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1 木充栋梁 by: 酥油饼 文案 纪辉煌是武林神话。生时神话,死后也神话。 纪无敌作为纪辉煌的独子,不但继承其父的事业,还继承了其父的名声。 只是纪辉煌是真枪实弹,纪无敌是辉煌门精英用智慧和血汗放的烟雾弹。 内容标签:江湖恩怨 欢喜冤家 情有独钟 阴差阳错 主角:纪无敌,袁傲策 ┃ 配角:左斯文,右孔武,尚鹊,钟宇,夏晦,端木回春 ┃ 其它:辉煌门 1.门主无敌(一) 纪无敌是被冷水泼醒的。 他睁开眼睛的第一句话是:“翠花,你怎么长胡子了?” 左斯文的脸扭曲了下,然后咬牙笑道:“门主,您又去怡红院了?”一个‘又’字,将他胸中的滔天怒火诠释得淋漓尽致。 纪无敌眨了眨眼睛,看清眼前人后,叹气道:“阿左,我是个男人。” “那就早日娶媳妇!” “可是阿左,我只喜欢男人。”纪无敌悲伤道,“我说过我是个断袖啊!” 左斯文怒极反笑,“一个一天到晚逛妓院的断袖?” 纪无敌害羞地扭着袖子,“人家是为了向姐妹讨教笼络男人心的办法啊。阿左,你就从来不懂我的心。” …… 左斯文掩面而退。 右孔武进来的时候纪无敌刚好擦干身体,换好衣服。 “哦,阿左又向你去撒娇了吧?”纪无敌故作理解地拍拍他的肩膀,“有这样的爱人真是不幸啊。” 右孔武嘴角一抽,“门主!左斯文和老子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别老是把我们扯在一块!” 纪无敌道:“阿右,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糟糠妻再糟糠,也是妻啊。” 右孔武暴跳,“老子说了,那个死败类和我屁关系都没有!” 纪无敌眨眼睛道:“这种事和屁没关系,和屁股有关系。” …… 右孔武只剩下愤怒的喘息声了。 纪无敌道:“阿右,你有时候该劝劝阿左。他总是趁我喝醉来我房间,我没什么关系,但是传出去,对他的闺誉不好。” 右孔武也退了。他是冲出去的。 尚鹊、钟宇和夏晦联袂而来。 纪无敌正展卷落笔。 尚鹊微笑道:“门主在练字?” 纪无敌道:“没,我只是觉得吴道子画的线条不够流畅,我给改改。” …… 尚鹊想,左护法最爱画,幸好他没看见,不然他一定气到吐血。 钟宇低着头装闷葫芦。 夏晦开口道:“门主啊,你准备啥时候练功呢?” 尚鹊钦佩地看着他。不愧是辉煌门出名的二百五啊,果然是没大脑,居然说得这么直截了当。每次想到辉煌门守门重责交托给了这么个人,他就觉得睡觉都不踏实。 不过纪无敌没有发脾气。事实上,他从来都是个好脾气的人。 “嗯。身为辉煌门的门主,的确应该勤于练功,这样才能保持辉煌门在武林中遥遥领先的地位。” …… 辉煌门在武林中遥遥领先的地位和你的武功没有关系。只和你老爹的武功有关系。如果靠你,辉煌门早就解散几百次了。 尚鹊、钟宇和夏晦不约而同地想。 纪无敌突然一拍脑袋道:“记得前几天阿左说,武当凌云道长的百年寿辰快到了。我虽然不能亲自道贺,送点东西也很应该。嗯,活了一百年还不死,跟王八挺像。不如我送一只纯金打造的王八给他,你们说好不好啊?” 当纪无敌开始胡乱出主意的时候,就说明他此刻的心情不大爽。 所以尚鹊、钟宇很识相地表示,这等大事理当由左护法打理,他们不便插手。 只有夏晦还在那里嚷嚷,“门主!王八是骂人的啊。” 纪无敌惊讶道:“难道我说,你这个王八,是在骂你?” 夏晦点头道:“是啊。” “哦。”纪无敌道,“那就不能送凌云道长王八了。” 夏晦附和道:“不能送。” “那给你吧。” “……啊?” 纪无敌无辜地笑笑,“这么好的点子,不能浪费啊。” 于是,左右护法画画的画画,练刀的练刀去了。 于是,上中下三堂堂主赏花的赏花,发呆的发呆,纠结的纠结去了。 于是,变成无人管的纪大门主决定,为了辉煌门,他不但要提高自己的画技,还要提高自己的琴技,真正做到文武全才,内外兼修。 兴冲冲背着古筝来到凉亭,屁股还没坐热的纪大门主刚拨了一根弦,尚鹊就心急火燎地跑来表示,此亭年久失修,不堪承受绕梁三日的重负,还请门主另觅佳地。 因‘绕梁三日’而暗喜在心的纪大门主关怀了下凉亭的修葺计划后,飘飘然地来到练功场外。此处空旷,无亭无梁,十分适合。 纪大门主刚要盘膝坐下,就见右孔武突然从练功场冲天而起,如天兵天将般落在他面前! “门主是来练武功的吗?”右孔武眼中嗜战的光芒仍未褪尽,握刀的手,青筋毕露。 纪大门主缓缓站直身体,从容不迫地指点着他适才一连串动作中需要纠正之处。 右孔武听后大为震惊,不断地喃喃自语:“跳起来的时候,要左腿伸直右腿曲起,右手搭在眼睛上眺望四方?落地的时候要双腿盘膝,双手合什?……那不是屁股着地?还有手里的刀怎么办?难道放在膝盖上?门主,我觉得你这个姿势……”探讨声戛然而止。 四周很空旷。 门主,遁了。 纪无敌抱着古筝来到后山。 浩瀚蓝天下,山青水白,绿木林立,百花生香。 他满意了。只有这样怡然清幽的风景才匹配得上他绝世无双的琴音。唯一遗憾的是,他这个纪伯牙还没有遇到传说中的知音。 想着想着,他心中怅然,十指撩拨,琴音乱飞。顿时群鸟惊奇,走兽迁徙。 唯独弹琴者浑然不觉,兀自沉浸在自己的琴声中。 啪嗒。 一声坠物声。 纪无敌身体一震,不可置信地回头,直盯盯地望着那僵在石后的灰衣老者。 “子期!”他深情地呼唤着。 …… 灰衣老者慢慢从巨石后面走出来,俯身捡起八层大食盒,又将散落的木碗木盆拾掇干净,才朝纪无敌揖礼道:“参见门主。” 纪无敌放下琴,冲到他身边,激动道:“子期!你终于出现了,你知道我一直在等你吗?” 灰衣老者波澜不惊道:“启禀门主,老朽齐子忠。” 纪无敌伤感地看着他,“……不能倒过来念吗?” 齐子忠面无表情。 “那你刚才是因为我的琴声驻步吗?” 如果被惊住也算的话……齐子忠勉强地点点头。 纪无敌感动得无以复加,一把握住他的手,坚定道:“哦,子忠!你就是我苦苦追寻的知音。我们以后要永远在一起,你天天背着柴路过,我天天弹琴给你听。” …… 齐子忠抽回手,镇定道:“门主。老朽是奉老门主之命在这里看守十恶牢的。” 纪无敌眨眨眼睛,“十恶牢?” 齐子忠道:“是。是昔日老门主关押江湖上十恶不赦的魔头的地方。” 纪无敌惊讶道:“我们后山有这种东西?” “……有。” “什么时候有的?” “在门主您还没断奶的时候。” “怪不得我不知道。”纪无敌很好地找到借口。 “……” 纪无敌看着他手上的食盒,“那你现在去哪里?” “送饭。” “可是已经洒出来了。”纪无敌转了转眼珠,“反正送不成了,不如听我弹琴吧?” 齐子忠的眼角一抽,很快道:“门主,老门主曾经交代,即便面对十恶不赦的犯人,我们仍应仁义为怀,不可轻忽。” “哦。那我和你一起去吧。”纪无敌笑眯眯道,“这样送完之后,你就能多听会儿琴了。” 齐子忠:“……” 山势陡峭,小路蜿蜒。 齐子忠步履轻盈走得飞快。 纪无敌抱着古筝,走得磕磕绊绊。在袖子被树枝刮破第十三道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道:“子忠,我的衣服破了。” 齐子忠顿住脚步,转头道:“门主千金之躯,不宜奔波,还是回去吧。” 纪无敌委屈道:“我不认得路,子忠要送我吗?” “门主,这里就一条路。你顺着走就行了。” “我就是说我不认得这条路啊。” “……” 又走了几丈,纪无敌终于在纠结中将古筝遗弃路边。 齐子忠看着孤零零的古筝,于心不忍道:“门主,不如让我来拿吧。” 纪无敌深情地凝望着他道:“无妨。只要能陪子忠,别说区区一把古筝,就算是整个辉煌门,我也是舍得的。” 齐子忠脚步凌乱了下。他望着前路,心中悲怆——想他齐子忠一生光明磊落,虽然惜败于纪辉煌,但输得堂堂正正。没想到老来居然还要背负老颜祸门,魅惑门主的罪名! “不过子忠啊,”纪无敌又慢悠悠地接口道,“就算我舍得辉煌门,护法堂主他们多半也是不肯的。所以这种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你不用太纠结。” “……” 十恶牢在后山山腰,繁叶掩映处。 纪无敌跟在齐子忠身后,弯腰进洞。 洞口虽然密闭,但是洞里却很干燥舒爽。 洞的右边放着一长排油灯,约莫数十丈,将里头照得亮如白昼。左边是一间间的牢房,每间大约两三丈长,四五丈宽。床铺桌椅,一应俱全。 齐子忠弯腰,从食盒中取出一碗白饭,一盘荤素拼凑的菜,挨个放在牢房铁栅前。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2 头一间牢房住着个虬髯粗汉,他不接碗,只是一径盯着纪无敌看。 纪无敌抱拳道:“幸会。” “你是纪辉煌的儿子?”虬髯粗汉道。 “正是。” “你老子呢?” 纪无敌面不改色道:“死了。” 虬髯粗汉吃惊道:“他怎么会死?” 纪无敌道:“太想不开,愁死了。” 虬髯粗汉突然对着齐子忠魔魇似的嚷道:“他真是纪辉煌的儿子?他真是纪辉煌的儿子?!他怎么会是纪辉煌的儿子?纪辉煌怎么会有这种儿子?!” 纪无敌很认真地回答道:“他上了我娘,我娘就生了我。” 虬髯粗汉转头瞪着他,好像他头上长了两只角。 2.门主无敌(二) 第二间牢房突然伸出一只手,光滑如脂,纤长如葱。 纪无敌见过很多漂亮的手,但这双比他见过的所有都要好看一点。 手朝他勾了勾,“小弟弟,来。” 纪无敌笑眯眯地靠过去。 美妇斜倚着铁栅,上挑的丹凤眼似睁非睁。她的手还伸在铁栅外,只要纪无敌再上前一步,她就能抓住他的衣襟。 但纪无敌的脚步偏偏停了。 “小弟弟,你不想再靠近点吗?”美妇侧身,胸前硕果紧贴在铁栅上,有种要漫溢出来的错觉。 纪无敌眨眨眼睛,叹息道:“大娘,你下垂了。” …… 美妇如遭雷殛,面部胸部手部都诡异地凝结在当下。 纪无敌叹息着从她面前走过。 第三间牢房住着个相士。 他在纪无敌走过的时候,冒出一句,“你命中注定断子绝孙!” 纪无敌脚步一顿,惊奇地看着他,“哎?” 相士冷笑道:“你若是不信,尽管走着瞧。” “我不是不信,我只是觉得你很厉害。”纪无敌钦佩地望着他,“居然一眼就看出我是断袖。” 相士下巴卡擦一声,掉在地上。 “断袖?” 洞最深处,传来低沉悦耳的男声。 原本还在东张西望,骂骂咧咧的牢房顿时静谧无声。 只剩下淡淡的回音回荡。 “让我看看,够不够资格当我的男宠。” …… 纪无敌屁颠屁颠地去了。 最后一间牢房正对洞口,约莫其他牢房三间半的大小,中间用翠竹屏风隔开,分书房、卧房和温泉房。如果不是外面也围着相同的铁栅的话,纪无敌几乎要怀疑这间是他爹用来养小情人的度假别庄。 一道身影从屏风后悠悠然地转出来,黑袍玉带,神情倨傲。 齐子忠放下食盒看着他,眼睛露出热切的目光。“袁先生,今天又是初一。” 那人却盯着纪无敌道:“我今天没空。” …… 齐子忠顿时幽怨地瞟向纪无敌。 纪无敌急忙哄道:“无妨无妨,他没空,我有空。等会下山,我弹琴给你听。” 齐子忠幽怨更深。 那人道:“你是纪辉煌之子?”他明明二十来岁的年纪,但这句话问的却好像是他的长辈一般。 难得纪无敌竟也老老实实地应了。 “你叫什么名字?” “纪无敌。” 那人笑了,“你的武功连头狼都打不死,也能叫无敌?” 纪无敌道:“我的武功打不死一头狼,但我的钱能砸死几千头狼。” 那人不笑了,“你能倚仗的,不过一个爹而已。” 纪无敌道:“这种爹一个就够了,我很知足的。” “……” 齐子忠将食盒里的碗盘一一放下,“我一个时辰后来收拾。” 那人瞥了一眼,“不必了。我不吃。” 纪无敌劝慰道:“你再嫉妒我的名字,饭也要吃的。” 那人瞪着他,半天才转头道:“青椒炒肉片没放香菇。白斩鸡太老,青菜没炒熟。西红柿蛋汤居然只放了一只鸡蛋,我不吃。” …… 纪无敌低头对着菜研究半天,“既然是青椒炒肉片,关香菇什么事?” 那人道:“我喜欢它掺和。” 纪无敌又道:“你是怎么看出西红柿蛋汤里只放了一只鸡蛋?” 那人道:“因为它寂寞。” 纪无敌:“……” 齐子忠一声不吭地把食盒收拾好,恭敬道:“那我一会儿再来。” “不必了。我不饿。”那人对着纪无敌道,“你留下来,陪我说话。” 纪无敌摇头道:“不行,我要和我的知音在一起。” 齐子忠在那人的注视下,一个头两个大。“门主……” “子忠……”纪无敌立刻回首,与他深情对望。 齐子忠哽咽了。他何德何能得此‘殊’荣啊! 那人艰难地开口道:“你们是……忘年恋吗?” 砰。 齐子忠一头撞在墙上。 纪无敌惋叹道:“我们是知音,是知己,是当世的俞伯牙和钟子期。这种感情,世人是不会明白的。” 某世人:“……” 纪无敌走过去,牵起齐子忠的手,“子忠,走,我去弹琴给你听。” 那人突然道:“我也要听。” 纪无敌疑惑地看着他。 那人道:“武功差的人,琴应该弹得不错吧?” 齐子忠:“……” 一个时辰后,那人深刻地认识到,这世上,原来没有那么多‘应该’。 他看得出纪无敌弹得很认真,也看得出他练过很久,但是弹出的声音却总是让人有种听弹棉花的错觉。唯一的区别是,听人弹棉花至少不会气血翻腾,但听纪无敌弹琴却会。 “呕!”相士突然一口鲜血喷到铁栅之外三尺处。 纪无敌收手,惊讶道:“子忠,没想到居然有人比你还要懂我。他竟然能听出我琴声中的寂寞,还感动得口吐鲜血!” 相士倒在地上,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不是,我刚刚,只是想……运功,没想到……走火入魔了。” 纪无敌谦虚道:“其实我的琴声很普通,并不能助长练功进度的。” …… 相士躺在地上,神情麻木又绝望。 纪无敌摸了摸半路寻回的古筝,转头眼巴巴地看着不知何时离开铁栅旁的那人,兴冲冲地问道:“你觉得我的琴声如何?” “犹如黄河泛滥。” 纪无敌欣喜道:“奔腾浩瀚,连绵不绝?” “不是。”那人慢悠悠地踱步到铁栅旁,“是犹如黄河泛滥,生灵涂炭,哀鸿遍野。” 纪无敌难得遇到听他弹完一首曲子,仍如此气定神闲的人,不由捋掌道:“趁此意境,我不如再弹一首十面埋伏?” 那人避而不答,转问道:“辉煌门倒了么?” 纪无敌道:“我来之前还没有。” “既然没倒,你这个辉煌门门主怎么有空四处闲逛?” “就是因为辉煌门没倒,我才有空四处闲逛。”纪无敌毫无愧色地笑道,“因为辉煌门的众弟子正在努力地赚钱养我。” “……”那人无言地望向齐子忠。 齐子忠面对着墙,死活不回头。 纪无敌抱着古筝站起身,突道:“说起来,我还未请教阁下高姓大名呢?” 那人道:“难道纪辉煌没有提过我?”他的语气平平,但眉眼间分明流露不悦。 纪无敌想了想道:“其实提过的。” 那人眼中精光一闪而逝,“哦?既然提过,为何你不知道我的名字?” “因为家父说,”纪无敌清了清嗓子,故意学纪辉煌的口气道:“该你知晓的,你终究会知晓。不该你知晓的,终你一生,也不得而知。” 那人沉默须臾,道:“你从哪里觉得,这句话提到我了?” 纪无敌道:“如果你告诉我你的名字,那么你就是该我知晓的。若是你不说,那就是不该我知晓的。这不都包含在里面吗?” “……”那人垂眸,似叹非叹道,“纪无敌。看起来,你比纪辉煌要有趣得多。” 纪无敌得意道:“其他的不敢比。说到吃喝玩乐,我绝对青出于蓝。” “是么?” “当然。不信,我明天带好玩的给你开眼界!” “那我拭目以待。”那人顿了顿,意味深长道,“记住,我是袁傲策。” “我今天出来太久,要回去了。”纪无敌抱起古筝,正要走,猛然忆起一事,顿住脚步回头,“你觉得我够资格当你的男宠吗?” …… 齐子忠终于忍不住独自冲出洞去了。 袁傲策闻言挑眉,“何不明日再问?” 纪无敌点头道:“正是正是。作为男宠,不够讨人欢心是不成的。”他说着,踌躇满志地去了。 纪无敌前脚刚踏进庄子,后脚就被左斯文‘请’到议事厅。 在座的还有右孔武、尚鹊、钟宇和夏晦。 纪无敌惊异道:“哎?今天人怎么这么齐?难道有什么喜事要宣布?啊,难道是阿右努力了这么多年,终于让阿左有了?” “噗!”茶水从夏晦的鼻孔里喷出来。 尚鹊从袖子里抽出一把扇子,打开,正好挡住脸上表情。 钟宇抬头望着横梁,努力找引开自己注意力的焦点。 右孔武拍案而起,“门主!老子说过几百遍了,不要把老子和这个死败类扯到一起!” 纪无敌无辜道:“我没有将老子和阿左扯在一起,我只是把你和阿左扯在一起。老子是无辜的。” 左斯文铁青着张脸道:“门主,如果你对练武也有这种反应和执着就好了。”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3 > 纪无敌道:“人无完人。阿左,你要包容我偶尔的瑕疵。” 左斯文:“……” 尚鹊抢在左斯文暴走之前,赶紧道:“不知左护法召集我们,所为何事?” 左斯文背过身,努力平息胸口窜起的怒火,回身道:“是为了武当凌云道长大寿之事。” 纪无敌道:“这种事不是花钱消灾就好了吗?” 左斯文道:“凌云道长特别邀请门主亲自前往。” “我知道啊。他每年都特别邀请,但是每年他大寿的时候,我都刚好伤寒嘛。” “这次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左斯文道:“这次凌云道长他亲自来辉煌门邀请门主。” 纪无敌呆住,“他几时到?” “按书信上所说,应该是明日正午。” 纪无敌镇定道,“收拾包袱,本门主要外出游历!” 3.门主无敌(三) 左斯文点头道:“游历可以。但是银票、银子、包袱、衣服留下。” 纪无敌不耻下问道:“那有什么是我可以带走的?” 左斯文不知从哪里扯出一块灰色的布,“可用此遮身。” …… 纪无敌摸着下巴,问其他人道:“明天我穿什么迎接凌云道长好呢?” 最后左斯文一锤定音,白衣白裤白靴。 纪无敌颇有微词,“白衣容易脏。” “白衣是老门主的标志。” “我爹的标志里,一定不包括黑泥印吧?” “无妨。在凌云道长入住期间,门主绝不会沾染到任何黑泥。” 纪无敌道:“酱油呢?” 左斯文面色不改道:“门主口味清淡,从来不沾酱油。” 你撒谎。纪无敌用泪眼控诉。 控诉无效。左斯文用冷脸挡回。 纪无敌想了想,又道:“听说凌云道长武功高强,在江湖上足可列入十大高手。恐怕他一见我,就会发现我武功不济。” 左斯文眉毛一抖,还未来得及说话,那头右孔武就已经跳起来,“门主,你既然知道武功不济,为什么总是不肯下功夫好好练武?就比如说今天,明明都已经到了练武场,居然……居然是为了弹琴!门主,你如此荒废武学,如何对得起老掌门对你的期望,如何对得起老掌门在江湖上偌大的名声,如何对得起老掌门苦心创造出来的绝世武学?!” 纪无敌叹气道:“正因如此,所以我才乖乖在这里遭受着你们的摧残啊。” …… 左斯文嘴角不停地抽搐,“摧残?” 纪无敌苦闷地看着窗外,“其实,我本该是个纨绔子弟的。天天以青楼为家,调戏良家夫男为嗜好,没事斗斗鸟,有事斗斗鸡,一天到晚在街上遛个弯,召集些狐朋狗友,花天酒地,过着纸醉金迷,不知己夕何夕的荒唐生活。” 左斯文将手里撕成布条的灰布一把扔在地上,看着他一字一顿道:“门主,难道你现在过的还不是这种生活吗?” 纪无敌忧郁道:“当然不是。纨绔子弟不用每天被唠叨不学武,也不用跑去迎接什么武当掌门,更不用穿白衣服。纨绔子弟应该穿花花绿绿,容易招蜂引蝶的衣服。” 尚鹊看着快昏厥的左斯文,于心不忍地接过话题,“但是纨绔子弟遇到江湖少侠只有挨揍的份。但是江湖少侠遇到辉煌门主只有行礼的份。” 纪无敌想了想,觉得果然如此,不由赞赏道:“尚堂主不愧是尚堂主,果然站得上,看得高,又不会左右偏颇。” …… 尚鹊用扇子挡住四周投来的眼神,汗涔涔地想:门主,你确定是在赞扬,不是在挑拨离间,替他树敌吗? 左斯文道:“门主还记得老门主生前的音容吗?” 纪无敌道:“依稀能记得。” 夏晦不敢苟同道:“门主,老门主辞世不久,你就只记得依稀,未免有些……” 纪无敌突然按住胸口,悲伤道:“我也不想如此。可是每次想起我爹,我胸口就疼痛难忍。越想越疼痛,越疼痛越难忍。如此反反复复之后,我就只记得依稀了。” 夏晦顿时感动道:“门主,是我错怪你了。” “我原谅你。”纪无敌顿时换回一脸无所谓的表情。 夏晦:“……” 左斯文道:“门主既然记得老门主的音容,那么到时,就依样画葫芦便是。门主与老门主容貌有七成相似,只要神态举止稍加注意,定能让凌云道长忆起从前,从而对门主更加另眼相看。” 纪无敌道:“其实我倒希望他一视同仁。这样我每年送的红包就不必那么大了。” 左斯文道:“门主放心,那红包不是从你的月钱里扣的。” 纪无敌点头道:“那就好。” 由于武当是江湖数一数二的大派,凌云道长在江湖上的威望又很高。因此左斯文匆匆结束会议,跑去部署迎接事宜。 夏晦也要跟着尚鹊等人告退,却被纪无敌单独叫住。 “夏堂主既然肩负守山之责,想必对山上的一切都了如指掌吧?”纪无敌笑眯眯地问。 夏晦挺胸道:“门主放心,属下定然将整个辉煌门守护得固若金汤。” “那山上幽路曲径,夏堂主应该也很了解。” 夏晦道:“这是自然。” “那么,”纪无敌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替我抓两只蛐蛐来吧。记住,要厉害的。” 夏晦踌躇道:“若是让左护法知道……” 纪无敌指着自己的鼻子,“夏堂主记得我是谁吗?” “门主啊。” “门主大还是堂主大?” “当然是门主大。” “那是你听我的,还是我听你的。” “当然是我听你的。” 纪无敌满意地点点头,“记得啊,今晚给我。一定要厉害的。” 夏晦皱着眉头问:“门主,怎么样的蛐蛐算厉害?” 纪无敌遂详详细细地向他讲解了番寻找蛐蛐的窍门。诸如头该如何,项该如何,翅该如何,牙该如何,叫起来的声音又该如何…… 以至于次日凌晨,夏晦遇到尚鹊的头一句话便是:“额头不够鼓,眼睛不够凸,颈项太窄,无须……叫一声来听听。” 尚鹊茫然道:“啊?” “声音不够洪亮,下品。” 尚鹊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半天才纳闷道:“什么意思?” 正午不到,左斯文便率领一帮辉煌门弟子站在山脚,迎接凌云道长。 约莫正午时分,凌云道长才带着两名徒孙悠哉悠哉而来。 左斯文急忙迎上前道:“辉煌门左斯文见过凌云道长。” 凌云道长连忙还礼,对身旁徒孙道:“清泉、清心,这位便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金笔书生左斯文,还不快来见礼。” 两个小道士立刻上前行礼,左斯文连道不敢。 凌云道长看了看他身后,“贵掌门……” 左斯文不慌不忙地解释道:“门主已经闭关数月。他闭关前曾说,无论如何都一定要参加道长今年的寿宴。我算算,约莫也就这几日便会出关。” 凌云道长不以为意地笑道:“没想到纪门主竟也与纪老门主一般,是位武痴。” 左斯文顿时有种吃了过夜馊饭的感觉。 凌云道长边往山上走,边问道:“不知纪门主如今的武功,比之当年的老门主如何?” 左斯文道:“门主自言,还远远不及。” “恐怕是谦虚了。”凌云道长道,“我听说纪门主的武功比之老门主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 这究竟是从何听说的? 左斯文无语地望天。 山道旁,翠竹密集。 突然的,一道白影冲天而起。不等众人看清,又缓缓消失于林间。 左斯文惊呼道:“门主出关了?” 凌云道长道:“适才是纪门主?” 左斯文道:“正是。” 凌云道长捋了捋胡须道:“我上次见他,他还是少年,不想如今竟然已经独当一面。” 刷。 只见林间刀光一闪,一排翠竹应光而倒。 凌云道长与左斯文不由朝刀光处走去。 刀光处。 纪无敌从右孔武手中接过刀,又对穿着白衣的尚鹊挥挥手。 右孔武和尚鹊忙不迭地跑到竹林更深处去。 “门主。”左斯文人未至,声先至。 纪无敌偷偷清了清嗓子,然后转过身,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握刀,神情凝重。 左斯文与凌云道长缓缓走来。 “门主,武当凌云道长亲自到了。” 纪无敌连忙收刀抱拳道:“晚辈见过凌云道长。” 凌云道长上下打量着他,点点头道:“果然越大越像老门主。” 纪无敌道:“因为亲生的。” …… 左斯文在一旁猛咳起来。 凌云道长微笑道:“纪门主生性活泼,这点倒与老门主不大一样。” 左斯文叹气道:“只怪老门主走得早。” 凌云道长道:“我看纪门主适才武功,恐怕比老门主这个年纪的时候还要强一些。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老门主在九泉之下,定然也很欣慰。” 纪无敌看着左斯文不答话。 凌云道长有些莫名地也转头看左斯文。 左斯文顿时有种冲上去掐死纪无敌的冲动。但是他很好地压制住了,“外面风大,不如我们进屋再说。请。” 于是,一行人又回原道,向庄子走去。 凌云道长突然道:“为何纪门主的脚步声有些虚软凌乱,不像是习武之人?” 左斯文早已准备好答案,有条不紊道:“其实门主正在研究一种新的步法。此步法练了之后会脚步虚浮,犹如常人。” 凌云道长颇感兴趣地扬眉道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4 :“哦,不知此步法有何名堂?又有何用?” 纪无敌抢在左斯文之前道:“此步法没什么作用,就是下山找乐子的时候方便点。” 凌云道长诧异道:“何解?” 左斯文的笑容僵住,眼睛不断地向他发射警告。 纪无敌道:“由于我武功太高,所以每次想要下山行侠仗义,打抱不平都找不到对象。所以我只好返璞归真,创出这套步法,使得那些坏人不至于一见我就跑。” 凌云道长纳闷道:“山下很不太平吗?” 左斯文干笑道:“是啊是啊,最近盗匪比较寂寞,有点猖獗。” 4.门主无敌(四) 凌云道长欣慰地看着纪无敌,“想不到纪门主醉心武学之余,不忘扶危济困,实在令人钦佩。” 左斯文边微笑边想:可惜他扶的是青楼之危,济的是赌场之困。 纪无敌不免谦虚了一番。 凌云道长又道:“可惜贫道生不逢时,往年寿辰总是恰逢纪门主伤寒,但愿今年不会。” 这话说得重了。 左斯文向纪无敌频使眼色。 纪无敌果然一脸惋惜地叹息道:“我也觉得道长应该选个暖和点的天气出世。” …… 左斯文的眼珠瞪得差点脱窗。 凌云道长泰然自若道:“可惜家母考虑得不够周全啊。” 左斯文很想找个棍子将自己打晕,也好过站在这里听他们用诡异的语气说着诡异的对话。转头看清泉清心两个小道士,也是一副要笑不笑的表情。 尚鹊和钟宇正好从里面迎出来,左斯文趁机转移凌云道长的注意力,不但介绍两人的来历武功,顺带附赠两人从小到大的丰功伟绩。 他说得天花乱坠,尚鹊和钟宇听得头晕眼花。没想到左护法居然连他们在路上捡到一个铜板,上缴老门主这种事情都说得出口。真是……编得太过头了! 于是,在左斯文换气的间隙,尚鹊和钟宇同时表示,区区小事不足挂齿,欲知后事下回分解。说着,便一起将凌云道长欢送到客房去了。 他们几人走后,左斯文立刻沉下脸,一路跟着欢快的纪无敌走向厨房。 纪无敌在厨房里倒了碗水,一气喝完,正要离开,转身就看到一张怨恨成黑色的脸幽幽地盯着他。 “阿左。”纪无敌拍了拍胸,“如果阿右看到你这样看着我,会误会的。” 左斯文脑袋上的怨气越发重。 “阿左。其实我不是不爱你,而是……” “门、主!” 通常,当左斯文说话露牙肉的时候,就说明他的怒气已经燃烧到了胸口。所以纪无敌从善如流地安分了。 “门主,我记得昨晚我教过你今日的应对吧?为什么不照着那个说?!” 纪无敌对手指,委屈道:“阿左,我觉得我应该体现一点我的个性。你说的那些话,和爹说的差不多。太没创意了。要是这样,你还不如自己抱着我爹的灵位去。” 左斯文磨着牙根,“……下山找乐子这种个性?” 纪无敌讨好地一笑道:“我解释得很好啊。行侠仗义,打抱不平,很符合辉煌门门主的风范嘛。凌云道长也很满意,很赞许呢。” “那选个暖和点的天气出世,又是怎么一回事?” 纪无敌得意道:“其实凌云道长今天会说的话,我昨天晚上就想到了。我就想啊,你那种一味地道歉的方法太牵强,太敷衍,太没有诚意了。我觉得我们应该化被动为主动。我为什么会每次在他寿辰的时候伤寒呢?那是因为他寿辰得太不是时候!你看,这样凌云道长不但不能怪我,而且还会很愧疚很懊悔了。” 左斯文已经没有磨牙根的力气了。 纪无敌搭住他的肩膀道:“如今正是我们同舟共济,一起把凌云道长打发走的关键时刻,所以,我们还是不要狗咬狗了。” …… 门主一直是这样的。从小到大就是这样的。 反正忍了这么多年,也不差这一次。 ……我要忍住,忍住,忍住! 左斯文深深地抹了一把脸,然后淡淡道:“幸好,我最后还是把他的注意力引开了。”这是今早唯一值得庆幸的亮点。 尚鹊正好进来找水喝,见到他们,眼睛一亮,“对了,门主。刚才凌云道长让我捎句话,说是为其母的失策而感到歉意。这是何意?” 左斯文直接将茶壶里的水浇在自己的脸上。 “……”尚鹊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干笑道,“啊,左护法这么渴啊?……全喝了?” 好不容易从左斯文那里脱身出来,纪无敌兴致勃勃跑去找夏晦。 夏晦正躺在床上睡得不省人事。 纪无敌用铁丝拨开门闩,大摇大摆地进屋。 夏晦听到响声睁眼,就看到纪无敌的身体正飞扑过来。 “门主!”他慌忙坐起身,七手八脚地接住他。 纪无敌盯着他的脸,左看右看,然后总结道:“我第一次发现,夏堂主很耐看啊。” 夏晦紧张得话都说不利索了,“门,门主,你,跳上来做什么?” “阿夏。”纪无敌表情无比认真,“其实,我有句话一直想对你说。” 夏晦咕噜咽了口口水。 “阿夏,其实我……”他缓缓低下头,又缓缓抬起头,眼神忧郁而纠结,“我一直在等你……” “门主!”夏晦想起那些关于门主有断袖之癖的传言,心里顿时慌成一团,“我是准备娶女人当老婆的!” “……”纪无敌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我一直在等你把蛐蛐拿给我。这和你娶女人当老婆有什么关系?” 夏晦结巴道:“门主刚才不是说,说我很耐看吗?” “是啊。我一直以为你长得很难看,现在这么仔细一看,觉得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还能看。” 夏晦噎了下,“那门主跳到床上做什么?” 纪无敌理所当然道:“来叫醒你啊。” 夏晦:“……” 纪无敌跳下床,满屋子乱转,“蛐蛐呢?” “在桌子上面。” 纪无敌转头一看,果然有两只竹筒。他打开竹筒盖,一直蛐蛐正趴在里头,他观察了会儿,点头道:“一晚上能找出这样的,也算不错了。” 夏晦道:“门主,万一左护法问起。” “放心放心,”纪无敌满不在乎地挥手,“我绝不会说是你给我的。” 夏晦松了口气。 “我会说是我自己来你房间里拿的。” “……” 纪无敌拿着两只蛐蛐兴高采烈地跑去后山齐子忠住的竹屋。“子忠,我来了。” 齐子忠正在吃午饭,闻言手一抖,一勺子的汤凑在鼻子上。 纪无敌从窗口伸进头,“子忠,你吃得真早。” 齐子忠放下勺子,掏出手巾擦了擦鼻子道:“我一会儿还要去十恶牢送饭。” “嗯,我等你一起去。”他握着两只竹筒,趴在窗口眼巴巴地看着他。 齐子忠犹豫了下,“门主要一起用吗?” 纪无敌四肢并用从窗口爬进来,然后自顾自地坐在他的对面。 …… 齐子忠给他盛了碗白饭。 纪无敌就扒拉扒拉地吃起来。 看着他的吃相,齐子忠顿时有种恍若隔世之感。换成纪辉煌,他是断断不会这样吃饭的。筷子和碗要用温水重新泡过,菜要少盐,饭要软硬适度。就连椅子,太高太矮都是不行。 就在他恍惚之时,纪无敌已经放下筷子,用袖子抹了抹嘴巴,继续眼巴巴地看着他。 齐子忠回过神,继续吃饭。才吃了两口,就受不了他炽热的目光,放下碗道:“走吧。” 纪无敌笑眯眯道:“子忠,你对我真好。” 齐子忠道:“门主,你也对我好点吧。” 纪无敌眼睛一亮,“子忠,你说,要我怎么对你好?金山银山我虽然没有,但是金元宝银元宝还是有的。” “你少来几趟就好。” 纪无敌想了想道:“我原本想一天来三次的,既然子忠这么说,我就一天来两次吧。” “……” 到了十恶牢,齐子忠挨家挨户地送饭。 纪无敌则熟门熟路地跑到最后一户。 袁傲策早已站在铁栅后等他。 “你看我带来什么好东西?”纪无敌献宝似的扬了扬手中的竹筒。 袁傲策挑眉道:“不会是蛐蛐吧?” 纪无敌愣住,“你怎么知道?” “……”袁傲策转身就走。 “喂,就算猜到了,也看看嘛。真的不错哦。很辛苦才找到的呢。”纪无敌在他身后挥手。 袁傲策转头,无语地盯了他一会儿,才自言自语道:“我一定是吃饱了撑着,才会对他有期待。” 纪无敌委屈道:“真的是很好的蛐蛐。” 袁傲策坐在书桌后,拿起书开始看。 “你看一眼嘛,看一眼就会爱上它的。”纪无敌举着竹筒,拼命诱惑道。 “……” “你是不是怕爱上它们所以才不敢看。”纪无敌改用激将法。 袁傲策恨不得把头送进书里。 齐子忠一路送饭到这里,恭恭敬敬道:“袁先生,请用膳。” 袁傲策放下书,看着还涎着脸站在一旁望着他的纪无敌道:“赶他走。” 齐子忠为难道:“他是辉煌门门主。”所以不是他不想赶,而是不能赶。 纪无敌没心没肺地笑道:“不错,我是门主。你脚下这块地是我的,你面前这张桌子是我的,桌子上的那本书也是我的。” 袁傲策冷下脸道:“你若是把门打开,我立刻就走。” 纪无敌深情地凝望着他道:“可是我舍不得你。” …… 袁傲策拿起书,举在眼睛前,挡住铁栅外那张碍眼的脸。 纪无敌又不甘寂寞地冲出一句,“而且你吃了我那么多饭,你的人也是我的!”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5 5.门主无敌(五) 袁傲策捏着书的手指慢慢缩紧,目光从书卷上方擦过,直直地射向那张拼命往铁栅里挤的脸,“只要你放了我,我还你十倍的饭。” “可它们不是你吃掉的那些。”纪无敌终于将半张脸伸进去了。 袁傲策放下书,身影倏然一晃,人已经站在他的面前。 纪无敌眸子往上翻,讨好地看着他。 袁傲策伸出两根手指,夹住他的脸颊,眯起眼睛道:“你现在是强买强卖?” 纪无敌眨了眨眼睛,“你摸我。” “……”袁傲策无语地盯着自己手指和他脸相连接的地方。 “所以,我勉为其难地让你负责吧。”纪无敌努力把脸贴过去。 袁傲策松开手指,眼睛望向洞口的方向。 齐子忠站直身子道:“有人来了。” 纪无敌跟着回头道:“为什么,我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呢?” …… “凌云道长,请。”左斯文的回声从洞口一直传到洞里。 纪无敌的上半身僵硬了。 齐子忠皱眉道:“武当凌云?” 袁傲策抱胸道:“很厉害么?” 左斯文和凌云道长显然也听见了里面动静。 左斯文快走几步,看到纪无敌尴尬的笑容时,吃惊道:“门主?你怎么在这里?” 凌云道长跟在他身后行礼道:“纪门主。” 纪无敌连忙还礼道:“凌云道长。” …… 袁傲策和齐子忠惊异地看着形象陡然高大稳重的纪无敌。 左斯文干咳一声道:“门主又拨冗前来探视十恶牢吗?” 纪无敌闷声点头。 凌云道长道:“想不到纪门主年纪轻轻,做事却面面俱到。练武创招、管理门派、行侠仗义,无一落下,实在是令贫道自叹弗如。” 纪无敌谦虚道:“我原想偷偷前来,没想到还是让道长发现了。” 袁傲策、齐子忠和牢房里一双双充满疑问的眼睛似乎在无声地问着:这究竟是在唱哪出? 凌云道长道:“当初纪老门主本着慈悲之心,顶住江湖中各大门派的压力,将这些大奸大恶之徒都收容在这十恶牢里。虽然限制自由,但衣食无缺,实是功德一桩。贫道本来还担心纪门主年轻气盛,未必能体谅老门主的苦心,如今看来,是我多心了。创业容易,守业难,难得辉煌门两代门主都如此杰出。” 住第一间牢房的虬髯粗汉高吼道:“老子以前杀过十二个人,其中三个好人,九个坏人,所以老子虽然被纪辉煌关在这里,但老子心里还是庆幸的。所以老道士刚才那些话,前面的都还中听!但你拿眼前这个小赖皮和纪辉煌比,我第一反对!” 第二间牢房的美妇冷笑道:“不知道凌云道长是否知晓,你眼前这个口口声声杰出的纪门主,其实是个断袖呢?” …… 凌云道长看着纪无敌。向来温和的眼眸中,隐隐透露着一股威势。 左斯文的心提到了嗓门眼。 齐子忠也没来由揪起了心。 袁傲策笑眯眯地看着,心情相当好。 在一片寂静中,纪无敌叹气道:“我错了。” 左斯文面色一紧。 纪无敌抬起头,递出手中两只竹筒,“我不该没收他们唯一的娱乐的。” …… 虬髯粗汉和美妇显然都没想到纪无敌居然能够睁着眼睛颠倒是非到这种地步。 纪无敌继续道:“虽然我没收了你们的蛐蛐,但是,你们放心,我还是会给你们饭吃的。刚刚这件事……我就当没听到吧。” 虬髯粗汉和美妇:“……”这是赤 裸裸、明晃晃的威胁。 凌云道长伸手接过竹筒,翻开盖子望了一眼,又微笑着还给纪无敌,“牢房无趣,斗斗蛐蛐也无妨。” 左斯文终于回过神来,忙不迭地附和道:“不错不错。看他们为了蛐蛐居然口不择言,颠倒黑白,就知道蛐蛐对他们来说,是多么的神圣,多么的重要。门主,我看你还是还给他们吧?” “还给他们?”纪无敌抓着竹筒的手顿时一紧,“不好吧?” 左斯文把头一扭,用后脑勺对着凌云道长,用脸对着纪无敌恶狠狠地笑道:“门主……还不还给他们?” 纪无敌握着竹筒不肯放。 袁傲策突然开口道:“不是我的吗?” …… 纪无敌倏地回头,用眼神疑问:你刚才明明不要的。 袁傲策微笑:你爱给不给。 纪无敌屁颠屁颠地双手送上竹筒。 袁傲策接过,放在手心把玩,目光不经意地扫向凌云道长。 纪无敌担忧地看着他的手,“小心,会掉出来的。” 左斯文一惊,偷偷看了看凌云道长的脸色,见并无异状,才低声解释道:“门主平日里就很注重其清洁,不喜欢爬虫,尤其是房间里。” 凌云道长点点头。 纪无敌对着袁傲策小声道:“蛐蛐很厉害,你晚上找个碗把他们放在一起,就知道有多好玩了。” 左斯文悄悄抹了把额头的汗,对凌云道长陪笑道:“虽然门主很爱清洁,但他更尊重每条生命存在的价值。” 凌云道长道:“纪门主果然与众不同。” 纪无敌赶紧转身,回敬道:“道长也很白里透红。” …… 左斯文朝门外做了个请的姿势,“道长,牢房阴湿,不如随我去后山走走。” 凌云道长无可无不可地点头道:“有劳。”他转身看纪无敌道,“纪门主……” 纪无敌抓住铁栅栏,动情道:“我每次来十恶牢,都一定要和各位牢友交流感情,如今才交流了一半,所以还不能走。” 凌云道长颇感兴趣道:“不知是如何交流,可否让贫道开开眼界?” “不可不可。”左斯文和纪无敌同时拒绝道。 纪无敌道:“独门绝学,不可外传。” 左斯文没好气地想:是独门家丑,不可外扬吧。 凌云道长失望却理解地点头道:“是贫道唐突了。” 纪无敌微笑着看洞口。 左斯文道:“道长请。” 凌云道长恋恋不舍地望了纪无敌一眼,见他完全没有回心转意的迹象,才依依离去。 等凌云道长和左斯文的脚步完全消失后,齐子忠才叹出口气。 他叹气并非因为凌云道长,而是因为纪无敌。他终于明白,比门主更可怕的,是假装很正常的门主。 纪无敌又将脸凑到铁栅旁,“刚才谢谢你。” 袁傲策晃着竹筒,“只说谢谢?” 纪无敌道:“我会报答你的。” “哦?你准备怎么报答?”袁傲策感兴趣地看着他。 “我要以身相许!” 袁傲策将竹筒丢还给他,“你走吧。” 纪无敌七手八脚地接下竹筒,纳闷地看着他,“可是,我已经许给你了,你怎么可以赶我走?” “……”袁傲策看着齐子忠。 齐子忠垂下头,低声对纪无敌道:“门主,天色不早,我们还是回去吧。” 纪无敌委屈道:“所以,策策是不高兴我的报答方式吗?” 袁傲策一字一顿道:“谁是策策?” “你啊。” “……”袁傲策装了一肚子的话准备开骂。 “还是你想我叫你傲傲?可是这样听起来很像狼吼啊。”纪无敌自言自语道,“或者叫袁袁?可是你看上去一点都不圆润。要不,我叫你阿策?” 袁傲策道:“你就是这样报答的?” “阿策不喜欢我以身相许吗?”纪无敌眼睛突然一亮,“或者,你以身相许给我如何?” 袁傲策觉得自己耐着性子在这里和他讲话本身就是个天大的错误。而现在,他就要将整个错误扭转过来。于是他转头,抬脚,走开…… “不过不是永远哦。以身相许五年如何?”纪无敌的声音仍在身后传来。 袁傲策开始意识到自己走得太慢。 “五年太长吗?那两年,两年如何?你放心,我不会虐待你的,我会好好对你,给你吃,给你喝,还给你穿好看的衣服。”纪无敌不断地诱惑着。 袁傲策懊悔自己在走之前,没有将他的嘴巴堵住。 “我还可以把你放出来哦!”纪无敌刚说完,就觉得脸上一阵风拂过,袁傲策已经站在面前。 “你刚刚说什么?” “你以身相许给我两年,我会好好对你的,给吃给喝给穿。” “后面。” 纪无敌乖乖回答:“我还可以把你放出来。” 十恶牢里顿时一阵骚动。 不少声音高叫着:“我们愿意。” “莫说两年,五年也行!” “……” 齐子忠大吃一惊道:“门主三思!” 纪无敌看看他,又看看袁傲策,一脸踌躇。“可是我很想和阿策在一起啊。” 虽然这位门主自称断袖,但是齐子忠还是决定劝上一劝。他道:“天涯何处无芳草?” “他们都没阿策好。” “兔子不吃窝边草。” “阿策是花不是草。” “多情总被无情恼。” “我把阿策当做宝。” “……”齐子忠无语了。 袁傲策看着纪无敌,“你除了知道我是袁傲策,还知道什么?” “你是我的人。” “……”袁傲策理了理心头澎湃情绪,淡淡道,“你明日问清楚了,再来给我答案。” 6.门主无敌(六) 左斯文遛了一圈凌云道长回房,正准备好好坐下喝杯水,就看到纪无敌趴在八仙桌上,用他的茶壶斗蛐蛐。 “门主。”他积怨了一肚子的怒火因为找不到能浇熄的水,而越烧越旺。“你今天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6 办得好事!” 纪无敌正两眼发直地盯着茶壶,闻言随口道:“助人为乐,吾辈之责。阿左不要太称赞。” “称……?”左斯文气得胡子都长得比平时快,小胡渣黑了嘴唇周围一圈。他绕着桌子走三圈之后,才算略压住火,“门主,你今天去十恶牢做什么?” “去看阿策啊。”纪无敌答得自然。 “阿策?”左斯文仰头,在脑海中搜寻与策字有关的十恶牢犯人。搜过来,寻过去,他都只得出一个结果。“你说的阿策,不会刚好住在十恶牢房最后一间,姓袁名傲策吧?” “嗯嗯。”纪无敌用筷子拨着蛐蛐,心不在焉地称赞道,“阿左的记性果然很好。” “不是我的记性好,而是这个人太特别。”左斯文狐疑地看着他,“你是怎么认识他的?为什么要去看他?” 纪无敌道:“因为我喜欢他啊。” “……”左斯文被震了半晌之后,无声地走出去。 没过多久,纪无敌正哀叹一只蛐蛐不中用,这么快败下阵来,就听到外面一阵喧哗声。 他走到门口,就听到喧哗声中夏晦惊天动地的尖叫:“左护法寻短见投河了!快来人救……啊,谁推……我不会……呜,谁,呜呜,救命!” 纪无敌犹豫了下,正准备悄悄离开,就听到右孔武一声大吼:“门主!”然后他看到他大老远地背着个人影往这里走。 “阿右。”纪无敌笑眯眯地迎上去,“你找阿左啊,他刚出去。我先走了。” “门主……”右孔武肩膀上有一个气若游丝的声音在呼唤。 纪无敌皱着张脸,可怜兮兮地看着右孔武,“阿右,我和阿左真的是清白的。” 左斯文突然从右孔武的肩膀上跳起来,浑身湿漉漉地站在地上,瞪着他,“门主!” 纪无敌看看他,又看看右孔武,惊叹道:“阿右,你真是太激烈了。看,阿左都湿成这个样子。” 右孔武终于忍不住转头要走,“老子是吃饱了撑着才在这里陪你们玩办家家酒!” “你给我站住!”左斯文一抹脸上的水珠,瞪着纪无敌道,“门主!如果我一个人跳河不够的话,就让他陪我一起跳!这样够了吧?这样够让你迷途知返,浪子回头了吧?” 纪无敌委屈道:“阿左,你和阿右殉情,关我什么事?” 左斯文狠狠地踹了右孔武一脚。 右孔武跳起来,“死败类,我刚刚才救了你,你居然还踹我?” 左斯文恨声道:“我让你救了吗?你听到我说请你救我了吗?一个找死的人被人救上来等于一个睡觉的人被吵醒。你以为我很好受吗?” 右孔武气得说不出话。 纪无敌道:“阿左,我真的觉得你是个很好受,配阿右这个很好攻,刚刚好。” 左斯文、右孔武:“……” “门主!”左斯文悲愤道,“难道你看到我投河,都没有半点愧疚吗?” “阿左。如果你看一个人投河从小看到大,你就忍不住想成全那个人。因为他实在太努力太辛苦了。”纪无敌感慨。 右孔武冷嘲道:“老子就说过,投河能投出成效,那河早成沙漠了。也就只有夏晦还会傻乎乎地信你真的找死。” 左斯文指着纪无敌的鼻梁道:“他说他喜欢袁傲策,难道我不该去跳河?” …… 右孔武的瞳孔放大到不能再大。 纪无敌扭着袖子,害羞道:“男大不中留啊。” 右孔武茫然道:“门主,你怎么能喜欢……袁傲策那个大魔头呢?” 纪无敌道:“他不大啊,看起来比我大不了多少?” “他虽然年纪不大,但是死在他手里的人的坟墓加起来,比败类刚刚去跳得那条河要大。” 纪无敌惊叹道:“阿策原来这么厉害。” “废话。他当然厉害,他是魔教暗尊,他害人最厉害。”左斯文噼里啪啦道,“当初老门主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从魔教抓出来,关进十恶牢,而你居然说喜欢他。” 纪无敌摇头道:“其实我要说的不是喜欢他,而是……我要把他放出来。” …… 右孔武道:“河在哪里?” 辉煌门最高会议。 纪无敌坐在最下首。 左斯文慷慨激昂地陈述来龙去脉之后,议事厅一片静默。 尚鹊想了很久,才道:“门主,你去青楼住一个月吧。”他的话虽然是对纪无敌说的,但是他的眼睛却一直看着左斯文。 左斯文张了张嘴。显然去青楼这个提议他是老大不愿意的,但是一想到袁傲策,他权衡再三,还是默许了。 纪无敌摇头道:“阿策已经对我以身相许了。所以我要为他守身如玉。” 右孔武拍桌道:“门主,那个是魔头。他一入世,江湖又会一片腥风血雨。到时候武林生灵涂炭,你于心何忍?” “放心。我会看着他的。”纪无敌乐观道。 左斯文道:“门主,你用什么看住他?老门主传下来的扶风身法?缤纷剑法?流星闪电掌法?乾坤一气功?” “用我的爱!”纪无敌拍胸脯。 …… 尚鹊开口道:“我们把门主也关起来吧?” 钟宇终于开口了,“这是造反。” 夏晦坚决反对,“我绝对不会同意的。老门主对我们恩重如山,门主是老门主唯一的骨血,他就算再荒唐,我们也……”他顿了顿,声音陡然低沉,“最多关三个月。” 尚鹊轻摇扇子,“我本来只准备说一个月的。” 夏晦道:“……” 左斯文看向右孔武,“不如就……” 右孔武默不作声,但是从他坐的姿势来看,那是随时准备动手的姿势。 纪无敌突然从袖子里拿出一块白色的玉佩,漫不经心地把玩在手上,“爹临死前说,阿左阿右会好好照顾我健康成长的。” 左斯文和右孔武看着他手里的玉佩,身体猛地僵直。 “三位堂主都是辉煌门的栋梁,也一定一定不会害我的。”纪无敌继续感伤。 尚鹊开始觉得自己刚才提的主意烂到极点。 钟宇又开始扮深沉。 夏晦最直接,他痛哭失声道:“老门主,我们对不起你!” 纪无敌默默地看着玉佩。 一盏茶,又过了一盏茶。 左斯文叹气道:“门主是否真的要将他放出来?” 纪无敌抬起头,眼睛充满了希望的火花。 左斯文低头沉吟道:“袁傲策当年虽然杀人无数,但是一言九鼎。从未听说过他违反过承诺。所以门主如果执意要将他放出来,必须和他约法三章。” 纪无敌猛点头道:“他既然对我以身相许,那么他日后的一切都有我负责。” 右孔武终于忍不住问道:“门主,你究竟看上他什么?” “他长得好看。比你们加起来都好看。”纪无敌一蹦一跳地往外走。 …… 尚鹊纳闷道:“容貌怎么加?” 夏晦道:“大概眼睛加眼睛,鼻子加鼻子,嘴巴加嘴巴……” 尚鹊摇摇扇子,“怪不得我们加起来不好看。” 十恶牢。 “阿策,我来了。”纪无敌的声音从远而近。 袁傲策不得不承认,尽管他每次看到纪无敌都会觉得他很烦。但是每次他来之前,他又会有点期待。期待他这次不知道又会折腾出什么玩意。 纪无敌笑眯眯地走近,“阿策,我们很快就可以拥抱了。你开心吗?” 袁傲策不动声色道:“莫非你决定把我放出来?” “当然!”纪无敌从背后拿出斧头。 袁傲策面无表情道:“你不是准备用他来劈门吧?” “当然。我挑了很久,菜刀太薄,锤子太大,锯子太细,柴刀太锈。斧头最好了,大小适中,长短得宜。” “这是精铁。”袁傲策眯起眼睛,“你确定不是在耍我?” “当然不是。” 袁傲策抱胸道:“那钥匙呢?” 纪无敌道:“阿左说在我十二岁那年,硬从我爹那里要来钥匙斗蛐蛐,后来斗来斗去斗得不见了。” “用钥匙斗蛐蛐?”袁傲策的表情相当莫测高深。 纪无敌点头道:“其实我娘的簪子也是很好用的,不过可惜,不耐摔。” 袁傲策没好气道:“怪不得我一见到蛐蛐就打从心眼地感到讨厌。” “其实蛐蛐是无辜的。”纪无敌忍不住为蛐蛐开脱。 袁傲策望着他手里斧头,“所以你准备用这个?” 纪无敌搓了搓手掌,举起斧头,“放心,阿策,就算是一把斧头,我也一定能把你救出来的!” 袁傲策站在里面睨着他。 纪无敌高举斧头,正要落下,突然收手道:“差点忘了,阿策,我们先约法三章。” 7.门主无敌(七) 早知道这世上没有这般便宜的好事。 袁傲策面色不变,“怎么约法三章?” 纪无敌放下斧头,从怀里掏出一张折了好几折的纸,慢慢摊开道:“首先,你要改过自新,出牢房之后不得为非作歹,杀人放火,奸淫掳掠……” “我几时奸淫掳掠了?”袁傲策开始变脸。说他杀人他承认,放火之事他虽然没亲手做过,但的确曾指使过,至于奸淫掳掠……他堂堂暗尊需要用这种手段要女人吗? ……再说,他被抓进来的时候才十六岁,就算想也要来得及实施啊。 纪无敌道:“这是阿左写的。就是上次和凌云道长一起来的那个。” 袁傲策道:“你是在暗示我冤有头,债有主吗?” “这种道理不用教吧?”纪无敌奇怪地望着他。 袁傲策深吸了口气,“还有什么条件?” “还有,今后无论发生何事,不得与辉煌门为敌,不得对辉煌门心存怨念,不得用任何直接或间接地手段报复辉煌门,伤害辉煌门的利益。” 袁傲策道:“就这样?” “还有,要弃暗投明,惩恶锄奸,行侠仗义,与魔教彻底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7 划清界限,做个好人。” “……” 纪无敌收起纸,“刚刚是阿左的,现在说我的。” 袁傲策的眼角一抽。 “我的条件很简单。只要阿策对我以身相许就好。” “你可以走了。” 纪无敌愣了下,“我还没放你出来呢。” “我现在觉得,在里面的日子也没有想象中的难过。”袁傲策甩袖往里走。 纪无敌抓着铁栅,撅起嘴巴看着他,“阿策,你觉得哪条不喜欢,我们可以再商量商量的。” “你不如问我哪条喜欢。” “哦,你哪条喜欢?” “我哪条都不喜欢!” 纪无敌小声道:“我刚刚就是问你哪条不喜欢的嘛。” 袁傲策在书桌后坐下,抬头见他还趴在铁栅外,“还不走?” 纪无敌道:“要不,我们把做个好人改成不做坏人如何?” “这有何区别?” “区别就是你可以做个不好不坏的人。” 袁傲策眯起眼睛,“不好不坏的人?” 纪无敌点头。 “你的意思是说让我中庸?”他口气森森,“我像是个行中庸之道的人么?或为枭雄,踏众生于脚下,或为豪杰,受万世之景仰。这才是我袁傲策应该做的事。” 纪无敌微笑道:“嗯。那就是说同意当好人了。既然是好人,偶尔行侠仗义也很平常,杀人放火奸淫掳掠当然更不会做。而且好人不会为难好人,自然也不应该为难辉煌门。这样一来,阿左的条件统统都算答应了。” 袁傲策:“……”他几时说他答应了? “至于我的条件,”纪无敌对着手指道,“对我以身相许……” 袁傲策嘴角一弯,双目森然,“想都不要想。” “就两年好不好?”纪无敌眼巴巴地望着他,“你放心,在你跟我的这段期间,我一定会好好对你。给好吃的,给好喝的,还给你穿得漂漂亮亮的。” 其他牢房有声音小声道:“那不就是男宠?” 袁傲策放在书桌上的手微微一动。 那个声音便发出一身惨叫,然后是摔倒声。 纪无敌连忙摇手道:“不是男宠,绝对不是男宠。” “哦?那是什么?” 纪无敌想了想道:“跟班?” “……”袁傲策的手指在书桌上弹了弹,“这就是你的全部条件。” 纪无敌道:“其实还有……” 袁傲策的脸色开始阴转多云。 “在当跟班期间,你要听我的话。”纪无敌笑嘻嘻地看着他,“这应该不难做到吧?” …… 所有条件里这条最难! 袁傲策环顾牢房四周。虽然他是暗尊,但是整天呆在这样暗沉沉的地方,一呆八年,佛都冒火。 “只是两年?”他确认道。 纪无敌拼命点头。 袁傲策缓缓起身,重新走到牢房前,细细地打量着他。 纪无敌乖乖站直,任凭他看。 相士突然开口道:“纪公子,你若是不嫌弃,不如顺便将我也一起带出去吧?你说的那些条件我统统可以答应。不但如此,我还可以答应加入辉煌门,供公子驱策。” “你不行。”纪无敌一口否决。 “为何?”抬头等答案的不止相士一个,其他牢友都一个个地竖起耳朵。 纪无敌道:“因为你们都不好看。” …… “不好看?”美妇反问得最尖锐。 相士顿住很久后,急冲冲地问道:“你们这里有谁精通易容术?” “……” 袁傲策抱胸低头睨着纪无敌,“你放我,就是因为我长得好看?” 纪无敌边拿起斧头边点头。 “……”袁傲策无语。难道不是因为他辉煌的过去,绝世的武功吗? 铛! 斧头敲在铁栅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袁傲策看着铁栅上的划痕,不屑地转身,“你慢慢砍,我先去睡一会儿。” 纪无敌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悠闲的身影,“你不帮我一起砍?” “既然我答应了你的条件,那么你就该实施你的承诺放我出来。”袁傲策侧身朝里,躺在床上,“我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睡一觉。” “可是你是我的跟班,应该帮我的。” “在你放我出来之前,契约不成立。” 纪无敌看着斧头,又看看他的背影,点头道:“有道理。”他拖着斧头施施然地走了。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辉煌门的精英都齐集到了袁傲策牢房的门口。 左斯文道:“门主。既然你说要放他出来的,就应该自力更生。” 纪无敌摸着斧头柄道:“可是的约法三章里,不包括不杀人放火,奸淫掳掠,当个好人……还是阿左觉得,其实这些条件可有可无?” “……”左斯文转头看向躺在床上,仿佛沉睡的袁傲策,“你真的能够既往不咎,不找辉煌门的麻烦?” 袁傲策冷笑道:“纪辉煌已死,整个辉煌门还有谁配让我找麻烦?” “那你也真的决定不会魔教?” “我陷在这里整整八年,他们却连看都没来看一眼,这种地方我还会去做什么?” 左斯文觉得有理,口气大为缓和道:“那你也愿意当个好人了?” …… 袁傲策被好人两个字激起一身的鸡皮疙瘩。“那要看,你指的好人是什么样的人了?” 纪无敌道:“尊老爱幼,敦亲睦邻,扶贫济危,帮助弱小。” 袁傲策:“……” 其他人:“……” 左斯文叹了口气道:“既然无异议,那我们就动手了。” 纪无敌把斧头递给他。他立刻转手递给右孔武。 右孔武叫道:“死败类,你不是说动手吗?交给我做什么?” 左斯文毫无愧色道:“这种活从来都不是我这种‘斯文败类’做的。你既然这般孔武有力,当然当仁不让了。” 右孔武把斧头朝尚鹊那边一送,“你们来!” 尚鹊看向钟宇,钟宇看向夏晦。 夏晦伸手接过,“当初老门主为了建十恶牢,特地请人打造了精铁当栅栏。恐怕不是一时半会儿能砍断的。” 纪无敌笑眯眯道:“无妨,我等的。” 左斯文感慨地摸着铁栅,“恐怕老门主建立十恶牢的时候,也想不到居然有一天,会由我们用斧头来砍断他。” 纪无敌道:“若是有一天十恶牢里再无囚犯,我爹泉下有知,想必会很高兴。” 左斯文惊异地看着他,“门主?” “这样就能省很多银子了。”纪无敌叹息道,“他们都是些吃白食的啊。” …… 左斯文望着洞顶。很多时候,话就听个开心的上半句就好,何必再听下半句给自己找不痛快呢? 砍精铁果然费事。 从夏晦、右孔武到钟宇、尚鹊,最后连左斯文和齐子忠都下手了,仍是来来回回倒了三圈人手,才终于砍下一条铁栅。 纪无敌比了比宽度,对袁傲策道:“能钻出来吗?” 袁傲策望着所有人期盼的眼神,又看了眼铁栅,淡淡道:“你们都转过身去。” …… “为何?”左斯文皱眉。难不成他一出来就想偷袭他们? 袁傲策没好气道:“钻出来这么难看的事情,难道要我当着你们的面做?” 右孔武忍不住道:“靠。老子管你好看难看,能出来最重要!不要浪费老子的时间。” “或者,你们想再砍一根?”袁傲策漫不经心地摸着铁栅。 右孔武瞪着他的眼睛几乎冒出火来。 “转身转身,大家都转身。”纪无敌倒是很配合,第一个转过身去。 其他人见门主如此,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一一转身。 左斯文对右孔武轻声道:“小心防备。” 右孔武嗤笑道:“还用你说。” 纪无敌从袖子里掏出一枚小铜镜,放在三人面前,“喏,一起看。” …… 镜子里,袁傲策正侧着身子,笨拙得从两条铁栏杆之间一点一点挤出来。 8.门主无敌(八) “咳咳。”当袁傲策完全从牢房里出来时,左斯文和右孔武也‘刚好’转身。 纪无敌仍背对着牢房的方向,礼貌地问道:“好了吗?” “嗯。”袁傲策冷冷地瞪着左斯文和右孔武。 纪无敌这才转过身。 左斯文干咳一声,“为了方便起见,袁先生出去之后,还是改个名字吧。” 袁傲策不悦道:“我的名字有什么见不得人吗?” 左斯文道:“袁先生的名字自然是如雷贯耳。但问题是太如雷贯耳了,若是你的仇人知道你从十恶牢里出来,恐怕不日就会找上门来。当然,以袁先生的武功修为绝对不会怕那些人。只是袁先生刚刚答应我们要弃恶从善,若是立刻出尔反尔,伤人性命,未免……” 袁傲策道:“我几时说我要伤人性命?” 左斯文道:“那袁先生准备如何应付那些人?” “这与我何干?”袁傲策嘴角一弯,“你们若不想我伤人性命,就别让那些人出现在我的面前。当然,他们万一不小心出现了,我也不介意顺手解决。当然,这不算是杀人,只能算是自保。” 右孔武忍不住道:“袁傲策,你敢不敢再无耻一点?!” 袁傲策道:“不敢,我承认没你无耻。” 左斯文嗤笑道:“笨蛋。” 右孔武顿时转头瞪着他,“死败类,你说什么?” “我说笨蛋。” “你居然骂我笨蛋!”右孔武捋袖子准备上了。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8 左斯文闲闲道:“我只说笨蛋,没说谁是笨蛋,有些人何必自己送上门?” 右孔武露出的半截手肘青筋毕露。 尚鹊轻咳一声道:“两位护法,时辰不早了。” 左斯文抬头,就看到尚鹊向他拼命地使着眼色。“袁先生头一回出十恶牢,我们理当替他接风洗尘才是。” 右孔武冷笑道:“难不成他还会第二次出十恶牢?” 左斯文别有深意道:“世事难料啊。” 袁傲策道:“要用鲍参翅肚漱口。” …… 尚鹊不耻下问道:“漱完口之后呢?” 袁傲策道:“我要吃打了两个鸡蛋的西红柿蛋汤和香菇菜心。” 众人:“……” 饭桌上。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袁傲策真的用鱼翅鲍鱼汤漱了漱,慢条斯理地吃起香菇菜心来。 夏晦道:“这个比鱼翅好吃?” 袁傲策挑眉道:“各有所好。你喜欢吃什么难不成还要我决定?” 夏晦百思不得其解地夹起一块鲍鱼,“它怎么会比不过菜心呢?” 纪无敌坐在袁傲策旁边拼命夹香菇给他,“阿策要多吃点才会白白胖胖。” 袁傲策握筷子的手微微一顿,“白白胖胖?” 纪无敌点点头,打量着他的脸,摇头道:“阿策白是白,但是太瘦了,一点肥肉都没有。” 袁傲策磨了磨牙齿道:“我姑且当做赞美。” 左斯文道:“我更好奇的是,香菇怎么把人吃得白白胖胖?” 纪无敌微笑道:“因为阿策是不一样的。” 袁傲策的筷子在碗里戳了一下,道:“赞美一天一次就够了。”他眼皮突然一抬,“有个高手过来了。” 左斯文和右孔武都是一惊。 少顷,果然有脚步声在走近。 左斯文对他更为忌惮。袁傲策在十恶牢的八年,恐怕不但未将武功落下,反而精进更快。如今就算老门主在世,也未必可以再将他擒下一次。想到这里,他不禁后悔起一时心软,答应纪无敌将他放出来。 尚鹊道:“此刻本门中还有这般身手的,应该是……” “各位都在啊。”凌云道长人未到,声先至。 左斯文下意识地瞄向袁傲策,却见他依旧悠悠然地吃着香菇。 纪无敌已经站起来,朝走进门的凌云道长拱手道:“道长有礼。” “贫道闻香而来,希望不会打扰到纪门主与各位。”凌云道长笑眯眯地扫了眼在座众人,最后目光逗留在袁傲策身上。“这位少侠,眼生得很。” 袁傲策头也不抬道:“理所当然。因为我生平头一次被人称为少侠。” 凌云道长道:“但是再一看,又觉得有几分眼熟。” 纪无敌称赞道:“道长不愧是道长,眼睛刚刚还是生的,一句话的工夫又熟了,煮得真快。” “咳咳。”左斯文向他递了个告诫的眼色。 凌云道长不以为意地一笑道:“说起来,这位少侠倒有几分像一位住在十恶牢之人。不过贫道年老眼花,看错也是有的,希望少侠不要见怪。不知少侠尊姓大名。” 左斯文心头一紧。 袁傲策抬起头,淡然道:“袁傲策。” 凌云道长点了点头,“原来是魔教暗尊。”他的表情坦然且自然,丝毫不见惊讶,仿佛说的不是魔教暗尊,而是路上随便一个某某某。 左斯文等人顿时有点吃不透他心中所想了。 连袁傲策都有点疑惑。 倒是纪无敌还是笑嘻嘻的,“道长也听过阿策的名字?” 凌云道长笑道:“当年魔教暗尊一夜诛杀六月山庄一百二十人,震惊整个江湖,贫道又怎能不知?” 袁傲策道:“我只杀了八十六人。另外三十四人与我无关。” 凌云道长道:“你觉得那八十六人都是该杀之人?” 袁傲策道:“他们个个高头大马,四肢健全,又学过武功。死在我手上只能说技不如人,为何不该杀?那日若不是我杀了他们,便是他们杀了我。到时候,又有谁会问,我袁傲策该不该杀?” 纪无敌动情道:“阿策,若是他日你被杀了,我一定替你问问。” 袁傲策:“……” 凌云道长又道:“学武只为强身健体,又岂是逞凶斗狠的利器?” 袁傲策冷笑道:“若只是强身健体,何必分白道黑道?若只是强身健体,那为何六月山庄口口声声要讨伐我魔教?亦或是,他们认为讨伐魔教刚好能让他们更加强身,更加健体?” “他们不过逞口舌之利,并未真正动手。” “手脚所为源于心中所想,口舌所言亦源于心中所想。且凭他心中辱我魔教这一条,我便可杀他千遍万遍,更何况他还将这些话说出口?” 纪无敌摇头道:“阿策,你说得不对。” 袁傲策瞪着他,“我哪里说得不对?” “首先,每个人都只能死一次,也只能被杀一次。你如何杀他千遍万遍?”纪无敌又伸出两根手指,“其次,他若是不说出口,你又如何知道他心中所想。你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又怎么能依此杀他千遍万遍?” 袁傲策:“……” 凌云道长又道:“你说你只杀了八十六人,贫道便信你,只是那三十四死于何人之手,不知袁施主知否?” 袁傲策道:“六月山庄庄主素来口无遮拦,除了我魔教之外,先前早讲大江南北的黑道都骂了个遍,不少黑道中人都对他们恨之入骨。后来山庄中会武功的人都死了个精光,上下的老弱妇孺,自然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那袁施主可知是哪些人做的?” 袁傲策嘴角一翘,“我知道。不过,为什么要告诉你?” “莫非袁施主当时在场?” “在又如何,不在又如何?” “袁施主若是在场,亲眼看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妇孺死于凶残之手,难道竟然未生出半点恻隐之心?” 袁傲策道:“那些老弱妇孺虽然手无缚鸡之力,但对魔教未必不存藐视厌恶之心。我虽然不屑杀他们,但更不屑救他们。要怪只能怪他们生不逢地,不该投生于六月山庄之内。” 凌云道长沉默片刻道:“还请袁施主告知贫道,动手之人是谁?” 袁傲策道:“我说了,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凌云道长平静道:“因为贫道未出家前的胞妹便是六月山庄的当家主母。此事知者甚少,不过千真万确。” …… 左斯文等人齐齐僵住。 袁傲策坐姿不变,但是眼睛已经牢牢锁定凌云道长的周身大穴。 纪无敌突双手合什,躬身道:“请道长节哀。” 凌云道长微微一笑道:“虽然逝者已矣,但贫道仍然想知道当年的真相。” 袁傲策道:“黄山五鬼。” 凌云道长揖礼道:“多谢。” 袁傲策道:“你不怕我骗你?” “魔教暗尊虽然杀人如麻,却从来不屑说谎。” 袁傲策道:“我并非从来不屑说谎,只是从来不屑在有些事情上说谎。” 凌云道长淡淡道:“哦?” 袁傲策又道:“六月山庄的女人虽然不是我杀的,但男人却的的确确是我杀的。你不找我报仇?” 他的话让左斯文气得直想拿起椅子摔他脑袋,让他好好清醒清醒。不被找茬已是大幸,哪里还有人自己送上门的。 凌云道长道:“贫道说过,贫道只是想知道当年的真相而已。” 纪无敌道:“既然真相已知,此事便算揭过。道长不如坐下来一起吃一点?” 凌云道长浅笑道:“纪门主盛情贫道心领,只是贫道尚有要事在身,需要立刻动身离开。不过此次寿宴,务必请纪门主赏脸光临。” 众人知道他心系黄山五鬼,自然不再挽留。纪无敌亦是连声道:“一定一定。” 凌云道长又看了眼袁傲策,道:“纪门主心怀宽广,能容百川,连魔教暗尊都收归旗下,贫道佩服。” 纪无敌茫然道:“啊?” 凌云道长点到即止,“那贫道便在武当山上,等纪门主大驾光临。告辞。” “道长请。”左斯文和尚鹊双双起身相送。 凌云道长走后,袁傲策咬着香菇道:“我可没有归于你的旗下。” 纪无敌点头道:“对。跟班算不得辉煌门门人。” 袁傲策:“……” 9.门主无敌(九) 晚饭过后,左斯文的头又开始疼了。因为纪无敌坚持要和袁傲策一个房间。 “门主。”尚鹊见左斯文捂额头做头疼状,主动解围道,“庄内最不缺房间,袁先生就算睡觉的时候喜欢一个时辰换一间,也是绰绰有余的。” 袁傲策转头看着他,“你从哪里觉得我喜欢睡一个时辰换一个房间?”这要脑袋疯狂到何等程度才能做到? 尚鹊微笑道:“还是袁先生也喜欢和门主一个房间?” “……”袁傲策回头对纪无敌道,“睡一个时辰换一个房间也挺新鲜的。” “可是我想和你一起睡。”纪无敌眼巴巴地看着他,“如果你喜欢睡一个时辰换一个房间,我也可以陪着你一起换的。” 左斯文插嘴道:“门主不是向来认床的吗?” 纪无敌眨巴着眼睛,深情地望着袁傲策道:“从现在开始,我认人。” 袁傲策将身体往另一边侧了侧。 纪无敌道:“还是,阿策更喜欢自己原来的房间?” 这是威胁?袁傲策冷眼瞥着他,却见他郁闷地对着手指道:“可是那里的门还是打不开。进进出出很不方便啊。” …… 这是威胁。 袁傲策眯着眼睛打量纪无敌近似于真诚的面容。 左斯文一把拉过纪无敌,用不高不低的声音附耳道:“门主刚才应该听到袁先生的光荣战绩了。有如此雄狮酣睡在侧,门主不怕晚上睡不安枕吗?”纪无敌这到底算胆大包天,还是缺心眼?刚刚才说过袁傲策一夜连杀八十六个人,他居然还敢这样没心没肺地贴上去。 哪知纪无敌居然点头道,“嗯嗯,有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9 道理。” …… 门主开窍了? 尚鹊等人都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怎么看,门主都不像是会被左斯文说动的人啊。 连左斯文都有种天上掉金元宝的错觉。 纪无敌捂着脸,羞赧道:“阿策长得这么好看,如果睡在一起,我一定会因为看他而看得舍不得睡觉。” …… 尚鹊低头摸桌子。 钟宇看尚鹊低头摸桌子。 夏晦想要开口说什么,却被右孔武顺手点了哑穴,只能乖乖坐在一边。 左斯文在看袁傲策,袁傲策也在看左斯文。 最后还是左斯文先开口道:“不错不错。如袁先生这般……玉树临风、风度翩翩的英雄,的确,的确,很令人……赞赏。”他努力很久,也说不出‘遐想’两个字。 纪无敌兴奋地抓住他的手,“阿左也这么觉得?” 左斯文在众目睽睽之下,艰难地点了点头。 “可是,”纪无敌收起笑容,迟疑地看向右孔武,“你这么说,阿右会吃醋的。” 右孔武连忙道:“不吃醋不吃醋。” 纪无敌笑道:“阿右对阿左真是信任啊,让人羡慕。” …… 阿右对着夏晦指了指自己的哑穴。 夏晦很理解地也点住他的哑穴。 左斯文强忍住反驳的冲动,用仅剩的理智扯起嘴角,干巴巴道:“既然门主也如此觉得,那么袁先生还是住到湘妃楼吧。” 袁傲策的眉毛一抖,“没有其他地方了吗?” 纪无敌拼命点头道:“湘妃楼离我的无敌居太远了。不如还是和我住在一起吧?我们可以里间外间分开。” …… 袁傲策妥协道:“湘妃楼在哪里?” 子时。 明月当空。 疏淡的星辉在明月的映衬下,黯然得似有似无。 袁傲策侧身坐在窗台上。 清风如絮,细细地擦过他的面颊。 他不由得有些醉了。 在十恶牢呆了整整八年,久得让他几乎忘记天空原来是无边无垠的。 湘妃楼外墙墙脚突然传来细微的悉悉索索声。 袁傲策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 听声音,来者的身手简直可以用低微来形容。辉煌门再如何,也绝不会让这样的外人溜进来而不自知。因此,来者应当是辉煌门中人无疑。 他不动声色地坐着,想看看来者究竟是何目的。 但是当那抹身影从墙外翻进来时,他叹息了。 这个穿着一身夜行衣,举止却落落大方的不速之客不是纪大门主是谁? 纪无敌看到倚着窗棂的袁傲策,眼睛顿时一亮,蹑手蹑脚地靠了过去。 袁傲策不等他走到跟前,就开口问道:“我应该当做没看到你?还是没看到你?” 纪无敌取下面巾,“有区别吗?” “没有。”袁傲策准备跳下窗台。 “等等,阿策。”纪无敌扑过去想拉住他的手,却被他先一步躲开。“阿策,你怎么知道是我?” 废话。就那个光亮的额头,贼溜溜的目光,见过你的都认得出来。心中如是想,袁傲策面上却波澜不惊道:“不,我不知道。” “哦。没关系,我现在告诉你了。我是纪无敌。” 袁傲策没好气道:“我能不能继续当不知道?” “阿策。”纪无敌委屈道,“你变了。在十恶牢的时候,你对我多好,多热情。” …… 他热情过吗? 袁傲策皱着眉头反省。 “不过没关系。总有一天,阿策你会明白我的用心。”纪无敌深信着。 袁傲策瞟了他一眼,“听说这里离你住的地方很远吧?” “嗯嗯。”纪无敌张大眼睛看着他,仿佛在诉说着自己的不易。 “所以你屋里的马桶不能用,也不该来我这里借吧?” “阿策,我不是为了马桶而来,我是为了你而来。”纪无敌低头,两只手在窗台上无意识地摸来摸去,半天才低声道,“我想你了。” 袁傲策跳下窗台,直接朝床的方向走去。 “阿策!”纪无敌七手八脚从窗台爬进房间。 袁傲策猛然回身道:“你进来做什么?” 纪无敌羞涩地望着他,“想再多看一眼。” 袁傲策一掌劈开拴住的大门,“滚!” 纪无敌呆住。 …… 袁傲策看着他呆滞的脸,默默地想:刚刚他措辞会不会太激烈了? “阿策。”纪无敌轻声叫道。 “嗯。”袁傲策尽量放缓语气。 “你好厉害!”纪无敌兴奋地跳起来,“你的武功真好!我觉得阿左阿右加起来都没有你一半厉害!” …… 也许他应该措辞再激烈一点的。 袁傲策更新想法。 “门主!”左斯文气呼呼的吼声与他急促的脚步声一起从楼外冲进来。他住的墨轩就在湘妃楼的隔壁,所以他一听到破门声就随便批了件外衣赶来了。 纪无敌微笑着打招呼,“阿左。” “门主,你要不要解释一下,你为什么会半夜三更不睡觉,出现在袁先生的房间里?” “我不要。” “……”左斯文瞪着袁傲策。 袁傲策头一次尝试到‘无辜’的滋味,“是他自己跑来的。” 左斯文眼睛里怒火熊熊燃烧,仿佛在说,如果不是因为你,他怎么会跑来? 袁傲策皱皱眉。 纪无敌突然拦在他的身前,满面悲壮道:“阿左。你要怪就怪我吧!不要怪阿策!是我勾引他的!” …… 袁傲策握拳,指关节咯吱咯吱作响。 纪无敌回头,对他道:“阿策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阿左伤害你的!” “伤害我的是你吧!”袁傲策忍不住低吼道。 纪无敌想了想道,“不会啊。我对你是真心的。所以你放心大胆地将自己交给我吧!” …… 从目前的形势来看,自家的门主应该不会吃亏的。 “门主,天色不早,早点歇息。”左斯文干咳一声,转头朝外走。 “等等!”袁傲策在他身后吼道,“把他一起带走。” 左斯文离去的脚步更快。 纪无敌转过身,扭着自己衣袖,小声道:“阿策,又只有我们两个人了。” 他的话音刚落,就发现自己被腾空抱起,还来不及感觉怀抱的温度,他又发现自己被丢弃在门口了。 袁傲策指了指门槛,“看到么?门应该是这个位置。所以别随便闯进来。” 纪无敌解释道:“我刚刚是从窗户爬进来的。” 啪! 窗被重重得关上了。 纪无敌独自在外面坐了好久,才轻声问道:“阿策,没有门,你都不冷吗?” …… “哈欠!” 翌日。 袁傲策在连打了三个喷嚏后觉悟,小时候师父说学好武功可以百病不侵都是骗人的。 他不过是裹着张薄毯在风中吹了一夜,就立马伤风了。 不过—— 现在好歹是深秋了,为什么他的床上只有一床薄毯子?! 袁傲策想着想着,脑海不由浮现左斯文阴险的笑容来。 “阿策!”纪无敌的声音传来。 袁傲策抱胸看着他由远至近。 “阿策。我昨晚一直想着你今早应该伤风了,所以特地让厨房炖了碗姜汤,你趁热喝了吧?”纪无敌将手里已经洒出一半的碗递过去。 “昨晚一直想着我今早应该伤风了?”袁傲策挑眉道,“所以,你从昨天晚上起,就一直期盼着我得伤风?” “是啊。”纪无敌无视他眼中的冷刀,大大方方地承认道,“这样我才有献殷勤的机会啊。” 袁傲策:“……” 10.跟班无敌(一) 纪无敌邀请袁傲策上床,由他端茶递水,亲自侍奉不果,只好提出另一项建议:“阿策,我们去逛青楼吧?” …… 袁傲策无语地想:你就不能离床远点吗? “青楼有很多我的好姐妹。真的,你一定会爱上那里的。” 袁傲策的心开始蠢蠢欲动。话说,在被关进十恶牢之前,他的确没去过青楼。因为那时候都忙杀人忙得死去活来的,实在抽不开身。这几年在牢里,他也的的确确肖想过青楼这种地方。 想到这里,他就决定勉为其难的答应了。谁知纪无敌突然又拼命摇头道:“不行不行。阿策去那里,等于羊入虎口。太不安全了。” …… 羊入虎口? 他羊入虎口? 袁傲策头一次知道原来自己还是能被比作羊的! ……自从认识纪无敌以来,他真是经历过太多头一次了。 “阿策,要不,我带你去看大夫吧?”纪无敌的话题总是无比跳跃。 袁傲策道:“我们去棺材铺吧。” 纪无敌愣了下,随即温柔地安抚道:“阿策,你放心。别说你只是小小的伤风,就算你被人砍了十七八刀,血流成河,骨头碎了一地,只剩最后一口气,我还是会找人帮你把骨头拼起来,把血重新灌进去,让你努力活下来的。” 袁傲策被他形容的情景所深深地震撼着,好半天,才咬牙道:“真不知道该感激你的执着,还是感激我旺盛的生命力。” 纪无敌咬着下唇,含蓄地笑道:“不如感激上天让我们相遇?” …… 八年前他被纪辉煌关进十恶牢的时候,他没恨过。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10 br/> 在十恶牢一关就是八年,他也没恨过。 但是八年后,他遇到纪无敌那刻起,他真的开始憎恨老天了。 难道说他的这八年苦难只是为了遇到这么个家伙? 袁傲策越想越愤怒。 纪无敌道:“阿策,我们去看大夫吧。你放心,钱我会付的。” 袁傲策冷声道:“你觉得我没钱?” 纪无敌惊奇地看着他,“子忠说过,你进十恶牢前,身上除了衣服之外,其他东西都被我爹搜走了啊。” 袁傲策道:“所以你还不快将我的东西统统还给我?” “可是,”纪无敌迟疑道,“我爹已经死了。” …… 所以他的东西就成无头公案,无处可拿了? 袁傲策深吸了口气道:“其他也就罢了,但是我的剑一定要还给我。” “剑?什么剑?”纪无敌是真的茫然。其实,若非当初在后山遇到齐子忠,他连十恶牢是什么,在哪里都不晓得,自然更不知道他的剑在何处。 “我的佩剑……暗影。” “我找阿左去拿。”纪无敌积极地转身。 袁傲策想了想,施施然地跟在他身后。 左斯文此刻正在烦恼。 尽管烦恼这种事情,自从纪无敌呱呱落地开始他就一直没间断过,但是这次烦恼的最严重。 若是老门主还在世就好了。 左斯文望着书房正中,悬挂的纪辉煌画像。 如果老门主在世,那这种越想越掉头发的事情就轮不到他了。 他叹了口气。可惜啊…… “阿左,阿左……”纪无敌在门外呼唤。 左斯文抹了把脸,慢悠悠地打开门。 纪无敌正站笑容满面地看着他。 左斯文微笑道:“门主,您的三字经还没背完。” 纪无敌笑容一垮,“我明明背过孟母迁,断机杼了。” 袁傲策没好气道:“是‘昔孟母,择邻处。子不学,断机杼’吧?” 纪无敌耸肩道:“大体意思过得去就行了,何必照本宣科,墨守成规?” 言下之意是说他顽固不化,不知变通吗?袁傲策不是滋味地想。 左斯文道:“就算孟母搬迁了,但是窦燕山的五个儿子还在家里呆着,没出息呢。” 纪无敌道:“啊。有空倒是可以去结交一番。” “……”左斯文知道若是纪无敌不想学,就算他再怎么说,也是白费唇舌,所以他很识相地转移话题道,“门主既非读书,来此作什?” 纪无敌笑道:“我是陪阿策来领他的剑的?” “剑?”左斯文右眉一扬,看向袁傲策。 袁傲策冷笑道:“暗影剑,长三尺六寸,宽两寸半。堂堂辉煌门,应当不会吞没我的剑吧?” 左斯文想了想,脸上露出一抹恍然,随即低声道:“恐怕取不了了。” 袁傲策皱眉道:“什么意思?” 左斯文尴尬道:“由于老门主去的仓促,我们一时来不及备下珍贵的陪葬品……”无论如何,剑总是别人的,他们如此作为,的确有失厚道。只是谁能想到关在十恶牢里的人,还能放出来呢?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天算不如添乱啊。 袁傲策眼角一抽,“你该不是要告诉我……” “去挖坟?”纪无敌接道。 左斯文顿时拉下脸,“门主!你平日再怎么胡闹,我都可以由着你,但是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实在让人是可忍孰不可忍!” 纪无敌纳闷道:“我只是想说,若是你们去挖坟,我是一定要反对到底的。” 左斯文脸色一缓,欣慰道:“门主,是我太心急了。” “阿左,”纪无敌垂下头,哀伤道,“我发现,你总是把我往坏处想。” “因为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左斯文感慨道,“所以不如掐灭所有的希望,等待着偶尔的奇迹降临。” 纪无敌将他的话反复咀嚼好几遍后,高兴道:“所以,我总是在不知不觉中,创造奇迹?” …… 袁傲策同情地望着左斯文。 左斯文望天。 回去的路上,纪无敌不断安慰袁傲策,“剑虽然没了,但人没事就好。” …… 所以他该庆幸当初被陪葬的只是他的剑,而不是他的人吗? 袁傲策没好气地想。 “对了,阿策,既然你的剑没了,不如我们去打一把新的吧?反正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纪无敌拍拍胸脯道,“我出钱。” 袁傲策嗤笑道:“普通的剑怎能配得上我?” 纪无敌道:“所以阿策准备以后赤手空拳打天下了吗?” 赤手空拳? 那他的暗影剑法岂非英雄无用武之地? 袁傲策纠结着。 不过他再纠结,都没想过去撬开纪辉煌的坟,把剑取出来。毕竟,对于纪辉煌这个人,他还是佩服的。当年居然能够百招之内将他生擒,这份功力,只怕就算是如今的自己,也未必及得上。 正因为这份敬佩,他虽然被关八年,但心底深处,却从未对他生出过恨意。在他想来,胜者为王,本是最理所当然的事情。自己技不如人,也的确没什么好抱怨的。 可惜英雄早逝,不然,他倒还想再会会他。 “阿策,我觉得你还是打一把好了。我认识老王,他打得剑可漂亮了,上面的花纹比簪子还好看。”纪无敌边说边掏出钱袋,把碎银子倒在手心上,一点一点地数着。 …… 比英雄早逝更可惜的是,后继无人。 袁傲策长叹。 老王打铁铺。 老王一把一把地炫耀着挂在墙上的剑。 “喏,这把剑是仿照倾青城派铸的,你看剑鞘上的花纹,多精致。虽然剑身上没有青城二字……”他压低声音道,“但是你若是想要,我也可以帮你刻上去的。” 纪无敌接过剑,赞道:“好剑。” 袁傲策冷笑,伸手拔剑。 “阿策你喜欢?”纪无敌眼睛一亮。 袁傲策右手食指贴在剑身上,然后轻轻一弹。 呛。 一声脆响。 剑应声而断。 断剑落在地上,又是一声脆响。 老王和纪无敌齐齐怔住。 半晌。 老王才结结巴巴道:“这把剑,价值五两。” 纪无敌默默地掏出银子,然后俯身将剑捡起来,准备走。 老王拿着钱又有点不安,讷讷道:“不如,我替你将剑修好吧?” 袁傲策不等纪无敌回答,便道:“你以为我闲着没事,总喜欢断剑吗?”要用这把剑应敌,还真不如赤手空拳。 纪无敌看看他,又看看剑,转向老王道:“还有更结实点的吗?” “结实?”老王想了想,道,“你等一下。”他转身进门,半天后提着把厚背刀出来,“喏,这个结实。” 袁傲策没好气道:“你哪只眼睛觉得它像剑?” 老王道:“它当然不是剑,剑是何等华丽高雅,哪里是它比得上的。” 纪无敌见袁傲策不喜,只好道:“没有其他的了吗?” 老王道:“要结实,就只有这种了。” “结实?”袁傲策伸手拿过刀,又是一弹,刀身断成两截,“你究竟从哪里觉得它结实的?” …… 老王道:“这把二两。” 纪无敌抱着残刀残剑和干瘪的钱袋,与袁傲策一同从打铁铺出来。 “阿策。” “嗯?” “你说当初我爹为什么不用这把剑陪葬呢?明明这么好看。”这样既不会浪费,又不会让袁傲策没剑用。 袁傲策沉吟道:“大概不喜欢青城派吧。” 11.跟班无敌(二) 在纪无敌的磨磨蹭蹭下,两个人终于赶在月上柳梢头之前回到了辉煌门。 左斯文等人正坐在院子里等门,看到他们齐齐松了口气。 袁傲策看在眼里,不由冷笑道:“难道你们还怕我拐卖了他不成?” 左斯文为了表达自己的大公无私,满脸真诚道:“我们担心门主,也担心袁先生。” 他有什么好担心?袁傲策撇撇嘴,转眼就看到纪无敌正睁着一双晶亮晶亮的眼睛望着自己,脑海不由浮现与纪无敌认识后的种种事情,突然觉得左斯文的担心也师出有名。 “门主这么晚和袁先生两个人去哪里了?”尚鹊道。 纪无敌看向袁傲策。 袁傲策顺手将背上的包袱解下,扔在地上。 “我们买剑去了。”纪无敌蹲在地上将包袱解开,露出里面断成两截的残刀残剑。 …… 夏晦第一个跳起来,“门主!是哪个黑心商家居然这么欺负你!卖个你些废铜烂铁,我非要去教训教训他们不可!” 以左斯文对纪无敌和袁傲策的了解,在正常情况下,他们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别人欺负他们,尤其是两个都在场的情况下,基本是不可能的。 于是他一手拦住捋袖子准备往外冲的夏晦,慢条斯理地问道:“其中有什么缘故吗?” 纪无敌又看袁傲策。 袁傲策道:“他卖的的确是废铜烂铁。” “不过在卖之前是完整的废铜烂铁,之后就……破损了。”纪无敌解释道。 尚鹊弯腰捡起断剑,来回检视了几遍,“是内力震断的。据我所知,山下小镇上只有一家老王打铁铺。而以我和老王来往多年的经验来看,他是深藏不露世外高人的可能为……无。” “那是怎么破损的?”夏晦想了想,叫道,“难道是被打劫了?可恶!没想到居然有人敢在我辉煌门的地头上打劫我辉煌门门主!我,我要去教训教训他!” 左斯文道:“虽然我们门主武功不如老门主,但也不是轻易能被打劫的人。更何况还有袁先生在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11 。” 他的话隐隐提醒众人纪无敌武功稀松的事情绝不能泄露给袁傲策知晓。 精明如尚鹊,灵敏如钟宇自然一点就透。右孔武虽然直来直去,但这点事情还是点拨得通的。唯独夏晦兀自嚷嚷道:“但是光袁先生一个……” 右孔武在左斯文使眼色的刹那,就出手点了夏晦的哑穴。 左斯文微笑道:“光袁先生一个人也不会妨碍门主出手的。” 袁傲策冷眼看他们做戏。 尚鹊忙转移话题道:“说起来,凌云道长的寿辰将至。为了不至于沿路奔波赶路,门主还是早早启程为妙。” “一定要去吗?”纪无敌皱着眉头,老大不愿意地问。 “这是自然。门主不是已经亲口答应凌云道长了吗?”左斯文边说,边用眼色提醒纪无敌袁傲策的存在。“我知道门主向来不喜出远门,但是凌云道长那是武林的泰山北斗,真正的前辈高人,更何况他这次又是亲自前来邀约,无论如何你都不能再推辞了。” 纪无敌转头看着袁傲策,“那阿策会和我一起去吗?” 左斯文眼角一抽,连忙道:“袁先生刚离开十恶牢,想必另有要事要办。门主何必强人所难。” 如果说一开始他还有就近监视袁傲策的想法,那么从看到纪无敌对他粘得像只小跟屁虫之后,这个想法就完全烟消云散了。虽然纪无敌一向说自己是断袖,但他从来都是当笑话听的。但是现在看来,这个笑话似乎并不那么好笑。所以想来想去,他觉得还是放袁傲策离开比较好。而且他观察袁傲策,觉得他并非出尔反尔之人,应该不至于重蹈覆辙,不然早在离开十恶牢的那天就对辉煌门上下下手了。 “阿策……”纪无敌扯住他的衣袖。 袁傲策不动声色地将衣袖拉回,然后淡淡道:“也罢。反正我也很想看看,如今的江湖究竟被搅合成什么样子了。” “其实没什么好看的。”左斯文一把拉过纪无敌藏在身后,“江湖来来去去还不是那几张脸。自从你八年前……咳,他们都活得挺好。” 袁傲策微微一笑,目光从他脸上扫过,落到他身后那张期盼的脸上,“纪大门主当初让我离开十恶牢时,似乎约定过要我做他两年的跟班。我袁傲策虽然杀人无数,但说出去的话却从来没有收回过。你是想要我成为毁诺小人吗?” 左斯文张了张嘴。 袁傲策又接着道:“当然,若是要毁诺,倒不如全毁了,也算成全我一个痛快!” 尚鹊补救道:“哪里哪里。袁先生重然诺,天下皆知。我等又怎么会怀疑。天色不早,袁先生不如早些歇息吧?我们还有些辉煌门门内之事,要请教门主。” …… 辉煌门门内之事? 也对,他不过是个小小的跟班而已! 袁傲策觉得拳头非常非常地发痒。 “袁先生?”尚鹊轻声提醒道。 “哼。辉煌门自纪辉煌之后,也的确没什么值得我在意的。”袁傲策傲然转身,朝湘妃楼的方向走去。 左斯文估摸着他走远之后,正要开口,就听外头轰得一声,西边屋檐那棵冒头的参天大树就缓缓消失在视线之内。 …… “言归正传,门主,你怎么能让袁傲策和你一起去武当?”左斯文一马当先提出质问。 “为何不可?我们两情相悦啊。”纪无敌笑得十分幸福。 尚鹊道:“若是他半路发现门主武功不济,心存歹意怎么办?” 左斯文点头道:“不错,他至今迟迟不发难,一来是他真的重承诺,二来,也可能他忌惮老门主的名声,连带忌惮门主的武功。” 钟宇破天荒地插嘴道:“我倒不觉得。” 尚鹊愕然道:“那是为什么?” “寂寞。”钟宇望着那棵树消失的地方,曼声道。 右孔武也道:“我也觉得。” 尚鹊惊疑道:“难道袁傲策真的寂寞得如此人尽皆知吗?为何我感觉不到?” 右孔武道:“我是说,我觉得他并非忌惮门主的武功。你们想,门主的脚步声虚浮,莫说凌云道长,袁傲策这等高手,便是普通的练武之人也是能听出一二的。凌云道长是被我们拿话糊弄过去的,但是袁傲策没有。但他却从来没有提过……” 左斯文惊讶地看着他,“没想到你居然也有聪明的一天。” 右孔武鼻孔朝天道:“那是因为我将聪明用在练武正途,而不是如某些败类文不成,武不就。” “我文不成武不就?”左斯文气得发抖,“当初若非我心仰老门主的人品武功,早已成为文武双科状元,高居庙堂,指点天下了!哪像你,不过是绿林出身。” 右孔武瞪大眼睛道:“绿林怎么了?绿林多得是重情重义的铁铮铮汉子!总比那些自以为风流,其实只有半桶水的斯文败类要好得多。” “除了斯文败类,难道你就没有其他词了吗?你这个胸无点墨,目不识丁的匹夫。口口声声仁义道德,恐怕着的仁义道德四个字站在你眼前,你也是不认得的吧?说我斯文败类,你不过是披着人皮的飞禽走兽!不,说你飞禽走兽,我都替院子里的鸡蒙羞。” 左斯文骂得快,走得更快。等右孔武反应过来时,早已人去楼空。 尚鹊安慰道:“右护法,左护法他只是一时口快,并无恶意。” “哼!你们一丘之骆,你少替他说好话!”右孔武气匆匆地丢下话,拔腿踏着屋檐上的月光而去。 留下尚鹊低声地纠正道:“是一丘之貉。” 纪无敌左右看看,见没人说话,便道:“你们若是没其他的事,我就去找阿策了。” “门主。”尚鹊叹了口气,左右两大护法不在,劝说门主的大任只好落在他这个上堂主身上了。其实他很怀疑左斯文和右孔武根本就是借吵架之名,将烂摊子丢给他。 “嗯?”纪无敌看着他。 尚鹊道:“门主。且不论袁先生是否知道门主的底细,至少为了辉煌门,门主还是必须要装出一派高手的风范。我想门主不会连这点都不愿意顺着老门主的心愿吧?” “我爹的心愿是让我天天充高手,替辉煌门在武林里骗吃骗喝?”纪无敌很惊讶。他从来不知道他爹居然如此的未卜先知。 这等程度的歪曲理解对于尚鹊来说,简直是毛毛雨。他道:“老门主的心愿是让辉煌门发扬光大,让门主在武林中继承老门主的威望和名声。” 纪无敌无奈地抬起头,望着漆黑的夜空道:“可是,我的心愿是替袁傲策生一个胖娃娃。然后我们一家人快快乐乐地生活在一起。” …… 尚鹊捂脸叹息。辉煌门两代门主的心愿真是一个比一个离谱。 12.跟班无敌(三) 次日一早,天还蒙蒙亮,纪无敌就被左斯文连拉带扒地拽出被窝。 “阿左。就算你要和我私奔,起码也要等我领了这个月的月钱。”纪无敌挣扎着扯住门框,“我上个月好不容易存下来的钱都花在老王的打铁铺了。没有钱的话,我们的生活是不会幸福的。” 左斯文抓着他的手,硬生生将他从门框上拖开,“门主!你下个月的月钱我已经放在你的包袱里了。” 纪无敌总算清醒了几分,惊讶地看着他,“阿左。真没想到你为了私奔,居然还贪污。” 左斯文气得嘴角一歪一歪的,“门主,谢谢你的信任。但是很不幸的是,我没有贪污,我只是拨出一笔您去武当山的路费。” “武当山?谁说我要去武当山的?”纪无敌瞪大眼睛。 “这事不用你说,你直接去就行了。” “阿左,我觉得你这样不对。”纪无敌抗议道,“我觉得这种事情应该需要经过门主亲自认可的。” 左斯文道:“可惜除了你之外没人这么觉得。” 纪无敌道:“阿左,你有没有觉得,我好像被架空了?” “如果门主愿意的话,我立刻将辉煌门上下的所有生意和抉择交还到你手上。”左斯文看着他认真道。 “……阿左,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喜欢被架空的感觉。” “废话少说。门主,你还是赶快启程吧。尚鹊和钟宇已经等在门外了。你一路小心。”说着,他就急匆匆地将他往外推。 纪无敌边走边回头道:“阿左,你不觉得我应该吃完早饭再走吗?” 左斯文想也不想地回答道:“不觉得。” “……我可以问为什么吗?” “因为袁傲策也有吃早饭的习惯。” “啊!”纪无敌跳起来,兴奋道,“我差点忘记要带阿策走了!” “您还是继续忘记吧。”左斯文望着近在眼前的大门,有种胜利在望的感觉。 “为什么?” 这还用问。谁会把一个仇敌满天下的魔教暗尊带到白道云集的宴席上炫耀? 想是想这么想,但是话绝对不能这么说。于是左斯文很委婉地表示道:“最近辉煌门的生意都不太好。” “是吗?”纪无敌一边迈出大门门槛,一边道,“那阿左把书房里那几幅吴道子的真迹卖了吧。听说值不少钱,反正也不好看。” “不行!”左斯文的声音陡然拔高。 “门主。左护法?”尚鹊和钟宇正站在马车前看着他们。 左斯文平了平气,勉强摆出笑容道:“门主。你只要跟着尚堂主和钟堂主去武当山向凌云道长贺寿便好。其他事,自由我和右护法来应付。” 纪无敌嘟着嘴巴道:“哦。阿左和阿右要一起唱夫妻双双把家还,所以嫌弃我和阿尚阿钟碍事。” 左斯文一听到他又将他和右孔武扯到一块,便气不打一处来。怎奈何尚鹊站在纪无敌的身后,拼命向他打眼色,暗示他忍一时风平浪静,送纪大门主上路才是最最要紧。 他抹了把脸,强笑道:“门主。时辰不早,你还是快点上路吧。” “好吧。”纪无敌妥协了,“不过万一阿策半路来找我怎么办?” “门主尽量不要让他找到。”左斯文见他皱着眉头,连忙补充道,“我刚才说过了,手头紧。” 尚鹊和钟宇突然露出十分古怪的表情。 纪无敌望着左斯文的后方,忧伤地说:“阿策,怎么办?我们最近穷了。” 左斯文愣了下,急忙回身,只见袁傲策正依着门框,施施然地看着他们。“哦?那要我去打劫吗?” 纪无敌扑闪扑闪地看着他道:“阿策要去劫富济贫?” “也无不可。”袁傲策负手走到左斯文身边,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我记得有人每晚都要喝一碗人参燕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12 窝粥的,不如就从他下手?” 尚鹊和钟宇开始反省自己有没有每晚吃人参燕窝粥的习惯。 左斯文不自在地撇开头道:“只怕袁先生熬不得旅途艰辛。” 袁傲策道:“若是当初纪辉煌也能如左护法这样体贴就好了,这样我就不必千里迢迢,旅途艰辛地来到辉煌门。” 左斯文脸上更不自在了,“既然袁先生执意要去……” “阿策是我的跟班,当然要和我一起去的。如果阿左担心路费的话……”纪无敌咬咬牙道,“我一天可以少吃一顿,省出来给阿策的。” 袁傲策睨着尚鹊腰间的玉佩道:“这个倒挺值钱的。” 尚鹊立刻用手挡住玉佩,微笑道:“我也可以少吃一顿的。” 袁傲策瞄向钟宇。 钟宇终于开口道:“我可吃得清淡些。” 左斯文见大势已去,不由叹息道:“怎能让门主和袁先生受委屈,还是我们吃得清淡些吧。”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交到尚鹊手中,“切莫怠慢了袁先生。” 尚鹊与他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那是自然。” 马在一旁不耐烦地打着喷嚏。 纪无敌等人终于在左斯文的依依不舍下坐上马车,朝武当山的方向进发。 钟宇赶车。 尚鹊在车里头坐了会,终于在冷风和门主之间选了冷风。 纪无敌等尚鹊钻出车厢后,害羞地看着袁傲策道:“阿策,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 袁傲策正假寐,闻言眼皮也不抬地道:“若是你继续开口,那么车厢里很快就会剩下一个人了。” “阿策也要丢下我出去吗?”纪无敌可怜巴巴道。 “不。我不出去,我只是把你丢出去。” “阿策,你怎么忍心?” “你真的要试试看?”袁傲策睁开眼睛,眼中闪烁着邪恶的光芒。 纪无敌捂着脸颊道:“阿策。你不要强迫人家……阿尚和阿钟在外面会听到的。” 袁傲策皱眉道:“什么?” “不过如果阿策只是亲一下的话……”纪无敌话还没说完,就发现自己已经被连人带坐垫地飞出车厢外。 尚鹊忙不迭地接下他,紧张道:“发生了什么事?” 纪无敌抱住坐垫,垂下头低声道:“阿策害羞了。” 尚鹊转头看钟宇,“你能理解吗?” “……” 行了一天路,马车在镇上一家客栈落脚。 钟宇去安置马车,尚鹊要客房,袁傲策和纪无敌坐在角落的桌子旁等饭吃。 “为什么坐在这么阴暗的地方?”自从在十恶牢呆了八年,袁傲策就极度抗拒阴暗的角落。尤其是,他的头顶上还不时响起踩楼梯的脚步声。 纪无敌得意道:“我观察过了,整个大堂这里是最不容易被发觉的。头顶上又有楼梯作掩护,最安全了。” “有什么人在追踪吗?”袁傲策挑了挑眉。若是有人追踪,他绝对没有不知道的道理。 “不知道。” “那为什么要在这么不易发觉的角落?”他恨恨地抬头看了一眼,又一个人踩着他头顶过去了。 “因为阿策是魔头啊。魔头都是人人得而诛之的。所以我要保护阿策。” …… 虽然他说的没有错,但是为什么他听起来如此别扭?尤其是那句‘我要保护阿策’。从几时起,他堂堂魔教暗尊居然需要辉煌门无用门主保护的地步? “你觉得这里有谁是可以诛杀我的?”袁傲策朝大堂一扫。虽然有几个江湖人,但在他眼里,他们的那点武功学和没学差不多。 “阿策,真人通常是不露相的。”纪无敌压低嗓音道,“或许,此刻就有一个不世出的绝世高人正坐在某个角落,默默地看着我们。” “……”袁傲策郁闷地盯着尚鹊的背影。不过是要四个房间,未免也磨蹭得太久了吧。 尚鹊在柜台前晃悠了很久,终于抵受不住袁傲策灼热的目光,讪讪回来。“没想到小小客栈,居然还有各种不同的房间。” 他这边说完,就听楼上有人吼道:“除了通铺就是上房,你们这个客栈难道不懂中庸之道吗?!” …… 尚鹊面无表情地解释道:“房间朝向也很重要。必须精挑细选。” …… “而且上房全朝南,通铺全朝北!这不摆明着谄富骄贫?” …… 尚鹊开始坐立不安,“纵然朝向一致,但是房号也很重要。一个朗朗上口的房号,是一天心情之始。” …… “谄富骄贫也就罢了。最可耻的还是所有房间居然只有两种房号,上房和通铺。连半点修饰也无!实在是惰懒之极!” …… “我去去就来。”尚鹊冷静地站起身,然后转身朝楼上走。 “阿策。你说那个人会断几根骨头?”纪无敌啜着茶水,慢悠悠道。 袁傲策道:“你怎么知道那人不是一个不世出的高人呢?” 楼上传来砰砰几下重摔,其间还夹杂着某个熟悉声音的哀叫声。 不消片刻,尚鹊若无其事地走下来,重新坐回原先的座位,毫发无伤。 纪无敌看了他许久,转头对袁傲策道:“现在知道了。” 13.跟班无敌(四) 钟宇停好马车从外头进来,刚好看到一个满脸是血的青年匆匆忙忙地朝外跑去。 不过对于江湖人来说,看到血和看到雪没什么区别。 他浑然不在意地坐下。 小二刚好端着菜上来。 纪无敌将筷子使得风生水起,拼命地将香菇夹到袁傲策的碗里。 袁傲策还没动筷,碗就已经堆成一座高塔。难得是,居然一片香菇都没有从塔上滑下来。 …… “门主,我们吃什么?”尚鹊很冷静地举着筷子问。 刚刚小二来,纪无敌一口气点了四盘香菇炒香菇。而现在,这四盘香菇炒香菇都集中在袁傲策的碗里。 “吃饭啊。”纪无敌自己扒拉了一大口。 尚鹊看着光溜溜的盘子,又看看袁傲策的碗,无奈道:“门主,要不,我们再叫点别的菜吧?” “可是阿左说,最近门里手头很紧……我们要省吃俭用才行。”纪无敌咬着筷子,“而且这次又给武当敲诈了一大笔。大不了,等到了武当山,我们努力吃回来。” …… 该死的手头很紧。 尚鹊对左斯文的这个借口不敢恭维到了极点。“门主,其实……我还有一点私房钱。” 纪无敌眨着眼睛看他。 “如果门主不嫌弃,这顿饭就让我请。”尚鹊微笑。 纪无敌立刻举起手,朝正从楼上走下来的小二,叫道:“再来四盘炒香菇。” 尚鹊:“……” 一顿饭吃完,四人上楼。 纪无敌跟在尚鹊的身后,一个劲儿地问:“客栈没有满吗?没有只剩下两间房吗?没有说一定要让我们挤一挤吗?” 尚鹊终于听下脚步,回头看着他道:“门主。” “嗯?”纪无敌期盼地望着他。 “如果只剩下两间房的话。那一定是你一间,袁先生一间。我和钟宇去睡通铺。” 纪无敌道:“那如果只剩下一间房呢?” 一直没开口的袁傲策开口道:“我也去睡通铺。” 纪无敌感动地望着他,“阿策,你对我真好。居然把房间留给我,一个人跑去睡通铺。” …… 一个人跑去睡通铺? 那他和钟宇算什么? 尚鹊很不是滋味地想。 袁傲策撇开头,避开纪无敌灼热的目光,冷声道:“我只是想对自己好一点。” 不过以上情形都没发生。 客栈的生意不太好,上房很多。足够他们一人一间。 入夜。 纪无敌一个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虽然这张床看上去很软,但是睡上去很硬。虽然这个房间看上去很华丽,但是晚上很阴森。尤其是窗纸上,那摇曳的树枝,仿佛无数只纤细的手在挥动。 他觉得被子越睡越冷,终于忍不住披衣起身,穿鞋出门。 外头很静,只有风声和树叶声。 纪无敌缩着身子,蹑手蹑脚地走到袁傲策房间门外,敲了敲门。 “阿策……”他用极低的声音道。 里头静悄悄的。 “阿策。”他的声音微微提高。 还是毫无动静。 纪无敌开始考虑要不要喊走水了。 突得—— 他感到后颈一凉,仿佛一阵风正在吹过来。 他的武功虽然不好,但到底是辉煌门门主,从小在纪辉煌的威逼下,简单把式还是会的。 当下一个凤点头,朝旁边躲去。 不过他的动作快,袁傲策的动作更快。 就在他凤点头的刹那,门猛地打开了,两根纤长的手指从里面伸出,分毫不差地夹住那把劈过来的厚背刀。 纪无敌吃惊地看着黑色面巾外,那双炯炯有神的眸子的主人,“你为什么要杀我?” 黑衣人握着刀,身体还维持着刚才劈砍的姿势,“今天是个杀人的日子。” 纪无敌道:“我是问你为什么要来杀我?” 黑衣人又重复道:“今天是个杀人的日子。” “……” 袁傲策看到纪无敌无语,觉得挺开心,连带觉得这个半夜三更不睡觉,跑到别人房间外面行刺的此刻顺眼起来。“我有没有告诉你,我讨厌厚背刀?” 黑衣人歪着头看他。 袁傲策手指一转,刀在脆响中断开。 尚鹊和钟宇的门开了,两人同时冲出来。 “发生了什么事?”尚鹊紧张地问道。 黑衣人的刀虽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13 然断了,手中却还有半截,因此再度朝袁傲策挥去。 袁傲策本有意放他一马,但见他纠缠不休,不禁有些冒火,夹着断刀的手指轻轻一弹。 断刀顺势飞去,轻轻擦过黑衣人的脖子。 血珠飞溅。 黑衣人连哼都没哼一声就倒了下去。 尚鹊上前一步,伸手揭开黑衣人的面巾,“这人好像有点眼熟。” 钟宇道:“今天从客栈跑出去的青年。” “啊。是他?”尚鹊惊讶道。 纪无敌更吃惊,“就是被阿尚揍得唉唉叫的倒霉鬼?他真的是不露相的高手?” “不露相是真的,高手未必。”袁傲策抱胸倚着门框。 “阿策。刚刚谢谢你。”纪无敌靠过去。 袁傲策立刻依到另一边的门框去。 尚鹊疑惑道:“所以他是来报白天之仇的?可是他为什么不直接冲着我来,反而找门主的麻烦呢?” 袁傲策冷笑道:“柿子当然要拣软的吃。” 尚鹊和钟宇心中都是一惊。 纪无敌挥挥袖子道:“阿策是自己人,不用瞒他。反正我武功本来就不好。” 尚鹊对于自家门主这种君子坦荡荡的言行,相当无语。 钟宇道:“门主怎么会在门口?” 尚鹊被他一提醒,也立刻反应过来,“不错。门主,你怎么会刚好在袁先生房间的门口呢?” 纪无敌无辜道:“我睡不着,所以来找阿策聊天。” 尚鹊看向袁傲策。 袁傲策道:“我倒是不介意你保持这个姿势一晚上,但是有句话我不得不提醒。这里是客栈,如果让客栈里的其他人发现尸体,恐怕会有小小的麻烦。” 钟宇二话不说,蹲身扛起尸体就要走。 纪无敌突然道:“我觉得刚刚这个人有点奇怪。” 尚鹊道:“什么奇怪?” “他的回答很奇怪。我问他为什么要杀我,他说,因为今天是个杀人的日子。” 尚鹊突然面色凝重道:“你看看他的胸口有没有蓝色的火焰标志。” 他一边说,钟宇已经一边将尸体放下,开始解衣服。 衣服解开,他的胸前果然有一朵蓝色的小火焰。 “这是什么?”纪无敌好奇道。 “蓝焰盟的标志。”尚鹊示意钟宇去埋尸,“我们进屋再说。”说着,率先举步进屋。 袁傲策原本老大不愿意让开的。但是他远离江湖已久,对于这八年的江湖之事一片空白,正想找个机会好好了解一下。两厢纠结,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跟在他后头,顺手还关了门。 尚鹊进屋之后,也不客气,自顾自地倒了杯水,喝了一口后,才慢条斯理道:“话说,自从当年魔教远迁西域……” “等等,你说魔教远迁西域?”袁傲策皱眉道。 “难道没人告诉你吗?”尚鹊很惊讶。 袁傲策冷下脸道:“你觉得谁会告诉我?”他被关的这八年来,别说魔教的人,连魔教的苍蝇都没飞进来过。 纪无敌将手伸过去,握住他的手道:“阿策。你不要担心,你还有我。我会养你的,你不会没饭吃的。” …… 谁在担心有没有饭吃的事? 袁傲策被他这么一气,原先那股气反倒是散了。“你刚才说魔教远迁西域,那和蓝焰盟有什么关系?” 尚鹊道:“魔教远迁西域,中原武林的黑道群龙无首,很是混乱了一段时间。这个蓝焰盟就在那时渐渐发迹壮大起来的。但是这个蓝焰盟诡异得很。它虽然渐渐统治了黑道武林,但是谁都不知道蓝焰盟的总部在何处,更不知道它的盟主是谁。只知道他们有一种极端怪异的控制人心的邪术,能够让人神志不清,听其命令行事。” “控制人心的邪术,听其命令行事?”纪无敌皱了皱眉。“就是像控制傀儡吗?” “差不多。”尚鹊道,“当初有不少武林成名大侠都栽在这种邪术之上,让白道武林风声鹤唳得好一阵子。幸好,栖霞山庄庄主端木慕容精通医术,研究出这种邪术虽然怪异,但是破除却不甚难,只要在人中穴上重重地按下,便可解除。” 纪无敌道:“所以刚刚那人,其实是中了邪术?” 尚鹊点点头,“据说最近蓝焰盟不断用邪术在普通人身上做试验,想抵御人中穴破解之法。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遇到。” 袁傲策道:“怪不得他刚才看人的目光有点呆滞,而且感觉不到内力,就好像完全是凭着一股本能在挥刀。” 纪无敌道:“我怎么觉得他的眼睛很炯炯有神?” “你从哪里觉得他炯炯有神?” “就是看着你的时候,眼睛一眨不眨的。” “这就是呆滞。” 纪无敌恍然大悟,“原来阿策吃香菇的时候,每次都是用呆滞地吃啊。” 袁傲策嘴角一抽,“吃饭不能用呆滞形容。” “那炯炯有神?” “……还是呆滞吧。” 14.跟班无敌(五) 钟宇弃尸回来,袁傲策已经熄灯睡了。 纪无敌借口有刺客,死皮赖脸地在他房里占了一地之席,且甚为满意。 对于门主如此自甘堕落的做法,尚鹊只是摇摇扇子,帮他把被子掖好。 半夜无话。 次日清晨,天色蒙蒙亮,袁傲策便醒了。 十恶牢住得久了,他对于光极为敏感,一点半点便可让他彻夜难眠。 他起身,见纪无敌正呈大字型,大咧咧地仰面躺着,神情天真而无辜,一如他平日里说话望着他的模样,顿时往日种种尴尬,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 他邪笑着端起架子上的面盆。 面盆里还有昨晚用过的洗脸水,搁了一夜,正是清凉。 他看着纪无敌仍在睡梦中,万事不知的脸,手腕慢慢翻转,水一晃一晃地接近面盆的边沿,正要流下,就听纪无敌呷了呷嘴巴,低声轻唤道:“阿策……” 手蓦然顿住,他的心中生起一股奇异的感觉。 袁傲策三个字,很多时候代表的是杀戮。 无论是在魔教,还是在十恶牢,从未有人如此全心全意地信任他,信任到毫无戒心地睡在他身旁,甚至连梦中都不忘拽上他。 面盆上,水波轻轻荡漾。 他看到自己的脸上,露出一丝不解的迷茫。 “袁先生。”尚鹊的身影出现在窗纸上。 袁傲策答应着,将面盆放回架子上,像是要掩饰什么似的,抬脚踢了踢纪无敌,“起来。” 纪无敌顺着他的脚往旁边滚了一下,又迅速滚回来,揉揉眼睛,看着他傻笑着,“阿策……” 袁傲策心中一悸,扭头打开门往外走。 纪无敌抱着被子继续在地上滚来滚去。 尚鹊站在门口,朝纪无敌微笑道:“门主,天色不早,该启程赶路了。” “可是,房间里还有阿策的味道。我想多闻一会儿。”纪无敌把头蒙在被子里,吃吃地笑着。 尚鹊面不改色道:“马车更小,味道会更清晰。” 纪无敌霍然坐起身,“有道理。” 重新上路。 纪无敌和袁傲策仍然坐在小小的车厢里。 钟宇和尚鹊则在车辕上努力地赶着车。 其实辉煌门离武当山并不远,但是在尚鹊心中,它应该再近一点。 “阿尚。”纪无敌打开门,“我想嗯嗯了。” …… 嗯嗯? 钟宇勒住缰绳。 尚鹊看了看四周的环境道:“此处丛林密集,很是隐蔽,门主自便。” 纪无敌起身准备下车,突然回头看袁傲策道:“阿策要不要一起?” 袁傲策闭着眼睛,眼珠动了动,但是没有睁开。 纪无敌等了半天,见他仍没有反应,只好自己一个人去。 大约一柱香的工夫,纪无敌仍未回来。 钟宇道:“我去看看。” 尚鹊一怔,“莫不是出事了?”昨夜惊心动魄的刺杀顿时袭上心头。难道蓝焰盟不会卷土重来,伺机下手。 钟宇看他脸色,知他所想与自己一致,立刻往纪无敌的去路走去。 比他更快的是袁傲策的身影。 纪无敌坐在小溪边,出神地看着小溪对岸的人。 一个青衣青年正倚靠着树干,一手牵着马缰闭目打盹。阳光落在他的脸上,将他清俊的五官勾勒得饱满而温和。 “你在看什么?”袁傲策的身影从他身后传来。 纪无敌朝他做了个嘘的手势,指指小溪对岸。 袁傲策眯眼打量了下。“他怎么了?” 纪无敌托腮笑道:“他好好看哦。” “……”袁傲策转身就走。他真是吃饱了撑着,才会觉得他有麻烦。不对,根本是钟宇吃饱了撑着,才会先跑出来找人。所以才会造成他的误解! “袁先生。”钟宇迎面走来。 袁傲策连理都没理,直接擦身而过。 钟宇微愕,却也没有多想,朝纪无敌道:“门主,该上路了。” 纪无敌指着青衣青年。“阿钟,你知道他是谁吗?” 钟宇看了看,摇头道:“不知。” “阿钟,你太不用功了。”纪无敌抱怨道,“江湖中的青年才俊,你应该多认识一些才是啊。” 钟宇又仔细看了一会儿,道:“不过看他的行李中露出礼盒的一角,说不定也是去武当祝寿的。” 纪无敌眼睛一亮,朝对岸喊道:“你也是去武当的吗?” 青衣青年缓缓睁开眼睛,转头对他一笑道:“正是。” 纪无敌道:“在下纪无敌,不知少侠高姓大名。” 青衣青年动容道:“莫非是辉煌门门主纪无敌?” 纪无敌笑着点头。 青衣青年连忙站起身,抱拳道:“在下青城派程澄城。” 程澄城?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14 纪无敌突然很庆幸他爹没有给他取名叫纪机机。 知道纪无敌的身份之后,程澄城主动拉着马儿越溪而来。 “家师经常提起辉煌门老门主的英雄事迹,更常说无敌门主乃是当世少杰楷模,年纪轻轻继任门主,不但没有任何胆怯,反而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将辉煌门发扬光大。”他说的时候,满脸放光,处处透露出对他的钦佩之情。 纪无敌被他说得飘飘然,双手负在身后,一派宗师风范,“好说好说。” 钟宇跟在两人身后,有点头疼。 尚鹊见到程澄城之后,更是头疼。 因为程澄城非常强烈地要求和伟大的纪大门主同行,以便能够就近学习楷模的一言一行。 这个程澄城他是听说过的。青城派新一代的佼佼者,据说是未来掌门的不二人选。此次青城派单独派他前来参加武当凌云道长的寿诞,可见其地位。 青城派不同辉煌门。他们掌门继任,向来是择优而取。如此可见程澄城的武功智谋都应是上上之选。 若是由他这么个人一路跟着纪无敌,那么结果可想而知,绝对是一场……悲剧! 于是尚鹊非常委婉地拒绝道:“门主还要沿途查看辉煌门各地的分号,恐怕会耽误行程,不便邀请少侠同行。” 程澄城何等聪明,听他如此说,便识相道:“能认识纪门主,已是程澄城毕生幸事。反正我们都是为凌云道长贺寿而来,殊途同归,他日武当再聚也是一样。” 纪无敌很乐意地应承了。 “哼。”袁傲策的轻哼声从车厢传来。 程澄城心中一凛。 因为他离车厢极近,却全然没有发现车厢中竟然还藏着一个人。有此可见,车厢中之人武功之高,竟是远胜自己。“这位是……” 纪无敌随口道:“我的跟班。” 袁傲策从车厢里出来,抱胸看着程澄城。 …… 程澄城原本还觉得眼前这个辉煌门门主脚步虚浮,吐气紊乱,应是个武功稀疏,享其父荫,名不副实的绣花枕头。刚才那些话也是逢迎居多。但见袁傲策是纪无敌的跟班,顿时对刚才的猜测疑惑起来。 袁傲策其人虽然没有开口说话,但是光从他的眼睛就可看出他本人孤傲不羁,绝非甘于屈居庸人下之人,更何况还是跟班。莫非纪无敌是真人不露相?久闻辉煌门武功路数诡异,自成一派,说不定正是如此,所以纪无敌的感觉才与其他高手相左。 想到这里,程澄城不由暗自庆幸自己刚刚并无任何失言失态。 程澄城小算盘打得精,又怎么精得过尚鹊这个老奸巨猾。 从袁傲策一出现,程澄城眼中的惊疑和看向纪无敌陡然不同的眼神,尚鹊就将他的心思猜得七七八八。 因此在程澄城告辞上马,行了一小段路,却仍能听到他们谈话声之时,他故意道:“阿策,你昨天不是说有一招怎么练都练不会?不如一会儿在路上问问门主吧。” …… 程澄城骑马远去。 …… 袁傲策瞥着尚鹊,“我有一招怎么练都练不会?” 尚鹊看天。 袁傲策道:“一会儿在路上问问门主?” 尚鹊看地。 袁傲策看向纪无敌,“你准备怎么指点我?” 纪无敌立刻蹦到他面前,谄媚地笑道:“要不先脱衣服?” 袁傲策回车厢。门砰得关上。 马车缓缓前行。 车辕上挤着三个人。 尚鹊果然带着纪无敌巡查辉煌门旗下分号。 金州分号掌柜听说门主亲自前来,特地带着子女从城门口一直往里面迎。 期间更是不停地让女儿向纪无敌献殷勤。 尚鹊看在眼里,却什么都没说。 现在辉煌门上下都有一致的心愿,就是让门主娶妻。至于妻子是谁,出身家世,倒不太重要。只要是个女人,能生儿育女就行。 既然尚鹊不说,钟宇更不会说。 掌柜得了默许,更是变本加厉。连吃饭的时候都让女儿陪在末座。由于他们都是江湖中人,虽然觉得此举略显孟浪,倒也还在情理之中。只有袁傲策,对此报以冷脸冷眼。 纪无敌吃完饭,将掌柜招到一边。 掌柜以为此计奏效,内心一阵激动。 “其实,比起令嫒,”纪无敌看着他兴奋的脸,慢条斯理道,“我更喜欢令郎。” 掌柜:“……” 此后在金州的一天一夜,纪无敌身边很太平。 15.跟班无敌(六) 武当、少林向来是武林的泰山北斗。 纵然是纪辉煌如日中天的时候,也不能掩盖住这两大派的光芒。 对于整个江湖来说,如果纪辉煌是高高在上的圣碑,那么武当少林则是屹立不倒的高山。圣碑再坚固,也比不上巍峨的高山。 但是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圣碑已经是个不可逾越的存在。 因此纪无敌上山的时候,迎接阵容不小。 武当山第二把手,凌云道长的师弟晓风道长亲自率领几十个弟子出迎,引得不少一同上山的武林同道侧目而视。 “掌门师兄信中称赞纪门主乃是当世的英雄少年,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晓风道长热情地抓住纪无敌的手道,“贫道最爱结交英雄少年,借此机会,一定要和纪门主好好亲近亲近。”他说着,手更加用力地抓住纪无敌的手掌。 尚鹊看着他的手,脸色顿时一变。 什么步法剑法还都可以用嘴巴糊弄过去,唯独内力是实实在在的。 他没想到晓风道长竟然如此直接出手试探,心中大急。 其实晓风道长喜欢结交英雄少年为真,对纪无敌这个年纪轻轻的辉煌门门主更是盼星星盼月亮地盼了好久想要结识。可恨凌云道长年年寿诞年年邀请,纪无敌就年年抱病,让他年年失望。好不容易今年终于等到他大驾光临,自然是心痒难忍。 袁傲策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漫不经心地握住纪无敌的另一只手掌。 晓风道长此时正用内功小心翼翼地试探,只觉纪无敌体内真气极为虚弱,似有似无,断断续续,正在惊疑,猛然感到一股极为强悍的内力毫无预警地冲击过来,将他的内力硬生生逼出纪无敌体外。 他朝后退了一步,震惊地看着纪无敌。要知道他的武功在武当仅次于凌云道长而已,就算在整个江湖也是一流高手,不想纪无敌竟然轻易就将他逼退! 袁傲策趁机放开手。 “没想到纪门主的内力如此深厚,是贫道孟浪了。”晓风道长揖礼道。他这一礼行得真心实意。虽然他刚刚并没有用全力,但是纪无敌也未必用了全力。如纪无敌这般年纪,居然有这样的内力,不得不让人五体投地。心中如是想,对于这个白道武林第一后起之秀,心中更是爱惜万分。 纪无敌干笑着谦虚了几句,然后在晓风道长专心领路的时候,对着袁傲策悄悄撒娇道:“阿策,刚才吓死我了。” 难得一向没心没肺的纪无敌也有吓到的时候。袁傲策面露得意。 “我还以为你握着我的手,要当众宣布我们的事情呢。”纪无敌双颊略带羞涩。 …… 他刚才为什么不由着他去死! 袁傲策大力地踏碎脚下的地。 前来恭贺的江湖人众多。 武当腾出的厢房数量有限,纪无敌等人只分到两个房间。 在袁傲策出声之前,尚鹊和钟宇已经迅速钻进其中一个房间了。看过一路上袁傲策对纪无敌的照顾,他们还是很放心的。 看到纪无敌笑得脸上都能挤出油水的笑容,袁傲策只能无奈。 “阿策,虽然房间里有两张床,但是如果你晚上怕黑的话,我也可以和你一起睡的。”纪无敌走进房间,有点不满地看着另一张床。 原来晓风道长对于让他们四个挤两个房间心存愧疚,又真心钦佩纪无敌,所以特地分了两间大房给他们。 袁傲策道:“你可以选择是睡这张床,或是睡地上。” “阿策。你这样不太好。” 袁傲策斜眼瞥向他。 “我是门主啊。”纪无敌盘膝坐在床上,挺起胸膛,义正词严道:“而你是跟班。” …… 须臾。 跟班拎着门主的衣领,直接丢出门外。 江湖中人陆陆续续进驻。 纪无敌两手托腮,蹲在门口大咧咧地看。他的脸显嫩,偶尔有人注意到他,也以为是哪家的小公子,并未多想。 而纪无敌想得很多。他想的最多的是,原来如袁傲策这般长相,在江湖中可说是独一无二。如程澄城这般长相在江湖也算凤毛麟角。大多数的江湖人都长得相当让人想跳江跳湖。 纪无敌懒洋洋地站起来,动了动发麻的小腿,正要回房,就听身后一阵骚动。一个清朗悦耳的声音浅笑道:“道长过奖。” 纪无敌霍然转身。 只见一个白衣翩翩的温雅公子在一群道士的簇拥下翩翩而来。 玉冠乌发,白面红唇。如旭日晨光,瞬间劈开纪无敌眼前那片混沌黑暗,让他眼前一亮。 晓风道长转头正好看到他,连忙道:“这位是辉煌门纪无敌纪门主,这位是栖霞山庄少庄主,端木回春。”他怕他不认识,又补充道,“其父便是天下第一神医,端木慕容。蓝焰盟如今龟缩于巢穴,不敢初来为祸,都是端木先生的功劳。” “晓风道长过誉了。”端木回春微微一笑,转头对着纪无敌波澜不惊地抱拳道:“久仰久仰。” 纪无敌回礼道:“哪里哪里。” 晓风道长在一旁牵线道:“两位都是江湖后起之秀,理当多亲近亲近。” 一听‘亲近’两个字,纪无敌眼睛瞬间被点亮了,屁颠屁颠地靠到端木回春身旁,深深嗅了下道:“好香!” …… 众人正呆若木鸡,尚鹊大大方方地推门出来,冲着纪无敌赞许一笑道道:“门主好记性。端木少庄主身上的香气,正是我前日同你说的麝香的香味。” …… 麝香的香味还需要特地学吗? 晓风道长看着纪无敌。果然人无完人。武功高,但是常识欠缺,想必是平日里花太多时间在练武上了,怪不得年纪轻轻,已有如此功力。想到这里,不禁对他更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15 加另眼相看。 端木回春温和道:“想必是昨日途径药铺,替人抓药时,不慎沾染上的。” 晓风道长道:“没想到少庄主奔波赶路之余,竟然还不忘救死扶伤。果然不负回春之名。” 端木回春连忙自谦。 纪无敌插嘴道:“昨日沾染上的味道,今天还能闻到……难道你昨晚没洗澡?” …… 尚鹊很后悔自己走出来了。他更后悔当初答应左斯文陪纪无敌走这一趟!不然,他也不会站在这里提心吊胆,进退维谷,而是坐在鸟语花香的院子里,看看闲书,弹弹小曲。 真乃一失足成千古恨! 晓风道长是第一个回神。此刻纪无敌在他眼中已是个不食人间烟火,一心钻研武功的武痴。因此对于他出人意表的话语也颇为包容,甚至还代为周旋道:“纪门主考虑周详。少庄主风尘仆仆,贫道立刻让人去打水,让端木少庄主沐浴。” 纪无敌道:“我也要。” 晓风道长对他的率直报以微笑,“自然自然。我会另外派人……” “不用了。我和他共用一个桶就行了。”纪无敌期盼地望着端木回春。 端木回春为难地望向晓风道长。 晓风道长十分镇定地回答道:“放心放心,武当山这点水还是有的。纪门主不必节省。” 尚鹊急忙扑过去,一边将纪无敌往后拉,一边陪笑道:“门主素来勤俭节约。这也是老门主幼时的谆谆教诲所致。” 晓风道长不免又夸奖了一番纪辉煌教子有方,然后便急匆匆地送端木回春进房休息。 临走前,端木回春突然驻步回首,冲他微微一笑道:“你会下棋吗?” 纪无敌道:“会。”只要能玩的,他都会。 端木回春道:“那我一会儿来找你下棋。” …… 尚鹊忍不住提醒仍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的纪无敌道:“人已经走了很久了。” 纪无敌缓缓回过头,抓住他的手道:“阿尚,你听到没有,你听到没有?他说一会儿来找我哎。这还是头一次有人回应我的感情呢。” “……”那是因为你的感情太过惊世骇俗。尚鹊道,“那袁先生怎么办?” “阿策?”纪无敌纳闷道,“什么怎么办?” “门主不是喜欢袁先生吗?”比起端木回春,他倒更喜欢袁傲策。至少袁傲策身上还绑着一大堆的条约,和魔教又多年没联系,靠山也不是很硬,而且这几天观察下来,他发现他对纪无敌虽然表面冷淡,其实并无敌意。至于端木回春其人,尽管一脸温和,却让他有种浑身不舒服的感觉,就好像看到同类——一样的喜欢笑里藏刀,表里不一。 “那不一样。”纪无敌道,“阿策是我的人。” “那端木回春呢?” 纪无敌耸肩道:“就是一起玩玩,下下棋之类的人。” …… 他可不可以理解为,袁傲策是辉煌门的当家主母。而端木回春是纪无敌准备藏在外面的姘头? “门主,”尚鹊语重心长道,“朝三暮四是不对的。” 纪无敌摇头道:“没有啊。”他说完,又顿了顿,“才一二而已。” 尚鹊:“……” 16.跟班无敌(七) 纪无敌回房,袁傲策正闭目打坐。 他转了圈,觉得索性无事,便搬了把椅子,坐在袁傲策床边,两只脚踩在椅面上,抱膝看着他。 袁傲策的五官极其精致,即便是按在一个女人的脸上,想必也是很好看的。但是在他脸上并不突兀,更无半分脂粉女气,反倒英气十足。 端木回春也很好看。但是比起袁傲策,就不如他英姿勃发。 看了会儿,纪无敌又从袖子里拿出小镜子,端详起自己的脸。 脸白白嫩嫩的,嘴巴红嘟嘟的,睫毛很长,眼睛很圆。同样的五官在纪辉煌脸上,是白秀斯文中带着几分刚强。但是在他脸上,就是白秀斯文中带着几分未脱的稚气。 左斯文将此解释为,相由心生,并每每以此诱惑他多练武,少逛妓院少弹琴。 其实,他很想拥有刚强的外表,这样走进小倌馆才不会被人误会是出来卖的。但是练武实在是他的天敌。每当站在练武场,他就有种头晕目眩,四肢发麻的症状,且屡试不爽,无药可医。 他叹了口气,将镜子放回袖子里,再抬头,却见袁傲策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正看着他。 “阿策。”他眨巴着眼睛,“你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袁傲策看着他不说话。 纪无敌把脸凑过去道:“阿策,如果你想要亲我的话,千万不要忍着。” 袁傲策面色不改道:“如果想要揍你呢?” “……死都要忍!” 袁傲策哼了一声,“你靠我这么近做什么?” 纪无敌笑眯眯道:“因为你好看啊。” 袁傲策的脸色一僵,不善地瞪着他,“你很喜欢长得好看的人?” 纪无敌很用力地点头。 “比如那个青青青?” …… 纪无敌想了半天,才想通他指的是‘程澄城’。“阿策,虽然程澄城他是青城派的,但是程澄城和青青青还是有区别的。” “名字只要能用来辨别哪个人就好,有什么区别?” “对他来说,程澄城是名字,青青青是绰号。” “随便。”袁傲策下床倒水喝。 纪无敌跟在他身后,“其实阿策比程澄城好看多了。” 袁傲策倒水的手微微一顿,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哦?那春木一端呢?” 有了上次经验,纪无敌很快就领悟到他指的是谁,“是端木一春。” …… 半柱香后。 纪无敌低头自言自语道:“为什么我觉得好像还是不对。”他冲出房间,大力捶尚鹊和钟宇房间的门,大吼道:“阿尚,那个下棋玩玩的叫什么名字?” “……端木回春。”尚鹊郁闷的声音从墙那头传来。 纪无敌屁颠屁颠地跑回来对袁傲策道:“是端木回春,不是春木一端。” “随便。反正你也没说对。”袁傲策的嘴角继续上扬。 外头有人敲门。 打开门一看,是两个武当道人抬来热腾腾的洗澡水。 纪无敌侧身让他进门,然后抓住袁傲策的手臂道:“阿策,我们一起洗吧。” 砰。 刚要出门的其中一个武当道人被门槛绊倒,五体投地地趴着。 “你没事吧?”纪无敌正要走过去关怀一下,就见另一个武当道人扯着摔倒道人的头发和后领,头也不回地拖着走了。 地上,一条长长的拖痕延伸出很远,很远。 纪无敌感慨道:“武当的道士真是太识趣了。”他站在浴桶边,害羞地望着袁傲策,“为了不辜负他们,我们抓紧时间脱吧?” 袁傲策手指在桌上轻轻一弹,“如果你敢脱,我就阉了你。” “……”纪无敌呆呆道,“可是洗澡水。” “我会用的,你出去吧。” “可是水是我……” “出、去。”袁傲策用眼神示意门的方向。 纪无敌不死心道:“阿策,其实浴桶很大,真的,两个人绰绰有余……” 袁傲策嘴角流露冷意。 纪无敌退向门口,打开门,两只脚慢慢迈出门槛,半个身子依然伸进门里,绝望道:“阿策,我是门主,你是跟班……” 袁傲策一挥袖。门啪得关上。 纪无敌捂着鼻子,幽怨地来到尚鹊房门口。 “阿尚。开门。”被门板撞痛后的酸涩直冲脑门。他的双眼噙满泪水。 钟宇道:“他不在。” “……阿钟,开门。” 尚鹊道:“他也不在。” …… 纪无敌突然转身,对着天空大叫道:“其实我的武功都是骗……” 门刷得打开,一只手犹如闪电般伸出来…… 然后纪无敌也如闪电般消失在门内。 “门主,你干得真好!”尚鹊笑得很勉强。终于明白左斯文为什么在短短几年之内,从一个喜爱谈风花雪月的高雅文人变成了一个整天说教的中年夫子……原来是威势所迫啊。 纪无敌无辜道:“阿尚阿钟你们都在啊,我还以为没人呢。” 这种明知故问的事情就不用再讽刺了吧? 尚鹊撇了撇嘴巴道:“门主怎么有空过来?袁先生呢?” 纪无敌道:“他在洗澡。” 尚鹊纳闷道:“那你就更不会过来了啊?”平日里,不是想看还看不到吗? 纪无敌道:“阿尚。你说我潜过去偷窥,不被发现的机会有多大?” 钟宇道:“和你成为天下第一高手的机会一样大。” …… 纪无敌垮下脸道:“那还有什么其他的办法吗?” 尚鹊语重心长道:“门主。凭老门主传下来的武功秘籍,你要成为天下第一高手也不是不可能的。只要你从现在开始,好好用功,天天向上,勤练武学……” “阿尚。我三岁时,你说教用的是这句。我快二十岁了,你说教还是用的这句。” 尚鹊道:“有用吗?” 纪无敌摇头。 “那我换别的说辞会有用吗?” 纪无敌想了想,还是摇头。 尚鹊早有所料地点点头,“所以嘛,我就不费那个心了。” 纪无敌转头看钟宇,“阿钟,你平时说话最少,关键时刻来一句吧。” 钟宇面无表情道:“门主,你也不用费那个心了。” “……”纪无敌慢慢将视线从他的脸上移到地上,“阿钟。你还是少说点吧。” 晓风道长考虑得很周到。连洗澡水都送了四拨,纪无敌、尚鹊和钟宇人人有份。 纪无敌洗完澡,刚好端木回春登门,算得竟是分毫不差。 袁傲策冷冷地坐在一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16 边,既不起身相迎,也不说话。 不过即便如此,他依然是不容忽视的存在。 端木回春寒暄完的第一句话便是,“这位是……” 纪无敌又是那千篇一律的说辞。“我的跟班。” 端木回春多打量了袁傲策几眼,即被瞪了回来,“不知高姓大名。” 纪无敌道:“阿策。” 端木回春微微一笑,“纪门主果然名不虚传,身边高手强将如云。” 纪无敌叹道:“要是美人如云就更好了。” 袁傲策面上一紧。 端木回春却误会道:“以纪门主的人品才学,要娇妻美眷何难?” 纪无敌见他误会,也懒得解释,“对了,你刚才说要下棋……” 端木回春身边的随从立刻将手中棋盘棋罐放于桌上。 纪无敌眼睛一亮,“好棋盘,好棋罐!” 端木回春谦虚道:“虽然是前朝流传下来的御用之物,但是……” 纪无敌摸着棋盘赞叹道:“都是白玉做的,一定能值不少钱!” “……纪门主好眼力。”端木回春一本正经地接下去道,“的确值不少钱。” 袁傲策在旁嗤笑。 纪无敌将棋罐打开,黑棋黑玉,白棋白玉,质地上佳,入手清凉。他爱不释手地掬了一把黑玉棋子在手心。 端木回春道:“承蒙纪门主不弃,这套棋具便赠与门主。” 纪无敌笑着点头道:“如此甚好。我刚刚就在想你们扛着这么大这么重的白玉棋盘走来走去,很不方便呢。” 饶是端木回春风度绝佳,此刻也有点吃不消。“既然如此,那么我们便猜子吧。” “还猜什么。我都选好了。”纪无敌拿起一颗黑子,啪得落在天元。 …… 端木回春默默坐下,拈起白子,轻轻落在黑子旁边。 纪无敌是典型的万事皆通,万事稀松。 因此一盘棋下来,黑子被杀得丢盔弃甲,土地丧失不知凡几。 望着棋盘上那白茫茫的一片,端木回春心情大好。他放下棋子,含笑抱拳道:“承让承让。” 纪无敌不以为意地摇摇手道:“无妨无妨。我虽然输了棋,却赢了棋盘。一输一赢,一失一得,说起来,我还是占了大大的便宜。” 端木回春赢棋的喜悦顿时被冲淡了几分,“纪门主果然豁达过人,通透过人,令人钦佩。” 纪无敌感叹道:“大家总是这么说。” 端木回春干咳一声,“天色不早,在下还另有邀约在身,就不久留了。” “也好也好。快到用膳时间,万一他们送来的饭菜不够,光我们吃,你们看,我会尴尬。” 端木回春对他的体贴深表感激,连连谢绝他起身相送,挥袖带着清风与随从而走。 袁傲策坐在一旁,挑眉道:“你不喜欢他。”是肯定,不是疑问。 纪无敌陪笑道:“当然,我最喜欢阿策了嘛。这个棋盘不错。阿策你这么穷,我接济给你。” 袁傲策:“……” 17.跟班无敌(八) 离寿诞还有两天,先来的江湖人士都忙着互相结交,游览风景。 远看武当山山峰,可见一片黑漆漆的蚂蚁来来往往。 纪无敌也在蚂蚁中。 他觉得自从他把白玉棋盘接济给袁傲策之后,袁傲策对他的态度就变得柔和不少,甚至还愿意陪他来爬山。可见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还是很有道理的。他暗暗决定以后要多塞些能看不能花的东西给他。 “你笑什么?”袁傲策转头看着他。 纪无敌努力地靠过去道:“能和阿策单独出来,我实在太开心了。” …… 单独? 袁傲策无语地看着前前后后的人。 “不过阿策,你为什么离我这么远?”纪无敌郁闷地看着两人的距离再次推远。 袁傲策收回手,“你觉得两个大男人光天化日黏在一起很好看吗?” 纪无敌毫不犹豫地点头。 袁傲策眯起眼睛道:“我不这么觉得。” “阿策。那你别把我当大男人,你当我是小男人好了。”纪无敌睁大眼睛,水汪汪地看着他,“为了阿策,我什么都愿意。” “那离我远点。” “……” 其实两人都没怎么走动,只是随着汹涌地人潮,慢慢地就将武当奇景游览了个遍。 回去的时候,纪无敌很怨念地擦着额头的汗,“阿策,我们明天不来了。” 袁傲策也觉得看山石树木没意思,但还是问了一句,“为何?” “它们都没你好看。” 如果说刚开始听到这句话,他的情绪还算有波动的话,那么现在可以算一潭死水,毫无反应。难得纪无敌说了这么多遍,还每次都声情并茂。“你觉得我比山好看?” 纪无敌毫不犹豫地点头。 “好看在哪里?” “你有眼睛鼻子嘴巴。” “……那有谁比山难看的么?” 纪无敌想了想道:“十恶牢那个相士,还有那个胸下垂!” 袁傲策道:“他们不也有眼睛鼻子嘴巴?” “但他们有还不如没有。” “……”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房舍已在眼前,一个熟悉的身影在门前徘徊。 “咦?”纪无敌定睛道,“那不是程澄城吗?” 果然,在门前等人的正是程澄城。他见纪无敌和袁傲策相携而归,立刻迎了上来,朝纪无敌抱拳道,“上次与纪门主匆匆一晤,未能深谈,一直引以为憾。幸好在此处重逢,才不至于让我抱憾而归。” 纪无敌笑眯眯道:“好说好说。” 程澄城试探道:“不知此刻是否叨扰纪门主?” 纪无敌看了看天色,“叨扰是有点叨扰,不过还是可以进屋坐坐的。” 程澄城只能干笑着跟在他身后。 进屋坐定。 纪无敌对袁傲策道:“阿策,去泡壶茶。” 袁傲策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阿策,去叫阿尚泡壶茶。”纪无敌很识相地改了话中内容。 袁傲策瞥了眼坐在一旁好奇地看着他们的程澄城,转身去了。 “啊,对了,你来的时候有带什么东西吗?”纪无敌抢在程澄城开口之前问道。 “东西?”程澄城微楞。 “喏,”纪无敌一指放在房间角落的棋具,“昨天端木回春来的时候,送来了一套白玉棋具。” 程澄城顿时觉得屁股下的凳子有些扎人,干笑道:“我来的仓促,考虑不周。” 纪无敌眼巴巴地看着他,“那你下次什么时候来?” “……”程澄城的脸开始烧了。 纪无敌对手指道:“最近,辉煌门日子不好过啊。” …… 辉煌门的日子还不好过? 师父都说全武林现在日子最好过的就是辉煌门了。江湖门派已经是他们的副业,他们如今的正业便是经商! 但是这话却是不能点破的。 程澄城一时也弄不清楚他言下之意,只好陪笑道:“青城也是。” “咦?青城派也很拮据吗?”纪无敌惊讶道,“这么说来,你也送不出什么值钱的礼物了?” “……”程澄城舔了舔下唇道,“呃,在下自然是不能和回春公子比的。”怎么说,他也只是青城派的一名弟子而已,就算掌门暗示过会将掌门之位传给他,但是那也是以后的事,如今,他依然只是一名普通弟子。而端木回春不同,他是堂堂栖霞山庄的少庄主,身家自然不同反响。 纪无敌同情地看着他,“不如,你晚上留下来用晚膳吧。” 程澄城一楞。 “能省一顿也是好的。”纪无敌缓缓道。 程澄城忍不住道:“这里的吃喝用度,不是都由武当派提供的么?”为什么说的好像他要请客似的。 纪无敌道:“虽然是武当派提供的,但是……那也是从我们的寿礼中刮下来的啊!” …… 今日来访的最大收获是,程澄城知道了,原来辉煌门现任门主很抠门儿! 尚鹊端着茶壶满面春风地进门。 “尚堂主。”程澄城连忙起身,接过茶壶道,“怎能劳烦尚堂主斟茶?”说是这么说,但是他斟茶的时候心中却暗自惊疑。还以为纪无敌让那个叫阿策的跟班去找尚鹊来斟茶是气话,没想到竟然是实话。那个叫阿策的跟班也不知道是何来历,不但武功惊人,而且在辉煌门的地位也很怪异。 他这般想,不由问道:“不知道门主是怎么收下那位阿策为跟班的?” 尚鹊握着扇子的手微微一紧,看向纪无敌。 纪无敌倒是不慌不忙道:“阿策先前被关在牢里,我见他可怜,就救他出来了。” “牢里?”程澄城心中一动,缓缓放下茶壶道,“十恶牢?” 尚鹊暗自惊异。没想到程澄城居然刹那就联想到了十恶牢,看来袁傲策的身份难保。 纪无敌气定神闲地拿起茶杯轻啜一口道:“你也知道十恶牢的事?” “这是自然。纪老门主的传奇中,又怎么能少的了那个关尽武林败类的十恶牢呢?”程澄城说着,脸上不禁露出崇敬之情。 纪无敌道:“那你与我说说吧。” 程澄城茫然道:“说什么?” “十恶牢啊。” …… 为什么你自家的后院要别人来说? 程澄城这次没有掩饰他的心情。 尚鹊连忙道:“门主一直很好奇,别人眼中的辉煌门是何等的模样。” 程澄城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心中却暗自笑道,这不摆明是要听别人的奉承之言么? 他当下清了清嗓子道:“纪老门主的英雄事迹,有多半是听我师父说的,要我们以纪老门主为榜样,为人正直正义,古道热肠,时刻以武林兴亡为己任,不畏邪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17 恶,嫉恶如仇。一小半却是听江湖同道说的,他们每每提起都是敬佩不已,说纪老门主乃是江湖百年第一人。有勇有谋,武功盖世。” 程澄城一气说完,用茶水润了润嗓子。 纪无敌看着他半天,才道:“我让你说十恶牢,你一径赞美我爹做什么?” 程澄城握杯子的手微微一顿,才讪讪道:“十恶牢之事我知之不祥,只听师父曾在偶然间提起,那里乃是纪老门主关押江湖上作奸犯科之人的禁地。再多,却是没了。” 尚鹊趁机打岔道:“十恶牢这等不祥之地,说之无意,不如说些别的。不知青城这次送了什么寿礼与凌云掌门?” …… 兜了一圈,又开始谈钱么? 程澄城刚要无奈开口,就听门外有人大叫道:“澄城兄!” 他眉头微皱,起身边往外走边道:“这位乃是我的知交,九华派樊霁景。” 门外站着一名朴素青年,虽然貌不出众,却难得让人一见舒心。 程澄城介绍道:“这位是辉煌门纪门主,这位是尚堂主。” 樊霁景恭恭敬敬地跪下,磕了一个头道:“樊霁景见过纪门主,尚堂主。” 尚鹊吃惊道:“樊少侠何以行此大礼?” 樊霁景直起身道:“我敬仰辉煌门久矣!当初纪老门主一双拳头打遍天下无敌手,不但令魔教退避三舍,连鸡鸣狗盗之徒都吓得不敢冒头,这是何等英雄。我虽然无缘面见纪老门主,亲自给他老人家磕头,但是能见到他的后人和属下,代受此礼,也是好得很。” 程澄城见尚鹊发怔,忙解释道:“我这位知交虽然是九华弟子,但一身迂气,恐怕连书院里的书生都比不上。” 纪无敌笑道:“我头一次遇到一见面就磕头的人,以后你想要什么只管和我说。” 尚鹊吓了一跳,“门主此言……”‘欠妥’两个字就含在他嘴巴里,冲口欲出。 程澄城也呆住,“没想到纪门主竟然许下如此重诺!” 纪无敌纳闷道:“我只是让他告诉我他想要什么,又没说他想要什么我就给他什么。” 尚鹊、程澄城:“……” 樊霁景倒是挺高兴,“好极好极!一个人心中有所求,却不能说与人知,这是何等痛苦。纪门主愿听霁景诉说,霁景感激不尽。” 18.跟班无敌(九) 程澄城心中郁闷。没想到他千方百计想与纪无敌套近乎,却不得其门而入。对樊霁景虽然只字片语,却字字深意,似乎是在隐隐提醒自己。看来这位辉煌门门主城府颇深,尤其是懂得如何装疯卖傻,连消带打。这样想来,他更加不敢怠慢,对纪无敌也更加忌惮。 袁傲策突然从尚鹊和钟宇的房间内走出来,慢悠悠道:“你一路跑的气喘吁吁,应该是有事相告吧?” 樊霁景被他这么一提醒,才连忙道:“正是正是。凌云道长回来了,而且中了毒,昏迷不醒!” 众人皆是大吃一惊,忙不迭地跟在樊霁景身后朝净乐宫跑去。 袁傲策踌躇了下,还是跟了上去。 净乐宫此刻正忙得一团乱。 晓风道长黑着张脸,站在真武殿外的石阶上徘徊。 石阶下,闻风赶来的人黑压压一片,个个探头探脑,窸窸窣窣的讨论声不断。 纪无敌等人赶到时,已经挤不进里面的位置,只好站在外围张望。 樊霁景道:“栖霞山庄的少庄主正在里面替凌云道长医治。” 程澄城道:“但愿凌云道长能够度过此劫。” 尚鹊看了袁傲策一眼,见对方正若有所思。 他们是知道凌云道长去何处的,只是以黄山五鬼的武功,就算凌云道长断了一只手,也能轻松拿下。而且凌云道长在继任武当掌门之前,一直在江湖闯荡,黄山五鬼要以毒计骗他也非易事。 他百思不得其解之际,不由将心思转到袁傲策身上。 当初就是袁傲策说凶手是黄山五鬼,这里面,会不会另有乾坤? 他想着,顿时有点不安。 若是袁傲策之前的一切都是演戏,目的是报复辉煌门和白道的话,那么其人城府之深,真正惊人。 纪无敌突然道:“阿尚,你没事吧?” 尚鹊回神道:“啊?” “你的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这样很不好。”纪无敌摇头道,“阿尚,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如果要算计别人的话,绝对不能让别人看出来。不然你就等着被别人将计就计吧。” …… 尚鹊使劲摇扇子道:“门主多心了,我并无算计别人之心。我只是担心凌云道长的伤势。” 纪无敌点头道:“也是。他前脚才从辉煌门离开,后脚就遇到这种事,很容易让别人误会我们辉煌门风水不好。这样辉煌门的生意可能会更差,阿左的头发会更白,我的月钱会更少。” 尚鹊用扇子掩了掩嘴巴,“门主思虑深远。” 程澄城惊讶道:“凌云道长之前是在辉煌门?” 其实他们一行人来的时候,引起不少人的注意,因此纪无敌的话入了不少人的耳。而程澄城的这句,正是他们想要问的。 纪无敌道:“正是。如果不是凌云道长亲自邀请,我这次真的很想趁着寿诞,再‘大病一场’。” “……”这种事不必说出来吧。程澄城笑得尴尬。 樊霁景道:“那纪门主可知道凌云道长后来又去了何处么?” 袁傲策突然抢在纪无敌之前道:“凌云道长既然中毒昏迷,又是怎么回来的?” 他一开口,立刻引来尚鹊的注目。 樊霁景道:“是被武当山下的农夫送回来的。据他们说,一大早起来,看到凌云道长昏倒在农田里,便将他送回来了。” 程澄城沉吟道:“只是不知是凌云道长自己晕倒在农田里,还是被人送到农田里。” 樊霁景道:“多半是强撑到农田里,才晕倒过去的吧。若是别人送来,为何不直接送上武当山?” 尚鹊别有深意道:“或许那人不想抛头露面。” 此言一出,众人都觉他话中有话,却不知所指为何。只有袁傲策嘴角一撇,眼露讥讽。 紧闭的真武殿大门终于在万众期待下打开了。 端木回春神情略显疲惫,对着晓风道长交头接耳了几句,便见晓风道长突然转头,朝纪无敌等人的方向望过来。 纪无敌道:“我打赌,他是在找我们。” 袁傲策接道:“我打赌,凌云醒了。” 他对武当掌门居然直呼道号,连个尊称都不加,且说得这般顺口自然,让程澄城不禁惊疑地望了他一眼。 纪无敌道:“阿策,要有礼貌,要叫道长。” 袁傲策道:“我不叫他道长他就不是道士了么?” 纪无敌道:“还是道士的。” “那叫与不叫有何区别?” 纪无敌叹气道:“你就是懒得多说两个字。” 袁傲策无言。他要是真的懒得多说两个字,他根本就不会开口。 樊霁景在一旁插嘴道:“我倒觉得这位侠士好生豁达。其实世间万物与生俱来,与人何干?山是山,即便不叫山,也还是山。水是水,即便不名为水,却还是水。语言纵然可以千变万化,却无法改变其本质。人亦是如此。这位侠士竟然领悟到这层,实在让霁景钦佩。” 众人:“……” 袁傲策想,还不如刚才承认了他很懒。 他们正说着,晓风道长已经穿过人流,朝他们走来,“纪门主。” 纪无敌微笑。 “师兄已经醒了,想请纪门主和……”他瞄了眼袁傲策和尚鹊,“两位入内说话。”他故意将前半句‘师兄已经醒了’说的大声,便是告诉四周竖着耳朵的有心人听的。 纪无敌等人心中正好好奇得要命,闻言自然是二话不说地跟在他后头,在众人艳羡猜疑的目光下,昂头挺胸走进真武殿。 殿内弥漫着一股腥臭。 尽管已经开了窗,但那股味道依然萦绕于鼻,久久不散。 凌云道长正躺在殿中临时加的软榻上,面色青白,双唇发紫,但是气息平稳,显然已无大碍。 端木回春在一旁指挥随从将一只晃荡着淡淡黑水的水桶抬出去,又亲自在外面将门掩上。 殿中顿时只剩下他们五个人。 晓风道长这才走到凌云道长身边,轻声道:“师兄,纪门主来了。” 凌云道长眉梢一抖,缓缓睁开眼睛。 纵然身中剧毒,虚弱无力,但是当他睁开眼睛,纪无敌等人便又见到那个辉煌门初见时,那个道骨仙风的高人。 “请恕贫道不能起身见礼。”凌云道长沙哑着声音道。 纪无敌道:“我若是身中剧毒,此刻莫说起身见礼,连说话见客都不能。” 凌云道长微微一笑道:“纪门主过谦了。纪门主武功高强,机智过人,又怎么会如贫道这般无用?” …… 果然是中毒了。 尚鹊和袁傲策心有戚戚焉地想:如果不中毒,眼神怎么会差成这样? 尚鹊干咳一声道:“不知道长是如何中的毒?” 凌云道长道:“是贫道一时不慎,误中了蓝焰盟的毒手。” 蓝焰盟? 纪无敌忍不住开口道:“不是黄山五鬼吗?” 晓风道长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凌云道长道:“我去黄山,并未见到五鬼,反而中了蓝焰盟的陷阱……” 尚鹊道:“道长确定是蓝焰盟?” 他此言说得颇为突兀,但凌云道长并无半分不悦,微微颔首道:“的确是蓝焰盟。他们的武功路数,贫道见过多次,断不会认错的。何况,我还无意中打听到了一件事。” 说到这里,他脸色苍白得像涂了层霜。晓风道长不忍道:“师兄,不如明日再说。” 凌云道长固执地微晃了下脑袋,“定,要说。” 晓风道长见他坚持,只好默默退守一边。 凌云道长盯着纪无敌,一字一顿道:“我知道了,蓝焰盟……总部所在。” 蓝焰盟总部? 晓风道长和尚鹊同时一惊。 蓝焰盟之所以能为祸江湖至今,除了他们那套控制人心的邪术之外,更重要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18 的是神鬼不知的藏身处。白道武林虽然几次三番想要主动进攻,却苦于毫无目标。 而如今凌云道长发现了蓝焰盟总部所在,即意味着,这种被动挨打的日子到头了。 晓风道长不由激动道:“师兄,你当真发现了他们总部所在?” 凌云道长无声点头。 “那究竟在何处?”虽然自从纪辉煌辞世之后,辉煌门便鲜少在武林走动,但是对于武林中的大小事情还是颇为关注的。 凌云道长望了袁傲策一眼,淡淡道:“魔教旧址。” 袁傲策眉头微皱。他前几天才被人告知,魔教搬家了,现在又被告知,他原来的家被人占了,这感觉真是糟糕透顶。他原本对于那什么狗屁蓝焰盟还漠不关心的,毕竟在他心中这种在魔教横行时不敢露头,等魔教走了之后才作威作福的组织无异于跳梁小丑,但是此刻自己家被鸠占鹊巢,这种漠不关心就演变成怀恨在心。 晓风道长道:“既然知道他们在哪里,便好办了。我这就纠集人马,杀上他们的巢穴,替师兄报仇!” 尚鹊道:“如此大张旗鼓,恐怕会人去楼空。” 凌云道长道:“正是。因此,我才想拜托纪掌门一件事。” 纪无敌心中顿时又不好的预感,赶忙道:“若是太麻烦的,还是别说了,以免大家尴尬。” 凌云道长径自道:“我想推选纪门主为白道领袖,选出白道精英,悄然攻打蓝焰盟。” …… 纪无敌苦着一张脸。明明就让你别说嘛。 19.糊弄无敌(一) 凌云道长见纪无敌不肯应承,便让他趁在寿诞之前好好考虑。 纪无敌回去的头一件事情便是收拾包袱。 尚鹊跟在他身后道:“凌云道长寿辰还未过,此时离开,恐怕不妥。”何止恐怕不妥,简直十分不妥,大大不妥。 袁傲策抱胸悠然道:“统领白道精英是大出风头的好事,何必拒绝?” 纪无敌放下衣物,仰头望着房梁,“因为我向来视名利如粪土。” 袁傲策:“……” 尚鹊干咳一声道:“门主,我看此事还须斟酌。武当凌云道长乃是白道武林举足轻重的人物,他既然看重于你,此事推脱不易。” 凌云道长受伤之事十分蹊跷,打听出来的蓝焰盟总部就是魔教旧址这个消息也不知是否可靠。所以他本意是支持纪无敌的。毕竟纪无敌武功稀松,参加寿诞还看不出来,若是真的动起手来,绝对会被穿帮,所以无论真假都不宜趟这浑水。但是拒绝有拒绝的方式,直来直去是绝不可行的。 纪无敌一屁股坐在床上,沮丧道:“我就说要伤寒,不要来。你们非要我来,这下可好了,被人看上了。” …… 所以说凌云道长中毒中得眼神都不好了。不然白道环肥燕瘦那么多人,怎么谁不看上,偏偏看上他。 袁傲策和尚鹊心中再度感慨。 尚鹊沉吟道:“不如我此刻修书一封,请左护法定夺如何?” 纪无敌道:“左护法一定会写,路途遥远,前途坎坷,大事为重,义不容辞,多穿衣服,多加小心。” 尚鹊道:“也不尽然,说不定左护法另有见解。” 自家门主有几斤几两,大家心知肚明。就算左斯文再怎么恨铁不成钢,也不至于将架到炭火上去烤。 纪无敌睁着明亮的双眼,巴巴地望着道:“那你一定要说服阿左,让他快点想个法子把我救出去。” “门主言重了。”江湖上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当白道领袖还当不少,偏偏自家门主顶着天下第一高手传人的名号武功却连江湖二流都挤不上,只能视此殊荣为毒蛇猛兽,避之唯恐不及。尚鹊叹息,果然是各人有各人的缘法。 袁傲策突然道:“你难道没想过,应承下来吗?” 尚鹊一惊,狐疑地看向他。难道袁傲策真的心怀鬼胎,早在暗中设下了陷阱?不然为何他突然对此事如此积极? “没有。”纪无敌回答得干脆,随即又好奇地问道:“阿策为何这么问?” 袁傲策道:“因为我希望你去。” 此言一出,尚鹊顿时觉得,果然如此,不禁对他更加戒备。 纪无敌道:“为什么?” 袁傲策冷哼道:“虽然那里只是我魔教旧址,但岂容他人侵占?更何况还是些不入流的跳梁小丑。” 纪无敌理解地点点头,“不错,除非出十倍的价钱,不然我也不愿意将辉煌门让出去的。” 袁傲策:“……” 尚鹊的思绪被纪无敌牵引走了,“门主,是价钱的问题么?”也就是说,如果有人出十倍的价钱,他们住的地方就会被卖掉? 纪无敌理所当然地点点头。 尚鹊长叹。他觉得他住得越来越没安全感了,或许他应该考虑另外买处宅子备用? “对了,阿钟呢?”纪无敌问。按理说,外头那么大的动静,他应该出来看看才是。 尚鹊答道:“去游览武当风景了。” “咦?阿钟居然会游览风景?”纪无敌惊讶道,“我一直以为阿钟一有时间就睡觉的。” “……门主怎么会如此觉得?”钟宇很喜欢睡觉么?他怎么不觉得。 “因为他经常不说话打瞌睡啊。”纪无敌摸着下巴道,“不过阿钟最厉害的地方就是他就算睡觉,眼珠子也能牢牢地盯着说话的人不动。” 尚鹊:“……”钟宇那时候是睡着的么?不是睡着的么? 他也迷茫了。 钟宇终于赶在晚饭前回来。 四人用过晚饭,便围着桌子开起小会。 尚鹊早已托人将书信送回辉煌门,只是从这里到辉煌门还有一段路程,一来一往要花去不少时间。恐怕凌云道长不会等这么久,因此他们必须要先想办法拖住他。 纪无敌道:“不如,伤寒吧?”对他来说,这实在是屡试不爽的手段。 袁傲策挑眉道:“端木回春正在武当,这‘伤寒’恐怕挨不了多久。” 纪无敌惊叹道:“阿策,你记住他的名字咧。” 袁傲策哼道:“纪敌敌闭嘴。” “你干嘛叫人家弟弟这么亲昵啊。阿尚阿钟在看呢。”纪无敌羞涩地将头埋进袖子里。 …… 袁傲策自己闭嘴。 尚鹊干咳一声道:“门主的办法未尝不是一个好办法。端木回春虽然治毒颇为高明,但是据说反倒对普通病症不太在行。说不定,用普通病症反而能难倒他。” 袁傲策若有所思道:“他只会治毒,不会治病?” 钟宇道:“并非不会,只是不精。自从栖霞山庄因破解蓝焰盟的邪术,而与其结怨之后,他们便专心致志地研究破解蓝焰盟毒术之法。” 尚鹊道:“这我倒是不知。” 袁傲策道:“如此说来,这个栖霞山庄岂非是靠着蓝焰盟才在江湖立足的?” 尚鹊眼皮一跳。他顿时有几分了悟袁傲策话背后之意。 纪无敌抬头道:“也就是说,我可以‘伤寒’咯?” 尚鹊道:“伤寒是小病,莫说端木回春,怕是随便一个大夫也能医治。” 袁傲策道:“不然弄个疑难杂症?” 钟宇道:“若门主在武当身患重症,怕会引起白道武林的动荡,让蓝焰盟有可趁之机。” 尚鹊点头。不错,如今白道武林最具地位和影响的便是少林、武当、辉煌门和栖霞山庄。凌云道长中毒已让白道人士惊慌不安,若是纪无敌此刻出事,恐怕更会人心惶惶。 袁傲策道:“不如想一个不重,却不易医治的病。” 纪无敌兴奋道:“不如相思病吧?” …… 半晌之后。 尚鹊道:“我们还是从长计议吧。” 钟宇突道:“凌云道长为何要门主统领白道精英?” 尚鹊面露不解。这个问题也曾想过,想出的答案不少,但每一个都似是似非。 袁傲策道:“大概中毒太深。” 纪无敌眼睛一亮道:“所以临危授命吗?” 袁傲策道:“不,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尚鹊缓缓道:“我想到两种可能。” 纪无敌道:“哪两种?” “一来,凌云道长是看中纪老门主的威望。只要门主登高一呼,自然有不少武林同道应和。”尚鹊顿了顿,又接着道,“二来,恐怕凌云道长另有打算。” 钟宇追问道:“什么打算?” “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尚鹊道,“不过这也只是我的猜测。至于暗渡什么,我却猜不出来。” 袁傲策漫不经心道:“我也有两种可能。” “哦?”尚鹊眼中精光一闪。 “一,让他带领精英攻打蓝焰盟总部是幌子。”他手指一指纪无敌。 纪无敌也很配合地用口型比划着‘我’。 袁傲策又道:“二,蓝焰盟总部所在的位置是幌子。” 纪无敌崇拜地抓着袁傲策的袖子,“阿策,你好聪明。这么晦涩的事情都被你想到了。” 尚鹊咳嗽一声道:“门主,是我先想到了两种可能。” 纪无敌道:“你的比较肤浅,要再接再厉。” …… 肤浅? 尚鹊纠结地抓着扇子。 “哎,对了。”纪无敌捋掌道,“反正道长说寿诞之后再说,只要寿诞之后,我们找个借口悄悄溜走,岂非两全其美?” 尚鹊道:“门主准备找什么借口呢?” 纪无敌略作沉吟道:“阿左和阿右的婚事?” …… 尚鹊望横梁。 钟宇望桌脚。 袁傲策望茶盏。 纪无敌道:“这样不好,万一凌云道长要跟来就麻烦了。” “嗯嗯。不错不错。”一定要阻止门主脑袋里的荒谬念头。不然万一成了事实,遭殃的恐怕不止门主一个人。尚鹊想象着左斯文和右孔武两大护法联合发飙的模样,不由打了个寒战。 “要不说阿左有了?”纪无敌继续提议。 尚鹊无奈道:“不如说,辉煌门某分行出了事,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19 需要门主紧急处理。” 纪无敌摇头道:“这太普通了。” 普通才好啊,太惊世骇俗的一般人都受不了。尚鹊劝说道:“离开才是上策,其他的,不必计较太多。” 纪无敌道:“我觉得我的那两个都不错。” 尚鹊只好求助于袁傲策。 袁傲策眉头一挑,淡淡道:“我喜欢普通的这个。” 纪无敌竖起大拇指,赞道:“阿策最有眼光了。普通的果然大好。” …… 尚鹊道:“门主,这个好像是我提议的。” 纪无敌语重心长道:“阿尚,难得阿策认同你,你应该感恩啊。” 尚鹊:“……” 20.糊弄无敌(二) 武当掌门受伤之后,单独密会辉煌门门主这桩事引起了相当多的关注。由于辉煌门门主平日足不出户,大多人只闻其名,未逢其人,这个时候自然没什么借口去探听消息。 不过程澄城显然不在其列。 隔日一大早,他就笑容满面地跑去找找纪无敌。 “纪门主昨夜睡得可好?” 纪无敌转头看袁傲策,“你猜他是来做什么的?” 袁傲策正在喝粥,闻言头也不抬道:“打听消息。” 程澄城笑容微僵,不过很快恢复从容道:“凌云道长乃武林名宿,人人敬重。他遭逢此难,青城上下都忧心如焚,希望能略尽绵力。” “以前听说有人会怒极反笑,所以你是忧极反笑?”纪无敌叹气,“你果然是忧心如焚啊,不然是绝对笑不出这种愉悦中带着三分怅然,欢乐中又有几丝凄美的味道。” “……”程澄城的脸板得像石敢当。 袁傲策道:“粥凉了。” 纪无敌顿时不耐烦地看着程澄城道:“你是来做什么的?” 程澄城干脆直言道:“不知道昨日凌云道长和纪门主商讨了什么大事?是否有需要青城出力的地方?” 纪无敌咕哝道:“早说不就结了,害得我粥都凉了。” 程澄城眼睛一亮,等着他开口。 纪无敌道:“昨天凌云道长说的话啊……” “嗯嗯。” “不能告诉你。” 程澄城:“……” “对了,我们正在吃早饭,是粥……”纪无敌侧了侧身,以便让他能看到那锅粥。 程澄城早上匆匆赶来,正是腹中空空,闻着那粥香,不由食欲大起。 纪无敌又挡在他面前道:“不过只够我和阿策的份,不能给你吃。” “……”程澄城一拍手道,“啊,我突然想起,还有件事要办未办,先告辞了。” 纪无敌看着程澄城仓促离去的背影,纳闷地看向袁傲策,“为什么他们每次要走,都说是有事忘了办呢?他是,端木回春也是。难道他们以为我会挽留他们么?”他顿了顿,落寞地望着天边的朝霞,摇头道,“他们真是太不了解我了。” 袁傲策道:“因为这样会让他们落荒而逃得更体面些。” 程澄城是第一拨。 他离开后不久,晓风道长到访。 那时,碗正被武当小道士收走,纪无敌正在想要不要去借把琴来高山流水一番。 “纪门主,我有事要与你单独谈。”晓风道长开门见山。 纪无敌深情地看着袁傲策,道:“道长,我和阿策向来形影不离。” 晓风道长目光凌厉地望向袁傲策。 袁傲策不为所动。 “道长,如果不能单独谈你就不谈的话,我也不为难你。”纪无敌说得真心实意。 晓风道长眼中凌厉尽释,“既然如此,那我们便在这里说吧。” 或许是晓风道长和纪无敌头一次见面时给的下马威威慑力十足,因此纪无敌倒是乖乖听话地将门关上了。 晓风道长在桌边坐下,长叹出一口气,“纪门主,贫道此来,其实是有一事相求。” 纪无敌很郁闷,自从他来武当山之后,这里的香火全烧给他了,个个一见面就是有事相求。 “纪门主,我希望你能答应掌门师兄的建议,率领白道精英直捣蓝焰盟,铲除蓝焰盟的妖孽!”晓风道长一想到凌云道长被抬回来时,奄奄一息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纪无敌干咳一声。 晓风道长道:“恕贫道愚昧,不知道纪门主究竟有何顾虑,迟迟不肯答应掌门师兄所请?” 纪无敌道:“因为我怕死。” …… 晓风道长在一盏茶的时间内,接连变换了七八个神情,才恢复正常。 袁傲策对他颇为同情。心目中的少年英雄一下子堕落成少年狗熊,这不是人人能够接受的。 “纪门主真是爱说笑。”晓风道长伸手想拿杯子,才发现从进门到现在,纪无敌和袁傲策都没有斟茶。他只好讪讪收手道,“既然纪门主另有苦衷,贫道倒有另一个法子,或许可以两全其美。” 纪无敌的精神终于一振道:“愿闻其详。” “不知纪门主可曾听过,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晓风道长缓缓道。 纪无敌道:“昨天刚听过。”看来最近大家都喜欢忽明忽暗,又明又暗,明了又暗,明明暗暗。 晓风道长倒没有深想,只是接着道:“贫道想用的,正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明着,纪门主答应师兄所请,带领白道精英偷偷前往蓝焰盟老巢。暗地里,我会带武当好手,抢先一步将他们一锅端了!如此一来,既不会让纪门主失信于掌门师兄,又消灭了这些邪魔歪道,真正一举两得。” 袁傲策道:“道长为何不直接向凌云道长请缨呢?” 晓风道长叹气道:“贫道何曾不想。只是掌门师兄坚持要纪门主出战,贫道也无可奈何。但是只要纪门主答应,掌门师兄便会让我调遣武当好手前去襄助,如此才能实施这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 纪无敌望着一脸成竹在胸的晓风道长,徐徐道:“不知道道长有没有想过另一种结局?” 晓风道长道:“哪种结局?” “你若是壮烈牺牲了怎么办?”回答的是袁傲策。 晓风道长张大嘴巴半天,才道:“没想过。” 纪无敌诚恳道:“道长要回去好好想想。” 晓风道长迅速回神,挥手道:“不必想了。人死灯灭,若上天注定如此,贫道无话可说。” …… 纪无敌眨巴着眼睛道:“道长。根据你的计划,你无话可说的时候,我还在去的路上。” 晓风道长看着他,语重心长道:“除魔卫道,乃我辈理所应当。” 纪无敌面色不改道:“我是晚辈。” 晓风道长见他水泼不进,油浇不进,不由动气道:“你今日的所作所为,所言所行,难道不怕给纪老门主蒙羞么?” 纪无敌仰头,用无限感慨的语气道:“若是怕,我就不来贺寿了。” …… 袁傲策看他怒气冲冲甩袖而去的背影,淡然道:“你不怕辉煌门的声望在你手中毁于一旦?” 纪无敌望着他,“你觉得我是这种人么?” …… 袁傲策一时分不清楚心中是悲是喜。按理说,纪辉煌后人无能至斯,他应该欢欣鼓舞的。但是一想到自己日后要与这么一个人朝夕相对两年,他的欢欣鼓舞就成了五十步笑百步。 晓风道长离开后,尚鹊和钟宇立刻过来串门,并细细闻讯访客之事。 纪无敌只得一一告知,但凡有不详尽之处,袁傲策都会一一指出。 尚鹊听得直捏扇子,“晓风道长的建议实是百利而无一害,门主不该拒绝得如此干脆。” 纪无敌可怜巴巴道:“阿尚,你怎么忍心把我推进火坑?” “门主若是能趁此机会一举铲除蓝焰盟,那么从今往后,左护法右护法都不会再催促你练武了。”尚鹊诱之以利。 纪无敌道:“若是铲除不了呢?” 尚鹊道:“既然有晓风道长打头阵,门主何必担忧?” 纪无敌道:“连凌云道长都栽了,晓风道长去,也不过是给人打牙祭。就算加上我,也只是塞牙缝。” 尚鹊道:“凌云道长是凌云道长,晓风道长是晓风道长,怎能混为一谈?” “但凌云道长是掌门,晓风道长不是。” “……” 钟宇见尚鹊语塞,出口相助道:“若是晓风道长不幸失败,门主可另寻借口,中途折返。实是百利而无一害。” 纪无敌道:“阿钟,先给我一个领着人杀到门前,突然自己要跑路的借口吧?” 钟宇想了很久,慢慢道:“比如,左护法和右护法的婚事?” 尚鹊、袁傲策:“……” 钟宇道:“或者左护法身怀六甲?我想事关门主安危,两位护法还是能够谅解的。” 纪无敌道:“为什么我觉得这两个借口听起来有些耳熟?” 袁傲策低喃道:“这两个借口还真是放诸四海而皆准。” 第三拨。 袁傲策原本猜测的是端木回春,谁知道来的居然是樊霁景。 樊霁景的第一句话是:“凌云道长中的毒可解了?” 纪无敌囧道:“这个应该问本人或大夫吧?” 樊霁景苦笑道:“端木公子门庭若市,据说访客都被一一挡在门外。凌云道长处也是如此。晓风道长一大早便不见踪影,也不知何处去寻。” …… 怪不得端木回春没来,原来是被堵了。 纪无敌望着他,突然冒出一句,“你可知昨天凌云道长找我何事?” 尚鹊和钟宇齐齐一怔。 樊霁景道:“凌云道长既然单单约见各位,想必是机密之事。” 纪无敌神秘兮兮道:“的确是件大机密,而且事关铲除蓝焰盟。只是,我不能告诉你。” 樊霁景赞道:“纪门主果然是重然诺之人。霁景佩服。” …… 尚鹊等人看着他脸上那单纯的敬仰,不禁叹气。若是自家的门主,也这般单纯好骗就好了。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20 21.糊弄无敌(三) 樊霁景和纪无敌算是一见如故,两人七扯八扯,各说各的,竟然也能把对话进行下去。 “武当风景绝秀,地杰人灵,能在此修炼乃是福气。” 纪无敌点头道:“嗯。想必连蛐蛐都比别处的凶悍。” “不错不错。霁景只想到人,纪门主却联想到虫蚁,不愧为辉煌门门主。” …… 尚鹊感慨地想:若是天下人都如樊霁景这般,他们也不必把纪无敌深藏在辉煌门里,不敢让他抛头露面了。 樊霁景此刻对纪无敌的崇敬已经在了一个难以言喻难以表达的层次上,左右思量片刻,终于下定决心道:“我们九华派最出名的便是九莲剑法。若是纪门主不嫌弃,可否指点我一二招?” 尚鹊脸色大变。 袁傲策嗤笑一声,抱胸看着纪无敌如何化解。 不过这声嗤笑落在樊霁景耳里,就变成他太不自量力,那点微末之计也敢厚着脸皮向武林第一高手的爱子切磋。樊霁景耳根通红道:“纪门主切莫误会,我只是想舞几招剑法,请你指点,并无不自量力,切磋之意。”他顿了顿,又道,“纪老门主乃是我生平第一崇敬之人,能够得到其后人的指点,不枉我此生。” 尚鹊道:“九莲剑法乃是九华派的独门武功,你这样演练出来,难道不怕贵掌门怪责?” 樊霁景道:“尚堂主过虑。我所演练的几招,乃是九华派人人皆会的招式,连有些熟识的江湖同道也能比划一二,掌门断断不会怪责。” 尚鹊恍然。九华派的剑法从头到尾只有一套,掌门出手是九莲剑法,入门弟子一出手也是九莲剑法。但是此九莲非彼九莲。掌门练的九莲剑法,又叫仙莲剑法,乃是顶上乘的武学。而入门弟子那套九莲剑法,却只是普普通通的入门功夫,但凡能比划几下的,莫有不会的。这样看来,这个樊霁景在九华派的地位并不高。只是不知为何如程澄城这样的青城精英竟然与他相交。 纪无敌一手支腮,一手比了个请的姿势。 樊霁景喜得脸上放光,兴致匆匆地在屋里绕了一圈后,讪讪道:“我忘带剑了。” 尚鹊等人面面相觑,他们都不是用剑的。唯一用剑的袁傲策,那把剑还被陪葬了。 无奈之下,尚鹊只好将心爱的扇子递给他。 樊霁景恭恭敬敬地接过来,屏息立于桌前。 房间不小,桌子离门约有一丈半的距离,但是当他凝神握扇而站时,那一丈半的空间仿佛被他的气势所盈满,微微压得人喘不过气。 尚鹊与钟宇面色渐渐凝重,连袁傲策都轻轻地咦了一声。 樊霁景突然身姿如燕,一招一式地比划起九莲剑法来。 他姿势优美,气贯长虹,明明是普通的招式,他却使得犹如行云流水,飘逸如仙。明明是把扇子,在他手中却比剑更为英气逼人。 待他收扇时,尚鹊和钟宇仍沉浸在适才的招式中不可自拔。 袁傲策看向他的目光已不似刚才那般轻佻。 樊霁景将扇子又恭恭敬敬地双手奉还于尚鹊,然后又期待又忐忑地看向纪无敌道:“还请纪门主指教?” 纪无敌倒是很淡定,颔首道:“若是有琴有酒,就更好了。” 樊霁景微微一怔,随即捋掌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纪门主不愧为纪老门主的后人。我练剑之时常常会有凝滞之感,如今想来,想必是不够投入。若是有琴声相和,又有酒撞胆气,定然能克制那股凝滞!”他一揖到地道,“多谢纪门主指点。” 纪无敌笑眯眯地摆手道:“好说好说。” 袁傲策毫不怀疑,他刚才说的‘有琴有酒’是觉得光看剑舞太无聊。 樊霁景道:“我已迫不及待地想试试纪门主的法子,先行告辞了。” 纪无敌笑吟吟地朝他挥手道:“如有不懂,随时欢迎再来。” …… 尚鹊等人走远,才感叹道:“我终于明白,为何程澄城会与他相交。” 袁傲策道:“他是武学奇才。” 纪无敌吃惊道:“啊?” 尚鹊道:“他的内功平平,剑法也无奇,可是偏偏这样的内功这样的剑法被他用来,却不亚于当世任何一个一流高手。” 尚鹊道:“若是他有机缘学会一套真真正正的绝世武功,那么恐怕当今天下,他将罕逢敌手。” 袁傲策嘴角微扬道:“我万分期待着那一天。” 钟宇道:“他的资质,不亚于老门主。” 尚鹊状若不经意地望了眼袁傲策,才道:“不错。这是我见过的第三个武学奇才。” 纪无敌道:“你们说了那么多……是想收他为徒吗?” 尚鹊和钟宇互看一眼。 尚鹊叹气道:“可惜,他已经拜入九华门下。” 尽管辉煌门在江湖上威望极高,却也不能强抢别人的徒弟。 袁傲策冷笑道:“误人子弟。” 尚鹊不语。以樊霁景的资质,居然不会仙莲剑法,无论怎么说,都有点说不过去。 钟宇突然道:“门主,你为何告诉他蓝焰盟之事?” 纪无敌眨了眨眼睛,“我有么?” 尚鹊微笑道:“虽然说得不多,但是有。” 纪无敌了无诚意地忏悔道:“我错了。” 袁傲策道:“铲除蓝焰盟对整个白道武林都是诱惑,若这个消息散布出去,一定会有很多人去凌云道长那里请缨。” 尚鹊摇摇扇子道:“到时候,门主就能自然而然地脱身了。” 纪无敌捧着脸,望着窗外那在天上飘浮的白云,微笑道:“这真是美好的前景啊。” 但此后一日,没动静。 两日,没动静。 连端木回春又来这里下了两盘棋,说了半天有的没的之后,还是没动静。 纪无敌幽怨了,“阿尚,你明明说我能脱身的。” 尚鹊感叹道:“只能说,樊霁景也是位重然诺之人啊。” 纪无敌咬唇。 程澄城在家门口看到纪无敌的时候差点以为眼花。 不过当他看到纪无敌身边那个寒气逼人的袁傲策的时候,就知道花的不是眼,而是脸——被眼刀刮花。 “咳咳,纪门主怎么有空拨冗莅临?”程澄城边说边在肚子里揣摩着他的来意。 纪无敌望着他,眼中充满了伤感。 “纪门主?”程澄城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 “阿程。” …… 阿程? 程澄城不知道对于这个称呼,自己该不该表现出受宠若惊。 “我想过了。”纪无敌严肃地看着他。 程澄城不觉也严肃起来。 “上次你问我的事情……”他拖长音。 程澄城的胃口一下子被吊起来。 “还是不要告诉你。” …… 胃口一下被冷风塞饱。 程澄城想,如果他不是纪无敌,不是辉煌门门主,身边不是站着一个看上去很强大的跟班……那他一定一定要…… 他脑海中顿时浮现很多血腥的场面。 纪无敌望着他,坦然而直率,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他此刻脸上的笑容有多么的勉强,“阿程,我是为了你好。我不能告诉你其实这件事和铲除蓝焰盟有关。” …… 铲除蓝焰盟有关? 程澄城的耳朵立刻像兔子般竖起来,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冀望从他的嘴巴里听到更多的内幕。 但是纪无敌抿了抿嘴巴,又不说了,只是幽幽地叹了口气。 “纪门主,你刚才说……凌云道长单独与你谈的事情,与铲除蓝焰盟有关?”程澄城又不死心地确认了一遍。 纪无敌突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阿程。知道太多,没有好下场的。” …… 这算是诅咒吗? 程澄城呆滞地看着他和袁傲策在视线中渐渐走远。 等走出很远的一段距离,袁傲策问道:“你确定他会向凌云道长请缨?” 纪无敌耸肩道:“不知道啊。” “……” “不过武当这么多人,慢慢来,总有去的吧。”纪无敌无辜地望了眼四处攒动的人头。 “……” “啊,阿策,你看。”纪无敌突然兴奋地指着某处,“那里有人弹琴,我们去看看吧。” 袁傲策的头开始隐隐作痛。 “我已经很久没有弹了呢。阿策喜欢听什么,我弹给你听。” 袁傲策道:“我喜欢清静。” 纪无敌害羞道:“可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时,阿策明明就说很想听我弹的琴。” 这是他人生最重大的失策之一。袁傲策不愿回想。 “咦,那不是樊霁景?”纪无敌道,“难道他在这里练剑?” ‘樊霁景’三个字还是成功得引起了袁傲策的注意,也阻止了他欲离开的脚步。 纪无敌高兴地走过去,朝正垂头丧气的樊霁景道:“练得如何?” 樊霁景眼睛一亮,道:“纪门主?你教的方法极好,只是有一招,我却始终练不得法。” “哪一招?”问的是袁傲策。 “四海生杀。” 光听名字就知杀气极重。袁傲策皱了皱眉。 纪无敌提议道:“不如由我来弹琴吧。” 袁傲策眼角一抽,刚要制止,就听樊霁景已经兴高采烈地答应道:“如此便有劳纪门主了。” 22.糊弄无敌(四) 原先的琴师高高兴兴地将琴让给纪无敌。纪无敌也不推脱,一敛衣袖,飒然落座。 袁傲策见周围一群因好奇期待而聚拢过来的人,眉峰微微一跳。他自认为定力过人,但是在纪无敌的琴声考验下,仍感到几分吃力,不知这些人又如何。 纪无敌双手轻轻抚摸琴弦,似在试音。 袁傲策道:“你不是擅长古筝么?”这算是为一会儿的灾难埋伏笔吧。希望他们会相信,纪大门主之所以弹出一手棉花,完全是因为不擅古琴。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21 br/> 纪无敌落落大方道:“无妨,反正也是拨弦。” 樊霁景道:“不如我去取把古筝来?”古筝和古琴虽然外形颇似,但弹起来还是不同的。 纪无敌笑道:“其实古琴我也会的。” 樊霁景佩服得五体投地,“纪门主果然博学多才。” 袁傲策望天长叹。 当。 纪无敌拨了一下,看向樊霁景。 樊霁景持剑凝神静气而立。 除了袁傲策之外的其他人也个个引颈以待,洗耳倾听。 纪无敌目光缓缓落在琴上,突然双手齐舞,在琴弦上挥洒。 …… 不少人瞬间倒地,有几个颤颤巍巍地拔腿想跑,但没走出几步,双腿便软了。 倒是樊霁景,在初时的一怔之后,即刻起手挥剑。 袁傲策边抑制漫溢到胸口的揍人冲动,边屏息看着樊霁景的剑招。 同样一条剑法,樊霁景先前使来飘逸清闲若仙,此刻却杀气纵横如魔。 只见他脚尖轻点,唰唰唰扫出三剑,配合纪无敌的当当当三拨,竟然天衣无缝。 袁傲策目光一沉。上次他正是在此收剑,可见并不是全套剑法,至少没有舞出那招‘四海生杀’。 樊霁景突地回剑,却不收手,反而仰身将剑朝后刺出。之后剑势不歇,反手向下,剑尖落在地上,剑身微弯,生出一股弹力,将他猛地送上半空。 纪无敌的琴声在此刻稍歇,突地又如石头在铁桶里翻滚一般,当啷当啷的乱响。 樊霁景头下脚上落下,就一丈处,突然双脚一沉,上身借力抬起,全身微缩,剑如长虹,横扫半圈! 当! 弦断,人定。 纪无敌的琴声虽然没有绕梁三日,但绝对绕脑三圈,余韵不绝。 倒在地上的人好半天才将脑海里那隆隆当当嗡嗡声驱逐出去,恢复正常的听力。他们彼此对望,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四个:活下来了! 樊霁景平了平气,才转身对纪无敌深深一鞠躬道:“纪门主的一番琴音,让霁景醍醐灌顶,豁然开朗。” 纪无敌抬起自己的手指,上面凝出了一滴鲜红的血滴。泪珠在他的眼眶里打滚,他委屈道:“你一定要铭记于心啊。” 樊霁景起身道:“自然。若非纪门主打破常规,故意乱弹琴,让我跳脱出原先琴境,心生出烦躁、愤怒、焦虑等情绪,并将它们熔炼于剑法,我也不能这么快领悟‘四海生杀’的意境。” 观看者互相扶持着站起里,幽怨地望向他——他们现在也很能体会‘四海生杀’的意境!他们终于明白了陪太子读书的滋味,真是桩苦差事。 纪无敌呆了呆,低头看断弦,又看割破的手指,最后转头看袁傲策,扁着嘴巴道:“阿策,我流血了。” 袁傲策微笑道:“嗯,门主向来是流血不流泪的。” 纪无敌好奇道:“阿策还认识别的门主吗?” 袁傲策道:“难道门主怕流血?” 纪无敌很干脆地点头。 袁傲策看向樊霁景。通常这种时候,他都会跳出来为纪无敌歌功颂德一番,以便于让大家都知道,纪无敌的行为有多么伟大光辉。 这次樊霁景也没有让他失望。他笑道:“纪门主不愧为纪门主,果然真性情,不矫揉伪饰。换作那些普通的凡夫俗子,就算受伤疼得要命,在别人面前也一定为了面子死撑到底。其实疼痛乃是常事,只要言行俯仰无愧,那么区区面子又何足挂齿?” 有人道:“但是纪门主只是手指割伤,似乎不应大惊小怪?” 袁傲策点头,这才是常人的反应。 樊霁景摇头道:“十指连心,虽然只是手指割伤,却不啻心上一刀,怎会不疼?” 袁傲策:“……”此人无可救药了。 “啊呀呀……头疼死了!” “哇!耳朵烂了。” 樊霁景的身边响起一片鬼哭狼嚎声。 袁傲策拉着纪无敌及时撤离。 纪无敌小步跟在他后面,难得的安静。 袁傲策走了几步,又走了几步,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今天怎么不叽叽呱呱?” 纪无敌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慢慢得由下往上抬起,又慢慢敛目。 袁傲策眉头一皱,忍不住用手指将他的下巴往上抬。 纪无敌闭着眼睛,撅起嘴巴,相当配合地往他脸上凑。 袁傲策面无表情地改抬为拨。 “阿策。”纪无敌伤心地拽住他的衣袖,“你一点都不疼我。” 袁傲策抱胸睨着他道:“你见过黑白两道,哪个门派的掌门需要跟班来疼的?” 纪无敌道:“但是除了我之外,也没什么掌门把跟班放在心尖上的啊。” “心尖?”袁傲策挑了挑眉,“怪不得我最近觉得立足之地越来越小。”话虽如此,他的目光却微软。 纪无敌涎着脸道:“阿策放心,我的心很宽,你随便住。” “心很宽?这倒是。我看你刚刚和樊霁景一琴一剑配合得天衣无缝,想必他在你心里也住得很宽敞舒适吧?” 纪无敌愣住。 袁傲策见他光发呆,不反驳,不由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尚鹊看窗外天色渐暗,等得有些焦急。以纪无敌的个性,断断不会错过晚饭才是。 他见钟宇坐如老僧入定,坚若磐石,顿时想起纪无敌曾经的揣测,不由好奇地靠近他,伸出手掌在他面前挥了挥。 没反应? 尚鹊意外地看着钟宇那半张半合的眼睛。难道他真的经常睁着眼睛睡觉? “你做什么?”钟宇开口问。 尚鹊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拿起桌上的筷子朝他的眼珠戳去。 “呃。”尚鹊把筷子回转过来,“我只是想问,你饿不饿?” 钟宇抬眸,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尚鹊咬着筷子坐了回去。 外面传来脚步声。 尚鹊松了口气。这脚步声一听就是纪无敌。 果然,不多时就见袁傲策和纪无敌一前一后地走了回来。 纪无敌拼命地想绕到袁傲策面前,但是无论他脚步加快减慢,袁傲策始终与他保持三步的距离。 “阿策……”直到走进屋子,关上房门,纪无敌才气喘吁吁道,“你今天……一定要给我一个交代。” 交代? 尚鹊眼皮一跳。莫非门主发现袁傲策的不轨行为? 袁傲策冷冷地看着他。 纪无敌吞了口口水,慎重地问道:“你刚刚,是在吃醋吧?啊?是在吃醋吧?” …… 尚鹊拿筷子的手有点不稳。 钟宇眼睛终于瞪得滚圆。 袁傲策唇抿得死紧,与纪无敌不屈不挠的目光做着殊死搏斗。 半晌,他一字一顿道:“不是。” 纪无敌嘟嘴道:“阿策,你明明就是……” “不是。”袁傲策的回答铿锵有力。 纪无敌顿时泄气地坐在凳子上。 “门主,吃饭。”尚鹊这几年在辉煌门终究不是白呆的,很快恢复从容,起身盛了碗饭给他。 纪无敌萎靡地扒拉了一口,转头可怜兮兮地看着尚鹊,喷着满口白饭道:“阿尚,阿策他不吃醋。” 尚鹊看着那盘被白饭玷污的青菜,镇定地将身体朝左边移了移,“门主,吃醋不如吃饭。” 纪无敌低头,又扒拉了一口,然后朝钟宇的方向喷道:“阿钟,阿策……”这个‘策’字的气比较足,直接将饭粒送到了钟宇的碗里。 钟宇的冰脸崩裂出一道细缝。他放下碗,缓缓道:“我吃好了。” …… 尚鹊低头拼命地吃着碗里的饭。 纪无敌的目光落到袁傲策脸上,嘴巴刚张开,袁傲策就伸出筷子,夹住他的鼻子。 …… 纪无敌用嘴巴呼吸着。 袁傲策道:“呼吸或吃饭,没有第三条路。” 纪无敌憋屈地点点头。 袁傲策松开筷子,沉思地看着眼前这张像个小媳妇似的白嫩小脸,内心不断地冷笑着:不过是一个蒙父荫作威作福的绣花枕头罢了。他会为他吃醋?哼,和那个只会逢迎拍马的樊霁景倒是一对……哼! 尚鹊吃完饭,舒出一大口气,这才悠然道:“门主,你今夜早点睡。明日要早起。” 纪无敌用眼神询问为什么? “因为明天就是凌云道长的寿辰。” 这么快?纪无敌睁大眼睛。这岂非意味着…… 尚鹊缓缓道:“恐怕对凌云道长的答复,也不能再拖下去了。” 可是他今天才对程澄城透露风声啊,也不知道程澄城有没有这么快的动作。纪无敌郁闷地用筷子戳着碗底。早知道当初就不该在樊霁景一棵树上吊死,害得他白白浪费那么多天。 袁傲策道:“既然是偷偷攻打蓝焰盟,那么凌云道长应该不会公然提出此事。” 尚鹊拍额道:“不错。只要门主再度推脱,道长自然死心,另觅人选。” 纪无敌点头如捣蒜,满眼崇拜地望着袁傲策。 …… 哼。逢迎拍马。袁傲策边不屑地想,边愉快地下筷。 23.糊弄无敌(五) 尽管凌云道长中了毒,但是寿诞还是办得热热闹闹的。事实上,为了体现凌云道长生命力顽强,武当派努力将寿诞办得比往年都盛大。 纪无敌原本打算过等大家都坐得差不多的时候溜进去,但是被尚鹊一口否决。“辉煌门与武当素来亲密无间,若是到的太晚,会落人口实。” 纪无敌不为所动道:“武当派是容貌贫瘠地,我看不亲密无间也罢,劳燕分飞了吧。” 尚鹊求救地看向袁傲策。 袁傲策施施然道:“今天道贺者众,不乏名门公子,如果早去,还可以坐在堂内看他们鱼贯而入。” 尚鹊看到纪无敌明显意动了,连忙趁热打铁道:“听说江南第一公子花淮秀也会来。”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22 br/>   “花淮秀?”纪无敌眼睛一亮。在袁傲策未出现的时候,花淮秀是他人生最大的目标。 袁傲策皱眉道:“江南第一公子?他是花家的人?” 尚鹊点头道:“正是花家三少。” 袁傲策冷笑道:“一家的绣花枕头。”他撇头,发现纪无敌正睁大眼睛看着他,“你看什么?” “阿策认识花家的人?” 袁傲策道:“见过花去芜。” 纪无敌兴奋道:“那他好看吗?” “不记得。只记得他的武功烂得可以喂狗。” “……”纪无敌伤心道,“阿策很讨厌武功烂的人?” 袁傲策看他把头低得都快贴在桌面上,才淡淡开口道:“我讨厌武功很烂,却自吹自擂,以为天下无敌的人。” 纪无敌抬起头,澄清道:“阿策,我从来没有以为过自己天下无敌。只是我爹给我取名叫纪无敌。” “我知道。”袁傲策顿了顿,“不过你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也可以。” 纪无敌愣了下,随即开心地笑道:“没错,有阿策在,我的确可以天下无敌。” “不是指我,”袁傲策道,“我是指你天下无敌的琴声。” 有时候无心之语的后果是严重的,譬如现在。 纪无敌兴致勃勃让尚鹊去向樊霁景借古筝,准备在寿诞上大显身手。 尚鹊只好再次向袁傲策求救。祸本来就是他闯的,他自己收拾残局也很正常。 袁傲策倒是挺想看看这些白道人士听到辉煌门门主这一手妙音时的表情。 尚鹊见袁傲策没反应,不由轻咳了一声道:“若是门主在寿诞上出丑,会使得辉煌门的声誉一落千丈。” 纪辉煌的辉煌门要是一落千丈,他爆竹庆贺。 “记得当初的约法三章中有一条,不得以直接或间接的手段损害辉煌门的利益。”尚鹊尾音拖得很长,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哼。纪无敌在寿诞上出丑与他何干? 袁傲策撇了撇嘴巴。他不过说了一句他的琴音无敌,可以四海生杀而已,纪无敌非要曲解,又岂能怪他。 想虽如是想,他仍是心不甘情不愿道:“你想在寿诞上弹琴,莫不是为了大出风头,好引起花淮秀的注意吧?” “哎?”纪无敌的眼睛扑闪扑闪地望着他,“阿策,你又吃醋了吗?” 袁傲策眼皮一跳,“谁说我吃醋的?” 纪无敌扁着嘴巴,脸上写着: 明明就是。 “还有,你说‘又’是什么意思?”袁傲策眼睛微微眯起。 尚鹊怕他们继续纠缠不休,误了去寿宴的时辰,忙解围道:“就是吃饺子又要沾醋的意思。” 纪无敌囧囧地看着他,“阿尚,我们昨天没有吃饺子。” 钟宇道:“今天也没吃。” 尚鹊狠狠地刮了他一眼。刚才坐在那里看热闹不帮腔也就算了,居然还跑来扯后腿。“门主,时辰不早了。” “说实话,”纪无敌边起身边叹气道,“我发现从小到大,这时辰在你们嘴巴里,就从来没早过。” 尚鹊用扇子敲了敲手掌道:“有过一次。” “什么时候?” 尚鹊道:“就是门主替老门主守灵时,左护法对半夜溜回房间睡觉,又在早晨溜回来的门主说过。” 袁傲策好奇道:“说什么?” “门主,你今天起得真早。” 纪无敌面无愧色道:“这不算,他没提时辰。” 尚鹊道:“还有后半句——我以为这个时辰,你应该在怡红院里买醉的。” 纪无敌是头一回在凌云道长的寿诞上露面的,事实上这也是他头一回在江湖同道的聚会上露面。因此少不得许多慕名而来的人过来寒暄。 尚鹊自家人知道自家事,纪无敌那张嘴巴绝对是能不开口就不开口,非要开口,就只用来吃饭。 纪无敌本来就对这些长得奇奇怪怪的人没什么兴趣,乐得在尚鹊和钟宇的护卫下悠悠然地坐进主桌。 主桌不大,一共只有十个位置。往年都是尚鹊或左斯文代他来的,所以和一干掌门相比,只能敬佩末座。但今天来的是本人,位次自然要提一提。 但是他名声虽大,背景虽厚,年轻却小。在座不少都是他的长辈,因此凌云道长考虑再三,也只是把他排在代青城掌门来的程澄城和栖霞山庄的端木回春上座。 袁傲策和尚鹊等人只能坐到其他席。 不过在未开席之前,尚鹊还是很尽责地守护在纪无敌左右。 纪无敌一落座,就摇头道:“这个位置不好。” 凌云道长正在外面迎客,如今在这里招呼客人的是晓风道长。晓风道长之前对纪无敌的好感早在他的拒绝和贪生怕死下荡然无存,闻言冷笑道:“哪里不好?难不成纪门主怕门口的风太大,把你吹死吗?” 纪无敌眨着眼睛无辜道:“道长何出此言?” 晓风道长一楞,才惊觉蓝焰盟之事乃是机密,知者甚少。而他和纪无敌的对话更是鲜为人知。他的这句话在旁人听来,却是刻薄失礼。但是看着纪无敌的一脸无辜,他又想不出什么好话,只好含糊道:“我是怕纪门主年纪轻,经不得风吹。” 少林慈恩方丈笑道:“纪施主虽然年纪轻轻,但一身功夫已得老门主真传。想当年,他单枪匹马,连闯飞云十八寨的事迹,到如今都广为流传。” …… 他单枪匹马,连闯飞云十八寨? 谁告诉他飞云十八寨是什么东西?在哪个位置? 还有,他到底提了哪杆倒霉的枪,骑了哪匹倒霉的马? 纪无敌咬着筷子,莫名地看向尚鹊。 尚鹊干咳一声,低下头,在他耳边轻声道:“右护法。” …… 阿右应该比他高出半个头吧。更何况是想当年。 纪无敌囧囧地想。 雪山派掌门方秋水道:“只是当初听说纪门主乃是个英武俊挺的青年,没想到竟然如此……文质彬彬。” 纪无敌微笑道:“闯完飞云寨之后,我也觉得自己太英武了,所以读了点书。” 方秋水连忙道:“我并无贬低纪门主的意思,只是觉得纪门主……深藏不露而已。” 纪无敌点头道:“不错,我爹在世时也常说我没什么高手风范。” …… 方秋水终于明白什么叫多说多错。 幸好此刻门外响起一阵骚动,众人引颈望去,却是凌云道长与一位白衣翩翩的绝世公子一同走进堂来。 众人只觉得呼吸一沉,随即一轻,生怕自己太粗鲁,唐突了眼前之人。 那白衣公子眼睛微扫大堂,然后在纪无敌和袁傲策的身上分别顿了顿,才若无其事地带了开去。 纪无敌呆道:“好好看。” 程澄城好看,是清爽。端木回春好看,是优雅。袁傲策好看,是孤傲霸气。他们虽然容貌上佳,但吸引人更多的却是本身的气质。唯独花淮秀,光是他的容颜,便足以将一切比下去。 方秋水也惊叹道:“不愧是江南第一,花家三少。” 花家在江湖上的名声虽然响亮,却多半是因为他们家族人脉和每代传人的出色容颜。论武功和江湖地位,却是远远比不上很多人的。所以花淮秀虽然是凌云道长亲自迎进来,却还安排不上主桌。 花淮秀入座之后,适才还喧哗阵阵的大堂立刻变成悉悉索索的窃窃私语。 不多时,端木回春、程澄城和樊霁景也到了。 端木回春和程澄城都是能上主桌的,樊霁景被安排与袁傲策一桌。 这时客人已经到得七七八八。 尚鹊见站着的人越来越少,正打算回去,却被纪无敌抓住袖子道:“阿尚,你有没有发现,花淮秀一直在看阿策?” 尚鹊愣了下。刚才他只顾着担心纪无敌会不会露馅,却忘记袁傲策才是他们此行的最大隐患。虽说凌云道长已经知道了袁傲策的身份,但是他一个人的表态并不代表整个武林。当初袁傲策横行江湖的时候,在他手下吃过苦头的人太多太多了。而且听他提起花家的语气,恐怕也有梁子。 他不动声色地朝花淮秀望去,随即皱眉道:“他看的不是……他。” 纪无敌道:“啊?”那一桌还有谁比他家阿策更好看吗? “他看的是……”尚鹊左左右右确认了好几遍,才道,“樊霁景。” 24.糊弄无敌(六) 凌云道长入座,众人起身开始大唱祝词,赞美声此起彼伏,光是主桌便已然华彩四溢。 待轮到纪无敌,他刚要开口背尚鹊之前教的话,却被凌云道长抢先打断道:“纪门主若是能答应贫道之请,便比什么祝词都好一千倍,一万倍。” 他如此一说,不禁勾起众人的好奇心。 方秋水第一个忍不住道:“凌云道长指的是何事?” 凌云道长笑眯眯地看着纪无敌,“纪门主心知。” 人总是这样,越是不说,越是好奇。凌云道长越是故作神秘,他们探听的势头便越高。 程澄城知道个大概,此刻再联系凌云道长的话,也就猜得八九不离十。但见其他人都探头探脑的询问,心中暗笑。幸好他辈分不高,轮不到他插口,因此乐得坐在一旁看戏。 另一个辈分不高的是端木回春,他侧头对程澄城道:“程兄似乎胸有成竹?” 程澄城一惊,不动声色地反问道:“端木兄何出此言?” 端木回春笑而不答。 纪无敌在凌云道长开口时,就有不好的预感,再看程澄城漠然的模样,便知他铁定什么都没去说,心中更是懊恼。早知道就普遍撒网,重点打捞。如今可好,樊霁景和程澄城竟然都是守口如瓶的君子,真是让人措手不及。 他未想到的是,并非程澄城想守口如瓶,而是以他的身份地位,就算眼巴巴地跑到凌云道长面前去剖白心迹,凌云道长也只会当他年少气盛,扬名立万心切。他毕竟不是青城掌门,身份地位不可同日而语。所以他只能一边修书回青城,一边静观其变。反正以青城的地位,若真要铲除蓝焰盟,绝对不会缺他们这一份的。 凌云道长见众人七嘴八舌说得差不多,又道:“今日是贫道诞辰,这些事且搁浅一边,他日再议吧。” 他如此说,其他人也不便反驳。只是心里个个嘀咕:起头的是你,起完头装好人的又是你,哪里有这样吊胃口的。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23 被这么一折腾,纪无敌吃饭也恹恹的。更何况一桌的素,连油都没有。 端木回春与他相邻,见他光用筷子拨弄饭粒,就是不张口,便道:“纪门主食欲欠佳?” 纪无敌萎靡道:“我想吃肉。”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好在其他人换气的间隙。 晓风道长气得脸色发白,几乎要拍桌子问他是否是来砸场子的。 凌云道长依然笑得云淡风轻,“我们武当都是全真弟子,委屈各位掌门与我一道吃这素斋。” 方秋水忙解围道:“道长客气了。我还怕我等凡俗心太重,扰了武当的清修。” 慈恩方丈道:“这素斋正合老衲之意。” 此刻就算与座之人再迟钝,也察觉出这位辉煌门门主与传说中的出入了。莫说这模样没有传说中的英挺威武,怎的连性子也像被宠坏的孩子似的,由着自己来? 凌云道长看众人望纪无敌的神色,便知他们心中所想,道:“纪门主是头一次参加寿宴,不习惯也正常。” 看主人家都这么说,其他人自然没理由再挑刺,都一一附和。 端木回春漫不经心地瞥了纪无敌一眼,却见他正两眼发直地盯着花淮秀。 花淮秀似乎也察觉到他的目光,颇为不悦地转过头来。他的容貌被人盯着看是常事,但看得如此大咧咧的却还不多见。他见盯着看的人竟然坐在主桌上,不禁微讶。能坐上主桌的,都是白道武林最具分量的门派,而这般年纪便代表门派出席的,数来数去也只有三个人。 他目光一扫,看到端木回春和程澄城的背影,更证实心中猜测。他是见过端木回春的,剩下的,不是辉煌门主纪无敌便是青城新秀程澄城。 想到这两个人,他的目光微微一沉。他虽然刚到武当,却已经听说他们和樊霁景的关系相当热络。尤其是那纪无敌,先前便经常听樊霁景无敌门主前无敌门主后的提起他,直把他夸得天上有,人间无的样子。他这次之所以抢了二哥的差事亲自来武当贺寿,就是为了看看那个传说中的无敌门主是否真的那般无敌。 正在众人眉来眼去,心思各异之际,就见一个小道士匆匆忙忙地从外跑进来,手上还拿着一张白中带蓝的帖子。 由于他的神色太过惊慌,因此引起堂中大多数人的瞩目。 不少人看到他手中的帖子时,都惊疑出声。 帖子送到凌云道长手上。晓风道长第一个变色,“蓝焰夺魂帖?” ‘蓝焰’二字一出,更是证实大多数人的猜测,微微沸腾起来。 凌云道长倒很气定神闲,似乎中毒只是桩小事,慢条斯理地打开请帖,完全不管周围一大堆好奇得要死的人的心情。 不过看完帖子时,他的脸上总算有了点表情,却是惊讶。 晓风道长按捺不住道:“师兄,你快说,蓝焰盟究竟要做什么?” 其他人也是眼巴巴地点头。蓝焰盟在武当掌门寿宴上,当着所有白道人士的面公然投帖,想必不会是贺寿。 凌云道长拿着帖子,意味深长地看向纪无敌,缓缓道:“这帖不是给我的。”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纪无敌。 纪无敌嘴巴里的筷子吧嗒落在桌上。 凌云道长微微一笑道:“恐怕贫道那个不情之请,纪门主不应也要应了。”他将帖子递过去。 纪无敌看着帖子上那团栩栩如生的蓝色火焰,轻声道:“能不接吗?” 凌云道长道:“蓝焰盟向来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也就是说,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就算今天不接,明天也要接的。 纪无敌长叹,见帖子接了过来,打开一看。 蓝焰盟的字倒书得工整,只是那内容太过触目惊心—— 睥睨山恭候大驾。 右上是辉煌门主纪无敌。 左下是蓝焰盟。 “不公平。”纪无敌拿着帖子喃喃道。 端木回春收回瞥向帖子的目光,淡然问道:“哪里不公平?” “他知道我的名字,我却不知道他的名字。” 凌云道长道:“蓝焰盟公然向纪门主下战书,可见他们已将门主当做生平大敌,门主切莫因辈分而自谦,不肯带领武林同道铲除这帮恶徒。” 他这么一开口,众人方知原来凌云道长之前的请求竟然是此事,没想到纪无敌虽然说话不经思考,但为人却十分谦恭。不少人之前对他无知、不识大体的印象也随之消散。 方秋水道:“莫非凌云道长已知蓝焰盟所在?” 凌云道长点头道:“贫道的确得到风声,为怕打草惊蛇,未及与各位同道相商,惭愧。” 慈恩方丈道:“蓝焰盟狡猾多端,凌云道长谨慎也是应当的。” 方秋水道:“只是道长为何将此事托付于纪门主呢?” 凌云道长见众人都疑惑地望向他,神态自若道:“各位掌门在江湖上走动多时,与蓝焰盟对抗中出力甚多,让蓝焰盟忌惮已久,明里暗里不知派了多少眼线,但有风吹草动,都会令他们惊恐而走。而纪门主甚少在江湖走动,与蓝焰盟还未有过正面交锋,由他出马,更让蓝焰盟防不胜防。” 众人听得心中舒爽,适才盘桓的些许不快也烟消云散了。 端木回春道:“凌云道长顾虑周详。只是不知为何蓝焰盟也看中了纪门主呢?” 众人醒觉,又向纪无敌看去。 凌云道长沉吟道:“或许他们看穿了贫道的打算,所以先下手为强,故意邀约纪门主,化被动为主动,其实早已经暗中撤离。” 慈恩方丈摇头道:“若是要撤离,不必如此大张旗鼓。” 方秋水道:“或许他们已在睥睨山设下重重机关,待我们自投罗网。” 慈恩方丈又摇头道:“若是如此,何不悄悄部署一切?” 方秋水一想也是。 晓风道长道:“不管他们有何目的,去了便知。” 众人互看一眼,点头称是。 纪无敌托腮看着他们,“我好像还没有答应说要去。” …… 众人都稀奇地看着他,好像他突然从男人变成了女人,又从女人变成了狗熊。 凌云道长微微一笑道:“那么纪门主去,还是不去?” 纪无敌刚要张口,就被尚鹊暗中点住穴道。 “辉煌门又岂容蓝焰盟在头上撒野?”尚鹊笑得柔和,说得豪气。 众人得了满意答复,都各自商讨讨伐蓝焰盟的事宜去了。好好一个寿诞,倒变成了誓师大会。 尚鹊趁他们不注意,悄悄解开纪无敌的穴道,拉到了自己那桌。 纪无敌开心地坐到袁傲策身边,撒娇道:“阿策。有人要欺负我。” 袁傲策早将刚才这些事看在眼里,听在耳里,闻言嗤笑一声道:“那个蓝焰盟打得好算盘,知道怎么样让白道这群笨蛋土崩瓦解的最快。” 25.糊弄无敌(七) 纪无敌边看袁傲策边吃饭,很快就将袁傲策的碗吃个底朝天。 袁傲策提着筷子瞪了他半天。 这碗饭从刚才到现在他一口还没动过。 倒是樊霁景最体贴,赶紧将自己碗里没动过的饭拨了一点给他,拍拍他的肩膀道:“纪门主等会儿就要去铲除蓝焰盟了,要多吃。” 纪无敌呆住,“等会儿……铲除蓝焰盟?” 樊霁景道:“自然。这种事是越早越好。” 为什么找死的事情要越早越好? 纪无敌幽怨地瞟向尚鹊。 尚鹊低下头,用袖子捂住嘴巴干咳一声道:“门主,既然蓝焰盟指名道姓,你就……”他顿了很久,才下定决心道,“当仁不让吧。” 纪无敌差点把筷子咬断。 “我想左护法在这里,也一定会支持门主的。”尚鹊加重自己这边的砝码、 纪无敌依然不为所动。 “毕竟辉煌门的财政大权都握在左护法手中,万一他一时愤怒……”尚鹊用长长的叹气声来暗示后果有多么的严重。 纪无敌转头看袁傲策,哭丧着脸道:“阿策,我不要去。” 袁傲策将青菜炒香菇搬到自己面前,从他手中抽走筷子,自顾自地吃起来。 “阿策。”纪无敌把脸凑过去。 袁傲策在众人倒吸一口凉气之前,用筷子顶住他的额头,冷冷地吐出一个字:“去。” 如果他不去,他怎么抢回地盘?如果他不去,他怎么找那些鸠占鹊巢的蓝焰盟算账?如果他不去,那么多天的房租他找谁收? …… 他一定是被纪无敌荼毒太深,才会想到房租这个问题。 纪无敌脸垮下来。“非去不可?” “嗯。” “一定要去?” “嗯。” “不去不行?” “嗯。” “阿策会保护我?” “嗯……嗯?” 纪无敌开心地转头对尚鹊道:“阿尚,你听到了,阿策说要保护我。” 尚鹊正站在他身后,帮他布菜,闻言微笑道:“那门主多吃点,好上路。” 纪无敌从他手中接过筷子,纳闷地低语道:“我怎么觉得你说的好想要上黄泉路似的。” 樊霁景悄悄地探过头,不好意思道:“我自知武功低微,如果纪门主不嫌弃的话,能不能带我一起去?” 纪无敌侧头想了想道:“若是你带上琴……好啊。” 樊霁景面露喜色,“多谢纪门主。” 尚鹊突然道:“我记得每年凌云道长寿辰,步掌门都会亲自到场,为何今次只是派你前来?” 樊霁景道:“掌门说我从小到大只呆在九华山,足不出户,也未见过世面,所以特地让我来见识一番,也好结交些江湖同道。” 如此听来,九华派对他也算不错,至少在座来宾中,除了他之外,其他代表各自门派势力来参加的晚辈,都是已经在江湖中小有名气的后起之秀,比如程澄城、端木回春、花淮秀。既然如此,为何步楼廉不将仙莲剑法传授于他呢?明明是良玉。 不过这是别家门派的事,因此他只是略微想了想,并未放在心头。 他见凌云道长与众人相谈正欢,低头对纪无敌和袁傲策道:“先回去,我有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24 话要说。” 袁傲策知他想必要说蓝焰盟之事,他心中也正有疑问,因此便拉着纪无敌起身。钟宇与他们坐得较远,但是见他们起来,也悄悄尾随其后。 尚鹊等众人都进屋后,才关上门道:“我觉得蓝焰盟的邀约十分蹊跷。” 纪无敌拼命点头,眼巴巴地看着他,希望从他嘴巴里吐出句:前途凶险,门主身娇肉贵,万万不可冒险前往。但是令人失望的是,尚鹊道:“虽然门主已经是逼上梁山,不得不去,我们也要做好万全的准备。最起码,要先知道蓝焰盟为何如此看中门主。” 他顿了顿,又道:“我猜凌云道长选择门主,一是看中辉煌门和老门主的余威,二是看中袁先生乃是魔教旧人,熟悉睥睨山地势。但是这两条对于蓝焰盟都是大大的不利,他们这番作为,却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袁傲策悠然道:“或许他们已经探知这位纪门主只是只纸老虎,所以故意让他出头,好让白道武林乱了阵脚。” 钟宇道:“你是说辉煌门有奸细?” 他的话让尚鹊心头一惊,“辉煌门如今留在庄子里的,都是老门主的旧部,绝不可能是奸细。” 袁傲策无所谓地耸耸肩膀道:“不过是猜测。” 尚鹊道:“我倒觉得,蓝焰盟好像知道门主不愿意去睥睨山,所以故意大张旗鼓地下战帖,让他不得不去。” 纪无敌睁大眼睛道:“为什么?” 袁傲策也抬头看他。 尚鹊道:“蓝焰盟的来历成谜,却能在魔教之后迅速崛起,可见这位神秘的蓝焰盟盟主绝非常人。” 袁傲策和钟宇都同意。 “那么在蓝焰盟崛起之前,这位神秘的蓝焰盟盟主又在何处以何面目做什么呢?” 尚鹊的问题犹如一颗小石子,顿时激起阵阵涟漪。 袁傲策道:“但凡身负才学之人都会有些自傲,但他却这么沉得住气,是否说明他另有身份,不便抛头露面?” 尚鹊击掌道:“正是如此。” 纪无敌插嘴道:“那和他看上我有什么关系?” 尚鹊道:“或许,他和老门主有嫌隙,想借机报复。” 纪无敌一下子缠住袁傲策的胳膊,拼命摇头道:“阿策,那里太危险,我不要去。” 袁傲策无奈地看尚鹊,“非要拖着他去不可?” 尚鹊叹气道:“假如真是这样,那么门主的确是非去不可。因为对方目的既在门主,那么门主不去,蓝焰盟恐怕根本不会露面。” 袁傲策伸手拍了拍纪无敌的脑袋,“松手。” 纪无敌撅着嘴巴松开手,幽幽道:“我恨蓝焰盟。” 袁傲策道:“我也不喜欢。” “我恨凌云道长的寿宴。” 袁傲策想了想,“这倒还好,至少有香菇。” 纪无敌脚尖踢着桌脚,“我还恨我爹。” “应该的。”袁傲策深表赞同。 “我喜欢阿策。” “……烦死了。”袁傲策侧头看着门的方向。尚鹊和钟宇已经蹑手蹑脚地出去了。 纪无敌扑过去,狠狠地抱住他,使劲用头往他怀里钻,“我好喜欢阿策!最喜欢阿策了!” 袁傲策不屑地撇嘴,手却没有推开他,反而搭住他的背。 两人依偎良久。 纪无敌抱着他低喃道:“对了,这次一定要带上花淮秀……光摆着也好看啊。” 袁傲策身形一闪,开门,关门。 纪无敌倒地当了个滚葫芦,半天才爬起来,对着门的方向摸摸摔青的下巴小声抱怨道:“还说不吃醋。” 走出门外,恰好看在凌云道长在众人的簇拥下走来,纪无敌转身就想缩回去,却被眼明手快地尚鹊挡住道:“门主,今日是凌云道长的寿辰,你多担待些。” 纪无敌郁闷道:“今年我也要办寿辰。”一定要提出些古古怪怪,乱七八糟的要求糗死他们。 尚鹊叹息道:“门主今年的生辰已经过了。” “他们又不知道。” 谁说不知道?辉煌门纪大门主的生辰整个江湖都十分关注,只是他们年年等请帖,等到的都是左斯文的道歉帖,因为纪大门主又‘伤寒’了。 凌云道长走到近前,笑容满面道:“纪门主果然是急性子,前脚收到战帖,后脚就来收拾行李了。” 纪无敌道:“其实我想先回家一趟。”只要他回了辉煌门,他就把自己粘在房间里的床上,谁都不能把他扒下来。 尚鹊眼皮一跳。自家门主会打什么算盘,他是最清楚不过的。 凌云道长道:“归家之事可缓,歼灭蓝焰盟之事刻不容缓。以蓝焰盟的狡猾,只怕我们这里多耽误一分,那里的凶险就会多一分。” 纪无敌见大势已去,只好抖动着嘴唇,悲怆地望着前方。 “蓝焰盟的帖子既然是冲着纪门主而来,那么帮手自然也由纪门主亲自挑选。”凌云道长微笑着侧身,将身后庞大的队伍露出来道,“还请纪门主示下。” 他这句话是大大的言重,分明是贬低自己借机抬高纪无敌的身份。要知道纪无敌虽有有个辉煌的老爹,但自身资历尚浅,适才给众人的印象又不佳,此刻跟来的人大多是看凌云道长的面子。凌云道长如此说,显然暗有回护之意。 果然众人听完,也都收起一脸的不满,个个面无表情地看着纪无敌。 纪无敌目光左转右转,终于瞄到站在最后的樊霁景身上,“我想请九华派的樊霁景帮忙。” …… 九华派樊霁景? 那是谁? 各大掌门面面相觑。 樊霁景落落大方地走上来,朝他一揖道:“多谢纪门主。”虽然事先知道,但是没想到会头一个点名。高兴之余,不禁有些飘飘然。 众人一看是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都有些不以为然。 凌云道长捋须笑道:“纪门主英雄出少年,结交的朋友自然是少年英雄。” 众人只好颔首。 26.糊弄无敌(八) “那么纪门主中意的第二位是……”凌云道长笑眯眯地看着他。 纪无敌眼神立刻火辣辣地瞄准花淮秀。 就算站在乌压压的一堆人群里,他依然是鹤立鸡群,风姿绰约的。 刷。 袁傲策用鞋底磨了下地。 已经冲到嘴巴边缘的‘花淮秀’三个字顿时被吞咽了回去。纪无敌屁颠屁颠地靠在袁傲策身边道:“当然是我的阿策。” 齐刷刷的目光向袁傲策瞪去。 如果说樊霁景还勉强搭得上少年英雄的边,那么这个高傲得像只孔雀的青年就完全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嵩山掌门孙良玉忍不住道:“恕我眼拙,不知这位少侠如何称呼?” “阿策就是阿策。”纪无敌追加一句,“是我的跟班。” …… 众掌门沉不住气了。 纪无敌先挑樊霁景,他们还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九华派也算是名门大派,他们既然有交情,也勉强说得过去。但是把自己的跟班这般郑重得在众人面前提出来,还排在其他门派之前,这就未免欺人太甚了。莫非他认为武林中除了辉煌门无其他高手了吗? 晓风道长向来爱憎分明。当初他看中纪无敌,自然怎么看他都觉得顺眼。知道他贪生怕死之后,那简直越看越可恶。“如此说来,莫非纪门主准备仅凭你们三人,就去攻打蓝焰盟?” 凌云道长低喝道:“晓风。” 晓风道长忿忿住口。 其他人乐得有人出头,因此都静静地看好戏。 “可以么?”纪无敌眼睛一亮。如果就这么三个人的话,开溜也方便。 凌云道长道:“纪门主真是风趣。蓝焰盟殃及的是整个武林,我们又怎么能将全部的重任都交托于你一人手上?将来有一天,若此事传扬出去,让我等的老脸往哪里放?” 众人看好戏的目光顿时一收,皆沉着脸点头。 突然有人高叫道:“我知道他是谁了?” 他的声音尖利中带着浓浓的惊恐,在一片木然沉寂中显得格外清晰。 尚鹊心头一沉。 他嘴中的‘他’十有八九是—— “袁傲策!他是魔教暗尊,袁傲策!”那人嚷嚷着,却是始终不敢露面。 人群中顿时一阵骚动。或许有人对袁傲策三个字陌生,但绝对不会有人对‘魔教暗尊’四个字陌生。不过听过的人多,见过的人少,所以他们在震惊之余,又不免讶异于他过于年轻的脸。毕竟他的名字流传于江湖已经不下十年。 袁傲策右眉轻扬,脸上竟显露出几分愉悦,“‘开山掌’史铎。没想到你还记得我。” 人群又是一阵骚动,一个头戴浅蓝方巾,身材短小的男子被抛弃在正中。 史铎两腿颤得不能自已,显然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不但他记得袁傲策,袁傲策居然也记得他。 纪无敌好奇道:“阿策,你认识他?” “我们曾经在一起练功。”袁傲策笑得很高兴。 “什么在一起练功!”史铎迅速跑到少林慈恩方丈的身后,畏葸地探出头道,“分明就是你抓了我去……”他嘴唇抖了又抖,却始终接不下去。 “去干什么?”看他的模样,方秋水也好奇了。 “去劈山。”袁傲策帮他回答? …… 众人都是一副二张金刚摸不到头脑的样子。 史铎委屈道:“那年他突然找到我,把我抓到阴山山脚,叫我劈山。他说我既然是‘开山掌’没道理连阴山都劈不开。然后……”他声音有点哽咽,“我就在那里被他强制地劈了半年的山。途中我出逃过六次,每次都被他抓回去。最后一次,他为了让我不再逃跑,干脆……干脆……” 众人见他光是脸红,却不说话,急得直挠耳朵。 袁傲策再度好心地接下去道:“干脆把他剥光了。事实证明这个方法很有效,因为他只在固定的范围裸奔。” …… 众人先是同情,其后不断地扫视着他的身材,想象着他裸奔的模样。 史铎很后悔,要是知道揭穿袁傲策的身份之后,众人非但没有一哄而上,把他乱刀砍死,还多嘴地问长问短,翻出旧事,打死他都不跳出来。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25 慈恩方丈道了声佛号,“还请纪施主解释,为何袁傲策施主会出现在此地,又为何会成了你的跟班?” “此事说来话长。”这种关键时刻是绝对不能让纪无敌自由发挥的,不然眼前还在努力克制的江湖同道很可能会化身洪流,将他们吞噬。“其实老门主身前一直很惋惜袁先生的误入歧途。” 他知道‘纪辉煌’三个字对武林的绝对影响是,所以在编故事之前,先把他抬出来当楔子,以加深众人对袁傲策的好感。 袁傲策眉头皱了皱,却没有说话。 “袁先生从小身在魔教,耳濡目染,言行举止自然受魔教影响。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何况初生之牛犊?” 尚鹊说得声情并茂,果然让不少人开始同情袁傲策的遭遇。毕竟眼前的他这么年轻。 尚鹊长叹了一口气道:“但是纵然心怀怜惜,袁先生毕竟是做了很多对不起武林同道之事,本身又戾气未消,所以老门主才特地建立十恶牢,一面是为了羁押江湖上十恶不赦之人,以免为祸江湖。另一面却是希望他们能弃恶从善,思过忏悔。” 听到此处,凌云道长和慈恩方丈脸上都露出憧憬钦佩之情。 慈恩方丈更是双手合什道:“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便是此理。可惜老衲只会空口白说,纪老施主却是身体力行,果然非寻常人。” 凌云道长连连点头道:“我们只道纪老门主惩恶,却不知他其实是扬善。” 尚鹊见他们两位开口,知道此事成了一半,连忙趁热打铁道:“正是如此。不过可惜,十恶牢所关之人,大多对于恶念根深蒂固,就算偶有向善之言,也只是虚与委蛇。这点诡计又如何骗得过老门主和门主?”是时候把纪无敌抬出来了。 方秋水道:“那么袁傲策怎么会……” 尚鹊微微一笑,不疾不徐道:“我适才说的,是对恶念根深蒂固之人。但是袁先生至多是不辨善恶,对于恶念却并不执着。” 众人顿时想到他对史铎的恶作剧,都是忍俊不禁,有几个甚至轻笑出声。 袁傲策听到‘不辨善恶’的时候,眼睛危险地眯起。 纪无敌朝他靠了靠,手悄悄地牵起他的手指。 袁傲策冷哼着甩开,但是面容又缓和下来。 孙良玉道:“照你这么说,袁傲策是弃暗投明了?” 尚鹊一锤定音道:“这是自然。不然他又怎么可能成为纪门主的跟班呢?” 众人不由颔首。的确,以袁傲策以往的傲慢,莫说他当别人的跟班,就算别人当他的跟班,恐怕也会被削掉胳膊腿。 史铎见附和之声渐起,恼怒道:“那六月山庄呢?难道六月山庄一百多条人命都这么白白算了?” 众人缄默。 虽然六月山庄之事过了很久,但是屠庄……这对于任何人在任何时候提起,都是不可原谅的。 尚鹊道:“此事虽然是袁先生做的,却不能完全怪在他的头上。莫忘了,六月山庄当时正与魔教为敌,而袁先生却是魔教暗尊。他出手对付六月山庄,只是忠于他的门派。更何况当年他才十六岁……”他本想说,他还是个孩子。但是目光一接触袁傲策冰冷的眼神,立即吞了回去。 凌云道长道:“袁先生只杀了八十六人,另外的三十四位老弱妇孺是黄山五鬼所杀。” 一言惊场。 方秋水道:“道长怎会知晓?” 凌云道长面容一黯道:“因为我的俗家妹子便是这三十四人之一。” 他没有说这个消息是袁傲策说的,其他人自然以为是他亲自查出来的,当下不疑。当年六月山庄在袁傲策下手之前已经得到风声,很多与六月山庄有姻亲关系的统统赶赴支援。这也使得六月山庄一役之后,没留下旁系后人。现在唯一有血缘关系的凌云道长都称袁傲策为‘袁先生’,显然已经放下仇隙,其他人自然更无立场说什么。 慈恩方丈道:“今日是凌云道长的寿辰,讨伐蓝焰盟之事不急于一时,我们不如稍后再说。” 众人顿时醒悟自己过于心急,将凌云道长的寿宴弄得不伦不类,对慈恩方丈的提议自然称善。更何况袁傲策之事,他们也需要时间来冷静。他们来得快,去得也快。原本樊霁景还想留下来,却被纪无敌一句‘本门有要事相商’给打发走了。 他们回转屋里,纪无敌看着猛喝水的尚鹊,赞叹道:“阿尚,你真是太能掰了。” 尚鹊放下茶杯道:“若是老门主能活到今日,那么我刚刚说的,就不是掰。” 纪无敌开心地盯着袁傲策,“爹真好,这么早就帮我拴住了阿策。” 袁傲策怒极反笑道:“你说什么?” 尚鹊和钟宇顿时全神戒备。 三人僵持。 …… 纪无敌突然扼腕道:“早知道,应该让爹把花淮秀也关起来的!” 27.糊弄无敌(九) 当纪无敌第六次答话,换来袁傲策的冷脸后,他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冷战开始了—— “唉。” 纪无敌一边撕床单一边垂泪。 钟宇忍无可忍道:“门主,请自重。” 纪无敌张大眼睛,泪汪汪地看着他,“阿钟,你不明白。” 钟宇张了张嘴巴,最后无奈地看向尚鹊。 尚鹊收到暗示,真心诚意道:“门主,你若是想发泄,直接打钟堂主就是,不必拿床单出气。床单是武当派的,要赔的。” 纪无敌不在意地挥手道:“没关系,我逛怡红院时花的银子更多。” …… 幸好没有武当派的道士在场,不然这绝对会引起江湖的一阵腥风血雨。 尚鹊叹气道:“门主,你若是为了袁先生……” “你有办法?”纪无敌炯炯地望着他。 “我是想说,门主你若是为了袁先生,那还是趁早放弃吧。袁先生毕竟曾是魔教暗尊,”他缓缓收拢扇子,调整好心态,才慢吞吞道,“实在不是当家主母的适当人选。” 撕拉—— 纪无敌狠狠地对半撕开床单,“可是,我只喜欢阿策。” 钟宇冷脸一抽道:“那花三少呢?” “他当然也很好看。”纪无敌破涕一笑,随即敛容道,“不过再好看也没有阿策重要啊。因为阿策是我的。” 尚鹊很为难。他应该为了让纪无敌离开袁傲策,而鼓励他去追花淮秀吗?……为什么这个念头让他有种棒打鸳鸯的罪恶感? 钟宇冷不丁冒出一句道:“门主有没有想过,坐享齐人之福?” …… 尚鹊对他刮目相看。果然,闷骚比风骚更可怕。 纪无敌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想过的。” …… 尚鹊想,其实风骚的实力也不容小觑。 “但是,”纪无敌话音一转,哀伤道,“阿策一定不会同意的。” 钟宇道:“门主想过生米煮成熟饭吗?” …… 他真的是钟宇?他真的是那个沉默寡言惜字如金的钟宇?他真的不是被鬼附身,被其他人易容假扮? 尚鹊嘴巴大得可以塞下鸭蛋。 纪无敌认真道:“想过的。但是我要当下面的那个,所以要阿策主动才行啊。” …… 尚鹊觉得自己头很疼,身体很麻木,心情很复杂。 钟宇默然半天,才点头道:“这是个问题。” “用春药吧。”尚鹊晕乎乎地吐出一句。 …… 纪无敌和钟宇一起瞪着他。 尚鹊的脑袋有点清醒了。 纪无敌叹气道:“没想到阿尚,你居然是这种人。” 尚鹊莫名。 “武当山是道教圣地,你居然想到春药……”纪无敌摇头道,“我真是对你太失望了。” 钟宇冷冷道:“的确。” 尚鹊:“……”对啊,他怎么会提出这么猥琐的提议呢?他正在深切地自我反省,纪无敌突然蹦到他身边,悄声道:“哪里能弄到啊?” “什么?”尚鹊脑子还浸在浆糊里。 “春药啊。” “……”尚鹊一直以为自己很聪明的。至少今天之前,他觉得自己是很聪明的。 纪无敌捧着从武当厨房里要来的稀米粥,屁颠屁颠地回房。 袁傲策正托腮坐在桌边,看到他,眼中精光一闪。 就在纪无敌进来的前一刻钟,他已经想通了一件事。他是袁傲策,堂堂魔教的暗尊,就算以后不干了,那也是让江湖白道闻风色变的魔教前暗尊。何必跟一个扶不起的阿斗较真?他喜欢花淮秀?哼,更好,这样他才有办法从跟班这个该死的身份中解脱出来! “阿策,生气伤胃,喝点粥吧。”纪无敌小心翼翼地将粥放在他面前。 “春药?”袁傲策眼睛看都不看粥。两个屋只跟着一道墙,而且还是隔音极差的墙,真是想让他当做没听到都不行。 纪无敌眼睛一亮。虽然他没看粥,但是他至少和他说话了。“阿策,你和我说话了。你原谅我了?” 袁傲策看着他半天,慢吞吞道:“我为什么不原谅你?” “因为花淮秀很好看。”纪无敌嗫嚅道。 “……”没错,只有他觉得花淮秀很好看,他的计策才能奏效,所以他不但不该生气,反而应该该死地觉得欣喜若狂!袁傲策一边猛说服自己,一边眯起眼睛打量他,“你很喜欢花淮秀?” “他长得好看。” 哼。以貌取人,阿斗就是阿斗。袁傲策道:“若是他当你的跟班,你愿意吗?” “当然愿意。”纪无敌答得极快,然后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难道阿策答应让他享齐人之福? ……居然连考虑都不考虑,想必在心里头憧憬了很久吧?袁傲策放在膝盖上的拳头捏得死紧,“那好。我们约法三章,如果我能让花淮秀成为你的跟班,那么我们之前的约定自动废除!” 纪无敌从惊喜中解脱出来,茫然道:“啊?” “当然。左斯文提出的那些还是不变。你放心。” “阿策。我不要。”纪无敌摇头。 …… 一听有花淮秀,就说‘阿策,我不要?’ 袁傲策眼睛危险地眯起。 “我不要花淮秀,我只要阿策!”纪无敌绕过桌子,朝他扑去。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26 br/> 袁傲策身形微动,他扑了个空。 纪无敌抬头,看着近在咫尺,又远在天涯的袁傲策,可怜兮兮道:“阿策……” 袁傲策这次是下定决心,抱胸睨着他道:“这碗粥你端去给花淮秀吧。春药对那些不入流的花花草草来说,最合适不过。” 纪无敌呆呆地看着他。两眼饱含泪水,泪珠仿佛随时就会从眼眶里落下。“我没放。” 袁傲策冷冷地撇开头。 纪无敌望了很久,久到确定袁傲策这次是铁了心后,慢吞吞地坐到桌边,拿起勺子,一口一口地吃着粥。 稀米粥一路从厨房吹到这里,早吹得冰凉。纪无敌越吃就觉得心头越凉,泪珠吧嗒吧嗒地落在粥里,淡淡的粥有了微微的咸哭味。 袁傲策眼角扫了一眼,微讶,不过最终一言不发。 尚鹊的床单也报废了。 不过这次纪无敌汲取教训,大半夜得跑到山顶上边吹风边撕床单。 尚鹊道:“门主。诗人云: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可见必定要历经千帆,方知真爱是谁啊。” “阿尚是让我被千人骑吗?”纪无敌抬头看他。 尚鹊:“……”如果有一天门主真的被千人骑,恐怕他只有去老门主墓前以死谢罪了。 “而且,那个诗人不是等心上人等不到,才在这里发牢骚么?”纪无敌继续看着他,那看似纯真的眼神,仿佛在无声地说:我不是那么好骗的。 尚鹊无语。左护法不是一直说门主只喜欢玩的么?为什么也会读书? 纪无敌继续撕床单。 钟宇道:“门主放心,花淮秀不会当你跟班的。” “为什么?”纪无敌和尚鹊异口同声地问。 “只是安慰一下。” …… 尚鹊看纪无敌又失去光彩的脸,拍掌道:“简单,只要我们从中作梗便是。” 撕拉—— 床单彻底分解。 纪无敌热泪盈眶地看着他们,“我的下半辈子幸福全仰仗你们了。” …… 他只是不让花淮秀也来掺一脚而已,和门主的下半辈子幸福有什么关系? 尚鹊笑得勉强。 钟宇道:“门主决定了吗?” “嗯!”纪无敌坚定地点头。 尚鹊忍不住劝道:“门主,断袖是条不归路。” “勇往直前不回头。” “人言可畏,三人成虎。” “我有阿策,生活幸福。” 尚鹊听得浑身一抖,再接再厉道:“纪家一脉不可绝后。” “生子如我不如绝后。” “……”尚鹊险些吐血。 纪无敌望着天边那暗沉沉,见不着山,也见不着云的夜空,幽幽道:“我爹生我本身是错,我又何必一错再错。” 尚鹊和钟宇的神色错杂。 尚鹊安慰道:“门主,只要你从今开始,奋发向上……” “你必然能够光耀门楣,扬威武林,带领辉煌门重建辉煌。”纪无敌接下去。 “……” “我要是能的话,早八百年就一统江湖了。” “……门主,我们辉煌门是武林正道。” 纪无敌叹气道:“所以我一直觉得格格不入啊格格不入。” 尚鹊、钟宇:“……” 尚鹊半天才找回声音,“门主,无论如何,袁先生目前对讨伐蓝焰盟十分有用,决不可放他走。” 纪无敌猛点头。 “为今之计,只有将花淮秀排除在名单之外。袁先生无法接近他,自然也就不能做任何动作了。” 纪无敌迟疑了下,咬牙点头。 尚鹊又道:“另外,门主切不可在袁先生面前再提起花淮秀的名字。若是做到这两点,我想袁先生这两年之约是逃不掉的。” 纪无敌听到结论,精神顿时一震,“好,我们分头行动。” 钟宇看着纪无敌欢快的背影,突然道:“袁先生介意门主提起花淮秀,是否意味着……” “嘘。”尚鹊道,“有些话,千万不要让门主听到。”门主是小孩子心性,若是求而不得,多半就无趣了。他就坐等这股子热劲过去吧。若是万一过不去……那就回庄,让左右护法好好烦恼去。 28.队伍无敌(一) 寿诞已过,讨伐蓝焰盟便成了头等大事。 凌云道长一大早,便和晓风道长二人登门拜访。他们到的时候,尚鹊和钟宇正在过招。 “贫道打扰了。”凌云道长笑着拱手。 尚鹊和钟宇连忙收手,请他们入内。 屋子里,纪无敌坐在桌边,笑眯眯地看袁傲策打坐,对来人视若无睹。 尚鹊用手肘撞了撞他,“门主,凌云道长和晓风道长来了。” 纪无敌这才懒洋洋地站起来,草草地抱拳。 晓风道长眼见着就要动怒,却被凌云道长抢先道:“纪门主正在思虑蓝焰盟之事么?” 纪无敌道:“不是,我在发呆。” “哦?想什么?”凌云道长颇为好奇。 “咳咳。”尚鹊用扇子挡住脸,偷偷朝他投以收敛的暗示。 于是纪无敌十分收敛地回答:“想你。” …… 凌云道长嘴巴微张,素来慈祥从容的脸上头一次流露出呆滞。 室内一片鸦雀无声。 尚鹊不愧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只在短短一刹那,就已经想好补救的措辞,“门主的意思是说,这次参与铲除蓝焰盟的名单,还需要道长指点。” 纪无敌看着他,他是这个意思? 尚鹊用余光斜了袁傲策一眼。 …… 纪无敌点头承认,他就是这个意思。 凌云道长捋须到:“纪门主真是太谦虚了。其实以纪门主的阅历,这点小事实在难不倒你。” 袁傲策不动声色地在一旁看着,突然挺佩服凌云道长。若说尚鹊和左斯文等人在众人面前称赞纪无敌还可以说是为了保住辉煌门的声誉,那么凌云道长对他的赞许完全可以说是猪油蒙了心。 他和樊霁景还真是一对绝配。 凌云道长转头对正在心里鄙视他的袁傲策道:“袁先生对睥睨山地势最为熟悉,你觉得我们这次带多少人去为妙?” 不管凌云道长是顾全大局,还是真的不计前嫌。尚鹊和钟宇对于他能如此心平气和得和袁傲策说话而感到敬佩。那个,毕竟是杀妹婿的仇人啊。 袁傲策眼皮一抬道:“乌合之众对乌合之众,人多人少有什么区别?” 凌云道长微微一笑,“有袁先生出马,蓝焰盟自然手到擒来。只是袁先生曾是堂堂魔教暗尊,若是单枪匹马独闯龙潭,未免寒碜。” …… 高人就是高人。 不但三言两语把铲除蓝焰盟的重任丢到袁傲策的身上,还不改初衷。 袁傲策看了纪无敌一眼,“别人我不管,我只管要一个人。” 凌云道长失笑道:“纪门主自然是要一同去的。” …… 刚才阿策说,别人他不管,只要他一个人! 纪无敌顿时双眼桃花朵朵开。如果不是尚鹊和钟宇一左一右地封住他的去路,他真想立刻扑过去。 “我说的是花淮秀。”袁傲策一字一顿道。 凌云道长微愕,“花三公子?” 纪无敌咬着下唇,可怜兮兮地向尚鹊求助。 尚鹊也很为难。袁傲策时机挑的太好,凌云道长应当不会拒绝,不然这个请教未免太无诚意。而纪无敌更不能拒绝。因为一旦拒绝,他不止是得罪袁傲策和凌云道长,还得罪了花家。他叹了口气,朝纪无敌缓缓摇了摇头。 不过凌云道长并没有如他们所想地一口应承,而是不疾不徐道:“不知袁先生可否告知,挑中花三公子的缘由?” 尚鹊眼睛一亮,急忙道:“不错。若是无特别缘由,恐怕很难服众。” 凌云道长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他问缘由,只是想知道袁傲策谁都不选,偏偏选中花淮秀的原因。毕竟花淮秀的武功不强,花家的好手也不多。但是听尚鹊的话,倒好像非常不想花淮秀参与此事。 袁傲策冷笑道:“樊霁景很能服众吗?” “他与门主、袁先生都算薄有交情。至于花三公子……”尚鹊趁机,赶紧替自家门主洗白道,“和门主连话都不曾说过,毫无交情可言。” 袁傲策道:“但是神交已久。” 纪无敌张口欲言,却被尚鹊用折扇挡住,“九华派是江湖大派,九华掌门步楼廉的武功在江湖十名之内……”幸好樊霁景虽然名头不想,但背景还算硬。 “步掌门的武功已在十名开外了。”凌云道长突然插嘴道。 “咦?”尚鹊微怔。若是他记得没错,一年前的江湖高手榜上,九华掌门还是敬陪十大末座的。 凌云道长道:“就在两天前,铁笔翁将纪门主列入十大高手,因此步掌门如今排名第十一。而且我想袁先生重现江湖的消息若是落入铁笔翁耳里,恐怕很快也会在十大中占有一席之地。” …… 他家门主挤入江湖十大高手榜? 尚鹊和钟宇面面相觑。 这位铁笔翁究竟是怎么排榜的?难道是抓阄?不然得喝多少酒才能列出这么昏头昏脑的排名。 纪无敌好奇地问道:“我排名第几?” “第八,紧随青城掌门之后。”凌云道长见尚鹊和钟宇不做声,以为他们对此排名不甚满意,不由安慰道,“纪门主乃是少年英雄,很快就会继承其父衣钵,成为真正的天下第一高手。” …… 那他们得多送点酒给那位铁笔翁。 尚鹊和钟宇不约而同地想。 “如今的天下第一是谁?”袁傲策冷冷地问。 凌云道长叹气道:“汗颜得很,是贫道。” 袁傲策双眼微微眯起,杀意在他周遭蔓延。 晓风道长猛地上前一步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27 ,拦在凌云道长身前,喝道:“魔头,要动我师兄,先过贫道这关!” 袁傲策盯着他,半天慢慢放松神情,撇嘴道:“他毒伤未愈,不配和我动手。” “你!”晓风道长气得要死。 凌云道长却不以为意地笑道:“贫道自知与纪老门主相差甚远,天下第一高手这个头衔却是万万担当不起的。只是蓝焰盟未灭,这武当掌门贫道还辞不得。待铲除了蓝焰盟之后,贫道自会金盆洗手,潜心修道,不再过问江湖之事。袁先生也不必为此耿耿于怀。” 袁傲策道:“不行。我在十恶牢呆了整整八年,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再会会纪辉煌,让他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可惜他命太短,等不到那一天。既然如今你成了天下第一,那么这一战你推辞不得。” 晓风道长冷哼道:“纪辉煌死了,但是纪无敌不还活着?反正你们年纪也差不多,你怎么不和他打?看他贪生怕死的那副模样,估计活个七八十年没问题,绝对短命不了,你可以好好找他挑战。” 凌云道长低喝道:“晓风。” 晓风道长反正说痛快了,于是乖乖袖手站到他身后。 凌云道长歉意道:“师弟口无遮拦,让各位见笑了。” 尚鹊汗颜道:“哪里哪里。”更见笑的,是他家门主才对。 凌云道长对袁傲策道:“袁先生若是想找天下第一高手,贫道倒有一个人选。” “谁?”袁傲策狐疑地看着他。该不会直接说个咬牙切齿的仇人让他来砍吧? 凌云道长道:“蓝焰盟盟主。” …… 果然是。 袁傲策挑眉,脸上露出几分讥嘲。 凌云道长道:“贫道并非因为想铲除蓝焰盟才如此说的。其实那蓝焰盟盟主的武功的确在贫道之上。只是铁笔翁不想让邪压正道,所以才将贫道拉上来,让他占据次席。” 袁傲策见他言辞恳切,不似作伪,便道:“你与他交过手?” “不曾。但是嵩山孙掌门曾与他交过手,不幸……七招落败。孙掌门的武功贫道很清楚,即便贫道一开始便施以绝招,恐怕也要缠斗至十招开外。” 纪无敌道:“打架也要看天时地利人和,说不定孙掌门看到蓝焰盟盟主的时候,觉得他面目可憎,心情不好,便速战速决地输了。看到凌云道长时,心情无比欢喜,所以自然就打啊打地打了久了些。” …… 凌云道长哭笑不得。纪无敌这算是唯恐天下不乱么?非要袁傲策将目标放在他身上。 尚鹊干笑道:“门主说的也颇有道理。道长千万不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虽说此次铲除蓝焰盟由门主挂帅,但你我皆知,真正领袖正道武林之人,非道长不可。” 凌云道长连连谦虚。 尚鹊连连恭维。 他们一来一往的客套让袁傲策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忍无可忍道:“你们不是要谈正事?” 两人这才停下来。 凌云道长干咳一声道:“不知纪门主对于花三公子加入此次行动,有何看法?” 齐刷刷的目光落在纪无敌脸上。 尚鹊偷偷点了点头。目前安抚袁傲策为上,也不宜得罪花家,终于未来……堂堂江南第一公子、花家三公子想必也不会跑来辉煌门当个小跟班。毕竟如袁傲策这般遭遇的……实在是千年难见。 纪无敌得了暗示,立刻点头如捣蒜。 袁傲策抿起唇。 凌云道长道:“既然如此,纪门主不如将剩下的名单也一起拟出,好让参与之人早做准备。” 尚鹊道:“此事事关重大,门主甚少下山,对于江湖上的好汉并不熟识,恐会有遗珠之憾,反倒不美。我看此事还请道长多多担待。” 凌云道长推脱了几回,见他心意已决,才答应下来。 29.队伍无敌(二) 凌云道长完成任务相当积极,纪无敌刚花了一下午的时间在后山扑到一只蛐蛐带回屋子准备训练,他就带着晓风道长上门来交名单。 尚鹊和钟宇哪能不知道自家门主正在干的好事,于是故意在隔壁屋招呼他,成功地将他拖了一会儿,好让纪无敌有时间把装蛐蛐的罐子塞进被窝里,从容开门。 “袁先生。”凌云道长与纪无敌打过招呼之后,转头看向在床上打坐的袁傲策,“武当虽然没有琼楼玉宇,倒还有几分风景可看,袁先生不出去走走么?” 袁傲策道:“来来去去都是些山石草木,还不如人来的变化多端,有什么好看的。” 纪无敌应和道:“而且阿策要时时刻刻和我在一起的。” 袁傲策撇头。 凌云道长微微一笑,不以为意地拿出名单递过去道:“纪门主久候了。” 纪无敌装模作样地看了看,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 晓风道长咬牙道:“你不错什么?你看的是纸的背面!” 纪无敌波澜不惊地将纸翻过来,“我是说道长的字不错,力透纸背。” 凌云道长谦虚道:“纪门主过奖。” 晓风道长:“……” 凌云道长见纪无敌一个一个地数着名单,便道:“连同纪门主、袁先生、尚、钟两位堂主和贫道在内,一共十四人。” 尚鹊瞥了眼名单,奇道:“晓风道长不去?” 晓风道长目光一转,可怜巴巴地看着凌云道长。 凌云道长不为所动道:“此去宜快不宜多。” 他虽如此说,尚鹊却不如此想。莫非是凌云道长觉得此去凶险难测,所以留下晓风道长,以防有什么不测也有人主持武当大局? 纪无敌突然道:“让他去吧。” 晓风道长眼睛一亮,对他的恶感顿时去了几分。 凌云道长不置可否,“纪门主何出此言?” 纪无敌道:“十四十四,是死是死。太不吉利。” 晓风道长:“……”好吧,尽管这话有贪生怕死的嫌疑,但看在他是为他说话的份上,他就不鄙视他了。 凌云道长道:“何不说是视死如归的视死呢?蓝焰盟为祸江湖已久,难得此次正道武林团结一心,又有纪门主亲自挂帅,正是天赐良机。我们当以誓死之气势,务必将他们一网打尽。” …… 纪无敌慢吞吞道:“我还年轻。” 尚鹊眉眼一跳,心里又不好的预感。 “你活了那么多年,够本。”纪无敌摇头道,“可是我太亏。” 凌云道长目光灼灼,含笑捋须道:“是贫道考虑失周。纪门主放心,若蓝焰盟有人想杀你,必要踏着贫道的尸体。” 纪无敌道:“那若是别人要杀我呢?” 凌云道长眼中精光一闪,“那要看是什么事。” 尚鹊和钟宇同时盯住他。 凌云道长随即笑道:“不过以纪门主的人品威望,要杀你的恐怕也只有蓝焰盟等宵小了。” “你一点都不可靠。”纪无敌显然对他的答案并不领情,转头对袁傲策道,“还是阿策最好,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会站在我这边。” “是么?”袁傲策盘腿托腮,另一只手轻轻朝他床的方向一弹。 被子震了下。 纪无敌脸色大变,立刻扑过去查看。 尚鹊狠狠地瞪了袁傲策一眼,连忙用身体挡住凌云道长和晓风道长的视线,“我来武当这么久,还未好好游览过武当名胜,还请两位道长带我看看。” 可惜他的身体不够宽,钟宇又站在桌子另一边,若此刻走过去,动作太大,反倒容易引起瞩目。因此晓风道长还是从尚鹊遮不住的那边看到纪无敌从被子里摸出一只罐子。 “咦?”晓风道长皱眉。 凌云道长道:“何事?” 晓风道长指着纪无敌手上的罐子,“那东西看上去像是清风用来装蛐蛐的罐子。” 尚鹊张了张嘴巴,正要开口解释,就听袁傲策在那边似笑非笑道:“不错,那就是装蛐蛐的罐子。” …… 晓风道长看着纪无敌道:“难道纪门主也喜欢斗蛐蛐?” 尚鹊瞪向袁傲策的目光已经不是狠狠,而是恶狠狠。“晓风道长误会了,其实门主是用它来……呃……” “练功。”钟宇镇定地接道。 晓风道长将信将疑,“练功?” 钟宇点头道:“不错,蛐蛐在战斗时动作迅速有力。门主觉得若是能将它们运用在招式上,必定能达到先发制人的效果。” 晓风道长看着将罐子视如珍宝的纪无敌,怎么也无法想象他用武功先发制人的样子。 凌云道长赞许道:“纪老门主也常常从生活的细枝末节处领悟出高深的武功,但那也是他三十岁武功登峰造极后才做。没想到纪门主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对武功的悟性竟远胜令尊。” 纪无敌见蛐蛐毫发无伤,才松了口气,好心情地敷衍道:“哪里哪里。” 凌云道长又就名单之事询问了下纪无敌的意见,他都回答得无可无不可。凌云道长见他神色略有不耐,便识趣地告辞。 从屋子里出来,晓风道长的神情就不大好,等走远了终于忍不住道:“师兄为何百般容忍他?叫我看,那什么狗屁少年英雄,后起之秀,根本就是一块扶不上墙的烂泥!” 凌云道长一下收住脚步,转头看他,虽然一言未发,但眼中隐隐透出怒色。 晓风道长入门晚,虽然和凌云道长是同一个师父,但是一身武功大半却是凌云道长代师传授的,因此在他心里,凌云道长就是他的半个师父。此刻见他容色如此严厉,顿时噤若寒蝉,不敢再言。 凌云道长这才重新迈步。 屋子里,纪无敌、尚鹊和钟宇三个脑袋凑在一起研究凌云道长留下来的名单。 尚鹊道:“我总觉得这个道长不简单。” 纪无敌道:“嗯,写了那么多名字,居然没有错别字。” “……”尚鹊清了清嗓子道,“我指的是,他对门主竟然如此信任。” 纪无敌好奇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袁傲策冷笑道:“你见过有人把一锭金子放在猪的脑门上,然后信任地放它出去买东西么?” 纪无敌皱眉道:“阿策,你白天不要胡思乱想,省得晚上做这种荒诞的怪梦。” 袁傲策磨牙。 尚鹊又清了清嗓子道:“无论如何,凌云道长这样毫无保留地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28 信任门主,总让人觉得有些不安。” 纪无敌对着名单又看了好一会儿,突然道:“会不会是凌云道长将他的老相好安插在名单里,然后借我当掩护?” “……” 纪无敌纠结地看着名单,“会是谁呢?” 尚鹊和钟宇无言地看着他自言自语。 “寿诞那天方秋水对凌云道长最殷勤,一直围着他打转。可疑。” “嵩山的孙玉良也很可疑。他那天穿的衣服颜色和凌云道长的道袍是同一种。” “慈恩方丈……他不可疑就没人可疑了。” “……” “樊霁景。”纪无敌点评到他时,手指顿住。 袁傲策目光立刻瞟过去,“这个是谁的相好?怎么不说了?” 纪无敌道:“他好几天没来了。” 袁傲策挑眉道:“你很想他来吗?” “嗯。”纪无敌点头,随即道,“他到底什么时候才把他的琴带过来啊。该不会进名单之后就翻脸不认人吧?”他撅起嘴,突然伸手指去抠纸上的名字。 尚鹊道:“樊霁景是门主第一个钦点的,就算你抠得掉纸上的名字,也抠不掉当时在场众人的记忆。” 纪无敌道:“我不能出尔反尔吗?” 尚鹊道:“理由呢?” “他耍赖,他不给我琴!” 尚鹊一口回绝道:“不能。” “那,那他武功太差,会拖我们的后腿。” “……门主,你要和他比试一下吗?看看到底是他拖你的后腿,还是你拖他的后腿?” 纪无敌委屈地看着尚鹊,“好歹我也是江湖排名第八的高手。” 此言一出,满堂静默。 袁傲策慢吞吞道:“所以说,如果我打败他,我就直接进入江湖十大高手的排名?” 纪无敌讨好道:“阿策,你不用打我,我也败在你的石榴裙下了。” …… 袁傲策迅速移到他的身侧,一掌拍在桌上,让茶杯茶壶齐齐一跳。他俯身瞪着他,道:“你说谁的石榴裙?” 纪无敌想起尚鹊之前说的,绝对绝对不能在袁傲策面前提起‘花淮秀’三个字,于是他此刻异常坚定地回答道:“你的。” 砰得一声,桌子裂了,茶具碎了。 尚鹊和钟宇站在门外。 钟宇听着乒乒乓乓的声音,沉默半晌道:“这样好么?” 屋里突然尖叫一声,紧接着是纪无敌的大声喊道:“阿尚阿钟……” 尚鹊和钟宇身形微动,眼见就要往里冲,又听纪无敌在那里又笑又叫道:“千万别进来!” …… 尚鹊缓缓道:“我觉得挺好的。” 30.队伍无敌(三) 出发的日子终于到来。 凌云道长等人整装待发。 虽然名单上的只有十四个人,但是这十四个人中不是掌门就是世家公子,随从弟子是绝对少不了的,所以当真正出发时,尚鹊一数人头,三十人。 他摇头道:“凌云道长果然有先见之明。” 怪不得说十四个人绝对只多不少。尽管他们此刻看得见的只有三十个,但是背地里埋伏跟随的恐怕要翻上好几番。 他昨天收到左护法传来的消息,右护法已经率领辉煌门精英日夜兼程地赶来,若无意外,四五日后便可到武当,七八日后便可追上他们的脚程。 “看来这是近几年来,江湖动荡最大的一次,若是真的能凯旋而归,不但辉煌门和白道武林的声威大震,恐怕江湖黑道接下来的几年都不敢公然抛头露面了。”尚鹊笑着说完,却见钟宇心不在焉地看在别处。 “你在看什么?”他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见袁傲策朝纪无敌走去。 纪无敌边笑边往一边缩,“嘻嘻。” 袁傲策额头青筋一跳,“你笑什么?”他一来,他就笑,这样的情形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纪无敌敛容道:“没什么。” “嗯?”袁傲策的眼睛充满威胁。 纪无敌低下头,害羞道:“每次你过来,我就想起我们的那一晚。” …… 那一晚? 尚鹊和钟宇齐齐竖起耳朵,伸长脑袋。要知道那一晚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却是无人知晓,只知道第二天袁傲策和纪无敌先前那剑拔弩张的气氛大为缓和。袁傲策看到纪无敌也不在是一副丈夫看到红杏出墙妻子的绿脸。 袁傲策脸色稍霁,“这有什么好想的?” 纪无敌对手指道:“人家毕竟是第一嘛。我觉得我配合得不大好,我太退缩了。” 袁傲策讶异道:“难道之前没有人这样对你做过?” 纪无敌垂着脑袋,飞快地摇了摇。 袁傲策无语,半天才道:“那晚是我过分了。” 纪无敌抬起头,一双眼睛晶亮晶亮地盯着他。 “我不该那么久的。”袁傲策撇开头,状若漫不经心道。 纪无敌望着他,双眼充满柔情蜜意,“只要阿策开心,我没有关系的。” 袁傲策干咳一声,眉眼却止不住地露出喜色。 …… 尚鹊和钟宇面面相觑。 尚鹊颤声道:“你想到了什么?” 钟宇脸上的那层冰霜也有崩裂的迹象,半天才徐徐道:“我什么都没想。” …… 又是一阵沉默。 尚鹊道:“你说门主会不会……” “不要说。”钟宇飞快地阻止他。 尚鹊立刻收口。 两个人继续保持着原本的姿势,你看我,我看你。 尚鹊忍不住道:“或许是我们想错了。” 钟宇道:“嗯。” “反正右护法也快到了。” “嗯。” “老门主临终托孤时,把门主一半托付给了左护法,一半托付给了右护法,所以我们只是辅佐门主治理好辉煌门的属下而已。” “嗯。” 尚鹊觉得良心上稍微好过一点了。“所以,我们刚刚其实什么都没有听到。” 钟宇眼角又朝袁傲策和纪无敌的方向瞟了一眼,然后用力地点头。 “那么,叫门主和袁先生上路吧。”尚鹊抬脚。 钟宇道:“他们在那边。” “我只是想先平静平静。” 一行三十个人走在哪里都颇为引人注目。不过反正蓝焰盟主动下战帖,必会在暗中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而且睥睨山位于嘉峪关外,从武当出发,行程何止千里,就算纪无敌等人想隐匿行藏,也是藏不住的。 因此他们反而正大光明地走官道,住客栈,一路倒也行得悠闲。 沿路打点行程的并非凌云道长,而是走南闯北,运镖无数的振威镖局总镖头姜百里。 过旬阳县月三四十里,他便道:“天色渐晚,至镇安县还须一般路程。前方有客栈,我们不如今夜在此歇下。” 众人都无异议。 唯独花淮秀看到那客栈的模样时,不由皱眉。 倒不是说那客栈如何陈旧残破,而是坐在客栈大堂中大多是贩夫走卒。如今天热,他们有的敞开领子,光着脚丫在那里喝酒。 众人还未进门,就闻到汗臭味排山倒海而来。 除了凌云道长和慈恩方丈之外,其他人几乎同时收住脚步,花淮秀还倒退了好几步。 姜百里站在门口有些尴尬,“我三年前来这家客栈投宿时,刚好是冬天。”话虽如此,到底是他考虑不周详,便沉吟道,“或者我们再行十几里,那里也有一家客栈。” 众人都看向凌云道长。 凌云道长则问纪无敌道:“纪门主以为如何?” 纪无敌道:“为何不先问问掌柜有没有上房?” 凌云道长点头道:“纪门主所言甚是。” 他话还未完,姜百里就很识趣地进去问掌柜。 他们一进大堂,原本喧闹的大堂立刻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且不说他们一身江湖人的打扮,便是花淮秀、袁傲策等人的容貌,足以惊人。 掌柜毕竟是生意人,惊讶只是刹那,很快恢复镇定道:“上房还有八间,通铺却是一张都没了。今日来过好几人来问,都是一样。”他做这一行这么多年,自然看出眼前这些人有的是随从。 纪无敌道:“上房都要了。” 花淮秀皱眉道:“非要这家不可么?” 尚鹊道:“店家说好多人来问过通铺,却没有了。那么他们多半是要去下一家的,所以就算我们去下家结果也差不多的。” 花淮秀刚才只说了一句话,便觉得胃里的酸水像是要从喉咙里冲出来似的,因此只是点点头,却坚决不再开口了。 掌柜被荼毒久了,倒不觉的如何,不过看他们脸色也知所为何事,便唤来伙计,速速将他们领上楼。 待走到二楼,这味道虽然还有,但已经淡了许多,到了三楼,就完全没有了。 花淮秀这才呼出口气,脸色由青转白。 伙计看着他们一群人围在可怜的八道门外,不由小声问道:“客官们准备如何安排房间?” 众人有志一同地看向凌云道长。 凌云道长道:“若是慈恩方丈不嫌弃,你我同住一间可好?” 慈恩方丈自然连声答应。 跟着他们的弟子自然也挤到一间里去。 三十人少了四个,八个房间少了一间。 纪无敌拉着袁傲策的袖子,用极低极低的声音道:“看来就是慈恩方丈了。” 袁傲策微微一怔,随即意识到他指的是凌云道长暗中塞进来的老相好,不禁无语。 既然凌云道长带了头,其他人便纷纷响应。 孙玉良和方秋水一间。 姜百里和黄河帮帮主宫肃一间。 樊霁景和程澄城一间,他们二人都是两袖清风,因此凌云道长的弟子清泉便匀了过去。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29 端木回春和花淮秀仆役众多,因此各住一间。 剩下两间房,尚鹊、钟宇和黄河帮一名帮众一间。 纪无敌和袁傲策一间。 原本姜百里想将挤一个手下进去的,但是最终顾忌袁傲策的身份,没有开口。 房间安排妥当,众人便各自歇下不提。 纪无敌进房间看到那张大床,两眼发亮,早早地叫来伙计打水洗澡,还非要他弄些花瓣。伙计无可奈何,翻遍整个客栈,找到些劣质的茶叶放在澡盆里。由于洗澡水水温不高,因此茶叶大多沉在桶底下。 纪无敌在桶里扑腾很久,确定将自己洗得香喷喷后,早早地跳上床,然后羞怯地看着刚从外头回来的袁傲策,轻声道:“阿策,天色不早,你早早上床吧。” 袁傲策看着桶里的冷水,又看看他,“穿好衣服。” 纪无敌眨了眨眼睛,将被子拉下一点点,露出雪玉般的肩膀,手指在上面轻轻摩挲着,“阿策……” 袁傲策眼皮一跳,伸手将屏风上的衣服扔到他身上,盖住他整张脸,“穿衣服!” 纪无敌将衣服从脸上趴下,决定用杀手锏。 他微微仰起头,媚眼如丝,舌尖轻轻地在唇上一舔,手慢慢将被子拉下,露出精致的锁骨。 但是他的手还没有停,锁骨下紧接着的是洁白无暇的胸膛,还有那粉红如豆的两点。 他的呼吸微微起伏,好像慵懒的小猫。 被子滑过肚脐,下腹…… 袁傲策忍无可忍,直接掀开被子,将床上的衣服迅速套在他身上。 纪无敌看着被穿反的衣服,和两只艰难地并在一只裤管里的脚,委屈道:“阿策……” 袁傲策充耳不闻,开门朝外叫唤道:“换水。” 纪无敌在床上滚来滚去,嘴里不停地叫道:“阿策阿策阿策……” 如果他这副德行被同行的人看到,这次行动立刻回冰消瓦解吧? 袁傲策头疼地关上门。 “阿策,”纪无敌趴在床上,头伸出床外,痛苦地往上抬,“明明翠花姐姐说我刚才那些动作非常妩媚迷人,一定能迷倒所有男人的,为什么你一点感觉都没有?” 袁傲策替自己倒了杯茶,闻言冷声道:“迷倒所有男人?” 纪无敌吃惊道:“还是说,阿策不是男人?” 砰,茶杯碎成粉末,茶水从他的指缝里流下来,他转头,阴恻恻地看着他,“你刚才说,谁不是男人?” 31.队伍无敌(四) 尚鹊和钟宇紧张地站在门外,一手拦住正准备敲门的伙计。 伙计莫名道:“里头的客官说要换水。” 尚鹊听着自家门主那尖锐的笑声又开始在房间里肆虐,便道:“不急不急。” 伙计狐疑地看着他。 尚鹊道:“你先去我房间帮我换壶茶水。” 伙计无奈,只好去他房间将那壶他刚送过去没多久,连重量都和原先一样沉的茶壶重新拿去厨房里换。 等伙计走后,尚鹊轻声问钟宇道:“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钟宇思虑了下道:“上次门主让我们千万别进去。” “话虽然如此,但是……”尚鹊的良知在挣扎。 钟宇看着门板。向来是面无表情的,但是此刻的眼神却十分错杂。 尚鹊开口道:“好歹我们也是辉煌门堂主,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门主误入歧途,而不加以援手?” 钟宇慢慢地撇了撇嘴角,似是认同。 两人互望的眼中,都多了一分坚定。无论如何,在里面挣扎的,都是辉煌门的门主。 啪啪啪。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门猛地拉开。 尚鹊的手还停在半空。 袁傲策冷眼看着他们,“终于决定进来了?” 尚鹊和钟宇当然也不会觉得自己这些动静瞒得过袁傲策的耳朵,因此也并不觉得尴尬。 “我是来问,门主和袁先生何时下楼用膳?” 尚鹊说着,眼睛朝床的方向望去。他不望还好,一看之下,整个人就呆住了。 纪无敌正气喘吁吁地躺在床上,乌黑的发丝完全散了下来,发簪早已不知道丢到何处。通红着一张脸,眼角还有未干的泪珠。这倒还不如何,更让他惊骇的是,他的衣衫凌乱,裤子被撕开,露出半条白嫩的的腿。但凡有些常识的人,都能想象他们适才在做什么。 “袁先生,你、你、你你你……”心里想想是一回事,眼睛真的看到又是另一回事。尚鹊双眼直瞪瞪地瞪着袁傲策,胸口的怒火烧成一团,反倒哑口无言。 袁傲策光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脑袋里此刻装的是什么,他眯了眯眼睛,冷冷道:“不管你如今想的是什么,统统都是错的。” 尚鹊努力压下怒火,沉住气道:“那袁先生告诉我什么是对的?” 正在此时,隔壁突然传来开门声。 几乎同时的—— 袁傲策侧身让路,尚鹊和钟宇进屋关门。 门外一阵脚步声,然后慢慢下楼。 尚鹊突道:“袁先生竟然说我所想之事都是错的,那么为何刚才还如此紧张?” 袁傲策抱胸道:“连你都误解,更何况另外的人。” 钟宇道:“我倒觉得,正是因为是我们,才会如此想。” 因为其他人根本不了解他们家门主的真面目是多么的触目惊心! …… 尚鹊心有戚戚焉地点头。 袁傲策吃不消,终于松口解释道:“我只是挠痒痒。” …… 尚鹊和钟宇都是一脸你把我们当白痴的神情。 “真的是挠痒痒!”袁傲策几乎是低吼了。 “挠痒痒挠得连裤子都破了?”尚鹊的声音越来越高。 “因为他之前两只脚穿在一条裤管里。”袁傲策难得好脾气地解释。 尚鹊追问道:“门主为何将两只脚穿在一条裤管里?你莫要骗我,我家门主虽然其他不行,但是衣服还是会穿的!”他说得斩钉截铁,一副你要是敢在这点上瞧不起我家门主,我就和你拼命的模样。 …… 袁傲策很懊悔。他为什么要挠痒痒呢?揍人多么的干脆,而且还能留下证据,为什么偏偏要挠痒痒? 钟宇不声不响地看着他,突然道:“袁先生,我原本以为你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没想到你其实是敢做不敢当的小人。” 袁傲策更怒,“你说什么?”从不是男人,到敢做不敢当的小人,他今天受的侮辱比他以前加起来的都多!以前那些被他杀的人最多骂他杀人狂、大魔头,却还没有人说过他是小人,不是男人! 钟宇道:“你既然做了,又为何不认?” 看不出平时不声不响的,一旦开口言辞竟然如此犀利!尚鹊偷偷递给他一个干得好的眼神,然后转头继续恶狠狠地瞪着袁傲策。 袁傲策:“……” 砰! 正在院子里扫地伙计一抬头就看到窗户从天而降,砸落在地上,随后砸下来的还有三道极为迅速的身影。 他虽然不是武林高手,但也见过武林高手,一看就知道又有一桩江湖恩怨上演了。 袁傲策虽然精于剑法,但是他的剑被拿去给纪辉煌陪葬了,所以只能用一双肉掌来格挡尚鹊和钟宇的联手进攻。 尚鹊的武器就是他平常用的扇子。扇骨是精铁制成的,连扇面也混合着极为难得的天蚕丝,很是柔韧,纵然刀剑砍在上面,也会被反震回去。 钟宇的武器是一根腰带。腰带全部由天蚕丝支撑,就尚鹊扇面上的那几条还是用钱从他的腰带上买来的。 但饶是由两样如此趁手的武器,尚鹊和钟宇也只是和袁傲策斗得个旗鼓相当而已。 越来越多的人探出头来。 孙玉良、方秋水等人是正大光明地看。 樊霁景还跑下去,想劝架。 花淮秀和端木回春的窗都是半开半掩,状似漫不经心,但仔细一看,那开启的缝隙里都藏着一双眼睛。 突地—— 纪无敌房间里传来一声大叫。 听声音,却是纪大门主。 袁傲策正打到对面的围墙上,闻声齐齐一惊,迅速朝纪无敌的房间扑去。 房间里,纪无敌穿着内衣站在窗前,外衫落在地上。不过他身上这一身却不是刚才尚鹊和钟宇推门进来时看到的那一身了。 凌云道长站在他的身前,手中持着一柄青钢长剑,长剑剑尖直指跪坐在地上的干瘦青年。 袁傲策等人一眼就认出这个青年就是先前领路的伙计。 慈恩方丈和孙玉良等人都匆匆赶到。 “发生何事?” 尚鹊、钟宇、袁傲策等人的嘴巴闭得一个比一个紧。 纪无敌想开口,却被袁傲策用眼神瞪了回去。 凌云道长捋须到:“看来,纪门主等人不愿意居功,还是由贫道来说吧。” 他这么一说,不但孙玉良等人一头雾水,连袁傲策他们也是摸不着头脑。 凌云道长道:“其实在出发之前,纪门主便已经和贫道商量过,说沿路必然会遭遇蓝焰盟的埋伏,让我们不可大意。” …… 众人看向纪无敌,显然都无法想象这种话会是从让的嘴巴里说出来的。但是既然凌云道长这么说,他们姑且听之。 “果然,踏进这家客栈之后,纪门主便对贫道说,他认为这里有蓝焰盟之人。” 慈恩方丈道了声佛号,“原来当时你离开房间,是与纪门主来商量此事。” 凌云道长点头。 其他人听得迷迷糊糊,但是袁傲策和纪无敌心里再清楚不过,纪无敌再洗澡前一直和袁傲策在一起,纪无敌洗澡时,袁傲策一直守在门外……从头到尾他们都没有见过凌云道长的踪迹。但是听凌云道长的口气,好像是在替他们周全什么,因此他们也没有反驳。 尚鹊和钟宇此刻的心情和他们是一样的。尽管他们怀疑过凌云道长表面上好像真的被他们骗得团团转,但实际上另有图谋,但是至少到现在为止,他所做的一切对他们都是有便利而无一害,所以怀疑归怀疑,也没有开口揭穿。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30 r/>   凌云道长接着道:“为了让蓝焰盟的人主动曝露,所以我们商量了一个计策。”他转头看向纪无敌道,“只是委屈纪门主、袁先生和两位堂主了。” “哪里哪里。”尚鹊和钟宇齐齐抱拳,此刻他们除了配合演戏也没有其他办法。 凌云道长道:“纪门主武功天下第八,众所皆知。而袁先生的武功更是深不可测。蓝焰盟就算想向他们下杀手,也找不到什么合适的时机。因此,纪门主主动提议,假装和袁先生不和,身受重伤。然后,尚、钟两位堂主假装为纪门主报仇,将袁先生引开……如此一来,纪门主落单,其他人又都去为袁先生和两位堂主劝架,蓝焰盟便有了痛下杀手的时机。”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似笑非笑地看了纪无敌一眼道,“不过纪门主办法虽好,演得却太差。尤其是身受重伤时的呻吟,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在那里发笑呢。” 被他们这么一解说,众人顿时豁然开朗。 原来他们之前也有不少人听到纪无敌屋里传来陆陆续续痛苦又兴奋的笑声,如今想来,原来这就是纪无敌在演戏了。 见众人赞许地看向纪无敌,袁傲策等人相当无语。他们对凌云道长的钦佩也上升到了一个新台阶。 不愧是武当掌门,武林名宿,连这么乱七八糟的情况都可以被他用这么完美的故事落下帷幕,绝对非一般人能够做到。 凌云道长道:“如今我们要做的,便是从这个人口中撬出蓝焰盟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姜百里道:“这是我不懂,但是宫帮主是行家。” 众人转头看向宫肃,却见他沉着脸,眼中却露出嗜血的光芒。 连那被俘虏后,一直沉着冷静、保持缄默的伙计都冷不住打了个寒战。 32.队伍无敌(五) 一场风波过去,随之而来的是诡异的平静。 袁傲策、纪无敌、尚鹊和钟宇围着桌子做成一桌。 尚鹊道:“袁先生之前真的只是挠痒痒?”他问的是纪无敌。 纪无敌失落地点点头。 尚鹊松了口气,看到袁傲策讥讽的眼神,诚恳道:“是我鲁莽,错怪袁先生了。” 袁傲策冷哼。 钟宇道:“门主当时是如何遇袭的呢?” 纪无敌回想了一下道:“我当时看你们打起来,就想换好衣服跑下去看热闹……谁知就有人闯进来要杀我,然后凌云道长就冲进来把他制服了。” …… 换好衣服跑下去看热闹。 三个人同时将注意力放到了这句话上。 纪无敌叹气道:“不过可惜……” 他不说,其他人也知道他可惜的是没看成热闹。 袁傲策看着尚鹊,尚鹊看着钟宇,钟宇看着天。 他们究竟是为谁在打啊?! 尚鹊干咳一声道:“我们还是想想,为何凌云道长今天会帮我们周旋此事吧。” 