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瞳之大容天下(出书版)》 青瞳之大容天下(出书版)_分节阅读_1 瞳之大容天下(出书版) 作者:媚媚猫 【内容简介】 身处国家最高权力的顶端,青瞳要有什么手段,才能站在风口浪尖握住日月旋转的同时,还能顾及心中那一段最珍贵的感情?这个男人,因为面容太清秀,每次带兵都会戴上面具;为了娶她,大战狼群,浑身上下伤痕交错;为了偷走她,不惜率兵奇袭她的国家;面对凶恶苍鹰,第一念头就是舍命护她周全…… 然而,互相伤害太重、错过了太多的两个人,牵手抑或放开,哪一个才是他们最好的结局呢? 【作者简介】 媚媚猫,游荡于武侠、言情、悬疑和历史之中,创作风格大气,善于塑造非一般的女性主角。 有多部作品在杂志发表,风格涉及言情、悬疑、科幻、玄幻、武侠、都市、民国、架空等各个非正常领域,均受到读者喜爱。 代表作品:《青瞳》三部曲、《杜黄皮》、《南北骄雄》、《何处可生莲》、《一事能狂即少年》、《花事》、《飞越长生》、《驭鬼》、《幻杀》等,迄今发表作品200余万字。 【正文开始】 第 1 章 第一章此别难重陈 此别难重陈,花深复变人。来时梅覆雪,去日柳含春。 物候催行客,归途淑气新。大漠今已远,魂梦暗相亲。 一、入城 天还没有放亮,大地似乎被罩上了一层带着冰碴的蓝色水膜,又潮又冷。 冬日凌晨,正是人们最眷恋暖被窝的时候,可是大苑兴州城城门内外却已经各自聚集了几十辆货车。 这些人都是南北的行商,有人要进城,有人要出城,他们的车子里装满了各种货物。赶车的三三两两站在地上跺脚哈手,等着卯时开城门。 守门的士兵做事也明显认真起来,天没亮就已经到位,做着开城门前的准备。文书、登记册、平安牌子,这些都要提前安排好,兴州衙门的差役也等在一边,另一队士兵则按着腰刀,在城门前列队,防备突发情况。 车队中有一部垂着帘子的马车,车子只是半新不旧,算不得豪华,拉车的马儿也不过是匹秃毛的驽马。但因为是打仗期间,马匹买卖受到限制,贩马不但管制严格,且必须统一卖给官府,再由官府统一配送,不能由民间自由流通,所以这辆用马拉的车在一众骡子和驴拉的货车中也算显眼了。 赶车的五十多岁,干干瘦瘦,满脸风霜。他用力搓了搓手,向车里问道:“四少爷,这天实在冷,小的带了些烧酒,要不要喝一点抗抗寒气?” 车里传来低低的回应:“不用了,你也别喝,少奶奶闻不得酒气。” 赶车的都已经把酒葫芦举起来了,闻言只好又挂回去,喉咙里干咽了一口口水。 离开城门还有一段时间,门外的运货的人都是临近郡县的,大多认识,那赶车的人不能喝酒,显然觉得无聊,便和周围熟识的人打着招呼聊起天来。 随着天色渐渐亮起来,越来越多的人来到城门前等着,门口堆不下,便蜿蜿蜒蜒一直排出老远,哈手跺脚的声音几乎连成了鼓点。 兴州作为大苑连接南北的重要城池,虽然一直人流不少,却也没有最近这般兴旺,现在每天出入的人流量几乎比以往增加了四倍五倍。 原来打从开战以来,朝廷便下达了一系列新政令,有一条大幅度裁汰了官道上的收税关卡,只在十几个大区域一次性征税,这样做可以节省税款收集运转时间,又可以节省放在路上关卡的大量人手。 最初政令从京都颁布下来之时,大家并不看好。取缔了小收税关卡,那么为了平衡,大关卡的税额必然十分高昂,岂不是抑制了商人的积极性? 但是实际走一趟商路下来就会发现,不用层层盘查,不但朝廷节省了税银的转运时间,商人们也节省了货物的运输时间,并且少了层层关卡都要递上去的人情银子,总数还是划算的很,所以商人的走动还更加频繁了。 更加上几个临近城郡临近州府归在一个区域内,在此范围内小规模倒腾货物,成本更是低廉。经商的门槛低了,利润厚了,于是大苑商业一时活跃无比,对商人来说,打仗又怎么样?只要没有打到身边来,就不能打消他们挣钱的热情。 这些商人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本领,无数以前市面上不能轻易见到的货物也纷纷出现,虽说都是小范围经营,但架不住人多啊。这种情况如果继续下去,从前一个大商人就能控制市场的局面恐怕不会再有了,现在如果出现粮荒之类,朝廷即便不打压,这些无孔不入的小商贩自己就能把物价平抑到可以接受的水平。 除非遇到极为珍惜的商品,比如只有南方出产的南珠和只有西域才有的琉璃之类,的确还只有实力雄厚的大商贾才有办法买卖,只好随他们定价,不过这类奢侈品不关系民生,想动摇社稷根基也办不到了。 到了卯时,城门准时打开,进城的和出城的排成两队,接受守兵仔细盘查之后才放行。轮到那辆小马车,守兵认识这个是兴隆车马行的车把式,就打了个招呼:“老余,你这起的倒是早,今天这么早就有生意?” 车把式老余摇摇头:“不是生意,车里是我家四少爷,少奶奶身子有些不舒服,去回春堂瞧瞧,去晚了可就排不上号了。” 守兵点点头,回春堂有两个坐堂的名医,看病是极难的。他打开车帘,小小的马车一望到底,车中坐着一男一女,有家底的人家成家早,男子面容白皙,还是少年摸样。女子满脸青白,有气无力,车中燃着暖炉,女子仍是一副冻的发抖的样子。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客气的道:“请少爷下车来,按规矩要检查一下车里有没有夹带。” 老余连道:“好说好说。”先扶着车子少年跳下来,然后伸手进去,搀扶出那个面色青白的女子。女子眉头皱的紧紧的,眼睛也闭着,似乎浑身无力。 那少年长的文文弱弱,半托半抱扶着自己的娘子,一下车似乎被寒气激到了,咝咝哈哈喷着白气,不断掂着碎步等着,女子更是一下车嘴唇就透出青气,全身哆嗦起来。 兵丁见这二人病的病弱的弱,都在寒风中瑟瑟发抖,马车又小,没有什么夹带的可能,快快的检查一遍就让他们回到车上了。 少年似乎冻的手发麻,道了声谢就在老余的帮助下扶着女子回到车上,鞭子虚虚一响,马儿打个响鼻就拉着车走了,看方向正是城北回春堂。守门的兵丁还回头望了一眼,就把注意力集中在下一个人身上,全然不知道自己刚刚放过了什么。 再看车中,那面容白皙的少年脸上焦急一收,露出一副和他面容绝不相称的气质来,他轻轻道:“奇怪?这已经到兴州了,城门还没有盘查人口?我还当会九城戒严呢,难道他们丢了皇帝也不准备找了吗?” 他的声音极低,几乎细不可闻,车辕上赶车的‘老余’却立即听到了,他用极细的声音接口:“属下也觉得奇怪,城门盘查的还是货物,苑人会不会……内紧外松,等我们露出破绽?” 四少爷摇摇头:“不像。”伸手将暖炉中熏香灭了,熏香那带着微弱甜味的气息散去之后,车中女子眉间微微动了动,似乎有些不舒服,喉咙里也轻轻呻吟了一声。 少年一直凝视着她,见状柔声道:“嫌睡的不好了?可是安息香闻得太多了对身体有碍,没办法。” 女子对他说的话没有任何反应,呻吟一声,眉头更皱了起来。少年伸手在那女子眉头轻轻揉搓,替她展平的纹路。女子似乎觉得舒服了一些,眉头渐渐打开,身子缩了缩,又睡的沉了。 少年摸样的男子低头看着怀中的女子,虽然做了些改妆,却仍是他记忆中的摸样。他忍不住轻轻的抚摸了一下那双熟悉的眼睛,青白色的妆粉下,闭着眼的她看上去比以往多了些温润淡雅,并没有一丝凛冽。 九五之尊又如何?怀中的她,瘦的只有薄薄一层。 少年将盖在她身上的夹棉披风又紧了紧,他眼中渐渐蓄满了温暖,一串轻轻的歌声不由自主从喉咙里溢出来—— “风儿带来天神的消息,天神说,让我做你的可汗! 无数勇士追随着我,战旗遮蔽了云朵,铁矛多如牧草, 我越过高山,穿过草原…… 雄鹰带来天神的消息,天神说,让我做你的可汗! 我是天上炽烈的太阳,而你,我美丽的新娘,就是晚上皎洁的月亮, 让我投入你温柔的怀抱,放下长枪,慰藉忧伤……” 前面只是轻轻的哼唱,唱到‘让我投入你温暖的怀抱……’这一句时,少年忍不住将头伏下,贴近她的耳朵。 这两句女子在梦中也听到了,她想必是嫌吵,微微一动,露出些不耐烦,随即颇有些霸道的伸手将他一推。少年眼中闪过一丝好笑的神情,便住了口,只剩下马车碌碌的声音,伴随她安静的睡眠。 如果有人对他们有怀疑,一直跟着马车的话,就会发现车子果然一直到了回春堂门前等着,坐堂的大夫诊了脉之后宣布收治,这个病人和少爷就留在回春堂了,多少有点家底的人有条件留在医馆治病很正常,一切都没有丝毫破绽。 夜间,面色青白的女子才悠悠醒来,微微咳嗽了一声,缓缓睁开眼睛。 被称作四少爷的少年就坐在她身边,摸了摸她的头发,道:“这一觉怎么睡了这么久?饿了吧,想吃点什么?”说着伸手将她扶着坐起来,拿过一个枕头放在她背后给她靠着。 女子顺着他坐起来,先凝神看了看四周,问道:“阿苏勒,我们到哪里了?” 箫图南轻声道:“兴州,今天早上到的。” 青瞳默然不语,许久才道:“走的也不算太快,十天了,刚到兴州。” 箫图南轻笑不语,走的再快还能快到一眨眼就回到西瞻吗?一天还在大苑的领土上,求稳就远比求快重要。 箫图南这一次是下了大本钱的,他们这些天经过的每一处地方都是提前安排好接应人员。每一个打尖歇息之处,或农舍,或闹市,或荒村,无论哪一处,都是早早安排了人在那里开店经营,甚至有住了几十年的老住户,绝对没有一处是仓促安排的人员,更没有一处要露宿旷野。像这样安排下来,远比一直找没有人迹的道路行走安全。 这肯定不是临时起意能做到的,西瞻埋伏在大苑的暗桩这一次出动了五成以上,为了安全起见,他们多年的埋伏,这一次之后就全都不能用了。加之上下联系人员,损失超过八成,恐怕十几年之内,西瞻对大苑的探子网络也难以恢复到原来水平。 不过这一切都是值得的,箫图南眼光在青瞳脸上流连一圈,满意的笑了。 第 2 章 二、烤饼 青瞳凝视着他的脸,到现在她还觉得有些恍惚,看着仅在咫尺的阿苏勒,他们两个就面对面坐着,他就笑眯眯的看着自己。这场面梦中出现过,以至于青瞳现在还觉得自己在做梦,也许一觉醒来,这一切都化为泡影,她还是在军营战场,小心策划,准备随时给他致命一击。这么想着,她眼中明显流露出暖意,倒说不清愿不愿意让这个梦醒来了。 “你这个眼神我喜欢。”箫图南轻轻笑了。 青瞳叹了口气,不用自欺欺人,自己哪有做梦的权利?这一切都是真的了,自己真的被他从军营中劫走。箫图南摸了摸青瞳的手,拿过一杯热水递到她嘴边:“喝点姜水!这几天你的手脚怎么越来越冰凉,有那么冷吗?” 青瞳心不在焉去接杯子,箫图南的淡淡的声音又传来:“拿稳点儿,小心点别打碎杯子,上次你用碎瓷刻在客栈里的字,我的人费了好大劲才刮下来。” 青瞳脸色一变,停在半空僵住了。箫图南将杯子递到她手中:“看你吓的脸都青了,这样下去很快就不用化妆了。” 青瞳沉默了一会,捧着杯子吸溜着喝起姜水,热热的姜水放了红糖,喝着本该暖心暖胃,却不知为何进了肚子倒化成一腔冰寒。 她将整杯姜水都喝完,长长吐了一口气,道:“阿苏勒,我饿了。” 箫图南对她的反应有点意外,停了一下才问道:“想吃什么?” “以前在振业王府你给我吃过的那种饼,和着剁碎了的马肉蒸的那种……” “哦,图齐鲁。那是我们西瞻人过年吃的,怎么突然 青瞳之大容天下(出书版)_分节阅读_2 然想起了这个?” “我也不知道,突然就想吃,记得那个真香啊,好久没有吃过了。” 箫图南轻轻一笑:“那你多等会儿,图齐鲁做起来很费时间。” 他走出去轻轻掩上门,低声向门外吩咐几句。门外的人有些着急:“四少爷!我看她不安好心,图齐鲁是西瞻食品,在兴州有人吃这个难免惹人怀疑。” “我知道。”箫图南面容沉了下来:“她想试试我们的能做到哪一步,做吧,让她死了逃走的心思。” “可是……”那人急道:“现在这个时候大苑马匹控制严格,我们要是杀马动静太大,难保不被人发现。” 箫图南露出狡猾的笑容:“就用存下来的牛肉好了,我看她也未必分辨的出来。” 时间也没太长,一个多时辰后,箫图南就拿着一张脸盆大小的金黄色大饼进来了,用炉火将羊脂烘烤融进面里,再加上烤酥了的牛肉,饼子真的又热又香。 青瞳接过来面无表情的咬了一口,香脆的饼衣在静夜里发出轻响。 “好吃吗?” 青瞳盯着他,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怎么会不好吃?简直好吃极了。” 箫图南看着她,露出笑容,她果然吃不出来,牛肉做的一样吃的挺香。 马上他就惊讶了,只见青瞳一口接一口,简直是狼吞虎咽的吃着,一张脸盘大的饼瞬间就少了一半!这……有那么好吃吗? 只需片刻,箫图南就觉得不对了,青瞳每咽一口似乎都要用好大的力气,明显是已经吃的很饱了。可是她动作还是和刚才一样快,还是恶狠狠的咬,恶狠狠的吞,动作中带着点狂意,视这张饼如同生死大仇一般。 箫图南眉头一皱,伸手过去,道:“别吃了,剩下的给我。” 青瞳完全像没有听见一样,更加快了撕咬的速度,嚼也不嚼,用尽力气往下吞。 箫图南喝道:“给我!” 青瞳飞快转过身,背对着他,利用这点空隙时间,将最后一块巴掌大小的饼子整个塞进嘴里,噎的眼泪也出来了,却直着脖子拼命想要咽下去。 箫图南追过去一把掐住她脸颊,伸手进去要将饼子从她嘴里拽了出来。 青瞳使劲挣扎,牙齿闭的紧紧的,一边在他手上撕扯,一边拼了命一吞,整张硕大的饼子就全进了她的肚子。然后她冷笑着张开嘴给箫图南看,道:“果然好吃极了!” 这一顿吃的可真不少,至少是青瞳平时饭量的三倍。 箫图南咬牙切齿的看着她:“你这是什么意思?” 青瞳道:“这有什么不明白的?我不愿意跟你走。”她冷笑起来:“折腾不了你,难道我还折腾不了我自己?” 箫图南望着她冷笑,突然抓过她,提起膝盖,在她肚子上轻轻一顶。 这一下力道用的很刁钻到位,青瞳猛然弯腰,干呕一声,将吃下去的饼子一口口又都吐了出来,吐得一片狼藉,一头冷汗,只能趴在床边喘气。 喘过气来,青瞳抬起头,竟然是一脸微笑:“阿苏勒,我饿了!” 箫图南眼角抽动:“你……!” “我还想吃刚才那种饼,这一次我记得名字了,叫图齐鲁,是吗?”她展颜一笑:“你不如一次多做几个,或许我还得吐!” 箫图南脸色铁青的看着她:“以后你每一顿饭都想这样吃吗?我要只给你拿够你吃的呢?” 青瞳微笑:“那我大概就会胃口不好,连着七天八天什么也不想吃吧。” 箫图南脸色笼着一层青气,目光中像是藏着一把尖刀,青瞳一脸笑颜如花和他对视,眼中也是寒光烁烁,半点不怕。 “青瞳。”箫图南终于叹了一口气:“如果我告诉你一个消息,你走了之后,京都军并没有混乱,还在按部就班的备战,你还要这样吗?” 青瞳眼睛霍然一亮,随即又暗了下来:“你骗我!十六卫军庶卫京都,权限极大,他们只听从姓苑的指挥,武本善绝对不可能压得住!” 箫图南哼了一声:“本事不大,架子不小,比起霍庆阳带领的西北军差之远矣,比之以前的定远军更是拍马不及。放着精锐不要,你为什么要安排这么一支士兵护卫皇城?” 青瞳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十六卫军建制是祖宗留下的,并不是她手创,军官大多是亲贵子弟组成,士兵也必定要有家眷在京中,图的就是一个放心。 十六卫军中将领权限比一般军队更大,且又在京都咫尺之地,要是这支队伍本领也很大,却如何制衡?至于战斗力,那要看在谁手中,十六卫军装备精良,她自信可以用这支军队抵过铁林军。 “我没有骗你,你那个十六卫军是真的没有乱,就在昨天还冲击了京都一个卫城。”他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嗤笑:“只可惜不知哪个熊包指挥的,还没到城下就被打退了。” 青瞳眼光一闪,瞬间就相信了,她像信任自己一样信任阿苏勒的骄傲,这种事,他不屑于说谎,她的眼神也渐渐柔和起来,从箫图南点点头:“我信了。” 箫图南眉间顿时闪过一丝喜气,只是他隐藏的很好,转瞬就恢复成刚才风轻云淡的样子,道:“既然你信了,就不要再惹麻烦。刚才吃的都吐了,告诉我你现在想吃什么?” 青瞳苦笑着摇摇头:“我什么也不想吃。” 看见箫图南眉头一竖,青瞳连忙道:“别误会,我改变主意了,明天会好好吃饭,只是现在的确没什么胃口。再给我吃那油油腻腻的,恐怕我真的要吐!” 她犹豫一下,道:“要不你再给我一杯姜水吧,不知为什么,这几天冷的很。” 箫图南凝视着她好久,似乎她要的不是一杯水,而是一把刀一样。半晌眼光一收,和和气气的道:“好,你等着。” 他到门边吩咐起来,一个人进来打扫,一会儿另一个就进来,送进一壶新煮的姜水来,箫图南做了个手势,那人就悄声无息的退下了。 他提起壶来给青瞳倒了一杯姜水,客客气气的递给她,青瞳客客气气的接过来,两个人都微笑着,好像刚才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 青瞳喝了一杯,示意还要,箫图南立刻又给她倒了一杯,青瞳接过来,一口就喝下去小半杯。 她说觉得冷要姜水不是假话,她也不知为什么,每次醒来也觉得越来越冷,不是因为天气,倒像是从身体里面发出寒气一般,身子也越来越沉重,连呼出来的气息都是冰的。 从前几天一着急突然呼吸困难起来,等她好不容易喘过气就开始一点点变冷,开始还是手指尖,逐渐变成手足全冷,如今这冷气更是从四肢向身体蔓延,好像热气敌不过寒风,被一点点逼回体内,照这样下去,没几天就会全身冷透,她恐怕也就比死人多口气了。 第 3 章 三、病发 “青瞳。”箫图南看着她喝姜水,慢悠悠的开口:“有一件事请真的很奇怪,你们大苑的盘查未免太松懈了。你丢了,都没有人着急吗?”他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你能不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青瞳摇头:“我不知道。” 箫图南眸子里精光一闪,随即换成微笑,将她头发卷起来在手指上缠绕,感受那熟悉的柔软:“我猜你也不会告诉我,你呀,花样可还真多。” 青瞳苦笑,她真的不知道,这些天她清醒的时候少,昏睡的时候多。事发这么突然,京都行营里的事情都来不及安排,哪里还知道兴州为什么这么平静? 不过平静也是线索,至少大苑还没有乱!这就已经是好消息了,结合刚才得到的消息,青瞳可以肯定京都行营的军队还没有帅将分心。皇帝丢了,怎么可能这么平静?唯一的可能,就是军队和各级官员还不知道这个消息。 是谁压下了这个消息?武本善?林逸凡?似乎都做不到。不管是谁,这对于青瞳来说都是难得的好事。现在她需要做的,就是找到机会逃出去。 一定要抓紧,只要她能逃出去,就能收拾局面,即便打了几场败仗也不算大事。这里还是大苑的领土,她还有机会,若真个到了西瞻,她可就更加无能为力了。 可是要怎么才能逃出去?要是逼得这些西瞻人犯点案子,引得官府注意…… 她要是有机会突然大叫或者弄出一身血迹…… 如果现在在屋子里放一把火…… 她正想着,耳边突然被人吹了一口热气。箫图南笑眯眯的说:“你知不知道?你这个人想坏主意的时候样子最好看,两只眼睛黑黝黝的,简直能把人的魂魄吸进去。” 他微笑着道:“青瞳,我已经上了你一个大当了,带着铁林军快马加鞭跳起你的陷阱里。”他搂了搂青瞳的腰:“要不是想出这个办法,我现在恐怕已经死了,所以啊,无论你有什么诡计,我也不会再上当了!” 他满意的看着她不自在的躲开,虽然脸上是笑着的,眼神里却没有笑意,真的到了必要的时候,他不介意让她一直到了西瞻再苏醒。箫图南已经不去试图和她拼比智力,自从破釜沉舟的从青州冲出来,却仍然一步步走入她布置的陷阱之后,他就不再试图去和她拼智力。 他用佩服的目光看着这个女子,眼前这个单薄的女人,她能在那样的形式下逐渐设下陷阱,不断用利益和示弱来影响他的判断。前期她的确措手不及,但是后期铁林军的每一场胜仗都在她的安排之下,她不断的设下骗局,不断收紧战场,用越来越示弱的姿态和越来越多的利益引诱他到了大苑的心脏,等他发觉到危险,已经无法不得不沿着这条路走下去。 这是阳谋,造势已经造出,就算你看的清清楚楚,也只能被大势推动,不得不走下去,走进陷阱,走进她的安排。在大苑势头被压制的不能再低的时候,等着所有人可能会大吃一惊,只有战局中几个人明白势必到来的战局大逆转。 好在就在最后时刻,他找到了更直接的方法,真的好险!箫图南吐了一口气,将身子靠近青瞳,久违的气息让他忍不住越靠越近,直到他的头搭在她的肩上,他凑上去,用脸颊轻轻蹭着她的脖子,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既然越直接的方法越有效,那么何不…… 一条湿热的舌尖轻轻划过青瞳的耳垂,在脖子上突然一吸。 “啊”青瞳受到刺激,全身骤然收缩,汗毛都竖起来了,一声呻吟脱口而出。 声音一出口,她自己脸颊迅速就红了起来。她年龄已经不小,懂得也已经不少,岂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和她自己想的不一样,她心中竟然没有多少怒意,反而如同被雷劈中一般的感觉,手脚软绵绵的没了力气。 这一吸如同山洪决堤,将她长久禁锢的欲望吸了出来。 脑海中如同炸开般一片空白,脖子上那一点刺激的感觉以比烽火传信更快的速度向下蔓延,传至胸口,顿时引起一阵强烈的心慌,青瞳只觉心脏擂鼓一般猛跳不停,同时呼吸困难,头昏眼花,她不由扶着床急促的喘息起来。 箫图南吃吃的笑起来:“你怎么还是这么敏感,那个漂亮的小东西,他没有碰过你的脖子?”说着又凑了过来。 青瞳挣扎着躲开他的头,心脏一时间跳的都分辨不出点数了,眼前一片花白,她吃力的叫道:“阿苏勒……你让开,我……我喘不过气!” 箫图南手反而一紧,将她用力搂在怀中:“让开?呵呵……” 青瞳脸色骤变,只觉得气息绪乱无比,胸口闷痛的几乎难以忍受。她用力推着箫图南的手,虚弱的从喉咙里挤出声音来:“不是,我真的……喘不过气,我……我得吃药!我病了……我忘记拿药……要定时吃……” 青瞳是真的出问题了,刚才心刚刚开始狂跳的时候,她自己也以为是突如其来的刺激导致的,有些羞怯却也有些激动。开战以来,特别是设局诱箫图南进京以来,她日日夜夜想的就是这个人,如今看着他,实在是有些激动的。青瞳其实是个对自己感情很放纵的人,以前爱极了离非,就用尽办法去争取。昔日在旷野中被箫图南打动,就立刻愿意留下来,并没有一般女孩的扭捏。 虽然现在这种情况不能被她的骄傲允许,但这件事情本身却并不能把她刺激成这个样子,其实她还没决定好准备害羞还是准备发火,那阵心慌就来了。 心刚刚慌乱的时候她也以为自己是羞怒,但很快那种熟悉的闷痛传来,青瞳就知道不好,她这是旧病复发了。她心脉受损,一直以来没有间断服用太 青瞳之大容天下(出书版)_分节阅读_3 医配置的药丸,这次突然被劫,自然不可能带着药了。前些天她日日想着脱身的办法,一时间也没顾上吃药的事,如今突然病发,才想起来。 不知道是刚巧到了这个时候该发病,还是没出息到被这人家一下轻薄就激动的要发病,总之她是真的病发,这个病已经缠绵自己两年了,每次发作是什么感觉她都一清二楚,只是哪一次也没有这次这么猛烈。 这一下还哪里顾得上情绪,只能先顾小命了,她极力挣扎着道:“我的心……里难受,我喘不上来气,我……得吃药……” 箫图南手臂僵硬了一下,认真打量青瞳,见她面红声嘶,胸膛不住起伏,还真有点像呼吸不畅的样子,却又一时吃不准是真是假,问道:“药在哪里?” “在京都……” “你是说你的药在京都?” 青瞳吃力的点点头:“别的地方都没……只有京都……” 箫图南心瞬间恢复冰冷,声音里带着一丝讥讽:“不吃会怎么样?你别告诉我会死,是不是还像上次一样?不放你就只能看着你死?” “不……是……我……真……”气噎声嘶,每一个字都是从胸膛里硬挤出来的,每一丝气都被她耗光了,真的再没有能力说出一个字了,青瞳只好死死的瞪着箫图南,尽量用目光表示诚意。 “你和我就只有这一种花样可玩了吗?”他冷笑着打量青瞳:“这次你是怎么弄的,还满像。” 真是天大的冤枉!青瞳只觉自己完全吸不进去空气,眼前都模糊了。而箫图南那种自以为是的冷笑被她看在眼里,此刻简直可恶之极,胸膛憋闷的好像炸开一样,她简直恨不能让自己喷出一口血来,吐他个满脸! 可惜她此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动也不能动,只能用自己最有诚意的眼神死死的盯着箫图南,全身的血液都好像挤进心脏里,心跳的无法抑制,似乎就要破体而出一般。青瞳血液涌上头顶,让她整个脑袋血管都突出来,箫图南的冷笑声还在耳边回荡:“我再也不会上你的当了!要装死你就装,我看你打算装多久!” 青瞳神智开始有一些模糊,真没想到,自己会是因心疾复发而死!而要死前这一刻,箫图南还以为她是装的!他一定会后悔的!青瞳知道,等她真的死了,他一定会后悔的。 可是她也不愿意为了让他后悔就去死给他看,但此刻已经不由她选择,她现在甚至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简直毫无办法可想。 箫图南伸手在她脸颊上轻轻抚摸,嘲笑道:“我劝你还是放松点,死也有好多种样子,你至于死的那么努力吗?你知不知道你的脸拧成什么样子了?好难看!” 当那修长的手指滑向青瞳的嘴唇时,青瞳在心中对那修长的手指狠狠咬了一口,意念中使上了全身的力气,幻想着他那截手指都被自己咬了下来,在嘴里咬的咯吱咯吱脆响,颇为解恨。这就是她昏迷前的最后印象,算不算报仇,不知道了。 箫图南面色一变,刚刚青瞳还像个愤怒的小兽一样瞪着他,一脸生机勃勃的狰狞。可突然间,她身体用力挣扎了一下,然后全身一软便瘫倒在床上,竟然真的没了气息。 他心里一动,不知为什么升起一丝恐惧,勉强叫道:“你这个玩笑开的可挺没趣。” “喂!起来,我有话和你说。” “喂!你还没说想吃点什么呢,一整天都没吃东西了……” “喂!你……你想不想知道现在京都打成什么样了?” “青瞳?青瞳?你醒醒!你不是真的吧?” “喂——!你先起来,用这种方法未免太下作了,别让我看不起你。” “青瞳——!喂!你给我起来!喂——!” 青瞳不但没有丝毫反应,身体也开始一点点凉了下来。箫图南的心脏猛然一缩,巨大的恐惧顿时将他充满了,这个弓箭射到他咽喉前也没有说个怕字的人,此刻任谁都能看出他眼中的极度恐惧,他颤抖着去试青瞳的鼻息,却半点活气也没感觉到。 他一把抓过那个软倒的身子,大声叫着她的名字:“青瞳!起来!青瞳,说话!” 叫到后来,声音简直开始凄厉。 这下不但回春堂,连周围半条街的人都被惊醒了。那西瞻探子老余吓得满头大汗,抢进屋子用力拉住箫图南的手臂:“四少爷!你别叫!别叫!” 箫图南一脚将他踹在地上,抓过青瞳背在身上,夺路就走。 老余被这一脚踢的几乎闭住了气,他也是有功夫在身的人,强忍着剧痛追上去:“少爷!你要干什么?你疯了吗?” “你要去哪儿?现在是夜里,不能出城!少爷!少爷!” 然而那个双目通红的人完全没有半分停顿,一声马嘶,他就背着青瞳跳上马背向城门冲去。 老余面如死灰,只得跺着脚大叫:“发信号!亮兵刃!快叫暗线准备接应!” 第 4 章 4. 误会 青瞳觉得自己仿佛在奔跑,仿佛有什么力气极大的猛兽带着她飞奔,她不断的颠簸,腾云驾雾一般,灵魂好似都飞到了天外。耳朵里也听到奇奇怪怪的声音,叮叮当当仿佛打铁,又像敲钟,还夹杂着人的嘶吼。 一会儿又不知什么地方倒下一股热水,虽说气味腥腥腻腻的很不好闻,但这股热热的液体带来暖人的温度,倒也觉得舒服。 却有一股冰凉的气息从小腹中升起来,多少热水也带不走这种寒冷,她自己都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逐渐冰凉起来,随即意识就有些模糊,似梦似幻中,却总有一双手臂紧紧搂着她,一个热热的胸膛靠着她,无论怎么颠簸,那双手、那个怀抱也没有离她而去。 她身子越凉,那双热热的手臂就把她搂的更紧,那胸膛就靠的她越近。低低的,野兽一样的咆哮声也就更频繁的响起。 要过了很久很久以后,青瞳特意吩咐查找,才在兴州守备报告东北路行军主管常胜的军报中得知。这个夜晚,突然有西瞻人在兴州城闯城门,他们发起自杀性冲击,片刻就砍断绞索,放下吊桥,让随后而来的几十个骑兵飞快冲出城去。 虽然事出突然,兴州守备却反应迅速,及时调集军队,将这几十个敌人基本剿灭了,仅有数人带伤逃脱,为防敌军趁机攻城,守军大队不敢出城追击,却并未发现敌踪。 兴州守备说他已经派兵搜查漏网敌人,请常胜放心云云。 过了许久,箫图南通红的眼眸出现在青瞳视线里,这个人脸上糊满了鲜血,身上浓重的腥气冲人欲呕,要不是那熟悉之极的目光,她几乎没有认出他来。 青瞳愣愣的打量他,好像每次醒来都会遇到不同情况,这次又是到了什么地方?他为什么这么狼狈。 在青瞳睁开眼睛的一刹那,箫图南双眼骤然瞪的滚圆,他做了一个奇怪的动作,猛然将头埋在她胸口。 青瞳整张脸腾的就红透了,用尽全力推开他,这次昏迷就是因为他意图轻薄,现在刚刚回过气来,他就又来,也太过执着了吧? 谁知阿苏勒并没有什么非礼举动,他只是将头颅贴在她心口,一下一下听她的心跳声。 他抬起头,眼中先是闪过巨大的惊喜,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随即好似想到了什么,那眸子里突然升起滔天的怒意,就如同盛夏里突然浇下一桶冰水,搂着青瞳的手臂也突然一送,将她一下抛在地上。 青瞳淬不及防跌在地上,忍不住叫了一声。 离的远了她才看清,箫图南身边只有三个人,却个个伤痕累累,其中还有一个人左臂齐着肩膀折断,而箫图南自己衣衫也有多处破裂,刀伤枪伤都有,他的身上甚至还插着两支长箭,虽然不在要害上,伤口周围却已经没有多少血流出来,显然中箭时候已经不短了,却不知他为什么没有拔除。 青瞳微微一动,只觉得四肢都是彻骨的冰冷,不由轻轻呻吟了一声。她的身体像是浸泡在冰水里一样,到处冰冷僵硬,还有一股凉凉的细线,在自己胸口处徘徊着,那种几乎夺去她呼吸能力的巨大压力却缓解了许多,心脏又重新恢复了正常的跳动频率。青瞳愣愣的看着自己,她自己也不明白这是怎么了。 “阿苏勒,我怎么了?”青瞳慢慢从地上爬起来问道。 箫图南只是看着她冷笑:“我要知道,就不会上你的恶当了!” 他的目光十分复杂,凛冽、防备、怒气,甚至还有恨意,这样青瞳十分吃惊,她没想过有一日阿苏勒会用这种目光看她。 青瞳脑子嗡了一下,心中急速转着念头,有些事情隐约还是记得的,自己心疾发作,还当这次死定了,去不知为何现在好得多了,再看阿苏勒这个摸样,显然是经历了一场恶战。 突然心中一个激灵,青瞳骇然的看着箫图南,他不会……不会真的带着自己回京都找药去了吧? “你你……我……我昏迷了多久?” “一天一夜!还只够我跑回晋阳附近。”箫图南冷笑:“可惜,功亏一篑!你装死再装一会儿,说不定就能回京都了。” 青瞳争辩道:“我没有装死!阿苏勒,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我真的没有装死!” 箫图南仰天大笑:“你是吃下了什么药物吧?倒真是像快死了的样子啊!告诉我,让我也长长见识好不好?” 他虽然笑着,心中却悲愤莫名,她装的可真是像啊!没有呼吸,没有心跳,身子也在他手中冰冷下去……让身体在他手中一点点变冷,她可知道她有多么残忍吗? 但他不死心,他无论如何也不死心,他一直喊她,一直摇她,一直趴在她的心口。于是他就听到了那一点弱不可闻,又慢的不可思议的心跳声。她的心还在跳!只是不知为什么跳的那么慢!但是千真万确,她的心还是跳着的,她还是活着的!这一刻,他把一切都抛下了! 这个女人已经摸透了他的脾气,她一定认为,她到了快死的地步,自己就一定会舍不得,只能将她放了吧? 大概她唯一没有想到的是,带着她回京都竟然会是自己!按照常理,他在大苑露面等同于自杀,为了救她,他会把她送给兴州官府,送给大苑官方。 然而他只是略微一想便抛弃了这条容易走的路,而是亲自带着她往回赶,原因是那么简单——他的马快!他不放心别人,他的马是万中无一的良驹,他的马最快! 他奔驰了一日一夜,他惊恐了一日一夜,他多么怕下一次凑上去,就听不见那微弱的心跳声了?她知不知道,在奔驰中,要趴在她身上多久,才能听到一声那远比常人速度慢上极多的心跳声?她又知不知道,这样的心跳声,他一昼夜间听到了多少次?他连拔下身上箭的功夫都不想耽搁,却无数次为了这点支撑他的声音伏下身躯! 可现在,她毫无问题的醒了,内息没有一点不稳,筋脉没有一丝不妥,她说她自己是生了病,可除了假死的药物,什么病会好的这么快? 他冲关的时候,她知道还是不知道? 他手下一个个战死的时候,她听见还是没听见? 羽箭射过来,他伏在她身上为她遮挡的时候,她看的见还是看不见? 好!好!好!好女人!箫图南眼眸中满是寒光,沉声道:“苑青瞳!你看着我身上的伤痕!西瞻振业王向你发誓,这是我第三次差点为你而死,也绝对是——” 声音骤然阴冷:“————最!后!一!次!” “从现在开始,你别再和我玩任何花样!你活着,我带你的人回去!你死了,我带你的尸体回去!” 青瞳的心脏骤然收紧,无论她怎么忍耐,一滴眼泪还是毫无办法的流了下来。 这哪里是什么假死的药物?而是真正的心疾发作,没有药物帮助,没有外物压制,她是真的到了濒死的关头。 然而早年,青瞳体内曾经被周夫人打进去一道寒冰真气,玄冰真气是很奇特的内功,它的练习方法和人自身生机带来的血脉流转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说,只有先停掉自身血脉流动,才能修炼这门内功。 青瞳并不知道玄冰真气的运转方法,当然不可能主动停止血脉运转,所以这些年过去,这一丝真气一直在她丹田内隐藏,并没有像其他修习内功的武林人士那般逐渐加深。 如果没有意外,这绺真气会逐渐衰弱最终消失,但是这次青瞳心疾发作,呼吸断绝,血脉不流,玄冰真气却自动流转起来,这是天下第一的保命功夫,虽然只是微弱的一点 青瞳之大容天下(出书版)_分节阅读_4 儿,一日一夜的流转下来,却也将青瞳的心疾压制住了。 这一番折腾,身体不但没有一点麻烦,她的病倒还好了少许。 等青瞳恢复心跳,血脉开始流动。那点微乎其微的玄冰真气抵不过全身血脉的推动,又缩了回去。青瞳除了还全身冰凉,再也没有一点用过真气的迹象,就让赛斯藏那样的高手过来检查,怕也只有假死药物这种结论,怎么能怪箫图南误会? 可惜这个缘故连青瞳自己都不明白,又怎么和他解释? ———— 长相思,久离别, 美人之远如雨绝。 独延伫,心中结。 望云云去远,望鸟鸟飞灭。 空望终若斯,珠泪不能雪。 第 5 章 5. 错过 出了晋阳再往北,平原地势就走到头了,前面都是复杂难行的丘陵和山地,丘陵地带过后,便是大苑的关中地界。 到了关中,地势渐渐拔高,山峦一重接着一重,平原地带宽阔平坦的官道变成蜿蜿蜒蜒的山路,好在这山路也是用胶性很大的黄土夯实了铺成的,看着虽说简陋,跑起马来并不比内陆那些平整的官道慢。 一条闪亮的小河就在官道不远的地方,河水明亮清澈,一尘不染,静静的流淌,远方青山巍峨,连绵逶迤,直通天边,景色另有一番动人之处。 一队人马此刻正驰骋在黄土道上,大约五十人左右,身穿青色皮甲,甲上饰以铜制虎首,腰间带着一尺三寸长的绣春刀,熟悉军旅的人不难判断,这些人都是大苑的禁军。 队伍最前面两人,一个人穿着军官服饰,大约三十多岁,白面微须,长着一双细长的凤眼,乃是晋王手下的领军张峰岚。另一个比别人都生得高大不少,穿了一身便装,但是由于身形魁梧,看着不比身边军士少了气势,正是天子近臣任平生。 他们两个已经结伴走了好几个月了,张峰岚是晋王派遣整肃自己军队的大将,晋王大军和物资一路北上关中,却还需要一个朝廷的人居中协管。 这活并不好做,晋王那边倒没什么,他已经决定交权,倒是当断则断,非常痛快。只是他手下的各级将领各有所求,难免有人心中忐忑拖延,有人阳奉阴违,还有人为了前程想方设法的巴结京官。这些晋王老先生都已经不管了,东西已经如数给你,如果朝廷连这些小事都摆不平,那就是扶不起来的阿斗,不值得帮助了。所以朝廷需要有个得力的人接手这件事,并且一定要做好。 加上一路北上调兵,晋王手下和北上沿途的军队难免摩擦,晋王手下的兵将是得了皇帝亲口说出要重用的,加上携带了大量物资,以救世主的身份自视,一个个颇为骄横。各地驻军却不愿意让他们占了上风,零零碎碎没少了刁难。 晋王的兵将要用,东北路的兵将一样要用,尽管此时是要给晋王派系兵士的面子、安定他们心态的时候,却也不能对地方将士压制过紧,只能居中协调引导,在这个快要水到渠成的时候,若是因为态度手法之类的小问题引发大乱子可就不划算了。 这项工作最适合的人选是相国萧瑟,钱粮上他够细心,没有人能骗的了他。官职上他够大,没有人敢不服他管理。他并无派系,无论是晋王手下还是东北路驻军甚至关中世家,都和他没有过度牵连,做事不需顾忌。且他又是绝对信得过的人,不用担心有人收买。 可惜萧瑟有更重要的任务,铁林军从青州一直打过来,所到之处一路烧杀,致使许多百姓和地主士绅变成赤贫,土地荒芜、士兵溃散、工商不兴,可谓百业俱废。萧瑟和青瞳都是眼睛一亮,有人烧荒有人播种,这正是实行新政的最好时机!于是他身体刚刚好转,便急急奔赴西北,跟着铁林军身后就地调拨种子,安顿大量战后的流民,整军、募兵、分田、兴商……大苑轰轰烈烈的播种活动就在敌军刚刚撤出的地方展开了。 皇帝还没离开晋阳,相国已经先走了,还把他一手带出来的几个得力官员,如户部侍郎孙嘉等人一并带走。青瞳手下本来就缺乏能处理钱粮琐事的人才,和各个派系都没有牵连的、又绝对可信的人就更少,如今竟然无人可用。 青瞳思虑再三,从晋阳回京的时候,决定留下任平生来督管此事,她给了任平生一个权限很大的督军职位,让各路人马有什么问题都去找他。 憋足了劲想整点事出来的各级将官和任大督军一打交道就全傻了眼,原想皇上派来的人必是熟悉钱粮庶务的文官。谁知任督军举止做派酷似刚刚被招安的土匪,文官的绝对不是!庶物的绝对不懂!喝酒吃肉骑马射猎他就很有一套。无论是晋王派系还是当地驻军,他见了谁都称兄道弟,一不留神还能把军官叫成大当家的。 刚出晋阳不久,晋王军就和当地军有了冲突,张峰岚故意不管,说此刻晋王属下已经归了国家,让属下找任督军评理。当地驻军将领怕晋王手下告偏状,两队人剑拔弩张的到督军行辕,一起找长官评理。谁知任平生听了几句,便兴高采烈的要求两边军官拉开队伍干他娘的。 以下是老任原话:“兄弟是皇上派来的,你们说的老子听着都有道理,不过还是皇上说的最有道理。你们是什么?军队啊!军队要紧的是什么?不知道了吧!是本事!打仗的本事!皇上说了,私下里掐架的本事不叫本事!要是比掐架的本事,你们谁也比不过老子我,哪个兔崽子不信,这就来试试!但是我没本事领兵,为什么你们知道吗?” 离他最近的亲兵悄悄退后一步,抹去满脸的吐沫星子。 老任将袖子挽了起来,大呼小叫的道:“因为军队要比的是摽膀子往一处使劲的本事,明白吗?所以大伙必须一起上,你们这些新上跳板的行子,老子本官教教你们,别的山头势大也不要紧,和他们对盘的时候,一定要鼓起这股气势!光让你们当家的上,咱丢不起那人!是和字上的朋友,就并肩子上啊!哪怕就杀剩你们几个歪瓜裂枣了,也不行孬种,这叫争的一口气!懂了吧,老子合计的多久才想明白的事,今儿就告诉你们了,咱是军队啊,就要有这种气势! 所谓同甘共苦,同舟共济、肝脑涂地、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一心一意、一往无前、一泻千里、一塌糊涂……咳咳……总之说别的都没用,谁赢谁有理!你们尽管放心打,本官在这看着,赢了输了咱都不会告你们黑状,要是偏向了谁,你们掐了我的秧子!” 听得将士们大眼望小眼。让他们两队人剑拔弩张对峙,小范围摩擦还可以,真的拉起队伍互打却不敢,闹那么大就如同造反,这些人只想看朝廷对自己的态度和信任度,不想真的造反,折腾了一阵,只好草草收尾。 晋王手下不满,故意将粮册明细给他看,这些粮饷军需的明细只一个卫所的就足足有五个大箱子,全抬过来给任大督军过目,料想他查清楚就要半月。任平生第一本就倒着拿起来,磕磕绊绊跳着读,大概认得三分之一的字,显然是不用指望他能看懂的。 他呵呵一笑,大大方方的承认粮册上的字认得他,他却不认得字。称兄道弟推心置腹的将粮册推给当地驻军官员,连说多次皇上说了,要群策群力嘛。驻军得了命令,擦亮眼睛检查,揪出好些不符之处。驻军兵将的调动事宜又被老任丢给晋王手下负责,一样监督的如同猎犬,滴水不漏。 老任时不时到晋王派系那里说上一句,那边粮草都点明白了,你们整军还不行啊?或者到驻军那里说一句:到底是晋阳来的,处理这些毛事硬是有一套!憋得双方都打点精神,本来琐碎复杂之极的事情,处理得全都大刀阔斧起来。人人嘴里都不自觉带上老子二字,看着竟然全像老任带出来的兵。 当然老任处理方式让沿途文官十分看不上眼,青瞳还没有从晋阳回京都,弹劾他的折子就堆满了南书房,可这又和老任有什么相干?老任因为处置不当最终被撤职,这是没出晋阳之前青瞳就想好了的退路。这里有个不牵恋权势的滚刀肉,文臣骂不过他,武将打不过他,又能如何? 自然还是有错漏的,但任平生并不深究,他自己言行中小错误不怕,钱粮中的小错误不追究,不知不觉中,时间硬是被他挤出了一少半来,只几个月时间,整理好的物资和军队便源源不断的给元修送过去了。 直到关中地界,小乱子不断大乱子没犯,事情算是都处理的七七八八了。这两个正经钦差没了事做,任平生不愿意跟着大军一起走,硬拉了张峰岚说是观赏一下风景,便只带了五十个禁军绕道而行。 地势越来越高,一队人马慢慢上了高坡,任平生冲在最前面,只见苍翠的高山里点缀着一个一个的小村落,和中原的房子单门独栋的结构大异,这些村子都是先用竹木之类围成一个整体,然后里面才分出一个个人家的。 他指着村子大呼小叫:“你们快看!这谁家这么大啊!这不少说得有几百间房子?哇!那边山头还有!哎呀,前面那个山头的更大!啧啧!这什么地界?住的都是大财主啊!” 身后的禁军赶上来,一个人气喘吁吁的大声叫道:“这是羌人的村落。大人,再往北走十五里地,就是羌州了,山上一处就是一个村寨,不是一家人居住的,而是一个村寨共有的。族群而居,正是羌人的习惯。” 老任恍然大悟,笑道:“我就说嘛,一个有钱人也就罢了,怎么能个个人都盖得起这么大房子?”说罢兴冲冲打马便走!禁军们刚刚上了山坡,气还没喘一口,见状无奈摇头,只得纵马跟上。 按照张峰岚和任平生的身份来说,这些禁军应该把他们护卫在中间的,哪能让他开路?但是老任做大内侍卫教习之前曾在禁军做过都统教习,他的斤两这些禁军都清楚,谁也没觉自己能保护得了他,也不信他还需要保护,便由着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老任带着禁军上任只不过是必要的体面,去易州交接的时候,总不能是光杆督军自己来的吧?要不然这五十个人其实他也不用带了。 禁军是戍守皇宫的,虽然只有五千人上下,却全是精锐中的精锐,如今这五十人的队伍已经颇有气势了。加之禁军出京不是保卫皇族就是传达皇命,就算没有人知道任平生和张峰岚的身份,看到禁军在,也没有哪个不长眼的人去惹他们,这些人连看带走,一路平安的到了关中。 任平生兴致还是很高,扯着嗓子叫起来:“老张!你来看看!你们那边没有这样的吧,上百户人家公用一个围墙,都走一个大门,你说要是一个寨子有万八千户,那得多大一块地方啊!老张,听说你来过关中,见过那么大的村寨没有?” 张峰岚白了一眼,很不喜欢他这个称呼,也很不喜欢他的自来熟,但是这位自视甚高的晋王头号大将私下里和任平生试了两手,之后就老实多了。不过任平生这个人实在不难相处,只要你不存心坏他,片刻就能和他熟络无比,正事都办完了,张峰岚想刁难也无处做起,这几日放松下来,倒真的和老任混的不错了,他懒懒点头:“见过很多,便是三万五万人的大寨,我也见过,那要连绵四五个山头。” “哇!”任平生吸着冷气:“这些羌人可真能修啊,可是他们为什么要把房子建在山上?那岂不是很不方便?” 一个禁军上前道:“大人,这些土番别扭的很,不但对外族人很排斥,他们自己也分了大大小小百十个部族,大部族有上万人,小部族甚至只有几十个人,互相之间也十分防备。平地在羌人看来很不安全,所以无论多大的部落,都是建在山上的,不过据说羌人爬起山来个个快如猿猴,他们应该也不觉得麻烦了吧。” 张峰岚见任平生双眼锃亮,不禁皱眉道:“任大人,羌人规矩多的很,指不定什么事情就犯了他们的忌讳。我们皇命在身,别处还罢了,但是进了关中可就没什么好玩的,尽快赶路吧!” 任平生笑道:“加这次你都说了八遍了!老子服了你了,你肯定比你妈还啰嗦!我知道知道了,直接去易州,绝对不给你惹祸就是!” 一队人略略休整,便顺着黄土路绕山而走。 山路上人烟稀少,他们走到下午才第一次遇上外人。这队人只有五个,赶着两架牛车缓缓而行,将一条黄土路拦个结实。 那两架车都很破旧,车轮随着滚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恐怕很久没有上过油了,车轴锈迹斑斑,拉车的两头牛全身满是污泥,和车辕接触的皮上一片光亮,毛都磨光了。 听到身后密集的马蹄声,五个人全都回过头来,眼神戒备,看他们的打扮都是当地羌人。 那五十个禁军不懂羌人语言,为怕引起误会,齐齐友好的笑着。 青瞳之大容天下(出书版)_分节阅读_5 这个表情语言是全天下公用的,几个羌人面容松下来,看出这些人要过路,便赶着牛车向路边靠,给他们让出地方来。 众亲兵起步要走,却发现任大人一双眼紧紧盯着一个年轻的羌人,连走路都忘了。 “是送水的水车。”一个士兵见状转回来,低声对任平生道:“羌人生活在山上,不是每一个村子都有水源的,这种车常见的很,” 另一个禁军兵士也凑过来,道:“都统可是觉得有何不妥?要不要检查一遍?” 任平生回过神来,摇摇头:“没什么不妥,就是看这个小子背影,特别像我不久前认识的一个熟人,所以就多看了两眼,没事了,走吧。” 两辆牛车中各有好几个硕大的水桶,桶壁铁皮箍住的地方红暗暗一片水锈,实在没什么特别,一队人马也就不再留意,绕过他们走了。 任平生越过他们还是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他半点架子也没有,这些禁军本来就和他认识,这一路走来又更熟悉了几分,有一个就开玩笑道:“都统大人依依不舍,莫不是那人背影像大人在京都的相好吗?” “去你奶奶的。”任平生在马上笑着虚击他一拳:“你小子公母都不分了?这明明是个男的。再瞎说老子把你扔河里去!” 那士兵也不害怕,笑道:“相好可不一定非得是女的,属下知道京都大官很多都喜欢这个调调,那个羌人眉清目秀的,比一般的小娘子可还好看呐。” “切!”任平生好生不屑:“少见多怪!这就叫好看啦?这顶多叫清秀!我跟你们说,老子说的那个背影很像他的人,那才叫一个好看,从后面看倒是一模一样,正面那可就差的远了,我说的那人那容貌,啧啧……”他们一边说笑一边走的远了。 他就这么将此事抛在脑后,大摇大摆的奔向目的地关中易州大营,要是知道这个背影长的像赵如意的人是谁,估计老任能后悔的把自己脑袋扭下来。 第 6 章 6. 督军 关中,易州。 温暖的南风到这里戛然而止,换上了凛冽的北风。景色在这里也猛的一变,再也没有小块小块的颜色,都是大面积的绿,大面积的黄,大面积的白。然而那黄是黯淡的土黄色,那绿也是暗沉的苍绿色,那白也是沧桑的灰白。混在一起浑然天成,无比和谐,天地给人的感觉只有一个词——苍茫! 这是大苑北部偏西的一块地域,就面积来看,比内陆四个州府加起来都大。然而此州地形崎岖,适合种粮食和放牧的土地都有限,大面积都是贫瘠的养活不了多少人的山地,所以当初大苑开国厘定国土的时候,把这么大的面积只算作一个州府了。 易州的人口组成更是复杂,它同临近的‘羯州’、“羌州”共称‘关中三胡’。另外两州从名字上就能看出,是羯人和羌人的聚居地。而夷州则是羯人羌人党项人敕勒人……几乎西北所有少数民族都能在这里找到一些。 开国之初,给这里冠名的官员本来拟定的称呼是叫做‘夷州’的,后来这个明显带着歧视的名字被高祖否决,改做发音相近的易州。而另一个少数民族聚集的州府羯州,则在二十年前因关内侯元修以少年之身,仅带几百人便平羯人之乱获胜而更名捷州,乃是当年的少年将军、如今统领大苑最大一支军队——四十万兵马大元帅元修的根基之地。 这四十万军队其中十万就驻扎在易州,站在城头望去,那是一片无穷无尽的大军!士兵整齐的队列一直排到地平线以下。在阳光的照射下,队伍前列精兵银甲闪出的光芒耀亮了半边天空!武将头盔顶的野鸡翎在这样密集的展示下,似乎就变成了一片涌动的丛林!无数黑色的大旗举在军阵的四处,在风中猎猎招展。上面有着硕大的苑字,用的是草体,张牙舞爪的苑字在军旗上立刻显得杀气腾腾,看起来真有投鞭断流、举手如云的庞大气势。 不懂军事的人定会以为,这是要点齐兵马,和人交战去了。其实真正的交战才不会折腾出这么大的动静,浪费这么多时间,这只是一次大规模的阅兵而已。 元修一身亮甲,带领手下参将以上军官笔直的站在城头等待圣旨,他看过去就如同一杆威风八面的大旗。 他现在也的确威风,四十万军队和粮饷物资都已经到齐,这是大苑有史以来一个将领带兵的最高数字。昔日作为大苑擎天玉柱的周毅夫,带兵也只有二十万,便是皇帝自己控制的十六卫军,人数也不过十二万。 任平生和张峰岚几天前便到了易州,在大军驻扎营地附近的隆德郡歇息,然后便分头行事,任平生去易州元修处,张峰岚去捷州夏达春处分别劳军宣旨。任平生这边算着时间到了正午才来宣读圣旨,这是军务,取在午时讨个阳气最盛的口彩。 宣旨的排场近乎于皇帝巡行,金瓜、金黼、金钺、金斧、银瓜、银斧、铜钺、扇、杖、羽……四十万军队初初整合,威严肃穆的排场有助于他们增强信心。 任平生虽然是督军,但圣旨却另有专门随军前来的黄门太监宣读,那中年太监取过圣旨,用专业的调门高声唱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彼国西瞻犯我关中、扰我百姓,致使民怨沸腾,百姓不安,朕出兵讨之,元修、齐成泰、夏达春等将士恪尽职守,作战勇猛。应给予嘉奖。朕意,授禁军都统任平生督军职位、果毅将军张峰岚为副使,代朕巡狩边陲、慰问将士,钦此!” 任平生先领命,再由人将早早准备好的慰问词大声宣读,说的都是鼓励话语,这些仪式都由礼部定好,老任不需费心,跟着走就行。元修便领着他围着隆德郡的城墙走,让四面的将士都能看见。 传令官跟着他们,城墙上读几句便停一停,等着各军中一级级传令官重复下去,以便每个士兵都能听到。 他说完了,再由元修做一番慷慨激扬,誓报皇恩的回复,整个仪式拖沓冗长。 元修神情庄严肃穆,围城缓步而行,所以也没有人发现他说的话和传令官说出的根本完全不同。 “任大哥,你这一路来,看出大苑现在有什么不同了没有?” 任平生转过头来,表情也和元修一样庄严肃穆,但说出的内容自然不能细听。 “打仗的地方哭爹喊娘,不打的地方金银满箱。这百姓可比以前皮实多了!我这一路走来,大人物忙着往上爬,小人物就忙着赚钱,只要刀片子没砍在脖子上,个个都顾不上害怕了。” 元修轻轻点头:“驱使民心为我所用,还有什么比这个‘利’字更有效吗?萧相国可真是个人物! 任平生也点点头:“可不是吗?就算刚打过仗死了亲娘老子,眼泪一擦也忙着种田经商去了,可见做一切事现在都让人觉得机会难得!”配上他难得的肃穆表情,任平生这句话说的倒颇有分量。 元修微微摇头:“他的新政确实给了从上到下的人好大的机会!也难怪如此成效斐然!可他就那么兀定?下的好大手笔,军务政务民务,他竟然全都插上一手,同时改制!我听都没听过,这也未免过于操切了!” 大个子控制脸上肌肉,很小范围的嘻嘻一笑:“元修,你嫉妒他?” 元修嘴角一动,轻笑:“以前嘛……确实嫉妒过,不过他策划陛下登基之后,我就再也不做这样的念头了。他一人之力可以谋国,我是万万不及的。” “你别客气,谋国之时,你也出了不少力!” 元修微微一笑:“任大哥,出力的和出谋的可不是一回事,相国运筹帷幄,多方制衡,那才当得起深谋远虑、国之重臣啊。所以相国现在担当重任——” 他指指城下,接着道:“——我却在这里带着天下最大规模的戏班子唱戏!” 任平生撇撇嘴:“哦!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名义上是兵马大元帅,实际却要执行他改革兵制的命令,心里不乐意吧?我看你还是算了吧,京都从上到下,能让老任心服的还就他萧菩萨一个!你要和他斗心眼儿,死的准是你!”他往城下瞄了一眼:“该唱戏的时候他就得唱。” “任大哥!”元修皱眉:“我是真的着急,何谈嫉妒?” “你着哪门子急?你觉得这新政不好?有什么完善意见?” “不是不好。”元修道:“实际上出乎意料的好!就只屯兵一项来说,没想到这条令这么一改动,倒真是起了好大作用,我这次整编军队,各个派系混在一起,能打的不能打的自己就分开了,这要是弄好了,逐渐派给他们不同的任务,再逐渐整编调离。剩下的不但是精兵,而且也没有原来谁谁的兵,谁谁的人那种区分了,都是大苑的士兵。 只是改制要求大量士兵还田,现在看来有田亩的那些条件优厚新政条令等着,士兵们还没有意见,可战时一过,国家还吃得起那样大额度的扶持吗?那么多士兵回家种田,几年之后却没有了国家给的补银,能没有祸患吗?” “现在看着有用,那不就得了,你何必唧唧歪歪为八百年以后的事情操心?淘汰下来的本来都是战斗力不行的士兵,现在日日训练都不行,几年之后还能翻过天去?你有担心这个的功夫,还不如赶紧趁着这机会训练你的精兵,一支实打实的精兵在手,什么也不用怕!” 元修皱眉道:“任大哥,你可能想的不深。历代改制都是重中之重!需要逐级试探,如今萧相国利用一个战字颁行,阻力的确小了很多,只是却十分危险,只要一方出错,必然牵动全身,给陛下惹来莫大的祸患!此刻又正是战时,若有万一,哪里还用等到八百年以后?眼下就是危机!” 任平生哈哈大笑:“还什么任大哥可能想的不深,你直接说我有点缺心眼不就完了吗?我和你过命的交情,咱俩不用玩这些虚的!你这个论调啊,西瞻没打过来之前,我在京都听的耳朵都失聪了!都是怕这怕那光说不练的把式!你们管这叫什么来着?大眼睛说过,他娘的我怎么一时说不上来了?还挺好一个词,老……老什么……” 元修哭笑不得:“老成谋国?” “对!”任平生大力点头:“就是老成谋国!当时大眼睛说,你们这些老成厉害着呢,拖下去就能把国给谋了!所以就叫老成谋国!” 元修脸上一红,闭口不言。他一直在外,没有留在京都听过那些口水官司,也不知道青瞳曾经为改制和多少折子斗争过。不过皇上支持的是谁他顿时就清楚了,任平生虽然故作粗鲁,却也未必不是给他提个醒。 大个子转过头看着城下,声音放轻了:“元修,大哥说一句,青瞳让你掌军看中的不光是你的忠诚,还有能力,你看她怎么没给我四十万大军呢?改制嘛,问题不可能没有,战时的好处可就体现出来了,哪里不对劲,你就拍他娘的!这份功劳,也不比相国差了。” 元修吁了一口气,点点头。却有一句话他没有说,似萧瑟这等风口浪尖上的谋士,为别人的事倾尽心血,却多不得善终。元修不是开玩笑,他是真的不嫉妒萧瑟,他对自己有强大的自信,或许能力不及此人,但自己一定比他笑的长久,而且最终成就也绝不会比他差了。 不过这心思不能和人说,他元修是名利中人,但是眼前这个大个子绝对不是!何况就是说了,他肯定不会喜欢这个话题,元修口气一转,故意笑道:“对了,任大哥,你刚刚说你佩服的就是萧相国一个?那陛下呢?你也不放在眼里?” 任平生笑道:“那个可不是放在眼里的,我放在心里了!” 他大大方方的承认,脸皮既然够厚,元修也就无法继续取笑了。看了看他风尘仆仆的脸,张口欲言,却又忍住了。这时传令官也已经把他的元帅敕令读完了,元修阅兵结束,各部队整编撤回,烟尘飞扬,很是忙活了一阵。 任平生第一天到来,名义是督军,又是给元修送辎重的特使,元修给他看了军容也算是给皇上看看他的成果。两人都不得不做出一些郑重的样子,等士兵散去,自然又聚在一起好好喝了一顿酒,元修一直在外,两人分开时间不短了,见面之后难免高兴,又说又笑,又喝又闹,直到二人都大醉才罢。 第 7 章 7. 关心 之后任平生在易州住了下来,元修开始还挤出时间陪同,事情一多,便没那么多时间了。任平生不在乎他招待不周,一直说让他尽管忙他的,自己有时候下军营,有时候去郊野,逍遥快乐的游玩起来。 半月之后,元修终于忍不住,夜间请他入府吃酒。酒席并不丰盛,只是府中捡肃静的地方摆上一张小桌,几个精致小菜而已,酒却是大大两坛子,两人脱去戎装,相坐对饮起来。 青瞳之大容天下(出书版)_分节阅读_6 r/>   酒席之中,元修几次张口,又几次咽了回去。任平生灌了一口酒下去,没有回头,就知道他在看自己,淡淡的说:“有话就说,再憋下去,老子就便秘了!” 元修气的瞪了这个粗胚一眼,才道:“直说吧,任大哥,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没想,总得三五个月吧。” 元修皱眉:“为什么要留这么久?” “不是有圣旨嘛,我督军,得好好慰问你们手下将士。” “任大哥,你送粮饷过来我倒能想通,乱拳打死老师傅,的确不错。可是现在粮饷的差事半个月前就结了,我听说你一路游山玩水的过来要督军,走的不紧不慢的,你还真要到我这儿参与军事啊?” 任平生斜眼看了他一眼:“怎么?不行吗?你可别小瞧我,老子也打过仗,说不定用处不小呢。” 元修将酒一口饮尽,讥笑道:“我这里是唱戏的,你还不明白?就算打两仗,那也是雷声大雨点小,有什么悬念吗?你留着有什么意思?” 他叹了口气,道:“我营中几员将领私下都在议论你,有人说你是天子近臣,到这来是积累军功来着,有人说你是受人排挤,被贬至此的,都是胡言乱语。你倒是和我说说,又没什么事,你为何快点回去,在京都……身边呆着?” 任平生仰头喝了一碗酒:“你能看出俺对她的心思不?”这个‘她’是谁,两人自然知道。 元修白了一眼:“你说呢?” 任平生转过头,咧嘴一笑,露出满嘴的雪白牙齿:“那你说说看,大眼睛喜欢我吗?” 元修艰难的看了他一眼,万分恳切的道:“任大哥,你是好人,可是离她喜欢你,还有很长很远很宽很深的距离。” 任平生一笑:“那你说,她欣赏我吗?” 这次元修没有迟疑,道:“任何人和你相处之后,都会欣赏你的。” 老任摇摇头:“这就是了,欣赏我,但是不喜欢我,要是再和她腻在一起,很容易就变成知己好友,那可就永世不得翻身了。” 元修眼睛都直了:“你是说,你到我这儿,是故意躲开她的?” 任平生促狭的一眨眼“一直在身边的人突然离开了,时间一长没有个不想的,说不定大眼睛现在想我想的晚上都睡不着觉。” “你臭美去吧!”元修急了:“就你会自作聪明!你认识几个女人,就敢说懂得女人的心思了?我说你赶紧回去,陛下现在忘了你长什么样了倒有可能!” “你才是懂个屁呢,男人要像个跟屁虫似的半点威风也没有,女人要喜欢才怪。面子咋也得留着!来来来,不说这些了,喝酒喝酒。” 元修急的恨不能掐他一把,任平生怎么就不懂呢?他怎么就不全力以赴呢?陛下和西瞻振业王什么关系他不知道吗?而青瞳是大苑之君,也是他元修前途未来所系,无论如何,说什么也不能让她有回西瞻的可能! 任平生虽然粗鄙不文,虽然懒怠狡猾,但元修也承认,他十分有魅力!他的无所求让他自然洒脱,自由飞扬,这种魅力连什么振业王也不可能有!并且这任平生已经是他看到的,青瞳最乐意相处的人了,这家伙,他怎么就不全力以赴呢?这种好事,他怎么不拼命努力呢?要看看你跟谁,现在还顾得上面子?太臭美了吧。他握着拳头,决定无论如何也要再好好劝一劝。 他这里一出神,已经被任平生灌进去好几杯酒。 “别闹了!”元修皱眉道:“任大哥,你过两天就回去,西北那边战事吃紧,陛下身体不好,你就不担心吗?” 任平生端着酒碗只是有滋有味的喝,像没听见一般。 元修耐着性子道:“任大哥?你听没听见我说话?快,赶紧回去吧!” “元修,你不用啰唆。”任平生将酒碗往桌上一丢:“老子不走!” “你为何不走?”元修皱起眉头:“别的不说,单说西北现在战局吃紧……你就不担心陛下遇险?” “她在京都,在千军万马的保护之下!要是有本事伤了她,那大苑八成也完蛋了,老实说,来也是我愿意的,继续留在她身边已经没有我什么事儿了,她和武本善那些人聚在一起说的那些话……”任平生终于苦笑:“我凑过去一次就明白什么叫自曝其短,根本屁用也没有。管他的。督粮也好督军也好,总之是帮她做了点事,我非要赖在她身边做什么?” “可是……”这话已经很实在,任平生和他交了心了。元修有些语塞,却仍不死心。 “任大哥!”元修咬着牙很久才想出一个措辞:“你留在我这儿虽然有用处,却不快活,我知道似你这般的豪侠,都喜欢快意人生,昔日我初初投诚之时,禁军不容我,你从城头直接跳入我军中,陪我一起露宿,那是何等气度?如今萧相国有事,你就替他做事乖乖而来,做督粮宣旨这等琐碎小事,你的英雄气概哪里去了?你不觉得憋闷吗?任兄!你心中明明愿意回到京都,何不按照自己的心意过活?” 任平生微微一笑,元修怎知他不快活?快意人生是什么他明白吗?如果做个元修所说的那种快意人生的豪侠,如果为了吸引别人的瞩目,那他早就走了,早就离开不能发挥他本事的京都了,哪里还等的到今天? 元修问他何不按照自己的心意过活,任平生微笑,他一直便是这样活的,从来没有违背过自己的心意。无论是留在青瞳身边像个影子,还是做她要自己做的事像个傻子,都是顺着自己的心意而为,他的心意要他不管什么英雄气概,难道他要和自己的心意作对,硬去追求别人眼中的英雄气概?元修连这都不明白,凭什么断定他快不快活? 这些话却没有必要说出,任平生伸出大手,笑眯眯的按在元修肩膀上:“不知为什么,老子越看你越顺眼,哎呀,我明白了,老子这是移情别恋了!实在舍不得走。” 元修甩开他的手,起了一身疙瘩,他使劲瞪了任平生一会儿,他不信任平生的调笑,却明白此人心思坚定,看来是真的不想走了。 为什么?元修以己度人,不免考虑任平生是不是也静极思动,想在这关中之地做几件大事,立些功业?任平生和皇帝的亲近程度是自己不能比拟的,他肯为皇帝背黑锅,回去必定免职,地位上差着自己好几个档次。不过如此亲近之人,如果皇帝意图启用他,想升迁可是十分容易之事。朝中已经有了一个他不能比的萧瑟,难道还要多一个? 转念一想又自己摇了摇头,还有什么比相王更大的爵位吗?何况大苑的相王不是虚爵,那是可以和女皇同朝参政的。只不过第一任女皇的相王为人太老实,便是天天坐在朝堂上一样没有主意。第二任女皇又太强势,相王更换频繁,没有时间扎下足够的根基势力,大苑才没有出现过相王分权的情况。 名义律法上,相王几乎等同于君主。若不是青瞳年过双十,年龄比她大的个个妻妾成群,年龄比她小的又根本没有能让她看得上的本事,想从这个路子一步登天的肯定大有人在。难得青瞳和任平生共过患难,彼此又乐意亲近,他要真是有名利之心,不用自己劝他不会是现在这个德行了。 那就是想从功业上让陛下重视了!元修只觉得自己急的浑身燥热,这蠢货!近身关爱不比什么做事立功更容易打动人心?比功业你比的上西瞻振业王吗?女人是很难用常理推断的,虽然她现在同西瞻振业王势同水火,但难保出个什么事情就打动了她的心,所以最好还是先让她的心有个归宿才稳当! 元修放下酒杯又劝道:“任大哥,你听我的!就算不需要保护你也应该快点回去。陛下日夜辛劳,她是多么孤单?她身边要什么人没有?也就没有你这样一个敢说话,敢逗她笑的人!只要你留在她身边,日日关心她,慢慢去磨,想必可以……” “哎呀!有要事!”任平生突然鬼叫一声,打断了他的话。 元修吓了一跳:“任大哥,怎么了?”。 任平生一本正经的道:“老子要撒尿!” 元修气恼的往左一指:“那边!” 而任平生站起来,慢吞吞的走了,他想着元修的话,嘴角微微露出讥笑,日日关心,想必可以? 如果关心成了一种方法,那还叫关心吗?他大大伸了个懒腰,抬腿就走。 第 8 章 8. 变故 过了一会儿,任平生终于尿回来了,元修急急的端着酒杯站起来,道:“任大哥!你现在回去有几个好处……” “哎呀!有要事!”任平生又是一声鬼叫,比刚才看着还着急。 “怎么了?” “刚才光想着尿急,忘了还想拉屎。” “呸!”元修心中啐了一口,想着自己是不是看错了,这个糙货就算留在京都八百年,也是个打酱油的角色。却还是不死心,心里合计着语言,想等他回来再说,等了一会觉得不对,一看任平生好端端坐在自己面前,正坏笑着打量自己。 “任大哥,你不是要去方便吗?”元修奇道。 “嘿嘿。”任平生一笑:“不知为什么,看了你我突然就连屎都不想拉了,你说稀奇不稀奇?” “唉!任大哥!你真是……”元修先是有些愠怒,随即一脸无奈,道:“你这个人任性妄为,随心所欲,不知有多少人看你不顺眼,如今也不过是个禁军教习的身份,在京都那种风起云涌的地方,要是没有和陛下的关系,你如何立足啊!” “靠!娶不成老婆就无法立足,你当我是用第三条腿站着的吗?” 任平生一句话就将元修噎的喘不上气来。元修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思索着该如何才能说通这个人。 “任大哥……” “大帅!有要事!”一个家人突然上气不接下气的跑进来,大叫一声,叫的比任平生那两声都大。 元修愤怒的转过头:“你是不是要放屁?” 那家人吓了一跳,尴尬的看了任平生一眼,才道:“不是,是有圣旨,八百里加急传到!” 任平生先是一呆,转而指着元修爆笑:“放屁!你敢说这是放屁?胆子可真不小!娘的!老子回去非得告你一黑状不可,哈哈哈哈!” 元修吃了一惊,额头冒汗,狠狠瞪了任平生一眼。他倒不相信任平生会真的告黑状,这等口舌误会,就算他告了也不打紧。十几天前任平生刚刚宣读完圣旨,新的旨意就来了?只不过他那个是快半年前准备的,全是废话的旨意,现在八百里加急传来,算算时间不到一个月,那一定是有正事了,和任平生并无关联。 他不敢耽搁,赶快放下酒杯离了坐席,吩咐下去准备接旨用的香案之类。 来传旨的是个京中值事太监,元修不认识,军中不需全礼,最大的礼节只需单膝跪地。那太监将一篇长长的圣旨姘四骊六读下来,无非是对将士们的褒奖之词,元修已经悄悄换了一条腿,圣旨还剩下小半没有读完。 圣旨这样连夜进府,说的却不是什么急事,元修想着应该还有密旨。果然,等那个内侍太监终于将圣旨读完,等元修伏下身子,说出:“臣元修接旨!万岁万岁万万岁。”之后,又从怀中掏出一个打了火漆印鉴的铁筒,又道:“元修接旨。” 元修复又跪地,那太监将铁筒递给他,施礼道:“侯爷,陛下吩咐此旨意您自己看,小人就先告退了。”元修客气答应,吩咐下去招待这个太监,自己刮开火漆,烤化蜡封,这才抽出密旨慢慢的看了起来。 他的脸色变了几次,眉头也一会皱起一会儿舒展,窗子外突然探进来一个脑袋,任平生好奇的问:“喂,她说什么?” 元修没好气的道:“你进来干什么?这是密旨懂不懂?你不能看!” “扯淡!你刚才看我眼神古里古怪,这密旨肯定和我有关!”说着他高大的身躯轻轻一折,像影子一样飘了进来,一点声音也没有。 元修有些古怪他一眼,这个人阅历广博,粗鲁的只是外表,要隐瞒他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这圣旨其实和他没有关系,不过是元修自己刚刚想到如果要完成圣旨上的任务,正好可以借助此人,只不过他还没有衡量好到底是劝他回去还是留在关中帮忙更好些。 任平生看他脸色已经等不得,伸手要抓过圣旨自己看。 元修推开他的手,道:“别找了,没提你的名字!运粮调兵这种事可快可慢,陛下都不知道你到了没有?哪里知道你还没走?你别抓,我读给你听就是!” 他吐了一口气 青瞳之大容天下(出书版)_分节阅读_7 才道:“两件事,第一件,陛下叫我不要管京都的局势,只管稳住关中不动,继续唱我的大戏。” “京都局势?”任平生莫名其妙的道:“又关京都什么事了?” 元修看着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京都现在应该已经被西瞻军占领了!” “什么?”任平生霍然而起,勃然变色。桌子被他咣当一声撞到在地,他也顾不上了! “我离开的时候一切还好好的……我我,我得赶快回去!”任平生拔身要走,突地又停了下来,看着元修似笑非笑盯着自己,他脸色渐渐转了过来,看看密旨,再看看元修,突然长长吐了一口气:“你说现在应该……但是青瞳给你写信的时候就预料到京都局势会有变化,那就是说这件事……在她掌控之中?” “果然是关心则乱,看你脸色都成什么样子了?既如此,何必自欺欺人?”元修轻轻一笑:“不过任大哥你倒也思虑敏捷的很,立即便想到了。的确,这西瞻军,是陛下自己诱到京都去的。” 他叹道:“陛下和萧相国的本意是用退缩姿态逼世家门阀贯彻新政,如今我这里的局势退缩不得,那就只能在内陆退缩了,还有什么退缩比京都失守更能刺激人心?此举可谓一举两得。” 元修双目凝视,思潮起伏,他的脸色阴晴不定,许久才道:“陛下用京都诱敌、萧相国战时改制、西瞻振业王奇袭青州,这等手段都是我想也不敢想的,可见我远离京都倒是对了,这个天下,应当先由人杰开辟,我只能顺着有路的地方走。” 任平生脸色略微有些个白,默然不语。 元修转过头来:“第二件事情你或许能帮帮我。是这样的,京都沦陷,消息很快就会传来,我们很快就可以见到各级官吏世家门阀会有什么反应了。他们有什么反应还说不好,这个第二件,就是你那日说的那个不对劲就拍了。” 任平生吃了一惊,指着自己的鼻子:“我?让我拍?” “呸!当然是我拍,你手中无兵无将,还想震慑豪门世家?关中是世家门阀的根基,这些人千丝万缕,极难触动,有你在我身边……” “我明白了!”任平生叫道:“你是让我暗杀他们,做刺客!是不是?” “你等我说完!”元修气的叫道:“暗杀可能性不大,我这边要是没有做好前期准备,你暗杀了一个人也扳不倒一个大门阀。我是说你留在我身边保护我,防止我被别人暗杀!”他控制下自己的情绪,道:“这件事虽然艰难,比之第三件总还容易,你愿意做吗?” 任平生笑了起来:“你开玩笑!你手下现在人数比大眼睛还多呢,想暗杀你可不是很容易的事,元修啊,你要我帮忙的就是你马上要说的第三件事了,对吧?快点行不?你再来这激将的笨招,老子可没耐心听了啊。” 元修有些心惊的他一眼,任平生胆大心细,实不是可欺之人,他肯和自己直说,还是当他是自己人,再要耍花样就弄巧成拙了。 第 9 章 9. 毒计 这就不敢不说了,他只得干咳了一声,才道:“第三件是关于现在的形式。京都失陷,这砝码够重了,加上东林也已经出动,我们这边如果再退就玩过火了,所以我们要顶住不能后退!正好我这里已经推行了募兵制,如果能打赢几场,就说明了募兵制比以前的卫所集兵制更好,南边要改军制也就更容易,所以陛下命我两个月内打胜一场!” 任平生点头道:“嗯,是应该胜一场。” 元修摇摇头:“我又岂能不知?不过这和以前设计的徐徐后退相左,先前我是以军中改制为目的,并没有下力气约束军心,如今派系刚刚被我打破,军队下级官员更换了一大批,现在正是人心不安,士气低落的时候,要赢却不是时机。任大哥,我这四十万军队有一半经过你手,你自己说说,要他们和西瞻大军对抗,结果如何?” 任平生嬉皮笑脸的神情不见了,郑重起来,想了好一会儿才道:“不好说,士兵素质比起平逆军尚还不如,并且你这关中军派系太复杂,心都分成八瓣了,可做不到当初平逆军那般一心一意。便是平逆军,昔日和宁晏作战的时候青瞳也几次感叹,说不如周元帅的定远军。既然西瞻军能和定远军对战二十年,你这关中军应该不是对手。” “对啊!”元修道:“何况你看到的还是没整编之前的队伍,你送过来一批人,我就已经打乱整编了一批,短时间内只有比你估计的更弱!要是我手中的是定远军,不用四十万,便是十万、五万,我也不怕啊!” “元修,你也别诉苦了。要是随便长个脑袋的都能把仗打赢,你关内侯也就屁也算不上。” “话虽如此,但是兵员素质却对战局影响至大!我手中的军队比之定远军实在差得远!” 任平生道:“你不用和定远军比,打这样的大仗比的可就不光是实力,你有皇帝全力支持,要兵有兵、要钱有钱,随便你怎么发挥,就是请天子剑宰了几个大人物,那也有人给你顶着。你再看昔日周元帅领兵,京中百官想着都是怎么刁难,定远军粮饷都是不够的,就算打了胜仗,追到哪个地方不许再进一步都早就规定好了。 这种仗便是孙武复生,诸葛亮再世也打不赢,最多就是像他那样镇守二十年不倒罢了。你还好意思抱怨?要是周元帅有今天你这样的条件,或许便是烂泥也能叫他建成房子,元修啊,你现在手里的东西已经相当不错了,也就别太贪心了。” 元修一时无语,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道理。 “别和我装了!”任平生笑嘻嘻的道:“青瞳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不过她不会逼着你做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他拍拍元修:“所以,我相信你一定能想出办法来的!” 元修瞪着他看了很久,突然觉得自己刚刚颇为可笑。这个人还需要自己帮他想该做什么吗?他不读书、也没有在权力场上打拼过,难道就能代表自己比他强,有能力指导他?要说活的明白,谁比他更明白? 他为什么能让萧瑟折节下交?为什么能让青瞳亲密相待?只是因为他没有名利心?敢说话?为人有趣?开玩笑,上了一定高位的人,看得起的一定是和他们有差不多分量的人。弄臣能得到尊重吗? 弄臣?元修突然一惊!他元修的价值是打好这场对峙战,辅助新政,压制门阀,暗中再训练一支完全掌握在朝廷手中的精锐,这些都是扎扎实实的功绩!若是这些本职工作做不好,光靠情分、关系,难道他元修要做一个弄臣吗? 想到这,元修的眉头终于打开了,再看任平生也就没有了刚才的失态,抱拳道:“好吧,任大哥,我确实有事相托,这只是我自己的设想,没有得到皇上同意,此事十分凶险,关键还在于必须保密,成功了我也不能给大哥请求封赏。但除了大哥,我又实在没有可用之人,大哥愿意帮我吗?” 此刻的元修气度沉稳,目光坚毅,贵族出身带给他的高贵之气与军旅生涯带给他的彪悍之气完美结合,这才有个统领四十万兵马的样子。 任平生眼神凝重起来,道:“你说吧。” 元修命人抬过地形沙盘,指着沙盘上的地形道:“这里是关中,这里是云中,从这里开始,就是西瞻的国土了。前面几处青色的是平城等三关,后面黄色的沙漠过去,这边小块青色便是可贺敦部落,再往左是薛延陀、速离、早虬、果里木等几个小些的部落……再往东,便是东林国土。” “大哥请看——”元修指着近前道:“我们重点防范在西瞻,要取胜也最好在西瞻。而西瞻二十万大军中,有十万都是从各个附属部落调来的精兵,这些人受制于忽颜,却不能完全和他一条心,尤其是可贺敦、薛延陀等几个部落,离大苑的国土最近,他们精兵出动,老弱就都留在后方了,如果能让他们军心不稳,忽颜的一只手臂就断了。” 他沉声道:“陛下要我胜一场,我胜一场并不难,但是小胜一场,引来忽颜大军扑来形成对峙,却不合算,要是他们有所顾忌,只和我们拉锯便最好。任大哥,你想想看,我们以往和西瞻作战,总觉得打败他们,将他们赶出国土就是大捷,却没有人想过深入敌境……” 任平生脸色有点变了,接口道:“你准备率军去西瞻打他们老巢?” 元修微微一笑:“若是能率军深入敌境,当年陛下就不会止步于平城关了。因为孤军深入敌后乃是军中大忌,从战术上说,等同于送死,所以我率大军侵入是不可能的。不过这次情况不同,我们不用去攻击西瞻的内陆,只需要骚扰云中以北各个部落,这些部落士兵大部分都被抽调而出,如果有一支作战能力很强的轻骑,倒是有可能的。” 他脸上现出一阵杀气,咬着牙道:“一支轻骑,一定要机动灵活,不能超过五千人。这支孤军将得不到我们的支援和供给,他们必须从西瞻人的部落间掠夺粮草给养,以战养战!” 任平生吐出一口气:“杀敌一千也要自损八百,听闻西瞻人个个善战,便是老弱妇孺一样也有战斗能力。你这样一支毫无补给的部队在西瞻又能走出多远?” “不然”元修摇摇头:“西瞻人的确善战,但是他们远在后方草原上的部落却没有传说中那么可怕的战力,我的只要够快就可以大大降低危险!我再调拨神弩营五百弓箭手加入,专杀部落中的战士,其他人的压力就大大减小,事先再划定一条撤退的路线,安排大军随时接应,不是运气太差的话,应该还是成功的可能性更大! 况且我的目的只是破坏,而不是杀戮,不需要和西瞻人硬战。只要尽量破坏他们的一切,杀死他们的牛羊,烧光他们的草料,象蝗虫一般卷过他们的草原。我不需要杀那些老弱妇孺,因为他们活着就是我们的盟友,西瞻人的负担。” “要分别对待,让这些部落有富有穷,有人能活、有人饿死,他们西瞻人视劫掠如天经地义,只要生存资源有限,他们自己就能打破头!我们这里不需要打胜仗!只要拖着西瞻就可!忽颜回到草原的时候,除非能拿出足够的粮食救济部落,否则……”元修将手往沙盘上一按,一脸冷笑:“西瞻内部就会烽烟四起,焦头烂额!” “草原上两个部落之间战乱连绵几十年都是常事,我看从今以后,他忽颜大帝还有什么本事南攻?” 任平生怔怔半晌,忽然长长吸了口气,问道:“你看了圣旨立即便想出这条计策?” 元修得意的一笑:“那自然不是!我在关中长大,自能带兵起便以西瞻为假想敌人,这条计策可是早就想好了!其实我一到关中,便想用这个主意,但是当时皇命要我退缩,我无法实行,所以心中郁闷,如今可正是时候了。任大哥,你看此计如何?” 任平生重重点头,道:“好一个缺德冒烟的绝户计!” 元修不以为杵,哈哈大笑:“大哥你觉得好,我就放心了。” 任平生叹道:“元修,你知道吗?昔日你兵困渝州,累的青瞳千里奔驰调兵,她就和我说过,你这个人是个难得的帅才!比之武本善霍庆阳等人更能做大事!说老实话,当时我是不信的,如今可信了!你又何必担心前程?如今放眼大苑,定然没有武将是你之敌!” 元修心中十分畅快,对着自己人又有些忘行,得意的道:“周元帅驻守边境二十年也没能解除西瞻对大苑的威胁,尚称大苑第一名将!哼哼,如果让我早领兵十年,就不是西瞻年年打我们了!” 任平生哈哈大笑:“以前西瞻没有抽调各部落士兵进大苑,你要真早领兵十年轻骑出动……呵呵……那必然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如今天下没有人知道元修是何人?元修啊元修,就凭你那小人得志的劲头,我收回刚才的话,你的前程还得折腾啊!” 元修笑容凝固在脸上,变作一脸尴尬。 任平生拍拍裤子站起来,道:“行了,你说什么时候走?” 元修喜道:“大哥答应了?陛下知道大哥所作努力,必然心中感激!” 任平生嘻嘻一笑:“如果我是西瞻人,我就掐死你!但我是大苑人,我亲眼见过三次饥荒,看过无数次边民被抢掠之后的惨状!为了你这句看他忽颜还有什么本事南攻,就是要命老子也不能不做这件事了。但我可不是为了让她感激,你们这些人很奇怪,做了点什么事都希望她赏识、她看中、她感激!大苑一共有四万万人口,是为她自己做的吗?你凭什么要她一个人感激?” 第 10 章 10. 恶魔 草原初冬,还没有下雪,枯黄的衰草让北风吹的染上一 青瞳之大容天下(出书版)_分节阅读_8 层灰色,望过去满目凄凉。 卓木尔俟斤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也有这么盼望见到可贺敦酋长拔密扑的时候。 俟斤是个尊贵的身份,翻译成汉语就是族长,虽然比起可贺敦酋长还有些差距,但是在自己部落里,那就是呼风唤雨的大人物了。草原上每个部落的距离都不近,卓木尔便是在部落里带上拔密扑可汗才能带的白熊皮额饰,也没有人管他。 哦,对了,西瞻立国之后,可汗的称呼被摒弃,西瞻的大汉忽颜称了皇帝,可贺敦部的可汗拔密扑现在叫酋长,也多了不计其数的规矩,比如部落招兵要皇帝同意。 真是让人弄不懂的古怪约定,部落里哪有什么士兵和牧民的区别?还不是上马就是士兵,下马就是牧民?你的部落里有多少男人,就有多少士兵了。 卓木尔部族没有多余的钱粮,养不活更多的人,便是皇帝没有限制他也不能拥有更多的士兵。但是皇帝却给了拔密扑很多钱粮,允许他募兵,结果这个人用不光彩的手段,将周围好些小部族的人口都骗走了。 卓木尔加强了管理,把自己部族的人看的死死的,但是前两年草原大旱,到现在土地也没有完全恢复生机,牧民不得不走的更远去放牧,地方太远他就管不住,就这样,他们部落的很多散户也被拔密扑用钱粮骗走了。 卓木尔不敢去恨西瞻的皇帝,就只好恨拔密扑,好几次他喝醉了酒,都骑着马往东南方向跑,说是要和拔密扑决斗,可惜每次都是奔出几里路便被手下拦住了,酒醒之后他又完全不提这事,所以实际上卓木尔并没有跑到可贺敦部落过。 不过今天,他可的的确确以无比的热情往可贺敦部落狂奔,身边孤零零的只有十数名手下跟随,这些人跟着他一起跑,再也不会拉他回去了。卓木尔满脸都是尘土,两只瞪得溜圆的眼睛里全是红血丝,他已经两天两夜没有睡一个好觉啦。 到现在他还觉得欲哭无泪,草原里什么时候有了一个恶魔,为什么草原大神让他卓木尔的部落遇上恶魔? 这次可汗召集兵马南下,许下丰厚的犒赏,谁的部落立下大功劳,谁就能得到更多的草场。他将几个儿子和族内几乎所有的精兵都派了出去,只为了谋求一个更高的地位。 族内只留下几百人,但这几百人都是他的亲信,个个摔跤的时候都能扳倒一匹骏马!谁知就是这样的精兵居然挡不住敌人一轮进攻! 突如其来的进攻是在夜里睡的最香的时候,卓木尔被惨叫声惊醒,却发现部落四面八方都传来喊杀声,他的战士衣服都没有来得及穿,很多人手中什么兵器也没有就匆匆迎战。 当先迎来的是铺天盖地的羽箭,那些箭支竟然几乎没有多少落空,都准确的刺入了精壮战士的咽喉,不拿着弓箭的敌人也都骑着快马,他们随后杀来,战斗力十分惊人,他们带着燃烧的干草,一边跑一边把火种扔在所有的地方。 领队的人手中拿着一杆混铁长棒,被他碰着的人都全无回手之力,部落里四处都是火光,受惊的牛羊马匹嘶叫不停,卓木尔眼看着帐篷草垛开花一般一个接一个的起了火,眼看着自己的士兵惊惶中被打的七零八落,眼看着那些羽箭长了眼睛一般准确的咬住战士的咽喉,他见事不好,慌忙跳上一匹马,往外就跑。 身后铁蹄铮铮,那群恶魔居然追了过来,到后来,卓木尔不知道是自己甩掉了他们,还是他们自己放弃了追赶,总之身后是见不到追兵了。可是他耳朵里似乎一直能听到长刀破空的呼啸声,总觉得只要一回头,就能见到破空而来的利箭。 等他回过神来,掉转马头回到部落的时候,迎接他的是一片废墟,储备过冬的干草全部化为灰烬,帐篷毡包一个也不剩了。马匹都被惊散,部落里还留着篝火的痕迹,牛羊小半进了那些恶魔的肚子,大半被烧成一堆焦炭。整个部族的老少个个一身黑灰,都用绝望的目光看着他。 冬雪马上就要降临,在茫茫雪原上,不需要任何攻击,他们就会冻死饿死!整个部落都会悄声无息的被草原大神抹去。 卓木尔咬紧牙关,他没有别的选择,只好整合残兵,向东奔去,他的方向是和他素有嫌隙的额那纥的部落! 当他怀着愧疚和阴狠带着仅存的百余名名手下冲向额那纥族落的时候,额那纥同样带着百来个灰头土脸的人,正在向他的部落奔来,两队人马在旷野中相会,先是互相指着狂笑,又抱头痛哭起来。 在偏东的地方,是一个比较大的密陀部落,那是薛延陀的一个分部,掌管着薛延陀部落的过冬干草,所以留着部分兵力,卓木尔同额那纥没有选择,向密陀部落奔去,但是他们手中零星的兵力绝对不够打下这样一个部落,他们是去求援的。 草原上只信奉强弱,不会有施舍,可见冬天过后,这两个部落都将被薛延陀吞并,但是此时此刻,两位俟斤已经别无选择。 他们连夜奔跑,快到密陀部时已经是黎明,卓木尔爬上了一个山坡,借着天色泛白的微光转过身,留恋的看了一眼跟在后面的属下。现在这些战士还是他的,但马上就不是了,山坡下面就是密陀部了,他的俟斤称号即将终结于此。 突然,他双眼瞪的几乎鼓了出来,指着远处叫了起来:“他们!是他们!那群恶魔追来了啊——!”声音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马,充满了不可置信的惊恐。 额那纥已经累的全身酸软,却被他吓的一个激灵,猛然回头,也是同样大叫起来:“魔鬼!魔鬼!” 出现在他们后面的,可不就是那群害他们被灭族的魔鬼军队吗? 密陀部落的首领普巴喇是个正当壮年的大胖子,他被手下在睡梦中叫醒,十分不快,踢开帐篷走了出去,骂道:“卓木尔,你是让恶鬼缠住了吗?半夜三更来闯我的营帐?” “俟斤,快!快!快集合你们部落所有的男人!”卓木尔和额那纥都冲进来,争先恐后的大叫。 “你没有听从忽颜大汗的调令,你的部落至少还有两千名战士!快把他们都叫醒!” 普巴喇脸色一变,手已经按到腰刀上:“你们两个什么意思,皇帝调令并没有说一定要全族出动,我留下多少战士与你们有什么相干?” “快啊!”卓木尔大叫:“没有时间解释了,带着弓箭的恶魔已经来到草原,再不叫醒你的战士,你们连逃走的路也没有了!” 普巴喇皱起眉头,道:“来人,找个大夫来,这两个人不知有了什么毛病。” 卓木尔和额那纥极力挣扎着,陪着惊惶的眼神和惊恐的大叫,普巴喇心里打了个突,别是真的被恶鬼缠上了吧? 这时候,远方突然传来蹄声阵阵,那蹄声如同骤雨一般密集迅捷,如同捣在人胸膛一般,卓木尔和额那纥对看一眼,面露惨然:“已经来了!”说罢最后看了普巴喇一眼,冲出营帐,兔子一般跃上马背,纵马往外就跑。 为今之计,只有可贺敦部落有庇护他们的能力了,他卓木尔再不愿意,也只能去依靠自己的仇人。 普巴喇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们没命的飞跑,转瞬穿过自己的部落,不明所以。 但是片刻之后,他便看到一幕终身难忘的景象。草原上有一条苍龙飞翔而来,那条苍龙气势惊人,它身上泛起粼粼火光,身下卷起漠漠长烟。 密陀族的战士匆匆忙忙的起身,营地里一片嘈杂惊叫,那苍龙似乎微微一顿,同样乌黑的箭支便密雨一般泄来,当者无比披靡。 苍龙毫不费力的□他的部落,龙身上携带的点点火光被尽情抛在草垛上、帐篷上、马群里……惊天动地的哭喊声响起,在这个天色将亮未亮的黎明,密陀部落失去了他们赖以生存的一切。 普巴喇惊怒交集,他翻身上马,认准那个领头的高个子敌人,狠狠的一刀劈了过去。 对面的敌人拿着铁棍,只是随随便便挥了挥手,普巴喇便如同鸟儿般飞了出去。 “你是恶魔吗?”普巴喇吐出了满腔热血,却忍不住抬头问了一句。 任平生回首向紧跟着他的一个将士问:“那胖子说什么?” 那个将士懂得西瞻话,回答:“他问将军,你是恶魔吗?” 任平生将手一摆:“告诉他,我是恶魔的爷爷,恶棍!” 那将士有些为难,这句话很难翻译,恶霸与恶棍、无赖、坏人、混蛋……等等在西瞻话里都是同一个词,很难产生和汉语一样的效果,好在普巴喇双眼大睁,早已气绝,他能不能体会都无所谓了。 第 11 章 11. 出动 拔密扑的大帐里,已经集合了周围几乎所有的中小部落的俟斤,草原地广人稀,各个部落之间挨着并不近,算算短短的时间内,这队到处放火的敌人已经祸害了上千里!便是铁林军在大苑南部战无不胜,也没有这种速度。 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是为了求援而来,还有部分是为了找拔密扑给他主持公道。因为这队人并没有固定目标,只是纵马乱跑,撞上哪一个部落就算哪一个部落倒霉了!所以夹缝之间,还有不少漏网之鱼。可贺敦部落离他们也并不很近,等可贺敦的援助不是十天半月可以得到的,何况可贺敦是否愿意给援助,没有人心中有底。 无数老弱妇孺就在旷野中等着,没有面饼、没有奶茶。 没有帐篷,他们等不了十天半个月。没有吃穿,他们连三天也等不了。抢掠便不可避免的发生了。于是那些侥幸躲过恶魔追杀的部落,就成了他们的目标,甚至有倒霉的部落被两三个部落光顾抢劫,损失的比他们还巨大。 大汗带走了他们的精兵,在南苑打仗,作为这片草场最大的部落首领,忽颜亲自任命的管理人,拔密扑当然有责任管理他们。 拔密扑皱着眉头:“大家别吵了,谁来说说,这队敌人到底有多少?” “三万!” “五万!” “至少二十万人!” “我看说不定有一百万人!”最先被吓破了胆子的卓木尔叫道,把敌人实力说的越强大,自己败的也就越有面子。 拔密扑按着额头:“你疯了!一百万人要是进了草原,太阳都会被遮蔽,捕鱼儿海的水都会被喝光!如果他们愿意,山岗也会被铲平、海子也会被填满!我这只有八万士兵的部落能抵挡吗?如果恶魔真的有一百万人,你们找我来干什么?” 人们炸开了营,密切的讨论起来。这队人马多半黑夜攻击、突袭快捷,并不硬拼,可见并没有绝对胜利的实力。满帐篷的俟斤都草原上长大的人,从蹄印密集程度,马粪的多寡,打散一个部落后吃掉的牛羊多少都能判断人数,最后大伙你一言我一语的凑出结论,这一队‘恶魔’人数只有几千! 几千人就把他们这么多部落撵的如同丧家之犬,人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了。草原上重视实惠,没有那么好面子,对方既然只有几千人,他们倒能定下心来想想办法了。可惜恶魔行踪不定,最新的消息也不过是他们往北边去了。他们一群人商量来商量去,也就只有迎战一个办法。 他们正在热烈的讨论着,突然,一个可贺敦士兵冲进大帐,大声报告:“酋长!有一队人马正在向我们靠近,跑的很快,现在离我们部落不远了。” “哪里来的?” “西北!” “有多少人?” “约有三千人!” “什么装束?” “都是黑衣黑甲!十分整齐!” 卓木尔带着哭音叫道:“是那些恶魔!恶魔来了!” 拔密扑拍案而起:“连我可贺敦部落也敢招惹?来人!派出五千人马,一定要将他们拦住,其余人集合,跟着我去迎战!” 北风在草原上打着旋儿吹过,可贺敦部落剩余的三万士兵手持兵刃,杀气腾腾的奔出去五十余里地,对上了三千黑甲士兵。 三千人面对三万,却毫无怯意,领先一人回过身来,冷冷的道:“振业王飞鹰传信,他已经回到西瞻,我奉命率军接应。 拔密扑酋长,你拦截不许我们去接应王爷,有何用意?” 拔密扑一惊,驱马上前,只见队伍最前面的将军,正是振业王箫图南的近卫乌野。 第 12 章 12. 回家 天蓝的剔透如水,风冷的甘冽如糖。 蓝天下,枯黄的衰草一波搭在一波上,记录着一层层风的痕迹。不远处,一条长河笼罩着雾霭,轻纱般向东飘荡。 箫图南默然伫 青瞳之大容天下(出书版)_分节阅读_9 立,嘴边露出微笑。他一夹马背,红马发出一声轻嘶,轻快的跳跃过去,很快就奔到那条烟波雾霭的长河边。 亮白的河面上便出现了两个人的倒影,两个人骑在一匹马上,彼此紧挨着,分不清是谁的倒影。 “青瞳,我们回家了……”箫图南微笑。 身前的人儿却不回答,她安静的盯着河面,抓着缰绳慢慢下了马。长时间骑马狂奔,她的腿僵硬无比,一落地就打了个趔趄。 她并不挣扎,随着麻木的腿便坐到河边,伸出右手在烟波上拨弄了一下。一阵透骨的奇寒立刻钻入了她的骨髓。 “好冷!”她迅速收回手来,甩了甩水珠。 “我帮你握着。”箫图南也跳下马来,将她冰凉的手纳入掌心。 他凑到她耳边,用最轻最轻的声音道:“草原上的河,就是夏天也一样冰凉。不过如果是夏天时来看,这里就漂亮多了。四处都是野花,整条河就像从花谷里冲出来的,一个水珠甩出去,就有一片花开了。一片水雾泼出去,就有满山的花开了!连鱼儿都想跳出来闻一闻花香。 到了晚上,天上的星星和水里的星星一样亮的耀眼,你眼睛能看见的所有地方,都被星星铺满了!一颗接着一颗,又大又亮!就像上面也是天,下面也是天一样,你的脚抬起来,都不知道该往什么地方去踩! “喜欢吗?”箫图南轻轻的说。他的声音如同呢喃。 青瞳没有回答,却微微一动,将已经不冷的手从他掌中抽回来。 箫图南并不生气,冲着自己的红马打了个呼哨,红马踏着碎步走了过来,箫图南一手揽着青瞳跃上马背,大声喝道:“回家!” 他身后剩余二十几个人,见他起步,这些人一夹马腹,同时追了出去,动作整齐的就像一个人。这一路走来,箫图南身后的人或多或少变化不定,直到过了云中才基本定下这二十几个一看就是精锐的人。 奔出一会儿,天空上传来一声响亮的鹰鸣。几匹马都‘唰’的停了下来,原本凝固了果冻一般的蓝天上出现了一个黑点,那黑点从上向下直直的坠落,先还只是极小极小的一点,慢慢越来越大,直到坠到一半,才能看出是仿佛是一只飞的极高的飞禽。 跟在箫图南身后的一个干瘦的人迎上去,扬起右臂。他右臂上用红色和青色的布穿插着扎着一个奇怪的结,此时那飞禽更近了,已经能从轮廓中看出是一只鹰。 那只鹰像死去一般,翅膀一动不动,只随着风势自由坠落,从如许高处掉下,离得近了之后,坠落之势显得十分迅猛,甚至都能感觉呼啸的风吹过来。就在大家觉得这只鹰就要掉下来摔成一堆肉泥的时候,那禽鸟翅膀不紧不慢的一划,毫不费力的转了个方向,在低空略一盘旋,卸去力道,便轻轻落在那个人缠着布条的右臂上。 那干瘦的人从黑鹰脖子上解下一个竹筒递给箫图南,便立即掏出肉干,黑鹰低下头飞快的啄食,训鹰人和鹰的嘴里发出各式尖啸声。 “王爷,乌野将军接应的队伍就在前方百里!” 箫图南露出微笑,道:“传信给孙阔海,就说我们这边安全了,他可以进行下一步!” “是!”训鹰人大声答应,取出一个小哨子长长的吹了一下,声音拔的老高,很快天上又下来一只黑鹰,箫图南写了几句话,放进黑鹰脖子上的竹筒里,训鹰人先用肉干把这只鹰喂饱,又割了两条肉干缠在鹰脚爪上,在他长长短短复杂的鸣叫声中,黑鹰破空而起,直向南方飞去。 先前那只鹰吃饱了,在训鹰人肩膀上休息了一会,便自己飞到天上盘旋,等待着主人的下一次命令。 箫图南一路北上,却并没有断了和京都孙阔海之间的联系,靠的全是这些黑鹰,每隔一段时间,传信黑鹰都能给他带来新的消息。只不过随着他走的越远,鹰来回越慢。 草原上的苍鹰忍得住饥饿、忍得住孤寂、它们甚至可以在谁也看不见的高空中连续飞行一个月,脚爪上携带的食物不够便捕食空中飞鸟。而大苑常用的信鸽却因为飞行高度较低,又不像雄鹰那般在天空没有天敌,经常有被人射落和被其他动物捕食的,所以用黑鹰无论是侦查敌情还是传信都比信鸽更加可靠。 西瞻训鹰的技能是世世代代传下来的,每一只合格的训鹰从出生到选择到喂养到训练都有一套严格的流程,都要付出训鹰人极大的努力,所以每一只黑鹰都万金难求。 青瞳很早以前就意识到一只训鹰在行军中的意义,如果不是只有草原上才能生出那样的鹰,如果不是训鹰是需要祖传下来的技能,便是一只鹰要十万两银子,她也早就给大苑自己的军队配上训鹰了。 箫图南带出来的四对黑鹰又是训鹰中最顶尖的,本身就彪悍无比,打了这么久的仗,人员有了不少的伤亡,但八只传信黑鹰却一点损伤也没有,仍然能将消息准确传递着。青瞳也借光知道一点儿,因为箫图南会挑出愿意让青瞳知道的,直接拿给她看。 尤其是出了关中,到达云中以后,两国的大军都驻扎在身后,他们安全系数大大增加,箫图南给青瞳看的战报也就越来越多了。所以青瞳也就能大概了解,京都现在是什么局势。但她只是知道,却不能出力,无论孙阔海说他们在京中做什么,外面的苑军有什么动静,箫图南有命令可以通过黑鹰传回去,而她却只能光看着。 虽然最近箫图南对她一如既往的体贴,但也更上层楼的防备,她还没有头脑发热到认为箫图南会借她一只黑鹰来传信的地步。 箫图南那句:“这边已经安全,那边可以行动。”出口,青瞳眉头便动了一下,说不着急肯定是骗人的,但是经过上次惨烈的误会,她明白,自己必须识时务,如果现在有异动,她不会有好下场。他霸道的、不由分说的当她是自己人,她如果想维持自由,就必须做箫图南的‘自己人’。 他们按照黑鹰指出的方向奔驰了两个多时辰,暮色降临,翻过一个小山坡,.只见前方的枯黄的草地上奔过来一队黑压压的人马,奇怪的是他们还带着二十多辆大车,后面又跟着不计其数的牛羊,时时发出叫声。 说是军队,可推车的人队形却散乱,说是商队,可草原上哪里有几千士兵护送的商队? 箫图南止住随来的二十多名侍卫,勒马站在那儿.等候。对面的队伍也停了下来,远远奔出几匹马,一口气奔到箫图南面前,马上的人都跳了下来,伏在地上,一个沉声道:“属下恭迎王爷!”正是乌野。 另一个胖胖的中年人抬起头,箫图南颇感意外,此人是可贺敦的酋长拔密扑。 箫图南下马将他扶起:“酋长,你怎么会来?” 拔密扑一抬头,唱了起来:“我尊贵的王者,感谢最伟大的天神,他让你平安归来,回到我们的草原。百灵鸟听到这个消息也笑了,骏马听到这个消息也笑了。我是您忠实的随从,请给我机会,让我像欢迎太阳那样欢迎您,让我像欢迎月亮那样欢迎您!” 草原人喜欢歌唱,无论男女,当比较激烈的情绪需要表达的时候,多半都会唱歌。昔日箫图南也在青瞳窗户外面唱了三夜,这在崇尚君子言行端方的大苑很难理解,但青瞳却是喜欢这种纯朴热烈的感情的。 只不过眉清目秀的箫图南唱歌时怎么看怎么诱人,这么个肥喃喃的老头子也纵声高歌,看着就有点可笑了。 乌野上前,低低的和箫图南诉说他们路过可贺敦部落,被可贺敦误认为是草原马匪,等弄清楚了误会,拔密扑便无论如何也要跟着前来,送上牛羊美酒,迎接振业王。 箫图南表面不动声色,却将整个队伍仔细看了一遍,除了乌野那三千铁骑,拔密扑只带了不到两百个人,这些人或推着车子或赶着牛羊,还有人带着折叠起来的毡包,看装束都是普通牧民。只有几个衣着华丽,想必是可贺敦部的贵族。 过门不入在西瞻是极大的侮辱,便是牧民之间,路过熟人的毡包,至少也要去喝一杯奶茶,否则便是瞧不起人的意思。何况这拔密扑如此有诚意,十几天的路程,巴巴赶来迎接,无论如何也不能不给面子。 于是箫图南便换上一副笑脸,右手扶着自己的胸口还了一礼,道:“感谢酋长的美意,酋长准备的美酒,能让苍鹰降下身子,骏马停下步子,本王也走不动啦!” 和拔密扑同来的还有卓木尔和额那纥等几个没了部落的倒霉蛋,他们落后一步,见拔密扑和振业王说完话了,几个人也扑上来,声泪俱下的说了他们悲惨的遭遇,咬牙切齿痛骂了被称作恶魔的草原马匪,请振业王替他们主持公道。 箫图南刚回到西瞻,没有弄清楚情况之前不想说话,何况这么多部落遇到同一支马匪,求援的信件大概早就送去关中忽颜那里了,忽颜如果派出一支军队回援,他更要早点离开,免得被碰上。所以他只是口头安慰了几句,说要等父皇的命令,没有明确表示愿意帮忙。 卓木尔等人也没有多失望,西瞻名义上是这片草原共同的主人,但是像他们这样小的部族西瞻皇帝却看不上,只是每年交一点点进贡,挂着个依附的名义罢了。根本没有像可贺敦、薛延陀那样的大部落和皇帝依附的那么紧密,自然也不能指望西瞻为他们出多大力气,草原上的规则便是弱肉强食,谁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卓木尔等人只好暂时抛开此事,先喝上一杯美酒了。 第 13 章 13. 郡主 此刻暮色已经降临,草原上的人不用吩咐,便扎下一个个帐篷,大堆的篝火早已经点燃,为了迎接尊贵的客人,火上烤着一只只整羊整驼,风中弥漫着酒肉的香气。 自然,这些是用来招待普通士兵的,在拔密扑特意抬来的豪华大帐中,早早准备了更精致的酒宴。 拔密扑、卓木尔、额那纥等几个酋长、族长,可贺敦部落的几个大将,还有队伍中少数几个身份上数得着的高贵贵族陪同振业王饮酒,劝酒的歌声此起彼伏从这些长相各异的男人嘴里传来,在几十对巨大的牛油蜡烛照耀下,酒宴的气氛十分热烈。 “爹爹,黄羊烤好了。”帐门一掀,突然进来一个苗条的身影。 “没规矩,还不先来见过王爷!”拔密扑假意呵斥了一句,又回头对箫图南满脸堆笑:“这是我的女儿海蓝珠,从小就像个野小子,王爷莫怪!” 海蓝珠半胡服的装扮,上面是浅绿色的织锦衫子,还缀着一颗颗压风的亮白色小珍珠,在烛光照耀下闪闪发光,衬的她就像从雪山下来的仙女。白色的襦裤,裤脚染成花心般淡淡的黄色,绛红色小马靴。外罩雪白的一件筒子,看那毛色,应该是精心鞣质的银狐皮。 她乌溜溜的头发上编了无数的小辫子,同样带着一顶银狐皮的帽子,一颗滚圆的大东珠垂在额头上,将她的脸庞映衬的一片光芒。 听了爹爹的训斥,海蓝珠也不争辩,向上座伏下身子,道:“早就听说过草原上的金鹰,今天见到您,是海蓝珠的荣幸,父亲,请让我替您招待尊贵的客人,好吗?”然后抬起头,用黑葡萄一样的眼睛看着箫图南。 她容貌出众,声音如同出谷黄莺般娇脆。草原上的女子历经风霜,想要皮肤好不容易,可不知为什么,嗓子好的却极多。随便哪个不起眼的姑娘说起话来,都可能让你惊艳,大苑的女子很难比拟。海蓝珠这样郡主般的贵女,容貌也好,声音也好,自然就更加出色了。 拔密扑哈哈一笑,对箫图南道:“王爷,今天这只健壮的黄羊是那一群野羊的头领,是海蓝珠骑马追了三十里,亲自射死的。就让她来代替我分肉,好不好?” 箫图南不禁多看了海蓝珠一眼,黄羊奔跑速度极快,队伍里的头领必定是健壮的公羊,头上一对大角能轻易顶穿野牛的肚子,这个小姑娘能自己追上羊群,射死头羊,骑射之术比起一个战士已经毫不逊色了。 他点点头道:“好啊。按照草原的规矩,猎人有权利处理猎物,我还要感谢海蓝珠的招待。” 海蓝珠展颜一笑,硕大的黄羊抬起来,她拿起银刀,先在黄羊的脊背上轻轻划了一刀,然后自黄羊额头削下一片肉来,平铺在银盘子里毕恭毕敬地呈到箫图南面前,笑道:“金鹰,请用!” 这是草原上敬献尊长的规矩,今天的坐席上,自然该由他吃黄羊额头上这一片肉了。箫图南自笑颜如花的海蓝珠手中接过银盘,眼光微微扫向右边,青瞳端坐在席间,脸上的表情不喜不怒,其实她看都没有看过来一眼。 他微微一笑,用刀尖挑起那块肉来送进嘴里。这黄羊正当壮年,又是一个队伍里的头羊,它比其他羊吃的都 青瞳之大容天下(出书版)_分节阅读_10 好,所以它肌肉紧实,羊脂饱满。烤羊的显然是个好厨师,羊肉被他烤的鲜嫩无比,入口即化,肉汁饱满鲜美,一点腥膻味道也没有。他从硬闯兴州之后便饥一顿饱一顿,饭都没吃消停,这美味的羊肉还真吃的挺香。 他吃完那片肉,将盘子竖起,冲海蓝珠微微一笑。 海蓝珠也是一笑,便退回烤好的黄羊旁边,手中一柄小银刀上下翻飞,那黄羊身上的肉便一片片落下来,动作十分的麻利。 肉片分别装在一张张盘子里,送到了每一张桌子上。箫图南端起酒杯,眼角微微一瞟,见青瞳也将盘子里的肉放进嘴里,才有些放心。 她太瘦了,该多吃点肉的。 吃了一阵,喝了几碗酒,海蓝珠又献上一段舞蹈。她选择的舞蹈十分适合她,舞步欢快,节奏明晰,无数个大回旋的动作让她腰间的丝绦飞扬起来,衬托她的腰肢苗条有力。最后一阵急转,竟然接连转了二十几圈还没有停下。 卓木尔看着海蓝珠的目光渐渐热烈起来,可是他也明白这个姑娘的目标肯定不是自己。他悻悻看了神色如常的箫图南一眼,狠狠咬了一口羊肉,心道:“拔密扑什么好处都想占,这是想攀上振业王啦。” 音乐声停歇,海蓝珠满脸微笑的停下身子,听着帐中男人们为她的舞蹈高声叫好。她又亲自端起一个盛肉的盘子,送到箫图南的面前:“王爷,请你多吃些!” 她气息微微有些急促,脸颊上是一抹艳丽的酡红,微微有些汗湿的头发和睫毛,更衬得眼睛里像是含了一汪波光粼粼的湖水。 箫图南客气的接过盘子,道:“多谢我们草原上的天铃鸟让我看到这样精彩的舞蹈。” “王爷夸奖了。”海蓝珠微微一笑,指着右边青瞳的座位,清脆的声音响起:“王爷,那个姑娘是你的客人吗?” 箫图南先是静默一下,突然笑了:“不,她是我的女人。”说罢,眼光毫无顾忌的落在青瞳身上。 帐篷里所有的人都随着他的话看向青瞳,青瞳在这么多目光下仍然没有反应,手一丝停顿都没有,仍然将一片肉准确的送进口中,吃了起来。 要知道,她的神经足够强悍,一支箭射穿御辇,差点给她脑袋开窍之后,她还是可以拿着点心吃,这区区几个人的目光算什么?她哪一天不被成百上千双眼睛盯着?你没有主动吸引她,她是不会去看你的,长久居于高位已经让她不自觉的忽略周围的芸芸众生,目中无人大概就是这个境界。 海蓝珠笑容凝固了片刻,突地又展颜笑起了:“王爷骗人!” 箫图南眉毛一挑:“为什么说我骗你?” “她不够美!这样瘦弱文秀,怎么配得上我们草原上最英气勃勃的金鹰?” 青瞳终于忍不住放下吃的,抬头看了海蓝珠一眼。英气勃勃?箫图南长得英气勃勃?他小小的尖下颌,细致白皙的皮肤,线条优美的小嘴……他看上去至少比实际年龄小十岁,多少人被这扮猪吃老虎的长相骗了,这里有人称赞他长得英气勃勃?你见过英气勃勃没有?青瞳认为,至少要像周远征那种豹子般的身形,才算得上英气勃勃。 倒是青瞳自己,她的美是那种张扬明艳的类型,眉毛浓黑飞扬,眼睛又大又亮,五官线条都很清晰,加上她个子比一般女孩子要高,倒还美的有些英气。 青瞳暗中一笑,转回目光,不予理会。 箫图南微微一笑:“是吗?她不够美?我看着倒还不错。” “还有,她不怕王爷!”海蓝珠微笑道:“她看您的目光没有丝毫敬畏,如果她是王爷的女人,怎么会不怕你?” 箫图南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停了一下,才如同漫不经心的道:“这个世上就是有一种人,谁也没有办法让她怕的。” “呵呵呵……”海蓝珠娇俏的笑了:“怎么会有这种人?不会是傻子吧?” 箫图南嘴角含笑,望向青瞳:“那就要看她自己了。” 第 14 章 14. 心痛 再喝一会儿,大家都已经尽兴,天也已经黑透了,应该回帐篷休息了。拔密扑送走了众人,又回到大帐中,吃剩骨头的黄羊还留在那里,海蓝珠抚摸着黄羊那对又尖又长的角,有些出神。 拔密扑脸色猛然沉了下来:“海蓝珠,我要你吸引他注意,让他今晚睡在你的帐篷里!你刚刚跳舞的时候,为什么不靠进他的怀里?” “就算我再努力也没用。”海蓝珠眼睛里有种说不出的奇异,媚媚的笑了:“实际上,我连他一点注意也没能吸引。因为整个晚上,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眼光却总是落在那个姑娘的脸上,并没有其他注意任何一个人。” 拔密扑望向远处箫图南的帐篷,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夜已经深了,草原上扎起了无数洁白的毡包,一个个拱着背顶着圆盖般的苍穹。月光如水一般泻在地上,整个草原如同被染了一层霜,带着淡淡的黄色光泽,柔和美丽。四野里很静,偶尔有马匹的轻嘶从毡包外面传来。 箫图南和青瞳被安排在同一个帐篷里,这一点任何人都没有异议,包括青瞳自己。海蓝珠看她的眼光如同匕首,她可不想自己单独住一个帐篷,半夜里再出些什么意外,至少这段时间,在箫图南的保护下她才最安全。 青瞳坐在一张毡毯上并无睡意,但箫图南招呼都没有和她打一个就钻进毯子里闭上了眼睛。 他实在是太累了!从南到北,他走的殚精竭虑。既要避开大苑的军队,也要避开他父亲的军队。要避开大苑的军队自不必说,忽颜的军队为什么也要避开? 因为如果让他看见青瞳,忽颜不可能不利用这样一个筹码,你家皇帝在我手中,大苑的军队岂不是要怎样就怎样?西瞻即刻立于不败之地,大苑顿时陷入进退两难之局,军心将心都将溃散,要四十万军全军覆没也大有可能。 箫图南并没有江湖豪杰那种光明磊落的情怀,战场上,能利用的他都会利用,唯独青瞳他不能利用。因为他十分明白,青瞳绝对不会让那种情况发生,她珍惜生命、并不会轻易放弃。但是到了必要的时候,她也绝不吝啬自己的生命。 这个根本不用去问,也根本不用去试探,箫图南并没有任何犹豫,便选择了云中小路,带着她用十几天的时间,翻过北风凛冽雪山。他极小心的用黑鹰探路、躲避西瞻的大军比躲避大苑的关卡更加谨慎无比,常常为了一个和西瞻大军碰面的可能性,便不惜绕七八天的山路。 他劫持大苑皇帝的计划是没有和任何人商量的,也不打算让不相干的人知道,他帐篷里的女人是谁。 听到箫图南发出均匀的呼吸,青瞳看他的目光里却多了一丝暖意,睡着了的他薄薄的红唇抿着,皮肤白皙,就像一个大男孩。可是这个大男孩却硬是舍易就难,他没有和就在关中的西瞻大军联系,而是只带着几个人,翻过了茫茫雪山。 自从在兴州城暴露目标以来,他们的路就走的极度艰难,青瞳好几次就觉得几乎不可能了,偏偏他不认,他简直是在发狠,无论什么办法都用上了!却偏偏没有利用最有理由利用的西瞻大军! 但是青瞳却没觉得半点意外,他的表现在她意料之中,他的热烈、他的冷漠、他的激昂、他的骄傲……都在她意料之中! 她像了解自己一样了解他! 夜晚有些冷,青瞳想起年幼的时候,太子哥哥和离非在甘织宫腻着不走,等她帮忙设计出明天武学要用的阵势破解办法。夏日炎炎,两个少年昨天刚刚跟着父皇骑射了整日,晚上离非又陪同太子哥哥招呼群臣饮宴,到天光也没睡成。 此刻在静谧温馨的甘织宫等待,两个人便都打起了瞌睡。太子哥哥老实不客气的上了床,离非不愿意逾越,便蜷缩着身子坐在地上,靠着门睡了。 青瞳偷偷拿了一床薄被子给他盖上,自己偷偷的坐在他身边,偷偷看他睡着的样子,一切都偷偷摸摸的。 渐渐的,她壮起胆子,将自己的脚伸进被子里,靠在他身边,而他一直没有醒……这就是少年时代的肌肤相亲了。 当时那样简单的动作就曾让青瞳夜不能眠,羞涩喜悦到不能自已。 她和箫图南之间远比这更进一步,箫图南每次拥抱都是用最热烈的姿势,最强的力度,不像离非,总是在她壮起胆子要求几次才很艰难的抱她一下,力气也总是轻轻的…… 青瞳觉得自己对待感情能这样理智,是因为她的绝大部分感情,已经在年少无知的时候,在一个不合适的人身上燃烧殆尽,剩余的都是百炼真金,没有超乎寻常的热烈火焰,已经不能点燃她的感情了。 但是眼前这个睡着了的男人,就是那超乎寻常的烈焰。他忽而调笑忽而霸道的脸,他毫不犹豫冲进狼群找她的勇气,他在漫天黄沙中紧握住她不放的手,分别时他僵硬的背影和悠长的歌声…… 她的理智驱使抗拒这个男人,本能却吸引她接近。 青瞳叹了一口气,这是她唾手可得却又遥不可及的幸福。如果他不是西瞻的振业王,而是一个大苑官员,哪怕只是一个普通的大苑百姓……不!哪怕他是西瞻人,只是一个普通的西瞻牧民都好! 但是如果他不是西瞻的振业王,而真的只是一个牧民,一个大苑百姓,一个大苑官吏……他还会有这样的魅力吗?如果真的一样,那她苑青瞳为什么没有爱上一个官吏,一个百姓,或者一个西瞻的牧民? 今夜注定无眠,就让她肆无忌惮的看吧,她总还是有权利看的!现在的她,肩负着大多责任,不能为自己而活,却可以为自己而看吧! 青瞳拿了一盏装着酥油的小灯,走到他身边坐下,紧紧的挨着那个熟睡中的人。油灯凑了过去,在摇曳的灯光中,他的眉、他的睫毛、他的鼻梁、他的嘴唇、他线条优美的下颌……一切都是那样熟悉,熟悉的像是从来没有分开过一般。 今夜很冷,青瞳慢慢动了动,掀开了毯子的一角,她试着想把冰冷的脚放进那人的毯子里,想看看是不是她记忆中一样温暖。 突然间,毫无征兆的、箫图南一跃而起,眼睛里全是警惕的精光,青瞳手上的油灯被他一把夺下,远远的扔了出去。 “青瞳,你要干什么?”他手中握着一把闪光的匕首,他的声音冷如冰雪。 青瞳双眼腾地瞪圆了,碰到毒蛇一般骤然收回了手,她先是垂下头,肩膀有些细微的颤栗,过了一会儿又恢复平静。 她抬起头,目光重新变回一片宠辱不惊的漠然:“你觉得,我想干什么?” 箫图南胸膛升起一阵压抑着的闷气,他冷笑道:“我若在这里出了事,你是绝对性命难保的!难道你的大苑就有这么大吸引力,为了它你愿意和我同生共死?” 青瞳静静的等他说完,然后道:“看来你是睡不着了。那么我睡一会儿,这个帐子里只有一套被褥。”说罢再也不看他一眼,径直钻进毯子里闭上了眼睛。 箫图南脸色铁青,喝道:“你不会得逞的!” 青瞳动也不动,许久才淡淡的道:“多谢你告诉我,我早就该知道,我不会得逞的!” 她背对着他,所以他看不见,青瞳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是什么样一种深远的苦痛。 第 15 章 15. 浓雾 以后接连两日,青瞳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也再也没有看箫图南一眼,该吃饭的时候她就默默的吃,该睡觉的时候她就默默的进了箫图南的帐篷。他睡,她就等着,他起来了,她就去睡。他们很有默契的每人睡半个晚上,至于有没有人半夜气的睡不着?那可就没有人知道了。 不过由于她晚晚留宿在振业王的帐篷,虽然箫图南没有明确说出她的身份,队伍中每个人还是个个对她十分恭敬。 第三天天色整日里一直阴沉湿润的如同一大盆脏水,西瞻人看了,说是怕要下一场大雨,所以他们紧赶了一程,一直走到夜黑,才找了一片广阔的高地扎营。 为了防止暴雨把帐篷冲走,下帐篷的木桩子要打的比平时深,床铺也要垫起来,马匹也要提前处理,免得被雷电惊散,车辕要用木桩顶住。雨后草地湿滑,车子弄不好会自己溜下去摔个稀巴烂,还有拔密扑带来的好些精致玩意都是怕水的,需要用油布遮蔽严实,免得泡了汤。 西瞻人没有推诿的习惯,每个人都尽自己的能力干活,营地里一片忙碌的身影。 这一顿忙活直到深夜才罢,所有人都十分疲倦,营盘刚刚扎下 青瞳之大容天下(出书版)_分节阅读_11 ,士兵们就迫不及待的钻进去睡觉了,留下来的岗哨也神情疲倦,靠着帐子休息。 一夜快要过去了,凌晨时分,正是疲倦的人进入深睡状态的时候,大雨并没有下来,草原上却腾起了浓浓的大雾。白色的毡包一个个融进浓雾中。 青瞳睡着睡着,忽然觉得像是被人有规律的晃动,她靠在木榻上的耳朵里,也传来密集的雷鸣,像是无数个人在毫无节奏的敲鼓。 只一瞬间,这个无数次经历过战场的人就明白了,这是马蹄声!必然是很大很整齐一个队伍的骑兵,才能踩出这样密集的蹄声。 她霍然惊醒,睁开眼睛,却见箫图南比她更早一步醒来,拦在她的木榻前,腰刀已经抽出,一脸戒备。 他是背对着青瞳的,也就是说,他戒备的不是她,而是外面的敌人。听到声音,他跳起来直接就做了这个动作,完全未经思考,他这是本能的、第一时间要保护她! 然而听到床榻传出声音,知道她也醒了。箫图南却冷冷的看了过去,正对上青瞳同样冷淡的目光,两个人漠然对视,同时把头转了开去。 这时,帐门外传来乌野的声音:“王爷,有一队人马奔着我们过来了,外面雾太大,看不清楚是什么人?拔密扑酋长已经带着他的人去查探了!” “知道了。”箫图南沉声道:“通知全军戒备。” 乌野应声而出,箫图南本来就没脱衣服,他看也不看青瞳一眼,只是沉声道:“你呆在不要动,我出去看看。” 他走出帐篷立即便皱了皱眉头,此刻大雾笼罩,十步之外什么也看不见,营盘中不时传来吆喝呼喊之声,却始终没有兵器碰撞的声音传来,想必是彼此在辨别对方的身份。 他抓住一个正在往来奔走的裨将,道:“吩咐下去,大伙聚在一起,围成圆圈。” 想了想又加一句:“这样大雾,如果有人抽冷子放箭,极难防范!前军听令,用车子拦在外围,人都把身子伏底躲在车子后面,弓箭准备,如果有人喊号三声还是要靠近,便用箭去射!” “是!”前军队长听令而去,将可贺敦推来的车子拦在外围做了一个掩体,其余人守在里面戒备。 忽而一个清丽冷淡的声音响起:“你还应该尽快给自己人定一个口令,若是万一与敌人短兵相接,也不至于在迷雾中不辨敌我,造成误伤!” 箫图南霍然回头,喝道:“叫你老实呆在帐篷里,你出来干什么?” “想出来,就出来了,有什么奇怪?”青瞳冷冷回答。 箫图南心头升起一阵怒气,沉声道:“苑青瞳,你不要不知好歹!” “敌人随时可至,你还是先定下口令吧。”青瞳面容冷冷的道:“君子择善言而从之,你也不要不知好歹!” 箫图南心头起火,但也不能不承认青瞳说的十分有道理,他强忍怒气道:“我知道了,你立刻给我回帐篷里去!” 青瞳冷笑:“你用这句话做口令不合适,恐怕动摇军心。” 乌野在一旁猛然低头,掩饰嘴边的笑意,青瞳在西瞻呆过不少时光,她西瞻话说的十分地道,乌野怎么看,她和自己家王爷怎么般配,连吵架的样子都十分相配。 等了一阵,还是没有动静,诸人都放松下来,一个裨将道:“这么久没有声音,大概不是敌人,或许是哪个部落冬季迁徙,问清楚就好了。” 便在这时,东南方向突然爆发一片惊怒的呼喝,紧接着兵器撞击之声便传了过来,声音大概在三里地以外。 乌野面色大变:“不好,可贺敦部遇到敌人了!他们手中没有长兵刃,恐怕要吃亏!” 拔密扑带着两百个人来接箫图南,为了怕引起怀疑,这些人最多是腰间有一把西瞻人习惯了不离身的腰刀,这种以切肉和装饰为主要用途的腰刀长度不足一尺,根本不适合马战。 虽然他们还挎着弓箭,但是听声音,敌人显然是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骗得他们信任,已经靠上近前,弓箭起不了作用了。浓雾之中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见惊呼惨叫声不断传来,有人用西瞻话大声叫着:“是恶魔!恶魔来啦!” 乌野转头望向箫图南:“王爷!我们要不要去接应?” 箫图南紧皱眉头,道:“浓雾如此之大,我们在这里听到声音很明显,一旦进入雾中,方向都未必能辨认得出。乌野,你命人大声喊,叫可贺敦人向我们营地靠拢!” “是!”乌野答应,几个嗓门大的西瞻士兵连续不断的高叫起来:“可贺敦的朋友,请你们向我们营地靠拢,共同御敌!” 乌野知道可贺敦人退回来之后必然有敌人跟着过来,这边自然也更加严阵以待了。 远处一直是叮叮当当的兵刃相撞之声,听着激烈无比,过了一会儿,就听远处迷雾中传来一阵急骤的马蹄声,大约十几匹马飞快的跑上他们扎营的高地,后面影影绰绰似乎也跟着十几二十个拿着长刀的人,追着前面的人砍杀。 浓雾之中,这二三十人忽分忽和的打着,一会出现半边身子,一会又隐藏进浓雾中,犹如鬼魅。 前面十几骑显然不敌,不断逃跑,车子后面的西瞻士兵忍不住都想抻长脖子看清楚些。 正这时,‘夺’的一声,一只冷箭射了过来,来势迅猛无比,箭支带起的风将浓雾都吹散了碗口大的一束。只见白茫茫的浓雾中,突然现出碗口大的黝黑真空,黑洞正中又如同闪电般飞来亮银色的长箭。 那支箭如同从地狱而来,箭支未到便摧毁了人的勇气,给人无法抵挡的错觉。没有极高明的箭术和极佳的臂力根本射不出这样一箭,便是在大苑神箭手的集中地神弩先机营,能射出这一箭的也屈指可数。 西瞻外围的士兵有几个不由惊呼出声,好在箫图南已经要他们将车子堆在外围,浓雾中看不见车子,这支箭也不懂拐弯,只射中了木头做的车壁。砰的一声,西瞻包了牛皮装着帐篷等阻力极大的软物的车子仍被一箭穿过,在第二辆车子侧面才停住,箭支将两个车子牢牢钉在一起,犹自嗡嗡颤抖。 乌野厉声叫道:“保护王爷!”便抽刀跳了出去。箫图南二话不说,一把抓过青瞳,把她按在自己身下,青瞳被这一下几乎扭断了脖子,痛的闷哼了一声,不由怒喝:“你放手!” 箫图南铁青着脸色不答,将她往后推给一个裨将:“看住她!”自己也纵身上前。 这样的神箭能吓得住西瞻士兵,却吓不住见多了神弩先机营战斗的青瞳,她被那个听话的裨将一双牛眼紧紧盯住,一步也不能上前,只能看着箫图南拿着盾牌跃出掩体。在他看不见的角度,青瞳却一下子安静下来,她轻轻抚摸着自己被扭得生疼的手臂,眼神渐渐柔和。 第 16 章 16. 遇敌 箫图南拿着一个护盾纵身而出掩体,向箭支射来的方向奔出十几步,就看见迷雾中隐约有许多骑士的身影正向这里奔来,他停下来,身后护从一起将满拉弓,厉声道:“什么人,西瞻振业王在此,给我停下了!” “是振业王!我们到振业王的营地了!”对面十几人听闻竟然一起欢呼起来,当中一个清脆的声音叫道:“金鹰!我们遇上了草原恶魔,爹爹和战士们被他们围起来了,请你快去救援!”听声音正是那个可贺敦的郡主海蓝珠。 草原恶魔?箫图南眉头一皱,昨天刚刚听闻这群马匪的大名,今天就遇上了,还真是巧!按照昨日卓木尔描述的战力,可贺敦那两百多人自然不是对手。 大概了隐约看到了箫图南身边人数不少,追在海蓝珠后面二三十人停下来,其中一个喝道:“我们头领做生意,今天放你们一马,识相的少管闲事!”说罢打个了呼哨,几十人转身就走,一眨眼就消失在迷雾中。 西瞻士兵皆大怒,他们虽然不是金鹰卫那样的精锐,铁林军那样的悍士,却也是西瞻军中精骑了,竟然被几个马匪出言不逊! 乌野道:“王爷,要不要追上去?” “追他们无用,算了!” 没了追兵,前方十几个人全都一声欢呼,向营地快步跑来,到了二十步左右,已经能从苗条的身影上看出最前面白马上的骑士正是海蓝珠,她心中焦急,策马很快,可见骑术颇佳,看来昨晚的黄羊真的是她猎杀的。 海蓝珠边跑边叫:“金鹰!快点派人去救援,我爹爹和他们大队人马正在开战!”几句话的功夫,她已经破开浓雾跑到近前,见到箫图南面上一松,径直从马背上跌了下来。她那顶缀着珍珠的银狐帽子不见了,头发乌云般散开来,衣衫也颇为不整,呼吸急促,一脸都是潮红。 箫图南沉吟一下,道:“大雾之中,敌踪难辨,我这边已经结成阵势,能否让拔密扑酋长靠过来?” 海蓝珠急道:“爹爹已经被那些恶魔围住了,越打越远,又把十几个最好的战士都让我带来求援,他们怎么能冲过来啊!振业王,求你快点救救爹爹吧!” 拔密扑是为了给自己问话才身陷险境,却不能不救。箫图南回望一下营地,心中踌躇,这群马匪人数应该在五六千人,就是不知此次是否全部出动?如果全部出动,自己手中三千人却是占了劣势了。如果再分兵去接应拔密扑,营地能否安全? 箫图南略一犹豫,便道:“乌野,你回去严守营地,将郡主也带回去,好生保护,本王带五百人前去接应可贺敦族人回来。” 乌野急了:“王爷怎可涉险?让属下去吧。” 箫图南摇摇头:“本王不去与马匪厮杀,只是打通道路,接应可贺敦部落诸人回来便可,不算涉险。” 乌野道:“那王爷带两千五百人前去,给属下留下五百人守营即可。” “那和我们全军拔营有什么区别?”箫图南瞪了他一眼:“马匪没有冲我们的营地,必是看出我们营地防守及时,人数较多,他们没有把握一冲而破。马匪既然知道有我们这么一队人马在,一定会时时戒备我们这个方向。大雾之中难以视物,我突然杀出,马匪不能确定我有多少人数,必然要避过锋芒,我打通道路接应了可贺敦族人便回。” “可是……”乌野还是不放心,但是又知道他自己没有带着几百人冲开马匪队列的本事,而带骑兵急冲敌军队列,正是箫图南最擅长的。 “你不用担心,本王不会恋战,大雾再大,不过一个早上就会散了,我们只要守好营地,等能看清楚,再好好与马匪打一仗便是了。” “这群草原上的马贼,本想放过他们,没料到他们却这么想死!”箫图南嘴角传出一丝狠意。 乌野只得听命,将海蓝珠等十几个人接入营地,海蓝珠神色复杂的看了箫图南一眼,道:“金鹰!你要小心!” 箫图南点点头:“郡主先回去吧。”他点了五百精骑,五百人齐齐大喝一声,背跨弓箭,手持皮盾,便往发出厮杀声的地方去了。 海蓝珠取出一个哨子,长长的吹了一声。声音又高亢又尖锐,响亮之极,把身边的乌野吓了一跳,不禁问道:“郡主,这是什么?” 海蓝珠道:“我平时训鸽子用的鸽哨,我总是戴在身上的,爹爹一定担心死我了,听到这个声音,他就知道我还在,好让他老人家放心……但愿王爷能及时赶到,来得及救回我爹爹……”说到这,她已经开始哽咽起来。 乌野只得安慰几句,海蓝珠又含泪吹了几遍,声音高高低低,一如她的呜咽,这才怏怏退后。 她退到车子后面,却不肯回帐篷歇息,只在掩体后面巴巴的望着东南方向。乌野知道她关心战事,肯定没有心思休息,也不勉强,他自己同样心焦无比,左右游走,眼望远方,恨不能长一双穿透浓雾的慧眼出来。 然而到处都是一团团的白雾,上及天下及地,人马奔出二十步去就如同进了另一个世界,大雾中,连声音传递也多少受到影响,闷闷的马蹄声不绝于耳,声声都如同擂鼓一般敲在他心上,哪里能看见箫图南的一丝一毫? 突然他耳边传来一声低低的声音:“乌野,你别回头,仔细听我说话,别让这些可贺敦人觉得不对。” 这是个女声,话也是用汉语说出来的,整个队伍中女人就只有两个,会说汉语的是何人自然一听就知道。 他代表箫图南迎亲的时候,青瞳的西瞻话还停留在只能听懂,说起来还词不达意的时候,乌野和当时队伍中的阿苏勒就一直用汉语和她说话,学习汉语是都城聘原附近贵族才有的习惯,海蓝珠却是不会的。 乌野心中一紧, 青瞳之大容天下(出书版)_分节阅读_12 接着摆弄车辆位置的功夫靠右走了一步,头却没有回。 “海蓝珠不对劲,她身上的衣服不是厮杀中弄坏的,而是故意撕破的!头发也是自己打散的!” 青瞳一直说的是西瞻话,此刻骤然说起汉语,她身边长了一双大眼睛的裨将,不知道她搞什么鬼,听是听不懂的,但是振业王交代他看住青瞳,他看住便可,于是把一双牛眼越发瞪的大了,牢牢的和青瞳对视。 乌野大惊,强忍着猛然转头的冲动,似乎漫不经心瞟了七八步之外的海蓝珠一眼,他也是贵族出身,虽然是军人,却也有好几个妻子了,对女人宽衣散发之事并不陌生。 只是男人天生粗心,又是在极度紧张的情况下,没有注意到,经过青瞳这一提醒,便立即发现的确不对。 “你装作很着急,去随便问她一句——马匪大概多少人?王爷只带了五百人,需不需要率兵接应,看她怎么答你?” 乌野片刻之后回来,脸色轻松了不少,道:“她说——马匪人数应当不到五百,因为她们兵器上吃了亏,才敌不过,王爷一定能打胜,不用接应。” “乌野!”青瞳面色大变:“他去了多久?能不能追回来?” 第 17 章 17. 有诈 乌野惊道:“怎么了怎么了?王爷去了一刻,怕是快要碰到可贺敦的人了……” 青瞳沉声道:“我们大家都疏忽了!五百人对两百人,那边兵刃相交的声音能这么密集吗?”乌野顿时变得面无人色,东南方向传来的兵器相撞声当当当当响个不停,衬着呼喝和惨叫声,仿佛战斗无比激烈一般。 可是浓雾中,他们是怎么分清敌我的?还能准确找到敌人的踪迹,所有人都立即捉对厮打起来了? 即便是马匪蓄谋已久,能准确插入可贺敦的队伍与他们厮打,弄出这样敲锅打铁般的声音,但是刚刚开战时声音这样密集还说的过去,打了这么久,双方无论哪一方总要死人吧,人数岂能一直这么多?战斗的声音又岂能一直没有变化? 乌野颤声道:“难道是可贺敦自己搞的鬼?他们为什么……” 青瞳道:“他们诱阿苏勒前去,难道还能有好意吗?自然是想害他了。” 乌野惊怒交集,喝道:“就凭两百人想留下振业王?真是做梦!” “何止两百,如果我没有料错,突然出现的马贼必然也是可贺敦的士兵!海蓝珠说人数五百你就信吗?你在明他在暗,如果我是可贺敦酋长,知道你们有三千人,他准备一万人也不会放心!所以定然还有埋伏。我虽然不知道前面有什么埋伏,总之拔密扑既然做了这件事,那就没有退路,他一定有极大的把握让阿苏勒死!” 乌野心中大骇,却还挣扎着一丝希望:“他伤了振业王的性命,不是把可贺敦全族老小都送上了绝路吗?” 青瞳的脸色冷静下来:“没有人会知道是他们干的。振业王运气不好,在草原上遇上声名鹊起的马匪,那有什么办法?卓木尔额那纥那些族长一定能作证,马匪是多么厉害,振业王遇上他们死的不冤枉!” 她沉声道:“也许再过一会儿,拔密扑就会哭着喊着跑过来,假装根本没看见阿苏勒接应的队伍。这么大的雾,马匪骑兵不止一路,振业王的骑兵被另一路马匪缠住了,你能说出什么来?等你找到他的时候,肯定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但是他们厮杀都是做戏,自己人毫无损伤,怎么能瞒的住人?” 青瞳摇摇头:“拔密扑带出来的二百人,必定都是弃子死士,他首当其冲,一定要做出损失惨重的样子来,怎么会毫无损伤?很可能连拔密扑自己也要弄下不轻的伤势。” 这个可贺敦酋长在草原上以谨慎胆小著名,忽颜皇帝选择可贺敦部落深度合作也有一部分是因为拔密扑的胆子小,野心不大。自从他唯一的儿子拔凌铎穆尔死在箫图南手上,他也人忍下来,拔密扑酋长在草原上的胆小忠心的名声就更加远播。 乌野还存着一丝希望,道:“拔密扑未必有这么狠……” 青瞳沉声道:“施政的人无情,带兵的人不义,这个世界上,不是人人都能当棋手,大部分只是棋子而已,你也征战多年,又有什么奇怪?” “你记住,忍人所不能忍,则必图人所不能图!” 乌野冷汗潺潺而下,慌的六神无主:“那……该如何是好?王爷岂不是……岂不是……” “别慌!我还有办法!”青瞳面色沉重,道:“如今我们唯有也借助这场大雾,拔密扑看不见,本来不能确认接应他的一定是阿苏勒自己。如果是我,就会安排一队人,等我们分兵出去之后冲营!这队人必然不会少,但海蓝珠刚刚吹的那个恐怕就是报信的,他现在就会知道了阿苏勒已经领兵出营,这些人现在应该刚刚得到消息,正往阿苏勒那边围过去!” “那我们该怎么办?” “乌野,你跟着我来,我们从另一个方向走,要叫他们误会我们才是振业王!先将拔密扑留在这边的人引开,至少要让他们弄不清情况,不能从容布置!” 乌野有些踌躇:“属下自己去吧,请您留下来,免得遇险。” 青瞳冷冷看了他一眼:“出去之后你要往哪个方向走?怎么让可贺敦人误会你才是阿苏勒?引来埋伏的人之后你要怎么办?我若一一给你说明,阿苏勒大概也已经落入陷阱了,他都已经明白说了,他死了我恐怕也活不成,为了我自己的命,我也不放心你去!” 乌野面上一红,道:“是。” 青瞳看了一直瞪着眼紧跟着她的裨将,心道此人倒是一心一意,用西瞻话道:“你去看着海蓝珠,一定不能让她走了,必要的时候,她或许还有用处。” 谁知那裨将鼓着硕大的眼睛道:“不行!王爷要我看住你!” 乌野急道:“这是王妃,叫你去就去!” 那裨将仍是摇头,只是说:“王爷要我看住你,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好了!”青瞳喝道:“那就你跟着我!乌野你留下,你的马给我!等我引开敌人,你立即拔营向西,百里外等候,我和振业王摆脱的敌人就去和你汇合!”然后她俯下身,用汉语在乌野耳边说:“海蓝珠要问,就说我逃跑,这些人是追我去的!” 说罢拉过乌野的战马纵身跃上,这一下干净漂亮,青瞳骑过的都是胭脂砚台那样顶级的良驹,论骑术,早已不在这些几乎生长在马匹身上的士兵之下。乌野这匹战马虽然比不上胭脂,但在士兵中也是顶好的了,这一下上跃更显得人精神,马漂亮。几个临近西瞻士兵都忍不住赞了一声。 那裨将倒是极听话,答应一声,立即跃上战马,双眼却仍旧毫不放松的盯着青瞳。乌野呼喝一个,叫齐一个五百人的中队。好在那牛眼裨将带的正好就是一个中队,五百人都在他周围不远,瞬间就集合完毕,在那裨将的命令下,越过掩体,一起冲向浓雾。 海蓝珠早被这边动静惊到,奔了过来,叫道:“乌野将军,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乌野心中有了芥蒂,再看过去便觉得她的表情颇不自然,跟在她身后那十几个可贺敦人目光闪烁,神情慌乱,显然突逢变故,不知如何是好。 乌野看着她,装作有些尴尬道:“这个……我们看管不周,青姑娘趁机逃走了,这是王爷交代下来的人,一定要追回来!” 海蓝珠一怔:“她不是王爷的女人吗?” 乌野干笑两声,才道:“抢来的,呵呵,抢来的……”心道自己也没说错,的确是王爷抢回来的,只不过前后数年,两人之间无数渊源,那就不足为外人道也了。 海蓝珠刚松了一口气,却见掩体之后,一匹马跟着一匹马,竟然越来越多的人跃出去追,出动了上百人还没停下来,她又神经一紧:“追一个女人……要一百个人还不够吗?” 乌野道:“远远不够,郡主不知这个人有多重要。” 海蓝珠神情放松‘噢’了一声,一匹匹跃出掩体的战马终于停下来,海蓝珠刚刚心头一松,随即见乌野低声吩咐下,西瞻士兵人人口口相传,开始收拾营帐,浓雾中,都是忽隐忽现忙碌的身影。这些人的动作海蓝珠并不陌生,那是要起营前行的样子。 海蓝珠惊道:“乌野将军,你这是要干什么?我们不等振业王回来?” 乌野道:“这是行军计划,不方便叫郡主知道,不过郡主你别担心,这样一布置,消灭马匪就更有把握了。” 海蓝珠尴尬一笑:“那就好,那就好。”转过头去,装作漫不经心的摸出鸽哨,道:“许久了,我担心爹爹,要给他报个平安。” “呜……”声音刚刚出口一半,就被乌野伸手按住,微笑道:“郡主,你这鸽哨的声音太刺耳,恐怕会扰乱行军鼓,还是等见到酋长,你再亲自和他说吧。” 海蓝珠面色白了一白,却见乌野笑容可掬的看着她,似乎并无恶意,她只好也笑了笑,两只手却不禁慢慢握了起来。 第 18 章 18. 出走 再说青瞳带着那个眼睛比她还大的多的裨将冲出掩体,箫图南奔出的方向是东南,她也向先东南方向奔去,奔出百余步,猛然折向西方。 远处兵刃相交的叮当声已经开始变化,不再和刚刚一样剁饺子馅般整齐,而是忽密忽疏,这才是战斗应该有的声音。青瞳心头微沉,三里的距离并不远,振业王的前头部队大概已经和所谓的马匪遭遇了。 不过她现在已经远不是第一次带兵那种心理素质,胜负成败都能沉着应对。 青瞳向身边那裨将吩咐道:“要让他们以为我们才是振业王的队伍,我的声音不行,你给我大声叫……” 她还没说完,裨将就吼叫起来:“我们才是振业王!” 青瞳顿时气急败坏:“闭嘴!你的脑袋让马踩了吗?” 她看了一眼那双满是无辜的牛眼,深深吸了一口气,才道“这样叫——可贺敦的朋友莫急,本王在此!你们结成队列,向我靠拢!叫上几个嗓门大的一起叫!” 那裨将是极听话的,答应一声,立即便扯开喉咙叫了起来。远处一阵骚乱,显然这支队伍的出现出乎意料之外。 叫了几声,青瞳又道:“现在你这样叫——可贺敦的朋友,本王已经派出一队先锋支援,你们不要慌乱,跟着他们向本王靠拢!” 这样足够了,她已经传递了三个信息,一,前面的部队只是先锋。二,振业王在这里。三,振业王仍然相信可贺敦,并没有怀疑他们有问题。 拔密扑现在已经调动了暗中的部队,大雾中临时再重新安排已然不便,既然大家都不知道,他有可能放弃这个计划,重新寻找机会,那样阿苏勒就安全了。 即便他不愿意放弃计划,那率大军吃下一个先头部队势必打草惊蛇,拔密扑的目标不会是一只先锋军,他势必也会放松那边,借着混乱重新围向这边,阿苏勒同样安全系数大大增加,不倒霉到被流失射中就没有多大的危险了。以他的武艺和临阵经验,这个可能性不大。 迷雾中马蹄得得,哨声频响,远处叮当激战的声音却稀疏下来,显然是可贺敦人一时不能应付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青瞳向西跑出里许,立即折向东南,口中仍然叫个不停。 过了一会儿,迷雾中传来拔密扑的声音:“王爷!我们在尽力向你靠拢,请你救救我们!”好些个可贺敦人一起跟着喊起来,声音颇为凄惨。 青瞳将手一按,等那声音在二百步左右,将手一按,急急道:“快喊——可贺敦朋友莫慌,本王前来接应!” 他们嘴里喊着,全军却立即向北遁走,等奔出里许,又停下来,扯着嗓子喊:“可贺敦朋友,你们在哪里?迷雾之中未曾找到!本王在此,快向我靠拢!” 远处又是一阵骚乱,过一阵远远又听见可贺敦人的声音,青瞳命人一边大叫:“朋友别慌我来了。”一边扬长而去,等停下来接着叫:“你们快向我靠拢!” “哈哈哈。”那个裨将笑了起来:“真有意思!我们再走再喊。” “不能喊了。”青瞳摇头:“前两次是利用拔密扑势在必得的心理,再喊可就引起怀疑了,我们拉开队列,除了外围几层,中间的人彼此相隔最少要十步以上,让他们弄不清我们到底有多少人。他现在不能确定振业王在哪里,一定要亲眼看了才能放心。四个边的士兵都接着喊刚才的话!”说着叫过十人队的五十个小队长,仔细吩咐起来。 青瞳之大容天下(出书版)_分节阅读_13 “本王在此,可贺敦的朋友快快靠过来!”的声音仍然由无数士兵扯着嗓子喊出来。就如同驴子前面挂着的胡萝卜,吸引着拔密扑左奔右突。 他刚心中觉得有些不安,想停下来想想有什么不对,谁知浓雾中冷风一吹,已经能见到西瞻士兵的黑甲了。只见黑衣黑甲的士兵成一个方阵整齐排列,只能见到面前的三排,其余左右中后都没入浓雾中,见到拔密扑,这些士兵齐声欢呼:“找到酋长了!找到酋长了!” 拔密扑心道:“你要不找,早就看到我了。” 他腿上有一处刀伤,全身上下溅满鲜血,身边跟着不足三十人,且个个狼狈不堪。 士兵们左右一分,一个中队长越众而出,道:“酋长请进阵营躲避,我来迎敌!” 拔密扑却不敢进入方阵,蒙住脸大哭道:“草原恶魔杀了我这么多族人,振业王一定要给我做主啊,王爷在哪里?我要去见他!” 那中队长往右边一指:“王爷在那边,请酋长您自己过去,我在这里迎敌!” 拔密扑谢过他,向右侧队列绕过去,走到队列最右边仍然没有看到箫图南,又问一个小队长,那小队长往后一指:“王爷在后面。” 拔密扑纵马向后,只见人马重重,一时都望不到边际,他不禁暗自心惊,这些似乎不止三千人,便是全营出动也该没有这么多人啊,难道振业王暗中也有伏兵? 他怎么知道这些人只有五百,乃是提前预知他要往什么地方去便涌向什么地方。 一路都有人说:“王爷在后面!王爷在后面。”不停的指过去。拔密扑就跟着指示不停的向后、向后,一直走到队伍最后,却有一个小队长叫道:“酋长要找振业王?振业王听闻找到酋长,十分高兴,已经迎上前去,酋长刚刚没有遇到吗?” 如是,可怜的拔密扑绕了一圈从左边到了队伍前面。又被告知,振业王发现马匪踪迹,带人追下去了。 拔密扑脸色一变,他是谨慎之人,到这个时候无论如何也不能安心,计划中本是悄声无息的杀了箫图南为自己爱子报仇,这三千士兵却没打算全部吃下的。如今为了稳妥,他不想放过任何可能性。 此事做成了便是死无对证,万一消息泄露,那便是可贺敦全族不保的大罪,不由得他不心狠。 拔密扑停下来,对队伍前面那个中队长叫道:“东南还有我们一支队伍被打散了,我叫他们过来!” 中队长十分同情,连声答应,好些人帮着他们一起喊起来:“王爷在这里!快过来!过来!”十分热情,以至于拔密扑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多疑。 当然,他们喊王爷在这里埋伏的军队是不能相信的,只有拔密扑喊出来才是出动的信号。拔密扑没有亲眼见到箫图南,按照他谨慎的性格本应该不能确定的,但是见到这个队伍的声势他又信了九成。大队人马都在这里,振业王不在军中还能在哪?难道堂堂振业王,自己一个人去看营地了不成? 何况刚才又是追着队伍跑,又是前后兜着圈的问,已经拖延他不少时候。天色亮了,风渐渐变大,浓雾已经有了被散开的趋势。时机不多,已经容不得详细求证。 西瞻士兵还在热情的喊:“可贺敦的朋友快来快来!”拔密扑心中冷笑:“朋友来了就是你们毙命之时。” 等大队人马的蹄声隐约可闻了,谁知远远一声号角传来,那中队长突然大喊一声:“不好!王爷遇到危险了!快走!” 一队人马立即转向,毫不犹豫的放马奔开,拔密扑眼睛鼓了鼓,喉咙里勉强憋回去一声咒骂,只好跟着这些人向左一起跑。 为了做出激战的假象,拔密扑这二十多匹马都折腾了很久,个个都已经是筋疲力尽,还有些马腿上被人为砍出些伤痕,哪里能跑过西瞻士兵列队休养了很久的军马? 勉强跟了一阵,队伍渐渐被拉开,不一会,西瞻士兵便没入浓雾中,踪影全无。拔密扑双眼通红,此刻他已经毫不怀疑自己被人耍了个饱,他上了恶当! 他不知自己何以会上了这样的恶当!自从箫图南杀了他的儿子,他就把此人的作战研究个透,箫图南的勇武、他指挥的习惯,他的性格,他部下的作战能力……没有一处不经过细心研究。谁知就在他自信了解他的作战方法之后,他突然用了完全不同的方法,这……这不是不按套路出牌吗? 他拔出腰刀四面猛砍,此事决不能善了!你不死,我必亡! 等身后大军跟上,拔密扑已经如同厉鬼,他攀上马鞍,立于马上。用刀在额头上划了一下,鲜血批面。 这是祭祀之意,祈求战神保佑。拔密扑满脸鲜血,神态狰狞,他仰天大声呼道:“如今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箫图南若平安回去,这里所有的人,他一个也不会放过!你们的父亲母亲、妻子儿女,他也一个都不会放过!我们没有别的出路了!为了我们的亲人,为了我们的生命!我们再也不能怕了!大家跟我闯一条生路!我对草原大神发誓,只要做成了这件事,你们个个都能得到一百头牛!一百头羊!一百匹马!” 能被拔密扑带来执行这项任务的人,除了他的亲信,便都是他这些年细心收集的濒临饿死的牧民,或者草原上的亡命之徒,他施以大恩,换的这些人舍命相从。 