为就在不久前,蒋家老太太亲自下跪,央求了蒋华。 “华儿,我自知是我们对不起你,不仅于你没有任何助益,反倒是处处拖累你,纵然有万般苦处也没有资格与你言说,可你母亲做下的事,我们确实是不知情,她今日不过是一个知州夫人,就能犯下如此大罪,焉知将来若成了世子的养母,不会仗势欺人犯下更大的错?” “华儿,我们知道你不忍心,可你难道就忍心眼睁睁看着为了她一个而累及我们大家这么多人吗?你虽不是你爹亲生的,可我们也是看着你长大的啊,你的弟弟妹妹们,更是与你从小作伴,你难道真的忍心让他们也跟着不明不白的被枉死吗?” “所以,就当祖母求你,去京中求求侯爷,让他保一保咱们蒋家吧,若他能答应,我保证,蒋家从此不涉官场,更不会在你功成名就之后上来攀附拖累你,只求你救救蒋家,救救你的亲人。” 这其中不知是如何拉扯的。 总之,最后蒋华同意了。 他连夜修书,让人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送往京城,第二天,京城的消息就传来了。 安远侯递了折子给皇上,主动请罪,请求皇上从轻发落。 皇帝对安远侯府还是很念旧情的,再说雍王已经伏法,雍王府的世子林丰也已经伏诛,后面的乱党成不了什么气候,更何况,依安远侯所说,蒋家人实际是被蒙在鼓里,拿掉官身贬为庶民已经是很大的惩罚,确实没必要再伤及性命。 于是,天家发话,只追究秦氏一人,再不牵连无辜,雍王谋反一案也就到此为止,不再深查下去了。 蒋家人收到这个消息,终于松了口气。 虽说以后三代之内都无法再做官,蒋家更是从官宦之家变得一贫如洗,可好在,他们还活着。 只要还活着,就有机会。 更何况,天家只收走了他们在城中的铺子和金银,城外的田庄因蒋华求情,并没有被收走,他们还有安身立命之所。 蒋家人虽说不舍,却也不得不放弃城中的大宅,举家搬往了乡下。 毕竟和性命相比,钱财官身都不重要了。 而这边,秦氏也听说了京城传来的消息。 听到这个消息时,秦氏只觉得睛天霹雳,上一秒还在牢中破口大骂,下一秒就已委顿在地。 完了。 一切都完了。 她不由流下两行泪来,掩面蹲在地上,痛哭出声。 第154章 求救 秦氏在想,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走上这条不归路的呢? 应该是从她嫁进蒋府的第三年。 蒋家的人口并不复杂,左右也不过才三房,其余的旁支来往甚少,她也不用管,都是蒋荣升在应付,所以,外人都以为,她这个当家主母做得很轻松,殊不知她也有她的难处。 蒋家人口虽少,却极重排场,又瞧不起那些商贾之道。 且她的娘家也不是从商的,她对于经商之道的所知所学也有限。 刚嫁过来的那两年,其实她就发现了蒋府账目上的亏空,但因为碍于老太太的面子,以及说出来也没有用,她就暗中用自己的嫁妆把那账目给填了。 可秦氏又能有多少嫁妆? 她虽是家中嫡女,但父亲并不重视她,出嫁的时候,身上所有银两财物加起来也不过一万两银子,填了蒋家的亏空后,她所剩不多,蒋家人衣食住行又皆要最好的,她只能东挪西凑,渐渐的就发现银子不够用了。 她也曾找过老太太,老太太却以现在她才是管家主母为由,让她不要来打扰自己清修,说她不管这些事,每月的开销却没有减少,光是供奉那金身佛祖就花了不少钱。 蒋荣升也是,身为知州,他的薪水俸禄只有那么一点,却又偏偏学了个清流的作派,不肯收受贿赂。 没有太多的进账来源,还喜好宴请宾客,不是今日去酒楼,就是明日坐花船。 总之,各种应酬开销一大堆,那两年,她最害怕的日子,就是每个月月底,各家酒楼拿着蒋荣升欠下的账单来找她报销拿钱的日子。 秦氏没有办法了,后来盐铁司的夫人找上门,暗中透露可以低价匀一些盐铁引给她,她又从嫂嫂那里得了各种贩卖的渠道,鬼迷心窍下便答应了。 刚开始,她只敢卖一点点,且都要查明买家的身份和用途。 十几年过去后,这件事都是她暗中进行,连蒋府中也只有她身边两个极贴身的心腹知道,从未出过什么差错。 渐渐的,她的胆子也就大了,后来不管对方要多少,她都敢接,也不再费心去查对方的来路和用处,只要对方肯给银子,她就能卖。 于是,便走到了今日这般境地。 秦氏只觉得可笑。 笑着笑着,眼泪便又汹涌着落下来。 她抬头望着那个来报信的狱卒,嘶声道:“我的所作所为皆是为了蒋家,他们怎么能抛弃我?怎么能在这样的时候不管我?不!这样的结果我不接受,我不接受!” 其实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秦氏和那些乱党没关系。 她真的只是为了补贴夫家,所以想赚些钱而已。 但这道理大家明白,从律法上,却不可纵容。 所以,狱卒虽有些不忍,却也只能劝道:“你与其在这里大叫大嚷,倒不如想想办法吧,你的夫家不管你,你的娘家人总不会弃你于不顾,你的大嫂已经被放出去了,说明你这事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只要你兄长肯出面救你,说不定还是有希望的。” 秦氏的眼睛一亮。 大嫂出去了? 这明说,兄长真的有办法! 于是,她连连点头,从自己的衣服上撕下一块,咬破手指写了一封血书,又将自己身上唯一的首饰——一对耳环摘下,递到狱卒的手里。 “小哥,麻烦你,帮帮我,帮我把这封信送去秦家,若我能出去,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倾其所有也会报答你了,求求你了。” 狱卒的目光落在那对纯金打造的耳环上,眼中闪过一抹贪婪的光。 他收起书信,点点头。 “好,你等着吧,我会帮你送信的。” 他转身离开。 秦氏这才松了口气,坐在地上痴痴笑了起来。 大牢外面。 宋安宁正坐在院子里和裴清宴喝茶。 随着裴清宴的身份被说开以后,宋安宁再面对他,就多多少少有些不自在。 她原以为,自己再也无法与裴清宴平静的相处。 毕竟他可是传说中的活阎王,大魔头,绣衣司的指挥使。 那是连当朝宰相看了都要忌惮五分的人物。 可没想到,裴清宴待她一如既往,就好像他还是那个流落在外无人可依的裴恒,他与她的身份是平等的,他是真的在把她当成朋友一样相处。 宋安宁的一颗心这才渐渐安稳下来。 安稳下来以后,她与裴清宴也能从容平静的相处了,甚至还从对方的性格里嗅到了一丝惺惺相惜的味道。 这才有了今日的对弈。 狱卒从大牢里小跑出来,恭敬的将那封血书呈至裴清宴面前。 “大人。” 裴清宴没有接,只是就着狱卒的手粗略扫了一眼,便笑道:“这秦氏不死心,你有什么看法?” 宋安宁挑了挑眉。 “她既然要求救,那便去求好了,我也想看看,在利益和亲情面情,秦家会选择什么。” 裴清宴点头,对狱卒道:“听到了吗?去送信吧。” 狱卒愣了愣,看了眼宋安宁,虽觉得不可思议,自家大人会听一个女人的话,却也乖顺的去了。 等狱卒走后,宋安宁才伸了个懒腰,不悦的道:“不下了,每次我都下不过去。” 说着,将棋盘一推。 裴清宴失笑。 “还未决出胜负,你怎么知道你就一定会输。” 宋安宁无语。 “是啊是啊,还没有决出胜负,因为你一直在让我,已经让了十八颗子了,你以为我看不出来?” 裴清宴:“……” 宋安宁看他失语的样子,忽然想到什么,颇为觉得好笑。 她凑近了裴清宴,压低声音道:“裴大人,你老实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对我这样好?” 裴清宴眨了眨眼。 因为要说悄悄话,所以两人的脸凑得极为近。 从他的视角看过去,甚至能清晰的看清女人脸上细小的绒毛。 她未施粉黛,就已经美得动人心魄,真不敢想象她穿上嫁衣时是什么样子。 到底是自己遇上她太晚,没有看到她嫁到冀州城来时的模样。 裴清宴反问:“你觉得呢?我为什么会对你这样好。” 宋安宁眯眼,“你……该不会是喜欢上我了吧?” 第155章 本心 四周一片寂静。 没有人说话。 裴清宴就那样直直的望着她。 宋安宁在问出这句话以后,其实就后悔了。 她的脑子是进水了吗?怎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人家是谁,那可是堂堂的绣衣司指挥使大人,怎么会喜欢她? 她这样问,简直就是自作多情。 宋安宁非常尴尬,战术性的端起茶杯。 却在这时,就听裴清宴说:“是又怎样?” “噗——” 一口茶,尽数喷到了裴清宴的脸上。 裴清宴:“……” 他闭着眼,掏出手帕擦了擦脸上的茶水。 宋安宁被呛到了,连忙道:“对、对不起……” 裴清宴阴测测的,冷笑,“没关系,是我吓到你了嘛。” 宋安宁尴尬的笑笑,“裴大人确实吓到我了,小女子一届弃妇,何德何能能入裴大人的眼……” 啧。 瞧,听听。 有事裴清宴,无事裴大人。 分得可真清。 知道自己现在与她不可能,先不说她这边是否愿意,就是他的婚事,也不是自己能做主的。 起码要先和皇帝舅舅打个招呼。 于是,裴清宴也不再吓她,只道:“开个玩笑,你还当真?” 宋安宁一愣。 原来是开玩笑。 她松了口气。 幸好幸好,幸好是玩笑,否则她都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 都怪自己多嘴,没事胡说八道。 这一桩便让两人就这么混过去了。 没过多久,那报信的狱卒就回来了。 宋安宁瞧见他的身后没跟什么人,便知道了结果,却还是问:“怎么样?” 狱卒尴尬的笑道:“秦家的人说他们不认识什么蒋大夫人,更不认识秦大娘子,还说该救的人他们都已经救了,剩下的那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与他们没有关系。” 宋安宁了然。 果然是这样。 其实,早在同意狱卒去报信之前,她就猜到了结果。 虽说前世没有发生秦氏私贩铁引被揭发一事,但因为蒋华在京中夺权,蒋家也受到波及,有一段时间过得很艰难,一度要到穷困潦倒的地步。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秦氏将她所剩的嫁妆全部搬走。 而那个时候,蒋家不是没有到秦家去求助过。 却没想到吃了个闭门羹。 秦家生怕蒋华在京中夺权的事会威胁到自身,毕竟那安远侯府的嫡少爷也不是吃素的,蒋华要夺人家的世子之位,人家不可能无动于衷。 事实证明,秦家赌错了。 所以,前世的时候,最终蒋秦两家的关系彻底断绝,再无往来。 而这一世,因为有了宋安宁这个变数,一切都变了,只是秦家人的性格还是没有变。 在出事的时候,优先保全自身,至于秦氏这个出嫁女,祸本就因她而起,她自己承担罪责,那是天经地义的事,与他秦家何干? 宋安宁没有料错这个结果,便让人拿了秦家的回信给秦氏看。 秦氏看完,不敢置信。 蒋荣升不救她可以理解,那本就是个自私自利的小人。 可是秦家…… 那可是她的亲大哥! 他怎么可以也抛弃她?! 殊不知,秦家大爷为了救出自家夫人,就已经尽了最大的力,之所以肯救秦夫人,还多半是因为她是孩子们的母亲。 秦家的子嗣也大了,最大的孩子都已成婚,对母亲情感很深,若秦家大爷袖手旁观,那秦家才是真的散了,以后会被子女们憎恨不说,秦家在冀州也再无立锥之地。 而秦氏,一个嫁出去的妹妹,秦家大爷自然不会再上心。 秦氏在天牢里几近绝望。 而这边,宋安宁无心去观赏他人的痛苦发疯,该拿回来的她已经全部拿回来了,该报复的她也全部报复了,秦氏所犯的罪,若没有人求情帮忙,最低也是流放,于她来说,这比杀了秦氏更让她感到痛快,所以宋安宁没有意见。 正要离开,却听外面的人来报,说蒋华求见。 宋安宁挑了挑眉。 裴清宴道:“你若不想见,我让人回绝了他。” 宋安宁想了想,却还是见了。 “见见吧,好歹曾夫妻一场呢,我倒想看看他想说什么。” 她语气玩味,唇角勾着一抹似有若无的讽刺。 裴清宴瞧着,眉头就忍不住皱了起来。 “宋姑娘。”他忽然开口。 宋安宁抬眼瞧他。 就听裴清宴沉声道:“答应我,不要被仇恨蒙蔽了双眼。” 宋安宁一愣。 第一次,听到有人对她说这样的话。 她与冬青和茯苓虽然亲近,但冬青和茯苓都把她当主子,对她恭顺大过于理解。 她与父母关系很好,也很受哥哥们的喜欢,可那都是她至亲的人,她若是个孝顺的,就不该让他们看出自己的仇恨,让他们知道自己前世的经历,让他们为自己担心和难过。 所以,宋安宁对所有人都是报喜不报忧。 她自以为自己能掌控一切,可是先有上山失策几遇险,后有沉迷于复仇的快感中无法自拔。 直到裴清宴的一句话。 别让仇恨蒙蔽了她的双眼。 她才幡然醒悟。 是啊。 仇可以报,但报仇不能成为她重活一世生命中的主题。 她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去做,有很多亲近的人值得去爱,她绝不会让几个渣滓,再次用另外一种方式毁了她的一生。 她微微笑起来。 “多谢裴大人,我知道的。” 裴清宴点头。 宋安宁在绣衣司的大门外见到了蒋华。 她甚至不愿意让蒋华踏进绣衣司的大门。 这样肮脏虚伪的人,不配玷污这样干净廉明的地方。 几日未见,蒋华已与之前的样子大不相同,就好像换了一个人一样。 看得出来,这几天他过得很不好。 虽然在出门前已经精心梳洗过了,可是他的头发有点油,脸上的胡子也没有刮干净,眼睛下面有一片厚厚的乌青,证明了他这几天都没有睡好。 见到宋安宁,蒋华的心情十分复杂。 这个女人,曾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在没有知道自己真实身份之前,他也曾想过,要与她齐头并进,白头偕老。 那时的他,对权势还没什么大的概念,他的父亲是一府知州,凭着父亲的五品官职,他最好的出路也不过是被与父亲交好的同僚叔伯举荐,考科举,入京受封,然后从一个七八品的小官一步一步做起,终其一生,能走到父亲这个位置,便已经不负祖业,光耀门楣了。 第156章 再见 可没想到,一个天大的馅饼砸中了他。 他竟不是蒋荣升的儿子,而是安远侯的庶子。 虽说是庶子,但他的生母是正经纳进来的良妾,与旁的小妾是不同的。 再加上嫡子有恙,连大夫都说他命不久矣,侯府中其余庶子都蠢蠢欲动,那些兄弟中比他出身还不如的大有人在,他们都可以争,自己凭什么不能争? 于是,蒋华心动了。 在他得知身世的第三天,也就是与宋安宁成亲前的半个月,他骑马去了趟京城。 在那里,他第一次遇到了李英儿。 当时李英儿跟一群小姐妹们在茶楼上喝茶,他骑在马上,远远望着,听着周围人说起那位是宰相府家的千金,在这京城的地界上,连郡主贵女们都要给她几分颜面,只因她的父亲位高权重,曾为帝师,是京中最不能得罪的人物。 他当即就上心了。 所以,当李英儿走在街上,不慎被马冲撞的时候,他奔过去,救了她。 从此一见倾心,成了对方心头的朱砂痣。 可没有人知道,那冲撞李英儿的马,是他安排的。 没有人知道,为了与李家的婚事,他精心筹谋,步步策划,想了多久。 他自认为自己无比聪明,别说一个侯爷,就算将来要他接替李韵的位置,他也是做得的。 可如今,怎么就混成了这样呢? 他连最亲的养母都护不住,他还能护得住谁? 蒋华默然不语。 宋安宁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她穿着一身淡蓝色的裙子,裙摆上缀着几朵云白色的小花,是当下冀州城内最时兴的款式,外面罩了一个白色的狐裘披风,一看就知道是裴清宴为她准备的。 不知道为什么,蒋华的心忽然就被扎得有些疼。 宋安宁道:“不知蒋公子来这里找我,是有什么事?” 话刚出口,她似乎又反应过来,连忙掩唇失声,“唉呀,真是抱歉,我现在应该叫你谢公子吧?还是……林公子?你还没有被老侯爷认祖归宗吧?那就只能委屈你了,叫你一声谢公子,也不算枉费了你多次前往京城,一颗想要攀龙附凤的心。” 这话一出,周围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蒋家发生的事,大家都知道了。 个个都憋着笑话蒋华呢。 如今他还自己找上门来,岂不是自取其辱? 蒋华绷紧了唇。 他知道,如今他不仅仅在冀州城成了一个笑话,只怕这事儿也早就传入京中去了。 可他不能放弃秦氏,不能放弃对他恩重如山的养母。 因此,蒋华硬生生的将那心头的痛恨与苦水咽下,自以为深情的说:“宁宁,我与你好歹夫妻一场,难道你真要做到这个地步?毁了蒋家不说,对母亲也赶尽杀绝?” 宋安宁冷笑。 她讽刺的扯了扯唇,淡淡道:“是啊,你我好歹夫妻一场,你竟停妻再娶在先,又盼我早死在后,甚至不惜买凶杀我家人,要让我家破人亡,我还真是对你们够仁慈了啊。” 蒋华:“……” 他的脸色一变。 她怎么会知道那件事? 不过,蒋华自有话狡辩。 “宁宁,你误会了,那日只是祖母气极上头了随口一说,并没有真的这样做,我们是一家人啊,怎么会对自己的家人做出这样恶毒的事?” 他说着,就要上前来触碰宋安宁。 冬青却当先冲过来,将他的手一推。 “别动!哪里来的脏爪子,也敢碰我家小姐。” 蒋华脸色微变。 一张原本很英俊温润的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 实在太过难堪。 宋安宁微微弯唇,道:“你们的确不会做出太恶毒的事,也不过是骗人钱财,杀人灭口罢了,能有多恶毒呢?蒋公子大可以继续狡辩,届时若我拿出证据,该死的可就不止秦娴一个人了,而是你们蒋氏全族!” 说到最后几个字,她面色狠厉,自带上一股狠辣之意。 蒋华一滞,顿时停住了不敢再出声。 他这副表现,就是明晃晃的心虚了。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是怎么回事。 宋安宁悠然道:“你若没有别的事,那我就先走了,没时间陪你在这儿浪费。” 说完,就要转身离开。 蒋华急声道:“慢着,宁宁。” 他顾不得冬青的阻拦,快走几步走上前来,望着宋安宁,急切道:“我此次来,的确有事要找你帮忙。” 宋安宁挑眉。 “你说。” 蒋华咬了咬唇,半响,还是沉声道:“我知道我们有诸多对不起你的地方,我也承认,在这段感情里,是我亏欠你良多,这些若你需要,后面我会慢慢补偿,只是现在……母亲他养我二十年,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去死,我知道你与那裴清宴关系匪浅,交情颇深,只求你能不能大人有大量,对她网开一面,救救她,你需要多少钱财,只要你说个数,就算砸锅卖铁我也会去筹来的,就算我拜托你了。” 说完,竟是后退一步,对她深深弯腰,鞠了一躬。 从某些方面来说,蒋华是个有些迂腐的读书人。 他虽然虚伪,自私,却也信奉着夫为妻纲,男人为天的准则,自认为大丈夫当立天地之间,又岂能给一个女人作揖? 可现在,为了求她救秦氏,他竟然给她行了这么大一个礼。 宋安宁笑了。 笑得十分玩味。 她低声道:“你真想救秦娴?” 蒋华重重点头,“真想。” “好啊,那我就给你一个机会。” “小姐。” 冬青生怕她会心软,急急出声。 宋安宁却抬了抬手,示意她不用开口,然后笑道:“你是安远侯的儿子,安远侯是皇帝的堂兄,照伦理来说,你还得喊陛下一声叔父呢,既然如此,你蒋公子的面子,肯定还是有人会给的,可是怎么办呢,因为秦娴的连累,如今你在陛下面前已经有了案底,陛下恐怕不会再信任你,一个不受陛下信任的儿子,你觉得安远侯会让你当世子吗?” 蒋华脸色一白。 宋安宁摇摇头,叹道:“我并非无情之人,既然你已求到我面前,我少不得要帮你几分,这样吧,我会帮你在裴大人面前求情,让他晚几天将这个案子的最终结果呈上京城,在这之前,你有两个选择。” 第157章 抉择 “第一,你拿着秦氏私贩铁引的罪证回京,交给陛下,彻底坐实她所犯之罪,但我会请求裴大人替你求情,让陛下看在她养育你有功,而你又大义灭亲的情况下,饶秦娴一条性命,只发配边疆,至于她在发配的路上死不死,那就不是我能干涉的了。” “第二,你可以毁了这些罪证,代价就是带着秦氏远走高飞,从此不回京城,不来冀州,隐姓埋名,从此仕途与你无缘,安远侯也会当没有你这个儿子,所有善后事宜我会帮你处理干净,你不用担心会有人来追捕你们,几年之后,你再重新演一次死遁,那就再也没有人能找到你了。” 蒋华狠狠一震。 因为太过震惊,步子都后退了两步。 宋安宁眨了眨眼,无辜的问:“怎么,这很难抉择吗?” 冬青在旁边听得眼睛都要抽搐了。 小姐啊,你还问人家难以抉择,你这不是把人家往绝路上逼吗? 看似给了机会,实际啥也没给啊。 冬青总算放心了,她家小姐脑子没有抽风,理智还在,知道不能让蒋华得逞。 蒋华的脸从一点点灰败下去,又一点点的红润回来。 他沉着脸,认真的看着宋安宁。 “你明知道你给出的这两个选择,我都不可能选,又何必多此一举?你今日这般,难道不觉得自己太虚伪吗?” 宋安宁“哈”了一声,笑出声来。 “我虚伪?啧,贼喊捉贼的事情可真是第一次见啊,你又想要前程名利,又想要亲人平安,世界上哪儿有那么好的事?鱼与熊掌兼得谁都想要,只可惜,不是人人都有那个命。” 宋安宁懒得再和他纠缠,直接道:“好了,我言尽于此,反正机会是给你了,要怎么选看你自己吧。” 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独留蒋华一人站在原地。 蒋华望着她离开的背影,狠狠握紧了拳头。 院子里。 裴清宴见她归来,挑眉道:“谈完了?” “嗯。” 宋安宁坐下,喝了口茶,便将自己和蒋华的对话一五一十和他说了。 裴清宴开玩笑道:“你这口子许得大了,若他选了第二个,我又不同意,你该如何善后?” 宋安宁讽笑,“他不会选第二个的,我知道。” 那样自私的人,若真的能选择放弃前程,带着秦娴远走高飞,她倒高看他一眼了。 裴清宴失笑。 “倒也是。” 两人在院子里又坐了一会儿。 裴清宴知道她暂时不会回青州,客栈那边总归不太方便,便让人腾了几个小院供她与宋氏两兄弟居住。 宋安宁也没有拒绝。 宋行之与宋贺澜总归是陪在宋安宁左右,直到她把蒋家这边的事情都处理完了,再带她回青州。 这一天,宋安宁等了整整一夜。 裴清宴为了配合她,还特意放松了警戒,连看守的人都撤走不少。 可尽管如此,蒋华也没有来。 天快亮的时候,宋安宁就知道,他不会来了。 她沉沉的睡了过去。 再醒来,就听说蒋家的人来了,据说是来见秦氏最后一面,同来的还有蒋华。 宋安宁讽刺的扯起唇角。 他最终还是选择了自己。 无论嘴上说得多么冠冕堂皇,重情重义,实际上都是慷他人之慨,一旦轮到要自己牺牲了,便推三阻四,找各种借口不行。 宋安宁就是因为摸准了他的脾性,所以才笃定,他不会救。 她先是起床洗漱了一番,又换了身衣服,这才前往天牢。 天牢里。 蒋荣升看着几日不见,便瘦了一大圈的秦氏,虽说对她心中有怨,但到底还是有些不忍,沉声道:“休书我已经给你了,你就认了吧,自己犯下的错,自己合该承担才是。” 秦氏是有些怨恨蒋荣升的。 她一生辛辛苦苦,这样筹谋,不过是为了蒋家,到头来,竟没有一个人感激自己,反而来落井下石。 她看向蒋华。 她一生心血所倾注的,只有这一个儿子。 尽管不是她亲生的,却与她亲生的没什么两样。 她冷声道:“你出去吧,我不想看见你,我想和华儿好好谈谈。” 蒋荣升张了张嘴。 想说什么。 但对上秦氏那张布满了怨恨的脸,到底没能说出口,摇摇头叹口气走了。 蒋华看着面前的秦氏,心口疼痛不已。 秦氏倒是不恨蒋华,在她看来,这都是宋安宁害她的,华儿已经尽力了,和他没关系。 她拉着蒋华的手,低声道:“华儿,你是不是也被我的事影响了?侯爷没有怪你吧?圣上、圣上有没有因为我而责难你?” 蒋华无比心酸。 他摇了摇头。 “没有,圣上没有责怪我,大家都知道雍王叛乱这件事已经牵连太广,再加上现在北边也不平静,圣上无意再多作牵连,便让绣衣司点到为止了,母亲,您、您怎生这般糊涂!” 盐铁乃国家重器,任何人不得私贩,这个道理秦氏应该懂。 却还是铤而走险,犯下了这样的大错。 如今落到这般田地,纵是他也无法相救。 秦氏露出愧疚的表情。 可是面对蒋华,她却没有解释太多,只道:“都是我的错,只要没有连累到你就好,我最怕的,无非就是连累你。” 她勉强笑了笑,抬起手,道:“来,让娘亲摸摸,娘亲以后可能都摸不到我的华儿了,让娘亲最后一次摸摸你的头。” 蒋华红了眼眶。 他蹲下身,倾身上前,让秦氏摸了起来。 秦氏看着他,笑道:“真好,为娘没有白养你一场,以后你回到京城,就把我忘了吧,我不配当你的母亲,不仅事事帮不上你,还老是拖累你,你将来是要有大出息的人,只有把娘忘了,你才能走得更远,明白了吗?” 蒋华摇头,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 “娘,我带你走,我带你走好吗?” 秦氏一愣,凄凉的笑道:“傻孩子,说什么胡话,娘都认罪了,还怎么走?” 蒋华握住她的手,“没关系,只要您答应,我随时可以带你离开,以后我们走得远远的,再没有人能找到我们,您也不会再被发配边疆了。” 第158章 坦白 秦氏怔住。 她望着蒋华的眼睛,只见对方满脸痛苦,眼睛里满是泪水。 秦氏问:“是不是宋安宁和你说了什么?还是你和绣衣司做的什么交易?” 秦氏再蠢,也知道自己这次犯的事有多大。 这种事,若没有被爆出来,那便是小事一桩,若被爆出来了,引起了民愤,那便是天大的恶事,不处理是不行的,否则日后人人效仿,朝廷还怎么管? 所以,蒋华这话一出,她就察觉到其中有猫腻。 蒋华道:“您就别管了,总之,儿子有办法带您走,就问您肯不肯跟儿子走?” 秦氏沉下脸来。 “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宾莫非王臣,你能带我往哪儿走?你老实告诉我,宋安宁是不是又作什么妖了?她是不是又算计你了?儿子,你糊涂啊,她那么恶毒,恨不得逼死我们所有人,她怎么会帮你呢?你快告诉母亲,她到底做什么了?” 蒋华没有办法,只能将宋安宁向自己提出的条件一一说出来。 秦氏一听,先是呆了一会儿,紧接着呵呵笑了起来。 “呵呵……交易?她倒是想得美,想用我儿子的前程和未来交换我这条命,想让我们都变成人人喊打的老鼠,可是华儿,你想过没我,若我跟你走了,未来你的一生都会在黑暗中度过,你不会有正大光明的身份,你会变成逃犯,你甚至不敢堂堂正正的走在大街上说出你的名字,还有你的那些抱负和理想,也再没有办法实现了。” “娘老了,就算活,又能再苟活多少年?可你还年轻啊,你才二十岁,你读了那么多年的书,冬天最冷的时候,哪怕抱着暖炉,手上也长满了冻疮,可你仍旧坚持练字,练到两只手都冻僵了都不肯停下来,夏天暑热,人人都知道回家休息,可你却一日不落的往学堂跑。” “每次夫子交待的作业,都属你完成得最好,写得最多,夫子们也最喜欢你,对你寄与厚望,我虽不是你的亲生母亲,却也待你视若已出,我又怎能因为自己的一条贱命,而把你拉入这永远也无法翻身的泥沼之中呢?宋安宁她这是想毁了你啊,华儿……” 蒋华听着她的话,泣不成声。 “娘……娘……”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一遍又一遍无助的喊着。 他并非天生无情之人。 只是贪婪扩大了他的欲望,磨灭了他的良知。 如今见到秦氏落难,那个曾高高在上,永远华贵体面的贵妇人忽然就变成了这么一副肮脏落魄的样子,他终究是忍不住,崩溃下来。 秦氏欣慰的笑了笑,拍拍他的脑袋。 “哭吧,儿啊,哭完这一程,以后就别再哭了,娘不在的日子,你好好照顾自己,讨好老侯爷,用你的毕生所学,尽量去找一位好的老师,让他带你入仕,你毕竟是安远侯的儿子,身上流着皇室的血脉,不会有人看轻你的,你好好的……” 蒋华心里莫名有些慌乱。 “娘,你要干什么?” 秦氏笑了笑,“也没什么,我想见见宋安宁,你能把她带过来吗?” 蒋华茫然的看着秦氏。 秦氏温和的笑了笑。 她一生泼辣要强,还从没有露出过这样温和的笑容,蒋华看得心头发颤,到底还是顺了她的意,轻声道:“好,我这就去找她,娘,您等着我。” “好,我等你。” 蒋华快步出去了。 宋安宁听说秦氏要见自己,倒也没有多疑,过去了。 秦氏没有让蒋华留在这边,而是找了个借口,把他支了出去。 昏暗的天牢里,顿时就只剩下了宋安宁与秦氏两人。 隔着牢房厚厚的铁杆,秦氏冷冷的望着站在外面的女人。 宋安宁也对望着她。 前世今生,所有的记忆仿佛都在那一刻汇聚成形,她冷漠的开口:“听说你找我?” 秦氏冷笑起来,“终于把我扳倒了,你很得意吧?” 宋安宁弯了弯唇,没有否认。 “是挺得意的,怎么了?” 秦氏咬牙。 “我一直不明白,你是怎么发现华儿没死的,我自问这件事做得天衣无缝,你不应该知道。” 宋安宁低低的笑起来。 是啊,他们做得的确是天衣无缝。 否则,前世十三年的时光,她怎么就一点也没有发现呢? 可是他们千算万算,也算不到自己会重生吧。 宋安宁歪了歪头,轻轻浅浅的笑道:“你猜呢?” 秦氏冷冷的说:“你收买了林嬷嬷?” 宋安宁摇头。 秦氏又道:“还是你京中有人,碰巧遇见了华儿,告诉你的?” 宋安宁又摇了摇头。 见秦氏左猜右猜也猜不出来,宋安宁终于道:“你相信天道吗?” 秦氏一愣。 迷茫的看着她。 天道? 那不是骗人的东西吗? 若这世上真有天道,那么多枉死的人,岂不个个都能回来复仇? 宋安宁道:“也许你不相信,可你不得不承认,这世上就是有这样一种东西,天道轮回,世事无常,既有因,自然就要结果,你今日所受的劫难,不过都是替自己偿还之前种下的因果罢了。” 秦氏摇头。 “不、我从不相信这些。” 她顿了顿,忽然又抬起头,“所以,铁引也是你揭发的是不是?” 宋安宁摇头。 “不是,绣衣司的人早就盯上你们了,只是你们没发觉而已。” 秦氏呵呵笑了起来。 “可你发觉了,你却没有告诉我,你宁愿拉着蒋家所有人下葬也要我死,宋安宁,你好狠的心。” 宋安宁道:“是吗?可我给过蒋华机会了,是他不肯救你,怎么还怪起我来了?” 秦氏尖声道:“那是机会吗?那分明就是地狱,你毁了我不够,你还想毁了华儿!” “哦。”宋安宁微微垂眼,讽笑道:“想要好处又不想付出,我说蒋华怎么会是这样一副性子,赶情是你教的。” “你!” 宋安宁没心思和她浪费唇舌,直接道:“还有什么事?没事的话我要走了。” 秦氏终究还是软下来。 “就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了吗?” 第159章 仇恨 宋安宁笑了笑,转头看向她,“我还是那句话,机会我已经给了,是他不肯要。” 秦氏哭着道:“那根本不是机会啊!你让华儿那样做,那就是在逼我去死,你明不明白?” 宋安宁忽然就没了耐心。 她不耐烦的道:“那你就去死啊!” 这话一出,周围顿时寂静了一瞬。 秦氏呆呆的看着她。 像是不敢置信,又像是解脱,痴痴笑道:“你终于说出这句话了,你就是想我去死,就是想我去死。” 宋安宁并不觉得自己说得有什么不对。 就凭秦氏做的这些事,死都是便宜她了。 若不是北方忽然起了战乱,圣上无暇顾及太多,就凭她所贩铁引与雍王有了牵连,就不知道要被连坐死多少人。 秦氏忽然深吸了一口气,道:“宋安宁,你过来。” 宋安宁挑眉。 秦氏惨然一笑。 “怎么,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怕我不成?我叫你过来,不过是有句话要告诉你,这句话,牵扯到华儿的身世……” 事关蒋华,其实她有点兴趣。 毕竟,秦氏倒了,蒋华还好好的呢。 她倾身凑过去。 却在这时,忽然秦氏目光一寒。 她一把拔下宋安宁头上的簪子,宋安宁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一把将她推开,却被秦氏拖住了手腕,只见那簪子不是刺往宋安宁身上的,而是直直扎向了自己的喉咙。 宋安宁吓了一跳。 下意识就甩开她,往后退去。 恰巧此时,蒋华赶了进来。 当他看到秦氏脖子上的簪子,以及那喷涌而出的鲜血时,顿时目眦欲裂。 “娘——!” 蒋华飞快的跑过去,隔着铁栏一抱抱住秦氏。 秦氏伸出手,指着宋安宁,目光里满是痛恨和不甘。 “宋、宋安宁……是宋安宁……杀、杀我……” 说话,便两眼一翻,彻底没了气息。 “娘——!” 蒋华再次厉吼一声,哭得不能自己。 宋安宁白着脸,半响,脑子才回转过来。 她没想到秦氏会用这样的方式了结自己的性命。 她皱了皱眉,下意识想说什么,蒋华却转头愤怒的看着她。 “她已经认罪了!” “她会被流放,发配边疆!” “她从小养尊处优,从未受过什么苦,很可能会死在发配边疆的路上!” “她已经这么惨了,可你却仍旧不愿意放过她!” “你杀了她!是你亲手杀了她!!!” 宋安宁震住。 她想清楚了,这就是秦氏想要的结果。 她没办法改变自己的命运,就算发配边疆后没有死,她的余生也只会在漫长的痛苦中度过。 她受不了那样的生活,她不允许自己流落到那般境地。 所以,她借着自己的手,杀了她,然后把脏水泼到她的身上。 用自己的生命,让蒋华永远记住这一刻的恨,让蒋华一辈子都恨着她。 弑母之仇,不共戴天! 此后余生,他蒋华都将不顾一切,以她宋安宁为敌,以杀了她为目标,替自己的养母报仇。 宋安宁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但她并不后悔。 秦氏死有余辜,不管是以哪种死法,总之,只有她死了,自己才能安心。 前世那个受尽苦楚的自己,想必也能平息心中的恨了吧。 宋安宁闭了闭眼。 再睁开眼时,眼中已一片清明。 她什么也没说,转身往外走去。 蒋华蹲在地上,搂着秦氏满是鲜血的尸体,恨恨的看着她,看着那道身影在昏暗的灯火下越走越远,越走越远,直至消失在甬道的尽头。 * 寒冬腊月。 曾在冀州独占鳌头的蒋家倒了。 蒋老太太与蒋荣升连着二房和三房的一群人全部搬到了乡下,成为真正的寒门。 而蒋华由于秦氏的死,以及身份上的原因,与蒋家断了关系,独自进京。 朝廷很快就安排了新的知州过来上任,宋安宁也在宋行之和宋贺澜的护送下回了青州。 一切仿佛都发生了,一切又仿佛没有发生过。 再踏上青州的地界时,天上已飘起了鹅毛般的大雪,距离过年只有半个月了。 宋安宁坐在马内车,手里抱着暖炉,马车里还燃着精细的银丝炭。 她掀开车帘子,望着外面银装素裹的景色,虽说按照这一世的时间线她离家只有半年有余,却愣是觉得离开了十几年。 茯苓在旁边替她泡茶,冬青从座椅下方的暗格内掏出一个食盒,笑嘻嘻的打开道:“小姐,这可是你最喜欢吃的枣花糕,这季节枣花难寻,都是店家特意烘干了留着的,可香着呢,我给您打包带了些,您快尝尝。” 宋安宁挽唇。 她接过一块枣花糕,放进嘴里。 枣花的香气混和着糯米淡淡的甜香,弥漫在口齿间,令人心生愉悦。 宋安宁笑道:“确实不错。” 想当初,蒋家就是拿着这样一块小小的枣花糕,策划了蒋华诈死一事。 而今一切都结束了,再尝着这枣花糕,竟也有了别样的心境。 宋安宁吃完一块,接过茯苓递来的帕子净了净手,淡淡道:“这糕点不错,以后不要再买了。” 冬青一愣,有些懵。 茯苓悄悄对她使了个眼色,将糕点收了起来,然后笑着道:“小姐,喝杯茶吧,暖暖身子。” 宋安宁点头。 冰天雪地里,抱着暖炉喝着茶,竟也觉得心头温暖,再没了一丝寒意。 腊月二十一。 一骑骏马飞驰而来,扬起点点雪花,车帘子被人从外面挑开,露出宋行之那张灿烂生辉的脸,“小妹,我们到了。” 宋安宁抬头望去。 果然,只见青州城三个字稳稳挂在城门上方,因为天气太冷,城门口还燃着两个大大的篝火,供站岗的士兵们取暖。 她不由笑了笑。 回家了。 真好。 “爹娘肯定都在家里做好了饭菜等我们呢,我已经让长随骑快马先回去报信了,等咱们赶到,定能好好热闹一番。” 宋贺澜也打马转了过来。 两兄弟都不怕冷,大冬天不愿意和她一起挤在马车上,所以一路骑马回来,倒也英姿飒爽,别有一番少年意气。 宋安宁笑道:“许久不见,我也想父亲母亲了。” “那还等什么,赶紧回去吧,驾!” “驾!” 两匹马,一辆马车,飞快往城门疾驰而去。 却没有人看到,不远处的山坡上,也有一人骑着马远远驻足。 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第160章 回家 宋安宁一行人是下午才到的。 宋夫人沈娇与宋老爷宋鹤行早就在大门口等着了。 看着两个儿子带着马车归来,两人都激动得上前。 “是宁宁回来了?” 冬青当先从马车上跳了下来,随后和茯苓一起搀扶下宋安宁,宋安宁见着二老,也很是开心,恭敬的福了一礼,“父亲母亲,我回来了。” “好,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冬青和茯苓也笑着跟宋鹤行与沈娇见礼,两人都笑着应了,一家人既是感怀又是激动,就连一向不爱表露情绪的宋鹤行也红了眼眶,欢欢喜喜的朝内走去。 “不是说半个月前就出发了吗?怎么走了这么久才到?” “下雪了,路不好走,为了安全所以特地走了慢了些,让父亲母亲担心了。” 宋贺澜解释着。 沈娇连忙点头,“对对对,我倒忘了从冀州过来一路上山路居多,确实要注意安全,快快快,先跨个火盆,去去晦气,以后百病消除,无秽无灾。” 宋安宁笑盈盈的被母亲搀着跨了火盆,又用柳枝沾了水去了秽气,这才跟着他们一起往饭厅走去。 沈娇接到宋贺澜派人递回来的消息后,就开始准备了。 此时丰盛的饭菜上桌,香气扑鼻,闻得人食指大动。 宋安宁深深嗅了一口,笑道:“果然还是家里的饭菜更香。” 一句话,就惹得沈娇和宋鹤行同时红了眼眶。 沈娇问道:“冀州那边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你父亲事忙,我们又脱不开身过去,好在你大哥二哥赶过去了,先前收到你的书信,只说出了意外,具体是个什么意外你也没有说清,如今回来了总得和我们说道说道,也免得我们担心。” 宋安宁和大哥二哥对视一眼,没有说出实情。 只是挑着能说的与他们说了。 至于上山赎人,因此遇险,九死一生等事全部都没有说。 宋行之和宋贺澜也默契的帮忙遮掩。 宋鹤行听完,皱了皱眉。 “这么说,你那婆母完全是因为她私贩铁引才入狱,蒋家受此牵连,和你没有关系?” 宋安宁笑道:“当然,我哪有那个能力啊,你们女儿有几分本事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确实是恨他们骗我,只可惜我没办法报复他们,也只有求一封和离书,再曝光他们所行的恶事,让世人看清他们的嘴脸,至于蒋家倒台,那完全是他们多行不义必自毙,和女儿没有关系。” 宋鹤行点了点头。 “也好,他们倒了,方才能让我出一口恶气。” 一想到自己的女儿被人家如此欺骗,他就气得整夜睡不着觉。 沈娇也道:“现在回来了就不要想那么多了,人呐,总得往前看,过去的事就当被狗咬了一口,咱们宋家虽是商贾之家,比不得那些官宦人家地位高,可咱们有钱啊,以后宁宁就住在家里,你想要什么咱们就买什么,喜欢干什么就干什么,岂不比那些官家妇人过得快活?” 说着,又忍不住感叹。 “我现在算是看出来了,什么清流勋贵,什么官身门楣,都没有对宁宁好重要,将来若是遇着一个体贴可心的人,甭管他是什么出身,只要他对咱们宁宁好,我就允许他当我女婿。” 一番话,说得宋安宁满脸羞红。 “娘,你胡说什么呢。” 宋行之和宋贺澜也笑。 沈娇瞪了他们一眼。 “笑什么笑?我说得有错吗?你们也是,年纪都不小了,一个个的给你们说亲你们也不去,老大就只知道埋头做生意,老二整天捣鼓你那些药材,眼看着那好姑娘都被人家挑完了,你们还不着急,唉哟,我这气啊……” 她顺着胸口,仿佛真的被气得不轻。 宋行之和宋贺澜连忙起身,捏肩的捏肩,锤腿的锤腿,做尽谄媚之能力,只求母亲大人能暂时放过他们,允许他们着手事业,先不要谈议亲的事。 一家人欢声笑语,其乐融融,整个饭厅里都充满着他们欢快的笑闹声。 京城。 明亮的宫殿里,蒋华跪在地上,以首叩地,恭敬的匍匐在地上。 端明帝就坐在上首,手里执着一枚白玉棋子,正在和安远侯林毕下棋。 他淡淡道:“照你所说,这铁引之事乃是你大义灭亲,亲自揭发?” 蒋华惶恐的道:“草民不敢胡说,秦氏虽是草民养母,但涉及家国大义,草民知道孰重孰轻,所以不敢包庇。” 端明帝瞧着他,淡淡笑道:“可我怎么听宴儿呈上来的折子说,是他派人跟踪多时,才抓到了现形?” 蒋华道:“裴大人一片好心,怕草民因大义灭亲之举污了名誉,所以才替草民遮掩,还请陛下海涵。” “原来如此啊。” 端明帝微微眯眼,也不知道信了没有,只是对安远侯笑着说:“你倒是生了个好儿子。” 安远侯连忙起身,恭敬拱手行礼。 “是陛下宽宏大量,皇恩浩荡才能饶了那蒋氏一家,也让华儿免受牵连,臣对陛下感激不尽。” 皇帝笑了笑。 将棋子往棋盒中一甩,起身走过来拉住安远侯的手,一边往外走去一边道:“好了,那些虚伪客套的话在朕面前就不用说了,咱们既是君臣,也是亲戚,论辈份你还得叫朕一声堂兄,那你这儿子就是朕的侄子了,对侄子朕岂有不宽宏大量的道理?” 说着,往后一招手,“林倾,你也来吧。” 蒋华连忙起身,快步跟上。 皇帝带着安远侯林毕和蒋华走到外面的城楼上。 他望着夜色里的皇城灯火,问道:“姓氏改过来了?入了族谱了吧?” 林毕小心翼翼,“入了,虽说他生母已逝,但安氏生时对臣十分恭顺,且如今囿儿已经不行了,臣想着为免府中其他兄弟相争,想求陛下下道旨意,立倾儿为世子,还请陛下恩准。” 皇帝挑了挑眉。 “林倾刚回来没多久,就当了世子,你其他的儿子恐怕不会服气吧。” 安远侯面露无奈之色。 “当然不服气,可这世子之位凭的是本身,可不是谁不服气就能争到的。” 他顿了顿,叹道:“陛下,臣弟斗胆和您说一句实话,臣弟也知倾儿刚回京城,根基不稳,若此时立他为世子,必会引得兄弟不和,但不立他,难道他们就能和平相处吗?” 第161章 进宫 “所以,倒不如快刀斩乱麻,让有能者居之,也好让他们死心,微臣不是自吹,就凭倾儿的本事,相信要不了多长时间,他就能让他的兄弟们个个服气的。” 端明帝愣怔了一瞬,仔细回味着他刚才的话。 是啊,久不立世子,兄弟们就会和睦吗? 人人都盯着那个最尊贵的位置,人人都是对方的生死仇敌,最后闹得兄弟阋墙,家宅不宁。 一个小小的侯府都是如此,更何论皇家的太子之位呢? 他忽然看向安远侯。 “你对你这个儿子倒是有信心。” 安远侯嘿嘿一笑,挠了挠脑袋,明明是堂堂一位侯爷,可此时在皇帝面前表现得居然憨厚得仿佛一个邻家庄稼汉。 他笑道:“臣弟自己播的种,臣弟自然还是明白几分的,倾儿的才学确实不错,就是命运多舛,若非他小时候被抱错了,如今早已是世子,又哪还需要和其他兄弟相争。” 皇帝点了点头。 “好,你的心意我明白了,福全!” “陛下。” 一个手持拂尘的太监恭敬过来。 皇帝沉声道:“拟旨,封林倾为安远侯府世子,若有谁不服,尽管让他们来找朕,朕替林倾撑腰。” “是。” “多谢皇上!” “多谢陛下成全。” 林毕和蒋华都激动的跪下感激道。 皇帝哈哈大笑。 “好了,都平身,来!安远侯,刚才的棋还没有下完,再来陪朕杀两盘。” 安远侯连忙跟过去,“是。” 皇城里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绣衣司。 绣衣司衙门内。 裴清宴刚从外面回来,正在换衣服,青玄伺候在左右,一边替他拿衣服一边低声道:“听说陛下直接下了旨,封蒋华为世子,这也太不合规矩了,也不知道那安远侯跟陛下说了什么,竟也让陛下如此偏心。” 裴清宴淡淡道:“他现在改名了,叫林倾,你该叫他林公子或者是林世子。” 青玄不屑的撇唇。 “一个靠见不得光的手段获取宠幸的小人罢了,也配我叫他一声世子。” 裴清宴动作一顿。 青玄问道:“大人,怎么了?” 裴清宴转头看向他。 “我记得上次陛下是不是说他想吃东市的糖酥了?叫我给他买了带进宫去?” 青玄一愣,摇头,“没有吧,陛下哪儿说这个话了?” “一定说了,只是你忘了。” 他说着,穿上披风,大步往外走去。 “我去东市买糖酥。” 青玄:“……” 他们家这大人,怎么越来越幼稚了,想一出是一出的。 月上梢头。 因为接近年关,京城里已经初现了年气,到处都是张灯结彩,京中不实施宵禁,便有无数往来行人就着宽阔的护城河在河面上游玩,放河灯,街边还有许多摆摊卖小吃或者杂耍玩具的,一应琳琅满目,热闹非凡。 裴清宴骑着马进宫,到了宫门口,翻身下马,守门的宫人厉喝:“来者何人?” 他没有回应,下了马大跨步上前。 那守门的侍卫看清了他的脸,顿时大惊,快步迎上前去,拱手道:“原来是裴大人,恕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不知裴大人驾临,裴大人这是……” 侍卫盯着他手中提着的东西。 裴清宴道:“陛下宣我进宫有事,陛下现在在哪儿?” 侍卫挠了挠头。 “这个时辰,应该是在乾清殿吧,不过也有可能是在凤藻宫,最近新进宫的姜美人很得陛下的宠爱,已经接连半个月都在姜美人的宫中就寝了呢,裴大人不妨去寻寻?” 裴清宴点头,大步往宫内走去。 就在这时,福全忽然带着两个人走过来。 “咦,裴大人?” 裴清宴看到福全,走过去问道:“舅舅现在在哪儿?” 他与皇帝的关系极其亲近,虽不是亲子,却胜过亲子,福全身为皇帝的贴身奴才是知道的,因此听到他这样称呼,也不见怪,只讨好的笑道:“在乾清殿呢,裴大人这是找陛下有事要聊吧?请随奴才来,奴才带您过去。” 裴清宴没有拒绝。 两人走在路上,路过的宫人见到裴清宴,隔得老远就低头不动了,蹲身行礼。 裴清宴视若无物。 只见福全一边为他引路一边笑道:“今日皇上还和老奴说起您呢,说您这趟去冀州辛苦了,风尘仆仆的忙了大半年,回了京也不来见他老人家,陛下可生气呢。” 裴清宴翘起唇角。 “舅舅这是想我了吧?” “可不是,皇上一年也没有念叨过几位皇子几回,倒是隔三茬五的念叨着您,您真应该多进宫陪陪皇上,也免得皇上太过思念。” 裴清宴笑道:“先前我出门办事,确实对舅舅多有疏忽,如今我既已回京,自然要进宫来看望舅舅的,福公公的话我记住了。” 没过多久,一行人就行至乾清殿门口。 裴清宴顿住脚步,福全示意另外两个宫人也在外面候着,单独推了门进去。 没过多久,就听里面传来端明帝中气十足的怒喝声,“既然来了,还不快滚进来!大冬天的在外面站着做什么?” 裴清宴勾了勾唇,迈步进去。 只见乾清殿中灯火鼎盛。 端明帝坐在正中间的一张明黄横榻上,正在那儿批折子。 他今年也不过四十五岁,一张端方俊朗的脸,不说话的时候就自带一股不怒自威的霸气,那是长年上位者所习惯养成的威严。 看到裴清宴,他没有放下笔,只是冷声说:“终于想起进宫来了?” 裴清宴笑着上前,一边指挥旁边的太监去拿碟子,一边将手中的糖酥放下来,打开包装的油纸。 “我不是不想进宫,这不是一直忙着司中事务吗?今日好不容易抽出空来,这不就来看您了?您瞧我还特意去买了您爱吃的糖酥,您不夸奖我工作努力,怎么反倒还怪起我来了?” 太监将碟子拿来,对裴清宴和皇帝的相处已见怪不怪。 皇帝动作一顿,到底没忍住,将手中的朱红色御笔朝他掷来。 “就你借口多!管个绣衣司,倒是比我这个皇帝还忙。” 裴清宴笑嘻嘻将那御笔接了,揣进自己怀里。 “舅舅赏赐的笔,外甥就先收下了,回头弄个架子供起来,以后还能当传家宝用。” 皇帝:“……” 第162章 甥舅 饶是再不满,他一时间也被裴清宴给气笑了。 裴清宴见他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这才松了口气,笑着拿起一块糖酥递上前。 “舅舅,尝尝这糖酥,可还是您喜欢的味道?” 皇帝也不嫌弃他是用手拿的,接过之后,放进嘴里尝了尝,点头。 “嗯,不错,就是这个味道。” 裴清宴见状,便将一整份糖酥都推到了他的面前。 当今皇帝其实不喜甜食,唯有对这东市所卖的糖酥十分钟爱。 只因他年轻时所建的府邸就在东市,那时候,他不被先帝所喜,甚至还未满十岁就被赶出宫自建府衙,身边无人陪伴,就只有一个同胞的双胞胎亲姐带着他,这位亲姐就是裴清宴的生母林欢。 林欢喜欢吃糖酥,每次买来了,都要分享给弟弟几块。 弟弟饶是不喜欢吃甜的,可是看姐姐吃得香,便也跟着吃了。 这么多年,什么都变了,却仿佛就是这糖酥没有变,只要一吃到这个味道,就让他想起自己的亲姐,年纪轻轻,就死在了那场夺嫡之争中。 皇帝渐渐没了胃口。 “唉,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阿姐不在了,留下你这么个不孝子,天天就知道气我!早知道当初我就不该接你进宫养着,该把你随处找个地方扔了去,管你是死是活。” 裴清宴笑着道:“那舅舅可要后悔莫及了,毕竟像我这么好的外甥可不多见,有我当您的外甥,那是您的福气。” 旁边的太监们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 这话实在是逾矩。 若换作另外一个人说出来,免不得就是大不敬之罪。 偏偏皇帝格外纵容裴清宴,也仿佛只有他说出了这些话,才显得他们甥舅之间格外亲密,不是君臣,更似父子。 “就你这么自恋!” 裴清宴嘿嘿一笑。 皇帝让人泡了茶过来,又给裴清宴赐了座位。 裴清宴也没客气,一屁股坐了,接过茶盏喝了口茶,眼睛一亮,道:“舅舅这茶好喝,比我衙门里的好喝多了,福公公,劳烦呆会儿帮我打包一些,我要带走。” “这……” 福全看向皇帝。 皇帝笑骂,“你就跟个山上下来的土匪,什么好的都想要!罢了,给他吧,混账小子。” 福全这才恭敬应是,笑着下去打包了。 裴清宴笑着道:“我没有爹娘,从小由舅舅抚养长大,来舅舅这儿发现什么好东西了,可不就想要嘛,不过外甥也不是白拿舅舅的东西,我这次去冀州,发现了一个好东西,正要呈给舅舅呢。”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卷羊皮册。 皇帝接过那册子,翻开,越看眉头锁得越紧。 “竟是南唐国的边关舆图?” 裴清宴道:“是。这是我从雍王府上查抄到的,具体真伪,我已经命人拓了一份去南边验证去了,相信不久后就会有消息,如今北边不宁,南唐那边也蠢蠢欲动,有了这份舆图,我们就可以照舆图在南边布防,只要震慑住了南唐,就可以抽出手来全力对付北敌了。” 皇帝看向他,深吸了一口气。 “你确实是朕的好外甥。” 裴清宴站起身,对着皇帝拱手一礼。 “为陛下做事,是臣之本分,不敢居功。” 皇帝盯着他。 半响,笑了起来。 “好了,甥舅之间,那么客气做什么?对了,你此次回京,若没什么事就在京中多呆一段时间吧,一是陪朕过个年,二是你的年纪也不小了,婚事该定下来了,大年三十的时候朕命人准备了宫宴,届时各大官员都会携家眷进宫,他们的女儿也会被带进宫来,你寻个机会好好相看相看,看中了哪家的女儿直接和我说,我帮你做主。” 裴清宴忽然感到头疼。 “呃,舅舅,我忽然想起来我府中还有事,就不多在这里耽搁了,时间不早了,舅舅保重龙体,好生歇息……” 说完,就要开溜。 却被皇帝叫住。 “站住!” 裴清宴脚步一顿。 无奈的转过身。 “舅舅……” 皇帝沉着脸,满脸不悦。 “都二十一岁了,你一直拖,还能拖到几时?男人建功立业很重要,成亲照样重要,这次的宫宴不许推托,必须来!你要是不来,回头我就直接赐婚,把人塞到你府上去,届时你别怪我这个舅舅没机会给你挑选,塞了个你不中意的!” 裴清宴:“……” 他有些无奈。 “舅舅,其实我还小……” “小小小,小什么小?!你看你几个表兄哪个不是十八岁就成亲了?你都二十一了,再不成亲人家就该说我这个当舅舅的不称职了,再说阿姐离世时交待了你要听我的话,你都忘了?” 裴清宴:“……” 他无语的垂首道:“哦,我知道了。” “你这是什么态度?” 裴清宴努力打起精神,露出一个笑容,拱手,“宴儿知道了,一切但凭皇帝舅舅做主,宫宴当天宴儿必定到。” 皇帝这才满意,“这还差不多,提着你的茶叶,滚吧。” 裴清宴笑嘻嘻的从福全手上接过茶叶,大步离开了。 等他走后,福全才笑道:“裴大人这次回京,好像很开心。” 皇帝没好气的冷哼,“二十出头的年纪,正是万事不愁的时候,有什么不开心的?” 福全道:“倒也不全是这样,往年裴大人每次回京,都是因公事忙得团团转,虽说对着陛下卖乖讨赏,那是因为他把陛下当长辈,自有一份孺慕之情,在陛下面前他只把自己当成孩子,自然十分开心,但面对别外却是绣衣司指挥使。” “绣衣司监察百官,替天子巡视民情,这位置可不好做,若是没有万分威严,那是震压不住那些朝臣的,但此次裴大人回京,显然对所有人都温和许多,可见是真的心情很好,也不知是遇上了什么好事,或是遇到了什么能让他开心的人。” 皇帝眉梢一动。 福全这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 他日理万机,要操心的事情实在太多,确实没注意到这一点。 他想了想,道:“你派人去查查,看看他这次去冀州都遇到了什么人,发生了什么?记着,别让他察觉,查完之后立马回来禀报给朕。” “是。” 第163章 除夕 时间一晃而过。 终于,到了岁未除夕。 青州城的街上十分热闹。 只听“砰”的一声,炮竹声轰然炸响,平地炸起了大片大片白色雪花。 长街上贩夫走卒,大人孩子,皆拥挤在一处,十分热闹。 今年的官府也十分给力,特意在护城河两边挂起了大红的灯笼,因天气严寒,河面上已经结了一层厚厚的冰,灯火将冰面照得透亮,不时有顽皮的孩子在上面奔跑嬉闹,看着热闹不已。 小商贩们今晚也不受管辖,可以随处在城内摆摊,那些人扯着嗓子大声吆喝着,丝帛茶叶、胭脂水粉、家什器皿、水酒小吃、炮仗烟火……但凡是些讨喜的小玩意儿,应有尽有,无一不全。 长街尽处,春满楼的老板娘穿着一袭新制的水红色缂丝宽边深衣,站在门口不时向远处伸长脖子张望着。虽是寒冬腊月的天气,她却仍旧摇了把绣了红梅折枝的团扇,胸口衣领开得极低,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随着团扇轻摇,一阵香风滑过,让路人忍不住纷纷驻足。 “宋公子,又陪妹妹出来逛街啊,有空也来我们这里坐坐啊!” 老板娘摇着团扇招手笑着。 宋贺澜顿时闹了个大红脸,连连摆手,说不用不用。 宋安宁看着想笑。 “大哥,娘亲说要为你们娶妻,你到底看中哪家的姑娘没有?若你害羞不敢去说,可以告诉我,我借着女儿家行走的名义先替你去相看相看,瞧瞧对方人品如何。” 宋贺澜的脸更红了,板着脸一本正经的道:“男儿当以事业为重,我的年纪并不大,何必急着成家?” 宋安宁不赞同,摇了摇头。 “话也不是这么说的,都说成家立业,要先成了家,方才有心思立业,否则你的心思都放在生活的庶务上来了,又有多少精力来打理生意?” “听我的,先给我娶个嫂子,再生对儿女,届时有嫂子在家里打理,你在外面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没有了后顾之忧,一定能将咱们家的生意打理得更加红火的。” 宋贺澜红着脸,不肯说话了。 这时,宋行之喊道:“前面有杂耍,咱们要去看杂耍吗?” 宋贺澜一愣,感激的瞧了弟弟一眼,连忙道:“小妹,走,我们看杂耍去吧。” 说着,就拉着宋安宁往前面挤。 宋安宁知道哥哥是故意逃避话题,有些无奈,却也不想催得太过。 她不过是兴起了便多几句嘴,至于哥哥们娶不娶亲,决定权还是在他们,自己没理由替他们做决定。 兄妹三人好不容易挤进了人堆里,一群人看杂耍看得热闹,殊不知,此时危险正在逼近。 不远处的一个角落里。 两个穿着粗布麻衣的男人望着宋安宁所在的方向,沉声道:“就是她是不是?” “嗯,先前我亲眼看到过她上天罡寨,林丰死前只跟她接触过,那东西一定在她手上。” “行,那咱们这就动手。” “嗯,动手吧。” 两人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块黑色方巾,往脸上一蒙,就飞身而出往人群中冲去。 宋安宁正跟两位哥哥看着热闹,忽然,手臂一紧,下一秒身子就紧跟着飞了起来,被两个蒙面男人带着往远处飞去。 她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尖叫,与此同时,旁边的人也发现了这边的异动,紧跟着尖叫起来。 宋行之和宋贺澜都惊呆了,大喊一声“小妹”,就迅速追了过来。 然而他们不会武功,又哪里追得上这轻功了得的两人,眼看小妹就要被人劫走,两人急得满头大汗。 却在这时,一道白色身影从天而降。 那身影宛若蛟龙,一刺、一挑、再一推一避,便轻轻松松将宋安宁抢了过来,紧接着剑尖挽起一道雪亮的剑花,那两个蒙面男人顿时身负重伤,从半空中掉落。 “砰!” 两人砸在地上。 裴清宴带着宋安宁从天而落,先是松开宋安宁,紧接着一只脚踩在一个人的胸口,剑尖则抵在另一个人的脖间,冷声问:“谁派你们来的?” 两人对视一眼,竟是谁也不肯说,牙关一咬,便咬毒自尽了。 宋安宁吓了一跳。 裴清宴皱眉。 这时,苏子安终于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 “大人,我说你、你……你下次能不能等等我,我、我真的追不上、你……” 话还没说完,看到地上躺着的两个死人,吓得往后跳了一大步。 “卧槽!死了?” 裴清宴冷冷的将剑丢给他,“等你来,尸体都凉了。” 说完,便转头往宋安宁的方向走去。 “没事吧?” 宋安宁惊愕的瞪着他。 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会是真的。 裴清宴失笑。 他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道:“怎么,傻了?” 宋安宁回过神来。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这时,宋行之和宋贺澜也赶了过来。 看到裴清宴,他们也有些意外,却依旧拱了拱手道:“没想到裴大人在此,多谢裴大人救了小妹,若非遇到了裴大人,我们今晚还不知要如何回家向父亲母亲交待。” 裴清宴淡笑道:“客气。” 宋行之看向那地上已经断气的两人。 “这两人是谁?” 裴清宴道:“应该是南唐的探子。” 宋行之一惊。 “南唐人?他们、怎么会在青州?” 裴清宴看向宋安宁。 宋安宁没有说话,却也能意识到不对劲,她皱了皱眉道:“这些人是来刺杀我的?” 裴清宴道:“准确来说,是想来抓你走,从你口中拷问出些东西。” 宋安宁不解,“我能有什么东西是值得他们拷问的?” 裴清宴看了眼四周。 “这里不是说话之地,选个地方,我们一起坐坐吧。” 宋贺澜和宋行之都看出了事情有些出乎预料,便恭敬道:“今日正值除夕,城中的客栈酒肆都关门打烊过年去了,若裴大人不介意,不如去寒舍坐坐,也好让您手底下的兄弟喝杯热酒,解解乏。” 裴清宴没有意见。 “那就麻烦宋兄了。” “不客气。” 一群人往宋府走去。 第164章 外人 到了宋府,宋鹤行和沈娇得知宋安宁差点被贼人劫走的消息,都吓得脸色大变。 宋行之和宋贺澜连忙安抚。 “父亲母亲不必担心,现在已经没事了,多亏裴大人仗义解围,才保得小妹平安。” 两老又连忙看向裴清宴。 “原来这位就是裴大人,先前听宁儿说起在冀州发生的事,多亏裴大人照拂,若非有裴大人,小女还不知道要受多少磋磨呢。” 裴清宴道:“两位客气了,都是举手之劳,且我的性命是宋姑娘救的,互相搭把手也属礼尚往来。” 他表现得温得谦逊,倒是让宋鹤行十分意外。 他在外行走做生意,也听过这位绣衣司指挥使的大名。 知道他手中所握权柄之大,年纪轻轻就已经是皇帝跟前的红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连当朝宰相就要让他五分。 原以为应该是个极有官架子的人,却没想到这么平易近人。 裴.平易近人.清宴此刻坐在椅子上,脸上挂着此生最温和无害的笑容,对宋鹤行道:“这两个贼人乃是南唐探子所化,他们之所以对宋姑娘下手,只因当初林丰在死前曾与宋姑娘接触过。” 顿了顿,他解释,“林丰就是前雍王府世子,因叛乱已经被朝廷诛杀。” 宋安宁害怕父母担忧,所以没有跟他们说起自己上山赎人这一段,因此,宋鹤行也不知道原来宋安宁还与雍王乱党有所接触。 闻言他点了点头,茫然的问:“所以呢?” 裴清宴道:“所以,他们怀疑宋姑娘拿走了林丰身上的一样东西,实际这样东西是被我寻去交给皇上了,这是场误会,回头我会让人将此事公布天下,南唐那边收到消息,知道宋姑娘是无辜的,自然不会再来骚扰她了。” “哦,原来如此。” 宋鹤行彻底放了心。 宋安宁虽然好奇那林丰身上揣着的是什么东西,却也知道既然是能呈到皇帝面前的东西,必然是很重要的东西,说不定还事关朝廷机密,因此便没有多问。 一群人又坐了一会儿。 主要是宋家夫妇向裴清宴表达他们的感激之情,裴清宴礼貌回礼。 一直聊至夜色渐深了,宋鹤行怕打扰裴清宴他们休息,这才亲自带着一群人去厢房里住下。 宋安宁回了后院。 冬青跟在她身边,小声吐槽道:“以前瞧那裴大人都是没个正形的,今天倒一本正经,且不说这大过年的,他怎么会忽然跑来青州,就说他从天而降救下小姐那一幕,当真是帅,小姐,你说这裴大人不会真对你有意思吧。” 宋安宁斥道:“别胡说!他之所以会出现在青州,定是追踪那两个南唐探子而来,裴大人大公无私,别说是我,换作任何一个普通老百姓被南唐探子所劫持,他都会相救的,是我还是别人,并没什么区别。” 冬青吐了吐舌头。 “好吧,小姐这样说,我就暂且相信。” 两人说着,就进了房间。 宋安宁让人打了洗澡水过来洗澡。 她不习惯洗澡的时候有旁人伺候,便都打发出去了,只是一个人泡在澡桶里的时候,却莫名想起那个男人一袭白衣救下她的场景,心里扑通扑通跳得快了几分。 她真的与别人没有区别吗? 宋安宁不知道。 她只能闭上眼,强迫自己不要去多想。 * 青州地处偏北,却也还没有到真正的北方,因此除夕夜的规矩有点南北夹杂。 今晚不仅要吃汤圆,向征着团团圆圆,还要吃饺子。 宋安宁洗完澡,出来时就被沈娇叫出去厅堂里守岁。 她在厅堂里又看到了裴清宴,正坐在那儿与宋鹤行喝茶下棋,瞧见宋安宁出来,宋鹤行笑道:“这手谈之术,着实不在我擅长的范围内,倒是宁儿比我的技艺高超多了。” 裴清宴玩味。 “哦?真的吗?那不知宋姑娘可否赏脸,与我手谈一局?” 宋安宁:“……” 你们把台阶铺得这么明显,她能不答应吗? 她勉强笑了笑。 “我想起还有些事,就先回房了。” 说完,转身就要走。 却被沈娇赶上去拦住。 “诶,今晚是除夕,大家都要守岁的,你能有什么事?裴大人好不容易来咱们府上做客,刚才还帮了你,你陪人家手谈一局怎么了?赶紧的,来来来,总之这里也没有外人,你们玩玩闹闹的也不会有人说出去。” 宋安宁:“???” 这绣衣司的人,已经不算是外人了对吗? 她不知道裴清宴是何时与自己父母的关系这么好的,只觉得不可思议。 裴清宴言笑宴宴的望着她。 伸出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无奈之下,宋安宁只得就坐,捡起棋子与他下了起来。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棋艺,不管你让我多少颗子,我都赢不了,就这你还听信我爹娘吹牛。” 裴清宴笑道:“不过是打发时间而已,输赢又有何妨。” 宋安宁无奈,只能依言下了起来。 她本身是爱下棋的,只是这些年少有对手,哥哥们一个忙着医术,一个忙着做生意,都没空陪她。 父亲更是长年在外忙碌,呆在青州的时间都没有多少,娘亲就更不用说了。 