纪无敌道:“也许,他是为了掩盖另一件事。” 其他人精神一振,都竖而倾听他的高见。 纪无敌缓缓道:“比如说,他刚刚其实和慈恩方丈一起在房间做些……嘿嘿嘿嘿。”他露出和那张圆圆嫩嫩的脸极为不符的猥琐笑容。 …… 他们一定是打傻了,才会认为他能想出正常的原因。 尚鹊迟疑道:“或许门主说对了一半。凌云道长之前的确在做什么事情,却不想让大家知道,于是用此事来转移注意力。” 钟宇道:“什么事?” 尚鹊慢吞吞道:“一件,能够让凌云道长不惜说谎也要隐瞒的事……” 三人顿了顿,脑海中竟然不约而同地浮现出慈恩方丈和凌云道长两人在床上…… “咳咳咳。” 三人各自喝茶。 袁傲策放下茶杯,“会不会是他想用此事要要挟辉煌门?” 尚鹊和钟宇神色一凛。 随即袁傲策又自顾自地摇头道:“不过凌云道长当面说了谎,等于将自己和辉煌门系在一条船上,又怎么要挟呢?不可能。” 尚鹊松了口气,不由瞪着他。这种不成熟的想法想成熟了再说,害得他提心吊胆。 纪无敌道:“他只有一个人,辉煌门却是一个门派,还是合算啊。” …… 尚鹊那口气还没松开多久,又被强行提了起来。 袁傲策抬头看着门的方向,道:“来了。” 凌云道长的手刚抬起,门就从里面被打开了。 面对尚鹊一脸包含深意的微笑,凌云道长笑得心照不宣。 门关上。 凌云道长在唯一留出的位置上落座。 尚鹊和钟宇一左一右坐在他的两边,纪无敌和袁傲策坐在他的对面。 凌云道长不等他们开口,便抢先道:“你们定然有很多话要问我,不过在这之前,我有一句话要先问纪门主。” 尚鹊和钟宇的腰板微微一直。 凌云道长盯着纪无敌,一字一顿道:“纪门主是否武功尽失?” …… 纪无敌面不改色地摇头道:“没有。” 凌云道长道:“若是纪门主不能据实以告,那么你们要问贫道的问题,贫道也无法回答。” “真的没有。”纪无敌依然不改答案。本来就是,他的武功从来都是这样,哪里有什么可失的? 凌云道长垂眸,“既然纪门主不愿意直言相告,那么贫道就只能告辞了。”说着,他慢吞吞地站起来。 “等等。”袁傲策道。 凌云道长噌得又坐回去,“袁先生请说。” 袁傲策道:“他的确没有武功尽失,只是……失了一部分。” 至于这一部分究竟是大是小,那么就见仁见智了。 凌云道长闻言,又仔仔细细地看了纪无敌很久,才点头道:“不错,今日我来救纪门主时,他身上的确还有内功。” …… 他家门主身上居然有内功? 尚鹊又惊又喜。 钟宇虽然仍保持一张冰山脸,但是眼底也有了几分不可置信。 “只是……”凌云道长艰难地吐出,“很少。” 从他的脸色来看,袁傲策相信,如果可以不顾及面子的话,他一定更想说‘忽略不计’。 袁傲策道:“我们已经告诉你真相,你也可以告诉我们,今天为何如此维护他了吧?” 纪无敌捧着脸,忧郁道:“不过事先说好哦,我的心里只有阿策,你是没希望的。”自从纪无敌武功很烂的事实被揭穿之后,他在凌云道长面前的表现完全可以用肆无忌惮来形容。 …… 尚鹊差点要冲过去和钟宇一起抱头痛哭。 虽然说是真相,但也不必真相得如此彻底吧? 凌云道长面色不变道:“纪门主放心,其实贫道是另有目的的。”这次他不等纪无敌插话,直接说下去道,“贫道的目的,就是找出藏匿在白道武林中的蓝焰盟盟主。” 他说完,众人反应平平,只有尚鹊还算给面子,点头道:“原来如此。” 凌云道长对他们的性格显然已经有了一定程度的认识,因此不以为意道:“其实,我之前怀疑的,是纪门主。” …… 这次尚鹊和钟宇总算露出吃惊的表情了。 袁傲策则是摇头。白道这群人武功差也就算了,没想到连脑子都没长好。 尚鹊道:“凌云道长为何会如此想?” 凌云道长捋须沉声道:“近几年,蓝焰盟的势力越来越庞大,贫道联合武林正义人士想出种种方法都不能查出他的蛛丝马迹,甚至经常早早地就被识破,所以贫道怀疑白道有蓝焰盟的内奸。” 袁傲策道:“黑白两道互相倾轧,各派奸细到对方门派,很正常。” “但是有好几次行动,参与的都是各大门派的掌门首脑,非一般人能参与。他们的年龄比蓝焰盟还要大,个个名扬天下,贫道实在想不出有什么能收买他们。直到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念头,那就是,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蓝焰盟盟主是否正好就是某位掌门的另一面。” 这个想法尚鹊等人先前也有过,只是觉得自己猜测得太过荒谬而不了了之,如今听凌云道长提起,虽然思路不同,但结论竟然惊人的一致。 “贫道想了很久蓝焰盟盟主的藏身之地,想来想去,都只有大隐隐于市了。”凌云道长说到此处,顿了顿道,“贫道这番话绝非一时臆测,而是深思熟虑了很久。” 袁傲策挑眉道:“你不是怀疑纪无敌么?怎么又不怀疑了?” 纪无敌抗议道:“阿策,你怎么叫我名字?” …… 袁傲策白了他一眼道:“难道你是当今皇帝,连名讳都提不得?” 纪无敌嘟嘴道:“可是我都叫你阿策的。” “还是你真的想让我叫你纪敌敌?” 纪无敌殷勤地点头。 袁傲策道,“还是纪无敌吧。” “……” 尚鹊干咳一声,“凌云道长请继续。” 凌云道长道:“贫道之所以怀疑纪门主,是因为他甚少出现在江湖,几乎可说是足不出户。他若是蓝焰盟盟主自然可以四处走动,而不怕惹人疑窦。因此头几年贫道发邀请帖是为了寿宴,后两年却是试探了。” 尚鹊道:“怪不得今年凌云道长竟然亲自上辉煌门想邀。” 凌云道长点头道:“不错,贫道上辉煌门的目的,就是为了亲自会一会纪门主。” 钟宇道:“道长又是何时打消怀疑?” 凌云道长道:“若说完全打消,便是刚刚。之前在辉煌门中,我以为纪门主真的如他所说,是武功路数不同,所以异于常人。想那蓝焰盟盟主的武功路数也是十分诡异,因此,我得知蓝焰盟总部的消息之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请纪门主率领江湖同道前往。” 尚鹊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亏他还以为真是老门主的威望福泽绵长。 “纪门主的推脱在贫道意料之中。以贫道和纪门主这么多天的相处,知道不管是真盟主假盟主,纪门主遇到这种事,都不会一口应承的。贫道本来想另择他法,谁知就在这时,纪门主竟然在寿宴上收到蓝焰盟的帖子。贫道当时就想……” 袁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31 傲策道:“活该?” 纪无敌郁闷道:“狗屎运?” 尚鹊道:“天赐良机?” 钟宇道:“嗯?” 凌云道长微微一笑,缓缓道:“露出狐疑尾巴了。” …… “只要纪门主能够率领江湖同道打败蓝焰盟,那么他在江湖中的声望必定如日中天。到时候,纪门主就可以轻易地脱离蓝焰盟盟主的身份,成为真正的白道领袖。” 听凌云道长这么说,尚鹊心中懊恼得要死。早知道有这一招,他们就该在魔教退出去的时候,先搞个白焰盟黑焰盟,然后让自家门主挥挥衣袖,将他们灰飞烟灭,也省得现在兜得这么艰辛。 凌云道长道:“不过刚才纪门主遇袭,所表现出来的武功和内功都让贫道相信,呃……你是无辜的。” …… 好吧,不管过程如何,至少结果是很美妙的——纪无敌洗白了。 尚鹊动情道:“凌云道长辛苦。” 钟宇也难得地向他露出微笑。 “难道,”纪无敌两手托着下巴,缓缓地开口,“你们不觉得从头到尾就是他一个人在做白日梦吗?” “……” 这么多天相处下来,凌云道长脸上那仿佛永远温和的笑容终于凝结住了。 33.队伍无敌(六) 袁傲策道:“你刚才说因为很多行动是江湖各大门派掌门才能参与的,因此怀疑蓝焰盟盟主是某个掌门,但是纪、无敌他应该没参加过那些行动吧?” 纪无敌将头枕在他的肩膀上,“阿策,你真是太了解我了。” “我数到三,如果你不把脑袋移开,就会看到它飞出去。” “阿策。我的眼睛也是长在脑袋上的,就算脑袋飞出去,眼睛也是看不见的。因为它也在飞。”纪无敌不等他发飙,就在他的肩膀上蹭了蹭道,“不过阿策对我真好,还给我一二三,留恋的时间。” “……”袁傲策身影猛地闪到凌云道长的身后,“换位置。” 凌云道长看看纪无敌,又看看他,苦笑道:“那个位置,贫道是坐不起的。” 尚鹊和钟宇见袁傲策的目光看过来,立刻一个看上,一个看下。 纪无敌缩着身子,信誓旦旦地保证道:“阿策,我不碰你了。” …… 这对白听起来为什么这么像闺房私话? 尚鹊脑海里突然蹦出一个缩在角落掩面哭泣的娇羞少女,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满脸淫 笑奸笑坏笑的花花大少,此刻他志得意满道:“我不碰你就是了,哭什么?” …… 他终于发现潜藏在内心很久的秘密。那就是,如果说真的有一天门主非要断袖分桃不可的话,他还是希望自己门主能够高高在上的。虽然……他不换对象的话,希望很渺茫。 袁傲策将信将疑地坐了回去。 纪无敌果然把身子让得很远。 不过这样袁傲策又不爽了,“我身上有瘟疫么?” 纪无敌嗖得抱住他的手臂,“就算有瘟疫,我也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阿策。” …… 尚鹊对凌云道长抱拳道:“两小无猜,两小无猜。” 凌云道长笑道:“果然天真烂漫。” 袁傲策道:“……你还没回答我刚刚的问题。” 凌云道长慢慢地捋了把胡须道:“尽管纪门主没有亲自与会,但是关于那些行动的方案,贫道每次都飞鸽传书于纪门主了。” 纪无敌很茫然,“我没吃过从武当来的鸽子肉。” 尚鹊用扇子在自己的手掌上敲了敲道:“与各派的来往事宜,向来都是左护法负责的。” 纪无敌恍然点头道:“原来在凌云道长的白日梦里,辉煌门就是蓝焰盟的大贼窝。” 凌云道长汗颜地拱手道:“贫道昔日多有得罪,还请纪门主谅解。” “其实,做白日梦也没什么。”纪无敌道,“只要你不把荒诞的梦境告诉对方。” 凌云道长道:“贫道之所以坦诚相对,一来是自觉愧对辉煌门,二来,则是想请各位出手相助。” 尚鹊闻弦音,知雅意,当下道:“莫非凌云道长让我们联手将这位蓝焰盟盟主揪出来?” “正是。”凌云道长正色道,“不瞒诸位,贫道有信心,即便蓝焰盟盟主不在这十四位的名单之中,也必定脱不了关系。” 纪无敌吃惊道:“难道你连慈恩方丈也怀疑?” 凌云道长道:“慈恩方丈德高望重,他来不过是掩人耳目。” …… 果然是掩人耳目! 纪无敌动容地看着他。 袁傲策等人只一眼就知道他脑海中转的是什么心思,可不知怎的,自己看着凌云道长的时候,眼前竟然也浮现他和慈恩方丈搂在一起的情景…… “诸位的表情为何凝重又痛苦?”凌云道长好奇道。 尚鹊捂住脸,“我只是在想,究竟是谁?究竟是谁呢!” “呃。”就算想,也不用想得这么用力吧,连脸都皱起来了。 钟宇的眼角也跳了下,“应该不是这样的。” “什么不是这样的?”凌云道长被他没头没脑的话,说得一头雾水。 钟宇盯着他的脸,慢慢地摇了摇头,努力把脑海中乱七八糟的画面摇出去。 袁傲策还算镇定,只是喝水,没有发表任何感慨。 纪无敌看凌云道长茫然的神情,好心问道:“你和慈恩方丈住得还愉快么?” “慈恩方丈乃是得道高僧,我与他一起谈论道经佛理,自然十分愉快。” 好好一句‘道经佛理’落在纪无敌的耳里,立刻转换成‘风花雪月’。因此十分羡慕地转头对袁傲策道:“阿策,我们晚上也好好谈谈风花雪月吧?” …… 两个男子谈风花雪月也就罢了。反正这位辉煌门的门主向来都是如此出人意表,但是,这个‘也’是什么意思?凌云道长皱着眉头,内心十分疑惑。 “咳咳。”尚鹊赶紧将所有人的思绪拉回来,“那么凌云道长心中怀疑的人选是?” 凌云道长垂下眼眸,开始磨磨蹭蹭起来。 纪无敌幽怨道:“道长刚刚怀疑我时,挺爽快的。” 凌云道长微笑道:“能证明纪门主清白,贫道如释重负。” “那现在,你爽快地说吧,说不定你一说出来,他们就又清白了。”纪无敌大咧咧道。 尚鹊连连咳嗽,眼睛不停地向他递着暗示。不管怎么说,凌云道长现在总算是站在他们这一边的,万一把他惹急了,一拍两散,把纪无敌的真实面目抖出去,那大家都没好果子吃——因为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将凌云道长正在怀疑其他人的事情抖出去的。 纪辉煌虽然是白道领袖,但是他的座右铭从来都是人不犯我,我未必不犯人,人若犯我,那我必定往死里犯人。当然这种座右铭只有辉煌门内部高层才知道。一出辉煌门的大门,座右铭就立刻变成:人人为我,我为人人,人人不为我,我往死里为人人。 凌云道长叹气道:“其实并非怀疑,只是有些不解罢了。当初蓝焰盟进犯月光山庄,青城掌门本因一早就到,谁知偏偏完了两个时辰,蓝焰盟盟主带着人前脚走,他后脚才到。后来阴山派、桃花坞也是。若说一次是巧合,那么连续三次,就不得不让人费解了。” 袁傲策嗤笑道:“蓝焰盟盟主倒是挺闲。” 凌云道长好奇道:“何解?” 纪无敌回答:“没事就带着弟子闲逛。” …… 凌云道长叹气道:“若真的只是闲逛就好了。” “他们还做什么?” “杀人。” 纪无敌和袁傲策同时道:“太闲了。” 说完,袁傲策脸上便露出嫌弃之色,似乎想不通为何自己竟然和纪无敌异口同声。 纪无敌则喜得脸都红了,“阿策,我们果然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啊。” 袁傲策咬牙道:“马上堵死它!” 纪无敌抓着袖子,兴奋道:“我知道阿策心里高兴得要死。” 袁傲策的嘴角抽了两抽,“你怎么知道?” “因为还没堵死,我感觉得到。”纪无敌转头,望着他的眼中满是情意。 袁傲策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谁和我换位置,我今天就不揍谁!” “我换!”纪无敌举手很积极。 袁傲策:“……” 尚鹊努力地忽视着他那张发黑的脸,再英俊好看的脸如果一天到晚都黑得像锅底,那么绝对不会赏心悦目到哪里去。“刚刚凌云道长说,所有的怀疑对象都在十四人中了。” 凌云道长捋须道:“尚堂主觉得栖霞山庄如何?” …… 真是老谋深算,抛了块砖,就要引玉。 尚鹊缓缓道:“崛起极快。” 凌云道长道:“也不算太快,只是蓝焰盟出现后不久的事情。” 尚鹊道:“道长怀疑端木慕容?” 凌云道长道:“栖霞山庄之所以能够在几年内,成为江湖中举足轻重不可忽视的势力,这和蓝焰盟是绝对脱不了干系的。” 这‘脱不了干系’五个字可轻可重,可褒可贬,可进可退。尚鹊一边佩服他的太极掌法,一边低头道:“不错。很多中了蓝焰盟的毒和摄魂术之人,都是端木庄主解救的。” 凌云道长道:“说来惭愧,贫道在黄山遇险中毒,事后也是承蒙端木少庄主出手相救。” 纪无敌慢悠悠道:“所以,你是觉得他救人救得太殷勤了,所以不是好人?” 凌云道长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面色不改道:“端木少庄主乃是贫道的救命恩人,而栖霞山庄却是对付蓝焰盟的中坚力量之一,于公于私,贫道都不希望他是坏人。” 尚鹊赶紧打圆场道:“正是正是,参与此次行动的无一不是白道武林的中流砥柱,无论是谁,对于我们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损失。” 凌云道长叹道:“正是此理。” 被纪无敌这么一打岔,接下去的话自然不好再围绕着内奸这个话题上打转。于是凌云道长和尚鹊默契地谈到了对付蓝焰盟之事。 如此坐了会儿,凌云道长便借口困乏,起身离去。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32 他走后,尚鹊便叹息道:“门主,纵然凌云道长先前怀疑过你,你也不该得罪他。” 纪无敌道:“其实我思前想后想了很久,我觉得……我占着这么好的人力物力财力,居然不是蓝焰盟盟主,实在是件很失算的事情。” 尚鹊道:“那你为何还对凌云道长咄咄逼人?” “我哪里有咄咄逼人。”纪无敌嘟起嘴巴,“我只是觉得不服,他谁都怀疑,就是把自己撇清了。” 尚鹊和钟宇都是一惊。 袁傲策皮笑肉不笑道:“先下手为强,好计。” 34.队伍无敌(七) 尚鹊回过神,刚想说什么,袁傲策突地皱眉道:“起火了。” “什么?” 不等袁傲策回答,就听楼梯口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伙计敲着锣冲上来,“走水了,快去救火!” 尚鹊和钟宇对视一眼,双双朝外走去。 走廊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袁傲策看着赖在桌上的纪无敌,道:“你不去?” 纪无敌懒洋洋道:“他有闲情跑来找人救火,可见火势不急,没什么戏可看。不去。” 袁傲策若有所悟地睨着他道:“你有时候还算有用。” 纪无敌欣喜地直起身子,“那你收了我吧?” 袁傲策挑眉道:“我只是你小小的一个跟班,怎么收你?” 纪无敌害羞道:“没关系,我不介意下嫁的。” …… 袁傲策嘴角抽了抽,“但是我介意高攀。” 纪无敌垂首道:“阿策,你总是伤我的心。” “天天这么做戏,不烦么?”不知怎的,看他副可怜兮兮的表情,袁傲策心头就有种说不出的烦闷。 纪无敌抬起头,捂着胸口,眼中隐隐有泪光闪烁,“阿策,你可以不爱我,但是怎么可以怀疑我对你的真心?” “……”袁傲策突然伸出手指,捏住他的脸,狠狠地往旁边一拉。 于是好端端的欲言还羞顿时成了半张大饼脸。 纪无敌半咧着嘴巴道:“阿策,你的爱好……真古怪。” 袁傲策松手,不悦地威胁道:“下次你要是再装哭,我就再捏。” 纪无敌受教地点头,“为了阿策,我下一定真哭,努力哭,使劲哭。一定哭得跟阿策死了似的。” …… 袁傲策眯起眼睛道:“纪无敌,你真的活得很不耐烦!” “没有,我很耐烦的。和阿策在一起的每一刻我都很耐烦的。” 耐……烦? 袁傲策阴恻恻地笑道:“你的意思是说,我很烦?” “……阿策,你想太多了。很容易老的,看,皱纹都有了。”纪无敌指着他的眼角,在他发飙之前又赶紧剖白道,“不过放心,就算阿策变老变丑,我也要的。” 袁傲策看着他,慢慢地收起笑容,目光变得高深莫测起来。 纪无敌被他看得有些心虚起来,陪笑道:“当然。只是假设,阿策还是很美貌的。真的,怡红院那些姐姐妹妹加起来都不及你一半。” 袁傲策弯下腰,慢慢地凑近他的脸颊。 纪无敌眼睛猛地睁大,脸噌得红起来,一时说不清是兴奋还是害羞,两只手抓得衣摆紧紧的,恨不得将它揉到手心里,“阿,阿策……”他轻轻唤着,然后小心翼翼地舔了舔嘴唇。 大约在一指处,袁傲策终于停下来,一字一顿地警告道:“你若是再提怡红院,我就把你打成怡红院的样子!” “……”纪无敌似是吓住了,半天没回答。 袁傲策暗自得意地缩回头。 “阿策。”纪无敌道,“怡红院很大的,就算你把我的骨头掰着两半当房梁用,也是不够的。更何况,我的肉软软的,不能当瓦片。” …… 袁傲策回身,上床,睡觉。 大约半盏茶时间。纪无敌又不甘寂寞地问:“阿策,这么久了,有动静了吗?” 袁傲策冷哼道:“尸体都凉了,你说呢?” 纪无敌吃了一惊,“那你怎么不早说?” “你又没问。” “那,那凶手呢?” “走了。不然留下来自首么?” 纪无敌想了想,小声道:“死的是谁?” “不知道。听倒地时的声音,应该不是那几个弱不禁风的。” 纪无敌突然叹了口气。 袁傲策道:“怎么了?” “所以说,现在整个客栈除了我们,都已经跑去救火了,对不对?” “嗯。” 纪无敌垮下脸,“通常故事里,如果案发的时候有人在现场的话,那不是被杀人灭口,就被嫁祸成凶手。” 袁傲策嗤笑道:“凶手,那杀人的动机呢?” 纪无敌看着他,“你以前每次杀人都有动机么?” 袁傲策被问住。 纪无敌垂头道:“所以啊。唉。” “但是至少你没有理由。” “有啊。”纪无敌理所当然道,“因为我对阿策死心塌地。无论阿策做什么,我都一定会支持到底的。” 袁傲策嘴角微扬,又很快撇下来,“哼,花言巧语。” “肺腑之言啊。” “……真的任何事都支持?” “嗯!”纪无敌回答得毫不犹豫。 “那解散辉煌门呢?” 纪无敌一脸的求之不得,“这简单,阿策可以打劫我,劫财劫色我都愿意!” 袁傲策:“……” 脚步声陆续响起,尚鹊和钟宇终于回来。 尚鹊似乎并不意外他们没有去,只是拿出手巾擦了擦脸的黑污道:“火已经扑灭了。” “火很大吗?”纪无敌好奇地眨着眼睛。 尚鹊道:“倒是不大,只是有点远,来来回回提水便费了点时间。” 袁傲策突然道:“凌云也去了?” 尚鹊道:“自然去了。”他顿了顿,狐疑道,“为何这么问?” “啊!”某间屋里突然传来一声惊叫。 袁傲策施施然道:“这就是原因。” 毕竟死了人,饶是袁傲策不悦,也只能被纪无敌拉着过来看看。 纪无敌等人感到的时候,房间已经被里里外外堵了好几层。不过看到他们到来,那些随从立刻让出一条路。 死的是宫肃。 十四个人中,他和姜百里的块头最大。 端木回春正蹲在他的尸体边检查,须臾道:“一掌震碎心脉,是走的是阳刚类的掌法。” 慈恩方丈道了声佛号,“善哉善哉。” 凌云道长脸色难得阴沉,“谁最后见到宫掌门的?” 宫肃的一名弟子立刻站出来道:“是弟子。” “宫掌门为何会独自留在房间?” 那名弟子强忍着悲痛道:“蓝焰盟的俘虏被师父施了各种手段,终于撑不住要说。但是他说此事极为机密,只告诉师父一个人。师父见他身受重伤,便允了。后来伙计喊走火,我和几名师弟正在大堂里,便一起赶着去了。” 凌云道长猛地一醒,“速将客栈里的掌柜和伙计一并拿下!” 他本是温和之人,此刻口气竟这般强硬,可见是急怒到了极点。 端木回春突然道:“当时我救火的时候,似乎没有看到纪门主和袁先生。” 这话放在此刻,无疑是一记惊堂木,顿时将众人的脑海啪得嗡嗡作响,齐齐朝纪无敌和袁傲策看来。 端木回春淡淡道:“我并无他意,只是好奇纪门主和袁先生为何没有救火而已。” 纪无敌转头幽怨地看着袁傲策,那眼神仿佛在说,看,和故事里说的一模一样。 袁傲策眉峰一挑,从容道:“我们不去,自然是有原因的。” 端木回春道:“哦?愿闻其详。” 袁傲策冷笑道:“不过你是什么东西?凭什么来问?” 端木回春脸微微一僵,原本疏淡的表情顿时流露出几分冰冷。 孙玉良怒道:“袁傲策,你果然劣性不改!” 袁傲策哼道:“不说就是劣性不改?那我问你老婆身上有多少颗痣,又长在何处,你说是不说?” 孙玉良气得发抖。 慈恩方丈道:“袁施主,孙施主且稍安勿躁。大家此番都是为了铲除蓝焰盟而来,理当齐心协力,切不可让蓝焰盟看了笑话。” 孙玉良撇开头。 慈恩方丈看向纪无敌道:“纪门主若是觉得不便当着众人之面说,不如挑个可信任之人。” 纪无敌嘴巴努了努,正要张开,就听袁傲策道:“既然你们一定要知道,也没什么不可说的。只是他刚刚被蓝焰盟的人打伤了,我帮他疗伤而已。这个消息应该是蓝焰盟最想听到的吧?真是多亏你们两个,让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打听得一清二楚。” 纪无敌低头,以袖掩口,轻轻咳嗽一声。 慈恩方丈面露忧色,“纪门主伤得如何?” 袁傲策道:“足以让蓝焰盟手舞足蹈。” 端木回春上前一步道:“纪门主若不嫌弃,不若让我看看。” 袁傲策侧身挡住他道:“我还是那句话。你凭什么?” 端木回春连看都未看他,径自对纪无敌道:“纪门主?” 纪无敌从袖子后面露出半张脸,深沉道:“我很嫌弃。” 端木回春的脸霎时又青又白。 站在他旁边的人相信,如果不是这里还躺着一具尸体,如果不是站在这里都是江湖上德高望重的各派掌门,他铁定立刻扭头甩袖而去。 前去寻找客栈掌柜和伙计的人回来了,都说找不到,连那些住在通铺的贩夫走卒也趁着着火的时候走得精光。 凌云道长此刻又恢复了沉静,捋须到:“看来,这是蓝焰盟早已预谋好的陷阱。用着火之名调虎离山,他们已经算好,万一刺杀纪门主失败被俘,他必定会被审讯。于是他就可借这个机会拖住审讯之人,然后趁落单之际,暗杀他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33 。” 姜百里惭愧道:“都怪我,眼巴巴地带进了陷阱,不然也不会害得宫帮主……”说到这里,他的拳头狠狠地砸在墙上。 “蓝焰盟毒辣,一计扣着一计,端的是让人防不胜防。”凌云道长道:“姜总镖头不必太过自责。再说蓝焰盟在暗,我们在明,他们既然处心积虑要对付我们,即便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如今,我们还是先将宫帮主入殓,送回黄河帮。” 35.队伍无敌(八) 客栈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姜百里带着人跑了好远才运回一口柳木棺来。 众人匆匆将宫肃的尸身入殓。这些江湖成名已久的大人物罕见地噙起男儿泪,颇有兔死狐悲的味道。 纪无敌踮起脚尖,凑在袁傲策的耳边道:“阿策,我饿了。” 不说不觉得,折腾到现在,已是亥时,袁傲策也肚子空空。他站在这里本来就是勉勉强强,如今更乐得有借口偷溜。 两人向尚鹊使了个眼色,又在出口阻止之前做了个嘘的动作。 尚鹊犹豫了下,无奈地点点头。自家门主的个性他最了解,要是硬留下他,保不齐会因为不爽而惹出什么事来。 纪无敌和袁傲策悄悄来到厨房。 厨房一片狼籍,锅碗瓢盆都放得横七竖八,笤帚簸箕都被散在地上,由此可见,众人在救火的时候是多么匆忙和积极。 纪无敌左摸摸右找找,好不容易翻出一口锅,眼巴巴地看向袁傲策。 袁傲策嘴角一抽,“你不要告诉我,你不会烧饭。” 纪无敌扁着嘴巴,“那我告诉你,我连菜也不会烧。” “……”袁傲策不可思议地瞪着他,“你觉得我像是会的人吗?” 纪无敌用力地点头,“阿策是无所不能的。” “不要以为你给我带高帽子,我就会了。”袁傲策别过头,伸手在一堆堆得乱七八糟的东西里翻找起来,“快看看有什么直接能吃的东西没有。” 纪无敌也埋头苦找起来。 过了一会儿,两人碰头,汇总成果。 袁傲策拿出一把蔫蔫的大葱和两只生鸡蛋。 纪无敌拿出一小瓢米和一只盐罐。 两人无声地对视了很久,袁傲策终于让步道:“我来生火。”幸好以前他经常露宿野外,所以生火还难不倒他。 纪无敌放下东西,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呢?” 袁傲策朝锅的方向一指,“把手里东西放到锅里去。” 纪无敌看了看手里的东西,又看看转身蹲在灶前专心致志和木柴搏斗的袁傲策,问道:“就这么扔进去?” 袁傲策没好气地抬起头,“鸡蛋去壳,盐斟酌着放。” “米和大葱呢?” “随便放。” …… 灶里的火很旺。 锅里烧得很欢,但是烧出来的东西和袁傲策想象得差很多。“鸡蛋你去壳了?” “嗯嗯!”纪无敌邀功道,“你都不知道鸡蛋有多狡猾,我一打,它就从里面溜出来了,幸好我眼疾手快又把它抓了回去。” “你从哪里抓回去的?” “地上啊。”纪无敌目光所及处,还有一点点蛋清留在地上。 “那盐呢?” “我全放了。反正客栈是蓝焰盟的,不放白不放。” 袁傲策不死心地继续道:“……米呢?” “也全都放了。”纪无敌托腮,疑惑道,“不过为什么和吃的饭不一样呢?我以前一直以为饭是米煮出来的,但是现在我知道,我错了。” 袁傲策抽了抽嘴角道:“谁看到这么一堆黑糊糊的东西都知道你错了。” “哪里又着火了?”樊霁景的声音从门口传来,紧接着他就出现门口,惊讶地看着纪无敌和袁傲策,“你们怎么在这里?” 袁傲策面不改色道:“宫肃死得时候没吃饭,我想煮点东西祭拜一下。” 樊霁景拍了拍脑袋道:“若不是袁先生提醒,我都没想到。袁先生不愧是袁先生,果然深谋远虑,高瞻远瞩。” 纪无敌和袁傲策突然想起,他们已经好几天没有听到樊霁景式的夸奖了。 樊霁景快步走到灶前,看了看锅里的东西,虚心求教道,“不知袁先生和纪门主在煮什么?味道闻起来这么像烧焦。” 纪无敌掰着手指数道:“鸡蛋、米、大葱……盐。” 樊霁景眨了眨眼睛,道:“分开来还是一起?” 袁傲策和纪无敌都惊奇地看着他。 纪无敌道:“难道要分开来?” “所以……”樊霁景想了想,用一句话总结道,“现在大葱、鸡蛋、米和盐就是在没有油和水的情况下,干炒?” 纪无敌和袁傲策点头。 樊霁景默然地将锅直接塞到角落,然后问,“还有别的锅和米吗?” …… 三人又开始分头扒拉起来。 在扒拉中,纪无敌闲扯道:“你这几天很忙么?一直都没有拿琴来。” 樊霁景翻东西的手微微一顿,“抱歉,我一会儿就去拿。倒不是忙,只是……” 他越是不说,纪无敌越是好奇,索性挤到他身边,“看你面色红润,莫非为情所困?” 樊霁景愣了下,摇头道:“纪门主说笑了。不过说是为情所困也不为过,只是此情非彼情罢了。” 纪无敌道:“什么是此情,什么又是彼情?” 咣当。 袁傲策将一把刀飞插在柱子上,淡淡道:“不是亲情就是友情。” 樊霁景叹气道:“正是亲情。” …… 纪无敌吃惊道:“你是宫肃的私生子?” 袁傲策:“……” 樊霁景呆了呆,连忙摇手道:“当然不是。宫帮主只比我年长十岁,如何会是我的父亲?” 纪无敌摸着下巴道:“宫肃一看,就很早熟。” “可惜英年早逝。”樊霁景神情黯然。 纪无敌拍了拍肩膀他的肩膀,道:“你刚才说亲情……” 樊霁景道:“其实花淮秀是我的表哥。” …… 纪无敌很努力地控制着脸上的兴奋之情。 “想笑就笑啊。”袁傲策在他身后阴恻恻地道。 纪无敌的手偷偷在大腿揪了一把,眼眶迅速凝聚泪花,无比哀痛地拍着樊霁景的肩膀道:“我很同情你,有花淮秀这样的表哥。”他努力将眼睛眯得小点,以证明的确是同情,不是羡慕。 樊霁景感动道:“纪门主真是宅心仁厚。其实我已经习惯了,我娘当初离开花家嫁给我爹之时,就预料到了所有的后果。而且她一直过得很开心。所以,即便花家不喜欢我也没关系。” 纪无敌眼泪一收,小声道:“花淮秀有喜欢的人么?他喜欢怎么样的人?” “哼。”虽然很轻,但是樊霁景和纪无敌还是很清晰地听到了袁傲策大人的冷哼声。 于是纪无敌马上高声接道:“花家这样可恶,我们一定要让花淮秀一辈子娶不到心上人。他喜欢谁,我们就去谁面前抹黑他,玷污他,凌 辱他!” “玷污?凌 辱?”樊霁景傻傻地重复。 纪无敌点头道:“嗯。玷污他的名声,凌 辱他的尊严……和他的身体没关系。”他说着,用衣袖抹了抹湿漉漉的嘴角。 樊霁景道:“其实他没有错。我本来就是九华派一个不入流的弟子,这次若不是……”他顿了顿道,“也不会轮到我代替掌门前来赴宴。” 袁傲策用拿出面粉丢在灶台上,“聊天能饱腹?” “啊,对,我还没有为宫帮主烧饭。”樊霁景猛地站起来,将手中翻出的几片白菜叶,灶边,又去舀水缸里的水。为了扑火,水几乎用尽,水缸里剩下的不到两指。他好不容易舀了两瓢,又要洗菜,又要烧水,捉襟见肘得很。 纪无敌好奇地看着他用水和着面粉捏着一小坨一小坨,“你在做什么?” “面疙瘩。”樊霁景笑道,“我爹生前最爱吃我娘做的面疙瘩。” “好吃吗?”纪无敌充满期待。 大概怕他期待大,失望更大。樊霁景补充道:“因为除了面疙瘩之外,我娘烧的东西都不好吃。” 纪无敌感慨道:“……要是你娘在就好了。” 樊霁景愕然道:“为什么?” 袁傲策接道:“至少可以肯定面疙瘩是好吃的。” 樊霁景将面疙瘩放入滚开的水里,又从盐罐里扫了扫剩盐,故作不经意道:“我爹我娘都已经过世了。” 袁傲策:“……”他不是会安慰人的人,更何况,父母双亡对他这种连父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孤儿来说,并不算什么。 还是纪无敌忍不住安慰他道:“不怕,我爹我娘也过世了。” 袁傲策:“……” 樊霁景道:“纪门主教训得是,我已近弱冠之年,的确不该再纠结于这些往事。” 袁傲策:“……” 面疙瘩终于在袁傲策和纪无敌火辣辣的瞩目下从锅子里捞出。 不等他们接手,樊霁景就分出了三碗,“袁先生和纪门主也饿了吧?吃一点吧。” …… 还真是吃一点。 袁傲策和纪无敌无语地看着碗里孤独地站在一片汤汤水水中间的小面疙瘩。 樊霁景只喝了点汤,就捧起那碗最多的往外走。 “你去哪里?”袁傲策脚步轻移,挡在他面前。 “送去给宫帮主。”樊霁景随即醒悟过来,“还是袁先生想亲自送去?” “……”袁傲策很饿,但还不至于和死人抢东西吃,所以慢慢地移开脚步,“不用。” 樊霁景捧着碗,小心翼翼地朝厨房外走去。 纪无敌和袁傲策看着他的背影,都露出不舍。 “起火了!”大堂方向传来一阵惊呼! 咣当一声,樊霁景丢了碗,撒腿就跑。 纪无敌和袁傲策先是一怔,随即眼睛同时移到地上那几只从破碗里滑出的面疙瘩上。米黄饱满的小身躯,带着点点水光,衬着乌黑的地板更加乌黑。 目光不舍地,收回。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34 外头一阵耳熟的凌乱脚步声伴随着惊呼声,好像要把房顶掀翻。 …… 纪无敌与袁傲策对视一眼,无声地达成共识,一起低下头,舀起那颗珍贵的面疙瘩,放到嘴里,细细咀嚼。 36.队伍无敌(九) 火蹿得很高。 众人都吃惊地看着。 樊霁景头一个反应过来,叫道:“救火啊!” 黄河帮弟子如梦方醒,疯了似的扑过去,“帮主!” 仿佛呼应他们的叫声,整个棺材瞬间被火焰吞噬,连角都看不到了。 樊霁景转身就要往厨房跑去。谁知才跑了两步,便见袁傲策和纪无敌慢吞吞地抬着水缸往外走。 樊霁景道:“还是纪帮主和袁先生思虑周详,我只顾着跑,却忘了抬水。” 慈恩方丈等人此刻看他们的眼神也都带着些许赞许。 孙玉良更是走过来要帮忙一起抬。 “不用了。”纪无敌阻止道,“你要闪了腰,我们还要抬你。” 孙玉良:“……” 在众人瞩目下,他们终于艰难地抬到火堆旁,然后慢慢举起水缸,往棺材的方向泼。 所有人都眼巴巴地看着。 …… 一滴、两滴、三滴…… 水珠一点一点害羞地从水缸里落下来。 “……” 纪无敌叹气道:“我找遍整个厨房,只找到这么点水。” 众人:“……”那你们还郑重其事地抬来? 袁傲策道:“把缸砸过去,也许能灭火。” 众人:“……”那棺材里的尸体也一样废了。 黄河帮的弟子惊呼着拦在他们身前。 纪无敌道:“我举得手好酸。” “那放手吧。”袁傲策眼睛也不眨。 “好。” 纪无敌的声音刚落,水缸就砰得摔在地上。 在同一刻,袁傲策已经拎着纪无敌退到远处。 水缸的残片统统溅在黄河帮弟子的身上。 “阿策。”纪无敌不满地叫道。 袁傲策了无诚意地检讨道:“我下次会放得轻一点。” “我不是说这个。”纪无敌指了指还提着他后领的手,“我是说这个。” 袁傲策放下手,撇头道:“我本来想提起来往前扔的,没来得及。” 纪无敌看着距离碎片一步远的火棺材,默默地闭起嘴巴。 像是认同这场大火已经无可挽回,除了黄河帮的弟子之外,也没什么大人物真的跟着团团转地去找水。只有端木回春和花淮秀两人意思意思地派出随从跟着他们一起瞎转。 火烧无可烧,渐渐弱了下来。 纪无敌捶了捶腿道:“站得好酸。” 他的声音不大,但四周太静,所以他又理所当然地受到众人的关注。 纪无敌道:“不知道姜总镖头是从哪里买的棺木,这么耐烧。” …… 黄河帮弟子齐齐地停下手,开始咬牙切齿地从人堆里搜寻姜百里的身影。 凌云道长别有深意地看着纪无敌一眼。 其实在场不少人都想到棺材有问题,却没有一个人愿意主动提出来。毕竟黄河帮之所以能在武林中占据一席之地,完全是依靠宫肃个人的能力,如今宫肃一死,黄河帮等于土崩瓦解。而扬威镖局不同,莫说振威镖局有百年声誉,树大根深,光是姜百里在黑白两道盘根错节的关系便不可小觑。 黄河帮弟子找了一圈都没有看到姜百里,立刻将气全不都撒在在场的振威镖局身上,逼迫他们交人。 振威镖局的人觉得很委屈。自个儿的总镖头千里迢迢给你们的死鬼帮主买棺材也就算了,买了之后棺材着火他们也过来围观了。围观着围观着自家的总镖头还给围观丢了。围观丢了就一起去找呗。可偏偏对方不肯,只会傻乎乎地围着他们,逼着他们交人!一共这么大点的地方,他们能把人藏到哪里去?真是好笑了。 于是一边愤怒,一边委屈,两边从口角到推搡,眼见着就要演变成操家伙上的局面,凌云道长开口了,“贫道觉得,此事另有蹊跷。” 凌云道长的话还是很有分量的,双方很有默契地停下来看他。 凌云道长看着慢慢熄灭的火,“宫帮主乃是不世出的英雄,他在世的时候,蓝焰盟千方百计要杀他,贫道能够理解。可是人死灯灭,为何蓝焰盟要烧宫帮主的棺材呢?”他朝端木回春看去。 端木回春是在场唯一一个查看过宫肃尸体的人,他沉吟道:“宫帮主当时的确身亡,而且致命伤的确是胸口震碎心脉的掌法。” 方秋水道:“会不会,宫帮主在世的时候还受过蓝焰盟的暗算,比如中毒什么。蓝焰盟怕我们查出来……”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别人的目光已经告诉他,这个想法有多么荒谬。 震碎心脉应该也是暗算。而且蓝焰盟从来都不是会为下毒害羞的门派的。 孙玉良道:“还是,宫帮主的身体里,藏着什么惊天大秘密?” “比如前朝皇帝在国破之前将国库和皇宫的财宝秘密转移的地图?”有人接道。 “嗯。有此可能。” “又或者是以前哪个武功盖世的绝代高手留下的武功秘籍。” “嗯嗯。”孙玉良顿觉对方是知音。 “还有可能是一只凶猛无比,百战百胜的蛐蛐将军。” “嗯……嗯?”孙玉良愕然地朝那人看去,才发现附和他的那个,从头到尾都是纪无敌。 凌云道长干咳道:“依贫道看,此时再猜测也是枉然,还是先找回姜总镖头和安顿……宫帮主的骨灰要紧。” 此刻火势已灭。 骨灰铺在一堆烧焦的黑木里头。 黄河帮弟子强忍悲痛,从厨房里找来一个罐子,将它一点一点、恭恭敬敬地装回去。 纪无敌边上楼,边小声对袁傲策道:“你有没有觉得那个罐子挺眼熟?” “盐罐。” “啊。”纪无敌摇头叹道,“没想到宫帮主这么大的块头,烧出来这么一点。看来他挺虚的。” 袁傲策道:“因为一大半都粘在那些弟子的手上了。” 纪无敌想了想道:“这样算不算被分尸?” “……” 纪无敌和袁傲策刚回房,就听到门口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纪无敌看了袁傲策一眼,见他没有半分移动的念头,只好叹着气去开门。 门打开,居然是端木回春。 “不请我进去坐么?”端木回春看着仍挡在门口的纪无敌。 纪无敌道:“哦,凳子在睡觉,不太方便。” “那套白玉棋具……” “啊,差不多是起床的时候。”纪无敌侧身让开。 袁傲策冷哼。显然对他这种见风使舵的行为相当鄙视。 纪无敌转头就对他邀功道:“阿策,我用凳子抱住了你的棋具!” …… 袁傲策嘴角一抽。如果他没有记错,‘他的’那套棋具被他交给尚鹊,送到辉煌门的商行里去了吧? 他看向坦然坐下的端木回春,没好气地问道:“你来做什么?” 端木回春道:“打商量。” 袁傲策冷笑道:“我们不是杀宫肃的嫌疑人么?” “当然不是袁先生和纪门主。”端木回春微笑道,“就算我们中间有蓝焰盟的人,那个人也绝对不会为了杀宫肃而主动曝露的,这样太得不偿失。” 袁傲策皱眉。 端木回春继续道:“我当时那么说,只是想故意让人以为我和两位不和而已。” 纪无敌道:“其实我觉得不用故意两个字,也说得通的。” 端木回春不以为意道:“此行凶险。我想,我们还是开诚布公的合作为上。” 纪无敌突然道:“你爹的表妹的姑姑的二表哥的小姨的姥姥的娘舅的侄子的孙女今年几岁?” 端木回春:“……” 纪无敌道:“你说过要开诚布公的。” 端木回春道:“我爹没有表妹。” 纪无敌:“……”他的千古难题啊,难倒多少人,没想到居然轻轻松松地被破了!他面壁难过。 袁傲策道:“你想怎么合作?” “很简单。还是这四个字,开诚布公。”端木回春有条不紊道,“我将我知道的,告诉你们。你们也将你们知道的告诉我。” “你为何选我们,而不选……凌云道长呢?”袁傲策抱胸睨着他。 端木回春面色不改道:“我说过,我信任二位绝非蓝焰盟之人。我想蓝焰盟再厉害,也绝不可能收买纪辉煌之子和魔教的暗尊。” 高帽子人人爱戴。袁傲策的脸色总算缓了缓,“那你要告诉我们什么?” “关于姜百里之事。”端木回春面色凝重道,“在武当山上的时候,我曾经见过他神情极为奇怪地从外面回来。” “奇怪?” “或者说,麻木。就好像中了摄魂术。” 纪无敌和袁傲策对视一眼。 摄魂术他们也见过。当初刚从辉煌门出来,在去武当山的路上,纪无敌便被中摄魂术的人差点暗算。 “那你当时为何不说?”袁傲策狐疑地看着他。 端木回春苦笑道:“若他是普通人,我自然追究到底,偏偏他是振威镖局的总镖头。若是看错,恐怕有损他的清誉。不过之后有留心过,他却再也没有露出过那种表情。” 袁傲策低头想了想,抬头却见端木回春还坐在那里,不由道:“你还有消息?” “没了。” “那你还坐着做什么?” 端木回春愣了下,没想到他过河拆桥得这么快。但是他反应极快,当下起身拱手道:“既然有袁先生和纪门主出手,那我可以放回一半的心了。” 纪无敌问道:“另一半呢?” “自然是蓝焰盟盟主伏诛之日。” “不,我是问,你平时把它放在哪里?”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35 端木回春默然离开。 37.合作无敌(一) 端木回春走后,袁傲策冷嘲道:“这便是江湖正义人士的嘴脸。” 纪无敌道:“比邪魔歪道好。” 袁傲策眼睛微微眯起。 “因为我到现在都还没有见过蓝焰盟到底是怎么样的嘴脸。”纪无敌有些遗憾。 袁傲策不屑道:“他们算什么邪魔歪道?顶多几只跳梁小丑而已。” “蓝焰盟的人不止几个吧?”要是只有几个,白道武林大概会兴奋地相约去裸奔。 “但是够资格跳梁的,不过几个而已。” …… 这就是传说中的同行相忌啊。 纪无敌了然地点点头。 “只是想不到凌云和端木回春居然会互相怀疑。”袁傲策眉眼里满是幸灾乐祸。 “又是同行相忌啊。”纪无敌叹气。 袁傲策沉默了会儿,“你的又是什么意思?” “就是凌云忌讳端木回春,端木回春又忌讳凌云啊。”纪无敌无辜地眨着眼睛,“我说错了吗?阿策。” 袁傲策道:“他们之间或许不是互相忌讳。” “难道是互相爱慕?”纪无敌接得飞快。 袁傲策:“……” “可是慈恩方丈怎么办?” “……” “程澄城又怎么办?” “……”什么时候程澄城也搭上他们的线了?袁傲策对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名字感到分外的疑惑。 纪无敌捧着脸,双眼闪烁着艳羡的光芒,“慈恩方丈为了凌云道长,即便光头,也无怨无悔追随。” “……”光头和追随有什么冲突? “而程澄城为了端木回春,即便一身青衣,也傲然地站在端木回春那身白衣的身侧。” “……”青衣为什么不能站在白衣的身侧?难道会染色?袁傲策的思绪越来越紊乱。 纪无敌感慨地总结,“他们是这样的无所畏惧,这样的痴心无悔!这真是一段可歌可泣、老少皆宜的爱情故事。” “……”袁傲策翻身,睡觉。 “阿策。”纪无敌涎着脸靠过去。 “你敢再上前走一步,我就把你的头拧下来。”袁傲策背对着他警告道。 纪无敌柔声道:“阿策,如果你想抱着我的头一起睡的话,我的身体是可以一起配合的。而且,除了一动不动之外,还可以配合你的动作上下扭动,左右晃动。” 咯咯。 是骨关节发出的声音。 …… 纪无敌一脸担忧道:“阿策,你落枕了吗?” 纪无敌忧郁地站在尚鹊和钟宇的房门口。 尚鹊无奈道:“袁先生又发脾气了。” 纪无敌道:“不,是我惹阿策不高兴了。” 其实这个答案是不言而喻的,尚鹊觉得难得的是纪无敌居然发现了。“为什么?”莫非这次事件很严重? 纪无敌仰起头,叹息道:“因为我揭穿阿策落枕了。” “……”尚鹊让开身,“门主请进。” 纪无敌走进房间,发现钟宇正趴在窗户上,看着外面的天色。“阿钟在想嫦娥吗?” 尚鹊失笑道:“门主该不会认为他是后羿转世吧?” “不。会肖想嫦娥的,不一定是后羿,还有可能是八戒。” 尚鹊皱眉,“门主又看杂书了。” 纪无敌道:“你应该庆幸我看的是杂书,不是艳书。” 尚鹊道:“那门主看过艳书吗?” 纪无敌沉吟了下,道:“我觉得,这个问题不诚实会比较好。” …… 尚鹊长叹。 纪无敌对钟宇道:“阿钟,你去房顶和老相好眉来眼去吧。我很冷,先把窗户关了吧。” 钟宇默默地关窗。 “对了,看你们这么无聊,告诉你们一件事吧。”纪无敌摸着下巴道,“刚刚端木回春找我,说他怀疑凌云道长是坏人。” …… 尚鹊惊讶道:“端木回春的原话是这样的?”怎么看端木回春都不像是会对人推心置腹到这等程度的人啊,尤其对象还是自家门主。 “不是。” “那原话是……” 纪无敌望着天花板,“很长。我记不全了。” “那关于凌云道长的那段是……” “他没提。” 尚鹊笑容很勉强,“刚刚门主似乎是说……” “这是我用智慧和经验得出来的结论!”纪无敌信心十足地拍着胸脯。 尚鹊想了想道,“是不是端木公子来讨还那套白玉棋具了?” …… 纪无敌可怜兮兮的看着他,“阿尚,你觉得我会为了一套白玉棋具来诬陷端木回春?” 尚鹊没有正面回答。 “阿尚,你太不了解我了。”纪无敌很伤心,“如果我为了白玉棋具,我只要死都不给就好了,何必诬陷他这么浪费口水呢?” “那门主究竟是为什么浪费口水呢?”尚鹊问道。 “……无聊啊。” 或许是怕他们太无聊,外头突然传来砰砰砰的砸东西声,不一会儿便有人大声呼叫“刺客”。 这次脚步声冲得很快。 走道大概被拥挤了太多次,纪无敌几乎能听到木板吱嘎吱嘎的叫声。 纪无敌道:“大家的反应很快啊。” 尚鹊苦笑道:“此时此刻,人人自危,反应自然快。若不是怕蓝焰盟在客栈外准备了更多的陷阱,我们早已离开。” 钟宇见他们都站着不动,问道:“我们不出去?” 纪无敌道:“通常渔翁都是等鹬蚌死透了才登场的。” 嗖! 一只羽箭从窗外射进来。 钟宇随手一抓,抓住箭尾。 尚鹊道:“似乎,我们是鹬,不是渔翁。” …… 纪无敌道:“下次出门一定要记得戴斗笠穿蓑衣,拿钓鱼竿!”看这样还有谁会认错。 出得门来,发现袁傲策正走过来。 “阿策,你是来接我的吗?”纪无敌开心地扑过去。 袁傲策身影一闪,拎起他的后领道:“客栈很黑,所有房间的蜡烛都被打灭了。” 仿佛印证他的话,尚鹊房间里的最后一根蜡烛也被一道箭影熄灭。 走廊两边的窗户不知何时已经被人用木板挡住了,月光照不进来,四周黑蒙蒙一片。这时候无论去掀开木板还是回房间那蜡烛显然都是很危险的。 “阿策,你应该早一步说的。”纪无敌悄悄地抓住他的袖子。 袁傲策松开手里的领子,任他拉着。因为拎后领这个动作其实挺累的。 尚鹊道:“恐怕蓝焰盟这次是准备瓮中捉鳖了。” 袁傲策感到黑暗中纪无敌拉着他的袖子偷偷往前走去。 “门主,你去哪?”尚鹊虽然听不出袁傲策的脚步声,但是纪无敌的脚步声还是很好认的。 纪无敌不说话,只是拉着袁傲策的袖子。 尚鹊和钟宇慢慢朝他们的方向摸过来。 袁傲策感到袖子被越来越紧,终于叹了口气,将他拦腰抱起,在尚鹊和钟宇走到身边之前,朝原先对客栈的记忆,三两步移到楼下去。 楼下此刻正是腥风血雨,打得不可开交。 袁傲策抱着纪无敌走到楼梯下。 “为什么避开尚鹊和钟宇?”他的声音原本就清亮又清冷,此刻听来更如秋夜凉风,在一片嘈杂声中格外清楚。 “因为……”纪无敌凑在他耳朵旁边道,“我想和阿策单独在一起。” 砰。 纪无敌屁股落地。 突然火光一闪。 是谁拿出了火折子,但是很快被人用掌风熄灭了。 就是这电光火石间,袁傲策已经看清楚大堂里的形势。 除了他们和尚鹊、钟宇之外的人几乎都在这里,而且战场一片混乱。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孙玉良的对手是程澄城和花淮秀。端木良秀的对手是少林弟子,樊霁景的对手倒是没错…… “怎么了?”纪无敌揉着屁股站起来。 “凌云不在。” “……没想到堂堂武当派掌门人关键时刻居然逃命去了。” 袁傲策道:“若是逃命反倒好了。就怕他是去要命。” 纪无敌道:“端木回春胜。” “什么?” “端木回春和凌云道长的第一回合啊。” “……”他为什么总是学不乖地想去了解纪无敌脑袋里的想法呢? 袁傲策无声地抓起他,朝另一个方向走。 “阿策。”纪无敌反手紧紧地握住他,“你要带我私奔吗?” “想要被灭口吗?” “灭口同时知道了某项秘密……”纪无敌道,“难道阿策要带我私奔是个秘密?难道这是真的?” 袁傲策的声音在黑暗中阴森森的,“如果嫌一个人太聒噪,想让他闭嘴,也可以是灭口。” “这种事,通常用嘴巴堵住嘴巴比较好吧?”纪无敌羞涩中,带着浓浓的期待。期待中,又带着淡淡的喜悦。 袁傲策把嘴闭得死紧。 “对了,阿策,我们现在去哪里?” “不知道。”袁傲策压低声音,“抬脚。” 纪无敌听话地抬起脚,但脚尖还是踢到一个类似于门槛的东西。 “如果我没猜测,这里是应该是通铺。”袁傲策道,“厨房和大门都被门板挡住了,只有这里没有木板。”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一,有人先一步来了这里。二,有人想引人走这条路。无论哪一种,我都很感兴趣。”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36 纪无敌道:“所以说,我们现在很可能正踩在陷阱里,而且旁边还有人窥视?” “你怕?”袁傲策讥嘲道。 纪无敌郁闷地嘟囔道,“明明是好不容易的独处机会,唉。” “……” 纪无敌朝四周张望了下,不过还是什么都看不见。蓝焰盟思虑周详,连这里都堵上了木板。“那到底有没有人?” “没有。”袁傲策道,“至少,在我方圆五丈内,没人。” 38.合作无敌(二) “没人啊……”黑暗中响起纪无敌的窃笑声。 袁傲策冷静道:“是个毁尸灭迹的好地方,还容易变成孤魂野鬼。” 纪无敌迟疑道:“阿策,我已经长大了,不怕鬼了。但是如果你怕的话,你可以躲在我后面。” 袁傲策:“……” 纪无敌牵着他的手转了一圈,“既然这里什么都没有……” “等等。”袁傲策突然拉住他。 “怎么了?” 袁傲策朝床的方位移过去。 大通铺进门两边都是床,一排可以睡十二个人。 他的手掌此刻正不停地在床铺上摸索。 “阿策。宝藏一般藏在深山里的。”纪无敌道,“床铺下面最多藏奸夫。” 刷。 床铺的板被推开,微弱的光从里面透了出来。 纪无敌愣了愣,叹气道:“这年头奸夫都没有宝藏多。” 袁傲策往下探了探,然后伸手抱起他,跳下去。 纪无敌把头靠在他的颈窝,甜蜜蜜地道:“阿策,其实这么高的距离,我自己也可以跳下来的。”他武功是不济,但不是不会。 袁傲策放下他,淡淡道:“我只是怕下面有机关,所以找样东西挡暗器。” 纪无敌:“……” 暗道很长。 纪无敌鼻翼动了动,“阿策,你有没有闻到什么气味?” “硫磺和雄黄。”袁傲策的脸色凝重。 纪无敌伸长脖子,半天道:“难道这里有蛇?” “你连鬼都不怕,怕蛇?” 纪无敌道:“阿策不怕?” 袁傲策挑眉。 “我们真是天生一对。那这样,鬼来了,我挡。蛇来了,你挡。” 袁傲策道:“我们若是遇不到鬼呢?一直我挡?” 纪无敌想了想道:“阿策,你可以不往蛇堆里走的。” 袁傲策突然做了个嘘的动作,然后伸手抱起他,将他的头按在怀里,让他尽量不发出呼吸声。 前面,光线越来越亮,隐隐有拂袖和挥剑带起的风声可闻。 不过交战双方显然都不想让人发现,因此谁都没有开口。 袁傲策施展轻功,蹑手蹑脚地掠过去。 地道尽头是一小方石室。 石室里,五个黑衣打扮的人正在围攻凌云道长。 两个黑衣人的面巾已经被凌云道长挑落。 纪无敌和袁傲策都认出是之前来投宿时,坐在客站大堂的脚夫。 虽然袁傲策呼吸和脚步声都很轻不可闻,但是他并未掩藏身影,而是将纪无敌放下来,一起大咧咧地站在门口。因此凌云道长和黑衣人很快就发现了他的行踪。 黑衣人见到他们固然是大惊失色,凌云道长的神情也有些奇怪。 “袁先生,快来助我拿下这些蓝焰盟的贼子!”凌云道长反应极快。 其中一个身材最为高大的黑衣人突然冷笑道:“哼哼。现在来了人,你再想杀我们灭口已是不能。难道你真的不怕我把你的秘密抖搂出去?” 凌云道长闻声笑道:“虽然来了人,但是你应该知道袁先生是谁吧?” 袁傲策和纪无敌虽然看不到那个高大的黑衣人听到此话后的反应,但是看那两个露面的黑衣人脸色有些难看。 凌云道长道:“无论如何,贫道今天都已经留你们不得。你若是说了,等同让贫道重见天日,贫道反倒要谢谢你。” 果然,黑衣人听闻此言都像河蚌似的,把嘴巴闭得死紧。 纪无敌倒是想知道究竟是何秘密,但是看凌云道长和袁傲策的脸色,又吞咽了回去。 凌云道长见袁傲策在一旁不帮手,也不恼,只是沉住气,拼命攻击那两个没有面具的黑衣人。 袁傲策一看便知五个人中这两个人的身手最弱,凌云道长显然是想各个击破。 他这个念头刚起,凌云道长的剑上已经开了红。 其中一个露面的黑衣人被他一剑穿心而过,不等黑衣人惊怒,他反手一剑,又将另一个露面的黑衣人解决了。 五个黑衣人尚且不是他的对手,剩下三个当然更不济事,更何况身旁还有虎视眈眈的魔教暗尊和辉煌门门主。 那个高大的黑衣人忽然哈哈大笑道:“好个凌云道长,险些让你骗过去了!你说的不错,袁傲策若是知道了,也许不但不会杀你,还会帮你周全。但是别忘记,现在在这里的还有一个纪无敌!” 纪无敌听到自己被点名,立刻精神一振,“嗯嗯,我在呢。” “纪大门主,你想不想知道眼前这个武当掌门不可见人的……大秘密啊?”凌云道长的攻击越发凌厉。虽然有另两个黑衣人支援,但是他依然被攻得手忙脚乱,无暇分心说话。 纪无敌在一旁着急。 说秘密就说秘密,何必在说秘密之前加那么多开场白?如今可好,什么秘密也说不了了。 他忍不住转头去看袁傲策,希望看在秘密的份上,他能出手留黑衣人一口气,至少让他把秘密说完再死。但是袁傲策一脸的胸有成竹,仿佛已经运筹帷幄,随时便可出招决胜千里。 凌云道长脚下打滑,剑势陡然一缓,露出一个破绽来。 黑衣人哪里肯放过。 高大的黑衣人刚要叫不好,便见凌云道长中途变招,化破绽为陷阱,一剑扫过两人的颈项,一鼓作气朝他攻来。此刻高大黑衣人已知自己绝无侥幸之理,索性边使出玉石俱焚的杀招,边高叫道:“其实凌云道长的真正……” 凌云道长挽出一朵剑花,从高大黑衣人的颈项前含苞,从他的颈项后绽放。 剑花一闪即逝,取而代之的是四溅的血花。 凌云道长收剑道:“怠慢两位了。” 纪无敌道:“如果我问你,那个秘密是什么,你会告诉我吗?” 凌云道长微笑道:“既然是秘密,自然还是不说的好。” 纪无敌叹气,眼睛一扫堆积在石室角落的麻袋道:“这是什么?” “硫磺、雄黄、硝石。”凌云道长道,“贫道是一路跟踪他们来到此处的。想来,他们本来是打算用它们将我们葬身火海。” 袁傲策道:“你是什么时候跟他们进来的?” “刚刚。”凌云道长答得飞快。 袁傲策道:“蓝焰盟发动进攻之时?” 凌云道长捋须点头道:“不错。贫道正是听到外头有动静,才下楼来看,正好看到他们走进这里,便一路跟了下来。” 袁傲策道:“外头伸手不见五指,你居然还能看到他们,并一路跟下来,实在是火眼金睛啊。” 凌云道长道:“他们当时手上拿着烛台照路。” 纪无敌道:“道长的意思是说,别人都躲在黑暗里,只有他们拿着烛台走来走去?” 袁傲策冷笑道:“想必是他们一个两个都活得不耐烦,所以想当活靶子。” 凌云道长沉默。他编纪无敌的故事天衣无缝,一是因为无人怀疑他,让他从容不迫,二是因为那时他是旁观者,眼观八方,自然顺风顺水。但是轮到自己就不免做贼心虚、心烦意乱,而破绽百出。 袁傲策道:“你应该不是跟他们下来,而是答应了他们的邀请而来。” 凌云道长道:“贫道又为何要答应他们的邀请?” “因为秘密。”纪无敌插嘴。 凌云道长道:“也罢。贫道的确有秘密在他们手中,他们想以此要挟,让贫道当蓝焰盟的爪牙。贫道既为武当掌门,又深得同道信任,自然不从。至于杀人灭口,”他微微一笑,却是不急不躁,不羞不恼道,“岂非人之常情?何况他们的确有意火烧客栈,贫道即便无秘密在他们手中,也不会留下他们。” 既然隐瞒不住,他索性摊开来谈,口齿反倒恢复原先的水准。 袁傲策道:“你不从,并非因为你是武当掌门,深得同道信任吧?” 凌云道长别有深意地看着他,“袁先生既然知道,何不替贫道保密?” 袁傲策撇了撇嘴角道:“理由?” 凌云道长摸了摸胡子。“看在贫道一把年纪的份上?” 纪无敌道:“刚刚死掉的五个,加起来年纪比你大。” 凌云道长苦笑道:“纪门主何必落井下石?” 纪无敌仰头叹气道:“因为,我也是人,我也有好奇心啊。” 凌云道长道:“有时候太过好奇并非好事。” 纪无敌道:“一个人活在这世上若只做好事,那和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 凌云道长:“……” 袁傲策终于开口道:“外面还打得很欢,武当掌门不去帮手?” 此言等于同意替他保守秘密。 凌云道长松出口气,连忙答应“自然自然。”说着,他竟真的毫无疑虑地转身朝外走去。当得一个潇洒如风,洒脱如云。 袁傲策转头看纪无敌,“你真的不知道这秘密是什……” “阿策。”纪无敌正半蹲着身子摸那尸体,“他的胸硬邦邦的,好好摸。” “……” “幸好摸得早,还是温热的。”他的手又在尸体上流连了会儿。 “……”袁傲策转身往外走。 “阿策等我。”纪无敌连忙站起身,追在后面想拉他的手,却被他躲开。他可怜巴巴道:“阿策,你不抱我,我上不去。” “你刚刚不是说可以?” “上去和下来不一样的。” 袁傲策一抖眉毛,“上不去也没关系,反正有硬邦邦的胸膛给你靠。” 39.合作无敌(三)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37 袁傲策和纪无敌两人纠纠缠缠地从密道上来,上面的打斗声已经停了,但是脚步声很凌乱。偶尔也能听到几声尴尬的道歉声。 烛光从大堂的方向照进来,刚好是通铺门前的小块。 纪无敌拉住袁傲策的袖子,道:“阿策,我们不如待会儿再出去吧?” 袁傲策挑眉道:“为什么?” “因为外面一定有很多尸体。” “你怕尸体?”袁傲策眼中分明写着不信。 纪无敌摇摇头道:“我不怕尸体。但是我怕他们不够人手抬尸体。” …… 袁傲策在通铺上躺下来。 等尚鹊和钟宇找到他们的时候,他们正躺在一起睡得欢。 纪无敌的一只脚挨着袁傲策的小腿,手紧紧地扯着他的袖子。 尚鹊眉眼一跳,上前一步小声道:“门主。” 袁傲策睁开眼睛,冷冷地盯着他。 尚鹊不甘示弱地回视。 两人以眼交战许久,尚鹊忍不住先眨了一下眼睛。于是杀气顿无,败退。 袁傲策重新合上眼睛睡觉。 纪无敌嘴角微微一扬,神情无比幸福。 尚鹊朝钟宇看了一眼,嘴巴朝床的方向努了努。 钟宇转头看墙壁。 …… 患难见真情,日久见人心啊! 尚鹊瞪着他的背影许久,见他毫无回心转意的迹象,只能无奈地自己低头思索。过了会儿,他猛然抬头,用扇子击掌道:“门主,你尿裤子了。” …… 钟宇无声地走出去。 袁傲策用手抹了把脸,然后坐起身。 纪无敌跟着起身,不过他的眼睛一直炯炯有神地看着尚鹊。 尚鹊干笑,“我只是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袁傲策的头低得很低,肩膀微微抽动。 纪无敌冷静道:“阿尚,一会儿你帮我洗裤子。” 只是洗裤子而已,不是什么大事。尚鹊不以为意。 “一定要洗出尿来哦。不然不算洗干净。”纪无敌笑得十分天真。 尚鹊觉得背脊发凉,通常纪大门主这么笑的时候,就说明某个人要倒霉了。在这个关键时刻,他不禁又想起某个毫无义气,抛弃他先离开的家伙。 “外面的尸体处理好了?”袁傲策开口问道。 “各门各派已经将自己门下的尸体认领了回去。如今正在商讨启程事宜。”尚鹊暗暗松了口气。对于袁傲策,他的心情是复杂的。 如果袁傲策是女的,哪怕他是魔教暗尊,他也会举双手双脚赞成门主娶他。因为在这世界上,除了纪老门主之外,他是唯一让纪大门主乖乖听话的人。 可惜他是男的。 只是这么一条,就让他无论如何都难以接受。 纪无敌打了个哈欠道:“可是天还没亮。” 尚鹊道:“发生了这么多事,各派掌门都提议提前动身。” 袁傲策道:“外面或许有很多的陷阱。” “因此凌云道长提议,分开行动,以便保存实力。”尚鹊道,“道长还将修书给沿途的武林同道增援。” 纪无敌跳起来道:“分开好,我要和阿策一组。” 尚鹊微笑道:“我们自然是一组的。” “不是,我说的是,我和阿策单独一组。” “……”尚鹊哀伤道,“门主,难道你决定要抛弃我们了吗?” 纪无敌叹气道:“阿尚,这种悲情的角色不适合你。” “那我应该怎么做?” “潇洒地摇摇扇子,然后仰头微笑道:单独甚好甚好,其实我窥视阿钟的身体很久了。” 尚鹊:“……” 纪无敌一行人出门。 众人正聚在大堂里一圈一圈地窃窃私语。 凌云道长看到纪无敌和袁傲策出来,立刻上前微笑道:“纪门主乃是此次行动的牵头人,这件事还是由他定夺。”于是,他又将众人准备分头走的事说了一遍。 虽然之前已经听尚鹊提过,但是这次再听,纪无敌仍是表现得十分认真,“原来如此。” “纪门主以为如何?”凌云道长的笑容一如以往,仿佛密道之事从未发生。 纪无敌道:“我也觉得这是上策。” “那纪门主准备如何分组?” 这是所有人讨论的重点。 大多数人都提议各自门派为一组,剩下人少如青城、九华的再合并成一组。不过凌云道长却希望各派打散,这样更能保存各派的实力。 两种意见各有利弊,一时僵持不下。所以此刻他们都眼巴巴地看着纪无敌。 纪无敌沉吟道:“不如……我和阿策一组。” 凌云道长等人等了半天,没等到他的下半句,不由追问道:“接下来呢?” 纪无敌道:“抓阄。” …… 孙玉良差点跳起来,方秋水早有所料地按住了他。 凌云道长干咳道:“既然纪门主同意打散,那么我们便商量打散的方法。依贫道看,纵然是打散,人数也不宜过少,以免蓝焰盟趁虚而入。” 其他人点头称是。 端木回春道:“道长所言甚是。只是打散还有一个好处,便是化整为零,掩人耳目,若是人数过多,恐怕还不如大家一同上路。” 其他人又觉有理。 凌云道长看向纪无敌道:“不知纪门主以为多少人一组?” …… 纪无敌伸出手指道:“两个。” 凌云道长凑近他,小声道,“莫非纪门主是为了方便和袁先生在一起?” 纪无敌道:“当然。” “可是眼下蓝焰盟猖獗,还是以大局为重的好。” 纪无敌突然换了个话题道:“你知道我为何答应你来当靶子吗?” 凌云道长当然不会认为他有牺牲小我,完成大我的精神,因此很直接地问道:“蓝焰盟的挑战书?” “不是。”纪无敌深沉道,“是因为方便假公济私。” “……” 端木回春道:“不知纪门主和凌云道长商量得如何?”他的语气似是颇为不满纪无敌和凌云道长当着众人的面交头接耳。 凌云道长道:“纪门主的意思是,组与组之间不必一概而论。武功有高有低,经验有浅有深,与其硬要定下人数,倒不如……我们选出几个组,剩下的人各自挑选便是。” 众人一合计,都觉此计甚佳。 纪无敌以门主之尊强迫尚鹊和钟宇一定去其他组之后,很兴奋地答应了。因为他和袁傲策都想不出还有谁会这么想不开地送到他们这组来。 但事实证明,这世上不但有想不开的人,还有想不到的人。 纪无敌看着凌云道长统计上来的名字,纳闷道:“端木回春?樊霁景……花淮秀?”一个也就罢了,为何一来就三个? 凌云道长笑道:“都是英雄少年,想必纪门主会和他们相处得十分愉快的。” 看到花淮秀这个名字的时候,纪无敌的嘴角悄悄向上咧了一下,但很快又垂下来道:“其实,我大多数时候,都不好色的。” 凌云道长:“……”英雄少年和好色有什么关系? 袁傲策等凌云道长走开后,才冷笑道:“大多数时候不好色?” 纪无敌立刻安抚道:“阿策,你放心。虽然我大多数时候不好色,但是只要你需要,我都会满足你的。” “……” “我知道阿策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纪无敌羞涩地扭着袖子。 “……” 尚鹊和钟宇都选了凌云道长的那组。即便如此,尚鹊还是十分不放心地对纪无敌再三叮嘱。 “袁先生虽然武功高强,但是性格阴晴不定。他毕竟是魔教暗尊,门主就算信任,也该有个限度。还有端木回春,我觉得此人很不简单。他父亲端木慕容的栖霞山庄也十分蹊跷,门主对他也要多加提防。至于樊霁景和花淮秀,虽然此刻还看不出什么,但是他们一个是九华新秀,一个是花家传人,也绝非池中物。他们又是表兄弟,若是他们联手……” “阿尚。”纪无敌垮下脸道,“为什么你说了这么久,都没有夸我呢?” 尚鹊定定地看着他许久,才叹了口气道:“最后一句,即便他们以后有什么不是之处,门主也千万要看在他们背后势力的份上,不要做得太过。” 纪无敌道:“阿尚,你确定这句是在夸我?” 尚鹊点头道:“我很确定。” 纪无敌惆怅地叹了口气,“那我若是不做点过分的事,岂非很对不起你的夸奖?” 尚鹊道:“……门主,我可以收回刚才那句话吗?” “你的意思是,我一定要做了那般事,才能得到你的夸奖?”纪无敌更惆怅了。 …… 尚鹊望着端木回春、花淮秀和樊霁景依然无知而平静的面孔,默默地忏悔。 分完组,众人决定分批上路。 凌云道长、尚鹊和钟宇等人第一批。 这使得尚鹊和钟宇原本准备偷偷跟在纪无敌身后照应的计划流产。 纪无敌站在门口,看着尚鹊一步三回头的身影,动情道:“阿尚!” 尚鹊眼睛一亮,停下脚步,准备只要他说一句回来,就立刻转身冲回来。 “你忘记留银票给我了。” “……” 纪无敌是第三批。 凌云道长特地留了五匹马给他们代步。 纪无敌看着马叹气。 樊霁景好奇道:“纪门主为何叹气?” 纪无敌道:“若是只有四匹马就好了。” 樊霁景道:“为何?” 袁傲策在另一头回答道:“因为他喜欢跟在马屁股后面跑。” …… 樊霁景佩服道:“纪门主不愧是纪门主。即便是在如此为难的时刻,仍时时不忘勤加练功。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38 与纪门主相比,霁景实在是惭愧。” 纪无敌收拾心情,从善如流地回答道:“能够学到东西就好。” 袁傲策:“……”这是无耻的新境界。 ——待续—— 朽木充栋梁(下) by: 酥油饼 朽木充栋梁(下) by: 酥油饼 40.合作无敌(四) 一行人上路,竟然相安无事。 纪无敌无聊地打着哈欠,整个人摇摇欲坠,若不是袁傲策在旁边时不时地拉他一把,他早就掉下去了。 比起他,更加痛苦的是花淮秀。他自小到大,无论去哪里,都是前呼后拥,仆役成群,但是这次为了加入纪无敌这一组,他和端木回春的随从都没有跟来。 因为纪无敌说人越少越好。 端木回春倒是适应得挺好,沿途赏景,悠然得很。 袁傲策突然咦了一声。 纪无敌和他靠得最近,立刻醒神道:“有床了?” “不是床,是人。”袁傲策道,“我听到马蹄声。” 大约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在,众人陆陆续续听到马蹄声传来。 花淮秀和端木回春都暗自对袁傲策的武功骇然。 樊霁景远眺道:“那旗帜,好像是镖旗。” “定远镖局的旗。”端木回春道。“前面是安康,和定远镖局所在西京很近,遇到他们也是必然。” 花淮秀皱了皱眉道:“我们能绕过去吗?” 端木回春道:“我们既然已经看到了他们,他们必然也看到了我们。此刻再绕路,太过刻意。” 花淮秀眉头皱得更紧。 纪无敌对袁傲策道:“你猜他是欠情债还是钱债?” 袁傲策想也不想地回答:“情债。” 纪无敌笑道:“我也这么想。阿策,我们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啊!” 他们说话素来旁若无人,所以花淮秀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花淮秀脸上顿时有几分不悦,但是很快压了下去。花家精于算计,为着这点小事得罪辉煌门和魔教暗尊,实在不算是智举。 两路人马近了。 对方冲出一匹马来。 马上少女红衣雪氅,娇美如花,看到花淮秀时,双眼更是化作两汪春水,明艳照人。“花表哥。” 花淮秀尚不及回答,就听纪无敌感慨道:“你究竟有几个好弟弟好妹妹?” 樊霁景压低声音对他道:“我与他的关系,知者甚少,还请纪门主代为保密。” “不多。连带霁景在内,不过十六个而已。”花淮秀面无表情地回答。 纪无敌拍了拍他的肩膀,也压低声音道:“放心,你的秘密,我会继续保守下去的。” 樊霁景:“……” 少女明眸一扫,眼睛顿时一亮,“江湖上几时又多了这么多年轻俊杰?” 花淮秀道:“你不如猜猜。” 纪无敌小声对袁傲策道:“我打赌,他一定是懒得介绍。” 袁傲策道:“同意。” 少女却真的猜测起来。她端详了端木回春半天,道:“衣白如雪,温雅如玉,风度翩翩,器宇轩昂……栖霞山庄的端木公子?” 端木回春含笑施礼,“宋姑娘好眼力。” 少女道:“你怎知我姓宋?” 端木回春不紧不慢道:“定远镖局的‘火凤’宋大小姐,江湖又谁人不知呢?” 宋茗蓝笑道:“我虽然小有名气,但和你们这些大人物比起来,却大大不如了。” 端木回春谦虚道:“大人物三个字,在下是万万不敢当的。” “端木公子谦虚了。”宋茗蓝转向樊霁景,“适才花表哥叫你霁景,想必你就是九华派新秀樊霁景。” 樊霁景道:“见过宋姑娘。” “你母亲与我母亲虽然不是同宗,但是同族,说起来,我也该叫你一声表哥才是。樊表哥。”宋茗蓝叫得落落大方。 樊霁景却有几分尴尬。当初他母亲执意下嫁给他的父亲,惹得花家大怒,将他母亲的名字从族谱中消除。所以,严格说起来,他和花家已经没什么瓜葛了。 花淮秀颇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 “说到大人物,这两位却绝对当得起。”宋茗蓝策马到纪无敌和袁傲策面前,盈盈一笑,“若是我没猜错。这位想必是年少扬名天下的魔教暗尊!而这位,必然是辉煌门门主,江湖中最受推崇的少年英雄,纪无敌纪门主。” …… 静,极静。 四周只有风刮过定远镖局镖旗的喇喇声。 宋茗蓝脸上自信的笑容从有到无。 花淮秀缓缓道:“错了。” 樊霁景接道:“反了。” 宋茗蓝愣住,不可置信地看向纪无敌和袁傲策。 纪无敌忍不住好奇道:“你为什么觉得我像阿策啊?” 宋茗蓝呆呆道:“我并不是觉得你像魔教暗尊,我只是觉得……他更像辉煌门门主。” 袁傲策:“……”也就是她对魔教暗尊根本没什么印象,只是淘汰完,剩下谁,谁就是了。 端木回春打破呆愣的气氛,道:“宋姑娘为何为在此出现?” 宋茗蓝回神道:“凌云道长在一个时辰前已经到了安康城,正好我爹在安康城访友,知道各位和蓝焰盟之间所发生的事,便遣我出来接应。” 端木回春道:“那凌云道长现在何处?” “他们已经和我爹一起前往西京。”她顿了顿道,“凌云道长说过,第二批出来的是孙掌门,可是我沿途行来,并未遇到。” 端木回春道:“或许是去了别的岔路。” 宋茗蓝闻言也不再计较,“既然如此,还请各位随我一同上路吧。” 定远镖局加入后,队伍立刻热闹起来。 宋茗蓝是个好热闹的,不时和花淮秀、端木回春说话。花淮秀应得敷衍,宋茗蓝仿佛习以为常,浑然不介意。过了一会儿,她又放慢马速,和纪无敌、袁傲策并肩道:“你真的是纪无敌?” 纪无敌道:“很难说。” 宋茗蓝一愣。 “也许我出生的时候,被人掉了包,那我就不是你想的那个纪无敌了。” 宋茗蓝忽然笑道:“你真有趣,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样。” 袁傲策挑眉道:“你想象中的是什么样?” 纪无敌回答道:“你这样。” “也不是。”宋茗蓝道,“我心目中的纪无敌,应该是方脸阔耳,高大威猛。眼如铜铃,鼻若悬胆。光是一声吼,就足以让四方胆寒。” 袁傲策道:“最后一条倒还沾边。” 宋茗蓝道:“纪门主是辉煌老门主的传人,威慑敌人胆寒,自然不是难事。” …… 他不是威慑敌人胆寒。而是琴音如魔音,让人胆寒。 袁傲策无语地想。 宋茗蓝突然轻声道:“袁先生真的是如别人所言,因为敬佩纪门主的为人,才同意供他驱策吗?” …… 袁傲策扬眉道:“我几时供他驱策了?” 宋茗蓝奇道:“可是江湖传言,你是纪门主的跟班啊。” 纪无敌道:“阿策是卖身不卖艺的。” 宋茗蓝、袁傲策:“……” 进入安康城,宋茗蓝便提议找家客栈歇息。 纪无敌等人都是折腾了一天,又累又困,自然不会拒绝。 但是分房间的时候,纪无敌又闹腾了一下。原因是房间太多。 “我要和阿策一间房。”他很坚持。 宋茗蓝道:“我怎能让纪门主和袁先生挤一个房间?” “这样阿策才能保护我啊。”纪无敌死拽着袁傲策的袖子不放手。 宋茗蓝尴尬道:“若是纪门主不放心的话,我会派人守在纪门主房间的门口。” 纪无敌还是不松手。 袁傲策淡淡道:“或者,我们自己走?” 花淮秀道:“既然纪门主坚持,茗蓝,你便照着他的意思做吧。” 宋茗蓝只得照做。 进房间,纪无敌飞扑上床,踢开被子,躺在里面,朝袁傲策勾手指道:“阿策,来。” 袁傲策挑眉道:“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起……”纪无敌惆怅道,“我们认识这么久,居然连亲都没有亲过。” …… 袁傲策眼角又开始抽,“你和尚鹊亲过吗?” “没有。” “钟宇?” “没有。” “左斯文?” “也没有。” 袁傲策道:“所以,我们还认识得不够久。” “可是他们是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 纪无敌理直气壮道:“阿左有阿右可以亲亲。阿尚有阿钟可以亲亲。所以,我和阿策亲亲。” 袁傲策狐疑道:“你确定尚鹊和钟宇亲过?” “虽然没看到,但是……”纪无敌握拳道,“我是这么坚信的!” 袁傲策:“……” “阿策,如果你不想亲脸的话,亲嘴也是可以的。”纪无敌捧着脸,笑眯眯地看着他。 袁傲策惊奇道:“难道你说这种话的时候,不会感到不自在吗?” “为什么会不自在?”纪无敌眨着眼睛,“而且我在怡红院跟着翠花学了很久。翠花说我现在这个级数,当花魁也绰绰有余了。” “那你为什么不去当花魁?” “这样阿策要一掷千金才能看到我。阿策这么穷,拿不出那么多钱,我们岂不是见不到面了?”对于这个结果,纪无敌很忧郁。 …… “你还不睡?”袁傲策走向床。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他累了一天,实在不想打地铺。 纪无敌兴奋地捂着脸,“睡,马上睡。”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39 r/>   门被笃笃敲了两下,宋茗蓝的声音在外面响起,“袁先生。” “阿策,不理他。”纪无敌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袁傲策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开门。 “阿策……”纪无敌幽怨了。 “袁先生。”宋茗蓝刚要开口,就看到袁傲策眼神无比冰冷。 宋茗蓝顿时把满腔的话都咽了下去,化作两个字。“好梦。” 砰。门无情地关上了。 41.合作无敌(五) 袁傲策关好门上床,发现纪无敌正睡得七平八稳,平时一刻不停的嘴巴微张着,卷长的睫毛在下眼睑投下一小片阴影。 顺手帮他盖上被子,他缓缓躺下,正要合眼,便感到纪无敌正小心翼翼一点一点地移过来。 “装睡的功夫不错。”袁傲策似假还真地称赞着。居然连他都没有发现。 纪无敌眼睛睁开一条小缝,偷偷观察了下形势,继续往前移。 “纪无敌……”袁傲策一只手抓住他的腰带,低声警告着。 纪无敌置若罔闻,两只脚蹬着床,身体拼命往上移,嘴巴向袁傲策脸的方向努力撅着。 “纪、无、敌!”袁傲策忍无可忍转过头。 纪无敌看准时机,使出吃奶的力气往上一扑。 袁傲策手中的腰带一轻,纪无敌整个人已经压了下来。 他眉头微皱,手掌下意识地想将他拍飞,却在触摸到衣服的刹那又收了回去。 纪无敌趁机一下亲在他的唇上。 袁傲策怔住。唇上传来温软细腻的触感,轻柔而陌生,让他引以为豪的反应顿时化作一团糨糊。 彼此呼吸着对方的呼吸。 纪无敌眼睛紧张地打量着他的反应,见他只是发愣,没有流露出嫌恶和讨厌,立刻遵照翠花的嘱咐,慢慢张开嘴巴,将舌头悄悄往他的唇上探去。 只是他学得虽然多,但做起来却是初次,因此不免紧张生涩,远远没达到翠花形容的销魂噬骨。 唇上突如其来的湿润让袁傲策神智一清。他反手推开他,坐起身,气息不稳地皱眉道:“你做什么?”虽然是斥责,但是说出口的语气却远不如想象中的理直气壮,反而有几分连自己都说不清的心虚。 “亲亲啊。”纪无敌失望地跟着坐起,毫无羞涩地回答。 “……”看着这样无辜的表情,袁傲策就算有一肚子火也发不出来,更何况他的肚子里本来就没什么火,有的只是满腔的疑惑。 “阿策,你还记得你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纪无敌期盼地看着他。 “不记得。”他撇开头,答得飞快。 “你说要我当你的男宠。”纪无敌眨巴着眼睛。 袁傲策转回头,“我是说,看看你够不够资格当我的男宠。” 纪无敌咧嘴偷笑,“阿策明明记得。” 袁傲策皮笑肉不笑道,“少了一个糊弄我的机会,真是抱歉。” “阿策。”纪无敌目光扫到他手中的腰带上,害羞地低下头,“你准备今天就要了我吗?” …… 袁傲策脸上的笑容消失无踪。 纪无敌迅速躺下,大义凛然道:“来吧。” …… 袁傲策伸手点了他的睡穴,然后手腕一抖,将腰带挂到与床遥遥相望的窗台上。 眼不见为净! 袁傲策冷哼一声,躺下睡觉。 这一睡,不但睡掉了这两日的疲惫,也睡掉了这两日的心惊胆战。 等翌日起床,端木回春、樊霁景、花淮秀个个神清气爽。 袁傲策和纪无敌倒是看不出来。因为袁傲策还是一贯的傲慢,纪无敌还是一贯的慵懒。 宋茗蓝在客栈里摆了一桌酒席,“各位先将就一下,等到了西京,家父会亲自做东。” 众人客套着落座。 都是饿了一天的人,吃起东西来自然风卷残云。 端木回春和花淮秀还自持身份,筷子动得十分有分寸,纪无敌和樊霁景就相当的旁若无人。袁傲策的筷子看似动得不多,但是每一筷都夹着相当数量,往往他的筷影闪逝后,半盘菜没了。 宋茗蓝识趣地频频加菜。 吃到筷子和盘子的契合度不再那么高时,她开口道:“不知各位以后有什么打算?” 纪无敌睁大眼睛道:“你准备送点盘缠给我们,打发我们上路吗?”这台词分明是那些大官遣散养在家中的幕僚所用。 “……”宋茗蓝愕然,转而笑道,“在座各位个个富可敌国,茗蓝哪里敢奉送盘缠?” 纪无敌转头对樊霁景道:“她蔑视你。” 袁傲策虽然身无分文,但到底是魔教暗尊。只要他愿意,随便找上一个魔教分舵,进去转一圈儿后,出来就腰缠万贯。所以这里真正的穷人只有一个。 樊霁景哪怕加上他身后的九华派都不算是有钱人。 只见樊霁景摇头道:“不打紧。宋姑娘不是有心的。纪门主不必介怀。” …… 他是介怀么?他明明是挑拨。 宋茗蓝腹诽,脸上却涓滴不露,落落大方道:“茗蓝失言,还请纪门主和樊表哥莫要放在心上。我的意思是,诸位准备如何去睥睨山?” 众人沉默了会儿。 纪无敌道:“骑马去。” 端木回春等人附和。 …… 宋茗蓝汗颜道:“我并非此意。”难道她表达得真的这么不清不楚?她反省了下,直接了当道:“我的意思是,各位是否等待其他武林同道一起上路?毕竟蓝焰盟做惯了暗地里的勾当,让人防不胜防。” 纪无敌道:“无妨。我们有阿策,阿策对这些很熟的。” 袁傲策眼睛危险地眯起,盯着纪无敌道:“我几时做过暗地里见不得人的勾当?”他的目光极冷,仿佛只要纪无敌回答错一个字,他就会出手。 不过这只是其他人的感觉,纪无敌倒是很坦然道:“阿策不是暗尊吗?” “……” “所以应该很熟悉暗地里的勾当啊。” 魔教只分明尊和暗尊。明尊处理教内事务,暗尊处理教外事务,和辉煌门左右护法分别处理文武是一样的道理。难道左斯文每次出门都只往左拐,不往又拐?难道右孔武每次出招都只攻别人的右边不攻别人的左边? 袁傲策在心里狠狠地反驳。“……” 纪无敌见袁傲策还瞪着他,委屈道:“而且暗地里三个字,明明是她说的。”他手指所向,正是宋茗蓝。 …… 宋茗蓝看着袁傲策随即扫过来的眼神,有苦说不出。她不知道为什么初次见面还好好的,只不过一个晚上,纪无敌就开始处处针对她。她只能无奈地解释道:“其实我只是想,若是各位有需要的话,我可以替你们联络各地英雄。” 她见众人都不说话,目光立刻求助般地看向花淮秀。 花淮秀无奈开口道:“纪门主以为如何?” 以前他见凌云道长事事问纪无敌还颇不以为然,此刻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可以问的好处。毕竟端木回春也好,袁傲策也好,都不是随随便便会听命于人的人。纪无敌虽然行事出人意表,但是在凌云道长的刻意为之下,众人已经理所当然地唯他马首是瞻,也省去一群人意见不合,大打出手。 纪无敌看向袁傲策道:“阿策,你辛不辛苦?要不要多几个使唤的人?” “……”花淮秀和端木回春脸上都有些不自在。 袁傲策连眼皮都不抬道:“要那么多废柴做什么?用来生火么?” 纪无敌道:“阿策,你确定你是在说他们?” 袁傲策终于抬了抬眼皮,“不然你以为我是在说谁?” 他这个谁说的极有暗示性。 纪无敌撅了撅嘴。 袁傲策的眸光一沉,猛地转头。 宋茗蓝干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耽误各位上路了。” 樊霁景终于找到机会开口问道:“你不和我们一起吗?” 宋茗蓝眼睛一亮。她刚才说了那么多,就是想找个契机提出此事,原本以为没希望了,谁知柳暗花明又一村。她当下欣喜地唤道:“樊表哥……” 袁傲策和花淮秀都炯炯有神地瞪着樊霁景,显然是责怪他多嘴。 宋茗蓝的欣喜顿时化为乌有,强笑道:“镖局里还有事,我实在脱不开身。”他见花淮秀仿佛松了口气,心中更是委屈,“各位请。” “等等。”纪无敌看着店伙计刚刚送上来的烤鸡。“这个我能打包带走吗?” 宋茗蓝一怔之后,立即道:“当然,若是不够的话……” “再来一只,我要成双成对。” 宋茗蓝:“……” 带着两只烤鸡上路,纪无敌心情大好。 宋茗蓝勉强送他们出安康城之后,便借口有事离去。 他看着花淮秀轻松的背影,转头问袁傲策道:“你说是男的始乱终弃,还是女的红杏出墙?” 袁傲策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他们说得隐晦,但是这几个人哪个没有一点就通的玲珑心? 花淮秀当下快马加鞭,与他们拉远了段距离。 樊霁景将马策到他们身边道:“宋姑娘心仪花淮秀之事并非秘密。只是花家更中意官家小姐。毕竟花家先是生意人,其次才是江湖人。官府对花家更为重要。” 纪无敌皱眉。 樊霁景道:“我知道纪门主古道热肠,只是此事乃花家家事,旁人难以插手。更何况花淮秀对宋姑娘从来都是不冷不热的,这事恐怕只是宋姑娘一厢情愿。纪门主还是莫要为此伤神了。” 袁傲策不得不佩服他强大的误解能力。 “我倒不是在意这个。”纪无敌终于揭晓答案,“我只是奇怪,你为什么叫花淮秀花淮秀?” 樊霁景一愣道:“不然我该如何称呼?” “花花?秀秀……淮淮?” 樊霁景:“……” 花淮秀再次快马加鞭,并暗自悔恨刚才放慢马速来偷听他们的对话。 42.合作无敌(六) 行至中午,纪无敌等人找到一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40 处树荫,下马歇息。 袁傲策下马时,若有所思地往来路看了一眼。 “阿策,吃烤鸡。”纪无敌挑了个离端木回春等人五六丈远的地方坐下,贤惠的小媳妇似的屁颠屁颠地打开油纸,递给他。 虽然已经冷了,但冷掉的烤鸡比馒头香,尤其是看着端木回春一些人只能馒头就凉水的时候。 纪无敌一边啃着烤鸡,一边用油腻腻的嘴巴道:“阿策,你有没有发现花淮秀经常偷看樊霁景啊?” 袁傲策努力将自己的视线从他一张一合的嘴巴上移开,漫不经心道:“那又如何?” “……我一直以为他们已经两厢情愿,没想到还是满腹闺怨。”纪无敌由人及己,看着袁傲策的目光顿时哀怨起来。 袁傲策视若无睹地继续吃鸡。 纪无敌突然放下烤鸡,认真道:“阿策。我们亲亲好不好?” “咳。”袁傲策被呛到。 纪无敌害羞道:“阿策,你何必这么兴奋?” 袁傲策冷冷地瞪着他,“你一会儿不想昏睡着上马吧?” “如果阿策抱我的话……我很愿意。”纪无敌笑眯眯道,“而且不用点昏穴,我装睡一流。” “那倒是。”袁傲策若有所思道,“在客栈的时候,我都没有发现你没睡着。”呼吸平缓,与睡梦中人无异。 纪无敌得意道:“以前我爹经常查我功课,我只好装睡。家里的规矩是睡觉和吃饭最大,他见我睡觉,只好在一旁干等。这一等就是两个时辰,等我醒来,就到了吃饭时间,查功课的事只好不了了之。” “睡觉和吃饭最大?”袁傲策无法想象这居然是纪辉煌的家教。 纪无敌点点头道:“他这人虽然缺点无数,好在还有这个优点。” “你觉得他缺点无数?”袁傲策不可置信地重复。无能如纪无敌居然觉得他近乎万能的父亲缺点无数?他该不会是嫌弃纪辉煌不会吃喝玩乐斗蛐蛐吧?还是觉得他太过严厉,让他不能吃喝玩乐斗蛐蛐? 纪无敌接下来的话,印证他一半的猜测,“尤其是查我功课和教我武功的时候。” “……”袁傲策突然站起身,眼睛看着山上的方向,冷声道,“验证你武功的时刻到了。” 他这句话是故意大声说的,端木回春等人闻言立刻跟着起身,朝他目光落处望去。 只见山上树木掩映处,数十道身影飞快地冲下来。 袁傲策下意识地挡在纪无敌身前,脑海里不停地转着念头。虽然以他的身手保护纪无敌安全不成问题,但是找个时候若是光他一个人出手,纪无敌站在一旁不动,恐怕会引起端木回春和花淮秀的怀疑。 花淮秀从袖子里掏出一只讯号火箭,直射上天空。 不消片刻,山上和来路两处人马都露出了身形。 来路是定远镖局的人,他们比山上那路来得更快,当下团团围住花淮秀。 纪无敌小声道:“他不喜欢宋姑娘,用人家的人倒是不含糊。” 袁傲策冷笑道:“还有空管别人的闲事?” 纪无敌立马讨好道:“阿策,我用你,但是我更喜欢你!” “……别逼我掉转剑。” “可是,阿策,”纪无敌迟疑道,“你哪里来的剑?” “……” 山上那路终于赶到,一见面,连招呼都不打,直接策马冲上来。 “阿策,他们像山贼。” 袁傲策冷哼道:“不过是蓝焰盟的山贼。”他说抓起纪无敌的腰,飞身跃上一匹马,掉转缰绳道,“他们是冲着纪无敌来的!我引开他们!” 说着,也不管端木回春何等反应,便朝去路奔去。 蓝焰盟果然分出大部分的人马朝他追去。 纪无敌安安稳稳地坐在他的怀里,搂着他的腰,悠然道:“阿策。你真有奉献精神。” “闭嘴。”袁傲策打算将他们引到远一点的地方,一网打尽。 这样既保全了纪无敌的颜面,又保全了他的秘密——不过他为什么要保全纪无敌的颜面和秘密? 他的脑海猛地闪过这个念头,立刻被身后的破风声打断。 七只铁蒺藜正朝他的后背打来。 这样的暗器对他来说简直连塞牙缝都不够。他头也不回,一卷袖子,将铁蒺藜重新掷了回去。 他虽然没有回头,但是丢的却比蓝焰盟等人还要几精准。 只听“唉”“啊”两声,冲在最前的追兵便翻身坠马。 纪无敌道:“还有几个?” 袁傲策嘴角一扬,“你数数看。”他突地一蹬马镫,身体腾空跃起,在马臀上一点借力朝后掠去。 纪无敌连忙拉住缰绳,回头。 只见袁傲策身如闪电,双掌齐翻,所到之处,哀叫不绝。不到半盏茶的工夫,便将所有追兵收拾得一干二净。 他翻身坐回马上,傲然道:“数了么?” “没来得及。” 袁傲策对他的答案很是满意。 纪无敌叹息,“阿策果然秀色可餐。每次一看到你,我就什么都忘记了。” “……”袁傲策额头青筋跳动。他堂堂魔教暗尊,居然沦落到靠美色获得赞许的地步? “而且阿策打架的动作也很好看。” “打架?”袁傲策努力不让自己联想到街头地痞抱在一起群殴的画面。 纪无敌猛地搂住他的腰,“总之,只要是阿策,无论做什么都好看!” 就这句还能勉强入耳。 袁傲策努力不让自己的嘴角上扬得太明显。 身后又有马蹄声传来。 袁傲策不耐烦地转头。 却是端木回春。 他看着一地的尸体,抱拳道:“不愧是纪门主和袁先生。花三少和樊少侠对二位的担心,显然是多余。” 袁傲策冷然道:“没什么。只是和他玩个游戏,看谁杀的多罢了。” 端木回春低头看了会儿,笑道:“摧心掌是纪老门主的独门绝技之一,而袁先生手中无剑,心中有剑,用的想必是指。看来,是纪门主赢了。” 纪无敌微愕。 袁傲策淡淡道:“他运气好,那个人刚好站得离他比较近。”言下竟是默认。 端木回春道:“既然如此,我们不如回去接应花三少和樊少侠。” 纪无敌眼珠一转道:“你先去。我和阿策去前面看看还有没有漏网之鱼。” …… 蓝焰盟是从后面杀过来的,怎么会有鱼漏到前面去?端木回春不动声色地一笑道:“我来时,蓝焰盟已经所剩无几,我去也只是锦上添花,倒不如随纪门主一道去前面看看。” 纪无敌不悦地撅嘴。 袁傲策别有深意地看了端木回春一眼,策马向前。 端木回春坦然地跟在身后。 遇到分叉路。 袁傲策突然道:“蓝焰盟既然埋伏在半路,想必料到我们要去西京。倒不如绕道走,让他们措手不及。” 纪无敌立刻附和道:“阿策,你好聪明!” …… 这种称赞听上去和小孩背了首古诗似的,太无诚意。袁傲策对他的赞美不屑一顾。 端木回春道:“只怕会拖延行程。” 袁傲策道:“加紧赶路便是。”他这么说,等于是铁了心,神情颇有种你爱跟不跟。 端木回春含笑道:“既然如此,自当听纪门主和袁先生调遣。” 袁傲策这才施施然地一夹马腹朝另一条小道走去。 走到一半,纪无敌朝端木回春喊道:“你走得慢些,我和阿策有话要说。” …… 说悄悄话说到这般明目张胆的地步,也是古今难得。 端木回春只好勒住缰绳,由着他们的身影在视野内慢慢变小。 “阿策。”等端木回春落得远了,纪无敌才道,“你怀疑端木回春?” “有么?”袁傲策懒洋洋地问。 纪无敌点头,然后小声问道:“你是因为他可疑,才怀疑他。还是因为他长得好看,想嫁祸他?” …… 袁傲策有种把缰绳扯下来,去勒他脖子的冲动。“你觉得他长得好看?”等话出口,他才发现自己居然说一句傻话……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暗暗提醒自己,以后要注意起居习惯,不能再被影响下去。 “没有阿策好看。”纪无敌的头在他胸前蹭了蹭,“我心目中,阿策最好看。” “花淮秀呢?”好吧,下次再注意。 “呃……”纪无敌思考着。 “哼!”居然要思考。看来这个‘最’字的水分大得很。袁傲策催马快行。 纪无敌道:“阿策,你吃醋了。” 袁傲策眉头一扬,“再吵,就把你丢下去。” 纪无敌委屈道:“这是恼羞成怒。” “……”袁傲策撇开头。 端木回春突然驾马冲过来,“我突然记起来,这前面有座木耳山,山上有一座神木寨,经常下山打劫过路商人旅客,是这一带的霸王。” 纪无敌好奇道:“他既然在木耳山上,为何叫神木寨,不叫木耳寨?” 端木回春道:“或许是是神木更为气势凌人吗?” “神神叨叨,木木讷讷,哪里有气势凌人?”纪无敌道,“若是要气势凌人,应该叫菊花寨才是。”不等端木回春发问,他已经自己接下去道,“一树菊花压海棠。这是何等的气势,何等的凌人啊!” 端木回春道:“难道不是梨花么?” 纪无敌道:“梨花哪里有菊花耐寒?” 端木回春:“……” 43.合作无敌(七) 袁傲策隐隐闻到后面有马蹄声渐近,意有所指地看着端木回春道:“真是巧。竟然有人和我们走同一条路。” 端木回春一惊。他内力不比袁傲策,过了好半晌才听到马蹄声,微惊道:“咦?”便是他之前也没有想到袁傲策会走这条路,蓝焰盟居然神通广大地追来了,这不得不让人生疑。还是蓝焰盟盟主秉持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原则,派出大量人手四处撒网? 纪无敌道:“你确定你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41 不认识蓝焰盟盟主?” 端木回春道:“纪门主怀疑我是内应?”他的脸上毫无吃惊之色。 纪无敌摇头道:“我不是怀疑你是内应,我是怀疑你和蓝焰盟盟主是否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剪不断理还乱的往事纠葛?” 端木回春的眉毛疑似抽搐了一下,一本正经地回答道,“没有。” “那他为何对你穷追不舍?” 端木回春不答反问道:“他穷追不舍的难道不是纪门主么?” 纪无敌咬着手指想了想,“难道这就是艳名远播的烦恼?” 端木回春:“……” 纪无敌突然转头看着袁傲策道:“阿策,我是前车之鉴,你千万不要步我的后尘。” 袁傲策皮笑肉不笑道:“既然纪大门主如此艳名远播,何不亲自教训身后这些登徒子?” “阿策,你一定很少看书。” “……”他是在指责他文盲?袁傲策愕然。 纪无敌道:“你看书里头那些被调戏的美人,有哪个是自己捋袖子上去打登徒子的?” “……”他看的到底是什么书?袁傲策没好气地想。 “跟班的用场,这个时候就显现出来了。” “……”又是跟班!袁傲策突然飞身迎向那些冲过来的追兵。 追兵来的不多,但有两个好手。 袁傲策和他们各自对掌的时候,竟然没有将他们震开,只是将他们逼到马下。 剩下的喽啰顿时围了上来。 纪无敌和端木回春留在后方。 纪无敌两眼放光地看着袁傲策周旋在蓝焰盟众敌中的潇洒英姿,感慨道:“有阿策真好。” 端木回春道:“传言纪门主武功得到了纪老门主真传,在江湖高手榜中排名第八。我一直很想见识一下。” “你是要我和切磋么?”纪无敌问。 端木回春愣了下。他原本只是想将他引入站圈而已。 纪无敌不等他回答,又径自接下去道:“不过敌众我寡,我们还是不要狗咬狗了。” “……”堂堂辉煌门门主竟然顺口就将自己比作狗……端木回春已经不知道该称他豁达,亦或无脑。 “对了。”纪无敌看着越来越少的敌人,突然道:“你身上抹的是什么香?” “香?”端木回春略一思索,便恍然大悟道,“莫非纪门主是指这个?”他从身上解下香囊。 纪无敌瞄了一眼。“荷花?” “我是六月荷花正盛时出世的,因此家母便亲自绣了一只香囊于我。”他神情黯然道,“自从家母过世后,这便是我唯一的想念。” 纪无敌道:“双亲只过世一个,说明还有一个,应该庆幸啊。” 端木回春嘴角一抽,想起纪无敌双亲俱亡,遂将心中不悦按捺下来。 “不过这香味很特别。” “是家父研制的。” “哦。听说西域有一种香,可以用来千里追踪,不知道令尊会不会研制?” 纪无敌说完,端木回春脸上的笑容猛地僵了一下。 适逢袁傲策解决完那两个高手凯旋而归,纪无敌便没有注意。 “阿策,你刚才那招飞蛾扑火真是太帅了。”纪无敌满眼的崇拜。 “飞蛾扑火?”袁傲策皱眉。 “就是刚才飞过去的那招。”纪无敌张开双臂比了一下。 “……这叫大鹏展翅。” “不好听。”纪无敌执拗道,“飞蛾扑火更诗情画意。” 袁傲策道:“烤飞蛾有什么好诗情画意的?” “……” 三人重新上路,才走了一段,端木回春便道:“不知花三少和樊少侠如今如何。蓝焰盟如此穷追猛打,我总有点不放心。” 纪无敌道:“其实,你想见花淮秀直说就好,我能理解的。” “……”端木回春面色不变道,“纪门主想多了。” 纪无敌讶异道:“难道你中意的是樊霁景?” “……” 袁傲策突然插了一句,“为何不是程澄城呢?” 一个被遗忘许久的人重见天日。 纪无敌击掌道:“言之有理。这样双双对对,谁也不落空。” 端木回春立即调转马头道:“两位若有事,可托西京定远镖局带口信。还有那神木寨并不简单,两位若是遇到,还请小心。我先走一步,后会有期。”他急急地说完一连串,便头也不回地驱马而去。 看着他一骑绝尘,纪无敌感叹道:“好一招火烧屁股啊。” 袁傲策突然道:“你除了飞蛾扑火和火烧屁股之外,还知道什么招式名么?” “当然。我即便没看过猪走路,但好歹也吃过猪肉。很多招式我使不出来,但是喊还是喊的出来的。”纪无敌颇为自豪。 “哦?” 纪无敌清了清嗓子,开始背书,“烽火连天、电光火石、野火燎原……” 袁傲策皱眉道:“有没有不火的?”他怎么不记得纪辉煌的武功招式这么火? “有倒是有,只是我还没背到。”纪无敌道,“我爹把招式分别用火水木土金为名叫我背。可惜我只背了个火,他便过世了。” “……需要我离开吗?”袁傲策看着他落寞的脸,缓缓开口。 纪无敌收起表情,郁闷道:“这种情况,你不是应该把我紧紧地搂入怀里,然后一边心疼一边拼命安慰我么?怎么会是丢下我独自离开?” 袁傲策道:“身为男人,即便哭,也应该自己一个人躲起来哭。” “可是阿策和我不一样。” 袁傲策无声询问。 “若是有一天阿策哭了,我一定搂住你。”纪无敌信誓旦旦地保证着,“所以我也要在阿策的怀里哭。” 袁傲策避开他炯炯的注视,不自在地仰起头,无声地地策马前进。 “阿策。”他的头拼命在他怀里钻啊钻。 “……” “阿策!”他可怜兮兮地抬起头。 “……” “阿策……”声音越来越柔软。 被呼唤的人无奈了,“嗯?” “你说神木寨的人会下来打劫我们么?”他的眼里分明写着期待。 “不知道。” “万一他们不来怎么办?”纪无敌突然很担忧。 “……” 袁傲策看着眼前黑压压的一堆人,无奈地想:纪无敌的嘴巴不仅伤人于无形,而且还乌鸦得要命。 “两位是哪条道上的?”为首的是个满面横肉的粗壮大汉,手中的刀子在青天白日下闪烁白光。不过他的脸长得虽然凶,说话倒挺客气。 纪无敌摇头道:“你错了。” 粗壮大汉一楞,“什么错了?” “你的话错了。”纪无敌纠正道,“你应该气势汹汹地说,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若要打此过,留下买路财。” 他说完,神木寨的众匪们都大笑起来。 粗壮大汉道:“即便此山不是我开,此树不是我栽又如何?我们居住于此,便是此地的主人,你从这里过是借道。你借我道,我收你金银,天经地义。” 纪无敌转头对袁傲策道:“阿策,他们说的有道理。” 袁傲策看在对方同是黑道的份上,倒没有为难,只是冷冷道:“你们这道值多少钱?” 粗壮大汉嘿嘿一笑道:“那要看,你们是哪条道上的。” “有分别么?”纪无敌好奇道。 “自然是有分别的。”粗壮大汉道,“若是来往行商,那么咱做的就是长远生意,一趟一两银子,以后有来有往。若是赶路人,咱看衣着,好料子一两,差料子十个铜板。” 袁傲策终于有了兴趣,“那若是江湖人呢?” “江湖人也分三六九等。”粗壮大汉道:“看两位打扮应该就在这三六九等里。” 纪无敌道:“我也很好奇,我是哪一等的。” “江湖有黑白两道。黑道就是同行,来者是客,我们不收钱,反而送盘缠。虽然不多,但送的是交情。” “哦?那白道呢?” “白道也分。江湖世家那是有钱人,收五两。名门正派收二两。普通江湖散客收的少,一两一人。” 纪无敌好奇道:“江湖世家和名门正派真的会给么?” 粗壮大汉笑道:“世家家主和门派掌门自然是无须给的。我们这点子眼色还有,至于门下弟子嘛,那便不由得不给了。” “阿策,你说我们算那一种?”纪无敌眼巴巴地看着他。 袁傲策道:“你交银子,我收银子。” “可是我也是掌门。” “那我们应该还能赚一笔。” 粗壮大汉有些不信地打量着他们,“未知二位高姓大名?” 纪无敌谦虚道:“其实,我们入江湖没多久。” 粗壮大汉狐疑地看着他。一个入江湖没多久的白道掌门?而且身边还跟着一个黑道朋友? …… 为什么这个组合让他觉得似曾相识呢? 粗壮大汉皱着眉头努力想。 纪无敌很害羞地回答:“我叫纪无敌,他叫袁傲策。” “……” 咣当。 粗壮大汉手里的刀一个拿不稳,差点砸到脚板。 44.合作无敌(八)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这两个人的情况听起来似曾相识了,因为前几天开早会的时候,老大才重点提醒过。 纪无敌看着呆若木鸡的山贼,转头问袁傲策道:“阿策,他们是不是在暗暗算计着对付我们的法子?我们要不要先下手为强?” 袁傲策微笑道:“一人一半?” 纪无敌道:“那你解决他们的上半身,我解决下半身。” 袁傲策:“……” 粗壮大汉终于回过神来,大汗淋漓道:“袁暗尊,纪门主,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多多见谅。” 纪无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42 敌好奇道:“你不怕我们是冒充的?” “当今天下有谁敢冒充纪门主和袁暗尊呢?”粗壮大汉赶紧拍马屁。 纪无敌道:“这句话听着……” 袁傲策道:“很不顺耳。” 粗壮大汉呆住。 纪无敌点点头道:“是啊,好像冒充我们是件很不屑的事情。” “小人并无此意。”粗壮大汉郁闷地快要哭出来。不过他也看出来,纪无敌和袁傲策调侃归调侃,但没有为难他们的意思。不然他们刚刚就不会这样好好的说话,还自报名号了。 纪无敌道:“你刚刚说若同是黑道的就会送盘缠,那阿策算是吧,你准备送多少?” 粗壮大汉很为难。他们以前遇到同行说是送盘缠,其实是卖交情,真正的礼轻情意重。但是眼前这两位显然不是这一类的。说多说少都不是件易事。 他想了想,老老实实道:“神木寨创立这么久,头一次遇到如袁暗尊和纪门主这般尊贵的客人。小人实在拿不了主意,还要请示寨主才行。” 纪无敌惊讶道:“你不是寨主?” 粗壮大汉汗颜道:“我不过是寨中六个堂主之一,哪里当得起寨主。” 纪无敌道:“辉煌门只有三个堂主,你们居然有六个。” …… 粗壮大汉考虑着要不要一会儿劝自家寨主在说话之前,先宣布撤掉三个堂主。 既然有盘缠拿,焉有不拿之理。 于是纪无敌和袁傲策心安理得地跟着粗壮大汉上木耳山神木寨。 神木寨的外型和他们想象中有很大的区别。 “这个就是神木寨?”纪无敌看着眼前这个类似于庄园的房子发怔。 粗壮大汉对自己的家园很是自豪,点头道:“是啊,寨主亲自规划的,还改建了好几次。” 袁傲策道:“普通的庄园如何经得起外敌?” 粗壮大汉道:“原本我们寨也不是这般模样,只是寨主来了之后,便都改了。” 袁傲策听出他话中隐藏的含义,“你的意思是说,现在的寨主是后来来的?” 粗壮大汉道:“说来惭愧,其实我们原本只是一群只是对过路行商强行收取买路钱的乌合之众,若非寨主,恐怕我们不是变成一盘散沙各奔东西,便是被官府或白道人士剿灭了。” 纪无敌道:“他既然这么厉害,为何来当你们的寨主?” 粗壮大汉挠了挠头道:“这我也不知。只知道有一天,我们正打劫回来,就看到她坐在寨里头,吃着我们的菜,喝着我们的酒。我们刚准备出手,就发现她已经下了毒,我们人数虽多,也只能任她宰割。” 纪无敌道:“所以他们就认他当寨主了?” “哪里那么容易?”粗壮大汉嚷嚷道,“我们虽然是粗人,但好歹也是男人,哪里这么容易就听凭一个姑娘摆布?她想收服我们,我们不肯,她就提出用赌来分胜负。” 纪无敌同情道:“你们输得一败涂地?” 粗壮大汉干笑道:“把把都输,输的我们都没脾气了。不过也幸好如此,我们才能有这样一个好寨主,才能有现在的神木寨啊。” 袁傲策突然道:“你是说,她是个精通毒术和赌术的女子?” 纪无敌转过头,幽怨道:“阿策,你相好?” 袁傲策挑了挑眉,“是又如何?” 纪无敌沉默。 一直到庄园门口,纪无敌突然对粗壮大汉道:“你能不能帮我带个口信去辉煌门?” 粗壮大汉拍了拍胸脯道:“自然没问题。纪门主要带什么口信?” “让阿左阿右带起人马,来灭了神木寨。” “……”粗壮大汉的笑容顿时僵了。 神木寨里面的环境十分清幽。 纪无敌边走边挑剔,“桥都造不直,可见人品不正直。” 粗壮大汉默默在内心回答:这是曲桥啊曲桥。 “只有花盆没有花,庸俗。” 粗壮大汉无语:现在是秋天。 “门居然是圆的。” 粗壮大汉泪了:这是拱门。 就这样,一路走到神木寨寨主的沁心园书房门口。 袁傲策突然俯身在他耳边道:“我离开的时候,她才九岁。” “……”纪无敌眉开眼笑道,“门前的这根柱子真好看。” “……”粗壮大汉望着那根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柱子,默默地想,难道这个庄园的精华都在这根柱子上? 门从里面打开。 一个宫装少女娉婷而出,圆脸杏眼,唇角微微上扬,不笑也笑的模样。她的眼睛在看到袁傲策的时候,顿时一亮,“暗尊。” 袁傲策颔首,“长大了。” 纪无敌对他的回答十分满意。一句长大了就完全拉开了两个人的辈分。 少女又看向纪无敌,不禁皱眉道:“他是纪无敌。”言语颇为不屑。 纪无敌突然搂住袁傲策的腰,“我是暗尊夫人。” “……” 这是粗壮大汉第二次目瞪口呆。 袁傲策见少女惊愕万分的脸,默默地抬起头,看着天上白云飘。 纪无敌小声道:“我第一次见你的朋友,一定要留下好印象,这样才能奠定我未来的地位啊。” 他的声音虽然小,但还没有小到别人听不见的地步。 少女当下叫道:“谁对你有好印象!就凭你爹莫名其妙关了暗尊八年,你就休想踏进我魔教的门半步!” 粗壮大汉一怔道:“寨主是魔教中人?” “这个以后再说。”少女一挥袖,继续怒瞪纪无敌。 袁傲策眯起眼睛警告道:“安然。” 纪无敌立刻狐假虎威道:“嗯嗯。安然,你这样很不好,很不对。” “……”安然气得脸都红了。 袁傲策道:“我累了,有话进屋再说。” 安然狠狠地瞪了纪无敌一眼,侧身让开路。 虽然是书房,但每样摆设都透露出女子的妩媚。 粗壮大汉原本想跟进来,但是被安然一个眼神制止了。 袁傲策挑了张茶几旁的椅子坐下,安然立刻坐到茶几另一边,然后趾高气扬地看着纪无敌。 纪无敌平静地搬走茶几上的摆设,然后一屁股坐上去。 “你……”安然银牙暗咬。 纪无敌晃荡着自己的脚,“安然寨主,我和阿策是来向你要盘缠的。” 安然愣了下,身体向后靠了靠,擦着纪无敌的背看向袁傲策道:“暗尊要用钱?” 纪无敌道:“不拿白不拿啊。” “……我不是在和你说!” 纪无敌道:“可是刚才那句,你明明是听了我的话才问的。” 安然语塞。 袁傲策道:“你怎么会成为神木寨寨主的?” 说起这个,安然满腹委屈,“是明尊的命令。” “你来这里多久了?” “两年。”安然越说越郁闷。“明尊说武林会有一场大的纷争发生。可是我在这里整整等了两年,除了每天打打劫做消遣之外,什么都没发生过。” 纪无敌赞美道:“至少你把打劫这一行当发扬光大了。” 安然道:“……哼!” 袁傲策沉默半晌道:“他还说过什么吗?” 安然道:“暗尊千万不要怪明尊当初没有援手。其实这几年明尊一直暗暗关注辉煌门的动向。只是他发现辉煌门并未对暗尊下毒手,所以才袖手旁观的。” 袁傲策冷笑道:“意思是说,只要我不死,便如何都无所谓么?” 安然忙道:“当然不是,其实明尊这么做,也是有原因的。”说到这里,她的语气开始支支吾吾起来。 袁傲策道:“什么原因?” “明尊说……”安然权衡利弊,觉得与其让暗尊误解明尊,造成魔教内部不和,倒不如合盘托出,至少让暗尊知道明尊的用意所在。“他说暗尊那些年锋芒太露,以至于荒废武学,如今能在十恶牢安心研究武学,也不失为一件……”她好事两字还没有说出,就感到一股强大的杀气隔着纪无敌朝她涌过来。 “这么说来,他这几年的武功进展很快咯?”袁傲策脸色阴沉如乌云密布。 安然吓了一跳,忙道:“明尊的资质向来不如暗尊……” “说不定他这些年潜心研修,武功胜我多多呢?” 听袁傲策这么说,安然便知自己好心做坏事,遂转移话题道:“暗尊怎么会来神木寨?” 纪无敌终于找到插嘴的机会,“说了是为了盘缠嘛。” 安然道:“暗尊要多少?” 纪无敌伸出一只手掌。 安然想了想道:“五千两?” 纪无敌摇头。 “五万两?”安然皱眉。 纪无敌还是摇头。 “五十万两?”安然此刻的表情完全可用大吃一惊来形容。 纪无敌还是摇头。 安然不耐烦地问:“那到底是多少?” “五两。” “……”堂堂暗尊和辉煌门门主跑到神木寨就是为了五两银子?安然无语。 袁傲策道:“太少了。” 纪无敌道:“那多少?” 袁傲策想了想道,“六两吧。我心情不好。” …… 所以,暗尊大人的心情值一两? 安然想:暗尊大人真的是离开魔教太久了。 45.合作无敌(九) 虽然暗尊大人开口只要六两,但安然一出手,还是送来了六千两。 纪无敌摸着厚厚的一叠银票,喜滋滋道:“阿策,我们来来回回多走几趟吧,很快会变成全国首富的。” 袁傲策不置可否。 安然没好气道:“纪门主不是还要去睥睨山吗?哪里还有闲暇在这里逗留?” 纪无敌道:“你也知道了?”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43 “这件事情江湖中还有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以为她住在偏远,就算孤陋寡闻吗? 纪无敌道:“我以为你这么讨厌我,根本懒得去探听我的消息。” “哼。”算你有自知之明。安然道:“我只是打听暗尊的时候,顺带、听了一点点你的消息。” 纪无敌抓住袁傲策的手,开心道:“阿策你听,连她都承认我们是一对。” 安然惊道:“我哪里有承认你们是一对?” “你刚刚明明说因为听到阿策的消息,所以听到了我的消息。这说明整个江湖都知道我和阿策是一对,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就连你也不得不承认。”纪无敌说得很得意。 “那还不是因为你说暗尊是你的……”安然在要紧关头把‘跟班’两个字吞了下去。 纪无敌接道:“我的人。” 安然委屈地看向袁傲策。 袁傲策已经开始学会放弃和纪无敌争论这些问题,反正争论来争论去,除了一肚子气之外,没什么其他结果。 由于他的沉默,纪无敌越发嚣张,如果他有尾巴的话,现在一定顶着白云飘。 安然强迫自己不去看他那副小人得志的脸,对袁傲策道:“听说蓝焰盟沿途追杀去睥睨山的白道人士,不少人都受了池鱼之殃。” “池鱼之殃?为什么?”纪无敌好奇地问。 “因为武当凌云道长先前发了很多英雄帖给白道各派,蓝焰盟为了杀一儆百,挑了长刀门和黑虎门以示警告。但其实长刀门和黑虎门根本没有收到过英雄帖,更别说去参加围剿蓝焰盟。” 袁傲策道:“杀鸡儆猴的事,自然要挑不会引起公愤的软柿子下手。” 纪无敌朝他竖拇指道:“阿策,你真有经验。” 袁傲策假装没听到,问安然道:“你有没有凌云等人的消息?” 安然点头道:“有。自从蓝焰盟盟主发挑战帖,凌云道长率白道众人接战之后。这俨然成为当今武林最大的大事。” 纪无敌小声道:“听说挑战帖上面写的是我的名字。” 安然道:“暗尊说过。杀鸡儆猴的事,要挑不会引起公愤的软柿子下手。” 纪无敌默默地挠桌。 袁傲策道:“凌云等人现在如何?” “据我所知道,如今去睥睨山的一共有四路人马。一路以凌云道长为首,沿途又加入了不少闻讯而来的人。一路是孙玉良和方秋水他们所率领的各大派子弟。第三路实力最弱,人也最杂,是黄河帮和一些与黄河帮关系不错的帮派组成。与其说他们去睥睨山灭蓝焰盟,倒不如说他们失去为宫肃报仇的。” “那第四路呢?”纪无敌眨着眼睛。 袁傲策道:“第四路自然就是我们和端木回春等人。” “正是。”安然顿了顿道:“暗尊一路上来,有没有遇到蓝焰盟的人?” 纪无敌道:“有,还被追杀了一路。” 安然当下拍案站起身道:“我即刻派人去解决他们。” “不必。”袁傲策淡淡道,“我的事,我自己解决。” “但是……”安然还想说什么,却被纪无敌硬生生打断了,“安然,你还小,你不明白,两个相爱的人一起亡命天涯,是情趣。” 安然:“……” “对了,还有一件事。”纪无敌烦恼地捏着那叠银票,“我要撕多少,才刚好算六两?” 安然:“……” 纪无敌郁闷道:“我找不开。” 安然无力道:“我都给你了还不行吗?” “不行。”纪无敌道,“虽然你们是强盗,但是打劫也很辛苦。我不能拿那么多。” 安然忍不住用手掩面道:“我拜托你拿那么多吧!” 纪无敌想了很久,终于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道:“要不,我打张欠条给你?” “……”安然看向袁傲策。 袁傲策挑眉道:“六两很难吗?” 安然终于认命地收回那叠银票,让人重新送了六两碎银上来。 纪无敌用手掂了掂,笑道:“果然是六两。” 安然道:“暗尊大人要不要留宿一晚?” 纪无敌问道:“收房钱吗?” 安然迟疑了下道:“若是你想交的话,也行。” 纪无敌幽怨地看着她,“好歹阿策也是你们家暗尊,你怎么能收他的房钱?” …… 安然咬牙切齿道:“我当然不收他的房钱,我只收你的房钱!” “可是我们从来都是住一间屋的啊。”纪无敌眨了眨眼睛。 安然这次没有看向袁傲策,她直接站起身走了。 生气归生气,安然还是替他们安排了一间房,但是外屋另置了一张床。 晚上歇息的时候,纪无敌瞪着那张床,抱怨道:“阿策,为什么房间里有两张床。” 袁傲策波澜不惊地回答道:“因为房间里住着两个人。” “可是阿策,我想和你一起睡。”纪无敌抱起里面那张床上的被子,屁颠屁颠地走到外间,站在窗前,眼巴巴地望着他。 袁傲策想都不想,直接抱起那床的被子走到里间。 “阿策……”纪无敌可怜兮兮地站在原地,瞪大眼睛看着他。 袁傲策充耳不闻,一声不吭地跳上床,拉过被子睡觉。 纪无敌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见袁傲策始终没有软化的迹象,终于放弃了,认命地抱着被子爬上外间的床,默默躺下睡觉。 夜很静。 连风声都听不到。 这样静谧了约莫半个时辰后,外面的那张床上又有了动静。 纪无敌小心翼翼地起身,然后凝坐不动,确定里面没什么反应之后,才赤脚落地,蹑手蹑脚地朝里走。 月光透过窗户照在桌面上,朦朦胧胧的白。 一个人影靠近桌子,犹如天狗食月般将光线遮住,然后慢慢地移动着,又过了会儿,月光被重新吐了出来。 人影却已经站在了床侧。 纪无敌无声地看着袁傲策沉睡的脸庞,眉眼嘴角都露出温柔。 尽管袁傲策醒来的时候冷傲卷狂,但是当他闭上眼睛睡觉时,神情却是说不出的柔和安详。 纪无敌怔怔地看着,终于忍不住俯下身子,头慢慢地凑向他的唇。就在快要印上的刹那,他感到腰被猛地抱住,整个人天旋地转地躺到了床上。 身边是袁傲策舒缓的呼吸,他的手和脚紧紧地压在他的身上。 纪无敌努力不让脸上的窃喜表现得太明显。他深呼吸了好几次,才轻声唤道:“阿策。” “嗯。”袁傲策淡淡地应着。 “其实我们认识很久了。”他两只手放在胸前,互相交叉着。 “嗯。” “所以,就算发生什么事情,也很正常的。” “……” 纪无敌见身旁半天没反应,忍不住转头去看,却发现朦胧的黑夜里,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正半睁着看他。 “阿策?”纪无敌听到自己的心跳加速了。 “嗯。”他应了一声,眼睛又缓缓闭上。 纪无敌失望地张大眼睛盯了他很久。直到睡意渐渐袭上眼睑,他才不得不任由眼皮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你很喜欢和别人一起睡?”袁傲策的声音幽幽响起。 “没有别人,只有阿策。”纪无敌半睡半醒地回答,身体努力朝他靠了靠。 袁傲策收回手脚,任他慢慢靠入自己的怀里,嘴角缓缓地牵起一个极淡的弧度。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蒙蒙亮,纪无敌和袁傲策便起身上路。 安然亲自送到木耳山下。 那个粗壮大汉看着纪无敌,颇为不舍,“纪门主和袁先生下次若是有空,一定要再来。” 纪无敌道:“有银子拿吗?” 安然淡淡道:“多没有,六两总还是有的。” “六两不够。”纪无敌又伸出一只手掌,“这个数。” 这次安然学乖了,往少里猜,“五十两?” 纪无敌摇头。 “……五百两?” 纪无敌继续摇头。 安然想了想道:“十五两?” 纪无敌皱眉道:“好歹阿策也是暗尊,你怎么能这么小气?” “……”安然不猜了,直接问道。“你说多少?” “五十万两。” 安然脸色一黑道:“……你不如去抢!” “你们不就是在抢吗?” 安然道:“你做什么需要五十万两?” “成亲啊。我和阿策成亲,你们难道不该送聘礼吗?” 纪无敌说得理所当然。 安然听得风中摇摆,“你……” “阿策,她不给。”纪无敌委屈地望向袁傲策。 安然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也看向袁傲策。 袁傲策道:“卖了他书房里的古董,绰绰有余。” 安然此刻的表情一点都不安然,完全是木然。 等袁傲策和纪无敌上马离开很久,粗壮大汉才小声问道:“寨主,刚才袁先生的话,是什么意思啊?” “我什么都没听懂。”安然斩钉截铁地说完,又轻声地低喃道:“我没听懂他说要把明尊书房里的古董卖掉当聘礼,迎娶纪无敌……我真的没听懂。” …… 那一天,神木寨到处都回响着类似于没听懂之类的声音。 46.联手无敌(一) 坐在马上,纪无敌蹦跶得很欢,屁股不停地挪来挪去。 袁傲策皱眉道:“你屁股上有跳蚤吗?” “如果有,阿策要帮我脱下来看吗?”纪无敌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 袁傲策道:“不会,我会把你踢下去。” …… 纪无敌咬着下唇,睫毛拼命抖动,“可是阿策,你刚刚明明亲口答应要对我负责,一辈子照顾我,疼我,爱我的。” 袁傲策眼角疾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44 抽了两下,“我几时说了?” “就刚刚。”纪无敌恨不得把马掉头回神木寨,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说过的话重新再演一遍。 “哪一句?” “你说……”纪无敌清了清嗓子,将脸颊两边的肉努力往里吸,想将自己圆鼓鼓的脸模仿成袁傲策那张酷脸,“卖……”一开口,脸颊又弹了出来,“他书房里的古董,绰绰有余。” “所以?”他表情不明。 “所以你不是准备让明尊把书房里的古董卖掉当聘礼娶我吗?”纪无敌的眼睛亮若黎明晨星,霎时将周围的花花木木都比得个暗淡无光。 “我是这个意思?”袁傲策低头看着他。 纪无敌用力地点头。 “我只是看他那些古董不顺眼,想让他卖掉罢了。”袁傲策耸耸肩。 纪无敌眼巴巴地看着他,“然后?” “然后?没了。”袁傲策一脸的漫不经心。 “应该有的。”他的手死攥着袁傲策的袖子不放。 “比如说?” 纪无敌用一只手指了指自己。 “哦……”他拖长音。 “嗯嗯嗯。”纪无敌拼命点头。 袁傲策慢慢吞吞道,“你想分一杯羹?” …… 纪无敌忧郁了。 当纪无敌安静的时候,袁傲策发现,其实天地间的声音很少,除了马蹄声,还是马蹄声。 由于端木回春等人在西京的缘故,袁傲策特地绕过西京城。虽然多好几天的路,但好歹耳根清净。 在他决定绕道的时候,纪无敌开口了。“阿策,你是因为不想见花淮秀所以才绕道的吗?” “不是。” “那为什么?” 袁傲策见他的脸又黯淡下去,道:“因为我讨厌人多。” 纪无敌失落地走开。 …… 袁傲策皱着眉头。这个时候他不是应该兴奋地扑过来说:阿策,你果然是想和我独处的吗? 还是说,他那天有点过火了? 袁傲策摸着下巴思索。对于纪无敌的个性,他自以为已经从愤怒过渡到适应,再到透彻,不过现在看来,似乎还差点火候? 这个认知让他有点不爽。 “纪无敌,过来。”他朝站在小树前,用脚尖刨坑的落寞身影道。 纪无敌回头,用下堂妇般幽怨的眼神瞟了他一眼,然后又默默回头。 袁傲策眉毛一挑,“纪、敌、敌。” …… “什么事?”纪无敌屁颠屁颠过来了。 袁傲策无语。真的有不喜欢别人叫名字,喜欢叫绰号的人?“我骑马骑得累了。” 纪无敌疑惑道:“我们不是正在休息吗?” “……”袁傲策微微仰起脖子,以掩饰脸上刹那的不自在,“我的意思是说,一会儿你来驾马。” 纪无敌倒没什么意见,只是很认真地问道:“你确定?” “当然。”他看过他单独骑马,没什么问题。 但事实证明,他还是太乐观了。 “向左,向左,向左!”袁傲策怒吼道。 纪无敌在千钧一发的时候勒住缰绳。 袁傲策回头道:“就算你想撞树,也要问问马愿不愿意!” 马很无辜地回头,喷气。 纪无敌缩了缩脖子。“可是我看不见路。” 袁傲策沉默了下,“我们换位置。” …… 于是,纪无敌在前抓着马缰,袁傲策在后,重新上路了。 …… 半柱香后,袁傲策忍无可忍地飞身拦住马,朝坐在上面一脸无辜的纪无敌,忿忿道:“你故意的吧?” 纪无敌飞快地摇头。 “不然每次都屁股往后一滑,把我撞下来?”他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纪无敌脸上每个细微的表情都在那道缝里一览无遗。 “要不,你骑马,我在下面你牵绳?”纪无敌委屈求全。 袁傲策想了想,点头道:“好。” 接下来的一路果然很太平。 ——除了在某个村的村口,遇到一个正牵着毛驴的庄稼汉。 “毛驴哟走,毛驴哟走,走到村口瞅一瞅,哪家姑娘水灵又清秀,咱就牵着毛驴把她媳妇儿接走啊接走!”庄稼汉唱得得意,在和纪无敌擦身而过的时候,还特地朝他笑了笑。 这笑容从旁人的角度来看是挺憨厚的,但是落在袁傲策的眼里就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了。幸好纪无敌还会安慰他。 他说:“阿策,没关系,我们的这匹是马。” “……”袁傲策深深地怀念只有马蹄声的日子。 他们慢悠悠地顺着山路走,边走边逛,等到了官道才发现竟然早已远离西京,将近兰州。 袁傲策和纪无敌这几日都是风餐露宿,连洗澡也是在野外找溪水解决,看到繁华人烟,顿时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纪无敌想起那给被他们遗弃许久的队伍,难得良心发现地感慨道:“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袁傲策道:“你担心他们?” 纪无敌叹气道:“万一他们在路上死光了,那到了蓝焰盟,岂不是没人给我挡刀挡剑?” 袁傲策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就算他们死光了,你也要去睥睨山?” 纪无敌点了点头道:“我这几天看着星星的时候,脑海里萌生了一个新的想法。” “哦?” “我要在睥睨山的山巅上写上……纪敌敌到此一游!”纪无敌得意道,“很威风吧?” “是挺威风。”袁傲策道,“不过我好奇的是,你怎么爬上陡峭如刀削的山巅。” “……没有阶梯吗?” “能上山的人,都不用阶梯。” 纪无敌突然靠过去,“阿策,如果我挂在你身上的话,能上去吗?” 袁傲策睨着他道:“你觉得我可能挂一个大活人当玉佩吗?” “……” 前头有一座小镇,虽然不大,但是五脏俱全。 纪无敌和袁傲策当下就冲进一座酒楼,点了一堆的菜。 纪无敌边喝茶,边感慨道:“我终于知道,其实茶的好坏不是用味道来区分的。” 袁傲策用眼神示意他说下半句。 “是心情,是时机。”他忍不住又深深地啜了一口,“那么多天没喝茶,觉得洗茶杯的水都是香的。” “我从来不知道你居然喜欢喝茶。” 纪无敌捧着茶道:“在喝那么多溪水之前,我也不知道。” 菜很快上来。 纪无敌和袁傲策都放开肚子,大快朵颐。 楼下突然来了一伙人,动静极大。 酒楼老板唯唯诺诺地迎上来,嘴里不停地说:“黄爷,真没江湖人经过。这边都是客商。江湖人哪里会上这种小地方来?” “怎么?看不起我们江湖人?”那个被叫黄爷的人冷声道。 老板立马自打了个嘴巴,“看我这张嘴,平时挺能说会道的,但见了大人物就说不利索了。” “哼。”黄爷带着一群壮汉噌噌噌地走到楼上。 大多客人都低着个头,生怕被这群瘟神给看上。 纪无敌和袁傲策挺坦然,原来干嘛,现在还干嘛。 这副坦然的模样落在黄爷的眼里立刻与众不同起来。他挥开酒楼老板递来银子的手,谨慎地走到纪无敌和袁傲策的桌子边,打量半晌道:“哪条道上的?” 纪无敌小声道:“最近好多人爱问我们是哪条道的啊。” 袁傲策连眼皮都没抬,“因为最近不长眼睛的人越来越多了。” 纪无敌很配合着问道:“那他们是拿什么看路?” “不看。撞了墙就知道疼了。” 纪无敌受教地点头。 黄爷也是见过世面的,知道通常说话横的,不是手底下有真功夫,就是有背景有家世。虽说这个小镇偏僻,他原本没抱希望能见到什么厉害人物,但是难保江湖上的大人物也来这里体验一回生活。于是他更小心翼翼地开口道:“两位是过路的?” 纪无敌道:“不是,我们是吃饭的。” 黄爷吃不住他的来历和用意,只好继续试探道:“来救人的?” 救人? 纪无敌和袁傲策对视一眼。 袁傲策放下筷子,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淡淡道:“你是哪条道的?” 他这么一说,黄爷以为自己摸到了对方的底细,心里有了底,回道:“黑道。不沾白,不沾蓝。” “哦。”言下之意就是虽然是黑道,但不和蓝焰盟一路。袁傲策反客为主道:“那你来这里做什么?” 黄爷道:“这要看,两位需要什么了。” 袁傲策看了他一眼,“你能提供什么?” “消息。”黄爷坚定道,“而且是绝对准确的消息。” 袁傲策道:“我怎么信你?” 黄爷笑道:“是真是假,等你们到了地方就知。如果两位有意,何不入内详谈?” 袁傲策缓缓转过头,正眼看着他。 黄爷心微微一颤。这个人的眼神和他的气势一样犀利逼人。 “也好。” 酒楼老板不敢怠慢,立刻将酒楼里唯一间包厢腾了出来。 包厢里一片狼藉,有椅子还是横躺在地上的,可见客人走的时候有多匆忙。 不过店里伙计的手脚很快,不到片刻,包厢里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 黄爷引着袁傲策和纪无敌坐下道:“两位是单独行动?” 袁傲策道:“你觉得我需要帮手?” “需要。”黄爷肃容道,“如今白道和蓝焰盟的高手都向兰州云集。要救凌云道长和慈恩方丈,恐怕并不容易。” “哈?”纪无敌吃了一惊。被抓的人是凌云道长?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45 黄爷从他的表情看出端倪,“莫非,两位还不知情?”他知道自己被套话了,不过并不惊慌,反正他这几日逛遍各个城镇,就是为了散布消息。 “我可不可以问个问题?”纪无敌道。 “请问。” 纪无敌握着双拳,瞪大眼睛看着他,“凌云道长和慈恩方丈被抓时,是没穿衣服还是光着身子?” “是没……”黄爷突然发现这是个语言陷阱,他干咳一声道,“还有其他选择吗? “有。”纪无敌又重新问道。“他们被抓时,是光着身子还是没穿衣服?” 黄爷:“……” 袁傲策若无其事地拿起桌上的茶,气定神闲地啜了一口。 47.联手无敌(二) 黄爷毕竟是在江湖上摸爬滚打多年的人,反应一流,在初时的一怔之后,即陪笑道:“这我便不知了。” 纪无敌有些失望,“蓝焰盟真是太小气了,这样精彩的事情居然不详加描述。” …… 黄爷有些吃不准了。这两个人真的是来救人,不是只来看热闹的? 