拔密扑说的没错,箫图南若是脱身,断然不会放过他们,为了家人也要战斗,这些人倒是没有什么人畏惧退缩,脸上个个现出坚毅,在拔密扑的指挥下,先认准西方刚才那支队伍逃走的方向追了下去。如果箫图南不在,那就再找别的地方,便是把这片草原梳一遍,也绝对不能放过他! 拔密扑先前依仗那场大雾,希望它越浓越好,如今却巴不得太阳快些高照,风儿快些猛吹,让浓雾散去,好能看清目标。 只可惜自然有自然的规律,无论他想还是不想,此刻大雾虽然略有消散之意,但二十步外依旧人影不见。 青瞳和那个紧随其后的裨将在西方吹响号角,就只有她们两个,其他人距离至少也在三里地以外。 “差不多了,你就停在这里吹吧。”青瞳停住战马,那个执着的裨将口中虽然仍旧不断吹号,人却立即跟了过来,一双眼眨也不眨的看着她。 青瞳和他牛眼对视,展颜一笑,道:“我有话和你说,你一边吹一边听,可千万不能停下来,你停下就很可能把你们王爷害死了。” 那裨将瞪大眼睛边吹号边点头,他是很听话的。 “等他们追来,你就带着他们多兜几个圈子,等他们人都跑的差不多散了,你就带着人向西北方向撤,是西北!你们的营地在西南,可千万别把敌人引过去了!记住了吗?”那裨将吹着号角点头,眼睛瞪得很大,一看就极为认真。 青瞳轻笑一下,又道:“西北有大河,你听到水声之后就扔掉号角,然后快点跑到河边躲起来,大雾之中敌人很难找到你的。他们不敢在原地久留,必然要四下搜索,你就有机会走了,多大雾气也不要紧,你只顺着河走,营地在下游。” 拔密扑不会轻易放过你们,你让乌野放黑鹰联系你们在大苑关中的大军,到时候就又是你们的天下了!明白了吗?” “呜——”那裨将腮帮子鼓的滚圆,连连点头。 青瞳长长吸了一口气,将战马似乎不经意拨了一个方向,道:“你回去告诉阿苏勒!他的大营在西边百里外等他,我有事先走了!他若还想来我大苑——”她忽然有流泪的冲动,却强迫自己露出笑容,用全部的力气和决心叫道:“——就战场上见吧!” 说罢打马便走,她说话之前已经蓄好势头,想好了方向,此刻向西南方猛然向外一窜,即刻便走。那个裨将急的瞪大了眼睛,急忙就追,但他的马原本就比不上青瞳的马好,他的身子又重,战马比青瞳的坐骑更增加了负担。 同时他又因为不敢停下吹号,不能双手持缰,只能单手固定,更是处于劣势。若是平时视野开阔是还好些,几十里外的人都可以看见,就算追不上他也能缀着喊人,如今却不行,只几个呼吸之间,青瞳就在他面前眼睁睁融进浓雾中踪影不见。 ———— 也想为君留,奈何留不住。叹人生几番离合,便成迟暮。 满目荒凉谁可语?西风吹老丹枫树。 从来幽怨应无数,铁马金戈,青冢黄昏路。一往情深深几许? 深山夕照深秋雨,滚滚长江萧萧木。 第 19 章 19. 出围 那裨将眼见青瞳消失不见,急的眼睛都突出来了,吹着号角猛追进去。他心眼直,一边是青瞳要他去西北,一边是振业王要他看住青瞳,两件事听起来都无比重要,那他决定先完成王爷的托付,于是也顾不上东南西北了,只在大雾中发了疯般乱找,听着他号角找路的五百个西瞻士兵便跟着没头苍蝇般乱窜。再后面可贺敦的伏兵无法明白前方路线为何突然如此复杂多变,却也只能在数里外跟着疯跑。 大雾弥漫,天地混沌一片,只跑出几步便连东西南北都无法分辨,很快人马就都跑散了。西瞻士兵和可贺敦士兵在这期间都不知遭遇了几拨敌人,倒有很多小规模的战斗是由于误会引起的。不过双方都有各自的口号,却也没有太大的伤亡,认清敌我之后便拆开了。这是一场烂仗,这样的仗打下去没有人会不泄气。 大约一个时辰后,晨雾终于散去,但是昨日积压了整日的暴雨却降了下来,粗壮的雨柱密集砸下来,能见度并不比大雾的时候好上多少。 那裨将十分有韧劲,不论是雾是雨还是风,只管便吹号角边跑,他坚持了极长的时间,直到马匹受不了,先于他倒下。 后面的人只好跟着,不断有马蹄伴着雨水狠狠捣在地上,来往反复,连绵不绝。将深埋地底过冬的草根都捣了出来,搅成混沌的一团。 据说,这一小片草原都被马蹄踏成了坚实的生土,要三年后才能长出草来。 箫图南也陷入战团当中,他手持马刀,猛然欺近对方身边,那个手持铁棍的‘马匪’没料到他会在半空砸下一根铁棍的情况下竟然迎面欺近,急急回手。但招式已经用老,显得笨拙。箫图南顺着对手的铁棍斜向外,嚓的一声,轻轻松松将一条手臂连着脑袋切了下来。 为了模拟被称为草原恶魔的马匪,拔密扑让自己人手中兵刃也换成一头粗一头细的铁棍。战马奔驰之中,挥舞铁棍可以增加极大的势能,往往一棍子就可以砸倒一根帐篷柱子。铁棍又长,一棍挥下去,普通的马刀碰触不到他的身子,他却已经能打碎别人的脑袋,安全性也增加了不少。 这是元修研究了西瞻人习惯之后特地设计出的兵刃,现在也经过实战检验,确实十分好用!如果硬拼,再锋利的马刀也经不住铁棍一砸。不过铁棍沉重,运转不够灵活,当遇上实战经验很丰富的高手,像箫图南,像金鹰卫,那就等于等着给人杀。 可惜其余的西瞻士兵并不是个个都有他这样的身手和实战经验,打了这么久的仗,伤亡已然不小。 这一次他的确十分危险。以往他带兵的确是冲阵的时候多,设局的时候少,那是因为他和他所带的金鹰卫本身具备几乎无坚不摧的勇猛,不大需要运用计谋就可获胜,却不是说箫图南是个只知道猛打猛冲的勇将而已。 如同青瞳多用计谋,那也是因为她手中兵员素质不够,实力逊于对方,并不是说她就没打过攻坚的硬仗。 真正的名将,本来就应该是能进能退、可攻可守的。 不过你要是习惯了用计,遇上任何事情都不免先去想计策。如同若是习惯了冲锋,难免会不自觉的将冲锋作为首选方法,只有习惯方法的确行不通,或者觉得用别的方法会有更好的效果时才会改变策略,这也是千古以来,名将各有领兵风格的原因。 在箫图南看来,领兵五百冲开敌阵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何况他要留下足够的士兵守住营盘才能放心,区区几里地的距离,便是有问题也完全来得及彼此接应。 何况这次他带着五百人冲阵,已经分出一个小队前行打探了,然而天时不利,浓雾之中很难弄清楚情况。拔密扑以有心算无心,借着惨叫声将他引的越来越远。等他和‘马匪’战在一处时,背后却突然插入一支队伍,将他们合围在中间。 箫图南反应迅速,立即整队,引弓回射。他们每个人都带了四个箭袋,几轮猛射之下,倒是敌人吃亏多些,渐渐败退。 箫图南那时候还不知道拔密扑有问题,听到可贺敦人的惨叫声在前方不断响起 青瞳之大容天下(出书版)_分节阅读_14 ,想尽快解决了眼前敌人回营,于是吩咐加快紧逼过去。 追出不远,前方人影左右一分让开两边,进接着浓雾中竟然飞出无数黑乎乎的圆球,这些圆球外面带着跳动的红色火焰,一飞出来便落在人马身上,烧得人马大声惨叫起来。 西瞻出产一种极易燃烧的液体,他们叫这种黑色粘稠的液体为‘火油’,以前箫图南曾经用火油倒入渍水,想将霍庆阳带领的定远军西战营士兵一把火烧死,此刻他们自己也尝到了这东西的滋味。 因为熟悉,西瞻士兵都知道这些圆球带有黏性,十分难甩脱,所以中了招的士兵们为了切断火源,便飞快将身上的盔甲脱下来,尽管这样,外围的士兵还是有不少受了烧伤,咬着牙强忍。这边盔甲刚脱下,借着火焰也将浓雾烧的散开了那一片方圆,正好看见密雨一般黑黝黝的箭支倾泻过来。 拔密扑是下了大本钱的,对面弓箭队中有十几个人箭术过人,力气大,射的又准,简直是一箭一个,绝不走空,猝不及防之下,好些士兵中箭落马。没有了盔甲遮挡,中了箭不死也是重伤。 “撤!”箫图南吩咐一声,拨马回转。 却也难怪拔密扑对他的特别招待,因为此时他还不知道是拔密扑的阴谋,一觉得事情不可为,就毫不介意把可贺敦酋长丢下不管了。 拔密扑苦心安排这么久,岂能让他轻易便走了?箫图南带着人马刚刚跑出一箭之地,便又陷入苦斗之中。这一次他们遇到的敌人无论从人数上还是战斗力上都丝毫不逊于他们,不是一时三刻能脱身的。 箫图南身边一个副将上前,大声叫道:“王爷!这样不行,请你先走,属下来阻挡敌人!” 箫图南凝神看了那副将一眼,什么也没说,只是点点头,拨转马头向左前方奔去。其余西瞻士兵从那副将身边经过,都是回望一眼,一言不发的点头而去。 后面蹄声阵阵,追兵追到,他们刚从浓雾中钻出来,就见前边只有一个黑甲之人拦住去路,那人静静站着,下半身都隐于雾中,似梦似幻。 第一个追过来的‘马匪’吓了一跳,随即呸了一口,直直的他冲去。那副将将手中马刀猛然一抖,如同半空中闪了个惊雷,唰的一下,刀光过后,扬起一片血红的水帘。 但他也只能抽冷子杀了一个,之后便陷入混战。 箫图南等人听到身后叮叮当当响个不停,知道那副将与人激战,都抓紧时间策马前行,一个队长上前问道:“王爷,我们往哪里走?” 箫图南咬着牙,却一瞬间就做出决定:“往东!回营地!” 他已经发觉不对了,若不是对他的行踪了如指掌,敌人怎么会这么巧每一步都拦在他面前?既然是这样,回营的路也必然处处陷阱。 如果是他自己,他会先顺着西南方向走下去,西南方向有一条大河,迷雾之中方向辨别不易,依河而行就方便了很多,又不怕火攻。等大雾散去再和大部队汇合便是,并不需要争这一天半天的时间。 然而营地里还有一个人在,他这边遇到的危险越多,他对营地的担心就越多!如果敌人不是一支,如果营地那边也遇到了刚刚的猛火弹…… 他想象着整个营地的帐篷,都在黑色圆球的附着下熊熊燃烧的样子,心里紧的如同被人抓了一把,忍不住又回手在马背上抽了一鞭子。 丝毫不出意外,他没有奔出两步就又落入一队人马当中,与此同时,四面八方都传来马蹄声,一起向这几百人围了过来。 便在这时,忽听远处传来一阵大喊:“振业王在此!” 那声音叫个没完没了,四面八方围向他们的马蹄声都停了下来,哨声呼啸不断,然后便是更多人在大喝:“可贺敦的朋友莫急,本王已经派出了先锋部队,在你们西南方向,你们跟着他们突围,向本王靠拢!” 武器相交的叮当声顿时稀疏下来,只有远处“振业王在此!振业王在此!”那中气十足的呼声回荡不休。 尖锐的哨声传来,围在他们面前的‘马匪’听到哨声,再不和他们颤抖,用力砸几下铁棒推开他们,便向另一个方向遁去。片刻之后,留下断后那个副将气喘吁吁的过来,竟然连伤都没伤! 他本来存了必死之心去战斗,招招都凶狠无比。敌人一时未能攻破他的招式,但大家都知道,那也是时间问题,等他脱力一拥而上,他会被无数铁棒轻易砸成肉泥。谁知振业王在此的呼声从天而降,那群人竟然放过了他,转身跑入浓雾不见了! 他莫名其妙的跑出一段,便重新汇合了振业王的部队,不由叫道:“王爷不是在这吗?是哪个在胡说八道?” 却见箫图南脸色慢慢松了下来,慢慢升起一点笑意,最后竟然忍耐不住,嘴角一直翘上去,成了一个欢快的笑脸,然后那笑容就像长在脸上似的,怎么也放不下来了。 自从那晚上扔了青瞳的油灯,他是第一次露出笑容。 “看来我不用为她担心了!”士兵们听着王爷没头没脑的说了这么一句,然后一挥马鞭子:“全军列队!撤向河边!” “可是我们的营地……” “没事!” “其他的兄弟……” “没事!” “驾!”箫图南打马便走,听到声音便远远绕开,一口气跑出几十里,就已经冲出了人群,再也没有遇上伏兵了。 草原实在是适合跑马的地方,若是没有大雾,将这成千上万人扔在这么不过方圆几百里的小小草场上,绝对没地方躲去。但是大雾一来,凭着西瞻士兵的骑术,想跑出什么花样来都不在话下,他们又不是被锁定的目标,只是安安静静的避开,那真是再容易不过了。 咔嚓!一道惊雷炸响,紧接着豆大的雨点便狠狠砸了下来,打在人脸上竟然如同冰雹般砸的生疼。那么久大大雾酝酿之后,预期中的大雨终于下来了。 大雨落下,大雾却还没有完全散去,能见度更加低了。 箫图南也被急雨冲的难以睁眼,嘴边却露出冷笑:“这雨来的好!你就在草地上自己兜圈子吧!等浓雾散去,我们再来清算!” 第 20 章 20. 保命 其实箫图南对青瞳的估计太过乐观了,这个没事说的还是过早,因为有了那个无比执着的裨将存在,此刻战局根本不是青瞳预想的那种情景。 如果有人能穿过迷雾从天上俯视,就能看见一个一手持缰,一手持号,一边拼命吹一边拼命跑的身影。在他身后,无论是西瞻的五百人马,还是可贺敦的伏兵,甚至箫图南最先出动的五百人中没有来得及收拢的断后队伍全都一起搅在战团中,被他一个人一支号角带的乱跑。 他根本不知道青瞳去了哪里,只能不管方向,东南西北反复穿插着跑,他这样走迷宫般乱窜,跟着他的队伍在迷雾和大雨中只能越跑越散,最后敌我部队在方圆百里的草原上深度穿插在一起,难分彼此。 无论是谁,都可能走着走着突然迎面遇到一支队伍,稀里糊涂打上一仗。然后再稀里糊涂的遇上一队援军,他们共同打退敌人,紧接着却又遇上了敌人的援军…… 蔚为壮观的万人群殴开始了,这是一场超乎寻常的大混战,前后左右都是长长的马刀铁棍,不时还有冷箭横飞,这时候人命是平等的,一个千军统帅也可能被一个最卑微的小兵一刀捅死。一切全凭运气,一切全看天意! 箫图南的确已经冲出了战团,但他不知道,青瞳自己却仍然还在战阵之中。 暴雨还在倾泻,草原上的暴雨下个三天三夜也平常,下一刻就天晴也平常,没有萧瑟那样的本事,谁也不能断定还有多久雨会停下。 箫图南带着那个笑脸到达河边的时候,却发现营帐在,乌野在,海蓝珠在,车辆牛马羊群什么都在,却只有青瞳不见踪影! ———— “王爷!你不能去!”乌野疾步跟上来,仓惶叫道。 问清楚情况之后,他们的王爷便再也没有一句废话,他并没有责备自己,并没有等待其他的士兵,甚至对明显是奸细的海蓝珠也没有任何表示,而是直接了当的说了一句:“我去找她!” 先找到她,其余的什么也不重要了!找不到她,那就更不重要了…… “王爷别走!王爷!王妃吉人天相,她一定能想出办法来!她不会有事的!”乌野紧跟着他,急急的叫。 “滚开!”箫图南一手持着马缰,毫不犹豫的跃上马背,双腿一夹,喝道:“驾!” 那红马刚要起步奔跑,一边身子一斜,马镫已经被乌野紧紧拽住。 “王爷!王爷请听我一言!”乌野叫道:“如此混乱局面,王爷就是进入战场,要找一个人岂不是难如登天?王爷!王爷身系大任,岂可轻易涉险?等暴雨过后,能看见了再去,也容易找很多啊!” 箫图南使劲一挣,乌野虎口破裂,一绺鲜血顺着马镫流在箫图南的靴子上,却仍然死死拽住不肯放手。 箫图南喝道:“你敢抗命?” 乌野一哆嗦,手中微微一松,箫图南立即一挣,马镫就脱手而出。眼见箫图南就要冲出,乌野大叫一声纵身扑上,紧紧抓住了红马大腿根部的鬃毛,死也不肯放手。 这匹马身体都是长而直的红毛,但是四条腿和身体的连接处,却各长着一团云彩一样的漩涡状鬃毛,如同狮鬃。马经上说,有这种鬃毛的马匹不是普通凡种,而是拥有神兽麒麟的血脉,漩涡毛长在背上则力大无穷,长在额头则叫声可伏百兽,箫图南这匹红马的漩涡鬃毛是长在腿上的,表示来去如风。 箫图南将胭脂给了青瞳之后,便在西瞻北褐广大草原上遍寻新的合意坐骑,这匹马是勉强最终入选的。虽然生具马经上所说的王者之相,但它奔跑的速度并不会比胭脂更快,只和砚台相当,当不起来去如风的称号。只是脚步奇轻,落地完全没有一般马匹那种哒哒声响。 这象征神兽的螺旋形鬃毛却是很好落手,乌野抓住了之后,箫图南连着甩了几下也无法将他甩脱。他心中突然升起一阵戾气,喝道:“再不放,我就砍下你这只手!” 乌野心中之惊惶无法言喻,前面草原那是上万人的战场啊!就算能挡住一个人,十个人……又岂能挡住百人千人?那是九死一生的事!别说砍了他的手,就是要了他的命,他也不能让王爷涉险! “王爷!”他咬着牙叫道:“战局如此混乱,王妃不会丝毫武艺,若是……王爷现在去也来不及了!” 乌野打了个哆嗦,眼前猛然一黑,他有个错觉,只觉整个阴沉的苍穹向他当头罩下,让他失去呼吸。可回过神来,却发现天还在头上,只是箫图南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而已。 箫图南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沧啷’一声抽出腰刀,唰的一下,乌野手中就只剩下一片漩涡状的马毛。 刚刚红马欲奔,他拉扯的力道如此之大,此刻联系斩断,乌野顿时站立不稳,一个跟头重重摔在地上,又翻滚了十几圈才七荤八素的停下来。 再看那一人一骑已在百步以外,红马轻盈的步子毫无声息,就如同踏着雨柱飞起来了一般,他就是扑向火光的飞蛾! 暴雨一起,青瞳不由暗自大喜,终于又能找到方向了。 她骗过了那个裨将之后,本来选了北边一处高坡作为落脚地点的。这片草原不大,只有方圆几百里,昨日西瞻士兵为了避雨选择高地扎营,已经走到草原的边缘了,大约三十里外就有一处高坡,纵马半个时辰即可到达。 迷雾中纵马奔跑,马匹会如果遇上高坡会本能避开,除非骑马的人有意驱使,是不会主动爬山的,上了高坡就能避开敌人,等她翻过这座山坡之后就一切都安全了。茫茫草原上别说扔进去一个人,便是千八百个也很难找到。 青瞳身量较高,又说的一口流利的西瞻话,化妆成西瞻人毫无破绽,即便箫图南是堂堂振业王,在她有心躲避下,想找到她也极难。 可惜她想的倒是很好,却没料到那裨将根本没有听她的话,将追兵都引去西北,而是如同疯马一般在草原上乱跑起来,引得成千上万的士兵一起疯跑。 混乱之中,头脑发达比不上四肢发达,此刻她比那个万人追逐的裨将更危险。 好在青瞳久居军旅,对马蹄声十分敏感,听到有人要靠近就急忙避开,一时三刻倒还没有碰上敌人。 青瞳骑马的姿势是被称之为‘镫里藏身’的那种。便是将身子整个隐藏在马腹下,用 青瞳之大容天下(出书版)_分节阅读_15 手扣住马的兜带,用脚别住马镫稳定身形。 不仔细看的话,都会以为这是一匹空马。 草原上赛马的时候,经常会有自诩骑术很好的人为了炫耀马术,经常奔驰中突然就来这样一个镫里藏身,好像马上的骑士突然不见了,然后再在人们的欢呼声中突然变出来一般,通常都能赢得满堂喝彩。 青瞳此刻当然不是为了炫耀骑术,只因为这是乱军中最安全的姿势,整个人离地面近,让她比别人更早听到马蹄声,同时也因为重心低、露出的面积小,也更容易躲避流失。 也有两次躲避不及被人发现,可两次都被人当成一匹没有人骑的战马,轻易便放过了她。战斗到现在,死了主人的战马到处都有,这一匹看上去也没什么不同。这个关键的时候,人人都在为生命奋斗,没有人顾得上一匹马。 但是这个姿势对不会武艺的青瞳来说实在太累了,她的汗水和着雨水一起流下,眼前也早就在发黑,手臂哆嗦的就像在弹琵琶曲秋风落叶那一轮急弹,她用最大的抑制力告诫自己不能翻上马背歇息。 如果死在这个莫名其妙的战场上,她苑青瞳就对不起自己的姓氏,对不起自己经历的那些风雨!绝对不甘心就此而死,所以她一定要活下来! 一个人的韧劲和耐力并不一定和体力成正比,昔日青瞳可以在沙漠里背着萧瑟走两个时辰仍然不放下,如今她为了自己的生命更加不会轻易放弃!所以至始至终,她始终保持着那个身体强壮的男人也未必能长久保持的姿势! 因为她比别人更早俯下身,所以她也比别人更久留住命。 战斗至现在,遇到险情也不少,但她都一一避过了。但是避过几次之后,青瞳就发现自己迷失方向了,大雾之中什么也看不见,没有一点能参照的东西,青瞳记得那个高坡在北边,但问题是现在那个方向才是北边? 蹄声越来越密集,喊杀声越来越靠近,青瞳知道原地打转绝对是不行的,只好咬牙认准一个觉得最有可能的方向跑了下去,对不对只能听天由命! 可如今暴雨一下便好了,这么大的雨一时间不会被土地吸收,过一会儿必然会形成水流,北边是高坡,水流应该是向下的,只要等水流形成,她逆着水流方向走便可以了。 暴雨化成水流还要一会儿,她当然不能傻站着等,便是为了安全考虑,她也只能顺着先前的方向再走一会,即便错了也比站着不动强,行进中的目标比静止的目标更难瞄准,而且只要她顺着一个方向走,至少她会离战团中心越来越远。 暴雨淋下,她眼睛都很难睁开,一身衣服湿的透透的,要是此刻有人有闲心去看,恐怕也有很多眼福了。 不过青瞳自己此刻却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是否雅观的闲心。雨中能见度要强过大雾,她必须更加小心谨慎,稍稍听到有人靠近的声音就立即避开。如是几次,她又不敢保证自己走的是一个方向了。唯一有点安慰的是,从渐渐稀少的战斗声中,她判断自己现在至少偏离了战团中心。 就在累的几乎神志不清的时候,耳边却隐隐传来水流的声音,青瞳不由精神一振,水流下来了吗?她勉强驱马向着声音而去,越来越近,水流声越来越大。 这时青瞳知道不对了,就算再大的雨,也不能让山坡上的水流出这么大的声音来,这分明是那条河,她想去的是北方,但是几次转弯之后,却来到了西北方向! 第 21 章 21. 急雨 此刻百里外,河的下游就是西瞻的营地。 振业王刚刚绝尘而去,乌野手中的红色马毛显示他的决心。 乌野再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策马狂奔,跟了过去,蹄声得得,无数士兵都默默的跟了上去……他们是士兵,保护振业王是他们的任务,战斗是他们的宿命,是水是火,是生是死,都交予天神决定吧! 箫图南都没有回头再看一眼这些忠心的部下,不管结果如何,这些人中注定有些会一去不回!但是这些对于西瞻振业王不算什么,他从来不缺乏对他忠心的人,也从来不重视生命! 风愈急,雨愈大。 “呜……!”号角声还在继续,过一阵便吊魂般吹一下!只是那声音中也透着气急败坏有气无力,在大雾大雨里更显得飘忽如同鬼魅。 吹号的人太坏了!在这个鬼天气里,可贺敦人开始把他当成最明显的目标,认为他在哪里,敌人就应该在哪里,于是每听到一声号角在哪里响起,他们就跟着杀到哪里。 谁知此人如此狡诈,竟然没头苍蝇一般乱跑,将他们好好的队伍跑成一锅散花汤,之后就更加没有条理,不跟着号角声跑吧?雾雨之中什么也看不见,这是唯一明显的目标了。可跟着号角声跑吧,又随时会一头撞进自己的队伍中。 每个人都知道现在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所以每个人的神经都绷得紧紧的。他们知道的消息是吹号角的人后面带着足有几千人的部队。可贺敦有一支千余人的分队听到号角声从自己身前百丈外掠过,立即高度戒备起来。 后面蹄声果然如鼓点般密集响起,可见不知道多少人马跟过来,他们不想让这么一支军队靠近缠斗,于是立即拉满了手中的弓! 利箭离弦发出的一声尖啸,密密麻麻的黑色飞羽直奔前方,迷茫中只见跟在号角声后面的队伍齐刷刷倒下一片。还没来得及为胜利庆祝,对面剩余的人猛扑上来举起铁棍砸下,这支千人队这才从兵器中知道刚刚射错了,那是自己人的队伍。 然而他们的举动已经被对方视为敌人,为了自己的妻儿老小,为了拔密扑许诺的牛羊骏马,这些亡命之徒毫不犹豫的挥下了手中铁棍,对面射箭的士兵没有来得及说出一句话,立即就被吞没。 “不知谁喊了一声,找到了!振业王在这里!我要发财了!” 哄的一声,两边人马一起挤了过来,争先恐后的吼叫着向前冲。 大雨激烈,能看见不对的只是最前面百十个人,后面的人不过是在雾气雨气里跟风而行罢了。 然而越是不明所以,破坏力越大。两边的人各自奋力涌了上来,前面的马已经一匹挨着一匹,彼此挤在一起,前面的人已经绝对无法停下脚步,只能在后面人马的推动下义无反顾的向前冲,将包围圈的中心越围越死。 挤到前面的人早就发现不对了,但是在人人都向中间挤过来的时候,他们根本没有能力退出。最中间的十几个人马已经被活活挤死,却仍然屹立不倒,他们前后左右都是想冲出去的人群,嘶吼着争取一线生机,可是后面却仍然不断挤上前,一波波前仆后继,如同海浪一般迅猛,且一往无前。 此处的骚乱吸引了更多的人靠前,加入战团。他们早就在迷雾急雨中越来越慌乱,越跑越心虚,迷雾中队伍穿插不定,如同厉鬼,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有敌人出现。这种不确定的威胁太可怕,他们宁愿实打实的打上一仗。 幸运是有隐藏条件的,青瞳能在大雾中逃到河边,和她最开始就有明确的方向有关,和她藏身马下有关,和这个把越来越多人吸引过去的大战团也有关。 就在她听到河边水声的时候,更大的骚乱在远离她的战团中心爆发了。 眼看越来越多的人挤过来,求生欲望使陷入战团中心的人认识到,要想活命就必须冲出去,既然不能退后,那就只有向前。 于是,从几个人开始,越来越多的人向身边的人挥舞起武器,这次不是误伤,而是明明白白的,向刚刚还战斗在一起的同伴挥出武器。 冰冷的雾气将血腥味带往四周,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秩序彻底崩溃,人们的目标从杀敌变成没有任何目的的杀戮。 前后左右都是刀枪剑戟,不时还有冷箭横飞。如今已经没有敌我之分,你在草原上碰到的每一个人都是敌人,都必须舍命战斗。停下来你会被人射死,退缩了你会被人砍死,倒下了你会被人踩死! 没有人低下头去看看,自己马蹄下践踏的那团肉是属于一个卑贱的农奴,还是属于一个高贵的埃斤,此刻支持人战斗的甚至不是求生的欲望、杀敌的目标,而是血管里流淌的一种本能。那是贫瘠的草原上,长久以来,人们为了繁衍与各种艰难环境搏斗下产生的那种生而能战、生而必战的本能。 这样的疯狂对西瞻士兵和可贺敦的战士一样不利,然而留在战局中的西瞻士兵人数远远逊于可贺敦人的数目,吃亏的还是可贺敦人。 眼看可贺敦近万人竟然要在内斗中消耗殆尽,拔密扑见势不妙,亲自冲进战团,一边高喊着事先预定的口令,一边满草原乱转,尽可能多的收拢士兵。 混战已经形成,一时三刻,他也不能收拢更多。大雾已经化为大雨,拔密扑在雨中不停穿梭,听到他呼喊的可贺敦‘马匪’小股小股的回归部队,他们捡回性命,个个惊魂未定、疲累不堪,来到拔密扑身后,只是不停喘气。 忽地一个惊雷响起,暴雨中似乎飘过一朵红云般,拔密扑只觉眼睛一花,那红团已经直扑到他面前,红光中乌黑色一闪,一道刀光当头劈下。 拔密扑在马背上急急仰头,同时将手中马刀奋力一架。只听嚓的一声,那道刀光顺着他鼻尖划过,在他左侧脸颊开了一道血槽。 拔密扑这才看清,对面骑着红云一般马匹的人,正是他一心想对付的箫图南。 箫图南被他大叫口令的声音引来,一刀劈出未能杀了他,眼见拔密扑周围十几个人一起涌上将他护住,已经没有了下手机会,他不肯浪费时间,脚尖在马腹上一点,红马四蹄几乎离地般跃起,向斜后方冲了过去。 那个方向虽然有很多人,却都是拔密扑刚刚收拢回来的残兵,刚刚的死里逃生让他们失去斗志,眼看箫图南向自己从来,居然齐齐散开,给他让出一条通路。 箫图南粗粗一看,队伍中并没有那个身影,不肯恋战,转身向暴雨中另一处有人影的地方冲了过去。 “青瞳!”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一刀劈开一个‘马匪’的皮甲,又叫:“青瞳,你在哪里?” 拔密扑脸上肌肉剧烈跳动,他厉声喝道:“快追上去!杀了他!” 再也没有更好的机会了!天知道箫图南患了什么失心疯,居然只身一人出现在自己眼前,这是儿子在天有灵,指引仇人到自己面前来的!他决不能让箫图南就这样在自己眼皮底下溜走,决不能看着他就这么嘴里叫着奇怪的声音消失在自己面前! “青瞳!青瞳!你在哪里?” 他越走心就越往下沉,草原上到处是倒在地上的人和马,尸体白惨惨的躺着,鲜血都被暴雨冲刷干净了,甚至有些人被马蹄捣蒜泥般捣成一坨糊糊,那糊糊也是惨白惨白的,没有一丝鲜血。 如果青瞳已经死了,他很可能连她的尸体都认不出来。 运筹帷幄,冷静智慧全都是屁话,箫图南现在找人的方法和那个吹号角的裨将没有什么不同,都是发了疯一般瞎转。 “青瞳!”他又使劲喊了一声。 他不能放弃!不能放弃! 也许有一柄长刀正悬在她的头顶,也许有一只马蹄正对着她的身体踏下,只要他再努努力!再努努力!他就能找到她了!就能把她拥在怀中,就能把一切危险挡在背后!只要他再努努力去找!有可能下一刻,她就夜空闪电般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他这么能放弃呢? 可是,如果他在东边的时候,她恰好在西边遇到危险该怎么办?如果他向前的时候,她恰好在躺在他身后一个小坑里怎么办? 青瞳,谁能告诉我,你现在在哪一个方向?我该往什么地方去找? “你在哪里啊?青瞳——!”那声音如同受伤的野兽,绝望而危险。 突然,远处一片壮观的战团吸引了箫图南的视线,他咬咬牙,掉转马头,直奔而去。 第 22 章 22. 烈火 拔密扑的人马刚刚向箫图南追过去,身后大地震动,一个侍从回头望去,顿时脸色大变:“酋长!不好了!西瞻兵追来了!” 拔密扑转头一看,全是黑衣黑甲的西瞻士兵,暴雨打在盔甲上面,仿佛罩了一层白光,这群人个个咬紧牙关,气势惊人,领先一人双目如同烧着两把火焰,正是乌野。 乌野率领的西瞻生力军此刻也跟了来。他们的坐骑比起箫图南那匹奔雷兽相差甚远,要不是箫图南忽左忽右连跑带叫,他们现在也跟不上来。 “停下来!接成方阵!我们和他拼了 青瞳之大容天下(出书版)_分节阅读_16 !”拔密扑脸色狰狞的大喝。 可贺敦人停下来,握着铁棍嗷嗷直叫,现在只有拼了! 兵刃相交的声音顿时盖过暴雨,双方都带着极度的凶狠表情,用尽全力挥出手中兵刃!拔密扑的人马收拢还不足千人,又都是久战之下的疲兵,人累马也累。被西瞻这些和玩命没有区别的生力军一冲,很快便不敌溃败。 拔密扑暗想此番休矣,谁知西瞻人的目标根本不是他,打开通路后便一匹接着一匹,毫不犹豫的在他队伍里穿过,乌野甚至就从他身前五丈处掠过,也没有回一下头。 拔密扑一时模不着头脑,他现在身边很多马匪打扮的人,要说事情败露,可为何乌野却没有和他拼斗?要说事情没有败露,乌野见到他这个看上去身陷‘马匪’之中的可贺敦酋长,为何没有施以援手? 却见西瞻士兵个个双目圆睁,却没有一个向旁边扫上一眼。 拔密扑这才发现,刚刚箫图南劈了他一刀之后,他就被士兵们一层层护卫在中心,因他身材有些矮胖,这些西瞻士兵又太过心无旁骛,竟然压根就没有看见他。一个个都只盯着远处那匹红色的骏马,向那个失控了的大战团冲去。 逃得性命是好事,但被人忽视的滋味却异常难受。 “萨满呜诃!”拔密扑低低对身边亲信吩咐了一声,眼睛里全是浓浓的杀气。 “什么?”那个可贺敦亲卫惊愕的看着自己的主人,不能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我叫你去准备萨满呜诃!”拔密扑一脸狰狞。 “可是!酋长,那里面大多都是我们自己人啊!” “反正他们也出不来了!” “可是……海蓝珠小姐去诈营,如今不知下落,很可能也在里面!酋长,世子已经去了,要是小姐也……” “我叫你快去!”拔密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你还不明白吗?我现在想停也不能停下来了!现在已经不是我一家的事情,我们把他们全杀死在这里,就可以推给草原马匪、推给薛延陀、推给额那期,推给谁都由着我们说!可今天只要有一个西瞻人漏网,说出是我们要杀振业王!那可贺敦全族都将不能幸免,我们可贺敦人一个也活不成了!你明白了吗?” 箫图南杀进战团,真如猛虎进了羊群一般。因为已经混战了不短的时间,其余人都分成无数支小队,而他身后却是两千多整合在一起的生力军,一时三刻,当真是当着披靡,无人可挡,片刻就被他切进战团中央。 越往里面,人就越多,也就越危险,箫图南放眼四下望去,一张张面孔中并没有他要寻找的那个。 乌野追了上百里,眼看他在前面厮杀就是追不上,心中焦急可想而知,此刻见到终于将他赶上,一时几乎要喜极而泣,颤声叫道:“王爷!天幸王爷无恙!”西瞻士兵陆续赶上,将箫图南护在中间。 箫图南眼睛血红,无恙?青瞳没有找到,他岂能无恙?然而神智还在,望着乌野点了点头,他将双脚从马镫里脱出,腰部用力,向上一跃,已经稳稳的站在马鞍子上。 乌野来不及为他精湛的骑术喝彩,只急道:“王爷!快快下来,高处危险,容易为羽箭所伤!” 箫图南像是没有听见他的话一般,只四下大叫:“青瞳!你听见我的声音了吗?你在不在这里?青瞳!” 乌野冷汗直下,只好也跃上马鞍,挡在他身前,其余士兵纷纷效仿,形成一道站起的城墙。 “他在那里!”拔密扑离得很远就看见了箫图南,他心中就像一被人狠狠抓了一把——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准备好了吗?”他厉声喝道。 “准备好了!”‘马匪’们大声回答,一车车东西在他们身后被推了过来,这是计划中不到万不得已不会用到的一步,现在也不得不用了! 战团里,四下都是疯狂的呼喝惨叫之声,没有人注意外围。无数黑黝黝的巨大圆球状物体正向他们飞了过来。 那些圆球一落在地上便立即摔碎,散成无数片,从里面流出粘稠的黑色油脂,气味刺鼻。 闻到气味,有些人不由回头望去,只见一片片黑色黏液粘在草地上,却不知道有什么用处。一匹马脚底粘了黑油,它试着抬起前蹄,却发现这黑油奇粘无比,竟然让它这样一匹力气很大的动物不能活动,随即又一个这样的圆球在身边碎裂,这匹马四蹄全部落入油中,动弹不得,它不由惊恐的嘶叫起来。 圆球越扔越多,战团四周地上已经布满了黑油,这些黑油粘性极大,虽然是液体,却在暴雨冲刷下不散不退。 外围的可贺敦人面色狰狞的扔下火种,然后圈子里的每一个人都看到了他们毕生难忘的场景——烈火在暴雨中燃烧! 萨满呜诃,翻译成汉语就是地狱之火的意思。那是可贺敦人从自己部落所属一个小小沙漠的火油井里找到的,见识过这些黑色黏液的燃烧能力以后,就得了萨满呜诃这个名字。 可贺敦部落一直把它当做最大的秘密,不让任何人知道。火油本来就是稀少的东西,这种比火油重的多的黑色黏液就更少,很多年下来,收集到的萨满呜诃也不是很多。这个名字并没有夸张,这种已经无视天敌的火焰的确当得起地狱之火的称号。 “继续扔!继续扔!不能放过一个人!”拔密扑喝道。即便没有刺杀箫图南的举动,单单隐瞒这个地狱之火,西瞻皇庭也就不会放过他,此时再也没有退路了。 一百多架投石机一样的木车被‘马匪’推着围着战团走,一个个黑色的圆球不断扔进来,落在地上立即和已经燃烧了的火焰融为一体,立即就将火焰又向里推进了不少!人马只要粘上一点,马上便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快扔!快!” 一个个黑色的圆球扔在地上,火焰在暴雨中竟然升腾的比人还高。 那火焰的温度太高了,以至于雨水还没有遇到火焰,便早早的变成一团眩白的蒸汽。蒸汽越来越多,越来越向远方扩散,成了一朵落在尘埃的巨大云朵。 云朵中,乌黑的浓烟平地升起十丈,如同一条冲天而起的黑色狂龙,暴雨也不能将之冲散,在这片小小的草原上方笼罩出一片奇景。 草原上散乱游离的骑兵们都被这个烟柱惊的目瞪口呆,无论身在何处,都停下来怔怔的看着暴雨中黑色的巨大烟柱,甚至有人翻身跪倒,认为是草原大神现出了神迹。 “快扔!将他们全都烧死!一个也不能放过!”拔密扑心急火燎,水蒸气如此浓密,真是个意想不到的情况,箫图南到底死了没有?他看不见! 黑烟随着越来越多的地狱之火投入而升高,此刻战团早已经被黑色和白色罩满,视线比之刚刚浓雾笼罩的时候还差的远,浓雾笼罩的时候,十步之内还勉强能看见人影,此刻却连自己的手指头也看不见。 拔密扑也被浓烟逼不得不后退,就算他能忍住浓烟,也无法在浓密的水雾中看见敌人现在的情况,丝毫于事无补。 浓烟呛的他无法呼吸,拔密扑心道:“应该烧死了吧?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是这样的火起来,不烧死也会被浓烟呛死,不可能活着吧?”但是为了稳妥,他还是一边后退,一边将所有的地狱之火都投了进去,让黑色烟柱更加粗壮高大。 大火烧了许久,里面早就没有任何声音发出,应该是没有活人了,没有更多的萨满呜诃投进去,火焰渐渐小了,但是湿淋淋的草根也被引燃,烟却更加浓密,并且随着被烧热了的空气向冷空气流转,浓烟也渐渐向四下扩散。 忽然一阵东风吹起,浓烟不再直上直下,而是变了一个方向,向西北方呼啸而来,烟尘中带着浮游的细小黑色油珠,再被雨水浇中,化成黑色的大颗水滴落下,落在人身上一擦就捻开成为一片油渍。 更难受的是,浓烟里带着一股让人窒息的气味,烟气还没有过来,人马就已经呛得大声咳嗽,等浓烟真正笼罩下来,好些人都直接昏了过去。 草原的西北方,青瞳从战马腹部摔一般滚下来,四肢都僵硬如同顽石,她以为自己无论如何也一时爬不起来,然而眼见黑烟向着自己这个方向扑来,她的手脚竟然又能用了! 她连滚带爬的站起身子,一点时间也没有浪费,飞快的向河边跑去。 老天对她不错,不管是烟还是火,河水都是最好的躲避地点了!不过也要有她这样立即就能反应过来的头脑才行。 她在前面跌跌撞撞的跑着,完全没有发现身后十几丈外,一匹青色战马上的可贺敦郡主海蓝珠,她左手持住长弓,右手自马脖子上的褡裢里缓缓抽出一枝箭来。 弓慢慢被拉满,正正瞄准青瞳的后心要害。青瞳浑然不觉,眼看到了河边,她身子一停。 “嗖!”海蓝珠右手一松,那支箭闪电般射出。于此同时,忽然听到侧面传来一阵疾风,她下意识扭头一看,只见一把雪亮的马刀劈开暴雨,当头而至! 那柄马刀和普通士兵用的兵刃不同,刀身比一般马刀长半尺,刀背灌入熟铜增加分量,刃口也不是普通包钢,看那蓝幽幽的光芒,分明是产自北褐极北的寒铁! 那是吹毛断发的宝刃才会用的材料,在这次西瞻人的队伍中,只有一个人的马刀是这样的! 这把刀如同神龙,破空而至!海蓝珠只来得及用弓背挡了一下,那弓便嚓的一声断为两段,紧接着,那柄刀便轻轻松松将她切成两半。 她嘶声叫了一句:“振业王!我救了你,你怎么可以如此对我!”然后美丽的眼睛闪了一下,便失去了神采。 然而那被她形容成英气勃勃的身影却没有为她做任何停留,因为远处,海蓝珠射出的那支箭已然正中目标,青瞳在河边身子一晃,便扑通一声跌进河中。 那英气勃勃的身影跃起,毫不犹豫的也进入河中,过了一会儿,黑色油烟笼罩过来,落在河面上,成了一层黑膜。 第 23 章 23. 放手 咳咳咳…… 青瞳半边身子趴在岸边,不停的咳嗽。 “你……咳咳……原来你不会游泳,那你跳……跳下来找死吗?沉的像个死猪!咳咳咳……你连我也差点害死!” 她勉强缓过气来,刚刚剧烈的咳嗽牵扯到背后痛楚,她脸颊升起一抹鲜艳的潮红色。 箫图南仰面躺在她身边,只有肩头以上露出水面,身子还浸在河中。雨水将他脸上冲的黑一道白一道都是油灰。 他从胸膛深处发出一阵闷笑,眼睛仍然闭着,只把手从河里伸出来在青瞳后背摸了一下,笑道:“皮盾!什么时候在衣服里塞了这个?你倒是真怕死!”他的手从河里带起一片水花,都落在青瞳身上。 青瞳衣服里前后各有一面皮盾,是她在战场上捡到绑在衣服里的,木盾太大,在马下会被看见,铁盾太重,会影响战马的灵活性。这种轻型皮盾最合适,只是皮盾防御力较差,海蓝珠那一箭还是伤了她一点皮肉。 青瞳没好气的打开他的爪子:“你不怕死你现在就跳回河里去!说我怕死,哼!刚才在河里,是哪个不怕死的抓我抓的那么紧?” 箫图南眉梢微微一动,刚才在水中,看到青瞳的脸,他脑子里突然就什么念头也没有了,不管是水里还是火里,就那么直接一把将她抱在怀中,他也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力气,只是用力抱着手中的人,力气大的青瞳带着他从河里窜上来两次都没能挣脱。 “放手!别怕!水不深,我带你游上去。”耳边是她的声音在叫。 放手?箫图南知道自己该放手,他神智是清醒的。但不知为什么,这么简单的动作,他就是做不到,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手臂越圈越紧。 “放手!”第三次跃上水面,青瞳的声音开始气急败坏:“你先放手我才能救你上岸!” 对了,应该放手……为何手臂却似乎有自己的意志,将她越圈越紧。 他,不想,放手。 怀中的人挣扎力度越来越大,他不想放手!不想!他已经放手过一次了!结果逼的他翻过漫漫雪山,爬过悬崖峭壁,置之死地而后生,历经无数次艰险才又将她抱入怀中! 她越长就越强大,越来就越有力!这一次见面,她的眼神告诉他,她已经又向前走了一大步!他不敢放手,因为他已经没有信心,这一次放手之后,下一次还能再抓住她! 所以,他紧紧的、紧紧的抱住,无论如何也不肯放手! 哪一瞬间的念头是如此疯 青瞳之大容天下(出书版)_分节阅读_17 狂,就让他们两个一起死在这河里好了!就让他们两个那谁也不肯放弃的骄傲,谁也不肯放弃的野心,谁也不肯放弃的坚持,谁也不肯放弃的残酷……一起在这河里淹死吧! “放手!”耳边是竭力的嘶喊。 放手?这一次要是放开,是不是便上穷碧落下黄泉,天地茫茫终不见? 放手?苑青瞳,你让我如何放手? 你扯着我的心牵着我的肉又勾住我的灵魂绊住我的呼吸,放手?放手之后,我还剩下什么? 你凭什么,只凭这轻轻松松的两个字,就让我放手? 青瞳捂着胸口喘气:“隔着两层皮盾,你都差点把我心肝脾肺一起挤出来!还好意思说我怕死?我现在胸口还疼得很,都不知道骨头伤了没有?” 箫图南终于睁开了眼睛,轻轻一笑:“你什么时候肯吃亏来?这不是立即报了仇了?”他头上有一道尖石头砸出来的伤口,伤口里的血迹已经被河水冲刷干净,只留下微微泛白突起的口子。 那一下砸的可真不轻,现在他还觉得有些眩晕。 青瞳不理他,喘过气来就挣扎着爬上岸。 深秋初冬,草原上的河流真的可以说得上其寒彻骨,刚才为了生命挣扎还不觉得,如今一停下来,立即觉得四肢都有些不灵活了。 青瞳使劲拉了一下箫图南的手臂,纹丝不动,她喘息道:“你必须自己从河里爬出来,我实在没有力气了!” “听见没有?再泡在水里,你就得冻死!”青瞳见他不动,有些急了。 “冻死?”箫图南小声一笑:“除非你在我身边躺着。” “什么?”青瞳没有听清,她已经在看四周的地形了。 “没说什么。”箫图南翻身站起,休息了片刻,他的体力就比青瞳要好的多了。 他们现在是在河对岸,暴雨仍然在下,对面那条数十丈的黑色烟柱却不见踪影,大概都被风吹散了。 这条河面上一直笼罩着烟薄雾霭,倒是极佳的遮蔽场所。战场上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不得而知,没弄清楚情况以前,他们也不敢露面。 “阿苏勒,你能不能先抓两匹马来代步,光凭我们走如何能走出包围?”青瞳向一边指了指。 这条河并不深,能没过人,却没有几处能没过高大的马匹。对面起火时,马儿天生怕火,倒有不少游过对岸来,有一些跑散了,也有一些就在河边啃草根。 箫图南点点头,在马群中端详着,这些都是驯熟了的马,不是野马,见到人靠近也不躲避,抓起来毫不费力。 不一会儿,箫图南便选了两匹相对较好的牵过来,他又将其余那些马匹背上的东西翻检了一下,将有用的东西收集起来,有干粮、银两、盐巴、箭囊,还有两袋子烈酒,全都装进褡裢里带了回来。他扶着青瞳上了一匹,自己跃上另外一匹。 马儿好容易从战场上逃脱,有些不愿意给人骑,轻声嘶叫着,好在两人骑术都不错,略微安抚一下也就好了。 青瞳摸了摸马儿的鬃毛,道:“我骑的这匹是火海里跑出来的呢,你看,毛都烧焦了一片,可真不容易。” “对了,阿苏勒。”青瞳抬起头问道:“你是怎么出来的?” 箫图南沉默片刻,道:“我离火场远。” “骗人!你那一身黑油,泡在河里那么长时间都褪不下去,怎么可能离火场远?” 箫图南又是沉默半晌,才道:“火要烧起来之前,有人提前现身,将我引开了。” “什么人?”青瞳好奇的问道。 “你!”箫图南道。 “瞎说!”青瞳瞪了他一眼:“我躲你还来不及!何况我也根本不知道你在哪里。” 箫图南淡淡一笑:“嗯,后来我才知道看错了,只是穿着和你一样的衣服。” 青瞳笑道:“那你还说是把你引开的,分明是你自己眼神不好!不过你的运气倒是好,我也没想到下着大雨的天气,还能来个火烧三军!” 青瞳笑语嫣然,箫图南没有葬身火海,她那种高兴无法抑制。 “嗯,确实眼神不好。”箫图南轻笑一声:“走吧,冷得很,有什么话,等安全了再说。”他带马先行,青瞳也是在冷的狠了,没心思再说笑,一拉马缰,随着他走了上来。 两人先顺着河水向上游走一段,越过草原范围再说。河水有雾霭遮蔽,不容易被发现。 两个人顺着河边走了一会儿,青瞳嘴唇已经变成青紫色,牙关炒豆子一样不停打战。身子也不由自主的越来越往中间佝偻。 “我抱着你走吧,两个人靠在一起暖和一些!”箫图南道。 青瞳没有推辞,上了箫图南的马匹,让他抱着。 她只这么点点头,牙齿便顺着点头敲击在一起,得得得连响好几声。 箫图南将她抱在怀中,尽可能贴近自己胸膛,那咚咚声的有力心跳似乎给了青瞳点温暖,她慢慢不那么哆嗦了。 “阿……阿苏勒,我们得离这里远些……雨停了,就不好躲了。” 箫图南点点头表示明白。 战场上的情形现在如何了并不知道,但是有一点却是能确认的,拔密扑身边至少还有两三千人,而他们现在一定还在努力寻找箫图南的尸体。 他做了这样抄家灭族的大事,就一定不会放过任何可能性,一定要确定箫图南死了才能放心!草原上的狼会跟着猎物走一个月,只为了找到机会扑杀。他搜索箫图南会比狼更有毅力! 他一定会先在河对面那片草原上搜索,找不到才会扩大范围。所以现在也应该快些离开,趁着暴雨,离开越远越安全。 身后的路已经被堵住了,箫图南四下远望,不禁皱起眉头,这小片草原已经到了尽头,前面是高坡和树林,如今树叶凋落,树林子里也藏不住人,北边倒是有一溜山,只是离此颇远。再往北是一小片沙漠,然后又是一片更大的草原,但这些地方都是可贺敦部落的领地,仍然不安全。 他没有把这些困难说出来,只是将青瞳抱的更紧了些,道:“你多坚持一会,我们去找个山洞躲雨。” 青瞳心情大好,冷也不顾了,哆嗦着笑道:“可贺敦酋长为什么非杀了你不可?你不光害了人家儿子,还害了人家女儿吧?海蓝珠看你的眼光可是柔情万丈啊!” “海蓝珠不是拔密扑的女儿。”箫图南淡淡道:“她是拔密扑找来骗我的。” “哦?是这样?” 青瞳沉吟一下,也就大概想明白了,拔密扑为了让别人猜不到他会对振业王动手,就表现出要和他搭上关系的样子,让自己的女儿勾引上位,那可是最容易让人相信的了。 “拔密扑是自己没有女儿?还是他的女儿长得太丑?那个海蓝珠不是他亲生女儿,一定是从草原上精挑细选的美女吧?我就说,拔密扑竟然能生出如此美貌的女儿来,真是没天理了!”青瞳笑道。 “不知道。”箫图南嘴角微微一动,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不管怎么样,他心中是知道的,如果没有那个身影,那么他必无幸理。 当时他站在马鞍子上,看到那个身影,什么也没想便冲杀了出去。就在他冲出战团不到二十丈距离,火就在他身后烧了起来。 那个战团着实不小,拔密扑又不可能四面八方全都看到,他守着的是最初看见箫图南的方向。后来西瞻士兵们纷纷站在马鞍上之后,箫图南就隐没在人群中看不见了。扔黑油的车子围着战团转圈,一直有人向外面冲,他们拦截打斗的声音都没有中断过。只不过马匹踩上黑油之后行动不便,大部分人被他们杀死,只有很少数得以落荒而逃罢了。 不过凭着西瞻振业王的武艺,自然是那少数之一了,反而是堵截他的‘马匪’被他一刀一个杀死了不少。他的红马奔雷兽也并没有踏上黑油,而是纵身直接从这些可疑物质上跳了过去。 大雨如注,拔密扑远在圈子对面,他明明看见箫图南边叫着他听不懂的汉语,边向圈子更深的地方挤过去,那势头分明是为了挤进圈子什么代价也在所不惜! 等他跑到近前,箫图南已经离得远了无法看见,料想已经深入战团中心,之后浓烟升起,水蒸气爆出,就更是有千里眼也休想看清。 拔密扑哪曾想箫图南会被一个身影吸引,中途改道,拐了个弯从左边杀出去了呢? 海蓝珠确实是救了他的命,却被他毫不留情的杀了。西瞻振业王双手染满鲜血,杀人对他来说实在是再平常不过不事,但是杀与己有恩的人,这还是第一次。 可是他丝毫也没有后悔,别说是海蓝珠,便是草原大神对青瞳射出哪一支箭,他也会毫不犹豫的扔出手中利刃! 第 24 章 24. 好冷 海蓝珠本来只是可贺敦草原上一个最卑贱的女奴的女儿,但是她却长着鲜花一般的容貌、天铃鸟一般的声音,于是从小她就被挑出来,进行各种训练。 她见多了有钱人奢华富贵的享受,看多了有权人呼风唤雨的威风。拔密扑要利用她,她也同样想利用拔密扑,拿到她梦想中的一切。 西瞻的振业王,英俊的金鹰!那就是她要俘获的目标。 她以为自己已经得手了,她是多么聪明啊,并没有像拔密扑说的那样,只是利用天生的本钱。男人当然喜欢美女,但是金鹰那高傲的眼睛里,什么时候会少了美女? 她等他深陷险境,然后再救他出来,那他就永远不会忘记她啦!机会有一次就有第二次,便是在拔密扑派来的十几个人紧密监视下,她不仍然把鸽哨声吹的混乱了那么一点点,让马匪伏兵不能准确判断振业王的方向吗? 她相信金鹰能飞出陷阱,那等静下来,金鹰就能察觉她帮了他的忙。如果金鹰死在陷阱里……真的很遗憾,她就只有等待下一次机会了…… 可惜,箫图南真的出现了,却毫不犹豫的又冲了回去。海蓝珠已经准备好了一番感人的说辞,准备好了对‘误会’的解释,准备好了楚楚可怜的眼神……可惜这一切一句话也没有机会说出口。他根本就没有准备审问她,他甚至根本就没有看她一眼! 好在草原大神给了她另外一个机会,她这次聪明了很多,什么也不用,只用一个背影就让他主动跟了上来。 她差一点儿就成功了,在遥远的大苑,有一个身世和她仿佛的绝美少年,此刻正在呼风唤雨。她也一样美丽,她也一样有野心,她也一样聪明,她也一样抓到了一步登天的机会!她海蓝珠已经完成了所有的条件,即将也将成为那近乎神话的传奇! 甚至她的机会比那少年还好的多,那少年没有机会救那个能改变自己命运的人,而是由她救回,这里面区别很大,救了你,便施恩与你,也就永远会不重视你。 所以,她比任何人更有资格,一步步爬上青天! 她比那少年多做的,只是为了今后的路能走的更顺,在觉得有机会的时候,射出了一箭而已。然而那一箭,却让这一切戛然而止,把一切可能扼杀在萌芽里。 青瞳恢复一些体力,就回到自己马背上,减轻箫图南那匹马的负担。这样速度快些,活动起来也没那么冷。 离开那片草原范围,就是青瞳浓雾中想去的那片坡地,不用担心会被发现,两人便离开河流策马快跑起来。 这一下速度顿时快了无数倍,奔出两百余里,重重山岭已然在不远之处。 距离远的时候,看着都是小山包,离近了却并不太小,山峦起伏,至少也有几十丈高,山上树木繁多,石头耸立,暴雨汇成的水流正一股股淌下来,确实是躲藏的好所在。 两个人都松了一口气,更加催促战马快跑。 离山脚还有几里地的时候,暴雨停了下来,太阳重新出现。 这天气当真是说变就便,青瞳眼看着就像两军交战一般,天边先是出现一道亮光,然后就风驰电掣一般,一边是乌云暴雨急速后退,一边是阳光飞快紧逼,几乎一眨眼,就换了一个响晴响晴的大晴天。 草地上到处是水洼,枯草埂上吸饱了雨水,顶着晶莹的露珠。山上的树木仿佛都披上了一件珍珠串成的外衣,闪闪发光,颇为美丽。 只可惜现在已经是深秋初冬的季节了,太阳只是看着光亮,去没有多少温度。 下雨的时候青瞳觉得冰冷的雨水不断带走她身体温度,实在好冷, 青瞳之大容天下(出书版)_分节阅读_18 如今太阳出来了,她才明白什么才叫真正的好冷。 一阵风过去,她全身的湿衣服就冻成硬邦邦的盔甲,一动缰绳,细碎的白色冰粉就从关节处直往下掉。 箫图南看她脸色明显发青,有些着急,道:“来!我抱着你走,暖和些。” 青瞳伸出青白色的手想抓着他的缰绳爬过去,可是手指却僵硬的丝毫不听使唤。箫图南舍了自己的马匹,纵身跃到她背后,将她僵硬的手臂从缰绳上摘下来,把她的脚也顶出马镫,用自己的四肢紧紧合住,尽可能给她更多的温暖。 上了马背才发现,青瞳骑的这匹马竟然比他那匹好不少,两个人骑上去也丝毫没有影响马匹的速度。箫图南暗自摇头,是不是把更好的马给她已经成了习惯?怎么随手挑出这两匹也是她的好? 策马上山可就急不得了,他们现在只有这两匹马,山上尽是乱石,别说踩滑了将他们扔下去。要是催的急了,万一踩进石缝折断了马腿也是大大的麻烦。 青瞳嘴唇已经呈现青白的颜色,箫图南道:“坚持一下,等我找个山洞便可以生火了。” “别……”青瞳牙关打战:“这座山不安全,再翻过一座山岭……趁着大雨刚停,山下有流水能冲掉我们的足印……再翻一座山岭,就算有人寻……寻来,也不知道我们进、进了山里……” 箫图南何尝不知,只是看青瞳冻的厉害,想尽快给她找点温暖。听她这么说,只好策马又翻过一道山岭,在山谷僻静处找到一个不大不小的山洞。 他想翻身下马,却突然发现四肢僵硬无比,却将青瞳一起带着掉了下来。 略微动一动,这才发现两个人的衣服竟然已经冻在一起,密不可分。 箫图南一愣,挣扎着想起来。却听见青瞳闷闷的道:“别扯!好疼!”她衣服结冰早,连皮肉也一起冻的黏在衣服上了。 “你别动,我脱我的衣服下来。” 箫图南将自己衣服小心褪下,那衣服已经冻的结结实实,离开了人身体,仍然贴在青瞳后背上,如同仍然有人抱着她一般。 “青瞳,你进山洞避一下风,我去砍些柴来生火取暖。” “嗯。”青瞳低低的应了一声,却仍然伏在地上不动。 “青瞳?你还好吧?” 青瞳勉强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又闭上了。 箫图南心中一紧,心道她不谙武功,冻了这么长时间,恐怕是生病了。忙伸手去她额头上试温度。谁知不但没有发烧,反而触手一片冰凉,和冰雪温度相差无几。 活人哪有这么凉的?箫图南心中着急,双手将她打横抱起,放在山洞中,道:“青瞳,你等着,我去生个火堆,给你暖和一下。” 等他抱着一捆柴火回来时,已经满身都是淤泥,原来接连摔了好几个跟头。虽说是雨后道路湿滑,但凭着他仍然摔的如此狼狈,自然是心中不安的缘故了。 “青瞳,是我。”他先叫了一声。他不敢保证那女人不会躲在洞口等着,如果不打招呼,他很可能挨上一刀。 然而里面一片安静,半点声音也没有。箫图南心中不安,什么也顾不得了,三步两步便冲了进去,只看了一眼,他的心便是猛的一沉。 只见青瞳侧身躺在地上,头发灰蒙蒙的,已经结上了一层冰霜,和结了冰的衣服冻在一处。 她脸色是异样纯净的凝白,嘴唇呈浅浅的粉白色,指甲是淡淡的青白色,就像全身的血都已经流光了一样,在没有一点儿颜色。 她胸口没有半点起伏,没有呼吸,没有心跳,也没有温度,她看着完全不像是个有生命的人,而是一座石头雕成的人像。 那件衣服仍然贴在她身上,已经在避风的地方躺了那么久,衣服上的冰竟然一点也没有融化! 那岂不是说……她的身体并不比冰暖和? “砰”的一声,箫图南一步就跃了进去,他顾不得生火,先抓过酒囊,吸了一口酒对着青瞳的口喂进去。 然而青瞳双唇紧闭,酒水都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他们两个人中间传来吱吱咯咯的响声,冰粉从那些冻硬的衣服上簌簌落下。 箫图南深吸一口气,不断告诫自己要冷静冷静。 他刚刚已经脱掉外衣,此刻又毫不犹豫扯下贴身的小衫,将青瞳身体贴上自己温暖的胸膛。 坚冰触上胸口,不但冷,还有一种尖锐的痛感!如同直接挨了一刀。 再等一会儿,胸口不再能感觉到冷,尖锐的痛也换成闷闷的钝痛,钝痛中还有一丝一丝,如同细针轻刺般的感觉。此时他的胸口也完全失去温度,变得冰凉一片。 青瞳穿着草原上习惯的厚实对襟衫,三层衣衫和她的身子全冻成一体,可不是薄薄一件春衫那般容易暖起来。 他的胸口麻木了就换成腹部、手臂、脸颊、脊背……然后再换回暖和了一点的胸膛……他用尽自己每一寸还有温度的肌肤,去融化贴在她身上的坚冰。 “滴答滴答……”水珠在两人之间一滴滴滴了下来,青瞳身上的衣衫终于渐渐松动,箫图南小心的将衣衫向下拉开,慢慢从她皮肤上往下扯。 衣服一点点分开,里面是一件绣着精致梅花的亵衣,布料是纯白色,梅花却也是纯白色,并没有用常用的艳红,只是寥落的几个枝干用了银白色的丝线,不仔细看,就只是一片雪白。 青瞳喜欢梅花,他知道,在西瞻振业王府的时候,她也常常提起甘织宫外那颗老梅。 这还是从大苑穿过来的,西瞻的女子没有穿这种贴身亵衣的习惯。 薄如蝉翼的丝绸将胸前曲线勾勒的十分清晰,这东西其实已经没有什么遮蔽的功能了,箫图南毫不犹豫将那块同样冰冷的布料揭了下来。晶莹的肌肤一寸寸露了出来,宛如最好的白玉,没有一丝瑕疵,也没有一丝血色。 然而现在他没有任何心情去欣赏,在掌心里倒了一点烈酒,用力摩擦她的肌肤。青瞳身子突然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浅浅的呻吟。 箫图南大喜,叫了声:“青瞳!你坚持一下!”他将已经被自己刚刚脱下的小衣团起来垫在她胸前,然后又含着一口酒对她哺过去。 他自己的小衣已经被体温烘至半干,比她的总也强一些。 箫图南转到她身后,又将胸膛贴了上去,想化开她背后的坚冰,好让这件夺去她体温的衣服能彻底脱下来。 后背比前面要困难,因为后面除了青瞳自己的衣服,还有他那件厚实的外衣。 箫图南预备了要用更长的时间,谁知他转向青瞳身后,却见一滴滴水珠正不断往下流,那件衣服自己变软。随后‘噗’的一声,他那件连着青瞳的袍子自己掉了下来。 为什么会这样?答案随之显现。青瞳呼吸急促,全身僵硬,热量正从她自己身上火速散发,从背后看,她的耳朵都像着了火一般通红。 女人真是奇怪的动物,从极冷到极热只需要让她发现自己没穿衣服。 第 25 章 25. 春色 箫图南轻轻一愣,却在突然之间,他的热血就呼的一下从全身一起涌上来,挤进他的脑子里,让他双眼泛红,焦渴难耐! 嘭!一股热热的火简直带着炸开胸膛的声音猛烈燃烧起来。是心火还是□,此刻已经分不出来了。 纯白丝衣,上面点缀着朵朵梅花,片片飘落,吞了箫图南的魂魄,让他喷出的气息都能点燃熊熊烈火。 他只觉得如梦如幻,一切的动作都如同梦游一般,手指有了自己的心愿,抚上头顶,拔去了那根白玉色的发簪。 发簪落下,青丝凌乱,铺在地上,好一条惊心动魄的瀑布! 腰带轻轻一扯,衣襟分开两处,那一片笼罩整个草原的白雪…… “哦,青瞳……” 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从喉咙深处会发出如此性感的声音。沙哑的、低沉的、仿佛带着无数尾韵…… 他身上的伤痕遍布,比青瞳遇到过的任何一个人都多,那都是为了她被狼抓伤的。此刻每一条伤痕都透出迷醉的绯红,都在无声的诉说着自己的欲望。 他已经再也控制不住那股灵魂深处叫嚣着的渴求。 他低低的吼了一声,如同一只野兽,便将口唇像那一片雪白凑了过去。 到最后关头,他生生停住,拼命控制着自己,用仅存的一点神智道:“青瞳,可以吗?”沙哑着的声音与其说是在提问,不如说是在喘息。 他双臂支撑着自己的身体,望着双臂中的人,滚烫的汗水,从他脸上大颗大颗滴下来,落在青瞳的脸上,声音都因为极力克制欲望而颤抖。 青瞳并没有回答一个字,她只是伸出自己的双臂,轻轻捧住他的脸,轻轻吻了过去。 一瞬间,如同火柴擦上红磷,嚓的一声,几乎实质一般的火焰蓬勃燃烧起来,这种火焰可以把世间万物都点燃,烧的透透的,烧成炭、烧成灰、烧成烟,却仍然可以继续燃烧! 她的嘴唇颤抖,如同爆炸般带着无数尾韵,将他的理智炸的粉碎。一旦碰触到,便再也不愿分开。 一只小些的手伸出来,和另一只手碰在一起,十根手指一根根穿插交织,紧紧相扣,整个过程再也没有松开。 过了许久许久,箫图南才长长的叹息了一声。“青瞳。”他轻轻的唤了一声。 “嗯?”紧紧贴在怀中的人从鼻子里发出回应,声音很低,仿佛没有神智的呢喃。 “没什么?”他微笑:“叫你一声,看你还在不在。” 青瞳轻笑出声,把头在他怀中蹭了蹭。 脸颊贴上一处异常光滑的肌肤,只有一小条,青瞳伸手摸过去,摸出来那是一道伤疤。那条疤痕吸引了她,她顺着又像整个胸膛搜索起来,一条一条的摸过去。 最长的一道从胸部一直延伸到腹部,那一定是一头特别强壮的头狼留下的!连伤痕都如同水一般流畅。 完全变成伤疤的皮肤原来是这种手感,滑腻的毫无阻碍,带着动人的温度。似乎有吸力一般,绊住她的手指不能离开,似乎有一个心里发出的声音,一直引导她的手向下、向下,下到那火热的源泉。 “你这个……”突然之间,就没有什么火热的源泉了,他全身都如同着了火,都热的如同刚出熔炉的铁,滚热的身子又覆盖过来,将一切淹没。 “我的手……”青瞳突然呻吟起来:“我的手……”她右手掌心那只鹰鲜红欲滴,“这是什么东西?你用什么东西纹的这个,怎么突然痒起来了?” “呵呵……”箫图南闷声笑了起来:“我本想让你一做这个事,就想起我来,谁想到你现在才……哎呦!你打到我头上伤口了!下手轻点……轻点……” “混蛋!好痒!怎么办?” “呵呵,没关系,多几次就好了,不会一直痒的。” “要多少次?” “你着急?那快继续吧!” “哎呀!怎么又打?” 声音慢慢变轻了,过了一会,一只大手将那只有红色鹰纹的手托起来轻轻的看。 “青瞳……今后啊,你只要一想我,就会心痒痒……” “胡说,只是手心!” “手心也是心啊……” “……这个就是我,我在你心里了……” 夜渐渐深了,山洞外寒风凛冽,两个人紧紧相拥,并不再动,但喘息声仍低低回荡。 “青瞳……”他拂着她绪乱的发丝,在她耳边呢喃:“我的女人!即是统领三军的将帅,又是高贵美丽的公主!” 一声轻笑从怀中传来:“做你的女人这么高要求?又得是公主,又得是将帅?” 箫图南呵呵笑起来:“别人当然不行!可是苑青瞳,那是天下间最特别的女子!等我打出个四海一统,宇内无敌!到时候,你我就并肩携手,站在天下之巅,众生之上!” 瞬间,箫图南就明白自己说错了话,因为怀中温香软玉般的身子突然僵硬,那动人的温度也以极快的速度褪去,变得一片冰凉。 青瞳终于开口,声音闷闷的:“还真是冷,我们穿好衣服吧。” “青瞳……我明白你的心意,但你别怪我有野心,我觉得这是你我必须做的事,不是野心,你明白吗?” “你看看我,再看看你自己!” 青瞳之大容天下(出书版)_分节阅读_19 他诚恳的道:“天生你我,身份地位,机遇才能,都岂是平常人可比?老天让我们有那么多机遇那么多磨难那么多能力,就是让你我能站在众生之上!不是吗?我们若碌碌一生,便是辜负了老天!” “你要站在众生之上啊?”青瞳抬起头来,正色道:“那我建议你先穿上衣服!” 她眼光带着坏笑溜过他的身体:“□这种事,给我一个人看就行了!” 箫图南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他都没想过青瞳还能有这样的时候。 两人站起来穿衣服,这才发现衣服都还是湿的,刚刚太着急,还没来得及生火。好在柴火已经拖到洞口了,并不需要现在出去找。 “青瞳,你先穿我的衣服,我的衣服已经快干了。” 青瞳依言接过,笑嘻嘻的抖了抖:“你这衣服上都是黑油,比抹布还脏。” 正说着,啪的一声从衣服里掉下一片方形的布来,一半已经粘上黑油,黏黏糊糊,上面密密麻麻写着些字。 “主攻西北苑军……”青瞳捡起来,随便看了一眼,笑容立时凝固。她的手停顿一下,将那布片又放回衣服里,脸上又重现笑容,仿佛这个小插曲并不存在。 “阿苏勒,你这衣服真脏,明儿天亮我给你洗洗。”她将自己套进他已经基本被体温烘干的衣服里,宽大了不少,只能露出半个手掌。她便低头看着自己露出的半个手掌,始终不挪开眼睛。 箫图南站住了,凝视她的乌黑长发。“为什么不读了?”他问。 “西瞻字,后面我不认识。”青瞳淡淡道。 “都不认识吗?要不先把认识的读出来好不好?” 青瞳摸着衣衫,嘴边突然露出一丝笑,好像嘲讽、又像自嘲。她掏出布片,展开,从开头的部分,一字一字读起来:“拙吉与孙阔海自行商议,先以撤退吸引苑军主力反攻京都,待苑军入京,我军回身扑杀,里外呼应。苑军主将不在,即使留有战略方案,命令下达也必然僵化,我军机动灵活,不已占据城池为目的,可主攻西北苑军十六卫军所部,避开西南精锐,尽量消灭苑军主力。” “读完了。”她面无表情:“我所有的字都认得,你满意了吗?” 第 26 章 26. 矛盾 “青瞳。”箫图南轻叹:“你不明白吗?既然接受我,就得接受这些!逃避不是办法!” “这算什么逃避?”她嗤的一声:“寻常计策!应该是你还没来得及传回京都的吧?既然没有传回去,就是没用的东西。” 箫图南眉间闪过一丝怒气,却又强行忍住了。 “青瞳!”他把这两个字说的很重:“你怎么能这样?如果你不愿意,刚刚为什么要和我在一起?” “阿苏勒,你弄错了。接受你的是我苑青瞳一个人,不是我的国家。我的国家是独立的,它永远不可能接受另一个国家!” 箫图南眉毛一皱,随即展开,柔声道:“青瞳,你觉得输的冤枉是不是?这一次我的确是取巧,原本我也想稳扎稳打,一步步吃下大苑,让你心甘情愿。但是我没有想到,父皇会不支持我进攻了。其他人压力再大我也顶得住,但是父皇,我没有办法,只得在还没有准备好的时候,冒险从青州突击,插入你一向空虚的西南腹地,也难怪你无法心服! 不过我四万军队穿过你整个中原腹地,主力基本未损,这还看不出我西瞻军队远不是苑军可比的吗?钱粮兵器、战马人员,我本来已经什么都快准备好了,青瞳,你跟我回聘原看看,就明白眼下的西瞻,已经不是你在时那个西瞻了!你们现在吃点亏也罢,我满足于我得到的,可以暂时不要更多。只要再给我两年,不!一年时间,再和大苑正面对决,你们只有输的更惨!” “那可未必!”青瞳摇头:“你有你没想到的事,我也有我没想到的事!若是父皇好端端的还在位,那些苑姓藩王就没了借口,我就可以专心修补杨宁之乱的损失,那今天的大苑,就更不是你眼中的大苑。你没有准备好,我也一样,如果给我一年时间,西瞻要和我正面对决,那就是找死!” 两人凛然对视,毫不相让,箫图南还赤着上身,青瞳还穿着他的衣服,本该温馨的气氛就变成剑拔弩张。 终于还是箫图南先放松下来,笑道:“青瞳,你这个不肯吃亏的性子怎么才能改一改?” 青瞳也微笑:“你肯吃亏?拿你的西瞻过来做陪嫁!入赘我大苑做相王,如何?你要吃得起这个亏,我这辈子什么都让着你!” 箫图南双眉猛然一竖,眼中瞬间迸出的都是杀气。却见青瞳虽然微笑以对,目光中却带着凄然神色,连累的那笑容也是惨笑。 他心中莫名一疼,竟不忍再说,于是轻笑:“好好,青瞳,我不和你吵嘴,以后相处日久,我记得少和你斗口便是。” “以后……”青瞳垂下头,苦笑:“哪里有什么以后?阿苏勒,你别骗自己了。我们向上天偷得一时欢愉,已经不应该,还谈什么以后?” “当然有以后!”箫图南大声道:“你和我回聘原!这一次天塌地陷,我也不会让你走了!从现在起,到我还活着的最后一天,都是我们的以后!” “那是你的以后……”青瞳淡淡的笑:“我们的以后,要算到我活着的最后一天才对。” “苑青瞳!你什么意思?”箫图南一个箭步过来,额头青筋都蹦了出来。 “我的意思还和上一次一样!”青瞳抬头看着他:“即便你带我回聘原,我也会想尽一切办法逃走!我一定会回到大苑!拼了命也要回去!” “不许!”箫图南咬牙切齿:“我给你断了这妄想!” “我们还携手站在众人之上呢!只要腾出手来,就先彼此挠个满脸开花,还谈什么携手?”青瞳狠狠的跺了一下脚。 “那你是自找的!你是女人,你就该对我收起你的爪子!”箫图南吼道。 “不可能!”青瞳咬着牙道:“上一次,我只是平息内乱就够了,这一次不会了!我回去,就要把西瞻人赶出去。如果有机会,我还会杀光你的铁林军,让他们再也不会对大苑造成威胁!要我收回爪子,除非你先断了手!” 她将手中布片扔在地上,喝道:“你这个主意不好,不如让你的人立即撤军,逃回西瞻,跑出一条命算一条命!” 箫图南怒气上扬:“你!” 青瞳表情冷冽:“我是说真的,草原贫瘠,物资不丰,不抢掠不足以壮大,这些我知道,所以只要关中的西瞻人撤军,大苑可以不向你们要赔偿。但是京都的铁林军,杀人累累,却也不能轻易就放过!你们有什么本事?能逃回去多少?就要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只要我不死,我就一定回去!只要我回去,他们就一定死!” 箫图南先怒后笑,随即笑声越来越大! “你也不服我,我也不服你!这样我凭借武力硬带你回去又有什么意思?”箫图南意气飞扬:“好!苑青瞳!我们再赌一次!我放你回去!就定在一年之后!你我对决!” 他朗声笑道:“最早一次,你父皇将你名分输给我,这一次,你的人是我的,你是否能发誓?下一次我若胜了你,你就心甘情愿,死心塌地的跟着我?和我荣辱与共,死生相随,再也不因为任何事离开我?” 他的眼睛在黑暗中亮的不正常,闪烁着一点慑人的精光,最后几句话,那眼神骤然热烈起来,紧紧的盯着青瞳。 山洞中一时回声阵阵,仿佛石壁都和他一起问:“再也不因任何事离开我?…… 荣辱与共…… 生死相随…… 永不离开……” 青瞳看着他缓缓摇头:“不赌!” 箫图南眉毛一皱:“你怕了?你不敢和我赌?” “不怕!”青瞳咬牙道:“但是不赌!” “为什么?”箫图南一声怒吼:“上次你走时,就说过,如果我的铁骑能踏碎你九万里路家国,你就一心一意跟我走。我来了!你说我是趁你之危!现在我愿一年之后,公平一战,你却说不愿意和我赌?你这个该死的女人!你知道我多想活活掐死你!” 他狠狠道:“说到底,还是你是你,你的国家是你的国家,好,我彻底将大苑打下来,看看等你的国家接受了我,你还会不会接受我!” “十二万七千余。”青瞳突然道。 “什么?”他的声音几乎被愤怒夺去理智。 “是人,十二万七千多个人。” “什么?”他还是没有明白。 “是你这次在青州到益州的路上,杀掉大苑百姓的数目。” “我不和你赌,因为这些人不应该成为赌注!不管是一年后还是现在,你来了,我就会抵抗,但是我不和你赌。并不是我怕你!只是我不愿骗你,所以才说不和你赌。” 青瞳的声音很坚定:“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国家会去接受另一个国家!你打下一个国家,那叫侵占,不是接受!无论多弱小的国家,也不会接受你!哪怕它输了!败了!人都死光了!也不会接受你!明白了吗?” 箫图南指节发白,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似乎下一刻,真的会扑上去将她掐死。然而他终于忍住了,他的手慢慢放开,都发出咔咔的轻响了。 “你要我怎么做才行?怎么样都不行,我怎么做都不行!哪怕你离我这么近,这么近!我都觉得你好远!”说着,他突然一把,狠狠的、狠狠的将她抱入怀中,他用的力气是如此之大,仿佛要一下子挤碎她的骨头。 青瞳痛的闷哼一声,她的嘴唇被狠狠吻住,力气那样大,青瞳觉得自己牙齿都被撞得有些松动了,这个吻绝不浪漫,却好像非常解恨! 一股滚热的腥气冲上来,她觉得身体里的血都像是燃烧了起来,烧的她灼热难耐,焦渴难耐!她何尝不一样?即便是这么近!这么近!近的他的呼出的气息都能直接喷进她的鼻子里,她仍然觉得好远!不!更远! 从胸膛深处窜上来一股戾气,青瞳突然张口回吻,用力叼着他的嘴唇,不像热吻,倒像是要把他咬死! 她风光无限,坐拥四海,但实质上,属于她自己的,就只有眼前这个把她快勒死了的混蛋而已! 就只有他是真实的!其余什么都没有用!什么都不想要! 别的人都只想保护她,只有一个眼前的箫图南,是想征服她!可她现在想要的,偏偏就是这个人! 她那么想要这个人,他的每一根骨头她都想要,他的每一寸肌肤她都想要,他的每一滴血液她都想要! 但是她明白,这个人她要不起!要他什么,就要自己的什么去换!他是个半点吃的不亏的奸商!不!他是个掠夺成性的强盗!吞下她整个人也不会满足,得到她真心的爱也不满足! 他要她一切以他为重,他要她完全和他站在一个立场上,完全和他一体!他要她完全把自己当成西瞻人,为西瞻的成功喝彩,哪怕那个成功是建立在大苑的毁灭上。 也许草原人不觉得这个要求过分,你是我的女人,我的荣耀就是你的荣耀!一切理所应当! 但是青瞳知道,自己离他的要求差的太远!而且永远也不可能达到他的要求! 哪怕西瞻和大苑停战了,永远停战了!和好了!成了友邦、睦邻!他们两个人的立场一样不能重叠!他们心目中的理想、抱负、责任,这些东西一样也不能重叠! 立场是什么?理想是什么? 在有些人眼中,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是可以轻易放弃的。 但是对于有些人来说,世界上最珍贵的爱情都要为之让路。 青瞳觉得有一股地狱孽火在心中燃烧,就要把她化成灰烬!她的吻用了野兽般的力气,嘴里腥咸一片,箫图南的嘴唇被她咬的鲜血淋漓,仍然不解恨。 今晚已经发生了两次的事情又一次发生,似乎除了这个,再也没有办法证明他们现在还拥有彼此!然而这一次,两个人心中都存了一股狠意。 粗重的喘息声和痛叫声不断从两个人口中发出。 这哪里是欢爱,分明是搏斗,恨不得你杀了我,我杀了你! 死了就好了!死了一个就好了!死了就再无牵挂,死了就一心一意!只要还活着,他们就无法停歇。 第 27 章 27. 无奈 青瞳只觉一阵眩晕,山洞在 青瞳之大容天下(出书版)_分节阅读_20 她眼中旋转了起来,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像是身子猛然一轻,整个人便凌驾于天地之上,身体的抽搐带动心脏疾风骤雨般狂跳,无限膨胀、无比欢愉,却又无比空虚。 她从他的身体上无力的滑了下来,只滑到一半就眼睛闭起,昏了过去。 箫图南刚刚恨不能将她揉碎、撕烂,可她身子软软滑下,他顿时心脏紧的像被人一把攥住般,抽搐着剧痛起来。 “青瞳!”他大叫:“青瞳!你怎么样?” “傻瓜!”青瞳缓缓睁开眼睛,叹了一声:“我没事。” 他这才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事,不由愣住,又有些心酸,谁能让他紧张的如此地步?竟如未经人事的少年般青涩惊慌? 青瞳看着他,爱和恨是如此难以区分!这一瞬间,她心中全是柔情,带着丝丝痛楚的柔情。 “你曾经答应过我,你不会主动进攻大苑,最多等我们自己衰败了,去捡一点便宜。你要是笨一点多好?没这么勇敢、没这么决断,那该多好?”青瞳抚摸着他的胸膛,声音轻轻的、小小的,像是说着情话:“你为什么要这样来?我知道你会来,一定会来,可是你为什么要这样来?你知不知道你杀了多少人?烧了多少屋子?占了大苑多少土地?害的多少人家破人亡?” “你也曾答应我,解决了杨宁之乱,你就会回来找我,做我身边的一心一意的女人,你做到了吗?”箫图南叹息:“你为什么不笨一点儿?软弱一点儿?我从出生就是未来的皇帝,就是西瞻的振业王!我从来没有推卸责任的机会,可是你有!你为什么要承担可以不承担的责任?” 青瞳默然无语,箫图南觉得她有机会推卸责任,可是她觉得自己没有!答应解决了问题就回西瞻的时候,她不知道自己的父亲会变成那个样子,不知道苑姓皇子们都会被萧瑟架空,不知道国家会风雨飘摇到那种地步。她当时只以为,打胜一场仗便好,哪里知道,打胜仗只是吹响今后更漫长征途的号角?她姓苑,她的国家叫大苑,只这一条,她就不觉得自己有推卸责任的机会! 同样,箫图南答应她的时候,大苑正在景帝毫无章法的治理下逐渐衰败,战乱、分裂都是迟早的事情,他又哪里知道,她会登上皇位,而他自己,会得不到父皇的支持? 到底要他怎么样?青瞳根本无法回答。要他退兵,不行,他手下的累累血债不能当做没有发生,要他发誓永远不侵犯大苑?别说不可能,即便他真的做了,她就能给他想要的一切了吗? 要青瞳心中能够接受,唯一只有西瞻还像两百年前一样,成为大苑的臣属。但她刚刚才对箫图南说过,一个国家是永远不可能接受另一个国家的!昔日刚刚立国的西瞻遍布敌人,部落林立,并不能算是一个真正的国家的时候,他们羡慕中原的强大,一切照搬大苑,却也不肯真正上国书,声称西瞻是大苑的臣属。 何况今日,它已经克服了分散,经历了强盛,懂得了争取,成为国土面积比大苑更大的强国,更不可能再做任何一个国家的附属了。大苑更是如此! “阿苏勒,我已经将我最好的都给了你!我的人,我的心,都已经给你了,你也看到了,你是我第一个男人!我没有别人了,阿苏勒,你别再要更多了,如果你非要我完完全全属于你,只能将我越推越远!”她颤声道。 “不,青瞳。”箫图南的声音低沉无比:“你最好的,便是完完全全的你!你给我的,或许对于你也十分珍贵,我虽然不在乎,却不敢说这不珍贵!但那绝对不是你最好的!” 青瞳又一次沉默无言。 “我的心也给你了,甚至我的命也可以给你,但是我不放弃侵占大苑的渴望,西瞻草原不放弃发展壮大的渴望!我也觉得我最好的都给了你,你就会满意了吗?” 一时间,寂然无声,只有凛冽的西风在洞外回荡。 “我们两个,上辈子一定做了很多坏事!”青瞳颤抖着声音道:“所以老天要惩罚我们!让我们不能同生在一个国家。” “可是这辈子我们做的坏事也不少,照你这么说,那岂不是下辈子我们也没有机会在一起了吗?” 忽然,胸口一紧,她被那个人紧紧抱住,带着几乎夺去她呼吸的力量,耳边的声音带着绪乱和癫狂:“我们走吧,青瞳!” “什么?” “让他们以为我们死了!什么大苑,什么西瞻,都当我们已经死了!以后不管大苑强盛还是灭亡,西瞻胜利还是失败,我们什么也别想,什么也不管!你就跟着我走,好不好?天塌地陷,都有我在。” “好。”青瞳嘴边露出笑容。 箫图南面色一僵:“好?” “你看,我就是说好,你也不信。”青瞳又道:“那么你说的话,你做的到吗?” 箫图南哑声开口:“我说能,你信吗?” 两个人相视苦笑,竟然再也不能回答。 叫他们如何放弃?如果只是对权力的野心,对富贵的眷恋,甚至一世为人的理想,建功立业的渴望……那他们可以为对方抛弃掉,可是加上生养自己的母邦家国,骨肉同胞的万千黎民,他们还有资格放弃吗? 箫图南缓缓站起,往山洞外面走去。 青瞳呆了一呆,急道:“阿苏勒,你别走!现在外面一定有人在找你,躲在山里安全些!” “我什么时候说要走?”箫图南苦笑回头:“冷得很,柴火在洞口,我捡回来生个火。” 树木都是湿的,好在箫图南很有经验,他捡回来的都是枯枝,此刻先将表面剥去一层,里面虽然仍是湿柴,却能点着了。 “我们至少要在这里住个十几天才安全,拔密扑现在一定在拼命找你。”青瞳轻轻的道。 “我知道。” “点火小心些,不能让外面任何角度看到这里有火光,免得引来敌人。” “我知道。” “阿苏勒。” “嗯?” “我喜欢你。” 这一次停了很长时间,才听到一声很轻很轻的回答。 “我知道……” 火堆渐渐升起来,开始还有一点黑烟,随着火越来越大,柴火都是烤干了再扔进去,也就没有烟气了。 整堆火巧妙的隐藏在山洞里面,不进山洞,从外面任何一个角度也看不见。 山洞里暖和起来,他们两个默默走到火边烤着,箫图南一直赤着上身,先将青瞳的衣服烤干,然后伸手递过去,什么话也没说。 青瞳也默默将那件大衣服脱下递过去,然后穿上他烤的温热的衣服,同样什么话也没有说。 冰冷的身子被温热包围,还带着只属于她的体香。 身子一点点变暖,闪烁的火光让两人脸上都变得忽明忽暗。 外面夜色罩下来,天幕像是被白天的暴雨洗刷干净了,那一点一点繁星都分外明亮,分外剔透。 “睡吧。”箫图南将剩下的木柴都推进火中。 “好。” 除了这简单的问答,再也没有声音发出。 箫图南伸出手,青瞳便依偎进他的怀中,沉沉闭上眼,两个人的声音都充满沧桑和疲惫。 这一夜睡得好沉好沉,两个人都连梦也没有一个。思绪纷乱的时候,才容易引来梦境,似这等无法解决的问题,似乎连梦也不知该怎么做才好。 第二天,青瞳闻着一阵肉香醒来,洞里一堆火烧的正旺,火上烤着两条黄羊后腿。箫图南坐在一边,正将羊皮一点点往下剥。 “给你做个皮筒子。”箫图南扬扬手:“你怕冷。”他绝口不提昨天的事。 山洞外刚刚升起第一缕晨光,却也有些刺眼,将他身子外面镶了一圈亮晶晶的光芒。 青瞳愣愣看着,半晌才反应过来。 “这么早,你就去打猎了?”她爬起来,也和昨天没有什么事发生一样。 箫图南又从口袋里掏出许多榛子栗子,还有一串红红的山楂,也冻的硬邦邦的。 “给你,烤了吃,你不是不喜欢啃干粮吗?” 青瞳奇道:“这些东西哪里来的?天寒地冻,榛子树早就落果了。” “哦,我挖了一个松鼠洞。”箫图南微微一笑:“巴掌大的小东西,洞里却少说也有五斤粮食,我捡看着好的拿了一半,剩下的不知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没去动它。” “那它这个冬天可不好过了,剩一半怕是不够过冬。人动过的,也不知它敢不敢回去拿。”青瞳敲开一个榛子塞进嘴里,生的榛子不用烤熟也很好吃,带着一股清新的香甜。 箫图南微笑不答,它不拿,别的动物也会去拿。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明明属于你的,你也未必能留住。如同他和青瞳,如果他想要的只是欢爱,那多么简单。然而好的都已经被人拿走,剩下的他还要吗?又不是像松鼠那样关于生命,想要的东西已经没有了,剩下的,要的再多又如何?能填满这个空洞吗? 有过亲密接触之后,相处的方式自然不同,吃完饭没了事情做,青瞳很自然便将自己的身体依偎过去,两个人靠在火边,听那柴火传来的轻微噼啪声,听那风在洞外吹过的声音,似乎就能过一天。 两个人都绝口不提那日的事情,却有一番难得的温馨,简直就要在这里过起日子来。 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打猎,聊天,吃饭,围着火堆烤火,像真正的夫妻一样生活。两个能决定国家命运的人,做着最平凡的猎户做的事情。 因为知道时日无多,所以格外珍惜。 因为知道不能拥有,所以格外沉溺。 ———————— 鸿雁过后莺归去,细算浮生万千绪,长于春梦几多时,散似秋云无觅处。 闻琴解佩神仙侣,挽断罗衣留不住。劝君莫作独醒人,烂醉花间应有数。 第 28 章 第二章明朝且莫做思量 情似游丝,人如飞絮,泪珠阁定空相觑。一溪烟柳万丝垂,无因系得兰舟住。 雁过斜阳,草迷烟渚,如今已是愁无数。明朝且做莫思量,如何过得今宵去。 1. 寻找 乌野大腿上的肌肉在剧烈跳动着,他□的骏马也一样疲累不堪,似乎一阵风吹过,就将将这一人一骑吹倒在地。 他身后二十几人也都摇摇欲坠,却仍然咬牙驱策着马匹。 前面七个方向的队伍都已经陆续回来了,他们是今天最后回来的一个队伍。 地平线外有几百人站在这,见到他们都伸长了脖子。几个性急的已经骑马迎上来,远远的就叫:“将军,找到王爷了吗?” 等走近了,一看乌野脸色就已经知道答案,这些人顿时默然无语。 “换队!点篝火,四队各跑三百里,扩大搜寻范围,胡毕达里带着其余的人,西南方向百里外再集合。”乌野闭了一会眼睛,然后吩咐道。 另外四队有马的士兵什么话也没说,直接跳上马背,将先前那些摇摇欲坠的人换下来,径直向四方奔去。 其余人也默默动身,他们离开的地方,草地上留下一个黑色的痕迹。 乌野一带缰绳,身子也窜出一步,副将胡毕达里忍不住上前叫道:“将军,你已经跟了三班了,你也歇歇吧!” 乌野摇摇头,眼睛里全是红红的血丝,他只轻轻推开胡毕达里达的手,便一夹马腹,跟着队伍向西南而去。 “胡将军,我们走吧。”一个小兵推推他。 胡毕达里叹了一口气,带着剩余几百士兵向西南方走去。 这副将姓胡,名叫毕达里,听着虽然有些古怪,但熟悉西瞻的人就能明白,此人曾经家世显赫。 当初西瞻立国的时候,皇帝带头改姓,还把汉姓当成尊荣赐给臣子,胡姓如同箫姓、乌姓、孙姓一样,是贵族的象征。 不过草原上的家族兴衰很快,两百年前的贵族如今所剩无几。除了屹立不倒的皇族箫姓,西瞻开国时便是皇帝亲信的乌姓,其余家族即便存在,也早就不复昔日风光,汉姓也就随之渐渐凋零。 胡毕达里的家族早在百年前就没落成普通的百姓,他没有机会读书识字、学习中原文化,也就没有能力像箫图南、乌野、孙阔海那样给起一个好听的汉名。只能采用这样的组合名字,姓胡,叫毕达里。 胡毕 青瞳之大容天下(出书版)_分节阅读_21 达里带着余下的队伍去西南方等候,从王爷失踪的地点开始,他们就是这么一片草地一片草地的仔细趟过来的,每天都先以大部队坐镇戒备,以大部队为方圆,游骑四面开花寻找,找完规定的路程以后,再和大部队汇合,然后再移向下一个草场。 这种搜索方式是为了适应草原特点发明出来的一种搜索方法,草原广袤无边,整个四面八方一片坦途,根本没有中原土地上所谓的道路,或者可以说处处都是道路。想在大草原上找到一个人,简直是难如登天。 即便你找到了,搜索队是能顺原路及时返回,找到自己的大营,还是运气不好被敌人全歼以致消息无法送回,谁也保证不了。所以必须要像这样逐层递进的分布开,先按各个方向分成几队,然后每一队中每一个人再逐渐骑马向前赶出一定的距离,以大本营为中心,铺成一张蜘蛛网的样子,这样做就可以将找到的线索最快传递到中间,不用担心迷路,也不用担心遇上敌人。 人马已经被分成了两班,昼夜不停的搜寻,夜里的一网已经收回,就要轮到白天一网撒出去了。 胡毕达里领着的大部队虽然不用奔波找人,但由于他们几百个人中只有五十多匹马,并且还都是挑最不好的马匹留下,好点的马都给了寻找王爷的游骑队伍,加上这些人也都是替换下来的已经劳累不堪的人,所以一天百里的路程也并不轻松。 高天之上,总有鹰鸣的声音在他们头上徘徊。在西瞻文化中,鹰是带来上天消息的神鸟,平常遇到鹰并不是好事。鹰飞九天,一般情况下很难见到,可不知为什么,西瞻士兵们这几天总能听见鹰鸣。这群人多日来找不到箫图南,已经精神沮丧,被鹰叫的更是心中惶惶。 “怕什么?我们还有训鹰呢!比普通鹰可大得多,那才叫天空之王!”一个士兵望天呸了一口,随即又遗憾的摇头:“可惜训鹰人死了,不能叫下来给我们探探路!” 另一个道:“明明知道我们的鹰就在天上飞,偏偏叫不下来!不就是一声口哨,要不我们吹个试试?” 先前那个好笑的看着他:“你敢试你就试试,只要错了一点儿,说不定鹰就下来啄你啦!” 想吹口哨的人吓得一缩头,赶紧闭上了嘴。 胡毕达里也叹了口气,训鹰可不是什么人都行的,不论是训鹰的技能,还是鹰,都是祖辈传下来的,根本不是外人可以驾驭的。 说鹰是祖辈传下来的,并不是说训鹰的寿命比人还长,而是说每一只训鹰都是原有训鹰的后代。这是因为训鹰的过程光是人还不成,还需要原本的训鹰参与,而鹰天性孤僻,不是自己生的雏鸟,训鹰见了就会啄死。所以只能在训鹰中选择最优秀的配种繁殖,再经过严格的选蛋、孵化、饲养、训练……各个流程,往往一百个蛋也很难得到一只成功的训鹰。 好在能成为训鹰的鹰种本来就是鹰群中最聪明和强健的,优选的结果让训鹰越来越优秀,到现在,训鹰和一般的野鹰已经很容易区别开了。 几百年来,草原上一共只有三个家族能训鹰。而这三个训鹰世家,都被西瞻皇室搜罗在身边。 大约三十年前,其中一个家族白灵氏站错了队伍,成了皇权更迭时的政治牺牲品,被忽颜举家剿杀。一家一百多口人只逃出了三个,然而西瞻对这区区三个人的追捕,却整整持续十年。即便后来不再大规模搜寻追捕,百灵氏仍然是西瞻的通缉要犯,西瞻每一个军官都必须牢牢记着百灵氏族人的特征,抓到了一个便是泼天富贵,由此可见,训鹰人是多么重要! 从此,西瞻国内就只有两家能训鹰的人了。他们靠着这项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技能,在草原上一直享受着超凡的地位。从选鹰到养鹰再到训鹰,各个环节都严格保密,绝不外露半点。 训鹰人一死,这些训鹰就算死在天上也不会飞下来,别说他们这些大头兵,就算王爷箫图南、皇帝忽颜也拿训鹰没有办法。 走到中午之后,胡毕达里停下脚步。 他前方出现一片起伏不定的草绺子地。所谓草绺子,就是半沙化的贫瘠草地。枯黄的草和浅黄的沙地交杂在一起,形成一小片一小片的疤瘌。高高低低的地势上,还长着些耐旱的灌木、蒿草,和几十棵稀稀落落的树木,草木最繁茂的地方打着一眼简陋的水井。 最高的树上栓着几条长长的白色布条,正在随风飘荡,要是在中原,这是出殡用的东西。但西瞻出生的胡毕达里知道,这相当于中原的旗帜,应该是一个部落的标志。 果然,十几顶破旧的毡包就在树后不远,颜色也和沙地一样枯黄。没有围栏,应该是大门的地方有一道矮矮的篱笆,马匹都不用跳跃就能直接走进去。 一老一小两个穿着草原人皮袍的女人正在井边打水,见了他们这么多士兵,停下手,有些惊慌的看过来。十几只羊等在旁边要喝水,见主人迟迟不动,都不满的叫了起来。 看起来,这应该是哪个贫穷的小部落聚集地,十几顶帐篷最多也就能住百十个人,这么小的部落难以和大部落争夺好草场,扎在这贫瘠的草绺子地上也就不奇怪了。 胡毕达里出身贫穷,一看到他们就有些同情,不过军人的谨慎仍在。他先命八个游骑上前围着帐篷外面转一圈检查了一遍。又叫十人站在高处四下眺望,承担警戒工作,见没有什么异动,这才带人走过去,暂时歇歇。 他们早惊动了帐篷里的人,一个满脸胡子的牧民走出来,他脸庞是牧民常有的那种黑里透红的颜色,一脸都是风霜侵蚀的皱纹,都不大能看出年龄来。他身穿一件破破烂烂的皮子长袍,毛都磨得精光锃亮,也分不清是羊皮还是马皮,见了胡毕达里明显有些畏惧,只是木讷的笑。 胡毕达里问了他几句,得知这是乌驼部落的一个小分支,已经在这片无人的草绺子地上住了几个月,因为今年冬天不打算迁走,所以年轻人都出去割冬草了,现在账房里都是老人和孩子。 胡毕达里听他说已经在这里住了几个月,忙把箫图南的外貌形容一番,问他有没有见过这样一个人。又问拔密扑、可贺敦人,或者比较大规模的军队。 这牧人一概摇头,什么人也没见过。只有问到闻名草原的恶魔马匪,这牧人才点头说听过,却也没有亲眼见到。 胡毕达里很是失望,这里不是西瞻都城聘原附近那种城市集中地带,而是地广人稀的草原。草原实在太大,要在茫茫草原上找一个人,和大海捞针没有什么区别。像这样居住几个月的部落都看不见箫图南,他们还能找到吗? 但是他又怎么能说出放弃的话来?眼见实在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只好略略休整队伍,便起身开拔了。 部落里有滚热的酥油茶,有新鲜的马奶和干肉,胡毕达里让士兵们补充了一些干粮,又在井里取水装入水囊,喂饱了马匹,扔下一些钱来便继续上路。他们已经有些绝望,却绝对不能停下的寻找。 那两个打水的女人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年纪小些的那个突然咧嘴一笑:“这就是西瞻禁军?也不过尔尔嘛!你们要是听我的,在水井中放点狼毒,这几百人也就没了!” 她的声音略像含了饴糖一样含混不清,要见识很广的人才能听出,这是北褐话特有的团舌头音。 刚刚答话的牧人摇摇头:“别闹了,快收信吧。” 小姑娘答应一声,发出一声长长的呼啸。天空飞中很快便出现几个苍灰色小点,近了才能看出是三只大鹰,不同于箫图南的黑鹰,这些鹰毛色苍灰,形体却更大了三分。 有三只呼啸着落到地上,还有一只不肯落下,只围着大树上的白色布条盘旋鸣叫。 小姑娘哀叫一声:“又发现了!这已经是第七个了!都是假的!我们都把这十几天草原上落单的人抓光了!” 牧人脸色阴沉:“我们答应了别人,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知道了,东北方向,三十里。”小姑娘没精打采的放出一只小鹰,这只鹰也是一身苍灰色的羽毛,一双脚爪却是雪白颜色,它顺从的等着小姑娘给它脖子上挂上竹筒,便展翅飞了出去,大约一个时辰,那只鹰又飞了回来,脖子上已经没有了竹筒,它安静的等着下一个任务。 “又一个!”牧人也轻轻叹了一口气:“人还是不要太好奇的好啊。” 第 29 章 2. 联句 山中是另外一个世界,草原上的波澜影响不到这里。 又过了三天之后,距离那场大火已经半月有余,箫图南和青瞳在山洞里也住了十几天的时间。平静生活无可奈何的走到了尽头。无论是他还是她,都不可能真的就此长居山中,做个平凡的猎人夫妇。向老天偷来的宁静,被老天发现了,只好还给上天。 翻过重重山岭,前面就是一片不平整的草场,再前面就是那一小片曾经卷起龙卷风的沙海了。 箫图南和青瞳二人坐在马上,眼望四周。 “我想好了。”他微笑着说。 “什么?”青瞳望着他。 “平安绕过草原,我就送你回去。”箫图南静静道:“严格的说,这次我不能算赢了你!所以我也没有资格带你走!但是草原不发展壮大就会落后,战争对于我们是生存的必须!就算不为了你,我也别无选择,只能南侵!所以,你不和我赌一年之约,我明年也会来!” 青瞳眉头一皱:“那我也只能……” “嘘!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明白的,你不要说出来!好吗?” 箫图南微笑:“顺其自然,青瞳,随其自然吧,我们会遇到到时候,可能会有各种情况,那时候,你我心里怎么想,便怎么做好了!只是,无论发生了什么……也不要恨我!” “好!遇到事情,我心里怎么想,便怎么做!”青瞳也微笑,眼睛里却闪烁着泪光:“现在我想的,就是千万别遇上追兵,我们要是双双死在这里,那真叫冤枉!” 一个上午过去,天地茫茫,还是只有他们二人在前行。 “白那么小心翼翼了,一个追兵都没看见。”青瞳叹道。 “草原这么大,找了十几天,便是几万人也散开了,没遇上也不奇怪。”箫图南道 “或许拔密扑以为我已经死了,已经不找了。草原上至少有几百具尸体踩得分不出面孔,烧死的更加无法分辨。我们只有两个人,目标很小,进山之前扫平了足迹,又小心藏匿了这么久。他找不到我们毫不稀奇,能找到我们的可能性倒是很小的。” “大概我疑神疑鬼惯了。”青瞳自嘲的笑笑。 箫图南指指地上:“第四处了,断不可能是巧合,现在可以去了吗?” 青瞳迟疑片刻,才道:“还是再看看吧。” 箫图南摇摇头,却依言带马相刚才所指相反的方向走了下去。 地上有一些衰草被烧焦,留下杂乱的痕迹,粗看就像支起锅灶留下的印子,似乎有人在这里点燃篝火烧烤野味了。这在草原上也很常见,四处流浪的牧民猎获黄羊野兔,由于很难携带,多半都会大餐一顿。 同样的痕迹他们今天已经看到四处,为了避免引起草原大火,支篝火都会先在四周挖个隔火带,但是这四处痕迹的隔火带都不甚规整,带着一个尖儿,这是西瞻军中振业王亲自定下的暗号,除了他的亲卫,便是高级军官、帝国丞相也不知道的秘密。拔密扑却如何能够知道? 只要顺着尖儿所指的方向,就能和大部队汇合,可是他们现在走的是相反的方向。 他们决定遇上关于他们的事情便随其自然,但是遇上别人,当然还是要用尽心机。 在青瞳的坚持下,两人又顺着河流向西方走出半日,实在没有什么危险,青瞳只好承认自己神经过敏,两人这才离开河流,上了平整的地面,一边搜寻草甸子上的篝火痕迹,一边向西南方向走去。 越来越多的痕迹表明,他们已经踏上了正确的路线,就要和大部队汇合了。 他们面前横亘着起伏不定的草原,视线开阔平坦,长空如同飞练,身后藏身了十几日的群山已然渐渐变小,如同一条卧在地上的青灰色苍龙,长风将苍龙的身躯吹得曲曲折折,正低低的趴伏着,用脊背顶起头顶上的蓝天。 这一片草原也被牧民割过,放在家中做了储备过冬的牧草。那种野草翻卷着波浪,一层层风吹过,牛羊在风中起伏的景象是不见了。但割剩下的草摊如同一块巨大的垫子,厚墩墩,黄橙橙,顺着地势起伏,带着人呼吸般的韵律。天一色、地一色,中间毫无阻 青瞳之大容天下(出书版)_分节阅读_22 碍,却更显得天地豪迈,人生如歌。 这样的草原,好像给人的心安上了翅膀,只要身上长腿,□有马,就会控制不住纵马飞奔,翱翔云天。 “来到草原上,人心都开阔了不少!”青瞳抓缰绳的手越来越松,马儿也越跑越快、越跑越顺,冷风扑面如刀,却也让精神爽利无比,她搓搓冻的红彤彤的脸颊,大声道:“阿苏勒,我们来联句吧!” 不等回答,她便指着天空大喝道:“碧洗洗,长空是我锦雕梁!” 此时不需要多么文采斐然的句子,便是这种简单直白,才衬得起这番美景。 箫图南虽然从小便学习中原文化,却学的都是有用的学问,吟诗作对那是一次也没有试过。然而一个人的胸怀并不和读书多少有关,诗词这东西却又和又人的心性关系很大。 他们剩下的路已经不多,汇合了大部队,安全了可也拘束了,还能有多少并骑策马的时候?何必扫兴?箫图南略想想,便指着草原道:“坦荡荡,秋草胜过白玉床!” “有床便有帐。”青瞳笑道:“冷啸啸,东风撩开轻纱帐!” 此时金乌西坠,时近黄昏。夕阳在天空喷出一道饱含红色的云霞,殷红如血。箫图南脱口道:“赤火火,落日红烛耀满堂!” “好!”青瞳也忍不住脱口叫了一声。 夕阳就在他们正前方,大的好像再走几步就能一头撞进它的怀里。 这天地,在他们眼中,可不就是他们的雕梁画栋,醉时仰卧之床,醒来驰骋之地吗? 两个人突然同时住口,互相望去,都明白对方心中所想,如果他们成亲,便要这天地作帐篷,太阳做喜烛,那才衬得起!也是这苍天知道他们没有名正言顺生活在一起的机会,便用这青天雕梁、落日红烛来装点他们的喜堂! 青瞳心中突然有一股泪意,她强迫自己吸了一口气,强笑道:“再来,你这句倒是好,我得想个好的才能超过去!” 四下张望,她一指远方长河:“浩渺渺,万里烟波吞……”忽然,她的眼睛瞪的滚圆,呼道:“鹰!” “呵呵……我不懂多少诗词,可也知道你这句不押韵了。” “我说鹰!”青瞳急道:“鹰!你快看!” 箫图南凝目一看,果然,远处天空现出两个个芝麻大的苍灰色小点,速度极快,如同霹雷闪电一般飞速而至,转眼就能看见鹰的轮廓了。 离近了可以看到这两只鹰都是灰色的,羽毛如同铁铸一般贴在身上,一双脚爪闪着刀锋般的寒光,那一对鹰眼,是奇异的金黄色,就像融化了的黄金一般,当中一点黑亮的瞳仁,冷酷的盯着他们。 天空中传来一声响亮的长鸣,其中一只雄壮的大鹰直直冲过他们马头,然后猛地打了个盘旋,翅膀扇起的烈风吹的人睁不开眼睛。 就在青瞳认为它把他们当做了猎物,会当头抓下的时候,谁知那只鹰却一个转折又飞回天际,转眼消失在云中不见踪影。 另一只鹰却在半空的高度停下来,它控制自己的速度不超过马匹,也不被落下,就那么缀着两匹马不紧不慢的飞着。 “快走!”箫图南脸色一变,大声喝道。 第 30 章 3. 鹰飞 “不对劲吗?”青瞳拨转马头,打马便走,却边走边问。 “一般鹰没有这么大,这是训鹰!鹰有两只,一只缀着我们,另一只定然是回去报信了!”箫图南边跑边喊。 “训鹰?那不是你的鹰吗?是不是你的人马找来了?” “不是!我的八只鹰我都认得!这只不是,比我的鹰还大一些!我们快跑!” 可惜马匹的速度怎么可能敌得过这草原之王,这一纵马飞跑,鹰立即发现了他们的意图,竟然一个俯冲飞了下来,围着马匹盘旋一圈,发出警告似的厉叫声。 常听人说,苍鹰苍鹰,青瞳看了这只鹰便知道,为什么苍鹰才是天空之王。箫图南那八只黑鹰已经神骏非常,可是和这只铁灰色的苍鹰一对比,便高下立断。 两匹马都被吓到了,惊惶的嘶叫不已,几乎不敢举步。青瞳勉强带过缰绳,向另外一个方向窜了出去。鹰飞过了头,却毫不在意,翅膀用人眼几乎看不见的幅度的动了一下,便在天空中划了个完美的弧线,又飞到他们面前,控制他们的速度。 要说这不是训鹰,只是感兴趣追着他们玩,那简直是自欺欺人! 箫图南飞快摘下长弓,右手一只箭几乎立即飞出,那只苍鹰大概知道厉害,翅膀一扇便冲上半空,那支箭上到高处,终于力竭落下,并没有伤了一根羽毛。 两个人都不说废话,只是狂奔,然而鹰到了,追兵还会远吗?茫茫草原,他们能跑到什么地方去? 草地上的痕迹越来越多,西瞻的大部队有可能只在百里之外,然而咫尺之间都可能如同天涯,何况这或许有或许没有的安全?头顶鹰鸣又起,显然是那只苍鹰又一次毫不费力的追了上来。 箫图南只好又射出一箭,换的片刻喘息之机。 这支箭同样只是将鹰追击的势头缓了一缓,两人抓紧时间疾驰,但是很快,一阵厉风吹来,随即阴影又笼罩在他们头顶。 “我们跑不过它!”青瞳尖叫:“能不能躲进河里?” “不行!”箫图南大吼:“鹰的视力最好,你就是躲在河底它也能看见!” “那怎么办?”青瞳急道:“训鹰不是只有军队才能用吗?怎么拔密扑也有训鹰?” 箫图南表情一僵,仿佛凝固了一般,手中用力,那匹马也被他勒住。青瞳已经冲出十几步,身边一空,她不由回头叫道:“阿苏勒,你干什么停下来?快跑啊!” 只一停下,那只硕大的苍鹰已经带着响亮的鸣叫,又飞到他们面前。 箫图南咬咬牙,突然抽出五支长箭,一起向鹰射去。 这一下用了全身力气,五只箭都带着难听的长啸声,那苍鹰发出一声刺耳长鸣,用比箭支更快的速度飞上云霄,瞬间便直飞的没入天空,消失不见。 “射不到它,何必浪费箭支!”青瞳不同意这种做法,却也没有时间争辩这个,只趁着这点空隙打马飞跑。 忽然身边一马奔来,一直栖身到近前,青瞳回头,见箫图南从怀中掏出一个白色的东西,不由分说便系在她手臂上,如同白云一般轻薄的料子让青瞳立即就认出,这是她那件绣了白梅花的亵衣。 “你干什么?还不赶紧跑!”青瞳急的叫起来。 “青瞳!我们跑不过它的。”箫图南神色平静:“不如这样吧,我们分头走!这只鹰追不了两个人!” “这……”青瞳一时间心乱如麻,却也没有什么办法可想。 “就是这般吧,我走这边!” 却见箫图南已经一夹马腹,打马便走:“我们这般来去纠缠,不如索性将命交给上天,它追谁,就是谁的命!” “冰雪寒梅,此生长伴!”只留下这么一个声音,人已经跑出很远了。 他竟然就这么撇下她走了!如果是周远征,如果是任平生,甚至是离非,在这种情况下,都绝对不会抛下她,即便和她一起死,也绝不会抛下她,去找那二分之一的生机! 只有西瞻的振业王箫图南,才会这么决然离去。 两个人必然活一个!死一个! 二分之一的生机,可能是她的,也可能是他的。一个逃出生天的代价,是另一个人的粉身碎骨!谁能在这种情况下毫不犹豫?谁能在这种情况下雷厉风行?只有他,西瞻的振业王!青瞳这辈子最大的敌人和爱人。 “好!它追谁,就是谁的命!”青瞳一咬牙关,她也受够了,柔肠寸断,心思耗尽,这百般的无奈千般的纠葛,索性就交给这只畜生选择吧! 她打马便走,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想,只是向着一个方向全力的奔跑。 风从前面狠狠扑过来,再从她身边呼啸着飞走,抓走了她的意识,抓走了她思考的能力,也许下一刻,就有一只黑影当头罩下,将她抓成碎片。也许再跑几步,就迎头冲进可贺敦的伏兵中,被利刃分成无数片。那是她的命。 也许就此逃出生天,从此天高海阔,顺利回国,立下赫赫功勋,建起万世基业,那也是她的命! 跑出好远好远,头顶一片清净,并没有鹰的啸声传来。青瞳慢慢放缓手中缰绳,她该为自己高兴。 她赢了,鹰没有追她,命运之神关照她,让她赢了! 可是她的眼中,满满的都是失落,她的心中,钝钝的都是剧痛。 她赢了,那就是说,他输了。 输了事、输了命,和她在天地舞台上争斗的可能。 也许他现在已经被人追上,也许他的血现在已经流满草原…… 马匹被她刚刚毫无节制的一阵疾驰弄得气喘吁吁,此刻缰绳缓下来,马儿拖着脚步,渐渐从快跑变成小跑,又变成慢慢走动。 青瞳并没有催促,就放任它游缰而行。 她眼前都是花的,忽然远远的看见一个身形粗壮的男子,影影绰绰看不清楚,但看他骑马的姿势,一点也不像普通牧民,十有八九是个士兵。 青瞳心中一凛,只一瞬间她就做出决定,不能跑,草原平坦,她肯定跑不出这个人的视线!不如就装作普通牧民,混得过去的机会还是很大。 于是她看似好奇般远远的看了那人一眼,随即转过头,装作若无其事的继续走她的路。 然而马蹄声响,耳边就听一声大叫:“你别走!终于找到你了!你别走!” 一个人影连滚带爬的跑过来,一双硕大的牛眼赫然对上她的脸,正是那个那个吹着号角的裨将。 “你怎么在这?”青瞳惊问。 但同时对方也问道:“你怎么在这?” “我奉乌野将军之命,分头去找王爷。”那裨将大声道:“现在该你说,你怎么在这?” “乌野?”青瞳一把抓住他:“乌野将军手中有多少人?” “七八百人,大火一烧,就剩下这么多人了!你还没回答我的话,你这么在这?” “快快!你快去通知乌野,去……”她往自己身后一指:“那个方向找,王爷在后面遇到敌人了!快去救援,或许还来得及!” 那裨将疑惑的看着她:“你又打算骗我?先说,你怎么会在这儿?” 青瞳大急:“乌野在哪里?我自己去和他说!” “你又打算跑?” “呸!我们一起去!一起去总行了吧?”青瞳气急败坏。 “你先说,你怎么会在这?乌野将军说这片草场很偏僻,便是西瞻人也没多少人知道。” “我被一只训鹰追赶,随便跑过来的!” “不可能,西瞻草原只有军中才有训鹰,训鹰人死了,鹰才不会去追人呢!” “那就是别处的训鹰,追着我跑了很长的路,我和王爷失散了……唉!现在不说这个……”青瞳急不可耐:“你还是快点和我找到乌野……” “骗我!”裨将哈哈笑了起来:“你可真能骗人!你说的都是假话,我也不相信王爷遇到什么危险了,你大概根本就没有遇上他,我就说,我找了十多天也没有遇上,你怎么就一下子遇上了?” “我没骗人!”青瞳急的想咬人:“我真的是被一只灰色的训鹰追赶,不辨方向,才跑到这片草场上来的。一定是拔密扑放出的训鹰,你们王爷现在危险的很!” “还说不是骗人?”那裨将摇头笑道:“在我们草原上,只有白灵氏的训鹰才是灰色的,他们的鹰是用白色做信物,你带着这个白色围颈,鹰才不会追你呢!” 身边的声音突然静止,仿佛风儿也一并停了下来。 青瞳瞪着眼睛,张着嘴,死死的盯着他看。 “怎么了?”那裨将莫名其妙的低头看自己有什么不妥。 “你刚刚说……鹰不会追……白色的东西?” “是!”回答的声音中气十足,十分响亮。 青瞳脑子一晕,险些掉下马来。她眼前一片雪白,都是箫图南临别那深深的一眼。 …… “阿苏勒,我们以后该怎么办?” “顺其自然吧,你的心要你怎么做,便怎么做……” 青瞳之大容天下(出书版)_分节阅读_23 第 31 章 4. 不走 “你说……既然不追白色的东西,那他为什么不撕开两边,一人一半?” “你说什么?”那裨将瞪着眼睛问道:“什么一人一半?” 青瞳目光中好像燃烧了一点鬼火,她的声音有一点难听的尖锐:“你说!鹰追着我们两个人跑,他既然知道鹰不追白色的东西,为什么不把这个撕开,一人一半?那我们不就都安全了?不就谁也不用死了?他把这个给我干什么!为什么不撕开?” 那裨将吓了一跳,还没回答,青瞳已经尖声道:“不用你说了!两个人分开跑,有白色的会被鹰当成自己人,不去追,要是两个人都有,那就没用!不用你说了!我早该知道!我是再自己骗自己!不用你说了!” “我我我,我什么话也没说啊!”那裨将呆看着青瞳,却见她徒然闭嘴,手中马鞭子扬了起来,大喝一声:“驾!” “喂喂!你去哪儿?” 那裨将纵马赶上:“你不能走!我好容易才找到你了,你不能走,和我一起去找王爷!” 青瞳尖叫起来:“你个蠢货!快告诉我,乌野在什么地方?” “你不走?” “不走!不走!不走!打死也不走!行了没有?” 那裨将疑惑的看着她,终于还是向东北方向一指。 青瞳二话不说,打马便走,每跑出一里左右,就又遇上一个西瞻士兵,每一个人看见她都大呼小叫跟上来,缀的紧紧的,将她围在圈中,好像生怕她会变成一阵风跑了。 奔出五六十里路,身边有了二十多人之后,一队人马遥遥在望。 “乌野!”青瞳狠狠抽了一鞭子,那马儿嘶叫一声,撒腿跑了下去。 “王妃!你这么在这?”乌野惊讶赶上,粗粗望去,他身后约有两三百人,个个都是面容憔悴,满脸风霜,这些人中又只有五十多人有马匹,剩下的只能在地上行走,无论马上还是马下,人人都摇摇欲坠。 “怎么就这么一点人,不是有七八百人吗?”青瞳一眼望去,不由大大失望。 “其他兄弟都带着伤,我让他们在城中休整了。”乌野满眼都是红丝,看过去疲惫不堪。 青瞳心中先是一沉,随即又升起希望:“你说城中休息,这附近有城池吗?”凭着这样的残兵,打仗是不可能了,据城而守却还有希望。 乌野却会错了她的意思,勉强点点头,道:“只有一座行军用的备城,者库,你带着王妃去城中休息吧,我继续找王爷。” 那大眼睛裨将答应一声,瓮声瓮气的道:“王妃,我们走吧。” 青瞳这才知道他的名字叫者库。 “不用!”青瞳摆手制止了他:“乌野,可贺敦部落离我们最近的地方在哪里?你去求援,就说我们遇到马匪,被困城中。” “向可贺敦部落求援?”乌野诧异的看着青瞳,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何况我们也并没有被困城中。” “我知道!”青瞳道:“你先派人去,我再和你解释!” 乌野迟疑的看着她,只觉荒谬。告诉了可贺敦,恐怕他们才真的会被‘马匪’困在小城里,一个也不能逃脱。他们死了不要紧,谁去找王爷?王爷的刀还劈在海蓝珠身上,王爷的马没有烧死在火堆里,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王爷已经遇难,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弃寻找。 “乌野,快些派人前去。” “青姑娘……这恐怕不妥,您还是先进城中歇息去吧。” 青瞳猛然望向他的眼睛,乌野目光闪烁着躲避开来。 青瞳先是一阵失望,突然又有一阵轻松,她叹了一口气,道:“乌野,你家王爷被拔密扑抓住了。如果你现在去,我还有很大把握,能暂时保住他的性命,你要信得过我,你就立即派人去!然后跟着我一起守城。若是信不过我……”她轻叹:“也请你给可贺敦送个信,然后你就带人走吧,去聘原也好,去关中找你们大军也好,只是千万不要回那座小城,我自己去城中等他!” 乌野惊惶莫名:“这是为什么?” 青瞳神色平淡,目光坦然:“你决定吧,我已经尽力,此事成功希望本就渺茫,何况上干天和,我为救他一人,恐怕要害的城中生灵涂炭。你若不答应,我倒觉得轻松。他这辈子杀的人还少了吗?救不下他也是天意如此!除了我,谁也不欠他,死是多么容易的事?我与他同死便是了。” 那目光是乌野从来没有见过的,有失望有木然,又带着一点点虚无缥缈的厌倦。她厌世了?在什么样的逆境和绝境中都要抗争的人,竟然厌世了?连天降飓风,她都相信自己能行的人,竟然也会露出风轻云淡,万事无干的眼神!她是真的,不打算管了! 乌野终于一咬牙,喝道:“胡毕达里,你亲自去可贺敦部报信,就说我们被马匪围困折干城中,请拔密扑酋长发兵救援!” 人一走,乌野立即问道:“王爷怎么会被可贺敦酋长抓住?” 青瞳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道:“本来我不知道,现在我明白了。”她挥舞一下马鞭子,道:“你说的小城在什么地方?我们边走边说。” 她跟着乌野策马西行,边走边将过河之后的经过说了一遍,一直说到训鹰飞来,两人分开两处,那鹰追着箫图南去了。 “唉!”乌野道:“我们就在百里之外,这几日也曾听到鹰鸣,为何没有在意,去接应一二?” “马怎么跑得过鹰!”青瞳道:“别说百里,便是十里你也接应不了。” 乌野眼睛都红了:“拔密扑这老贼!黑鹰非军中不得使用!属下没有料到,他竟敢私自训鹰!” 青瞳点点头,叹道:“阿苏勒和你一样,都低估了拔密扑的实力。我一直在想,是不是多在山洞中呆些日子,我们就能躲过了?现在知道,我们就算一直躲着,他始终也会找过来。别的地方找过没有,那十几重不大的山岭也会成为目标,我们要是一直躲避不出,派上几千个人一起搜过来,那才真叫瓮中捉鳖,无处可走了。” 乌野争辩道:“属下没有看低拔密扑的实力,属下十分谨慎,已经在四面都布置了探子,一见到大股人马立即就要转移的。” 青瞳摇头:“他有训鹰,连阿苏勒一个人都能找到,怎么会找不到你们这么多人?他是故意放你们一马,等你们自己去把你们的王爷找出来啊!” “什……什么?” “本来我还当你们有很多人马,才能在草地上留下痕迹。可实际上,你们已经是强弩之末,疲累不堪,现在打起仗来,都顶不上一百个人用。拔密扑只要一次围剿,你们就会全军覆没。可他没有,你说,除了这个原因,他有什么理由对你们手下留情?” 乌野冷汗潺潺而下:“可我布下的暗号整个队伍中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是什么意思,拔密扑肯定不会知道!” 青瞳摇头:“他不必知道是什么意思,只要盯着你留记号的地方,盯着你们这些人就行了,他没有办法找出阿苏勒,只好等着阿苏勒和你们相会,再一网打尽。你说这几日都能听见鹰鸣,定然是你们烧草留下记号的举动都被他暗中知道,早早就放出训鹰,就等着阿苏勒现出行踪!” “所以……”青瞳静静的看着他:“若有他的死讯传来,你就可以自杀谢罪了!” “啊?!”乌野身体摇摇欲坠,脸色死人一般可怕。突然他跳了起来,转身便走:“我要去救王爷,是我害了王爷了!我……我拼了我的命……” “你手中的实力要是能成,我早就去了!岂会和你废话!”青瞳一把拉住他的马缰,被他带的险些跌落:“你若自认有救他的本事,你就去吧!” “那怎么办?”冰冷的天气,乌野汗珠一颗颗从额头滚落。 “先去折干城,回头我说给你听。”青瞳脸色阴沉。 折干城离此有半日的路程,尽管一路疾驰,到达的时候也已经是深夜了。这座小城小的连名字也没有,折干的意思是休息,说这只是用来暂时休息的地方。 此城方圆不超过二十里,有四个门,主街道是一条十字街,将城池像军营那样分成四块。城里面也没有过多寻常城池错综复杂的胡同,这样便于迅速集结部队,不论是集合还是守城都要方便得多。 同样的小城他一共筹建了八十多个,都是箫图南在备战的这两年修建的,大半集中在西瞻聘原到大苑的通路上,存有粮食弓箭,作为行军路上休整和补给的落脚点。 没有战事的时候,小城便作为收留流浪牧民和关押囚犯的所在,每个小城都有一个官员管理,有军队路过,便要负责接待军队,没有军队路过的时候,便管理城中储备物资,并负责收集各种情报。 城中营房整整齐齐,但都是夯实的黄土打成的泥坯房子,十分简陋,只有储备军需物品的仓库和监狱才是坚固的石头房子。军营后面流民住所大部分还是依照牧民习惯自己支起来的帐篷,由于进入备城居住的牧民就要登记在册,限制随意走动,很多人都准备在城中过冬,所以小部分也学着前面营房的样子建起了牧草盖顶的土房,只是就更加简陋低矮。 城墙大概有四个人叠起来那么高,在草原中看着已经很不错了,但比起大苑那些军事重地来,只能算土坡,什么箭楼垛子吊桥之类护城建筑更是一概没有。 青瞳看的直叹气,吩咐全城人一起出动,准备箭支、礌石,麻包。另外一些人就挖沟,修内城是来不及了,不过用木头搭建一些简易的箭楼还可以做到。 士兵人数不多,好在牧民中精壮男子还有几百人,而西瞻的牧民百姓本来就人人都是战士。这些人全都聚集起来,勉强够分成两队,轮流守城。剩余的妇女儿童和老弱也有两千多,这些人就负责前线人员的饭食之类。 条件比她想象的更加简陋,她几乎想去问问乌野,这种东西也敢叫城吗?不过她也知道不能埋怨什么,备城只作为军需储备,周围都是西瞻自己的地盘,根本没有想过会遇到敌人。唯一担心的不过就是马匪窥视城中粮食军械,过来抢劫,这样的规划已经足够了。有总比没有要强吧! 中原守城的花样草原上的骑兵哪里有机会见过,乌野只看的眼花缭乱,然而他心中真正急不可耐的事情是箫图南的安危,终于见到青瞳停了下来,他赶紧插口问道:“我们在这里守城有什么用?王爷他还在拔密扑手中……” “闭嘴!”青瞳冷冷道:“哪里有什么王爷?你金卫将军乌野,得知草原马匪将至,来协助守城的!拔密扑这几个字,不可被城中百姓知道!” “这是为何?” 青瞳神色阴冷,低声道:“杀了振业王如同造反,那是全族不保的大罪!可贺敦不止有他拔密扑一家一户!他现在已经撕破了脸,他是没有退路了,但是八万精兵,几十万族人,这么多人的性命他不可能不掂量掂量!” “我要你去和他说我们被马匪困在城中,就是给他一个希望!他一定舍不得放弃的希望!我们据城而守,向他求援,他不能肯定我们是不是知道事情是他做的,那就保留着一丝希望! 自然他也不会一厢情愿的往好处想,所以他是一定要借马匪的名义将我们杀光的!我们全死了的话,他就没有后顾之忧,可以放心杀了阿苏勒。但只要我们还有一个人活着,他就不敢把事情做绝!” 乌野颤声道:“那我们不如让大家分头跑,草原这么大,分头跑远了更难找到!” “如果是那样,他没了后路,还会放过阿苏勒吗?”青瞳轻轻一叹:“我们肯定不是他的对手,但是我们却绝对不能跑,一个也不能跑!只有我们都被他困在一处,看上去唾手可得,那才是致命的诱惑,才能吊住他不舍得撒手。” “拔密扑是个聪明人,聪明人都会多疑,不管是我们还是城中的牧民、囚犯……只要我们这些人中,还有任何一个人活着,他就不敢杀了阿苏勒,你明白了吗?但是同样,我们也就把城中所有无辜的人都绑上船了,他们莫名其妙就会遭到飞来横祸,拔密扑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人。” “我们不能逃走,不能打胜,更不能失败!只能守在原地,等着!等着草原马匪的消息传到关中,或者传到聘原,等着他们大军来援!如果你们皇帝够聪明,那他就会暗中行动,我们就有很大的机会平安。如果他直接派兵,只要我们能拖到那个时候,那阿苏勒更不会死,他会是拔密扑保住全族的救命稻草,越是势头不好,拔密扑越不敢杀了他! 青瞳之大容天下(出书版)_分节阅读_24 但我们可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她淡淡的看了乌野一眼:“我们这些人全都算上,不管是士兵,还是百姓,每一个人全算上,我们都要在这里死死挺着,把命换回拖延的天数。” “你若把事情揭穿,他们即便不恨你入骨,也要想办法逃走,如何还肯为我们卖命?” 乌野呆立半晌,却摇头道:“他是我们的王,每一个西瞻人都应该愿意为他而死!” 青瞳冷冷一笑:“我愿意、你愿意、你的士兵愿意,但是城中普通百姓却未必愿意!也许你们西瞻人的信仰和苑人不同,但我不敢相信,所有人都会把一个不认识的王者,看的比他们自己的生命和亲人更重要!” “即便真有这种炽烈的信仰存在,但利用了这种信仰的人,更是罪恶!乌野,你再看看这些人吧,他们无条件信任你这个金卫将军,为你忙碌,抵御恶魔!却不知你和我,才是他们的恶魔。” 乌野默然无语,只好静静看着满城忙碌的身影,和身边那个好像有什么东西改变了的女人。 青瞳眼望远方——阿苏勒,我做了从来没有做过的事情,现在我明白你为何能毫无顾忌的杀了那么多苑人。因为这些人不是你的同胞,你丝毫也不放在心上。 在我心中,其余西瞻人也都是蝼蚁,你一人的性命也比满城这千百人还重要! 我再也没有立场说你狠毒,因为我发现了,如果有必要,我也一样狠毒! 第 32 章 5. 围城 天色渐渐亮了,那个大眼睛的裨将者库在军营中睡得好不香甜,多日奔波,这才是第一次在房子里睡觉。 “对正!醒醒!醒醒!”一个人使劲摇他胳膊。 者库睁开硕大的眼睛,发现天色才刚刚发亮,不由恼火道:“你他娘的折腾什么?我好不容易才睡一个囫囵觉,王妃亲自说的,让我们都好好睡一觉,这才什么时候,就叫你给我晃荡醒了!滚!到我守城的时候我再起来!” 摇他的小兵小声道:“对正,夜里巡逻的兄弟换班回来,说见到王妃还站在城头上一动不动的,就那么呆呆望着城下,又没有敌人来,她就那么站着有什么用处?你和她亲近些,要不你去劝劝吧。” “她没睡?她叫我们去睡,我还以为她早就去睡了呢?我们王爷这个女人也是邪门!心里想的什么,没一个人猜的出来!” 他穿好衣服,在寒冷的晨雾中哆哆嗦嗦上了城头,远远一见青瞳,顿时吓了一跳,心里有点毛骨悚然的感觉。 只见青瞳站在袅袅的雾气里,孤零零的就象一缕幽魂。她的发丝蒙了一层晨霜,看起来银丝闪烁,就象是头发都白了。那种疲惫不堪、心力交瘁的样子,便是这个粗人也觉得她即将支持不住了。 “你你……你这是咋了?”者库心中一急,早忘了她的身份,径直上前扯住了她的胳膊。 “拔密扑怎么还不来攻城?”青瞳转过来,颤声问道。 “攻城?这个……”者库挠挠头,他哪里知道为什么拔密扑不攻城? 忽然他一拍脑袋,想起来了。 “可贺敦部落离这里还有一天路程呢,没有点齐人马,他怎么能攻城?” “就算人手不够攻城,至少也应该先围城,不能让我们跑了。” “这……围城?围城可能也还没来得及吧。”者库四下看看,随口道。 “我也知道,我知道该往好处想,可是我总是忍不住。”青瞳的声音很瘆人:“我有很大把握,他得到了报信,就不敢杀了他,没有攻下城池之前,不敢杀了他。只要这座城被人包围,就是说他还没有死!” “可是……要是拔密扑气疯了,抓到他直接就杀了呢?要是拔密扑根本没有来得及收到我的信呢?……”她缓缓转过头来,者库吓的退了一步,她的双眼闪着异样的火苗,看着带着一点狂意。 “你说……他这一夜怎么样了?他是还活着,还是已经变成一具尸体?他会不会已经被分成几块?会不会已经被万马踏成肉糜?” 者库不自觉哆嗦起来:“我我我不知道,啊,不!我是说不会,肯定不会!那个……王爷吉人天相,你别说的那么吓人!” “吉人……天相?”青瞳嘴角咧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他能算的上吉人? 便在这时,一个西瞻士兵快步跑上城头,看见者库,立时叫道:“对正!不好了!我们被马匪包围了!” 者库一下子跳了起来,喜道:“你听见没有?太好了!我们被马匪包围了!” 战斗在中午时分打响。 中原人的守城之法是常年生活在草原上的可贺敦人想都没有想过的。 弹丸般大小的城池,本以为拉开架势,一个猛冲就能攻下来的小城,却已经整整坚守了五天还纹丝不动,不但如此,被这座小城吞噬的生命已经超过两千。 摆开阵势之后,最先遭遇的便是远距离一阵轮射,马匪们的箭术一样高超,但是守城人爬在箭楼上,居高临下,他们的箭可以射中马匪,马匪的箭却无法伤到他们。 离近了之后,地面又被挖的坑坑洼洼,让骑兵不能尽情跑马,再临近,十几重木头枝枝杈杈立在地上,如同无数的鹿角。推不开也跳不过,而骑兵只要在这里一慢下来,上面立即就是一阵轮射。 更可怕的是,攻城要紧的时候,城头上便会下来滚木和巨大的石块,强壮的骏马挨上一块石头,也要被砸塌了脊梁。 特别可怕的是一种形状奇怪的绞车,这绞车是个城门各有一个,卡在墙头,车上用铁链子系着一根粗大的圆木,那是拆了城中库房的梁木做成的,青瞳还命人在圆木上钉满尖尖的木头楔子,就像马匪手中那种铁棒放大了的样子。 等城门下聚集的‘马匪’多了,那绞车便由两个士兵操纵着向下一抛,一片惨叫声过后,下面必定是红红白白的一片,等摇着绞索将圆木绞起来,上面必定带着些肉回来。然后再转好铁链子,等着给城下马匪下一次当头棒喝。 有那么一次,马匪们派出了一支行动特别利落的分队,在大量箭支的掩护下,他们成功的越过了拒马,躲过了礌石,一个个搭在一起,几下就翻上城头,跳入城中。 外面的人顿时精神大振,等着同伴从里面替他们打开城门,谁知等来等去,只听见里面一声声惨叫传来,再也没有丝毫消息。 原来城门里面已经被人用泥沙填实堵满,看过去如同小山,丝毫也不能撼动,这些人孤军深入,没有得到想象中的外援,很快便全被蓄势待发的西瞻士兵杀个干净。 但是‘马匪’人数却越来越多,将小城围了个严严实实,实在看不出希望,几天过去,西瞻士兵还好,但是城中原本只是百姓的牧人却越来越畏惧,没有上战场的女人和孩子眼中也都渐渐写上绝望。 到了第五天,大概拔密扑真的急了,将兵力一下子增加到近一万。草原上的挨斤们都知道马匪人数不过几千,这已经是冒着很大的风险了。 这夜是乌野轮换休息,他刚刚睡熟,便听见一阵超乎寻常的喊杀之声。乌野不放心,匆匆跑到墙垛前,刚刚扶住城墙向下看,一枝利箭就嗖地一声贴着他的脸颊飞了过去,箭尾嗡嗡直颤,把他惊出一身冷汗。 草原人个个善于骑射,被敌人冲的太近,已经有箭支能射上来了,好在城墙虽然矮,却是仰射,如果箭支不能直接射中敌人,就会反弹回来伤了自己人。吃过几次亏之后,除了对自己臂力特别有自信那寥寥几个人以外,其余人并不敢胡乱射箭了。 但是马匪人数实在多,百人中有一个射箭的好手,对守军的伤害就不能小觑,越来越多的人惨叫着倒了下来。 乌野在城头奔走,指挥守城的士兵往来支援。然而眼见下面黑压压的,人越来越多,四面八方都有人扔上套索,顺着城头攀爬,眼见形势十分危殆,破城只在眨眼之间了。 一个牧民肚子上中了一箭,他的兄弟在一旁扶着他退了下来,正遇上乌野,那牧民远远看见乌野,叫道:“将军!草原大神抛弃我们了!恶魔越来越多,我们快要顶不住了!” 乌野嗓子都叫的嘶哑了,却还是安慰道:“大家再坚持一下,要让恶魔冲破了城池,我们都没命了,大家再坚持一下。” 话还没有说完,一个士兵急急跑过来,叫道:“将军,东边城门有人冲上来了!你快带人过去支援!” 那牧民也听到了,脸上露出惊骇之色,突然他死命拽着中箭人的手臂,将他半托半抱夹在手中,口中叫道:“恶魔来了!哥啊,我们快逃吧!恶魔来了!” 乌野已经跑出几步,闻言回头厉声喝道:“站住!一个人也不许走!”那人却像是没有听见一样,声音如同哭号:“恶魔来了!快走!恶魔来了!快走!”他胡乱去推城头的守兵,像是准备从城头上跳下去。 乌野牙齿一咬,嗖的一箭射出,血花飞溅!这兄弟两个的身子被钉在一起。四周一下子变得极度安静,乌野厉叫一声:“再有妄图逃亡者,处死!”说罢再也顾不上这里,转身向有敌人攻上来的东门跑去。 到了东门,并没有他想象中城头都是敌人,尸横遍地的场面,一个清冷冷的声音喝道:“绞车,放!第一队弓箭掩护!” “礌石!放,第二队弓箭掩护!” “者库,你带着第三队去北城门,支援守军,敌人下一波要攻北门。” 冲上来的乌野和者库碰了个正着,者库咧嘴一笑:“将军,你来啦!” 乌野看着者库身边人个个面生,却又个个眼中带着不同普通牧民那一股狰狞,不禁问道:“者库,这些是什么人?” “是地牢中的囚犯,王妃命我放他们出来,一起御敌!王妃说了,打退了马匪,这些人一概免罪!和我们的士兵一样封赏!” “啊?”乌野吓了一跳,青瞳这个王妃名不符实,箫图南虽然拿她当个宝贝,但是她毕竟曾私逃出境,真的到了聘原,会不会被皇室承认都还不一定。即便她被皇室承认,是实打实的振业王正妃,甚至更进一步,是西瞻的皇后,那也没有权利一下赦免这多么囚徒的罪过啊!她知道这些人都犯了什么罪?就狮子大开口说出一概免罪! 西瞻不实行什么天下大赦,犯罪就是犯罪,就是西瞻皇帝,也从来没有无故赦免这么多囚犯的举动。 他刚想开口,青瞳便冷冷的瞪了他一眼,乌野打了个哆嗦,她的目光和箫图南一般,拥有让人战栗的压力,乌野明白的很,西瞻的律法在她心中没有一点约束效应。者库却没有他这么多仔细的想法,越是心思单纯的人,办事效率越快,只一个停顿他已经带着人大呼小叫直奔北门而去。 不用青瞳解释,乌野自己就闭上了自己的嘴,这座城中的人都已经绑上贼船,拔密扑若是破城,绝不会因为他们是囚犯变手下留情,既然这样,还不如让他们为自己生命拼搏一把,至于是不是能真正免罪,先看大家有没有命活下来了。 “乌野,你过来。” “是!”乌野快步走上。 青瞳低声道:“你去找几个精细士兵,在城中逢人便说,说皇帝陛下已经得到马匪围城的消息,不出三日,就会前来救援了。” 乌野大喜:“真的?” 青瞳用看白痴的眼神瞪了他一眼,乌野立即醒悟,这只是青瞳鼓舞士气的办法,就算忽颜真的得信回来,也绝不可能这么快。 他额头微微冒出冷汗,慌忙躬身答应,下去布置了。 在这个生死未卜的时候,乌野却突然升起一个奇怪想法:“多亏他找老婆的标准和王爷不一样,他的妻子只是一个心直口快的草原女人。” 第 33 章 6. 土墙 有了近三千囚徒的加入,围城以来最紧张的一次进攻被打退了。青瞳让士兵们善待百姓,也善待那些囚犯,并将自己的住所迁到他们身边,以增强他们的信心。 接下来两天,拔密扑并没有想出更好的办法,战局又胶着起来,能看的出他越来越急躁,他试过一次放火,但城中都是黄土建筑,点不着,青瞳猜测他肯定十分后悔用光了所有的地狱之火,可惜用完了就是用完了,现在也毫无办法可想。 剩下的就只是舍命强攻罢了,城中士兵经过这些天的实战,守城已经形成套路,不用在一旁盯着,也知道一步步该做什么了,青瞳和乌野仍在城头每天巡视,更多的作用却已经从指挥变成了安抚民心。 青瞳之大容天下(出书版)_分节阅读_25 “看来我们守到大军回援,肯定没有问题”乌野长久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来,嘴边甚至露出笑容。 青瞳的眉头却皱了起来,叹道:“我们不能守了。再这样下去,拔密扑恐怕要狗急跳墙,一定要给他一点希望,让他觉得只要再努力一下,就会把我们一网打尽才行。” “我们准备……突围!不小心被他发现的突围!”她叹气凑近乌野耳边,低低吩咐起来。乌野神色说不出的无奈。 当天夜里,城中也效仿马匪,用大量点着了的枯草扔下去,这些枯草馋了狼粪,刺目的浓烟足足升起一丈高,熏得城外人等不得不后退十里。 等他们后退,城中人等突然杀出,一时气势如虹,竟将一路人马杀退,让他们逃了出去。 由于逃跑的人没有足够的马匹,只跑了几十里路就被围困在那条烟波浩渺的大河旁边。 马匪追来时,这些人利用残破的守城器械拼搭起一座浮桥,正从桥上狼奔鼠窜。 ‘马匪’们快快追赶过去,大部分人都过了桥,只有小部分人还在对岸时,上游突然顺流漂下两根巨大的圆木。很多马匪还认得这正是绞车上那根夺去了他们多人性命的‘狼牙棒’。 只轻轻一碰,浮桥就被那根狼牙棒撞得粉碎,桥上几十个正在过河的士兵顿时被大水冲的无影无踪。 青瞳站在高坡,看着这一幕,轻轻叹息:“如果不是为了吊住他们,我会在中间拦个水坝,让巨木顺流而下的时候冲开水坝,引来一阵洪水。那拔密扑这些士兵,至少能给我留下三分之一来!” 她居高临下,远远的看着那一群小点,右手在他们头上虚虚切过,终于强行忍住心中那股升腾而起的噬血欲望,拨转马头,喝道:“跑吧!” 可贺敦人莫名其妙的跟着这队士兵奔跑很多天,直到抓到两个活口,拔密扑这才知道,不知什么人在城中散布了振业王被马匪杀害的消息,所以城中士兵才没有动力再守城,而是拼力突围,一部分奋力北上,看着像是要去聘原报信,其余的分成几个小队,向不同的方向逃命。 拔密扑十分气愤,这个散布谣言的人简直是给他添乱! 实力的巨大悬殊使得拔密扑即不怕这些士兵战斗,不怕他们困守,也不怕他们进攻,他只怕这些人没有了斗志,四散奔逃,那么他就算有再多的人马,也难保能一个不剩的杀死这么多人。 虽然现在还没有任何迹象表明,有人怀疑草原马匪就是他可贺敦的人马,但是他却不敢心存一点儿侥幸。他们一个不剩全部死了也就罢了,但要让他们一部分人活着回到聘原,就算开始不怀疑,一点点核对线索,聘原朝中总有人会怀疑到他身上。 振业王遇害是天大的事情,这些人就算为了推卸责任,他也一样要倒霉。只有把这些和振业王在接触过的人全部杀了,一个也不剩的全杀了,那才来得及从容布置,到时候想做出什么假象就做出什么假象,想推给谁都行了。 振业王何曾死了?不是还好好的在他军中吗?本来还要留着他做最后用途,此刻他却只能提前露出这张底牌给人看了。西瞻士兵逃跑是因为振业王死了,如果他们知道振业王没死,他们就不会放弃希望,就会坚持到底。 拔密扑仍然要化妆成马匪,他本人因为有很多人认得的缘故,不方便追赶,只能让其他人率众急追。但是他又如何能忍得住呆着不动,于是便只能跟在自己的军队后面,做出一副率领可贺敦残兵准备追击马匪、支援西瞻士兵的摸样。 他甚至想办法派出了几个游骑,绕过‘马匪’和西瞻士兵接头,说可贺敦人已经赶来支援,请他们再支持一阵,意图骗的西瞻士兵停下脚步。 可惜西瞻士兵们实在没有了斗志,他们什么也不顾,只想跑。 拔密扑无奈,只好传信,让‘马匪’带着箫图南出现一次,这才终于让看到振业王的西瞻士兵留了下来,只是连番奔跑让他们的队形拉开很长,西瞻士兵消息传播困难,且战且退折腾了几乎一天时间,才好不容易再一次困住这些漏网之鱼。 “属下看到王爷了!”乌野上前,激动的全身发抖。 “王妃,你所料不差!拔密扑果然还不敢真的伤了王爷性命!我们现在做什么?” “突围。” “可是王爷就在那边!”乌野急道:“我们不想办法救他出来吗?” “怎么救?”青瞳深深叹口气:“他们是故意给你看的,就是要引得我们去拼命,他现在在哪里,哪里就一定是陷阱!等我们的命全拼光了,阿苏勒也就没有活着的必要了。” “那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救出王爷?” “等我们把命都拼光的时候。”青瞳眼望远方:“准确的说,是等拔密扑认为我们把命都拼光的时候。” “乌野,回复可贺敦的使者,我们看到王爷了,王爷仍然无恙!就说我们会尽力支撑,请他尽快支援!” “是!”乌野道。 于是新一轮的追逃又开始了,只是这一次,西瞻士兵们必须战斗的更艰苦、更努力。必须在付出极大的代价之后才能后退突围!必须让拔密扑占据绝对优势,必须让他有信心打赢!那么才能将他拖住。 但是,那要多少生命才能换回这些时间?她自己能不能支持到那个时刻? 她不得不一次次抛弃对她有利的局势,制造下一个危局,好将可贺敦人吊住。可她怎么能保证,每一次险之又险的局面都能在她的算计之中,刚好化解?只要有一点错误,她就实实在在应了一句成语——作茧自缚。 谁都是在为生命而奋斗,所以谁都拼尽全力。青瞳无法停歇,她只能一路向前,想尽一切办法,向前! 就像一支最锐利的长箭,一层层地撕开危机,但是无论多强的利箭,都是势尽的时候,她又能支持多久? 风起,尘飞,天地昏暗。 青瞳她们现在藏身之地是一座荒弃的黄土围子,大概一两百年前,这里曾经是一个大部落的牧场,至少要几万头牛羊才需要这么多的圈舍。如今圈舍的篱笆早已不知去向,只留下纵横交错的黄土分隔,那些曾经能挡住牛群的黄土壁垒如今风化严重,只剩下半人高的轮廓,轻轻一碰,大片的黄土就簌簌往下掉,扬起一阵细烟。 他们的士兵就躲在黄土墙后面,一个小队还四周警戒,用弓箭威胁着敌人,其余人全都就地休息、吃饭、喂马,抓紧时间恢复体力。 追来的敌人也已经累惨了,人数甚至还不如他们,分成前前后后的几块,远远的和他们僵持着。 这是因为,青瞳他们是有备而走,干粮带的足够,追兵是匆匆赶来,饮水都没有了。 他们又不敢丢下这些异常狡猾的敌人,只好一半人继续僵持,一半人回去取水。 明显不能等着他们回来,再休息片刻,青瞳他们就必须利用这个机会突围而去。 “我们现在突围吗?” “不行,还得等等,拔密扑的耐心怕也用尽了,所以这一次,我们要非常危险才行。” 乌野轻轻叹了一口气,非常危险,这一句意味着什么,他一路走来已经十分明白了。 “阿苏勒说他为了我险些死了三次。”青瞳的面容异常憔悴,目光却异常明亮:“这一路来,我们遇到了多少次危险?绝对不止三次了,乌野,你说,我是不是不欠他了?” “王妃……你?” 青瞳微微一笑,干裂的嘴唇挣出来几道血口:“别怕,我没打算丢下他不管,我只是奇怪,我心里觉得已经不欠他了,为什么还是放不下呢?” 太阳正当中午,阳光利箭一般射下来,很久没有喝水的‘马匪’们都蔫蔫的。 却有一阵整齐的马蹄声从北面传来,不一会地平线下就出现了密密麻麻的身影。 黄土墙内外的人一起提起精神,‘马匪’拉开架势,一个人纵马迎上去,远远的喊起来:“我们当家的在做生意,对面是哪个部落?识相的就快滚!草原恶魔是你们能惹得起的吗?” 往常无论什么人,被这一声都能吓得落荒而逃。 谁知这一次草原恶魔四个字出口,对面人马反而迎了上来,一个人纵声高叫:“老大快来!这里有人抢我们生意!” 第 34 章 7. 来客 “还用老子教你们?狠揍!”一个人影从后队向前纵马奔来,离得很远却也能看出这个人身形很是高大。 “是啦!”当先二十几个挎着长弓的人一起答应,骑着马跑了过来。 可贺敦人大惊,继而大怒,一人带着一队人马迎上来,他在马上挽起长弓,却先不射出,而是高声喝道:“不知死活的混账!我乃……” 话音未落,一箭射来,已经洞穿了他的咽喉,从脖子后面射出一蓬血花,那支长箭在血中穿过,又飞出好远才落在地上。 那人双目圆睁,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似乎想说什么,终于还是没有说出话来。他眼睛渐渐失去神采,捂着咽喉栽倒在地,离得这么远,他没想到对面人几乎瞄也不瞄,就能毫无征兆的一箭将他射死。 对面那二十人中的一个放下长弓,其余人一起轰然笑道:“你奶不行,不如换你爷爷来试试!” 如果武本善见了他们,定然会大吃一惊,射箭的人是神弩先机营一个小队的对正冯羽,跟在他身后那二十几个也都是昔日神弩先机营的成员。 在定远军中,神弩先机营的弓手们身份特殊,训练极度刻苦,他们每一个人都是冷血的职业军人,平日里惜字如金,很少说话。人们只能在他们脸上看到坚毅和冷酷。 此刻这二十人满脸风霜、衣衫破旧,形容十分狼狈,却个个嬉皮笑脸,骑在马上松松垮垮,如同一帮地痞流氓。 有些人天生就有能影响别人的气质,这些兵王经老任带过之后算是毁了,个个都和他有些个神似,让人一看他们的表情就不免怀疑他们的人品。 一个可贺敦人见鬼般指着冯羽叫道:“你这是偷袭!西姆是草原上的神箭手,你这个卑鄙的人,竟然趁他不备……” “嗖”的一声,一支箭将他的话都逼回咽喉里。 “不好意思,你也不备?说那么半天,我还当你有备了呢!”冯羽身边一个弓手笑着放下弓来。 “你手那么快干嘛?看,又成偷袭了吧!”冯羽笑道。 这一下连他怎么抬手的都看不清,可贺敦骑兵个个面无人色,纵然是生长在草原上,这样的箭术也不很难见到。 一个声嘶力竭的大叫:“快回去报告主人,我们遇到草原恶魔啦!” 一时之间,恶魔!恶魔的惊呼声不断响起。 “这么受欢迎,我还有点不习惯!”冯羽笑眯眯的纵马上前,短短时间,他的骑术已经异乎寻常的好,马儿在他松松垮垮的身下却如同他自己的腿一般,配合十分默契:“弟兄们!抄家伙,做买卖了!” 二十几个弓手应声而行,神态虽说轻松,但是眼中偶然闪过的光芒却更加锐利,他们纵马绕城而行,羽箭如同长了眼睛一般,准确的落在敌人咽喉上,只听破空声一出,便是一声惨叫响起,一箭一个,绝无落空。 那些提着铁棒的骑兵发出齐齐一声大喝,呈尖锥状插入敌人队伍中,已经被弓箭追逐打散了的队伍根本不是这些人的对手,被杀的人仰马翻,几无还手之力。 老任这时才跟着后队赶上来,对冯羽喝道:“老子还没有下命令,你就自己做起买卖了?好小子,你这叫吃里爬外!” 冯羽笑道:“老大想吃多少,都给你留着!我这不也是听你的,看到有机会就上嘛!” “对方队形松散,士气不振,明显是一支疲军!他们一直守着这土城,既不攻打也不散去,必然是等援军!要是等来援军,买卖就不那么好做了!不如趁着现在下手!打他个出其不意!”冯羽指着土城嘿嘿笑道:“这一片草原我们已经趟的差不多了,能组织起这么多人的部落可不多了!也就可贺敦、薛延陀、额那期那几个,都是上了十万人的大部落,能和他们对峙的肯定也是大部落!平时我们两边都不敢碰,现在可是个好机会。” “谁也不知道我们来过。”他指指土城内外,两臂张开,做了一个包的手势:“要是我们现在把两边人都解决了,他们两个部落这仇可就结下了,准是狗咬狗一嘴毛!呵呵,可有一场好仗打啦!” “吃得下吗?”任平生停住 青瞳之大容天下(出书版)_分节阅读_26 手。 “没问题!都是疲军,十成战力剩不下一成了!” “那好,先外后内。”任平生点点头:“先让里面的以为我们是援军,不要两面受敌。” 可贺敦人却也凶狠,吃了这样大亏,反而激起彪悍之气,在领队人命令之下,这些人直直迎着箭雨而上,也组成了草原骑兵冲阵时最常用的扇面队形,尽管不断有人中箭倒下,剩下的人却成功组队,叫喊着向苑军猛冲过来。 苑军的弓手们早已蓄势以待,冯羽只是一个动作,三排羽箭立即呼啸而出,次第叠加,笼罩了前后各个角落。 这次远赴西瞻,元修将自己麾下二千个神弩先机营的弓手拨调了五百个给任平生,定远军解散后,五百个弓手出动已经是相当大的规模了。任平生也知道这些弓箭手的珍贵,通常只用他们做远距离攻击,所以数不清的攻击下来,骑兵们损失了超过一半,但五百个弓箭手只损失了不到五十个。 这一轮箭雨铺天盖地,羽箭从空中最高点开始下落的时候,正是可贺敦骑兵中充当锥子尖那些最精锐的前锋,堪堪冲进一箭之地的时候。 如同晴天突然下了一场暴雨,可贺敦人完全来不及拿出皮盾防护,立时被射得人仰马翻。外层敌军纷纷倒下,那把扇面就像竹笋般被完整的剥下来一层,成了更锋锐的尖锥形,以更快的速度向苑军冲过来。 