就连她闺中的好友们也都不擅此道,因此这些年来,宋安宁其实活得很孤独,实在是手痒了,就只能拉着冬青下,可冬青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哪怕她让她二十颗子,冬青也赢不了,下着下着就没了意思,所以宋安宁便很少与她们下了。 反倒是认识裴清宴以后,与他下了几场,虽说一直是被杀得节节败退,片甲不留,宋安宁却难得的找回了下棋的乐趣。 裴清宴偶尔会让着她,却也不会让得太狠。 毕竟他明白,宋安宁并不是那种养在温室里的花朵,需要男人一味的迁就和包容,她更需要的,或许是引导。 大约两刻钟后。 宋安宁无奈的道:“我输了。” 裴清宴推了棋盘。 “重新来。” “嗯。” 两人重新布局,再次下了起来。 沈娇端着汤圆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第165章 过年 烛火明亮,自家女儿坐在棋盘前,时而蹙眉沉思,时而目光晶亮。 每落下一颗子,都能看到她脸上的笑容深了一分。 而对面的男人态度从容,看不出半分讨好,却也显得谦逊。 明明是身在高位的人,却丝毫没有拿乔,不骄不躁,看着就让人心生欣喜。 沈娇当然知道,自家女儿与裴大人的身份天差地别,做朋友已是高攀,别的根本不敢去想。 可她毕竟是当娘的人。 当娘的就没有一个不为自己孩子考虑的,说她自私也好,说她贪心也罢,总之,若宁儿真的能找个比蒋华还要好的,那她就算是做梦都会笑醒,又岂会在乎那点虚名? 沈娇端着点心走过去。 “唉呀,你们也别光顾着下棋,来,尝尝我做的点心,小地方的粗野吃食,裴大人可别嫌弃。” 宋安宁知道,自家娘别的不敢说,那做点心的手艺可是一绝。 不然她也不会刚嫁进来开的第一家店就是点心铺子。 因此听到她这么说,便知道她是在自谦,无语的道:“娘,这世上能吃到你亲手做的点心,是对方的福气好不好?您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沈娇瞪了宋安宁一眼,对裴清宴笑道:“这丫头胡说八道呢,裴大人别介意。” 裴清宴笑道:“确实听过宋夫人的点心铺子生意好到爆棚,每天排队购买的人排得如长龙一般,铺子里的点心都已那么出名,夫人的手艺定当也是极好的,是小生有福气了。” 沈娇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同时,也有些得意。 “裴大人先尝尝再说吧。” 裴清宴便不再客气,依言拿了一块点心尝起来。 那点心香滑软糯,又不像别家做的点心太过甜腻,反倒有一股爽口的清香,确实很好吃。 他赞赏的点头。 “非常不错,比我在京中吃的点心要好吃多了。” 沈娇眯着眼笑起来。 “好吃裴大人就多吃点。” 说着,还悄悄拍了下宋安宁的头,示意她略微收敛些,别跟裴大人抢。 宋安宁无语。 自家娘亲自从见到了裴清宴,好像就跟换了一个人似的。 要不是确定自己是亲生的,她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跟裴清宴被调换了。 吃着点心,沈娇又让人端来汤圆。 裴清宴这些年走南闯北,也不是没在外地过过年,因此对这汤圆倒是熟悉。 宋安宁吃了两个,越吃眉头皱得越深。 “娘,这汤圆里的铜钱呢?” 南方有往汤圆里面塞铜钱的做法,铜钱洗净塞进里面后,谁要是吃到带铜钱的汤圆,就象征着他来年会顺顺利利,心想事成,总之是个吉利的好兆头。 沈娇偏爱宋安宁,以往每年做汤圆的时候,都会悄悄在包铜钱的汤圆上做个记号,等煮好后就将这个汤圆舀给宋安宁,所以以往每年宋安宁都能吃到最幸运的那个汤圆。 这几乎都成为她和母亲的默契了。 可是今年没有。 沈娇的目光闪了闪。 “啊,铜钱啊,我不知道啊,可能是在锅里没有盛起来吧,也可能是在你爹那里。” 宋鹤行已经将碗里的汤圆吃完了,摇摇头,“没在我这里,我运气一向不好,从没吃到过。” 他就知道他老婆偏心,哼。 沈娇更不自在了。 “那就是在行之,或者贺澜那里。” 宋行之和宋贺澜也摇头。 “我们也没有啊,娘,不会是你忘了包吧?” 沈娇斥道:“别胡说,都是老风俗了,我怎么会忘了包?” 就在这时,裴清宴忽然吐出一枚硬物,举起来。 “你们说的是不是这个?” 只见那是一枚被油纸包裹着的铜钱,上面还沾了一点点白色的糯米。 宋安宁眼睛一亮,“对,就是这个,啊你运气怎么这么好,第一次来我家吃饭就吃到了铜钱,那你来年可要走大运了。” 沈娇的眼睛眨了眨,也笑道:“对,裴大人来年一定运气很好,事事顺利,日日顺心。” 裴清宴怎么会看不出沈娇耍的这点小把戏。 心里却暖融融的,第一次有了家的感觉。 他点点头,将那枚铜钱用手帕擦干净,仔细珍重的揣进怀里。 “嗯,好,走大运,既然如此那我就笑纳了。” 一群人欢笑起来。 厅堂里的欢声笑语一直持续到子时,外面响起了轰隆隆异常隆重的鞭炮声。 山上的寺庙里还有一道又一道的撞钟声,一直撞了十二下,这便表示新的一年到了。 宋安宁守岁守得也困了,便被丫环们扶着回房休息。 经过前院和后院相接的回廊时,却忽然被人叫住。 “宋安宁。” 宋安宁顿住脚步,回头,却见是裴清宴。 裴清宴也是从正厅那边过来的,可是他所住的厢房并不在这个方向,既然会出现在这儿,那么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专程来找她的。 宋安宁的瞌睡顿时醒了不少。 “还有事吗?” 因为太困,她的反应有些迟钝,一时竟没有发现他叫的是她的全名,而不是如往常那样尊称宋姑娘。 裴清宴朝她走来。 他今晚穿了一身月牙白的衣裳,他平日里其实是极少穿白的,多数是大红大紫的深紫或者深黑,显得冷漠而贵气,再不济就是纯黑色,总给人一种不好接近的凛冽感。 可是今晚,他穿着白色的衣裳,配着这喜庆的灯笼与皎洁的夜色,就仿佛从月宫里飞下来的谪仙,让人觉得如梦似幻。 裴清宴走到她面前。 他伸出手来。 只见他的手心里躺着一支尾部缀了红色珊瑚和明珠的珠钗。 他将珠钗递给宋安宁道:“来得匆忙,没有准备什么礼物,这支珠钗是我在进城时的小摊上看到的,不值什么钱,送给你,祝你新年快乐。” 宋安宁顿时警惕。 她后退一步,道:“好端端的,你送我珠钗做什么?” 虽说是过年,可也没有谁规定过年就必须送礼物啊,她就没有准备礼物送给他。 裴清宴笑了笑。 “那么害怕做什么?怎么,你怕我在钗上下毒?” 宋安宁想了想,摇头。 “你当然不会下毒,可无功不受碌,我怕接了你的东西,就会欠你人情,届时……” 话还没说完。 男人忽然一抬手,直接将珠钗插在了她的头发上。 第166章 礼物 因为是过年,要显得喜庆,所以宋安宁今晚穿的是一件红色织锦绣的袄子,外面罩了一件红色的狐毛披风。 头上的装饰虽以绿色为主,却也缀了点点红珠,额头中心更是戴了时下最兴的红色花钿,显得娇俏可人,别有一番惊心动魄的美。 裴清宴挑的珠钗确实不名贵,但做工很好,插在她的发间,竟似她本身自带的一样,一点也不显得突兀,反而刚刚好,多一分便显得艳俗,少一分则像缺了点什么似的,空落落的不够对称。 宋安宁愣住了。 旁边扶着她的小丫环也愣了,意识到对面这个男人的身份,小丫环也不敢吱声,只能屏住呼吸,默默带着人往后退去。 没过多久,游廊上就只剩下了宋安宁与裴清宴两个人。 裴清宴看着面前的少女,她虽嫁过人,但她没有和蒋华发生关系,她已经与蒋华和离,不管从律法还是个人的角度来说,她现在都是自由身。 如果可以,裴清宴真恨不得现在就跟她表明心迹。 可是他知道,他不能。 他笑了笑,说:“很好看,很衬你今天这套衣服。” 宋安宁觉得有些怪。 她摸了摸头上的珠钗,想把它拿下来,却被男人阻止了。 “别动。” 宋安宁皱眉,“我没准备礼物给你。” 裴清宴看向她,目光落在她腰间挂着的一块玉佩上,伸手扯了下来。 “那就拿这个吧。” 宋安宁:“……” 男人将玉佩在手里惦了惦,笑着离开了。 丫环悄悄走过来。 “小姐……” 宋安宁磨牙。 丫环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样的场面已经超出她的想象力了,一个男子送一个女子珠钗,按照她们家乡的说法,是、是那个意思吧…… 所以,丫环十分忐忑。 不知道宋安宁该如何应对。 岂料,宋安宁咬牙切齿了半响,却只是将那支珠钗取下来,恨恨的说:“这生意做得可真值当,我那玉佩可是上好的和田玉!” 丫环:“……” 宋安宁少了根筋。 丫环也不好多嘴提醒。 于是,原本是一场浪漫告白,最终,却硬生生的被宋安宁因失去一块上好玉佩的心痛给忽视过去了。 裴清宴还有公务在身,翌日就不得不离开了。 他离开前,特意派人放出了消息,南唐的边境舆图已经落到了绣衣司的手里,是裴清宴特意从林丰身上取出来的,和宋安宁没有关系。 那些南唐探子,不会再来找宋安宁的麻烦。 而京中皇帝那边,也可以凭着这份舆图与南唐谈判,让他们暂时老实点,给大渊以喘息的机会,全力对抗北敌。 时间在冰雪消融中缓缓掠过。 眨眼间,宋安宁回家已经两月有余。 冰雪渐消,阳光从厚厚的云层中钻出来,将温暖的金光洒向大地。 宋安宁坐着马车出了门,驾车的是她从蒋府带出来的冬来,马车里陪着她的是冬青和茯苓。 自从回来以后,除了族中的长老们颇有微词以外,并没有其他人对宋安宁这个和离回娘家的女子说三道四。 当然,这也和冬天太冷了,她极少出门有关系。 如今天气渐渐暖和起来,宋安宁暂时还不想嫁人的事,左右闲来无事,见父母哥哥们都忙得团团转,便主动请缨,要去帮娘亲照看铺子。 沈娇原本还有些不放心。 毕竟她以前虽说跟着自己学过一段时日,但从来没有单独打理过铺子。 可她在家里考较了宋安宁一番生意场上的常识以后,就发现自已这个女儿比自己想象中要能干多了,不仅仍旧记得以前她教她的那些东西,甚至还学会了许多新的管理和记账方式,如今别说是给她一间铺子,就算是十间,宋安宁应该也能打理得过来。 沈娇自己就在外做生意,因此也没有看轻女子,不许女子出门行商的谬论。 宋安宁要出门就让她出门,除了身边多跟几个小厮护卫以外,别的都和普通男子没什么两样。 宋安宁来到自家的铺子前。 铺子里的管事早就接到风声,说大小姐要过来盘查了,因此早早就带了伙计在门口等候,看到宋安宁的马车过来,连忙笑着迎上前,“大小姐,您来了。” 宋安宁点头。 下了马车,便带着人往铺子里走去。 这是一间书铺。 青州离京城其实不算太远,读书人多,书铺的生意自然也就好。 只是大渊国还没有普及印刷术,所有贩卖的书籍,还大多都是手抄本,听说南唐那边倒是有,只是印刷成本很高,虽说效率快,但也不是普通人家能买得起的。 宋安宁想了想,觉得为了长远打算,还是得派人去南唐学习更先进的印刷术。 可能短时间内赚不到什么钱,但时间长了,若还想把书铺开下去,就必须学习更先进的技术,否则将来南唐的印刷术做起来了,若人人都跑去南唐买书,或者大渊国有别的商人学习了这印刷术,那她们的生意就没得做了。 不过这事也急不来,要选人,还要安排去南唐的事宜,都需要时间,只能等后面物色好人选再安排好路线以后再说。 宋安宁在店铺里呆了大半日。 临近中午,要出去吃饭的时候,忽然在门口碰到了一个熟人。 那是宋家长房的嫡孙女,与宋安宁同辈,单名一个月字。 宋月家也是做生意的,只是与宋安宁家不同,长房那边主要做的是酒楼生意。 只不过长房不擅经营,这么多年了,生意做下来不仅没有越来越好,反而还越来越差,若不是有三房也就是宋安宁的父亲宋鹤行帮扶着,只怕早就从富商返贫了。 且长房的大伯,也就是宋月的父亲在二十年前还考中了秀才,因此娶了当地私塾先生的女儿为妻,原本想着他既然能年纪轻轻就考上秀才,将来定是能中举的料,却不料这一考二十多年,屡次落榜,如今都四十多岁了,还只是个秀才。 考场失意,宋家大伯就爱上了喝酒,每日喝得烂醉回家,就与宋家大娘子吵架,夫妻俩闹得鸡飞狗跳,弄得宋月的日子也不好过。 第167章 酒楼 宋月最嫉妒和讨厌的人就是宋安宁。 从小到大,不管吃的穿的还是用的,宋安宁的总是要比自己好上许多。 明明自己才是姐姐,可是站在她身边,就跟个丫环似的。 宋安宁穿金戴玉,每年生辰时收到的礼物都要拿大箱子装,各种漂亮衣服更是数都数不完,每天换一套都不为过的,可是她呢? 虽说在宋鹤行的帮扶上,长房表面看上去还是光鲜亮丽,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每月的零花钱只有二两银子,母亲的嫁妆都用来补贴家用了,父亲只知道在外面喝酒,生意上的事只有母亲照管,可母亲在娘家不是做生意的,而是教书的,哪学过怎么管理铺子生意? 渐渐的,生意也不行了,长房的日子就越发过得捉襟见肘。 宋月再看宋安宁的目光就更嫉妒的。 不过,好在她和离了。 在宋月眼里,和离与休弃其实没什么区别,都是被夫家退回来的女人,不过是名义上说得好听了些,这女人就跟那酒楼里所用的一次性的餐具一样,用过一次,再被退回来就没人要了,自己虽说家境不如她,到底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名声上比她好听,实际上也比她更金贵。 因此,宋月摒除了心里的那点自卑感,骄傲自满的走近,待到近前,才笑道:“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我那位被夫家退回来的好妹妹,你怎么出门了?” 彼此,宋安宁还正在跟掌柜交待生意上的事情。 那些事,也是她到临走时才想起来的,不然不会站在店铺门外面说。 听到声音,她回过头,就看到了宋月。 宋安宁皱眉。 “宋月?你怎么在这儿?” 宋月摸了摸自己头上的珠钗,笑道:“我去参加城中知县大人家举办的赏花会呀,怎么,知县家的小姐没有叫你吗?也是,你毕竟是个被退回来的弃妇,知县家的小姐结交的都是些闺阁女儿,你去了自然不合适,旁的不说,光是晦气就让人受不了了。” 说着,以帕掩唇咯咯笑了起来。 跟在宋安宁身边的冬青见状面带气愤,下意识就要上前理论几句,却被宋安宁拦下。 宋安宁笑着说:“也对,赏花会嘛,会上才子风流衣香鬓影,月姐姐确实要多参加,不然都十八了还许不到婆家,可不得让人发愁。” 宋月脸色一变,“你!” 宋安宁拂了拂衣袖。 “冬青茯苓,我们走,中午去群芳楼吃饭,听说群芳楼最近新开发出来了几个小菜,都是从南方快马加鞭送回来的,可不是青州有的,咱们也去尝尝。” 冬青和茯苓这才笑着应是。 主仆三人说着就要走。 宋月却忽然眼睛一亮。 群芳楼是青州最好的酒楼,之所以取这个名字,传闻一是说这家酒楼的老板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能艳压群芳那种,第二种说法是这家的厨子把每道菜都能做成一道美女似的可口,一桌好菜等于群芳共赏。 当然,既然能有这么多的传说,又是青州城最好的酒楼,价值自然就不会便宜了。 宋月只听说过,还从来没有去过。 既然宋安宁说要去群芳楼,那她也想去尝尝。 于是,她马上就不气宋安宁了。 快步跟上去,急声道:“诶,等等,我、我也没吃饭呢,宋安宁,你都从冀州回来这么久了,也不见请姐姐妹妹们吃个饭,要不就今天中午请我吧。” 宋安宁停下脚步,似笑非笑看着她。 “你不是要去参加赏花宴吗?知县家的小姐举办的,面子可大着呢。” 宋月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其实也没那么重要,比起秋小姐,自然是我们姐妹相聚才更重要是不是?” 话倒是说得好听。 宋安宁却仍旧摇头。 “那可不行,我是个弃妇,你与我在一起,就不怕沾了晦气?” 宋月瞪大了眼睛。 将手摇得像波浪鼓。 “不怕不怕,咱们是姐妹啊,从小一起长大,若有晦气早就沾了,又怎么会等到现在?再说你与那蒋什么是和离,又不是真的被休了,就算有点晦气咱们姐姐妹妹的也没那么在意是不是,呵呵……” 她干巴巴的笑着。 看得出来,是真的很想去见识见识群芳楼。 宋安宁看了眼天边的方向,心中觉得有些好笑,倒也没有真想得罪她,便道:“行了,跟上来吧。” 宋月这才屁颠屁颠的跟上去。 群芳楼不愧是群芳楼,进了店,发现里面跟别的酒楼果然不一样。 宋安宁之所以会来这里,其实并非无地放矢。 她想过了,自家生意做得比较宽,唯独酒楼一直没有沾惹,倒不是不想做,只是宋家长房占着酒楼的生意,若自家也做了,自然就成了生意上的竞争对手。 宋家老太爷还在世,老太爷又向来偏爱大房,觉得自己那个秀才儿子给自家涨了脸,虽说日日喝酒赌钱,可宋家一届商户终于出了个秀才,这让他老太爷怎么能不高兴?哪怕说出去也有脸面。 所以,只要是大房还在做着酒楼的生意,三房就不许做。 同时,三房每年还要拿出大把的钱财来供应大房的开销,给大房的宋鹤与还债。 宋安宁对上一代的恩恩怨怨不想评价,只是所谓的救急不救穷,自家爹爹的钱也不是刮风刮来的,或者直接从水里捞起来的,外人不知道,她可是很清楚,这些年爹娘为了生意上的事操了多少心,吃了多少苦。 别的不说,爹爹为了打通南北的商路,这一路上经历了多少艰险,明明家财万贯,可那脸上的皮肤因为长年行商被风吹日晒,就跟颗老茄子似的,竟比实际年龄还要苍老几岁,宋安宁看着就觉得心疼。 再加上,现在生意上的许多事,已经交由大哥打理了。 大哥是父母的养子,父母对他有养育之恩,他自然应该报答,所以赚来的钱交到家中没什么问题。 但那宋鹤与和宋老太爷对他有什么恩?凭什么他们也能花大哥赚来的钱? 宋安宁不乐意,所以才来了这群芳楼。 第168章 借钱 酒楼的一楼是大堂和散座,二楼有雅间包厢。 宋安宁找小二要了一个雅间,从雅间这边掀开帘子往下看,还能看到一楼的场景。 宋月刚进来,就被这酒楼的装饰和布局给惊呆了。 只见这一座小小的酒楼内,竟然也是山水亭阁,雕梁画栋,整个一楼的面积明明那么大,却只摆了十张桌子左右,每张桌子旁边都用各种绿植或草帘隔开,形成一道道较为私密却又不算过分严谨的空间。 二楼也是一样。 靠近回廊的地方是类似于卡坐的桌子,以珠帘遮挡,左边才是包厢和雅间,每个雅间都挂着或幽兰,或春竹的牌子,牌子旁边还题了诗,看着颇有些文人意趣。 宋月低声道:“这店老板是不是傻啊?他们这样装修布局,也太浪费空间了,就说那一楼,那么大的地方,才摆十张桌子,多浪费啊,明明至少可以摆三十张桌子。” 宋家大房既然经营着酒楼,不管生意好不好,宋月至少也是耳濡目染过的。 所以刚进来,就开始在想若是自己该怎么经营。 宋安宁只是笑笑,没有搭话。 像宋月这种见识和格局都比较小的人,大概永远也无法理解什么是格局,什么是情调。 青州地处偏北,离京城也很近,城中别说是大小官员,光是文人墨客就很多。 这些人都号称雅士,自然是不喜欢喧闹的普通酒楼的。 像这种极具风雅气息的酒楼,正合他们的意。 普通酒楼一张桌子假设四个人,卖四碗面,收入三十文钱,在这个地方可能还不够一杯茶水的钱。 宋安宁跟着小二到了雅间。 点菜的时候,宋月主动道:“我来我来,我家是做酒楼的,点菜我最拿手了,小二,你们这里都有些什么菜?” 小二递过来一个菜单,笑道:“客官请看。” “啊?” 宋月的外公就是教书的,她自然也读过书,认识字。 却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将菜名写在纸上让客人点。 这要是遇到不认识字的客人该怎么办? 宋月再一次震惊。 宋安宁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毕竟,来这里的虽然多是文人雅客,别说识字,作诗也是可以的,但总有那么一两个不识字的,若是来了此处,岂不只能当个睁眼瞎? 她心中好奇,便问了出来。 小二笑道:“若不识字,自有我们报菜名,只是我们报了菜名恐客官无法从菜名中听出这道菜的好坏,便做了菜单,这菜单上不仅仅写了菜名,还画了图,几位客官不妨看看,从图上就能看出这道菜的主要食材是什么。” 宋安宁来了几分兴趣。 她拿过宋月手中的菜单,仔细翻看起来。 越翻,越是心惊。 只见那菜单是以羊皮纸糊在一种略为坚硬的硬壳纸上的,每一页只有两个菜,前方是菜名,后方就以各色颜料画出了这道菜的样子,看着竟是栩栩如生,让人一眼就能看出这道菜是什么。 她不由心动起来。 “你们老板真是心灵手巧。” 店小二笑道:“那是,小的不是吹牛,我们老板是我见过最会做生意的人。” 宋安宁的眼睛眨了眨。 她忽然想到什么,对店小二道:“我记得,你们店是去年年中才新开的?” “对。”店小二满脸自信,“咱们老板说,咱们店的业绩好,马上就要在城中开第二家了呢,地址都已经选好了,而且那边的菜品和咱们这儿不一样,届时二位客官若是有空,欢迎过去品尝啊。” 宋安宁笑道:“新店开在哪儿?” “西街宋氏酒楼对面,不过现在还早,店铺才刚盘下来,你们若要去,得等几个月,老板说了,装修也要花时间。” 宋安宁和宋月都是一惊。 西街宋氏酒楼? 那不正是宋月家的酒楼吗? 宋安宁与宋月对视一眼,宋安宁幸灾乐祸,宋月则是将脸一垮,就差点没当场暴走,回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儿了。 最近她是听说自家酒楼对面的铺子被盘出去了,可没想到盘铺子的老板就是群芳酒楼的老板啊。 店小二没注意到宋月的脸色。 等两人点完了菜,就拿着菜单出去了。 宋安宁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的景色,道:“这群芳酒楼的老板真是个妙人,也不知道这样的妙人究竟长什么模样,若是可以,我倒还真想结识一番。” 她自家也是做生意的,却对对方并没有嫉妒之心,只是欣赏。 宋月就不同了。 她使劲抠着桌角,恨不得能将那桌子抠烂似的。 冬青见了,忍不住挤兑,“月小姐,这桌子可是上好的梨香木,很贵的,您抠烂了不要紧,若咱家小姐帮您赔钱,那就说不过去了。” 宋月:“……” 她虽说是家道中落,可她到底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又怎么会没有看出来这是上好的梨香木。 可梨香木怎么了? 她就抠抠、她抠怎么会抠出…… 宋月忽然意识到不对劲。 她低头一看。 只见那原本光滑平整的桌面上,果然被她长长的指甲抠出了一道划痕,就像一个美女突然被划花了脸,要多丑有多丑。 宋月心头一惊,连忙拿了只碗过来挡住。 “我没抠坏,你别胡说!” 冬青见着了她的小动作,不屑的扯了扯唇。 很快,菜就上来了。 宋安宁尝了尝,味道虽说还不错,但比起这么精致优雅的装修来说,菜色就显得有些普通了。 对不起他这个群芳楼的名字。 不过宋安宁没有提点什么,只是吃完以后,便让冬青去结账了。 离开酒楼时,宋月又跟了上来。 “诶,宋安宁,下午你打算去哪儿?” 宋安宁挑眉,“有事?” “倒也没什么事,就是、就是……” 宋月咬唇,想了想,还是道:“你能不能借我一些钱啊?我手上没有现银了,呆会儿想去逛逛胭脂铺子,我……” 宋安宁直接了当,“我没钱。” 说完,就要离开。 宋月眼皮子一跳,连忙将她拦住。 “诶,你怎么会没钱?刚刚你们付饭钱的时候可是花了整整十两银子,我都看到了,吃顿饭都能花这么多钱,借我一二两银子又怎么了?” 第169章 未来 宋安宁顿住脚步,看着她。 只见宋月一脸跋扈,满脸都是理所当然的样子,她不由觉得好笑。 “宋月,有没有人教过你,人应该有骨气,不食嗟来之食?” 宋月一愣。 她是读过书的,自然听说过这些话,也明白这个道理,宋安宁这么一说,她立马就明白过来宋安宁是在讽刺她了。 一张小脸顿时气得通红。 “宋安宁!我可是你姐姐!” 宋安宁点头。 “嗯,堂姐,还是从小就喜欢欺负我那种。” “你……你那么有钱,我找你借几个钱怎么啦?你别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我告诉你,我爹还是秀才呢,等将来我爹考中进士做了大官,你看我……” 话还没说完。 这时,一群人呼啦啦的奔了过来。 “快,快去看热闹了。” “菜市场门口砍头了。” “晚了就没得看了。” 所有人都是一愣。 宋月的话也因此止住。 宋安宁皱眉,拉住一个往那边跑的人,问道:“这位大哥,敢问你们去看什么?谁要被砍了?” 那人“嗐”了一声,道:“你不知道啊?就是咱们城外大营的李主事,听说他犯了泄露军情之罪,原本应该是按军法在军中处置的,可最近咱们这边各国的探子越来越多了,黎将军要震慑众人,就把他拉到城中的菜市场口,要当众砍他的头了。” 那人说着,挣脱开了宋安宁的手,扯出自己的袖子。 “好了,我不跟你们说了,我要去看热闹了,晚了就看不到了。” 宋安宁眼见那人跑走,面色却一点点沉了下去。 宋月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瞧了她一眼,道:“宋安宁,你到底借不借?” 她对砍头没兴趣,只关系自己今天到底能不能从宋安宁那里拿到钱。 等拿到钱,她就可以买自己最喜欢的那套胭脂了。 宋安宁沉声道:“我没钱。” 说完,就再不理她,迈步也跟着人群往菜市场口走去。 宋月气得不行。 她就知道,宋安宁现在越来越抠了。 宋月在原地跺了跺脚,到底拿宋安宁没有办法,只能气愤的离去。 这边。 宋安宁跟随人群来到菜市场口。 她看到了坐在主刑台上的黎将军,也看到了跪在那里的中年男人,那个众人口中因泄露军情而被判处斩刑的李主事。 那人身材清瘦,面容刚毅,因为狱中的折磨,人已经削瘦得不成人形,却依然能看出铮铮傲骨,不肯向寻常人低头。 宋安宁的心头发沉。 她想起了前世的一些事。 前世,她虽被关在后院,却也能从丫环和婆子们的聊天中得到一些信息。 那时候,就有传言说青州的一位主事通敌叛国,故意泄露我军的消息给北敌,导致战败,所以黎将军将他斩首了。 只是谣言经过千万里传到她的耳中,早已变了样。 在那些谣言里,这位李主事长得青面獠牙,张着血盆大口,宛如野兽,是恶人中的恶人。 可后来,就因为他死了,一直固守北疆的中门将军李贺真正选择了通敌造反。 事后才知道,原来,这位李贺正是李主事的亲生哥哥。 两兄弟都有志报国,只是李主事精通文书,是个文人,李贺却是一名武将,小时候因为兄长家里无子,才把李主事过继给兄长家,两人虽然由亲兄弟变成了堂兄弟,但感情依旧很好,只是文臣和武将不好有过多交集,以免引人猜忌,这些年才一直隐瞒他们的关系,没有告诉他人。 李主事的死,成了压垮李贺的最后一根稻草。 李贺反后,北方很快就乱了起来,在长达七八年的时间里,都民不聊生,年年战乱。 可是…… 那不是三年后才发生的事情吗? 为什么会提前到了现在? 宋安宁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只觉得像有一只巨手,在狠狠拽着她的心脏,将她的心脏拽得往下坠。 她忽然觉得胸闷。 有种快要窒息的感觉。 想要说话,让黎将军刀下留人,却张不开口,像命运巨大的齿轮从头顶压过来,压得她毫无反抗之力。 最终,长刀挥下。 李主事的脖子喷出如泉水一般的鲜血,头颅滚下台阶,掉进了人群之中。 人群响起一阵惊呼,所有人都往后退去。 宋安宁也被逼着往后退,只是在人群吵吵嚷嚷中,她仿佛听到了李贺那撕心裂肺的呼喊,以及百姓们在战乱中流离失所的哭叫声。 最终,宋安宁是浑浑噩噩回到家里的。 宋夫人正坐在花厅里盘账,见到她回来,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喊道:“宁儿?” 宋安宁回过神来。 “娘。” “你这是怎么了?怎么魂不守舍的?” 宋夫人起身走过来,拿帕了擦了擦她额头上冒出的虚汗,又摸了摸她的手,发现手心手背都是一片冰凉,不由皱眉。 “是不是生病了?今天不是看铺子去了吗?怎么弄成这副样子?” 宋安宁抿了抿唇,终于从那磅礴而痛苦的记忆中缓了过来。 “我没事,就是刚才去看了砍头,有些害怕。” 沈娇一惊。 “砍头?天杀的,你怎么跑去看那个热闹?那有什么好看的?小心晚上做噩梦。” 说着,就把她拉入花厅里,让人去端来热茶。 宋安宁喝了茶,方觉得心中好了许多。 她想到李贺的造反,想到未来即将发生的事情,到底还是无法忍住,问沈娇,“娘,如果我明知道一个人做的事是错的,我该不该提醒他?” 沈娇看了她一眼。 “那要看什么事和对方是什么人了,如果是你身边亲近之人,咱们身为亲友,当然是能提醒就要提醒,岂有眼睁睁看着对方犯错,进入穷巷而袖手旁观的道理?” “若那人是个陌生人,那就要斟酌斟酌了,毕竟你之蜜糖,人之砒霜,你只是一个与他没什么交集的陌生人,你又怎能去轻易判断对方的对错?未观全貌,不予置评,除非他是打家劫舍或者滥杀无辜,否则都不好评说。” 宋安宁抿唇。 “那如果,这个人是因为复仇所以害得许多无辜的人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呢?” 第170章 玉佩 沈娇一惊。 她绕过身来认真看着宋安宁。 “宁儿,你是不是遇着什么事了?” 宋安宁摇了摇头。 她不知道该怎么和母亲说。 这事儿也说不得。 宋安宁想了想,究竟还是叹道:“也许是我想多了吧,娘,没事,我就是被今天的场面吓着了所以胡思乱想而已,您别担心。” 沈娇后怕的拍拍胸口,“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呢,好了,既然害怕就不要去多想,回房歇息歇息睡一觉,等睡醒了就什么都忘了。” 宋安宁点点头。 等她回到房间内,却依旧觉得有些不对劲。 明明是三年后发生的事情,如今却提前了三年,难道是因为她重生了才导致事情的发展有所改变? 宋安宁不清楚,只是内心越发难安。 几日后。 她再次见到了裴清宴。 裴清宴借口要抓南唐而来的探子,在除夕之夜前夕离开京城,爽约了皇帝与他约好的宫宴,让皇帝很是生气,写信将他大骂了一通。 但裴清宴不在乎。 这段时间一直在外面浪,直到元宵这天,才返回青州,见到了宋安宁。 宋安宁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将自己所知的情况告诉他。 裴清宴有些意外。 “你说李主事是李贺的弟弟?李贺要造反?” 宋安宁知道,自己说的话匪夷所思,更何况,那是前世发生的事情,这一世虽说大方向还是在按照前世的轨迹走,但时间点已经变了,殊不知李贺的决定会不会也有所改变? 因此她不敢打包票,只摇了摇头道:“我不确定,只是李主事是李贺的弟弟,这一世是事实,我之所以告诉你,是我担心李贺将军会有所动作,想让你们朝廷有所防范而已。” 毕竟,若真的打起仗来,最终受苦的还会是老百姓。 裴清宴的目光有些深。 他很想问,宋安宁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连绣衣司也没有察觉到李主事是李贺的弟弟,她竟然知道。 据他所知,宋家只是青州一带的商户,虽说富得流油,却与官府甚少打交道,顶多也是逢年过节的孝敬而已。 这些都属于官商场上的默契,并没什么特殊。 但最终,裴清宴还是没有问出来。 他看得出来,宋安宁在说出这件事时,面上的表情十分忐忑不安。 她或许也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气来告诉自己的,没有告诉别人,只和他说了,这一点让裴清宴很是高兴。 他笑道:“好,你放心吧,我会派人盯好李贺,若他有半点轻举妄动,我一定上报陛下,绝不留情。” 宋安宁点点头,这才松了口气。 绣衣司本就负有监察百官之职,将这件事告诉裴清宴,应该就是最好的办法了吧? 与裴清宴说完以后,宋安宁就再也没管这件事了。 裴清宴在青州呆了两天,她带着裴清宴去尝了群芳楼的点心,裴清宴与她的评价一致。 这地方清雅有余,菜色却不足,背后的老板是个高人,但明显不怎么会做饭。 宋安宁笑道:“我倒是很想见见她。” 裴清宴道:“那有何难?你住在青州,她在青州经营生意,你们早晚都会见面的。” 宋安宁点头。 两人说了几句话,这时,有人来找裴清宴。 裴清宴出去与那人说了几句话,便挑帘子进来了。 “我还有事,要先走了。” 宋安宁一愣,反应过来,也跟着起身,“我送你。” 裴清宴点头,两人到了酒楼的楼下,裴清宴却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悄悄递给她一块青色的玉佩。 “上次拿了你的东西,才知道那是上好的和田玉,我那簪子不值钱,换不了你那么贵重的玉佩,所以特意为你寻了另一块,你看喜不喜欢?” 宋安宁一愣,哭笑不得。 “何需这么麻烦?只要把我的那块还回来就是了。” 裴清宴的目光却是闪了闪。 “那不行,你送出去的东西,岂有收回去的道理?” 说着,不由分说着玉佩系在她的腰间。 宋安宁:“……” 不是,她有说过那玉佩是她送给他的吗? 这人怎么还喜欢自作多情呢? 只可惜,裴清宴根本不听她的解释,系好玉佩以后,便满意的笑了笑,道:“我走了。” 说着,与属下一起上马,纵马离去。 宋安宁站在原地,看着男人离去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心头竟也有些悸动,暖融融的。 她长舒出一口气。 暗暗的骂了自己一句,“没出息。” 随后,返回酒楼内。 宋安宁还没有上到雅间。 在一楼大堂,便看到了一个风姿绰约,头上戴着一根碧色玉簪的女子。 那女子大约二十五六岁,身上穿着绿色襦裙,配着清丽姣好的面容,就像一道靓丽的风景。 宋安宁有些意外。 她拉住一过路过的店小二,问道:“小哥,请问那位夫人是谁?” 店小二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笑道:“哦,您说她啊,她就是我们酒楼的老板啊,我想起来了,上次不就是您说想见我们老板吗?瞧,这不就见着了。” 真的是她? 其实,宋安宁早就猜到了,那个女人应该就是传说中群芳楼的老板。 只因她一只手撑在柜台上,与掌柜的说说笑笑,样子十分闲适,很自来熟似的,显然对这家酒楼和酒楼里的人都十分熟悉,且掌柜的对她也很恭敬。 她点点头,谢过店小二以后,便迈步往那边走去。 “慕老板。” 早前宋安宁便打听到,这家老板的名字姓慕。 慕水仙听到声音,回过头,就看到了站在那里的宋安宁。 宋安宁今日穿了一身水桃色的裙装,十七八岁的年纪,正是嫩得像花儿一样,穿着这样的衣服不仅不显得俗色,还有一种清新淡雅的美。 慕水仙天生就很喜欢美人儿,来到这个世界,已经见过了太多美人,如今又见着了一个,且比她以前所见的那些都要漂亮,不由眼睛一亮,笑道:“这位姑娘是我们店里的食客?请问你有什么需要?” 宋安宁笑道:“早闻慕老板大名,能将这群芳楼在短短半年时间经营得如火如荼,成为整个冀州城的第一大酒楼,实在是万分敬佩。” 第171章 老板 慕水仙经营这家酒楼这么久,这种话早就听多了,因此也不意外。 她笑了笑,“姑娘贵姓?” 宋安宁微微福身,行了一礼,“在下宋安宁,是宋家商行三房的大小姐,今日是和朋友来群芳楼小坐,如今朋友有要事提前离开,我一个人在这儿,正巧就遇到了慕老板,不知可否让慕老板赏脸,与我一叙。” 宋家商行? 慕水仙穿越到这个世界半年,在青州城也呆了这么久,自然听说过宋氏商行的名字。 不仅如此,为了打开生意,她还和宋氏商行打了几次交道。 宋氏商行的大房为人不行,奸懒馋滑简直样样占遍了,尤其是那个宋鹤与,生意不会做,还见不得别人好,因为都是经营着同行生意,他嫉妒自家抢了他的客人,几次三番过来找她的麻烦,都被慕水仙不轻不重的给挡回去了。 宋鹤与没讨着好,顾及面子,也没将这事儿往外声张,想必这位宋三小姐还不知道。 慕水仙笑了笑,“好啊,我也早就听说了宋姑娘的大名,正想着什么时候去府上拜会呢,没想到就在这儿遇见了,正巧我们去包厢里叙一叙,高渐,去弄壶好茶来,再上几盘点心。” “是。” 被叫作高渐的掌柜连忙笑盈盈吩咐去。 这边,慕水仙挽着宋安宁的手臂往楼上走。 宋安宁好奇。 “原来慕老板知道我?” 慕水仙笑道:“你与冀州蒋家和离的事,传得大街小巷,人尽皆知,我生意虽忙却也不是不爱出门,怎么会不知道这件事?” 宋安宁顿时赧然。 “啊这……” 她知道,这世间与女子不公,但凡女子与夫家和离,不管谁是过错方,最后所有的脏水和污话总要泼到女子身上的。 尽管她活了两世,对许多东西早已看开,自己心中不在意,但当真遇到这样的情况,却还是难免紧张。 像是察觉到了她身体的僵硬,慕水仙笑道:“我挺佩服你的,别说是你,就算是一向以头脑清醒的后世人在遇到这种渣滓时,也不一定能鼓足勇气和离,而你却办到了,你是当之不愧的今世女子第一人。” 宋安宁不解,“后世人?” “啊……” 慕水仙反应过来,忙尴尬的打了个哈哈,“哈哈,我们家乡的一种称呼。” “哦。” 宋安宁虽觉得怪怪的,却也没有深想。 她谦虚道:“不过是境况所迫,倒是让慕老板谬赞了。” “嗐,不管谬不谬赞,总之,你都是让我极为佩服的人,我听说你回了青州,早就想结交你了,只是一直没寻到机会,今天你主动送上门,我可不会放过你。” 两人说着,就来到了包厢。 很快,茶和点心上来。 慕水仙亲手给她倒了一杯茶,笑道:“我下午还有生意要谈,不能喝醉,否则就凭你的面子,我高低要与你喝几壶酒,醉一场,你还没尝过咱们这儿的酒吧?” 宋安宁摇头。 她来了两次,一次是与裴清宴,一次是与宋月,自然都没有喝酒的机会。 慕水仙眨了眨眼,一副神秘兮兮的表情。 “那不行,我必须让你尝尝,咱们这儿的酒可与别的酒楼不一样,这样,咱们不喝多了,就喝一小盅,一小盅不会醉的,就当尝个鲜。” 说着,又叫来跑堂的小二去拿上好的酒。 宋安宁想要阻止,却已来不及了,不由失笑。 “慕老板,我酒量不好。” 慕水仙摆了摆手。 “没关系没关系的,一点点,不会喝醉的。” 很快,店小二就拿着酒上来。 慕水仙亲自给她斟了一杯。 宋安宁看着面前的酒,又看向对面满脸期待,神采翼翼的慕水仙。 对方一脸希冀的样子,看着实在让人不好拒绝。 宋安宁无奈失笑,只得端起杯子,品尝了一口。 这一尝,却是眼睛一亮。 当下的酒水大多为酒米所酿造的米酒,其味酸中带甜,眨着一股淡淡的酒味,味道着实算不上很好,吃多了还容易饱。 可慕水仙斟给她的酒,却带着一股淡淡的辛辣味,其味醇香,酒意很浓,刚开始喝入口中的时候有点呛,但后劲回味无穷,确实是好酒。 宋安宁惊喜的道:“慕老板,这是什么酒?” 慕水仙笑盈盈的道:“怎么样,确实与你以前喝过的酒不同吧?” 宋安宁老实承认,“确实,我去过许多地方,喝过许多地方的酒,都大同小异,唯有慕老板这酒与我以前喝过的所有酒都大不相同,女子喝来或许会嫌浓烈,但男子一定喜欢,偏生在外喝酒的大多数时候也属男子居多,慕老板这酒若放到市面上,一定很好卖。” 慕水仙没有隐瞒。 “确实很好卖,只可惜产量太低,供应不上,所以我只在每月的双日限量供应几份,我知道宋姑娘家有钱有人有势,若是宋家能利用自身的优势将这酒生产出来,定然能将它发扬光大,供应也就跟上了。” 宋安宁的目光闪了闪。 “慕老板愿意卖出这酒方?” 慕水仙笑道:“不愿意。” “那……” “坦白点吧,我是想与宋家合作。” 宋安宁皱眉。 合作的生意可不好做。 尤其是双方对彼此的了解都不够深的情况下,很容易闹出矛盾。 而且在商言商,她看得出来,这酒确实是个好东西,若真的量产了,将来所盈利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在巨大的利益面前,若是届时慕水仙来个出尔反尔,不提供酒方了,那她所投入的钱和人岂不都白费了? 宋安宁没有急着下定论。 只是笑道:“慕老板要如何合作?” 慕水仙眨了眨眼,“看样子,宋姑娘是可以做主了?” 宋安宁也没拿乔,直言不讳,“若是大生意,我自然要回去与父亲母亲商量商量的,可慕老板也说了,你现在的技术还不太纯熟,否则光是酿酒一事,不会连你自己的酒楼也供应不上,既然如此,那此时就还不算是大生意,这点事我还是能做主的,只是不知道慕老板的合作方式是什么?” 第172章 合作 慕水仙高兴的一拍掌。 “宋姑娘果然聪明,我就喜欢跟你这种聪明又干脆的人谈。” 她说着,直接道:“实话告诉你吧,你所猜测的不假,我这酿酒的技术的确不够纯熟,每酿出一大缸,必然有半缸都是废的,只能沉淀出一半缸,所耗费的人力的财力都太大了,卖得太贵喝得上的人就少,卖便宜了我不划算,所以着实为难。” “我知道,这城中大多数有经验技术高的酿酒老师傅,都是与你们宋氏签了卖身契的,哪怕我给再高的价钱都请不来,但要改造这酒方,光靠我又不行,还真得这些老师傅帮忙,所以我就寻思着,生意场上结恩不结仇,倒不如与你们宋氏一起合作,反正这酒若酿好了,不仅能卖到青州,还能卖到冀州,京城,甚至整个大渊,或者卖到南唐北狄也是有可能的,这么多钱我一个人哪赚得完,有了你们宋家帮我背书,我还省事呢,你说是不是?” 宋安宁但笑不语。 只等慕水仙提出她的条件。 慕水仙说了一大通,见她没有接话,也知道对方并不像看上去那样无害单纯,心中更加诧异的同时,也生出几分欣赏。 “行,那我就直接摊牌吧,我想的是我出原始方子,你们出钱出人,以及打通后面的销售路子,所获的盈利我们四六分成,我四,你们六,如何?” 宋安宁却摇了摇头。 慕水仙皱眉,虽说有些不悦,却还是试探道:“那三七?实话实说,这酒我不卖也可以,我还有许多生财之道,也不指着这一项来赚钱,主要是为以后的合作打下基础,宋姑娘你说呢?” 宋安宁却仍旧摇头。 慕水仙彻底不悦了。 “看来宋姑娘根本没有与我谈判的诚意,也罢,在商言商,合作本就是要双方愿意,既然宋姑娘不愿意,那我也就不勉强了。” 她说着,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一口喝下去。 语气中明显带着赌气的成分。 宋安宁失笑。 这位慕老板还真是个性情中人。 与她所遇到的任何一位女子都不一样。 她笑道:“慕老板不要着急,我摇头,并非不愿意合作,也并非对你提出的条件有异议。” 慕水仙愣住,“那你是……” 宋安宁道:“合作讲究的就是一个平等共赢,既然慕老板如此信任我们,愿意拿出原始方子,我们又怎能让慕老板吃亏,让你屈居于我们之下?所以这合作若是谈成,自然是五五分,我们五,您也是五,只是您后续那些赚钱的法子,可得第一个想着我们宋氏,毕竟……就如您所说,这钱您一个人也赚不完嘛。” 慕水仙彻底怔住了。 万万没有想到,她是这个意思。 她其实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虽然懂得许多眼前这些人不懂的东西,可她没有根基,有些东西不是嘴上说说那么容易的,若是一个闹不好,还容易被人误认为妖孽。 尤其是宋家在青州耕耘多年,虽然表面上与官府没什么交集,可暗地里树大根深到何种地步她压根儿不知道,宋家三房可能看着根基浅,但宋氏一族在青州可是首屈一指的大族,族中也有许多人在各地做官。 她不想得罪宋家,自己又没有任何人可以给她撑腰,在这样以权势为天,士农工商,商人居最底层的情况下,自然要收敛锋芒,寻求人合作,互惠互利才好。 所以,她才会主动提出只收四成,甘愿屈居人之下。 却没想到,对方不仅没有接受,还提出要与她五五分。 慕水仙有些汗颜了。 为自己的小人之心。 她尴尬的道:“咳咳……宋姑娘果然如传说中那样,快人快语,能结交到宋姑娘,真是我人生当中的一大幸事。” 宋安宁也举起杯子,与她碰了碰。 “慕老板何需自谦?能与慕老板合作,本就是我们宋家占了便宜,又岂有占了便宜还让慕老板吃亏的道理?” 慕水仙被她的话说得心中越发开心,不好意思的笑起来。 “好说好说。” 两人把酒言欢,因为慕水仙下午还有事,所以并没有喝多,一盅酒喝完果然就不喝了。 “此事我还需要回家与父母商谈具体事宜,等我们商谈好,再拟出一纸文书来找慕老板,届时慕老板再看看有什么意见,如何?” 慕水仙点头。 “行,就依你所说。” 她说着,让人拿来原始的酒方,递给宋安宁。 “这东西我先给你,你先让你们那里的老师傅看看,瞧瞧他们能改出什么花样来。” 宋安宁诧异。 “这……合作尚未达成,慕老板就把这方子给我了,岂不……” 慕水仙毫不在乎的摆摆手。 “我相信你,宋姑娘,我们这合作一定能成。” 宋安宁:“……” 心头暖洋洋的,她接过酒方,笑道:“好,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慕水仙大咧咧的笑。 宋安宁离开了群芳楼。 在回家的马车上,冬青好奇的问道:“小姐,您说这慕老板到底是何方人物?孤身一个女子,竟然能在这里开这么大一座酒楼也就算了,居然还能轻松拿出这样的酒方,我瞧着这酒方上所用最多的材料竟然是高粱,小姐,咱们这儿以前可没有人用高粱酿酒,您说这位慕老板会不会不是咱们大渊国的人啊。” 宋安宁道:“不管她是什么人,只要她在官府有文书,有备案,在咱们青州落了户,那就是咱们青州的人,其余的不要多去打听,我们是生意合作上的伙伴,能合作自然好,不能合作,这样的人也不要得罪对方,结交成仇敌。” 她有预感,这位慕老板不简单。 且对方没有恶意,她自然也不会以小人之心去恶意揣度人家。 冬青闻言“哦”了一声,马车很快就到家了,宋安宁派人去打听宋鹤行与宋贺澜的下落,得知他们都去了城外的田庄,便也不急,等着大家都回来了在晚饭时说。 宋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 因此,晚饭的饭席间,等大家都到了,宋安宁便将白日与慕水仙所商谈之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第173章 内斗 所有人都有些诧异。 “慕老板?你是说群芳楼的那位老板吗?我之前倒是听说过,是个人才,却没想到是个不过二十五六岁的女人。” 宋鹤行说。 宋安宁不满的道:“女人怎么了?女人也一样能做生意,你看这些年娘做成的生意还少吗?爹,您不能瞧不起女人。” 这话一出,沈娇顿时剜了他一眼。 宋鹤行连忙认错。 “我错了我错了,夫人对不起,夫人就是最厉害的,谁敢小瞧我夫人呐。” 说着,连忙端茶赔罪。 沈娇接过茶,冷哼一声,这才算饶过了他。 宋安宁道:“对方也算有诚意,我寻思着,咱们就按今天所说的答应她,先把这酒做出来,至于日后先在哪里卖,咱们再商量。” 宋鹤行点点头。 “我看行,这生意既然是宁儿谈来的,那就交给宁儿去做,正好那慕老板也是女人,你们商谈起来也方便,大家没有意见吧?” 宋家兄弟与沈娇自然没什么意见。 此事就这样敲定了。 敲定以后,宋安宁就派人去与慕水仙通了个气儿,两人约好明日继续在群芳楼会面。 殊不知,她与慕水仙商量的事,早就被宋月知道了。 宋月今天也是运气好。 出门逛街的时候,无意中听说宋安宁在群芳楼,便打算过去再蹭一顿。 没想到等她去的时候,宋安宁已经和慕水仙一起出来了。 正巧碰到她们在门口说起关于生意的事。 她这才知道,原来那位就是群芳楼的老板,而宋安宁已经要和慕老板一起做生意了。 宋月本就嫉妒宋安宁,又怎么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当下就跑回去跟宋家大爷宋鹤与说了。 宋鹤与向来是个好吃懒做的主,就凭着二十年前考了个秀才,这么多年一直呆在家里当米虫,老太爷分给他的那几桩生意他不是做黄了就是转让出去了,如今手中所剩的生意本就不多,最近瞧着那群芳楼蒸蒸日上,心里早就嫉妒得牙痒痒了,偏生宋安宁身为宋家人,还跑去跟他的竞争对手合作,这让他怎么能不气? 宋鹤与咬着牙骂骂咧咧,宋月道:“爹,您好歹也是个秀才,这满青州城谁不给您几分面子?偏生她宋安宁就要踩着您的脸往上爬,您说这像什么话?” 宋鹤与冷声道:“她向来是个爱拔尖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宋月道:“是啊,可以往咱们不争是因为咱们让着她,想着她一个小辈,现在不一样了,她都嫁过人又被退回来了,天天在家躲着都还来不及,怎么能出门做生意?您是不知道,就因为她与蒋家和离的事,现在我都不敢出门了,每次出门都会被人嘲笑,以后别说说一门好亲事,我看能有个男人要我就不错了。” 她说着,呜呜哭了起来。 宋鹤与皱眉。 其实他也正为这件事发愁。 宋家大房的情况,满青州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知道那是个泥坑,所以但凡家世好一点的人家都不要他的女儿。 现在眼见着他的女儿都十九岁了,在这个时代已经是大姑娘了,再不嫁就要成老姑娘了,可这上门说亲的愣是一个也没有,这该如何是好? 宋鹤与原本想着,若是自己运气好,下次考试能中个举人什么的,身份高了,自家的女儿自然也不愁嫁,说不定还能寻个官宦之家,可现在眼看他中举无望,生意又做成这副德兴,再耽搁下去女儿怕真的只能自梳在家了。 宋鹤与咬咬牙,道:“宋安宁与那位慕老板约了什么时候见面?” 宋月摇了摇头,“不知道,我只听到宋安宁说要回去和三叔他们商量,具体的下次什么时候见,我也不清楚。” 宋鹤与沉着眉。 宋月试探:“要不我去打听打听?” 宋鹤与点头,“嗯,不过要注意一点,不要被他们发现了,这事儿咱还得告诉你爷爷,不然这青州城还真就没有咱们几个生存的余地了。” 宋月重重点头,“嗯,那爹你去找爷爷,我晚上就去三叔那边打听打听,看他们什么时候去找慕水仙。” “好。” 父女俩说好以后,就分头行动。 宋家并非铁板一块,尤其宋月还是宋家大房那边的小姐,三房这边的下人对她没有防备,宋月只需要随口一问,就问出了宋安宁明日的行程。 得知她明天就要去找慕水仙谈合作,宋月心头一惊,也不敢耽搁,当下就赶紧回了家。 回家的时候,宋鹤与也从老太爷那边回来了,他将事情添油加醋往老太爷面前说了一番,老太爷也很生气,自家人胳膊肘却要往外拐,若不是那群芳楼,宋家大房的酒楼生意怎么会这么差。 现在他们不仅不帮着自家兄弟一起打外人,反倒要和外人合作,这是个什么道理? 真要让他们做成了,那以后老大哪还有生存的余地? 亲兄弟之间,竟然互相逼迫成这样,岂不是故意引得兄弟阋墙,家宅不宁? 所以,宋老太爷觉得宋鹤行很过分。 却完完全全的忽略了,酒楼经营不善,那都是宋鹤与没本事。 宋鹤与得到消息以后,第二天一大早,就去找了老太爷。 老太爷今年已经六十多岁了,因为子女们都还算孝顺,再加上生活富裕,倒也养得白白胖胖,鹤发童颜,看着精神头比人家四十几岁的还要好。 他跟着宋鹤与一起来到了群芳楼。 此时时间尚早,群芳楼还没什么客人,店小二端着盆到处打扫卫生,掌柜的则是在前台算账,看到有客人进来,下意识就出来迎客。 “几位里面请,请问是要坐散桌还是雅间?” 宋老太爷将那酒楼里的装潢布置随意一扫,冷哼,“奇淫技巧,偏门小道。” 掌柜的:“???” 对方到底是客人,他心中不悦,面上却不显,只是存着几分赌气似的笑着说:“我看各位也是身着绫罗绸缎之人,不如就为几位准备一个上好的雅间,让各位好好尝尝咱们店里的吃食,如何?” 第174章 生意 宋老太爷倒也没有拒绝。 挥了挥手,就示意掌柜的带路。 掌柜的对一个店小二使了个眼色,然后亲自将几人带到楼上,寻了视角最好的一处雅间,道:“小店今日有应季的特色菜供应,待小的承上菜单,几位可随意挑选。” 宋老太爷没听懂那菜单是什么,却也没有深究,只道:“我听说你们店里有一种比较辛辣的酒水,你先拿些上来,我们尝尝。” 掌柜的一愣。 不过想到自家店里的白酒最近确实很受欢迎,有食客从别的客人口中听说了这个,要过来尝个鲜也未尝不是没有可能。 于是他尴尬的笑道:“真抱歉,这个月的酒水已经卖完了,若几位客官真想尝试,可等下个月再来。” 宋月立马不服气的指责,“不可能!昨天你们老板还跟宋安宁一起喝了,怎么到今天就没有了?你们分明就是不想卖!” 宋鹤与也帮腔,“对,你们就是不想卖。” 掌柜的更是一惊。 宋安宁他当然认识。 就算以前不认识,昨日宋安宁与慕水仙交谈过后,慕水仙对他特意交待过,他自然也就认识宋安宁了。 却没想到,这几人也和宋安宁认识的。 听他们的话,好像还是特意为了酒水而来。 掌柜的察觉出了一丝不对劲。 “不知几位是宋姑娘的……” 宋老太爷捋了捋胡须,道:“我是她爷爷。” 宋鹤与沉声道:“我是她大伯。” 宋月冷哼,“我是她姐姐。” 掌柜的恍然大悟。 “原来是宋老先生,宋大爷和宋小姐,不知几位来咱们店里所为何事?” 他当然不会这么没眼力见,都到这时候了还以为他们仍旧是为了那些个吃吃喝喝而来。 宋鹤与下意识就要说话,宋老太爷却抬了抬手,示意他先不要说,然后沉声道:“昨日宁儿回来跟我们说,她与你们老板谈了一桩生意,这做生意是大事,小孩子家家的自然做不了主,所以特意托我们今天过来帮她与慕老板商谈,看下这生意到底要如何做。” 掌柜的得到过交待,一听也没有怀疑,当即笑道:“原来如此,那几位请稍等,我这就去请我们老板上来。” 说着,就转头吩咐店小二,先把店里珍藏的最后一壶白酒拿上来,然后又上了几道精美菜肴,一面让店小二去后院通知老板,一面对宋老太爷几人赔笑道:“真是不好意思,我有眼不识泰山,怠慢几位了,这是我们酒楼的招牌菜,几位可以尝尝,这一壶,就是昨日宋姑娘与我们老板所谈的白酒,其味辛辣,后劲绵长,几位不妨也先尝尝。” 老太爷和宋鹤与对视一眼,都点了点头。 掌柜的亲自与他们倒了酒。 宋月早就听说群芳楼有类比琼浆玉液的好酒了,因此这会儿也不等老太爷发话,当即就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却不料入口奇辣,呛得她不停咳嗽起来,通红着脸道:“这哪里是好酒?这么难喝。” 宋老太爷与宋鹤与也尝了,与宋月的反应却不一样,先是下意识蹙眉,不过很快就眉头展开,眼睛晶亮,大赞了一声,“好。” 宋月惊呆了。 掌柜的将三人的反应看在眼里,笑道:“宋月姑娘是女子,平日多饮甜腻的果酒,是以对这种以高梁制成的辛辣酒水不适应,老太爷与大爷平日便喝惯了较为辛辣的酒水,再喝这酒自然就很容易接受了,不过这酒的度数偏高,几位适当饮用即可,免得醉倒。” 宋老太爷此时已经对这群芳楼彻底改观。 能造出这么好的酒水,难怪这群芳楼的生意这么火爆,要是把这酒楼弄到宋家酒楼去,只许宋家一家酒楼卖,那这往后…… 他的眼中闪过一抹精明。 宋鹤与和他的心思不谋而合。 几人坐在那里等着,没过多久,慕水仙就过来了。 慕水仙原本对宋安宁自己不来,却拜托家里的长辈来这件事还有些疑惑,不过转念想到这个时代女子地位低下,自己不方便出来抛头露面,让家里人来也很正常。 慕水仙便没有多想,与几人打了个招呼,然后坐下。 “听说几位是代宋姑娘过来跟我谈生意的,这酒水刚才你们也尝过了,你们觉得如何?” 宋月道:“太辣了,不好喝。” 慕水仙看了她一眼,但笑不语。 宋老太爷拈着胡须,实话实说:“酒香醇厚,回味绵长,是款能受欢迎的好酒。” 慕水仙笑道:“老太爷果然识货,也算我与你们宋家有缘,昨日我与宋姑娘一见如故,已经商谈好,将这方子交由你们宋家,由你们出资出力来改造推广,后期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也尽管提就是,但凡有我慕水仙帮得上忙的地方,我定不推迟。” 老太爷点了点头。 “那不知慕老板这酒方子怎么卖?” 慕水仙一愣。 心说自己昨天都与宋安宁谈好了,难道是对方一时疏忽,忘了告诉他们? 不过不要紧,合作拿的就是诚意,她也不怕再多费一番唇舌。 慕水仙笑道:“昨日我与宋姑娘谈得十分投机,当下便已定下来,这酒水不管最后卖多少,抛开所有的成本以后,盈利咱们五五分,当然,我也不会让你们吃亏,我手上还有许多别的生意,若是合作愉快,最后我都交由你们宋家来合作也不是不可以。” 宋老太爷却面色一虎。 这酒水是个稀罕物,能拿出这个已是很令人惊讶了,宋安宁那死丫头耳根子软,没什么见识,竟然听得这女人诓骗,为了那不见影的未来合作,居然给她这么多的利益。 他沉声道:“不行,慕老板只是出了个方子,五五分成是不是也太狮子大开口了?” 慕水仙愣住。 直到此刻,她才察觉出了一丝不对劲。 瞧着他们这样子,要么就是宋安宁没有和他们说清楚昨日自己与她商谈好的具体事宜,要么就是宋安宁说了,但她自己却后悔了,也正因为如此,自己才不好出面讲价,反而是让长辈代她过来。 第175章 说亲 慕水仙那颗原本激情澎湃的心瞬间冷却下来。 不过做生意就是这样。 只要合同没有扣在纸上,出尔反尔的事情她也见了不少。 只要最后双方达成的条件能让各自满意,这中间的拉扯也不是没有。 于是,慕水仙压下心头的不快,问:“那不是宋老太爷觉得几成合适?” 宋老太爷伸出手,比了个二。 慕水仙一惊。 “二成?您是说,宋家拿八成,我只拿二成?” 宋老太爷颔首,道:“说白了,你就是出个酒方,其余的一切都要我们宋家来,给你二成已是让你占便宜了,慕老板若是不愿意,开个价直接把这酒方卖给我也成,只要慕老板开口,不管多少银子,我宋永康照掏就是。” 慕水仙几乎都要被气笑了。 但凡是个正常人,就知道这酒水方子是个来钱的玩意儿。 可以说,只要这酒水被推广出去了,那后面的收入就是源源不断的来,只要能按时按量供应酒水,收入就不会断,具体会有多少可能连她自己都数不清,就像坐拥了一座金山一样。 可现在,宋老太爷却指望出一笔钱,直接把这座金山给买断,这让她怎么能不生气? 把人当傻子不成? 若不是看在宋安宁的份儿上,慕水仙都要直接把人赶出去了。 想到宋安宁,她的目光闪了闪,问:“宋姑娘知道你们过来的事吗?” 宋鹤与不满的道:“刚才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就是宁儿让我们来的,你不妨好好考虑一下,我们出的条件可不低了。” 慕水仙再也忍不住,冷笑道:“是不低了,第一次见到有人把不要脸三个字直接写在脸上的,宋姑娘要是不愿意与我做这生意,大可以自己来跟我说,犯不着让别人为她出头,来人,送客!” 她说完,直接起身离开。 宋老太爷三人被赶来的店小二请出了酒楼外。 走在大街上,宋月仍气愤不已。 “什么东西啊!咱们肯来是给她面子,她还当真以为她在青州城是个人物了?居然敢对我们如此不敬。” 老太爷倒是满脸坦然,丝毫没有被赶出来的愠色。 他拈着胡须,慢悠悠的道:“其实在来之前我就想到对方的态度了,咱们之所以过来,能以最低价拿下那张酒方自然好,若是拿不到,让她对宁儿产生误会,不让三房得到这门生意也是可以的,毕竟,老三近几年越来越不听话了,对你这个兄长不够尊重不说,就连我他都不放在眼里,哼,我倒是要看看,离了咱们,他三房几人能成什么气。” 宋鹤与眼睛一亮。 “爹说得是,主要吧,这三弟确实是太不顾及兄弟之情,咱们好歹也是一家人,他现在帮着外人打我这个哥哥是几个意思?我手里的生意已经被他抢过去太多了,就连这最后一家酒楼他也不放过,真的是太过分了。” 宋月也跟着帮腔。 “对啊对啊,爷爷,您若是有机会了,可得好好跟三叔说说,旁的不说,就说那宋安宁,自从她回来以后,咱们宋家的女儿有如一个出门是敢抬着脸走的?不都得低着头?我上次听说,有好几家亲戚家的姑娘都因为宋安宁名声不好而被夫家退婚了呢,我到现在也没有说亲,还不是怪宋安宁……” 宋月说着,绞着衣角咬了咬唇,眼眶泛红。 一说起这个,宋老太爷也很发愁。 这大房的女儿原本就不好嫁,如今家族里再出了一个被夫家退回来的,这让他宋家的女儿如何再说得到好的婆家? 他叹了口气,无奈的摇摇头。 “月儿的婚事我会放在心上的,回头我找人看看家族里有没有远亲,嫁去别的州,可能会好点儿。” 宋月闻言眼珠轱辘轱辘一转。 她可不想远嫁。 毕竟远嫁离娘家人远了,将来若是遭夫家人欺负,连搬个救兵都搬不到。 于是,宋月跑上前拉住宋老太爷的袖子,撅着嘴不满的说:“爷爷,我不想嫁去外地,我就想呆在爷爷身边嘛,以后爹娘若是年纪大了,我不能在跟前尽孝,我也是会伤心的,爷爷,要不咱们先给宋安宁说亲吧,只要她再次嫁出去了,说闲话的人自然也就少了,到时候咱们其他姐妹的婚事就不会受影响了,毕竟您就算能给我找一个外地的丈夫,难道还能让我们宋家的所有女儿个个都嫁到外地去不成?爷爷……” 宋月扯着他的袖子撒娇。 宋老太爷一想,觉得也是。 便颔首道:“你说得对,回头我就让人去张罗此事,看能不能找到相匹配的。” 宋月满脸欣喜,与宋鹤与使了个眼色。 宋鹤与连忙道:“我回去了也让我夫人帮她相看相看,若能找到合适的再好不过了,宁儿年纪不小了,又是被夫家退回来了,若不趁着年轻赶紧找找,再过几年就不好找了。” 宋老太爷点头。 于是,三人就这样欢欢喜喜的离开了。 而这边,慕水仙越想越不对劲,便派了个小厮去宋安宁府上通知宋安宁。 宋安宁听了小厮的来报,又惊又怒,“你说什么?我从未让爷爷和大伯代我去与慕老板谈生意,他们怎么能这么做!” 小厮尴尬笑道:“原来如此,幸好我们老板比较谨慎,觉得宋姑娘不像是那种会出尔反尔的人,所以派小的来问问,若是不问,这误会只怕就要这样产生了。” 宋安宁也是一阵后怕。 后怕的同时,又气愤不已。 她早知宋家大伯嫉妒她们三房生意做得大,却没想到老太爷也会掺和进去。 她歉疚的道:“真是抱歉,这事是我想得不够周到,不知怎么让那边听到了风声,幸好你及时来告诉我,麻烦你回去让你们老板放心,咱们合作还是先前谈的条件,宋家这边我自会解决的,等我解决好以后,再去找她。” 小厮点了点头。 宋安宁又让冬青拿了一把银锞子给他,这才将人打发走。 把人打发走以后,她就带着人直接气势汹汹的杀去了宋家老宅。 第176章 打架 宋家老宅就坐落在青州城的城东。 这里是宋家发迹的地方,早年间宋家几个子女都还年轻的时候,一家人全部住在这个地方,那时候的宋家虽然也是商户,但生意还没有做这么大,顶多也只能算是中层。 后来宋家的几个儿子相继娶妻,矛盾就渐渐凸显出来了。 宋家大爷宋鹤与瞧不起生意之道,一门心思想要读书,在成亲前便已读了许多年,好不容易考中了秀才,可给老太爷高兴到不行,觉得宋家终于出头有望了,他也能养出一个做官的儿子。 所以当时给宋鹤与娶妻的时候,也特意娶了当地学院夫子的女儿。 却没想到,这人成了亲以后,学业就渐渐荒废了,整天不是溜鸡走狗就是喝酒赌钱,纵然有那么一两年发奋读书,却也屡考不中。 宋老太爷心中着急,刚开始是把气撒在老大媳妇儿身上,觉得当初定是媒婆帮他们算错了八字,若真的八字相和,为什么自己儿子跟她成了亲,非但境遇没好,反而还越来越差了? 可那宋家大媳妇儿也不是颗软柿子,毕竟是跟着父亲念过几天书的人,知道孝道如山,她反抗不了老太爷,所以干脆将祸水东引,一直引到三房的宋鹤行身上。 那些年,宋鹤行虽然还没有成亲,但生意做得十分红火,渐渐已成了宋家的领头人物。 他勤快能干,又非常具有生意头脑,且为人胆大爽朗又性格大方,每次出门都能结交到不少知已好友,在这些好友的帮衬下,他将生意做得越来越大。 大房媳妇儿见状就找了个道士过来算命,一算出来,就说是三弟借了大房运,所以三弟的生意才能越做越红火,而大房的宋鹤与却怎么考试都考不中。 宋老太爷一听,那还得了。 当即就要宋鹤行把生意停了。 宋鹤行虽然孝敬父亲,却也并不愚傻,知道这是大嫂搞的阴谋诡计,当下也懒得与他们争辩,直接从老宅搬了出来,以后他做他的生意,大哥考他的试,两人井水不犯河水,只要不见面了,他就不信大嫂还能说他是借到了对方的运。 两家的矛盾由此而来。 后来宋鹤行成了亲,生了女儿,就更不想搬回去了。 