袁傲策见纪无敌发挥的差不多,又将话题接了回去道:“你刚才说你能提供准确的情报?” 黄爷看了他半晌,突然干笑道:“哪里有什么准确的情报,我只是想结交两位,所以特地找一个借口罢了。” 纪无敌道:“你的意思是说,你刚刚骗人?” 黄爷道:“倒不是骗人。只是仰慕两位的风采,所以……” “阿策,你记不记得上次骗我们的人怎么样了?”纪无敌慢吞吞道。 袁傲策道:“缺手还是缺脚?” “这个是前前个。”纪无敌道。“这个是缺下面。不过总算是条后路,听说去了京城,准备去皇宫里混了。” 袁傲策看着黄爷发白的脸色,慢悠悠道:“我觉得这样不好。” 黄爷赶紧点头,“我只是想和两位结交……” 不过他的声音太轻,很快被袁傲策盖过去,“割那东西,对兵器简直是亵渎。” …… 黄爷只能附和:“不错不错,万事以和为贵。” 纪无敌叹气,退一步道:“那么,只好砍手砍脚了。” 黄爷又怎么会看不出他们是在调侃威胁他,但是他没摸清对方的底细,不敢随便招敌。他所在的门派虽然称霸兰州,但是出了兰州城那就啥都不是。万一惹了哪个不好惹的人,像当初魔教暗尊袁傲策血洗六月山庄一样,一个不爽就…… 他脑海猛地灵光一闪。 刚才那个少年叫青年“阿策”?! 传言辉煌门现任门主纪无敌收服魔教暗尊为跟班,两人正结伴去睥睨山……看年纪、人数倒是与眼前两个一般无二。但是听说纪无敌和凌云道长交情笃厚,乃是江湖上最受人称道的忘年之交,怎的眼前这个对凌云道长被俘虏之事并不焦急,反而更关心他俘虏时有没有穿衣服? 他转念一想,又想起传言中纪无敌年纪轻轻,行事却经常出人意表,让人摸不透。难道眼前这一幕,只是他的故布疑阵? 他心里一会儿左,一会儿右地动荡着,看着袁傲策和纪无敌的眼神顿时变得十分复杂。 “阿策,我看这个人没什么用,宰了吧。”纪无敌打了个哈欠。 袁傲策道:“宰了做什么?” “喂狗?饿肚子的狗是很可怜的。” “……”饿肚子的狗很可怜,那被饿肚子的狗吃掉的人又算什么?黄爷无语地想。 袁傲策摇了摇头,“这个人目前看,还是有点用的。” 纪无敌道:“比如说?” “至少他知道凌云被关在哪里,那里的布置又如何。” 纪无敌道:“可是他为什么要告诉我们?” “一是为了卖人情,二是坐收渔翁之利。”袁傲策和纪无敌就这样旁若无人地剖析起黄爷的动机起来。 黄爷坐立难安。 纪无敌道:“他觉得这个情报可以卖人情给我们?” 袁傲策点头道:“他大概真的这么觉得。” “咦?可是被关的人不是凌云道长吗?就算欠人情也应该凌云道长欠才对。” “他原本想让欠的人多一些的。” “真是一本万利啊。” “何止一本万利,除了让别人记人情,他还能趁机扩张势力。”袁傲策虽然在笑,但是笑意却未达眼底。 “蓝焰盟算蓝道,蓝道和白道鹬蚌相争,自然是黑道渔翁得利了。”纪无敌道。 袁傲策道:“正是如此。” 纪无敌道:“怪不得他四处找江湖中人。” 袁傲策望着黄爷微微一笑,“这样好的机会,他怎么能错过?” 黄爷被他笑得全身毛骨悚然。 “两位可是……袁暗尊和纪门主?”他咬了咬牙,终于问出口。 纪无敌郁闷道:“难道你不是看到我们第一眼就认出来了么?” 黄爷汗颜道:“两位从未驾临兰州左近,我也未曾见过两位的画像……” “也就是说,除非认得我们,不然我们就是那丢进人堆里,立刻被淹没的主?”纪无敌脸上的表情近乎屈辱。 黄爷感觉到袁傲策越来越森冷的目光,连忙擦擦汗道:“纪门主说笑了。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从进酒楼到现在,他的姿态已经一低再低。 但是纪无敌还不准备放过他。“那你到底知不知道凌云道长被关的具体消息?” 黄爷想点头,但猛然想起刚才自己怀疑他们是蓝焰盟的人,已经否认了,如果现在再说有,他就是欺骗。但是如果他继续否认下去,那么他们一到兰州城,还是会听到他们门派传得沸沸扬扬的消息,结果一样是欺骗。 也就是说,他在不经意间将自己逼进了一个死胡同。 想到这里,不禁抬袖擦了擦额头上越来越多的冷汗。 袁傲策道:“一个人脑袋里面乱七八糟的念头如果太多,通常命都不会太长。” 纪无敌道:“为什么?” “因为别人会忍不住想把他的脑袋割下来看看,里面究竟藏了些什么。” 黄爷擦汗的袖子已经湿了一小片。 纪无敌对袁傲策涎着脸笑道:“如果阿策想知道我脑袋里装的是什么,不用打开,直接问我就可以。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袁傲策皮笑肉不笑道:“没兴趣。” 纪无敌眼珠子一转,击掌道:“我知道了。” “不想听。”袁傲策的经验在此刻发挥了作用。 但纪无敌又岂是别人手不想听就乖乖不说的人?他微笑着继续道:“阿策一定是对我藏在衣服底下的风景感兴趣。” “……”袁傲策眉峰疾抖数下,“那里有风景吗?” 纪无敌眼睛亮起。“阿策要不要看?” “没兴趣。”他回答飞快。 纪无敌的眼睛又黯淡下来。 …… 作为旁观者,黄爷分明从纪无敌的眼里看到了纨绔子弟逼良为娼时所独有的猥琐。于是,对于眼前这两个人是否是辉煌门门主和魔教暗尊的疑问再次浮现在脑海。 不过不管真假,他都是没有勇气去验证的。挣扎许久的答案也终于有了定论,“不错,我的确知道蓝焰盟囚禁凌云道长和慈恩方丈的具体消息。” 纪无敌瞥了他一眼,“这么机密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居然不知道蓝焰盟抓他们的时候他们有没有穿衣服?” 黄爷没想到他还在纠结这个问题,郁闷道:“这件事蓝焰盟从头到尾都没有提起,我们也很难查探。” “这有什么难的?”纪无敌眨着无辜的大眼睛,“不就是问下他们被抓的时候有没有在沐浴嘛。”他见黄爷脸上瞬间闪过的不自在,又追问道,“不然你觉得他们俩还有什么时候会不穿衣服?” …… 黄爷喝了一大口茶,干笑道:“我,我想的也是沐浴,呵呵,也是沐浴。” 看黄爷被欺负的差不多,袁傲策就没有再拿他前言后语不一致的事为难他。“凌云被关在哪里?” 黄爷也不含糊,立刻回答道:“兰州城外六里的静香庵。” 纪无敌兴奋地总结道:“这可着是尼姑和尚道士一锅粥啊。” 黄爷张了张嘴巴,见袁傲策只是慢悠悠地喝茶,也有样学样地低头喝了一口。 信了纪无敌和袁傲策八成之后,黄爷自报家门。 横刀堂在江湖上虽然比不上魔教、辉煌门这样的一流大派,但也算二流门派中的翘楚,不然也不会称霸兰州这么久。 纪无敌和袁傲策自然是听过的,但是都没露出什么表情。 他们没露出表情,对于黄爷来说反倒是好事。因为他们要是真露出一副久仰大名、如雷贯耳的模样,他就要开始担心自家的门派是不是被人惦记上了。 在去兰州的路上,袁傲策不浪费地探听着兰州的消息。 把担忧、震惊等情绪压下去之后,黄爷内心充满惊喜。这两尊可是菩萨,要是堂主知道他把他们引去和蓝焰盟冲突,定然记他大功一件。因此他有问必答。 “现在兰州聚集了多少人?” “这可不好说。”黄爷沉吟道,“凌云道长和慈恩方丈乃是武林的泰山北斗,他们被俘之事非同小可。据我所知,连原先出于观望的一些门派也纷纷派人前来打探。一个弄不好,睥睨山的大战恐怕会在兰州提前上演。” 纪无敌好奇道:“自家门前打架,你不担心被伤及无辜?” 黄爷叹气道:“这也是我家堂主让我们出来给各位提供消息的原因。只有各位将凌云道长和慈恩方丈安全救出,才能免去我们门前的这场灾祸。” 袁傲策道:“你们这样公然偏帮,不怕蓝焰盟先灭了你们?” 黄爷干笑两声。 袁傲策已明其中奥妙。“如果我们是蓝焰盟的人,你们今天提供的,恐怕就是白道武林在兰州城内的动向了吧?” 黄爷见他笑容森然,急忙求饶道:“我们也只是求自保。无论是武当、少林,还是蓝焰盟都非我们惹得起的。若是我们两耳不闻窗外事,恐怕窗外事也未必不传声啊。” 48.联手无敌(三) 说到这个,黄爷也很怨念。原本他们在兰州城呆得好好的,即便偶尔和其他帮派起点小冲突,那也是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46 你来我往的小打小闹。谁知突然蓝焰盟的总部被揭发了,兰州成了必经之地。而凌云道长和慈恩方丈早不被抓,晚不被抓,偏偏在靠近兰州的时候被抓。横刀堂就这样无辜地被卷进这场腥风血雨的中心! 袁傲策想了想,也的确是这道理。 兰州是横刀堂的地头。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为了方便,白道和蓝焰盟定然要争相拉拢。但横刀堂是黑道,若投靠于白道,以后恐怕将不容于黑道。而蓝焰盟虽然是黑道,但早已激昂整个江湖得罪泰半。他们本身也不是吃素的,横刀堂投奔于他,少不得要被吞并。想来想去,这墙头草虽然难看了点,但好歹还能在夹缝中生存。 纪无敌道:“阿尚他们来了吗?” 黄爷愣了下道:“不知道纪门主口中的阿尚是何许人?” 纪无敌理所当然道:“阿尚就是阿尚啊。” 黄爷望了袁傲策一眼,见对方没有半点解围的意思,只好猜测道:“纪门主指的,可是尚堂主?” 纪无敌奇道:“难道我还认识其他的阿尚吗?” 这种事情他哪里会知道?黄爷又看了袁傲策一眼。袁傲策还在看前路。 黄爷只好叹气道:“尚堂主和钟堂主是最先赶到兰州城的。” 袁傲策这才想起,尚鹊和钟宇本来就和凌云道长同一批。 纪无敌看向他道:“阿策,我们可不可以不去?” 黄爷身体一僵。 “理由?”袁傲策倒是很镇定。 “他们一定会棒打鸳鸯的!”纪无敌满面苦楚地抓住他的手。 …… 黄爷震惊地看着他们。虽然在酒楼的时候就觉得两人关系亲密,但是没想到竟然已经赤 裸裸到这步田地。 袁傲策淡定地收回手,“鸳鸯在哪里?” 纪无敌笑眯眯地凑上去,“这里这里。” 袁傲策突然用眼角瞥向黄爷。 黄爷二话不说,连滚带爬地离开。 袁傲策看着纪无敌,“真的不想见尚鹊他们?” “我只想和阿策在一起。”纪无敌笑得很真诚。 袁傲策道:“那我们直接去静香庵。” 纪无敌道:“阿策很想救凌云道长和慈恩方丈?” 袁傲策弯腰,视线与他齐平。“你真的不知道我为何要救他?” 纪无敌不以为意地笑道:“无论阿策做什么,都是对的。” “哦?”他挑眉。 纪无敌头点得毫不犹豫。 袁傲策眼睑微垂,眸中闪过一瞬不易察觉的黯然。 “阿策?”纪无敌拉住他的手。 袁傲策直起腰,神情又恢复原先的高傲漠然,“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去看看静香庵究竟是龙潭还是虎穴吧?” 纪无敌用力点头道:“嗯!不过阿策,到时候你一定要记住一件事。” “什么?” “凌云道长和慈恩方丈救不出来没关系。但是……”纪无敌铿锵有力道,“你一定要保护好我。” “……你不是江湖排名第八的高手么?”袁傲策轻嘲道。 纪无敌深思道:“阿策,你觉得蓝焰盟的人会被这个虚衔吓到吗?” “你可以试试看。” “万一没吓到呢?” “用你江湖排名第八的武功吓到他。” 纪无敌认真地想了想道:“也好。” 袁傲策有点惊奇,他竟然同意?难道他有什么深藏不露、不为人知的绝技?但是以纪辉煌的才智和个性,这也并非不可能。 想到这里,他看纪无敌的眸色更加深沉。 “但是阿策,你一定要记得哦。”纪无敌又叮嘱道,“一定要确认那个人的武功比我差,你才能把他放过来给我糟蹋。” “……”比纪无敌的武功更差?他先砍掉那些人的手脚吗?袁傲策蹙眉。 听说纪无敌和袁傲策不但不离开,反而直接去找静香庵,黄爷大大松了口气。魔教暗尊和辉煌门门主联手,即便不能将人救出,也定然能让蓝焰盟不敢轻举妄动。 按照纪无敌和袁傲策的意思,两人准备进城吃点东西,稍作歇息之后就径自上静香庵的。但是事与愿违,两人一踏进兰州城,就看到坐在凉茶铺里的尚鹊和钟宇。 “阿策,我们没看到,什么都没看到。”纪无敌用极轻的声音叨唠。 但是尚鹊和钟宇却已经站起身,朝他们走过来。 看到他们,黄爷很识相地带着手下走了。反正他的任务是引起白道和蓝焰盟的冲突,又不招惹两方恶感,如今任务完成,自然功成身退。 “门主。”尚鹊摇着扇子,虽然他的脸上力持镇定,但是眼中闪烁的光芒仍是泄露了他此刻激动的心情。 纪无敌苦着脸道:“阿尚,你能不能当做没看到我?” 尚鹊道:“可以。” 纪无敌顿时眉开眼笑。 尚鹊对袁傲策道:“袁先生,好久不见,不如一起喝一杯吧。” 纪无敌的目光又幽怨起来。 袁傲策知道既然已经碰上了,那装聋作哑都没用了。他嘴角一弯道:“反正有人请客,何乐不为?” 尚鹊转头对纪无敌道:“门主,我没有看到你,所以你可以不来。” “……”纪无敌道,“阿尚,你学坏了。以前的你是很纯洁的。” 尚鹊面不改色道:“那是因为以前门主没跟别的男人跑。” …… 纪无敌抓住机会表白道:“阿策,你看,我是一直都是很清白的良家夫男。” 尚鹊请喝茶的地方就是城中最大的客栈。 一进大堂就看到很多张熟面孔。 樊霁景抢先迎上来道:“纪门主,袁先生,能在这里看到你们真是太好了。我知道,只要凌云道长被俘的消息一传出去,你和袁先生就一定会现身,果然不错。” …… 你的顺序是反的。 纪无敌和袁傲策同时在心里默默地说。 跟在樊霁景身后的是花淮秀和程澄城。 程澄城微笑道:“纪门主,袁先生,好久不见。” 纪无敌道:“其实再久一点更好。” 经过上次被纪无敌的嘴巴杀得片甲不留之后,程澄城痛定思痛,脸皮又上升到了新的境界。闻言也不恼怒,只是淡然道:“的确,这里没有一个人希望凌云道长和慈恩方丈出事。” 袁傲策对他刮目相看。没想到才一阵子不见,他竟然学会了四两拨千斤。 花淮秀对他们就有点不冷不热,只是拱了拱手,算是见礼。 “端木回春呢?”袁傲策往人堆里看了看。 程澄城道:“似乎是栖霞山庄出了点事,他急需回去。不过凌云道长和慈恩方丈的事情我已经派人传讯给他了。若无意外,应该会尽快赶来。”他顿了顿,又道,“即便端木兄有事来不了,栖霞山庄应该也会有其他弟子赶到。” 袁傲策看他神色,便知他心中所想。 蓝焰盟能与那么多江湖门派周旋这么久,除了他们神出鬼没之外,还因为他们身怀摄魂夺魄的异术让人忌惮。若非冒出一个栖霞山庄与他们制衡,只怕白道的输面更大。 想必是栖霞山庄的人还没到,所以白道武林虽然云集兰州,却迟迟没有动作。 尚鹊道:“外头人来人往,说话不方便,不如入内详谈。” 袁傲策望了眼不断朝这里投来目光的众人,点了点头。 客栈早已经被花淮秀包下,因此要一间包厢轻而易举。门一关上,便隔绝了外头探视好奇的目光。 几人坐定,尚鹊不等袁傲策和纪无敌发问,便开口道:“其实凌云道长和慈恩方丈是中了蓝焰盟的圈套。” 纪无敌兴致盎然地盯着他道:“是春药?” 程澄城原本要去拿茶杯的手又缩了回来,改为摸了摸鼻子。 尚鹊干咳一声道:“蓝焰盟虽然卑鄙,但还没有这么卑鄙。”他故意加重‘这么’两个字的读音。 纪无敌扼腕,“卑鄙得不够彻底啊。” …… 袁傲策见众人神情各异,显然被纪无敌的话岔开了思路,不得不又将话题牵引回来道:“以凌云道长和慈恩方丈的江湖经验,不应该是会轻易上当的人。” 尚鹊叹气道:“不错。所以这个圈套自然非同寻常。” 他后面要说的话,程澄城和花淮秀是听过的,因此脸上都没什么表情。倒是樊霁景眼中露出几分愤怒。 尚鹊慢条斯理地接下去道:“因为钩上的鱼饵是姜百里。” 袁傲策和纪无敌对视一眼。 自从宫肃尸体被烧之后,姜百里就似断了线的风筝,渺无音讯,没想到竟然会在找个关键时刻冒了出来,还成了凌云道长和慈恩方丈上当的诱饵。莫非他真的是蓝焰盟的爪牙? “当时钟宇正在前面探路,我原想和道长方丈一同追下去,但是又怕钟宇回来找不到人,所以就留在了原地。”说到这里,他颇觉愧疚,“我当初,本该坚持一下的。” 纪无敌道:“阿尚,三个人太挤了。” 樊霁景好奇道:“什么太挤了?” 纪无敌道:“床。” 樊霁景一脸的疑惑。 花淮秀用杯子轻磕了下桌子,淡淡道:“纪门主很多话,不听也罢。” 樊霁景充分发挥打破沙锅问到底的精神,追问道:“为何?” “因为我说的很多都是废话。”纪无敌笑眯眯地回答,神情自然。 49.联手无敌(四) 樊霁景道:“纪门主太谦虚了。其实你很多的话,都让我受益匪浅。” …… 这是取其精华,去其糟粕的最高境界。 尚鹊、钟宇、袁傲策的内心都不约而同地对他生出些许佩服。能够从纪无敌的话中领悟出道理的人绝非普通人。 花淮秀气结,语气更加咄咄逼人道:“既然如此,想必纪门主应该也有令人受益匪浅的办法来救凌云道长和慈恩方丈咯?” 纪无敌不疾不徐道:“办法自然是有的。” 樊霁景眼睛一亮,追问道:“是何办法?”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47 纪无敌微笑道:“正在想。” 花淮秀不屑地冷哼。 樊霁景低头想了想,恍然道:“纪门主所言甚是。救人乃是大事,不能有丁点的差错,的确应该思虑周全。是霁景鲁莽了。” 花淮秀:“……” 尚鹊和钟宇对他的钦佩更深。要领悟纪无敌的道理,脑子非要转个九曲十八弯,和他的原话偏离十万八千里不可。 袁傲策道:“有多少人参与行动?” 程澄城道:“目前为止,一流好手有二十几位,其他的帮手过百。” “一流好手二十几位?”袁傲策眉毛微微一挑。整个江湖黑白两道加起来都也没有二十几位吧? “当然,如袁先生这样的超一流好手凤毛麟角。”程澄城有些尴尬。这二十几个一流好手不乏正派人士彼此之间的互相吹捧,而他自己就是被吹捧中的一员。若严格划分起来,他的武功和尚鹊就不是一个级数的。“听说蓝焰盟此次请了不少隐居已久的黑道高手出山,到时候恐怕要多仰仗袁先生和纪门主了。” 纪无敌慢条斯理地喝了口水道:“其实,一般我是不出手的。” 程澄城道:“如今已非一般情况。” “非一般我更不出手。”纪无敌死皮赖脸地咬定不出手。 程澄城看向尚鹊和钟宇。相比较而言,这两个看上去更能沟通。 尚鹊干咳一声道:“门主的意思是,先让我们去掂量掂量,若是有值得他出手的对手,他才会考虑出手。”只是考虑,至于考虑多久,那就天知道。 程澄城的脑袋显然没有九曲十八弯,因此他很肯定地回答道:“这次的对手绝对值得。” 袁傲策倒有了几分兴趣,“哦?谁?” “黑白双怪、翠羽客、红十一娘。”程澄城一脸凝重地报出一连串名字。 纪无敌感叹道:“好鲜艳。他们几个凑在一起,刚好能彩衣娱亲。” 程澄城干笑,“好提议。可惜他们几个杀起人来都是六亲不认的,所以早八百年前就没有亲人了。若非纪老门主出道时他们已隐退江湖多年,恐怕如今也在十恶牢里吃牢饭。” 纪无敌拍拍胸道:“幸好幸好。省了。” 花淮秀道:“虽然纪老门主不在了,但是有纪门主在也是一样。” “不一样,大大的不一样。”纪无敌摇头。 樊霁景好奇道:“怎么不一样?” “我是绝对不会把他们抓回十恶牢的。” “为何?”花淮秀眸光一闪。 “因为我出门的时候,阿左千叮万嘱地对我说,辉煌门最近很拮据。他连我都快不想养了,更何况非亲非故的老头老太婆。”纪无敌顿了顿,又道,“难道他们是日子过不下去了,才故意冒出来,想去十恶牢蹭饭吃?……他们太天真了。我不是那么容易上当的人。” …… 辉煌门最近很拮据吗? 程澄城和樊霁景都看向花淮秀。 同为富商,花家对辉煌门经济状况应该很了解。 花淮秀两条秀气的眉毛微微向中间靠拢,“我不曾听过辉煌门传出经营不善的消息。” 纪无敌道:“家丑不可外扬啊。大家记得要保密,不然阿左会杀人灭口的。” “……”程澄城和樊霁景同时做了个给嘴巴上封条的动作。 花淮秀狐疑地看着他,“纪门主应该不会是在替自己找借口,想借机不出手吧?” “就算没有借口,我也不会出手。”纪无敌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花淮秀见过不少种人。上至声名赫赫的一方雄豪,下至蛮不讲理的泼皮无赖,可说阅人无数。但是他从来没见过一个声名赫赫的一方雄豪说话行事犹如蛮不讲理泼皮无赖的。 眼前这个辉煌门门主实在让人……叹为观止! 尚鹊见气氛僵持,只好出来打圆场道:“凌云道长和慈恩方丈乃是武林的泰山北斗,蓝焰盟想必不敢对他们轻举妄动。救人之事也不必急于一时,还是等栖霞山庄的人到了之后,再从长计议。” 程澄城连忙附和道:“不错。事关重大,的确要谨慎再谨慎。” 一场会议不欢而散。 大会看完,辉煌门小会开始。 尚鹊在房间里急得团团转,“今日听他们口吻,门主恐怕不出手是不行的。” 纪无敌无所谓道:“其实,我那套‘让你笑笑拳’打得还不错。阿右说过,我所有的武功里,只有这套拳的起手式是对的。所以,关键时刻我是可以出手的。” 尚鹊和钟宇的脸色都不好看。 袁傲策皱眉道:“辉煌门有这套拳法?” 一直一声不吭的钟宇终于开口了,“老门主用来惩罚属下用的。” 袁傲策颇感兴趣道:“如此说来,应该是很厉害了。” 尚鹊道:“用来挠痒痒很厉害。” 袁傲策:“……” 纪无敌贴上来,“阿策,下次我练给你看。” 袁傲策道:“如果敲背很厉害的话,还可以考虑一下。” 纪无敌道:“我可以把正面攻击改为背面攻击。” 尚鹊扶额道:“门主,此刻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还是想想如何在众人面前蒙混过去更为重要。右护法已经在路上了,但是到兰州还需时日。若是赶不上营救行动……”以前在辉煌门的时候,他看左斯文经常急成热锅上的蚂蚁,还觉得大惊小怪,如今轮到自己,他方知左斯文当日的神情已经算是处变不惊。 纪无敌道:“大不了,我们拍拍屁股走人就是。” 尚鹊道:“但是凌云道长……” 纪无敌道:“说不定现在是他和慈恩方丈最幸福的时光,我们何必去破坏?” 尚鹊茫然道:“啊?” 钟宇道:“门主有没有想过,若是你和袁先生被抓了,会如何?” 纪无敌道:“阿策这么厉害,怎么可能被抓。” 袁傲策下巴微微往上一抬。 “我是说如果。”钟宇道。 “嗯……”纪无敌摸着下巴想了想道,“如果他们好吃好住地伺候着,还给我们单独一间房的话,你们就任由我们自生自灭吧。反之,你们一定要前赴后继、不畏艰难地来救我们。” 尚鹊趁机道:“门主,将心比心啊。” 纪无敌点头道:“我是很将心比心地任由凌云道长和慈恩方丈自生自灭的。” 尚鹊、钟宇:“……” 栖霞山庄的弟子终于在众人的千念万盼下到了。 来的是端木慕容的大弟子张奉贤,为人诚恳稳重,地位仅次于端木回春,是栖霞山庄的第三号人物。 尽管对于纪无敌,很多人都心存疑虑,但是之前凌云道长替他造的声势太好。以至于凌云道长不在时,几乎大多数人都将白道领袖的宝座拱手奉在他的面前。 花淮秀虽有心阻止,奈何潮大浪急,他人单势孤,抗议声如浪花般很快埋没在滔滔浪潮中。 既然人员到齐,营救计划又被提上议程。 各派领袖再次云集包厢。 张奉贤毫不含糊道:“凌云道长和慈恩方丈乃是武林的顶梁柱石,庄主在临行前交代我不惜任何代价都要将两位前辈救出来。” 他的态度立即赢得在场大多数人的好感。 但是袁傲策显然不在大多数人之列。他悠悠然道:“既然如此,端木慕容为何不亲自来?” 张奉贤并不认识袁傲策,但是敢当着各派直呼栖霞山庄庄主之名而不引起各派怒目的,绝非等闲之辈。于是他强自咽下不悦,淡然道:“若非极重要的事,家师是绝不会不来的。” “那端木回春又为何不来?”袁傲策紧咬着不放。 张奉贤脸上隐有不耐,“师弟自然也有极重要的事。” 袁傲策冷笑道:“除了蓝焰盟之外,还有谁能令栖霞山庄重要到走不开?” 张奉贤道:“此乃栖霞山庄的私事,请恕不便告知。” “是么?”袁傲策笑得别有深意。 “阿策,”纪无敌突然小声道,“你是不是看上端木回春了?” “何以见得?”袁傲策的笑容不见了。 “因为你刚才的表情,分明是担心他和他爹有奸情!”纪无敌抿着双唇,眼中充满幽怨。 袁傲策面色僵住,半晌才揉了揉眉心,“算是吧。” 纪无敌拍桌而起,“你真的看上了端木回春?!” …… 四周静极。 尚鹊镇定道:“袁先生,我知道你对端木公子的医书极有信心,但是我想张少侠的医术绝对不会下于端木公子。” 袁傲策终于尝试了一回辉煌门独有的力挽狂澜绝技,淡然地配合道:“如此,我拭目以待。” 张奉贤就算再迟钝也知道眼前这个看上去比自己还要年轻数岁的青年其实是在江湖上成名多年的魔教暗尊。他不禁后怕地呼出一口气。幸好刚才他与他的对答还算得体,不然恐怕他就算不掉脑袋,也脱一层皮。想到这里,他恭敬道:“定不负袁先生所望。” 50.联手无敌(五) 房间温度回暖。 程澄城不得不站出来主持会议。因为除了他之外所有人都不是看戏,就是演戏,都很忙。“想必在座各位都已经得到了风声,凌云道长和慈恩方丈被关在静香庵。横刀堂是兰州的主人,他们对静香庵的地形极为熟悉。”他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一幅卷轴,缓缓摊开。 在座虽然大多是江湖中人,但也不乏如花淮秀这般出身名门、琴棋书画皆精的世家公子,看到画时不由眼睛一亮,在心中暗赞一句“好”。 此画虽然白描,但是一笔一划,一瓦一柱,块块分明,根根清晰,无比精细。观者站在山坡上,将整个静香庵尽收眼底,即便在座大多数人都没有去过静香庵,但此刻对静香庵却都有了大致的印象。 程澄城笑道:“听说这幅图是横刀堂堂主的心头之宝,若非这次援救凌云道长和慈恩方丈,那堂主还不肯交出来呢。” 在座中一人冷笑道:“只怕他们是想多卖点人情罢了。” 这是很多人脑中在转的念头,自然得到大多数人赞同的眼神。 纪无敌却摇头道:“这的确是那个堂主的心头之宝没错。” 那人不服气,“纪门主如何得知?” “看这里。”纪无敌朝画中一指。一抹极淡极灰的身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48 影掩藏在重重屋舍之间,显得格外的凄凉与孤独。“那堂主心头之宝的重点在这里。” 众人都眯着眼睛看。 程澄城叹笑道:“不愧是纪门主,果然心细如发。” 樊霁景也称赞道:“的确。我看着这些屋舍便眼花缭乱,难得纪门主还能从中找出人影。” 纪无敌很自豪,“我拥有的不是普通的眼睛,而是一双随时能发现奸情的眼睛。” …… 众人又被震慑了一回,原本因为包厢狭小而坐得稍近的各派掌门都忙不迭地分开一点,并努力让自己的腰挺直、挺直、再挺直。 尚鹊和程澄城无奈地对视一眼。 尚鹊只好出来收拾残局道:“虽然有了地形图,却还不知道蓝焰盟的人手分布。” 程澄城道:“这点倒是不易得知。不过我们至少可以肯定他们请了四位隐居的魔头,黑白双怪、翠玉客和红十一娘。我师父以前对我提过,黑山白水双怪为人心狠手辣,欺师灭祖,无恶不作。官府曾经出一千两悬赏捉拿他们,可惜那悬赏至今日仍在官府。” 袁傲策道:“哦?他们武功有何特征?” 程澄城微愕道:“难道袁先生没有听过他们?” 袁傲策道:“他们骂过魔教吗?” “应该没有。”黑白双怪虽然嚣张,但还不至于和黑道霸主魔教为敌。 “那就没听过。”纪辉煌出道的时候黑白双怪就隐退了,更何况他出道的时候。 程澄城道:“黑白双怪的武功路数十分怪异。黑山老怪擅长爪,白水老怪擅长钩。他们一近一远,配合默契。无论对方是一人还是十人,从来都是并肩子上的。” 纪无敌总结道:“老夫老妻啊。” 程澄城眼珠一转道:“他们两个人,袁先生和纪门主刚好也是两个人。以二战二,联手御敌,说不定还能传为一段佳话。” …… 对于袁傲策和纪无敌的种种猜测,在座大多数人都已经听过,没听过的人看着其他人这么镇定的表情也不好意思流露出惊讶来。 纪无敌摸着下巴道:“听起来果然很美好。” 尚鹊的眼睛猛然瞪大了。 “不过……”纪无敌拖长音道,“你觉得黑白双怪值得我出手吗?” 程澄城似早有所料他会有此一言,不慌不忙道:“除却黑白双怪之外,还有翠羽客和红十一娘可供选择。” “还是纪门主喜欢单挑黑白双怪?”花淮秀道。 两人一搭一唱,一黑一白,配合得天衣无缝。 “阿策。”纪无敌轻唤了一声。 袁傲策道:“嗯?” “你觉得他们俩对付黑白双怪如何?”纪无敌道。 袁傲策道:“能拖延时间。”也就是说,指望他们退敌就免了。 花淮秀面皮薄,被他这么一说,双颊就不自主地漾起红晕,他容色绝秀,此时看来竟是明艳照人,不可正视。 袁傲策原本还对纪无敌、花淮秀针锋相对心感愉悦,但是转头见纪无敌看花淮秀看直了眼,无名火又噌噌地冒了起来,冷哼道:“没想到白道武林连救个人都必须要依靠我这个魔教中人。” 投一石,激起千层浪。 白道精英们立刻坐不住了,屁股在椅子凳子上磨啊磨啊磨,义愤填膺之情溢于言表。 花淮秀首先发难道:“既然如此,袁先生凭何坐在这里?” 袁傲策嘴角一冷,杀气迸发。 突听纪无敌道:“凭他是白道家属。” …… 包厢里再次静得像潭死水。 程澄城的嘴巴张了三次,每次又合了起来。 尚鹊清了清嗓子,顶着百倍压力,硬着头皮道:“其实经过这么多年的相处,袁先生早已与我们亲如一家。” 袁傲策侧头看着他,心中莫名的烦躁。第一次尚鹊的解围他觉得还不错,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却觉得有些碍眼。 程澄城也打圆场道:“蓝焰盟所作所为,人人得而诛之。若非如此,横刀堂也不会主动将消息告知于我们。”因为横刀堂也是黑道,所以这次解救凌云道长和慈恩方丈不仅仅是白道的事,而是整个武林的事。这样一来,他们将袁傲策计算在救援行动之内,也就无可厚非。 在座大多数聪明人,脑袋稍稍一转,便理解他的意思。剩下的那些虽然不聪明,但是不多嘴。 尚鹊知道,尽管表面上兜回来了,但是梁子还是结下了。他看了看一脸漠然的袁傲策和满不在乎的纪无敌,头疼得快要炸开。以前苦归苦,累归累,也只需担心纪无敌一个。现在倒好,还要加上个袁傲策。两人碰在一起,完全是火上加油,越发不可收拾。他们的暧昧关系反倒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和他一样头疼的还有程澄城。看眼前这个形势,若再将主导权交给纪无敌,怕会引起在座大部分人的反弹,但是另选一个领头人却是很难。又要德高望重,又要处事稳妥…… 他的眼睛在包厢里扫了一圈,终于挑中泰山派掌门陆青衣,堆笑道:“不知陆掌门有何高见?” 陆青衣觉得千里迢迢跑去铲除蓝焰盟纯粹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干。所以凌云道长飞鸽传书的信他烧了,鸽子吃了,求见他的武当弟子一律挡了。原以为事情就这么了了,于是他高高兴兴地出门访友。偏偏这个朋友住在兰州附近,害他在半途遇到蜀川大侠,二话不说被拉来充人头。充人头就充人头吧,反正打瞌睡在哪里不是打,于是他特地挑了个不显眼的角落位置,其他人的说话声权当催眠,谁知正当他和周公下第二盘棋的时候,肩膀被人拍了一下,睁开眼,却见所有人都期待地看着他。 “……” 他就这样张着稀松的睡眼和程澄城对视着。 …… 程澄城脸笑得发酸,只好重复道:“不知陆掌门对于营救的计划有何高见?” 陆青衣抹了把脸,点头道:“你们的计划很好,我没意见。” …… 程澄城笑得僵了,“陆掌门,我们还没有计划。” 陆青衣道:“那你们刚刚在做什么?我明明听到你们的声音一直在嗡嗡嗡。” “……”程澄城嘴角终于垮下来,“我们在讨论。” “结论呢?” “还没有。” 陆青衣迷茫道:“那你叫我干什么?” 在四周同情的目光下,程澄城麻木地重复着第一句话,“我想请问,陆掌门有何高见。” 陆青衣扭了扭睡得有些僵硬的头,视线刚好对准纪无敌的方向,于是想也不想道:“听纪门主的。他说什么就什么。” …… 焦点再度回归。 尚鹊郁闷地差点哭出来。 纪无敌突然直起身子,缓缓道:“其实救人不就是……” 其他人都等着他的惊世之言。 “冲进去,救出来吗?”纪无敌神情很无辜。 程澄城小心翼翼道:“纪门主的言下之意是……” “就是大家一起冲进去,然后把凌云道长救出来就是了。” …… 他当然知道救人就是大家一起冲进去,然后把人救出来。但问题就出在冲要怎么冲,救要怎么救。程澄城深呼吸。 花淮秀道:“纪门主的意思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纪无敌道:“其实我真正的意思是……我的肚子饿了,能不能到此为止,大家开饭?” 程澄城皱眉道:“但是计划还没有……” “我觉得纪门主刚才的计划相当好,非常好,好得不能再好。”纪无敌一说肚子饿,陆青衣就听到自己腹鸣如鼓,忙不迭地应和道。 “……”程澄城懊恼地想,他刚才不应该叫醒他的。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总算知道了。 会议被纪无敌和陆青衣这么一打岔,其他人也没什么心思了,个个意兴阑珊的样子。 程澄城看着犹如一盘散沙的白道群英,心顿时凉了一大截。罢了,他不过是青城晚辈,何必做难人强出头?即便真的救不出凌云道长,首当其冲受责难的也是纪无敌和辉煌门,世人不会将账算在他头上。如此一想,程澄城便破罐破摔道:“那么纪门主觉得什么时候合适呢?” “等我吃饱喝足。”纪无敌一副迫不及待要走的样子。 程澄城道:“不如先定个时辰,也好让我们准备。” 钟宇打破沉静道:“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今晚?” 纪无敌摇头道:“不好不好,今晚月色明媚,适合赏月。” 张奉贤开口道:“不如明晚?” “我怎知明晚的月色是否也明媚得适合赏月呢?”纪无敌眨眨眼睛道,“不如等月色不够明媚的那晚再去?” 不少人忍无可忍。就算他是辉煌门门主,纪辉煌的儿子,但毕竟是后生晚辈,若非凌云道长对他信赖有嘉,此刻怎么也轮不到他说话。但没想到对于这样疼爱的凌云道长,他却表现得如此淡漠!正当他们要发作,就听樊霁景击掌道:“纪门主所言甚是。月光太亮,容易曝露行踪,倒不如趁着月色黯淡的时候去。” 众人恍然大悟,想起适才不忿,不由暗自羞愧。 51.联手无敌(六) 由于讨论出来的计划相当简洁,简洁到只要关注月亮亮不亮就可以,所以白道人士一到晚上,就各自在房间里,屋檐上,柏树下,举头望明月。 明月不负众望,一连两天都散发着银亮的月辉。 纪无敌搬了两把椅子,和袁傲策一起坐在院子里吃着点心喝着茶赏月。 “阿策,你有没有发现我的肚子凸起来了?”他捏起肚子上的一块。 袁傲策眼角瞥都不瞥道:“现在后悔吃太多,会不会太晚了?” “我不是后悔吃太多。我只是在想……”纪无敌将手拢在嘴巴边,极小声道,“别人看到了,会不会以为我怀了你的孩子?” …… 袁傲策不言不语了足足一盏茶的时间,才缓缓地捧起茶杯,啜了一口,淡淡道:“不会。” 纪无敌撅嘴道:“阿策,难道你听不出来,我其实不是想问这个问题?” 袁傲策狐疑地看着他。 “我其实是想问,”纪无敌的手指在桌子上戳啊戳啊戳,“阿策,你准备什么时候和我圆房?” …… 袁傲策继续喝茶。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49 >   “阿策,我们都已经亲过了。你不会始乱终弃吧?”纪无敌的神情很担忧,非常担忧。 袁傲策将已经饮尽的茶杯放下,挑眉道:“你确定?” “嗯!”纪无敌毫不犹豫地点头。 “即使,从此以后不能再看其他的男人也无所谓?”袁傲策嘴角挂着冷笑,但是放在身侧的拳头却慢慢捏紧。 纪无敌皱眉道:“为什么?” 袁傲策的拳头猛然放松,冷哼道:“那就算了。” 纪无敌立刻抓住他的手,可怜兮兮道:“阿策,再给我一次机会嘛。” 袁傲策盯着他,“再问一次,你就会同意?” “为什么?”纪无敌还是刚才那句话。 袁傲策差点把牙根咬碎。“因为我高兴。” “难道阿策想把我当禁脔?”纪无敌两眼放光。 “……谁说的?” 纪无敌道:“不然你为什么不让我见阿左阿右阿尚阿钟阿夏他们?” 袁傲策道:“我几时不让你见他们了?” “你明明说以后不能再见其他的男人。”纪无敌压低声音道,“虽然阿尚他们长得没有阿策好看,但他们的确是男人没错。” 袁傲策:“……” 月过中天。 白道人士眼见今天不可能乌云盖顶的奇迹,便陆陆续续地准备回房。 纪无敌突然站起来道:“我们去救凌云道长吧。” 所有人的动作顿住,然后目光齐刷刷地落在院子里那个笑得一脸无辜的人的身上。 花淮秀很不悦道:“纪门主不是说月光太盛,不适合救人吗?” 纪无敌道:“我只是说月光太盛,适合赏月,但是没说不适合救人啊。” 程澄城道:“不知纪门主要此刻救人的原因是?” 纪无敌道:“阿策说我的肚子凸起来了,要多散步。” 其他人立刻将视线移到袁傲策的脸上。 袁傲策淡淡道:“爱去不去。” 这种盛气凌人的态度显然惹怒了大多数人,眼见着他们准备甩手说不去。袁傲策又接道:“如果我们救出凌云,我会告诉他,只有我们想救他。如果我们救不出凌云,我就告诉他,除了我们,没人愿意救他。” …… 居然有人能无耻到这种地步! 令人发指,太令人发指了! 白道人士不断用内心戏对他进行口诛笔伐。月光照在他们的脸上,表情丰富又多彩。 程澄城干咳一声,道:“但是今夜天色太亮,恐怕不便潜入。” 樊霁景突然一拍栏杆,道:“我明白纪门主的用意了。” 纪无敌这种毫无章法,任意妄为的行为能有什么用意? 其他人不屑地想。但是出于礼貌,他们还是静待他的解释。 樊霁景道:“我们都想趁着夜黑风高的时候去救人,因为月色太亮,容易曝露行踪,但是蓝焰盟的人何尝不这么想?所以月黑的时候,他们会提高警觉,月色太亮的时候,反倒会松懈。我想纪门主就是想到这一点,才故意反其道而行之。” 大多数人的脸都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看向纪无敌的目光自是不同。 连尚鹊和钟宇听完樊霁景的解释,一时都有些吃不准自家门主到底是不是这个意思。 程澄城见大势已去,只好带头附和道:“纪门主果然心思缜密,既然如此,我们收拾东西,即刻前往静香庵。” “不好。” 突然一个声音突兀地冒起。 程澄城转头看去,却是披着单衣出来的陆青衣。 “不知道陆掌门有何高见?”他嘴上客客气气的,但心里却异常不痛快。既然不同意,为何不早点出来?为何非要等他开口了才出来?这分明是故意落他的面子。 陆青衣倒没有他想得那么多,只是抱怨道:“我睡得正香,没精神去。” 程澄城转头看纪无敌。这样的烫手芋头让他接正好。 纪无敌跟着一起抱怨,“你上次明明说听我的,我说什么就什么。” …… 上次是为了省事,谁知道这次会多事。 陆青衣很懊恼道:“但是我正睡得四肢无力,没力气去静香庵。” 纪无敌道:“没关系,程澄城年轻力壮,让他背你去就好了。” …… 程澄城想拒绝,却说不出口。 陆青衣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但是他脸皮再厚,当着那么多人面总有些不好意思。 直到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两人发现他们还滞留在原地。 少了四周若有似无的目光,程澄城松出口气,“呃,陆掌门……” “你等等,我换身衣服。”陆青衣转身进屋。 他换衣服倒是很快,一会儿工夫就收拾了一身深蓝布衣出来。 和袁傲策、花淮秀等人相比,陆青衣长得不很起眼,仿佛站在人群即会被淹没的模样。但是单独出来仔细一看,却又觉得他五官柔和,与月色呼应,让程澄城有些浮躁的心慢慢沉淀了下来。 陆青衣系好腰带,便朝他招手。 程澄城连忙上前道:“陆掌门的武器呢?” 陆青衣道:“我的武器是大家伙,一会儿你背我不方便,我搁在屋子里头了。” …… 程澄城的笑容险些维持不住。 堂堂泰山掌门竟然真的要让他背?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陆青衣,想从他脸上找出一丝丝的尴尬和腼腆。但是他失败了。陆青衣好整以暇地站在那里,只等着他弯腰。 程澄城修炼多年的修养差点一朝破功。 不过只是差点。 面对陆青衣毫不掩饰的期待,他微微一笑,走到他面前,慢慢弯腰,温声道:“陆掌门,请。” 陆青衣一下子跳上他的背。 程澄城深吸一口气,飞身冲向明媚的月色里。 路上静悄悄的。 月光照在地上,洒下清辉如镜。 纪无敌搂着袁傲策的脖子,享受着他一高一低地纵跃。 “阿策。”他将脸紧贴着他的颈项。 袁傲策感到脖子上一阵清凉,放慢脚步,抬手摸了摸他的脸,“很冷?” 纪无敌又蹭了蹭他,“只要在阿策的身边,我的心永远是春天。” 袁傲策皱了皱眉头,尽量挑有树木茂密的地方走。 远处,好几座屋舍接连在一起,在月光下,泛着银光。 纪无敌道:“阿策,我们不去救人了吧?” “为什么?” “我舍不得走完这条路。”搂着他脖子的手又紧了紧。 袁傲策默不作声。 “阿策?”纪无敌撒娇地咬着他的耳朵。 袁傲策的耳朵噌得一红。 他突然收住脚步,放下他。 纪无敌兴奋道:“不去了?” “我有件事问你。” 袁傲策看着他的表情很严肃,让纪无敌不得不收起兴奋,认真地点点头道:“阿策问。” “你知不知道凌云的那个秘密是什么?”袁傲策的双眼紧紧地盯着他,不放过他脸上每一个细微表情。 纪无敌眨巴着眼睛。 “知道,还是不知道?”袁傲策看着他,生平第一次,手心因为期待和紧张而渗出了冷汗。 纪无敌缓缓地点头,“知道。” 袁傲策松了口气,直觉告诉他,纪无敌是知道的。他的直觉向来灵敏,他不信这次会例外。但他担心纪无敌,他担心他等来的是和直觉相反的答案。 幸好,他没有骗他。 纪无敌见他久久不做声,忍不住道:“阿策不再问了吗?” “问什么?” “问我知道什么啊?”纪无敌道,“这才是最精彩的部分,不是吗?” 袁傲策笑着摇头道:“不,你已经说了最精彩的部分。” 纪无敌想了想道,“阿策是觉得有凌云这样的魔教教众一点都不精彩吗?” 袁傲策没好气道:“当然。我堂堂魔教长老居然沦落到靠那么多白道联合搭救的地步,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纪无敌道:“这说明凌云道长人缘好啊。”当魔教长老当到让整个白道心急火燎地救人的地步,不可谓不成功啊。 袁傲策道:“若非蓝焰盟揭破,我也很难相信魔教竟然在白道安插了这样一枚棋子。” 纪无敌低头,小声道:“阿策不怕我说出去?” “你会么?”袁傲策淡淡道。 “不知道。”纪无敌回答得毫不犹豫。他从来不是铁齿的人。 袁傲策摸摸他的头发,“那就随他去。” 纪无敌呆呆地看着他。 “反正我在出十恶牢的时候就已经答应你不再回魔教。”他耸肩,“所以即便你说了,头疼的也只是那家伙而已。” 52.联手无敌(七) 月渐渐西移,已是丑时。 袁傲策背着纪无敌来到静香庵外。 庵里很静,像一座孤城。 纪无敌突然回头,指着兰州的方向,“看,那烟花真好看。” 袁傲策回头,却见一团赤红的烟火在半空中散开。他眉头轻蹙,“看来蓝焰盟果真有不少探子混在白道里。” 纪无敌想了想道:“要不我们明天再来看?” “今天把人都救出来了,明天怎么还会有烟花看?” “那我们就别救了吧。”纪无敌下巴扣在他的肩膀上,低声撒娇道,“我们明天依样画葫芦地来一遍。一直到看够为止。” 袁傲策看着身后陆陆续续赶到的人,将纪无敌放了下来,浅笑着道:“也好。” 于是纪无敌在大多数人到达之后,就公布了自己伟大的决定。 这次倒没什么人反对。毕竟他们都不是瞎子,那么大的一朵烟花任谁都看得见。他们再笨也明白现在跑去静香庵叫做自投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50 罗网。 所以不等樊霁景为纪无敌的行为作注解,他们就三三两两地结伴往回走。 程澄城的轻功本来不错,但是因为背上多了一个人,起步又晚,所以等他在快到的时候就看到白道人士慢悠悠地往回走。 “发生了何事?”程澄城边拦住花淮秀,边不动声色地将陆青衣放了下来。 花淮秀一脸凝重道:“有人泄露了行踪。” “谁?” “不知道。”花淮秀的眼睛朝四周看了看,发现有好几人也正与他做着一样的动作,“但是至少可以证实,我们中间的确有蓝焰盟的人。” 程澄城看着其他惊疑又懊恼的表情,心中一凛。从凌云道长的寿宴开始,蓝焰盟的阴谋一个接着一个,令人白道目不暇接,损失惨重。这次连凌云道长和慈恩方丈都赔上了,蓝焰盟却只损失了一些小喽啰,实在不由人不沮丧。 花淮秀目光一闪,见樊霁景正跟着纪无敌往前走,立刻道:“程兄也回去早些歇息吧。这些事明日再从长计议也不迟。”他说着便向樊霁景的方向追去。 程澄城叹了口气。从长计议……的确,他们现在除了从长计议,竟然是没有其他的办法了。他摇了摇头,想到白道武林的精英几乎全云集于此,却仍像是无头苍蝇似的乱钻,毫无章法秩序。而号令之人却是任性妄为,不按常理出牌的辉煌门门主,不由对白道前景大失所望。 他想了想,正要往回走,手臂却被勾住。转头却见陆青衣正不满地瞪着他。 “陆掌门。”他的目光从对方的脸上慢慢移到自己的手臂上。 陆青衣道:“你应该不会把我就这样丢弃在荒山野岭吧?” …… 难不成他意思是回去也要背? 程澄城情绪正低落,闻言竟是连假笑的力气都没有了,强忍着不悦道:“走了这么长一段路,我以为陆掌门已经清醒了。” 陆青衣不放手,“我这一路都是睡过来的。” 程澄城无语。 “而且越睡越困。”他抱怨。都是这些莫名其妙的人,好好的晚上不用来睡觉,偏喜欢用来赏月。赏月就赏月吧,反正不碍着人。谁知赏到一半,那群人又不知道被月亮刺激到了哪里,要跑去救人。救人就救人吧,反正早去早散伙,谁知道救到一半,又打道回府。他越想越不乐意,甩袖道:“罢了,你们爱救人就你们自己去,等你们把人救出来,我送帖子庆贺便是。” 程澄城吃了一惊,反手抓住他的抽走的手,“你到哪里去?” “去找我朋友啊。”陆青衣看了看四周,又是他们两人被单独留了下来,那个唧唧歪歪的蜀川大侠也不在,正是脚底抹油的大好时机,此时不把握更待何时? 但程澄城不松手。笑话,若是他此时任由他走了,只怕明日里就会有泰山和青城不和的传言。白道武林已经够乱的了,可不能再加一条窝里反。 陆青衣想甩开手,程澄城不让。 僵持中,程澄城手越握越紧。 陆青衣怒了,“你放手。” 看着他的表情,程澄城张口就想说我不放,但是话到嘴边还是很理智地忍住了,“陆掌门。” 陆青衣瞪着他。 “我们青城弟子从小就被教导,东西从哪里拿来就一定要放回哪里去。”程澄城缓缓道。 陆青衣原本就瞪圆的眼睛张得更大,不可置信道:“你说我是东西。” …… 关于是东西还是不东西这样敏感的问题,程澄城当然不会正面回答。他只是含蓄道:“请陆掌门成全。” 陆青衣:“……” 客栈掌柜大半夜地起来上茅房,却看到无数身影从四面八方跳进院子,吓得他连动都不敢动。等那些人走近了,他才看清原来是住店客人。 饶是如此,他也吓得不清。 江湖上的白道黑道他是分不清楚的,他只是知道江湖人都有武功,都喜欢拿武器,都有用小指头碾死他的能力。 所以当这些与他擦身而过时,他除了赔小心还是赔小心。 “掌柜。”一个面容白皙喜气的少年在他面前停步。 掌柜大气都不敢出。倒不是眼前这个笑眯眯的少年有多可怕,而是跟在他身后,那个一身傲气英俊男子让人望而生畏。“客倌请吩咐。” “我肚子饿了。”少年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掌柜从床上带下来的睡意在看到他们像跳蚤一样一只只弹进来时就已经被吓得一干二净,此刻除了内急之外,精神得很,于是毫不犹豫道:“客倌要吃什么,我着人去做。” 少年眼睛一亮,“我要吃糖葫芦!” …… 肚子饿了吃糖葫芦? 掌柜笑得十分勉强,半天才道:“卖糖葫芦的可能要过两个时辰才上街。” 少年的嘴巴撅了起来。 少年身后男子的眉头皱了起来。 于是掌柜的心悬了起来,忙不迭地应道:“但是我认识那家人,我立刻让店伙计去找他。” 少年扁着嘴巴,“可是我等不了了。” …… “我自己去。”掌柜转身就慌慌张张地往外走。 等他走出客栈很远,才被腹胀感惊醒——他好像忘记去一个地方了。 掌柜正急着找个地方解决问题,抬头却见一个高大伛偻的身形正从城门的方向走来。 显然,兰州城墙再次被无视了。 等身形近了,他才看清楚是一个青年背着一个蓝衣人。 那个蓝衣人的头靠在青年的肩膀上,看不出是死是昏。不过当他们从他身边走过时,他好奇地偷瞄了眼蓝衣人的表情,却是很安详。 大概他的目光太过直接,青年回头。 掌柜浑身一颤。明明是个丰神俊秀的翩翩公子,但是此刻的神情却说不出的阴森。 身体里的尿意一下子缩了回去,他打了个寒战,都头也不回地朝卖糖葫芦人家走去。 所谓一回生二回熟。 有了第一次的赏月经验,接下来的半个月所有人都赏得非常习惯,非常自然,非常有默契。官府原本紧张兮兮地提防着这群喜欢番强的武林高手,但后来发现他们除了赏月踏青没有其他举动之后,便由着他们去了。因为他们的行为实在很有规律—— 晚餐过后,收拾东西。月亮升起,往城外挤。烟花爆开,达到目的。打道回府,不得异议。 内奸一直没有找到,烟花依旧夜夜照空。 由于来来回回都走了很多次,乃至于心情也不似刚开始那般激动,反而充满了平和、舒缓、宁静。天上皓月当空,身边是结交多年的好友,提一壶酒,抓一把花生,边聊边走,何等快哉。 虽然有人对此不以为然,但还是顺着大多数人适应着这种生活,除了陆青衣。 事实上这种夜间郊游的行动他只参加过一次,第二天就开始一病不起。第七天就外出求医,且一去不归。 但是他的离开并没有掀起什么波澜。本来泰山掌门遗世独立,不喜与人为伍早是众所皆知的事情,他们反倒对他会来参加这次救援而感到万分好奇。 唯一感到遗憾的是蜀川大侠。因为人是他请来的,没想到还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唯一感到庆幸的是程澄城。因为他不用再做牛做马。 正当众人正抬头看着烟花在空中绚烂的绽开,准备转身回城的时候,前面突然传来一声大叫:“袁傲策和纪无敌杀进去了!” 这句话被连着重复了三遍,众人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慌慌忙忙地丢下酒壶花生,拎着武器朝静香庵里杀去。 许多年后,当奇袭静香庵成为证明辉煌门门主智谋超群的佳话流传于世时,左斯文忍不住问纪无敌道:“关于此事,我想了很久,仍然想不通门主的深意。” 纪无敌示意他继续。 “虽说时隔半月,蓝焰盟已经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因频频防备频频落空而放松警惕,但是白道众人亦然。当你和袁先生闯进静香庵的时候,其实双方的士气都差不多,实在算不上占据优势。为何门主还要如此拖延得如此之久?” 纪无敌含笑道:“你不觉得,天天带着一大群人出去遛遛,很有趣?” 左斯文:“……”他既然忍了那么多年没问,又为什么不继续忍下去呢? 53.联手无敌(八) 话说静香庵的大门被纪无敌一脚踢开,他和袁傲策手拉手进门。 埋伏在静香庵里的蓝焰盟众正准备等他们走后,好好打个盹儿,没想到从来过门不入、充分发挥大禹精神的白道众人竟然想开冲进来了,所以听到声音时,不免一阵手忙脚乱。 “阿策,我们假装冲进去,然后找个地方看戏吧。”纪无敌如是提议。 袁傲策默默附议。 等在门口,能在第一时间到达的人都是蓝焰盟最下等的弟子。当他们拿着武器,气势汹汹地冲出来,却只见眼前两道轻烟晃过,速度极快,眨眼即逝。稍微有点身份有点地位的高手都是躲在房间里躲懒睡大觉的,因此等他们杀出来,袁傲策和纪无敌早找个地方凉快去了,他们只遇到白道大队。 双方相见,眼睛分外火红,很快杀成一片。 虽然花淮秀、程澄城等人在刚开始的时候找过纪无敌和袁傲策的行踪,但是往里探了几步被堵住之后,只当他们俩武功高强,无人能敌,已经杀入腹地,解救凌云道长去了。 尚鹊和钟宇知道纪无敌的底细,但是相当他的为人和袁傲策的武功,倒不是很担心。 其实他们也的确不用担心。 因为他们俩此刻正窝在厨房里。 “阿策,你看看,你看看,他们居然吃肉。”纪无敌很是愤慨,“这里是佛门清净地啊。他们真是太过分了。” “那你现在把肉放进嘴巴里的行为又算什么?”袁傲策抱胸睨着他。 “我是替他们毁尸灭迹。”纪无敌道,“也算帮这些肉超升了。” 袁傲策无语地走到窗边。 外面杀声震天,即便厨房里门口隔着两道墙,依然听得清清楚楚。 “阿策,你不吃吗?”纪无敌啄了啄手指,将盘子递到他面前。 袁傲策扭头,看了眼盘子里的肉,又看了看他的肚子。 每次赏月之后,纪无敌就会找客栈掌柜亲切谈话。掌柜躲了两三次无果之后,很识相得在他们出去赏月散步时,搜集着各种点心小吃。 从此,纪无敌的小肚子就更加肆无忌惮地往外发展。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51 “你在辉煌门也吃那么多?” 纪无敌点头。 “可是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你的肚子还是很……娇小的。”袁傲策怕打击他的自信,还特地找了个比较隐晦的词。 但是他显然低估了纪无敌的脸皮。对于他的肚子,纪无敌是相当的无所谓,“那是因为我那时候满腹心事啊。” …… 袁傲策努力地回想着刚认识纪无敌时,他是否露出过和满腹心事沾边的神情。可是无论他如何绞尽脑汁,脑海中的那幅画卷依然是空白。他直截了当地问道:“你当时有什么心事?” 纪无敌很认真地看着他,“我的终身大事。” 袁傲策:“……” 纪无敌握住他的手,幸福道:“现在我遇到了阿策,所以就心宽体胖了。” “……你心宽得太早了。”袁傲策慢慢抽回手。 “阿策,难道你想出墙?”纪无敌的眼神很忧郁。 袁傲策道:“出墙总比与猪共枕好吧?” …… 纪无敌一把抱住他的胳膊,就准备往外走,“那赶快在我变成猪之前,生米煮成熟饭吧。” 袁傲策:“……” 生米还是生米。 因为有人把煮饭的路给堵了。 纪无敌看着眼前一绿一红的一男一女,好奇道:“你们该不会是传说中的红花绿叶吧?” 红衣女眨了眨眼睛,“传说中的红花绿叶?传说是怎么说的?” 纪无敌清了清嗓子道:“红花绿叶一相逢,便吓死人间无数。” …… 袁傲策默默地将纪无敌藏到身后。 红衣女面色一板,脸上的粉刷刷往下掉。 绿衣男抢在他发飙之前道:“袁傲策,我当年和你师父还算有几分交情。我念在你是魔教门下,不和你计较,你还是快走吧。” 袁傲策挑眉道:“既然你和我师父有交情,为什么不找他喝茶呢?” 绿衣男皱眉道:“你师父不是死了吗?” 袁傲策笑而不语。 绿衣男顿时领悟他言下之意,大怒道:“无知小儿,你竟敢戏弄我!” 纪无敌从袁傲策身后探出头,看着他摇头道:“如果我是你,一定不会承认自己被戏弄的。” 绿衣男道:“为什么?” 纪无敌和红衣女同时道:“因为那说明你很蠢!” 红衣女说完,神情还颇为得意,朝纪无敌仰了仰下巴。 纪无敌朝他竖起拇指:“不愧是红十一娘,果然名不虚传。” 红十一娘脸色好看起来,“哦,你知道我是谁?” “如雷贯耳。”这半个月白道闲得没事,天天拿蓝焰盟和他们几个老魔头练嘴,祖宗十八代的坟都被刨干净了,哪里还能不如雷贯耳。 红十一娘自然没想到其中的弯弯道道,只道自己退隐多年,盛名犹在,不禁喜道:“算你这个小娃娃有几分见识。” 绿衣难突然怒吼一声,朝她拍出一掌。 红十一娘似是早有所料,头也不回地侧身让开。 “你这个婆娘,居然联合外人来气我!”绿衣男气得浑身直发抖,攻击一招接着一招。 红十一娘一边和他缠斗,一边气定神闲道:“谁是外人,谁又是内人?翠羽客,你少往自己的脸上贴金!” 翠羽客怒火更炽,手下越发不留情,“我认识你数十年,居然还比不上刚见面的小白脸!红十一娘,你好,你真好!” 红十一娘见招拆招,“我好,我当然好,我又没有上妓院寻花问柳,被人精疲力尽地抬出来,我怎么会不好?” 翠羽客脸上一红,趁着绿色的锦缎袍子格外扎眼,“你,你……都十几年的事情,你居然还提。” 红十一娘突然痛下杀手,“谁让我是女人!” …… 袁傲策和纪无敌无所事事地站在一边。 纪无敌道:“我们要不要劝架?” 袁傲策道:“你准备怎么劝?” 纪无敌想了想道:“两个人的武功都这么差,打来打去都是小打小闹,谁也奈何不了谁的。既然出不了结果,还是算了,回家洗洗睡吧。” 袁傲策沉默地看着场中攻势陡然凌厉的两个人须臾,道:“这次应该会出结果了。” 翠羽客和红十一娘打了一会儿,双方的眼睛越杀越红。眼见翠羽客的拳头要碰上红十一娘的脸,他突然硬生生地将手挥开,并用身体硬接了红十一娘一掌。 看着翠羽客倒退三步,吐出一口鲜血,红十一娘惊叫道:“你怎么不躲?” 翠羽客道:“来不及。” “你真是蠢哪!”红十一娘气得跺脚。 更气愤的是翠羽客,“难道你看不出来,我是为了不伤到你,才受的伤吗?!” 红十一娘眼皮一翻,“谁稀罕!” “白眼狼,你这只母白眼狼!”翠羽客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你们可不可以不要吵了。”纪无敌忍不住插嘴道。 翠羽客连眼角都不瞥,“哼。你一个后生晚辈也想来劝架?” “我不是想劝架。”纪无敌连忙撇清自己,“我只是想知道你们准备休息多久再接着动手?” 翠羽客和红十一娘同时用不可置信地眼光瞪着他。 纪无敌耸肩道:“我和阿策下了注,赌你们的输赢,如果你们不继续,我们很为难。” 翠羽客恨声道:“你们居然把我们当赌注?” 纪无敌道:“就像斗蛐蛐一样。我看好你哦!不要让我失望。” 红十一娘不高兴了,“为什么你看好他,不看好我?” 纪无敌道:“因为我喜欢男人。” …… 红十一娘啐了一口,“你个死断袖!” 袁傲策缓缓站起身,神情冷如这一地的月光。 “阿策。”纪无敌抓着他的手指。 袁傲策低下头,脸上的冷意才稍稍化开了些,“坐在这里等我,很快就好。” 翠羽客和红十一娘同时凝重起来。 袁傲策回身进厨房,过了一会儿出来,手里已经多了一根擀面杖。 翠羽客怒道:“你就准备用这个当武器?” 袁傲策道:“如果这里有柳树,我更喜欢柳枝。”他喜欢柳枝是因为柳枝有韧性和弹力,更适合他的武功招式。但是这句话落在翠羽客和红十一娘耳朵里就完全不是这个意思了。他那神态那语气那姿势好似在冷笑说:对付你们,用柳枝就绰绰有余。用擀面杖算是抬举。 红十一娘挡在翠羽客面前,“你受了伤,我来。” 翠羽客眉头一皱,刚要说话,就听袁傲策漫声道:“一起上吧。天不久就亮了。” …… 莫说对翠羽客和红十一娘来说,袁傲策只是一个后生晚辈。即便不是后生晚辈,他们也没遇到过敢这样嚣张地对他们挑战的人。气怒到极处,他们反倒笑了。 翠羽客连说了三个好字,和红十一娘并肩而立,“既然如此,就让我们看看你从哪里来的狂妄!” …… 很快,袁傲策就让他们看清了。 纪无敌看着翠羽客和红十一娘第三次被擀面杖打到地上,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翠羽客和红十一娘的眼光依然愤恨,但是锐气已经耗尽。 被打倒一次可以说是侥幸,两次可以说是运气,但是第三次……怎么也轮到实力了吧。 袁傲策把玩着擀面杖,淡然道:“事不过三,我最多再陪你们玩一次。” 54.联手无敌(九) 其实他是投机取巧的。因为翠羽客受伤,所以出招的时候总会被红十一娘慢上一步。这样的空隙足以给袁傲策可乘之机。他故意只攻翠羽客,红十一娘只能频频解围。她解围越多,自己露的空门越大,和翠羽客的配合就越乱,自然败得越快。 如果红十一娘单枪匹马上场,可能他还不能赢得如此迅速顺利。 当然这里面的奥妙,袁傲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告诉他们的。 翠羽客很快地站了起来,望着他的眼里满是敌意。看他的样子,显然还要再放手一搏。 红十一娘却盘坐在地,嚷嚷道:“不打了。” 袁傲策看向仍在防备的翠羽客。 翠羽客慢慢后退了半步。 红十一娘怕打着地面,撒泼道:“打败两个年纪比你大得多的老人家有什么好得意的?”脸上的脂粉已经掉得差不多,幸好是夜晚,看上去不太明显。 袁傲策道:“你怎么不说你们两个欺负一个?” 红十一娘冷哼道:“你当我傻么?自爆其短的?” 纪无敌在一旁点头道:“阿策,她说的有道理。” 袁傲策低头瞪了他一眼,“你帮哪边?” 纪无敌故意撇开头不看他,“如果阿策认输,我当然帮阿策。”他指的是先前的赌约。 “他们刚才交手明明是红十一娘占了上风,为何要我认输?”袁傲策挑眉。 纪无敌对手指道:“可是只有阿策认输了,我才有借口能光明正大地逼阿策煮饭啊。” 这个煮饭不用说,袁傲策也知道煮的是生米煮成熟饭的饭。 夜色深,他的眸色更深。 …… 红十一娘见他们旁若无人地对视,简直当他们不存在,不由怒道:“你们不想找凌云和慈恩了吗?” 纪无敌道:“他们还好吗?” “没死。”红十一娘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大概坐得有点久,脚麻,所以起来的时候脚步踉跄了一下,翠羽客下意识地去扶她的手,却被她拍开。 翠羽客脸色一黯,捂着受伤的地方默默退到一边。 纪无敌终于将注意力放到她身上,“他们过得好吗?” 红十一娘道:“你觉得武当和少林掌门落在蓝焰盟手里会有什么下场?” 纪无敌想了想道:“座上宾?” 红十一娘道:“你在做梦么?你觉得蓝焰盟盟主是那种把敌人带到自己家,好吃好喝供起来的大善人?”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52 纪无敌道:“他是啊。” 红十一娘面露怪异,“你知道蓝焰盟盟主是谁?你见过他?” 纪无敌道:“所谓人之初,性本善。我相信蓝焰盟盟主也有善良的一面的。” 红十一娘嗤笑。 “如果你没见过他善良的一面,这说明……”纪无敌摇头叹气道,“他看你们不顺眼。” 红十一娘道:“我们是他重金礼聘的高手,他怎会看我们不顺眼?” 纪无敌安慰道:“这种事情很难说的。比如以前快过年的时候,厨房前面的院子里会养几只鸡,等过年的时候宰杀吃新鲜的。我虽然不喜欢鸡,但还是要容忍着它们。” 红十一娘和翠羽客的脸色都很难看。 “你说我们是鸡?” 杀气重新在翠羽客身上蔓延。 袁傲策密切注意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纪无敌则毫无所觉地继续道:“不然你们说,你们见过蓝焰盟盟主几次?” “一次。” “很多次。” 翠羽客和红十一娘同时答道。 毫无意外的,翠羽客被红十一娘用目光凌迟了三百遍。 纪无敌耸肩道:“自从我知道那里养着鸡之后,也很少去了。” 红十一娘深吸了口气道:“你不必挑拨离间,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告诉你凌云和慈恩的下落的。” “他们在一起吗?”纪无敌问。 红十一娘狐疑地看着他,显然猜不出他为何这么问,“在一起又如何?” 纪无敌道:“在一起的话,我们就不去救他们了。” …… “为什么?”翠羽客和红十一娘都很吃惊。白道武林这次为了救凌云道长和慈恩方丈几乎倾巢而出,劳师动众。如今都已经杀到门口,白道领袖却问了句在不在一起,如果在一起就不救了……这究竟是何道理? 翠羽客道:“你若是想用此来松懈我们的心防,便不必了。不管你想不想救人,我们都不会告诉你他们的下落。” 纪无敌诚恳道:“其实,我也想请求你们不要告诉别人他们的下落。” …… 红十一娘和翠羽客精神一阵恍惚,不约而同地想道:他们不该下山的。山上如一日,山下已数年。白云苍狗,物是人非。世道变化太快,而他们适应得太慢。 纪无敌接着道:“我想,他们此刻最需要的就是这样不被人打扰,完完全全只属于彼此的两人世界。所以,就让他们这样静静地在一起吧。” …… 翠羽客还在怔愣中。 红十一娘却有些懂了。 她看着袁傲策,“凌云和慈恩有这种感情?” 袁傲策面色不改道:“不要出去乱说。” 不要乱说和不要出去乱说听起来相似,其实大有差别。 至少在这样的环境下,对红十一娘而言,等于默认。 她看着翠羽客。翠羽客正好也看过来。 两人视线一撞,都没有转开。 半晌,红十一娘笑了,笑得花枝乱颤,笑得眼泪乱飞,“没想到啊没想到,江湖的两大泰山北斗竟然是断袖!整个白道江湖竟然被两个断袖统辖……一个戒色的和尚,一个修心的道士,这实在是太有趣了。” 纪无敌小声对袁傲策道:“我怎么越听越觉得凌云道长和慈恩方丈是天生一对呢?” 袁傲策无所谓道:“你觉得就好。”……真相,就让它哪边凉快哪边去吧。 外面的打斗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激烈。 这边渐渐安静下来,因为红十一娘的笑声越来越轻。 她仰起头,“辉煌门纪无敌,你很有趣。” 纪无敌欣然接受她的赞扬。 红十一娘叹了口气道:“可惜你父亲死得太早,不然我很想看看那个成名江湖十余年,让整个江湖都倾倒的男人究竟是何等模样。” 翠羽客脸上闪过一丝不悦。 纪无敌轻声道:“绝对不是你想的那样。” 红十一娘道:“你又怎么知道我想象中的是何模样?” 纪无敌道:“因为没有人能想象出他的真实模样。或许,连他自己都不能。” 袁傲策奇异地看了他一眼。因为他敏锐地感觉到他说这句话时,身体微微一颤。 红十一娘沉吟道:“也对,若非见过你,我的确想不到时下风头最健的辉煌门门主竟然是你这样的。更想不到,魔教暗尊竟然真的当了你的跟班。” 纪无敌摇头道:“阿策不是跟班。” 袁傲策有些意外地扬眉。跟班这个身份一直以来不都是他在坚持吗? 纪无敌道:“阿策是我未来的夫婿!”他的声音坚定而铿锵有力,在黑夜里显得格外掷地有声。 红十一娘默然片刻,幽幽道:“江湖上还有什么人没断袖吗?” 纪无敌认真道:“难道你想把他们也撮合成断袖?” 红十一娘:“……” 打斗声已到门外。 尚鹊跌跌撞撞地跑进来,看到他和袁傲策安然无恙,顿时松了口气道:“你们没事就好。”他的目光一转,落在红十一娘和翠羽客身上,“翠羽客?红十一娘?” 红十一娘见他一脸的戒备,漫不经心道:“不必担忧。我们都只是袁暗尊的手下败将而已。” 尚鹊看向袁傲策,见他眨了眨眼睛,这才又松出口气。 不过他这边放松,外边就有些不妙了。 蜀川大侠在门口哇哇大叫道:“尚鹊,你快来!撑不住了!” 说着一个魁梧的身躯被撞飞了进来。 尚鹊飞身接下。 蜀川大侠怔怔地看着他的下颚,“你准备什么时候把我放下来?” 尚鹊还维持着横抱他的姿势,痛苦道:“等等,让我缓缓,我的胳膊好像脱臼了。” “那你放我下来啊!”蜀川大侠更急了。胳膊脱臼了还抱什么抱? “你确定?”尚鹊强忍着额头的冷汗。 蜀川大侠拼命点头。 尚鹊猛然松手。 蜀川大侠肥肥的屁 股自然落地—— 溅起一地灰尘。 纪无敌在一旁皱眉道:“蓝焰盟不扫地啊。” 袁傲策道:“留着灰尘或许是为了今天给他当垫子。” 纪无敌感叹道:“蓝焰盟真是个温柔体贴的组织。” 钟宇、程澄城等大约五六个高手突然往里退来。 跟在他们身后的,是一黑一白两个老头。 袁傲策的面色突然一紧。 红十一娘幸灾乐祸道:“如果你以为打败我们就天下无敌的话,那就太天真了。我和他本来就不爱练武,这几年更荒废得厉害。黑白双怪中无论哪一个都能轻易打败我们联手。”她这话是有水分的,黑白双怪虽然能打败他们联手,但绝对算不上轻易,不过即便如此,也可以看出黑白双怪武功之高。 黑白双怪朝袁傲策看来。他们的容貌极其平凡,就是那种拿着钓竿像渔翁,拿着斧头像樵夫的脸。但是他们身上散发的沉稳气度,却像是身经百战的将军。 袁傲策不屈不挠地与他们对视着。 黑山老怪突然咧开嘴,冲着他笑道:“娃娃,过来玩玩吧。” 55.挑衅无敌(一) 纪无敌拉住袁傲策的胳膊,朝他们摇头道:“阿策是我的,你们还是玩彼此吧。” 类似对白白道人士最近已经听得很多,早就练就一身金钟罩铁布衫的本领,所以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但是黑白双怪颇受冲击。黑山老怪几乎是颤声问:“你,你是断袖?” 袁傲策目光一凝。 纪无敌疑惑地盯着他须臾,舒眉道:“难道你们也是?” 黑山老怪激动地点头。 纪无敌突然跑过去,站在他面前,沉声道:“有个问题我很早就想问了,但是一直没有找到人选。但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让我遇到你们了。” 黑山老怪明显的受宠若惊,“什么问题如此神秘?” “就是,”纪无敌认真地看着他,“两个男人到几岁的时候会力不从心?” …… 黑山老怪的笑容慢慢凝固,然后崩裂。 比起他,白水老怪倒是很淡漠,“因人而异。” 纪无敌继续虚心求教,“那煮饭煮得多了,那里会松弛吗?” 黑山老怪脸上刚刚缝合的缝隙重新裂开,显然很清楚煮饭的深意。 白水老怪道:“因人而异。” 纪无敌道:“那你们谁是上面的那个?” 黑山老怪退后了很多步,以表明自己拒绝和纪无敌说话。 白水老怪依旧板着脸道:“因姿势而异。” 纪无敌恍然大悟地击掌道:“受教了。”他眼中闪烁着动人的神采,“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只怪我爹去世得早,不能亲自教导我,我才只能想两位求教啊。” 黑山老怪倏地蹿回来道:“纪辉煌也是断袖?”如果是断袖,纪无敌是怎么蹦出来的? 纪无敌摇头道:“不是。” “那你怎么知道他会教导你,而不是打死你?”通常父亲知道自己儿子是断袖,恐怕早就一掌劈死了吧?他不免感慨地想起自己那个没有劈死他,反倒被他劈死的短命老爹。 纪无敌道:“这是我美好的愿望。” 白水老怪道:“我知道你爹为什么死了。”其实纪辉煌的死对于武林来说是个谜,因为他死在壮年,而且先前活蹦乱跳,无任何征兆。辉煌门的解释是他练功走火入魔,但是以纪辉煌的武功、智慧和心性,要走火入魔的可能太小。 周遭的人顿时好奇地竖起耳朵听。 纪无敌道:“我一直觉得他是愁死的。” “……”白水老怪点头,“我同意。” 黑山老怪在一旁不耐烦道:“你们聊得有完没完?” 白水老怪抬头看了看渐亮的天色,“时辰不早了。我们早点打完,回去睡觉吧。” 黑山老怪一听睡觉,立刻亢奋起来,“今天可以吗?”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53 白水老怪看也不看他道:“只要你不半路睡着就可以。” 黑山老怪顿时炸毛了,“谁半路睡着了?我只是……我只是暂时休息一下,谁知道我醒来的时候你就睡了。”他的声音越说越小。 白水老怪瞥了他一眼,“你觉得我应该等你两个时辰?” “……”黑山老怪郁闷地看着自己钩子。 纪无敌转头对从刚才就跟在他身边的袁傲策道:“阿策,你要好好锻炼身体。这是前车之鉴啊。” 袁傲策不自在地撇开头,瞪着黑山老怪道:“一起上?” 黑山老怪道:“当然,我和水水从来没有分开过。” …… 纪无敌对袁傲策道:“阿策,你现在明白,阿策这个称呼有多好听了吧?” 袁傲策对比了下,不情不愿地点头。 黑山老怪呱呱大叫道:“我家水水哪里难听了?哪里?” 纪无敌和袁傲策同时道:“就这里。” 白水老怪一把抓住往前冲的黑山老怪,叹气道:“这么多年了,你的脾气怎么还不改改。被人一挑衅就忘了东西南北中。” 黑山老怪尴尬地收回脚步,“这不是有你在我身边吗?” 白水老怪对袁傲策道:“虽然我不讨厌你们两个,但是收人钱财,与人消灾。我不能让你们轻易地离开。” 话虽然如此,众人已经听出话里的松动。 尤其是在外面仍打得如火如荼的时候,里面的气氛更显得微妙。 纪无敌道:“我们是来救人的。” 黑山老怪道:“我知道。你们是来救凌云和慈恩那两个老鬼。” 纪无敌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执着地想救他们吗?” 黑山老怪嗤笑道:“白道武林没事都能找事,何况这次是真的有事?” 纪无敌道:“不是这个原因。” 黑山老怪斜了他一眼,忍不住问道:“那是什么原因?” “因为他们也是断袖。” …… 在场白道人士的表情可想而知。 纪无敌和袁傲策也就罢了,反正他们两个从来都怪胎。他们也懒得去管他们的闲事。但是凌云道长和慈恩方丈…… 程澄城等人努力地想让自己看上去很镇定,但是眼中的慌乱和震惊怎么都掩饰不住。 怪不得凌云道长对纪无敌另眼相看,原来是臭气相投?很多怪异的事情都有了解释。 黑山老怪也是顿了很久,才叫道:“凌云和慈恩?道士和和尚?武当和少林?” 纪无敌点头,“不信你问他们?” 他指的他们就是红十一娘和翠羽客。 红十一娘看到黑山老怪询问的目光,缓缓地点头道:“我们也是刚知道。” …… 黑山老怪觉得如今的武林太疯狂了。 想当年他和白水老怪为了在一起,不但弑亲杀友,还要遮遮掩掩不为人知,最后干脆隐居来躲避世俗目光。没想到几十年过去,断袖竟然已经普及到白道,而且还是白道领袖! 他转头看着白水老怪,一脸的不可置信。 白水老怪虽然面无表情,但是眼波却不似刚才那般平静。 黑山老怪看着他,“水水,现在怎么办?” 白水老怪道:“回头对凌云和慈恩好点。”言下之意是放人没门。 纪无敌等人也没不意外。要是他们一听凌云道长和慈恩方丈是断袖就急急忙忙地放人那才叫奇怪。 纪无敌叹气道:“这么看来,没办法了。” 黑山老怪将钩子横在胸前,昂首道:“不管你们几个人一起上,我们就是两个。来吧。” 红十一娘突然对纪无敌道:“你不是说他们两个人在这里亲亲我我,两人世界很幸福,不想救他们出去了吗?怎么一转眼又要救了?” 纪无敌道:“因为黑白双怪也是断袖。” 红十一娘不解。 白水老怪的眉头却皱了起来。 纪无敌道:“他们是断袖,而且是年纪老迈的断袖,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欲求不满,看上凌云道长和慈恩方丈,硬生生地拆散他们这对小情人?” …… 凌云道长和慈恩方丈是小情人? 程澄城等人非常非常地想把耳朵捂起来。 黑山老怪怒极反笑道:“我原本还想念在你也是断袖的份上对你手下留情,如今看来,你很想找死。” 纪无敌退后半步,身体半依着袁傲策道:“这叫恼羞成怒。” 白水老怪突然看了黑山老怪一眼。 黑山老怪叫冤道:“水水,你不会也信了他的鬼话吧?” 白水老怪道:“不是,我只是觉得他的提议还不错。” 黑山老怪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说时迟,那时快,白水老怪的右爪犹如猎鹰,猛而疾地朝纪无敌的面门抓去。 袁傲策似是早有所料,一手将纪无敌藏到身后,一手抬起擀面杖,轻描淡写地朝白水老怪的掌心袭去。 白水老怪五指一收,正要抓住擀面杖,却见袁傲策手腕一翻,擀面杖擦着他的指甲划出去。 白水老怪心里头一惊,正要退后,黑山老怪已经从他身后跃出,挥着钩子朝袁傲策的百会穴袭去! 纪无敌忽然从袁傲策的身后滑了出来,手腕一抖,朝白水老怪投去一枚东西。 白水老怪虽然没和他交过手,但是纪无敌在高手榜上排名第八之事还是有所耳闻,因此半点不敢怠慢,侧身收爪,将东西牢牢地抓在手中。他早将手掌练得如铁一般,比普通武器更加坚硬,因此倒不怕他投来的东西伤到他。只是他抓住后翻掌一看,眉头立刻嫌恶地皱了起来。 原来纪无敌丢出去的是一只肉包。白水老怪出手极重,肉包哪里经得起他的拿捏,肉汁和肉早被挤了出来,沾了一手。 趁白水老怪分神的间隙,袁傲策用擀面杖轻轻挡开黑山老怪的钩子,但是从钩子上传过来的内力却将他震退半步,擀面杖硬声而断。 不过黑山老怪也不好过,在空中翻了两个筋斗,才在地上站稳。 纪无敌看着白水老怪的手,摇头叹息道:“怪不得古语说,肉包子打什么……有去无回。果不其然啊。” 由于刚才一切发生得太快太凶险,尚鹊和钟宇怕一个不慎反倒拖累他们,所以这时才赶过来,护在纪无敌的周遭。 黑山老怪也有样学样地上前几步,与白水老怪并肩而立。 白水老怪看着手中的肉包,又看看纪无敌,冷声道:“你的内力呢?”刚才的包子打得准归准,但是绵绵软软的,完全不像是高手出手。纪无敌是传说中的年轻高手,甚至可说是白道年轻一代第一高手,就算比不上他们功力深厚,也应该比刚才围着他们的几个强才是啊。 全场肃静。 56.挑衅无敌(二) 尚鹊的心猛地缩紧。难道他们周全了这么久,就要在这里功亏一篑?! 其他人都狐疑地看着纪无敌。 原先不觉得,但是被白水老怪这么一说,他们才想起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真正见过纪无敌施展武功。因为大多数时候他不是和袁傲策单独在一起,就是和尚鹊、钟宇在一起。每次出手,都是身边的人。 难道说……这个辉煌门门主只是徒有虚名? 但是铁笔翁的高手榜明明将他列为第八高手…… 他们屏息等着纪无敌的回答。 纪无敌倒是很淡定,“我的内力当然是在我的身体里,总不能放在家里吧?” 白水老怪将肉包子丢在地上,从袖子里拿出一张丝巾,缓缓地擦着手掌,“我感觉不到。” 纪无敌点头道:“这是应该的,因为我的身体只有阿策能进来。” …… 程澄城等人面红耳赤地望天。他们什么都没听懂…… 黑山老怪不满地拉着白水老怪的袖子,“水水,你要感觉内力,感觉我身体里的就好了。不但内力一流,而且耐力和冲击力也很一流。” 白水老怪不动声色地将袖子从他掌中扯出来,“这是二十多年前。” 水水是在间接地表达对他的不满吗? 黑山老怪瞪大眼睛。他突然觉得纪无敌刚才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而水水的附议也不仅仅是为了引开袁傲策和纪无敌的注意力。 凌云、慈恩…… 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或许,让这些人把凌云和慈恩救走也不是什么坏事? 就在黑山老怪动摇,白水老怪狐疑之时,袁傲策丢开了手里的半截擀面杖,在四周巡了一圈,终于挑中程澄城手中的剑,“借用一下。” 程澄城看看他,又看看手中的剑,干笑道:“我只有一把。” 纪无敌鼓掌,“程少侠是准备一剑单挑黑白双怪吗?果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勇气可嘉。那我们就在这里祈愿你凯旋而归。” 黑山老怪和白水老怪的目光同时看过来。 …… 程澄城迅速低头,双掌托剑,递给袁傲策,恳切道:“能得到袁先生垂青,是此剑的荣幸。只是这把剑乃是师父所赠,所以还请袁先生用时稍加小心。” 袁傲策接过剑,淡淡道:“最差也不过是第二根擀面杖罢了。” 擀面杖的残骸正无声地躺在地上。 程澄城左手抓住右手,努力克制着把剑夺回来的冲动。 白水老怪望着纪无敌,别有深意道:“也好,以二对二,公平得很。” 纪无敌道:“哪里以二对二?” 黑山老怪知自家老伴心意,立刻道:“我和水水,你和这娃娃,不正好以二对二?” 纪无敌用一种看白痴的目光看着他,道:“又不是打擂台。我们当然是并肩子上。” 白水老怪看着自己的手掌,“你也上?” 尚鹊一步上前,“要和门主交手,必须先过我们这关。” 黑山老怪冷笑道:“我们刚才不是已经交过手了么?手下败将还敢多言?” 纪无敌总结原因道:“那是因为刚才人手还不够多。” …… 尚鹊、钟宇、程澄城、蜀川大侠,外加两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54 个丐帮长老,这样还叫人手不够? 饶是尚鹊和钟宇的脸上也有点挂不住了。 红十一娘突然道:“既然你们要加人手,那么我们也要加入战圈了。” 尚鹊等人皱紧眉头。 如此一来,恐怕又是适才的僵局。 “也好。”纪无敌对程澄城等人道,“一会儿我和阿策对付红十一娘和翠羽客,你们对付黑白双怪。” “啊?但是……”程澄城面色一变。 纪无敌道:“不用担心我们。虽然我们解决了一半的敌人,但是你们的任务也很艰巨。” 他当然知道他们的任务很艰巨。这样的打法他们刚刚已经试过了,结果黑白双怪稳占上风。就算再试一次,恐怕也是一样的结果。更何况他手里的剑还被袁傲策征用了。 丐帮其中一个长老忽而嘿嘿笑道:“既然是一半的敌人,那么纪门主和袁先生为什么不挑黑白双怪呢?” 纪无敌理所当然道:“因为他们两个比较厉害。” 丐帮长老笑容僵住。 “而且你们人数比较多。”纪无敌继续道。 丐帮长老张了张口,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本来他们六个人对付两个人已经够丢人的了,要是再拣软柿子,那就是丢人丢到家。 袁傲策嘴角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忍了下来。 就他而言,自然希望对手是黑白双怪。武功到了他的级数,要找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相当之难。这也是为何当初他知道纪辉煌死后,心中无比失落的原因,因为这种高手是可遇不可求的。 但是,如果他一个人对付黑白双怪,输面太大。他虽然不怕,却担心别人因此看出纪无敌武功不济。 白水老怪慢吞吞道:“你们要等到天亮么?” 东方隐隐透出白光,四周景色已经由黑漆漆变得灰蒙蒙。 纪无敌道:“那我们速战速决。阿策,你搞定黑山老怪。阿尚三程大屁股,拦下白水老怪。剩下的,拖死红红绿绿。” 他话说到一半,黑白双怪和袁傲策就已经动了。 袁傲策想挤身入两怪之间,想破坏他们联手的优势,而黑白双怪则迅速贴在一处。 尚鹊是第三个反应过来的,他迅速朝白水老怪出手,想借机引开他的注意力。白水老怪一边搁挡,一边将后背贴向黑山老怪。他们联手御敌时,从来都是将自己的后背留给对方。之前尚鹊等人就试图将他们分开,但是他们的武功和黑白双怪相差甚远,只能隔靴搔痒,根本无力拆分。但袁傲策不同,他一出手,剑上的寒气就直逼黑山老怪的面门,使得他不得不将身子往旁边斜了斜。 虽然他动的幅度极小,露出的空隙几乎可忽略不计,但是在高手眼里,要的就是这个细小的空隙。如他们这样级别的高手交手,再小的破绽都是致命的! 袁傲策手腕一翻,剑势如破浪之舟,朝白水老怪后背袭去。 钟宇和蜀川大侠已经先后抢到。 所谓一个和尚挑水喝,两个和尚抬水喝,三个和尚没水喝的典故在此刻充分展现出来。 钟宇和蜀川大侠一左一右地夹击让袁傲策原本开阔的视线顿时狭窄起来。那个破绽一纵即逝。 袁傲策怒得想骂人,但是黑白双怪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他们趁势双背靠在一起。黑山老怪的攻势源源不断,朝袁傲策反攻而来。 袁傲策只得暂时打消分开他们的主意,平心静气地对付黑山老怪。 他们这边打得如火如荼,红十一娘那边也开了张。 丐帮两个长老和大喝一声,拦下了红十一娘和翠羽客。 纪无敌冲闲在一边的程澄城道:“刚才你怎么不去打黑白双怪?” 程澄城故作吃惊道:“纪门主叫我了?” “这里除了你还有谁的名字稀奇古怪的有三个程?” “此城非彼程。” “那现在可以去援手了吧。”纪无敌看着很快落下风的丐帮长老道,“他们撑不久了。” 程澄城道:“那纪门主呢?” 纪无敌道:“我居中策应。”他见程澄城依然不动,微笑道,“还是你觉得你无论智慧武功都比我更加适合居中策应?” 程澄城当然不能承认,他叹气道:“可是我没有武器。” 纪无敌淡淡道:“即便是手无寸铁的妇孺遇到强盗,也会拳打脚踢的。” “……”程澄城飞身挡下红十一娘即将拍在其中一名丐帮长老身上的掌! 天色越来越亮。 两个战圈形成僵持。 黑白双怪渐落下风,而红十一娘和翠羽客却占尽上风,不过他们不敢出狠招,因为纪无敌还没有出手。每当他们觉得自己可以将眼前三个解决掉时,就发现纪无敌的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自己的破绽上。于是犹豫,于是良机错失,于是一拖再拖。 外头突然一阵喧哗声,伴随着凌乱的脚步声。 不少白道人士从外面冲了进来,喘着粗气道:“官兵来了。” 所有人都是一怔。官府几时会插手江湖的事了?而且时机挑得这么好,正是蓝焰盟和白道武林精疲力尽之际。莫非这又是蓝焰盟的阴谋? 黑白双怪趁尚鹊等人一愣分神之际,钩爪齐齐出手,同时攻向蜀川大侠!围攻他们的几个人中,就数他的武功最低。 当钩子和指甲朝他伸来的刹那,蜀川大侠几乎感到自己的心跳都停了,脑海一片空白,他们的速度太快,快到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黑白双怪的身影在他面前放大。 就在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千钧一发,袁傲策的剑从斜里升了出来,剑身在他脸上轻轻一拍。他的头被拍得往后一仰。剑趁反弹之力架住了黑山老怪的钩子。而白水老怪的爪子则堪堪从蜀川大侠的额头划过,仅留下一道血痕。 …… 黑白老怪见偷袭落空,当即疾退。 袁傲策收剑而立。 官府既然介入,这场架是打不下去了。 蜀川大侠惊魂未定地站直,向袁傲策道谢道:“多谢袁先生援手。” 袁傲策冷声道:“你的脸太松弛了。” 蜀川大侠怔怔道:“啊?” 纪无敌跳过来,拉着袁傲策的袖子,笑眯眯解释道:“弹性太差。” 57.挑衅无敌(三) 他们这边还在对峙,蓝焰盟众已经和官差一起冲了进来,跟在后面还有几个哭哭啼啼的尼姑。 看着这样的局面,尚鹊等人顿时知道自己落入了圈套。只是既来之,则安之。如果现在逃跑,只怕更落人口实。白道人士下意识地聚拢到纪无敌的周围。 蓝焰盟众原本想靠向黑白双怪,却被黑山老怪一个眼刀劈得四肢发软,颤巍巍地走到红十一娘和翠羽客身后。 “你们谁是这里的头?”捕头从官差中走出来,虽然他说话趾高气扬,但是只要用心观察,就能看出他握着刀的手正无法抑制地颤抖着。 白道人士哪个不是目光如炬,见此状,心中疑虑去了三分,轻蔑之心生了七分。 纪无敌在其他人的期盼下,徐徐道:“我们自己都有头的,不用别人的。” 捕头呆了呆,还是旁边的官差提醒才想明白纪无敌这句话的意思。或许觉得纪无敌在戏耍他,他的手不颤了,气得嘴颤,“你叫什么名字?” “纪无敌。”对于别人问名字,纪无敌从来不吝啬于告知。 捕头眉头微微皱起,“纪无敌?”对于辉煌门的年轻门主他有所耳闻。听说凌云道长失踪之后,白道武林就以他马首是瞻,是个极难缠的人物。想到这里,他不禁谨慎起来。 纪无敌道:“你没听过我的名字是很正常的,因为我确定我过去的十几年都是奉公守法的良民。” “良民?”捕头目光朝四周扫了一圈,“良民会拿着兵器一大早在静香庵打打杀杀?” 袁傲策眼神一凛,官差们顿时觉得握着刀的手微微地发颤。 纪无敌毫无所觉,悠悠然道:“良民当然不会一大早拿着兵器打打杀杀……” 捕头一脸的‘你当我傻瓜’。 纪无敌又慢吞吞地接下去道,“我们昨天晚上就来了。” …… 和捕头站得比较近的官差都听到他的嘴巴发出了类似磨牙的声音。 “那就罪加一等!”捕头瞪着纪无敌阴森森的开口。因为对方接二连三的挑衅——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他已经忘记站在面前的不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也不是一群只会使蛮力的贩夫走卒,而是一群江湖顶尖的高手。他此刻满脑满心都是将他们送进牢房里,好好伺候。 纪无敌无辜道:“官爷,我们何罪之有?” “光天化日,强入静香庵,意图……” 纪无敌打断他道:“我说过,我们昨天晚上就来了。” “晚上来罪加一等!”捕头气得嘴角的两撇胡子都翘起来了。 “可是你明明刚刚已经罪加一等过了,同一样罪名,你怎么可以加两等?”纪无敌不等捕头反驳,又道,“而且我们是来静香庵上香的,没有强入。” …… 捕头用拳头捶了捶胸,以便将胸中郁结捶开,“你上香……你说你们上香,那香呢?那证据呢?” “香当然插在香炉里。”纪无敌回答得极为自然,“一个晚上,够我们插好几遍的。” “那他们又是怎么回事?”捕头气得口不择言,一手指向蓝焰盟。 蓝焰盟众人骚动。原本是他们指使那些尼姑跑去贿赂知府,让他们天蒙蒙亮的时候带人来拘捕白道武林人士。纵然抓不了他们,也能让他们成过街老鼠,处处掣肘。怎么现在东风变西风,矛头指向他们了? “哦,我们上完香要走,就见他们跳出来说……”纪无敌表情很痛苦。 “说什么?”捕头催促道。 “说要劫色。” 捕头看了红十一娘等人一眼,心里暗骂:都是猪么?怎么光听不反驳?把话都让他一人说去了?他嘴上依然敷衍着:“所以你们反倒是见义勇为的正义之士咯?” “不是这样的官爷。”尼姑们焦急地否认道。她们不料事情急转直下,竟然发展到这个地步,看向蓝焰盟众个个都是望着黑白双怪和红十一娘、翠羽客。 偏生红十一娘和翠羽客都是后辈,从来视黑白双怪马首是瞻。在他们未开口之前,自然不敢随意开口。 黑白双怪一个看天一个看地,一副对四周之事漠不关心地样子。 这样一来,官府反倒有点里外不是人了。捕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55 头只好抓住尼姑当突破口,问道:“既然不是这样,那又是怎么样的?” “其实是这样的……”纪无敌刚说了半句,就被捕头打断道,“我不要听你说!” …… 清晨的曙光从东面照过来,落在这一院子僵硬的身影上。 捕头的额头上布满细小的汗滴。白道人士看他的目光犹如手中的兵器那般犀利。尤其是那个身穿黑衣,神情冷冽的男子。他相信如果不是因为四周有那么多人的话,他此刻一定已经被毁尸灭迹了。 尼姑们也被吓着了,讷讷着不敢回话。 “是谁叫你们来的?”白水老怪终于开口了。 捕头仿佛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立刻回答道:“是静香庵的尼姑。” 白水老怪的眼睛眨了眨,望向尼姑们。 那些尼姑顿时感到脚底一阵冷意直冲脑门,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白水老怪缓缓收回目光,淡然道:“我们只是和朋友印证武学而已。” …… 看着蓝焰盟众人、尼姑和官差错愕的表情,白道人士一个个内心都笑开了花。 蓝焰盟自以为机关算尽,想借官府之手来打压白道,却没想到他请来的黑白双怪大半辈子受官府追杀,早对官府恨之入骨,要他们向官府求援,简直是痴人说梦。 官差们的脸色都难看到了极点,他们转头,恨恨地瞪着尼姑们。 尼姑们受蓝焰盟威胁利诱,哪里敢吭声,即使身抖如筛,也只能低头闷声不吭。 袁傲策又在官差们血淋淋的伤口上撒了把盐,“还是,你们想一起来印证武学?”他轻弹剑身,剑发出嗡嗡轻鸣。 捕头在官场里也算是摸爬滚打过的,识时务三个字还算懂,不过心里不免把静香庵里里外外都恨上了,当下一跺脚,转身就走,连句场面话都没说。 看着官差们如潮水般离开,纪无敌郁闷道:“我还没有说,他们是来劫我们的色的,和尼姑没关系。” “……”在场所有听到的人脑海里掠过一个同样的念头:幸好没说。 纪无敌丢去那小小的怨怼,转头冲黑白双怪笑眯眯道:“打了一晚上,大家都累了,不如一起坐下来吃早饭?” 白水老怪道:“你不救凌云和慈恩了?” 纪无敌伸了个懒腰,“打了一晚上都没结果,我要回去想个再卑鄙点的办法。” …… 白道众人无语地想:不能用‘高明’来替代卑鄙吗?好歹他们也是名门正派啊! 黑山老怪大笑道:“好好好,从来都只有我们被别人说卑鄙,没想到居然有一天还能被别人卑鄙了!真是让人期待!” 纪无敌道:“如果你被我下了春药丢在猪圈里,你还觉得期待吗?” 黑山老怪的眼睛顿时瞪如铜铃,“你敢!” 纪无敌小声对袁傲策道:“阿策,记下来。他怕猪。” 在三个时辰之前,无论是白道还是蓝焰盟都不会相信他们居然坐在一起吃早饭。 为了证明这个不是在做梦,他们已经把大腿掐红了三遍。 辉煌门和黑白双怪倒是适应得挺好。 双方边吃还边乐呵呵地聊天。 “你们是谁主动的啊?”纪无敌咬着筷子,眼巴巴地看着他们。 黑山老怪挺自豪地一拍胸膛道:“当然是我,要不是我借着酒兴把他抱上床……哦!”他捂着肚子,怨念地看着白水老怪。 白水老怪气定神闲地拿起一只白嫩的馒头塞到他嘴巴里,“吃。” 纪无敌幽怨地看着袁傲策,“阿策,你什么时候喝酒?” 袁傲策充耳不闻地喝粥。 纪无敌再接再厉道:“还是,阿策喜欢我喝酒?” 袁傲策无声地接过他碗里的勺子,舀了一口粥,递到他嘴边。 纪无敌张口,粥送进去。 反复几次,一碗粥很快见底。 纪无敌呷了呷嘴巴,“阿策,喝完了,我们继续刚才的话题。” 袁傲策:“……” 咚咚咚……接连好几声撞击。 众人朝发声处看去,才发现好几个白道人士居然趴下了。 一个将要趴下的人支着头,艰难地叫道:“馒头里……有毒!” …… 黑山老怪抓着馒头的手一紧。 白水老怪立刻点了他周身的穴道。 红十一娘叫道:“不可能,我在吃之前已经用银针试毒了。” 翠羽客皱眉道:“是迷药。”。 纪无敌扯着袁傲策的袖子,“阿策,我们也晕了吧。” 袁傲策道:“我们没吃馒头。” 纪无敌想了想,从黑山老怪手里抓过那剩下的半只馒头,道:“借借啊。”他将馒头对半撕开,分一半给袁傲策,“阿策,捏在手上,这样就很像了。” 袁傲策:“……” 尚鹊道:“门主。” “阿尚,等会敌人来了,你和阿钟好好御敌。”纪无敌语重心长道,“记住。万一被俘虏了,一定要宁死不屈!千万不要把我和阿策供出来。” 尚鹊:“……” 白水老怪突然道:“问题不是出在馒头里。” 正要趴下的纪无敌茫然抬头道:“什么?” 白水老怪道:“你不觉得没中毒的人,很怪异吗?” 纪无敌转头一看。 除了蓝焰盟众人外,剩下的只有……辉煌门和袁傲策。 58.挑衅无敌(四) 为了防止蓝焰盟趁机下毒,白道人士特地和蓝焰盟夹杂在一起共食。因为人多,所以五六个蓝焰盟的人和五六个白道同用一份。 纪无敌是名义上的白道领袖,所以辉煌门对坐的是黑白双怪、红十一娘等人,靠在大长桌的最里边。 尚鹊面色一沉道:“迷药不单单是下在馒头里,还下在粥里。只是我们这份没有。” 钟宇皱眉道:“为什么蓝焰盟的人没事?” “因为蓝焰盟的人事先服用了解药。”尚鹊冷冷地看着木然而坐的蓝焰盟众,“这种伎俩道上都用烂了。” 纪无敌郁闷地补充道:“没想到我们还是着了道。” 尚鹊锐利的眼刀顿时犹如劈在棉花中一般,气势全无。 白水老怪缓缓道:“此事我们事先并不知晓。” 黑山老怪瞪着蓝焰盟众,“是谁让你们这么做的?” 其中一人抱拳道:“此事是盟主的吩咐。还请黑先生见谅。” “盟主?”黑山老怪冷笑道,“你当我三岁小儿么?盟主难道能未卜先知?不然他怎么知道这些人会和我们一起坐下来吃早饭?” 他语音落后,是窒息般的寂静。 …… 半晌。 白水老怪低笑道:“所以,这位蓝焰盟盟主极可能就在我们当中?” 只有混迹在他们当中,才能及时调整战术。 红十一娘见黑山老怪面露冷意,忙打圆场道:“我们只是来帮手的,谁是蓝焰盟主又有什么关系?” 白水老怪道:“蓝焰盟主是谁的确没什么关系。我现在好奇的是,为什么蓝焰盟盟主独独不让辉煌门中迷药。” 红十一娘猜测道:“我想蓝焰盟主是不敢对我们用药,才连带便宜了他们。”她的目光朝纪无敌一扫,眼中分明写着‘要知恩图报’五个字。 白水老怪看向纪无敌,“你也这么觉得?” 纪无敌低声叹气,咕哝道:“怎么不是春药呢?” 袁傲策和黑白双怪突然同时朝门外看去。 袁傲策道:“有人来了。” 纪无敌想也不想地趴倒在桌上,“啊!我被迷倒了。” 尚鹊第二个反应过来,也跟着瘫倒。 袁傲策嘴角抽了抽,无奈地闭起眼睛。 钟宇动作最慢,他在确定来者是谁之后才慢慢趴下。 剩下之人皆面无表情地看着从门口冲进来的一道一僧。 慈恩方丈和凌云道长远远地看到几个人慢慢地趴在桌上,就近一看,方知竟然是白道众人,面上都是一惊。慈恩方丈道了生佛号,立刻上前探脉。 凌云道长则望向黑白双怪。 黑山老怪叫道:“你和和尚不是关在一起吗?怎么跑出来的?” 凌云道长挑眉道:“不是你们放我们出来的吗?” 黑山老怪道:“我们一直在这里,怎么能放你出来?” 红十一娘看了白水老怪一眼,干笑道:“这事有点古怪。” 白水老怪更感兴趣的是纪无敌。因为慈恩方丈出手极快,一会儿已经检查到辉煌门了。他的手刚要去摸纪无敌脉搏,就见他睁开眼睛,黑白分明的眸正一眨一眨地看着他。 “纪门主。”慈恩方丈又惊又喜,“你们没事?” 纪无敌慢慢坐起身,故作迷糊道:“咦,你们怎么来了?” 黑山老怪和蓝焰盟众都发出类似鼻哼的声音。 袁傲策等人也趁机‘醒转’。 慈恩方丈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蓝焰盟其中一人尖声道:“难道你们这都看不出来?辉煌门早已与我们蓝焰盟联盟。纪无敌表面上带他们来静香庵救你们,其实是为了将他们一网打尽。” 慈恩方丈皱眉道:“休得胡言!纪老门主对武林的贡献有目共睹,辉煌门绝不可能做出这等背信弃义之事。” 那人冷笑道:“你也说纪老门主,纪门主和纪老门主虽然是父子,但是心中所思所想又怎会一样?” 慈恩方丈正要反驳,那人又径自接下去道:“不然你以为纪无敌为何要与我们一同吃早饭。又为何别人都吃了迷药,偏偏辉煌门无事?” 慈恩方丈语塞,求助地看向凌云道长。 凌云道长慢条斯理道:“若非你这番豪言壮语,我差点要信了你。” …… 那人的脸顿时像打翻的五味瓶,“什么意思?” “若是纪门主真的与蓝焰盟联盟,那么你们此刻应该急于和他们撇清关系才是。”凌云道长微微一笑道,“这样辉煌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56 门在武林中声名不坠,对你们的合作岂非更有好处?” 这次语塞的是那人。 “其实刚才有人将我们放出来时,我心中便隐约有所怀疑。”凌云道长道,“若是同道中人,行事何必如此诡秘?我想来想去,可能最大的反倒是你们故意将我们放出来,暗中进行阴谋。如今看来,果然不错。你们是想借我和慈恩之手,嫁祸辉煌门,将他们逼入穷巷。” 那人有些坐立不安,眼睛好几次偷瞄黑白双怪。 奈何他们二人犹如老僧入定,一言不发。 凌云道长又道:“不过我奇怪的是,你们为何要针对辉煌门呢?”既然能够下迷药,又为何不将所有人都毒倒? 袁傲策淡淡道:“普通迷药对我无用。” 尚鹊点头道:“此事我曾听老门主提起过,说是魔教明尊暗尊从小都受过极为特殊的训练,寻常毒药不但对他们无用,而且尝一口就能品出来。”也就是说,若是将迷药下在袁傲策的面前,等于告诉所有人,他们下药了。 白水老怪状若无意道:“看来这位蓝焰盟盟主知道的不少。” 纪无敌苦着脸道:“我记得我小时候有一阵子天天被我爹灌药吃,不会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尚鹊:“……”好像是这个原因。 纪无敌抓着袁傲策的手肘道:“阿策,那春药对你管不管用?” 袁傲策右眉跳了跳,“没试过。” “我们找个机会试试吧?”纪无敌双眼闪烁着绿光。 尚鹊道:“门主,这个以后再说,当务之急是如何全身而退。”凌云道长和慈恩方丈虽然放出来了,但是陷进去的白道人士更多。他看着倒在桌上的一片人头,无语。 白水老怪突然轻笑一声。 所有人都看向他。 白水老怪道:“蓝焰盟主机关算尽,以为凌云和慈恩出来看到眼前这副景象,定然以为辉煌门与蓝焰盟串通一气。这样虽然不能亲自解决辉煌门,却能借正道武林之手将蓝焰盟除去。可惜的是,他想的再好,别人却未必按着他的步子走。” 一直代蓝焰盟开口的那人急道:“白道大势已去。凌云慈恩的武功尚未恢复,辉煌门势单力孤,只要四位前辈出手,定能手到擒来。” 白水老怪淡淡地看着他,“我们为何要出手?” 那人愣了下道:“四位不是盟主请来助拳……” 黑山老怪叫道:“我们的确是被请来的!”他故意将‘请’字读得极重,“但是你们请我们的时候并没有说会利用官府和下迷药。”黑白双怪当年靠一身功夫横行江湖,虽然心狠手辣,杀人如麻,但是每次杀人都是光明正大,从不曾用低三下四的伎俩。蓝焰盟接二连三的手段已经犯了他们的大忌。 白水老怪道:“我说过,他想的再好,别人也未必按他的步子走。他的钱我们收了,今日的架我们打了。从此两不相欠。” …… 哪里两不相欠?盟主给他们的钱可远远不止一场架。 只是蓝焰盟的人腹诽归腹诽,表面上却一个字都不敢说。和摆明不讲理的人讲理,必须要把脑袋提在裤腰带上才行。他们的裤腰带都很松,挂不住脑袋。 他们彼此看了一眼,都有些踌躇。 眼前的情势十分微妙。黑白双怪已经摆明不再帮助蓝焰盟,但是没说不帮纪无敌等人。看起来,他们和纪无敌的交情反倒比蓝焰盟要深厚。红十一娘和翠羽客向来以他们马首是瞻,既然黑白双怪放话了,他们绝对不会为了蓝焰盟而和黑白双怪翻脸。因此蓝焰盟原本倚仗的四大高手统统靠不住了。 当初蓝焰盟盟主为了让慈恩方丈和凌云道长‘撞破’辉煌门和蓝焰盟勾结这个内幕后有能力逃出静香庵散播消息,没有封住他们的武功。也就是说,白道清醒的人虽然不多,但是个个都是一流高手。 这样一来,危险的反倒是蓝焰盟了。毕竟他们之中有高手,却没有一个如黑白双怪、袁傲策这样的超一流高手。 就在惊疑之际,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凄厉的叫声。 一只大鸟猛扑进来,白头尖嘴,颈毛怒张,向纪无敌的方向俯冲而下。 纪无敌呆住。 说时迟那时快,袁傲策一把搂过纪无敌,正要出手,就见钟宇已经将手中的碗砸了过去。 大鸟吃痛,怪叫两声,迅速朝外飞走。 …… 纪无敌回过神,“它是来找吃的吧?” 尚鹊道:“若我没看错的话,刚才那只应该是秃鹰。” 纪无敌道:“如果看错了呢?” “……”尚鹊面不改色道,“那就是只鸟。” 空中突然爆开烟花。 虽然是在白天,却极为明艳炫目。 蓝焰盟如释重负,纷纷起身往外奔走。 凌云道长下意识地移到他们面前。 蓝焰盟众顿时紧张地亮出兵器。 “解药。”凌云道长道。 蓝焰盟领头那人道:“只是普通的迷药,睡一个时辰便化解了。” 慈恩方丈又检查了番,才沉吟道:“的确是江湖通用的迷药。” 凌云道长又看向纪无敌的方向。 纪无敌眨了眨眼睛,他知道,凌云道长看的其实是袁傲策。 袁傲策无所谓地耸肩。 凌云道长这才侧身让开路。 蓝焰盟众飞奔而走。 …… 纪无敌摸着下巴,道:“所以说,这场架就算不了了之了?” 翠羽客道:“若是纪门主想出手,我奉陪。” 纪无敌道:“所以凌云道长和慈恩方丈是被我们救出来了?” …… 凌云道长和慈恩方丈应该是蓝焰盟自己害人不成,反倒赔了夫人又折兵吧? 在场清醒的人都觉得纪无敌有点无耻。 凌云道长干咳一声道:“为了贫道二人,连累纪门主和各位武林同道费心,凌云深感不安。” 纪无敌眯起眼睛道:“嗯。所以你一定要牢牢记住我的恩德。” …… 他们错了,不是有点无耻,是非常无耻。 59.挑衅无敌(五) 一个时辰后,中迷药的人果然陆陆续续醒过来,看到慈恩方丈和凌云道长被救,皆是大喜过望——终于不用跟着纪无敌半夜三更出来爬墙郊游了! 不少人激动得几乎泪流满面。 慈云方丈和凌云道长不免受宠若惊。没想到白道武林是如此团结,更没想自己在他们的心目中是如此重要。 这幅画面看在黑白双怪眼里就有点不那么是滋味了。 黑山老怪冷哼道:“是蓝焰盟自己摆了乌龙,将人放了出来,怎么弄得好像你们过五关斩六将把人救出来似的?” 纪无敌笑眯眯道:“这就叫不战而屈人之兵。” 黑山老怪道:“你的脸皮是用什么做的?厚成这样?” “像你这种没脸皮的,是永远不会了解的。”纪无敌同情地看着他。 黑山老怪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牙尖嘴利,也不想想,刚才若非我们退出蓝焰盟,你们焉有这般轻易得手?” 纪无敌眯起眼睛道:“所以叫不战而屈人之兵啊。” “……”黑山老怪半天才恨恨道,“我总算知道为什么红十一娘和翠羽客这么急着走了。” 纪无敌道:“尿急。” “……” 庆贺了半天,热情总算慢慢退却。 很多人想起现实的问题来,比如黑白双怪为什么还在这里?比如红十一娘、翠羽客和蓝焰盟去了哪里?又比如慈恩方丈和凌云道长真的是断袖? 凌云道长和慈恩方丈两人刚才还笑呵呵地接受众人道贺,一转眼,众人看他们的眼光又变得诡异起来。凌云道长忍不住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妥?” 站在他对面的正好是程澄城。他避开目光,干笑道:“我看到凌云道长和慈恩方丈平安回来,不由想起仍然下落不明的姜百里总镖头,心中难过。” …… 转的真快。不愧是青城希望之光。 不少武林前辈都对他暗暗竖起手指。 樊霁景正好也站在旁边,看着凌云道长和慈恩方丈交换了一个眼神,突然道:“凌云道长和慈恩方丈……” “咳!”程澄城猛然大咳一声。 樊霁景吓了一跳。 花淮秀当即抓着他的胳膊,把他拉到一边,低声道:“凌云道长和慈恩方丈刚回来,需要休息,不要多问。” 程澄城又清了清嗓子道:“大概昏迷得太久,有点口干。” 凌云道长和慈恩方丈认识了这么多年,却一直隐忍着,甚至为了对对方忠贞,不惜双双出家。这样高尚的情操简直媲美梁祝传说,超越了一切世俗偏见。 在场众人看看慈恩方丈那光秃秃的脑袋,又看看凌云道长那朴实无华的道冠,再看看那两张已经饱受岁月风霜摧残的脸,心中不由对刚刚涌起的不适和反感感到万分歉意。 慈恩方丈和凌云道长定然过得十分艰难。若非纪无敌将此事揭穿,整个武林到现在都不知道原来他们两个竟然是……不过纪无敌是怎么知道的呢? 所有人转头看向纪无敌。 纪无敌老神在在道:“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众人一愣。 “我想,尼姑们在外头应该等了很久了。” 诸位白道大侠这才想起他们已经鸠占鹊巢了很久。 离开静香庵后,凌云道长原本提议回兰州稍作休整,众人连忙将兰州官差与他们的恩恩怨怨说了一通。凌云道长和慈恩方丈这才知道,为了他们,白道武林竟然和官府都杠上了,心中不由感动。 这样的神情落在其他眼中,顿时理解为两人患难情更深,更是唏嘘不已。 众人于是商定继续朝睥睨山的方向走。 黑白双怪借此告辞。 尚鹊在白道众人醒来之后已经解释清楚前因后果,再由于黑白双怪为祸江湖的时候,在场众人大多都还未闯荡江湖,闯荡江湖的也只是小虾米,还轮不上被祸害,因此众人对这成名江湖已久的魔头倒什么憎恶之心。反正,他们队伍中已经有了魔教暗尊,一个魔头是魔头,两个三个魔头也是魔头。所以告辞时,个个恭恭敬敬。到底是前辈。 重新上路,大多数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57 人心境已是大大不同。 来时是满腹义愤,更带着几许恐慌。就怕凌云道长和慈恩方丈已经遭遇不测。 而如今,凌云道长和慈恩方丈完好无缺被救回,而静香庵一战虽然结局有些许失误,但总算圆满,众人正是满腔雄心,满腹壮志。 纪无敌在众人气势最盛的时候问了一句,“饿吗?” …… 于是壮志壮烈了,腹空如野。 纪无敌拿出他们那盘里的两个馒头,递了一个给袁傲策,然后自己一口一口地啃着。 …… 程澄城忍不住道:“纪门主适才问我们饿不饿,是否有……应急之道?”饿归饿,面子还是要的。 纪无敌嚼着馒头,口齿不清道:“没,就是没话找话说。” “……” 这句话找的真好。 众人看着他手里那只白白嫩嫩的馒头,眼中金星乱冒。 小镇离兰州不远,规模不大不小。 镇上的人看到纪无敌一行人时都吓了一大跳,都以为遇到明目张胆的强盗打劫,个个飞奔回家。 纪无敌郁闷道:“就算他们像强盗,我也应该是被抢去的肉票啊。” “……”众人渐渐练就可听可不听的本事。 万幸花家在这里开了家小布庄,有身为当地人的掌柜领着,他们总算没有被小镇武装起来赶出去。 他们住的是镇上唯一一家客栈。 客栈掌柜收了定金,便带着一家老小跑去走访亲戚。伙计们拿人手短,只好战战兢兢地流下来,但是两条腿站着的时候左右颤,坐下来的时候上下颤。 最后凌云道长实在看不下去,打发他们去烧水煮饭,以免被吓死。 蜀川大侠感慨道:“没想到我们也有被人当强盗的一天。” 程澄城道:“小镇与兰州临近,即便有江湖中人路过,多半是更愿意赶路去兰州入住的。” 花淮秀点头道:“更何况……我们还这么多人。” 半个多月的颠簸日夜生活,早让他们疲惫异常,众人又叨唠了几句,便各自回房歇下。 纪无敌和袁傲策还是一间房。 纪无敌兴奋道:“阿策,我们鸳鸯浴吧?” 袁傲策对着床,倒头就睡。 “……阿策喜欢体味重一点的?”纪无敌两眼放光。 袁傲策转头,斜眼看着他,慢慢抬起手,向他勾了勾手指。 纪无敌狂喜,立刻飞奔着扑向床。 床幔被他带起的风轻轻撩起,遮住床上的半壁春光。 袁傲策搂住他,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觉。 纪无敌撅着嘴巴,睁着眼睛躺了会儿,终于坚持不住睡意来袭,一同找周公去了。 再醒时,天色已然黯淡。 袁傲策撑着右腮,侧躺着看他。 纪无敌扭了扭道:“阿策,你看了我很久?” 袁傲策挑眉,“我只是在想事情。” 纪无敌感动道:“阿策,房间里这么多东西,你什么都不看,只看着我想,一定是因为只有我能带给你灵感。” 袁傲策尽量保持平静的心态回答道:“……角度关系。” 纪无敌笑得像只偷腥的猫,“阿策,你真是太羞涩了。” “……”袁傲策嘴角抽了抽,终于不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 “阿策,你刚才说你再想事情,你在想我吗?”纪无敌对手指道,“还是想我们是什么时候煮饭?” 袁傲策道:“我在想蓝焰盟盟主是谁。” “呃,是谁?” “在想。”袁傲策眯起眼睛道,“以蓝焰盟盟主的智谋武功,即便是隐藏在武林中,应该也是举足轻重的人物才是。” 纪无敌点头。 “若非后来发现凌云道长是魔教长老,我几乎认定他就是那个盟主。”袁傲策顿了顿道,“后来,栖霞山庄端木慕容也很可疑。他与蓝焰盟似乎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你的意思是说,端木慕容和蓝焰盟盟主有奸情?” “你除了奸情,还能想到什么?” “煮饭。”纪无敌回答得毫不犹豫。 袁傲策突然眯起眼睛,定定地看着他,“你知不知道蓝焰盟盟主是谁?” 纪无敌一楞。 窗外突然咔嚓一声,窗被推开了。 袁傲策嗖得起身披衣,顺便将床幔重新挂好。 “叨扰了。”白水老怪从窗外慢悠悠地走进来,自然得如同自己家中。 黑山老怪跟在他身后,嘴里不停咕哝道:“没事住什么三楼,爬个窗户都不方便。” 袁傲策道:“这里有正门。” 白水老怪道:“有些话不适合让别人知道。” 袁傲策眸光一闪,“关于蓝焰盟盟主?” 黑山老怪道:“狗屁倒灶的蓝焰盟盟主有什么好说的,我们要问的是床上这个小家伙。” 纪无敌坐起身,耸肩道:“明知故问。” 白水老怪微微一笑道:“你承认你没有内力。” “我有内力的。”纪无敌冲到他面前,把手腕伸出去,“不信你摸。” 黑白双怪愕然。 从他们出道以来,除了彼此之外还从来没有人这样毫无防备地将手腕伸到他们面前。 白水老怪目光一沉,伸出手,缓缓搭住他的脉搏。 少顷。 黑山老怪问道:“如何?” 白水老怪点头道:“他的确有内力。” 黑山老怪惊讶。 “不过和没有没区别。”白水老怪缓缓道。 60.挑衅无敌(六) 纪无敌不乐意道:“有和没有当然是有区别的。” “什么区别?”白水老怪抬眼瞥了他一眼。 黑山老怪趁机也搭了把脉,然后乐呵呵地笑道:“区别就是有内力的这个是前天下第一高手纪辉煌的儿子。” 纪无敌脸色微微一变,居然颔首附和道:“嗯。没区别,一点区别都没有。” 白水老怪意外道:“你似乎不以纪辉煌之子为荣?”普通人若是有这样厉害的父亲,巴不得昭告天下,人尽皆知,他却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样。 “你觉得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天天被一大帮高手架着去龙潭虎穴救人杀人很好玩吗?”纪无敌说得很委屈。 黑山老怪扑哧笑了出来。 “……”纪无敌用看冷血杀手的目光看着他。 黑山老怪清了清嗓子道:“我不是笑你,我只是笑那些白道武林平日里自视甚高,关键时刻居然捧出一个啥也不会的小娃娃当领袖。” 纪无敌不服气地昂首道:“谁说我什么都不会?” “那你会什么?”黑山老怪一副‘我就是看扁你怎样’的模样。 “我会弹琴!”纪无敌补充,“而且是一手好琴。” “切,真的假的?”黑山老怪狐疑地看着他。他这模样弹棉花还差不多,弹琴? 袁傲策眼角一抽,连忙打断纪无敌将要出口的话,道:“两位还没说潜入这里所为何来?” 白水老怪张开嘴巴正要回答,就被黑山老怪抢先嚷嚷道:“你怎的不让他弹琴试试?” 纪无敌眼睛一亮,跃跃欲试。这么久没碰琴,他正觉手痒。 袁傲策一把将他搂住,冲着黑山老怪淡淡道:“太晚了,不要玩那么大。” “……啊?”黑山老怪很迷茫。弹琴玩很大吗?比决斗还大? 白水老怪若有所悟,点头道:“夜深人静,的确不适合弹琴。更何况我们只是路过看看你们,也不想惊动太多人。” 既然老伴都这么说,黑山老怪只好作罢。 纪无敌一脸的失望。 袁傲策假装没看到,转移话题道:“你们来此,应该不止为了问纪无敌的内功吧?” 白水老怪道:“这只是其一。不过我很好奇他为何不加掩饰。”换了一般人,定然要寻词狡辩,就如当初在静香庵时。 纪无敌道:“掩饰有用吗?” “没有。”白水老怪早在双方交战的时候已经看透他的底细。 纪无敌撅嘴道:“那我又何必浪费力气?” 白水老怪眼睛眨了眨,“我看你的根骨上佳,又有内功底子,算是习武良才,收你为徒如何?” 黑山老怪吓了一跳,“水水,你不是说真的吧?这小子?他迟早会把我们气死!” “会气死你,不会气死我。”白水老怪反驳。 “水水,气死我了你不是守活寡?”黑水老怪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纪无敌插嘴道:“没关系,凌云道长和慈恩方丈还活着。” “你给我闭嘴。”黑山老怪恶狠狠地瞪着他。 纪无敌抬头看着袁傲策,“阿策,他瞪我!” 袁傲策道:“他们联手,我必败无疑。” 纪无敌垮下脸,目光在黑山老怪脸上仔仔细细地端详了半天,幽幽道:“那我等着他被气死。” “……”黑山老怪的胡子飘啊飘,手一个劲地拉白水老怪。 白水老怪不理他,盯着纪无敌道:“我刚才的提议,你意下如何?” 纪无敌摇头道:“煮饭需要的是技术和经验,不需要内力和武功,我不学。” …… 白水老怪转头看着袁傲策。 袁傲策面无表情地望着别处。 白水老怪敛目想了想道:“一般人的确不需要,但是如果对方是你身边这位,武功和内力应该和需要吧?”他意有所指。 纪无敌想了想,觉得颇有道理,“你们有什么一天包会的么?” 白水老怪默默地看着他,须臾道:“饺子。” 纪无敌:“……” 白水老怪叹气,“既然你不愿意,那就罢了。” 黑山老怪跳起来,“有我们当师父,他居然不愿意?他怎么能不愿意!”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58 袁傲策挑眉道:“你刚刚不是很反对?” “我反对是我反对。”黑山老怪怒道,“但谁允许他反对了?” “……” 白水老怪干咳一声道:“听说你们要前往睥睨山?” 袁傲策道:“不错。” “正好。看来我们目标一致。”白水老怪缓缓道,“不过我们不会与你们同行,你们若想亲手解决他们,就抢到我们前面去吧。” 袁傲策讶异道:“你们也要对付蓝焰盟?” 黑山老怪冷哼道:“蓝焰盟主已经对我们发出了追杀令。” 纪无敌摇头道:“这个蓝焰盟主真是太愚蠢了。” 黑山老怪嘴角溢出一丝微笑。 “你们都一把年纪了,等几年铁定翘辫子,为什么要追杀呢?多浪费人力。” …… 白水老怪一把抓住要冲上去的黑山老怪,对他们淡淡道:“我们先走一步。” “等等。”纪无敌眼珠一转,突然笑眯眯地靠了过去。 黑山老怪肩膀一耸,脚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怪异地看着他,“你想干什么?” “我有件事想和你们单独说。”纪无敌眼睛里分明写着阴谋两个字。 “单独?”白水老怪抬眸看袁傲策。 袁傲策双唇抿成一条线,一言不发地看着纪无敌的后脑勺。 纪无敌的脑袋晃了晃,然后慢慢转过来——一脸无辜的笑意,望着他的眼神半点看不出畏缩。 袁傲策磨牙。 纪无敌嘴角咧得更大。 “哼。”袁傲策甩手,开门,关门,动作一气呵成。 白水老怪听着渐远的脚步声,淡淡道:“只要你放低声音,他听不到的。” “其实,我是想请两位帮个忙。”纪无敌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只剩细细的两条缝。 黑白双怪无言地看着他——披着小白兔皮的狐狸。 门悄悄打开一条宽缝,纪无敌露出头来,望着正站在走廊尽头推窗吹风的袁傲策,小声道:“阿策。” 袁傲策回身。 月光落在他的身上,面容半隐半现,俊挺的五官更加英气逼人。 纪无敌吞了口口水,朝他招招手。 袁傲策眉头微皱,正要起步,却见纪无敌身子往后一仰,仿佛被人一把拖了进去。他脸色一变,想不想地冲入房中。 白水老怪坐在原来的位置上,面无表情地掐着纪无敌的脖子。 袁傲策眼神一冷,身体微侧,以指代剑,在黑山老怪划过来的钩子上轻轻一弹。黑山老怪只觉得钩上一麻,心中暗叫厉害。他出道这么多年,遇到的成名高手不知凡几,但如袁傲策这般年纪轻轻,内力却如此深厚的却还是头一个。他心中被激起战意,攻势延绵不绝。 袁傲策与他单打独斗原本应是旗鼓相当,但是一来他手中无剑,在兵器上便吃了大亏,二来每当他进攻时,白水老怪掐住纪无敌脖子的手便紧了紧,使得他不得不收招。如此一来二去,自然落入下风。 眼见袁傲策已经逼入墙角,他脚步陡然一斜,竟然如鬼魅般从黑山老怪的钩影下闪避了出去。 黑山老怪大惊。这样奥妙的轻功步法他是生平仅见。 袁傲策趁黑白双怪怔忡之际,冒着背后空门大露之险,朝白水老怪的面门拍去。 白水老怪眼中精光一闪,不慌不忙地将纪无敌当盾牌送了出去。 袁傲策中途变招,改拍为抓,一把将纪无敌抓入怀中。 同时,黑白双怪已经联手攻到。 袁傲策刚要闪身躲避,就被纪无敌绊了一下,朝旁倾倒。若换了平时,这样的一绊最多只让他身形一晃,但是此刻高手交手,最微小的失误便能造成最坏的后果。黑白双怪又怎会放过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 袁傲策只觉背后胸前一麻,身体便动不了了。 黑山老怪收回手道:“喏,人在这里了,要不要扛到床上去?” 袁傲策瞪着纪无敌,眼中寒光比腊月冰霜更冷。 纪无敌依然维持着刚才搂抱的姿势,“不要。我自己来。” …… 黑白双怪无言地看着纪无敌哼哧哼哧地将袁傲策连拖带抱地放到床上。 黑山老怪嗤笑道:“你确定一会儿还有力气办事?” 纪无敌抹了把汗,握拳道:“有。我小时候吃奶力气用得少,都留到现在了。” 黑山老怪无语。 白水老怪道:“春宵一刻值千金,我们就不打扰了。” 纪无敌挥手。 “等等。”袁傲策突然开口道,“我很好奇你们出手帮他的原因。” 黑山老怪大笑道:“一想到堂堂魔教暗尊躺在别人身下,我就觉得奇爽无比。” …… 纪无敌轻声道:“下面这个位置是我的。” 黑山老怪抽嘴角道:“他现在一动都不能动,怎么在上面?” 纪无敌皱着眉头道:“我想想。” 黑山老怪:“……” 白水老怪拖着黑山老怪往窗户的方向走,“他们的事情让他们自己操心。” 黑白双怪离开后,房间沉寂如水底,闷闷得发不出声。 袁傲策瞪着纪无敌,看他兴奋地解开自己的衣服,冷冷道:“纪无敌,你最好想清楚后果。” “我想好了。”纪无敌解开上衣,又努力解腰带,“生米煮成熟饭之后,阿策就只能负责到底了。” 袁傲策神情诡谲,“所以你不惜串通外人来对付我?”对他的伎俩,他不是没有察觉到,只是下意识地不信纪无敌真的会背叛自己。 “为了让我成为阿策的内人,我也只好出此下策了。”纪无敌回答得很认真。 “……” 如果纪无敌抬头的话,一定能看到袁傲策的怒火已经燃烧到了头顶。但是他没抬头,他此刻正全心全意地解决着他的腰带。“阿策,为什么你的裤子解不开?” 袁傲策冷哼。 纪无敌突然低下头,对着腰带开始用牙齿咬。 温润柔软的上唇不停地擦过袁傲策的腰带旁的肌肤,引得他腹下一阵躁动,“住……口!” “啊?”纪无敌迷茫地抬起头。 袁傲策咬了咬牙,一字一顿道:“找剪刀。” 纪无敌在房间内转了一圈,竟然真的找到剪刀,“阿策,你怎么知道房间里有剪刀的?” “……”袁傲策听着剪刀卡擦声,恨恨地诅咒着客栈。什么破地方,还在房间里放剪刀! 正在亲戚家避难的客栈掌柜半夜惊醒,接连打了七八个喷嚏。 61.挑衅无敌(七) 尽管被点了穴道,袁傲策也能感觉到自己身上的布料正在一寸一寸地减少。 纪无敌很认真地想把他剥得精光。 “纪无敌,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马上停手。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袁傲策察觉到自己的欲望因为对方不经意的身体碰触而渐渐苏醒。 纪无敌停下手,眨了眨眼睛,“阿策,我们发生了那么多,怎么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袁傲策看着他目光慢慢灼热起来,仿佛熊熊燃烧的烈焰,要将他整个人吞噬下去。 纪无敌惊讶地叫道:“阿策,它、它竖起来了。” “……”袁傲策眼睛一眯,突然坐起身,搭住他的肩膀,一把把他压倒身下。 纪无敌愕然道:“阿策,你能动了?” “哼。区区穴道,你以为能困住我多久?” “我以为能困住一整夜的。”纪无敌失望地扁着嘴。 “一整夜?”袁傲策嘴角一扬,“很好,这是你自己要求的。” 纪无敌愣了下,脸上重新绽放出光彩,“阿策,你的意思是说……” 袁傲策邪笑道:“光脱我的衣服怎么够?”他指如飞梭,很快就将纪无敌身上的障碍物褪得一干二净。 纪无敌紧张地咽了口口水,一脸悲壮道:“阿策,来吧。” 袁傲策的手指顺着他的进项慢慢向下滑,经过胸前两点时,还特地顿了顿,引起他身体的一阵战粟,忍不住撒娇道:“阿策……” 袁傲策腹下顿时如火烧一般,他单手支在纪无敌的另一侧,身体轻轻覆了上去。 纪无敌迫不及待地仰起头,在他的唇上轻啄了一下,低声抱怨道:“阿策,你都没有主动亲过我。” 袁傲策眉头一挑,低头,狠狠地吻上那两瓣经常喋喋不休到让他头疼的唇。 纪无敌的身体微微向上拱了拱,以迎合他的需索。 黑发混与一处,彼此难分。 袁傲策一手撑着自己,一手轻柔地抚摸着纪无敌的身体。 缠绵的唇慢慢分开,银丝如青丝,仍然在两人的唇齿间纠纠缠缠。 纪无敌感到身体里的热浪翻涌,让他燥热不已,情不自禁地发出呻吟声。 “嗯……阿策……” 袁傲策的眸光更沉,突然低咒道:“该死,早知道当年就去趟青楼。” 纪无敌双手搂住他的背,身体拼命贴紧他,“阿策,没关系,你不会的话,我教你。我有学过的。” …… 男人最忌讳在这种时候说不会和不行! 袁傲策眯起眼睛,“你说谁不会?” 纪无敌无辜地撅着嘴巴。 “哼。”袁傲策的手移到他的臀上,重重地捏了一把,“我不会?”眼里燃烧的不止是欲火,还有不服气的战斗之火。 纪无敌搂住他的脖子,让他的头低下来,然后舔了舔他的喉结,谄媚道:“阿策最厉害了,什么都会,我听阿策的。” “哼。”袁傲策抵着他的额头,轻咬了下他的下唇,然后抬头看着他,眼中闪烁着算你识相的光芒。 “那么,阿策,我应该做什么?”他的手慢慢滑到那正抵着自己小腹的欲望处。 袁傲策喉咙里传出低沉的呻吟,一把抓住他的手,粗哑道:“把腿打开。” “啊?”纪无敌愣了下道,“要多开?” “……越开越好。”他记得,他曾经看到过两个人在做这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59 种事情的时候,女方是张开腿夹住对方腰的。袁傲策暗自懊悔当年冲进去得太快,早知道就多看一会儿了。 纪无敌沉默了下,缓缓推开他,站起来。 “你做什么?”袁傲策的声音带着恼怒和隐忍。该不会把火点燃就走人了吧? 纪无敌道:“你不是说把腿分开?” 袁傲策挑眉。把腿分开要站起来? “你等等。”纪无敌搓了搓手掌,深吸了口气,两腿慢慢分开—— 劈叉! 桌上蜡烛燃至尽头,烛光越来越微弱。 袁傲策的目光与烛光一样,诡异难测。 “是阿策说越开越好的。”纪无敌很委屈。 “……”袁傲策无声站起身,伸手将纪无敌拉起来。 纪无敌茫然地看着他,“阿策喜欢站着?”虽然第一次就用这个姿势有点高难度,不过为了阿策,他可以尝试。 袁傲策微微一笑,突然将他抱起,放倒,然后整个人扑了上去。 “阿策,你……” “闭嘴。”袁傲策低头,自顾自地完成大业。他决定了,虽然是第一次,但是他相信以他的智慧一定能搞定的。绝对比纪无敌配合好。 “嗯,哦,阿,阿策。”纪无敌怯生生地开口。 袁傲策不理他,继续埋头探索。只是……为什么他的后面这么紧?连手指都进得这么困难,那让他一会儿怎么进去。该死。他快忍不住了。 纪无敌额头已经冒出了细汗,“啊,啊,阿策!” 袁傲策终于停下来,抬头瞪着他。 纪无敌从枕头下摸出一只小瓶子,“也许你需要这个?” 袁傲策将信将疑地抽出手指,接过小瓶子打开,一股奇异的香味扑鼻而来。“春药?”他觉得腹下的骚动更加明显。 纪无敌的脸慢慢红起来,道:“用来抹的。” “你怎么会有这个?”袁傲策把东西倒出来抹在手上,继续刚才的大业。 “哦,这个,呃,是翠、翠花送给我的,她说……啊!”纪无敌突然叫了一声。 袁傲策看着他脸上刹那闪过的迷醉,眸色一深,低声道:“准备好了吗?” “嗯。”纪无敌眼睛蒙着一层薄薄的雾气。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 袁傲策扶着他的腰,然后慢慢地让自己进入。 …… “啊!”痛苦的大叫。 “……闭嘴!”同样痛苦的怒吼。 房间外。 尚鹊紧紧地抓着钟宇的手,感慨道:“啊,门主啊门主,不知道他怎么样……” 钟宇尝试好了几次将手缩回来无果之后,漠然道:“这是门主自己的选择。” “但是……”尚鹊看着紧闭的门板,心中五味杂陈。这么多天来,袁傲策和纪无敌之间的感情他看得很清楚,也很明白就算自己再怎么不愿意,自家门主都决定袖子一断到底。可是清楚明白是一件事,这样亲眼所见又是另一回事,他忍不住道:“我们还是进去看看吧。” “你能挡住袁傲策的剑?” “他现在没剑?” “指?” “……不能。” 钟宇咬牙将手硬生生地从他掌中抽出来后,朝门板一努嘴巴,“你去吧。” “……”尚鹊飞了他一眼,“他也是你的门主。” 钟宇道:“所以我尊重他。” 你明明就是怕被袁傲策打。尚鹊从怀里掏出扇子,气急地扇着。 门咿呀一声打开了。 凌云道长从门里走了出来。 为了节省开支,他还是和慈恩方丈一间房的。 