这时敌军已经冲到眼前,最前面人狰狞的容貌已经能清晰看见了。然而每一个神弩先机营的弓手都是战斗经验极丰富的老兵,看着敌人几乎要扑面而来,却不见一个人惊慌,依然端平着弓箭等着,手指连最细微的颤抖抖没有。 冯羽细长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看准了敌军近前的瞬间,又是一挥手:“放箭!” “嗖!”绝对只有一声,几百支长箭便同时出手,如同蝗虫般扑向敌军。 如同洪水冲垮堤坝,只见无数匹战马同时倒地,因冲势甚急,许多战马摔倒在地仍余势未消,翻滚着滑出两丈多远,使得后面的骑兵冲过来的势头顿时大乱。 “铁骑!冲。” 早等在一旁的骑兵队长肖平军一声令下,声势浩大的骑兵队伍迎声杀出,朝着冲锋队形已经散乱的可贺敦骑兵压路机一般压了过去。 肖平军充分利用了骑兵的优点,此刻他们的人数虽然占据优势,却不四面追击,而是前锋专攻一翼,其余人游走掩杀。以保证最大限度减少自己队伍的损失。 眼看战局成了绝对的一边倒,苑军此刻的目标已经不是战胜敌人,而是全歼敌军! “任平生!” 这句话是用汉语喊出来的,青瞳砰的一声从土墙后面站了出来,高声喝道:“是不是你?任平生?” “哎呦!这里还有女人!”任平生嘿嘿笑起来,纵马上前道:“身份败露,只好杀人灭口,惭愧惭愧!” 突然,他脸上的表情可以用绝对的震撼来形容。 他使劲眨了几下眼睛,喃喃道:“这是什么来着?海什么蜃什么?” “任平生!”青瞳高声叫道:“是不是你?” 任平生啪的给了自己一个嘴巴,眼见青瞳仍然没有消失,反而向自己挥起了手。 他怪叫一声,纵马冲了过去,越走越快,小步变成大步,缓步变成疾驰!人还没到,眉毛也展了,眼睛也眯了,嘴巴也咧了,控制不住变成了喜出望外的表情。 “大眼睛!” 一个结结实实的熊抱,青瞳呼吸一窒,落入一个密不透风的怀中,几乎喘不过气来。 “离开几天,你就想我想到这个程度?竟然跑到西瞻来找我了?”耳边传来洋洋得意的大笑。 说的话虽然很欠揍,但是微微颤抖的手臂暴露了主人的心思,他此刻激动的无以复加。 乌野抽刀而上,惊怒交加的喝道:“放手!你敢对王妃无礼?” “妃你个头!自己一边飞去吧!”任平生手指轻轻一弹,乌野头脑一晕,不由自主的退后三步。 青瞳用尽全身力气,才从他怀中挣扎出来,见到任平生,她也颇为激动。 “壮壮,你怎么会在这?” 任平生嘿嘿笑道:“这是元修大元帅的军令,有意思的紧。”他看看战场,笑道:“你这应该没有时间吧?等你有时间,我就和你慢慢说。” 青瞳激动之极的心情顿时平复,回头望了乌野一下,见他满脸通红,却没有受伤的样子。乌野一直站在她身边,料想任平生也不会没有分寸。 青瞳顾不上他,急急对任平生问道:“先说一下,简单点说,你怎么会在西瞻?你有多少人?” 不等任平生开口,她略微一沉吟,便叫道:“我明白了!这是元修定下的战术,你们就是那些马匪!就是最近闹的风声鹤唳的草原恶魔!” “对!”任平生笑道:“你让我简单点说,可这也太简单了!才一个字,我就没什么可说的了!不如我们先撤,你的事给我复杂点说吧!” “不要撤!我有要事!”青瞳叫起来,神情激动:“壮壮!你来的正好,有一件事要交给你做!” “好好,你说吧。”任平生竟然什么也没问,直接叫过肖平军和冯羽,吩咐道:“带人继续围杀,别叫鱼虾漏网。” 第 35 章 8. 我去 “老大,你行啊!”冯羽嬉皮笑脸的凑过来:“弟兄们一直在一起,你什么时候在西瞻找了个这么漂亮的姑娘,我都没发现。” 他仔细端详着青瞳,觉得不知怎么有点眼熟。再想细看,却对上青瞳一双深渊般的眸子,青瞳面色如常,并没有生气,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冯羽对上那异常明亮的双眼,突然之间想起来了。他面色骤然大变,全身巨震,嘴里发麻,话也说不完整:“陛……陛……” “你认得我?”青瞳有些惊奇,随即眉头一皱,制止了冯羽的下一步动作:“不要声张!你先退下!” “是。”冯羽仍然面无人色,拉着肖平军后退,脚下竟然绊了一下。远远的还能听见肖平军奇怪的声音:“怎么了兄弟?这姑娘也不吓人啊!” 冯羽是昔日定远军成员,曾经和青瞳一起三年时光,但是青瞳当时身份特殊,毕竟还是要避讳一下,定远军共二十万人,只有很少数的高层军官才知道她的身份,见过她的士兵也不算多。冯羽还是因为是神弩先机营的成员,才远远的见过青瞳几次,三年间只有一次机会看清她的容貌,但那时青瞳还是他们的参军而已,常穿男装,气质打扮都和现在大有不同,此刻乍见之下,只觉得她眼熟,一时之间哪能想的起来? 等想起来,立刻便是一身冷汗,像任平生那样粪土王侯的人毕竟是少数,如果青瞳还是参军也罢了,可是定远军中谁人不知,昔日他们的公主、参军,如今已经是大苑高高在上的君王了?见到了哪能不担心? 冯羽和肖平军退开之后。青瞳放松心情,坐了下来,将自己来到西瞻的经过简单说了一遍。任平生开始还笑嘻嘻的听着,只听了几句,脸上的笑容便隐去了,再听下去,就变成了苦笑。 青瞳眉梢眼角的焦急看的他心一直往下沉,她这样决然,这样努力,这样期盼,是为了另一个男人,为了一个敌国的男人! “你来的正好。”青瞳根本都没有看他,兴奋的道:“可贺敦人现在分成好几个部分,我最担心的就是不知道拔密扑把阿苏勒藏在什么地方,不过我想,他既不敢让其他部落知道振业王在他手中,也不会放心放在自己部落中,必然是留在身边,放在最忠于他的人看着! 分兵好!分兵最好不过,加上最近的损失,他们的每一队的人数已经不会超过五千。你带人小心跟着这些残兵,这些人突然遇到你们这些真正的草原恶魔,定然会去找拔密扑报信!跟着他们就能找到他的位置,也就能找到阿苏勒了!” “正好神弩先机营的弓手也在!”青瞳往远处望了望,指着冯羽问任平生:“那是弓箭队的队正吧?叫什么名字?” “冯羽。”任平生淡淡回答。 青瞳随手叫过一个士兵,吩咐道:“你去叫弓箭队的队长过来!时间紧迫,战争计划我说给他一起听听。” 很快,冯羽便奔了回来,青瞳叫过他来,又向任平生招手,示意两人都围上来,她用手指在地上比划着,边想边说,怎么走怎么去,怎么攻怎么打,计划越来越周详。 青瞳眼中都是兴奋的光芒,却半晌也没有得到回答,她皱眉道:“任平生,你怎么不说话?” “你让我说话?”任平生静静的开口。 “当然!”青瞳不满的看了一眼。 “那我说了。”任平生轻轻道:“我带出来的兄弟一共有五千人。” “我知道,你说这个做什么?” “那你知道现在还有多少人吗?”不等回答,他便自己说道:“二千二百,连一半也不到。” 他轻叹:“你也许觉得这没有什么,大小上百战下来,剩下一半人已经很不错,或者这两千多饱战的精兵已经够你用,是吗?” 青瞳一怔,住了口。她心中却是这样想的,两千两百人,又有神弩先机营配合,已经可以发挥极大的战斗力了,对上一万人也可以一拼,但是任平生的面色却让她开不了口。 “你设计了一场苦战!无论胜败,他们中大部分人都会死!” “他们每一个都是百战之后的精锐,都是我出生入死的弟兄!你可以让他们为了大苑而死,可以让他们为了你而死。” 任平生面容平静:“可是你凭什么,让这些人,为西瞻的振业王去卖命?” 青瞳如同被惊雷击中,怔怔不能出声。 任平生简直是给了她当头一棒,他说的对,凭什么让大苑的战士,为了西瞻的振业王卖命?只因为这是她喜欢的男人?只因为她舍不得他死?那就要这些浴血苦战的将士们,为了他们的敌人而死吗? 从古至今,最昏庸的君王也不会下这样的命令吧! 她渐渐想来,渐渐面如死灰。不愿放弃,却无论如何,也没有理由让他们战斗!这是她自己的士兵,可是此刻,她却没有了指挥他们的理由! “陛、陛……下。”冯羽一步步走过来,他好像用了很大的力气,每一步都走得无比吃力,他全身都在颤抖,双手紧紧握拳,汗珠一颗颗从他脸上流了下来:“微臣觉得,陛下要让我们去战斗,我们愿……” “你愿意卖命是吧?”任平生自嘲的笑笑:“她计划里你们弓手危险性很小,要死也不会死你们!所以你愿意。” “不对!叫肖平军过来问问,他大概也愿意!你们都是忠臣,都是识大体的忠臣!”他摇摇头,看着青瞳,目光中带着点深沉的悲凉。 “冯羽,你去做你的忠臣吧,我没有权利替你选择。可是你知道吗?”他声音虽然仍旧平静,眼中却闪烁着火花:“我宁愿你们都已经在这些天,为自己的国家战死了,死光了!一个也不剩了!好歹也值!” “不是。”冯羽面色惨然,他的目光越来越激动:“微臣是想说……微臣是想说……我、我……”他猛然一指远方正在战阵中冲杀的骑兵:“陛下——请您看看他们!” “大苑的军队最弱的环节就是骑兵战术!但是这些人,这两千个人,却用生命掌握了骑兵战术的精髓! 他们是火种!他们回到大苑,就会变成燎原的大火,把骑兵战术带给大苑的军队! 步兵主守,骑兵主攻!不出五年,我们就不必再怕草原民族!大苑就有了进攻的本事!就有了主动出击的可能!我们就不用再受气,不用再担心,不用再战战兢兢!” “我们不怕战,也不怕死!属下跟着您去,我们神弩先机营所有的士兵都跟着您去!除了我们,大苑还有很多弓手,我们都可以死!但是这些骑兵要是都死了,我们大苑的重振骑兵的希望也就死了!” “陛下!求你!”冯羽扑跪在地,泪流满面:“别让这火种,熄灭在这里!” 青瞳像是被人抽取了全身的力气,她后退一步,又后退一步,慢慢的坐在了地上。 心像被人掏出来一样,不痛,只是空!无边无际的空,不休不止的空!空的眼泪都流不出来。 她听到自己空洞的声音在说着:“不去了!都不用去了!你们说的对,这些骑兵应该回去,应该成了燎原的火种!应该成了 青瞳之大容天下(出书版)_分节阅读_27 我们大苑再也不畏惧草原强盗的尖刀!” 痛的麻木了怎么还是痛!痛的无奈了怎么还是痛? 乌野好像在旁边激烈的叫着什么,她却听不到。 她要放弃他了,她要走了,回到自己的国家,继续自己的责任,打她的强敌,革新她的政治,完成她心目中强盛的大苑,让百姓能安居乐业的大苑,让四夷不敢欺负的大苑。 但是她自己知道,她的心,就要永远都留在这片草原上了! 乌野已经绝望,他正在用西瞻话大叫,他在组织他能指挥的了的所有士兵,他们都上了马,准备跟着可贺敦的残兵,向一万人的大队人马冲击。 青瞳麻木的看了看他,乌野好像骂了她什么,她却听不懂,骂就骂吧,他就要死了!她看着乌野,就像看着一个死人。 实际上,青瞳觉得自己也死了。 “我们走吧!”她木木的说道。 任平生看着她的脸色,忽然微微一笑。他长长的伸了一个懒腰,拍拍手跳上马,道:“冯羽,你带人开道,买卖都做完了!咱们回去吧!” 他只最后看了青瞳一眼,拨马便向队伍后面走去,那里还剩下最后几个可贺敦人还在苦苦挣扎。 “留给我吧,你带人去前面护卫!我弄一下这里的痕迹。”他对肖平军说了一句,肖平军知道他的本领,留下几个人不在话下,应了一声便带人前行。 任平生目送青瞳背影,那目光中是难得的温柔,他用很轻很轻,青瞳根本听不见的声音道:“别这幅样子,我看了难受,他们不能去,我去!只要我不死,就救他出来,好不好?” —————— 我什么都没有,只是有一点吵…… 如果你感到寂寞,我带给你热闹。 为你绕一绕,没有什么大不了, 却可以让你微笑! 其实我很烦恼!只是你看不到! 如果我也不开心,怕你转身就逃, 爱上一个人,一定要让她相信! 这世界多么美好! 对每个人都说还好, 我的心、我的情,你不需要明了, 只要我对你好, 这样的温柔你要不要? 我的心、我的情,你不需要明了, 只要我对你好, 这样的温柔你要不要? 第 36 章 9. 飞扑 这个几百年前饲养着大量牛羊的黄土城依河而建,方便几万只牲畜的饮水和清洗。如今虽然黄土早已风化,但是地势仍在,土城三面接地,东面却是滔滔河水。 只是大概为了怕下雨涨水,土城选择在地势较高的地方,距离河水垂直高度约有十几丈。南西两个方向都是平地,再往北走,地势却越来越高,渐次爬上高坡,变成了西瞻常见的群山地貌。 只不过此处的百十座山峰比别处都高些,河水剥去被风侵蚀的岩石,在高地上形成了数十个大大小小的峡谷。 河水带着碎石从群山中流出,开始的时候河道窄,水流还颇为湍急,随着地势慢慢降低,河床逐渐变宽,水流才渐渐和缓下来,流出几百里之外,便是青瞳最初到草原上看到的那条笼罩着烟薄雾霭的大河。 熟悉草原的人就知道,像这样高度的山能留住水汽,加上河流带来的充沛水源,山那边一定会有个丰美的大草场。 的确,山那边就是西瞻最大的附属部落——可贺敦部的草原了。 此刻可贺敦的大队人马正沿着大河疾驰,得到准确消息,最后剩余的西瞻士兵已经被困在黄土城中,这场快要把人拖疯的战斗终于要结束了! 拔密扑的亲信索柯带着数百名士兵紧跟其后,押着补给向黄土城方向行进,补给物品不单有食物和箭支,还有投石车等远距离攻击器械。 另有八个小队的人马分散戒备,虽然这里是可贺敦自己的地盘,但他们做下的事情太危险,还是要防备其他小部落或者流浪的牧民不小心撞见。 拔密扑自己领着所谓的可贺敦援军跟在最后,准备再西瞻士兵看到希望的时候,给他最致命的一击! 这一次,他出动了所有安全可靠的人马!他一定要赢的干脆彻底才行! 山坡逆向上来一匹马,这是非常时期,拔密扑立即停住大军,小心戒备,吩咐从人:“去看看是什么人?” 马匹爬山,速度并不快,马上乘客露出头来,拔密扑身边一个亲兵叫道:“酋长,好像是西姆!” 其余人全都松了一口气,马上之人脸色苍白,果然是拔密扑的亲信西姆。那是最信得过的人了,绝不可能是敌人。 “西姆不是留在土城看守的吗?怎么一个人来了?难道有什么意外?” 拔密扑带马迎上去。却见西姆脑袋有些耷拉,似乎十分疲惫,随着对方爬上高坡,这边露出的部分越来越多,只见西姆是一马两骑,他身后还坐着一个男子。 一个士兵笑道:“这是抓到什么重要的人,西姆要亲自带来,难道是乌野?” 话音未落,那匹马突然加速,西姆从那马上腾空而起,在半空中整个人骤然裂成两半。 可贺敦士兵发出惊恐的叫声,西姆马后之人突然苍鹰般脱离马背,对着拔密扑狠狠扑下。 一个兵士见状不好,骑马过来奋力抵挡,他大喝一声,挥起长刀指向天空,任平生此刻刚刚越过他头顶,内功贯注,脚尖竟然在尖刀上借了一下力,以更快的速度飞出。 被他踏过的尖刀清脆的折为两半,嗖的一声,以闪电般的速度对着拔密扑飞射过去。 这般细小暗器出乎寻常的飞到,拔密扑猛向后仰,刀尖掠过他的右侧扎到后面一个士兵的肩头,明晃晃竖在那里。 拔密扑头皮都炸起来了,这时才发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弓箭,射死他!”他边策马急退,边厉声大喝。 “嗖!嗖嗖!” 如同天上黑压压飞来一群蝗虫,弓箭手们手忙脚乱的张弓射去,好些人没有来得及瞄准,羽箭便脱手而出,为了对付区区一人,羽箭范围却笼罩了好大一片天空。 任平生刚刚在刀尖上借力,又猛扑过来十丈左右,此刻已在军阵正上方。 他身在半空,如同飞鸟,真是再好不过的靶子了,因为弓箭手们来不及瞄准,反而使得羽箭笼罩的范围极大,他身形一顿,竟然无处可避。 任平生眼见箭支飞来,身子猛然间一沉,用更快的速度向下坠去,带起一阵狂风,如同半空中落下一块顽石。 草原士兵却比他见过的大苑士兵彪悍许多,见他坠下,少部分人惊慌躲闪,大部分士兵竟然一起将手中马刀举起,想空中狠狠戳去。 任平生堪堪落下,只见身下尖刀林立,寒光闪闪,如同地狱传说中的刀山,这要落结实了,毫无疑问会变成筛子。 高处是箭,低处是刀,刀林箭雨笼罩的范围足有二十丈方圆,当中夹着一个他无处可避。 身后传来一片惊呼,乌野领着西瞻士兵刚刚上了山坡,便看到任平生身在半空,上面是箭,下面是刀的场景。 西瞻士兵本想不顾一切冲回来,半路被这高大汉人追上。老任只说是青瞳叫他回来的,让西瞻士兵跟着他走,之后也不等乌野回答,不由分说打马便走。 乌野无奈,他心中还存了万分之一的希望,昔日他和青瞳相处时间很长,对她莫名信赖,直到现在也不能相信她会如此绝情。反正他们也是要冲回去,老任也是要冲过去,他一个人本就比大队行动要快,不跟着也要跟着,于是率众跟随。 老任快,又没有和他商量的意思,所以他们到来的时候,老任已经冲进去了,看到的刚好就是这般场景。此时他们想帮忙哪里来得及? 至此关头,任平生眼放精光,用尽全力吸了一口气,都可以看见他肚腹深深凹了下去,紧接着,半空中发出一声霹雳般大喝。 这一声大喝如同实质,最早到来的几支羽箭竟然歪歪斜斜的掉落,于此同时,他身下方圆一丈内的士兵都齐齐闷哼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手中马刀也无力的垂了下来。 便在这时,一支乌黑的长箭悄声无息的到了任平生面前,比其他羽箭的角度都低了很多,刚好在任平生身子落下,却未着地的间歇。 远处一个高瘦的男子放下长弓,嘴边已经露出微笑。虽然不懂武功,他也知道,旧力已去新力未生的时候,正是一个人最脆弱的时候。 他叫谈符离,是拔密扑从整个草原找出来的神箭手,当初浓雾中穿过两辆车子到达箫图南面前那一箭就是他射出的。接下来的混战中,尽管大雾只被冷风吹开一角,一瞬间又合上,他的箭却已经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准确钉在训鹰人的咽喉,让西瞻军在之后的行军中处处陷于被动。 他对自己手中弓箭的感情,不啻于对草原大神的感觉,都是无比的信任。 突然,谈符离的眼睛眯了起来,高超的箭术给了他高超的视力。在他眼中,任平生周围的空气好像起了变化,他似乎已经没有了力气,动作缓慢下来,但却偏偏舞蹈一般充满韵律。自己射出的那支铁箭,被他划着个舞蹈般的动作悄声无息的接住了,如同这一箭本就打算直接送进他手心一般。 他甚至有暇抬起头,穿过大半个军阵,冲着谈符离温和的望了一眼。 他的双眼不再是那种逼人的精光四射,而是流转着的温水般,谈符离对上他的视线,竟有一种浸入热水般舒服的感觉,心里懒洋洋的,几乎扔掉了手中的长弓。 他心中一凛,猛然打了个机灵,再看过去的时候,一切已经恢复了正常。那个人的动作哪里有一点儿缓慢?分明是快到了极点!哪里有一点阴柔,分明强到了极点! 从他刚刚一声大喝到接箭落地,快的来不及眨眼,那支刚刚还属于自己的长箭,此刻却认准拔密扑,以比弓箭射出更快的速度飞了过来! 听到任平生一声大喝,一个亲兵下意思纵马踏上一步,拦在拔密扑面前,转瞬间羽箭便飞至而来,他想抬手格开,但手臂都没来的及动一下,就已经被羽箭正中额头,扑到在地。 面前亲兵后脑突然突出一支羽箭,鲜血飚出两尺,拔密扑身材较矮,那股鲜血刚好飞到他头顶势尽,如同暴雨般淋下,将他头部整个裹上一层鲜血。 拔密扑刚刚从刀尖飞来的惊吓中恢复,立即又瘫回马上,手足发软。 任平生一箭掷出,立即矮身扑在地上,使出地堂功夫,在一条条马腿中闪转腾挪,认准拔密扑方向滚过去。 这门功夫曾经在渝州城前用过,当时他带着青瞳尚且从千军万马中冲回城内,如今只有一个人,更加运用的灵活如意。 骑兵重心高,对步将近身战斗本就不方便,何况他躲入马腹下,在马腿中穿梭,那就更加不容易取准。马匹之间都要留有余地,不可能像步兵靠的那般紧密,可贺敦的骑兵明明知道敌人就在脚下,纷纷挥刀下刺,但这敌人却异常滑溜,一眼看到,拿着兵刃扎下去时,那人却骤然窜到另一匹身下。 无数士兵一起攻击,马匹互相撞击,长嘶短叫,挥动兵刃的手臂都撞在一起,相互牵绊,施展不开,只能大呼小叫,眼看着地上一条扬起的土线,弯弯曲曲向中军飞快扑去。 当然,内功没有到铁布衫的程度,还是不要轻易尝试,万马踩踏之下,老任闪避再灵活也不免在衣衫上印下无数个马蹄印。 要到这个时侯,先前射向他的羽箭才势头落尽,纷纷从天上跌下。一片利箭入肉的‘扑哧’声,因为射向任平生的时候他已经飞身到军队上方了,此刻羽箭落下,便将自己人伤了不少。前面是马匹碰撞嘶叫,后面是拨打羽箭的叮当声和人被箭支射中的惨叫,一片混乱声中,任平生已经离拔密扑不远了。 “下马!竖盾!” 拔密扑身前三十多个亲兵都跳下马背,将他紧紧围在中间,这一下人腿挨着马腿,密密麻麻,再无死角。 亲兵们个个全身戒备看着地下,别说任平生那么高大的一个人,便是一只老鼠,也休想从他们中间穿过。 第 37 章 10. 霸道 历代都有勇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万千军中擒获重要人物的故事,但任平生真的想不出那些同行是怎么做到的。 青瞳之大容天下(出书版)_分节阅读_28 r/>   拔密扑身边人数不超过五千,可是作为主将,他也是在五千人的最中间,无论从哪个角度进攻,直线距离也足有半里,更别说故事里那种几十万大军铺开的场景了。 半里距离,拔密扑在他眼中只有一根筷子那么高!能认准就不错了!一个人要武功高明到什么程度?才能在任何人都来不及反应的情况下,瞬间越过这半里距离,看准那个小人,将主将抓在手中? 反正他是做不到,他已经用尽全力,速度来不来得及掩耳不知道,反正已经是他能达到的最快速度,却只是到了拔密扑身边而已。拔密扑的亲兵不但不像故事中那般惊呆一片,反而都行动迅速,眼见越来越多的人冲过来,兵刃向外对着地面,人围成圈,将拔密扑层层护在当中。 任平生见到无机可乘,立即从地上一跃而起,激起一片硝烟般的黄土。 不等烟尘落地,两杆长矛就从烟尘中直直伸出。任平生手臂一挥,两杆粗壮的长矛横扫在他手臂上,竟然同时断裂。 两个亲兵收势不及,一起向他冲过来。任平生顺势转手,两个铁矛头都刺入前面一人咽喉,血雾喷出老高,显然活不成了。 矛头刺出,他就着回撤的手势回肘击出,正中后一人胸口。 “砰”的一声大响,那人发出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叫,口喷鲜血倒飞了出去。 他飞出的势头是如此猛烈,至少有三个士兵半途被他撞到,都是吭也不吭一声便软倒在地。任平生紧跟着这个人,大喝一声,双掌前推。 一股厉风扑面,掌风中还带着烈火般的温度,被他掌风所及,人人都觉得呼吸骤停,口鼻处如同燃起熊熊烈火,不由自主的连连后退。 “撤!撤!”拔密扑慌了手脚,也顾不上跳下马来保护他的亲兵,自己一夹马腹,转身便走。 推出这样一掌之后,任平生脸色也白了一白,他深吸一口气,趁着面前暂时无人,几个纵跃便向拔密扑追了过去。 如今已经身陷敌阵,他没有了退路,只能前进。 只奔出几步,醒过神来的骑兵便从旁边掩杀过来,任平生此刻半点时间也耽搁不得,无暇和众人缠斗,将身子一缩,又闪进一匹马肚子下面。 此刻他和拔密扑已经相隔不远,任平生索性连兵器也不躲,将护体内劲运到十成,直直对着拔密扑的马匹冲过去。 连连惊呼声中,好几条马腿被他生生撞断,任平生已经来到拔密扑的马下。 此刻,他离对手近在咫尺,中间只隔了一匹战马,但同时,这咫尺之遥成了难以逾越的鸿沟,即便从马腹下观看,四周一圈也全是闪亮的兵刃,除非他手臂有套马索那么长,可以从马腹下直接伸到拔密扑要害之上,否则等于没到。这些亲兵绝不可能给他钻出马腹制住拔密扑的时间。 以他的内力,倒是可以隔着马腹发功,将这一人一马一起击毙。但拔密扑若是死了,他也真正陷入千军万马的包围之中,绝无幸理。想以拔密扑为质换出箫图南更是妄想。 这一切都只发生在一瞬间,任平生又是一声霹雳般的大喝,挺身站起,拔密扑连人带马,被他双手托了起来。 那匹马四蹄悬空,不住踢腾,激烈的挣扎起来。马上拔密扑骤然升高,眼见四周兵将都仰首望着他,事出突然,人人脸上都是骇然之色,他急急大叫:“快刺死他!” 几十把马刀同时刺来,任平生将身一矮,迅捷无比的一蹲。这些马刀便成了对着拔密扑刺来,拔密扑双目圆睁,口中发出嗬嗬的声。 亲兵们见目标突然换人,急急收刀,队形为之一乱。 任平生便在这时双掌交叠用力,一声断喝,将手中一人一马像抛球一般送到天上。 惊呼声从各个嘴巴中交替响起,五千人无一例外,都张大嘴巴盯着自己天神般的酋长,一时间,谁也顾不上老任了。 只见拔密扑先是飞上高高的空中,然后微微停顿,一人一马全都大叫着向着军中砸了下去,人的两手两脚,马的四蹄,全部拼命扑腾,却哪里能阻挡坠落之势? 眼见黑影笼罩,天空中以巨大势能砸下一匹马来,人的本能发挥作用,全都不由自主的惊呼闪避。军中让出一片以老任为中心的空白。 不等马匹落地,任平生深深吸气,用了一个柔劲,手掌一搭马身,已经将下坠之势转为斜上之势。 那一人一马成了他手中的绣球,毫无招架之力,又横向划着一个高高的抛物线飞了出去。 人人惊惶闪避不叠,人马经过的路线和预备掉落的区域全是纷纷让开的身影。任平生一声长笑,脚尖点地,后发先至,竟比马匹在空中飞出的速度还快,提前到了已经空无一人的降落点。 马匹正好落入他一手圆,一手推的双掌中,随着连绵不断的惊呼声,又重新回到天上。 此刻方是千军万马全都目瞪口呆的时候,没有人能反应过来,没有人能靠近,更没有人敢阻拦。 任平生脚下飞驰,手中不停,将那一人一马竟越抛越高。到后来,躲避的人都没有了,即便老任跑到他们身边,这些士兵仍然呆呆看着天空,丝毫想不起阻拦。 怎么拦?除了他,谁也接不住。拦住他,就得看着拔密扑活活摔死! 只听长笑之声连绵不绝,一声接着一声,七八个起落之后,任平生和拔密扑,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竟在千军万马之中用这样的方式冲了出来。 笑声不绝,不是他高兴到了这个程度,而是内功运到极致,机气已经自己形成循环,若是骤然停下,他就会被自己发出的内劲反噬。 一人一马最后从高空落下,高度已经超过了任平生能控制的范围。他笑声不停,脚下不停,手也不停,又是一掌推出,这一下将力道转了一个方向,改成斜上。 于是可贺敦士兵就眼睁睁看着他们酋长从铁饼变成利箭,飞速向远处射去,那个怪人用人根本不可能达到的速度追上,又是手臂一抬,马儿越飞越远,在无数目光的呆呆注视中消失在山坡另一边。 任平生并不是要带着拔密扑走,只是一人一马从高空坠下的力道他也硬接不住,只能这样不断改变方向泄力,等平安落地的时候,他们已经跑出好远了。 “酋长,你能听懂我说话吗?” 拔密扑狠狠的瞪着他,不发一言,无数次失重让他脸色惨白,神态却越发凶狠。 “听不懂也不要紧,我要什么你应该能想到。”任平生微微一笑:“找不到他,我只好找你!” 他跃上马匹,将拔密扑很热情的揽在手臂中,笑眯眯道:“我们回去,换人!” 马匹见他靠近,吓得四蹄发软,哪里敢不听,夹着尾巴乖乖的跑了回去。 再说可贺敦士兵丢了酋长,片刻才回过神来,一窝蜂追了过来,刚刚翻上山坡,就见那恶魔般的人迎头回转。 虽然他们有五千人,但是最前面看到任平生的士兵,还是齐齐后退一步,眼睛里全是惊恐之色。 “你们抓住的那个人,换你们酋长!”任平生大喝道:“我说的是谁,你们应该知道,别给我玩任何花样!” 可贺敦人面面相觑,听不懂他说什么。 “那个谁!会说人话的!”任平生的声音并不太大,却如同滚雷般带着嗡嗡的回音,直穿过大半个军阵,让远处的乌野听得清清楚楚。 “就是你,你过来!给我翻译!” 这一声人听到还不怎么,但是马匹纷纷后退,刨蹄喷鼻,惊惶不安。 乌野带兵试着动了一下,可贺敦人立即举起兵刃,双方剑拔弩张,相互瞪视。 任平生眉头一皱,一手抓着拔密扑,带马奔向乌野,酋长在他手中,可贺敦人只得给他让开一条路,让他来到那几百个西瞻士兵身边。 乌野不等他到来,就急急对拔密扑叫道:“王爷在哪里?王爷在哪里?” “你们晚了,已经杀了!哈哈哈……哼哼哼……我一条命换个金枝玉叶的王爷!值了!”拔密扑把眼睛一翻,看着他冷笑连连。 乌野眼前一黑,险些栽下马来。 拔密扑见他这样,更是放声大笑:“哼哼哈哈哈……乌野,你有种!从哪里找到这么个人?可是你又能如何?我刚刚已经叫人传信,将他杀了!我命人将他身上的肉,像片羊肉那样一片片削下来,你要是现在放了我,我传信让他们住手,说不定还来得及给箫家小儿留下半边身子!哼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任平生突然跟着拔密扑一起冷笑起来,拔密扑笑了几声,就被身边这怪异的配音弄的笑不下去了。 他一停下,任平生的笑声也戛然而止,干干脆脆,绝不拖延。 “你笑什么?”拔密扑怒道。 “哈哈哈哈!”任平生冲着他耳朵大笑四声,然后问道:“你说什么?” 第 38 章 11. 套话 “这位……”乌野一抱拳,才发现他不知道这位的姓名。“……英雄,拔密扑刚刚说我们王爷已经被他害死……”他的声音颤抖起来:“你……觉得是真是假?” 任平生扫了拔密扑一眼,微微一笑。拔密扑面对乌野可以傲然,但草原人敬畏勇者的天性使然,看任平生心中还是有些发虚。 “你想怎么样?”他大声喝道。 只见任平生手臂一动,拔密扑怪叫一声,觉得肋下一下剧痛,只见任平生收回手,端详着一把华丽的匕首,道:“这小刀子还挺不错!” 那本来是挂在他腰间的装饰刀,却不知怎么到了老任手中,又在他肋下干净利落的进出了一回。 拔密扑万万没有想到他会如此野蛮,捂着肋下,疼的冷汗直流,鲜血从指缝间汩汩流出,堵都堵不住。 周围一片哗然,无数可贺敦人都发出愤怒的吼叫。 任平生唰的将手中利刃扔上天,又在雪亮的锋芒即将触到拔密扑头顶时接住,也不说话,只是看着拔密扑嘻嘻的笑。 “你……”拔密扑喉咙里嗬嗬直响:“我要是死了,你永远也见不到箫家小儿!” 乌野大喜,声音都变了:“你是说王爷现在仍然无恙?”他转过头,喜不自胜,用汉语喊道:“王爷没死!他说王爷没死!” 拔密扑面色狰狞的叫道:“乌野,你让这个恶魔立即放了我!还来得及下令,晚上一刻你家王爷定然性命不保!你自己考虑!” 乌野明知道此刻不能轻易放了拔密扑,但心中急的如同火油煎熬,他求助似的看向任平生:“壮士!他说如果他不立即下令,王爷便有性命之忧,让我们放了他。” “嗯,明白了。”任平生点点头:“你和他说,回答我几个问题,我就放了他。” 乌野在拔密扑耳边说了一遍。 拔密扑弯着腰,两手都紧紧捂着肋下伤口,鲜血却仍旧奔流不息,他含怒瞪了任平生一眼,却也勉勉强强点点头。 “请问胖子兄,你尊姓大名?” 乌野楞了一下,道:“这是可贺敦的酋长拔密扑。” 任平生把眼一瞪:“我问你了吗?你知道你们王爷在哪?不知道你就赶紧给我翻译!” 乌野只好暂时忍住焦躁的心情,用西瞻话翻译给拔密扑听:“兄台尊姓大名?” 拔密扑惊讶的望了乌野一眼,乌野赶紧道:“他让我问的!” “拔密扑·布幕布泰·可贺敦。”他忍着伤口的剧痛回答。 任平生惊诧:“你的名字怎么和门帘子那么长?” 拔密扑忍着气回答:“我父母都是草原贵族,名字里父母各取一半,可贺敦是姓氏,部落便是依照我们家族姓氏叫开的。” “原来是这样啊!哦,那你今年多大了?” “五十……你是什么意思?你不想知道箫家小儿下落?”拔密扑肋下虽然没有伤在要害,但血流不止,却也开始觉得头晕了。 “这个不急,对了!你说你母亲也是草原贵族,是不是薛延陀部落的?” …… “不是?啊,那是额那期的?” …… “也不是?贺谷?我这一路怎么没见过还有个贺谷部落?” …… “啊,不是这片草原的,是聘原以北……那你母亲回一趟娘家要多长时间?” 任平生问东问西,简 青瞳之大容天下(出书版)_分节阅读_29 直就要和他聊起天来,加上语言不通,来回都要乌野翻译,速度就更慢。可怜的拔密扑只觉得自己血越流越多,眼前越来越黑,手脚因为失血都开始一阵阵冰凉。 “你不想知道箫家小儿的下落吗?你……你先让我包扎伤口!我便告诉你!”拔密扑再也忍不住,吼叫起来。 任平生笑了:“你先告诉我,我就让你包扎伤口。” “哼!你先……” “不行算了!”任平生笑道:“门帘兄还想聊,那咱们继续,听说可贺敦是草原第一大部落,你们养了多少马啊?有多少是母马……” “他就在河畔下游!一直跟着我的队伍走!我可以叫人将他带来,也可以立即叫人将他杀死!你、你最好立即为我包扎伤口!否则我就……”拔密扑此时再也顾不得,纵声喊道。 “哦,这样啊……”任平生微笑,仍旧慢吞吞的问:“那你们部落的母马,一年能下几茬驹子?” 拔密扑只觉得生命正一点一滴离开自己的身体,不由大声吼道:“我知道你在虚张声势!你敢让我死吗?如果我死了,你们绝不可能逃出去!所以不管你们做什么。我知道你们一定不敢让我死!” “你真聪明!我哪里舍得让你死啊。” 拔密扑恶狠狠的道:“那你还不快些为我包扎伤口!” “你娘怎么称呼?” …… “我让人带他来!立即带他来!你快让我包扎伤口!” 拔密扑大声吼叫起来,他摸不清这个中原男人的意思,完全摸不清!他坚信这些人不敢让他死,但他也坚信敢冲进千军万马中的人也不怕死!此刻自己的血都快要流光了,此人连一丁点急躁都没有露出来,这是个亡命之徒,他不愿继续和他聊天,白白让自己流干。 他拔密扑还准备了后手,不到穷途末路,何必在此孤注一掷? 乌野惊讶的看着任平生,中原人本来都是他的敌人,在他眼中都是蝼蚁,可先是青瞳,后是任家壮壮,一雅一俗,看似无一相同之处,但这两人却都让他生出不能匹敌的感觉。 回去以后,乌野客观的重新审视中原民族,越来越喜欢中原文化,他的喜好影响了子孙,很多年以后,聘原乌家弃武修文,成了西瞻最通晓中原文化的家族。 “好乖!”任平生笑眯眯在拔密扑肋下点了一指,血流顿时缓了下来,变成微微渗出。 拔密扑粗重的喘了几口气,心中怒气冲天,咬牙切齿的道:“好!我将箫家小儿给你们,让你们走!” 乌野将这句话翻译给任平生听,任平生摸着下巴,笑眯眯的道:“哪有这么容易?我们先他见一面再说吧。” 第 39 章 12. 威胁 两千多‘草原恶魔’正在前行,因为有青瞳在,冯羽和肖平军都紧紧护卫在她身旁,看到她空无表情的脸孔,两个人都不敢出声。 队长的沉默感染了士兵,整个两千多人的队伍,竟然一片静谧,只有马匹偶尔打了喷鼻的声音发出。 走出许久,肖平军转过头小声问冯羽:“兄弟,这个姑娘是老大的什么人啊?要我们这样保护?” “嘘!”冯羽吓出了一身冷汗,赶紧拉着他退后一步,道:“你别管,反正绝对不能让她出任何事!听清了吗?她要掉了一根头发,老大也绝对饶不了你!” “啊?是大嫂!”肖平军点点头:“怪不得!” “不是……”冯羽有些为难,停顿一下,才道:“你就当她是非常重要的人,她的命比你自己、不!比我们所有人加在一起还重要!明白了吗?” “不是大嫂那还何必……”肖平军撇撇嘴,见冯羽一瞪眼,又把剩下的话咽回去,岔开话题,道:“老大怎么还没跟上来,剩下那几个买卖那么难做吗?” 冯羽一怔,也觉得任平生好像去的太久了。 “老大身边留了多少人?” “两个。”肖平军回答。 “才两个?会不会……”两人疑惑的互相看一眼,任平生对付可贺敦几个人哪里还需要帮手?留下两个也只是为了帮忙检查巡视一番,看看有没有漏洞的。 冯羽心中不安,叫过自己手下一个骑术较好的十人弓箭队,吩咐道:“原路返回,去接应一下。”他又命大队人马放慢速度,缓步行走,让肖平军前行保护青瞳,自己在队伍最后压阵,等着这个十人队归来。 过了一会儿,队伍后面传来一阵喧哗,冯羽见那十个弓手抬着两个僵硬的人前来,远远的便叫道:“对正!这两个人还在战场,他们被老大点了穴!” 这些士兵跟任平生时间不短,都看过他能让人不言不动的本领,也知道这门江湖本领有个名字叫点穴。 “什么?是老大点的?”冯羽吃了一惊。 “是!”弓手回答:“这两个兄弟不能动,但是还能说话,他们说确实是老大点的!老大让他们等身子能活动了,再跑来追上大队报信!” 冯羽来到一个身子僵硬的人身边。那人虽然丝毫不能动弹,却立即叫了一声‘蒋队正!’,果然神志清醒,口齿便捷。 “让你带什么信?”冯羽问他。 那士兵尽量用僵硬的身子示意前方:“我怀里的布片就是,不过老大说,是要给那个姑娘听的!” 冯羽急道:“那老大呢?” “顺着河往山那边跑了!和先前那个能说人话的西瞻士兵一起走的!” 冯羽心乱如麻,只得从那士兵怀中抓过也不知谁身上撕下的布片,打马向队伍前面奔去。给青瞳的,他不敢随便看。 青瞳接过那片余温仍在的布料展开,上面歪歪斜斜两行字: “你要的那人,我去九(救)个试试,要是能行,我就回来找你,你回去老实等着!要是不行,估计就桶(捅)了马蜂窝了。你更要赶快回去,咱俩好算相识一场,一定要给我报仇!赔本买卖不能做,可别便一(宜)了这帮西沾(瞻)孙子!” 时光在变,但他的文化程度却丝毫没变,两行字写错了四个,且大大小小,东倒西歪。 青瞳捧着这块布料,先是怔忪,慢慢恍然,那一瞬间,她无法不感动。 终于明白了那人的心意,其实,她早就应该明白,一个人除了为了自己心中所爱,怎么会愿意吃亏,愿意寂寞,愿意无时不在却又默默无闻?如果说这一切还不足以让她明白,这一刻,她再也不能欺骗自己了。 这份感情,她可以不接受,但是不能当做没有! 心中酸楚难当,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我不能欠你这么大的人情!任平生!”她咬着牙:“任平生!我不可以欠你这么大的人情!” 如果是喜欢钱的喜欢权的,她现在都有办法报答,可是任平生,她无以为报! “我不能让你出事!”青瞳要紧牙关,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么大的人情,我还不了!” ———— “是这人吗?” 任平生看着对面那个白皙文秀的男子,有点怀疑的问乌野。 再看一下那人的眼神,他马上就不怀疑了,这个世界上,是有气势这种东西的,虽然你说不出摸不着,但绝对存在。 乌野已经激动的语不成声:“王爷……属下……” “我的马还给我!” 箫图南不看乌野,也不看任平生,只盯着拔密扑:“酋长!你是个草原上难得的人才,可惜了!” 不一会儿,箫图南那匹红马被牵过来,草原人对好马十分珍惜,拔密扑在河边捡到这匹马,因为此马特征明显,不敢正大光明的据为己有,但也一直带在身边,不一会就牵过来了。 马儿见了箫图南,亲热的将头挨了过来。 箫图南深深看了拔密扑一眼,冷笑道:“从现在起,你向天神祈祷吧!” “好威风啊!箫图南,你也高兴的太早了吧!”拔密扑突然怪笑起来:“你这里区区两百人,我有五千人!就在前方不远,还有我五千人马!只要我吹一声号角,他们就会拦在你要走的路上!你们还在我包围之中!就如此大言不惭?” 乌野怒道:“拔密扑,别忘了你还在我们手中,我要杀了你根本不必吹号角!” 拔密扑轻蔑的看着他:“可是你不敢杀我,因为杀了我,你们一个人也走不出可贺敦部落!” “那么你觉得,我会放过你吗?”箫图南冷冷的道。 “自然不会,我也一样不会放过你!” 拔密扑转过身,冲着自己的军队大声道:“你们听着,如果他以我为人质,你们就跟着来,将这些西瞻士兵杀光!一个个杀光!不用担心我!只要不杀了箫图南,他们就不敢伤我性命!” 乌野大怒:“你敢?” 拔密扑哈哈大笑,徒然喝道:“谈符离!” “嗖!”一支箭比破空之声更快落在一个西瞻士兵的咽喉上,那士兵哼也没有哼一声,便栽倒在地。 他们前面说话都是用西瞻语,任平生听不懂,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谈符离射的又是离他最远的一个人,他听到箭支破空的声音已经完全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倒下。 拔密扑冷笑:“已经杀了,你是不是要杀我?” 乌野气的大吼一声,但是怎么可能为了这个士兵就将拔密扑杀死? 拔密扑哈哈大笑,又道:“谈符离!” “嗖!” 又是一支羽箭飞来,却在半空之中被劈落在地,那是任平生将手中小刀掷出拦住。 “我知道你们找来的这个汉人有本事!”拔密扑冷笑:“但是他只能护住箫图南一个,能护住你们所有人吗?谈符离!一会跑开了,你不用管本汗,和这个人拉开距离,就负责射死这些西瞻士兵即可!” “是!”队伍中的谈符离朗声答应。 “我……我……”乌野看着他肋下伤口,吼道:“你只要杀一个人,我就捅你一刀!” “你不敢!”拔密扑冷笑:“我已经流了很多血,你再捅我,我很可能就会死了!相反,你还得保护我不被流失所伤,照顾我不会太过虚弱!因为只要我一死,你们的王爷,就会被我的士兵碾成碎粉!” 乌野面色惨变,却不得不承认他所言不虚。 “从这里会聘原,一定要经过我们可贺敦部落。他们走出我们的地盘,需要一个月的时间,谈符离,你带队跟着,一个个杀光他们的士兵!你放心,到最后一刻,只要箫图南没有死,他们就不敢杀我!”拔密扑一脸冷笑。 任平生耳边只听这些人长篇大论,叽里咕噜。眼中只见双方表情变换,横眉立目,却半点听不明白,心中越来越烦躁。 他对乌野喝道:“给我翻译成人话!他到底说什么呢?你死了老子了?摆这幅丧气脸孔!” 箫图南一直没有正眼看任平生,他长得高大,原本箫图南只当他是一个士兵,此时突然听他说的竟然是汉语,不由问乌野:“这是谁?” 任平生也是一惊:“你也会说汉语?” 乌野忙上前一步,道:“王爷,这是大苑来的勇士,武艺十分了得,拔密扑酋长便是他一人在千军之中擒获的。” 箫图南微微动容,忍不住好好打量一下任平生,乌野又小声道:“王妃率属下等人迎敌,碰巧遇上这位壮士所带军队,是王妃派他来相助王爷脱困的。” 任平生内力深厚,再小的声音也瞒不过他的耳朵,乌野话音刚落,头上就被隔空弹了个爆栗:“妃你个头啊!不许叫王妃!你这倒霉孩子,总记不住!” 手指还离得老远,气浪冲过来,乌野头上顿时红了一块。 箫图南眼角霍的一跳,盯向他的目光顿时转为阴冷,老任却毫不在乎,冲他嘿嘿一笑,转向乌野:“别磨蹭,说说刚才你们和门帘兄说啥呢?一个个跟熏鸡似的。” 乌野只得将拔密扑的话说了一遍。 任平生恍然:“我说怎么突然翻脸,叽里咕噜正说着话就射过来一箭,你要早点提醒我,我也未必能让他得手。” 乌野看着他满不在乎的样子,心中升起希望:“壮士,现在我们怎么办?” 任平生两手一摊:“不知道!” “啊?”乌野额头冒汗:“壮士,你冲进敌阵之前,没想过下 青瞳之大容天下(出书版)_分节阅读_30 一步该如何?” “那时候光想着抓住这位胖兄台,哪里能想下一步?我要在那时候去想下一步……”任平生一指手中拔密扑:“估计这一步也走不了了!” “那么我们该如何甩脱可贺敦人?” 任平生毫不犹豫的道:“跑!” “可是草原平坦,我们很难跑出他们的追踪,这样很危险啊!” “那你跑不跑呢?”任平生一脸真诚的看着他。 第 40 章 13. 分头 乌野张口结舌看着他,终于相信任平生真的没有后手,他看着对面气势汹汹的可贺敦军队颇为泄气,终于无奈道:“既如此,那就跑吧!一旦跑起来,我们这两百人就会拉开距离,这个谈符离是草原上最有名的神箭手,我们不敢保证能护卫王爷周全,请壮士不用管别人,只是一定不要离开王爷左右。” 任平生笑道:“你傻呀,”我问你,如果你们王爷被他们一箭射死了,你会怎样?” 乌野面孔立即涨红,喝道:“我立即杀了拔密扑这老匹夫!再和可贺敦人拼了!” “这不就对了吗?你们不敢杀拔密扑,可他们可贺敦人也不敢杀你们王爷啊!投鼠忌器懂不懂?这里就这么两个宝贝瓶子,你们这边杀了拔密扑,那可贺敦人肯定炸锅。同样他们也不敢杀了你们王爷啊!只要拔密扑不死,最不需要保护的人反而是他!” 乌野神情恍然,先是一喜,随即又忧虑重重:“可是拔密扑下了这样的命令,前方便不好走了,我们不单要防着他们袭击,还要防着他们将拔密扑救走!我们人手毕竟比他们少很多,即便现在能侥幸跑出去,等过可贺敦部落的时候,那他们就有几十万人!到时我们这两百人还能剩下多少实在不好说,我怕……” “跑还没跑出去呢,你就想着过可贺敦部落的事,那也太操心了吧!” 乌野有些急了:“你们中原兵书上也写着,要未雨绸缪,通盘考虑!想好怎么过可贺敦部落,我们现在才知道该怎么跑!” “兵书认得我,我不认得它!我在草原上时候也不短了,深知你们草原道路可谓四通八达,没有死角。你和那门帘兄既然都把可贺敦部落说的跟地狱似的,那咱们不如不过可贺敦部落!” “什么?”乌野惊讶的看着他,随即摇头:“可贺敦又不是那些小部落,从这里一直到高粱河,全是他们部落范围,根本无路可绕!” “谁说无路可绕?”任平生道:“我们走南边,过云中,去大苑!关中有你们二十万大军,你们何必一定要去聘原?” 乌野眼睛发亮:“对啊!” “不过等他们发现我们的意图,肯定要狗急跳墙!拔密扑现在不舍得死,那是知道形式对我们十分不利,他知道他这一路上肯定有机会脱困,还能一个个把你们弄死,多过瘾啊!要是一下明白过来走出去是他没有活路了,那左右是死,拔密扑八成就不要自己的命,他一死,我们两百人对上五千人也是玩完!” 乌野咬牙道:“壮士!如果是那样,请您护住王爷,乌野来世结草衔环已报!” “你下辈子以身相许也没用,五千人真要没了顾忌,老子也是白给!” “那该怎么……” 任平生伸手拦住他,道:“听着,拔密扑不是叫那么什么谈符离带人紧紧跟着我们走吗?他光说跟着我们走,却没有说清楚跟着谁。我们一会跑出去之后,抽冷子就分成两边,一边带一个宝贝瓶子,往不同方向跑,这小子准蒙!看他们追哪一瓶?” 乌野皱眉,心中踌躇不定,这样做还是有很大的危险性,但是毕竟比等在这里不动要强,他转眼望向箫图南:“王爷,这样可否?” 箫图南凝视任平生,慢慢点了点头,却忍不住在心中长叹一声。这个天下从来不缺出类拔萃的人,此人比起以往让青瞳牵肠挂肚的离非,岂能同日而语? “你带着你家王爷,我自己带着拔密扑,你们都不用跟着,省的我还要分心照顾你们。”任平生道:“就我一个带着他,逃走没问题。” 乌野知道此行凶险,急道:“还是让属下带着拔密扑,壮士你武艺高超,请壮士带着王爷,我们才更放心。” “不妥!”任平生毫不犹豫的摇头:“你带着拔密扑,你不敢杀他,人家却敢杀你!我担心你看不住,一旦叫他们救出这胖子,再也没有顾忌,那我这头也糟了!” “我和你一路,乌野带着拔密扑。”箫图南沉声道:“乌野,你听着,无论如何不可放走了拔密扑,是不得已,宁可杀了他!” “这又何必,走你的多好?我带着门帘,省事的多。”任平生撇撇嘴。 箫图南淡淡道:“我想见见青瞳,你不会不愿意吧?” 任平生眼中毫光一闪,转瞬又放松下来,笑道:“乐意!老子特别乐意,就和他妈的有病那么乐意!” 他伸个懒腰,道:“行了,乌野,你们王爷舍不得我,那你带着拔密扑走吧,这事本就是各有利弊,如果你和王爷在一起,可贺敦人没有顾忌,定然会下死力追赶。你若带着拔密扑,路上就算跑得慢些,只要抓着他,他们就不敢过分靠近。” 乌野只好点头答应,带马走到拔密扑身边。 他们说的都是汉语,这次轮到拔密扑听不懂了,只见这个恶魔般的汉人说着说着,乌野的表情和缓下来,显然是不知出了什么主意。 拔密扑心中难免焦急,别的话虽然听不懂,但是他自己的名字拔密扑到汉语中也是音译,发音不变,却是能听懂的。见任平生不断‘拔密扑、拔密扑’的说着,显然是和自己有关的事,忍不住叫道:“你想做什么?” 任平生嘻嘻一笑,突然凌空一点,拔密扑只觉全身瘫软,竟然连小手指也不能活动一下,他从来没有尝试过这种滋味。拔密扑原想,这一路上西瞻士兵为了要挟,很可能会给他一点苦头吃,甚至再捅一刀都有可能,原本他已经咬牙做好心理准备,但却没想过对方根本没有碰他,他却突然失去了支配自己身体的能力,不能解释的事情让他心生恐惧,忍不住看着任平生双目圆睁,喃喃道:“恶魔!恶魔!” “走吧。”任平生亲热的上了拔密扑的战马,揽着他身子道:“门帘兄,就麻烦你送我们一程了!”回头对乌野道:“先一起走,遇到地形许可,我们再突然分开,让他们措手不及!” 乌野点头答应,招呼箫图南:“王爷先走!” 箫图南将手伸给乌野:“扶我上马!” 任平生疑惑的回头问道:“你自己上不去马?” 不等回答,他已经回手刁住箫图南脉搏把了一下,发现他脉搏跳动极快,虚浮飘忽,皱眉道:“脉象虚弱如同重病之人,你有什么不对?” 箫图南将他手甩开,神色平静:“没什么不对,只是四天没有吃饭。” 乌野怒不可遏的看着拔密扑,任平生吃吃笑了起来,对两百多西瞻士兵道:“听到没有,一会儿快点跑,被他抓住了可不管饭!” 两百名西瞻士兵在前面,任平生扣着拔密扑在最后,慢慢向北方撤走,找机会兵分两路。说的虽然轻松,但两边人其实都十分危险。 五千可贺敦士兵在谈符离的指挥下落后一箭之地呈扇面形状紧紧跟随,咬得紧紧的。 等西瞻士兵爬上一个较大的山坡,箫图南和任平生互相看看,都用细微的几乎不可见的幅度点了点头。 这是个十分理想的地方了,西瞻士兵爬上高坡,除了最后几个人,大部分人都歇好的马力,一会儿地势平缓,可以猛跑出去。而可贺敦人要追他们,则要先猛冲一个高坡,上来之后也马力也要损失一些,这样就能拉开一段距离。 “跑吧!”任平生突然发力,将马前四肢无力的拔密扑凌空抛给左边的乌野,自己转头向右边奔去。一旁箫图南轻轻一磕马腹,奔雷兽后蹄点地,只一个纵跃就反而跑到任平生前面去了。 可贺敦士兵真的蒙了,谁也没想到,在大军尾随下,这区区两百人竟然还会分兵!拔密扑要他们紧紧追赶,却没有说让他追谁!此刻两边谁都很重要,谁都不能不去追赶。 一匹高大的马突然飞奔上前,一晃眼就超过那领队。 领队看到背影,大喝道:“谈符离,你要做什么?” 谈符离只扔下一句话道:“我的马快,我去追箫图南!” “喂!”领队急了:“你先等等,酋长在这边!” “总好过你站在这里谁也不追!”谈符离冷冷道,突然大喝一声:“驾!”纵马便走。 他在军中一向地位超然,这五千人的领队无奈,只得拨出一队人马,跟着谈符离方向而去,自己带着其余的人去追乌野。 第 41 章 14. 别扭 这么一耽搁,谈符离前方追赶的两个人已经拉开了不短的距离,任平生骑的是拔密扑的战马,道理上也不应该差到哪里去,但是一比起箫图南的奔雷兽,那可真就没法看了。 任平生尽力策马,只见箫图南那匹红马在前面好似闲庭信步,根本没用力气,便把他越落越远。反倒是谈符离骑着一匹灰白毛色的马,竟然越追越近,渐渐将他赶上了。 原来拔密扑为了笼络谈符离这样的神箭手,却也舍得下本钱,他的马也是草原上千挑万选的好马,比之拔密扑自己骑的那匹居然还更好些。 眼见任平生不住策马,谈符离嘴边露出残忍的笑意,他今天一共射出三箭,却有两箭被这个人挡了下来,唯一射中的一箭,还是趁着这个人没有注意的当□出,方才成功。这对于他来说,是平生未遇的极大侮辱。 这样的耻辱,只能用鲜血来洗刷! 身后蹄声越来越近,任平生吸了一口冷气,这群人倒也反应迅速啊!原想他们怎么也会蒙上一会呢,听见身后蹄声密如雨点,追上来没有一千人也有八百人。 “马老弟!你争口气啊!你看这前面后面的马,都比你跑的快啊!” 他正说,谁知□的战马一声哀叫,突然在这个节骨眼上,两条前腿一软扑倒在地。 任平生出其不意,整个人都顺势摔了出去。他在地上手借力一撑跃起来回头一看,从拔密扑那抢来的高头大马弯着前腿趴在地上,马头贴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吐着白沫,白沫中隐藏鲜红的血丝,马匹胸膛剧烈起伏,竟然支持不住了。 这匹马今天一天之间,被他又在天上抛又在空中推,早已吓破了胆子,全靠对他的畏惧才坚持至今,马匹始终处于极度紧张状态,自己没有能调整好节奏,此刻一顿疾驰,到此刻是再也坚持不住,完全累垮了。 远处箫图南骑马冲出很远,听见后面喧哗回头望了一眼,正望见任平生倒了下去。他深深的看了任平生一眼之后,却又加快了马速,一下子就出去好远。 任平生留在原地苦笑:“还真他娘的当机立断!” 如果单单比速度,他曾经追逐胭脂几个时辰没有被落下,并不是一定要骑马。但是用那样的速度奔跑,他必须运转内力全神贯注,却又不能同时防守了。 这里是平坦辽阔的草原,他要是把全部精神都用来奔跑,背后万箭齐发,他怎么才能抵挡?想到这,任平生索性不跑了,面对可贺敦人追来的方向摆开了架势,抢得一匹马才有下一步。 眼见得地平线那头追兵已经冒出了半个身子,谈符离长弓有纯银的包头,那一点银色在日光照耀下越来越耀眼。 任平生冷静下来,双眼眯起,在心里盘算,怎样用最短的时间一击得中。 这样是很危险的,谈符离是个好手,拦住他不那么容易,只要稍微一耽搁,恐怕就会陷入包围之中。 背后突然又有马蹄声响起,任平生眉头一皱,身后何时有人?难道可贺敦人分兵包围? 却听见一声淡淡的汉语:“上马!” 任平生愕然回头,却见箫图南骑在红马上,冲他伸出一只手来。 在这关头,他表情一如冰雪。 任平生咧嘴一笑:“两个人,你的马行吗?” 箫图南冷冷的皱眉:“啰嗦!” 任平生一跃而上,挤在他身后,箫图南皱起眉头,以往他只和青瞳并骑过同一匹马,都是青瞳坐在他前面的。他不习惯将后背对着别人,但是任平生身高比他高了不少,如果让他在前面,就会挡住视线。 耳边全是风 青瞳之大容天下(出书版)_分节阅读_31 声,这匹红马能被箫图南看上眼,绝对不简单,此刻带着两个人奔跑,速度竟然丝毫不慢。 任平生坐在后面,看到箫图南整个后背都是湿淋淋的全是汗水,他已经有四天没有进食,骑马奔跑又消耗了不少体力,这次转身回援,应该也是强自支撑罢了。 任平生凑着他耳朵大声问:“为什么要回来救我?” 箫图南冷冷道:“如果丢下你,青瞳问起来,我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说。” 他停了一下,才道:“该你了!” “什么该我了?”任平生奇道。 “你为什么冒险救我?”箫图南道:“别说青瞳让你来的,我不信!如果真是她让你来的,不会没有后手,现在我们就不会在这里逃命了!” “嘿嘿……你这人!”任平生笑起来:“天上掉个馅饼进你嘴里,你还嫌弃不是三鲜馅的!” 箫图南冷冷道:“你不说,我就把你扔下去!” “脾气坏!小白脸!人霸道!心肠狠!都没饭吃了还想着装酷。”任平生撇撇嘴:“我是你恩人你懂不懂?像这样的救命之恩,你不报答反倒威胁我?嘁!你还要扔下我?我扔下你还差不多,现在只要我不管你,你就死定了!” 稀溜溜一声长嘶,正在闪电般奔跑的红马徒然被箫图南硬生生勒住了,它嘴角受损,鲜血直流,直疼的四蹄刨地。 任平生淬不及防,差点真的被他摔下去。 “我靠!你有病啊!”他怪叫一声,才坐稳身形。 箫图南翻身下马,冷冷道:“马给你,你走吧,本王不受你恩惠!” 任平生眼中毫光一闪,又恢复成嬉皮笑脸,将手伸出:“上来吧,别闹了!你看你,这么点事就发脾气!” “滚!”箫图南只说了一个字。 后面追兵不知道这两个人发什么神经,居然站住不动了。却抓紧这个机会,大呼小叫的赶上来。 “你不是吧?就算你是个大美人,现在也不是乱发脾气的时候!何况你长得也就那么回事!快上来!” 箫图南眼中骤然现出杀气,活这么大,从来没有人和他这样说话。 “你滚!” “别逼着我点了你的穴道,像死狗一样拖回去!” 箫图南唇边露出冷笑,徒然撮唇,打了了响亮的呼哨。 红马应声四蹄一弹,一个纵跃便跑了出去。任平生出其不意,被马匹带着转眼就冲出去十丈开外,箫图南啸声不停,红马便四蹄撒开,越跑越快! “喂!喂!你疯了!”任平生使劲嘞马,离了这匹好马,他们两个可就都成了瓮中之鳖,所以任平生不能跳下来让马自己跑,又不能太用力伤了马,一时间手忙脚乱,被这匹马带着向远方奔去。 箫图南站在原地,只听无数人大声喊叫的声音传来过来,地平线上多了无数马蹄!周围更传来了应和的吼声。 就听见对面发出嗡的一声,箫图南一听便知道,这是弓弦震动的声音,他猛然矮身,看准那支飞过来的黝黑长箭,握紧马刀,一刀正正劈在箭杆上。 “叮!”一声传出,劈中是劈中了,但那支箭只是略停顿一下,便从他肩窝钻了进去,血花顿时四下飞溅。 他太久没有吃饭,体力严重消耗,明明格上了箭支,却没能格开,终于还是受伤了。 又有破空声传来,他就地侧身翻滚避让,却忘了自己肩头还有一支长箭。只听‘啪’的一声,箭杆裂开两截,但是箭头却更深的扎进了肉里。 这一下的剧痛让他眼前一黑,箫图南却咬住牙,哼也没有哼一声,又向左边翻滚两次,他身后地上又插着一支长箭。 任平生大急,握拳在红马头上猛然击了一下,喝道:“畜生!你给我停下!” 那红马被他打的长长悲嘶一声,却仍不停步,只管向前奔跑。 破空之声又起,这次是三支长箭同时飞到,一支射向面门,两支射向胸口。箫图南一身都是冷汗,刚刚的疼痛和剧烈翻滚,将他最后一点体力也耗尽了。 晴空突然罩下一块阴影,箫图南手臂一紧,已经被任平生凌空抓了起来,三支箭都插在地上落空了,任平生站在地上,红马已经是远处一个小点了,任平生终于扔掉坐骑,自己用腿跑了回来。 “我不能让你死!”任平生开口:“你要死了,那她光记得你的好,其他什么也容不下!如果让你死在这里,随便今后遇上什么人,随便怎么努力都没用,青瞳这一辈子,永远也忘不了你了!” “所以你不欠我人情。你爹也不欠我人情,你娘也不欠我人情,你们全家祖宗十八代都不欠我人情。”任平生抓着他吼道:“现在可以走了吗?” 第 42 章 15. 激战 “马呢?” “呸!”任平生叫道:“你还好意思说!那畜生是怎么训练的?打死也不停一下,我只能放了它了!没有马,用腿走吧!” 他伸手向下,刚抓住箫图南的手臂想将他背在身上,锐利的破空声响起,任平生立即放手,箫图南随即猛然矮身,那支箭从他头皮上擦过。任平生手指在箭杆上一点,箭支猛然转了一个方向,噗的一声插在柔软的草地上,直至没柄。 任平生脸色一变:“娘的,这箭好大的力气!” “你又将我的箭挡下了,我看你还能挡几次?”精光闪烁的箭头端正指着箫图南,纹丝不动,眼睛盯着的却是任平生,他的眸子沉稳而阴冷,被他盯着,哪怕距离这么远,任平生还是感觉到头皮有些发麻。 “跑!”任平生飞速转身,将箫图南一扯,脚尖一点身形已经跃出三丈,竟然不比红马的速度慢! 却听见一阵细小的破空风声,在北风时时掠过的草原上,这点儿声音简直可以算的上无声无息,若不是他听力超群,定然当这是草叶摩擦的声音。 “有冷箭!”任平生大叫一声。 “当”的一声大响,这支箭撞在箫图南的马刀上,他脸色煞白,冷汗直流,但是这支箭终于还是格开了。他肩背上箭创处鲜血也随着他的用力喷溅而出,任平生觉得自己后脖子一热,虽然箫图南没有哼一声,但是他也心中一凛。 身后传来可贺敦领队气急败坏的声音:“谈符离!你射那汉人可以,怎么敢用箭射箫图南!酋长还在他们手中!你是何居心?” 谈符离面色微变,终于还是放下弓箭,淡淡道:“我当然有分寸!” 急骤的马蹄声紧紧缀着不放,任平生脸色也和箫图南一样越来越苍白,他一个人努努力,短时间内还可以甩掉奔马,但是背着另一个人可就大大吃力了。 何况这里是草原,就算被他跑出三五里远,一样在追兵的视线范围中。 他只能尽量向高处跑,因为马匹爬坡速度就会大大减慢,不过,他人爬山也要比平地更加费力,虽然拉开了一段距离,但脸色却愈加难看了。 “不行!得抢马!”任平生深吸一口气,奔跑的速度越来越慢,看似体力不支,实际上他在逐渐调整呼吸,借助吐纳恢复急速流失的内劲。 “他跑不动了!”身后传来可贺敦士兵的欢呼声,任平生虽然听不懂,可也能猜到他们说些什么。 他也不回头,脚步却越来越缓,又过了一会儿,终于被可贺敦士兵追上。 这样长时间的奔跑,马匹素质骑术等可就显示出来了,可贺敦士兵也拉开了队形,最先追来的有五个人,其中两个跑的最快的已经同时扬起马刀猛然劈下,箫图南必须活捉,所以两人的目标都是任平生。 箫图南滑在地上,马刀已经到了任平生手中,当当两声带着回音的响声,这两把刀劈在任平生的刀上,就像劈到一口大钟。 箫图南这把刀是乌野临时给他的,只是西瞻士兵很普通的军刀,然而同样质量的马刀正面对上,任平生的刀毫无损伤,另两把马刀已经被震飞了出去!马上两人同时喷出一口血,向一个掏空的口袋般从马背上掉了下来。 可贺敦领队便在此时插入阵中,一刀直劈他的肋下,任平生飞起一脚,踢在他的手腕上。 只听一连串的清脆声响,那领队捧着腕子长声惨叫,他的腕骨至少碎成六块。 任平生回转马刀,嚓的一声,后面一个穿着盔甲的士兵已经被他斜着劈成两半,跌落在地。剩下的那个士兵却已经来不及退了,一下撞进了任平生的身前,此人也是彪悍,嗬的一声大叫,从马背上猛扑下来,伸手就抓住了任平生的咽喉。 任平生并没有躲闪,而是回手也卡住了他的脖子,一用力,那士兵的脑袋就软软垂了下来。 一瞬间,五匹马倒有四匹空了下来。 任平生跃上一匹,奔到箫图南身边,将他一把抄起,道:“一人两骑,换乘着跑!” 箫图南咬牙哼了一声,他四肢此刻如同棉花一般虚弱无力,任平生只得将他放在自己马背上,另一只手牵着三匹马的缰绳飞跑,然而这些马匹怎么能和奔雷兽那样万中无一的骏马相提并论,两人骑在身上,它的步子顿时缓慢下来。 任平生施了个轻身功夫,从马鞍上手持缰绳站了起来,只有脚尖轻轻顶着马臀,四匹马在前面飞奔,就像驾着一辆不存在的马车,而他就像坐在马车上一般。 这一下顿时快了很多,后面追上来的可贺敦士兵面色个个发灰,只觉得他完全不似人类,不知道是神是鬼,一时竟然不敢追过来。 嗖! 一支长箭奔着他后心而来,任平生身子如同突然失去重量,棉花团子一般飘向右边,那支箭落在地上。 谈符离恨恨的放下弓箭,打马便追,这个对手给了他一个箭手最大的耻辱,无论他是人是神,谈符离都要让他变成鬼! 可贺敦士兵回过神,这才纵马追来。 任平生看似潇洒,但这样悬空,内力却如同洪水一般泻出,他叹口气,跳下马背,一手抓着箫图南,一手抓着四匹马缰绳,重新奔跑起来。 用自己的两条腿,虽然狼狈,但要比这样节省内力,同时也比这四匹普通的军马奔跑速度更快。 当然,他不可能想真正的马匹那样耐力持久,这样不停步的消耗,最多还能再坚持两个时辰。 不过两个时辰的疾驰,这些可贺敦士兵应该也累的狠了,他们的马驮着人,自己手中四匹马空鞍奔跑,总会比其他的马快些。 于是任平生便拿自己当牲口,抱着人牵着马,尽找高的地方跑,给追兵增加难度。 他也真的不像人,差不多两个时辰跑下来,竟然和可贺敦士兵拉开了不短的距离。 耳朵里稀里哗啦流水声传来,原来他一路只向高处走,慢慢跑到可贺敦那条大河高粱河的上游了,此刻地势已然很高,再高就要爬山了。 奔跑中,任平生慢慢吐出一口长气,身形缓慢下来。这一路上,他用比奔马更快的速度奔跑,却始终呼吸匀称,全身干燥,连一滴汗也没出。不知道还以为他不累,其实这是内力运转时,毛孔都被锁闭的表现。 此刻他自觉内力即将耗尽,跃上其中一匹马,全身缓缓放松。他的皮肤渐渐泛红,突然间,汗水从他全身毛孔中骤然飚出,只一瞬间,任平生就和水中捞出来一般全身都湿透了。 “如果没有人追,老子真想洗个澡再走!”任平生这时候还有心情说笑:“你可不能偷看我啊!” 谁知对面毫无回应,却见箫图南脸色惨白,已经昏过去了。 任平生吃一惊,伸手过去一把他脉门,摇摇头,毛病倒是没有什么大毛病,只是饿的太久,刚刚又消耗了太多体力。 这事可大可小,喝几口热汤铁定就没事,可放任不管的话,活活饿死的人也不在少数,多他一个毫不稀奇! 第 43 章 16. 风筝 箫图南皱起眉头,嘴巴里又腥又咸,都是血腥味。 他忍不住张口欲吐,谁知一张嘴,一股带着浓重血腥味的热流又灌进他嘴里。 箫图南猛然睁开眼睛,头顶笼罩着一个硕大的阴影,任平生正一手掐着一匹马的喉咙,一手掐着他的下巴,向他嘴里灌血,那匹马喉咙处有一个豁口,双眼无光,已然死了。 “醒了?那你自己喝!”任平生放开他的下巴。 又是一股腥热的马血倒下来,箫图南厌恶的推开老任的手。 青瞳之大容天下(出书版)_分节阅读_32 “才喝了三口,就够了?”任平生的声音带着点嘲讽:“你知不知道,在大苑,百姓传说你每天都要喝人血,吃人心!” 箫图南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对这种话不发一言,刺鼻的血腥味让他此刻胃里翻江倒海,只想呕吐。 任平生却不打算放过他,笑道:“是不是觉得马血不和口味?要不我下去抓个西瞻人给你尝尝?” 箫图南闭上眼一会儿,复又睁开,三口马血勉强支持他活动,他强迫自己坐直身体:“我们逃出来了?” 任平生笑嘻嘻往下一指,箫图南探头一看,地平线处密密麻麻很多小人,正向着他们这个方向赶来,一人一骑跑在最前面,和后面队伍拉开了一段距离。虽然隔着这么远,仍然能从那人背上一闪一闪的银光上判断,那是谈符离。 这个距离大概有二三十里,任平生在带着一个人的情况下,光靠人腿能将马匹落下这么远,已经实属惊人。可惜,草原上视野广阔,走出这么远仍然清晰可见,他们只能拉开距离,却不能甩掉追兵。 箫图南四周打量一下,见这里地势已经颇高,略思索一下便道:“往山里跑!山中有树木遮蔽,不利骑兵。” 任平生点点头:“原本我也是这个思路,所以一路往高处爬,不过现在又有另外一个选择,你往天上看看。” 箫图南闻声仰头,顺着任平生的手指望去,见澄明清澈的蓝天上,有两个并排的很小很小的红色小点,若不是任平生指给他,他未必能注意这么小的东西。 “这是什么?” “你要的三鲜馅馅饼。”任平生一本正经的回答。 “什么意思?”箫图南有些恼怒,眼看追兵越来越大,他还有心情玩笑。 “喂!你这个西瞻胡人,风筝玩过吗?” 箫图南抿了一下嘴,才道:“听过!” 他在中原的书上见过,但是自己没有放过。似乎生活在拥挤空间里的中原人才喜爱这种化身蓝天的游戏,草原足够辽阔,人心不会产生拥堵感,也就根本没有人玩这种东西。 任平生指指天上:“那就是风筝!做我们部队的联络信号!草原太大,万一跑散了,我们就看着这东西集合。” 他指指自己的鼻子,笑道:“是我想出来的,聪明吧!” 箫图南沉吟一下,不由自主点点头。草原最大的特点就是开阔,部队联络一向是个难题,响箭不能及远、鼓乐等物携带困难,他用的是草原烧荒留印记的方法,自己觉得不错了。然而茫茫草场,留了印记也不那么好找,风筝就不同了,哪怕离的再远,甚至根本不在同一片草场上,隔着山川大河全都不要紧,天没人能遮得住,一抬头便知道信息了。 而且风筝成本低、分量轻,十分容易携带,确实是用来通讯的最佳选择。 “一般我们会用和天空颜色相近的青色白色,或者像鹰的黑色。”任平生继续道:“用红色,表示万分紧急,两颗红色是正北,意思是让看到信号的人向风筝升空地点的正北方向集合。”他凝视着天空,悠悠道:“上个买卖做完了,我们的人现在都在一起,只有我在外面,所以,这个信号是给我看的!” “你们能看见,别人眼睛也不瞎!”箫图南冷冷的道。 任平生笑了:“这是红色的,还要我指给你你才看见,平时用的青色白色黑色,你未必能和天空区分出来。何况每次使用风筝,都是我们打完仗要整队集合的时候。那时候你们西瞻人不是追赶就是逃命,火烧眉毛的时候,要事先不知道天上有东西,你能瞪大眼睛拼命往天上找吗? 我们定下的信号一共二十多种,而且随便几个颜色搭配,随时可以换信号,这是冯羽他们那帮小子群策群力想出来的。风筝能说的话虽然不如你的训鹰仔细,但是抬头可知,比你的训鹰更快!又绝对不挑人!你说,我们大苑士兵是不是好样的?” 箫图南默然不语,任平生带领的这支突击队作战能力应该与西瞻铁林军不相上下,但是比之他的金鹰卫仍有差距。至于大苑其他的士兵,比西瞻普通士兵可就差了不止一个档次,不能因为这么两千多人就说整个大苑的士兵都是好样的,但是大苑人的确聪慧,各种人才层出不穷,这一点他不得不承认。 任平生一个人站在这里,便带着睥睨天下的味道。 “这样毕竟暴露了集合地点,容易让人包围,天上多了奇怪的东西,难免回去查看。”箫图南过了一会才道。 “这话有理!可见你的确是个带兵的人。西瞻人看到风筝就算立即警觉,去放风筝的地方去找,他赶过去也要时间,足够我们的人看到信号了。何况他们也找不到什么,因为我们的集合地点不在原地,这个风筝只是指示方向的,去了也只能缴获一个风筝,人是抓不住的。快过年了,风筝送他,我们就当哄那帮西瞻孙子玩了!” 箫图南的脸色沉了下来:“你和我说话,最好注意点!” “不好意思。”任平生笑道:“我和皇帝说话都不注意的,不信等下你去问问青瞳。” 他摇晃着脑袋凑近箫图南道:“西瞻孙子!西瞻孙子!西瞻——孙子!嘿!真他娘的越叫越顺口!” 箫图南眼睛眯起,他眼睛中像藏了一根钢针,锐利、危险、杀机四伏! 他明明虚弱的仅能站起身子,但任平生却觉得有一股说不清的力道挤过来,仿佛周围的空间突然狭小了一般,他的眼睛也眯起来了。 “走吧!”箫图南突然站起:“追兵就要上来了。” 任平生夸张的松了一口气,拍着胸口道:“就这么走了?我还以为你打算吃了我呢!” 箫图南淡淡道:“我把你当驴子,人不能和驴子置气。” 任平生满不在乎的笑了,如果说不生气就不生气,那他拳头握那么紧干什么? 他追上箫图南,道:“你能走路了吗?不用再吃点?这匹马还有不少血呢,别浪费!不愿意直接吃也不要紧,我接出来一点儿搁着,过一会就凝成冻子了,刺溜一吸就进肚,滑溜新鲜,怎么样?” 箫图南脸色白了白,跳上一匹马转身便走。 任平生咧嘴一笑,也上了一匹马,牵着仅剩下一匹活马,望北而去。 他们不过在高坡上略微歇了几口气,追兵就又变大了不少。任平生刚刚已经耗尽内劲,全身大汗一出,再像刚刚那般奔跑就会伤了内腑,所以他也只能骑着马跑。 两个人沿着高地不断奔驰,箫图南的骑术确实精湛非常,让任平生暗自羡慕不已。现在他骑得不是奔雷兽了,却仍旧遥遥领先,时不时还要放慢速度等一下。 箫图南骑在马上,就如同马匹自身的一部分那样,随着马匹起伏,仿佛丝毫不给马儿造成负担。而他自己,也不知道是马匹不好还是身子太重,勉强驱策,中间两匹马交替换乘节省脚力,却始终跟的很吃力。 再过一会儿,他不但没有甩脱追兵,反而跑在最前面的谈符离就要追上他了。 “喂!你先走!这个腿太快!我先把他收拾了,抢了他的马,再回来追你!”任平生冲着箫图南大声喊,反正这里除了他,也没有人懂汉语,他根本不怕可贺敦人听见。 箫图南挥挥手示意他听到了,带马先行,只不过速度放慢了许多。 任平生慢慢勒住缰绳,让马越跑越慢,自己也假装浑身无力,软软的趴在马鞍上,一边摇摇晃晃、一边竖起耳朵听后面的动静。 谈符离却异常机警,前面这个汉人一天之内无数次大显神威,他还有些自知之明,单独对上任平生等于送死。见任平生这般模样,他不但不追,反而立即勒马、转身,一气呵成的向后就跑。 谈符离转身飞跑,头也不回,反手持弓,推窗望月,嗖嗖嗖就是三箭!将任平生上中山三路都招呼到了。 任平生气的大叫:“老子这样了你居然吓得跑,那你还追个屁追!回家抱孩子算了!” 他本已经蓄势待发,想等谈符离靠近一点儿立即飞身扑上。他这个一点儿肯定不是普通意义上人能飞身扑上的距离,原想谈符离必然会靠近来看,谁料想他不但不靠近,反而毫不犹豫的跑了。这一扑之势只能硬生生打住,转向手臂,挥舞从箫图南那抢来的马刀,将三支铁箭都格开了。 一层浓厚的血色突然涌上任平生的脸,又潮水般褪了下去,血色褪去之后,小腹一阵锐痛,如同被箭支射中一般无二。 任平生本来已经到了毛孔都藏不住汗的地步,内功已经耗尽,若不是武功到了他这个境界,此刻应该完全不能活动,只能静坐恢复。 可是他却可以暂时调动人先天最本质的精元,保证身体自由活动,甚至还可以像刚才一般,极短时间内化精元为内力,来个猛然一扑。 谁知这一扑还没有化成真正的行动,便硬生生憋了回去。谈符离不懂内功,却无巧不巧的将他内劲打断,他一招未过,只是逃走,反而让这个武学高手受了内伤。 任平生摇头苦笑,打马便走!谈符离这般警觉,再等下去也不会有机会,要是将追兵都等来,他此刻可没有能力再杀个来回了。 箫图南勒马等他靠近才一起奔驰,他看着任平生,嘴角含着一丝嘲讽:“你抢的马呢?” 任平生脸色徒然又整个涨红,红的如同要滴血一般,他沉着脸,自己在自己胸口击了一掌。 “噗!”一口鲜血喷出,他的脸色才略好了点,摇头道:“没办法,还是你先跑,我尽量抵挡。” 箫图南目光一闪:“你是不是用了什么损耗生命的功法?” 任平生吓了一跳:“你胡说什么?” “我虽然没有练过内功,但是我身边有个真正的武学宗师,他曾说过你们中原这门化血神功,是用生命为代价,让内力暂时提升的一门功法。”箫图南凝眉,终于还是道:“其实你何必这么拼命?世事无常,就算不能保我平安,青瞳也不会怪你!还是你先走好了!” 任平生骇笑道:“你想得美!我这是淤血!里面已经伤了,有时间就慢慢打坐调理化开,没时间就直接吐出来,反而对身体好。谁说我要为了你舍命用什么化血神功?你知道中原有多大?难道什么功法我都会?就算中原当真有这么一门功法,多半也是邪功,我修炼的可是正宗道家内力!拜托你,懂得的就说,不懂就藏拙!怪不得青瞳常说,无知不可怕,无知而又勇敢的人才最可怕!” 箫图南脸色变了几变,一言不发,打马便走。 这是什么样的人,连他这样的双料敌人都会一会被他气半死,一会被他逗半死,一会想杀了他,一会想关心他。 他心中一疼……何况青瞳。 第 44 章 17. 兄弟 说一个跑字很容易,但是跑起来可真是要命。谈符离便在安全距离紧紧咬住不放,可贺敦士兵落后一里左右,同样紧追不舍。 任平生再也不敢动用内力,却是越跑越慢了,风筝远远的挂在天上,看着不远,可是跑了一个时辰,也没见距离近了一点。 此刻无论是追的人还是跑的人全都是强弩之末了,每个人奔跑的速度还不如前两个时辰十分之一那么快。前方的风筝成了支持任平生和箫图南跑下去的信念,前方的他们两个成了可贺敦人跑下去的信念,他们都还在苦苦支撑着。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箫图南还好,粗重的呼吸声却从任平生嘴巴里传出,他先是觉得眼睛发黑,很快眼前又发白,就在眼前闪不停闪出五颜六色小光斑的时候,身后突然破空声起,四支长箭同时飞到。 谈符离马比这些人都好,他体力消耗不大,所以一直缀着,直到现在,发现机会,才猛然出手。 人手有五指,最多便能控制四支箭,谈符离这一弓四箭可不是把四支箭搭在一起同时射出的人可比。 无论一弓搭着几支箭,箭支都只能射向一点。而他这四支箭却受肌肉操控,严格落向他预定的区域,就如同四个神射手同时射出一箭一般,四支箭绝无先后,同时到达,将任平生可能躲闪的范围都笼罩了。 任平生奋起余力,身子一扑,噗噗连声,他坐下马匹脖子一支、肚子一支,他牵着的马匹前胸一支,后腿一支,四支箭一支也没浪费,全中! 两匹马轰然倒下,任平生跳起来就跑,心道:今天这叫什么运气?强制运动日?现在他有两个选择。 运内力跑——受内伤! 不运内力跑—— 青瞳之大容天下(出书版)_分节阅读_33 受箭伤! 他还没有决定好伤哪里,萧图南纵马回奔,将他一把捞上马来,两人一骑,用尽全力奔驰,此刻他们的姿势,只能用抱头鼠窜来形容! 谈符离狠狠一拍马,紧跟其后。 正北方,地势越来越高。好似和任平生的想法不谋而合,他们兜转一圈之后,又绕到河边。不过这一次道路越发崎岖险峻,彻底到达河流的上游了。 马匹的优势被地势抵消不少,但是谈符离还是渐渐追了上来。 他们正纵马飞奔,就在这个时候,箫图南忽然使劲一勒马,马匹突然停下来,前蹄扬起,稀溜溜大叫。 任平生一眼望去,顿时出了一声冷汗,原来山区地势多变,身边这条高粱河在面前突然折了一个大弯,河床因为冬季的水少,变成了一条峡谷横在了面前,那峡谷只怕有十丈深! 任平生留意望去,因为风筝指示的地方大概就在这附近了,应该有路才是。只见转过弯之后,峡谷前果然有一处宽度仅有丈余,又有一座木桥横于其上,看那桥体结构十分熟悉,分明是自己人搭建的。 任平生大喜,对萧图南叫道:“那边!” 萧图南纵马上前,对岸突然探出几个脑袋,纵声大叫:“老大,老大!我们在这里!”声音中充满了惊喜。 任平生隔河相望,见到是冯羽,也喜出望外。催促箫图南:“是我的人!快上桥!” 箫图南一夹马腹,刚跑两步,对面冯羽等人脸色转为惊惶,齐声高叫:“不要上!不要上!”他们站起身子,拼命挥手,如同哄鸡的姿势。 “什么?”任平生大吼问道。 “跑!往回跑!”几个人大呼小叫,直叫的脸红脖子粗。 “啊?往回跑?”任平生苦着脸,但还是依言回奔,很快就和谈符离遇上了。 破空之声又到,这一次那箭风带起的声音几乎可以用尖啸来形容,这一箭是谈符离箭技最高水平的代表,同样的一箭曾经射穿浓雾,还将两辆包着厚皮的车子钉在一起。 任平生站起身子,叹了口气,决定还是受内伤吧。 “老大!你闪!我来!”冯羽的声音从河对面传来,带着无比的激动。 嗖! 一支箭从他河对面飞来,正正撞上谈符离这支箭,两支长箭箭尖相撞,叮的一声过后,对面飞来的箭支掉在地上,而谈符离这支箭几乎没有停顿,仍旧破空飞来。 冯羽大吃一惊,好在同一时间,五支箭接二连三飞来,叮叮叮叮叮,打铁一般清脆的响声过后,谈符离这支长箭终于力尽落地。 他脸色铁青,举目望去,只见六个手持长弓的人站在对面,也正骇然望着他。 谈符离深吸一口气,四支箭同时飞出,冯羽和五个弓手同时举弓,飞快的搭箭射出。他们这六个人虽然没有一个能像谈符离那般一弓四箭,但是每个人都练过快射,手中扣着三支箭,一支射出另一支立即便搭在弓上,能做到瞬息三发,只听叮叮当当一阵乱响,四支箭飞出一半距离,又陆续被撞落下来。 谈符离喝道:“你们这些人弓箭也不错,今日便叫你们见识一下什么才叫神射!谁敢和我比试一下?” 一束箭支迎面飞来,不多不少,也是四支,这是冯羽所射,但他这四支箭是一起搭在弓上射出的,弓弦张力平均到四支箭上,每一支的力气都不大。 谈符离眼放精光,全神贯注,一箭射出,只听快捷无比的叮叮叮叮四声响过,他这一箭竟然连续弹了四次,将冯羽的四支箭都撞落了。 谈符离轻蔑的笑:“一弓四箭不是这样的!像你这样,弓弦上搭着几支,也只是算一箭,你还差得远!下一个!” 突然他的脸色大变,声音卡在喉咙里。 冯羽没有动,他这一弓四箭过后,却有五支长箭紧跟其后,无声无息的钉在谈符离身上,头、胸、腹、双臂,各中一支,无一落空。 他们抓住巧妙的时机放箭,让冯羽放箭的声音掩盖了他们弓弦的声音,神弩营近距离偷袭的绝技——阴阳箭! 谈符离眼中先是惊,后是怒,他的嗓子里发出咝咝之声,憋着最后一口气叫道:“说好了单打独斗,你们汉人竟然出手偷袭!你们破坏了草原的规矩!天神会诅咒你们,你们侮辱了弓手的尊严!你们不配再拿弓箭!” 他声嘶力竭的喊,血一丝丝喷出来也顾不得,只用尽最后的力气大喊:“你们侮辱了弓手的尊严!你们不配再拿弓箭!” “他说什么?”冯羽问身后的弓手。 “不知道。”那人摇头:“叽里咕噜的不说人话,能翻译的兄弟不在,谁能听得懂?” 另一个看着谈符离瞪得大大的眼睛,有些羡慕:“队长,这西瞻人箭术真好!我看队长你也没有这个水准!一弓四箭啊!啧啧!” “确实!”冯羽点头,随即笑道:“但我有五个兄弟,他只有一个屁!” 第 45 章 18. 水中 可贺敦人一起大吼,他们眼见谈符离在前面将任平生的两匹马都射死,迫使箫图南和他同乘,跑的狼狈不堪,速度大大减慢。这些人刚刚高兴起来,奋起余力追赶,眼见将两人逼至河边,无路可走。 他们可不知道自己追的人是奔着风筝,故意跑到峡谷边去的,只当任平生二人是慌不择路,个个都欢叫起来。 谁知欢呼声未落,便见对面冒出几个脑袋,谈符离引弓,对面还击,两轮弓箭过后,他们军中的箭神,便插着五支箭倒了下去,一片欢呼声顿时变成一片惊呼。 他们只能眼看着谈符离中箭倒下,谁让他一个人跑那么快,想帮忙也帮不上。 可贺敦人叫过,眼睛发红,都嗬嗬大叫着,更加奋力追来,虽然还隔着三十丈左右,一张张狰狞的表情却已经可见。 箫图南犹豫着停下来,他们已经跑出不短的距离,再回头跑可就一头撞进对方的军中了。 对面冯羽几个都急的要死要活:“跑!快跑!跑!快跑!”十二条手臂一起挥动,好像这样就能给他们加点力气一般。 一个弓手急的跺脚,叫道:“老大骑得什么马,怎么这么慢!蜗牛一般!哎呀,跑!快跑啊!” 他哪里知道,今天这你追我赶的运动已经前后进行了五个时辰,便是天马,此刻也跑不快了,何况箫图南和任平生两个人合骑一匹普通的军马?他光着急老大跑的慢,没见可贺敦的追兵一样快不起来。 任平生硬着头皮对箫图南道:“跑吧!” 箫图南皱眉迟疑,终于还是咬牙策马,对着追兵冲过来。 “停!”可贺敦那个断了手腕的领队吓了一跳,见这两个人自杀般反而向自己冲过来,加上前面谈符离遇害,不由心生警觉,叫停队伍,四周打量。 忽然一个声音从下面山谷传来。 “任平生,转身往回跑!别停下来,他们警觉了!换这边!跟着我!往这边跑!” 这个声音一出,箫图南和任平生同时双眼放光,一起向下探头,同时高叫:“青瞳!” 只见河道边青瞳骑着一匹红马,仰首看着他们,眼睛亮的逼人,她指着他们前面有桥的方向高叫:“那边还有个能绕过来的地方!跟着我,快跑!” “我看到了,前面有桥!” “不是那座桥!”青瞳冲着上面叫道:“那是陷阱,我让人搭的浮桥,不能上!你跟着我跑吧,到了我指给你看!” “你来控马!”任平生自己知道骑术比箫图南差了不少,正好指使他干活,自己探下头去和青瞳聊起天来:“喂,你怎么在下面!” “冯羽无论如何不放心我在上面,怕可贺敦有好射手,能将箭射到对面来!” 任平生大大点头:“绝对有!绝对有!我都差点叫他对付了!” 青瞳展颜一笑:“我看见了!刚刚死的那个,对不对?埋怨冯羽没有和他单打独斗那位!” 任平生也笑:“是吗?不好意思,他说什么我们都听不懂!你听懂了也不提醒一下!” “有什么好提醒的,我还担心冯羽和他讲什么公平呢!正好!” 两个人一起大笑,箫图南拉着缰绳,手背青筋蹦出,青瞳就像没有看到他一般,一句话也没说,只一直和任平生说笑。 任平生四下望去,见对面荒草丛丛,怪石嶙峋,都是藏不住人的。不由喊道:“兄弟们都藏哪儿啦?” “没有别人,就这几个!”青瞳高叫。 “什么?”任平生吓的一个趔趄:“你就安排了这么几个人?” 青瞳叫道:“我怎么知道你能不能跑出来?其他人去攻可贺敦的另主力部队,围魏救赵啦!这几个人还是为了以防万一留下的后手!” “你然给我两千兄弟去攻可贺敦主力?”任平生怪叫! “放心!只是佯攻!给我时间从容布置,没事的!”青瞳在河边大喊:“我不会让那些骑兵赴险!” “可是你自己为什么在这?” “我……”青瞳仰面大喊:“不知怎么,我心里就觉得你能行!那边布置妥当了,有我没有我都一样,所以我在这边看着!” 任平生咧嘴笑了,心中美的很,又道:“你就这么几个人,冯羽怎么敢让你赴险?” “何险之有?”青瞳一声长笑:“我叫他全军覆没,还可以毫发无伤!” “吹吧吹吧,气再吹大一点儿,直接就把后面这几百追兵吹走!” “你管你自己吧!快跑!你得在可贺敦士兵到达之前绕过河来,否则我可不能保证你的安全!” 任平生吓了一跳,对箫图南道:“不得了!听到没有,快跑快跑!” 箫图南奋力策马,然而马匹实在没有能力更快一分了,他们和追兵之间的距离只有越来越近。 青瞳嘴上说的轻松,看着他们奔跑的速度,也焦急起来。冯羽等六人在河对岸更是急得要命,箭支纷纷射过来想要阻挡一下追兵,为他们争取时间。 但是可贺敦士兵早就知道对岸有他们几个箭术高手,追管追,却离得河边远远的,他们臂力毕竟没有谈符离那般强,还没射到人身上就纷纷落下了。 相反,追兵原本还担心有伏兵,见他们在河对岸只管急得上蹿下跳,也没有别的办法,终于放下心来,反而快马加鞭,用更快的速度追赶过来。 箫图南突然放缓了缰绳,对身后人说:“抓紧!” 任平生奇道:“干嘛?” “绝对来不及赶到,我们从前面跳过去!”他指指前方五丈左右,峡谷最窄的地方。 “什么?这……好!他奶奶的拼了!”任平生一咬牙,大声答应。箫图南先带马后退三丈,然后突然一磕马镫,加速! 马匹一声嘶叫,冲上高地,任平生眼睛死死盯着那条峡谷,就在马匹下一步就要踏上断口的瞬间,戳了一下马屁股。 马匹后蹄蹬地,一声长嘶,临渊跃起! 健美的马身四蹄舒展,在空中划了一个完美的弧线,然后…… 摔下去了! 阿苏勒大哥,你大概从来没有骑过普通的军马,用你以前的马匹跳跃能力衡量所有的马,那是极其狭隘和片面的! “噗通!” 巨大的水花扬起,强劲的力量将他们直接拉入河底,好在这里是高粱河上游,河道狭窄导致水的深度足够,足矣缓冲重力加速度,否则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两人一马刚好做个纯肉三明治。 又一朵小小的水花溅起,青瞳纵身跳入水中。她一直在河谷中跟着他们跑,他们从上面摔下来,她连惊叫都来不及出声,见二人入水,立即跟着跳了进去,因为她清楚的记得,箫图南完全不会游泳。 一连串雪白的水花如同飞珠溅玉,青瞳用力沉下,一把拉住箫图南的手臂。 草原上的河流没有污染,那水清澈直入无物,身边大量的气泡窜上来,如同骤然喷出无数的珍珠,箫图南就在这些珍珠中安静的睁开眼,在水中向她凝望。 这么长时间,青瞳故意看都没有看他,可这一刻,水中天旋地转,双眼相交,仿佛转眼间就交流了千言万语。 第 46 章 19. 对敌 青瞳拉着他向岸上游,水中不能开口,他们就静静的,像气泡一样浮上来, 青瞳之大容天下(出书版)_分节阅读_34 露出水面,仍然静静的。 “青瞳。”箫图南张口,打破了一片静谧。 “你别说了。”青瞳叹气:“我没有权利如此放任自己,我们……” “不是,我想说……他还在水里!” “啊?”青瞳一声惊叫,这才发现任平生就像压船舱的大石头一般,直直沉进水里。 咚的一声,她又一次跳了下去,心中只是奇怪,为什么这两个人都不会游泳,却还敢往水里跳? 一落水,任平生便奋力挣扎,他只觉得河水以无比热情的态度从他嘴巴鼻子里硬灌了进去,他挥舞双臂,想狗刨两下,但两只脚缠在了马镫里,挣扎这两下不但没能甩掉沉重的马匹,却反而纠缠得更紧了,他心里一着急,下意识的张口吸气,运用内功。却忘了现在人在水中,一口水顿时就抢进嘴里,差点没被当场呛死1 马匹远比人要重的多,任平生又不如箫图南冷静,喝了好多水,所以他沉水的速度远比箫图南要快,越来越多的水灌了进来,他只觉得身子越来越沉,手脚却越来越飘,挣扎的力气也越来越小了。 他已经有些恍惚,不知道只过了一瞬间,还是过了很长时间,有一只手从旁伸过来,取下他腰间的马刀,将马镫上的绳索割断,马匹下落,任平生身子一轻,向上浮了一下,那只手便趁着这一浮,从后面托着他腋下,带着他一起浮上来。 露出水面,任平生顿时觉得眼前光芒刺眼,似乎有另外两只手将他拖上河床,扔在一个石头上。 任平生趴在石头上,顿时放声大吐,河水大口大口的喷了出来。吐一会就咳嗽,咳一会再吐,折腾了好半天。 青瞳的脸出现在上空,遮住刺眼的阳光。她一身都湿漉漉的,正担忧的看着他:“你觉得怎么样?” 任平生呆呆看着她,半天才道:“饱了!” 对面的峡谷上传来了人喊马嘶,远远看去,峡谷的上面那些追兵已经赶到,正在往下张望,看到下面多了一个人,好似有些惊奇。 又见他们三人一身狼狈,也不害怕,这些人对箫图南势在必得,叽里咕噜商量着对策。 “上吧!” 青瞳喘着气,指指上面。 抬头一看,她自己就摇了摇头,峡谷由于常年被河水冲刷,尖耸陡峭,滑不留手,若是想爬上去,除非变成猿猴。三人中只有任平生一个武功全盛之时可以尝试一下,此刻也只能歇菜。 任平生吸了一口冷气,问青瞳:“你是怎么下来的?” 青瞳指着河水,道:“下游八十里左右,有一处地势较为平坦,我骑着马绕了个把时辰绕过来的。 三个人相互看看,都觉得傻眼,谁也无能为力。 他们原定计划是追兵过桥的地方,正是山坳,大山像怪兽巨口一般,一面是下坡,一面是峡谷,另外两面都是山,等他们上了桥,礌石巨木便会都来招呼。 这是两千士兵布置下的陷阱,笼罩方圆极大,根本避无可避,但是箫图南一掉下来,可贺敦士兵便立即停下,根本没有过来的必要了。 临时绕道?可贺敦人自然是一路追下来,怎么可能过桥去追? 他们在这里无可奈何之际,突见峡谷上探出无数人头,下面三人正在奇怪,只见嗖的一声,一个可贺敦士兵竟然跳了下来。 这些人对箫图南势在必得,无论如何也不能放手,见他跳下去没事,商量之后,竟然决定也跳下来抓捕。 青瞳毫不犹豫,立即拿起一块石头砸了过去。只可惜她力气不够,准头也不够,只在那人身边砸起一朵水花。 两位男士反应过来,赶紧加入砸石头的行列。落水的人挣扎一下便被砸进水中,顺着河流向下游漂去。 噗通噗通之声接连响起,上面接连不断有人跳下来,冯羽在对面明白了他们的意图,顿时急出一身冷汗,慌忙引弓就射。 但是对面人对他们早有准备,无数面皮盾竖起来挡在峡谷边,箭支纷纷被挡住了,更多的人趁着这个机会跳下河来。 也有几个跳的过程被羽箭所伤,但是由于人坠落的速度很快,更多的箭支却落空了,好些人成功跳下,高粱河不断扬起水花。 跳下来四五十个人之后,剩下的人就不再继续跳了,想必会游泳的就只有这么多人。 有好几个人大概游泳技术不过硬,跳下来扑腾两下便自己沉进水底,却还有至少四十个人在激流中拼命挥舞着手臂,向岸边游过来。 任平生站起来,喝道:“你们先走,这些人交给我。” 箫图南冷冷道:“还是我将他们引开好了!你刚刚吐了血,何必逞能?” “任平生,你吐血了?”青瞳吓了一跳,她认识任平生这么久,此人一向无坚不摧,连一个喷嚏都没打过,几时到吐血这么严重! 任平生气的大叫:“淤血!我都说了是淤血!我血那么多,吐个一口两口不算什么!” 箫图南冷笑:“你血那么多,全是淤血吗?” 几句话功夫,追兵靠近不少,有几个已经靠近岸边,开始拖泥带水的向岸上走了。 箫图南和任平生都不是乐于接纳意见的人,见对方不听自己的,立即按照各自的想法行动,箫图南转身便向上游奔去,口中喝道:“振业王在此!你们敢跟我来吗?” 任平生双掌一高一低,拦在河边,喝道:“我看那个孙子敢过去一步!” “本王在此!想抓我的过来吧!”箫图南高声断喝。 “谁过去老子就拧下谁的脑袋!”任平生一声断喝,他占了有内力的好处,这一声如同滚滚雷鸣,将箫图南的声音全掩盖了。 看他这么精神,青瞳刚刚松一口气,转眼就见他脸色猛然一红,又是一口血喷了出来,他擦擦嘴角,干笑:“淤血……呵呵……还是淤血!” 青瞳板起面孔,看也不看他们两个,冲着上面喝道:“冯羽,你趴在峡谷边,射一箭试试!” 冯羽原本原本在上面咬牙切齿问身后五人谁识得水性,可惜他们六个人却有三对旱鸭子,他正急的发疯,听到青瞳让他趴在峡谷边射一箭试试,也顾不得想能不能做到了,一个虎跃扑在岸边,半个身子都探出峡谷,用尽全身力气射了一箭。 峡谷颇深,如果是平射,很难射出这么远,不过此刻是俯射,那就好多了。 羽箭向下射出,由于自身重力的关系,比平射要凌厉的多,这一箭竟然呼啸而下,到了平时冯羽射不到的距离。 山谷有风,那只羽箭略有偏移,险险越过任平生的身子,冲着他身前刚刚爬上岸的敌人射去。 那人没料到头上还有箭射过来,但他在可贺敦士兵中也是身手敏捷之人,猛地向左一跳,这一箭便擦着他胸口钉在地上,那人吓的脸色发白,一时不敢迈步。 其余人也惊骇上望,没料到敌人臂力如此高超,竟然能射到这么远的距离。 冯羽见竟然可行,顿时大喜过望,其余五人不用他招呼,全都趴在峡谷边,弯弓纷纷向已经爬上岸边的敌人射去。 峡谷中气流不定,羽箭受到风势影响准头并不太好,加上这么远的距离,可贺敦士兵有了防备,还来得及躲闪,所以神弩先机营这次出手成绩不够理想,六个人第一轮齐射,六支箭中只有一支命中,水中敌人抓紧时间,又爬上来两个。 青瞳冲着上面大喝:“别管上岸的,先射水中的!” 冯羽一愣,却本能依言射向一个还在水中挣扎扑腾的敌人。这一下成果斐然,人在水中,行动要比陆地缓慢的多,也没有什么躲闪空间,这一箭轻松命中,将他钉入水中。 其余五人纷纷效仿,敌人几乎没有挣扎的余地,一箭一个,速度快的眼花缭乱,高粱河的河水不断泛出一股股红色漩涡。 形式急转直下,只片刻,水中就再无活着的敌人了,只有最先下水,此刻离岸边最近的十几个人上到岸上,却也都已经精疲力尽。 任平生上前一步,预备迎敌,青瞳高声道:“任平生,你退开!别和他们搅在一起!冯羽他们不易瞄准!” 任平生抬头看时,六个弓手趴在在岩石边上,小半个身子都探出峡谷,正在弯弓向下射。见他抬头,冯羽手指弯曲,冲他比了一个‘可以全歼!’的手势。 任平生依言后退,随着他后退,羽箭飞蝗一般倾泻下来,冯羽六人准备充分,每个人都带足了四个箭囊,此刻六人不断弯弓搭箭,三支三支的瞬发不已,片刻就射空了一支箭囊。 如果在军阵中,六个神弩先机营的弓手每人一百支箭,至少能留下两三百个敌人,此刻用来对付区区十几人,真是小题大做了! 噗噗之声连响,由于俯射,中箭位置都在上半身,岸上那十几个人就如同冬天里的枯树,凭空多长出无数枝条,死的很惨。 第 47 章 20. 汇合 可贺敦士兵看的眼睛蒙血,在上面大叫大骂,纷纷弯弓向对岸射过去,可惜可惜谈符离死的太早,这些人中没有一个有本事将箭支射过对岸去。只能眼看着自己人纷纷倒在箭下。 战局又恢复成僵持局面,又过一会儿,可贺敦人分出一部分兵力,策马离开,去找能下到山谷下的办法了。 这些草原人对地形熟悉,知道河流上游地势只有越来越难走,所以这队人马都是往下游去的,青瞳叹了口气,道:“我们也走吧。”她指了一下上游的方向。 她骑马绕过来用了个把时辰,也就是说原地等着,再过个把时辰追兵就来了,左右没有办法,当然还是离他们远些更好了。 山谷中三个人向河流上游奔走,峡谷上方两边人马也立即跟着行动,可贺敦追兵因为怕对岸的冯羽等人射箭过来,将皮盾都给了靠近峡谷的士兵,他们每个人手持两面盾牌,将人马都牢牢护住,如同包进乌龟壳里。 往前走了一会儿,可贺敦士兵发现那座浮桥,也好生商量了一会儿,是不是先将对岸几个射箭射的特别好的敌人先解决了。 可惜连番失利让他们变得谨慎异常,倒不是怀疑桥有问题,而是只派出了二十个人的一支小队过桥歼敌,其余人拉开很远距离,仍然死死盯着河谷中的箫图南,怕他跑了。 二十个追兵踏上木桥,便引发了机关。只听惊天动地的一连串巨响,巨大的圆木和半人高的嶙峋大石带着恐怖的呼啸声滚滚而下,一路下坡,越来越快,越来越响。 这二十人为了防备箭支,每个人都带着俗称阻山盾那种比人还高的巨大盾牌,此刻突然惊变,出于本能,几乎每个人都举起盾牌阻挡。 第一轮大木大石过后,二十面阻山盾平铺于地,血从盾牌的间隙中向四周流淌,盾牌平平整整的紧挨着地面,没有人想掀开盾牌看看下面二十个人马成什么样子了。 这些飞快翻滚的圆木和石块夹着轰隆隆的巨响,轻而易举碾过桥边的二十个士兵,又毫不停留向着其余敌人冲去。巨大的声势让可贺敦士兵在后面惊恐的大叫,好在他们和前面二十人保持了足够的距离,还没有进入山坳,除了个别腿吓软了的士兵,其余人都来得及连滚带爬的上到左边斜坡上,看着木石在他们身边掠过,砸的地面震颤不止。 草原士兵要比中原士兵勇猛一些,等木石过去,地面恢复平静,尽管他们都还面无人色,却有一大半人着冲上去想看看桥上的二十个兄弟。 不过这种勇敢给他们带来了灾祸,他们刚走到山坳口,就被第二轮机关兜中,第二轮机关声势更加浩大,树木石头的数量比第一轮多了好几倍,呼啸而下,前面的势尽停止,由于数目过多,很快便将山坳都堆满了。后面的不能将它们推开,只能狠狠撞在前面的木石之上,巨响声一声比一声更恐怖,简直如同天塌地陷, 这一次有一半跑的慢的逃了出来,另一半则和土地木石等融为一体,最变态的杀人魔头也制造不出这么恶心的尸体。 为几千骑兵设计的两轮机关,由于队形关系,对付几百个追兵,也只留下三成,倒有七成敌人安然无恙。 但是幸存的七成却足足有半个时辰不敢迈步,担心还有第三轮机关下来。等他们确信不会有机关了,道路却也被石头树木封住,无论是绕还是搬都不是一时半刻能行的。 山谷中的青瞳等三人和对面的冯羽等六人自然不会原地等着,早就趁着机会顺流而上,走的不见踪影。 他们穿过山谷一直步行了 青瞳之大容天下(出书版)_分节阅读_35 两个时辰,河道越来越窄,渐渐连落脚的地方也没有了。好在这座山山势也尽了,峡谷落差又减小很多,高度已经不足五丈。冯羽等人用山藤结了一条粗壮的绳子,将他们三个一一拉了上来,青瞳骑得那匹马就只能放弃了。 他们九个人终于汇合在一起,又选了一块地势较为开阔的地方重新放出风筝信号,肖平军带领的大队人马佯攻可贺敦,算算时间该回来和他们汇合了。 事情还算顺利,唯一有些奇怪的是,当初绕道山谷下的敌人这么长时间还没有追过来。要到了晚上,大队人马在风筝的指引下找到了他们,才知道那些下游的追兵还没有来得及找到能下到河谷的路,就遇上了肖平军的骑兵队伍。 肖平军带着两千多作战经验丰富的骑兵一见他们骑马的姿势就知道这是一支疲惫不堪的军队,所以也不急着杀敌,只是大声鼓噪,赶着他们跑,一直把这百十来个人追回去。又遇上正在试图搬开巨石,打通通道的几百个敌军。 这些人追着任平生爬了几个时辰的山,接着又一直拖拉巨石树木,只有更加筋疲力尽,苑军骑兵占据高地一轮无差别的箭雨覆盖,基本就差不多了,这些人已经连躲闪的力气都没有了。 弄的肖平军见到任平生之后直嚷嚷,不满意他怎么将对手拖的那么狠,以至于这仗打起来没一点意思。 任平生一言不发就独自蹦出去找死,免不得被兄弟们一阵埋怨。那两个被他点了穴道的倒霉蛋仍然四肢僵硬,等着他救助。 大伙闹闹哄哄,嬉笑打闹成了一团,篝火将他们的影子晃的闪闪烁烁,喜气洋洋。 箫图南独自在坡地上,在阴影中静静的看着这群深入敌境的苑人。带兵深入敌境的事情他做的多了,可是他带的兵从来没有这么快乐。 突然,青瞳从另一边走过来,这些人都站了起来,笑着和青瞳打招呼。他们中只有冯羽一人知道这个美丽的姑娘是谁,却人人对她充满尊重和好感。 战场上打过滚的士兵,遇上能指挥战局,带他们打胜仗的人,是一定尊重的。何况任平生见到她就是一个拥抱,这般亲密的动作都做出来了,这些士兵个个都当她是任平生的红颜知己,不免更加觉得亲密了几分。 青瞳微笑着和这些士兵寒暄几句,便穿过人群,向箫图南身边走过来。 “阿苏勒。”她高声叫他:“我叫人给你单独准备了一个帐篷,我带你过去。”说罢上前挽住了他的手臂。 每一个正在笑意盈盈的士兵都张大了嘴,惊愕的看着她,在大苑,女子和一个男子做出挽臂这样亲密的举动,基本上就可以确认他们的关系了。实际上,即便是情侣,也极少见到在众人面前挽臂而行的。 任平生刚刚遇见她的时候拥抱,那是长久别离又突然见面的惊喜,可以理解,可是现在她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和另一个男子如此亲热。这些大苑的士兵一时间都愣住了,两千多人的营地一片静谧,只有篝火的噼啪声轻轻响起。 箫图南眼中流转着奇异的光,一句话也没说,青瞳拉着他的手臂加了一点力气,箫图南慢慢垂下眼睛,嘴角勾起一点说不清是喜是悲的笑容,青瞳又使劲拉了他一下,他才终于慢慢迈步,跟着她向前方走去。 青瞳甚至完全没有绕路,就直接穿过人群,人群中心站着的就是任平生。青瞳挽着箫图南的手,走到他身边,冲着他微笑:“任平生,麻烦你让让。” 任平生笑容僵在脸上,青瞳见他没有让开,便向左一步,带着箫图南绕过他,向前面走去,一直走进帐篷里,再也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夜渐渐深了,青瞳进去了就没有再出来,过了一会,那个帐篷里的灯也熄灭了。 灯光暗下来那一刻,营地里的士兵都打了个哆嗦,然后就像打开了一个开关一般,从呆呆站立瞬间就变的有了行动能力,纷纷转过头去大声说笑,开始吃喝。 再怎么惊世骇俗,那也是私事,似乎轮不到他们开口,任平生是他们亲近敬重的人,关注这件事显然会给他带来尴尬,于是他们都装作若无其事。但是两千多人无一例外,一边装作漫不经心的吃喝,一边偷偷去看任平生的脸色。 “老大,她不是你的……”肖平军小声开口。 “我的什么?”任平生问他:“你觉得她是我的什么人?” 肖平军看着他的脸色,干咽了一口吐沫,才支支吾吾道:“你的……嗯……朋友?”这肯定不是妻子了,也不像恋人,只能说朋友了。 “朋友?嘿嘿……朋友……”任平生望着帐篷,嘴里重复着‘朋友’二字。 似乎他想把这两个字嚼开,尝出点味道来。 帐篷里。 箫图南噗的一声吹灭了烛火。 青瞳站了一会儿,才静静开口:“为什么要熄灭火光?” “因为这是你想要的。”箫图南同样静静的回答。 青瞳长长的吐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同样似悲似喜。“阿苏勒,过来抱着我。”她的声音充满了疲惫。 箫图南连小手指也没有动一下,只是静静的看着她。 青瞳有些烦躁,道:“阿苏勒,你过来。” “你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他?” 青瞳顿时呆住,过了许久才终于苦笑出来:“为了他。” 她叹了一口气:“他值世界上最好的!既然我给不了最好的,就不如不给……” 第 48 章 21. 言语 营地里的士兵们早就老老实实睡觉去了,就连放哨的士兵,都自觉离得那个帐篷远远的,好像看不见,听不到,就可以装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任平生坐在山坡上,凝望着草原上金黄色的圆月,坐了不知道多久,突然开口:“出来吧,一群蚊子围着你咬了那么长时间,你也藏得住?”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肖平军从杂草中钻出来,嘿嘿干笑。 “老大,你……你……你看啥呢?” “月亮!”任平生向上一指。 “月亮有什么好看的?” “不好看吗?”任平生转过头:“老子读书少,也知道月亮很美,特别是这么一大片草原衬着,就更美了!你看那月亮和大苑有什么不同?” 肖平军疑惑的看着天上:“比大苑看着大!看着黄!” “你不觉得看着还低吗?”任平生比划着道:“沉甸甸的,好像沉的天空就快挂不住了,随时会掉下来,满地骨碌。” “这……”肖平军端详着天空,叫他这么一说,好像月亮是有点摇摇欲坠。 他拍拍肖平军的肩膀:“呵呵,我等了这么久,终于要掉下来了,我要接着!” “老大!”肖平军甩了谁头,道:“月亮哪能掉下来啊?看着再低也不会掉下来!你别开玩笑了,快回去睡觉吧!兄弟们都担心死了!” “谁说的?”任平生嘿嘿一笑:“我觉得……就要掉下来了!我都能听见天上挂月亮的地方,咔吧咔吧响了。” —————— “咔吧!” 一个木头杯子在箫图南手中化为碎片。 他脸上木然一片:“对不起,为了他,我没有义务配合你!我不是男娼!你可以回去找你养那个漂亮的小东西。” 青瞳勃然而怒:“箫图南,你放的什么屁!你是我第一个男人!也是唯一的一个!你亲眼见到的,你当我是什么人?” “你心里有了别人,我是第一个还是第一百个,有什么区别吗?” 青瞳怔住,随即摇头:“阿苏勒!我心里没有别人。他只是我的朋友!就是因为不想他抱有期望,我才进了你的帐篷啊!” 箫图南静静的看着她:“青瞳,你知道吗?你们南苑人有一种迂腐之气,喜欢他,就去抱着他!不喜欢,就直接和他说清楚!何苦用这种方式?让他看到你不好的地方,然后主动离开你?这样做有什么好处?” 青瞳轻叹:“这不是什么好处坏处的问题……怎么说呢?阿苏勒,有些话不说出口最好,说出来太伤人……” “我不觉得你这样和走出去甩他一巴掌有多大区别。”箫图南摇摇头:“你心里舒服还是他心里舒服?” 他冷笑:“青瞳,原来你也如此虚伪。” 青瞳有些烦躁起来,怒道:“你说的对!我就是迂腐、虚伪!因为我就是南苑人!不是你们草原上的傻丫头!我从里到外,从骨头到血脉都是南苑人!祖祖辈辈学的都是这些,做的都是这些!我改不了变不了!你现在才知道我是南苑人吗?我一直就是永远都是!我是大苑最知书识礼的闺秀!永远像不了你们草原上没心没肺的傻丫头!你觉得我虚伪,我觉得你粗鲁!看不上我虚伪,你就滚你的蛋吧!” 愤怒的女人突然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紧紧抱住她不放。男子胸膛的热量顿时便将她软化了,青瞳趴在他怀中,不知为何觉得特别心酸,无法抑制的抽泣起来。 低低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青瞳,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 青瞳震了一下,慢慢抬起头,眼神中一片茫然:“我……我……”她迟疑的摇头:“我不知道……我觉得不是……我……” 喜欢任平生?这个问题没有想过,仔细想来,似乎不是的。喜欢离非的时候那般年少热情,她曾完全的投入,彻底的奉献!要了她的命都无所谓。最初,她以为只有这种感情才叫喜欢。 后来遇上了阿苏勒,她时哭时笑,大喜大悲,激情似火,她没有和离非在一起那种奉献的欲望,相反,她总是想要!总是想要公平!她总是想算计他却又总是想念他。牵肠挂肚直至缠绵入骨!后来,她觉得这种感情也是喜欢。 这两个人给她的痛苦都多于美好。 至于任平生……刚刚想起这个名字,眼前立即清晰浮现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孔,不修边幅、不拘小节、像个流氓也像个无赖……眼睛黑亮黑亮的…… 青瞳嘴角已经勾起一个笑容,和那张痞里痞气的脸一样的笑容。 耳边传来幽幽一声叹息:“青瞳,你喜欢他!” 青瞳吸了一口气,摇头:“我不知道我喜不喜欢他,但是我知道我喜欢你!阿苏勒,我喜欢你!我十分确定!”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阿苏勒,我们随时都可能分别,下次见面,天知道是友是敌,天知道我们是不是还都能活着,你亲亲我吧!” 箫图南轻轻叹息一声,轻轻碰在她脸颊上,用嘴唇一一勾画她的轮廓,她的眉、她的眼、她的每一根线条,每一根发丝…… “阿苏勒,你有过多少女人?” “没有一百个也有七八十个,不记得。”箫图南轻轻道。 “我只有你一个!”青瞳微叹。 “但是我心里,从始至终,就只有你一人!你呢?” 箫图南目光中像是藏着一个海洋,在黑暗中仍然发出幽光:“我宁愿,我们换一下!你呢?” —————— “娘的!今晚是哪个混账王八蛋给那西瞻胡人吃饭了?保暖思□!果然是饱暖思□啊!” “老大,是你给的,最先烤好的羊腿,你就递给他了!”肖平军小声道。 任平生愣一下,使劲拍自己脑袋:“靠!这不是活该吗?老子发什么善心,怎么不饿死这小子算数?” “老大!”肖平军有些气急败坏:“我知道你现在在想什么?用不着!大丈夫何患无妻?她再漂亮,咱也不稀罕!不就是个漂亮女人吗?我们回去找,肯定给老大找个比这还漂亮的!” “比这还漂亮的?”任平生看着他涨红的脸,严肃的道:“那可不太好找。” “没事!”肖平军叫道:“我们有两千多个兄弟,两千人一起找,怎么也能找到!” “谢谢你兄弟,不用了,你就是把天上的七仙女找来,我都会觉得没有她漂亮。” 肖平军狠狠道:“那是你现在喜欢她,不喜欢,你就不觉得她有什么漂亮了!” “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任平生拍拍他:“傻小子!这事摊上了就是摊上了,一点办法也没有啊!” —————— 帐篷里,两个人就一动不动的抱着,似乎要抱到地老天荒。 “我一会儿就走。”箫图南在一片静谧中,突然开口。 青 青瞳之大容天下(出书版)_分节阅读_36 瞳身子抽搐了一下,下意识紧紧抓住他。抓了一下,手指慢慢张开,又将他放开了。 “不等天亮?”她的声音就像受了寒,闷闷的。 “不用了,半个晚上已经足够他明白你的心意。” “我的心意……”青瞳失神的呢喃:“我的心意……” “我曾经以为,只要我努力,总有一天,就能让我的人生符合我的心意,可为什么?我越努力,就离我的心意越远了呢?” “这没有什么奇怪,大部分的人,都不能按照自己的心意生活。”箫图南向外望了一眼:“所以,一直按照自己心意做事的人,才会如此可贵!” ———— “老大!你要是实在生气,我……我……我就去偷偷做了那小子!” “你不是他的对手!”任平生摇摇头。 肖平军急了:“那我就叫上一个小队的人,我就不信了,杀不了一个西瞻胡儿?” “你知道这小子是谁吗?” 肖平军道:“我也不是傻子!他一个人,能让那么多人保护,那么多人追赶,肯定是个大人物,那又怎么样?别说他是个西瞻人,就算他是我们大苑人的王孙公子,欺负到老大头上,我一样不能放过他!” “歇着吧你!”任平生翻了翻眼睛:“你不是他对手,老子也不是他对手吗?要是他能对付,我还用得着你?” “靠!”肖平军脸颊涨红:“我就不信了,有什么人是我们兄弟惹不起的?明着不行我还能来暗的,老大你说,他到底什么来历?有什么了不起的?” 任平生摊开手:“那小子是她明正言顺的相公,其他的,倒也没有什么了不起了。” 肖平军顿时张口结舌,彻底傻眼了! ———— “我也该走了!”箫图南静静道。 青瞳这一刻,像是被击碎了外壳,无比的软弱。 “阿苏勒。”她抱着他低低饮泣:“让你走,肯定是我这一生最大的遗憾,可是我没有办法!没有办法!” 箫图南轻轻开口:“说的对,那你杀了我吧!我就永远留在你心里了!” “开什么玩笑!”青瞳哭出声来:“这时候了,你还说这些!” “你要真的杀我,我一定会反抗,但是我心中,却不觉得这是坏事。”箫图南温和的道: “是我不好!不是你的错,是我不好。”她抽噎着:“我觉得我对不起你,那只鹰飞过来,你让我和你分头走,我应该能想的,你为了我连命也不要。你已经几次为了我冒险,我却还是想不到!那些狼是我抓来的,我一点事也没有,却让你伤的这么重!还有在风沙里,你一直护着我,阿苏勒,你对我很好,我都明白,可是我还是离开你了,我觉得对不起你!” “这没有什么,并不是只有我一个人会这样做,每一个真正的草原男儿都会如此,他们不会看着自己喜爱的女人受到伤害!我爱的,就是属于我的珍宝,舍命也要保护的珍宝!我只是做了心里想做的事。” 青瞳怔怔的听着,突然又哭了出来:“可是你要走了!要走了!我真的不想让你走,我现在才明白,当初我和你说,要不让我死,要不让我走,那是多么残忍的事!我……我……我的心里痛的要死了!我简直想把你心里捅上一刀,让你也尝尝这个味道!” “只有我自己尝了这个滋味,我才知道自己当初有多残忍!阿苏勒!对不起!我现在才明白,你当时有多么伤心!” —————— “老大,原来你才是那个……呃。”肖平军及时闭嘴,将那个不雅词汇吞回去。 任平生眼睛一瞪,喝道:“胡说!人和人之间的缘分有的开始早,有的开始晚!老子不过是比这小子认识她晚点儿,这算什么呀?这种事情,只要你情我愿,不用管以前有过谁!老子还是有权利争取!” “呵呵……可以争取,可以争取。”肖平军看了一眼帐篷,底气再也不足了。 “老子年纪也不小,以前也不是没有过女人,所以她以前和谁好过,我也不在乎,老子只要她以后和我好。” “可是……”肖平军尴尬的看着远处:“这不是以前啊,现在还好着呢。” 话一出口,他赶紧吐了口口水:“老大,你当我没说,你……你可别伤心。” “我没有伤心。”任平生道:“有时候,发生了什么事,那并不一定是开始,也许是告别。” 他叹了口气:“应该告别啊!不告别,怎么会有新的开始?” “老大,你确定……那是告别?我怎么看着不像啊?” “混小子!老子说告别就是告别!不信你明天看看,那小子还在不在了?老子这边好容易有点机会,你给我泄气!”他咚咚敲肖平军的脑袋。 “好好好……”肖平军躲闪他的手:“是告别,老大你别打了,不管怎么样,你不伤心就好!” “这他娘的是好事!你懂不懂?懂事的就不会为这个伤心!” 小肖平军认真想了想,点头道:“如果真的像你说的那样,那我要恭喜你,老大,你应该高兴才是!” “放屁!”任平生砰的又打了他脑袋一下:“里面——啊!那事!”他指着帐篷骂道:“我要能高兴,那不是有病吗?” ———————— 帐篷里,箫图南用他一生最温柔的姿势,将青瞳拥在怀中。轻轻的、就像拥着一件连他也赔不起的珍宝。 “青瞳。”他声音低低的,带着从来没有过的温柔:“我在可贺敦那几日,听到了一个大消息。拔密扑并不是只想杀了我就算了,他暗中勾结了北褐,从贺谷部落给他们打开了通道。贺谷部落可以从北方直达聘原,而聘原的士兵都跟着父皇南征了,现在留守的士兵不足两万。如果让北褐人得手,西瞻二十万军队回来的路就被掐断了!可贺敦部落叛变,我们的士兵就要通过一个月没有丝毫补给的草原,现在是冬天,一点粮食也没有,他们都会活活饿死!就算回到聘原,城池也已经被北褐占领,难道让他们用牙齿咬开城墙吗?” 青瞳抬起泪眼:“那你……” “我也终于明白,当初你为什么一定要回去! 那时候我是那么恨你,恨的只想把你的国家踏成碎片,为我这一颗心陪葬。所以才有这两年的厉兵秣马,才有这么多事情发生。如果我早些明白,就会好的多!我终于明白你,可我也终于要离开你!” “我知道这一去,今生我都未必有机会见到你,我知道这一去,我们即便有机会见到,也可能变成仇敌。可是我也必须去! 青瞳,我一直爱你,但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懂你!我们都是没有选择的人,我必须去! 他轻轻拉起青瞳的手,用低的不能再低的声音道:“你一直问我,为什么要在你手心里纹下这只鹰。青瞳,我现在告诉你,其实,如果我能选择,我就会选择呆在你的手心里!我情愿在你手掌之中,我情愿飞不出去!” ———————— 含泪与君别, 多少春秋音尘绝? 终日望君君不见, 唯见夕阳斜。 含泪与君别, 肝肠寸断又奈何? 梦里问君君不语, 醒来空自嗟。 含泪与君别, 寂寞孤独是豪杰。 明月伴君君何去? 一路山巍峨。 第 49 章 22. 回国 “丘井之法,据传最早是由黄帝创建的,他根据井田的原理,用井字形纵横交叉,将军队分成了九个方阵。其中东南西北是个正方向主攻,其余东南、西南、西北、东北四块角落为闲地,另有一队主力居中,中间这一支队伍随时策应四个主攻的方位,可以起到关键性的作用。这就是黄帝的五阵!黄帝便是靠着这种阵法打败了当时炎帝神农的部落,称霸中原,所向无敌。” 青瞳骑在一匹马上,边走边说,她的神色无比坚毅,显然已经下定了什么决心。身边围着二十多个亲兵将官,都听的出神。 “青姑娘。”一个年级不大的骑兵小队正插口:“把军队分成九块,这么简单就所向无敌了?” 青瞳轻轻一笑:“并不简单,古时候人口少,说是整个部落之间的战斗,人也不会太多。比如你有一万人,分成四队。黄帝也有一万人,他分成九队。你一队有两千多人,他一队只有一千多人,但是只要你攻他一队,他左右和中央三队都会及时支援,就变成了四队打你一队! 这是战前筹划的最高境界,哪怕自己这一方总数比对方少,但经过你的安排,就能让每一战都变成是我们人多欺负人少!得胜便是很自然的事了!诸葛亮八阵图便是根据黄帝五阵演化而来,就是现在,当敌军人数不多的时候,你试试用黄帝五阵去应付,很多情况下已经绰绰有余……” 好些人低下头,思索着她的话。另一个年纪更小些的亲兵看着她眼睛发光:“青姑娘,你怎么懂得这么多东西?” 青瞳笑道:“读书啊,很多兵书史书都有记载,读书多了自然就知道的多了。” 那亲兵低下头:“我不识字,军营里要是能教我们认一些字就好了。” 青瞳微笑:“这个嘛,却也不是不可能,等战事稍稍平息下来,就在军营附近设置几个武学,就利用操练完毕,晚饭前后的空隙时间,专门给你们这些上过战场、立下战功的人学习。” “那得多少钱啊?”一个小队长摸摸自己的腰带,那里面一个铜子也没有,大苑士兵杀敌人数是有钱物奖励和级别升迁奖励的,但也要等战后才能落实。分不清是谁杀的就平摊在全队士兵头上,他们大大小小打了三四十个部落,真正是杀敌无数,要按照新的军法,士卒共分九级,斩三颗敌首升一级或奖励钱五贯计算,这里两千人每个人都够摆脱士兵身份,成为校尉级别的军官了。 校尉虽然只是低级军官,也没有一下子升两千个校尉的道理,这些士兵明白还是赏银的可能性更大,早就在心目中默默计算回关中能得多少赏银了。够不够一家老小的吃喝?够不够修房子置办两亩田地?要是有剩余,拿出来读书识字不是更好吗? 存着这个想法的人不少,好些士兵都围过来,纷纷问道:“是啊,得多少钱?会不会比一般的私塾更贵?我就算了,我们家娃子六岁,想让他识得几个字,那么大的收不收?” “不要钱!”青瞳微笑:“这个武学完全不收钱,不过不收小孩,只收战场上下来的有过战功的士兵,你认识字之后,可以回去自己教你的娃娃嘛,不然将来你儿子比你有学问,你做爹爹的害羞不害羞?” “哈哈哈……”又有不少人笑起来。 青瞳又道:“这个武学不光要教你们识字,还要教你们战术战法,让你们对照经历过的实战学习。你们自己体会的经验,也可以上去给大家讲讲,经验真的好,就是大将军大元帅也会来听你们的课!说不定啊,你们这些人里还会出几个武学的老师呢。” “呵呵呵……”好些人不好意思的笑起来,让他们杀敌绝无问题,去做老师,想也没想过。 “大伙也别想的那么好了!”一声长叹响起:“三颗敌首赏钱五贯,那说的是敌人,我们这趟深入草原,攻打的大部分都不是士兵,只是普通的部落牧民,能不能算杀敌还不一定。即便能算,这又不是战场,死人都在地上躺着,能让你战后核实。我们围着草原到处跑,你说你杀了二十个五十个人,谁能作证?” 这一说,顿时很多人垂下头。 “任平生,你过来一下!”青瞳笑盈盈的道:“你的兵都怕回去拿不到赏银,你给下个保证吧,要是朝廷赖账,就让他们找你要!” 青瞳和他说话的语气同以往一般无二,不刻意回避他,却也不接近他,更加避免肢体接触,她分明用行动发出一个信号——我们只是朋友。 无论她是怎么想的,她已经决定了给不起最好的,就不给! 任平生眼光在她脸上一溜,神色间毫无异色,也咧嘴一笑:“老任精穷一个,找我要有什么用?我和你们说吧。” 他一指青瞳:“这位就是大苑最大的财主!你们放心找她要,没错的!” “哇!青姑娘,大苑最有钱的财主……”一个带着晋阳口音的士兵兴奋 青瞳之大容天下(出书版)_分节阅读_37 叫道:“你是不是白家商号的大小姐?难怪在西瞻遇到你,白家商号的货走遍全天下!你是去运货的吧?” “白家商号?”肖平军眼睛也亮了,拉着任平生,小声道:“天哪,老大!白家商号!加油加油加油!” 任平生一本正经的点头:“对了,她就是白家的人,名字就叫白青瞳。白家富甲天下,连皇帝都比不上,这下你们放心了吧?” 说到这里,大个子突然停顿一下,然后转向青瞳,疑惑问道:“咦?大眼睛,白青瞳是不是白眼狼的意思?” 青瞳哭笑不得,这就是一个成熟的男子和热情青年的区别了,任平生没有表现出她想象中的任何举动,看不出伤心、看不出愤懑、不尖刻也不温柔,不会默默无语、也不会故作洒脱轻狂,更没有如她预想的那样默默出走,他完完全全,还是原来的样子。 只说自己真正想说的话,只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青瞳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她能做的都已经做了,立场已经表明,其余就不是她能帮的上的了。好在任平生不是周远征,也不是箫图南或者青瞳自己,就算已经陷进万丈深坑,他也当有能力自己爬出来,想得开。 青瞳对他还是有信心的,于是微微一笑,不再答言。 士兵们看向她的目光热烈很多,白家那么大的家业,他家小姐读书识字、杀伐决断也就不稀奇了。想到自己竟然和白家的小姐一路同行,还曾并肩作战,脸皮薄的就嘿嘿笑,胆子大的几个就上前问一些她走商路的奇闻趣事,还有几个热心的,凑上去夸耀自己老大的好处来。 冯羽在一旁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白,看着青瞳脸色如常,可怜的他一句话也不敢说。 到黄昏的时候,草原天气变幻,起了大风。 冬日草原上的风是十分冷冽的,吹在脸上如同细鞭子抽上一样疼。但是坏天气丝毫没有影响这些骑兵的心情,他们个个衣衫破旧、尘沙满面,却个个眉梢眼角中都含着喜色。大苑的突击队经过数不清的艰苦战斗,终于凯旋了!他们取得了巨大的胜利,因为他们的努力,敌人已经遭到重创,他们为自己的祖国、自己的兄弟同胞立下了大功! 他们有资格,也完全有理由高兴。多少枪林箭雨都不怕,难道还怕小小的风吗? 所以,尽管风打着旋发着怪声从他们身边掠过,却吹不走他们的好心情,甚至还有一个人合着风呼啸而过的怪声音,唱起歌来—— “回看秦塞低如马,渐见黄河直北流……” “回看秦塞低如马,渐见黄河直北流。天威直卷玉门塞,万里胡人尽汉歌!”兴奋的心情无从宣泄,一个人开口,转眼就有无数人接口唱了起来,最后每个人都张口一起唱,连五音不全的老任都不例外,激扬慷慨的歌声在广袤的草原上空响起,越唱越响,似乎整个天空都和着歌声一起飞扬起来。 “天威直卷玉门塞,万里胡人尽汉歌……”青瞳听着这样的歌声,也未免心中翻腾,这是中原民族脊梁挺得最直的时候,才敢放声唱出来的歌曲。 这是四夷臣服、万国来朝才有的威严。 “天威直卷玉门塞!万里胡人尽汉歌!” 青瞳握起了拳头,为了这个目的,她做什么都不亏! 突然他们都住了口,只见草原一边出现几个黑色小点,冲他们打着手势。原来是任平生派出去的探哨飞马回来了,这几个探哨隔得老远就兴奋的大叫:“老大,遇到接应我们的兄弟了!我们到家了!” 十几个人鼓足腮帮子一起喊:“我都到家了——!” 哗!所有的苑军都炸了锅,元修安排军队在固定路线接应,这是一早就计划好的。而且他们平安归来,并没有计划中逃回来,后面遍布追兵的狼狈,军队接应似乎多余,不值得这么高兴。 但是“到家了!”这三个字实在太亲切,实在太温暖。对于这些百战余生的将士们来说,看到自己的兄弟,意味着他们很快就要回到自己的土地,回到自己的家了!那又怎么能不兴奋呢? 显然,他们的兄弟也想念着他们,不然怎么会提前了几天的路程就有人接应了呢? 不用吩咐,不用催促,人人都好像多长了几只手几只脚,马儿策的飞快,烟尘在草地上轻快的扬起,蹄声奏成欢快的乐章。 第 50 章 23. 大变 很快,这些兴奋莫名的人遇上了苑军一个小队,元修派出接应的大队还是按计划在几天路程以外,这一队苑军也是探哨,只有五十人。 小队长越众上前,对任平生施了一个军礼。“任都统!大帅命你扔下军队,用最快的速度赶回去和他汇合。” “怎么了?关中打起来了?”任平生吃惊的问道。 元修关中军和忽颜的西瞻军一直在对峙,虽然也打过几仗,却大多都是小范围试探,彼此伤亡都有限,元修管这种仗叫‘擦’一下,再大规模一点儿的叫‘碰’一下,后面还有‘撞’一下,才轮到真正的打。关中对峙三个月,只‘打’过一次,‘撞’过三次,其余的都是‘擦碰擦碰擦擦擦。’元修把这些写到他的行军记录上,任平生以为他打算谱曲唱歌。 东林加入之后,因为谁也不愿意先出手,战局就更加僵持,连‘擦’都很少了,有什么事情能让元修这样紧张?难道西瞻和东林开始猛攻了? 那个小队长和任平生也很熟,他摇摇头:“现在还哪里顾得上关中啊,京都出大事了!朝廷方面对大帅多方斥责,大帅现在不在易州,已经回捷州老家好些日子了,他将帅印扔在易州,说是要告老还乡,再也不管军事了……” “什么?”任平生还没有做什么,他身边的青瞳几乎在马背上跳起来,她大声喝道:“他疯了!他这个时候撂挑子不管,关中岂不是要落入敌手?” 青瞳脸色十分难看,元修今年才多大?告老还乡!亏他有脸说的出口!不知他在什么人那里受了气,居然如此不顾大体,这样拿乔摆谱。 小队长不认识她,吓了一跳,眼巴巴望着任平生,用眼神询问:“这什么人?” 任平生拉了青瞳一下,示意她稍安勿躁,问道:“京都已经失陷,还能出什么更大的事?” “哎呀都统!你那都是好几个月以前的事了!也难怪,你一去这么长时间,消息不通,当然不知道,京都出了多少大事,我简直都说不完……” “先说最大的事!”青瞳喝道。 小队长又吓了一跳,任平生道:“别理她,她就爱一惊一乍的!”他看了一眼青瞳身上还穿着西瞻服饰,随口道“她是,嗯……元帅在西瞻安排好的暗桩,我们这次出行,她帮了大忙,暴露了,就和我们一起回来了。” 听任平生这么一说,那小队长容色立即和缓了,原来是自己人。 “京都发生什么事了!”青瞳皱起眉头,有些不耐烦。 “你说,从最大的事说起!”任平生拧开挂在马鞍子上的酒葫芦,递过去让那小队长喝一口,接过来自己也喝了一口。 小队长砸吧着嘴里的他没喝过的马奶酒的酸味,不习惯的皱皱眉,说道:“要说最大的事,那就是皇上驾崩了!” “噗!”任平生嘴里那一口酒全吐在他脸上了。 “咳咳咳……啥?”老任一口酒差点没把自己呛死。 小队长摸着脸上留下的水珠,哭丧着脸看着他,青瞳和他比起来,十分沉稳,一点也算不上一惊一乍。 “你慢慢说,京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件一件都慢慢和我说一遍。” 青瞳带马上前,那小队长有些犹豫,他不知道这个女人的底细,不知该不该听她的。 但青瞳只是平静地看了他一眼,没有不恼怒,也没有大声喝斥,却让他不受控制的感到一种畏惧。那是一种沉静、冷淡、威严的目光。居高临下地,认真的看了他一眼,那小队长被她这样一看,竟然心头升起莫名的压力。 他有些畏惧的看了青瞳一眼,心道这个暗桩恐怕在西瞻地位不低,没有长时间的颐指气使,是绝对培养不来这种眼神的。连这样的地位都可以放弃,她对大苑的忠心也不必怀疑了。何况他要说的事虽然是大苑惊天动地的大变化,却也已经是众人皆知的事情,他们只要回到中原,随便找谁都能打听到,算不上什么秘密了。 他咳了一下,才道:“嗯……这个,京都真的发生了好多事,你要一件件都问,那我就从那场大水开始说。” “大水?”青瞳和任平生互相看看,都皱起眉头。他们什么也不知道,但是能让元修不顾关中战事,班师回朝的大事,那会是多大的事呢?眼前只有这个有些啰嗦的小队长,他们再着急,也只能耐心的听着。 “那是好几个月以前的事了,都统你还刚刚进入草原不久的时候。”小队长凑近,低声道:“说起那场大水,属下还是北边最早知道的人。属下有一个表舅原本住在兴州,他带着全家到关中避避,说是听晋阳来往做买卖的货商说,沛江水位前些日子突然下落,他们大货船都因为吃水深不能运行了……” 任平生打断他的话:“好好的正说着京都,你从兴州扯到晋阳,从晋阳扯到江州,我问你京都到底出什么大事了!” “哎呀都统!”那小队长道:“你听我说完嘛,沛江是沛江,却不是在江州,而是在下游的济州那段。有一个晚上,沛江的水下落之后又突然暴涨,好在沛江的堤坝很高,江水倒也没有出堤。沛江周围有驻军,江边三十里都不许有民居,加上那时候是晚上,到白天水就已经退下去,和平时一样了,所以也就压根没有几个百姓知道沛江涨水了。 我表舅那个朋友本来也不知道,他的船大,搁浅在岸边走不了,他就在江州等着,打算等沛江水位恢复再走。涨完水那个白天,官府突然通知他,说他的船已经由官府从济州运到江州,现在可以把船开走了,他赶紧去江里开船,谁知那船就像生锈了一般,十几个人都踩不动轮浆,半天才走出去二十几里水路。官府催的急,他只好勉强开,出了江州之后实在走不动了,叫人下水一看,好生吓人!原来是有两具尸体卡进船底下的轮浆里面了!当时我表舅那朋友还以为晦气,碰上了江里的死漂,他怕惹麻烦,就没声张,悄悄把船开走了。后来听到很多传言,说那个晚上济州涨水的时候,顺着水流下来满江都是尸体!一堆一堆都直接冲上甲板了!然后就听说南边灾民越来越多,他怕有什么祸事,就带着我的表婶和几个弟妹到关中避避。” “结果你猜怎么着?” 青瞳沉声问:“怎么?” “原来是梁河决堤,水势通过京都冲到下游,南方至少三个行省受灾,死了十万人!还有近三百万人家业都被冲毁了!成了难民!” “啊?”任平生几乎跳了起来:“死……死了多少人?” “十万!”那小队长呲牙咧嘴的重复了一遍,显然过去了这么久,这个数字还是让他刺激不小。他叹了一口气才道:“都统啊,关键不在死多少人,而是梁河的位置,那是京都门户,京都里面可是被水整个洗了一遍!” 任平生惊道:“梁河?梁河我知道啊,水量并不太大,能淹两三个行省?难道几个月前京都附近一直下着暴雨?” “不是暴雨!”小队长用极小的声音道:“是陛下命人掘开梁河堤坝,想淹死京都城中的西瞻人,但是梁河下游河床浅,水势无法控制,所以泛滥成灾。” “胡说!”任平生大怒道:“她怎么会下这样的命令,何况她……呸!这是谁散播的谣言?该杀!”他想说何况青瞳现在根本不在京都,话到口边临时打住,让他震怒不已。 小队长急了:“都统!这种事我敢胡说吗?我长了几个脑袋?要不是陛下掘开梁河,能有后面那么多事发生吗?要不是京都现在那么乱,我家元帅会连大敌当前都不顾了,要班师回朝吗?你也不是不知道,我们这一走,关中六省百姓死活都得听天由命了!可怜我表舅是为了避祸才搬家过来的,这倒迎头赶上祸事了!” 任平生脸色十分难看,这个时候他实在没有心情关心这个小队长的倒霉表舅了。京都一百多万人口,关中全盛时期可足足有六千万人口,即便最近几年天灾人祸不断,也还有四五千万,元修为了什么事,可以放下这几千万百姓不顾,班师回那小小的京都一地? 青瞳脸色比他还铁青,她带马上前一步,咬牙道:“任平生,我们快马赶路,先去捷州,一定要在关中范围内截住元修的军队,天大的事, 青瞳之大容天下(出书版)_分节阅读_38 也要先把外敌打走再说!我给他四十万军队,是让他内战用的吗?” “截住元修?”任平生十分诧异:“元修不是挂印封剑,回家呆着去了吗?他没有领兵!” “瞎扯!他要是真的准备挂印,还安排人接应你们?还会叫你舍弃大军,立即去关中和他汇合?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这小子要有大动作!我们必须赶快!” “好!”任平生脸色也郑重起来,回头吩咐:“冯羽、肖平军!你们带着队伍按原计划走大路。” 他对青瞳道:“我知道有一条干涸的古河道,顺着那条路走,能省下一半的路程,只是那条路早就荒芜了,没有水源补充。” “没关系,我们四马换乘,多带清水就是!”她转向那个小队长,道:“一会儿你跟我走,边走边说,你知道什么都说出来,一点也别遗漏!” “是。”那小队长被紧张的气氛所染,小声答应,完全没有反驳的念头。 任平生这个队伍在西瞻草原到处奔袭,遇上好马就将收归己有。每个人坐下马匹都换了几茬,现在所有的都是不错的健马,很快就挑出许多匹速度快、力气也大的马匹。带上足够的水源和部分干粮。 虽然有任平生在,冯羽还是不放心,自己也要相随,又带了一个小队、十个人的神弩营弓手跟着。 略略整顿之后,这十四人就脱离大队,单独出发了。 “你接着说!”青瞳边策马边冲那小队长道。 小队长在颠簸的马背上遮住口鼻,阻挡烈风灌进肚里,所以他的声音有点断断续续:“梁河决堤之后,十六卫军在济州的大营……” 第 51 章 第三章男儿试手补天裂 老大犹堪说,曾是我、挥刀平戎,马踏干戈。神州毕竟,几番离合。笑富贵、千钧如发。硬语盘空谁来听,记当时、只有西窗月。 重进酒,唤呜瑟。事无两样人心别。我病君来高歌饮,惊散楼头飞雪,关河路绝。道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 1. 决堤 梁河决堤之后,济州大营。 花笺的身影匆匆前行,像是有什么急事。 “花笺姐姐。”一个小内侍躬身和花笺打招呼。 “嗯”花笺脸色阴沉的点点头,继续向前走。 “花笺姐姐。”又一个宫人冲她施礼,花笺仍然不停留,大步向前走。 来到中帐门前,花笺转身对守卫中帐的侍卫道:“你们退开十丈,围住这里,不许任何人靠近!” 她的眼角在抽搐,眉毛在跳动,脸色是强制抑制的怒气,就像一个即将爆炸的火药桶。宫里的人都没有见过花笺这种表情,侍卫们吓了一跳,慌忙依言后退。 花笺掀开帐子大步进入,一个女子正在帐中端端正正的坐着,那女子年纪不大,大概只有十六七岁,不过身量颇高,长了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见了花笺慌忙站了起来。 花笺按捺性子的看了她一眼,压低嗓子道:“阿如,你先去后账,让赵如意出来一下!” 这个叫阿如的女孩子畏惧的看了她一眼,低下头,微微颤抖。 花笺现在就像有一把火在心中烧一般,她活这么大,从来没有这么愤怒过。 她还记得那天夜里,侍卫传信,说青瞳紧急叫她过去一下。她当时吓了一跳,急匆匆的赶过去。一路都在担心,那已经是三更时分了,青瞳很少这样半夜把她叫起来。到底什么事呢?如果是军情根本用不着她,不是军情何必半夜三更折腾? 转过帘子,却见行军塌上被褥叠的整齐,并没有人。花笺愣了一下,四周看过去。青瞳并没有在里面,赵如意却站在帘子后面,像盯着什么恐怖的东西一样的盯着自己。花笺好生奇怪,问道:“如意,陛下呢?” 赵如意嘴巴张了张,眼泪突然涌了出来,他突然扑跪在地,抱着花笺的腿哽咽着,用尽全力压低声音:“花笺姐姐……不好了,陛下!陛下……被西瞻人抓走了。” “什么?”花笺毕竟也经历过许多波澜,知道此时声张不得,她死死咬住嘴唇才把那几乎脱口而出的惊叫咽了回去,脸色瞬间也变得惨白。 赵如意爬到她身边,一边哭一边说,他怎么去传令,回来的时候怎么发现一个骑着红马的西瞻人将青瞳带走,他怎么跟着,那人怎么反追回来,断断续续,边哭边说,终于将事情大概说了出来。 花笺怀疑的看着他,咬着牙道:“赵如意!你可知若有一句虚言,便会粉身碎骨?” 赵如意哭道:“如意倒想粉身碎骨,可是皇上,她真的被西瞻人抓走了啊!”他死死咬住嘴唇,像落进陷阱里的小动物一样呜咽,看上去十分可怜。 花笺心中已然是信了,若真是撒谎,一定编的比这可信。像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倒不太可能是假话,何况赵如意编出这种假话又有什么用?那么说就是真的了,青瞳真的被敌人劫走了!她不但是主帅也是一国之君,落入敌手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她想的满头冷汗,突然想起一事,哆嗦着道:“等等……你说听到陛下和那个西瞻人说了不少话?” 赵如意用力点头:“听语气,陛下认得这个人,好似……好似还很熟悉。陛下一定是见过他射箭的,因为那西瞻人追我的时候让我问问陛下,他的箭法如何。” 花笺紧张的咽了一口口水:“那个西瞻人叫什么?” “陛下叫他……阿,阿什么……” “阿苏勒?” “……对,就是阿、阿苏勒……就是这个名字。” 知道箫图南乳名的人恐怕没有多少,花笺盯着他哆哆嗦嗦的问:“长的什么样子?” 赵如意面无人色道:“皮肤很白,看着年纪很轻,但是骑术非常好,他的马也十分神骏,不会比陛下的胭脂差。” 花笺上下牙关直打战,却道:“要是他还不、不要紧……青瞳不会有危险……他不会伤害青瞳……没事的!没事的!你……你再说一遍,阿苏勒和青瞳,他们两个说什么了?” “那个西瞻人说……说……只要陛下不能下命令,十六卫军就会乱了,十六卫军不会听武本善将军的话,那就……那就,不管陛下布置了什么后手,都都都没用了。军队不知道我们有后手,百姓也……也没人知道。他们只看到我们军队不断退后,连京都也给攻占了去。大家都会……都会……” “军心溃散,大势已去!”这八个字突然出现在花笺心中,她跟着青瞳这么多年,看过那么多征战,听课听的耳朵都起了茧子,这八个字实在是打仗最要命的,这一仗有多重要花笺岂能不知?真到了那个地步,必是国破家亡。 赵如意带着哭腔道:“我我……我没办法,我就只好学着陛下的声音,我不知道能不能稳住这些将军……花笺姐姐,我是不是犯了欺君之罪,我……是不是要死了?” 花笺一屁股坐在地上,狠狠抓着赵如意的手,也知道是安慰他还是安慰自己:“不要慌……不要慌……要稳住,是要稳住,不能说青瞳不见了,不能说!” “可陛下怎么办?我们不说,怎么才能把她找回来?” 花笺抹了一把脸强迫自己镇定:“绝对不能说,若让军队听见皇帝也给西瞻人抓去了,那就真的大势已去。找,到时候说不定我们说了都没有人去找了!我们只能偷着找,只能暗中找!我要给萧瑟写信,萧瑟……可是他巡视新政,现在不知到了哪个州府?” “如意,霍庆阳现在在哪里,你知道吗?他应该离京都不太远了。” 赵如意摇摇头,花笺咬咬牙,道:“如意,你站起来。去找陈文远调档问清楚相国现在什么地方,就说是陛下派你去问的。我们用八百里加急传信,让他想办法。” 赵如意张口结舌:“可是,可是,我们就这么等着,陛下岂不是……” 花笺摇摇头:“不会,至不济她也不会有生命危险。但是这件事如果说出去,救回她的希望有多少我不知道,这场仗大苑却输定了!青瞳和我说过,这是绝杀之局,一战可定乾坤!输了就把我们的家国都输出去了!所以我们一定要等,就算等不及萧瑟,霍庆阳赶来说不定也能稳定局势,我们一定要等!” 赵如意点着头,哭道:“花笺姐姐,我也知道,可是……可是,光是声音像也瞒不了多久啊?以前皇上经常巡视军营,总是接见那些将军……我,我……这件事我又不敢和别人说,我……我肯定瞒不了多久啊。” “这……”花笺一想的确,眉头皱的紧紧的,急的满帐子乱走。 赵如意哭声凄切,捂着脸道:“花笺姐姐,你说如果我找到一个和陛下长得有些像的人穿上陛下的衣服,远远的坐着,遮着面纱,偶尔露上一两次面。你和我身边,有什么话你来传信,那些将军们会不会相信一点儿?我们……我们能不能拖到霍元帅回来?” 花笺将手一拍:“对啊!我们只需要让那人偶尔露面一次,不让他们起疑便可!怪不得青瞳夸你聪明!如意,你想的不错!他们就算怀疑你,也肯定不会怀疑我的。” 她又皱起眉头:“可是,上哪里去找呢?” 赵如意看上去也是六神无主似的,他说:“我也不知道,我们……我们,找找看吧。” 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人将这么重的担子推给她,花笺心烦意乱,她随口安慰赵如意几句,就急急的出去了。如果她当时能够多看一会儿,定能发现赵如意脸上那丝嘲讽的笑意。 于是,过了几天,就有了这个叫阿如的姑娘出现了。 她是赵如意找回来的,是个哑巴,其实这个阿如和青瞳并不十分相像,皮肤白皙了一些眼神也柔顺了一些,关键是年龄小了些,总缺少一点神韵。 赵如意也是本事,这个女子的两条细眉被他涂涂粘粘,变成了和青瞳一模一样的两道飞扬的乌黑浓眉,衬着一双大眼,乍看一眼还是挺像的。不过鼻子嘴巴就差得远了,可惜仓促时间,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只能带着面纱遮掩,偶尔让她远远露面一下。 有对青瞳无比熟悉的花笺在一旁纠正,她的举止动作也就越来越像,只可惜那眼神无论如何也学不来,好在众将和皇帝说话的时候,也没有人敢盯着她的眼睛细看,也就过得去了。 这个阿如性子特别胆小,花笺不想吓坏她,强自压抑自己的怒气,放低声音道:“阿如,你回去后面,不要紧,不关你事。”阿如小心翼翼的点点头,便顺从的走出去,没发出一点声音。 赵如意已经自己听到花笺的声音,他脸色颇为憔悴,掀开帘子从后账出来,也叫了一声:“花笺姐姐。” “啪”的一声大响,花笺劈面就给了他一个大嘴巴。这一巴掌用了全身的力气,打的赵如意脸颊猛然向左边一侧。 她脸颊涨的通红,咬牙切齿的叫道:“你疯了!你疯了!谁让你掘开梁河河堤!你这个该死的!你害死了十万百姓!十万!” 她狠狠的诅咒他:“青瞳回来,绝对不会放过你!你这个该死的!” 赵如意吃了这重重的一巴掌,血往上撞,他的眼睛也红了:“我没有想到梁河水会改道!梁河就在京都上游,我只当掘开堤坝之后,水会冲进京都,淹死那些西瞻敌军!谁能想到梁河水从京都过,根本没有停留,倒淹了济州和沢州,谁能想到?” “你放屁!”花笺喝道:“你为什么不和我商量一下?谁说没有人知道?我就知道!每一个皇子在太学都学过这些!昔日高祖请了全天下最好的地理师,在京都整个城市下方设了一千多条排水泄洪的通道!就是防备涨水用的!你知道那地理师怎么说的吗?地道建成,可保京都千年无忧水患!你用水去淹京都,不是找死吗?” 赵如意血气往上撞,双目通红:“除了你,除了上过太学的凤子龙孙,还有谁知道?我找了十六卫军好几个将领商量过,他们都觉得我这个办法很好,他们没有一个人知道京都不会留水!你怎么能怪我?有地道,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你还是信不过我!” 花笺一时语塞,她不是刻意隐瞒,却也的确并不是十分信任赵如意。京都地道虽然是为了泄洪设计,但有通道能够直通皇宫,那就涉及到皇帝的安全了,尽管这些地道设计的时候不足以让人通过,但是被人知道了,放进去点毒蛇毒蝎子什么的也是天大麻烦,所以关于地道的存在一直是保密的。