渐渐的宋鹤与也在妻子的撺掇下,在外面买了更新更好的宅子,也搬了出来。 是以现在宋家虽然没有分家,但表面看上去却与分了家没什么不同,大儿子和三儿子都住在外面,唯独剩下了一个老实巴交没什么心眼又憨厚肯干的二儿子呆在老太爷的身边,服侍老太爷的起居生活。 不过,宋鹤行倒也不是搬出来以后就完全不管了。 每年生意中起码有三分之一的收入,他都会交由老太爷,让老太爷拿去分配和保管,保全了他这个一家之主的颜面。 宋安宁曾经对此事颇有微词。 依她所见,既然大家都闹成这个样子了,倒不如索性分家。 分了家,这钱就不用交这么多了,每年交些孝敬爷爷也就够了,凭什么还要养着大伯一家? 她可是清楚得很,父亲交给爷爷的那些钱,有一大半都进了大房的口袋。 暗中拿着他们的钱,明面上还要算计他们,无论是谁想必都咽不下这口气。 此时,宋安宁带着人杀气腾腾的来到宋府,正巧碰上老太爷带着宋鹤与和宋月在外面吃完了饭,大摇大摆的回来,一群人在门口相遇,仇人见面,份外眼红。 “宋月!” 宋安宁早已从家丁的口中得知昨晚宋月过来打探过消息,因此一看到宋月,就知道是她从中作梗,当即操起一根扫把,就朝她冲过去。 宋月吓傻了。 她只比宋安宁大两岁,两人小时候打打闹闹掐架扯头发的时候多了去了,都是有输有赢的,但自从长大后,还从来没有打过架。 因此,一看到宋安宁举着扫帚朝自己冲过来,吓得尖叫一声,就往老太爷身后躲去。 “爷爷,救我!宋安宁要打死我!” 宋老太爷气得胡须眉毛直抖,却偏偏没有她们年轻人手脚灵活,只是不住的喝道:“住手!你给我住手!” 然而,宋安宁在气头上,哪会听他的? 两人一个跑,一个追,围着宋老太爷就不停的撕扯打闹起来。 “宋月,我自认为待你不薄,这些年你身上哪一件吃的穿的用的不是我爹赚钱买回来的?我们家赚了钱不仅要供养爷爷,还得供养你们一家,你不感恩戴德也就算了,竟然还带着爷爷去破坏我的生意,我看你就是皮痒欠收拾了,你给我站住!” 宋安宁一扫帚打在宋月的屁股上。 宋月尖叫一声,边跑边哭叫道:“你放屁!我的东西都是爷爷和我爹给我买的,哪里用你们的钱了?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还有,咱们没有分家,这么大的生意本来就要爷爷做主,哪论得到你一个黄毛小丫头?将来你早晚是要嫁出去的,等你嫁出去以后,难道还要用我们宋家的钱财和人手替你做生意吗?你想得美!” 宋安宁直接给气笑了。 也懒得跟她废话,直接拖起扫帚就往她身上招呼。 两人你追我赶,打了好半响,直到老太爷气得脸色煞白,一把按住宋安宁,怒喝一声,“住手!” 宋安宁才终于停下来。 她停下来了,宋月自然也停下来了,就站在不远处,撑着膝盖气喘吁吁的看着她。 宋安宁看向老太爷。 “爷爷,你为什么要带着人去破坏我的生意?” 宋老太爷气得满脸涨红。 宋安宁冷笑。 “若您觉得我一个女儿家,早晚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用咱们宋家的钱财和人手来做生意有些不妥,那您大可以通知我的父亲,让我爹去做,又何必自己出马直接把我这桩生意给搅黄了?” “我猜您应该不是怕我占了家里人的便宜,而是觉得我们这生意是稳赚不赔的,怕大伯那边知道了不好受吧?也对,我爹做什么生意都有得赚,可大伯呢?这些年除了败家还是败家,他还做过什么了?就这样的人,什么样的生意到他手上都会亏,您当真以为,只要我们不卖酒水,不与群芳楼合作了,他那酒楼就能继续开下去了?” 第177章 不孝 “放肆!” 宋老太爷气得浑身颤抖。 宋安宁却并不惧怕。 她扔下扫帚,只是冷冷的道:“我之所以过来,倒也为什么说法,我知道爷爷一向偏心大伯一家,这话爹不肯说是为了顾及你们的父子之情,但我却是没什么顾忌的,爷爷若是还认我这个孙女,我便唤您一声爷爷,爷爷若是不认了,孙女我哪怕不姓宋改跟我娘姓也是可以的。” “我今天来,就是想要告诉你们,这生意我做定了,你们服得服,不服也得给我把这口气咽下去,还有大伯和宋月,你们也不必想着要怎么挑唆爷爷来打压我们,现在事实摆在明面上,我爹做生意就是比你厉害,要么就继续让我爹将生意做大,以后我们和爷爷吃肉,看在血浓于水的份儿上,你们大房再怎么也能跟着喝点汤,可若是连我们自己都吃不到肉了,你们觉得你们还能喝着汤吗?” “既然是一家人,就得明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古往今来国家之所以灭亡都是从内里开始争斗腐烂,家族也一样,你们若是不怕到时候一家人都去当乞丐喝西北风,尽管放马过来就是,我倒要看看,我们三房若是倒了,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她说完,将扫帚冷冷一丢,便转身大步离开了。 一群人目瞪口呆。 “不孝女!当真是个不孝女!” 老太爷气得几乎快要晕厥过去。 宋安宁可不管这么多,径直走了,反倒是宋鹤与和宋月被迫接住了老太爷,急得不行,“快!快来人啊!老太爷晕过去了。” …… 处理完宋家那边的闹剧。 宋安宁径直来到了群芳楼。 这次她没有再犹豫,直接与慕水仙签了契约。 契书上明明白白的写着,两人的收益是五五分,从今天起,这张酒水方子就属于宋家了。 慕水仙十分感叹。 “先前你爷爷和你大伯来的时候,我还真以为这桩生意做不成了,却没想到你这么有魄力,竟然直接过来签了。” 宋安宁有些不好意思。 “抱歉,是我没有和他们说清楚,让你误会了。” 慕水仙摆了摆手。 “我明白的,这时代女子不易,尤其是想自立自强的女子,更加不易。” 宋安宁眨了眨眼。 “听慕老板的话,竟有女子容易的时代吗?” 慕水仙一愣。 不知道怎么的,笑容就淡了下去,露出几丝落寞,像是自嘲又像是在嘲讽他人般,轻声道:“是啊,女子到了哪个时代都不易……” 宋安宁不知她在想什么。 只是越发觉得这位慕老板有些古怪了。 她还得回家找酿酒师傅研究酒方,是以便没有再多留,与慕水仙签下契约以后就告辞了。 而另一边。 宋老太爷经过大夫诊治过后,发现并没有什么事,只是普通的气急攻心而已,只要休息一下就好了。 宋家祖母早年间便去世了,因此,老宅里除了二房以外,就只剩下了老太爷居住。 宋鹤与站在老太爷的床前,气愤不已。 “爹,您也看到了,宋安宁这丫头委实太过分了,对我们大呼小叫也就算了,对您也敢不敬!您看她今天那副样子,敢情咱们全家所有人,都指着他老三过活,都要仰他鼻息不成?他也不想想,若是没有爹,他哪来的今天?!我看那些话就是老三教给宋安宁,让她故意在您面前那样说的。” 老二宋鹤明犹豫着道:“也未必是那样吧,我看三弟不像是那么小气和城府那样深的人,大概就是宁儿气急上头,一时间口不择言而已,爹,您还病着呢,别把小辈的话放在心头,回头让宁儿来给您道个歉就行了,一家人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没什么是过不去的。” 宋鹤与一听这话,顿时来了气。 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 “老二!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说我冤枉老三喽?” 宋鹤明连忙摆手。 “大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大家也许就是一场误会……” “误什么会?他宋鹤行都把脚往我脸上踩了,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 “大哥……” “我告诉你,这事儿他不给我们一个交待,我就跟他没完!” “可是……” “够了!” 老太爷到底还是没忍住,颤巍巍出声。 两兄弟连忙停止吵架,都看向他。 “爹,您怎么样了?” “爹,您别生气,回头我就把宋安宁揪过来,让她给您道歉。” 老太爷看着自家这两个儿子,只觉头疼。 他这辈子什么都好,唯有两个遗憾。 一是老大屡试不中,宋家到底没有出个当官的,二是三兄弟感情不和,动不动就吵架,闹得他老了也不得安宁。 老太爷叹了口气。 “行了,你们也别吵了,老二说得对,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老三的性子我还是了解的,他不是那样自私小气的人,不过宋安宁那丫头,确实被养歪了,竟学得这样对长辈大呼小叫,咱们宋家是容不下他了,老二。” 他叫来宋鹤明。 宋鹤明连忙蹲下身,“爹。” 宋老太爷吩咐道:“你去叫叫你三弟,让他晚上过来一趟,我要跟他说点事。” “是。” 宋鹤明出去了。 宋老太爷又对宋鹤行道:“给宋安宁找婆家的事,你和你婆娘抓紧点,她毕竟是个弃妇,再挑也挑不到多好的,所以咱们不求家世人品,只要条件还凑和,愿意娶她,就这样凑和着嫁过去吧,总不能因为她一个人,闹得我们全家不得安生。” 宋鹤与眼睛一亮,连忙道:“是,儿子这就去安排。” 晚上。 宋鹤行被叫到了老太爷跟前。 他回家以后,已经听说了宋安宁带着人把宋月打了,还在宋家老宅大闹了一顿的事。 宋鹤行不像宋安宁重活一世,把什么都看开了,他还是很注重孝道和规矩的,因此听说这事,也将宋安宁骂了一顿,然后罚她关两天禁闭。 现在宋老太爷叫他过来,他心中已经猜到了是什么事,却也不好直说,只问:“爹,听说您病了,儿子过来看看您,您瞧着有什么想吃的想用的,尽管唤仆人去买,千万别省钱。” 说着,将厚厚一沓银票塞进宋老太爷的枕头下。 第178章 股份 宋老太爷看了他一眼,倒是没有拒绝。 还将那枕头往外挪了挪,把银票往里塞了塞。 他沉声道:“老三,你可知我今天叫你过来,是为了何事?” 宋鹤行站起身,乖乖的垂着头,沉默不语。 老太爷冷哼。 “你养了个好女儿啊,她说的那番话,若是被传出去,咱们宋家可真就成了整个青州城的笑话了,人人都道你宋三郎有本事,我却不知,原来我宋家阖府上下,竟然都是被你养着的。” 宋鹤行面色一慌,连忙跪下。 “爹,宁儿年纪小,只是气急了一时口不择言,爹您千万不要和她计较。” 宋老太爷摆了摆手。 “我不与她计较,是她别与我计较才行,毕竟她若真与我计较起来,将来断了我这老头子的口粮,我这把老骨头岂不要活活饿死在床上?也罢也罢,你们毕竟是翅膀硬了,嫌弃我老了也是应该的,我就应该自己悬一根白绫吊死,而不是继续活着,碍你们的眼。” 宋鹤行一听这话,顿时眼眶一红,老泪纵横。 “爹何出此言?一个小女娃的无心之错而已,爹您身为长辈,要一直揪着不放吗?” 宋老太爷冷漠的看着他。 “哼,你的女儿是无心之错,那你呢?这些年当真就没有半点二心?” 宋鹤行举起手指。 “爹,举头三尺有神明,我宋鹤行活了这么多年,我可以对天发誓,我对您,对宋家是绝对没有二心的,我与大哥不合那只是兄弟之们的私人恩怨,并不牵扯到家里啊。” 宋老太爷深吸了一口气。 那颗悬着的心,这才慢慢放松下来。 “行吧,你既然这么说,我自然信你,你先起来。” 宋鹤行这才抹着眼泪起身。 宋老太爷道:“你与你大哥是兄弟,兄弟就该守望相助,哪能闹成这样?” 宋鹤行连连点头,“是,爹教训的是。” 宋老太爷又道:“你叫女儿去与那群芳楼的慕老板谈合作,本就是断了你大哥的生路,你让他不生气那可能吗?钱财都是小事,最重要的是兄弟不合,家宅难安呐。” 宋鹤行抿唇不语。 宋老太爷道:“这样吧,今天早上我被你大哥撺掇着去与那慕老板交谈,没有过问过你们,确实是我们不对,我在这里代老大跟你道个歉。” 宋鹤行的脸上顿时露出惶恐之色。 “爹,您是长辈,哪有您向我们道歉的?” 宋老太爷又摆了摆手。 “没什么,错了就是错了,我倒不至于连这点胸襟都没有,只是我这歉也道了,听说那生意宋安宁也与慕老板谈成了,这事总该过去了吧?” 宋鹤行呐呐了一会儿,才低声道:“您说过去了就过去了吧。” 宋老太爷冷哼。 “既然如此,你断了你大哥的财路,总得给他想个法子才是,对不对?” 这样的话,宋鹤行以前听多了,因此也不意外。 “爹的意思是?” 宋老太爷道:“我知道那酒是个好东西,你们既然能从慕老板手中买到,将来若做好了,钱财是源源不断的,你手里的生意多,也不缺这一项,就不如把这项让给你大哥,你大哥有了自己的事业和收入,自然也就不会老是盯着你们三房了,届时家宅和睦,你们兄弟俩的关系也能有所缓和,你觉得呢?” 宋鹤行:“……” 他说是为什么呢,敢情在这里拐了这么大的弯,是因为这个。 若这生意是他自己的,依宋鹤行对老太爷的孝顺程度,稍微犹豫一下,尽管心中不甘但大概率也就答应了。 可这是女儿的生意。 女儿好不容易谈回来的生意,他一个当爹的给让出去了,这算怎么回事? 因此,宋鹤行皮笑肉不笑。 “爹,这不合适吧,这生意是宁儿谈回来的,我做不了主啊,要不这样,我手里还有两个绣庄和米铺,您让大哥随意挑一个,不管他挑中什么,我都给他。” 宋老太爷的脸沉了下来。 “那绣庄和米铺与酒水方子能一样吗?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大哥的能力,绣庄和米铺给他那就是直接让他拿去亏钱,他读了一辈子书,不擅经营,酒水方子就很适合啊,只要攥着这方子不给别人,躺在家里也能有源源不断的钱进来,爹没求过你什么,就求你这一件事,把这方子让给他,很难吗?” 宋鹤行想吐槽,真的很难。 但他还是不得不劝道:“爹,这酿酒一事真没您想的那么简单,您也是做过生意的,要知道这酒水不仅仅是方子重要,还有要改良,要推广,要如何铺陈出去,将来若是青州卖火了,要如何卖到外地,外地远了咱们直接运送吧,酒水一是容易坏,二是太重了运输成本太高,但若是把方子给他们,让他们就在当地酿造,又很难避免他们会把方子泄露出去或者另起炉灶自己做。” “所以,这其中的条条框框,都是非常多且非常繁琐的,您也知道大哥不擅经营,既然如此,那就不要做生意好了,我每年拿给家里的钱他用着不够吗?若是不够,大不了儿子下次再多拿点,万不可再将一桩好生意给糟蹋了啊。” 宋老太爷一愣。 倒是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这么复杂的事情。 他虽然早年间做过生意,但已经退下来很多年了,确实对外面的世界不够了解了。 宋老太爷想了想,道:“你说得也不无道理,这样吧,我也不强迫你转让这笔生意了,咱们各退一步,这生意呢,仍旧给你们做,但是你要让老大占一点股份,我也不要多了,就二成怎么样?你们拿着三成,照样是大头,他可是你亲哥哥,你多少得照顾他一下吧。” 宋鹤行:“……” 望着老父亲殷切的双眼,他到底没能狠下心拒绝,只道:“这事儿子做不了主,儿子得回去跟宁儿商量。” 老太爷心头不悦,却还是道:“那就去吧,商量好以后,尽快给我一个答复。” “是。” 宋鹤行作势就要告辞离开,却又被老太爷叫住了。 “还有一事。” “什么事?爹。”宋鹤行不解的看着他。 老太爷叹了口气,道:“宁儿的婚事,你是怎么想的?” 宋鹤行愣住。 第179章 花会 宋安宁的婚事,他不是没有想过。 只是她的上一门亲事闹成那样,瞧宋安宁那意思,好似也不想再找,他便没有急着过问。 左右宋安宁现在也不过十七岁,若是二嫁,再过两年也使得。 主要是女儿开心。 宋老太爷一瞧他那样儿,就知道他没想过。 顿时有些恨铁不成钢。 “你啊你,你让我说你什么好?这么大的事情你不上心,难道还指望别人来替你们操心不成?一把岁数的人了,也不知道多想想多盘算盘算,唉……” 宋鹤行有些懵,不知所措,“爹,我不是想着宁儿年龄还小嘛,在家多玩几年也是可以的,咱们家又不缺钱,养得起她……” “我说的是这个吗?” 不等他说完,宋老太爷便直接打断了他,虎着脸道:“你瞧瞧你那点出息,你养得起她,那你养她一辈子好了,让她在家里呆成一个老姑娘,受世人耻笑,孤独终老,你就开心了?” 宋鹤行呐呐不敢言。 宋老太爷冷哼道:“我就知道你们是办事不靠谱的,幸好我早为宁儿打算了,那黎家军营里有位黎树黎将军你知道吧?就是前几天监斩了那什么叛徒那个,可威风了,他有一个远房堂弟,今年不过二十五岁,年纪虽然比宁儿大了六七岁,但人家家世好啊,官宦世家,且家中父亲的职位比那什么蒋荣升还高呢,我还托人打听过他的长相,也是一表人才的,特别俊,配宁儿刚刚好。” 宋鹤行愣住了,简直不敢相信。 “这么好的条件,那能看上咱们宁儿吗?咱们宁儿可是二婚。” 宋老太爷一摆手,“你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行不行?二婚怎么了?只要对方喜欢,二婚不也一样幸福,而且据我所知,宁儿还没有与那蒋华圆房吧?没有圆房那就跟头婚没什么区别,顶多是名声传出去不好听了点,可人家黎家是武将世家,沙场刀光血影都见过了,人家不在乎这个。” 宋鹤行将眉头皱得更深。 “武将啊,要上战场的,会不会太危险了?宁儿命苦,前面已经遇到一个不如意的,万一未来的夫君再出什么问题……恕儿子自私,儿子可不想女儿再守一次寡。” 宋老太爷的脸彻底沉了下来。 眼睛一瞪,胡须一抖,便道:“你会不会往好的方向去想想?说是武将世家,那也不至于人人都上战场啊,据我所知,那黎家小子到现在还没有官身,不过是靠父亲荫蔽过活儿罢了,不然你还真以为他能瞧得上你的女儿?” 宋鹤行松了口气。 原来是纨绔子弟啊。 纨绔子弟好啊,虽说有可能会不着调,但至少不会轻易死,他家女儿不至于守寡。 至于人品问题…… 他问道:“那人人品如何?” 宋老太爷的目光闪了闪,“自然是好的,年轻人嘛,都那样,你就放心吧,宁儿是我的孙女,我还会害她不成?” 宋鹤行一想,觉得也是。 若宋安宁嫁得好,宋家也能跟着鸡犬飞升,若宋安宁嫁得不好,到时候人人都戳老爷子的脊梁骨,依老爷子的性格,不至于做出这种事。 于是他放宽了心。 “行,这事我回去以后先跟娇娘说说,看看她什么意思,再问问宁儿,若她们都没有意见,我就来回复您。” 宋老太爷越发嫌弃自己这个三儿子了。 什么都要问过老婆女儿的意见,他一个当家之主的大男人,这点事还做不了主了? 要生意要问过女儿的意思,现在婚事也要问过女儿的意思。 宋老太爷没好气的道:“你也不用问了,人家还不一定能看中宁儿呢,宁儿毕竟已经嫁过一次,受了一次情伤,若再被人家拒绝,免不了心里更受打击,这样,黎家下个月要举办一场花会,你回去让宁儿准备一下,就说是后宅小姐们聚一聚,别跟她说是相亲,到时候若黎家人看中了咱们再告诉宁儿也不迟,若是没有看中,也避免了让宁儿再伤一次心。” 宋鹤行一想,这主意好。 不过他还是有些担心。 “可这有点太明显了吧,宁儿以前从来没有参加过官家小姐们的聚会,贸然让她前去,她会不会发现什么啊?” 宋老太爷道:“这你放心,到时候我会让月儿也去,月儿以前参加这种宴会比较多,让她带带宁儿也好。” 宋鹤行这才放下心来。 他也不想自已女儿当真一辈子当姑娘,左右不过试一试,便满口答应下来。 “行,那这事就照父亲的意思办了,儿子这就回去安排。” “去吧。” 宋老太爷挥了挥手。 宋鹤行离开。 等他走后,一个老仆才端着药从外面进来,低声道:“老太爷,要奴才去跟大爷那边报个信吗?” 宋老太爷眯着眼,吹着药,道:“去吧,记住别让人发现了这是老大的主意,那个祸水留在咱们宋家只会给咱们带来厄运,离了家也是好的。” “是。” 回家以后,宋鹤行果然将这事与宋安宁说了。 宋安宁有些诧异。 “黎家?他们办花会为什么要叫我们?黎将军可是朝廷的正三品大员,官阶高着呢,手握一方兵权,就算他们要办花会,邀请的也是同样官宦家的小姐,与咱们有何相干?” 她一边说着,一边端起茶杯吹了吹上面的浮沫。 宋鹤行自有自己的考量。 其实别人可能没有察觉,但他却是有所察觉的。 毕竟,宋鹤行要做生意,就要全国各地到处跑,一年可能有半年都不在家里,因为跑的地方多,自然也就看到了各州的民生和情况,他发现朝廷越来越奢华,赋税越来越高,各地的百姓也越过越不好。 近年来,已经发展到有许多人卖儿卖女,北地荒芜地区,甚至易子而食也是常见了。 更别提近年来北敌蠢蠢欲动,去年才打了一仗,今年这仗刚打完,各地又闹起了虫灾和瘟疫。 他有种直觉,总觉得这盛世的糖衣包裹下江山已经不稳了,乱世早晚会到来。 第180章 宋月 不过这些他没有跟宋安宁说。 怕自家女儿生出一些不必要的担心。 宋鹤行只道:“这你就不懂了,咱们虽是商贾之家,可也不是所有人都瞧不起的,别的不说,就那打仗的,他们要打仗总得要钱要粮吧?这几年官府的形势是越来越差了,除了绣衣司,其余哪个衙门不是中饱私囊酒囊饭袋,指望他们拿银子出来打仗,呵,想都别想。” 宋安宁无语。 “爹,您小心点,这话在家里说说也就算了,若是传出去,少不得治您一个造谣生事的罪名。” 宋鹤行将脖子一梗。 “我说的是事实,不过这话我也就当着你们母女俩的面说说,出去以后我肯定是不会说的,我这样跟你讲,不过是想告诉你,那军营里的人想打仗,想立功,每次出征前还不都得向咱们这些商人讨银子捐钱粮?你没听说过吗?去年那张员外家的儿子,就因为捐粮捐得多,居然还给他弄了个官当,虽说是个七品芝麻官,可这也足够说明问题了,所以那军营里的人想要拉拢咱们,也是很正常的事。” 宋安宁想了想,觉得也是。 前世天下动乱起来以后,第一个倒霉的也是商人。 倒不是因为商人在那个时候有多活跃,而是因为他们是乱世之中最有钱有粮的。 将士们行军打仗要钱,犒劳将士要钱,安抚百姓也要钱。 哪一样不得从商人的手中抠出来? 宋家当时之所以那么容易就遭受洗劫,除了蒋家人安排的一个原因,也是那时候商人的地位太低了,就如同小儿抱金过市,怎能不招来人的眼红? 在太平盛世里,律法可以保护商人。 但在乱世,谁来跟你讲究律法?拳头硬才是王道。 所以,这花会别说是宋鹤行让她去,若真的将机会摆在宋安宁的眼前,她自己也是要去的。 宋安宁想了想,道:“宋月去吗?” 宋鹤行点头,“和你一起去,届时你们姐妹俩在花会上互相照应一下,你姐姐去这种场合去得多,你有什么不懂的,也可以跟她请教请教,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宋字,在家那点龃龉出去以后就别放在心上了。 宋安宁弯了弯唇。 “好,我知道了。” 于是,十天后。 宋安宁如约来到了黎家所举办的花会。 时值仲春时节,黎家花园里的桃花开得特别艳丽,团团簇簇好似下起了粉红色的雪,一群二八年华的美娇娘们游走其中,宛若仙子。 宋安宁穿了一身藕荷色的襦裙,外罩白色烟萝,姣好的面容与这繁花似锦的景色一比对,竟比那桃花还要艳丽三分,端得是新眉如月,唇如点绛。 她正准备往里走,这时,却忽然被人叫住了。 “妹妹。” 转头,看到宋月朝这边走来。 宋月身边跟了个小丫环,叫绿芜,瞧见宋安宁,规规矩矩的蹲身行了个礼,冬青自然也回礼过去,只是刚起身,就听宋月玩味的说:“不容易啊,这么多年你也算是头一次参加这么隆重的聚会,呆会儿跟在我身边可要跟紧点,不然若是出了什么错,别说我没照顾你。” 冬青皱眉,下意识就要替宋安宁出声。 宋安宁将她拦下了,笑着说:“我确实不曾参加这样的聚会,毕竟相比起某些人来,我自觉还是要脸的,若非有人盛情邀请,今日我也不会来,不像有些人,自己上赶着,倒贴着来了许多次就真当自己融入那个圈子了,殊不知就是别人眼中的笑话。” “你!” 宋月气极。 下意识就要扬起手掌打宋安宁。 岂知宋安宁不仅没怕,反而还低声道:“月儿姐姐敢打吗?你可别忘了,这可是在黎将军府上的花会,若是传出什么动静,别说是你,就是整个宋家的脸面也不太好看,你是想回去以后被爷爷责罚吗?” 宋月:“……” 她心里一惊,连忙将手放下。 这个该死的宋安宁。 差点让她出丑了。 她怒声道:“宋安宁,你早晚要栽在我手上!” 宋安宁淡定的笑笑,“无能狂怒。” “你!” 她没有理宋月,径直离开了。 宋月看着宋安宁离去的背影,狠狠攥紧拳头。 宋安宁,你就等着吧! 别以为你现在有多了不起,所有人都得让着你,今天过后,我倒要看看,你还能拿什么跟我斗? 呵,宋家三叔膝下无子,宋行之与宋贺澜都是收养的,虽有父子之名,可若真的三叔出事了,爷爷又怎么会允许两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孩子继承那么多的财产。 届时,那些财产还不是他们大房的? 宋月冷哼一声,也趾高气昂的离开。 这边。 宋安宁逛了一会儿,遇到了黎将军府上的二小姐。 二小姐叫黎婉儿,见到她,倒是格外亲切。 “早就听闻宋家府上的三姑娘生得冰雪聪慧,貌若天仙,今日一见果然了不得。” 宋安宁在宋家三房是大小姐,但在外人面前,就得论族排辈,大房有宋月,二房有宋襄,到她这儿自然就成了三小姐。 宋安宁福了福身,“黎小姐谬赞了。” 黎婉儿笑着上前拉住她的手。 “可还习惯?” 宋安宁自然知道她问的是什么。 活了两世,她自然没什么习惯不习惯的,但黎婉儿这番好意她却必须接受,便轻声道:“还行,就是认识的人不多,别人觉得热闹,我只觉吵杂。” 黎婉儿掩唇咯咯笑起来。 “你这人,倒是直接,一点也不拐弯抹角。” 宋安宁也笑笑。 聪明人说起话来就是舒服。 拐弯抹角扭捏做作,那是小家子气才有的行为。 黎婉儿道:“我瞧你性情平和恬静,许是不爱热闹的,这边往后走有一座亭子,那边的花开得更漂亮,但少有人知,是府中奶奶祖母们才去的,不过她们今日都出去了,不在这里,所以你可以过去坐坐,待差不多开席了我再差人去叫你。” 宋安宁的眼睛眨了眨。 看向这个素昧平生,却第一次对她表达出善意的女孩儿。 “多谢黎小姐。” 她再次蹲身。 黎婉儿也回了个礼,随后便带着丫环往前边去了。 第181章 公子 她毕竟是主人家,不可能一直陪着宋安宁,还得去前面待客。 宋安宁也理解,因此等黎婉儿走后,便对冬青道:“既然前面有清净的地方,咱们就过去瞧瞧吧,也别浪费了黎小姐的一番好意。” “诶。” 冬青早就不耐烦在前面陪她们逛了。 这园子也太大了,比她以前所逛的园子都大,若是有人一起聊天说笑时间倒也打发得快,偏生这里的人小姐一个也不认识,就连说话都找不到人说。 宋月小姐虽然来了,可看得出来,那些人压根儿瞧不上宋月小姐。 她脸皮厚,愿意腆着脸上去凑热闹,自家小姐可不愿意。 所以,自己找个安静舒适的地方坐一坐是最好的,等时间差不多了,吃了宴席自然也就可以回去交差了。 冬青如是想着。 两人一路往前走,走了大约有半盏茶的功夫,果然看到这边的桃花开得更盛。 花团锦簇,每一树都连在一起,形成了一面巨大的华盖,看着就美不胜收。 冬青不由惊叹。 “这也太美了吧,黎家夫人果然会享受,竟然在这边还种了这么多桃树。” 宋安宁也觉得不可思议。 桃树虽说不是多么名贵的花儿,但要在青州这边拥有这么大一座园子,且要如此精心打理这么多桃树,想来也是一笔不小的花费。 黎家是武将世家,来钱渠道最快的就是打仗。 但据宋安宁所知,近年来发生战争的基本上都是北方,北方是李家的地盘,就算要打仗也轮不上镇守青州的黎家。 所以,黎家这些钱财抛开皇帝的赏赐以及自家家族的经营,就只能来源于搜刮民脂民膏。 她没有将这些话说出来。 待走到了那座亭子处,但与冬青一起走进去歇了歇。 冬青笑着要去摘花,宋安宁担心会破坏了这园中景色,引得主人家不满,便不同意,冬青笑道:“奴婢不摘多少,摘一两朵,给小姐插在头上把玩,待人来了就取下来不就好了。” 宋安宁瞧着她雀跃的神色,知道她是小孩性子又犯了,便也不再拘着她,笑道:“行了,你去吧,记得别乱摘,这花开着是给人欣赏的,可不是摘下来玩的。” “我知道。” 冬青蹦蹦跳跳的跑远了。 大约是黎婉儿交待过,很快,便有丫环过来了,给她上茶。 宋安宁起身,福了福,那为首的丫环说:“二小姐怕宋姑娘一个人在这儿无聊,特意让奴婢来看看您,咱们府上有自家养的戏班子,还有玩杂耍的伶人,若宋姑娘有兴趣,咱们都可以叫过来瞧瞧,权当打发时间了。” 宋安宁连忙道:“多谢二小姐好意,不过这里风景宜人,美不胜收,已是人间仙境了,又岂好叫过多人来打扰,我自在这里坐一会儿就是,烦请告诉二小姐,不必过多为我忧心。” 丫环笑了笑,“既是如此,那奴婢们就告退了。” “姐姐慢走。” 宋安宁亲眼看着那些丫环走了,这才松了口气。 她回到亭中坐好,先是瞧了眼那茶,又看了眼桌上的点心,捡起一块来尝了尝,发现这里面也含有桃花的味道,将那点心掰开一看,果然混了桃花在里面。 桃花园,赏桃人,桃花酥…… 她眉心一动,又提起酒给自己斟了一杯,果然,那酒香宜人,里面竟也有桃花的味道。 这位二小姐果然是个妙人。 她不由笑了笑。 却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呼。 宋安宁一惊,起身看去,却瞧见冬青慌慌张张的朝这边跑来。 她的手上握着两枝桃花,却并没有半点欣喜之色,反而满脸张皇。 宋安宁上前一步,问道:“怎么了?” 不等冬青说话,一道男声就传了过来。 “桃花浅深处,似匀深浅妆。春风助肠断,吹落白衣裳。” 随着那话音落下,只见一道石青色的身影正缓缓朝这边走来。 这一次,别说是冬青,连宋安宁也吓了一跳。 步子后退的时候,不小心撞到石桌上的茶,茶水泼了满袖。 男人也是一愣。 在瞧见宋安宁的那一刻,看直了眼。 好美的小娘子! 冬青又惊又怒,明明自己也很害怕,却仍旧伸手挡在了宋安宁面前,怒斥道:“哪里来的小生!好不懂礼貌,我家小姐在这儿赏花你私自闯过来也就罢了,眼睛在看什么呢?信不信我立马去禀报黎将军,把你那双眼睛给挖出来!” 男人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合上扇道歉行礼。 “真是抱歉,小生黎文栋,乃黎将军的远房堂侄,近日来携长兄到青州探望堂叔,无意中闯入这桃园,冲撞了两位姑娘,还请姑娘们恕罪。” 宋安宁正拿手帕擦着袖子上的茶水。 闻言动作一顿。 “你叫黎文栋?” “是。”黎文栋低着头,礼倒是行得很足,恭敬道:“听闻府上今日正在举行花会,所有姑娘小姐们都在前面的园子里赏花,不知姑娘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冬青怒声道:“我家小姐为什么在这里,关你什么事?谁允许你多问的?” 宋安宁拉了拉冬青,示意她不要冲动。 随后她对黎文栋福身一礼。 “黎公子见笑,妾身宋安宁乃城中宋氏商行三房嫡女,受邀来将军府参加花会,因受不得吵闹来此处躲闲,倒不知会打扰了黎公子,还请恕罪。” 黎文栋连忙道:“原来是宋姑娘,宋姑娘在这里赏花赏得好好的,是在下冲撞了,又岂能怪宋姑娘?” 他顿了顿,看向宋安宁的袖子。 “宋姑娘衣服湿了,在下男子之身不便唐突,不过在下妹妹的住处就在不远处,若宋姑娘愿意,在下让丫环领宋姑娘却在下妹妹处换身衣服,可好?” 宋安宁微微蹙眉。 贵女花宴,湿了袖子确实不雅,也容易被人嘲笑。 她哪怕不为自己,也要为了宋家长脸。 于是她点了点头。 “那就多谢黎公子了。” 于是,黎文栋便吩咐不远处自己的贴身小厮去唤黎三小姐。 在等待的间隙,干站着也是尴尬,宋安宁瞧着那黎文栋倒像个老实的,吩咐完小厮以后,就一直低着头站在那儿不语,生怕多看了她一眼唐突佳人,她不由挽了挽唇。 第182章 手帕 “出门在外,黎公子也无需那么多礼了,外面风大,倒不如来这亭中一坐,喝杯茶水如何?” 她说着,引袖拂身。 黎文栋受宠若惊。 只是他站在外面,更容易被不知情的人瞧见,倒不如大大方方进了亭子,两人闲说两句,也好缓解尴尬。 于是便点头道:“那就多谢宋姑娘了。” 进了亭中,他发现宋安宁比他刚才在外面瞧着看上去更美。 宋安宁本就是极美的长相,再加上她自从回到青州后,心情日益渐好,有了父母和哥哥的陪伴,每日无忧无虑,吃吃喝喝睡睡,皮肤自然也养得日渐晶莹剔透,容光焕发,任谁见了也不能否认此时宋安宁的美貌。 黎文栋大着胆子瞧了几眼,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又连忙将头低了下去,生怕冲撞到宋安宁。 宋安宁倒是大大方方,没什么架子。 “黎公子请。” 她亲手倒了杯茶,放在黎文栋面前。 黎文栋端起来喝了,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这茶比他以往喝过的任何一杯都要更加香甜,哪怕喝完了,嘴里也留有余香。 心头像揣了只小鹿,砰砰乱撞。 宋安宁不是没看出黎文栋的心思。 毕竟她是活过两世的人。 前世都活到三十岁了,真要按两世的年龄算起来,她都能当黎文栋的娘了,又岂会看不出那少男含春的小心思? 只是既然相遇了,对方的小厮又还没回来,她总不能当真对对方置之不理,那样失礼的事她做不出来,于宋家也没有颜面,且黎文栋这个名字是她前世听说过的,她叫黎文栋进来,是另有所图。 “不知黎公子现下在哪里任职?” 宋安宁忽然问。 黎文栋一愣,紧接着露出一抹苦笑。 “在下闲赋在家,目前并无任职。” 他生怕宋安宁误会,又连忙补充,“不过在下已经在努力读书了,争取明年就考试上春闱,若此次考试得中,将来说不定会留任当官,也算是有个正经事在做了。” 宋安宁的动作又是一顿。 前世,她听说黎文栋这个名字时,已经是她守寡的八年后。 那时的黎文栋,虽只是一个七品县令,却是清名远播的青天大老爷,出了名的爱护百姓的好官。 当时他任职的县叫平云县,是一个夹在永州和幽州之间的小县城,面积不大,却地处一个关要之地,北敌先是攻破了永州,再进攻幽州,若是幽州被拿下,后方便是一大片平原,北敌可以如入无人之地,直取京城,届时大渊国必完。 黎文栋就是平云县的知县。 当时北敌来犯,所有守将都逃了,大家都知道,这场仗不可能赢,也有许多人劝他走,甚至连百姓们都逃了,那些曾受过他帮助的百姓还夸张到跪在城楼下求他,希望他能离开平云县,不希望这样一个爱民如子的好官白白枉死。 可他全部拒绝了。 因为这件事太过震撼,当时几乎是传遍了全国,宋安宁也得以知道。 那会儿的他是怎么说的? 他说大丈夫生当为人杰,死亦为鬼雄,他不怕死,若是能以他之血唤醒大渊国男儿心中的壮志热血,他愿意为之赴死,敌人可以在他死后踏着他的尸体过去,却绝对不要肖想在他活着的时候,踩上平云县的城墙,平云县在他在,平云县亡他亡! 简直就是气势如山河,血溅万里长。 那时的宋安宁不认识黎文栋。 只是听说了这件事以后,心中不由升起一抹敬佩。 至于那传言是否为真,她就更不知晓了。 如今竟亲眼见到了前世传闻中的人,宋安宁除了有些好奇以外,也更想试试,他是否真如前世传闻中那样,生当为人杰,死亦为鬼雄。 可惜,两人相处的机会不多。 没过多久,黎文栋的妹妹黎香儿就过来了。 她带着两个丫环,倒是落落大方,先是与宋安宁见了礼,然后才道:“宋姑娘跟我来吧。” 宋安宁点点头,“多谢黎姑娘。” 两人朝着黎香儿的房间走去。 黎文栋一直站在原地,等着她们离开,直到两人走出老远,他的小厮从后面过来撞了撞他的胳膊,低笑道:“二少爷,人都走远了,瞧不见了,您的脖子也该收回来了。” 黎文栋这才脸一红,只觉脸颊烧得滚烫,臊得慌。 他狠狠瞪了小厮一眼。 “别胡说,我什么也没看见。” 小厮点点头,笑道:“是,什么也没看见,就差把眼珠子缝人家姑娘身上了。” “你。” 黎文栋恼羞成怒,拿扇子却敲打小厮。 小厮与也不怕他,一边抱头鼠蹿,一边哈哈哈的笑出声。 两人打打闹闹的跑远。 而这边。 宋安宁正在换衣服,忽然有人敲门。 两人一惊。 就听外面的人唤道:“冬青姑娘,冬青姑娘,你在里面吗?” 冬青一愣,用手指了指自己,用嘴型与宋安宁对话,“找我?” 宋安宁示意她出声。 冬青回道:“在里面,怎么了?” 外面的声音传来。 “方才有人在凉亭内捡到一方素帕,问是不是宋姑娘的贴身之物,只是大家都不敢确认,所以请冬青姑娘前去确认一下,若真是宋姑娘的东西,还请宋姑娘保管好,以免被有心之人捡去,污了宋姑娘的清白。” 宋安宁和冬青皆是脸色一变。 宋安宁摸了摸自己的腰间,果然,挂在那里的一方帕子不见了。 冬青也意识到了,忙道:“好,我马上就来。” 她说着,转头对宋安宁道:“小姐,那我先过去瞧瞧,你这里……” “我没事,你速去速回就对了。” “好。” 冬青步履匆匆的离开。 待她离开以后,宋安宁走到屏风后面,独自换衣服。 好在那黎香儿的衣服尺码与她差不多,宋安宁正换着,就听外面传来开门的声音。 她还以为是冬青回来了,一边换衣服一边问:“你看了吗?是不是我的那方帕子?” 来人没有回答。 她微微蹙眉,待换好衣服以后,走出去一看,却见外面站着的哪儿是冬青,分明就是一个流着口水歪着脑袋的傻子。 “嘿嘿,姐姐……漂亮姐姐!” 第183章 傻子 宋安宁大惊失色。 “你是谁?” 对方像是没听懂,流着口水又朝她走近了一步。 “姐姐,漂亮姐姐……” 宋安宁皱眉。 她看出来了,这确实是个傻子。 “你走错房间了是吗?你身边的随从呢?” 对方虽然是个傻子,但身上穿着的却是锦衣华服,可见身份不低。 又能出现在这黎家的后院里,难道他也是黎家的人? 然而,不管宋安宁说什么,那人仿佛都听不懂,只是一个劲儿的叫着漂亮姐姐,同时,还伸出手来拉她的袖子,企图将她带走。 “漂亮姐姐跟我睡觉,睡觉觉生胖娃娃。” 宋安宁顿时一阵气恼。 “我不是你的漂亮姐姐,也不会跟你睡觉生娃娃,你一定是走错房间了吧?来人!来人!” 她试图去推开房门,叫他的随从进来。 然而那傻子却像认定了她似的,见她意图要跑,索性一把抱住了她,死活都不松手。 “呜呜呜呜……娘亲说了这里有漂亮姐姐,漂亮姐姐要陪我睡觉觉的,你不许走,我要你陪我睡觉觉了才准走!” 宋安宁气极。 可偏偏对方的手劲儿奇大,她根本挣脱不开。 最终,也只能哄道:“好,我陪你睡觉,你先放开我好不好?你这样箍着我把我弄疼了,我还怎么陪你?” 对方像是思索了一会儿。 却仍旧摇头。 “不,我放开你你就会逃了,娘亲说要用力把你抱紧,抱紧你就跑不掉了,嘻嘻……漂亮姐姐,亲亲……” 他说着,将嘴凑上来。 宋安宁又羞又怒,也顾不得对方是个傻子了,曲腿一脚踢在他的腿上。 好在他娘亲还没有教他如何防范女子攻击他最薄弱处,所以宋安宁这一脚踢中了,傻子痛呼一声,下意识松开手去捂腿,宋安宁就趁着这个空档一把推开他,往外跑去。 跑出门,正好碰到了带着小厮经过的黎文栋。 见她衣衫不整慌慌张张的从屋内跑出来,黎文栋一惊,“宋姑娘?” 宋安宁面色一沉,却也知道此事不好声张,所以没有理他,径直离开了。 傻子从后面追了出来。 “漂亮姐姐!漂亮姐姐……” 黎文栋瞧见傻子,更加惊讶,冲上前一把拦住了他。 “大哥,你怎么在这儿?你对宋姑娘怎么了?你、你这是干嘛呢。” 傻子黎文梁大声喊道:“漂亮姐姐!漂亮姐姐跑了……二弟,漂亮姐姐跑了!娘亲说过漂亮姐姐会给我生娃娃的,她跑了……呜呜……跑了……” 他流着眼泪撒泼打滚起来。 黎文栋脸色一白,不敢置信。 他顾不得黎文梁还在地上撒泼打滚,一把攥住他的衣领,将他整个上半身都抬了起来,怒声道:“你到底在干什么?谁跟你说的她会给你生娃娃?” 黎文梁懵了。 他虽然傻,却也知道自家二弟一直都是很温和礼貌的,家里有那么多兄弟,可只有二弟对他最好了,从来不欺负他。 但今天,二弟也凶他了。 黎文梁哭了起来。 “二弟,你凶我,呜呜……你凶我,我不喜欢你了,我再也不理你了!” 说着,就一把推开他,爬起来跑远了。 黎文栋脸色发白。 这边。 宋安宁沉着脸匆匆走出去。 正巧碰到冬青与一个婢女朝这边走来。 看到她,冬青眼睛一亮,连忙奔过来,喊道:“小姐,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了?” 跟冬青一起过来的那个婢女眼神闪了闪,目光落在她身上的衣服上,随后微微垂眸。 宋安宁没有多说,只道:“没事,就是瞧你太久没回来,出来找找你。” “哦。我跟着这位翠竹姐姐去拿帕子了,你瞧,我把帕子拿回来了。” 冬青将那方素帕拿出来,还拍了拍胸口。 “吓死我了,幸好我们把它拿回来了,不然若被什么登徒子找到,指不定还会讹上您呢。” 宋安宁皱眉。 听到登徒子,不免就想起了刚才在房间里碰到的那个傻子,心里头烦燥了几分,一把收了帕子,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去前面吧。” “哦,好。” 两人匆匆离开。 那位叫翠竹的婢女站在原地,一直等着她们的身影看不见了,这才走向另一侧。 另一侧,只见黎婉儿与宋月站在那里。 瞧见翠竹过来,黎香儿问:“怎么样?事儿办成了吗?” 翠竹摇了摇头。 “奴婢瞧着那宋姑娘虽然衣衫有些乱,却并不像被糟蹋了的样子,而且时间也不够,想来大少爷那边是没有得逞的。” 黎香儿冷笑一声,“废物。” 翠竹道:“此次咱们利用了二少爷,若是被二少爷知道,想必会怪罪您。” 黎香儿道:“怪我有什么用?这事是娘交待下来的,若不用这种手段,就凭大哥那傻样子,一辈子也娶不到媳妇,且那宋安宁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一个嫁过人的二手货,能嫁进我们黎家已经是她攀高枝了,我不过是用些手段而已,又有什么。” 翠竹笑道:“小姐说得是。” 黎香儿苦恼的皱起眉,“就是可惜失败了,你去告诉宋家大房那个,就说让他们再想想办法,好处我们已经许给他了,能不能拿下宋安宁,就看他们的了。” “是。” 这边黎香儿带着婢女暗中算计,那边,宋安宁已经带着冬青来到前庭桃花盛开处。 酒宴已经摆上来了,众人一一落座,黎婉儿作为东道主,自然是要坐在主位上招待客人的。 看到宋安宁,她并未察觉有什么不对,只是对她微微笑了笑。 虽然也疑惑为什么一会儿不见,她身上的衣服就换了,却也没有多想。 而这时,宋月过来了。 看到宋安宁,她的脸色微微一变,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有些恍惚。 一场桃花宴就在各自的心有算计中度过。 宴会结束后,宋安宁并没有像别家贵女那样多加逗留,而是早早就告辞离开了。 出了黎府,上了马车以后,宋安宁方才放下满身的警惕,疲倦的靠在马车壁上,沉声道:“冬青,回去以后让冬来想办法查查,黎家有个傻子是什么来路。” 第184章 真相 冬青一愣,有些不解。 “傻子?什么傻子?” 宋安宁将先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她。 冬青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 “什么?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小姐,那、那你没事吧?他有没有对你……” “我没事。” 宋安宁抬手,示意她不要惊慌,随后道:“我听那傻子口口声声说是他娘亲让他过来的,这其中或许有什么误会或者阴谋也不一定,先让冬来去查查吧,查到那是什么人,自然也就清楚了。” 冬来的动作很快。 当天晚上,就查到了结果。 那傻子叫黎文梁,竟然是黎家旁支的嫡长子,因为小时候发高烧烧坏了脑子,多年来与直痴傻与三岁小儿无异。 那日他也是无意中才闯入黎香儿的房间,拦住了宋安宁。 宋安宁听完冬青的回禀,皱了皱眉。 下意识觉得有些不对劲。 可冬来的回话言之凿凿,她又想不到别的理由,最终只能作罢。 而这边。 宋家大房。 宋月心头焦躁如热锅上的蚂蚁。 好不容易等到宋鹤与从外面回来,她连忙拦住宋鹤与,急声道:“爹,出事了。” 宋鹤与一愣,走向她,“出什么事了?” 宋月将宋鹤与拉到一边,以免说的话被人听到,“花宴上宋安宁没有中招,那傻子就是个废物,让她给逃出来了,现在黎家找我们要说法呢,说是若得不到宋安宁,之前许给我们的好处就都不算数了。” 宋鹤与面色一沉。 宋月商量道:“要不咱们直接跟三叔把这事儿说了吧,那人虽是个傻子,但黎家的势力很大啊,宋安宁又是二嫁,能嫁进黎家已经很不错了,三叔未必也不会同意吧。” 宋鹤与却摇了摇头。 宋月不了解,他却很了解他那个弟弟。 说他重感情那都是抬举他的,说得不好听一点,就是榆木脑袋,死脑筋。 他是绝不会同意把宋安宁嫁给一个傻子的。 所以,这事儿还是只能由他们来暗中谋划。 宋鹤与想了想,道:“先别慌,这事儿要办成,办法还多得很,你容爹再想想。” 宋月忽然想到什么,眼睛一亮。 “爹,要不咱们干脆一不做,而不休,给她……” 她使了个眼色。 宋鹤与顿时会意,“你能弄到那东西来?” 宋月想了想,点头,“我去找找,应该可以。” “那行吧。”宋鹤与其实有点不想搞到这个地步,但那宋安宁与宋鹤行太不识趣了,为了自家的前途,他也只有牺牲这个侄女了。 宋鹤与点了点头,“你去办,实在不行就去找那位黎小姐求助,哼,想娶人家的人是他们,着急的也是他们,又不是我们,别对他们太过顺从。” 宋月笑了起来,“是,女儿明白了,女儿这就去办。” 两天后。 宋安宁接过冬青递过来的一封书信。 书信是她另外请了人去黎家旁支那边调查的结果。 黎文梁与黎文栋两兄弟家里所在的地方并不在青州,而是靠近永州的一片地界。 也正因为如此,前世,黎文栋才会在平云县做官。 前两日,她得了冬来的调查结果,却并不怎么相信。 毕竟那傻子的言行实在太怪了,纵然他是痴傻之人,没什么理智,却也不该贸然说出那种言语。 尤其他话中的意思,好似是有人指使他过去的。 宋安宁不相信这一切都是巧合。 结果正如她所料。 那个傻子黎文梁是受人指使,才跑进她那个房间的。 而这个指使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当时她见过的黎家偏房小姐,黎文栋的亲妹妹,黎香儿。 宋安宁冷笑起来。 好啊。 真是太好了。 这些人是当真觉得她好欺负,宋家好欺负是不是? 让宋安宁意外的,不仅仅是黎家人的阴谋,还有宋月。 她原本就觉得奇怪,好端端的,父亲为什么要让自己去参加这样的花会,虽说她自己也想过,要与为将之家打好关系,以免乱世到来时没个庇护,且黎家还有黎文栋那样不怕死,一心为国为民的人才,想来家风不会有什么问题。 现在看来,是她太单纯了。 宋安宁冷声道:“既然他们不仁,也就别怪我不义了,冬青,拿上证据,去找我爹,然后咱们一起上老宅去。” “是。” 宋安宁很快就找到了宋鹤行。 宋鹤行看了她交上来的证据,也是又惊又怒,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大哥居然坐做出这种事。 背着他将他的女儿卖给一个傻子?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儿? 宋鹤行虽然与宋鹤与不和了几十年,可那都是一些小磨擦,对外宋鹤行还是帮着宋鹤与的。 可现在呢? 明知道他的女儿命途多舛,还想坑骗于她,这跟背刺有什么区别? 宋鹤行气得脸上的肌肉都在颤抖。 宋安宁道:“爹,我知道您虽然表面上看不起大伯,但内里还是承认他是你哥哥的,只不过这次他踩中了我的底线,所以我不会再忍让了,若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请爹爹见谅。” 宋鹤行看着自家女儿,心疼不已。 “傻孩子,你这是说的什么胡话?有什么比你能好好的更重要?这次他们这么过分,别说是你,我也忍不下去了,你等一下,爹爹收拾收拾,这就陪你一起去老宅,咱们一起去找你爷爷,让他主持公道,叫你大伯给个说法。” 宋安宁弯起唇角,“嗯。” 于是当天晚上。 宋安宁和宋鹤行顾不得夜色已深,直接就来到了宋家老宅。 老爷子年纪大了,觉少,所以经常深夜还没有入睡。 此刻见到他们来,暗觉不妙,却仍旧板着脸问:“大半夜的,你们这是什么事啊?这么急匆匆的。” 宋鹤行当即沉着脸将花宴上的事情说了。 宋老太爷眼珠子一转,心虚道:“哦?是吗?是不是你们搞错了,月儿怎么会做出这种事?鹤与是你大哥,他什么样的胆子你不清楚吗?平常你们兄弟之间或许是有龃龉,可他对外还是护着你的呀,你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第185章 交待 宋鹤行冷笑。 “是我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还是爹你执意要护着他?那花宴上发生的事桩桩件件皆有人证,宋月与黎香儿的私会也有证据,若非如此,我家宁儿又怎会被那傻子欺辱?她也姓宋啊,爹,您就算再偏心,也不能偏心到这个份上吧?!” 宋鹤行对宋老太爷还是抱了一丝希望的。 毕竟是他的亲生父亲,平日里有些偏心也就罢了,但在这种大是大非上,他不该放纵大房任意妄为。 然而,宋老太爷还是让他失望了。 老太爷拈着胡须,沉吟道:“其实,我看那黎家大公子也挺好,虽说那孩子是傻了点,但傻子才好拿捏啊,宁儿是成过一次亲的人了,等闲男子不会要她,嫁个普通农户那还不如嫁进黎家呢,黎家好歹是朝廷命官,黎将军可是三品大员啊,宁儿嫁过去就能直接喊黎将军叔父了,再加上咱们家的财产,黎将军肯定会高看我们一眼的,到时候别说是大房,就是你和行之贺澜,让他提携提携,他也不一定不会愿意啊,你说是不是?” 宋鹤行满脸震惊。 完全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父亲说出来的话。 那么冷漠无情,那么无耻可笑。 这、这是当爷爷的吗? 宋安宁却并不意外。 早在她查出真相时就疑惑过,宋家大房不像是那么有心机的。 他们坏是坏,但也蠢。 否则不至于这么多年了一直在折腾,但一直没折腾出什么结果。 如今竟想出这么阴损的招数,想来不是他们自己的手笔,而是背后有高人。 现在看来,这高人就是宋老太爷了。 宋安宁只觉得讽刺。 谁能想到,有一天她会被自己的亲爷爷卖给别人呢,还是一个傻子。 宋安宁看着自己父亲苍白的面容,有些心疼,遂不再等他说话,而是直接道:“爷爷此话与卖孙女求荣有什么区别?您不怕这样的污名,我和我爹却不敢承担,既然要嫁,那就让宋月嫁吧,宋月那么孝顺您,您又那么疼她,想必将来飞黄腾达以后,是不会忘了您的好处的。” 宋老爷子登时大怒。 “胡说!月儿好端端的一个黄花大闺女,怎么能嫁给一个傻子?” 宋安宁讽刺的扯唇。 “是啊,宋月不能嫁,我就可以嫁了,就因为我成过亲吗?可扪心自问,我成亲是经过你们同意的,是蒋家三媒六聘八抬大轿抬我去的,我和离也是因为蒋华停妻另娶对不起我,从头到尾,我从未犯过任何错,也从未害过任何人,可凭什么,就因为我和离了,所有人就都怪我,所有人就都脏水往我身上泼,就好像我是一个可以任人欺辱践踏的低贱之人,凭什么?” 宋老太爷愣住了。 此生都没有听到一个人对他说出这样的话。 宋安宁又道:“您是我亲爷爷,此生无论您怎样对我,我都不可以对您说一个不字,因为我受您之恩,可我若是听您的,又与那任人宰割的猪狗畜生有什么区别?是以既然我们谁也说服不了谁,那就索性分家吧,我自有爹爹娘家护着,以后但凡我的事,就不劳爷爷和宋家各位叔伯操心了。” 这话一出,不仅仅是宋老太爷,就连宋鹤行及宋鹤明都变了脸色。 宋鹤行出声道:“宁儿……” “爹爹,难不成连您也不愿意护着我,不愿意申冤了吗?” 宋安宁急声道。 宋鹤行哑然。 宋鹤明劝道:“哪里会闹到这样严重?那黎家大少爷不是没有得逞吗?当时又没人看见,只要宁儿你不说,我们不说,想必那黎家也不会宣扬出去,既是如此,又有谁知道你受过欺辱?一家人,牙齿和嘴唇还难免有个磕碰的时候,真犯不着分家。” 宋安宁嗤笑。 “二伯这话说得好生容易,所以,是非要等水到渠成,侄女遇害了,才有资格出来申冤吗?” 宋鹤明:“……” 他一时噎住,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宋老爷子气得锤胸顿足。 “活不了了,活不了了,你这死丫头,早知道你如此会挑拨是非,居然挑唆着你爹要与我们分家,我老宋家怎么就出了这么个不孝女啊,宋鹤行,你给我听着,你今天要是敢分家,我马上就死给你看,我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是怎样一个不孝的孽种!啊,我老宋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宋安宁抽抽嘴角。 宋鹤行有些慌。 “爹,您先别喊啊,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儿子并没有说要分家。” “你还狡辩!你要是没说,这死丫头敢在我面前来提?你也不瞧瞧你这生的是什么冤种,这就是来我们宋家讨债的啊。” 宋鹤行急得满头大汗。 他虽是个商人,常年行走在外,与各色人等打交道,可实际上却并不擅长处理内务。 否则,也不至于坐拥金山银山,后院除了沈娇却连一房妾室也没有。 就因为他极不擅长处理这种庶务,所以在被沈娇拿捏的同时,也被宋老太爷等人拿得死死的。 宋安宁瞧着自家老爹这样,就知道他又心软了。 她无奈的叹了口气。 “不分家也可以,但这事,大伯必须给我一个说法。” 宋老太爷乜斜了她一眼,继续哭嚎。 “你们不如逼死我算了,我是真……这么多年养了两个冤孽啊,想当年你娘生你时大出血,是我亲自跑到街上叫的郎中,我原以为等她养好身体会给我家三郎生个儿子,可结果儿子没有,她倒教出你这么个好女儿,早知道当初我就该让你们母女死在产床上得了,我费那心干什么啊我,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 宋安宁听得心头火气直冒。 她冷笑道:“您同意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左右不过是我去找他还是他来找我的区别罢了,您也别拿我爹在话的那套来威胁我,我爹念在你们有父子之情,和大伯有兄弟之情,我可不在乎,我被蒋家磋磨成那样,刀山火海都闯过来了,又岂会在自己家还任由人欺辱坑害?您要出去毁我爹的名声也行,那就要死一起死好了,我也大可以将你们干的那档子破事给抖落出去,看看最后到底谁落着了好。” 第186章 朋友 她说完,就再也不理宋老太爷,拉着宋鹤行就转身离去。 宋鹤行还想说什么,但看着自家女儿冷厉的面色,识趣的闭上了嘴。 不得不说,他的女儿刚才好飒! 就跟她娘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简直太帅了。 宋鹤行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此时看自家女儿的眼神都快变成星星眼了,里面满是崇拜。 而这边,宋安宁拉着宋鹤行回家以后,就在家里等着宋鹤与和宋月登门解释。 她也不怕他们不来。 今天她已经将话放出去了,这事她不会善罢甘休,她去老太爷那里大闹了一场,宋鹤与应该很快就会收到消息,哪怕是出于心虚,他都会有所动作。 宋安宁坐在院子里,手指敲击着椅子扶手。 如果她是宋鹤与,依宋鹤与那样的性子,他会做什么呢? 根据她查到的消息,黎家答应宋鹤与,只要他们帮着搞到自己,将她能嫁给已经傻掉的黎文梁,黎家就能给宋鹤与谋一个都检点的差事。 呵呵,还真是舍得。 宋鹤与想当官想了一辈子,都到这个时候了,又怎么可能不被诱惑。 而宋月更是从小就看不惯自己,嫉妒自己比她吃得好,穿得好,过得好,每天都恨不得将自己踩进泥里,既然有了这样的机会,肯定不会错过。 宋安宁细细想着,没想出来,却在这时,额头上有两片羽毛落下。 她微微一愣,抬头看去,却见是一只大雕盘旋在她的院子上空,发现一阵啾啾的呜鸣。 宋安宁惊喜。 “雕?这里怎么会有雕?” 紧接着,只听一声哨声。 那雕立马转了个向,朝着远处飞去。 那远处也不过是一栋高高的房梁屋顶,只见屋顶上立着一个穿着锦衣的男子,男子手中拿着只哨子,正一下又一下吹着。 每吹一下,那雕就跟着他哨声的变化不断变幻着飞翔的姿势,时而俯冲,时而上仰,时而滑翔…… 宋安宁看得都呆了。 “怎么样?好看吗?” 没过多久,那哨声停了。 一人一雕迅速朝她的院子里飞来,路在离她不远的空地处。 裴清宴笑着朝她走来。 宋安宁收起被惊讶住的表情。 “好看。” 她忍不住看向旁边存在感十足的雕,好奇的问:“这是什么品种?是你养的吗?” 裴清宴摇摇头。 “是绣衣司里一个属下养的,他去西域做任务了,放在司里让我帮他养几天。” 宋安宁笑笑。 “你还有这服务,看来你这上峰当得不错啊。” 裴清宴挑眉,“在你眼里,我是个不近人情的人吗?” 宋安宁摇头,“不知道,我又没见过你在绣衣司的样子。” 裴清宴一想,也是。 其实两人在冀州时以绣衣司指挥使所发生的交集并不多,更多时候,他都只是一个跟在她身边不敢露面的裴恒。 裴清宴不由失笑。 他转了个话题。 “想学吗?” 宋安宁诧异,“驭雕?我可以?” “当然可以,很简单的,来,把你的哨子拿出来,跟我学。” 他说着,拿出哨子开始教。 宋安宁也认真的跟着学,两人在院子里一会儿叫雕上去,一会儿叫雕下来,宋安宁总是吹不准确,弄得那雕上不上下不下,没过多久就烦躁起来。 直到不知谁家的窗户忽然被推开,大吼一声,“谁家大半夜不睡吹哨子啊?还让不让别人睡了?” 两人一惊,这才连忙停下。 对视一眼,都不由噗嗤一笑。 哨声停了,雕也终于可以休息了,停在离他们不远的大树上,呼哧呼哧直喘粗气。 宋安宁笑道:“好好玩,等我学会了,以后我也要养只雕。” 裴清宴深目看着她,“好,我送你。” 宋安宁眨眼。 “那不行,我要自己去买,听说京城有条街,叫胡商街,那里面全部都是西域胡商,街上就有卖小雕的,真想找个机会去逛逛。” 裴清宴道:“这还不容易,你要是想,随时都可以去逛,我自小在京城长大,对那里熟得很,到时候我带你去。” 宋安宁却又摇头。 “可惜我是女儿身,若是孤身出远门,也太过不方便了。” 裴清宴笑道:“这也很简单啊,你把头发束起来,换身男装不就得了?而且女子在外行走也没什么的,只要自己习得一身本事,等闲好色之徒近不了身,就无碍了,我们司里就有很多女人,她们完成的任务不比任何一个男人完成得差,甚至有许多做得比男人还要好,你不要妄自菲薄。” 宋安宁好奇的睁大了眼。 “真的吗?你们还招女人?” “当然。” 裴清宴叹了口气道:“其实这世上哪分什么男人女人,只要是有能力的,有胆识有脑子的,都是聪明人罢了,绣衣司不分男女,只收聪明人。” 宋安宁笑道:“那你就是聪明人的头头,大聪明了,真是失敬失敬。” 裴清宴无语。 “你少损我,否则以后我再也不跟你说这些了。” 宋安宁连忙抱拳,学着男子那般与他赔礼道歉,“抱歉抱歉,冒犯了裴相公,小生在这边赔礼道歉也。” 裴清宴被她搞怪弄笑的一面给逗笑了,又逗留了一会儿,才依依不舍的道:“时间不早了,我要走了。” 宋安宁看着他,意识到他说的要走,可能不仅仅是这会儿离开这座小院,也许是要离开青州一段时间,便笑了笑,“好,保重。” 裴清宴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最终还是压下了,只低低回了一声,“保重。” 说完,便带着那雕飞走了。 等裴清宴走后,宋安宁回到屋子里。 冬青早就看到裴清宴来了,特意呆在屋子里没有出去,此刻见到她回来,不由神秘兮兮的笑道:“小姐,这位裴大人近日怎么来得这样勤啊,我看他瞧你的眼神根本不像普通朋友,你们是不是有什么情况呀。” 宋安宁瞪她一眼。 “别胡说,我们只是朋友之交。” “哦,朋友……” 冬青将朋友两个字拖得老长,其中意味深长得很明显。 宋安宁有些不好意思,嗔道:“好了,都什么时辰了,还不快去打水来给你家小姐洗脸。” 冬青忍不住笑道:“好咧,奴婢这就去。” 第187章 盯梢 与此同时,另一边。 自从宋安宁与宋鹤行离开以后,宋老太爷就心神不宁。 他顾不得已经是夜里,急匆匆叫人去通知宋鹤与。 宋鹤与所住的地方离老宅不远。 听了下人的回报,宋鹤与脸色大变。 “你说什么?他们已经知道了?” 被差遣去的下人是老爷子的心腹,自然也知道这件事。 见状对宋鹤与着急的道:“大爷,您快想想办法吧,三爷那边若是发了火,可不是闹着玩儿的,现在是老太爷帮您压着,可早晚有老太爷压不住的时候。” 宋鹤与脸色发白,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早在宋安宁从那傻子手上逃出来时,他就觉得不妙。 现在好了,事情果然败露了! 若宋鹤行与宋安宁真的将这事给抖落出去,那他大房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在青州混下去? 不行,这事儿得尽早解决。 宋鹤与想了想,对下人道:“你先回去,通知老太爷,就说我这边自会应对,只求他帮我们拖延两日,我们一定能想到两全其美的解决办法。” 仆人恭敬的道:“是,那老奴这就回去,还请大爷多上上心,赶紧些,免得被人占了先机。” “我明白,你走吧。” 等仆人走后,宋鹤与也顾不得夜深了,直接叫人去把宋月叫了起来。 宋月正睡得迷迷糊糊,没想到下人来唤,她也知这么晚了父亲还找人来叫她,一定不是什么小事,便也不敢耽搁,换了身衣服就匆匆跑了过来。 刚进门,就问道:“爹,出什么事了?” 只见宋鹤与就坐在堂中上首的位置,端着茶杯的手都有些发抖。 他其实并不是个干大事的料。 论心机谋算,还不如自已未出嫁的女儿。 偏生他又十分贪心,不满足于现在被三房供养的日子,希望自己有一天也能像三弟那样风光。 正巧遇上黎家的人为黎大郎讨媳妇儿,想到自家那个被夫家退回来的侄女,便想出了这么个馊主意。 其实按宋鹤与所想,宋安宁既然是宋家的女儿,那婚事自然也由老爷子做主。 黎家又是正经的武将世家,家世门楣在整个青州城都是数一数二的,宋安宁嫁过去便可以直接管事,由于她丈夫是个痴傻儿,婆婆于她心中有愧,也不会过多的苛责于她。 他甚至还查过了,那痴傻的黎大郎并非天生痴傻,不过是后天发烧烧糊涂了,才会变成这样。 这也就是说,他若是有了孩子,孩子未必会与他一样。 宋安宁是个二嫁女,能嫁进黎家,本就是三生修得来福份,更何况她还有机会生下孩子,等将来生下孩子,那她岂不就成了黎家后院的主母吗? 毕竟长嫂如母,相信那黎二郎和黎三小姐也不敢拿她怎样。 届时整个黎家旁支都在她的手中,岂不比随意嫁个乡下农夫要逍遥快活? 只可惜啊,他那被猪油蒙了心的三弟不懂他的苦心。 宋鹤与唉声叹气。 也没有隐瞒,将老太爷差人过来禀报的事一五一十与宋月说了。 宋月听完也是一阵心惊。 “怎么会这么不小心,竟然教她知道了。” 宋鹤与也叹道:“肯定是黎家那边出了问题,咱们俩都已经这么小心了,连你娘都没有告诉,没道理能让宋安宁打听了去,说起来,爹觉得她自从从蒋家回来以后,性子就变了,好像变得特别有心机,城府比你三叔还深,爹有点害怕,你说她不会真的闹着要分家吧?若真是那样,那咱们可就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宋月道:“应该不可能,还有爷爷在呢,只要爷爷还在,就不会让三叔分家的。” 她顿了顿,说:“咱们也不用慌,那宋安宁只敢去找爷爷,不敢直接来找我们,想来手上的证据也不够充分,这样,上次您提出的计划咱们得尽快实施了,只要宋安宁嫁了出去,就凭三叔那么软的耳根子,以后还是不任由我们拿捏。” 宋鹤与眼睛一亮。 “你搞到那东西了?” 宋月点点头。 