尚鹊和钟宇脸上同时露出怪异的表情,却在凌云道长抬头的刹那,把表情收拾得很干净。 “两位堂主。”凌云道长施礼。 “道长。”他们连忙还礼。 尚鹊想起他和慈恩方丈的关系,脸上顿时有些不自在。若不是他们这对前辈榜样,说不定门主在这条不归路上不会走得这么远,这么义无反顾。 “世间万物有因有果,有来有往。若有事是吾等无法参悟,并非其不存在,未必其不正确。或是吾等肉眼凡胎,所视所想不能所及。”凌云道长并不知道尚鹊此刻的想法,微笑着捋了捋胡子道,“万物应道而生,应道而灭。生有其根,灭有其理。万物如此,人何不如是?顺其自然,自有后福。” 他笑眯眯地说完,揖礼回房。 钟宇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后,皱眉道:“他来干什么的?” 尚鹊道:“让我们看开点,别多管闲事。” 钟宇沉默了会儿道:“你看开了吗?” 尚鹊叹气,“想到凌云道长和慈恩方丈,我不看开又如何。总比以后武林中多一对无敌道长和傲策大师要好吧?” 钟宇:“……” 房间里的痛苦呻吟呜咽声持续了很久。 久到钟宇和尚鹊哥俩好得坐在地上睡着了。 一觉醒来,天光大放。 程澄城和花淮秀正拿着披风想盖在他们身上。 尚鹊和钟宇连忙站起来道谢。 尚鹊看着两人眼下不明显的黑晕,干笑道:“昨晚,我家门主打扰了。” 不说还好,一说花淮秀的脸顿时黑得跟锅底似的。 程澄城干咳一声道:“好说好说。” 钟宇看着房门,“怎么这么安静?” 花淮秀冷笑道:“或许体力不支,双双晕过去了吧?” 尚鹊和钟宇互视一眼,上前敲门。 门应声而开,竟然没锁。 “门主……”尚鹊轻唤了一声,顿了顿,又咬牙道,“袁先生?” 里面依旧一片静默。 …… 这实在不像是纪无敌和袁傲策的作风。 尚鹊和钟宇立刻冲了进去。 房内一片狼藉,桌椅东倒西歪,床铺更是凌乱。虽然窗户大开,但四人仍是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淫靡气味。 尚鹊的脸红得一直到耳根,装作低头寻找线索,愣是不敢看程澄城和花淮秀的神色,心中暗暗责怪自己刚才不应该让他们二人一起跟进来。 程澄城和花淮秀到底是年轻人,脸皮也薄得很,心里的懊恼尴尬不比尚鹊少。 唯一不受影响的是钟宇,他从桌上拿起一张纸,看了眼便递给尚鹊,“门主留下的信。” 尚鹊接过来一看,上面只有四个字—— 私奔,勿念。 62.挑衅无敌(八) 私奔中的两个人—— “阿策,我的屁股好痛。” “谁让你不在床上好好躺着,一定要私奔?”即便是责怪,亦难掩心疼。 “可是这样才浪漫啊。富家小姐因为爱上强盗,不被家中人所理解,不得不在半夜里和强盗一起亡命天涯。” “……强盗?”阴森森的口气。 “阿策,我的屁股又痛了。” “……” “阿策。” “嗯?” “你会对我负责吧?” “嗯哼。”回答得很含糊。 “我的屁股好痛好痛。” “……会!”带着些许的咬牙声。 “阿策。我们去哪里啊?” “西宁。” “……阿策,私奔的话,不是应该走相反的路吗?”西宁是去睥睨山的必经之路。 “你可以倒着走。” “……阿策,我好像在你的背上。” “你要下来吗?” “不要。”手搂得更紧,“我屁股痛。” “……” 西宁城不到百里,纪无敌病倒了,连着两日高烧不退。 袁傲策只能在镇上暂时住下。 这两天,镇上的其他病人很幽怨。因为大夫全被困在客栈里了,要看病,只好去客栈看。 这两天,客栈的掌柜更幽怨。因为镇上的病人全上这儿来了,人是多了,但收入却大大的少了,客人到大堂看到各种各样的病人,立刻扭头就走。 这两天,镇外的山神庙里的山神也幽怨。因为庙里来了太多只住宿,不供香火的旅客。 总之,这两天,整个镇子里的人都很幽怨——除了纪无敌。 他一口一口地喝着袁傲策喂的稀饭,感到无比幸福,“阿策,我觉得我好像是在坐月子。” 拿着勺子的手微微一抖,袁傲策充耳不闻,假装自己正在喂猪。 但是这显然不是一只安分的猪。 “阿策,我想吃苹果。”纪无敌的睫毛抖了抖,“要新鲜的。” “我去买。”袁傲策叹气道。 “阿策不摘给我吗?”纪无敌继续抖着睫毛。 “我去叫大夫来。” “为什么?”纪无敌愣了下。 袁傲策道:“治你的眼抽筋。” “……”纪无敌迅速躺在床上打滚道,“我要吃苹果,阿策亲手摘的苹果。” 袁傲策叹气,“因为掌柜说这里的习俗是新婚第二天,新郎去后山亲手摘新鲜的苹果给新娘?” 纪无敌眼睛晶亮晶亮地看着他。 “可是今天不是第二天了。” “阿策。”继续打滚。 “所以我会多采几个的。”袁傲策一把按住他的肩膀,“烧才刚退,不要乱动。” 纪无敌抓住他的手,深情道:“嗯,我一定会好好养伤的。这样我们才能早日来第二次。” “……我以为你痛怕了。”那天晚上实在叫得凄惨。想必整个客栈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了吧?袁傲策无语地想。这也是为什么他会默许和纪无敌私奔的原因。 纪无敌抓着他的手,轻轻地咬了一口,“只要是阿策,再痛我都不怕。” 袁傲策心微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60 微抽紧,却是感动和心疼。他缩回手,弹了下他的额头,“因为我在十恶牢里说要收你当男宠?” 纪无敌身体扭了扭,吃吃笑道:“我不难宠,我很好宠的。” 袁傲策撇了撇嘴角,站起身来。 “阿策去哪里?”纪无敌撅起嘴巴。 “摘苹果。”他看了看外面阴沉沉的天色。听说掌柜那天说,后山离这里挺近的,新郎官一来一回只花了半个时辰,他用轻功,应该能在天黑之前赶回来吧? 但是他忘了算两样因素。 一个是天气。 一个是迷路。 于是大雨倾盆,将整个镇子都用雨幕遮得严严实实。 纪无敌起身趴在窗边,失神地看着外头黑蒙蒙的天空。 几个大夫过来劝他进去歇息,以免感染风寒。 纪无敌觉得有理,回房过了条大棉被,继续坐在窗边等。 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外头有脚步声传来。 纪无敌皱眉。袁傲策轻功绝顶,绝对不会踩出这么沉重的脚步声。 果然。来的是客栈的伙计,是来送药给他喝的。 纪无敌一口气喝完,那盘蜜饯连看都没看,“今天有人从后山下来吗?”镇上不少人都在后山种着果树,所以他才有此一问。 伙计摇头道:“这场雨下得太大了,不少人都被困在山上了。据说还有山石滑坡,差点砸到山下的人。恐怕要雨停之后才能下来。” 纪无敌沉默不语。 伙计想了想,试探道:“难道策公子上后山去了?”他不知道袁傲策的名字,当初袁傲策在登记簿上只写了一个一字,但是他听纪无敌经常阿策阿策的叫,所以便称他为策公子。 纪无敌托腮道:“帮我打壶热水吧。” 伙计很识相地离开了。 天好像更低了。 满大街的爆豆声。 风很冷,四周一个人都没有。 纪无敌突然有点寂寞。 …… 所以,他寂寞地睡着了。 袁傲策回来的时候,就看到纪无敌像只被抛弃的小狗,裹着臃肿的被子,趴在窗台上。窗边有一张小凳子,上面放着一只冷掉的水壶。 纪无敌被袁傲策叫醒时,看见的是一个浑身湿淋淋,好像刚从河里头捞起来的落水鬼。只是这个落水鬼的手上还拿着两只苹果。 袁傲策见纪无敌将苹果接过去,调侃道:“你不怕我变成了水鬼回来?” 纪无敌卡擦一口咬下苹果道:“阿策是大魔头,阎王不敢收的。” 袁傲策道:“那你还在这里等我?” “阎王不收,但是狐狸精会收。”纪无敌又咬了一大口,“作为正室,我要随时提防那些虎视眈眈的小妾们。” 袁傲策失笑,“我只是救了几个被山石砸到的人,所以回来的晚了。” “阿策,你快去洗澡换衣服吧,不然会感染风寒的。” …… 一个时辰后,纪无敌发现,他乌鸦嘴了。 他看着躺在床上默默无言的袁傲策,安慰道:“阿策,这种事情,一回生二回熟的。” “……我只是恼恨我师父。” “为什么?”纪无敌好奇地眨着眼睛。 “因为他小时候哄我说只要学了武功,就会百毒不侵,百病不生。”袁傲策郁闷地将额头上的湿巾翻了一面。 纪无敌道:“阿策,这种谎话你应该三岁就学会分辨了才对。” “……” “不过没关系,以后有我在你身边,我不会让你的师父再骗你了。”他拍拍胸膛。 “他过世很久了。” 纪无敌叹气,“他走运。” 袁傲策道:“你去睡吧,我可不想明天一早起来又要伺候你了。” 纪无敌脱了鞋就准备爬上床。 袁傲策一手挡住他,“去隔壁。” “没有阿策我睡不着。” “难道你遇到我之前一直都没睡着过?” 纪无敌开始扭……手指,道:“可是我会想你。” “……去隔壁想。” 同样生病,袁傲策的复原能力相比纪无敌要强悍得多。吃了一贴药,又睡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便又龙马精神。 既然痊愈,两人自然没有再留下的理由。 于是在客栈掌柜和大夫的欢送下,两人雇了辆马车,朝西宁行去。 西宁城地处河湟谷地,交通四通八达,各族商人来往络绎不绝。 纪无敌进城后,便被各种各样的货物迷得眼花缭乱。 自两人单独上路之后,纪无敌从尚鹊那里剥削来的银子便交由袁傲策保管。因此这时他俨然成了真正的跟班,一手交钱,一手提货。 “阿策,你看那里。”纪无敌的目光突然被前面一所宅子吸引。吸引住他的倒不是这座宅子的气派,而是不断进入宅子的人。 “阿策,你看他们手里拿着帖子,是不是去喝喜酒?”纪无敌兴致盎然,“我们也去蹭一顿吧。” 袁傲策道:“你准备怎么进去?”他的言下之意是摸张帖子?偷偷潜进去?还是直接闯进去? 纪无敌想了想道:“潜进去吧。要是闯进去,说不定正随了那新郎官的愿。” 虽然知道绝对不会是什么正常的答案,但是袁傲策还是忍不住问:“为什么?” “说不定那新郎官正嫌新娘子难看,想要逃婚,我们进去,他刚好可以诬陷我们抢婚。” “……”袁傲策肯定,比起新郎官,纪无敌更讨厌新娘子。 袁傲策带着他走到没什么人注意的墙边,侧耳听了会儿,确定墙那头没有什么人,便搂着纪无敌提气跳进墙里。 这宅子布置得极雅致,竟是不逊江南书香世家。 袁傲策牵着纪无敌一边听着来往的脚步声,一边朝正厅走去。 幸好此刻宅子里的人都在正厅里忙活,倒也没人注意到他们,使得他们一路顺顺当当地混进来客群里。 “请问两位的座号是?”一个管家模样的人笑眯眯地迎上来。 座号?喝喜酒还在请帖上写座位号? 袁傲策和纪无敌面面相觑。 管家眼底的笑意退却点,慢吞吞道:“两位不会是没有请帖,闯进来的吧?” 袁傲策轩眉一扬,大有就是闯的又如何。 突然纪无敌叫道:“啊,端木公子!”他的声音尖锐,顿时将四周的声音都压了下去。 正要落座的青年闻言一怔,转过头来。一身白衣如雪,容颜如山水清秀,只是眉宇间比上次分别时多了丝憔悴和忧愁。————不是端木回春是谁? 63.挑衅无敌(九) 如果可以选择,端木回春宁可装作不认识,不过他很了解纪无敌的厚脸皮和袁傲策的破坏力,所以不情愿归不愿意,他还是慢吞吞地走了过来。“纪门主,袁先生。好久不见。”连敷衍的笑容都没有。 纪无敌倒是挺开心,“你有座位吗?我们三人挤挤吧。” …… 三人挤一张椅子?是叠罗汉式?还是背靠背式? 总管的嘴角抽了抽,“既然是端木公子的朋友,那么聚宝斋自然倒履相迎。我立刻叫人再添加两把椅子。” 纪无敌惊奇道:“原来这里是聚宝斋。” 正在叫人添椅子的总管腰扭了一下。他很想转头大声问,连这里是哪里都不知道,你究竟干什么来了?不过在他转身之前,一个胖乎乎的中年人晃晃荡荡得从后堂走了出来,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引了过去。 端木回春急忙将袁傲策和纪无敌领回位置。 纪无敌道:“他是新郎官?为什么穿绿色不穿红色?新娘跑了吗?” 他的声音不是很大,但足够让端木回春同桌的人听得一清二楚。那些人都惊奇地看着他,好像羊群里突然跑进来一只猪。 端木回春早已对纪无敌三不五时的惊人之语见怪不怪,轻声解释道:“不是喜宴。是竞宝宴。” 袁傲策道:“就是出售难得一见的奇珍异宝,价高者得?” 端木回春点头。他们两人中,果然还是袁傲策较容易沟通。 袁傲策恍然道:“怪不得觉得他眼熟,原来就是酒泉的那个朱剥皮,没想到搬到西宁来了。” 端木回春道:“袁先生认得他?” “抢过几次。”袁傲策说得很自然。 “……”端木回春明显感到同桌的人互相挤了挤,他们三人的位置一下子变得宽敞起来。 纪无敌拿过邻座那人的筷子和碗碟放到自己面前,咬着筷头道:“不管是喜宴还是竞宝宴,有的吃就是好宴。” 端木回春摸了摸鼻子,“我们都是吃了饭来的。所以……”没饭吃。 纪无敌垮下脸,对袁傲策道:“阿策,去抢。” 袁傲策挑眉道:“你想要什么?” 端木回春的脸突然微紧,也故作好奇地竖起耳朵。 纪无敌眼珠子一转,隔着袁傲策,笑眯眯朝端木回春凑了凑道:“端木公子连屠蓝大会都不参加,跑来买什么啊?” 端木回春浅笑道:“我还以为纪门主懒得问。” “本来是懒得的。”纪无敌看了眼在上面滔滔不绝口沫横飞的朱剥皮,叹气道,“如果他的废话不是那么多那么无聊的话。” 正说着,朱剥皮说完了,然后拍掌,总管便指挥着几个貌美的丫鬟将一盘盘抱着红布的东西端了出来。 厅中的人顿时屏息,引颈张望。 纪无敌用端木回春刚好能听见的声音小声道:“阿策,一会儿端木回春想买什么,你就抢什么。” 端木回春抿紧唇,眼睛一刻不离盘子。 但随着一块一块红布的揭开,他眼中的目光越来越焦急也越来越失望。 纪无敌道:“阿策,你说他要的是什么?” 袁傲策摇头道:“我不知道他要什么,我只知道他要的东西不在这里。” 果然,端木回春收回目光,脸上难掩失意和阴郁。 “阿策,”纪无敌突然伸出手,指着一把横搁在盘子上的剑道:“你看那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61 把剑如何?” 袁傲策瞟了一眼,意兴阑珊道:“宝石不错。” 纪无敌噌得站起来,“老板,那把剑怎么卖?” …… 弄哄哄的大厅顿时鸦雀无声。 朱剥皮呆了半天,才用粗短的手指指着自己的鼻梁道:“我?” 纪无敌道:“还是你比较喜欢被人称作掌柜?” 朱剥皮从袖子里掏出块汗巾,拭了拭额头上冒起的细汗道:“都一样,都一样。不过这把剑排在第六,这位朋友请在等等。” 纪无敌嘟起嘴。 总管在朱剥皮耳边嘀咕了几句。 朱剥皮目光立刻落在端木回春身上,正要开口,就见纪无敌拉着邻座青年的袖子,道:“阿策,把脸亮给他看。” “……”袁傲策木然地看着他。 纪无敌可怜兮兮道:“阿策,屁股痛。” …… 袁傲策挑眉,咬牙笑道:“想不想更痛?” 纪无敌看似惊恐,实为兴奋地捧住脸,“这里?” 袁傲策手指在桌面上轻轻一弹,“打屁股还要挑地方吗?” “要的。”纪无敌认真地点头道,“我会很丢脸。” “两位。”朱剥皮忍不住打断他们旁若无人的打情骂俏,“若是两位不介意,可否先坐下喝点茶,等一会儿?” 纪无敌道:“如果有烤鸡的话,我考虑一下。” “有,当然有。”朱剥皮向总管使了个眼色,总管转身就走。 纪无敌立刻坐下,用手蒙住袁傲策的脸,小声道:“等我吃完了,再亮。” …… 袁傲策把他的手扒下来,淡淡道:“这么多年了,他不一定认得我出来。” “啊!”朱剥皮失手打翻了身边的盘子,眼睛像见了鬼似的盯着袁傲策的脸。 纪无敌撅嘴道:“你说他认不出来的。” “……”袁傲策纠正道,“我说不一定。” 朱剥皮惊恐地瞪着袁傲策半晌,突然转身对总管嘀咕了几句,将剑匆匆一收,便往后台走去。 他的行为虽然突兀,但是在座都是商场摸爬滚打好几年的狐狸,焉能看不出这里头的蹊跷。打听到端木回春的身份,便猜到这两个年轻人多半在江湖上有些来头,才让一向沉稳的朱剥皮都变了脸色。 端木回春见袁傲策和纪无敌仍然坐在原位,不由问道:“纪门主和袁先生不进去?” 袁傲策道:“端木公子想进去?” 端木回春也不否认,淡淡一笑道:“不知是否方便?” 纪无敌道:“要不交点领路银?” 端木回春道,“好像,我刚刚并没有向两位索取领位银?” 纪无敌耸肩道:“大不了现在把位置还给你。” …… 端木回春显然被他如此理直气壮、毫无羞愧地过河拆桥给惊住了,须臾道:“多少?” 在去后堂的路上,纪无敌边数着银票边喜滋滋地对袁傲策道:“阿策,以后这种竞宝宴我们可以多来。很好玩。” 端木回春无语地想,以后他再也不来了。 袁傲策顺手把银票从他手里抽走,“好的。” 纪无敌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扁着嘴巴道:“阿策,我还没有捂热。” “放在我怀里热得比较快。”袁傲策将银票全都收入怀中。 纪无敌:“……” 门被从里打开,朱剥皮抖着两腿,对袁傲策下拜道:“小人见过暗尊。” 纪无敌道:“阿策,你对他做过什么?他怕成这样?” “没什么。”袁傲策淡然道,“杀人的时候,不小心被他看到了。” “有多不小心?” 袁傲策想了想,“好像是杀之前,不小心把他拎来挂在旁边的树上。” “……”纪无敌叹道,“那真是太不小心了。” 朱剥皮抖得更厉害了,蹭蹭蹭地往后退了好几步,捧出好几把剑,送到袁傲策面前道:“请暗尊大人过目。” 剑在他手上,咯咯铛铛地响。 袁傲策扫了一眼,顺手拿了一把,抽出来,银亮的剑光顿时从朱剥皮的脸上闪过,把他吓得大叫起来。 袁傲策不理他,手指在剑身上轻弹,剑身应声而断。 纪无敌走到屋里头,挑了张椅子坐下来。那么多剑,一把一把断应该会很久吧。 大约响了三四声之后,袁傲策突然“咦”了一声,“这是什么?” “哦,这,这是,大概是……”朱剥皮的声音陡然停住,过了会儿才结结巴巴道,“柴刀?” …… 柴刀的刀字砸在地上,非常清晰。 袁傲策森然道:“你觉得柴刀很适合我?” 朱剥皮抬手,又拿着汗巾擦汗,陪笑道:“其实,我听江湖朋友说,像暗尊这样的高手,早已经飞花落叶即可伤人,刀剑之类的兵器,只是用来装装样子而已。” 袁傲策道:“所以你给我一把柴刀装装样子?” 朱剥皮颤得快要趴下了,“是下人一时、一时手快,拿错了,还请暗尊大人有大量,万勿放在心上。” 纪无敌道:“这样吧,你出点银子,把这把柴刀赎回去吧?” 朱剥皮二话不说从怀里掏出一大把银票,双手奉上,“请笑纳。” 纪无敌纳得眉开眼笑。 袁傲策也在笑,不过意味深长。 端木回春望着桌上的剑,突然从中挑出一把道:“若是我没看错,这把是霜冷?” 有名号的剑? 袁傲策和纪无敌对视一眼,同时看过来。 端木回春拔出剑,顿时感到一股森冷之气迎面扑来。 袁傲策伸手接过,在剑身上轻轻一弹。 剑身轻震,却是毫发无损。 纪无敌高兴道:“阿策,等你死了,也有剑陪葬了。” …… 袁傲策将剑拿在手中,掂了掂道:“是好剑,却不适合我。” “为何?”端木回春讶异道。 “我的武功路数与它相左。若是普通的剑,我可以束缚住它。若是普通用剑者,它可以影响用剑之人。可偏偏,我们不属于这两种。” 端木回春吃惊道:“这剑竟然能影响你?”袁傲策在江湖上绝对是数一数二的顶尖高手,若是连他都无法束缚住此剑,那当今天下还有谁人可以? 像是看穿他的想法,袁傲策道:“的确有一人适合此剑。” 朱剥皮连忙道:“若是暗尊喜欢,尽管拿去。” “不必。只要你放出风声说有这样一把剑在此,自然有人会来取。”袁傲策道。 朱剥皮一阵肉痛。要不拿走,要不留下,何必这样模棱两可?这不摆明让他睡不安枕,老惦念着么? 纪无敌道:“阿策,那你的剑怎么办?” 袁傲策拿起那把‘柴刀’,“就它吧。” …… “啊?”朱剥皮震惊地看着他。堂堂魔教暗尊真的要带一把柴刀上街?不过他既然喜欢这把柴刀,刚刚又为什么要吓他?……总不会为了赎金吧? 袁傲策不理他的惊奇和猜疑,兀自将内力灌输到‘柴刀’上。 只听轻轻的剥壳声,那把‘柴刀’铁锈斑斑的外壳顿时裂开,露出一把通体纯黑的剑来。此剑比一般的长剑要短上一截,又比普通的短剑要长上一截,剑宽约两指,虽无霜冷般外放的森森寒气,却锋芒内敛,深如幽潭。 袁傲策握在手中挥了两下,满意地点头。 纪无敌手里死命地抓着银票,眨巴着眼睛望着已经看呆的朱剥皮道,“我可不可以不把赎金还给你?” “……”朱剥皮瞥了眼袁傲策,笑得很勉强,“当然、可以。” 64.真相无敌(一) 纪无敌见自己和袁傲策捞了一大票,而端木回春还是两袖清风,于是好心提醒道:“地上的剑虽然裂了,但是剑鞘还完好无损,拿出去卖的话也能值几个钱的。” 端木回春望着一脸肉痛相的朱剥皮道:“朱爷好意在下心领,在下只想问朱爷两个问题。” 纪无敌和袁傲策自发地坐下来,倒了杯茶,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 端木回春道:“不知可否请袁先生和纪门主先回避一下?” “不可。”纪无敌毫无打扰的愧色。 端木回春又道:“那可否请朱爷和我出去谈?” 纪无敌拼命地朝袁傲策眨眼睛。 袁傲策一瞥蠢蠢欲动的朱剥皮,“你敢?” 朱剥皮只好给端木回春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端木回春心中叹气。天下这么大,西宁也不小,怎么这么巧就偏偏让他遇上了他们?抱怨归抱怨,但是那件事他不想再耽搁,只能当着那四只竖起的耳朵道:“我记得请帖上明明写明,有一尊白玉送子观音像,为何今日宴上不见。” 袁傲策和纪无敌对视一眼。原来端木回春要的是送子观音。 纪无敌好奇道:“你把谁的肚子弄大了?” 端木回春努力维持着嘴角的笑容,“纪门主说笑了,我从栖霞山庄出来,一路马不停蹄,怎么有时间做纪门主想象中的事情?” 纪无敌点点头,“也就是在栖霞山庄。” 端木回春不再和他搭茬,继续追问道:“朱爷可否相告?” 朱剥皮惺惺作态地沉吟半晌,才道:“哦,我想起来了。那尊白玉送子观音是我从天竺带来的。是难得的精品,有一位来自江南的商人极为喜爱,所以在竞拍宴之前就出高价买走了。” 端木回春变色道:“竞拍宴上的宝物不是不能事先抢购的吗?” 朱剥皮原本看他温文尔雅的模样,还以为是好相与的,谁知他脸色一变,自己身上就感到一股嗖嗖的凉意,这才想到和纪无敌、袁傲策走在一块的多半不是什么善男信女,立马收敛表情,叹气道:“我只是个生意人,对方武功高强,来去如风,我哪里有说不的权利。” 纪无敌道:“我觉得他好像在指桑骂槐。” 不等袁傲策冷冰冰的目光扫过来,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62 朱剥皮就讨饶道:“这位小兄弟多心了不是?对着二位我不是没有说不的权利,而是压根没有说不的想法。能讨两位欢心,实在是我三生有幸,三生有幸。” 纪无敌道:“那你这里还有什么其他宝贝吗?” 遇着这么位小祖宗,朱剥皮不止是肉痛,现在简直浑身都痛,“要有宝贝我早献上来了。只是今年生意好,好货色都让人捷足先登了。不然这尊白玉送子观音也不会这么早就被人惦记走啊。” 端木回春道:“你知道他是什么人?现在去了哪里吗?” “这可不知。他来去如风,我就算多长两条腿,也跑不过他啊。”朱剥皮叹气。 端木回春低头想了想很久,久到纪无敌都准备起身告辞了,他才道:“那个人是不是长脸阔鼻,有一颗牙齿黑得厉害。说话的时候喜欢把是说成四?” 朱剥皮眼珠子转了转。 端木回春微笑道:“虽然我不能来去如风,但是我能让你的命来去如风。” 纪无敌见朱剥皮吓得面无人色的样子,感慨道:“大夫要是狠起手来,那绝对赶得上一百个刽子手。” 朱剥皮讷讷道:“牙齿没细瞧,其他的倒是符合。” 端木回春脸上的神情顿时复杂得不可形容。有失望、痛心、沮丧、懊恼、悔恨…… 纪无敌道:“他一定很爱那个大肚子的人。” 袁傲策道:“何以见得?” “不然他不会对那尊送子观音这么上心。” 袁傲策道:“我倒觉得他更像是被人抛弃。” 纪无敌将所有线索串在一起,击掌道:“莫非是他的心上人怀上别人的孩子,所以他才出于这样一种爱恨交织,不可自拔的状态?” 朱剥皮小声道:“没听说栖霞山庄最近有喜事要办啊。”当商人的,对于这种消息也很灵通。 纪无敌摸着下巴道:“说不定是见不得人的那种。” 朱剥皮好奇地凑过去,“比如说?” “怀孕的是端木慕容?” 砰! 朱剥皮膝盖磕碰到了凳子。 端木回春回过神,突然道:“我有事,先走一步。”说完,也不等袁傲策和纪无敌回答,便施展轻功,跳了出去。 纪无敌双手支头,笑眯眯地看着对桌,“阿策。” 袁傲策慢条斯理地喝着茶,“喝完再追也来得及。” …… 朱剥皮揉着膝盖想,那个端木公子古怪是古怪了点,但还是有用处的,至少把眼前两尊瘟神给引走了。 不过临走前,纪无敌谆谆嘱咐道:“我们明年还来,记得要留点好货给我们哦。” “……” 追端木回春并不是一件难事。 正如袁傲策预料的那般,即便背着纪无敌,即便喝完茶,他依然轻轻松松地看到那抹白影。 “阿策,你怎么知道他走这个方向?”纪无敌道。 “听脚步。”袁傲策几个起伏,又跟得近了些。 纪无敌搂着他的脖子,正准备打了个盹,袁傲策的步子突然慢了下来。原来是端木回春停了下来。 端木回春回头看着他们,“两位想要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纪无敌从袁傲策的身上滑下来,“你身上有的,我们也有,你不用这么慷慨。” 端木回春神情淡淡的,但是袁傲策和纪无敌依然从他眼底看到了警戒和敌意。 纪无敌道:“阿策,他刚刚还不是这个样子的。” “因为他刚刚还觉得,也许我们可以当朋友。” “那么为什么现在变得这么快?” “因为他现在知道,他很难和我们成为朋友了。” 纪无敌道:“难道那个急需白玉送子观音的肚子……是我们其中一个人弄大的?” …… 路边的树忍不住死命地摇晃起树叶来。 袁傲策拍拍他的脑袋,“闭嘴。” 纪无敌扁扁嘴巴。 端木回春不理他们的调侃,道:“不管你们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我都要说,你们注定要失望的。” 袁傲策道:“你身上有什么好得到的,就算想要,也是从你父亲身上。” 端木回春眼中杀气一闪而逝,“袁先生此话何意?” “蓝焰盟的走狗……”袁傲策冷笑道,“人人得而诛之,不是吗?” 端木回春身体一震,脸色紧绷道:“袁先生当知,有些话是不可信口开河的。” 纪无敌忍不住道:“有些话不可信口开河,说明还有一些话是可以信口开河的。” 袁傲策低头看他。 纪无敌用手指在嘴巴上画了两张封条。 端木回春道:“袁先生有什么证据?” 袁傲策道:“有没有证据有什么区别?” 端木回春被他这种近乎流氓的态度彻底激怒了,“纵然你是魔教暗尊,武功高强,但是栖霞山庄也不是任人欺负的软脚虾。” 纪无敌打开封条道:“我就说一句。” “……”袁傲策用眼神批准。 “我以为他刚刚要说任人搓扁搓圆的汤团。” 袁傲策扯出一个笑容道:“这句话很重要吗?” “不重要。” “不说会怎么样?” 纪无敌仔细想了想,“很难受。” 袁傲策叹了口气,用手指指示他将封条继续贴上。 纪无敌乖乖照做。 袁傲策对端木回春道:“我没有证据,是因为不需要。你之所以这么着急,不过是因为白道人士渐渐逼近睥睨山,而你的父亲收到蓝焰盟盟主的召集令,已经赶去睥睨山会合,准备对付白道联盟的围剿了吧?” 端木回春脸色不变道:“袁先生真是好丰富的想象。” “不是我想象丰富,是你想象丰富。”袁傲策道,“还记得那次蓝焰盟追杀我们,无论我们怎么甩都甩不掉他们吗?” 端木回春道:“记得。” “无敌说你身上有什么股很特别的香味,还说西域有种香能让人千里追踪。” 端木回春道:“那又如何?” “不如何,只是让你看清楚了某件事情,所以迫不及待地回家兴师问罪罢了。”袁傲策淡淡道,“这样一来,很多事情也有了解释。” “哦?” “比如栖霞山庄为何医术这么烂,却能够破解蓝焰盟的毒。又比如,栖霞山庄为何能在短短几年内蹿升得如此之快。”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从头至尾,端木回春都表现得很平静。 “既然如此,不如我们结伴上睥睨山,看看那里到底有没有你的父亲,如何?” 端木回春盯着他,一字一顿道:“你觉得我有可能和一个怀疑我父亲及山庄的人一同上路?” 纪无敌道:“哦,我没说怀疑你们。你可以和我一起上路,把他当做我的家眷。” “……” 正在六只眼睛你瞪我我瞪你瞪得不可开交之际,远处的风带来一阵清幽的箫声。 袁傲策眉头一皱。 纪无敌低声道:“认识?” 袁傲策勉强点头。 “很熟。” 袁傲策冷哼。 箫声如涤荡天地红尘俗气的仙曲,让闻者的心不由自主放松下来。 箫声渐近,纪无敌看到一袭淡如天色的身影徐徐出现在青山与地的交界处。 65.真相无敌(二) 箫声歇,余音不止。 那人收起箫,缓缓走到纪无敌等人面前,微笑道:“久仰纪门主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袁傲策上前一步,将纪无敌半掩在身后。 纪无敌好奇道:“外面都怎么传我的?” “自然都是褒言。” 纪无敌两只眼睛越发亮道:“我最爱听褒言。” 那人笑道:“我也爱听,不过只听别人的。但是我不爱说,而且从来不当着别人的面说。” 纪无敌道:“你挺闷骚的。” 那人不以为意地一笑道:“说来也是。” 端木回春见他们相谈甚欢,就准备开溜。 那人突然转头道:“令尊没教过你,走时要说告辞么?” 端木回春一怔。实在是他说话的口吻太过居高临下,好像是长辈在教训晚辈一般。他看了看袁傲策和纪无敌,才正面看他道:“不知兄台有何见教。” 那人道:“这世上有两种人自相矛盾的聪明人。一种是明明笨得要命,却偏偏要装出一副绝顶聪明的样子。另一种则是明明聪明绝顶,却偏偏要让人以为他笨得要命。” 端木回春的脸上有点挂不住。就算他再不聪明,他也听得出他在针对他。“还未请教兄台高姓大名。” “我说出来,你也不认识。既然不认识,为何要问?” 端木回春道:“这世上有很多人本来籍籍无名,只因为告诉别人的名字多了,才变得有名。”他原以为自己说了这么一句,就算不能扳回一城,也足以令对方刮目相看,谁知那人只是摇头。“聪明人就是聪明人,笨蛋就是笨蛋,就算笨蛋披了狐狸皮,也掩饰不了他身上那股愚蠢的气味。” 端木回春微怒,但仍未形于色,“兄台此言怎讲?” “一个人若是成名,定然是因为他有让人无法忘记的地方。绝不是因为他对一百个人说了自己的名字。”那人的眼中隐隐有讥嘲之意,“端木公子很喜欢向陌生人介绍自己吗?” 端木回春将涌上胸膛的怒气又咽了回去,“既然兄台看我不顺眼,何不干脆让我走开?” “我若是让你走开了,谁替我带话给蓝焰盟盟主呢?” 端木回春警戒地看着他,“我与蓝焰盟盟主素不相识……” “但是你爹认识。”那人见端木回春欲反驳,立刻摆手道,“你不承认也没关系。反正,我将话传给你,自然有把握传进蓝焰盟盟主的耳朵。” 端木回春被他语气中的自信气得几乎背过去,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当一回这莫名其妙的信差。” “你只要告诉他,蓝焰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63 盟气数已尽。”那人微微一笑,依然是云淡风轻的模样,却让端木回春无端端得从心底生出一股冷意来。 “你究竟是谁?”端木回春看着他,一字一顿地问。 “你若是真正的聪明人应当猜出我是谁。” 端木回春转头看袁傲策和纪无敌。 袁傲策道:“我本来就认识。” 纪无敌道:“我只知道,我很惦记他一书房的聘礼。” 端木回春眼中异色一闪,心底已然有了人选,不禁暗暗庆幸自己刚刚没有一时气愤而鲁莽行事,“传言魔教明尊从来神龙见首不见尾,今日能得见真颜,三生有幸。” 明尊依然笑道:“你比我想象中聪明了一点,却比我期待的笨了一点。” “哦?”端木回春平静地看着他。 “你若是真的聪明,就不该揭穿我的身份。”明尊道,“一个人在敌人面前永远不要先将手中的筹码无缘无故地亮出来。这样才可以后发制人。” 端木回春一省,虽然仍旧对他不服气,但这股不服气中却夹杂了些许敬佩,“明尊今日之言,我铭记于心。” 明尊点点头,“你去吧。” 端木回春转头就走。 他走后,纪无敌问明尊道:“你把聘礼带来了吗?” “没有。”明尊浅笑道,“我今天来,就是为了告诉你,我书房里的宝贝,你一个也别想染指。” 纪无敌转头向袁傲策告状,“阿策,他警告我。” “不是警告,是劝告。”他笑得十分无邪。 袁傲策道:“那就砸个精光,烧个干净,大家一拍两散。” 明尊摇头道:“才几年没见,你做恶的瘾头怎么越发大了?” “憋的。”袁傲策用冰冷的眼神控诉着他当初见死不救的行为。 “其实,我当初之所以没有救你,是有原因的。”明尊自辩。 “我知道。安然已经告诉我了。”他眼中的寒气越来越大。 “我告诉她的原因只是一部分,”他顿了顿,微笑道,“我编出来的一部分。” …… 袁傲策道:“所以说,你已经准备了一个更加圆满的谎言来忽悠我?” “自然不是。”明尊含笑道,“我怎么可能忽悠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 “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袁傲策眉头紧皱,似是想起了某段十分不越快的记忆。 纪无敌在一旁道:“刚刚这句话就是忽悠。” 明尊摸着下巴道:“糟糕,我有点喜欢你了。” 袁傲策眉头一挑。 纪无敌端详着他半天,点头道:“你长得还算好看,我就让你喜欢吧。” 明尊讶异地指着自己,“我只是还算好看?” “你明艳不如花淮秀,清秀不及程澄城,英挺不如阿策,自然只能还算好看而已。”纪无敌诚实道。 “那你为何不说,我明艳清秀更胜阿策,清秀英挺更胜花淮秀,明艳英挺更胜程澄城?”明尊反驳。 “那就是没特色。”纪无敌回答。 …… 四目相对。 明尊努力将眼睛瞪大,纪无敌则很无辜地看着他。 半晌。 明尊叹道:“若是阿策有你一半的口才,我的童年也不会如此单调。” “单调?”袁傲策的声音里含着某种类似于怨气的东西。 纪无敌突然很激动地拉着袁傲策的袖子道:“阿策,你跟他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那么你们会不会……” “不会。”袁傲策似是知道他后面要说什么,回答得斩钉截铁。 “真的一点都没有?”纪无敌狐疑地看着他。 “绝对没有。”袁傲策额头上大大的川字分明显示着,你要是敢再问下去,我绝对发火。 纪无敌低喃道:“怪不得明尊说他的童年很单调,原来你们虽然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但是小时候居然没有玩过扮家家?真是太可惜了。” 明尊也点头认同。 …… 袁傲策咬牙道:“你嘴巴上的封条呢?” “……”纪无敌委委屈屈地继续封上。 袁傲策看向明尊,“你刚才说还有别的原因?” “不错。”明尊笑眯眯道,“原因就是我把你卖给纪辉煌了。” 他话音才落,袁傲策已经冲过去和明尊打在一处。 安然曾经说过,明尊的习武天资不及袁傲策。再加上,袁傲策为了打败纪辉煌,在十恶牢的几年如一日地勤研武学,武功精进远在被俗事缠身的明尊之上,何况手中还有一把新出炉的宝剑,因此不到十招,明尊便落了下风。 不过即使落下风,他仗着对袁傲策武功路数的了解,且打且避,袁傲策一时也奈何不了他。 纪无敌在一旁看得久了,腿酸,便找那棵时不时摇晃几下的大树底下坐着看。 你来我往,大约打了近半个时辰。 明尊的败象越来越明显,打斗的姿势也从原本的飘逸而渐渐狼狈起来。他气喘吁吁道:“发泄够了吧?” 袁傲策打得两眼发红,正在兴头上,哪里肯罢手,嘿嘿地冷笑道:“你让我砍你几下,我就罢手。” “不用几下,”明尊慢慢地退向纪无敌的方向,“第一下你就砍我的脖子。” “不会,我会腰斩。”袁傲策看穿他的意图,刷得封住他的去路。 明尊手中的箫早被削得七七八八,手里剩下的三分之一还不到。他吐出口气,轻笑道:“难道你不想知道为什么魔教会离开睥睨山吗?” 袁傲策的剑势稍稍一顿,又是一阵狂风骤雨般的进攻,“砍完再问。” “难道你不想知道我为何要把你卖给纪辉煌吗?”明尊继续道。 袁傲策手中招式明显减缓。 明尊见他意志动摇,悠悠然地抛出最后一个杀手锏,“难道你不想知道蓝焰盟盟主是谁吗?” 袁傲策收剑,“坐下说。” 明尊从袖子里拿出块汗巾,擦了擦颈上的汗后,才在纪无敌和袁傲策面前盘腿坐下,道:“其实当年你被纪辉煌抓回辉煌门之后,我便亲自找到他,想帮你赎身。” …… 袁傲策又有拔剑的冲动了。 “但是到了辉煌门之后,我才发现,此行未必能如我之愿。”明尊抬起头,仿佛又想起当初的往事。 袁傲策问道:“为何?” “因为我发现,”明尊道,“辉煌门挺富裕。” “……”袁傲策握着剑的手青筋暴起,冷声道,“你准备拿钱赎我?” “不少的钱。”明尊补充道。 纪无敌见袁傲策又要站起,连忙握住他的手,可怜兮兮地看着他,显然是不想他打断听故事的美好时刻。 袁傲策望着他黑白分明的眸子,无声暗叹,转头瞪着明尊道:“然后?” “然后,我们就开始谈条件了。”明尊看向纪无敌,眼中带着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66.真相无敌(三) 袁傲策和纪无敌的神情也严肃起来。 “我记得那日天很热,我约了他在辉煌门的后山见面。你爹很不守时,我足足等了他一个多时辰。”明尊抱怨道。 袁傲策突然打断他,“十恶牢和后山有多远?” “十恶牢在后山的半山腰。”回答的是纪无敌。 袁傲策阴沉着脸道:“所以当时你宁可在后山喂一个多时辰的蚊子,也懒得上十恶牢看看被关在那里的同伴?” 明尊见他又有动手的架势,连忙道:“我是为了你好。” “你换句有新意的。”袁傲策咬牙道。 明尊道:“这句话绝对是我的心意。” …… 两人对视。 明尊的双眼洋溢着满满的同伴之情。 须臾。 袁傲策抽搐着嘴角撇过头,“继续说。” “话说当时我为了不让你看到我看到你狼狈的样子而伤心难过的样子,而没有到十恶牢探监……” “探监?”袁傲策就像一座随时会喷发的火山。 “探亲。”明尊转口很快。 “哼。” “一直到纪辉煌赴约。”明尊松了口气,扯了这么久,终于把纪辉煌扯出来了。 纪无敌插嘴道:“我爹没来的一个多时辰你是怎么打发的呢?” …… 难道还要让好不容易走出来的纪辉煌走回去? 明尊气定神闲道:“我就是一直想着纪辉煌什么时候来,想着想着,他来了。”他决定,纪无敌让他回去几次,他就让他出来几次。 袁傲策道:“然后?” “然后他问了我一个问题。”明尊见纪无敌和袁傲策都露出洗耳恭听的模样,慢悠悠道,“他问我,吃了吗?” “……” “我回答,吃了。” “……” “然后他又问我,吃的什么。” “……” “我回答,阳春面。” “……” “后来他又问我,好吃吗?我回答……” 噌! 袁傲策的剑出鞘,直直地插在明尊面前。漆黑剑身在烈阳的照耀下,更显犀利。 面对从剑锋上扑来的煞气,明尊微笑,“我只是想借此说明纪辉煌的性格。” 纪无敌眨着眼睛,“什么性格?” 明尊用四个字概括,“没事找事。” 对于这点,难得袁傲策也深感认同,“如果他不是没事找事,又怎么会莫名其妙地把我关起来。”如果说纪辉煌是为了六月山庄的事把他关起来他也认了,偏偏纪辉煌关他的时候,六月山庄已经被灭庄半年之久。而这半年里他除了练武就是吃饭睡觉,什么事都没干过,连蚂蚁都没踩死几只,就被纪辉煌千里迢迢地跑来打了一架,然后捉回辉煌门关进十恶牢。在十恶牢的这几年,他每每想起这件事,就感到十分的窝囊。纪辉煌身为白道领袖,难道不准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64 他杀人杀累了歇几天吗?! 见袁傲策一脸的疑惑和愤恨,纪无敌和明尊的神情十分微妙。 明尊干咳道:“其实纪辉煌其人,除了没事找事之外,还可以用一个词来形容。” 袁傲策道:“哦?” 明尊伸出两根手指,“武痴。” 袁傲策一怔,随即恍然大悟。难道说纪辉煌当年之所以捉他,是因为把他当成了对手? 明尊道:“其实当年我们互相问候一个时辰之后,我就提出想接你回去,但是纪辉煌不同意。因为他认为你是他见过的所有人中,唯一一个可能在他有生之年超越他之人。” 袁傲策皱眉。 纪无敌的神情更加微妙。 “不过魔教事务繁多,为了不让你被这些俗务缠身,潜心习武,你才将你关在十恶牢的。” …… 怪不得齐子忠会三不五时和他切磋武学。 怪不得他所在的牢房中有什么各家的武功秘籍。 怪不得每次他武功精进,那日的饭菜就会变得特别好。 原来纪辉煌竟然用教徒弟的办法将他培养成对手! 袁傲策只觉自己在十恶牢这八年所积累的想要打败纪辉煌成为天下第一高手的雄心壮志已经在刚刚那一刹灰飞烟灭。他沉默半晌,缓缓道:“相比较而言,我更喜欢之前安然告诉我的理由。” 明尊满意地点头道:“说明我编得还不错。” 纪无敌抓住袁傲策的手,哀伤道:“阿策,对不起,要是早知道你被关在十恶牢,早知道我爹这样对你,我就……” 袁傲策看着他,对于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完全没有期待。 反倒是明尊兴致勃勃地问道:“就如何?” “我就求我爹让我们早日完婚。”纪无敌为自己蹉跎了那么多年本该和袁傲策相亲相爱的岁月而感到懊恼,“这样,你就可以住在我的房间里,不用住在十恶牢了。” “……”果然还是袁傲策比较了解他。明尊感叹。 袁傲策深吸了口气道:“所以说,纪辉煌之所以建立十恶牢,并不是为了惩奸除恶,而是因为……” “找人打架。”明尊接下去。 …… 这世上有很多真相,不知道比知道更幸福。 袁傲策把话题又拉了回来,“我记得你说过,你和纪辉煌是谈条件的。” “不错。”明尊点点头,“纪辉煌提出的条件,除了你留在十恶牢十年之外,还有一个就是魔教让出睥睨山。” …… 让? 袁傲策眸光一闪。 明尊道:“我想你应该明白蓝焰盟盟主是谁了吧?” 袁傲策一个字一个字道:“纪辉煌?” 明尊颔首。 袁傲策看向纪无敌。 纪无敌撅着嘴巴低声道:“阿策,如果我是他爹,我一定会阻止他的。可惜,他是我爹。” …… 袁傲策叹气道:“既然他提出了两个条件,那么魔教又有什么好处?” “没有好处。”明尊苦笑。 袁傲策挑眉,显然不信向来只占别人便宜,从来不让人占便宜的明尊会这样吃哑巴亏。 “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纪辉煌能入睥睨山如入无人之境,且生擒暗尊……”明尊叹息道,“我除了避其锋芒,已无其他选择。” 一时静默。 纪辉煌纵然已经逝去,但是他当年所造成的阴影却依然牢牢地笼罩在每个人心头上。 “纪辉煌,”袁傲策徐徐开口道,“真的死了?” 纪无敌点头道:“我上上下下前前后后认真检查了十遍。阿左阿右阿尚阿钟阿夏也上上下下里里面面各自检查了三遍……该摸的都摸了。的确是死透了。” 明尊摸着下巴道:“他死的时候,我也派人去摸过了,的确是死了。” …… 没想到纪辉煌生前风光无限,死后居然被那么多人摸来摸去。 莫名地,袁傲策居然觉得想笑。 “阿策,你想笑就笑吧。”纪无敌以过来人的身份道,“我爹死的时候我先是笑,后来才哭的。”他说话的时候没有看袁傲策,而是一瞬不瞬地望着天空,圆滚滚的大眼睛仿佛看到了天的最那头,又仿佛什么都没有看到,只是那么直瞪瞪地看着。 “……”袁傲策无声地搂住他的肩膀。 无论纪辉煌曾经做过什么,他毕竟是纪无敌的父亲。他没有父亲,所以他不知道失去是何种滋味。但是他知道从来没有得到过何种痛苦。 “阿策。”纪无敌用原先的语气道,“能不能再抱得紧一点。” “……”袁傲策又把他搂得紧了点。 “两只手抱吧。” 袁傲策迟疑了下,还是照做了。 “阿策……” “你干脆上吧。”明尊帮他接下去。 “……” 纪无敌很认真地看着他道:“你要帮我们去守着吗?” …… 明尊好脾气地笑道:“纪门主觉得我哪里像红娘?” “不像。”纪无敌摇头,“红娘不会同意让张生上崔莺莺的。” “……” 袁傲策弹了下剑身,“说正事。” 明尊耸肩道:“不是说完了吗?” 袁傲策道:“纪辉煌已死,那么蓝焰盟现在这个盟主是谁?” “这个,要问纪门主了。”明尊微笑。 不等袁傲策转头,纪无敌便点头道:“嗯,我知道。” “那就好。”袁傲策竟然没有追问,反过来问明尊道,“你这次来,不会只是为了告诉我这些陈年往事吧?” “当然不是。”明尊挥袖道,“这些事只是用来茶余饭后打发打发时间罢了。” “……” “我来的目的只有一个。”明尊淡然一笑道,“配合正派武林,铲除蓝焰盟。” “理由?”没有好处的事情,明尊不可能主动做。 “拿回睥睨山。” 纪无敌狐疑道:“我爹死了那么多年,为何你现在才来取?” 明尊道:“因为我找大师算过,他说我属猪,今年取回来比较好,能旺我。” 袁傲策恨声道,“我属虎。” “对,他说除了旺我之外,还能克你。”明尊道,“不过我想以后你大概住辉煌门的时间比较久,应该不会介意吧?” “我很介意。” “你的心胸真是太狭窄了。”明尊一脸的自恨识人不明。 袁傲策冷哼道:“不知道是谁一直将我打破他头的事记恨了三年。” 纪无敌道:“看明尊的样子,不像是记恨三年就够的人啊。” 袁傲策恨声道:“因为第三年的时候,他用两倍大的石头压断了我的一条腿。” 明尊道:“看,我才记恨你三年,你却记恨了我十三年。” “……” 纪无敌理解道:“你让他砍一剑,他就不记恨了。” 明尊默然半晌,“我会记恨三十年的。” 67.真相无敌(四) 袁傲策看着剑,跃跃欲试,“别说三十年,就算三万年,也值。” 明尊似乎认命了,“既然你执意要砍我,我也不便阻拦。不过有几句话要先交代在前头。” “砍完再说。”袁傲策刷得拔起剑。 “不行。砍完就来不及了。” “要的就是来不及。” 明尊笑容得不见了,嘴巴极快道:“砍完之后,你必须回魔教总领魔教所有事务。” “……”袁傲策恨恨地把剑插回剑鞘。 “其实,”纪无敌慢吞吞道,“阿策可以砍他,却不让他受伤的。” 袁傲策眼睛一亮。 明尊跳起来就跑。 但是他快,袁傲策更快。 只见剑光闪过,明尊那头乌黑亮丽飘逸的长发就少了一截。 “啊!”明尊像猫被踩了尾巴,又惊又怒地一把抓住自己散在半空中的断发。 袁傲策收剑,拉着纪无敌往去路走。 明尊生平最爱惜自己的长发,遇此劫难,让他恨得几乎想扑上去咬人。不过理智及时制止了他极可能报仇变挨揍的遭遇。于是他学着那些地痞,恶狠狠地撂话道:“袁傲策、纪无敌,你们给我记住。” 纪无敌高兴道:“阿策,这次明尊不记仇了,他让我们记住。” “……”明尊几个起落拦在他们身前。 袁傲策眉头微蹙。 明尊笑得别有意味,“你放心,敌强我弱的情况下,我的耐心会变得很好。我只是想提醒你,蓝焰盟是纪辉煌一手创立起来的,所以它绝对比白道那些笨蛋想象中要强大得多。所以如果你们进攻的方式太光明正大的话,很容易全军覆没。” 纪无敌道:“阿明,你记得我说过我知道现任蓝焰盟盟主是谁吧?” 明尊没有在意他的后面半句,因为他的注意力全部都放在称呼上了,“阿明?” 纪无敌点点头道:“你啊。” “……”明尊指着袁傲策道,“你为什么不叫他阿暗?” “因为他的名字叫做袁傲策啊。” 明尊浅笑道:“我的名字其实不叫明尊。” “我知道。”纪无敌抢在他自我介绍之前道,“但是我知道你一定不会告诉我的。因为你是一个不用报名字就已经很出名的名人了。” …… 如果端木回春还在这里的话,一定会觉得很爽。因为纪无敌完全把明尊对他的那套说辞扔回了他的脸上。 明尊道:“要不,你叫我阿尊吧。”至少比阿明有气势。 “不行。”纪无敌摇头道,“阿策也可以叫阿尊的,这样很容易混淆。” …… 你都叫他阿策了,还混淆什么? 明尊微笑,继续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65 微笑,因为除了微笑他不知道他还能说什么。 “对了,”袁傲策突然想起一件事,“凌云道长是怎么成为武当掌门的。” 明尊道:“此事说来话长。” 袁傲策道:“长话短说。” 明尊撇了撇嘴角,“师父让他去的。” …… 袁傲策眉峰一跳,“适当延伸。” “当年我教和正道武林闹得很凶,师父一怒之下就派了很多人潜入各大派,凌云道长只是其中之一。”他顿了顿,“不过他很特殊。因为他不是真正的凌云道长,他只是长得很像凌云道长,所以冒名顶替而已。” 纪无敌好奇道:“那真正的凌云道长呢?” “自然是死了。”明尊道,“武当是当年唯一一个无法让我教渗透的门派,为了打入内部,师父特意观察了武当上下所有的人,最后发现凌云道长与我教一名堂主五官十分相似。只是凌云道长奇胖无比,而那位堂主骨瘦如柴。于是我师父故意假扮成世外高人,用绝世武功诱惑他上钩。那个凌云平时因为体型常被同门取笑,天资有限又不受师父重视,有此机会,哪里会不动心。师父见时机成熟,故意让他闭关一年,以勤修武学。在武当闭关习武乃是常事,他的同门和师父都不疑有他。” 袁傲策接道:“一年之后,他闭关而出,容貌未改,体型却大大清减。” 明尊道:“纵然容貌有改,那些人也以为是胖瘦的关系,根本没想到已经换了一个人。” 袁傲策道:“既然凌云原先天资不高,又是如何当上武当掌门?” “原先天资不高,不等于不可以用勤修弥补。”明尊道,“他日日苦练武功,又经常下山云游,博得当世美名。尤其连魔教分坛也曾被他亲手捣毁一个,武当掌门又怎么能不对他另眼相看。” 纪无敌感慨道:“怪不得凌云道长与我一见如故。” 袁傲策无语。都是被别人捧上去的大人物。 纪无敌转头问袁傲策道:“阿策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袁傲策想了想,摇头道:“没了。” 纪无敌转头见明尊站在原地不动,“那你还有事吗?” 明尊原本还想就攻打蓝焰盟的事详细商谈的,但是看两人不耐烦的脸色,他很识相道:“没了。” 袁傲策和纪无敌携手走远。 不过明尊耳力惊人,因此即使他们走得有一段距离了,他还是能听到他们从风中传过来的对话—— “阿策,你真的不想知道现任蓝焰盟盟主是谁吗?” “你会让他阴谋得逞吗?” “不会。” “那知不知道无所谓。” “为何?” “反正再过几天,他就会彻底在这世上消失。” “……阿策,你真的一点都不好奇。” “有一点点的好奇,不过……有耳朵在那里偷听。” “你是说阿明?” “不止他。” “那还有谁?” “不知道。我总觉得,好像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盯着我们。” “有时候还嫌弃我们太清水。” “……嗯。” 两人且逛且走,不似赶路,倒像游山玩水。 一路上,纪无敌蓦然想起一件事,“阿策,你的剑还没有名字吧。” 袁傲策顿时有不好的预感,“剑不比人,没有名字也无妨。” “不行。阿策的剑以后一定会变成名剑,既然是名剑怎么可以没有名字呢?”纪无敌道,“一定要给它取一个绝对能扬名立万,名留青史的名字才行。” 不知道是不是认同纪无敌的话,剑突然在剑鞘里轻挣了一下。 袁傲策无奈道:“那你想取什么名字?” 纪无敌嘿嘿地笑着。 袁傲策不断在心里驻防。即便一会儿他取了诸如霸王、霸主、霸中霸……他也一定要忍住,并且面露真诚,微笑着称赞。 “我想取一个名字,让阿策一看到这把剑就会想起我。” “……”心里正在建城墙。 “不如就叫……”纪无敌击掌,兴奋道,“小敌敌吧。” “……”袁傲策的脸色十分难以形容。 纪无敌眼睛扑闪扑闪地邀功道:“如何?” “……”袁傲策努力想让自己的嘴角扬起来。 纪无敌继续推荐,“比如,以后有高手向你挑战,你不必直接说来吧。你可以说,”他清了清嗓子,学袁傲策的口吻道,“想杀我,先问过我的小敌敌!” “……”好不容易扬起来的嘴角迅速垮了。袁傲策衷心地希望,他的剑一辈子都是一把默默无闻的剑。 两人赶到酒泉时,白道大军早早地包下了一间客栈恭候。 纪无敌被雪山派弟子请进客栈的时候,不由感慨道:“这些客栈一定很感激蓝焰盟的存在。” 袁傲策道:“可惜只能发一次财。” 纪无敌沉吟道:“我们要不要干脆把这家客栈买下来,然后打蓝焰盟的时候只打个半死,留半条命明年再来?” 袁傲策道:“那将一路上的客栈都买了吧。” “难得门主会挂心辉煌门的生意。”随着一阵珠帘撩起声,左斯文和右孔武一前一后,悠悠然地从包厢里走出来。 “阿左,阿右!”纪无敌开心地冲过去,“你们也两口子出来游山玩水啊?” …… 左斯文的笑容中断。 右孔武暴跳道:“门主,老子说了几百遍,老子和这个死败类没关系!” 纪无敌好心情道:“阿右说话的时候还是这么喜欢喷雨露啊。不过这种时候不用喷太多,和阿左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多喷一点就好了。” 右孔武的脸色乍青乍红,变换不停。 左斯文已经收起刹那的情绪,淡淡道:“门主还是那么喜欢开玩笑啊。” 纪无敌握拳道:“我坚信,就算是玩笑,它也是有成真的一天的。” 左斯文嘴角一抽,“你究竟哪里来的自信?” 纪无敌道:“从凌云道长和慈恩方丈身上得到的自信啊。” …… 所以,他们一路上听到的关于凌云道长和慈恩方丈的私情等种种传言都是出自自家门主之手? 左斯文和右孔武突然对他们充满了愧疚。 “你们怎么来了?”袁傲策狐疑地眯起眼睛。既然蓝焰盟第一任盟主是纪辉煌,那么第二任盟主多半也是在辉煌门中。 左斯文道:“门主率领白道武林铲除蓝焰盟这样的大事,我们怎么能不敢来助威?”他高声说完这句,又压低声音在纪无敌的耳边道,“门主没有露出马脚吧?” 纪无敌道:“露出了一点。” 左斯文面色一紧。 “凌云道长知道了。” 左斯文面色一青。 “黑白双怪也知道了。” 左斯文面色一黑,“你不如告诉我还有谁不知道。” “其他人还不知道。” “你怎么知道他们不会说出去?” “因为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拿臭鸡蛋扔我。” 68.真相无敌(五) 左斯文无声地望着他很久,才缓缓道:“门主,无论如何你都要记住,千万不能坠了我辉煌门的名声。” 纪无敌点头道:“放心,就凭你冒着铁笔翁变秃笔翁的危险将我列为武林第八大高手,我就决定,就算有一天辉煌门真的败落了,我也一定去你家蹭吃蹭喝。” “……” 右孔武震惊地看着左斯文,“你,你是铁笔翁?” 袁傲策恍然大悟。怪不得纪无敌这样的身手会突然被铁笔翁列为江湖第八大高手,原来背后操纵的黑手是左斯文。 左斯文也很震惊,“门主,你怎么会知道?” 纪无敌捶了捶站得有点累的腿,“我爹的事,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左斯文见右孔武还是一脸的惊异,解释道:“其实真正的铁笔翁是老门主。不过在后来几年,老门主潜心武学,就将此事交到我的手上。” 右孔武道:“为何不交给我?”明明他对武功更有研究。 纪无敌和左斯文同时转头看他。 右孔武被他们眼光中的惊奇看得恼羞成怒,“难道我不比死败类更有资格?!” 袁傲策开口道:“你怎么会有这个错觉?” “……”左斯文惊讶于他的口气。没多久不见,他已经被门主荼毒如此之深了? 之前他和尚鹊见面的时候,尚鹊虽然说得很晦涩,但是意思是很明确——自家门主和魔教暗尊已经有了坚定的一腿。如果这样的话,以后袁傲策多半是要入赘辉煌门的,也就是说……辉煌门以后不但会有一个无敌门主,而且还会加个半无敌的暗尊? …… 他还是棒打鸳鸯到底吧! 袁傲策不知道的是,就在一句话的工夫,曾经在棒打不棒打中摇摆不定的左斯文被彻底划分到了彼岸。 包厢里坐着很多人,除了辉煌门的尚鹊和钟宇之外,连程澄城、花淮秀、樊霁景等不少年轻少侠也在座。 “果然蹭吃蹭喝大家都很积极。”纪无敌和袁傲策在左斯文和右孔武原先的位置上坐下。 左斯文又着人另外加了两把椅子。 全都坐定之后,程澄城开口调侃道:“纪门主和袁先生不知何事走得如此匆忙?”那日在客栈里的都是武林好手,他们房间里的动静自然被听得一清二楚。 纪无敌坦然道:“私奔去了。” “……”过度的坦然也很要人命。程澄城无言地喝茶。 花淮秀冷哼道:“纪门主倒是坦率得很。” “坦率才有幸福的春天啊。”纪无敌意有所指。 花淮秀面色一黯,不由地看向樊霁景。 樊霁景正嗑瓜子嗑得欢,见他看过来,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 花淮秀听到自己的喉咙咕噜了一声,连忙移开视线。 “嘻嘻嘻嘻……”纪无敌笑得很猥琐。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66 袁傲策虽然也很想看戏,但是当事人显然不给面子,一个若无其事地继续嗑瓜子,一个满怀心事地举着一只早就空了的杯子。所以他只好转移话题道:“其他人呢?” 左斯文挑了挑眉,向尚鹊使了个眼色。 虽说他在辉煌门的地位比尚鹊高,但是在这里,他是后来人,和大多数人并不熟识,若是说得太多不免给人一种喧宾夺主之感。 尚鹊接到眼色,立刻道:“凌云道长和慈恩方丈正与孙掌门等人在楼上议事。” 袁傲策挑眉。自白道大军浩浩荡荡地朝睥睨山进发以来,哪次议事不是各派代表坐在一起讨论的?这次怎么会把他们几个排除在外? 似是看出他的疑惑,尚鹊眼珠子闪了闪。 纪无敌托腮,状若无意道:“孙掌门想兵分两路吗?” …… 他说的兵分两路绝对不是战略意义上的兵分两路。 众人不料他说的如此直接,不禁侧目而视。 纪无敌还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其实也挺好的。” “门主。”左斯文皱了皱眉。 “真的。”纪无敌的身子微微坐直,“这样,我们就可以跟在他们身后,为他们断后,让他们无后顾之忧了。” …… 打蓝焰盟需要的是冲锋陷阵,有什么后顾之忧?! 即使在座的都是亮明旗号准备跟着辉煌门的,此刻都不免有些质疑自己之前的决定是否明智了。 樊霁景突然道:“纪门主是怕蓝焰盟留了后手,会在我们进攻之时,分出兵力从后方袭击我们,打个措手不及吗?” …… 他绝对不是这么想的。 这是除了纪无敌和樊霁景之外所有人的心声。 谁知纪无敌毫无愧色地点头道:“当然。以防万一嘛。” 樊霁景面露钦佩道:“纪门主不愧为纪门主,想得果然周到。” 左斯文怕他们说下去,真的会将白道一分为二,连忙干咳一声道:“此事最好还是等凌云道长来了之后,再从长计议。”在内心深处,他倒是希望凌云道长把这份差事和责任接下来的。只有凌云道长挑担子,大家才不会将注意力放在纪无敌身上,这样他露馅的可能性才会更小。 但是花淮秀却不这么想。“纪门主虽然年轻,但是一路走来,却做了不少明智决定。如今大战在即,最要紧的便是团结,我觉得我们应该贯彻始终,听从纪门主的调遣。” 袁傲策有些意外,他一直以为花淮秀对纪无敌并无好感。 左斯文一下就明白花淮秀的目的。他支持的并不是纪无敌,而是纪无敌代表的江湖新秀。如今这些年轻人的心气一个比一个高。 纪无敌道:“如果我说打道回府,你们也同意么?” 众人愣住。 气氛一下子僵硬起来。 尚鹊连忙圆场道:“门主只是玩笑之语。” 众人的脸色依然很难看。 …… “门主,你是开玩笑……的吧?”尚鹊也有点不确定起来。自家门主连私奔这种事都干得出来,那么临阵退缩也不算什么壮举了。 纪无敌点头道:“我是开玩笑的。” 气氛终于缓和了一点。 “如果真的要打道回府,”纪无敌一句话又将所有人的心吊了起来,“我会直接走的。” “……” 之后的气氛再也没有破冰。 大约晚饭时间,凌云道长终于下楼来了。 左斯文连忙起身让座。 其他人看他的神情都有些紧张。 纪无敌和袁傲策倒是很悠闲。反正凌云道长的老底都被他们掀了,没什么好担心的。 凌云道长到包厢的第一件事就看袁傲策的脸色,见他没什么表情,才对纪无敌道:“纪门主,几日不见,别来无恙?” 纪无敌在左斯文目光炯炯的逼视下,只能慢吞吞地站起身拱手道:“四肢健全,能吃能拉,托福。” 凌云道长对于他的说话方式早已习惯,面色如常道:“从酒泉到睥睨山不过两天的路程,我们应当从此刻开始讨论进攻蓝焰盟的方案。” 袁傲策淡然道:“上面没讨论出结果么?” 面对他,凌云道长不敢敷衍怠慢,“孙掌门倒是提了几个建议,不过我觉得还是由纪门主做主较好。” 其他人顿时松出口气。 如此说来,凌云道长还是一如既往地站在纪无敌一边的。 纪无敌却并不很开心,“他们难道没有坚持?” 凌云道长对他的底细也很清楚,因此宽慰道:“此次蓝焰盟盟主指明纪门主,可见纪门主在武林中举足轻重的地位,纪门主实在不必自谦。何况我们白道向来同气连枝,有什么事情也绝不会让纪门主一人苦恼的。” 纪无敌叹道:“我并不是想让大家和我一起苦恼。” 众人都屏息等着他的后半句话。 纪无敌果然不负众望,又接口道:“我只是希望大家能替我苦恼。” “……” 蓝焰盟选中纪无敌,或许是打击白道的一个手段吧? 这是在场大多数人的心声——包括辉煌门和袁傲策。 虽说凌云道长已经表明站在纪无敌这边,不会与他争当这个白道领袖,但是白道内部的分歧却并没有因此而消失。 晚饭时分,孙玉良和方秋水等人就带着与他们志气相投的几个白道门派投宿到另外的客栈去了,显然是给纪无敌脸色看。 为此,纪无敌还特意在晚饭的时候恭喜了花淮秀一番。因为这次住宿和伙食费都是他掏的。纪无敌很由衷地恭喜他省下一笔不小的开销。 左斯文望着其他人类似于抽搐的表情,只能拼命地往纪无敌碗里夹菜,希望能堵住他的嘴巴。 尚鹊很欣慰。左护法来了,他那段受罪的日子成为过去了。但是很快他就知道,他欣慰得太早了。 因为晚上分房的时候,左斯文激烈地反对袁傲策和纪无敌同房。 “堂堂门主,怎么能与跟班同室?”左斯文假装没看见袁傲策瞪过来的眼神,依然坚持地挡在门前,“何况房间狭小,实在不便两个男人同住。” 纪无敌看着左斯文,一字一顿道:“阿左,棒打鸳鸯会遭天打雷劈的。” 左斯文假笑道:“鸯在哪里?” 纪无敌指着自己,幽幽道:“阿左,难道你不知道吗?其实,我是女的。” 左斯文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门主,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好吧,其实我是太监。”纪无敌继续努力。 “……”左斯文仍瞪着他。 纪无敌只能求助袁傲策,“阿策,该你当太监了。” 袁傲策挑眉,“我是太监?那那天插进去的是谁?” …… 左斯文败走。 69.真相无敌(六) 尚鹊以为袁傲策和纪无敌的事情就这样尘埃落定,正准备回房间好好睡一觉,养养精神,谁知左斯文在他经过的时候突然道:“尚堂主,你去看着门主,不要让他乱来。” “……”他去看着门主?怎么看?尚鹊回头。 原本看好戏的人顿时作鸟兽散。 …… 尚鹊在原地僵了半晌,终于在得罪纪无敌和得罪左斯文中选择了后者,“左护法。” “嗯?”左斯文语气平平,但是尚鹊跟了他这么久,自然能察觉出他声音中隐藏的不悦。 “你知道我这些日子是怎么过的吗?”尚鹊缓缓开口。 门那头没有回答。 尚鹊叹息着,举步要走。 “尚堂主在门主的栽培下,真是越来越圆滑了。”左斯文突然冒出一句。 尚鹊脚步不停,边走边道:“都是混口饭吃。” “……” 房间是纪无敌特意选的,不是上房,只有一张大床。 他早早地爬上床,眼睛晶晶亮地看着袁傲策。 袁傲策视若无睹地叫来伙计打水洗澡。 “我也要洗。”纪无敌眼睛更亮了。 袁傲策依然没看他。 过了会儿,伙计送来两只木桶。 纪无敌失望地趴在桶边,“没有大一点的吗?” 伙计道:“这木桶都是一般大小的。” “可是这样塞不下两个人啊。” 伙计愣了下,下意识地朝纪无敌的肚子看去。刚刚他们在门口说话,他也听到了。这个看上去圆圆润润的少年说自己是女的,难道真的是女扮男装? 纪无敌顺着他的目光看自己的肚子,紧张道:“大了吗?” “呃。”伙计恨不得把眼睛再瞪大一点,看仔细一点。 “很明显吗?”纪无敌更紧张了。 “还,还好。”莫非是乔装改扮的黄花大闺女?伙计的脑海中已经上演了无数场充满爱恨情仇的私奔戏码。 纪无敌仰天抱怨道:“这几天果然是吃多了。” “……”看着那明显的喉结,伙计汗涔涔地想,他果然是想多了。 两只木桶一左一右并排靠着。 袁傲策一边洗一边还要阻挡纪无敌不时的骚扰,最后一桶水从热洗到冷,两个人才哆哆嗦嗦地出来。 袁傲策咬牙道:“还不快去被子里捂着。” 纪无敌嗖地钻进被子里,幽怨道:“阿策,被子好冷。” 袁傲策收拾好东西,才躺上床。 他一躺下,纪无敌就扑了上来,“阿策。已经很多天了。” 袁傲策单手搂住他,淡淡道:“你的伤还没有好。” “已经好了。不痛了。”纪无敌使劲用脸蹭他的脖子。 袁傲策的手指根根发紧,声音充满压抑,“今天人很多。”那种尖叫声给人听一次就够了。 纪无敌道:“阿策,我保证,这次绝对不叫了。” “……”袁傲策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真的真的真的。”纪无敌热切地用大腿摩挲着他的那个位置。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67 袁傲策将他翻过身,手指伸进他的裤子,检查着他上次受伤的位置。 纪无敌故意晃了晃屁股。 袁傲策见果然好了,便不再压抑腹下蠢动的欲火,手指慢慢地在那里做起扩充。 纪无敌一边欢乐地伸缩着脚趾,一边将润滑油递给他。 袁傲策有过一次的经验,第二次已经很熟门熟路了,迅速地做好所有准备工作,才将纪无敌翻过身来。他瞄了眼他的身下,发现后面的准备做好了,但是前面的准备好做的相当不充足,便伸手握住它。 纪无敌倒抽一口凉气,低声呻吟道:“阿策。” 袁傲策缓缓俯下身,一边搓揉着他的头发,一边搓揉着下面。他的动作虽然称不上多有技巧,但是对付纪无敌这个纸上谈兵的‘高手’已然绰绰有余。没多久,纪无敌便彻底地释放出来。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喘气,袁傲策就压在他身上,分开他的双腿,邪笑道:“轮到我了。” 纪无敌卷长的睫毛扇动了下,双手按住他的肩膀,深吸了口气,做好十足的准备。 袁傲策缓缓挺身—— “啊……” “闭嘴!” 左斯文和右孔武冲到房间门口,猛烈地拍着门。 “门主,你没事吧?!”左斯文心里已经把袁傲策的祖宗十八代从坟里拖出来挨个鞭笞了一遍。 右孔武更直接,抬脚就准备踹门,但是半路却被凌云道长拦住。 “咳咳。左护法,右护法,发生何事?”他身上披着道袍,显然是听到声响匆匆赶来的。 左斯文虽知他是有心阻拦,却不知他阻拦的缘由,只好按捺住焦急道:“我听到门主的叫声。” 凌云道长笑道:“门主和袁先生都是当今难得一见的高手,不会有事的。” …… 门主说过凌云道长已经知道他的底细了。他此刻这么说,分明是在揶揄他。 想到这里,左斯文也顾不得面子不面子,直接使了一个眼色给右孔武,让他拦住凌云道长,自己二话不说地一脚踢开门。 只见床单一片狼藉,被子不见了,显然是有人睡过,但是房间内却空无一人,只有窗户敞开着。 凌云道长指着地板道:“两位看这里。” 左斯文和右孔武同时朝地上看去,却是两个用水醮着写的私奔。 …… 风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 吹在辉煌门左右两大护法身上,却只吹动了他们的头发。 凌云道长道:“夜深了,早点睡吧。” “……” 今夜注定是一个漫漫无眠夜。 夜风很冷。 袁傲策抱着纪无敌冲进青楼。 老鸨惊讶地看着他,“这位公子,你要……” 袁傲策直接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塞给她。 老鸨看着银票上的数额顿时眉开眼笑,“两位公子,你们等等,我去叫姑娘……” “不必了。我要一间房间。” 老鸨道:“那么姑娘?” “自带了。” “……” 早上左斯文和右孔武顶着两只黑眼圈从楼上下来。 纪无敌坐在软垫上和他们打招呼。 左斯文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冲到他面前,咬牙切齿道:“门主昨夜去哪里了?” 纪无敌道:“青楼啊。” …… 左斯文狐疑地看了眼在一旁默默喝粥的袁傲策。难道事情不是他想象中的那样,袁傲策并没有接受自家门主,而是带他去青楼解决问题? 纪无敌道:“这样就算我叫得多大声也不会有人在意了。” …… 左斯文的拳头咯咯咯直响。 纪无敌浑然未觉道:“阿左阿右,坐下喝粥吧。很香的。” 左斯文怒道:“门主,你这样怎么对得起去世的老门主。” “他又不是我气死的……”纪无敌嘀咕。 “门主?”左斯文提高声音。 纪无敌异想天开道:“如果我能将我爹从棺材里气活,也算是大功一件?” 左斯文濒临暴走边缘。 右孔武沉声道:“门主,其他我不管,但是身为习武之人,一点小伤小痛就嗷嗷大叫,实在丢人。” 对于这点,袁傲策也很认同。 纪无敌虚心求教道:“那我该怎么办?” “这个时候,你应该让真气游走受创部位,以便将对方反震回去。”右孔武狠狠地握了握拳头。 “……” 袁傲策边啃馒头边想,怎么样才能把纪无敌身体里那米粒大小的内力废掉呢? 其他人陆陆续续下来吃饭。 经过纪无敌一桌时,都向他们投去别有深意的笑容。 其中尤以花淮秀的目光最为复杂。 凌云道长下来之后直接坐在袁傲策的对面,微笑道:“袁先生纪门主昨夜睡得可好?” 纪无敌揉了揉眼睛,“没睡够。” 袁傲策将馒头掰成小块,放进他的粥里。此举引起不少人侧目,但他却依然故我。 纪无敌也很享受地用勺子将浸湿的馒头舀出来吃。 凌云道长意有所指道:“这几日贫道在路上听到不少传言。” 袁傲策掰馒头的动作微微一顿。 凌云道长道:“其中不少竟然与贫道有关。” “是吗?”纪无敌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压低声音道,“难道是道长和慈恩方丈的事情被传开了?” 凌云道长拿馒头的手僵在半空,须臾才若无其事地缩回来道:“原来纪门主也听说了。” 纪无敌道:“嗯,传得沸沸扬扬的,大家都知道了。” 凌云道长的胸膛迅速起伏了一下,淡淡道:“那纪门主觉得贫道应该如何澄清才好?” “澄清,为什么要澄清?”纪无敌面露异色。 凌云道长缓缓道:“对于不实的传言难道不该澄清吗?” “可是,明明是真实的啊。”纪无敌此刻看他的表情犹如在看一个骗子。 凌云道长的笑容渐渐挂不住了,“纪门主为何认为这个传言是真的?” “因为你和慈恩方丈逃出来的时候我们都在场啊。”纪无敌道,“虽然被蓝焰盟抓去的确是很丢人,但是这也没什么可否认的。我们不会因此而觉得你们很没用,很累赘,很让人心烦的。所以,你们放心大胆地被抓吧,只要留着一口气,我们一定会救你们出来的。而且,说不定蓝焰盟次数抓多了,觉得没什么挑战,就主动把你们放了。” “……” 纪无敌见他不答话,皱眉道:“还是道长是指其他事?” 凌云道长不自在地笑着,“其实,贫道指的也是这件事。”他顿了顿,咬着牙根笑道,“……多谢纪门主相救!” “嗯,记得就好。” 余下,都是喝粥声。 70.真相无敌(七) 早饭吃完,大家都开始打点上路。 纪无敌和袁傲策除了银票两袖清风,因此很热心地要求帮辉煌门众人拿行李。 尚鹊刚把行李递过去,包袱就散了。 纪无敌立刻蹲下收拾。 …… 尚鹊很温和地弯腰问道:“门主,你在翻什么?” 纪无敌不理他,埋头嘀咕道:“银票银票银票……” “……”尚鹊打开扇子,轻轻地摇了两下道,“昨天我已经将银票交给左护法了。” 纪无敌刷地扑向左斯文,“阿左,你的包袱太重,要不要我帮你拿?” 左斯文瞄着他,“银票在我怀里。” …… 纪无敌很诚恳地看着他,“阿左,你走路累不累,要不要我抱?” 阿左无言地看着从某人身上燃起的熊熊火焰。 袁傲策伸手将纪无敌拎回自己的身边,“你很缺钱?”明明从朱剥皮哪里刮来的钱还剩下很多。 纪无敌小声道:“去青楼很花钱的,我们要多备着点。” 左斯文耳朵一竖,“青楼?” 由于他的声音不算轻,于是客栈里又竖起很多耳朵。 纪无敌继续和袁傲策咬耳朵,“虽然说不用花买身钱,但是住宿费还是要的。” …… “哦。”客栈很多角落响起恍然大悟声。 左斯文头疼地按着额头,“你们为何要去青楼?” 袁傲策道:“因为那里没人踹门。” 左斯文咬牙切齿道:“要是可以,我不但想踹门,我还想踹人。”一想到自家门主被魔教暗尊染指,他全身上下骨头就痒到恨不得找个人打上三天三夜。 袁傲策撇撇嘴角,不屑道:“梦里可以。” 纪无敌道:“梦里也不行。” 袁傲策挑眉道:“为什么?” 纪无敌皱着鼻子道:“我不想做春梦的时候,被人一脚踹醒。” “你经常做春梦?”袁傲策皱起眉,觉得有必要问清楚他春梦的对象是谁。 纪无敌扁着嘴巴道:“因为梦里的阿策更加努力。” …… 原来梦的也是他啊。袁傲策嘴角正要绽放微笑,突然一省,等等,梦里的阿策更加努力的更加是什么意思? 袁傲策危险地眯起眼睛。他的意思难道是说他在现实中不够努力? 客栈里或明目张胆或偷偷摸摸的目光都朝袁傲策的下半身扫过来。 砰! 袁傲策单手劈桌。 桌应声而裂。 所有的目光都有默契地抬头望天花板。 牺牲一张桌子的结果是大家终于意识到可以上路了。 袁傲策走在队伍的最后面。他周遭的方圆三里几乎都被身上散发出来的冷气冻成冰柱。唯一不受影响的是纪无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68 敌。他正死皮赖脸地拉着袁傲策的袖子,将自己的脑袋往他怀里拱。 “哼。”这是袁傲策出发之后第三十六次冷哼。 纪无敌继续拱,“阿策阿策阿策……” “哼哼哼。”第三十七、三十八、三十九次。 “阿策。”他抬起头,一双眼睛红通通的。 袁傲策的心终于软下了一点,“我不够努力?” “我没有说阿策不够努力。”纪无敌赖账很快。 “是吗?”袁傲策瞪着前面那群走得飞快的背影。“需要找人对质吗?” …… 那群背影真的开始飞了。 纪无敌道:“我只是说梦里的阿策更加努力。” “有多努力?”袁傲策额头青筋暴起,“还是你需要我现在马上证明一下我有多么的努、力?!” 纪无敌道:“可是梦里的阿策会做其他的姿势。” “什么姿势?” 纪无敌趴在他的肩膀上,小声嘀咕了半天。 罩在袁傲策头顶上顿时拨云见日。他眼睛亮闪闪地道:“可以这样?” “嗯!”纪无敌用脸蹭了蹭他,“很舒服啊。” “我们试试。”袁傲策很迫不及待。 “好。”纪无敌也很积极。 半路跑进路边树林的两人似乎完全忘记了他们原本是要去铲除蓝焰盟的。 大约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左斯文等人才发现纪无敌和袁傲策失踪了。 尚鹊第一反应就是,“在地上找找看,有没有门主留下的字条。” 辉煌门众人原路折返,到处找着任何可能被摆成字的东西。 须臾,他们突然听到林子里传来一阵尖叫,紧接着是一声怒吼—— “闭嘴!” …… 等袁傲策和纪无敌出来,白道众人正和蓝焰盟打得激烈。 纪无敌兴致勃勃地建议道:“趁他们在忙,我们不如再换一种?” 袁傲策道:“有没有哪一种比较安静的?” 纪无敌想了想道:“你点我的哑穴吧。” 袁傲策:“……” 凌云道长且战且退,退到他们身边道:“蓝焰盟半路伏击,据说孙掌门等人已经遭遇毒手!” 纪无敌讶异道:“怎么遭的?” 凌云道长一脚踢开前面那人,道:“听说他们比我们早半个时辰出发,也在这里遭遇伏击,无一幸免。” 纪无敌皱眉道:“听起来很危险。” 凌云道长又踢开一个,“不错,还请纪门主早做对策。”他说的是纪门主,但是看的却是袁傲策。 纪无敌道:“不如大家暂且撤退,回家之后卧薪尝胆个三五七年,然后再励精图治个三五七年,最后精心谋划个三五七年,我想就差不多了。” 袁傲策道:“你准备等蓝焰盟盟主老死?” 纪无敌点头道:“不错。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上策。我们不费一兵一卒就将蓝焰盟铲除得干干净净,岂非妙哉?” 凌云道长狐疑道:“蓝焰盟盟主若是死了,自然有新任门主上任,蓝焰盟岂非依然为祸武林?” 纪无敌无声地盯着他。 凌云道长被他盯得全身毛骨悚然,飞快地解决完周遭敌人后,道:“纪门主有话请直说。”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纪无敌顿了很久才道,“你说得太有道理了。” 凌云道长:“……” 蓝焰盟不知道是否因为在伏击孙玉良等人的时候消耗太多战斗力,以至于很快就被凌云道长等人打败,右孔武还生擒了首领。 那人被打得吐血,却依然嘿嘿冷笑道:“你们不过是命大,躲过了轰天雷,不然死的就不是姓孙的那帮废物了。” 左斯文皱眉道:“轰天雷?江南雷门的轰天雷?” 那人道:“除了轰天雷之外,还有什么能够使那么多人一下子死得精光。哦,我说错了,他们没死光,至少方秋水还留着半条命,不过很快,那半条命也一起去阎王殿里报到了。” 右孔武抬起脚,狠狠地踩在他的肚子上,“蓝焰盟为什么会有轰天雷的?” 左斯文摆手道:“现在该问的不是为什么会有,是还有多少轰天雷?” 那人痛得浑身冒冷汗,却依然冷笑道:“你们,觉得我会说?” 纪无敌蹲下身,好心地建议道:“阿右,把脚往下移三寸,再踩。” 右孔武移了三寸。 …… 那人的脸色顿时一白,“你们自诩名门正派,居然敢……” 纪无敌道:“你真是太挑剔了。居然不喜欢名门正派踩。阿策,要不要你来?” 袁傲策道:“我只喜欢割,不喜欢踩。” 纪无敌温柔地问道:“你要名门正派还是魔教的?” 那人冷汗直流,半天才咬牙道:“名门正派!” 纪无敌转头道:“阿策,你来。” 那人瞪大眼睛,“我选的是名门正派啊。” “折磨俘虏当然是他讨厌什么给什么啊。又不是拜寿。”纪无敌侧身,让出位置。 右孔武将脚移开。 袁傲策的手搭在剑柄上。 那人急忙道:“我是蓝焰盟的左护法,你们若是这样对我,盟主一定不会放过你们的。” …… 蓝焰盟的左护法? 左斯文顿时觉得很不自在。 纪无敌抱胸道:“难道他现在就算是放过我们了?” 袁傲策的剑已经拔出了一半。 “难道你们不想要孙玉良他们的命了?”那人惶急脱口道。 “招魂的话,找茅山道士更可靠吧。”纪无敌慢悠悠道。 那人咬牙道:“他们没死。” 白道众人一阵骚动。 慈恩方丈率先道了声佛号。 左斯文道:“你一会儿说死了,一会儿说没死,要我们如何信你?” 那人道:“我们的确用了轰天雷,但主要是为了用轰天雷将迷药散开。你们若是不信,可以找一个精通药理之人看看地上的土……那些迷药粉末应该还残留了一部分在土里。” 这里最精通医理的就是栖霞山庄的张奉贤。 纪无敌和袁傲策互视一眼。既然栖霞山庄是蓝焰盟的爪牙,那么这个张奉贤也很难信得过。 张奉贤倒不知道他们的心思,很尽责地低头检查着泥土,放在鼻下闻着,须臾后点头道:“的确有迷药。” 那人舒出口气,说话利落了许多,“他们是被生擒的,目的是当傀儡死士。” 纪无敌点头笑道:“的确。有什么方法比让白道武林自相残杀更加省力省时又赏心悦目呢。” 凌云道长道:“那纪门主以为我们应当如何?” 纪无敌道:“我刚才的提议……” “万万不可。”凌云道长连忙截断。 纪无敌和袁傲策了然。必定是明尊已经向他传达过拿回睥睨山的命令,因此,他全力煽动白道和蓝焰盟硬碰,好让魔教坐收渔翁之利。 “那么,”纪无敌耸肩道,“上山,砍人。” 71.真相无敌(八) 考虑到孙玉良一群人数众多,蓝焰盟要运走他们也非易事,因此凌云道长主动请缨带人追击。 纪无敌自然无异议。 而其余白道精英则在他上山砍人的明确目标指引下,浩浩荡荡地朝睥睨山挺进。 蓝焰盟左护法被捆成一只人茧,被一条绳子拖着走。 左护法很委屈地叫道:“看在我这个俘虏当得相当配合的份上,不能让我站起来自己走吗?”他的后脑勺快被磨平了。 纪无敌道:“看在你这个俘虏当得相当配合的份上,我可以让你选,是仰面朝上,还是俯卧朝下。” …… 左护法思想斗争很久,咬牙道:“俯卧朝下。” 纪无敌向拖人的某派弟子使了个眼色。 于是左护法就被翻过来,面朝下了。 “等等!”左护法惊恐地叫道,“你不是说,对待俘虏要他讨厌什么给什么吗?” 纪无敌颔首道:“一般来说,的确如此。不过我刚刚说过,看在你俘虏当得相当配合的份上,让你自己挑选。我说话算数的。” …… 左护法哭丧着脸哀求道:“那我能不能重新选。” “可以是可以。”纪无敌摸着下巴道,“但是我不确定这次是让你自己挑选,还是折磨俘虏。” 左护法绝望地嘶吼道:“反正你打定主意要折磨我就对了。” 纪无敌惊讶地看着他,“难道你现在才发现?” “……”左护法瞪着他,嘴里不干不净地开始大骂起来。 纪无敌打了个响指。 某派弟子开始拖人。 叫骂声立刻化作杀猪似的惨叫。 大约叫了半炷香,左护法进入半昏迷的状态时,纪无敌在一旁悠悠然道:“难道他没想过,头是可以抬起来的吗?” …… 半昏迷的某人浑身抽搐了下,被拖得血肉模糊的脸慢慢地抬了起来。 袁傲策道:“离晌午还有段时间,他能撑得住吗?” 纪无敌想了想道:“若是一开始就抬起来的话,应该可以。不过现在嘛……” 咚。 半昏迷的某人彻底昏了过去。 纪无敌惋叹。 至晌午,白道众人留下来歇息,顺便用午饭。 纪无敌边吃干粮边盯着昏迷的某人直瞧。 袁傲策颇感不是滋味,“他很好看?” “不好看。” “那你还一直看?” 纪无敌转过头,贼笑道:“阿策,你吃醋。” 袁傲策抬了抬眼皮道:“是又如何?”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69 纪无敌惊讶道:“阿策,你居然承认了?” “我承认了么?”袁傲策淡淡道,“我只是问,是又如何?” “是的话……”纪无敌将放干粮的包袱重新打开,取出一块烙饼,“就把这个给他吃。以奖励他让阿策吃醋的第一次。” “第一次?”袁傲策挑挑眉,笑得别有深意。 花淮秀突然气冲冲地从樊霁景身边走开。 作为难得一见的美人,即便是气冲冲,也气冲冲得很好看。 纪无敌眼睛一下子瞪直。 袁傲策冷哼。 纪无敌幽怨道:“阿策,你向花淮秀抛媚眼!” 这是恶人先告状?袁傲策眼角微抽,“我向花淮秀抛媚眼?” “你居然承认了。”纪无敌露出伤心的表情,“阿策,你想出墙。” “……”袁傲策眼中精光一闪,双唇抿紧,表情瞬时恢复泰然,“是又如何?” 纪无敌想了想道:“我决定不给他吃烙饼了。” “……” “我要泼醒他。”纪无敌说到做到,直接拿水壶朝某个昏得正香的某颗脑袋上浇了下去。 左护法幽幽醒转,脸上的伤口顿时将他刺得浑身一激灵。 纪无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阿策要出墙。” 左护法:“?” “我们要上路。” 左护法瞳孔惊惧地张大。 …… 某派弟子掸了掸衣服,站起身,抓着绳子继续前进。 “啊……”嘶哑的叫声,然后又进入昏迷状。 又行了数日,他们在路上却始终没有遇到蓝焰盟和凌云道长所率领的白道众人。 睥睨山已越来越近。 去睥睨山必定先过嘉峪关。 由于白道一群人太过张扬,因此他们特地分成好几批过。 纪无敌、袁傲策、花淮秀和樊霁景单独一批。 樊霁景和花淮秀一前一后离得最远。 纪无敌走到樊霁景身边,深沉地问道:“花淮秀不肯被你扑吗?” 樊霁景呆道:“扑?” 纪无敌了解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就是他不肯扑你?” 樊霁景再度抓住关键字,“扑?” “我明白。”纪无敌一副过来人的样子,“当初阿策不肯扑我,我也很郁闷。” …… 就算樊霁景再迟钝,此刻也明白了他说的扑是什么意思。毕竟纪无敌和袁傲策的关系如今在武林中已经是公开的秘密。 “我和他不是这种关系。”樊霁景双颊飞红。 “刚开始是难免的。”纪无敌鼓励道,“不过以后总会好的。” “不是,我的意思是说我和他不可能是这种关系。”樊霁景急了,说话声音不免有些大,刚好传入正偷偷潜过来的花淮秀耳里。 …… 纪无敌看着脸色发白的花淮秀,心中升起无限同情。 樊霁景也看到了,还特地走过来道:“表哥,你向纪门主解释吧。” “解释?”花淮秀秀眉一扬,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我为何要向他解释?” 纪无敌颔首道:“他的确没有必要向我解释。” 花淮秀意外地望向他。据他所知,纪无敌从来不是这么好说话的人。 纪无敌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他只要向自己的心解释就好。” 樊霁景恍然道:“纪门主所言甚是。人之一生纵然能骗天骗地,骗父骗母,却骗不了自己的心。纪门主果然是大智慧。” 花淮秀恨得快将牙齿咬碎。 袁傲策看不过眼,解围道:“你们中午似乎有所争执?” 樊霁景偷偷瞧了花淮秀一眼,见他冷着脸,只好道:“表哥希望我回花家。” 袁傲策想起樊霁景的习武天赋和那一身与天赋并不相附的粗浅武功,难得多管闲事地插嘴道:“江南花家虽然不是什么武林大派,但是财力雄厚。你若是能回花家,不失为一件美事。”以花家的实力,定然能帮他请得名师,或是寻得高深的武功秘籍,到时候江湖上必然会多一位顶尖高手。那么他也不至于太过寂寞。 哪知樊霁景摇了摇头道:“我答应过娘,今生今世都不会重回花家。” 纪无敌问花淮秀道:“如果他回到花家,能得什么好处?” 花淮秀微愕,半晌才缓缓摇头道:“除了锦衣玉食之外,无其他好处。” 纪无敌道:“那不去也罢。” 花淮秀顿生不悦,“花家纵然有千般不是,也比呆在九华山遭受白眼要强。” 樊霁景奇道:“我几曾在九华山遭受白眼了?” 纪无敌和袁傲策都无语地看着他。 若非遭受九华山的排挤,他的武功怎么会到现在还徘徊在一流和二流之间?若非遭受九华山的排挤,为何九华山选继承衣钵弟子的重要时刻,他却被派出来参加武当凌云道长的寿诞?若非遭受九华山的排挤,为何攻打睥睨山这样的大事,九华山始终袖手旁观? 花淮秀气得眉毛都竖起来了,“呆子!你是我见过最呆的呆子!” 樊霁景被骂得满脸通红,内心气闷不已。 纪无敌闲闲地看戏,就差没在胸前挂上过瘾的牌子了。 幸好他们一行是四人。 袁傲策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关卡,正好看到程澄城大摇大摆地出去,便道:“时辰不早,我们早早上路吧。” 花淮秀和樊霁景这才收起各自的情绪,继续上路。 出了嘉峪关,绵延不断的山峰与蓝天白云相接,纪无敌等人满腔豪情顿时涌起,恨不得插上翅膀,在半空中翱翔,领略这西北天地的粗犷之美。 花淮秀和樊霁景适才的芥蒂也渐渐融化在这广袤天地中,只是一时谁都拉不下面子来。 约莫走了半里路,便看到程澄城与白道诸人都等在道旁。 又一起等了半个多时辰,所有人终于会和,重新向睥睨山进发。那位左护法由于受伤过重,终于得到了乘马的待遇,只是他一路昏迷,也体会不到什么优越感。 去的路上,程澄城问道:“袁先生可记得去睥睨山的途中,哪里适合设置关卡吗?”关卡是因地势而设,即便蓝焰盟和魔教是两个门派,但在大体上也不会差太多。 这个问题他犹豫了很久才决定问出口。只因凌云道长不在,纪无敌从来不管事,辉煌门的左右护法都随凌云道长走了,剩下的人唯纪无敌马首是瞻,看来看去,他不问就没人问了。 袁傲策眼睛也不眨地回答道:“不知道。” 不等程澄城回答,便有人叫嚣道:“你是不知道,还是不愿意说?” 袁傲策眼神顿时一冷。 即便他因为纪无敌而和白道亲近,但不等于他的脾气变得温和。 程澄城见他变脸,连忙打圆场道:“袁先生向来说一不二,他说不知道,自然是不知道。” 袁傲策脸色微缓。 那人还想说什么,却被旁边人一把捂住嘴巴。 袁傲策冷哼道:“你见过有人用关卡对付本门掌门的吗?” 程澄城等人恍然。 魔教虽说是双尊统御,但暗尊对外,明尊对内,魔教关卡多半是明尊设下,以袁傲策的个性自然不会细问。 纪无敌悠然道:“前面已经由凌云道长开道,就算有关卡,也被拔出了吧。” 程澄城表面称是,心中颇不以为然。凌云道长武功再高,也是头一次来睥睨山,怎能将关卡拔得一干二净? 知道凌云道长底细的纪无敌和袁傲策自然没有这种担忧。他们只觉得……有先锋开路,很好。 72.真相无敌(九) 前往睥睨山的路上果然很太平。 到睥睨山山脚,便见慈恩方丈正独自一人等候他们。 程澄城等人立马加快脚步,赶过去与他会合。 慈恩方丈道了声佛号道:“凌云道长已经带着众人杀上山了,他让贫僧在此等候诸位。” 白道中人个个摩拳擦掌。 蓝焰盟压制各大派多年,早让他们憋着气,窝着火。如今打到他老家,这股火气也终于有了发泄的途径。 纪无敌道:“大师不和凌云道长一起?” 好好的一句话,从他嘴巴里说出来,不免就让人往歪路上想。 不过慈恩方丈不是那种人。所以他很自然地回答道:“有凌云道长带领武林同道,贫僧很放心。” 白道众人脑海同时闪过一个想法,不愧是苦恋多年还纠缠不清的情侣,彼此之间的默契和信任果非平常人能比。 纪无敌叹气道:“只是委屈你了。” 他说的委屈当然是指与凌云道长分开,少了相处的机会。 但是落到慈恩方丈耳朵里,自然而然地化为让他一大把年纪等在山脚下而过意不去,连忙道:“纪门主言重了。能为武林同道出力,贫僧甘之如饴。” 不愧是少林掌门和武当掌门啊。在关键时刻总是把自己的利益放到最后,将武林的利益放到最前。这样高尚的情操让他们怎么忍心再反对和歧视他们之间的恋情。 有几个心思细腻的女侠已经忍不住潸然泪下。 慈恩方丈见大多数人发红的眼眶,讶道:“诸位为何如此感伤?” 袁傲策道:“大概秋天快过了吧。” “……”慈恩方丈似懂非懂。 纪无敌感慨道:“该熟的都熟了,是收获的好季节。” 慈恩方丈若有所得,“花开花谢乃是天地常理,诸位何必耿耿于怀?” …… 他是多么豁达! 白道众人望着他的眼里满是敬佩。 即便到了这种时候,他依然这样镇定地安慰着别人。其实在他心目中一定更加担心凌云道长的安危吧?可是他却花开花谢来暗示人生生死无常,要看开。 程澄城突然抱拳道:“无论大师日后作何选择,在弟子心目中,大师永远是大师。” “……”慈恩大师很茫然,他今后要作何选择? 花淮秀也道:“人生苦短。听大师一席话,我才终于明白什么是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70 最重要的。” “……”他刚才不是只说了一句话吗?几时变成一席话了? 樊霁景微笑道:“大师乃是方外之人,自该比我们看得更高更远。” “……”慈恩大师被他说得压力很大。 纪无敌作总结道:“大师。你就放心大胆地去扑倒他吧!我们支持你!” 慈恩大师怔怔地看着他们半晌,恍然道:“莫非纪门主是让贫僧去扑杀那个蓝焰盟盟主吗?” …… 风骤冷。 所有人脸上的激动都被僵在刹那。 慈恩大师从恍然到茫然,最后惶惶然,不知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 袁傲策甩了甩手中的剑,拉着纪无敌的手率先往上走,嘴里淡淡道:“不是砍人吗?” 众人如梦方醒,都眼观鼻,鼻观心地跟在他身后上山。 留下慈恩方丈默默地反省—— 他究竟说错了什么? 睥睨山高逾万仞,山壁陡峭。站在山巅,可俯视群山,胸生睥睨天下之豪情。睥睨山之名因此而来。 这样的山站在上面的确豪情万丈,但是爬上去就累得够呛。尤其越往上,山风越大,几乎要刮得人站不住脚。 唯一悠闲的人是纪无敌。他正被袁傲策抱在怀里,打着瞌睡。 这群人中当数花淮秀最为吃力,其他弟子三五成群地绑在一起,互帮互助。唯独他不愿在樊霁景面前落面子,一个劲儿地咬牙死撑,到后来竟将嘴唇生生地咬出血来。 一只手突然从斜里伸出来,拉住他的胳膊,将他从山道边缘拽了回来。 “小心。”樊霁景抓着他的胳膊仍觉使不上力,干脆搂住他的腰肢,半拖着他往上走。 九华山总共一套内功,掌门就算想教别的也不行。所以,他学的剑招虽然只是三流,但内功却是一流。走在这样的山道上只是略感吃力。 花淮秀感受着从腰上传来的力道,心跳怦然,伸手反抱住他的腰。 樊霁景只道他累了,也没有细想,安慰道:“很快就到了,再忍一忍。” 花淮秀抬起头,强风从面上刮过,森冷如刀,削得整张麻热辣辣地痛。即便如此,他还是希望这条路长些,再长些…… 老天显然没听到他的心声。 没走几步,他就听到袁傲策在队伍最前喊道:“前面是停云坪。可稍作休整。” 众人见有了目标,各自加快脚步。 花淮秀温馨的时刻在别人的催促下很快便结束了。 停云坪在半山腰,植有绿木,占地甚广。 程澄城道:“适才山道险阻,易守难攻,蓝焰盟不应当放弃这样好的地势,轻易放我们上来才是啊。” 樊霁景松开花淮秀,上前道:“莫非是凌云道长已经替我们扫清了阻碍?” 纪无敌和袁傲策对视一眼。 以凌云道长所带领的那些所谓个高手是绝对不可能如此干净利落不留半具尸体的解决蓝焰盟守山弟子的。若是没猜错,应该是魔教所为。 袁傲策是魔教暗尊,最熟悉魔教实力。尽管他们中没有一个人的武功达到纪辉煌的境界,但是如凌云道长这样的高手却为数不少。在攻城掠地的时候,一群这样的高手比一个纪辉煌更有用。 何况睥睨山曾经是魔教的地头,他们盘踞在此不下百年,山中所建密道无数,要对付少了纪辉煌的蓝焰盟简直易如反掌。 袁傲策悄声道:“蓝焰盟盟主在睥睨山么?” 纪无敌道:“当然。这样重要的时刻就算打死他,他也要尸变了来的。” 袁傲策的目光朝四周一转,若有所思。 在前方探路的弟子突然大声喊道:“凌云道长正和蓝焰盟交战。” 众人原本被蓝焰盟憋了十几年的火,刚刚又爬上爬了一肚子的风。煽风点火之后,自然呈燎原之势,一发不可收拾。个个二话不说地卷起袖子操起家伙就往前冲去。 纪无敌坚定地拉住袁傲策道:“阿策,我们断后。” 袁傲策心想整个蓝焰盟也没什么高手,什么左护法在江湖上顶多排入一流高手之末。以凌云道长、辉煌门诸人的实力应付绰绰有余,因此也没什么兴趣,由着纪无敌拽着他慢悠悠地散步。 散着散着倒散出闲情逸致来了。他开始介绍沿路的风景,又说些当初在此发生的趣事,听得纪无敌眉开眼笑。 当两人终于走到战场边缘时,眼前的形势却与他们想象中差了十万八千里。 凌云道长等人几乎是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右孔武和左斯文两人在战场乱蹿,就是不应敌。 纪无敌抱胸道:“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究竟是矛利,还是盾厚?这个千古悬案,今日终于有答案了。” 左斯文刚好跑到他周围,听到他如此说,又急又怒道:“门主,还不快想办法。” 袁傲策望着一脸麻木地追杀着他的孙玉良,皱眉道:“按人中有用吗?” 左斯文闪身避过孙玉良的剑,喘了口气道:“他嘴唇上的手印就是右孔武按的!” “那个是手印?”纪无敌瞪大眼睛,“我还以为是孙掌门修出来的小胡子。” 大约是听到他的声音,孙玉良突然放弃左斯文,朝纪无敌冲去。 袁傲策不像白道众人那么手下留情,冲上去直接一剑劈断他手中的剑,又一脚将他踹翻。 哪知孙玉良仿佛不知道痛,一个挺身站起来,手里抓着断剑又冲了过来。 纪无敌趁他们纠缠,眼睛快速地扫视战场,扫了半天也没有张奉贤的身影,不由问道:“张奉贤呢?” 凌云道长早在纪无敌和袁傲策出现时便朝这边退来,此刻正好回答道:“不见了。” “哦。”纪无敌耸肩,“我还以为他会演到端木慕容替蓝焰盟盟主挡刀为止。” 栖霞山庄和蓝焰盟的关系凌云道长早已知晓,不过这时候还是故作惊讶道:“莫非栖霞山庄和蓝焰盟暗中勾结?” “什么?!”纪无敌突然大声喊道,“凌云道长你说栖霞山庄和蓝焰盟勾结?” …… 凌云道长无奈地看着他。 纪无敌的脸色很无辜。 这时候其他人也纷纷杀了过来,和他们会合。 霎时,纪无敌前面人头涌动,但是能施展的地方却越来越小,误伤也越来越多。 袁傲策直接将孙玉良的两条腿踢断后走过来,“他们为什么靠过来?” 纪无敌摸着下巴道:“因为人都喜欢凑热闹。” 左斯文跳出战圈道:“似乎是有人在指引他们逼过来。” 袁傲策定睛一看,果然,慢慢靠过来的其实是受摄魂术影响的人。白道众人只是被他们赶过来的。 突然有一个声音在人群中大吼道:“小心姜百里!” 姜百里?! 这个似曾相识的名字让纪无敌和袁傲策同时一怔。 只见一个粗壮的汉子从人群中冲出,直直地朝他们的方向扑过来。 凌云道长和左斯文同时闪身迎上。 纪无敌终于记起姜百里是谁。 在客栈,和黄河帮帮主宫肃的尸体一起失踪的振威镖局总镖头。也是引慈恩方丈和凌云道长陷入蓝焰盟之手的罪魁祸首! 73.真相无敌(十) 此时的姜百里两眼发红,形若癫狂。 饶是左斯文和凌云道长两大高手联手依然被他逼退三尺。 “我来!”只听与刚才提醒他们小心的同一人大喝。一抹灰色身影从蓝焰盟与白道群英中蹿出,手持大刀向姜百里劈来。 凌云道长瞥了眼那身影,顿时大吃一惊,“宫肃!” 宫肃二字一出,白道众人皆是惊疑万分。 当初在客栈,宫肃的尸体大多数人都见过,而且端木回春还亲自验过……难道这又是栖霞山庄和蓝焰盟的诡计? 不等他们多想,宫肃的刀已经凌于姜百里脑袋的上方。 姜百里恍若未觉,兀自冲向纪无敌的方向。 左斯文和凌云道长都熟知纪无敌的底细,双双抢身架住杀气腾腾的姜百里。 另一边,宫肃的刀如闪电,在姜百里的头顶轻轻一滑,竟然是滑向纪无敌! 左斯文和凌云道长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他们虽觉宫肃出现得蹊跷,但见他神智清醒,能言能语,只以为他被蓝焰盟抓住,另有际遇,并未将他和蓝焰盟想到一块,因此对这陡然变化的偷袭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 眼见宫肃手中的白刀离纪无敌的面门相差不过三寸,一把黑色的剑从斜里无声无息地伸出来,轻轻一抖。 宫肃只觉手心一麻,不等反应,就连人带刀被反弹了回去。 袁傲策将剑遥指他的落处,冷笑道:“想动他,问过我了么?” 宫肃翻身落地,蓝焰盟众立刻将他团团围住。 他瞪着袁傲策,眼中满是不甘。盟主之前告诉过他,纪无敌是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只要能够突破他周遭的保护圈,就能将他击杀。刚才时机正好,左斯文和凌云道长都被姜百里缠住,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眼见就要得手,没想到还是败在袁傲策的手里。 袁傲策这个因素他不是没考虑过。甚至他已经做好废掉一只胳膊的打算,只是没想到自己全力全速之下,依然挡不住他的一剑。 被裹得像粽子似的蓝焰盟左护法迷迷糊糊地醒来,看见宫肃眼睛陡然亮起,大吼道:“右护法救我!” 宫肃皱眉,假装没看见,由着他像疯子似的呐喊。 凌云道长边抵挡姜百里疯狂的进攻,边道:“原来你是蓝焰盟的右护法。” 宫肃眼睛死死地瞪着袁傲策,“只要杀了纪无敌,我就是蓝焰盟的二盟主。” 纪无敌讶异道:“当别人的老二很爽吗?难道那人是太监?” …… 兵刃相交的间隙,隐隐能听到一片压抑而低沉的偷笑声。 宫肃眼睛里的火喷啊喷啊喷。他下定决心,就算当不上二盟主,也要把纪无敌杀了。不,再杀了他之前,先把他的那张嘴巴撕烂。他鼻翼微动,双唇快速地嚅动。 姜百里精神立刻亢奋百倍,任由凌云道长和左斯文砍在他身上,鲜血淋漓的身体仍拼命朝纪无敌冲去。 凌云道长和左斯文相顾骇然。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71 /> 袁傲策不悦地挑眉,手中剑一挥,从姜百里的颈项上轻轻划过。 血珠从细细的伤口中喷洒成线。 姜百里两条腿不死心地向前冲了两步,眼睛死死地盯住纪无敌,牙齿咯咯地打着颤。 “死了就别占地方。”袁傲策用剑鞘在他额头上一推。 那如山丘般厚实强壮的身躯终于仰面翻到。 宫肃冷声道:“没用的东西。” 纪无敌反驳道:“他本来总镖头当得好好的,要不是你,他会这样没用?” 他的声音清脆,犹如冷泉般冲击着这片充满杀戮的战场,让已经杀得浑浑噩噩的众脑袋渐渐清明起来。 宫肃道:“你们既然知道他是被我利用,还下得去手?” 纪无敌道:“如果你被人下了春药,必须在众目睽睽下和一只狗交欢才能解,你干不干?” 宫肃面色狰狞,“你找死!” “看。你也不愿意。”纪无敌眼角不屑地瞥了他一眼,“有种人,被他利用还不如和狗交欢。” 宫肃气得发抖,“你说我是狗?” 纪无敌皱眉道:“莫要侮辱狗格。” 宫肃怒极反笑道:“好好好,纪无敌,你只管嘴上占便宜,一会儿保准叫你后悔莫及!” “你准备像刚才利用姜百里一样利用孙玉良他们?”纪无敌一语道破他的意图。 宫肃冷笑道:“你怕了?” “的确怕。”纪无敌点头承认。 宫肃心情转佳,“如果你开口求饶的话,也许我可以考虑一下,饶过他们。” “当然,考虑的结果十有八九的是不饶。”纪无敌语气平常地揭破他的小九九。 宫肃继续诱惑道:“你何不一试?” 纪无敌看着在下面打得激烈的众人,突然道:“我刚才说怕,是说怕无聊。你看他们打来打去打了这么久都没有结果。但是我现在突然想到不无聊的办法了。” 宫肃面色一紧,“你要做什么?” 纪无敌朝凌云道长勾了勾手指。 凌云道长望了袁傲策一眼,顶着压力走过来,“纪门主有何主意?” “两个字。”纪无敌伸出两根手指,“撑住。” 凌云道长本来就不大好看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纪无敌转头对左斯文道:“叫上阿右阿钟阿尚,我们去睥睨山山巅赏花!” 左斯文面颊一抽,“门主能说给理由吗?” “打发时间。”纪无敌说完,拉过袁傲策的手扭头就走。 袁傲策看了眼左斯文,若有所悟。 左斯文站在原地看了看正陷入苦战的白道众人,犹豫之色一闪而逝,当即招呼正陷在战场中的辉煌门同伴,朝纪无敌的方向追去。 白道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辉煌门就这样没义气地溜了。 凌云都长足足用了半盏茶才反应过来,有气无力地鼓劲道:“让我们支持到纪门主回来!” …… 与其支持到他回来,还不如刚刚就别让他走。 白道众人看凌云道长的眼神相当幽怨。 越往上走,山中寒风越冷厉。 袁傲策将纪无敌抱在怀中,单手贴在他的背后,渡真气于他驱寒。 纪无敌的脸色这才逐渐红润起来。 “你准备如何处置他?”袁傲策问道。 纪无敌既然在节骨眼上将辉煌门诸人叫上山巅绝非赏花这般简单,恐怕是要揭破蓝焰盟盟主的身份。一想到一会儿将和高手榜排名第二的高手对阵,他身体的血液便不可自抑地亢奋起来。 纪无敌道:“嗯。我还在考虑。阿策,你说是让他去青楼卖笑好?还是去洗茅厕一个月好?” “不如一边洗青楼的茅厕,一边卖笑好。” 纪无敌对袁傲策刮目相看,“阿策,没想到你居然这么……” “什么?” “聪慧!” “没想到我这么聪慧?”袁傲策故意将他往上一抛,再翻身接住,沉声道:“难道我在你心目中是一个愚不可及之人?” 纪无敌道:“如果我回答说是,你会不会又把我抛上去?” 袁傲策嘴角一勾,“你可以试试。” 纪无敌闭上眼睛,“阿策,抛吧!” …… 左斯文等人边跑边看到不远的山道上一个黑色原点不停地上下跳动。 尽管睥睨山傲睥天下之处是在山巅,但是蓝焰盟和魔教的总部却都设在山腰和山巅之间的半悬空的宫殿里。 据闻这是魔教开山鼻祖魔中魔,花费数以千万计的金银筑成,里面机关密道无数。若是没有地图和人的引领,进去之后就再无出来的机会。 当然,这个传闻在八年前已经被纪辉煌打破。他可算是继魔中魔之后,又一个不世出的奇人。进出魔教,如履平地,最后的屏障在对方眼里都和狗窝猪棚没区别,第一高手在他手中毫无反抗之力。以至于明尊只能带领魔教退避三舍。 纪无敌站在曾经的无回宫,今日的蓝焰盟总部之外,心中无限感慨,“听说建立这座宫殿的也是个变态?” “也?” “嗯。我爹也是。” 袁傲策扬眉,“你爹对你做了什么?” 纪无敌缩了缩脖子,“四个字,惨无人道!” 袁傲策眸光一沉,“比如说……” 纪无敌仰起头,满脸的痛苦,“他居然……居然……” 随着他的颤音,袁傲策的拳头越捏越紧。 “他居然……”纪无敌猛然低头捂脸道,“逼我天天一大早起来练武!” “……”袁傲策顺手解决几个冲上来的蓝焰盟弟子,无言地朝里走去。 纪无敌赶紧跟在他身后,“阿策,你不会安慰我一下吗?” “我更想去安慰你爹!” 纪无敌猛地抓住他,“阿策,恋尸是一种病。” “……” “殉情是病上加病。”纪无敌脸上露出痛心的表情。 “……” “所以就算你对我爹再有想法,也应该完全把它转化成对我的爱意。”纪无敌挺直背脊道,“阿策,你放心,我经受得住的。你就汹涌猛烈地来爱我吧!” “……”袁傲策猛然转头,冲着杀过来的蓝焰盟弟子怒道,“跑得这么慢!不知道投胎是要赶着来的吗?” …… 蓝焰盟弟子面色惊疑不定,脚步从迅疾到缓慢,又从缓慢到完全停止,最后干脆掉头往回跑。 纪无敌钦佩地击掌道:“阿策好厉害!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不战而屈人之兵!” 袁傲策握着发痒的拳头,郁闷地想,他明明是想找几个人来砍的。 74.真相无敌(十一) 蓝焰盟弟子不敢近身攻击,开始用弓箭暗器射杀他们。 纪无敌原想躲到袁傲策的身后,却被他一把抓住,顶在前方不能动弹。 左斯文等人赶到的时候,就看到自家的门主勇敢无畏地舍身挡在袁傲策身前,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无数箭矢飞刀从他们左右擦过,他们的背影却毫不动摇。 左斯文突然感动了。 向来遇到危险就躲躲藏藏的门主没想到也会有冲出来主动保护别人的一天。 这样的感动让他觉得袁傲策也不像原来那么不顺眼了。 尚鹊道:“没想到这些人的眼神如此之差,竟然射了这么久一次都未中。” 右孔武道:“并非他们眼神差,而是袁先生将箭矢在射过来之前就用内力弹了出去。” 尚鹊吃惊道:“这要何等高深的内力?” 右孔武叹气道:“我不知道这要何等高深的内力,我只知道我或许穷其一生,也达不到这样的内力。”他一生当中只对纪辉煌的武功说过一个服字,不想今天竟然又多了一个,而且还是如此年轻的晚辈。 在辉煌门中,以他最醉心武学,当下对袁傲策的成见尽释,化作满腹钦佩。 蓝焰盟弟子见他们又有援兵赶到,自己又久攻不下,丢下武器转头就跑。 袁傲策缓缓松开桎梏着纪无敌的手。 纪无敌半天不动。 袁傲策皱眉道:“刚才的箭没有伤到你。”这点自信他是有的。 纪无敌僵硬地点点头。 “你在生气?”袁傲策心情莫名转好。从来只有他对纪无敌的言行跳脚,难得能颠倒一次,感觉也不错。 纪无敌摇摇头。 “那怎么了?”袁傲策绕到他的身前。 只见纪无敌苍白着一张脸,整个人硬得好像石碑,“腿软。” …… 看着袁傲策好气又好笑地抱起纪无敌,左斯文很希望自己失明又失聪。这样就不用知道真相,也不会这么失落了。 右孔武用手肘撞了撞他,“败类,你唉声叹气什么?” “要你管?”左斯文敛容,快步追着袁傲策的背影。 “你不说我也知道。”右孔武负起手,慢悠悠地跟在他身后。 就算他的武功和袁傲策还有段距离,但是比起左斯文却要好得太多。 左斯文不理他。 “你一定是为门主和袁先生的事情。”右孔武不离他身后半尺。 左斯文沉声道:“难道我还该为门主的断袖之癖额手称庆不成?” 右孔武道:“儿孙自有儿孙福。门主这样的个性能找到袁先生这样的人,实在难得。”由于敬佩袁傲策的武功,连带着对人的评价也提高不少。 “儿孙自有儿孙福?”左斯文对他三不五时的乱用成语俗语歇后语已经习以为常了,只是淡淡道,“你几时认门主当你儿子的?” 右孔武接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教他武功,也算是他的师父。所以说他是我的半子也没错啊。” 左斯文放慢脚步,惊异地看着他。那目光就好像石头里突然蹦出一朵牡丹花。 右孔武心中大悦,觉得这一月来没日没夜地读书识字换来他此刻的目光,实在值得。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72 袁傲策带着纪无敌一路杀进去,刚开始还很轻松,但是越入腹地,敌人的武功也越来越高。 尤其是眼前这一批,连袁傲策都不得不收起玩笑的心思,全力以赴。 纪无敌早就乖乖地从他身上跳下来,躲在左斯文的身后。 左斯文见右孔武着迷地看着袁傲策的招式,忍不住飞起一脚,“还不去帮忙!” 右孔武轻松躲过他的飞踢,亮出兵器,冲进战场。 尚鹊和钟宇二人也各自挑选了一个角度杀进去。 纪无敌道:“这些人的目光呆滞,和孙玉良他们很像。” “应该是中了摄魂术。”左斯文说着,眼睛微微眯起,“这些人看起来很眼熟。” “老相好?”纪无敌精神一振,“这么多都是?” 左斯文狠狠瞪了他一眼,“门主!” 纪无敌委屈道:“我只是想刺激阿右杀得再奋勇一些。” “你刚才那句话有刺激吗?” “当然有。你看。”纪无敌朝右孔武一指。 右孔武果然杀得很起劲。 “那是因为他是野蛮人,天性好杀戮好吗?!”左斯文的声音不低。 右孔武一刀解决一个人,眼睛突然朝他们这边瞄了过来。 左斯文突然有点心虚。 毕竟他是在战场上砍杀,而自己居然在背后说他坏话,的确有些不大义气。 “阿左,你看那边。”纪无敌的手指又转向傀儡军团的后方。 那里有一张极大的椅子,若不仔细看,绝不会发现椅子后面还藏着一个人。 纪无敌击掌道:“差点忘记我爹说过,蓝焰盟的摄心术必须要在一定的范围内才能施展,不然那些中摄心术的人就会失去控制。” 左斯文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说,那个人就在那里?” “我猜的。” 左斯文热情稍退,狐疑道:“老门主为何知道摄心术的秘密?” “因为……”纪无敌拖长音。 “罢了。老门主总有老门主的办法。”左斯文没有继续追究。 纪无敌好奇道:“如果我说,这个是我的发现的呢?” 左斯文毫不犹豫道:“袁先生总有袁先生的办法。” …… 纪无敌觉得很冤枉,“其实我不像你想象中的那么没用。” 左斯文睨着他。 “至少,”纪无敌想了想,理直气壮道,“阿策是我勾引来的!” “……”左斯文嘴角微抽,然后慢吞吞道,“所以我才说,袁先生总有袁先生的办法。” 他们那边聊得起劲,战场上的局势却越来越不容乐观。 那些中摄心术的人越来越疯狂。 尚鹊和钟宇都有些吃不住了。 纪无敌道:“阿策,打椅子!” 尚鹊肩膀中了一刀,闻言脸色更苦,“门主。这时候你莫说答一字,就是半字我也答不出。” “……”只是肩膀上破点皮,居然连耳朵都不好使了。左斯文看不下去,干脆冲上去帮他解围。 左斯文加入战圈,众人压力略轻。 钟宇退下来保护纪无敌。 纪无敌却因袁傲策迟迟没有行动,没头没脑地闯了进去。 袁傲策回头,心差点被吓出胸腔。 纪无敌的前后至少有五把刀朝他砍去,而且刀刀致命。 袁傲策动作瞬间比原先快了两倍。事后他曾经试了很多次,却再也发挥不出来。 只听叮得一声。 砍向纪无敌的刀纷纷断裂落地。 五把刀竟然只发出了一声! 袁傲策将纪无敌搂在怀中,一边对付蓝焰盟的进攻一边怒道:“连看热闹都不会吗?” 纪无敌撅嘴道:“谁让你不理我。” “你让我砍那把椅子?”袁傲策的神情有些古怪。 纪无敌点头。 “那是我师父生前心爱之物。” 纪无敌妥协道:“那你能不砍到椅子,只砍到躲在椅子后面的人吗?” “不能。”袁傲策回答得很快。 纪无敌:“……” “我只能用掌把他震死!”袁傲策说着,身如闪电,迅速穿过蓝焰盟的包围,一掌拍向椅子。 躲在椅子后面的人不是聋子,早在纪无敌狂叫打椅子时就暗暗提神戒备,待袁傲策气势汹汹地杀到,他立即一个驴打滚,从椅子后面翻身出来。 左斯文从刚才就很注意这里的动静,见到露面的那人,惊讶道:“端木庄主!” 端木慕容连忙站起,毫不惊慌地整了整衣服。 纪无敌靠在袁傲策的怀里,微笑道:“端木庄主,我来问候你儿子。” 端木慕容脸若冰霜,仿佛视若无睹,全神贯注于战场,嘴巴微动。 蓝焰盟的高手慢慢退到他的身边。 纪无敌扯着袁傲策的衣摆道:“阿策,他不理我。” “不理好。省得戴绿帽。”袁傲策继续杀伐大业。 纪无敌扁嘴道:“他又老又丑……” 端木慕容终于开口了,却是怒气冲冲,“你说谁又老又丑?!” 纪无敌语重心长道:“人贵在有自知之明。” 端木慕容生平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有人说他难看。 他出身杏林世家,祖上在江南一带也算薄有名气。在许多人眼中他的生活虽然算不上大富大贵,却也衣食无忧。但是他内心中却有个难以启齿的疙瘩——花家。 从知人事起,他便对自己的容貌十分自信,周遭的人也常常夸他清秀无双。可这种自信在遇到花淮秀的父亲花云海的时候全变成了自卑。 天下居然还有那样光彩出众如皓月星空的人物!自己在他的面前,简直渺小卑微如蝼蚁。 自此,他便除了嫉妒花云海之外,更偷偷地嫉恨上了花家。他一直觉得,若非花家的财雄势大,绝出不了如花云海这样不食人间烟火的人物。 所以当蓝焰盟盟主找上他,说出计划让他配合时,他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纵然不能在容貌上赢过花云海,他也要再其他方面胜出!只要能够将花家比下去,付出再多的代价也愿意。 纪无敌看着他不断变幻的面色,小声对袁傲策道:“阿策,你猜,他会不会是个丑八怪,然后随便扒了一张死人的脸敷在脸上?” 袁傲策也看出端木慕容对自己的容貌十分在意,应和道:“那他的运气真差,随便扒就扒中这样一张脸。” 75.真相无敌(十二) 端木慕容气得浑身乱颤,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但是他很清楚,论武功,十个自己也不是袁傲策的对手。所以他仅仅用鼻子重重地冷哼一声,“随便你们怎么说,总之明年的今天,就是你们的祭日!” 蓝焰盟众人的攻击更加凌厉。 纪无敌叹息道:“为什么所有的坏人都喜欢说这句话呢?” 袁傲策随手砍翻身边正要偷袭纪无敌的蓝焰盟弟子,淡然道:“因为他们变成坏人之前,专门练过。” 纪无敌想了想道:“我更喜欢那句,你叫吧,随便你怎么叫也没有人会听见的。” 端木慕容皱眉道:“谁会说这句话?” 纪无敌笑眯眯地公布答案道:“采花大盗。” …… 端木慕容突然不气了。 因为采花两个字让他想起了花云海。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个采花贼采了花云海的花的话,他会很感激他。 纪无敌朝左右看了看道:“你儿子呢?上次我们分别的匆忙,都没好意思问他要些盘缠。要知道,他送白玉棋具当见面礼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端木慕容从出生到现在大概第一次看到脸皮厚到这种程度的人,半晌才回过神道:“他在很安全的地方。” 纪无敌的眉头微微皱起来,“你该不会将你儿子当禁脔,囚禁起来了吧?” 端木慕容一口气顿时憋得不上不下,“你,你,你……” “恼羞成怒?”纪无敌惊讶。 尽管是敌对状态,但辉煌门其他人还是对端木慕容送上同情的目光。 “纪无敌,我若不杀了你,誓不为人!”端木慕容嘴巴极快地动着,蓝焰盟那些被操纵的傀儡们眼睛慢慢地亮起来。但是这种亮不是神智清醒的亮,而是几天没吃饭的饿狼看到肉时的亮。 纪无敌高声道:“阿钟,快,用你的脑袋撞死他!” 钟宇:“……” 左斯文等人的脸颊都不自禁地抽搐着。 右孔武嚷道:“撞人这种事还是我这种野蛮人去做的好。” “不可。”由于蓝焰盟的攻势越来越凌厉,纪无敌即便在袁傲策的保护下,也渐渐喘不过气来,“阿右,你有阿左……不能让他守寡。” 右孔武在打斗间隙偷瞄了左斯文一眼,见他一脸严肃地对敌,咕哝道:“门主怎的不把尚堂主和钟堂主整一对?” 纪无敌道:“阿尚我是要留给阿夏的。” 尚鹊握扇子的手一软,差点被人削去半个胳膊,幸亏左斯文在边上解围。他惊出一身冷汗之余,抱怨道:“门主,对敌要紧。” “我这方针保证万无一失!”纪无敌抬起拳头,悄悄一握,“撞死他!” “万无一失?”因为又要砍人又要保护人而有些分 身乏术的袁傲策突然将纪无敌往前一抛。 端木慕容不可置信地看着越来越近的纪无敌,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难道袁傲策准备用纪无敌来撞死他? 就在他惊疑的刹那,腹部被一股凉意穿透,紧接着是一阵排山倒海的痛,意识慢慢涣散。 从出生到现在几件重要往事交错在脑海重演。 父母期许的微笑,端木回春惊讶的面容慢慢淡去…… 花云海那如天人般出众的容貌却霸道地留了下来…… 直到全黑。 袁傲策将剑从端木慕容的腹部收回,展臂接住下坠的纪无敌。 纪无敌舒出口气道:“吓我一跳,我还以为要掉在他身上了。”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73 r/>   “不好么?”袁傲策抬脚将端木慕容的尸体踢开,转身将他放在地上,腾出握剑的手来扫开进攻的蓝焰盟弟子。 “不好。万一碰到他的脸怎么办?会做噩梦的。”纪无敌蜷缩在他的怀里。 袁傲策皱眉道:“你不是说除去端木慕容会万无一失吗?”为什么这些蓝焰盟的傀儡好像越来越疯狂了? 纪无敌道:“我是说,阿钟的脑袋撞端木慕容绝对万无一失,撞得死。” …… 真是,连这种生死一线的时刻也不能指望纪无敌的脑袋会变正常。 袁傲策叹息着挥剑。 尽管端木慕容已死,但是辉煌门此刻的形势却不容乐观。 尚鹊已经负伤多处,脸色越来越苍白。 左斯文的背后也裂了一道口子。 钟宇和右孔武又好一些,但也是在危险边缘游走。 袁傲策额头也已渗出冷汗。蓝焰盟的傀儡多余他们几十倍,他不知道自己还可以撑多久。 纪无敌突然“啊”了一声。 “你又有什么万无一失的办法?”袁傲策的声音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 “没有,我只是想问,我们为什么不跑?” …… 他们为什么不跑? 辉煌门众人都有种向束手被砍死的冲动。 大概打得太顺手,以至于他们脑海里除了把眼前的人清理光之外,压根没想过自己还能逃。 “临阵退缩,不是我的作风。”袁傲策眼睛一厉。 “我们是战略撤退。” “……”袁傲策继续砍人。 “我们是深入腹地,擒贼先擒王!”左斯文道。 袁傲策捞起纪无敌,飞身往里面跑。 …… 左斯文等人望他们背影兴叹的时间都没有,只能靠在一起,互相扶持着突围。 袁傲策和纪无敌在走廊里缓缓前进。 无回宫的设计十分怪异。厅堂后边是走廊,走廊的那头又是厅堂。 袁傲策皱着眉头,他从小在这里长大,对这里当然很熟悉。他见纪无敌好像走在自己家后院的熟稔,不由好奇道:“你要去哪里?” “我若没记错,前面应该就是练功密室。” “你连练功密室都知道?”袁傲策意外。 “我在我爹书房里见过地图。” 袁傲策沉默半晌道:“蓝焰盟盟主就在这四个人中?” “嗯。” 袁傲策有些惆怅。他和辉煌门众人虽然没有什么交情,但好歹也算认识一场。他看着纪无敌从容的侧脸,轻轻搂住他的腰,“如果难过,不要憋着。” “难过?”纪无敌惊讶地眨着眼睛,“我为什么要难过?” “你身边的人千方百计想要害死你,你不觉得难过?”袁傲策一副你不要死撑的表情。 “不难过。”纪无敌耸肩道,“他又害不死我。” “……” 纪无敌顿了顿,笑道:“其实我觉得还挺有意思的。” 袁傲策将刚才对纪无敌的怜惜统统化作怜悯,用在那个倒霉的蓝焰盟盟主身上。还以为纪无敌是被隐瞒被背叛的那个,弄半天,原来蓝焰盟盟主才是被隐瞒被逗弄的那个。 “你准备怎么揭穿他?” “守株待兔。”纪无敌笑得奸诈。 等辉煌门诸位精英拼死杀出重围,逃到下一处大堂,才发现纪无敌正等人等得打瞌睡。 追兵的脚步声渐近。 袁傲策走到门边,转动机关,门上突然掉下一块大石,将门掩得结结实实。 右孔武叫道:“把门堵了,我们岂不是要饿死在这里?” 左斯文道:“放心,你不会饿死。” 右孔武狐疑地看着他。 “你会先笨死。” 右孔武握刀子的手青筋毕露。 左斯文当做没看到,转身扶住脸色越来越苍白的尚鹊道:“你怎么样?” 尚鹊抓着他的胳膊,缓缓坐在地上,喘了口气道:“还好。” 这间厅堂比原先那间还要大,但是布置得却很像书房。 袁傲策打开其中一只柜子,拿出几瓶丹药,拔塞闻了闻。没想到蓝焰盟居然没有动过这里的东西,他丢了一只纯白色的瓶子给左斯文,“伤药。” 左斯文虽然对他和自家门主掺和在一起不满,但是心里早讲他划入辉煌门中一员,也不疑有他,直接扒开尚鹊的衣服。 尚鹊下意识地朝旁缩了缩。 右孔武走过来,一把夺过左斯文手中的药,哼道:“连上药也不会。” 左斯文张大眼睛,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居然说他不会上药?也不想想当年他每次伤痕累累的回来,是谁帮他上的药!现在倒好,过河拆桥!左斯文在心里用各种文体将他骂得狗血淋头。 纪无敌打了会儿盹儿,终于揉揉眼睛醒过来,见右孔武给尚鹊上药,讶异道:“阿右,你要收阿尚当小的?” …… 尚鹊不动声色地穿好衣服,朝右孔武道完谢,立刻坐到另一边去。 右孔武手里拿着药,无奈地看着纪无敌道:“如果门主对练武也这么执着,武功早已挤入天下十大高手之列。” 纪无敌道:“如果这样,我就不是执着于口舌,而是执着于行动了。” …… 左斯文、尚鹊和右孔武同时感到身上一寒。 钟宇道:“门主特地带我们来无回宫,应该不只为了揭穿端木慕容吧?” 纪无敌捋掌道:“果然生我者父母,知我者……” 袁傲策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阿策啊……”纪无敌转口。 左斯文道:“门主带我们来此,究竟所为何事?” “事情是这样的。”纪无敌用手指搓了搓下巴,“我前几天突然想起来,我爹曾经告诉过我蓝焰盟盟主的真实身份。” …… 此语一出,满室皆静。 袁傲策环视每个人的神情,暗自猜测着究竟谁的面皮下戴着一张蓝焰盟盟主的面具。他蓦然发现,原来他不急于知道答案,是因为对这个谜语乐在其中。 纪无敌托腮,慢吞吞道:“他说,就在辉煌门。” 76.真相无敌(十三) 辉煌门众人在刹那的惊愕过后,脸色都复杂起来。 左斯文面色凝重道:“门主可知这句话的后果。” 纪无敌一脸被轻视后的沉痛,“阿左,你觉得我是那种拿这种事情开玩笑的人吗?” 你是啊! 这是在场所有人的心声。 纪无敌道:“而且我爹还说,那个人……不是阿夏。” …… 一开口就排除了夏晦,这是否意味着,那人在辉煌门地位很高,而且……就在他们几个当中? 辉煌门精英们虽然面上不露,心里已经翻起惊涛骇浪。 尚鹊试探着开口道:“门主,蓝焰盟盟主不会是你吧?” …… 左斯文等人恍然。 的确,以人品来说,的确是纪无敌最附和蓝焰盟盟主的候选。 纪无敌眨巴着眼睛,“阿尚,如果是我的话,你觉得我会那么傻乎乎地说出来吗?” 你会啊。 在场所有人的心声再度统一。 纪无敌道:“不是我。不过,我爹也没有告诉我具体名字。” 左斯文眯起眼睛道:“门主,这该不会是你的另一场游戏吧?” “阿左,你怎么可以质疑我呢?”纪无敌皱眉道,“我是门主啊!” …… 就因为你是门主所以才质疑你。如果你不是门主,早就扁你了! 左斯文垂眸。 “你们也知道,我爹个性从来都不喜欢痛痛快快地说话的。”纪无敌叹气,“所以他只给我留下了一个寻找蓝焰盟盟主的线索。让我来猜。” 右孔武道:“门主,你想让我们做什么直说吧。” “阿右,你真是了解我。”纪无敌笑得眼睛都眯起来,“我爹说,除了蓝焰盟盟主之外,其他的护法堂主都曾经喝过他精心调制的美味真美味汤。” 美味真美味汤? 辉煌门四个人都开始回忆老门主生前有没有给他们喝过汤汤水水的东西。 …… 最后证明,有的。 老门主生前有很多爱好,做饭也是其中一样。 纪无敌继续道:“这种汤喝了之后会散发出体香……” 辉煌门众人忍不住抬手闻。 “人是闻不出来的。”纪无敌施施然道,“只有一种名叫蓝焰蝶的蝴蝶才闻得出来。” 左斯文眸光一闪,“蓝焰盟的蓝焰。” 纪无敌微笑道:“阿左,我认识的字虽然不多,但是蓝焰还是认识的,你不用特地解释。” 尚鹊了然道:“这种蓝焰蝶就在蓝焰盟?” “在的。”纪无敌道。 袁傲策面上有些疑惑。 左斯文道:“袁先生未曾经过此蝶?” 袁傲策摇头。 左斯文皱眉。睥睨山这么大,又有蓝焰盟弟子虎视眈眈,要找蓝焰蝶难如登天。 纪无敌道:“此蝶是蓝焰盟盟主特地从别处带来的。” 尚鹊苍白着一张脸道:“盟主,我也要去?”他身上的伤让他几乎没什么力气。 纪无敌含笑道:“阿尚就不用去了。” 尚鹊松了口气。 “只要他们三个都带着蓝焰蝶回来的话,那蓝焰盟盟主就必定是……”纪无敌话说得极为慢,却让尚鹊的脸色更加苍白。 “我去。”尚鹊艰难道。纪辉煌过世这么多年,什么天衣无缝的计划都四处有缝了。他可不想最后莫名其妙地变成蓝焰盟盟主。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74 “既然如此。”纪无敌站起身,冲着他拍了拍肩膀道,“祝大家一路顺风。” 左斯文皱眉道:“但是外面都是蓝焰盟的……” 袁傲策走到书架旁,将书架一推,露出一条密道来,“这条密道一共有六个出口。” 辉煌门诸人面面相觑。 左斯文笑道:“看来,要各奔东西了。” “我爹说过,蓝焰蝶对香气很灵敏,所以一个时辰之内……” 纪无敌话音未落,辉煌门众人已经向密道冲去。 袁傲策在他身边坐下,“一碗汤过了这么久,还会有效吗?” “对别人来说,也许不会。不过对于辉煌门来说嘛……”纪无敌拖着长音,“我爹是无所不能的。” “所以?”袁傲策心中已经有底,却仍然想听他说。 “所以汤是子虚乌有的,信任却是真真实实的。” 袁傲策道:“使诈?” 纪无敌得意地点头,“一定要诈在辉煌门里才有用啊。” 袁傲策点头。 的确。如果他听到这碗神奇汤,最多信三分。这三分还是因为纪辉煌的名字和事迹。但辉煌门在纪辉煌的影响下生活了这么多年,纪辉煌无所不能的印象早已深入脑海,此刻莫说是这碗汤能招来蓝焰蝶,就算说能招来九天凤凰,恐怕他们也是深信不疑。所以的确是对辉煌门才有用。 “你不是知道蓝焰盟盟主的真实身份,为何还要这般麻烦?” “谜题这种东西啊,要自己送上门才有意思。”纪无敌笑得很无辜。 袁傲策沉吟道:“蓝焰盟盟主此刻一定很担心。因为纪辉煌的确是知道谁是蓝焰盟盟主的,他的盟主之位本来就是他传给他的。” 纪无敌笑眯眯地点着头,“嗯。” “他身为蓝焰盟盟主当然知道蓝焰蝶在哪里。” “嗯嗯。” “所以他要将蓝焰蝶引来易如反掌。” “嗯嗯嗯。” “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他一定会在一个时辰内带着蓝焰蝶回来。