住在京都的百姓最多只是觉得要么就是京都地势高,要么就是这个地界果然是天子 青瞳之大容天下(出书版)_分节阅读_39 脚下,风水好,下个雨什么的很快地面也就干了。谁能想到他们脚下有那么宏大一个工程? “如果是梁河正常决堤,怎么会造成那么大的水患?”花笺怒道:“你是怎么做的?怎么做的?” 赵如意涨红了脸,道:“京都地势较高,正常决堤的水我怕淹不了京都,就将沛江堵了十分之九,蓄了十五天才一下破开放入梁河的。我只想着这水淹了京都之后,一定会流回沛江,沛江堤坝那么高,河道那么深,怎么会有水患?我只是想淹死京都的西瞻人,不是想让济州受灾!” 他扑过去扯过一张地图,对花笺道:“你看!你看!我掘开这里,不是正好应该淹进京都吗?被京都城池阻挡,淹完之后应该逐渐顺着梁河下游流走!我还特地疏通了梁河下游的河道!谁知道水经过京都一下子就泻出去了,势头比决堤还猛?我有什么错?我有什么错?从出事以来,我时时刻刻都在看这张图,我有什么错?”他的声音已经带着呜咽:“我只是想杀敌,我有什么错?” 第 52 章 2. 狠心 花笺吸了一口冷气,怪不得会有这么多的水,他从沛江借水,沛江河宽要用里这个量词来计算,整个大苑,不!即便算上西瞻北褐南诏东林,也没有比它更大的河,更多的水了! 梁河严格来说,应该算一条半人工半天然的河流,它是沛江分出的一个小小支流,在京都下游。因为京都缺少护城河,前梁开国的时候出动了几十万民工,人工挖出一条河道,上游接在沛江上,下游与原来的河道并在一起,如此新老河道正好形成了一个两头尖的眼睛形,将京都护在当中,成了眼睛中的瞳仁。 前梁为这一小段人工河付出了大量钱财和人力,建成之后便依国号取名梁河。 大梁灭亡,大苑立国之后,高祖乃是土德之运,水克土,京都四面围水不但对皇帝不利,且也不太方便往来沟通,于是便又出动人力,将沛江原本下游自然分出去的支流上游给填平了,只留人工开凿的一段,梁河又从两个源头恢复成正常河流那样的一个源头。 上游水少了,下游的水量也一直不大,两百年来,梁河河堤只有普通的维修,从来没有大规模扩展过,因为没有必要。 此次赵如意让沛江蓄水十五天,在沛江堤坝要承受不住的时候才在梁河出决堤放水,这等于把沛江的水量放进梁河里流!怪不得京都泄洪之后,小小的梁河水道完全承受不住,以至于漫上了两岸。 人说水火无情,果然不假,这大水来的太快太突然,又是在夜里人们没有防备的时候,只有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便在下游济州造成大面积水灾。 虽然一个时辰后,失去控制的水大部分都重新回归沛江和梁河的下游河道,但是河水经过的地方,却同时带走了十万人的性命,沛江下游的尸体只是难民的一部分而已,就已经足够吓人了。 花笺微微哆嗦着,声音嘶哑:“赵如意,做错了就是做错了!你找什么借口?不管是不是出于你的本意,你也已经害死了十万人!你凭什么?你要死十万次才够赔!” 赵如意紧紧握着拳头,额头筋脉凸显,他喝道:“谁说害了人就该死?你没见过那么多高官那么多有钱人,害死人都不用赔吗?害死这些人不是出于我的本意!有多少故意害死人的,也一样活得好好的!你为什么就不放过我!” “你说的这叫什么话?”花笺气的全身发抖:“你别坐在这里说!你去济州看看那些摞在一起的尸体!你去看看那些无家可归的灾民!你敢对着他们,把你刚刚的话再说一遍吗?” “赵如意,你该死!不是我不放过你!是老天爷不会放过你!”她最后一句话是红色眼睛吼出来的。 赵如意发出一声尖叫!拼命摇着头:“不!不!我没有害人!我这么做全是为了陛下!我没有害人!” “为了青瞳?你也好意思开口!”花笺咬牙切齿:“你是连累了她!你将她置于何地你知不知道?” 她喝道:“我们事先说好了,只是稳住十六卫军,等霍元帅回来,你只需要装作青瞳还在的样子,稳住这些人就行了!霍元帅现在已经到江州了!马上就盼到了!你为什么要出头?为什么要制定什么作战计划?我成了你的帮凶!如果你最初说的不是你要稳住这些人,而是你要代替青瞳指挥作战,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帮你遮掩!绝对不会!哪怕十六卫军立即哗变了我也不会!我现在成了你的帮凶了! 你以为你跟着青瞳,学了她一点行军打仗的本事,是因为她觉得你能指挥战役?不是!她留你在帐篷中,只是因为你的背影像阿苏勒,再也没有别的原因了!除了这一点,你什么也不是!”她狠狠呸了一口:“我怎么可能信得过你来指挥?你是什么东西?” 这一下砸中了赵如意的要害,话一出口,赵如意脸色立即变得比他那身白衣还要苍白。可是一会儿工夫,他失魂落魄的眼睛里渐渐点燃了两把火,他的五官都拧在一起,牙齿咬的咯咯直响,他低低的吼叫:“你还是信不过我!你们谁都信不过我!”他的神情带着莫大怨毒,甚至有些癫狂的意味,只是叫:“你们都信不过我!” 花笺看眼这那张美丽的梦幻一般的脸孔上出现这种癫狂的表情,只觉得全身发寒。 可是她并没有瞎说,青瞳不说的时候她还没有注意,可是经她提醒,她也立即注意到了。赵如意的身形——那身形!竟然和阿苏勒一模一样! 她记得她们坐着马车离开西瞻那一天,阿苏勒裹着绛红色的袍子,背对着她坐着,始终没有回过一次头的背影,印在广阔无人的沙丘上,和现在这个人身影一模一样! 同样的身高,同样宽度的肩膀,同样修长的腰肢,连背部的曲线都一模一样! 说青瞳留赵如意在身边,只是因为这个背影,那是花笺怒极了的气话,但是即便冷静下来,她也还是觉得,至少和这个有些关系。要不然,青瞳怎么会经常对着他背影出神? 看着赵如意一下子变得惨白的脸,她还有些内疚自己的恶毒,但是瞬间,她想到活生生的十万人断送在他手中,花笺只恨自己没有能力说出更恶毒的语言了。 她狠狠和他对视,道:“我就是信不过你,你算什么东西!” 赵如意狠狠盯着她,从牙缝中挤出声音:“对,你信不过我!陛下也信不过我!没有人能信得过我!因为我算什么东西!可我为什么行这一步险棋你知道吗?就是因为霍庆阳已经到了江州!你知道跟着他一起回来的,那个叫王庶的人是谁吗?” 花笺冷笑道:“我当然知道,是九皇子苑宁瀣!青瞳写下王庶这个名字的时候,我就在旁边!” 赵如意一愣,随即冷笑:“你什么都知道!她不瞒着你,你这样蠢的人她都不瞒着,可是她却瞒着我!她什么也不告诉我!她宁愿相信你这样蠢的人,也不相信我!但是这样东西——你肯定没有见过!” “什么?” 赵如意转身回到帐中,从枕头下拿出一个锦盒,冷笑着打开。 花笺见里面是一封明黄色的绫子,两头白玉为柄,柄上刻着三足鸟,用朱砂填充。 她认识这东西,这是皇帝旨意中最隆重的一种,要放在宗庙里万世存档用的。一般是用来写登基祭天的祭文或者死前的遗诏。 祭文都已经留档,那这个是…… “先帝遗诏?”花笺脱口叫道。景帝有遗诏留下吗?怎么没有人知道? “对!”赵如意冷笑:“就是先帝遗诏!传位九皇子苑宁瀣的遗诏!是那天晚上,陛下叫我回来找的东西!只要这个东西一公布,陛下就成了篡位!你明白吗? 我为什么想在霍庆阳回来之前夺回京都,不就是为了这个九皇子吗?京都被敌人占领这么久,我们一直没有打下来,要是等霍庆阳回来,让九皇子将都城夺回,那会对陛下有多不利!你想过没有?” 花笺抢过来展开细看,上面果然是景帝的字迹。这是景帝被囚禁的时候写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萧瑟策划了宫变,将军政大权都掌握在手中了,却还是有忠心支持景帝的人。他只是个太监,没有能力让景帝逃离,只能冒死偷来这封空诏。景帝当时还存了幻想,便写下了传位九皇子,并历数青瞳和萧瑟的罪状,让儿子想办法勤王救驾的诏书。可惜这个太监已经被萧瑟的人盯上了,出门即刻被抓,这封诏书也就到了青瞳手中。 青瞳没有销毁这封诏书,而是秘密藏起来随身携带,原本是防备萧瑟的,萧瑟阴谋推她上位,她只怕万一,此人是要利用她对大苑不利,这才留下这封对自己十分不利的先帝遗诏。这件事一直严格保密,花笺并不知道,也没有什么人知道。 青瞳被箫图南突然抓走,同样是为了怕她敏感的身份对大苑造成巨大伤害,所以心心念念,只让赵如意立即去找这个东西,有很多话她没有来得及说,要按照她的本意,这东西是保住大苑的砝码,到了必要的时候,她舍弃自己的名誉地位,却可以保国家无虞。 但是人和人心中的价值观念完全不同,赵如意找到这个之后,第一反应就是应该赶紧销毁!青瞳在关键时刻叫他回来找这个,就是让他赶紧销毁! 好在下手之前,他醒悟过来,如果青瞳是想销毁这东西,早就销毁了,怎么可能留到现在?但是他也绝对无法相信,青瞳是想公布这封诏书的,赵如意想不通,就只好告诉自己,一定还有什么别的用处他暂时无法想到,但是绝对不会是公开! 在看到诏书之后第一时间,他就把九皇子当成了假想之敌。都城在人心目中的地位远远高于别处,夺回都城和夺回其他城池根本不是一个意义!哪怕夺回都城的战役再简单也一样是天大的功劳,所以赵如意才破釜沉舟,想抢在九皇子之前将西瞻人赶出去,万万不能让此人立下如此大功! 实际上,他的设想并没有大错,如果不是京都特别的地下结构,赵如意真的可以成功。他足够聪明、足够努力、也足够敢想敢做。九皇子出生入死,也没能阻挡的军队,有很大可能被他不费吹灰之力全歼! 赵如意做这件事,固然是为了青瞳,可也是为了他自己,他太渴望出头,太渴望显赫!只要做成了这件事,足矣让他摆脱以色事人的名声,上到人生另一个高峰,他相信给他机会,一切都能做成! 可惜对于人生十分重要的运气他没有,老天似乎总不喜欢他,让他的运气超乎寻常的坏,他这一生就没有碰到一件顺利的事情。但是哪一次也没有这一次后果严重,十万冤魂、三百万灾民,他又岂能不心惊胆裂? 然而他的歉意和胆怯却都已经被花笺骂走了,花笺那一句什么东西,如同给了他当头一记霹雷,他咬着牙道:“你说我害了陛下?如果我想害陛下,只要将这个东西送给九皇子,想要什么荣华富贵会没有?我这般舍生冒死是为了什么?这么长时间,我一直小心翼翼战战兢兢是为了谁!” 花笺却没有心思听他的话,她急匆匆将诏书看了又看,追问:“赵如意,你说青瞳在最危险的时候,叫你回来找这个东西!那她的意思,也一定觉得九殿下合适皇位!一定是这样,九殿下在青州战场上的事情传回来,她还高兴的喝了一点酒,还特地将萧瑟叫来问他姓苑的怎么样?她一定是意属九殿下!不然这封诏书她早就毁了!” 她眼睛闪烁着光芒:“要不我们就公布了吧!局势早已经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候,现在新政已经铺下去了,成效显著,京都的敌人也已经被包围,成不了气候了!现在交给九殿下应当没有问题,青瞳现在和阿苏勒在一起啊!这说不定就是老天的意思,只要公布,她就可以放心和阿苏勒在一起了!” 花笺太希望她的姐妹能幸福,以至于都将那十万尸体暂时忘了,嘴角已经泛出笑容。很快却又皱起眉头:“不行,我想不好,这件事还是要和萧瑟商量一下,嗯……萧瑟青瞳未必信得过,找谁好呢?唉!要是周老元帅还在就好了!他说的话青瞳才会信得过。” 她皱眉思索,又道:“赵如意,你把诏书给我,我先留着,等萧瑟回来,让他想办法联系到西瞻,我自己去问青瞳的意思!萧瑟会有办法的!”说到这,她嘴边已经露出笑容。 赵如意却越听心越往下沉,在他心中,花笺前所未有的愚蠢,这样匪夷所思的想法竟然也能有?这个女人会坏事!——他暗暗在心中下了结论。 赵如意的神色不变,缓缓点头:“花笺姐姐,我知道我错了,我现在说不清多后悔!我都听你的。诏书你就这么拿走会被人看见,不如你今晚三更,等大家都睡了之后带个食盒 青瞳之大容天下(出书版)_分节阅读_40 过来,悄悄拿走,就不会有人注意了。” 花笺看着他秀美绝伦的面庞,轻轻叹了一口气:“如意,你真的太……唉!我也不说了,这件事你会怎么样,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明白你并非恶人,我会帮你说话的。” 赵如意抽噎着低头:“多谢花笺姐姐,无论如何,我也记得你对我的好!” 花笺又叹息一声,转身出门。 帘子后面一双眼睛带着点惊恐看着看着赵如意缓缓抬起头来,他眼中哪里有一点儿泪痕? 花笺回到自己住的地方,心中思潮起伏,晚饭都忘了吃,就等月上中天之时。 堪堪到了二更天,忽听门外传来压低了的声音:“花笺,快开门!” 第 53 章 3. 逃亡 花笺听这个声音十分熟悉,开门一看,满头白发的姚有德跌跌撞撞进来,一脸惊慌,一见花笺,抓着她的手就往外走。 “快!花笺!你快跑!我只能拖住他一会儿,晚了就来不及了!”他几乎语无伦次,抓着花笺拼命的向外跑。 花笺不敢和他用力争夺,姚有德已经快八十岁了!她怕失手闪了这个老人。于是被他拉着踉踉跄跄抢出几步。 她涨红面孔,道:“姚公公,我有事!我……我一会还要去青瞳那里,她找我有事!这马上时间就要到了!我回头再去找你好不好?” 姚有德使劲摇头,满头白发在夜风中颤颤巍巍,只是道:“傻孩子!你快走,快点逃命去吧!” “这是怎么了?”这老人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花笺被他拽的脚不沾地的飞快前行,她要停下来,一定是两个人都跌一跤。 “姚公公!青瞳有事找我呢!很重要,我真的要去了!你这是怎么了?” “傻孩子,你别去!”姚有德突然流下泪来:“去了可就没命了,陛下她,唉!她对你不满,要杀了你!你……你快逃命吧!” 花笺不知怎么和这个老人说清楚,青瞳根本就不在,就算她在,又怎么可能对自己不利?她好气又好笑的道:“姚公公,你听谁瞎说的,您老是看着我们长大的,青瞳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这又是哪个混账传瞎话。” 姚有德哆哆嗦嗦道:“傻孩子啊!你看你,陛下都做了皇帝了,你还一口一个名字叫她,你怎么就不小心点啊?说到底,咱们都是伺候人的奴才,主子高兴的时候,那就怎么都行,不高兴的时候,杀个把奴才比碾死只蚂蚁还容易啊。傻孩子,你不定什么时候得罪了陛下,自己还不知道呢,听公公话,你快点跑吧!” “这都哪儿跟哪儿。”花笺摇头:“我也只是私下场合叫她名字,正经场合我都一直注意着呢,她要真为这个不高兴,也不能这么长时间都忍着,这会子突然发作啊!你这么大岁数了,别为这些没影子的瞎话操心,想要什么吩咐一声,闷了就来找我玩,啊!” 看看天色已经快三更了,花笺一阵心急,拍拍姚有德的手,想让他放开。 谁知老人狠狠跺脚:“是我亲耳听到的!程志找我去看看老太妃,我路过中帐的时候,正听到陛下靠着帐子边和人说话。陛下叫着你的名字说,今晚三更你会趁着没人的时候过来,让侍卫在路上守着,你一路过就将你击毙,扔进河里,就和外人说你是失足落水。 开始我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越听就越分明,就是陛下的声音,半点儿也错不了!计划的十分周详,特意吩咐了要先将你击毙,再扔进河里,生怕河里还淹不死你!你这个傻孩子,你死到临头了!快点跑吧!” 花笺牙关咯咯打战,她是知道内幕的,这哪里是青瞳的声音?分明是赵如意! 赵如意要杀她?她怎么也想不到赵如意会想杀了她,所以一时间呆呆不动,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怎么敢杀了她?他又为什么要杀她? 赵如意时而柔弱,时而妩媚,时而妖艳的样子交替出现在脑海中,他才十五岁,根本还是一个孩子的年龄呢!十五岁的孩子敢杀人?想到这心里却打了一个突,赵如意说你们都不相信我时,从眼神中流出来那种刻骨的怨恨,虽然一闪即逝,却她浑身发冷。 王充容一直将她们两个女孩保护的太好,以致于花笺经常忘了人世间的险恶,其实皇宫中十五岁杀人的不在少数,九皇子的生母,当年的德妃司徒慧,十四岁手底下就有人命。 “你这个傻孩子啊!”姚有德却以为她不信,急道:“我老头子八十岁了,我要是骗人就让我下辈子仍旧做这个断子绝孙的行当!” 花笺这才反应过来,忙点头不迭:“我信!公公,我信!我我我……”突然一阵更可怕的念头冒了出来,如果没有姚公公叫破,赵如意是真的可以无声无息杀死她的!她一直觉得青瞳不在,是她在支撑局面,别人信任的是她,并没有很看得起这个学人说话的赵如意。 此刻突然发现,人们听从的只是代表那个位置的人,只要陛下发出命令,别说趁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将她杀死,即便光天化日之下,直接叫侍卫去将她杀了,她也没有办法。 她牙齿相撞,咯咯打颤,就在这时,沙沙的脚步声传来,听声音足有十几个人。姚有德几乎原地跳起,颤颤巍巍的叫道:“来了!来了!快躲起来!快躲起来!” 花笺紧张的神经像是被人抓了一把,哆嗦道:“公公!你也躲起来!一起躲一起躲!”她来不及和这个老人说,陛下已经换了一个人,既然能杀她,也就绝对不会对他客气!妄想和陛下攀交情讲脸面都纯属找死。 两个人跌跌撞撞的刚往左边跑了几步,一队侍卫就分开草叶,走了过来,当先一人见了花笺便开口:“尚宫大人还没有休息?咦?姚公公也在这里!” 花笺叫道:“不关姚公公的事!他只是路过,偶尔遇上我,顺便说两句话的!” “哦,尚宫大人这么晚了还要出门?有什么事,小人可以代劳!” 花笺觉得他的脸在月色下青白一片,表情似笑非笑,看着十分诡异,心中更是害怕,摇头道:“不需要你!我……我自己去。” 那侍卫上前一步,赔笑道:“尚宫大人要去哪里?天色已晚,小人送你去吧。” “我……我不想……我……” 那侍卫似乎停了一下,又笑起来:“尚宫大人您真是,和小人这么客气。大营不比宫中,要是宫中,小人还没有福气可以相助尚宫大人呢!” “请吧!”他伸手做了个手势,逼近一步。 花笺心跳如同擂鼓,脚下发软,几乎站立不稳。她从五岁就进宫,却一直生活温暖欢乐,皇宫中的阴谋和她绝缘,几曾遇上这种场面?宫女们私下流传的种种故事此刻一起想了起来,吓得她嘴唇都白了。 姚有德突然上前一步,将她拦在身后,厉声道:“慢着!” 那侍卫皱皱眉头,才问:“公公有什么吩咐?” 姚有德喝道:“咱家奉了太妃老佛爷之命,要和花尚宫先去东营拿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要劳烦二位亲自去拿?我叫个兄弟去便是了!” “混账!”姚有德白眉倒竖,竟然威风凛凛:“太妃有命,你也要问三问四?” 那侍卫脸色微微不好起来,却还是勉强赔笑:“小人多嘴!夜深灯暗,小人陪同你二位一起去吧。” “放屁!”姚有德骂道:“既然是让我们两个去拿的东西,自然是不能让你知道的,如果能让你跟着,我们两个会半夜三更偷偷出来?告诉你小子,宫里的事情,你还是少知道一点好!你已经耽搁了很多时间,要是误了太妃的事,你可吃罪不起!” 他喘了一口气,才道:“东西拿了之后,花尚宫立即就会去中帐!咱家拿老命做保证,你不信吗?” “不敢!”侍卫退后一步,脸色更加难看,打量了姚有德一下才道:“那您二位就请吧!” 花笺和姚有德互看一眼,眼中都有藏不住的惊恐,不信就这么轻易可以过关了。两人走出几步,就变成小跑,随即变成大步疾奔。 他们身后,另一个小校不满的嘟囔:“队长!这个姚公公也太没道理,你好心送他,他倒好,好端端,张口就骂人!什么混账放屁全来了,不过就是个太监,有什么威风的?” 队长脸色也不好看,勉强说道:“他是老人家,脾气大一点,能忍就忍吧。” 另一个小校也撇嘴:“就是,我们好心问两句有什么要帮忙,就说耽搁太妃的事吃罪不起,他拿太皇太妃压我们!太皇太妃老佛爷是德宗老祖宗的妃子,算起来是当今陛下的太婆婆,四十年前就吃斋念佛不管事了,能有什么事!” 又有一人上前撇嘴:“还有花尚宫,平时挺好的,今天怎么那么别扭,看我们像见鬼一样!我看就是不能和太监说话,和那不男不女的老太监再说两句,她也……” “住口!”队长呵斥他,又小声道:“姚公公昔年和陛下的母妃都有交情,花尚宫就更不必说,你听过历朝历代有她这么受重视的宫人吗?咱得罪不起的人,说两句就说两句吧!” 中军帐内,赵如意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微微一笑。一个人学两个人说话,对他来说简单的很。 “这个世界上还有能舍命的交情。”他有些失神的想:“故意让姚有德听见,果然他就将花笺吓跑了。虽然他从来没有遇上对自己这么好的人,但是花笺却有!姚有德为了保护她,果然如他所愿,冒着生命危险将消息泄露了。 在赵如意眼中,花笺是个算不上漂亮、基本不识大体、也压根没有脑子的女人。在他看来,这样的人死了一点都不可惜!却偏偏有很多人当她是珍宝。 赵如意觉得,害死十万人这件事,青瞳知道了也未必没有挽回余地,但要是杀了花笺,陛下就绝对不会放过他! “花笺会逃到北方吧?”赵如意出神的想:“她会去找陛下,把一切事都说出来!如果让他自己说,陛下未必会相信,但从花笺嘴里说出来,陛下一定就信了。这个蠢女人不懂的,陛下一定懂!陛下只要听了,就会明白一件事——如意为了她,什么都能做!” 第 54 章 4. 表演 林逸凡穿着皮甲,满腹心事的向中军帐走去。武本善今晚巡营,他没有事便一起作陪,两人路过东营门的时候,正看见花笺和老太监姚有德正在和营门士兵冲撞。 姚有德声色俱厉喝骂,说是奉了陛下旨意要出营,士兵们见他没有同行令牌,任他怎么说也不肯放行。 武本善预备上前呵斥士兵两句,放花笺走。在他看来,花笺说陛下有事让她外出,那有什么可怀疑的?何况出行令牌实际上就是花笺在管理,他手下裨将也曾拿了自己的批示去花笺那里领取过。花笺要出门根本谁也不用请示,自己拿一个就是了。根本没有说谎的必要,她说忘记了就是忘记了,灯下黑,偏生自己手边的东西会忘了拿,这是常有的事。 不过林逸凡却心中一动,他在一旁看着,花笺嘴上虽然也说得凶,但她脸色惨白,眼神闪烁,看着不像生气,倒像是受了什么惊吓。 虽然他也绝不相信花笺会出什么问题,但出于谨慎,他还是拦住武本善,命人继续盘查,自己快快向中帐走去,预备问问清楚,看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变故发生。 离中帐还有十丈,就被两个侍卫拦住,其中一人脸色尴尬,道:“林将军,你现在不方便过去,有什么事明儿再来吧。” 林逸凡看见帐中微微有一点烛光,于是温声道:“我就问陛下一句话,陛下已经睡了吗?” 一个侍卫干咳一声,让开身子道:“林将军,你走前五丈,不要再靠近了,听听就……知道了。” 林逸凡心中奇怪,凝神细听,他走前几步,并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再走几步,除了草中秋虫,还是没有什么声音。他疑惑转头,正想问身边故意离他几步远的侍卫,到底有什么声音?却突然间,便听见一声轻轻的笑。 虽然只是一声短短的轻笑,但这个笑声简直娇媚入骨,听得人身子一热,心神一荡。 这一笑之后又是许久没有声音,然后微微的喘息声突然传来,这等压抑着的喘息,似有若无,断断续续,听的人心都几乎和着呼吸一起跳了。然后是青瞳压低了的声音传来:“如意,向上面一点儿。” 一声轻轻的答应,像是从灵魂深处传来的婉转娇声,带着点呻吟的意味。 无论男女、林逸凡这辈子就没从谁口里听到过这样的声音 青瞳之大容天下(出书版)_分节阅读_41 ,单单一个含糊的音节,已经销魂夺骨,让人无法自持。 林逸凡猛然停下脚步,用眼神询问那个侍卫,那侍卫尴尬点头,吞吞吐吐道:“如意郎从下午就没出中帐。” 两人不敢再往前走,林逸凡脸红耳赤,慢慢退到十丈开外。在这个距离,除非高声喊叫,否则是听不见了,但是一队侍卫个个凝神侧耳,在心中幻想着还能听到那般销魂蚀骨的轻吟低唱。 林逸凡心里很不是滋味,不由想起早逝的少将军周远征来,不过他心中也明白,周远征死了好几年了,这么也算不上尸骨未寒。即便是守寡到现在,也早就够了再嫁的年头,何况青瞳实际上已经再嫁了一次,和少将军已经没有关系了。 然而定远军将士对青瞳的爱戴和忠诚很大程度上来源于她和周家的关系,青瞳一天还是独身,在他们的心中,她就一天还是昔日军中那个指挥若定的少将军夫人。如今这一声呻吟,却将最后这一点关系也斩断了,林逸凡觉得自己心中像是破了一个洞,空落落的。 他回转营门,武本善已经急得够呛,一见他立即上前:“怎么样了?花笺都急了,几乎想硬冲,我躲得及时,要不差点被她看见。” 林逸凡落寞的道:“没有变故,陛下那边正常的很,花笺应该没有问题,放行吧。” 武本善松了一口气,又埋怨道:“兄弟也就是你的事多,我就说,就算你出问题,花笺也不会出问题,你担心个什么?” 他这边暗中做了个手势,营门口士兵收到信号,也松了一口气,开营门放了花笺和姚有德出门。 武本善在暗处看着这二人慌慌张张,跌跌撞撞的没入夜色中,心中奇怪:“老林,你说什么事非得三更半夜去办?花笺和姚公公,一个老人一个女子,就是跌一下也受不了啊!” 林逸凡摇摇头:“我不知道,陛下做事,还要事先和你商量不成?” 武本善默然一下,也叹了口气:“陛下最近……唉!也真是不怎么和我们这些兄弟亲近了。整日里就是和那个赵如意在一起,前些天,突然凿开梁河,连招呼也没有和我们打一个,就用十六卫军那帮将领……”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不语了,实际上他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见到青瞳了,有什么命令都是花笺传信。青瞳每天倒也出门一次,却都是坐在车轿中,垂着面纱前行。 大苑女子出行是有不少喜欢戴面纱的,但青瞳却没有这个习惯,一向是直面对人,她最近经常带上面纱武本善总觉得看着有些别扭。 而且他有事要求见的时候,青瞳也总是隔着帘子和他说话,语气也客客气气,再不像以前那么随便。 他没有林逸凡那么细致敏感,却也渐渐感到,参军开始有意和他们这些老人疏远了。书上关于这种事说的很多,哪一任帝王打下江山之后,都要着重处理以前立下太多战功的亲信,这样政局才能稳固。 武本善自己觉得已经很小心注意了,但他是景帝亲封、国公加平章政事的官衔,现在大苑军中论军职数他最大,回头站朝堂的时候,副帅霍庆阳还要站在他的下首,和他攀得上关系的将领也多如牛毛,是不是陛下要整顿军务,要从他这里开始呢? 他已经怀疑到青瞳要拿他来杀鸡儆猴,却也没有怀疑到这个青瞳会是假的。 首先是因为,在军中将主帅劫走,这几乎是不可想象之事,压根没有人想过这种可能。另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花笺全力配合,对赵如意,也许有人怀疑,但是对花笺,却没有人怀疑。 利用大家对花笺的信任,和赵如意将声音模仿的惟妙惟肖的绝技,谁也没有料到每日里蒙着面纱出入的皇帝竟然是个假的。 这还是营中,大家生活在一起,一切从简,如果在宫中,规矩多不胜数,有他们两人合作,再有足够的时间找一个更相像的傀儡,恐怕就是想瞒几年都瞒得过去。 中帐里,阿如僵硬的躺在床上,看着赵如意手在他自己身上抚过,喉咙里便溢出一连串的呻吟声,间或短促的呜咽喘息。帐外脚步声渐行渐远,林逸凡走了,赵如意仍然没有停下,他双手摸过自己的肩头,发出一声带着满足的叹息,像是有一个人正在抱着他。 此刻他全身上下,无一处不媚态横生,偏偏那一双眼,却冷淡清冽的让人害怕。 表演完了,赵如意很慢很慢的放下双手,似乎还有些流连那份温暖。冷不防一转眼,见阿如正望着他,赵如意先是与她凝视,看的她惊惶不已之时,突然他嘴角一勾,眉眼渐渐展开,慢慢笑了。 他笑起来就再无一点邪气,随着他一点点翘起嘴角,如同花儿一点点绽开花瓣,渐至如同百花齐放,□铺满天地。别人笑只能让你看到,可他的笑容里似乎带着花儿的芬芳气息,带着琴弦的韵致。不但能让你看到他在笑,也能闻到他在笑,也能听到他在笑,感觉到他在笑。活色生香,定然便是这个意思了吧。 阿如一时只觉脑子里什么也没有了,全是赵如意那个说不出有多么好看的笑容,竟不自觉也冲他笑了一笑。 第 55 章 5. 抱我 “阿如,我笑的好看吗?”赵如意的声音又轻又软,如同天籁。 阿如迷迷糊糊的点着头,只觉得不管他说什么,自己都应该点头。 “那你要不要过来抱着我?”赵如意此刻就如同一个引诱灵魂下地狱的恶魔。 阿如畏缩的看了他一眼,轻轻颤抖了一下。她明白赵如意不是说真的,只有他们两个人在帐中的时候,他经常会说些奇怪的话。 阿如本来是一个商人家下人生的庶女,从小没有得到过任何一个人的宠爱。因为有一点胡人血统,她从小就比别人长得高,眼睛也比别人黑亮一些。战乱一起,父亲放在照看货物上的心思比照看儿女多,车马先用来运货,其余几个兄弟姐妹还有牛车可坐,她就只能跟在后面跑,追不上队伍,竟然也没有人回头找她。她拼命的追拼命的跑,前面的车队还是越来越远,路过一个岔路的时候,突然有两个男子将她抓住,装进箱子,然后在夜里被带到这个帐子,带到这个美的梦幻一般的人面前。 惊恐的阿如见到这张脸的那一刻突然什么也不怕了,突然觉得死活都无所谓了,她只能呆呆看着赵如意,赵如意见她这样,轻轻一笑,问她:“愿不愿意帮他做事?”阿如完全不用思考,就听见自己已经回答出口:“愿意。” 她知道,那人是不满意她的,但是像她这样身高的女子并不容易找,时间很紧张,又不能大张旗鼓,所以她就被勉强留了下来。 阿如从心里害怕他,却无论如何,也不想离开他!大概是怕她乱说话,那人给她拿了一杯水,她喝了之后就再也发不出声音了。可是即便这样,她还是丝毫也提不起想逃走的念头,她就是不想离开这个梦中也不曾出现过的绝美少年。 那少年找来另一个女官,叫花笺,阿如听着赵如意在和她编着瞎话,说她是在路上饿倒的乞丐,天生的哑巴,无家可归扔在外面就会死。 花笺皱着眉看着她,道:“不像啊,能行吗?” 阿如觉得自己中了邪,竟然立即便点头不已,她那般急切的点头,那般急切的想得到花笺的肯定,甚至还根本不知道他们要自己做什么事。她看见那个花笺眉毛展开了,夸她:“虽然不会说话,但是人挺机灵!” 之后知道他们要自己冒充什么人之后,她竟然没有一点儿害怕,并不是因为花笺总是温和的拍着她和她保证,事情拆穿了她也会保护她。她就是不怕,阿如在心中暗暗对自己说:“因为自己亲口答应了他,说了愿意帮他的,那就要好好做啊。” 身边的赵如意还在微笑,是看着她微笑,是看着她一个人微笑。 “阿如,你真的不想过来抱抱我?”赵如意充满诱惑的声音传来:“我知道你想的。” 阿如脸颊羞红,却不由自主的笑了。 赵如意张开双臂,做了一个要抱她的姿势,阿如身子微微颤抖,不由自主闭上眼睛。 “哧~”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嘲讽的笑,阿如慌张的睁开眼,见那张绝美的面容上带着玩弄,阿如颤抖着低下头,这不是第一次了,可她却仍然上当。 他的声音轻轻的:“这么轻易就想抱我?阿如,我切你一根手指头,然后亲你一下,你愿意吗?这次不骗你,一定不骗你。” 阿如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却点点头。 赵如意的声音落寞起来,突然伸出手,将浑身颤抖的阿如揽入怀中:“好了,别胡思乱想,快睡吧。” 就在阿如以为他已经睡着的时候,赵如意却突然出声:“你甚至愿意切一根手指头也想抱着我,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会有人不许我转过身来呢?” 他的声音低的如同喃喃自语:“明明是她要我到她的房间里去,明明是她想抱着我,可为什么不许我转过身来呢?” 他倒在床上,耳边似乎又听到那一声咬牙切齿的怒喝:“谁让你转过来的?转回去,背对着我!” 这是他心中的秘密,只有那么一个夜晚,他只有那么一次机会。就在他开始绝望,以为凭着姿色永远不可能吸引到她的时候,她路过他身边,却突然停下脚步,许久许久,才道:“如意,你今晚到乾清宫来。” 那一刻,他的心脏几乎跳出体外,但实际情况和他想象中的一点也不一样,那个宫殿熄灭了所有的灯,漆黑一片。也赶走了所有的人,安静的如同坟墓。 这和他以往遇到的情况都不一样,谁也没有将烛火熄灭到一点光亮不留的程度。他只能看清她的轮廓,却已经激动万分。他知道最近战局吃紧,他也知道就在今天白天,她还用烽火传信,给远方霍庆阳出了樊城伏兵的主意。他还知道,她出了主意之后,曾意气风发的说:“振业王,我看你怎么死!” 他一直全力注意她,所以也知道,自从说了那句话,她就不吃不喝也一动不动,在含元殿坐了一整天。虽然他不知道她为什么心情不好,可他知道,她心情不好的时候,愿意找他,这是一个非常难得的开始!赵如意专门学过揣摩人心,心情好的时候找你,很容易忘记你,心情不好的时候找你,那你就会真正进入她的心里。 所以他激动万分,用尽自己全部心思,可是事情和他想的一点也不一样,她什么也没有做,也不许他做任何事! 她只是让他站在地上,不许动。然后她从后面突然抱住了他!抱的那么紧那么紧!她其余什么动作也不做,就这么抱着他,一直抱了很久很久。 一切是那么温馨,如同有水波在房间中流动。直到赵如意用自己能做出的最迷人的表情笑着转过头来,想说出更媚人的话语的时候,这种温馨却戛然而止。 “谁允许你转过来的,立即转回去,背对着我!”那一声呵斥里含着山海一般的恨意,赵如意打了个哆嗦,真的,她用充满恨意的语气和他说话。同样的笑容,同样经过精心设计,能颠倒众生无往不利的笑容,让阿如切了一根手指也愿意,但是她,竟然恨他! 虽然他立即就转了回去,但是她却再也没有像刚才那样抱着他,赵如意全身流着冷汗,他能听到身后拉椅子的声音,知道她坐了下来。 背后有些灼热,他知道她正盯着他的后背看,赵如意尽量控制,但是汗水还是不听话的流出来,很快就将背部打湿了。 他吓得要死!他没有像今天这么恐惧过,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恐惧,也不知道自己恐惧什么。到最后,他已经实在抑制不住,整个人如同风中树叶一般颤抖起来。 身后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她的声音十分温和:“如意,你走吧。忘了今晚的事,我只会放纵这么一次,再也不会了!你忘了今晚的事就好,一点事也不会有。” 赵如意便僵硬着走了出去,不敢回一次头,之后果然再也没有过,青瞳待他更加疏远,直到他彻底改变形象,穿着士兵的甲胄,苦练骑射,面无表情的做着一个亲兵的工作,她才渐渐对他改变态度,教他战术兵法,好似从来也没有发生什么事。 但是他永不能忘记,永不能忘记那双手臂环着他的感觉,他曾经离她,那么接近! 花笺说的话还像荆棘一般刺在心上,原来我的背影长的像那个西瞻的振业王。赵如意想,多谢你告诉我,你解开了我心中一直怀疑的谜团。他自己又看不见自己的后背,如果花笺不说,他怎么可能知道呢? 他还能清楚的记得,那双手臂抱着他后背的时候,是多么激动,爱意透过所有的 青瞳之大容天下(出书版)_分节阅读_42 衣服所有的血肉传过来,他感觉的很清楚!这个世界,从来没有人这么爱过他,他从来没有感受到如此深厚的温暖和爱意,从来没有…… “你说忘就能忘了吗?”他盯着阿如,温和的问:“我不想忘掉,就一直记着、一直记着……可以吗?” 阿如迷茫的看着他,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她经常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不过她已经习惯了沉默,她也明白,赵如意满意她的沉默。 “我今天下了一道命令。”赵如意似乎自言自语,又似乎说给她听:“我把军粮中的精粮都给了霍庆阳的西北军!十六卫军因此还扯了很久的皮,说不应该对他们那么好……怎么能不给一点好处呢?很快那些人就知道,我是什么东西了!很快!” ———————— 薄雾缥缈, 新月上柳梢。 孤倚危栏影, 憔悴了楚腰。 风卷衣袂瓢飘。 回首灯火阑珊。 往事如潮, 几番幽梦萦绕, 已是帘空影遥! 心已碎—— 还为谁把酒浇。 青丝依依糸不住你, 志比天高。 第 56 章 6. 疲军 江州大营。 霍庆阳慢慢走出营帐,脸上表情说不清的悲喜。来传旨的内侍看出他情绪不好,没玩任何花样,老老实实传完旨意,便在亲兵的招待下,去偏帐歇息了。 十几员偏将裨将就在帐外不远处,看那太监走远了,立即一窝蜂凑到霍庆阳面前,七嘴八舌的问道:“元帅,怎么样?” “旨意说什么?是让我们出动了吗?” “是配合十六卫军还是主攻?攻哪一个方向?” 这些西北苑军从骁羁关下一路追着西瞻铁林军跑过来,沿途亲眼见到敌人的凶狠残酷,没有人比他们更恨西瞻铁林军,没有人比他们更渴望与之一战。 尤其是听到京都被他们占领的时候,霍庆阳更以为是自己征战不力的责任,曾为此病了一场,眼下这十几个将领,哪一个没红了眼睛想拼命? 直到他们又联系上京都驻军,才知道撤出京都,那是皇帝为了避免铁林军对西南沿途危害过巨,定下的战策。用敌人必攻之地诱使敌军快速前行,直扑京都,不要过度祸害其余州府。皇帝百官和京中百姓已经及时撤离,不但没有想象中那般不堪,反而借此机会,将这群跑起来比风还快的敌人困进城中,寸步不前了。 这封旨意还是青瞳自己写的,用词简略,语气温和,命霍庆阳安慰一下西北将士。 虽然众将一方面心中的确松了一口气,敌军的机动能力他们深切体会,几乎认为要拿他们毫无办法了,现在终于将敌人困住,终于可以不用一味奔跑,终于可以实打实的去打仗了。 但是逼得皇帝将都城都舍弃了,同样是由于他们作战不力的缘故。西北军上下哪一个不视之为奇耻大辱?他们体力虽然疲惫不堪,但战意却高昂无比,只等赶到京都,便要用敌人的血来洗净耻辱! 谁知刚到益州,便接到另一封旨意,这一封旨意语气却截然不同,命他们沿途收整被敌人打散的残兵,让那些残兵重新回到原地驻守,再将路上被西瞻军损毁的战略要地一一整顿,守军不够便就地招募,招募不够还要在他们军中留下人员补齐。 霍庆阳不知道这一封旨意便不是出自青瞳之手了,虽然不理解,但只当是战略真的需要,于是接到命令,沿途整顿起来。 土建的工程不算大,青州流州麟州安州益州这五个州府被西瞻人大肆烧杀,损毁严重。比起这些地方,益州再往京都沿途,关口城池就基本算的上完好了。这是因为,益州之后西瞻军看出一条空虚的路,便直扑京都,几乎没有停留,也没有时间杀人放火了。所以修缮城市关防的任务不算严峻。 但各地军务人员损失很严重,几乎连一半也没有!募兵这一条就将西北军拖到现在,才到达江州。 大苑将各个州、府、郡、县、乡、镇按大小和重要程度分为十个等级,每个等级驻军数量都有定员。重要的军事要地和关口,比如呼林关、骁羁关那样的重地还有另外的驻军,不算在当地驻军数目内。 益州到京都这一段路土地肥沃,工商兴旺、百姓密集,那是大苑的粮仓重地,按照律令驻军都不少。但这些地方两百年来没有打过大仗,所以一直以来都是虚报人数冒领军饷,即便是到位的士兵,素质也是整个大苑最差的!西瞻军随便一冲,就逃了个四面开花。 虚报了一批、逃走了一批、加上青瞳为了给西瞻人让路又故意调度了一批,要想凑齐花名册上原有的人数可谓难于登天。 霍庆阳不由焦头烂额,利用他西北路行军总管的职位前后调度,就地招募,什么办法都使出来了也凑不够,直到萧瑟派出孙嘉接手,孙嘉手中同样也握有圣旨,说是将旧有府兵制度废除,实行新的募兵制,再凑人数毫无必要,西北军才能继续前行。 让西北军难以接受的是,刚刚可以成行,朝廷却突然断了供应他们的粮草!旨意上说是道路不通,无法运输,让他们暂时自己想办法克服困难。 没有粮食,这十几万西北军顿时陷入困境。 好在昔日定远军经常面临缺粮的境地,霍庆阳面对这种情况有丰富的经验,全军捕鱼打野兽、挖野菜草根掺进粮食中、一天只吃两顿,还是一干一稀,再仗着自己官大,能压就压,能哄就哄,和沿途郡县文官扯皮、打官腔要补给…… 饥一顿饱一顿,这群面黄肌瘦、疲累不堪,却又斗志昂扬的西北军终于到达江州! 十六卫军原本是将京都整个包围的,西北军到达江州以后,十六卫军便向南收缩,将这个缺口让他们填补。两军既然已经相遇,自然少不了接触。十六卫军这些少爷兵本就个个心高气傲,哪里将这群叫花子一般的边军放在眼中?何况现在全国上下都觉得是西北军作战不利才导致京都失守,十六卫军对他们自然更加没有好脸色了。 尤其是十六卫军负责给西北军留下粮食补给的军需官兵,简直眼睛鼻子都长在天上了,什么‘粮食留着给狗吃,狗还会看门’之类的话用恰好能让西北军听见的低声说出,没有一点顾忌,不留一点面子。 军中上下,除了霍庆阳实在是官大,没有人敢惹,其余将领士兵哪一个没有受了些窝囊闲气?他们又心中有愧,便是一个偏将被一个小兵出言不逊,也只是在心中憋气,没有人真正发火,只是这斗志却又更旺盛了! 战场上的耻辱,只能用敌人的鲜血洗刷,说什么也没有用,战场上见吧!每一个西北军都这样想。 你们十六卫军再骄傲,再嚣张,不也拿敌人毫无办法吗?你们已经围着京都攻打了那么久,甚至连水淹京都的方法都用了出来,不是仍然没有将都城夺回吗? 现在我们来了,我们负责这边缺口,今天旨意一到,每一个西北军战士都以为,终于轮到他们上战场,终于轮到他们一雪前耻,和敌人正面搏斗了,所以每一个人都摩拳擦掌,兴奋莫名。 将领们看着他们的主帅,营帐周围站岗的士兵也忍不住看着他们的主帅,不值班的士兵在营帐中同样掀开一条小缝,偷眼看他们的主帅,一张张遍布风霜的脸上都写满了渴望。 见霍庆阳始终不语,副将胡久利急了:“元帅,你倒是说话啊!旨意上都写了什么?是不是还让我们围困?这有什么好围的啊?倒是快打啊!咱们是抓不住那些孙子!十六卫军那帮少爷兵可是看得见摸得着,可他们都围了这么长时间了,一场漂亮点的仗都没打!光知道给我们受气!老子受够了!” “是啊,现在虽说能吃饱了,可我比前些日子饭量还少了,米粒往嘴里一送,就想起十六卫军那些样子,心里堵得慌啊!” “元帅!等打起来,你可要帮我们请战啊!” “我要做先锋!”胡久利一个高跳了起来! 霍庆阳眉眼睛一瞪,胡久利脖子一缩,不敢说话了。 “叫王庶来我军帐一趟。”霍庆阳皱着眉头道。其他人互相看看,答应着下去了。 王庶很快就到了,他皮肤粗糙,身材消瘦,穿着偏将的皮甲,站在军中丝毫也不显突兀。 霍庆阳将手中旨意递给他,王庶没有任何疑问,默默接过来看,身子始终标枪一般直挺。看完了,他将旨意双手递过,还给霍庆阳,还是没有说一句话。 “你怎么看?”霍庆阳问他。 王庶面色冷峻,头盔的边沿一丝不苟的压到眉梢,他沉声道:“这样的命令,会将西北军拖入险地!” 霍庆阳叹了一口气:“我知道。” 他沉声不语,攻击的命令是下来了,是他们想要的开战,却是这样的攻击方式,实在出乎他的预料。但是又不能说是错误的,夺回京都,需要西北军和十六卫军的配合,按照现在所处位置,自然便是十六卫军负责南部,西北军负责西北。 这两支军队中,需要一支主攻,一支配合,皇上选中了他们西北军主攻。负责吸引敌军主力出城野战,十六卫军南方缓慢推进,压缩战场。 之所以要野战,是因为京都城池实在坚固,敌人若是固守,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攻下来,圣旨上吐露了一点内情,那日大水冲垮了下游通往济州的一段河道,漕运一时接济不上,就靠济州原地剩余的粮食,已经不敷十日之用了。十六卫军现在南方,还要和三百万难民夺粮。若是继续拖延,等着敌军守不住京都,怕是会有灾民饿死。 灾民饿死一些,仍然不是关键,南方是大苑的产粮之地,区区三百万难民很容易就可接济,漕运不行可以走陆路,顶多就是拖延些日子,多死几个人罢了,绝大部分的人应该还无恙。一场这样的大水灾,家里已经片瓦不存,挨几天饿百姓还是可以接受的。 关键就是在时间上,十日后,济州余粮吃完,新粮未至。民心必然慌乱,城中西瞻军便有了可乘之机,如果他们趁着这个机会向南边突围——旨意上很委婉的说——知道西北军一路辛苦,所以军粮大部分都给西北军留下了。十日后粮食既然消耗完毕,同样已经挨饿又被难民绊住手脚的十六卫军恐难支撑。 所以绝对不能让敌军看出南方弱点,如果要战,就只能吸引敌军从这里出来。 城内铁林军的情况霍庆阳最清楚,别看他们现在只有四万人被困京都,四面受敌,成了一支不折不扣的孤军,十六卫军和西北军加起来三十多万人,看着对比如此悬殊。几次进攻下来,西瞻军也都表现平平,似乎没有什么能耐,一般士兵和百姓都认为他们只是靠着京都坚城为依靠,才拖延了这么多时间。 但实际上,这种交战对西瞻军才是不利的,西瞻军四万人都是骑兵,骑兵进城驻守,等于被斩断了马腿,比普通步兵更加不如,他们驻守的时候并不可怕,如果他们找到机会突围,那才是真正展现实力的时候。 虽然只有四万人,但要正面对决,他这十几万疲军或可一战,十六卫军却十分危险。 “陛下信任元帅,信任我们西北军,才将主攻的重任托付给元帅。”王庶冷静的道:“此事不能推脱。” “可是野战……” “野战正是敌军最擅长的,正面冲撞我们损失必定惨重。但是京都城池坚固无比,打攻坚战役同样少不了消耗,不能说陛下的战略是错的,只是用什么方法才能吸引敌军出城野战,这却要好好想想。” 霍庆阳望着他,叹了一口气。他实在觉得无法开口。敌人是没有义务配合你的,你主攻敌人就一定要用主力去迎战吗?你想让他攻西北,他为什么不去攻更富饶的南边? 所以他另外接到一封密旨,旨意上要求,要他们利用西北军刚刚到江州,城中敌人还不知道底细的便利条件,由王庶表明身份,做出显亲王带着西北军先头部队,急急进京勤王的姿态,用他自己吸引敌军出城。南边十六卫军会全力压进,做出要决战的姿态。甚至不惜用百姓冒充士兵,用车辆设置路障,给敌人强大的压力。 西瞻军如果要选一个方向突围,会选择看上去有上百万之众、又不适合跑马的方向,还是看着只有几万人的方向,结果必是不言而喻了。 这将是极为艰苦的一仗!如果说西北十几万军队对上近四万铁林军,胜算很小的话。那带兵不多,吸引敌军出城野战的王庶,就如同赤身搏虎,安危 青瞳之大容天下(出书版)_分节阅读_43 可想而知。 霍庆阳很容易就想到‘借刀杀人’四个字。 皇帝要除去王庶,他理智上可以理解,情感上却很难接受。王庶自青州以来,跟着他征战沙场,一举一动、一点一滴他都看在眼里。王庶胸有韬略、沉着勇敢,比之胡久利等人强的太多。霍庆阳心中不知多少次希望王庶不是什么皇帝的政敌,金枝玉叶的九皇子,而是他身边真真正正的一员副将,那他将是自己最得力的部下,最心爱的弟子,将来一定能超越自己的大苑优秀将帅。 可是现在,一道旨意下来,这个未来的将星就很有可能陨落在这里了。 霍庆阳不是武本善,他从来就没有抗旨的胆子,昔日定远军中韩维监军,他明明知道韩维的布局错漏百出,想出偷兵符的主意,却也只想让青瞳去顶缸。 如今他算得上皇帝的亲信,于情于法,都没有偏向王庶的道理,可是他怀揣密旨,偏偏就是开不了口。 王庶静静的看着他,突然开口:“元帅,属下想请命做个先锋,不知元帅可否成全?” 霍庆阳手腕抖了一下,没有说话。 王庶双手抱拳,施了一个军礼:“请元帅成全!” 霍庆阳嗓子像是堵住了,眼底突然有了些热意。他知道王庶已经明白了,他是皇宫中长大的,身边一直围绕着这些政治阴谋,所以不用自己说,他就已经明白了。 霍庆阳微微颤抖,还是出不了声,他一向话语不多,可也没有此刻这般寡言。 “元帅,你曾经跟我说过,只要我们跟着西瞻军走,只要他们不撤离我的国土,就终有一战!便是这个终有一战,支持我走到现在!”王庶看着他,缓缓道:“能活着看到京都,已经出乎我的意料。能死在保家卫国的战场,已经高于我的期望。我一直在等!霍元帅,现在,我终于等到了这个终有一战!” “王庶,我……”霍庆阳的嗓音嘶哑了:“我自己去见陛下,请她收回旨意!” 王庶微微一笑:“此战必定有伤亡,也必定要有先锋!陛下的旨意没有错,您为何让她收回?您将这个重任交给任何一位兄弟,都不会有人推脱,自从青州以来,我跟您征战,并不曾退缩过!如果元帅信得过我,就请你让我去,方就是大苑的都城,就是我出生长大的地方!我是真的、非常愿意为它做一切事!” “九殿下!”霍庆阳突然叫了一声,长久以来,他都没有这样称呼过王庶了。 “我就将先锋任务交给你,但我一定会提前接应,请你为了你的姓氏,坚持一下!”他高声喊道。 王庶身子震了一下,转过身,微微一笑:“我一定会坚持!如果行,那是上天的恩赐,如果不行……” 他微微一笑:“何惜百死报家国!霍元帅也不必介怀!” 他转身,就这么走出帐外。 第 57 章 7. 准备 霍庆阳心中好似中了一箭,钝钝的痛,他咬着牙,终于忍下情绪,喝道:“擂鼓!偏将以上,中军帐集合,三通鼓不到,军法处置!” “咚!咚!咚!”鼓声沉重的响起,营地里顿时就沸腾了起来,无数士兵冲出了帐篷来,兴奋之极,他们用最快的速度穿好皮甲,配好武器,骑兵拉着战马飞奔,跑的比自己的马还快,步兵迅速列队,整理这弓箭和刀枪。 只有辅兵没有事情,太长距离的奔驰让他们丢掉了所有重型军械,如今他们手中连一部投石车、一张弩床车都没有了,只能作为后备使用,但是他们仍然一个个握紧拳头,整装待命,看他们脸上的表情,便是让他们就这么赤手空拳冲上去,他们也绝不会退缩。 擂鼓吹号!终于——要战斗了! 嚓嚓的声音响成一片,一个一个的军官飞快的冲到了大营来,将官穿的本应是马靴,但是长途奔袭,还有靴子的也仅剩少数,大部分人都和士兵一样是布鞋了。 尽管是紧急的召唤,但这些军官里没有一个神色狼狈,相反,每个人眼睛都亮晶晶的,写满了兴奋! 霍庆阳环顾四周,终于开口:“今日接到旨意,由我西北军主攻,要求十日内和敌军决战!” “十日?”众将面面相觑,全都愣住了。 “元帅!”副将方克敌站出来,大声道:“十日太急了!像京都那样的坚城,几个月攻不下来也毫不稀奇,我们刚到江州,没有粮草接济,也没有弓箭补给,更是连个攻城最基本的弩车撞木也没有,怎么可能十日之内攻破京都?” 连胡久利都皱起眉头:“攻城就攻城,但是十日根本不可能,参军怎么会下这样的命令?这他妈准是十六卫军那个孙子撺弄的!” “你胡说什么?”霍庆阳大喝了一声,胡久利吓了一跳,不言语了。 霍庆阳狠狠瞪了他一眼,才转过头,道:“你们没有听清楚,我说旨意要求十日内与敌人决战,并不是要十日内攻破京都!” “不攻破京都,上哪找人决战?”一个副将大声道:“这里外里,还不是让我们十日内攻下京都吗?” “我们刚刚到江州,连京都附近的地形还没有摸清楚,一点重型器械都没有,要攻城,至少也要制造些弩车吧?十日破城?怎么可能?” “你们说的这些,我们知道,陛下多年征战,她岂会不知?”霍庆阳沉声道:“既然下达了这样的旨意,就是有这样的必要!我自然知道与敌人决战有多危险,围城缓攻安全的多,我也可以去请求陛下放宽时日,让你们能一点点围、一点点打!但是你们可知,济州现在有三百万难民,而济州现存的粮食只够吃十天的!十日之内若能打开京都通道,就不会有人饿死,每拖延一天,就会死无数的人!你们嘴里吃着精细米面,想想就在京都另一边,每天都有人眼睁睁饿死,能咽下去吗!” 他拍了一下帅案,道:“你们要是没有把握,我就向陛下请旨,说我们西北军难堪主攻重责,请她收回成命,改由十六卫军主攻好了!” 这话说的满营军官都炸了锅,一个个脸红耳赤,甚至有些杀气腾腾。 “元帅!”一个副将大声道:“杀敌我们自然愿意,只是我们现在情况并不太好,粮食箭支虽然没有问题了,可没有大点的攻城器械,这京都可不是光靠愿意就能攻下的。” “你们说的对。”霍庆阳道:“京都的城池有多坚固,我十分清楚,我们即便是有攻城器械,几个月内也不可能打下城池,现在只有一个办法,将敌军诱出野战!” “野战?”营中立即炸了开来。 “野战!”霍庆阳挥了挥手:“派出先锋带着少量人马,将敌人诱出京都,在郊外设伏,与敌人野战!十日之内打败敌军主力,你们有信心吗?” “好!”胡久利跳了起来:“只要那帮孙子不再跑了,站在原地,老子第一个上去打!” 憋了许久的西北军将领摩拳擦掌,好几个人都高声叫起来:“我们愿意打!” 一片嘈杂请战声中,西北军的大营军需官却高声叫道:“元帅,不能野战!” 这个军需官年纪比霍庆阳还大了不少,是定远军中出来的老人儿,霍庆阳十分得力的助手。不管昔日定远军缺粮,还是这次他们没有补给从西北赶到京都,这个军需官上下筹划,左右填补,起了非常大的作用。十六卫军留下补给的时候,他接受粮食,受的气是最多的,但是他却一直压制别的士兵,没有闹事,霍庆阳一直对他十分尊重,听他开口,便放低了声音:“请说。” 军需官脸色不好,道:“元帅,一个多月前,我们士兵的口粮只有五成,每天只能吃半饱,为了让肠胃适应,所以我现在并没有彻底放开供应,只发放六成。十天时间,正好是我打算逐渐恢复士兵正常口粮的时间。 可以说现在我们的士兵还处于半饥半饱的状态,你就让他们去杀敌吗?是,粮食是有了,可是一下子放开供应,反而会消耗士兵的身体!好吧,我们的士兵可以忍着饥饿上前线,以前我们不是没有这样做过!可你要野战!野战!和西瞻人野战,那是要拼骑兵的!他们有多少骑兵?三万多!我们呢?我们只有一万匹马!战士们还能咬牙忍饿,马匹却是不行的!这一个月都没有喂上,我们的马都没有力气了!现在要打仗,大概只有五千匹战马能用!就是说我们只能上五千骑兵!我们拿什么和敌人去野战?” 他转身狠狠看着胡久利等几个叫嚣着要上阵的将士,喝道:“你们现在要战,就是对士兵的生命不负责!谁赞成野战就让谁去战,不要连累别人!” “诸位将军。”王庶突然转身,面向大伙,深深的弯腰鞠了一躬。 众将脸色都变了,他们每个人都知道他的身份,虽然已经将他当做兄弟,却不敢受他的礼,纷纷闪避。 王庶抬起头来,脸色平静:“诸位将军,我赞成野战。” 军需官愣了一下,咬着嘴唇道:“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 王庶身子挺直,道:“只因为十六卫军在南边,我们在西北!只因为敌人势如猛虎,和他们作战九死一生!” “什么意思?”军需官忍着气看着他。 “只因为大苑还有九个富饶的州府在南部!因为我们和西瞻军打过硬战,知道他们有多强!”王庶道:“和他们打野战,那必然十分艰苦,但如果我们不承担巨大风险,便要让将风险转移给十六卫军,而十六卫军若是一旦守不住,西瞻军就将冲进南方,那么敌军必然杀入大苑南部九州,首当其冲的便是济州三百万难民……从青州到益州这一路的惨况,就会在南部九州重新上演!到那时,先不说敌人还会不会上当,大苑也没有第二个都城可以诱敌了!” “诸位将军。”王庶正色道:“我只问一句——将南方九州同胞交予十六卫军去保护,你们信得过吗?” 说到这里,人人都眼睛发红。大苑西北被西瞻军风一般掠过之后是什么样子,他们跟在后面看个清清楚楚,若让这种惨况在南部九州重演,他们就连将正面野战的机会也没有了! “王庶的话大家都听明白了吧?”霍庆阳打量着帐中诸将,人人都安静下来,都凝视着他这个主帅,人人脸上都是决然的表情。 “我们不能给敌人机会发现南方的破绽。”霍庆阳道:“所以必须尽量将敌人的注意力吸引到西北方。野战并非对我军全无好处,大家别忘了我们苑军最强的是什么?” “军阵!”他大声说:“我会派出一支先锋队伍,全用骑兵,将敌人引入我们的阵中!众将听令!” 所有的将领立刻就绷直了身子,人人表情都十分坚定。 “骑兵第二队在前,由方克敌率领,我给你五千匹马,等待接应诱敌前锋。前锋只配备一个五百人的马队,其余都是步兵,速度较弱。你们要近距离接应,等前锋军骑兵溃败,你们就接应作战,且战且退,将他们引到步兵大队中。你们需和前锋军一起死战不退,做出你们就已经是前锋军所设伏兵的样子,一定要坚持到敌军信了,才能后撤!你们的马都是没有喂上饲料,体力不足的马,不能指望和敌军拼速度,你们的主要目的不是逃走,要一步一战,也没有必要速度太快,为了不让敌军怀疑,大队人马会埋伏在八十里之外,你们和前锋军要坚持走完这段距离,一定要坚持,明白吗?” “是!”方克敌响亮的答应了一声,神色凝重,可以想象,这八十里路必然步步流血。 “步兵三个中队合并成一个大队,由本帅统领,列阵等候。原来三个中队的副将等会留下来,我单独和你们下达布阵任务。” “遵令。”三个副将一起答应。 “骑兵第三队和辅兵营,由胡久利率领,最好的马给你们,你们的任务最重要,你们一旁埋伏,等敌人和前锋营交战的时候,你们一定要迅速包抄,挡住敌人的后路,先锋队步兵会尽力为你们拖延时间,直到我们形成合围!我把最好的马都给了你,能不能野战的关键在于你,你可不能让我们失望!” “是!”胡久利大声答应:“元帅!要是跑不过敌人,我就提着脑袋来见你!” “好!此战必定艰苦,你们回去,安抚一下士兵吧!” “谁去做这个吸引敌军的先锋?”方克敌忍不住问道。 前锋只有五百匹马,人数也不多,又要诱敌,又要和他的骑兵二队一起血战,最后还要死死拖住敌军,等胡久利包抄断后,整个任务中最危险的便是这个前锋,要由什么人担任? “九殿下。”霍庆阳站 青瞳之大容天下(出书版)_分节阅读_44 了起来,拱手施礼,众将都骇然望着二人。王庶也郑重抱拳:“元帅!” “前锋军就交给你了!” “是!”王庶郑重答应了一声。 “元帅!这……”方克敌不由叫了起来,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咬咬牙道:“元帅,请让末将做这个先锋吧!” 胡久利等人浑然不明,方克敌已经想出其中关节,看着霍庆阳大声道。 霍庆阳还没有开口,王庶已经上前一步,道:“方将军!我以苑姓子孙的身份,吸引敌军出城的可能性大大增加,你去却是不行的。” “王庶,可是……” “我必须去。”王庶微笑道:“有旨,我可以恢复本名,方将军,你要叫我苑宁瀣了。” 即将出兵的那个晚上,一声声叹息般的闷雷响了整夜,浓墨一般的黑云越压越底,越来越近,似乎只要站在地上轻轻一跃,就能跃上那云端一般。 第 58 章 8. 京都 大苑,京都。大梁接近三百年,大苑两百多年的基业,在此一脉传承,这里是中原大地的中心,是每一个中原人心目中的龙脉。 京都东西横跨二十里,南北纵横十八里,其正中便是大苑的皇城。 京都东南西北各有城门,城墙高达三到五丈不等,厚竟有七丈!城墙漆成重枣般暗红颜色,肃穆庄严,人马车辆处于其下,往来穿梭,细小如同蝼蚁。 城中有南北走向的大街十六条,东西走向大街十五条,以宽逾百步的正阳街为轴,分布两边,整齐对衬,其中里坊小街、胡同弄堂,布局宛如棋盘,密不可数。 在息宁帝苑廷芳执政晚期,大苑国力达到最鼎盛时期,只京都一城,人口便达到惊人的一百五十万。 一直以来,这里就是人间天堂。大苑最发达的时候,四夷俯首万国来朝。车水马龙人潮汹涌,极尽人间之繁荣奢华。无论是高祖执政时期,还是息宁帝、世宗、德宗……这里惊人的繁荣的发达的文明,都曾令九州四海诸方蛮夷们羡慕敬畏不已。 可如今,那一切都不复存在了,只剩眼前这一派萧条与冷清。 四个城门紧紧关闭,再看不到络绎不绝的行人车马。城头之上兵戈林立,西瞻士兵剑拔弩张,戒备森严,因为人数不多,同时也不熟悉卫城这种战法,京都周围几个卫城都被他们放弃摧毁,全军收缩,只留在坚实的城内。 王庶便一路踏着卫城的废墟,来到京都脚下,他骑在马上,静静看着眼前这座城池。 他穿着夺目的亮银盔甲,簪红缨、佩长剑,却掩饰不了一身的风霜。写着‘苑’字的战旗在他耳边猎猎作响。 见到京都的一瞬间,他有恍如隔世的感觉,就在几年以前,左丞相杨予筹叛乱,他同样站在这里,身着九龙四海亲王服饰,意气风发的指挥勤王士兵冲锋。 那时,他已经够了就藩年龄,离开京都成了坐镇一方的藩王。并不年少,却为何那般轻狂?现在回想,王庶甚至不能理解,自己那种踌躇满志的信心是哪里来的? 当时,他其实只有个皇室血统,没有经验,没有筹划,更没有现在身边这群出生入死得来的兄弟,却以为自己富有天下,所向无敌。以为他只要站在这个地方振臂一呼,逆贼就应该如同摧枯拉朽般飞灰湮灭。 而现在,他的手伸出来遍布硬茧,他的脸露出来满是风霜,他已经不习惯穿着精绣的绫罗,更不习惯在腰间缠满昂贵的珠玉。 装饰他的不再是这些奢华,而是冷静的情绪、锐利的眼神、胸中的热血! 此刻,血在胸中越烧越烈,人却越来越冷静!眼神却越来越锐利! 城头上的西瞻军远远望着今天来的这群人,他们在此驻守日久,已经没有开始那种紧张,不会随随便便就出城杀敌。只是冷眼看着这群人,这些饱战的西瞻士兵看着城下,眼神中甚至带着轻蔑,就像看一群已经死了的人。 王庶胸中突然燃起熊熊烈火,那火势如此猛烈,就要将他一并燃烧起来。他指着城头高声喊道:“弟兄们,你们看看!你们的眼前,就是我们的都城!” “是!”苑军一起大喝。 “我们大苑的皇宫、供奉苑室祖先的太庙、祭奠无数代为大苑死去将士的忠烈祠,都在里面!” “可是现在,京都却被一群西瞻胡儿占据,他们在我们的都城耀武扬威!这是我这个苑姓子孙的耻辱,也是中华大地的耻辱!是华夏万民的耻辱!” 他用枪尖指着城头,吼道:“今天,我愿意用我的鲜血和生命、来告诉太庙祖先和忠烈祠的英灵,大苑士兵,并没有被西瞻人吓倒!你们愿意跟我一起去吗?” 大苑士兵一起高呼:“愿和殿下生死相随!”高呼声传到一里半的城头,仍然震耳欲聋。 “西瞻胡儿,你们听到了吗?”王庶冲着城头大喊:“大苑的勇士就在这里!你们敢出来一战吗?” 今日守卫长春门的是西瞻铁林军重甲第四小队和精骑第七小队,重甲第四小队的队长叔弼里性如烈火,早就不耐烦起来,听大苑士兵一起高呼:“西瞻胡儿,你们听到了吗?” 他也在城头跳起来大喊:“娘的!当然听到了!你当老子是聋子吗?” “西瞻胡儿!大苑显亲王苑宁瀣在此叫阵,谁敢出来和我一战!”王庶仍然大喊。 “西瞻胡儿!” “谁敢出来一战!”大苑士兵一起纵声高呼,地动山摇。 叔弼里扯着脖子叫道:“要攻便攻,说起来没完没了!南苑杂碎,你们来啊!”然而他一个人喊破喉咙也不能传声到城外一里,大苑士兵根本没有听到,仍然一声声大叫:“西瞻胡儿,有胆子出来一战吗?” 叔弼里大怒,要自己小队一百个士兵跟他一起喊,这些西瞻士兵没有经过同声大喊的训练,喊是喊了,叫起来声音却参差不齐,有些汉语不好了急了还夹杂不少西瞻话,在大苑震耳欲聋的叫阵声中这点声音如同石子投入深潭,连个水花都没有激起。只听:“西瞻胡儿,有胆子吗?”的声音不断传来,滚滚如同雷鸣。 “让你看看老子有没有胆量!给我把城门打开了!看我出城杀敌!”叔弼里抓起寒光烁烁的马刀,几步跳下台阶,向城门冲去。 叔弼里这个小队长其实根本不懂得领队,只懂拼杀。每次只要上阵,都一定是冲在最前面,出动一个中队的话,跑在中队最前面的一定是他的小队,跑在小队最前面的一定是他,从来不安排后面的士兵做什么,只要跟着他走就是了。甚至他的兵有没有跟着他冲锋,他也不知道,他只管杀他自己的。 队长勇武过人,每次冲锋都身先士卒,那是一定会影响士兵的。这一百个士兵和他基本同样脾气,听队正一声怒吼,根本不用吩咐,齐齐答应,最前面几个就要去拉开门闩,后面的人利索的翻身上马,就要一涌而出。 西瞻士兵嚣张惯了,他们驻守京都以来,已经和十六卫军交手不知多少次,西瞻采用他们最擅长的战术,精锐骑兵在前重甲在后,往往一千人就能毫不费力的击败并追杀七八千大苑士兵,所以叔弼里面对王庶带来四千士兵也毫不畏惧,他们一个小队只有一百人,就敢出城去追杀。 同样担当守城任务的骑兵队第七小队的对正浡儿提伸手阻拦:“叔弼里,你不要冲动,将军再三嘱咐,不许出城,只能坚守。看这架势,一会儿苑军就会攻城,我已经叫人去报告了拙吉将军,你还是准备好礌石和箭支,敌人多得是,有的你杀的!” 叔弼里气呼呼的喘了几口,强行按捺,呸了一口道:“那就等等吧。” ———— 他这边正等着,浡儿提派出报信的小校已经进了皇宫朝房,大声向拙吉报告:“将军!苑军西北方来的那些人,在城下一里半左右驻兵,正和长春门守兵对峙!” 西瞻现在军事指挥所就设在了皇宫的朝房里,拙吉、莫向等十几个人挤在这里,已经住了好长一段时间。朝房两边一字排开,是值班侍卫和在前殿担任差事的内监居所,现在就用来给他们几个的侍卫亲兵居住。 朝房是用来给来的太早的大臣上朝前休息一会的地方,处于皇宫最外围,比起太和殿保和殿文华殿武英殿等正殿,朝房远远不够气派。比起乾清宫翠微宫储秀宫等用于居住的后宫,朝房又远远不够舒适。 拙吉住在这里,并不是和大苑皇室客气,不愿意亵渎了正殿后宫,而是从实际情况出发。他要统筹安排守城事宜,随时都有士兵向他报告情况,如果他办公地点和大苑皇帝一样选在有金銮殿之称的太和殿,从皇宫门口到太和殿,跑马都要跑两柱香的时间。要是住在后宫最奢华的乾清宫,那就更不得了了,好些路根本不能跑马,等消息传递进来,岂不是把正事都耽误了? 住了没多久,新鲜劲过去,这十几个将领就都有些不耐烦了,大苑皇宫看着是挺漂亮,但要说住,还是家乡的毡包舒服。要不是皇城在京都中心,离四个门都一样远近,他们都不想住在皇宫里了。 朝房是给大臣休息的,有书案,也简易的床榻,正好可以住下,况且一进皇宫大门就是朝房,最方便就是它了,所以这个供大苑大臣上朝休憩的小小居室,就变成了目前京都最高权力机构。 听到有情况,拙吉却还是懒懒靠着一张太师椅,问道:“知道是什么人吗?” “报将军!苑军刚停下浡儿提对正就叫小人来通报,还不知道。”那小校道:“不过小人猜测,来人可能是南苑皇族,领头的将官将旗上写着‘苑’字,是姓苑的!” 西瞻以学习中原文化为荣,有机会就会学习。任平生带去草原上的士兵能听懂西瞻话的都没有几个,但是西瞻这些亲近皇族的金鹰卫和铁林军有不少人出身富贵,却有很多人都能说汉语、认识几个汉字。进兵之前,箫图南更是在全军中突击学了一阵子的汉语,进入青州以后,这些人也边走边学,所以连这个传令的小校都认得苑字。 兵书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一个国家衰败不是一下子的,总会一点点露出迹象,从西瞻和大苑对别国文化的态度就可以看出,大苑自大太久,再不革新,吃亏是迟早的事情。 莫向来了兴致:“你看清楚了,是将旗,不是军旗?”将旗是表明将领身份的旗帜,军旗是表明军队身份的旗帜。将旗上写着苑字,就表示领兵的将军姓苑。军旗上写着苑字,只是表明这支军队是苑军。 那小校点头:“是白底海水纹的将旗,军旗是黄色的,大小颜色都不一样,属下不会看错。” 正在这时,又一个传令兵跑了进来:“报!城外敌军亮出名号,说是南苑已故先帝的第九子、显亲王苑宁瀣!” “显亲王?”莫向眼睛一亮:“这个人我知道!他就是南苑杨宁之乱的时候,那个率兵勤王的皇子啊!”他兴冲冲将九皇子的故事讲了一遍,道:“这个人不得了,据说深谙大苑阵法精髓,他个人也一身出类拔萃的武艺,是所有凤子龙孙中首屈一指的人物!过去不知多少人夸他兵法娴熟,说是他不过是身份尊贵,不方便和定远军的周毅夫比试,否则,大苑第一名将的头衔早就换人了!而且他因为带兵勤王,是大苑年轻将领士兵的精神领袖!便是许多世家豪门,也十分看好他!” “哦?来头不小啊。”拙吉有些紧张:“他真的深谙阵法精髓,比所有皇子都强?比王妃也强吗?” 莫向笑道:“肯定是吹牛,不然现在坐在皇位上的就是他了。南苑人喜欢依靠别人,杨予筹叛乱,其他人都不敢出声,有这么个出头的就成了大伙眼中的宝贝了。他有多强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带着一万人就勤王,摆下大阵支持了一炷香时间,便在苑军禁军冲击下一败涂地。” 拙吉听了顿时放下心来,他自己也怀疑,要是真有这么一个比周毅夫还厉害的王爷,他怎么会听都没有听说过。莫向在箫图南近侍金鹰卫中一直负责整理情报,这些琐事他知道的十分清楚,不会错了。 拙吉不由哈哈大笑:“此人倒是个好筹码,若能活捉了他,大苑必定士气大挫。”他问传令兵:“这个显亲王带了多少兵?攻城了多久?你看他指挥的如何?” “报将军!”传令兵道:“此人带兵约有五千上下,他没有攻城,只在城外一里半左右摆了个阵势,现在还在叫阵。” “叫阵?”拙吉皱起眉头:“什么意思?” 西瞻从来没有叫阵的传统,对他们来说,打仗就是打了,战前指挥倒是有过,但这种拉 青瞳之大容天下(出书版)_分节阅读_45 开阵势对着城头吼叫一番再攻城的事情一次也没有遇到过。 “回禀将军,叫阵便是敌人对着城头叫,他们自己说,那叫做叫阵!”传令兵大声把王庶那番话重复了一遍,他记得不全,最多复述了七成,但是拙吉听到他说什么‘让西瞻胡儿占据都城,是什么华夏万民的耻辱,又什么太庙在里面、忠烈祠在里面……’那一顿说辞,不由点点头,道:“说的很好!我若是苑军,必然也会舍命冲锋。” 莫向笑了起来:“这位王爷一贯风格如此,听说上一次勤王,他也一样说了半天,骗的将士舍命,他自己倒被人活捉,还是后来平逆军攻破皇城之后才将他从大牢里放了出来。” 拙吉又好气又好笑的啐了一口:“不用理他!击鼓示警,等他攻城不成伤亡过大之后,再来向我报告。” 第 59 章 9. 一箭 “队长,将军说击鼓示警,等敌人先攻城。” 叔弼里本来很想出去杀敌,听到命令无奈答应,他觉得有劲没处使,叫了声:“我来击鼓!”便摘下弓箭军刀挂在城头,自己拿过比手臂还粗的鼓槌,登上城头九尺高的鼓楼,卯足了劲,狠狠一锤击在长春门那面巨大的战鼓上。 “咚……”这一声闷响如同雷鸣,远远传开去,震得城头似乎都动了一动。 长春门的大鼓竖在这里已经两百多年了,此鼓高达两丈,一面就用了七张上好的牛皮,叔弼里一锤下去,鼓面荡起的余波震的他手臂不由自主扬开,刚好画一个圆弧,在一声停歇的时候又落回鼓面。 “咚——”又是一声闷雷般的鼓响,“咚——!咚——!咚——!咚咚咚咚咚!”两下过后,叔弼里双臂越轮越快,鼓点也越敲越响。 大苑士兵的喊声再也不具威力,在这惊天动地的鼓声中自动掩口。鼓声中,城头士兵骄傲的看着城下,眼神中的轻蔑毫不掩饰。 西瞻人好战的天性被这鼓点激发起来,他们拔出武器,随着鼓点冲着下面齐声喝道:“杀!”,这一声地动山摇,京都城似乎都晃了一晃,一片隐含血腥的云气笼罩于上。 咚咚的声音越来越大,敌人一双双冷眼似乎能穿透王庶的心,城头上的每一个人看着他的目光都是那般戏谑和轻蔑,就像看一个表演拙劣的小丑。 王庶清楚的记得,当年他攻打杨予筹的时候,宁晏将他反过来包围,看着他便是这般眼神。无论是穿着金碧辉煌的朝服,还是眩目生辉的亮甲,在这些真正有实力的人面前,他——凤子龙孙的显亲王,都只是一个跳梁小丑! 王庶脸上渐渐露出悲愤与憎恨的神色,眼神之中,似乎藏了一把利刃,刺向敌人也刺向自己,痛!说不出痛从何来?但就是无比的痛! 不知是痛这百年都城,还是痛自己这几年吃的苦,痛这个让他不能伸张的身份,又或者,痛这个不肯停歇的乱世,痛这个让万物成为刍狗的天地。 城头战鼓越发急骤,西瞻士兵已经开始列队,他们看出城下之人似乎不打算晃一下就走,于是他们也做好迎战准备,这些饱战的西瞻士兵没有一个退缩,他们轻蔑的看着城下,等着他们来送死。 “咚咚咚咚……”鼓声一声声沉重悠远,一声声响如闷雷,王庶胸中突然燃起熊熊烈火,那火势如此猛烈,就要将他一并燃烧起来。 这个国姓苑!这个家姓苑!这个都城姓苑!现在却有一群胡儿占据其上!耀武扬威! 他猛然伸出手,扯下胸膛的护甲,‘哧拉’一声撕下了一片白色内衣。 众人大惑不解,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王庶咬牙切齿看了城头一眼,一口咬破自己的手指,在那块白布上写下了几个血红大字。 还未等众人看清,王庶一伸手,摘下马上一张铁臂硬弓。取一支箭,将那匹白布穿在箭上。然后从喉间发出了一声咆哮,一踢马腹,飞奔上前。 城头上的西瞻士兵顿时一阵惊讶,他单枪匹马冲上来能干什么?三丈多高的城墙,他还能飞上来不成? 转眼间,王庶人马已到城墙之下,只见他牙齿咬的紧紧地,引弓上箭,双目猛地圆睁,那支箭张臂射出,闪电般飞上城头。西瞻士兵发出一声惊讶,没料到他这一箭真的射到城头上了,他们个个握紧了兵刃,准备格挡。 然而箭支的目标却不是人,这支箭高高飞过西瞻士兵头顶,飞到城头鼓楼之上。 ‘噗’的一声闷响,城头那面用了两百多年的巨大战鼓便被射穿,咚咚的巨响顿时哑了。 箭支上的白布迎风招展,露出四个血红的大字——还我家国! —————— 用了两百多年的大鼓,内部自然积满了灰尘,此刻鼓面一破,灰尘带着一声闷响扑出来,将叔弼里罩了个满头满脸。 他鼻子嘴巴里都吃满飞灰,几乎窒息,双眼也同时被灰尘迷了。又是咳嗽又是流泪,直弄的狼狈不堪才缓过气来。 他不由勃然大怒,将鼓槌一扔,从九尺高的鼓楼上猛然跃下,咚的一声砸在城头,也顾不上脚疼,抓过因要敲鼓暂时挂在城头的弓箭,张臂开弓,一支铁箭呼啸着向下飞去。 在他咳嗽流泪的时候,城头西瞻士兵早已哗声大起,纷纷引弓下射。王庶射出一箭后知道不能城下停留,恨恨看了城头一眼,便转身打马回奔。刚跑出三丈左右,羽箭便雪花般飘了下来,他舍了弓箭,一只手抓着胸甲当盾牌,护住头面,另一只手挥舞长枪左右格挡。 要用一条线的长枪挡住乱箭,这就很考验个人武技高低了。好在武技这方面,王庶可是从小就苦练至今,能教他的师傅又全是天下间顶尖的高手,即便他每个人都只学到点皮毛,也足矣打造一个好手了。当然,要和赛斯藏任平生去比那是差的太远,但西北军中训练搏击,王庶已经几无对手,便是天生力大的胡久利,也在他手下落败。 一杆长枪被他挥舞的车轮一般,汗水渗出、热血沸腾!王庶痛快淋漓的叫喊了一声!他再也不觉得痛苦、再也不觉得愤懑,沙场之上箭雨之下,男儿当如是!他的枪法是如此圆润绵长,含而不露、一叶不沾的境界被他用到了极致,羽箭碰上长枪纷纷撞落,竟没有一支能突破防御。 身后蹄声得得,二十几个士兵冲上前来,将王庶围在中间,接应他一起返回,王庶在西北军中一直领副将的军衔,但为了避讳他的敏感身份,并没有和一般副将一样安排亲随,此刻有圣旨王庶可以重新用回显亲王的名头,霍庆阳便选了这二十人做王庶的亲兵。 这二十几人是从整个西北军中选出武技最好的,其中有七人本是霍庆阳的亲随,甚至还有一个是偏将职衔、一个是裨将职衔,只因为他们武技最好,便都暂时充当了王庶的卫兵。 有了他们加入,格挡变的更加轻松,这一行人边挡边退,此刻已经退出二十丈,出了羽箭射程之外,除了少数臂力强的士兵,大部分人都停止了没有效果的乱射。箭支便的稀稀拉拉,这中间又有很多即使射到也疲弱无力,轻易便能裆下。 叔弼里的一箭便在这时来到,他臂力本就很强,这一箭含恨射出,加上从高到低的势能,声势十分惊人,身后传来一声难听的怪啸,叔弼里准头并不像他的臂力一般好,这一箭距离到王庶背后的时候已经偏了三尺左右。 王庶听到左边箭支破空的尖啸声,就知道这一箭不同平常,他在马鞍上腰部用力,预备向右闪避,却见自己左边一个叫李显尧的偏将身子右扑,正因为帮他拨开一支箭支重心不稳,恐怕难以抵挡。王庶便沉腰用力、挥抢猛然一刺,只听叮的一声,那只箭杆也是精钢的全铁重箭被枪尖点中箭杆,力尽落下,枪箭相交的地方闪出几点火星。 李显尧和王庶对视一眼,展颜一笑。战场上,保护身边的战友是一种本能,不必说什么客套话。 叔弼里一箭走空,更加气的暴跳如雷,又射了几次,却越来准头越偏,终于眼看着王庶向远处军中退去,他的队伍离城约有一里半距离,箭支根本伤不着他了。 —————— 京都城中,又有个传令兵快步跑进朝房,向拙吉报告最新战况。 “将军请看,那亲王敌将用弓箭射穿了登闻鼓!箭上带着这个!”小校捧着那张写了血字的白布,双手奉上。 拙吉微微吃惊,问道:“那敌将能将箭射上鼓楼?他是怎么射的?” “回禀将军,叔弼里对正敲鼓示威,将苑军叫阵的声音盖住,那敌将突然一个人纵马跑到城下,一箭将鼓射穿了!” 拙吉展开白布,看着还我家国四个血淋淋的字,眉头慢慢皱起。 “不对!”他正色道:“能把箭射上来也就罢了,敢一个人跑到城下,这个显亲王绝不简单。吩咐城头,看好城门,不得让敌人靠近,弓箭礌石都准备好!” 传令兵为难的看着他,拙吉有些奇怪:“怎么了?” “叔弼里已经带着他的小队出城和他交战了。” “嗯?”拙吉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谁让他出去的?京都城只靠弓箭守卫就完全能守住了!何必增添我军伤亡?我昨日才说过,只许城头弓箭御敌,不许出城,他今天就敢抗命!看来前几日打的还是太轻了!” 叔弼里作战虽然勇猛,但脾气十分暴躁,就在十几天前才刚刚因为一时忘形,不听上级调度被打了一顿军棍,没想到这么快就又顶风作案,拙吉面沉似水,转向莫向:“此间战事是由我负责,莫向,我不得不警告你一次,管好你的手下!你要管不好,我就要代劳了,到时候你可别心疼。” 莫向脸色微变,连忙站起,抱拳道:“是属下管教不严,属下这就将他叫回来。”拙吉不给他留面子就是真的生气了,虽然他的职位只比拙吉低半级,又同属金鹰卫近卫,一向关系较好。平时私下里笑笑闹闹都无所谓,这上面却不能马虎。 拙吉神色略微和缓:“鸣金,叫他立即回来,到这里来见我!” “将军!”那传令兵忍不住张口道:“不能怪叔弼里将军!您不知道,鼓声一停,苑军叫声便又大了起来,他们一起在下面破口大骂,难听无比,说我们西瞻士兵都是卑鄙的老鼠、肮脏的土猪!还说……”他露出愤愤难平的神色:“说我们草原大神既然是保佑我们这些贱民的神,必然也是不知好歹的畜生!” 一屋子人脸色都沉了下来,草原民族对天神的虔诚还远在农耕民族之上,怪不得叔弼里屁股上的伤没好,就又忍不住了。 莫向的弟弟莫里双眼猛然射出浓浓杀气,脸颊上肌肉也绷了起来,哗楞一声,他握住刀柄:“我去会会他们!” 此次进兵,整个西瞻军中,单论个人武力,莫里是最强的一个,同时也杀人最多的一个!他曾在骁羁关脚下带着五百人冲进严郊四万青州军中,一箭将青州州牧严郊射落马下,才引发了一千人追赶四万人的大混乱。严郊被捡回去后,昏迷了十几天,终因伤势过重死去了。 不算投敌的嘉郡王成皇帝,二品州牧严郊便是西瞻军杀死大苑官员中官职最大的一个了。无论按照杀死敌人的数目,还是按照杀敌官职大小来论军功,莫里都将遥遥领先。 他是此次战役中西瞻军第一猛将、大苑军第一凶神。此刻杀心一出,顿时寒风乍起。 莫向忙一把抓住弟弟:“莫里!不得妄动,听将军安排!” 拙吉也同样怒气上扬,他咬着牙问:“为何不用箭射?” 传令兵回答:“苑军只是在弓箭射程外向城头骂阵,根本没有靠近,射不着!今日轮到叔弼里对正守门,他是气急了又打不着,这才开门出城的!” 拙吉神色一动,眼睛眯了起来,问传令兵道:“苑军是先搭云梯攻城,攻不下才骂阵,还是直接骂阵?” 传令兵回答:“不曾攻城,只有那个亲王骑马跑到城下射了一箭,我们弟兄要还击之时,他就被二三十个亲兵用盾牌护卫着回去了。他们在弓箭射程之外摆开了一个阵势,然后便骂个不停。” “深谙战阵精髓!”莫里冷笑:“他还真以为他们大苑的战阵便可天下无敌了?” “莫向,你怎么看?”拙吉转头问道。 莫向施礼之后,才道:“大苑有一句话,看一个人写的字就能认清这个人,且看这个亲王能用自己的血来写字,而且这四个字个个都像预备射出来的箭一般锐利,像准备劈出去的马刀一样凶狠,恐怕目标并不是杀死我们一个小队百来人,属下担心,城外苑军布阵只是引子,似乎是想引我们主力出城和他交手,恐有埋伏。” 青瞳之大容天下(出书版)_分节阅读_46 />   拙吉皱起眉头,道:“定然是有埋伏了!叔弼里真是坏我的事!他死倒也不足惜,但是由着他去死不接应,苑军必然对我军产生怀疑。” 他想了一下才道:“叔弼里恐有危险,莫里,你去看一下,没有弄清楚情况之前不能妄动,给你三千人马。叔弼里如果得胜追出,你加入战团,多杀几个敌人就约束他一起回来,要是已经战败被围,你也要在保证你自己安全的情况下,尽量接应叔弼里回来!总之要速战速决!” “是!”莫里抱拳站起,大步走出,甲胄之下,他魁梧的身影如同一座小山,不仔细谁也看不出他的脚步有些高低不一。 莫向有些不放心,追着弟弟出来,叮嘱道:“莫里,你这三千人需好好带领,不容有失,明白吗?” 莫里微有些不耐烦,粗着嗓子答应:“知道了!” 莫向还是不放心,又道:“我只许你走出三里,过了三里你追不上就回来,多出一步也不许你走!听到没有?” “大哥你好不啰嗦!谁不知你我兄弟中你谋略出众,我徒有蛮力?”莫里皱起眉头:“我没有你精细,却也明白一个道理。将军没有让你出城,却让我出城,自然是要我去拼杀的。要照你说的,我们白白扔出去一百人不管他们死活,苑军能不怀疑吗?我早就想好了,能接应便接应,不能接应便索性不管,只管杀他两百个三百个苑人抵命,只要我们没有吃亏,让苑军不能看出我们的虚实,又能保全你这三千人便可。可不是量着脚怕多走出一步两步,三里四里不是问题,我只要没有跑出太远,有把握回来便是。是不是这个道理?” 莫向终于点点头,弟弟的勇力不需担心,他带着三千骑兵,便是遇上个几万苑军,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第 60 章 10. 出迎 叔弼里一百人冲出城的时候,大苑先锋军先是一喜,却见城门只开了半扇,从里面杀气腾腾冲出百余骑兵之后,便后继无人了。 只见当先那一员敌将冲着身后喊了一句,沉重的城门便响着吱呀呀的声音重又关上。 看着城门关闭的一刻,王庶恨不得冲上前去,用自己的血肉之躯阻住。他要不断提醒自己,才能冷静下来。一里半的距离并不太远,对面只有百骑,却气势汹汹的人瞬间便由小变大,叔弼里来到军前,高叫一声:“兀那南苑的鸟亲王,你骂的是谁?” 然而他不等对手回答,也根本没有放慢马匹速度,反而一声断喝,对着大苑军队直插过来。人还没有到,马上骑士全都弯弓搭箭,纷纷射向苑军。 “竖盾!”王庶冷冷呼喝一声。 唰!一道由盾牌组成的坚实城墙便挺立了起来。羽箭撞在盾牌上,砰砰作响。 “举矛!”王庶又轻轻喝道。 盾牌中立即长出无数尖刺。 叔弼里却不管那么多,他的血脉里大概天生流淌着嗜杀的血液,看到敌军的一瞬间,他的双眼变红了,又一次不顾身后士兵,一磕马腹,认准王庶冲了过去,口中同时用尽全力大喝“杀!”。 他是西瞻重甲骑兵。西瞻人身形普遍比苑人高大,他们的战马也同样比大苑人饲养的马匹高了不少。叔弼里这一人一马竟然比同样骑在马上的王庶高出两个头来。不但高而且粗壮,人和马又全都披着玄黑色战甲,威势惊人,就像一座移动的黑色堡垒。 叔弼里身后的西瞻重甲军士兵也不用吩咐,都举着兵刃跟随队长向大苑军中冲了过去。也难怪叔弼里习惯采用这种野蛮的打法,重甲骑兵几乎没有破绽,箭支射不入,刀枪伤不了,他们本身重量带来的势能却是无法抵挡的巨力,不用动手,光挤也挤死了敌人,压也压死了敌人,要什么的阵势才能挡住这些堡垒巨力的冲击? 对手如果是速度很快的骑兵队,或许他们还会因为不能长久坚持而无功,但对手是现在这般步兵为主的队伍,只能任他们单方面杀戮。 李显尧有些紧张,握紧长刀护在王庶身前,问:“殿下,放箭吗?” 王庶摇摇头,目光带着冷意的盯着越来越近的敌人,随着敌人接近,他的眼睛渐渐眯了起来,就在叔弼里还有几步便要冲进队伍的时候,王庶双眼猛然睁开,喝道:“前军分向两翼,第二中队收缩顶上,第三中队分两翼兜底包抄!” 霍庆阳欣赏王庶对战阵的精熟程度,让他领副将职责,指挥士兵已经不止一次,所以三个中队士兵立即依言而行,前后断、中间实,这其实是八卦中的坎卦。只不过组成这个坎卦的线段都是弧形的罢了。坎中满最适宜诱敌深入,后军包抄,在大苑众多总结出来的战阵中,坎卦运用很广泛,青瞳昔日打败周远征的战车阵,就利用了坎卦。 光在学堂里学习的时候,王庶从来没想过坎卦可以拐弯,但是现在的他,将以往学过的战术灵活运用成了非常自然的事,几乎不需要思考。 叔弼里见面前敌军自己猛然后撤,像是一只熟透的石榴自己裂开了皮,露出里面整齐排列的中队。他无所畏惧,大喝一声,直直□敌军之中。 和大苑战阵打交道不止一次了,叔弼里也能看出对方似乎有个小型战阵在等着他。叔弼里弄不明白那么多复杂的东西,只知道不管敌人怎么排列,要什么队形,只要他们呈一个前锐后锋的尖锥从中间把敌人队形撕开,后面再不断将这个撕开口加阔,那就不管什么战阵都瓦解了。 通常锥子尖冲锋是由金鹰卫担任,重甲是跟在后面扩大战果的。但是全用重甲他也试过几次,一样势不可挡,只不过得胜的速度比之有金鹰卫加入慢了些而已。于是他不管两翼分开的前队,只管向着中间迎上来的队伍猛冲过去。 最缺德的阴招便在这个时候来到了,就在他离苑军中队十丈左右,似乎再窜出几步就可以到达的时候,叔弼里坐下战马突然极其尖锐的嘶叫了一声,便一头栽在地上。 叔弼里淬不及防被甩出去三丈多远,摔得七荤八素,身上至少有八十斤重的精铁盔甲让他一时之间爬不起来,叔弼里在地上匆忙望了一眼,只见自己那匹健壮的黑色战马倒在地上,浑身抽搐,一声声悲惨的嘶叫,仿佛痛极了。 这么一望眼的功夫,他那一个小队人就跟上来,看见队长倒地,这些人更加急迫冲上来,然后就那么突然地,一匹匹马都骤然悲嘶前扑,将重甲士兵摔了下来。有好几个人就摔在叔弼里身边,苑军早有准备,撒开一张大网,将他们都罩在一起,来回拉扯,重甲军互相牵绊挤压,你砸到我我挤到你,没有一个能爬起来战斗的,很快就被苑军按倒绑了起来。 叔弼里还是不明所以,只往魔法巫术上思考,直到听见自己士兵中有人用西瞻话喊起来:“绊马索!绊马索!”他这才发现马匹倒地的位置基本成直线,原来苑军第一队人撤向两翼并不是光撤走就算,而是在两队中间拉开了绊马索。 而且这些绊马索是专门为西瞻重甲兵准备的。用的都是开了刃的细铁条代替绊马索的绳子。 重甲骑兵全身都包裹着精钢铁甲,马头腹要害也包裹铁甲,但是马腿为了方便奔跑,却不能也用铁甲包起来。开了刃的细铁条拦在路上隐藏在枯草中看不到,马匹用极快的速度冲过来,等于自己全力冲到刀口上,马蹄子被整齐的削了下来,那马匹焉能不倒? 只靠一条绊马索还是不能缓解这么大的冲力,于是拉绊马索的士兵分成好几队,第一条得手后立即扔下铁条向两翼撤,后一条铁条便露出来继续拦截敌人。 叔弼里的小队跟着他冲锋已经形成了习惯,根本没有人有时间停下来思考,只见悲嘶声不断,惨叫声不停,重甲骑兵落地声如同巨石砸下。他们跑得快战斗结束的也快,几乎是眨眼功夫,大部分重甲兵都毁了战马,倒在地上。 别看重甲兵骑在马上冲阵如同洪荒巨兽那般威猛、落在地上顿时笨拙的如同不会走路的孩童,比之孩童还不如,因为他们目标太大,简直闭着眼睛也能招呼到。 少数反应过来的、也因为苑军前军包围已成,他们几个人已经形不成冲锋的队形,交手几下就落败了。 只屈指几次的功夫,西瞻重甲兵一百人全数被擒,只是有点可惜了重甲队百里挑一的好马,见一匹匹健硕俊美的让人眼馋的马匹倒在地上没命悲嘶,苑军心有不忍,上前一刀一匹,将马匹全部刺死了。 初战告捷,王庶脸上却没有喜色,一百个敌军顶什么事?他想要的是引出敌人主力。不过他心中也并不着急,知道敌人肯定不会因为他们这几千人马就全数出城的,他还要一点点来。 他看了看这一百个俘虏,测算一下距离,道:“没想到西瞻马速度这么快,一里半的距离不妥,通知全军,做出得胜要走的姿势,再后撤一里!” “是!”随着他的手势,后队变作前队,苑军井然有序的撤了出去。 此时莫里还刚点齐兵马,在正阳街上行进,还没能看见城门呢。却见一个传令兵骑着马迎面狂奔,看他来路正是长春门方向。莫里命人拦住他,叫道:“我是扬威将军莫里,奉命增援长春门,你有何事?” 传令兵大喜过望:“莫里将军!不好了,叔弼里队长一个重甲小队,都被苑军活捉了!” 莫里双眼一瞪:“什么?活捉?你开什么玩笑?”这么短的时间内,如果说重甲骑兵落败,莫里也不相信,怎么可能活捉? 传令兵使劲摇头:“是真的!浡儿提队长在瞭望楼上看到的!叔弼里队长带着人出去,开始的时候很容易便冲进苑军阵中,可是苑军前军却突然后退两边,后面露出两队人,突然拉起几条绊马索,将重甲兵都绊倒了!” “现在他们人呢?” “回禀将军,苑军抓了第四小队的士兵,就往西北方走了。” 莫里脸颊抽搐起来,狠狠一挥手,喝道:“追!” 第 61 章 11. 危机 王庶计算的挺准确,就在大概撤出一里的路程,西瞻士兵便追了上来,最先赶到的是一队穿着皮甲的轻骑兵,这些人虽然只是轻骑兵,但是每个人都显示出了极为精良的马术,王庶看出他们为了控制行军速度还留有余地,不然定能跑的更快。 同时,这些骑兵每个人都显示出了一种难以描述的彪悍,就仿佛是一群饿狼,沉默,凶猛,眼神里就透着一股子坚韧和冷酷的味道。 这些人缀上苑军之后并不过于靠近,只散做伞形,似乎要防备苑军从两边逃走,远处尘土飞扬,更多的骑兵赶了上来。 王庶知道这一次必定要流点血了,他也沉下心来,吩咐:“布阵拦截。” 对方都是骑兵,骑兵虽然勇猛,但是除非突袭冲阵,这个兵种是不适合单独大规模作战的,如果是大苑负责进攻,会采用骑兵步兵配合方式,步兵挺进,骑兵自两翼进行迂回包抄的手法,攻击敌人的侧翼,犹如剥竹笋那样的一层一层的剥皮。 这是因为骑兵的优势全在马匹速度带来的势能,让成千上万的骑兵正面冲锋,直接冲击敌人的步兵阵列,骑兵只会越来越慢,行动越来越不便,最后陷入步兵的包围之中。 但西瞻人有铁林军重甲,这个问题一下子就解决了,重甲骑兵的防御和攻击力量都强大到了恐怖的地步,他们不需要太快,只要一直走,一直走,救就会将敌人步兵军阵冲的七零八落,只能让后面跟着机动骑兵肆意杀戮。 所以,他们最需要防备的便是重甲骑兵。卷成一团的开刃铁条早已备好,配合舒展铁条的两队苑军前队互相间使着眼色,期望再多一次漂亮的胜利。 他们停留的地方是王庶看好的,旁边又一处高地,几百名弓箭手就藏在高地后面,准备给混乱中的敌人以致命袭击。 弓箭已经张开,陷阱已经布下,就等着敌人上来了。 莫里夹在军中,只见远处敌军已经列队等候,显然早有准备,他冷笑一声,加快马速,奔到他的骑兵队最前面,对着敌阵狠狠插了过去。 最前面的苑军心脏紧张的砰砰直跳,一个人斜眼看着另一个,铁条在手中慢慢展开,只等王庶的手势。 王庶一直沉稳,直到莫里的身形已经清晰可见,才轻声喝道:“开始!” 前军每一队最中间两个人立即悄悄后退,转到队伍的最两边,铁条在他们手中缓缓展开,隐于地下。整个队伍却看不出有什么异动。 更近了!更近了!王庶眼睛慢慢眯了起来,直到骑兵大概奔至二十丈距离,王庶才突然大喝一声:“散开!” 早有准备的苑 青瞳之大容天下(出书版)_分节阅读_47 军飞快散开两边,露出前锋欲左右包抄,中军挺进迎敌的姿态。西瞻的重甲骑兵转向并不方便,他们通常不会舍弃大部队,去追两翼的小股敌军。 果然,西瞻士兵对两翼的前军理也不理,直奔中军而去。前锋偷偷将铁条形成弧线,向敌人兜过去的苑军心中大喜,等待着那种战马纷纷倒下的场面。 莫里距离他们只有十八丈了、十五丈了!十丈了!八丈了!骑兵带起的狂风已经能扑到面上,王庶眼神也热烈起来。 便在这时,奔驰中的莫里一声冷笑,手中四丈长的铁矛突然下垂,噗的一声矛头便□地里,大苑士兵看着都莫名其妙的看着他奇怪的举动。却见莫里速度并没有慢下来,长矛也没有从土里拔出,就在土中拖着一起奔驰,只听地面不断发出嗤嗤的难听声音,莫里身后土层翻卷,出现了长长的一道痕迹,如同将大地都剖成两半。 然后,莫里突然加速奔至。什么也来不及做,苑军前锋手中的钢条就撞上了他的长矛。草丛中的钢条是看不见的,莫里一路用兵器试探,此刻被钢条一绊,便知道找到了,他唇边露出冷笑,双臂用力,猛然一挑。 一个小队拉绊马索的苑军都毫无抵抗余地,惨叫一声倒在地上,最外围的两三个人,甚至被这一挑之力甩得腾空飞起,又重重砸进后面跟来的西瞻骑兵队中,被踩的筋断骨折。 莫里毫不停留,紧接着,第二条、第三条铁线也被他挑飞了,他大喝一声,又向第四条铁条奔去。 “弓箭!”王庶大喊一声。铁条隐藏在草丛中,莫里看不见有几条,王庶却知道的清清楚楚,一共便只有五条,若让这个凶神冲破所有障碍,身后重甲队没有了顾忌,那苑军第二队中军就成了正面面对铁林军冲阵的局面,必将遭受大面积伤亡,只得提前出动隐藏的弓手了。 随着他一声呼喊,旁边的那片高地上露出几百个人头来,他们手中并不是长弓,而是身形短小、劲道却更强的劲弩! 嗤嗤之声不绝,弩箭如同骤雨般落下。 紧跟着莫里冲阵的骑兵无法躲闪,顿时就有十多人中箭,翻身掉落马下。 山坡上的弩手再次张开弩机,这个山坡离此处大概八十步距离,十步左右高度。莫里脸色一黑,如果放着这些人,即便骑兵跟进来,他们可以随便射杀他的骑兵而毫无损伤,这是他不能容忍的。坡度较高,重甲骑兵是冲不上去的,轻骑要上去也很困难,速度也必然大减,对方有充分的时间至少能射出至少五六箭来,已经足矣挡住自己的冲击速度。 莫里略一思索便大喝一声,掉转马头脱离了骑兵队列,朝着高地冲了过去! 马匹奔驰,冲到了山坡之下,弩箭被他拨开四下纷飞,马匹撒蹄狂奔,借着惯性跑了三四步便缓了下来,莫里丝毫不耽搁、纵身一跃,双腿在马背上借力一踩,猛然往上跃出几尺高,随后长矛在地上一点,一个翻身就跳上了山坡! 大苑的弩手突然见到山坡上跃出一个高大的身影,一足低一足高,竟然还是个跛子,然而他只几个起落,还没等大苑弩手们反应过来就已经冲进了人群之中! 长矛划了个圈,顿时血光一片。 王庶站在在山坡近处,只见一个弩手洒着大片鲜血飞落下来,掉在他面前失去了呼吸。 如果让莫里杀光弩手,下面的大队也马上就面临灭顶危险。王庶紧紧咬牙,同样弃马,一手持枪一手持一把重箭,奋力向山坡上跳跃奔跑! 刚从山坡上露出头来,突然一个乌黑的矛尖迎面而至,原来他爬山的动静惊动了莫里,莫里手中兵刃长达四丈,轻轻一个回旋,便及时赶到,将他拦住不上不下的半空。 王庶一声断喝,右手重剑砍在矛杆上,火星四溅。这一下使了全力,莫里手腕也不由酸了一下,王庶便以借力跃上高坡,半空中一个转折,左手长枪吐出,斜刺里拦住莫里。 王庶这一枪角度刁钻无比,从自己肋下猛然吐出一个枪尖来。有人评说十八般兵刃,说枪是万兵之贼,便是指的这般神出鬼没的刁钻。枪是长兵器,适合远距离偷袭,而且枪支本身重量较轻,可以长久战斗而不容易脱力。枪尖只有一点,如果将长枪使的出神入化,使用重兵刃的对手,比如用斧子锤子之类的,和使枪的交手便都处于被动局面。 但是莫里用的是长矛,和枪支有相同之处,王庶怕枪支难以压制,便又选了重剑,看看是否有机会。 莫里手中是一支四丈长的铁矛,他力大却也不失灵活,矛头回转不及,便沉肘挪腕,矛杆下沉,向枪头砸下。 王庶见他阻挡及时,枪尖虚晃一点,回手右转劈出一剑,将莫里带了半个圆圈。莫里向前冲去的势头便转了个方向,不再正面面对弓弩手了。 然而莫里战斗经验极其丰富,见王庶这一跃一扑、身法已经用到极致,一时间无法调整重心,他毫不停留,长矛借着荡开的势头猛然下落,冲王庶头顶狠狠砸下。 他如果用技巧招式,王庶都来得及使用小巧功夫转折闪避,只要给他一个呼吸的功夫,他就能调整好重心重新作战。可是面对这样毫无花俏、刚猛无比的招式,足矣将他身周围两丈方圆全数笼罩,他招数已老、躲避有不及,就只能硬接了。 这就是武功中所谓的一力降十会。 王庶只好运足内劲,双手交叉,一枪一剑成十字同时上迎,眼中只见黑影下落,莫里的铁矛已经迎头落下,劲风竟将他双眼吹的不得不立即闭上。 ‘当’的一声巨响,一时将战场其他声音都掩盖住了。王庶顿时口鼻溢血来,他枪立即便脱手落地,只剩左手宽背重剑勉强格挡,然而那巨力一把剑岂能挡住?王庶被迫双手握住剑柄,最后用肩膀架在剑上,才算生生扛住! 从他大鹏鸟一般跳上山坡,一枪便将莫里耍猴般带的原地转了半个圈,到现在一个照面,形式便已经逆转,变成了王庶在苦苦支撑。 两人一见面便交手,直到这时两人一个回合的间隙才互相看了一眼。 这一眼过去,两人都是一怔,随即四只眼中都闪过寒光。 他们可不是第一次交手了,莫里在骁羁关下冲阵杀人,就是被王庶扛起帅旗、挽回败局。后来激战到最关键时刻,王庶后退无路,舍命冲上骁羁关,在绝境中抱着莫里翻落悬崖,两个人双双落水。 王庶不会游泳,被水流冲到下游。莫里会游泳,但他的运气却没有王庶好,落下的时候左腿撞上一块石头,下坠之势何等猛烈,他的小腿顿时便被撞成几段,等他挣扎游上岸,王庶已经顺着水漂了个无影无踪,想要找他报仇也找不到,而莫里的左腿就无法救好,成了跛子,这是他心中的奇耻大辱。 此刻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莫里嘴角竟然泛起一点笑意:“你还活着?很好!很好!我真舍不得你死呢!” 王庶脸色变了几变,莫里的武功远在他之上,然而此刻哪容退缩? “我先切你这只手,再切你一条腿,等你双手双脚都断了,就勉强算陪我一条腿。”莫里带着狞笑,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铁矛却猛然加劲,王庶只觉一股沛不可挡的巨力压下,肩头顿时塌了两寸。 王庶只觉一股劲道破体而入,像钻头一般旋转着进入,在他全身乱窜。就知道这个莫里不光是力大,还练有自己没见过的内功,似乎要破体而出。 莫里舍了弓弩手不管,全力向王庶压下,王庶已经用了全身力气,然而那长矛依然一寸寸朝下压,肩膀扛着的利剑已经划破重甲,嵌进肌肉,迫近了他的锁骨。 莫里不做别的动作,只是不断压下重力,不断将螺旋劲冲进王庶体内。享受的看着王庶肩头一分分绽开,鲜红的血一点点飚出。 王庶知道他这次出兵必然危机重重,却没有料到才刚引出一千士兵,才刚走出两里距离,便遇上性命之危! 第 62 章 12. 追敌 莫里眼中有露出那种带着轻蔑的笑,如同看着卑贱的蝼蚁。 怒气突然冲上王庶的胸臆,他发出一声骇人的吼叫,单手握剑。另一只手使劲了全身力气,狠狠一拳砸在莫里脸上。 这又是两败俱伤的打法了,莫里只要加点劲,就能将他右臂卸下来,但他如果只顾加力,不去不躲这一拳,大概鼻子会被打的飞出去。 莫里已经跛了一足,如果再没了鼻子,实在就不能回去见人了,他怒吼一声,一脚踢在王庶腹部,将他踢的飞了出去,两个人的攻势便都化解了。 但是在看拆开之后的二人,莫里浑然无事,只是目露凶光,王庶却咬牙攒眉,口鼻溢血,谁胜谁负一目了然。 “别管我,射下面的敌人!”王庶冲着弓弩手大吼。 一句话提醒了弩手,大部分人下意思拉动手中弓弩,按照既定目标向被绊马索拦住集中的西瞻骑兵射击,另有十几个人同时转向,趁着莫里王庶分开的当口,对着莫里就是一轮齐射。 近在咫尺弩箭的威力更大,莫里长矛转动,将一轮弩箭都拨了开去,他见自己的骑兵在弩手的袭击下纷纷摔落马下,长矛点地,又向弩手扑去。 王庶岂能让他腾出手来对付弩兵?重剑对准他后心要害脱手掷出,莫里不得不暂缓跳跃之势,回转矛头,将这一剑挡下来。 一个耽搁间王庶已经捡起地上长枪,对着他面门点了过去。 噗的一声,枪尖后面的雪白璎珞乍起一朵脸盘大的银花。莫里一看这枪璎便知道王庶这一枪看似直来,实则内劲是旋转而至,只好打起精神,和他对战。 刚才几下交手,都是突然而至,不是莫里不得不退便是王庶重心不稳,最后王庶砸向他鼻子的一拳,已经成了两败俱伤的流氓打法。要按照中原传统武术标准,都不是真功夫,此刻二人拉开架势,你来我往的递招,那才是能看出真功夫的时候。 莫里越打越是心惊,对手的招式之精妙、反应之快捷、迎敌之沉稳,都远远超过他记忆中的程度。他和王庶交手不止一次,自然能看出王庶最擅长的兵刃是抢。但枪适合有一定距离的马战,不适合近距离步战。所以冲上骁羁关步战的时候,王庶甚至根本无法使用的长枪,只能用普通单刀挥舞拼杀,可是现在,一杆枪在他手中就如同自己手臂一般灵活,想长就长、想短就短,灵活如意。 眼看一朵朵枪花在面前争相恐后的绽放开来,枪身起伏不定,时而如同奔马、时而如同游龙,真正到了瞻之在前、忽焉在后、意在招先、圆转如意的境界。 表面上虽然看不出,但莫里自己知道,他已经落了下风,只是仗着力大,让王庶一时不能顺利攻入而已。他实在想不通,从骁羁关交手到现在不过短短几个月时间,王庶难道遇到了什么名师,学了什么绝招?怎么能变的这么厉害? 殊不知他奇怪,王庶心中也正奇怪,莫里在他心中是武功远远高于他的杀神,他和莫里交战,是存了拼命的心思的。可是打着打着,发现对手除了力大,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倒是自己越来越顺手,越来越灵活,慢慢占据了上风。 其实王庶哪里需要再学什么绝招?他学过的所有招式枪法,绝学数不胜数。要说华夏几千年来使枪名家的招数他都会那是夸张,但是招数精髓都摆在他面前任他学习,穷尽几代人总结出的技巧都放在那任他汲取,他的招式武技早就足够用了,差的是临敌经验。 莫里在骁羁关和他交手的时候,王庶虽然记了一肚皮招数,却没有和人真正生死拼杀过,试问哪一个师傅在喂招的时候敢用正常的速度和力气向亲王殿下的要害上招呼?他们教的时候自己用的风风火火,对招时立即便的又慢又轻,临到身前又总是偏了三寸,所以同样的招数王庶使出来威力也大打折扣。 然而此时他已经身经百战,以往学过的东西真正在脑袋里扎了根,在手上有了灵性,手臂甚至已经能自动反应,完全不用像以前那样经过大脑的思考在决定用什么招数,无论是速度还是节奏都好了很多,那么自然他的武艺便和以往天差地别了。 对于他这个已经有了足够基础的人来说,战场就是天下第一名师,经验就是天下最妙的武艺。百战之后,他只要侥幸没死,在短短几个月时间里从菜鸟迈进高手行列,那就是必然之事了,一点也不用奇怪。 王庶有足够的能力拦住莫里,他事先准备好的陷阱便发挥作用了。西瞻骑兵不能顺利冲进苑军战阵,苑军步兵却已经有了足够时间形成侧翼包抄,加之几百个追魂夺命的弩机连环射出,西瞻士兵开始有了让莫里眼角抽动的伤亡。 青瞳之大容天下(出书版)_分节阅读_48 r/>   他带了三千人出来,而王庶用来诱敌的前锋军也有五千人,这五千人又是经验丰富的西北军,不是十六卫军可以比拟的,强弱之势略微偏向大苑一边,此刻西瞻重甲发挥不了作用,骑兵又陷入敌阵抵消了速度优势,苑军的优势就越来越明显了。 莫里脸色阴沉,做了一个‘撤退’的手势,自己劈出一矛,转身向山坡迈了一步。 “想走就走吗?”王庶冷笑一声:“西贼!拿命来吧!” 长枪如同蓄势已久的毒蛇,狠狠像莫里噬去。 这个人杀了多少大苑的同胞?恐怕连他自己也数不清了吧,如果有机会,王庶非常愿意让自己兵刃喝饱他胸膛流出的血。 莫里冷哼了一声,挥矛向下格开了这一击。他双目徒然瞪起来,猛力扫出四矛,将王庶全身上下要害齐齐笼罩。劲风刚猛,王庶不得不持枪回援,莫里又冲他冷笑一声,便从山坡上跃了下去。他骑得那匹健壮的骏马等在下面,稳稳接住了他的身子,向西瞻队列中跑了过去。 王庶只能眼看他身形越来越小。即便王庶武艺大增,他二人也不过在伯仲之间,要在交手中取得先机容易,莫里若想走,要留下他的命可也难以做到。 同样的道理也适用于他们这三千精骑兵和五千步兵的对决,如果拉远了距离,西瞻三千精骑兵对付五千苑军可谓不费吹灰之力,但是近距离混战,胜负便是五五之数,想取得先机或可,无论哪一方想大面积杀伤或者全歼敌军,自己都恐怕要付出更大代价。 西瞻骑兵速度快力量大,他们决定撤退,苑军两条腿怎么拦得住四条腿,眼看西瞻军渐次退出战场,撤退之时,队伍仍然整齐有序。 看着敌军的骑兵缓缓退后,王庶握着自己的长枪,眉头拧在一起。 两次轻微碰撞,都可以算是他胜利了,但是他诱敌出城的目的,还是远远没有达到。不知为什么,王庶心中就是有点奇特的感觉,什么地方不对劲,虽然他怎么也说不出到底哪里不对,但是心中就是别扭。 他实际上是准备接受自己队伍较大的伤亡,再借着撤退引敌人进入副将方克敌在聚金谷的包围,形成另一次诱敌。 谁知第一次交手,西瞻只出动了一百人,第二次交手,看着兵力倒是足够了,但西瞻人却似乎非常在意伤亡,似乎想尽可能保全实力。别的人也就罢了,对于莫里,王庶还是有点了解的,连他也打的不够强悍,似乎存有顾忌,没有以往那般嗜血狂魔的风格。 西瞻人似乎在顾忌什么!王庶心中渐渐退出这个结论。 “来人!”王庶咬牙道:“我们追回去!” 李显尧不由吃了一惊:“殿下!我们追回去?” “追回去!”王庶眉头紧皱:“一定要逼着西贼与我们打一仗!” 李显尧有些不明所以,不知道王庶为何认准了这三千人不放。按照原定计划,王庶先要打几场胜仗,至少要引出万人以上,这才能装作不敌退到方克敌埋伏的聚金谷。然后里应外合将这一万西瞻人陷入危局,才能引出更多的敌军。 聚金谷中埋伏着三万人马,如果只是引这三千人过去,要战败恐怕连西瞻人都不会相信,甚至打的太慢,让西瞻援军到了还没有消灭也会让人一看就是破绽。 王庶沉声道:“也不用追的太快,我们队伍拉开长一些,我不看看西贼的反应,总是不安心!” “是!”李显尧朗声答应。王庶恢复了显亲王的身份,别说是他,便是霍庆阳也只能听令了。 西瞻断后的轻骑见远处硝烟滚滚,苑军骑兵竟然追了过来,也觉得出乎意料。最后一个小队张弓戒备,几个传令兵一磕马腹,飞奔到队伍前方,向莫里报告情况。 苑军追上西瞻后军,便立定身形,扯着脖子吼叫起来,邀他们上前一战。他们言辞越来越激烈,从西瞻人的祖宗问候到他们信奉的神邸,又用极为侮辱的语言形容他们这次撤退的情景。眼见队后的西瞻士兵个个气的脸红脖子粗,持着弓箭的手都哆嗦不定,不断有传令兵上前,将苑军骂阵的话传递给莫里听。 王庶这边当然不知道莫里是怎么决定的,却见终于传令兵飞奔回来,大声用西瞻话下达命令,后队西瞻士兵眼中射出怨毒神色,悻悻看了他们一眼,随即加快速度,竟然根本不顾苑军挑衅,快速飞奔起来。 第 63 章 13. 挑衅 面对这样的辱骂,他们居然还打算撤走!苑军五千士兵中只有五百个骑兵,而且这些骑兵乘坐的还都是劣马,西瞻人真的要加速,眨眼之间就能甩开他们。 “来人!”王庶厉声呼喝:“将俘虏押十人上前,向敌军叫阵!” 身边亲兵一声答应,片刻就将十个俘虏拖了过来。西瞻队伍最后骑兵都不由慢下脚步。 “砍了!”王庶大喝。 钢刀闪过,血花纷飞,西瞻人的脑袋也不比大苑人的结实,十颗人头滚落地上,十具尸体栽倒在地。曾经堡垒般的重甲兵,现在看起来像硕大的一堆垃圾。 “再来十个!”王庶厉喝。 “再杀!” “再来十个!” “再杀!再杀!” “你们要怪,就怪你们的兄弟都是猪狗不如的畜生、懦夫胆小鬼!他们不敢回来救你们,只能夹着尾巴逃窜,看着让你们死!” 王庶话语中带着浓厚的血腥气:“将这些尸体砍成碎块,扔给猪吃!” 李显尧只觉头皮发紧,战场杀敌是平常事,但是诛杀没有反抗之力的俘虏就并不是每个将领都会做的事了,还要将尸体砍成碎块,扔给猪狗? 九殿下不知到底怎么了,似乎今天不激怒这一队人决不罢休。然而真的激怒了他们,己方能战胜吗?要知道,他们刚刚取得的对峙局面,是由于事先选择好了地形,在山坡上埋伏弩手的缘故。现在他们已经全军拉开,失去了这个优势。 他这边思索,身边已经血流满地,一百个俘虏里还有一半活着了,甚至真的有几具尸体,已经在王庶的命令下被砍掉四肢,用重剑做兵刃的苑军正在奋力劈尸体的胸部,要将尸体真正砍成猪能吃的碎块。 砍尸体的几个苑军脸上都露出恶心的表情,显然这个活计他们不喜欢。估计除了变态,也没有人喜欢。但是军令既然已经下达,服从命令便是士兵的天职。 “将西贼的心挖出来!”血腥的话语又从王庶口中传出。 他们只能用力砍开尸体,将还带着温度的心脏挖出来,强忍着恶心送到王庶身边。 王庶牙关一直咬的紧紧的,他抓过一个还有些微微跳动的心脏,穿在箭上,打马飞奔,追上西瞻后军一箭射出。 吼道:“这是你们西贼自己的心!正应该给猪吃,给狗吃!后面还多得很,你们带回去,慢慢吃吧!”说罢一箭射出。 他转身就跑,根本没有看自己这一箭准头如何。脸色已经白的如同重病之人,实际上王庶的确感觉很不舒服,人还会动的心脏握在手里的感觉,温热滑腻,用毛骨悚然也不足以形容,他只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吐了。 一声愤怒之极的吼声自身后传来,莫里终于再也忍不住,领兵重新杀回。 “跑!”王庶策马飞奔,尽力压抑喉咙中那股呕吐的欲望。 苑军五百骑兵跟着他转身就跑,后面早就心里毛毛的步兵远远的见到骑兵回奔,也立即转身就跑。 苑军布置下的几个陷坑阻拦了西瞻骑兵一小会,就被愤怒的失去理智的西瞻士兵追了上来,混战开始了。 这五千前锋军这才付出了一定的伤亡,好在此处离他们约定的地点聚金谷已经很近,他们边打边退,已经慢慢接近谷口。 然后大苑军在西瞻士兵一次猛烈冲击下,向谷中退入。 西瞻士兵呐喊着,就跟着想冲进去。 “回来!”莫里冷冷喝了一声,他勒住马,眯着眼睛观察了片刻,开口道:“传令!退回城中!” “为什么?”一个副将非常不满:“将军,我们已经将这个南苑杂碎赶进山谷,为什么反倒要回营?” 莫里冷笑了一声:“你不觉得,这个山谷口,就像一张等着我们钻进去的大嘴吗?苑军几次三番挑衅,又败得这么容易,分明有诈!明知道是恶当,我们就不要去上了。” 他冷笑:“这位亲王还是有妇人之仁,如果他等着自己的人伤亡过半才逃走,我或许就信了。” 西瞻骑兵虽然不甘心,却也只能缓缓后退,慢慢撤了出去。 聚金谷长度足有三十里,为了不能一下就让敌人发现,方克敌肯定不会埋伏在谷口,那自然也赶不及过来围住敌人,只好眼睁睁看着他们走了。 一仗下来,并没有引到敌军主力,反而损失了几百个前锋。对比之下,莫里的骑兵伤亡就小了很多。 “不对!西瞻人为何要保存实力!”王庶脸颊肌肉跳动不休,一个匪夷所思的推论在他心中渐渐成形,越来越明显,似乎在向他叫嚣一般。 他心跳的砰砰作响,几乎无法抑制。如果推断是真的,那么眼前,就有一个大大的机会摆在面前,如果推断是假的。那他就肯定要把命送掉了! 绝对不可能有幸理! 但是那又怎么样?离京都越近,他也越明白,自己离生命的尽头也越来越近了。 当这个国家让他高高在上锦衣玉食的时候,说实话,他心中并没有多刻骨铭心的爱这个国家。一切是那么理所当然,他隐隐还觉得国家给他的不够多,他是实际上的皇长子,他从小就刻苦的学习一切治国技能,他觉得他应该有更大的权利更大的作为!而不应该只是一个就藩的藩王。要不是太子是宁后所生,代表在朝中势力根深蒂固的宁氏集团,他相信皇位一定是他的。因为觉得国家对他不公,所以他更多的是索取,是对这个国家无休无止的索取。 但是当他从云端上跌落尘埃之后,当他历尽艰辛、脚上长满冻疮、手上生满硬茧以后,尤其是当他几次为这个国家舍生忘死的战斗之后,他却开始热爱这个国家了,那是发自内心的感情!发自内心的爱恋! 看到被烧毁的关卡,他痛!看到流离失所的百姓,他痛!看到大苑被外敌欺辱,他剧痛!爱到深切的剧痛。 现在这个国家什么都不再给他了,他却愿意为这个国家奉献一切! 何惜百死报家国! 这句话,并不是随口说说的。此时此刻,对大苑的爱,完全可以让他百死不悔! “兄弟。”他对李显尧道:“叫个人通知方将军!让他不要管长春门了,今夜带兵试着去攻东边的永春门!” “东边?”李显尧愣了一下。 “你和方将军说,请他无论如何坚持两个时辰,等我信号!” “殿下,你要做什么?” 王庶缓缓吐出了一口气:“此事暂时不能说给你听,兄弟,你一定要记住!如果我所料不错,那么眼下就是攻破京都的良机,不必野战,我估计也没有机会野战!也不必等十日!收复京都指日可待,如果不能抓住这个机会,那可就遥遥无期了,所以请方将无论如何坚持两个时辰……”他停了一会才吐出最后四个字:“不计伤亡!” 李显尧倒吸了一口冷气,不计伤亡?两个时辰不计伤亡的猛攻京都,恐怕方克敌三万人中,能剩下半数就不错了,那可是一万五千个士兵,一万五千条人命!一战而死,这位九殿下心肠也算硬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王庶温和的看着他:“城中西贼不会和我们野战了,错过这个机会,想夺回京都就将遥遥无期,我们是军人,就是为天下万民而战的人,死何足惜?如果我所料不差,方将军就不会有那么大的伤亡,如果我料错了!那么苑宁瀣,必然死在弟兄们之前,与大家同赴忠烈祠作伴!” “是!”李显尧低头称是,心中似有热血激荡不休。 第 64 章 14. 密道 莫里回城之后,长春门又一次紧紧关闭,城头弓箭戒备森严,防守的非常严密。 没过多久,苑军前锋又一次赶回城门一里半处,开始骂阵。这些苑军气喘吁吁,灰头土脸,显然是跟着骑兵一路跑回来的,他们好半天才喘过气来,越骂越难听,声音也越骂越洪亮,极力想激怒敌人出城野战。 这下诱敌之举就昭然若揭了,西瞻人就是白痴也明白城外必有埋伏。于是任由 青瞳之大容天下(出书版)_分节阅读_49 苑军从天上骂到地上,从上古骂到今日,只管紧守城头,闭门不出。 瞭望楼上的士兵视力再好,隔着一里半的距离也无法看清楚人的容貌。他只看到‘苑’字将旗、和旗下穿着一模一样亮银盔甲手持长枪的小人,便回去报告带兵之人还是大苑亲王苑宁瀣。殊不知那人只是一个身材和王庶接近的亲兵而已。 而王庶此刻带着二十个人,正策马奔驰在京都东郊的东苑皇家猎场之中。 他可不是想重温一番以往郊游狩猎的滋味,而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刚刚发生的事情还在二十个亲兵脑海中翻腾,王庶将他们叫到面前,道:“我要带大家去做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我们或许并无伤损,也很可能,一个也不能活下来。” 他自怀中拿出一方四边形的金印。“我身边除了这封亲王印鉴,就别无长物了。”王庶看了看金印,唇边露出一丝苦笑,金印底部是平的,一个字也没有,他原来的亲王玉印已经在流放的时候被收走,现在这个,是新作的,随着圣旨一起过来送给王庶的。王庶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事情再紧急,有时间制作金印,就不会没有时间在上面浇筑几个字。很有可能,许诺他恢复亲王身份,不过是诱使他舍命的诱饵,朝廷根本没计算他活着的可能。或者是怕他还有什么隐藏势力,会用印文做些什么不轨之事。 不过这一切都不重要了,王庶心中淡淡微笑,十七还是小看了他。 “此物是纯金所制,我们大家一起看着,将它埋进土里。弟兄如能活着出城,就找个金匠,将它融化分了吧!这上面的宝石珍珠都是很稀有之物,市面罕见,大家可以留着传家,不到十分稳妥不要卖掉,否则怕给你们引来灾祸。” 亲兵们纷纷发出骚动,一人道:“殿下,你有何吩咐就直说吧,我们这些兄弟无论做什么都不会皱一皱眉头,用不着这个!” 王庶摇摇头:“兄弟们有的有妻儿家小,有的有父母双亲,谁能毫无牵挂?这些钱不是给你们花的,一会儿大家每个人将自己心中放不下的人写在纸上,一同埋入土中,我们若是全数战死也就不必说了,若是有人幸存。”他温和的看着大家:“就请幸存的兄弟拿着这些钱财,对照纸上所写,替兄弟们照顾妻儿父母,如此,我等此去也就无牵无挂了。” 此言一出,顿时所有人都沉默了,终于一个个走上来,在纸上写着一个个人名。这中间每一个名字,都代表他们至亲之人,每个人脸上都是极度肃穆,有两个年轻些的士兵眼圈已经发红,却没有一个让眼泪真的滴下来。 王庶看着这个场景,心中又是酸楚又是骄傲,至此无话可说,只能一往无前。 最后一个人也放下笔,走回队列,金印和写了字的纸一并被放入铁匣,埋于地下。二十个人都默默望着土坑被填平的地方,几个字写完,他们似乎就有了一点变化。 “现在,我可以和大家说明白了。”王庶沉声道:“我有一点依据,怀疑城中西贼出了某些问题,实力不像我们想象中的那般,但是我没有足够的把握。皇宫中有一条密道直通城外,通道口便位于城外东苑猎场,我今天就要带着大家,从密道通入皇宫,去京都城一探究竟。此去凶险程度,不用我说,大家也知道了。” 所有人都静静的望着王庶,眼中并没有畏惧。 “多余的话也不必多说。”王庶道:“有一件事一定要谨记!如果你们活下来,今天我带你们走的路,你们绝对不能和任何人说!包括你们最亲的亲人,也绝对不能说。连你们自己也必须要忘掉,否则将来无论哪个帝王执政,都不会放过你们!” 这番话若是刚刚说出来,必定引起喧哗,可是现在说出,二十个人全都静静听着,然后齐齐答应,竟然没有一丝犹豫。 王庶心头一热,忍住冲到眼眶的泪意,坚定的道:“出发!” 皇宫密道,那是大苑第一机密。只有历代帝王登基为帝后,密读先祖庭训的时候方能知晓。但是九皇子的生母、德妃司徒慧是个极具野心之人,她为了让儿子登上皇位,不知做了多少努力,任何一点可能性也不放弃。这封绝密的庭训历代皇帝登基当晚都要屏退左右、独自研读,其中定然有秘密,司徒慧竟然冒着巨大风险将此物偷出,观看了其中内容。 要说司徒慧也算女中枭雄,宁后的家世或者杨妃的宠幸,二者若能让她得其一,九皇子当皇帝的几率都会极大。只可惜她既没有显赫可以依仗的家世,景帝也并不过分宠爱她。苦心经营多年的势力,眼看有了成功希望,她的儿子已经到了必须出京就藩的年龄,她必须让儿子离开权利中心,去做一个藩王。 就是在那时,她将这条密道告诉了儿子。司徒慧从来没有放弃自己毕生的理想,儿子出京只是暂时的,她确信自己在京中继续活动,太和殿那张宝座,迟早要为她的儿子让出。 九皇子看不起太子,却不代表他有杀兄弑弟的想法,他将这个秘密埋于心底,不打算付诸行动。因为那条密道窄小多弯、曲折难行,只适合城中人出逃,并不适合大军进入。所以上一次他率军勤王的时候没办法利用,这一次却要用上了。 黄昏时分,晚霞将天幕陇上一层暗沉的红光,如同血渍。 大苑皇城中一口古井泛出一层波涛,这口井挺深的、从井上看下面一片黑暗,就在这片黑暗中,紧靠井边露出一个头来。 这是偏将李显尧,原本王庶是要做第一个探路之人,但二十个亲兵皆极力拦阻,王庶知道这不是客气的时候,若是被发现,他就算不出去,也难有幸理。却不过士兵们的盛情,也就由他们了。 李显尧从水中出来,先大口呼吸两口空气。这个密道当真隐秘非常,密道的出口竟然在水中三尺,密道的另一端也有一小段也在水中,要屏息爬行方能通过。不说给他听,估计就是让他下井去找,他也找不到密道在哪里。 他升出水面,按照王庶所说四面摸着井壁。四壁一片平整,只有用力去按,才能发现软硬有别,他抠去软绵绵的青苔,终于露出能攀爬的凹洞来。 他紧贴井壁,无声无息的往上爬,直到爬出井口,也没有见到一个人影。四周打量一下,想必西瞻士兵不耐烦伺候植物,一些不耐旱的花草树木都已经枯死,也不修剪,就让这些枯枝败叶插在地里,一水琉璃瓦罩顶的建筑倒是比比皆是,但全都四敞大开、空无一人,显得此处不像皇宫,倒有点像破败的庙宇。 这一点也不奇怪,西瞻军一共才只有四万人,进驻在能住下一百五十万人口的京都城,光是军营都住不满,皇宫之中能有多少人在?何况密道出口,在皇宫中也是顶偏僻的地方,自然毫无人迹。 李显尧又小心观察片刻,见确实没有危险,才拉动手中细绳,通知密道那头兄弟可以下水了。 大概一炷香的时间,二十个士兵和王庶都爬上了井口。王庶并没有停留,留下一个人收拾他们留在井边的水渍,其余人便弯腰潜行,隐藏在一个宫殿的拐角。 这口井是后宫侍卫房专用的,这条密道的设计者考虑很周到,密道是给皇帝迫不得已逃命用的,不是给万一知情的刺客潜伏宫中刺杀皇帝用的。所以入口设在侍卫聚集的地点,而不是设置在更方便的皇帝寝宫附近,大内侍卫值夜都要严格记档,他们不像杂役房宫人处等地人多且驳杂,这里每个人彼此都十分熟悉,绝不可能从外面混进一个生面孔还没有人知道,何况从密道进入,这个人必定一身湿透,更没有办法隐藏,一旦被发现,周围都是武功高强的大内侍卫,恐怕很难逃脱。 而宫内的皇帝如果要用密道,必然是出了极大变故的时候,他自然可以从容支开侍卫,下井玩一次漂亮的人间蒸发。叛逆就算将皇宫掘地三尺,怕也无法找到皇帝。 且说王庶等人一步一个脚印,一直到走出后宫小门,拐到后花园范围,仍然一个敌人也没有遇到,让他们白白提心吊胆一场。 自从出京就藩之后,这是王庶第一次重新踏入皇宫,和设想的不一样,他现在心中竟然没有一丝激动,只有坚定的信念和目标。只要想想就能感觉到,如此的沉稳要靠什么样的阅历来支撑? 第 65 章 15. 攻城 与此同时,方克敌的三万军队如约来到东北永春门,开始了真正的攻城之战。 永春门城头,弓箭手密密麻麻排了三层,几乎可以用摩肩接踵来形容,城楼上滚木礌石堆积成山。拙吉亲自坐镇城头,长春门那边,王庶原本带领的前锋军还在愚蠢的骂阵,在西瞻人看来,这些人的作用便是吸引他们注意,掩护永春门的强攻的。永春门的攻击力度似乎也证实了这种推测。 但是这些人白白骂干了喉咙,并没有吸引到一丝一毫的兵力,西瞻人第一时间就发现了永春门的苑军,早早就做好了准备。 拙吉看到密密麻麻的苑军,冷笑一声,道:“弓箭准备!” 城头如同一下长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刺,无数弓箭从城桓边缘探出,在夕阳照耀下寒光刺眼。 方克敌打心底倒抽一口冷气,这样的城头,猛攻两个时辰,还要打夜战? 然而他坚持两个时辰,关系到九殿下的生死,九殿下一定已经将时间计算到最低,他说两个时辰,已经是他的极限,决不能再少了。方克敌和王庶从青州转战至今,早已经将王庶看做兄弟手足,和值得尊敬的将领。军人不是政客,他没有办法阻止九殿下做政治的牺牲品,但若让九殿下由于他的作战不力而死,那他今后永生难安。 若他也怕了,其余弟兄更加畏惧,事已至此,已经不容退缩。方克敌将心一横,喝道:“弟兄们!西北军的宿敌就在眼前!你们万里奔波的目标就在城上!西北军没有贪生怕死的娘们!给我冲!” 苑军阵中,战鼓咚咚擂响,永春门上空的飞鸟惊飞一片,血红的彤云映衬下,攻城战开始了! 这是飞蛾扑火的战斗,这是舍生忘死的拼搏。西瞻士兵高踞在仿佛半天之上的城头,羽箭纷飞,礌石、滚木、热油……铺天盖地的砸了下来。 永春门外,瞬间就变做十八层地狱。 王庶在皇城之中,都隐隐能听到战鼓的声音,他已经足够熟悉战场,不用看就知道现在永春门是什么场面,西北军的弟兄们,在用生命转移敌人注意,为他争取时间! 他咬牙忍住涌上眼眶的热泪,双拳紧握,轻轻喝道:“行动!” 此刻并不是一味求快的时候,不被发现比什么都重要。这条密道只通往皇宫,而王庶的目标是城中军营,所以他必须用最快最小心从皇宫中绕出去。 京都,可以说是天下间最坚固的城池,要攻克可谓难于登天,可西北军那般舍生忘死的士兵,仍然踩着同伴的尸体,顶着密集如雨的箭矢和礌石,毫不退缩。 眼看着伤亡人数惊人的上涨,方克敌心中抽痛不已。他心中明白,这两个时辰猛攻下来,代价必然惨痛无比。他忍住眼中的热意,深深吸了一口气,大声喝道:“擂鼓!一刻也不能停,尽力擂鼓!让前方的将士们,永远奋勇向前!” 咚咚咚的巨响,让敌我双方心脏不由一起跟着鼓点跳动,每个敲鼓的士兵都眼神狰狞、挥汗如雨。 终于,在付出了大量伤亡之后,终于有一队苑军可以接近城桓,将云梯竖了起来。 有一架就有一百驾,苑军在付出了足够的代价之后,终于将攻城战从远距离冲锋进行到了下一个步骤——近距离进攻。 永春门这一侧城墙接近二十里,三万苑军一起攻城,足足竖起数百驾云梯,将靠近城门十余里范围内都搭满,西瞻军也不得不全力应付,喊杀声惊天动地。 每眨一下眼睛的功夫,都有人倒在这座古老的都城城下,中原人传说中,地狱的勾魂使者是牛头马面,如果地府也像人间一样,每个地区都只派驻了一对军头马面,那么他们这一刻定然忙不过来了。 对于这样激烈的战斗而言,两个时辰的时间眨眼就过去了,京都城没能攻克,这是所有人意料之中的事情。 方克敌十分犹豫,如果只有他自己,他是绝对不会放弃九殿下的,但此刻他的决定,关系到三万士兵的生死,那就不能好好思量了。 夜色悄然降临,京都最后一丝晚霞的余光也被黑暗吞没了,城上城下敌我双方都不得不点起火把。忽忽闪动的火光让士兵的脸一会露出来,一会隐入黑暗,好像人数都忽多忽少一般。 夜晚攻城更加艰难百倍,黑暗中城头的视野要远远好于城下,指挥调度都更加困难,方克敌长 青瞳之大容天下(出书版)_分节阅读_50 叹一声,道:“鸣金,退后。” 清越的铮鸣在城下响起,苑军按照撤军是需要遵守的秩序,一点点撤出战场,默默带走了同袍的尸体。城头上西瞻士兵在他们退出射程外之后也停止了攻击,开始统计己方的伤亡情况。夜间是打扫战场的时候,不能用于征战,这是中原春秋时期对阵的约定,早已经无人遵守,但此刻敌我双方都默默执行着。 看着苑军彻底退出视线,融入黑暗之中,拙吉也松了一口气,这是西北军,战斗力和前面交过手的十六卫军果真不可同日而语。昔日后期赵如意急了的时候,也命十六卫军以决战的态势攻城过,对付那些士兵,可比今天轻松的多。 今天的西北军好像都不要命了一般,三万人攻城只能攻打一个城门,西瞻士兵还能胜的很轻松,可如果苑军彻底开始决战,再派驻三倍四倍兵力,四个城门一起攻,他恐怕就难以遮挡了。 拙吉摘下头盔,骑马回转皇宫,夜风吹在他汗湿的发梢上,让他也微微感到一丝寒意。大苑的冬天到来了,这种温度在西瞻最多也就是深秋,但是很快大苑就会下雪,地面被冰雪覆盖之前,他能回到草原吗? 今天颇为疲惫,精神的紧张更超过肉体的紧张,拙吉进了皇宫,下马将缰绳扔给亲兵,便一头扎入朝房,倒在床上休息起来。 亲兵端过一盏滚热的奶茶捧了过来,为他驱除寒气,拙吉皱着眉头接过,但喝了一口就放下了。这是什么玩意?难喝极了,□也不醇、茶叶也不苦,倒带了些奇奇怪怪的香味,和他家里的奶茶相比,简直是天差地别。 他这边腹诽鄙夷,要是让王庶看见了,肯定更加鄙夷。他煮进奶茶里的茶叶是从大内御茶库里找出来的,乃是大苑最极品白茶,全国只有福州茂园一棵茶树才能产的,一年产茶不足五斤,贡入大内也只有三斤,平时里没有好水好炭好器好心情去配合,便是皇帝也舍不得随便泡来喝的。 白茶之胜,就胜在它那阵在唇齿间缭绕不绝、似有若无、深谷清泉般的清新和雅香。此茶染不得一点儿他味,是一片花瓣也不敢加进去的,盛茶的器皿只能是瓷器玉器,用上金属器皿或者紫砂胶陶,茶的味道就变了。西瞻人竟然将白茶煮进奶里面,实在是罪大恶极的糟蹋。 拙吉哪里能懂得这么多?即便懂,也没有功夫伺候这娇贵茶叶。他觉得十分口渴,又看了茶杯一眼,还是一口饮尽,见碗中还有翠绿色的星星点点,舌头一卷,将只有雀舌般大小的嫩叶嚼着吃了下去。 大苑这茶叶也怪,煮了几个开锅,茶的味道没下来,茶叶却仍旧是顶顶鲜嫩的鹅黄绿,在白色的□里都半浮半沉的漂着,看着可还怪好看的。不过茶叶可不是看样子的,要看味道,像这——这能算茶叶吗?和他以往喝的褐色茶叶比起来,简直就是草籽。 拙吉喝了茶,歪在床上渐渐合上眼睛。 他迷迷糊糊刚睡了一会儿,便听见外面脚步声十分嘈杂,叫喊声此起彼伏的响成一片。 他揉了揉眉心,叫来门口站岗的亲兵:“去看看,有什么事?” 不一会那亲兵匆匆跑来,道:“守卫南边的兄弟刚从城头上回来,还没到宫门,说看见几个生人正在进入,他们追上来想问问,结果那几个人远远的在皇宫中一晃就不见了。您正睡着,守兵就通知了莫向将军,莫向将军正带着人在皇宫中搜查呢。” 拙吉点点头转身又睡下了,莫向为人细致远在他之上,既然他已经带人盘查了,自己起来也帮不上什么忙。 这一觉睡了大概两个时辰,莫向匆匆进来,将他唤醒。 拙吉见他一脸严肃,翻身坐起,问道:“真找到人了还是守城兵看花眼了?” 莫向眉头紧皱:“人没有找到。我也好生问了守城的士兵,十几个人都同时瞧见,恐怕不是眼花。恐怕真的有人溜进这大苑皇宫里了!” 拙吉眉头也皱了起来,道:“可曾封锁宫门仔细搜查?” 莫里点头:“那些生人进入皇宫之后便不见踪影,属下命人立即便封锁了宫门,仔仔细细搜查了两个时辰,这些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属下怀疑……”他压低了声音道:“这皇宫中怕有密道!” 拙吉霍然坐起,皇宫中有密道并不可怕,关键是这生人是从外面进入皇宫中的,如果是从皇宫突然出现,还只说明是刚刚进来,但从外面进皇宫,那就不知道这几个人已经进来多少时候了。 此时冒险从城外进来的人,自然是敌人,敌人进来又走了,那自然是得到了他们想要的线索情报! 糟了!拙吉额头立即冒出汗来!他和莫向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目光中看到了一点心惊。 第 66 章 16. 军情 这一日的攻势并没有像事先预计的那般展开,方克敌攻城未果,便率军缓缓撤回,一边命人去八十里外向霍庆阳报告王庶可能已经遇险的消息。 九殿下可能已经不测,这是个让全军都陷入沉痛的消息。今夜士兵们草草扎营,默默睡下,十几万人的军营,竟然没有多少声音发出来。 天快亮的时候,营寨南门的守兵渐渐听到几声马蹄响,他们迅速戒备,向来人发出暗语问询,黑暗中的几个人用暗语回了几句,彼此确定身份,原来是自己人。 苑军这才点起火把让来人靠近,来的几个人衣服紧贴身体,个个都在哆嗦,一个士兵揉揉眼睛,突然冲着前头那人惊叫道:“九殿下?是你吗?” 王庶在寒风中牙关得得响了两下,才道:“是!霍元帅休息了吗?我有紧要军情通报!” “没有,元帅一直没有睡!”士兵喜的几乎掉下眼泪。连忙上前接过王庶的马匹,南门口士兵一起欢呼起来:“九殿下回来了!九殿下平安无恙!” 轰的一声,远远近近无数士兵从营帐里钻出来,有人甚至连衣服也来不及穿好,赤着脚就跑了出来,个个都喜出望外的叫:“九殿下!你回来了!” “九殿下!你没事吗?” “九殿下……” “九殿下……” 出来的人越来越多,一张张脸上都洋溢着发自内心的笑,虽然已经改口叫王庶九殿下,但是西北军人人心中,都还当他是自家亲兄弟一般无二。 见王庶身上还在往下滴水,这些人不由分说,便脱下自己的外衣,眨眼间好几件衣服同时披在他身上,凑不到王庶近前的士兵也按捺不住兴奋,七手八脚接过其余几个人的马匹物件,转瞬间,那几个人也被军衣暖暖的包了起来。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一群人簇拥着这几个同袍,向中军帐走去。 霍庆阳根本就没睡,王庶遇险的消息传来,他能睡的着才怪。 听到九殿下平安回转的传信,连他这个三军统帅也按捺不住激动,等王庶等人来到中帐之时,霍庆阳和毛头士兵一样站在帐外等候,两人相望,都是高兴非常。 王庶单膝跪下,道:“末将私自行动,请元帅责罚!” 霍庆阳将他扶起,手指都有些颤抖了,他平复了一下心情,才用正常的声音道:“九殿下,你们几个跟我进来。” 等营中只剩他们几人,王庶还没有开口,他身边一个亲兵却忍不住了,压低兴奋的声音叫道:“元帅!我们都叫西瞻人糊弄了,原来偌大的京都城,就只有不到六千个西贼!” “什么?”霍庆阳双眼徒然射出精光:“当真!” “千真万确!”那亲兵兴奋的道:“九殿下带着我们由密道潜入皇宫,我们二十个人在皇宫大摇大摆兜了个圈,竟然一个人也没遇上!” 王庶看了他一眼,这亲兵说话有些夸张,他们提心吊胆,每个人都是预备随时丢了小命的,那是提着脑袋走路,哪里大摇大摆了?他们从后宫侍卫房进入,从杂役出入的德阳门找到机会就出去了,后宫重要的正宫都根本没有靠近。什么整个皇宫兜了个圈,就算直线距离,也没有走上皇宫的十分之一呢。 那亲兵说的太过兴奋,接着道:“元帅,你猜怎么着?原来连守卫皇宫的西贼也被叫去集合预备随时上城头支援了!我们去了军营和马场,原来城中西贼说是有四万,实际上满打满算,不过六千人!原来白天那么凶神莫里带出来的三千人已经是城中的半数人马了,难怪那般紧张,不容有失。” “我们交手多次,西瞻人明明有四万之众。”霍庆阳看着王庶:“九殿下,你是怎么会怀疑西贼人数的?” 王庶摇头:“末将只是怀疑京都出了变故,并没有怀疑到西瞻人人数。” 他将今日叫阵之事详细说了一遍,才道:“昔日骁羁关天险比之京都更加易守难攻,西贼人数不过五千,就敢不据守天险,而是分出一千五百人面对我青州四万大军。今日末将无险可依,带领人数也不过五千,西瞻人竟然派出他们武艺最强的战将、并派出三千人来攻。似乎要一下子压倒我军一般,心里不虚的人不必急于表现实力。末将心中就有了怀疑,又见西贼此次打仗格外谨慎,似乎保存实力无比重要,末将渐渐开始怀疑西瞻人是否马匹不足,或者是粮草短缺,又或者箭支消耗太大无以为继。” 他喘了一口气,道:“不过根据战报,西瞻人进京之前抢掠了大量的粮草物资,再看这段时间的战况,似乎离缺粮缺兵器还早的很。所以末将又怀疑是否西贼水土不服,大面积爆发疾病?” “所以你就冒险潜入城中查看?”霍庆阳问道:“九殿下,你可知你是一军之将,不是江湖草莽刺客?” “末将知错。”王庶抱拳:“请元帅责罚。” 霍庆阳点点头:“此事必罚,你先将事情说完,你是怎么发现西贼人数骤减的?” “是!”王庶应了一声接着道:“末将从皇宫潜出,进入城中,先后探了军营、粮草库、马厩。发现粮草还是四万人的粮草,但营中存有黑灰的锅灶,就只是六千人的锅灶了,余下的锅灶没有堆积做饭的柴灰。” 霍庆阳暗暗点头,如果有固定的军营,锅灶没有人用完了立即清理柴灰的,通常是用很多天,放不下了才一起清理,至少可以根据锅灶看出最近十日营中有多少兵马。 刚才那亲兵咧嘴道:“九殿下还是怕判断错误,他还去看了军厕,吃的或者可以掩藏,但六千人和四万人拉的可就没那么容易作假了。”他做出一副恶心的表情:“九殿下用竹竿探入军厕,根据屎尿的深度判断人数,确认不会错了,才重新从皇宫密道潜回,耽搁的晚了点,守城的西贼已经回转,我们差点就被拦住了。” 霍庆阳不禁有些动容,当兵的人少有孬种,让士兵上刀山探火坑他们敢,但是这不是火坑、是粪坑!那可就没有几个人敢了。王庶乃是凤子龙孙的身份,先皇嫡亲的儿子,母亲是后宫之首的德妃,论身份之高贵比当今皇帝甚至也更胜一筹,他竟然能做到这个地步? 这位九殿下,和以前可当真大不一样了! “元帅!”王庶抱拳道:“城中千真万确,只有六千人。” 他双眼雪亮:“这里可不是骁羁关,京都城池再坚固,也需要人手去守城!以往攻城都是集中在城门左近,如今我们知道城中虚实,可以不管城门城角城边,撒开大面积一起架上云梯爬!城墙每边长十八里二十里不等,四边相加共七十六里,六千个西贼,每十里还分配不到一千人!根本不够!只要我们四面一起攻城,这京都用不了几日,就必能攻克!” 霍庆阳迅速盘算了一下,眼睛也渐渐亮了起来,他胂氲溃骸拔颐谴缶 第 67 章 17. 战前 城中兵力只有六千!这个结论如此匪夷所思,却又的的确确是真的!可以想象,消息传到十六卫军耳朵里,他们定然大吃一惊。城中明明有四万铁林军,什么时候剩了区区六千,他们一直和西瞻士兵对峙的竟然没有人知道。 这要从青州说起,当日西瞻铁林军打开骁羁关天堑,冲进大苑西北内陆地区之后,本是行踪飘忽不定的、他们通过麟州、益州、安州等地都不是直来直往,而是忽左忽右往来穿插,也就是说看到哪里有机会就往哪里走,这才让跟在后面的霍庆阳跟不上他们的脚步。 而过了益州之后,青瞳采用了诱敌策略,不再理会西瞻人要往什么地方去,只管频繁调兵,实现自己的军事目的。前期霍庆阳竭力调度士兵,是为了堵截西瞻军。而青瞳同样紧张的调度士兵,却是为了让各地驻防的实力拉开差距,她不需要研究敌情,不需要疾行赶路,也 青瞳之大容天下(出书版)_分节阅读_51 不需要交锋作战。要拦住快如疾风的敌人难于登天,要两地调动只相当于普通行军,那就没有什么难度了。 所以看着一模一样的调令雪片般频繁发出、士兵匆匆忙忙的往返忙碌,气氛是一样的紧张,但结果完全不同,霍庆阳调兵弄了个焦头烂额,一片狼藉。青瞳调兵却十分顺利,不过是走走路,兵员就到位了。 从这点上并不能说明青瞳比霍庆阳更善于带兵,至少在行军经验上,青瞳就比不上霍庆阳,只能说明她胆大。这种战略霍庆阳没可能用的出来,他的权限只限于西北一路,无法调动全国兵力,更没有权利作出舍弃京都的决定。好比参加博弈、青瞳手中筹码比他多、若是赢了自然可以赢的多,同时青瞳又输得起,丢了京都她还有南方九州,所以也比较敢下注。 大苑换了迎敌策略西瞻人又不会知道,他们还是利用士兵调度过程中留下的无数漏洞突袭挺近,绕过益州,扑向下一个州府,看着苑军在他们身后手忙脚乱,只能望尘兴叹。而青瞳便看着西瞻人果然在她故意留十几条道路中选择了一条。 西瞻军通过了这一处州府之后,前方又是几条容易走的路,只不过这一次选择余地略少,他们再选择其中一条进军,又顺利征集齐了补给通过了一个州府,如是几次,敌人便渐渐被诱上设计好的路线。 在路程通过一半的时候,大苑还是拿这些西瞻士兵毫无办法,他们虽然按照设计好的道路走,但要想伏击或者包围都是不可能的,西瞻高超的飞鹰情报让苑军无法及时调度,想在路上拦住敌人实属妄想,只能耐心等待机会。 不过桀骜不驯的野马却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慢慢被套上了缰绳。京都是他们眼前摆着的一个巨大的诱惑,西瞻军被这个诱惑晃花了眼睛,不由自主的直扑而上。他们的进军是那么顺利,苑军看上去是那么无能,以至于他们根本没发现身边可选择余地越来越少,到最后,除了唯一的一条通路,其余道路要么驻有重兵,要么一片荒芜,毫无补给,要么道路损毁,骑兵难行,不去京都,竟然无路可走! 青瞳用道路、兵员和补给慢慢编织成了一个看不见的布袋子,随着西瞻军行走随着编织,西瞻军走出多远,袋子就织出多长。益州如同袋子底部,京都如同袋子口,从袋子底部到袋子口有无数个方向可以走,但是等到了袋子口,就只剩一条出路了。 到京都,也就到了袋子收口的时候。 到这个地步,西瞻军发觉不对已经晚了,但是西瞻军的机动性和战斗力实在超群,如果他们的目的只是逃命,而不是占领京都,那还是有机会的。 袋子口是用十几万十六卫军扎成,地小兵多,比较牢固,大面积的袋子底部却不可能也有这么强的兵力。只要他们立即转身就走,回到西北袋子里去,再随便找个薄弱处打穿,以点打面,冲出生天还是有一小半的机会。 但这也只是小半机会而已,包围已经形成,只要攻打他们便暴露了行迹,他们打哪里,周围组成袋子的军队都会及时支援,敌人只会越打越多,不会越打越少,这是大苑的地盘,想让袋子口换个方向十分容易,西瞻军必将为此付出巨大的伤亡。 在断腕出逃和破釜沉舟之间,箫图南选择了后者,他只身入敌营劫走青瞳,其实是冒了很大风险、付出了很大勇气的举动。和青瞳的感情纠葛只是让他想出这个办法的契机而已,箫图南的主要目的还是为了挽救自己的军队。 按照原本的设想,大苑丢了皇帝,袋子口少了能抽紧绳子的人,十六卫军指挥就会陷入瘫痪,整个大苑也会为了寻找皇帝而乱成一团,到时候不但京都困不住铁林军,便是铁林军就势北上,和关中二十万军队里外呼应,彻底让大苑大伤元气也大有可能。 然而赵如意的出现让事情又出现变数,青瞳撤离京都之前本来已经制定好了大方向战略,何时包围何时收紧,都已经有了规划。这些规划她曾和武本善商谈过多次,花笺在一旁听得多,记得牢牢的。事发之后,她也就对赵如意详细说了一遍,以便他能顺着青瞳的思路发号施令,应该说,已经有了完善的规划是花笺放心让赵如意指挥的一个重要原因。所以大苑发生阵前丢了皇帝这样的大事,却并没有想象中的慌乱,仍旧按部就班的一点点收缩了袋口,西瞻铁林军还是被包进了京都。 京都是那么大的一座城池,青瞳设置的包围圈并不是可以用眼睛看到那种很清晰的,中间一座孤城,四面围满兵马的样子,而是次第驻扎在京都周围三百里方圆范围之内。他们形成的包围圈不是一个完整的绳套,更像许多小段小段的点和线,这些点和线会随着西瞻军的动作不断组合调整。 实际上除了电影棚里搭的布景,现实中也不会有那样的孤零零周围什么也没有的城池,哪怕是建在沙漠中的城池,周围也必定有些辅助物,不然城里的人怎么生活? 说是一座城至少要有官道用来通商、城周围要有郡县乡镇辅助,那就一定会有农田、有树林、京都还有大小十个卫城箭楼、还有护城河梁河,河流又带来芦苇荡和湿地。 风水好的地方一定是有山有水的,京都被两个王朝选为都城所在,风水定然十分好,所以京都不远还有一条规模不小的山脉飞恃,虽然险要程度比之骁羁关差出天上地下去,但地形复杂程度却并不逊色于那般天堑。 赵如意左右应对了一段时间,开始的时候,一切顺利,并没有出现什么错漏。