她神秘兮兮的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白色的油纸包,对宋鹤与道:“那卖药的小贩和我说,只需要把这东西往那茶里放一点点,对方就会任由我们摆布了。” 宋鹤与满意的点头。 “很好,等明天天亮,你赶紧把这东西差人给黎三小姐送去,只要能让黎大少爷拿下宋安宁,咱们的富贵就跑不了了。” “嗯,女儿知道。” 第二天。 宋安宁安排的一直在宋宅外面盯稍的人回来禀报,说宋家有人跑去黎府了。 宋安宁眉梢微动。 她并不傻。 早在第一次知道这事儿与宋月有关系的时候,她就猜到宋鹤与也参与其中了。 毕竟,以宋月的能量,还不足以让黎家人取信。 昨天晚上,她特意去宋老太爷面前大闹了一场,而不是去宋家大房那边,就是在给他们机会。 现在看来,他们并没有把握住这个机会,反而是选择了一条道走到黑。 毕竟,若是正常人,发现自己做了坏事被发现,又是自家亲戚,第一时间肯定会先来找她道歉。 届时若对方真的有诚意,她也不是不能原谅。 可现在,很显然,对方选择了第二条路。 那就是将错就错,继续狼狈为奸,与黎家合作,先把她毁了再说。 宋安宁并不失望。 反正也从未对他们抱有过什么希望。 她让冬青拿了一袋子钱出来,打赏了那个盯梢的人,然后道:“去继续盯着,看看他们有什么计划,若是情况允许可以买通黎家的下人,让他们帮着探听探听,钱财方面你无需担心,花了多少钱回来直接找冬青拿就是。” 下人满脸感激,“是,大小姐请放心,小的这就去。” 等他走了,冬青才愤愤不平的道:“这大爷可真是被猪油蒙了心了,明明都姓宋,却非要和您做对,也不知道他图什么。” 宋安宁玩味的挽唇。 “图的可多了,图我爹的钱财,图这宋家的人脉声势,要知道,我娘没有给我爹生下一个儿子,这就是宋家人能拿到的最大把柄,只要把我毁了,大哥和二哥虽然也姓宋,但毕竟不是宋家的血脉,依老爷子的心性,会让这偌大的家产留给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到那时,这些钱可不就成了大伯和二伯的了吗?” 第188章 刺客 冬青满脸惊诧。 “您的意思是……” 宋安宁淡淡道:“二伯性子绵软,向来都是一副与世无争的状态,可就凭他有几个孩子,他又怎么可能真的与世无争?哪怕是为了孩子们的利益,他也不会阻止大伯对我做出这样的事,这也是为什么,爷爷和大伯私下谋划了那么多,二伯明明近在跟前,却仿佛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有向我们透露的原因啊。” 冬青:“……” 她原以为二老爷是个好的,现在看来,这二老爷不过是不想亲自动手,想要坐收渔翁之利啊。 冬青的心都凉了半截。 “那怎么办?小姐,要不、要不我们报官吧,总不能真让他们害了您。” 宋安宁有些无语。 她白了一眼冬青道:“报什么官?你现在有什么证据吗?再说那黎大将军自己本身就是这方圆几个州内最大的官,你还能报到哪里去?” 冬青纳闷,“那咱们这……” “别慌,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了,碍于黎大将军,我不会主动去招惹他们,可他们若硬是要招惹我,呵,我也不是吃素的。” 很快,宋安宁就知道他们想干什么了。 宋月跑去黑市上买药的事并不难查,尽管她出门时已经做过伪装了,自以为瞒得天衣无缝,可宋安宁早就派人盯着她了,她就算想瞒又能瞒到哪里去? 因此,宋安宁很快就知道了,宋月跑去黑市上买了一瓶迷药。 据说那迷药是许多达官贵人买来以作房中助兴之用,宋月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买这东西的处用显而易见。 宋安宁的脸色第一次彻底冷下来。 她还以为宋月有多高明的手段,竟没想到,是这样下作的招数! 宋安宁将此事按下不表,故意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就等着对方露馅。 果然,没过多久,当天晚上她睡到半夜,就只听“吧嗒”一声,竟有人翻墙进院,打开了她的房门,从门外走了进来。 宋安宁躲在被子里,默默蓄力。 下一秒,只见一只大手忽地将被子一掀,寒光闪过,晃花了对方的眼睛,下一秒,一柄长剑就冷冷的横在了男人的脖颈之上。 “别动。” 宋安宁从床上缓缓起身。 与此同时,冬青与另外两个看家的护院也从各个角落里跳出来。 来人猛然一惊,这才知道自己上当了,想要逃跑,宋安宁却丝毫不客气,直接举起另一只手中的短匕,一把就插进了对方的大腿上。 来人蒙哼一声,屈膝弯下了腰。 宋安宁仍旧持着剑,横在他的脖颈之上,让他不敢轻举妄动,随后冷漠的说:“冬青,把药给他喂下去。” “是。” 冬青兴冲冲的跑来,手中捏着一颗药丸,将男人脸上的布巾扯下来,随后把嘴一捏,一颗药就给塞进去了。 男人大惊。 想要吐却已吐不出来,他怒声道:“你给我吃了什么?” 宋安宁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她看着男人的脸,眼睛眯了眯,“你是黎家的人?” 男人没有说话。 只恨恨的瞪着她。 宋安宁继续道:“你我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我也并不认识你,瞧你的打扮,是黎家府上的家丁还是护院?呵,不管是什么,帮你的主子干这种脏事,你就不怕损了阴德,让你祖宗在地下不安?” 男人的脸色明显一变。 下一秒,才开口说:“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宋安宁点点头,“哦,不明白我在说什么啊,来人,把他怀里的东西掏出来。” 立马就有两个护院上前,男人还想挣扎,宋安宁又是一剑,直接刺在了他的肩上,男人吃痛,又被两个护院给拽着,到底不敢再挣扎了,生怕眼前这个女人下一剑就会直接削掉他的头颅。 护院从他的怀里搜出一个药瓶。 宋安宁接过那药瓶,玩味的问:“这是什么东西?” 男人阴沉着脸说:“没什么,那只是我前日风寒时随便找大夫拿的。” 宋安宁挑眉,“哦,原来是风寒药啊,正巧我瞧你现在就像是感染了风寒,不如就先给你吃一点?再把你往那发了情的牛圈里一关,我相信你一定会有一场很美好的体验。” 男人:“……” 他满脸惊恐,瞪着宋安宁就像在瞪着什么可怕的怪物。 宋安宁笑眯眯的道:“来人,还不快伺候这位壮士喝药。” 那人见他们真要上来喂自己喝药,顿时慌了神,此刻也顾不得什么主家不主家了,着急忙慌的说:“别喂!别喂!我说,我都说,这药不是治风寒的,这是青楼里用来留住客人的助兴药。” 话音一落,几个护院顿时停下了动作。 宋安宁冷冷的扫视着他。 那人被吓出了一身冷汗,此刻才觉得眼前这女子似与别的女子不同,那样的冷静,那样沉着,根本不是一个闺阁女子所能拥有的。 他不由咽了口唾沫。 “你、你到底是谁?” 宋安宁玩味的勾唇。 “你来找我,竟然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吗?” 说话的一瞬间,似乎又回到了平日的那个宋安宁。 那人松了口气,连忙解释,“这事都是你们宋家的宋月小姐让我们干的,并非出自我们的本意,宋姑娘,说到底这是你们宋家的家事,你还是放了我吧,我保证今天从这里出去以后,我绝不向外透露一个字,不会有任何人知道今晚发生的事情。” 宋安宁却摇了摇头。 “啧,好不容易来一趟,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走了呢?你说这事儿是宋月指使你做的,那么她能指使动你,相信我也能吧?” 那人一愣。 就听宋安宁道:“你想知道,刚才我让冬青喂给你的东西是什么吗?” 男人皱了皱眉,察觉到自己嗓子有些轻微的疼痛,却并不明显,只是摇了摇头,“不知道。” 宋安宁道:“也没什么,不过是一种慢性的毒药而已,这种毒药发作得并不快,却很稳定,先是会让人慢慢的变哑,然后慢慢变聋,最后是慢慢变瞎,再至最后,失去嗅觉、触觉,直至五感尽失,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废人,再由内至外腐败而死。” 第189章 反击 “最重要的是,这种毒药是我二哥刚研发出来的,还没有调制出解药呢,我二哥用了上百种毒才调制出这样一种毒药,若是没有人知道这一百种毒的毒物和顺序,是不可能调制出解药的,你说你中了这种毒,还有几天好活呢?” 那人的脸色猛然发白。 只觉宋安宁的一句一句,就仿佛那阎王的镰刀,正在无情的收割着他的性命。 他立马跪了下来,央求道:“宋姑娘,我错了,今夜我就不该来,还请宋姑娘赐解药。” 宋安宁摇了摇头。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我现在手上没有解药,不过你放心,这毒发作至少也要两三天时间,你现在只是嗓子有点不舒服,到了四个时辰后,应该就会彻底失去声音,在这段时间里,我去找我二哥调制解药,应该还来得及,不过你得帮我办件事,可以吗?” 她的声音很轻,认真去倾听的话,甚至还能感受到几分温柔。 可那人却只觉得后背汗毛倒竖,毛骨悚然。 “宋姑娘有什么吩咐不妨直说,在下万死不辞。” 宋安宁笑了笑。 “说什么死不死的,我并不需要你死,不过是宋月让你对我做什么,你就原模原样的还给她罢了,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过分吧?” 那人一愣。 却是有些犹豫。 “可我家主人……” “你家主人要的是宋姑娘,可没说要宋家哪位姑娘,不是吗?” 那人一想,这倒也是。 左右他家主子不过是想给大少爷找个老婆,至于这老婆是宋家的大姑娘还是三姑娘,好像也并没有什么差别。 更何况,他现在的性命捏在别人手中,哪由得他说能不能? 那人便抱拳道:“好,我这就去宋家大房走一趟,还希望事后宋姑娘能谨遵诺言,给我解药。” 宋安宁微微颔首。 那人很快就走了。 一直等他离开以后,宋安宁方才松了口气。 其实别人不知道,她却是很清楚。 刚才她不过是色厉内荏,外强中干而已。 她找来的这几个护院,身手也很一般。 幸好黎家派来的并不是什么高手,大约也没把她看在眼里,所以才能让她得逞。 否则,今晚就遭了。 另一边。 那人从宋安宁这里出去以后,果然就直接去了大房那边。 宋月此时睡得正香。 他压根儿不需要用什么手段,直接潜进屋内,将宋月打晕,又灌下了那瓶药,然后便扛着人往黎府的方向飞去。 黎将军府。 一处偏院内,黎文梁正坐在床上闹着要漂亮姐姐。 自从上次黎夫人骗他,只要他来了堂叔府上,就能见到漂亮姐姐,和漂亮姐姐生娃娃以后,他就记住这事儿了,现在满脑子都只想着这事,没有漂亮姐姐,他根本就不肯睡觉。 黎夫人无奈,只得派人去寻漂亮的婢女过来。 “梁儿乖,你要听话好好睡觉,只有睡好了觉才能养好身体,等你身体好了,你要多少漂亮姐姐都有。” 黎文梁却不听。 “不要不要我不要,我现在就要漂亮姐姐,娘,漂亮姐姐在哪儿?她以后还会来找我吗?” 黎夫人勉强笑了笑。 上次失手,宋安宁应该就已经知道了这边的事情,所以想要再得到宋安宁是不可能了。 黎夫人其实有些遗憾。 要知道,那宋安宁她曾经是见过的。 样貌没得说,性情也挺平和,是个能照顾她儿子的人选。 虽说她之前已经成过一次亲,但自家儿子这样,若想挑出一个能挑大梁的儿媳妇,就不能在意那么多了。 黎夫人叹了口气。 她派两个丫环看着黎文梁,然后便出去了。 等她走后,没过多久,一道黑影忽然出现在黎家宅子上空。 那黑影抱着一个人,很快,就踏着屋顶来到了黎文梁的院子处,跳下去以后,便进了黎文梁的屋子,将已经晕过去的宋月放在了黎文梁的床上。 黎文梁跑过来,看着床上的女人,惊喜的笑道:“漂亮姐姐,漂亮姐姐。” 男人玩味道:“是的,这就是夫人为您安排的漂亮姐姐,大少爷请慢用,属下就先告退了。” 说完,转身离开。 床上的宋月很快就有了反应。 黎文梁虽然只是一个痴傻儿,但生理上的本能还在,没过多久,两人就滚到了一起。 黎夫人找了一个长相还不错的丫环走过来,远远的,就瞧见那屋子灯火明亮。 纱窗上映出两个人纠缠在一起的剪影,不是黎文梁和一个女子又是谁? 她悚然一惊。 正欲迈步往房间走去,忽然被一个男人给挡住了。 “夫人。” “阿大?你怎么在这儿?你不是……” 她忽然意识到什么,惊喜上脸,“你那事办成了?” 阿大抬起脸来,笑道:“办成了,只不过出来时被宋家人发现了,估计属下后面很难在军营里混下去。” 黎夫人丝毫不以为意,笑道:“没关系,你办成了这件事,于我黎家便是大功一件,来人,赏他五百两银子。” 自有人奉上银票。 黎夫人道:“拿着这银子,离开青州吧,到时宋家若找起来人,我便说是那宋姑娘自己找上门的,可怪不得我们梁儿,只要你不在,宋家人找不到证据,这事才是真正成了。” 男人的目光闪了闪,点头,“是,谢夫人赏赐。” 说完,便拿着银票离开了。 而黎夫人见屋内好事正浓,也不想去打扰,便命各丫环在院外好好守着,然后才高高兴兴的离开。 与此同时,宋安宁这边。 她瞧着外面的月色,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才派人去宋家大房和老宅那边通知他们。 没过多久,宋月被黎家人俘虏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青州城。 宋老太爷和宋鹤与都惊诧不已,压根儿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但去了宋月房间,发现宋月果然不在,那房屋的窗沿上还有脚踩踏过的痕迹,定是有登徒子半夜来过,顿时惊惧不已。 一行人匆匆往黎家赶,好不容易到了黎府别院,敲响院门,却发现出来的不是黎文梁,而是黎府的一个管事。 “各位半夜前来,不知有何要事?” 第190章 认错 宋鹤与气得胡须都在颤抖。 “我女儿、我女儿被你们虏到府上了,你赶紧把我女儿交出来!” 对方一愣,继而抱起胳膊冷笑。 “很抱歉,我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里是黎大将军府,若是你们没有要事,那就别怪我们赶人了,否则惊扰了黎大将军,你们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宋鹤与一惊,下意识有些害怕。 黎大将军,那可不是他敢惹的人物。 可是想到自己的女儿,他又有些不甘心。 “我女儿就在你们府上,我亲眼看到有人把她带过来的,你们快把我女儿交出来,若是不交,我、我……” 那管事并不害怕,只好整以暇的看着她,意味深长的笑,“不交你要怎的?” “我……” 宋鹤与说不出来。 是啊,他能怎么办呢? 黎将军那可是朝廷的三品大员,是他这等人卯足了劲也高攀不上的人物。 他还能与黎家硬碰硬吗? 宋鹤与急得快要哭出来。 “对了,你们府上的黎三小姐,就是那位黎香儿,她认识我的,她也认识月儿,实在不行你叫她出来也可以,我女儿真的被你们掳走了,你们要是不放人,我就把黎香儿撺掇我们做的那些事都说出去!大不了大家鱼死网破,反正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管事的一愣。 黎香儿? 三小姐? 怎么还扯到三小姐头上去了? 这送进去的姑娘不是宋安宁吗?按理说,过来找人的也应该是宋家的三老爷,三老爷怎么会知道三小姐干的那些勾当? 管事的到现在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认错人了。 他纳闷了一瞬,便下意识认真的打量了宋鹤与一眼。 这一打量,才察觉出不对劲。 他没有见过宋鹤行,却也知道那位传说中的宋三老爷身材偏瘦,是很精明干练的样子,而眼前的男人大腹便便,脸上的横肉肥得像猪,这、这怎么可能是宋三老爷? 管事的脸色一变。 “你叫什么名字?” 宋鹤与一愣,也是不解。 却依旧老实回答,“我是宋鹤与啊,宋家的大老爷,你们家黎三小姐认识我的,你难道忘了?之前我还来你们黎府上拜会过。” 管事的这才想起来。 确实有这么一位宋大老爷,大腹便便的样子,只因那时他有别的事要忙,只是匆匆一瞥,再加上此时夜色已经很深了,连灯笼都熄了,只余他手上提着的一盏纸灯笼,以及天上的月亮,竟没有看清对方的长相,误将他当成宋鹤行了。 那么,既然眼前的人是宋鹤与,那他口中的女儿,难道是那位骄纵刁蛮又恶毒的宋月小姐? 管事的只觉眼前一黑。 若真是如此,那、那这误会可就闹大了! 他白着脸道:“你等一下,我去禀报给我们夫人。” 说完,就关上门匆匆跑了。 他们所在的并不是将军府的正院,而是一处别院。 别院是独门立户的,中间只有一条巷子与正院那边相连,若是抛开那条巷子,这就跟独栋的没什么区别,也正因为如此,这里黎夫人可以全权作主。 此时,黎夫人已经睡下了。 自家大儿子又痴又傻,他的终身大事一直是黎夫人的一块心病,如今终于得到解决,黎夫人别提有多开心了。 因此,回来以后她就睡下了。 却不料正要睡着,却听外面传来焦急的喊声。 “夫人,夫人。” 她皱了皱眉,撑着身子不满的坐起来。 伺候起夜的贴身丫环早已掌了灯过来,将她从床上扶起,“夫人。” “是谁在外面吵吵嚷嚷的?” 丫环道:“好像是外院的刘管事,说是有什么急事要夫人做主。” 黎夫人露出不悦的神色。 “都这么晚了,能有什么急事。” 说是这样说,却还是让丫环把她扶起来,稍微梳妆打扮,然后披上外衣走了出去。 “有什么事?” “夫人,不好了,绑错人了,绑错人啊!” “什么?”黎夫人被他说得不明不白,看着眼前一脸惊慌不知所措的刘管事,也意识到了不对劲。 刘管事是她身边的老人了,帮她办了不少事情,不至于因为一点小事就慌张成这样。 她急声问:“什么绑错人了?你仔细说清楚。” 刘管事道:“阿大绑来的那个女子不是宋安宁,是宋家大房的宋月!此时那宋鹤与正带着人在门外堵着要人呐,夫人,您看这事儿怎么办啊。” 黎夫人脸色一白,脚下踉跄几步,下意识后退。 怎、怎么会这样? 阿大不是说好了绑来的人是宋安宁吗? 她急声道:“阿大呢?把阿大叫来见我!” 一个婢女道:“阿大早就被夫人您打发走了啊,您忘了吗?” 黎夫人:“……” 阴谋……这一切都是他们的阴谋! 直到此时,黎夫人才感觉到了不对劲。 若说阿大没有认出来宋月与宋安宁的区别,那不可能! 她明明已经事先给阿大看过宋安宁的画像的。 可他既然能认出来,却还是掳错了人,那说明什么? 说明他就是故意的,要么就是阿大自己遇到了什么情况,临时改变主意,要么就是她们的计策被宋安宁发现了,阿大被宋安宁策反了! 黎夫人气得胸口疼。 此时,外院还响着宋鹤与的砸门声。 口口声声让他们把自己女儿交出来。 黎夫人咽了口唾沫,对管事吩咐道:“你先过去,把他领进院子里来安抚住,随意找个房间,记住,此事不可声张,切不可让咱们院子里以外的人知道,等人进了房间以后,你就先把房门锁起来,再派几个身手好的看家护院给看住,我现在就去梁儿的院子里,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是。” 刘管事去了。 而这边,黎夫人急匆匆去了黎文梁的院子里,却不料走到一半,就被从房间里出来的黎文栋给拦住了。 “娘,这是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外面这么吵?” 他身上仅穿着中衣,外面披着一件外袍,可见也是睡熟了被吵醒的。 黎夫人看了他一眼,也不好对他说起府中发生的事,她自知自己这位二儿子与自己不同,走的是君子之道,若是被他知道了,难免麻烦。 便随意敷衍了一声,“没事,一点小事而已,你明日还要读书,先去睡吧,娘呆会儿去看看就行了。” 第191章 接人 黎文栋皱眉。 可是黎夫人根本不管他的想法,只对他身边的小厮吩咐道:“带二少爷回房。” 小厮应了一声,黎文栋见黎夫人不想让自己知晓,便也没有再坚持,只道:“那娘您一切小心,若有应付不来的,就差人过来喊儿子,父亲不在身边,儿子出面总比您出面要强一些。” 黎夫人心尖一颤。 眼眶有些泛酸。 谁也不知道,她丈夫不靠谱,她独自带着这两个儿子有多辛苦。 在外人眼中她是光鲜亮丽的黎夫人,在内里,其实她日日都操碎了心。 大儿子的痴傻,二儿子又要考学,若不是有黎家主支的帮忖,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应付。 黎夫人勉强笑道:“好,我知道了,你快回去吧。” 黎文栋走了。 他其实并没有真正放心。 只是他能看得出来,母亲有难言之隐,身为儿子不该去窥探母亲的隐私,只能孝顺。 好在没过多久,外面的吵闹声就不见了,想是母亲已经解决了,便也没有再细究此事。 殊不知,此时黎文梁的院子里。 黎夫人进去以后,就直接让人把被子掀起来,果然,只见那躺在被窝里的哪里是宋安宁,分明就是已经昏迷过去的宋月! 黎夫人只觉眼前一黑,就要栽倒。 怎、怎么会这样! 黎文梁此时已经睡着了。 他没什么烦恼,又是个痴傻儿,睡着以后就跟猪一样,哪怕掀被子这么大的动静都没有吵醒他。 身边的丫环出声道:“夫人……” “嘘。” 黎夫人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脸色发白的看着床上的两人,想了想,又轻轻的将被子给盖了回去,引着所有人出了屋,将屋门关上,这才道:“木已成舟,没办法了,只能将错就错吧。” 丫环一惊。 “可是……” “那宋鹤与在哪里?” “在东厢房第一间。”一个仆人答道。 黎夫人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走,带我去见见他。” 东厢房里。 宋鹤与在屋子里转来转去,百感交集。 他不知道这中间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明明说好了要掳走的人是宋安宁,怎么就变成了宋月。 他只期望,无论如何宋月都不能被那傻子玷污,只要事还没成,他今晚把人带回去,谁也不声张,就不会有人知道宋月曾被掳到黎府上的事。 若是被玷污了…… 宋鹤与脸色一白。 压根儿不敢想象那样的后果。 他虽然也有儿子,但从小到大就最疼爱自己这个女儿,因为他的儿子们都随他,不成器,反倒是这个女儿,虽然偶尔有些骄纵刁蛮,却是最聪明也是最孝顺的。 他还指望着以后能让月儿嫁进一个高门之家,替他养老呢。 宋鹤与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 迈步,就要出去,却发现那门被锁了,无论他怎么用力都拉不开。 宋鹤与脸色大变。 “什么意思?居然锁门?来人啊!来人!” 他用力踢打着门板。 外面的护院们只当没有听见。 直到黎夫人匆匆赶来。 护院们连忙行礼,“夫人。” 黎夫人问:“人还在里面吧。” “在呢。” 护院们欲言又止。 黎夫人知道他们想说什么,无非就是宋鹤与来的目的。 只是这事不好让太多人知晓,她便吩咐那些护院,“你们先下去吧,不用在这儿守着了,刘管事,你带两个人在外面守着,切记今晚偏院里发生的事,不许透露一点风声出去,若有人透露,立马打死,绝不留情。” “是。” 刘管事立马应道。 时下年景不好,大多数的农户为了活下去都只能卖身为奴,因此,家里这些护院和仆人都是签的死契,不怕他们不听话。 交待好一切后,黎夫人才以一种视死如归的心态推门进去。 门刚被推开的时候,宋鹤与还在砸门,因为推门的惯力被推得往后一倒,直接跌在地上,正要破口大骂,待反应过来时才发现面前站着的是黎夫人,顿时脸色一变,又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 “黎夫人,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一片好心帮你的儿子成事,可你却反过头来害我,我的女儿就是被你们的人掳走的,你赶紧把人给我交出来!” 黎夫人深吸了一口气。 她知道,现在木已成舟了,说什么也不能再让对方占了上风。 否则她这次就真的是亏得血本无归了。 黎夫人道:“宋先生这话就说笑了,我们不过是合作的关系,双方各取所需,怎么就成了你好心帮我儿子?再说这宋月姑娘也是自己找上门的,可不是我强掳来的,她与我家梁儿两情相悦,我这个当娘的,也管不住是不是?” 宋鹤与想了许多次,万万也没有想到她会这样回答,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你骗谁呢,你那儿子就是个智障,是个傻子!我家月儿会喜欢他?她还不如去街上随便挑个乞丐!” 黎夫人生平最在乎的就是她的两个儿子,最恨的自然也就是有人看不起她的儿子。 因此听完这话,原本还算和善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 “是吗?既然宋月姑娘如此心高气傲,那我也不拦着,来人啊,去把宋月姑娘给带过来。” “是。” 立马就有管事去了。 宋鹤与一惊。 不知道这黎夫人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没过多久,宋月就被带过来了。 只见她的药效还没有清除,整个人还处于一种半醒半晕的状态,衣衫不整,面颊酡红,身上还有许多青红交加的痕迹,一看就知道是经历了什么。 被推进来以后,宋月迷茫的抬起眼睛。 “我这是怎么了?爹,你怎么会在这儿?” 宋鹤与早在看到宋月的那一瞬间就知道遭了。 他来晚了。 现在生米煮成了熟饭,不管他有多生气,都没有用了。 宋鹤与气得一拍大腿,唉呀一声,就赶忙脱下自己的外袍给宋月披上。 宋月迷迷瞪瞪,这才看向自己身上,这不看还好,一看一惊,顿时失声尖叫起来。 “我、我怎么会变成这样,这里、这里是哪里?爹!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192章 赔偿 宋鹤与满脸羞愧,根本不知道要怎么跟她解释。 事实上,也不用宋鹤与解释。 宋月只是懵了一下,很快就反应过来。 她是认识黎夫人的,也来过黎家的别院,瞧着这眼前的情形,以及自己的模样,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两行眼泪顿时顺着脸颊流落下来。 “爹,怎么会变成这样?宋安宁呢,不应该是宋安宁被送过来吗?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揪着宋鹤与的袖子哭着连声质问。 宋鹤与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怎么回答呢? 说他们失策了,不仅没有算计到宋安宁,还让她反将一军,让他们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宋鹤与说不出口。 其实不用他说,宋月也能猜到大致是怎么回事。 只是不愿意相信罢了。 黎夫人见状,叹了口气。 “你们两个都是聪明人,想必今晚怎么回事,你们也猜到了,这事错不在我,要怪就怪你那个好侄女。” 黎夫人说着,冷哼一声。 “确实是个人才,没能成为我黎家的主妇是我们的遗憾,可是宋月,你与我家梁儿的事情已成,我也不是个喜欢为难人家的人,你若是愿意,我便命人去逃选良辰吉日,择日为你和梁儿完婚如何?” 宋月一听,想都不想就直接回道:“休想!我就算是死,也不会嫁给一个傻子的!” 黎夫人冷笑。 “行啊,那你就走吧,我不留你,从今天起,我黎家与你宋家大房就是井水不犯河水,再无瓜葛了。” 宋鹤与一听,顿时一慌。 连忙道:“那可不行!你的儿子糟蹋了我的女儿,就想这样算了吗?” 黎夫人问:“那你们想如何?” “我……” 宋鹤与愣了。 他确实不知道应该如何。 宋月道:“之前你们答应过我爹的,为他谋一个差事,这事你们总能办到吧。” 宋鹤与这才反应过来,连忙附和,“对,你们要是为我办到了,这件事我就不追究了。” 却不料,黎夫人却缓缓笑了。 她不急不缓,走到桌子前坐下,又让人倒了杯茶,喝了一口才道:“二位这是说笑吧,都俭点的位置,我要求的条件是宋安宁,可你们现在并没有把宋安宁给我弄来,想要这个位置,恐怕不合适?” 宋月涨红了脸。 “可、可我已经委身给你儿子了,难道我还比不上宋安宁一个弃妇吗?” 按照她的意思,她可比宋安宁的条件高多了。 凭什么宋安宁能成到的条件,换了她就就行? 然而,黎夫人的目光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她,虽没有说话,但那目光就是赤果裸说着,你还真的比不上。 宋月顿时气白了脸。 “你!” 黎夫人慢条斯理的道:“你们若真想要赔偿,那也行,我也不是那么不讲理的人,是我儿子占了便宜,这一点我承认,这些银钱就当作我对宋姑娘的补偿吧,你们清点一下,看够不够。” 说着,从袖中掏出一摞银票。 那银票粗略一数,竟有好几万两。 宋月更是气得浑身颤抖。 “黎夫人!大家都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你别太过分!” 拿钱侮辱她,她把她当成什么了? 青楼女子吗? 宋鹤与看见那银票,原本还有些心动的,可一听女儿的话,也反应过来,连忙跟着板起脸,“对,你把我们当成什么了?” 黎夫人冷笑了一下,“宋月姑娘若还是不愿意发,那我就没有办法了,事情已经发生了,你不愿意嫁,又不愿意要赔偿,那我就只能闭门送客了,刘管事,送宋先生和宋姑娘出去。” “是。” 刘管事立马带着两个人进来。 宋鹤与和宋月一见这情况,就知道她是软硬不吃了,顿时气得连连直笑。 “好,好啊,你竟然这般不讲理,难道你就不怕我们把你做的这些破事全部抖落出去吗?” 黎夫人莞尔一笑。 “什么破事?破事不是你们做的吗?是你们妄想高攀我们黎家,要我们帮你捐官,所以才出卖自己的亲侄女和堂姊妹,而今晚,也是你宋月自己来的,勾引我儿子,若是有人不信,大可以去查那药的买家是谁啊,我相信宋月姑娘即便伪装过了,但我要真心派人去查,也能查到你去黑市上的证据吧?届时又有谁会相信你是无辜的?” 顿了顿,黎夫人又道:“肯让你嫁给我儿子,已经是我看在双方曾经合作过的份儿上,你既然不愿意,那也别怪我不客气,我黎家世代为官,征战沙场,血见得比你们多多了,若是鱼死网破,我倒要看看最后先死的那个人是谁!” 宋鹤与:“……” 宋月:“……” 两人都被黎夫人的气势给震住了。 黎夫人也不欲与他们多说,说完以后,便让刘管事送他们出去了。 既然撕破了脸皮,宋鹤与和宋月也没有理由再呆在这里。 尽管两人都很不甘心,但碍于宋月的名声,却也只能先行离去。 回家的马车上,宋月拢着衣服,哭得不能自己。 她曾经想过许多次,自己将来的郎君会是什么人,她会嫁给一个怎样英武厉害的男子。 可万万没有想到,如今她却被一个傻子给糟蹋了。 宋鹤与呐呐,不知道该说什么。 面对女儿时,他总有些笨嘴拙舌,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好在宋月也并非那种只爱哭哭啼啼的女子。 她哭了一会儿后,就振作好精神,咬牙道:“爹,我要杀了宋安宁!” 宋鹤与一惊。 连忙道:“闺女,这可不兴啊,杀人是犯法的,你若真犯了事,爹可没本事把你从牢里捞出来。” 宋月又哭着,大声道:“难道就这样算了吗?她这次摆了我们这么大一道,我总要还回来才是。” 宋鹤与想了想,点点头。 “是该还回来,居然敢如此坑害我的女儿,我说什么也不会放过她的。” 两人说着,回了家。 而这边,宋安宁早已知道了黎府那边的动静。 她微微一笑,弯起唇角。 “所以说,恶人自有恶人磨,亏心事做多了的人,总要遭到反噬的。” 她顿了顿,对候在外面的冬来道:“既然大姐姐下不了决心嫁进黎家,咱们就帮帮她吧,再怎么说也是我们宋家的人,怎么着也不能让她吃亏了不是?” 第193章 谣言 冬来笑着应是,“不知小姐要小的去做什么?” 宋安宁吩咐道:“黎家仗势欺人,强抢民女,我大姐姐身单力薄,被强抢入府,惨遭黎大少爷侮辱,这些话应该足够在城内引起轰动了吧?” 冬来连忙点头。 “那是当然,小姐要将这些话全部散播出去?” “对,记得,散播得越远越好,最好是远近几座州府,人尽皆知。” 冬来抿唇憋笑,“是,小的知道了,小的这就去做。” 翌日。 城中果然开始传起了关于宋月和黎文梁的谣言。 那谣言与宋安宁和冬来说的一模一样,人人在义愤填膺黎家人的所作所为时,也很同情宋月。 宋月出门时,听到了这样的传言,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连忙又让丫环给她戴上幕离,灰溜溜的回府了。 “爹,这黎家人太过分了!他们怎么敢这样做,为了让我嫁进黎家,竟然不惜自毁名声,使出这样下作的手段!现在全城人都知道我不是个清白之身了,以后我还能嫁给谁?又有哪个男人肯要我?” 宋月呜呜哭了起来。 与此同时,黎家偏院中,黎夫人也是又惊又怒。 “这宋家大房好不要脸,明明就是他们上赶着倒贴我儿子,如今倒论起我儿子的错了?当着我的面说不肯嫁入黎家,背着我又使出这么阴损的手段坏我黎家名声,呵呵,还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好阴毒的计谋啊。” 黎文栋也得知了此事,过来找黎夫人。 “娘,到底怎么回事?外面都在传说我们黎家仗势欺人,还说大哥玷污了宋姑娘,难道昨晚来的就是宋家大老爷?你们就是在为这事儿争吵?” 到了这个时候,黎夫人也知道,自己瞒不下去了。 不过不该黎家背的锅,她是绝对不会背的。 于是便向黎文栋解释,“栋儿啊,这事说来话来,但真要讲起来也很简单,不是娘诌要坏他人名声,那宋家大房的几个人是什么样的人品,你随便出去打听打听,便知道他们不是好人了,那宋月瞧中了我们家的家世,非要嫁进我们家,原本我不同意,可没想到,她竟不知从哪里寻了些旁门左道,给你大哥弄了些东西……” “唉,你大哥又是个神智不清的,稀里糊涂之下,局面就变成现在这样了,昨晚那宋老爷搞那么大的排场过来找人,无非就是想抓个现场,好让我们认下此事,让宋月嫁进黎家罢了。” “昨晚我好不容易打发走他们,虽说这错不在我们黎家,但你大哥到底占了人家的便宜,所以我就想着,若是他们肯将宋月嫁过来,我出几万两银子将聘礼,吃点亏保全了两家的颜面,这事儿也就算了,可没想到他们不同意。” “呵呵,不同意也罢,我还当那宋月是怎样高风亮节的人物,结果你猜怎么着?他们转头就出去大肆宣扬,说是我们派人将宋月俘过来的,目的就是为了逼她嫁给你大哥,这不是笑话吗?依我们黎家的家世,我们犯得着这样?就算你大哥脑子不太好,可那贫苦农家的女孩儿,要什么模样的没有,她宋月也不是什么镶金边的,我至于为了她毁了我们黎家百年名声?真是太搞笑了。” 黎夫人的样子,明显是气得不行。 黎文栋原本对这事还抱有疑惑,不过看她这么生气,倒也信了。 “娘,您先别生气,既然这事错不在我们,那咱们实话实说就是,大不了就上报官府,身正不怕影子斜,我还不信那宋家能将黑的说成白的,翻了天去。” 黎夫人欲言又止。 她倒不是怕闹到官府,只是他们如今客居人家府上,若是闹出太大的丑闻,难免会被主支嫌弃。 再加上她的丈夫也就是黎文栋的父亲如今正在升职的风口上,若是再闹出什么事,升职无望,那可就亏大了。 于是,黎夫人很快就想好了对策。 “不行,不能让谣言再这么继续传下去,刘管事,你立马写封书信给老爷,另外再清点一万两银子,咱们上宋家去。” 黎文栋一惊,拉住黎夫人。 “娘,您这是要做什么?” 黎夫人道:“你父亲的官声不能受此影响,咱们也不能闹出太大的事让主支嫌弃,反正你大哥那样,能讨到一个媳妇儿就不错了,谁还在乎对方人品如何呢?你也不想你大哥孤独终老吧,既然如此,那宋家姑娘想嫁进咱们黎家,我就给足她面子,亲自登门提亲,让她嫁过来就是了,届时谣言停息,其余的事等以后再处置。” 黎文栋皱眉,有些不赞同。 “那人既然是处心积虑,必然品行不端,怎可让这样的人进我黎家,照顾大哥?” 黎夫人不理会他,“好了,这事我自有主张,你回屋温书去吧,别耽误了你的学习,来人,把二少爷带回去。” “娘。” “二少爷,咱们先回去吧。” 黎文栋还想再说什么,可是看着母亲决然的面色,又有奴仆在旁边恭敬的请着,最终,还是只能不甘心的走了。 这边。 黎夫人很快就准备好了东西,急急忙忙赶往宋家。 却不知此时,宋月根本不在宋家。 实在不是她不愿意呆在家里,而是她害怕,害怕爷爷听到外面的谣言,找上门来,害怕家里人责怪。 除了父亲,家里就没有一个人懂她的。 她不耐烦听他们的教导,更不耐烦看那些明着表示关心,实际上却是来看热闹的亲戚们的七嘴八舌,所以索性躲出来,寻个清净。 当然,宋月此时是风口浪尖上的人物,想要走正门出去是不可能的。 所以,她是扮作小厮的模样,从后门出去的,一直跑到了城外的小河边,方才停下,对着河面大声喊了起来。 喊了一阵,宋月发泄完心中的情绪,这才觉得心情好了许多。 她站在河边,望着那平静无波的河面,鼻子有些发酸,胸口也有些发堵。 凭什么? 凭什么宋安宁事事要强,什么都好,想要什么也能得到,而她不过是想要一个佳婿都没有。 凭什么宋安宁可以被所有人捧在手心上,而她就要嫁给一个傻子? 她不服气! 她不服气! 她要把宋安宁踩在脚下,她要把三房所有的财产都夺过来! 第194章 寻死 宋月自诩冰雪聪明,就没有扳不倒的人,也没有做不到的事。 所以,她一定不能认命,她要好好筹谋,利用黎家的跳板,给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 正想着,身后忽然传来叫喊声。 “姑娘,留步!” 她一愣,转头看去。 只见山坡上,一道石青色的身影正匆匆往这边走来。 他的手里还拿着一柄扇子,看样子便知道是一个书生,虽然是背着光,但宋月也能瞧清那人长得面若冠玉,十分英俊,身上的袍子也是上好的蜀锦,一看就知道是个有钱人家的孩子。 她顿时心思微动。 脚往前边挪了一点。 精美的绣鞋顿时踏入了水中。 “姑娘!” 黎文栋因为母亲拒绝他的提议,原本就心情苦闷,想着出来散散心,却没想到才走没多久,就看到有姑娘想不开,准备在这里跳河。 他又岂能坐视不理,虽说贸然上前有些失礼,但也总比好端端的看着人家死要强。 见宋月的一只脚已经踏入了河里,黎文栋更急了。 以最快的速度冲到宋月的面前,急声道:“姑娘别再往前走了,这河水湍急,再往前走就危险了!” 宋月眨了眨眼。 知道他是误会了,却并不解释,只说:“那又如何?再危险,能危险得过人心?我不过是一介贱命,死了倒也干净,省得在外被世人胡说,给家人引来麻烦。” 黎文栋一愣,连忙劝道:“姑娘若是遇着什么难事,不妨与我说说?总之这寻死不是什么好办法,你方才说,你被世人胡说,难道你死了以后他们就不会说了吗?他们只会变本加厉,且你死了,就没人能再为你证明清白,岂不更如了那些恶人的意?” 他咽了口唾沫,急声道:“姑娘若是相信在下,就先回来吧,你放心,在下不是什么登徒子,在下姓黎文名栋,乃是永州刺史黎宪的次子,你若是不相信,大可以随我去官府查查,官府都有文书备案的,在下绝不会骗你。” 宋月一怔,有些恍惚。 他竟然是黎文栋? 黎文梁那个傻子的弟弟? 宋月忽然痴痴的笑起来。 只觉这世间万事皆像一场笑话。 谁能想到,那样痴傻如猪的哥哥,竟会有这样一个温润如玉,人中龙凤的弟弟呢? 宋月的眼眶泛红,流下了两行清泪。 “原来是你……原来是你……你为什么要来找我?你是来看我笑话的是不是?我知道了,一定是你们还嫌害我不够,所以想要逼死我,行,我这就去死,我这就如了你们的意,民不与官斗,从今往后,你们的眼前就清净了!” 她说完,就欲跳河。 黎文栋目眦欲裂。 此刻也顾不上许多了,连忙丢下扇子,纵身一跃,就将宋月抱住,拖了上来。 “你放开我!你们既然瞧不起我,要害我,又何苦来救我?难道你们将门世家的人就喜欢这样,以捉弄人,欣赏人的苦难为乐吗?如果是这样,那我可以直白的告诉你,你们成功了,你们亲手毁了我的一生,我就算死也不会原谅你们的,我绝不会原谅你们的!” 黎文栋惊住了,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只得努力将她拖到岸边来。 上岸以后,两人的衣服都湿了,宋月再也没有了寻死的勇气,坐在那里捂着脸呜呜哭了起来。 黎文栋喘了口气,方才皱着眉问:“姑娘,刚才听你言语之间对我们黎家有颇多不认同,我一直关在家里读书,不知外事,若真有什么内情可否请姑娘如实告知?若真是我黎家对不起你,我绝不允许,也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姑娘丧命。” 宋月抬起脸来,泪眼朦胧的看了他一眼。 “你说真的?” “真的,我可以对天发誓。” 宋月咬了咬唇。 “那你就先去把你大哥杀了!再杀了你母亲。” “什么?” 黎文栋惊住。 其实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再傻,也已猜出来这个姑娘是谁,口中所说的事是何事。 只是他不愿意相信。 若这姑娘真是个心机深沉之人,既然已经达到了目的,她又何必去寻死。 若她不是,那真相就是…… 黎文栋摇摇头。 根本不愿意相信,这一切都是母亲骗自己的。 宋月见状,冷笑出来。 “怎么,不愿意是吗?那你又何必冠冕堂皇的跑出来说要为我做主?我一届弱质女流,无权无势,就因为你大哥是傻子,就要被你娘强掳去做你大哥的夫人,我若不愿意,那就只剩下死路一条,凭什么?我就问你凭什么呢?” 黎文栋滞住。 他张了张嘴,却呐呐不知如何言。 宋月哭得泣不成声。 “是我运气不好,遇上了你们家的人,我认栽了,我斗不过他们,所以我宁愿死,也要拉上你们黎家垫背,没错,外面那些话是我传出去的,可那不是谣言,那就是事实!是你们黎家毁了我,我就算死,也要咬你们一口,现在我说出真相了,你杀了我吧,为了你们黎家的名声,为了你们那可笑的清誉,我一条人命又算得了什么呢?” 黎文栋咬唇。 半响,才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重重道:“你不该死!这事是我母亲和大哥错了,我代他们向你道歉。” 宋月的目光闪了闪。 眼底闪过一抹讥笑,面上却仍旧是痛苦之色。 “所以呢,你的道歉能挽回什么吗?” 黎文栋怔住。 是啊,他就算道歉,又能挽回什么呢? 宋月低声道:“也罢,我已经脏了,活着只会让家里的人蒙羞,我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你们不用再愧疚,我家里人也不用再因为我身上发生的丑事而感到丢脸了。” 她说着,就迈步再次往河中走去。 黎文栋大惊,哪里会真让她寻死,连忙一把将她拉住。 可也不知道是脚下的石头太滑还是怎的,宋月居然没有站住,一个趔趄,人就栽倒了,连带着拉着她的黎文栋也往地下倒去。 黎文栋倒在地上,宋月倒在他的身上,刚好趴在了他的胸口。 两唇相触的一瞬间,两人都愣了愣。 第195章 希望 黎文栋最先反应过来。 脸瞬间爆红,伸手想要一把推开她,却又不知道推哪儿,不知所措。 宋月倒是冷静下来。 但她却仍旧装作羞愤的样子,手忙脚乱的爬起身,顶着一张红到几乎要滴血的脸蛋,慌乱的说:“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刚才的石头太滑了,我没注意……” 黎文栋当然不会怪她。 两人站了起来。 此刻悲伤的气氛被冲淡不好,反倒是尴尬居多。 黎文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自小刻苦,对自己的要求很严格,从没有在外面乱玩过,更是不近女色。 按理说,他这个年纪身边再怎么也应该有两个伺候的通房丫环。 可他一心求学读书,觉得丫环们心思太多,会打扰到他,所以便让母亲将身边的丫环全都换成了小厮,黎夫人感叹他争气,也都依了他,因此,虽然已经快二十岁了,但黎文栋仍旧没有碰过女人。 宋月是第一个与他有亲密接触的女人。 黎文栋不知道该说什么,脑子里很乱,唇上似乎还有刚才那绵软的触感,他不敢开口,生怕一开口就说错了什么,可是不开口好像也不太行,毕竟是他冒犯了人家…… 好在宋月看出了他的尴尬,及时道:“我、我还是先回去了,出来这么久,爹爹肯定到处找我呢,黎公子,再见……” 说完,就匆匆跑了。 黎文栋一愣。 看着女人跑远的背影,不知怎么的,心头就像被什么东西牵引了一下,有些异样的感觉。 宋月一口气跑回了家。 回到家里以后,她已经彻底冷静下来。 没错,方才那一幕,就是她故意的。 黎文梁是个傻子,黎文栋倒是不错,可惜她就鼻子也能想到,黎夫人是不会答应让她嫁给黎文栋的。 先不说她已经与黎文梁发生了关系,就算没有发生,就凭两家的家世以及黎文栋那一表人才以及他读书的刻苦,将来必定是人中龙凤,黎夫人不可能让自己这样的人糟蹋了她的儿子。 不过没关系。 呵…… 这世上男女之间的感情,若真够炽烈,就从来不是人力可以阻挡的。 就算她配不上黎文栋又如何? 这天下兄死弟继的事情还少吗? 有些事情已经发生了,她没法改变,但既然有一条路已经摆在了她的面前,就算那是一条极为艰难狭窄的路,她也要努力去走,努力的把自己的人生过到最好。 这样想着,宋月回房洗漱了一下。 在洗漱的时候,就听说黎夫人来了,说是正在前厅与宋鹤与商谈,还说想再见她一面。 宋月没有拒绝。 她淡淡道:“你去回复黎夫人,就说我一会儿就到。” “是。” 等丫环出去以后,宋月这才找出自己最好看的衣裳,换上以后,对着铜镜打量了一下自己,满意的勾唇笑了起来。 黎文栋…… 你早晚会落在我的手心! 到时候,我看那位黎夫人还拿什么跟我斗! 宋月收拾好以后,就昂首挺胸的出去了。 前院。 正厅内。 黎夫人正坐在侧位上与宋鹤与交谈。 其实这种事,原本她应该是直接与宋夫人交谈的,但宋夫人身体不好,多年来缠绵病榻,已经有许多年不出来见人了,无奈之下,只能与宋鹤与交谈。 因着昨晚的事,宋鹤与此时对黎夫人的态度很不好,脸色也不太好看。 黎夫人知道他是在生气,心中暗恨之余,也只能勉强笑道:“真是抱歉,昨夜事发突然,我也没想到事情会闹成那样,一时心急口不择言,还请宋老爷不要见怪。” 宋鹤与冷哼一声,想要再度拿乔,可是看到了从外面进来的宋月,他只能转换了脸色,道:“月儿,你来了,既然心情不好,怎么不在屋里多休息一会儿?” 从头到尾,压根儿不理黎夫人。 黎夫人自然是心中有气的。 可现在外面的谣言闹成这样,她必须要为大局着想,不能再意气用事。 于是,她又连忙起身,走向宋月,亲切的拉着她的手说:“宋月姑娘,其实我早就看出你冰雪聪明,不是池之中物,只是我家梁儿毕竟脑子有点问题,若是勉强让你们在一起,只怕会耽误你,这才有之前的言语,你不要放在心上。” 宋月冷漠的挽了挽唇。 “那黎夫人现在的意思是……” 黎夫人轻咳一声,道:“我的意思是,既然都已经木已成舟了,结仇不如结亲,倒不如就顺水推舟,成了这桩好事。” 见宋鹤与似有话要说,她又连忙抬手,将宋鹤与压下,笑道:“我知道宋先生要说什么,你放心,之前你们说的都俭点的位置,我已修书于我家老爷,替你们安排了,从今往后,大家就是一家人了,该守望相助才是。” 宋鹤与和宋月都是一惊。 不太敢相信,好事就这样来了。 宋鹤与已是喜形于色,反倒是宋月比较冷静,想了想道:“黎夫人,都俭点的事已经是之前的条件了,如今你真要与我家结亲,我还有另外一个要求。” 黎夫人的脸上闪过一抹不悦之色。 下一秒,却又笑道:“宋姑娘有话不妨直说。” 宋月道:“我不与你那个痴傻儿子同房,我嫁过去,只是名义上他的夫人,事实上我是不会喜欢一个傻子的。” 黎夫人面色一沉。 “宋姑娘这话好生没有道理,我黎家并非要委屈你,八抬大轿三媒六聘都是按照最高规格的,你既然已经嫁作了黎家妇,又岂有不伺候丈夫的道理?” 宋月冷笑。 “那你们就另寻他人吧,这黎大少夫人的位置,我是无缘坐了。” 黎夫人一滞。 若不是因为黎文梁太过痴傻,只要是家里稍有良心的,都不愿意把女儿嫁给他,她至于在这儿低三下四的求人吗? 瞧着宋月那趾高气昂的样子,黎夫人知道,这事是无法善了了。 偏生现在满城风雨,所有人都知道,是他黎家强掳了宋家的姑娘,若这门亲事结不成,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黎夫人咬了咬牙,最终还是忍不住道:“可我家梁儿不能没有子嗣,我顶多答应你,只要你为他生下一个儿子,以后你想怎么做,我绝不再逼你。” 第196章 结亲 宋月眉心一动。 她想起了黎文梁的样子,在那方面似乎并不是第一次,虽是个傻子,却也驾轻就熟。 所以…… 她冷笑起来。 “黎夫人,明人面前就不用说暗话了吧,在我之前,你安排了多少女子去黎大少爷房中伺候,可有一人怀得一男半女,既然他们都没有,我又怎么会有?我顶多答应你,以后你想给黎大少爷安排多少女人我都不管,若生下孩子,我自当视如已出的照顾就是了,于你们来说这与我自己生应该没什么区别吧?” 黎夫人一噎。 一时间竟找不出反驳的话来。 半响,也只能气极冷笑。 “好啊,你宋月姑娘好深的心计,原来你早就想好了,之前只不过是拿乔而已,你步步筹谋,先是假装中了药,又去城中散布那些谣言,再让你父亲登门要人,我原本还以为你是无辜的,现在看来,是我中了你的奸计,竟让你得逞了。” 宋月脸色一变。 也怒声道:“黎夫人不要血口喷人,你若不愿意答应我的条件,直说就是了,我宋月也不是非要讹上你们黎家,可这城中散布谣言之事,确实不是我所为,反倒是黎夫人,为了逼我就范,居然肯拉下黎家全府的脸面,宋月也真是佩服佩服。” 黎夫人一愣,急声说:“你胡说八道什么?我怎么可能为了梁儿的婚事,拿整个黎府的名声开玩笑。” 宋月道:“那城中的谣言难道不是黎夫人派人去散播的吗?若不是黎夫人,这谣言又怎么会在短短一夜之间,犹如空穴来风,一下子传遍了全城?弄得人尽皆知,我们宋家下不来台,岂不就只能嫁给你儿子了?” 黎夫人彻底怔住。 直到这时候,她才意识到了不对劲。 是啊,这散布谣言之事,宋家大房和他们黎家偏房几乎可以说是两败俱伤。 看似各方都得到了好处,可实际上,每个人心里都很膈应。 所以,这事不是宋月做的? 那是谁做的? 其实早在刚才说出那番话以后,宋月也意识到了不对劲。 她不会真的高估自己有那么高的价值,值得黎夫人拿黎氏一族的声誉开玩笑。 毕竟,她也听说了,黎文梁的父亲现在正在升职的关头,若是传出这等丑闻,只怕那朝廷的任免文书,就要放一放了。 所以,这不是黎夫人的手笔? 那是谁做的? 两人的目光对上,不约而同的脸色一变。 “宋安宁?” 黎夫人直接给气笑出来。 “真没想到啊,她还有这等心计。” 若是这样的人来了他们黎家,只要能将她与自己儿子的利益牢牢的绑定在一起,让她无法摆脱她的儿子,那么即便她的儿子一辈子痴傻又如何? 宋安宁自会护着他,也护得了他。 只可惜…… 黎夫人深吸了一口气,只能安慰自己,宋月也好。 宋月的性情虽说不是她中意的,但至少也是个良家女子,且以前未曾婚嫁过,若真说起来,还是她儿子占了便宜。 唉,也罢,也罢。 黎夫人心头想着,宋月却看出了她眼底的一丝遗憾。 顿时又羞又怒,一股嫉妒之火从心头燃起,只恨不得将理智燃烧殆尽。 黎夫人道:“算了,这事说到底是我们不义在先,被人反将一军也在情理之中,这事儿我们就不追究了,宋月,你提的条件我可以答应你,但你也必须答应我,在你所能做到的范围内,尽可能的保护好梁儿,否则就依我黎家的权势,我自有一百种方法对付你,希望你能明白。” 宋月道:“当然,只要我与黎大公子成为利益共同体,我自然会保护好他,毕竟保护好他就等于是保护好了我自己,相信黎夫人之所以要为大少爷选亲,也不过是想将来有个人能护着他,而不是指望有个女人与他相亲相爱吧?我做不到后者,做到前者还是没问题的。” 黎夫人一滞。 被宋月说中心事,却也没法反驳,只能认是。 于是,两家的亲事就这样定下来了。 黎夫人离开以后,宋鹤与自然会想办法去平了这城中的风言风语。 黎夫人也派人宣扬出去,就说她看上了宋家大房的宋月,不日将会让黎文梁与宋月成亲。 这个做法,其实是坐实了之前的谣言就是真的。 但此刻仿佛谁也不在乎了,宋月成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宋鹤与也终于有机会做官了,而黎夫人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儿媳妇。 看似三全其美。 但宋月到底还是不甘心,这天下午,便寻了个由头,来宋家找到了宋安宁。 此时,宋安宁正坐在院子里,与两个丫环一起插花点香。 她小时候在家里的时候,娘亲就专门请老师来教过她这些。 只是这么多年没用,手艺生疏了。 如今再捡起来,倒也简单。 几人正玩闹着,就见宋月气冲冲的从外面走进来。 丫环们早早就瞧见了,见势不对,一个个皆变了脸色。 宋安宁也看到了,挥手示意她们退下,这才淡淡笑道:“月姐姐怎么来了?瞧这脸色,是有大喜事啊。” 宋月现在一看到宋安宁这张脸就气得牙痒痒。 她扬起手,作势就要打宋安宁一巴掌。 手却在半空中被拦住。 宋安宁眯了眯眼,握着宋月的手腕,低声说:“月姐姐可要想好了,这一巴掌,打掉的可能不仅仅是你我的姐妹之情,还有往后多年我们三房对大房的供奉,你那些穿金戴银的奢侈生活,也许就享受不到了。” 宋月冷笑,恨恨道:“你以为往后我还需要你们的银子吗?从今天起,我就是黎府的大少夫人了,我爹也将是永州都俭事,我们家是有官身的人了,往后你见着我们,都得跪地请安,你还指望我伸手向你们要银子?简直就是笑话。” 宋安宁一愣。 倒没想到,事情发展得这样快。 她原本就猜到过,两家会因此结亲,她也是故意要这样做的,只是她原以为,依宋月的傲性再怎么也要磨一段时间,却没想这才过了两三天,事情就办成了。 看来这传说中的烈女,也不过如此。 宋安宁心头冷笑,面色却温和从容。 第197章 酒坊 “是吗?那就恭喜姐姐了。” 在来之前,宋月设想过很多种她得知此事的反应。 嫉妒的,不满的,不高兴却要强装高兴的,甚至会因为她现在地位的提升而来巴结她。 可事实上,都没有。 宋安宁表现得非常平静。 平静得仿佛就没有听到她的话。 宋月不敢置信。 “除了这个,你就没有别的想和我说的?” 宋安宁故作不解,“姐姐想听到什么?” 顿了顿,又补充,“姐姐现在身居高位,你想听什么,告诉我,我照实说就是了,只要姐姐开心,你让我说什么都可以。” “你。” 宋月原本是想来耀武扬威一番。 可此刻就像是一只拳头打在了棉花上,让她上不来也下不去,别提多难受了。 宋月咬牙,半响才愤愤道:“宋安宁,你不会一直得意的,早晚有一天我会将你踩在脚下!你永远都只能做匍匐在我脚边的一条狗。” 宋安宁眯眼,玩味笑笑,“那就拭目以待吧。” “哼。” 宋月气呼呼的离开。 待她离开以后,茯苓从后方过来换了桌上的茶盏,又递给宋安宁一杯新茶,担忧的道:“小姐,月小姐向来与您不合,此次闹成这样,若她真的成了黎家的大少夫人,恐怕会对您不利。” 宋安宁淡声道:“不用在意。” 再过几年,乱世就该来了。 黎家身为武将世家,第一个就要被派上战场,届时宋月自顾不暇,哪还有心思来找她的麻烦。 只是,没有了黎家这条路,她还必须去找一条新的门路来作为宋家的后盾才行。 到底要找谁呢? 宋安宁微微蹙眉,陷入了沉思。 几日后。 裴清宴来到青州,带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李贺果然反了。 燕州是大渊朝设立在北方的重镇,其后方有一道深如刀壁的天堑,只要守好燕州,北敌就算再强悍,也攻不进来。 可就因为黎将军斩杀了李主事,李贺直接反了,率军投靠北敌,强迫皇帝将黎将军下狱。 皇帝自然不会照做。 毕竟,大渊朝兵分三路,其中部一带的兵全部掌握在黎将军手里。 他若将黎将军下狱,一来是会寒了各大老臣的心,二来,也怕再逼反了黎家。 皇帝头大如斗。 裴清宴身为皇帝的心腹重臣,左膀右臂,又与皇帝有着甥舅的关系,这段日子自然也不会好过。 来看宋安宁的时候,他的眉眼间显然带着比以往更多的愁绪。 “李家反了,现在北方乱成了一锅粥,战火纷起,陛下已经派了人去抗敌,只希望战火不要蔓延到南方来,你们才能得以安全。” 宋安宁抿唇。 她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裴清宴,这战事阻止不了。 虽说皇帝已经在尽力了,可千里河堤,溃于蚁穴,大渊国早在先皇手中就开始从内到外的腐烂了,到了如今陛下的手中,只会更加腐败。 尽管陛下有救国之心,却无救国之力,再加上当今皇帝看似贤明,实则喜好玩弄权术,疑心病又重,走的并非正道,只怕到最后内外皆乱,大渊朝再无回转余地。 但是这些话,不应该由她一个后宅妇人说出口。 她也想不出来自己知道这些的理由。 总不能告诉裴清宴,她是重生的,一模一样的历史,她已经经历过一次了。 好在裴清宴并没有向她吐太多苦水。 两人聊了几句后,就聊起了宋安宁与慕水仙的酒水生意。 提起这个,宋安宁的心情倒是好了不少。 “我和慕老板已经谈成了,契约也签下了,现在酒坊的师傅们已经酿造出了第一桶酒,你若是有兴趣,晚点我带你去看看,你见多识广,也可以尝尝给我提点意见,争取把这方子改得再精良一点。” 裴清宴自是愿意。 于是当天下午,两人便去了酒坊。 酒坊就设在城内,离宋家的宅子隔了几条街,位置比较偏僻。 但也正因为偏僻,所以一旦有什么闲杂人等出没,就很容易被发现。 两人还没有走到酒坊,只是走到了这一条街,老远就闻到了很浓厚的香味,顿时让裴清宴眼睛一亮。 “这味道倒是醇厚,是从你们酒坊传出来的吗?” 宋安宁得意的笑了笑。 “当然,这酒不同于以前的米酒,是用糯米酿造,慕老板给的方子是用高粱,高粱这东西以往被大家嫌弃难吃,通常只作穷苦人家救荒时的口粮,实际上,它酿的酒醇厚绵长,辛辣爽口,倒是个好物,只可惜现在北边战乱,收不到更多的高粱,否则这酒还可以酿得更多些。” 她说着,两人便到了酒坊,宋安宁敲了敲门,报上名来,里面的工人们立马毕恭比敬的将她引进去。 一进院子,就看到院子里摆了好几个大的酒桶,对面还有一个用泥巴和砖块砌成的巨大炉子,此时炉子里的火熊熊燃烧着,有一个人搭着高高的凳子,正用巨长的木棍在里面搅拌着什么。 裴清宴从来没有来过这种地方,好奇的打量着周遭的一切。 宋安宁带着她先是在工坊里转了一圈,介绍了里面的各色物件,又带着他去了后院。 只见这后院里便是别有洞天了。 亭台楼阁,小桥流水,繁华似锦,竟像是一座世外桃源。 再加上前院里传来的酒香,让人沉溺其中,还没有喝,便已感觉到醉了。 裴清宴忍不住笑道:“这可真是一处好地方,宋姑娘心思聪慧,十个大丈夫也不及。” 宋安宁眨了眨眼,“小女子就多谢裴大人夸奖了。” 她难得的在他面前表现出俏皮的一面,裴清宴不由愣了愣,一时恍了神。 宋安宁却没有想太多,带着他进了一处房间。 那间房打开,只见里面坐着许多女工。 听见开门声,所有人都朝着这边望过来,有管事的妇人认出了宋安宁,连忙小跑过来,对她请安,“见过大小姐,大小姐此次过来,可是要视察这酒瓶画得怎么样了?” 宋安宁笑道:“没有,图纸我才给你们两天呢,不着急,我主要是带我朋友过来看看,你们忙你们的,不用管我。” 第198章 谈天 妇人瞧了裴清宴一眼,没有多言,只笑道:“那就请大小姐和这位朋友自便了。” 妇人说完,便自顾自去忙了。 裴清宴更加诧异。 这里的繁文缛节不多,在这里工作的又大多是女子,他抬眸往她们的手上瞧去,竟发现那些女子都拿着笔在一点一点的往那窄口瓶上绘画,画得的花鸟鱼虫,也有一些别样的景致,倒是挺好看的。 裴清宴诧异。 “这些瓶子,你是打算用来装外面那些酒?” 宋安宁点头。 提起这事儿,她也有些苦恼。 “我原本以为这两年北方打不起来,所以可以趁机多收点高粱,可没想到,这仗是说打就打,目前我手上的高粱并不多,酿造出的酒顶多就只够供应咱们青州本地,既然只能供应给咱们自己这块儿,那自然就要调高门槛,所以我就想着,在这酒的包装上下下功夫。” 她说着,从旁边的桌子上拿起一个窄口瓷瓶。 “你看,这是我专门让人去江南一带采购的瓶子,这瓶子的工艺十分精美,光是这瓶子就花了我将近一两银子呢,这瓶身精美,上面的花卉都是通过烤染的工艺绘上去的,只是这样的瓶子造价太高,目前我还不确定大家对这酒水的接纳度怎么样,所以不敢采购太多。” “不过好在咱们青州的才女多,高深的画艺没有,但画画普通的花鸟鱼虫还是没问题的,所以我便请了一些家境不好,但又有一技之长的过来做工,将这土陶瓶上绘些画,倒也可以装作山野闲人之乐,岂不别有一番风味?” 裴清宴看得连连点头。 不得不说,宋安宁做生意很有一套。 他一直只顾着忙朝廷的事,对生意上的事并不精通,反正在他看来,宋安宁这钱应该是能赚到手了。 宋安宁带他参观完画瓶,又带着他出去,去了工坊里的酒窖。 只见那酒窖里密密麻麻都是用大坛子装着的酒。 在外面便能闻到浓烈的酒香味,在这里味道就更深了。 宋宁安随意走到一坛子酒前,先是曲起手指敲了敲坛子,随后才道:“今晚咱们就喝这坛?” “好。” 裴清宴自告奋勇,上前取了酒,两人一起出了酒窖,也没有挑地方,就在院子里叫人摆了一桌酒菜,随意喝了起来。 此时时间已经不早了。 两人本就出来得晚,再参观一圈儿,耽误了些时辰,此刻便已月上梢头,天色渐暗了。 宋安宁启了酒封,也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豪气,直接给两人各倒了一大碗,端起酒碗道:“咱们今天不拘小节,只管尽兴,管他外面洪水滔天,先不要辜负眼前的良辰美景,来,干!” 裴清宴也端起酒碗,和她碰了一下,“干!” 夜风轻起,卷起院中的落叶。 由于昨日才刚下过雨,所以院中有些潮湿。 天空却是睛朗的,月明星稀,空气里弥漫着醇烈的酒香,连带着人也跟着醺醺欲醉。 宋安宁仰头望着天空,低声道:“你知道吗?其实我从未想过,我也有这样自由的一天。” 裴清宴挑眉。 他看着她,女子眉眼清丽,神色中充满了向往,她低声说:“在很早很早以前,我以为我会永远都被关在那间小小的后院内,头顶所仰望的天空,也不过是四四方方的一角,像所有女子一样,无知无觉的度过麻木的一生。” “可现在,我挣脱了桎梏,虽然我不能像裴大人你一样征战四方,可我知道了这世间不仅仅有只困守于后院的女子,我知道也有女人进入绣衣司当差,女子做生意也不比男子差,你说将来会不会有一天,女子也能读书,也能入仕,在那朝堂之上,也为自己的家族争一份光?” 她抬手,指向虚空缥缈之处。 裴清宴顺着她的手指望过去,却只看到了一片模糊的星云。 他忽然道:“为何是为家族?” 宋安宁一愣。 裴清宴沉着的转头看着她。 “男子建功立业,是为自己博一个前途,女子也一样,我们绣衣司的许多女子都是孤儿,从小被收进司里教养,她们也没有为家族拼命,所行所为除了为心中的公正道义以外,也是为了自己。” 宋安宁忽然就是一怔。 脑中灵光一闪,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 不过继而她又落寞起来。 “可惜了,我没有那样的本事。” 裴清宴道:“不需要有那些本事,世上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你瞧,令堂做生意不也大杀四方,不输男子吗?只要是你想做的,你就可以尽力去做,不管是什么行业,只要你做到了最好,便没人再敢来论你是男是女,世间人熙熙攘攘,来往不过是为利益而已,谁能给他们带来利益,他们便认谁为主。” 后面这句话,裴清宴说得其实有些逾矩了。 宋安宁却忽地眉心一动。 胸腔里有一股热血,仿佛被一把火点燃,要熊熊燃烧起来。 她举起酒碗,与他碰了一下,道:“你说得对,世上只认成败,哪管是巾帼还是英雄,来,干!” “干!” 一碗酒下肚,那烈酒烧得喉咙有些疼,人却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脉,无比畅快起来。 宋安宁哈哈大笑。 “裴大人,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其实我小时候也学过一点武艺?” 裴清宴挑眉。 “没有。” 他还真不知道她也会武艺。 宋安宁有些不好意思。 许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她的脸颊红彤彤的,带着平日里难得一见的赧然和羞涩。 “小时候我经常和男孩子打架,娘亲怕我打不过他们,就专程为我请了个武师傅,只可惜我吃不了苦,那武师傅教了我两年便走了,从那以后我便没再学习,再加上后来年岁渐大,要学着主持中馈以及做生意等事,武学便渐渐荒废下来。” 她想起什么,提醒,“哦,冬青的武艺就是那时候跟着我一起学的,不过她天赋比较好,我学什么都四不像,但武师傅做什么动作,她都能一学就会,所以后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是她保护我。” 第199章 剑舞 裴清宴想了起来,好奇的问:“就是平常跟在你身边的那个小丫环?” “对。” 宋安宁点了点头,放肆的笑道:“不过虽说我武艺学得不怎么样,但小时候学的那些招数却还是记得的,今日夜色正好,又有知已相伴,裴大人若不介意,可想看我为你表演一段花枪?这可是我小时候所有武艺中学得最精的一样。” 裴清宴笑了起来。 他点点头,“好,那就辛苦宋姑娘了。” 宋安宁眯着眼睛一笑,那样子就像一只喝醉了的狡黠小狐狸。 院子里没有长枪,她左右一看,走到院中的一个角落里,取了一根不知道用来做什么的长杆。 那长杆的长度和红缨枪差不多,宋安宁将自己腰间的一条丝绦解下来,缠在那长杆的一头,然后,便握着那长杆对裴清宴道:“裴大人,看好了。” 说话间,手中的长杆忽地一抖,缠着丝绦的那一头猛地朝前探如,宛若游龙,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又漂亮的弧度。 宋安宁不仅仅是舞杆,还会唱歌。 那歌唱的是小时候武师父教她的诗词,词中大意就是江湖快活,人间极乐。 颇具潇洒名士之风。 天上明月皎皎,地上人影两双,月光落在宋安宁的身上,像人间下凡的仙子,她的枪一抖,词一歇,再一转,词又宛转的唱了起来,眼前的此情此景,于裴清宴来说,就如一场美好的梦。 梦境里的姑娘,是那么聪慧、坚韧,时而俏皮热情,时而又冷若冰霜,两人从初相识到现在能引为知已,一步步走来,互相帮助,互相搀扶,明明是萍水相逢的人,却好似早已认识了千万年。 院中有一颗很大的枣树,枣树的叶子在冬天掉光了,如今刚抽出新芽,新芽在她的舞动中微微发颤,也不知是被风吹的,还是被她带的。 裴清宴一动不动连眼睛都不眨的盯着她的身影,明明那身手于他来说实在太过笨拙,可他就是觉得异常的好看,好看到仿佛形成了一股无声的力量,慢慢的探进他的心底,抓住了他心底里最隐秘的那个角落,轻轻的拧成一团,将他最柔软的地方慢慢的攥在了手心。 “月挂天边水岸长,老翁林下舞长枪。莫言风朔寒搜骨,依旧汗流两鬓霜……” 宋安宁一边唱着,一边耍花枪。 眉眼里是她以前从未表现出来的风流韵致。 直到最后,那根没有金属头的长枪划破黑夜,竟也似有了一丝杀意,直冲九霄,宋安宁才在空中一个翻身,猛地将长枪插入地面,单膝跪在裴清宴的面前,扬起头来。 她的脸上带着笑,鬓边还有星星点点的汗意,眼睛却是晶亮的,仿佛行走江湖多年的女侠,自带一股豪爽之气。 “裴大人,如何?” 裴清宴用力鼓起掌来。 他一边鼓掌,一边起身,走到她面前将她从地上搀扶起来,然后认真的道:“是我此生见过最好看的一场表演。” 宋安宁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因为一场运动,她的酒也醒了,此刻才后知后觉的感到一丝害羞,将那木棍上的丝绦解下来,重新挂在腰上,又将木棍扔了,这才跟着裴清宴回到桌边,倒了一碗酒。 “来,裴大人,为了我们的相识,干杯!” “干杯!” “为了我们的相知,再干一杯。” “好,干杯!” “为了我们的互相信任,再干!” “再干!” 全程,都是宋安宁带着,无论她说出什么样的理由,裴清宴都会陪着她将那碗酒喝下去。 算起来,这是两人第二次在一起喝酒。 却仿佛已经在一起喝过很多次一般,驾轻就熟,丝毫也不尴尬。 中途,冬青和茯苓过来看了一次,有些担心。 不过瞧着自家小姐高兴的样子,两人也不愿意去扫她的兴,好在这是自家的工坊里,外人不会进来,即便喝醉了也无所谓。 但是事情还是出乎了她们的预料。 因为,最后不仅仅是宋安宁喝醉了,就连裴清宴也喝醉了。 尽管他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不妥,身子仍旧坐得端正,手中拿着的酒碗,仍旧一丝不晃,稳得像没有喝过酒,可是他的脸颊很红,眼神也无比迷离,嘴里说出的话,颠三倒四,可能连他自己也听不懂。 裴清宴微笑着,端起来,“宋安宁,干杯。” 宋安宁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喝了,随即起身,要冬青扶她去茅厕。 冬青连忙扶着她去了,茯苓及时送来一碗醒酒汤,焦急的道:“裴大人,我们家小姐心里没数,您难道心里也没数吗?怎么两人都喝成这样?快,赶紧喝碗醒酒汤。” 裴清宴看了眼那碗醒酒汤,却没有动。 仍旧举着自己手上的碗,笑着看向对面宋安宁所坐的位置,笑眯眯的,“来,干杯。” 茯苓:“……” 她有些无语。 实在忍不住了,大着胆子将碗抢下来。 “不要干杯了,我们家小姐已经走了,裴大人,要不奴婢叫两个人过来,扶您去房间歇息吧。” 工坊里也有供主家们住的厢房,虽说比别的地方简陋,但暂时歇息一下还是可以的。 然而,裴清宴根本没有听懂她的后半句。 只听到了前半句,迷迷糊糊的看向她。 “什么?她走了?她去哪儿了,我要去找她。” 说着,就站起身来。 他这一站起来,茯苓才真正察觉到,他是真的醉了。 说不定比宋安宁还醉得厉害。 只见他跌跌撞撞的朝着宋安宁离开的方向走去,茯苓没有办法,只能无奈的去搀扶他,然而裴清宴似乎也不喜欢陌生人靠近,所以将她推开了。 好在他本身就有武艺,虽说喝醉了,身子不稳,却也没有倒在地上。 结果就是,宋安宁刚从茅厕里出来,就见到了守在外面的裴清宴。 裴清宴一看到宋安宁,那颗悬着的心立马就松了下来,一头栽倒在她身上。 “宋安宁,你不许走,你答应过要陪我喝到天亮的,你不能走。” 宋安宁也是醉了。 不过相比裴清宴,由于她刚入完厕,此刻脑袋清醒了一些,便也勾肩搭背的哄着他,笑道:“好,我不走,咱们再回院子里大战三百回合,咱们继续喝。” 说着,就带着他往院中走去。 第200章 皇帝 茯苓见状,实在忍不住了。 大喝一声,“好了,小姐!你不能再喝了。” 宋安宁一愣,抬眸看向茯苓。 那双清澈又懵懂的眼睛里满是水光,是喝完酒之后才有的潋滟,看得茯苓顿了一下,心中懊悔不已。 她这是怎么了?怎么能凶小姐呢? 冬青倒是没什么所谓,直接大声道:“小姐,你再喝就要醉死了,先不喝了,明天再喝怎么样?” 宋安宁听懂了,连连点头。 “好,明天再喝,明天再喝。” 说着,还拍了拍裴清宴的肩膀。 “明天再喝,明天我陪你喝个够……” 说完,便被冬青和茯苓扶着回房了。 裴清宴自然也是在工坊里睡下。 谁也没有想到,两人会喝成这样,因此工坊里的管事们都没有准备。 因为知道裴清宴的身份不简单,大家也不敢怠慢,寻思着这酒坊里房间简陋,要不要把他们送回宋府再睡,管事的和冬青以及茯苓都拿不定主意,且自家小姐与一个男子喝成这样,也需要禀告一下老爷和夫人,便当先派了个人回宋家禀报。 沈娇得知了宋安宁的行为,头疼不已。 她马不停蹄的坐着马车来到酒坊,一瞧见倒在床上,睡得人事不醒的女儿,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平日里看着老老实实,结果捅出这么大个娄子,若是被你爷爷知道,又有你好受的。” 她点了点自家女儿的眉心。 瞧着女儿脸上红红的憨态,又忍不住笑起来。 “裴大人呢?”她问茯苓。 茯苓答道:“在隔壁房间里,裴大人醉得也不轻,这会儿已经叫不醒了,奴婢想着他身份特殊,呆在这乱糟糟的酒坊里到底不合适,所以便想着寻夫人您来,看看是把他们挪回家里去,还是另选住处。” 沈娇想了想,道:“先挪回家里去吧,家里还有空的院子,让裴大人暂时住那儿,对外就说是老爷的朋友来府上拜会了。” “是。” 一群人说干就干。 七手八脚的将宋安宁背上了马车,又差了两个小厮去抬裴清宴。 裴清宴的睡相倒是很好,不吵不闹,被人背出去时也只是安安静静的睡着,一直等到他上了马车,方才皱了皱眉,晕乎乎的清醒过来。 服侍他的人是跟在宋安宁身边的冬来,瞧见他醒了,惊喜道:“裴大人,您醒了?” 裴清宴其实并没有完全清醒。 只是长年在刀山火海走惯了,习惯性的就比常人要警惕一些,哪怕喝醉了,也就是那么半个时辰的不醒人事,随后便会强制性的让自己保持理智。 “我这是在哪儿?” 他认出了冬来。 冬来笑道:“在马车上呢,您和我们家小姐都喝醉了,夫人说酒坊里不适合你们居住,就把你们带回家去休息,您放心吧,我们马上就要到家了。” 到宋府去? 裴清宴那身原本绷起的劲立马就松散下来。 “好,有劳了。” 冬来连忙摇头。 “不客气的,裴大人。” 两人休息了一夜,直至第二日,方才真正酒醒。 殊不知,此时的京城中。 皇城之内灯火通明,乾清殿里,虽已是夜深了,但端明帝仍旧没有停止工作,案台上的奏折堆积如山,大太监福全见皇帝揉了揉眼睛,便忙命下面的人将宫灯挪得近些,以免皇帝伤了眼。 端明帝从满桌的奏折中抬起头来,问:“青州那边可有消息了?” 福全自然知道他问的是什么,连忙道:“禀皇上,青州那边已有消息,据说有位姓宋的姑娘,近几个月来与裴大人走得十分近,那人原是冀州知州蒋荣升家的新妇,因蒋家牵涉铁引一案,出事后她便与蒋家少爷和离了,说起来,那蒋家少爷圣上还见过呢,就是前些时日安远侯带来圣上面前求恩典的林倾。” “哦?” 端明帝一阵愕然。 “这么说,那人曾与蒋华为妻,和离后又攀上了宴儿?” 福全公公笑道:“具体内情老奴不知,只是下面呈上来的折子,说是两人相交颇深,裴大人还帮了她不少忙呢,铁引一案许久之前就已查到线索,也是等她和离之后,裴大人才发作的。” 皇帝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胡闹!市井女子,怎堪为皇室宗妇!更别提配上宴儿,那女子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福全道:“那女子姓宋,叫宋安宁,是青州富商宋鹤行之女,那宋家在本地也算是巨贾之家,先前一直呆在冀州,想必裴大人就是在查雍王乱党一案时与她有交集的。” 端明帝冷笑道:“区区一届商贾之女,也敢肖想我的外甥,简直痴心妄想!福全,你先前说她曾嫁与林倾为妻,那林倾现在与她可还有联系?” 福全公公一愣,想了想道:“应该没有了吧,世子爷自打进京以后,好似就没再往冀州传过书信,哦不对,那位宋姑娘早已和离回娘家,现在应该是在青州。” 端明帝想了想,道:“你去派人把林倾叫进来,就说朕有话要问他。” “是。” 福全公公很快去了。 大约一个时辰过后。 蒋华快步从外面进来。 “微臣参见陛下,问陛下圣安。” 他恭敬的俯首跪地。 端明帝端坐在上方,冷漠的看着他,“你之前的妻子,名叫宋安宁,你与她可还有联系啊?” 蒋华一愣。 他想过很多种端明帝叫他进宫的缘由,却万万没有想到是问这个。 蒋华不知皇帝的目的,只能拒实回答,“禀陛下,微臣已与她和离,便再无关系,所以自从和离以后便也没有联系了。” 端明帝眯了眯眼。 那双深邃的瞳仁中,满是狐疑和算计。 “那你可知她是什么样的人?” 蒋华心头打鼓。 皇帝找她询问宋安宁的人品? 什么意思? 他转眸看向立在旁边的福全,但福全只是微低着头,并没有看他,也没有给他任何示意。 蒋华的脑筋转得飞快。 他刚才进来的时候,皇帝的脸色并不好看,他虽然不知道宫中发生了何事,但福全公公来找他时,提了一句宋家可真是生了个好姑娘,那语气算不上好,甚至带有几分讥讽。 显而易见,皇帝对宋安宁是不满的。 第201章 进京 蒋华心中很快就有了计较。 他拱了拱手,沉声道:“禀陛下,宋安宁此人水性扬花,诡计多端,当初我们之所以会成亲,也不过是在她的筹谋之下才得以得逞,实非微臣本意,所以自从和离以后,我们便再无联系。” 端明帝皱起了眉。 “你说她水性扬花,诡计多端?” 蒋华叹了口气,似是无奈般承认,“是的。” 皇帝道:“可有具体事例?” 蒋华想了想,说:“先前冀州城外有一山匪名叫苏子安,是方圆百里最大的山匪头子,宋安宁为了能从蒋家骗走银子,与那山匪勾结,两人不清不楚,甚至有好几次夜不归宿,另外,那苏子安后来好像是到了绣衣司任职,宋安宁与绣衣司的裴大人关系匪浅,这其中有没有她说和微臣就不知道了。至于心思狡诈,诡计多端,呵呵……微臣既然已与她和离,便不好再出诽谤之语,不过蒋家之所以会落到那个地步,她宋安宁当居首功。” 皇帝一怔。 大约明白了蒋华的意思。 他的脸色越发难看了。 裴清宴虽然不是他的儿子,却被他当成亲生儿子般对待,小时候可怜他从小没了父母,所以一直将其养在身边,一应骑射教育都是皇帝亲手教给他的,可以说,比皇帝的亲生儿子还要受宠。 可就这样,他竟然会看上一个人品不佳的民间女子? 简直荒唐! 端明帝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福全,去拟个圣旨,就说京中有要事,让宴儿火速回京,回来以后直接来宫中见朕。” “是,陛下。” 两日后。 裴清宴接到了皇帝发来的旨意。 他没有过多怀疑,收拾好东西就准备离开了。 却逢宋家也有生意要去京城做,但宋鹤行临时有事,被绊住了脚,暂时不能行,沈娇近日头风犯了,正在家中修养,宋贺澜又要打理铺子里的生意,暂时走不开,于是,宋安宁便自告奋勇,由她代替父亲去京城商谈这笔生意。 宋鹤行有些犹豫。 “宁儿,你毕竟是一个女儿家……” “女儿家怎么了,娘亲不是也是女人?这些年您看娘亲在生意场上吃过亏?” 沈娇横了宋鹤行一眼。 “宁儿大了,是该出去见见世面,只有见多了世面,才知人心好坏,眼界也会开阔许多,以后无论是自食其力,还是选择夫婿,考虑的都会不同。” 她说着,慈爱的替宋安宁理了理头发。 “我们宁儿本就聪慧,不过是因为从小养在深闺,少了些见识,才被那蒋家人诓骗罢了,若是多增长些见识,以后不管行商还是管家,定不输给男子。” 宋安宁眯着眼睛笑。 “谢谢娘亲,我就知道娘亲最好了。” 既已说好,于是当天下午,宋安宁便随着裴清宴一道出发了。 之所以同意她去京城,其实宋鹤行与沈娇也是有私心的。 他们又不傻,并非没有看出来裴清宴对宋安宁的情意,宋安宁自己想必对裴清宴也是有感觉的,只是碍于女儿家的矜持,没有说出口。 所以,既然他们要一同上京,那自己答应就是。 后面他们会如何发展,那就全看两个年轻人了。 事情说好以后,宋安宁就跟着裴清宴一起出发了。 从青州到京城的路途并不遥远。 满打满算,两日就可以到了。 然而宋安宁怎么也没想到,这一路行来,会有这么大的阻碍。 只见出城以后,路边到处都是或躺或坐着的平民百姓,饿殍遍野,所有人的脸上都充斥着麻木的表情。 明明是春日新草吐绿的时候,但整个大地都变成了枯黄的一片,所有绿色的植物都已经被吃完了,有人捧着一把不知是什么的黄色泥土在往嘴里咽,他们明明很瘦,肚子却鼓得大大的,看着就让人觉得恐怖。 宋安宁皱起眉头。 她并没有去寻问裴清宴,这些人是怎么了。 因为她不是一无所知的内院女子。 早在前世,她就听说过,战乱发生的时候,许多百姓居无定所,没有田种,便只能沦为流民,朝廷要打仗,就得加赋税,百姓付不起赋税,又出不起徭役,就只能远走他乡。 没有喝的,就喝河水,没有吃的,就吃野菜树根。 当野菜树根都被吃完了,就只能吃观音土,或者吃……人了。 宋安宁闭了闭眼。 努力让自己不去关注路边的情形。 冬青有些看不过去,低声道:“小姐,他们好可怜啊。” 其实马车上有许多干粮。 也有许多御寒的衣物。 冬青想将这些干粮分给他们,却被宋安宁阻止了。 “你若是不想我们被堵在这里,被这些人瓜分殆尽,那就尽量收起你的同情心,一口米一碗水救不了他们的命,只会害死我们自己。” 冬青一愣。 裴清宴也坐在马车内。 他解释道:“这些百姓都饿久了,看到我们的马车华丽,又带有护卫,不敢轻易上前来抢吃的,可若是我们下去发放食物,他们就会像野兽闻到了鲜血一样,一窝蜂的涌上来,届时别说是马车上的食物,就是我们都会被他们当成菜人分食,你可知菜人是什么?” 冬青的脸色微微发白。 虽然她没有听说过菜人,可就凭这个名字,也能想象到。 茯苓道:“可是类似易子而食?” “对。” 裴清宴眉心紧锁着,沉声道:“其实这种情况不仅仅是青州附近,别的郡县也有,尤其是越靠北边的地方就越严重,朝廷已经在发粮振灾了,但杯水车薪,远水解不了近渴。” 宋安宁看向他,“就没有别的方法可以抑制灾情?” 裴清宴摇了摇头。 “国库空虚,暂无它法。” 宋安宁便抿嘴不严了。 严格来说,当今皇帝其实不算是昏君。 若此时是盛世,他应该是能当个守成之君的。 可偏偏前两任皇帝造的孽太多,民怨积深,朝堂黑暗,积重难返,哪怕是大罗神仙在世,只怕也救不了这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了。 宋安宁叹了口气。 “此刻我替父亲进京,就是为了收粮,北方既然有粮食卖到青州,为何为粮救灾,这实在不合常理。” 裴清宴冷漠的勾起唇角。 “你说得没错,若真没有粮,又哪有粮食卖出去,所以事实证明,不是没有粮食,而是所有的粮食都是门阀大户手中,他们占着肥沃的土地,拥有大披佃农,得了所有好处,将那些原本应该是老百姓的东西一一抢到他们的手中,哪怕乱世到来,他们有自己的私兵,有壮丁,又何惧乱世?即便换了个天日,他们依旧是世家门阀,新上任的皇帝想要治理好这天下,就依然要依靠他们,所以他们是最无惧的,也是最贪婪的。” 第202章 行刺 宋安宁冷笑。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古人诚不欺我。” 裴清宴没再说什么。 两人都刻意绕开了这个沉重的话题,不想去作无谓的伤春悲秋。 很快,一行人就到了属于京城的地界。 此时夜色已经很深了。 距离京城的城门口还有五十里路的距离,今晚想赶过去是不可能了,于是一行人便在野外寻了间客栈,先住上一晚。 通常开在这种地方的客栈都是为了过路的行人或者商队预备的。 宋安宁等人进了客栈,却不料刚进房间没多久,就听到外面传来吵吵闹闹的声音。 “草民要找裴大人!裴大人!求您替我申冤!草民冤枉啊!” “闭嘴,别吵!裴大人已经休息了,有什么事明天再来,快出去!” 随行的护卫努力把他往外面赶。 可那人哪里会听,一直拼了命的往里闯。 裴清宴听到动静,走了出去。 “放开他吧。” 他出了声,护卫们只能松开手。 裴清宴冷漠的看着那个站在门口,满身脏污,一脸凄苦的人,问道:“你有何冤情?据实报上来。” 那人迅速上前几步,一直走到了裴清宴跟前,方才跪下,哭泣道:“大人,草民一家乃京城东门外刑家,家里原本是种田的,上有八十岁的老母,下有三个孩子,我们家世代为黄员外家的佃农,原本过得好好的,可今月不知怎得,那租子忽然就涨了三成,我们种的地原本就有五成要给主家,现在忽然多了三成,只剩下两条,我们这一大家人根本不够分啊。” “我便去与那黄员外理论,可那黄员外不仅不听我理论,还强抢了我的女儿和妻子,现在我的妻子因为不堪受辱已经撞柱而亡了,我的女儿还在他们手中,生死下落不明,还请大人为小人做主,替小人的妻子鸣冤,救回小人的女儿啊。” 他说着,就开始砰砰砰的磕头。 裴清宴的眉头越皱越深。 见那人磕头脑袋都冒出了鲜血,他下意识弯身,想要扶起他。 “你的事本官已经知道了,待明日……” 话还没有说完,就在这时。 忽然,一道寒芒闪过。 裴清宴是什么人?久经沙战,常年在刀口舔血的人,当即便反应过来了,迅速后退,侧身,躲开了对方刺来的那一剑,然而他到底还是没有准备,避开那一刺的同时,对方另外一只手从怀中摸出了短匕,一刀刺进了他的肩膀。 “狗官!去死吧!” 男人压着裴清宴的肩膀,目眦欲裂,推着他往后退去。 脸上早已不见了之前的可怜与凄惶,取而代之的是决绝和杀意。 裴清宴咬牙,一把握住他的手,紧接着将他踹飞了出去。 此时,他的护卫们也反应过来了,一窝蜂的涌上去,没几下就将那个刺客给制住了。 那人还在大喊,“狗官,我要杀了你!朝廷的走狗,你们枉为人!” 话音刚落,只听“噗”的一声。 一把利剑穿过他的胸口。 青玄冷漠的瞧着他,咬牙道:“敢伤了大人,你该死!” 裴清宴皱眉。 他原本是想留下这个活口的。 可现在看来,晚了。 “大人,你怎么样?没事吧?” 青玄快步走到他身边。 裴清宴摇了摇头,“没事。” 说是这样说,脸色却有些发白,唇色也开始发青。 那被匕首刺中的地方,有黑色的鲜血流了出来。 青玄大惊。 “那匕首上有毒!” 他迅速将裴清宴抱起来,往楼上冲去。 “快,去请几个大夫来,要最好的,再弄一盆清水,要快!” “是。” 所有人都匆匆忙去了。 这边。 宋安宁听到动静,走了出来,就发现青玄抱着裴清宴进了隔壁房间,裴清宴的衣服上染了血,整个人很虚弱的样子。 她一惊,连忙带着冬青和茯苓走过去。 “出什么事了?他、他受伤了?” 没有人回答她。 裴清宴受伤,就仿佛抽掉了所有人的主心骨,就连青玄也是面色惨白,将裴清宴放在床上以后,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明明平日里那么冷静聪明有头脑的一个人,此刻却慌乱如锅边的蚂蚁。 “清水来了。” 有人端来一盆清水。 青玄撕开裴清宴的衣服,拿清水替他洗了伤口,但他能做简单的伤口处理,却解不了毒,只能在那儿干着急,“大夫呢?大夫怎么还没有来?” 宋安宁看不下去了。 她沉声道:“他都快没气了,你喊大夫有什么用,把这个给他吃了。” 她说着,从袖中掏出一个白色的小瓷瓶,递给清玄。 青玄一愣,狐疑的看着她。 宋安宁有些没好气。 “放心,不是毒药,你家主子都成这样了,就算再毒能有他现在中的毒毒吗?且这药他之前吃过,绝对没问题。” 青玄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咬咬牙,接过来取出一颗,喂裴清宴吃了。 宋安宁看着那紫金丹进入裴清宴的嘴里,心头有些不安。 这瓶紫金丹是她这次出门,二哥不放心特意让她带的。 上一次,她就是用这药救回了裴清宴的性命,希望这次也能一样。 然而,只见那药进入嘴里以后,裴清宴没有任何动作,双目紧闭,俨然连咽下的动作都做不到了。 青玄很着急。 宋安宁道:“你先别急,让我看看。” 青玄此时没有任何主意,寻思着宋安宁与裴清宴的关系那么好,应当不会害他,所以便让开了。 宋安宁上前,脑海中回忆着二哥教她的方法,捏住裴清宴的脸颊,抬高他的颈骨,另一只手顺着他的喉咙,努力的想让他咽下。 然而男人似乎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 哪怕她都已经这么做了,那药还是在他的嘴里,并没有咽下的迹象。 渐渐的,宋安宁也有些着急了。 尤其是看着男人的脸色由白变青,由青变紫,不过短短半盏茶的功夫,就仿佛一个大紫人似的,鼻息也非常弱,好像下一秒就要死去。 她把心一横,也顾不得什么了,捏住裴清宴的鼻子,对着他的嘴就吹了下去。 旁边的所有人都是一惊。 想要张嘴说什么,然而,却在这时,只见那裴清宴的喉咙一滚,终于将药咽了下去。 宋安宁松了口气。 她起身道:“这药叫紫金丹,是专门拿来救命用的,我不知道有没有效,但现在也只能这样,等着大夫来看,青玄,你可知刚才那人为什么要行刺裴清宴?” 青玄摇了摇头,随即脸上闪过一抹愧色。 “都怪属下不好,刚才一时心急想救大人,刺死了那个刺客,否则一定能将他严刑拷打一番,让他说出幕后主使。” 宋安宁却想到什么,眸光一闪。 “带我去看看那人。” 青玄不解,“宋姑娘,那人已经死了,就是一具尸体,有什么好看的?” 顿了顿,误以为她是想从那人的身上找解药,又忙解释,“我们的人也已经在他身上搜过了,没发现任何解药,想来他是抱着必死之心来行刺的。” 裴清宴被刺客所伤,宋安宁替他疗伤,看到了他背上的许多伤痕,很心疼,裴清宴与宋安宁在路上所见百姓生活得都不好,宋安宁知道天下早晚会乱,又想到前世裴清宴的下场,于是试探裴清宴让他从这个位置退下,裴清宴却表示陛下对他有大恩,他应该报恩,宋安宁想的却是前世就是皇帝下令将他千刀万剐,她不知道他们甥舅俩为什么会闹成这样,只是有些担心。 第203章 受伤 此时,宋安宁就由青玄带着,来到了客栈外面。 只见那具尸体就那样被摆在那里,连张白布也没有,绣衣司的人恨透了他,客栈中的掌柜和店小二也不敢靠近,孤零零的,煞是吓人。 青玄原本以为宋安宁也会被吓住。 却见她面色如常,走过去以后,先是探了探那人的鼻息,确定他已经气绝,方才掀开他的衣服,在他身上摸索起来。 青玄走到她身后,无奈的叹道:“宋姑娘,你不用再找了,我们早就把他身上搜遍了,真没有解药。” 宋安宁没有回答他。 她找了一圈以后,最终绕到他的脚边,脱下了他的鞋子。 青玄眉峰一动。 宋安宁是个姑娘家,那手指又细又白,跟细葱似的,握住那尸体上又脏又破的鞋子时,产生了一种强大的违和感,让他忍不住想要阻止。 可不等他有所动作,宋安宁已经将鞋子脱下来了。 她握住尸体的脚踝,仔细观察着他的脚。 过了半响,才道:“他不是庄稼汉,他在撒谎。” “什么?” 青玄一惊。 先前这人跑到裴清宴跟前告状,分明说他是黄员外家的佃农,应该每日都在田地里劳作才是。 可是宋安宁仔细观察了他的手和脚,虽说他的手脚上都有茧子,但那茧子多是在虎口处,脚上的茧子也不像是庄稼汉所能产生的。 因为种庄稼的人,时常都要下田,下田时会脱掉鞋子,这就导致他们的脚虽然常常染满了污染,但若是洗干净穿好鞋子,也并不算特别脏,只是经常泡在水里,干燥后很容易产生许多豁口。 可这人的脚背却是光滑无比的,脚心的茧子,也只是走路走太多而产生的,并不是被水泡出来的。 再看他的身形,虽说也是粗壮有力,但脊背挺直,种庄稼的人都知道,不管是种地,插秧还是收割麦子,都得弯腰劳作,时间长了,长年累月下来,脊背就会不自觉有一点点驼。 综上所述,这人根本就不是什么佃农,他就是个刺客! 得出结论,宋安宁道:“你去细数一下你家主子平日里都得罪了些什么人,又有什么样的人能养得起这样一个死士刺客,且有条件和动机在这个时候刺杀你家主子的,找到这些,或许就能找出下毒的真凶,解救你家主子于危难当中。” 青玄闻言,顿时眼睛一亮,如拨云见雾,沉声道:“我立马去查。” 说完,就要离开。 在走出两步后,却又意识到什么,转过身来,“我家大人……” “放心,这里有我,你家大人不会有事。” 宋安宁淡定说着。 她的身子明明很清瘦,仿佛一阵风都能将她吹倒,可是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却又那么伟大,仿佛一颗大树,能为人遮挡风雨。 青玄面色一沉,没有再多言,对她拱手一礼然后便离开了。 宋安宁命人看守好尸体,然后回到楼上的房间里。 只见服下了紫金丹后,裴清宴的面色好转了一些,却也只是些许,他的嘴唇仍旧是青紫的,眉头紧锁,显而易见的他很不好受。 宋安宁的心也不由跟着疼痛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心痛。 即便是知已之交,她已经做了自己所有能做的,帮助对方,按理说不该再有心痛的感觉,可此刻看到裴清宴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样子,她竟有一种冲动,恨不得能让自己代替对方,不要让他受这么多的苦。 好在没过多久,大夫就来了。 经过诊治,发现裴清宴所中之毒虽然凶猛,却也并不高深。 很快,大夫就给他解了毒。 毒虽然解了,但人经此一遭,要说没有半点影响那是不可能的。 裴清宴靠坐在床头,虚弱的看着面前的女人。 “吓着你了吧。”他虚弱的笑道。 宋安宁一边替他吹着滚烫的汤药,一边看了他一眼,“没有。” 她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被吓到的。 像是看出她心中的想法,裴清宴哂笑一声,“好,你说没有就没有。” 宋安宁将吹冷的药递给他。 裴清宴接过,一口喝下,宋安宁见他被苦得皱起了眉心,忍不住好笑,这时才感觉到了他也是个肉体凡胎的凡人。 “我还以为你不怕苦呢,没想到也怕。” 她一边说着,一边端起一盘蜜饯给他。 裴清宴捡起一颗蜜饯扔进嘴里,边咀嚼边皱着脸说,“我是人,又不是神,怎么会不怕苦?不过这药到底是谁配的?也太苦了,比我以前喝过的都苦。” 旁边,青玄没好气的道:“良药才苦口呢,大人您还是忍着点吧,咱们不日就要进京,您是希望京进以后,让皇上也看看您这弱不经风,苟延残喘的模样吗?” 裴清宴顿时一僵。 瞪了青玄一眼,没好气的道:“去去去,什么苟延残喘,会不会说话?不会说话就下去多读点书,别给我在这儿丢人现眼。” 宋安宁忍不住笑。 不过好在喝完了药,裴清宴的精神状态明显比之前要好多了。 她原本是想着,若没什么要事,就在客栈这里多休息几日,等裴清宴身上的伤好些了再进京。 然而,裴清宴却摇了摇头。 说起正事,他的脸上再没有了之前的玩世不恭,俊挺的眉宇轻轻蹙着,带着一抹担忧。 “皇上平日不会轻易找我,通常都是我查到什么消息,主动进宫找他,现在既然急召我回京,定是出了什么大事,我必须得尽快回去。” 宋安宁一噎。 看着裴清宴坚定的样子,忽然就有些替他不值。 她看得出来,裴清宴对皇帝很忠心。 若皇帝待他也一直很好也就罢了,大不了就是一段人人称羡的君臣佳话,可事实上不是的。 她虽然不知其中缘由,却很清楚,前世就是皇帝杀了裴清宴,还将他千刀万剐。 那可是穷凶极恶的叛逆之贼也没有的残酷极刑啊。 到底是有多大的仇,多大的怨,才能让皇帝对他这样。 宋安宁沉默了一会儿,究竟还是叹了口气。 “行吧,你要走我不拦你,但你乖乖坐在马车里,我让他们将马车行得慢点,你虽是伤在肩上,却也不可大意,万一一个不好磕着碰着,导致伤口更严重,那就遭了。” 第204章 回宫 裴清宴笑了起来。 他长得本就俊朗,笑起来时,便如四月春风拂面,让人心神惬意。 “好,一切都听你的。” 一切都听你的…… 明明是一句很简单的话,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落进宋安宁的耳朵里,她就是莫名的脸颊红了红,有一种被人窥探到心底秘密的羞耻感。 宋安宁没再与他多说。 和裴清宴商量好出发的时间以后,便起身回房,收拾东西去了。 半个时辰后,一行人在楼下会和。 因为裴清宴受了伤,需要地方休息,冬青和茯苓就不在马车里伺候了,两人都出去骑马,左右也没多长的距离了,冬来继续赶着马车,一行人慢悠悠的往京城驶去。 马车里。 宋安宁担忧的看着裴清宴。 “你真的没事吧?前几日下过雨,这路不平,你若是觉得太过颠簸伤口疼,咱们可以停下来歇一歇,不着急赶路的。” 裴清宴失笑。 “我真的没事。” “可你的脸色看上去好差。” “差吗?”裴清宴摸了摸自己的脸,想了想道:“可能是余毒未清,回京后我再寻宫中的御医帮我诊断一下就是了,你别再担心。” 宋安宁闻言,这才放下心来。 宫中的御医医术想必是极好的,区区小毒不在话下。 两人不再说话。 这一不说话,周围就忽然变得格外安静起来。 先前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交谈,倒不觉得有什么,此刻安静下来,反倒觉得气氛有些怪。 毕竟是孤男寡女,男未婚,女未嫁,又是同处在这封闭的马车之内,若是换作以前,宋安宁定是要避嫌的,但也许是从一开始就是她救了裴清宴的命,对裴清宴有一种独属于自己的占有感,就仿佛他的命从自己手中过了一趟,就不再是外人,而是可以随意交心的自己人了。 所以,宋安宁与他同坐一辆马车,竟没觉得有任何不对。 可是直到此刻,那股本应该早早滋生的不对劲的感觉,突然间就后知后觉的冒出来了。 宋安宁觉得有些尴尬,明明什么也没发生,一切就如从前一般,但她就是有种不自在的感觉。 其实不仅仅是她,裴清宴也有相同的感觉。 尤其是在刚才,她那样担忧的关心他的伤势之后。 通常若非家人或妻子,是不会有人会这样关心另一个异性的伤势的。 即便关心,也会放在心里,而不会说出来。 可宋安宁说出来了。 她眼中的关切不会有假,那么,是不是也就代表着,她对自己也有意呢? 裴清宴靠在单薄的车壁上,虽然没有刻意去看宋安宁,但鼻端能闻得到女子身上散发出的淡淡馨香,不由心猿意马起来。 直到外面忽然传来“吁”的一声,冬青的声音传来,“裴大人,小姐,京城到了。” 两人方才不约而同的掀开各大自那边的帘子,往外看去。 只见前方果然就是京城的城门口。 京城作为天子皇城,经济自然是十分发达的。 来这里做生意的不仅仅是大渊人,还有北人和南唐人,甚至连塞外的胡人都有许多。 大渊重文轻武,商业贸易十分发达,且即便是在战中,边关局势紧张,却好似也没有影响到在全国各地做生意的外国人,因此,这会儿前边已经排成了一条长龙,都等着进城去。 有裴清宴在,宋安宁他们当然不需要排队。 青玄打马上前,直接拿着腰牌往那城门口的兵丁眼前一亮,那些人立马脸色大变,跪了下来,“参见青玄大人。” 青玄道:“先把那辆马车放行。” “是。” 青玄没有告诉他们,马车里坐着的是裴清宴。 因为没必要。 裴清宴此次受了伤,还没有查出是哪家动的手,不过他早晚会查出来,在这之前,裴清宴的行踪还是尽量不要透露为好。 进城以后,宋安宁就不得不与裴清宴分开了。 马车里,裴清宴低声道:“呆会儿你打算去哪里?” 宋安宁道:“城中有家世伯,姓虞,我爹让我去找他,他们之前商谈好了,要在虞世伯手上买五万旦粮食,我呆会儿应该就是直接去虞家的米铺。” 裴清宴点点头,“那晚上呢?可有住处?” 宋安宁摇头,“还没安排,不过这京城地界繁华,随意寻个客栈住就是了。” 裴清宴道:“我在城东有个宅子,应该离东街很近,你说的虞家米铺如果我没记错就是在东街,你要不介意的话,就去那座宅子住吧,我让青玄带你过去。” 不知怎么的,听着他这话,宋安宁的脸突然就红了起来。 她捂着自己略微发烫的脸颊,支吾说:“不、不用那么麻烦吧,反正我也呆不了几天的。” 裴清宴低声说:“你一个姑娘家,出门在外,住客栈太危险了,临出门时宋伯父和宋伯母可是拜托过我,要我照拂你一下,你若不给我这个机会,回头出了什么事,你让我怎么跟宋伯父以及宋伯母交待?” 宋安宁:“……” 什么宋伯父宋伯母……又不熟,怎么就忽然叫这么亲热了呢? 她被裴清宴盯着,支支吾吾不好再拒绝。 “行吧,回头我看看,若是真离得近我就过去。” 裴清宴这才笑起来。 “好,我让青玄跟着你们,有什么体力活儿你随意使唤就是,不用跟他客气。” 青玄应该是听到了他们的交谈声,闻言也掀开马车帘子,探进一张瘦精瘦精的脸来,笑道:“是啊,宋姑娘,有什么活儿您就吩咐我,不用跟我客气。” 宋安宁被他吓了一跳,待反应过来,也只好勉强笑着点了点头。 于是,马车在一个十字路口便停下了。 宋安宁下了车,裴清宴掀开车帘,与她挥了挥手,同时,青玄也牵过来另外一辆马车,宋安宁带着冬青和茯苓上去,一路往东市行去。 而这边,裴清宴则是乘坐马车直接去了宫中。 按理说,他在外面奔波这么久,风尘仆仆,是要回府洗漱以后才能进宫的,以免冲撞了圣驾。 但裴清宴在端明帝面前向来随性惯了,再加上他的府衙离宫门口还有好长一段距离,他懒得再跑一趟,虽说他告诉宋安宁自己那伤口不疼,实际上一路马车颠簸回来,疼得要死,他不想再多折腾。 第205章 舅舅 别的官员进宫以后,是没有资格骑马或者乘坐马车的。 不管路有多长,一律需要步行。 能在宫中乘坐马车的只有太后,皇帝和皇后,连太子都没这个资格。 然而,皇帝却特许了裴清宴有这个资格,可以乘坐马车进宫。 裴清宴到了乾清殿外面,方才从马车上下来,跟在他身边的是一个绣衣司的小吏,见这边风大,便给他披了一件披风,裴清宴拢着那披风,用力捂了捂自己的伤口,鲜血顿时从他的指缝中渗了出来。 小吏脸色一变,惊呼:“大人……” 裴清宴抬手,示意他不要多说,然后才迈步,跌跌撞撞的往乾清殿内走去。 “臣裴清宴,求见陛下。” 他单膝跪地,跪在乾清殿的大门外。 很快,福全公公就拿着拂尘从里面快步走过来,惶恐的将裴清宴扶起,急声道:“裴大人,何需如此大礼,陛下已经在里面等候你多时了,您快进去吧。” 裴清宴点点头,对福全行了个礼,“多谢公公。” 福全这才看到,他的肩上有血,脸色也十分苍白,像是受了伤,不由大惊。 “裴大人受伤了?” 裴清宴惨淡一笑,“遇到了一个小毛贼,一点小伤,不碍事。” 福全的脸色都变了。 “都流血了,怎么还算是小伤?裴大人,您这……” “福全!我看你是越老越啰嗦了,不是出去接人吗?怎么这么大半天了还罗里吧嗦没有进来?” 内殿里传来端明帝威严的声音。 福全公公有些为难,“裴大人……” “无妨。” 裴清宴淡淡笑了笑,然后便迈步往内殿走去。 “宴儿拜见舅舅。” 他拱手为礼,单膝跪在地上。 端明帝是有些生气的。 气他识人不明,自己给他介绍了那么多京中贵女,甚至还放出过话,整个京城所有未出阁的女儿家随便他挑,挑中了哪个自己就帮他赐婚,不管对方愿不愿意。 可他一个也没有挑,偏偏去冀州那么个小地方,看中了那么个不知廉耻的女人。 所以,端明帝一生气,就没给裴清宴什么好脸色。 还没来得及抬眼看他,便直接拿起桌上的一个折子朝他扔过去。 “看看你们绣衣司最近干的好事!” 裴清宴接过折子,翻开一看。 只见那上面密密麻麻全是朝臣们的参奏,全部都是弹劾他们绣衣司的。 说什么他目中无人,枉顾法纪,还说他胡乱抓官员下狱,更是有人说他暗中谋反的…… 裴清宴摸了摸鼻子。 显得有些委屈。 “舅舅,这些折子上的话一看就是假的,您不会真相信了吧?” 端明帝一听,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抬起头,正准备训他,忽然看见裴清宴肩上的伤口,以及那苍白的脸色,顿时一愣。 眉心微微皱起。 “你受伤了?” 裴清宴低头看了眼自己左肩上的血迹,笑道:“没事,一点小伤,进宫之前已经包扎过了,许是想到要见舅舅了太过高兴,一时没注意,就把伤口给挣开了,回头我再寻大夫重新包扎一下就是,不碍事。” 端明帝眼中的怒火却明显消散下去,取而带之的,是一丝关心。 “胡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朕虽不是你的父母,但你从小由朕教养长大,若是伤着哪儿碰着哪儿,岂不是白白辜负了朕对你的养育之情?” 裴清宴并不反驳,只乖顺的笑道:“舅舅说得对。” 端明帝这才冷哼一声,对福全道:“给他搬把椅子过来,再去传个御医。” “是。” 福全公公见两人合好了,也忍不住笑,亲自给他搬来一把椅子,待裴清宴坐了,方才出去寻御医。 等裴清宴坐下后,端明帝沉声问:“这段时间你一直呆在外面,可是有要事要忙?” 裴清宴道:“要事谈不上,不过是司内一些琐碎的事务,具体情况我已经上了折子给您了,您应该都看过了。” 端明帝掀眸,目露几丝精光。 “除了折子里那些,就没别的事绊住你的脚步了?” 裴清宴一愣。 他太熟悉端明帝了,所以当端明帝露出那种表情时,他下意识察觉到了不妙。 不过裴清宴还是道:“没有了,臣可以发誓,臣在外一直忙于公务,从没有假公济私,陛下,莫不是有人在您面前进了谗言诽谤我?您可一直不要相信,臣替您监察百官,本就得罪了不少人,大把的人想着让臣死呢,若非如此,这次臣进京又怎会遇刺,所以您可千万不要着了他们的道啊。” 裴清宴说得恳切。 那自然换掉的称呼,就代表着他现在是在以臣下的身份,同君王说话了。 立场不一样,所表达的意思自然也不一样。 端明帝又怎么会不明白。 这小子是害怕了吗? 哼。 他冷哼一声,到底还是没忍住对这位自己唯一的外甥生起了心软。 “好了,什么臣不臣的,朕说了只要没有外人在,你不必遵守那些礼仪规矩,以后在我面前还是叫宴儿,对了,上次宫宴你因有急事离开京城,我给你安排的会面你也没有去,这次你既然回来了,就好好养伤,顺便看看这京中有没有你能瞧得上的贵女,若是有,就来告诉朕,朕为你作主赐婚。都多大的人了,再不成家,难道等着孤独终老不成?” 裴清宴抿唇。 他其实很想将宋安宁说出来。 他想说,他已经有意中人了,不劳皇帝舅舅操心。 可他也知道,自己并没有向宋安宁表明心迹,此时说出来不太恰当。 二来,宋安宁的身份,也不知道皇帝舅舅能不能接受,若是不能接受…… 裴清宴在心底默默的叹了口气。 最终,也只能拱手道:“是,宴儿知道了。” 端明帝嗯了一声,这时,御医终于来了。 端明帝指着裴清宴,“给他看看,这臭小子就是不爱惜自己身体,朕都说过多少次了,许多事务可以派手底下的人去,你若手底下无人,就去朕的禁卫军里挑,挑中谁朕就给你谁,事事都要亲力亲为,那朕给你那么大的权力做什么?当摆设用的吗?” 第206章 买粮 裴清宴不好意思的笑笑。 “舅舅此言差矣,我司内的人才已经非常多了,只是许多事我喜欢亲力亲为,才有成就感而已,而且禁卫军是您的亲兵,是要保护您的安全的,我若随意调走,那您的安全谁来拱卫?宴儿辛苦一点不要紧,要紧的是,舅舅您可不能出任何事。” 端明帝冷哼一声。 “我在这皇宫之中能有什么事?难不成那刺客还能混进宫里来不成?” 裴清宴笑笑,“小心驶得万年船嘛。” 两人说说笑笑间,御医就已经将裴清宴肩上被挣裂的伤给包扎好了。 御医提醒道:“裴大人,您这伤口上原本有毒,虽毒已被清除,但还有残留的毒性在,近段时间您要多加注意休息,尽量多饮水,不要再动武,也别奔波,微臣呆会儿给您开几贴祛毒培元的药方,您按时喝了就是。” 端明帝一惊,怒声问:“居然还有毒?” 御医禀报道:“是的陛下,据微臣观察,裴大人先前所中的应该是千蛛毒,这毒性很强,中者在半个时辰内就会丧命,不过它毒性虽强,制毒过程却并不复杂,所以解毒也不复杂,不过微臣观察,裴大人应当是用了救命神药,方才保得一命,因为这毒是在将近半个时辰时才开始清除的,若非有救命神药,裴大人此时应该无法生龙活虎的出现在这儿。” 端明帝脸色大变。 他万万没有想到,裴清宴此行竟如此凶险。 再看向裴清宴,他的神色就温和多了,眉心紧紧的皱拢。 “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告诉朕?朕还拉着你在这里说了这么半天。” 裴清宴笑道:“舅舅,我真的没事儿,您不是也听御医说了吗?我吃了神药,所以现在已经生龙活虎了,别说只是陪您说几句话,就算您现在要我陪您去打一晚上的猎,宴儿也能行。” 端明帝沉着脸,“胡闹!身体岂是你这样拿来儿戏的?” 他顿了顿,问:“你之前吃那什么神药可还可靠?要不要也让御医看看,既然有人对你下毒,就要防着他们再用别的方法来害你,这事必须追究到底!朕倒要看看,谁有那么大的胆子!” 裴清宴笑了笑。 “舅舅您不用担心,那药是宴儿一个很信得过的朋友给的,她不会害我,且半年前宴儿在冀州时身受重伤,那才是差点没命回来见您了,也是她救了我,当时我也吃过那药丸,确实对外伤有奇效。” 端明帝一愣。 冀州? 难道他说的是…… 他的眉头不由自主的皱了起来。 其实裴清宴也只是试探一下。 看看皇帝究竟知道多少,又是个什么态度。 可不知怎么的,皇帝并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深聊下去。 而是转而道:“那就好,朕最担心的就是你的身体,只要你无事,朕便可以大度一点,暂不追究。” 裴清宴的目光闪了闪。 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若按常理,皇帝舅舅这么关心他,既然知道了有人三番两次救过他,自当问其姓名,给予嘉奖。 可现在,皇帝舅舅不仅没有追问下去,还故意将话题岔开了。 所以,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宋安宁的存在。 且对她十分不喜? 裴清宴微微垂眸,掩下了眸中的情绪。 很快,御医将药方开好了。 裴清宴接过药方,道:“麻烦孙太医了,这药方我拿回去自己熬就是,无需您再费心,您多照顾好舅舅的龙体,改日我若寻得好东西,定先送你一份。” 孙太医受宠若惊,连忙道:“照顾圣上的龙体乃是微臣的本份,微臣不敢受裴大人的重礼。” 裴清宴笑了笑,也不介意。 转而对皇帝道:“舅舅,您还有别的事吗?没事我要回去休息了,这伤口虽无碍,确实疼。” 端明帝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瞧瞧,瞧瞧这是什么货色。 若换作别人,敢在他面前如此张狂吗?他都还没有说话,就自己提出要走。 不过端明帝似乎也很享受这样。 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怒道:“滚滚滚,朕就不耐烦见到你。” 裴清宴嘻嘻一笑,又对端明帝拱了拱手,这才离开了。 等他离开以后,端明帝的脸色阴沉下来。 福全公公打发走御医,低眉垂眼的走到皇帝身边。 端明帝背着手,在大殿之中走来走去,虽然脸色是阴沉的,并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但从那步伐中也能看出他此刻心情的焦躁。 过了半响,他才忽然出声,“福全,你去打听打听,看看那姓宋的女子如今在何处?宴儿是在城外受的伤,她既然能给宴儿那神药,想必也一同进京了,你打听清楚了她的住处,先别声张,回来禀报于朕。” “是。” 福全很快就下去安排了。 而这边。 宋安宁找到了虞家米铺,与虞世伯商谈好进货事宜,又看了看虞家提供的米,确定没有质量后,便付钱让人准备装车。 从京城到青州有一条官道,是专供货运通行的。 宋安宁并没有急着动身回青州,而是让冬来去找了个镖局,请镖局的人押着货物先回去,自己则是留在了京城。 她有别的打算。 按照前世的轨迹,天下大乱至少还要再等三年,可是这次出行让她意识到,天下的大乱不会是在一朝一夕之间突然乱起来的,在这之前,百姓们早就被压榨到头了,饿殍遍野,民不聊生,与其说是三年后乱起来的,其实现在就已经开始乱了。 而她要做的,就是在这真正的乱世到来之前,为自己和家人多寻一份出路,或者多谋一份保障。 因此,宋安宁先是请虞世伯继续去寻方粮食,她要的不仅仅是之前宋鹤行与虞家谈好的粮,还要更多,等虞家人答应以后,她又找到当地知府,表示自己是青州来的商人,想要买些陈粮。 官府的官仓里每年都有许多陈粮放出。 这些陈粮大半都是发霉的,味道难闻,也十分难吃,因为要进新的粮,陈粮就只能丢掉,所以对于官府来说,这是一笔很大的浪费。 第207章 宁宁 后来许多官员就学精了,那陈粮虽说难闻难吃了点,但也算是一种饱腹口粮,只要将这些粮低价卖给一些贩猪的商人,让他们拿这发霉的陈粮去喂猪,保准那猪长得又肥又壮,比他们去外面打的那些猪草好多了。 猪养得好,卖得价钱自然也就更高。 且那陈粮所卖价格非常低,比起这点成本,将猪肉卖出更高的价钱,于他们而言更加划算。 因此,这道陈规在各地官府实施多年,宋安宁要的,就是他们这些卖给养猪人的发霉陈粮。 然而要买这粮也不容易。 要打通官府,至少要让对方心甘情愿的将粮卖给她。 好在虞世伯听了她的话,愿意帮忙。 宋安宁答应,许虞世伯一成的好处,对方办事很积极,没过多久,就替她约到了知府。 京城的知府与别处知府不一样,别处知府是这块地界的天,可京城的知府却必须夹着尾巴做人,毕竟,这地方随便拎出一个勋贵子弟,都能要了他的脑袋。 为了不得罪人,以往这陈粮他几乎都是半卖半送给各家的猪场。 时下勋贵人家有自己的农庄,自然也有自己的养殖场,里面养的鸡鸭猪羊皆供应自家食用,若有多余的,也可以卖掉。 宋安宁说明来意,对方显得十分为难。 “宋姑娘,实在不是本官不愿意卖给你,而是今年的陈米早就被另外几家给订完了,本官手里没东西可卖啊。” 宋安宁也不着急,只淡淡笑道:“订出去了又不是已经卖出去了,还有回转的余地嘛,这样……” 她从袖中掏出一叠银票,放到知府面前。 “我出双倍的价钱,先将这一波粮买了,至于您卖出的那边,您可以照价给他们赔偿,或者购买其余的更为精细的猪食代替,我相信那比已经发霉的粮食要更受他们喜欢,从今往后的三年内,您这边的粮,我都以这个价格来收,如何?” 知府愣了愣,实在有些不明白她花这么大的价钱买这些废粮做什么。 可宋安宁却很清楚,那些储存在官府粮仓里的粮,虽说有一半发霉,却也有许多好粮。 即便是发了霉的,只要稍加处理,也不是不能吃。 只是口感不好罢了。 可乱世当头,百姓们连活都活不下去,饿得只能啃树皮草根,宁愿冒着被胀死的风险也要去吃那观音土,又怎会嫌弃口感不好的陈粮? 他们宁愿将这些陈粮拿去喂猪,也不愿意赈灾,这才是最可怕的。 不过宋安宁既然已经开出这么高的条件,知府老爷也没有理由不答应。 于是,双方约定了第二天去交货。 宋安宁离开时,冬青仍旧不解。 “小姐,这粮我们买来要怎么做?若运回青州米铺去卖,那肯定是不成的,那些粮都坏了。” 宋安宁道:“不卖,派人租个大坝,反复晒着,等晒透了就直接收起来。” “啊?都陈粮了还收起来……” “你不用管,这东西我自有用处。” 她没有办法跟旁人解释三年后会到来的乱世,只能在这之前,尽量多做准备。 宋安宁办完这一切,就去了裴清宴所说的城东宅院。 在这里,她见到了裴清宴。 宋安宁皱眉。 “你不是回宫复命了吗?怎么又跑过来了?” 裴清宴靠在一颗树下笑。 “复命也不需要一直呆在宫里,怎么样,事情谈妥了?” 宋安宁却没有回答,目光落在他的肩上。 只见那肩上的伤口已经被重新包扎过了,看裴清宴的面色,也比之前要好许多,想来是吃了药,这才放心。 “你受了伤,就不该东跑西跑,小心让伤口再裂开了,有你哭的。” 裴清宴戏谑,“瞧你这话,倒像是巴不得我伤口裂开似的,我们好歹相识一场,你怎能如此狠心。” 他一边说着,一边跟上来。 宋安宁在前面往屋里走。 “是,我巴不得你伤口裂开,省得你到处乱跑,不让人省心。” “哦?这么说你是在为我担心?宁宁,你能这样想,实在太让我受宠若惊了。” 这话一出,两人顿时都是一怔。 宋安宁呆在原地,裴清晏也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说出了什么话,脸色腾地一红,支支吾吾不知如何言语。 那一声宁宁,完全是他有感而发。 也许早前他早已在心底里叫过许多次,却没有一次是敢正大光明的叫出来的。 可现在,因为环境的熟悉,因为两人关系的再一次拉近,他竟然不知不觉叫出来了。 就像藏在心底最深层的秘密突然被人发现,有种手足无措的慌乱感。 不过裴大人到底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慌乱只是一瞬,很快便镇定了下来。 他左右看看,幸好宅院中的下人都十分自觉,见主子和客人一起进了屋,没有人跟进来,就连冬青和茯苓也远远的留在外面了。 裴清宴这才松了口气。 他看着宋安宁的背影,试探性的问道:“我能这样叫你吗?宁宁。” 宋安宁抿唇。 男人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明显。 她总不能欺骗自己,那一声宁宁是作为朋友之间泛泛之交的称呼。 只是…… 宋安宁抬手捂上自己的胸口。 脑海中却回忆起前世裴清宴的结局。 那样惨烈的结局,必是牵扯到了朝堂争斗,她真的可以吗?若结局确定无法改变,她贸然答应,就是再一次将自己推进万丈深渊。 宋安宁承认,她是个很自私的人。 上一世的悲惨遭遇,让她仍旧心有余悸,所以她自私的不愿意让任何人来破坏她这一世的人生。 这是老天爷对她的恩赐,让她可以重活一次,若她没有好好把握,也许就没有下一次的机会了。 所以,她一直在规避风险,尽量苟活,哪怕生如蝼蚁,也想在这乱世尽可能的更好的活下去。 裴清宴,其实本身就是一个危险。 先不说他绣衣司指挥使的身份,就说他与皇帝之间的恩恩怨怨,也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与现今还算亲近的皇帝舅舅会走到那样的地步。 第208章 谶纬 所以,何必呢? 宋安宁在心里默默的告诉自己,宋安宁,不要心软,不要答应。 不要将自己再一次推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些拒绝的话,明明都到了喉咙里,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这半年多以来,两人在一起经历的桩桩件件,皆化成一幕幕影像浮现在她的脑海。 他对她的照顾,于生死之间奋不顾身营救她的那些身影,就像一波波巨浪,冲击在她的心底,让她无法忽视,不能平静。 宋安宁抿紧了唇角,指尖在袖中悄悄蜷起。 其实不仅是她,裴清宴也很紧张。 在话问出口以后,其实他是懊悔的。 尤其是宋安宁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应,而是选择了沉默。 这就让他更加觉得,自己不该说出口。 有些东西,在还没有发展到一定阶段时,不说出口,便是心照不宣,两人便可以顺理成章的继续相处和发展下去。 可一旦说出口,那种默守成规的东西被打破了,便不得不面对一个现实,一个选择,也许两人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裴清宴恨不得收回自己之前所说的那些话。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正当裴清宴想开口解围,宋安宁却忽然道:“裴大人相信谶纬之术吗?” 裴清宴一愣。 俊朗的眉宇微微皱起。 “谶纬之术?” “对。” 宋安宁转过身来,面容含笑看着他。 她的五官本就十分清丽,肌肤白里透着粉红,看着就如四月里的桃花芳妍正盛,裴清宴不觉看得有些呆了,不过片刻便反应过来,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宋安宁笑道:“实不相瞒,我幼时得一高人教导,习得几分谶纬之术,我观裴大人面相,三年后当有一劫,而且是死劫。” 裴清宴的面色渐渐沉了下去。 宋安宁其实很内疚。 她是人,也有心,她知道自己这样骗裴清宴对他来说不公平。 可她无法忽视自己内心的犹豫和自私。 如果裴清宴能活,她可以答应他,与他长长久久的走下去。 如果他早晚会死…… 与其到时候伤心欲绝,倒不如从一开始就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宋安宁想得很开,重活一世,她不愿意再自苦,她要尽最大的能力去不辜负上天给她的美意。 裴清宴沉默了几息,问:“你能看到我的未来?” 宋安宁微微偏头,“一点点。” 裴清宴失笑,“我很好奇,我会死在谁的手里,乱党?还是北敌?” 宋安宁却摇头。 “都不是。” 裴清宴微微眯眼。 此刻,他忽然便不再是那个跟在宋安宁身后手足无措一心求爱的毛头小子了,他又恢复成了绣衣司的指挥使,那个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奸臣头子。 他打量着宋安宁,声线低沉,“所以……” “你是死在皇帝手中,千刀万剐,尸骨无存。” 裴清宴狠狠一震。 饶是他经历过再多的大风大浪,提前预想过许多种可能,却也万万没有想到宋安宁说的这一种可能。 他皱眉,面色变得严肃。 “宋安宁,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语气俨然带着一股愠怒。 也是。 在背后说皇帝的坏话,本就是大逆不道,更何况,那还是他的亲舅舅。 宋安宁这话往轻了说就是嘴贱冒犯皇上,往重了说,可以说是挑拨他们的甥舅和君臣关系,其罪当诛。 若此时在场有第三个人,宋安宁是绝计不敢说出来的。 可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 宋安宁微微弯起唇角,走到一张桌子前,翻了个茶杯过来,一边倒茶一边慢悠悠的说:“其实你很清楚不是吗?当今圣上多疑,虽对你十分亲睐,却也只是视你为手中利剑,否则你是他的外甥,他又为何要你执掌绣衣司?他难道不知道,绣衣司是整个朝堂中最容易得罪人的衙门吗?” “天子孤臣呐,与群臣为敌,与世家为敌,世内阁宿老为敌,你看似无坚不催,看似万人之上,可实际上,你的背后根本没什么倚仗,唯一的倚仗就是皇帝的信任与偏宠,可万一有一天……我是说万一,皇帝不信任你了,不偏宠你了呢?” 她转过身,将那杯茶放在唇边,慢慢饮了一口,才缓声说:“到那时,你的手里染满鲜血,你知道皇帝所有的秘密,你得罪了朝堂中大部分大臣,你觉得你还有活路吗?又有谁会希望你活下去?” 裴清宴面色发紧。 其实他心知肚明,宋安宁说的都是事实。 可是他偏偏不愿意承认。 他不愿意承认,那个从小将他养大的舅舅会怀疑他,怪罪他,也不愿意相信,自己与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会走到背道而驰的地步。 宋安宁转头,看向窗外。 “裴大人,有的时候,自欺欺人很容易,可要欺骗别人很难,如果你从不曾担心皇帝的猜忌,你又何必故意弄裂自己的伤口,引得皇帝心疼?” “你们现在是有甥舅之情没错,可你在朝堂经营多年,就该明显,权利与欲望之下,亲情的力量其实微不足道,尤其是在皇家。” “够了!” 裴清宴的胸口剧烈起伏。 那些被他深掩在内心深处,不愿意触及的东西,就这么悄然被眼前这个女人撕开,露出了血淋淋的一角。 他忽然就不愿意再听她说下去。 “我还有事,先走了,这座宅子你先住着,有什么问题就去绣衣司找青玄,这段时间他会常驻在这里。” 说完,便匆匆离开。 宋安宁没有追出去。 她看着裴清宴离开的背影,眼眸中闪过一抹不忍,但到底还是坚定了下去。 “小姐,裴大人这是怎么了?怎么气冲冲的走了?” 冬青和茯苓进来时,宋安宁已经调整好了面色。 她淡淡一笑,“没事,大概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把他给惹生气了吧,不用理他,冬青,我饿了,听说这京城的酒楼繁华似锦,咱们不妨也去尝尝,看看与咱们青州的又有何不同。” “好呀好呀。” 一提起吃的,冬青顿时来了兴趣。 茯苓笑骂道:“一提到吃你就高兴得跟什么似的,瞧你去冬腰又胖了一个围度,你要是再这么吃下去,小心以后嫁不出去。” 第209章 惊马 冬青顿时噘起了嘴。 “小姐,你看茯苓,她骂我……” 宋安宁忍不住笑。 茯苓道:“我什么时候骂你了,你不要乱说。” 冬青冷哼,“我知道,你就是想嫁人了呗,想嫁人就直说,咱们小姐通情达理,一定能给你个恩典,到时候找个小厮给你配出去,让你当那红顶抹额新娘子……” “冬青!” 茯苓恼羞成怒去追打她。 冬青嘻嘻哈哈的笑起来,一边笑一边跑,嘴里还不停说着,“届时寻个如意郎君,你就不用在小姐跟前伺候了,你肯定早早就盼着这事儿呢。” “我没有。” 茯苓气极,一边追打一边骂,“冬青你再说,我以后再也不理你了,看打。” “哈哈哈哈,小姐快为我做主,你看茯苓仗着她年纪比我大,又是太太跟前的,又骂我又打我。” 宋安宁并不帮忙,只笑:“你是该打,免得真把我们茯苓给气走了,我身边没了得用的人,届时我就扣你工钱,拿你的工钱去外面找人。” “小姐我错了,别扣我月钱,我还指望着把月钱存下来,将来给茯苓姐姐添一份嫁妆呢,哈哈哈哈……” “冬青!” 茯苓更羞恼了,两人嘻嘻哈哈,就这么打来闹去。 宋安宁见了,不由摇了摇头,也不理会她们,径直回到内室,换了身衣服,就准备出去吃饭。 这边,宋安宁带着两个丫环出了门。 而此时,另一边。 裴清宴恍恍惚惚走在大街上,满脑子都是宋安宁的声音。 他和皇帝舅舅,真的会走到那个地步吗? 若宋安宁说的是真的,那究竟是什么事,会让皇帝舅舅恨他到如此地步? 裴清宴想起自己的父亲母亲。 母亲死于宫变之中,是为了救皇帝舅舅而死的,父亲出家为僧,多少年来,从不肯见自己一面,直到他长大了,僧中寺人无法阻挡,方得见面,却也是相见不肯相认。 这么多年,只有皇帝舅舅还爱着他,照顾他,把他带在身边视若已出。 所以,他当真要为了一段莫虚有的谶纬之言,去怀疑从小到大对他恩重如山的舅舅? 裴清宴忽然就失笑起来。 觉得自己当真是很可笑。 裴清宴摇了摇头,不肯再去多想。 他迈步往绣衣司走去。 却在这时,一骑骏马疾速飞来。 “让开!让开!啊——!停下!快停下!” 只见路边行人纷纷避让,有些避让不及的,已经被那马匹撞倒在地,可那马儿却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只一股脑的往前冲。 而坐在马背上的赫然是个女扮男装的年轻女子,之所以这么容易就看出她是女扮男装,因为在巨大的惊吓以及马儿的失控下,她脑袋上的帽子早就不翼而飞了,此刻青丝散乱,脸色煞白,活脱脱就是一个受到惊吓的小娘子。 裴清宴皱眉。 只见前方有一个腿脚不便的老妪,刚好跌倒在地,眼看那马儿仰起了马蹄,就要落在她身上,老妪吓得瞪大了眼睛,面色苍白如纸,裴清宴眉心一皱,迅速冲过去,一脚就踢偏了那马头,然后将老妪从马蹄下带了出来。 “谢谢公子,谢谢公子,若没有公子老身今天就要交待在这里了。” 那老妪得救,连不迭的向裴清宴道谢。 裴清宴捂住自己的肩头,脸色不太好看。 刚才的动作太大,又牵扯到了伤口,估计是又裂开了。 饶他忍耐力极强,一天之间连续绷开两次,也不是常人能忍受的。 而另一边,那马儿吃了一脚,终于乖乖停了下来。 坐在马上的年轻女子连忙从马上爬下来,与此同时,一群护卫从后面追上来,惊慌失措的牵住马儿,同时关切的询问道:“郡主,您没事吧?” “您怎么样,受伤没有?” “属下都跟您说了,这疾风还没有认您为主,您不能贸然骑它,您怎么不听呢?” “好在没什么事,若真有事,国舅爷非拧了属下的脑袋不可。” 