所以,一会儿带着蓝焰蝶出现的那个人就是蓝焰盟盟主。”袁傲策说得斩钉截铁,“因为他心虚。” 纪无敌很给面子地鼓掌。 袁傲策没好气道:“你觉得蓝焰盟盟主会这么笨,傻乎乎地送上门吗?” “阿策说不会,就不会。” 袁傲策挑眉。 纪无敌在他逼视下,撇了撇嘴巴,“所以,他应该会先验证这汤是真是假。” 袁傲策蹙眉,随即恍然大悟。 尚鹊觉得通道很长,好似走不完似的。四处都是石壁,莫说蓝焰蝶,连蓝天白云都看不到。 他抬手扶住左臂,慢吞吞地靠着墙壁走,心里默默地算计着时辰。 对于纪无敌的话他不是不怀疑的。但是这个时候他如果提出质疑,不管有没有道理,都会被扣上心虚的大帽子。所以他只能硬着头皮来。 通道前面隐约露出白光,他精神微微一振,脚步不由得加快。 或许是他走得太认真,乃至于没有注意到后面有个身影正慢慢地追上来。 通道的尽头是睥睨山的另一头山洞。 洞口被杂草树枝掩住,尚鹊拨开树枝好不容易走出来,还未来得及松口气,就听到身后一阵悉悉索索。 他迅速转身,手中扇子同时偷袭对方胸口。 来人单手轻轻一拨,就拨开了他的攻势。 尚鹊看清来人面目,舒出口气,“是你。” “你受了伤,我陪你去。” 尚鹊微笑道:“你不怕我是蓝焰盟盟主?” “你是吗?”那人问道。 尚鹊收起笑容,认真道:“不是。” 那人道:“走吧。” 尚鹊还停留在原地,“但是,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蓝焰盟主呢?” 那人停下脚步,“如果我是呢?” 尚鹊突然笑了,“如果你是的话,应该杀了我,然后跑去带领蓝焰盟将所有人都杀了,一统江湖。”从局面来说,蓝焰盟还占着上风。 那人淡淡地问道:“你不信门主的话?” 尚鹊眼眸微垂,“我信老门主。” 言下之意对于纪无敌就…… 那人道:“他是门主。” 尚鹊叹了口气,“走吧。” 睥睨山占地甚广。要两个初来此地的人在一个时辰内找到蓝焰蝶无疑痴人说梦。 尚鹊伤势颇重,到最后,已是半靠在那人身上。 “我确定了。”尚鹊突然低喃道。 那人道:“什么?” “门主一定是……记恨我当初想要拆散他和袁先生,所以、借机报复。”尚鹊疼得脸都青了,冷汗从他的额头直往下淌,渐渐模糊他的视线,“我,我好像看见前面有人。” 那人脚步微顿道:“好像是守卫,后面是山洞。” “蓝焰盟的守卫?”尚鹊精神振起,“蓝焰蝶会不会就在里面?” “我去看看。”那人说着要松手。 “不用。”尚鹊抓住他的胳膊,“我和你一起去。”他前半生追随纪辉煌遭遇大小战役无数,这样的伤势于当年来说完全算不得什么,只是现在养尊处优的日子多了,才经受不住。但到了关键时刻,他的潜力还是完全无碍的发挥了出来。 那人见他站直身体,便道:“你且慢半步,我解决了他们再过来。” 尚鹊这次倒没有坚持。 那人解决地很快,尚鹊心中微讶。 两人并肩走进山洞。 洞内很窄,要两个大男人并肩走过有点困难。尚鹊不得不半靠在那人怀里。他有些尴尬,因为自己大半重量都挤压在对方身上,而且对方的手正搭在他腰上,结实而有力。 他和那人认识了这么多年,靠得这么近的,还是头一回。 前方慢慢有光线传来。 那人道:“有振翅声。” 尚鹊眼睛一亮,“蓝焰蝶?”他的脚步急促起来,光线撒过来,一只粉蓝色的蝴蝶逆光飞过来,扇动着两片轻盈的翅膀落在他的肩膀上,紧接着又是一只。他高兴地回头看那人,“门主说得是真的!” …… 尚鹊的脸色蓦然一变。 因为那人身上没有蓝焰蝶。 “你是……”尚鹊没有把话说完,因为对方的手指刚好点在他的昏穴上。 在昏迷前,他听到那人低喃:“竟然是真的。” 77.真相无敌(十四) 袁傲策闭目打坐。 纪无敌靠在他身上打瞌睡。 时间在静止的两人身上慢慢流逝。 倏地。 袁傲策睁开眼睛,“来了。” 纪无敌揉着眼睛坐起来,嘴里还打着哈欠。 通道那头的脚步越来越清晰,一个人影慢慢从暗处走了出来。 随着暗影从他身上一点一点地褪去,纪无敌抱怨道:“阿钟,你来得真慢。我坐得腿都麻了。” 钟宇眼中波澜微起,“陷阱?” 纪无敌笑眯眯地看着他肩膀上的蓝焰蝶,“知道蓝焰蝶为什么会停在阿尚的衣服上吗?” 钟宇瞳孔一缩。此刻的他,好像脱光了衣服,赤 裸裸地站在纪无敌的面前,任他品头论足。 “因为我先前拍他肩膀的时候,不小心沾了点花粉。”纪无敌做了个嘘的手势,“你不要告诉阿尚,省得他让我洗衣服。” 钟宇拳头一紧一松,“你知道我一定会找尚鹊下手?” “他是软柿子。”纪无敌道。 袁傲策道:“左斯文精明过人,右孔武武功不错,只剩下尚鹊,受伤颇重。” 钟宇沉默很久,但是他脸上的表情却并不平静。不甘、怨怼、愤怒……诸般情绪在他的眼中闪烁。 袁傲策状若漫不经心,但是暗地里却凝神戒备。在左斯文的高手榜中,蓝焰盟盟主排名第二,这还是为了不让蓝焰盟气焰太过嚣张所致。所以说钟宇之前所展露出来的并不是他真正的实力。他的武功究竟有多高,还未可知。 钟宇深吸口气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爹从小就告诉我了。” 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钟宇的脸色还是变得极为难看。 袁傲策想了想道:“你之所以千方百计要杀他,是因为他才是真正的蓝焰盟继承人吧?” 钟宇冷声道:“你觉得他配吗?” 袁傲策眸光一厉。 钟宇视若无睹地继续道:“他文不成武不就,根本就是一个废物,只不过命好,是老门主的儿子。” 纪无敌抓住要发飙的袁傲策,摇头叹气道:“你觉得当爹的儿子命很好吗?其实很苦的。” 钟宇对他这种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态度极为愤慨。 “一大早要被叫起来练武。”纪无敌开始数落。 袁傲策的杀气顿消。 “三岁的时候就要在峭壁上练轻功……可怜我那时候连路都走不稳。风一大,整个人都要被吹到谷底去。”纪无敌可怜兮兮道,“四五岁更了不得,还要和猛虎野狼搏斗。那时候我还小,浑身香喷喷的,送进去简直是加餐!” 袁傲策和钟宇同时愣住。 “这也就算了,他还教我学什么痛经。”纪无敌苦着一张脸道,“真的是很痛。每次练完,全身就好像被马车碾过一样。而且,最最不能忍受的是……” 袁傲策轻轻将他搂进怀里。 纪无敌抖着嘴唇道:“他之所以教我武功,只是想要培养出一个比他更强的人来打败他。” 钟宇脸上的冰霜终于崩裂,露出惊愕的表情。 纪无敌叹气道:“其实他之所以生我下来,只是想为自己找一个对手罢了。可惜我不从他的意,自废了武功。” 袁傲策抱着他的手微微一紧。 曾经对纪辉煌的钦佩和好感在此刻完全消磨殆尽。 钟宇半晌才喘过气来,“你说谎!” 纪无敌眨着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75 眼睛,“我没有。” 钟宇瞪着他。 “因为自废武功的时候还小,所以没废干净,体内还留着一点点的内力。但是气海受创,再也不能修习内功了。”纪无敌见袁傲策一脸的疼惜,笑道,“其实这样更好,可以一觉睡到天亮,再也不用被他天没亮就挖起来练功了。” 钟宇咬牙道:“要成为老门主这样人物的儿子,自然要吃得苦中苦。” 纪无敌道:“阿钟,为了我爹,你能自宫吗?” 袁傲策安抚他的手顿住, 钟宇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纪无敌道:“看,每个人的底线不同。” 钟宇抿唇不言。 “阿钟。其实你之所以想杀我,并非为了蓝焰盟,而是为了我爹。”纪无敌道,“你根本就是暗恋我爹啊!” “狗屁!”钟宇脱口而出。 …… 纪无敌控诉道:“阿钟,你骂人。” 钟宇也有点不敢置信刚才那两个字居然是自己说出口的。 “好吧,你不暗恋我爹,你只是想替我爹除去我这个不孝子罢了。”纪无敌缓缓道,“你若是为了蓝焰盟,早该和辉煌门脱离关系。或是暗中下手,把我们都杀了。其实在你内心深处,你依然觉得自己是辉煌门的人,而非蓝焰盟盟主。盟主这个身份,只是为了做些你想做而不能做的事情罢了。” 钟宇冷冷地瞪着他,“你觉得你很了解我吗?” “不觉得。”纪无敌摇头。 钟宇瞪着他。他讨厌纪无敌的另一个原因就是,每当别人想说话的时候,他总有办法把别人的话堵死。 袁傲策突然开口道:“你觉得纪无敌不适合当纪辉煌的儿子是因为觉得他很无用?” 钟宇冷哼。 “你觉得你比他有用?” 钟宇连哼都懒得哼了。 “可是他不费一兵一卒,就扒光了你的伪装,让你站在这里。”袁傲策淡然道。 钟宇的脸僵住。 “你现在还觉得,纪无敌不如你?” 钟宇拳头在握紧。 通道里再度传来脚步声。 不多久,左斯文和右孔武出现了。 “什么蓝焰蝶,我连蓝色的花都没见……”右孔武的声音陡然弱下去。 他和左斯文的目光正落在钟宇肩膀上的蓝焰蝶上。 纪无敌站起来,“阿钟,蓝焰盟盟主此刻正在密室里,你进去把他杀了吧。” …… 众人齐齐怔住。 钟宇看他的脸色晦明难辨。 右孔武想说什么,却被左斯文拉住。 钟宇缓缓迈动脚步。 袁傲策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钟宇走到书架旁,捧住那花瓶,慢慢地转了一圈。 墙上出现一道门。 钟宇站在门前顿了很久,然后头也不回地走进去。 门重新关上。 右孔武讶异道:“难道蓝焰盟盟主是尚鹊?” 所有人都在,唯独尚鹊不在。那么密室里的只能是他。 左斯文嘲弄道:“你的脑袋真是摆设。” 右孔武怒道:“什么意思?” 左斯文不理他。 袁傲策道:“密室还有一条通道。” “我知道。”纪无敌伸了个懒腰,对左斯文和右孔武道,“对了,阿左阿右,阿尚好像失血过多在哪里晕倒了,你们快去找他吧。” …… 右孔武一跺脚,头也不回地往通道里冲。 左斯文慢了半步,意味深长地看着纪无敌道:“但愿他不会辜负门主的信任。” 纪无敌道:“阿左不是说最近生意不景气吗?少了一个人吃饭也挺好的。” 左斯文扭头追着右孔武奔去。 纪无敌坐回原来的位置,正要再睡一会儿,就听到一阵机关声。 钟宇从密室里出来,看着纪无敌淡淡道:“门主,蓝焰盟盟主已经伏诛。” “杀得这么快。”纪无敌竖起拇指,“阿钟,你武功有进步。” …… 钟宇撇开头。 等左斯文和右孔武把尚鹊找回来,是又一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尚鹊看到钟宇眼睛立刻瞪圆,正要开口,就听纪无敌慢悠悠道:“阿钟刚刚把蓝焰盟盟主杀死了。阿左回去记得多给他几碗饭吃。他打得很辛苦的。” 左斯文暗暗松了口气,望着钟宇笑得意味深长,“钟堂主功不可没,何止几碗饭。” 纪无敌跳起来,谄媚道:“阿左,岂是这里面我也有功劳的。除了饭之外的,就给我吧。” 左斯文道:“姑娘也要吗?” 袁傲策抬眸看他。 纪无敌和袁傲策商量道:“拿来卖掉也好啊。” 左斯文:“……” 尚鹊仅仅从适才几句对话已经猜出大略,只是被同伴背叛的创伤还未痊愈,因此故意撇头不看钟宇,道:“凌云道长还在山下对付蓝焰盟,我们是否该赶去支援?” 纪无敌挥手道:“莫担心。有援军。” 袁傲策解说道:“明尊已经决定搬回睥睨山。” 左斯文道:“蓝焰盟与白道两败俱伤,魔教岂非正好渔翁得利?” 袁傲策道:“来蓝焰盟的白道人士不过武林的四分之一,若是全灭,也只会引来白道更大的反扑。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更好。” 左斯文道:“但愿明尊也能做如此想。” “就是他才会这样想。”袁傲策道,“若是我,倒是宁可看他们两败俱伤的。” “……” 钟宇突然道:“那些中摄魂术的人可用黑狗血解。” 纪无敌鼓掌道:“我家阿钟就是学识渊博,啥都知道。” …… 钟宇的脸色相当不好看。 “我家阿钟?”袁傲策抱胸。 “你听错了,我刚刚是说……喔驾!只是一个感叹的语气。” 左斯文急着想知道蓝焰盟和白道的形势,见两人在那里吵嘴,忍不住道:“门主,时间紧迫,我们还是……” “阿策。抱。”纪无敌伸手。 袁傲策立刻抱住他,一溜烟就不见影子了。 左斯文等人慌忙赶上。 到了原先对峙的战场,魔教果然已经加入战圈。 蓝焰盟的傀儡已经被消灭得差不多,宫肃也被一剑穿心挂在树丫上。 局面已经控制住。 凌云道长正和一个青衣飘飘,容貌俊秀的青年说话。看魔教其他人对他恭敬的态度,应该是明尊。 左斯文叹气道:“看来狗血是用不上了。” 右孔武眼睛四下扫了一圈道:“门主呢?” 左斯文叹气道:“你在沿路找找,看有没有私奔两个字。” 钟宇因为等尚鹊,所以走在最后,手里还拿着一把树枝。 “这是什么?”左斯文皱眉。 钟宇看向尚鹊。 尚鹊径自走到左斯文身后,当做没看到。 钟宇道:“在没拿来之前,它们是一封留书。” …… 左斯文和右孔武对视一眼,心中已然有底。 “私奔。” 正文完 《朽木充栋梁》番外: 终于尚且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本来应该放在《武林大会》之后。 由于我在修文时的误操作,把武林大会的前两章合并在了第二章。vip章节的字数只能从少改多,不能从多改少,所以合并之后没其他办法修改。只好另外写了一章钟宇和尚鹊的番外替换掉原来的武林大会一。希望大大们回来看哦!o(n_n)o~ 蓝焰盟被灭,辉煌门是最大的功臣。尤其是钟宇,他密室单挑蓝焰盟盟主,将他打得尸骨无存,回炉重造的故事已经传遍大江南北,成为江湖上人人津津乐道的传奇。他在高手榜的排名也一跃进入前十,仅次于纪无敌。 但是左斯文私底下找钟宇谈过。 他的话说得很客气,“以你的身份,本应该继续占据高手榜第二的位置。”蓝焰盟盟主本是高手榜第二,“不过为了不惹人疑窦,只能委屈你了。” 他的话里不无讽刺的。 毕竟被同门伙伴欺骗蒙蔽了这么久,就算是佛也光火。 钟宇漠然。从蓝焰盟回来之后,他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少,甚至连看人的目光也很飘忽冷淡,仿佛这世上已经不再有值得他关注之事。 “不过有件事我一直很想知道。”左斯文顿了顿,看他的目光带着一丝探究,“如果当初门主没有揭穿你的身份,你会怎么对待上堂主呢?” 钟宇眼底那千年不化的寒冰终于被打破,起了一丝涟漪。 左斯文坐在桌后,慢慢地提起笔,漫不经心道:“我想,上堂主也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吧。” 钟宇的拳头紧了紧。 这个答案他不是不知道的,却是他所不能面对的。 不可否认的,他讨厌纪无敌的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他是断袖。 身为纪辉煌之子,辉煌门的唯一传人,他怎能是断袖呢? 纪辉煌的辉煌怎么能这样葬送在他的手里? 所以他潜意识地排斥断袖。 但是当他点了尚鹊的穴道,看他慢慢地倒在自己的怀里时,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心在刹那是欣喜的,就好像寻求了一世的宝物终于到手,又好像一生的空虚被填满。他抱着尚鹊的手甚至微微颤抖。 他虽然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却知道这个答案绝不是他想知道的。所以他不愿想。 钟宇定了定神,转身朝外走去。 “再过几日就是上堂主的生辰。”左斯文醮墨,仿佛闲谈。 钟宇单脚跨出门槛,突然停住,“听说张员外想替他的女儿提亲。” 左斯文皱眉。钟宇不是好打听小道消息的人,他这么说一定有他这么说的目的。 果然,钟宇接着道:“听说对象是右护法。” 左斯文手肘一颤。 钟宇已经走出去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76 ,反手关上了门。 左斯文低头。 笔上漆黑的墨汁从狼毫尖上滴下,落在宣纸上,慢慢晕开。 钟宇从左斯文的书房出来,正要回房,突然听到院子里一阵爽朗的笑声,脚步不由放缓。 “杀得真痛快!”夏晦坐在院子里一拍大腿,叫道,“可惜门主和左护法都没让我去!不然让我杀他几十个蓝焰盟砸碎过瘾,该多好!” 尚鹊摇了摇扇子,“夏堂主只想杀几十个?” 夏晦道:“嘿嘿,若是我有老钟的运气就好了。杀一个蓝焰盟盟主就够本!” 尚鹊的笑容僵住。 钟宇站在院子外。 一身漆黑的长袍。 月光照在他身上,黑白分明。 夏晦似是感觉到了僵硬的气氛,回头看到他,一下子跳起来,“说曹操,曹操就到。老钟,我正提你呢!” 钟宇的目光慢慢从尚鹊的脸上转移到他脸上。 夏晦被他眼中的冷意惊到,“你怎么这么看人?看得我背脊凉飕飕的。” 尚鹊霍然起身,“我累了,先回房了。” “别啊。”夏晦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不让走,“还没说尽兴呢。你们和门主一起去剿灭蓝焰盟,就把我一个人留下来看家,都不知道我过得有多无聊多寂寞!”他越说越委屈,“好不容易回来了,还不准我听听故事过过干瘾?” “你想听什么?” 夏晦一愣,才发现钟宇竟然走了过来,眼睛从他的脸上移到了他抓住尚鹊胳膊的手上。 夏晦的手被他盯得挺不自在,讪讪地收回来道:“啥都行。最好说说你是怎么打败蓝焰盟盟主的。” 尚鹊反倒不走了,摇着扇子坐下道:“我也很想听。” 钟宇道:“我只说了一个字。” “一个字?什么字?”夏晦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 连尚鹊的眼中都露出狐疑。 “滚。”钟宇冷冷道。 夏晦心情一激动,“然后呢?” “他就滚了。” …… 夏晦道:“老钟,你就算不想给我讲故事,也没必要这么糊弄我吧?” 钟宇道:“那你想我怎么糊弄你?” 夏晦:“……” 尚鹊不阴不阳道:“不如偷袭开始?” 夏晦看看他,又看看钟宇,挠着头皮道:“你们两人真没意思。不带我去杀蓝焰盟就算了,回来还尽说些我听不懂的。” 尚鹊手指慢慢地摩挲着扇骨,“夏堂主不懂,钟堂主懂吗?” 夏晦再迟钝也体会出两人之间的风起云涌了。 他紧张道:“有话好好说,千万别动手。” “……”尚鹊瞥了他一眼,“我什么时候说要动手?” 夏晦道:“等你说了就来不及了。” 尚鹊冷哼道:“我可不敢。他可是连蓝焰盟盟主都不敌的钟大侠。” 钟宇脸上的冷意几乎可以将四周都冻结成霜。 正当夏晦以为事情将进一步恶化时,钟宇突然转身走了,快得让他说声晚安都没机会。 “你和老钟……” 他话才说了一半,尚鹊也走得没影了。 …… “我真的这么惹人嫌么?”夏晦很郁闷地反省着。 由于魔教做大,白道许多门派想再次请纪无敌出山主持大局。 奈何纪无敌外出未归,而左斯文也早与明尊达成共识,不管这档子事,于是辉煌门精英们又组织了一趟外出旅行。 …… “为什么被留下来的总是我?!” 精英们出发的第二天,某堂主在空荡荡的大堂里愤怒地大吼。 回答他的,是无边寂寞。 避而不见政策显然不能浇灭白道各大门派熊熊的希望之火。 他们集思广益,想出了一个新办法。没多久,武林大会如火如荼地召开。 为了蹭饭,纪大门主大手一挥,决定率众参加。 按照纪大门主本来的方针,是率辉煌门上下,总部分堂所有人进行一次浩浩荡荡地洗劫。但是左斯文考虑到辉煌门旗下的生意,终于忍痛否决了这个提案。 最后去的,又是精英们。 但是这次夏晦死活不愿再被留下独守空房了。为了表明心迹,他不惜半夜三更跑到左斯文的房间里抱住左斯文的大腿睡觉,以防自己在不知不觉中被丢下。 不过抱了还不足半个时辰,他就被右孔武亲自拎到练武场,用拳头好好探讨睡觉的场地和姿势问题。 总之,不管经过如何,结果还是如了他的意。 离开辉煌门大门的刹那,夏晦喜极而泣,“老子终于出来了!” …… 左斯文道:“需要柚子叶洗澡吗?” 右孔武冷哼道:“果然是斯文败类,连别人洗不洗澡都要管。” 左斯文走到树边,一掌劈向树干,“让你没常识!” 树干摇晃了下,树叶纷纷落。 右孔武走到树边,用和他同样的姿势,一掌劈向树的同一个位置。 树应声断裂成两截。 “让你不学武!” “……” 武林大会在嵩山举行,参与的人很多,各大门派都摩拳擦掌,个个信誓旦旦,仿佛武林盟主已经是囊中之物。 但是结果却出乎所有人——不,是出乎除了辉煌门外,所有人的意料。 本来只准备来混吃混喝的辉煌门再次成为主角。钟宇替辉煌门出战,打败所有对手,独领风骚,拿下武林盟主之位。 白道野心勃勃的计划最后落得为他人做嫁衣裳,惨淡收场。 但是成为武林盟主的某人似乎并不以此为荣,对于新上任的属下只用一句话就打发了。 “把地上的杂物收拾干净,回家!” 最终,轰轰烈烈开场的武林大会,就这样灰溜溜地落幕。 辉煌门的精英还是只做辉煌门的精英。 尚鹊坐在屋顶上,望着夜空。 从嵩山回来后,钟宇总是有意无意地经过他的房间,虽然什么都不说,但是那目光却看得他很难受——就好像他是一只被他抛弃的小狗。 他恨恨地打开扇子,又猛地收拢! 说起抛弃,他才是被背叛被伤害的那个人吧! 一道身影极快地蹿上屋顶,默然站立在他身旁。 尚鹊身体绷紧,戒备地看着来人,“你来做什么?” 钟宇在他身边坐下,“找你。” 尚鹊冷笑,“这次是准备杀了我,还是再挟持我一次?” “挟持你……”他顿了顿,“一辈子。” 尚鹊火气直冲头顶。 钟宇道:“门主说过,如果我能当上武林盟主,就把你许配给我当夫人。” 尚鹊气得发笑,“这种话你也信?” “我很认真。”他看着他,神情一丝不苟。 笑声哑然。尚鹊撇开脸,底气不足地反驳道:“开什么玩笑,我是男人!” “我也是。”钟宇抓住他的手臂,将他朝自己轻轻一拉,“但那有什么关系?” “你做什么?”尚鹊骇然抬头,却撞进一双如水般温和的眼眸中。 这是钟宇的眼睛? 他几时有这样的温柔? 不等尚鹊想明白,钟宇的唇已经覆了下来。 纠缠尚鹊多年的疑惑终于得到解答——虽然他的脸看上去很冷,但是唇很暖。 不过这只是开始—— 片刻后。 啪。 屋顶上响起清脆的巴掌声。 武林大会(一) 话说蓝焰盟消失之后,武林中消停了好长一段时间。虽然魔教重回了睥睨山,彼此看对方也没多顺眼,但是大家毕竟合作过,而且睥睨山在关外,谁也没闲工夫去关外找茬。 但是这样的风平浪静在明尊拓展江南生意时打破了。 谁都知道江南这一块儿肥啊,肥得流油得肥啊。 白道不像黑道,闲来无事打打劫,闲来有事绑绑票,他们的营生不是种地就是经营生意。前者如武当,后者如辉煌门。因此当魔教决定开棺材铺的时候,白道不爽了。但是不爽归不爽,棺材铺这门生意除了魔教还真没其他门派沾手,所以他们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又过了半个月,棺材铺旁边衍生出了木雕店,紧接着是文房四宝店,绸缎庄…… 一下子,魔教的生意如雨后春笋般,东南西北铺天盖地而来。 白道各大门派坐不住了。魔教这一招毒啊,太毒了。兵不血刃,断你后路,想要评理,那叫没路。 做生意的这些门派中最有钱的无疑是花家,但是最有威望最强大的却是辉煌门。 于是各大门派纷纷派代表跑去找辉煌门起头想办法。 辉煌门老早得了消息,所以派了个堂主在门口迎着。 代表们一看辉煌门这么客气,暗道:有门!心里也就定下来,跟着那位堂主在辉煌门舒舒服服地住了下来。 这一住就是半个月。 半个月后代表们觉得不对头了。好客也没这么好法的,简直拿他们当猪养!他们不干了,纷纷找那个堂主要说法。 堂主只说了一句:“我也不清楚,反正左护法说那你们当猪养得白白胖胖就是了。” …… 代表拂袖而去。 辉煌门又清净了。 代表们在辉煌门这里碰了钉子,又把主意打到花家头上去了。 但是花家老大可是从小算盘摸到大的,那叫一个精。背地里早和魔教眉来眼去多时,魔教能这么快在江南站住脚跟,他们也算功不可没。当然,魔教周遭的那些地皮也入了花家的囊中。皆大欢喜。 所以代表们到花家时,遇到以下情况—— “家主?不在。” “家主夫人?不在。” “大公子?在是在……但是坟地离这里有点远。” “二小姐?在,在夫家。” “三公子,前两天还在。” “……” 代表们没脾气了,瞪着他问,“你们这里究竟还有谁在吧?” 看门小厮被盘问了一个时辰,还是很好脾气的回答道:“我在。” “……” 垂头丧气的代表们回门派和掌门一合计,都觉得走弯路了。 本来嘛,天下谁人不知辉煌门的纪大门主和魔教暗尊关系匪浅,他们这些外人跑上门去让他对付自家姻亲,怎么算都没戏。而花家说到底是生意人,生意人讲究的是利益,没好处强出头的事情他们是不会干的。 想来想去,这个冤大头只能让武当来做。 可不是,当初就是武当凌云冲冠一怒,才请出了纪无敌,搞垮了蓝焰盟,如今正好是故技重施的时候。 一群人又浩浩荡荡地冲上武当山了。 但是刚到山脚,他们就看到一个小道士拿着好几笼馒头等着他们。 有了辉煌门的前车之鉴,他们这次很谨慎,坚决谢绝了那些馒头。 道士也不勉强,只说掌门和各位师叔正在闭关。 这么巧? 那群人心头有不好的预感。怎么短短几个月,觉得整个白道武林都被魔教给买通侵占了呢? 最后他们决定,求人不如求己,他们要、推、选、武林盟主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77 ! 推选武林盟主是大事。 各大门派都热血沸腾地忙碌起来。 虽说辉煌门、花家和武当不厚道,但是各大派依然派送了请帖——某年某月某日有武林大会在某地举行,若有闲暇,来观瞩也可。 花家回复家主未归,未能前往云云,又送了一份厚礼。 白道各派很满意。 武当回复掌门闭关未出,也是不能前往,没送礼,但写了一堆贺词。 白道各派略感失望。 最后是辉煌门,回复相当简洁——欣然赴约,人数众多,请多备房备粮。 白道:“!!!” 道上,一个文秀书生正悠悠然地骑着马儿,看着两旁风景。微风拂过,让他不自禁地闭目,深吸了口气。 “站住。”突地,前方有声音响起。 书生一惊,睁眼,却见一个负着人的黑衣青年正站在马前,冷冷地看着他。 马行得极慢,当下停蹄。 书生拉着缰绳,紧张道:“请问这位兄台有何指教?”听说这一带很安全,没什么草寇土匪,所以他才大着胆子孤身而行,没想到竟然还是遇上了。 黑衣青年道:“买马。” “马?”书生愣了愣,注意到他用的是‘买’而不是‘抢’,因此,眼前这个果然不是盗匪?想到这里,他的胆子不禁又大了起来,“此马乃是家中老母赠我代步之用,怎能随意出售?” 黑衣青年不耐烦道:“既然你不愿意出售,我也不勉强。” 书生松了口气。可见这世上的人多半还是讲道理的。 “我只好杀了你。主人一死,马就成了无主之物,谁都可以拿来用。” 黑衣青年轻描淡写却冷酷无情的话让书生的眼睛瞪成两个汤圆大,半天才讷讷道:“那我还是卖给你好了。”丢马事小,生死事大。 “但是我现在不想买了。”黑衣青年不知怎地挪动脚步,一下从马前站到马侧。 书生顿时吓得魂不附体,连滚带爬地从马上摔下来道:“那,那就送给你。家母说,出门在外,与人方便,就是与己方便。您千万莫要客气。” 黑衣青年满意地点头,将背在身上的人放下。 书生忍不住看了一眼。是个唇红齿白,容貌秀气的少年。 黑衣青年将他轻手轻脚地扶上马,谁知道少年还没坐上去,就哭天喊地地叫起来,“痛,阿策!屁股好痛!” 黑衣青年顿时心疼地将他抱下来,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道:“再忍忍,我帮你找个大夫看看。” 少年抽抽噎噎地在他怀里赖着撒娇,“不要,丢人。” 黑衣青年发狠道:“我一定要将那家书坊和画那本书的人一起烧了!”画那本书的人一定没有亲自试验过画上的姿势。 书生小心翼翼道:“这位小兄弟是……有痔疾?” 黑衣青年和少年同时转头看他。 书生的脸顿时一红,“我祖上几代杏林,对于痔疾颇有研究,若是二位不弃……” “你说你祖上几代杏林?”黑衣青年眉头一挑,看着他的目光顿时灼热起来。 说起祖上光辉史,书生眼中露出几分骄傲,“当然,而且我曾祖父还曾拜御医为师。” 黑衣青年突然晃到他身前,“帮他看看。” 书生看看少年的脸色,伸手替他搭脉,半天才沉吟道:“摸不出喜脉啊。” “……” 书生被瞪得毛骨悚然,干笑道:“脉我只会摸这一种。” 黑衣青年的手扣住他的颈项,“你在耍我?” 书生吓得直哆嗦,向少年求救道:“小兄弟救命。” 少年道:“阿策,不要乱摸别人。” …… 黑衣青年缩回手。 书生见他面色依然不愉,只好尴尬地解释道:“虽然我出身杏林世家,但是我母亲一直希望我金榜题名,入朝当官,所以这杏林之术,实在浮浅得很。不过别的不说,治个痔疾还是绰绰有余的。” 少年道:“我不是痔疾。” 书生道:“那是什么?” 少年甜蜜地笑道:“是爱的印记。” “……”书生看看少年又看看黑衣青年,就算再迟钝,也明白了他的话中之意。 少年道:“阿策,我们还是快去九华山吧,迟了就没好戏看了。” 书生惊喜道:“两位也是去九华山?” “也?”黑衣青年斜眼看他。 书生道:“莫非两位也是去参加武林大会的?” “也?” 书生拱手道:“在下罗行书。乃是奉雪衣侯之命,去武林大会观战的。若是两位不嫌弃,我们可以一同上路,彼此也有个照应。” “雪衣侯?”黑衣青年看向少年,“听说过吗?” 少年道:“听说是个长得很好看的人。” …… 罗行书看着黑衣青年黑得和衣服差不多的脸,连忙解释道:“雪衣侯是皇后的堂弟,兵马大元帅之子,元帅捐躯之后,当今皇上因其一年四季皆穿白衣,特赐封雪衣侯。” 少年看了看黑衣青年的衣服,低声道:“阿策。你穿黑衣服,是为了和他叫板吗?” 黑衣青年:“……” 罗行书道:“还未请教两位尊姓大名。” 少年道:“我叫纪敌敌,他叫袁阿策。” 黑衣青年:“……” 罗行书神色微变,小心翼翼道:“莫非两位是当今武林风头最盛的辉煌门门主纪无敌和魔教暗尊袁傲策?” 纪无敌惊讶道:“我明明改名了,你怎么还猜得出来?” 罗行书:“……” 袁傲策道:“因为你忘记换姓。” 纪无敌道:“我的意思是说,我明明改了名,他就应该很识相地不揭穿我才是,怎么还会揭穿呢?” 这次不用袁傲策解释,罗行书就尴尬地自行回答道:“因为我不够识相。” 武林大会(二) 为了抢好位置,白道各大派的人马早早地驻扎进了泰山。想来泰山观战的人虽然多,但大多被守在山下的各派弟子打发走了。 此时的泰山,其实比平日里还要冷清,连游人也震慑于他们的阵仗,而避了开去。 所以当两人骑马,一人牵马的三个青年来到了泰山山脚时,原本正悠然说笑的龙须派弟子一下子紧张起来,两个带头互视一眼,立刻迎了上来道:“请问是哪里来的朋友?” “雪衣侯门人,罗行书。”罗行书客客气气地将请帖掏出来,递过去。 弟子受宠若惊。所谓宰相门前七品官,在他们印象中,但凡和官这个字有瓜葛的,多多少少都有些官架子,没有想到眼前这个竟然如此平易近人。 他看完帖子,毕恭毕敬地递回,转头看安然坐在马背上的袁傲策和纪无敌。 纪无敌神态自若道:“一起的。” 弟子的目光惊疑不定,不断在高坐马背的纪无敌、袁傲策和站在马旁的罗行书之间来回。这请帖上原本是没名字的,罗行书三个字是侯府的人在后来加上去的。但如果罗行书是侯府的代表,那么让他站着,自己骑马的两个人又是谁?不,应该说是何方来的权贵? 像是看穿他的想法,纪无敌诚恳道:“其实,我们是罗先生的随从。” …… 罗行书低着头,不敢去看那些弟子惊愕的表情。 纪无敌和袁傲策两个人的表情很坦然。 纪无敌还捶了捶大腿道:“骑马着是骑得累死了。先生,你什么时候让我们去马下歇歇吧?” …… 我从头到尾都很欢迎你下马来歇、歇的! 罗行书在心里含恨咬牙。 事后,龙须派弟子在笔录上记录如下: 罗行书,雪衣侯门客。忠良貌,步虚浮,忌骑马,以替仆人牵马为幸事,联想武林近来断袖之风日盛,让人不得不疑。 由于此记录属于秘密档案,因此罗行书至死,也不知道自己暗地里曾被人如此评价。 ——有时候,无知是福。 各大门派为了迎接辉煌门,在道上设下重重关卡,但是纪无敌有罗行书这块免死金牌在,一路轻松过关,无人留难。所以各大掌门完全不知道就在他们自以为万无一失的天罗地网下,纪无敌和袁傲策已经顺顺利利地来到了他们的眼皮子底下——专门提供贵宾食宿的听涛别院。 听涛别院的主人是淮南马家。 说起这马家,原先也曾显赫一方,与花家并称走马观花,当世两大富商。可惜后来与辉煌门在生意上有所争执,被纪辉煌打击得一蹶不振,才使得如今花家一家独大。 因此这次在防备辉煌门的事务上,马家家主马家荣格外的不遗余力。 话说纪无敌和袁傲策跟着罗行书住进了别院后,正在四处踏青熟悉周边环境,旁边的杨树上突然跳下一个青衣少女,黛眉杏眼,容貌娟秀。 纪无敌清了清嗓子,准备大喊刺客,那少女便弯腰朝袁傲策行礼道:“明尊座下怡然,见过暗尊大人,纪门主。” “认识的?”纪无敌撇撇嘴巴,神情颇为失望。 袁傲策抱胸道:“不认识。” 纪无敌眼睛一亮,张口又想喊。 怡然忙道:“明尊听说暗尊大人和纪门主来泰山观战,怕你们沿途辛苦,特地让我带来了盘缠。”说着,递出一打厚厚的银票。 纪无敌很爽快地接了过来,边数边客气道:“这怎么好意思?” 怡然:“……” 袁傲策眼角一斜,“这是不对的。” 怡然忙道:“暗尊大人切莫推辞。” 袁傲策接着对纪无敌道:“你应该一拿到银票,根据厚度就算出多少张才是。” “……”怡然茫然地看着眼前这个英挺的男子。这个是暗尊?是暗尊?是暗尊?传说中的暗尊不是冷若冰霜,不近人情,专横跋扈,盛气凌人吗?为什么眼前这个这么的……市侩?! 纪无敌点完银票,眉开眼笑地准备收入怀中,却被袁傲策半路劫去。 纪无敌眼巴巴地看着他放进怀里,扁着嘴巴道:“阿策,我还没有摸热。” “嗯。所以我帮你捂热。” “……”纪无敌失望地收回眸光,看了眼仍站在一旁的怡然道,“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怡然嘴角微抽,勉强保持笑容道:“明尊还有话带给暗尊大人。” 暗尊仰头道:“我和那家伙没什么好说的。” “事关魔教存亡,关系重大。”怡然看了看周围,压低声音道。 纪无敌跟着压低声音道:“既然这样重要,应该越少的人知道越好。” 怡然点头道:“这是自然。” “所以,我们还是不知道的好。”纪无敌说着,便抓起袁傲策往回走。 怡然一愣,急忙追上他们,挡在面前。 纪无敌道:“阿策,看,她向你挑衅。” 袁傲策淡淡道:“哦。” 纪无敌沉默了下,转换战略道:“阿策,看,她向我调戏。” 袁傲策摸了摸鼻子,“需要我回避吗?” …… 纪无敌幽怨道:“阿策,你不疼我了。以前的你不是这样的。” 袁傲策颔首道:“以前的我会指责她的。” 纪无敌猛点头表示认同。 “因为她太没眼光了。” 纪无敌道:“……” “呃,暗尊大人,纪门主。”怡然不得不再次提醒他们自己的存在。 袁傲策叹气道:“看来你非说不可?”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78 怡然行礼道:“属下职责所在,还请暗尊大人见谅。” “那快点说吧。”纪无敌看了看天色。 怡然愕然道:“为何快点说?” 袁傲策解释道:“因为快到午饭时间了。” 怡然沉吟了下,速度极快道:“明尊希望纪门主能当上武林盟主。” …… 袁傲策道:“原因呢?” 怡然道:“因为暗尊大人和纪门主要求快点说,所以省略了。” 袁傲策:“……” 怡然试探着问道:“需要属下说一下原因吗?” 纪无敌问道:“说完能赶上午饭吗?” 怡然也看了看天色道:“应该能。” “那还是别说了。”纪无敌怂恿道,“阿策,打飞她吧。” “绝对能!”怡然高声道。 纪无敌道:“听听也无妨。” 怡然道:“因为有人准备借武林盟主的身份,对魔教不利。” …… 纪无敌道:“这是秘密吗?” 袁傲策道:“这是这次推选武林盟主的目的。” 怡然道:“我指的不利,并非是打击魔教的生意,而是彻底铲除魔教。” 袁傲策的眉头皱起来。 纪无敌想了想,很诚恳地看着怡然道:“你直说吧。明尊他究竟是强 暴了谁家的老父?还是非礼了谁家的男童。” 怡然笑容僵住,内心不断地挣扎是否该为他对明尊出言不逊而发飙。 袁傲策解围道:“这种事情是不会发生的。” 怡然舒出口气,感激地看向袁傲策。尽管有传言说明尊和暗尊不和,但是现在看来,那种不和只是内部的,在外部的关键问题上,暗尊还是很维护明尊的。 “因为他有贼心也没贼胆。”袁傲策下评语。 怡然心碎一地。 ……明尊和暗尊果然不和。 袁傲策对怡然道:“你说有人要借武林盟主铲除魔教?是谁?” 怡然道:“雪衣侯。” 纪无敌挠了挠胳膊,“为什么听起来这么耳熟。” “因为他派来观战的代表正睡在我们隔壁的隔壁的柴房里。” 纪无敌故作惊讶道:“这么巧?” 袁傲策道:“更巧的是,是我们把他赶过去的。” 怡然道:“这个罗行书我们已经查过了,不过是个傀儡而已。雪衣侯派来的真正暗探都混迹在各大门派里。到时候,那些暗探会暗中操纵整个大会,以选出他们想要的盟主。” 袁傲策道:“他为何要铲除魔教?” 怡然垂头道:“属下正在查,但还未有结果。” “那你们又是怎么知道雪衣侯的计划的?” 怡然道:“其实早在一年前,雪衣侯便和突厥勾结,三番两次进犯我教。明尊为了保存实力,不得不提前搬回睥睨山。” 袁傲策挑眉道:“所以什么算命的说今年搬回睥睨山比较旺他全是无稽之谈?” 怡然讶异道:“暗尊大人竟然信了?” 袁傲策面色一黑,“我当然不会相信。” 怡然坚定道:“属下也相信暗尊大人不是这么没头脑的人。” “……”袁傲策不断在心里自我催眠,他的确从来没有相信过,的确从来没有相信过……的确从来没有相信过! 怡然紧接着道:“不但如此,明尊为了让雪衣侯投鼠忌器,特地在这几个月内广开财路,和各大势力结交。并且将总部的部分势力转移,使得雪衣侯无法一网打尽。” 纪无敌睁大眼睛道:“雪衣侯有这么可怕?” 当初遇到纪辉煌,明尊也没那么大张旗鼓。 怡然叹息道:“雪衣侯得当今皇上宠信,在朝内外的势力错综复杂,说他是当今第一宠臣也不为过。” 纪无敌转头看向袁傲策道:“阿策,你确定明尊没有非礼雪衣侯的老父或儿子?” 袁傲策摸着下巴道:“我现在很怀疑,他根本是非礼了雪衣侯本人。” 武林大会(三) 怡然看着眼前这个和她想象中相差十万八千里的暗尊,艰涩道:“我觉得,明尊大人不是这种人。” 纪无敌和袁傲策同时转头看他。 袁傲策道:“你觉得他是哪种人?” 纪无敌眯起眼睛,“还是你知道什么秘闻?” “我什么也不知道。”怡然连忙否认。她顿了顿又道,“我只是觉得,雪衣侯非礼明尊的可能性更大点。” …… 袁傲策颔首道:“的确。他向来有贼心没贼胆。” 怡然很懊恼。她不应该在暗尊大人的逼视下口不择言,把心底最深处的想法一股脑儿说出来的,要是有一天暗尊大人回去告诉明尊大人,她的前途就…… 她越想越害怕。 纪无敌则越想越兴奋,“所以说,雪衣侯和明尊上演的就是官府恶霸强抢魔教小民,魔教小民奋力抵抗,不让他得逞的戏码?” …… 魔教小民?魔教小明?明尊? 怡然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转头看袁傲策,却见他一脸泰然,心中暗暗佩服,不愧是暗尊大人,定力果非常人可比。 袁傲策欣慰地想:幸好在无敌开口说第一个字的时候就点了穴道将脸上的表情定住,才没有在下属面前出丑。 纪无敌突然道:“阿策,什么这么臭?是不是你放屁了?” …… 当然没有! 由于穴道被制,又不好意思在下属面前解穴的暗尊,只好继续哑口无言,表现出一脸的泰然。 怡然见消息带到,忙不迭地告辞,连纪无敌难得的吃饭之邀都婉拒了。 看她仓促的背影,纪无敌感叹道:“看来是屁太臭了。” 袁傲策立刻将穴道解开,咬牙道:“我没有。” 纪无敌微笑点头道:“我知道。” “……” “我放的。” “……” 午饭时间,一切恩怨烟消云散。 饭后。纪无敌差罗行书泡了壶茶,和袁傲策边品边聊。 纪无敌道:“阿策,他为什么不揭穿我们呢?”生活平静得让骨头发软。 袁傲策道:“因为他很清楚,就算揭穿了,也没人能奈何得了我们。最后他还是要干这些活。” 纪无敌感慨道:“人若是看得太清楚,也很无趣。” 袁傲策懒得搭理他这种得了便宜卖乖的行为,转话题道:“你想当武林盟主?” “当然不想。”纪无敌道,“当辉煌门门主已经很痛苦了。” 袁傲策默然。 魔教的事毕竟是魔教的事,即便他们的关系如同夫妻,他也没有一定将他拉扯进来的打算。只是雪衣侯……看来他必须要去京城一趟,会一会那个天下第一的宠臣。 纪无敌笑眯眯道:“虽然我不当,但是也绝不能便宜外人。” “你的意思是?” “我觉得阿钟不错。”纪无敌摸着下巴道,“自从他杀了蓝焰盟盟主之后,声望如日中天。何况蓝焰盟盟主和武林盟主都是盟主,他当起来应该很顺手。” 袁傲策挑眉道:“你不怕出现第二个蓝焰盟?” 纪无敌奇怪道:“有什么好怕的?” 也对。蓝焰盟当初之所以有后来的景象,也与他有意无意的纵容有关。不然他早早地揭穿钟宇,也不至于闹到白道大张旗鼓地跑去睥睨山讨伐的故事。 袁傲策道:“你确定他会听?” “作为辉煌门的门主,”纪无敌犹豫道,“我不确定。” 虽然那天出密室之后,钟宇亲口说蓝焰盟盟主伏诛,但是埋藏了近十年的疙瘩又怎么可能因为短短的几句话就化为乌有?所以就算纪无敌在辉煌门,每次和钟宇碰面时,他的脸都是臭臭的。绝对不是平时的冷若冰霜,而是实打实的厌恶。 纪无敌道:“我一直都很怀疑,阿钟他之所以这么讨厌我,是因为……” 袁傲策等着听雷。 “习惯。”纪无敌缓缓道。 袁傲策有些意外。没想到能从纪无敌这里听到这么正常的答案。 “习惯性地掩饰对我的崇拜和钦佩。”纪无敌接下去道。 …… 袁傲策闻到头发上的焦味。 果然,对纪无敌太早下定义的后果就是承受巨雷。 他摸了摸头发,“有让他乖乖就范的办法吗?” “有。”纪无敌道,“有三种。” “说来听听。” “第一,揭穿他崇拜我钦佩我的本质,让他在我的万丈光芒下乖乖就范。” 袁傲策连思索都没思索,就直接道:“下一种。” 纪无敌有些委屈,低声道:“不给他饭吃,一直饿到他同意为止。” “……”袁傲策叹气,“姑且听听最后一种吧。” “把阿尚许配给他。” “……就它了。” 辉煌门众人来得也不慢。 袁傲策和纪无敌才在别院里舒舒服服地住了两天,罗行书就急吼吼地跑来报信说辉煌门众人都到了。 纪无敌又派他急吼吼地去邀请辉煌门众人。 于是,辉煌门众人在其他门派弟子的护送下,急吼吼地来赴约了。 其他门派的弟子原本想找个借口一起进来,谁知还没等他们开口,门便被罗行书急吼吼地关上了。 总之,这一切都发生得很快,很急,很匆忙。 到了屋里,众人坐定,寒暄一番后,纪无敌便挑起了话头,“我觉得……阿尚也老大不小了。” …… 尚鹊努力把嘴巴里的茶咽下去后,道:“门主,我是门中所有护法堂主中年纪最轻的一个。” 纪无敌点头道:“我明白。” 尚鹊似是明白他要说什么,急忙道:“门主你不明白。” “我很明白。”纪无敌摆摆手道,“阿左阿右阿钟阿夏平时都是最疼你的。” 尚鹊张大嘴巴。 “你要否认吗?”纪无敌眨巴着眼睛看着他,“你觉得他们不疼你吗?” 尚鹊继续张大嘴巴。 左斯文等人都看了过来。 尚鹊只有把嘴巴合上。当对手太多太强大的时候,沉默是金。 纪无敌满意地点头道:“我就知道,辉煌门一向很团结,很相亲相爱。” 连坐在一旁,无聊地把玩杯盖的袁傲策都感到一阵寒流从背脊划过。 左斯文干咳一声,正准备说点什么,就听纪无敌嘿嘿地笑道:“那么,婚姻大事,我们就内部解决吧。” …… 左斯文的话咕噜一声吞回去了。 夏晦睁大眼睛叫道:“门主!我们辉煌门女人不多,要都内部解决,会死伤一半弟兄。剩下的一半中的一半还要打光棍!”问题很严重,他不得不争取福利。 纪无敌道:“对于本门的情况,我了若指掌,你不必担心。” 左斯文慢悠悠地问道:“门主知道本门最赚钱的生意是哪一门吗?” 纪无敌道:“阿左你放心。莫说本门还有最赚钱的生意,就算本门做的全都是亏本生意,我也会让你和阿右办一场风风光光的婚礼的。” 左斯文嘴角微抽,正要说话,突然转头,狐疑地看向右孔武。 右孔武被他看得一愣,皱眉道:“你看什么?” “我只是好奇,”左斯文道,“你今天怎么没有叫嚷着不要和我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79 扯到一块?” “我不是叫嚷着不要和你扯到一块,我是叫嚷着不要和你找个斯文败类扯到一块。”右孔武说完,把头一偏,“每次都说一样的话,就算你听不烦,我还嫌累。” 纪无敌满意道:“那就当做你和阿左已经默认了。” 左斯文眯起眼睛,打量完纪无敌,又打量袁傲策。 袁傲策撇清道:“这完全出自他的个人创意。” “那么门主的真正目的是……”左斯文不信纪无敌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只是为了调侃他们。 “我决定,”纪无敌深吸一口气道,“把阿尚许配给阿钟!” 尚鹊的手一抖,夏晦把茶喷了出来。 纪无敌疑惑地看向夏晦,“阿夏,你那么激动做什么?难道你对阿尚……” “不是不是不是!”夏晦急忙摇头,“我只是意外。”门主调侃左护法和右护法是常事了,但上堂主和中堂主却还是头一次。夏晦努力地适应着。 纪无敌把身子往前靠了靠,对他语重心长道:“人有的时候啊,不能太矜持。该豪放时一定要豪放。不知道该不该豪放时,就先豪放了再说。不然很容易一失足成千古恨!” 夏晦迷茫地看着他。 “所以,如果你中意阿尚或是阿钟其中一个的话,一定要趁现在表达出来。不然等他们水到渠成,你就只能明月沟渠了。”纪无敌循循善诱。 夏晦沉思了下,下定决心道:“门主!” “嗯?”纪无敌两只眼睛都写满了我很期待。 连袁傲策和左斯文等人都竖起了耳朵。 唯独钟宇还是面无表情,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夏晦一字一顿道:“虽然他们是我的兄弟,我一时还没有习惯。但是,我祝他们百年好合!”与其三个人下水,不如两个人鸳鸯浴。 ——这是老实人的不老实。 纪无敌失望地缩回头。还以为能看到一场精彩的兄弟阋墙,没想到还是兄弟情深。 扼腕。 他看着尚鹊,用惋惜的口吻道:“阿尚,看来你只能许配给阿钟了。” 尚鹊差点将扇子掰成两段,“门主,为什么把我和他扯在一起?”虽然纪无敌已经表示将钟宇是蓝焰盟盟主的这件事揭过,从此不提。但是被暗算的阴影一直笼罩在他的心头,每次一看到钟宇这一幕就会不断在他的眼前上演,所以至今他和钟宇的关系仍然很僵。 原来还是兄弟阋墙啊!纪无敌惊喜地问道:“难道你喜欢的是夏晦?” 武林大会(四) 以为自己已经从漩涡里脱身的夏晦没想到一眨眼又被拖回去了,急忙摇手道:“门主,此事与我无关!” 纪无敌道:“嗯,暗恋这种事,阿尚他可以独立完成。你继续假装不知道也没关系。” 夏晦只好用眼睛瞪着尚鹊。 尚鹊叹气道:“门主,你要我做什么事直说吧。” 纪无敌皱眉道:“表现得很明显?” 尚鹊挑眉。 “其实,我的想法很简单。”纪无敌清了清嗓子道,“就是希望你能嫁给阿钟。” “门主!”尚鹊差点掰断手里的扇子。 左斯文淡淡道:“既然不是上堂主,那么就是中堂主了。” 钟宇在左斯文的逼视下,缓缓开口道:“门主有何吩咐?” “我想让你拿下武林盟主之位。”纪无敌接得很快。 屋里顿时静下来。 尚鹊满脸的不赞同。 夏晦疑惑。 右孔武欲言还羞。 开口的还是左斯文,“门主的理由是?” “阿钟比较有经验。”纪无敌说得很诚恳。 不过钟宇显然不吃这套,“属下无意于此。” “我知道。”纪无敌摸着下巴道,“所以我才在考虑,要不要向各大门派附加一个奖励。” 尚鹊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纪无敌道:“附送阿尚为武林盟主夫人。” …… 左斯文沉声道:“门主,你是铁了心要搞砸这次武林大会吗?” 纪无敌无辜道:“阿左,你误解我了。我不是这种人。” 袁傲策将手中的杯盖放回杯子上,微笑道:“那你是哪种人?” 纪无敌沉吟道:“除非阿钟没有拿到武林盟主,不然我是不会故意搞砸这次武林大会的。” 夏晦忍不住道:“让中堂主当武林盟主和搞砸这次武林大会有什么区别?” …… 屋里再度寂静。 所有人都无声地望向夏晦。 夏晦摸着头皮道:“我说错什么了吗?” 左斯文道:“不,你说得很好。”钟宇是蓝焰盟盟主之事,夏晦是在场的唯一一个不知情者。 夏晦还是很迷茫。 左斯文看向纪无敌道:“门主,这次武林盟主的背后是否还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纪无敌翘起大拇指道:“阿左不愧为阿左。没错,我已经打听清楚了,听说这次武林盟主的奖金相当丰厚。” 左斯文怒道:“门主!说实话!” 袁傲策怕纪无敌东扯西扯扯得没边,直言道:“雪衣侯准备借武林盟主来打击魔教。” 夏晦道:“雪衣侯是谁?江湖上几时又冒出了这么一号人?”他发现自从自己被丢在辉煌门看家之后,消息就变得很闭塞。和他们说话都跟不上思路。 左斯文道:“雪衣侯是皇后的堂弟,深得当今皇上的宠爱,权倾朝野。” 钟宇冷哼道:“既然有朝廷来围剿邪派,岂非好事?” 袁傲策和纪无敌目光炯炯地望着他,仿佛在说,论邪派,这里最没有发言权的人就是他。 尚鹊道:“魔教怎么会和雪衣侯扯上关系?” 袁傲策道:“不知道。” 纪无敌道:“我们只是猜测,明尊可能调戏过他。” …… 没过多久,魔教明尊调戏雪衣侯的消息便不胫而走,但事后谁都不承认泄露过消息。最后,只能归咎于,明尊调戏雪衣侯的时候被雪衣侯的亲信看到了。于是,一传十,十传百,等两位当事人知道想要辟谣时,发现已成燎原之势,辟不动了。 钟宇最终同意了当武林盟主。 用他的话说,就是多一个追杀纪无敌的力量也是不错的。 当然,对纪无敌来说,这是他喜欢尚鹊口难开的一种害羞表现。 由于辉煌门的参加,各大门派都紧张起来。 尤其参加的这位还是在围剿蓝焰盟中大出风头的钟宇。就因为他杀了蓝焰盟盟主,他在高手榜的排名已经被铁笔翁提到了第八。第七是纪无敌,做属下的无论如何也不能高过门主一头不是? 右孔武为了这个排名找钟宇决斗了好几次,最后不得不承认,原来整个辉煌门武功最高的是钟宇!——袁傲策不算的情况下。 各大门派在辉煌门的威压下,不得不凝成一股绳,全力针对辉煌门。 比如将原先分组赛改成了车轮战,所有对手都要一个一个打完。 钟宇才参加三天,就瘦了一大圈。 因为各大门派早在私底下选出了各派厉害的选手,然后让各派其他选手当陪练,光出名不出力,但是一遇到钟宇就死磕。 钟宇终于尝到了蚁多咬死象的滋味。 不过这种情况在第四天得到扭转。 夏晦看着抖着一双腿走上比武台的别派弟子,皱眉道:“他昨天晚上干什么去了?怎么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尚鹊一边扇扇子,一边打哈欠道:“没什么,我陪他绕着泰山跑了一圈。” “……”夏晦道,“这不是作弊吗?” 左斯文点头道:“是作弊。” 夏晦瞠目结舌。他实在没想到平日里正儿八经的左护法居然也会参与作弊,而且还觉得如此理所当然! 左斯文拍拍他的肩膀道:“上堂主和右护法昨晚负责了仙水山庄和九鼎派。今天晚上的庐山派和绝地刀门就交给你和袁先生了。” “……”等上面的仙水山庄弟子被钟宇干净利落地踢下来后,夏晦才小声道:“这是不对的。” 纪无敌转头看他道:“你知道辉煌门的宗旨是什么吗?” 夏晦摇了摇头。 “对的事情要抢着干的,不对的事情要轮着干。” 夏晦疑惑道:“为什么?” “因为对的事情干的人比较少,所以我们要发挥我为人人,人人为我的精神,抢着干。不对的事情干起来通常比较爽,为了不造成内部的矛盾,所以还是轮着干比较好。” 夏晦道:“我能让出来吗?” “可以。”纪无敌微笑。 纪无敌的微笑夏晦看多了,当然不会觉得他微笑就是好事,很自觉地问了一句道:“后果呢?” “把阿尚许配给你。” “……我干。”夏晦一咬牙,豁出去了。 纪无敌转头对另一边的尚鹊道:“阿尚,我帮你试探过了。你对阿夏的暗恋是没结果的,还是回头考虑考虑阿钟吧。” 尚鹊道:“门主不怕我暗恋的是袁先生吗?” 纪无敌诚恳道:“阿尚,我知道你很急着出嫁,不过就算用这种激将法,也得等阿钟拿到武林盟主之后啊。” 尚鹊:“……” 钟宇拿到武林盟主的速度比想象中要快。 因为袁傲策每次出手,都直接将对方打得上床挺着。以至于武林大会越举行,站着出场的人越少,带伤病的越多。一大早的问候语也从‘吃了吗’变成‘伤了吗’。 各大门派之所以能存在至今,都是深谙识时务为俊杰这个道理的。所以很快,各大门派的精英纷纷折服在钟宇‘无与伦比的人格魅力和超凡脱俗的武学修为’之下,心甘情愿地让出武林盟主之位,只求晚上回家能睡个安稳觉。 为此,纪无敌特地让左斯文给各大派掌门送了一道自己画的平安符——钟宇的肖像。 乃至于很长一段时间,各大门派都用一张固定的肖像来当靶子练武功。 钟宇当上武林盟主后下的第一道也是唯一一道命令就是:“把地上的杂物收拾干净,回家!” …… 于是,折腾了将近一个多月,请动五湖四海诸多江湖豪杰的武林大会就这样雷声大雨点小地落幕了。 各大门派由于为这次大会付出太多的心力和财力,实在没有力气在折腾第二次,只好偃旗息鼓乖乖地回老家该干嘛干嘛去。 辉煌门众人也要走。 左斯文很严肃地看着纪无敌道:“门主,这次无论如何,我们都不会再让你离开了。” 纪无敌点头道:“我也准备和你们一起回去的。” 左斯文将信将疑地看着他,“哦?” “答应的事情要做到。我觉得你和阿右,阿钟和阿尚的婚事是该办了。” “……” 翌日。 天蒙蒙亮。 罗行书跑来敲门。 袁傲策眼皮稀松地打开房门,“如果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就自己把脑袋割下来,放在门口。” 罗行书道:“我是来告辞的。” “割吧。” “……”罗行书怕他真的动手,连忙道,“还有,我今天一大早看到左护法他们离开了。” 砰。 纪无敌披着被子就赤脚从床上跑下来,“你是说阿左走了?” “还有右护法他们。”罗行书看他一脸焦急,暗道,不会是捐款私逃吧? 纪无敌苦着脸,看向袁傲策,“阿策,他们也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80 学会私奔了。” 袁傲策一脚将罗行书踢到门外,关上门,将纪无敌打横抱起,坏笑道:“不要紧,我们可以做完该做的事情再去追。” 罗行书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正要走,就听到门里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让他的腿一软,差点又趴下。 他赶紧在回头和向前走之间犹豫了会儿,就听袁傲策的声音低叫道:“那么多次了,还疼?” “嗯,啊,不,不疼。” “那叫什么?” “……习惯了。” 对话中止,只剩淫靡之音在房内幽幽回转。 …… 非礼勿听,非礼勿听…… 罗行书拍了拍自己发红的脸颊,背着行囊,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快步走去——终于能骑马了。 青城倾城(一) 程澄城最近过得很如意。 在围剿蓝焰盟中,他的表现出类拔萃。凌云道长、慈恩方丈等武林名宿都对他赞赏有加,虽然比不上辉煌门,但是足以令青城上下满意。 掌门亲口许诺,等他明年三月与掌门之女成亲,便将掌门之位传于他。届时,他将是青城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掌门,也是江湖上仅次于纪无敌的青年掌门。 每念及此,他的心就忍不住狂跳起来,多年梦想就在眼前。 三月,三月,不过只剩下半年了。 他手腕一翻,剑如闪电,顷刻间便攻出了十三招。 这是青城绝学——剑光倾城。掌门曾说过,这招练到极致时,绝不输给天下任何一个高手。可是除了青城开山祖师之外,再也无人能练到这种境界。也因此,青城在江湖中的排名一直跟在武当、少林之后。 “师兄。”小师弟站在练功场边,气喘吁吁地看着他。 程澄城收剑回鞘,笑道:“什么事这么急?” “师父找你,在房间。”随即,他凑在他的耳边,压低声音道,“听说关于三师叔的事。” 程澄城道:“三师叔不是在无云居士那里做客么?”想到无云居士,他不免想到与无云居士相邻的泰山派,和那个有掌门之名,却毫无掌门风范的陆青衣。 小师弟摇头道:“我也不大清楚,只是出来的时候听师父低唤了一句三师弟。” 程澄城皱了皱眉,“师父当时的语气如何?” 小师弟想了想,“很悲伤。” 师父素来和这位三师叔的关系最好。每次三师叔出远门,师父都要唉声叹气好一阵子。而这次,三师叔已经离开了整整三年。如果他真出了事,师父铁定不会袖手旁观。 想到这里,程澄城不敢耽误,立刻朝掌门住的院落跑去。 青城多木。 但那么多树中,谢一定最喜欢银杏,所以他特地在自己的院落里种了两株银杏,一左一右。 程澄城到的时候,他就站在银杏树下,抬头看着树上的枝桠发呆。 “师父。”他站在谢一定的身后,轻唤道。 谢一定缓缓回身,神情犹带几分迷茫,好半晌才道:“澄城。” 程澄城一怔,自他成年之后,已经很少听到这样的呼唤。 “你三师叔死了。”谢一定一个字一个字道。 程澄城身体微震,不可置信地抬眸。在来的路上,他已经想过千百种可能,但是每一种可能都下意识地绕开了这个。尽管从他记事以来,便很少看到三师叔呆在青城山上,但是每次三师叔回来都会给门中弟子带很多好吃好玩的东西,直到他游历江湖。 “三师叔,”他的喉咙很干,干得几乎要用尽全身的力量才能将话说出来,“是怎么死的?” “不知道。”谢一定声音陡然下沉,“他在泰山。” 程澄城放在身侧的拳头慢慢攥紧,恭身道:“弟子一定将此事查得水落石出。” 谢一定呼吸声一重,转过身背对着他,半晌才道:“一切以青城为重。还有,无论如何,把他带回来。” “……是。”程澄城望着他的背影,脑海中突然浮现一副奇怪的画面。好像他的肩头扛着一整座青城,山太重,所以他的腰越来越弯,背影也越来越伛偻…… 陆青衣喜欢钓鱼,但是他钓鱼的技术实在烂到令人发指。 同样的鱼竿同样的位置,甚至同样的姿势,别人抓鱼抓得手都麻了,他的杆子还是四平八稳,纹丝不动。 为了让自家掌门能天天高高兴兴、安安分分,泰山弟子特地在掌门住的院子里挖了一个小池子,池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有饿得两眼昏花,看见什么都咬一口的鱼。 于是陆大掌门每天都要抽三个时辰坐在这里,享受钓鱼的乐趣。这三个时辰,天塌下来都不能打搅。 ——今天例外。 王大达冲进来道:“掌门,大事不好!” 陆青衣眼睁睁地看着鱼从他的钩子上跳下去,然后转头,盯着他道:“的确大事不好。” 王大达背脊一凉,“掌门,能不能听我说完你再说话?” “可以。”陆青衣很大方。 一眨眼的工夫。 王大达挂在树上,一边颤抖一边冲着下面的陆青衣道:“掌门,我怕高。” 陆青衣道:“我知道,所以我才把你放上去。”他掸了掸衣服,“你刚才说什么大事不好?” “……我忘记了。” 陆青衣甩袖就走,“没关系,我晚饭的时候再来问你。” “我想,想起来了!”王大达抱着树干,大叫道,“青城派杀上来了!” 陆青衣一溜烟不见了。 …… 王大达胆战心惊地望着看上去很易折的树枝,悲鸣道:“掌门,一定记得,是今天的晚饭啊!” 陆青衣来到大门口,程澄城正倚在树下等着他。 由于近半月的日夜兼程,他看上去有些狼狈,不如当初开会讨论如何剿灭蓝焰盟时那么光彩夺目。但是当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依然坚定,他的风度依然翩翩。 “陆掌门。”程澄城拱手。 “你一个人?”陆青衣的脸色有些古怪。 “不错。”程澄城试探道,“陆掌门在等人?” 陆青衣上上下下地打量他好几眼,才问道:“所以,青城派只派了你一个来挑战我们整个泰山派?” 程澄城微怔之后,连忙道:“陆掌门误会了。我是来请陆掌门主持公道的。” …… 陆青衣转身就走。 程澄城脚步骤快,用青城派的独门轻功青云纵横档在他面前,沉声道:“陆掌门。” “你是为了百里秋来的?”他懒洋洋道。 百里秋就是程澄城的三师叔。 “是。” “你觉得他的死和泰山派有关?” 程澄城踌躇了下,缓缓道:“我来请陆掌门主持公道。” “据我所知,百里秋死在无云居士家里,你要找也该找无云居士。” “我找过,他不在。”若非如此,他也不会硬着头皮来泰山派。 陆青衣很诚恳地建议道:“找官府贴寻人启事。” “……无云居士曾经是泰山门下。” “你也说曾经。” 程澄城咬牙道:“三师叔既然在泰山出事,泰山派无论如何都难辞其咎!” 这话算重了。 他已经做好陆青衣翻脸的准备。 但是陆青衣只是转身看了看天色,徐徐道:“你吃辣吗?”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但程澄城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吃。”青城在蜀川,蜀川人好辣。 “那就好。”陆青衣叹了口气,朝无云居士住的无云居走去。 还没走到地头,程澄城就看到冉冉升起的炊烟。 “无云师叔。”陆青衣站在门口喊道。 里头传来一阵由远而近的脚步声,门砰得一声被打开,无云红着一张脸,兴高采烈道:“青衣,你来吃饭?” “不,我来看你吃饭。”辣味从房间里喷出来,熏红了他的眼睛。 程澄城上前一步道:“在下青城程澄城……” “啊!又是青城来的?”无云眼睛一亮,“青城好啊,百里秋死了之后,就没人吃我的饭了。” …… 程澄城不敢相信三师叔的死被他这样轻易地说了出来。 “我煮了辣子鸡,你们快进来吃饭吧。” 陆青衣面无表情地重复着,“无云师叔,我真的只是来看你吃饭的。” 但就算是看,这饭也不是这么好看的。 在无云吃饭的过程中,陆青衣一直在擦眼泪。 程澄城坐在无云的对面,前面放着一碗盛得慢满满的饭。 无云一边吃辣子鸡一边流泪一边招呼他们,“快吃啊。别客气。” 程澄城很沉得住气,“居士慢用。” 无云慢慢地放下筷子,“你是为了百里秋而来?” 程澄城神情肃穆,“是。” 无云点点头,“也好。我正愁没地方放他的骨灰,我一会儿拿给你。” “我想知道三师叔是因何而死。” “病死的。” 程澄城脸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但眼中却透出怀疑。 “你可以去问山脚的张大夫。”无云道,“百里秋在那里看了两年的病,能拖到现在已经算命大。这事山脚的人都知道。” “如果三师叔真的得了重病,为何不回青城?” 无云沉默许久才道:“因为那里有他不想见的人,不想回忆的事。” 莫名地,程澄城脑海里浮现临走时,师父那苍凉的背影。“三师叔,为何要留在泰山?” 无云道:“因为他喜欢吃我做的辣子鸡。” 陆青衣撇了撇嘴角,道:“我怎么听说是你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求他留下来,还用负担他生活作为条件?” 无云嘟囔道:“谁让你们都不吃我做的菜。” 陆青衣回头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道:“我师父以为把你逐出师门就能改掉你喜欢做辣菜,强逼别人吃的毛病……他真傻真天真。” 程澄城思绪紊乱。 这个死因实在大出他的意料。但是听师父说,三师叔的死是一个知名不具的人投书于他。若三师叔真是病死,为何无云不向青城报丧? 陆青衣看出他的心事,道:“其实,向青城报丧的是我。”无云除了做菜,找人吃菜,啥事都不管,没奈何,他只好出手。 程澄城怔住。 陆青衣打了个哈欠,“我还以为只要不写落款,就没我什么事,没想到还是找上门。” 无云好奇道:“你怎么报的?” “百里秋已死,速来收尸。” “……” 青城倾城(二) 事后程澄城特地去了趟山脚,将三师叔生前的事问得详详细细。村里人的说辞和无云一般无二,他试探了几次都没找出丝毫破绽。 晚上他回无云的住处,发现屋子里亮着灯,无云正坐在桌边边吃麻辣鸡爪边等他。他看到他进来,连忙放下筷子,站起身道:“我带你去拜祭你三师叔。” 尽管程澄城仍未完全释疑,但是表面上却客客气气地感谢着。 无云带他到后堂。 百里秋的牌位和骨灰紧挨着,下面还有个香炉。 无云哪了三根香,点上后递给程澄城。 程澄城接过香,恭恭敬敬地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81 拜了三拜,插在香炉中,转头问道:“三师叔临终前,可有什么交代?” 无云道:“如果我说,他不想回青城,你信么?” 程澄城眸光微闪,“三师叔从小在青城长大,与师父和师伯向来感情深厚……” 无云摆手打断他,“看吧。有些话说和不说都是一样。人死灯灭,生前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又还有什么用?你要带他走,就带他走吧。” 程澄城听他如此说,倒不好再追问下去。 无云安排百里秋原来的房间给他。 程澄城躺在床上,想着三师叔曾经也睡在这张床上,心中生出一股异样的情绪。 不知道三师叔在这里的三年,在想什么,又为何不肯回青城。 想着想着,他觉得心里淌出一丝悲凉。 这种悲凉竟和他离开青城时,师父留给他的背影如出一辙,却绝不该属于他。 他打了个寒战,坐起来靠着墙缓了半天,才重新躺下,却再也不敢胡思乱想,侧着身就睡了过去。 翌日清晨。 无云一大早就舞动锅铲,炒得屋里屋外一阵火辣辣。 饶是程澄城惯于吃辣的人,也被熏得受不了。 “就快好了。”无云见他进厨房,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声。 程澄城瞄了眼锅里的小红椒,含笑道:“我想即刻送师叔回青城,不敢再打扰。” 百里秋死后,无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肯吃他做的菜的人,哪里肯轻易放他走。好说歹说,硬是将他留下来吃了顿早饭。 程澄城从无云居士住处出来,倒不急着走了,又上山去了趟泰山派。 泰山派一见是他,连通报都不用,直接让他进去。 到了里面才知道陆青衣还在睡,他只好坐在花厅了等,这一等就是一个上午。 等陆青衣睡眼稀松地出来,程澄城的耐性被磨得只剩下一脸假笑,“陆掌门早。” 陆青衣看了看天色,皱眉道:“现在不是晌午了吗?” 程澄城道:“我从早上开始等的。” “有事?” “我是来辞行的。”考虑到来时自己的态度不算友善,所以他才故意跑这一趟,想缓和两派关系。 但是这个如意算盘用在陆青衣身上显然很失败。 陆青衣不在意地挥手道:“你和我门下弟子说一声也是一样的。” 程澄城城府再深也是年轻人,等了一早上,早积了一肚子的牢骚,听他这么一说,牢骚就有些蠢蠢欲动了。他不无讽刺道:“来之前,师父特地吩咐我对于泰山派一定要礼数周到。”他故意重读礼数二字。 陆青衣道:“你来的时候,似乎没投拜帖吧?” 程澄城一愣。 江湖上,若无邀请,初次上门,的确是要拜帖才够礼数。 他很快反应过来,“是我失礼。还请陆掌门见谅。” 陆青衣道:“不谅。” 程澄城再一楞。 陆青衣下一句话更直白,“我不喜欢你。” 程澄城的脸上挂不住了。 “你知道为什么吗?”陆青衣不等他回答,就径自接下去道,“因为那天在会上,你惊跑了我的瞌睡虫。” …… 程澄城离开泰山派三天后,才猛然想起他说的那天是指白道众人前往蓝焰盟的途中,他被蜀川大侠硬拉来帮手,大家坐在一起开会的那次。 他没想到他记得这么深,更没想到,他只记得睡觉被打扰,却完全忘记后来是谁背着他来回静香庵。 陆青衣觉得这阵子很背。 原本他和龙须派掌门说好,要一起去嵩山看日出。 哪知他都把行李准备好了,龙须派掌门突然派人送了一封书函过来,说去不了了,他要参加武林大会。 武林大会陆青衣先前也听说了,但是他对这种事向来敬谢不敏,先前被拉去参加围剿蓝焰盟还是身不由己。因此随手写了封回信拒绝了书函中的邀请后,就将书函丢一边了。 虽然龙须派掌门放他鸽子,但是他还是可以独自前往。 看日出这种事,人多人少其实没区别。人再多,自己的眼睛也只有一双,看的也只是那一点大的风景。 就在他提着行李准备迈出门的时候,王大达提醒他,武林大会就在嵩山举行。 …… 晴天霹雳一不过如此。 陆青衣最讨厌更改既定的计划。因为计划一旦制定,他就会对他抱有期待。任谁的期待被打破,心里都不会好受。他这才想起来,龙须派掌门给他的那封书信里,好像是提过武林大会在嵩山召开。 王大达见他生气,小声道:“日出是泰山最美,掌门何必眼巴巴地跑去别人的地盘。” 陆青衣道:“泰山日出我从小看到大,闭着眼睛都能想起来,有什么好看的。” “可是嵩山看到的日出和泰山看到的日出不也是同一个日出?”王大达对于自家掌门的执着很不解。 “山脚的徐姑娘和顾姑娘不都是姑娘,怎不见你喜欢徐姑娘?” 王大达脸色一红,羞赧道:“这怎么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陆青衣心情不好,又去那个池子钓鱼。 王大达随后跟来。 陆青衣头一转,眼睛一眯。 王大达脚立刻发软,抱着树干道:“掌门,我有话说。” “说。” 王大达见他没将他丢上树,赶紧把我机会,“青城派的那个又来了,就在门外。” 陆青衣道:“又是杀上来的?”泰山派管的向来不严,像这种来过一次的,可以直接进门派里等,没必要等在外面。 王大达摇头,“是投拜帖来的。” 红艳艳的帖子,金灿灿的字。 陆青衣坐在花厅,看着程澄城一身水蓝长袍,腰上系着根深蓝腰带,挂着白色玉环。他本身便长得很好看,不然当初也不会吸引纪无敌与他主动打招呼。如今再刻意一番打扮,更显丰神俊朗、气度不凡。 不过陆青衣不是那种会被表象迷惑的人。 他很直截了当地问道:“这次贵派又有谁死了?” 程澄城来之前便做好打硬仗的准备,闻言淡然道:“托陆掌门洪福,青城上下皆安。” “那你来做什么?” 自然是修复关系。他回去将事情前因后果和师父说了之后,师父立刻打发他前来赔罪。虽说泰山和青城离得不近,但是江湖里的事谁说得准?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 程澄城诚恳道:“赔罪。” 他说着,王大达就领着青城派的人将一堆礼物送上门。 “也是谢礼。” 陆青衣瞄了一眼,“除此之外呢?”程澄城是青城派未来的掌门,他不信他马不停蹄地来来回回在两地跑就为了送东西。这种小事随便派个门内的弟子就可以了。 程澄城微笑道:“顺便向陆掌门讨教钓鱼的技术。” 如果他说的是切磋武艺或是其他,陆青衣绝对将他扔出去,但他说的是钓鱼。 陆青衣看着他拿出钓鱼竿,在他面前晃了晃。 “你行么?”他故作不屑。 程澄城露出得逞地笑。为了讨好陆青衣,他可是特地下过功夫研究的。 程澄城就这样在泰山派住了下来。和他一道来送礼的弟子却被打发了回青城。 既然是切磋钓鱼技巧,陆青衣当然不好意思带他去那个每钓必中的池子里钓鱼。但是去别的地方又会曝露他万水鱼踪灭的真相。 为此,王大达着实花费了一番苦心,才在泰山找到一处水浅又不湍急的小溪。 由王大达负责在上游放鱼。 陆青衣和程澄城在下游钓。 为了保证万无一失,陆青衣坐得比程澄城靠近上游。 水很清,每条鱼游过来时,他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于是他很小心地将钩子送上去。 偏偏,这些鱼好似中了邪,不管他如何威逼利诱,对那诱饵和鱼钩都视而不见,径自冲向程澄城的怀抱。 听着程澄城一条接着一条地往鱼篓丢战利品,他不淡定了。 直接走过去,往他旁边一坐,“我们换位置。” 程澄城二话不说,坐到他原先的位置上。 说来也怪,原本留不住鱼的位置一下子成了鱼群集中地。 陆青衣看着那群鱼,眼红得不得了。他生平没有太多爱好,只是喜欢四处游玩和钓鱼两样而已。可偏偏他喜欢钓鱼,鱼却不喜欢被他钓。所以对于能够获得鱼的爱戴的人,他向来羡慕有之,嫉妒又有之。 陆青衣走到程澄城面前,将鱼竿一伸。 程澄城很识相地交换了鱼竿。 半个时辰之后。 程澄城的鱼篓满了。 陆青衣还是很空。 程澄城抬头看着又走过来的陆青衣,微笑着问:“陆掌门这次想换什么?” “衣服。” “……” 一个时辰后。 陆青衣终于死心地穿着对他来说有些过长的袍子,郁闷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青城倾城(三) 因为钓鱼之事,陆青衣一晚上都很无精打采。 为了拉近两人的关系,程澄城特地下山买了一壶酒,跑去找陆青衣对饮。 所谓酒后吐真言。只要两人有了共同的语言,还怕青城和泰山的关系不稳吗? 说来也巧,平常这个时候,陆青衣一般都睡下了,偏偏今天被钓鱼的事眼中挫伤自尊心,他在床上辗转了半天还是了无睡意。于是程澄城来邀他喝酒,他二话不说答应了。 泰山派多石少亭。 所以喝酒的地点就坐在两块相对平滑的山石上。 “我今天运气不好。”陆青衣接过程澄城递过来的酒壶喝了一口。 程澄城没有点破他,反而安慰道:“风水轮流转,说不定明天陆掌门的手气就会好了。” 陆青衣瞟了他一眼,“你活得挺不容易。” 程澄城握着酒壶的手微顿。 陆青衣说完,却不再解释,只是继续喝酒。 程澄城道:“听说陆掌门当年曾经单刀赴会,挑战华北五熊?” 陆青衣道:“唔。” “我听师父说过,华北五熊在当年也是成名的魔头。武功不下于翠羽客和红十一娘。陆掌门以一敌五,令人钦佩。” 陆青衣淡然道:“没什么。” “陆掌门太谦虚了。”程澄城为了和他打好关系,继续鼓吹道,“当年陆掌门不过双十年华……” “等等。”陆青衣摆手道,“谁双十年华?” “陆掌门难道不是双……”程澄城迷惑了。 陆青衣指着自己道:“你猜我今年多大?” …… 程澄城斟酌了很久,才试探道:“四十?”他记得华北五熊是在二十年前销声匿迹的,所以怎么算陆青衣都应该有四十了。 “……”陆青衣跳下山石,匆匆地跑到池子,然后借月光,看着池子里自己的倒影。 “陆掌门?”程澄城紧跟而来。 陆青衣顿了很久,才闷闷道:“我三十刚出头。” “……”所以华北五熊是被一个十岁刚出头的少年打败的?程澄城觉得这段传奇更加传奇了。 陆青衣一屁股坐在地上,一口一口地喝着闷酒。 程澄城默默地蹲在他身旁。 “华北五熊不是我杀的。”陆青衣突然冒出一句。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82 程澄城转头。 月光落在他平凡的五官上,双颊的轻红在白光中晕开。 “是我师父杀的。” 程澄城心头一动。他喝醉了?所以,他现在听到的是泰山派秘事? 这个认知让他的内心一阵激动。 只要有了共同的秘密,他更加不怕泰山派和青城派的关系不好! 陆青衣突然站起身。 “陆掌门?”程澄城跟着站起来。 “有睡意了。我要去睡了。”他打了个酒嗝,慢慢地往来路上走。 程澄城追了几步,想要护送他回房,突然空中飞来一物,他想也不想地接住,结果—— “酒壶还你。”陆青衣的声音才前方遥遥传来。 程澄城低头望着被甩得满身都是的酒,无语。 翌日一早。 程澄城便在陆青衣门口练功。 当然,练的都是不怕看的基本功。 陆青衣大约正午时分才出门,程澄城已经开始练坐功了。 见他出来,程澄城立刻迎了上去,“陆掌门昨晚睡得可好?” “这里是我家,我当然睡得好。”陆青衣一脸的莫名其妙。 程澄城干咳一声,“不知陆掌门还记得我们昨晚把酒言欢之事?” “有吗?”陆青衣瞄了他一眼。 “当然。”为了证明自己所言无虚,程澄城特地用了一个事例来提醒,“陆掌门还说,当年华北五熊并非陆掌门亲手所杀。” “哦。”陆掌门点了点头。 程澄城看他没什么反应,心中不免狐疑。一般人知道自己的秘密被别人知晓,多半要惊疑一番,哪里像他这样镇定?他忍不住试探道:“只是陆掌门昨晚说的并不清楚,所以,我忍不住好奇,又来相询。” 正好王大达从门口走进来,立刻被陆青衣叫了过来,道:“喏。你把当初我师父杀华北五熊的事详详细细地告诉给他听。”说着,自己甩袖往前院去了。 程澄城:“……” 王大达道:“原来程少侠想知道老掌门大战华北五熊的事迹,来来来,我们边走边说。我正好要去厨房端午饭给掌门吃。” …… 半个时辰后,程澄城硬顶住不断下垂的眼皮,总结道:“所以说,当初老掌门是为了让陆掌门继承掌门之位,才将这件事情强按在他的头上?” 王大达点头道:“正是。老掌门想卸任掌门之位很久了,奈何掌门一直借功勋不够来推脱,所以老掌门才一怒之下,干脆帮他做了很多好事。” “知道这件事的人很多吗?” “当然。泰山派上下都知道,山脚下的村民几乎也都知道。老掌门每次回来都会向他们炫耀自己当初如何设计掌门,逼迫他不得不继任的。” 程澄城:“……” “不过掌门向来将此事视为奇耻大辱,没想到竟然会主动对程少侠提起。” “是吗?”程澄城从失落中复苏,“他向来视为奇耻大辱?从不对人提起?” 王大达疑惑道:“程少侠为何如此兴奋?” “因为我突然发现,陆掌门对我有些另眼相看。” 王大达笑道:“要我们掌门另眼相看还不简单,只要你陪他游遍大江南北,他就会将你视知己了。” 程澄城眼睛一亮,却又叹气道:“可惜,游遍大江南北所需何止数月啊。” “掌门也经常这样说,所以他到现在都还未成亲。” 程澄城道:“莫非陆掌门是怕冷落娇妻?” “也可以这么说。”王大达是个大嘴巴,话题一打开,便收不住尾,什么都一股脑儿地往外倒,“其实掌门怕耽误自己游山玩水的时间。” 程澄城故作恍然地点头,“原来如此。怪不得陆掌门至今仍是孤家寡人一个。” 正说着,一个身影急匆匆地跑进来,见了他们,头也不回地又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王大达击掌道:“莫非又出事了。” “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他多半是去找掌门了,我去看看。”王大达是急性子,说去就去。 但是泰山轻功向来不及青城,所以程澄城用青云纵轻而易举地跟在他后头。 刚才那人是一门心思往池子边跑的,程澄城和王大达到的时候,那人正冲陆青衣口沫横飞地说着。 王大达疾步走到那人身后,道:“是不是花大岗又出事了?” 程澄城不动生色地站在一旁。 那人点头道:“就是花大岗。狂风寨刚刚对他们洗劫了一通。” 虽然听到的句子不多,但是程澄城已经大体知道发生了何事。 泰山派不同于武当山的自给自足,也不同于辉煌门经营生意,他们是靠租地赚取租金过日子的。那个花大岗就是泰山派租出去的地盘。而狂风寨是近日里窜起的黑道门派。 从蓝焰盟被灭之后,大多数黑道门派都纷纷投效重归睥睨山的魔教旗下,但是也有一些自力更生,不愿寄人篱下——狂风寨便是其中之一。 “掌门,我们是不是该给花大岗一个交代?”王大达对陆青衣道。 陆青衣放下钓竿,站起身,掸了掸衣服道:“从这里到花大岗要多久?” 那人连忙道:“大约不到一个时辰。” 陆青衣看了看天色,皱眉。 王大达道:“不到一个时辰算很近了。掌门每次出门,哪个不是要三五月才回来一趟。” 陆青衣迟疑道:“可是我刚刚看到厨房里在炖老鸭煲,我怕对方人太多,我回来太晚,赶不上晚饭。” …… 王大达道:“不如我和掌门一起去?” 陆青衣道:“你轻功像爬的乌龟,骑马像缩头乌龟,找你去,一个时辰就变成一个多月。” 王大达被说得脸上一红,叹气道:“可惜其他师兄弟都出门历练,不然兴许能帮上掌门的忙。” 程澄城知道自己表现的机会来了,当即道:“若是陆掌门不嫌弃,不如由我陪同陆掌门走这一趟。” 陆青衣等人都看过来。 程澄城笑得很坦然。 “你不过是想我不要计较当初无礼之事。”陆青衣淡然挥袖道,“我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虽然青城与泰山相隔甚远,但在铲除蓝焰盟时,也曾一同出生入死。如今能为泰山派效劳,我深感荣幸。”程澄城张大眼睛,以示自己的诚意。 陆青衣深不以为然。莫说自己在铲除蓝焰盟之事上未曾出半分力,就算出过力,那也绝对和青城派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你真的决定要去?” “还请陆掌门成全。”程澄城抱拳。 “……那走吧。”陆青衣向来不喜欢与人争执,更何况是这种于己无害的事,“不过走之前,你先将遗书写好。” 程澄城:“……” “你也不想青城和泰山因你之死而反目成仇吧?”陆青衣睨着他。 程澄城苦笑道:“不过一个狂风寨,不至于要写遗书吧?” “百里秋病死前,我也是这么想的。” 程澄城见他搬出百里秋,自觉理亏的他也无话好说,乖乖找来纸笔,写下遗书:若自己遭遇不测,纯属咎由自取,与泰山无关。 青城倾城(四) 程澄城跟陆青衣走出门,发现王大达正领着一辆马车在那里等。 陆青衣二话不说地钻进马车。 程澄城还在犹豫,便见王大达将马鞭递给他。 “骑马岂非更方便。”程澄城迟疑着接过马鞭,坐上车辕往里一看。陆青衣四仰八叉地躺在里面,不知是睡是醒。 程澄城叹了口气,自我安慰地想:比起当初背着他上路,如今有马代步,也算进步。 从泰山到花大岗虽然只需一个多时辰,但鉴于程澄城赶车的技术十分生嫩,两匹马在他的指挥下七荤八素地走了不少冤枉路,所以他们到花大岗时,已经是两个时辰后。 马车刚停下,陆青衣就伸着懒腰从车厢里走出来。 程澄城看着他一脸惬意,忍不住捶了捶自己的腰。 陆青衣瞟了一眼,“很少赶车?” 程澄城觉得应该适时的体现一下自己的辛苦,便道:“骑马较多,赶车还是头一回。” 陆青衣点了点头,“一会儿回去也由你来赶车吧。我会多给你锻炼的机会的。” …… 程澄城没有推辞。 因为他觉得就算没有刚才这番话,回程也绝对是他来赶车。 陆青衣下车与花大岗的村民了解情况。 程澄城看着陆青衣消瘦的身影被村民淹没,心里升起一股莫名的失落,仿佛自己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车夫。 过了没多久,陆青衣便从人群中‘杀’了出来,怀里还抱着不少东西。 “去狂风寨。”他将东西往车辕上一放,人又钻了进去。 程澄城瞥了眼。 鸡蛋、豆沙包、梨、油菜花……礼物五花八门。 他坐上车辕,朝殷殷望来的村民挥了挥手。 村民鼓起勇气大喊道:“车夫!悠着点驾车,别把陆掌门颠着了!” 程澄城:“……” 车夫驾着马儿飞快地消失在视野内。 就在村民转身准备回去的时候,突然听到“啊”的一声大叫。 …… 程澄城慢吞吞地从坑里爬出来,掸了掸衣服,正要去救陆青衣,就看到他已经灰头土脸的自己出来了。 “我先说明,刚才那声惨叫不是我发出来的。”陆青衣道。 程澄城一怔,“也不是我。” …… 坑里,两匹马摇摇晃晃地站起,抖了抖鬃毛。 陆青衣道:“马因为太激动,突然叫啊的可能有多大?” 程澄城想了想道:“比我叫啊的可能大。” 陆青衣:“……” 一只手突然从翻倒的车厢下伸了出来,紧接着一阵悉悉索索,车厢被耸动了几下,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影从下面慢慢地爬了出来。 陆青衣看着他被泥土和血水污染得几乎看不出原色的衣服,徐徐道:“如果我没看错,他是狂风寨的斥候。” 程澄城打开眼睛,“狂风寨竟然有斥候?” “听说狂风寨寨主铁峰在落草为寇之前,曾是一名将军。”陆青衣道,“后来因为犯了军纪,被打瘸了一条腿。” 程澄城道:“所以?” “所以狂风寨有斥候。” 程澄城蹲下身,望着那个努力从车厢下爬出来的斥候,微笑道:“我现在很好奇,为何这里有个大坑。更好奇,他为什么会被压在下面。” 那个斥候缓缓地抬起头。 血水从他的额头流入眼睛,让他痛得闭了起来。 程澄城伸手将他淋了起来。其实他是万分不愿意做这件事的,但是看看旁边如老僧入定的陆青衣,想也知道如果他不动手,那么他们三个人就只能在坑边蹲到天黑。 “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斥候抖了抖身体,小声道:“寨主说过,男子汉大丈夫,威武不能屈!” 程澄城从怀里拿出一锭银子,放入他的手心,“那富贵呢?” 斥候用牙齿咬了咬,是真银,立刻收入怀里道:“寨主早知泰山派会有人来管这档子事,所以特意叫人在这里挖了个坑。后来有人提议应该在坑底插几根尖竹,于是寨主就派我一边监视你们的动向,一边办这件事。没想到……” “没想到你一根还没插,我们就到了。”程澄城替他接下去。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83 />   斥候道:“更没想到,你们不等我离开,就掉下来了。” …… 程澄城看着他满脸的血,怜悯道:“我们送你回村子看大夫吧。” 斥候脑袋一缩,“不可。那些村民见了我,只会让我见阎王。你们由得我自生自灭就好。” 程澄城觉得这个斥候挺有意思,道:“我们正要去狂风寨。” “我知道。”斥候道,“寨主早已恭候多时。” 程澄城见他一脸决绝,也不好勉强,只好对陆青衣道:“陆掌门,我们走吧。” 陆青衣半蹲着不动。 “陆掌门?”程澄城又不好的预感。 “马车是为什么掉下去的?”陆青衣问。 …… 程澄城干笑道:“陆掌门的意思是?” “背吧。”陆青衣很直接。 …… 安安分分地在泰山派做客不好么?为什么要自告奋勇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程澄城在背陆青衣去狂风寨的途中,脑海一直想着这个问题。 狂风寨果然早知他们要来,狂风寨寨主铁峰还亲自出门相迎。 为了维持形象,程澄城在快到狂风寨之前就将他放了下来。为此他还挨了陆青衣几个白眼。 “陆掌门。”铁峰一听脚步声,便大老远地打招呼。 陆青衣微笑着迎上去,“铁寨主,好久不见。” “不久不久,不过两个月零六天。”铁峰抱拳,目光却擦着陆青衣的肩膀,望向站在他身后的程澄城。 程澄城微笑拱手道:“青城程澄城,见过铁寨主。” 铁峰在他的身上打量了很久,才对陆青衣道:“原来陆掌门喜欢青年才俊。” 程澄城突然觉得身上一阵恶寒。从出道以来,他就一直被冠以后起之秀的称号,却从来没有如铁峰口中这句‘青年才俊’这样让他别扭。 陆青衣淡淡道:“我只是来告诉你,无论你怎么捣乱,我都不可能娶你妹妹。” 铁峰狞笑道:“我也要告诉你,我妹妹已经嫁人了。” 陆青衣皱眉道:“那你为何还要打劫花大岗?” 铁峰道:“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们之间的梁子已经不是我妹妹的婚事可以解决的。” 程澄城原本就在奇怪狂风寨和泰山虽说一黑一白,但江湖上黑白两道都有各自的规矩,从来井水不犯河水。狂风寨怎么会三番两次去砸泰山派的面子,原来中间还有这样一段渊源。不过他想不通的是,铁峰为何要将自家妹妹嫁给陆青衣。且不说黑白不两立,陆青衣这人除了是泰山掌门之外,实在……乏善可陈。 他捶了捶因为赶车和背人而酸痛的腰,心中又默默补充了一句:不但乏善可陈,而且懒惰惊人。 陆青衣道:“那你待如何?” 铁峰嘿嘿冷笑道:“那就看陆掌门的表现了。” 程澄城望向陆青衣。 江湖上除非是血海深仇,其他纠纷都可用文解武解,所谓文解,就是两派坐下来和谈。武解则是两派各派代表以武解决。这也是陆青衣和他敢两人前往的原因。 但是看铁峰的样子,既不像文解,也不像武解,倒叫人有些摸不透了。 陆青衣突然开口道:“你们晚饭有老鸭煲吗?” 铁峰皱眉道:“什么?” “我家晚饭有老鸭煲。”陆青衣道,“如果你们没有的话,我必须要赶回去吃饭了。” …… 看着铁峰青白不定的脸色,程澄城幸灾乐祸。看来陆青衣的直来直往并不只针对他一个人。 铁峰半天才蹦出一句,“有!马上炖!” 晚饭吃的陆青衣很不满意。 那只老鸭煲火候炖的显然不够。 一顿饭吃下来,陆青衣的脸色是黑的。不过即便如此,他吃的还是不少,毕竟不吃白不吃。 程澄城在吃饭的时候多留了个心眼,铁峰夹哪道菜,他就跟着吃着哪道菜。他没碰过的,他也坚决不碰。 铁峰似是看出了他的小九九,轻蔑地冷哼。 程澄城也不以为意。对他来说安全第一。 一顿饭吃到最后,他觉得不对劲了。原本清晰的视线渐渐模糊起来,他努力张大眼睛,却见铁峰正趴在桌上诡异地笑着。 “你……”程澄城没想到他狠绝到为了下药,不惜连自己也一起赔上。 铁峰冷笑道:“这里是我的地盘……就算我晕倒,也没关系。” …… 等程澄城想通这个道理时,眼前已经一片黑暗。他原本还指望陆青衣能识破铁峰的诡异,但就在他陷入昏迷前,分明听到陆青衣的位置上向来咚得脑袋捶桌声。 再醒来,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脑袋依然残留着些许晕眩。 他动了动,四肢是自由的,但是胸口好像被什么压住似的。他低头一看,顿时吓出一身冷汗。 原来压在他胸口的不是别的,而是一颗脑袋。 值得庆幸的是,脑袋下面还连着身体。不值得庆幸的是,脑袋的主人光着身体,什么都没穿。他很快发现,自己的衣服没有比这个人多。 “你……”程澄城小心翼翼地推了他一下。 那个人咕哝着,慢慢地翻了个身,露出脸来。 程澄城心头咯噔一声,晕眩的脑袋一下子无比清醒。 ——陆青衣。 青城倾城(五) 门被砰得推开,铁峰带着几个人趾高气扬地走进来。 程澄城下意识坐起,用被子挡住陆青衣的脸。 “陆青衣,陆掌门,你没想到自己也有今天吧?”铁峰笑得猥琐。 程澄城目光在他们脸上一转,心中已经猜到他的阴谋,面上却假装不解道:“铁寨主何出此言?” “怎么?事到如今,还想抵赖?”铁峰得意道,“所谓捉贼捉赃,捉奸捉双,我们今天捉到的正是成双成对在床的。古兄,金兄,黄兄,梁兄,温兄,你们可都看清楚了。” 与他一同来的众人皆道看清楚了。 程澄城皱眉。 换了以前,他倒不怕这种事情,但是拜纪无敌、凌云道长所赐,如今的江湖断袖之风吹得如火如荼。若真的传扬出去,说不定大半人会相信。 他脑海顿时闪过师父和师妹的面容。若是这件事让他们知道…… 他背脊渗出一身冷汗。 “看清楚什么了?”陆青衣从被子里伸出手,慢慢地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坐起来,“你们看清楚什么了?” 铁峰道:“哼。事实俱在,你算不承认也不行。你和青城派弟子有私情。我们都是见证人。” “所以,你的目的是要用这件事让我身败名裂?”陆青衣悠然问道。 铁峰虽然不知道他为何口气如此淡然,但是想来想去,眼前局面都是自己占尽上风,因此说话口气也格外强硬,“是又如何?” “那就祝你马到成功。” 陆青衣此言一出,不但铁峰等人一头雾水,连程澄城也是勃然变色。 “你不怕?”难道他们真的是一对,想到江湖上越来越公开的断袖情人,铁峰有些吃不准了。 “当然不怕。”陆青衣道,“你可以去试试看。看有几个人会相信我和他跑到狂风寨的地头偷情。” …… 铁峰等人怔住。 程澄城却是松了口气。 不错。这件事就算有人证明,也嫌荒谬。他和陆青衣都是白道中人,怎么会莫名其妙跑到狂风寨被人捉到这样一幕? 铁峰忿忿道:“事实俱在,岂容别人不信?” “所以随你去试。”他四周张望了一下,“我的衣服呢?”他转头看到自己和程澄城的衣服都挂在屏风上,干脆从床上站起,跨过程澄城,跳下床,自顾自地穿起衣服来。 幸好铁峰虽然扒了他们的衣服,却没有扒他们的裤子。所以他只露出上半身的肉。 铁峰见自己处心积虑想出来的计谋被他轻而易举地化解,心中大是不忿,恨声道:“你放心,我绝不会就此罢休的!” “既然你出完招,是不是该轮到我出招了?”陆青衣慢慢地系着腰带。 正要往外走的铁峰脚步一停,“你想如何?” “我只是想告诉你,莫要再找花大岗的麻烦。” “这恐怕由不得你!”铁峰一想到自己手里还捏着花大岗,心情立即阴转晴。 陆青衣淡然道:“你说你妹妹嫁人了,嫁给谁了?” 铁峰脸色一紧,戒备地看着他,“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想,下次你再骚扰花大岗,就让花大岗的村民全都去你妹妹和妹夫家蹭吃蹭喝好了。”陆青衣说得轻闲。 “你敢?!”铁峰脸色大变。 “不要对我用激将法。”陆青衣道,“我最经不起激了。” …… 看着铁峰愤愤砸门而去,程澄城笑得无比欢畅,“陆掌门不愧为陆掌门。” 陆青衣转头,盯着他看了半天。一直看到他脸上的笑容维持不下去,才道:“这样的你,才是你。” …… 这句话虽然说得没头没尾的,但程澄城却听懂了。他顿时收敛起笑容,匆匆钻出被窝,拿起衣服也穿戴起来。 他穿的时候,陆青衣就在旁边看着他,害得他紧张得差点连腰带都系不上,苦笑道:“陆掌门可否去门外等?” “不好。”陆青衣看了看那扇没关紧的门,“门外风太大。” 狂风寨的事情就这样圆满落幕。但是程澄城却觉得有些事情并没有落幕,比如说—— 他看着半夜摸进他房间的陆青衣,叹气道:“陆掌门又为何来此?” “哦,门没关,看看你睡得好不好。”陆青衣毫无被抓住的尴尬。 程澄城道:“我记得,我关了门的。” “你记错了。”陆青衣说着就往床上挤。 程澄城只好让出一半。 自从狂风寨回来,陆青衣就三不五时跑到他的房间,原因是他一个人睡不着。 …… 天知道,连开会都能酣睡的陆大掌门居然会睡不着?! 陆青衣感受着身旁的气息,烦躁的心顿时平静下来。 静了很久。 久到陆青衣都快睡着了。 程澄城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我想明日启程回青城。” 陆青衣的眼睛慢慢睁开,无声地望着床顶很久,又慢慢合上,“嗯。” 程澄城又等了好久,直到陆青衣呼吸声变得均匀悠长,才翻身睡去。 翌日,程澄城告辞回青城,却见陆青衣也背着个包袱出来。 “陆掌门是要远行?”程澄城道。 陆青衣道:“青城离这里远不远?” “远。”程澄城似乎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 “那就算远行吧。” 程澄城勉强扯起笑容道:“若是师父知道陆掌门亲临青城,一定倒履相迎。” “倒履相迎倒是不必。”陆青衣道,“伙食好一些就行。” 程澄城面上微笑,心头却总有些异样之感。 尤其是出发后的当晚,他明明订了两间客房,但是陆青衣还是跑来他的房间睡。 “若是陆掌门不喜欢那间客房的话,我可以与你换一换。”程澄城坐起身,脸上虽然还在笑,但是语气却十分强硬。 陆青衣道:“无所谓,你喜欢去那间我们便去那间。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84 ” 程澄城对于这种厚脸皮最是无奈。他原以为这世上脸皮最厚莫过于纪无敌,没想到陆青衣也不遑多让。 陆青衣见他不再反对,便径自跳上床,拉过被子,将自己盖好。 他见程澄城仍坐在一旁看着他,不由道:“同床共枕更能拉近青城和泰山的情谊。” …… 程澄城彻底败了,无语地躺下。 桌上的蜡烛还在燃烧着。 陆青衣伸出手,手指轻弹。 蜡烛在抖动中熄灭。 “好一手弹指飞灰。”程澄城赞道。 陆青衣不领情道:“睡觉。” 程澄城慢慢闭上眼睛。 四周顿时变得极静,耳边只传来陆青衣轻匀的呼吸声。不知怎地,他脑海里突然浮现狂风寨的那天早晨,陆青衣光着膀子的景象。 虽说是年过三十,但是他的皮肤却十分细腻,堪比少女。 想着想着,他就觉得口舌一阵干燥,尤其那个人此刻正躺在他的身边。 陆青衣突然咕哝着翻了个身,温热的呼吸直扑他的耳垂,让他下腹升起一股邪火。 这种煎熬让程澄城的呼吸声越来越重。 “你怎么了?”陆青衣突然睁开眼睛。 月光浅淡,但仍能透过窗棂,映照出陆青衣的轮廓,尤其是他的眸子,在昏暗中透着一股清冷的光。 程澄城哪里敢开口,只是胡乱地应了一声。 陆青衣没作声,但是听他的呼吸,应该还未睡着。 程澄城不敢再胡思乱想,只好拼命记青城那些门规教条。想了差不多一炷香,果然有成效,腹中的欲望慢慢退了下去,他悄悄地松了口气。 第二天,程澄城将近中午才起身,陆青衣已经从外面逛了一圈回来,还准备了一桌子酒菜等他吃。 程澄城想起昨夜的事,不免心虚,说话口气比之前婉转客气百倍。 陆青衣若无所觉。好像无论别人对他是冷是热,是好是坏,他都是一个态度。 程澄城在放心之余,又生出一丝失落。 用完午饭,两人便继续赶路。 哪知走出客栈没多久,就看到有人摆擂台比武招亲。 程澄城随意看了两眼,便停住了脚步。 陆青衣见他停下也跟着止步,“怎么了?” “这武功……” 陆青衣瞄了一眼,“黄河帮。” 由于宫肃是蓝焰盟的右护法,黄河帮连带成了蓝焰盟的分舵,被附近的白道门派铲除。黄河帮死的死,散的散。那些逃出来的帮众日子也不好过。很多没有参与围剿蓝焰盟的白道门派为了亡羊补牢,锲而不舍地追击着他们,使得他们东躲西藏,隐姓埋名,不敢再在江湖上走动。 程澄城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碰到黄河帮的人。 陆青衣道:“你喜欢那个小姑娘?” 程澄城一愣,连忙摇手道:“自然不是。我早已与师妹订下婚盟,怎能得陇望蜀?”他说这话,其实意有所指。托纪无敌和袁傲策的福,他对男男之防的觉悟不比男女之防低。对于陆青衣突如其来的亲热,颇感不安,尤其想到自己昨晚突来的性致……他摇了摇头,不敢再想。 陆青衣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心思,心不在焉地漫应一声道:“既然如此,走吧。” “我来!”人群中突然有人大吼一声,冲上擂台。 程澄城瞥了眼那人的身影,再次顿住脚步。 “又怎么了?”陆青衣跟着停住,无奈道。 “剥皮凶邪。”程澄城那个身影,慢慢地握紧了手中的剑。 青城倾城(六) 陆青衣抬头去看那人的背影。 身上穿着的是灰色的粗麻布,两只脚踩着草鞋,一头比鸡窝更乱的褐发,手里的木棍也不知道是从何处得来,两头都有缺口。如果不是程澄城说,他绝对不会把这个邋遢得犹如乞丐的人和传说中的杀人狂魔联系到一块。 “你认识他?”陆青衣道。剥皮凶邪隐匿江湖多年,程澄城如果以前见过他,也绝对不会超过十岁。 程澄城一字一顿道:“化成灰也认识。” 陆青衣叹了口气,“他杀了你的什么人?” “父母。”程澄城说话的时候,手指在颤抖。剥皮凶邪冲入他家,将他父母杀死,并慢慢地将他们的皮像纸一样撕扯下来的一幕仿佛还在眼前。 血洒在地上,染红了一整片。 他从来不知道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父亲和那个柔弱如纤柳的母亲居然有怎么多血可以流。 程澄城双眼发红,一瞬不瞬地盯着擂台上那抹粗犷的背影,直到他轻而易举地将那个少女打败,向少女父亲提亲时,他一跃而起,踏空落在擂台上。 少女和她父亲眼前都是一亮。 他们原本就不大满意这个邋遢大汉,只是碍于比武招亲的规矩勉为其难,如今跑出来这么一个英俊年轻的青年,自然是欢喜不已。 剥皮凶邪皱眉道:“年轻人,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先来后到?” “你还记得,十二年前彭山镇上的程家吗?” 剥皮凶邪先是疑惑,然后换做一脸戒备,“你是谁?” “我就是程家后人,程澄城。”他慢慢拔出剑。 剥皮凶邪恍然道:“你就是青城派的后起之秀?” “不,我今天只是向剥皮凶邪报杀父杀母之仇的程澄城!”程澄城大喝一声,举剑朝着他冲了过去。 剥皮凶邪成名数十载,尽管如今不似当年这般张扬,但是武功从不曾丢下。程澄城虽然是后起之秀,但是比起他来,还是相差甚远。 只见十几招下来,程澄城就已经渐落下风,很多招式刚使出一半就被他截断。 少女和少女父亲匆匆收拾东西,准备走人。看他们这阵势,傻瓜都知道比武招亲黄了。 剥皮凶邪越打越兴奋,看着程澄城的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不是愤怒的火,而是饥渴的火。 程澄城此刻章法全乱,根本就是豁出性命般的乱打一通。他这种打法让剥皮凶邪忌惮一时,却很快抓住破绽,手中木棍一旋,冲着他的百会穴便砸了下去。 他出手速度太快,程澄城根本来不及变招。 望着那越来越近的长棍,他的瞳孔猛然缩小,脑海中刹那浮现无数个念头——父母、青城、师父……陆青衣,陆青衣! 陆青衣左手轻轻地在长棍上一托,右手将程澄城往一旁带开。 剥皮凶邪见又杀出一个程咬金,恨得牙根直发痒,沉声道:“你也是来报仇的?” “不是。我是来打擂台的。”陆青衣侧身半挡在程澄城之前。 剥皮凶邪皱眉道:“擂台?” 陆青衣瞄了眼已经跑到擂台下,转眼就消失在人群中的少女和她父亲一眼,“比武招亲啊。” 这种借口真是…… 剥皮凶邪眼睛在他和程澄城脸上一转,冷笑道:“哼,既然有帮手,就一起上吧。” 程澄城一把扯过陆青衣的手往后拖,“我的仇我自己报。” 陆青衣缓缓道:“你知道我尚未娶妻吧。” “那又如何?”程澄城现在满脑子都是怎么把剥皮凶邪剥皮拆骨,哪里还有心思研究他的言下之意。 “所以,好歹等我打败他,名正言顺地赢了这次比武招亲你再报仇。”陆青衣慢慢将他重新拖回原位,“不然你打死了他,少女就是寡妇。” 程澄城两眼死死地盯着剥皮凶邪,根本没有注意到他口中的少女早就逃之夭夭,恨声道:“那又如何?” “泰山会去找青城的晦气。”陆青衣轻描淡写道。 程澄城转头瞪着他,似乎不相信他居然在这个时候说出这么无耻的话。 “很快的。”陆青衣轻轻推开他,站在剥皮凶邪面前。 剥皮凶邪二话不说,举起木棍劈头就来。 论武功,陆青衣还比剥皮凶邪稍逊一筹。但是刚才剥皮凶邪和程澄城交手的时候,他已经将剥皮凶邪的武功路数摸了个三四分,并迅速想出几个对应法门,仗着这点,两人一时竟然打成了平手。 剥皮凶邪知道自己一时三刻奈何不了他,又怕程澄城在一旁出手,故意道:“看你武功应该是江湖中成名人物!” “泰山,陆青衣。”陆青衣掌风极柔,握在木棍上仿佛轻抚,但是剥皮凶邪却能感受到从木棍传来的力量。 “原来是泰山掌门。”剥皮凶邪稍稍放下心来。 既然是江湖大派的掌门,想来不屑做以多欺少之事。 陆青衣突然一个旋身,从剥皮凶邪的胁下绕到身后。 剥皮凶邪大惊转身。 “救命!”陆青衣边用双手袭向他的琵琶骨,边嚷道。 剥皮凶邪纳闷。此刻占上风的明明是他,有什么好喊救命的? 但是他很快就明白了。 一把明晃晃的剑从他背后刺入,当胸穿出。 他低头看着顺着剑身躺下的鲜血,突然笑了。 原来,他血的颜色和那些被他剥皮的人并没有区别。 ……其实,他不剥人皮已经很久了。如果今天他没有来集市,没有看到比武招亲的少女,没有重新燃起想剥皮的欲望……就好了。 或许,这就是报应。 剑缓缓从他的身体里滑出。 他抬起头,徐徐地、仰面瘫倒。 程澄城望着带血的剑锋,身体微微战抖。 他报仇了?终于报仇了? 多少年了,他以为这个仇恨将会永远埋葬在他的心底里,成为终身的遗憾,但是,他居然报仇了。 陆青衣用脚尖踢了踢尸体,冲程澄城一笑道:“没想到当今世上居然还有人能使出完美的剑光倾城。” 程澄城缓缓地抹了把脸,将剑插在地上,蹲下来。 “虽然我对你痛哭流涕,感怀遭遇没什么意见,但是……他们有。”陆青衣一指正匆匆赶来的官差。 程澄城仍是蹲在地上,握着剑的手轻轻地颤动着,道:“我走不动,你先走吧。” “……”陆青衣看着他的脸,似乎想找出他假装的痕迹。 但是,显然没找到。 他无语地半蹲在他面前。 程澄城没动。 陆青衣没好气道:“难道你想要我抱你?” 程澄城这才慢慢趴到他的身上。 那些官差好不容易跑到地头,就看到一抹青影从他们头上掠过,转眼不见。 …… 官差好整以暇道:“凶手逃逸。乃是一名穿青衣的……男子。一会儿找个画师随便画张画像贴到各县镇通缉。” 陆青衣一气跑出一里多路才停下。 程澄城此时已经恢复平静,从他身上滑下,抱拳道:“多谢陆掌门。我之前还以为今生今世都报不了仇了。” 陆青衣一屁股坐在地上,“看不出你身负血海深仇。” 程澄城的谈吐、举止无一不比名门公子,仿佛天之骄子,不想竟然有这样一段身世。 “父母俱亡后,我被师父收养。师父待我如亲子,也曾数次下山寻访剥皮凶邪,可惜那时他已经隐姓埋名退出江湖。待我成年后,四处打听,也是不果。若非这次……”他哽咽住,少顷方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或许这就是天意。父母在天之灵保佑我手刃仇人。” 陆青衣道:“也保佑你能放下这段过去。” 程澄城转头冲他微笑道:“再次多谢陆掌门出手相助。我知道,其实当时你并无危险,不过是希望能让我亲手报仇罢了。” “看在你夜夜助我安然入眠的份上,就算你再多几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85 个仇人,我也帮你。”陆青衣大方道。 程澄城一怔道:“夜夜助你安然入眠?” 陆青衣瞄了他一眼,“你不是很喜欢打听我的秘密么?我告诉你一个。” “我几时打听陆掌门的秘密了?”程澄城本想义正词严的拒绝,但终究按捺不住好奇心,低声道:“陆掌门请说。” “其实,”陆青衣叹气道,“我睡得时间虽然很久,但是睡着的时间却很少。” “怎么会?”当初在会上他不就睡得很香?而且这几晚也都比他早入梦乡,半夜一次都没醒过。 陆青衣道:“在你身边的确不会。”这是他在狂风寨那一夜发现的,后来屡试不爽。从这点来说,他由衷感激铁峰的笨点子。 “所以陆掌门之所以夜夜与我同床共枕是因为……失眠?”程澄城艰难地问道。 陆青衣斜眼看着他道:“不然你以为?” …… 他以为是…… 程澄城望着他清澈的双眸,强压下脑海里乱糟糟地思绪和心头涌起的莫名失落,干笑道:“我自然,也是如此以为的。” 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后,程澄城对于陆青衣每晚来自己房间挤床睡也没那么排斥了,最后干脆直接订一个房间住。但是也不知道有意无意,他赶路的速度却越来越快,好似有什么在追赶。 陆青衣对此倒没说什么,他要赶路就跟着赶路,他要休息就跟着休息,反正每天晚上睡在一起就好。 如此赶了近一个月,便到了青城山脚。 青城倾城(七) 山脚下有凉棚,陆青衣屁股一沾凳子就不走了。 程澄城等了半天,还不见他有起身的迹象,终于忍不住道:“陆掌门准备何时启程?” “启程?”陆青衣慢悠悠地喝着茶水,“去哪里?” 程澄城被他问懵了,“自然是上青城。” “这里不就是青城?” 程澄城总算琢磨出他的意思了,“陆掌门不打算去青城做客?” 陆青衣撇了撇嘴角道:“你觉得我是那种,别人吃了我多少,我就一定要吃回来的人吗?” …… 程澄城很后悔在青城的时候没有交伙食费。“那陆掌门准备去何处落脚?” 陆青衣道:“泰山。” “陆掌门要回去?”程澄城分不清楚此刻萦绕在心头的空虚为何。 陆青衣道:“至少等我喝完这碗茶。” 程澄城默默地望着他,然后轻声道:“我送陆掌门一程。” 碗再大,茶也有喝光的时候。 更何况碗不大,陆青衣喝得却很快。 程澄城看着碗里的水越来越少,心境却与适才截然相反。 直到陆青衣放下碗站起身,道:“告辞。”他才蓦然回神,“我送你。” “送我回泰山么?” 程澄城一怔。 陆青衣已然远去。 程澄城回到青城,谢一定正坐在银杏树下乘凉。 稀疏的树叶其实遮挡不住什么阳光,但他还是每日都要抽出几个时辰坐在这里。 银杏树干上有很多刻痕,如两人互相追赶的身高,一道道地往上延伸。 谢一定有时候会摸一摸这些刻痕,但不会摸太久。他怕摸平了。 程澄城远远地看了会儿,才过去向他报告泰山一行的见闻。其中自然而然地隐去陆青衣夜夜与他共枕。 谢一定无声地听着,然后点了点头道:“你的师妹这几日都很惦记着你。去看看她。” 程澄城应了,走出老远之后,又忍不住回头。 尽管坐着,也能看出他的背伛偻得越发厉害。 自从三师叔死后,他就一天如一年地老下去。 青城住过一段日子后,程澄城便觉得泰山变得模糊起来。唯一刻骨铭心的便是手刃仇人和那招完美的剑光倾城。可惜事后无论他怎么练,都无法再使出一模一样的招式。 看着手中的剑,他不禁气馁。 难道真的只有危急关头,才能发挥出人最大的潜力? “师兄。”小师弟跑过来,看他的目光有些奇异,“师父有事找你。” 程澄城收起剑,慢慢地朝谢一定住的院落走去。 师父找他什么事呢?是因为青城最近的账务?还是厨房最近的伙食?亦或是督促师弟们练功之事? 这些都是近日里他听到最多的,但是有点吃不准师父的心思。 他进屋的时候,谢一定正半躺在卧榻上。 常在银杏树下乘凉的结果就是着凉。 “师父。”程澄城恭恭敬敬地行礼。 “嗯。”谢一定轻轻地咳嗽着,半晌才道:“你过来些,我有话要多你说。” “是账务之事?”程澄城上前两步,“弟子只是一时疏忽,已经重新核对改正了。” 谢一定定定地看着他,“并非此事。” “那定然是厨房最近的伙食。”程澄城道,“弟子只是怕鱼太腥,误了他们的胃口。既然师弟们喜欢吃,我已经吩咐人去买了。” 谢一定摇摇头道:“也非此事。” “莫非是练功之事?”程澄城斟酌道,“弟子只是希望师弟们能将我派武功发扬光大。不过的确有些操之过急,我会适当调整。” 谢一定望着他回避的眼神,徐徐地点头道:“是了,就是此事。既然你已胸有成竹,为师就放心了。你去吧。” 程澄城默然告退。 须臾。 谢一定将那张一直捏在手里的纸摊开。上面胡乱划了很多笔,几乎将白纸染成黑色。即便如此,他依然认出那所有的笔画都不过是在不断地重复着两个字—— 青衣。 程澄城从青城派跑出来。 谢一定刚才的目光让他几乎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怕,但是才刚刚那一刻,他确定自己的身体在颤抖,直到现在,他仍然感觉到手掌的虚弱无力。 他顺着小径慢慢往下走。 两旁树木清幽,和风阵阵。 走得深了,便有股清凉迎面扑来,直入心肺。 又走了段路,水声渐渐可闻。 程澄城见衣摆有块泥印,便朝水声的方向走去。 溪水清澈,可见其底。 程澄城半蹲下身,正要撩起衣摆,将泥印洗去,脑海却不禁想起和陆青衣一起钓鱼的那次。他不是不知道有人在上游放鱼,他是真心想要输的,但是想不到的是在这样的天时地利任何之下,居然有人还会输得这么彻底。 噗通一声。 不远处被砸了一颗石子,水花四溅。 程澄城霍然站起,顺目望去,然后愣住,好一会儿才道:“陆掌门?” 陆青衣两只脚都浸在水里,袖子卷得很高,露出半截胳膊,悠然地拿着钓竿。 程澄城听到的喉结动了动,“陆掌门不是回泰山了吗?” “回去不能再来吗?”陆青衣漫不经心地回道。 程澄城无声地望着他。心里曾经空出的那一片突然被填满了,一直盘桓在脑海的身影和名字空前清晰。这几日的挣扎、忽视、自弃全都成了一场空。 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迫不及待地离开泰山,也终于明白为什么看到陆青衣的离去会这么失落,更明白这几日的烦躁和郁闷所为何来。 他的拳头紧紧地握着,脑中天人交战。 青城派的掌门唾手可得,他努力了这么久,怎么可以看着它眼睁睁地溜走? 陆青衣施施然地收起钓竿,准备起身。 “你要走?”想得再多,也阻止不住破茧而出的汹涌感情。 陆青衣揉了揉眼睛,“酉时下山,戌时上床,正好。” “你不是亥时才睡的吗?”程澄城刚问完,就记起了答案。陆青衣会失眠,所以早一步上床才可早一步入睡。 陆青衣冲他眨了眨眼睛,“你要和我一起睡吗?” 程澄城微怔。随即欲望便如排山倒海般来袭,尤其是想到他光滑白皙的肌肤。他连忙转身蹲下,深吸了口气道:“陆掌门为何不早日娶妻?这样既能解决失眠之苦,又可以传宗接代,岂非两全其美?” 陆青衣道:“若要传宗接代,不如收一个,还可以挑选资质。不然生个不孝子,丢又不能丢,杀又不舍得杀,那才叫郁闷。” 程澄城心头微喜。 “至于妻子。”陆青衣感叹道,“不睡过又不知道能不能治失眠。万一不能怎么办?” 程澄城更喜,“所以陆掌门没有娶妻的打算?” 陆青衣突然转过头看着他,“你要嫁给我吗?” “……”程澄城眼角斜到自己在水里的倒影——就是一呆瓜。“我并非女子。”他好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 “纪无敌和袁傲策谁是女子?” “……”程澄城没说话。他确定,他的心在蠢蠢欲动。但是转瞬,他又想起谢一定越来越苍老的背影和师妹娇俏的笑颜,蠢蠢欲动的心又归了原位。“陆掌门说笑了。” 陆青衣一拍掌道:“我不如去青楼挨个睡一遍。” “……” 陆青衣道:“大江南北这么多青楼,我就不信遇不到一个能让我睡得着的。” 程澄城强忍着泛到喉咙的酸意,干笑道,“妻子是携手共度一生的人,这样会否太过儿戏。” “难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儿戏?”陆青衣用脚趾拨了拨溪水,“比起素未蒙面的,至少我还精挑细选了。而且,我既然娶了她,自然对她好一辈子。” 他越说好,程澄城的醋意就泛滥得越凶。 陆青衣对上他的眼睛,“你若是嫁给我,我也对你好一辈子。” …… 程澄城突然明白,陆青衣刚才的那番话都是铺垫。 铺垫什么? 程澄城想要笑,却又咬牙忍住。刚才汹涌的醋意已经淹没了他的顾虑,他想,如果他今天放这个人走,他下半辈子可能会在自己的醋缸里酸死。 “我娶你。”他努力挽回优势。 陆青衣道:“我是泰山掌门。” 程澄城想说我是青城未来的掌门。可是想到即将要对师父说的事,他底气不足了。师父待他恩重如山,他真的要这么做吗?他这么做之后,恐怕别说青城掌门,连青城弟子都很难保得住了吧? 他望着陆青衣的侧脸,又开始踌躇起来。 或许他应该再谨慎地考虑考虑。 陆青衣从水里收起脚,佯作要站起来,“真的该下山了。” 程澄城低咒一声。他是极少咒骂的,但这次实在忍不住了。 他搂过陆青衣的颈项,对着那双薄唇狠狠地亲了一口,然后霍然站起,丢下一句“等我”便头也不回地往山上跑去。 陆青衣重新调整姿势,好整以暇地将钓竿甩进溪里,嘴里哼着小曲,继续钓鱼。 青城小师弟经过,看着他好半晌,终于忍不住道:“你在钓什么鱼?连饵都没有?” “谁说没饵?”陆青衣眼皮也不抬道。 “饵在哪里?”小师弟自信以自己的眼力,绝对不会漏看钩子上的东西。 陆青衣笑眯眯地回答:“被鱼吃了。” 小师弟囧道:“那鱼呢?” “一会儿就回来。”他笑得意味深长。 青城倾城(八) 程澄城走进屋子的时候,谢一定正仰面躺着。 烛光黯淡,却足够照亮他鬓角华发。 程澄城顿时觉得心里兜了千斤重担,几乎夺门而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86 出。 “你来了。” 就在他准备行动时,谢一定的眼睛张开了。 “我看师父的门没关严实,所以进来看看。”程澄城说话中气不足。 谢一定缓缓坐起身。 程澄城想要扶他,却被摇手推开。 “你有话要对我说?”他的手隔着被子摸着自己的膝盖,“你小时候做错事,就会露出这种表情。” 程澄城低下头。 “说吧。”谢一定叹了口气,“我是你的师,又很快会成为你的岳父,父子间有什么不能说的?” 程澄城咬牙,一字一顿道:“我不能娶师妹。” 谢一定平静地问:“那你要娶谁?” “弟子终身不娶。” 谢一定沉默半晌道:“就像慈恩方丈和凌云道长?” 自从江湖传言传入少林和武当,双方的掌门虽然没有明说两家从此老死不相往来,但是私底下也差不多了。江湖群豪明里暗里打听了很久,都打听不出这对老情人究竟为何翻脸,最后只能用佛法无边,道法自然,普度他们回头是岸来解释了。 程澄城身体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谢一定只是望着被子,又或许,他什么都没有望。 程澄城道:“这世上,还有袁傲策和纪无敌。” 谢一定转头看他,“谁是你的纪无敌?” 程澄城缓缓道:“陆青衣。” 谢一定眼中似有微光闪烁,“若是青城和陆青衣,你只能选一样呢?” …… 来了! 程澄城脑袋被轰得一声,一片空白。已经打定的主意,求情的话,统统抛诸脑后。平日里的能言善辩全去了九霄云外。直到谢一定问第三遍的时候,他才慢慢将游走的魂魄收拢了回来。 “青城。”他听到自己的嘴巴如是说。 谢一定耷拉的眼皮微微抬起,眼中的光芒无惊无喜,只有一丝淡淡的、过来人的怜悯。 程澄城定了定神,脸上是上断头台般的决然,“陆青衣的青,程澄城的城。” …… 程澄城走后许久,谢一定慢慢从床上下来,打开门走到银杏树下。 树上的刻痕隐没在黑暗里,但他的手却准确无误地抚摸着。 “青城,青城,”声音被他含在嘴里,无意识地叨念了许久,最后叹出口气,苦笑道,“我以为他和我是一样的,其实,他比我明白,也比我勇敢。” …… “阿秋,如果当初你遇到的人是他,会不会幸福?” 风拂过。 树叶沙沙。 程澄城急匆匆地跑回溪边,人却早已不见了。 他看了看暗沉的天色,二话不说冲到山脚下,挨个客栈打听,却得到他已经收拾包袱离开的消息。 听到这消息程澄城差点没把牙齿咬碎。 他为了他明知葬送前程也豁出去了,他却拍拍屁股走人? 程澄城拔出剑,回去的路上一直练习剑光倾城。居然有两次将招式运用得近乎完美。 到青城派的是时候时近子时,四处静悄悄的。 他回房正要脱衣,手却蓦然定住,转头望着床上那双眼巴巴地望着他的眸子。 …… “陆青衣?”他冷静地问道。 陆青衣叹气,“没答应婚事的时候就一口一个陆掌门,谦冲有礼得很。如今把人弄到手了,就一口一个陆青衣。” 程澄城道:“你没回泰山?” “你在这里,我回去干什么?” …… 程澄城心情大好,默默地脱衣上床。 陆青衣的身体立刻靠了过来。 “我刚刚和师父说了。”黑暗中,他的声音别样清冷。 “嗯。” “师父让我每年都留出一半的时间回青城。”他顿了顿,“毕竟身为掌门,常年不在山上不好,。” “嗯。” “这是答应?” 陆青衣道:“我要是每年都留出一半的时间在泰山,那帮小子估计会笑死。” 程澄城默然。他不该拿平常人的标准来揣度他的。 夜越来越深。 但程澄城的思绪却越来越清醒。 过了跌宕起伏、峰回路转的一天,他应该疲惫得马上睡过去才对,可是一想到身边躺着陆青衣,他的下半身的欲望又开始蠢蠢抬头。 陆青衣动了下,膝盖轻蹭过他的大腿。 程澄城感到腹下的欲望更加高昂,几乎不堪忍受。 “我们算夫妻了吧?”陆青衣突然道。 “……”程澄城想回答,却又怕声音泄露自己的状态,只好咬牙忍耐。 “所以,今晚算是洞房花烛夜?”陆青衣说着,手突然搭在他的欲望上。 程澄城的喉咙发出呻吟声。 陆青衣撑起上身,认真地问道:“我该怎么做?” …… 被欲望折磨得精力憔悴的程澄城已经不想再计较谁夫谁妻的问题,反正论武功论年纪,自己都要差一截。“脱衣服。”他从牙齿缝里迸出三个字。 黑暗中传来一阵悉悉索索声。 “然后呢?”陆青衣半趴在他身上。 程澄城强自按捺住扑倒对方的冲动,以免春宵变沙场,但是具体的步骤他怎么好意思说? 幸好陆青衣不是真的懵懂无知到一窍不通。他的手在那挺立的欲望上抚摸了一会儿,然后转向后方。 “慢慢来。”程澄城屁股上的肌肉一紧。 陆青衣好奇地伸进一根手指。 “等下,慢慢来……”程澄城几乎想咬被子。 陆青衣艰难地往里伸,“这样?” “慢一点。”除了慢,程澄城已经想不出其他的词了。 陆青衣的手指捅了会儿,突然道:“算了。” …… 程澄城僵住,脑海中不知怎地掠过房事不和谐五个字。该不会师父师妹……什么槛都越过去了,就死在这道槛上了吧? “没关系,你进来吧。”他尽量把腿张开。 陆青衣只是拍拍他的腿,然后躺倒。 程澄城的心凉了半截。 “你来吧。”陆青衣道。 …… 心好似丢进火炉,顿时就热乎了。 程澄城噌地翻身压在他身上,满腹的欲望却绷紧在他的声音里,“你确定?” 陆青衣没回答,只是张开双腿,勾住他。 …… 柳下惠之所以坐怀不乱,是因为那人坐在他身上,不是躺在他身下! 程澄城二话不说,手指很快地找到地头,慢慢地动起来。 遇到纪无敌和袁傲策之后,他曾因为好奇而研究过男男之事,因此大致的理论他都知道,很快就将未经人事的陆青衣带入情绪。 陆青衣本就是不易紧张之人,程澄城略显生涩的动作他全然配合之外,竟还觉得挺舒服,所以他们的初次并无想象中的困难。 事后程澄城大大舒出口气。 自从在客栈里听过纪无敌的惨叫声之后,他的心里一直有阴影,如今好了,阴影散去。事实证明,纪无敌会大叫是因为他喜欢叫,而并不是真的很痛。 经过一番激烈的拉锯战,陆青衣睡得十分安稳。 程澄城看着他酣甜的睡颜,慢慢将手臂缩紧,将他一点点地揉进自己怀中,直到两人之间再无缝隙。 江湖上的人觉得最近很热闹,莫名其妙的热闹。 先说武当和少林的两位掌门,白道武林的泰山北斗莫名其妙地成一对儿之后,又莫名其妙地闹翻了。 再说青城派的百里秋莫名其妙地死在泰山了。就当他们以为江湖肯定又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准备买瓜子,搬板凳看戏的时候,青城派和泰山派莫名其妙地好到穿一条裤子了。 被淋了一头凉水的江湖群豪如此安慰自己——冤家宜解不宜结,说不定青城和泰山早就用剪子包袱锤解决过问题了,但是没人看见而已。至于,青城未来掌门程澄城和泰山掌门陆青衣形影不离,不是你跟着我来青城,就是我跟着你去泰山,也许……只是为了继续剪子包袱锤。 反正最近武林歪风徐徐,润物无声,他们早该视若无睹,充耳不闻,当做一切都是在做梦。但偏偏就是有那么一个人,唯恐天下不乱,唯恐别人不知,一定要将他们的梦打破,将血淋淋的事实赤 裸裸地摆在他们面前由不得他们不看—— 辉煌门门主纪无敌广发喜帖,邀天下黑白两道的江湖群豪来辉煌门喝喜酒。 若是纪无敌和袁傲策的喜酒,他们或许还会一笑置之,但偏偏喜帖上的名字是—— 左斯文、右孔武。 喜结良缘 日落时分。 纪无敌吃完饭,欢欢喜喜地坐在浴桶里,准备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后,爬上某人的床被某人吃得干干净净。 不过就在他沐浴完毕,站起身更衣的时候,门被从外向内的大力推开了。 “门主,你……” 原本怒气冲冲,理直气壮的左斯文见到眼前的景象,顿时哑了。 “阿左?”纪无敌慢条斯理地蹲回浴桶内,“我知道你暗恋了我很久,但是,我现在已经名花有主了,你就把你的暗恋默默地放在心底,守护一辈子吧。” …… 左斯文深吸了口气,反手关上门,“门主。” “你要霸王硬上弓吗?”纪无敌睁大眼睛,“你真会挑时候,知道我刚刚洗得香喷喷。”他一脸你很识货。 “纪、无、敌!”左斯文爆发了。 这是自己懂事以来,他头一次这样连名带姓地叫他。 纪无敌很识相地闭上嘴巴。 左斯文从袖子里拿出一封红艳艳的喜帖,刷得扔在浴桶里,“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前脚让我和右孔武去各地巡查,后脚就有这种东西流传到各大门派?” 纪无敌拿起喜帖,翻开,然后看着被水弄花的黑墨,附和道:“对啊,这是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呢?” “门主,不要打哈哈。”左斯文森然道,“也不要告诉我这件事不是你干的。” 纪无敌看着他,很诚恳道:“就算这件事是我干的,冲着你好像先奸后杀,再奸再杀的神情,我也是不会承认的。” …… 左斯文捏紧拳头,“门主,如果你今天不能给我一个很好的理由的话,那就恕属下以下犯上了!” “阿左,难道你觉得你现在不是在以下犯上吗?” 左斯文眼中的火苗越来越旺。 “等等。”纪无敌缓缓靠着浴桶,调整了下姿势,才道,“你继续吧。我刚才蹲得腿酸。” 左斯文用力地喘了好几口气,才勉强道:“属下很想知道,门主为何会广发喜帖,邀请武林群豪参加我和右孔武……的婚礼!”说到后面,他再度忍不住想要掐死眼前这个人。 “因为阿策不愿意。” 左斯文胸膛猛烈起伏,“然后?” 纪无敌遗憾道:“阿尚和阿钟也不愿意。” “所以?” “所以我就想问问你和阿右愿不愿意。” 左斯文怒极反笑,“你问了吗?” “问了。”纪无敌道,“但是问的时候,突然发现你和阿右都不在。” “因为门主强行让我们去巡查各地分行了。”左斯文的牙齿咬得咯咯响。 纪无敌一击掌,“于是我就当你们默认了。” “……”左斯文气得发抖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87 。 “阿左,你回来得很及时。”纪无敌笑眯眯道,“后天大婚,我已经让人把喜袍都做好了。到时候你直接上花轿就可以了。” “上花轿?!”左斯文脑海中不断盘算着杀了自家的门主会有什么后果?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毁尸灭迹,万无一失。 “当然。”纪无敌无辜道,“喝喜酒的客人已经来得差不多了,贺礼我也收得差不多了,要是不办喜宴的话,他们一定会血洗辉煌门的。” 左斯文阴恻恻道:“我倒觉得这个提议不错。” “阿左,”纪无敌突然压低声音,“你知道他们送了多少贺礼吗?” “我更好奇他们为什么会来。” “哦。这没什么。”纪无敌耸肩道,“我只是针对各大门派,写了不同的谏言。” “谏言?” “比如说,贵派可以不来,但是我会率辉煌门上下亲自到访。”纪无敌得意地笑道,“辉煌门头一回办喜事,怎么能冷冷清清呢?” 左斯文看着那张被水糊得乱七八糟的喜帖,“这张上面没有这句。” 纪无敌又翻了翻,指着上面某处道:“但是落款有阿策。阿策说一部分的客人,可以用他的落款当威胁,敌过千言万语。” “……”左斯文手背上青筋凸起,“还有什么人是没有参与的吗?” 纪无敌想了想,“阿右?” 尽管左斯文对于这个答案并不满意,但是这种时刻弥足珍贵,“他回来了?他有什么表示?” “他回房试喜服去了。” …… 左斯文有种天要塌的错觉。 “阿左。无论你有多么不愿意,为了辉煌门认了吧。”纪无敌语重心长地劝着他。 “为了辉煌门?”左斯文眼睛眯成一条线。 “喜帖都发了,如果喜宴被取消,辉煌门会成为整个江湖的笑柄。” …… 难道现在不是笑柄吗?难道现在那些客人都是怀着祝福的心态来的吗? 左斯文连连冷哼。 “而且,”纪无敌道,“阿左不如先看看贺礼的单子?” “……” 纪无敌穿好衣服,用过甜点,又百无聊赖地喝了一整壶茶,左斯文的礼单才看到一小半,而且脸色越来越奇异。 纪无敌实在熬不住,跑去比武场看袁傲策和钟宇比武。 钟宇的蓝焰盟盟主身份曝光后,袁傲策就经常找他切磋。以武功而论,钟宇已经是辉煌门仅次于袁傲策的第二高手——纪无敌回辉煌门的第一天,就将袁傲策划入自家门内了。