然而战局情况是不断变化的,青瞳若是那么料事如神,她也不会被箫图南劫走了。她的计划看着很周到了,实际只是个大体方向而已,便是青瞳自己在,也会在大方向之下不断调整战术战略,像赵如意这般一丝不苟完全照本宣科怎么能行?何况即便同样目的的战役、同样的士兵,交给不同的将领指挥,结果可能完全不同。 大苑十六卫军不知道他们的皇帝是假的,孙阔海却十分清楚最大的对手不在,迟早会有漏洞。这个沙场宿将经验丰富,他被困京都也不慌乱,利用苑军对西瞻军有勇无谋的一贯看法,装作急于从京都突围,放着坚固的城池不去依靠,反而经常派几千士兵出城找仗来打。 西瞻用他们最熟悉的战术,精骑在前突击、重甲在后扩大战果,他们经常从四个城门随便找一个方向突然冲出,只需千余士兵,就能反过来追杀大苑一个纵队七八千人。 实战经验并不丰富的十六卫军被这样的战斗力吓坏了,要不是他们知道自己人数远比铁林军多,并且援兵还在源源不断的到来,几乎要落荒而逃。赵如意心里没有底,又承担不起让敌人冲出包围的责任,和其余十六卫军将士反应一样,每每都是紧张的调动周围十倍以上的兵力,来应付铁林军这种发泄精力一般的突然冲锋。 最后已经形成习惯,不管用得着还是用不着,西瞻军每次行动,苑军都会至少出动十倍兵力堵截,这样做效果明显,在大苑西北无往不利的西瞻军,面对十几倍兵力的压制,每次都是很快就被击败,被迫退回城中。 十六卫军便觉得自己打了胜仗,欢欣鼓舞、士气大振。殊不知他们十倍兵力压制的,很多时候并不是铁林军中最具杀伤力的重甲和金鹰卫,只是普通骑兵、甚至只是战斗力最弱的辅兵。而赵如意以为滴水不露的包围早就在往来调度的过程中出现了不少漏洞,西瞻精兵便抓住苑军东奔西跑形成的漏洞,化整为零,逐渐撤出。 四万人的队伍目标庞大,想不被发现是根本不可能的,但是只有一千人、甚至只有几百人便容易多了。西瞻军在消息情报方面有苑军不能企及的优势,他们的黑鹰在天空中来去无踪,苑军根本无法发现他们,他们却能提早知道苑军的行军方向。 形成包围圈的每一支队伍都是事先安排好的,赵如意也知道随意调动恐怕不行,于是他便调动原本在包围圈最外围,用来做隔断驻扎不动的士兵,让他们打完了再退回去。 这样做看似没错,就如同箫图南没有料到青瞳会用京都诱敌、青瞳没有料到箫图南会只身入敌营将她劫走一样,在赵如意的想象中,西瞻军即便突围也是整军一起突围,哪曾想,敌军在人数本就劣势的情况下,竟然还冒险化整为零逐渐撤出? 这种做法大苑军根本不能复制,也难怪赵如意想也没有想过。因为突围非常考验一支队伍的凝聚力,尤其是铁林军这样深陷敌境的处境,他们要绝对服从命令、每个领队的队长都经验丰富,每个士兵都绝对有信心,才能保证突围出去之后还能再重新收拢。 一般一支队伍最多分成四股,再多的话,突围出去便收不拢了,但是铁林军每一次都可以分成十几股仍然没有问题。开始还几十人几十人的出动,实在没有什么危险,胆子便大了起来,渐渐开始几百人几百人的撤出,直至今日整整撤出了三万人,十六卫军方面还是没有发觉。 于是,就在赵如意觉得没有一次失手的时候,其实城中兵力十成已经去了八成,复京都的大作战还未曾开始,大苑方面便失去了先机。 不过呢,战场形势便是这般瞬息万变,王庶及时发现城中虚实,苑军决定强行攻城。西瞻大部队这般悄然撤出,反倒等于帮了苑军的忙了。 霍庆阳和王庶抓紧一切时间,调度一切力量,做着攻城前的准备。 拙吉和莫向都知道形式严峻,也放弃一切取巧的心思,一心一意准备守城,为大部队争取时间。 这必是一场血战,无论哪一方,多一份准备,就能少一些伤亡。 西瞻的传信黑鹰带着信筒,从京都城头升起,直到刺破苍穹消失无踪。黑鹰如果知道这一次自己带着的,是城中六千士兵的嘱托,会不会沉重的飞不起来? 第 68 章 18. 猛攻 实打实毫无花俏的攻城战在第三日黎明时分展开了。 随着太阳在古老的城墙上投下第一丝亮光,苑军踩着惊天动地的鼓点声,向城下发起冲锋。城头的西瞻士兵用弓箭做着远距离拦截,京都城仿佛下了一场箭支组成的暴雨,密密麻麻的乌黑铁箭,让天空重新变回黑夜。 在苑军战士身后,弓箭的射程之外,整整两百架投石机分作两边,不断向京都城头投射石块。这些石弹都是匆匆赶制,外形粗糙,大小都有,大多数都超过了投石机要求的六斤一个,从五斤到八斤不等。 不过即便是八斤的石弹,打在京都坚固高耸的城墙上都立即化为齑粉,连个印子都留不下,京都的城墙原本就比石头更硬。倒是那些轻巧的五斤六斤石弹,有一些能抛上高高的城头。五斤石弹无法对城头工事造成破坏,但从三百步外抛进来威势已经很惊人,如果砸进人堆里,无论穿着多好的盔甲也拦不住。被投石机打中的西瞻士兵,尸体能没有完整的。 但是,京都的设计毕竟不是为了被攻破用的,作为大苑第一坚城,它从哪个角度来说都名副其实。京都外城城墙的内面,被设计成内倾斜,这种设计是专门用来对付投石机的。 五丈高、七丈厚的城墙,那倾斜几乎看不出来,更不影响坚固。可是石弹打上去,就会借着巨大的惯性滑到城角的夹墙中,而城头守军看到石弹飞来,只要贴着女墙站立,就会大大减低受伤机会。 只不过攻击和躲避不能同时进行,西瞻的弓手们为了躲避石弹,必然减缓射箭的速度,苑军用远程投石机、成功压制了西瞻人的远程弓弩,让城下步兵越来越靠近城墙。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左右,苑军突破弓箭远距离阻拦,到达京都城下。 他们推着濠车、簇拥着云梯,向京都城下乌云般噬来,如同一群密密麻麻的蚂蚁。 濠车架上城基,云梯便可以竖起,每一架云梯后面都跟着几百个人,他们抓紧一切时间向云梯上攀爬,另有几百人跟在云梯后面,随时准备代替从云梯上摔落的袍泽。 这才是真正攻城战的开始,大规模伤亡最先出现在这个时候。 攻城的人用云梯攻城,守城的滚木礌石、开水烈油都可以用上了。城头套勾一勾,就能将一架云梯和上面的几十个人都送回城下。 一时间火光、刀光、箭光同时闪亮,滚烫的开水还在地上冒着热气,到处都可以见到摇曳的火苗,苑军尸体铺满了一地,血迹从城墙到城基,哪里都有。怒吼声、惨叫声、火苗的滋滋声,云梯摔下来的轰鸣声、号角声、震天的战鼓声、弓弦绷紧了的吱吱声、羽箭破开空气的嗤嗤声、投石机发射的咯吱声、石弹砸在城墙上的巨响,又滚落一路带起的轰隆声……所有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共同绞杀着生命。 苑军对于攻城和守城都比西瞻士兵更有经验,对付各种器械的经验尤其丰富。 青瞳之大容天下(出书版)_分节阅读_52 云梯车上覆盖着厚厚的沙土,热油淋上不易燃烧。弓箭也不大容易射穿。而苑军便躲在云梯车后面,抓紧一切时间向前冲。只要云梯车一触到城基,一架架飞梯立即就势升起,直接架到了京都外城女墙之上。 片刻之间,京都城外到处都是升起的云梯,一排排举着盾牌的苑军士兵,如同密密麻麻的蚂蚁,向着城头飞快的爬。 事实证明本国的军队再骄傲,毕竟也是同胞!这些攻城用濠车云梯投石机都是十六卫军给他们粮饷的时候一并送来的,只有石弹撞木临时制作了一些。如果没有攻城器械,单靠人力,伤亡还不知道要增加多少。 “咚咚咚咚!”身后的战鼓擂的更加急了,厮杀声也更加惊天动地。 宋穆武是苑军前锋军的一个小队长,他的小队已经成功站在城基之下。就在他们的上方,中队长马滕已经跃上云梯。 宋穆武仰头等着,按照爬云梯的技巧,看到马滕爬到一半的位置,他口中大吼一声,举着一面盾牌,跳上云梯,向城头爬去。他的小队士兵紧随其后,纷纷跟上。在他身后,又有一个小队向城桓冲杀过来,准备接替他们。 在步兵来到城下的时候,远处的投石机也更加紧了进攻。远程能造成的困扰越大,近处士兵的伤亡就越小。所以一个个投石机的炮手都如同不要命一般飞快的填着石弹,发疯一般向城头投射石弹。 “看明白了吗?”拙吉在城头皱起眉头,问周围百十个西瞻士兵。 “看明白了,这东西用起来不难,只要别错了顺序,先拉机扣、扳上之后放石块,最后再推开机扣就成了。将军,我们都会用了,把我们的投石机也推上来吧!” 西瞻人手中也有十架投石机,是从大苑抢来的,但是不大会用,一直丢在库房中。拙吉知道这次守城必然是苦战,便也准备了不少石弹,将投石机也拉上城头,随时备用。 “拿出来吧!”拙吉示意。 十架大小不一的投石机被推倒城头,很快的,城头也有石弹向下投射了。 西瞻人的石弹很直接,便是从皇宫里拆出来的大青砖,每一块青砖足有三十斤重。青砖又是方形的,很不利于投掷。所以城头的射程比城下苑军投石机大大不如,大半都只是微微划出一个抛物线,就直接掉到城下去了。 不过城下也集中着不少等待攻城的苑军,这些方形石弹从天而降,还是把苑军打了个鸡飞狗跳。不少人挥动盾牌去挡,却连胳膊带脑袋一起砸的稀烂。 那当然,现在每个人都知道,板砖拍过来,别说盾牌,防火墙都挡不住! “打下面的架子!”拙吉上前,指着苑军方阵中高高竖起的木架子喝道。 这个东西叫巢车,在人堆里看不见,实际上下面是有轮子的。巢车本身毫无攻击能力,竖的高高的,但是像升降梯那般可以两两相接,越升越高。人爬在上面可以清晰观察到城头的敌人一举一动。然后传到下面中军,方便主帅了解敌情,再用旗号指挥部队作战。 在这样大规模的作战中,巢车十分必要,那就是主帅的千里眼。此刻苑军军中最高的巢车已经升的比京都城城墙还高了,在巢车上观察敌情如同俯视,可以说一清二楚。 只是巢车升的太高,上面已经十分不稳,风一吹,巢车的木架就左右飘摇,巢车上负责瞭望的士兵,已经不住口的叫喊,将城头哪个环节薄弱哪个环节突出,哪里有什么器械,哪里有多少士兵都一一报告回去。 拙吉在城桓的细孔中,发现这些木架子一转动,苑军就变换旗号,冲锋的士兵就不断做出调整,总能进攻到自己最薄弱的地方。他虽然没见过,叫不出巢车的名字,但这不妨碍他迅速明白巢车的作用,于是指挥投石手,先将巢车打翻。 “咻——啪!”沉重的青石根本无法打到那么远的距离,西瞻士兵太用力,反而拉断了一台投石机的机扣,大石掉回他们身边,摔成数段。 “大的不能及远,用碎的!”拙吉喝道。 城下人用五斤圆形石弹,可以扔过三百步外的城头,他们用三十斤的方砖,连五十步都扔不到。可见子弹也不是越重越好。 他话音一落,西瞻士兵捡起地上一块七棱八角的碎石,放在投石槽中,对准巢车猛然一推机扣。 ‘咻——轰!’ 一声巨响过后,这一板砖立即建功,将苑军军阵中最高的巢车拍散了。 巢车根本没有一点攻击能力,由于它高,挪动很是不便,能看到城头那辆巢车又实在鹤立鸡群,是很好的靶子,城头的投石机很容易便招呼到了。 砰! 又一辆巢车变回一堆木柴,巢车上的瞭望兵从几丈高空跌下,直接摔成薄片。 轰——砰! 轰隆! 军中旗杆一般林立的巢车纷纷损毁。 城头西瞻士兵很快看出便宜,十架投石机此起彼伏,续巢车之后,投石机、箭楼、云梯车、甚至伏在地上的濠车也成了他们攻击的目标。 硝烟不断升起,一块砖头没有砸中投石机,却打中了护卫投石机的步兵队列,血花飞溅、惨叫惊天。紧接着步兵第二队又中了一击,伤亡惨重。 城头的西瞻军有城墙保护,他们可没有,每一下都是实打实的挨上。苑军防守器械再多,面对投石机这样的巨无霸攻击,可根本没有什么能挡得住的。 霍庆阳脸颊肌肉抽动,心疼这单方面的伤亡。他吸一口气,喝道:“神弩营出动,爬上巢车,远程射击!” 命令在军中传开,片刻之后,霍庆阳收编所有神弩先机营的弓手都出动了,他们爬上剩余的巢车,将箭支射向敌军。尽可能寻找看着像军官的目标,实在找不到的,便尽力从城桓空隙中将箭射进去——城桓孔洞后面都是西瞻的弓箭手,杀死他们能有效减低己方伤亡。 西瞻士兵有城墙保护,投石机砸不到,但他们总还要从城桓小孔中露出头来才能作战,神弩营便利用这个机会,他们不随便乱射城墙,只等到有机会才出手,几乎很少落空,一箭一个,只听巢车上弓弦响个不停,城头上惨叫声就响个不停,不断有西瞻士兵从城桓小孔后倒下去,脸上正中插着一支利箭,连相貌都不可辨认。 “苑狗!” 城头上的西瞻士兵红了眼睛,驱动投石机的士兵加快动作,板砖纷飞,向巢车砸去。 巢车距离远了射不过去,距离太近又成了目标,轰鸣声不绝于耳,木头被砸碎的咔咔声中,神弩营弓手也有了不小的伤亡。 这些精英中的精英在大苑也是宝贝,每死一个霍庆阳都要狠狠的心疼一下。 “锁定城头投石机方位!”一个神弩营的队长在巢车上大喊:“用标箭!” 随着他一声呼喝,无数尾端带着彩绸的长箭射出,带着噗噗的声音一起钉在城头的投石机上。城头使用投石机的西瞻士兵照例在弓箭密集的时候往墙边一靠,弓箭停歇的时候回来投石,可是这一次刚离开一步,转眼就见到每一架投石机都中了好几箭,粗苯的投石机被五颜六色的彩绸打扮的孔雀一般。 足有一丈长的彩绸还在迎风飞舞,十分美丽。 一个西瞻兵摸不着头脑,奇道:“什么意思?难道苑军想用箭射坏投石机?” 谁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便是射出一千支箭,一千支箭全中,也射不坏一台巨大的投石机啊! 他的话音未落,只听“咻——!”一声极为尖锐的破空声就在耳边响起,几乎将他耳边的空气也一并抽成了真空! 轰的一声巨响,一支足有两个成年人身高的长箭砰的一声插在投石机架子上,长箭顶头分成三棱开槽,如同破竹子用的利刃,射上之后发出嘎嘎之声,又向下滑了四寸才力竭停住,将投石机的长臂劈开一道四寸长的裂缝。 再看大苑方阵中,不知何时竖起三架形状古怪的巨大弓弩,几个人正将另一只巨大的弩箭架在弦上,用脚踏着拉开弓弦,吱呀呀又对准了城头彩绸飘扬的地方。 西瞻人不识得巢车,对这个却不陌生。这是大苑神弩先机营赖以得名的扬威弩! 又一箭射来,嘎嘎声中,投石机的长臂上又添了一道巨大的豁口。这架投石机算是毁了,虽然投臂没断,但木料已经开裂,再放石头上去只能砸到他们自己。 西瞻士兵这才明白带着彩绸的长箭是用来告诉扬威弩目标在什么位置的。还剩下七架投石机能用,守在一旁的士兵手忙脚乱将带着彩绸的箭支拔下来扔到城下,但是他们除非不用投石机,不然只要使用,最多投出三枚石弹之后,就会被神弩营的标箭重新钉上,彩绸一飘荡,只要不能及时拔掉,几个呼吸之后扬威弩上巨大的箭支就上来了。 扬威弩不比投石机,射程足有两千步,隔着三里四里地都能射上城头,想用投石机摧毁扬威弩是不可能的。哪怕一斤重的小石头渣滓也不可能投到一里地以外。西瞻人只能抽空发射几枚石弹、拔几下带着彩绸的标箭,然后再尽量去摧毁巢车,左右支拙、手忙脚乱,城头攻势为之一缓。 城下的投石机这时开始发威,石弹雨点一般落下来,战鼓擂的耳膜一起震动,连喊杀声都几乎听不到了。 知道身后有战友的全力支援,云梯上的士兵爬的更有劲了,不需要任何人鼓励,他们自己就加快了攀爬的速度。京都城头,已然在望。 “南苑人玩命了。”拙吉冷冷哼了一声:“莫里,你带一千人持刀支援。敌人或许能爬上外城。” “是!”莫里跛着左脚,走路速度却丝毫不慢,很快,一千把烁烁闪光的寒刀便在城头等着苑军了。 第 69 章 19. 城头 让我们将眼光从统帅的角度移出来,找一个厮杀中的士兵,从他的角度重新看看这次战役的惨烈程度。 宋穆武脑子里什么也没想,只顾全力向上攀援,他听到中队长马滕在上面大喊:“贼人就要顶不住了!快上!快跟上!”他随手扔掉盾牌,手脚并用,飞快的往上爬。 可惜苑军没有一直占据优势,西瞻人很快缓过神来,一块巨大的青砖紧贴着宋穆武头顶落下,一阵风将他差点带的摔下云梯。 身下一片惨呼,宋穆武甚至不敢低头看身下自己那小队士兵是什么样子了,反而以更快的速度向上爬。如果不能攻下京都城的外城墙,他很快就会和自己的兵在阴间汇合。看不看也都没有关系了。 身后方阵中的苑军还可以后退或者冲锋,他们这些已经到了城下的就别无选择,要么冲上去,要么死! “啊!”一声惨叫,宋穆武眼看着自己的中队长马滕被一块礌石砸中,从云梯上跌了下来。从他身边掉落的时候,宋穆武还下意思想捞一把,当然他什么也没捞着,如果捞着了,不但抓不住马滕,巨大的势能将毫无疑问带着他一起跌下去。 又一声惨叫,他身边云梯上有一个士兵被热水烫伤,也跌下去。实际上每座云梯上都传来连绵不绝的惨叫声,每一刻、每一架云梯都有人死亡。攻的越早的死的越快!越勇敢的人越最先送命。 由于京都城城头有一个内倾斜的女墙,投石机不能造成敌人伤亡,但可以压制敌人不能露头,同样是帮了攻城的苑军大忙。可是当城墙大面积覆上云梯的时候,远处军阵中的苑军已经不敢使用投石机了,因为投石机是无法保证一定能将石弹扔上城头的,更多的石弹可能扔不了那么高,磕在城墙上便掉下来,反而将自己的云梯砸翻。如果还像刚才一样两百架投石机发疯一般扔个不停,城基的苑军等于受到夹击,只怕不一会儿就能死光。 所以现在这些已经攻到城角的勇士,能靠的只有他们自己了。 宋穆武离城头越来越近了,他身上一点伤也没有,甚至连一滴别人的血都没有溅上,这简直可以说是个奇迹。他没有丝毫退缩,完全是靠运气才没受伤的。 上万个攻城的士兵中,礌石砸中谁、滚水泼中谁,和士兵的武艺高低如何经验丰富与否多少有一点关系,但是更起决定作用的却是运气。士兵百炼成钢,凡是从底层一点点打上来靠军功积累成军官的人,没有一个不是拥有比别人更好的运气。 不过宋穆武一点也没有高兴,城头还没有登上,他还是随时可能倒在城下,成为一具冰冷的尸体。无数朝夕相处的同伴已经死去,如果夺回京都,他们这么多人会化成同一块牌位,放在忠烈祠里。牌子上写着‘某年某月、京都光复之战、某某人数。’他们每一年,会享受皇帝亲自主持的祭奠 青瞳之大容天下(出书版)_分节阅读_53 ,这已经是作为士兵的最高荣耀了。 忽然,他听到左边城下传来惊天动地的欢呼声,宋穆武抽空向左边一看,立即心中便升起一阵热血,就在他左手边隔着一个云梯的位置,一名苑军成功登上了城头! 可惜只是一瞬间,那名士兵就又摔了下来,宋穆武清楚的看到,他的身上多了好几个喷着鲜血的刀口。 只是这一停顿,紧挨着他右边的云梯上,又有两个士兵登上了城头,其中一个还没有站稳就被人推了下来,那士兵知道自己马上要来临的命运,带着不甘心的吼叫声从宋穆武身边跌下。另一个看服饰也是个中队长,他临上城头的时候用了个漂亮的空翻,人在半空中兵刃已经抽出,这个中队长武艺超群,成了苑军最早成功跃上城头之人。 他身影没入城头看不见了,兵刃激烈的撞击声炒豆一般响起。他能支持片刻,就会有人支援,不能支持,那不管武艺多好,也必死无疑。 宋穆武已经距离城头只有不足一丈距离,城头兵刃撞击的声音就像一下下打在他心里,热血在胸膛里沸腾。他大吼一声,用尽全力向上爬去。同样的吼叫声在身前身后、左左右右此起彼伏,无数苑军突然加快了速度,纷纷向城头爬去,转眼间又有两个人登上了城头。 宋穆武脑袋都被热血充满了,手脚配合的超快,好像不是自己的手脚一般,终于,他的脑袋到了城头的瞭望口,宋穆武下意思从这个脸盘大的瞭望口往里看了一眼,却刚好见到最先登上城头那个中队长,被一个有些跛脚的西贼一刀砍下脑袋。 鲜血飞溅出来,飞上五尺远的城墙,越过瞭望口,喷在宋穆武的脸上。 宋穆武跟这个中队长并不熟悉,但是滚热的血喷上那一瞬间,他却突然感受到了悲愤,他双目大睁,最后两尺一步便迈了上去,他终于也成了跳上城头白刃战的一员。 一上城头,十几个手持马刀的西贼便围了上来,宋穆武拔出腰刀,大吼着向敌人主动冲了过去,他没有任何想法,一定要坚持几个呼吸的时间,坚持一刻,就会有同胞上来接应他了。就和他接应别人一样。 就在他身边两步的距离,一个苑军士兵还没有扔掉盾牌,一手持盾,一手也拔出腰刀,和他一样吼叫着向人群中杀去。他的盾牌为他挡开两记刀光,可他也被刀上的大力砍的后退几步,忽然他被一刀刺中大腿,这一刀几乎将整条腿都刺穿了,那苑军踉跄跌倒,手中盾牌飞出,他都没有来得及叫出一声,脖子就被一刀劈中,没了呼吸。 同伴死在身边,让宋穆武红了眼睛,他猛冲过去,将砍人的西贼撞倒在地,他挥刀狠狠斩向敌人,脑后却骤然响起刀刃破空的声音。宋穆武没法躲闪,只能等死,却见他小队中的一个士兵从城墙露出头来,救援不及,扔出腰刀将他身后的敌人挡开了。 城头上展开了白刃战,苑军打开的几个缺口,很快就被西瞻人补上了。随即从别处又打开几个缺口,又被补上。 到现在,城头还是西瞻士兵占据绝对优势,宋穆武手臂已经麻木,他手中兵刃已经换了两次,现在握在手中的是一把从地上捡起来的敌人的战刀。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支持到现在,全凭混战,他不是主要目标,不然光是那个跛脚的敌将,他就挡不下一招。 但是他必须坚持,因为现在城头上,只有他一个军官,其余人都是士兵。尽管他只是个小队长,还在士兵九级之中,连最低阶的军官也算不上,但是却也是此刻最高的长官了。 西瞻人应该分不出他这个小队长军服和士兵的细微差别,不然也不可能容他活到现在,但是每个苑军都知道,他是此地的长官,是这些人的主心骨,他怕了、退了、败了、这些人的士气就可能崩溃。 然而实力的巨大悬殊,毕竟不能单靠士气支撑,宋穆武全身上下都已经被汗水打湿。“集中一点!守住!无论如何守住这个口子!”他声嘶力竭的喊。 他的喊声终于引来那个跛脚的敌将,这个人刚刚砍死一名苑军,回过头来,阴森森望了他一眼。这个敌将全身裹着鲜血,光是宋穆武亲眼看见,实在他手上的苑军也就不止十个了。 “当!”一声巨响,宋穆武手中战刀脱手飞出,一瞬间,他只觉得连他的胳膊一起飞出去了,这样简直无法抵挡的巨力让他心中明白,他恐怕活不到下一招了。 四个苑军同时缠住那个跛脚敌将,给他们的小队长争取时间,宋穆武猛然跃起,一手拿着从地上捡起的一支系着红绸的标箭,扑向跛脚敌将,将他牢牢抱住。另一只手用尽全力,将那标箭甩开,让鲜红的绸子在城头飞扬。 这个跛脚敌将一定是西贼中的重要人物!宋穆武只有这一个想法,扬威弩!来吧,同归于尽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一直钻头般的螺旋形劲道从宋穆武紧抱敌人的手臂中传入,他胸口一阵剧痛,立即昏死过去。莫里却也同时闷哼一声,肩头插着一直羽箭,这是巢车上的神弩营弓手干的!如果是真的扬威弩射中,莫里会被直接钉在城头青石地上,不会只是肩头受伤就算数。不过扬威弩拉开到射击要最快也要几个呼吸的时间,真的等扬威弩,却也射不中了。 莫里一手抓着箭杆,微微一吸气,啪的一声将箭杆折断,由着箭头留在肉里,便继续挥刀作战了。箭头拔出会流血不止,不利于之后的战斗。 他望远处望了望,想找到射伤自己的苑军。却见每一辆巢车之上都有好几个人拉满了弓弦,全都眯着眼睛找机会向城头射击,根本分不出是谁射的自己。莫里取过弓箭,嗖嗖嗖三箭过去,两发命中,射中了两个巢车上的敌人。这么远的距离,他的命中率已经相当惊人了。 可是超常的命中率立即给他惹了麻烦,被他射死两人的那辆巢车上剩余的几个人同时将弓箭瞄准了他所在的方位,只一瞬间,每个人都射出了三支以上的箭支。 如同一场骤雨对着他一个人下,莫里也不得不靠着女墙的斜面站立才能躲避这一轮激射。之后他也不能站在原地,只好向横下移动了几丈距离,城头正在白刃战,每个人都是不停移动的,神弩营的弓手看不见,就不敢再射了。 他引弓射敌的当口,就有十几个苑军成功登上城头。莫里哼了一声,指挥自己的马刀队绞杀过去。 三个时辰内,京都永春门城头不断被苑军冲开一个缺口,又不断被西瞻士兵堵回去。双方反复争夺十几次也分不出胜负,城头挂满了尸体。攻克京都的战役从黎明开始,一直打到黑夜降临,仍旧没有成功。 第 70 章 20. 石阵 黑夜对攻城的一方来说,是巨大的障碍。 上万人一起攻城,除了他们周围那一小块距离外,攻到城下的人是完全不知道别处情形的。全靠旗帜指挥他们冲锋的方向,夜晚他们看不见旗帜,巢车上的瞭望兵也看不到城内的情形。失去了指挥,光凭勇气去冲城,必然造成许多不必要的损失。远距离的投石机和弓弩都不能使用了,失去了远程支援,伤亡会成倍增加。而且根据千百年来的经验,黑暗中攻城会给士兵极大的压力,他们得不到有效指挥,任何莫名其妙的原因都可能引起大面积崩溃,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夜晚是不会攻城的。 京都城只有六千敌军,攻克只是时间的问题,犯不上用十倍的人命去拼。 于是,在弓弩的掩护下,苑军鸣金收兵了。 今天这一仗足足打了九个时辰,决心不可谓不强,但是仍然未能将京都雄城一举攻克。之后统计伤亡,结果更是让每一个苑军将领震惊。 推着云梯攻到城下的第二步兵队一万名士兵几乎全部阵亡,更难以接受的是,巢车上的神弩营弓手伤亡惨重,达到半数以上。这些人的损失更是难以弥补。 有内倾斜的城墙掩护,西瞻士兵损失则小到可以忽略不计,但是拙吉莫向等人一样心惊,京都这样的坚城,一天之内就几乎被攻克,这让在大苑已经横着走了很久的西瞻人感到害怕,今天夜色降临,所以苑军收兵了,但是明天呢?拙吉并没有信心他能坚持到明天日落了。 尽管敌人有十几万,他们只有六千人,实力颇为悬殊,但两天就被攻克京都,这是拙吉绝对不能接受的。实际上,不管几天,只要京都是由他守卫,被人攻克了他就不能接受。昔日在骁羁关下,骄傲的他甚至带着一千五百人冲击四万人的军阵,依然大获全胜。 在拙吉看来,不,应该说在每一个西瞻人看来,西瞻士兵一个能顶的上苑军一百个!以少胜多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三更时分,从京都城头一个苑军看不到的死角处,静静垂下了两条绳索。百余个身姿灵活的身影悄悄顺着绳子爬下来。他们俯身弓腰,在夜色的掩护下,悄悄向不远处的苑军大营靠近。 这一对人是莫向亲自带领的,主意也是他出的。 他们的目标不是人,而是放着粮草和攻城器械的仓库。苑军开到城下不远处扎营备战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将苑军的仓库位置记住了。只要烧了粮草和投石机云梯等物,战争的天平就将向他们倾斜。 仓库设在大军西北部,距离城头颇为远,苑军大概认为这个距离足矣让西瞻士兵毫无办法,所以守卫仓库的人数稀稀拉拉,寥寥无几。但是他们小看了草原民族的耐力和爆发力,在有需要的时候,便是不骑马,他们也比苑军只快不慢。 一个更次以后,莫向已经能趁着月色看见苑军守兵盔甲上的装饰了。但是苑军为数不多的几个守兵却一脸疲惫,对即将到来的危险毫无察觉。 就要走到仓库门前二十丈范围,莫向觉得自己碰到一块坚硬的东西,他立即挥手让属下停下脚步,自己用手仔细摸了摸,发现这是一块普通的石头。俯下身子去看,这二十丈范围布满了高高低低的大石头,中间间隔或大或小,在黑暗中一直延伸到苑军大营中,也不知道地上有多少石头。 莫向心中警觉,小心的打量这些看着没有什么不对的石头,还用手小心的敲了敲摸了摸,怎么也看不出什么蹊跷,但他也没有掉以轻心,若是毫无用处,这一块石头小的也有一百来斤,大的少说三五百斤,苑军就不会将这么多石头辛苦抬过来了。 百来个西瞻士兵都围过来,群策群力的想,最后得出结论,苑军放这么多石头在仓库前面,是为了防止西瞻马队冲营用的。 马匹只适合在平地上跑,大苑人真是愚蠢,他们只想到有这么多石头挡着,西瞻的马队就进不来,没想到人可以从马上下来,何况他们这次夜袭,本来就没骑马的。 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想通这一点之后,莫向便带着这一行西瞻人便小心翼翼的进入石堆之中,有石头的掩护,他们更加不易被苑军发现,很快就悄声无息的没入夜色之中。 等莫向发觉自己已经走出很远,却仍旧没能进入苑军营中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 莫向读过不少汉书,认得不少汉字,可惜他还是不明白什么叫做奇门遁甲? 他们整整转了一个黑夜,等太阳升起的时候,才被苑军发现,守兵叫来弓箭手,远距离袭击,将这一百个毫无建树的敌人射死在石阵中。 西瞻金鹰卫成员,副将莫向,便这么窝窝囊囊的死在一堆石头里面。 不过,谁规定聪明人就要有聪明的死法?莫向从青州以来,他出的主意害死过多少人?现在京都城中每一个西瞻士兵,怎么死都是正常的。 好朋友莫向的死让拙吉愤怒异常,第二日的守城之战,西瞻人让苑军见识了西瞻的特产——火油! 火油并不是容易得到的武器,无论开采、提纯、运输,还是保管都十分麻烦,而且这是纯天然的,整个西瞻只有沙漠中几口火井出产这种东西,每年的产量也十分有限,他们长途奔袭,只带来为数不多的一点儿。如果不是太过愤怒,拙吉也不舍得把带来的火油全都用上。 尽管数量不多,还是让苑军遭受了巨大的伤亡, 仿佛是从洪荒时代降临的天火,在城下处处燃烧着。 不管是投石机还是云梯,不管是城墙还是铁甲,只要沾上一点儿,这种火焰就会无休无止的燃烧,直到把目标化成灰烬才罢休。 这一天下来,伤亡人数比头一天还大,更麻烦的是,二百架投石机足足被烧毁了一百五十架,整个军营还能用的巢车只剩两部,再也不能形成远距离压制了。 没有了远距离压制,第三天的攻城伤亡就更大了,苑军还没能靠近城墙,就被城头的弓箭压的喘不过起来。 苑军从黎明攻城、激战了整整一天,仍旧是到黑夜降临被迫结束 青瞳之大容天下(出书版)_分节阅读_54 ,只不过苑军神弩营的弓手损失过大,这一天下来,伤亡比之前两天更甚! 照这样看来,京都城就算攻下,大苑这支全国最精锐的西北军,也要打残了! 第四天黎明,苑军做了和西瞻预备烧营士兵同样的事,也有一百个苑军从密道进城,想要从里面烧了西瞻人的仓库。 只不过,这队苑军乃是私自行动,没有得到主帅的允许。领头的人,是王庶。 这一百人等同死士,关于此行的凶险,他们心中明白的很,每一个人都做好了有去无回的准备。且看那金枝玉叶的亲王,他们的九殿下都不畏生死,何况是他们呢? 两天下来,战场上血肉模糊的尸体就是他们的动力,九殿下就是他们的榜样,他们做成了,他们的同胞兄弟、就可以大大降低伤亡! 在他们还在地道中的时候,永春门和长春门的攻城战一起打响,为他们做着掩护。这一百名苑军和上一次不同,他们每个人都带着一个挡水的油纸包,里面包着西瞻士兵的军服,那是从西瞻士兵尸体上收集的。他们都会听几句简单的西瞻话,这是王庶提前教会他们的。 这一切的准备,并不是为了增加生存的几率,只是希望能让他们在城中走的更远。 按照王庶原本设想,最好的结果是到达仓库才被西瞻人发现,最坏的结果是西瞻人就守在井口,上来一个杀一个! 这不是不可能的,因为上一次他们从密道回到城外,已经被西瞻人发现了,密道口确实很隐秘,但既然西瞻人知道皇宫中有密道,那就有发现密道的可能。遇到这样的决战,他们只要发现了,就不可能不派人看守密道。 不用多,只需要有两个西瞻士兵,就足矣守住井口。从直上直下的井壁往上爬,根本不可能腾出手来拿着兵刃抵挡,敌人只需看见出头就是一刀,就足矣让他们一百人窝窝囊囊的死光。 只不过,既然已经决定冒险,那就一切听凭天意吧。世间之事若要求得万全才去做,那肯定什么事也做不成! 第 71 章 21. 开城 老天爷对他们不薄,别说井口没有敌人,侍卫处也没有敌人,实际上,如果他们有心情在皇宫兜一圈,就会发现,整个皇宫都没有人。 这是因为,另一边激烈的攻城战已经开始,西瞻人数限制,他们只能全部投入战斗,不能留守皇宫。拙吉当然也知道皇宫中有密道,必有隐患,他也想找到密道堵上,但这处井口密道设计的如此隐秘,西瞻人一两天的时间,怎么可能找到?所以王庶一行从井中出来,脱下湿衣,换上西瞻人的军服,也没有一个人发现。 只有出皇宫宫门的时候遇到一点麻烦。密道找不到,拙吉就派人在皇宫几个门守着等着,不过也是由于人手不够,每个宫门只有几个人而已。拙吉并不指望几个人就能拦住敌人,便让他们手中都握有信号,发现敌人就立即发信号,等待支援。 可战斗一起,皇宫城墙的城砖被大量拆除,拿去做投石机的石弹了。门口是守住了,他却忘了现在皇宫城墙到处是缺口。王庶一行没有到宫门,就看到一个能过人的缺口,此刻抓住机会哪有不利用的道理,于是这一百人根本没有经过宫门,直接从墙上翻出去了。 这一百人顺利穿过皇宫,来到京都正阳街上。 走出百余丈距离,他们的好运气就似乎终止了。街上号角声声、呼喝连连,四面八方都有人马在急急赶来。 王庶等人暗中都握紧了拳头,心中存了拼一个够本的心思。 谁知一队西瞻士兵从他们身边跑过,根本没有理会这些人。队伍最后的一个西瞻士兵回头冲他们大吼了一句,然后就迅速前行。 这一百个苑军的西瞻话都非常有限,根本没有听懂这个士兵喊的是什么,但是此人对他们并无恶意,这却是看得出来的。他们彼此望去,心中明白,西瞻士兵并没有发现他们是敌人。 王庶心中升起一个大胆的想法,他小声道:“我们跟着他们一起走,先走出正阳街,找机会再转向仓库!” 这一队苑军用几乎不可见的幅度微微点头,便整齐排列,缀在刚才那一队西瞻士兵后面,跟着向前跑去。 他们准备充分,准备的都是全套军服。铁林军是整个西瞻最精锐的部队,他们的皮甲都制作精良,头盔不但护住咽喉要害,还遮住小半个脸,在没有怀疑的情况下,根本连相貌都看不清。 果然,一路上奔跑的西瞻人没有一个仔细去看他们一眼。 转过正阳街,认准去仓库的岔路,这一队人悄悄慢下来,预备往岔路上拐。 谁知刚刚减慢脚步,迎头过来几个骑着马奔驰的西瞻士兵,看服饰领头的是个军官,他纵马上前,不满的对王庶大吼了一声:“快点!去永春门支援!” 快!永春门,这两个词是能听懂的,支援听不懂,但是苑军也明白这个军官是要他们快点到永春门去。王庶无奈只得加快脚步,想等这个敌将看不见的时候再走,谁知跑出一阵回头一看,却见那军官站在正阳街路口不动了,不停对往来的西瞻士兵发出指令。想必他就是来调兵的。 王庶此刻要是硬走,绝对逃不出他的视线,也绝对逃不出满街士兵的追赶。只得跟着西瞻士兵,向城门走去。 “怎么办?”李显尧小声问他。 王庶渐渐下定决心,目中现出坚毅神色。 “去不了兵器库了!”他咬着牙道:“我们只能去永春门,试试能不能从里面打开城门!” 苑军乍一听这句话,脚步都齐齐一缓,可是随即,每个人都露出决然的神色,他们干什么来了?不就是冒险来了,玩命来了!每个人都没有预备能活着回去。烧仓库也是拼命、开城门也是拼命,做!为什么不做! 每一个西瞻人都双眼通红看着前方,居然没有人注意到身后穿着一样衣服的人不是他们的士兵。没过多久,王庶就跟着这群人来到城楼前。 高耸的城墙,剑拔弩张的敌军,一时都到了眼前。每一个苑军的目光都热切起来,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到城下,让城门在他们手中开启。 但是他们的面前,还有无数西瞻士兵。西瞻一个重甲队的军官赶上来,大声调度布防。这一次街上跑的都是辅兵,王庶紧跟着那一支西瞻士兵被他安排煮热水,熬热油。王庶这一支便负责将成堆的弓箭搬到城头上。 这个时候,城外苑军已经像愤怒的波涛一般,撕开弓箭的远程防御,铺天盖地向城门席卷过来,惨烈的攻城战近战开始了。 一样的羽箭纷飞、一样的烈火烁烁、一样的硝烟弥漫、一样的紧张无比。 敌我双方都不顾一切拼杀着。城外苑军接连不断的惨叫声声声入耳,刺激这城内同胞的神经。 王庶一咬牙,带着人冲向城门,大声喝道:“我们来帮忙!” 西瞻城门处是个小什长,他正忙碌不堪,几乎想也没想便大声回应:“你们把石弹搬到城头,投石机要用,快一点!” “好!”王庶答应一声,实际上他根本没听懂对方说什么。 便装作十分急迫跑到那个什长身边,那什长毫无怀疑,指着新进从皇宫中拆出来的一堆青石砖叫:“快!” 王庶冲身后的李显尧做了一个手势,他挡住那什长的视线,假装要搬青砖,突然弯腰,将身后李显尧露了出来。 李显尧无声无息的一剑挥出。寒光一闪,那名什长人头冲天而起,血雨飞溅,洒向城门。 门口剩余西瞻士兵都呆了,一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杀!”王庶狂吼一声,挥舞着军刀冲了上去。 “杀!”苑军齐声大喊,此刻他们再冒充西瞻人已经毫无意义。这一百名死士如同憋闷了太久的阴天,一声声炸雷般的怒吼此起彼伏的传来。 城下居然传出了苑军用汉语发出的叫喊,这让城头西瞻士兵惊惧不已。他们摸不清情况,一时手忙脚乱。 城下却有许多西瞻士兵发觉不好,他们纷纷扔下手头的工作,向城门处赶来支援。 城门外的苑军听到里面居然有同胞的声音,全都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城门咚咚巨响,那是濠车上的撞木开始撞击城门的声音。 现在没有别的办法,只有快!再快! 王庶手中马刀舞成一团雪光,他心中有太多的愤懑需要宣泄,有太多的杀意需要释放!他的身上已经浸透了鲜血,他的目光变得前所未有的炙热!他愿意在这里流干他自己的热血! 不流血,如何撕破这昏暗的苍穹?不流血,如何打破这胸中的块垒? 老天!无论你以前多么瞧不起我,这一刻,我有权利,要求你正视我!这些流淌的血,要让你在苍穹中睁开双眼,看一看昔日的显亲王,今日无畏的战士! 刀光如电,王庶的怒吼声如同龙吟虎啸,苑军跟着他们的九殿下一起怒吼!这一刻,这一百个苑军迸发出的气势,居然胜过杀人如麻的西瞻士兵。 城头的拙吉已经明白下面的变故,他喝道:“莫里!带着你的人去下面助战!一定要护住城门!” 莫里发出洪钟般的应声,手持马刀的西瞻士兵从城楼的阶梯上潮水般不断涌出。 城头上的叛军大将已然发现了城下的变故,顿时大惊失色,连连大吼道:“来人,来人!去下面助战!” 叛军的士卒顿时如梦方醒,潮水一般的向大门边涌杀而来。 王庶知道时间无多,大吼:“弟兄们,快!哪怕我们全死在这里,也要打开城门!” 说着他不顾身后的情况,发出歇斯底里的大吼,向城门拼死冲去。 此刻,他满头满脸都已经被鲜血淋满,浓浓的血浆从他头顶一直流到脚底,不断有血花飞起,再落下,落到他眼睛里、耳朵里、嘴巴里。他眼前的世界全是血红一片。 耳边时时刻刻都发出吼叫和惨叫声,没有一分停歇。他没有余暇顾及身后的兄弟究竟还剩几个人,也无暇顾及前方还有多少人。血红一片的目光中,一切都已经摒弃,只有那两扇承载了太多希望和苦难的城门。 当那目光中完全是血红色的城门就在眼前的时候,王庶心中升起一阵不由自主的颤抖,费劲千辛万苦,终于到了它面前。 他的手碰上门闩,大吼一声,就要用力抽。 城门的西瞻士兵发出一声绝望的大喊。城门若被打开,意味着什么,谁都知道。 “莫里将军,放箭!”城门的西瞻士兵大喊了一声,他自己十分清楚,自己这一声意味着什么。但是大苑的西北军都是好汉,难道西瞻的铁林军中,有一个孬种吗? 莫里眼角一抽,放箭就会连城门的自己人一并射死,但此刻却是片刻不得犹豫的时候,他喝道:“放箭!” 一阵乱箭飞来,西瞻士兵和大苑士兵被无差别覆盖。 “李显尧!开城!”王庶几近凄厉的喊了一声。一把抓过一个西瞻士兵当做挡箭牌,一边给李显尧让出地方,让他可以和自己一起去拉那沉重的熟铜门闩。 身上好几处都叫嚣着剧痛,应该是中箭了,但是王庶甚至没有时间看一下自己哪里中了箭,余生全部的力气都愿意在这一刻挥霍一空,他手臂暴出青筋,用尽全力去扯那门闩。 门闩一寸寸的抽动了,一支羽箭从右边对着他太阳穴飞来,王庶却根本没有看见,更不要提闪避。 突然一个苑军跃上,那箭支便插在他头上。 “九殿下……”他只叫了王庶一声,便闭目而逝。 王庶甚至没有时间看一眼,这个为了保护他而死的人是谁,便继续拉动门闩了。 现在什么心情都没有了,他不愿浪费任何一丝力气,似乎生命中所有的力气都在这一刻迸发出来,他只希望那扇城门能够顺利开启。 沉闷的‘吱吱’声传来,门闩在他们手中一寸寸抽出,王庶刚刚大喜,却见一支带着利啸飞向李显尧的胸口。 李显尧突然发出一声大吼,竟然丝毫也不闪避。只听砰的一声,门闩被他彻底拔了下来。 于此同时,‘噗’的一声,血花在他胸前开放。 李显尧却仿佛根本没有感到疼痛,他吼叫着,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这个有三个人身高的巨大门闩居然被他一把抬起,高举过头,向西瞻士兵中狠狠砸去。 “西贼——!拿命来吧!” 这是他最后一声呐喊。 青瞳之大容天下(出书版)_分节阅读_55 br/>   ———— 生年总有尽时,英雄莫死床榻。 换得山川为我,唱曲清歌便罢! 第 72 章 22. 城破 那一扇巨大的城门,终于艰难而又缓慢的打开了。 当光线从门缝中逐渐照进来,王庶心中的悲怆化成怒火,燃烧到了顶点。 身后的西瞻士兵潮水怒涛一般涌上来,意图趁着最后机会再关上城门,那汹涌的态势,似乎瞬间就能将他淹没。王庶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呐喊:“兄弟们,大苑显亲王请求你们,不要畏惧生死!哪怕只剩一个人,也要守住城门!” “愿为九殿下誓死效命!”城门内的苑军发出震天的回应。 王庶双手张开,拉大城门,对着城外用尽全力喊道:“冲进来啊!大苑的士兵!” 阳光中,他双手拉住城门的身影是那么渺小,却又那么光亮夺目。 “愿为九殿下誓死效命!”城外传出地动山摇的呐喊。 云梯车后的士兵扔下云梯,拔出腰刀,向城门疯狂的冲了过去。 “愿为九殿下誓死效命!” 随后接应的苑军发出呐喊,大喝着向城门冲过来。 “愿为九殿下誓死效命!” 步兵方阵中的苑军不得命令不能随意进军,他们只能把全部力气都用来呐喊,这时候,鼓声、号角声、利箭声……什么都听不见了,十万人一同喊出一句话,声音可以直达苍穹,天地之间只有这一句:“愿为九殿下誓死效命!” 也许士兵们并不明白自己喊出这一句话代表什么意义,他们只是有满腔的热血必须要迸发,只能跟着大家,顺着大家,喊出这句话来。前面的人喊了,他们就喊了!似乎不这样不足以壮大声势,不这样不足以表达心意。 苑军迎着城头纷落的雨点般的弓箭,顶着头顶能将他们拍成齑粉的巨石,踏着战友血肉模糊的尸体,朝城门疯狂突击。 城门完全开启,王庶满身都是浓稠的血浆,甚至分不出他是死是活。 方克敌骑一匹白马,飞跃入城,大叫:“九殿下!你还好吗?” “血债血偿的时候到了!”王庶咬牙大喊:“杀!” 苑军的士兵,如同水银泄地,从城门涌了进来、挤了进来,在他们身后,是西北军为数不多的骑兵。 马蹄声踩得石板当当作响,箭支带着让人头皮发麻的抽空声满天响起。一声声惨叫更是接连不断。 但整个京都最响亮的声音,还是那一阵山崩海啸般地吼声——还我河山!还我河山! 这一场战役在下午时分结束,城中六千西瞻士兵全部战死,无人投降。这群深入敌境的敌军是那般顽强,以至于战争结束,苑军士兵神色都颇为恍惚,过了几天之后,还有士兵发着呆,不自觉就唱起西瞻人习惯唱的军歌,因为在那场最后的战斗中,他们每个人都把这首歌听了太多遍。 “我们是苍狼的子孙—— 长生天赐予我们强壮的筋骨。 弯刀是我们的牙齿, 战马是我们的翅膀, 长生天的宠儿, 别畏惧死亡, 我的荣耀要用血来鉴证! 祈求与哭泣属于弱者! 灵魂会在烈火中升腾, 鲜血浇灌过的地方很快就会长满青草, 那是长生天赐给英雄的牧场! 不光是这些苑军,京都城中流淌着鲜血的土地,京都周围见证过这场战役的山川似乎也记录下西瞻人的歌声,每当有风吹过,都似有歌声传来: “苍狼的子孙啊— 伸出你的手, 把战旗插在白骨堆成的战场! 等明年春风吹过 白骨上就会长满青草, 那是长生天赐给我们的牧场! 苍狼的子孙啊! 不用畏惧死亡, 生命只是艰难的轮回, 你永远的家在天上。” 第 73 章 第四章人间所事堪惆怅 独背残阳登高楼,谁家玉笛韵偏幽。一行白雁遥天暮,几点黄花满地秋。 惊节序,叹沉浮,秾华如梦水东流。人间所事堪惆怅,莫向横塘问旧游。 1. 万岁 拼死也好,舍命也好,都已经过去。苑军走在自己的街道上,看着路上一切景物,心中充满了得胜的骄傲。 他们西北军丢了骁羁关、丢了青州,以至于大苑丢了都城。这是莫大的耻辱,然而如今,他们终于亲自洗刷了这般耻辱,都城是因为他们丢的,如今还是由他们夺回来了! 毕竟是经历过战火的洗礼,京都处处都留着战争的痕迹,皇宫大面积损毁,京中原本整齐林立的店铺、牌楼……多半已经成了一片废墟。不过这不要紧,中原民族的韧劲是超乎寻常的,只要驻守京都的还是他们自己民族的军队,只要给他们生存的土壤,大苑的百姓就像最容易生长的种子一样,只需一个秋季,就能结出累累硕果。 苑军列着整齐的队列,挺直胸膛走着,他们一个个形容狼狈、全身浴血,但是每个人眼睛里都满是不能抑制的兴奋。这街、这路、这城墙、这瓦片,甚至京都城中的天空,都让他们激动不已。 正阳街、朝阳街、长安街、永安街……每一条大街小巷都成了欢乐的海洋,躁动的心久久不能平复,沸腾的血久久不能平息。疲累极了的士兵也不愿意停下来休息,经常是走着走着,就有一队士兵莫名其妙的欢呼起来。 他们就这样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走,放开喉咙欢叫,感受着从心里发出的骄傲和快乐! 忽然有一个士兵叫了起来:“九殿下!九殿下!”声音中充满了欢愉。 其余士兵转头看到王庶,一起欢呼:“九殿下!九殿下!” 王庶冒死打开城门,身上一共中了三刀五箭,虽然都没有在要害上,却也伤势颇为严重,脸色惨白一片。却也受到欢乐的感染,纵声叫道:“大苑万岁!” “大苑万岁!”苑军举起武器,跟着一起大喊。 有一个士兵喊道:“京都万岁!” “京都万岁——!”更多的苑军跟着一起喊,连别的街道上的苑军也围了过来,一起大叫:“京都万岁!” 忽然,人群中有一个士兵叫了一声:“九殿下万岁!” 周围几个兴奋之极的士兵跟着一起叫:“九殿下万……” 一瞬间,所有人脸色都变了,最先脱口喊出九殿下万岁的士兵脸色一片雪白,吓的不知所措,他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他是最先冲进城门的步兵之一,九殿下那小小的身影推开极高极厚两扇城门的样子,太深入他的心,以至于在极度兴奋中,脱口便喊出了这么要命的话! 王庶手心冰凉,心中也冰凉,他是生在帝王之家的人,自然知道帝王什么能容忍什么不能容忍。只要对帝位有一丝威胁,哪怕是一点捕风捉影的苗头,或者只是村夫不切实际的一句玩笑话,只要被帝王知道,就必定用残酷的手段镇压。 王庶心中越来越沉,就算他还有生存的希望,今日这一声万岁,十成中也断送了八成。 那个小兵都快要哭出来了,道:“九殿下……我……我……” 王庶冲他微微一笑,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抬着头,让阳光照在自己的面容上。帝王家代代基因优化的结果,现在每一个苑室子孙都张了一副好相貌,就连年过四十的晋王都颇为英俊,正值盛年的王庶更显得英姿勃发,气质高贵。 “兄弟们!我们的都城夺回来了!我们应该欢呼——大苑万岁!” “大苑万岁!大苑万岁!”士兵们又开始回应。刚才的口误,就当做没有发生吧。 其实,很多人都明白这种事情是瞒不住的,光天化日之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的话,迟早都要泄露,但他们这些大头兵没有更大的智慧,也没有一点政治上的敏锐,他们不知道该做什么去补救,只是每个人都在心中下定决心,刚才的话就当做没有听见,无论谁去问,他们都不会说。 重回京都的第一件事就应该是迎回皇帝。 中原民族是将皇帝看的很重的民族,这个精神图腾一般的存在,一定要住回那个皇宫中,百姓心中才能安定。 好在皇帝就在拱圣军中,离京都留春门不足十里的距离。霍庆阳夺回京都的第二天,只把街道上的血迹打扫一下,就急急将皇帝接回了皇宫。 西北军在街边列队迎接,皇帝乘着御辇、带着面纱,在赵如意的近身陪同下,缓缓驶过人群。让西北军有一些失望的是,是他们浴血苦战才夺回京都,但皇帝却身前身后都带着十六卫军保护,并不肯靠近他们,甚至还有些戒备。 之后,皇帝也立即下旨,城中营房由十六卫军暂住,西北军仍旧出城扎营等待。 按说这个命令说的过去,京都城虽然大,但平时都是只供禁军驻扎的。禁军不过两万人,城中的军营也不算大,现在这么多十六卫军住进去已经很勉强,哪里有空地方给西北军住? 不过西北军浴血打下的城池,却不让他们进驻,士兵心中总也有些怨气。好在之后圣旨上许诺的封赏颇为丰厚,加上霍庆阳压制,也就足矣安抚这些士兵了。 王庶并没有和西北军一起欢迎皇帝回京,他伤势颇重需要休养是一个原因,更重要的原因是他知道从现在这一刻起,自己能做的都做了,能抗争的都已经抗争了,他的命运已经不再由自己掌控,全看那人的心意,他只能静静等待。 第二天就等来了圣旨,王庶恢复显亲王的身份,进封杨威将军,采邑三千。 照例,他该进宫谢恩。但是霍庆阳存了舍命也要保他的心思,命他留在城外军营中休养,自己进宫替他谢恩,只说王庶伤势过重,无法行走。 霍庆阳将谢恩折子交上去,原本希望能面见青瞳,凭着两人昔日的交情,探探青瞳的心意,看她对王庶的态度究竟如何。根据以往对青瞳的了解,霍庆阳心中是存了极大希望,也许他们都是过虑,实际上皇帝并没有打算杀了王庶。 然而他在武英殿等了一个下午也没有等到皇帝召见。一直到晚饭时候,又有小太监带他到了弘文殿,皇帝赐下菜肴,要留他吃晚饭。 霍庆阳独自胡乱吃了些晚饭,一直等到深夜,才有宫人来传旨,让他先回去,皇帝今日身体不适,改天再召见。 霍庆阳沉着脸骑马往回走,刚刚走出一条街,就见街上骚动不已,许多禁军打着火把,在街上急速奔跑。 霍庆阳勒住马,不禁皱起了眉头。此刻已经是深夜了,没有意外情况,禁军不会突然行动。而且看他们奔驰方向,分明是城外军营。 军营有事!霍庆阳顿时就出了一身冷汗,他什么也顾不得,跃过步行禁军,快马加鞭向城外飞奔而去。 事情大概是刚刚发生的,城门的守兵见了他还施礼:“霍元帅!” 霍庆阳顾不得和他寒暄,问道:“今夜可有禁军出城吗?” 守兵点头:“已经出去了两个队列了,好似还有调度,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看着好像去你们西北军的营地了,霍元帅你也不知道吗?” 霍庆阳心烦意乱的摇摇头,打马便走,还没有到营地,就心中一凛。 只见营中火把闪亮,营门已经安上了拒马,无数士兵手持弓弩,冷冷的和禁军对峙。 一个禁军军官高声厉喝:“胆敢阻拦禁军办差!你们西北军敢造反不成!” 西北军士兵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冷冷盯着他们,看来只要他们再上一步,必然就会万箭齐发。 西北军士兵刚刚经历血战,人人戾气还没有去掉,禁军两个小队只有六七百人,面对这些杀气腾腾的士兵,不免有些色厉内荏。 霍庆阳快马赶来,营中士兵先是一紧,随即认出他来,又是一松。 霍庆阳在火把的映衬下认出副将方克敌,喝道:“方克敌!你做什么?” 禁军领头的叫李作鹏,霍庆阳也认得,他客气的招呼一声:“李大人,不知李大人深夜到我营中有何公干?” 李作鹏抱拳施礼:“霍元帅,末将也是奉命行事。皇上听闻显亲王爷受伤颇重,特地派了御医前来诊治。谁 青瞳之大容天下(出书版)_分节阅读_56 知贵部方副将好生无礼,竟然将御医扣住了,这等藐视皇上的行为,岂能容他!” 霍庆阳强忍着心头震惊,喝道:“方克敌,怎么回事?” “元帅,过来说话。”方克敌脸色凝重。 李作鹏冷笑:“有什么话你还是大声说吧,霍元帅忠心耿耿,可不会听你胡言乱语。” 霍庆阳看了看,李作鹏一双眼正眨也不眨的盯着看他的反应,但是霍庆阳却不怕他回去打小报告,方克敌为人识得大体,他让自己过来,就是确实有话不方便大声说。 于是他温声道:“李大人,请你稍等,我去叫方克敌给你赔礼!” 说罢不理会李作鹏的脸色,穿过人群,向方克敌走去。 第 74 章 2. 庇护 方克敌小声道:“元帅!皇上要杀了九殿下!” 霍庆阳眉毛一跳,方克敌又道:“今天你去了不久,宫中就派来御医,说是听闻九殿下伤重,前来诊治。兄弟们看他神情慌张,就动了疑心,紧紧盯着他的举动,只见他装模作样诊了诊脉,就拿出一些药膏要给九殿下涂在伤口上。 属下看到这御医汗水流的比药膏还多,便抢下药膏来,想拖住他们。争执期间,胡久利不耐烦,将一团药膏塞进这御医口中。” 他低声道:“属下说是九殿下病重,要留下御医诊治,其实那御医已经死了。面孔乌黑、七窍流血,是中毒症状!” 霍庆阳心头一跳,低声道:“九殿下如何?” 方克敌微微点头:“无事,兄弟们手快,并没有让药膏碰到他的伤口。” 正在这时,一个小兵面色苍白的跑来,冲方克敌叫道:“将军,不好了,九殿下不见了!” “什么?”方克敌和霍庆阳一起跳了起来,方克敌吼道:“九殿下病重,能去哪里?你为什么不看住他?” 那小兵哭丧着脸,道:“将军,你也没有让小人看着九殿下啊,小人是想去看看九殿下烧退了没有,想不想喝水?这才进了他的营帐,谁知被窝做成人躺着睡觉的摸样,九殿下却不在里面,我摸着被子里的温度,恐怕九殿下已经去了大半个时辰了。” “不好!”方克敌道:“九殿下一定是听见我们为他争吵,进宫去了!”他跺脚道:“今天下午九殿下就说他愿意独立承担,不想连累兄弟们,我只随便劝了两句,我……唉!我怎么就没有在意呢?” 霍庆阳眼中露出决然的神色,不再说话,一带马,转身向城中奔去。 路过李作鹏身边,他冷冷道:“本帅这就去进宫面圣,李大人,本帅没有回来之前,你可不要轻举妄动!” 李作鹏表情一僵,却也无可奈何,他知道霍庆阳这些原来的定远军都和皇上交情匪浅,不要说霍庆阳,便是随便拿出一个以前定远军的校尉来,说不定都和皇上有交情,还是不要得罪的好。 王庶也真是命大,他抱着必死的心思进宫,等于自投罗网。赵如意在听到他请求面圣的消息之后,立即安排刀斧手埋伏殿前,安排好了就宣王庶进来。 谁知就在同时,大苑资格最老的武将、德高望重的英国公王敢同时请见。王敢是青瞳特许,无论何时进宫都不需等候,立即便接见的。 传旨的是大太监程志,他又不知道武英殿中此刻正埋伏了刀斧手,见了白发苍苍的老国公,赶着上前行礼,叫道:“国公爷,你老慢点,让小人扶着您走。可巧刚刚显亲王要见驾,皇上已经醒了,在武英殿等着见显亲王,小人扶着您老一起去武英殿,您老就不用等着了。”说罢立即叫了另一个人通传,自己上前扶着王敢,和王庶一起向武英殿走去。 武英殿中,阿如坐在椅子上,肩膀和手臂僵硬的像一段木头,仔细看,还能看见她轻微的颤抖着。 忽然,一只柔软的手抚上她的肩头,轻轻的按摩着。 “阿如,你怕吗?”赵如意轻声问她。 阿如点点头,又摇摇头,停了一下,又点头。 “呵。”赵如意轻笑出声:“你这到底是怕还是不怕呢?” 阿如说不出话,用满是忧虑的目光注视着他。 赵如意凝视着她,微微笑了:“你自己不怕,只是怕我有危险,是吗?” 阿如轻轻的叹了一声。 “好阿如,别怕!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呢?” 两盏纱织宫灯映衬下,武英殿恍惚朦胧。宫中每个殿应该有十盏宫灯的,但是他们刚刚回宫,什么都不齐备,只能一切从简了。 阿如脸庞被一层红黄色光晕笼罩,她的双眼带着淡淡波光,轻轻指了指外面,又摇摇手,然后带着求恳的目光望着赵如意。 “你让我不要杀人?” 阿如用力点点头,指指外面,又摇摇头,忧虑的看着他。 “你担心我杀了外面那个人,自己也会死?” 阿如身子一颤,轻叹,安静下来了。 “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是……我已经不能回头了。”赵如意笑容带着些诡异。 阿如微微颤抖一下,垂下眼帘。 她没有再做任何努力,她只是一个没有什么见识的普通女子,字都不认识,也没有太多的是非概念。只是从赵如意第一天晚上和她同室而眠开始,她就把自己算成是他的了。不管他怎么决定,她都准备听从,不管有什么命运到来,她都准备接受。 侍卫在门外大声问道:“陛下,英国公和显亲王一起前来,已经到了武英殿外,宣吗?” “英国公?”赵如意脸色一变:“他怎么会和显亲王一起来的?你们怎地让他直接进宫,未曾通报?” 那侍卫见坐在一旁的‘陛下’没有开口,赵如意却毫不客气的问他,心中略有不快,但赵如意现在得宠的程度众人皆知,却也不敢得罪,只好赔笑道:“如意郎,是这样的。英国公是咱大苑武将中第一老臣,历经三朝,三朝都立过大功!曾前后得过三代皇帝的特旨,可以携刃入宫、君前免礼、遇事不传。今夜他进宫,侍卫们也不敢耽搁老国公的时间,直接请他进来了。侍卫已经派人通知了程志总管,刚好陛下宣显亲王进武英殿见驾,程志总管便扶着英国公一起来了。” 赵如意眉头紧皱,心中急速转着念头,王庶来了一会儿了,他为了设下埋伏,让王庶等了一阵。这件事他也是听到王庶前来临时起意布置的,英国公应该不知情。 他想了想,道:“让显亲王先去体宁殿等候,就说皇上要先见英国公。” 那侍卫看着阿如的表示,阿如微微点头,面纱颤过一片涟漪。 侍卫见她点头,便大声称是,下去传旨了。 “节外生枝!”赵如意摇摇头:“阿如,去帘子后面吧,我们得先应付了英国公。” 赵如意现在已经不经常垂着帘子接见臣子了,阿如是带着面纱的,人们看不出她的嘴是不是在动,赵如意只要垂首站在阿如身后说话,声音传出的方向没错,皇帝总是和来人隔着一点距离,只要没有人敢盯着看,就发现不了问题。可是王敢身份不同,他肯定是敢盯着皇帝看的,所以赵如意也不能不谨慎些,垂下了一袭细密的纱帘。 第 75 章 3. 悲悯 不一会儿,王敢就颤颤巍巍走了进来,冲着纱帘抱拳施礼,大声道:“臣王敢见驾。” 侍卫安排他坐下,赵如意便用青瞳的声音问道:“国公,如此深夜,你来见朕有什么要事吗?” “要死?”王敢大声道:“陛下,原来你也知道,京都的百姓真的要死了啊!” 王敢最近这半年,耳朵开始不好用了,他自己听不见,也觉得别人听不见,说出话来比打雷声音都大。 赵如意被他震得耳朵发痒,只得加大声音:“国公,你说百姓要死?为什么?” “为什么?陛下,你居然问为什么?”王敢有些生气了,白眉毛白胡子都一跳一跳的。 “陛下,昔日您让百姓撤出京都的时候,是怎么说的?您说一定会让他们回到自己的家!为您这一句话,我带头劝我那些庄户先出城,又让我儿子侄儿都上街去,帮着禁军把商户都撵走了!老头子当时拍着胸脯说,要是不能回家,就让他们住我的府邸,种我的田地!京都夺回来了,百姓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赵如意皱起眉头,道:“国公深夜入宫,就为了这件事?百姓自然要召回,不过京都现在一片狼藉,还不适合百姓居住。朕召回百姓,总要给百姓地方住吧。” “陛下说要给百姓地方住!可是今天我在街上看到,禁军将好好的房子拆了!陛下你命人拆了百姓的房子,这就是给百姓地方住?” 赵如意耐着性子道:“拆房子自有用处,朕已经有了全盘计划,这一次要将召回百姓和田土厘定事宜一并完成,京都住的都是背景深厚的世家高官,不趁着他们都不在的时候厘清田亩,等住进来就不容易办理了。” 这倒不是赵如意的想法,在整个新政体系中,京都是单独列出的一个环节,便是因为京都关系复杂,一个处理不好就可能影响全局。早在新政伊始,青瞳就和萧瑟详细商量过了,细细的制定了一套完整的方案,那是由萧瑟亲自执笔、反复斟酌才定好的,有很多萧瑟推断需要强硬执行的细节,赵如意完全按照这个条款做事,只是把预定时间提前了一些。 青瞳和萧瑟的地位职责,让他们必须看的比别人长久,打算的比别人更远,要不然哪里来那么多事日日操劳?赵如意看不到这么远,但是给了方案让他做,却没有问题。 王敢却跌足跺脚,痛心疾首的叫道:“陛下啊,你这脾气改改吧!从我认识您,您就太喜欢冒险了!昔日守渝州城也是这般,现在你又想要掘开梁河,结果怎么样?京都的敌军没有淹死,倒是那么多无辜的百姓白白死去了!如今又要立即就革新,陛下,你现在不是领兵的将军,是一国之君了!亿万生灵指望着你啊!你可不能再这样冒险了!” “国公,此事迟早要做,朕意已决,您不必多说了,如果是哪个世家豪门王公大臣见到自己的房子拆了,托你说项,你就让他直接来找朕说话吧!” 王敢喘着气,道:“王公大臣、世家豪门,他们自有来找陛下的人!老臣来是为了那些百姓,王公大臣的房子你拆了,他们有钱再建,庶民的房子拆了,陛下你让他们住在什么地方啊?” 赵如意道:“房子大半毁于西贼之手,朕拆掉的只是规划中的很少一部分,朝廷也会适当补贴百姓一部分。京都人口过度密集也不是好事,百姓无力在京都居住,临近的州府都可以接收,济州、梓州、扈州,怎么会没有住的地方?” “陛下还说济州!”王敢狠狠跺了一下脚:“当初陛下如果不让京都百姓去济州暂住,那一场大水也不会淹死那么多人!济州哪里有那么多人口给水去淹?” 王敢神情悲戚,道:“这些人中很多都是老臣劝走的,他们不愿意走,我带着我的儿孙、派出我的子侄,挨家挨户劝他们,我劝他们背井离乡,劝他们到济州暂时躲避战乱,说是这样能保平安!可是他们没有平安,一场大水,活生生十万人啊!这中间有多少不愿意走,是老臣硬下心肠撵走的!等于我让他们走上了死路!老臣心里有愧啊!”说着,老国公捂住脸,大声哭了起来。 越哭越是伤心,当真是声震屋瓦,悲伤莫名。 只见老人家顿足捶胸,气噎声嘶:“我真恨不能替他们死了!老天怎么不让我这个老头子替他们死了!老臣有愧啊!” 赵如意被他哭得心烦意乱,连声劝慰也毫无用处。突然他身边的阿如站了起来,赵如意还没有反应,她已经走出帘子,轻轻来到王敢面前,递过一块绢帕。 王敢正哭得伤心,突然见到面前多了一块手帕,他愣愣抬头,见到一双温和无比的眸子,正静静的看着他。眼睛以下都蒙着一块面纱,看不清嘴角是不是含着悲伤。但是那眼睛里的闪动的柔光和泪意,分明让人感觉她正和老国公一样伤心着。 王敢有些呆了,他年纪已经老迈,眼睛也有些花了,看着眼前恍惚熟悉的眉眼,应该是陛下没有错,但是陛下那一双飞扬的浓眉下,却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的眼神。这种眼神是让人舍不得移开目光的眼神,而陛下,那是让人不能多看的眼神。 “你?” 他刚要疑惑的问,眼前的身影却已经轻轻巧巧又退回帘子后面。帘子后面,轻轻传来一声叹息。 青瞳之大容天下(出书版)_分节阅读_57 br/>   叹息中充满了悲悯,王敢的火气和悲伤奇迹般就消失了大半,那温柔的目光似乎能治愈一切似的。什么也没有解释,只看这目光,王敢就莫名相信,有这样眼神的人一定不会做恶事。 他诺诺道:“老臣也不是怀疑陛下,只是想问问,如今京都收回了,他们要回来,百姓要回家!陛下您什么时候让他们回家?” 赵如意皱皱眉头,安慰他道:“国公放心,朕已经命人安排百姓回迁事宜,京都房屋规划不好,历年都有火患,正好趁此机会重新规划一番,朕会在三个月内将百姓都迁回来,国公可以等天明去街上看看,哪里房子要建、哪里房子需拆,都已经画好线了。” “哦……好、好吧!” “夜深了,朕让侍卫送国公回去。” “谢陛下,那……老臣就告退了!”王敢眼前似乎总闪烁着那双悲悯的眼神,怔怔站起,在侍卫的搀扶下走了出去。 阿如隔着纱帘,凝视着王敢白发苍苍的身影,久久没有移开目光。 赵如意带点邪恶的声音突然响起:“你觉得他是好人,我是坏人,是不是?” 阿如转过身抱住他,将头贴在赵如意胸口上,静静的听他心跳声,闭上了眼睛。好人也罢,坏人也罢,他就是他。 赵如意的声音如同梦幻:“这个世界如果都是好人,那大苑就完了!你不明白,阿如,你不会明白,总得有人做恶人的!” “有些事必须要做,我不做,就得留着她去做!”他呵呵的笑起来:“所以,我要抓紧时间,把事情都做了!” 赵如意突然大声道:“宣显亲王进来吧!” 第 76 章 4. 远景 王庶握着拳头走进武英殿,他重伤未愈,所以面色十分苍白。 “臣参见陛下。”王庶艰难的屈起他中了两箭一刀的腿,血立即便渗了出来,神色却一片平静。帘子里面是他的妹妹,十七妹!但是在他最辉煌显赫的时候,他对这个妹妹,甚至还没有一个身边的宫人更关注。兄弟姐妹那么多,早就不稀罕了!他是皇长子,原本就不必对一个充容生的皇女假以辞色的。 风水轮回,谁知昔日不起眼的皇妹,此刻却可以轻易决定他的命运。 “显亲王,你起来吧。”帘子里面的声音似乎也有着许多感慨。 “谢陛下。”王庶俯首一礼,才缓慢站起,在武英殿的青砖上留下一个鲜红的血印子。 “显亲王,朕给你看一样东西。”不等他说出来意,帘子里已经先开了口。 王庶并没有做出吃惊的表情,只见一个美丽异常的男子从帘子后面出来,走到他面前,双手捧着几卷黄绢,端端正正的向他看来。 王庶早就听过这个出奇美丽的男子,他叫赵如意,一个一听就不高贵的名字,但是这么个不高贵的人,现在却凌驾于一品大臣之上。 在围困京都最初,皇上忙于战事,他也消停的很。后来京都战局基本稳定城围困姿态,皇上一时收拾不了敌人,便在保证困住敌人的前提下,依照相国萧瑟在西北战后地区实行新政取得的经验成效,开始向南方九州推行新政。南方新政的实施者,皇帝选了现在她的第一亲信,便是这个赵如意。 于是赵如意人没有离开京都左近,却经常穿着锦缎绫罗、乘着王公才能乘坐的车轿,来往于集市和大臣身边。凡是南部九州的官员、哪怕是二品州牧,他一声招呼就叫来了。哪一个人推行新政不利,他同样一声招呼就能免职、拿问,甚至暗杀。 他率先强制在南方九州更改官制和田亩制度。 官制和田亩制度是革新中最容易得罪人的两处、同时也是涉及人最多、最容易收到好处的两处。这个赵如意视财如命、对贿赂来者不拒,甚至主动提出价码,搜刮了大量的钱财。但是这个阴损的人拿人钱财,却不真的替人办事,反而对能拿出更多钱的人更尽力去搜刮。 所以,此人在南方九州官商中的名声极坏。却也有一部分官员依附于他,形成了一个党派,朝中对他不满的官员私下称之为‘内党’。 不知多少吃了大亏的豪门的官员想把他拉下马,不过自己行贿之事却无法张口,何况此人确实是在大力推行新政,手段或许有问题,目的却没有问题,以他现在圣眷之隆,没有抓到大把柄是很难扳倒的。 他采用这般什么也不顾的手段果然取得了莫大的结果,赵如意主持的南方九州革新的速度和成效,比西北的相国萧瑟还更快更好。 要知道,南方九州和西北情形大不相同。西北经过战火,世家豪门死的死散的散、田地房舍烧的烧荒的荒,人人都没头苍蝇一般等着盼着有人主持大局。相国大人一来,将田地统一收归官府,重新丈量了再按照百姓能提供出的证据归还。以往大量虚假瞒报的田地都浮出水面,成了官田,再发放给农户耕种,一切进行的都十分顺利。 而南方两百多年未经战乱,土地兼并情况严重,没到万不得已,世家豪门怎么肯将口中的利益吐出来?那南方本来是青瞳和萧瑟预计了革新中最困难地方、青瞳甚至要用京都失守来给南方世家压力。此刻被赵如意阴招阳招一起来,居然能比萧瑟做的更快,简直可称为奇迹。 在王庶受到的帝王教育观念中,这是异才,汉武帝时期的张汤、武则天时期的周兴、来俊臣都属于这等异才。这类人名声极坏、能依靠的唯有君王,失去宠幸则万劫不复,所以他们才是世界上最忠心不二的人,异才是只掌握在帝王手中的暗器,关键时刻可成大用。 从这一点上,别人说皇帝为色所迷、所以重用奸佞,他倒不这么看。像赵如意这般美色,喜欢他一点也不奇怪,但是沉溺重用则未必了,或许只是帝王手段中的一种。毕竟南方推行新政这件事如果不用赵如意,而是换成王敢、换成武本善、换成孙嘉、换成他王庶,任何一个人去办,别说像赵如意取得这么大成效了,恐怕只能搅成一团糟。 知人善用,这不正是帝王之术吗?王庶心中暗叹,昔日那个皇妹、如今已经是个成熟的政客了。他心中再也不存不切实际的希望,喜爱美色、热血沸腾、重视亲情,如果皇帝是这样的人,他还或许有生存的希望,但是一个成熟的政客,是绝对不会留下他这样的隐患的。 大概今晚,就是自己生命的终结了吧——王庶想清楚这一点,奇怪的是,他此刻心中竟然一点也不愤懑慌乱。昔日刚刚流放流流州的时候,他还未必会死,心头的愤懑和绝望却那般煎熬,让他夜夜难眠。现在没有希望了,他倒能如此平静。 回顾此生、该做的都做了,不该做的,只要能做的他也都做了,还有什么遗憾?王庶唇边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意,心头一片祥和。 赵如意捧着黄绢,来到王庶身旁便站住不动,上下打量着王庶,神情间没有丝毫畏惧一个亲王的表示。 王庶淡淡的笑,静静的由着他打量,却没有回视。 这一刻,他不卑不亢、气度雍容、沉静如水、内敛如山。 男子的美除了相貌,还有让人说不出却能明确感觉到的一股气势。王庶血统带来的天生高贵,一下子就将繁花一般美丽的赵如意给比下去了。 赵如意垂下眼帘,羽毛一般的睫毛顿时隐藏住了他的眼神,他双手举过头顶,将黄绢放在王庶手上,又搬过一把椅子:“殿下请。”躬身深深一礼,便退回帘子后面。 回到帘子后面,赵如意双手握的紧紧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必须杀了他!这个人是如此气势惊人,是如此具有威胁,所以,必须杀了他!” 王庶心中一片空明,坐下来,仔细看起手中的黄绢。上面的字迹很熟悉,确实是十七妹的笔迹。并不是说他熟悉青瞳的字迹,他熟悉的是昔日那个对手,太子的字迹,至于这个十三岁后,就不再和他同室求学的十七妹的笔迹是什么样,他根本没有注意过。但他的母亲德妃利用太子的字迹,骗的青瞳母亲自杀,此事过后他就记住了,当今皇上和太子的笔迹是一模一样的。 第一封黄绢是作战计划,说的是关中战役,怎么和西瞻二十万联军作战,什么时候把握什么分寸,用哪一员战将,都写得清清楚楚。 第二封黄绢也是作战计划,说的却是万一京都围敌计划失败,让西瞻军进入南部九州,该怎么处理,同样将一切计划的十分详细。 要照从前王庶学了一肚皮兵法的时候,他可能对此颇有微词,因为这所有的计划看上去都有漏洞。每一个自认为熟悉兵法的人,在看到一个计划的时候,总会提出如果敌人这样,如果敌人那样,这个计划就不能行的通了。比如青瞳制定京都诱敌的计划,就可以说如果敌人绕道北上,不去京都,你一番调度岂不是正好给敌人让路?这天下间万事都有补救方法,也都有克制的办法,让你用嘴说总能说的周详紧密,这也就是赵奢谈论兵法的时候,怎么也说不过赵括的原因。 但实际上,纸上谈兵的人都忽略了一个问题,那便是他们这个如果,是建立在敌人知道他们计划和虚实的基础上的,也是建立在敌人能敏捷的抓住机会,不犯任何错误的基础上的。 以前,王庶也会是如果中的一员,但现在,真实的战争已经教会了他。战争中几乎没有不犯错误的一方,在实力不会差别太悬殊的时候,谁犯的错误少,谁就会取得胜利。谁能抓住敌人的错误,谁就能以少胜多。 所以这两封黄绢拿在他的手中,他非常明白它们的分量。按照这样的部署,如果不犯错误,就会立于必胜之地,犯了小错误,也一样胜算很大。而其中所选择的战将,必是经过深刻了解,认为能将战略最好贯彻的将领吧。 他深吸一口气,闭目消化一下,在心中和自己的设想印证。然后才拿起第三封黄绢。 这一封则是改革方略,详细标明先后顺序,和预期会遇到的困难及解决方法。 下一封是已经实施改革的部分,和已经取得的成效,以及预期会取得的成效。 王庶看的激动不已,他看到,国家已经开始复苏,一切都已经打下了良好的基础,大苑正向着欣欣向荣的方向发展。 最后一封是展望,未来国家富强之后,对待四夷诸国的态度,对待士农工商的政策等等。 这些主意多半出自萧瑟,着眼十分远,有些条款甚至要三十年、五十年之后才能看出成果,却每一条都十分重要。 慢慢看着,王庶脸上渐渐露出了然的神色。这都是机密,都是只应该皇帝和最少数参政大臣才知道国策,没有任何必要给他看,以他这个藩王的身份想知道,就等同于问鼎,鼎有多重和一个没有野心篡位的人是毫无关系的。 给他看,那是对他的尊重。同时也是交代,让他放心的去死,让他提前看到,这个国家在他死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这表明皇帝不会让他活着,但皇帝十分尊重他。 王庶嘴边渐渐扯起一个淡淡的笑。他轻声道:“大苑能变成这样,真好!” 他离开椅子,俯下身,道:“如能这样,臣此生了无遗憾——臣,衷心感谢陛下!” 第 77 章 5. 王敢 这声音如此沉稳,没有丝毫颤抖,倒让帘子后面的赵如意颤抖了一下。他何尝不尊重这个打进京都的九殿下?何尝愿意杀了他?但王敢他容得,花笺他容得,姚有德他容得,但是这个九殿下,实在容不得! 怪就怪你太有本事,怪就怪你身份太高贵,怪就怪你威胁实在太大! 他咬着牙,抓起酒杯。摔杯为号,只要听到脆响,武英殿上就会闪出血光。 突然,他的手被一只纤细的手紧紧抓住,阿如闪烁着求恳的目光紧盯着他,用力摇头。 赵如意小范围甩了一下她的手,殿内垂着的是纱帘,那层轻纱让人不能看清里面人的面容,但却能看到轮廓,如果他和‘女皇’大力拉扯,立即就会惹人怀疑了。 他的目光变得尖利,用指甲狠狠掐了阿如手臂一下。 阿如吃疼,双眉蹙在一起,却仍旧不放手。 这么长时间,等待中的事情没有发生,王庶略微奇怪,他想了想,道:“陛下,臣有一事想问陛下,臣去了之后,西北军的兄弟,陛下会如何对待?” 赵如意瞪了阿如一眼,才道:“西北军是大苑的西北军,也是朕的西北军,显亲王你放心,西北军绝不会因你得咎。” 王庶微笑:“如此,臣就放心去了。” 他站 青瞳之大容天下(出书版)_分节阅读_58 起来,闭上眼睛。 等了片刻,还是没有任何事发生,王庶奇怪的睁开眼,却见帘子中两个人影,僵硬的小范围推搡,似乎争抢什么。 “你要害死我吗?”赵如意用最低的声音冲阿如说话,但是王庶还是隐约听到了。 但是已经来不及想是怎么回事了,只见此言一出,帘子后面女子身形一僵,酒杯被赵如意夺回,叮的一声摔了个粉碎。殿门打开,冲出无数身影,刀光林立,将他围在中间。 赵如意在帘子后面尖声道:“显亲王意图刺杀朕,来人!就地处决!” 刀光剑影一起闪动,突然殿门被大力敲击了几下,一个响若洪钟的声音吼叫着道:“陛下!臣是王敢啊!你看老臣这记性!事情没办成我就走了,走到门口我又想起来,还得折回来麻烦陛下……咦?这武英殿怎么没有侍卫守门?” 要在殿内做这事,别说武英殿,这一片方圆几里地的侍卫都被赵如意调开了,当然没有人守门。 王敢敲不开门,嘟囔两句:“里面明明有灯有人影,陛下你在里面吗?臣要进来啦!”他的嘟囔就等于别人的大喊。 殿中诸人面面相觑,还没等任何反应,门就被推开了,王敢迈步进来,皇宫中的门槛都有一尺高,老头子自知腿脚已经不济,不想绊一个马趴,所以一直低着头,小心看着脚下。 他边走边说:“臣今儿来,是为了有个百姓偷入京都,被禁军抓了起来。以前臣和他家保证过,如果不能回去,就让他来找臣算账!现在他家男人被抓了,那妇人守在城外几日,等到小儿出城,老臣这才知晓。” 他终于走进来,抬头道:“陛下你说的也有理,迁回百姓的事慢点就慢点,不过,能不能给老臣个面子,把这个人先放……放……” 一屋子人看着他,他看着一屋子人,都呆住了,只剩他一人嘴里无意识的嘟囔:“把这个人放……放……” “九殿下!”王敢认出一群刀光剑影的人中间站着手无寸铁的王庶,不由扯着喉咙叫了起来:“这是怎么回事?”屋瓦都被他震得秫秫直响。 一个侍卫硬着头皮道:“王庶叛国,已经被我们围住,国公爷你请退后、别被这个叛逆伤了!” “放屁!”王敢跳了起来,吼道:“九殿下叛国?你回去打听一下,当年杨予筹叛乱,先帝陛下一路北撤,满天下的凤子龙孙,除了九殿下,还有谁起来说个不字了?远了不说,前几日夺回京都,你问过那些将士没有,是谁冒死从里面打开的城门?他叛国?纯属放屁!老夫绝对不信!” 赵如意在帘子后面脸色铁青,喝道:“快些动手!” “陛下?你……”王敢呆了:“你……你……” 他还没有你……完,侍卫就挥动了刀尖,王敢大吼一声扑了上来,将王庶拦在身后,厉声道:“陛下!你要弑兄杀弟吗?别忘了他是你的亲哥哥!亲哥哥!” 周围侍卫脸色都白了,不愧是百无禁忌的老资格臣子,连这种话他也敢说! “动手!”赵如意尖声大喝。 “不行!”王敢须发皆张,竟然威风凛凛。 “陛下!就算显亲王有罪,你也要交付大理寺预审,你也要昭明罪状!”王敢大喝:“显亲王有大功于社稷!你就算不念骨头亲情,也必须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王庶心头一热,叫了一声:“国公。”竟然说不出话来。他只能将王敢拉开,向殿外推,示意他别管。 王敢惊雷一般吼叫:“不行!老臣今天拼了命,也不能让显亲王不明不白的死!他要是真的有错,真的该死,陛下你就拿出证据来!你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他的声音炸雷一般响起,传出了好几重宫殿。朝阳门外,霍庆阳正心急火燎的和守门的侍卫交涉,想要进宫面圣。但是侍卫无论如何也不肯替他通传,只是一口咬定,陛下有过吩咐,今日无论什么人也不见了。 这时无数寒鸦惊起,闷雷般的声音隐约传来——天下人要一个交代! 霍庆阳心头一紧,全身汗毛中似乎的都有热血涌出来,他猛然跃起,喝道:“滚开!”将守门侍卫一把推开,重新跃上马背,疾驰而入。 深夜闯宫、禁苑骑马,哪一条都是杀头的罪名,侍卫们呆了一下,跳上城楼,使劲敲起撞板,清越的铮鸣在宫中响起,深夜里格外悠远。 灯火从四下点燃,靴声硁硁,大内侍卫纷纷集合,因知道皇帝正在武英殿召见臣子,宫内出事,第一要务就是保护皇帝的人身安全,所以大量的侍卫还没有弄清楚出了什么状况,便直接向武英殿奔去,根本没有去阻拦霍庆阳。而此刻了解了详情的只有到了朝阳门的侍卫,等他们知道目标是谁,霍庆阳骑着马早就跑的无影无踪了。 武英殿周围几里都被赵如意肃清,不许有任何闲杂人等靠近,侍卫们跑过来也需要一炷香的时间,等他们到来,不由都在殿外站住不动了。只见武英殿大门紧闭,安安静静。门楣上高高悬着一把剑,这把剑前后一样阔,青铜为身,紫木为柄,吞口出悬着三尺长的血红流苏,剑鞘上装饰着鎏金的龙纹。 这把剑是大苑的古物,名叫禁宫。禁宫剑挂在门上,意思是擅闯者将死于剑下。 侍卫们面面相觑,都不敢行动。马蹄声声,霍庆阳纵马赶到,飞身跳下来大步上前。一众侍卫认得他,还纷纷让路问候。一个侍卫竟然以为他匆匆赶来,是知道详情,问道:“霍元帅!出了什么事?陛下为什么挂上禁宫剑?” 霍庆阳看看他,沉声道:“你让开,我去问问。” 那侍卫退了一步,却见霍元帅大步上前,一把摘下宝剑,伸手一推,开门就进去了。 侍卫们出其不意,齐声高呼,霍庆阳带刃入内,这是无论如何不能放任了。几个侍卫再也顾不得什么,开门也追了进来。 第 78 章 6. 露馅 殿中安安静静,一个人也没有。轻纱帘子后又垂了一道厚厚的缎子布帘,连有人没有都不知道。 “陛下!”霍庆阳大步迈进来,几步就进了武英殿中央,高声道:“陛下可在?” 帘子后面传出沉沉的声音:“朕在这里。” 侍卫冲进来,也叫:“陛下,霍庆阳闯宫,要拿下吗?” 声音停了一下,才道:“你们先退下,留下霍元帅,让他单独和朕说,有什么事。” 如果要抓了霍庆阳,就等于惹翻西北军,那可就出大事了。何况霍庆阳乃是皇帝的心腹,和花笺的分量即便有差别,也绝不是赵如意可以碰的,所以他再不愿意,也只能想办法先将他骗过去。 “是。”侍卫们踌躇片刻,只得退下,守在门外等候。 霍庆阳一喜,双手高高擎住宝剑,屈膝跪下,将宝剑举过头顶,又道:“臣霍庆阳觐见!臣无礼闯宫,甘愿领死,只请陛下出来一见!” 说罢膝行一步,就要上前。 “等等!”帘子内传出青瞳的声音:“霍元帅稍安勿躁!你有什么事一定要闯宫见驾?就在那里说!” 霍庆阳将头在地上碰了一下,满心酸楚不知怎么开口,这个熟悉的声音好久没有听到了,此刻听来突然觉得心酸不已。 好些话在口中圆转无数次,最后张口却只出来一句:“陛下!臣……臣,臣只求你赦免显亲王!”什么都是虚言,他想说的只有这一句话而已,也没有必要再说那些废话了。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出口,他竟然眼底滚烫,几乎要落泪。他只好伏下身子,掩饰自己的样子。 “显亲王……”帘子后的声音似有很多感慨:“唉,显亲王……” 霍庆阳眼睛朦胧,突然见到自己面前地上有小小一摊血迹,他心头狂跳不已,声音不由大了起来:“陛下!莫非显亲王已经不免?”他大急,噌的一声站起,向前迈出一大步。 “站住!”入耳的是一个带着慌乱的声音,略有些尖,但是已经能听出是男子的声音了。霍庆阳骤然疑心大起,道:“什么人?” “霍元帅。”帘内传出青瞳的声音:“显亲王的事你不应该过问,藩王结交带兵重臣,这可是大忌,你不会不知道吧?”为了掩饰心虚,所以语气格外严厉,已经是恶狠狠的斥责。 “大忌?”霍庆阳深深吸了一口气,声音里有些唏嘘:“陛下若是忌臣,臣做什么都是大忌。陛下若是不忌,臣何忌之有?臣现在就想知道,显亲王是否无恙?” “若要朕不猜忌,你就立即回去,显亲王之事,永远不许你过问!” “陛下——!”霍庆阳心里像翻腾着一锅热水,他高声道:“臣这也是为了陛下啊,陛下您最近为什么做了那么多……不像是您做的事?掘开梁河甚至不惜淹死百姓、强行推行田亩制度甚至不惜暗杀官吏!陛下,九皇子在我西北军中,已经与众人肝胆相照,您要是杀了他,西北军就再也不会与您同心同德了!西北军是您亲手选拔的精锐,您忘了吗?您说过他们是大苑军队的希望啊!” “住口!霍元帅口口声声,斥责君王,这等目中无主的行为,就是你说的为了朕吗?” 霍庆阳紧咬牙关,心中似有热油在煎熬,又痛又酸。陛下真的变了,真的变了!看来他求情丝毫也不起作用,再说下去,很可能连他自己也要获罪了。可是他又怎么能为了一己之安就这么回去,他若将生死不知的王庶丢下,独自回去,要怎么去见方克敌?怎么去见胡久利?怎么去见十几万引颈期盼的西北军兄弟?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抑制语气中的颤抖,沉声道:“陛下,你怎么会信不过臣?你可还记得昔日在定远军中,臣说了什么吗?”然而心里的难过怎么抑制?这几个字说的酸楚无比。 这本是平常的话,霍庆阳一时动情,想到昔日他想要青瞳替他偷兵符,替他承担干系,被青瞳看破时曾经说过青瞳如能无恙,他此生便由她驱策。并不是真的要问青瞳自己说过什么,而是听皇帝明明白白说出猜忌他,心中难过无比,想借以前的事情表明心意,说自己永远不会背叛。 谁知他这一问,帘子却抖了一下。赵如意做贼心虚,以为他要提问,于是底气不足的道:“这……年深日久,朕不记得了?” “臣说的是——如果这次公主有不测,臣一定不苟活,便是到了来生,也要……” “啊?”帘子后有一声低低的惊呼,又是男子声音,像是太过意外忍不住的惊呼。 “陛下?什么人在里面?”霍庆阳顿时住口,问道。 “没有人,元帅听错了!”帘子里过了半晌才传出声音:“这个……你与朕相处日久、关系……匪浅,朕怎么会忘,朕自然信得过你的。那些事……朕都记得……等闲了朕和你单独详谈……”说道最后一句,语气突然软下来,而且十分轻柔妩媚,仿佛声音里带着个钩子,说不出的暧昧。 霍庆阳愣住了,这语气怎么听着如此别扭?他原来的话是:“如果这次公主有不测,臣一定不苟活,便是到了来生,也要报答公主救了臣一家百口的大恩大德!若公主能无恙,霍庆阳余生愿为公主驱策。” 可是叫这个声音一说,倒像是他们曾经有什么私情一般,不是霍庆阳太敏感,实际上他已经够迟钝了,但是这个声音……这个声音……只怕任何有脑子的人都能听出里面浓浓的暧昧。霍庆阳哆嗦了一下,他年过四十,容貌最多只能算端正,而且老早就有了妻儿。哪怕头上中一箭,也从来没有想过这方面。他想着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居然会产生如此误会?似乎刚刚说——如果这次公主有不测,臣一定不苟活,便是到了来生,也要…… 他又打了个哆嗦,听着真的像山盟海誓。 这简直太匪夷所思了,赵如意乍听之下也因为太过出乎意外而惊叫了一声。这也是因为赵如意这个人以媚术出身,他比任何人都容易联想到男女之间暧昧的关系上,他要沉住气等霍庆阳说完也就没事了,偏这件事连他也觉得意外,一声惊呼之后又急于掩饰,免得霍庆阳怀疑,所以利用自己的天赋,语气微微暧昧,以前两人有过什么,都可以暂时掩饰了,可惜事实上,两个人绝无暧昧,而他的表演天赋又实在太强了。 霍庆阳就这方面再迟钝,都不可能不疑心大起。他越想,越觉得里面的人不可能是青瞳。有些事只怕没能想到,只要想到,许多疑问就纷纷上涌。很快,他就觉得许多事,都不像是青瞳所为。 这个想法让他心像被人抓了一把似地收的紧紧的,他又是紧张,又是愤恨,要极力抑制才 青瞳之大容天下(出书版)_分节阅读_59 让呼吸不至于立即便粗。 霍庆阳毕竟是军人,敢作敢当,他提着气试探着上前一步,这一步走的无声无息,帘子里面毫无动静。 “陛下?”他在心里组织语言,问道:“臣长久未见陛下了,陛下可否出来一见?” “不行啊——我感染了风寒。”声音软糯糯的:“御医说,这次风寒来的凶险,若是着了风,可就危险了!你先回去,等我好了,再找你!” 赵如意在帘子里看不到,霍庆阳已经脸色铁青,双拳紧握。他一边悄声无息的往前走,一边说着话分散里面人的注意力。 “那臣就先回去了,只是臣刚刚闯了武英殿,摘了禁宫剑,那是死罪,恐怕出去就会被侍卫捉拿,可怎么办?” 赵如意听到他终于肯走,不由心头一松,赶紧道:”霍元帅放心,我会交代侍卫,闯宫之事不必再提了!” 霍庆阳提着中气,又向前走了一步。眼睛里的神色却已经越来越阴冷,只要一怀疑,破绽就越来越多,他注意到青瞳一直称他霍元帅,并且那语气,无论如何也不是他熟悉的那个人,只有声音却真是像,听了这么多,仍然是一摸一样。这可真是奇怪了。 “那臣就告退了。”霍庆阳用最小心的动作凑前最后那一步,他的手已经能碰到帘子了。 帘子后面明显有人长长出了一口气,像是放下心头大石,霍庆阳心中最后一点怀疑也去了,他霍然出手,手中那把禁宫剑高高举起,对着长帘刷的划了下去。 纱帘和布帘一前一后,随着剑风荡漾,轻轻飘落在地上,赵如意惊的惨白色的脸颊露了出来。 霍庆阳咬牙切齿、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他牙关咬的紧紧的,每一个字都是从齿缝中狠狠挤出来:“赵如意!原——来——是——你!” --------------------以下接出书版------------------- 七  舍身 越如意下意识发出一声惊叫,随即猛然反应过来,他眼中闪过一抹决然,腰肢一折,合身扑上。 赵如意的身姿灵活程度还在常年军旅生活的霍庆阳之上。他这么近距离一扑,事出突然,霍i阳手里正拿着出了鞘的禁宫剑,躲避不及,噗的一声就刺任他的右胸上。 鲜血如同乍开一朵大红花,飞溅出好远,淋在霍庆阳脸上手上。 他瞬间就愣住了,什么事都想到了,就是没有想到赵如意竟然突然冲上来自己穿在剑上。只听赵如意用尽全力大喊:“来人——霍庆阳行刺!” 武英殿的殿门被咣当一声踹开,瞬司就冲进来十几个人,霍庆阳又惊又怒,两个人脸靠在一起,赵如意口里都冒出了血浆,他冲霍庆阳阴阴一笑,衬着满口地血腥,如同魔鬼。 侍卫统领方行舟进门就看见满地鲜血,西北军元帅霍庆阳手持利刃,正满眼怒火地看着赵如意,而赵如意此刻一身月白色的锦袍已经半身染满鲜红,显然伤势极重。 “ 霍庆阳行刺陛下!”赵如意转过头,声嘶力竭地喊.“打大人,救命!” 方形舟脑子嗡的一下就白了,他疾步上前,喝道:“陛下在哪儿?” 赵如意向偏殿一指,喘着气道:“被这个逆贼抓了,快……快……” 霍庆阳怒不可遏,双拳紧握,手臂肌肉跳动不已,他要极力克制才能不会突然出手,一把把他掐死。不管出了什么事,现在掐死他肯定不是正确的做法。 霍庆阳比较沉得住气,遇到这样的突变,也还能克制自己的行动,现在即便和方形舟说,赵如意刚刚假冒皇帝恐怕他也是不信的。在这个血淋淋的场面里,说赵如意学皇帝说话听着简直可笑,好似最拙劣的狡辩借口,赵如意绝不会现学两声帮他证明,所以他忍住不说。 情形看来对他十分不利,但他并没有太过慌乱。他不信赵如意没有破绽,只要没有将他当场格杀,哪怕抓起他来,他也有说话的余地。 于是霍庆阳主动退后一步,扔下沾满血迹的宝剑,看着赵如意冷笑,“陛下若无恙,你或许还不至于死,希望你没有自求死路!” 他这个举动让方行舟微微起疑,但他左右看去,无论是霍庆阳还是赵如意,眼神都没有丝毫闪烁,看着都是一副我所言非虚的样子。如果不是两个人说得南辕北辙,他觉得两人都像真的,其能说别人太会演戏,自己太笨。审案是大理寺的责任,他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皇帝。 武英殿是一正殿六偏殿的格局,和其他正殿一样,要先进他们现在所在的正殿,才能从后面到达其余偏殿。正殿是办公的地方,偏殿是休息的地方,通道就在纱帘后面。 方行舟疾步向前,见纱帘布帘都一分为二,划口整齐无比,不由又信了赵如意几分。用剑刺人谁都能做到,用剑划开轻软的纱帘,可就非得真正的用剑高手才能做到了。赵如意绝对没有这个本事。他不敢怠慢,厉声对手下喝道:“请御医诊治如意郎!将霍庆阳围住了!若有反抗就格杀!” 他自己快步飞奔,一间间偏殿去寻找,直到左手第三间偏殿,才发现门上紧紧锁着一把铜锁。他大急之下什么也顾不得,气运肩头合身狠狠一撞。 门上不知有什么东西,滑腻异常,咔嚓一声整扇门都被他撞倒了,他也顺势一个跟头栽了进去。方行舟顾不得摔得七荤八素,抬眼去看,只见这偏殿中有两个人,两个人都认得,分别是英国公王敢和显亲王王庶。 两个人全都倒在地上昏迷不醒。方行舟一眼望去没见着皇帝,已经急得亡魂皆冒,也顾不上地上躺着的二人,爬起来转身出门,就要去别的偏殿继续寻找。 身边脚下一绊,方行舟低头一看,这下大喜过望,只见身边躺着一个遮着面纱的女子,正是皇帝。 原来阿如就躺在门边,方行舟太急了,只往殿内使劲看了一眼,倒没有看见就在近前的阿如。 他们三人为何在此,这要从霍庆阳闯宫之前说起。 且说刚刚王敢见到殿内刀光剑影,发了性子要保护王庶。然而他们一个老迈,一个重伤,又都是手无寸铁之人,怎么能抵挡得过那么多武艺精湛的侍卫?加上王庶也无心反抗,很快就都被刀剑架在脖子上,只等帘后一声令下,便会血光飞溅。 赵如意知道此事要么不做,做了就一定耍做到底,于是终于狠下心,要将王敢一起杀了。 然而阿如在战乱中饱受颠沛流离之苦,王敢刚刚为黎民百姓那一哭,深深打动了她。她与赵如意日日相伴,全心全意都在他身上,已经对他颇为了解。只见赵如意眼中闪过一丝阴狠,阿如就明白他要做什么了,她一把就抓住了赵如意的手。 因为他们是在纱帘后面一个坐着一个站着,赵如意站在她身后。阿如开他的手,在椅子上转过身,仰视着赵如意双眼,指指王敢,指指目已,指指帘子外面,神情十分坚决。 这是在说:“如果你杀了他,我就出去了!”她的眼神带着忧郁和哀伤,没有一丝威胁的样子,倒像是在恳求,似乎是求他,别做一个这样的坏人。 赵如意恶狠狠地盯着阿如,心里徒然升起一股恶意,—时间很想把这个不听话的女人碾成齑粉。他用力掰了一下阿如的手指头,阿如微微哆嗦了一下,却仍旧静静地看着他,缓缓摇头,说什么也不放手。 赵如意脸色十分难看,后悔为了避嫌,垂下这几乎透明的纱帘。阿如这一个动作幅度很大的转身已经吸引了殿内所有人的注意,要是自己大力甩开她,就十分容易被人发现了。 侍卫等着呢,他只得咬着牙道:“先将他二人押到偏殿,” 侍卫们分出一部分a押着二人转出去,殿中还留着几十保护皇帝。 赵如意突然俯身,做出倾听皇帝说话的姿势,实际上他将自己的嘴巴凑近阿如的耳朵,用最小的声音道:“好,我不杀王敢,但是我不能让他说话,这次你不能拦着我了。” 说罢,他手一动,在阿如的遮挡下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倒出两枚药丸,先青瞳的声音道:“如意,你把这个给他们吃下去。” 然后叉用自己的声音道:“是!” 阿如一惊,伸手拉他,赵如意冷冷地将手中药丸给她看。阿如哆嗦了一下,这个药她认识,就是吃了这个药化成的水,她再也不能说话了,赵如意这是要毒哑这两个人。 她全身都颤抖起来,药物人喉那一夜的火烧火燎,再也不能出声之后的惶恐惊惧好似又重新回到面前,她脸色惨白一片,双手剧烈颤抖起来。 赵如意凑到她耳边,用很甜腻的声音说道:“你不放手,他们就会发现了!那我就死了!”阿如脑袋里一片空白,手底下登时便没有了力气,再看赵如意已经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阿如跌坐在椅子上,听他大声对侍卫道:“你们保护陛下!我去看看。” 阿如脑子里就空白一片,几乎什么也没想。她很想很想救下王敢,因为她深深知道王敢是好人,赵如意要杀了这样一个好人,让她深深地恐惧。她没有读过书,但十分敬畏神灵,她相信如果杀了这样的好人,那赵如意就会遭到天谴! 可是刚刚那个动作已经用去了她全部的勇气,她从来不敢违逆赵如意的意思,刚刚的抗争已经是她最大的程度,已经耗尽了她的勇气,她再也不敢做什么了。 赵如意去了偏殿,真的只是喂他们两个吃药吗?以阿如的了解,恐怕不会这么简单,他一定还是要杀了这二人,一定!但是自己连话都不会说,能阻止得了他吗?真的闹起来,很容易就被人识破,那就害死他了啊l ’ 阿如知道王敢是好人,他是坏人。可他就是他啊!她怎么能害死他呢?她心中一酸,闭上眼睛,泪水迅速浸湿了面纱。 就这样吧。他杀了好人,遭了天谴,自己就陪着他吧,便是十八层地狱,自己也陪着他吧! 八   诬陷 突然耳边传来哧的一声轻笑。阿如睁开眼睛,见赵如意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他蹲下和她平视,温柔地擦掉她的泪水,轻声道:“怎么哭了,我真的没杀他们,不信你去看看。” 说罢拉着她的手站了起来。 他的声音、他的呼吸、他手指的温度,赵如意的一切都对阿如有莫大吸引力。她几乎做梦一般随着他站起,随着他转过通道,走向后殿。 侍卫们跟在后面,赵如意转头微微一笑,“陛下和我单独有点事情。你们退下,去后宫领赏吧,今天的事不要多嘴,嗯?” 侍卫们纷纷答应,这等嗳昧的场面,他们还留着找死吗?他们想着前面押解王敢二人的侍卫会留下保护,不知那些侍卫刚刚也被赵如意支开,那些人也以为他们会留下保护。 阿如跟着赵如意来到偏殿,推门就见到王敢和王庶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她一惊,随即眼神便黯然了。 “你不信我?他们没有死,只是一点迷药,不信你去看看。”赵如意在她耳边轻轻地说。 阿如十分意外,几步进入殿中去看王敢,却见他脸色红润,呼吸正常,果然没有死。阿如刚刚一喜,偏殿的门突然咣的一声关上了,随即金属声响,门上被加了一把锁。 阿如惶恐不已,几步奔回门边,不住拍门。拍了几下,鼻中闻到一股甜香,她渐惭失去了知觉。 听到门内渐惭没了声音,赵如意咬着牙将准备好的一桶油脂泼在门上。 他心中未尝对阿如没有歉意,但是王庶是一定要杀的!她既然拦着,那就连她一起杀了吧!正好可以把行刺的罪名落实! 他泼完油脂,正准备点火的时候,听到宫中鼓响铮鸣——有人闯宫! 霎时间无数脚步声同时向武英殿靠拢,赵如意心中大恨,听声音只怕有几百人!就算他立即点火,都有很大可能被人救熄!赵如意知道万一被人救熄,那就一切败露,再也没有机会了。所以他只得先弄灭火把,想去前殿先将这些人应付离去。 撒谎多了总会有破绽,补了这里也会露了那里,侍卫们虽然因为那把禁宫剑不敢进来,但是霍庆阳本就是冒死闯宫进来的,也不差这一道殿门,他摘下剑进来了。赵如意吸取刚才的教训,拉了一道什么也看不见的布帘,想将他骗走。但他今晚连番受挫,心中本就慌乱不已,难免不够仔细,一句话说错之后便句句有错,居然被霍庆阳识破了! 他对别人狠,对自己也足够狠,竟然在这个关头,舍身扑到剑上,然后反咬一口,将一切摊给了霍庆阳。 青瞳之大容天下(出书版)_分节阅读_60 这当然也不是长久之计,迷香这个东西吹吹风就解了,不过霍庆阳就是说自己冒充了皇帝,王庶和王敢也未必相信。相信也无妨!三个人都喂了哑药,三个人都不能说话。他十分清楚阿如对他的迷恋,他心知只要坚持说出想法,阿如很可能会帮着他的!他不需要很多时间,只要骗过一时就好!只要给他一点时间,一点机会就好! 所以他尽管受伤极重,却用力忍耐,就是不肯倒下,一定要等着方行舟将阿如救回来。 方行舟见到阿如气息如常,不由喜出望外,不管怎么说,找到活着的皇帝就已经是大喜,至步最可怕的事情没有发生。方行舟先一把扶起她,颤声道:“陛下,你没事吗?” 阿如毫无反应,方行舟心中不安,欲掀开她的面纱查看鼻息。谁知手指刚刚碰到面纱底部,阿如身子一动,慢慢睁开了眼睛。 她人在门口,最先呼吸到新鲜空气,很快就清醒了。 刚一清醒,便见到近在咫尺的方行舟,他一只手还放在自己下巴上。阿如骤然大惊,全身剧烈颤抖了一下,挣扎着就要爬出去。 方行舟见皇帝看他仿佛看见恶鬼,眼中恐惧无法言说,自己也吓了一跳,慌忙松开手,问道:“陛下,你怎么了?” 阿如慌慌张张的后退,退出几步,她也看清了这个男子是方行舟,但是心中恐惧仍然未去,她急急转头,四下寻找赵如意的身影。 方行舟大急,心道陛下莫不是失心疯了?有上前一步,问道:“陛下,你怎么了?快说话啊!” 阿如背后碰上廊道,心中急得不得了,她哪里能说出话来?赵如意呢?他呢?他在哪儿?快点来救救她! 这时空气进去足够多了,王庶和王敢也慢慢醒了,他们刚刚吞下哑药,喉咙剧痛无比,还没有完全清醒,就已经捂着嗓子呻吟起来。 但是这呻吟只能发出空气破出的嗬嗬声,声音也小的不得了。 方行舟一看就明白了,他看看阿如又看看两人,惊怒交集。“陛下!你们吃了哑药,是谁干的!”三个人当然不能回答,方行舟大叫,“御医来了没有?御医!” 这时正殿传来赵如意焦急而又嘶哑的声音,“方大人,陛下还好吗?” 阿如全身一颤,转身就急急向声音来处而去,很快就跌跌撞撞来到正殿。 一进门,赵如意满身鲜血的样子就进入她的眼前。阿如双眼猛然瞪得滚圆,随即扑过来,拉着赵如意的手,眼泪雨滴般落了下来。 赵如意神情一松,只觉眼前发黑,他咬着牙道:“陛下无事吗?” 阿如用手捂住他胸口不断不断往外冒血的伤口,只觉得自己的心里也被穿透了,赵如意向她连连使眼色,她也没看见。 御医院值夜的好几个御医都匆匆赶来。一下子见了四个重量级的病号,全都紧张无比,一一诊治。 赵如意伤在右肺,伤势极重,现在还不好说能不能活下来,要看今后几天他能不能吃下药,会不会高烧不退,奇怪的是一半这样重的伤势,受伤的人应该昏迷不醒,但是赵如意尽管虚弱无比,却始终清醒,还能说出话来。 另外三人是同样的问题,残留的迷药已经算不得什么了, 但他们都被喂了能致哑的药物,这些人连是什么药物都认不出来。这便无法可解了,只怕今后三人都将再也无法说话。 御医们冷汗涔涔而下,王敢和王庶还好说,陛下也同样哑了,他们治不好,怕是连命也赔不起。 他们战战兢兢的谢罪,然而陛下似乎对自己今后不能说话丝毫也不在意,一双眼一颗心都放在赵如意身上。 赵如意只觉眼前越来越黑,他忍着剧痛,对众人道:“陛下正在接见英国公和显亲王,霍庆阳深夜闯宫…….谁知他们相互勾结…….意图谋反…….我拼死护住……霍庆阳他……他….他就…….刺我一剑……” 他语焉不详,说出话来破绽百出,但是他这个随时会断气的情况,谁会要求他一定要把话说清楚?何况无数双眼睛亲见,霍庆阳手执利刃,将他刺穿,连御医都说他生死难料,如果说是栽赃,这个代价也太大了吧? 这段话耗尽了他最后的力气, 赵如意双眼紧盯阿如,示意她点头。只要皇帝点头,真的假的黑的白的就不那么重要了。 他眼前全都黑了,阿如有没有点头,他根本没有看见,就支持不住,彻底昏了过去。 九舞蹈 “啊!”赵如意满头大汗,在梦中痛叫出声,他恍惚中又好像回到了命如蝼蚁的童年,似乎有一支舞怎么也跳不好,教习师傅拿着鞭子,将他全身上下都打遍了,周身都痛个不停,他越害怕越想做好,偏偏就越做不好,教习师傅就将他推进一间四面都堆满炭火的屋子里,要烧死他。 他从灵魂里深深地恐惧,拼命地叫着,恍惚间一个声音对他说,“朕要你不是因为要你歌唱得好,舞跳得好,你要不喜欢跳舞,就不要跳了。” 他大喜过望,大声说:“谢谢陛下,我不喜欢跳舞,一点儿也不喜欢。” 突然那个声音又变成了教习恶狠狠地声音:“不跳舞?那你还有什么用?一点用处也没有的人,要着干什么?”说罢将他狠狠往火堆里推。 赵如意极力挣扎,叫道:“不是,不是!我有用!我可以做很多事!我什么都可以做!我已经将新政中最难得那部分推行了,相国都说他没把握做的,我做到了!” 声音又换成青瞳的,“可是你淹死了十万百姓,你记得吗?” 他一下子闭口,说不出话来,此事今生今世,来生来世,恐怕都会是心中大石,只好眼看着倾听那个身影越来越淡,在他面前消失无踪。 “呵呵!你的陛下也不要你了!你做错事了!如意!你做错事了!你不好好去跳舞,却要去做什么大事,可是你却做错了……呵呵呵!你没用了,留着你没用了!” 教习伸出手来,将他的右边胸口狠狠扯开,又将烧红的木炭塞了进去。 胸口剧痛难忍,恐惧如同一张厚厚的棉被,将他紧紧裹在里面。赵如意拼力挣扎,拼命尖叫起来:“我跳舞!我愿意跳舞!我这就去跳舞!” 只听一个人嗤笑出声,“王头儿,这人都快没命了,还想着要跳舞?听说他就是凭借跳舞魅惑皇上的,我倒真想看看,他一个难忍,跳舞能好看到哪去?” 另一个年纪大些的声音喝道:“小劳,注意你说的话。和他勾结的根本就不是皇上!鬼知道那个妖女是什么人,她又不会说话,又不会写字。只能着落在这个小子身上,你还是去看看他烧起来了没有?要是烧了,就赶快叫御医来诊治。他要死了,我们可担不起干系!” 赵如意丝毫也没听见这两个人说的是什么,他还沉浸在他自己苦难的世界里,反复呻吟。 有人灌他喝了些酷酷的汤药,他喝了一些,又连着血呕出来一些,发生的事情,自己梦中似乎记得,又似乎不记得。 这场高烧,让他整整昏迷了十几天。他的伤势反复好多次,直到可以喝进去一点儿参汤,才渐渐稳定下来。 等他终于能睁开眼睛,立即就有人来问他:“皇上在哪里?”赵如意怔怔地看着这个人,好像听不懂什么意思。这个人是太府寺卿楚惜才,弘文殿六卿之首,皇上不在的消息不敢外传,这些天他左支右绌,就快坚持不住了。听到有人通报赵如意转醒,老头子竟然按耐不住,亲自前来了。 他问了几遍得不到会用,不由怒道:“你知不知道你的罪够诛灭九族?还不快说出陛下下落?或可求得法外开恩?” 他声音一大,赵如意双眼一翻,干净利落地晕了过去,从头至尾,一声未出。 之后好些天,不断有各式各样的人出现在他的床边,只要他一转醒,立即问他:“陛下在哪里?” 如是又过了几天,赵如意的伤势稳定下来,渐渐苏醒的时候比昏迷的时候多了。可是来问话的人慢慢发现不对,此人眼神直愣愣的,无论谁问他什么话,他都好似根本不明白,没有任何反应,哪怕打他一巴掌,他都要过一会儿才皱起眉头捂住脸颊。 高烧之后,这个八面玲珑的赵如意,似乎就变成一个傻子。 又过几天,情形更加糟糕,赵如意已经能起床,能下地行走了,可是有人和他说话,不管说的是什么,他都冲着人妩媚地笑,没有人的时候,他就轻轻地跳起舞来。 终于有人不耐烦,见他身体状况稍微允许,便动了刑。可是赵如意似乎连疼也不知道了,打他,他就等着,打得狠了,他就昏过去,不打了,他能起来,便接着跳舞。 哪怕全身血迹斑斑,哪怕四肢伤损,他也依然跳舞,手能动就动手,脚能动就动脚。手脚都不能动,他就轻轻地哼着歌,脸上的表情依然无比陶醉。 由于他的身子极度虚弱,实在吃不住大刑,所以尽管所有的人急得七窍生烟,却无法从他这里得到任何消息。 这一天,两个人来到赵如意门前,一个是霍庆阳,另一个人是个二十八九岁的布艺青年,神情潇洒,身姿飘逸。还有几个人远远地站在外面等着。 这里不是监牢,而是宫中一处别院,赵如意身子太弱,就在此处暂时看管。这里虽然不是监牢,但是守卫一样十分森然,不但门外有一整队的禁军看守,这屋子里也没有一点儿利器,四周的墙壁和地面也都垫着厚厚的棉絮,防止他自杀。窗子都被木条钉死了,门口十二个时辰一刻不停都有人看管。 门内传出赵如意有没的歌声:“青草湖中月正圆,巴陵渔父棹歌还,钓车子,掘头船,乐在风波不用仙。” 霍庆阳停下脚步,隔着门听了一会儿,问守卫:“他今天怎么样?” 姓王的守卫连忙回答:“禀大人,犯人这几天都是这个样子,累积了才睡下,只要清醒就一直这么唱歌跳舞。” 霍庆阳皱眉问道:“你日夜守着他,依你看,他是真的疯了吗?” 王守卫干咽了一口口水,道:“他连渴了都不知道,小人不喂他,他饭也不吃。又一次小人故意喂他吃垃圾,他也吃。这……小人看,是真的疯了。” 霍庆阳皱眉进了门,却见赵如意舒展腰肢,轻轻地挥动手臂,动作十分和缓柔美。 他瘦了很多,憔悴了很多。一身白色的中衣也有些脏了,上面还有点点血迹。他的手指伸出,没有一根的完好的,到处都是破损红肿的痕迹。 然而他就用那红肿淤青的手,做着各种舞蹈动作,正合着歌声,慢慢起舞。有些昏黄的光照下,他瘦弱的身子似乎随时都会崩溃,随时都会倒地不起。 “你认识我吗?”霍庆阳沉声道。 赵如意冲他妩媚地一笑,“来,我教你天舞!”他开口唱到,“乐在风波不用仙……” “乐在风波?哼哼……我看你并没有疯,否则怎么知道唱上面乐在风波?你还是乖乖地告诉我,陛下到底怎么样了?” 赵如意将脸颊凑过来,妩媚地唱:“青草湖中月正圆……” 霍庆阳脸色一黑,道:“你想不想知道和你勾结的那个女人现在如何了?她死了还是活着,你想不想知道?” “素落春光潋滟平,千重媚脸初生……”赵如意就像没有听见他说话一般,眉目辗转,又唱了起来。 他唱到“千重媚脸初生”那一句时,眼波流转,两魇生春,妖媚得不可言说。 霍庆阳身边的白衣青年突然幽幽开口,“你还是关心你那同伙的吧?否则怎么不接着刚才那首词唱?你刚刚分明只唱了一句,如果你真疯,怎么会换了一首词来唱?” “凌波罗袜势轻轻,烟笼日照,珠翠半分明……”赵如意完全不为所动,折转腰肢,缓缓地转了个半个圈,仿佛娇柔无限,冲他轻轻一笑。 那青年也是也笑,拱手道:“如意郎,在下十分佩服你!你这般年纪,竟如此沉得住气,真乃我平生未见。” “风引宝衣疑欲舞,鸾会凤翥堪惊,也知心许恐无成……”赵如意轻声唱到,“也知心许恐无成……” 那青年笑嘻嘻地凑过来,道:“你必是想知道你是怎么露陷的,我佩服你,所以就不让你着急了。当日啊,大家还都相信她就是皇帝陛下,见到她点头,就要把霍元帅押下去了。她却抱着你不愿意放手,就在大家好不容易劝她放开你的时候,你腰带上的玉钩,却将她的面纱钩下来了。我想啊,是她抱你抱得太紧了,面纱勾在你腰带上都不知道 青瞳之大容天下(出书版)_分节阅读_61 。” “她因你而败露,你说,这是不是天意?”他轻轻地笑,一双眼睛却紧紧盯着赵如意的反应。 十 白家 赵如意又转个身,曼声唱到:“也知心许恐无成,陈王辞赋,千载有声名……” “十分对不住,我们从你这里问不出消息,只好去问你同伙。不过是略微粗鲁了点,却没曾想她身子太弱,竟然……”话到这里故意拖长声音,却不说阿如到底怎么了。他的眼睛烁烁发光,审视着赵如意,哪怕赵如意只是眼角最轻微地颤抖一点儿,他也能发现。 “也知心许恐无成,陈王辞赋,千载有声名……”赵如意柔声唱着,全身上下,没有一丝颤动。 青年等了一会儿,朝霍庆阳微微使了个眼色,两个人便退出房去,听得里面赵如意像是没发现他们走了一样,犹自在说:“来,我来教你跳舞……素落春光潋滟平,千重媚脸初生……” 又等了一会儿,赵如意始终歌声不断,霍庆阳向远处做了个手势。等在外面的几个人立即将一个身影推了上来,那人身子文秀,容色憔悴,竟是阿如。 阿如默默走来,没有一丝反抗的意思,也对周围没有一丝好奇的意思。人家推她过来,她就过来,完全没有四下打量。 马上就要到门边的时候,赵如意的歌声隐约可闻,阿如猛然抬起头来,两只原本毫无光彩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一下子扑到门上。门边的什么霍庆阳,什么青年,什么王头小劳,她谁也没看见。 青年用目光示意,小劳将房门打开。阿如毫不犹豫地扑了进去,如同飞蛾扑向火焰。 赵如意正在款款起舞,突然迎头被一双手紧紧抱住。 霍庆阳和那青年都紧紧盯着赵如意的反应,他们刚刚说了阿如竟然……虽然没有说出怎么样,但谁都会往阿如已经死了或者重伤之类的方面联想,心中必然记挂,然后让阿如突然出现,赵如意至少应该有一点震动。关心、焦虑、询问、释然、放松……什么反应都好,只要有一点反应,眉毛一挑或者眼睛里流露出喜悦,或者松一口气……什么都好,只要有一点反应,都可以断定他是装疯的了。 门外两人眼睛瞪得大大的,却见赵如意抬起头来,笑颜如花,主动牵起阿如的手,柔声道:“来,我教你跳舞!” 阿如眼泪完全忍不住,前一颗还没有落下,后一颗就迫不及待地从眼中挤出来,一颗颗、一串串,争先恐后地滑落。滚烫的泪珠珍珠般抛洒在他伤痕累累的手上。 “来,我们跳舞……凌波罗袜势轻轻,烟笼日照,珠翠半分明……你的脚步要轻一点,像这样……凌波罗袜势轻轻,烟笼日照,珠翠半分明……” 阿如抬起头,赵如意此时此刻如此不正常的表现,这么多天的等待煎熬,此刻咋现,她目光中却没有半分疑问,只是冲他温柔的点点头,然后竟然真的跟着他的脚步,一起轻轻起舞。她似乎什么疑问都没有,什么愿望也没有,不祈求,也不期盼,只要能看到他,她已经心满意足。 窗户上横七竖八的木条本来毫无美感,可是此刻阳光从中间透进来,被木条隔成大小不一的细碎光棱,洒在两个翩翩起舞的身影上,如同无数宝石,竟然美丽异常。 舞步越来越难,她已经跟不上了,便停下来,痴痴地看着。赵如意额头泛起汗水,她就温柔地给拭去,静默无声。 门外也好半晌都静默无声。霍庆阳过了许久才轻声问道:“白先生,你看如何?” 依他的官职年纪,叫一个不到三十岁的青年“先生”,已经是相当尊敬了。原因无他,这个青年白随云,乃是白家商号派来的,身怀惊人的医术,就是他把赵如意从鬼门关上抢回来的。 白随云摇摇头,“他身上的伤势还挺严重,但已经不能致命了,不过认得脑子十分奇妙。自古就有很多高烧之后变得异常的例子,惊、喜、疑、恐都没有反应,在下也不敢说他是真的疯还是假的疯。 霍庆阳神色颇为无奈,长长叹了一口气。如果仔细端详,就会发现这些天他也憔悴了很多。 白随云眉毛一挑,“霍大人,有句话不该由在下说,不过我也不得不说一句。那女人冒充陛下,绝对不是从最近才开始的。也就是说,陛下失去踪迹已经很久了。霍大人想过没有?即使如意郎神志清醒,恐怕他也交不出陛下来。“ 霍庆阳沉默不语,过了很久才长长叹了一口气。他明白,白随云虽然说得有所保留,实际意思是皇帝恐怕早就死了,赵如意根本交不出皇帝来。要是刚刚发现阿如假冒的时候有人和他说这话,他惊怒之下,就能一剑将那人杀了。可是这么多天苦寻未果,不用人说,他也老早就想这个问题了。不光是他,几乎所有的人都往这方面想了。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希望一点点破灭,越来越多的人往这方面想了。 这中间还有一件更要紧的事。皇上找不到,两个主犯一个昏迷不醒、生死难料,另一个不会说话也不会认字,而且恐怕也是真的不知情。霍庆阳等人什么也问不出来,心急之下就只能在房子里找线索。不过皇帝的线索没有找到,却在乾清宫密格里找到一个十分要紧的东西——景帝的遗诏。 这封遗诏让他现在想起来还是一身冷汗,遗诏中明确写明,传位九皇子,称青瞳是忤逆篡位,要九皇子进京勤王。用词丝毫不留余地,这封遗诏如果颁布,青瞳就是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现场同时看到遗诏的三个人分别是太府寺卿楚惜才、中书左丞田泽和霍庆阳自己。 三个人都是青瞳的亲信,在那个时候,如果不是她的亲信,也不会心急到这个地步,连一丝希望都不放弃,亲自坐镇,在已经找了无数遍的乾清宫还继续寻找。 所以三个人十分有默契,职位最高的太府寺卿楚惜才不动声色地将此物慢慢卷起,放回原处,另外两个眼望左右,好似根本没有看见。之后乾清宫就被严密看守,不许任何人私自进入了。 但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希望越来越渺茫,连青瞳的亲信心中也放弃了,在他们看来,青瞳已死的可能性极大。就在昨晚,田泽郑重来找霍庆阳,直接说出要推新皇的想法。其他朝臣势力更是早就做起了准备。 田泽是能决定大苑政事的弘文殿六卿中最年轻的一个,比萧瑟还小两岁。他是由青瞳看中、亲自破格提拔的。并且由于他做事直指核心、绝少顾忌的风格,田泽在朝中是个孤臣,没有党羽,他的前程全取决于青瞳,换个人当皇帝对他一点好处也没有。所以他也真的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依照大苑的形势,提出目前最好的解决办法。 他们谈了很久,霍庆阳辗转良久,心中已经慢慢有了决定。 今天霍庆阳来,不过是抱着最后一点希望,再试一次而已,既然真的没有办法了,他也只能接受现实,就是白随云不说,他也决定和田泽等人一起,另立新君了。 这是一个很难下的决心,但是他最终还是决定了。 皇帝虽然是国家至尊,但当皇帝不能行使保护国家责任的时候,臣子基本上都会重新选择帝王。这并不说明他们不忠,只能说明在国家和帝王之间,他们更忠于国家。 白随云端详着他的脸色,微笑道:“看来元帅心中已经有了决定,可喜可贺。” 霍庆阳眉尖一皱,避开这个话题,道:“白先生,我还有点事要回营中,恕我不能相陪,我派人送你回去吧。” 白随云道:“正好我也想去营中给九点下诊治一下嗓子,霍元帅不介意我和你结伴而行?” 霍庆阳微微一笑,“先生客气了,请!” 十一遗诏 霍庆阳回到营 中,命人送白随云去王庶营帐,自己回到中帐,略作准备就出了门,第一件事便是去见田泽等人,既然最艰难的现实都接受了,最艰难的决定也下了,拖延就不是军人的习惯了。 楚惜才、田泽、武本善、霍庆阳。。。。几个平素关系好的人在一起策划起来。党派其实就是这么形成的,共同目标或者共同利益将若干人联系在一起,就成了一个党派,如今他们几个就是一党成员了。朝中现在早已经暗中党派林立,不差他们一个。 目标明确,剩下就是推谁登上皇位的问题。这是一个十分重要 的问题, 很可能带动整个朝堂的权力大洗牌。 要让霍庆阳选择,他当然选择九皇子王庶。并不是因为王庶和他交好,他登基对自己有好处,而是众多皇子中,他了解的只有这一个,放心的只有这一个!他有信心,九皇子登基能 对大苑社稷好,能对大苑百姓好。 但是谁做皇帝的事情,他一个西北行军主管可决定不了。 如果前面的皇帝是个十分弱势的皇帝,朝中就会出现一个有绝对权威的强势臣子,那么他自己就可以决定新皇人选,反对声音成不了气候。比如当日青瞳继位,便是萧瑟筹划经年之后的结果。反对的人当然有,却没有一个有萧瑟在景帝朝中那般分量,也就没有能力反抗他策划很久之后的决定,所以青瞳继位,并没有引起大规模的内乱。 但青瞳自己是个强势的皇帝,所以她的朝中各个势力是基本均衡的,哪怕是楚惜才、武本善这等亲信,甚至相国萧瑟,都没有这么大的分量了,霍庆阳更加没有办法。 于是在人们心目中,新皇人选 就有了好多个,支持谁的人都有一些,各种势力渐渐分开派别,彼此勾心斗角,暗中斗法。 这些事当然都是暗中进行的,并没有摆到桌面上来。中原文化熏陶出来的政客,本就习惯暗中进行,一切都 要有了足够的把握才会说。等摆到桌面的时候,基本都是尘埃落定的时候。 是以朝中早已经激流暗涌,这是无可调和的矛盾,恐怕古老的大苑王朝,马上就要迎来新一轮的夺位之战。 但是大苑现在能经得起内乱吗?经济好不容易因新政而复苏,社会好不容易因战胜而安定,难道气刚刚喘过来,就要开始新一轮内乱吗?中原大地上的贫苦百姓为什么要一次次承担高官世家欲望产生的苦难? 楚惜才、田泽、范愈筹、郑当时、汪幕涵。。。。一部分忠国的忠臣终于达成了共识,想要不掀起内乱,那就需要尽快确定新君的人选,让别人断了念头。并且这个人选必须是有足够理由,能让大部分人都认可的人选。 在众多姓苑的皇子藩王中,他们最终看好了九皇子。让他们把目标定在九皇子身上的原因,并不是九皇子这段时间的表现征服了他们,九皇子从青州起兵以来的种种表现虽然可圈可点,让他们喜欢钦佩,却都是一个将领的优异表现,并没有做一个统帅该做的事。从这些里只能看出他爱国,他有担当!却不能看出他将来会不会是一个合格的国君。 九皇子素有贤名,学识武艺都是皇子中一等一的,又曾带兵勤王,又曾亲自打开京都城门,在朝在野都深孚众望。但这些全部都是个人素质,不能说他个人好,将来就一定会是个合格的国君。将来一切都是未知,现在看着再好,日后也可能变得不好,现在完全不看好,日后也有可能大放异彩。所以这些都不是他们选择九皇子最重要的原因。 最重要的原因是景帝的遗诏。 为了避免内乱,新国君必须是有独一无二的理由,能让绝大部分人都心服的人。 景 帝的遗诏将这个问题彻底解决了。 因为这是最有分量的砝码,先帝传位九皇子!这一句话,就可以让支持其余皇子皇叔们的势力提出的所有借口,都立即不堪一击,也可以让绝大部分被中原文化出来的儒者甘心服从。遗诏一出,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但是推举新君是一回事,拿出遗诏就是另一回事了。 普遍上,帝王把身后名看得比生前事更加重。遗诏上说是青瞳是篡位,这在青史上是最严重的指控了。 青瞳的确是篡位没错,这点不只是霍庆阳,相信很多人心中都清楚,除了上古三皇五帝,哪里来得那么温和的禅让?禅让之后没有一年景帝就死了?哪能没有蹊跷?只不过青瞳率军打回京都,她确实有坐这个位置的资格。古来篡位的皇帝不在少数,只要当时这皇帝有资格,能让人服,日后他有担当,能对社稷好,做到这两点的每个曾经篡位的皇帝位置都坐得稳稳的,青史也未曾留下骂名。 不过这一次的情况不同,这是先帝亲笔所写的遗诏,那就没有人能给她掩饰了,她无论做了多少好事、多少大事,她的名声都将因这一笔遭受莫大损害。 所以霍庆阳心中难以接受,激烈地反对。 青瞳之大容天下(出书版)_分节阅读_62 楚惜才等人劝说他没有结果,就不想等他,直接拿出遗诏。可是他去乾清宫的时候,却发现遗诏不见了,问守门的护卫,却说只有霍元帅进来过,而且是他们发现遗诏的当天晚上,霍庆阳就进来了。想必他毕竟不放心别人,竟然一早就将遗诏拿走了。 事情顿时僵持,没有遗诏的支持,九皇子继续的呼声依旧较高,却没有十足的把握,眼看内乱不可避免。 几天之后,那个医术高绝的青年白随云来到霍庆阳府邸。他们谈了一夜,不知道说了什么,只看到第二日清晨,那青年抱着一封黄绫离去,而霍庆阳,一夜之间,满头白发。 十二 游说 黄昏时分,王庶坐在营房中静静不动。 亲兵掀开营帐,道:“九殿下,白随云先生来看您了。” 王庶站起,道:“请白先生进来。” 他的声音还有些沙哑,不过白随云说再吃几次药,就能和以前一样了。 当天他被毒哑了喉咙,御医说出无法医治,他还已经做好了这辈子都无法说话的准备。死的准备都有了,不能说话又算什么?所以王庶也并没有为此过于沮丧。只是那药物实在霸道,喉咙剧痛不已,连他这样战场上打滚下来的人都对那般剧痛心有余悸。 不过等御医辗转请来这个叫白随云的年轻医生,一看他的喉咙便认出他们中的一种来自遥远他国的毒草,他写了几种常见的草药,煮了给两人喝下去,没过两天,王庶的喉咙就能发出声音了。王敢比王庶恢复得慢一点,此刻也已经无大碍,只能阿如因为中毒过日太久,是真的无法可治了。 这个白随云不但医术过人,学识也极为丰富,王庶对他也颇为尊敬。两人这段时间见面次数不少,已经颇为熟悉,所以王庶听说他前来,立即站起相迎。 白随云笑着走进来,冲王庶躬身下拜,“草民拜见殿下。”说罢当真屈膝拜了下去。 王庶吓了一跳,连忙将他扶起,沙哑着嗓子道:“先生快请起。相交日久,我可是听说,你见了太府寺卿楚大人也未曾行礼的,怎的突然对我如此多礼?” 白随云笑道:“谁对我有用,我就对谁恭敬。” “先生说笑了。”王庶哑声道,“先生是神医,我的喉咙是先生治好的,是先生对我有用,我对先生有什么用?” 白随云摇摇头,道:“别忘了我是白家的人,白家的人不管是会剑术还是会医术,那都是未节,归根结底,每一个姓白的都是商人!”他笑起来,“商人逐利,殿下眼看便要更上层楼,将来必然对我有莫大用处,我岂能不对殿下恭敬?” 王庶抬头,冷冷地看着他道:“先生还请慎言!” 他现在已经实职是四品杨威将军,爵位却是大苑最大的亲王,亲王要更上层楼,就只有做皇帝了。所以白随云这话一出口,王庶顿时冷下脸来。 “王爷何必如此矫情?”白随云却不在乎,“国不可一日无君。可我们的陛下,却失踪了已经不知多少时日,朝中上上下下,说愿意奉你为主的人越来越多。殿下你敢说,一点风声也没有听到吗?” 王庶沉默,他当然听到过,不少人故意在他面前说些对国事的焦虑,逐渐开始有人向他示好,甚至连楚惜才都隐晦地问过他的意思。 他从出生受的就是帝王教育,可不是一个单纯的军人。有大臣主动示好,就意味着朝中对奉他为主这件事,已经有足够的势力支持,已经形成了足够壮大的声音。声音大到让这些敏感的朝臣有极大把握,这些又胆小又贪利的人才会不怕嫌疑地主动上前。 这些天,王庶也把此事反复想过,他没有多少欢喜或者惶恐,只觉得世事好生无常。 从枝头娇蕾到零落成泥是那么突然,从匍匐红尘到似乎可以飞上九天,也是这么突然。 但是他和其他候选人不同,历经苦难之后,他已经相当成熟。有了问鼎宝座的机会,说不想要,那肯定是假的:说想得头脑发昏,什么也不管了,那也没有。 白随云看着他的目光,微微露出敬意,口中却道:“在下听说九殿下冒死打开城门,大苑的士兵这才能夺回京都。听得我热血沸腾,不辞劳苦赶来为你医治,没想到却是假的,传言还真是误人,为你这沽名钓誉之徒浪费了我的好药。” 王庶抬眼看着他,微微一笑。激将!要放在以前,他或许会义愤,不过此刻,却不觉得有什么可生气的。如果天下事白随云说什么就是什么,那他就不是皇帝,是玉皇大帝了。 白随云见他油盐不进,眉毛一扬,抱拳道:“九殿下,我向您道歉。刚才说传言是假,那是我胡说的。城门确实是您打开的,在下明明知道,不该胡说。” “你没有胡说。”王庶微笑,“门闩是李显尧拉开的,他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没有他,我毫无作用。我身后有无数兄弟保护,他们几乎伤亡殆尽,没有他们,我只能死在城下。我做的,只是将那扇已经拉开门闩的门推开一道缝而已。不管谁说门不是我打开的,我都会承认。” 白随云微微有些吃惊,眉头一挑,道:“好!我们不说这些了,就直接问一句,殿下难道想放过眼前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吗?” “想一想是一回事,有没有资格是另外一回事。”王庶淡淡地道。 白随云轻笑,“九殿下说笑了,你是凤子龙孙,你是先帝和德妃娘娘所生的天潢贵胄。目前在整个大苑,还有谁的血统比你高贵?要说资格,除了你,还有谁有坐上太和殿正位的资格?” 王庶也笑了,“我说的资格,并不是血统。血统如果有用,昔日杨相叛乱,我就已经建功立业了。” “男儿在世,应该有担当!这担当,不只是自己妻儿,还要有家族部署,有依附你追踪你的弟兄,如果因为有困难便退缩,岂是男儿所为?” “以做大事为名,实则是为了自己的欲望,将追随自己的兄弟、将家族部众都拖进险地,更不是男儿所为。” “如果我说,只要有我的帮助,你就可以没有一点危险地登基呢?” 王庶眉头一挑,道:“白兄这句话说得气吞山河,可不像寻常商人啊。” 白随云嘿嘿一笑,道:“绝对是商人,只不过,我们白家的买卖做得大,要说在关键的时候谋国,也多少可以出些力气。” 王庶看了他半晌,才道:“愿闻其详。” “无他,不过是百年来,历代世家朝臣收受贿、瞒税吞饷,甚至将禁物与敌国交易的证据罢了。”白随云轻笑,“我白家收集了几代人,现在大苑的高官豪门,能不被牵涉进来的不足十分之一,其余,人人都有把柄在我手中。殿下若不透露出骂名,我白家可以替殿下出头,相比大部分的官员,都不会反对殿下登基了。” 王庶内心翻腾起来,思虑万千。没有多大希望的时候他可以不受诱惑,但是希望大增的时候,他也难免动心了。 白随云笑道:“能被我们白家百年引诱几代人都坚持不收贿赂的,那就是死忠之臣,这封先帝遗诏可就有大用了。”他说着拿出那个黄绫来递了过去。 王庶眼睛立即热了,虽然还是没有说话,可是结果黄绫的手却颤抖起来。有这封遗诏的消息,王庶在这些天已经隐约知道,可是看到父皇亲笔,他还是激动不已。 景帝对自己的儿孙颇为薄情,可以称得上景帝喜欢的孩子,也就是王庶一人而已。所以王庶对景帝和青瞳不同,他是有真感情的。 景帝在遗诏中把自己境况说得很惨,把青瞳说得穷凶极恶,王庶明知事情已经过去,明知这或许是父皇偏激的想法,明知就皇位不正常更迭而言,青瞳已经极其温和,但是看到父皇字字血泪的控诉,还是忍不住泪流满面。 白随云等他心思平静,才道:“九皇子得天独厚,得到大苑最强的军事力量——西北军的认可,有了武力基础。有白家全力支持,财源无忧。有官员把柄在手,使他们不敢忤逆。更有这封遗诏,让你名正言顺,足以让天下万民各方势力都再无二话!” “这天下,还有比殿下条件更好的人吗?”白随云目光烁烁,“你的皇妹昔日继位,连这一半的条件也没有,现在也创出赫赫功绩。殿下要是到这时还不敢做,那我无话可说,只能另寻他人。” 王庶明知他是在鼓动,他血管里流淌的苑室皇家血脉,还是沸腾起来。他咬牙握拳,久久不语。白随云知道这是个极为重大的抉择,关乎性命荣辱,所以也不催促,只是温和地看着他。 许久,王庶抬起眼睛,盯着白随云,“白家这样不遗余力地帮助我,想要什么好处?” 他问得这样直接,白随云微微有些出其不意,却随即展眉,“殿下快人快语!既然如此,我就说二路。新政之中,有颇多不利我们白家的条款,不过才实施了半年而已,我白家的损失就达到千万之巨,我希望殿下得偿心愿之后,能让白家保持原来的地位!” “不可!”王庶毫无犹豫地摇头,好似没有看见白随云一下子难看的脸色,道,“新政利国利民,势在必行!不过我可以将盐茶交予白家独家经营,恢复你家皇商的身份,如何?” 白随云眼睛一下子亮了,盐茶生意代表着巨大的利润一下子让他喜出望外,而且王庶既然说出“我”将盐茶生意给你,自然就是表明态度了,他策划这么久的目的达到了! 他追问:“盐茶历年都是国家经营,殿下真的交予我家?” 王庶沉声道:“当然还要在国家的允许价格范围内,此两物所需之大,哪怕利润再低,也足以弥补你家因新政带来的损失了。” 白随云略一计算,就满心欢喜起来,别说整个大苑的盐茶,就只是南部九州,就足以抵税率造成的损失了。这笔生意,是大大地赚了!他躬身施礼:“谢殿下!我想,家主一定会满意殿下的诚意,白家收集了百年的书信账本,这就给殿下送来!” “白兄,”王庶拦住他,“你要回去说给你们家主知晓,盐茶关乎民生、关乎社稷安稳。任何囤积提价的行为都不允许,哪怕你们只是运输不利,造成某一地盐茶短缺,我也将收回这项权利,明白吗?” 白随云先是微微一怔,不以为忤,反而展颜大笑起来,赞道:“盐茶生意关乎国家命脉,你越是条件严格,我越是放心。你若什么也不说就交给我白家,我倒要怀疑殿下的诚意呢。” 他拱手道:“九殿下本来只是一块璞玉,如果让我说殿下登基,还缺点什么,便是缺了一点气势。可如今,我已经看到气势了,殿下万事俱备,腾空而起已经势不可当,在下恭侯你的佳音。” 十三 皇位 王庶恢复苑姓,开始了名正言顺的帝位争夺。他强势开头试水引出无数浪头起伏,在皇帝还没有确定死亡的时候,有人要登基,得到的回应大多都是反对的。这些人无论是为了青瞳,还是为了他们自己的利益,都不能支持王庶。 然而王庶没有采取任何举动,反对的声音却一天比一天自己小了下来,大部分人疑神疑鬼,议论纷纷,只有轮到自己,才知道白家那个密报的威力。可以说,有白家这个富可敌国的大商支持,比楚惜才、霍庆阳等无数高官加在一起还管用无数倍。 反对王庶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只剩下少数人还在坚持,争执的焦点就在名分上。 青瞳在位日久,无论是感情也好、利益也好,毕竟收集了相当一部分臣子是绝对忠于她的。这些人能接受另立新君,却不能接受九皇子登基,因为九皇子是被青瞳流放的,中间虽然被圣旨赦免过一切罪责,但是赵如意事情败露之后,大家都知道圣旨是假的。所以名义上,九皇子仍旧是个流囚,承认他是登上帝位的资格,就等于间接说青瞳做错了事,流放错了人。 在中原民族的习惯中,先帝是至高无上的存在,已经死了的皇帝必须受到绝对尊重。哪怕他做了多么不公平的错事,只要他生前没有弥补,死了之后就只能将错就错了。既然大家都觉得青瞳已经不在,那么她就是先帝了,先帝说九皇子是罪犯,他就不能翻身。 朝野之中,这种声音越来越响,鉴于得到白家支持之后,九皇子的竞争力太大,许多眼看争不过的势力,也支持这种说法,一时间,“岂能违背先帝之意”成了最大最有利的借口。 九皇子毕竟是帝王教育熏陶出来的,他一直很沉得住气,装作无力回应这种声音,只让自己的党羽从他的功劳、血统、能力上辩驳。 反对他登基的人见到他没有能力反驳,就把“先帝 青瞳之大容天下(出书版)_分节阅读_63 的意思”作为最有利的武器。我们承认你血统高贵,承认你能力出众,承认你功劳无双,但是先帝的意思是要凌驾于一切之上的,不需要道理,不需要衡量。所以,对不起,我们不能支持你登基。 当这种呼声高涨到朝野上下都敢肆无忌惮地说的时候,王庶拿出了杀手锏──景帝遗诏,顿时激起朝野哗声震天。 他们不是说我一切都好,所有的障碍只在先帝吗?那么先帝的先帝呢?岂不是分量更重?何况景帝的遗诏一出,连青瞳这个先帝都是篡位得来,她的意思还能作为借口吗? 这个重磅炸弹将朝野上下全部炸得哑口无言,那些口口声声把先帝的意思看得比天还大的人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再也说不出话来。 不管暗地怎么操作,想要在名义上坐上宝座,这封遗诏就是最大的依仗,于是以京都为中心,王庶命人将景帝遗诏用邮道传驿的方法,向全国辐射。无论是朝臣还是百姓,口中渐渐没了别的话题,哪怕是不认字的百姓,景帝遗诏他们都能亲口背下来了。 至此反对的声音微乎其微,九皇子苑宁瀣终于恢复官名,在万民对他的赞扬和对他皇妹的唾骂声中,踩着皇妹的声名踏上帝位,成了大苑历史上第二十一个皇帝,号显宗。 皇帝登基大赦天下,然而这大赦却不包括宫中的赵如意。 在新皇登基的当日,赵如意和正在和他一起跳舞的阿如就被守卫押出,投进了死囚牢。至此一切都不再重要,不需要再问他们任何问题了,也就不需要再顾忌他的身体是否能承受。 赵如意看着凶狠的护卫冲了进来,依旧媚笑,“我教你们跳舞,好不好?你要是跳舞跳得好看,陛下就会喜欢你!她还没有相王呢。” “呸!你去给阎王老子跳吧!”一个侍卫啐了他一口。 另一个守牢的人阴阴笑道:“你的陛下再也不会有相王了!她是篡位夺权!现在已经由九殿下继位,先帝的遗诏发到全国了,史官们正在商量,怎么写你那陛下的帝制生平呢。”看守死囚牢的人有很多都是变态,喜欢看人沮丧绝望的神情取乐。这个牢头也有这种爱好,于是盯着赵如意的眼睛,将这段话说了出来。 谁知赵如意像是没有听见一样,仍旧笑着凑过来,“来,我们跳舞!” “晦气!”那牢头一把推开他,见一点意思也没有,便吩咐快快将他押近死牢。阿如从最开始就紧紧抱住他不放,到了牢门也扯不开。牢头不耐烦地道:“反正没几天好活了,就一起关着吧。” 阿如扶着赵如意,被人踉踉跄跄地推了进去。她立刻勉强站稳,去扶赵如意。 赵如意扶着监牢的栅栏,突然就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微笑变成大笑,大笑变成狂笑,笑得再也不能抑制。 “他真的用了那封遗诏!哈哈哈……九皇子,显亲王!显宗……哈哈哈,你完了!你终于上了我的当!” 阿如吃惊地望着他,赵如意转过身,眼神中清明一片,哪有半点糊涂。 “阿如,你不戴面纱的样子,我都几乎忘了,过来我看看。” 阿如吃惊地看着他,见他温和地招手,终于慢慢凑了过来。 赵如意双目炯炯,看着阿如,微笑道:“阿如,我和你说,现在的一切都是暂时的,风光也好,失意也好,随便他们闹腾,陛下回来,这些小丑……”他忽地吹了一口气,笑道:“烟消云散!只要没有人能真的威胁到她,一切都会烟消云散!九皇子登基的消息传遍天下,她一定会想办法回来!阿如,她就要回来了!我真高兴,你高兴吗?” 阿如目光里闪烁着波光,微微颤抖一下,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我就知道你会为我高兴!”赵如意轻轻地笑了。 “来,阿如,到我身边来。”他柔声道,“你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阿如痴痴看着他,嘴角轻轻翘起,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来。 “你的眼睛其实也很好看啊,会说话一样。你想说什么,我一看你的眼睛,就知道了。不像她,那双眼睛不能看。要是真的不能看也好了,可是为什么,别人能看呢?”他捧起她的面颊,柔声道,“我知道你对这些事不在意,可是我憋得太久了,太想找人说说,我说给你听好吗?” 阿如静静地看着他,安静地笑,静静无言。他何必问?他说的哪一句话,自己会不听呢?她只有听也听不够,每一个字,她都会好好听的。 赵如意的声音说不出的如释重负,他悠悠道:“怎么处理这封遗诏,我真的想了很久呢,后来终于给我想到了一个办法……”他诡异地笑起来,“我写了好多好多一模一样的遗诏,秘密运到各地,九殿下借着一封遗诏登基,已经闹得天下皆知。他觉得他已经占住了理,可是很快,他就会看到好多都是他父皇的遗诏,到那时,他前面说的一切都成了笑话,伪诏篡位、身败名裂的就是他了!我是不是很聪明呢?” 阿如脸上的笑容隐去了,变成忧郁和无奈,轻轻地叹息了一声。他自然是聪明的,可是她的聪明除了害人害己,还有设么用呢? “阿如你知道吗,这种诏书用的黄绢玉轴印记都是特制的,不能仿制。不过景帝的字迹就可以仿制了,我模仿别人鞋子很有天赋……呵呵……库房里这种御制诏书堆满了一屋子,我随便拿出一些来,写上字,就成了遗诏了!九殿下拿着这东西昭告天下,等天下到处都是遗诏,他的所有借口都站不住脚,他前面做的一切都成了笑话!他宣扬得越广越多,就月是个天大的笑话!你说,朝臣会怎么看他?世家会怎么看待他?百姓会怎么看待他?哈哈哈哈!他成了唱了一出拙劣剧目的戏子!他成了从古至今听也没过的笨蛋野心家!他完了!他彻底完了!他再也不能给陛下威胁,永远不能翻身!他成了天下最大的笑话了!这个九殿下——!他被我毁了!哈哈……” 他笑得几近癫狂,无法停止,疯狂的笑声响彻整个牢房。守卫远在走廊尽头就听到刺耳的怪笑,吵得不耐烦,骂骂咧咧走了过来,踹了牢门一脚,对阿如道:“让这个疯子安静点!否则老子就对他……” “好啊!我也笑够了。”赵如意突然冲他一笑,那守卫剩下半句话突然就没有力气说了。赵如意现在的样子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脏得和一般死囚无异,可是这一笑,却美得惊心动魄,无论男女都被他迷住了。这个守卫都没有见过这般美貌的人,他不禁看呆了,无法移开视线。赵如意看到他的样子,抿嘴又是一笑,守卫喉结滚动,不由自主地吞了一口口水。 “乖乖不得了。”他心中暗道,“怪不得曾得皇上如此宠爱,这哪里是人?分明一个狐狸精!” “这位大哥。”赵如意冲他轻笑,“我想问你一件事。” “什……什么事……” “你说啊,有个财主,她要从长工手里快一点挣到钱,所以就狠狠地压榨那些长工,让他们拼命干活,但是压榨得狠了,长工肯定要反抗,那怎么办呢?” 赵如意说得简直风马牛不相及,但是从他红红的嘴里说出来,配合那种声音,守卫竟然一点也没有觉得不耐烦,也一脸问号地看着他,“怎么办?” “有一个管家就出来了,代替这财主布置任务。他狠得不得了,什么坏事都干尽了,长工对他又恨又怕,因为怕,暂时就不敢不干活。等活干完了,他们已经把那个管家恨到骨头里了!所以就一起开始闹。这个时候,财主出面,说——以前做的一切都是这个管家私自所为,委屈大家了,因为财主为了他们这些人舍得严惩亲信管家,他们能不感激吗?” “是会感激,是会感激。”那守卫点头称是,不过还是一脸疑惑,他要问自己的是什么事? 赵如意笑了,“小哥儿,你说,那管家帮财主做了这么大一件事,就算以前他有错,是不是也可以原谅了?是不是……他可以不用转过身,从正面抱住她一次?” “啊?抱?”那守卫一头雾水,不知他在说什么。赵如意似乎已经心满意足,也不等他回答,转身走回牢中,轻舒衣袖,跳起舞来。 “素落春光潋滟平,千重媚脸初生。凌波罗袜势轻轻,烟笼日照,珠翠半分明。风引宝衣疑欲舞,鸾回凤翥堪惊,也知心许恐无成,陈王辞赋,千载有声名……” 十四陷阱 前几日,王庶感慨世事无常,他从云端到红尘突如其来,从红尘到九天之上的机会一样突如其来。但是流放之前,他被宁晏囚禁了许久,慷慨赴难的心思做好了;登上皇位之前,他也曾仔细策划、运用手段,心里也算有数。说突然,只是相对于这般大事而言,心理准备还是不够。 但这一次,从九天之上跌落,才真正称得上突然。 仿佛一夜之间,济洲以北七郡二十三县,便冒出了不计其数的遗诏,合都是无法仿制的黄绢玉轴,全都是一模一样的景帝亲笔。 遗诏的内容各不相同,王庶拿出那一个,写着青瞳篡位,传位九皇子,命他带兵勤王救命。 旃西郡冒出来的一封,说的是晋王篡位,传位九皇子,命他勤王。 上阳郡冒出来的那一封遗诏,说的是现在还只有九岁的小二十七皇子苑罗罗谋逆篡位,同样是传位九皇子,要他救命。 其余各地诏书也基本如此,将苑室皇子皇女们和比较有势力的宗亲藩王都囊括了,甚至连已经嫁人的新城公主苑清婉也没有放过。只除了九皇子自己,别人都是谋逆,都已占据皇权,都对他十分不好,只有九皇子是传位对象,要这个儿子快来救他。 这种一个皇帝一生之中只能在登基祭天和死前留书才能用到两次的诏书,是高祖末年召来巧匠特别赶制的。染黄绢的染料掺入一种扈州特产的植物九花藤,国画颜料中的藤黄便是从特定的山藤中提取出的,有些微毒性,所以画国画里有一句话叫做“藤黄不入口,胭脂不上手”。而这种九藤提取的藤黄,不但颜色比一般的藤黄要深邃很多,毒性也大很多,让这黄绢不光颜色与众不同,还能防虫防蛀,不腐不坏。制作完这一批空白诏书以后,便将这种植物全部挖出根脉来烧光,让它彻底绝了种,以防后人仿制。 诏书用的玉轴虽然只是普通的昆仑青玉山料,但刻纹里填画的朱砂却是特殊材料所制,开始还没什么特殊,但随着时间推移,却可以渗进玉石。如今经过两百年岁月,朱砂的颜色已经渗透整条玉轴,水洗不落,刀刮不去,如同是从玉轴内部生出的红色飞龙一般,更不是临时可以做出来的。 这也是楚惜才、霍庆阳等人看到遗诏立即就知道是真的缘故,就是为这个原因,所以王庶拿出景帝遗诏的时候,给了那么多人一下子当头棒喝,却没有人敢说遗诏是假的。 既然他的遗诏不假,那么现在济州到处冒出来的遗诏就应该是假的,不知哪个不知死活的人开了这样的玩笑。新登基的显宗陛下最初听到第一封遗诏的时候龙颜大怒,吩咐彻查!然而彻查的结果居然表时这封遗诏是真的! 九皇子做了个所有政客面对不利于已的事物都会做的事——隐瞒。