裴清宴听到他们的话,转头看过去。 只见那女子披头散发,身上虽穿着一身少年装束,却仍旧避免不了那玲珑有致的身姿,赫然就是当今国舅爷王家的长女,被当今圣上亲封的丹阳郡主。 丹阳郡主姓王,单名一个念字,因为她是王皇后的亲侄女,所以备受宠爱,从小到大进宫的次数也多,与裴清宴倒也算是老相识。 此刻她不耐烦的对那群属下喊了一声,“行了行了,我这不是没事吗?干嘛那么大惊小怪的。” 随即,转头一看,发现那救下老妪的人赫然是裴清宴,顿时眼睛一亮,笑着走过来,“哟,原来是裴大人,许久不见,幸会幸会啊。” 裴清宴的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拱了拱手,敷衍道:“丹阳郡主若是没事,最好还是不要在闹市闯马,我记得国舅爷在城外别庄有一个很大的马场,那儿应该足够丹阳郡主学骑马了,在这闹市纵马,若伤了人,恐怕不仅是郡主,国舅爷在圣上那儿也不好交待。” 丹阳郡主一滞。 有些不服气的道:“你少拿皇上压我,我又不是故意在闹市纵马的,这马儿先前明明乖乖的,谁知道我一骑到它背上它就突然开始发疯了?” 说着,转头去看那马儿。 却发现那马儿被裴清宴踢了一脚,此时不仅不恨裴清宴,反倒显得十分乖觉,甚至拿马头蹭了蹭裴清宴的肩膀。 丹阳郡主顿时惊愕的瞪大了眼。 “你这破马,什么东西啊!本郡主好吃好喝的伺候你,连马鞍都给你换成金的了,你不仅不感激本郡主,还想把本郡主给甩下来,现在这人踢了你一脚,你非但不恨他,还亲近他,你、你到底知不知道好歹?” 裴清宴没理会丹阳郡主的吃醋。 就连疾风也没有理她。 只是拿马头不停的蹭着裴清宴,表达自己的归顺之意。 裴清宴其实并没有亲自驯过马,可如今见这马儿如此喜欢自己,瞧着它刚才奔跑的速度,以及那强壮的身躯,也确实是一匹好马,便对丹阳郡主道:“这马是国舅爷的,还是郡主你自己买的?” 第210章 郡主 丹阳郡主眼珠子一转。 “有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 若是国舅爷的,那他若是想要,直接派人去问国舅爷要就是了。 虽说国舅爷身份尊贵,可他是皇帝身边的心腹,又是已故长公主的儿子,想从国舅爷手上讨要一匹马,还是不难的。 但若是丹阳郡主的,那就不好办了。 对方若肯卖还好说,若不肯卖,他总不能强行问一个小女子要马。 丹阳郡主似乎也明白了这其中的关窍。 冷哼一声,不悦的说:“这马是我父亲前些日子从胡人手上买的,本来打算驯服了给我当生辰礼物,可这马儿与我八字不合,我都已经按照驯马师傅教的驯了它大半个月了,它非但不肯臣服于我,还好几次差点把我从马上甩下来,我不想要它了,你若是喜欢,我可以送给你呀。” 裴清宴微微蹙眉,没有接受丹阳郡主的赠送。 他从怀中掏出一沓银票,哪怕是粗略一看,估计也有千两左右。 将银票塞入丹阳郡主身边侍从的手中,他沉声道:“既然郡主不想要了,那就卖给我吧,这马儿性烈,确实不适合你,你若是有需要,回头我让绣衣司的人从马厩里给你挑一匹温顺的中原马,定适合你骑。” 丹阳郡主眼睛一亮,“真的?那就说定了,回头你一定要送到我府上,我等着啊。” “嗯。” 裴清宴没有多说,牵了马就要走。 这时,丹阳郡主却又绕上前来,跟着他。 “裴清宴,你是不是受伤了?我看你肩上有血。” 裴清宴低头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一点小伤,不碍事。” 丹阳郡主的眼珠子咕噜咕噜直转,“你一直在外面帮皇上办事,是不是很危险?上次我听父亲说,你在冀州遇刺,差点死了,我还担心了好大一场呢,虽说你对我不怎么样,但我们好歹也是从小相识,除了几位皇子表哥,我最挂念的就是你啦,诶,你别走那么快嘛,咱们好不容易相遇一场,要不要找个酒楼坐坐,大不了我把太子表哥和齐王表哥也叫过来,你不是与太子表哥关系最好吗?大家一起聚聚呀。” 裴清宴动作一顿。 转头,无奈的看着她,“郡主,男女授受不亲,哪怕是表兄表妹,到了你这年纪,也最好不要随意在外与人喝酒,小心被人污了名声,影响你的一辈子。” 丹阳郡主不屑的撇撇嘴,“不想喝就不想喝嘛,说得那么冠冕堂皇。” 她这样说着,裴清宴却微微一顿。 也不知道怎么的,他忽然就想起了自己在冀州与青州那两次,和宋安宁喝酒时的情景。 是啊,于理法来说,成年男子与女子之间,是不可以单独在一起喝酒的,哪怕表兄妹都要避嫌,更何况是萍水相逢的男女呢。 可他当时为什么没有阻止? 或许是心境使然,或许是气氛到那个份儿上了,更或许…… 本就是他的私心作祟,他就是想让自己在宋安宁那里显得与众不同,就是想与她做尽所有她与旁人都不能做的事情,就是想更多的占有她……时间、空间、以及一切。 裴清宴闭上眼,甩了甩脑袋。 很努力的想想甩掉脑海中纷乱的一切。 丹阳郡主发现他的动作,还以为他是不舒服了,忙问:“你怎么了?” 裴清宴道:“我没事。” 丹阳郡主却不信。 “瞧你这脸色白的,怎么可能没事,这样吧,本郡主大人不计小人过,你虽然一向不给我面子,但我还是挺顾念我们的发小之情的,我派人送你回去,你好生休息,还有你这伤啊,得好好养养,别拿自己的身体不当作数,你死了不要紧,皇上身边没了得用的人,那可就耽误大事了,知道了吗?” 裴清宴皮笑肉不笑,“那可还真是多谢郡主的好心了。” 丹阳郡主笑眯眯的道:“不客气。” 最终,裴清宴还是没有拒绝。 任由丹阳郡主身边的小厮牵着马,将他送回府。 裴清宴的身上虽没有爵位,但因为身份高贵,如今所担任的职位也很特殊,所以在京中是有自己的府邸的。 他的府邸上面就只有简单的裴宅两个字。 裴宅的旁边,就是绣衣司府衙,方便他来往办公。 只是没有人知道,这裴宅的后门有一条极近的通道,通道中间有一条小河,穿过小河,就可以抵达对面,对面是长公主府,也就是他已故生母的府邸。 当初,他的父亲不过是一个五品的员外侍郎,虽是当朝太傅的儿子,却是幼子,自小便不承祖训,不钻仕途,那小小的员外侍郎的官职,也不过是得父亲兄长的庇佑才得到的一个闲职。 只因为他长了一张漂亮的芙蓉面,便被长公主看中,成了驸马,从此以后,两人都住在长公主府,因为感情很好,也曾传为京城的一段佳话。 可就在宫变那日,天昏地暗,京中血流成河,长公主死了,他的父亲变得疯疯癫癫,没过多久就出了家,成了和尚,从此隐姓埋名,避世不见。 他不知道当初发生了什么。 他也曾问过皇帝舅舅,可皇上不肯告诉他,整个宫中仿佛都对这件事讳莫如深,以至于多年来他一直在寻求结果,却一直遍寻不得。 裴清宴没有去瞧那长公主府。 径直进了自己的府邸,自有老管家迎上前来,“公子,可要沐浴歇息?” 裴清宴想起之前宋安宁对自己说的话,摇了摇头。 “你去把我案上那副卷宗拿来,就放在我卧房左边第一个柜子里那一副。” “哦,好的。” 老管家立马去了。 裴清宴去了书房。 他坐在书案前,细细想着,如果宋安宁说的话是真的,那么究竟是什么会让他与皇帝舅舅闹成那样。 会让皇帝舅舅对他恨之入骨,将他剥皮拆骨,千刀万剐才能泄他心头之恨。 裴清宴闭上眼睛,想了又想。 到底也没能想出什么结果来。 没过多久,老管家拿着卷宗过来了。 裴清宴让他出去,一个人在书房里掌了灯,然后翻开卷宗,细细查看起来。 第211章 赐婚 那卷宗上记载的是当年长公主府发生的血案。 只是当时整个京城都很乱,时值先皇暴毙,七王夺嫡,整个京城都陷在一片风雨飘摇之中,现任皇帝在当时还只是个无权无势的低微皇子,与其他哥哥相比,没有一点胜算。 他甚至连自己的府兵都没有,无奈之下,只能躲入长公主姐姐的公主府中,寻求庇护。 可也就是在那之后不久,七王之中有六个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失败了,唯一剩下的那个,是四皇子林钰。 可就在林钰即将登基的时候,忽然有人挖出一纸密诏,那密诏是先皇生前所立的,上面分明写着,由十皇子林靖继承大位。 林靖,也就是当今的皇帝。 于是,局势突变,朝中的老臣和边疆的大臣们,都可以倒戈转向林靖,将他推上了那个九五之尊的位置。 也就是在林靖登基的当晚,长公主府失火,长公主死在了那场大火之中,驸马爷因事外出,没有被大火烧死,却痛失了自己最心爱的女人,从此心如死灰,出家为僧。 裴清宴由奶妈抱着逃了出去,那位奶妈他没有见过,正确来说,应该是小时候见过,但他不记得了。 他醒来时,人就已经在宫里了。 他躺在皇帝那张明黄色的床上,皇帝舅舅正含笑逗弄着他,据说是他的娘亲死了,舅舅派出人马好不容易找到了他,将他带回宫中,亲自抚养。 后来皇帝舅舅也跟他说过,那场大火极有可能跟失势的四皇子林钰有关系。 因为夺不到皇位,又对一直偏袒亲弟弟的长公主心怀仇恨,所以在兵败之际,便索性放了把火,将长公主府烧了。 可是他不信。 因为疑点太多。 可他若是再追问,皇帝舅舅就会不高兴了。 且当时皇帝正在宫中进行登基大典,根本无暇关心宫外之事。 这件事情,也就成了多年来无人能查出的悬案。 裴清宴闭了闭眼。 那卷宗他翻得都能背得滚瓜烂熟了,可是不知道的东西,仍旧不知道。 当年那场大火,不仅烧死了长公主,还烧死了长公主府所有的下人。 唯一当年还活着的人,如今却只肯与清灯古佛相伴,不理红尘,不问俗世,也不肯告诉他当年事情的因果和真相。 裴清宴讽刺的笑起来。 他合上卷宗,靠在椅背上放空大脑,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许久,才听外面传来敲门的声音,老管家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公子,国舅爷府上派人来了,送来了一支药膏,说是治外伤用的,您看要不要。” 裴清宴一愣,皱了皱眉。 他想起在街上碰到的丹阳郡主,想必是她差人拿过来的。 他沉声道:“派人去回绝了他们,就说我的伤已经不碍事,无需再用药了。” “是。” 老管家慢慢离开了。 * 宋安宁在京城多呆了几日。 主要是想观察一下当下时局,这样才知道自己后面要做什么准备。 一路观察下来,她的感觉很不好。 虽说真正的战乱要到三年后,可此时的京城朝堂,已经很不稳了。 面对北敌的入侵,朝堂上分为主战派和主和派。 主战派希望能打仗,用强硬的拳头让北敌人害怕。 但打仗就要涉及到徭役和银钱。 目前国库空虚,皇帝根本拿不出那么多钱。 可诡异的是,皇帝没有钱,这底下的大臣可是个个富得流油。 就光宋安宁在京城的这几日,就发现这城中的客栈酒楼,烟花柳巷,一夜就得好几十两银子,更别提那些个金玉瓷器,听说就连那供给达官贵人府上的菜叶子,也都只取菜心几片,其余的全部丢弃,吃肉也只吃一只羊身上最嫩的那一块肉,其余的也是丢弃。 宋安宁自己就是做生意的,家里虽说没有权,但钱是不差的。 从小到大,也算得上是锦衣玉食,却也从来没有奢靡成这样。 她慢慢的发现了这王朝腐败的原因。 无非就是门阀林立,世家众多,权利和土地都分发到了这些人手中,他们利用自己手中的权势,不断扩张自己的版图,渐渐的,留给皇帝的空间就少了,留给百姓的田地也少了。 所以,皇帝一边紧衣缩食,暗暗叫苦,百姓们却还仍旧吃不饱饭,穿不暖衣。 宋安宁不由冷笑。 这或许就是皇帝设立绣衣司的缘由吧。 只可惜啊,设得太晚了。 大渊朝建国两百年,前四任皇帝都是昏庸无能,如今要裴清宴一个人挽大厦之将倾,怎么可能? 宋安宁得出结论后,便开始更加大力的购买粮食,棉花等东西。 与此同时,乾清殿。 端明帝收到了一封密报。 密报上详细的叙述了裴清宴今天一天的行程。 他冷笑起来。 果然,还是把那女子养在宅子里了。 不过紧接着,他就看到裴清宴在街上与丹阳郡主相遇的事。 端明帝回忆了一会儿,才想起这位丹阳郡主是谁,不由问身边的福全,“这丹阳的年龄和宴儿好像是同岁?” “是的。”福全公公笑道:“小时候他俩还总在一起玩呢,皇后娘娘也很喜爱这个侄女,前些年总叫进宫,这两年大了,才慢慢的进宫少了。” 皇帝颔首。 “国舅爷家的女儿,很好,朕还记得当年她于虎口救下太子,朕才封她为丹阳郡主,是个能文能武的女子,这样的女子才堪为皇室宗妇嘛。” 他说着,越发对丹阳郡主满意起来。 福全公公猜测着他的意思,试探道:“皇上,那要不……” 皇帝含笑说道:“你去通知皇后一声,就说朕觉得这丹阳郡主与宴儿十分般配,要给他们下旨赐婚,丹阳毕竟是皇后娘家的人,这事儿由皇后出面去和国舅爷家说更为合适。” 福全公公笑道:“是,那老奴现在就去。” 皇帝摆了摆手,“慢着,拿御笔来,带着朕的圣旨去,我谅那王家也不敢抗旨,哼。” 福全公公微微垂眸,似是在想什么,却也什么都没说,只是笑着去拿了笔给皇帝拟好圣旨,又盖了印,这才带着圣旨离开。 第212章 皇后 皇后宫中。 当皇后听说皇帝要给丹阳郡主和裴清宴赐婚时,惊得下巴都差点掉了。 “什么?丹阳和清宴?这、这有点不太合适吧。” 她虽然是皇后,一国之母,可她也有自己的私心。 并不是说裴清宴配不上丹阳,丹阳虽是她的侄女,可裴清宴也是皇帝的外甥。 她只是觉得…… “唉!皇上怎么就忽然想到这个呢,丹阳虽说年纪是不小了,可我和她亲娘不都正给她看着嘛,急什么。” 皇后心里很清楚。 虽然裴清宴现在的地位看似很高,但他做的都是得罪人的事儿。 若时局一直朝着他还好,若是哪天翻船了,指不定就会成为众矢之地。 再者他们王家因是外戚,权势本就已经顶天到头了,若再与裴清宴这样一个天子孤臣结亲,只怕到时候不仅仅裴清宴会受到皇帝的猜忌,就连他们王家也会同样备受猜忌。 王皇后着急得不行。 可偏偏这御旨已经下了,她就算不传达这个意思都不行。 无奈之下,王皇后只能将丹阳郡主叫到宫中,寻问她的意见。 原以为丹阳也知道轻重,不会同意。 却不料,丹阳听说了那旨意上的内容以后,小脸红红,竟然扭扭捏捏的答应了。 王皇后大惊。 “丹阳,你可要考虑清楚,婚姻不是儿戏,那裴清宴如今看着风光得宠,实际上一身荣辱皆系于陛下的喜怒,你是咱们王家的嫡女,又有郡主的爵位,想要嫁个什么样的儿郎不成?为何偏要挑他?” 丹阳认真看着自己的姑母。 她浅浅笑道:“姑母,你总跟我说什么权势,利益,权衡,取舍,我不否认这些东西很重要,可我觉得,最重要的是我喜不喜欢对方啊,我和裴清宴从小一起长大,我了解他,他也很了解我,我相信我们在一起是会很幸福的。” “姑母,裴清宴是陛下的外甥,当年的长公主可是因为庇护陛下,才被前四皇子所杀的,再加上他现在又能干,一个人管理着偌大的绣衣司,是陛下的左膀右臂,于情于理陛下都不会对他起疑心啊,所以姑母你就别担心了,我觉得这桩婚事是可以的。” 王皇后无语了。 “你说行就行,那你有没有想过王家?” 丹阳郡主一愣。 “这和咱们王家有什么关系吗?” 王皇后冷笑。 “能没关系吗?你父亲是国舅,现在朝国本就已经有了针对外戚的声音,若这时候我们再与裴清宴结亲,那些大臣明着不敢说,背地里却会更忌惮咱们王家了,陛下现在对王家是很信任,可架不住那些人一个劲儿的找茬弹劾啊,这空穴来风在耳朵边上念久了,人也会相信八分的,你不要太乐观了。” 丹阳郡主沉默了一下。 王皇后还以为她是听进去了,又苦口婆心的劝道:“裴清宴是个好儿郎,我知道,他一表人才,又有经略之能,若是长公主现在还在世,你们要在一起我绝不阻止,因为不管发生什么事,长公主能护着他,可事实不是啊,长公主都死了快二十年了,再大的恩情,经过时间的洗礼在陛下的心中也被冲淡了,也许将来有一天,裴清宴有一丁点事情惹到陛下,陛下就会对他厌弃,届时你指望谁来帮他呢?朝中那些被他监察恨他入骨的百官吗?还是他平日里帮着申冤的那些百姓?” “呵呵,别天真了,这朝堂之中,最不缺的就是聪明人,可一个聪明人没有家族门阀作为靠山,就算爬得再高,根基也是虚浮的,陛下的一个喜怒之间,他就可以轻易的被甩下去,相反,若是这背景足够深,即便陛下想动他,也得掂量掂量这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后果,这就是权衡之术,你明白了吗?” 丹阳仍旧沉默。 身在这样的高门贵族之家,其实王皇后说的话,她都明白。 可是她不甘心。 裴清宴什么也没有做错,凭什么就要落得那样的结果呢? 他替陛下办了那么多难办的事,陛下不感激他也就罢了,将来还要罢免他? 丹阳抬起头,看着王皇后道:“那如果我和他成亲了呢?我们王家,岂不就是他的靠山了吗?” 王皇后一惊。 下意识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她左右看了看,见周围的几个宫女都是自己的心腹,这才松了口气,吩咐身边的掌事宫女将其余人遣散出去,然后才压低了声音怒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是陛下的皇后,我们王家也必然是忠于陛下的,不管陛下将来要对谁不满,我们都只会听从陛下,陛下指哪儿我们便打哪儿,又怎可因为一个外人,就寒了陛下的心?” 丹阳也被王皇后的这番疾言厉色给吓到了。 她抿着唇道:“可是姑母,我真的很喜欢他。” 她伸出手指,轻轻的扯着王皇后的衣袖,眼眶渐渐红了,“我真的真的真的……很喜欢他啊。” 王皇后心头钝痛。 她又如何能不知道丹阳郡主的痛苦。 当年,她也有一个很喜欢很喜欢的人。 可是为了王家的地位,为了保住父亲的乌纱帽,她还是进了宫,一路过关斩将,成了皇后。 如今经年已过,她早已记不清当初那人的面容了,但那年分别时心中痛楚的感觉却能时常回忆起来,午夜梦回的时候,她也曾问过自己,你做了这么多,牺牲一切,值得吗? 答案是值得。 至少现在她的儿子是太子,她们王家成了京中最有权势的权贵,谁也惹不起。 她的父亲不必再事事向人低头,她的兄弟们皆出将入相,得以施展报复。 只是牺牲了她一个人而已。 对,只需要牺牲她一个人而已。 王皇后转头,默默的拭干净自己眼角的泪,然后对丹阳郡主勉强笑道:“你现在还小,不懂什么是真正的喜欢,等你以后成了亲,有了夫婿,你也会喜欢你的夫婿的,乖,听话啊。” “我不。” 丹阳忽然就固执起来,站起身,大声道:“陛下已经为我们赐婚了,我为什么还要另外挑一个夫婿,我就要他,我就喜欢他,我只喜欢他。” 第213章 说服 说着,就转身往外跑去。 “丹阳!” 王皇后大惊,起身要追,头脑却一阵晕眩。 她只能无力的坐下来,叹道:“冤孽!真是冤孽啊!” “莲叶,你赶紧派人出宫去,通知国舅爷,就说陛下要为丹阳和裴清宴赐婚。” “是。” 名为莲叶的宫女踩着小碎步快步出去了。 很快,国舅爷府上也知道了这事。 相比王皇后的排斥,国舅爷王杜秋倒是没那么在意。 “赐婚就赐婚嘛,我瞧着那裴清宴就挺好啊,年纪轻轻就帮陛下组建了绣衣司,挺有才干,比咱们家那几个臭小子好多了,别说陛下想认他当儿子,我也想。” 他说着,乐呵呵往池塘里洒了一把鱼食,然后转身拍了拍手,笑道:“走,随我进宫,我要当面谢过陛下。” 那位奉命出来传旨的小太监都懵了。 怎么也没想到,国舅爷会是这个反应。 不过国舅爷都接受了,好像他这个小太监说啥也没用,便跟着王杜秋一起进宫去了。 这边。 裴清宴在府中也收到了旨意。 他眉心一皱,“赐婚?还是和丹阳?这怎么可能?” 他和丹阳说好听点那叫小时候的玩伴,说得不好听点,这么多年没在一起相处了,也就比陌生人好点儿,混个脸熟。 最关键的是,他不喜欢丹阳,他觉得丹阳肯定也不可能喜欢他。 圣上这是在乱点什么鸳鸯谱呢? 传旨的小太监脑子已经懵了。 也顾不得他是具有“活阎王”之称的裴清宴了,将那圣旨往他手上一放,为难道:“可陛下就是这么说的呀,奴才只是奉命来传个旨,至于具体内情,您就要进宫问过陛下才知道了。” 裴清宴沉默了一会儿,道:“好,我知道了,刘管家,带公公下去喝杯茶,另外拿十两赏钱。” “是。” 那传旨的小太监千恩万谢,高高兴兴的跟着刘管家去了。 裴清晏坐在主位上,看着那圣旨,左看右看,还是没看明白。 皇帝舅舅这是脑子抽了吗?居然给他和丹阳赐婚? 不行,他是绝对不会娶丹阳的。 他得赶紧进宫去,将这婚事给拒了,只希望这时候另一张旨意还没有传到国舅府上,否则这事就复杂了。 裴清宴说做就做,立马就动身进了宫。 然而,还没等他见到皇上,当先就在宫门口见到了也同样急着进宫的国舅爷。 国舅爷见到了裴清宴,自是笑得无比灿烂,那模样就跟见到了自家亲儿子一样。 “裴大人,你也进宫啊。” 裴清宴眉心一跳,下意识觉得有些不妙。 他拱手为礼道:“国舅爷今日也进宫?” 国舅爷笑眯眯的拈了拈胡须,“是啊,陛下如此恩宠,我自然是要进宫面圣,当面感谢一下陛下才是啊,对了,裴大人应该收到旨意了吧?小女与你也算是旧相识,你们从小一起长大,纵使我也没有想到要让你俩结亲,幸好陛下想到了,这不,小女在家高兴得不得了呢,裴大人,以后我们就互相多多关照了。” 裴清宴脸色一变。 差点没在心里怄死。 看来他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那旨意已经传到国舅爷的府上了,如今他再拒婚,就不仅仅是得罪皇上,还是得罪国舅府了。 但丹阳郡主他是说什么也不能娶的,于是只好歉疚道:“国舅爷抱歉,在下现在正是为了这事儿进宫。” 国舅爷一愣,开心的问:“怎么,你也跟我一样,想进宫感谢陛下吗?” 裴清宴默默翻了个白眼,却也只能老实道:“并不是,裴某一介孤臣,自知处境不讨喜,不敢高攀郡主,还望国舅爷与我同心,我们一起向陛下拒了这婚事。” 国舅爷顿时不乐意了。 “你这话说得,好像我喜欢你就是因为你那绣衣司指挥使的身份似的,实话告诉你吧,我呀最满意的就是你这张脸,你说咱们家丹阳长得那么如花似玉,要配上一莽夫,那也不像啊,要说这文弱书生……啧啧,也不太行,男子还是当英武一些为好,这不,你正好啊,长得俊朗非凡,又兼一身武艺,是咱们丹阳夫婿的最佳人选。” 裴清宴无语。 “国舅爷……” “咋啦,你不喜欢我们丹阳,不想跟她结亲?” 裴清宴头疼。 还不等他说话,国舅爷又纳闷的道:“我看你们平常关系还挺好的嘛,不至于啊。” 裴清宴只能无奈解释。 “国舅爷,非我不娶丹阳,只是我心中已有喜欢的人,除了她之外,我不会再娶任何人,丹阳是您的亲生女儿,相信您也不愿意她所嫁非人是不是?所以为了丹阳的终生幸福着想,还望国舅爷三思。” 国舅爷的脸色沉了下来。 他是当今皇后的亲哥哥,他的女儿是全天下除了公主外最尊贵的女儿,居然会有人说不喜欢他们的丹阳,喜欢别的女子。 简直不可思议。 国舅爷冷哼。 “那可由不得你,反正我看中你了,丹阳也看中你了,陛下还为此赐了婚,虽说这婚事的诏书没有公开,但只要我们一句话,陛下一定会选择公开了,届时你裴大人只怕娶得娶,不娶也得娶吧,除非你想抗旨不遵?” 裴清宴也同样沉下脸。 “裴某自然是不敢抗旨的,只是令千金的婚后幸福,只怕就要令国舅大人失望了,你们能勒令裴某娶人,但总无法干涉裴某娶了这人以后要怎么过吧。到时候,若令千金回家哭诉,还请国舅大人海涵一二,想想今日的处境。” “你!” 国舅爷顿时被气得不轻。 裴清宴见状,倒也没有太过分,退后一步拱手为礼道:“国舅爷,您应当知道结亲不是结仇,我与丹阳郡主只有兄妹之谊,绝无男女之情,一味的强求不仅会害了我,更重要的是害了她,再加上丹阳郡主天姿国色,年少优秀,不怕找不到是够好的夫婿,所以还请国舅爷成全,与我一同进宫,拒了这桩婚事。” 裴清宴先礼后兵,简直把态度做到了最好。 饶是国舅爷再不满意,此刻也说不出什么话了。 第214章 拒婚 半响,他也只能无奈的叹了口气。 “行吧,既然你如此说,强扭的瓜不甜,我也没理由再强求,只是你也要想清楚了,你刚才也说了,你现在是天子孤臣,这天子孤臣所有荣系便皆只系于天子一身,这次是你拥有外援的最好机会,你若与丹阳成了亲,往后便是与我国舅府绑定在一起,我国舅府又是与太子绑定在一起,别说是现在皇上宠信于你,将来就算有什么变故,只要太子还在,我国舅府还在,你便不会有事,你真要放弃这么好的机会?” 裴清宴笑了笑。 笑容清朗大方,坦然如风。 “实不相瞒,若说没有动心那是假的,可我喜欢的人,她性情霸道,恐怕无法委身作妾,也无法接纳她的夫君身边有旁人,所以我是没那个命了,还是看开点吧,先伺候好现在的陛下,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国舅爷点了点头。 “你这么说,我倒是越发好奇了,你那位意中人究竟是谁?能让堂堂裴大人退让成这样?” 裴清宴的笑容里多了几分真诚。 “她是一个……命途多舛,但从不抱怨的人,其实并没有多优秀,也没有多特殊,可她就是有一种魔力,深深的吸引着我,在遇到她之前,我从未想过娶妻,遇到她之后,我只有一个想法,娶妻当如是,否则便是终生的遗憾。” 国舅爷大为震撼。 他哑然半响,不由失笑。 “看来裴大人这次是动了真心了,也罢,我王某人也并非喜好棒打鸳鸯之人,既然裴大人心中另有所属,那我就不勉强了,皇上那儿我替你一起回绝了就是。” “多谢国舅爷。” “客气客气。” 两人说好以后,就携手进宫了。 然而,当他们进宫以后,说起自己的来意,皇帝却勃然大怒。 在皇帝看来,他一片好心给两人赐婚,换作旁人只怕求都求不来,可现在这两人非但不领情,反而还拒绝了。 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 端明帝坐在上首,面色沉怒。 不用国舅爷开口,他其实也知道他们拒婚是为了什么。 不就是裴清宴喜欢上了一个宫外的平民女子吗? 小小商户,也敢肖想皇亲国戚。 简直痴心妄想! 端明帝一脸沉怒的望着跪在下方的两人。 继而冷笑。 “国舅爷,这婚事只怕不是你们不想结,是这小子不肯要吧。” 国舅爷一愣。 他与王皇后能从一届寒门跻身到如今这样的地位,又岂是好相与的? 早就成了人精,自然也能听懂那端明帝话中的暗示。 国舅爷立马道:“是,其实小女一直心仪裴大人,无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微臣也是不想让裴大人为难,所以才……” 他说着,露出一脸惋惜的表情。 裴清宴:“???” 你刚才在宫门口可不是这么说的。 可现在,既然卖都把他卖了,裴清宴说什么也没用了。 且国舅爷说的本就是事实,他也无法反驳,只能保持沉默。 这一下,端明帝心里舒服了。 毕竟他这桩指婚,也不算指错嘛,不管裴清宴心里怎么样,那丹阳郡主是喜欢裴清宴的,这就够了。 于是,皇帝大手一挥,道:“国舅爷你先走,宴儿,你留下。” 国舅爷觑了觑裴清宴,又瞄了眼皇上,识趣的退下了。 等国舅爷走后,大殿之上就只剩下了裴清宴和端明帝两人。 其实端明帝有些头疼。 若换作别人,他还能以皇帝的身份压一压对方,可偏偏对方是裴清宴。 到底是他自己教养大的孩儿,他太清楚裴清宴是什么脾气了,只怕自己还没有以强权压他一头,他已经破釜沉舟了。 有时候孩子性子太烈,也不是好事。 端明帝在内心默默的叹了口气。 半响,才说道:“你不愿意答应这桩婚事,可是为了那个姓宋的女子?” 裴清宴眉心一动。 不敢置信的抬眸看着端明帝。 端明帝摆了摆手,淡声道:“你无需这样看着朕,上次朕见你回来魂不守舍,便知你在外面有情况,你是朕养大的孩子,虽不是亲子,却胜似亲子,你的事朕自然要关心,所以朕就派福全去打听了一下。” 他顿了顿,语气有些无力。 “你把她养在那宅中,可有打算?” 裴清宴连忙解释,“回舅舅,并非宴儿将她养在宅中,其实是她此番进京代替家族与一世伯商谈生意,无处落脚,宴儿才暂时借了那宅院给她住,宋姑娘自有一番事业,绝不是那种依附于男子的人,所以她的去留并非宴会决定,而是在于她自己。” 端明帝一听他这话,就气不打一处来。 “宋姑娘宋姑娘,人家还不是你的人呢,就叫得这么亲热,句句都在为对方讲话,你在朕面前如此维护,她可领你的情?” 裴清宴一滞。 领情? 他之前的告白已经失败了,只求下次见面,她不要将他推开或者避而不见就谢天谢地了。 见裴清宴不语,端明帝也明白了几分,心头更气。 “你说说你,你堂堂一个绣衣司的指挥使,朕的亲外甥,连一个民间女子都搞不定,你丢不丢人啊。” 裴清宴老老实实挨骂,“回舅舅的话,丢人,所以宴儿一直不敢把她往您面前带,只怕我与她之间,只是宴儿一个人的单相思,宋姑娘对我并没有那等意思,所以舅舅您也不用在她身上费心思了。” 端明帝一噎,倒是被他说中心事了。 他无语的道:“即便是这样,你也不愿意放弃她,娶丹阳?” 裴清宴道:“儿女之情本就是小爱,我若能娶一个喜欢的,那是人生一大乐事,若是娶不到,勉强去娶了一个不喜欢的,对那位姑娘岂不也是一番辜负?” “宴儿不想害了别人,也不想委屈自己,所以还请皇帝舅舅成全吧,让宴儿先全心全意为您办事,不谈其他,等将来宴儿自己想找了,会来求舅舅做主的。” 端明帝恨铁不成钢的看着他。 这朝内外的声音,他身为皇帝,又岂会不知道? 第215章 太子 人人都说他宠爱裴清宴,人人都说裴清宴类似于皇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可也人人都知道,他斩断自己与朝臣们所有的联系,谢绝了所有党羽伸来的橄榄枝,一心一意只忠于皇上,只愿意成为皇帝的鹰犬,顺风时得意,可若皇帝出现意外,他裴清宴就是满朝文武第一个拿来开刀的人。 即便太子也保不住他! 端明帝什么都知道,所以他很挣扎。 一方面心疼自己这个从小养到大的外甥,另一方面,又对他的这种忠心和诚服有种愉悦的爽感。 就因为这些,他没有计较裴清宴一次又一次的失礼。 在他看来,裴清宴唯有这样,才不像是他的臣子,而是他的外甥。 他不信任臣子,只信任自己的外甥。 他坚信,当年长公主姐姐能用生命护他,如今她的儿子,也该对他付之以性命。 端明帝沉了沉气,半响,才说道:“行了,你既然不愿意,那朕也不勉强。” 裴清宴心头一松,连忙站起来。 皇帝沉声道:“但是你的那位宋姑娘,朕也绝不允许。” 他说着,想到之前蒋华所说的话,皱了皱眉。 “她人品不端,于你面前或许可以装模作样,但在朕这里,她绝对过不了关,所以你若是想娶她为正妻,那还是死了那条心吧,且她先前早已嫁过了人,嫁的还是安远侯家的那个庶子,你若娶了她,传出去以后让人家怎么说?说你堂堂裴清宴娶了人家林倾不要的女人?你让朕的面子往哪儿搁?朝中本就有人说朕苛待了你,你若真娶了她,只怕不需要那些人说,长公主在地下都能气得夜夜跑来戳朕的脊梁骨,所以朕绝不同意,你可明白?” 裴清宴下意识想反驳。 可是一抬眼,对上端明帝那威严的眼神,他又下意识将嘴边的话给吞回去了。 左右现在宋安宁也不愿意与他在一起,他说那么多又有何用? 裴清宴暗暗叹了口气。 拱起手,恭敬的道:“是,宴儿知道了。” 端明帝这才满意。 “行了,没别的事就先回去吧,受了伤就好好养着,别到处走动。” “是。” 端明帝懒得看他那副失落的样子,挥挥手,“滚吧。” 裴清宴这才离开。 就在他离开后不久。 太子林修贤走到乾清殿外,恰巧看到裴清宴离开的背影。 他微微一愣,问随行的小太监,“那是裴大人?” “对,听说裴大人前几日就回京了,圣上还有意要为他和丹阳郡主赐婚呢?” “丹阳?”太子失笑,摇了摇头道,“不可能,裴清宴不会喜欢丹阳的。” 小太监一愣,有些好奇,“太子您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 太子有些得意。 他与裴清宴是穿同一条裤子长大的,这小子什么性格,什么喜好,他能不知道吗? 不过太子没有多讲。 摇摇头,就进殿了。 进了殿内,他早已收起了之前那副吊儿郎当的表情,整个人端庄稳重得就仿佛不是他这个年纪的人。 其实太子也很年轻,才不过二十三岁。 可就因为他坐在这太子的位置上,所以要比旁人更加谨慎、多思。 毕竟,太子不仅仅是众多皇子最想拉下马的一个人,也是最容易惹皇帝猜忌的人。 “父皇。” 太子恭敬的皇帝请安。 端明帝连看也没有看他一眼,而是直接扔过来一本折子说,“幽州一带又起民乱,之前的民乱不是说已经平了吗?怎么回事?要钱要粮朕给了,要兵朕也给了,结果这就是他们给朕呈上来的结果?不过是平息了半年,民乱就又起来了?” 太子被那折子砸中了脸,折子的边缘很硬,砸得他的脸颊生疼。 但他却不敢吭声,只捡起那折子看了看,惶恐的说:“父皇明鉴,儿臣是真不知道这事,民乱、民乱也许是天灾……对,去年冬天北方雪灾,冻死了不少人,或许就是因为雪灾,所以他们才会乱起来,又或许、或许是因为北敌……” “或许或许!你什么都是或许!你是怎么当太子的!” 端明帝发怒了。 那愤怒的咆哮声,即便侍立在殿外的太监们也听到了。 他们却没有任何反应,好似早就听习惯了。 众所周知,只要太子进了宫,在皇帝面前就只有挨骂的份儿。 表现得太优秀了会被猜忌,会挨骂,表现得太愚蠢了也会挨骂。 总之,太子是个高危职业,不好当。 太子恭敬的垂立下首,不敢回嘴。 端明帝骂了一会儿,到底还是解了气,怒声道:“滚出去!朕一看到你就心烦。” 太子抿唇,心微微的刺痛了一下。 却到底还是没有再说什么,拱起手,低着头恭敬的退了下去。 等太子走后,端明帝靠在龙椅上,缓了下情绪。 半响,才对福全说:“齐王在做什么?” 福全公公笑道:“齐王殿下听说陛下最近睡眠不太好,正在督促方士们为陛下炼药呢,说是这次一定要炼制出一种能解决陛下烦恼的药。” 端明帝的脸色这才好看了点,淡淡笑了笑,“他又不懂方术,能督促个什么,最终还不是得靠易大师他们的功劳。” 福全公公见他有要起身的意思,连忙上前将他扶起,笑道:“不管懂不懂,总归是齐王殿下的一番心意,殿下也希望圣上的身体能尽快好起来,龙体康健。” 端明帝没有接话。 其实他还并不老。 算起来,今年也不过四十六岁。 他登基的时候,是三十岁,距离现在已经过去十六年了,可他却觉得这十六年过得很快。 而且虽然他才四十六岁,可也不知怎么的,这身体就是越来越差,越来越差,尽管已经吃了很多补药,却还是像一只漏气的气球,无论这边怎么吹,那边都在不断的漏气。 也就只有易术师他们的丹药有点用了。 这样想着,端明帝道:“朕记得库房里还有一株百年雪参,你去拿出来,给齐王,他既然要为朕炼药,手里也应该有点上好的药材才是。” “是。” 福全公公笑着,立马去了。 第216章 猜忌 太子府。 因前朝旧例,本朝的太子府并没有设在宫中,而是在皇城之外距离很近的一条街上。 太子从宫中出来以后,就松了口气,马不停蹄的让人去找裴清宴,同时自己回府让人准备好菜好酒。 没过多久,裴清宴来了。 太子笑道:“现在想见你一面还真不容易,回京了也不跟我说一声,真有你的。” 说着,一拳头打在裴清宴的肩上。 裴清宴受了他不轻不重的一拳,故意后退几步,痛苦的捂着肩。 太子一愣,大惊失色道:“你怎么了?不至于吧,我刚才都没用力,就能把你打成这样?你可别讹我。” 裴清宴白了他一眼,无语的说:“前些日子遇到一个刺客,受了点伤。” “啊?” 太子内疚了。 他不知道裴清宴受伤了。 若早知道,肯定不会碰他的。 太子手足无措。 “你、你现在怎么样?要不要紧?要不我派人去请太医?” 裴清宴看了他一眼。 忽然直起身子,手也松开了,唇角还憋着笑,那模样哪像是受伤了,分明就是骗他的。 太子一愣,顿时反应过来,一阵笑骂。 “好啊,你居然敢骗我,好你个裴清宴,诓骗当朝太子,你该当何罪?” 说着,就举起拳头去打他。 裴清宴自然不会被他打到,长腿一迈就避开了。 刚好他的旁边就有根石柱,两人围着石柱绕圈圈。 “我哪有骗你,我是真的受伤了,只不过你刚才那拳太轻,确实没有碰到我的伤口而已,好了好了,不闹了,说正事,舅舅这次召你入宫,又骂你了?” 说起这个,太子停了下来,垂头丧气。 “别提了,我哪次进宫不挨骂?” 裴清宴皱眉,“这次又是为什么?” “幽州民乱。” 说起这个,太子的面色严肃下来,他沉声说:“去年幽州也发生了民乱,朝廷拨钱拨人,花费了整整半年时间才将民乱平息,可没想到,这民乱也只停息了半年,就又开始了,上次是何勇将军领的兵,何勇是我的人,我观察父皇那意思,怕是觉得何勇渎职,报了假消息,根本没有真正将民乱平息,所以现在就怪在了我的头上。” 裴清宴的眉头也皱起来。 “去年幽州的民乱是因为大灾,可今年的民乱,分明就是因为陛下要修建东陵,征调的民夫太多,百姓们不堪重赋和徭役,所以才揭杆而反,于何勇将军有什么关系?” 太子讥诮的勾唇。 “我不相信父皇不知道民乱的原因,可是他假装不知道,所以我也就只能配合着演戏呗,总之这锅我背得背,不背也得背了,只希望我承受了怒火,就能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要再牵连到何将军了。” 裴清宴也是一阵沉默。 他想起了平日里皇帝舅舅操劳的身影。 又想起他多疑的性格。 别说是太子,就连他有时候也觉得很无奈。 明明是血缘至亲,可他却不信任任何一个人,牢牢的把权利掌握在自己手中是没错,但明眼人都知道太子仁善,又十分孝顺,他又何苦逼迫至此? 太子察觉到了气氛的低落,挥挥手道:“算了,不说这个了,对了,来,咱们喝酒。” 裴清宴端起酒杯,与他对饮了一杯。 太子闲谈道:“我听说父皇要给你和丹阳赐婚?你接受了?” 裴清宴递给他一个名知故问的眼神。 “你说呢?” 太子讪笑。 “你肯定没答应。” “那是当然。” 太子摇了摇头。 “舅舅家权势过大,母后这两年虽然有所收敛,不再过问朝堂上的事,可对舅舅的支持却一点也没减少,朝中关于外戚的声音日益喧嚣,这其中固然有一些老臣的功劳,可实际上,又何尝没有父皇的支持?我看父皇这不仅仅是不满外戚,还不满我这个太子啊。” 敲打外戚,可不就是在敲打他这个太子吗? 裴清宴道:“所以你要更加谨小慎微,不被抓到错处,只要熬一熬,熬到那个时候,你就可以不用再委屈自己了。” 太子只觉心头闷疼。 “是啊,我一直在熬,都熬将近三十年了,也不知什么时候能熬到头。” 他说着,似是心情苦闷,又自饮了一杯。 裴清宴沉默,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皇帝舅舅对他很不错,按理说,他不该在背后说舅舅的坏话。 可太子是他从小到大唯一相交的兄弟,眼看太子过得这样如履薄冰,他的心里头也不好受。 好在太子本就不是一个天性悲观的人。 他只是郁闷了一小会儿,便笑道:“好了,不说那些糟心的事,继续说说你和丹阳,你既然决定不娶她,定有别的打算吧,这些年你就没有遇到一个中意的女子?” 裴清宴还没开口,太子又连忙抬手,打住,“你先别否认,你也不瞧瞧自己多大了,我虽比你年长几岁,可我十五岁就娶妻了,现在太子妃都给我生三个孩子了,你要是再不抓紧点,小心到时候我的孩子比你的孩子大上许多,你的孩子打架都打不赢。” 裴清宴冷哼。 “他们是明理的人,不会轻易与人打架。” 太子一噎,不敢置信的道:“你这意思,是我的孩子不明事理?” 裴清宴道:“这可不是我说的。” “你。” 太子指着他,连连点头,“好啊,我看就该让父皇将丹阳赐给你,丹阳是我表妹,你是表弟,你俩在一起刚刚好,呵呵,我倒要看看,到时候你在丹阳那泼辣性子的管辖下,是怎样一副光景。” 裴清宴的眸光动了动。 他忽然想到,若是自己与宋安宁成了亲,生了娃娃,那又该是怎样一副光景。 宋安宁应该是个很好的母亲吧。 看宋夫人就能看得出来。 开明、懂理、又富有童心,还聪慧,他若生了女儿,定也像宋安宁那样,机敏大方,不拘小节,他不喜欢京中只喜欢呆在后院的女子,像束之高阁的一朵鲜艳的花,远远看着是挺好看,可是近了去把它摘下来,发现也就那样,过不了多久就枯萎了。 第217章 死劫 他喜欢像宋安宁那样的,如疾风劲草般的女人。 像山间石缝中盛开的一朵野百白,上面还带着刺,有些扎手,初见或许也不惊艳,但就是让人觉得有一种很旺盛的生命力,让人心中不自觉就升起一股蓬勃的希望。 他喜欢那样的人。 对,就是那样的人。 不知道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还是因为别的,裴清宴此刻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内心,忽然就有些悸动,那么想见到宋安宁,那么想确认,她就是自己一直要找的女人。 太子见他的脸色不对,好奇的问:“你怎么了?” 裴清宴反应过来,摇了摇头,“我没事。” 顿了顿,他忽然又问道:“有一件事,我想向你讨教一下。” 太子瞪大了眼睛。 似是十分惊愕。 “啧,你裴大人神通广大,居然也有讨教别人的一天?说吧,什么事?” 裴清宴清咳一声,有些不好意思。 可是他想了想,这事儿除了太子,他好像也没办法与别人说。 只能忍着心中的为难,勉强道:“我有一个朋友,他最近喜欢上了一名女子……” “打住。” 不等他说完,太子便出手打断了他。 “你先告诉我,你这位朋友是不是姓裴名清宴,之淮之?” 裴清宴:“……” 他绷紧了唇,面无表情的盯着太子,那模样好似要将他生吞活剥了一样。 太子立马就知道自己猜对了,憋着笑,摆着手道:“好好好,不是不是,你继续说,我看看能不能帮你出出主意。” 裴清宴深吸了一口气,这才道:“他隐晦的对那名女子表明了心迹,可是那名女子却并没有拒绝他,也没有接受他,反而说起另外一件事。” 太子好奇的睁大了眼,“她说什么?” 裴清宴道:“她说她会谶纬之术,能看到我那位朋友的未来。” 太子:“……” 噗嗤—— 他实在没忍住,笑出声来。 “裴清宴,你行啊,你年纪轻轻的不会也学父皇那样,喜欢找方士吧?还是个女方士?” 裴清宴:“……” 他瞪了太子一眼,沉声说:“她不是女方士,她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大家闺秀,谶纬之术也许是她小时候遇上了什么机缘,无意中学会的,总之,她说她能看到我那位朋友的未来,她说,我那位朋友命中早夭,有一死劫,且这个劫难就在三年后。” 这一次,太子没有笑。 他停下来了。 皱起眉头,严肃的看着裴清宴。 “你说的是真的?” 裴清宴喝了口茶,点头。 两人都心知肚明,裴清宴的那位朋友,就是他自己。 所以,这谶纬之术,说的也是他自己。 说裴清宴命中有死劫?还是三年后? 老实说,太子不太相信。 可是一想到裴清宴日常所干的活儿,好像也不是没有可能。 毕竟是在刀尖舔血的人物,什么样穷凶极恶的人没有碰到过,万一就是有一天马失前蹄呢? 太子来了兴趣,继续追问:“那她有没有说你三年之后会因为什么而死?死在谁的手中?如果她说了,那咱们提前规避一下不就行了吗?这有什么难的。” 然而,这一次,轮到裴清宴沉默了。 因为他说的这个人,别说是他,即便是太子,只怕也无法接受。 太子此时还不知道自己即将面临什么,见他不说话,催促道:“你倒是快说啊,到底是谁有那么大的本事,居然能杀了你?” 裴清宴抬眸,看着他,一字一顿的道:“是当今皇上,我的亲舅舅,死于千刀万剐之下,尸骨无存。” 太子:“!!!” 因为激动和感兴趣,他原本已微微倾身过来。 此时听到这话,不由脸色一白,重重的跌坐回了椅子里。 屋子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好像连空气都是凝固的。 没有人说话,更像是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过了半响,太子才颤抖着手指伸出手来,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 一边喝一边颤抖着声音道:“你这个消息太震惊了,你先让我缓缓,我喝口茶,冷静一下。” 裴清宴没有阻止。 事实上,他也需要喝口茶冷静一下。 尽管他已经是第二次面临这句话了,可仍旧做不到心如止水,心情平静。 任谁也不会想到,那个视他如亲子的样舅舅,会那样对他。 太子喝完了水,又抿了抿唇,方才压低了声音直勾勾的看着他。 “她说话不准吧,一定是假的,父皇那么疼你,怎么可能杀你呢?” 裴清宴道:“我也希望是假的。” 太子皱眉。 “难道是因为她不喜欢你,不愿意和你在一起,所以故意编出的谎话来拒绝你?” 裴清宴摇了摇头,“不像。” 宋安宁不像是那样拐弯抹角的人。 她若是真不喜欢自己,一定会直说的,而不是找这种拙劣的借口。 况且,裴清宴再迟钝也有人类最基础的感知,一个人对自己有没有感觉,其实在很多时候,在相处的过程中,双方都能彼此发现。 他相信,宋安宁对他是有感觉的。 既然有感觉,还不肯答应,还说出了这些话,依宋安宁的人品,若非她真的看到了他的未来,她不会这样说。 毕竟,这话的后果可太严重了。 太子咽了口唾沫,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啥了。 裴清宴这事儿实在太出乎他的预料之外,他根本没有准备,不知该如何应对。 裴清宴自然也知道,自己这事儿比较棘手。 所以他没有催促,只是默默的坐在那里,喝着茶,等着太子说话。 又过了半响。 太子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这样哈。” 他倾过身边,努力不让自己的话被别的人听见。 事实上,此时的屋子里也只有他们两个人,每当太子与裴清宴会面,太子都是不允许有太监在身边伺候的,就连身边的心腹小厮都打发出去了,所以也不用担心会被人听到。 但以防隔墙有耳,他还是尽量压低了声音。 “我觉得吧,谶纬之说也不一定句句都会实现,她虽说能看见你的未来,但那是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可现在你已经知道了啊。” 第218章 请柬 像是生怕他不理解,太子还连比带划的说:“你看哈,就比如你现在已经知道了你三年后会死在父皇后中,那这三年中,你肯定会比以前更加小心啊,那说不定你这一小心,三年后的死劫就没有了呢?这叫什么来着,这叫……” 他支着脑袋,冥思苦想。 裴清宴道:“蝴蝶效应。” “啊对,就是蝴蝶效应。” 这个蝴蝶效应也不知道是从哪里传出来的,总之,传了很久,先人的古籍中都没有记载这个典故,但就是传得很广,渐渐的皇宫里的人也就知道了。 太子道:“你看哈,在这蝴蝶效应的作用下,说不定到时候你的死劫就没有了,你不必太过担心,且你让那姑娘也不必担心,年轻人嘛,就要及时行乐,以后的事情交给以后啊,再不济……再不济你还有我呢,若真出了什么事,我就算拼着这个太子之位不要,我也会保你一命的。” 裴清宴扯了扯嘴角,以茶代酒,与他碰了碰杯。 “提前谢过了,你的大恩大德。” 太子语塞。 但裴清宴没有在这儿多留。 他喝完杯中的最后一口茶,便起身道:“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 太子起身挽留,“不再多呆一会儿?反正你现在回去你那位姑娘也不一定会搭理你,还不如在我这儿多呆一会儿,陪我聊聊天呢,如今纵观朝堂内外,能陪我聊天,还敢陪我聊天的也只有你了。” 裴清宴笑了笑,道:“找你的太子妃聊天吧,我司中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就再也不理太子的挽留,潇洒离开。 太子挽留不住,冲着他的背影轻哼一声,道:“找太子妃就找太子妃,谁还不敢去了。” 说完,就往太子妃的寝殿走去。 而这边。 宋安宁刚从外面回来,就忽然收到了一封折子。 折子上面印着花柬,还散发着淡淡的芝兰花香,一看就是女子送出的。 她有些意外。 她在京中并不认识什么贵人女子,瞧这折子的做工也是非富即贵的,定是什么贵人家的女眷送出来的,究竟是谁,会送请柬给她? 好奇之下,宋安宁拆开来看。 却发现是国舅爷府上的丹阳郡主。 她有些诧异。 “我与这丹阳郡主没什么交集啊,确定不是送错了?” 宅院里看门的老妇人笑道:“不会错的,今日响午有一个穿金戴银的丫环亲自过来送的,说是她家郡主办了个赏花宴,特地邀请宋姑娘参加,我还以为您与那郡主早就相识呢,便替您接了下来,如今一看,您竟不认识她?” 宋安宁摇摇头。 她以前没有来过京城,如今初入京中不多识,稍微相熟一点的,也只有近几天因生意往来比较多的虞世伯,哪里会认识什么郡主? 老妇人有些纳闷。 “那这就奇怪了,我瞧那丫环也是点名道姓的说宋姑娘啊,应该没错啊。” 冬青凑过来,瞧着那请柬上写着的名字,道:“确实没有送错,这请柬上还写着咱们小姐的名字呢。” 冬青有些担忧。 “咱们小且并不认识什么郡主,却又偏偏收到了请柬,若是送错还好,就怕既然是送对了,对方来者不善啊。” 宋安宁也有同样的想法。 毕竟,若对方真的抱有善意,也不该是直接送张请柬,而是提前登门拜访才是。 毕竟,若她真有什么故交在京城,又是她不知道了,对方却知晓她来了,也该是对方先过来,表明了身份,解除她的后顾之忧,再留下请柬,她去参加花会的时候便也不会担忧拘束了。 而对方并没有上门,只是派了个小丫环过来…… 宋安宁想了想,道:“冬青,你去帮我拟封回信,就说我近日身子不适,不适合参加花会,就不打扰各位贵女郡主夫人们的兴致了,还望郡主海涵。” “是。” 冬青很快去了。 这信写好以后,自然是直接送往国舅府。 国舅府。 丹阳郡主收到来信,颇为不屑的嗤笑一声。 “原以为裴清宴看中的女子会是怎样的巾帼之色,却不料也是个胆小如鼠之辈,连个花会都不敢来参加,还妄想要嫁给裴清宴,呵,简直可笑!” 她说着,挥起手中的鞭子,抽在面前一个跪在地上的下人身上。 只见那下人是一个年纪约莫十三四岁的婢女,虽是乍暖还寒的天气,婢女身上却只穿了一件单衣,跪在地上时瑟瑟发抖,然而那鞭子扬下来,她却连吭都不敢吭一声,只能硬生生的受了。 国舅爷府上的人都知道,丹阳郡主的脾气并不好,应该说,她把她最善最美最真挚的一面都留给了与她身份相等或者需要她讨好的人,而至于这些下人。 呵,不过是猪狗牛马之辈,就算打死也不足惜,又有何惧? 因此,丹阳郡主有个规矩。 但凡是犯错的下人,都必须领教她的鞭子,且在受罚时不许出声,若出了声,原本只打十鞭的就要打二十鞭,若对方在十鞭之前就晕倒或者受不住的,那就加到四十鞭,直到将人打死为止。 也正因为如此,所有受刑的下人,即便再痛苦,也会咬着牙忍下去。 因为他们知道,只要忍过了这十鞭,后面就不用再受苦了,若是没忍住,那后面的刑罚就是源源不断,那便不是忍一忍就能解决的事了。 丹阳郡主一鞭又一鞭的挥舞着。 那个挨打的小婢女,从头到尾都硬咬着牙,没有吭声。 甚至咬到牙齿都出了血,清瘦的脊背上已经鲜血淋漓,她也没有倒下去。 十鞭子打完,丹阳有些索然无味。 她扔了鞭子,看也不看那个婢女一眼,就仿佛那是一团不值一提的垃圾,接过旁边另一名婢女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往不远处的亭中走去。 “你确定宴哥哥是当着陛下拒婚的?” 跟在身旁的管家低眉垂眼道:“是的,据说咱们老爷还争取过呢,只可惜那裴大人心意已决,就连圣上都拿他没有办法,咱们国舅爷自然也就只能放弃了。” 丹阳郡主冷笑。 “裴清宴这人就是清高,放着咱们国舅府这个大靠山不要,非要去搞什么单打独斗,也不怕他那条小命迟早有一天会斗没。” 第219章 生意 说到这里,她忽然有些生气。 这个该死的裴清宴! 怎么就没看中她呢? 明明她要家世有家世,要美貌有美貌,当今皇后是她的亲姑母,当今太子是她的亲表哥,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都是所有男人争着抢着想娶的人物。 偏生这个裴清宴不把她放在眼里! 凭什么? 丹阳郡主越想越气,越气就越对那个宋安宁感到好奇。 究竟是怎么样的女子,能勾走裴清宴的心,让他不惜为了她开罪圣上,拒绝赐婚。 丹阳郡主想了想,道:“这样,你去找那个姓宋的姑娘,就说我想跟她谈一笔生意,她不是生意人吗?呵呵,我倒要看看,在天大的利益面前,她还能不能坚持本色。” 丹阳郡主这样一说,婢女便也这样做了。 没过多久,宋安宁就又收到了一张请柬。 与先前那张不同,这一次,不是邀请她去参加花会了,而是邀请她到国舅爷府上,丹阳郡主要跟她谈一桩生意。 宋安宁纳闷不解。 冬青一边替她斟茶,一边帮着分析道:“小姐,您说这丹阳郡主会不会本身就是想和您做生意,只是不好在信中直说,便寻了个借口,找您去参加花会,想借着在花会上的空当与您商谈?可没想到您拒绝了,所以她才不得不下第二封折子。” 宋安宁摇了摇头。 “应该不是。” “为什么?” 宋安宁解释道:“做生意又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虽说我朝重农抑商,但丹阳郡主是贵族女子,本就管着自己的食邑封地,有许多的金钱往来之事,要想经营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与商人打交道是难免的,还有,虽说大家都看轻商人,但衣食住行,官场打点,哪怕是当今皇上皇后想要做成什么事,离了钱也是不行的,所以大多时候夫君或父亲在前朝为官,后宅的妇人们就管着家里的铺子生意,一来是打发时间,二来也是为家里敛财,好支持父兄与夫君在前朝的前程。” “反正来说,只有父兄和夫君在前朝安稳了,她们在后方的生意也才能越做越好,越做越顺利,丹阳郡主虽然还未出嫁,但据我所知,她已经将近二十了,这个年纪在咱们大渊朝可不算小,应该早就过问了家中的生意,若她真是与我有生意要谈,大可以在第一封请柬里就直说,没必要绕弯子,我总觉得……” 说到这里,她停了下来。 冬青好奇的追问:“您觉得什么?” 宋安宁想起什么,摇了摇头,叹道:“不知道,总是感觉不太对劲,不管了,走一步看一步吧,他国舅府的势力再大,也不敢在光天化日这下杀人,只要性命无虞,别的都是小事。” 宋安宁这样说着,便简单收拾一番,准备赴约了。 却没想到,在赴约之前,她又与裴清宴遇见了。 自从那天两人的交谈过后,裴清宴就有好几天没来找她了。 宋安宁知道,自己那番话对他的冲击不小,想必短时间内他应该不会再过来,正好,她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他,两个人暂时不见面,是最好的。 可没想到,这才过了三天,他就又来了。 宋安宁站在门口,微微低着头,第一次错开了他的目光。 “裴大人怎么来了?” 裴清宴比她高出了整整一个人,此时低头只能看到她的一颗后脑勺,心里头不由生起了一股闷气。 “怎么,不欢迎我来?” 宋安宁干巴巴的扯了扯嘴角,笑得十分僵硬。 “哪里的话,这是裴大人的府邸,裴大人想来便来,又岂是我欢不欢迎的?” 裴清宴冷哼。 “你是不是打算以后都这么面对我?” 宋安宁一愣,“什么?” 她下意识抬起头,就对上裴清宴不满的目光。 男人今天穿了一身深紫色的劲装,不似平常那般的宽袍长袖,袖口用腕带束起来了,手里抱着一把剑,倒是显得有几分江湖的少年意气,是很难得一见的打扮。 宋安宁看着他的打扮,目光不由自主就落到了他的左肩上,脑海中浮现出那一夜他被刺伤的情形,下意识想要关心,可是关心的话到了嘴边,却又被她生生给咽了回去。 她觉得,自己大概是动心了。 否则不至于这样进退维艰。 裴清宴是何等聪明敏锐的人物? 她虽然不说,但男人已经从她那神色和目光里察觉出了什么,一直等着她将关心的话说出口,也算是心照不宣的打破了两人之间那尴尬的气氛,就此破冰也挺好,上次的事就当没有发生过。 可没想到,眼看着她就要说了,又熄火了。 几个意思? 裴清宴深吸了一口气。 “宋安宁,你是不是属乌龟的?” “啊?不是啊。”宋安宁不解,这人是在骂自己吗?好像又不像,她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低声说:“我明明是属蛇的。” 岂料,裴清宴冷笑出声。 “那确实挺像,都一样的冷心冷情。” 宋安宁:“……” 好吧,她看出来了,这男人心中的那股气还没过,还在使性子。 她有些无奈。 “裴大人,你虽是朝廷官差,做说话做事也要讲道理,我什么时候冷心冷情了?” 裴清宴挑眉。 “还不是?都三天了,是不是我今天不来找你,你就一直不打算来找我?咱们就这么冷战下去?至死方休?” 宋安宁懵了,一脸茫然的看着他,“我们在冷战吗?” 裴清宴:“……” 宋安宁尴尬的解释,“我以为你只是受到的刺激太大,一时间难以接受事实,需要时间消化一下,所以才没来打扰你而已,你觉得我们吵架了?在冷战?” 裴清宴:“……” 此时此刻,他有一种掐死这个女人的冲动。 不过,裴清宴到底还是没舍得。 他做出了一个非常幼稚,以至于很多年后,他再回忆起来也觉得很丢脸的行为。 他抱着剑在门槛上坐下来,鼓起了腮帮子不满的说:“好,那我就是在冷战,你现在来哄我!哄不好我你今天就别想出门了!” 第220章 撒娇 宋安宁:“???” 不是,这又是闹哪出? 宋安宁第一次真正的深刻意识到了,原来绣衣司的指挥使大人也不过才二十出头,是来刚及冠的年纪。 这个年纪,旁人家的许多少年都还在父母那里,承欢膝下吧。 有些穷苦人家的,大约已经成亲了,早早当起了家里的劳动力。 可那些高门子弟,成亲的有,但与不成亲也没有多大的区别,父母总是宠溺的,至于还没有成亲的,那就更不用说了。 三不五时的跟父母撒个娇,也属正常。 所以,裴清宴现在也是在跟她撒娇? 宋安宁咽了口唾沫,觉得两人现在的状态有些不正常。 “那个……” “小姐,那个香包我装好了,咱们现在就出发吧。” 宋安宁正要说话,茯苓的声音忽然从远处传来。 她这次既然是去国舅爷府上谈生意,虽然不知道对方究竟想谈什么生意,但自己多做点准备准是没错的。 所以,她便把宋氏商行所贩卖的一些香料,还有另外的一些商品装了一些到车上去,准备到时候若有需要,可以拿出来给丹阳郡主看看。 若是丹阳郡主是真有意与她做生意,那是最好,若是无意,左右都是装在马车上,也没什么麻烦,有备无患总比错过机会要好。 只是临出门了,发现有一样最重要也是宋安宁最喜欢的香料没有装,这才派了茯苓回屋去拿,却没想到这一过来,就瞧见了裴清宴向宋安宁撒娇的那一幕。 那一刻,茯苓人都要石化了。 裴清宴也反应过来,面色僵硬,随即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拍拍屁股从门槛上站起来,看了茯苓一眼。 茯苓识趣,立马认怂,道:“我去马车上找冬青。” 说完,就一溜烟跑出去了。 宋安宁无奈。 “你还有事吗?” 裴清宴心里憋了团火。 虽然他不知道这团火是什么,但他知道,这团火是宋安宁引出来的,若是今天不把它泄了,一定会继续整得他不得安全,日夜烦燥。 裴清宴一步步逼近她。 宋安宁后退。 她清晰又细致的眉微微的皱着,不解他现在的举动。 裴清宴一路将她逼至了院内,然后直接伸手,将大门关了起来。 马车在大门外的街上。 冬青和茯苓还有冬来都坐在马车上,扒着车辕朝这边看,此时大门一关,他们便什么也看不着了,三人不由面面相觑。 冬来看着两位姐姐,拿不定主意,遂问:“怎么办?裴大人好像心情不好,他不会欺负咱们家小姐吧,咱们要不要进去帮忙?” 冬青摇了摇头。 “我感觉不像,裴大人对咱们小姐那么好,怎么会欺负她呢?我们还是不要去多事了。” 唯有年纪比他们大一些的茯苓目光闪了闪,约莫察觉到了点什么。 “或许是他们有很重要的事要商谈吧,咱们不要去打扰他们,如果裴大人真的欺负小姐,小姐自会喊出声的,到那时我们再进去也不迟,若是没有叫喊出声,那就说明是小姐自愿的,主子们的事,咱们当奴才的还是要有点眼力见,别什么时候都往跟前凑。” 冬青和冬来都点了点头,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 “哦,原来如此。” “还是茯苓姐姐懂得多。” “那当然了,茯苓可是曾经跟着我们家夫人很久的呢,懂得自然比我们多。” “嘿嘿,要是我以后也能跟着夫人办事就好了。” “冬来,你讨打!你想背叛小姐吗?” “啊,冬青姐姐我错了,我不是那个意思,夫人很好,小姐最好,我一辈子忠于小姐!” 三人在马车上打打闹闹。 而此时,院内。 宋安宁已经退到了墙角根。 脚后跟抵上墙角的那一刻,她有些后悔,自己怎么就退错了方向呢,怎么没有往院中退,反倒是往旁边退,还差点撞到了石柱子。 现在好了,她没有后路了,后面是高高的院墙,前面是虎视眈眈的裴清宴,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宋安宁咽了口唾沫。 “那个……裴大人……” “嗯?”裴清宴出声,声音低沉醇厚如上次在群芳楼所饮的烈酒,“你想说什么?” 宋安宁忽然就觉得口干舌燥。 她能闻到男人身上侵占欲十足的气息,那种气息让她升起一种强烈的不安全感,同时,内心深处的某种因子又在蠢蠢欲动,叫嚣着想要跳出来,愉悦又刺激。 宋安宁不敢直视他的目光,只能偏头道:“这话不应该我问你吗?裴大人,你关了门,又将民女逼迫至此,是想做什么?” 顿了顿,像是有些底气不足,却又强自撑着补充,“若是裴大人想在这青天白日的想对民女做些什么,只怕也要先掂量掂量这样做的后果,是不是你能承担得起,或者说你承担起了,但值不值得?毕竟……” “毕竟什么?” 男人不仅没有害怕后退,反而又向前一步。 这一次,他们是真的身子相贴了。 他的头就在她的上方,微微低眸的时候,两人就能感觉到彼此的呼吸,喷出的气息交缠在一起,将此时的气氛引得格外暧昧。 宋安宁听到了自己如雷鼓般的心跳声。 她忽然就慌乱起来。 大意了。 不该就这么任由他摆布了。 也怪他这段时间对她太好,导致她忘记危险,一时任性,竟觉得他是无害而友善的,却忘记了他也是个男人,还是一个十分有攻击力的男人。 如果此刻他真的在这里强行做了什么,自己又该怎么办? 宋安宁不知道,只是一双眼睛止不住的乱转,好似想从这周围的景物里寻到一条出路来。 裴清宴又何尝没有看出她的想法。 他心头失笑,面上却仍旧是那副恶劣的表情,只问:“你还没有回答,毕竟什么?” 宋安宁深吸了一口气,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仰头看着他道:“毕竟你是青天大老爷,青天大老爷是不会随意欺压平民老百姓的,你说是不是?” 裴清宴哑然。 万万没有想到,她憋了半天,竟然憋出这样一句话。 第221章 约定 他僵在那里,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是夸她机智? 还是说她太过天真,这时候了还什么……什么青天大老爷! 裴清宴无语。 好了。 现在确实没有那种乱七八糟的心思了。 毕竟顶着那样一个崇高的光环,他要再对她做点什么,倒好像真成了欺男霸女的恶官。 裴清宴无奈的叹了口气。 终究还是后退两步,松开了对她的桎梏。 他无奈的道:“你是真的不想见我吗?” 宋安宁松了口气。 同时,也很认真的说:“不是不想见,是我现在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心态来面对你。” 裴清宴挑了挑眉,“什么意思?说出坏话的人是你,就算要不知所措,也应该是我不知所措才对,怎么还轮到你了。” 宋安宁撇了撇嘴道:“你说得轻松,换你来试试,保证一天不到,你就会举手投降了,你要知道,心里装着越多秘密的人,活得就越累,我已经尽可能的让自己轻松了。” 