明尊来信要了几回人,都被纪无敌用相公一进门,婆家是路人给打发了。 “阿策,我已经洗干净了。”纪无敌嚷到。 袁傲策手腕一抖,逼退钟宇,跃过来道:“我去洗。” 纪无敌拉住他,“阿左回来了。” 袁傲策眼睛一亮,“他有什么表示?” “没什么表示。就是冲进来看我的洗澡,把我看光光了。” …… 袁傲策的背影化作青烟,一瞬消失在视野所及之处。 钟宇面无表情地走过来,“左护法后天还要出席婚宴。” “我相信阿策有分寸的,不会打他脸的。”纪无敌老神在在。 钟宇转身要走。 “对了,阿钟。”纪无敌道,“我今天看到阿尚的脖子上有红红一点点,好像被啃咬的痕迹。” 钟宇身影一顿,然后淡淡道:“我啃的。” “……”纪无敌感慨,其实诚实也是一种无趣啊。 当夜。 纪无敌全身光溜溜地等袁傲策回报战果。 袁傲策扭着手腕回房,用两个字概括,“搞定。” 接下来,他翻身上床。 只见烛光照耀处—— 锦被翻浪,床柱摇晃,好一室春光荡漾。 第二天。 左斯文未出门半步。饭菜都是差人送进去的。 对于左大护法当时的状态,两个送饭的人事后各有各的形容。 一是气虚体弱,面色苍白,躺在床上呻吟不止。 二是神清气爽,面色红润,望着礼单奸笑不已。 …… 至于真相,只有到第三天,左大护法上花轿时才知。 众人翘首以盼的大婚之日终于到来。 由于左斯文的坚持,花轿终究没有派上用场。 在炮竹声中,左右两大护法穿着喜服,骑着一黑一白两匹马围着辉煌门绕了三圈。 武林同道权当看状元榜眼衣锦还乡,鼓掌还鼓得挺起劲。 到了拜天地的时候,纪无敌高坐在喜堂之上,笑得一脸灿烂。 “一拜天地!” 左斯文看着右孔武正儿八经地弯腰下去,鼻子狠狠地喷了一声。 然后一只手突然搭上他的背,施力。 左斯文瞪着右孔武那只横过来的手,又看看客人们幸灾乐祸的眼神,心不甘情不愿地弯腰。 “二拜高堂!” 左斯文猛然转身,望着纪无敌,眼中几乎喷出火来。 纪无敌站起身道:“这顿喜宴,各位都出钱了,所以随便吃没关系。” …… 四周响起激烈筷盘相撞声。 左斯文想起那堪比公主出嫁时嫁妆的贺礼,气焰慢慢蔫了下去。 “二拜高堂!” 喜婆又提醒了一遍。 左斯文这才和右孔武一起,慢吞吞地弯腰。 “夫妻对拜!” …… 左斯文身体僵硬了。 右孔武倒是挺积极,还催促道:“还不快转过身。” 左斯文对于他的积极万分不解,不过现在不是探究的时候,只好敷衍着转过身,低了低头。 “新郎新……”喜婆的‘娘’字在左斯文的瞪视下硬生生改了,“郎,进洞房。” 出于人对起哄的本能,很多江湖中人还是站起身,朝着他们哄笑。 左斯文只觉得脸上一阵燥热。 不是只打算逢场作戏的吗?怎么感觉好像真的要进洞房似的。 现下也容不得他东想西想,辉煌门弟子早在自家门主的授意下,拥着他们进房间。 左斯文磕磕绊绊地走着,目光紧紧地盯着四周推搡他们的人的面孔,并决定等这件事情过了之后,好好地找个机会让他们知道,左护法的权威不是那么好挑衅的! 袁傲策看着一脸奸笑的纪无敌,“新房布置好了?” 纪无敌嘿嘿笑道:“我花了大价钱向神医谷的人买的,我另外还留了一点,一会儿我们试试。” 袁傲策挑眉道:“你觉得我们有必要用这个?” 纪无敌干笑道:“尝试新事物嘛。” 一个辉煌门弟子突然匆匆走来,手里还抓着一只信鸽。 袁傲策眸光一沉,伸手接过信鸽,从它的腿上抽出纸条,展开。 纪无敌看着他越皱越紧的眉头,好奇道:“发生什么事了?” “大事。” 被婚礼繁冗的礼节拖累一整天,连口水都没喝上的左斯文和右孔武进屋第一件事就是找东西吃。 辉煌门一干小弟在左右两大护法的权威加威胁下,统统被扫到门口听墙角,但听来听去都是嘴巴的咀嚼声。 小弟甲惊叹:“两位护法也啃得太久了吧?” 小弟乙:“还有吞咽声。护法不愧是护法,连口水也比别人的多。” 小弟丙:“可是为什么还有撕扯声呢?” 小弟丁:“……会不会是憋太久了?” 小弟甲乙丙一脸你很弓虽的表情。 对于外面的这些恼人的对话,里屋没什么反应。 其实不是不想有反应,而是他们发现在不该有的地方有反应了。 比如——下腹。 左斯文和右孔武的目光突然都朝对方的下腹扫去。 由于两人是对着坐的,所以桌子为屏障,很好地将彼此目光隔开了。不过从对方的目光,他们就猜到大家的状况差不多。 “我想,这应该是门主的杰作。”左斯文牙齿又开始痒了。 右孔武很镇定地点了点头。 “其实这种药……”腹下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让左斯文不得不加快语速道,“也可以自己解决的。” 右孔武挑了挑眉。 “我先解决,你等一下。”说着,左斯文径自跳上床,扯过被子,遮住自己。他回头见右孔武还往这边看,不由恼羞成怒道,“还不把头转过去。” 右孔武一声不吭地转头。 左斯文不及细究他今日特别合作的原因,解开裤带,迫不及待地解放着那里。 突然,一个影子笼罩在他的上方。 不等他说话,一只手就伸进他的裤子,拨开了他的手。 “你?”左斯文呆住,脑海一片空白。 右孔武躺在他的身侧,一只手有意无意地垫在他的颈项下,另一只手则帮他卖力地上下抚弄。 左斯文原来还想说话,但是下腹的快感很快将他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啊。”随着一声从紧绷到放松的呻吟,他的身体慢慢松软下来。 但是身边的人并没有就此退开,反而得寸进尺地拉下他的裤头,朝他另一个禁地进攻。 “你做什么?”左斯文惊怒地转过头,却正好迎上一张等待已久的嘴巴。 右孔武的舌头强硬地撬开他的牙齿,与他的舌头在口中翻搅起来。 左斯文震得半天没反应过来,直到下面的手指扩张成两根,他才愤怒地推开,“你做什么?” 右孔武缓缓收回手指,脱下裤子。 左斯文看着那比自己更粗更长的挺立正冲着自己,整个人顿时涨得通红,“右孔武,你敢?” “你有没有觉得,又开始难受了?”右孔武的手抓着左斯文又硬起的某处。 自己的弱点被对方抓在手心,左斯文不敢乱动,“右孔武,等这件事过了,我一定会替你找个……好女人,美女,绝世大美女……哦!” 右孔武在他开条件的刹那,猝不及防地插入。 “你!”左斯文满头大汗地瞪着他。 “我要你。”自从发现自己之所以处处针对他、听到门主说他和他之间的关系忍不住大声反驳是因为害羞和心事被揭穿的尴尬后,他就不再甘于退守在同门这层关系里。只是等待是漫长又煎熬的,所幸,等待并不是无止尽的。 右孔武一点点地深入,看着身下人发红颤抖却又忍不住被激情和欲望席卷的身子,内心无比满足。 ——完—— 《败絮藏金玉》 楔子 就在江湖中大多数人或自愿或被迫地参加辉煌门左右两大护法的夫夫喜宴之时,远在千里的魔教却遭受了一场惊天浩劫。 以雪衣侯为首的五万大军以雷霆之势清剿睥睨山。不过六个时辰,魔教总部便被血洗一空。 明尊和三位魔教长老因为正在赶去辉煌门的路上而逃过一劫。 但,这仅仅只是开始。 朝廷随后便开始向魔教在各地的分坛和商行下手。 但是各地分坛和商行仿佛早有默契,各个人去楼空,连账簿和钱财都被转移至他处,朝廷搜寻无果,只能暂时封铺了事。 一个月后,雪衣侯回京述职,得圣上钦点为诛魔大将军,全力缉拿魔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88 教余党。 于是,一场更大更急更寒冷的暴风雪在江湖上刮起! 背叛有理(一) 岁末,霜寒,刺骨。 冯古道缩在屋檐下,拼命地想将身上这件半新不旧的大氅扯拢些,好遮挡对穿整条弄堂的冷风。 雪衣侯府的下人冷眼看着他在那里又蹦又跳又跺脚,好似在看卖杂耍的猴子。 他来来回回又兜了好几圈,终于忍不住道:“兄弟,能不能进去看看,侯爷的客人走了没有?什么时候见我?” 下人冷笑道:“侯爷要见你的时候自然会见你。和客人走没走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只请你帮我去看上一眼就好。好歹让我知道还要等多久。” “能等侯爷是你的荣幸,多少人都是这么等着的,就你矜贵?” 冯古道连讨了两个没趣,只好缩着袖子继续在那里蹦跶。 又过了会儿,天更暗了。 冯古道又冷又饿,几乎想甩袖子走人。 正在这时,先前将他领进门的侯府里大总管宗无言终于慢吞吞地走出来,“冯先生,侯爷要见你。” 冯古道吸了吸鼻涕,缩着脑袋道:“侯爷准备晚饭了吗?” 宗无言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你先见了侯爷再说。晚饭我自会叫人准备。” 得到了晚饭的承诺,冯古道这才心甘情愿地往里走。 宗无言走在他前头,无声地递给他一块丝巾。 冯古道拿着手巾看了半天,才意识那是他给他擦鼻涕的。 那时两人已经到了屋前。 宗无言让他在门口等候,自己前去通报。 于是,门一开,一阵暖风拂来。 冯古道正好用丝巾裹住鼻子,狠狠地擤出鼻涕。 那仿佛用尽身体全力的嘶声擦着正要进门的宗无言,传到屋子的深处。 过了会儿,宗无言出来了,脸上满是无奈。 冯古道眼睛一亮道:“侯爷要见我了吗?” “侯爷让我先带你去沐浴更衣。” “……”侯爷真是太体贴了。冯古道决定暂时忘却自己被抛却在寒风中独占了一个多时辰的事。毕竟,不管侯爷让他去沐浴更衣的原因为何,能够在这样的天气泡在这样温热的水里,总是件让人愉快的事。 冯古道喜滋滋地洗着澡,任由那一个个如花似玉的丫鬟们在自己的身上撒着各种东西。 洗了会儿,体内的寒气便被驱得差不多,他准备起身,却被两个丫鬟合力按了回去。 “要多浸一会儿才入味儿,你急什么?”其中一个丫鬟娇笑一声,随手又撒了几粒东西下去。 冯古道呆了呆道:“入味儿?敢情你们把我洗干净了,是为了煮着吃?” “呆子,谁要吃你?”丫鬟嘴里这么说着,眼睛却不忘向他抛了个媚眼。“我们家侯爷最讨厌脏乱,要不是你还有用,光是在大门口擤……”她用袖掩住嘴巴,咯咯笑了半天,才道,“大总管让我们告诉你,一会儿见了侯爷一定要体体面面,恭恭敬敬,要再出这样的纰漏,你就想好把坟搭哪儿吧。” 冯古道嬉笑道:“要真是搭坟,定然搭在诸位妹妹的闺房旁边,死在温柔乡,也算值了。” 另一个丫鬟突然啐了一口,“活得不耐烦了?在胡言乱语,小心我告诉侯爷,真的杀了你。” 冯古道见其他丫鬟都吓得低头,无趣地撇撇嘴巴,不再说话。 一个澡足足洗了半个时辰。 冯古道带着身泡得又红又皱的皮肤,好不容易从浴桶里爬出来,换上一身干净衣服,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得一干二净,“大总管先前答应过我会准备晚饭的。要不先让我吃几口垫垫肚子再去见侯爷?不然见到一半,我就昏过去了,对侯爷英明有损。” 先前凶巴巴的丫鬟道:“你若真的昏过去,怕是也不必醒了。” …… 冯古道再次收声。 再次来到屋外,他有些后悔没有将那件大氅一起带过来。 夜间风冷,吹在身上像刀子刮似的。 幸好这次宗无言出来的很快,“进来吧。” 冯古道松了口气,缩着身子跟在他身后。门前竖着面屏风,猛虎下山。 绕过屏风走了大约十几步,宗无言停下道:“侯爷,冯古道来了。” 冯古道偷偷地抬起头,正好迎上一双如墨玉般漆黑明亮的眼睛,眼睛镶嵌在如白玉般光滑白皙的面庞上,静静地望着他。他的眉毛不粗,却很浓,如剑般扬起,使得整张脸笼罩一片难以言喻的肃杀。幸好眉角的红痣削弱了几分脸上的煞气,多了几分妩媚和妖冶,让他整个人看起来不但不凶神恶煞,反而漂亮惊人。 冯古道敛容,恭敬地上前行礼道:“见过侯爷。” 他半倚在榻上,漫不经心地收回目光,望向“人带上来了吗?” 门开了。 风从屏风的两边吹进来,冯古道身体一抖,莫名地觉得不安。 惊慌的脚步声从门外细碎地踩进来。 冯古道看着那个在他沐浴时和他调笑的丫鬟无措地跪在地上。 雪衣侯淡淡道:“打十个板子,撵出去。” 冯古道心头一震,直觉此事与他有关。 果然,那丫鬟哭着求饶道:“侯爷饶了奴婢这一回吧,奴婢下次再也不敢胡言乱语了。” 宗无言见雪衣侯皱眉,立刻差人将她拖了下去。 “你知道她犯的是什么错?”雪衣侯微微一笑。 冯古道踌躇着说真话还是假话。 雪衣侯不紧不慢道:“答错了,她的十个板子你挨。” 冯古道道:“她不该和我调笑,更不该引我调笑。” 雪衣侯道:“你应该知道,只要你刚才答错,她就不必出府去了。” 冯古道道:“十个板子非同儿戏,能不挨还是不挨的好。” “你果然卑鄙。”他缓缓坐直身子,定定地打量着他。明明是一张俊秀的脸,偏偏带着违和的猥琐。他嘴角一扬,似笑非笑道,“不过若非你够卑鄙,出卖魔教,魔教也不会土崩瓦解得这么快。” “能够为侯爷效力,是我毕生最大的荣幸。” “那你知不知道,本侯现在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雪衣侯道。 冯古道道:“侯爷俊美无双,天人之姿,最想做的莫非是找个美丽绝伦,同样天人之姿的雪衣侯夫人?”红粉佳人,又哪个男人不爱呢? “冯古道。”雪衣侯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就算本侯现在用得着你,也不等于本侯不会杀你。” 冯古道收起嬉皮笑脸的表情,正色道:“侯爷此刻最想做的,应该是杀明尊。” “错。”雪衣侯不屑地轻哼,“他在本侯眼里,不过是个跳梁小丑,你觉得本侯会为他大费周章吗?” “当然不会。”冯古道很狗腿地应道。 雪衣侯故意找茬道:“那你为何做此猜测?” 冯古道脸色不变,道:“我放屁。” …… 宗无言很想用帘子把他的嘴巴堵上。 果然,雪衣侯冷冷地瞥了冯古道一眼,“想要在我手下做事,先要把满嘴的臭气给去了!” 他扁了扁嘴巴,往后退了半步。 雪衣侯道:“做什么?” “怕熏着您。”冯古道道。 …… 雪衣侯的拇指轻轻地擦过食指指腹,半晌才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猜中我此刻最想做什么,我就放你一条生路,不然,我就杀了你,曝尸荒野,做那些恶狗的盘中餐。” 冯古道身体微微一抖,思索良久,终是抬起头,咬牙道:“侯爷此刻最想杀了我。” 如果雪衣侯手里有剑的话,说不定真的会桶过去。但是他手里没剑,现在去找剑也太麻烦,所以他只是慢慢地转过身,坐回榻上,“你说我应该是遂了我的愿,杀了你好呢?还是算你猜中了,放过你好呢?” “那当然是放过我。”冯古道答得理直气壮。 雪衣侯看着自己手指上的玉扳指,“理由。” 冯古道赔笑道:“好歹还有些用。” “哦,比如说?” “明尊藏身的几个地方,我都知道。无论要杀要抓,但凭侯爷一句话。” 雪衣侯道:“冯古道,你本是明尊最得力的亲信,因何反叛他?” “我祖上本是书香传世,奈何在路上遇到贼寇才家道中落。加入魔教、助纣为虐乃是情非得已。祖训摆在床头,我夜夜奉读。忠君、奉孝、行德、自律,我不敢忘,却又不能不忘。若非侯爷……” 雪衣侯冷冷地截断,“我只听实话。” “我想当官!”冯古道转得很快。 “好,我便许你个五品官做。”雪衣侯也答得爽快,“但是,你必须助我生擒明尊。” 冯古道想了想道:“那暗尊呢?” 如今明尊在暗,暗尊在明,抓暗尊远比抓明尊容易得多。 “暂且不动他。” 冯古道小心翼翼道:“侯爷能否示下,为何要活捉明尊?” 雪衣侯噙起一丝微笑,“这个答案,本侯等着你来说。” 冯古道:“……”那他一点都不想知道了。 背叛有理(二) 摊开地图,冯古道大笔一挥一挥又一挥,圈了十七八个圈。 雪衣侯冷眼看着他,“你想让本侯找个十年八载吗?” “侯爷英明神武,智谋过人,本人要十年八载,侯爷用三年两载也就差不多了。”冯古道放下笔,陪笑道。 雪衣侯道:“不如本侯令人将你浸泡在水中,用柴火在下面烧,直到生擒明尊再捞你出来?你看如何?” 冯古道干咳一声道:“我觉得相当的……不如何。” “哦?” 冯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89 古道道:“我一年只洗三回澡。就算刚刚大洗了一次,也只洗去最表面的那层灰而已。所以实在不是大宴宾客,酒肉会友的佳肴啊。” “一年只洗三回澡?”雪衣侯脸色不佳。 冯古道自豪地笑道:“不错。自从我长大能自己洗澡之后,就一年洗三次了。” “那你没长大之前……” “三年洗一次。” …… 雪衣侯闭了闭眼,嫌恶地挥了挥手,“站得远点。” “是。”冯古道恭敬地弯腰,然后慢慢地腿了三步。 雪衣侯觉得呼吸顺畅了些,“本侯刚才说到哪里了?” 冯古道老老实实道:“站得远点。” “……之前。” 冯古道回忆了下,“一年只洗三回澡?” 雪衣侯眯起眼睛,轻柔却又一字一顿地唤道:“冯古道。” “在。”冯古道上前一步,想了想,又退后半步,又想了想,又上前一小步,再想了想…… “冯古道。”剥去轻柔的外衣,他的声音里充满威胁。 冯古道不敢再前前后后地乱晃悠,两只脚立定,一抬头,雪衣侯却走下来了。 “本侯想杀了你。”他神情淡淡的,但是双眼的杀意毫不掩饰。 冯古道道:“侯爷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 “……哦?” “我娘给我洗澡的时候也这么说。” 雪衣侯不着痕迹地退后了半步。 “而且,明尊也这么说过。” 雪衣侯慢慢地消融去杀意,冯古道每次总是能在他想杀他的时候,漫不经心地提起自己的用处,让他欲杀,又不忍杀。“他说什么?” “他说。如果我再敢一年才洗三次澡,他就把我杀了。然后把尸体埋在土里当花肥。” 雪衣侯冷笑道:“他真是有雅兴,居然舍得抽时间种花。” 冯古道叹气道:“因为他有很多手下,所以他能做任何想做的事情,不想做的事情交给别人就好。” “你做了很多他不想做的事?” “不多。每个月最多一百来件。” “他很器重你。”雪衣侯用的是结论。能者多劳,自古居上位者,哪一个不是把手中重要的活儿交给自己最亲信的人?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权臣岂非都因此而来? 冯古道闻言,不但不觉羞愧,反而得意道:“不然我又怎么能和侯爷里应外合,使得魔教大败呢?” “所以他现在一定很想杀了你。如果以你当诱饵的话,他说不定会出现,也省去我找他三年两载的麻烦。” 冯古道脸色微变,干笑道:“侯爷曾答应过我,会保护我的周全。更何况,侯爷刚刚还许诺给我一个五品官做做。” “我的确许诺过你,若是能生擒明尊就许你个官做,但是……”雪衣侯悠然道,“我没说过用何种方式来生擒明尊。万一,你不幸在生擒明尊的过程中,英勇就义……” 冯古道脸色一白。 “我就请圣上追封你个五品大员,也算全了你的心愿,我的承诺。” 冯古道抱拳道:“我一定在最短的时间内为侯爷捉住明尊。” 雪衣侯不置可否。 “其实对于明尊的藏身处,我已有了大致的目标。”冯古道顿了顿,见雪衣侯脸上仍是没什么变化,又接着道,“无须三年两载,最多……”他咬了咬牙,“三个月。” 雪衣侯这才微微一笑道:“当初你通过无言投靠本侯时,本侯就知道你是聪明人。” 但是这个聪明人却不得不供他驱策。 冯古道无奈地赔笑。 雪衣侯又坐回榻上,“说到明尊,你见过他的样子么?据说,天下见过明尊的人,不超过十个。” 冯古道苦笑道:“可惜我并不在这十人之列。” “你不是他的亲信?” “做事的时候是,吃喝玩乐的时候不是。”冯古道愁苦中还带着丝丝的愤恨,使得他身上猥琐的气质更发挥得淋漓尽致。 雪衣侯皱了皱眉,“他讨厌你?”信任一个人并不等于喜欢一个人。 “他说,如果我出现在他的百尺范围内,他全身上下就会瘙痒不停。” …… 雪衣侯觉得自己身上也瘙痒起来。 “如果我出现在五十尺范围内……” 雪衣侯原不想问,却又好奇得忍不住问道:“如何?” “他就非常地想去沐浴。” …… 雪衣侯的屁股快坐不住了。 冯古道叹气道:“所以,我从来没有见过明尊。他只是经常差人送书信于我,告诉我,如果我再不洗澡,就不准我出现在他方圆的百里之内。” 雪衣侯不耐烦地挥手道:“罢了,我今日且先听到这里。你回去拟个搜寻明尊的方案,交给无言。届时我会再见你。” 冯古道眨眨眼睛,“侯爷有急事?” 雪衣侯挑眉道:“你觉得本侯有必要知会你?” “我只是想替侯爷分忧。” “那就滚离本侯视线。” 冯古道迟疑了下道:“我不太会翻跟头,可不可以左右着滚出去?” 不等雪衣侯反应过来,就见他自己打着转儿转出门去了。 …… 雪衣侯慢慢地半倚回榻上,脸上身上哪里还有半分瘙痒难忍的表情。 宗无言踌躇道:“侯爷,我总觉得冯古道这人……” “装疯卖傻,深不可测。”雪衣侯接下去。 宗无言忙道:“那是否让属下将他……” “将他如何?”雪衣侯伸直腿,立刻有丫鬟上前,轻轻地按捏。 宗无言道:“或者抓起来严刑拷打,或者杀了一了百了。” “那多没意思。”雪衣侯冷冷一笑,“他演得这样卖力,我又怎么能不给面子。何况,我还想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宗无言一脸的不解。 雪衣侯道:“自从魔教在江南迅速扩张之后,实力大增。据我所知,京城和各地方上都有官员被他们暗中收买。我之所以直捣总坛就是怕他们成了气候,联合各地官员上书皇帝,为魔教正名。到时候,本侯想灭他们也要掂量掂量各地官员和皇上的面子。” 宗无言道:“可这和冯古道有何关系?” “当然有关。冯古道是何许人?他的来历、身份都是他的那张嘴巴自己说的。知道的人不是死在睥睨山,就是跟着明尊躲得无影无踪。而他,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本侯要灭魔教的时候他就这样眼巴巴地跑出来投诚,你不觉得太过蹊跷了吗?更蹊跷的是,他的情报居然还是真的。”雪衣侯面沉如水。 宗无言道:“属下不懂。情报是真的,岂非证明他所言无虚?” 雪衣侯嗤笑道:“你真以为他这样的人会在乎一个五品的官?以他的心机口舌,若想当官,何不投奔那些权臣当个门客幕僚?万一没有本侯对付魔教,他的满腹抱负岂非胎死腹中?” 宗无言听得连连点头。 “而且出卖魔教,他性命堪虞。” 宗无言恍然,“不错,他出卖了魔教,若是明尊不死,必千方百计来杀他。就算明尊死了,魔教还有暗尊。据说暗尊武功不下于当年的纪辉煌,已是当世第一高手。” 雪衣侯缓缓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淡嘲道:“当世第一高手?……他还没问过我。” 宗无言苦思良久,突然道:“难不成冯古道是明尊派来的?”只有明尊派来的人,才不怕魔教的报复。 “那你觉得明尊牺牲半个魔教的目的是什么?” …… 宗无言无言。 的确。若是苦肉计,那么魔教的牺牲未免太大。经此一役,魔教必然元气大伤,更难抵挡雪衣侯的进攻。倾覆只怕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属下,属下实在猜不出。”宗无言垮下脸道。 “我也猜不出。”雪衣侯一脸的无所谓,“反正他现在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我很看看,他究竟会找到一个怎么样的明尊给我。” 宗无言躬身道:“侯爷英明,以不变应万变,以静制动,后发制人。” “本侯再英明也只是一个人,府里的很多事,还要你多费心。” “属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雪衣侯满意地点点头。 半晌。 宗无言走出房间,脸上的感激和忠诚一扫而光,面无表情地朝外走去。 屋里头,雪衣侯坐起身,朝着门的方向轻哼道:“老狐狸。”冯古道明明是他引荐进来的,但是刚才的那番话却将自己的撇得一干二净,装得比窦娥还无辜。 他想了想,不解气地又追加了一句,“该死的老狐狸。” 作者有话要说:捂脸,好像越写越正剧了,呜呜呜。 背叛有理(三) 冯古道洗澡很懒,但写方案却很快。 雪衣侯坐在凉亭里,看着下人怀里抱着的厚厚的一叠纸,脸上终于露出些许满意。 下人站在他身侧,一手揽着纸,另一手恭敬地过去第一张。 雪衣侯接过来一看,脸色立马一变。 那张看上去应该写得满满当当,其实只有两个字——方案。 …… 雪衣侯不动声色地伸出手。 下人又放了一张在他手上,上面空白处更多,而且无论冯古道把子写得多大都无法改变它的空旷,上面写的是—— 一。 雪衣侯深吸了口气,挥手道:“都放在桌上。” 下人将近一尺高的纸放下。 雪衣侯拿起第三张,却发现这张的字虽然不多,却是有用的。 敦煌。 他丢开这张,翻下一张的时候想,总算有个地点,看来冯古道古怪归古怪,却还不是全然无用。但紧接着的这张上面的字仿佛在嘲笑他想得太天真——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90 r/> 是不可能的。 短短的五个字将他心头里刚刚泛起的爱才之火一下子就泼灭了。 雪衣侯将那张敦煌揉成一团,冷声道:“来人。” “在。”下人急忙上前。 “叫冯古道过来。”雪衣侯伸出手指,冲着‘是不可能的’里的‘可’字的口戳下去! 嘶。 戳破了。 冯古道打着饱嗝来的。就算隔着老远,雪衣侯也能闻到他身上那股子饭菜香。 “侯府不愧是侯府,连饭的颗粒都比魔教得大。”冯古道谄媚地笑着。 雪衣侯淡淡道:“就算颗粒再大,你也不用粘在下巴上招摇吧?” 冯古道愣了愣,往下巴上一摸,果然有一粒白米饭粘着。“让侯爷见笑了。”他嘿嘿一笑,舌头往手指上一舔,米饭不见了。 雪衣侯见他咀嚼得津津有味,一时无语。 “不知侯爷叫我来有什么事?”冯古道笑眯眯地问道。 “关于你的方案。” 雪衣侯和冯古道的目光都落在那个被戳了个洞的纸上。 冯古道鼓掌道:“侯爷的一阳指炉火纯青,不同凡响,令人佩服、佩服。” “冯古道。本侯又想杀你了。” 冯古道挠头道:“侯爷,其实想是脑子里转悠的意思,你何必想得这么大声呢?” 雪衣侯嘴角一掀,却满是冷意,“冯古道,本侯不想杀你了,本侯想直接喊人拖你出去。” “侯爷真是体恤下属,尤其是为了侯爷不惜众叛亲离的下属。知道我懒得走,竟然还让人来拖我,我实在是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只好下辈子为侯爷做牛做马,肝脑涂地以报答侯爷今日恩情的万分之一。”冯古道说着说着,袖子就遮住了脸。 “冯古道,就算你通风报信,与本侯里应外合消灭魔教有功,但这功终究是有限的。它能救你一次两次,却救不了你一辈子。”雪衣侯冷声道。 冯古道一揖到地,“谢侯爷青睐。” “……本侯几时说青睐于你?”雪衣侯觉得自己连着这个念头都不曾转过。 “若非侯爷青睐我,又怎么会连一辈子都想到了?”冯古道想笑,但是眼睛对上雪衣侯的冷眼,笑就成了撇嘴巴。 “闲话少说。明尊究竟藏身何处?” 冯古道微讶,“我已经在方案中写得清清楚楚,莫非侯爷……” 雪衣侯睨着他。 冯古道说得越发小心翼翼,“不识字?” …… 雪衣侯牙齿磨了磨,刚要开口,就听冯古道用极快的速度道:“苏州、杭州。” 雪衣侯漠然地瞪着他很久,才道:“理由?” “魔教在各地一直有暗堂,苏州、杭州、敦煌、长春都有。所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苏州和杭州风景秀丽,多得是文人骚客,佳人丽姝,明尊生性好洁,贪图享受,必会去这两处。敦煌靠近沙漠,酷热,长春在东北,严寒,他是不会考虑的。” 雪衣侯缓缓道:“你说,他会不会来京城?” “不会。”冯古道摇头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个早已不是真理,而是每个人都烂俗于胸的套路。试问如明尊这样,每日都要用天山雪莲、千年灵芝、万年何首乌补身之人……怎么能够在侯爷的眼皮子地下藏匿踪迹?” “你倒是对他了解得很。” “那是自然。当初魔教的账簿都是由我经手。” “那你知不知道,魔教上任的明尊和暗尊去了哪里?” 冯古道一愣,抬头看他。 雪衣侯道:“魔教现任的明尊和暗尊都是年少继任,那么上任的明尊和暗尊去了哪里?” 冯古道皱着眉头,摸着下巴道:“是啊,去了哪里呢?” “本侯是在问你。” 冯古道干笑道:“若非侯爷今日提出,我还从未想过这个问题。莫不是……死了?” “上任明尊和暗尊是这任明尊暗尊的师父,传说他们向来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形影不离。他们中任何一个的武功比起袁傲策都只高不低,试问天下,有谁能抵挡他们的联手?更何况,当年魔教甘守睥睨山,甚少踏足中原,更妄论结怨。如袁傲策这样嚣张的都没死,他们又为何要死?”雪衣侯说得轻巧,但眼睛余光却没有半刻离开过冯古道的神情。 冯古道听得连连点头,“近几十年来,若说谁有可能打败他们的联手……只有纪辉煌。可是纪辉煌一入江湖,即声名远播,一举一动备受瞩目。若真是他杀了魔教明尊和暗尊,江湖中不可能半点风声也没有。袁傲策更不可能和纪无敌在一起。” 雪衣侯有些不耐烦了,“说了半天,你是没有答案了?” 冯古道道:“为何侯爷如此关心魔教上任明尊和暗尊之事?” “想知道?” “若是侯爷想告诉我,我就想知道。若是侯爷不告诉我……”冯古道顿了顿,诚实道,“我还是想知道。” “哦?那很好。”雪衣侯悠悠然道,“我就喜欢别人想知道却偏偏不知道。” 冯古道道:“那我若是说,现在我不想知道了呢?” “那我就不找人拖你下去,而是直接找人砍了你的脑袋。” “……”冯古道异常真挚道,“侯爷,我是真的想知道。” 雪衣侯对他的回答不置可否,“既然知道明尊藏身苏杭,你可有擒拿之策?” 冯古道道:“自从侯爷血洗睥睨山,明尊就失去了踪迹,我想他应该是藏在某处,又或者正装扮成什么人,在去苏杭的路上。” “你的意思是说,他现在不在苏杭?” “明尊为人多疑谨慎,绝对不会这么快去目的地,至少在之前,他会先在别处布下几个障眼法,让我们晕头转向,云里雾里。” 冯古道道:“你说,他会不会去辉煌门。” “我以为,他最不会去的地方,就是辉煌门。” 雪衣侯剑眉轻挑,“为何?” “因为我相信侯爷一定在那里布置了重兵屯守。” 雪衣侯看着他,微微一笑道:“冯古道。”这次的语气较之前两次要亲切不少。 但是冯古道的表情似乎并不怎么享受。 “你真是了解本侯啊。” “我既然投奔侯爷门下,自然要时刻揣摩侯爷的喜好,这样才能让自己的宠信不衰啊。”冯古道笑得异常狗腿。 “你现在很得本侯宠幸么?” 冯古道坚定道:“得到侯爷的宠信,是我的目标和理想。” “那你好好努力。”雪衣侯笑得别有深意,“本侯等着宠你宠得无法无天的日子。” 冯古道赶紧道:“侯爷言重了。我只想当个侯爷的心腹也就知足了。” “就如明尊先前对你一般?” “当然不同。”冯古道马屁拍得天花乱坠,“侯爷乃是万金之躯,英明神武,智勇双全,德才兼备,将相之能!明尊不过区区一个邪派头目,哪里能和您相提并论?” 对于这样火辣辣的恭维,雪衣侯只是淡然一笑道:“冯古道,我有时候在想,幸好……你不是明尊。” 冯古道呆了呆,“侯爷何处此言?” “你这般了解本侯,若你是明尊,那本侯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岂非尽在你的算计之下?”这句话不成,却字字千斤。 冯古道道:“我怎么可能是明尊?我若是明尊,又怎么可能劳烦侯爷率领大军千里迢迢跑去睥睨山围剿?我早已自己带着魔教投奔您而来。” “你觉得本侯稀罕魔教么?” “侯爷自然不稀罕。但是作为下属,总是想掏心挖肺地将最好之物呈现给您。”冯古道脸上的表情要多真诚有多真诚,要多自然有多自然。 雪衣侯的眼角却微微一抽,显然对他的真诚自然并不受用。 宗无言突然匆匆走来,“侯爷,明尊出现而了。” 雪衣侯瞟了冯古道一眼,“哪里?” “太原。” 背叛有理(四) 太原里京城并不太远,至少比苏州和杭州要近得多,所以雪衣侯当即决定亲自走一趟。 冯古道很吃惊,“侯爷不怕那里是陷阱?” 雪衣侯别有深意地笑道:“就算是陷阱,本侯也有对明尊的算盘如数家珍的你啊。相信你不会让本侯涉险吧?” 冯古道道:“就算那里不是陷阱,也可能只是障眼法。侯爷又何必亲自去?” 雪衣侯道:“若是障眼法,那必定也是明尊手下所为。若是能抓到那个手下,想必能顺藤摸瓜找出明尊的下落。” 冯古道只能道:“既然如此,还请侯爷沿路小心。” “你曾经是明尊亲信,对他最是了解,本侯有了你,还怕什么?” 冯古道苦笑道:“侯爷不怕,也不必怕,怕的是我。”雪衣侯的言下之意,就是将安危重责全权压在他的肩膀上。 “能者多劳。”雪衣侯笑得意有所指,“这岂非正是你的价值?” 冯古道叹了口气道:“若是侯爷能多多对我委以重任的话,会发现我的价值远不及此。” 雪衣侯道:“不必旁敲侧击。本侯说话算话,只要你能助我生擒明尊,本侯一定帮你找个五品官做,而且是外放的肥缺。” 冯古道喜不自胜,“多谢侯爷。不过,这是不是意味着,我也要去太原?” 雪衣侯假笑道:“难道这还要本侯说么?” 冯古道略显羞涩地问道:“我只是想知道,这趟算不算公差?包不包吃住?” …… 事实证明,这趟算公差,也包吃住。 只是吃的是千年不变的馒头,住的是千年不变的天庐地铺——当然,仅仅是他一个人享此殊荣。 在连续赶路的第五天第二次遇村不住之后,冯古道终于忍不住催马到雪衣侯马车车窗外,小声道:“侯爷,沿路这些村镇……你都当过官吗?” 马车里的雪衣侯正在看书,闻言淡淡道:“何以见得?” “不然侯爷为何不敢见他们呢?”冯古道说完之后,已经有迎接发飙的准备了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91 。但是雪衣侯却波澜不惊道,“本侯的确不敢见他们。” 冯古道吃惊道:“莫非侯爷真的曾在那些村镇欺男霸女,鱼肉乡里?” …… 马车里伸出一只手。 晶莹剔透,白皙如玉。 “冯古道。” “在。” “把脸凑过来。”那只手朝他勾了勾手指。 冯古道叹了口气,乖乖地把脸凑过去。 那只手慢慢地伸出两根手指,然后对着他的脸颊一捏,再慢悠悠地一转。 冯古道疼得脸都青了。 “阿六,干得好。”雪衣侯幸灾乐祸道。 冯古道这才知道,掐他的人是一直和雪衣侯呆在马车里侍候他的阿六。 “侯爷,我还以为你会亲力亲为。”他的声音带着丝幽怨。 雪衣侯道:“本侯若是没记错的话,这一路来,你连一次澡都没有洗过。” 冯古道叹气道:“我就是怕侯爷惦记着我的身体,才一路忍耐啊。” …… 那只手又伸出来了。 冯古道想了想道:“能换个部位吗?” 阿六吃吃笑道:“不捏脸也行,把屁股凑过来。” 过了会儿,马嘶声长起。 一只又圆又大又光滑的屁股凑了过来。 阿六才摸了一把,就笑骂道:“你是畜生吗?拿它来抵。” 冯古道道:“你只说屁股,又没说什么的屁股。” “我就要你的屁股。”阿六开始耍赖。 冯古道放下马,边摸着马头安抚,边摇头道:“我的屁股不行。” “有何不行?” “在我投靠侯爷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将一切都奉献给侯爷的打算。”冯古道说得真诚。 “拍马屁。”阿六嘟哝。 冯古道摇头道:“我不是拍马屁……我是拼命拍马屁。” 遇到一个人厚颜无耻到他这种程度,阿六除了默然还是只能默然。 “侯爷还没说,为何不住村镇。”难得他们扯了这么远,冯古道还能记得最初的话题是什么。 雪衣侯懒洋洋道:“你不是说本侯欺男霸女,鱼肉乡里吗?” “我后来转念一想,觉得侯爷不是这种人。”冯古道翻身上马。 “那你觉得本侯是哪种人?” 冯古道认真道:“欺男霸女,鱼肉乡里之后,一定会屠村屠镇,将所有人杀得一干二净,毁尸灭迹,不留活口。” 雪衣侯轻笑着,却没有半分愉悦之意,“就如同……”他的声音慢慢压低,“本侯在睥睨山所做的那样?” 冯古道道:“不,侯爷在睥睨山并没有欺男霸女。” 雪衣侯冷笑道:“谢谢你为本侯澄清。” “所以,我一直怀疑,”冯古道语气里有一丝古怪,“侯爷是不是因为没有欺男霸女成功,所以才非要生擒明尊,亡羊补牢?” 雪衣侯坐在马车里,托腮无言地想:他为何要和他搭话呢?又为何要顺着他的话抹黑自己呢?这是为何?究竟是为何? 冯古道道:“其实,江湖上的一些传闻,我也听说了。” 听到‘江湖传闻’这四个字,雪衣侯的眼睛别得一跳。 果然,冯古道接着道:“侯爷是不是因为明尊曾对你……” “冯古道。”雪衣侯式的威胁又开始上演了。 冯古道收声。 “本侯爱惜人才是有限度的。” 冯古道道:“我对侯爷的容人之量有信心。” 雪衣侯冷声道:“本侯对你的口无遮拦很没信心。” 冯古道咕哝道:“而是侯爷明明说让我猜侯爷围剿魔教的意图……” “本侯没让你猜,本侯是让你直接说答案。”雪衣侯顿了顿道,“还有,本侯讨厌窃窃私语,或者大声说,或者干脆不说,两选一。” 冯古道道:“我刚才就是大声的窃窃私语,不然侯爷又怎么会听到呢?” 雪衣侯:“……” 其实两人这样的对话从出发一直延续到现在。 雪衣侯好几次所要把冯古道拖下去,砍几刀,抽几鞭,打几板子……但冯古道至今依然活蹦乱跳。 阿六对此很不解,他明里暗里问了好几次。 雪衣侯都是用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打发了。 但是他在高深莫测什么?阿六是半点也看不懂的。 其实莫说他,连雪衣侯自己有时候都有些不懂。 因为无论从哪方面说,冯古道的行为都透着诡异。 若说他是真的想当官,来投奔的,那应当谨言慎行,攀着他的藤,努力往上爬才是。可他又不是。 若说他是另有目的,想混入侯府,来一招釜底抽薪,那更应当谨言慎行,博得他的信任才是。可是他更不是。 冯古道与其说巴结他,倒不如说是在不断地挖苦他——可背后的目的呢? 雪衣侯百思不得其解。或许是自己对他的容忍,让他产生了错觉,以为能用这种方式来博得自己的另眼相看?至此,雪衣侯只有这种解释。 “冯古道。”雪衣侯突然道,“本侯与你打个赌。” 冯古道眯起眼睛,吊儿郎当地仰面感受着从树叶缝隙传过来的阳光,“侯爷请说。” “你若是能从这里到太原的一路都不惹本侯生气,那五品以下的官位随你挑。无论你要当什么官,本侯都会想尽办法帮你办到。” 冯古道睁开眼睛,“侯爷真下得起血本。”五品以下的官多如牛毛,坑里也都有了萝卜,让他随意挑的意思,就是要将原来的萝卜从坑里挤出来,把他放进去。这可不单单是要说服皇上,若那些官背后有势力撑腰的,还要摆平那些人。 “如何?” “那我若是输了呢?” 雪衣侯缓缓道:“很简单,你若是输了,那就每天都认认真真地洗一次澡。” 冯古道的嘴角不经意地上扬,声音却是与笑容全然相反的沮丧,“侯爷不当商人太可惜了。” “不敢?” “荣华富贵唾手可得,我又为何要退缩?”冯古道道,“赌了。” “很好。”雪衣侯道,“那么接下来的日子,你要天天认认真真地洗澡。” 冯古道目瞪口呆之余,不免苦笑道:“侯爷不愧是侯爷,稳赚不赔。” 雪衣侯笑得很得意,“这只是一个开始。” 冯古道很快就知道,他说的开始果然是开始。 自从他每天乖乖洗澡之后,雪衣侯就将阿六赶去骑马,把他换到车上侍候。 冯古道也是头一次知道侍候人有这么大的学问。 泡茶是学问。 找书也要学问。 若是雪衣侯偶尔问了几个问题答不出来,那不用说,就是他没学问。 冯古道在车上鞍前马后地忙活了三天,却比在睥睨山处理了三年公务还累。最累的是,但凡他有些许不耐烦、偷懒或是疲倦的表情显露出来,雪衣侯就会淡淡地提醒道:“其实,天天洗澡也不错。” …… 于是,冯古道又干劲十足地动起来。 背叛有理(五) 渐渐的,冯古道和阿六混熟了,终于知道他们过村不入的原因。 阿六道:“侯爷嫌鸡臭、狗臭、人也臭。侯爷的鼻子可灵了。” 冯古道好奇道:“他怎么不嫌马臭呢?” “马也嫌的,只是出门在外没办法。”阿六道,“所以侯爷很少下马车。” 冯古道若有所思道:“若是我身上沾点马味,侯爷会不会把我一脚踹出车厢?” 阿六道:“会的。” 冯古道眼睛一亮。 “不过侯爷会等你洗干净之后再回去。” 冯古道叹气道:“为什么没有一劳永逸的办法呢?” “你若是有狐臭就一劳永逸了。”阿六道。 冯古道眼睛又是一亮。他虽然没有狐臭,但是可以想办法弄点和狐臭相近的气味。 阿六道:“侯爷最恨身边的人有狐臭,你若是有,而且还离他这么近……”他摇头。 冯古道追问道:“怎么样?” “刀起刀落,立竿见影。”为了加强效果,他还特地做了个手势。 冯古道郁闷道:“我怎么觉得你尽给我一个希望,又泼我一头冷水呢?” 阿六嘻嘻一笑。 雪衣侯在车厢里淡然道:“冯古道,你真的这么讨厌与本侯同乘一辆马车?” 冯古道道:“若我回答是……算不算激怒侯爷?” “算。”雪衣侯回答得毫不犹豫。 冯古道无声地叹了口气道:“能与侯爷同乘一辆车乃是我三生之幸。” “那你还不上车?透气也该透够了吧。” 冯古道只好爬进车厢里。 其实这车厢里坐着绝对比骑马要舒服得多,温暖、宽敞、不颠簸,不摇晃。屁股下面铺着厚厚的皮毛,背后靠着软软的靠枕,手边还有吃不完的零嘴——在侯爷赏赐的情况下。但是这些优点加起来也扛不住雪衣侯这一个缺点。 冯古道靠在车厢最外的角落。 雪衣侯手里捧着书,漫不经心道:“你最近天天洗澡?” “托侯爷金口玉言,我不敢不天天洗澡。”冯古道单手抱膝,另一只手托腮,懒洋洋地道。 “那么,陈年污垢,也该洗得一干二净了吧?” 冯古道眼睛一睁,眼珠子转了转道:“有些污垢根深蒂固,怕不是一时三刻洗得清的。” “哦?”雪衣侯淡然道,“一会儿我让阿六帮你用刷子刷刷。” …… 不会是他上次在河边看到阿六用来刷马的刷子吧? 冯古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92 道权衡轻重,赔笑道:“虽然不是一时三刻洗得清的,但是一个时辰绝对洗得清。” “这样就好。”雪衣侯修长的手指在书页轻轻划过,“车厢外夜深露重,今晚你洗完一个时辰,就与我一同睡在车厢里吧。” …… 一同睡在车厢里? 冯古道不用镜子也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一定很蠢,“多谢侯爷关怀,但是我闻惯了外头的草木清香……” “不愿意?”雪衣侯淡然自若地打断他。 “侯爷如此体恤……我当然愿意得要命。”这次真是要命了。冯古道暗自检讨先前自己是否做得太过分,早知道……他应该含蓄一点的。 到了夜晚,冯古道洗澡磨蹭了将近两个时辰。回车厢的时候,身上的皮肤几乎皱褶得像扇面。 马车车顶镶嵌着大小相若的十八颗夜明珠,因此虽然外头漆黑一片,马车里依然清晰可见。 雪衣侯斜倚着靠枕,手中把玩着扳指,听他进来连眼皮都没有翻一下。 “侯爷,我睡哪里?”冯古道故意将头发弄得很湿,水珠顺着发梢滴答滴答地落在皮毛上。 雪衣侯终于抬起眸子,淡然地扫了他一眼,“脑袋搁在外面,身体睡在里面。” …… 冯古道再度知道什么叫自作虐不可活。 他苦笑道:“我去把头发弄干了再来。” 雪衣侯不置可否。 冯古道出去找了块布巾里里外外擦了几十遍,确定它不会再滴水之后,才进车厢。 夜明珠已经被一块活动的移板挡住了,车厢里与外面一样黑漆漆的。 冯古道踏进去的半只脚当下一转,准备开溜,就听雪衣侯淡然的声音从车厢最黑暗的深处传出来,“进来吧。” 冯古道发现最近想叹气的冲动真是越来越多了。 他慢慢地在皮毛上坐下。 “关门。” …… 冯古道干笑道:“开门透风。” 回答他的是沉默,但是他却明显感到一种无声的压力。他无言地将门关上,然后等着下一个指示,但是等了许久,却只等来匀缓的呼吸声。 算了算时辰,也差不多到时候了。 冯古道不敢再胡思乱想,急忙抱元守一,静静地运功于丹田。 时间在沉默中慢慢地流逝,但腹中的绞痛却越来越明显。 冯古道用内力死命得压住在丹田处乱串的三枚银针。 一个时辰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是夜夜如此煎熬,无疑是一种令人绝望到窒息的折磨。 冯古道听到车厢内有动静,却一动不敢动,直到一个时辰之后——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用袖子擦拭着额头的冷汗。 “这就是你谎称一年只洗三次澡的原因?”雪衣侯的声音里有种猫捉住老鼠后的快感。 冯古道把头靠在车内壁上,“每月有段腹痛的时日,乃是常事。侯爷为何联想得如此深远?” “每月有段腹痛的时日?”雪衣侯道,“为何?” 冯古道似笑非笑道:“这个,恐怕要老侯爷夫人解释给侯爷听了。” “放肆!”连着几日骑在冯古道脖子上的雪衣侯终于又怒了,“冯古道,本侯对你的容忍是有限的。” 冯古道沉默须臾道:“那侯爷想听我说什么呢?” “实话。”雪衣侯道,“阿六告诉我你每日洗澡都洗得极为仔细。试问一个长年累月不洗澡,厌恶洗澡之人又怎么会天天洗澡洗得如此认真?” 冯古道笑道:“或许是因为,我本来就是一个认真之人。” “这个理由本侯一早就否决了。” 冯古道摸了摸鼻子。 “一个爱干净之人若是假装不洗澡,不外乎三个原因。”雪衣侯道,“一,你怕本侯趁你洗澡对你不利。二,你身上有见不得人的东西。但是你见本侯那次已经再府里丫鬟的眼皮子底下洗过澡了,所以这两条都不成立。” 冯古道没说话。 “那么剩下的只有第三种。”雪衣侯的声音陡然变沉,“你不愿意别人靠近你。” 冯古道道:“侯爷果然观察入微。” 雪衣侯道:“本侯只是讨厌被蒙在鼓里。” “侯爷如此英明神武,又怎么会被蒙在鼓里?” “你不觉得英明神武这四个字已经被你翻来覆去用过好几遍了吗?” “真心的恭维从来不嫌多。”冯古道说得虔诚。 雪衣侯道:“若是你的解释不真心,那么恭维再真心也没有用。” 冯古道轻轻地叹了口气。 雪衣侯也不催促。 “其实,我中了午夜三尸针。” 雪衣侯似乎早有所料,并未表现得太过意外,“血屠堂的午夜三尸针?” “侯爷果然见识广博。” “血屠堂是近十年来最大的杀手组织,除了擅于杀人外,他们还有午夜三尸针和寒魄丹两样让人威风丧胆的暗器。只是这几年蓝焰盟当道,他们行事更加小心诡秘,甚少出现江湖。没想到你会惹上他们。” 冯古道道:“我并未招惹他们,我招惹的是明尊。” 听到明尊二字,雪衣侯终于面露微讶。 不过在黑暗中,冯古道并未注意到。 “其实,我早几年就有心脱离魔教,投靠朝廷。”冯古道说得感慨。 “哦?” “但是我知道魔教太多秘密,明尊又怎么会容许我脱离他的掌控?” 雪衣侯道:“所以?” “一开始他只是软硬皆施,想逼我就范,后来看我去意已决,一边假装同意,另一边却联络血屠堂的人对我下毒手。”冯古道的声音极为平静,但是这样的夜里,这样的故事,无须任何情绪,已给人一种痛苦和沧桑。“我离开魔教还没有十里,就遭遇了毒手。后来明尊有假惺惺地赶来搭救,并且许诺只要我不离开魔教,他就会终身提供我足够的银两去买缓解三尸针的药。” “这就是你背叛魔教的原因?”若是这样,倒的确可以解释他为何之前不投靠朝廷,非要用如此极端的方式叛出魔教。 “侯爷觉得我不该背叛么?”冯古道反问。 沉默在黑暗中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冯古道的手轻轻地揉着膝盖。 “午夜三尸针发作时的疼痛非常人可以忍受,你不后悔?”雪衣侯的声音幽幽响起。 “一个活着,若只是做自己不喜欢的事,那又何必活着?” “午夜三尸针的解药本侯可以替你想办法,但是,冯古道,”雪衣侯用低沉却坚定的语气一字一顿道,“若你刚才之言有一字半句的欺瞒,本侯定然叫你生不如死。” 冯古道哂笑道:“我记下了。侯爷放心。” 背叛有理(六) 晨雾未散,粘糊糊地扑在脸上。 冯古道凭着昨日的记忆摸索着走到小溪旁,蹲身取水洗脸。 阿六拎着木桶在一旁打水,状若漫不经心,其实将耳朵竖得老高,“昨夜侯爷和你说什么?” 冯古道道:“你知道?” “听到一点儿,但不是太清楚。”阿六抓着桶偷偷摸摸地朝他移了几步。 “没什么,只是些童年趣事。”冯古道想一笔带过。 “少年趣事?”阿六狐疑地转头看他,“可是我明明听到什么血屠堂、什么背叛、什么……” “我年少时曾听过有人背叛血屠堂,最后被人砍去手脚泡酒的故事,吓得好几晚上没睡着。”冯古道故意抖了抖。 阿六将桶里舀满水,然后凑近他的耳朵,大吼一声道:“我知道你骗我!” 冯古道被震得耳朵一麻,下意识地捂住耳朵,阿六却已经飞奔着冲进雾中。 “你编故事都不用思考的么?”雪衣侯颀长的身影破雾而出。 冯古道道:“编故事当然要思考,但说实话就不用。我刚才说的故事是真的。” “哦?” “以前我练功经常打瞌睡,师父就告诉了我这个故事。还说,那个人死后一直在寻找年纪小、武功差、平时好吃懒做的人当替身。不过由于他没了手脚,所以他都是用滚的。所以,晚上如果听到有什么滚动的声音,就是他来找你了。” 雪衣侯眨了眨眼睛道:“你信了?” “如果你每晚都听到窗外不停有东西滚来滚去,也会信的。”冯古道苦笑。 雪衣侯道:“你师父也算是用心良苦。” “良未必,苦是一定的。为此他整整五天没合眼。” “你师父是谁?”雪衣侯问得突兀。 冯古道面色不改地顺口接道:“万山行,当初我家遭遇贼寇,多亏他路过将我救下。他那时是魔教分堂的堂主,见我无依无靠,便将我收入门下。” “所以你加入魔教?” 冯古道叹气。 “你这样出卖魔教……不怕你师父将你逐出师门。” “人各有志。他门下弟子众多,也不缺我一个。”冯古道口气凉薄。 雪衣侯道:“他现在何处?” 冯古道道:“他现在已升任魔教长老。在侯爷围剿睥睨山之前,就与明尊一道去了辉煌门。” “所以他现在和明尊在一处?” “若无意外,是的。” 雪衣侯微笑道:“我似乎应该相信你。” “侯爷英明。” “但你还是编了故事。”雪衣侯淡淡道,“我记得阿六刚刚问你的是,昨晚我同你说了什么。” 冯古道道:“未经侯爷允许,我怎敢擅自泄露谈话内容?” “你可以拒绝他。” “阿六是侯爷的亲信,我又怎敢得罪?” 雪衣侯惊诧道:“怎么会有人能将两面三刀说得如此坦然。” 冯古道道:“因为我是真小人。” “哦?” “无论在哪里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93 ,真小人永远比伪君子要可爱得多。” “那本侯如何知道……你是真的真小人,还是戴着真小人面具的伪君子?”雪衣侯双眸冷冷地盯着他。 冯古道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好一句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看来本侯只好留下你这一匹马来看看你的马力?” 冯古道道:“我虽然不敢自称为千里马,但也绝对不是一匹让侯爷这位伯乐失望的庸马。” “但愿如此。”雪衣侯从袖子里掏出一只净白玉瓶,“本侯曾听御医说过,午夜三尸针之所以在午夜发作,乃是因为针上涂了一种奇毒。这种奇毒最喜阴寒,午夜的阴寒之气正好能够诱发他的毒性。” 冯古道眼睛一亮道:“莫非侯爷有解毒之策?” 雪衣侯别有深意道:“解毒之策没有,只有暂缓之策。” “侯爷请说。”冯古道显然受午夜三尸针折磨太久,一听有暂缓之策已是喜上眉梢。 “以毒攻毒。” 冯古道呆了呆道:“侯爷不会想赐我鸩酒吧?” “鸩酒乃是天下剧毒,用来克制三尸针最是有效。”雪衣侯不但不否认,反而顺着说道,“大内侍卫统领就曾中三尸针之毒。御医试了无数种毒药才找到这种方法。” 冯古道皱着脸道:“侯爷此话当真?那个大内侍卫统领喝了鸩酒真的没死?” 雪衣侯晃了晃瓶子,“你是怀疑本侯的话,还是害怕喝这瓶酒呢?” 冯古道微微一怔,随即恍然道:“原来侯爷不信我中了三尸针。既然如此,为何昨夜我发作时,侯爷不探脉相试?” “你多心了。本侯当然是信你的。若是本侯不信你,又怎么会连珍藏多久的鸩酒都拿出来救你呢?”雪衣侯不咸不淡地道。 冯古道道:“我若是没有中三尸针,那么就是作茧自缚,自作孽不可活,死了也白死。我若真的中了三尸针,那么我说的就是实话,侯爷也可以放下一半的心用我……侯爷真是好算计。” 雪衣侯含笑道:“你想太多。” 说归说,手中的那只瓶子就却没有半分要收回的意思。 冯古道叹了口气,将瓶子接过来,二话不说打开盖子举头便饮。 “味道如何?”雪衣侯问道。 冯古道想了想道:“清爽可口。” “看来这里清晨的露珠味道不错,一会儿你去收集一些用来泡茶。” 冯古道捏着瓶子道:“所以这不是鸩酒?” 雪衣侯瞥了他一眼,“你觉得本侯会随身携带鸩酒的习惯么?” “所以侯爷刚才真的是在试探我?”亏他还能淡定自若地一口一句‘你想太多’。 “我没有试探你。”雪衣侯否认。 冯古道觉得他敢做不敢当,脸上露出了少许鄙夷。 雪衣侯道:“我是耍你。” 冯古道:“……” 清晨的雾气渐渐散去。 冯古道收集完露珠正要回马车,突地,身后一道极厉的白光射来。 他偏头一闪。 咄得一声。 一支红羽箭便直直地钉在车厢上。 阿六顿时跳起来,朝那个人全身包裹在一层银白色盔甲中的刺客杀去。侍卫们一批护住马车,一批冲上前去捉拿刺客。 冯古道拔下羽箭。 雪衣侯掀起帘子,瞄了眼他手中的箭道:“血屠堂?” 冯古道苦笑道:“恐怕是。” 雪衣侯道:“难道没人告诉你,自己闯的祸自己收拾么?” 冯古道道:“我还以为背靠大树有荫凉。” “你现在还在树荫外,等抓到明尊,本侯才允许你进入侯府的树荫。” 冯古道无声叹气,起身一个纵跃杀进战圈。 阿六本来已经觉得那些侍卫碍手碍脚,现在又多一个人,更加烦躁,“我一个人就够了,你来做什么?” “没什么,把这里交给我。”冯古道袖中射出一把两指宽的债剑,色泽比刺客身上的盔甲还要剔透反光。 “凭什么?”侯爷贴身侍者的宝座比他抢去也就算了,凭什么连立功的机会都要抢?阿六异常不满。 但冯古道何尝满意呢? 他只能叹道:“侯爷喊你回去看戏。” 阿六一楞,冯古道的剑已经将他的剑挡开,缠住了那个刺客。 那刺客用的是子母枪,一长一短,最难得的是两只手还能左右交换。 冯古道几次想欺身靠近他,都被他的短枪逼退。 他的剑不长,两人距离一旦拉开,吃亏的必然是他。 但最令他难受的还是那身盔甲。 随着天色越来越亮,阳光落在盔甲上,不是闪烁的白光不断骚扰着他的视线。 雪衣侯让人将矮桌和软垫移到车辕上,自己坐在软垫上,将冯古道先前采集的露水倒在釜里,用炉慢慢地烹煮。 阿六站在马车旁,小声嘀咕道:“我看他的武功不济事得很。” “的确。”雪衣侯边夹起一块炭投入炉中,“即便四周有那么多侍卫虎视眈眈,他也撑不了接下来的二十招。” 阿六道:“既然他这么不济事,侯爷为何还要让他去对付刺客。” “本侯只是想知道,那个刺客真正要杀的人是谁。” “何不将他捉起来严刑逼供?”阿六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不如让我试试?” “严刑逼供?”雪衣侯眼中露出一丝兴味,“也不错。你去吧。” 当阿六提着大刀加入战团时,冯古道已经汗流浃背,被对方逼得连话都说不出来。所以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他将光荣的战斗任务让了出来。 就在他转身要走的刹那。 刺客的长枪突然格挡住阿六的短刀,短枪脱手射出,从阿六腋下的空隙穿过,直指冯古道后背。 习武之人的直觉让冯古道在同一刹那转身,举剑来挡。 但是他的剑实在太窄,而短枪的冲劲却极大。 叮的一声响。 他只觉得手臂一震,短枪枪头已经划过剑身,直取他的心房! 背叛有理(七) 就在这生死一瞬! 一滴水珠如暗器般夹万钧之势射来,堪堪在短枪刺破冯古道外衫的刹那,击飞枪头。 又是咄得一声。 枪头被钉在不远处的树干上。 冯古道抚摸着外衫上的小洞,转头望向马车。 雪衣侯正用竹荚搅和着釜中水。 冯古道快步走到马车旁,揖礼道:“多谢侯爷救命之恩。” 雪衣侯放开手,微微一笑道:“本侯的恩情,不是这么好欠的。” 冯古道道:“我已经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觉悟。” “你觉得欠本侯的恩情会让你死?” “我是做最坏的打算。” “很好。”雪衣侯笑了笑,却看不出是真的很好,还是很不好。 那边阿六发现一个人搞不定,已经招呼着侍卫参加群殴。 所谓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此时不止是四手,简直四十多只手……刺客几次想要施展轻功逃逸都被他们用各种东西砸了回来,连带两只鞋子都被抢得不翼而飞,终于力战被擒。 雪衣侯站在车辕上,望着那个被捆成麻花送到面前的刺客,眼睛微微眯起。 阿六有意在他面前大展身手,一个巴掌拍在刺客脸上,“说,你是什么人?” 冯古道干咳一声,“你有没有想过,把他的头盔拿下来,也许打得更过瘾呢?” 阿六在背后揉了揉被头盔反震得有些发麻的手,倔强道:“我是想让头盔发出的响声震得他晕头转向,这样更有利于逼供。” “有道理,高明!”冯古道冲他竖起大拇指,然后小声问雪衣侯道,“这个不会是侯府的独门绝学吧?” 雪衣侯道:“你鞠躬尽瘁的机会到了,让本侯见识见识你的独门绝学。” 阿六嘴唇动了动,眼睛不满地瞪了冯古道一眼,退后半步,让出位置来。 冯古道无辜地摊了摊手,蹲在刺客身边,叹气道:“我知道,你一定以为我会把你的头盔拿下来,把刀子架在你脖子上威胁你。你要是不回答,我就会把刀一寸一寸地割入你的颈项,让血慢慢地流淌出来,直到你害怕为止。” 刺客冷冷地瞪着他。 “但是,我知道你不会害怕的。”冯古道伸手将他的头盔取下,“你又一定以为,你不怕疼,我就会用挠痒痒来折磨你。挠你的咯吱窝,挠你的肋骨,挠你的脚底。” 刺客依然面无表情。 “但是我不会这么做的。因为你连我这种善良无辜的人都会杀,就说明你有多么的无情无义,通常无情无义的人是不会怕痒的。” 阿六忍不住道:“你该不会想在这里念得他撑不住吧?” 雪衣侯似笑非笑道:“他不是念给刺客听的,他是念给我听的。” 冯古道转头道:“侯爷英明。” “冯古道,这就是你对本侯的鞠躬尽瘁?”雪衣侯慢慢地抚摸着手指上的玉扳指,“本侯还在,你就这样敷衍了事。那么若是本侯不在……” “呸呸呸。”冯古道赶紧截断他的话道,“侯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怎么会不在呢?就算不在,那也是百年后的事。” 阿六啐了一口道:“你胡说什么。侯爷是说万一他不在跟前。” “那去哪里了?” “去……”阿六愣了愣道,“关你什么事!” 刺客看着突然闹成一团的三个人,忽然有种被忽视的寂寞。 “够了。”雪衣侯淡淡地阻止暴跳如雷的阿六,对冯古道道,“你只要用你气我的三分之一功力对付他就行了。” 冯古道道:“侯爷言重了,我从来不敢气侯爷,我从来都是恭维侯爷。” “……你也恭维恭维他吧。” 冯古道转头看着刺客。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94 刺客依然是一张冷脸。 冯古道客气道:“刺客兄果然英明神武,智谋过人。不愧是杀手界的栋梁之才。” 刺客眼珠动了动。 “最难得的是,刺客兄居然还长得如此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堪称潘安再世,宋玉复生。” 刺客看他的目光已经好像在看一个白痴了。从小到大,他不被人骂鼻子扁平,眼睛三角已经算不错了……潘安宋玉?那就是再世重生的时候没把腐烂的尸体修补好。 “我从刚刚到现在一直在想,若我有刺客兄一半的容貌,一半的才华,那我此生将再无遗憾。”冯古道说到这里,动情得不能自已,“不知令堂最近安好?” 刺客:“……” “我挺想念她的。尽管我们素未蒙面,但是神交已久。” 刺客:“……”他是孤儿。 冯古道再接再厉道:“对于令尊,我一直很钦佩。能生出你这样的儿子,需要多大的勇气。我的意思是说,生出你这样完美的儿子,而不自惭形秽地上吊自杀,是需要勇气的。” …… “行了。”雪衣侯慢慢地舒出口气,“还是阿六来吧。” 冯古道让位的时候颇为依依不舍。 “你很怕本侯从他嘴巴里得到消息吗?”雪衣侯道。 冯古道看着正被阿六用大内专用手法刺激周身穴道和错位身体各骨节的刺客,叹气道:“我只是怕他一时想不开,咬碎牙齿里的毒囊。那毒药是血屠堂专门研制用来自杀的,效果绝对不比侯爷的鸩酒逊色。” 雪衣侯眸光一闪。 阿六立刻抓住刺客的下颚,只听卡擦一声,下颚就被卸下。 刺客的口水不断从嘴巴里流出,眼睛恶毒地瞪着冯古道。 冯古道叹气道:“这个一定是新丁。通常血屠堂的人被抓住,会第一时间咬碎毒囊自杀的。” 雪衣侯瞄了他一眼,“听起来,你有点遗憾。” 冯古道:“有种新不如旧的沧桑感。怕只怕到最后,血屠堂这门生意会因为后继无力而销声匿迹。” 雪衣侯道:“呈你吉言。” 阿六想将刺客嘴巴里的毒囊弄出来。 雪衣侯道:“毒囊易破。冯古道你去。” 冯古道委屈道:“我的手和阿六的手都一样是手。” “若是毒囊破了,你就去舔一下刺客的舌头。”雪衣侯笑眯眯道。 冯古道打了个寒战,“侯爷想让我死,何不正大光明地说?” “你中了三尸针,未必会死。说不定会因祸得福。” “多谢侯爷考虑周详。” “那还不去?” “我腿抽筋。”冯古道赖在原地不肯动。 “阿六,背他去。” 冯古道看着阿六气势汹汹地走过来,连忙跑到刺客身边,“不抽了。” 刺客全然不见了原先的淡定,眼里两簇火苗仿佛随时会射出来。 “刺客兄,相信听过刚才的赞美就应该知道我对你的敬仰是如天河之水般,浩瀚无垠的。今日得罪实在是情非得已,你若是可怜我同情我怜悯我……不如就如了侯爷的意,将幕后主使者的身份说出来吧。你若是不肯,我只能将你的衣服剥光,丢到妓院里……”冯古道伸出手,突然接好他的下颚,“接客。” 黑血从刺客的嘴巴里不断吐出来,他的眼珠凸起,恶狠狠地瞪着冯古道眼中那抹只有彼此才知道的笑意,“明……尊……”他用极低极慢的声音呢喃。 “明尊?”冯古道高声念出来,然后急忙点了他的穴道,“刺客兄,你既然愿意说了,又何必这么想不开要吞毒药呢?” 只是一切为时已晚,刺客两眼一翻,直接蹬腿。 冯古道感叹道:“这位刺客兄还真的是……忠义两全。为了忠于血屠堂,他不惜自杀。但是为了不辜负阿六和我浪费了这么多口舌力气,他还是将幕后主使者说了出来。死都死得这样光彩,真是难得。” 雪衣侯莫测高深地看了他好半晌,才缓缓地将‘明尊’两个字念了一遍,嘴角噙起冷笑道:“没想到堂堂魔教明尊也要借助血屠堂的力量来追杀叛徒。” 冯古道笑道:“难道侯爷没听说过落地凤凰不如鸡吗?明尊如今势单力孤,已成丧家之犬,借助血屠堂追杀我已经算是他最后的尊严。” 雪衣侯道:“我原本还打算将他收归门下,如今看来……” “他是扶不起的阿斗。”冯古道截断道。 雪衣侯斜眼看他。 冯古道苦笑道:“侯爷知道我与他誓不两立。” “本侯很希望你们能成为本侯的左膀右臂。” “那侯爷当初不该杀魔教那么多人。” 雪衣侯道:“若不将明尊身边的枝叶斩尽,本侯又如何让他乖乖就范。” “乖乖就范?”冯古道的表情很古怪。 雪衣侯道:“当然,绝不是你脑海里想的那种。” 冯古道干笑道:“我什么都没想。” “将釜里的水喝干,启程上路。”雪衣侯反身回车厢。 冯古道望了眼清可见底的水,道:“侯爷,没有茶叶。” “若有茶叶,本侯就用来喂马了。” 冯古道:“……” 背叛有理(八) 空腹喝那么多水绝对不是件愉快的事情,尤其是不断地跳下马车,又不断地追上马车。 雪衣侯被他进进出出带起的风吹得异常不耐,“你不会忍一忍么?” 冯古道关上门叹气道:“侯爷,这世上有很多事是忍不得的。” “你是在暗示本侯丢你下车?” 冯古道抱拳道:“固所愿也,不敢请尔。” 雪衣侯道:“既然如此,你就将自己丢下去一百次吧。” …… 冯古道舔了三次嘴唇,才道:“侯爷说的一百次是?” “九十九加一次。” …… 于是,在那绿荫遮蔽的林间小道上,一辆精致的马车夹杂在几辆马车中缓行。车旁有一个身影不断地跳上车辕,又跳下车辕,嘴里还念念有词地数着一二三四…… 越靠近太原,关于明尊的消息就回报得越勤。 为了拖住明尊,雪衣侯先后派出三批人马联合当地官府缉拿他。 奈何虎落平阳依然是猛虎。 明尊一路过关斩将,冲破重重防线,已经杀到了阳泉。 雪衣侯将驿报放到一边,问道:“你认为那个明尊是真的明尊吗?” 冯古道道:“或许不是。” “好一个或许不是。”雪衣侯道,“你起初不是说这里是个陷阱么?” 冯古道道:“起初是这么说的。” “那现在呢?” “现在还是有可能是陷阱。” 雪衣侯的手指在膝盖上轻轻一弹,“冯古道,你应该还记得本侯为何这样纵容你吧?” 冯古道道:“因为侯爷爱惜人才。” 雪衣侯纠正道:“因为本侯爱惜对本侯有用的人才。” 冯古道想了想道:“我还是以为,前面是陷阱。” “哦?” 冯古道道:“我虽然未曾亲眼见过明尊的容貌,但是对他的做事方式却略知一二。比起暗尊袁傲策的胆大妄为,明尊算得上心细如发,步步为营。不然当初他也不会拱手让出睥睨山,背井离乡。经过睥睨山一役,明尊早已是惊弓之鸟,绝不可能如此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侯爷视线之内。” 雪衣侯不置可否道:“所以,明尊一定会藏在本侯看不见之处?” 冯古道道:“未必是看不见,却一定是不曾注意到。” “比如说?” “苏杭。” 雪衣侯微微一笑道:“你倒是对苏杭情有独钟。不过阳泉离这里不远,你的预估很快就会被证实。” 冯古道踌躇了一下道:“我有个不情之请,还请侯爷恩准。” “不情之请?”雪衣侯调整了下坐姿,淡淡道,“莫非与你师父有关?” “侯爷真是明察秋毫。”冯古道道,“的确是关于我师父。虽然这个明尊未必是真,但是这个明尊身边必然有一个真的长老,万一那个人是我师父,还请侯爷能够网开一面。” “你不是说他的弟子众多,不缺你这一个?” 冯古道苦笑道:“虽然他不缺我一个,但我只有他一个啊。” 雪衣侯浅笑道:“没想到你对师父倒有几分孝心。” “难道在侯爷的心目中,我就是个无情无义的人?” “至少和有情有义沾不上边。” 冯古道呆了呆道:“侯爷果然心直口快。” “对于你,本侯有编故事的必要么?”雪衣侯缓缓闭上眼睛,眉脚的红痣如一点朱砂,将整张脸都衬得艳丽无匹。 冯古道自若地收回目光。 马车缓缓停下。 有雨声滴答滴答落在地上。 阿六在车外道:“侯爷,下雨了。” 雪衣侯眉眼不动,澹然道:“等雨停。” 雨声淅沥,连绵不断,敲击了车顶整整一夜,仍无止意。 待东方天色微微露出一抹深灰,前方突然传出马屈膝倒地之声。 紧接着是侍卫的大喝:“谁?!” 阿六机灵地蹿出自己的马车,守在雪衣侯的车前。 雪衣侯睁开眼睛,无声地看着外头很快亮起又很快被雨水打灭的火光。 冯古道动了动僵硬的腿,推开门,探出头小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阿六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刺客。” 冯古道皱了皱眉,低喃道:“明尊付给血屠堂的价钱一定很高。” 阿六道:“好像不是血屠堂。” 几句话的工夫,侍卫们已经和刺客交上了手。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95 r/>   阿六跃上前面那辆马车的车顶,四周的情况尽收眼底,“对方一共是三个人。一个老的,两个年轻的。” 冯古道眸光一闪道:“那个老的武器是不是一根拐杖。” “不是。” 冯古道松了口气。 “不是一根普通的拐杖,是一根铁质的拐杖。”阿六补充道。 冯古道低咒一声,回头冲雪衣侯陪笑道:“是我师父。” 雪衣侯懒洋洋道:“你能阻止他么?” 冯古道苦笑道:“如果让他一拐杖打死我,说不定他会心情好得不想继续打。” 雪衣侯道:“倒也是一个办法。” 外头侍卫的哀嚎声此起彼伏,显然对方人数不多,却个个是高手,而且已经占据了上风。 阿六高叫一声,已经跳下车顶加入战局。 雪衣侯皱眉道:“我讨厌雨天。” 冯古道想:就因为你讨厌,所以对方才喜欢。 “我更讨厌雨天的时候被打扰。”说到扰字时,雪衣侯的声音已如箭一般射出车门。 同时射出去的还有冯古道。 具体的说,他是被抓住后领,一把扔出去的。 那个老者看到冯古道飞来的身影,眼中怒意大盛,连叫几声“来得好”,手中拐杖毫不留情地朝他当头劈落。 冯古道在半空中已是借力无处,转身无力,只能抽出袖中剑,硬着头皮迎上。 剑与铁拐相交,火星四溅。 冯古道借力反弹回车辕。 雨水落在他的身上,一直从后颈流入内衫,透心的凉。就如老者此时看他的目光。 “兔崽子!忘恩负义、出卖本教得来的狗食好吃么?!”老者将铁拐敲得震天响。 冯古道垂头道:“弟子有苦衷。” “苦衷?什么苦衷?午夜三尸针?”老者继续破口大骂,“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也不想想当初要是没有我,你早不知道投胎到哪里去了。现在不过一个小小的三尸针就让你把良心都喂狗了。明尊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不想你走上歪路。” 冯古道反驳道:“男儿当立志投效朝廷,扬名立万。怎么能天天和魔教妖孽为伍?” “魔教妖孽?!”老者不骂了,直接拿着铁拐就冲他打。 冯古道哪里敢硬拼,脑袋一缩就朝雪衣侯的方向跑去。 雪衣侯此刻正以一敌二。阿六等侍卫都被他赶在一旁掠阵。 只是那两个年轻的也不是省油的灯,双剑合璧,虽然不是天下无敌,却也配合默契,极少露出破绽。 雪衣侯被雨水淋得心中怒火越蹿越高,眼中冷光一闪,剑突然如灵蛇一般,从雨水的缝隙中敏捷地闪过,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两个年轻人的中间。下意识地,他们同时挥剑格挡。但是,雪衣侯的剑突然消失了。 两个年轻人心里一悸,只见剑光一闪,那把剑就出现在眼前,他们绝对躲不了的角度。 当。 一支玉箫猛地击在剑上,将剑硬生生地砸偏几寸,从两个年轻人咽喉下三寸处划过。 雪衣侯眉头一皱,顺手挽起一朵剑花,将玉箫挑上半空,接入手中。 “不愧是皇帝最器重的雪衣侯,果然好身手。”一袭如清雅绝俗的淡蓝身影如天边云雾,飘飘渺渺地吹进漫天雨幕。 雪衣侯收起剑,嘴角一弯,“明尊?” 此时,冯古道刚好冲到他的身边,小心翼翼地躲进侍卫的包围圈,嘴里还嚷着:“侯爷救命。” 雪衣侯正要说什么,老者已经怒气冲冲地追过来,“兔崽子!我教了你这么久,你连对敌的勇气都没有学会吗?”他的湿胡子都险些被气得翘起来。 冯古道探出头道:“明知打不过还冲过去,那不叫勇气,那叫慷慨赴死。” “那你还不过来慷慨赴死!”老者恨不得将铁拐丢过去。 冯古道道:“我承认,这个我没学会。” 天蓝身影轻笑出声,“冯古道,你还是一如既往地惹人讨厌。” 冯古道道:“好说好说,我对你也不见得有多喜欢。” 雪衣侯问道:“他是明尊?” 冯古道道:“从声音和腔调上来说,他是的。” 雪衣侯道:“你还记得当初答应我的条件是什么吗?” 冯古道脸色发白,“生擒明尊。” “机会近在眼前。你若是能办到,本侯就赦免你预估不准之事。” 冯古道嘟哝道:“我说是陷阱,明明是陷阱。” “嗯?”雪衣侯眉头一挑。 冯古道只好硬着头皮,举剑朝那抹天蓝色的身影冲去。 与此同时,雪衣侯的剑再度无声息地出现在两个年轻人的面前。 背叛有理(九) 雨越下越大。 冯古道边跑边感到身上透心的凉。 天蓝色的身影已经近在眼前,他甚至可以看清楚那张银色面具上水珠的流向。 “这么多年,希望你的武功有所精进。”蓝衣人的声音里带着一股浅浅的笑意。 冯古道的脚步骤停。 “因为,”蓝衣人缓缓道,“这次真的是生死相搏。” 搏字未落,那人的手指已在近前。 冯古道侧身闪过,袖中剑如闪电般刷刷地连攻出三招。 但蓝衣人似是早有所料,腰部轻轻向后一弯,另一只手如风中弱柳,轻轻扫过他的剑身。 冯古道只觉手中的剑微微一震,立刻翻转手腕,将剑往上挑去。 剑从面前扫过的刹那,他看到如蛛网般的裂痕遍布剑身。 “连自己的剑都保不住。”蓝衣人轻叹,如鬼魅般地滑出五丈远。 冯古道回头看了眼正和他师父打得火热的雪衣侯,略一踌躇,便朝蓝衣人的方向追了下去。 蓝衣人的轻功远胜于他,却像戏耍他似的,跑出几丈就故意留在原地等一等,让他追不上,却也跟不丢。 冯古道见他越跑越偏僻,一咬牙,准备返身往回跑。 蓝衣人突然停步轻笑道:“你担心什么?他已经跟上来了。” 冯古道眸光一闪,抖了抖手中的剑,身如闪电冲他劈去。 这次蓝衣人没有跑,而是用手指轻轻地夹住那把剑,“这把剑得来不易,就这样毁了,未免可惜。” 冯古道道:“那就放手。” “可是让它落在你这样不济事的人手中……”蓝衣人手腕一转,剑铿得一声被折断,“我感到更可惜。” 冯古道来不及心疼,胸口就挨了他一掌,整个人向后飞去。 大约飞出两丈,他摔倒在地,眼角刚好瞥见身边的白色身影。 “侯爷……”冯古道低头吐出一口黑血,抹了抹嘴巴道,“你让得真及时。” 雪衣侯整个人被冷雨湿透,身上早无先前那般高高在上的贵气,反倒是眉角的红痣越发鲜艳,透露这一股说不出的妖冶。 “束手就缚,我饶你不死。”他盯着蓝衣人冷声道。 蓝衣人摊开手,“我不是等着你来缚?” 雪衣侯十指连弹。 数百滴雨珠顿时如弹珠般朝蓝衣人扑去。 蓝衣人双手慢慢地划出一个圆。 雨珠未及近前,就顺着那个圆慢慢地旋转起来。 蓝衣人突然将圆反手推了出去。 雪衣侯想也不想地举起玉箫转出一个同样的圆。 但是并无任何雨珠来袭。 蓝衣人道:“同样的招式,我是不屑学的。” 雪衣侯嘴唇一抿。 “侯爷的圆和你的圆不一样!”冯古道拍了拍衣服站起身,讨好地笑道,“我帮你把面子争回来了。” 雪衣侯瞪了他一眼。 冯古道立刻改口道:“侯爷,你攻他前面,我绕过去,攻他后面。” 雪衣侯不咸不淡道:“为何不是你攻他前面。” 冯古道老实道:“那个位置比较重要……也比较危险。” 雪衣侯轻哼一声,如已经移出两丈,和蓝衣人交上手了。 冯古道在原地动了动筋骨,猛然瞥见雪衣侯在百忙之中投过来的眼神,连忙跑过去帮忙。 “顽抗是没有好结果的。”冯古道绕到蓝衣人身后,规劝道,“大家一起弃暗投明多好。” 蓝衣人头也不回地拍出一掌。 “啊!”冯古道跳得老远。 雪衣侯气得顺手给了他一滴雨珠。 由于那滴雨珠混迹在很多雨珠中,所以冯古道一个没留意,手臂便被划了一道。 “侯爷……”冯古道苦笑道,“现在好像不是大义灭亲的时候。” 雪衣侯一边御敌,一边分心回答道:“本侯的亲人都是皇亲国戚,你算什么?” “皇亲国戚的心腹。”冯古道又上前参战了。 虽然他的武功远不如雪衣侯和蓝衣人,但是多一个人毕竟多一份助力,蓝衣人的姿态很快就不如刚才那般潇洒,慢慢地处于下风。 “老夫来助你!”来路,老者拐杖在地上轻轻一点,人如箭矢般朝他们射来。 冯古道当即缩头道:“侯爷!我师父!” 雪衣侯没好气道:“不用再介绍了。”他说着,回身便是一掌。 无数雨珠被他的掌风扫到,向老者飞去。 老者抡起拐杖横甩。 雨珠被纷纷扫落。 “侯爷,不如我们……”冯古道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道旁的山坡顶泥石滑坡,冲着他们滚滚而来。 几乎是下意识地,冯古道闪身想去抓雪衣侯的肩膀。 雪衣侯肩膀一沉,避开,手中拿着玉箫依然朝蓝衣人攻去。 “兔崽子!” 就在冯古道还想说什么的时候,老者的铁拐当头送到。 冯古道转身,在铁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96 拐从他面前扫至胸口处时,手指轻轻夹住他的铁拐。 老者挣了挣,没挣开,脸上不由浮现一丝纳闷。 冯古道下巴朝右边努了努,冷笑道:“你以为想同归于尽就同归于尽吗?”他手指往前一送,老者立刻大叫一声,倒退好几步。 此刻,泥石滚落声已清晰可闻。 冯古道转身,跑到雪衣侯身边道:“侯爷,保命要紧。” 雪衣侯和蓝衣人打得正酣,眼睛也不眨道:“区区泥石,能耐我何?” 冯古道看向蓝衣人,“你不是也这么想不开吧。” 回答他的是蓝衣人的笑声。 “该死的!我才不陪你这个兔崽子死!”老者飞身扑向蓝衣人,“明尊,我们走!” 泥石已经铺天盖地地冲了过来。 蓝衣人一掌拍向雪衣侯。 雪衣侯想也不想地迎掌。 两掌相交的刹那,他便知道自己上当了。因为蓝衣人的掌上根本毫无劲道。他是拼着受伤来借自己的掌劲反弹,将他送出去。 果然,蓝衣人已经跃开两丈,但是显然这样的距离并不够远,厚重的泥石依然在他和老者的上方。 大地被冲击得动摇不定。 雪衣侯望着越来越近的汹涌泥石,想也不想地飞身跃起。但是跃起之后,他发现自己事先应该想一想的,因为他的一只脚被冯古道抓住又拖了回来。 来不及训斥,泥石便将两人齐齐淹没。 天旋地转的混乱间,他感到有一只手一直坚定地抓着自己的脚。 天色放晴。 空中不时有鸟儿愉悦地飞过。 下面水声哗哗地响着,让人忍不住打心眼里生出心旷神怡之感。 雪衣侯睁开眼睛,好半晌才清清楚楚、从头到尾地记起刚才发生的一连串之事。 嘴巴里还残留着泥石的味道,令人作呕。他想坐起身,但是刚一动,腿上就传来巨痛。他用手肘支撑身体,慢慢地坐起来,伸手摸了摸腿骨,然后冷静地下判断,是腿骨断了,必须马上矫正位,用东西固定住,不然等骨头接错位,麻烦就大了。 不过他的环境显然不允许他做那么多事。 他看了看四周。 自己被冲到悬崖旁,幸好崖边又树挡住,不然断的可能不是腿骨,是颈骨了。 水声这么近,说明崖不高。只是他身边没水果和水源,这个位置又很危险,身下的土还是湿的,很滑,一个站不稳就可能直接摔下去。 他分析了很久的环境,突然想起一件事—— 冯古道呢? 正当他想得出声,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崖下面响起,“侯爷,你醒了。”紧接着,冯古道露出了半个脑袋。 雪衣侯开始想,如果他现在一掌把他劈死,那么他还有没有其他的方法能够让自己平安离开这里。 等冯古道整个人从山崖下爬上来时,他得出结论——没有。 于是,冯古道就在完全无知的情况下,幸运地逃过了一劫。 “侯爷,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冯古道刚在下面洗过脸,梳理过头发,所以除了衣服有点脏之外,整个人看上去还颇为清爽。 但是反观雪衣侯,就完全成了污衣侯。 “你说呢?”如果不是他在关键时刻拉住他,他会这么狼狈?雪衣侯恶狠狠地瞪着他。 冯古道显然很清楚他瞪他的原因,干笑道:“多谢侯爷当时援救之恩。” …… 他是援救吗? 他明明是被拖下水! 雪衣侯用冷哼回答他的感谢。 “若是侯爷没什么需要的话,我们就起程回去吧?”冯古道说着就要站起。 “我的腿断了。”雪衣侯冷静道。 冯古道愣了下,低头道:“什么?” “……我的腿断了。” 冯古道望着他的腿,问道:“几根?” 雪衣侯咬牙道:“一根。” “那还好,我帮你去找一根拐杖。” “先固定我的腿。”这些常识是他师父从小提醒他的,所以他记得很清楚。 “但是……”冯古道干笑道,“我不会。” 雪衣侯皮笑肉不笑道:“你觉得我看上去像是指望你会吗?” “我去找树枝。”冯古道很识相地不接这个话茬。 患难有理(一) 冯古道果然找来很多树枝。 雪衣侯无言地瞪着他,“你觉得这些树枝有什么用?” “侯爷不是要固定腿吗?”冯古道选出一根开叉的道,“这根好,可以直接叉住侯爷的腿,一定能起到固定作用。” 雪衣侯冷着脸。 冯古道识相地扔掉这根树枝,又捡起另外一根道:“这根不错,亭亭净植,不蔓不枝。” 雪衣侯接过他手中树枝,然后轻轻一掰,成两段。 冯古道笑容有点僵硬了,拿出又短又粗的一小截树干道:“那您看这根……” 雪衣侯的脸色终于缓了缓,“劈成两半。” “劈?”冯古道左右看了看,“用什么劈?” 雪衣侯懒洋洋地看着他,“你问我?” 冯古道干笑道:“是请教侯爷。呃,明尊的那支玉箫呢?” “你觉得本侯在这种时刻还能随身携带吗?” 冯古道叹息道:“那支玉箫看起来还是挺值钱的。” 雪衣侯深吸了口气,几近无奈地道:“抛起来。” 冯古道愣了下道:“多远?” 雪衣侯往上一指。 冯古道乖乖抛弃。 雪衣侯出手如电,食指轻轻一划,树干顿时被劈成两半。 冯古道慌忙伸出手,一左一右,将两块树干都抓在手中。 雪衣侯又指了指他的腰,“把腰带解下来。” “我不急着解手。”冯古道牢牢地抓紧腰带。 雪衣侯淡淡道:“你认为刚才那一指……划在你身上如何?” …… 冯古道一边解下腰带一边微笑道:“其实,腰带这东西也挺多余的。” “转过身去。”雪衣侯将腰带放在一边,开始拨弄自己的腿。 冯古道讶异道:“接骨还要脱裤子吗?” 雪衣侯:“……” 冯古道望着他越来越冰冷的眸光,自觉地往悬崖下爬去。“我去找点水来。” 其实经历过一连串的事,他的力气早到了告罄的边缘,更何况醒来之后又一刻不停的上上下下,所以这一趟接水他整整接了半个多时辰才回来。 回来的时候,雪衣侯的腿已经用木头和腰带固定好了。 冯古道暂时将裤头打了两个结,幸好他的腰够细,结头卡在他的腰上,竟然没有往下掉。 “侯爷,水。”水撞在卷起的叶子里,经过攀爬只剩下三分之一。 雪衣侯接过来,望了一眼水面上自己的倒影,眉头立刻像粘住似的分不开了。 “侯爷?”冯古道轻唤一声。 “带我下去。”雪衣侯恨不得插翅飞回侯府,将自己从里到外,彻彻底底地洗一遍。 冯古道为难地看着他。 雪衣侯皮笑肉不笑道:“我落到此时此刻的田地,拜谁所赐?” “……”冯古道勉强堆起笑容道,“侯爷是想让我抱你下去?还是背你下去?” 雪衣侯挑眉道:“你说呢?” 冯古道眼睛一亮道:“或是侯爷准备一只脚跳下去?” 雪衣侯粹不及防地出手,手指冲着他的额头弹去。 冯古道一个凤点头,避过额头却没避开后脑勺。当手指弹落的时候,他几乎可以听到脑袋里回响得咚咚咚声。 “你说呢?”雪衣侯缩回手。 冯古道转身,蹲下道:“侯爷请。” 雪衣侯缓缓地站起身,趴到他的身上。 冯古道腿一软,差点坐倒在地。 雪衣侯似乎想起了什么,“你当时中了一掌,伤势如何?” 冯古道听他提起,几乎感激涕零,“痛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 雪衣侯道:“那就好,别说话,下去吧。” “……”冯古道在往下爬的时候,内心不断地后悔着,他刚才应该说连爬都爬不动的。 悬崖因为突出一块,反倒护住了下面一大半的土石没有被雨水浸湿,所以冯古道虽然累,但却不至于艰难。直到山脚处时,地才渐渐湿滑起来。 冯古道脚下突然一滑,整个人向前倾去。 雪衣侯双掌在他的肩膀上一拍,一个跟斗翻到前面,单腿着地。 原本还能堪堪站稳的冯古道在他的一拍之下,当即跌了一个狗□。 …… 雪衣侯看看他狼狈爬起的样子,又看看近在咫尺的水源,心情终于从大雪纷飞转到雨夹雪——稍稍好转。 他将左脚在地上轻轻一跺,人凌空跃起,一下子到了溪水边。 冯古道弄个了一身的泥,也跑到溪边梳洗。但他的手还没碰到谁,手背就被小石子击打了一下。 “侯爷?你不会要包场吧?”冯古道捂着手。 “去下游。”雪衣侯从袖子里拿出一块脏得看不出原色的巾帕,放进水里慢慢地洗涤。 冯古道叹了口气,走到他的另一边默默地洗起脸来。 等他洗完,雪衣侯才刚刚把巾帕洗干净,准备擦脸。 “侯爷,我们接下来是主动去找阿六他们?还是在这里等他们来找我们?”冯古道问道。 雪衣侯擦脸的手不停,“还未知魔教是否另有后招。若是有后招,阿六他们也凶多吉少。”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97 br/>   冯古道道:“侯爷的意思是,魔教也会来找我们?” “你觉得不会?”他侧过头,用眼角斜着他。 他姿容冶艳,此刻脸上又洗得干干净净,因此虽是这样简简单单的一瞥,却也带着千种风情。偏偏冯古道像是呆头鹅似的,不但视而不见,反而一本正经地接道:“侯爷所言甚是。也不知道明尊和师父如今怎样了?” 雪衣侯收回目光,“你希望他们如今怎么样?” 冯古道道:“当然是安然无恙。” 雪衣侯擦颈项的手微微一顿。 冯古道道:“侯爷让我生擒明尊,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侯爷交代给我的人物我岂非永远完不成?” “你倒是时刻记得我说的话。” 冯古道笑道:“侯爷对我恩重如山,犹如再世父母。对侯爷的教诲,我又怎敢或忘?” 雪衣侯看了看四周,“你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山?” “恩重如山的山?” “……”雪衣侯当没听到,继续道,“我们刚过的是昔阳县,前方是李家庄,若我没记错,这里是凤凰山。” 冯古道赞叹道:“侯爷足不出户,却知天下事。” 雪衣侯淡然道:“若是魔教搜查,必然会先查找这三处。” “那以侯爷之见?” “我们绕过李家庄,直接去锁簧镇。”雪衣侯在地上画了个地图,大致标了下位置。 冯古道微笑道:“侯爷去哪里,我便跟到哪里,至于如何走,如何到,又有何妨?” “当然有关系。”雪衣侯伸手将地上的痕迹抹去,“我腿脚不便,要劳烦你了。” …… 冯古道干笑道:“侯爷是否需要拐杖?” “人做的拐杖是最舒服的。” 冯古道笑容发苦,“侯爷不愧为侯爷,果然懂得享受。” “天色不早,我们早点启程赶路。”雪衣侯缓缓站起身。 “是,侯爷。”冯古道到他面前半蹲下。 雪衣侯看着他被汗水湿透的背脊,沉吟道:“去找个可以支撑的树枝来。” “是。”冯古道立刻到旁边树上折了一根较为粗壮结实的树枝下来,递给他。 雪衣侯试了试,差强人意。 “侯爷请。”冯古道侧身让开路。 “既然要掩人耳目,就不可再叫我侯爷。”雪衣侯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冯古道跟在他身后,“是。不知侯爷怎么称呼?” “……薛灵璧。” “果然人如其名,玉璧般高洁无暇,灵慧过人。”冯古道拍完马屁,又顿了顿道,“可是我该怎么称呼呢?直接喊灵璧会不会不够尊重?” 薛灵璧停步,转头。 冯古道正色道:“薛兄。” “既然你想投靠于我,又为何要处处与我争口舌之长?”这是薛灵璧最不解之处。 冯古道叹气道:“或许,是胎里带来的毛病。” 薛灵璧嘴角一撇,“改了它。” 冯古道道:“这,好歹也是我娘十月怀胎给我的纪念,说改就改,未免对他老人家不孝。” “不改,就是对我不敬。” 冯古道长叹道:“怪不得古人常说,忠孝难两全,果然,果然。”正说着,肚子突然咕噜了一下,他抬头看着扑翅飞过的鸟,谄媚地问道:“不知道侯……兄能不能动一动手指,将天上的鸟也打下来?” “侯兄?”薛灵璧挑眉道,“侯兄的事我怎么会清楚?你何不去找那位侯、兄问问?” “侯兄不在,那薛兄?”冯古道厚脸皮地当作没听出他话里的讽刺。 薛灵璧道:“以你的武功做不到么?” 冯古道道:“有弹弓就能做到。” “哦。”薛灵璧道,“我有弓箭也能做到。” 冯古道叹气道:“薛兄,你说阿六或是魔教找到我们的时候,会不会找到的是两具饿殍?” …… 薛灵璧伸手,剑气从他的手指透出,如真剑一般地穿透鸟身。 冯古道飞身接下坠落的鸟,露出欢愉的笑容,“薛兄,一只好像不够。” 薛灵璧微微一笑道:“我够了。” 患难有理(二) “所以,当他们找到我们时,会发现一个瘸子守着一具饿殍?”冯古道咕哝道。 “瘸子?”薛灵璧嘴角冷冷一掀,杀人的冲动又开始在身体里疯狂地蔓延。冯古道就是有一种本事——在短短的一炷香内让人想杀他几百次。 冯古道赶紧陪笑道:“我愿意为薛兄赴汤蹈火,上刀山,下油锅,绝不皱一下眉头。还请薛兄能留我一命,让我能在有生之年做完这些事情。毕竟,下辈子的事情谁都说不准,能够相遇相识总是缘分。” “缘分?”薛灵璧的脚上又传来被人紧紧抓住,踹都踹不开的桎梏感,冷笑道,“是缘是孽尚未可知。” 冯古道连忙道:“孽缘也是缘啊。” 薛灵璧手掌朝地上一吸,三粒石子随时落入手中。 一群鸟赶投胎似的从他们头顶飞过。 薛灵璧头也未抬,石子如箭矢劲射,鸟哀鸣下坠。 冯古道没有急着去捡,而是沉吟道:“四与死谐音,这个数字好像不大吉利。六不错,六六大顺嘛。”他说着,又从地上捡起两颗石子递给他。 “你为何不先数一数数呢?”薛灵璧没有接。 冯古道愣了下,低头捡起鸟,一共六只。“一石二鸟,薛兄果然武功盖世,堪称打鸟英雄!” …… 薛灵璧闭了闭眼睛,强忍心中那口横冲直撞的怒气,冷声道:“既然六六大顺,原先那只丢了吧。” “哎,所谓五侯七贵,像侯爷这样的身份,七最好了。”冯古道抱鸟入怀不放手。 “乱七八糟、七上八下、横七竖八、七扭八歪、七穿八洞……很吉利么?” 冯古道道:“在没有遇到八之前还行。” 薛灵璧懒得和他继续缠斗,“既然有食物了,还不准备吃?” 冯古道呆了呆道:“我准备用火烤着吃,薛兄……呃,有其他的想法吗?”他低头看了看还带着毛的鸟尸。 薛灵璧道:“炖汤。” “……锅呢?” “你想办法。” …… 最后吃的仍然是烤鸟。 薛灵璧皱着眉头吃完,“这是本侯吃过最难吃的东西。” “侯爷吃过最难吃,但是薛兄吃过最好吃就行了。”冯古道还啄着手指,转头却见薛灵璧正一脸严肃地望着他,“薛兄?……侯爷?” “你说,明尊为何会信任你呢?” 冯古道一怔道:“觉得我是人才?” “是么?”薛灵璧随口反问,然后拄着拐杖站起身道,“天色已黑,找个地方休息吧。” “薛兄喜欢风大点的,还是风小点的?”冯古道将手指在身上擦了擦。 薛灵璧微微皱眉,别过脸道:“小一点的。”累了一天,他实在不想再就找个问题抬杠。 “我刚才去捡干柴火的时候看到那边有一块凸起的山石,虽然不能挡风,但是能够当屋顶用,将就一晚不错。”冯古道道。 薛灵璧道:“你以前在魔教过得很苦么?” “中三尸针之前还过得去。”冯古道耸耸肩,边走边道,“明尊虽然察觉到我有离教之心,但只是在有些事情上防范我,还不至于苛刻我的衣食起居。” “但你对风餐露宿很有心得?”薛灵璧慢慢地跟在他身后。 “这是当然。”冯古道道,“当初魔教搬离睥睨山,我们一路上过了不少这种日子。” “魔教为何搬离睥睨山?” “因为纪辉煌。暗尊是我魔教的第一高手,连他都被纪辉煌轻轻松松地抓走,魔教上下哪个还能睡得安稳?所以明尊决定惹不起,躲得起,离开睥睨山。” 薛灵璧道:“魔教一离开,蓝焰盟就进驻睥睨山,这其中岂非太过巧合了?” 冯古道收步,讶然回头道:“薛兄的意思是?” “蓝焰盟是否魔教分支?”薛灵璧说的时候,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瞳孔。 冯古道瞪大眼睛,“怎么可能?当初铲除蓝焰盟,魔教还是出了力的。” “痛打落水狗而已。”薛灵璧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蓝焰盟经营多年,却在一场战役中毁于一旦,输得干干净净,连半点痕迹都没有留下。你不觉得太过蹊跷了么?” “侯爷的意思是?”冯古道不自觉地换了称呼。 “铲除蓝焰盟之事是由纪无敌牵头的,他和袁傲策的关系众所皆知。假设蓝焰盟是魔教分支,那一切都解释得通了。”薛灵璧道,“当初魔教虽然迁离睥睨山,却故意留下蓝焰盟占据地盘,一来是防止纪辉煌一举消除魔教,二来也是防止有人觊觎睥睨山的大好地势。后来纪辉煌过世,白道群龙无首。魔教便动了回归之心,唆使袁傲策联合纪无敌,以铲除蓝焰盟的名义,带领一大群蒙在鼓里的白道人士浩浩荡荡地收服睥睨山。而蓝焰盟之所以消失得如此彻底,皆由于,他们本就属于魔教,他们的一切自然也归魔教所有。最笨的莫过于那群所谓的白道英雄,自以为铲除了蓝焰盟,其实不过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可是纪辉煌是纪无敌的父亲,他怎么会肯……” 薛灵璧冷笑道:“纪无敌不过一个草包,以袁傲策的手段,有的是办法让他言听计从。” 冯古道听得目瞪口呆,“侯爷真是好丰富的想象力。” “不然你如何解释蓝焰盟的消失?又如何解释蓝焰盟盟主的消失?在魔教和白道攻打蓝焰盟的时候,我就已经派人埋伏在睥睨山,都没有找到蓝焰盟盟主的尸体。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你说他的尸体去了哪里呢?” 冯古道苦笑道:“蓝焰盟盟主死于辉煌门钟堂主之手,我又如何知道?” “是么?” “而且,”冯古道蹙眉道,“我虽然曾是魔教中人,但如今已经脱离魔教,投入侯爷门下,此事又与我何干?” 薛灵璧似笑非笑道:“不错,此事与你何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98 干呢?” 冯古道在他近乎赤 裸的了然目光下,干笑数声,“我加入魔教这么多年,却从来未曾听闻有这样的辛秘。” 薛灵璧道:“以明尊的城府,这种事情又怎么会告诉你这样一个吃里爬外的人。” 冯古道尴尬道:“侯爷这样说,好像是特意抬高蓝焰盟,踩低我。” “不错。”薛灵璧顿住脚步道,“我一直以为当今天下的青年一代中,只有袁傲策堪与我一战,没想到明尊的武功竟然也这样的出神入化。” …… 这不是在称赞自己的武功也很出神入化? 冯古道抬头看着他的脸皮。 “你看什么?”薛灵璧用眼角扫视他。 “我看,我是看侯爷的容貌,从哪个角度看都一样的俊美。” 薛灵璧眼中闪过一丝杀意,“你若是再敢在我的面前提及我的容貌,我一定杀了你。” …… 不喜欢自己的容貌又何必洗脸洗得这么干净,干脆用墨汁全涂黑好了。 冯古道边腹诽,边用极其诚恳的语气道:“侯爷不愧为侯爷,果然视外在于无物,注重内涵。这样的人我最敬佩了。” 薛灵璧的眸光愈发冷冽。 冯古道不再废话,很干脆地回答道:“是。” 薛灵璧这才转开头,然后在四周看了看,“你说的地方呢?” 冯古道微笑道:“在您身后七八丈的地方。” 薛灵璧眉上那颗红痣轻轻一抖,“那你刚刚不说?” “我只是看侯爷刚才说得那么慷慨激昂,不忍心打断而已。”冯古道为自己辩解。 “我怎么记得刚刚你一直在插话?” 冯古道含笑道:“聪明的人总是需要不那么聪明的人的衬托。我刚才只是想体现一下侯爷的英明神武。” “哦?体现?给谁看?” “侯爷完全可以放心。我嘴巴大,等我回到侯府,一定会将侯爷刚刚的精彩推论添油加醋,四处传播,务必让侯府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侯府上下?” “呃,誉满京城,不,大江南北!” 薛灵璧慢慢地朝他跳了一步。 冯古道的头稍稍后仰。 薛灵璧弯起嘴角,一字一顿道:“如果有第三个人知道,我就杀了你。” …… 冯古道抿了抿嘴唇,望着他,十分动情地道:“那么,还请侯爷一定守口如瓶啊。” 薛灵璧:“……” 冯古道说得那个地方果然只有屋顶没有门,而且那屋顶只能算半边,最多只能遮住一个人——至于遮哪个人显然是毫无疑问的。而且为了实现‘风小一点’的这项美好条件,冯古道还被推出来当人肉门。 看着薛灵璧舒舒服服地靠着干草,悠然地睡在里面,冯古道无声地叹了口气道:“侯爷,我可不可以吟一句诗表达此刻的心情?” “随便。”薛灵璧对他此刻的心情也颇为好奇。 “无奈露宿挡风口,一片丹心喂虎狼。”狼字的音尾还没收,他就被薛灵璧那只完好的脚给踢飞了两丈。 患难有理(三) 东方微露鱼肚白。 清晨清冷,寒湿的露水和雾气在空气中飘荡,由外而内地渗透进来。纵然睡在里面,薛灵璧仍然感到一阵寒气从四肢涌向心头。 他睁开眼睛,警戒地望向冯古道。但见他缩着身子,侧身靠着他的肩膀,尽责地用背挡着外面的冷风。 薛灵璧无声地盯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移开目光,调整头的位置,重新入睡。 冯古道的眼皮微动,掀开一条缝,眸光清明地望着薛灵璧受伤的脚,一动不动,须臾,又闭上眼睛。 天光越来越亮。 鸟不甘寂寞地再四周鸣唱。 薛灵璧的肩膀被压得发麻,终于耸动了下,将冯古道的脑袋弹开。 冯古道咕哝着张开稀松的眼睛,茫然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俊颜,“侯爷?” 薛灵璧用脚踢了踢他的小腿,“还不出去。” 冯古道缩起脚,慢悠悠地起身朝水的方向走去。 薛灵璧撑着石壁试了两次都没站起来,只好道:“回来。” 冯古道的脚跟一转,屁颠屁颠地回来道:“侯爷?” 薛灵璧伸出手。 冯古道呆呆地看了会儿,从怀里摸出些碎银子道:“侯爷要借多少?” …… “扶本侯起来!”薛灵璧咬着牙根道。 冯古道松了口气,收起银子,用手扶着他的手臂,慢慢将他扶出那块凸起的山石下。 “昨夜你可听到异声?”薛灵璧漫不经心地问道。 “我一觉睡到天亮,若非侯爷动了,我还做梦呢。”冯古道伸了个懒腰,“侯爷听到什么声响了么?” 薛灵璧在水边蹲下身道:“我若是醒了,还会由得你压我的肩膀么?” 冯古道在一旁笑道:“侯爷的肩膀真是又温暖又舒适。” 薛灵璧洗脸的手微微一顿,又若无其事地继续,“你不洗?” “我脸上还残留着侯爷的余温,就这样洗掉,未免太可惜了。”冯古道感叹。 薛灵璧的手指轻轻撩过水面,水珠飞溅,冲冯古道的脸弹去。 冯古道脚步一滑,侧头避过那堪比铁弹的水花,惊魂未定地拍着胸脯道:“侯爷,其实你长得也很英俊,何必嫉妒我的脸,毁我的容?” 薛灵璧冷声道:“你若再不洗,以后都不用洗了。” 冯古道一个猛扎,将整张脸都浸在水里。 重新上路。 冯古道沿路采了些野果给两人充饥。然后两人意识到,这里的野果之所以能够好端端地成长,是因为它们非常缺乏被人觊觎的价值。 日头渐渐移到了正中。 薛灵璧的额头渐渐浮起一层薄汗,受伤的右腿不断地传来阵痛。 冯古道去前面探路,过了会儿跑回来,兴奋道:“前面有一户人家。” “养家畜了么?”薛灵璧停下脚步。 “养了几只鸡。” 薛灵璧皱了皱眉。 “养鸡才好,有肉吃。”冯古道诱惑道,“而且还可以问那户人家要几件干净的衣裳穿。” 一说干净两个字,薛灵璧就被说服了。 不过不到半柱香,他就后悔了。 他冷冷地瞪着冯古道,“几只鸡?”这分明是养鸡场! 冯古道赔笑道:“没想到他们孵蛋孵得这么快。我走的时候,那些明明还是蛋来的。” …… 薛灵璧深吸了口气,继续朝那户似茅屋又似凉棚的屋子走去,“你最好祈祷他们有干净的衣服。” 那户人家的门正好打开,一个年约三四十的中年妇人拿着一簸箕的米糠出来,看到他们先是一惊,随即戒备道:“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过路的,不幸在山里遇到泥石流,遗失了行李,又找不到出路。希望这位大姐行个方便,给我们点吃的喝的和穿的。”冯古道指着薛灵璧道,“这位是侯……侯兄,他的脚受了点伤,不知道大姐有没有跌打伤药?” 薛灵璧没好气地瞥着他,“猪兄说的是!” 中年妇人狐疑地看着他们,“听口音,你们不像本地人。” 薛灵璧抱拳道:“京城人士。” “京城?”中年妇人眼中闪过一抹异色,半晌才道,“你们在这里等等。” 薛灵璧看着她返身关门,轻声道:“她不寻常。” 冯古道点头道:“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确不寻常。” 薛灵璧:“……” 冯古道看了看周围,从百鸡之中抢了条板凳出来,放在薛灵璧身后。 薛灵璧看着板凳腿上未干的鸡屎,脸色发青,“拿远点。” “远点怎么坐?”冯古道眨着眼睛。 薛灵璧回身,抬起那根树枝拐杖冲他劈来。 冯古道想也不想地举板凳来挡。 只听砰得一声,板凳成两半,正好中年妇人拿着两套粗布衣衫和一包干粮出来。 …… 冯古道拿着板凳的尸骨,微笑着问:“要不要用来当柴火?” 中年妇人连衣服带食物丢给他,淡淡道:“你们可以走了。” 冯古道慌忙丢了板凳,双手抱住,望了薛灵璧一眼道:“薛兄?” 中年妇人目光一凝,“你刚刚不是称他为侯兄么?” “侯兄其实是……绰号。”冯古道面不改色地扯谎,“正如我姓冯,他却叫我猪兄是一样的。” 薛灵璧突然道:“你是朝廷钦犯?” 中年妇人脸色骤变。 冯古道惊讶道:“薛兄骂人的方式真是特别。” 中年妇人怒道:“你们果然是相府的人!”说着,她竟然从身后的腰际上拔出一把厚背刀来,“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你们居然还找上门来!” 薛灵璧道:“顾环坤还不配当我的主子。” 中年妇人将眼睛瞪得滚圆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我们是什么人不要紧,要紧的是,我不是顾环坤派来的人,也无意捉你们归案。” 中年妇人冷哼道:“我们又不是朝廷钦犯,你凭什么捉拿我们归案的?” 薛灵璧道:“如果你不是朝廷钦犯,为何后颈黥着罪字。” 中年妇人嘴唇微颤,恨声道:“这是顾老贼动用的私刑!” 薛灵璧眯起眼中,藏起精光,“我朝律法严禁动用私刑。你若真是无罪,为何不上告大理寺或御史台?” 中年妇人冷笑道:“顾老贼权倾朝野,大理寺卿是他的门生,御史中丞是他的知交,我去哪里告他?” 冯古道突然冒出一句道:“雪衣侯府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99 啊。” 中年妇人愣了下道:“雪衣侯府与此事何干?” “因为……”冯古道还未说,就被薛灵璧用拐杖狠狠地敲了下小腿,“下人顽劣,见笑了。” 中年妇人眼珠一转道:“你姓薛?你是侯府的人?” 冯古道抱着腿狂点头。 薛灵璧暗叹了口气,淡然道:“薛灵璧。” “侯爷?”中年妇人大吃一惊,“你怎么会来张庄镇?” “除了我的绰号叫猴兄之外,他说的一切都是真的。”薛灵璧道。 中年妇人将信将疑,踌躇了好半晌,终于侧身道:“侯爷请进屋。” 冯古道跟在薛灵璧身后,小声嘀咕道:“随便找人家投宿都会投出一段千古奇案,莫非上天在暗示侯爷当侯青天?” 薛灵璧驻步,“你若是再将本侯的姓念错。本侯就在你脸上黥个笨字。” “侯爷刚刚才说过,本朝严禁私刑。” “本侯有的是办法让你去刑部受刑。” “……薛侯爷请。” 或许是中年妇人真的信了他们,又或许她只是想试探他们,总之,薛灵璧和冯古道不但吃了一顿香喷喷的热饭,还洗了一个热乎乎的澡。 夕阳西下。 冯古道边绑腰带,边走出门外。这次他特地绑了两条,以备不时之需。 中年妇人正在撒米糠,见他出来,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你是侯府的清客?” 冯古道自嘲地一笑道:“身家一清二白,的确是清客。” “侯爷为何来此?” 冯古道讶异地挑眉笑道:“你怎知我一定会告诉你?” “若非你提醒,我又怎么会猜到里面这个是当今皇上最疼爱的雪衣侯?” “我只是想用他的身份来骗一顿热饭罢了。”冯古道耸肩道,“没想到你居然还送热水澡。我赚了。” 中年妇人道:“那你知不知道他与顾老贼的交情如何?” “我到侯府还不到一个月。不过我想他既然会提醒你去大理寺和御史台告状,那么交情就算好,也好得很有限。” 中年妇人眼睛微微亮起。 冯古道不紧不慢地接道:“不过他又不肯表明身份,可见他帮忙的心更有限。” 中年妇人道:“那依你之见,我该如何做?” 冯古道突然回身,冲站在门口望着他的薛灵璧微微一笑道:“我是侯爷的人,自然是侯爷想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薛灵璧漠然地将目光移开,望向落日。 只见蜿蜒的小道尽头,有一个人影正缓缓地朝这里走来。 中年妇人丢下簸箕,二话不说地迎了上去。 冯古道感慨道:“不知几时,我也能有个值得自己心甘情愿出迎的人。” “让你迎接本侯,你很心不甘情不愿么?” “我如今和侯爷朝夕相对。总不能侯爷去个茅厕都要我站在门口迎接吧?” 薛灵璧面无表情道:“准了。” 冯古道:“……” 患难有理(四) 正说着,中年妇人便领着一个中年汉子走过来。那中年汉子与中年妇人差不多的年纪,全身上下却透露着一丝与身上衣衫格格不入的文人气息。 “这位是雪衣侯,这位是侯府的冯爷。”中年妇人介绍着,眼中带着一目了然的兴奋。 中年汉子却并不激动,只是不慌不忙地行礼。 冯古道跟着回礼。他转头见薛灵璧没什么反应,连忙低声地提醒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吃人嘴……” 不等他说完第二遍,薛灵璧已经眯起眼睛道:“梁有志?” 梁有志愣住,须臾才吃惊道:“侯爷记得我?” “恭城县的县令,顾相门生,因盗窃罪被罢免。”薛灵璧望着他的眸光意味深长,“本侯蒙圣上厚恩,曾代掌大理寺数月,见过卷宗。” 他这边说得轻描淡写,梁夫人那边却怒得双颊通红,“顾老贼血口喷人!我和外子几曾拿过相府一分一毫。当年我们还曾……” “够了!”梁有志陡然喝止,“侯爷面前也是你可以随意放肆的?” 梁夫人被吼得十分委屈,乌黑的眼珠怔怔地瞪了他一会儿,才跺脚进屋。 梁有志抱拳道:“内子这几年跟着我呆在这穷乡僻壤,早成了不折不扣的山村野妇,还请侯爷包涵则个。” 薛灵璧淡然道:“本侯倒是很好奇尊夫人未尽之语。” 梁有志叹气道:“不过是些牢骚之辞。顾相乃是我的恩师,当年若非他,我也做不成官,当不成县令。如今是我自己有错在先,又有何怨言可说?” 薛灵璧见他避而不谈,也不再追问,跟着他一同回屋。 冯古道等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后,悄悄地绕到屋后。 梁夫人正蹲在一堆干木前奋力劈柴。 冯古道见她臂力浑厚,几乎是一斧就将木柴一分为二,显然是练家子,不由吃惊道:“梁夫人通晓武艺?” 梁夫人头也不抬地答道:“略懂。” 冯古道见她不消片刻便砍了不少柴,知道她的武功绝非略懂,“不知梁夫人出身何门何派?” 梁夫人的手终于顿了顿,“青城。” 冯古道讶道:“原来是青城高徒。失敬失敬。不过青城乃是当世屈指可数的大派,门中弟子数百,个个都是当代高手。夫人既然害怕相府迫害,为何不躲入青城避难?” 梁夫人幽幽道:“青城再大,也不过是一个江湖门派。如何能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顾老贼比?外子怕我们一旦躲入青城,顾老贼会迁怒青城,若青城到时候有什么危难,我岂非成了罪人?倒不如孑然一身,隐居在此,无牵无挂。” 冯古道皱眉道:“只是区区盗窃罪……我的意思是说,不过一场误会,相爷为何会如此不依不饶?” “他们贼喊捉贼,自然心虚。”说到这里,她的怒火便抑制不住,“我素知外子为人,是绝不会计较这些身外物的。可笑那顾老贼口口声声有志胸怀大志,是当朝能吏,前途不可限量。一转头,就指着他说他利欲熏心,目光短浅……”她的胸腔猛然被一口气顶住,半天说不下去。 冯古道沉吟道:“此事听起来,倒是颇为蹊跷。” “哼。是那顾老贼见外子立了大功,心怀妒忌。”梁夫人突然踢起一根木块,提起斧头便对半劈开! “立了大功?”冯古道试探道,“什么功劳这样大?竟然引起顾相的妒意?” 梁夫人道:“恭城县闹旱灾,外子私开粮仓救了远远近近的千万黎民,这样的功劳难道不大?” “私开粮仓?”冯古道蹙眉。 “当时广西总督史耀光怕担干系,迟迟不肯开仓赈灾。外子冒的是掉脑袋的危险。事后他一边写请罪书,一边带着我们上京请罪。由于顾老贼是外子的老师,所以我们进京之后,便住进相府。”梁夫人回忆起当时情景,愤怒之情溢于言表,“不到两天,相府的人就说丢了银子,将外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抓进大理寺。我去找顾老贼说理,却吃了闭门羹。没奈何,我只好去劫囚,却被捉拿住,不知怎地辗转回了顾老贼手里!”她双目发赤,抬手摸着后面那个‘罪’字。“顾老贼当着众人的面,黥了这个罪字!” 冯古道听得入了迷,“后来呢?” “后来外子被免官放了出来,我们原以为这件事情到此为止。谁知那个史耀光突然加官进爵,原因就是开仓赈灾!”她气得全身发抖,“这明明是外子所为,他当时只会说一切但凭圣裁!如今功劳却全被他一个人揽了过去!不但如此,之后不断有黑衣人来追杀我和外子。直到这两年,我们躲在这里闭门不出,才算避过他的耳目。” 冯古道道:“此事听起来,倒像是顾环坤与史耀光联手所为。” “史耀光的父亲乃是当朝太师。顾环坤自然要向他卖好,牺牲掉外子这样一个无名小卒,何足挂齿?”梁夫人突然将斧头一丢,扭头往外走。 冯古道道:“夫人去哪里?” 梁夫人掸了掸裙子,“到那边的田里摘点菜。” “我去吧。”冯古道微笑着拦在她的身前,“白吃白住却游手好闲,我委实过意不去。” 梁夫人反问道:“我几时说要请你们住下?” 冯古道语塞。 梁夫人道:“你们要住下也行,你帮我说服雪衣侯帮外子翻案。” “事隔久远,怕是不易。” 梁夫人恨声道:“难道就任由他逍遥法外?” “此事还要从长计议。”冯古道搬出千古不变的推托之词。 梁夫人怔忡了会儿,叹气道:“是我太心急了。” 冯古道理解道:“任谁平白蒙了这样的不白之冤,都难免义愤填膺。” 梁夫人突然定定地望着他。 冯古道被她看得全身发毛,低声道:“夫人?” “此刻的你,似乎与刚才的你判若两人。” 冯古道面色不改道:“孤男寡女的时候,我不免多了几分平时难以展现的翩翩风度。” 梁夫人:“……” 冯古道摘菜回来,梁夫人亲自下厨。 薛灵璧和梁有志坐在两处漏风的‘厅堂’里谈古论今。 梁有志见冯古道裤腿上沾着几块泥巴,连忙起身道:“有劳冯爷。” 冯古道客气了几句,转头看薛灵璧道:“侯爷与梁先生似乎相谈甚欢?” 薛灵璧懒洋洋道:“话里没针没刺的,自然相谈甚欢。” 冯古道委屈道:“我话里经常带着糖带着蜜,也不见侯爷对我和颜悦色。” 梁有志听他们主仆的对话十分有趣,笑道:“冯爷哪里的话,我倒觉得侯爷待你如知交,不然冯爷说话必然不敢如此随性。” 薛灵璧:“……” 冯古道:“……” 他说话随性,与他待他是不是知交完全是两回事! 这是当时两人在心中同时冒出,也是唯一冒出的一句话。 直到晚饭上桌,三人都是一片静默。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100 晚饭过后。 梁夫人和梁有志收拾书房将就一晚,将卧室留给薛灵璧和冯古道。 薛灵璧虽然不愿意,却也不能提出更多。但是不提不等于他进屋时的脸不臭。 冯古道倒是挺开心。他拍了拍床铺,笑道:“想不到他们穷归穷,床倒是挺大的。” 薛灵璧淡淡地瞄了他一眼,“你睡地上。” 冯古道赔笑道:“床正对着门,夜里风大,不如我替侯爷挡风?” “门的作用就是用来挡风的。”薛灵璧道。 冯古道嘴巴一扁,神情无限幽怨,“侯爷,你难道忘记了,昨天晚上我们是如何共患难?我又是如何用血肉之躯,为你筑起一道天然的屏障?” 薛灵璧不语。 四目相对。 冯古道屁股粘着床铺不肯挪开。 薛灵璧皱眉道:“还不让开?” 冯古道朝旁边小挪了两下。 薛灵璧慢慢地坐上床,一点一点将受伤的右腿移进去。 等他躺下,冯古道也准备躺倒。 “等等。”薛灵璧在冯古道的后背正要接触到床铺的刹那道,“侧躺。” 冯古道纳闷道:“为何?” “挡风。” “……”冯古道无言地望着那道门,不知道它究竟是用来做什么的。 “面朝外。”薛灵璧又补充了一句。 冯古道又问了一句,“为何?” “省得做噩梦。” 冯古道想了想,仍是问道:“为何?” 薛灵璧冷哼道:“难道你不知道你的脸足以让人坐一宿的噩梦么?” 冯古道道:“我只是不知道为何侯爷睡觉的时候不闭眼,非要盯着我的脸看。” “……” 冯古道显然不知见好就收,边躺边咕哝道:“既然侯爷愿意看我的后脑勺,我也只好忍痛奉献。” 薛灵璧抬起左脚一踢。 冯古道听到身后的动静,下意识地朝前一扑。 可惜他下意识地忘了,他睡得那块地方刚好是床沿。 于是,扑起地面的一层薄灰。 患难有理(五) 夜渐深,窗外明月光。 冯古道的手臂随着时间推移开始发麻。他稍稍地挪动了下,将手臂从被压的状态解救出来。 “冯古道。”清冷的声音回荡在矮小的房间内。 冯古道苦笑道:“我手麻。” 身后久久未答。 这是默许? 冯古道尝试着转身,平躺在床上。 床帐是用各种碎布拼起来的,但是梁夫人拼得很有技巧,看上去倒有些几分有意为之的美感。 冯古道呆呆地望了会儿,眼角余光突然朝薛灵璧的方向一斜。 所谓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原来旁边的那双眼睛从头到尾就一直直瞪瞪地盯着他。 “侯爷?” 薛灵璧脸色不变道:“你不看我,又怎知我在看你?” 冯古道哭笑不得,“我是问侯爷为何看我?” “你若是躺成这个姿势,便会知道。” 冯古道咕哝道:“这个姿势已经被我躺得手发麻。” 薛灵璧道:“冯古道。” 冯古道赶紧闭嘴。 但薛灵璧说的却是另一件事,“待我回京之后,便会向吏部举荐你去当户部浙江清吏司郎中。” 冯古道屏息。 “上任清吏司郎中已经调任太府寺。这是个肥缺,各方都盯得很紧。” 冯古道道:“但是我一无官职,二无功名,恐怕不易。” “的确不易。”薛灵璧道,“即使有本侯举荐,但是吏部一定不允。” …… 冯古道不知道他这样算不算是在耍他。按照对话内容应该是算的,但是他的态度又实在太正经,太严肃。 “所以,退而求其次,他至少也会给你一个清吏司主事。” 冯古道明白了。敢情薛灵璧一开始就是冲着这个主事去的。 “虽然只是六品,但是有本侯在朝中呼应,平步青云指日可待。”薛灵璧轻描淡写地许下承诺。 冯古道这时除了谢恩还能说什么?虽然并非一开始说的五品,但是五和六差得不远。更何况,户部清吏司是肥缺,掌管各省赋税。再加上雪衣侯在朝中的势力,平步青云的确指日可待。 “可是我并没有生擒明尊。”冯古道试探着开口。当初的条件他还记得清清楚楚。 薛灵璧道:“你觉得你能生擒他么?” 冯古道在心底里琢磨着答案。 若说能,是夸大,说不定薛灵璧又是一脚将他踢下床,让他三更半夜地抓人给他看。若是不能,则显得他很无能。 薛灵璧道:“犹豫便是答案。” 若心中有把握又为何要犹豫? 冯古道叹气,“我学艺不精。” “我知道。” 薛灵璧承认的这样爽快,让冯古道心里颇不是滋味。“那侯爷为何还要举荐我?” 他翻了个身,平躺在床上,徐徐闭上眼睛道:“权当你这几日鞍前马后的苦劳吧。” 冯古道刹那心里生出一种感动,就如当年头一回得到师父赞赏的感动。多日来的艰辛并非没有代价的,虽然,它来的有些迟,又有些突如其来。 人的心情一旦跌宕起伏,便很难入眠。 尤其四周静得落针可闻。 冯古道思索着如果这时候将薛灵璧晃醒,让他陪他聊聊天,那刚刚到手的肥缺会不会成了煮熟的鸭子飞了? 或许老天也感受到他的无聊,故意让窗前闪过一道黑影。 他猛然坐起身。 薛灵璧不悦地睁开眼睛,“吏部的事是预想,本侯还没有最终决定。” 果然—— 冯古道觉得刚才的担忧并不是没道理的。 “我好像看到有黑影从窗外掠过,”为了保住还没到手的饭碗,冯古道解释得详细,“看身法,不是普通人。” 薛灵璧知道他虽然会撒谎,但绝不会撒这种一揭就穿的小谎。 他跟着坐起身。 明月西移,光渐渐从这边照到那边。 冯古道深吸口气,正想再解释,就见薛灵璧的手在床铺上轻轻一拍,整个人就势送了出去,如鸿毛过绿水,只留下淡淡轻痕。 房外传来轻微且细碎的脚步声。 薛灵璧猛地拉开门,左脚轻点,蹿了出去。紧接着外头便传来短兵相接声。 冯古道慢吞吞地下床,拿起鞋子,不紧不慢地穿着。 在这期间,书房也传出呼喝和打斗声。 他穿完衣服,又顺手拿起薛灵璧的靴子,悄悄地走到门口,确认打斗处不在门外,才小心翼翼地出去。 “侯爷?” 他刚出声,便感到一阵极阴冷的寒气冲自己的面门袭来。 显然,除了和薛灵璧、梁夫人缠斗的对手外,还有人在一旁伺机在侧。 袖中剑早已经在他遇到泥石流时下落不明,此刻他手中唯一能够阻挡的便是一双鞋子。 “看暗器!”他将其中一只靴子飞了出去。 靴子的破风声显然很大。对方不敢轻忽,连换了三个身形才避让过去。 门突然被一脚踢开,苍白的月光一下子洒了进来,与从书房透出的烛光一起将屋子里的几个人头照得一清二楚。 冯古道一骨碌溜到薛灵璧的身侧,苦笑道:“侯爷,自从我认识你之后,印证武学的机会就多了很多。” 薛灵璧一掌击退跟着他追来的蒙面刺客,没好气道:“你以为本侯一天到晚都打打杀杀么?” 冯古道左躲右闪,“我几乎如此以为了。” 薛灵璧眼角瞥到一把长剑向冯古道的后背袭来,却视若无睹地将头移开,全心全意对付自己面前的两个刺客。 待那把长剑贴近冯古道脊梁骨的刹那,他才有所觉,慌慌忙忙地扑倒,就地一滚,才堪堪避了开去。 薛灵璧嗤笑一声。 冯古道狼狈地挺身站起,冲书房跑去,“我去看看夫人!”他总算小心,在这样的时刻仍不忘替梁有志隐瞒身份。 屋子狭小,从东到西也不过几步。 这么多人进屋已嫌拥挤,更何况打斗? 冯古道刚跑了两步,便察觉前路被堵死,后方追兵赶至,他已是进退维谷。 而薛灵璧那边又有刺客从门外闯进来,顺道关上了门,显然是想瓮中捉鳖。薛灵璧武功虽高,但是碍于腿脚不便,难以分心他顾,指望他来救援也是不能。 正当夹击冯古道的刺客认为他成了砧板上的肥肉,待人宰割之际。一只手不知从何处伸出来,轻轻地在他们的剑身上弹过,手中剑顿时控制不住地朝彼此攻去。 其中一个刺客在手碰到剑身的刹那已经发现那只手是属于冯古道的,但是他的招式太怪,速度太快,令他变招不及。 冯古道趁他们互攻的刹那,身如蚯蚓,滑溜地钻过空隙,一只脚踩进了书房。 浓烈的血腥味迎面扑来。 望着漫天飞溅的血花和冲他倒来的刺客,他不假思索地一转脚跟,身影顿时移离一尺开外。 梁夫人一边奋力御敌,一边不忘赞叹道:“好俊的轻功。” 冯古道眼角微跳,躲过另一个刺客的攻击,干笑道:“这轻功我练了十几年,也是头一次做到。” 梁夫人慢慢地朝他靠来。 梁有志躲在她背后,手里却抱着一叠纸。 冯古道踢起刺客尸体旁的剑,伸手接住,转身上前接应。 梁夫人这才缓缓地松了口气。一来是因为有冯古道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101 的接应,让她身上压力骤减。二来是她从刚才便怀疑刺客是他们引来的,但见他御敌认真,不似作伪,才打消了念头。 “屋外有四个刺客,这里三个……一共七个。”冯古道的手臂渐渐有些举不起来,大多数时还要靠梁夫人接应他。 梁夫人目光一凝道:“冯爷,你照应外子!我来!”说着,单脚一挑桌子,连蜡烛带书一起冲刺客飞去。 其中一个刺客连退两步,反手将桌劈开。 烛火两分,一落在房外,一落在书架上。 火瞬间高涨。 冯古道望着里外两簇越来越大的火光,苦笑道:“梁夫人,我只是想请你坚持到侯爷进来收拾他们。” 像是印证他的话,薛灵璧接连一个刺客从房外一闪而过,压在那团火上,以身扑火。 紧接着又是两个。 最后一个刺客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逃进来。不过恰好撞在冯古道正要回转的剑尖上。 那刺客临死前的回眸令冯古道感触颇深。 那目光无论如何都像在控诉他为何不把剑收好,随便拿出来乱戳。 书房里的火势越来越旺,让三个刺客也不安起来。 尤其是薛灵璧握着剑,一拐一拐地走到房门外时。他面上虽然没有表情,但是额头细碎的汗珠可以看出此刻正忍受着剧痛。 冯古道反手抓过梁有志,将他掩护在身后,慢慢地朝薛灵璧移去。 梁夫人见此,立刻帮他断后。 薛灵璧瞄了眼冯古道,突然剑出如风。 两个刺客只见眼前两朵剑花如水花般闪烁着白光在面前一闪,便眼前一黑,一命归西。 剩下的刺客已是汗湿后背,一半是被越来越大的火热的,一半是被吓得。 冯古道趁机带着梁有志和梁夫人朝外冲去,嘴上不忘鼓励道:“侯爷,全靠你了。” 薛灵璧嘴角一撇。 刺客紧张地望着他。 薛灵璧却没有出剑,只是淡淡地瞟了他一眼,抽身缓缓向外走。 刺客忽然大喝一声,朝他的后背袭去! 薛灵璧头也不回,反手一剑。 剑带起银光,轻轻地划过刺客的咽喉……血如红线,喷溅而出! 作者有话要说:写晕了,忘记侯爷是伤残人士,已改正。orz 患难有理(六) 冯古道见薛灵璧慢慢地走出来,拍马屁道:“以侯爷的武功,解决他们果然是小事一桩。” 薛灵璧道:“本侯只是想想看看你的武功是否值得本侯下注而已。” 冯古道知道他是指举荐他做官的事,屏息道:“那结果呢?” 薛灵璧似笑非笑,“或许。” …… 这说与不说有何分别? 冯古道意兴阑珊地转头,却见梁有志和梁夫人望着那房屋内的熊熊火光发怔。 其实从他离开书房的时候就知道以火势蔓延的速度来看,救火已是徒劳,不过他还是尽人事地问道:“要不要扑火?” 薛灵璧瞄了他一眼,似乎在嘲笑他的虚伪。 梁有志回神,情真意切道:“多谢冯爷挂心,这一切都是天意。” 冯古道自以为脸皮奇厚,但是面对他这样真挚的表情,脸却不由自主地一红,“呃,其实我也没做什么。” “若非冯爷和侯爷出手相救,我夫妇早已葬身刺客剑下,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梁有志拉着梁夫人齐齐拜。 冯古道连忙侧身让开。 薛灵璧倒是受得稳稳当当,“你们今后有何打算?” 梁有志踌躇之际,梁夫人已经恨声道:“既然顾老贼一定要将我们赶尽杀绝,我就送到京城去让他杀,看看最后究竟是他死还是我亡!” 梁有志大惊,“你切莫冲动!” 梁夫人望着那熊熊燃烧的屋子,双眼通红,却是半愤恨半委屈,“事到如今,难道我们还要继续躲躲藏藏下去?” 薛灵璧冲冯古道一指那塌陷的火屋,“你快去收走屋旁的木柴,以免火势蔓延到他处。” 冯古道笑道:“侯爷考虑得真是周详。最周详的是,居然是现在才想到。” 薛灵璧眉头一跳,他身如矫兔,朝那屋后跑去。 薛灵璧等冯古道走远,才道:“当年的事,恐怕另有隐情吧?”他盯着梁有志。 “能有什么隐情?!”梁夫人不假思索地喝完,却见梁有志欲言又止,似有难言之隐。 薛灵璧轻描淡写道:“既然没有隐情,那么此事本侯一定会彻查到底。无论是有心无意,顾相意欲杀害本侯都是铁铮铮的事实。” “绝非恩师所为!”梁有志急道。 梁夫人的眼珠差点瞪出来,“你还叫他恩师?” 梁有志深深地叹了口气,“其实此事说来话长。当初恩师如此待我,实是为了帮我脱罪。” 薛灵璧嘴角一弯,似是早有所料。 梁夫人道:“你当日明明开仓有功,为何要脱罪?” 梁有志苦笑道:“此事落在史耀光身上自然是体恤民情,为民请命。但是落在我身上就是目无王法,私开粮仓。” 梁夫人茫然道:“我不懂。” 她不懂,薛灵璧却是明白了。 “其实我在开仓之时,就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于是我提前回京,一方面是希望主动认罪,能从轻发落。另一方面也是怕连累恩师。”梁有志道,“而恩师也早已经得到风声,在我到京之前便联络几位朝中大臣帮我联名求情。可惜此事落入了史太师耳里。史太师怕私开粮仓,救济灾民之事连累史耀光,凸显他优柔寡断和昏庸无能,威胁恩师敢若是为我求情,便会联合其他大臣否决他正要向圣上请准的改革议案。此议案乃是恩师一生心血所在,我焉能因自己一时之灾,而祸及恩师数十载的心血?” 梁夫人讷讷道:“可是为何……” “恩师为了保全我,便和太师商议,一同将我的开仓之罪奏请为史耀光的开仓之功。这样一来,我自然脱身。但是恩师看出太师有将我灭口斩草除根之意,便找了个缘由,将我革职查办,远离这是是非非。此事原来都顺顺利利,偏偏你跑出来劫囚……”他摇头长叹,“恩师只好装模作样地在你的颈上黥字。其实是做给太师看的。只可惜,即便如此,太师依然没有放过我。” 梁夫人显然被这峰回路转的故事震住了,半天才道:“那你为什么不早对我说?” “当时我们随时都有被抓的危险,你素来心直口快,万一将此事和盘托出,虽说太师也不能对恩师如何,但总是横生枝节。” 梁夫人心中不悦,却没有反驳。 薛灵璧道:“依我看,史太师既然这样穷追猛打,一定还有别的原因吧?”他望向被他抱在怀里的那叠纸。 梁有志的手微微缩紧。 梁夫人感觉两人微妙的气氛变化,脚步慢慢地挪向梁有志。 薛灵璧眸色越来越厉。 梁有志舒出口气,似妥协似无奈道:“其实,这是当初我开仓赈灾的账目。史耀光虽然要去了功劳,却没有这笔账。史太师曾向恩师要过,但都被恩师挡了回去。恩师说过,这笔账就是史耀光占他人功劳的罪证。他让我留在身边,是以防万一。” 薛灵璧道:“若史耀光强据他人功劳为己有之事曝光,顾相也难辞其咎。” 梁有志坚定道:“我留着这份账是为了让史太师投鼠忌器,绝无用来伤害恩师之意!” 薛灵璧忽然笑道:“若是史太师和顾相都受了牵连,谁是最终得益者呢?” 梁有志的眼睛顿时瞪成滚圆,震惊地望着他。 梁夫人手中的剑柄越握越紧。 …… 冯古道汗流浃背地跑过来,“侯爷,木柴抢救出来了。” 薛灵璧笑容盈盈,“那就好。” 冯古道转头看着梁有志和梁夫人,惊讶道:“两位只是站在这里,为何看上去比我还累?汗流得比我还多?” 梁夫人冷哼道:“侯爷,是打是杀一句话吧。” 冯古道更加莫名其妙,“梁夫人,好端端地为什么要侯爷杀你打你?” 薛灵璧道:“你认为,你打得赢本侯?” 梁夫人气息更急。 因为她一点把握都没有。见过刚才他的出剑,她才知道学武天分真的很重要。自己学了这么几十年,却远不如别人十几年。 “打不赢,也不会束手就擒!” “说得好。”薛灵璧赞赏地击掌道,“不过既然你打不过,又赢不了,为何不走呢?” 梁夫人讶然道:“你放我们走?” 薛灵璧道:“腿在你们身上,难道还要本侯千里相送不成?” 梁夫人和梁有志面面相觑。 “离开京城之后,你们一定很少关注朝中之事。”薛灵璧微微一笑道,“顾相的改革,本侯是附议的。从头至尾,本侯都没有怀疑过顾相的为人。即便他权倾朝野,本侯也认为,这是我朝之幸。” 梁有志眼眶猛然一红,一手抱着纸,一手撩起衣摆,缓缓跪下道:“我代恩师谢侯爷的信任成全!”梁夫人急忙一同跪下。 薛灵璧道:“你是戴罪之身,想重新出仕是千难万阻。不过,弃文从戎一样是报效朝廷。你可愿意?” 梁有志霍然抬头,眼中闪烁着不可置信的慌忙,“侯爷?” “镇守西南的镇远将军严脩乃是本侯知交。只要你有本侯的举荐信,他必然会重用你。”薛灵璧微笑。 梁有志双目含泪,缓缓地低下头,须臾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谢侯爷。” 薛灵璧坦然受之。 既然商量好前程去处,四人自然不再留恋火后的断瓦残垣。 天色在不经意间悄悄亮起,梁有志和梁夫人当下与他们一同到附近村庄休整,其后指明锁簧镇的路径,才告辞朝西南而去。 