谁知一封遗诏还没有平息,第二三四五封便争先恐后地出现了。最后越来越多,无法隐瞒。 所有人都忽略了一个问题,这个东西虽然无法伪造,但它在库房之中的存量却比其余任何空白诏书都多。因为当日英雄暮年的高祖皇帝,吩咐朝中大臣监制此物时说过:“朕的子孙传承都用这种诏书昭告天地祖先,让朕也知道,朕的大苑一共能传承多少代!” 这里面就有一个微妙的暗示作用了,一个王朝能传承多少代,这是谁也说不清的问题,那监制大臣没有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的本事,怎么能知道大苑会传承多少代?这种诏书一个皇帝一生中要用两份,如果大苑能传承五十代皇帝,那么做一百个足够用了。五十代皇帝,如果不是每个人都太短命,也至少能传上千年了。 实际上,中原王朝还没有一个能传承上千年之久,按说做一百个都是多余。但是事实虽然如此,做的时候却不能真的只做一百个,否则就等于再说,他认为大苑最多传承五十代皇帝。这件事完全可以让他抄家灭族,那大臣担了这么个倒霉差事,有没有办法去和高祖说,只能闷头苦作,不管是做了一百个皇帝还是一千个皇帝,只要有具体数目,都是莫大隐患,所以他就一直做,玉石不够了就大量开采,只是不停不停地做下去。 直到高祖把他想起来,再一看,他做的诏书已经数不清有多少了,几个屋子都堆不下,从上古三皇五帝之下都是大苑皇帝都已经够用了。 高祖连忙停止了这项浩大的工 青瞳之大容天下(出书版)_分节阅读_64 程,吩咐只留下一屋子。虽然他心中也明白一屋子肯定是用不完的,但是高祖也是人,他也希望大苑真的能像歌功颂德人说的那样千秋万代传承下去,至少为了讨个彩头,也不愿意留得太少了,于是就有了这么多诏书流传下来。 其余为了防止流入用心不轨之人手中,便分拆试用,明黄色布料不能流出宫外,便自己内部消化了。该做鞋做鞋,该做靠垫做靠垫,一时间皇宫中到处闪烁着这种饱和厚重的黄色。玉石轴两头粗些能改的都雕成了别的物件,中间又直又细的破成四瓣,做了筷子,所以那时候几乎每个大臣家里豆油高祖赏赐的整套玉石筷子。 这世间糗事,传过几代之后就没有人再提了,后世的皇帝们要用,自然有人从库房中帮他们拿空诏,不需要他们自己去清点,哪里会知道此诏居然会有那么多! 赵如意当日想到这个办法,秘密去库房见到整屋子这玩意儿,也着实吓了一跳。他随手抱出一捧,就有三五十轴,剩下的还是一屋子,毫不见少。他想伪造多少都足够用了。 虽然有人怀疑是景帝临终时头脑糊涂了,以至于将遗诏写了无数遍,也有人怀疑王庶是被人故意栽赃,不是他的本意。但本着最大的受益人就是最大嫌疑人的原理,无论是官员还是百姓,一千个人中,九百九十九个人都认定了这是一场阴谋,只不过阴谋被揭穿,变成了闹剧而已。 于是继景帝遗诏、新皇登基之后,大苑朝臣又有了全国性的共同谈论话题——遗诏疑云。 刚刚继位几天,屁股还没把椅子坐热的显宗皇帝,毫无疑问面临着下台,而且是灰头土脸、身败名裂地下台,万劫不复,永世不得翻身。 只有参照他这个皇帝更迭的速度,大苑的特制诏书才有用完的可能。 新继位的显宗坐在太和殿的椅子上,正做着和他皇妹青瞳要登基前一天做过的同一件事——望着房顶一动不动! 太和殿足有三丈高的顶棚藻井精心描绘着细致花纹,一层层伸进去,仿佛无数个圈套将他一层层套住。藻井的最中心有一点亮光,那是一面四五十斤的铜镜——轩辕镜。 从大梁朝就有这个东西了,据说是仙人所赐的重宝,在轩辕镜笼罩下,皇帝坐在宝座上就能明辨是非,圣烛明照,而且什么邪祟也不能沾染。 但是如果坐在皇位上的人不是正常继位,而是篡位谋逆,那么轩辕镜就会掉下来砸死他。 王庶看着那高高在上的昏黄色一点,心中竟然涌起和当日青瞳一摸一样的念头。掉下来吧,赶快把我砸死!砸死我多好! 这一生中,再也没有一次挫折比这件事更巨大。哪怕是遭遇宁晏背叛,哪怕是母亲死去,他被作为军奴流放,哪怕是骁羁关上九死一生,哪怕是永春门前箭雨如飞,哪怕是武英殿上刀斧临身…… 无论哪一件事,都未曾让他如此绝望,如此厌世。 他觉得自己不如死了,死了也远远比这更好!如果有一个仙人来到他身边,许他一个愿望,他就会说,希望自己拿出诏书之前,突然死了!哪怕是最窝囊的死法,睡觉睡死,喝口水呛死,被老鼠吓死……什么都好,别人最多会笑他倒霉,不会像现在这样看待他。 整个大苑、整个中原、整个天下,还有比他更是笑话的君王吗? 身败名裂的不光是他,凡是大力拥护他的人,楚惜才、霍庆阳、田泽、西北军同胞、白家……所有人都被他连累了。 门外内侍的窃窃私语声越来越大,王庶将他们都赶出去,不许进来。这些人都明白新皇帝心情肯定好不了,也不敢过来,只在门口嘟囔。可是他们说话的声音这么大,这对非常了解宫中规矩的苑宁瀣来说十分不习惯。他不由嘲讽一笑,看来连他们这些最低级的宫人,也知道他这个皇帝已经不需要尊重了。 也许三五日以后,也许个把月,也许还能拖个半年,他就会被人用最羞辱的方式轰下这个位置。时间取决于新的皇帝角逐,什么时候能有结果,等那个幸运儿确定,毫无意外地就会将这件事提出来作为让他下台的借口。他是怎么狠心在皇妹青瞳名誉上做文章,别人就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加倍还给他。到时候以给先帝正名的名义也好,驱逐败类的名义也好,对他结果都一样,最坏的结果一定会来,只是时间问题。在这期间,他成了最尴尬的缓冲物,人们需要这个位置上有他,但人们都兴致勃勃地等着看他的笑话。 早朝,新君继位的巡游,一切都免了,他恨不能有个乌龟壳给他缩进去,永远不问世事! “陛下……”终于有一个内侍推门进来,轻轻地说,“白随云先生在宫外,拿着陛下给他的令牌,说是一定要见陛下。” “他来做什么呢?我现在……还有什么好见的?”王庶垂下头,嘴角说不出的嘲讽。笑这个奇怪的世界,笑这个可笑的自己。 “陛下……见吗?” “陛下……” 见他没有任何反应,内侍撇撇嘴,慢慢退下了。 十五 破茧 天光渐渐亮起来,又渐渐暗下去,又渐渐亮起来。整整两夜一天,他没有吃任何东西,也没有说一句话。他整个人迅速沉默下来,不光是一言不发地沉默,而是连眼神、精力、气质、神态,所有构成一个活人的一切,都一切沉默下来。 “陛下……”到了第二天早上,内侍又推门进来,道:“陛下,白先生还是没走,他无论如何,也要见您一次。他有您的令牌,我们也没有办法。白先生说……他说……”他艰难地开口,“现在除了他,没有人能救陛下了。” “哦?”王庶霍然抬起头,眼前因长时间没有进食而一片模糊,然而他的心却怦怦狂跳起来,“快让他进来!快让他进来!” 他扶着椅子把手站了起来,脑袋一阵发昏。他现在还哪里有心思考虑白随云语气是否不敬?白随云说能救他!真的能吗?真的能吗? 白随云只片刻就进来了,他神情同样憔悴,显然这个变故对已经在王庶身上投下重注的白家而言,也是极大的打击。 “白先生!”王庶一把握住他的手,“你有什么办法?”他的嘴唇因长时间没有进食而干枯,一张嘴扯动,就裂开无数细口,这一句话说得满嘴是血。 “陛下。”白随云咬牙道,“我家族长让我来,给您带一句话。我们只有一个主意,如果您答应,我们白家就倾尽全力,再帮您一次;如果您不答应,那么白家只好壮士解腕,离开大苑。西瞻东林北褐南诏,天下都有我们白家的产业,离开了大苑,我们死不了,但是陛下您,可就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白兄快说!”王庶急不可耐地道。 “再掘开河堤!重淹济州一次!” “什么?”王庶惊呼出声。 “当然不是像上次一样!”白随云咬牙切齿地道,“我们就是以济州为目标,不打算水淹京都,那就不必从京都上游凿开堤坝,可以直接在济州北部紧邻沛江的开阳郡动手,效果肯定更好!此处本就是梁河固有河道,因为京都上游人工开凿了那一段,才将开阳这段河道堵住的,每年都要维修,不然就有河水重新回流的迹象。从这段堤坝动手,必定事半功倍。” “白兄!”王庶断喝一声,打断他的话,“你这是什么意思?济州现在有三百万难民尚未安置!漕运甘冈接济上来,他们才刚刚吃饱饭,你要再次放水?” “要不然怎样?”白随云脸上再也没有那种潇洒的气质,反而看上去杀气腾腾,“如果没有什么大事转移视线,这些遗诏现在虽然都还在济州,但很快就会传遍全国,白家就是有通天手段,也无法让整个大苑四万万人都闭嘴!” 王庶气极反笑,“遗诏虽然都还在济州范围,但是消息早就传出去了,就算现在北边还没有人知道,但是济州是南方九州之一,南方九州一直有他们自己的关系网,他们早就知道了!你这算什么主意?济州知道就放水淹了济州,那南方九州都知道了呢?别说沛江,你就是把整个东海倒在陆地上,能将南方九州的百姓都淹死吗?” “这个不用陛下担心,我家族长当然也想到了这个问题!遗诏这样的大事,南方百姓就算知道消息,那也是道听途说,他们毕竟没有看到真的东西,现在还在瞎猜而已。只要我们把源头堵住,再散步更多的消息,百姓众说纷纭,也就不足引起大祸了!” 王庶连连摇头,“百姓没有准确消息,但是南方九州的官员世家,肯定已经有了准确消息。这些人个个都是宦海沉浮的油滑之人,等你的假消息散步开来,没有把握的官员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官员不用理会!”白随云脸上露出狰狞之色,“陛下手中握有西北军!还怕什么官员?此事既然不能遮掩,文官先不用管,陛下就用手中西北军震慑有兵的武将便可。当然,西北军不方便正面出击,如果有特别不识相的官员,我白家可以效劳。”他咬牙道,“我们白家有约一千人的死士,都是学过秘术的!正面上战场虽然不能以一当百,但是潜伏刺杀之术,却是精通之极!士兵没有了领头的人,想必也不能动摇陛下根基!” 王庶气息都粗了,“白兄,你这是要我挑起大苑内乱!” “当然要乱!”白随云叫道,“不乱,你怎么摆脱眼前危机?你忘了你那皇妹占尽天时地利,想要革新,也一样要用战争转移人的注意!”他实在太急了,对这个由他白家扶持起来的皇帝语气里一点敬意也没有。“若是没有更大的事情出现,谁舍得把目光从这件笑死人的事情上转移?即便没有野心的人,谁会不幸灾乐祸要看你的热闹?等济州再遭一次大洪水,死的人再多上十倍,我看谁还笑得出来!” 王庶脸色铁青,“为了这个,你就是要我陷三百万人于死地?” 白随云听他声音阴沉,知道自己有些过分,便吸了一口气,才道:“陛下息怒,是我太无礼。我也是太为陛下着急,这次一时忘形,请陛下莫怪。” “你是否无礼并不重要,可你要我杀死三百万人,这岂是有礼无礼的事情?”王庶干裂的嘴角留下血来,还没有完全康复的嗓子声音嘶哑,但是却突然扬起一股威势来。 白随云微微心惊,顿了一下,才道:“陛下莫惊,自古也没听过有洪水能将一个州的生灵全部淹死的事,济州的水再大,也最多是紧邻沛江那几个县乡全部遇难罢了。济州三百万难民,绝对不可能全部淹死。这水,只是将难民最后一点希望都淹掉了而已。只要让他们缺衣少食,生存都没有着落,谁还有心思考虑谁做皇帝的问题?” “ 到时候只要陛下亲自出面,召集他们护堤抢险,给他们发放衣食,再将这些百姓放出。他们亲眼看见陛下的努力,亲自得到陛下的好处,定然会到处说您的好话。老百姓口口相传,这可比下几道圣旨都更让百姓信服!只是死的人越多,越容易转移天下人的视线!我们控制水量,至少也要超过上一次三倍五倍。” 王庶眼神定定地落在他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白随云心中焦躁,耐着性子道:“陛下要是心存仁厚,那也可以再少些,不过要是两倍人数都没有,那就根本没什么作用了!” 王庶还是定定地看着他,什么话也没说。 然而白随云已经从他的眼神中得到答案,他长长叹了一口气,道“陛下,你想好了没有?你我相识一场,随云深深仰慕陛下英姿,实在不愿意看到陛下这样倒下。”他轻轻嗤笑,“陛下就此下台,您的亡母,恐怕都要蒙羞了。今后无论多少年,提起您的时候,人人都要嗤之以鼻。陛下您九死一生才有今天的地位声名,觉得值得吗?” 王庶微微颤抖了一下,终于还是缓缓摇头,哑声道:“二十万人的性命,足以换我小小声名,我值什么,我自己心中清楚。” 白随云脸色难看之极。 王庶摇头道:“多谢白兄美意,我无福消受,你走吧。” 白随云紧紧咬住牙,一句壮士断腕说得容易,但哪里是那么容易决定的?虽然东林西瞻北揭南诏都有白家产业,但怎么能和中原的产业相比?要是放弃了中原,那不是丢下一只手,而是扔进去一个身子,只跑出一只手来。 白家在中原基业经营了三百多年,比大苑朝存在的时间还长,不到万不得已,他又岂会放弃? “陛下宅心仁厚!”白随云表情慢慢和缓,微微笑起来,“族长这次命我前来,便是看看陛下是否是可托之人。陛下面临如此难题,还能以百姓为重,这才是值得我白家效忠的英主!” 王庶抬头 青瞳之大容天下(出书版)_分节阅读_65 ,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心中一动,“白兄!难道你还有别的方法?” 白随云点头,道:“方法仍然是水淹济州……陛下别急!此淹可非彼淹。我们不必大动干戈,只要借助一点天威神迹。”他道,“百姓可愚,这些年连年大变,神佛昌盛,我们只要在河里弄点神迹、天意之类的东西出来,就可以让百姓疑神疑鬼。这点我家主已经想好了。我们仍然让梁河旧道重新通水,只不过好生控制水量,让水势看着凶猛,却不会偏离河道过远。大水过后,会有金甲神人显灵,说天命归于陛下您,却还有人擅自伪诏,流转不利于陛下的言论,败坏陛下声名,所以苍天示警,给乱说话的人一个教训!出了这样的事,官府必将追查,我们会安排官员在夜间莫名其妙丢了头颅,如此一来,百姓更加会传个不停。随即我们再让沛江下游几个州的渔民都在河里打捞上肚中有布帛的鱼,上面写上陛下您天命所归之类的话,足以让百姓不敢胡言了。” 王庶皱起眉头,这个主意听着有些可笑,但是却绝对是可行的。百姓畏惧天威,如果天上真有神灵,神灵真的这般支持王庶,说他坏话的人就会遭到天谴。百姓心中就是再怀疑,也不敢乱说了。当然,没有财雄势大的白家支持,这些神迹并不容易安排。 白随云看着王庶眼神和缓下来,心里有了些底气,又把声音放软,劝道:“天威之下还得有圣恩,陛下除了可以像我们前面说的那般亲自护堤,亲自慰问灾民外,还可以昭告天下,说些愿意为百姓担下天威之类的话,百姓哪能不心存感激?有了白家支持,陛下可以给灾民大量物资弥补:有了西北军坐镇,陛下可以不怕反叛。我们只要稳住一时,陛下慢慢努力,迟早有一日,百姓会忘了一切,只记得在陛下的统治下,他们都能安家乐业,得享太平。即便是什么都明白的官员,也会慢慢将一切放在心里,只记得陛下做过的好事,只记得陛下是个难得的明君。陛下,事已至此,退缩只能万劫不复,不如更进一步!我们只需淹死几万人,甚至陛下还可以用天神托梦的借口,让一部分百姓先行撤出,当然,现在定然有很多百姓对陛下已经不敬,也不会相信。这样更好!他们无论是被淹死还是逃的性命,都会是最佳的传言者!那你就可以暂时稳住局势,就可以争取到时间!陛下你刚刚登基就遇上遗诏事件,你实际上什么都没有来得及做就没有机会了。可是只要让人们对你将信将疑,你就有了做事情的时间,让整个大苑认识你是什么人的时间!如果是将来怎么样,你什么都来得及做就倒下,能甘心吗?”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已经十分疲惫,但王庶一直没有表示,他也只能一支说下去,直到说道“你实际上什么都没有来得及做,就没有机会了。你不想做一些事,让天下知道你是什么人吗”这句话时,王庶眼睛里突然闪动光华。 白随云知道王庶动心了,他自己的眼睛先热切起来,喘着气道:“陛下!我们甚至可以把死亡人数控制在万人以下!七八千、五六千就够了!只是这么点人没有多大关系的,陛下想想,您只要站住脚,能为百姓做多少好事?能为大苑做多少大事?到时候因陛下活命的人,岂止区区五千,便是五万、五十万也远远不止!陛下是从战场上下来的人,这其中的利害,你自会衡量。” “白兄,你的意思我明白了。”王庶缓缓开口。 白随云大喜,“想必陛下已有决断?” “是,我已经有了决定。”王庶声音轻轻的,但是语气却十分坚决,“我不做!” “什么?”白随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陛下?你说什么?” “我不做!我不能为了我自己,淹死无辜的百姓,五千人也不能!” “陛下!”白随云脸色简直有点狰狞,“你就甘心身负骂名,不!骂名也不是。你这是笑话!是人人嘲笑的笑话!你就甘心什么也不做,被人看成一个大笑话从宝座上倒下了?你一心为百姓,可你知道不倒下之后,得利的是什么人?你知道那个人会不会是个暴君?会不会对百姓好?你现在不过伤五千人而已,在大苑九牛一毛都算不上,日后你却可以千倍万倍地补偿百姓!你是没有了斗志,还是没有信心,日后会对百姓好?” “为什么做什么坏事都有借口?”王庶轻轻地一笑。“我真的几乎被你说服了!杀五千人算什么?大苑有四万万百姓,我今天杀五千,以后就可以就五万、五十万!五百万!” “是啊,陛下!只要。。。。。。” 王庶伸出手,阻止了他,自己继续道:“但这都是借口,我今天可以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用百姓的命来换,日后谁知我不会为了其他的目的,用更多的性命去换?无论什么时候,都会有听上去十分合理的借口的。我今天做了这件事,日后也能劝服自己做别的事!我再说我会对百姓好,谁信?我怎么能保证我自己日后不是一个暴君?”他缓缓摇头,“所以,无论什么理由,我不能为我自己去杀无辜的百姓!我可以没有能力保护他们,但我绝对不能为达成我个人的目的去杀了他们!”他一个字一个字地道,“哪怕我——成了一个笑话!我也问心无愧!” 他的嘴唇干裂,他的面色枯槁,但他的心平静安详,他的神态坚定无畏,他的双眼蕴含荧光。 这一刻,九皇子王庶,终于,破茧成蝶! 经历了幼年的滔天赞誉,他有了自信。 经历了青年的世间不平,他有了磨难。 经历了之后的百死不悔,他有了坚强。 经历了皇位的垂手可得,他有了野心。 经历了遗诏的莫大风波,他得到了教训。 如今,抵御了眼前巨大的诱惑,他才真正有了人生的坚持去做的人,他的内心才称得上成熟强大。 第五章今古山河无定拒 今古山河无定拒,画角声中,牧马频来去。满目荒凉谁可语?西风吹老丹枫树。 从来幽怨应无数,铁马金戈,青冢黄昏路。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雨。 一  元修 捷州,关内侯府邸。 关内侯元承茂乃是大商人起家,家资亿万,最不缺的就是钱。他的府邸比之京都的皇宫自然不如,但是比之昔日景帝在溆阳的行宫已经毫不逊色。 到了元修这里,因为官更大了,又扩充修缮了一番,此刻的关内侯府,除了一些明黄琉璃瓦、鎏金巨鼎之类犯忌讳的东西没有,其余能想到的奢华应有尽有。 要连进七进,乘着车轿才能到达整座候府最核心的内宅。元修品味还不错,内宅没有一味追求富丽堂皇,而是布置得雅致高贵,人工掘出一个小小的池塘,池塘中间用弯弯的拱桥连接着六座凉亭。 从亭子里看出去,假山玲珑,藤萝殷殷,池塘中疏落点缀着几枝荷花。虽然已经接近冬日,这关内候府的荷花不知是哪里来的异种,竟然翠绿如夏,就只这么疏落的几枝,却如同画一般美丽。 池塘里的水太清澈了,一望见底,清的如同池中什么也没有。人说水至清则无鱼,但那指的是野生鱼类,候府这池清如无物的水塘中,却有一条条锦鲤翩跹往返于荷叶之间,从亭子里看下去,这些色彩斑斓的鱼儿竟似悬空而游,美得没有一丝烟火气。 最大的亭子中摆着一桌酒席,元修一身锦袍,正和一大群人谈笑举杯。他无冠无冕,乌黑的头发束在一起,只有一根没有任何装饰的白玉簪,腰带也是纯色的白玉,没有一点能代表他身份的东西,虎形纹饰、 兵符、麒麟佩......什么也没戴,但那玉带使用的玉石乃是最上乘的和田玉籽料,彰显主任不凡的身份。这一身打扮完全就是富户员外的打扮,有官职在身的人都不会这么素。 原因很简单,元修自己挂印封剑,辞去一切官职,撂挑子回家了。 事件要从半个月前,九皇子登基开始说。要说我们这位显宗皇帝的经历 ,在大苑历代皇帝中也已经颇不寻常了,是他冒死夺回的京都,又有景帝遗诏支持,所以此人登基虽然称不上万众所归,但也算得上民心所向了。 反对他的官员虽然不少,但那都是皇位没有定论的时候。此事既成事实之后,不管之前反对得多么凶猛,这九皇子就是日后自己的老大了,大部分官员都立即转变了一个态度,齐声称颂不已。有的还因为自己先前极力反对,害怕给皇帝留下不好的印象,反而变得极力巴结起来。类似歌功颂德排除反对之类能向皇帝表示衷心的举动,不必皇帝做任何暗示,这些人都争先恐后地做了。 而元修呢,他先前在九皇子站出来昭告天下说想参与皇位争夺的时候,便以无比坚决的态度反对,反对无效。皇上登基后,他又没有及时上恭贺新皇继位的贺表,属于比较顽固的反对派,于是就成了这些人的第一攻击目标。弹劾元修的奏章每天都有一百多封,里面的语言越来越离谱,简直就把他说成天下第一的狂妄逆臣。 王庶也是深谙帝王之道的人,他知道元修此刻手握重兵,这个人需要十分慎重对待,于是将弹劾他的奏章都装在箱子里,快马运到关中送给他看,示意皇帝对他的信任拉拢之意。 王庶此举等于把马屁精都给出卖了。当皇帝的人做到这一步,意思就是我十分看重你元修,你一个人比这么多人对我都重要!我要你一个人还未曾效忠的人,不要这么多已经完全效忠的人。王庶这是拉拢元修,想让他成为自己亲信的意思。 西汉时期,也有一个皇帝这么做了,当时将桀骜不驯的带兵大将感动得无以复加,并没有看奏章,一把火全烧了,且从此对皇帝忠心不二。 然而元修此人明显没有那大将的胸怀气度,不但看了奏章,还对这些人怀恨在心,还十分没有风度地旁敲侧击、出言恐吓,弄得马屁精人心惶惶。他位高权重,就算现在不出手,日后想收拾这些人有的是机会。要是再得到皇帝宠信,那还有他们的活路了吗?于是马屁精们空前团结,用尽各种方法,采取各种行动,甚至编造毫无根据的借口诋毁元修。 这下元修德表现更没风度了,直接撂挑子不干,挂印封剑,将四十万大军置于易州不顾,自己回家玩去了,以行动向皇帝表明自己的严重不满。 这应该算显宗登基之后遇到的第一件堵心事,他本想腾出手来收拾一下这个不识大体的臣子,谁知转眼就来了遗诏处处事件,他也就顾不上元修扁修了。 元修好像铁了心做个不问世事的富家翁,京都闹得翻天,他却自得其乐,日日笙歌。今天不过是一个小妾的生日,便打开筵席,广纳宾朋。 元修虽然自己辞官,但他身份地位在那里摆着,客人大多还是官府之人。一个叫廖清泉的五品官站了起来,满脸堆笑地举起酒杯,向亭子里的宾客高声说道:“各位好友,请听我说一句话。” 众人都停下筷子,向他望来。廖清泉摸着胡子笑道:“侯爷率领大军在易州抵抗顽敌,我们采用今日安安祥祥喝这一杯酒!让我们一起举杯,祝侯爷加官进爵,步步高升!” “呵呵……”元修懒洋洋地摇摇头,“昔日的功绩,提他做什么。在下现在是无官一身轻,懒得理会那些俗事。今上对我不甚喜爱,朝中众臣颇多微词,加官进爵我是不想了,还是廖大人,你自己一心为主,官运亨通吧!” 廖清泉马屁拍在了马脚上,讪讪地举杯掩饰脸上尴尬,“这……呵呵,大家喝酒!喝酒!”众宾客也呵呵干笑,“请!请!” 谁知这杯酒还没有喝到肚子里,就听见内宅回廊外一阵嘈杂,中间还有家丁护卫愤怒的呼喝声。 众人好生诧异,转身回望,见十几个蓬头垢面乞丐模样的脏人冲了过来,一个护卫想要阻拦,被一个高大的乞丐推了一把,一跤就摔进池子里。见这么个庞然大物倒下,清澈的池水中,锦鲤惊得四下乱窜,仓皇给他让开一块地方。 砰的一声,水花四溅,连元修德脸上都溅上了几滴。 要知道元修府中的护卫可不是一般大户人家的看家护院,而是各个身具不错的武功。刚才跌进荷花池中的人还是个领队,在这乞丐手中竟然没有还手余地,一招也接不下。 元修眼睛不由眯了起来,紧紧盯着那群乞丐。他的手慢慢摸向腰间,目中射出一道精光。 众宾客自然哗然一片,那十几个人却谁也不理会,直接冲上酒席,有几个斯文的还拿起了筷子。大部分人却无暇顾及卫生,无论是鸡腿猪头,抓起来就啃,狼吞虎咽之势,如同一百年没吃饭的饿鬼一般。 一时间酒席上只有连成片的咀嚼吞咽之声,十几个乞丐头也不抬,嘴和手都动得飞快,听声音响 青瞳之大容天下(出书版)_分节阅读_66 亮密集的程度,简直要怀疑冲上来一片蝗虫。 “什么人来我侯府闹事?”元修手已经握住腰间暗弩的开关,冷冷问道。 其中最高的那个人塞满一嘴肉,抬起头,一只油手把头顶已经被灰土黏成一整块、如同门帘般的头发潇洒地撩起,冲元修一笑,随即抓起一壶酒,也不找酒杯,直接掀开壶盖就全倒进嘴里。 这一笑,元修眼镜立即直了,“任大哥?”他惊呼一声,“你这是怎么了?” “娘的!情报错误。那条路不但没水,除了蚊子,什么活玩意儿也没有,想打猎也没有地方打去!”任平生又抓起一个汤水淋漓的四喜丸子,将这个比碗小不了多少的丸子整个塞进嘴里,含糊地道:“元修你先别说话,再让我吃一会儿!老子为了尽快赶来和你会合,我可是大半个月没好好吃饭了。” 元修霍然站起,转向四周宾客,道:“各位,本侯兄长来了,今日就不奉陪了,改日重新设宴,给诸位朋友赔礼。” 一群人脸上表情精彩绝伦,却齐声到:“不敢不敢,侯爷请自便。”人人离席是都忍不住回头再看一眼正在甩开腮帮子大吃大喝的十几个人,对关内侯这个造型如此有个性的兄长,回去之后不免谈论良久。 “任大哥!”元修送走了众人,急忙转身回来,问道,“你身子有没有问题?这次去西瞻突袭,生病没有?受伤没有?” “什么事也没有。好得很,就是饿得很了。”任平生微微一笑,元修关心他,他还是很受用的。不过肚子更重要,他抓过一个肥大的鸡腿整个塞进大嘴里,舌头一卷就带下一大块肉来。 “太好了!”元修一拍桌案,道,“你比我预想的早回来不少日子,如此我就有更多的时间安排。” 任平生将嘴里的鸡骨头吹箭一般吐出来,含糊道:“安排什么?” 元修拉开一张椅子,坐在他对面,道:“九皇子登基称帝,这件事情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任平生点点头,转身对身边人喊了一声:“大伙少吃点,下顿再吃,一下子吃太多,肠胃受不了。”众人恋恋不舍地放缓了速度,一双双眼睛还是盯着酒菜不愿意移开。 元修不耐烦地将他手臂一扯,让他重新注意自己,才道:“那你还用问安排什么?自然是将皇位夺回来!皇位也不能让他坐!这个人背后有靠山,势力不小,要是让他坐稳平生了,再想撼动可就麻烦了!” “咳!”任望着他咳嗽一声,使眼色给他让他注意说话。 但是元修根本没有去看他的眼色,道:“所以我要赶快行动。任大哥,你歇息一天,一天之后快马赶去晋阳,请晋王帮忙封锁我军的消息。陛下暂时没有回来,不要紧,我们可以先推个年纪小的或者昏庸无能的去上位,谁管阿猫阿狗,只要从姓苑的人里找个笨蛋就行。陛下若回来,一切好办;若是不能回来,我们也能立于不败之地! 任平生不得不重重咳嗽一声提醒他,同时向自己身边使眼色。他知道元修是把自己真的当成完全可信之人,才会这般不愿让他吃亏了。 元修却误会了,以为他这样咳嗽斜眼是不赞同他的主张。他皱眉道:“任大哥!这么多天,事情的始末你也知道了,你也好我也好,相国也好,一身荣辱全系在陛下身上,她不回来了,你不让我争取,难道让我们坐以待毙吗?” “元修,”任平生道,“你怎么就肯定她不能回来了?老子说她肯定能回来,她想走谁能留住她?你怎么对她一点信心也没有啊!”说着又向身边使个眼色。 二  清醒 元修冷笑一声,道:“信心我倒是有,问题就在你说的,她想走别人留不住,但她若想留呢?”他哼了一声,“任大哥,你一直在西瞻,有件事你可能还不知道,陛下现在在哪里我是知道的,她真的有可能不回来了!而且是心甘情愿不回来。” “你知道她在哪儿?”任平生十分惊诧地看着元修,“你别瞎说,怕是上了谁的当了吧?” “这个消息千真万确。”元修压低声音道,“一会儿我带你去后宅,花笺就在那儿,就是她亲口和我说的,陛下是和西瞻那个振业王--她以前的情人一起走的!过去这么久,她想回来早就回来了,可现在还没有一点动静,你说她还能回来吗?”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任平生看着为一个过期消息眉头紧皱的元修,有些好气又好笑。 “十几天前花笺才到了我的府中,那时候九皇子已经登基称帝。她若早点带给我这个消息,我也不至于如此被动。”任平生奇道:“花笺不在京都,为什么会在你这里?有消息她应该先去找霍庆阳、萧菩萨说啊,你这山长水远的,她是怎么来的?” “花笺被人追杀,去西北找到相国,然后......”元修烦躁地一摆手,“她的事回头再说,又没什么大事。现在关键是我们必须抢得先机。陛下她愿意为了情爱,皇帝也不做,那是她的选择,我无力阻止,可我也得找个愿意听我说话的人做皇位,哼!女人,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都做得出来。但我半生努力,岂能白白付之东流?” 砰!任平生闪电般出手,将自己咬了一半的肉丸子猛地塞进元修嘴里,道:“吃!你也吃!你肯定也饿了!”一边大使眼色,要他注意自己右边的人。 元修见他根本没用筷子,五根手指黑不拉叽,全都汁水淋漓,那肉丸子又是被他嘴里掏出来的,不禁一阵恶心,哪里还顾得上看他眼睛?他用力吐掉嘴里的肉丸,使劲擦了擦嘴,怒叫道:“任大哥!你别闹了!我明白你不喜欢这些,但是不能人人和你一样!你这次帮了我,兄弟日后绝不会亏待你!” “我知道你不会亏待我。”任平生无奈道:“但是你能不能不要光盯着我看!嗯......那个,瞻前顾后,到处都看明白了再说话!”说罢又挤了一下眼睛。 谁知元修却仍旧没明白他的意思,道:“任大哥放心,这件事我已经瞻前顾后想了很久了!”他握住拳头挥了一下,道,“这未尝不是一个机会,陛下虽然重用我,但她身边老资格的亲信已经很多,不可能对我言听计从。若是我全力推一个姓苑的笨蛋上位,那身份地位便大大不同了。好在我有四十万大军,虽然战斗力比不上西北军,却胜在粮草充足,这一场仗大有胜算!” “嗯哼!”任平生不得不重重咳嗽一声,提醒他说话注意。他咬着牙缝里往外挤,声音如同便秘,“瞻前顾后不够,你还得瞻左顾右......”同时加大幅度,不住向自己右侧撇嘴示意。 元修愕然抬头,看他突然抽筋一般,嘴角滑稽地右扯,同时眼睛叽里咕噜冲他大使眼色,终于也觉得不对了,不禁顺着他的嘴角向右侧看了一眼。 这一眼过去,元修嘴巴张开,眼睛瞪圆,彻底傻了。 “陛......陛下......陛下......”他突然醒悟过来,全身抖个不停,急忙推开桌案,伏在地上,头也不敢抬起来。 不怪元修眼拙,实在是表瞳现在穿着太不起眼了。她一身西瞻女人冬季常穿的袍服,颜色灰暗,体态臃肿,加上脏得看不出模样的头发,哪里是元修记忆中华美高贵的模样? 西瞻女人也有好看的衣服,像海蓝珠穿的衣服就十分精致艳丽,比之大苑的衣衫别有一番动人,但那是给贵族女子在生了火的帐蓬里穿的,平日时放羊挤奶的牧民女子,就是像青瞳现在的穿着了。为了抵御寒风,草原人日常的衣衫朴素笨重.男女的衣杉式样都差不多,青瞳和周围十几个人一模一样,都是厚墩墩一大团,看不出什么曲线。 连日来昼夜不停地赶路,近一个月没有洗澡的机会,衣杉布满尘土,头发纠结一团,美女一样变成乞丐。加上她和别人一样,上了酒席就只顾吃,头也没有抬起来,元修注意力全被任平生吸引,竟然没有注意到她! 青艟将筷子上一块枣泥糕丢下,静静地看着他,看不出喜怒。 元修只能伏地不动,此刻不计其数的话已经出口,咽回去电来不及了。他冷汗不断往下流。 “元修。”青瞳过了很久才慢慢开口。 “臣在!”元修连忙应声,仍然不敢抬头。 “你跳下去!”青瞳指指亭子下边那一池清澈的碧波,斩钉截铁地命令道。 元修愣了一下,见青瞳目光肯定,不是开玩笑,不敢耽搁,翻身跳进水中。 亭子修建在池塘正中,水深已经足以将一个人淹没。元修整个沉入水中,他是南方出生的孩子,识得水性,在水中翻了个身,便站直身子,在水中跟望青瞳。 青瞳走到亭子边坐下,支起手肘与元修对望。这水实在清撤,一个在水下,一个在水上,却能将对方脸上任何细微的变化都看得清清楚楚。 青瞳毫无表情,元修也只好没有表情,静静地等著。他刚刚刚跳下来的时候无数鲤鱼被惊走,此刻见到没有危险,这些被人养的已经失去警觉的鲤鱼又一条条游回来,围着元修,用嘴碰他,想看看他能不能吃。 他一身白衣,在碧波中周身围绕着斑斓的锦鲤,这景色倒也美丽。青瞳支着手肘耐心地看着。 然而身处水下的元修越来越不觉得美丽了,他只觉自己一口气憋得越来越艰难,身子不由自主开始发抖。青瞳却仍然静静地看着他,设有让他出来的意思。 元修的脸颊渐渐涨红,太阳穴青筋渐渐蹦了起来,脑袋里像是有个怪物在打鼓,一下下欢快地敲他的头骨。他五官渐渐扭曲,望向青瞳的目光便有了祈求的神色。 青瞳仍然支着手肘坐在亭子里看他,丝毫不为所动。 元修心中突然升起一十恐惧的念头陛下不是真的打算淹死他吧?他一惊之下,再也憋不住气了,一连串气泡从他口中溢出,将水波打成碎片。鱼群受惊,四下逃逸。 青瞳看着他恐惧的眼神,仍旧投有一点让他起来的意思。等水波平复,再次能清楚地看到青瞳的脸,元修已经面容扭曲,惊骇欲绝。 他实在憋不住气了,胸膛憋得要炸开一般,心难受得要蹦出来,虽然人在水中,大颗大颗的冷汗却不断涌出。 元修眼前渐渐发花,手脚渐渐无力,他再也忍不住,眼中求恳的神色越来越突出,不断指着水面,示意自己想上来。 青瞳冷冷地冲着他摇摇头,丝毫没有通融的意思。元修跟前一黑,猛然灌了一口水。这一口之后就是接二连三的无数口,肚里已经没有一点空气了,他没有能力阻止水灌进来。体内压力越来越大,七窍都要流出血来。 会游泳的人要眼睁睁让自己淹死,这比不会游泳的人还更绝望。元修心中的恐惧到了极点,终于顾不得了,猛然蹿出水面,大声咳嗽,边咳嗽边叫:“陛下饶命!臣错了!陛下饶命!” 等他连咳带吐,连说带求,眼泪都快出来了,青瞳才终于开口:“现在,你知 道水深火热是什么滋味了?你带着四十万大军打回去,要找个对你言听计从的笨蛋,成就你权倾朝野的梦想!那你的身前身后,京都百姓和关中百姓,都要和你刚才一样,水深火热了。”青瞳淡淡开口,“而且,他们没有地方求饶!” “臣知错!”元修使劲吐着嘴里的水,挣扎地叫着,“臣知错了!”他涕泪交流,却再也不敢回到水中,只在水面上挣扎扑腾。“陛下!这是相国的意思,臣若不是听信了他,也没有下这么大的决心!” “萧瑟?”青瞳有些意外,“他在哪儿?” “也在臣府中!”元修在水中叫道,“是他把花笺送来臣这里的,臣挂印之后秘密行宜,也是相国帮忙筹划的!“元修很没有义气地将同伙出卖了。 “很好,你们两个又想算计我一次。”青瞳冷冷道。 “不是!臣不知陛下还能回来。臣知错!陛下!陛下!臣不会叛你!请你相信我!”元修喘着气叫个不停。 “我去看看花笺。”青瞳起身道,“你上来擦干净身上的水,再来见我。”不等元修回答,她就转身而去。 “行了,出来吧。再泡一会儿脑子就进水了!”任平生出亭子里探出身子,伸手将他拉出水面。 元修身上不住向下滴水,低着头不看他,觉得十分羞愧。 任平生叹了口气,道:“元修,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我的武功这么好?” 也不抬,过了半天才问:“为什么?” “我喜欢练武!我练武的时候心里特高兴,有时候睡觉都忍不住去琢磨。不过光喜欢还是不够,我知道许多江湖人物, 青瞳之大容天下(出书版)_分节阅读_67 只有比我更勤奋更刻苦,可是他们没有我武功好,你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元修闷闷问了一句。 “我天赋好!任何招式套路被我一看,我就会了,一练,我就精通了,临敌之时,我还会自然而然生出许多变化,发挥这些武功的最大威力!简单说,就是费功这东西,我能玩明白!你不知道我和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对吧?” 元修终于抬起头,点了点。 “我的意思是,你光喜欢不行,以后最好找你能玩明白的事去玩。” 三 花笺 花笺静静地坐在窗边向外看,她脸色苍白消瘦了很多,人也沉默了很多。 萧瑟就坐在她身边不压处,伏在桌寰上笔走龙蛇,正飞快地写着什么。如果是以往,萧瑟在房中,花笺眼睛不会离开他的身体,可如今,她只静静地看着窗外,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萧瑟写完一张纸,闭目想想没有遗漏,便用嘴吹干,套入封套里。他冲门外一招手,门口站着的人无声无息进来,双手接过,又无声无息地退出去了。他不用问就知道,这个封套里的东西,要立即绑在信鸽脚上放飞。 萧瑟又拿起一张纸,刚写,一个字,想想停下来,道:“花笺,你饿了吧?该到吃饭的时候了,叫人把饭菜端进来,我们一起吃?” “我不饿,你自己先吃吧。”花笺轻轻说道。 萧瑟踌躇一下,姑起来拖着腿走到她身边,“那你闷不闷,耍不要我陪你出去走走?” 花笺淡淡地摇摇头,“你忙你的,我不觉得闷。”说罢又转头望向窗外。 萧瑟皱起眉头,花笺看上去是那么落寞,越来越落寞,连他把办公地点搬到她身边,尽力陪她说话,也不能让她精神一点儿。 他将手碰在她额头上,挺好的,没有热度,不过并不是身体不适的时候都会发烧,于是他又拉起花笺一只手把脉。 萧瑟不是装样子,他是真的有不错的医术。这并不稀奇,在古代,《易经》和《黄帝内经》是读书人必看的书目,所以历代读书人中,会医术和卜卦的着实不少,只不过这些在士子眼中是杂学,不宣扬罢了。 他这样近距离拉着花笺的手.脉象终于有了一点异常。花笺看着他,神色复杂,缓缓地抽回手,“我没事,你忙你的吧,我真的没事!” 萧瑟轻轻叹了一口气,拉开椅子在她身边坐下来,揽住她的肩头,柔声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没关系的。你要是实在无聊,就去挑东西,挑好了喜欢的都带着。等京都无妨了,把青瞳接回来,我就没事做了,到时候你说把家安在哪里,我们就去哪里安家,好不好?” “你明白我的意思?”花笺忽然嘲讽地笑了,心道:“家,当然是安在心里的。心里没有,选京都还是关中有什么区别?萧瑟,你就是承诺得再多,但你心里没有家,怎能给我一个家?” 她看着萧瑟露出不解之色的蓝眼睛,声音也柔和起来,拍拍萧瑟的手背,轻声道:“萧瑟,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我明白你,现在我终于明白你了!你放心,我没事的,我会一直等着你,一直等你做完你想做的一切事,我真的不觉得闷!” 突然一个响亮的声音叫了起来:“哎呀呀!不好意思,打扰了,你们继续!继续!” 两个人都愕然抬头,却见一个浑身脏兮兮、头发乱糟糟的人一步跨进房中。萧瑟吃惊地站起,问道:“什么人?” 别看这房门一直是打开的,好像谁都可以进来,但实际上,周围明里暗里不知有多少人埋伏,怎么可能让这么个怪人大摇大摆地进来还不知道? 只见元修的管家远远冲萧瑟尴尬地一抱拳,想必这个人进来是元修示意的了。 萧瑟面色一沉,刚准备问话,谁知身边多日来一直懒洋洋、病恹恹的花笺却突然尖叫了一声,用极其敏捷的动作从他身边一步蹿上,直接奔到那个脏兮兮的乞丐身边。 萧瑟大惊,汗都出来了,喝道“花笺,小心!”这时他无比痛恨自己是个瘸子,无法挡在花笺身前。 谁知花笺对他的呼喊理也不理,竟然伸开双臂,一把将那人抱住。 “青瞳!”她的声音尖得刺耳,声调已经完全变了,混合着惊喜和哭腔,十分难听,“青瞳!”停一下又叫,“青瞳!”似乎不会说别的话了。 萧瑟大吃一惊,要花笺喊出来他才认出来,这个人居然是青瞳。 “你这是怎么了?”花笺和萧瑟一起问出口。 青瞳看了他们一眼,这个真的很难解释,他们走的是一条近路,顺着一条干涸的河道行进二十天抵得上走正常路两个月的行程。任平生得到的情报里,是这条路没有水源,他们都觉得不要紧,每个人四匹马,多带清水就行了。但是他们不是真的牧民,对草原并不十分熟悉,乍听到那么大消息,已经占据了他们全部的思维。谁也没想到,没有水源同时也就意味着没有生物。 任平生所带领的偷袭队伍深入草原日久,粮食早就吃完了,一直是吃牛羊和打来的猎物,所以他们手里也没有粮食。 彻底一点粮食没有也好,那他们顶多深入一日,发现没有猎物也就会后退了,可元修派去的那小队长身上偏偏带着两袋军粮。青瞳心急如焚,实在不愿意浪费两个月在路上,加之最初刚刚拐离大路的一天,草原上还是偶尔能抓到些野味,于是存了侥幸心理,加快速度急冲。 五天之后,她就知道厉害了。饥荒中的难民是什么感觉,她已经有了深切体会。 饥饿还只是困难的一小部分,一望无际的荒原,给人的精神压力更加叫人无法忍受。不管走出多远,太阳始终高高挂在头顶,四周始终是荒芜的河道,景色始终一成不变,不管走多远,都好像始终没有走一样。一切酷似一场噩梦,让人有放弃前行躺在地上等死的冲动。 她决定向事实屈服,回头重走大路了。虽然这么一绕,多半赶不及回去阻止元修,大苑不知为此要付出多少代价。但青瞳觉得自己继续走下去,只能变成饿殍,同样对事态毫无助益,既然救不了人,那就先自救吧。 偏偏在这个时候,任平生抬头望天,发出一声惊叹:“好大的烧鸡!” 一群人一起嗤之以鼻,觉得他饿得产生幻觉了,因为在他们看来,天空一碧如洗,鸡毛也没一根。但是老任随着话音,直接就是一挥手,一块石头直上直下地冲进天幕,随着一声凄厉的鸣叫,一只让青瞳看了十分眼熟的动物带着厉风砰的一声掉在他们面前! 黑色的羽毛,金色的瞳仁,比一般鹰大了不少的体积,还有鹰脚上绑着的竹筒,都让青瞳可以确定,这是西瞻传递消息的驯鹰。只不过这只鹰脖子软在一边,颈骨被石子打断了。 驯鹰平时都是深藏在天幕中,地面的人看都看不到,所以也没有被打下来过。但实际上驯鹰的体力也有限,不可能支持它永远在天上飞,只不过它们更能忍耐,会选择绝对安全的时候才落下来休息。 这只可怜的驯鹰把休息地点选择在它熟悉的、荒凉到没有生命的干涸古道上,在它的记忆里,这条路是安全的。可是刚刚落到能看清地面的程度,锐利的鹰眼就发现了地面上活动的人群,驯鹰受惊转身飞回天上。 偏偏地面有个超越人类感觉极限的任平生,驯鹰只是一扑一飞,就被他发现了,随即全力一击,石子用比鹰飞更快的速度追上它,在这本来绝对不应该有食物的地方,给他们送来了补给。 驯鹰虽然比一般鹰大些,但也不过三五十斤,如果放开了吃,一只鹰还不够十几个人吃一顿的。这种机会再也不会遇上,原本不足以让一群人继续走那条路,但是驯鹰脚上绑着的竹筒,上面有关于西瞻二十万军队的消息,就足以让一群人愿意破釜沉舟,冒险前行了。 靠着这一只鹰熬出来的肉汤勉强支持,应该二十天的路,他们用了快一个月才赶到,遇上才有了前面一群乞丐闯侯府的场景。 青瞳看看花笺,又看看萧瑟,呵呵笑起来,“你们什么时候如此亲密了?若不是亲眼看见,还要瞒我多久?” 谁知她这一句话出口,花笺脸色立时便苍白了。萧瑟大声道:“我们决定成亲,陛下既然回来,可愿意给我们主婚?” 青瞳大喜过望,顿时笑得嘴都合不拢了,“那当然好……” 花笺却将她一拉,“他转移你视线呢,别上当!你不问问他这段时间做了什么?” 要不怎么说人脉很重要,元修刚刚被青瞳逼得跳进湖里,直到个大男人痛哭流涕才得幸免,这个更大的阴谋策划者,因为花笺的面子够大,青瞳连坏脸色都没给他看。 他看着萧瑟大有深意地一笑,“这段时间做什么他自己肯定明白,以后该做什么他也应当明白。”她语气一转,笑道,“花笺,给我说说你们……” “哎呀!”花笺突然皱起鼻子打断她,道,“你臭死了!快去洗洗干净,我们再聊。” 说着冲门外拍拍手,道:“来人,打一桶温水来。” 门外立即走进个低眉顺眼的小丫头,她小心翼翼地道:“侯爷早就叫人准备好了温水,这边请。”这小丫头做梦也没想过自己会见到这么大的人物,紧张之余无比谨慎,气也不敢多出一口,脸都憋红了。 见有外人,青瞳就住了口。她也实在受不了自己这个脏样子了,略略看了萧瑟一眼,便跟着那小丫头去了偏房,见沐浴用的温水、皂角、香榄等物果然早已齐备,浴桶旁边有一张矮几,上面放着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 元修还是比较会讨好,这一包衣服从里到外俱是精工巧做,料子、式样、颜色、绣工,哪一点都达到贡品的水平了。连佩戴的簪环钗镯等首饰也全精致华美,线一件都值不少钱。 只要是女人,就不愿意穿得像个乞丐一般,青瞳捻起花瓣黄色轻纱裙裾,看着上面细小如露珠般的珍珠,也不禁露出笑容。 她随手在首饰堆里拿了个红宝石的镯子递给那丫头:道:“你出去吧,这里有花笺,不用你伺候。” 这个镯子造型古朴华丽,乌金抽丝线 的圆环上跳跃镶嵌了七颗水润红透、半点瑕疵也没有的水滴形红宝石,等闲小官富户的夫人都戴不起这么贵重的首饰。那丫头得了意外之喜,心怦怦直跳,忙施礼而去。 四 历经 青瞳身子浸在热水里,只觉自己全身骨头都在叫器,不由舒服地呻吟了一声。 花笺把衣服抱到一边,自己坐在矮几上,帮她把黏在一起的头发用玉梳子梳开,再用皂角一点点清洗干净。青瞳刚刚张口想问她话,她就抢先问道:“青瞳,那天被啊苏勒带走,后来怎么样了?” 青瞳见到花笺,心中十分兴奋,就把自己这段时间的经历简单讲了一番。两个人从幼年相识,还从没有分开过这么长时间,何况分开之后,两人各自经历了许多事,自然有说不完的话。那一股兴奋支撑着,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青瞳都没觉得花笺有什么不对。 可是等她澡也洗完了,衣服也换好了,长时间赶路的疲惫都叫热水给泡出来了,她的话便渐渐变少了,她的话一少,却觉得屋子里渐渐安静下来,这才发现花笺的话比她还少。 花笺小女儿之态远比她要更甚,一直都她喜欢八卦流言,爱打听小道消息。要是往常,光山洞那十天发生的事,不说一宿花笺是肯定不会放过她的。可是如今,她只是一笔带过,含糊地说了句两个人找个山洞避开追兵,躲了些日子才出来。花笺居然哦了一声就算了,没有仔细去问细节。 “花笺,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有啊,”花笺摇头,“我挺好。” 青瞳皱皱眉,思索一下,想是一个她会感兴趣的话题,于是眨着眼笑道:“那你和我说说,你出京之后,怎么不会找霍庆阳?不去找常胜?偏偏去找萧瑟呢?” 花笺嘴角咧了一下,像是笑,可这笑也太难看,“别人我信不过,赵如意找人冒充你,毕竟我也是合谋,我怕把自己搭进去。我想找萧瑟,帮我拿个主意。” “听听!别人都信不过,就信他一个。”青瞳估计将声音拉长,“花笺,萧瑟人在安州,离京都可不近啊。你这千山万水去投奔他,他有没有感动?” 花笺却没有预料中地脸红,表情淡淡的,声音还很落寞,“我没到安州,当时和姚公公两个不慌不择路的,盘缠也没有,马匹车两也没有,怎么可能一直走到安州?不是我找到的萧瑟,是他找到我了。” “哦?”青 青瞳之大容天下(出书版)_分节阅读_68 瞳十分惊讶,坐直身子,“你找到他不稀奇,想打听相国在哪里多容易?可他怎么能找到你?你在逃亡啊,这小子神了!” “也没有什么,开始的时候我是怕人追杀,一路尽捡没有人烟的小道走,昼伏夜出的,也不敢出去打听消息。后来......没什么可怕的了,就索性回城里走,于是在城中看到九殿下称帝发的公文,说你死了,我一进忘形,大呼小叫。萧瑟不知道从什么渠道早就知道我逃出来,一时密切注意沿途动向,我一表现异常,他立即就找到我了。” 花笺花得很简单,青瞳却觉得很是心痛,将她抱在环中靠了一会儿,花笺静静地一言不发。 青瞳不愿意气氛这么伤感,想起一事,笑道:“花笺,恭喜你了!你这番奔波没有白费,萧瑟终于知道你的好了!” 谁知道这话一出口,两行泪水骤然从花笺脸上淌了下来。青瞳一惊,直觉终于觉得不对,她用力抓住花笺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过了很久,花笺才很轻的声音道:“青瞳,他不是知道我的好了,他是知道我不好了,他要承担一个不需要他承担的责任,只是我们的关系更进一步,哪里是我们的感情更进一步呢?”她把整张脸都埋进青瞳怀里,寻找着最温暖的地方,小声道,“我逃亡的路上,不敢走大路,一直在荒山野岭走......后来......遇到了一个匪徒,我和姚公公,我们都没有力气赶走他......所以.....就没跑成......你明白吗?他算是有良心的了,没有杀了我......算是有良心的了......青瞳,你明白了吗......” 一块热得烫人的水迹从她眼睛贴着的部位,迅速在青瞳刚刚换上的方小声道上蔓延开来。 她的声音也变成受伤的呜咽:“我的运气挺好,他不是坏人,没杀我,算是良心的了......青瞳,你明白了吗......明白了吗......” 天色渐渐昏暗下来,青瞳反而把头靠在花笺身上支撑,她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现在只觉得头沉得太不起来,眼睛红肿的已经失去了视力,什么也看不清,还要靠花笺不停地给她擦眼泪,不停地安慰她。 她突然觉得自己好生无能,好生无力,离非,周远征,阿苏勒,母亲,花笺......挣扎了这么久,想保护的人一个也保护不了,想要的人一个也留不住。 “你在哪里遇上的那个人?那个人什么样子,你说,我要杀了他!我一定要杀了他!” 花笺轻轻笑了,“你看你,萧瑟就没有你这么冲动,上哪儿去找啊?天下这么大,你上哪儿去找这么个人呢?现在我能说出来,能让你去找,如果他杀了我呢?岂不是一点儿危险也没有了?我若让你去找,岂不是让日后遇到这种事的人,都以此为戒,都要灭口?” 青瞳打了个冷战,心中十分恐惧,花笺死在荒山野岭中,她可能连她的尸体都找不到。 花笺轻轻叹了一声,“萧瑟这个人啊,他立即就说想娶我。他是认真来讨好我呢,我看他已经用尽了他的本事了。他还像阿苏勒一样,在窗外唱了三个晚上的情歌。”花笺嘴边含笑,“青瞳,说实话你别嫉妒,他嗓子可比你的阿苏勒好听多了!唱起歌来,连风都没声音了。他样子也比阿苏勒好看,月光一照,就像神仙一样,你虽然没有看到,也可以想想,是不是很好看呢?” 本应该十分幸福的场景,可不知为什么,青瞳竟觉得心酸无比,眼泪不知不觉又流了下来。花笺说他唱歌,这才想出来,萧瑟原本也是西瞻人。她们姐妹两个,倒和这草原缘分不浅。 “青瞳,我求你一件事。”花笺轻轻地道 “什么事?”青瞳哽咽着问 “萧瑟在和你提成亲的事,你就说不行,不同意,省的他诅咒发誓地缠着我。” “花笺,这件事,既然萧瑟不放在心中,你也别这样了......” “不是因为这个,那不是我的错。”花笺轻轻地道,“但我不愿意嫁给他” “为什么?”青瞳抬起红肿的眼睛,花笺喜欢萧瑟,瞎子都看的出来,为什么不愿意? “我不愿意,至少现在不愿意。他如果不接近我,我还看不透,还幻想着只要能接近他的人就能接近他的心。可这段日子相处,我终于看明白了,萧瑟还没有真正喜欢的人,我对于他,的确和别人不同,却还没有喜欢到绝无仅有,仅此一人的程度。他自己也未必明白,他的心还没有对任何一个人完全张开。”花笺道,“青瞳,你知道离非不爱你,就不惜彻底斩断连接了二十年的思念,知道自己不能放开阿苏勒,就宁愿斩断任平生的一点可能,你既然不肯将就,就应该明白我也不愿苟全。”她轻轻叹息,“我喜欢等着。” “花笺,可是,那你要等到什么时候?” “等到他明明白白的确定,今后人生要和我一起走的时候!只要他确定,天上,地下,水里火里,我都跟他走!” 青瞳瞪着红彤彤的眼睛,怔怔的看着她,有一句不忍出口----如果这一天,永远也等不来呢? 但是两个人何等熟悉,不用她说,花笺也能从她心里读到这句话。她微笑的拍了拍她的肩膀,转移话题,“青瞳,我想和你说一件事,你觉得缘荷怎么样?” 青瞳抬起泪眼,不知道为什么花笺现在说起这个,她好好想了想道:“聪明、机灵、识时务、如有机会,能成大器。” 花笺轻笑,“我也觉得她比我强得多。” 缘荷和花笺远比和青瞳熟悉,当日她头上一颗珍珠,最终竟引致皇权的更迭,事后好长时间没有人有暇顾忌她。而她本是容嫔特别挑选出来,准备凭借她的容貌和滁阳回来的杨妃争宠的,原本不是宫里的人。结果几天之后,景帝都自身难保,谁还顾得上她?她的地位立时变得无比尴尬,流落宫中出不得进不得,几乎衣食无着。 大位落定之后,花笺的身份猛然间拔高,这个宫人的安置问题就有人来请示她了。花笺对这个舞跳得好得不得了的女孩子记忆深刻,问清楚她宫外已经没有亲人,便做主将她留下了。她是受到专门训练的,当真给花笺帮了不少忙,不然凭花笺自己,绝对没有本事将宫中大小事宜打理清楚,所以花笺对她十分倚重。之后青瞳事情越来越忙,花笺一人越来越无聊,和这女孩也就渐渐亲密。 因为在荷花池中认识她的,花笺想了半天,决定给她取名缘荷。自己觉得名字起得十分得意,特地叫来青瞳谦虚的询问意见,青瞳说荷字任然俗气,不如叫缘何。缘何?听名字就有些荡气回肠,能给人无限遐想。花笺撇着嘴把她大大贬低了一通,引得青瞳最后发怒,道:“你都有了老主意,还问我干什么?就等着我夸你啊,偏不,这个名字很难听,一点也不好!”花笺也抢白,“你起得那才叫不好,跟着我想的,没创意不说,还耍小聪明,越改越难听!” 不管好不好,这个宫女还是叫缘荷了。 她们斗口的时候缘荷就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并没有因为花笺敢于这样和青瞳说话而大惊小怪,也没有误以为自己今后也可以这样讲话。只凭这一点,青瞳给她的评价就很高,更别说她满腹才华,雅擅歌舞,人又十分会看颜色,比之花笺机灵了一百倍,贴身服侍的活花笺已经很少做,大部分由这个缘荷接手。 花笺点头,“既然你也认为不错,青瞳,等你回京都之后就由她在你身边伺候吧,我已经把你平时爱吃什么爱用什么都告诉她了。其实有些我也没有太过注意,说不定把我爱吃的也混着告诉她了,你有什么不满意的就告诉她,她机灵着呢,管保一次就记得牢牢的,反正你也皮实,慢慢适应就好。” 青瞳大惊,一把拉住她道:“花笺,你什么意思?你不在我身边?” 花笺微微一笑,道:“你们要打回京都去,我不想看了!这一折腾,又是多长时间的纷纷乱世?又得有多少有人烟的地方变成荒郊野外?又得有多少人要逃亡?有多少人和我一样遇到坏人?你们的雄图大志不是不好 ,我明白,可是我是真的不想再看了。”她瞄了青瞳一眼,笑道:“你那么可怜巴巴地看着我干什么,我没打算失踪,一定让你能很容易找到我就是。我不走远,也许就在关中,也许就靠近晋阳,选个我喜欢的地方,安静地住下来……你别担心,等有了具体的地方我一定马上就告诉你,不让你着急。我五岁就进宫了,几乎等于没有活过一般,我很想试试像我们这么大的姑娘,别人都是怎么生活的。青瞳,我和你本来就不是一样的人,留下也没什么用处,你就让我轻轻松松吧。” 青瞳怔忪,无言以对,只得松开了手。 那一夜两个人彻夜倾谈,谁都没睡。第二日清晨花笺就静悄悄地动身了。她只拿走了几百两银子,青瞳怔怔地看着她的身影穿过关内侯府的池塘回廊,消失在假山的那一边,心中似乎破了一个洞,不停有东西漏出去,可她又说不出到底什么漏了。 萧瑟拄着手杖,也在一丛树后面静悄悄地看着花笺离去。他的表情同样怔怔的,那一瞬间,他明显感觉自己失去了什么,却无法确定,到底是什么不见了。从那以后,他经常会时时停下来,露出这种表情,怔怔地想一想。 十几天后,花笺就写了第一封信来。她在渝州平乐郡郡城的一个不起眼的小巷子里,兑下了个小饭馆,雇了几个伙计,自己兼做记账和老板,日日都要忙到深夜,可惜经营大概不很得法,至今仍然亏损,花笺为此烦恼,正在想解决办法云云。 此时的青瞳已经被另一件大事牵扯了全部精力,几乎忙得日夜不停,却立即放下军报,拿着这一封写满鸡毛蒜皮小事的信件,看了一遍又一遍。 萧瑟兰城看老去。为怕多情,不作怜花句。阁泪倚花愁不语,暗香飘尽知何处。 重阳旧时明月路。袖口香寒,心比秋莲苦。休说生生花里住,惜花人去花无主。 五纠结 大苑朝堂百官现在很纠结。 他们认为已经死了、已经昭告太庙的先帝——武仁帝苑勶,居然平安回国了,还在四十万关中军的护卫下,发来一封正式安定民心的诏书。 短短几个月来,大苑朝堂接二连三被大消息轰炸,承受能力大大增加,这个重磅炸弹砸下来,居然没有引起滔天巨浪。相反,本来活跃无比的百官,却不约而同变得安静下来。 一双双眼睛全都盯在显宗皇帝的脸上,观察着他的反应,每个人对他的态度立时恭敬了很多,大家看他的目光再也没了嘲笑和不屑,九皇子要到此刻才享受到一国之君该有的待遇。 政治是个很奇怪的玩意儿,身处京都的显宗皇帝本来已经到了几近山穷水尽的地步,无数只手正在齐心协力推他下台,可是能让他下台的最有力的一拳来了,这些人却又不约而同伸手去支撑他了。 一个国家不可能有两个皇帝,既然青瞳没有成为先帝,那九皇子就没有继位的理由,下台似乎毫无疑问。而且,一朝天子一朝臣,站错队的绝大部分人,政治生涯也要跟着下台的人同时结束。这一切乃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既然你是玩政治的人,输了也要认命,没什么可说的。 但是,九皇子的继位过程却和别人不一样,他是踩着青瞳的名誉上位的,发往天下的登基诏书里,先帝被他说成了篡位夺权的叛逆、被逼狠毒的凶手。可以说,他已经把青瞳得罪透了,于是,每一个支持过他的人,同样也把青瞳得罪透了,甚至每一个没有拼死反抗的人,也都把青瞳得罪透了。 别的失败者或者可以“首恶除尽,随从莫究”,但是若让青瞳回来,他们这些曾经支持九皇子登基的人,岂能是回家种田就算了的? 发生了这种事,青瞳就是给他们多少承诺,他们都不敢相信的。即便是为了安稳朝堂,暂时不追究,女皇也才二十几岁,日后漫长的执政生涯中,随时都会收拾他们。哪怕现在只是跟屁虫般附议,甚至只是没有勇气仅对的人,都不可能在她心中留下好印象,即使不收拾他们,日后也休想得到重用,甚至他们的亲信门客、子孙后代仕途都会受到影响。日后万一犯了一点小错,皇帝还能不借题发挥,从重严惩吗? 等待他们的命运一切都有可能,多么严重的后果都有可能发生,罢官杀头,抄家灭族,子孙为奴为娼,一切都有可能。 甚至青瞳亲手组建的西北军,也有相当多的将领心中害怕。他们跟随青瞳打过平逆战,对这个主帅是了解的,现在她或者能体谅大家的苦衷,不去追究,但她现在有容人的胸怀,十年后二十年后呢?人 青瞳之大容天下(出书版)_分节阅读_69 年龄增大,脾气改变的事还少吗? 为什么叛徒一旦叛变,就会比敌人更狠?因为他愧对你,所以他就比任何人都希望永远不用再见到你。因为他知道你若不死,最恨的人就会是他,所以他比敌人更盼望你快点死。 如果青瞳身边没有四十万关中军,而是只身回到京都,有很大可能性,她会被破釜沉舟的人暗杀掉。如果九皇子身边没有西北军,他也有很大可能被想向青瞳示好的人杀了,并将他的党羽一并剪除,全力拥戴她重回帝位,弥补自己以前犯下的错误。 但是同样的问题他们能想到,萧瑟和霍庆阳等人也能想到,所以青瞳是不会和关中军分开的,显宗皇帝也时刻在西北军的密切保护之下。于是京都官员就十分纠结了。 论实力,他们当然想效忠青瞳。虽然九皇子手中十几万西北军,十几万十六卫军,几万禁军,加在一起似乎人数也不比关中军少,尤其是十万西北军,那是目前大苑战斗力最强的军队。但是青瞳的带兵能力让王庶自己都绝望,当初她只身回国,宁晏手中足足有百万大军,一样兵败身死,何况她现在手中握有四十万大军,战胜她的可能性实在太小了。 但是正因为青瞳实力已经足够,他们才没有用武之地。无论他们如何效忠如何努力,她也不会重视。就算将九皇子的脑袋送给她,她说不定还更看不起。因为即便没有你,她也一定能做成这件事,所以你的一切努力都不稀奇了。 如果现在痛哭流涕地效忠青瞳,等待他们的,还是生死全在他人一念之间的命运。如果咬牙效忠九皇子,一旦成功,则是最容易出头的拥立大功。不光个人的政治生涯,便是整个家族,都会因此大大上前一步。 能在朝堂上摸爬滚打几十年的人,少有善良之辈。 所以,当青瞳的安民诏书从关中传回来时,胆子小的官员如遭雷击,吓得六神无主,却有相当一部分人在仔细衡量之后,准备赌一赌。 名义上,九皇子在京都的地位顿时没有别的皇族可以撼动了,这个时候,挡箭牌怎么可能换人?就算你给别人皇位,其余人也是敬谢不敏的。 这个结果页大大出乎苑瀣意料之外,他已经准备好退位了,却突然有臣子请他上朝了。上朝当然是要讨论眼下这种最尴尬的事,苑瀣正不知怎么开口,他的臣子们已经给他免去了这个麻烦。 大常寺卿吕慧安抢先一步,恭敬上奏:“陛下!关内侯元修这贼子竟然如此猖狂,假冒先帝旨意,意图扰乱朝纲,请陛下将这贼子抄家灭族,以正国法!” “是啊!陛下,如此逆贼,不杀不足以正法纪,不除不足以昭日月!” “臣请陛下严惩元修逆贼!” “臣请陛下下旨严惩!” “臣请陛下下旨!” 无数官员从位列里出来,一起举起笏板,齐声说道。苑瀣看着这些突然变得恭敬非常的臣子,心里感觉却十分滑稽。 他们这是无赖做法,死不认账!根本没有先帝,一切都是你元修自己做的,这样一来,就算和四十万军队开战,都有理由了。 望着一片躬下去的身子,苑瀣唇边露出一丝轻笑,淡淡开口:“朕身边尚有要事,一时不能抽身。关内侯身负守土重责,朕还想给他一个机会,众卿可以商量着拟一个旨意,命他戴罪立功,打退西瞻军队,朕便可以从轻发落。” 朝臣们面面相觑,一时无言以对。原来“戴罪立功,打退西瞻敌人,朕便可以从轻发落”这一句话,却是青瞳发过来的旨意里面的原话。 从京都顺利撤出的西瞻铁林军在孙阔海的带领下已经潜入大苑南部。在京都之战还没有定论的时候,他们已经抢先一步受到拙吉的飞鹰传信。当时他们已经距离京都颇有一段距离,能及时回援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况且急匆匆地赶路回来,在京都那种不适合马战的地方,面对以逸待劳的几十万苑军,也是凶多吉少。 于是孙阔海忍痛舍弃了京都的六千同胞,在大苑南部重新开始他们旋风般的席卷过程。南诏也同时加紧了进兵过程。 苑瀣有心要镇压敌人,但是当西瞻人开始行动的时候,景帝的遗诏已经满天下飞,没有人愿意听他的话了。他有心无力,只能等着京都这边争个结果出来,才能去理会。 所以青瞳的诏书传过来,并没有九皇子登基之事做什么斥责,只是用很自然的命令语气,让京都驻军先行控制战事,只把他当成了毫不起眼的、京都驻军中的一员。 如果她声色俱厉地斥责、气势汹汹地恐吓,苑瀣还可以接受。但是这般高高在上、自然而然的命令口吻,却激起了九皇子骨子里的傲气。 没有人认为此事可以善了,既然这样,还没有交手,你为什么就认定我输了?认定你有资格对我发号施令?你可以恨我,可以杀我,但是不应该藐视我。 于是青瞳怎么发过来的诏书,他就怎么给她送了回去。你那边有敌人不能抽身,我这边也有敌人不能抽身,你命我御敌,我也同样命你御敌,你说我打败敌人你会从轻发落,我也说你打败敌人可以换得我手下留情。 这真是……很绝!不管将来结果如何,气势上,显宗皇帝并没有输给仁武皇帝。 “众卿还有没有问题?”苑瀣沉声问道,眼睛在朝臣脸上一个个扫过去。 下面一片安静无声,大家都突然觉得,这个一直以来像个笑话一般的显宗,其实也颇具威严。 “既然没有异议,诏书今天就发出去吧,我们来谈论下一件事。”苑瀣收回目光,转口道,“关中有关内侯元修的四十万军队挡着,暂时不必考虑,但是我南部九州的西瞻余部肆虐嚣张,南诏也颇不老实,西瞻这边先帝之前已经有了妥善安排。由江泽路行军主管常胜带兵追击,朕将西北军拨出一半听常胜调遣。众位爱卿,谁能推荐个能与南诏作战的将领?” 好些人都抬头诧异地看着他,他还真准备打南诏和西瞻余部?现在莫大的危机就在眼前,很可能他的诏书前脚送去关中,后脚关中四十万军队就来围剿他了。他还不赶紧利用这点时间多多积蓄力量,将能调动的兵力全调动起来。关中军远来劳累,他们又有京都江州等地的坚强防御可以依靠,此长彼消之下,或者还有一战之力。如果此刻他还调兵出去打南诏,还要剿除西瞻余部,岂不是自杀行为? 他还真以为自己是独一无二的皇帝,元修只是他派出去带兵的大将了?他也不想想,元修能听他的吗? “咳……”吕慧安干咳了一声,“陛……陛下,关中四十万军队受元修蛊惑,不可轻信,陛下要防止万一,不可在此时调离西北军。” 苑瀣淡淡一笑,“朕既然和元修说了,朕这边有战事无法抽身,岂能骗他?” “陛下!”吕慧安急道,“陛下肯给元修机会,就怕他一意孤行,有负圣恩,不思抵御外敌,反而引兵回京,意图不轨。陛下还是集中兵力,早做防范才是。” “那是他的事。”苑瀣将手一摆,声音沉了几分,“朕已经决定,此时不用再议!南诏方面众卿若是没有合适人选,朕就任命西北副将方可敌带兵征讨南诏,给他三日整顿,三日之后,众卿早朝之后莫走,随朕一起,午时在得胜门为方将军送行!” 现在这些拿些小心说话的臣子,就在不久前,还没几个人对他尊敬,那他也没有必要尊敬他们了。当皇帝虚心纳谏也要看什么时候,现在这个商量下去肯定没有结果的时候,苑瀣也不想听他们罗嗦了。 当日散了早朝,无数大臣从太和殿走出的时候,都是脸色铁青一片。人人都是心事重重,个个都又重新考虑自己的效忠问题了。 京都朝臣是大苑权力核心,京官也是从各地无数不见硝烟的战场上厮杀出来的胜利者,他们中很多人都是隶属大家族几代为官,大部分都是暗中拥有保存家族的隐藏实力。这实力或是十分可观的财务,或是关键时刻可以发挥大作用的死士,或牵一发动全身的秘密消息,或千丝万缕的人际关系等等。一家或者无济于事,但是无数人齐心合力,这力量就不可小觑了。这些力量是家族最后一步棋,不到生死关头是不会拿出来的。如果不是他们误以为青瞳已死。随波逐流地站错了队,现在就到了整个家族兴衰荣辱的关键时候,这些力量还不会拿出来用呢。 九皇子虽然明面上胜算很小,但如果能对他们言听计从,乖乖做他们的挡箭牌,做他们的幌子,他们也不会吝惜在这个存亡关头将家族用来保命的全部实力拿出来,那也未必没有一战之力。可是他倒好,这个时候玩起金口玉言、乾纲独断来了!居然来了个谁说话我也不听,真把自己当成说一不二的皇帝,不去防范关中军,倒把身边最大的依仗西北军也调出去一半,去打西瞻了。 他难道不明白,西瞻那些余部或许可以打垮,但他也肯定会被关中军打垮吗?他找死不要紧,自己整个家族岂不是跟着一起死了?恨只恨他们为了激起九皇子和青瞳对敌的胆量,已经或多或少将自己手中的底牌透露给他知道了,等于和他栓一起了。如果青瞳现在身边没有足够的依仗的势力,他们现在效忠还来得及的话,估计一天之内,朝臣就能倒戈八成。 六 不弃 京都元帅府内,霍庆阳站在校场边,看着一排兵器架子发呆。一阵冷风吹过,将他满头银丝扬起,霍庆阳微微紧了紧衣襟,似乎有些畏寒。 突然,一件还带着体温的银狐皮的大氅搭在他肩上。霍庆阳眼中精光一闪,猛然转身,却见显宗皇帝正看着他散微而笑。他只穿着单薄的长衫,显然那件银狐大氅本来是穿在他身上的。 “陛下!”霍庆阳躬身施礼,“你几时来的?怎的没有人通报?” “是朕不让通报,元帅不用怪下人无礼。长久未见,朕只是来看看元帅。”他走前两步,在一个木桩上坐下了,然后冲霍庆阳招招手,霍庆阳略一犹豫,也在他身边的桩子上坐下了。 从那一日交景帝遗诏之后,霍庆阳一夜之间,满头华发,显然是内心受了极大的煎熬。他是拥立苑瀣登基的大功臣,可是他却从来没有上过早朝。无论是苑瀣登基最初齐声称颂的时候,还是后来墙倒众人推的时候,他都一概不管,军营也不去,只是待在自己的府中一步不出。 “元帅。”苑瀣还用以前的称呼招呼他,“朕让方克敌带兵去打南诏,胡久利啊、李书文啊,这些人都一并跟去吧。西北军里面,方克敌算是智勇双全的人物,这些人也服气他,不趁着现在这个机会积攒些军功,可熊很长时间都没有升迁的 机会了。” 霍庆阳微微点点头,不说话。 苑瀣轻描淡写地道:“元帅,你和他们不一样,南诏成不了气候,光是打南诏的功劳怕是抵不上你为朕做的事。朕这里有一份京都官员隐藏实力的册子,你带着去捷州找她吧,” 霍庆阳肩头微微一动,找她是什幺意思,两个人都知道。 “陛下……”他嗓子干涩,几乎不能开口。 苑瀣做个打断他的手势,“元帅,你不用说了,是朕对不起你。我本来还希望能让你们都过上好日子的,元帅你、胡久利、方克敌,我们西北军的兄弟……我本来还以为我能给大家好处的,谁知却差一点把你们都害了!” 他怜惜地看着霍庆阳一头雪白的头发,霍庆阳内功精湛,如果没有这个变故,大概六七十岁也未必有白头发吧,可是现在,他刚刚四十岁,便已经发白如雪。 苑瀣凝视着校场一片荒凉的黄土,轻声道:“以前,我们兄弟姐们的名字中间都有一个宁字,那时候我只有三岁,我母妃告诉我,因为皇岳姓宁,所以我们就必须加一个宁字在名字里。我当时什么也不懂,感觉母妃羡慕皇后,就拍着胸脯说,“等以后我长大了,让她当皇后,那我的名字就变成苑司徒瀣。”他轻声一笑,“母妃告诉我,我长大了她不能变皇后,但是如果我努力做了皇帝,她就可以变太后,那比皇后更威风呢。她让我记得,长大了要当皇帝,但是不能和别人说,只是在心里记得。元帅,你知道吗?前一段时间,我每个晚上都难过得哭,我终于当上了皇帝,但是母妃却看不到了,我好难过,觉得这是我一生最大的遗憾,永远也不能弥补的遗憾。但是最近,我每天都很庆幸,庆幸母妃死得早,没有看见我现在的样子。”他的声音带着一点呜咽,“幸好她死得早,幸好她看不到……” 霍庆阳坐在木桩子上,静静看着他极力抑制着不让自己失态,突然问道:“陛下,皇子皇女名字中间有个宁字.是因为皇后姓宁,可是我大苑共出过九个姓宁的皇后,为什么以 青瞳之大容天下(出书版)_分节阅读_70 前没有人叫宁?” 苑瀣诧异他会对这个感兴趣,吸一口气平复情绪,才道:“那是母妃哄我的,我们官名中间的宁字,和皇后宁氏没有关系,只是顺着‘谨慎立身,德高天佑,平心体察,福寿康宁……,这个顺序排下来的,到我们这辈,是福寿康宁的宁字,皇后姓宁只是凑巧。”他叹了一口气,道,“我们这一批皇子皇女中有一个登上帝。就不能叫官名了,便是登上皇位的那个,也要去掉这个常用字,所以皇妹会叫苑勶,我叫苑瀣。先祖想得很对,元帅你说,当上皇帝,就算不像我这般可笑的,又怎么可能宁呢?” “哦,原来是这样。”霍庆阳轻轻点点头,似乎苑瀣不是来和他告别的,而是朋友之间无关痛痒的家常聊天。 一阵风吹来,苑瀣刚刚将大氅给了霍庆阳,身上的单衣已经不足以御寒,他微微抖了一下,站起身,从怀中拿出那个这些天他一笔一笔记下来的,写着各个家族隐藏势力的册子,轻轻递给霉庆阳,道:“别人我给他们安排出路,但是元帅你……遗诏是你拿出来的,我不知道这个册子分量够不够,我……”他喉头一热,突然有些说不出话来。 他不知道这个册子分量修不够,但是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最多的了。为了了解这些资料,他做出不敢与青瞳为敌的姿态,骗得他们将实力说出来,增强他的信心。前几天他表现得那么软弱,后来却又那么强势,现在朝臣多半以为他是个神经病吧。 小小一本册子,分量却很沉重。除了少数实在沉得住气的老狐狸,大部分家族都在这里了。有了这个,实行新政就不会遇到什么麻烦了。他以前看过赵如意给他的条陈,知道青瞳为了新政下了多大工夫,这个东西她一定是有用的,再加上以前的情分,能换霍庚阳平安吗?让霍庆阳自己去给她看看,看看他虽然背叛了她,但是他已经难过成什么样子了,她会心软一点吧? “元帅!我不知道能不能保全你,可是拖下去更加危除,若让她发出明昭,你就不是自己投诚了,所以……你还是尽快动身吧。” 霍庆阳静静地抬起头,“她已经给我来过一封信了¨¨¨” 苑瀣一惊站起,“她要赶尽杀绝吗?” “不是,她说她明白我的苦衷,让我不用太难过,好好安抚西北军,等她回朝为她开路。” 苑瀣松了一大口气,“那太好了,我还以为¨¨¨” “我拒绝了。”霍庆阳轻轻打断他的话,眼神中是难以忍耐的痛楚,“我说,我和西北军的弟兄,已经决定效忠九殿下,不能为她开路¨¨¨” 苑瀣震惊地看着他,“霍元帅!你!”他有些气急败坏,“难道你也和吕慧安那些人一样,想着什么拥立之功?元帅啊,我的处境远远不如皇妹!我¨¨¨我,唉!我对她几乎没有胜算,我也不打算打内战!你醒醒吧!” “正因为您处境比不上参军,正因为您不打算打内战,所以我才不能舍您而去!我是军人,我有我的原则,交出那封遗诏,我没有做错!不管为此付出什么代价,我自己知道,我没有做错。” “元帅!”苑瀣急得跺了一下脚。 “陛下,不用说了,此事早已过去,那封信比安民诏书更早,我也早已回复了,她也已经暴怒,我已经彻底背叛了她。所以¨¨¨现在说这些都来不及了。”霍庆阳声音很苍凉,“如果在此时此刻,我带着书册出逃,朝中诸臣就会觉得,连最亲信的西北军都不支持陛下了,那必然整体崩溃,陛下想利用这段时间平定南方也做不到了。只要我还在京都,还在陛下身边,那他们就会知道,西北军在支持您,他们就不会彻底失去信心!您从骁羁关跃下就一直跟随我,如今陛下面前又是一道悬崖,臣绝不会在此刻舍您而去。老臣知道陛下的志愿,您只是想做点事出来,让大家看看您的能力,现在我也已经没有退路了,我也已经不能回头了!那就让老臣在您身边,助您一臂之力吧!” 苑瀣怔怔地看着满头白发的霍庆阳,心中一热,忍了很久的泪水终于流出来了。 助他一臂之力的结果,是跟他一同摔得粉身碎骨。 在以为青瞳已经死了的时候,霍庆阳死守着不肯拿出遗诏,那个时候他不肯助自己一臂之力。等他终于拿出遗诏了,他一天也不肯上朝,在自己很需要声誉的时候,他也不肯助自己一臂之力。在遗诏漫天遍地,他羞愤难当的时候,他也未曾出来哪怕说一句安慰的话。可是在这个最后时刻,助他一臂之力就会死的时候,霍庆阳却站出来,要义无反顾地和他站在一起了。 锦上添花谁不会?雪中送炭才难得。 “好¨¨¨好¨¨¨好¨¨¨”此刻除了好字,他还能说什么? 苑瀣把滚烫的眼泪洒在霍庆阳手上,“元帅!我们最后,再做一点事吧!”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将眼泪一擦,朗声道:“战事皇妹早已筹划妥当,我们便着手,去做那能让大苑中兴的新政吧!”他指了指书册,“此刻,我们用得起雷霆手段,我们不怕得罪人了!” “战事交给常胜,陛下放心吗?”霍庆阳定定地看着他,问道,“常胜是定远军的旧部,参军的亲信。您放心吗? 苑瀣咧嘴一笑,”临阵对敌,筹划战局的能耐,我比她差得远。既然她已经想到西瞻军进入南九州的可能,已经将战术和将领的人选定下来了,我为什么不照做?如果她定下的战略不行,那我去指手画脚,只能更糟。我们还是扬长避短,推行新政吧。“ 霍庆阳缓缓抬头看了一眼苑瀣,心中颇多感慨,对于青瞳和九皇子,他都有很深的感情。宁晏作乱的时候,大苑曾经有一段很短暂的时间分为南苑北苑,霍庆阳有个荒唐的念头,如果这两兄妹能够和平相处,哪怕将国家分裂,一南一北,也挺好啊。他们两个都够得上一国之君的资格,都是出类拔萃,能将大苑带入辉煌的人。 他自己也知道这纯属异想天开,争斗除非没有开始,否则便一定要有个结局才行,没有人会天真到以为说声放手就可以全身而退。九皇子绝对没有回头路了,即便明知道前面是悬崖,也得走下去。所以他早存了玉碎的决心,压根就没有做求和的努力。 就因为九皇子面前是悬崖,他的处境远不如青瞳,所以霍庆阳决不能舍他而去,哪怕为此,付出自己全部的代价,他也不能退缩。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道:”臣遵旨。“ 大苑北边,关中军营里。青瞳一手拿着九皇子给她回复的语气强硬的诏书,一手拿着九皇子推新政、除外敌的密报,神色奇异,说不清喜怒。 出乎所有人预料,他们想象中的,九皇子诏书一来,大苑立即开始内战的场景并没有出现,关中军并没有回兵向南,而是发往北疆,和西瞻东林的军队对峙起来。 似乎两位皇帝都默认接受了对方的命令,我要你安定南方,好!我要你急退北敌,好!他们真的照做了。 真是¨¨¨好生诡异! 七 瑞雪 北风凛冽,天降繁花。三天前,草原上下起入冬的第一场雪。 一望无际的衰草长河都已经不见,取代它们的是一片银装素裹。 西瞻军的营地里,一层叠着一层的军帐上都落满了皑皑白雪。西瞻布料稀少 帐子都是牛皮拼成的,不像大苑的军帐一色都是白色帆布,所以颜色都是土巴巴黄灰色,此刻这些黄灰色帐子的圆形穹庐上顶着一圈圆形的白雪,看上去像一 个个白了头发的老翁。 大苑那边的元帅挂印封剑,消息虽然没有传到西瞻,但四十万士兵没了主帅 自然不能主动出击.只能坚守战场等待命令。西瞻那边将领意见不一,争执不休,也没有主动出击,所以战局已经似这般僵持了好些日子了。 天寒地冻,士兵们都躲避在毡帐内取暖,少有人出来,只有几队哨兵缩头缩 脑地走着。他们边走边向苍茫的远处望去,目光盟景色一样茫然。 突然,几声响亮的鹰鸣响起,营地中靠右侧一个帐篷帘子一掀,一个高瘦的 中年人急匆匆走了出来。他眯着眼腈望向苍穹,将一条蓝红两色的布条缠在右臂 上等着。天空本来是白茫茫一片,但随着他走出来,一个黑点却突然出现。 黑点来得极快,转瞬间便大了许多,随着一阵厉风,天空中扑下了一只黑鹰 来。它双翼急促拍打,将地面积雷扇得打旋飞起。 这只黑鹰极大,羽毛黑中带若青色的荧光,一双脚爪也是淡青色,双眼金光 烁烁。它在天上卸去力道,轻轻巧巧落在中年人缠了布条的右臂上,顾盼之间, 不怒自威。 那中年人轻轻抚摸黑鹰翅膀上的羽毛,道:“青羽,怎幺是你来传信?有急事吗?” 黑鹰轻声呜叫,抖抖羽毛,自己将脚爪亮了出来。它是西瞻这一批驯鹰中最 好的一只,飞行速度极快,力气也很大,通常只有极为紧急的信件,才会用它来 传递。驯鹰人从它脚爪上解下竹简,然后转回帐中,拎出一块足有十斤重的新鲜牛肉,用力抛在空中。 驯鹰人只觉得自己肩膀猛然一沉,青羽借力蹿上空中,双爪齐出,牢牢将肉 抓在脚爪之中.随即清越长鸣一声,双翅一展,飞上半空。它的飞行速度极快, 转瞬间便没入无际消失无踪。 驯鹰人望着黑鹰消失的地方,眼神也有些茫然。他摇摇头,拿着竹筒向中军最华丽的大帐走去。 门口的护卫拦住他,道:“皇帝陛下正在和各位俟斤酋长开会,你等等吧。” 他们已经十分客气,如果不是驯鹰人来,别人根本不能靠近这顶大帐。 驯鹰踌躇道:“这封信是青羽送来的,必是有紧急情况,还是通报一下吧。“ 护卫也知道青羽送信,必有急事。犹豫一下,遭:“那你等等,我去试试。” 中军大帐此刻十分热闹,能容纳百人的豪华大帐里,此刻真的挤进去百多个 人。忽坐在首位,他的脸色有不健康的潮红,他的长子萧定西站在他身后,随 时准备照应老父。在他下首高高低低站着百十来十人,少数人穿着西瞻的铁甲军 多数人还是穿着西瞻人喜欢的皮毛袍子,这些人都是西瞻下属各个部落的俟 斤酋长。西瞻从本质上说,还是游牧民族。不光是这些大大小小的部落,便是已经立国两百年的西瞻本部,也仍旧是以放牧为生的牧民为主。 他们这二十万人人数虽然多,战斗力虽然强,但成分却复杂得很,细细划分 的话,足有七十几个部落。率领各个部落士兵的,也都还是他们自己部落的俟斤 大将。西瞻和这些部署的关系并不像中原那般紧密,忽颜叫他们来共同参战,却 没有给他们提供军服兵器等物。所以他们的衣着便五花八门,各有特色。 ”诸位酋长。”忽颜眼睛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这些人都静下来,等着他说 忽颜将这些人一一看在眼里,才轻轻地发话,“这段时间,听说大家意见不 一,有人建议回去,有人还想战斗,已经私下里有了不少冲突。草原上的狼群要是互相咬起来,还能抓住猎物吗?朕今天叫大家来,就是想问问清楚,你们中多少人想回去,多少人还想继续打仗。” “皇上”赞答部落的大将站出来,右手抚着胸口行了个郑重的礼,“历来冷 天都不是我们出征的天气,这次出征时间从夏天拖到冬天,已经前所未有的长。 如今雪也下来了,都躲在母羊身下啦,马驹子都躲在母马身后啦,部落里 的母亲伸长脖子看着,我们不如先撤回去,明年再出兵吧。” “大汗,啊,不,皇上!”一个小部落的俟斤越众而出,今天帐子里的都是 草原上有身份的人,他们的皮袍以猞猁皮、狐皮等价格昂贵的皮毛为主少有牛羊皮的衣服,所以他身上一件脏兮兮油汪汪的羊羔皮袍子便十分显眼。 “别听贺谷人的话。”他嗓门很大,声音在吵杂中脱颖而出,“皇上,我速离部只有一千个战士,您一声召唤,我就将族里的战士全带来了。一点风雪怕什么?速离部落的勇士不愿意就这么回去,想和南苑好好打一仗!” 他这句话一出口,倒有一半以上的人齐声应和:“是啊 青瞳之大容天下(出书版)_分节阅读_71 ,陛下,我们不怕风雪,继续和南苑打吧!”细看这些附和的俟斤,多半都是和速离部一样,战士不满三千的小部落。 贺谷部落来得虽然只是一个大将,但拥有几万战士的贺谷部落,一个大将也不把速离这样的小部落的俟斤放在眼里。他冷哼一声道:“现在还是一点风雪,再过些日子,可就是大风大雪了。我们若不先退回去,等着回去的路被大雪封满,等着我们马蹄在冰面上打滑,那可就未必能平安回到家乡的毡包里了。” 贺谷部落地处西瞻都城聘原以北,气候的确要比速离部属地冷得多,历年“白灾”——就是雪灾,都会给贺谷造成不小的损失。 另一个小部落早虬部的俟斤站出来,也道:“中原实在太大了,我们二十万人从云中开始推进,到现在还没能走出关中,看来想占了整个大苑恐怕一整年也难以做到,既然这样,何必冒着顶着大雪回去的风险?” 忽颜不禁微微抬眼扫了他一眼,早虬部落十分小,他也没有在意过这位俟斤,没想到他最初的志向竟然如此远大,想占领整个大苑!忽颜知道,现在凭借西瞻国力,是不可能一步步推进吃下大苑的。像萧图南那般釜底抽薪,突然出现在大苑心脏倒还是有希望。 忽颜不动声色地看着下面,早虬部落的俟斤和速离部落的俟斤站在一起,正对身后几十个支持继续战斗的俟斤好言相劝—— “就是最健壮的猎鹰,也要时飞时停;就是最雄壮的骏马,也要时跑时歇。连太阳都要半天升起半天落下,我们大家还是现在走,明年再来吧。” 速离部的俟斤怒视他,喝道:“你说得倒轻巧,把你们的财物分我一半,我就回去!” 早虬部落人数比速离多些,有两千六百人左右。这些小部落加在一起不过二三万人,被忽颜收编在一起统一部署,所以他们在中军帐的位置是挨着的。 因为他们势力不大,并不被忽颜看中,所以这些杂牌军一直游荡在主力骑兵外围,负责为大军收集补给。 这样的任务分派使得这些小部落很高兴,深切体会到了有皇帝有规则的好处。草原奉行能者多劳、能者多抢的制度,如果没有规定,有着大家自己去抢,他们是绝对抢不过那些大部落的。如今大部落要负责军事行动,不能参与抢掠,只能看着他们满载而归。虽然忽颜说了抢掠所得要平均分配,但是这些直接去抢的人,遇到好东西当然先拿了,交出来的只是一小部分,只有抢回来的粮食不能留下,要全部交出来大家一起吃。 早虬部落运气好,抢到了一个郡城的府库,油水充足,早就已经有了回转的念头。 已经吃下肚去的东西,早虬部的俟斤哪里肯吐出来?他脸色一变,道:“我哪里有什么多余的财物?皇上陛下在这里,你可不要胡说。” 速离俟斤有心想揭穿他,想到自己也有隐瞒忽颜的地方,便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道:“那你就闭上嘴!” 早虬部俟斤不服,帐中登时就吵了起来。 “薛延陀部是什么意思啊?”忽颜缓缓开口。 在所有这些士兵中,薛延陀一个部落就占了五万兵力,仅次于忽颜自己带来的十万大军,所以他的意见十分重要。 薛延陀部落的大将赴离比较沉得住气,这时才站出来,道:“陛下,属臣带兵出来之前,酋长就吩咐属臣,一定要听从皇帝陛下的吩咐,陛下要打,薛延陀就打,陛下说回,薛延陀部就回!” 忽颜心中冷冷一笑,昔日他召草原部落共同南下的时候,说的可是一切自愿,出多少力就得多少财物。眼下这些部落,哪一个不是冲着财物来的?因为西瞻大军南下,又是皇帝亲自领兵,所有人都觉得机会难得,这才有现在这个规模。草原奉行强者生存的天道,你想抢别人的东西,就要有流血的准备,不能埋怨别人。可如今战事胶着不下,这些部落却要把责任都推给他了。 不过忽颜这样的身份,也不介意承担一些责任,所以他尽管心中冷笑,表情却很和善,对赴离轻轻点头,表示很满意他的态度。 “不能回啊,大汗!”速离部的俟斤在旁看得心中慌乱,一激动,又忘了要叫忽颜陛下,还用草原习惯的称呼叫道,“大汗!不能回去啊!小人在速离部被草原恶魔一把火烧了个干净,长生天诅咒那些卑鄙的人,他们连过冬的冬草都没有留下,牛羊都没了过冬的食物,人只好将牛羊都吃了活命。可部落里剩下的牛羊根本不能让人熬过一个冬天,更别说明年春天怎么办了。部落里的一千个战士都被我带出来了,现在部落里老人孩子都眼巴巴等着,没有拿到足够的东西,我回去眼睁睁看着他们饿死吗?” “是啊是啊!”无数支持继续战斗的俟斤一起叫了起来,竟然占了大多数,有好多人眼睛里已经有了泪花。 “中原也远没有想象中富庶,我们征集补给,你还没有看到吗?南苑人也没有多少财物,你就是继续打下去,也不见得能拿到多少东西!”早虬部俟斤脸上挂不住,叫了起来。 西瞻大军这么一路浩浩荡荡地南下,如蝗灾一样,将关中以北的财物扫一空。旱灾扫荡了一次,蝗灾扫荡了一次,于是西瞻大军再次南下的时候,发现所谓富庶的中原,原来有些地方比草原还耍窘迫。 云中地带能逃走的百姓,不是入了草原,就是去了关中。剩下极少数人家也是穷苦潦倒,被二十多万西瞻大兵掳掠,又能榨出多少油水?所以西瞻军队这次抢掠,比之深处内地的萧图南差得太远,远远没有达到预期的目的。 “那是云中!云中是灾荒之地,关中一定有的!打下关中,一定是要什么都有的!”速离侯斤大叫。 “哼!说得容易。“早虬俟斤冷笑,“南苑军队这么难缠,你能轻易就打下关中,” 速离俟斤眼睛都红了,“如果不能拿东西回去,我……“他忽然把饿狼一般的眼神转向早虬俟斤,跟中都是凶残戾气。 早虬侯斤吓了一跳,突然想到,速离部落和他们部落挨得很近,速离部虽然人数比他们少,但是部族中战士一向勇武,打不下关中,未必打不下他们。他打了个哆嗦,不说话了。 帐中倒有一半人眼光转向彼此,哪怕薛延陀那样的大部落,也一样有几个血红的眼睛盯了过去。 薛延陀的大将赴离微微一笑,“诸位别看我,薛延陀所属部落,遭草原恶魔抢掠最重,信报传来的时候,大家不都已经看到了吗?酋长已经把没成年的羊羔马驹都放出来杀了,我们连自己的属民都救不活,可没有多余的东西。” 他这样明明白白说出来,大家都有些羞愧,纷纷把目光从别人身上移开。不过还有少数实在走投无路的俟斤仍旧目露凶光,生存不能保障的时候,还有什么面子可言? 八惊变 忽颜叹了口气,这些属臣看不清楚当前形式,其实回去已成定局,僵持到足够时间就回去,本来就是他一早就决定下来的了。 在萧图南要一步步推进的时候,忽颤察觉西瞻内部已经动荡,知道老天不会给西瞻耐心等待的时机,于是坚决不同意。但萧图南没有征得他同意,破釜沉舟冲了出去,倒让他眼前一亮,看到了希望。彻底吞下一个和自己国力相当的大国,对于帝王是极大的诱惑,忽颜也是一生征战的马上皇帝,有希望的时候,他当然也想试试。 但他现在的年纪和身体状况已经输不起了,所以他这个试试,也真的只是试试而已,调集大军压在前线上,一点一点缓缓地推进,时刻注意保存自己的实力。萧图南成,他就会大军压上相助;不成,他就会及时收回。 萧图南从青州一路杀出,势如破竹的时候,他也颇为振作,进军势头很猛。铁林军钻入圈套被困京都,他也像个野生狐狸一般停下来和苑军僵持起来。所以这次出兵,时间已经足够常了,既然再留下去已经段有好处,那就应该当机立断地走。 他眼睛扫向下面的人群,这些人是个麻烦,回去之后,如果不想西瞻境内大乱,就只能由国家出面安抚,好在萧图南这几年一直在积蓄存粮,拿出来倒也能渡过这次危机。 忽颜正在想着,却见薛延陀部落的大将赴离正用一个巧妙的角度看着他,他心中一动,冲他招招收,“赴离,你到我身边来。你是薛延陀酋长最喜爱的战将,一定心中有数,你来说说看,如果朕想打,应该以何处为目标呢?” 赴离吃了一惊,“打……嗯,这个,关中六州……先打……这个……”他要说出几句话之后才能把话说完整,“大苑关中六州中最富的是滁阳,如果能拿下滁阳,足以弥补我们在整个草原的损失。” 忽颜心中有数,滁阳最富不假,但滁阻是关中六州中离他们最远的一个。赴离说的虽然没有错,却属于一个漫无边际的的假设而已,如果真的想打,他就不会没有半点筹划。薛延陀部落是仅次于贺敦的大部落,酉瞻皇室愿意拿钱出来白送给他,他们一定尽可能地要,此长彼消,有什么不好? 他心中主意已定,正要说话,门外突然进来一个侍卫,走上几步,单膝跪下,道:“陛下,青羽传信,驯鹰人在帐外等侯,是否现在召见?”他也知道这个时候打扰不应该,所以说起话来声音低低的。 “青羽?”忽颜愣一愣,将舌尖的话咽回去,“让他进来吧。” 竹筒必须驯鹰人自己拿,沾了别人的气温,鹰都不肯再用了,所以驯鹰人自己提着大气走进帐中,将双手举高,让忽颜看清楚,然后在半空中掰开竹筒蜡封,将叠在一起的细绢掏出来,高举过头,双手呈上。 侍卫从他手中接过细绢,躬身递给忽颜。 忽颜接过来看了起来,突然,他一直昏暗的老眼骤然睁圆了。萧定西只觉手中一沉,老父的身子向他身上倒了一下,他刚要张口惊呼,手上被死死按了一下,忽颜却自己又站住了。只有像他离得那么近,才能看出老人的身子有些摇摇欲坠。 “父皇,你怎......”萧定西欲开口,却对上忽颜一个警告的眼神,他便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他扶着父亲的手臂用上更大的力气,忽颜却轻轻甩开他,手背青筋暴起,似乎用很大力气拿着这张细绢,身形慢慢稳住,双眼也慢慢恢复原来的样子。 整个大帐一片死寂,都惊讶地看着他们的皇帝。忽颜从来没有这样失态,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 忽颜平静下来,冲大家微笑着扬着手中细绢,道:“振业王传来消息,他已经回到聘原,说给我们支援的粮草很快就送来。他说诸位部落遭受的灾祸,他先补上,不过你们抢来的东西,可要拣好的给他。” 薛延陀部落的赴离似乎无意地踏上一步,仔细去看忽颜手中的东西,但是忽颜只是晃了一下,就收回手中,笑道:“呵呵......这小子,和叔叔伯伯开起玩笑了,你们不用理会他。” 听说这件事,诸位俟斤都松了一口气,速离俟斤大喜,道:“多谢振业王!多谢振业王!下臣保证,抢来什么一定都给了振业王!”他转向四周,喜气洋洋地道,“现在没什么可说的了吧?打吧!” 其余人也大喜,“好吧!打吧!” “入夜之后点起篝火,每二十个人烤一只羊,开一坛酒!”忽颜吩咐,“我们将这个好消息告诉战士们,免得他们记挂家乡亲人,不能好好作战!” 人人都露出大喜之色,羊肉还罢了,缺别人的也不会缺这些俟斤老爷的,但行军打仗,酒可是整整几个月没有喝到啦!尤其是忽颜在南苑府库缴获的几窖好酒,那真是闻着都要醉了。 一行人陆陆续续离开,萧定西高兴地道:“父皇,阿苏勒这么快就回到聘原了?上次得到他的消息,还在郦城呢。我算算他的脚力,现在最多刚刚到捕鱼儿海周围,怎么这么快,连消息都传回来了!他说了什么?” 忽颜看着这个儿子,眼角微微抽搐,转念一想也罢了,四个儿子中,倒是年纪最小的儿子遇事才能沉得住气,长子定西还算好的了,如果换了镇东,刚刚在众人面前恐怕就叫起来了。 他缓缓道:“这个是你二弟传来的,不是阿苏勒,我猜他也还没来得及回去。” 萧定西奇怪地看着父亲,忽颜领兵出征,振业王也不在,本来是要留着他在聘原坐镇的。但是萧定西从小便知自己皇位无缘,所以他比别人更重视亲情。父皇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他不放心父亲长途征战,便硬是跟来了。忽颜知道他的心意,也不勉强,于是坐镇聘原的任务就给了二皇子,为此三皇子镇东还十分不满。既然是二弟来信,为什么父亲要和众人说是四弟的消息呢?他迟疑地问:“二弟在聘原还好吗 青瞳之大容天下(出书版)_分节阅读_72 ?他说什么?” 他等儿子接过便收回手,摇晃两下,似乎用尽了力气一般坐了下来休息。他得赛斯藏内功续命,本来是潮红色的脸颊,此刻已经失去血色,变成一片苍白。两边脸颊松弛,皱纹密布,似乎这片刻工夫,他就变得更加衰老了,突然就从威风八面的西瞻皇帝,变成了一个衰弱无力地迟暮老人。 萧定西没有注意父皇的神色,笑吟吟接过细绢,刚看了几眼,脸色便骤然大变。他惶恐万分地抬头看了父亲一眼,却见父亲双目疲惫,冲他点点头,示意他尽可相信自己没有眼花。 萧定西勉强自己再看下去,但双手已经开始颤抖,眼睛几乎不好使了,哆哆嗦嗦看了许久才看完。 看完之后,萧定西已经面无人色,大帐中一片死寂。萧定西几乎虚脱,脸色如同死人一般,“父......父皇......”他求助似的看着忽颜,“这是真的吗?聘原被北褐大军包围,那二弟他、我们的家人、族人,岂不是都......都......” 消息是二皇子传来的,可赫敦人与北褐早有勾结,草原通信不像中原那般方便,北褐军队在内奸的掩护下,一直走到聘原才被发现。但是聘原守军人数不敌,只好退守求援。 忽颜眼睛骤然张开,寒光一闪,他坐在那里仿佛疲惫不堪,但这一眼过后,却仿佛力量又重新回到他身上,威严不可对抗。萧定西心中一惊,不敢在往下说了。 “好了!你把它烧了,我们还得在大苑关中好生打几仗。在那之前,不能给任何人知晓!” 萧定西跳了起来,“父皇,那你还说要打南苑的关中?我们快回去吧!管什么南苑,快回去吧!” “你给我坐下!”忽颜低声喝道,“你想叫得整个军营都听见吗?” 萧定西急道:“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迟早会知道!父皇,别管那么多了,聘原若是没了,我们在南苑抢到再多东西,又有什么用?还是赶紧带兵回去,支援二弟吧!” “贺兰勃,我要就这么宣布了消息,肯定没法子把军队带回去,你信不信?” 贺兰勃是萧定西的西瞻名字。他听父皇这么说,勉强压抑焦躁,静下来想了想,道:“父皇,你是不是怕队伍中那些还想抢财物的俟斤不同意?唉!顾不得他们了!他们也该分得清轻重缓急,如今还有什么是比聘原失陷更要紧的事?他们若是不同意,父皇你就强自下命令好了。我们本部也有十万大军,何必怕他们?” 忽颜摇摇头,“贺兰勃,你想得太简单了,你以为我们的对手就单单是北褐吗?” “还有南苑。”萧定西想也不想便接口。 忽颜摇摇头,不准备和这个儿子玩诱导了,他直截了当地道:“你记住!现在对我们威胁最大的,是帐篷外那些部落!” 萧定西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一脸都是不解,“草原上的部落,便是最大的薛延陀、可贺敦、贺谷全集中在一起,也不是我西瞻的对手啊。” 忽颜道:“如果我们能将兵力集中,他们自然不是西瞻部的敌手。不过现在情况不同了,如果我告诉他们,我们的都城已经被敌人围困,我不能理会他们了,必须回去解救我的儿子,答应给他们救急的的粮食也没有了,我们帮不上他们的忙,只能让他们自生自灭,他们会怎么做?贺兰勃,你想一想,我们不管他们了,撤兵回去,凭着他们小部落一千两千的兵力,不但无法继续在大苑抢到东西,还随时可能全军覆没。他们还有活路吗?便是聘原皇宫里有存粮,他们也会去抢了。” 萧定西道:“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比起整个国家,只有几百几千人的小部落算得了什么?不是还有贺谷部落、额那期部落没有受到太大的灾难吗?薛延陀部说得可怜,实际上远不是那么回事,我收到的消息,草原恶魔那群马匪只有几千人,根本没有去动像薛延陀这样的大部落,最多是抢了薛延陀几个下属小部落,他们留下的东西还有很多呢,父皇可以命令他们救助这些小部落。” 忽颜叹道:“我就是怕他们知道!贺兰勃你记住,草原奉行强者为尊的天道,我们西瞻部落在草原鹊起,建立起了国家,可以说是一个创举,那是将无数粗粗细细的绳子拧成了一股,发挥了草原最大的力量。所以我们才能创立一个国家,一个可以和有几千历史的中原民族并称的国家。但西瞻部落说到底,也是草原无数个部落中的一个。我们压得住他们的时候,这些部落就就会诚心诚意地跟随你,心甘情愿将自己余下的财物奉献给你。但如果让他们知道我们处于危险之中,让他们知道他们有了机会,那他们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了!你看一群狼中间虽然有狼王,但是其余的公狼哪一只不是时刻注意着机会?要知道我们危险了,薛延陀部落有八万精兵,岂能甘心一直屈居人下?” 萧定西迟疑道:“这……薛延陀部未必会有这个胆子吧?” 忽颜冷哼一声,“消息没有传来之前,你想到可贺敦部有这个胆子了吗?即便没有这个心思,你让他们拿出财物来救援小部落,薛延陀部落岂有不趁机吞并这些小部落、扩大自己实力的道理?等他们实力大增,我们还在聘原首尾不能相顾,他们趁机打过来,如何抵挡?” 萧定西魂不守舍,道:“那怎么办?父皇,我们不告诉他们,我们也回不去……二弟他……聘原……怎么办?” “谁说他们不回去?”忽颜冷冷地道:“我们当然要回去!聘原是我的都城,我焉能不救!”他的眼睛慢慢眯成一条缝,又恢复成昏昏欲睡的老态,那缝隙之中,分明有刀锋般锐利的寒光一闪。 九、构想 天色灰蒙蒙的,似乎饱含了一王水,寒风带着针刺般劲道直往衣襟里钻。旷野中一片安静,只有旋风难听的怪啸响个不停。 十几匹骏马踏着碎步走来,青瞳骑在一匹枣红色的马上,将衣襟紧了紧,仰头看了看天色,道:“是不是快要下雪了?” 身后跟上一匹白马,萧瑟摇摇头,“今天不会下雪,我没有感觉到雪气,明天傍晚差不多了。” 青瞳道:“天阴成那样,我还当马上又是一场好雪呢!不过憋得越久,学就越大!”她望着四周灰蒙蒙的天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是大苑境内最大一片草原了,虽说不及西瞻广阔,这雪一下来,却也颇具塞外风情。张峰岚,你一直居于晋阳,应该没有看到这样的景致吧?” 后面跟着的原本晋阳军收编将领张峰岚带马踏上一步,道:“微臣的确没有见到这么大面积空无一人的土地。在晋阳,两张床那么大块地方,也会被人利用起来盖上房子。呵呵,陛下别笑,臣读书不多,光听说塞上风光何等壮丽,真正看到,心里只觉得荒凉,看着这些荒地怪心疼的。” 青瞳笑着挥挥手,“塞上风光只有在草长羊欢的时候才看得出来,草原上望去如同碧绿的大海,万里碧波中点缀着星星点点的羊群,如同珍珠一般,望之令人神醉。” 张峰岚听她说得甚好,不由也眯起眼睛,道:“陛下这么一说,微臣倒真的想去西瞻看看了,可惜现在是冬天,如果是春夏之交就好了。等下次与西瞻开战,时间就选在春夏,等打败西瞻之后,追击的任务就交给微臣,臣一边痛打落水狗,一边欣赏一下塞外风光。” 晋阳那样的大商城富庶繁华,各种应酬都很多,张峰岚这样的武将也会说很多讨人喜欢的场面话。 箫瑟不温不火地接口道:“冬天也有冬天的好处。现在雪还小,你还能看见周围的山体河流等物,等雪下到天地一统,塞上风光比之夏末更加壮美,是中原绝对不能见到的。张将军要去看,我帮你请旨,此次领了追击任务,时间就差不多了。” 张峰岚一时真有些心动,眼露热切的光芒。他这么大的人了,倒不是真的为了旅游之事心动,而是此次对手中有西瞻的皇帝在,如果真的能战胜,真的能将追击任务交给他,如果运气好能杀死或者俘获西瞻皇帝,青史都会留他一笑。 他越想越是心热,西瞻皇帝亲自带后,错过了这一次还哪里会有下一次?关中军大将如云,有许多是元修亲信,这种好事光凭他是争不来的,但是相国刚刚说愿意帮他请旨,相国说话的分量自然比他重得多了。他心怦怦直跳,有些口干舌燥地看着萧瑟。萧瑟也微笑看着他,点点头,张峰岚刚要大喜过望,青瞳看了萧瑟一眼,对他道:“那时风光美是美了,只怕你无心欣赏。天地一统,半点标志物也没有,只有刺骨的寒风,深冬时分,草原上最有经验的牧民都不敢出门太远,否则定会在风雪中迷路,不冻死也会饿死。西瞻国土面积比大苑大一倍,冬日塞上行军,你想也别想!” 张峰岚这才知道被相国大人耍了,有些怨怼地看了萧瑟一眼,心道我又没有惹你,你为什么要在皇帝面前给我难堪?见萧瑟仍旧是一副宠辱不惊的表情,对他毫不在意,暗想任平生这个外号果然没有叫错,真是个泥胎木头菩萨! 这张脸再美也不想看了,张峰岚退后一步,凑到相交较好的任平生面前,和任土匪挨着,心中舒服多了。 张峰岚这一退,让身后一个还不足二十岁的少年军士露出来,那裨将打扮的军士没注意面前没了人,他已经直接面对皇帝,只看着一望无际的旷野从心中发出感叹,道:“西瞻才那么点人口,却有这么大的土地,种点什么不好,为什么非要对我中原江山念念不忘?” 他也是晋阳收编的将领,名字叫何所畏,虽然年纪尚小,但一身武艺出类拔萃,不然元修也不会调他近身护驾。在场诸人,就身手论,除了任平生谁也胜不过他。 话出口之后,他才发现皇帝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他这个年龄升为裨将,已经算是年少有为了,但和周围众人一比自然黯然失色,他知道在这些人面前没有他说话的余地,所以一向闭口不言,专心做好他的保护工作。此刻见到皇帝定定地看着自己,一时手足无措,连“请陛下恕罪”等场面话也说不出来了。 青瞳看着他稚气犹存的面庞,笑道:“何所畏,你见过有愿意种地的胡人吗?” 何所畏见青瞳容颜和善,心中不那么紧张了,迟疑地问道:“陛下,胡人为什么不愿意种地?放牧比种地更加辛苦,又没有保障,为什么他们不去种地呢?” 青瞳指着远处,道:“别看这草原如此广阔,但实际上,适合种地的地方少之又少,你光看到地势平坦,就觉得适合耕种,实际上这般广阔平坦的地方,强风暴雨的强劲肯定是你平生所未见,辛苦种下的庄稼能收获几成?倒不如放牧些活的牲畜,才能保证有足够生存的肉食和奶制品。地域决定习惯,习惯又决定生存方式,别说西瞻,我们大苑关中一地都是苑人,也同样是以放牧为主,只有为数不多的,有汉人居住的地方才有种植粮食的习惯。”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草原对气候的依赖过大,一场天灾就能灭掉一个部族,我们这次将他们打回去,一旦没了活路,他们还是会打回来,说什么都是没用的。草原人不怕发动战争,也不怕战争带来的危害,还有什么比生存更重要?” 何所畏听得入神,不由追问道:“有什么办法解决吗?” 青瞳眼中现出迷离之色,缓缓道:“我曾经想过,便迁百万户汉民移居西瞻平城以北,可驾敦沙漠以南的广大区域,致使胡汉杂居,等这批人在摹扎下根来,将中原文化逐渐交流过去,或可免除这无休无止的战争。” “只能是想想罢了。”她轻叹一声,摇摇头道,“实现此事的前提,是中原将西瞻打得心服口服,轻易不敢挑衅,否则你迁去的人口就是羊入虎口。即使真有能平定西瞻的一天,迁徙不是流放,一百万户进入那生存资源匮乏的地方,朝廷不能不管。按照每户四人计算,便是四百万人口。这些人不管是以放牧为生,还是烧荒种地,都不是短时间能看出成效的,至少要二十年的时间才能真正安顿下来,才能建成一座座城池抵消天气的危害,才能让中原农耕火种的技术广为传播。 可为了让他们能立足,朝廷不能将这些人置之不理,必须时时给予支援,二十年间,百万户可能会增加至两千万人口,试问什么朝廷能负担这么多人的衣食?更别说我有生之年也未必能平定西瞻,算起来还是战争的成本低廉得多。所以无论这样慢慢来要多死多少人,无论以后漫长的时间,中原和草原有多少人持续不断地流离失所,我也只能硬着头皮打下去!这将是千秋万代无休无止的战争,除非大地的资源慷慨到可以养活所有的人,否则我看不到解决的希望。” 一时间,便是何所畏这样年轻的将领也心生沉重之感。 青艟甩了甩头,道: 青瞳之大容天下(出书版)_分节阅读_73 “仁义需要强悍的实力做后盾,否则就只能指望别人对你仁义了。我不是菩萨,既然做不到普度众生,也只能先顾及我自己的同胞了!虽然中原和草原的争夺是长久之事,但是有一方势力强大了,总会有几十年平安。只要做到在我们这一辈,能保护我们的同胞家人,那就足够了!都打起精神吧,这一战打好了,西瞻人十年之内,将无力扰我边境!” 此言一出,几个武将又眼光热切起来,纷纷应是。 “萧瑟,你能不能大体判断一下,明天雪能下多厚?” 萧瑟一蓝一黑的双眸怔怔望着雪地,不发一言。 青瞳等了片刻,见他的样子不像是在思考雪会下多厚,倒像是发呆,不禁十分诧异,问道:“萧瑟?萧瑟?” 萧瑟猛然醒悟,抬头“啊”了一声,语气茫然。可见他果然是在发呆。 “相国大人,你想什么呢?”青瞳好气又好笑地道,“你说明天傍晚有雪,我问你,能不能大体判断出来,雪会下多厚?” 萧瑟似乎仍旧魂不守舍,慢吞吞道:“不好说,但至少会是昨日那场雪的三倍有余。” 任平生踏上一步,道“萧菩萨,你不是在想胡汉杂居的事情吧?还别说,要是有你这么个对天气了如指掌的人在,随时趋利避害,倒是成功的希望大增。这是有利于千秋万代的好事,你要真做成了,不但对大苑千秋万代都有好处,西瞻人也会感激你。那你可真成了菩萨了!” 萧瑟眸子徒然冰冷了,淡淡道:“我为什么要西瞻人感激?任平生,你说话最好注意些,并不是什么人都愿意听你口无遮拦!” “你有毛病!我只是随便说说,西瞻又没有打下米,我让你去送死吗?你要是真那么听哥哥的话,我让你吃屎你吃不吃?” 萧瑟怒意满脸,看样子,很想在他嘴里塞进一团屎。 十 策略 “好了好了!”青瞳哭笑不得地伸手将二人格开,“又不是小孩子,你们怎么还打起来了? 小小口角,都不要放在心上。任平生,你下马去,测一下地上的雪有多深。” 说着从马鞍侧袋里取出一根裁缝用的尺子,递给他。 “把他放心上?”任平生咧嘴一笑,“除非他是女人。” 他接过尺子,跳下马来,将尺子插在雪地中,突然道:“到底是姑娘家,出门还要带一把尺子,你会做衣服?” 青瞳白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这是昔日定远军周元帅教给她的,测积雪厚度,可以判断骑兵在雪地上的速度!和是不是姑娘家有什么关系?以前周元帅也带着尺子出营探查过敌情。 却见任平生把头转向外面,咧嘴一笑,青瞳一见就明白他刚刚不过是和自己开个玩笑,逗自己开心一下罢了。 任平生活动一下手脚,拔出来看一下,接着又选择了高高低低几个点测量了一下。 “大概九寸!”他将几个数字估计一下,说出个平均值来。 “加上明天的雪,积雪大概会有两尺一两寸左右。” “嗯,二尺多深……”青瞳思索道,“骑兵在这样的雪地上疾驰,速度最多只有平时二成。西瞻想要奇袭我军,基本不可能了。” 何所畏心中奇怪,他一路上和任平生结伴而走,知道他对什么人都一样,丝毫没有架子,也丝毫不在乎面子。他忍不住靠近嘀咕:“三倍,四个九应该是三尺,怎么说两尺一二寸?” 任平生含笑看着他,积雪下来之后会因为自身重量压扁一些,不会下来是三尺,雪停之后还是三尺。他走南闯北,这些小细节多半都明白。 青瞳却没有听到何所畏的嘀咕,她看着雪地出神,终于摸着下巴叹了口气,“我若想要奇袭他们,也很难做到。要不要趁著雪还没有下来,赶快行动呢?” 何所畏顿时不做声了,知道青瞳正在思索作战方略。十几个人都紧张地看着她,大气也不敢出一下。这样一个看似单薄的女子,一个决定,就会左右四十万军队的动向。 片刻之后,青瞳自己摇摇头。何所畏本来听她说要奇袭敌营,十分兴奋,一时跃跃欲试地等着。见她摇头十分失望,忍不住道:“陛下,不打了吗?” 青瞳不由笑了一下,此人名字起得倒是符台心性,于是耐心解释道:‘袭营乃是奇兵,我们求的是一击必中。但是西瞻人深入我国境内,防备必定森严,去的人少了不顶事;去的多了,雪地又难以掩藏行迹。只怕不出二三十里地,就被他们发现了。就算你大军压上,如果敌人退避,你追不追?不迫,你走之后,他们很可能卷土重回;追,雪地难行,能不能造上难说,万一中了埋伏,我军必定损失惨重。” 张峰岚上前道:“陛下,请准末将率本部三万兵马迂回断了西瞻人后路,然后我们再大举出击。” “不必如此心急。”青瞳摆摆手,“张将军,你拿着我的手令,去元帅那边调来一万匹战马,于今夜二更出营。记住,只要马,不要人。随军有几百个马夫跟 着就行了,每匹马上扎一个草人,黑暗中足以骗过敌人。” 何所畏顿时叉兴奋起来,像他这个年纪的低级军官,从入伍起便是听着周毅夫定远军的故事成长起来的。青瞳师从周毅夫,又可谓青出于蓝,她的每一场战役都被这些人津津乐道,元帅调他来近身保护皇帝,他只有三分紧张,倒有七分兴奋,只盼亲眼见到一次妙极了的战役。听青瞳这么安排,明显是要用什么计策了,他两眼忍不住放出光芒,道:“陛下,不用人,只用马匹就能歼敌吗?” 青瞳好气卫好笑,“哪有那么容易?这只是扰敌之策,命斥候严密监视敌营动向,如果敌人严阵以待,让这些兵马出营五十里便回来。” 何所畏颇为失望,心想这有什么用?张峰岚赶上来,拍拍他道:“扰敌也是必要的,我们可以好生休息,他们晚上要起来戒备,如是几日,等打起来的时候,我军就占据一分优势了。” 何所畏蔫头耷脑地答应一声,一点也提不起精神来。青瞳心道,定远军经常和西瞻僵持许久才打一仗,这等战前准备少做了一分,日后就会被动一分,一场战役说打就打,说不打就干脆利落地结束,你当是在听书呢?不过既然像这样的年轻军官一心思战,也是好消息,至少显示军心可用。 正在这时,任平生耳朵动了一下,道:“有人来了,有几十个人。”其余人都茫然无觉,什么也没听见,但大家都信得过任平生的耳力。 他们这里十几个人都是武功高手,对上几十人根本不需要紧张,但青瞳在此,却不敢不小心谨慎。何所畏立即踏前一步,拦在青瞳面前,右手已经按在腰刀好上了。 忽然他松了一口的气,道:“是元帅!”手松开了刀柄。 雪地中,那一队人马远远已经打出信号,原来是自己人。 不一会儿元修便打马上前,他越众而出,来到青瞳面前勒住坐骑,不满地道:陛下怎么带着这么几个人就跑来这里了?此处距西瞻大营不过百里,若有差池,该当如何?” “元修,你咋呼什么?”青瞳笑道,“此处距离我们的的营地不过几里,离西瞻大营却有百多里,要是西瞻人潜入这里你还不知道,朕可要唯你是问!你就当真挂印封剑,回去捷州养老吧!” 元修脸色红了红,青瞳望了望天色,道:“行了,你既然都找来了,那就一起回去吧。” 元修安排人在前面开路,自己错过一个马头和青瞳将将并行,张峰岚等人自动散开,保护在周围,只在任平生贴身保护,没有远离。 元修见周围没有外人,便冲青瞳小志道:“陛下,我现在已经统领四十万军队,属下都在这里,陛下下次说话,给臣留点面子行不行?” 青瞳看了看他,微微一笑,上一次从水里钻出来,一直到现在他才缓过劲来,敢用这种故作亲近的说话方式查探自己的态度。 元修见她嘴角含笑,明白她识破自己的小伎俩,却见青瞳并无怒意,也放下心来, 催马跟上,和青瞳边走边谈。 “陛下,西瞻那边已经很多天没有动静了,前天抓住几个游骑,供出他们是什么贺谷部落的,说敌营中现在在意见很不统一,如今这场雪一下,臣看,西瞻人恐怕是要撤军了。” 青瞳点点头,道:”那是是必然的!元修,你觉得,我们趁着他们意见无法统一,猛攻一段时间,让他们一个月内无暇考虑回去的事情,是否可行?” 元修皱眉道:“西瞻人骁勇善战,实在不是我军能比拟的,如果强攻,恐怕损失太大,得不偿失。” 青瞳摇头,“不然,硬打一个月,我们的确会比西瞻损失更严重,但你那釜底抽新的计策已经成功,我们拖往他一个月,他们草原内部落就会乱一个月。冬天已经到了,没有粮食,内部争战必然不会少,一个月之后,他们就是回去也要面临着焦头烂额的局面,精力都要用在内耗上,十年之内,西瞻将无力与我们抗争!如此一想,我们这一个月的损失就非常划算了。” 元修看着她欲言又止,咳了一声才道:“这二十万军队是西瞻的主力军队,对西瞻颇为重要。我们不需要和他们硬碰死战,只需想办法不让他们走,比如说用撤军吸引他们深入,拖上两三个月,彻底吃掉这只不对如何?” “不妥,两三个月后,草原上的通道就彻底被冰雪封死了,留在境内的西瞻军不和你们拼命才怪!想彻底吃掉这二十万人,恐怕五十万人也不够换!”她看了元修一眼,道:“你是不是还惦记着,回兵京部?” 元修笑了出来,“到底瞒不过陛下,臣只是想,我们做出撤军的姿态,一边可以诱敌深入,一边可以给京都施加压力,一举两得,有何不好?反正打退西瞻我们也还是要回兵京部的。如果在这里消耗过巨,回并京都之时。我们可就处于劣势了。” 青瞳将脸一沉,道:“元修!你记着,你只要听我吩咐,我自会给你安排适合你的前途。周毅夫元帅坐镇边关二十年,也没有你这么多事!军人的职责是守土安民,不该你管的事,你再也不许操心了!听到没有?” 元修吃瘪,低下头不敢再说。 青瞳道:“你是带兵镇守边关的元帅!现在给我好好想想,怎么完成你的职责,要怎么打,才能将西瞻人拖住一个月!给你三天时间,不交出可行计划,朕可就不给你面子了!” “是!”元修垂首回答。制定均是计划,他胜任有余,倒也不怕。 十一不解 当天晚上,元修正伏在沙盘前聚精会神地想怎么才能不让西瞻人跑了,一旁想好的策略已经写满了两张纸,一个小校进来报告:“离营地七十里外,发现西瞻军队。” 元修眼睛不离沙盘,问道:“多少人?” “回禀大帅,黑暗中看不清楚,但积雪纷飞,至少有五千人。” “五千?”元修又提起笔,将刚刚写下的一句话涂了去,道:“无须慌乱,让斥候盯紧了,再探再报。” 过一会儿,哨兵又进来:“大帅,西瞻士兵已经距我大营不足五十里,人数初步可以确定,确是五千余。” “五千人来我几十万大军营寨?”元修停下笔,皱眉想了想,道:“让斥候分出一个小队,靠近西瞻大营,看看他们那边有什么动静。” “是。”哨兵退了出去。元修并没有安排这五千人来了要如何,因为他不相信这五千人是真的要攻打他的营寨,应该是扰敌的可能性更大。 又过一个时辰,谁知这五千人一直杀竟然真的一直杀了过来,临到近前又突然后撤。大宛士兵守在一旁等了半晌,见状忍不住反扑过去,轻而易举就将五千士兵包围起来。 几十万大大军的营盘扎开,足足占地百余里,元修在中军帐基本没有听见打斗声,五千个飞蛾扑火的敌军就被消灭了。 张峰岚前来报告战况,他抱拳施礼,道:“大帅,末将觉得有一事十分可疑。这群西贼似乎不知道我军大营在此一般,直到看到营帐,才慌忙后退,也丝毫没有部署,大呼小叫乱成一团。军中通译说西贼一边后退,一边彼此埋怨,说什么谁带错了路。” 元修皱眉,“我军驻扎在此已经月余,忽颜若命士兵袭营,怎么会不告诉他们具体地址?此事确实可疑,抓住活口没有?” 张峰岚道:“抓住了二十几个,兄弟们正在审问。” 元修点点头,“问明白了就来告诉我知晓。” 青瞳之大容天下(出书版)_分节阅读_74 >   “是。”张峰岚躬身退下,知道天快亮的时候才又来到中帐求见。 元修心里惦记着这件事,只是和衣假寐,并没有睡沉,立即就让他进来了。 元修看他脸色,问道:“是不是西贼没有招供?” 张峰岚摇头,“不是,招是招了,但末将心中不信,命人好生又问了几遍,这些人竟然是真的不知道我军大营所在。他们说他们一直是负责补充军需的游骑,一向在北疆活动,并没有敢接近关中。” 元修奇道:“那他们到这里做什么?” 张峰岚道:“口供说,他们刚刚回到营地,就听说西瞻皇帝让各个部落全线进攻关中,各个部落抢到的财物都归自己所有,其余部落不许横加抢夺。他们这五千人是由三个小部落组成的,知道自己人数少,争不过大部落,所以没有和其他人一路走,单独从这边进军。” 他有些好气又好笑地接口,“不知谁给他们的地图,我军扎营的地方在他们地图中是个富庶的村子。” 元修也不禁跟着摇头,却又不放心,重新命斥候冒着危险,再接近西瞻营地查看一番。 这一查终于查出问题了,斥候在天没亮的时候分成四队绕路前行,到了晚上,只回来了其中一队,这还是因为萧瑟预言那场大雪准时落下,将他们马蹄印记掩盖,让西瞻人无法追击,才侥幸逃回来的。 不过他们带回重要消消息,西瞻大营虽然每顿饭照样炊烟一片,但其实只有两千口行军灶是真正在煮食,其余万余股炊烟,只是燃烧柴草冒出来的。忽颜留下两万军队迷惑苑军,其余人已经不知去向。 元修却也没有过于慌乱,十八万大军,是没有可能凭空消失的。大雪虽然掩盖了行军的痕迹,但是也给骑兵带来不变。种种迹象表明,他们最多走了三天,三天时间就是放任他们随便跑,也到不了云中。 大雪之后行军困难,虽然估计西瞻人定是要往云中方向回国,但没有准确信息之前,元修还是命三军原地据守待命,没有贸然去追。 消息很快就传来了,而且是接二连三不断传来,只不过大出苑室君臣所料,西瞻人没有回国的意思,反而将兵力散开,同时攻打好几处州郡。西瞻这种反常打法,让元修有些奇怪了。他谨慎地排除部分兵力,兵来将挡短兵相接了几次,互有胜败,因为人数不多,先找人攻打哪一处州郡都不是主力,于是也就没有打起来大战,还属于摩擦范围。紧接着又传来消息,西瞻绕路到了他们左翼,出动三万人马以雷霆之势猛攻云中涉州。 涉州乃渍水下游,尚算富庶,云中没有撤离的百姓,很多就在涉州暂居。元修四十万军队,有五万驻扎于此,涉州许多城防都是新建的,一切按照十分坚固的标准,属于光中最难以攻破的几处城防之一。 虽然预料西瞻三万人没有能力攻下涉州,但涉州是云中百姓赖以休养生息之所,元修也不敢怠慢,匆匆去见青瞳。 青瞳面前摆着一副匆匆赶制的沙盘,此物是用沙子和石块堆成的,制作有些粗糙,远没有元修帐中那副粘土细沙制作的沙盘精致,河流湖泊之所用蓝色线条色块标明,道路也只是几条黄色细线,不过大体地形确实是不错的。唯一比元修那副沙盘好的地方,这幅是散的,可以随意标注记号。西瞻沙盘上就用树枝插着各种标记,代表西瞻军队的动向。 听说元修求见,青瞳赶紧叫他进来,招手道:“元修,你来的正好,过来一起看看,西瞻人这是要做什么呢?” 她指着沙盘道:“目前得知西瞻军已经分成五路,三路小股兵力攻打镇川、桔谷、赫连堡。”说着从原本插满树枝的西瞻大营方向拔出三根木棍,折下一半,将剩下的短棍插在沙盘代表镇川、桔谷、赫连堡的地方,然后又道:“前些天出兵一万攻遐芦郡,日前又出兵三万强攻涉州……”她又从西瞻营地拔出四根木棍,一根插在遐芦郡 ,三根插在涉州外围。 “营地里留有两万。”她留下两根木棍,将剩下十几根全握在手中,盯着沙盘问,“还有哪里可以容得下这些人不被发现?” 从地图上看,西瞻军简直可以算毫无头绪地分兵,小木棍插得到处都是。 元修走过来,将代表自己军队的一把红色木棍插在苑军营盘方位,也聚精会神地道:“我军这四十万军队是用这两个月才集结起来的,最初只有八万左右,西瞻军以我营盘为中心,兵马是这样两翼展开的。”他接过青瞳手中代表西瞻兵马的蓝色木棍插在两边,又道:“后来我也命人侧向推进,沿途都留有严密情报系统。所以这里、这里、这里、这里……”他一连插下七八根红色木棍,道:“这些地方都不可能,只剩下这三处范围……”他用手指在云中两处、关中一处画了三个圈。 盯了半天,元修自己摇摇头,“这三处中任何一处,与西瞻西瞻进攻的几个点之间也没有太大联系,就算镇川、桔谷、赫连堡、遐芦郡、涉州都攻下了,也只能切割他的兵力,并不能连在一起形成什么有利的包围。” 青瞳不禁深深皱起眉头,西瞻现在这种打法,兵分数路,处处开花,简直就像一个暴发户有了钱不知道该怎么花,不知道怎么挥霍好似的。正如元修所说,这几处地方从战略上来说,根本没有过于紧密的联系,打下来也不利于下一步的筹划。不管是以大苑军营为目标,还是以大宛关中为目标,或者以带兵回国为目标,四化都不应该这样出兵,除非就是单纯以抢掠为目的,这几处都是相对富庶的地方,抢了就回去,这才说得过去。” 青瞳也正盯着沙盘苦苦思索,突然道:“元修,你说忽颜如此出兵,莫非他还不知道聘原被围困的消息?” 她看了任平生一眼,心道,传递消息的训鹰被他打死了,所以西瞻大营这边没有收到准信,倒也说的过去。不过以前她在西瞻了解到,西瞻训鹰传信之后,如果没有收到回信,就回再寄来一次。因为像训鹰中途死去这种事虽然极其罕见,却也非绝无仅有。 聘原被围不是小事,没有得到回应,应该无论如何也会再送一次才对。算算训鹰的飞行速度,忽颜应该已经知道了啊。 元修眼睛忽然一亮,“陛下,你说会不会是这么短的时间里,聘原已经失守?已经无法传信了?” 青瞳手指停顿了一下,许久才露出个僵硬的笑容,“不会吧……他……嗯,镇业王已经赶回去了,捕鱼儿海周围还驻扎着三万西瞻本部的亲兵,这些士兵是只有他能调动的,是西瞻本部的最精锐部队。聘原也是一座雄城,不应该那么容易失守。我倒觉得……这一战虽说艰苦,却比不上奇袭青州,骁羁关他都能出来,没有理由会在聘原遇险。” 元修看了她一眼,有些不满,道:“西瞻振业王能不能打回都城臣不知道,臣只知道忽颜现在正在带兵四处开花地攻打我国郡县,一点也没有聘原遇险,要赶紧回去的迹象。聘原是他的都城,即使忽颜对振业王的信心和陛下一般大,也不可能半点不着急吧?至少他要保存实力,留个后手,但是你看他现在,不计伤亡地攻打,我觉得他和以往西瞻人打冬没有什么区别,要捞一票回家过年。” 青瞳定神思索了一下,道:“不管西瞻那边上层知不知道消息,但是士兵们肯定还是不知道的,不然绝不会士气高涨地去攻打我大苑的郡县。忽颜若是已经知道了消息,却还瞒着士兵,我猜他是用强攻拖散我军兵力,然后找机会赶回去,所以这仗也不会真的死打不休。我们再等几天,就应该有结果了。若是忽颜真的没有收到聘原被围的消息,我们可以主动让消息传播出去,干脆说聘原已经被占领了!” 元修神色古怪地看着她,青瞳吸了一口气,问:“元修,你有话就说!” “陛下是希望聘原失守还是希望聘原被振业王夺回?” 元修轻轻哼了一声,道:“臣只是军人,不该我操心的事我不操心!” 青瞳噎了一下,叹道:“元修,咱们俩要是互相信不过,这个仗也就不用打了。” 元修脸色变色,站直身子,道:“是臣放肆了。” 青瞳叹了一口气,道:“元修,我明白你的顾虑,若我说我希望聘原被攻克,他战败遇险,那绝对不是真心话。” 她转过身,亮晶晶的眼睛如同深邃夜空中的繁星,“不过,我心中若是只挂念他,杨宁之乱的时候,我就留在他身边不回来了。元修,那样我就根本不会认识你。再喜欢一个人也不能作为牺牲国家利益的理由,这个道理你只是用嘴说说,我却是深切体会过,我记得很清楚,不需要你三番五次地提醒。我所做的一切决定,必然是衡量之后,对大苑对好的,就像他也什么都做了,该做的我也同样什么都会做!你可以和我商量讨论战术,可以提出意见修改我的战略,但是,你不能阻止我挂念他。” 十二攻山 “现在,我们假设忽颜已经知道聘原被困的消息。”青瞳沉声道:“你觉得可能性大不大??” 元修撩掉头上的冷汗,点点头,紧张的神色缓和了些,“臣也认为是这样。敌人军心未乱,想必是忽颜已及时控制住了消息没有外泄。在这种情形下,竭力保证秘密不会泄露,唯一的目的只有一个,趁军心未乱,有序撤退至安全地区,以防为我军所乘。然而,聘原被围,忽颜不可能不心慌,这场仗定然不会打很久。” 青瞳点了点头,道:“我们可以把聘原被围的消息传播出去,不过此事太过匪夷所思,没有他们内部的承认,很难让西瞻士兵相信,对动摇其军心作用不大。” 元修指着沙盘道:“如此一来,我就可以对敌军看似混乱的行为做出一个分析了。他现在兵分五路,攻击镇川、桔谷、赫连堡的三支部队,目的应该是分散我军兵力。” 镇川地处关中以北,与关中易州隔河相望,镇川受到攻击,肯定要向易州求援,易州有关中军驻扎,近在咫尺不伸手相救也实在说不过去。 桔谷虽然很小,却是草原和平原的过渡地带,有很多湿地,水草丰美,土质肥沃,不管种粮食还是放牧都十分适合。 这两处都是大苑不能放弃的地方。 赫连堡、遐芦郡,这两处情况也大体相仿,只是地点更偏北一些,救援困难。 如果要同时驰援四处,四十万军队至少要分出十万才有胜算。但是西瞻投入的兵力加在一起还不足两万,这个分兵之策却成功了。不过分出十万,苑军还有三十万,仍旧不能给他回国让出通路。 “这四处可以解释。”元修又道,“如果说忽颜已经知道聘原被围,正准备策划大撤退,那么他派到涉州的人马有什么用?这队人马确实在舍命强攻,涉州不在回西瞻的通路上,攻打涉州倒不如攻打云中呼林和上扬两关,至少可以开路。” 青瞳思索良久,道:“涉州地域狭长,关隘险峻,最适合阻拦大军行进。在涉州选择一处要紧关隘,西瞻大军退后,只要派兵顶死在此处,就算西瞻军心已乱,也能让我军难以通过,他就可以顺利撤退。这个地方应该是——” 元修眼睛一亮,两个人的手同时指出沙盘上一处有蓝色线条地方,此处是渍水下游最险峻的一段,就在涉州边境。 元修眼睛一亮.狞笑起来,“既然知道他的目的,我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青瞳将手中的木棍全丢下.道:“别忘了对面营中还有两万人!”  西瞻留守用以迷惑苑军的二万士兵,乃是贺谷部落的兵士。贺谷部落的大将自然知道留下来诱敌是个危险的任务,不过相对于危险而言,回报更加丰厚。忽颜将营地内所有财物都留绐了他,二十万大军足足积累半年的财物,让一半以上的部落俟斤红了眼睛。他不接受这个任务,有的是人愿意抢着做。贺谷部落的大将还是仗着自己人多势大,这才抢到留守的任务,忽颜带着其他人撤出营盘的时候,不知多少人用满怀妒忌的目光盯着他看。 在发现苑军斥候深入后,贺谷部便撤退了,不过太多的财物阻碍了他们战马的速度。灭公也不作美,昨夜下了一场暴雪.这才是入冬以来的第二场雪,就有这么大,马腿一半都陷进雪地里,行走困难。雪地上蹄印纷杂,也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掩饰行踪。 他们只能希望苑军此时处处战火,不会用主力对付自己。然而事情并不能如想象一般美好。元修并没有分兵几处,而是采用苍鹰搏兔的架势,将二十万军队一起压上,甚至不惜三面堵截,在营地里放了一场大火。贺谷部落仗着骑水精湛,战斗经验丰富,人是逃出来少许,但看着轻烟徐徐火星点点的营地,人人都欲哭无泪。大苑人也太不懂得珍惜.辛苦积累半年的财物就这般一 青瞳之大容天下(出书版)_分节阅读_75 殷脑地化为乌有! 在解决完贺谷部落之后,元修又命易州驻军集中一处,先后吃掉了镇川、桔谷两地的敌军,其中镇川一地敌军人数且少,却很顽强,双方伤亡比例达到了惊人的五比一,这给了接连胜利的苑军不小的打击。 但是随后的好消息轻而易举地抵消了这个打击——西瞻人的主力部趴找到一半了。五六万人就像从地里冒出来一般,向涉州最险峻的陈平关发起凶猛的攻击。 苑军不得不佩服西赡军队行军的本领。十几万军队,居然让他们过了好多天才只发现一半,另一半却还不知踪迹!只可惜他们的运气不好.选择的居然是涉州兵力最多、最险峻的陈平关! 陈平关上遍布专门用来阻碍骑兵的防御工事。自山脚下开始,大大小小的陷马坑、横七竖八的沟壑星罗密布。山坡上摆放拒马、荆棘,使马匹难以跳跃。半山腰设有三个辅助守关,九队弓弩队三班轮换,日夜不停地守卫着。山顶上的礌石巨木垒得比城墙都高。 即便陈平关只有原本部署的三千守军在,要攻下此关也要付出巨大的代价。何况元修和青瞳提前猎到了他们的动向,在攻打营地的同时,已经将涉州几个必经之地都压上重兵,陈平关现在的守军是两万人,依仗地利守个十天半月无虞。 就算时间长了,人员损失较大,但涉州境内几个关口都有便捷通道,元修在涉州五处他们推测可能会有西瞻人强攻的地方,一共驻了十万军队,只要再等上几天,其余八万军队就会陆续前来支援了。所以可以预见,陈平关在一段时间之内,会成为西瞻人一个深切的噩梦。 其实换位思考,西瞻人的选择也不能说有错,回西瞻的通路虽然有很多条,但不走陈平关,就要多绕十几天的路程。西瞻虽然马快,多耽搁事几天总是危险的何况陈平关地势险峻,如果在这里打开通路,留一队人马守候。等他们撤退的时候,苑军就算全军追击,也要在陈平关面前耽搁多日的,为他们顺利撤军大大增添了砝码。 而且西瞻人不知道攻打陈平关变得如此困难。如果还是按照原本的部署,光凭原本那三千没有丝毫示警的守军,西瞻军奇兵突袭,陈平关工事虽然多,却未必来得及用上,那也可能象镇川遐芦郡等地一般被西瞻人击溃,也不会象现在这样久攻不下,被迫压上大量兵力,最终暴露了西瞻主力部队的方位了。 对于陈平关的守军来说,这一仗相当艰苦,但对于攻城的西瞻士兵来说,这一仗就不仅是艰苦,简直是残酷了。 涉州五个关隘的守军临行前都得到元修的命令,如果有敌人来攻打,便第一天做出软弱态势,第二天由作出强硬态势,如此交替激怒敌军,如果西瞻主力在附近,应该就会现身强攻。 陈平关领兵时刻戒备,见到穿着皮毛的西瞻骑兵,第一天就表现得十分软弱,一直让他们共到半山才勉强抵住。当西瞻士兵觉得再加一把劲就能攻下这座险关的时候,第二天苑军又凭借有利地形进行了局部反击,甚至有一支苑军,趁着关下虬部和速离部配合疏忽,突然冲出关卡,将许多火箭射在西瞻营盘的粮草垛上。虽然火势不大,却也让习惯了百战百胜的西瞻人大为恼火。 因为各部落配合疏忽导致粮草失火,忽颜大怒,命令各个部落轮番强攻,一定要拿下陈平关。各个部落组织一次次硬攻,却被陈平关上的苑军以更猛烈的方式打了回来,引火、礌石、泼水、烟熏,各种花样层出不穷。他们早有准备,收集了喝过的中药渣,加上一种有毒的毒草熬成药汁,粘上这种药汁的士兵,身上都会起痒无比,挠出伤口之后,伤口再溃烂化脓,最终都送了命。 山下的营地内,士兵惨叫声响成一片。薛延陀大将赴离有些坐不住了,攻打陈平关的都是部落属兵,占据大多数的都是他薛延陀部落的士兵。对于草原部落来说,士兵就是部落生存和延续的希望,一旦折损过重,即便抢到足够的财物回到西瞻,失去了足够的战士也无法保住这些财物。即使薛延陀这样的大部落也有可能一个冬天之后就沦为弱小可欺的部落。西瞻立国两百年来,无数贵族没落已经一次次证明了这个道理。 可是他又无法说出不字,因为攻打陈平关的任务是他自己选择的。忽颜将攻打关口和拦截援军两个任务摆在他面前随便他选择,赴离心中始终对那日忽颜失态的表现有所警觉,拦截援军就要分兵五处,赴离不愿意将自己手中五万人分开交给别人带领,于是主动选择了攻打陈平关的任务。 在他看来,陈平关,虽然险峻,却比之号称云中第一的呼林关差了不少,以前打冬的时候,呼林关他也攻打过。而且大宛大部分军队都被忽颜的分兵之策吸引到镇川、遐芦郡等几处,剩下守军不多的陈平关,攻占应该不在话下。 谁知苑军在根本不知道他们行踪的时候,就已经事先加固了关防,增加了守军,让他的攻打十分困难。随着伤亡不断增加,赴离开始有意安排其余小部落在攻击最前沿危险之地,自己部落的士兵被他安排在相对安全的地方。然而有五万人的薛延陀部舍不得损失,只有几千人的小部落更加损失不起。才过去一天西瞻营地里就怨声载道,有人开始出工不出力,攻打势头软弱得他们自己都有些害羞。 忽颜用最严厉的语言怒斥了他们这种畏战的行为,命令他们组成五队,轮番攻打。如果他不是大汗,他那番斥责中任何一句话都可以引起决斗。如是五队人马又攻打了一天,巨大的伤亡逼迫他们什么也顾不得,不得不停下来了。 十三 原因 几个小部落的俟斤开始小心翼翼地向忽颜进谏,希望皇帝能理解他们的苦衷。然后忽颜却表现得非常强势,不但不理会他们的建议,反而让自己的儿子萧定西和薛延陀部的大将赴离共同督战,强迫五队人马轮番猛攻陈平关。 各部落不得不持续攻打了一天,终于还是顶不住了。早虬部落的俟斤双眼通红,带着哭腔对萧定西说:“台吉!我们实在顶不住了,早虬部二千多个士兵,现在只有不到一千个了!打下云中有多少财物我也不要了,以前攒下的东西,我也送给台吉,请你无论如何,和陛下说说,我们不能再打了,早虬部再也经不起损失了!” 萧定西眉头紧蹙,道:“我不需要你的金子。也难怪父皇生气,他身子那么衰落,还带人将苑军堵住,不给你们陈平关这边增加负担,谁知你们六七万人却连这么个小小的关口都攻不下来,可是你们的情况我也看到了,我这就去找父皇,给你们说说情。我没有回来之前,你们可还得加劲攻打!” “多谢台吉,多谢贺兰勃台吉!”早虬俟斤连连躬身。萧定西摆摆手,让他离开,自己骑上马,向忽颜的驻地奔去。 忽颜的金帐扎在半日路程外的山谷里。萧定西赶到的时候,忽颜正围着一条厚厚的雪狐皮筒,和几个幕僚商讨事情。几天没见,他的脸色潮红中透出苍灰,嘴角耷拉着,嘴唇红得像是要滴血,下巴和眼眶却黑青得相隔画里的恶鬼,显得颇为可怕。 见萧定西进来,几个幕僚都闭上嘴巴。萧定西上前替斜靠在毡塌上的父皇掖了掖皮筒子。忽颜看了他一眼,疲惫地问:“你不在陈平关督军,到我的帐篷里做什么?” 萧定西看了周围一眼,欲言又止。 几个幕僚很有眼色,都悄悄退了出去。萧定西见他们都走出帐外,才道:“父皇,我觉得不能继续攻打陈平关了。五天时间,陈平关下就堆积了两万多具尸体,各部落的士兵已经明显不出力了,还没用攻到山脚,他们就自己往后退。这样的士气,再打多久也不会打下陈平关。而且军中怨言越来越多,我怕再这样下去,就将我们的属臣都逼反了!” 忽颜笑了笑,慈祥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贺兰勃,那么依你看,该怎么样去打呢?我不让薛延陀他们出力,反而要用我西瞻本部士兵的尸体堆上关口吗?” 萧定西脸颊发热,低声道:“父皇,我只是想说,这么多天过去,涉州苑军哪一路苑军真正对我们有威胁,父皇已经看出来了,那何必每一路都派兵阻截?不如将分头堵截的士兵集中起来,先吃掉威胁最大的敌人,然后要么强攻陈平,要么从另外的关口绕路过去,给那些部落属兵看到些希望,好过我们就这么和援军纠缠,始终没有胜过一场。” “你那么急于胜利?为什么?”忽颜轻轻问。 萧定西眼睛有些发红,他要尽量控制才能使得自己说话腔调还正常,“父皇!别人不知道,可是我们自己知道,攻打涉州真的是为了财宝吗?我们是在打通回家的路!二弟在聘原生死未卜,每耽搁一天,我的心就像被抓了一把似的焦急!父皇,不能耽搁了!实在不能耽搁了!” “孩子,你,咳咳咳......”忽颜冲他微笑,刚说半句话,却从喉咙里冲出一串无法抑制的咳嗽。咳到后来,他抑制不住吐出一口紫黑色的血。 萧定西大惊,一步蹿上前去扶住忽颜,张口欲呼,却对上忽颜狼一样的眼神,死死盯着他,示意他不能说话,萧定西只好紧紧闭上自己的嘴巴。 等忽颜终于喘过气来,萧定西咬着嘴唇,眼睛里泪水直打转。他小声问:“父皇,您还好吗?” “我已经听见长生天的召唤,就要回到草原大神的身边去了。”忽颜微笑着说,“赛师傅告诉我,如果我胸口热得睡觉都盖不住被子,那就是我的内脏再也承受不住阳气了。你看我的血已经不再鲜红,我的灵魂也快要离开这个身体了!” “不!父皇,不——”萧定西咬着嘴唇轻轻哭泣,却也知道自己的父亲所言非虚。他本就是强弩之末的身子,聘原皇宫里医生听说他要带兵出征,都十分坚决地反对,都以为他不等走到大苑,就会送命。萧定西陪着父亲前来 ,不就是被父亲说服了吗?一辈子征战的狼王,不愿意死在床上,他要最后一次敢说战火。 出发之前,萧定西已经想过现在这个情况,这是无数个设想之一,并没有出乎他的预料。他嘴上说着不,眼里却已经流露出哀伤的神色了。 两条干枯的手臂将他揽在怀中,萧定西浑身一颤,忽颜不是个慈祥的父亲,只有在自己很小很小的时候,他才记得父亲拥抱过他。 忽颜在他耳边轻声笑,“呵呵……贺兰勃!父皇现在不会死,我不会丢下你在大苑。不管怎么样,我也会支撑到将你们都平安送回西聸的那一刻。” 萧定西终于哽咽出声,小时候父亲是他眼中最强壮的勇士,是最凶猛的狼王,他的双臂之间,组成天下最平安的港湾。可如今,这两条手臂枯瘦得甚至连拥抱他都要微微颤抖。 萧定西伸出手,反抱住怀中衰老的身躯,他恨不能将自己的血肉分给对方一半,填满那个骨架仍然粗大,却已经没有肌肉的身体。 忽颜轻轻挣开,道:“好了,你不是小孩子了,我有些话要说给你听。”他在毡榻边缘寻找一个支撑身体的地方靠了过去,轻轻一笑道:“贺兰勃,你是不是觉得父皇很固执很愚蠢,明知部署士兵打不下陈平关了,却还逼着他们去送死?” 刚说了一句话,忽颜又开始嘶力竭地咳嗽起来,一声一声如同沉重的鼓点,仿佛要把内脏都咳出口腔。 萧定西给他顺着背,摇头道:“没有,父皇,没有!父皇怎么会愚蠢?父皇这一辈子打过过多少胜仗?我只是觉得我们西瞻的士兵损失太大,就算拿下陈平关也得不偿失。” 忽颜笑着摆摆手,“你不用安慰我。我的金帐距离陈平关也只是半日路程,这五天来,每天都能听见西瞻士兵的惨叫声。贺兰勃,你觉得我像在驱赶他们送死吗?” 萧定西迟疑很久,终于轻轻点头。 他一点头,忽颜立即咧嘴笑了,“你说对了,实际上,我就是在驱赶他们去送死!”刚刚咳过血的口腔没有漱过,牙齿舌头上都是血,他看上去就像一个吃人的老鬼。 萧定西骇然望着父亲,判断他说出这话的时候,脑筋是不是还清楚。 忽颜轻叹息一声,“他们必须死!在聘原被围的消息传来那一刻,咳咳咳……我就决定了,他们必须死!” 他又开始咳嗽,“我们急着撤军,咳咳咳……他们不死…咳咳……如果他们不死,咱们又必须立刻撤军,各部族捞不到便宜,肯定一回到草原,便要造反。” 他用尽所有的力气咳嗽着,话语在一连串剧烈的咳嗽声中显得十分细小,耍非常仔细才能听见,“咳咳咳……我不得不削弱他们,不得不让他们永远没有们萧氏一族强大,否则……咳咳咳、否则……我们西瞻,就不能持续辉煌了!” 萧定西露出不忍的神色,“可是父皇,他们都是我们的属臣,都是听从我 青瞳之大容天下(出书版)_分节阅读_76 们西瞻的朋友啊。他们死了,大苑不就高兴了吗?” “朋友,呵呵……如果阿苏勒在这里,一定不会像你这样说。咳咳……贺兰勃,你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孩子,所以……父皇也不想……咳……让你知道那么多,你回去之后,可以找你弟弟阿苏勒,问问他,咳咳咳……西瞻遣两百年的历史上,部落叛变有多少次?我们故意削弱一个部落有多少次?西瞻能从一个和可贺敦、薛延陀没有多大区别的部落到建立一个两百年统治草原的国家……又怎么可能没做过坏事,至于……咳咳咳……大苑,中原人总不会把事情做绝,就算他们打了,咳咳,打胜仗,可真耍深入草原,就会,咳咳咳……有无数人阻挡。只要我们退回去,中原人是没有能力追过来的。威胁我们的还是身边这些……朋友!聘原被围,我们无力压制部落叛乱……所以,必须借大苑人的手,替我们留下这些朋友。 萧定西神情恍惚,呆呆看着父亲,i许久才道:“可是一…父皇,我们在这里耽搁,削弱的不只是部属,我们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我们的聘原还在危险之中啊。就这么拖下去,他们削弱了,我们削弱得不是更厉害吗?” 忽颧沉重地摇摇头,“聘原就算失守,我们西瞻就不在了吗?如果是那样,大苑京都已经失守两次,为什么这个国家还在?咳唛咳……算算时间,阿苏勒该快要赶回聘原了。我已经传信绐他,聘原能救则救,不能救就放弃。我会将我们的精兵交给你,你要把他们带回去给你的弟弟,记得,不要急,要稳稳当当地走¨¨¨哪怕聘原丢了也不要紧!哪怕你的亲人在城中呼喊,你也不要急。