顿了顿,她看向裴清宴,目光里带着几分愧疚。 “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要透露你的未来,实在是面对你的话,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所以……” “所以你就找了个理由搪塞我?拒绝我?” 宋安宁一滞。 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裴清宴见她又变成了那副不再说话的样子,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两个人想要将一个问题沟通出个结果,光是这样步步紧逼是没有用的,最重要的,是要先确认双方的心意。 于是,他换了个角度,问:“那这样吧,我就问你,如果没有那个谶纬,如果在你未来可以看见的画面中,我还活着,我同样的追求于你,你会不会答应我?” 宋安宁一愣。 裴清宴还活着吗? 那当然答应了。 他长得帅,有钱,有权,有势,人又温柔细心体贴,她又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虽说前世的经历让她对爱情有几分害怕,但这一点点害怕,还不足以让她生起这一世永不嫁人的决心。 既然早晚要嫁人,那为什么不嫁一个自己更喜欢的人呢? 宋安宁想,她是喜欢裴清宴的。 虽说谈不上有多刻骨铭心的爱,但倘若他能活着,到那时他还喜欢她,还想要与她成亲,那她一定会答应。 于是,宋安宁想也没想,便点了点头。 “我会。” 裴清宴笑了开来。 他本就长得十分英俊,笑起来的时候,便越发的如四月春风,清新拂人面,让人的心情也跟着舒爽起来。 裴清宴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 “你答应应好。” 宋安宁歪着脑袋,不解。 裴清宴正色道:“我们来一个约定吧。” “什么约定?” “我们约定,三年后,若我度过了那一劫,我没有死,你就答应嫁给我,届时我们成亲,如何?” 宋安宁的脸腾地一下红了。 她支支吾吾。 虽说自己内心早有计较,可他这样轻易的说出来…… 不对。 宋安宁的眼珠子一转,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道:“你这话得问我爹,问我是几个意思。” 她又不能作主。 宋安宁的脸红得像两颗熟透的红苹果,裴清宴的笑容越发爽朗大方。 “行,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你放心,岳父大人那里我定会向他说明白的,倘若岳父大人不同意,我就求他,一直求到他同意为止。” 他一边说着,一边去将门打开。 宋安宁恼羞成怒,追过去。 “你闭嘴!谁是你岳父大人。” “哦,现在还不能叫,想起来了,不过没关系,早晚我都是可以叫的。” 他说着,笑眯眯的伸出手,示意着已经被他打开的大门,“宋小姐,请。” 宋安宁:“……” 她窘迫得一张小脸都皱成了一团,活像一只受了气的包子,裴清宴看着,有些手痒,若不是顾及到她身边的婢女和仆人还在,要给她留些脸面,此刻真恨不得能伸手掐过去,掐一掐那小包子的手感是不是又嫩又软。 宋安宁气鼓鼓的出了门。 冬青几人在马车上等着她,好不容易把她等来了,见她一脸生气的表情,都有些纳闷。 “小姐,你怎么了?” “是不是裴大人欺负你了?” “小姐,你不会真被……” 冬来露出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拳头捏得死紧,恨不得现在就立马冲下马车去,把裴清宴揍一顿。 宋安宁一滞,越发没好气了,瞪了他一眼。 “我被怎么了?小小年纪不学点好的,脑子里整天都装的是什么?” 冬来:“……” 哦,好吧,小姐没事。 反而是他,被骂了。 冬来的脾气很好,明明被宋安宁骂了,心情却立马松了下来,笑嘻嘻的要跪下来给她当马凳,被宋安宁嫌弃的推开了。 “去去去,我们家什么时候有这样的规矩了?别显得我作践你们。” 冬青和茯苓都捂着唇憋笑。 冬青下了地来搀扶她,茯苓拿下来马车上放着的马凳,让宋安宁踩踏着上去,冬来笑呵呵的,“小的这不是惹了姑娘不高兴,请姑娘惩罚嘛,姑娘心善,舍不得打我们,那就只有让姑娘踩两脚解解气了,小的被姑娘这玉足一踩,说不定还松筋益骨,多活几年呢。” 宋安宁到底是被他逗笑了,笑骂他,“没脸没皮的。” 冬来笑得更欢。 裴清宴瞧着这主仆四人都是没大没小的样子,也不由失笑。 “对了,你要去哪儿?要不然我送你?” 虽说她有两个婢女加一个男仆护送,但京城这地界,贵人多,事儿也多,稍不注意就容易沾惹上是非,他不太放心。 宋安宁这才想起,裴清宴既然是从小在京城长大的,还是皇亲国戚,那这丹阳郡主他必然是认识的,说不定问问他,他能知道丹阳郡主叫自己过府的来意。 于是,宋安宁就将自己此行的目的地说了出来。 “我要去国舅爷府上,他们府上的丹阳郡主给我下了贴子,说是要跟我谈什么生意,对了,你认识这个丹阳郡主吗?她是什么样的性格?平日里又是做的些什么生意?你若知道便与我说说,我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第222章 战书 岂料,裴清宴一听丹阳郡主的名头,脸色立马就沉了下来。 “你说什么?你是要去国舅府?” 宋安宁见他变了脸色,顿时不解。 “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裴清宴左右看了一眼,察觉四下无人关注这边,这才道:“你先下来,我们进院子里慢慢说。” 宋安宁皱眉。 她看了看天色。 此时天色已经不早了,已经是下午时分,从这里去国舅爷府上,也要约莫小半个时辰,等到谈完了事,回来天都该黑了。 到底是什么样重要的事,不能在马车上说,非要回院里说? 可裴清宴坚持,她又不能不回去,只能无奈的下了马车,跟着他回到院内。 回到院内后,宋安宁无奈的问:“你现在可以说了吧。” 裴清宴却踟蹰起来。 他该怎么跟宋安宁说? 如果说出真相,宋安宁会不会怪他? 毕竟,她本不认识什么皇室中人,也不会被扯进这些风波当中,是因为他,她才被皇上和丹阳郡主注意到,惹来这些不必要的麻烦。 裴清宴忽然就有些头疼。 也怪他,太过大意,原以为他在冀州那边无人注意,却没想到,他与宋安宁的事儿会传到皇帝舅舅的耳中。 再加上他先前为了能让国舅爷也跟着一起拒婚,索性对国舅爷说出了实情,想必丹阳郡主就是从国舅爷口中得知了宋安宁。 见裴清宴一副左右为难的表情,宋安宁心中的疑惑加深。 “你该不会告诉我,这事儿和你有关系吧?” 尽管不想承认,但裴清宴还是不得不承认了这个事实。 “是的。” 宋安宁:“……” 她的表情严肃下来。 不用猜,她也能大致想象出来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同为女子,她本时知道的八卦,看的话本,听的戏也不算少了,那些二女争一夫的戏码不是没在戏文中见过,亲身经历却是头一遭。 宋安宁简直都给气笑了。 “裴清宴,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会害死我?” 裴清宴无比内疚。 压根儿不敢反抗,也没想反抗,直接道:“对不起,我错了。” 宋安宁:“……” 他若狡辩还好,他这么干脆直接的一认错,反倒弄得她不知道该如何办才好了。 毕竟,若真算起来,其实也算不得他的错。 宋安宁份外无奈。 “所以,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能不能跟我说仔细点?这丹阳郡主都给我下战书了,我不去也不可能,可在去之前,我总得搞清楚我究竟是怎么得罪她了吧?免得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裴清宴连忙说:“放心放心,死不至于的,丹阳还没那么大的胆子,这事儿是委屈了你,其实你不去也可以,我直接找个理由回绝她就好了,国舅爷虽是皇后的亲兄长,可也不是能为所欲为的,至少在我这里不能。” 宋安宁瞧着他,皮笑肉不笑。 “你帮我回绝?你以什么名义帮我回绝?人家丹阳郡主在信中并没有提及你半个字,只是邀我去做生意,在商言商,我若不去,便是我托大不给国舅爷府上的面子,人家话里话外,可半点没有为你争风吃醋的意思,你若是替我回绝了,回头这世人该怎么说我?” 裴清宴:“……” 好吧,他就知道这样不行,是他一时情急,出了个锼主意。 宋安宁也知道,这事儿委实不能怪他。 要一味的苛责他,也是为难。 于是她叹了口气。 “行了,旁的就不要多说了,你赶紧告诉我,这丹阳郡主到底是什么脾性,你与她之间又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你说了,我就知道该怎么应对她了。” 裴清宴无奈,只能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跟她说了。 “之前我在冀州与你相交往来颇多,许是那时候就引起了人的注意,这些人将我的情况上报到了皇帝舅舅那里,皇帝舅舅不喜我与平民女子为伍,又因我与丹阳从小一起长大,便将她指婚给我。” “不过后来我直接拒了,国舅爷那边,我也已经说通了,他不会勉强我与丹阳结亲,只是我不知道这中间出了什么差错,明明皇帝舅舅和国舅爷都将此事作罢,丹阳自己却知道了,还想叫你去府上,我感觉她这次来意不善,你若能推,真的可以找个借口推了,不然我也不放心。” 宋安宁思忖着,这大约也是丹阳郡主早就暗恋裴清宴了,只是这傻小子自己不知道。 所以,丹阳郡主知道裴清宴为了她拒绝了皇上给他们的赐婚,这才恼羞成怒。 她不敢把过错怪在裴清宴的身上,就来找宋安宁的麻烦。 毕竟,柿子挑软的捏嘛。 裴清宴是朝中重臣,皇帝的心腹,还是皇帝的亲外甥,可比她这个皇后的亲侄子的关系要亲近多了,若真的闹起来,即便要顾着国舅爷的脸面,皇帝也不会偏帮一个皇后娘家的侄子,而不帮自己的血亲。 但她就不同了。 她是一届民女,还是个商户女,与裴清宴的事迹传到皇帝耳中之后,本就惹得皇帝不喜,不管她对自己做出怎样过分的事情,都不会有人给她撑腰。 说不定到时候大家还会说丹阳郡主做得对,是她自不量力,以一届小小商户女的身份,竟然妄想高攀皇亲贵胄,哪怕死了也是活该。 呵呵…… 宋安宁冷笑起来。 裴清宴瞧着她那笑容,心头发麻。 “宁宁……你……” “别这么叫我。” 宋安宁冷着脸,呵斥他。 裴清宴:“……” 堂堂的绣衣司指挥使大人,在宋安宁面前,竟然被训得像个鹌鹑。 但他什么也不敢说,什么也不敢做,谁叫这事儿是他错了,他理亏呢? 宋安宁思忖了一下,道:“我知道了,这事儿你不用管了,放心吧,这鸿门宴既然已经摆上,我自然是要去会一会的,只是到时候究竟鹿死谁手就犹未可知了。” 她说着,冷冷的笑了起来。 裴清宴有些好奇。 “真的吗?你可以一个人搞定?其实你若不想让我陪你去,就把青玄和乌雀派带去吧,他们一个武功高强,一个心计颇深,都能帮你。” 第223章 会面 宋安宁无语的看向他。 “他们去和你去有什么区别吗?青玄和乌雀都是你的人,只要他们出现,岂不就已经说明了是你在背后替我撑腰?人家丹阳郡主现在还没明牌,我倒是先把人带上了,岂不显得我很心虚?我才不要这样。” 裴清宴没办法了。 “那你一个人去,我实在不放心。” 宋安宁掏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哨子。 “你不是给了我这个吗?若真有问题,我吹哨子就行了,届时你随时进来接应我。” 裴清宴眼睛一亮,这才放心道:“对啊,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行,那咱们就说好了,我就在国舅爷府对面的一个酒楼等着,你若有事,随时吹哨,我随时出现。” “好。” 两人说好以后,宋安宁终于可以出发了。 她回到了马车上,冬青和茯苓等人看她出来,也不敢说什么,径直扶着她进了车厢里。 冬来驾着马车离开。 没过多久,一行人就来到了国舅爷的府上。 到了才知道,其实没什么花会。 等待着她的只有丹阳郡主一个人。 宋安宁是第一次见到丹阳郡主,饶是她再见多识广,初次见到丹阳郡主,还是不免被惊艳了一下。 只见丹阳郡主今天穿了一身大红色的长衣,红衣如火,衣袂翩翩,妖冶中又带着一抹张扬和肆意,甚至于那眉眼之间,还有浑然天成的贵气,压根儿就不是一般的小门小户女子可比的。 宋安宁忽然觉得,就这般相貌,与裴清宴相配,倒也配得了了。 然而。 下一秒,丹阳郡主的行为就打破了她的幻想。 “你就是宋安宁?” 她扬着脖子,趾高气昂,那眼神落在她身上的时候,就仿佛在看一只肮脏而卑贱的蝼蚁。 宋安宁愣了下,叹了口气。 好端端的一张脸,怎么就用成了这样了呢。 她微微敛眸,藏去眼中的情绪,乖顺道:“是。” “呵,长得倒是有几分精致,只可惜啊,还是不入流。” 丹阳郡主很明显就瞧不起她。 在她看来,自己身为皇亲国戚,国舅爷府上的嫡女,应对一个小小商户出生的女子还是很容易的。 所以,她根本没把宋安宁放在眼里。 丹阳郡主伸出手,在一边侍立的婢女立马跑上前去,搀扶着她,丹阳郡主走下台阶,走到宋安宁的面前,盯着她的脸低声问:“听说,你喜欢裴清宴?” 宋安宁笑了笑。 不卑不亢道:“裴大人先前在冀州与小女子有过几面之缘。” “那就是不否认咯。” 丹阳郡主的眼睛里闪过一抹杀意。 敢跟她抢男人,活腻了。 宋安宁淡笑,“郡主既然知道,又何必多此一问呢。” “哼,你倒是有胆识。” 宋安宁继续笑,“郡主又不是什么吃人的妖怪,不过是向郡主说一句实话而已,怎么就没有胆识了呢。” 丹阳郡主:“……” 她这一席话,倒是把她给堵着了。 也是哈,她又不是什么妖怪,宋安宁不知这京城里的水有多深,自然也就不知者不惧了。 此刻,丹阳忽然就有了一种一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她讪讪道:“如果我跟你说,本郡主也喜欢他呢?你打算怎么做?” 宋安宁眨了眨眼,“郡主希望我怎么做?” 丹阳郡主冷哼道:“我自然是希望你识趣的离开他,永远也别再出现在他的面前。” 宋安宁叹了口气。 她原以为,这丹阳有多高的招数,好歹也是国舅爷府上的嫡女,即便没有见识过朝堂争斗,后院内的斗争总是见过的,再不济也不会差成这样。 可事实证明,这丹阳的心眼儿就真的只有这样。 宋安宁叹道:“郡主,这二女争一夫的戏码世上不是没有,早在戏文中也讲过很多回了,并不罕见,只是这但凡是二女争一夫,这一夫总该是左右摇摆,举棋不定,才导致两位女子相争,依我所见啊,那些所谓的戏码,其实两个女子都没有错,你觉得呢?” 丹阳郡主一愣,倒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不由下意识反问:“那是谁的错?” “当然是那位男子的错。” 宋安宁说着,就帮她分析起来。 “你看哈,这男子左右摇摆之时,定然是都分明向两位女子传达了情意,两位女子所接收到的信息不同,自然就认为这男子最爱的人是自己,是对方使尽了心机勾引男子,才将男子抢了过去,可事实上呢,呵,两女相斗,真正挑事的男子倒是一身清净了,可怜两位女子争得你死我活,最后输了的人是输了,赢了的人也未必就能快活,何必呢?” “依我看,但凡出现这种戏码,两个女人就不该互相掐架,而是直接寻另一位更优秀的男子就好了,这世上三条腿的蛤蟆找不到,两条腿的男人不有的是吗?何必在一颗树上吊死。” 丹阳郡主怔住。 可以说,她活了将近二十年,这是她有生以来听过最惊世骇俗的话。 这、这宋安宁怎么能如此说? 不过她并没有出声指责。 因为不管她嘴里有多不想承认,她的内心也在告诉她,宋安宁说的是对的,她其实也是认可这个说法的。 “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这事儿与我们有何关系?” 丹阳郡主不想与她在这个问题上多扯,因为潜意识告诉她,在这个问题上,她和宋安宁扯不赢。 宋安宁微微一笑。 “当然有关系,我且先问您,裴大人可有说过他心悦于你?” 丹阳郡主僵住。 宋安宁又问:“他可有说过,想要娶你为妻,一生一世,永不相离?” 丹阳郡主的面色越发僵硬。 宋安宁叹了口气。 “若是都说了,那便是裴大人三心二意,辜负了我们,因为他曾经对我也说过一模一样的话,可他若是没有,那这问题便出在郡主您自己身上了。” 话都到了这里,丹阳郡主又怎么会没有听出来她在讽刺她? 顿时大怒。 “你居然敢讥讽指责于我?” 宋安宁微微福身,低声道:“民女不敢,民女只是觉得,郡主身份尊贵,从小就受经书夫子教导,必定与寻常女子不同。” 第224章 试试 “您知大义,明事理,不会仗势欺人,也不会强人所难,身为勋贵女子,看似众人景仰,众星捧月,实际上大多身不由已,命途多舛,民女虽为一届草民,却也懂得同样身为女子的不易,或为家族,或为利益,嫁给自己不喜欢自己的人,草草了此一生便也罢了,若是有的选择,又有谁愿意与那眼中没有自己,心中装着他人的男人勉强一生呢?” “民女可以不嫁给裴大人,甚至此生都不与他见面,可郡主扪心自问,若裴大人心中真的有民女,得知是郡主逼得民女远走,依裴大人的脾性,他真的会接受你,爱上你吗?” “郡主身份尊贵,我大渊国有才有貌的儿郎又人才济济,何愁找不到意中人?与其将就一个不喜欢自己的,倒不如找一个对你好,又与你同心同德的,这样才能合满一生,不枉费你丹阳郡主之名啊。” 宋安宁的一席话,别说是丹阳,就连丹阳身边的婢女都听愣了。 可不管怎么说,她们都得承认,宋安宁说的话是对的。 不喜欢自己的男子,无论她再怎么勉强,也是勉强不来的。 就算得到了人,也得不到心。 若她身份低微,只有一个选择也便罢了,偏生她出身高贵,连宫中的皇子公子也不如她过得潇洒自在,父亲又很开明,在婚嫁一事上给了她最大的自主权,她又何必在一颗歪脖子树上吊死呢? 丹阳要说有多爱裴清宴,那是没有的。 顶多是喜欢罢了。 之前皇后姑母劝她,她不肯答应。 因为她觉得皇后姑母句句不离利益,话话都是权衡,根本不了解她的心意。 可此时,宋安宁的话却直戳要害。 裴清宴根本不喜欢她,这是不争的事实。 丹阳却仍旧有些不甘心。 “宋安宁,你可知我与他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你就那么有把握,他喜欢你,就不会喜欢上我吗?” 宋安宁摇头,“没把握。” “那你还说刚才那些话!” 丹阳郡主气极。 宋安宁笑了笑。 “人心思变,这是亘古不变的事实,没有人能保证另外一个人不会变心,只是郡主今天是叫我来谈生意的,我不过是跟你算了一笔账而已,算一算你在一个不爱你的男人身上花费那么多精心、时间,去寻求一个未知的结果,值不值。” 丹阳郡主冷笑,“我若说值呢?” “那您就试试,我保证不阻拦,若是您抢得去,那就算您的,若您抢不去,也别怪在我的头上,可好?” 丹阳一愣,皱了皱眉。 不知道为什么。 宋安宁这样说,明明她该高兴的。 可此时她却完全高兴不起来。 就仿佛从一开始,她就不想让宋安宁让似的。 不过宋安宁都这样说了,她也不好再矫情。 “好啊,试试就试试,你说的不阻拦,若是被我发现你从中作梗……” 宋安宁挽唇,“那就任凭郡主处置。” “好,一言为定。” 丹阳郡主伸出手掌,与宋安宁击了三掌,表示定下这个契约。 只不过刚拍完掌,丹阳郡主要走时,宋安宁却忽然叫住她,“诶,等等。” 丹阳郡主一愣,问:“还有什么事?” 宋安宁笑道:“郡主走得太快了,这誓约还没成呢。” 丹阳郡主拧眉,“还有什么没成的?咱们不都说好了吗?” 宋安宁道:“你只说了我不从中阻拦,若你抢到了,人就属于你的,可你并没有说若是你失败了,人没有抢到,结果将如何呢?” 丹阳郡主怔住。 一时间倒还真给忘了。 她也不是个输不起的人,便潇洒的挥挥手,“行,你说吧,到时你想如何。” 宋安宁微微福了福身。 “我想请丹阳郡主另觅新夫,同时,不要因这事让国舅府嫉恨裴清宴,这样可好?” 丹阳郡主有些意外,倒是重新打量了她一番。 “没看出来嘛,你还挺为他着想。” 确实,若是她真的卯足了劲去追,最后人却没有追到的话,国舅府丢脸,到时势必会牵连到裴清宴身上。 别的不说,朝堂上的迁怒肯定是有的。 毕竟她爹那么护犊子。 丹阳郡主想了想,答应了。 “行,我答应你,就算是失败了,那也是我的事儿,我绝不告诉我爹,只说我不喜欢他了,看到他就烦,让我爹别找他麻烦,这样总行了吧?” “多谢郡主。” 宋安宁福了福身。 丹阳郡主这才离去。 从国舅府出来的时候,冬青和茯苓还很震惊。 “小姐,那么惊险的场面,就被你这样轻而易举三言两语就给化解了?我瞧着那位郡主的脾气可不太好,我还以为,这次您过去,怎么着多多少少也得受点折辱呢。” 茯苓也点头同意。 “是啊,咱们小姐虽然聪明,但到底只是商户出身,在那高贵的郡主面前,就如同蚂蚁和大树,怎么能比得了呢?她若真想对我们做点什么,我们根本就没有自保的余地,幸好小姐机灵,想了这么一个法子,现在那丹阳郡主的注意力肯定都到裴大人身上去了,就不会争对我们小姐了。” 宋安宁却没有这么乐观。 是啊,她活得不容易。 身份低微,遇到这种矛盾和危险的时候,只能想些偏门的法子,躲避过去。 但她躲得了初一,躲得过十五吗? 换句话说,她躲得过丹阳的针对和羞辱,躲得过裴清宴吗? 宋安宁叹了口气,觉得头疼。 果然,她没有猜错。 当天晚上,她已经脱了外衣,正准备睡觉。 就在这时,窗外忽然传来一阵声音,是裴清宴来了。 宋安宁一惊,连忙将衣服拢上,果然,下一秒,裴清宴便破窗而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你都跟丹阳说了些什么?” 宋安宁又惊又怒,“裴清宴,你疯了?!这里是我的闺房!” 她才刚脱完衣服,现在只着了一件纱质的单衣,这个男人……他、他究竟是怎么敢闯进来的?! 裴清宴一愣,这才发现她身上的穿着。 因为那件中衣是纱质的,很薄很透,所以透过烛光,能很清晰的看清她里面的穿着,是一件桃粉儿的肚兜儿。 第225章 质问 裴清宴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但他却仍旧没有松开宋安宁的手。 只是挥了挥手,那原本开着的门窗便全部关上了。 就连冬青和茯苓都只能被关在外面,没法儿进来,只能干着急的敲门。 “裴大人!你干什么?开门啊!” “裴大人,这可是天子脚下,你要是敢对我们小姐做点什么,我不会放过你的!” 裴清宴冷笑。 根本不理她们,径直扯过一旁的外衣,胡乱给宋安宁裹上。 宋安宁从小到大,虽不说金尊玉贵,却也是众多奴婢一起伺候着,娇养着的。 从小时候开始,穿衣吃饭都有专人伺候,哪一样不是精细又妥贴,连擦个手指都怕弄疼了她,又何时受过这样粗暴的对待? 更何况刚才她只穿着中衣的样子被他看到了,对于她这样家教严格的闺阁女儿来说,那是怎样的奇耻大辱。 因此,她的眼圈儿一下就红了。 裴清宴其实也有些后悔。 虽然生气上了头,但不该如此莽撞的。 只是事情做都做了,后悔也没有用,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今晚他就是要问个明白,她与丹阳郡主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门外,茯苓和冬青都急得不行。 门内,宋安宁整理好了衣服,好不容易让自己稍微平静下来,一抬眸,就对上男人满是火气的眼睛。 她总算知道他是为什么而生气了。 可就算再生气,也不该如此莽撞才是。 宋安宁也来了气,道:“你出去!” 裴清宴不动。 他身材高大,挡在她的面前,就像一堵小小的山一样,宋安宁推都推不动,更别指望他让开了。 她又羞又怒,“你到底想干什么?” 裴清宴咬牙,一句浑话就要脱口而出。 但想起面前是自己最钟爱的女子,他到底还是忍住了,冷声道:“说,你都跟丹阳商量了些什么?” 宋安宁的眼珠转了转。 不是不心虚的。 只是被他突然闯进来的莽撞行动给打断了。 宋安宁抿紧了唇不肯说话,裴清宴越发恼怒,“说话!” 他捏住了她的脸,迫使她抬头看向自己。 宋安宁的眼圈儿一下子就酸了,眼泪滚滚落了下来。 裴清宴一僵。 少女的哭泣是那样美,让人有种破坏性的冲动。 他咬了咬牙,到底还是暗骂一声,松开她,后退了两步。 “我没委屈,你倒是先哭上了?” 宋安宁不理他,径直拿手帕擦了擦眼泪,然后才道:“我怎敢与你比,你是堂堂绣衣司的裴大人,而我不过是个平凡的民间小女子,何况男儿流血不流泪,裴大人连刀山火海都闯过来了,自然不会与我一个小女子计较。” 裴清宴都快被她给气笑了。 “敢情是你把我卖了,你还有理了?那你有没有听说过,我绣衣司还能无证拿人,为所欲为呢?” 宋安宁一僵。 想起裴清宴面对敌人时的狠厉,又不由有些害怕起来。 “裴、裴大人是清官,与那昏庸无能的狗官不同,裴大人自然是不会随意以势压人的。” “嗯,平常是清官,可今天我偏偏就想做狗官。” 他说着,再一次欺近她,目光沉沉,“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告诉我,你都跟丹阳约定好了什么?” 见实在瞒不过去了,宋安宁闭了闭眼,只能老实回答。 那副模样,就跟视死如归差不多了。 “我们没说什么,只是丹阳郡主心悦于你,所以我们约好了,让她去追,若她追到了就算她的,若没有追到,以后便不可再纠缠于你了。” 裴清宴一愣。 果然,与自己预想的一模一样。 他不知是该气还是该先笑,半响,才咬牙怒道:“所以你真把我卖了?” 宋安宁错愕的睁大了眼。 “这怎么能说卖呢?顶多、顶多就是缓兵之计。” “嗯,缓兵之计?” 宋安宁见他是真生了气,只能耐着性子跟他解释,“你想啊,丹阳郡主是谁,那是国舅爷的女儿,我呢?我只是一个平民女子,真要让我跟她抢,我哪儿抢得到?再说,我也不是她的对手啊,人家是皇亲贵胄,高门贵女,随便伸伸手指都能捏死我。” “裴大人,我知你对我一片真心,可你也要考虑考虑,你这真心我要不要得起?我承认我就是懦弱无能又怕死,我不想为了一个男人搭上自己的性命,这样也不行吗?更何况,我又没有真的卖了你,只是给她一个追你的机会而已,只要你自己意志足够坚定,不为美色所打动,那不就成了?除非你本来就心虚,害怕自己把持不住,所以才这样来责怪于我。” 她说着,冷哼一声,将脸扭到了一边去。 明显是带着些不满。 裴清宴失笑。 “你这人,自己做得不对,怎么还倒打一耙,怪起我来了?” 宋安宁讽刺的笑笑,“是,是我不对,我做什么都是错的,那你还来找我做什么?去找你那个美貌高贵的郡主娘娘不就好了?省得给我带来麻烦。” 最后一句话,说得很小声。 可裴清宴还是听到了。 他的目光深了深。 其实宋安宁刚才所说的一切,他都明白。 他只是气,宋安宁会将他推向别的女人,他以为她的心里没有他,所以对于以后会不会和他在一起也不是很在乎。 现在他能明白,她不是这个意思,那就足够了。 裴清宴轻声叹了口气。 伸手,去扭她的肩头,却被女人甩开。 无奈之下,他只能就这样道:“好吧,是我错了,我不该这么莽撞,也不该怀疑你的心意,丹阳那边其实用不着这么麻烦,我自会解决好的,倒是你……” 他抿了抿唇,究竟还是低声道:“你不要忘了我们的三年之约,这三年,只要我没死,你哪个男人也不许亲近。” 他的话,低沉又暧昧。 听得宋安宁耳根一红。 算起来,她的年纪也不小了。 在这个女子大多十五六岁就成亲了的时代,她原本十七岁嫁给蒋华,就已是稍晚,如今要再等三年,那便是二十岁了。 丹阳郡主是高门贵女,别说二十岁,一辈子不嫁她也耗得起。 可她不一样。 第226章 信使 换一句话来说,即便她可以一辈子不嫁人,那她的父兄呢? 他们会不会被人指指点点,会不会被人说闲话,会不会耐不住外面的风言风语,或者说,单纯是为了她好而让她再嫁? 可能等不到三年。 裴清宴的担忧不无道理。 宋安宁却觉得有些甜蜜。 因为他是如此的在乎她。 霸道的占有欲,却不让人反感。 宋安宁眨了眨眼。 俏皮的看着裴清宴,故意说:“如果我和别的男人亲近了呢?” “那我就不管那三年之约了,直接把你抢走,带着你离开京城,离开青州,走得远远的,谁也找不到你。” 宋安宁噗嗤一笑。 虽是玩笑,却也能感觉其真诚。 两人玩笑几句后,裴清宴正了神色。 “丹阳那边你真的无须担心,国舅府虽然势大,却也没有到一手遮天的地步,我护着的人,他不敢真的对你怎样。” 宋安宁点点头。 她知道裴清宴会护着她,可被人护着,终究不如自己有能力反击来得重要。 两世经历,让她不再习惯将主动权交到别人手上。 说她敏感多疑也好,说她没有安全感也好,她只希望重活一世,能尽可能的保护好自己,保护好自己的家人。 宋安宁没有多话。 两人相聚一会儿后,便也散去了。 裴清宴还有很多事要忙,不能时时刻刻呆在她这儿,她自然也不需要对方时时刻刻陪着。 在京城呆了半个月,宋安宁收了许多粮。 连同之前与知府大人说的那些陈粮,也一并运往青州了。 时间转瞬即逝,很快,宋安宁就得回去了。 裴清宴还有别的事,不能送她回青州,只得派了身边的得力助手青玄送她。 两人在城外分别,男人明显有太多不舍。 宋安宁失笑。 “裴大人这是要折枝送友吗?若是那样,还请折支好看的花,我可不想顶着一头草回去。” 裴清宴一下子被她逗笑。 他倒也真的听话了,没去折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而是折了一枝梨花簪在她的发髻上。 宋安宁平静的接受了。 裴清宴看着她发间的雪白梨花,心头蓦然升起无限愁绪。 “宁宁,好好呆在青州,别乱跑,等着我来找你。” 宋安宁眨了眨眼。 “我要跟爹爹娘亲学着做生意,怎能不乱跑?” 这一次,裴清宴却没有跟她插科打浑。 他面容严肃,沉声道;“我没有跟你开玩笑,我说的是认真的,现在天下已经渐渐乱起来了,你一个女子,出门不容易,即便我派人护着你,却也不是万分周全,青州地势很好,易守难攻,他们暂时还不会祸乱到青州,你若有意,帮我把封信带给当地知府,他们会知道怎么做的。” 他说着,拿出一封信。 宋安宁挑了挑眉。 她接过信,左右看了看,笑道:“我这是给你当信使了?” 裴清宴也笑,“有劳宋姑娘。” 宋安宁冷哼一声,不理他,转身上了马车。 在弯腰要进入车厢的那一刻,到底还是转头,对他保证道:“放心吧,这段时间我哪儿也不会去,就呆在青州,裴清宴,你也要保重好自己,记住我们的三年之约。” 裴清宴重重点头。 宋安宁这才钻进车厢,马车快速离去。 裴清宴站在原地,望了很久很久,一直等到那马车在山道上都看不见了,方才转身离开。 此时,国舅府。 丹阳君主知道了宋安宁离开的事,也知道裴清宴去送她了,一直送到十里长亭。 她冷哼一声,倒是不奇怪。 毕竟两人有情嘛,若是不去相送,那才不叫裴清宴了。 不过宋安宁走了也好。 走了,就更适合她去追求裴清宴了。 想到这里,她转了转眼珠,对身边的丫鬟道:“你可知裴大人有什么喜好?” 丫鬟一愣,尴尬的挠了挠头。 “这个……郡主您都不知,我又怎么可能知道呢?” 她只是个小丫鬟啊。 丹阳郡主幼时与裴清宴交好,她又没有与裴大人交好。 丹阳郡主一愣,想想也是,但仍旧皱眉不悦的训斥,“你不知道难道就不会去打听?那裴府那么多下人丫鬟,你就没一个交好的?给他们塞点银子,问问不就知道了吧?” 丫鬟委委屈屈的点头,“是,那奴婢现在就去。” 丫鬟去打听了裴清宴的行踪与喜好,这件事很快就被裴清宴知道了。 府邸那么大,即便他管得再严,也不可能管得住每一个人的嘴。 更何况,这严格来说不是什么大事,朝中除了憎恨他的人,也有许多想要巴结他的朝臣,不知道多少人天天盯着这小小裴府,打听裴清宴的喜好,想要借此投其所好,让他放过自己。 裴清宴已经见怪不怪了。 所以当有一天,丹阳郡主给他下贴子,说是最近西域进贡了一批骏马,刚好皇帝赏了国舅府两匹,国舅爷心疼她这个女儿,又将马匹转赠给她,但她一届女子独赏马匹没什么意思,所以邀请裴大人共赏时,裴清宴毫不犹豫就去了。 他与丹阳很小的时候就认识,知道她其实不是什么坏人。 顶多是有些任性。 与其为敌,倒不如化敌为友。 裴清宴答应赴约,让丹阳十分高兴。 这天,她穿上了自己最华丽的衣服,打扮得花枝招展,来到马场见裴清宴。 原以为裴清宴会对自己高看一眼,却不料,裴清宴压根儿就不理她。 就好像没有看到一样。 丹阳郡主顿时有些不服气。 她提着裙子,气冲冲的去找裴清宴的麻烦。 “裴清宴!你是不是瞎子!就没看到我今天穿了新衣服吗?” 裴清宴斜斜的睨她一眼,“看到了。” “那你就没什么反应?” “我应该有什么反应?” “你!”丹阳郡主气极了,怒声道:“你应该夸我漂亮!这样我今天这衣服穿得才值。” “哦。”裴清宴眉眼不动,眼神平静无波,“实在是从小看着你长大,光屁股蛋一起下河捞鱼,上树掏鸟的事情都见过,印象太深,很难对你现在的样子夸出来。” 丹阳郡主:“……” 第227章 民乱 她不气了。 她现在想杀了裴清宴。 或者挖了他那双眼睛,毒哑他的嘴。 裴清宴似是想到什么,笑道:“对了,我记得那时候你也很爱穿红衣服,那红裤衩你还送了我们每人一条呢,可惜我不爱穿,齐王倒是爱穿,我看你俩的喜好挺一致,改天有空你可以约他出来玩玩,看看他还记不记得。” “你!你……” 丹阳眼睛都红了,差点没被气哭。 裴清宴摇摇头。 “定力不行啊,小时候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爱哭?” “裴清宴,我再也不理你了!” 丹阳郡主说完这句话,就提着裙子跑了。 一群丫鬟仆人见状不知所措,最终,也只能跟裴清宴告了一声罪,跟着匆匆离开。 裴清宴脸上的笑容冷淡下来,站在原地。 不远处,太子走了过来,一边挽着自己的袖子一边笑道:“老裴啊,你这不行啊,对女孩子怎么能这样,丹阳郡主虽然小时候顽劣,现在确实已经长成了一个国色天香的大美人,她能喜欢你是你的福气,你不该提起她小时候的丑事,故意气她。” 裴清宴斜斜的睨了太子一眼,毫不客气的回怼,“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啊?表哥表妹,刚好天生一对,也省得皇后舅母为丹阳的婚事烦心了。” 太子一滞,讪讪笑笑。 “罢了罢了,我就不该多事,引火烧身,怎么样,你那位心上人走了?” “嗯。” 裴清宴嗯了一声。 太子伸手揽住他的肩膀,低声道:“她的身份注定是不能嫁入皇家的,你就不怕这样拖着,会耽误了人家?” 裴清宴冷笑。 “我算什么皇家?我姓裴,可不姓林。” 太子皱眉。 “这话你对我说说也就算了,可千万别被父皇听到,父皇一直拿你当亲子养,你这样说会让他多心。” 裴清宴抿唇,不说话了。 太子也知道他是什么想法,叹气道:“北方越来越乱了。” 裴清宴也跟着拧起了眉。 两人肩按着肩,一起往旁边的茶亭走去。 进了茶亭,先是有人上来了茶,太子屏退左右,又让人守在出入口,然后才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递给裴清宴,“你看看吧。” 裴清宴接过一看,脸色微变。 “李家与北敌勾结了?” 太子冷笑,“是啊,那李贺早不反晚不晚,偏偏这时候反,我原本就怀疑,虽说他驻守边关重镇,但他手里的兵权并不多,满打满算加起来也不过只有三万左右,呵呵,握着三万边防军就敢造反,他的左边是太史忌,手里有五万兵马,右边是皇叔林渊,手里有七万兵马,如果两相围剿,他定然尸骨无存,可他偏偏反了,名义上是为了他的弟弟报仇,可实际上谁知道呢?” “直到我的探子查到了这个消息,我才知道,他早就与北敌勾结了,只需要北敌从东西两方分别骚扰太史忌和七皇叔,他们就抽不出精力去围剿衡州,那这衡州在他的经营下,便能如铁桶一般,直接划入北敌的范围,唉,我们这是养虎为患了啊。” 裴清宴的眉头越拧越深,就没有松开过。 过了半响,他才道:“幽州还有二十万兵马。” 太子摆了摆手。 “幽兵民乱,二十万兵马已经兵分四路,去平民乱去了。” 裴清宴诧异。 这么重要的信息,他身为绣衣司的首领,居然不知道。 虽然说绣衣司并不负责军事这块,但按理说,朝堂内外皆是一体,皇帝有这么大的动作不该瞒着他。 裴清宴沉默了。 太子看了他一眼,似猜出他的想法,道:“帝王之术,利弊权衡,所有人都只是权术下的一枚棋子,这个位置换了谁坐都是一样的做法,你不要介意。” 裴清宴抿紧了唇角。 半响才道:“绣衣司是皇上的绣衣司,所行所为皆是出自皇上的旨意,皇上要我们知道的,我们便去查,去知道,皇上不想让我们知道的,我自然也不会多事。” 太子拍拍他的肩膀。 “这样想才对。” 两人围炉喝茶,谈了许久方才罢场。 散场后,裴清宴回到绣衣司。 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身上却散发着一股阴郁的戾气,任谁看了都知道,指挥使大人今天心情不好,别去触他的霉头。 青玄出城送宋安宁去了,如今司内他最信任的心腹只有乌雀。 裴清宴没有叫乌雀过来,而是径直走入自己的书房。 却不料,刚到书房门口,就看到对方有一道人影匆匆跑过。 他皱眉,立马喊道:“站住。” 对方一愣,仿佛这才看到他,连忙恭敬又惶恐的小跑过来,对他行了个大礼,“指挥使,请恕小人眼拙,刚才没有注意,您回来了?” 裴清宴没有回答他,径直看向他手中抱着的东西。 “这是什么?” 那人的眼珠转了转,本想打个哈哈过去,可是面对冷肃的裴清宴到底不敢撒谎,只能如实道:“这是皇上要的卷宗,都是最近的,小的奉命送进宫去。” 裴清宴的眉头皱得更深。 他没有问皇帝要卷宗为什么不直接找他,而是通过别的命令下到绣衣司。 因为他说过了,这绣衣司是皇帝的,皇帝要做什么,其实他都管不着。 尽管,其实司内是自己一手建立,这么多年也是他花费巨大的心血来打理。 他曾经不是没有自大的觉得,这绣衣司就是他的一言堂。 可现实明显告诉他,不是。 裴清宴问:“皇上要这些做什么?” 那位差役笑了笑,苦涩道:“这个小的就不清楚了,小的只奉命办事,别的不敢过问。” 裴清宴沉默。 半响,才挥了挥手,“你去吧。” “是。” 等那人离开以后,他径直进了书房。 尽管他没有找乌雀,可是乌雀在吃过午饭后,一听说裴清宴在司里,还是过来了。 “大人。” 裴清宴抬眸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将书房的门关上。 “大人,今日玄虎堂那边传来消息,说是我们在幽州的分堂有异动,据说是与京中暗通消息,但属下并没有收到那边的消息,不知大人是否收到了?或者是属下遗漏了?我之前问过青玄,他也没收到。” 第228章 用膳 裴清宴没有说话。 乌雀诧异的看着他。 裴大人今天是怎么了? 他伸出手,在裴清宴面前晃了晃。 裴清宴反应过来。 “大人,你没事吧?”乌雀关心的问。 裴清宴摇了摇头。 半响,他才沉声道:“以后但凡是宫中要的东西,你们依命送去就是,不必再多过问。” “啊?” 乌雀能跟在裴清宴身边这么久,又岂是个傻的,裴清宴这样一说,他立马就明白了,敢情那幽州的信息是传给皇上了? 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不过裴清宴没有多说,他也不好多问。 有些话,点到即止就够了。 两人又交谈了些公务上的事,裴清宴便叫他出去了。 宫中。 皇帝拿到下面人呈上来的卷宗,仔细看了起来。 福全公公伺候在一旁,低声笑道:“皇上,绣衣司那边的人说,今天送卷宗来的时候,遇到裴大人了,裴大人似乎已经知道是陛下要的这些东西。” 皇帝一愣,皱眉。 “那他什么反应?” 福全公公笑道:“裴大人是陛下的外甥,又对陛下忠心耿耿,自然不会反对的,况且陛下此举也是为了他好,他毕竟年轻,即便能力再强,独自执掌绣衣司也怕会将路走偏,反误了前程。” 皇帝冷哼一声,又岂会没有看出他是故意这么说讨自己开心的。 他沉声道:“朕是皇帝,当初组建绣衣司的主意是朕给他出的,他是朕的左膀右臂,朕自然不会亏待了他,朕查看过往卷宗,也不过是想看看他都办了些什么案,是怎么办案的。” “对。”福全公公连忙道:“陛下一番苦心,实在是可歌可泣,若是换作别人,陛下还懒得对他费这心呢,也就裴大人仗着长公主的关系,让陛下如此操心。” 皇帝不置可否。 长公主姐姐救过他的命,他自然是感激的。 所以他将裴清宴从小养在身边,视如已出,给他比皇子公主们还高的宠爱与荣誉,满朝文武谁看了他不说一声羡慕? 这样的情况下,裴清宴该知足了。 皇帝对福全公公道:“你吩咐下去,明日叫宴儿进宫,陪朕一起用膳。” 福全公公应道:“是。” 第二日。 裴清宴接到诏书,换了衣服进了宫。 皇帝已经在宫中等着他了。 桌上的菜很清淡,大多都是当年长公主府上的菜肴。 裴清宴进殿以后,先是向皇帝行了一礼,皇帝才淡淡道:“坐吧。” “是。” 他撩袍子坐下。 皇帝挥挥手,立马就有人端酒上来。 端明帝让福全公公亲自替两人各斟了一杯,然后让所有人都退了下去。 “昨日朕让小全子去绣衣司拿卷宗,看了才知道,这些年你已经帮朕办了这么多大事,辛苦你了。” 皇帝淡淡开口。 裴清宴微微蹙眉。 直觉告诉他不对劲。 按照他和皇帝的相处来说,皇帝不应该是这样。 可是如今皇帝既然开口,他也必须有回应。 于是,裴清宴站起身,拱手道:“都是臣的本分,陛下过誉了。” 端明帝抬了抬手,示意他坐下。 裴清宴这才又重新撩袍坐下。 端明帝笑道:“眨眼之间,你已经二十二岁了,想当年朕刚刚把你抱回宫中时,你才这么大一点儿。” 他说着,比了个手势。 那是小时候裴清宴进宫时的身量。 裴清宴默默看着,端明帝继续道:“你为朕办事,尽心竭力,朕是看在眼里的,之前之所以给你和丹阳赐婚,也是想让你早点成家,不想看你孤苦无依,朕毕竟老啦,活不了多少年,也不能护你一辈子,若朕走后,之前你得罪的那帮老臣定然会对你群起而攻之,太子年少又性情软弱,帮不了你太多。” 皇帝的话音一落,裴清宴顿时面露惶恐,激动的站起来。 “陛下何出此言,陛下龙体康健,当活万岁万岁万万岁,若有谁敢对陛下不利,臣就算赴汤蹈火也万死不辞。” 裴清宴激动应对。 这一次,皇帝却没有急着叫他坐下。 而是静静的打量着他。 外甥肖舅,其实裴清宴与端明帝长得是有几分像的。 若仔细看,那眉眼与鼻子,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似的。 他曾经也把他视若亲子。 只可惜啊…… 孩子终究是长大了。 长大了,就不再是他的孩子。 端明帝端起酒盏,自顾自喝了一口,方才道:“宴儿,我准备另外再成立一个巡抚司,与你相辅相成,你监察百官,替民请命,主管刑狱,巡抚司便作守卫宫禁,搜集情报之用,你觉得如何?” 裴清宴的心狠狠的沉了下去。 守卫宫禁,搜集情报,在这之前一直是绣衣司在做。 而现在,皇帝要撤了绣衣司这两项的权利,无疑已经在对他生疑。 裴清宴心中苦涩,却没有拒绝的理由。 他恭敬道:“谢陛下体恤,臣正觉得绣衣司事务繁忙,司内忙不过来呢,如果有了巡抚司的帮助,办事的效率必然会更快,也能更多的替陛下分忧。” 皇帝静默的看着他。 他削了他的权,他不仅没有任何不满,还感谢他。 呵,谁信呢? 端明帝淡淡道:“好了,这里只有我们甥舅两人,你就别一口一个陛下一口一个陛下的了,还是如往常一样喊我舅舅吧,快过来坐下。” 裴清宴这才直起身,恭顺的走过去坐下。 皇帝亲手拿起酒壶,要替他倒酒。 裴清宴哪里敢,连忙伸手将酒壶接过来,自己给端明帝倒了,又替自己满了一杯。 端明帝语重心长的道:“我不知道我这样做你会不会怪我,但你要相信,我这都是为了你好,我这身体啊是一日不如一日了,最近总感觉夜里盗汗,梦也多,梦里都是十几年前的事情。” “你执掌着绣衣司,虽位高权重,但也时刻处于风口浪尖之上,我是真怕啊,怕有一天我要是倒下去了,你会受他们那帮老臣的针对,若你有个三长两短,让我如何去下面见我的姐姐。” 皇帝说得真情流露。 裴清宴也不由有几分动容了。 第229章 制衡 他默默的想,或许皇帝舅舅说的是真的,他真的是为了他好。 反正自己也不恋栈权势,削了就削了吧,若不是因为皇帝是他的舅舅,他看不得舅舅这般辛苦,这绣衣司的指挥使谁爱当谁当,他才不当。 裴清宴不再言语,只是端起酒杯。 “舅舅的苦心宴儿都明白了,宴儿敬舅舅一杯。” 皇帝爽朗的笑起来。 “好。” 两人碰杯,杯中酒水微微溅出,混为一体。 几日后。 皇帝临朝宣布,巡抚司正式成立。 巡抚司的指挥使是早年间负责宫宿禁卫的左提都御史张应,他为官多年,资历够,在朝中的人缘也不差,他掌控巡抚司人人都服。 倒是这位副指挥使,让所有人都有些吃惊。 皇帝宣布的时候,就连裴清宴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因为这位副指挥使就是安远侯那位从小遗失在外,长大了才被找回来的儿子,原本叫蒋华,现在已经改名的林倾。 林倾出现在朝堂之上,当场谢过皇帝陛下的赏识。 起身以后,便得意的看了裴清宴一眼。 裴清宴目光冷漠,看向他的目光不带丝毫感情。 偏生林倾还像是感觉不到似的,等朝会散去之后,故意走到裴清宴的身边,笑道:“裴大人好啊,许久不见,如今我们也是同朝为官了,以后请多多指教。” 说着,笑着伸出手来。 裴清宴冷漠的牵唇。 没有去握他的手,只说:“倒是我以前小看了蒋公子,没想到你还有如此抱负。” 林倾微微一笑。 也不尴尬,缩回手道:“裴大人,我现在已经改姓了,我姓林,我叫林倾,字仲华。” “呵。”裴清宴讥笑一声,“是啊,是该改了,毕竟狗都知道朝富人家的门口要骨头,更何况是林大人你呢?” 他说完,不理林倾陡然变得铁青的脸,大步离开。 林倾看着裴清宴离开的方向,狠狠的握紧拳头。 没过多久,新上任的巡抚司指挥使张应过来了。 看到他盯着裴清宴离开的方向,皱了皱眉,道:“你们怎么了?” 林倾立马换上一副无所谓的表情。 “没事,我与裴大人是旧相识了,刚才不过是玩笑几句,对了,张大人,我父亲今夜在府上设了酒宴,特意让我邀请您一起入局,不知张大人可否赏脸。” 岂料,那张应却摆了摆手,说:“陛下刚给我们任命,我们就私下同聚,难免会被人指认为结党营私,最好还是不要得好,对了,明日你来衙门的时候,记得先跑一趟绣衣司,让人把那边关于宫禁卫守的花名册以及情报资料拿过来,别耽误了。” 他说完,就要走。 走出两步,又想到什么,到底还是回来提点了一句。 “裴大人是陛下的亲外甥,牙齿和嘴唇再好也有磕着的时候,可事后还得一起共事,既然入了朝堂,我作为你的上锋免不得要提醒你一句,做人不可掉以轻心,否则将来后悔。” 说完,这一次便再无逗留,迅速离开了。 林倾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面色铁青。 回到安远侯府。 林倾见到了安远侯林毕。 此时,林毕正在花园里,抓着一把鱼食喂池塘里的鱼。 只见那池塘里有几尾红色的金鱼鲜红明艳,瞧见鱼食洒下来,顿时欢快的游过去,争夺鱼食,你来我往,好不快乐。 林毕不由得翘起嘴角。 直到林倾走过去。 “父亲。” 安远侯看到他回来,脸上的笑容淡去,将手中的鱼食交给下人,又接过热乎乎的帕子擦了擦手,一边往凉亭里走一边问:“怎么样?陛下任命了吗?” “任命了,儿子现在已经是巡抚司副指挥使,只肖再努努力,挤掉那个姓张的,以后就能和裴清宴平起平坐了。” “和裴清宴平起平坐?”安远侯诧异的挑眉,看着他,眼中露出一抹讥讽。 “你凭什么和他平起平坐?就算你当上了巡抚司的总指挥使,可皇帝是他的舅舅,你有个当皇帝的舅舅吗?没有吧。” 林倾不解。 “可您是陛下的堂兄,再怎么说,我也能叫陛下一声表叔……” “打住!” 林毕冷漠的道:“十几年前七王夺嫡,我们家没有站队,如今能得一个安远侯的爵位,不过是因为联姻了江南齐家的造化,齐家是一等书香世家,在读书人当中的名望很高,陛下当初想重开科举,鼓励众寒门弟子考学,又因你爷爷娶了齐家的嫡女,他才肯给这个爵位的,你还当真以为,这爵位是咱们自己赚来的不成?” 林倾沉默。 林毕又继续道:“这些年,皇城中的人来来回回,换来换去,唯有咱们侯府一直没有动,不过是因为他看得出来,你爷爷为人忠厚老实,没有野心,我虽有志却无才,当个富贵闲人也就罢了,陛下乐得花些钱财来养个善待亲戚的好名声,但这不代表,陛下就真的把我们当亲戚。” “为人臣子的,最重要的就是懂得守本分,不该动的就不要动,不该抢的就不要抢,你与那裴清宴斗气,不过是因为他喜欢宋安宁,呵,一个已经与你和离的贱籍女子,也值当你如此这样?” “男儿要有出息,便不能在女子身上花费太多心思,何况你要动了裴清宴,那陛下还能容忍你?你一直以为裴清宴身居高位,无所不能,却不知那绣衣司就是个烫手山芋,非他手不能握,除了他,谁握住那把权柄,都会受皇帝的猜忌,到那时才是抄家灭族,满门之祸。” 林倾越发不解了。 “既然如此,父亲为何还让我去争取这巡抚司副指挥使的位置?若这权利真的能让皇上忌惮,咱们不是应该离得越远越好吗?” 林毕摇了摇头。 看着这个儿子,心里头直叹气。 孩子是个聪明的孩子,只可惜啊,从小就被抱离了京城,导致无论是他的眼界还是见识,甚至是心胸,都不如从小在京城长大的孩子。 这朝堂权利斗争的事儿,对别家的孩子,可能一点即透。 但面对林倾,他却要揉碎了,掰开了仔细跟他讲清楚才行。 第230章 济民 林毕虽然无奈,却也没有办法。 谁让他的大儿子不中用呢? 明明是个栋梁之材,偏生被老天嫉妒,给了他一副破烂的身体,年过二十便已经病入膏肓,最近大夫私下告诉他,可以给大公子准备后事了。 他当时就心头一沉,悲痛之余,却也知道这安远候府不能因为大儿子的死亡而彻底没落下去。 他今年已经四十多岁,就算身体再也,也顶多能再撑候府二十年,那还是在他运气特别好,身体特别康健的情况下。 若是中间出了什么意外,就凭府中的这几个儿子…… 唉,诸子愚笨,不知顾全大局,只知道窝里斗,也只有这个刚找回来的四儿子林倾可以塑造塑造了。 所以,林华一直在教导他,却没有及时给他请世子之位。 就是想看看,能把他捧到什么地步。 若他挑不起这座大梁,他不会将侯府交给他,若他能挑得起,他自然会出手平息这兄弟几个的内斗,让他们把候府好好的延承下去。 这样想着,林华便道:“皇上成立巡抚司有两个目的,一是想要替裴清宴分忧,稀释绣衣司的权利,让他不再需要时刻处在风口浪尖之二,二是让你与裴清宴互相掣肘,所谓平衡之术,就是帝王之术,任谁一家独大,都会成为众矢之地,唯有互相平衡,方能取长生之道,你明白了吗?” 林倾顿时了然。 “所以,我只是陛下用来制衡裴清宴的一个工具?” “对,所以你不仅不能把裴清宴往死里整,反而还要在适时的情况下拉他一把,这样你俩你来我往,谁也分不出个高下,你们俩才能都好好的活着。” 林倾沉默了。 他不得不承认,父亲的话说得很对。 之前他其实有感知到一点点,却如同蒙了层雾,怎么也看不明白,如今被父亲这样一分析,就顿时全部明了了。 林倾叹道:“儿子明白了,儿子会当好这个副指挥使的。” “嗯,张大人没有应今晚的酒宴,是吗?” 林倾点头。 “他说我们刚被任命,不必太过招摇,所以今晚就不过来了。” 安远候笑笑。 “张应是个老奸巨滑的老官,你跟着他混,能学到很多东西,好好学吧,年轻人。” 说完,便拍拍林倾的肩膀,走了。 林倾站在那里,微微蹙眉,半响,也才跟着离开。 青州。 马车行了将近十日,方才抵达青州境内。 倒也并非京城离青州就这么远,而是宋安宁自己在路上耽搁了。 去的时候,她发现路边饥民遍布,饿殍遍野。 回来的时候,这种情况不仅没有被官府改善,反而更严重了。 宋安宁的心情很沉重。 她不是圣母,知道若乱世到来,以自己的微弱之力很难帮得上什么,却仍旧没有忍心,让青玄联系了当地的官府,看看能不能以宋氏商行的名义,开粥棚,济灾民。 官府自然没有意见。 宋氏商行是青州最大的行商,其商行自然也遍布全国各地,虽说在其他地方的名望不高,但想开个粥棚还是轻而易举的。 宋安宁忙了好几日,也只忙完了几个州县,她将粥棚开起来以后,就交给当地的掌柜,所支出的银钱全部按月递回到青州这边由她来结就是了。 掌柜们也很乐意帮忙。 因此,宋安宁才会拖了这么久才回来。 回到青州以后,她按照裴清宴所说,来到知府衙门,将裴清宴给她的信交给了青州知府许青松。 许青松是个读书人,留着一把长须,看上去却不过才三十几岁左右。 能以这个年龄坐到这个位置的,必然不会是什么寒门子弟,一问之下果然如此,许家的大本营在京城,许青松有位叔父在朝中为官,是个三品大员,他在叔父的提拔下才以三十岁之龄出任了青州知府。 而他之所以留这么长的胡须,不过是因为他是个娃娃脸,显得面嫩,时常镇不住属下以及那些刁民,人人都觉得他面弱可欺,所以他才蓄了这么长的胡须,来给自己增添威严。 宋安宁看得忍俊不禁。 许青松倒是不介意她笑,当着她的面就打开了信,看完以后,皱眉。 “愈之让我多囤粮,高筑墙,暂停收留各地难民。” 宋安宁一愣。 愈之? 许青松见她愣住,也愣了一下,方才拍着脑袋笑起来。 “我忘了,你可能还不知道这个,裴清宴啊他姓裴名清宴,字愈之,这个字是皇上帮他取的,愈之很喜欢,所以我们这些朋友都这么叫他。” 宋安宁好奇的问:“许大人是他的朋友?” “是啊。”像是想起什么,许青松露出怀念的表情,“他比我小八岁,当年我还在京城读书的时候,他却是那帮皇子们的头头,经常带着大家偷溜宫出来玩,我呢也是无意中与他们相识,不过皇子太子们身份太尊贵,我不敢与他们走得太近,但被牵连进朋党之争什么的,不过我与裴清宴很投缘,两人就自此认识了,后来有一段时间因着我叔父的功劳,我也进皇学求了一段学,我俩的友情就是那时候交下的。” 宋安宁恍然点头。 “原来如此。” 许青松道:“我虽然不知道愈之为什么让我这样做,但他一定有他的道理,他执掌绣衣司,消息来路比我广,先前我是瞧着那些城外的难民太可怜了,便按批放入,现在看来是不成了,其实也早就不成了,这城中官仓的粮啊,都快被我施完了,可这难民还是源源不断,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宋安宁沉默。 什么时候是个头? 不,根本没有头,现在只是刚开始而已。 她忽然就明白了裴清宴寄这封信的用心。 天下要开始乱了,现在就有这么多难民,以后只会更多。 青州的知府许青松心地仁善,提前开仓济民,那么等局势控制不住以后,所有难民都会闻风而来,届时青州就会变成人间炼狱,别说是救济那些灾民了,可能连自己城中的百姓都保不住。 第231章 买粮 毕竟,人都快要被饿死了,活不下去时,可不会管自己这么做道义不道义。 他们的诉求很简单,只是想要活下去。 活下去…… 宋安宁的面色变得无比严肃。 许青松还在那儿尤自感叹,半响才对宋安宁说:“宋姑娘,你放心吧,青州有我许青松在一日,我就不会让青州变成裴大人担心的那样,难民……唉,难民就先不救济了。” 宋安宁眉目一动。 点了点头。 “多谢许大人。” “客气。” 从知府衙门离开以后,宋安宁正准备回家,结果在半路上就被赶来的宋鹤行截住。 宋鹤行看到她,大舒了一口气。 “爹,您这是怎么了?跑得满头大汗的。” 她一边把宋鹤行拽上马车,一边好奇的问。 宋鹤行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摆摆手说:“别提了,我早就算着你这几日就该到了,一直派人在城门那边盯着呢,结果那小厮说你一回来就先去了知府衙门了,我寻思着这该是出了多大的事,这不就赶紧过来找你了。” 宋安宁瞧着父亲那一脸后怕的表情,心中无比感动,面上却笑了笑。 “爹,瞧你这员外当的,好歹也是整个青州最富有的商户,就连那知府老爷也要给您几分面子的,女儿不过是去那边走一趟,您何必担心成这样?” 她爹就是这样,太过老实。 若是别的州县,做生意做到他爹这个份儿上以后,免不得要官商勾结,谋取利益。 可他爹呢? 每年交上去的孝敬倒是不少,但仍旧不敢沾惹一点官司,就生怕家里人有个三长两短。 宋安宁心中感叹之余,又不由觉得佩服。 宋鹤行摇了摇头。 “咱们为民,人家为官,很多东西能划清楚还是划清楚得好,免得若有变故,会被波及。” 宋安宁的目光闪了闪。 是啊,父亲说得也对。 大渊朝不比别的王朝,尤其是自从现任皇帝上任以后,先是从上至下严抓贪腐之风,后来又设立了绣衣司,监察百官,连地方上的官员都不放过。 那绣衣司是皇帝的亲外甥裴清宴亲自督办的,风纪严整,手段铁腕,自然也就不敢有人拉帮结派,所以每年被绣衣司查出来的狗官都有数十个,那虎头闸下的鲜血就没有断过。 父亲不肯与他们深交,是有原因的。 可宋安宁就奇了怪了。 按理说,照当今天子的做法看着应该是个明君,这世道在他的治理之下应该越来越好才是,怎么还越来越乱了呢? 她将这个疑惑提出来,问宋鹤行。 宋鹤行面色惶恐,一把捂住她的嘴。 “不要命啦?!你是什么身份,居然敢妄议朝政,小心被人听了去,要了你的脑袋。” 宋安宁:“……” 她有些无语,摸了摸鼻子。 “爹,这马车上就咱们两个人,会有谁听到?” 宋鹤行却仍旧不肯多说。 “咱们当老百姓的,就要做到该问的问,不该问的别问,好了,与其去想那些高深的大道理,倒不如想想今天中午回家后,你娘准备了什么好吃的?嘿嘿,你娘好久都不下厨了,也就今天你回来,有那么大的面子让她下厨房,我还真是期待啊,想当年你娘做的那三宝酥可好吃了……” 宋鹤行搓着手,满脸兴奋与期待。 宋安宁瞧着父亲这样,忽然觉得,就像父亲这样活着也不是不好。 至少有娘亲陪着,有自己喜欢的事情做着,人生大事,不过如此。 一行人很快就到了宋家。 沈娇果然在家里做好饭菜等着他们了。 一家人欢欢乐乐的吃完了饭,随后,宋安宁就把大哥二哥,以及父亲母亲一起叫到书房,说起自己此行京中发生的事。 她没有想过要瞒着自己的家人。 毕竟,那些事就算她瞒着,他们早晚也会知道。 而且天下若真的大乱起来,她希望自己的家人至少要有自保的本事,那这样一来,就更不能瞒着他们了。 宋安宁将自己这一路的所见所闻,细细都说与家人们听。 说完以后,她看向宋鹤行。 “爹,这几年你在外行走,应该也发现了,这天下已经有了逐渐乱起来的趋势,非一人之力所能改变,今日我去知府衙门,也是为了给知府大人送信,有人建议他广积粮,高筑墙。” 宋鹤行一愣,问:“是不是裴大人吩咐的?” 宋安宁点头。 整个书房里一下子就陷入了静默。 没有人说话。 所有人都太明白了,若这话是出自裴清宴之口,那代表了什么。 裴清宴执掌绣衣司,不仅仅是监察百官,还兼收集天下情报。 连他都说出这话,那事实还会有变化吗? 宋鹤行低沉下脸,半响才说道:“看来这世道是真的要乱了。” 宋贺澜道:“父亲,咱们外边的生意要不要减一减?若世道真乱起来,大家在外面行走,只怕不安全。” 沈娇颇为赞同。 “不错,其实光是青州的生意,就已经够我们忙活了,若真打起仗来,这外边也不太平,有命赚钱没命花的事儿咱们可不能干。” “就是。” 宋行之也跟着赞同。 宋安宁却摇了摇头。 “北边确实是不能去了,李家一反,那边必然会陷入水深火热之中,战事目前已经蔓延到了幽州,我瞧着这样子发展下去,即便那些民贼入了京也不一定。但南边还是很安全的,这天下一乱,不知道要乱几年,别的都可以没有,但粮食一定要有,爹,我打算趁着这段时间,去南边走一趟,再多买些粮食回来。” 宋鹤行脸色大变。 “不行,你一个女儿家,怎好一个人去南边?” 宋贺澜与宋行之两兄弟也表示反对。 沈娇道:“买粮食让你父兄去就行了,你不要出门,平日里虽说我常教你男女都一样,但在乱世之中,女子所容易遭受的危险还是比男子多,再加上你父兄在外行走多年,比你更有经验,这个时候就不要逞强了啊,乖。” 沈娇摸了摸女儿的手。 宋安宁当然明白母亲的好心。 第232章 干杯 她笑了笑,道:“我不去当然没问题,只是我们既然要买粮食,将来这青州城的粮食一多,难免会成为众矢之地,让所有人都觊觎我们,那届时这些粮食可就不是福,而是祸了。” “啊,这……” 众人面面相觑。 那这买不行,不买也不行,究竟是几个意思啊? 宋安宁抬了抬手,安抚道:“大家先不要灰心,我也就这么一说,既然我们现在就已经猜到了结果,那想办法规避就好了,所以这次去南方买粮,咱们不仅要买到粮食,还要乔装打扮,隐瞒消息,届时粮食若运到了城中,我打算一半给官府的许大人,一半留在咱们自己的粮仓之中。” 她说着,又叹了口气。 “另外,如果有条件的话,爹你尽量挑一些城中青壮,给他们银钱米粮再请人将他们训练成民兵,至少不管发生什么事,也要先保证咱们家的安全。” 宋鹤行知道她说的都对。 他点了点头,问道:“宁儿,你还想到了什么?一并说出来,父亲一一去照办。” 宋安宁想了想,摇头,“别的没有了,咱们只需要保证青州城百姓的安全,其余的咱们顾及不上,我们能做的就是出钱买粮,别的许知州那边既然已经收到了信函,必然也会有所准备,咱们就不要去插手了。” “行,一切都听你的,这样,今天下午我就把招人的榜单发出去,等召集好了人手,我先请武师傅带他们训练着,再由我跟你大哥一起去南方,这段时间,家里的生意就辛苦你们娘儿俩了。” 他说着,拍了拍沈娇的肩膀。 沈娇笑了笑,回握住他的手。 “既然是夫妻,还说那些做什么。” 夫妻本为一体,更何况是这时候,更要彼此帮扶,不离不弃。 宋鹤行沉重的点点头。 宋安宁瞧着大家的脸色都不好看,气氛也比较严肃,不由笑起来,举起手中的茶杯,道:“大家也不用垂头丧气,俗话说的好,旧得不去,新的不来,也许这乱世未必是坏事呢?毕竟这么多年老百姓过得什么日子大家都能看见,百姓们都过得不好,还有人会买我们的东西吗?所以若那乱世过后能迎来一片祥和盛世,说不定以后大家的日子会过得更好,咱们的生意也能越做越红火。” 她的话,瞬间振奋了大家。 所有人都举起杯子,与她相碰。 “对,宁宁说得没错,愿这乱世之后就迎来一片康平盛世,咱们就为了这盛世,提前干杯。” “干!” 一家人以茶代酒,将满腔的兴奋之情,尽数咽下。 * 天色渐暗。 宋安宁没有急着走,而是在书房里将后面的计划细细与家里人细说,细到买多少粮,分成几路去买,如何乔装打扮等都说了。 一家人一直计划到晚上才出门,各自散去。 宋贺澜与宋鹤行的兴致都很高,连带着沈娇也被带起了一股豪迈之情,唯有宋行之,一整天都闷闷不乐,吃完晚饭后,就抛下了家人们,一个人走到院中坐在院中的一张石凳上吹笛子。 宋安宁也吃完了饭,走出来。 她站在廊檐下,远远的看着二哥。 二哥曾是青州城出了名的才子,学富五车。 只因为曾经跟着父亲一起出门时,见识到了官场黑暗,所以不愿意与之为伍,再加上相比读书,他对医道更有兴趣,于是在十三岁那年便转行改学了医。 如今他也是远近几个州最闻名的圣手大夫了。 想要找他看病的人,从这里一直可以排到城门口。 可他仍旧不开心。 宋安宁瞧着二哥吹的那笛声,颇有些落寞幽怨之意,她不由微微抿唇,心里大概猜出了二哥在想什么,可是除了心疼之外,却也无可奈何。 她站在廊檐下,默默看着。 一直等到那笛声吹完了,方才挽起唇角,一边鼓掌一边朝着宋行之走去。 “好久都没听到二哥吹笛子了,果然清新悦耳,三日绕梁啊。” 宋行之淡淡笑了笑。 他放下笛子,问:“你怎么出来了?” 宋安宁出来时不仅带了酒杯,还带了酒壶。 