不要心疼女人和孩子,女人可以再娶、可以再抢,孩子也可以再生!只要战士还在,西瞻就还能崛起。聘原城中不只是我们萧氏一族,我们萧氏一族也不都在聘原!”他喘着气道,“孩子,咳咳咳¨¨¨别¨¨¨别怪我,咳咳¨¨¨我偏向你的弟弟,你,咳咳咳¨¨¨你心地太好¨¨¨你来带兵¨¨¨是不会胜利的¨¨¨你交给阿苏勒¨¨¨他会¨¨¨他会¨¨¨善待你们几个兄弟¨¨¨”他一时之间,咳得喘不过气,转眼又是一口紫黑色的血喷了出来。 “父皇你别说了!”萧定西大颗大颗的眼泪落在忽颜手上,他的妻妾、他刚刚出生的还不满一岁的小女儿,都在聘原城中,都不能管了,他用呜咽的声音道,“我听你的,我相信你!父皇,你说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好¨¨¨”忽颜疲惫地道,他知道儿子的心思,但是他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安慰他了。 “你从我这里回去之后,再也别流泪¨¨¨薛延陀部的赴离是个精明人,别让他看出你的心事¨¨¨你回去告诉那些俟斤,就说你从我这里求来了情,明天一早就让他们绕过陈平关,从玉门郡进军,你说¨¨¨你会率领我们西瞻本部大军,负责给他们殿后!” 十四骑兵 陈平关的攻势在一个漫天星斗的夜晚悄然停止了,苑军再一次见识了西瞻军极强的机动能力。迁徙对于游牧民族来说,那是一种本能,什么东西该带着,什么东西必须舍弃,不需要人教,每个士兵都清清楚楚。 西瞻人行军不像苑军行军那样需要明确的号角、旗帜,也不需要翻来覆去地整队清点人数,所以说走就走,速度快,动静小。即便跑散了,常年草原生存养成的习惯也会让他们不会感到惊慌,根据记号、蹄印、马粪,每个士兵都能轻易找到大队。 “报,大帅!陈平关传来消息,敌军突然后撤,离关口十里扎营。陈平关守将派探哨摸到营地附近窥视,才发现营中空无一人,敌军已经不知所终!” 得知西瞻军的主力动向,元修星夜起程,率军赶往陈平关。然而他还没走到云中境内,就得到这么个不好的消息。 “号令三军!加速行进!”元修将马鞭狠狠挥舞了一下,自己当先向前驶去。大雪地里,西瞻的骑兵也并不会比步兵快多少!好容易找到大鱼的踪迹,他不愿意就这么让大鱼脱钩。 走了两个时辰,几匹马喘着粗气跑过来,“报,大帅!”马上的骑士眼睛里全是惊惶,“不好了,陈平关、玉门郡两地都失守了!” 这次探报距离上次说西瞻军不知所终不过小半天时间,元修大军还没有走出二十里地。元修闻言徒然一惊,“什么?” 那探哨干咽了一口唾沫,道:“敌人不见踪迹,陈平关守将见雪地上马蹄印记清晰可见,料定敌人没有走远,于是¨¨¨于是率军追赶。谁知西贼早在一旁等候,杀了个回马枪,将陈平关守军杀得大败。玉门郡守将为了救援陈平关,带兵出动,被另一支西贼大军拦截,这支西贼人数足有十万,料想应该是一直藏匿的敌军主力,玉门郡两万守军无法抵挡¨¨¨这两处就失守了!” 元修脸色猛然一沉,陈平关守将元恪礼乃是他的亲信,元家军出来的战将。拦截西瞻大军的任务重要而艰巨,所派之人必须是元修很信得过的人才行,所以五个关隘,元修派出的都是原家军中出身的将领。元恪礼想必是为了在他面前挣个大面子,才率兵追击,玉门郡守将是他好友,见他危机忍不住相救,结果将自己也搭了进去。 “现在西贼动向如何?”元修冷着脸问。 “西贼大部在玉门郡前方扎营,一天之内就洗劫了玉门郡三县六城,又有两支部队出动,向洛川和大散关发动进攻。” 元修脸色直如能刮下二两冰霜,冷冷道:“既然知道西贼主力所在,便不急了,命人盯紧不放,不必强攻,只需咬住不要失去他们的行踪便可。大部人马支援洛川,他既然伸手伸脚,我们就一条条砍下他的手脚!” 向洛川发起攻击的还是薛延陀部落的士兵。刚刚在陈平关和玉门郡大获全胜,使得他们的士气上扬到极其高昂的程度。 各部落俟斤本来对忽颜要求他们去攻打很难攻打的要塞心存不满,在他们看来,攻打的目的是抢掠,既然如此,何必去打明知道有重兵的关口?应该挑最薄弱的环节下手。可是打下陈平关之后,他们真正是拿东西拿到手软,这才真正理解大苑和他们的本质区别。 西瞻部落土地和士兵是分不开的,有人的地方就有士兵。而大苑的士兵都是集中在咽喉要道上的,只要打开这个点,两点之间包含的一大块面积都成了毫无抵抗的土地。这土地上生存再多的人,也不能对像他们这样来去如风的正规军队构成半点危险。 尤其是忽颜皇帝突然改变以往严厉的态度,改变一向按照各个部落取得多大胜利就分多少财务的分配方式,而是以抚慰为主,按照损失人数分配财务。如此一来,因为各个部落属兵前些天攻打陈平损失巨大,东西就基本都到了属兵受伤。西瞻本部的兵马因为几乎没有损失,也就几乎没有得到什么财务。 连薛延陀部落的赴离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他十分明白,玉门郡和陈平关之间有平整的释道可以快速行军,当日若不是西瞻本部的军队盯在一旁,替他们阻挡了玉门郡的守军,薛延陀就算能战胜,陈平关也一样会被原本玉门郡的守军捷组先登,他除了吞下一些苑军士兵,一点好处也捞不着。 何况这个先退后进的战术,还是忽颜命萧定西教给他们的。草原上征战一生的狼王,到底名不虚传。 大量的财务满足了他们的需求,却更加激起了他们的贪欲。丰厚的回报让他们把前些日子损失的士兵都忘了,西瞻大军刚刚在玉门郡站稳脚跟,就向着下一个要地洛川扑去。打下洛川,将有比玉门郡更大,更富x的土地等着他们。 留给他们肆意抢劫的时间已经不多了,现在雪已经这么大,最多再有一个月,便是一座金山放在他们面前,他们也不能为之停留。草原大神会用白雪改变地貌,让国语贪婪的人再也不能回到它的怀抱。只能等到来年开春才能再次南征,可是看忽颜的身体,谁也不认为他能挺过这个冬天了。没有西瞻大军的支持,他们这些互相牵绊的部落根本不敢深入大苑境内这么远。 所以,现在每一天都变得十分宝贵,尽可能多抢x一些财务就成了他们最迫切的目标,为了这个目标,多死几个人也顾不得了。 战场上输赢瞬息变化,刚刚在陈平大获全胜的薛延陀部,却在洛川栽了一个大跟头。因为将陈平关丢了的守将元格礼,就在几天前,带着自己被打败了的军队和玉门郡基本完整的守军来到洛川,使得洛川的守卫实力一下子拔高一倍有余,短时间内,用固若金汤来形容毫不过分。 薛延陀士兵来到洛川的时候,元格礼征用细致到苛刻的目光审视洛川已经十分坚固的防御工事。他贪功心切,将陈平关白白送到了敌人手中,以致无家可归,只好带着残兵赶赴涉州另一个重要关缢洛川。涉川这舞出关缢的领兵都是元修亲信,彼此熟悉,洛川守将便接纳了他们这支部队。 元格礼又气又恨,他知道自己这番闯了大祸,若是不趁着元修没有到来之前立下些功劳,等待他的结局恐怕不是太妙。所以他除了必须的睡眠时间,将每一刻钟耗在巡视洛川的防御上。现在只能盼望西贼没有绕过洛川,否则他就一点机会也没有了。 山脚下,地上厚厚的积雪抵消了马蹄踩踏的声音,一队其实无声无息如同幽灵一般出现了。元格礼 无时无刻不紧紧盯着城下,却仍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西瞻人身材高大,马匹也同样高大威武,可是他们骑着马前来,却像鸟儿一般轻盈。元格礼看到他们,立即名人吹响戒备号角,然而号角才仅仅响了一声,西瞻骑兵已经一鼓作气,杀向他们的防线。 他们双眼泛出狂热的光芒,带着满身凌厉的杀气,缢雷霆万钧之势扑了过来,只如自己的生命和苑军的生命都是毫无价值的东西一样。 苑军尽管有无数拒敌工事做仪仗,见到这个架势,也依旧心生祛意。面对山洪一般涌过来的敌军, 他们下意识握紧兵刃,却没有发起有效抵抗,反而本能地向拒马阵后方退去。 元格礼也暗自心惊,但是他丢了陈平关,于是逃到洛川,如果洛川丢了,还让他逃去何方?于是他将心一横,命令手下:“擂鼓! 都跟我来!”自己跳上战马,身先士谇冲了出去。 将军的勇猛带动了士兵,咚咚咚咚.....激烈的鼓点响起,交战之后,苑军才发现,来势汹汹的西瞻军其实也跳不过三重拒马。将马刀挥舞得再嗤嗤作响的士兵在箭的攻击下一样鲜血喷出,倒地身亡。 士气回来之后,战局回复了正常章台。洛川守军人数比西瞻人更多,体力比长途来袭的西瞻人更好,许多工事又是专门为西瞻人设计的,胜利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在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以后,苑军让薛延陀士兵付出了更大的代价。元格礼吸取陈平关的教训,不敢再舍弃关口追击。他放过了落荒而逃的残兵,又根据今天的战事具体情况,重新布置更符合与西瞻军作战的工事,还派出了层层岗哨严密守卫,斥候更是远出二十里之外,这才将洛川的详细情况写了新报,命参将司马谦快马送往元修处。 元修带着二十万步兵在雪天行军,那是怎么也快不起来的,只能严格按照大苑高祖留下的行军守则锁说“凡军行在道,十里齐整休息,三十里食用干粮,六始4里扎营,埋锅造饭,正规食宿”的速度行进。也就是说,他们一天时间,只能走出六十里路。 司马谦几匹快马交替换乘,没天可以走出五六百里,不出三日就发现了苑军探哨。探哨将这一队人马拦住,详细检查了文书令牌,又确认口令无误,为首的哨兵才向他施礼道:“见过司马将军,大帅在中军,请跟我来。”另外又派出了一个哨兵,快马回去提前报告。 司马谦跟着这个哨兵一路南行,走出一个时辰也没有见到大军,路上只有一队队探哨穿插而过。他也没有奇怪,大帅此次带领的兵士足有二十万人,像这样大规模的行军,一般前后左右上百里范围都会铺开哨兵斥候,他从遇到第一个哨兵到这里只有七八十里路程,看来要过一会儿擦能碰上大军。 又走了一会儿,还是没有见到,司马谦忍不住心里嘀咕,正想问一下身边的哨兵还有多久才能和大军会和,突然听到密集的马蹄声。司马谦脸色大变,呛啷一声抽出刀来,指着那哨兵喝道;“你敢框我!” 听这蹄声不下千骑,苑军都是步兵,在此时此刻,关中地界有这么多骑兵一起出动的,除了西瞻还有什么人?他身怀元恪礼的战报,知道只凭他自己,在千余骑兵中肯定不免,又瘦变毫不犹豫从怀中掏出战报来,一把塞进嘴里。 哨兵先是被他抽刀吓了一大跳,随即见他掏出一张纸塞进嘴里,急忙道:“将军且慢!将军且慢!”手忙脚乱的想往外抢。 青瞳之大容天下(出书版)_分节阅读_77 司马谦一刀将那哨兵逼退,嘴里战报嚼也不嚼变吞了下去,看着那哨兵冷笑。 那哨兵顿足到:“唉!将军你误会了,这是我大苑的先行部队!不信你等着,看我打信号,让他们过来说话。” 这是那队骑兵又靠近了一些,已经能看清骑兵身上穿的的确是大苑军服。司马谦将信将疑,手握刀柄严阵以待。反正矿业之中也无处可逃,战报也已经被他吞了,来人如果是敌人,唯有死战而已。 也难怪他怀疑,因为大苑关中也有一大片草原的缘故,足以喂养战马,所以各地苑军中,唯有这关中驻军是不缺马德。苑军骑马他也见过不少名单是以往马匹多用来做运输兵员使用。便是让不冰骑上马赶路,到了地方,这些人还是要跳下马来来列阵迎敌。所以他还是没有放松警惕。 过一会儿大队靠近,司马谦又信了几分,因为西瞻人大部分都长得比大苑人高大粗壮,这一队人却没有一个高个子。 那哨兵打出手势,一队骑兵隔着几十丈停了下来。哨兵打马上前,和一人说了已计划,那人便驶出队伍,一直跑到司马谦面前, 他见了司马谦先是一愣,随即大喜过望,叫道:“史官!原来是你!” 十五 传信 司马谦因为名字和西汉年间写《史记》的司马迁同音,从小就没少受挪揄,从军之后她精细骁勇,逐次升职为参将,就很少有人拿他开玩笑了,叫他史官的多半是陈年老友。 他抬眼仔细观看,笑起来,“肖平军!你小子怎么黑成这样?掉进泥灰堆里了?” 一旁哨兵忍不住道:“司马将军,肖将军在西瞻转战好几个月,自然受了不少风霜!” 司马谦这才发现,肖平军身上的服饰已经从治果校尉变成了偏将服饰,比之自己的参将也只差了一级。他上前喜道:“好小子,升官了!” 肖平军也笑道:“只许你升官升的飞快,就不许我也升升?”他带领奇兵从西瞻回来们那一队两千人全部升了一级,他这个队长则连升两级,直接成了偏将。 裨将偏将参将副将乃至主将,彼此差别着实不小,可在小冰口中都是将军了,这是极为荣耀之事,有哪一个军人不喜欢被称作将军?司马谦也不禁为朋友高兴,在他肩膀上捶了一拳,“好小子!” 肖平军笑了起来,“没想到某人官越升胆子越小,哨兵说你误会我们是西贼,将军报吞了。我得提醒你,一会你还能看见几队骑兵,不要都害怕起来,将什么帽子鞋子全都吃进肚里,你要光着身子去见大帅!” 司马谦苦笑,那么大一张纸吞进去,他嗓子十分难受,取下肖平军的水囊灌了一口,才道:“军中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多骑兵了?” 身边领着他的哨兵上前道:“是吗将军,这些都是大帅从个军中精选出来的,教他们骑术的人,便是和肖将军一般不久前在西瞻境内,将西瞻精骑杀的毫无还手之力的英雄,西瞻人除了骑术好些,其他也不过尔尔,等我们也量好了骑术,将来可以在观众和青州两地各组织一个骑兵营,就再也不必怕西瞻人了。“他嘴角上翘,显然为此十分骄傲。 其实那五千人攻击的不过是留守草原的老弱妇孺,什么将西瞻精骑啥的毫无还手之力,那不过是军中以讹传讹所致,就算面对的是老弱妇孺,五千苑军精兵回来的也不足一半。这些事司马谦虽然不知道详情,见到肖平军老脸微红,却也明白那哨兵肯定是吹了牛了。不过他见到这些骑兵,心中也十分兴奋。 彼此都有军务在身,说不了两句话,就各自分开了。 一路之上,果然又见到几队骑兵,之后又走了一个多时辰,这才见到远处旗帜飘扬,人影幢幢,这才是苑军主力大军。 司马谦暗自咋舍,大帅太过仔细,这次探哨竟然足足派出两百里地之外,如果不是探哨出众,分成几队,两百里外即便探听到了什么消息,也很难传回来。 大军是步行,从他们看到军队,到军队来到面前,也还得不少时间。他在探哨的带领下,纵马快速向中军驶去。发现一个个步兵方阵匆匆走过的时候,时常会有五百匹马一队的骑兵队伍踏着整齐的步伐从他们身边疾驰而过。 司马谦一路仔细留意,发觉这些人果然不是配了战马的步兵,他们跑出一段路,便在几个队长打扮的人的指挥下,做出猛冲、分隔、包抄等等队形。司马谦和西瞻军交手次数多了,一眼就能看出这些人是在一边行军,一边练习骑兵战术。这么看来,这些人眼下虽然还没有多大经验,可的的确确是在当做骑兵培养了。 他长出了一口气。向来万事繁杂则不精,苑军战阵天下扬名,只要不犯大错,用战阵制敌已经足够,不必分心去训练别的,所以长久以来,大苑并没有多么重视骑兵,但司马谦在关中早就觉得骑兵十分重要了。 骑兵可以不多,但一定要有,有骑兵就可以掌握战局主动,攻敌必救。如果正面对决之后胜利了,有骑兵就可以对敌人的败军有效追击,扩大战果。没有骑兵,那就等于被敌人牵着鼻子走,胜败都很难取得多大的成果。 别的不说,如果早点有一支精锐骑兵,陈平关西贼兵败之后,就可以让骑兵在前,步兵在后追敌,即便中了计策,骑兵也能及时返回报信,何至于将陈平关落入敌手? 只是他人微言轻,不能对这等国策之事指手画脚。好在这次号称大苑战斗力最强的西北军被萧图南从青州切入,杀得毫无还手之力过后,军中各地将领都发现了骑兵的重要性。 正好大军一日行进只能六十里,骑兵夹在中间每天多余出来无数时间,元修就命人边行军边练兵了。前头肖平军等人带领的几千骑兵是其中佼佼者,基本可以出师,可以当作正规骑兵使用。元修命他们前头开路,沿路巡查。还在军中这些五百人一队的骑兵,是骑术和战术尚不过硬的,还需多加练习。 看着这群仍然稚嫩的骑兵,司马谦大感欣慰。虽然想多看一会儿,他军务在身,却不敢停留,只得纵马向后跑去。路过一队队整齐的士兵之后,又见到车马成群,数量十分庞大的没有穿军服的百姓正穿插其间,这些是运输粮秣轻重的大队役夫。二十万大军出动,役夫至少要八万人,加上一辆辆牛车马车,光是运输队就连绵了几十里路。 司马谦快马加鞭,路过一队精锐的骑兵,沿途对过无数次口令,接受了无数次盘查,这才终于到了大苑的中军。 他骑着快马,可是从看到探哨到抵达中军,也整整过了四个时辰,天色都晚了,大军已经在各自队长的命令下扎下营地。 司马谦不顾疲累,直奔中胀而去。 在门口等了片刻,才有人让他进入。只见中军帐中,主位上坐了一个女子,大帅元修站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他,道:”司马谦,还不上前见过陛下。” 陛下在军中,虽然京都那方面不承认,但是关中军早已大肆传遍了,这也是关中军最近战斗气势如虹的原因,司马谦一路走来,发现元修布防异常严密,心中已经隐约想到了这个可能,可是真的见到本人,他还是十分紧张,双掌掌心全是汗水。 他不敢怠慢,上前施了个军礼,朗声道:“洛川守军参将司马谦见过陛下。” 起来之后,他不禁抬眼偷望这个只闻其名从未见过的人。皇帝给他的第一印象是深沉,女皇是出了名的美人,可是他看上去,却不觉得她有多么惊人的美,再出色的美丽也比不上阅历祭奠下的韵味。似乎是察觉被人看了,皇帝抬眼静静看了他一眼,顿时如同山谷幽泉,清澈却又寒凉,司马谦只觉得,她一双明眸如同最深的湖泊一般的韵味十足,无比吸引你,却让你看不透。 司马谦心中一惊,低下头不敢再看了。 青瞳却没有多么顾及一个参将的心思。她没戴什么复杂的首饰,只穿了一件简简单单、家常绣了玄色花鸟的雅青色的衣裙,根本不知道自己不过穿了一件深色衣服,随便抬眼打个招呼,在别人眼中就变得很深沉了。 她心思全在军务上,连日来战况成果斐然,却让她嗅出一丝阴谋的味道,于是开门见山地问道:“听说你误以为遇上西瞻骑兵,所以吃了军报?” 另外还有一个身量十分高大的男子立于其后,突然开口:“吃了多久?现在吐出来还管用不?” 他身上穿着再普通不过的便装,没有一点表明身份的东西,神情却比大帅元修还随便,毫不在意自己身前坐着的是皇帝,正好奇地打量着他。司马谦知道军中只有一人是这般模样,那便是带领五千士兵将草原搅得天翻地覆的任平生了。 对此人的武功他早有所闻,看来此人有办法让他再把军报吐出来!司马谦迎着他兴致勃勃的脸,尴尬地道:“吃了几个时辰,怕是没有用了。”  青瞳没有理会任平生,又问:“没了军报,但是你还是一路赶来,是否你看过军报?记得其中内容?” “是的,将军撰写军报时,末……末将就在一旁。”司马谦面对她还是很紧张,舌头有点打结,他吸了一口气才道,“元恪礼将军前来,原来就是为了万一军报上写得不清楚,可以当面询问末将。” “哦?你清楚布防?相比这些布防也有你的提议吧。” “是!”司马谦沉声回答。洛川的布防一半以上出自他的建议,“洛川原本在山脚布下三重拒马,现在改到山腰,马匹冲至半山,三重拒马足以抵消……” 他准备详细说明布阵改动情况,谁知青瞳一摆手,“这些今晚回去写个条陈,不用在此说了。洛川大捷,我军用三千伤亡换到西瞻一万多骑兵,足以证明你们的布防合理可靠。” “是。”司马谦马上闭紧了嘴。军报上写的就是这些,如果不让他说,那他就没有什么话可说了。 青瞳沉吟良久,突然又问:“司马谦,你原本是陈平关守将?因为大帅增调两万人守关,就将副将元恪礼换下你了?后来兵败,元恪礼便将你一起带到了洛川防线?” 司马谦吃不准她是什么意思,看了一眼一旁站立的元修,十分尴尬,却也只好道:“是。” “嗯,你们出了陈平关之后,被西瞻回击,追你们的有多少人?” “开始的时候不过千余人,看似经过长时间奔跑,十分疲惫,队伍都跑散了,正在河边休息饮马,元恪礼大人于是决定突袭,不料……” “不料中了圈套?西瞻人另有埋伏?” “正是。”司马谦回答,“末将也曾仔细观察地形,发现那里地势平坦,方圆十里也不会有什么埋伏,这才放心出击,却不料西贼在如此冬日,却伏与冰冷的水中。” “西瞻人的确强悍些,向来不怕吃苦。不过隐匿于水中这种办法,却没见你们想出来过……”青瞳思索一下,问道,“既然他们将你们诱出这么远才动手,必然是存了全歼的心思,但你们中了计,却能大部分逃脱,以至于能及时支援洛川,想必有些缘故?” 司马谦有些奇怪,皇帝提起敌人的时候,并没有用军中习惯的“西贼”这种带着贬义的称呼。他略感有些不习惯,却也无暇品味这背后的意思,皇帝语气一直平淡,简明扼要,但所问的问题,总是切中要害,让他不得不提起全副精神去应对。 “末将侥幸,懂得几句西瞻话,战到中途听见有西瞻人叫一个三十几岁的人台吉,知道这是个重要人物,便带队猛冲。西瞻人为了保护此人,乱了队形,元恪礼将军带着军队抓住机会,及时撤出。” 上面半天也没有声音,司马谦偷偷抬头,见青曈眉头紧紧皱起,似乎正在思索什么难题。他大气也不敢出,帐中便沉默了好一阵子。 “听说元恪礼冲出来之后,急着要回陈平关,是你拦住了他,说陈平关必然已经失去,要从玉门郡绕过关后,才有夺回希望?” “末将无能,不知玉门郡已有敌人拦截,以致贻误战机……” “什么战机。”青曈摆手打断他,”你若补阻拦,两万陈平守军、两万玉门守军全得断送,那还哪里有洛川大捷?“ 司马谦很想谦虚一下,但是看皇帝的脸色并不好看,没敢做声。” “今晚你收拾一下,不要回洛川了,就是云中呼林关镇守吧。” 司马谦有些为难地看着她,“陛下……” 呼林关可不比陈平关,陈平关只是一座关口,常备守军只有三千人。而呼林关实际上是一座附带很多县乡的城池,又处于紧挨西瞻的大苑第一道门户,所辖常备军足有三万。 三千守军可以由一个参将率领,可是三万 青瞳之大容天下(出书版)_分节阅读_78 士兵中,参将需要十个,副将也有三个。 以前镇守呼林关的可是二品定远将军周远征!那是主将!周将军死后,坐镇呼林的也是个三品军衔的威远将军!他一个参将,怎么能领导得动? “呼林关主将受伤不轻,送去渝州天凌城医治去了。你领四品果毅将军衔,做他的副手,暂代他行使主将职能。” 司马谦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四品将军?自己没听错吧? 直到这时,青曈才露出一丝微笑,“打仗的时候宫升得快一点没什么可奇怪的。” 十六惆怅 司马谦做梦一般走出帐中,青曈眉头立即又锁了起来,回望元修,“你发觉有什么不对没有?” 元修默然不语,用指甲在桌子轻轻地刮,这是他思考问题时的习惯,青瞳也 没有催他,听着那烦躁的咯吱咯吱声,安静地等着。 过了好一会儿,元修还是摇摇头,叹道:“若说不对之处,臣能说出很多,但 是忽颜为什么要这么做?臣愚钝,实在想不出,陛下可否为我解惑?” 青瞳摇头苦笑,‘我很想为你解惑,可惜抱歉得很,我也想不出!” 青瞳跟在军中,她有车辆代步,并没有感受寒风之苦。司马谦连夜将元恪礼 的军报默想出来,工整地抄录呈上,青瞳叮嘱他-些事宜,就打发他赶路了。 司马谦来的时候只是小小参将,带着几个人千里奔波,给元恪礼跑腿送信, 走的时候官职却已经在元恪礼之上。他带着元修特别选出的一万精兵,浩浩荡荡 而去。这些步兵都配了马匹,速度远比大军行进要快,不一会儿就不见踪影。 青瞳坐在摇摇晃晃的车中,拿着军报摇摇晃晃地读。司马谦写得十分详细, 他揣摩皇帝心思,似乎对战役细节很感必趣,于是将陈平、洛川两处战争的经过 仔仔细细写了下来。 表面上看,是洛川大胜陈平大败,但是死在陈平关脚下的西瞻士兵是洛川的 一倍有余。要叫青瞳说,陈平关取得的胜利更大。西瞻国土面积虽然比大苑大得 多,人口加在一起,也只有大苑的十分之一左右,对于他们来说,最怕的就是士 兵损失, 元恪礼虽然丢了陈平关,但是那五天据守的成绩还是可圈可点。司马谦都升 官了,即便不升他的官也不应该过分苛责。青瞳提醒自己,记得叫元修嘉奖了洛 川守军,再飞鸽传信,让已经有了足够经验并能修改工事的元恪礼前往大散关帮 助守关,元恪礼定能看出此举是准备给他积累军功,心里就安定了。 她用指甲在此处掐了个汜号,就接着专心读下去。洛川的布防修改得不错, 但是并不是所有的项目都适台推广至所有关口,至少别处未必有洛水这样的急流 可以依仗。司马谦为人厚道,替元恪礼说了不少好话,此次洛川大捷,和元恪礼 身先士卒冲击士兵士气是分不开的。青瞳边读边在这里也掐了个记号.能做 到临敌不惧的将领也挺可贵,何况元恪礼这里还有元修的面子在。 读完之后,青瞳不禁暗暗叹了一口气,洛川大捷的战果还可以再扩大一些! 如果她是元恪礼,就会缀着败兵时西瞻营地来一次突袭。 此刻西瞻大军都明明白白在自己身前,又不是像陈平关一样,有十万军队在 后背虎视眈眈,何况此次薛延陀部兵败也是真败。西瞻本部对逃窜回来的友军无法不 救援,跟在他们后面,不需要深入,薛延陀残兵自己就能将自己的营地冲乱。 虽说不可能解决敌人,但是这个便宜一定占得不小了。青瞳不禁觉得有些手 心发,如果她现场带兵,随时观察战机t敌人至少要多留一倍人! 想到这儿、青瞳手心突然真的发痒了。她心中明白是怎么回事,烦躁地握紧 右拳,咚的一声在车子壁上击了一下。 多留一倍的人下来,他那边…… 停!忽颜都不心疼,你替他想呢!不要想这些,想眼前的仗!西瞻士兵一共 二十万,现在还应该剩下多少,十六万还有没有。是他手中人数的五倍多,似乎 也没有多厉害,只有三万人会不会…… 停!想别的!西赡人进犯关中,几仗打下来苑军损伤有多少?却也没有他青 州入关杀的人多…… 这样不行,只要和打仗有关,和西瞻人有关,就不可能不想他,青瞳深深吸 了一口气,强迫自己胡思乱想些不相干的事——到底是军中,拉车的是战马,跟 在旁边的都是粗心的军士。以往她乘坐宽大的御辇,只需脚尖轻轻蹴-下,抬辇 的六十四人就立即将辇车稳稳定住。此刻她砸了车壁一拳,却也无人发觉。 就像他在军营中突然从背后抱住她,也没有人察觉…… 好热!右手掌心….好热!青瞳紧紧咬着嘴唇,越是想岔开思路,越是想个 没完.无论强迫自己想什么,思路都能绕到同一个终点。到最后,她已经没有别 的念头,全身都好像不存在了,只剩下一只越来越烫的右手。 青瞳长长叹了- 口气,终于向那个固执的念头投降?她慢慢地,带着怜惜的 神色展开自己右手,掌心处那只鹰已经鲜红清晰得如同要翅飞出。 山洞里,他用脸颊摩擦着她的掌心,轻轻地说:“你看。。。你只要一想我,就 会心痒痒……” “胡说,只是手心!” “手心也是心啊……” “你看……这个就是我,我在你心里了……” 一激动,就会血脉加速。血脉加速,就会手心发痒。手心发痒.就会想起他 来。想起他来就会血脉加速……这是一个解不开的死循环,她还往哪里躲呢, -滴眼泪滑下来,青瞳闭上眼睛,将略带苍白的柔软双唇,向那只鲜红色的 血腥战鹰凑了过去。 不再躲,躲不了,她也不想躲。 车帘砰的-声被掀开,任平生伸头望进来,问道:“出什么。。。。。。” 从知道上次青瞳在军中被人抓走,现在他几乎无时无刻不陪在身边,刚刚去方便一下,谁知还没到方便之处,便听到车中传来一声闷响。其实那声音也不大,周围的军士都没听见,但是他耳力何等出众,又是全心全意地记挂着,所以隔着山长水远,他倒听到了。心中一惊,他也顾不得方便了,纵身飞掠而回,刚想问:“出了什么事吗?”却见那个身影缩在车子一角,缩成小小的一团,双目紧闭,正捧着自己的右手深深亲吻。、 车帘子掀开带进的光线让她惊觉,青瞳抬眼望出来,她的眼神带着些许茫然,阳光照在她泪痕斑斑的脸上,一点一点闪耀着光。 任平生如同被泰山砸进心口,闷极了痛极了。他咧嘴做了个他现在能做出来的最滑稽的笑容,笑过之后,便放下帘子。 帘子一落下,笑容立即在他脸上掩去了。此后一日,身边所有士兵都感觉到,一向可以随便嬉笑打闹谁说什么也不生气的二皮脸任统领,今天旷古难得地心情不好了。 残雪凝辉冷画屏,落梅横笛已三更,心事无从付瑶筝。 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更无人处忆平生。 十七   阴谋 之后的几天里,兵道上哨兵身影络绎不绝,不断有各种消息传过来,西瞻和大苑在云中涉州展开了拉锯战,双方互有胜败。按次数来说是西瞻胜利的次数多,按结果来说就是大苑胜和的成果大,仅在洛川和陈平关这样要塞之地两战之后.就杀死了将近两万名敌军,加上玉门郡、镇川、桔谷、遐芦等地的战役,短短二十几天时间,西瞻军已经减员接近六万人了,而且死的不是辅兵、不是步兵、不是掠夺来本就作为炮灰使用的奴隶,而是最精锐的骑兵。 这是以往周毅夫抗敌二十年也没有取得过的战绩。按照习惯,西瞻军队是不会对着一个关口强攻的,他们行动来去如风,打败他们还可以做到,但是要让他们无处可逃,那可就难上加难。 所以整个中军都喜气洋洋,似乎有用不完的劲,一天行军六十里没有人感觉疲累,人人都恨不得快一点赶到战场。 西瞻军如同疯了一般四面攻打,也如同飞蛾一般四下丢下尸体。胜利来得太容易,青瞳心中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元修也是一样,所有的士兵都兴致勃勃, 只有两个主要人物,每次互相看看,眼神都是忧心忡忡。 他们这一队人中最聪明的应该是萧瑟,但是术业有专攻,萧瑟对于征战一窍不通。他只有敏锐的政治嗅觉,没有敏锐的军事嗅觉。 青瞳最初还有点指望他能出个主意,谁知叫他来中军帐几次,他都是沉默不语,似乎心事重重。据说相国白天也坐在车中没有出来过,青瞳也就不为难他了。他的车子比青瞳自己坐的那架还舒适些。他有残疾,行军一整天坐在车上不动,也是很累的,青瞳特地将暖和柔软的车辆让了给他,就让他好生休息一下吧。 就剩下她和元修每天在中军帐大眼瞪小眼看着不计其数的好消息。好消息人人喜欢,但是要过自己努力了之后的好消息,接受起来才心中有底。 两个忐忑不安的人仔仔细细查看连日来的军报,一个字也不放过,意图找出些阴谋的痕迹。但是投有,西瞻士兵实打实死了接近六万人,现在只剩十四万余。死的人越多,是阴谋的可能性越小。无论什么阴谋都要有人才能执行,二十万军队奈何不得大苑大军,舍了六万人命能怎么样?真的化成厉鬼来复仇? 突然,任平生轻轻咦了一声,指着军报上被元修画上痕迹的部分问:“怎么好像每逢大面积伤亡,死的都是西瞻部族属兵,不是西瞻本部的精兵?我怎么觉得忽颜这一手,这么像借刀杀人呢?” 元修一愣,“任大哥?你怎么知道死的是属兵还是精兵?” “我当然知道,”任平生道,“这次去草原,各个部落衣着、标记、马匹烙印都完全不同,你看这里——”他指着军报上简易画出来的印记,道,“这块圆形中间是狐狸,是薛延陀部落的图腾。这个是没有腿的神鸟,是贺谷部落的标记。这个是好像一片雨点的实际上是狼牙,速离部传了几个首领,就加几颗狼牙。而西瞻本部的士兵是以鹰为标记的。你们看看,缴获的东西里面,鹰旗才有几面?最多死了一万人,都是其他山毛野兽……嚯!狐狸最多,薛延陀部这次惨了!恐怕死了两万人上下了。” 借刀杀人?为什么?任平生去杀这些西瞻部属有目的,忽颜想杀他们,为什么? “我明白了!”青瞳和元修一起叫起来,又一起停下口。任平生沉默一下,叹道:“我也明白了!” “真狠哪!”元修牙疼似的抽了一口气,“对仇人狠的人我见过,对自己也这么狠的,当真没有见过!” 他忽然兴奋起来,道:“好了,阴谋是阴谋,但没有针对我,这便行了。只不过事情没有忽颜想得那么便宜,这些部落番兵我要,他本部的精兵我也势在必得! 他存了消耗部属的心思,就必须要保存自己的实力,不会选在涉州和我军决战。既然如此,我们这二十万军队也没有必要赶去涉州助阵了,不如直接堵在云中,等他自投罗网。” 青瞳的脸颊抽搐了一下,随即狠下心肠,若是半年前,西瞻军没有侵入中原的时候,她还不会想要赶尽杀绝,她只想要这些侵略者离开大苑的土地,不要骚扰大苑的百姓! 但是现在,这些人罪恶滔天,罄竹难书!就算把他们每个人都留下来,也不足以赔偿大苑失去的人命。并不是大苑人多,死了些就无所谓的!她若是不竭尽所能,给西瞻人留下足够深刻的印象,如何对得起这半年来受苦受难的中原百姓?如何能让这些胡人下次挥鞭南下的时候,不停下来仔细思量一番? 阿苏勒,我关心你的安慰,可我不能爱屋及乌关心你的国家!因为两者对立的时候,我更爱自己的国家!换成是你,也必定会这么做! “来得及吗?”她问. 青瞳之大容天下(出书版)_分节阅读_79 元修迟疑片刻,道:“我们加紧行军,应该来得及。我想西瞻那些部落连着死了这么多人,未必就没有察觉,至少短时间内,忽颜不应该能指挥他们出死力进攻了。” “好吧,传令——每天晚上少歇息一个时辰,中午少歇息一刻钟,每一队派几个熟悉行军的老兵带着,让教程加快一成。急速行军,绕过涉州!” “急速行军,绕过涉州!”军令在苑军营地以号角的方式吹响。 第二天刚刚泛白,士兵们就在各级将领的催促下,快手快脚地收起营帐,在走惯了急行军的老兵带领下,不知不觉加快脚步,向北方一路疾行过去。 不出元修所料,之后几天,驿道上传来的消息多半是胶着状态,甚至苑军还接连在涉州吃了几个小亏,将云长郡周围的几个县乡丢了。因为元修下令是当受不住的时候及时迁移人口,所以百姓的伤亡并不多,但是士兵为了掩护撤退,伤亡却不小,财产损失更是没办法去计较了。 如果一切顺利,忽颜这二十万军队,就要全留在大苑境内了! 可是,这个世界上一切顺利的事情是很少的。就在元修松了一口气的那个夜里,又有一个重大的好消息被哨兵连夜送进去——继洛川大捷以后,大散关又一次留下足足一万七千敌军的性命!前前后后,西瞻二十万大军减员接近八万,已经只剩十二万人。 “大散关胜了?”元修跳起来,直冲到那探哨眼睛前面,喝问,“什么时候的事?” “两天之前!这封军报是快马加急,昼夜不停地送到的!”哨兵大声回答,自豪得很,“远佫礼将军身先士卒,以身诱敌,终于将敌军团团围住。远佫礼将军身中三箭仍不退却,终于取得了一场大胜!”他也是出自元家军的,远佫礼胜利,他同感光荣。 “他妈的!怎么胜得这么快?这才三天!三天!远佫礼这个王八蛋,该你拼命的时候不拼命,不该你舍命的时候你玩命,老子就不应该手软,你丢了陈平关就该将你掐死,不用留你现在留你现在去玩命!你他妈的怎么没真去死?” 看着自己家一向风度翩翩的大帅一边毫无顾忌地骂着脏话,一边手忙脚乱地将衣服往身上套,那哨兵惊愕得长大了嘴,一时间无言以对。连日来都是坏消息,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天大的喜讯,他不顾元帅正在休息就上报,不就是为了让元帅大大高兴一番吗? “你堵在我的床边做舍命?让开!速去报告陛下,再……再把相国也叫醒!”元修穿好衣服,静下心来,道,“你跟陛下说,我安排一番,随后就到!” 十八拖延 等元修来到中帐,萧瑟已经来了。青瞳指了指椅子,道:“坐吧!” “坐不住!”元修怒气冲冲地道,“这下忽颜高兴了,西瞻军已经不足十二万人,其中西瞻本部精兵却还有八万多,其余部落加起来只有三万,已经不足虑,他肯定已经拍屁股走了!现在消息还没有传过来,我敢保证,明天再去看西瞻营地,一个孙子也没有了!” “你这样来回跳,就能把西瞻人留住看你耍猴?”青瞳皱眉斥道,“坐不住也不要乱走,我看了头晕!” 元修站住不动,见另外两个都是坐在的,不方便说话,于是冲青瞳随便抱拳施礼,意思了一下,自己也气呼呼坐下了。 元修贵族出身,平时一直表现得像个懦将,指挥作战的时候也要带着三分潇洒,如果不是在青瞳面前实在轻松,也不会如此失态。 不过呢,从这里就能看出,元修虽说已经是侯爵了,却是暴发户。如果是大苑有几百年底蕴世家出来的子弟,养气功夫必定十分到家,别说当着人,便是屋子里一个人也没有,自己照镜子也会心平气和,哪会像他这样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青瞳不在意这个,她自己出身皇家,但因自幼给王充容放纵着长大的,也同样没有这等养气功夫。 “元修,你派人说你要先去安排一番,你安排什么了?为什么把萧瑟也叫醒?” “臣将军队重新整合一下,命精兵和骑兵在前,普通士兵和役夫殿后,如果陛下赞同,臣就连夜带着精兵先行,快快绕过涉州去拦住西瞻人。” “且慢!”青瞳眉头皱了一下,伸手拦住元修,“役夫带着补给辎重,这么大规模的行军,没有役夫跟随,前行部队是很危险的。再好的精兵没有饭吃也会变得毫无战斗力,你还打什么仗?” “这就请陛下留在军中指挥,粮饷接济事宜就麻烦相国了,你们随后赶到。我算了,我最多也就比大军快七天时间。精兵和骑兵可以随身尽量多带些干粮,支持七日无妨。之后你们就赶上来了,援军和补给就都有了,还怕什么。万一有困难,我还可能在沿途郡县调拨物资,这个也需要相国协调。” 青瞳心动片刻,终于还是摇了摇头,“精兵能随身携带多少补给?这样不带辎重孤军深入,几天之内解决不了敌人你就大大危险了。” 元修道:“这一战定然是速战速决的!乎颜没有走我们预定埋伏的路线呢?若是他不急着回去,要再留在涉州深入战斗呢?随便什么事情都随随便便就可以拖上些时日。或许他拦不住你,但是精兵你都带走了,剩下的士兵和役夫我不保证不被他用什么办法拖住,那就不能及时给你们送补给。那我们这些精兵都将面临断粮的危险,恐怕就要断送了。” 元修眉头紧皱,道:“那也只是无功而返,谈不上断送。陛下,其实你说的这些我也想过了,此刻疾行突击的确困难重重,但死马当活马医吧,眼看着大鱼就要脱钩,不做最后一番努力,我始终不甘心。” “没你想的那么容易。”青瞳道,“你我都知道,关中军人数虽众多,却都是各处征调而来,实战能力并不太强,这些精兵还是你依据新政调整部署之后训练得来,体质和作战能力过硬,心理可未必过硬。他们高高兴兴地去伏击,那是建立在对你极大的期望之上。等了多日还没有和敌人交手,士气想必低落。 “粮食都快吃完了,又加上士气低落的士兵,只要被兵行险招来一次伏击。他们看到敌人最先想到的,肯定是你这个主帅料政失误了!你别看我,这是事实。士兵的士气很大程度看你的本事。他们不会去想,路有那么多条,要绕到敌人面前去拦截,栏不着是很正常的事。要是士兵都有这份冷静,他们都能当将领了。你带着没有食物补给也没有士气的所谓精兵,遇到只有踩着你们尸体才能跑出生路的西瞻士兵,能是无功而返那么简单吗?” 元修越听越是沮丧,终于叹了一口气,心中承认她说的是事实,却道:“现在情况就是这样,如果我们出奇兵,有可能无功而返,有可能将他们顺利拦住,也有可能被他们吃掉!但是不出奇兵,那就只有一个可能,让他们平安离去!西瞻人在我们大苑折腾这么久,我一直没有机会下手,如今好容易等到冬天,等到他们内部开始混乱,我忍了这多久才有这个机会?现在他们才伤了点皮毛就要走,我实在不甘心!让我去吧,哪怕是马革裹尸,我也死而无憾!” “什么马革裹尸死而无憾?”青瞳怒道,“你是四十万大军的元帅,你真要马革裹尸了,不知道有多少将士要为你陪葬。” “那怎么办?”元修道,“就让他们大摇大摆地走了?” 青瞳叹道:“那也没办法,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个世界上的事,算起来还是不如意的多!” 元修思虑再三,终究是没有好办法,心中十分烦躁,嘟囔一声:“这回西瞻人全身而退,足可以解去聘原之危,有人要高兴了!” 青瞳瞳孔慢慢收缩,定定看着他,“元修,你怎么又来了。”她的声音没有特别下沉,脸色也没有特别阴沉,却让人觉得帐篷中的空气都一沉,顿时寒冷了不少。 元修心脏不受控制地跳了数下,心惊胆战,干笑,“臣是说,忽颜要高兴了,他能几时回去,肯定高兴的。” 青瞳看了他好一会儿,才转移眼神,淡淡地道:“我很乐意看见他不高兴,只要你有办法。没办法的时候,不要乱发脾气!” “臣没有发脾气,真的,臣本来想说的就是忽颜会高兴了。”元修摆着手退后一步。 青瞳皱眉,“你还是别和任平生经常待在一起吧,光学会了他的无赖性子,又学不来他的光棍气魄,他开玩笑时可笑,你开玩笑时可气!元修,我念在与你相识与危难,再最后和你确定一次,绝对下不为例!西瞻这二十万军队,我和你一样,非常想把他们全都留下来!” “元修。”一旁一直安静的萧瑟突然开口,“我不曾带过兵,但是看过许多兵事战役,奇兵虽然被人津津乐道,但那都是在没有办法的前提下,现在我们已经占据优势,没有必要冒这么大的风险!我赞成陛下的意见,要走得稳稳当当,全军一起走!” 元修有气无力地看了他一眼,“全军一起走,来不及!我的相国大人,你说这个没用。” “如果我有办法,让他来得及呢?” 青瞳和元修的气场同时破了,一起惊愕地看着他。 如果是别人说这话,他们只当是胡说,可是萧瑟轻易不言,言必有中,他是从来不胡说的! “相国?你真有办法?”元修这一声相国叫得毕恭毕敬。 “议和~”萧瑟淡淡道。 “议......议和?!”元修和青瞳互看一眼,“现在?这个时候?和西瞻人?”三个疑问一句比一句问的声音大。 “不错!”萧瑟沉声道,“我们已经可以确认,忽颜是知道聘原被围困之事。设想一下,聘原岌岌可危,其余部落的属兵也就罢了,为什么西瞻本部那十万精兵竟然稳如泰山?不争不抢、有条不紊地拦阻援军?要知道,西瞻那十万精兵都是聘原周围的禁军,他们的家小、资财都在聘原城中,得知聘原被围,别人不紧张,他们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所以,只有一个可能,聘原被围的消息,忽颜一定用严密手段封锁了,这才使得三军士气不倒。可是他要撤退,问题就来了。没有足够的诱惑,即便是忽颜也不能命令那些部落属兵白白送死,而我们在涉州损失是有限的。我想,所得财物。忽颜一定全数给了那些部落属兵。连番攻打抢掠,西瞻本部的士兵既然保存了实力,那就是没有多大的功绩,也就应该没有分到足够的财物,前面可以说是为了平衡,西瞻本部的士兵听从自己主子的话,甘心情愿当辅助角色,一定是忽颜对他们有更大的许诺。可是突然之间,忽颜丢下一切,要撤军,许诺给自己士兵的东西不能实现了,士兵怎么会不心生疑惑? “自然,他可以用权威强势命令,他是皇帝,那是西瞻本部的士兵,对他的命令必然是无条件执行的。但是这么做必然会影响士兵的士气,士兵们一路走一路必定在想,这么急着赶回去,是为什么?忽颜如果不及时给他们个明确的解释,这时候若是将聘原消息传出来,哪怕添油加醋,直接说聘原已经失守,西瞻士兵难免也信了。 ”忽颜此人乃是枭雄,不会看不出这样做的不利之处。所以,我猜,北褐入侵、聘原被围的消息,他过不了几天就会更三军讲明了。 “如果我是忽颜,我会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不知不觉甩下那三万多属兵不理,自己带上本部士兵疾行回国。出发之前,我会和他们说这是一次军事任务,但是走在路上,我便会对三军将士说,我们要回国了,因为我们的都城聘原,此刻正被北褐军队层层包围、尽力攻打。但是不用担心,振业王已经带着三万人,和城中的二皇子里应外合,将局势稳定住了。只要我们能及时赶回去,就一定能让北褐军队进不了聘原,就能保全他们每个人的亲人、财物。士兵们的父母妻儿都在聘原,他们必定会不顾一切往回赶。身处无法回头之境地,士气会比什么都振奋!谁拦在他面前,他们就会和谁拼命!所以元修,你若是真的带精兵拦截,即便侥幸叫你堵住了,几万人对上忽颜红了眼睛的八万多士兵,那也很可能给人添士气去了。只有全军压上,从容布置,才有胜利的希望。” 元修认真思考i,终究还是觉得他说的有理,可是,这和议和有什么关系?他忍不住开口问道:“相国,你刚刚说议和,还有什么比聘原对他更重要?你用什么条件,怕也不能吸引西瞻人为之停留吧?忽颜根本不会答应议和!” “这就是选择时机的问题了。我们抢在忽颜将聘原消息宣布之前,忽颜是不会愿意,但是那些受了重大损失的部落,岂能不怦然心动?我军刚刚在大散关胜了一场,但是总体来说,还是败多胜少。短时间内,谁也不能说两军谁能最后获胜。京都和我们随时可能开战, 青瞳之大容天下(出书版)_分节阅读_80 这个消息是瞒不住的,早就该传进周围几个国家的耳朵里。那些草原部落也会或多或少地听到一些。我们可以放出风来,说京都异动,我们急着回去争夺权势,没有余暇时间和他们僵持了。这个借口天衣无缝,由不得他们不信!” “同样是因为短时间内胜负难料,所以我们议和,在条件上不愿意放得太轻松,也就情有可原。聘原是西瞻的都城,和这些部署没什么关系,他们又不心疼,哪怕这个时候忽悠对他们也说出聘原被围之事,他们也绝对舍不得马上可以白白到手的东西,他们会有各种办法劝说忽颜接受议和。他们会为了怕大苑知道他们很快就要撤军就不给他们好处,而严格隐瞒聘原的消息,他们会多长出一双眼睛似的帮我们监视着西瞻人的动静。一切只为了议和能够顺利进行,能让他们得到足够的好处。只要议和开始,哼,历史上你听过议和时商讨利益,有几天之内就能解决的吗?” 元修大喜,“对!以那些部落的贪婪之性,听到我们打算议和,必定舍不得走。我们可以派个使臣去,用大量财物刺激他们,一天拖成三天,三天拖成五天,等我们调兵北上布置好了,给他们重创!就算答应一座金山,他们找谁去兑现?” “来得及吗?”青瞳问萧瑟。 “大散关是一天之前战败的,收拾残局也得一日半日。元修一直让人盯着西瞻的大营,至少到昨天为止,西瞻本部士兵和三万属兵是在一起扎营的。忽颜想甩了他们自己走,必定要骗他们,说自己率军给他们开路之类,那也要筹划个一日半日才像那么回事。所以我料想,聘原危机的消息他应该是几天之后在路上说,现在还没有人知道,使臣只要能在一夜之间赶到,明天中午之前出现在忽颜的营帐就绝对来得及。” 青瞳不禁看了看帐中的沙漏,此刻已经过子时了,到明日午时,只有是一个时辰。好在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已经是涉州边境,距离大散关百余里。快马一夜之间到达并非难事,若是有胭脂砚台那样的好马,更是一个时辰就能到了。 十九 密谋 西瞻营地扎在涉州高辰郡外围,月色笼罩下,像在帐篷顶上抹了一层黄油一般,一座座都发着幽黄油润的光。 中军大帐里面没有点起蜡烛,帐外站着十几个军官。人的脸色在月光下是惨淡的蓝白色,人的表情也是惊骇欲绝,如同一群没有投胎的鬼魂。没有一点声音发出来,整个帐中一片死寂。 就在今天中午,他们才刚刚得到一个好消息,大苑竟然派来使臣求和了。这场仗实在打的太久了,即便是一向喜爱战争的西瞻人,也已经厌倦了。他们喜爱战争,是因为在草原,征战几乎是获得优越生活的唯一途径。而打到对方求和,则是征战的最好结果。 到了议和这一步,通常都是中原人没有别的办法了的时候,每一次他们都会做出很大的让步,这意味着不需要拼命就能获得足够的金钱、足够的物资、足够的美酒。 今晚大家都喝了不少酒,人人都喜气洋洋地睡下了。谁知睡到三更天,最香甜的时候,却被中军帐的亲兵粗鲁拍醒,命他们不许声张,一定是件十分秘密的大事。 “北褐入侵,聘原告急!” 这的确是大事了。八个字便将十几个军官全惊得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如果当中坐着的不是皇帝,估计大家会上前扯着他的领子问,你做噩梦了吧? 忽颜静静地坐在帐中,他目光在这些人脸上慢慢扫过。这些穿着正规军装的人,都是西瞻本部的将领,从出兵以来,忽颜为了以示公平,军事会议都是召集全部部落代表一起开的,这样摒弃其他部落,暗中进行会议还是第一次,所以要做的这般严密。 大将何必住承受不了帐中压抑的气氛,终于开口说话了,“陛下,既然聘原危急,那白天您为什么一口就答应下来,同意和大苑议和?那个大苑使臣说话啰啰嗦嗦,他什么主也做不了,什么都要回去请示,咱们现在哪里有等他来来去去的时间?聘原若是有失,我们的家人、族人,岂不都......” 忽颜斜睨了他一眼,在月色下,他的眼睛是狼一样的幽绿色。何必住心中一寒,不敢再说了。 另一个叫福合格禄的幕僚上前施礼,道:“陛下,再多的金子也有地方要放,再多的牛马也要有地方养。如果我们的家都没有了,我们就是拿到再多的东西,又有什么用呢?陛下不应该答应和大苑人议和,应该急速回去。” “不答应?”忽颜冷笑一声,“今天帐中的情形大家也看到了,那些个俟斤,哪一个不乐得眼睛都眯起来了?他们的眼睛已经被黄金迷住了,我说了不答应议和,他们能同意吗?” 另一个叫辖下的将领上前一步道:“各位安静一下,末将觉得陛下的做法很对,眼下我们急着撤兵,大苑也急着撤兵,就看谁先沉不住气了。多拖大苑几天,就能拖得他们多拿出些东西来!就算现在回去,没有个一两个月也回不到聘原,就差这几天的功夫了吗?如果我们沉不住气,匆匆撤军,万一大苑看出便宜追上来打几仗,不但同样要耽搁时间,我们还什么也得不到!所以说,还是陛下深谋远虑。” 他笑容满面的望过去,却见忽颜阴沉着一张脸盯着他,辖下心中一惊,虽然不知道忽颜为何生气,但是明白自己这番马屁拍在马脚上了。 忽颜等了很久,见帐中再没有人说话了,才冷冷的道:“你们别再妄想了,大苑不会真的拿出一个铜钱,他们这样做的目的,只是为了拖住我们,哼哼,我今日出言试探,要了云中三个郡的土地和足以将大苑整个财政都压垮的钱财,那使臣居然没有当场反驳,说什么做不了主,要回去请示!他竟然是使臣,心中肯定有个大体的数目,面对这么离谱的条件,他不能做主同意,难道还不能做出反对么?我敢说,如果大苑真心想议和,他回去请示这两个条件,足以让大苑皇帝将他脑袋砍掉了。” 帐中几个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今天白天忽颜说出条件的时候,连他们自己都被这个数目吓呆了,只要有这个数字的十分之一,那也是做梦也想不到的庞大收获,尤其是看到大苑使臣面上故意露出为难之色,却迟迟疑疑说要回去请示,这些人都觉得大苑是真的急着退兵,这样的条件似乎也有答应的可能,即便不答应,或者只答应一半,三分之一,那也足以让所有人都血脉喷张,被说那些部落不舍得,便是他们,也很难舍得。 “陛下!”福合格禄迟疑道:“我听说中原有一句话叫做‘攘外必先安内’,现在他们内部出了问题,皇位都叫人占了,没有心思再和我们北疆争夺,那也合情合理。别说三个郡的土地,昔日他们大混战的时候,不是曾经有一位皇帝不惜自称儿臣,将相当于大苑十六个郡的富饶土地都献出来了吗?十六个郡,目前大苑最大的州府也才下辖九个郡,那个皇帝也给了。” “那个皇帝会给,这个皇帝肯定不会给!你们要等,等来的只能是她的屠刀。”忽颜冷笑一声,他曾被大苑这个皇帝,在大庭广众之下将一杯酒泼在脸上。这样的遭遇,一辈子只此一次!他对这个皇帝,还不了解吗? “我敢说,一日之后,使臣重来,必定说个异常低的价格,等我们不满,和他争执,他再退一步,还要回去请示!如此三番两次,就让我们傻傻的等在这里。” 忽颜冷笑道:“不真的给我们东西,却又来议和,你们说,苑人除了想拖住我们,还能有什么目的?” 何必住问道:“为什么拖住我军?难道…….苑人也知道聘原的事情了?” 忽颜脸色沉重之极,缓缓道:“恐怕……是如此了。” 青羽来传信,是说了第一只黑鹰很久没有消息传来,恐怕是出了意外。但是算算日子,这个意外也是在西瞻境内出的,不应该会让苑军知道。忽颜再往坏处想,也想不到黑鹰居然刚好被苑军打了下来,只不过种种迹象表明,苑军即便不知道聘原之事,至少也明白西瞻国内是遇到事情了,明白他们要急着回去。 忽颜暗自叹了口气,他用那么多部落士兵舍命猛攻,自问没有露出一点要走的迹象,可是这一番苦心并没有瞒过大苑,他们还是察觉了。从萧图南居然将青瞳私自放走之后,忽颜就开始关注这个女子,他并没有敢对她掉以轻心,已经十分小心了,却还是没能顺利实现撤军计划。 尤其是最后这手议和,玩得简直阴险至极。现在近十三万士兵混在一起,原本忽颜明天就打算以部落属兵损失过大为借口,让他们留守。调自己本部三万人,让儿子萧定西带领佯攻下一个目标,随后再传来萧定西遇险的假消息,自己带着剩余五万人前去支援,只要将那个攻打目标设在半日路程以外,他们就可以无声无息的消失,留下的近四万属兵在十几万人的营地里,正好可以掩人耳目,替他们混淆苑军的视听。 如今议和得人来了,他要再打仗就没有借口。毫无理由地调兵出去,部落属兵怎么可能察觉不到不对?若让他们知道自己前面的安排,不用苑军来打,西瞻大营中自己就会上演一场全武行,八万精兵对这不到四万属兵虽说有把握,但是只要有消息传回草原,他们回去的路上也就步步荆棘了。各个部落在大苑的士兵还有不到四万人,可是他们部落中的人口加在一起,却四百万也不止。以草原民族的剽悍,这四百万人即便都是女人孩子,要吃下这八万士兵也是毫无悬念的事情。 “陛陛….下,”何必住咬咬嘴唇,还是实在忍不住,终于将心里的话问了出来:“苑人都知道…..这,聘原被困的消息,您知道多久了?” “一个月。”忽颜淡淡说道。 “什么?”何必住跳了起来,“一个月,您现在才说出来!”他意识到自己这种口气对皇帝是不敬的,放低声音:“那我们选段时间,打那个陈平关赫连堡什么的,是为……” “我知道你们都很疑惑,只不过你们别忘了,聘原是你们的家,更是我的家!最关心西瞻命运的人,是我!”他淡淡道,“记住这一点,萁他的事,我让定西给你们讲。” 说着,他就慢慢踱进中帐,走进夜色中。帐子里所有的将领都像中了魔咒一般,眼光锁着这个瘦弱、衰老,却不乏睿智和英勇的老人。他的身躯枯槁伶仃他的步履老态龙钟,可是帐中几员将领却都肃立在那儿,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越是年纪大、有家族背景的将领越是明白,眼前这个看似迟暮的老人,到底有多么厉害。 西瞻建国有两百间,只有他才将疆土扩大了,而且是整整扩大了一倍。那么多部落臣服西瞻,却一直是各自为政,只有到了他这一任皇帝,才通过联合、打压、扶持、离间等等手段,让各个部落对国家的依赖越来越大,可以说直到现在,各个部落才正真意义上掌握在皇室的手中。 草原乃是物竞天择的地方,有多少狼群,就有多少狼王,他能被那么多狼王心甘情愿地臣服,岂是容易的事? 二十追击 忽颜缓缓走出去,夜晚的风吹在脸上凛冽刺骨,却很适合他现在这具越来越燥热难耐的身体。塞斯藏说,当他睡觉再也盖不住被子的时候,就是内脏再也抵不住阳气煎熬的时候。然而,他现在几乎连衣服也穿不住了。他知道,属于他的日子已经不多了,但是他已经知足,内功真是歌很奇特的东西,硬生生为他增加了一年多的寿命,并且能让他在倒下前的最后时光,都维持足够的精力和尊严。否则,早几年他就应该缠绵病榻无法起身,而现在,他的坟墓上方,应该已经长满了青草。 离得远了,帐篷中的声音变得含糊不清,再走几步,就听不见了。忽颜不关心争吵的过程,结果只能是他想好的。就让儿子和这些将领说明一切吧,他们不管多惊讶或者不满,还是会执行命令,这次带来大苑的将领,都是很忠心的,这一点忽颜并不担忧。 忽颜看上去悠闲得很,还和远处一个毫不知情的哨兵温和地打了个招呼。从外表上一点也看不出,他正面临什么样的困境。 忽颜还是慢慢地向前走,唇边甚至露出一丝微笑。的确,这一次西瞻遇到了很大的危机,一方面是因为他遇上了歌同样不可小觑的对手;另一方面,却也是由于他扩张得太快,埋下了许多隐患的缘故。可以说,这些隐患现在不发作,迟早也要发作。 危机和机遇向来密不可分,这也未必不是一个将隐患拔出去的机会。这个老人一边走,一边想,步履虽然沉重,但是一步一个脚印,扎实之极。 第二天一早,忽颜就“病了”,只剩下萧定西和部落俟斤们周旋。 忽颜病得并没有引起怀疑,突如其来的好消息让所有人都精神亢奋,一个七十多岁身体 青瞳之大容天下(出书版)_分节阅读_81 本来就有病的老人,高兴了喝点酒,多耗费些精神就生病了,这很正常。 看来忽颜病得还不轻,连第二天晚上,大苑的使臣赶回来,他都没能起得了床,还是萧定西和薛延陀部落的赴离共同接待的。 大苑使臣回来之后,倒是没有把价格压得很低,只是提出用一些十分笨重的原木、铁矿石等物代替部分钱财。草原钢铁稀缺,但是弓箭马刀又都十分需要铁,铁在草原的价格是中原的三倍以上。每个部落每年都要为铁付出大量代价,这个铁矿还真的让大部分俟斤都心动了。只可惜草原的冶炼技术也不够过硬,要不是大苑提供的是没有经过冶炼的铁矿原石,给他们也是炼废的多,这些俟斤几乎就答应了。 但是,数额这么庞大的铁矿大苑都舍得拿出来,再挤压一下,说不定他们就能拿出更多!人人的眼光都变得贪婪无比,条件越发提的苛刻。 大苑使臣果然不出忽颜所料,一句要请示,就将议和的日期又定在三日以后了。 就在西瞻人贪婪地等待之时,元修所率领的大部队已经悄悄绕过高辰郡,堵在高辰与上扬郡的必经之路上。 探哨和斥侯严密观察着西瞻大营的消息,源源不断将西瞻人的一举一动报告过来。忽颜此刻一定焦头烂额,至少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成功甩脱那些红了眼睛的属兵。萧定西还是在和使臣翻来覆去地谈着条件。营地里每天还是人影憧憧,大概是议和让他们放松了情绪,士兵走出帐篷往来穿梭于营地的还更多了。元修命斥候加倍小心,离得远远地盯着就成,避免和敌人碰面。 网子已经织好,剩下的就是等待了。等忽颜想出什么办法,终于甩掉累赘,急着撤军的途中,正好一头扎进苑军的包围。如果能在撤军之前,再和他们自己的部署死战一场就更理想了。 元修在这边设想得很美好的时候,突然得到了一个十分意外的消息,涉州偏北一户牧民在雪地上发现大军行进的痕迹。 那牧民危机意识还是很强的,他给自己家牛羊喂完干草之后,剩余时间没事做,就骑着马赶到十里路之外的里正家,将发现大量马蹄印记的事情报告了当地的里正。里正报告给乡正,乡正报告给县令,县令报告给郡守,再由郡守报告给元修,都已经是两天过去了。 草原风大,一场风过去,什么痕迹也不见了。只能根据那牧民的形容,判断这一大片蹄印应该至少有四五万人才能留下。 元修惊出一身冷汗,一面立即派出大批探马撒向北方大面积寻找,一面不顾暴露危险,命斥候接近还在高辰郡的西瞻大营查探究竟。 一天之后,两队人马先后有了消息。找人的探马沿着那牧民指出的印记,在渍水下游找到西瞻大军的痕迹,河岸边扔着许多云梯和大车。忽颜利用这些他带来攻城的工具,当做渡桥,已经渡过渍水,向西北而去了。 巡营的斥候也同时发现,西瞻大营中,属于部属士兵那一侧毫无问题,属于西瞻本部的那一侧,则只有外围两圈营盘是有人住的,里面大面积都只是空帐篷而已。西瞻本部的一多半,近五万军队,便凭空消失了。 外面这三万多士兵每天走出来,给人营中很热闹的错觉,加上萧定西每天匆匆来去,忙得很。不管是西瞻的属兵,还是一直引颈期盼的苑军,竟然没有一个人发觉忽颜是什么时候走的! 算算时间,只有他第一次见到使臣的当天夜里就及时撤走,这才有可能在元修大军赶到之前脱身而去。元修,他拦截的位置倒没有错,只是时间不对,两天前忽颜便带兵从这里走出去了,他带着大军紧赶慢赶、小心翼翼地扎营苦等,都成了笑话了。 忽颜竟然走得如此果断,竟然弃接近一半的士兵不顾,竟然抛弃他自己的儿子不顾,就这么毫不犹豫地走了! 元修恨得牙齿发痒,却也不得不承认,此人当真是一代枭雄。 “怎么办?”他问身边的萧瑟。 萧瑟眼睛眯成一线,咬着牙齿命令道:“追!” 元修心中一喜,他很想追,正怕萧瑟不同意。他假惺惺道:“相国之命,自当遵从,只不过,离那牧民发现痕迹,到渍水渡河,忽颜已经抢到了三天的先机。他麾下又全是骑兵,现在追击来得及吗?” “来得及!”萧瑟沉声道,“忽颜为了悄悄撤退,不能弄出太大的动静,他的士兵不可能每个人带着两匹马替换行走,而我军马匹不少,抽出一部分精兵,让他们两马交替完全可以做到,速度顿时就会比他快了不少。且忽颜没有携带足够的帐篷之类,连日行军,必定困乏疲累,行走速度难免慢下来。最近几天就会又有一场大风雪,这里也是草原,雪地之中方向辨认不易,且这是大苑的土地,西瞻人总不会有苑军对地形更熟悉。除非老天帮忙,我不信他一点路也不走错!他们只需要在什么地方走错一段路,我们就一定能追上。” 元修大喜,这正是他心中所想。此去云中呼林关,还有八百多里路,现在急追,能追上的希望还是有的,不管追不追得上,总比站在这里白白气死要强。 “既然如此,请相国在此等候,我带兵追击!” “不!”萧瑟摇头,“我要同去!” 元修吃了一惊,眼睛几乎要情不自禁溜问他的右腿,好在发觉此举大为不敬,强自忍住了。萧瑟却好似知道他的意思一般,淡淡道:“瘸子也一样可以骑马的,我骑马的速度并不比任何人慢,你可以试试看。” 元修干笑一声,道:“既然如此,那就一起走吧,只是陛下那边……” “由我承担!”萧瑟道,“就说是我命令追击的。” 青瞳还在另一处高辰郡的南方埋伏,他们一南一北,本来是做包围网之用。现在请示她再追击显然已经来不及了。每迟疑一刻钟,敌人的身影就会远去一点距离,这次不能及时拦住,今生恐怕再也没有机会了。 “好!”元修霍然起身,喝到,“立即拔营,第二军、第四军战马给第一、三两军。只带粮草武器和必要的御寒物资,帐篷来不及就不要拆了,马上向渍水方向,渡河追敌!” 青瞳之前的确说过不可以追击,但是情况已经不同了,现在忽颜身边只有不足五万人,和近三十万人大不相同,这不光是人数上的差距,还是士气上的差别。能舍掉近一半的兵力,舍掉儿子,他的目的就是为了将剩余的士兵带回西瞻,既然这样,他就会想尽一切办法保全实力! 当然,元修知道自己也有料错的可能,但是即便错了,自己抽调一半人手也有七万人。而且这是自己的地盘,只要拦住他们一时,援军就会源源不断赶来,天时地利人和,无一不是利己不利敌。十三万人的时候不敢追,难道不到五万人还不敢去追吗?那他不如真的回家养老算了。 元修又叫过一个斥候,沉声道:“派人尽快向南边走,将这个消息报知陛下,就说相国命我追击,留在高辰郡那七万人,就请她继续袭击,避免萧定西带着剩下的人逃向北方,使我腹背受敌。” 一连串的命令发布下去,整座军营立即沸腾如潮。只见一个个士兵奔跑着整装,纷纷骑上战马,在探好路的斥候带领下,用最快的速度离开营地,向渍水方向狂奔。 另一队没了马匹的士兵也没有休息,他们好生将营地整理好,跟着前军的痕迹步行压上。他们当然追不上敌人。不过前军如果追上敌人,必定要混战一番,他们随后赶上,便是一支强有力的援军,一样能起大作用的。 二十一 谋敌 收到元修报告的时候,青瞳也同样大吃一惊。西瞻人鬼魅一般的行军,她领教了多次,却仍旧毫无办法。这一次居然还在她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时候,近三分之一的大军平白消失无踪。 她对于元修出击仍有些不放心,元修一心想把西瞻人全歼,这她是知道的,所以特地将萧瑟派过去压制他,以萧瑟的谨慎细致,她就放心多了。可是如今元修说萧瑟也同意追击,难道真的有那么大把握? 不管她放心不放心,现在要去拦截,也肯定是来不及了,只好如元修所说,首先解决高辰郡敌营,免得敌人向北撤军,使元修腹背受敌了。 营地里还有七万军队,其中接近四万部落属兵都在这里。忽颜这等于是让她给他收拾残局。因为判断这个网子的北方应该远比南方承受压力大,所以她将十五万人给了元修,她手中现在只有五万人。近在咫尺的大散关洛川等地还可以调来五万士兵,一共十万人。 青瞳苦苦思索着,十万苑军堆上西瞻七万多士兵,看起来是苑军占据优势,但实际上西瞻军的战斗能力远不是苑军可以比得。现在没有关口可以凭借,要在草原上打突袭战和阵地战,苑军几乎没有胜算。 何况青瞳的要求还更高些,这一仗,她不但想打胜,还想以尽量小的代价打胜。忽颜此举明显是拿她当枪使,用她的军队替自己扫清障碍。可是她又能怎么样?放过属兵?笑话,这些部落属兵杀的人一样不少,如果只是因为他们也被算计了就放过他们,那西瞻聘原还被围攻了呢!同样怪可怜的,大宛还不如好心肠到底,将西瞻本部的士兵一并放回去吧。 好吧,青瞳心想,我就用最小的代价拿下你们吧。你拿我当枪使,我就给你当一回枪!可你不是也被迫留下三万多本部士兵吗?等打完了再看,我们谁划算! 她眉头渐渐舒展,“张峰岚,你立即通知各营副将到中帐来,我们今晚就出动!” 在一旁已经等待多时的张峰岚问到:“陛下,还没用发出调兵命令,今晚出动,大散关等处的守军恐怕无法及时赶到。” “不必了!”青瞳道,“快马去通知元恪礼不用来了,我另有任务给他!” 张峰岚吃了一惊。“我们只有五万人,还是辅兵为主。” 青瞳轻轻一笑,“五千人都够了!” 萧千秋是西瞻本部一个统领,也算萧家皇族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可是他并非依仗这点几乎没用人能证明的亲戚关系登上统领之位的,他有一身出类拔萃的武艺和草原人稍有的敏锐细致。 夜色笼罩了营地,萧千秋还带着一堆侍卫,严密守卫着兵马营外围,既要防备营地外的苑军,也要防备不远处的友军。他明白自己的任务有多么的重要,所以他一刻也没用松懈,夜深之后仍旧出来巡视一圈。 走过一处暗桩所在,他沉声道:“鹰飞。” 夜色中传来一声回答:“草长!” 萧千秋点点头,继续前行,路过又一处暗桩,他又低声道“鹰飞。” ”风起!”躲在阴影中得暗哨对出口令。萧千秋满意前行,一队队来回巡视的士兵固然是一道防线,这些躲在暗处不被注意的暗哨更是防不胜防的耳目,也是他布防的一个有效方法。 走到自己本部营长和属兵营长交接处的外围,他又低声道:“鹰飞。” “日暮!” “啊!”砰! 两声回答一前一后发出,萧千秋霍然转身,拔刀出鞘,喝问:“怎么了?”一挥手,身后士兵立即左右分开,做好了战斗状态。 暗处传来含着痛楚的声音,“我摔了一跤......好疼!” 萧千秋好气又好笑,白白吓了自己一跳。又听呻吟呼痛之声不绝,他皱眉道:“难道摔断了骨头?”带着一队士兵,向那暗哨所在走去。 迎接他的是一个雪亮的枪尖,噗的一声迎面刺来。萧千秋本能的挥刀一劈,那杆长枪却突然收回,黑暗中只一闪,枪尖已经从一尺远的地方重新毒蛇般噬出。枪尖已经带着噗的一声响,刺穿了他的咽喉。 临死的时候,萧千秋才想起,刚刚是先传出惊呼,之后才有重物倒地的声音。如果是摔跤,应该先倒地后惊呼才对。 “敌袭!敲警报!”那一队士兵叫了起来,可是刚叫出两声,黑暗中迅速扑出无数条幽灵般的身影。这一队士兵最远一个跑出了七步,便和同伴一起,捂着咽喉小腹等要害,倒在地上。无数双脚来到身边,毫不停留地从他们身上跨过去、踩过去,丝毫不管这些人还没有死透,还在微微抽搐。 萧定西并没有睡着,听到自己军中左翼突然传出一阵兵器交击声,心中一凛,他和其余西瞻本部士兵一样,对苑军并不太在意。苑人在他看来只是一群弱小的种群,没有雄关地势弩机壕车等等利器帮助,是没有能力打野战的。两百年来无数次征战都证明了这一点,没见到苑军号称战斗力最强的西北军,在有天下第一雄关骁羁关的地利优势下,依然挡不住萧图南四万 青瞳之大容天下(出书版)_分节阅读_82 铁林军吗? 所以他听到斗争声,第一反应就是想:“难道赴离他们识破了父皇的安排?” 萧定西跳上一匹马,飞快向出发声音的左翼奔去,一边跑一边大喝:“左营人马各守本阵,放下兵刃,不得随意出击。” 左营人马,便是他们营地左边薛延陀部落的兵马。 薛延陀部落此刻比窦娥还冤,他们好端端地睡着觉,突然被一队人马冲进阵中,胡乱砍杀起来。薛延陀部都没有西瞻本部那些明桩暗哨,一直让这些人杀进中阵才堵住厮打起来,刚刚又占了上风的意思,突然听到萧定西跑过来命令他们“放下兵刃!” 他们放下兵刃,潜入的苑军可没那么听话,趁机挥刀猛砍。 夜深沉重,青瞳特地挑了一个要下雪前的阴天出动,天上连一点能照明的月色星光也没有,大风倒是凛冽无比,风声将突袭队行进的声音都掩盖了。那暗哨都没有发觉就送了命,萧定西一个人的声音又能穿出多远?最多靠近他身前十几步的人能听见,后面的人不明所以,见自己前面的兄弟一个个倒下,纷纷拔刀冲上,转瞬间又混战成了一团。 苑军趁此机会边站边走,将薛延陀的士兵向营地另一侧,其余部落的营地引过去。 后军光听见兵刃相撞和喊叫惨呼的声音,只能判断出事前面的兄弟战事不利了。西瞻人彪悍,本就被夜色总突然杀来的队伍弄得莫名其妙,见自己人吃了亏,只管更加凶猛地扑杀,随着敌军的脚步,向其余部落的营地扑去。 等萧定西想到不能光靠嗓子、需要考金鼓传声的时候,薛延陀士兵已经有不少人杀进速离等部落的营地中了。 速离等小部落在忽颜的倡导下,学习了中原人先进的守卫方式,设置了拒马壕沟等障碍物,但是那都是设在营地外围的,与自己友军相隔的地方却只有几面拆在地上的小旗作为分隔。他们原本加在一起是三万人,但是在连番苦战之后,伤亡惨重,加上贺谷部的残兵也只有一万多人了,而且这一万多人还有三成都是伤兵。伤兵被安排在营地的中心位置保护起来,也就是现在最靠近战场的位置。 这些伤病听到打斗声音从内部响起,慌忙起身想点燃火把看看发生了什么事,裂缝中火把不易点燃,刚刚点燃了几根,就看到地上几面小旗都被一脚一个,踩得扁扁的。 最前面的伤病是个队正,见冲到近前的人穿着杂七杂八的皮毛衣服,看着像部落属兵,但都不认识,刚问出一句:“你们是哪个部落……”只见头前冲来一个人用西瞻话答道:“贺谷部落。” 这个队正自己就是贺谷部落的,闻言不禁愣了一下,刚想详细询问他是那个小队的,却见眼前银光一闪,一杆枪迎面搠来。这个伤病只来得及向左一低头,大枪透肩而过,痛得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随后无数人冲过来,只管极力前行,再也没有人打招呼,有阻碍道路的伤病便是一刀劈过。 这队人刚刚过去,后面紧跟着无数人挥舞着亮晃晃的兵刃,向伤病迎面扑来,气势汹汹,直如凶神恶煞! “你们是什么人?”一个伤兵声嘶力竭地喊,“快停下!示警!示警!有人冲营!”最后一句话却是对身后的伤兵喊的。 “是薛延陀人!”一个伤兵突然指着后面跟来不计其数的人叫道,“是薛延陀部落的人!那个人叫阿萨德,我认得他,他是薛延陀部落的弓队长!” 另一个也叫起来, “真的是薛延陀人,后面连着三个我都认识!” 他气急败坏地叫,“ 快向大汗求助,薛延陀部落反了,他们攻打自己的友军!” 一群瘸腿断手的伤兵跑得不快, 叫的声音缺真不小,还有一部分伤兵见到跑得不快,索性停下来和他们咆哮着厮杀,营地早就被惊动了,后面七成本来在外围守卫的士兵帐篷里一个个油灯点燃,从帐篷外部都能看出昏黄的颜色透出。西瞻人生性彪悍,这般夜里突然遇险,没有一个人想要退缩,反而个个目露凶光,纷纷穿好盔甲,抄起兵刃扑了出来。 最先一队人马已经跑到中营,他们纷纷闯进帐篷,踢翻油灯,摘下火把到处去引火。牛羊皮的帐篷不太容易引燃,他们折腾半天也并没有点燃多少。但是这样大风的天气,一旦点燃也就不太容易熄灭,刚好可以让愤怒的部落士兵看见薛延陀正无耻地对着自己伤兵出手。 杀红了眼睛的伤兵见到自己援军到了,立即大喊大叫:“薛延陀部落反了,直接冲击我军营帐,快快杀敌!” 刚刚起床,连眼眵还没擦干净的士兵哪里知道其中底细?见到自己兄弟们言之凿凿,亦有不相信的道理,当真是很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立即变射箭的射箭,舞刀的舞刀,一个个猛扑上去。追过来的薛延陀士兵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见贺谷等部落的士兵恶狠狠向他们扑过来,一刀一个,决不留情。他们岂肯坐以待毙?当下挺身就上,双方大打出手,混战在一起。 甚至还有更加有战斗主动性的士兵,高喊着:“冲进薛延陀部落,把它们都杀光!”直接向薛延陀的营地冲进去。薛延陀的大将赴离,在攻打陈平关的时候故意驱赶他们这些小部落上前送死,这一笔笔仇恨都记着呢!小部落天高皇帝远,更加对纪律规则这一类东西似懂非懂,有忽颜压着,他们还不敢怎么样,但是现在薛延陀既然反了,那就正是报仇的时候到了。这些士兵甚至直接将对薛延陀积累的仇恨喝骂出来,挥刀砍去。 薛延陀士兵仗着人多势大,一直就看不起其他部落,此刻被这些小部落的士兵冲杀进来,毫不留情地砍杀,顿时激起滔天怒气,不需要任何人指挥,他们也毫不犹豫地起身迎击起来。 二十二 破营 打了一段时间,草原民族过度凶猛彪悍的坏处显现出来了,随着一声声嘶喊响起,一股热血飞溅,理智渐渐被他们跑到九霄云外去了。一般情况下,他们冲锋、退兵,都只需要一个指令之后就能自动发挥,不像苑军那样需要十分严密的口令指挥。现在他们也是同样,只需要一个指令,有人说:“冲进薛延陀的部落,将他们杀光!”那就够了,剩下的事情,就是将他们杀光,或者被杀光! 几万人的大混战,营地也提供不了这么大的战场,一时间不能上前的士兵听见自己人的叫喊,眼睛全红了,不知谁大声喊道:“薛延陀部落杀进中军了,保护陛下!” 无数人就叫喊着向西瞻本部营地方向杀了过去,根本没有停下来思考一下,向他们发号施令的是什么人。 “示警!举矛!张弓!不得妄动!不得冒进!不得后退半步!” 西瞻本部营中各级别将领频频发出号令,相比草原属兵,他们正规得多,也严格得多。萧定西一声令下,鼓角随之响起,向全军传达着中军的号令,严密守卫着他们自己的营地。 “左前方有人冲过来了!” “立即站住!口令!”前排的西瞻哨兵喝道。 属兵们哪里还管得了口令?直接冲了上来。 “嗤嗤嗤!”破空之声连连响起,西瞻守兵毫不留情地拉开了弓弦。 惨呼声中,一前排士兵沉重地扑倒在地,紧接着后边涌出更多的人。剑雨继续倾泻,那些士兵都不在准备拿盾牌抵挡一下,就这么红着眼睛,以血肉之躯迎着箭雨扑上前来。 “弃弓!拔刀!拦截!”西瞻士兵虽然为这种不要命的战法刺激,却没有乱了阵脚,依旧将阵地收的牢不可破。 然而不管有多少尸体倒地,后面仍旧有人毫无畏惧地冲上来。他们没有任何计谋,也不需要任何遮掩,他们就是一味地向前冲,一直想中军杀了过去。每前进一步,他们的人数都在锐减,可是鲜血飞出得越多,他们的战斗意志就越强。 便是在中原军中,一旦发生了营啸,几十万大军全军覆没的事情不在少数,何况这里的士兵都是草原上习惯了拼杀的饿狼?士兵们的脑子都被占以刺激的麻木了,草原民族骨子里的,只有奋战才能生存的天性支配了一切。 西瞻精兵的第一道防线,支持的时间不长,就被冲破了。 “列阵!御敌!”又一声呼喝再也中响起。 只见无数长枪、刀马形成钢铁荆棘。在这道荆棘之后,无数厚重的开山盾重重叠叠在一起,组成了一道坚固的城墙。后面的盾牌手霍然而起,踩在前面的盾牌手肩膀上,再竖起一面盾牌。巨大的开山盾接连而起,方阵铁墙霍然在高处几尺! 开山盾乃是护住战马的巨大盾牌,只有西瞻本部士兵才会携带这么笨重的防守器具。开山盾经过萧图男的改良,盾牌后加了一根可以支撑的木柄。一排排盾牌竖立之后,无数木柄立即支在地上,借助大地之力帮助他们抵抗冲击。 无数利刃,从盾牌的缝隙传出,等待着猎物到来。 刚做完这一切,人潮就涌过来了。片刻之后,盾牌城墙前的荆棘也被撕开了,无数个身子种种地撞在盾牌上,马刀将盾牌剁的切菜一般练练作响。与此同时,从盾牌缝隙也探出的许多刀马,贯穿了她们的身体。 西瞻士兵发出一声大吼,后军跟着涌了上来,用肩膀抵住前面的盾牌手,替他们加固铁墙。 一层,一层,又一层!无数人顶在盾牌组成的铁墙后,那铁墙震颤着晃动了一阵之后,这场没有理智的冲击终于被抵在盾牌手后面的一层层士兵紧紧顶住了。 人挤在一起停下来不能动,血脉渐渐归位,神智也渐渐清醒过来。不少人惊骇地发现自己正在冲击西瞻本部的军营,这是大逆不道之最!忽颜怎么会放过他们?皇帝在他们部落属兵心中是十分威严的,一想到忽颜,大部分人都流出了冷汗。 他们欲退无路,只得大声叫出来,宣布自己并无敌意。 便在这时,大地突然震动起来,黑暗中涌过一片律动着的洪流,那是无数匹矫健的西瞻战马!西瞻人每一个都是骑兵,他们的营地里有大量战马,而且西瞻人的战马不像苑军有一个专门的营区,而是就和马匹的主人一起歇息的。有一个小队,那一个小队的战马就集中在不远处,也有单独的营帐抵挡夜晚寒风。也就是说,整个大营中到处都有马匹营。 混战开始之后,马匹还算安静,可是人都去混战了,没有人再管理这些马匹,又有苑军夹在中间到处放火,马匹看到火光,终于炸了,在苑军的有意引导下,冲出西瞻阵营。 光靠人是冲不开盾牌的,但是靠着强大的马力,盾牌阵就渐渐不能抵挡了。只听咔嚓咔嚓木杆断裂声不绝于耳,一面面开山盾被推了下来,无数士兵被沉重的开山盾拍在下面成了一团血肉。 西瞻军在这样强大的压力下,不得不节节后退。草原人熟悉马匹的,如果只是一匹两匹,甚至百十匹马惊了,士兵们都有办法安抚,可是现在冲过来的,却有上万匹惊马! “保护陛下!” “保护陛下!” 他们退后,却尽力将这些战马向偏离中军的方向引导。可以预见,即便能让战马停下来,西瞻士兵这一次也将面临巨大的损失。 向偏营退却的西瞻士兵一边走,一边忍不住向中军方向望去。 他们不可能不疑惑。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中间那无数个帐篷还和前几天一样安静?难道说还是为了避免打扰皇帝养病?可是为什么抵挡乱军的始终是他们这几个大人的人马?另外接近五万人半点忙也没有帮? 看看远处,大殿下仍然在,仍然和他们在一起,共同进行这场莫名其妙的战斗。士兵们尽管有疑惑,却也还是随着萧定西的号令战斗着。 他们偏离中军,也就给营地让开了一个边缘。不知什么时候,连日来沉默的中营之中,渐渐进去了许多身影。 突然一阵惊天动地的呼喊声从西瞻中营响起,“大汉死了!大汗死了!陛下!陛下被人杀死了!” 没头苍蝇一般的部落士兵和正在奋战的西瞻士兵同时大惊失色!萧定西大喝:“胡说!胡说!这是苑军的诡计!”到这个时候,他终于明白了。 是,这的确是苑军的诡计,可是他能将忽颜找回来,给大伙看看吗? “大汗在哪里?” “陛下在哪里?” 部落士兵和西瞻士兵在整个营地里远远近近地呼叫。 “中军说大汗死了!不会错,是他们自己说的!”部落属兵喊着,奔走相告。 “中营说陛下死了!”西瞻士兵也喊叫起来。 “陛下死了!陛下死了!” 喊声一出,整个营盘转瞬崩溃,溃退成了一股 青瞳之大容天下(出书版)_分节阅读_83 不可抵挡的洪流。人在前,马在后,互相挤压,互相踩踏,再分不清敌友,也分不出方向,人插秧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惨叫声响彻天地。 苑军营地中,张峰岚快步进入帐中,道:“陛下,萧定西带着残兵向北撤走,是否现在燃起烽火通知元将军?” “点燃烽火吧。”青瞳并没有丝毫迟疑,好似正在钻心般又痛又痒的并不是自己的手一样。 她的眼角在收缩,嘴角在收缩,全身的肌肉都在收缩。萧定西是他的大哥,她知道在所有的兄弟中,阿苏勒和这个大哥感情最好。 如果萧定西死在她手中,恐怕今生今世,他们两个人心中都会有一道坎了,但是她能为了两个人心中不产生芥蒂,便让士兵们不要追击,让西瞻剩下的士兵轻松逃脱吗?大苑百姓用血汗供奉了苑室一家两百年了,他们应该得到一个全心全意为他们设想的帝王,而不是一个把私心也作为考虑范畴的小女子。 二十三 放水 萧定西又气又急,但不敢回头,一路带着剩余的部队狂奔,只剩下万余的西瞻骑兵没有携带任何粮食补给,仓皇向北方逃出。一直跑出很远,才停下来略微清点一下。这一清点顿时欲哭无泪,他身后西瞻本部、薛延陀人、贺谷人、小部落属兵,全部加在一起,也不够一万人! 纵观忽颜进军以来,和元修僵持几个月,损失不过千余士兵。镇川、桔谷、赫连堡、遐芦郡四战,加在一起不过五千人。 后面陈平、洛川、大散关等处战役,那是忽颜驱赶部落属兵送死,即便这样,每一战最多折损万余,可是这一次营乱,却让他仅剩不到一万士兵!而他甚至还没有见到敌人的兵马! 他又气又怒,但不敢回头,一路带着队伍向北狂奔。万余骑兵轰轰隆隆地踏雪而走,深夜中,总觉得身后有蹄声跟随。一路上不止一次,某个士兵叫着:“有人追来了!”然后就是一阵乱七八糟、争先恐后的狂奔。 西瞻残兵在寒风中奔驰了一夜,到天明时分,个个饥肠辘辘,马匹也口鼻不停地喷出热气,口鼻干燥。它们一个晚上不停狂奔,不吃草还凑合,不喝水可实在顶不住了,脚步越来越慢了起来。 可是急着出逃,粮食都没有带,谁会带着水?萧定西只好命人寻找水源。好在涉州府都在渍水下游,走出不远,就看见一条波光粼粼的大河。 马儿闻到水汽,不用人催,自己便加快了速度向河边冲过去。马上的骑士也都渴得很了,来到河边,几乎是从马背上跌扑了下来,冲向水源。 雪下来已经半月有余,大河虽然还没有冰封,但是近岸处已经结了细小的冰碴,锋利如同无数薄薄的小刀子。渴急了的西瞻士兵一个个伸出粗糙的双手,将带着冰碴的河水捧起来咕咚咕咚灌了下去。好些人手掌都被刺出无数芝麻小口,殷红的血迹渗出来,将手中河水染成了粉红色。 喝完了水,一个将领对萧定西喘着粗气道:“台吉!无论如何也得歇歇了,若是累垮了马,我们更加没办法走出去。” 萧定西勉强点点头,吩咐大家停下来休息,一万人顿时东倒西歪就那么躺在雪地上。 片刻之后,有几个人开始捂着肚子叫了起来,随即喊叫肚子疼的人越来越多,连马匹也痛楚地嘶叫着。 不知谁大喊一声:“河水有毒!” 无数人立即慌张慌张地跳起来,叫着:“糟了!河水有毒!救命!救命!” “快走!快走!敌人既然在河水里下毒,一定马上就要追来了!” “我们回不了家了!” “我们都要死在这里了!” 至此,这一万残兵再也没有了队形,除了逃走,他们心中已经没了别的目标。不断地有一匹匹马倒在地上,跑着跑着,也不断有人捂着肚子从马背上扑通一声掉下来,剧烈的疼痛和心中的恐惧击垮了他们的意志。 “姆妈!姆妈!”甚至还有人哭喊着叫起了妈妈。 唉,你们入侵别人的土地,抢走了别人赖以生存的粮食财物,杀死别国的人,有没有停下来想一想,他们也有妈妈。 萧定西也被士兵保护着,被迫跟着跑出了一段路。跑出一段路后,他突然醒悟过来,河水并没有毒,这是流经整个云中三州的渍水啊。这么大一条河,如果要下毒,那得多少毒药? 士兵们肚子疼,是因为一个晚上太过剧烈地奔跑,又在内脏最热的时候,喝下大量接近冰点温度的水。只要大家停下来,烧点热水喝,或者好好揉揉肚子,肚子就不会再疼了。 可是此时此刻,谁会听从他的命令停下来? 大势已去!当面前出现一队整齐的苑军拦路时,萧定西完全明白了这句中原古语的含义。他木然看着身边已经为数不多的士兵。 士兵们还在极力挣扎,准备拼杀,但是他已经没有信心挣扎和拼杀了。 忽颜临走之前,再三和他吩咐,不能小看青瞳,可他却无法相信。青瞳他是见过的,在他的印象中,那个南苑来的女子不喜欢说话,人又很娇气,今天要暖玉,明天要珍珠裘,连吃饭的碗筷都要特地找大苑的匠人定做。 那是他心目中典型南苑女子的模样,谁知这个娇弱之人,领军作战居然这般狠毒! 一环扣一环,根本没有给他留下一点余地。 此刻对面那整齐列阵的士兵催马转向两翼,形成个弧形。整体队形有如一把拉开的巨大弩机,蓄势待发,将所有西瞻的残兵都包围在大弩的射程之中。 每个人手上都拿着一张黑中透红的铁弓,每个人的眼睛里都泛着和架在弓弦上的铁箭一样的寒光。 这种弓是二十年来定远军中让西瞻人为之色变的神臂弓。 这队人马是定远军的神弩先机营。 领头的人一声令下,铁箭齐飞,天色为之一暗! 扑通扑通之声连绵不绝,马背上的人纷纷倒下。一轮齐射之后,又一轮乎箭搭在弓弦上。 “下马投降!” 苑军用西瞻话高声喊道。 “下马投降!” 闪着寒光的利刃瞄准了他们,苑军继续高喊! 在这样绝无幸免的境地下,这些残兵的目光忍不住瞄向萧定西。 萧定西端坐马上,一动不动,突然露出个奇怪的笑容,拔出刀来,喝道:“西瞻男儿,只战死,不投降!” “杀!”他大喝着纵马冲上去。 弓箭队的队长冯羽瞄准了穿着华丽衣衫的萧定西,嗖的一箭射了出去。萧定西应声而落,掉在马下一动不动,长箭端端正正插在他的心口上。 苑军欢呼起来,一片欢呼声中,只有射箭的冯羽吃惊地转过头,道:“老大?” 别人不知道,他却是知道的,自己这一箭刚刚接触萧定西的身子,对方就自己掉下马来,那一箭看似正中要害,实际上只是皮外伤而已。萧定西双目紧闭,却是被另一个石子打晕的。 能将时间拿捏得如此恰到好处,刚刚好箭到人倒,让所有人都怀疑自己一箭射死了此人,除了任平生,还有谁能做到? 任平生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就像没有这回事一样转过身去了。冯羽心中疑惑,却也没再多言。最后的扫荡很快就完成了,不抵抗的做了俘虏,抵抗的直接射杀,结局毫无悬念。 见没什么事情了,冯羽对身后一个四十多岁的步兵将领道:“云将军,战事顺利结束,我们可以回去复命了。 ” 那将领正是元恪礼,奉命埋伏于此的。他拱手道:“多谢任统领、冯队长配合作战,稍等一下,我再让人打扫一下战场。” 西瞻人仓皇而逃,基本没带什么值得收集的东西,地上的尸体也不用掩埋,用不了几天,就会便宜了冬天艰难觅食的野兽,真应了死无葬身之地的说法。俘虏也都已经看管好了,还有什么可打扫的? 冯羽奇怪地看着一队苑军手持钢刀走出来,在战场上来回逡巡起来,给每一具尸体补上一刀,确定其真正死亡。 这一招大大出乎冯羽意料,以往苑军没有这种习惯,大概元恪礼实在对西瞻人恨得厉害,才会生怕一人漏网。冯羽不禁心中紧张起来,因为他清楚得很,一地尸体中间,就有一个是活的。他忍不住望向任平生,想看看他有什么反应,谁知任平生毫不在意,仍旧和元恪礼又说又笑。 冯羽在一旁一直看着,快要杀到萧定西身边,任平生还是没有任何反应,眼看一个苑军钢刀已经举了起来,冯羽终于忍不住叫出来:“且慢!这个还有气息!” 那士兵摇头笑道:“冯队长开玩笑,这个心口中箭,怎么还能活着。”手在萧定西鼻端一探,居然真的有气,那士兵惊讶地站了起来。“这个还真的没死!” 另一个士兵奇道:“我听说胡人心脏是长在右边的,原来是真的!” 冯羽勉强咧咧嘴,却见任平生也转过来,好似好奇一般看着萧定西。冯羽心中暗想:“老大你真能装,不演戏可惜了!没有丝毫破绽!” 萧定西一看就是重要人物,既然没死,便给人拾回去一起做了俘虏。 冯羽猜任平生原本的意思一定是不理他,让他清醒了自行离去。如今众目睽睽,却没办法将他放了。 回去的路上,冯羽存了一肚子疑问,却始终没有机会单独问问任平生,只能忍着。 因为这场大大的胜仗,收拾善后工作也热火朝天地进行着,所有的人都很忙,直到一整天过去。傍晚时分,冯羽才找到机会,走到任平生的营帐前。 冯羽伸手将任平生叫出来,领到离营地远些的地方,小声道:“老大,今天那个西瞻人台吉,你认识吗?” “什么西瞻人台吉?”任平生回望他。 “你打下马的那个,今天我们堵截那些西瞻人的首领啊。” “那不是你打下马的吗?”任平生反问。 冯羽有些傻眼了,没想到任平生和他玩起无赖了。 “有事没事?没事我回去睡觉了?” “可是……这……我……”冯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说他故意放走敌人?通敌?他又知道自己老大肯定不会。 “老大,我们一起在西瞻草原上同生共死那么长时间,无论如何我也信得过你,此处除了你我别无他人,你只需和我说一句话,说什么都行,哪怕只说一句‘小冯,我不方便告诉你’,这件事我就再也不提了。”月色下,他双目灼灼,盯着任平生。 等了许久,任平生终于开口了,却突然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小冯,你知道手心痒痒是什么滋味?” “手心痒痒?”冯羽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就是痒痒呗?” “手痒痒,会哭吗?” “怎么会?”冯羽奇道,“手痒痒哭什么?除非心里有难受的事。” 任平生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冯羽傻傻地看着他,不明白手痒痒和放了敌人有什么关系。他刚刚说只要任平生和他说话,说什么都行。可是他这么说的什么呀,至少得让他听懂吧? “小冯。你知道吗?”任平生忽然话题一转。 “什么?” “我一直盼着月亮掉下来,盼了很长时间了……” “啊?”冯羽吃惊地看着他。 “现在月亮真的要掉下来了!” 冯羽吓得一缩脖子,赶紧往天上看,一抬头反应过来自己纯粹脑子进水了,月亮怎么可能掉下来? “现在月亮终于要掉下来了,我却突然舍不得,忍不住想托一把。你说,那么好看,掉下来多可惜……” 冯羽彻底呆了,老大,你这些太高深莫测了吧,你到底想说什么? “好了,兄弟。”任平生见他的样子,突然笑了,他揽住冯羽的肩膀,亲热地抱了一下,“你不是喜欢第四队队长李玉书的追风弓吗?老大明天和他打个赌,帮你赢过来!” 不要那么多,只爱一点点。别人的爱情像海深,我的爱情浅。 不要那么多,只爱一点点。别人的爱情像天长,我的爱情短。 不要那么多,只爱一点点。别人眉来又眼去,我只偷看你一眼。 第六章云牵豪情到天外 青山相待,白云相爱。要什么紫罗袍共黄金带?管什么谁家兴亡谁家败? 一茅斋,野花开。陋巷薄衫也 青瞳之大容天下(出书版)_分节阅读_84 无碍,云牵豪情到天外, 无奈,谁怪?便将这一世漂泊苦,还了她半生风流债! 一京都 高辰郡之战,苑军以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代价,吃下了包含三万西瞻精兵在内的七万士兵,俘虏了西瞻的皇长子,缴获了数不清的粮食、马匹、军械、物资…… 这样一场彻底的完胜,在任何一个国家的战争史上,都值得留下一笔了。 整个云中和关中的百姓都沸腾了,他们拦在路上,不管是士兵还是衙门里的衙差,只要有穿着号服的人路过,便将准备好的美食美酒献上,表达他们心中扬眉吐气的快乐。 他们知道另外有一支五万人左右的队伍漏网,但是元帅不是正常兵追击吗?每个人的信心都空前高涨,仿佛元修大军到处,敌人便会如同冰雪一般消融,仿佛胜利已经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不应该有一点悬念。不是吗?陛下只出动了几千人,便将敌军七万人杀得几乎全军覆没,元帅手中可是足足十五万人,那不是更加手到擒来? 青瞳暗自心惊,不禁为元修担忧起来,所有人都要求你打胜的仗实际上很不好打,压力太大要求也太高,胜则顺理成章,败则罪该万死。然而一场战役没有开始之前,谁敢说胜败结果? 老百姓只会比较人数多少,她却可以理智地分析,萧图南能带着四万铁林军在大苑横行无阻并非运气。忽颜既然舍掉儿子,舍掉另外三万士兵留下这五万人,那他手中的五万人必定是聘原禁军中最精锐的。 在有四十年作战经验的忽颜带领下,在旷野中打这种追逐战,青瞳自己也没有把握会胜利,她甚至没有把握不被伏击兵败。一切都要看在战役过程中的随机应变。元修是善战之将,临敌经验比起别人足够了,但是比起忽颜却未必够,好在有萧瑟在身边,青瞳每每想到萧瑟就觉得放心了不少,萧瑟此人谨慎细心,没有足够好的机会,他会宁可让忽颜白白溜掉,也不会让自己大军陷入危机。放走西瞻最精锐的精兵虽然很可惜,却也比拿不下人家的精兵,反而搭上自己的精兵强。 与此同时,京都却一片愁云惨雾。 这场大捷之前,青瞳曾经以要急着兵发京都为借口和忽颜议和,议和并没有人相信,但是她要发兵京都的消息,却像长了翅膀一般飞遍整个大苑。 “陛下!常胜仍然没有与敌军交锋,臣请陛下下旨命其不得畏战!”吕慧安双眼通红,牙关紧咬,看形象已经接近亡命之徒了。 苑瀣看了他一眼,道:“常胜没有与敌军交锋,这是出发前朕给他的作战方案,若急于取得一两场小胜,很容易种了敌军埋伏。便是像这般逐步收网,才能稳扎稳打,取得最大成效。” “稳扎稳打!”吕慧安气急败坏,“那关中君为何可以奇兵突击,取得如此大的胜果?” “每个人掌握战机的能力不一样,那需要对战局极其敏锐的把握才能做到。”苑瀣微笑,“吕卿,你没有打过仗,朕却打过,战争要的不是精彩的过程,而是最后的结果。奇兵突袭固然好,但是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稳扎稳打才是上策,只不过时间耗费得长一些,损失大一些,最终却能够取胜。”他合上手中正在看的一卷书册——那是户部刚刚上报上来的在江泽路试行田亩重新厘定的初步结果,耐心地和吕慧安解释。 有一句话没说,作战方案是青瞳制定的,他只是将之默写出来,交给常胜而已。虽然那个作战方案写得并不详细,只是大体方向而已,但是苑瀣明白,站前的作战指导本来就不能写得太详细的,太过详细的站前指挥只能让临敌大将束手束脚。关键是那么多将领中,青瞳既然选择常胜做这件事,就是对他足够了解,她在作战方案上没有让常胜奇袭,必是知道他不具备奇袭的能力,却有稳扎稳打的本领。 苑瀣跟着霍庆阳作战这么久,耐心早就练出来了。霍庆阳的战争风格就是稳,他会在站前事无巨细有用没用的准备都做好,有些烦琐的步骤甚至只是为了少死几个哨兵。昔日定远军中,只有这个常胜和霍庆阳的风格最接近,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交锋,说明常胜还没有找到他认为稳妥的机会。苑瀣知道,应该想到的事情常胜绝对会比自己想得周全,他不需要过多提示,耐心等着就好。 但是他有耐心,朝中大臣可实在没有耐心了。吕慧安嘴角含着一股煞气,“陛下!我们现在急需一场胜利,不需要大胜,只要一场小小的胜利就好!只要一次小小的胜利,臣就有办法造出声势,说这是一场空前大胜!” “空前大胜。”苑瀣微笑,“关中刚刚取得一场空前大胜,还不够吗?” “陛下!”吕慧安咬着牙道,“就是关中军刚刚取得了大胜,我们才急需一场胜利啊!” “那可难了,胜利并非是想要就可以得到的东西。” “常胜原本统领的江泽路也有几万兵马,陛下又调拨一半西北军,足足五万人给了他,陛下可以命他全军压上,只需要一场小胜,砍下个小队长的头颅,我就可以说成是西瞻大元帅的脑袋!至少短时间内,要让陛下的声望足以抗衡关中,否则士气就没了!” 苑瀣好笑地看着他,“那要是西瞻大元帅又冒出来了呢?吕卿怎么解释?”他毫不避讳地笑着道,“就像朕刚刚大肆宣扬父皇遗诏,接着就冒出那么多遗诏,那可十分狼狈啊!吕卿让朕重蹈覆辙?” 吕慧安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既惊讶于他如此毫无顾忌地说出这番话,又惊讶于这个时候了,他怎么还笑得出来? “陛下……至少能瞒过一时!要不然怎么办?” 看着他的样子,苑瀣更笑得从容。他笑道:“怎么办嘛,朕也暂时没有什么主意,不过,只要有吕卿这等忠臣在,朕就放心了,有什么困难,吕卿自会为朕分忧。” 吕慧安垂头丧气地走出殿外,心想这位皇帝倒是看得很透彻,他当然必须为皇帝分忧,现在不分忧,将来忧的就是他吕氏家族了!没别的办法,他只有动员身边同等命运的官员,一起想主意吧! 显宗皇帝从容的笑容还清晰地在他眼前,吕慧安愁眉苦脸地想,你倒是轻松,可是你怎么能笑得出来呢?最后一个牵绊她南下的障碍——西瞻大敌也快解决了!她就要毫无顾忌地扑回来了!这个时候,你怎么能笑得出来呢?该笑的是关中军那位,你怎么还笑得出来呢? 吕慧安判断得不对,青瞳现在才是真的笑不出来。元修大军一去多日,毫无音信,放佛和忽颜一起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一般。 之后这几天接连下了几场大雪,军队行进的痕迹早就无影无踪,青瞳想找他们都无从找起。她只知道元修率军渡过渍水,向云中另外一个州——云州追了过去。 云中三州里,涉州是因多江河,经常需要涉水而过得名,而云州则是因多高山,高接入云得名。 其实云州的山并没有太高,云中整个已经是草原地貌,不会出现像大青山山脉那般雄伟壮阔的高山,只不过高大的山体比别处多些罢了。但是云州整体的海拔高,不需要多么高的山峰就可以看到上接白云的景象了,加上草原上高山本就稀罕,一眼望去,放目能到达的高山基本都在这里,所以当地牧民才称之为云州。 云州是云中三州地势最北的一个,也是大苑抵御西瞻人最多的门户。渍水的上游、昔日定远军的营地、呼林关、上扬关……这些对于青瞳来说十分亲切的地方,都坐落于云州。 如果是昔日,杨宁之乱前的云州,有定远军守卫,牧场丛丛、良田处处,到处都有牧民百姓生存栖息,青瞳一定能找到军队,因为不难碰到人迹,那这么多人的一支队伍,是不可能没有一点痕迹落入牧民眼中的。 可是云中和关中两地的人口在连年的旱灾、蝗灾、兵灾中,损失了两千万之巨。大苑靠北的关中云中,相对于内陆地区本就地广人稀,去了这两千万人口之后更加凄凉。现在,关中还算略好,可云中三州里,除了涉州还有部分人口外,其余广袤的沃土都成了一片荒芜。没有人烟,只有草原野兽。 十五万士兵听起来人数很多,可设想一下,云中三州原本足有一千万人口,却也还经常跑马一天才能看到人迹,现在把十五万士兵撒进去,和没有又有什么区别? 所以,她只有等,毫无办法。 十五万士兵如果中伏全部都死在草原,她很可能连这些人的尸骨都找不回来。也许只有第二年春天,当地野兽有了足有的营养,繁衍得特别多的时候,才能隐约判断。 她哆嗦着像,如果萧瑟也化成一杯黄土,她怎么和花笺交代?还有那十五万将士……她说了会安排前途的元修…… 所以在京都吕慧安认为她该笑的时候,她连哭都哭不出来。 二回来 苦苦等待了半月左右,那一天凌晨,青瞳正在睡梦之中,忽然一人在远处大喊:“元帅回营了!” 青瞳豁然坐起,起身之后侧耳倾听,却又没了声音。正当她以为自己听错了的时候,又听到两个士兵扯着大嗓门叫:“元帅回营了!”声音十分兴奋。很快声音就传遍了整个军营,无数士兵一起高兴地大喊:“元帅回营了!” 青瞳跳下床榻,几步走到门口,正巧帘门被掀开,一个内侍尖着嗓子道:“陛下,元帅回营了!” “听到了。”青瞳咬着嘴唇,“他现在在哪里?回来了多少人?相国回来了没有?”她急急问道。 那个内侍傻了眼,不能回答。 “报信的人呢?”青瞳问。 “在偏帐等候。” “带我去。”青瞳匆匆裹上一件外衣,抬腿就走。 偏帐里点着几支大蜡烛,一个人身穿残破的盔甲,低头伏在地上一动不动。他的头盔放在一边,头发颇为凌乱还沾着些泥土。那个身影十分熟悉,青瞳心中一沉,凑到他身边蹲了下来,轻轻问道:“元修?是你吗?” 她实在没有想到,报信的居然就是元修自己。 “陛下,请陛下治臣失职之罪。”那个人慢慢抬起头。 那一瞬间,青瞳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这个人五官身形,的的确确是元修,可是她偏偏有不认识这个人的感觉。 那种元修特有的儒雅与骄傲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的眼神原本很灵活,精明强势中又透出一点点自大,有很强的功利心,却有更强的斗志。 可是如今,这一切都不见了,他变得如同一块岩石,沉默,厚重,沧桑。 “你先说,萧瑟还活着吗?”青瞳咬着嘴唇问。 元修迟疑片刻,摇摇头,“我不知道,他被忽颜抓去了。” 青瞳只觉心脏猛然一紧,熟悉的胸闷气短又出现了,眼前霎时间五彩斑斓。她勉强自己稳住心神,道:“元修,你先站起来扶我一下,我头晕。” 元修见她摇摇欲坠,吃了一惊,慌忙爬起来将她扶到一张椅子上坐下,只觉 “触手冰凉”隔着几层厚衣服还能感到她身体正往外散发着冷气 。 “陛下?你这是怎么了?”他惊道。 “我没事。”青瞳伸手示意他不要晃动自己。她闭目一会儿,静静地感觉身体里那一条冰冷的细线围着心脏环绕,剧烈的心跳慢慢平复下来,胸闷的感觉大大减轻。等她觉得已经没有大碍了,她的身体也已经冰凉得近乎冰雪了。 奇怪得很,自从上次在阿苏勒身边心疾突发昏迷之后,她经常能感觉到小腹中升起的这条冷线。开始只有睡觉的时候似有若无地感到一点儿,后面就越来越清晰明确,到现在,只要一有不舒服,就立即能感觉到了。她不明白这是什么东西,但是每次冰冷过去之后,她就舒服多了。青瞳睁开眼睛,平静地问道:“你带去那十五万人,除了你,还有多少人回来了?” “陛下,并非你想的那样,人员伤亡不大,现在回来的途中,臣带领一先行赶回。”元修沉声回答。 青瞳顿觉奇怪,士兵损失不大,相国居然会被抓走?一般情况下,遇险,通常都是士兵损失严重、无力保护重要人物的缘故。 “怎么回事?你慢慢说。” “臣带兵追过渍水之后第二天,就发现了大军行进的痕迹,我……” “你怎么了?做了什么事不敢说!”青瞳沉声问道。 “我带…”元修只在喉咙间极短促地蹦出两个字,便突然又停口了。 “你带什么,快点说!”青瞳喝道。 突然之间,元修脸色青红交替了一下,然后哇的一声喷出一口血来, 青瞳之大容天下(出书版)_分节阅读_85 br/>   没哼一声便扑倒在地,双目紧闭,盔甲将地面撞出一声闷响。 青瞳大吃一惊,叫道:“来人!快叫随营军医!” 不一会儿,好几个医生匆匆小跑进入帐中。一个医生把了一会儿脉,便皱眉 道:“除下大帅的盔甲,小心点。” 众人依言除下元修盔甲,只见盔甲中衣服肮脏不堪,除了褐红色的血迹,便 是乌黑的泥迹,这件衣服原来是什么颜色看不出了。 尤其是背后那一处,整个范围都是褐红色的。内侍配合医生将他的衣服小心 揭去,露出背部,一望之下,在场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元修原本皮肤白皙,可是此刻到处都是伤痕,有的地方血迹已经于涸,成了 褐色,有些地方却正往外渗着鲜红的血,大大小小,梭棱角角什么形状都有,皮肤没有破损的地方也是紫青红肿,整个背部看着无比狰狞,竟是一处好肉也没有。 一个主修外伤的医生在他背后小心按压一遍,道:“这是大锤或者巨木一类沉重的兵器所伤,这些口子应该是盔甲的后心护片碎裂划伤的,幸好大帅的盔甲好,背上的骨头没有断,但是如此重物击中背部,内脏恐有伤损。” 青瞳颇为担忧,内脏受伤也非同小可,她问道:“性命有碍吗?” 那医生眉头紧锁,“内伤倒是并无生命危险,只是……只是……” 说吧,不用顾忌。”青瞳沉声道。 大帅背上的血恐怕已经淤积多日了,眼下大量皮肉坏死,不切除便会形成毒血痛,可是切除这么多皮肉,那也……即便能忍住疼痛,也……非常危险。” 青瞳默默点点头,表示明白了。忍得住疼痛,也难以忍住大量失血,这样的 伤如果在在四肢上,就会干脆切掉那条肢体算了,保住性命的把握还大一些,但是在背上。就只能碰碰运气了能不能一处一处地切?等一处伤口愈合再切另一处,减少失血?” 医 生摇摇头,“拖不得了,三日内必须要全部切除。” 青瞳皱眉想了想,道:“他什么时候能醒?” 想必是大帅受伤之后,还强自支撑,一路赶回,劳累过度加上震荡了伤口, 导致昏厥,休息一天就应该可以清醒了。” 那就等他醒来自己决定吧!”青瞳道,“就让他在这里休养吧,不要移动了。 精神养好一些,便是动刀也更容易支持。需要什么药物,你提前准备好,找不到 的或者年份成色不好的,就近州府搜寻,务必要将准备工作做到最好。” “ 是,”那医生躬身答应。青瞳又看了一眼元修后背,叹了口气转身先出去 希望他能挺过这一关。 生说是大锤所伤,但是在青瞳看来,伤痕的样子却很像是霜石砸的。西瞻 医生说大锤做兵刃的,那种笨重的玩意儿不利于马匹奔跑。云州多山,也就多 山谷要说是被石头砸的,倒是很有可能。  。 只不过山上自然掉下一块石头偏偏打中一军大帅的事情几率很小,要说是被敌人 有意扔下石头砸伤,那恐怕就是中了敌人的埋伏。 连主帅都中招了,应该损失惨重才对,可是元修又说士兵伤亡不大,奇怪。 青瞳皱着眉头.回头对内侍道:“和元修一起回来的不是有一队人吗?都给我叫到中帐来。” 三 救治 元修昏迷中,只党背后越来越热,似有什么火焰在烤一般,可是偏偏过火却 让他舒服得很。他呻吟了一声,迷迷糊糊想睁开眼睛。 耳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别动!你背上血脉凇积了多日,等我用内力打通 它。你不用理会,累了就睡,只是别说话,开口就泄了气了。” 元修听清是任平生的声音,顿时放心不少。精神一松,加上背后又浸在暖水 中一般舒适,他渐渐又睡着了。 第二次醒来天已经黑透了,背上的温热感觉仍然没有消失,任平生还在为他 疗伤。元修记得自己第一次醒来是白天,现在既然是探夜,想必至少一天夜过 去了。 他微微动了动,任平生立即说道:“还是先别说话,你可以活动一下。” 元修本想说任大哥辛苦了,卫觉得说这些没有意义,恍惚中又睡了。 再次醒来又是一个夜里,任平生竟然还是没有放开他。元修没有睁眼却听 耳边有一个声音道:“老大,你这样伸手贴着大帅,就能治病了’医生不是说这些 皮肉都要切掉吗7” 这声音也十分熟悉,是和任平生一起从西瞻草原回来的骑兵队长肖平军,也 就是这次和元修一起回来报信的一小队士兵之一。这小子也受了点轻伤,不过听 声音,他倒挺精神的。 “切什么切!”任平生呵斥道,“你怎么不把自己脑袋切了,”他的声音虽然不 小,听着可就有点疲惫丁。 肖平军委屈道:“医生说的!我听医生说的。这都第三天了,医生在帐外急得 直跳,说再不切大帅就死定了!”话一出口,他自己往地上呸了几声; “放心吧。”任平生声音懒懒的,“元修叫我一声大哥,我还能抢不回他一条 小命,他要死丁我就死给那医生看!让那医生回去吧,两天后再来。” “哎!”肖平军答应一声,转身就要出去。 “你别走。”任平生道,“让别人说去,你小子和我说说话,别让我睡了。” “说什么?’ “就说元帅是怎么受伤的,你们都遇到什么了?” “几天前,我都和陛下说过一次丁!陛下命我不要和别人说。”肖平军语气突 然一转,笑道,“不过陛下特别吩咐,你想知道就可以说!可见你不是别人啊!” 臭小子!”任平生笑着骂了一句,似乎还虚踢了一脚,“快说!” “行!就说这次,可真是危险到家了!”肖平军显然是憋不住的,用夸张的声音 道,“我们前军近八万大军被困在山谷中,唯一的出口被西瞻人用乱石挡得严严实 实......” “臭小子,从头说,从你们渡过溃水追敌开始说。我这儿最少还得两日,你说 详细点,多拖延一点时间,省得我挺不住睡了。” “行!就说那天我们大概是午时左右渡过渍水的,过去之后,我们一路跑啊一 路跑啊,来回派出快马打探,一天之后,终于看到西瞻军队留下的痕迹了。这可 不比涉州,有什么必羟之路可以拦截的,再说人家在我们前面,拦也拦不住啊, 足了劲去追!就怕松懈了一点儿,一场大雪下来,好容易找到的线索又断了 我们一直追了一整天,前面的蹄子印突然分开两边了,想必是忽颜发现有人 追赶,他分兵两处了!老大你也知道,西瞻有一种驯鹰,就跟千里眼似的,啥都 能知道。” 平生嗯了一声,驯鹰,他当然知道,吃都吃过了。 肖平军又道:“老大,要是你,你咋办?不知道忽颜在哪个队伍里啊。“ “你们追击的目的是歼敌,哪边人多就追哪边呗。” “大帅也是这个意思,要往东边追,可是相国跳下马来观察了半天,却一定说 西边追!其实两边人数相差也不大,大帅拗不过相国,就追西边的敌人去了。 呵呵 ,我们追上才发现,相国还真是神了!原来分出去东边的,最多五千人,只 不过他们分兵的时候,这五千人先向东边跑出十里,然后折回再跑,接着再折, 来回 三四次,五千人就踩出三万人才能踩出来的蹄印了。” “靠,一会儿来一会儿回去,蹄子印有前有后啊!这还看不出来?” 肖平军委屈地道:“老大,你现在说得容易,当时场面那么混乱,你又不知道 他们是来回跑的,蹄子印就是一个圆形,有谁能细心到去看那点前后差别啊々” 别嘴硬了,那你说,萧菩萨怎么就知道去看7” 叽咕一声,似乎肖平军也没话说了。 “行了,咱吃一次亏学一次乖,下次你也懂得去看了。接着说,你们就往西边追,之后怎么了?” “发现追击方向正确,大家都来劲了。”肖平军的声音又兴奋起来,“我们就更使劲去跑,敌人又分了两次兵,这下可就不是诱敌了,是扎扎实实分兵,蹄印凌乱无比,还不是从同一个地方分开的,熟悉骑兵的人一看,就知道这队伍是乱了!我们都判断,很可能是忽颜部队哗变了,有大量士兵逃走了。大伙这个高兴啊,谁知……唉!”肖平军一拍大腿,“他奶奶的,谁也没有想到忽颜竟然亲自诱敌。他只带着几千人,云州山道九曲十八弯的,这几千人和上万人看着差不多,忽颜跑在最前面,我们还以为这下可算逮着他了,就一路追杀过去。忽颜这小子真狠哪,这几千人就被我们杀得只剩一千多人了才将我们引到一个峡谷内。我们都追了这么多天才看到他,人人跟睛都红了,当时谁也没有细想,元帅一声令下大家就都跟进去了……” 任平生插口道:“相国呢?”他不是跟着你们一起去的吗?你们没细想,他也没拦着?” “相国几乎是第一个冲进去的!”肖平军道,“老大,你都不知道,其实事后想想,相国还真挺反常的。自从看见忽颇的身影,他眼睛就红了,咬牙切齿的,好像忽颜是他不共戴天的大仇人一般!真的,他拳头握得紧紧的,一直打马跑在最前面。我自认和你去西瞻那段时间,马术练得不错了,可是一路死赶,愣是一直没能追上他!” “这可真稀奇了,萧菩萨咬牙切齿?那得多大的仇啊?嗯,你们进去之后,就中伏了?” “对,我们跟着忽颜跑进去之后,突然间乱百滚滚,把我们退路都堵住了。再往前看,竟然是一条绝路,然后山崖两边露出无数头来。原来啊,西瞻人根本没有乱,分兵出去的人都提前在这山中埋伏了。 “大伙知道不好,唯一还能让人安心一点的就是忽颜还在山谷中,他们应该不敢玉石惧焚吧,我们就想赶紧上去先把这老小子抓住再说。谁知刚想想,就见无数条牛皮绳子抛下来,忽颜和那千把西瞻士兵就一人拽着一条,转眼间就被上面的西瞻人给拉上去了。等我们追到近前,人毛都没捞着一根!” “我们一窝蜂拥过去,那山谷左前方峭壁耸立,根本没有可着手之处,后面这是乱石封死,唯有右边一面可以勉强攀登,但是西瞻人就在这里等着,看到有人爬就将石头砸下来——元帅就是那个时候受的伤。” “那么巧,刚好砸倒他了?”任平生吃了一惊。 “不是啊,元帅命人赶快聚拢,急速抢攻。当时我觉得大帅的命令很对,事情明摆着,要是一个个地上,那么多石头瞄准你一个,那保准全完蛋。但是搬石击也要时间啊,那面峭壁地方不大,只能几百人在最前面砸石头,后面的西瞻人也使不上劲。我们有八万人呢,只要几千个人一起抢上,他们很可能就砸不过来了。 “上头石头轰隆隆地往下掉,大伙有点不敢上,元帅见状一声大吼,身先士卒就跃去了。石块落下来,他能躲就躲,不能躲就劈一掌,很快就到了半山。山顶一个西瞻士兵力气可当真不小,他搬起一块足有面板大的大石头砸下来,元帅向左一闪,又是一块大石到了身前,当时他已经来不及躲了,只有转过身用背部硬挨了一下,冲我们吼:‘快上!’” 任平生吸了一口冷气,“他那点子内功底子,这一下真是够戗!” 肖平军接着道:“弟兄们在下面一看也站不住了,能爬的就一窝蜂向上爬,不能爬得也挤过来呐喊助威。几万人一起喊,真是震得山谷发颤啊!” “呸!得亏现在刚人冬,雪要下得厚了你们再喊,雪崩了也要了你们的小命!” “当时谁能想起那个啊,”肖平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离得远,等冲过来的时候崖底下已经挤满了人,没地方给我爬,我就跟着大伙 青瞳之大容天下(出书版)_分节阅读_86 叫,给爬上去的兄弟鼓劲。刚才大伙是心慌,现在一看,那山也不是太高,这么一会儿的工夫,不少兄弟被石头砸下来,可也有更多的兄弟上到半山以上了,眼看着脱围有望……” 四 描述 声音停下来,哗啦声响,肖平军大概口喝了,自己倒了一杯水喝。 任平生叫道:“臭小子,你是天桥说书的,吊什么胃口?快给我讲!” “不是吊胃口,老大,我不骗你,我只要一想到这里就紧张,不喝点水我说不下去了。” “娘的,什么毛病?快喝!快说!” “这时候,山顶两侧的西瞻人放下石头,叮叮当当扔下来许多小罐子。这一看就不是什么好玩意儿,人人都慌忙躲闪,可是山谷中就那么大点地方,人人挤挤挨挨在一起,根本没什么地方去躲。那些罐子一落地便摔得粉碎,里面流出些黏糊糊恶心的黑色油膏,这种黑糊糊的也不知是什么油,粘上一点儿就抠也抠不下来。 ”老大,当时我想可就交代了,这黑油是什么玩意儿不知道,但是上头紧接着点燃了火把,那可就谁都知道是要干吗了。 “忽颜这人真是狠啊,后来我才明白,他故意找个能爬上来的山,就是吸引我军挤在一起。我们有八万大军,用石头砸,三天三夜也砸不完!火烧可就是一顿饭的工夫!再说石头下来还能躲躲,火下来,你跑到哪里跟到哪里!估计他带的那种黑油数量不够,若是我军分散,他就烧不了几个人了。 元帅本已经爬上半山,没有碰上黑油,可是一见山下的兄弟至少有一大半黏上黑油了,他脸色灰白,叹了口气,就从半山滑下来了。他说,是他的错,累死这么多弟兄,他要和我们一起死!” 肖平军抽了一口气,显然现在回想起来,还是心悸不已。 任平生也抽了一口冷气,“那你们居然能逃出来?” 肖平军的声音有些迟疑,半晌才道:“老大,我和你说你听听就好,别告诉别人。我觉得我们不是逃出来的,是忽颜故意放走的。就在忽颜要命人扔火把的时候,相国突然用西瞻话大叫了一声——有能听懂西瞻话的兄弟说,相国说的是—忽颜,你还记得美云哦里夫人吗?” 肖平军补充了一句,“事后我知道,美云哦里夫人,那是西瞻的皇后,也就是振业王的母亲。我们在山下,都能看见忽颜脸色沉了下来,‘哦里,我当然记得!’相国又说:‘那你还记得她是怎么死的吗?要不要我提醒你一下?你的皇后,芙云哦里夫人,她是被你毒死的!你选定了你的小儿子做继承人,为了怕你的女人弄权,你就把他毒死了!她太能干!所以你不放心她。你将她毒死了!可是你错了,她那些治国之策,不是她自己想出来的,那都是我帮着出的主意,我为了讨好你,绞尽脑汁地出主意,谁知我就这么一点一点,把她害了!忽颜,我没有办法,只好恨你了!’忽颜突然就开始颤抖起来,指着相国不停哆嗦,但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我们都看见那老头就在山崖边,眼睛瞪得大大的,不停地哆嗦,真希望他一头栽下来,可是他哆嗦管哆嗦,偏偏就没掉下来。”肖平军轻叹声,似乎很遗憾。 “后来呢……”任平生问。 “忽颜哆嗦了一会儿,突然见鬼一般尖叫一声:‘你是……’ “相国突然打断了他,用很大的声音道:‘忽颜,你闭嘴’这话是用汉语说的,我们全都听懂了。 “忽颜脸色变了,他慢慢停止哆嗦,说:‘你上来!离得太远,你说话我听不清楚。’他的声音居然很温柔,说着就命人垂下一条绳子。 “相国冷笑,‘我上去,火把就抛下来了,是吗’ 然后两个人就一起闭上嘴,整个山谷中安静极了,那两个人看上去都根奇怪一直凝望着对方。忽颜看了很久,才道:‘我已经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才将苑军引到这里,如果让他们逃出去,他们就会一直追过来,我的战士就要为我的决定付出不必要的代价了!所以,这把火我必须烧,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上不上来’从山谷中,都能看见他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相国微微一笑,道:‘那好,等我上来。’ “元帅一把抓住了相国的手腕,咬牙切齿地看着他,可是相国就那么微笑着看着他,什么也不说。终于元帅叹了一口气,道:‘你去吧。’”将他一把推开。 “只能看着相国抓着绳子,被他们拉上去。西瞻人个个都拿着石头在一旁等着,防止我们趁机爬上去,可是所有人都安静地站着,没有一个向上爬。 “我想着,这一下肯定是完蛋了,再无幸理。可是相国一上去,立即喊了一声什么,忽颜就停下来,然后就只听见他们用西瞻话快速交谈。他们离得近,说话声音就小了,我们怎么也听不到。 “我们在山谷中等了许久,上面居然一点声音也没有。后来有兄弟实在忍不住,试着 爬上几步,也没有西瞻人阻拦。他一直爬到山上,然后探下头来,冲着我们大声喊,说上面没有人,西瞻人竟然不知什么时候走了,相国也消失不见,连踪迹也特别清扫了。让我们无处追赶。 “大帅搜寻了两日,实在没有办法,便带兵回来了。”肖平军说完了,轻轻叹了一口气。 元修没有睁眼,人却是清醒的,跟着一起听完,心底同样叹了一口气。肖平军没有听清,他有内功在身,却是听清了一些的。萧瑟刚刚上了山崖叫的那一句是:“你将火把扔下来,我有办法让西瞻在未来五十年内,用几千万、几万万人的性命,来为你今天的行为偿还!你信不信?” 忽颜不信,所以他冷笑了一声。元修也不信.所以他准备好了等死。可是之后萧瑟说出的话,就让两个人都信了。 萧瑟说:“大苑皇帝试想过一个解决草原问题的法子,她想迁四百万人口,在草原定居,让草原人有饭吃,有稳定的生括来源,草原就不需要南侵了!可是我给她出了个更好的主意,东林西瞻交接处生活着一群横山蛮族,我可以向横山诸部落颁布赏格,购买死活西瞻人。他们知道钱的好处,三贯一个活人,一贯一个死人的价格,足以让整个横山的部族成为西瞻人最凶狠的敌人。与此同时,大苑也可以以云中为根据,派遣骑兵不断骚扰攻击沙漠这边仅剩的适合种植的半平原。迁民之举要二十年时间、数不清的钱财才能办到,可是此举,不需十年,不费几万贯,西瞻几代人都要为此付出血的代价!” 这次出兵,元修受了很大的打击。他一向自视很高,只觉得自己身为商人之子,始终没有彻底展示才华的舞台。他觉得自己文可安邦武可定国。他觉得无论是朝堂还是战场,他都可以雄姿英发笑傲纵横。可是忽颜一个计谋,就让他认清自己和真正的旷世名将之间的距离。萧瑟一番话,又让他看到自己和冷血政客之间的距离。 任平生说过,让他找能玩明白的事情去玩。现在他才真正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之后萧瑟和忽颜又说了什么,他也没听清了。他将十五万士兵又平安带了回来,但这平安却带着深刻的耻辱,不管是忽颜手下留情,还是相国又想出了什么办法,总之,他元修的命,这十五万士兵的命,是别人赏的了! 五  归来 “今年冬天想必是个严冬,这才入冬一个多月,雪就这么大了。”这是青瞳又见到萧瑟之后,萧瑟说的第一句话。而他说这句话离他失踪,已经整整过去一个月了。 没有人知道这一个月发生了什么事,萧瑟眼神写得明明白白——他拒绝回答。 他就像一个普通的旅人一样,骑着马,悠悠闲闲地出现在云中和关中的边界上。 可是这是什么时候,怎么可能会有旅人呢?他的悠闲本身就是一种反常,于是大苑巡逻的士兵将他拦住,等他表明身份,验证核实,再由关中领兵送回涉州的时候,整个军营都惊动了。 军官们还懂得掩饰,但是没什么城府的士兵就很难做到将心事藏起来,他们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一如既往微笑着的萧瑟,调动一切想象力猜测他在敌军中这一个月都遭遇了什么。 “萧瑟,”青瞳艰难地开口,“你……还好吧。” “挺好的。”萧瑟淡淡地打断她,“忽颜死了,西瞻士兵已经昼夜兼程赶回聘原,拦不住了,你可以撤兵了。” “啊?”青瞳吃了一惊,“忽颜死了?怎么死的?” “怎么死的重要吗?” 怎么死的当然很重要,部落哗变、北褐刺杀和他自己摔死跌死病死中间的意义截然不同。可以影响以后对西瞻策略的判断。忽颜是自己死的,还是因为和苑军作战而死,对阿苏勒的意义也会截然不同,如果忽颜因她而死,他们本就已经残破脆弱的感情必然会受到狠狠一击,然而她没有办法继续追问,她能明确感觉到,追问也不会有任何结果。 “哦……”青瞳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含混地哦了一声,她觉得,萧瑟说出忽颜死了的时候,那语气,没有欢愉,也没有悲伤,却仿佛带着一丝怅然。 他的整个人仿佛都产生了一种变化,像是什么事情都解脱了,也什么事情都看透了,大千世界,在他眼中成了透明的,再无疑惑。 一瞬间,青瞳有一个错觉,这滚滚红尘已经不能再牵绊住这样一个什么都放下了的人,他可以往生天国了。 这种感觉让他觉得恐怖,她急急道:“萧瑟,你能不能赶快给花笺写一封信?她一定担心死了,这个……昨天她还来信急着问我下落。” 萧瑟静静看了她一会儿,突然笑了,“青瞳,你也会说谎!你根本没有告诉花笺我失踪的消息,她怎么会来信问我下落。” 青瞳好生尴尬,吃吃道:“谁说没告诉,我……我真的……” “他们没有告诉你吗?我就是从渝州回来的,前两天,我去看过花笺了。”他微笑道。 “啊?”青瞳几乎跳了起来,“你去看花笺了?自己去的?” 萧瑟点点头,嘴边全是透彻的笑,“是重要的事要最先做,不是吗?我到现在才明白,什么事对我来说最重要!” “青瞳,我和你商量一件事可以吗?”萧瑟微笑着说。 “当然,你说。”青瞳激动得全身都发抖。 “你曾经说过,你要能打平西瞻,就想迁移一百万户进入草原。” “是?……啊!是,是的! ”这并不是她以为自己会听到的内容,所以一时间有些慌乱。 萧瑟看了她一眼,慢慢说道:“你是希望让他们在西瞻落地生根,让胡汉杂居,让他们生活互相牵扯,无法分开,也逐渐用建筑隔断风沙,逐渐将草场变得丰美,将中原的农耕和手工技术传入草原,让草原能养活草原人。这样,或许草原人世世代代的南侵,就能停下,是吗?” “我是说过,那只是一个不切实际的设想。”青瞳叹道,“要做这一切,我首先要平定西瞻!可是光是这一点,就没有人能做到!”谈起这件事,她心情立即沉重下来了。 “迁人口入西瞻的确做不到。”萧瑟平静地道,“但是有一个迂回的办法,云中千万顷沃土荒芜,无人耕种也无人居住,没有人,云中一地的生气十年之内也无法恢复。如果有一百万户草原人迁入云中,大苑能接收吗?” “啊?!”青瞳脸色都变了,心怦怦直跳。她只想要迁汉人入西瞻,却从来没有想过,也可以迁西瞻人入大苑。 “西瞻现在吃不上饭,眼看过不了这个冬天的人口接近百万。”萧瑟静静地道,“他们别无选择,就看你给不给这条生路。” “好!如果他们愿意来,我扫榻相迎!”青瞳双眼放光,拍案而起。 草原人世世代代地南侵,是一个无法解决的死结,曾经让多少有志帝王苦苦寻求能长治久安的良方,却没有一个人能成功。做得最好的帝王也只不过做到在他统治下、中原最强盛的时期,草原有个几十年不敢入侵而已,一旦王朝呈现衰败,草原民族立即卷土重来。 这一次次的扰边,中原王朝几千年来固然深受其害,可草原民族一样为此死去了无数人。青瞳比其他的帝王更想缓和这种矛盾,尤其是在想念萧图南的时候,她就更想了!人不可能没有私心,青瞳承认,促使她殚精竭虑想这个问题的动力,就是那个在她帐篷外唱歌的振业王。 可是她动用自己全部的智慧,也只能想到,将汉人迁入西瞻定居这一条计策。这还是在她能打下西瞻的前提下,但是打下西瞻这件事先别说有没有可能做到,即使实现了,她和萧图南之间最后的一点牵绊 青瞳之大容天下(出书版)_分节阅读_87 也将斩断了。别说今生今世,如果有来生来世,三生三世,只要没喝下孟婆汤,就永无可能在一起了。 她对此已经绝望了,认为不可能有解决办法了,可是突然之间,萧瑟只用一句话,简简单单,就把问题解决了。将人口迁入西瞻不可能,但是将西瞻人迁入却是完全可能的。 青瞳激动得嘴唇微微颤抖,这真是太过意外的惊喜,她认为绝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居然也可能做成了。这件事对两国有多重要,对她有多重要,萧瑟知不知道呢? “萧瑟,我……”她找不出语言,突然站起来,冲他深深躬身,行了一礼。 萧瑟有些动容,道:“答应得这么痛快?你有没有仔细想过,西瞻人心中未必明确这个概念,他们现在走投无路,你给一条生路,他们只能前来。但是他们心中可未必想着,入了大苑境内,就是大苑的子民了。他们或许只把这儿当成休养生息的跳板,他们说不定将这块土地看成是他们自己的了。从此划地自治,不服管教;或者缓过劲来,便集体逃回草原,那你怎么办?” 青瞳微微一笑,“你以为我是头脑发热?迁西瞻人入大苑我没有想过,但是将汉民北迁至西瞻,我可是经过长时间考虑的。任何人离开自己的家乡,进入陌生的土地,戒备是不可避免的。都需要一段时间的扶持,但如果要先打下人家的国家再迁民,难免遭到原住居民的报复和敌视,多十倍的工夫未必有成效。可是在自己的土地上,这个大矛盾就不存在了。他们现在迫切需要的是生存,难免做出一些让步,我用汉人习俗逐渐影响他们,只要待之以诚,他们也会接受,不存在划地而治的危险。诚然,这需要一段时间,十年,二十年,或者三十年。可是和未来的收益相比,这是完全值得的。” “至于逃回草原,草原上向来你走我来,他们撤出之后,不出十年,家乡就会被别人占据,又让他们往什么地方回呢?退一步说,即使他们刚过一年,喘过气来逃走了,这一年时间里,大苑投入的钱财,建设的也是大苑自己的土地,补充的也大苑自己的生机,他们不过是用劳力换了点饭吃而已。云中已经快没有人了,我要强征徭役去修缮云中,或者强行让关中人口北迁,岂能是给点饭吃就能成的?所以他们就算一来就回,我也大大合算。何况大苑若能好好对待他们,他们就会对我放心,那就未必人人想逃。” 萧瑟斜睨着她道:“他们放心你,你能放心他们吗?在你卧榻之边,容忍这样一支异族?西瞻人个个骁勇彪悍,战斗力卓越,你就不怕有朝一日,他们会对你不利吗?” “事情不能这么想,萧瑟。便是中原大地上,也有不同的民族不同的地域。北人就比南人彪悍些,燕山地带的人和江南一地的人比起来,那就个个是土匪了。京都就在南边,难道我也忍不得北人威胁,将之驱逐吗?” “战争,那是一少部分人为了利益才会做的事。除非真的活不下去,老百姓是不会想要战争的。西瞻最普通的百姓和大苑最普通的百姓一样,他们想要的,仅仅是平安的日子、温饱的生活,还有平等的尊严。谁能做到,谁就是他们心目中的好皇帝,他们自会用自己的血汗来奉养你。我真心想接收他们成为大苑子民,所以必定真诚以待,绝不会心存歧视。” 萧瑟看了她很久,神色缓了缓,慢慢道:“你的为人,我自然是信得过的。只是不知道,你们大苑以后的皇帝、你们中原以后的皇帝,是不是都能如此对待我们呢?” 青瞳目光霍然一闪,注意到他用“你们中原”这个称呼。萧瑟,比大部分中原人更儒雅、更聪慧、更像中原人的人,已经找回自己的位置,把自己当成西瞻人了。 青瞳想了很久,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如果大苑日后有一个残暴的皇帝,他或许会掠夺欺压迁入民,如果迁入民或者西瞻人中出现一个有野心的枭雄,他或许会意图重新南下。或者一百年后,西瞻人和大苑人的气数都尽了,在这片苍茫大地上,再出一位豪杰,将两国的领土都拿了去,那也是天数使然。” “我不能保证得更多,便是诸葛亮也算不到死后之事。萧瑟,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就行了,你还想将子孙后代的事都算尽吗?” 萧瑟顿时呆住,慢慢恍然,慢慢大悟。他的脸上露出笑容,“你说得对,我如今还是独身一人,却管起儿孙之事,岂不是可笑吗?既然如此,我们这一辈子就做吧!” 青瞳沉声道:“萧瑟,迁民之举是慢工夫,不是武力可及的事。其中涉及的问题实在太多!需要至少二十年时间,才能让他们有生根的感觉。用大苑人去统领管理或者用西瞻人自己去统领管理都会有很多矛盾,这中间任何一件小事,都可能引起大变,我需要有一个绝对有能力,用心公正,又绝对能信得过的人去做。” 尽管心中已经有了准备,她还是用灼灼的目光盯着萧瑟,问道:“谁能做这件事?” “我来做。”萧瑟沉声道,“你若信得过,此事我来做。二十年也好,三十年也好,大苑云中可定,我还可以实现你设想的人口北迁,汉人他们难以接受,但是原本西瞻血统、汉化了的西瞻人呢?他们有什么理由不接受?大苑云中、西瞻沙漠以北,这一片土地上二十年后,便会胡汉杂居,密不可分。以后,任谁想发动战争,都不那么容易了。他轻轻笑,“我愿意做。我现在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我总觉得自己有事情没有做对,我终于明白了,我自己愿意做什么!” 青瞳一瞬间,眼泪几乎涌出,她咬着嘴唇道:“萧瑟,谢谢你。” “不,青瞳,谢谢你。”萧瑟站起身,深深地鞠了一躬,道,“我替一个人谢你,你完成了他的遗愿。” 六 迁民 苑军在筑城! 速离部的族老花结老人带着剩余的族人,踏上异国土地之后,第一眼就看到了苑军在筑城。 族老是部族中最见多识广的人,但是花结这一生,也没有见过这么雄伟的城池。虽然现在城池还只是一个雏形,但是已经可以从地基的深度、城墙的范围、城砖的厚度看出,这座城筑好之后,将是多么牢不可摧。 在北部另外一条要道上,遥相呼应也有同样一座城正在兴建。大苑人许诺,有这两座城的保护,即便草原上的可汗们不满意他们的叛逃,也没有本事将他们追回去。 跟着速离部同时南下的还有大大小小十几个部落,据说他们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还有大量的人正在南下途中,前前后后,可以收容一百万户! 花结对这个数字瞠目结舌,无法想象一百万草原人同时前来,那是个什么景象。一百万人都能住进来,大苑自己的国家的人还有地方住吗? 他向带领他们前来的会讲西瞻话的士兵小心询问,结果这个问题让那个年纪不大的士兵大声笑了起来。 “族老,在你们草原是那样,可是大苑却远远不是那么回事啦!云中地区一共有三个州,每个州都下辖五六个郡,每个郡又所辖三四个城,每个城又有几个县,每个县又有几个镇,每个镇又有几个乡,每个乡又有几个村……唉,这么和你说吧,我大苑人口超过一百万的城市,足足有七个呢!这次接受你们这一百万的可是云中整个三个州,你们就是再来十个一百万,那也能住得下!” 花结目瞪口呆地听着,什么州、郡、县、镇、乡、村……他只有一个感觉——晕!他不知道这个士兵说的是什么,许许多多的事情都超出了他的知识范围。老人惧怕改变的天性让他始终恐惧,不像族中的年轻人,一路走来,忐忑中已经带了些期盼。 他并不是仰慕大苑才来的,族中青壮年都跟着大汗打仗去了,结果一去不返,部族又被马贼烧光了粮食和干草。就在不久之前,最后几只牛羊也吃完了,他们速离部,已经被草原大神无情地宣布了命运。就在这个时候,大苑人来到草原,带着粮食,四处鼓动,让牧民跟着他们,去到他们的国家生活。 他们还编了一首歌,哼唱着“大苑处处是丰饶的土地。”这首歌乘着草原的风,迅速传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当然,大部分人还是将信将疑的。但是速离部已经别无选择。草原大神既然让这些汉人在他们走投无路的时候到来,那么他们就跟着走吧,走向生存还是走向地狱,都是草原大神给他们安排的命运! 速离等十几个小部落,加在一起不到五千人,就这样被迫见证了一个历史时刻,成了大苑国上第一批西瞻居民。 他们和后来的百万人一起,度过了一个半饥半饱的艰苦冬天。随后莫名其妙地,云中有了大量金钱支援,之后的日子就好过了。 那个最初让他们吓得要死,后来让他们真心敬重的蓝眼睛妖怪,带领着各个部落、各个民族,既包括了西瞻人,也包括了回迁的大苑人,一点点地开垦,一点点地建设,让废墟变成城镇,让荒田变成沃土。原本有一千万人口就让花结吃惊的云中,在花结老人去世的时候,人口已经达到两千万,成了大苑第二大产粮重地。在大苑的后面的书籍中,提起云中,都叫它——塞上江南! 不过,这是十几年之后的事情了,眼下可远没有那般美好。刚刚到达云中的速离族人,被安排在离草原最远的云中涉州。苑人让他们都住进固定的房子里,不再是一个部落拥有一片草场了,他们被人限制行动,和那些苑人生活在一起,小范围接触,被人要求学一些完全不会的手工工作,在别人的命令下参与完全不熟悉的筑城、垦荒、纺织……借此换得生存必须的一切。 到处都有听不懂的汉话,到处都让他们忐忑不安。他们谈不上对未来的盼望,谈不上对生活的憧憬,现在这个时候,他们经常向草原大神祈祷的,只是生存和未来的方向而已。 他们不知道,就是这样简单的祈祷仪式,也会被大苑京都的人利用,掀起又一轮政治风波。 大苑 京都 年除夕下午。 年三十刚到,百姓等不到晚上,大白天就零零星星放起鞭炮来,走在街上,不是这里响两声,就是那里响一串,到了下午再看,街道上处处都是鞭炮炸开的红色纸皮,衬着皑皑白雪,喜庆逼人。 百姓一点儿也不为皇帝老爷们的事情发愁,他们只是欣喜地察觉,这么长的颠沛流离之后,好长一段时间都风平浪静,世道似乎要太平了。 苑瀣提着笔正在写福字,今天一天他已经写了几百个斗大的福字,被小太监收起来晾干,铺满了文华殿六个偏殿。这是大苑的习惯,每年除夕,皇帝要给在京五品以上的官员,每家写一个福字,名曰:“赐福!” 他揉揉手腕,苦着脸看一旁掌墨的内侍。内侍知道他的意思,赶紧安慰道:“还有五十四个,快完了,陛下!就快完了!” “扑哧!”苑瀣笑了出来,“朕快完了?大过年的,你这样说朕?” 内侍脸色大变,啪地给了自己一个重重的耳光,“是奴才胡说!陛下不会完的!陛下勤政爱民,德高天佑,您才是皇长子,您才是正统。老天在上,苑室列祖列宗在上,一定会保佑陛下的!”说着眼泪也流出来了。 那内侍叫郭为,九皇子生母司徒慧在世的时候,他就已经是德妃身边的首领近侍了。后来德妃获罪死去,他也被贬杂役所,很吃了一点苦,九皇子登基之后念着旧情,又将他提拔到身边做了一个杏衣管事。在太监里是仅次于总管、主管的第三等人物,也算高位了。郭为是看着九皇子长大的,要说现在宫中谁最真心对苑瀣好,也就是这个内侍了。 见他这样,苑瀣心中不忍,道:“好了好了,我都不介意,你介意什么?是不是快完了不是咱们说了就算的。” 他笑着指指桌案,“累死我了!我现在明白皇妹为啥没事了还不回来,她想抓人出苦力啊!朕看了礼部章程,整个正月里都有事!祭祖、祭天、祭忠烈祠,劳军、巡城、上元节亲民……礼部撰写的祭词拌嘴磕牙,读起来都费劲,还要求我背下来!我三天才下来一篇!” 郭为柔声安慰,“奴才伺候德妃娘娘的时候,也总听先皇抱怨,其实祭词每年都是一样的,开始两三年费点劲,后面就好了。” 苑瀣嘴角带着一丝玩味的笑,后面就好了?后面好了和他还有什么关系?他还能主持下一年的郊祭大典吗?说青瞳不回来是因为不想写这些福字,那是开玩笑。他知道青瞳在西北正忙什么呢。 迁一百万西瞻灾民入境!真是大手笔,敢做这种事情的古往今来有几个人?他苑瀣甘拜下风,苑家有这么一个人在是好事,他还要争什么? 家天下!他们苑家已经化家为国了,对于普通人家中深恶痛绝的兄弟相残,在他 青瞳之大容天下(出书版)_分节阅读_88 们这个大家族中经常上演。这是家天下的代价!谁能让苑家兴盛,谁就是苑家的好子孙。郭为觉得苑家列祖列宗应该保佑他,因为他才是皇长子,可是他自己觉得,就算皇妹杀了他,苑家列祖列宗也会理解,也会毫无怨言。 他已经满足,老天给他的时间已然不少了。开始的时候,他只想挤出一点时间安定京都,做成了这件事,发现还有时间,他又想试着将新政完善推广。新政铺下去了,他发现还有一点时间,就又想厘清律法和军务……他的确勤政,时间随时可能结束,能力所及的事情却有那么多,岂能不勤? 青瞳在关中一直没有动作,不管是顾不上他还是不屑于顾及他,他现在都已经不在乎了。最初青瞳回国,将旨意传到京都,用命令的口吻让他做什么做什么的时候,他还觉得伤害了他的骄傲。如今做了这么多具体的事之后,他才明白,当时为了骄傲动怒,因为他当时只剩下骄傲。如今他将手边的所有政务都处理得很好,他对自己的能力有了足够的信心,他的骄傲有了依托,就不能再被别人伤害了。 将国家引向繁荣,他知道自己行!斗不过青瞳,只是因为不幸和她生于同一个时期,并不是他的能力不够!他可以接受命运,但不会否定自己。 郭为不知道这个小主子心里想些什么,见到他的自信微笑,平稳深邃的目光,不知怎么心中就有了底。他擦干泪水,讲砚台凑上去,看着苑瀣聚精会神,写下一个又大又饱满的福字。青瞳以往赏给臣工的福字他见过,哪里有这么好看? 七冲突 还有两个字要写完的时候,侍卫来报,说吕慧安求见。显宗当朝这段时间来,单独接见这个太常寺卿吕慧安的次数最多,似乎他是皇帝最亲信的大臣,实际上,两个人都明白,只是共同的处境将他们联系在一起罢了。 不过呢,荣辱与共生死相同的处境也是最牢固的联系,从这个角度,他倒是自己手下第一忠心的臣子了。苑瀣抓紧时间写完最后两个福字,边写边好笑地想,就算自己现在指着吕慧安的鼻子大骂,他也不得不全心全意为了自己着想。 不过他当然不会指着一个二品大员得鼻子骂人。以吕慧安为首、现在还扶持他的官员在朝在野都是一股巨大的力量,昔日他们不支持他的时候,百官之首楚惜才、手握重兵的霍庆阳也无力抗衡,世家之中有数之不尽的有才华、有本领的人,得到他们的支持和受到他们的排挤区别很大。苑瀣不会因为他在利益面前的表现就小瞧他家族的影响力。 他吩咐:“请吕大人进来。” 吕慧安一脸掩饰不住的喜出望外,双眼光华逼人,他两手擎着一张信报,一进门就叫道:“陛下!大喜啊!” “同喜同喜,吕卿气色不错!今天过年,吕卿还不早点回去?来来来,看看这些福字哪个写得好?你先挑一个!” 吕慧安哪有心思欣赏书法,他称谢之后随手拿了最近的一张。 “哎......吕卿......”苑瀣叫了一声。 吕慧安以为他又有什么赏赐新年喜饼之类的小事,赶紧在他出口前高声道:“陛下!臣有要事启奏!” 苑瀣看着他的手摇摇头,“那你先说吧。” 吕慧安激动地道:“陛下,终于有机会了!臣有办法了!” “什么事你有办法了?”苑瀣奇怪地问。 “便是关中之事啊!”吕慧安急道,“前些日子,陛下命臣想办法打消......士气,”他含糊了一下,接着道,“陛下快看看这张邸报,臣有办法了。” “朕大概看不成了,吕卿记得内容,就给朕读一下吧。”苑瀣看着他的手道。 吕慧安这才发现,自己两手都是淋淋漓漓的浓墨,早将信报污得一塌糊涂,连月白色精绣的官服都沾上了不少。原来他随手在最近处拿的,却是苑瀣刚刚写好的福字,墨还没干就被他抓到手中了,而他心中太过激动,竟然丝毫无觉。 “看来的确发生了件大事,让吕卿也失态了。”苑瀣笑着道,“不要紧,朕猜,和这件事比起来,一件衣服算不得什么。” “是!”吕慧安眉目间果然喜气洋洋,连这么个狼狈样子也顾不得了。他大声道,“陛下,关中那些迁进来的西瞻人和涉州百姓起冲突了!” “什么?”苑瀣一惊,“严重吗?此时可是关键时期,处理得不好若引起哗变可就前功尽弃了!若无必要,最好不要派兵镇压!” 吕慧安不满地看了他一眼,心道:“你还真挺操心!幸好你这位皇妹突发奇想,开始弄个什么迁民,搞得自己抽不了身,不然现在你还能好端端坐在这里?我们连想办法的时间都没有了 。” 他咳嗽了一声,才道:“陛下,这是个天大的好机会啊!” 苑瀣张口欲言,却又住了口,看着他道:“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吕慧安耐着性子,一点点和他把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 原来,大苑百姓对于西瞻人的迁入,还是存着很大的忌惮之心的。人妖是一心顾忌,就难免好奇,一好奇,联想力就会变得极其丰富,诸如西瞻人喜欢吃活人脑子之类的传言满天飞舞。 最开始的时候,西瞻人和苑人并没有生活在一起,涉州每个城池都设有专供西瞻人居住的区域,关中军四十万面对一百万西瞻难民,精神绷得紧紧的。尽管这些人基本上都是老幼妇孺,他们还是不敢放松,很小心很严格地将每个城内西瞻人的人数控制在一个可控制的范围,不许汉民进入,也不许西瞻人出去。可是迁入西瞻人的目的是让胡汉杂居,将他们的利益和汉人连在一起,不和当地汉民打交道,那怎么才能实现这个目的?所以,在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大苑官方就试着放开了禁制,只要不没经过人同意就进入别人的房子,城中任何一条街道,无论是西瞻人还是汉人都可以随意行走了。 说是在征得同意的情况下可以进入别人的房子里做客,但是西瞻人初到一个陌生的环境,普遍没有那个心思。大苑人看着这些打扮得奇形怪状的西瞻人,普遍没有这个胆子,终于有一个实在忍不住好奇心的人,半夜三更靠近西瞻人住的巷子,扒着墙头看了一眼。 他正巧看到了西瞻人对草原大神的一次祭祀。来到异地之后,西瞻人唯一的心理依托就是对草原大神的祭祀,所以弄得十分隆重。 在那个扒在墙头的汉人看来,这绝对是一场召集妖魔下界吃人的仪式。他首先看到一个身上画着五颜六色油彩的大萨满,正围着一堆火着了魔一般乱跳乱蹦,直跳得筋疲力尽口吐白沫,然后又有几个萨满进来,拿着穿着铃铛的骨头围着火堆乱跳。在这个汉人看来,他们手中绝对是人的腿骨。 萨满的舞蹈的确看着癫狂,但他们对神的虔诚程度是汉人无法想象的。每次祈祷之前,他们都要吃下一种带有扰乱神经作用的植物,借此保证自己处于一种通灵的状态。他们会用全部精力去感受来自长生天的力量,他们相信这力量可以带给他们勇气,完成他们的所有心愿。 然后那个已经跳得几近晕厥的大萨满用他听不懂的话说了一句什么,就有无数西瞻人出去,后院传来一声凄厉的马嘶。再过一会儿,一盆鲜红的、冒着热气的血和一颗还在跳动的心脏就被端了上来。鲜血被均匀地洒在四周,心脏被端正地供在火堆上方。 “骏马之心,苍狼之血,最伟大的神灵啊,你可听到了我的呼唤?”大萨满图设拉长了声音,用最诚挚的语言祈祷。 如果那个汉人能听懂他们吟唱的语言,就能知道这是马的心脏。可惜这种吟唱的声音在他听来,也同样充满恐怖。 “我们是苍狼的子孙!我们是神灵的信徒!我们需要家园,天神就赐予我们草原,我们需要食物,天神就赐予我们牛羊。现在,我们迷失了方向,需要您的指引……长生天啊,你可听到了我们的呼唤!”那几个小萨满一起唱了起来,同时割破自己的手掌,将血滴进火堆里…… 爬墙头的汉人没有再看下去,他吓得摔在地上,摔断了一条腿。 墙里面还在竭尽全力地跳着舞,声嘶力竭地吟唱。他们不知道他们的祭天仪式已经被打扰,不知道那个汉人以手代脚爬了回去,回去之后,就到处宣扬,他们杀了一个汉人,用人心召唤恶魔,并用自己的血肉做祭品,企图给大苑带来灾祸。 生活在一个人口众多的城市,哪天会没有人生病?哪天会没有东西失窃?这一切都成了西瞻人引来恶鬼作祟的结果。于是,第一次冲突就这么引起了。 八出动 苑瀣听完不禁失笑,摇头道:“这种神鬼之说,最多愚及一时,哪里会引起什么大灾祸呢?你可别忘了,咱们的大相国现在就在关中,说起利用神鬼愚民,谁能比得过他?他只要用他天机道的身份压制一下,再推动一下,说西瞻人是在替汉人祈福都会有人相信。这算什么大事呢?” 吕慧安道:“当然不能让他压下来!错过了这次,我们很难找到这样的机会了!陛下,这个臣有办法,关中那方面,臣已经派出了一支队伍,化装成西瞻残余,趁着这混乱去袭击当地百姓。只要实打实杀了几个人,民众也不是那么好愚弄的,到时候百姓定然不满意……她……”吕慧安含糊地用她,指代了一下他们都明白的人,继续道,“不满意她接受西瞻人入境的策略,民心自然生怨!” 苑瀣眼睛霍然闪过一道寒光,沉声道:“吕慧安!你让人去关中,杀死无辜百姓?” 吕慧安哆嗦了一下,一瞬间差点跪地求饶,随即醒悟过来,自己这是怕什么?他当然知道杀死无辜百姓是坏事,但这不是为了眼前这位皇帝吗?除了自己,谁能帮他做这样的事?霍庆阳?楚惜才?田泽?他想得美!他现在能依靠的只有自己这一班人了,还装什么装? 吕慧安也敏锐地察觉了,这位显宗皇帝似乎骨子里不太喜欢他,但是那又如何?眼下苑瀣是他对付青瞳的招牌,仅此而已。等扳回局势之后,他们家族就要发展壮大到朝中举足轻重的位置了,皇帝也不得不依仗。这皇帝现在肯定是要听话的,日后也是听话的可能性大,万一不听话,以这位皇帝名声之臭,吕家也有足够的能力弄下他来换一个听话的。 他仰起头,道:“陛下明鉴,臣此举的确唐突,可是陛下有别的办法吗?” 苑瀣盯着他看了半晌,才道:“没有别的办法了。”他的声音有些阴森,“吕卿,你说得对,没有别的办法了!” 吕慧安放下心来,又觉得不能不给皇帝足够的颜面。 于是他又道:“陛下,这的确是个天大的好机会,简直是老天给我们的机会啊!这让微臣不得不相信,上天是护佑陛下的,否则岂会给我们这么好的机会?能让武力屈服的,也就只有民心了!陛下可知道,关中没有打胜仗之前,她回来就很难有人抵挡了,如今关中大胜,她的声望一时上升到了空前的高度,人员却没有太大的损失.让地带着刚刚大胜的滔天气势,足足有四十万众的关中军杀回来,又该如何?” “如何,”苑瀣微笑,“恐怕无计可施,只能认输投降了,还能保住几个忠臣。” 他不是说笑,也不是气馁,他是打过仗的,知道士气在战场上的重要,而民心便是士气中最厉害的一种。那是一股无法抵抗的洪流,纵观整个青史还无人能够抵抗。如果整个大苑,当所有百姓、所有士兵,一致希望青瞳和他苑瀣交战青瞳能够获胜的时候,并且他们也认定必然是青瞳获胜的时候,那就投有悬念了。 关中军这一方会变得士气滔天,京都军那边会意气消沉。他们沿途遇到的百姓会在无形中助他们希望的胜利者一臂之力,京都和南方的百姓会给他们希望的失败者拖拖后腿。一切都会飞速解决。苑瀣幻想着那个场面,雄师百万也会在瞬间烟消云散。 民心一致认为一个朝代该灭亡的时候,一支土匪样的起义军队伍就会逐渐壮大,最后推翻这个王朝。民心一致认为一个时代该兴起的时候,就会有百业兴旺的各代什么什么中兴、什么什么之治,什么什么盛世。 当然,民心不会平白产生,而是需要一个什么苗头去推动,比如说青瞳这场让每一个大苑人都自豪无比的大胜,让欺压了大苑至少六七十年、让大苑几代百姓抬不起头来的西瞻军几近全军覆没,让他们的皇帝也落荒而逃,那就是足够的理由了! 她做到的事,显宗皇帝你做得到吗?既然如此,你凭什么和她去争呢7 苑瀣轻轻点点头,面上带着一丝无奈,却也带着一丝释然。 吕慧安却理解错了他的意思,忙道: 青瞳之大容天下(出书版)_分节阅读_89 “陛下,谢陛下厚爱,但微臣和微臣的家族,朝中的官员,定然和陛下荣辱与共,臣即便担负再大的罪名,也要为陛下分忧!”说着他撩起衣襟跪拜于地。 苑瀣微微一笑,忠臣指的可不是你,但是这话他当然不会出口。 吕慧安俯首一礼,抬起头又道:“眼下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西瞻人和涉州居民冲突,只是最敏感的时候,臣杀了几个汉人嫁祸西瞻,再杀几个西瞻人嫁祸汉人,战势必将一触即发。关中军四十万此刻必然把心提到嗓子眼,全部精力都用来坐守云中,短时间内肯定无法抽身!我们现在大军北上.逼得她舍弃西瞻那边对抗我军。哼哼,我们僵持一段时间,她把西瞻人带来的,她保证给人活路的,可是这一撤兵,就等于将西瞻迁入民和当地百姓的性命就置之不理,那必然失去民心!西瞻人骁勇无比,一百万老弱妇孺若是急了,四十万关中军前后受敌,我就信他们是神仙,还能毫发无伤?再加上我们这么多家族沿途的布置,鹿死谁就不一定了!” 苑瀣本来眼神懒洋洋地听着,可是突然坐直了身子,问道:“吕卿,你觉得她会下百姓不管,只为和我争位?” “当然!”吕慧安有些气急败坏,“事有轻重缓急,她敢在这个时候迁民,一则是因为今冬西瞻受灾,错过了时间会大量死人,她都找不到这么好的时机了。更重要的原因肯定是因为她吃准了我京都军不敢和她硬碰!如今我军北上,定然出乎她的预料,她就是再重视这次迁民之举,也不得不先对抗我军再说。她不会不知道,国家稳固的重要性超过了一切。哪怕我军暂时败退,她追过来也等云中领土抛弃了,那也会民心大失!” “确实很难啊!”苑瀣轻轻摇摇头,叹息一声。 “谁让她在没有绝对安定的情况下就做这么艰难的事?迁民!哼,迁的还是异族人!哪有不是在内部已经完全在自己掌控之中就做的?她太过于自信了!太过与自大了!太不将我们放在眼中了!”吕慧安握着拳头挥了一下,这一下很有劲,文官打出武将的气势了,“轻视对手,总要付出代价!” 头上半晌也没有言语,没有为他喝彩的意思。吕慧安忍不住向上看,却见苑瀣唇边带着一点讥笑,轻声道:“如果我是一个百姓,知道一位陛下挑起大战,要争皇位,另一位陛下将这么多子民丢入战火而不顾,只保皇位……这样的皇室,值得效忠吗?” 吕慧安不敢接这个话题,皇室值不值得效忠,毕竟是只有你们姓苑的人才敢谈论的事。他知道这位显宗陛下有些浪漫的爱民思想,只得转口道:“陛下,我们不同于关中军,我们对敌的目标只是军队,大军压境,也是针对军队,绝不会伤害百姓。可她们与我军对决,那就是放弃百姓,是她们害了百姓,与我们无干。” 苑瀣用眼光扫了吕慧安一眼,淡淡笑道:“好吧!就依吕卿之言,反正我手头的事情也做得差不多了。你便回去通知众位爱卿,成败在此一举,让各个世家,所有的死士,都到军中报到,有关系的,尽快去联系,隐藏的资财,能献出来的就献出来吧.日后朕必有厚报!” 吕慧安大喜,“陛下放心,臣等已经与陛下生死相依,福祸与其,自然不会再吝惜这些身外之物。” “劳烦吕卿了。” 吕慧安施了一礼,又道:“既然陛下已经决定,那就一定要快,等相国将局势稳定,可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苑瀣阴森森地盯着他,突然笑道:“自然!既然决定要做了,就一定要快!这一点吕卿可以完全放心!” 他眼神悠远,似乎看破了这重重殿宇,“十七,我也真想知道,你会不会为了皇位,就将那么多子民丢入战火而不顾……” 九 借力 涉州高辰郡大营中一片喧哗,接到京中禁军和西北军共二十万人北上的消息,关中军的各级军官都炸了锅。 这个时候!这个当口!京都这位显宗皇帝,可真会找时机啊! “大帅!”张峰岚冲元修一拱手,“我们的人手都散布在云中三州了,调集整顿,备战,这些都需要时间。京都军已经快到晋阳,请大帅速速令士兵归队吧!” 元修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脸色一片苍白,他承受不住沉重的盔甲,所以只穿了质料柔软的便装,坐在帅案之后,在一群穿着重甲的将领映衬下显得瘦弱伶仃。 然而他深邃的眼神、他沉稳的气势,却完全弥补了身体上的瘦弱。人人都能感觉到,一场失败的追击之后,似乎元帅身上少了什么,又多了什么。这个什么是说不清的,但元帅给这些军人的感觉,竟然是更加让人信任了。 “本帅不赞成现在收拢士兵。”他沉声道,“此次冲突必是有人浑水摸鱼所致,光靠地方衙门不成,需要军队镇守。” 元恪礼躬身道:“大帅,地方上死几个百姓,不会闹出多大的事来,京都军则不会和我们那么客气了。末将认为,还是应该先打退敌人,再处理这些民政。大帅若是不放心,可以先将有嫌疑的人都关押起来,许诺西瞻人和涉州原住居民,等仗打完了再好好审理,一定给他们一个公道便是。” “涉州百姓或者可以等待,但是西瞻人的概念里从来没有关押之后详细审问这回事,他们只会认为官府将他们的同伴抓了去,是为了要杀死他们。尤其是汉民怀疑杀人的是他们族中的萨满巫师,你要抓走了他们的萨满,那西瞻人必定和你拼命!” “拼命就拼命,谁怕了不成?”一个副将不服气地道,“都说西瞻人如何如何骁勇,连女人孩子都是战士,末将还真就不相信。拼命就让他们来吧,看看大苑的男人 .是不是连西瞻的女人孩子也打不过!” 元修沉声道:“你堂堂男子,竟然想着要去打别人族中的老弱妇孺?你自己是否没有父母?是否没有妻儿?这不是能不能打得过的问题,此事处理得好,完全没有必要用武力压制!相国已经在彻查了,我们只需再等一段时间,就不用对老弱妇孺动手。你这一点时间也等不得吗?” 张峰岚道:“大帅,我们当然可以等,只是京都军不能等了。我们军中的军费补给已经拨出很大一部分进入云中三州的建设中了,现在箭支只有一个基数,半点多余的也没有,只要有一场大战就会消耗干净。粮草也只够一个月所用,如果现在不急征,等京都军过了晋阳,我们的粮道就封死了,到时候晋王想支援都无 从做起!如果不赶快点将后方稳定,等京都军到了之后,我们连最基本的备战都没最基本的备战都没有,这场仗如何打?” “怕什么?”一个声音从帐外传来,侍卫掀开帐门,萧瑟扶着手杖,缓步走了进来。 萧瑟虽然在军中,却一直是主持粮草等文官需要做的事,元修和众将议事的时候他却很少参与,尤其是将西瞻人迁入之后,他便全力做起了安民工作,大部分时间都在涉州郡守衙门,军营都很少回来了。现在帐中都是关中军副将以上的高级将领,他露面次数虽然不多,这些高层却也个个都见过他。相国突然前来,众将意外,却不觉得惊慌,只是随着他走进来纷纷躬身施礼。 元修在帅案后站起来欠欠身,萧瑟走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坐回去。早有人在帅案后方左手边放了一张椅子,萧瑟便走到椅子边坐下了。 “本相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萧瑟淡淡道,“大家并不怕那号称全国战斗力最强的西北军,所以并不畏战,是不是?”  ! 一副将笑了出来,“陛下在军中,我们怕什么?西北军也是她带出来的,把所有的将领数一数,除非周老元帅复生,谁是她的对手?” “嗯,那你们顾忌的就是我们打仗的时候,西瞻人会令我们后方不安?我有一个想法,在这里和大家商量一下。”萧瑟温和地说,“你们觉得用西瞻人来迎敌如何?我们先用全部精力安抚西瞻迁人民,等他们放心丁,生活安定了,再告诉他们有人要破坏他们的生活,我们需要他们帮助,让他们中间的部分人参战。有亲人在前线,西瞻人至不济也不会给我们捣乱了。” 张峰岚吓了上跳,“相国!让西瞻人打退京都军?那要是万一西瞻人不尽力,或者没有能力,那该如何?” “我们当然全不能指望西瞻人去打这场仗。让西瞻人参战,要的只是他们一个态度。不管多么走投无路,要对一块完全陌生的土地产生感情,绝不是三年五年能成的,但是为这块土地付出过就不同了。他们如果为了保卫云中拿起武器,马上就会将云中当成是他们的家园。这是借力,借别人的力量做自己想做的事!元帅,你觉得可好?” 元修认真思索片刻,此人最善于揣摩人心,借势这种事已经被他掌握得十分透彻。这个主意如果是青瞳出的,他还要仔细想想,青瞳的确是敢想,可要说想得周全,那还得是萧瑟。以前元修对萧瑟颇有些妒忌,如今他可真想得十分透彻了,似他这等近乎妖魔般的人物,很多方面连青瞳都自认不如,他不愿承认不如相国,那是一种胆怯。 他点点头,道:“确是良策,只不过安抚工作一定要做得很好才行。相国既然有了打算,想必也有了办法吧。” 萧瑟点头,“真的要打起来,还得各位将军出力配合,本相在此征求一下各位将军的意见,你们觉得如些可以吗?” 账中众将窃窃私语,又觉得相国这个想法的确好,却也觉得心中没底。那个最先开口的副将终于忍不住,道:“相国,末将读的书少,实在想不出此事是否能行,相国和陛下商量了吗?陛下同意,俺就放心!” “是啊。”张峰岚也道,“陛下在军中,此事决定权交给她吧!” “这件事最终是要征得陛下同意,不过先问问领兵的各位将军,若有不同意见,支陛下那里也好商讨,既然各位将军没有异议,元帅,我们就一同去和陛下说吧。” 元修点点头,“各位散去吧,有结论本帅通知你们。” 中账内,听着萧瑟详细将这个想法说出来,青瞳闷闷地一声不吭。她的脸色那般难看,用苍白已经不足形容,简直是灰白。 “青瞳,你担心什么?担心不能顺利安抚西瞻人吗?”萧瑟有些担忧地看着她,道,“无妨,我天机道的信徒在关中不下千万,要说安抚工作,即便不用士兵,我也是能做好的。你要实在不放心,我们可以暗中抽调一半的士兵,先行备战。这一战不会打不赢的!我有无数种办法,调迁人民参战只是其中一个对我们最有利的办法而已。你尽可放心,你那九哥进兵,简直是自寻死路!” “我放心。”青瞳转过身来,神情一片木然,“我也有无数办法,我知道他是自寻死路,这一仗必胜无疑,我知道......” “那你为何......”萧瑟皱眉看着她。 “我没事,你走吧!”她木木地道,“萧瑟,你出去准备吧。你打算怎么做我都同意好了,这一仗,你和元修自己商量,不要过来问我!” 十开心 撵走了二人,青瞳复又默默地坐下,身体像是给人抽走了一根骨头似的,慢慢身座位上塌了下去。终于,她整个人趴在桌子上,侧过头,用左边脸颊贴着桌子,慢慢伸直右臂。 她将右臂伸到极限,离自己的眼睛不能再远,才缓缓张开右手。阳光从一侧打进来,正好照在她的手心上。 本来毫无异状的右手手心里,在阳光一点点浮现出一只红色的鹰。青瞳就默默地、静静地看着,看着那只鹰越来越红,越来越清晰,最后纤毫毕现地出现在自己手中。 手心里有两条淡淡的疤痕,那是握住元修剑留下的,当时流了很多血,现在已经不大看出来了,却让那只雄健的鹰多了点沧海感。 青瞳仔仔细细看、一根羽毛一根羽毛地看、一根线条一根线条地看,好像从来没有看过,可实际上,这只鹰什么样,她任何一个细节都记得得清清梦梦。 任平生悄声无息走了进来,他已经在一旁凝视了很久,好大好大的一张桌案,青瞳紧靠桌子的一角,歪着头趴着,那姿势像一个顽皮的孩童。她的头发随着头侧过来,像一条源远流长的河,铺满了案几的一侧,又顺着桌脚一直流淌下来。 阳光浸透了她每一根发丝,让每一根发丝都闪烁着波光。她尽力伸着自己的右手,可是还没有在那张大桌案上占据一半的位置。面前那般广阔都是一无所有,一张大桌子就将她的身形显得小小的,她的面前,除了那只右手,一无所有。 她不哭不笑、安安静静、没有任何表情地看着自己的右手,很长很长时间,连眼睛也没有眨一下。 青瞳之大容天下(出书版)_分节阅读_90 >   任平生走到她身边,和她一起凝视着那只红色的鹰,终于轻轻叹息了一声。 “我以为他可以托付......”青瞳终于开口了,“我看了很久,听了很久,也观察了很久,我还以为他可以托付……可是现在我发现他不能托付了。你说,我怎么办……”青瞳仍旧看着自己的右手,不像是在和任平生说话,倒相是在和自己的手喃喃自语。 任平生无言以对,只能看着她说完这句话,用无比怜惜的目光看着那只鹰,然后轻轻收回已经僵硬无比的右手,轻轻屈起手指,将拳头一点点合了起来。 那只红鹰随着握手的动作扭曲、挤压、折叠,最终消失不见。如果它也有感觉,一定会为这动作疼的鸣叫吧? 合上了手,青瞳紧紧咬着下唇,继续合,用力握,直到握得再也不能更紧。右手的皮肤本来就带着不健康的苍白,此刻被她用尽全力握着,血管和骨骼的形状都突出来。 她静静地坐了一会儿,长长吸了一口气,坐直身子,重新露出笑容,道:“没事了,我知道我该做什么!”她用力握着自己的右手,显然是极力忍耐,身体在微微颤抖着,可她脸上却在笑,“没事,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任平生突然脸色一沉,喝道:“张开手!”说着一把抓过她的手,推她的手指,让她打开拳头。 青瞳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也懒得知道,她只是不知为什么,突然犯了犟劲,死握着不肯松开,使劲闪躲着他,怒气冲冲地和他推搡,都不知道自己心中从哪里来的愤怒。 任平生也不和她废话,两指微屈,在她脉门上一弹。 青瞳手指顿时失去了力气,软软地张开了,会武功的人欺负不会武功的人,那真是半点反抗的余地也没有。 一张手,鲜红的血顿时跟着流了出来。原来,她握得太紧,这只手又几乎没有痛感,以至于指甲深陷肉中,将手掌刺破了几个小洞她也丝毫没有发觉。 这么一推一搡似乎打破了什么硬壳,血从手心里流出来,完全不疼,可眼泪也同时流出来了,汹涌澎湃,越流越多。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前面的眼泪刚刚到了眼角,后面的眼泪又形成了,迫不及待地将前面的泪珠挤了出去,后面的还没有站稳,又有另一颗泪滴将它推了出去,纷纷跌落,当真像断了线的珍珠。 她紧紧咬着嘴唇,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将下唇都咬成深红色的了。 “抓了那里又咬这里,你发什么疯!”任平生喝声道,“给我张开嘴!”说着就去掐她的两颊。 青瞳自己张开了嘴,痛哭声也跟着出来了,“任大哥!我以为他可以托付!我以为我可以脱身了,我以为我可以去找阿苏勒,可是……现在一切都完了,我不能走!我不能走了!” 青瞳从没有这么称呼过他,这一声任大哥,让任平生的身子也微微晃了晃。 青瞳却没有察觉,她开了声,便不想再停住,她痛哭道:“萧瑟想到了迁民的办法,你不知道我多高兴!多喜出望外!老天对我这么好,给我一个可以托付国家的人,也给我一个可以托付自己的办法……我还以为我就块可以走了呢。年过去了,冬天也要过去了,等雪化了,等花开了,我以为我就可以走了……可是为什么?他听信了朝中哪个人出的主意?他做出这种事,他不行!他不行!他能不能当一个好皇帝,这件事萧瑟可以不管,元修可以不管,他们谁都可以不管,可是……我能不管吗?我就不能走!任大哥!我不能走了……”她痛哭失声。 “未必,青瞳,这可未必。你想走,可以走。”任平生轻声道,“他不行,苑室总有人行!不过是时间问题,拖上两年,你自己多做一点事,再找个放心的人!你想想看啊,不能解决的事情都解决了,不过是个皇位的人选,算什么呢?” 青瞳眼睛渐渐地亮了,是啊!她怎么就没有想到?不过就是个皇位的人选,算什么呢?姓苑的人那么多,光是她的兄弟也有十几个,她找不到吗? 现在一切都刚刚安定,所以要求很严格,她需要一个前几年能有手段,坚忍不拔地推行新政,随后几年又能安守成果、给国家休养生息的时间的人。 这样的人很难找,所以发现九哥可以,她会那么惊喜。然而这一出兵,打破了她的希望,她才那么难过。可是任平生一说,她就发现自己是钻了牛角尖了。 找个又能推行新政又能安心守成的人的确很难,但是光是后者,那就容易极了。 找不到两者都能做的人,她可以先做前一部分啊!那只是几年的时间而已!等过几年,新政也巩固了,边民也安定了。对皇帝的人选,要求就没有那么高了,她还愁自己找不到吗?只不过是自己再多做几年,多坚持几年,那么多困难都过来了,这一点儿算什么呢? 哪里值得她心灰绝望?哪里值得她哭成这样?真是的……她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想到这里,青瞳不好意思地笑了。她刚刚露出笑容,对面任平生明显出了一口长气,显然他是一直紧紧盯着自己的。 青瞳心中一颤,不由低下头。她沉默了很久,咬咬牙,终于道:“对不起,我和你说这些。”她的声音低了,我知道你……喜欢我,还和你说这些,任大哥,对不起,是我太自私……” 头上始终没有声音,青瞳不由抬眼望去,只见任平生正仔仔细细地看着她,那目光像是要把她刻下来,牢牢地刻在心里。青瞳突然觉得心里一下剧痛,这目光让她觉得心碎.一向铁人一般的任平生居然也能有这样温柔的目光?青瞳的心慌了,只需要一眼,就知道自己给他带来的伤害有多深,“任平生,我。。。。。。”她惊慌地说,“你是个很好的人,只是我们认识得晚了,太晚了。。。。。。我也没有办法。。。。。。我实在很对不起,可是。。。。。。” 任平生却微笑了,“你说错了,我不是喜欢你。” 青瞳吃惊地抬起头,听他那样高大的人,用那样轻的声音道:“青瞳,我是喜欢你开心。。。。。。” 一瞬间,青瞳就哭了起来,“任平生,对不起!我以前觉得就是对不起阿苏勒,可是我现在明白了,我真是对不起你!为什么我总要辜负一个人?我不想这样,可是我真的没有办法,这件事,我没有办法。。。。。。” 她哭得像个打碎了贵重物品的孩子,又惊又怕,又是后悔,又是不知所措。 “有办法。”任平生突然打趣她,一本正经道,“你以后把自己挂起来,就没有那么多事了!” “挂起来?”青瞳带着一脸泪珠,哽咽地看着他。 “对,挂起来!”他右手比量一个很高的高度,“大眼睛,你自己是块油饼,偏又扔在地上,能怨有狗抢?以后不喜欢一个人,就别太跟他客气,凶一点熬一点!摆出架子来!挂的高高的,别人就不会轻易靠上来了,就像现在这样。。。。。” 说着一边呜呜嗷嗷地学狗叫,一边抬腿做踢状态,呵斥连连。 青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可是笑着笑着,眼泪也滚滚滴落,一边笑一边尽情流出眼泪,活这么大,似乎没有这么哭过。 这个样子,你还喜欢吗? 十一 对阵 在关中和云中的边境,大苑并存了半年之久的两位皇帝终于碰面了。 确却地说,是两支大军的队伍碰面了,青瞳虽然在军阵前方的位置,显宗苑瀣却尚在中军,加上两军军阵必要的空白缓冲地带,两个皇帝从实际距离上说,彼此相隔甚远,最多能相互见到对方的大旗和象征黄泉的金漆节钺器而已。 这边已经很不容易了,对面就是丝毫不逊于已方的敌军,敢御驾亲临战场的皇帝,从古至今也没有多少。 一位皇帝周围,是大苑最精锐的西北军,旌旗招展,列队严谨。一位皇帝周围,确实由西瞻人,羌人、羯人、党项人等组成的杂牌军队。这支队伍兵不像兵,民不像民,长相怪异,穿着更是怪异。他们队形并不整齐,显然缺乏训练,但个个神情彪悍,眼露凶光,气势上也丝毫不不弱 苑羯没有到军阵的最前面,并不是不敢,而是皇帝坐镇中军,才会让习惯了规则和队列的苑军放心,他若在阵前,反而会令士兵束手束脚,只围着他而不能正常冲杀。 苑家相争的这两位皇帝,都是真正的身经百战,敌人杀到近前也不会害怕的。他们谁都不存在怯阵的问题。 两边的队伍都是前不见头,后不见尾,除了关中易州大草原,要找一个能将这些人安排下的空地都不容易。自然,青瞳那边,在杂牌军的身后,还是有关中军坐镇的,她不会讲自己的安危寄托于那些只有勇气没有训练的杂牌军,只不过暂时还没有到关中军出场的时候。 并且也有可能,根本不用他们出场了,青瞳颇有些感慨地想,她从对方领兵的将领眼中看不到一点战意,从古至今也没有听说过,没有战意的将领,能领兵打胜仗。 青瞳出兵之前就想开了,不就是大一仗吗?既然这一仗不可避免,既然九哥不可托付,那就再找一个人罢了,不过是时间问题。 她十分可惜地看着对面,先是她对九哥的期望太高了,其实九哥所做的一切,已经十分出色,如果没有这最后的出兵,他就是一个十分完美的人选了。现在则不得不另作选择。 任何一个王朝,再好的统治者,都无法保证他的帝国一直明君辈出,就如同大苑内无敌的高祖大帝,后世也出了无数不肖子孙。所以建国后,最好的情况并不是这个国家始终有旺盛的扩张力,能够打遍天下无敌手,能够平灭丝衣,宇内统一!而是一个庞大的政治结构已经完善,文臣武将可以通过循规蹈矩的正规模式来录用、晋升,百姓们已经衣食无缺,可以各展才智,大量去创造和消费财富!简单地说就是形成一个盛世之象!、 以往两百年里,能做到这点的只有息宁帝苑廷芳!青瞳明白自己性格激烈,不是那种忍得住寂寞的材料,但是她能分得出,谁是这种人。非有人智慧,非有大慈悲、非有大定力,是做不成盛世之帝的。 九皇子仍旧重用常胜、认真推行新政的时候,她以为他能行。就差那么一点点,她都为他可惜!如果他再能坚持一下,只需要两个月、三个月,只要坚持那么一下…… 可惜,世界上的事没有如果,只有结果。 结果就是,她要用自己最擅长的法子,快速解决眼前的事了!她并不是小瞧九哥,但是千真万确,这场战役没有悬念。只要看看吕慧安见到她身后那些西瞻胡兵的表情,她就知道,萧瑟轻轻飘飘一个顺水推舟的借势,就让他们完全措手不及。连他都慌了,这场仗的结果还有悬念吗? 南方扈州。一个山沟里的小院子大门敞开,一群咕咕叫的小鸡一边四下休闲地踱步,一边好奇地看着院子里正在争吵的两个人。 “你又要干什么?”那穿着青花衣衫的女子年纪已然不轻,声音却十分高,她 脸色阴沉得如同万年冰雪。 另一个年老的男人道:“阿黛,我真的不放心,我就是远远地看一眼,就是远远地看一看就行了!你让我去一下,很快,我保证我一定回来!” “远远地看一眼?哼!”阿黛冷哼一声,道,“你给霍庆阳写了一封信,别以 为我不知道!你若只是远远看一眼,去联系西北军的元帅做什么?” “我……”老者有些心虚,“我只是写了一封信,辗转托人送到,没有透露我住在哪里,他找不到我的!” “那你就现在出现在他的面前,让他好找到你?” 那老人也急了,沉声道:“西北军是百战精英,是大苑军队的希望所在,这样的军队,不能为国家开辟疆土,却消耗在内战中,那是大苑的耻辱,是领兵人的罪孽,也是我们所有生于这个时代人的不幸!” “那你就让霍庆阳击背叛他认定的主子?”阿黛脸如寒霜,“你还以为他还是你的副帅,什么都要听你的吗,你看看,他怎么回答你的?他根本没有做任何表示!现在西北军已经进军关中,就要和关中军开战了!他有没有为你这封信停留一下?他有投有把你的意见看中一点儿?老东西,你还以为你是个什么人物昵?醒醒吧,你现在什么也不是,就是个老不死的村夫!放着好好的日子你不过,你折腾这些,又有什么用处?” 她毫不留情地呼喝着昔日叱咤风云的名将,让他灰头土脸、低声下气。如果霍庆阳在,不但不会为老帅难过,反而会觉得十分亲切。因为即使是在全盛时期,那元帅回到家中便是这样小 青瞳之大容天下(出书版)_分节阅读_91 心翼翼的,这两夫妻相处从来便是这样。周元帅惧内,那是历史遗留问题,可不是一年两年的事了! 老者怔住,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行了,你去帮谁呢?”阿黛的声音也温柔下来,“一个是霉庆阳,一个是青瞳,你想让谁输呢?谁输谁就死,这个时候,你出面又怎么样?人家不重视你还好,谁还重视你这个老东西,你就把谁害死了!于心何忍?不破不立,你就忍忍吧,我想,这无论如何是最后一仗了!这一仗打完,老天怎么也该给我一点安静的日子了吧?”她轻声道,“老东西,我们从北到西,从西到南,整个大苑地东躲西藏,老天也该给我们一个安稳的日子了吧?” “安稳的日子……”老者苦笑,“一定要打吗?” 十二意外 是啊,安稳的日子,一定要打吗? “列阵!”青瞳吩咐,司号手将她的命令吹了出来,大军在熟悉军阵的关中军各级军官带领下,开始移动。与此同时,对面的阵营中也吹起了号角,大苑战阵天下无敌,九皇子苑瀣同样深谙此道。 一片开阔的平原上,两个庞大的军阵正在徐徐调动。任何一个站在地面上的人,都只能看见周围几千人,只有高翔九天的雄鹰,才能看清整个军阵。 西北军那边,经过一阵严谨有序的调动,逐渐形成大阵中套着无数小阵的模样。先锋阵、策马阵、混铁阵、锐丰阵、拒后阵、策殿阵……共同组成了两翼机动灵活、适合包抄,中军稳如坚铁、足以定军,首脑锋锐快速,最宜突装的鹤翼阵。 别误会,鹤翼阵并不是一只真鹤的模样,现在的鹤翼阵仍旧是扁方形的。只有在真正开战的时候,根据具体需要、两翼包抄、鹤头突袭的时候,才会看上去略微有些像一只长脖子打开翅膀的鹤。 反观青瞳那边就简单多了。匆匆训练的杂牌军不可能用太过复杂的规则约束,那只会让他们光去注意队形而消磨了士气。所以青瞳身后列阵不在她学过的任何一个阵法之内,可谓根本就投有名堂。只不过是将重甲、骑兵、长枪、盾牌、弓弩……各个兵种合理分配到不同位置,以达成一个宏观的战略目的而已。 吕慧安到现在才舒了一口气,他是文官,如果不是苑瀣极力要求,他和几个世家的同僚根本就不敢出现在战场上。打从见到对方士兵的装束开始,他就不停冒汗。但是列阵成功之后,他就安心了。就算一个文官也能看出,两军的战阵区别有多大。 他不由得意地笑道:“这也算军阵?这不过是站排!” 苑瀣微笑着看了他一眼:“吕卿有所不知,真正的战阵,本就没有那许多花哨,也不应该过分繁缛。以往朕也和吕卿一般想法,总要打过几十仗之后,才明白这个道理。军阵也是人来创造的,这个阵法虽然在书中没有名堂,却最适合这些胡兵,可以算她自己新创一个阵形吧。”他指着对面耐心解释,“你看,对面那些骑兵和重甲的组合像不像一把利斧?再看那边的弩兵和长枪,像不像一把尖刀?再看那边骑兵,这定是一种突击队形,目的是直取中军!你看他们战马之间留出了足够的空隙,发起冲锋时我军步卒有足够的空间,必然会下意识闪躲让路,让他们可以快速地扑进来。” 叫他一解释,吕慧安脸色惨变,眼中那些胡兵顿时变成无数杀人利器,那哪里是人,分明是无数的凿子、大锯、锉刀、锥子、斧头、钳子…… “陛……陛下……那我军不需要调整队形防备这些……突击骑兵吗?”他嘴唇哆嗦着问。朝堂上私下里他可以看不起这个帝王,认为他是靠自己这班人马才撑起来的,觉得他只是个武夫。吕慧安信奉一句话——武力得来的一切,权谋都可以让他一无所有!所以他一直戮力弄权,而不屑于半分武力。可是现在,他对身边这个沉着微笑的皇帝全力依赖。他无师自通地领悟到,那句话反过来也可以成立,权谋得到的一切,武力同样可以使之一无所有! “不需要,朕另外有办挂,必能退兵。“苑瀣看着他,笑得十分深沉。 吕慧安徽微放心,向对面一望,却又紧张起来,只见关中军阵营中微微已起骚动,一排排枪兵与弓手搭配的队伍正在蹭蹭蹭地向前移动。 西北军这边,一杆白色令旗挥舞一下,三军顿时怀抱兵刃,踏上一步。三军只是动了一步,但是那般整齐的队列一起踏上一步,直如泰山倾压。重重踏步的声音人耳如同闷雷。 两军同时移动,虽然只是整是般的一步,却血是马上开战的征兆了。 “策先锋阵散向两翼!”苑瀣轻轻命令。随着号角的声音,在鹤翼阵最前方,预备形成仙鹤利嘴的是长枪队列动了。他们高举着眭枪踏上一步,枪阵两翼,在盾牌手保护之下的投枪手和步弓手也排着整齐的队列向前上了一步。此时才轮到策先锋阵露出头来,他们不进反退,撤向两翼。 这是因为,各上几步之后,两军距离已经很近,快马很快就能冲到近前。作为突袭的长枪队和步弓队都只有射出三箭到四箭的机会就要后撤,备3就是给你白白冲杀了。这也暗合仙鹤袭击敌人时,一啄之后便将颈子缩回,伺机重新弹出的战法。 所以策先锋阵要让开,给他们留下退往中军大阵的通道。中军大阵是中空的,外围则是坚硬的盾牌重甲,在抵御骑兵突袭的同时,可以由退后的弩兵辅助作战。 现在,西北军已经是通路打开,步弓上弦,对面关中军则是握紧缰绳,身子微倾,一切已经就绪,只需一声令下,便是万矢齐飞,喊杀震天,千军万马踏上战场的景象了。 便在这个时候,苑瀣轻轻一磕马腹,竟然越过周围侍从,通过策先锋阵让出来的通道,纵马向队前跑去。侍从全都一愣,随即醒悟,打马便追。 他们只当陛下要走到战阵前面一点,认真观察,然而追出到一半就发现不对了。陛下并不打算带着他们走,而是真正地,纵马疾驰。他的马乃是精选出来的快马,这些侍卫越跟越吃力,竟然渐渐被他落下了,只能眼看着他到了战阵的最外围。 “陛下!危险!”侍卫大喊。 “你们都停下!”苑瀣喝道,“没有朕的命令,不许向前!” 说罢一提马缰,冲出阵外。他疾风般冲向双方数十万大军一触即发的战阵中央地带。 再说青瞳正要指挥士兵前冲,突然听到希律律一声长嘶,对方阵中突然冲出一骑,疾风一般向己方跑来。烈日当空,两边都是千军万马,两边都是杀气冲霄,就在双方要挥戈而上的当口儿,居然有人单骑从阵中冲了出来。 这里可不是纵马的校场,这是两军阵前的空地!只需一个手势,此处就会马上变成千军万马同时厮杀的最前沿。无论什么盖世英雄,在这里都会变成一摊血肉,绝对不必考虑幸免的可能。所以,对于这样突然出现的一骑,双方竟然都愣住了。 人人都不由自主向他望来。 “停下!”西北军的将领急急吩咐一声,只见旗帜一挥,蓄势待发的三军将士便为之一顿。这一顿,甲胄相撞便发出一声沉雷般的声音。 “停下!”对面的太阳有些刺眼,黄罗伞盖下,青瞳眼睛眯了起来,吩咐道,“让他过来。”她这一方的士兵少有甲胄,却尽多战马,马匹勒住的声音响个不停。 苑瀣一直打马跑到近前,在无数人齐齐戒备中,两个苑室的皇帝,这一刻才真正地碰面了.他们互相打量,互相观察,彼经都十分沉寂. “我还以为你会丢下边民,让关中军来应战。”先开中的是显守元瀣,他微笑,“看到这些胡民,我才真正放心了。” 青瞳安静地看着他,一言不发,她用得着他来放心吗?这个时候还要逞口舌威风,显皇帝气势,岂不可笑? “这么短时间内,竟然能将他们为己所用,又能及时对抗我军,又能消除祸患,佩服!” 青瞳又看了他一眼,才慢慢道:“九哥单人出阵的胆量,我也 是佩服的!”言下之意,除了这个鲁莽的举动,她就没有什么佩服的了。 苑瀣知道她的意思,不以为忤,轻轻一笑,接着从马背上翻身下来,向前走了两步。 青瞳身边几个侍卫同时拉出单刀,低声喝道:“站住!”不远处,无数弓弩闪烁着寒光,纷纷指在他的要害上。 苑瀣停下来,仰头看着马背上的青瞳,微笑道:“我手无寸铁,尚且敢只身来到你的军阵之中,你身边都是自己人,连让我靠近说话的胆量也没有吗?” 青瞳道:“你身具不弱的武功,手无寸铁一样可以杀人!这种胆量就没有必要有了。老实说,别说被你所乘,就算和你一命换一命,我也觉得颇不合算。” “好!”苑瀣微笑,“居高位者当如此!” 他从怀中掏出一物,慢慢后退,退到上朝面君才会拉开的距离,道:“此物献于陛下!愿吾皇身体健康,大苑长享太平!”说着,他便在两军阵前,众目睽睽之下屈膝跪拜于地。 十三放下 要说青瞳这一辈子最不知所措的时候,便是现在了。 她瞪着眼睛,张着嘴,“你。。。你。。。。你。。。”她指着苑瀣一句话也说不出,就像个傻子一模一样。 “我必须出兵,因为在京中,他们的权势过大,容易引起反仆,但是在西北军的严密控制之下,到了关中,他们就无力掀起风流了。我将他们暗中的死士全部控制,将他们的财物都带来,霍庆阳元帅留守京都,旬日以前送来密报,已经将京中遗患全部铲除。”他伏地叩首,道:“西北军中高级将领都知道我的计划,若是我对陛下有恶意,西北军断然不会前来。坠下,你相信这些曾经在你麾下,为你出生入死战斗过的将士们吗?” 队列最前面的西北军将领,全都眼望青瞳,单膝跪了下来,他们齐声道:“参军!你还信任我们吗?” “我。。。我。。。我。。。”青瞳仍旧处于呆傻状态,语无伦次。 “动手!” 喊出这声的是对面军中的胡久利,随着他一声大喝,以吕慧安为首,朝中三十八位世家权臣立即被团团包围。他们每个人都有护卫,每个人都有若干死士和武功高手跟随。但是进入军营之前,这些人全部被详细登记在案,每个人有什么特长全都在皇帝和将领面前一一表演过,所以也早就有了破解计谋。 轻功高明的就准备了网子,武功高强的就有弓弩瞄准。甚至有几个精于刺杀的好手,因他们表演的遁术太过神奇,士兵们以为这是妖术,除去弩箭长枪的远距离袭击,还准备了黑狗血。 大苑立国两百多年,能在千军万马的拼杀中进入朝堂,成了能影响朝政的大世家,这三十八个世家哪一个都不简单。他们精心搜罗多年的武功高手,至少代表了大苑武林一半以上的精英。却在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在一群根本不会武功的普通士兵手中,死了个干干净净。 大苑江湖气数大伤,无数武功秘籍和独家招式就此失传。大苑武林要到百年之后,才又逐渐兴旺起来。这一百年间,西瞻仰东林,南诏北褐,武林道上的正常切磋,大苑基本被人压制,少有胜绩,更加没有人敢出国去挑战。 侠以武犯禁!一个朝代,但凡国运昌盛,人们通过过士农工商能得到更大的发展,或者通过参军挥洒过度的精力,愿意练这种格斗技巧的人总会大大减少。前辈已逝去,后继又无人,中原江湖百年间确实在别国面前低了一头,可是每个普通百姓都能扬眉吐气,那也值得! 要说武林就此衰败,也不尽然,正因为练武已经起不到高人一等的作用,剩下的为数不多的武者都是真正爱武成痴的精英,这些人不会欺压良善,也不会横行乡里。他们沉下心来,将武学融会贯通,去芜存真,经过百年的积淀,终于让中原武道又上了一个新的高度,这些人人数虽然少,却是武人真正的魂魄。 且说血肉纷飞的场面发生在眼前,吕慧安才终于明白了一切。从最开始他就料错了,他将自己所有的底细全盘托出,那是因为他相信显宗皇帝只有依靠他们,才有可能保住皇位。谁知道他完全料错了,这位根本没有想过要保住皇位,甚至没有想过要保住性命。 现在一切都没有了,家族收集了多少年的财物,家族暗藏的关系网,家族精心培养的死士…--这一切都是准备在关键时候起大作用的,如今全都没有了…… “疯子!疯子!”他指着远处的苑瀣,声嘶力竭地大叫。心中却也知道,自己输得不亏。用一顶皇冠,用自己的性命为诱饵,将他们拖下水,这个分量完全够两军对峙,却并 青瞳之大容天下(出书版)_分节阅读_92 没有打一下,这场本以为会厮杀得天地变色的内战就结束了。 经过一个下午的打扫战场,整编军队。到了晚上的时候,两军合并一处,开始了这么大的大军,很少出现的会餐。 一只只牛羊被放翻,西瞻人烤羊的手艺让苑军惊诧,他们喝酒的速度也让苑军惊诧。不光是西瞻人,便是关中当地的羯人、羌人、党项人、敕勒人 -- - - -也尽有语言不通的,说不出的话,许多就用酒来代替了。只有关中军仍然保持清醒穿梭其中,一边维持秩序,一边充当两者之间的翻译。 此刻,这场战事的双方主角,却在同一个帐篷内,秘密倾谈。 “九哥,你不用叫我陛下了!”青瞳喜笑颜开,端起酒杯,道,“你不知道,你帮我解决了一件大事!省下了我好几年的苦工!” “陛下,你为什么要这样,我知道我不如你,还是有德者居之吧。经过了这么多事,这个皇位,我也没有多么看重:”他轻轻一笑,“陛下若真能容我,让我流放天涯,寄情山水,便是最好的结果了。” 青瞳敲着酒杯,纵声笑道:“你没有多么看重,我却是十分看重!我苑家高祖大帝浴血苦战十余年,这才化家为国。息宁帝三十年的封桩休养,才成了天下最富饶的国度。无数中原人雕百年的耕耘,才成了这文化繁盛、百业兴旺之地!民智民力、民血民膏,两百年才堆起来的皇位,你岂敢不看重?” “是啊。”苑瀣感慨地道,“从以为你死了,我在白家的怂恿下,要去争这个位置之前,我已经想好了,这其实不是皇位,而是一种责任,姓苑的人必须背负的责任!我去争,只是因为我不放心别人,我觉得苑家必须要有人把它做好,做不好,对不起我们的祖先!” “九哥这话,当浮一白!”青瞳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道,“责任啊!姓苑的人必须背负的责任!好在你我兄妹,还担得起这个责任!” “陛下……” “嗳!说了不要再叫我陛下!” “十七皇妹……我现在仍然不敢相信!我是真心将一切收拾好了给你,你为什么不要做皇帝了?” “什么收拾好了给我?这一切都与我无干了!你是给自己收拾的!你还记得我要你做的事吗?” “记得,元修封王,坐镇关中!相国安民迁民责任重大,二十年不能调动!还有云中需要大量财政支援,要我尽快从京都再运一批物资过来!” “好,记得就好!我再和你说一声,西瞻俘虏中,有一个叫萧定西的人,他是西瞻的皇长子,待会京都,想必会让你争光不少,不过,我要讨个人情,这个人我要悄悄放了!你随便报个暴毙吧!” 苑瀣沉默不语。 青瞳见状微笑,“你不愿?” “不是。”苑瀣抬头凝视着她,“这些事,其实你都没有必要和我说。相国我根本调不动,他绝不会听我的。云中需要的财力支援,你完全可以从晋王那里获得。至于元修封王,他现在离个王爷只差个名头罢了,他在关中起家,此刻又坐拥重兵,我封王不封王也改变不了奈何不了他的事实。” “还是能奈何的,只是你不愿意付出那么大的代价。”青瞳微笑接口,“有他坐镇关中,也可以防止云中万一哗变。你在京都和世家打交道,知道他们多难处理了?关中一地百年世家过多,不让他们和萧瑟慢慢修理,你拿你的皇位骗人吗?” “不愿付出那么大的代价,和不能奈何有区别吗?”苑瀣淡淡问道。 十四 天下 “九哥!”青瞳道,“你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大吗?” 她淡淡道:“我大苑灭掉大梁开国的时候,梁国只是占据京都附近九州的中原诸国之一。紧接着,高祖大帝下西川,定蜀中,然后挥师北上,取了关中诸夷杂居之地,紧接着又出骁羁关,取下了青州。可是为什么,高祖不再继续征战了呢?他正当盛年,当时国富民强,远了不说,不是还有个南诏小国在我们大苑触手可及之处?高祖大帝为什么不顺手将南诏也灭掉?” 这段话是写在《李卫公答高祖书》一书中的话,高祖耗费极大的代价只为了小小一个骁羁关,李卫公劝告高祖放弃骁羁关和青州,去打下土地更广阔的南诏,和高祖之间的一段对话。此书供奉于太庙之中,可是说事青瞳学习兵法的启蒙书籍,九皇子也早就熟读过了。 他想也不用想便用书中高祖的话来回答:“因为再强大的国家,疆域扩张也总有一个尽头。南邵灭了又怎么样?再南方还有交趾,占城,真腊。。。往东,有熟悉水域的东临。往北,有国土广阔,气候酷寒的北褐,向西,有西瞻,回纥,吐蕃,泥婆罗。再远,还有女真,叶鞠,斡郎,波斯,大食。。。天地无穷无尽,我们没有力量控制那么远,也没有必要控制那么远。大苑已经占据了天下之间最富庶的地方。再扩张下去,已不是国家的需要。不过是想在名声上再添几分光彩罢了。 打下骁羁关,乃是为了未雨绸缪,是为了占据一块必须占据的战略要地,借以保护我们富饶的内陆地区。并不是为了江山一统而打,所以,不管多大的代价,都要拿下青州。至于南邵,虽然可以打,却没有一定要大得必要了。” 说完话,苑瀣也明白了青瞳的意思,低头沉思。 青瞳见他这样,笑了起来,“九哥明白了,甚善,你这一念,关系万千百姓。这几年战事频繁,以至于大苑现在太重视武力了,这也不好。大梁当时只有九州之地,开过皇帝却执意把都城定在他疆域最北的京都。‘都城为屏障,天子首国门’够狠了吧,可是大梁世代尚武,弄得南九州那般鱼米之乡,到最后百姓连饭都吃不上!事实证明,还是我朝高祖的策略更好,天下安定之后,就要发展商业和工业立国,用繁荣来兴邦!可是全依靠商业久了,中原人就少了一根骨头!有这么一个异姓王在西北,也算给后世子孙,一点鞭策吧。” 苑瀣长长吐了一口气,恭声道,“我记住了。”这是一个在位多年的人留给他得宝贵经验,无关年龄长幼,不居于这个位置,就不可能有这番感悟。便是居于这个位置,有这番感悟也不容易,所以他必然好好听着。 “九哥,你还有什么事情,一起说了吧,明天之后,你可就要憋在腹中了。”青瞳见苑瀣欲言又止的样子,笑道。 苑瀣犹豫很久,才终于开口“你。。。为什么要放了萧定西!这真是出乎我的意料,我观你所作所为,这才下了今天的决心!我真没想到,你也会徇私!萧定西杀了多少大苑人?他实在该死!” 青瞳摆摆手,“西瞻二十万军每一个人都该死,可我们也没能一个不剩地都杀光,到底还是跑了一些,就算萧定西也跟着一起跑了吧,的确,我放了他,因为阿苏勒和这个哥哥一直交好,我不希望他死在我手中。但策划这次战争的时候,我并没有为他少策划一个步骤,并没有为他对西瞻人留一点余地,并没有下过不要伤他性命的命令而导致大苑士兵多死一个。我完全没有把他作为一个需要计算进去的要点。他没有死在乱军之中,是他命大。我问心无愧! ”现在放他不放他,都已经对战事毫无影响。放了他,大苑没有一点损失,杀了他,我军既得利益也不会增加一分。我若一定要杀了他,那就是做给被人看的。!让人称赞我的品德,称赞我不徇私!” 她高声笑道,“可是我为什么不能徇私?毫不徇私,那是做一个帝王需要考虑的事情,现在,谢天谢地,我不用想这些了” “你真的。。。不想要这个天下了?” “九哥,你冒死入城,打开京都的大门,那是何等英雄,我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还能改悔吗?你婆婆妈妈问个不停,做什么?”她用波光潋滟的大眼睛斜了过来,突然大笑一声,“九哥,大苑为什么男帝的称谓只有 一个字,女皇却要称双?你知道吗?” “这是高祖皇后所定,大概要以示区分吧。”苑瀣迟疑了一下,才回答。太多的事情都是顺着旧例下来的,要深究起来,他还真不知道。 “呵呵,九哥,你是男子,才会这么想。我倒是以为,这是一种祝福。我们的圣祖娘娘知道女子最大的幸福是什么,知道女子做帝王会是多么寂寞的事,所以啊,她用这个双称,祝福她得后世子孙,希望每一个女孩都能成双成对。九哥,我自己十分清楚我要什么。我喜欢的事策马扬鞭,指挥千军!我不能悠悠闲闲的放马江湖,隐居什么的根本不适合我,我就是喜欢手握重兵的感觉,只是我一直在克制自己。一场仗打完又是一场,新政何尝不是一场战争?但现在是该结束的是偶了,大苑已经没有我征战的余地了。再继续,只有将我好不容易才养护起来的国家重新拖致贫弱。现在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做完,我还有事做,可是几年之后,当我发现已经没有战场,没有对手,拔剑四顾心茫然的时候,我会不会做出什么对国家不利的事情,我自己也不能保证。实际上,现在西瞻比大苑更适合我,哪里有比大苑更大的领土,更多的纷争,还有不是我同胞,我更舍得牺牲的人。这是老天给我的补偿! 我的人生即将圆满了,我从来没有此刻这么强的信心,我想要的一切,我都有信心去争取过来!一切!你说我不要大苑了,正好相反,大苑是我的,西瞻也是我的!” 说道这里,她的笑容再也控制不住,端起酒杯往嘴边一凑,却见酒壶都空了。 她笑着摇摇头,“不知不觉,喝了这么多,不知道多少年,我没有这么高兴过了,九哥,你这帐中,还有酒吗?” “还有。”一个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陛下,让如意帮你倒酒把!” 十五如意 青瞳愕然转身,只见帘子微微一动,一个小小的身影无声无息地走出来,手中捧着一个精致的酒壶,在她酒杯里斟满了一杯酒。 “如意?”青瞳惊道,“是你?你不是……”她喘了一口大气,才艰难地接口,“你不是……被他……处决了吗?” 苑瀣轻叹:“他为了你,几乎什么事都能做。我从没有见过一个人会为了另一个人这般舍弃一切,所以我留下他来,本打算悄悄送给你。我本想,皇位寂寞,有这么一个真心的人相伴,算是苦中尚有乐趣吧。”他无奈地看了看青瞳,“我不知道你打算去西瞻,不知道你另有倾心之人……” 这真是尴尬了,赵如意怎么处置?苑瀣将他宝贝一样带来,还以为青瞳会十分需要他,谁知青瞳根本不想要,她根本看不上。 青瞳瞬间就明白了,她本已经喝得微醺,此刻满腔醉意都化成了冷汗。 赵如意脸色苍白无比,神情却平静如水。他一直在青瞳身后的阴影中,此刻缓缓走出,脸颊一寸寸出现在烛光中,仍旧是那么美艳不可方物。 青瞳张口结舌,“如意……我,我……” “我听到了。”赵如意静静地说,“你们好说的所有话,我都听到了。你不想做皇帝,你要去西瞻,你不需要如意。” 他的表情一丝不变,眼睛直如两口深潭,青瞳心却轻轻一紧,要说完全不懂得这孩子的心思,那绝对是在替自己遮掩。她一直把赵如意当成孩子,可是在自己最难过的时候,突然她就任性了一次,她任性地一次次从背后攀住他的双肩,拥抱着和萧图南一样的骨骼。她渴望这双手臂能拥着她入睡,但是心中也知道不是的,这个人不是的,所以她只能从背后拥着他,从那酷似的背影中撷取温暖。她不是不知道这么做会给他带来伤害,可是在自己心里很疼很疼的时候,还是在任性地不去顾及这个孩子。 她知道是她错了,是她造成了今天的一切。现在却又要戛然而止!但是她没有办法,她不是离非,不能因为要弥补自己以前的错误,便顺着继续错下去。她怜惜地看了赵如意一眼,终于下定决心。她坐回椅子,拉开了和他的距离,正色问道:“如意,你的钱够用吗?” 一瞬间赵如意就明白了,他是那么敏感,别人对他的心意,他一下子就能明白。他没有回答关于钱够不够的问题,只是紧紧地咬着嘴唇,越咬越紧,全身都在微微颤抖。 他死死盯着青瞳,青瞳硬起心肠,道:“我可以安排你留在关中,也可以安排你……”谁知话还没有说完,她的手猛地就被赵如意拉住了。 “别走!”他的眼波惶恐无依得如同被遗弃的小猫,“陛下,你别走!我做了那么多,我等了那么久!这一切,都是为了你能回来!除了这个,我没有任何盼望了!陛下,你别走!如意终于把你盼回来了,你怎么可以走?呜呜呜……你别走!求求你,别走!”这一刻,他又 青瞳之大容天下(出书版)_分节阅读_93 回到那个卑微渺小、低贱如泥的躯壳中,打破了一切虚伪,不再故作妩媚,也不再故作坚强,他就那么发自内心地痛哭着。 “你别走!你走了,如意就会死了。”他用手捂住心口,哭道,“我一定活不成了!” 青瞳见到他那样的眼神,心里也悲戚起来,她忍了忍,终于摇摇头,用很轻很轻的声音道:“不行的。” 哭声戛然而止,赵如意紧紧咬着嘴唇,最后两颗泪珠在眼睛里不停地打转,他强忍着不让那眼泪滴下来。他抬起头,全身都在哆嗦,道:“他要真是喜欢你,就应该顺着你,为什么一定要你去?他就应该跟着你,帮助你,顺着你!我什么都能为你做,什么都能依着你!陛下!请你别走!如意什么都能为你做!如意为你而活的,你别走!” “放肆!”青瞳喝道,心里想起任平生说的话,“若不喜欢一个人,就不要对他太客气!”她想,下一点狠心也好,省得这孩子一直这么胡思乱想。他才刚刚弱冠年纪,以后的路还长着呢,痛是会痛一下,但是很快就会好的。 “你领些银子,就自己去吧!天下之大,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我会安排让你换个名字,凭你自己的本事,重新做人把!” 赵如意的眼泪慢慢收干,他抬起头,直直地看着青瞳。青瞳先是有些躲闪他的目光,随后目光突然一闪,也严肃起来,静静地和他对视。 过了许久,赵如意低下头,声音已经十分稳定,“名字不用改了,陛下赐予的,我十分珍惜。我会听从陛下的吩咐。” “你能想通,那就最好不过!”青瞳静静地看着他,嘴角上翘,微微一笑,“如意,你去多拿一副杯筷,今晚就坐下来,陪我吃一顿饭把。” “是。”赵如意应声而去,脸上的表情无悲无喜,一片死寂。 过了一会儿,他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除了一副茶筷,还有一杯粉红色的小点心,随着他走进来,方圆一丈都是桃子的香味。 “陛下,知道今晚可以见到你,所以我一早就做了这盏桃子酪。这个酪,你只爱吃我做的,听说草原上水果稀少,陛下吃些再走吧。” 草原上水果稀少,却也缺不了她的,就像昔日战时,大苑的官宦人家仍然能吃到西瞻出产的葡萄一样。青瞳拿过那个小小的炖盅,看了赵如意一眼,微微一笑,“好,我吃桃子酪,九哥,你替我给如意斟一杯酒喝,可以吗?” 苑瀣起身道;“固所愿也!”果然给赵如意倒了一杯酒递过去。赵如意只得双手接过,一口喝下,眼角余光见到青瞳也将那半液体的桃子酪喝了一口,正好放下。 她皱眉道:“怎么那么甜?如意,这不太像你的手艺啊!” 赵如意静静地看着她,突然道:“九殿下,您能先出去一下吗?让我和陛下再说几句话!”他还是固执地叫苑瀣九殿下,不肯改口。 苑瀣看了青瞳一眼,青瞳冲他点点头。他便转身走了出去。 十六 疯狂 帐中只剩下她们两个,赵如意却只是盯着她,一言不发。青瞳等了很久,也不见他说话,勉强笑笑,“如意,你……”刚说两个字,她脸色突然一变,声音陡然变成了惊颤,“如意?你?!” 赵如意冲她微微一笑,青瞳身子猛然一倾,软软地委顿下去。赵如意抢上几步抱住了她。青瞳深受似乎想要推开他,可是,她手指只是微微动了一下,就无力地垂了下来。 赵如意脸上带着奇异的笑容,将她抱回椅子上,梦靥一般道:“陛下,我不高兴!你就这么不要我了!我为你受了多少苦?你知道吗?为了尽快推行你的新政,我曾经和那些南边的官吏睡过觉,你知道吗?我用尽我所有的一切,我的骨头、我的血肉、我的灵魂,我能用上的一切我都用了!霍庆阳发现我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地扑在他的剑上,你来摸摸看,这道疤痕,我没想着我还能活着的!我为你做一切都行!一切都行!可是这一切,都应该有回报!你不能就这样不要我了!给我钱有什么用?你竟然不要我了!” “不行!我现在告诉你!不行!你带我回宫的那天,我已经对老天发过誓了,从今以后,谁欺负我,我都会十倍偿还!哪怕是你——也不行!” “我告诉你,你刚刚吃的桃子酪里面,有号称天下第一毒的鸠毒!只有宫中才有这个玩意儿!我为了盖住那个味道,放了很多蜜,所以你觉得太甜了!” 青瞳身子微微一颤,随即无声无息,闭上了眼睛。 赵如意丝毫不为所动,他狂热地看着青瞳,在椅子前跪下,双手攀着她的脚,又攀上她的膝盖。他的声音颤抖着,眼泪不断流出来,“我终于——可以从正面抱着你了!”说完,他猛然间双手伸进青瞳腋下,将她僵硬的身子狠狠地揽入怀中。他那么用力那么用力地抱,仿佛要把青瞳揉碎了挤进自己的血肉里,就算把两个人都揉成碎片也在所不惜! 怀中的身子已经冰凉一片,凑在胸口也没有心跳,果然是天下第一奇毒!从生到死的轮回,只需这么一点点时间。 赵如意像是毫不介意一般,他从怀中拿出一把银剪子,小心地剪下她一缕头发,然后自己也剪下一缕,绑在一起,凝视了一会儿,就放入怀中。做完这些事,他像是用了极大的力气一般,软软坐在地上,却突然,妩媚地笑了。 苑瀣静静地凝视着青瞳,她容颜如生,就如同正在小睡一般,没有一点儿难受的样子,只是全身冷得如同寒冰一样。 “那东西,大概味道不坏。”他突然开口,头也没回。 赵如意安静地接口:“也不是很好吃。我放了太多的蜜糖,虽然是甜食,太甜了也应该不好吃。” 苑瀣端起小盅闻了闻,皱起眉头,真是放了不少的蜜糖,闻都能闻到蜜糖的味道。他倾斜小盅看了看,里面还是满满一杯,几乎没有少,于是问道:“她只吃了一口,就行了?” “够了,鸠毒我不是第一次用,那一大口,足够毒死五个人。” 苑瀣点点头,道:“看来她真的很信任你,我会记着这个教训,以后别人要我吃点什么,我都会让他先吃。” 赵如意没有一点尴尬的表情,他低下头,柔顺地道:“殿下自然不同,您历经无上苦厄,自有无上智慧,以后不会有什么能威胁到陛下了。” “无上苦厄?”苑瀣道,“这是佛家的理论,我倒是没有听过如意郎也信佛的。” 赵如意微笑,“从现在开始信,也不算晚。” “哦?信佛多半因为有所求,阁下所求为何?” “求佛祖让我来生托身草木,餐风饮露,无知无觉地过完一生。” 苑瀣盯着他,眼中闪过一道锐利的光,许久才道:“你出去吧,答应你的事,朕会做到!” 月色已是三更时分,帐中一片宁静,苑瀣过了许久,才静静道:“起来吧,没人了。” 身子动了一下,青瞳慢慢坐起。 苑瀣叹道:“我真的没想到。你和我说他神情不对,我还不信,谁知……” 青瞳神情说不出的古怪,许久才露出一丝苦笑,“我也没想到,他居然是想让我死。我还以为他只是想迷昏我,或者用什么来要挟我,谁知道他这么干脆,直截了当,下的居然是最毒的鸩毒,一点余地也不留。” 说着她将袖口一块已经变了颜色的帕子扔在地上,看了一会儿才欷歔叹道:“他真的想让我死!我躺在这里一直想,也想不出什么时候将他得罪成这样,竟然不惜性命要置我于死地!” 赵如意去拿东西的时候,青瞳和他说此人神色不对,苑瀣还不信,现在一堂生动无比的课在他面前上演。苑瀣生于皇室,长于帝家,深知一个人无条件对你付出一切是多么可贵,所以才将赵如意留下来,谁知这个为了帮你可以做一切的人,一旦翻脸,为了杀你也同样可以做一切! 他太过震惊,虽然有人事先提醒了他,他仍旧太过震惊,以至于后面赵如意将他叫进来,和他说的什么皇位稳固,帮他将隐患消除,什么什么……他其实根本没有听进去。看着他沉着得体地应对,事实上,他脑子都木了,那不是沉着,其实是反映很慢。 “真没想到……”苑瀣叹气,“还是你看人眼光独到。” 青瞳摇头,“九哥你别说了,我也在后怕,还眼光独到呢!我要是知道他想杀了我,根本不敢单独和他待在一起。九哥,我看你也收起幻想吧,像这样全心全意对你好的人,当皇帝的人根本不可能拥有!他说他为了我什么都能做!可是什么都能做,本身就是一件不对的事情。人心中必须有个底线,不应该什么都能做,如果没有底线支撑,将来跌进地狱,连个挡一下的余地都没有了。” 两人相视苦笑。 苑瀣默然片刻,道:“如何处置此人?” 青瞳出神片刻,叹了一口气,“这么偏激的人,留不得了……其实,是我错在先。你可以封他大大一个爵位,等他好生辉煌一段时间,然后……他这种人,可以办的事很独到,会做别人做不到的事,会帮你大忙……也算了他一个想做人上之人的夙愿吧!” 她摇摇头,眉宇间重新开朗,“这样也好,我若是走了,难免会有人心里还有念想,指不定何时,会借着这个名头闹出点事来!死了则不然,希望一切风波至此而绝!这等龌龊事,别再让我遇到了!” 苑瀣摇摇头,“你既然已经决定,我也不再矫情!皇妹,苑瀣在此衷心祝福,皇妹事事如意,此生美好!” 青瞳展颜一笑,“行了,趁着我身体还冰冷,快些演戏吧!” 九皇子也露出笑容,“皇妹,有一事我始终不明白,你发觉他心存恶意,所以让我挡住他的视线,将桃子酪倾在布巾上。可是你用什么方法,让身体如此冰冷。” 青瞳唇边含笑,“九哥,总有一些事,你不会全知道,就不必问了吧。” 苑瀣愣了一下,随即释然,“好,我明白了。” 看着他的背影,青瞳又躺回了床上,心道:“你明白什么了?我自己都不明白。”刚才只是突然听见赵如意说这是毒药,她一吓,心中一紧,霎时间那冰线就又来了,顿时心跳极缓,呼吸细弱,冰冷若死。 她躺在床上,慢慢闭上眼睛,静静地体味这流转全身、让她感到很舒服的冷线,好奇地想,这到底是什么呢?曾经问过任平生,可是他也不知道,只能判断出这个东西有益无害,教了她一点让冰线行走的方法而已。 有益无害,似乎就不必管它是什么了。 可是青瞳忍不住好奇啊,想个不停,到底是什么呢? 十七、殡天 礼部尚书吴幕烨被显宗皇帝的贴身内侍郭为半夜三更叫醒,心中是十分害怕的。他白天亲眼见到三十几个同僚死在眼前,那种视觉刺激真是无比伦比。开始他不知道显宗为何一定要把朝中很多文官也拉到前线,现在明白了,是方便京都中霍庆阳下手。他心中暗想,恐怕也是方便这边下手吧。 但是他也不敢不来,他一个文官,在几十万大军中,想杀他可谓易如反掌。何况现在还没有最后确定,今后他要效忠的主子到底是哪一个?看着似乎应该是青瞳了,但是吴大人高居礼部尚书这么多年不倒,凭借的就是谨慎二字,所以郭为一叫,他立即就恭恭敬敬地跟着来了。一进门,帐中的景象让他脚一软,摔倒在地。“陛……陛……下,陛……” “吴大人请起。”苑瀣温和地扶起他,“出了一点小意外,皇帝陛下突发疾病,不宰宾天了!临行前留有遗言,就在云中为她修陵墓,与周远征将军毗邻安葬。朕叫吴大人来,是想询问一下,不在祖陵安葬,应该采用何等礼仪?” 吴幕烨脸色一片苍白,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苑瀣皱皱眉头,“吴大人,朕说话的声音大了?你为何如此害怕?” 吴幕烨哆嗦着想:“白天受你一拜,此刻就躺在这里了,就因为你对我客气,那才叫可怕。” “吴大人可是怀疑?那你尽可以去检查一下,她身上是否有伤痕?” 吴幕烨一个激灵,忙道:“不……不……不用了。” “去!”苑瀣声音突然一沉,吴幕烨吓得手脚都不平衡了,跌跌撞撞地来到榻前,哪里敢真的检查,只是轻轻碰了青瞳的手一下,一股奇寒顿时传来,果然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确……确是……急……急……” “急病而死!.苑瀣替他接口。 “是,是急 青瞳之大容天下(出书版)_分节阅读_94 ……急……急病而,而死……” “为了避免惹人猜疑,此事暂时还不能公开。现在,你就当做先皇还在人世…“明日,朕会说关中有急事,她先回去处理了,若有人问,吴卿知道怎么说了?” “臣知道!”吴幕烨缓过一点劲了,这个时候关键是不要把自己搭上,好在显宗皇帝似乎还用得着他,他一定得顺着显宗皇帝的意思说话,保住自己的小命。 “先皇体恤我们扶灵而回好生辛苦,所以颁下遗旨,不回苑室皇陵,就在关就地安葬。” “是……是……”他小心地观察着苑瀣的表情,心中的想法越来越肯定,苑瀣一丁点伤心的模样也没有,这位先皇的死,恐怕绝对和他脱不了干系了! “你是礼部尚书,关于先垒宾天的诏令,也应该你来书写。这封诏令,你好生琢磨,一定要好好写,明白了吗?” 这位喜欢传小道消息的吴大人回去连夜琢磨诏令的措辞去了,接近四更天的时候,一个人影在无数人严密的保护和遮掩下,悄悄出了帐篷。半个时辰之后, 关中军那边的士兵被紧急叫醒,天没亮便悄悄撤军,一口气撤回了关中。 第二天一早,当士兵们正常醒来的时候,发现对面的关中军已经无影无踪, 很快又被告知,女皇苑鹨命令九皇子带领全军急转回京,在京中等她处理完关中要事,即刻回转。 九皇子当着所有人的面,行三跪九叩大礼接下了关中军钦使送来的旨意。西北部众将不疑有他,老老实实回京都等待,苑瀣这边闭门静恩,等待退位。这是所有人意料之中的事情,除了整天哆嗦的礼部尚书吴幕烨大人,并没有任何人发觉不妥。 谁知过了几天,突然有消息传来,女皇苑努在关中突染疾病。这真是一个晴天雳般的大消息,苑瀣在京都祭告太庙,向天祈福,可惜一切都没有丝毫作用。有过一日苑剪不治身亡的消息就传来了!帝,显宗陛下,经历了上位退位再上位的过程,终于修成正果! 新皇继位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先皇发丧。上一次苑瀣继位,皇帝也“死”了一次但是他刚刚举行完继位仪式,还没有来得及讨论发丧问题,就面临遗诏漫天的场景,所以这个国丧根本没有来得及办,正好,现在一起补上。 札部尚书又被单独叫来,询问他这封先帝宾天诏令,到底想好了没有。 不过月余,吴大人就瘦得几乎脱了形。小眼睛在他巴掌宽的瘦脸上急速转动,他想了好几份截然不同的措辞,却不知怎么写是这位显宗陛下想听到的,所以也拿不准说哪一个版本更好.他这边想,郭为已经忍不住了,尖声道:“吴大人,这有什么难的?苑劈此人 又是什么善男信女吗?她害了娘娘,害了我家陛下,而且还害死自己的父亲!她早就应该有报应了!吴大人,你不必为她遮掩,照实写她就已经死有余辜了!” 吴幕烨嗓子发干,他端详着苑瀣的脸色,发现苑瀣皱起了眉头,想必觉得还不够劲,于是咳嗽一声道:“郭公公所言极是,臣这就回去拟旨,昏君苑鹨,本是鄙陋宗室,不守礼法,不顾祖训,罔顾天恩,阴谋篡位,不忠不孝……这个……。 祸国殃民,残害同宗,罪大恶极!” “够了!”苑瀣突然厉声大喝。 吴幕烨吓了一跳,心道:难道您不是这个意思?可是这先皇分明和你有大仇恨你害死了她,连祖庙都不想让她进!人家是皇帝,我不这样写,她怎么着也不会连祖坟也进不去啊! 苑瀣知道自己失态了,他看看郭为,又看看吴幕烨,青瞳说得对,在任何时候,利益永远要比道义有更多的信徒,不要妄图改变这一点。 这时候,他突然觉得,摆在自己前面的路,并不好走,也并不让人舒服。对于青瞳的及时抽身,他倒真的有些羡慕了。 他深深呼吸一口,稳定自己的情绪,双眼似乎看到很远的地方,淡淡地道:“我来关中之前,刚刚清算了户部的存档,现在形势很好啊。尽管连年征战,大苑的人口还是比父皇在位时增加了三成,而府库的增长竟然足足有十倍。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吴幕烨和郭为面面相觑,不敢回答。 苑瀣接着道:“意味着四个字‘丰衣足食’!大苑百年来第一次可以说我们的百姓现在丰衣足食,荒芜的土地重新开垦,就是荒僻的流州,百姓依然可以得到足够生存的耕地。市面上的物产南北贯通,走到稍微大一些的村镇地县,就能在市面上见到南北各地物产。商贸就是一个国家的缩影,如果不是物产丰富,自给尚且不足,也就不会运往全国各地。百姓手中如果不是有了余钱,一些不是生存必需的玩意儿在市面上也就不会那么多。同时,既然商路通畅,商人不会因为盗贼横行不敢行走,也不会因为一路苛捐税赋重得不能承担,那么这个国家必然是安定的。我知道先皇在继位大典的时候,站在太和殿门前对着整个京都宣布,她一定要还百姓安居乐业!她也的确做到了。” 苑瀣的语气重了起来,“她击退强敌,让二十年内,边境无忧!她革除弊政,让百年之内,大苑无虞!她大胆迁民,让未来数代,可能都可避免兵灾昭昭青史,天道人心!”他目光从远处移到吴幕烨脸上,双眼慑人地亮,“你让我说……她是昏君?” 十八 远行 永嘉六年,上染疾,崩于关中易州,其兄继位,恢复官名苑瀣,追谥先帝庙号——神武仁隆昌体德孝明彰显福运熙慈和,以不惊扰遗体由,葬于关中。依大苑习俗,男帝单称,女帝双称,故这位在位六年的皇帝,被后世苑史称做武仁帝。 新皇以极其隆重的仪式安葬了武仁帝,倾尽内府也在所不惜,葬礼之盛大,陪葬品只奢华,都远远超过了以往以及以后大苑的任何一位君主。或有臣工提出权谏,新皇只淡然说出一句:“这是她自己挣下的,不由别人眼红。” 就在举国都对显宗皇帝大加称赞的时候,礼部尚书吴幕烨却在一次酒醉后,隐约向家人透漏了一个秘密,醒酒之后,他自己吓得辞官归田。但是这个秘密,却在一个个大臣府邸下人口中慢慢流传开来。再过几日,群臣上朝的时候,看着显宗皇帝,个个噤若寒蝉。 显宗皇帝在位期间,一直是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他励精图治,勤俭自律,将大苑推上一个全新的兴盛时代。必须承认,显宗皇帝不但在大苑历史上是个好皇帝,便是在整个中原历史上,在历朝历代的帝王中,也算少有的明君。 可是直到他死,始终有不利于他的传言。这位皇帝越是温和,官员们越怕他,他温和到死,大家就畏惧他到死!便是他死后,史官给他的评价,也隐约提出了对他品行的质疑。 显宗即位,朝中的官吏各有变动,该封赏的,该贬斥的都没有什么悬念。唯一的意外,只有被认为坚定地站对了队伍,显宗皇帝最大的功臣,西北军元帅霍庆阳。他在马上就能享受自己胜利果实的时候,辞官告老了。 这位昔日的元帅大概辛苦得久了,辞官之后便游历全国,用了三年的时间,将整个大苑走了个遍,最后选在西南扈州一个小小的山村安家落户。 里正时常能看见霍元帅和邻居一对老夫老妻饮酒倾谈,霍元帅应该对那对老夫老妻隐瞒了身份,因为相邻偶尔路过,听见那对夫妻和霍元帅说话毫不客气。但是霍元帅想必未曾生气过,因为就算被那女人大声训斥,他也总能和那眉头又一道伤疤的老者认真听着,两个人还总是喜笑颜开。 对,还有一个意外,那就是当先皇的棺椁迎入关中匆匆选好修建的墓陵时,竟发现赵如意安静地躺在预备安放棺椁的地方,身子僵硬,早已死去。他两只手紧紧地护住胸前,使劲抠开一点儿,才发现手中只有两缕纠缠在一起的乱发,其他的什么都没有。他的愿望没有能实现,国君的墓室里只能由相王合葬,所以,这具僵硬的尸体被偷偷清理出去另行安葬,陪着他的,也只有手中的一团乱发。 除了最先进入墓室的人,也没有人知道这点小小的插曲。 两个月以后,街头巷尾还对这场盛大的国丧津津乐道,尤其是墓室内的陪葬,更是小民茶余饭后最感兴趣的谈资。 “我表兄就在十六卫军,他知道得可清楚了!那送葬啊出动了一个军队,啧啧啧!棺椁比一个房子还大!里面叫不上名字的宝贝咱就不说了,单单说那用来填缝的吧,放完先帝的陪葬品,不是棺材还没装满吗?就把珍珠碧玉翡翠什么的倒进去,专为填缝!光珍珠就用去了一百六十斗!都是指头大一色光的匀净珠子,竟成了填缝的了!啧啧,那叫亮,亮得看一眼就能瞎!” “老皮,昨儿你还说珍珠用了一百二十斗,怎么今儿一天过去就多了四十斗?你填进去的啊!” “这……嘿嘿,这个谁能说得准啊,反正就是不少,我攒上八辈子,也挣不来一颗珠子,我上哪儿去找珍珠填……” “哎,我说,你胆子大不大,胆子要是大,晚上去皇陵走一遭,随便伸手一摸,八辈子都够花了。” “爱意,你胡说什么呢?这可不敢瞎说,盗墓,那是杀头的,何况去盗皇陵?” “说说而已,你怕个什么,我看哪,总会有胆子大的。” 的确,总有胆子大的! 这批财富被重兵押送,运往关中,埋进了匆匆修好的皇陵中,但是很快就无声无息地被人盗走了。 刑部和大理寺都吓坏了,这位先帝的葬礼几乎用掉了大苑能拿出来的全部财富,为此皇帝晚上看书,都只舍得点一盏宫灯,不舍得点比灯油贵一点的蜡烛。这么多钱都被偷了,他能不震怒?所有人都以为一场针对全国的大通缉就要展开,谁知出于大家的意料,显宗皇帝居然对此态度温和,用今年是圣人诞生一千年的借口,不主张大肆稽查。 皇帝的态度很明显了,底下人自然也乐得不了了之。皇陵失窃便作为悬案搁置起来了。 随后不久,关中就莫名其妙地得到了大量的财物支援,云中三州以惊人的速度恢复了生机。这笔钱是从何而来,却没有人能说得清楚了。 春天来了,就是在云中最冷的云州,冰雪也马上就要化净了。 联通西瞻和大苑的云中小路因为地势太高,却才刚刚感受到春天的气息。 这里的天空比任何一个地方看着都高、都广阔,像是被两边高山以无比强壮的身躯硬生生顶高出去一大截。西风将广阔碧空上唯一一朵白云扯得极薄,薄得几近透明,却偏偏不破,像一片巨大的、湖州出产质量最上层的丝绵,丝丝缕缕黏在广阔纯蓝的天空上。 山脚下,一排排高低错落的灌木已经抽条,开始现出怒放的春意。半山中的树木却仍旧以铁灰色为主,每一株树的枝头末梢上都盖着厚厚冰雪,但是冰雪覆盖下的部分枝条,却已经显出一抹即将复苏的色彩,在铁灰的树干上透出旺盛的生机。苔藓更早一步铺满山崖,让石壁在残留的冰雪中露出大片翠色! 两山中间,一条长河刚刚从冻僵里苏醒过来。河岸两边还留着白亮剔透的冰渣,河道中间的积流却已经沉着地流淌起来,清澈透亮的河水不断撞击在石头上,伴随着低低的吟唱,一朵又一朵水晶般的水花不断开放。 这是一条很美的高原山路,似乎将云中大地的各种灵秀和雄奇都撷取了一点儿。 山崖左边的小路上,碎步走来一匹毛色基本雪白的骏马,只有马右腿处嫣红点点,如同打翻了一盒胭脂。 青瞳坐在马上,踏步前行。走出这个山谷,便是西瞻国境。 山崖对面的小路上,一匹黑色骏马纵声长嘶,从后面赶上来。胭脂马听到叫声,自己停下了脚步,隔着小河,向对岸轻轻嘶叫。 黑马上那个高大的汉子微笑着望过来,道:“我知道转过山谷,就有人接你。我就不往前走了。” 他举起一个酒壶,又拿出一个酒杯,倒出一杯酒来,对着对岸一比,笑声滚滚传来,“且饮此物,慰我离愁吧!” 说罢仰起头,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青瞳心中一热,高声道:“方此饮酒时,江山入我胸!肝肺生崔嵬,吐气似长虹!乾坤大如许,无处著此公,会当呼青鸾,更架万里风!” 任平生哈哈大笑,“青瞳,你说的是什么,大哥听不懂。刚才离愁那两句,还是憋了一路才憋出来的!” 青瞳也展开笑颜,高声道:“我说---我陪你饮一杯!” “你没有酒啊!怎么陪我喝?”任平生笑曰,“隔着一道山崖,我掷得过去,怕你也接不住!心意领了,去吧 青瞳之大容天下(出书版)_分节阅读_95 !” “陪你饮,一定要有酒吗?” 她慢慢举起右手,将拇指和食指圈成酒杯模样,透过拇指和食指组成的虚空,天地只有绿白两色。 绿是广漠的苍苔,白是高远的冰雪,斑驳交杂,就这样铺满两侧山崖,又顺着高耸的山顶、巍峨的山体,向高处和远处蔓延开去。高的一直深入蓝天,远的直到超过目力所及,上下左右都好似没有尽头。 她用虚空处,在那大好的天地山川前一一掠过,然后凑到嘴边,做了一个饮酒的动作,将这并不存在的就慢慢喝下。 “大哥!请!” “请!”一壶酒化作一条长长的白练,笔直落入口中,涓滴不剩。 “胭脂!去吧!”对面的人抢先发出一声呼哨。 胭脂马最后看了一眼这山川,便欢快地踮起脚步,转过这道山谷,一人一马的身形在广阔天地中越来越小,终于消失不见。 天下英雄出我辈,一如江湖岁月催,皇图霸业笑谈中,不胜人生一场醉! 尾声 一年复一年,大苑一点点改变了模样,十年之后,已经没有人记得昔日杨宁之乱、西瞻入侵的伤痛。经过一场抽筋扒皮、彻底换血的新政,经过云中长时间的建设,经过大苑皇帝、显宗苑瀣十年大治,今日大苑积蓄之厚实在是非同小可。 梁河上,运输的船只往来不歇。驿道上,奔流的车马络绎不绝。大街上,一家家店铺比肩而立。任何一个新产业的兴起,都能带动一整条的行业兴盛,现在的大苑,生机勃勃,百业兴旺! 最大的商铺仍然是白家商号。白家实在有太多的人才,尽管前期遭到显宗无端的打压,可是他们总能及时调整方向,最终还是在商战中又一次脱颖而出,再次成为大苑最大的商家。唯一改变的,只是白家内部和朝廷一样,大大地换了一次血。 江州常乐郡真没有辜负它的名字,因为这是北方进出京都的门户,小小一个郡,人口已经激增至六十万。运货的商船更是将沛江河道也快占满了。 常乐郡最繁华的街道上,一行五人正在缓缓而行。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双看过三旬的夫妇,后面跟着的两男一女,看装束应该是护卫或者仆从一类,但两个男子皆是目光深邃、气度过人的高手,而那使女打扮的女子,举止从容,更是一般的大家闺秀都比不上。 仆从尚且如此,走在最前面的主人更加夺目。那男子俊美超群,更加奇异是,他两只眼睛竟然不是同样的颜色。还好现在大苑商业地区生活的百姓都看多了眼睛颜色不同于中原民族的异族商人,否则,这个人非得被围观不可。 那男子顾盼之间,自有一种居上位入矣的气派,竟然让看了他一眼的人,纷纷低下头不敢再看。他一条腿略有微跛,一旁的妻子小心搀扶,低声和他谈笑,看着十分亲密。身边明显是他夫人的那名女子身穿水青色精绣罗衫,长身玉立,神态从容。容貌虽然算不上绝佳,但三十几岁,正是女人一生中最具风情的时候,两个人自然流露出的默契,让她站在男子身边,给人无比和谐的感觉。 江州百姓见多了达官贵人,一瞧这几个人的气派,就知道这必不是一般人家,所以那些沿街叫卖,店前拉客的生意人便不敢上前打扰,只是看着他们微笑哈腰,希望他们自己来了兴致,到小店停上一停。 “累不累?”那男子小声询问身边的夫人,“要不要寻个洒楼歇歇?” 那女子抽起鼻子,笑道:”酒楼算了,去这家吧,这家有好酒!“她手指的是路边一个不甚起眼的小小酒铺。 ”好。“男子显然对妻子十分宠溺,”我们就去这家。“ 酒馆前的小伙计早听到他们的谈话,心花怒放地迎上来,笑道:“这位夫人真是好眼力,小店别的不说,自家酿的桂花酒,那可是连京金銮殿上的皇上都知道!想必夫人也听说过。快请里面坐。” “我可没听过。我以前倒是京都人,只不过,”她笑眯眯地看了一眼身边男子,“自从嫁到云中涉州,他一直忙得很。这可是十年来,我第一次回到南边。” 伙计奇道:“那夫人怎么知道小店有好酒?” 那夫人笑道:“以前我也开过酒馆,虽然不善经营,赔得够戗,最后只好嫁人了事,不过这酒馆也没白开,到处进货多了,酒的好坏,我可一闻就闻得出!” 伙计跟着干笑两声,一点也不信。这个男子的气势打扮,说是凤子龙孙王爷私访都有人信,他的夫人做过商贾?还是需要自己进货的那种?鬼才相信! 客人喝酒,伙计的责任是让他们高兴,见那夫人兴致高,便着实说笑几句,将酒菜端上,才点头哈腰地离去。 小酌几杯,似乎是夫人说了什么,那个男子便在夫人耳边,轻声哼唱起来,声音竟然无比去听。那伙计忍不住跟她一起侧耳倾听—— 雄鹰飞翔的地方,遍地牛羊…… 男儿闯荡的天空,姑娘在歌唱…… 河水清清,牧草青青,柔风在思念中流淌…… 阳光在肩膀,姑娘莫忧伤…… 万马奔腾的草原呀,相思的人儿永远在守望! 到底是天子脚下,江州的伙计都见多识广。“似乎是一首草原牧歌。”那伙计出神地想。 番外 赵如意 天色已经大亮,我却仍然闭着眼睛经躺在被子里,一动不动。段公公带着酸意的声音传来:“这都日上三竿了,还要睡到什么时候?”她已经来了几次了,都没能进来屋,所以有些挂不住面子了,他也只敢说这么多了。 但是守在我门前的轻怜岂是省油的灯?我听到他阴阳怪气地说:“我们家哥儿可不比公公你您清闲,偏赶上这几天犯时令,见天头疼脑热的。王爷昨天还点了名要听曲儿,哥儿唱曲一直唱到起更才罢了,王爷都怜惜,特地赏了吃食,吩咐哥儿好生歇歇。王爷亲下的令,小人可不敢去吵。 轻怜今年才十一岁,学唱的优势小旦。他的声音尖细得和女子没什么区别,段公公不但看着像个老太太,声音也像。他们两个男人说话,隔着窗子,却怎么听都像是泼妇骂街。 我越发觉得起床无趣,又有这个世界便是这样,起来又有什么区别? 岂是我早醒了,不到四更天我就醒了,再没一点睡意。那时候屋外还是漆黑的,我知道天色会在什么时候从漆黑变成墨蓝,再变成深蓝,直到变成带着一丁点蓝色的苍灰。我就躺在床上在心里默默计算着,一直到人们称为天亮的时候, 这是长久养成的习惯,从我记事起,每到四更天教习就会把我叫醒,然后就是不停地练习,唱曲、吊嗓子、下腰、翻跟斗……再大些又添了弹琴下棋、摆弄丝竹……我永远睡不够,永远有从灵魂深处传出的困意,所以现在只要可以,我总是闭着眼睛的。 我学什么都下死力,所以就什么都学得很快很好,加之相貌也越长越出众,于是我很快就脱颖而出了。那时候我还小,一厢情愿地相信只要我努力,我就能改变自己的处境,所以我努力,所以我……改变了我的处境。 我与其他的男孩分开,接受了另一种教育。便是想在回想,我还是觉得满嘴发苦。我不知道他们用了什么办法,可以让一个九岁男孩的脚不再长大,我只知道从那以后,我的脚永远冷若寒冰,无论如何让也不能让他们重归温暖。 我也不知他们用了什么办法,可以让一个男子的皮肤比最好的绸缎更加柔滑,我只知道每次洗下涂满全身的药膏,我都像被扒皮一次,并且从那以后,任何粗糙一点儿的布料披在我身上们都让我如同刀割。 接下来,我要学习如何用眼神说话,如何用身姿诱人,在什么场合下用什么声音说哈才最恰到好处,还有一些无法说出口的本事,很多人想也想不到的事情我都能做到……教习用欣赏的目光看着我说,不经琢磨,再美丽的璞玉也变不成至宝。 他说对了,王爷见到我,眼中那抹惊喜,就如同见到至宝。 “十分如我意。”王爷满意地说。 这一句话代表教习可以获得丰厚的赏赐和信任,代表我有了个名字“如意”。代表从今以后,像段公公这样的人不能再欺负我! 从那时起,便是富贵人家也只有吊命才用的老山参,我每天都拿来泡脚。 从那时起,便是够级别进贡大内的衣料,不是最顶尖的也上不了我的身。 但就生活品质而言,我远远超过了王侯,然而我却清楚地知道,我正一步步走向地狱! 段公公不敢说什么,只好悻悻地走了,我继续躺着不动,直到又过了一两个时辰,阳光透过窗子,闭着眼睛也觉得开始有些刺目了。我知道,天色已经大亮,如果现在起床,等我洗漱完毕,正好就是午饭时间了。 我已经饿了很久,只好心里叹了一口气,为什么不真的睡着呢?如果真是睡到这个时候没有醒来,应该不会觉得饿,但是我早就醒了也就避免不了饥饿。 我睁开眼睛,身子还是没动,静静的躺在被子里体味饿的能把人碾碎的感觉,轻怜也进来了几次,他也觉得我睡得实在太久了。这次见到我终于睁眼,不由欣喜,“公子醒了,我去拿一杯茶来给您漱口!” 轻怜又叫进来一个小厮,我在他们两个的服侍下懒懒的起身,懒懒的穿衣,懒懒的听着轻怜和那个小厮向我唠叨他们昨日听到了趣事——晋阳城来了个神算子。 算命的多了,这个神算子的名声能让耳目注意,报告给晋王,应该是有些门道的。可这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便是真的神仙下凡,就能改变我的命运吗? 吃完午饭,我还要去继续练习歌舞,练习眼神,练习丝竹……不可荒废了功夫,因为我知道,当“十分如我意”只要出现“半点不如意”,我就会从云端跌进地狱! 接下来的日子突然变得精彩,似轻怜这种人极乐意打听和传播消息,所以我也总能知道很多不知真假的“秘事”。 神算子居然不来拜会晋王,而是不辞而别,王爷追不着他,颇为震怒,神算子居然用了金蝉脱壳之计,在晋王势力范围之内顺利脱身,要动用官府无数个郡县彻底盘查,才发现了他的行踪…… 直到晋王和他一起被抬回府中,得知这俊美如妖的人就是大苑的相国,连我的兴趣也提了起来。这是一个可以写进戏曲里的传奇故事,甚至有机会由我唱出来。传奇发生在身边,如何让人不激动?大家的眼神都透着极力压抑的兴奋,关于相国从容貌到举动的一切消息,每天都被无数低低的声音附耳传播着。不可避免地有人拿我的容貌和相国比较,所以这些天看我的人骤然多了很多。 没有人说出口,但我从这些人的目光中知道,我比相国略胜一筹。 那当然!相国没有用药物让脚部骨骼不再生长,相国没有用牛皮硬箍箍住腰身,相国没有用药物让皮肤嫩滑得如同婴儿,相国没有用针刺让啃唇永远鲜艳欲滴,相国更加没有学过如何用最诱惑的姿态看人、说话、媚笑、舞动腰身….. 我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经过专业设计和刻苦练习,他便是生得再出色,也当然不可能比我美丽。 我真的很想看看相国,很想看看一个和我一样生得美貌如妖的男子,为何不但可以主宰自己的命运,还能坐上如此高位,实现如许抱负,我想看看,到底我们有什么不同’是不是从骨子里就有如此天差地远的区别? 我静静地等待,我是有希望见到相国的,以往遇到最尊贵的客人,王爷常常会让我出来献上歌舞百戏。从连日来下人们传来的消息,说王爷和相国日日把臂倾谈,彼此甚欢,可见这个客人很受王爷重视。他和王爷都受了伤,闷在屋子里不能出门,不传歌舞还有什么好玩的,所以我相信有机会见到他。 但是我迟迟没有等到对相国献上歌舞的时候,我没有机会明白,原来对着心中真正尊重的人,言谈欢笑已经足够,晋王不想高人一等,也就不需要炫耀他有 什么相国没有的东西。 形势变得紧张起来,一天天过去,我也从传言中一点点拼出消息。相国前来,原来是想代表朝廷收编晋王的军队,拿走晋王的家财——他几乎是来抄家来了! 尽管形势到了晋王不交权就只有造反的时候,尽管他是来给王爷一个下台阶的最后机会.也一样不受欢迎。 王府中人不免心中惴惴不安,晋王门下的将领以及和晋王亲近的各路官员更加 青瞳之大容天下(出书版)_分节阅读_96 患得患失,他们的命运是否发生重大变化,全看晋王的决定。所有人紧张的时候,我反倒轻松了,当你的命运已经坏得不能再坏,你也就无畏一切变化了。所以我有心情悠哉地旁观,看着两个大人物来往过招,相国用的是无赖办法。战火纷飞电就像街头打架,现在好多人都要追着打我,你晋王在一旁观望得正开心,看准机会也要加上一拳、我突然跑到你身边,说晋王你必须全力帮我,否则我就不管别人,先拼了命打死你!选择拿你开刀只有两点原因,一是你有帮我的本事,二是你打不过我!我知道你觉得倒霉,但你也只能认倒霉! 晋王一定很郁闷,当相国说出要先全力对付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没有造反成功的可能了,硬要起点的话,就是个鱼死网破的局面,他死!朝廷被他拖得半死,最后被人渔翁得利。那个渔翁可能是陈王楚王可能是西瞻东林,甚至可能是现在还在哪个山头拦路打劫的土匪,反正不会便宜了他晋王。让实力远远不如他的人捡便宜,迭可让晋王怎么甘心,若是让外族捡了便宜,他又如何面对自己的祖宗,可是帮了朝廷他也一样毫无好处,等于一个人冲进你家里抢了你所有的饯,你还得帮着他套上车送过去。换了你憋气不憋气? 所以相国就过来给他台阶f,他以主政相国的身份,亲自来喝杯毒酒抵膝畅谈,逼着晋王看清自己对死亡的畏惧,让晋王明白起兵必然失败的结局,再给他家小更大的虚名尊重,让他手下拥有更好的前程,这台阶就已经足够铺到晋王面前了。 没有动用一兵一卒,晋王知道自己已经输了,他只是想输给一个值得输的对手,于是他提出一个所有人都觉得过分的要求——他要让皇帝亲白过来做人质,来保证收编工作的安全,皇帝要走了他几代人苦心积累的东西,时也命也运也,他无力反抗,晋王知道自己做出了最聪明的选择,他认输。但他只想输给一个值得他输的对手! 连我的热血都被点燃了!所有人都觉得皇帝不会来,可是不知为什么,我硬是觉得她会来!我听过无数关于她的故事,我听过她还没有成为皇帝之前,就拥有天下闻名的评价——“妙计拒强敌,一夜破三关”,国之将倾,为今所盼,唯有将军! 没有任何道理,没有任何把握,我偏偏就知道,她一定会来! 她来了,比任何人想象的都快! 轻怜兴奋得满脸通红,夸张地比画着双手,同我描述听到的故事—— 皇上带上几十个侍卫,连夜出宫,向着西北快马奔驰。京都的守门禁军参将见到皇帝要出京,直吓得魂飞魄散。他不敢不放皇上出戚,但是皇上出城之后若有所失,他自然九族性命难保。他只想和宫中长辈太妃还有朝中大官报信,但是皇上自然早知他心意.临门下旨,用马鞭在城门划了一道线,所有守城兵卒全都立于线内,天亮之前,任何人不得出线一步,不许口出一言! 参将如何敢抗旨?只得站着眼睁睁看着皇上出城而去。危急时刻,他灵机一动,自怀中掏出一张银票,咬破手指,写上“龙游”二字,扔给看热闹的乞丐。其他兵卒明白他的意思,纷纷掏出银票,写上此二字扔在地上。一时间飞沙走石,五两十两一百两,漫天飞的都是银票啊! “昏招!”我急得一跺脚,“这么大的阵势,要让别有用心的人知道了还得了,京都到晋阳一路前米山高路远,哪里都能设伏皇上若出事,我们王爷罪无可赦! 为了保命也不得不动!达天下可要出多大的乱子!唛!如此大事,他竟然不知保密!这个时候了,就是拼了命也要亲自去告诉朝中大臣啊!枉你还说他灵机一动!” 轻怜被我训得张口结舌,干笑两声,“呵呵……这个~…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样,可能他只扔了一张……这个……” 我惊觉自己失态,赶紧轻轻一笑,“看你那样儿,我也就是说说,你接着说吧,后来呢?” 轻怜咳嗽一声,才遭“后来……楚阁老知道了,领着三个大学士骑马狂舞出城拦截……”他说得叉来了精神,“楚阁老三期老臣,七十多岁的人了,带了五匹顶尖‘快马换乘,据说竟然跑得比大内侍卫都快,那可真是拼了命了!一夜之间裁要追上。皇上知道如果被他追乐,不得不卖他三分面子,万一阁老大人要以死相逼也就麻烦了,皇上索性灵机……索性破釜沉舟……让身边~个侍卫拿着兵部关骑调十六卫军守军,说见到有人冲关。”他看了我一眼,换丁个词,我暗自皱眉,觉得还是甩灵机一动合适。轻怜用手比画一下,“十六卫军派出拦截的就是个普通大兵,哪里认得楚阁老?那真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等楚阁老和他讲清楚了,皇上早就走远了!” “然后一路上那叫风驰电掣势如破竹啊!从京都到晋阳,公于!你知道皇帝用了多久到的?” “多久?”我心里合计着路程,“十五天?二十天?” “八天!”轻怜得意地一拍手,“楚阁老用八百里加急传信军队护卫,但是我知道为什么皇上没有遇到危险了,就算京中有人得到准确消息,有心布置陷阱,可哪里还来得及布置什么?” 我的心越跳越快,用那样的速度奔跑,一定是飞一样的感觉吧!腾空而起,自由自在地飞!距离天空只有一步,就能真的飞入天际!她来了,征服了晋王,更改变了我的命运。 教习来告诉我t让我准备一支舞蹈,晋王决定把我送给皇上。遇上值得尊敬的相国,晋王不拿自己得意的东西炫耀,但堪上值得臣服的王者,他愿意把好东西进献! “你要能吃得下别人吃不下的苦。”教习以前总是这样对我说,“也许你觉得自己至卑贱,但是唯有你们这种人,才有可能一步登天!” 一步登天!这是多么多么大的诱惑? 教习第一次发愁了,“如意,跳什么舞好呢?《丽人行》?《长干曲》?有些轻柔了……《华庭燕》?会不会俗媚’那些不能登大雅之堂的不行……这是难得的机会,什么好呢’” “《兰陵王入阵乐》!”我激笑着说。 《兰睦王八阵乐》,陛下一定喜欢的!我就是知道! 番外花笺 皇宫中来了个长得好看得不得了的男孩子。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很”,“特别”,“非常”,“极了”……这些词都不够,所以我只好说不得了。见到阿苏勒,你会很具体地说出身子挺拔、皮肤白皙、容颜秀美之类的形容。见到萧瑟,就不那么具体了,你大概会说魅惑、动人之类,但是见到他,这些词都说不出来了。 青瞳叫他男孩子,我也跟着这样叫,因为他的年纪只有十四岁多一点。可是他长得比我们都高,并且他全身上下,也没有哪一个地方像孩子。 他美丽得让一切喜爱美好事物的人都不得不喜欢他。我也很喜欢他,但是每次见到他,我却总是在心里叹气。 一直以来,我也怀疑自己的目的,是不是只因为萧瑟天人之姿的容颜,便让我义无反顾,无怨无悔呢?可是现在我明白了,这个孩子来了,我所见过的最美丽的男子不再是萧瑟了,可我爱的仍然是那双蓝黑两色的眸子。对萧瑟的爱慕说不清是哪里来的,但是毫无疑问,我爱得死心塌地,无可救药! 我并没有因求之不得而难过,北上西瞻、南下关中,多少人间苦难我都看过了,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不能说老天对我不好!何况爱是如此美好的一件事,哪怕是没有回报的爱,一样美得让人沉醉。认清自己只让我心中安定,我更加明白自己的心意,也就活得要踏实。 赵如意不知道我看着他的时候,心里想的是别人,只是他能察觉出我对他友善,大概也能察觉出我有在宫中庇护他的能力,于是他每次见我,都讨好柔顺得像一只猫。这些事情无妨,我和青瞳的关系足够好,让我可以在皇宫这样的地方还活得像自己。 我觉得谁值得好好对待,就可以对谁好一点儿;我觉得和谁合不来,就不需要和谁打交道。我不用违背心意做事,以前便是皇帝最宠的宠妃也不可能有我这么随性,因为她们依赖的是君王,她们想要权势地位。而我依赖的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我给出我的亲情,要的也只是相依为命的亲情。 赵如意叫我花笺姐姐,我虽然并没有真拿他当了弟弟,但也多少关照了些。只可惜我的关照不能让他得到青瞳的重视。 青瞳很忙,她常常累得饭也没有胃口吃。开始的时候我总是等着她一起吃饭的,后来我觉得这样等下去我要闹胃病,于是便自己先吃,慢慢也就分开了。以前我们是睡在一个宫中的,后来半夜三更经常有人叫她,我不起床不好意思,起来又毫无用处,于是便搬到紧挨着乾清官的福华官,慢慢也就分开了。 我不像以前那么经常和青瞳在一起,有觉得赵如意想去吸引她注意很可笑, 所以不愿意在这方面帮他。他经常在我身边转悠也没多大意思,慢慢来得也就少有一天,青瞳难得空闲,抓住我陪她在花园里散步。她毫无形象地活动她的脖子,甩她的手,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兔子绒球一般迎面蹦过来,被她大动作的挥舞手臂吓了一跳,笨拙地转身,双脚并拢,几步跳着跑了。 我哈哈大笑,却见赵如意拦住小兔,远远地伏在路边。青瞳和我对视一眼,大体都明白了,即便皇帝是临时起兴出游,身边只有几个人,整个御花园还是会有人先走一遍,驱赶闲杂人等。想必这个兔子就是赵如意放出来的,不然哪有可能现在才会受到惊吓?他大概是准备放出兔子,假装追着兔子追到青瞳面前,可惜兔子不争气,掉头跑了回去,他只能远远伏在路边,没有理由靠近了。 呵呵,长得好有多少好处?宫中乐意帮他的人必定不少,不需要我他也能找到这个机会。我实在觉得好玩,这孩子大概没少听宫廷传闻野史,意外邂逅总比直接面对更容易打动人心,昔日青瞳父亲在位时,听说就有不少宫人是借此上位的。我忍着笑,冲着远处对青瞳一撇嘴,“去吧你,有花堪折直须折。” 青瞳瞪了我一眼,拉着我直直走过赵如意身边,她故意看都没看他一眼。赵如意大概极度失望,垂下头,漆黑的头发落在石子上,柔柔地颤抖着。 我心中突地一软,温和地和他打了个招呼:“如意郎,这小兔子倒是可爱,出生了没有几天吧?” 赵如意抬起头,目中尽是感激,柔柔地回答:“是,它路还走不稳呢。” 我笑,“陛下快来看看,你以前最喜欢御花园里的小动物了。” 青瞳感觉我要坏她,却也只能停下,从喉咙里嘟囔一句。我离得近,听她说的是:“御花园里的小动物,我喜欢吃!” 我忍不住弯腰笑了起来。想到我们饭都吃不饱,偷偷下湖捞鱼、半夜抓兔的岁月,又觉得有些心酸。 青瞳想必也想到当年,那时青瞳有离非,整天神采飞扬。我还不懂情爱,每日也欢天喜地,偶尔抓到兔子雉鸡,管它可爱不可爱,偷偷拿给充容娘娘炖了,好生吃一顿。日子过得多少开心!那时青瞳也就赵如意现在这个年纪吧。 青瞳目光柔和了很多,伸手去摸了摸那只幼兔。我有些出神,道:“现在宫里也冷清了些,记得以前春天的时候,好些个鸟儿在树上叫,满园子仙鹤小鹿,走这条路才有趣呢。” 她摇摇头道:“也未必就冷清,大概天气不对吧,春天满园子开花的时候,鸟就多些,现在可就没趣了。” 我正要点头,忽听身边一个声音传来:“这有何难?陛下是天子,要令大地回春,百花盛开,百鸟来朝,想来那些花鸟之神也不敢不遵圣谕。” 我吓了极大的一跳,那声音和我一摸一样。语气、声调,全部一摸一样,明知道自己没有开口,我还是惊讶地摸了摸嘴巴。 青瞳转过身,惊讶地看着我,巴结到这种程度的话大概她在朝臣中也很少听到,突然听到居然是“我”说出口的,估计她也觉得自己耳朵失灵了。 紧接着传来一声轻笑,和青瞳平时开心时的笑声毫无分别,然后便是青瞳的声音道:“是吗?那便叫百鸟过来,助助雅兴。” 青瞳正一脸惊讶地盯着我,我确定她没有说一句话出来,这声音……我们互看一眼,还是她先反应过来,低头向地上抱着小兔子的人看去。 赵如意还是低着头,但是隐隐约约的雀噪莺鸣之声响起,渐渐越来越多越来越响,直如百鸟争春,满园子都是或尖锐、或清丽的鸟鸣,和在一起却不烦乱,而是如同唱歌般清晰可辨,婉转悠扬。 口技! 我这才算明白,以前听说过有 青瞳之大容天下(出书版)_分节阅读_97 人擅长口技,却没有真的见过,口技的优劣我不懂分辨,但赵如意的口技定然是顶尖的了,不然他也不敢在君前显摆。真没想到这个美丽如斯的孩子,竟然还有这个本领! 远处马蹄声起,有嬉闹娇笑之声传来,鸟儿似乎受惊,鸣叫声小了不少。马蹄声近,笑声更加清晰,让人脑海中不觉浮现出一副几个美丽仕女踏青而来的画面,一阵风声响起,水流叮咚,远处又隐约传来洞箫之声。松风、流水、箫声、鸟鸣……春日微风的景致如现眼前,青瞳随口谈及春天,这春天真的来了。 青瞳的声音又传过来,“她”先是朗声大笑,随后道:“花笺,莫说京都一地,我便是要整个大苑、整个天下回春,又有何难?且随我纵马一游!” 声音一转,马蹄声骤然浓密,仿佛从几个仕女变成一支大军,旌旗卷起风声,马蹄敲响金鼓,军号划破长空…… 我很想搬起赵如意的脑袋看看,他一张嘴巴怎么能发出这么多声音?赵如意果真善解人意,他慢慢抬起头,红唇微微翘起,胸腹之间起伏不停,想必口技也不能光靠嘴巴,还得身子配合,但是这种专业的表演,可就不是我能弄明白的了。 随着他抬头,各种声音渐渐平息,刚刚随便看他一眼的人现在正完全正视他赵如意笑颜如花,应该对自己的表现十分满意。 青瞳点点头,“还行,有点意思。” 她只说了这么一句,然后便拉着我走了。 连我都有点替赵如意感到失望。 又走出几步,我终于还是折了回来,走到赵如意身边,和他说:“如意,你是个男孩子,将来长大了要建功立业。男孩子的本事不在此处,你不如多读读书,就像想过萧瑟,有本事了自然有人喜欢你。” 赵如意郑重地点头。他有点夸张的用力点头让他看上去稚气,我几乎想摸摸他的头,确实是个孩子呢。 后来我看着他没日没夜地读书、练字,再也不用他那活色生香的本能来诱惑青瞳了。可惜不知什么地方出了问题,青瞳突然特别不喜欢他了,她有点刻意地不让赵如意出现在眼前。我问青瞳为什么,青瞳很不讲道理地说:“我也不知道,就是看他十分不顺眼。” 赵如意用了我的方法,反而更糟糕,我有些内疚,不免关照了些,再者说加上姚有德公公也十分喜欢他,赵如意虽然没有得到圣宠,日子过得却比我刚入宫的时候舒服多了。 但是一个人看另一个人不顺眼,这也没什么可以解释,我也没什么办法了。可况我心中也觉得,无论他字写得多好,书读得多好,青瞳也绝对不可能喜欢他。 我只是引导青瞳像关心弟弟,关心孩子一样关心他的进步,关心他的成长。对于身边长大的孩子,总是会有一些心里偏爱,只要有了君王这种偏爱,他以后的好处就绝对少不了了。 我决定有机会再帮他几次,他还是个孩子呢,多读书总是没有坏处的,只要他有本事,将来长大了,自然有属于他的美好生活。 要在很久以后,我才明白,赵如意是个最好的戏子,我看他是个孩子的时候,他看我是个傻子!然而,那个时候,我已经吃了我这辈子吃到的最大的亏!回想起来,我恨不能将他```` 罢了罢了!过去的事情早就烟消云散,若是固执地被以前的苦难束缚,你怎么有能力迎接幸福? 萧瑟总是和我说,有因就有果,我以往经历了许多苦难,所以今后,上天一定会让我开心快乐。 我微笑看着他,心中并不相信这种推理。如果昨日的千辛万苦真可以换今天的美满幸福,赵如意受过的苦只有比我多一千倍,他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 所以,决定幸福的,一定还有什么必要条件!一种我想不明白,但恰好符合的必要条件。 这个世界是一个奇妙的轮回。我没有萧瑟那样一直将今后多少年可能发生的事情也算计到的本领,也没有青瞳那样主动承担什么的气魄。我只能等到来了什么才决定如何去应对,现在什么也没来,我就认真的生活,我只活在今天! “萧瑟。”我喝下一杯桂花酒,轻声道,“唱一支歌吧。” 我到现在还是直接叫他的名字,不习惯用什么相国,相公之类的称呼。他就是我的萧瑟,我想了半辈子,守了半辈子才守到的人。除了我,没有人对他直呼其名,他就是我一个人的萧瑟! 他的歌声,是我听过最好听的声音,他只对我一个人唱。 他的人,是我心中最美的人,他只属于我一个人! 一曲泣血的长歌,放飞在高天上。 告诉我大雁的翅膀,划破了天苍苍。 谁人壮怀八千里,接力先祖的荣光。 锋芒上闪着英雄梦,笑傲浴血的疆场。 一骑绝尘的豪放,飞驰在草原上。 告诉我如飙的铁骑,踏破了野茫茫。 谁持利剑争锋在,决胜千里的沙场。 斩落了征程又上路,听风在吼,军号响。 带我飞吧,大雁的翅膀。 钢铁的心,驰骋在剑指的方向。 带我飞吧,脱缰的梦想。 风雷滚过的天地间,好一派,大风起兮,云飞扬!                   番外 苑爰(一) 我好好地伸了个懒腰,示意司珍女史缘荷将刚从我头上取下来的翼天冠递给我看。尽管我已经成功戴上这顶帽子超过三个月了,可我还是爱不释手,每一次散朝摘下来都要再把玩一会儿才会放下。 翼天冠,皇冠啊!这帽子一戴,我就是大苑地位最尊贵的人,是高高在上的女皇!问一句,谁会不喜欢?我只是不掩饰也不需掩饰自己的喜欢罢了,小时候在内府看到这顶帽子的那一刻起,我就想要! 那一天我带着宫女内侍在后宫转悠着玩,实在无聊透顶,能捉弄的人都被我捉弄了几遍了,连父皇我也敢在他茶杯里放小虫子,别人谁能奈何我?我就只能四处去走走,看看还有什么新鲜点的祸可以闯。 我随便就溜达到了内府,一个个库房看过去。我一直相信我和这皇冠有缘分,要不然平时压根不喜欢珠宝的我。怎么会突然想起来要去内府看珍宝呢?那时候我只有八岁,一个蛐蛐对于我的吸引力远比一颗夜明珠要大。要不是整个内府中,只有这个叫四执库屋子牢牢锁着不打开,要不是侍卫拼命拦住说连我也不能进,我怎么会一定要进去呢? 所以当天晚上我就又来了,穿上夜行衣花容月貌上面单脚一点地嗖的一声跳一屋顶,随即飞檐走壁来到四执库上方揭开瓦片锯断房梁跳在地上落地无声,轻轻巧巧地进了连蚊子都飞不进去的四执库。挨个看过之后挑我看得上的带走,再留下某某女侠到此一游的龙飞凤舞的大字,然后哈哈哈哈大笑而走,让整个皇宫一片大乱却找不到我一点影子````` 停!我承认我听侍卫总管讲故事听得太多了,据说他还是小小侍卫的时候,他的教官是个江湖人物,没少给他讲这些。我背地里叫他方叔叔,他没完没了地给我讲故事。 事实上是,四执库墙有三丈高,墙皮抹得光滑得像剥了皮的鸡蛋一样,没有一点能让脚尖借力的砖缝,就算大内侍卫总管也跳不上去,后来我又做了一个试验,放了几十只猫,下面用火吓唬让它们爬,事实证明猫也爬不上去,方叔叔硬说他那姓任的师傅能上去,我倒很想见识一下,可惜他师傅都失踪那么多年了,单凭他说我不能轻易相信! 四执库一天十二个时辰,永远有一队守卫在把守着,并没有一处可以打翻侍卫换衣服又不被人看见的角落。况且四执库一共七把锁,钥匙分别在七个总管内侍手中,你就是换了侍卫衣服也一样进不去。 现在还是早晨,我也没耐心等到晚上,于是我采用了最直接的办法去弘文殿父亲的桌子里拿了个玉牌,父皇不写旨意而是传口谕的时候都是用它做信物,我赖在他怀里看他批奏章的时候看得多了。父皇还在上朝,母后还在宣陵祭祖,我的哥哥们还在太学上学读书,没有人可以管得住 我。 宣了皇上口谕,好容易等到七个从四十到八十岁的太监总管凑齐,一直等到最老的那个哆哆嗦嗦把最后一把锁打开,大半个时辰都过去了,我才终于进了好像多么重要的四执库。 只有我一个人能进,贴身的宫女侍卫都不能进来,因为没有窗子,里面黑糊糊的,在极高的棚顶压制下一切都显得阴森可怖。四壁都是一个一个柜子,方方正正,严肃得像父皇对人生气时板起来的脸。我有点害怕又有点兴奋,这确实是一个新鲜的闯祸方式。 柜子打开还有箱子,锁头都是黄金的,我让人一个一个箱子打开看过去,结果让人很失望。原来耗费了大量人力物力,守卫如些森严的四执库,只是一个皇家不常用的物品储存处而已。专门用来放置历代皇帝留下的重要物品的屋子,只放有象征意义的那种,比如龙袍。皇冠,小玺,祭天用的酒杯之类,日常能用得上茶杯,镇纸,砚台,玉坠多珍贵都没资格进四执库。简单说,放的都是除了皇帝,别人不能拿,拿了也没用的,用了掉脑袋的东西。 这里面每一样东西使用率都低得可怜,大多数仅供瞻仰用,比如说大苑开国皇帝穿过的龙袍就放在最重要的位置,那衣服都是两百年前的了,就算还能穿哪个皇帝会节俭得再去穿它?其实这里的东西也不见得很值钱,比如那个每位皇帝登基祭天时才能拿出来用一次的酒杯,就是一个金疙瘩上面镶嵌了几块傻大傻大的宝石而已。宝石的成色都很一般,熟悉珠宝的人就知道,看着大却值不了大多钱,我在晋王叔那里就看见过一整套酒杯,每一个都比这个好得多。 方叔叔讲的故事里,神偷都喜欢到皇宫里偷东西,虽然我从小等到大也没等来一个,我是说如果真有一个神偷,传说中能出入皇宫如入无人之境的那种级别数的神偷来偷的话,我建议他直接去四执库旁边的珍苑库,那里面的东西不但容易销脏,还值钱得多,这些皇冠,龙袍,龙辇你偷了也没地方卖,多对不起你的身手啊!留着自己玩吧,危险不说,这些实在也并不好看。 比如龙袍,每一件龙袍上都绣满了各种你能想到的动物,植物,山川,日月的花纹,一点空地不留,许多动物眼睛之类还用宝石缝,金线勾边,衬着就是一点花没有都已经很扎眼的亮黄色底子。你想想吧,这么吓人的花衣服除了皇上只有唱戏的敢穿。 再说皇冠,皇冠上镶满了各种大块珠宝,凌空伸出去各种飞龙金凤,喜庆是喜庆了,不过这么多珠宝一起戴出来的样子,除了插满糖葫芦的草标,我也只在皇上脑袋上见过。 放眼望去,全是金色。就在我瞳孔都要被黄金染成一片黄的时候,这顶如此另类的黑色翼天冠一下子就跳进我的眼睛里,让我再也看不起四执库里任何一样东西。 它真是太美了,美得不像一顶皇冠。也不像任何一顶我见过的帽子,而是像一件很大气的首饰,尽管我没有见过这种式样的首饰。 它把金子抽成极细极细的丝,再像织布一样编织起来做成的,也不知用了什么材料处理,黄金变成浓墨一样的黑色。不是乌金那咱浮浅的黑,而是纯粹的,深不见底的黝黑。帽子上面本来是九个金凤的地方,简化成九根精致的凤羽,也不是呆呆地围着帽子一周,而是极有韵律地划着弧线斜上去,那位置和谐得像从帽子上长出来的一样。 每根凤羽中间都镶嵌着一种纯圆形的宝石,从珍珠到红宝石到蓝宝石到黄玉到翡翠``````这些宝石不知道是怎么找回来的,全是一模一样的大小,分毫不差,音符一般沿着弧线斜飞上去,闪烁在夜空一般深黑色的帽子上,就像星光。 象征二十六个州府`````不,当时是二十六个,后来是二十七个,我又拿下一个,不过我见到它的时候还是二十六个。 皇冠上象征二十六个州府,惯例是用宝石镶嵌,这里却是织在帽子底色上的。同样是黑色金丝,编织花纹的地方用不同的织法,迎着不同角度的光,代表各个行省的纹饰在不同的角度闪亮。 对于一顶皇冠来说,它简单之极,也精致之极。不需要大块黄金成堆珠宝,其实含蓄的精致比直白的夸张更彰显富贵,更代表地位。 这是前任相国亲手设计的,这人真是个奇人,治国之余居然还管做帽子?因为上上一任女皇--我姑姑,嫌一朝用的翼天冠太重,他就画了这个图样重新打造。这一个虽然通体也还都是金子,代表九州的金凤也没有减去一只,可重量却不过一斤多一点,四执库里任何一个皇冠都 青瞳之大容天下(出书版)_分节阅读_98 比这个重很多倍! 你说一斤多也重!那是,比起布做的帽子当然还是重,可如果连这点重量也不想承担,你还是别坐这个位置了。 在大苑,女皇和男帝皇冠袍服的样式都不同,在礼部冠制里有详细规定。这个美丽的皇冠一看就是女子用的,于是,我怀着虔诚的心情捧着这个皇冠戴到自己头上,不是表面上看着小孩子贪玩戴的,而是真的感受到虔诚地,慢慢地,庄严地戴到头上。它深沉不黑色让它看上去很重,我两只手捧着,慢慢地把它戴到自己头上,那一刻,它的美丽和像征一起征服了我。 当那帽子完全戴实在我头上,同时也完全扣住我的眼睛的时候,父皇带着怒气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杳杳!你在干什么?” 我慌张地转过头,用其实看不见的眼睛去看他,跌跌撞撞,那样子一定十分滑稽。可是父皇没有笑,反而更生气,很凶地说:“摘下来,这不是你能动的东西!” 以往闯什么祸,他也没有用这么凶的语气和我说话,玉玺都被我拿来砸过核桃后,我第一次知道还有我不能动的东西。 八岁我的清楚地知道了两点:一,父皇很重视这顶帽子;二,姑姑脑袋比我大。 是不是从那一天起,能动这顶帽子就成了我的奋斗目标了呢?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八岁到现在,我最爱的物件始终是这顶帽子。 于是皇宫中的混世小魔王一夕改变,我主动去上本来母后用棍子打我也不肯去的太学,我主动去学平时绝对不屑一顾的治国之道。成年后,我还带兵出征征讨过南诏,让南诏成了大苑第二十七个行省。群臣夸我这是我朝开国皇帝都没有做到的事情,但是我知道不是这样,在高祖皇帝时期,南诏只是偏安一隅的小地方,和大苑关系不大。但是经过父皇一朝,大苑经济发展速度惊人,南诏作为打通南洋诸国的重要口岸,这时候才有攻打的必要。 我什么苦都吃得下,什么目标都敢想,我一天比一天让父皇吃惊,一年比一年让朝臣肃穆。父皇百般疼我宠我的时候,只当我是他的宝贝开心果,绝对想不到他的女儿会为一顶漂亮的帽子变成这样。 尽管我做了所有兄弟也没有做到的事情,父皇要传位给我还是遭到了很多重臣的反对。因为大苑的皇位是皇子继承的,只有一个皇子也没有的时候才能轮到皇女,而我有两个兄长、两个弟弟。 我的父皇,顶住了压力,成了大苑历史上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在有皇子的情况下,主动传位女儿的帝王。 我喜欢的东西,我就会尽力去争取,不管看上去多么不可能,从来也不气妥,永远也不服输。吃得下苦,忍得住难,这就是我的父皇在那么多儿女中选择我继承他的位置的诸多原因之一。其余的还有,我聪明,坚韧,胸怀宽广,怜悯众生……这都是传位诏书里的话,说得我和圣人的品行相差无几。读这些赞美之词就用去了半个早朝的时间,其实啊,这些都是礼部按照他的意思写的,父皇的原话只有一句而已。 父皇的原话是——杳杳这性子,和她姑姑一样。 姑姑,我的姑姑,父皇的妹妹,大苑第三位女皇,在位时间并不长,却平内乱,定四方,富国强民,创造了无数奇迹的苑勶。父皇说,我和她一样! 父皇私下里还说,尽管我够聪明,只可惜我起点太高,没了姑姑的磨炼,注定不可能达到姑姑的成就,但是治理现在的国家,应该足够了! 现在的大苑,父皇经营了许多年的、国泰民安的大苑,不是姑姑在位、岌岌可危的大苑。他说我的能力,管好现在的大苑够了。言下之意,姑姑在位时的大苑,我不行。 我不服气啊,难道我没有领兵打仗过吗?什么叫起点高,难道我没有从最低做起,一点点磨炼自己的能力吗?凭什么说我就一定比不上我的姑姑?前朝最富足的时候有一个皇帝也是为了彰显自己的能力,经常对周边四面用兵,最后他的政绩倒是辉煌了,可是国家也被他折腾得贫弱了,我再不服气也不回学他,皇帝的光荣是让国家繁荣,不是史书上自己的政绩。我牢记这一点也是父皇传位给我的原因之一,所以,我没有那么多故事给大家看,无论我多么不服也只能按捺自己的雄心,老老实实、兢兢业业做我的守成之君。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才偷偷拿出我姑姑的生平记,一点点幻想那曾经叱咤风云的大苑女皇就是我。 苑勶的故事,史书上记录的都是金戈铁马的大事,可我更觉得这是一个爱情的故事,苑勶自己,也应该更希望这是爱情的故事吧。她的故事,嗯,既然她和我很像,那请你也重新回过头,从她八岁那一年看起吧。 那时候,她的名字叫青瞳…… 番外 苑爰(二) “陛下!太府寺卿常大人在弘文殿门外,说有紧要的事情一定要面圣!” 我抬起头来,心里叹息一声,看书看到紧张的时候有人打扰通常都不会令人愉快。尤其是常逾这个人并不靠谱,他的“要事”很可能只是屁事。 然而我不能不见,我继位到今日才整三个月,不能一开始就给群臣留下不勤勉的印象。我放下手中的《武仁本纪》,传他到南书房来见。 看了好长时间,我也有些乏了,于是踱到窗前舒活一下筋骨。今日下了一场好雪,外面一片琼瑶,我一时兴起将窗子推开小半,一股夹着雪花的冷风立即钻了进来,狠狠地拍在脸上,雪花碰到肌肤立即融化,只留下几点凉意。我精神一振,好爽利! 南书房的内侍程允连忙走过来,道:“陛下,窗口风大,陛下小心。” 我心中暗笑,就是在前年,我还在郡王元修的陪同下,和关中的士兵一起在雪地里操练过。比起塞外的冒烟雪,这算得了什么?从武仁帝起,苑家的皇帝可是有三代没那么娇贵了。 于是不去理会他,我反而推开门走进雪地里。程允连忙跟出来,给我披上一件大氅,我虽说觉得不需要,却也没有拒绝,由着他给我系上带子。 程允在一旁见我兴致极好,凑上来道:“陛下若是喜欢这景致,等明儿天晴了出去赏赏梅花,今年雪气足,梅花开得极好!” 我点头道:“嗯,甘织宫门前有一棵上百年的老梅树,父皇遇到什么犯难的事,就喜欢到甘织宫静静地待着。那梅花朕小时候看过多次,可是好久没有去看过了,嗳?对了!”我一拍脑袋,说起甘织宫门前的老梅,我突然想起小时候曾经在那棵梅树下面埋了一坛酒,原想着过五年就去挖出来,但是老早就忘记了,这上下都十几年过去了,不说梅花我还真就想不起来了。我想喝陈年美酒,别说十几年,上百年的都不是难事,可哪一坛是我自己埋的?我兴致高涨,要不是常逾马上要来,简直就想立即出去挖酒。 程允揣摩我的心意,笑着说:“陛下,都说梅花香气最养人,这梅树下面埋了万岁的御酒,香气一定越发不同,奴才将花瓣上的雪收下来,化了煮茶喝。万岁可否容个空,等奴才今晚收了雪,明儿再启酒,也让那花瓣上的雪,借点香气。” 他这是变着法劝我不要今天就去挖酒,他就是不说我也不能这么冲动,把个从三品的正卿扔下,自己玩去了,程允也知道我其实不会去,他不过趁着我高兴,附着我的心意说几句话而已。这孩子是两朝内侍总管程志的干儿子,凭这个我也高看他一眼,何况这孩子年纪不大,人却很机灵,又懂得进退,我很是喜欢。 以前母后在的时候,也总喜欢让侍女收集梅花上的落雪烹茶,那时候的我却不欣赏这番情调,加之父皇对我的溺爱,由着我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不去管什么规矩体统。 父皇手脚都有严重的冻疮,他不能在雪地中受寒,也不许哥哥弟弟们做那般不成体统的事,能在雪地里疯玩的就只有我一个。 父皇总是说:“我的杳杳是女孩子,生来就是要享福的,一世快乐也罢,不用守这么多规矩。你们几个皇子肩负重任,却是做什么事情都不能随意了。”所以总是几个兄弟老老实实窝在家里和母后喝茶,我却一早钻进雪堆玩去了。 谁知世事无常,几个从小受帝王教育的兄弟都没有成事,反而自幼养来打算与权势绝缘的我竟会突然不计一切代价,一门心思往上爬。可见外界逼迫总不如自己立志动力更大。 他们喝了一阵子茶,母后就会推开窗子叫我,我会答应一声猛冲到窗子跟前,就着她的手把一杯热茶咕嘟一声吞下肚,接着疯跑。大哥会皱着眉头看我一头的汗,二哥拿着茶杯正襟危坐装深沉,只有小弟弟会把茶杯举到脸前抱着喝,却从茶杯后面露出骨碌碌羡慕的黑眼睛偷看。 想到这儿,我心底微微一暖,道:“母后也喜欢这个,程允,你多收集一些,若是味道好了,朕请几个兄弟过来一起品尝。” 程允听了立即两手合十,嘴里嘟嘟囔囔,我见状喝道:“干什么呢?” 程允道:“这梅花雪太后娘娘都爱,哪有味道不好的?梅花瓣上那一点,哪里够给各位王爷喝的,奴才只好求老天爷,再多下几天雪,让奴才多收集几坛子,让万岁能请成这次客了!”说罢双手合十,作势不已。 这猴儿,我不觉得这个马屁拍得很好,但也不算坏,正准备给他一点面子,笑笑,嘴角刚刚动动,只听得一声断喝:“大胆阉奴!” 声音大得我也吓了一跳,回头一看,见常逾一身是雪,几步来到近前,指着程允喝到:“今冬降此暴雪,北上道路断绝,靠几千民工日夜清扫才打通道路,蜀中几十万将士御寒物质刚刚送出去,军士们在前方苦忍严寒,你这阉奴,竟然还要再下几天的雪?” 程允吓得脸色惨白,我也暗中缩缩脖子无话可说,知道这梅花茶是泡汤了,大道理压下来,喝梅花茶?喝西北风吧! 谁知常逾得理不饶人,跪下道:“臣请皇上诛杀此奴,以为媚上者戒!” 程允一听,腿一软就跪下了,带着哭音道:“常大人,奴才只是随便说说的,奴才再也不敢了!万岁,饶命啊!” 我微微皱皱眉头,道:“是朕命内侍集雪,也不能怪他,何必与小人为难?外面天寒,卿家进来说话。” 常逾狠狠地看了程允一眼,没再说话,跟着我进了南书房,帽子上的积雪还没抖净,开口便道:“陛下,臣大前日上奏宗庙周围田产之事,今日还没有接到批示,昔日中宗曾经规定,三品以上官员奏章,应三日之内批复,今日便是三日了,陛下之意为何?” 这个折子我看了,确实因为事情大小,小到其实根本用不着我来决定,于是留中末发,希望常逾碰了这个软钉子,以后不要把这种琐事上奏。昔日中宗规定三品以上官员奏章三日批复的时候,应该没有什么三品大员无聊到上奏这类事情吧。 京都郊区睢县有几百亩良田被称为“庙产”,所得用来供奉太庙四季祭祀时用的瓜果稻谷,也是第四任皇帝——精力严重过剩的中宗定下的规矩,将庙产划成小块,苑家的子孙每年都要轮流到这些田地上耕种,用自己种出来的谷物菜蔬供奉祖先。太庙不接受外姓的供奉,取苑家子孙,自力更生之意。 躬耕之苦哪里是姓苑的亲贵子弟能受得了的?中宗一过世,这规矩就暗暗变了,随便去庙产里踏青一般溜达一回,该供奉的时候去集市上购买便是,于是尽管荒着几百亩好田,太庙里的四时供奉还都是最大的稻谷、最好的瓜果。 慢慢地有人看出便宜,庙产良田不但不用交粮纳税,还可以每年去内府领取谷菜种子钱,去种这些田地是很划算的。于是这些人拐弯抹角找上宗室的后裔,承种了这些土地,有的宗室就将名下田地交由远亲看管,还有胆子大的,暗地里将田卖了,百多年下来,错综复杂,已经一塌糊涂,现在种庙产的到底是谁的什么亲戚可是连她们自己也说不清楚了。 昔日武仁帝颁发新政重新厘定田亩的时候就顺手将田亩产划归平常田地一般,也不去管现在耕种的是谁,和昔日的宗室有什么关系,如果还想种,一律缴税。只是将税收所得专门用于维持太庙供奉,不用你拿钱买了,钱给我,我自己买。这下不但买瓜果的钱有了,连太庙日常修缮守卫香烛等一切开销都绰绰有余。 只不过种这些地的都有些门路,一百年来都耀武扬威惯了,一旦失去特殊地位,不免有些人还不适应。常逾上奏的就是一个人说邻居家的牛吃了皇田的谷子,强制扣留农户耕牛的案件。 我当时看了直皱眉头,别说抢了一头牛,就是杀了这个农户也只是一桩刑案。这农户将状告到县令处,因为抢牛的田主和宗室几辈子之前沾点远亲,县令判案的时候手下留了些情面,将农户的耕牛判给了田 青瞳之大容天下(出书版)_分节阅读_99 主,却也同时判了田主给农户七成牛价的银两,余下三成作为吃了稻谷的赔偿。 这几口谷子确实是值钱了一点,但是农户没有管好自己家的牛,受点罚也是应当,对于田主来说,出点钱不算问题,面子保住了才是大事,案子了结,当事人都没有什么意见。也不知道常逾怎么会得知这么一件小事,居然直达九重,递到我这里了,要求重判。 岂有此理,这事都要太府寺卿出面,要县令何用?要律法何用?即便县令没有秉公处理,也还有郡守、州府各级官吏,并不是睢县离京都近就该归京官管了。 我看着冻得手脸白里透青的常逾,吩咐:“给常大人送杯热酒!”常逾郑重谢过,全套礼节一丝不苟,手中那爵酒却并不喝,而是仍道:“陛下,臣的奏章陛下可有圣断了?” 我心中暗骂:“这也需要圣断?翻翻律,不是白痴就能断!”表情却没有什么变化,慢悠悠地道,“此案似无不妥。” 常逾躬身道:“陛下,农户之间耕田往来,牛吃了一点谷子也是常有的事情,只因为涉及富户,县令就罚三成牛价,未免过于严苛。富者视些微之财如无物,贫者却看得重于泰山,被罚去这三成牛价,农户很可能就买不起新的耕牛。这是让一家人生活没有着落的事情,怎么能说是没有不妥?” 他的声音震得我耳朵痛,我掩饰着皱皱眉头,道:“县令若是处理有失,百姓可到郡府告状,也可由监察官员报于吏部记入官评,这是正常手续,常卿熟读律法,岂会不知?为何送到朕这里呢?” 常逾道:“若是一般案件尚可,但是此事涉及宗室,百姓不会管有没有监察到员,只会认为官府袒护富户!若是-般小案,可谓微不足道,臣怎会搅扰陛下?可是陛下刚刚继位,应该让百姓知道陛下对万民的回护之心啊!若是能有一道旨意下来让县令重审,严惩那田主,天下百姓就知道皇上是如此爱民,于大苑社稷大有益处!” 明白了.常逾原来是在劝我演一场亲民戏。田主算什么宗室?他家祖宗查到十八代也没有人姓苑,宗室还能自己种田?不过是说不定哪一代有个女儿嫁给宗室娘舅的外甥的表哥的侄儿之类的摸不着的远亲。 那个农户既然有耕牛.家道也应该过得去,县令也不算太过分,像常逾这样见人就得罪的,朝堂上摆一个做做样子还行,哪能人人都像他这样?我还是觉得县令判案没有大不妥,固然大家都能看得出他有些偏袒富户,牛吃了几口谷子,他可以只判罚几个铜板,却判了三成牛价,但这也是在律法许可的范围内,县令本就可以视情节轻重断案。 亲民戏不是不能演,却没有必要选择这件小事,若是田主杀了那个农户,县令还判农户活该,那还差不多需要我派个人去主持公道。 我略略加重了语气,道:“常卿的意思朕知道,然而律法是约束是天下百姓的,也是保护天下百姓的,宗亲也在保护之内,不能因为涉及宗亲,朕就要大义灭亲,那也谈不上公正。律令贵在公而不贵在严,欺贫媚富固然司耻,但是为了一己声名杀富济贫却也不是朝廷官员应有的品格。朕觉得,不管为了什么目的,都不应该损害律法,这才是真正的爱民,常卿以为然否?” 常逾张着嘴,没料到我会这样回答,却也不能说我没有道理,一时吃瘪。我心中暗晴高兴,被这个家伙训斥了半天,终于也回击一下。 我伸直脊背,又道:“各部各司其事.义有御史在旁监督,日后……日后只要做到恪尽职守,社稷自然兴旺。” 我本想说日后不应该归我管的事我不管,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这类事我不管是不管,可不能说出来,若是有个高官欺上瞒下无恶不做也没有人敢告诉我岂不糟糕?别的不说,光是闭塞言路会带来的后果,这个常逾就能和我展望一个晚上。 见他一旁认真思索我的话,我心道:“回你自己家去想吧。”于是带着温和的笑容道:“雪天路滑,叫侍卫送常大人回去!” 谁知常逾立即道:“陛下教诲臣记得了,定当铭记于心,但臣还有事奏!” 他妈的,还有什么屁事,我忍着吐他一脸口水的冲动,咬若牙道:“何事?” “缘何臣的奏章三日未复?便是留中,也应交臣留中二字,表示陛下看过了,何故没有片言只语?” 这不是废话吗?何故投有回复你还不明白?叫你不要没事找事!见我眉毛微微一皱,他立即道:“陛下只困臣所奏事小,便坏了这三日回批的规矩,这便是大事了!此例一开,便是怠嬉之源、乱政之祸。” 我忍着怒气道:“一道并不紧要的奏章,常卿何必小题大做?” 常逾脖子一扬,道:“昔日亡国之君,无为天子,最初本心也未必不想把国家治理好,焉知他们不是因为一时嬉怠而逐步铸成大错的,圣天于当引以为戒!” 这活未免过重了,我的目光霍然一跳,在常逾脸上扫了一下,然后定定停在他眼睛上。他毫不畏缩地回视一眼,示意他会坚持他的意见,然后才守着礼节垂下眼睛不与我对视,眼观鼻,鼻观心,站得直直的,脖子硬挺挺的一丝弧度也没有,准备承受天子之怒。 我带着意思玩味的表情看着他痛心疾首,为了这么一点小事下朝之后还来面君,把自己冻得半死,也把我烦得要死,最后还诅咒我一顿,你真的以为他是魏征一类直臣吗? 并不是,这只是他表现自己的方法,引起我注意的手段而已。否则就不会选择尽是我不会拿他开刀的小事,而没有像魏征一样对皇帝的重要国策指手画脚。 我与这些臣僚还在彼此磨合中,他们在逐步揣摩我的性子,我也在暗中观察他们的能耐。一朝天子一朝臣,每一次新君继位都是权力推到充足的过程,够些分量的朝臣无不尽力表现着自己,试图得到我的重视。我也必须表现出一个准备做有作为的君主的样子,让他们重视。止于真相怎么样,就等着未来的日子彼此慢慢了解吧。 这个常逾也是表现自己的其中一人,不过他走的是非主流路线——直言触逆。三十月来,他换了很多种方法,就是要惹我生气,要给我留下当朝直言第一人的印象,那么只要我想保着明君的头衔,朝中就会一直有他一席之地。 不能说没有效果,他毫不客气的几次上奏,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常逾是很聪明曲,大苑朝中能臣太多,想要凭着能力特别出众或者吃苦耐劳引起我重视并不容易,于是他选择了一条危险的捷径,我只要顺势一怒,舍得丢了虚心纳谏的名头,他丢的可是脑袋瓜子。从这点来看,此凡并非没有胆子,有脑子有胆子,这样的人可以留着,迟早有用他的地方,不过这劲头却要杀一杀。 我将桌子上的青铜镇纸狠狠地摔在地上,故意扔在他脚边,发出咣当一声巨响。常逾明显地哆嗦了一下,他忘记了我从小习武,力气出乎他想象的大。 “唯主明才有臣直!触犯陛下,臣死无妨,却不敢一死损陛下千秋盛名!”常逾砰的一声跪下了,大声说道。 瞧瞧,我还没说要杀了他,他先赶紧说主明臣直,提醒我杀了他就不是明君了。这个人哪里有真的要死的样子? “常逾!”我冷冷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见他人虽然不动,手指紧紧扣在地面的青砖上,指节都发白了。知道他心中也是很紧张的,一种能主宰他人生死的优越感涌上心头,这才不枉我苦挣二十多年,这才不枉我明枪暗箭中滚过着一身伤痕! 我用清晰明朗的声音道:“朕这就给你皮肤,还未过三日!” “睢县县令判罚失当,着吏部申诉,同事传朕口谕,重判与否,却可让他自行决定。天子近前的芝麻官不好当,京都人人官职大于他,要是事事都有人管,他官威尽失,以后还怎么治理一方?” 我的态度决定了这个县令的仕途,一件他确实有些偏私的案件惊动了宫禁,那么必然大家都会关注处理结果。虽然交吏部申斥只是对犯错官员最轻的处罚,口头申斥过后一切照旧,可惜这个倒霉蛋被申斥偏偏让皇上知道了,日后吏部考评他一切政绩的时候都不免会想到这个县令偏私是连皇上都知道的事情,他不但一生升迁无望,恐怕三年一期的官员评核上也要打上不称职的劣等。实际上睢县县令有余就在皇城根脚下,既要把自己的本职工作做得漂亮,还要维系各方面势力平衡,一直兢兢业业,勤奋廉洁,是个不错的官吏。 不过我跟着的口谕却让事情截然不同了,我给他留了足够的面子,重判与否,他可以自己决定,官员不能干预。即表示我理解他,又表示我信任他,更表示我支持他。日后他有了成绩,吏部本着彰显皇帝圣明,没有看错人的原则也要对他高看一眼。这个意外之喜一定能让他对我感恩戴德,只需要几句话,他从此就会是我的心腹,别人给多大好处都难以拉拢。 常逾略略一向,也知道我的意图,在看我的眼神已经带着敬意了。他终于明白,眼前的年轻君主玩起政治来不像他想象中的那么嫩。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他立即垂下头,心中忐忑,等待着他的命运。 那一瞬间,我突然有一种难以遏制的恶作剧冲动,我很想让常逾做做睢县县令,看他一边要处理牛吃谷子、邻居偷鸡的芝麻案子,一边还要周旋各个潜在实力,是不是还能维持这几个月来的大义凛然的形象? 我好辛苦才人下这个想法,这事要是给我姑姑武仁帝 处理,一准常逾就从太府寺滚到睢县去了。既然你在太府寺闲的没事给我找事,那还不如去做点有用的,很痛快。可惜我不能用这样的雷霆手段,从三品的正卿变成七品官,用这么点理由可不成,与律令不符,那会引起百官不安。不过嘛,我有更阴险的办法,让你后悔得罪我。 “常逾心细稳妥,能与小处发现大事,实在难得,着理事房签画黄皮折,为朕拾遗补缺。”我用很温和的声音宣布着。 黄皮折子又叫请按折子,朝中高品阶的大臣如果好些日子也没有什么上奏,就上一道这样的折子,包上黄皮,祝福皇上身体康建、国家安宁之类的,不需要回复。皇帝如果没有特别爱听拍马屁的嗜好,一般是不会去看的。而奏事的是白皮折子,是需要皇帝过目回复的。白皮折子由七位参与政事的宰辅轮流读阅,把关键字另写一个寸把宽的纸条黏在折子上再给皇帝看,比如常逾这道奏折写了几千字,我看时就只看了“牛食庙产谷,被强扣,县令断七成牛价归农,常逾以为不公”几个字,省事很多。 黄皮折子就是交由宏文殿留档,以备皇帝有兴致的时候可以简单看看,其实就我所知,武仁帝、我父皇,还有我都从来不看。 签折子本来是宰辅才能做的事情,那是极大的重用,然而加上黄皮二字,立即变成根本没有必要的工作。 常逾,你那么爱着眼小事,就去那儿防微杜渐去吧! 常逾脸色雪白,我嘴上夸他,可是却让一个三品卿去做毫无意义的事情,等于宣布他完蛋了,永远也没有机会进入权力核心,所有雄心壮志都回家去吧。常逾哆嗦着嘴唇半天,毕竟说不出话来,笔直的腰杆一下就夸下来了。 就在他失魂落魄地谢恩离去时,我又温声道:“暂定……三个月吧!教教他们做事就回来,朝中就缺少常卿这样敢于直言的人,朕尚有倚重。” 常逾猛然转身,啊了一声,然后才手忙脚乱地谢恩。我解下身上捂得我很热很烦躁的大髦,温温地说:“外面天寒,把这个给常大人系上,挡挡风寒!” 常逾得到这意外之喜,哆嗦着嘴唇更是话也说不出来了。三个月,我只是小作惩罚,想必他以后会重新衡量自己的位置,重新选择接近我的方法。 事情就得这么处理,如果我大发雷霆,那么好处是以后臣工说出的话多半都会比较顺耳了,坏处是我会得到严君甚至暴君的名声。如果我虚心接受他的意见,耳边必然是一片赞美,但是多数人会觉得我软弱,心中轻视。所以这种打一个巴掌,在安慰安慰的做法是常用手段之一。 面对权力游戏,我乐在其中,苑家几百年来的权谋之心已经渗进我的骨子里,流淌在我血液里,密不可分,而且,做起这类事情,我很舒服,没有一点不快。 就这一点,姑姑和我不同,她更倾向于直接解决问题,更倾向于把一切控制在自己的掌握里,更倾向于直指问题核心,把事情从根本上解决掉,因为权谋让她不愉快。然而,你解决一个事情必然会生成新的事情,就是真的圣人也做不到面面俱到,何况我们都是平常人而已。 我想,若论治国手段,我还是比她更胜一筹。之所以她在位的时候没有看出任何问题,还张张扬扬 青瞳之大容天下(出书版)_分节阅读_100 地创造了一个盛世之象,实际上托赖她的好运气。 第一,当时情形至少有半个乱世开国那么乱。北部饱受战乱,一片荒芜,南部压力骤增,且内政已经到了败坏不堪、不革新只有死路一条的危难关头。所谓快刀才能斩乱麻,没有人愿意长时间忍受压力和恐惧,百姓心中也渴望有一个强势的人在短时间内给他们安定,既然民心就是天心,自然允许她采用一些激烈的手段。 第二,她有一个擅长于谋算的相国帮助她拾遗补缺。战乱中人心没有依托,这相国从宗教着手收拢民心,暗中筹划两年,先等姑姑积累了足够的军方支持,然后故意让京都出现半年以上的政治真空,等姑姑自己理政壮大声望和被迫安插自己的亲信人手,借而得到文臣的支持,最后才突然发作一举夺权。虽然说拥戴是要靠自己争取的,但若无此人,姑姑绝不可能顺利继位。 然而这只是难能,更可贵的是此人日后所做的安民举措,他并没有赫赫威名,因为他做得一直是萧何的事。但是有了他,无论日后和谁打仗,粮道一直畅通,没有出现一次军需粮饷接济不上的情况。人民一直安定,没有出现过暴乱,连以前煊赫一时的流寇都逐渐销声匿迹。尽管战争不断,但法令越来越合理完善,商业越来越发达,国库越来越丰盈,大苑真真正正地喘过这口气来。 更别说由他制定的新政了,据说史官在记录之时都忘了忌讳,激动地说以后无论是什么朝代当政,也一定将我大苑的新政世世研读,代代记录,永远不会遗忘。 还有那塞上江南,是现在大苑除去湖广最大的产粮重地!完全是他用十几年时间,一点点建设起来的。这个人创造了无数奇迹,不,应该说,这个人本身就是个奇迹! 能得到这样的人辅助,是所有为君者的梦想吧,不过这样的人才可谓百年难遇,我是没有这么好运气了,何况,即便有一个具有同样治国才能的人,没有了生死之交的考验,我敢那么信任他吗?即便我机缘认识这样一个完全值得信赖和倚重的人,在和平盛世,他也没有那么多表现自己的机会,我也不可能给予一个如此重用,维持朝堂平衡远远比当伯乐更重要。 羡慕别人丝毫没有用处,何况老天给我的已然不少,还是说姑姑吧,她的第三个好运气是在位时间短,这一点其实很重要。 什么?你说我糊涂了,在位时间短不算好运气,时间长才是?那要看是什么情况!我知道有个圣君在位六十年,不过依照姑姑做的那些事情,别说六十年,就是来个十几二十年雷霆手段,国家也非叫她砍得七零八落不可,有多大本事也不能帮她补好了。到时候千疮百孔、千头万绪,她能留下那么好的名声?武仁中兴?尧舜之治?哼哼......毕竟是长辈,我也不评价了。 结论是她的行为我不能复制,世上只有一个苑青瞳,我代替不了她,但是同样,她也代替不了我。她的故事,我也只能当做故事来看了。 申时时分,我停止阅读,好好伸了个懒腰,带着点笑意,换上一套衣服。 我要去做一件很好玩的事情!又好玩又有用! 皇宫北苑中在黄昏的余晖中显得暖洋洋的,漆着红漆的大桶装满水足有四十斤重,文弨英听到门外青石地上传来拖拖拉拉的声音,不由站起来向外张望。见一个宫女拿着如此巨大的桶来到门口,她一只脚跨进门槛,另一只还站在门外,使劲吸了一口气,想把桶从门外拎进来。 然而皇宫中的门槛都有接近一尺高,她用力用得右手手背筋也突出来了,才勉强把水桶拎上了门槛。她摁着水桶木把子,好好地喘了一会儿气。眼看她又深吸一口气,看来是准备把桶拿下来了,文弨英赶了几步上前接过水桶,道:“我来吧。” 那宫女躲闪了一下,也就由他了,嘴里却道:“谢谢公子,其实你们都是主子,不能让你们干活的,当真不好意思。” 文弨英温声道:“不要紧,没有人看见。你拿水来不也是给我洗澡的吗?我也要谢谢你才是!” 接过水桶才发现比自己估计的还沉不少,他一个文人,也从来没有干过粗活,然而这个女子都能拿动,他也不好意思示弱,咬着牙涨红着脸拎着桶往内室走。桶底刮着青砖地面,也发出和刚才宫女拿桶时一模一样的拖拖拉拉声,片刻就出了一身透汗,看来这次洗澡一定会洗得更通透些。 那宫女好笑地看着他,道:“公子,还是我来吧。” 文弨英脸颊涨得通红,道:“不用......我......能......行!嘿......”紧接着就是哗啦哎呀一声,他没能把水举到洗澡的木桶上方就扣了下来,自然淋了他满头满脸。 “公子!公子?你怎么了,我进来了?”那宫女在门外喊。 “不要!”文弨英吓了一大跳,赶快喊。“他迅速擦干净脸上的水,左右瞄了瞄,就把换洗的白衣服穿上了,头发还是湿漉漉的。他拿着空桶递了出来,那宫女奇道:“这么快就洗完了?”文弨英红着脸“嗯”了一声。 那宫女看着他头发湿漉漉的,突然一笑,对着他微微一福,道:“那么公子歇息吧,我回去了!” 文弨英踌躇一下,才道:“每天的洗澡水都是两个内监抬来的,今天怎么是你一个人送?” 宫女道:“这个嘛……我也不清楚,上头的嬷嬷公公怎么吩咐,我就怎么做呗。大概我年纪大了,也就没有那么多人怜惜,做点力气活也是应该的。” 文弨英打量她一下,年纪确实不算小,总有二十几岁了,头上别说金银首饰连朵花都没带,只用一条青布条扎着头发,看样子确实不是什么有势力的宫人。 文弨英犹豫地问道:“那明天还是你送吗?” 那宫女想了想,道:“有时间的话,就还是我送。” 文弨英道:“那么你给我的水不用这么多,现在天气不热,我擦擦就行了。你拿一半这么多水就可以,,总能轻一点儿。你记着我了吗?给我的水不用这么多。” 宫女笑吟吟地看着他,道:“好,我记着公子,北苑这么多公子,只有你一个人帮我拿桶了。” 她走出门拐过一面墙壁,随手将空桶递给早在一边等着的太监程允。程允谄媚地笑道:“万岁,奴才看这个文公子有门,万岁在他这里耽搁的时间最长,” 呵呵,想必到了这里,大家就知道这个宫女是我了。而这位文公子是什么身份,想必也应该能猜到。 我瞪了他一眼,道:“多嘴!” “是,奴才多嘴!”程允小心地看着我的面色,估计是发现我并没有真的生气,自己偷偷捂着嘴乐了,过一会儿又道,“万岁,这个文公于不错了,是湖州远近闻名的才子呢。听说他写了好几本诗集,京都市面上也能买得着,万岁想不想看看,奴才叫尚书局进一本?” 这倒有些意外,读书人一般自视清高,虽然知道应征住进北苑,有一步登天成为相王的可能.也很少有人拉得下脸面。 我“哦”了一声,道:“会做诗一…那好,拿一本给朕看看吧。”程允大声答应,满脸都是笑意, 用这种方式选择相王,实在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人追求一些东西的同时,总会错过另外一些。对皇位的执著渴望全力奋斗使我错过了我人生最美丽的豆蔻年华,我很难有机会逐渐认识一个合适的人了。 这的确是一个莫大的遗憾,可是我也无可奈何。而且,我到现在其实还拿不准主意,是只要一个相王就好,还是彻底放纵,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好呢? 别误会,我没有什么道德情结,也绝不认为男帝就可以比女皇更多享受,我只希望我自己快乐!而且我年纪已经不小,可以静下心来想一想,到底什么才会让我快乐。因为从无数迹象表明,只有一个相王的息宁帝,实际上比拥有无数如意郎的康平帝快乐很多! 至于我一向崇拜的武仁帝,则根本没有相王,似乎只有一个妖精一般美艳的如意郎!所以她早死!我暗自想着,这个绝不能学她,但是到底怎么样才会真正地快乐? 我需要一段爱情,不管是刻意营造的,还是突然发生的,有总是比没有要好!只不过……呵呵,我自私地知道,我有权在任何时候改变选择。 但是,改变总不如开始就找对,现在我希望在可能的范围内尽力给自己最好的.我要让我的故事,变成一个真正的爱情故事。于是我伸出手,微笑道:“水呢?下一个!” 一个州府推荐一个人选,我暂时也有二十七个选择!谁会成为我爱情故事的主角?我很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