此时,她将那酒壶往宋行之面前的石桌上一放,笑道:“瞧着二哥兴致不高,所以出来看看。” 说着,给宋行之斟了一杯酒。 宋行之端了起来。 他瞧着那上等玉石做成的杯子,杯面泛着淡淡的竹青色,杯中的酒水色泽光亮,倒映着浅浅月光,看着就很引人下喉。 这是群芳楼老板提供的酒方,是时下最兴的烈酒。 听说这酒刚推广出去,便被富人们争相购买,现在已经炒到几十两银子一壶了。 呵呵。 几十两啊。 那得够多少贫苦百姓好几年的口粮。 可放在有些人眼中,就只是他们的一壶酒。 宋行之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宋安宁正给自己斟酒,瞧着他也不等自己,就先喝了,知道二哥心情不好,便也没有计较,只问:“二哥可是为了我今日所说之事才烦恼?” 宋行之没有回答她。 这酒果真很烈。 他既然学了医,便注重养生,平时从不好酒,因此这美味的酒啊,家里人都尝过了,就他没有尝过。 此时是他第一次尝,喝完了这酒,只觉从喉咙里辣到了心头,呛得得满脸通红,眼眶含泪。 他没有回答宋安宁,只是踉踉跄跄的站起来,举着那杯子,对向明月大声喝唱道:“煖客貂鼠裘,悲管逐清瑟,劝客驼蹄羹,霜橙压香橘,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宋安宁看着,心头揪起。 二哥…… “宁宁啊。”宋行之转过头来,踉踉跄跄的看着她,红着眼眶笑道:“我们算不算朱门?这杯酒,可挽得回那路边被冻死饿死的几人骨头?” “二哥,你别这样。” 宋安宁明明早就做好了心里准备,可还是忍不住被宋行之打动了。 她想要劝宋行之,却被宋行之推开。 “你不用劝我,其实我知道,你们才是对的,我知道这世道太乱,世间不公,我知道以我们一人之力,无法救活所有人,你们是对的……” 第233章 飞蛾 “你们都在做有意义的事,广积粮,高筑墙,只有这样才能保证青州的百姓们尽可能的存活下来,你们没有错……可是、可是我就是心里难受啊,宁宁,你去城外的难民营里看过吗?” 宋安宁摇头。 她没有去。 不是没想过去,只是不敢去。 她怕她一去了,就会忍不住心软。 她怕她会跟二哥一样,觉得自己太过狠心,那些人已经求助上门了,可她明明手握钱粮,却非要见死不救。 宋行之的眼泪从眼眶里滴落下来。 “他们好惨,真的好惨啊……你知道吗?我第一次去的时候,也被吓住了,我小时候是孤儿,在街头行乞,也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是父亲母亲怜悯我,收了我做养子,我才能有这样安逸舒适的生活,可是即便啊……即便我小时候遭受过那些,我也觉得他们比我惨太多了。” 宋安宁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独自喝了。 然后絮絮叨叨的道:“你应该没有看到过,一个人还活着,便浑身长满了蛆虫吧?因为他没有钱治病,呵呵……饭都没得吃了,哪还顾得上看病?所以便只能任由那肉腐烂,长虫,由外到内,慢慢在虫子的啃食下死去。” “还有、还有砍了自己的手脚吃的,下不去手砍自己的,就去砍别的,哦,菜人,对有一首诗怎么唱的来着?菜人哀,菜人哀,岁大饥,含泪去,已断手臂,悬市中矣……” 宋行之越唱,哭得越凶。 宋安宁的眼泪也不由落了下来。 只是她没有让人看见,转头默默拭了,只是等宋行之稍微平静下来以后,才道:“二哥,你只看到了城外的难民,你可有看过这天下的难民是什么样子吗?” 宋行之转头,怔怔的望着她。 宋安宁和他碰了碰杯子。 宋行之麻木的仰头喝下。 宋安宁也喝完了杯中的烈酒,这才道:“我亲眼看到人如狗畜,易子而食,我看到他们为了填饱肚子,去吃那不能吃的观音土,吃到饱胀而亡,我看到有人劫仓放粮,救济百姓,也看到有人从百姓中抢走他们的最后一口粮食,只为了亲眼看着他们饿死,以此作乐。” “你猜我还听说了什么?我听说有富人趁此机会,大肆购买奴隶,奴隶在本朝早已废除,可他们依然能大面积畜养家奴,并不给钱,只给他们一顿饱饭,代价就是,这些奴隶们吃饱以后就要跑到那角斗场上去,要么是被当作人猎射杀,要么就是互相斗殴,直至死亡。” “可饶是如此,还是有大批大批的人涌去,因为他们实在太饿了,他们不怕死,他们只是怕饿,只要能有饭吃,哪怕吃完就死也是愿意的,可笑的是,这样恶毒没有天理没有人性的行为,居然供大过了需。” “二哥,你说面对这样的行为,我们能怎么办呢?我们只是一届商户,是去报官抓他们吗?可这些玩乐的人中,本来就有官,甚至是皇亲国戚,我从京城一路回来,看不过去路边的饥民,曾开我们宋家的仓库做了粥棚,可是那些粥棚,于他们来说也不过是杯水车薪,我们宋家再有钱,又能救多少人?” “二哥,不是我们不救,是我们救不了,这世道已经乱起来了,没得旧了,除非推倒旧的大厦,让新的秩序在这片土地上重生,否则谁也救不了,你一样、我一样,哪怕……” 哪怕是裴清宴,也是一样的吧。 否则,他又何至于让她带回来那样一封书信? 他是绣衣司的指挥使,他应该看到的比她更多。 也许是麻木了,也许是无可奈何,可是她相信自己看中的人,他不会是那种屠狗之辈,只是有些事,必须要先保全了自身,才有能力去做。 否则一切都是杯水车薪,飞蛾扑火,毫无意义。 宋行之平静下来。 他望着宋安宁。 不知不觉间,这个妹妹好像已经长大了。 长大到要比他更冷静,更懂事,更加懂得世间真正的悲悯和治世之道。 可是他,却仍旧控制不住内心的软弱,他不配当她的哥哥。 宋行之道:“裴清宴什么时候再来青州?” 宋安宁摇头。 “我不知道。” 她顿了一下,忽然道:“之前我听青玄说,陛下在京中又重新设立了巡抚司,是专门跟绣衣司打擂台的,或许他这个指挥使也不好做。” 宋行之仍旧不信。 “他不是皇帝的晚辈吗?皇帝也偏帮他?” 宋安宁笑笑。 她要怎样去跟二哥解释,那皇家可怜又可笑的亲情。 其实以前的宋安宁也不明白。 只是活了两世,有许多事仿佛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即便没有经历,也能听一些传闻中抽丝剥茧,寻到真相。 宋安宁道:“二哥,我们指望不上任何人的,只能指望我们自己,先护住一城人,再努力去护住一城之外的人,如果先让自己置身于水火之中,那么你就谁都护不住,不仅仅是城外的,城内所有你认识的人,你在乎的人,都将陷于这场罹难之中!” 宋行之惊了。 他看着宋安宁,其实这些道理他明明都懂,只是控制不住自己悲愤的情绪,可此刻听完宋安宁的话,竟然就那么莫名的平静下来。 “二哥,但敬一杯酒,只闻朝与歌。” 她举起杯子,笑道:“从今往后,我们便并肩作战吧,不仅仅是为了我们所在乎的人,还为了所有我们不认识,应该在这个世界上好好存活下来的人。” 宋行之愣愣的看向自己的杯子,随后又看向她,听话的端起酒杯,与她碰了一杯酒。 喝完了酒,他却皱起眉头。 “可是我该怎么做?我不会做生意,不像你与大哥和爹爹娘亲,我、我只会一点医术,可我就算是把自己累死,一个时辰也只能救一个人,我、我帮不了太多人。” 这也许就是他今晚心情不好的原因。 他亲眼看着,自己的父兄和妹妹在这乱世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可他没有。 他除了行医,什么也不会。 他救不了太多人。 这让宋行之陷入了深深的痛苦和自责之中。 第234章 救人 宋安宁却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她失笑道:“二哥,你这就是妄自菲薄了,你一身才学,又擅长医术之道,怎么会没有用呢?” 宋行之茫然的看着她。 “我能做什么?” 宋安宁伸出手指,沾了点酒,在桌上写了一个字。 宋行之看着那个字,目露迷离之色。 传? 传什么? 宋安宁道:“医术是会救人的东西,这世上需要治救的病人很多,会医者却很少,二哥若是愿意,何不在青州城内开一家族学?招收城内所有愿意前来学习医术的人,现在距离真正的大乱还有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内,他们可以学习到二哥的医术,往后若真的遇上什么问题,进可替守城的官兵治疗,退也可以照顾自己的家人同伴,此乃大功德一件。” “再说,我与父亲母亲做生意,所行之事,不过是将农人地里的粮食买过来,再卖给那些百姓,我们没有自己种过地,那地里的粮食都是农人的功劳,我们才是没有为百姓做过什么之人,而你不一样,你救过的人,他原本要死的,可他被你救活了,那就是真真正正的活了,是被你的医术救活的,这难道不比我们做的事更有意义吗?” 宋行之看着她,忽然就感觉胸前那股淤堵如乌云散月,一下子就被拨弄开了。 他不确定的问:“我可以吗?我真的可以吗?” 宋安宁笑着道:“你可以,你一定可以。” 宋行之终于笑了出来。 “好,宁儿说我可以,那我就一定可以,你放心,我会好好操办这宋氏族学,不说将我的医术发扬光大,就是能救治许多百姓,也是好的。” “我也没有那么大的野心了,总之,能救一个便是一个,能救一双便是一双,总好过坐在这里,干吃空粮,什么也不做得好。” 宋安宁笑起来,“二哥这样想就对了。” 两人再次对饮一杯,宋行之后退一步,拱手弯腰,对宋安宁行了个大礼。 “我宋行之虚度半生,到头来竟不如小妹看得通透,小妹之见解当为吾师,二哥在这里谢过了。” 宋安宁哭笑不得。 二哥哪里都好,就是有些读书人的古板严肃,这才导致他陷入死胡同里想不开。 宋安宁迅速将他扶起。 “哪里来的大礼,这些年若不是你和大哥照拂,我也没办法过得这么开心,好了,以后不许再讲这些虚礼,我们兄妹一心,齐力断金。” “嗯,兄妹一心,齐力断金!” 两人的酒杯再次相碰。 这一晚。 不仅仅是宋行之,宋家所有人都喝醉了。 风雨欲来,他们都有些舍不得眼前平安又宁静的生活,所以今晚好似都有默契似的,放飞自我,不醉不归。 最后,宋安宁是被冬青和茯苓扶回去的。 回到房间里,冬青帮她脱衣,茯苓去打了热水来给宋安宁洗脸。 两人一边伺候,一边忍不住道:“小姐怎么又喝这么多,老爷和少爷们不仅不劝着,还推着她喝,也真是的。” 茯苓道:“还说呢,老爷和夫人现在都还醉着呢,喝得不比小姐少,大少爷被长青扶回房里去了,二少爷还不知跑去了哪里呢,唉,可能大家都开心吧,毕竟小姐出了趟远门,那么久才回来。” “大概是吧。” 两人说着,就替宋安宁收拾好了,伺候着她沉沉睡去。 而此时,她们口中不知所踪的二少爷宋行之,正泡在书房里,抱着一堆医书。 “宁儿说要开族学,教医术,我得赶紧温习温习……唔……好多都忘了。” 其实不是忘了。 只是那些知识已经被他用得纯熟,就好似融入了血液之中,他自己可以信手拈来,但要教别人,就得宣之于口,他得想想该怎么系统的去讲述,才能让别人听得懂。 宋行之身边的小厮长宏看着他坐在冰凉的地板上,都快急疯了。 “二少爷,你不能坐在地上啊,这地上凉,您不是一向最懂养生吗?现在怎么不养了?” 见他翻书要看,长宏连忙把他手中的书抢了。 “唉呀,二少爷,天色太晚了,您用着这烛火看书对眼睛不好,快别看了,跟我回房间去吧。” 宋行之哪会听他的。 一把将他推开,对他嘟囔道:“你、你别管我,我说了我要看书,我得赶紧温习下功课,不然我就当不好这老师了。” 他说是这样说,却因为醉酒,脑袋渐渐垂了下去。 嘴里一直不停的重复着。 “当老师,教学生,救人、救人、救人……” 话说着,声音越来越小,渐渐就没有了声音。 长宏看着他,垂头丧气。 怎么办。 二少爷好像睡着了。 时间这么晚,他到底要不要再把他搬回房间? 此时,别的下人也都睡了。 只有长宏一个人陪着宋行之。 长宏想了想,还是没有再去动宋行之,而是回房抱了两床棉被过来,一床垫在地上,将宋行之扶着躺到那棉被上以后,另一床给他盖着,这才蜷缩到旁边的椅子上沉沉睡了过去。 翌日。 宋行之醒来时,就发现自己躺在地上。 他看了看身上的棉被,再看了看旁边坐在椅子上,脑袋正不停的往下点,但明显没有休息好的长宏,大约明白了什么,心里有些内疚。 “长宏。” “啊,二少爷,二少爷醒了?” 他像只受惊的兔子一般从椅子上弹跳起来。 宋行之失笑。 “昨晚辛苦你了,今天白天你不用再当值了,回去歇息吧。” 说着,背着手就往外走。 长宏大惊,连忙跟了上去。 “二少爷,你没事了?” 宋行之睨他一眼,“我什么时候有事了?” 长宏:“……” 好吧,二少爷好像忘了,昨晚他怎么“废寝忘食”…… 长宏自然不会去主动提起,只是送宋行之回了自己的院子,又让人打来水给宋行之洗漱,这才自行下去歇息。 这边。 宋行之一出门,就见到了正在门口送宋鹤行与宋贺澜的沈娇与宋安宁。 他有些不好意思。 “对不起,父亲母亲大哥小妹,昨晚我喝多了。” 第235章 指教 宋鹤行与沈娇都笑了笑,没怎么介意。 他们对家中孩子的管教本就十分宽松,否则也养不出宋安宁那样的性子,宋行之与宋贺澜在宋家也不可能过得这么自在轻松。 所以,他们都没有计较。 “昨夜大家喝得都很多,一时起不来也不是什么怪事,听说你昨晚在书房将就了一晚,爱看书是好事,可也得多注意身体。” 说起这个,宋行之不由脸一红,有些尴尬。 宋贺澜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我和父亲走后,家中就交给你了,你要照顾好母亲和小妹,挑起家中大梁的责任,知道了吗?” 宋行之正色下来,认真点点头。 “大哥放心吧,我会的。” 宋安宁则是将一个荷包交给宋鹤行。 “爹,先不要看,到了南唐那边再看,若能收到粮是好事,若实在收不到,也不必强求,一切以安全为上。” “是啊。”沈娇也有些担心,给两人身上一人挂了一道平安符,“不管什么,都没有我们一家人齐齐全全,平平安安的更重要,你们要记住了,哪怕为了家里这几个,你们也要保重身体。” 宋鹤行本就与沈娇的感情极好,很少这样长时间的分开过。 既然是要去南唐收粮,这一去快则半年,慢的至少有一年左右,他是实在舍不得与夫人分开。 因此,一听夫人这话,顿时眼泪汪汪。 “夫人,我们会保重好自己的,你也是,在家中不要太过操劳,有什么就去找知府许大人吧,今早临行前我特意起早去找了他一趟,已经和他说好了,他会照应我们宋家的。” 沈娇心头感动。 她重重点头。 “嗯,我知道。” 于是,父子俩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去。 等他们走后,宋安宁和沈娇以及宋行之站在门口,一直目送着马车走远,这才返回院内。 宋行之对沈娇与宋安宁行了一礼。 “母亲,妹妹,我也要去做正事了,若家里有什么事,只管差人来使唤我就行,不必顾忌。” 沈娇叹了口气,道:“你忙你的去吧,我回去再看看,你父亲有什么东西忘了拿没有,若有忘了拿的,现在让小厮送去,还能追得上。” 说完,就拭着眼角回屋了。 宋安宁知道母亲这是难过了,但这次分别是没有办法的事,她也不好去打扰母亲,便转头问起宋行之,“二哥可是心中已有章法了?” 宋行之点头。 “介意说给我听听吗?” 宋行之道:“那又有何不可?” 于是,接下来,宋行之便把自己的打算跟宋安宁说了。 既然要开办族学,而这族学所办的目的,又是为了教大家医术,让大家以后在这乱世之中也有一门手艺可以自保,另外,若有余力,还可以帮助他人,救治将士,那这门槛就必然不能设得太高了。 若设得太高,来的人就少,那他们的计划就无法施展,所以宋行之打算在族学开办的时候,除了宋家族中的少年子弟,外面的人也可以来学。 只要是青州城的人,甚至不是青州城的人,只要他们肯来,宋行之都会教。 宋安宁听完,却摇了摇头。 “二哥,你这样恐怕不是长久之计。” 宋行之一愣,“何以见得?” 宋安宁道:“人心不可估,咱们宋家虽然开办族学的初衷是为了济世救民,可若是不设门槛,谁都可以进来的话,必然会有许多人来捣乱,毕竟这世上的人本就善恶难分,你又怎知自己教会的人是恶是善?” “小妹的意思是……” “依我看,这族学不仅要设门槛,还得设得高高的,我们宋家是做生意的,不是开善堂的,先不说如果招来了太多人,你一次性能不能教得完,就说他们的衣食住行,是我们宋家提供呢,还是他们自己提供呢?” “若我们宋家提供,那不管那人想不想学医,对医术有没有兴趣,那他都会来,人在吃不饱的情况下,时间是不值钱的,能够免费吃饱饭,穿暖衣比什么都强,所以你会招来许多无用之辈。” “若是不提供食宿,有些想要学医的人,会疲于生计,或者自己本身就填不饱肚子,又哪里来的力气学医?他们空有一腔救世济民之心,却无力,我相信这也不是二哥的初衷。” 宋行之一听,顿时急了。 “那怎么办?这么一说,我这族学办不下去了?” 宋安宁笑着抬了抬手。 “二哥稍安勿燥,且听小妹仔细道来。” 她细声细气的说道:“你看,这饭要一口一口的吃,路要一步一步的走,一步登天是不可能的,既然如此,那二哥不妨先从族中选一批资质较好的,先教给他们一些能用于急救的医术,等到他们这一层医术学得娴熟了,你再教给他们别的,与此同时,在他们一门医术娴熟之后,你再另招一班,由他们每天抽出一个时辰去教导这一班人同样的技艺,这样不仅能让他们对自己已经学到的知识加以巩固,也能让他们体会一下你当老师的不易。” “另外,光你一个人也不行,我记得我们青州城内名医虽然不多,但也有几位,另外,一些资历颇深的老大夫也可以,你想个办法,把他们都召集过来,也不需要占用他们太多时间,他们或每天半个时辰,或一旬来个三五天,总之,你必须发动城中所有可以发动的力量,大家一起来做这个事,这件事情做得才有可能更快,更好,与此同时,你的族学也不会引人嫉妒,否则将来即便你辛辛苦苦办成了,也会有人横插一脚,容易多生事端。” 宋行之愣了。 他从来没有想过,他的小妹还有如此的经世之才。 刚才说出的这些话,别说是他,哪怕是当今天子在此,也会不由感到惊叹佩服了。 宋行之拱起手,再次敬佩的对宋安宁道:“小妹,你真当吾师也。” 宋安宁原本还很正经的,她也不想多嘴,只是发现二哥莽撞如热锅上的蚂蚁,没有头绪,才与他多说几句。 却没想自己能当得起他这样的夸赞。 不由小脸一红。 第236章 叛变 她不想再听宋行之说下去了。 再说下去,她就会真的不好意思再给宋行之提意见了。 “好了二哥,你快去办你的事吧,我也不过是一家之言,届时你寻到那几位老大夫,再看看他们怎么说好了,他们收徒众多,应该更有经验。” 宋行之知道自家小妹这是不好意思了,遂也不再多言,笑着点点头。 却在心中暗自决定,以后不管做什么事,一定要先多问问小妹的意见。 他家小妹还是很有头脑的,至少比他的头脑要好。 这样想着,宋行之便很快去了。 三月,李家叛变,李贺率军投降北敌,与北敌大将赫连晋一起左右攻伐,连破十城,大军驻扎在平云县城下。 四月,幽州民乱,由于当地官府的不作为,民乱升级为民贼,所有乱民纠集在一起,渐渐势大,打家劫舍,闹得百姓苦不堪言。 五月,东边突发干旱,原本雨水充足的江南地区,一个月都没有下雨,大地被烈日晒裂成一道道伤口,农人们好不容易找来一点水,自己都舍不得喝,全倒在地里,却也救不了本该丰收的庄稼。 六月,西边突厥人忽然率大军进攻吐谷浑,吐谷浑是靠近西域的一个小部落,人虽然不多,却一直很忠于大渊,从未有过不臣之心,哪怕在大渊朝风雨飘摇之际,也是年年上贡,从未缺少一星半点。 就在大渊朝的北边与北敌交战的时候,吐谷浑还曾派出使者,问询是否需要帮忙,虽然最后被拒绝了,但其心可嘉。 堪称大渊最忠实的附属国。 可就在两个月后,他们被突厥人进攻的时候,吐谷浑派人去京中向皇帝求救,却被端明帝拒绝了。 端明帝其实并不是不想帮吐谷浑。 实在是一边要打北敌,一边要处理幽州的民乱,他实在分身乏术。 再加上国库空虚,如果要支援,就得花钱,他现在哪儿还那么多钱? 吐谷浑一个边陲小国而已,总人口都不过数千人,就算不帮他,他又能怎么样? 吐谷浑的大王见状自知无望,虽然被突厥人的大军打到一路后退,兵临城下,却仍旧不降,自杀在了他的寝宫之中,死前留下指意,让大王子带着众臣与军队向突厥人投降。 他作为国君不能降,但王子们无所谓。 于是,吐谷浑被彻底吞没进西夏。 与此同时,同年南边的涯州也闹出了民乱。 据说是因为涯州东边临海,平常他们一半靠海生存,一半去江南一带购买粮食带回来贩卖,当地百姓的生活倒也过得丰实富足。 可是今年因为大渊国弱,边防军队军纪散乱,朝廷又发不出粮饷,那边的许多军队都叛乱了,叛乱之后,他们没有财路来源,便将屠刀举向了百姓。 百姓们辛辛苦苦打渔,一船往往有大半船都被他们缴获,甚至于欺男霸女之事屡见不鲜,就算是报官,官府也是敷衍了事,因为他们手里有刀,有军队,官府的那班衙役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饶是如此也就算了,后来因为这群人抢得太过分,百姓们都不愿意出海捕鱼了,他们就直接上岸抢劫,每每抢过的地方都是十户九空,实施空城计划。 百姓们恐慌极了,派了人去跟他们的首领谈和,对方却要求他们若出海捕鱼便每月要交五十两银子,若不出海,便交三十两,没有银子,用同等价值的货物相抵也可。 天啦,他们哪来这么多银子。 以往每次出海捕鱼,就算是大丰收,一次也顶多能卖三四两银子,一个月五十两,那就是得天天出去捕,天天大丰收,都凑不够他们要的这租子。 不捕鱼,只种地,要种三十两出来? 那简直就是笑话! 谁不知道涯州临海,那地都被泡成了盐碱地,根本不适合种粮食,否则他们想要吃粮,也不需要靠商人千里迢迢的去江南一带买。 可现在,对方居然要三十两,这不是要了他们的命吗? 王候将相,宁有种乎? 特麻的活不下去,只有反了! 于是,涯州一带军逼民反,官府见状竟然谁也不偏帮,而是连夜裹挟了府中的京银细软,逃了。 这件事传出去以后,简直令人啼笑皆非。 裴清宴得到这个消息,也是震怒。 “绣衣司的人吗?都死了吗?当地起了民乱,官府的人居然全部逃走,他们是怎么监察百官的?!” 乌雀无奈的叹了口气。 “他们也很委屈,先前那官府的云知府一点想要逃的征兆都没有,他的女儿还办了满月宴,咱们衙门里留在那边的人本来就不多,全被他邀请去参加他女儿的满月宴了,谁知道那满月宴就是个幌子,他们在酒中下了迷药,咱们的人全中了迷药晕倒了,他们就趁此将人全部绑进了地窖封起来,然后逃了,我们的人醒了已经是第二天,要想再追这到处都是民乱,又上哪儿追去?只能先写封书信回来禀报大人,另外,我已经派人过去,通知驻守在涯州附近的黄将军,去协助他们抚平民乱了。” 裴清宴面色森寒。 说来说去,也不过是因为他们粗心大意,竟上了这样拙劣的当,才会闹成今日这样。 他沉声道:“涯州的事,可跟陛下禀报过?” 乌雀微微垂头,“我收到消息的同时,有一匹快马直接往皇城的方向而去,相必陛下是知道了。” 放走当地知府,这是绣衣司监察无方,是绣衣司的过错。 裴清宴想了想,回屋换了身衣服,对乌雀道:“司里的事情暂时交给你处理,我进宫一趟。” “是。” 乌雀知道他进宫是要干什么,可也没有什么办法,只能无奈的叹了一声。 宫中。 端明帝坐在龙椅上,正听着下方探子的来报。 只听那探子道:“涯州绣衣司监察无方,竟被知府用药迷倒,整个府衙的人上上下下悉数逃走,如今涯州正处于无主之中,边军一反,再加上民乱,一路往北攻来,恐形成大祸之势,据悉他们一路裹挟,已经从最初的三千民贼,裹挟到了数万之众,如今正往东阳郡而去。” 第237章 求和 皇帝坐在最上首,脸色微微沉着,看不出喜怒。 就连立在旁边的蒋华,一时也瞧不出他在想什么。 跪在那里的探子更是忐忑,只能尽量将头埋得更低,以免冲撞了皇上。 过了半响,皇帝才开口。 “林卿,此事你可有什么看法?” 蒋华一听皇帝叫了他的名字,立马站了出来。 他微微思忖着,斟酌道:“陛下,涯州知府魏明括知法犯法,在危险来临时置百姓于不顾,竟然挂帅逃走,此乃对陛下的不忠,更是对百姓们的不义,按律当诛连九族。” 皇帝微微乜斜了他一眼。 他淡淡的开口,“那绣衣司呢?朕没接触过底下那些当差的,就是觉得有些奇怪,怎么会所有人都被迷药给迷翻了,还一连过了好几日,才将消息呈报到京中来,你说这会不会是……” 他微微倾身。 蒋华脊背一紧,意识到了皇帝想说什么,自己却不敢开口。 他只能沉声道:“绣衣司在裴大人的指挥下向来所向披靡,应该不会出现这么大的失误,至于具体内情,恐怕要当时在场的人才知道,陛下若真想知道其中明细,何不传召他们入宫来问?左右涯州失控,他们现在在那边也没有意义了。” 皇帝微微颔首。 “你说得有理,只是这涯州知府逃了,你说朕要再派谁过去平乱为好呢?” 蒋华恭敬垂首,“此等决策,微臣身份低微,不敢妄言。” 皇帝冷笑。 这蒋华啊,什么都好,就是太过于谨小慎微,一点也不像宴儿那样,有话直说。 好在,他也没有打算逼问蒋华。 有些东西啊,逼问出来的不香,还是要对方主动说出来的,才更让人意动些。 皇帝正默默想着,忽见一个内侍太监匆匆跑进来,仓促的跪下,“陛下,裴大人在外求见。” 皇帝微微抬眼。 他来了。 他沉声道:“让他进来吧。” 蒋华在皇帝的示意下起身,默默的退到了一边。 只见裴清宴身穿一身白色的铠甲,手持银色长枪,大步而入。 端明帝的瞳孔一缩。 当年,为了表示他对裴清宴的特殊,他特地允许裴清宴能在宫中骑马,穿着甲胄。 本意是为了表示自己对他的信任。 可这些年来,裴清宴却很少在宫中骑马,穿戴甲胄武器更是从未有过,今日一见,竟是让人心头一震,不由生了几分忌惮之心。 只见裴清宴目不斜视,一路走至大殿中央,对着端明帝跪下,行了个武将之礼,道:“陛下,涯州一事全因绣衣司监察无方,如今涯州失控,臣愿请兵前往涯州除叛,将功补过,还请陛下恩准。” 端明帝阴沉着脸,没有开口。 倒是蒋华,见状无不讥讽的笑道:“裴大人还真随意啊,陛下在这儿,你竟然穿着甲胄直接拿着武器上殿,知道的是陛下疼爱你,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有不臣之心呢。” 裴清宴不轻不重的反击。 “林大人这是嫉妒了吗?若是嫉妒,大可以和陛下说,说不定陛下也会给你这样的特权呢?” “你。” 蒋华明知道,自己的身份与裴清宴不一样。 不可能拥有他这样的殊荣。 还在大殿上这么说,岂不是故意让他难堪? 蒋华压根儿就忘了,若非他刚才挑衅人家,人家未必会这样攻击他。 端明帝就坐在上首看着他们,也不说话。 他觉得以前自己给裴清宴的盛宠太过,如今这样倒是正好。 有个人能跟他分庭抗礼,他也不至于被宠得太过糊涂,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但不管怎么说,裴清宴与他的关系摆在那儿。 他也不愿意让对方太过难堪。 且此时蒋华明显落在了下方,他便抬了抬手,道:“行了,你们俩也不必再吵,宴儿,涯州之事,确实是你们绣衣司失职,不过这件事不用你去处理,我已经命巡抚司的人去带兵平乱了,应该很快就会平息。” 裴清宴却皱了皱眉。 巡抚司是最近才新建立起来的,其中不管是蒋华还是张应都不是带兵的高手,蒋华甚至只是一介书生,将这件事交给他们…… 他正想再说什么。 皇帝却已谈起别的事情。 “对了,幽州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只听蒋华从容应道:“朝廷派出援军之后,幽州那边的情况已经缓解,如今民乱渐渐平息,接下来只需要控制住不让乱军再起,便可一步步击垮北敌,收复失地……” 蒋华在那儿侃侃而谈。 裴清宴却不再作声。 他看出来了。 此刻的皇帝,并不想听他说话。 或者说,他只想听些好听的,只想知道好消息,而他裴清宴,只会给他带来真实的坏消息而已。 裴清宴忽然就觉得很可笑。 一场议事,一直到晚上方才结束。 蒋华提前被送走了。 裴清宴却并没有离开。 端明帝瞧着那立在下首的年轻男子,心中了然,却仍旧故作不知的问:“你留下来,可还有事?” 裴清宴郑重道:“陛下,微臣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皇帝淡淡道:“你既然知道不当讲,那就不用讲了。” 裴清宴摇头。 “虽不当讲,但今日即便陛下要怪罪于我,我还是想说。” 端明帝皱眉,抬眸看着他。 其实裴清宴不说,他也猜出了对方想说什么。 所以才更不耐烦。 裴清宴一直拱着手,低垂着头,是最标准的行礼姿势。 他以前从未在他面前这样严肃拘谨过。 半响。 端明帝到底还是长叹一声,道:“你若是想让朕派你去涯州,那便不必说了,朕说过,那边的事交给巡抚司去办理,你若真觉得闲,倒不如替朕想想,最近北边战事频繁,国库吃紧,经过一个月的对峙后,现在北敌有谈和的意向,只是我朝还态度不明。” “朝中主战主和两派纷争,吵得朕的耳朵根子是难受极了,他们说得都有道理,又都没有道理,我倒是想听听你的意见,你说若真的北敌求和,我们是该接受,还是该继续打啊?” 第238章 相聚 裴清宴低垂了眸,没有作声。 他想说的,皇帝不愿意听。 皇帝想让他说的,他也绝对说不出来。 是战是和? 看似是相将之争,其实就是党争,他裴清宴是孤臣派,是中立派,向来不愿意掺和这其中的利益纠葛,所以皇帝这话不是在问他的意见,而是在试探他,考验他。 见他久久不说话,端明帝问:“怎么,你也不知道该怎么选?” 裴清宴以首叩地,沉声道:“臣是陛下的近臣,陛下怎么选,臣就怎么选。” 端明帝:“……” 他坐在上方,看着裴清宴。 这个他从小疼到大的外甥。 曾经,与他是那样亲近,而今却到底是越来越远了。 他沉默了半响,才道:“罢了,这事本不该为难于你,你起来吧。” 待裴清宴起身后,他才又道:“朕乏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福全,扶朕回宫休息。” “是。” 福全公公连忙上前,扶起端明帝离开。 裴清宴见状,自然也不好再多说。 从宫里出来以后,他忽然就很想见宋安宁。 没来由的,就想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 裴清宴当晚就启程去了青州。 而青州那边,在宋安宁的带领下,布防工事正进行得如火如荼。 第三天,迎接到裴清宴的到来,宋安宁无比诧异。 “你怎么来了?” 裴清宴笑,“想见见你,所以就来了。” 宋安宁不由耳根一红。 两人从相识至今,表达都是含蓄内敛的,她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孟浪。 裴清宴说完,也有些不自在。 好在这时沈娇走了过来。 见到裴清宴在这儿,她也不意外,笑道:“裴大人来了,正巧我要出门一趟,你和宁儿在这儿坐坐,店里的事我都交给黄掌柜了,宁儿,你多陪陪裴大人,不用急着过去。” 宋安宁有些意外,“娘,您要去哪里?” 沈娇拍了拍她的手道:“现在外面不太安全,你外公外婆的年纪大了,你舅舅他们的生意都在北边,现在也没办法做,所以娘就想着先将他们接过来,一家人好歹在一起,若真发生什么事,也有个照应。” 顿了顿,她有些忐忑。 “这事儿来得急,我还没来得及和你爹说,宁儿,你不会介意吧?” 宋安宁笑道:“我怎么会介意?” 她转头看向外面,想了想道:“娘亲,我代替您去接外公外婆和舅舅吧,您辛苦了一日,就呆在家里别奔波了,我、我和裴清宴一起去接他们。” 说完,接着裴清宴就往外走。 沈娇懵了,被她闹得哭笑不得。 “诶,你都不知道他们从哪个城门进来,怎么去接?” “我知道,外婆家在南边,肯定从南门进来。” 她一边说,就一边拉着裴清宴跑远了。 沈娇一阵失笑。 一直跑出了宋家,自有人备好了马车,宋安宁跟小厮说明由自己代母亲去,两人就上车了。 上了马车以后,裴清宴才问:“你怎么跑得这么急?就好像有谁在后面追似的。” 宋安宁瞪了他一眼。 “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我至于……” 至于这么狼狈么? 宋安宁不好再多说,只道:“行了,呆会儿你有眼力一点,我爹娘虽对你没什么意见,但我外婆他们可不一定,你别失了分寸。” 裴清宴挑眉。 “宁儿这话的意思,我可不大懂,什么叫分寸?你是指……哪种分寸?” 他说着,倾身靠过来。 宋安宁莫名的小脸一红。 啐了他一口,推开他,“不知道就算了。” 裴清宴瞧着她又羞又怒的样子,不由笑了起来。 好在,裴清宴是真的很懂分寸。 没过多久,两人就在城南门外接到了沈家人。 沈娇就一个哥哥,父母也尚在,宋家宁虽然没有从小和他们呆在一起,但这么多年不见,再见面倒也不算生分,很快就熟络起来了。 裴清宴笑着上前打招呼。 “晚辈裴清宴,见过沈家二老,沈家舅舅。” 三人皆是一愣。 “呃,这位是……” 宋安宁眼神飘忽。 “他、他是外孙女的一个朋友,呃……就是朋友。” 说到最后,宋安宁都有些说不下去了。 想象中的自己胆子很大,可真到了要介绍的时候,还是得硬着头皮。 好在沈家人都是很通透的人。 这人既然能和宁儿一起来接他们,就说明是通过了宋家夫妇的认可的,他们都认可了,沈家人自然也不会再说什么,便笑着拉着裴清宴一同上马车回去了。 一路上,众人对宋安宁没什么好奇,对裴清宴倒是好奇得很。 从城门口一直回到宋家,路上将裴清宴的身份、职业、爱好、与宋安宁相识的过程都打听出来了,就差没有扒人家的祖宗十八代坟墓了。 连宋安宁都有些看不过去。 偏生裴清宴还十分好脾气的一一回答,就仿佛感受不到冒犯似的。 到家的时候,沈家舅舅暗中对宋安宁竖了竖拇指。 算是认可了这个人。 宋安宁更是一阵面红耳热。 沈娇见到父母兄长,自然是什么高兴的。 晚上命人做了一大桌子菜,也没有让裴清宴避嫌,当即就把他留下与自家人一同吃了。 裴清宴也不客气。 饭席间,沈娇颇为动容。 “如今北方是彻底乱了,朝廷的军队根本打不赢北敌,不过好在咱们青州还算安稳,你们既然过来了,我心里也就踏实了,待明年鹤行和贺澜回来,咱们家就算团团圆圆,再也不分开了。” 沈家老太太疑惑的问:“他们去了哪儿?” 宋安宁解释,“去南唐,买粮食,既然乱了起来,这乱世之中自然是粮食最好使。” “这倒也是。” 老太太和老太爷的岁数大,曾经也是经历过乱世的,知道在这种情形中有时候银钱都不一定有粮食好使,便不再说什么,一家人和和乐乐吃完了饭,沈娇又亲自给他们安排了下塌的地方,这才算散去。 好在宋家的宅子也够大,即便多住进来几个人,也没什么打紧的。 吃完了饭,宋安宁没去打扰母亲与娘家人相聚,与裴清宴闲逛着来到了护城河边。 此时已经是八月了,正是酷暑散去,晚风微凉的时候。 第239章 迎敌 两人携手走在河边上,看万家灯火,人来人往。 裴清宴问:“你的家人一向都这么好吗?” 宋安宁愣了一下,点头,“你呢?” 裴清宴摇了摇头。 他的家人…… 除了皇帝舅舅,父亲和母亲的样子,他都已经记不得了。 他也没什么兄弟姐妹。 宫中的皇子们,虽然表面上和他称兄道弟,可除了太子,其余人暗中其实皆视他为一块肥肉,要么杀之,要么拉之。 他不与任何一道势力走近,只孤悬在外,当一名孤臣,可现在,就连他这名孤臣都被怀疑了。 裴清宴莫名觉得没意思。 宋安宁感受到了他身上的颓废。 她顾不得还有人看着,将他的手握紧了些,低声道:“裴清宴,实在不行就退下来吧。” 裴清宴一愣。 低眸看着她。 宋安宁仰头,一字一句,清晰的道:“如果我的谶纬没有错,你真的会死在天启十七年,那么距离现在也就只有两年了,我知道陛下新组了个巡抚司,是专门克制绣衣司的对不对?别怪青玄,也不是他故意要告诉我的,是我刻意去套话,青玄知道我们的关系,所以对我没有防备……” 她的话没有说完,裴清宴忽然一把将她拉入怀中,用力抱紧。 宋安宁能清晰的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裴清宴道:“你很担心,对不对?” 不等宋安宁说话,他一字一句的重复,“是我让你担心了,对不对?” 宋安宁伸手,握紧了他的衣服,红着眼眶点头。 她没有办法否认自己心中的在意。 喜欢上就是喜欢上了,他们两个人,从来就不是裴清宴的单相思,她一直都喜欢裴清宴,一直都是。 所以,即便两年后那个谶纬真的实现,她也做不到抽身走人。 可陷得越深,便痛得越深呐。 要让她如何能不时时挂念? 裴清宴忽然松开她,沉声道:“相信我。” 宋安宁迷茫的看着他。 就见男人低声道:“我不会让自己有事,消除困难最好的办法不是逃避,而是迎难直上,信我一次,即便在你看到的谶纬中,我真的死了,那我也要破命而立,北敌不难解决,最难解决的,是人心。” 宋安宁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裴清宴也没打算解释。 他笑着摸了摸宋安宁的头发,万分不舍,“我这次过来只是想看看你,明日就要回京了,你要好好保重。” 宋安宁忽然意识到什么,攥紧他的手。 “你要去北边?” 裴清宴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点头。 宋安宁却疯狂摇头,“不、我不答应!你要是去了北边,肯定会更受皇帝猜忌的,他一定会想办法杀了你,我不允许!” 裴清宴想了想,道:“就算我不去,在你的谶纬中,他一样会杀了我,不是吗?” 宋安宁:“……” 裴清宴笑了。 笑得如风月清朗,遗世而独立。 他沉声道:“其实我知道他在意什么,忌惮什么,所谓无欲则刚,办完了这一桩,如果我什么都没有了,宁宁,你还会要我吗?会嫌弃我吗?” 宋安宁的脸蓦然一红。 “你、你在说什么。” 裴清宴笑着拉住她的手,“嗯……念在甥舅一场的份儿上,若我真的将所有权利放下,他应该还是能施舍给我一点薄财吧,届时我还能算是个小富翁,但比起宋家自然是自愧不如了,小娘子可会嫌弃于我?” 宋安宁没忍住笑了。 笑完过后,又是止不住的担心。 “你确定这样可以吗?” 裴清宴摇头。 “不确定。” “那你还……” “但至少要更有把握些。”他抬起手,拢了下她耳边被风吹散的头发,低声道:“我与他相知相伴十几年,我懂他在想什么,趁着我们的关系现在还没有彻底交恶,我及时隐退也是来得及的,若真等到两年后,才是身不由已,命不由天。” 宋安宁的眼眶一下子要涌出热泪来。 他没有把握,却必须去。 自己真不敢想象,如果在这中途有什么意外,她该怎么办。 但宋安宁忍住了。 “好,我相信你,你去吧,不过你要万事小心,若有什么……” 她抿了抿唇,道:“安全为上,活着回来。” 裴清宴点头。 两人说好以后,第二天,裴清宴就离开了。 宋安宁想了想,还是决定北上,去了一趟京城,找到蒋华。 蒋华刚开始知道是她来找自己的时候,还有些惊诧。 “宋安宁?你没听错?确定是她来找我?” 身边的小厮连连点头。 “没有听错,就叫这个名字,她还说只要她把这个名字报给您,您一定会见她的。” 此时正值白天,蒋华还在巡抚司的衙门里办事。 他没有带兵经验,涯州那边自然轮不到他去,派了张应去当监察,另外一个大将军带兵,前去剿灭民贼了。 而京城的巡抚司这边,这段时间就全由他掌管。 蒋华来到门外,只见一辆马车立在那里,车窗打开一线,露出宋安宁那张清丽绝世的脸。 蒋华一下就看怔了。 还真是她! 宋安宁道:“民女在清水居定了位置,林大人可有空陪民女小酌一杯?” 蒋华握在袖中的拳头狠狠握紧。 他没想过,自己会再见到宋安宁。 一看到她,养母之死就在他的眼前重现,让他怎能忘记? 他好不容易爬到如今这个位置,就是为了能报复那对狗男女,而现在…… 蒋华微微垂眸,半响,才道:“好。” 他上了马车。 狭窄的马车内,两人相对而坐。 他们俩应该谁也不会想到,他们竟然还有这样同时呆在一驾马车里的时候。 连宋安宁也没有想到。 蒋华看着对面的她。 先前的那些情绪,此刻如同潮水一样退去,全都被深埋在了心底。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 一直等到了清水居外面,下了马车,宋安宁带着他到了二楼一个封闭氏的雅间,又伸手请他就坐,自己则是坐在旁边碾起茶来,他方才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我记得上次喝你亲手碾的茶,还是十岁。” 第240章 真相 是的。 十岁那年,他们相识。 彼此大家都还年少,没有那么多算计与心机,所求不过一知已,他欣赏她的容貌与才情,她亦倾心于他的温柔与体贴,两人都是真心袒露。 是怎么走到后来那一步的呢? 大概就是他得知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又在进京一趟后,遭受了庶兄弟们的侮辱,说他是乡下来的土包子,浑身透着土气,活该被他们踩在脚下。 所以他发誓,他要努力,要出人投地。 要让所有人都对他另眼相看。 因此他看中了李相的女儿。 他抛弃了自己曾喜欢过的未婚妻。 他恋栈权势,享慕荣华,他将成功定义为自己唯一的目标。 而今,他终于成功了。 可为什么他却没有觉得有一丝开心呢? 蒋华看着对面的宋安宁,心里没来由升起一股浓烈的茫然感。 宋安宁也看着他。 相比蒋华内心的情绪翻涌,她看上去异常平静,甚至平静到不像是她此刻应该有的样子。 毕竟,她不是喜欢裴清宴吗? 裴清宴都被派到边疆去了。 北边战火纷飞,朝堂中全是他的敌人,除了皇帝,只怕没有人希望他活着。 他此次领兵迎敌,几乎是十死无生。 为什么她一点也不伤心? 蒋华到底还是定力不足,不等宋安宁说话,率先问出来。 “你就不担心裴清宴吗?” 宋安宁微微一笑,“我就是担心他,所以才来。” 蒋华怔住。 “什么意思?” 宋安宁伸手,推过去早就准备好的一份契书。 “林大人不妨先看看这个。” 蒋华有些疑惑,接过来看了一眼。 这一看,却是脸色大变。 “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将东西拍在案上,面上带了几分愠怒。 只见那上面是许许多多的田庄铺子,以及银钱账册。 宋安宁微微一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林大人行走京中,这半年多以来,手头应该很紧吧。” 蒋华没有说话,沉着脸看她。 宋安宁丝毫不以为意,只是笑道:“要上下打点,还得置办行头,安远侯有五个儿子,不可能分给你太多,再加上你要继承世子之位,那边的嫡母肯定看你不顺眼,明里暗里再克扣点……林大人这看似风光,实际日子不好过啊。” 蒋华冷声道:“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宋安宁摇头。 “今日的我,境况比你好吗?” 蒋华皱眉。 “那你说这些干什么?” 宋安宁道:“我只是觉得,与其互相倾轧,不如合作。” 蒋华的眉头皱得更深。 宋安宁抬手示意他手上的那份契书。 “这是我能从宋家拿到的所有东西,虽然不算特别多,但我相信,在林大人面前也算是能看得上眼了,林大人要做大官,掌大权,手中光有俸禄和皇帝的赏赐还不够,你要撑得起你巡抚司副指挥使的脸面,要花钱的地方多如牛毛。” “既然如此,你缺钱,我就给你送钱,有了这些产业,你就有源源不断的银钱进账,而我只需要林大人答应我一件事情。” 蒋华的眸光微动。 要说不心动,那是假的。 毕竟他缺钱是事实。 可是对于宋安宁即将提出的条件,他更加警惕。 毕竟,他可不觉得宋安宁会那么好心,白白给他送钱来。 “你想让我答应你什么?” 宋安宁忽然起身,对他行了一个非常郑重的礼。 “裴清宴在前线御敌,危机四伏,朝中想必也不安稳,我想请林大人帮我一个忙,若有一日,陛下真的对裴清宴起了杀心,还请林大人在御前周旋一二,只要能保得他的性命,但凡我能给的,我绝无二话,我宋氏一族必保林大人青云直上!” 蒋华懵了。 万万没想到,她来找自己居然是因为这个。 蒋华沉默了几秒,紧接着呵呵笑了起来。 越笑越是大声。 越笑越是讽刺。 “原来,你是为了他?你为了他来求我?哈哈哈哈……你为了他来求我……”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不敢置信的事,陷入癫狂。 宋安宁仍旧很平静。 早在来之前,她就预想过,也许会受辱。 可是只要裴清宴能活着,她不怕受辱。 她只是希望裴清宴活着。 过了半响,才听蒋华的笑声渐渐平息下来,冷漠的说:“我若是不答应呢?” 宋安宁挽唇。 “所谓尽人事,听天命,我不过是想尽尽人事,林大人若答应,那自然是你好我好大家好,若是你不答应……” 她似想到什么,粲然一笑。 “那也只有上穷碧落下黄泉,我生死相随了。” 蒋华狠狠一震。 不敢置信的看着她。 她、她说什么? 生死相随? 呵呵…… “你和裴清宴才认识多久,你怎么就敢说这四个字?” “是啊,我们没有认识多久,满打满算也才一年多,可是这一年多,他救了我无次数,帮了我无数次,人是要懂得感恩的,我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回报他,唯有一份真心。” 蒋华冷笑。 “真心?” 有些人的真心注定不值钱,她难道不知道吗? 宋安宁淡淡一笑,仿佛根本不在乎他的想法。 “蒋华,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知道你的身份,以及你早就回过京城吗?” 蒋华眸光一动。 这件事,他倒是很好奇。 他也曾猜想过许多种可能,但都没有得到验证,所以至今仍不确定真相。 宋安宁宛尔。 “你信不信,我曾做过一个梦?” 蒋华一愣,目露迷茫。 “梦?” “对,就是梦,我在那个梦里,什么也不知道,痴痴傻傻的等了你十三年,等到人老珠黄,家财散尽,家破人亡,我以为我会等到终老去地下找你,可是就在我三十一岁那年,我忽然得知,你还活着。” 她眨了眨眼睛,故意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果然,蒋华变了脸色。 “你……什么意思?” 宋安宁笑道:“没有听出来吗?我经历了两种不一样的人生,分水岭就是在我嫁进蒋家的那一刻,前一世,我等你等到山穷水尽,却换来了欺骗与羞辱,而后一世,我选择了反抗,仅此而已。” 第241章 得胜 蒋华呐呐。 原来如此。 仅此而已……呵呵……还真是仅此而已啊。 他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她会知道那些,会提前做好准备,避开母亲的陷害与羞辱,为什么林嬷嬷会失踪,为什么她能那么轻易就联系上绣衣司,原来一切都是因为这个。 蒋华没有怀疑宋安宁的话。 因为事已至此,没有欺骗的必要。 宋安宁道:“蒋华,我曾对你做的,都是你欠我的,所以我并不后悔!” “包括我今天站在这里,也不过是想与你谈利益,谈条件,你若愿意,皆大欢喜,过往种种皆随着前尘散去,往事如烟,没有人想一直活在团虚无缥缈的噩梦里。” “而你不愿意,我也没有办法,不过是一死,他死我死,他活我活罢了,我左右是死过一次的人了,难道还怕第二次吗?” “所以你说错了,我不是求你,答不答应都看你的选择,另外,就算裴清宴死了,我想这朝中也未必会被你全权掌握吧,所谓帝王之术在于制衡,你应该很清楚。” “他死了,你就是下一个裴清宴。” 宋安宁将该说的都说了,随后便再无一丝留恋,转身离开。 快要踏出亭子的时候。 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蒋华的声音,“慢着!” 宋安宁脚步一顿。 果然,就听他沉声道:“好,我答应。” 宋安宁闭上眼,松了口气。 过了半响,才转身对他盈盈一福,然后离去。 十月,北边传来军情,新战告捷。 十一月,裴清宴率领二十万大军将北敌赶出平云县内,一路追击至沧澜山下。 十二月,北方天降大雪,双方退兵,裴清宴却率领一支轻骑突袭锦州,拿下李氏家主李贺,将人头送入京中,给皇帝贺岁。 也就是来年的二月,在双方的谈判下,决定互相退兵,北敌退至北境线二百里外,李家所有族人被尽数革杀,北边落入大渊朝的掌控。 裴清宴再从边境回来,已经是来年的四月了。 莺飞草长,花开繁盛。 宋安宁没有呆在京城,而是回到青州,一直苦苦等待着。 她早已得到了前线大捷的消息,可是没有亲眼看到裴清宴这个人,她还是不放心。 宋家人都很理解她的担忧,也都陪她一起等。 好在皇天不负苦心人。 从春暖花开一直等到盛夏时节,裴清宴终于到了。 时隔了将近一年,两人再次见面,都不由心绪复杂,哽咽难言。 宋家人都识趣的退了进去,独留他们两个人站在门外。 宋安宁看着不远处的裴清宴,红了眼眶。 时隔将近一年,他黑了,也瘦了。 眼窝下面有深深的疲倦,大概是刚处理完事情,马不停蹄的就过来找她了,中途根本没有休息。 不过这些都不影响他的英武帅气。 一杆长枪,白甲立马,仍旧是那个威风凛凛威震四方的裴清宴。 宋安宁哭着哭着,又忍不住笑起来。 在她看着裴清宴的同时,裴清宴也在看着她。 他心心念念的人儿,在家中被养得极好。 只是眉眼间退去了以前的青涩,更加成熟了。 就仿佛花蕊初绽,引人采撷。 宋安宁道:“你还愣在那里做什么?不赶快过来。” 裴清宴笑着走近。 两人的眼眶其实都有些红。 不等她再张口,男人已经一把抱住了她,将她搂在怀里,手臂锢得死紧。 也不顾忌这里还是大街上。 好在宋府临门的一条街来往的人不多,而看门的小厮们见着这个情况,早就极有眼力见的溜到一边儿去了,权当看不见。 宋安宁却悄然红了脸。 “好了,在这里拉拉扯扯像什么样?爹娘还等着我们呢,我们快进去吧。” 裴清宴忍不住笑。 “好,我们进去,见爹娘。” 宋安宁:“……” 她一愣,等反应过来裴清宴说的是什么时,顿时闹了个满脸通红。 却是什么也没说,被他拉着进去了。 这次过来,裴清宴不是一个人来的。 身后还跟着乌雀和青玄,他们带来了许多人,抬着许许多多挂满了红绸的大箱子,一看就知道是想做什么。 宋安宁只觉自己的心如鼓擂,跳个不停。 宋家人并没有走远,就在前院之中。 裴清宴大步走近,也没啥犹豫,直接就向宋鹤行与沈娇行了礼,说出自己此次过来,是为了提亲。 纵然宋家人有所准备,却也被惊住了。 “啊,提、提亲?现在吗?可我们还想多留宁儿两年呢。” 裴清宴道:“岳父岳母大人请放心,我现在只是来表明诚意,至于成亲的事,还是希望等到一年之后,在这一年之中,岳父岳母大人尽可放心让宁宁陪伴。” 宋安宁的脸已经快要烧成一块红炭了。 宋鹤行与沈娇都看向宋安宁。 宋安宁没有说什么,片刻,才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 两人顿时大喜。 “好,好!既然你们有情,那自然最好了,小裴快起来吧,你求的这门亲,我们答应了。” 这改口改得十分顺溜,小裴直接就给叫上了。 裴清宴自是顺从的起身。 宋鹤行激动得直抹眼泪,道:“上一次,是我们没有给宁儿把好关,让她错付良人,这一次希望我们的选择没有错,小裴啊,我们宁儿不容易,你可要好好待她。” 宋安宁又羞又窘,“爹,你在说什么呢。” 宋鹤行也意识到自己这话不吉利,便擦了擦眼泪笑道:“诶,爹不说了,这就不说了。” 沈娇上前道:“好了,小裴一路风尘仆仆的过来,想必也累着了吧,先回院中洗漱歇息一下,待晚上做好了饭菜,咱们再一起给你接风洗尘。” 裴清宴并没有拒绝。 重重“嗯”了一声,谢过宋家父母以后,就看向宋安宁。 宋安宁小脸通红,被他的目光盯得不自在,最后,到底还是说:“爹,娘,他不知道那院子怎么走,我带他过去。” 宋父宋母又哪会不懂他们这小儿女的心思? 两人都是极其恩爱的人,自然也知道,分明这么久了,初见面,他们肯定有很多话要说,于是便也不再阻拦,只叮嘱道:“唉,好,宁儿你带小裴过去吧,记得别聊太晚,让小裴休息一下。” “好。” 宋安宁红着脸带裴清宴过去了。 沈娇给他安排的院子位置极好。 离宋安宁所住的小院儿非常近,走路也不过几十步的距离。 宋安宁带着他进了院子,自有人去张罗裴清宴的衣食住行,其实也不用怎么张罗,该张罗的宋安宁早就提前为他准备好了,此时只需要有人去提来热水,沐浴休整一下就是了。 第242章 请辞 正如沈娇和宋鹤行所想,他们确实有许多话要说。 但宋安宁并没有急着说话,而是先让他去换了身衣服过来。 待裴清宴收拾好,再过来时,又变成了那个风度翩翩的贵公子。 两人在院中的一个亭子里坐了,宋安宁这才一边给他倒茶,一边问:“跟我说说京中现在的情况。” 裴清宴并没有隐瞒,一五一十和她说了起来。 京中的情况其实并不复杂。 无非是皇帝老了,生性多疑,尤其又在前面两任皇帝都不合格,给他留下了一个很大的烂摊子的情况下。 凭心而论,当今皇帝并非昏君。 多疑的性格,大概真的是少年时便处境堪忧,从小到大养成的。 好在有太子从中斡旋,皇帝即便不喜太子,却也得顾及皇后一族的脸面,不敢做得太过,所以他能及时脱身。 说到这儿,裴清宴有些疑惑。 “太子帮我,自是因为我们从小的交情,但此次有一个人,超出了我的预料之外。” 宋安宁问:“谁?” “林倾,也就是当初的蒋华。” 宋安宁眉目一动。 莫名就有些心虚。 她喝了口茶,故作不在意的问:“哦,怎么就超出你的预料了?” 裴清宴道:“若放在以往,他不想方设想的让我死就算了,又怎么会帮我?可你猜怎么着,这次在朝会上,他居然帮我说话,也正是因为他的帮忙,陛下才会格外开恩,放我一马。” 宋安宁皱起了眉。 无论是按亲疏还是按道理,皇帝都不应该宠信蒋华而忌惮裴清宴。 如今他却当真为了蒋华而放过裴清宴,可见皇帝是真的老糊涂了。 宋安宁抬眸,撞见男人颇有深意的眼。 猜到他可能早就知道了,索性也不再瞒他。 “唉,你既然早就知道了,又何必跑来问我,没错,我就是去京城和蒋华谈条件了,怎么的吧,你不高兴啊。” 裴清宴深深的看着她。 宋安宁被他看得心中发怵。 还真摸不透他此时的想法。 却见男人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握住她的手,重重一叹。 宋安宁被他这一叹叹得眼皮子直跳。 她无语的道:“你生气就生气,好端端的叹什么气,搞得你多委屈似的,我还没委屈呢。” 说着,抽出自己的手,将头扭到一边。 裴清宴见她会错了意,不由噗嗤一笑,重新握住她的手说:“我叹气不是因为不高兴,而是……很感动。” 宋安宁一愣,回眸看着他。 裴清宴叹道:“自小到大,我都是一个人,皇帝舅舅虽说偶尔会护着我,但他是皇帝,毕竟有太多的身不由已,在知道了谶纬过后,老实说,我其实没有把握能从边疆活着回来,我一直在想,如果我死了,你会怎么办?” “我没有奢求过你会与我共赴生死,事实上,我更希望你活着,可是你说我自私也好,贪婪也罢,在初听到你去找了蒋华,说出我死你死的时候,我心里真的百感交集。” “我既希望你好好活着,又舍不得独自离去,我不知道你穿得好不好,吃得香不香,有没有人欺负你,不知道你有没有想念过我,既希望你想我,又不希望你想我,我想就算我死了,大概也会化作一缕孤魂,远远的看着你,只要你能平安,我便能安息。” 宋安宁的眼眶渐渐红了起来。 其实裴清宴所说的,又何尝不是她所想? 她曾经以为,自己对蒋华便已是爱情。 执子之手,与子成说。 可现在想来,那时候还年少,没经历过事,哪懂得什么爱情。 她所以为的爱,也不过是年少时的一丝丝悸动,与世俗论理下所教化出来的对夫家的忠诚与维护罢了。 世人皆歌颂寡妇烈女。 却不知其中辛酸孤苦,难与人言。 也未必个个都是心甘情愿。 可如果裴清宴死了…… 他死了,大概自己是真的活不成了吧。 宋安宁终于忍不住,倾身过去靠在他的肩上。 裴清宴也顺势搂住了她。 两人互相依偎,就像两只受伤的雏鸟,彼此依赖,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了彼此。 宋安宁低声道:“你不可以死,绝不可以。” “嗯,我知道。” 他握住她的手,只觉心脏处密密麻麻,像被什么东西呼啸而过。 他沉声道:“所以我回来了,宁儿,以后再也没有什么能把我们分开,对再也没有什么能把我们分开。” 宋安宁抬眸看向他。 “可是皇上呢?他不会……” 裴清宴笑道:“放心吧,我已与皇帝舅舅请辞,从今往后,我便不是绣衣司的指挥使了,一介民平布衣,皇帝管不到,至于你……宁儿应该不会嫌弃我只是一介布衣吧。” 宋安宁忍不住笑。 可是笑完,又有几丝忧虑。 “皇上真的放心放你归去?那青玄和乌雀他们……” 她知道,绣衣司是裴清宴一手建立起来的,青玄和乌雀也是他一手带起来的,皇帝未必放心。 裴清宴笑道:“绣衣司暂并巡抚司,归巡抚司旗下统管,至于青玄和乌雀……表面上我让他们归隐了,但实际上,一年后他们会投靠太子,太子是个仁慈之人,且与我关系极好,青玄和乌雀也是有才干之人,相信会被他重用的。” 宋安宁愣怔。 一年之后…… 像是察觉到她所想,裴清宴抬手,理了理她的鬓发。 “舅舅的身体不大好了,御医说……顶多一年,他的身体便再也撑不住。” 宋安宁心头一沉。 虽然早就知道,早晚会有这一天,可乍然听到,还是有些不知所措。 反倒是裴清宴,心情平静。 经历了这么多,他对生死早已看淡,除了宋安宁,别的他什么也不在乎了。 何况皇帝的生死也不由他来做主。 他笑道:“好了,不说这些了,反正我现在无事,过段时间不如随我去个地方?” 宋安宁眨了眨眼,点头,“好。” 于是,裴清宴在宋家休整一段时间后,便带着宋安宁再次去了冀州。 第243章 大结局 冀州城几十里外的一座佛刹古寺内。 檀香袅袅,木鱼被声声敲响。 巨大的古钟前正站了一个人,那人托着巨大的圆木,正一下又一下的撞着钟。 撞完了钟,正准备往回走,就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立在不远处的小路上,正静静的看着他。 和尚微微垂眸,只是看了一眼,便转身往自己的禅房走去。 “站住。” 身后的人叫住了他。 他似乎也不意外,转头对裴清宴道:“施主有何指教?” 裴清宴原本以为,自己再过来,仍旧会像上次一样生气的。 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眼前的老和尚,他的心忽然就平静了,仿佛所有的过往皆消散如烟,那些他执着了许多年想要知道的东西,此刻也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他想,大概是因为他找到了于他来说更重要的东西去守护,所以别的都不用放在心上了。 “我这次来,是带她来见见你。” 裴清宴没有计较对方的疏离,握着宋安宁的手说:“她叫宋安宁,是我选择相伴一生的人。” 宋安宁大约也猜出了眼前这个人是谁。 她见了一礼。 和尚看着她,微微一怔,随即颇为欣慰。 不过这欣慰只是眨眼之间的事,便已经沉寂下去,他念了声佛号,道:“恭喜施主,若施主没有别的事,老纳便先回房了。” 裴清宴点头,侧身让开。 老和尚带着两个小沙弥远去。 一直等到他们走了很远,已经看不见了,裴清宴才收回目光。 宋安宁握紧了他的手,担忧的望着他。 裴清宴感受到了她的关心,笑道:“我没事,放心吧。” 宋安宁好奇的问:“他是你……” “是我父亲。” 宋安宁心头一沉。 果然如此。 听说当年长公主死在一场大火之中,驸马爷受不住打击,疯疯癫癫,没过多久就出家了。 他在哪里出家,出家后的法号是什么,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关心。 总之,这件事很快就被揭过。 紧接着就是裴清宴被皇帝收养,带入宫中,至于是找人秘密训练还是什么的,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敢去置喙。 宋安宁曾经也好奇过,裴清宴的生父现在在哪里。 可如今见到了,却没有一丝高兴,反而对裴清宴更加心疼。 裴清宴倒是看得开了,淡声道:“这十几年,我来找过他无数次,想要求证当年我母亲的真正死因,可没有哪一次是成功过的,那时候我很执拗,他不说,我便发火,可不管我怎么发火,他都闭口不言,现在想来,真是幼稚。” 宋安宁摇头。 她很想说些什么安慰裴清宴,可她什么也说不出来。 至亲之死,语言上的安抚都是苍白无力的。 切肤之痛只有自己亲身体会,自己方能走出来。 好在裴清宴现在已经想开了。 不去追求真相,活在当下便好。 可事实上,有时候真相不是他不想追求便可以不追求的。 有些东西一心想要知道的时候,怎么也无法得偿所愿,当他放下,反而会主动找上门。 一年后,裴清宴与宋安宁在青州成亲。 他没有回京城,就在青州宋家的对面买了一所大宅子,成亲除了宋家的亲朋,也只有他的一众朋友和属下。 太子原本想来贺亲,只是听说皇帝的身体不大好了,而且京中事多,他走不开,便没有来,托了身边的亲随送来贺礼。 裴清宴自是高兴。 不过,就在他们成亲后的第三天,就听说皇帝垂危,这次恐怕是救不回来了。 裴清宴的心情十分沉重。 原本被新婚所带来的喜悦也一扫而空。 宋安宁看得出来,他还在乎老皇帝。 毕竟,不管老皇帝有再多不是,从舅舅的角度上,他对裴清宴不错,还有养育教导之恩。 于情于理,在这个时候,裴清宴都应该回去一趟。 于是,宋安宁轻声劝慰裴清宴。 裴清宴自然也知道。 只是他有些担心。 “宁儿,你愿意跟我一起回去吗?” 宋安宁一愣。 不过新婚燕尔,她确实也不太想和裴清宴分开。 想了想,便答应了。 两人一起去了京城,回到京城以后,没能逃过皇帝的耳目,皇帝召他进宫,裴清宴去了,那一晚,很久都没有出来。 宋安宁自然是不能进去的,在宅子里左等右等,心里焦躁到不行。 直到凌晨鸡鸣声响起,天刚蒙蒙亮,忽然听到皇宫的方向传来九声很沉重的钟响声。 她的心猛然一沉。 皇帝去了。 没错。 端明帝于凌晨驾崩,享年四十七岁。 在临死前,他告诉了裴清宴,当年长公主之死的真相。 原来长公主心无反意,是听了身边侍从的话,与陛下大吵一架,姐弟不合。 原本这只是一件小事,但在侍从不怀好意之下,假传圣旨,将矛盾激化,气得长公主进宫找皇帝对峙,却刚好听到皇帝跟身边的太监埋怨,长公主过于强势,只怕自己将来会成为傀儡之话,长公主深感悲切,没想到自己一心维护挂念的弟弟,会这样想她。 她本就是烈性之人,当夜就在府中喝醉了酒,也不知怎的,就失了火。 失火之后,长公主连同长公主身边的所有人都被烧死了。 唯独那个挑唆的侍从。 后来经皇帝查出,一切都是那个侍从搞的鬼。 他是北敌派过来的奸细。 只为了挑动大渊内乱,让他们姐弟俩不和。 皇帝心知,此事除了内侍之错外,自己那些无心的言语也是造成长公主死亡的原因之一,因此他心怀愧疚,对裴清宴也越好的好,可这些好,渐渐随着裴清宴的长大以及他内心的愧疚,又变成了彷徨无措的猜忌。 所以,皇帝才会那样阴睛不定。 才会一次又一次的试探他。 可无论是猜忌还是试探,都随着死亡的降临,将一切消弭了。 临终前,皇帝拉着裴清宴的手,拜托他回到太子身边,继续辅佐太子。 裴清宴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出来以后,太子拦住他,叹道:“不管你选择什么,我都尊重你,父皇……他不是有意的,你不要放在心上。” 裴清宴点点头,再没说什么,大步离去。 其实皇帝有心也好,无意也罢,他死了,一切也都不重要了。 现在最重要的,是府里还有个她,宋安宁正等着他。 想到这里,裴清宴心情雀跃,快马加鞭的往府中赶去。 天色正好,阳光明媚,执子之手,与子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