冯古道望着充满信心和希望的梁氏夫妇的背影,感叹道:“侯爷又做了一件好事。” “又?”薛灵璧似笑非笑。 “侯爷还救了我三个人三条小命。” “是么?”薛灵璧回头看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102 着他。 冯古道觉得他的目光别有他意,但琢磨了很久也没有琢磨出一个所以然来,只好陪笑道:“当然。若非侯爷武功盖世,大杀四方,恐怕我和梁夫人他们都要葬身火海。” “你与梁夫人?”薛灵璧莫名地觉得这句话有些刺耳。 冯古道连忙改口道:“我与梁氏夫妇。” 薛灵璧冷笑道:“自作多情。只怕就算你想与他们一同死,他们还嫌你多余。” 冯古道连声应是,“当然当然。我这条命是留下来陪侯爷的,怎么能随便让别人觊觎走!” “有空贫嘴,不如上路。”薛灵璧手里拄着冯古道替他新找来的拐杖,慢吞吞地转身。 “侯爷。”冯古道望着他缓慢的动作,心中生出一丝不忍,“要不要我背你?” …… 半个时辰后,冯古道就在心底狠狠地痛骂着自己的一时的心软口快。 “再快一点。”即便在他的背上,薛灵璧依然挺直背脊,“我们要赶在天黑之前到锁簧镇。” 冯古道苦着一张脸道:“侯爷,马是要休息的。” “所幸本侯骑的不是马。” “……” 患难有理(七) 至锁簧镇已是日薄西山。 冯古道和薛灵璧一人一根拐杖,汗流浃背地出现在镇头。 镇民见他们弯腰弓背,先是一脸嫌弃,但看清楚两人容貌之后,又换成一脸惊艳。 冯古道捶了捶后背道:“侯爷,你看他们这种表情,会不会让我们白吃白住啊?”薛灵璧身上是从来不带银子,他是带了银子,却在泥石流中失散。梁氏夫妇的情形就算比他们好,也绝对好不到哪里去,所以他们也没好意思开口。 薛灵璧斜眼睨着他,“不如你去问问?” 冯古道干笑道:“侯爷胸有成竹,我何必自讨没趣。” 薛灵璧道:“本侯几时胸有成竹?” “侯爷乃是当朝重臣,当地官员若是知道你驾临此地,定然争先恐后,巴结惟恐不及啊。” “那要如何让当地官员知道本侯是本侯呢?” 这句话虽然说得拗口,却一下子戳中了问题本质。 冯古道望望他的穿着,又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抱有最后一丝希望地问道:“侯爷,你猜这里的官员会不会曾经挤在京城的万人之中瞻仰过你啊?” 薛灵璧道:“镇上的官叫做地保,是当地乡绅推选出来的,并非朝廷任命。你觉得他千里迢迢跑去京城瞻仰我的机会有多大?” “呃,又或许他没有跑去京城,而是路过睥睨山,刚好看到侯爷你大显神威……”他的声音越来越轻。 薛灵璧冷哂道:“今晚的食宿就交给你想办法。” 冯古道的脸顿时皱成一团,叹气道:“侯爷之前一心一意要来锁簧镇,我还以为侯爷已经……” “如果想不出,”薛灵璧淡淡地打断他,“本侯就将你卖进镇上的怡红院。” 冯古道眼珠一转,微笑道:“不知侯爷所指的怡红院是什么地方?” “想知道?”薛灵璧挑眉。 冯古道想了想道:“若是侯爷想说的话,那就算我就想知道。如果侯爷不想说,我绝对不勉强。” “不勉强。”薛灵璧眼中隐隐有冷光闪烁,“把你卖了还能得几两银子,本侯何乐而不为?” 冯古道舔了舔嘴唇道:“侯爷,其实我不值几两银子的。千万不要让怡红院的老板太破费。” 薛灵璧道:“破费不破费,就要让怡红院的老板亲自验货才知。” 作为锁簧镇最大的青楼,怡红院在镇上可说是一枝独秀,格外红火。 尤其是楼外两只高高挂起的大红灯笼犹如媚眼秋波,不停地勾搭着每个过路人摇摆的心。 冯古道走到怡红院大门外的五步处,便收住脚步不肯再走。 薛灵璧用拐杖敲了敲地。 冯古道扁着嘴巴,故作可怜道:“侯爷,我另外想办法就是了。” 薛灵璧淡然道:“既然已经到了地头,我又何必舍近求远?” 冯古道干笑道:“可是这家是青楼,卖我进去未免有送狼入羊口之嫌?” “狼入羊口?岂非好事一桩?” 冯古道摇头叹气道:“原本是好事。奈何我早已在心中暗暗发誓追随侯爷一生一世,所谓忠臣不事二主,我又怎么能够再分心为怡红院添光增彩?” 薛灵璧斜了他一眼,“装模作样够了没?还不进来?” 冯古道赶紧笑跟在他身后。 怡红院虽是烟花之地,但是布置得十分清雅,偶尔有女子走过也只是含蓄一笑,并不上前纠缠。 冯古道看得两眼发直,“侯爷,我突然觉得,将我卖入这里也不是不能考虑。” 他的表情看得薛灵璧心生厌烦,“哦?你的祖训和大志都不要了?” “不如侯爷先将我卖掉,换点周转的银子,等侯爷平安度过危险之后,再回来替我赎身。” 薛灵璧的脚步骤然停下,冷嘲道:“身为堂堂男子汉,开口卖掉,闭口赎身,你不会觉得不好意思么?” “为侯爷,我愿肝脑涂地。”冯古道躬身。 薛灵璧望着他的头顶,冷声道:“就怕到时候先肝脑涂地的是本侯。” 冯古道抬头,却见薛灵璧已经上楼。 “侯爷。” 冯古道落后薛灵璧半步,因此他的脚还留在最后一阶台阶上,就听到转外处有人急吼吼地冲出来喊道。他慢慢地走上楼梯,低头看着自己的脚,眉头轻蹙。 “如进去再说。”薛灵璧边问边转头看冯古道。 冯古道早已抬头,冲满脸惊喜的阿六抱拳道:“别来无恙。” 阿六暗暗地等了他一眼,对薛灵璧道:“侯爷请。” 二楼包厢间间亮起灯火。 阿六领着他们走到最后一间,然后迅速关上门,砰得一声跪在地上,冲薛灵璧哭喊道:“幸好侯爷平安无事,都是我们保护不力,才让侯爷遇到大险!侯爷不在的这些天,我担心的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就是怕侯爷有个……当然,侯爷吉人天相,绝对会逢凶化吉。幸好我还记得侯爷之前曾经说过锁簧镇的怡红院是朝廷布下的暗线,所以我便一早在这里等侯爷。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让我等到侯爷了,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冯古道笑道:“你说的这么流利,一定背了很久。” 阿六抬起头。 冯古道被他阴郁怨愤的眼神吓得心头一跳。 不过阿六一转头望向薛灵璧,眼神中就只剩下幽怨了。 薛灵璧坐在椅子上,将拐杖丢在一边。 阿六紧张道:“侯爷的脚?” “断了。”冯古道接道。 阿六连忙道:“我立刻去找大夫。” “此事不急。”薛灵璧拿起空茶杯,敲了敲桌子。 阿六想去倒茶,却猛然发现自己仍然跪着,而薛灵璧根本没有叫他起身的意思,只好转头又用眼睛瞪了冯古道一眼。 冯古道正想找把椅子坐下,看到他的眼神,忍不住道:“阿六哥,有何不满,你可以直说。只是你跪是你自己要跪,起又由不得我做主,你何必一个晚上已经瞪我三次?” 阿六的小动作被他揭穿,顿时恼羞成怒道:“还不快替侯爷斟茶?” 冯古道恍然道:“原来是斟茶,你何不早点说?”他走到薛灵璧身侧,殷勤地斟上茶,并双手送上薛灵璧面前。 薛灵璧视若无睹。 冯古道刚想放在桌上,就听他淡淡道:“放也由不得你做主。” 冯古道的脸顿时变成一只大苦瓜,两只手只好一动不动地停在半空中。 薛灵璧道:“魔教最近可有什么新的举动?” 阿六道:“自从那次偷袭之后,魔教就再无动静。而且这些天我全力派人寻找侯爷的下落,一时无法兼顾明尊……” 薛灵璧打断他,“袁傲策可有消息。” 阿六道:“袁傲策一直和纪无敌在一起。辉煌门近日来一直致力于扩张生意,收归魔教先前的各单生意。不过钟宇是武林盟主,纪无敌这种抢生意的举动引起了白道很多门派的不满。” 薛灵璧关注的只有第一句,“袁傲策一直和纪无敌在一起?” “是。” “没有离开过半步?” 阿六想了想道:“不曾。” “包括本侯遇刺的那日?” 阿六讶异道:“侯爷怀疑来行刺的是袁傲策?” “传闻袁傲策才是魔教的第一高手,而明尊的武功远逊于他。当日那个明尊居然能跟我打成平手。”薛灵璧目光一凝。 冯古道端茶端得双手酸极,忍不住开口以吸引他的注意力道:“会不会是魔教整体的武功太高呢?” …… 薛灵璧缓缓转过头,望着他浅笑道:“你是指,本侯的武功远远不如袁傲策?” 冯古道面色绷紧,“我绝无此意。” “你既然是魔教中人,那么对魔教的武功应该很清楚。你说那日与本侯交手的是否明尊本人?”薛灵璧目光疏淡,但是冯古道却从中感受到了千斤之力。 “从声音和体型上,我觉得是。”冯古道斟酌道,“但是魔教多的是人保护明尊,他很少亲自出手。所以以武功而论,我又不能那么肯定。只是他的招式的确出自魔教。” 薛灵璧道:“在魔教,除了袁傲策之外,谁的武功最高?” “这……”冯古道露出难言之色,“魔教中人个个心高气傲。即便是明暗双尊,偶尔也会遭到他们的贬斥,更何况别个。据我所知,清醒时称自己为魔教第二高手的起码有十个人。喝醉时称自己为魔教第一高手的起码有五十个人。” “即便是明暗双尊偶尔也会遭到他们的贬斥?”薛灵璧眯起眼睛道,“比如说?” 冯古道的双手颤抖着,杯盖不时碰触着杯子发出叮叮声。他见薛灵璧无动于衷,只好强忍着酸痛道:“当初明尊拱手让出睥睨山,就惹起魔教很多人的不满。” 薛灵璧的手指缓缓地摸索着扶手,“惹起魔教很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103 多人的不满?” …… 冯古道咬牙道:“侯爷,我不得不说,你现在的视若无睹,也惹起我的很大不满。” 作者有话要说:报告,关于攻受的问题。我想了又想,想了又想后又想了想,想了想又想了想又想了又想之后,决定……互攻。o(n_n)o~谁上谁下,就看他们各显神通了。 患难有理(八) 薛灵璧的目光终于落在他的双手上,“很累么?” “不但累。”冯古道的额头渗出一层薄汗,“而且酸。” 薛灵璧微笑道:“魔教不是整体武功都很高么?我想你出身魔教,应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吧。” …… 堂堂侯爷心眼小到针孔这么大,也算是人间一绝了! 冯古道一咬牙,将茶杯干干脆脆地放在桌上。 薛灵璧眼神一冷。 冯古道甩了甩手臂,重新又端起来。 薛灵璧上下审视了他一番,终于慢吞吞地接过茶杯。 冯古道几乎泪水滂沱,“我头一次发现侯爷喝茶的姿势竟然是这样的优雅。” 薛灵璧不理他,对阿六道:“起来吧。” 阿六松了口气,恭恭敬敬地站起。 “你留在这里继续留意魔教的动静。若是有明尊的消息,不管真假,即刻找当地官府将他捉拿。”这次偷鸡不成险些蚀把米的过程显然让薛灵璧对明尊有了更深的敌意。 冯古道道:“那我呢?” “你说呢?”薛灵璧淡淡问。 冯古道道:“我当然是愿意追随侯爷左右,不离不弃。” 阿六不动声色地瞪了他一眼。 薛灵璧道:“我既然答应保你为官,自然不会食言。你和我一道回京吧。” 冯古道一揖到地,“谢侯爷成全!” “行了,阿六先带他去房间休息。”薛灵璧疲惫地挥了挥手。 阿六利落地出门,带冯古道到离此房颇远的一个房间住下。 “阿六哥和我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知道我半夜三更喜欢上茅房,所以特地带我住一个一推窗就能见到茅房的房间。”冯古道将窗户关起。 “若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阿六哥何必着急?好歹我们相识一场,我历劫归来,正有一肚子的牢骚要说,阿六哥不如坐下来听我说说这一路的风风雨雨?” 阿六没好气道:“我要去请大夫看侯爷的腿伤。而且侯爷最喜干净,定然是要人伺候沐浴的。” “阿六哥不愧是侯爷面前最得力的人,果然思虑周详。既然这样,那我也不便相留了。”冯古道笑眯眯地看着他出门,默默地在房间里转了一圈,然后跳上床,无声地掀起床帏一角,只见一根手指头粗的铜管嵌入墙中,露出小半截在外面。 他伸出手,想在铜管上轻轻一弹,但转念又改变了主意,放下床帏,手在床铺上打着拍子轻哼道:“野花芳草,寂寞关山道。柳吐金丝莺语早,惆怅香闺暗老。罗带悔结同心,独凭朱栏思深。梦觉半床斜月,小窗风触鸣琴……” 薛灵璧沐浴完,又让大夫重新将伤口包扎好之后,问随侍在旁的阿六道:“他房间里有什么动静?” 阿六道:“唱了近半个时辰韦庄的《清平乐》,不过此时已经睡下了。” “清平乐?”薛灵璧眉头微微一挑。 阿六忙道:“我已经让人去参详了,很快就知道他为何而唱。” 薛灵璧道:“不必了。你去找人往铜管里灌冷水。” 阿六愕然。 “听完曲子,不打赏怎么行?”他冷冷一笑。 翌日一早出发。 阿六虽然对冯古道被带走,自己被留下的事情耿耿于怀,但是想起昨天晚上从他房间里传出来的惊叫还是觉得颇解气。所以一见他出来,就眉飞色舞地迎了上去,“昨天夜里,我隐约听到了一声尖叫,不知道你有没有听到啊?” 冯古道冲他打了个喷嚏,然后满脸笑容道:“我只听到茅房里不时传出的水声和风声。” 阿六想笑,但看到薛灵璧不耐烦地掀起车厢帘子看他们,立刻肃容道:“时辰不早,你还是快点上路吧。” 冯古道刚要抬脚,突然停下对他道:“魔教真的毫无动静?” 阿六不悦道:“你认为我会骗侯爷?” 冯古道拍了拍胸脯道:“我只是被魔教吓怕了。”说着,轻巧地跳上车辕,钻进了车厢。 想到原本专属于自己的位置正被冯古道占据着,阿六心里的妒意就忍不住地钻出来,酸溜溜道:“冯古道。此去我不在侯爷身边,若是侯爷冷了热了,你一定要照看好。” “哈欠。”冯古道打了个喷嚏。 薛灵璧皱眉道:“出去。” 冯古道听话地钻出车厢,坐在车辕上冲阿六挥手道:“没问题。” 阿六:“……” 车轮轱辘轱辘地转动起来。 有车夫驾马,冯古道乐得靠着车门闭目养神。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薛灵璧突然道:“你知道先帝有一张藏宝图么?” 冯古道眼睛也不睁,随口答道:“这种事情先帝怎么会告诉我?” “先帝治下,我朝国泰民安,国库丰盈。但是先帝居安思危,将国库的一部分藏了起来,一是备他日不时之需,二来也怕后代子孙不知节俭,胡乱挥霍。而藏宝的位置他就画了一张图,交给一个极为信任的亲信代为保管。” 冯古道道:“那个亲信不会是侯爷吧?” 薛灵璧没好气道:“当时本侯才七岁,你认为皇上有可能信任我么?” 冯古道道:“侯爷天生异秉,非同寻常,难说啊。” 薛灵璧沉默了很久,道:“动用国库并非小事,当初不可能只有皇上和那个亲信两人知晓。本侯之所以保荐你去户部,也是希望你能从中打听些消息。你不会令本侯失望吧?” 冯古道缓缓睁开眼睛,“侯爷真的决定举荐我进户部?” “你认为本侯说这么多,只是为了哄你?”薛灵璧声音转冷。 冯古道陪笑道:“我只是惊喜之中带了几分常人都有的不敢置信而已。” 薛灵璧轻哼。 “当然当然。”冯古道说着,又说了几则笑话想活跃气氛,奈何车厢里面却连冷哼声都没有了。 不过到了晚上,两人的关系又缓和过来。毕竟曾经共同患难过,薛灵璧对他的态度至少比刚见面时要亲切很多。偶尔也会找他到房里一同下盘棋,或是聊聊风月之事。但是关于藏宝图和户部举荐之事倒没有再提。 这样一路坚持到了侯府,他们刚在房里歇下不到半天,京城上空阴沉了近半个月的天终于落下大雪。 冯古道兴之所至,让人煮了壶酒,坐在窗边看着外头纷飞的雪花小酌。 宗无言带着一个背着药箱的老者匆匆走来。 冯古道笑着挥手道:“宗总管。” 宗无言走近道:“侯爷吩咐我带御医来看看你身体里的午夜三尸针。” 冯古道受宠若惊,“侯爷竟然还记得这件事?” 宗无言道:“御医刚替侯爷看完腿,侯爷说反正看一个是看,看两个也是看,就便宜你了。” 冯古道跳下椅子,亲自开门迎接道:“多谢宗总管,多谢御医。” 宗无言道:“多谢侯爷才是。” 冯古道笑道:“侯爷自然是要谢的,不过要当面谢。” 御医进门也不罗嗦,直接让他伸出手来诊脉。诊完脉,他又让他躺在床上,伸手摸着他的丹田处。 冯古道疼得脸都青了,“御……御医,这是针……真的针……” 御医缩回手,慢慢地捋了把胡子,“老夫行医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接触过江湖上的暗器,有意思。” 冯古道苦着脸,“……” “午夜三尸针,它为何只在午夜发作呢?”御医低头沉思。 冯古道慢慢从床上坐起来,深吸了口气,将丹田处的隐痛按捺下去后,微笑道:“‘午夜三尸针’成名江湖多年,不是一时三刻能解的,御医不如回去慢慢想。” 御医回神,点头道:“言之有理。不过你在侯府不要乱跑,老夫过段时间再来看你。” 冯古道笑得有点发苦,“其实不解也没关系。”只要不乱按,他死得不会那么快。 宗无言将仍在埋头苦思的御医送出去。 冯古道坐回窗边,还没喝完一杯,宗无言又来了。 冯古道抚着心口的位置道:“不会又有御医要来了吧?” “是侯爷有请。” “前脚找人帮我看病,后脚就给我机会去道谢……侯爷还真是心急。”冯古道无奈地放下酒杯,直接从窗户跳出去,跟着宗无言走。 薛灵璧在湖心亭等他,而去湖心亭的路上有一大段没有顶棚的路。所以当冯古道到湖心亭时,身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白雪。 薛灵璧让他坐在身侧,亲自出手帮他将雪拂去。 “多谢侯爷。”冯古道顿了顿道,“只是那个御医还是算了吧。” 薛灵璧道:“本侯也只是想试试。” 冯古道叹气道:“我大概下半辈子都不会想找大夫看病了。” “你不问本侯为何找你来?” “侯爷若是想说,自然会说。” 薛灵璧微微一笑道:“还记得你说过,当今天下见过明尊庐山真面目的绝对不会超过十个。” 冯古道心头别的一跳,“不错。” 薛灵璧缓缓道:“本侯找到了其中之一。”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要出远门,应该不能更了。先请假。嘿嘿。o(n_n)o~ 患难有理(九) 冯古道平静地望着薛灵璧脸上那抹意味深长,浅笑道:“莫非侯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104 爷是将暗尊抓来了?” 薛灵璧举起酒杯,轻轻一晃,看着自己的倒影在杯中波光微漾,“本侯还不准备动袁傲策和纪无敌。” 冯古道叹气道:“我虽然知道当今天下识得明尊的人不会超过十个,却实在不晓得另外的几个是谁。” “那今天就让你见一见。”薛灵璧一口气饮尽杯中酒,放下杯子,拍了拍手。 紧接着便有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传来。 冯古道侧耳道:“来者武功不俗。” 薛灵璧道:“你的耳力也颇为不俗。” 冯古道苦笑道:“一个人心惊胆战得久了,耳力就会自然而然地不俗。” 薛灵璧为自己和他分别斟满酒,“只要有了明尊的庐山真面目,本侯就会下令各州府全力缉拿。任他身插双翅,也难逃本侯掌心,到时候你自然可以高枕无忧。” “侯爷不怕他垂死挣扎,鱼死网破?”冯古道忽道。 薛灵璧眼睛微眯,转头却见一个长身玉立的白衣青年撑伞而来,漫天雪花在他身旁纷落,使他的面目也格外的模糊不清。 冯古道迟疑道:“我似乎不曾在魔教见过此人。” “不错,他并非魔教中人。” 正说着,青年已到亭前。 “草民参见侯爷。”他一手撑伞,一手拿着卷轴,微微躬身。 薛灵璧颔首道:“本侯听闻江湖传言,俊极花三,雅极端木。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冯古道恍然道:“莫非是栖霞山庄的端木公子?” 端木回春淡然道:“正是。” 冯古道微微一笑,将脸凑近薛灵璧的耳畔道:“刚才侯爷说的那句江湖传言,为何我不曾听说过?” 薛灵璧拿起酒杯,挡住自己的嘴唇,压低声音道:“现编的。” 冯古道笑得更深,“侯爷真是才思敏捷。” 薛灵璧侧过头,眼睛直盯盯地望着他近在咫尺的双眸,“你不想知道明尊的庐山真面目吗?” 冯古道将头往一仰,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道:“侯爷乃是有备而来,我早知晚知都是要知道的。” 薛灵璧见他镇定自若的样子,眼中微露迟疑,不过很快掩饰过去,“对于明尊的模样,本侯好奇极了。还请端木公子揭晓答案吧。” “在揭晓之前,是不是应该请端木公子先进亭子里来?外面风大雪大,很容易受凉的。”冯古道体贴道。 薛灵璧瞥了他一眼,“是本侯疏忽。端木公子,请。” 端木回春面上不惊不喜地收起伞,依言入亭坐下,将卷轴的正面对着薛灵璧缓缓展开。 只见画上,一个天蓝华服的青年正在秀木下吹箫,旁边还有白水潺潺流淌,十分悠然。 冯古道笑道:“我刚刚还在想端木公子会怎么描述明尊的相貌,原来是带了画来,不过……”他顿了顿,用内心非常失望,外表掩饰失望,却掩饰得并不十分成功的口吻道,“为何只有背面呢?若非这里露出小半截碧箫,我真的看不出他是在吹箫,我还以为他是在给……呃,树木浇水。” 薛灵璧眼中也隐有愠怒,“端木公子该不会只是见过明尊的背面吧?” 端木回春嘴角微扬,却笑得十分疏淡,“我曾有幸受明尊的当面嘲弄,侯爷以为我是否见过他的正面?” “那为何你的画里只有背面?”冯古道问。 端木回春不言不语地看着薛灵璧。 薛灵璧眼睑低垂,缓缓饮尽杯中酒,“本侯已经许你黄金千两,让你重建栖霞山庄。” 端木回春道:“侯爷应该听说家父曾与蓝焰盟合作。” “是又如何?” “那侯爷应该也知道,白道武林以辉煌门、武当为首,个个与蓝焰盟誓不两立。黄河帮就是因此土崩瓦解的。”端木回春冷笑道,“莫说黄金千两,即便我有黄金百万两,只要江湖中还有辉煌门,有武当,我就不可能重建栖霞山庄。” 薛灵璧道:“你要本侯替你灭了辉煌门和武当?” 端木回春抓着画轴的手一紧,青筋在手背凸起,“侯爷会吗?” “不会。”薛灵璧回答得干脆,“本侯并非武林中人,对武林中的恩恩怨怨也毫无兴趣。灭魔教是另有原因,而辉煌门和武当,则不在本侯要消灭的名单之内。” 端木回春脸上稍显失望,但很快振作道:“尽管侯爷不想涉足武林,但所谓朝中有人好办事,江湖也是如此。若是侯爷早在江湖中安插自己的亲信,也许捉拿明尊要比现在容易上千万倍。朝廷和江湖,其实是合则两利。” 薛灵璧斟酒的动作微顿,“你的意思是?” “栖霞山庄若得侯爷撑腰,想必无论是辉煌门还是武当都要避忌三分,不敢再滋扰生事。” 薛灵璧转头看冯古道,“你以为如何?” 冯古道想了想道:“如果用这个条件能省下那千两黄金就好了。” 薛灵璧轻点了下头,似笑非笑地看向端木回春。 端木回春不着痕迹地瞪了冯古道一眼,“栖霞山庄经历重创,财力物力皆不比从前。只有陋室凉棚的栖霞山庄,恐怕侯爷也不愿与之瓜葛吧?” 冯古道鼓掌道:“如此甚好,侯爷就什么都不用付出,皆大欢喜!” 如果端木回春刚才瞪得还算是遮遮掩掩,那么此刻绝对算明目张胆。 薛灵璧的手指在酒杯的边沿上轻轻摩挲,“千两黄金本侯还出得起。只要,你的消息是真的。” 端木回春道:“自然是真的。” 冯古道望着他手中的画像,边举杯边笑道:“真是真。这个背影,我和侯爷应该也很符合。” 端木回春道:“你若是想知道他的正面,为何不绕过去看呢?” 冯古道差点将杯中酒喷出去,“咳咳,怎么绕?他不是扁扁的吗?” 端木回春将扁扁的纸反过来。 纸的背面与刚才那副画大致相若,唯一不同的是,画中人这次是正面的。 薛灵璧的眼睛刹那眯起。 …… 冯古道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说道:“你挺闲的。”若不是闲,谁会没事将图一模一样地画两次。 端木回春道:“如明尊这般人物,再画两次也不嫌多。” 冯古道嘴角露出一抹几不可见的笑意,但很快敛容道:“画工也不错。” 端木回春道:“过奖。” 薛灵璧的目光在画中人的脸上流连许久,眼中神色颇为复杂,但最后一一收归为释然,“这就是明尊?” 端木回春毫不犹豫道:“是。” 薛灵璧定定地望着他的眼睛须臾,才转头看向冯古道。 冯古道挑起双眉道:“侯爷为何这样看我?” “没什么。”薛灵璧把玩着酒杯,却不小心将杯中酒溅了出来,“我只是奇怪,为何明尊居然长得还不如你好看。” 冯古道摸着脸道:“小时候叫我金童的比叫神童的多,我娘骂我骂得最多的一句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所以,你认为他是明尊就应该长得比我好看其实是……很没有道理的。” 薛灵璧把目光放回画中人上。 画中人其实长得并不难看,英眉俊目,面如冠玉,可偏偏凑在一起就显得格外无奇。画者画得并不精细,但就是寥寥数笔,却将他身上那身傲然物外的神韵却在举手投足中尽显无遗。这种神韵,倒是和那天交手的明尊十分神似。 “你将画搁下吧。”薛灵璧见端木回春不动声色地望着自己,“本侯应承的事一定会做到。” 端木回春这才将画放在桌上,告辞离开。 冯古道干咳一声道:“适才侯爷说,应承的事情一定会做到?” “嗯。”薛灵璧将画拿到近前,仔仔细细地打量。 “不知侯爷是否还记得之前答应了我什么事?”冯古道试探道。 薛灵璧从画中抬头,转头看他,“户部的缺。” 冯古道陪笑道:“侯爷果然好记性。” “此事不宜操之过急。”薛灵璧道,“本侯自有分寸。” “那是那是。只要侯爷记在心里,我就放心了。”冯古道将他溅得只剩半杯的酒杯斟满,“侯爷请。” 薛灵璧收起画,放在一旁,举起酒杯。 冯古道连忙将自己的杯子送过来。 薛灵璧看着他,慢吞吞地碰了下。 冯古道仰头饮尽,道:“和侯爷干杯过的酒果然味道不同。” “哦?何味?”薛灵璧举着杯子,却不急着喝。 “辛辣中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甘甜。”冯古道如今拍马屁的技术可说炉火纯青,即使是这样肉麻的话从口中说出来,也是面不改色心不惊。 薛灵璧挑眉道:“不知你以后的合卺酒是何味道?” “绝对不如和侯爷喝的这杯酒甘甜。”冯古道回答得掷地有声。 宠信有理(一) 薛灵璧将杯子放回桌上,望着它的目光如同在看穿肠毒药,“本侯想一个人静一静。” 冯古道纳闷道:“侯爷还未喝,怎得就心潮澎湃不止?” “……”薛灵璧端起酒杯,往旁边地上一洒。 冯古道的表情更加古怪,“又不是拜天地,侯爷为何用酒敬告天地?” 薛灵璧冷笑着举起空酒杯,作势要掷。 冯古道急忙起身道:“侯爷日理万机,即便是喝酒赏雪,那也是忙里偷闲地喝酒赏雪……呃,侯爷莫要激动,我告退就是。”他话虽多,但走得却不慢。 薛灵璧只是将酒杯缓缓放回桌面的工夫,他的背影已经渐渐淹没在茫茫的雪海中了。 望着无垠雪花,他的眼神渐渐沉凝。 不知从何时起,他的脑海便生起一个怀疑,一个无论怎么看都不可思议,却深植他心中,让他每每见到冯古道便不由自主想起的怀疑—— 冯古道是明尊。 为何认为他是明尊呢? 薛灵璧扪心自问。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冯古道都像是个见风使舵、逢迎拍马的小人。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小人总让他情不自禁地将目光投过去,甚至整晚费心思得揣度他的心事。 是因为冯古道永远阳奉阴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105 违吊儿郎当的态度?还是他亦真亦假似是而非的问答? 酒杯已空,酒壶未空。 他又替自己斟了半杯酒。 宗无言双手缩在袖子里,双脚一步步稳稳当当地踩着已经积到鞋面的皑皑白雪走来,“侯爷。” “有结果了?”薛灵璧抬头,“刺客究竟来自相府?太师府?还是魔教?”虽然听梁有志所言,太师是最可疑的人选,但是他们前脚才到,刺客后脚就来,未免太过巧合。想来想去,更像是有人故意为之,以嫁祸太师府,使得太师府和侯府鹬蚌相争,然后他得渔翁之利。至于能得渔翁之利者,目前看来,非相府,就是魔教。 如果冯古道真的是明尊,那么那刺客来自魔教的可能大增。不然太师府可以等他们走后再对梁有志下手,何必冒得罪侯府之险?他找来端木回春就是想验证冯古道的身份,但是现今的结果并不如预期。 宗无言摇头道:“阿六传来消息,说去的时候刺客尸体已然烧成灰烬。” 薛灵璧冷笑道:“那倒是干净。” 宗无言想了想道:“不过据太师府里的探子回报,史太师近日的确与一些江湖人士过从甚密。” 薛灵璧手指在桌面上轻敲,“若是太师下的手……本侯死了对他有什么好处?” 由于薛灵璧回府之后,已经将梁有志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他,因此宗无言很快就联想起梁有志和顾相之间的表面恩怨。若是薛灵璧等人真的死于刺客之手,只怕最大的嫌疑者不是太师而是顾相。这样一来,太师不但才除去梁有志这个隐患,还可将杀人之事嫁祸给顾相。以薛灵璧与当今皇后的关系,受当今皇帝的宠信,就算不能一举扳倒顾环坤,也可令他元气大伤到一蹶不振! 这不是普通的好处,而是天大的好处。 所以魔教有嫌疑,太师有嫌疑,但反过来顾相也有嫌疑。 顾相的嫌疑就在于刺客并未伤及薛灵璧和梁有志等人的分毫。 薛灵璧死了,顾环坤就是最大的嫌疑者。但如果薛灵璧和梁有志不死,梁有志将真相和盘托出后嫌疑者就成了太师。那么得利的渔翁自然成了顾环坤。 宗无言在短短一瞬间已经想到上述所有互相牵扯错杂的关系。但是面对薛灵璧的询问,他只是皱着一张脸,半天才道:“会不会是太师不知道侯爷是侯爷?” 薛灵璧道:“他若是不知道我是谁,又如何会在我到梁有志家不到半天的时间就找到了地头。” 假若冯古道真的不是明尊,也不是魔教卧底,将刺客是魔教的可能全部排出,那么唯一能解释刺客出现得如此巧合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有人一直在跟踪他。所以刺客才会出现的那么恰到好处。 京城各大权臣互相安插探子,互相追踪已不是秘密,所以薛灵璧对此并不觉得奇怪。而且宗无言刚才想到的事情他也一件不落的想到了。他比宗无言想多的一件是对顾环坤的了解。 顾环坤也许不是个清官,也许是个权臣,但他绝对是个忠君爱国之人,这点是史太师所远不能及的。这几年来,薛灵璧和顾环坤就算表面上不是一个战壕的,暗地里也联手了好几次。所以他相信自己活着,绝对比死了更有价值。 如此这般的推敲下来,刺客的身份倒是绕回了原处——太师府。 宗无言见薛灵璧久久不言,试探道:“属下适才看到一个年轻人在侯府出入,样貌颇似传说中的端木回春。” 薛灵璧无声一笑。除了如明尊这样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之外,江湖上但凡有头有脸一点的人,统统都有画像在侯府。“不错,他是端木回春。” 宗无言有点吃不准该不该问下去,沉吟道:“是否需要属下在侯府为他准备客房?” “不必,他只是来谈笔生意而已。”薛灵璧说着,将那张搁在桌面上的卷轴递给他,“传令下去,全力缉拿画中人。” 宗无言缓缓将画展开,“可是只有背面……” “翻过来。” 宗无言依言照做,眉头微蹙,“他是?” “明尊。”薛灵璧仰头将杯中的半杯酒饮尽。 自从端木回春带着那张画来过后,冯古道感觉自己在侯府的地位较之以前,大有提升。尤其是有客来访时,薛灵璧不时会召他陪坐,俨然是侯府最受宠的门客。别的不说,单看他门前路过越来越多的丫鬟,便可知他此刻受欢迎的程度。 冯古道终于明白何谓忙里偷闲的喝酒赏雪。 就如他才坐下不到半柱香的时间,连茶都还冒着热烟,侯爷的召唤令又到了。 “这是上好的龙井,弃之可惜,我可否一起带去?”在无端端倒了近十杯好茶之后,冯古道终于良心发现。 于是,当他出现侯府花厅时,手里还捧着一杯自带的茶水。 “……”薛灵璧直到他落座,茶杯放在手边的茶几上后,才将目光从茶杯上移开,对冯古道使了个眼色道,“还不见过顾相爷。” 冯古道愣了下,方知面前这个长着一张国字脸,看上去犹如将军般魁梧壮实的中年男子乃是当朝文官之首顾环坤,当下惶惶站起道:“草民冯古道见过顾相爷。” 顾环坤缓缓地捋了把胡子,含笑点头道:“侯府果然卧虎藏龙,能人辈出。” …… 冯古道头一回知道原来自己长着一张能人脸,竟然让人看一眼就知道是卧藏的龙虎。可见不管官做多大,嘴皮的功夫是一定不能落下的。 薛灵璧道:“相爷抬举了。他不过看上去还像点样子罢了。” …… 为何他有种自家老子在亲朋好友面前做作地挑剔自家儿子的错觉。 冯古道再度无语。 “哎。侯爷何必自谦。”顾环坤道,“庭堂曾在信中提及冯公子,赞誉有加啊。”他见冯古道一脸的迷茫,笑道,“庭堂便是梁有志。” 冯古道恍然。怪不得当朝两大宠臣的会面竟然邀他列席,原来其中还有这个关联。 顾环坤冲薛灵璧抱拳道:“多亏侯爷举荐,庭堂才能在严脩将军麾下效力,不坠他平生抱负。” 薛灵璧道:“顾相客气了。梁先生有勇有谋,忠肝义胆,乃是举世难得之人才。他能效力朝廷,是朝廷之幸。” 顾环坤连忙谦虚了几句。 冯古道的错觉更强烈了。只是屈居儿子这个角色的不止是他,还有梁有志。不过梁有志本来就是顾环坤的门生。师父师父,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当顾环坤的儿子还算说得过去。只是他和薛灵璧…… 想着想着,他不禁摇了摇头。 “哦,莫非冯公子不同意?”顾环坤问道。 冯古道回过神。薛灵璧和顾环坤都眼巴巴地望着他。 薛灵璧一看他茫然的眼神就知道他刚才在走神,便道:“顾相想举荐你入户部,还不快谢过顾相。” 冯古道眼中闪过一丝愕然,随即了然。想必这就是顾相的投桃报李。既然薛灵璧举荐了梁有志,他便代为举荐他,一来双方都可避用人唯亲之嫌,二来更加深两人的牵绊。 顾环坤笑道:“还是冯公子有其他志向?” 薛灵璧趁他不注意,冲冯古道眨了下眼睛。 冯古道当即朗声道:“我从小便向祖先牌位立誓,要不不做官,要做只做户部的官!” …… 薛灵璧举起茶杯故作品茶,以便挡住自己微抽的嘴角。 顾环坤干咳道:“少年便有鸿鹄志,冯公子果然非同寻常。” 宠信有理(二) 到底是当朝首辅,顾环坤一句话,冯古道这个草民就成了六品主事。 临出门,薛灵璧特地把他叫到书房叮嘱了一番要注意的事宜。 冯古道一大早被叫醒,本就双眼稀松未醒,如今更是昏昏欲睡。 薛灵璧提高音调道:“毕竟是侯府出去的人,以后你长脸,侯府沾光,你丢脸,侯府丢人。你明白本侯的意思么?” 冯古道努力撑大双眼,“那侯爷是想沾光还是想丢人?” 薛灵璧冷瞥他一眼,“你认为本侯若是想沾光还用得着你么?” 冯古道吃惊道:“莫非侯爷是想让我出去给你丢人?” 薛灵璧眯起眼睛道:“你要是敢,我就让你一路丢人丢到皇宫里去。” “这样会不会晋升得太快,惹人闲话?”冯古道受宠若惊。 “让你升任皇宫内务总管好不好?” 冯古道用手使劲地搓了搓脸,搓得两颊通红后才讪笑道:“我刚刚没睡醒,没睡醒。” 薛灵璧道:“本侯上次讲得话,你还记得吗?” 冯古道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两圈道:“侯爷说的上次是指哪个上次?” 薛灵璧目光骤冷。 冯古道委屈道:“莫非侯爷是指在亭中把酒谈心的那次?” 薛灵璧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说的太含糊不清,神色微敛道:“在梁有志家中的那次。” “哦,”冯古道恍然,“同床共枕的那次。” …… 薛灵璧望着窗外越来越亮的天空,不断提醒自己天色不早,不该再和他计较,“藏宝图的事,你要留心。” 冯古道道:“侯爷是想我打听先帝将藏宝图交给了哪位亲信?还是想要打听藏宝图如今的下落?” “都是。”薛灵璧道,“只要有关藏宝图的,事无巨细,一律报来。” “遵命。”冯古道说完,抬起头眨了眨眼睛道:“有件事,我不知当问不当问。” “问。” “那个,户部浙江清吏司……主事究竟是做什么的?”这个绕口的官名让他记了好久才记住。 薛灵璧深深地呼出口气,然后皮笑肉不笑地盯着他道:“不如等你今日回来告诉本侯,户部浙江清吏司主事是做什么的。如何?” 冯古道点了点头,低喃道:“原来是侯爷也不知道啊。” “……”薛灵璧咬着牙根笑道,“还不出发?” 冯古道这才慢慢吞吞地告辞。 冯古道的官来得蹊跷,也来得轻易。论资历论名声论学识他都是零,只是靠着顾环坤和薛灵璧两座大山在这里捞了个闲差,所以户部对他的到来可说态度暧昧。既不愿意得罪顾相和雪衣侯这两座大山,又不屑于他交往。 浙江清吏司主事除了他之外还有三个。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106 一个举人,一个前县官和一个曾经风光无限的文豪。 其他人不愿意交往就离得远点,这三个人却是怎么躲也躲不过去的。 所以不过一个上午,这三个已经被他前前后后折磨得筋疲力尽。 那个举人坐下歇了口气道:“冯,冯主事。你说了一上午的话,不累吗?” 冯古道上前抢过他手中要往自己口中送的茶道:“既为同僚,自然要互相了解,以便今后精诚合作。我刚刚才说到三岁时我母亲逼我读书的事,后面要了解得还很长。我要抓紧时间说得快些才是。” 文豪冷笑道:“你真以为主事之间需要精诚合作?” “这是当然。”冯古道道,“这世上,父母是一出生就注定要和你纠缠一辈子的。夫人是你娶进门之后就要纠缠一辈子的。而同僚,是大家都不上不下时纠缠一辈子的。” “你……”文豪脸色猛然一变。 举人忙打圆场道:“冯主事所言也有几分道理。大家都是同僚,增进了解也是好事。” 冯古道将喝完的茶杯送还他手中,顺带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果然还是你明白。” 举人苦笑着摇摇头。 文豪又是冷笑,“我们这清吏司主事说好听点是正六品,但说难听点不过就是户部打杂跑腿的。难道打杂跑腿之间还要精诚合作?我真是闻所未闻。” “这就是你的孤陋寡闻了。”冯古道在他发飙之前,朗声道,“酒楼的跑堂尚且知道分工合作,不能一窝蜂得只招待一个客人。我们难道还不如他们?” 文豪脸上隐有怒色。 一直在一旁默不吭声的前县官突然站起身道:“我记得张大人之前让我送一份公文过去。那份公文我忘记搁在哪里,子松,你陪我去找。” 子松就是文豪。 文豪虽然心高气傲,但是对这个前县官却是打从心眼里的尊敬,因此忿忿起身追随而去。 举人听他们脚步声渐远,才道:“你怎么能这样说话?” 冯古道讶异道:“难道在户部,不能用嘴巴说话?” “你……”举人想甩手不理,但转念一想他毕竟是侯爷的人,今后还不知道要共事多久,所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此刻将话说明白了,也好过日后口角。“子松原本是江南闻名的才子,后来得史太师赏识,将他招为门客。” “他是史太师的人?”冯古道皱了皱眉。对他的印象顿时跌倒谷底。 举人叹了口气道:“若真是史太师的人,又怎么会在这里呆了整整三年?他原先是史太师的门客不错,但是后来得罪了史耀光,所以就被塞了这样一个闲职。他是有大志向大抱负的人,这样的经历如何不让他郁结在胸?” “你这样说史太师,不怕我……”冯古道若有所指地抖了抖眉毛。 举人笑道:“你是顾相举荐的人,又是侯爷的门客。而众所周知,顾相、侯爷与史太师不是一路人。”其实他之所以告诉他,也是一种示好。 “那你呢?”冯古道问道。 举人自嘲道:“我出身平平,朝中无人。既无逢迎拍马的口才,又无雄才伟略的智谋,能在这里混口饭吃,已是有幸。” 冯古道问道:“那县官?”听起来,这里倒像是抑郁不得志之人的营地。 “他是个好官。”提及他,举人也是语带钦佩,“当初他离开管辖县时,有上千民众夹道相送,而且还送给了他一封万民书。” “万民书?”冯古道动容。 举人点头道:“成千上万的百姓或是书写名字,或是按了指印。不过可惜,他的官做得再好,也抵不过史太师在皇上面前轻轻一句,主事有缺。” …… 又是史太师。 冯古道发现一种怪则。但凡你注意到一个人,就会发现这个人无处不在,无论是传闻或是事迹,“可是我听说这个是肥缺。”薛灵璧在他来之前是这么说的。 “户部是肥缺,但肥的是手中有权或是受宠之人。”举人站起身,掸了掸官袍道,“你看我们像不像受宠之人?” 冯古道道:“这样说来,我也是被打进冷宫了?”薛灵璧费了这么大力气,连顾环坤都动用了,最后却是让他来这里养老? “这要看,你会不会在半年之内升迁。”举人在官场呆了这么久,对于这里面的道道已经了若指掌,“如你这样无官职功名在身之人,一开始就能当个六品官已经是破了大例。你用这个当踏板,有雪衣侯和顾相助你,平步青云指日可待。” 冯古道喃喃道:“这句话真耳熟。”当初薛灵璧说要举荐他时,似乎用的也是找个措辞。 举人微笑道:“不过当主事并非坏事。其实这是份闲差,我们只需轮流来此当班即可,不必每日都来。今天是为了欢迎你。” “多谢多谢。”冯古道揖礼,然后笑眯眯道,“我们初次相识,你就对我说了这么多……我是否可以怀疑你,另有所图?” 举人被戳中心事,不由红了脸颊,“很容易看穿吗?” 冯古道无言。怪不得他只能在这里当万年主事,就凭这点本事,能当主事的确不是坏事。 “其实,我是想请你为子松和杜老在侯爷面前美言几句。”举人道,“他们一个有经邦之才,一个有济世之怀,都是人才,不该断送在这里。” 冯古道道:“你呢?” 举人摇头道:“我有自知之明,我这一世是走了大运,所以才能中举人。至于其他的事,却是不敢奢求。” 冯古道沉吟道:“其实,也不是不可以美言的。” 举人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眼中的光芒慢慢亮起。他刚才说那么多,只是想先和他打好关系,为日后伺机进言打下基础。但是他怎么也想不到,眼前这个看上去有些吊儿郎当的青年这样好说话,竟然一下子就答应了。 “不过,有一个问题。”冯古道道。 举人连忙道:“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冯古道微笑道:“你知道藏宝图吗?” 宠信有理(三) 举人怔了下,声音陡然压低道:“藏宝图?” 冯古道也跟着压低声音,“你知道?” 举人慢慢抬起头,盯着他的眼睛,诚恳道:“没听过。” “……”冯古道没好气道,“那你声音压那么低干什么?” “我怕你不想让人知道啊。”虽然不知道是什么藏宝图,但单凭藏宝图三个字已足够引起别人的觊觎。 冯古道刚才说了一大串正口渴,眼睛往旁边的茶杯一瞥。 举人很识相地端起茶壶倒茶,又亲自捧给他。 冯古道接过茶杯,咕噜咕噜两大口喝完后才道:“其实这件事,并不需要很隐秘的。” 举人惊愕道:“为何?” “不然我又怎么会问得如此爽直?” 举人想了想,觉得有理。他之所以对冯古道爽直是因为有求于他,但是以冯古道今时今日的背景和靠山,显然是无须靠推心置腹来博取他的信任和好感,可见藏宝图之事果然不是很隐秘。“莫非这张藏宝图另有乾坤?” 冯古道摸了摸下巴,道:“我看你顺眼所以才特别问你的,其实藏宝图是侯爷让我找的。” 举人摇头道:“可是我委实不知道什么藏宝图之事。” “你昨天不知不等于今天不知,今天不知也不等于明天不知,藏宝图这种事,其实是可以等的。只要你有心打听。”冯古道笑得别有用心。 举人拼命地眨着眼睛,眨得冯古道都觉得他睫毛都扇出风了,他才道:“不知道是什么藏宝图?” 冯古道看着他莫测高深地笑着。 “我是否问错什么了?” “不是问错,是问到点子上了。”冯古道拍着膝盖道,“户部管的是什么?” 举人道:“财政户籍。” 冯古道笑道:“这岂非是最大的藏宝之处?” 户部管的可是天下钱财,连当今皇上都不能任意挪为私用。举人大骇,“莫非侯爷是想……” “是想选几位美人。”冯古道悠悠然地接下去道。 举人的表情由骇然至呆滞,“美人?” 冯古道手指笑眯眯地在桌子上画圈圈,“藏……宝……图啊。” 举人恍然,随即忧郁道:“可是此事并非我的职责范围。” “你只管将消息传出去就是了。”冯古道挑了挑眉。 举人这才彻底领悟。 尽管坐班只是聊天,但对冯古道来说已是大刑,所以他一回侯府,整个人就像散了架似的躺在床上,连薛灵璧进来都没有起身迎接。 “少装。”薛灵璧坐在桌旁,手指敲了敲桌面道,“清吏司主事是闲差,就算你连着上一个月也不会累到哪里去。” 冯古道故意将声音拖长成游丝,“侯爷是什么身份,我又是什么身份,同样一份差,当得人不同,自然待遇也不同。” “你是想让本侯替你当一回差?”薛灵璧笑得让人发冷。 冯古道一骨碌坐起来道:“草民,哦不,下官不敢。” “今日有何收获?” 其实薛灵璧这句话不过随口一问,不想冯古道竟然真的点头道:“有收获,大大的收获。” “哦?”薛灵璧皱眉,心里反倒生出不好的预感。 “我已经托人打听藏宝图之事了。” “托人?”薛灵璧望着桌上茶杯的目光越来越冷,开始思忖用它砸他脑袋的哪个位置比较解恨。 冯古道仿佛茫然不知大难临头,犹自邀功道:“侯爷放心,这个人傻乎乎的,他办事我放心。” “原来要傻乎乎的人办事才能让人放心。”薛灵璧将茶杯把玩在手掌之上,“那本侯该不该将你也砸成傻乎乎的,再来替本侯办事呢?” 冯古道摸着自己的脑袋,“难道在侯爷的心中,我竟然不是傻乎乎的?” “你说呢?”薛灵璧盯着他一开一合的嘴唇,随时准备出手。 “侯爷天纵英明,说出的话自然一言九鼎。能为这样的侯爷办事,是下官三生之幸。” “办事?”薛灵璧皮笑肉不笑道,“托人打听就是你替本侯办事的方法?” 冯古道道:“侯爷不必心急。托人打听只是个诱饵。” “诱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107 饵。”薛灵璧将要举起的手缓缓放回桌上,“如何诱?” 冯古道从床上下来,走到桌前坐下道:“普通人听到侯爷找藏宝图只想到侯爷好色,指使下面的人替他物色美人,只有真正知道藏宝图内幕的人才知道侯爷说的藏宝图是什么。到时候我们只要看哪些是当闲话来听的,而哪些是紧张的,就知道谁知道藏宝图的内幕了。” “能入户部的就算没有修道成仙,也是半仙。你以为他们心中有鬼,你就能看得出来?” “既然看不出来,侯爷又为何要派我去户部呢?” 薛灵璧眼睛微斜。 冯古道貌若无辜。 “本侯只是想给你个机会展示才能。”薛灵璧淡然道,“本侯身边不留无用之人。若是连这样的小事都做不好,本侯留你又有何用?” 冯古道正儿八经道:“下官如今正是在努力地展示自己的才能啊。” 薛灵璧定定地望着他半晌,才道:“好。用人必先信人。本侯就看看你如何钓鱼上钩。” 冯古道笑道:“侯爷你到时候只管等着吃鱼便是。” “不过,本侯还有一个小小的疑问。” 听他在‘小小’两个字上所用的重音,冯古道就知道这个问题绝对不小,“侯爷请说。” “为何普通人听到本侯找藏宝图,会想到本侯好色,想物色美人呢?” …… 冯古道抹了把干干的额头,陪笑道:“所以说他们只能当普通人,因为他们没有眼光。” “是么?”薛灵璧将手中的茶杯轻轻往桌上一扣,道,“本侯在户部并非只有你一个人而已。若是让本侯知道你在外面胡说八道,即便本侯想放你一马,恐怕下面的人也不会同意。” “呃,”冯古道又抹了把额头,这次手里抹到了一层细汗,“侯爷,你有时候不应该太放纵手下人。既然你都想放人一马了,他们应该体贴上意,二话不说地跟着放人一马才是。” 薛灵璧笑里藏刀,“到时候,本侯尽力而为。” 冯古道这才舒出口气,缓缓地点着头。须臾,他不放心地再度叮嘱道:“一定要尽力啊。” 雪衣侯要户部帮忙物色美人的消息一经传出,立刻尘嚣甚上,流言四起。不少人都认为侯爷让户部物色美人只是敲山震虎,真正震的是那些家中有美人,却不懂叫出来孝敬的豪门富户。于是,一时间侯府车水马龙,门庭若市。冯古道更成了香饽饽,每个认识或不认识的人遇到他都不免问一句,“侯爷今天又收了几个?” 他烦不胜烦,最后连户部也不去了,该当的班统统让举人替他顶。于是,四大主事不过几日,又恢复了原先的当班次序,依然是三足鼎立。 不过他的这只是小烦,真正大烦的是薛灵璧。 他要物色美人的谣言一路从市井传入皇宫,皇上皇后当天便传旨垂询,问他是否有成亲之意。要知道当初若非他一意将众多亲事挡于门外,此时早已妻妾成群。如今听他主动提起美人,怎能不叫他们又惊又喜。可怜薛灵璧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不得不找了个事由胡乱搪塞了过去。 可惜搪塞得了一时,却搪塞不了一世,他前脚回侯府,后脚皇后就将与她关系较好的几家名门闺秀的名册送了过来,可说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毕竟他们是堂姐弟,总归隔了一层,要想牢牢地将他拴在自己的阵营,还需费心力。 皇后有动静,皇帝也没闲着。 一本名册放在桌上还没凉,史太师抬着皇帝的名号,也眼巴巴地送来了一本,里面的各家闺秀却个个是贵妃系的。 “侯爷。这两本名册,你准备如何处置?”宗无言垂首站在书房桌案前,等着某个被烦到焦头烂额之人的命令。 “烧了。” 宗无言吃了一惊,抬头道:“侯爷,这是皇后娘娘和史太师送来的……” “你紧张什么。”薛灵璧淡然一笑道,“本侯是说,烧了……是不可能的。你先将它们收起来,指不定哪一天真的用得上。” “是。”宗无言这才松了口气。 “对了,近日冯古道有什么动静?”一想到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薛灵璧便气不打一处来。 宗无言道:“一如往昔。” “还是吃了睡,睡了吃?”薛灵璧哼哼冷笑道,“他倒是好,闯了祸还这么心安理得。”竟然真的是连半点愧疚之心,沮丧之情都没有!亏他还在皇上皇后面前替他兜转,说此事只是个误会。 宗无言见他眼中掩饰不住的滔天怒意,不敢答话。 “你去召他过来,本侯有事要对他说。”薛灵璧眼中怒意沉淀,慢慢化作冰霜。 宠信有理(四) 经过三催四请,冯古道终于拖拖拉拉地来到书房。 书房的窗户正敞着,疏淡的月光照在窗前一尺见方处,白茫茫的。 薛灵璧正低着头,认真地绘着丹青。 冯古道在桌案前站了好半晌,腿都酸了,见他仍没有说话的意思,忍不住高声道:“给侯爷请安。” 薛灵璧眼皮也不抬道:“你刚刚已经请过了。” 冯古道朝前凑了凑,望着他下笔处,赞美道:“侯爷的丹青真是神乎其技。这样粗的笔居然能画出这样细的毛。” “你挡住光了。”薛灵璧的笔微微一顿,墨汁从笔尖流淌出来,慢慢在纸上渗透蔓延开来。 冯古道眼睛轻颤,脚步迅速朝后靠去,然后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薛灵璧抬起头,冷冷地瞪着他。 冯古道立刻低头望着地上。 “你知道本侯为何找你来吗?”薛灵璧搁下笔。 “还请侯爷示下。” 居然还敢装糊涂。薛灵璧眼中冷光更甚,“藏宝图之事有眉目了吗?” “我在户部时日尚短,”冯古道支支吾吾道,“户部的机密资料没有到手,与同僚的关系也还没有打得火热……” “那要多火热才够?”薛灵璧声色渐渐疾厉,“要侯府的门槛被踏破踩平才够么?” 冯古道似乎对他的质问早有所料,闻言不慌不忙道:“侯爷,成大事者,当不拘小节。” “本侯怕的是不拘小事,也未成大事。本侯再给三天时间,若是三天之内还没有任何藏宝图的消息……”薛灵璧冷冷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冯古道不识相地追问道:“如何?” “要不写好遗书,等着问罪。要不写好留言,千里逃亡。” 冯古道干笑道:“有没有第三条路?” “有。”薛灵璧道,“畏罪自尽,本侯留你全尸。” 冯古道愁眉苦脸道:“可是三日委实太短……” “你活了二十几个年头,不算短了。” “侯爷……” 他还待说什么,薛灵璧却已重新拾笔,并挥手示意让他退下。 冯古道在原地踌躇片刻,见薛灵璧依然无动于衷,只好叹了口气,缓缓退出门外。 他走后,薛灵璧提笔在画上缓缓划了个大叉。 “侯爷,刘尚书派人送来两样东西。”宗无言在门口轻声道。 当朝一共六个尚书,姓刘的只有一个,但是平时与他并无来往。 薛灵璧皱了皱眉,“进来。” 宗无言躬身进来,手里捧着画轴和信。 不用看,薛灵璧也能猜出画上的是尚书千金,而信中多半是刘千金的生辰八字。传闻刘尚书近日里酒后调戏史太师的侧室,引得史太师大怒,在皇上面前狠狠地参了他一本。如今看来,多半不假。 “烧了。”薛灵璧放下笔,将画一起丢给他,“一并烧了。” 宗无言双手接过,偷瞄了一眼。 纸上除了大大的撇捺之外,还有一匹桀骜不驯的白马,马鬃怒张,细如青丝。 他不动声色地将画收起,“尚书府的人还在门口听回声。” 薛灵璧缓缓从桌案后走了出来,踱步至窗边,望着书房外的一池清水,嘴角露出一丝耐人寻味的笑,“就说本侯已有心爱之人。” 宗无言怔住。 “你明日就去放出风声。”薛灵璧笑冷,眼眸更冷。 宗无言踌躇道:“只怕有心人会打听得更多。” 薛灵璧冷笑道:“本侯不怕他打听,就怕他不打听。” “侯爷的意思是?” “本侯因何宠信冯古道?”薛灵璧慢悠悠道,“顾相又为何要举荐冯古道?” 宗无言道:“属下知道该如何做了。” 薛灵璧微微一笑。 一人做初一,一人做十五。 风如此大,浪如此急,怎能让他独自挣扎在惊涛骇浪里? 就在冯古道为三日期限而焦头烂额之际,他发现户部在昨天和今天之间,产生了微妙的变化。其中最明显变化就是他们的眼神。平时他们看他的目光不是阿谀谄媚,就是视若无睹,但今天个个都充满惊疑、猜测和几不可见的不屑。 莫非是侯府出了什么事? 他脑海里闪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树倒猢狲散。 但是今天一大早出门,明明还好好的。宗无言遇到他时,还笑得别样灿烂。难道问题就出在他笑得太过灿烂上? 就这样,在不断地猜测和沉思中,他浑浑噩噩地过了半日。下午举人来接班,一见到他就问有没有向侯爷提起县官和文豪。 冯古道皱眉道:“此事不宜操之过急,好歹也要让我挑个好时机才能向侯爷进言啊。”藏宝图的事情八字都没有一撇,他哪里还有心思理会其他。 “侯爷与你朝夕相处,怎么会没有好时机?”举人看他的表情明显带着怀疑。 冯古道倒是没深想,他以为他说的朝夕相处是指同住在侯府,随口道:“那也要侯爷肯见我才行。” 举人嘴角动了动,眼中带着丝丝失望和轻蔑,“既然如此,还请冯兄多多费心,多多寻找时机。” 冯古道听出他话里带刺,待要再问,他却一转身走了,只留下潇洒的背影供他瞻仰。 …… 他从户部一路走回侯府出来,路上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看那举人的眼神,好像侯爷对他言听计从,是他借故推脱。虽然他的确懒得管这个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108 茬,也从头到尾没想过在薛灵璧面前提及此事,但是没理由举人这么快就看出来啊。明明不是很聪明的人。 这个疑团一直到他在侯府门口被拉住好几次,怀里袖里塞了十几张银票之后,他才解开。原来在短短一夜之间,他就从雪衣侯得力爱将而上升为得意爱人。 尽管他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但是他很清楚这一切是谁主导的。 所以进府后,他直奔书房。 薛灵璧似是早料到他会来,还特地着人帮他泡了杯参茶。 “侯爷。”见到薛灵璧,冯古道反倒不急着说了,“给侯爷请安。” “桌上有参茶。”薛灵璧从书中抬头,眼中闪烁着戏谑的神采,“定惊。” 冯古道道谢后,不管三七二十一,抓来便咕噜咕噜饮尽。 “藏宝图查得怎么样?”薛灵璧淡淡问。 冯古道的气势立马矮了半截,用袖子抹了抹嘴巴,将茶杯放回桌上,低声道:“还没有头绪。” 薛灵璧点点头道:“无妨。” 冯古道眼睛一亮,“侯爷愿意宽限几日?” “本侯的意思是,无妨,反正本侯多的是兵刃和侍卫,手起刀落,方便得很。”薛灵璧轻笑。 冯古道也想笑,但是笑不出来。 薛灵璧见他还矗在原地,挑眉道:“你还有何事?” 冯古道把怀里和袖子里的银票都掏出来放在他的桌案上,道:“适才在门口被很多人塞的。” 薛灵璧目光在银票上一转,“你没反抗?”好歹曾是魔教中人,不会连这点攻势都挡不住吧? “他们看上去个个靠山硬挺,我如何敢?”冯古道用极端卑微的口气道。 “既然靠山硬挺,又怎么会向你塞银票?” 冯古道嘟囔道:“似乎是为了一则流言。” “哦?什么流言?”薛灵璧漫不经心地将书翻页。 “说我是侯爷的心上人。”冯古道顿了顿,“而且是单恋的那种。” 薛灵璧右手一紧,就听撕拉一声,书页被撕下一半。 冯古道赶紧陪笑道:“这种流言毫无根据可言,侯爷不必理会。” 薛灵璧合上书,丢在桌上,“冯古道,你来侯府多久了?” …… 这种问题通常都是双方两鬓斑白,两眼昏花时才问的吗?还是侯爷的记忆力异于常人……的差? 冯古道囧道:“两个月。” “两个月的时间就让侯府鸡飞狗跳,好能耐。”薛灵璧施施然。 冯古道不敢应声。 “你谣传本侯差你去户部物色美人之事,本侯看在你为了藏宝图的份上,放你一马。但是如今京城传出本侯断袖的流言,却不能让本侯再次容忍。” 冯古道忙不迭地撇清道:“此事与我无关。” “与你无关,难道还与本侯有关不成?”薛灵璧斜睨着他。 冯古道望着他,欲言又止。 事情真相为何两人心知肚明。如果不是从雪衣侯府传出谣言,怎么能够推波助澜地传得如此之快?但是这真相却偏偏揭穿不得。 薛灵璧扳回一城,心中得意,面上却依然冷然道:“此事本侯暂且不与你计较。你若三天之内打听不到藏宝图的下落,本侯再与你算总账。” 冯古道试探道:“若是我打听到藏宝图的下落,是不是就可以一笔勾销?” “不是一笔勾销,是一笔归一笔。” …… 那就是说无论打听到没打听到,这笔帐都要无耻地算到他的头上。 冯古道无言地看着他。 薛灵璧一脸的坦然。 宠信有理(五) 京城每月十五都有庙会。 冯古道来京城的时日不短,却一次都没有赶上过。难得这次遇上,他特地换了一身浅蓝色的长袍,用过晚膳便出门赶庙会去了。 庙会人流湍急,他一挤进去,就被冲得不知东南西北。 奉命跟在他身后的侍卫更是连他的衣袂都见不着。 “怎么办?”侍卫甲问道。 “分头找。”侍卫乙道。 十五的月亮又大又圆,从夜空高高地撒下光来,将幽僻小径照得犹如一条细长银溪,溪的一头是矮屋。 一个黑衣蒙面人从另一头匆匆而来,疾风般掠过白茫茫的青石地,停在矮屋旁槐树的阴影处。 “参见明尊。”他将声音压得极低。 矮屋慢慢地亮起一道微弱的烛光,一道剪影出现在窗纸上。“嗯。有消息了么?” “老明尊的藏宝阁里的确有一张图纸,上面盖着先帝私印。属下找人鉴定过,是真的。只是不知是否是明尊要的那张。”黑衣人从怀里掏出一张牛皮,从窗缝里塞了进去。 剪影动了下,显然是取了牛皮在手。 “这张图所示的位置是……”屋里人微怔。 黑衣人接道:“我已经切实查证过,图中所示的位置就是睥睨山。” “……查过这张牛皮的年份吗?” “查过。三十年左右。” “查过图中示意的宝藏位置吗?” “查过。是明尊的书房。” “……”屋里头的人轻笑,“有意思。先帝将宝藏藏在本尊书房?” 黑衣人迟疑道:“明尊的书房,我未得允许,不敢查验。” “不必查了。那里有多少东西本尊一清二楚。” “是。” “联络到师父了吗?” “自凤凰山之后,老明尊一直未与属下联络。” “继续查探。我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为何皇帝的藏宝图会落在他的手里。”他的声音中带着淡淡的笑意。 “是。”黑衣人顿了顿道,“属下得到消息,血屠堂正在谋划第二次行刺。这次所派遣的都是堂中精英,只怕来者不善。” “他们几时善过?”屋里头的人不以为意地笑道,“血屠堂真是守信,明知买家已死,注定收不到尾款都要将生意完成。怪不得裘老鬼连死都死得乐呵呵的。” 黑衣人道:“是否需要属下派人暗中保护明尊?” “不必。保护本尊的人多得是。你先走吧。有消息再来回报。” “是。”黑衣人说完,身体如离弦之箭,很快消失在矮屋外。 矮屋中的蜡烛被吹熄。 过了会儿,门被咿呀一声从里打开。 一个穿着浅色长袍的青年慢悠悠地走出来。 他抬头望了眼天上明月,微微一笑,顺着小径缓步朝外走。 庙会的人潮渐渐退去。 两个侍卫终于在一家极为简陋的馄饨铺里找到正在吃糖葫芦的冯古道。他身旁的桌上叠着七八只碗。 “冯先生。”侍卫甲几乎喜极而泣。 冯古道望过来的时候,嘴里还咬着糖葫芦,“你们是?” 侍卫甲乙对视一眼。 侍卫乙微笑道:“冯先生久出未归,总管怕冯先生不认得路,特地将我们二人出来寻找。” “哦……”冯古道拖长音道,“原来是宗总管见我久出未归,怕我不认得路,所以派你们出来寻找。我还以为宗总管一开始就怕我不认得路,让你们偷偷跟在我身后,以备不时之需呢。” 侍卫甲乙干笑。 馄饨铺的老板突然□来道:“你从庙会开始吃到庙会结束,也该够了吧?” 冯古道拍了拍衣摆,施施然地站起来,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你的馄饨很好吃。” 侍卫甲乙忙不迭地让开路。 望着他们三人离去的背影,馄饨铺老板眉开眼笑地将钱收入怀中。只是说一句话就能赚这么多钱,这样的好事上哪里去找? 两名侍卫看着冯古道走进侯府时,悄悄松了口气。无论如何,今晚的任务总算是有惊无险的完成了。 他们脚步一转,刚想对冯古道告辞,就看到薛灵璧面无表情地站在院子里。月光垂落在他那身浓黑大氅上,泛起银光。 “参见侯爷。”侍卫甲乙心中暗叫不好。 谁知薛灵璧一抬手便挥退了他们,对今晚之事只字未问。 他们见柳暗花明,哪里敢耽搁,匆匆行完礼就走。 冯古道浅笑道:“侯爷在等我?” “本侯还以为你畏罪潜逃了。”薛灵璧道,“三日期限已至,藏宝图有消息了吗?” “有。”冯古道从容道。 薛灵璧的眸色微深,“跟我来。” 两人前后走进书房,一路无语。 “关门。”薛灵璧淡然道。 冯古道随手将门关上。 屋中灯火轻晃。 “有何消息?”薛灵璧坐在桌案后,平静地问道。 “藏宝图不在户部。”冯古道站在门内三尺处,慢条斯理道。 “你如何得知?”薛灵璧道,“你将户部上上下下前前后后都翻遍了?” “没有。不过我知道藏宝图的下落。” 薛灵璧眼睑微张,眼神犀利如电光,极缓极淡道:“哦?” “在魔教。”冯古道不卑不亢地任由他打量。 “一个魔教叛徒竟然能在三天内从魔教打听到这样重要的消息。”薛灵璧顿了顿,语气变得飘忽起来,“本侯应该赞你能力过人,还是该怀疑你……内有乾坤?” 冯古道道:“这个消息并非我打听到的。” “本侯讨厌说话一段一段,不痛痛快快的人。” …… 冯古道暗想,你又痛快到哪里去? 可惜当官的从来都只许他们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因此这个哑巴亏,他除了默不吭声地咽下去,还是默不吭声地咽下去。 “我是猜的。”冯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109 古道望着薛灵璧,自动自发地接下去道,“从侯爷的话里头猜的。” 薛灵璧挑了挑眉,“怎么说?” “当初侯爷告诉我藏宝图之事,我还以为是因为侯爷对我信任有加,推心置腹,连这等辛秘都不吝分享。”冯古道笑着摇头。 薛灵璧淡淡道:“难道你现在认为不是?” 冯古道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继续道:“后来侯爷举荐我入户部,我就更感激侯爷提携之恩,赏识之情。” 薛灵璧不动声色。 “为了报答侯爷这份恩情,我自然要不遗余力,全力追查藏宝图的下落。毕竟,除了魔教一事以外,我在侯爷的眼里,还寸功未建。是一条无用的米虫。” 对于他的嘲讽,薛灵璧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到那时为止,我对侯爷的用意还未产生任何怀疑。直到……”冯古道无声一笑,“侯爷在这里提出三天之期。” 薛灵璧道:“本侯不该提出三天之期?” “侯爷千辛万苦,甚至不惜劳烦顾相也要将我弄进户部,难道真的只是为了找个办事不利的缘由将我治罪?”冯古道望着他,徐徐道,“侯爷不是这种人。” “你认为本侯是哪种人?” 逢迎拍马已经成了冯古道的本能,他张口便道:“当然是英明神武,智谋过人,每做一件事都有每件事理由的那种人。” 薛灵璧嘴角微翘,似笑非笑。 “就算侯爷因为物色美人这个谣言而要将我治罪,也绝对不会马上发作,最起码也要等到我的利用价值被压榨到涓滴不剩的时候。” 薛灵璧轻哼道:“你的认识真是独到。” 冯古道道:“所以,我回去之后将这件事情从头到尾,从尾到头地想了好几遍,最终,让我想出一个不愿意承认却又最为可能的答案。” “说来听听。” “那就是侯爷从头到尾,从尾到头都没有真正地信任过我。”冯古道叹息着,脸上是无尽的遗憾,“藏宝图之事侯爷其实是在试探我。因为我曾是魔教中人,而藏宝图其实是藏在……魔教。” 薛灵璧不置可否道:“继续。” “告诉我藏宝图是第一次试探。可惜我的确从未听过藏宝图之事,自然也不能回应侯爷的试探。举荐我进户部是第二次试探,看我是否知道藏宝图的下落,当然,又是无果。三天之限是第三次试探。这个试探又分两层,其一,假设我是真心投靠侯爷。那么如果我知道藏宝图的下落,自然会找个适当的时机将真相告之。其二假设我并非真心投靠侯爷,而是魔教派来假意投诚、安插在侯府的奸细,当然,用半个魔教安□这样一个奸细耸人听闻了些,但是万事都有万一,侯爷这样想……也无可厚非。我若真的是奸细,那么这个时候自然应该制造一条假线索,顺着侯爷的意思将计就计地将视线转移到户部。” 薛灵璧鼓掌,“很精彩的猜测。”掌声稍顿,他缓缓问道,“那你究竟是其一,还是其二呢?” 宠信有理(六) “是其一,却也不完全是其一。”冯古道道,“我是真心投靠侯爷,却的的确确不知道藏宝图的下落。” 薛灵璧默然地看着自己的手指。 他的手指细长,骨节分明,指甲圆润,十分好看。 冯古道也在看。但是他脑海里浮现的却是他它握剑的样子,稳健有力,尤其是杀人时。 薛灵璧缓缓开口道:“今天是三日期限的最后一天。” 冯古道叹了口气,点点头。 “你说藏宝图在魔教,却是猜的。” 冯古道报以微笑。 薛灵璧冷哂道:“而且还是从我身上猜的。” 冯古道笑不出来了。因为他发现这一关比他想象中更加难过。 “冯古道,你说本侯从头到尾都没有信任过你,那么你告诉本侯,从头到尾,你有哪里值得本侯信任的?” 冯古道想也不想地回答道:“我出卖魔教。” “所以本侯便要相信你?” “魔教在江湖中牵连甚广,辉煌门、血屠堂个个与他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我出卖魔教等于断绝自己的生路,除了依附侯爷,我走投无路。”冯古道说得嘴角发苦,“可惜事到如今,侯爷仍是不信我。” “为了刺杀秦王,樊於期将自己项上人头赠予荆轲。为了取信曹操,黄盖甘受周瑜杖责。每朝每代总会有许多所谓的忠臣义士为了某个目的而牺牲自己。” 冯古道苦笑道:“侯爷真的认为明尊会为了让我混进侯府而牺牲半个魔教?” 薛灵璧不语。 冯古道无奈道:“那么荆轲是为刺杀秦王,黄盖是为火烧曹操大军,那么侯爷认为我进侯府能对魔教有何建树,以至于让明尊做出如此重大的牺牲?” 薛灵璧黑眸沉入深潭,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化整为零,釜底抽薪。” 冯古道坦然对望,“若无我通风报信里应外合,侯爷要对付魔教,恐非朝夕之功。若侯爷是明尊,是否会在这种非危急的关头做出如此大的牺牲,投下如此大的赌注?” 薛灵璧眸中精光微敛。 “侯爷怀疑我无可厚非,但是……”冯古道的声音陡然转向激昂,“侯爷为了证实自己的怀疑而将我推向火坑就太令人发指了。” 薛灵璧眉头一挑。 冯古道不屈不挠得与他对视。 “本侯有个问题。” “侯爷请问。” 薛灵璧语速不疾不徐道:“当初凤凰山若是没有那场泥石流,本侯是不是已经落在你……和魔教的手中?” 冯古道吃惊地看着他,“侯爷怎么会这么想?” 他冷声道:“回答我。” “侯爷将‘你’字放错了位置。侯爷应该问,若是没有那场泥石流,本侯与你……是否已经落在魔教手中。” “这样说来,你是与本侯共进退?” 冯古道就差没有指天指地地发誓了,“当然。为了侯爷,我甚至背弃师门,与师父兵戎相见。” 薛灵璧终于将目光移开。他起身走到窗边,墨黑的大氅从座椅扶手上轻轻扫过,犹如划过天边的乌云。“若是在魔教,你可有办法将它取回?” 冯古道苦着一张脸道:“若说魔教现在对侯爷是除之而后快,那么对我一定是凌迟而后快。” 薛灵璧缓缓推开窗户,月华如水,流泻入窗。 冯古道道:“不过车到山前必有路,侯爷也不必这么忧心。眼下魔教正是走投无路,只要侯爷诱之以小利,说不定他们就会乖乖将藏宝图双手奉上了。” “你认为明尊是本侯诱之以小利就会将东西乖乖奉上之人?” 冯古道道:“呃,当然,或许中间还会经历几番明争暗斗,明枪暗箭,但是以侯爷的智慧和谋略,必然会取得最后的胜利。” “不知道为何,每次你夸本侯,本侯都觉得很不自在。” 冯古道道:“这是因为侯爷自谦。” 薛灵璧斜了他一眼,“难道不是因为你言不由衷?” 冯古道干笑道:“侯爷真是慧眼如炬。其实我的确是有小小的言不由衷,毕竟我只是一介凡夫俗子,偶尔也会爆发诸如嫉妒英才之类的情绪。” 薛灵璧嘴角一弯,似笑非笑,“本侯得到一个消息。” 冯古道静静地听着。 “袁傲策已经离开了辉煌门。” 冯古道大吃一惊道:“他去了哪里?” “你很关心?” “当然。”冯古道笑容发苦,“如今我是魔教的头号追杀对象。袁傲策的武功非同小可,要是遇到他,我只怕很难逃出生天。” 薛灵璧故作恍然道:“不错,你上次说过,魔教整体的武功都很高,袁傲策更是胜出本侯许多。如此看来,你这次只怕真的凶多吉少。” 冯古道脸色发白,“难道他……” “他往京城来了。” 冯古道干咽了一口口水,“侯爷,你有什么支援边境之类的任务还没找到人选吗?我愿毛遂自荐。” 薛灵璧道:“你入户部才短短数日,脚跟都未站稳,还是踏踏实实地站下去吧。” “但是袁傲策不必血屠堂。他一定对我恨之入骨,我真的怕他是为我而来。”冯古道脸上的惊忧不似作假。 薛灵璧淡然道:“只要你是真心投靠本侯,本侯自然会保你周全。” 冯古道叹气道:“就怕侯爷再来个其一其二,我就真的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那你不妨检讨下平日的所作所为。” 冯古道道:“我平日的所作所为只有十一个字形容,对侯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薛灵璧浓长的睫毛微微下垂,覆盖住眼中闪烁的光芒,“话不是说的。” 冯古道朗声道:“我一定会让侯爷对我刮目相看。”话中是说不尽的昂扬斗志。 薛灵璧不置可否。 “对了,夜已深,侯爷若要出门,还是趁早。”冯古道提醒道。 “本侯几时说要出门了?” “可是侯爷你穿着……”冯古道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这件大氅上,“侯爷平时在府里很少穿的。” 薛灵璧嘴唇微张微合,半晌才道:“本侯怕冷。” …… 冯古道看了看书房四周,殷勤道:“那我去找人哪几个暖炉来?” “不必了。”薛灵璧抬手阻止他蠢蠢欲动的脚步,“本侯要歇息了,你也早点睡。” “多谢侯爷关心。”冯古道笑得如释重负。 他的表情让薛灵璧颇觉不爽,“你笑什么?” “这是侯爷头一次关心我,是不是说明对我的怀疑已经去了一半?” “本侯并非关心你,本侯是暗示你可以走了。”薛灵璧的脸顿时拉下来。 冯古道也不以为意,笑眯眯地告辞出门。 薛灵璧看着门被轻轻地掩上,脸上神情复杂难测。 过了会儿,便听到宗无言的脚步在门口停下。 “将今晚跟着冯古道的两个侍卫召来。”他转过头,神情清冷,一如月下寒光。 尽管有了半个多时辰的‘推心置腹’,但是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110 冯古道和薛灵璧之间的关系依然扑朔迷离。 为了向薛灵璧证实自己并非无用之人,冯古道每日都上户部,以期在上司和同僚之中都留下深刻美好的印象。 他连着去户部六天,总算有了回报。 户部尚书亲自上门垂顾,“前几日就听闻户部来了位新主事,乃是平日少见的风流人物,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冯古道连连自谦,心里却暗自盘算着他的来意。户部尚书是二品大员,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样人跑到他这里只为了看一眼他是否是传说中风流人物……就算他信,户部尚书自己恐怕也是不信的。 户部尚书也不含糊,开门见山道:“老夫听说冯主事在打听藏宝图?” 冯古道眼睛一亮,“莫非尚书大人有消息?” 户部尚书微微一笑,手指在茶几上敲了敲。 冯古道识趣地倒了热茶,双手捧上。 户部尚书端起茶杯,也不急着喝,只是前前后后吹了七八遍,吹得冯古道的心都快跳出来之后,才徐徐道:“老夫听说藏宝图是雪衣侯让你打听的?” 冯古道道:“这是自然。下官不过区区六品小官,哪里敢打听藏宝图。” 户部尚书缓缓放下茶杯,道:“那侯爷想打听什么呢?” “自然是越详尽越好。”冯古道接得飞快。 户部尚书看着他的眼神一凝,好像要将他这个彻彻底底地打量清楚,甚至透过外表看到脑袋里装的是什么。 “尚书大人?”冯古道婉转地提醒。毕竟就算打量,他也打量得太久了。如果不是手指还在动,他几乎要怀疑他是被什么高手点住了穴道。 “老夫听说侯爷打听的是美人图。老夫家中只有两个样貌不端的不孝子,只怕这个忙是帮不上了。”户部尚书道。 冯古道惊奇道:“那尚书大人为何要问?” 户部尚书道:“老夫只是好奇罢了。”他说着缓缓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难得年少,又与侯爷投缘,前途不可限量。” 冯古道躬身,连道不敢。 户部尚书又勉励了几句,才转身去了。 冯古道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又回头看被吹凉的茶,纳闷地自言自语道:“他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宠信有理(七) 户部尚书的来意冯古道原先还猜了几天,后来随着元旦脚步的临近,便抛诸脑后了。 侯府所有人都为新年忙前忙后,宗无言连走路都不见脚跟落地。 薛灵璧中终日不见人。 冯古道故意在他的书房外游荡过几回,回回灯都是暗的。偌大府邸,仿佛只有他一个人是吃闲饭的。 “宗总管。”冯古道在宗无言如蛇般从身边游过时,忍不住伸手拉住他。 “冯先生。”自从某个谣言在京城越传越烈之后,宗无言对他的态度明显不同以往。 冯古道搓着手道:“你很忙啊。” 尽管态度不同以往,但是对于废话宗无言还是不吝给一个白眼。 “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冯古道微笑着问道。 宗无言细细地打量他半晌,搜肠刮肚地找出一个差事,“冯先生不如写一则对联挂在门外?” “对联?这个我擅长。”冯古道捋了捋袖子,“挂在谁的门外。” “冯先生自己的门外即可。” 冯古道:“……” 宗无言温和地问:“冯先生还有其他事情吗?” “不知道侯爷需不需要挂对联,不如我去问问他?”冯古道试探道。 “冯先生请便。”宗无言说着就想走,去见冯古道依然拉着他的袖子,“冯先生?” 冯古道懒得拐弯抹角,直接问道:“侯爷在哪?” “练功房啊。”宗无言怪异地看着他,“冯先生不知道吗?” “……我应该知道吗?” 宗无言收敛目光,“我以为侯爷会告诉冯先生的。” “那他为何不告诉我?”冯古道刚说完,就觉得手指里的袖子一松,宗无言早已像游魂一般飘然而去。 冯古道留在原地,须臾才低喃道:“就算要走,也要告诉我练功房的位置再走吧?” 幸好侯府什么都不缺。所以他很快就找到一个领路的人,尽管他领路的时候显得十分不愿意。 “冯先生不知道练功房在哪里吗?”那个仆人听到冯古道问题的时候脸上露出和宗无言相似的表情。 冯古道微笑,“我就是不知,那又如何?”谁规定他住在侯府就必须要将侯府的道路摸得一清二楚,当初他住在魔教也只知道几条常用的地道而已。 仆人以为他不悦,不敢再说,将他带到练功房门口,便匆匆离开。 冯古道在练功房外徘徊了会儿,就见薛灵璧的声音在里面响起,“进来。” 冯古道推门而入。 薛灵璧穿着一身简便的白色练功服,闭目盘腿坐在蒲团上。 “参见侯爷。” 薛灵璧睁开眼睛看他。 冯古道道:“是宗总管让我来问侯爷,要不要在房间外挂两条对联?” 薛灵璧冷声道:“如果宗无言会拿这种小事来烦本侯,他就不会是侯府的总管了。” 冯古道碰了个软钉子,只能无奈地摸摸鼻子。 “说吧。找本侯何事?” 冯古道眼珠转了转,道:“户部尚书前几日曾经来找过我。” 薛灵璧淡淡道:“哦?” “我听他的意思似乎是有意将两位公子送进侯府。” …… 罩在薛灵璧脸上的那层冰霜终于瓦解稍许。 冯古道叹气道:“也难怪尚书大人这么想,毕竟这几日我和侯爷的事情传得满城风雨,刚刚连宗总管都觉得我掌握侯爷的行踪是天经地义之事。” 薛灵璧缓缓开口道:“他是怎么说的?” “我想想。”冯古道干咳一声,学那日户部尚书的口吻道,“老夫听说侯爷打听的是美人图。老夫家中正有两个不孝子。”那句‘只怕这个忙是帮不上了’被他自动省略了。 薛灵璧的表情变得十分古怪。 冯古道笑道:“这都得益于侯爷的威名,才会令尚书大人都不惜牺牲,哦不,是奉献爱子。” “冯古道。”薛灵璧徐徐站起来。 冯古道立刻肃容。 薛灵璧语气不善,“你闲着没事,专程来恶心我的?” 冯古道连连摇头道:“不敢不敢。” 薛灵璧道:“还是,来看看本侯这几日去了哪里,是不是又做了什么事情来设计你?” 冯古道眨了眨眼睛,“侯爷有吗?” 薛灵璧不动声色地反问道:“若是有,你觉得本侯会告诉你吗?” 冯古道叹息,“我还以为经过那一夜的剖白,侯爷已经信任我了。” “不信本侯的人,怕是你吧?”薛灵璧寸步不让。 两人互视着对方,皆笑,笑意却未及眼底。 “过几日便是新年,你若是要回家一趟……”薛灵璧拖长音。 “如何?” “便趁早打消念头。” 冯古道似是早有所料,“我是家中独子,自从家母去世之后,家中便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所以我已无家可归。” 薛灵璧点了点头,“也好。” “好?”冯古道微愕。 “可以少连累很多人。” “……侯爷真是爱说笑。”他说着,自己先笑数声。 “彼此彼此。”薛灵璧走到武器架前,突然拿起一把大刀,丢给冯古道。 冯古道顺手接下。 “既然来了,不如切磋切磋。”薛灵璧则捞起一杆枪。 冯古道摆开架势,道:“切磋可以,不过一定要点到即止啊。” 薛灵璧嘴角一弯,身如闪电般切入他的防范圈,“刀剑无眼,你自己小心!” 冯古道急忙转身躲过枪头,手腕一翻,刀锋直削薛灵璧的肩膀。 但他的刀锋虽快,却快不过薛灵璧的身法。 他只觉眼前一花,银亮的枪头已夹杂雷霆之势,冲着他的面门袭来。 冯古道手心已渗出汗水,右手食指和中指并在一处,仿佛随时准备出击。 枪没有任何停的迹象。 冯古道已经感到那死亡的阴风吹刮在脸上。 电光火石。 枪停住了。 咣当一声,刀落在地上。 冯古道双腿一软,连连退了两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薛灵璧的目光落在他的手指上,“你还有招未出。” 冯古道顺着他的目光,慢慢抬起右手,手指抖了两下,颤声道:“僵了。” 薛灵璧收回枪。 枪杆砸地声让冯古道全身一震。 “侯爷好身手。”冯古道吞了口口水,“只是一开始就出这样的杀招未免……” “你和袁傲策交过手吗?” 冯古道苦笑道:“魔教那么多高手,就算一个个轮也要轮好几年才能轮到我啊。” 薛灵璧挑眉,“有,还是没有?” “当然没有。” 薛灵璧看着他的神情十分认真,“那你见过他出手吗?” 冯古道想了想道:“很久以前在比武场见过一次。” “如何?” “那时我的武功还不如现在,眼光也不可同日而语,只知道魔教上下无一人是他的对手。”冯古道抬起脸,仿佛是想起了当时的情景,眸光里带着些许崇拜和钦佩,“他一亮剑,对方就屁滚尿流了。” “……魔教的人这么不济事?”薛灵璧怀疑地看着他。 冯古道干笑道:“由于当时年少,所以记忆比较模糊。又因为经过了这么多年,所以多多少少会加入一点自己的想象……”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111 /> 薛灵璧皮笑肉不笑地接下去道:“也就是根本不记得袁傲策的武功招式了。” 冯古道道:“侯爷为何问起袁傲策?” 薛灵璧道:“你还记得本侯说过,袁傲策已经进京了。” “难道侯爷认为他是来行刺侯爷的?” “若是如此,倒省去本侯的麻烦。”薛灵璧随手将枪丢回武器架,“本侯只是很想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高手。” 冯古道讶异道:“不是纪辉煌吗?” 薛灵璧傲然道:“纪辉煌已死,当今天下,唯剩袁傲策堪与我一战。” “据我所知,钟宇杀了蓝焰盟盟主,武功也很不弱。” “但是他却屡败袁傲策之手。”薛灵璧见冯古道惊愕,微笑道,“你不会以为本侯真的对辉煌门视若无睹吧?” 冯古道道:“侯爷准备动辉煌门?” “本侯答应过一个人,不会动辉煌门。”他顿了顿,“只要辉煌门不主动找上门。” “那袁傲策……”冯古道的目光紧紧地盯着他,似乎是想将脸上的每个细微表情都收入眼底。 薛灵璧嘴角一扬,道:“他是魔教暗尊。原来本侯还愿意看在辉煌门的份上放他一马,不过既然他自己送上门,本侯没道理不照单全收的。不是么?” “那这次……”冯古道摇头叹道,“袁傲策真的是自寻死路了。” “哦?你不是常常赞颂他的武功天下无敌吗?为什么现在又转而夸起本侯来了?” 冯古道道:“京城是侯爷的地盘,袁傲策只身前往,不是自寻死路是什么?” 薛灵璧眉峰一跳。 冯古道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说错什么了吗?” “没有。说得很好。”薛灵璧似笑非笑。 宠信有理(八) 爆竹声中一岁除。 新年的到来总是给人无尽的向往和希望。尽管,过新年其实也不过是同样地过十二个时辰。 雪衣侯府张灯结彩,人人喜气洋洋。认识的不认识的,友好的不友好的,见面都是满面笑容,满口吉利。 冯古道在府里逛了一圈,嘴巴都笑歪了,才在厨房堵到宗无言。 宗无言大老远看见他的轮廓就想绕路走,奈何他的脚步才抬起,冯古道已经在那边扯开嗓子呼唤他的名字。 宗无言想当没听见,却被旁边的人拦住道:“宗总管,冯先生正在找你。” …… 就是因为他在找他,他才想转头就走的。 宗无言狠狠地瞪了那人一眼,用手抹了把脸,微笑着转身道:“冯先生,有事?” “宗总管龙马精神,老当益壮,城府多多,财源多多。”冯古道边走边笑边说边拱手。 宗无言还礼道:“冯先生客气。其实老当益壮这句话,我还担当不起。”他明明才四十出头。 冯古道笑道:“三十而立,四十而知天命,宗总管差不多了。” 宗无言皮笑肉不笑地纠正道:“是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 “原来是不惑啊,”冯古道恍然道,“怪不得宗总管总是一脸心知肚明的样子,原来已过不惑之龄。” 冯古道嘴巴之贫,宗无言是见识过的,所以他知道自己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准没什么好果子吃,很快转移话题道:“冯先生有什么事吗?” 冯古道含笑道:“其实我是想问……” 宗无言截断他的话道:“侯爷进宫了。今日宫中设宴邀请群臣,侯爷也在列。” 冯古道眨了眨眼睛,“我几时说要问侯爷的行踪了?” 宗无言道:“那么冯先生是想问?” “我想问的是……”冯古道清了清嗓子,“侯爷什么时候回来?” 宗无言深吸了口气道:“我也不知道,若是冯先生想知道的话,不如去门口等侯爷回来?” “可是门口都是人。”因为过年,所以京城大小官员都不停地派人四处走动。作为当朝宠臣,雪衣侯府自然是他们走动的重中之重。 宗无言道:“侯爷多半会从后门回来,冯先生可以去后门等。” 冯古道摇头道:“后门人太少,很清冷。” “不如此,怎么能体现出你对侯爷的一片赤胆忠心呢?” 冯古道挑挑眉毛,给了一个你我才懂的眼神,“宗总管不愧是宗总管,果然城府多多。” 宗无言谦虚道:“与冯先生相比,不足一提。” 冯古道刚想客气,就见他一个旋身,疾步如飞,很快就消失在视线外。 “……每次都这么急。”冯古道叹笑着摇摇头,“所以我现在需要一个人带我去后门。” 后门的位置比练功房更加偏僻。 冯古道跟着那个人左拐右拐,右拐左拐,拐到他怀疑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走出京城后,那个领路的仆人终于说了一句他期盼已久的话,“到了。” “多谢。”冯古道真心诚意道。 仆人在原地踌躇了下道:“冯先生。” “嗯?”莫非是要红包?冯古道开始掏袖子。 仆人道:“既然不认得路,还是不要四处乱走的好。” 冯古道掏袖子的手定住。 仆人道:“虽然每次领路并不很麻烦,但是我不怕冯先生回来又会不认得。” 冯古道沉默须臾道:“领我去练功房的也是你?” 仆人抬起头,一脸大受打击的模样。 “你从小到大,无论做了什么坏事都没人被人事后报复过吧?”冯古道淡淡问。 仆人惊讶地看着他,“冯先生为何这么说?” “因为我实在很怀疑,你的这张脸究竟用何种方式才能被人记住。”冯古道无比认真地看着他。他的五官和一般人没什么不同,眼睛嘴巴鼻子都大小适中,也不算难看。但是刚看完一闭上眼就又不记得了。 仆人扁了扁嘴巴,无声地告退。 冯古道在门里站了好一会儿之后,突然很后悔就这样把那个仆人放走了。早知道应该留下他调侃的,一个人的时间真的很难打发。 夕阳已经完全隐没在西方。 月上屋檐,散发的却是阴郁的光。 他望着夜空,突然深深地叹了口气。 跟着薛灵璧出过公差,所以冯古道对他的马车声十分熟悉。当马车进入小巷时,他就已经敞开大门迎接。 马车停下,侍卫们分开两边。 车门打开,薛灵璧慢慢地从车厢里出来,身上披着的依然是那件墨黑色的大氅。 俊俏的脸颊熏染着微微的红晕,让他白玉般的脸庞更加娇艳欲滴。只是他的双眸还是冷冷的,甚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清冷。 当他的目光定在冯古道身上时,冯古道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眼眸中那如刀似剑的冷锋。 “侯爷。”他试探着开口。 薛灵璧推开旁人伸过来的手,直接从马车上飘下。 …… 冯古道想:虽然这个动作应该很飘逸,但是车厢与地面的距离这么短,这个动作根本还没有展开就直接到地面了。结果是只来得及飘,没来得及逸。 “侯爷?”他见薛灵璧直直地走过来,心里头怦然一跳。 那张俊美绝尘的容颜就这样毫无保留在眼前放大,那颗红痣如血珠般灿烂夺目。 “冯古道。”薛灵璧沉声开口。 “是。”冯古道总觉得今夜的薛灵璧和平时不太一样,因此说起来话来更加小心翼翼。 薛灵璧喊完名字,又不说话了。 冯古道的眸光在他冰冷的眸光和粉嫩的红唇之间徘徊。 “……侯爷?”他在这里等了晚上可不是等着和他这样当对望石的。 “你在这里做什么?” 冯古道松了口气。只要他肯开口说话就好。“我在等侯爷。” “理由?” “我想问侯爷一点事。”他顿了顿,眼睛看向那群像木雕一样,一动不动地站在旁边的侍卫。 薛灵璧突然深深地吐了口气,挥了挥手。 侍卫们和马车如潮水般退去。 冯古道闻到一阵浓烈的酒气。其实刚才他走过来时,他已经闻到酒味了,但是没有在意。皇上设宴,和臣子一道喝酒很正常。只是没想到薛灵璧喝的远比他想象中的要多。或许他现在的反常就是因为酒? “你说。”此刻的薛灵璧是沉静的,比往日的冷傲更多了一份难以言喻的……萧索。 冯古道头一次发现原来雪衣侯的雪,也可以是萧索的雪。 “其实,不急。”他侧身道,“不如我先扶侯爷回屋休息?” 薛灵璧站在原地未动。他用一种极认真的目光看着他,淡淡地问道:“冯古道,你想我死吗?” 冯古道毫不犹豫道:“不想。” “说谎。”薛灵璧冷笑。 “的确是不想。”冯古道苦笑道,“侯爷现在是我唯一的保护伞,你若是死了,我估计很快也要下去陪葬的。” “陪葬?”薛灵璧低声将这个词翻来覆去地念了好几遍,念得冯古道都在想他是不是真的准备死了以后找自己陪葬时,他才轻声道,“这世上的人都是要死的。” …… 冯古道陪笑道:“侯爷说的果然是千古真言。” “区别是,那个人是你亲手杀的?是因你而死?还是根本与你不相干。”薛灵璧慢慢地抬起头。暧昧的月色倒映在他的瞳孔伸出,泛出昏沉而朦胧的白影。 冯古道将眼睛微微眯起,却仍是看不清瞳孔的白影中是否有湿润的痕迹。 “侯爷。夜深了。”他叹息。时至午夜,他体内的午夜三尸针从来都不迟到的。 薛灵璧侧过头,突然道:“你刚刚不是说有话要对我说?” “……”冯古道道,“其实那不重要。我可以改日再问。” 薛灵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这次冯古道看清楚了,他的瞳孔中并没有半点湿意。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112 “侯爷?”冯古道脸上的笑容僵了。醉酒的人他见过不少,酣睡的、撒泼的、吟诗的、舞剑的……独独没见过眼前这种似清醒非清醒,就是不让人走的。早知道等了大半天是这种结果,他宁可窝在床上当瞌睡虫。 “冯古道。”薛灵璧道。 “侯爷。”冯古道想,如果他再问一遍‘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他一定会把拳头挥出去! 薛灵璧道:“你刚刚不是有话要说?” …… 冯古道挥拳,轻轻地捶了下自己的胸口,然后用无比温和的声音道:“是的。我想问侯爷,不知道袁傲策最近有什么动向?” “袁傲策?”薛灵璧原本残留着些许迷茫的眼眸突然无比精亮,“他来了。”说着,他的手慢慢地、慢慢地从大氅里伸出来,修长洁白的手中握着一把银亮的宝剑。 …… 冯古道瞠目结舌地看着他。 他该不是要开始发酒疯了吧? 宠信有理(九) 小巷僻静,却慢慢传来脚步声,不疾不徐,不轻不重。 薛灵璧转身,背后空门大露。 冯古道下意识地退后半步。 “你怕什么?”薛灵璧眼睛望着巷口的方向,头也不回地问。 冯古道眼中眸光一闪,语气中带着微微的颤抖,“我怕袁傲策。” “哦。”薛灵璧将声音拖得很长,长到冯古道以为他只要说一个‘哦’字时,又接下去道,“本侯还以为你怕忍不住偷袭本侯背后的空门。” 冯古道道:“侯爷放心,你的背我会好好守护的。” 薛灵璧默然。 这次冯古道等了许久,有没有等到他接下去。 巷口已经出现一个人影。 高大,颀长,孤傲,无双。 月光比刚刚亮了稍许。 至少薛灵璧和冯古道都能借着月光看清楚对方的脸。 ——剑眉星目,英气逼人。 薛灵璧用只有他和冯古道听得见的声音道:“袁傲策?” 冯古道叹了口气,“若是能否认就好了。” 不能否认,那就是承认。 薛灵璧握着剑的手指一点一点缩紧,直至手背青筋毕露。 袁傲策离他三尺距离停下,“雪衣侯?” 薛灵璧道:“是。” 袁傲策双唇抿成一条线,脸上隐隐露出一丝苦恼。 薛灵璧和冯古道都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有个人托我问你一句话。”袁傲策开口了。 薛灵璧望着巷口的方向,“他为什么不亲自来问?” 袁傲策没有回头,“他说那里看戏比较安全。” 冯古道小声□来道:“能不能说点我听得懂的?”有个人到底是哪个人,那里又是哪里? 薛灵璧和袁傲策谁都没理会。有些话,本来就不是说给第三个人听的。 薛灵璧道:“他要你问什么?” 袁傲策轻轻地吸了口气才道:“他让我问,你和冯古道谁是进攻的那个?” 这句话冯古道听懂了,所以他差点一口气憋在胸口,憋死过去。 薛灵璧却面无表情道:“你说呢?” 袁傲策点点头道:“我明白了。” 冯古道在薛灵璧身后抗议道:“侯爷,我的名声……”京城那点子谣言传来传去也就算了,反正那些达官贵族嘴巴再欠也欠得有限,但是袁傲策身后那人…… 他想起好几则江湖传言,似乎都与那人离不开,而传言传到最后让他这个知道真相的人都动摇起来。 薛灵璧道:“我什么都没说。” 冯古道恨不得捶胸。问题就出在你什么都不说啊! 袁傲策道:“我是来杀他的。”他不用说‘他’是谁,在场所有的人都能理解。 冯古道的身体立刻朝薛灵璧的身后躲去,努力地回避袁傲策迫人的目光。 薛灵璧道:“你有很多杀他的机会。” 袁傲策不否认,“但是都比不上在你面前,杀死他来的刺激。” “这是挑衅。”冯古道在薛灵璧的耳朵边煽风点火。 薛灵璧不动,淡淡道:“还有别的理由吗?” 袁傲策嘴角微抽,“因为有个人说,这样的死法很凄美。” …… 冯古道在内心反驳,只要能活下去,他可以稍微不猥琐一点。 薛灵璧收敛目光,“出手吧。” 袁傲策定定地看了他许久,摇头道:“今天不行。” 冯古道赶紧附和道:“不错,新年不适合打打杀杀。” “今天你醉了。”袁傲策对薛灵璧道。 冯古道终于发现从头到尾他说的话都是自说自话。 薛灵璧道:“我醉了,但我的武功没有醉。” 袁傲策是武痴,能遇到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对他来说是件值得庆贺的事,正因为如此,所以他对对手的状态也格外挑剔。“但是你想杀人。” 薛灵璧没有否认。 “所以今天不行。”一心想杀人的是屠夫,不是武者。自从在辉煌门研读纪辉煌留下的武学著作之后,袁傲策对武学的认识又进入到一个新的殿堂。 薛灵璧慢慢地抬起手。 剑在月下,光如凝华。 袁傲策几不可见地皱眉。 冯古道忍不住劝道:“侯爷,既然袁傲策说改天,不如就改天吧。今天……”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薛灵璧的剑已然出手。 银亮的剑,银亮的光,银亮的影。 薛灵璧整个人已经投入剑影中,在刹那与剑合为一体。天地万物,似无可匹敌。 冯古道微微吃惊。 难道说,薛灵璧在凤凰山所展露的武功并不是他真正的实力? 袁傲策的眼睛却亮起来,那把传说中的小敌敌如闪电般出现在他的手中。 黑色的剑身,比夜更深。 薛灵璧和袁傲策绝对都是当时难寻的两大高手。这样的高手一旦交上手,其他人就很难□去。 黑与银纠缠,犹如夜色与晨光,不停地交错闪烁。 冯古道慢慢蹲下身,坐在门槛上,腹中传来的疼痛几乎让他呻吟出声。 薛灵璧的大氅突然飞了出来,罩在他的头顶上。 冯古道身体一震,待发现只是大氅后,才慢慢放松下来,将扒下大氅抱在怀里。 时间如水,一滴、一滴…… 冯古道眼中的痛苦慢慢退去。 叮得一声。 双剑相交,两人同时拔地而起,无数剑影在两人的四周旋转,剑网密不透风。 猛然。 袁傲策的剑刷得从薛灵璧的颈项擦过。 血珠飞溅而出。 冯古道下意识地伸手。 血珠落在他的手指上,冰冷。 两条身影骤然分开。 冯古道惊得一跃而起,大氅从他的怀里落到地上。因为他身前的这个不是薛灵璧,而是袁傲策。 薛灵璧慢慢地抬起手,摸着颈项上那条细长的伤口。 袁傲策收剑,淡淡道:“你输了。” 薛灵璧的伤口血红,但脸却惨白如月色。 “我下次再来。”袁傲策平静地丢下这句话,连眼角都没有瞟冯古道一眼,漠然地朝巷口走去。 薛灵璧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哪怕是擦肩而过的刹那,都波澜不惊。 冯古道眼睛紧紧地盯着袁傲策的背影,直到巷口,另一个身影跳出来扑到他身上。 他看着很快搂成一团的背影,惊讶道:“那个人是谁。” 薛灵璧头也不回道:“纪无敌。” “他来了?袁傲策不是一个人上京的吗?”冯古道睁大眼睛,等他发现薛灵璧正看着他,才讷讷地解释道,“因为你是说他离开辉煌门,我就以为他是只身上京。不过也对,京城是侯爷的地盘,如果没有几个人壮胆,他又怎么敢来呢?” 薛灵璧沉默。 冯古道见他的眼睛直直地瞪着自己,忍不住干笑道:“侯爷?” “你是不是我的门下?”薛灵璧道。 冯古道毫不迟疑道:“当然。” “那么,”薛灵璧皱眉道,“我受伤了,你为什么一点都不着急?” …… 因为他忘记了。 冯古道迅速转身蹲下,“侯爷,我背你回房找大夫。” 薛灵璧望着他伛偻的背影,无声地绕过,用双脚朝府邸走去。 “侯爷?”冯古道站起身,追在他身后。 薛灵璧走到门前突然停下脚步,转头看着他道:“你说,你会怎么死呢?” …… 冯古道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薛灵璧弯腰拾起孤零零落在地上的大氅,重新系好,然后施施然地回房。 冯古道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薛灵璧回到房间,宗无言已经领着府里的大夫在门口候着了。 等薛灵璧在床上躺下,大夫立刻像飞似的冲到他身边,开始在伤口上涂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 看着他们一个个如临大敌的模样,冯古道终于明白为什么薛灵璧说“我受伤了,你为什么一点都不着急”,和府邸这些训练有素的家仆比起来,自己的确是差太远。无论是心,还是形。 大夫敷好药,又有丫鬟送上醒酒汤,坐在床边一口口地喂他。 等这些人全都退下,已经是半个时辰后的事。 房里只有冯古道和宗无言还没有走。 冯古道想立点功纠正薛灵璧之前对他的印象,但是在原地站了半天他才发现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113 自己根本就是多余的,因此只好道:“侯爷好生休息,我先告退了。” “我输了。”薛灵璧突然迸出这么一句。 冯古道想要转身的脚步顿住,眼睛不由自主地朝宗无言望去。 好歹宗无言当了这么久的总管,对于这种事一定比他有经验。 果然,宗无言面色不改道:“侯爷醉酒,袁傲策不过趁人之危。” …… 其实袁傲策不想趁人之危的,是你家侯爷非缠人家要打。 冯古道在心底暗暗为袁傲策开脱。 薛灵璧缓缓张开口,在冯古道的期待下,又说一句道:“我输了。” …… 不是又要开始重复重复再重复了吧? 冯古道想起那句‘你刚刚不是有话对我说’,嘴角忍不住抽搐起来。 但是最让他抽搐的不是薛灵璧的话,而是宗无言的回答—— “侯爷醉酒,袁傲策不过趁人之危。” 冯古道突然很担心。他们不会准备用这样两句话耗一个晚上吧? 作者有话要说:小敌敌是黑色的没错,我懵了。orz 暧昧有理(一) 薛灵璧望着床顶,“皇上要追封我父亲为镇国公。” 终于不是同一句了。 冯古道差点喜极而泣,正要说恭喜,就听宗无言已经抢先道:“老将军戎马一生,功勋卓著,封为镇国公实属应当。” 冯古道诧异地望着他一眼。为何他觉得他言下之意是皇上的追封是理所应当,不但无功而且太晚? 薛灵璧慢慢侧过头。因为他的动作,纱布渗出一点淡淡的血痕。 “侯爷,你流血了!”冯古道这次非常知趣地把握住了时机。 哪知薛灵璧连眼角都没有瞟他,径自望着窗的方向,淡淡道:“如果我父亲没死的话,他就可以亲自上朝谢恩。” 冯古道劝慰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生老病死,人所难免。” “父亲是死在前任明尊手里的。”薛灵璧每一句话都说得很慢,很淡,却条理分明。 冯古道怔住。 薛灵璧慢慢地收回目光,转回头,重新望着床顶道:“我却输了。” 宗无言道:“侯爷醉酒,袁傲策不过趁人之危。” 冯古道:“……”他突然非常非常地想将宗无言一拳打到睥睨山! 清晨第一缕光慢慢地照进房中。 冯古道站在屏风外,默默地听着里面悉悉索索的洗漱声。 过了会儿,薛灵璧终于施施然地出来。 “给侯爷请安。”冯古道低着头,忍不住悄悄打了个哈欠。 旁边的丫鬟端着托盘,盘子上有一封红艳艳的纸包。 冯古道惊讶道:“这是?” 薛灵璧道:“你还没说吉祥话。” 冯古道恍然,连忙道:“祝侯爷升官发财,妻妾成群。” “收了吧。”薛灵璧冲丫鬟挥挥手。 冯古道要接的手伸了个空,才意识到他说的收是让丫鬟收。“呃,侯爷,我刚才的吉祥话很吉祥。” 薛灵璧面无表情道:“我不爱听。” …… “是前一句,还是后一句?”冯古道刨根究底。 薛灵璧睨着他道:“你认为你有可取之处吗?” 冯古道苦笑道:“从昨晚开始,侯爷的问题真是一个比一个难答。”又是怎么死,又是可取之处,真是性命尊严尽悬一线,让人提心吊胆。 薛灵璧的脸慢慢冷下来。他衣领鼓起,纱布从缝隙里隐约可见。 冯古道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戳到了一条还没有愈合的伤疤。 不等他开口补救,就听薛灵璧道:“跟我来。” 冯古道自知有愧,默不吭声地跟在他身后,一路走到练功房。 薛灵璧从武器架上抽出一把剑丢给他。 冯古道茫然接过。 “袁傲策昨天的招式你看清楚了吗?”薛灵璧面色沉静如水。 但是冯古道很清楚,那水一般宁静的表象下,是汹涌的暗流。他老老实实地摇头。 “我慢慢地舞一遍,你看好。”薛灵璧说着,从武器架上抽出另一把剑,然后一剑一划地舞起来。 冯古道惊讶,没想到他竟然能一边交手一边记住对方的招式,而且还分毫不差地重新演练出来。但是比起薛灵璧,他的练武天分显然相当有限,有的招式要反复不停地跟三四遍才能学会。 等他将昨天袁傲策所有使出的剑法都学会时,已是正午。 冯古道捂着不停唱空城计的肚皮,哀怨地望着全心全意练剑的薛灵璧。 大概他的怨念实在太强烈,强烈到薛灵璧如芒刺在背,终于停下手道:“饿了?” 冯古道忙不迭点头。 “那就将所有招式连贯起来,与我对战一次。”薛灵璧将手中的剑挽出一朵剑花。 冯古道看着他,泪水差点夺眶而出,“侯爷,我练得还不娴熟。” 薛灵璧挑眉道:“或者直接用晚膳?” “……”冯古道深吸了口气,剑锋横指,冷冷地对着薛灵璧,“侯爷,我来了。” 薛灵璧目光一凝。 冯古道的剑如行云流水般划出。 同样的招式他和袁傲策使来威力自然差了一大截,但薛灵璧要的就是从他的招式中慢慢相处对应之策。自己一个人在那里蒙头苦想,总没有两人对阵来得直接。 冯古道的招式虽然慢,但是胜在稳妥。为了不给薛灵璧推迟午膳的借口,他每一招每一式都可说极尽完美。 薛灵璧耐心地拆招,等他将所有招式用完之后,才挥剑将他的剑打落。 冯古道舒出口气。 薛灵璧眼中隐有笑意一闪而过,“用膳。” 若说被薛灵璧叫去练功房是冯古道在侯府最大的痛苦,那么吃侯府的饭绝对是他最大的幸福。 侯府的饭菜不止是色香味俱全,而且新意层出不穷,让他每日都能有期待。 冯古道一门心思地扒着饭菜,突然一双筷子夹着一块卤鸭到他的碗里。 他呆呆地看着薛灵璧将筷子伸回去。 “多吃点,下午继续。”薛灵璧慢条斯理地继续吃。 …… 如果他把这块鸭肉丢回去,是不是下午就不用继续了? 冯古道夹着鸭肉,内心不断地挣扎着。 最终,那块鸭肉仍是进了他的肚子。 午膳过后,薛灵璧和冯古道被伺候漱口,宗无言轻手轻脚地走进来。 “侯爷,袁傲策和纪无敌在悦来客栈落脚,此时正在逛京城。” 薛灵璧缓缓将口中茶水吐出,用手巾轻拭嘴唇道:“可曾遇到什么人?” 宗无言摇头道:“不曾。” 薛灵璧点点头道:“继续查探。” “是。”宗无言说完,却并未告退。 薛灵璧挑眉道:“还有事?” “吕将军家的小姐到访。”宗无言边说边看他的脸色。 薛灵璧眉毛纠结成一团,让坐在一旁的冯古道顿时好奇起来。 薛灵璧突然转过头。 冯古道的目光来不及收回,刚好撞个正着。 “请她进来。”薛灵璧的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冯古道有种不好的预感。 宗无言领命而去。 薛灵璧道:“她叫吕清藤。” 冯古道不好的预感加深,干笑道:“将军千金的闺名似乎不是我这样一个六品小官该知道的。” “她的武功不错。”薛灵璧说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冯古道道:“虎父无犬女,将军千金武功高强实属应当。侯爷武功也很高强,想必是元帅,哦不,镇国公教导有方。” 薛灵璧脸色微变,“你怎么知道皇上要追封镇国公?” 冯古道被他眼中突然爆发出来的寒气吓得一缩头,“是侯爷昨晚自己说的,当时宗总管也在。” 薛灵璧敛容,半晌才道:“我已经推谢了。” “为何?”好奇心让他的疑问不经大脑便问了出来。 薛灵璧道:“人都已经死了,又何必再被这世上的纷纷扰扰所烦扰。” 冯古道眨了眨眼睛,“侯爷说得很深奥。不过我想,若是元帅泉下有知,或许想当这个镇国公也不一定呢?” 薛灵璧道:“你认为我父亲是贪图官爵之人?” “天下父母心。我以为元帅是爱子之人,若是能用自己一世功勋为儿子多提供一点庇荫,他想必会乐意被烦扰的。”冯古道说这番话倒的确出自肺腑。 薛灵璧下唇微颤,眼中闪过一丝悲恸。 “灵璧哥哥!”门外有女声大呼。 冯古道正襟危坐。 紧接着一个淡妆素裹的少女蹦蹦跳跳着进来。 不用薛灵璧再做介绍,冯古道也知道她就是吕清藤。 吕清藤跨过门槛,先是恭恭敬敬地行礼,随即不等薛灵璧开口就站起来笑道:“我离京两年,灵璧哥哥有没有想我?” 薛灵璧面色淡然道:“没有。” 不解风情! 冯古道差点拍桌疾呼。 不过有他拍桌疾呼的时候,因为吕清藤的注意力很快被他吸引过来,“你就是冯古道?” 冯古道站起来,谦谦揖礼,“见过吕小姐。” “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就公然勾引当朝侯爷,”吕清藤的语气半点都算不上客气,“本小姐见过天下这么多男子,却从来未遇到过如你这般厚颜无耻的。” 冯古道先是一惊,但看薛灵璧又是无奈又是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114 爽快的表情,心中有了大抵的了解,当下拱手道:“可见吕小姐还未到阅人无数的地步,不妨再多结识一点。” 吕清藤听出他话中讽意,脸色骤变,“你……哼。你猜当今皇上皇后会不会对你在侯府的所作所为坐视不理。” …… 他究竟在侯府做什么了? 吃了睡,睡了吃? 侯府哪个人不是这样的? 他们明明还比他多做了好多事! 冯古道腹诽,嘴上却道:“能得皇上皇后垂青,古道三生幸事!” 他越是淡定,吕清藤越是忿忿,“灵璧哥哥总是要成亲的,你猜你到时候会在哪里?” …… 为何人人都要他猜未来之事? 冯古道叹息道:“大概厚颜无耻地坐在喜堂中,讨一杯水酒吧。” 暧昧有理(二) 吕清藤睁大眼睛。他父亲一生无子,从小将她当男孩养,所以男女老少各种各样的人她也算见过不少,但是在她面前依然能这样吊儿郎当厚着脸皮的还是这还是头一个。 她转头对薛灵璧娇嗔道:“灵璧哥哥。” 薛灵璧慢条斯理地啜着茶,“根据京城的传闻,你觉得我是会帮你还是会帮他?” 吕清藤脸色青白,“你该不会真的和他……” 薛灵璧不置可否。 但是落在吕清藤眼里,这无异是默认。以他的性格,如若是假的,早就将散布谣言的人抓起来大打五十大板,悬挂在城门示众了,就如当年受她指使假传风声的那人一般。 她至今仍记得看到那个仆从跪在门口,对着每个途径百姓磕头澄清的景象。 也是那一年,她被他爹送离了京城。这一走,就是两年。 这两年来,她心中一直都对当日之事心存侥幸,不断地说服自己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可是如今看到薛灵璧满面的冷漠,她的心凉了半截。那些错漏百出的借口再也无法让继续她自欺欺人。“皇上和皇后一定不会同意的。”除了这句话,她已经想不出别的措辞。 薛灵璧抬眸,淡然道:“这是我的终身大事,并非朝中大事。” “你的终身大事就是朝中大事!”吕清藤说得飞快,等出口之后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后悔不迭。 “因为我手中的兵权?”薛灵璧似笑非笑,“那是皇上所赐予。或是与我牵扯不清的各大世家?皇后亦如是。”他轻描淡写的两句话,却将皇上皇后各自打的算盘说得一清二楚。 吕清藤自知失言,怕他将话传到皇上皇后耳朵,连忙转圜道:“灵璧哥哥是朝廷重臣,你的一举一动自然牵系朝廷。” 薛灵璧冲冯古道投去一瞥,“如此说来,无权无势的冯古道岂非是绝佳人选?” 被晾在一旁正看戏看得津津有味的冯古道冷不防自己又被拖了进来,连忙赔笑道:“我不过一个小小官迷,得侯爷赏识而已。” 吕清藤嗤笑道:“官迷?你承认你和灵璧哥哥在一起只是为了升官发财?” 冯古道坦率道:“就算我不承认,恐怕也无人会信吧。” 吕清藤给了他一个算你知趣的眼神,转头对薛灵璧道:“灵璧哥哥,这样为财势折腰的小人怎么配得上你?” 薛灵璧道:“他为财势折腰,我刚好有财有势,这样岂非绝配?” 冯古道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噎死。 吕清藤的脸色终于撑不住,变得极为难看。她认识薛灵璧这么久,还从未听他说过这样露骨的话,就连在皇上皇后面前,他从来也只是恪尽臣子本分而已。 “灵璧哥哥……”她讷讷道,眼中犹带着几分不信。 薛灵璧道:“本侯下午还有事,你且回吧。” 泪花在吕清藤的眼角一闪而逝。她惨然一笑,说不出的悲凉。 这么多年的执着,这么多年的追求,终于在今日一败涂地。 其实她早已料到今日的结局。 在城门看到那人狼狈跪地开始。但是她始终抱着一线的希望,因为薛灵璧在她面前还会用‘我’,而不是像别人那样口口声声的‘本侯’。就是这样细微的差异,让她自欺欺人地相信这自己并不是不可能。 但是在今日今时,她不得不承认,她输了。 输给一个甫一见面的人,一个猥琐得让她都不愿意正眼相视的人。 不甘心。 她真的不甘心。 看着冯古道那无辜的表情,她恨不得冲上去撕烂他的脸。但是她不能,也不会。 因为这样做只会让薛灵璧更加厌恶她,也更加怜惜他而已。 在短短的刹那,她已经有了下文。一场不用她出场来唱的下文。 “那么,小妹就祝灵璧哥哥和……他相爱相守,至死不渝。”她斜眼盯着冯古道,眼眶微微发红。 冯古道嘴巴张了张,却在接收到薛灵璧警告的眼神后慢慢合起来。 吕清藤走后,他终于忍不住大吐苦水,“侯爷。只怕从此以后,我官运是亨通了,但是青史上少不得要留一个弄臣之名。” “青史?”薛灵璧啼笑皆非地看着他,“你觉得你会上青史?” “只要侯爷上了青史,我这个媚颜惑主的弄臣只怕少不得也要去污一笔的。”冯古道为自己将来的名声长吁短叹。 薛灵璧冷声道:“媚颜惑主?冯古道,你会不会太高估自己了?本侯只是拿你当盾牌用而已。” “人言可畏啊。”冯古道还是很忧郁。 薛灵璧右眉一挑,“……你很不想和本侯扯上关系么?” 冯古道道:“若是如刘备诸葛亮,唐太宗魏征这般的,我很乐意。” “放肆。”薛灵璧皱眉道,“这等大逆不道之语,你也敢说?” 冯古道一脸惶恐,“我只是打个比方。” 薛灵璧见他神情不似作伪,稍稍敛容道:“京城多的是达官贵人,如你我这样的空穴之风,不会吹太久的。”他起身,负手朝外走,“练功的时间到了。” ……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啊。”冯古道低声呢喃完,才施施然站起身,追在他身后朝练功房而去。 又是刀光剑影的一下午。 至傍晚,冯古道好不容易捡回半条命出来,还没喘上一口气,宫里头来人传话,说宣他和薛灵璧在茶楼觐见。他这才知道空穴之风也许吹得不久,却绝对吹得很猛。 他匆匆换上一身体面衣裳出门,薛灵璧已在门口等着他。傍晚风凉,他的脚一迈出门槛就打了个冷战,这件衣裳体面是体面,奈何不挡风不保暖,反观薛灵璧身上披着那件黑色大氅,怎么看都是风雨不侵的样子。 心里正暗暗不爽,却见薛灵璧将大氅解了下来。 ……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看来薛灵璧的脸皮也不算太后。 冯古道略感安慰,正要转身去后面那顶轿子,突然肩上一沉,随即全身仿佛春风熏暖,说不出的暖意。“侯爷?”他惊讶地张大眼睛,呆呆地看着自己肩膀上多出来的这件大氅。 “你若是敢在圣驾面前打喷嚏,丢本侯的脸,本侯就罚你三天不准吃饭。”薛灵璧伸手帮他系好大氅。 两人身高相若,距离又近,彼此呼吸可闻。 “侯爷不怕我昨天没洗澡吗?”冯古道很煞风景地冒出一句。 薛灵璧道:“你每晚几时洗澡,洗了多久,本侯都很清楚。” 冯古道头微微后仰,“难不成我洗澡的时候……” “本侯多的是人手。”薛灵璧头也不回地朝自己的轿子走去。 冯古道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半晌,才缓缓伸出手,摸了摸身上的大氅。这件大氅他不是第一次摸,那日薛灵璧和袁傲策比武,他一个人坐在门槛上还抱了很久,所以对它的味道非常熟悉。 浅浅的,似兰非兰,似梅非梅的香气。 皇上选中的茶楼自然不会是普通的茶楼。 冯古道从轿子里出来,看到茶楼的牌匾时,不由倒吸了口凉气,“雄狮楼。好威风的名字。” 薛灵璧嘴角一撇,“是皇上亲自改的。” “为何?”堂堂天子为何跑来给茶楼改名。 “因为皇上喜欢吃里面的红烧狮子头。” …… 冯古道再抬头看这块牌匾,突然感到很饿。 走进茶楼,其他客人都已经被打发走了,只有乔装改扮的侍卫守卫在茶楼的各处。 冯古道跟在薛灵璧的身后,用极小的声音道:“既然是微服,为何这么隆重?既然这么隆重?为何要微服?” “原因我已经说过了。”薛灵璧头也不回道。 …… “因为皇上想吃红烧狮子头?”冯古道不可思议地嘀咕完,才发现薛灵璧已经走快好几步,衣袂正要消失在转角,连忙快步追了上去。 茶楼最大的包厢正敞着门。 红烧狮子头的香味不断从里面飘溢出来。 冯古道的肚子咕噜一声响。 薛灵璧顿住脚步,回头狠狠地瞪着他。 冯古道很无辜地耸了耸肩膀。肚子要饿和有尿要拉同样是本人无法控制的事情。若是能控制,这世上也不会有那么多人饿死。 “臣薛灵璧……” 冯古道在薛灵璧顿了好久,才意识到后半句是留给他接的,“臣冯古道……” “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两人齐声说完。 “唉,难得出门在外,何必还执着这些虚礼。薛卿和冯卿快快进来,朕正嫌一个人吃索然无味呢。”包厢里传来稳重又温和的男声。 …… 如果真的不执著,早在薛灵璧说完那四个字的时候就可以阻止吧? 不过总的来说,冯古道对这个皇帝的第一印象不错。至少他并没有因为他只是个六品小官而心生歧视。那句‘冯卿’说得颇自然。 暧昧有理(三)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115 冯古道弯腰跟在薛灵璧身后进门。 香味在房间里益发浓郁,让人食指大动。 冯古道暗暗吞了口口水,眼角瞥到桌下露出一只脚,浅黄的绸缎,鲜活的龙纹。 “抬起头让朕瞧瞧。”脚的主人道。 冯古道正好奇,因此大大方方地抬起头来。 只见一个三十来岁的美须中年正冲着他捋须而笑,“嗯。虽然比不上薛卿,但也算是好相貌了。” …… 居然公然品论薛灵璧的容貌,皇上果然是皇上啊。 曾经因为品论薛灵璧的容貌而被狠狠地刮了一顿的冯古道暗暗地竖起拇指。 薛灵璧皱眉道:“皇上过奖。” 尽管他没有公然反驳,但是一张臭脸摆得很明显。 冯古道对威武不能屈有了新的认识,尤其四周还站着这么多虎视眈眈的带刀侍卫。 皇帝手一伸,道:“赐座。” 于是,冯古道和薛灵璧都被安排在离桌子两步远的地方坐下。 …… 望着那一桌香气四溢的美味佳肴,在目测他与美味佳肴之间的距离,冯古道对微服私访这四个字也有了新的认识。 皇帝用茶水漱完口,“你知道朕因何找你们前来吗?” 薛灵璧道:“皇上英明,自然有用意。” 这句话听着真是耳熟啊。冯古道突然觉得薛灵璧变成了自己,而皇上变成了薛灵璧。同样的身份距离和对话方式。真是风水轮流转。 皇帝微微一笑,显然很受用这种方式。“清藤下午进宫见过贵妃,可惜你和清藤,唉。” 他话说了一半,留了一半,却足够冯古道和薛灵璧弄清楚来龙去脉。 冯古道暗叹着垂头。那个吕大小姐真是有成人之美。他之前才说遇到皇上皇后是三生幸事,她就将他一生半的幸事送到面前了。 薛灵璧装傻道:“她向来与贵妃娘娘交好。” 皇帝见他不咬钩,又抛出一个诱饵道:“京城最近传出很多风声,虽然朕住在皇宫,却也有所耳闻。” “皇上足不出户,能知天下事,可见文武百官个个耿直忠臣,又可见皇上纳谏如流,才使得他们无所顾忌。当今天下能得明君贤臣如斯,乃天下之福。”薛灵璧拍起马屁来脸不红气不喘,甚至连眉头都不皱一下,令冯古道叹为观止。 怪不得他无论怎么说都不能讨薛灵璧的欢心,原因是技术太差,级数差太多。至少他每次夸的时候就没有将宗无言将侯府一道联系起来,夸侯爷治府有方。 他深深地反省着。 皇帝果然受用无穷,连笑数声才道:“说得好。” …… 皇上不愧为皇上,果然深知谦虚太过就是虚伪。真是直爽啊。 冯古道头低得很低很低。 “既然朕是明君,那么薛卿何妨将你和冯卿之间的事也直言无讳呢?”皇帝冷不丁地杀出一句。 冯古道一惊,却听薛灵璧一本正经地接下去道:“冯古道在铲除魔教一事上曾立下大功。臣见他谈吐学识俱是不俗,更难能可贵有一颗为国为民的上进之心。因此臣才破格向顾相举荐,顾相爱惜人才,才给了他一个进户部学习的机会。” 皇帝闻言,半晌不语。 冯古道头低得难受,忍不住往上抬了抬,眼角却扫到皇帝正睁大双眼望着薛灵璧,那暗沉的眸色让他不由自主地心头一寒。 “关于魔教的事,你暂时不必插手了。”皇帝道。 薛灵璧脸色终于一变,“皇上的意思是?” “堵不如疏。”皇帝缓缓站起身,负手走到窗前,背对着他们道,“魔教远离中土多年,此次回睥睨山也并无大恶。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上天有好生之德,有时候我们也不必赶尽杀绝。” 薛灵璧霍然起身道:“但是我父亲……” 皇帝抬手,制止他接下去要说的话,“薛老的事,朕心中自有分寸。”他顿了顿,像是察觉自己的口气太过于僵硬,又柔声道,“当年的孰是孰非只有当事之人才知。何况薛老死于前明尊之手也是传言,既然未得证实,又怎能如此武断?即便百姓犯法,也需经过府衙、大理寺的审理。” “皇上,臣只是想逼出老明尊,让他说出当年事情的真相。”薛灵璧在这个问题上寸步不让。 皇帝似有些不耐,却强自按捺道:“朕给过你机会,但是如今明尊已死,老明尊和老暗尊更是游踪海外,音讯全无,此事再追查也是枉然。” 薛灵璧眯起眼睛,“皇上从何得知明尊已死?又从何得知老明尊和老暗尊游踪海外?” 皇帝终于被他咄咄逼人的问题激怒了,转身道:“你是在质问朕?” 薛灵璧敛容道:“臣只是想知道真相。” 皇帝与他四目对视,须臾别开目光道:“朕曾与袁傲策有书信往来。” 袁傲策三个字仿佛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薛灵璧心中所有的愤怒和不甘。 他死命咬牙忍住道:“皇上信他?” “朕信他。”皇帝见他脸色发白,十分难看,不由关切道,“薛卿,你没事吧?” 薛灵璧闭上眼睛,不欲再说。 冯古道在一旁打圆场道:“他饿的。”说完,他肚子恰到好处地打了个鼓。 皇帝展眉笑道:“原来如此,是朕疏忽了,来人,赐桌。” …… 为什么要赐桌?明明移座就可以了?如果不方便的话,他还可以自己来。 冯古道边想边看着几个带刀侍卫从门外端了一张茶几进来,放在他和薛灵璧的面前。 外面进来一个容貌清秀的少年,拿着筷子小心翼翼地在皇帝面前的盘子里夹菜。大概夹了三小盘,才送到他们桌上,然后又奉上两碗饭。 冯古道呆呆地看了眼三盘明显是吃剩的菜,又呆呆看向皇帝。其实,这里是能够上菜的茶楼吧。所以,如果肚子饿的话,随时能炒出菜来的吧?他肚子虽然饿,但是这一点点的时间还是能等的,实在不必这么仓促到饥不择食啊。 “不必顾忌朕,吃吧。”皇帝见他看过来,以为他心里拘束,连忙温和道。 …… 不知道皇上吃东西的时候有没有流口水的习惯。 冯古道颤抖着拿起筷子,缓缓地夹起菜放进薛灵璧的碗里,深情道:“侯爷,你最饿,你先吃。” 薛灵璧此时已经张开眼睛,用眼角瞄了他一眼,默不吭声地端起碗,扒饭。 …… 果然是在朝廷里摸爬滚打多年的。冯古道佩服地眨了眨眼睛,然后闷头开始扒自己碗里的白米饭。 皇帝等他们两人碗里的饭都见底了,缓缓开口道:“皇后这几年对你的婚事很着急啊,黄得当的女儿,刘泰威的女儿……个个都是薛老身前旧部之女啊。” 大概是酒足饭饱人胆大,冯古道想也不想地回答道:“没想到皇后娘娘对我如此关怀。” “……” 皇帝和薛灵璧都无言地转头看他。 冯古道尴尬地夹起一粒米,往自己的嘴巴送。 薛灵璧道:“多谢皇后娘娘关爱。” 皇帝别有深意地望了冯古道一眼,“连措辞都如此相近啊。” 薛灵璧抿唇,似笑非笑。 “朕若是没记错,冯卿身上这件大氅应该是薛卿的吧。”皇帝道。 冯古道赶紧放下碗,肃容道:“微臣身无长物,是侯爷体贴微臣。” “好个身无长物。”皇帝道,“你能得薛卿青睐,又怎么会身无长物?” 冯古道有口难言,只好干笑。 薛灵璧道:“臣就是看中他不贪图名利钱财。” …… 他究竟应该把这句话正过来听还是反过来听? 冯古道恨不得挖个地洞钻下去。 皇帝边叹气边点头道:“不错,这世上真正能安于本分,两袖清风,身无长物而宠辱不惊的人的确太少了。”他望着冯古道的眼睛充满暖意。 …… 不要求地洞了,给个地缝他也钻了。 冯古道的额头几乎碰到面前的茶几。 “罢了,你们先退下吧。”皇帝微笑道,“皇后那里,有朕。” 薛灵璧嘴上谢恩,心中雪亮。 吕清藤从来都是史贵妃的人。自从皇上和皇后的矛盾恶化,史贵妃就是皇帝拴在后宫的蚂蚱。这次吕清藤之所以会这么着急回京,无非是皇上和史贵妃想要掂量京城谣言的真假以及冯古道的分量。自从吕清藤被他敲山震虎之后,他们的期望便降低到不让他和皇后派系人马联姻即可。 两人谢完恩,正倒退到门边,准备出门。薛灵璧突然脸色一变,整个人如临大敌地转身望着门口。 有脚步声从楼梯传来。 不轻不重,不疾不徐。 冯古道昨天晚上才刚刚听过。 一个身影终于从廊道转了出来。 黑衣黑发黑剑。 如日出下的悬崖峭壁,冷峻英挺。 薛灵璧面若冷霜,一字一顿道:“袁傲策。” 暧昧有理(四) 身后传出皇帝的声音,“是朕请他来的。” 袁傲策嘴角微扬,目光扫过他掩藏在领子里的纱布,“你应该多休养的。” 薛灵璧藏在袖子里的手慢慢握成拳头。 空气里仿佛有一根弦,一根随时会崩断的弦。 冯古道有种退回房间的冲动。 袁傲策缓缓抬起脚步,走廊狭窄,他从薛灵璧身边擦肩的刹那,彼此都能感觉到对方肩膀的温度。他在门槛前驻步,别有深意地回头望了冯古道一眼,“听说血屠堂正在谋划一次大刺杀。” 冯古道别过脸,脚步稍稍向薛灵璧移去。 “希望他们成功。这样省去我很多麻烦。”袁傲策说完,昂然进屋。 冯古道见薛灵璧还站在原地迟迟不动,以为他又想起战败之事,便想劝慰两句,但嘴巴刚一张开,那抹身影却走了。 冯古道只好摸摸鼻子,默默将刚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116 才要说的话吞入喉中,扯紧大氅,无声地跟在他身后。 大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雪衣侯府的轿夫见他们出来,立刻抬轿上前。 薛灵璧在门槛前顿住脚步,“冯古道。” “在。”他屁颠屁颠地绕到他右手边,眼巴巴地望着他。 “让轿夫带着轿子先回去,你陪我走走。” 冯古道微怔,随即领命而去。看着那两顶轿子就这样慢慢地消失在视线里,他经不住转身叹了口气。 “从这里回侯府不过几百步而已。”薛灵璧道。 冯古道道:“能坐轿总比走路好。”说完,他便等着他的嘲弄,谁知等了半日,薛灵璧仍是未发一言,只是皱眉看着他,好似被什么难住了。 “侯爷?”冯古道轻声呼唤。 “嗯?”薛灵璧眨了下眼睛。 “你,”他踌躇着词句,“你是不是在想袁傲策的事?” 薛灵璧嘴角一撇,脸上露出不耐道:“你觉得我应该想他?” “没。我只是觉得胜负乃兵家常事……”他边说边偷看着他的脸色,“何况袁傲策被关在辉煌门八年,日日研习武功,心无旁骛,不像侯爷日理万机。所以他即便胜,也是胜在勤力二字而已。” “你是在安慰本侯?”薛灵璧似笑非笑。 冯古道尴尬道:“若是我言语不当,还请侯爷见谅。” 薛灵璧微微一笑,不置可否,抬脚朝外走去。 冬已过,春已至,奈何寒意不绝。 冯古道走在后面,看着薛灵璧身上单薄的衣衫,忍不住将大氅又拉了拉。 “冯古道。”薛灵璧低声唤道。 “在。”冯古道加快几步。 “陪本侯去城外走走。”他的脚步一转,突然朝城门的方向走去。 …… 侯爷,你刚刚明明说是几百步,回侯府的。 冯古道停下脚步,用幽怨的目光凝望他的背影,希望他能够在最后时刻回心转意。 但眼见着薛灵璧的身影都快消失了,奇迹依然没有出现。 冯古道无奈地晃了晃脑袋,似是想将自己脑海中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抛诸脑后。 “冯古道。”薛灵璧没有停步也没有回头,但声音却毫无阻滞地传了过来。 “来了。”冯古道拉紧大氅,小跑着上前。 已是傍晚时分,天色愈来愈暗。 冯古道看着前面准备收工的城门官,低声道:“侯爷,我们此刻出去,怕是进不来了。” 薛灵璧道:“那便明日一早再回来。” “但是……”冯古道欲言又止。 “有什么便说。何必吞吞吐吐?” “侯爷衣衫单薄,我是担心……”他满眼真诚的看着他。 薛灵璧停步,神色稍缓,眼中微含笑意,“你身上这件大氅似乎是我的。” “……”冯古道终于知道什么是祸从口出。他无言地解下大氅递了过去。 薛灵璧似笑非笑。“你先替我拿着。” “我可不可以用肩膀拿?” “随便。”薛灵璧继续朝城外走。 冯古道重新将大氅披上。 薛灵璧走着走着,便离了大道,朝荒郊走去。 “侯爷。”走了将近半个时辰之后,冯古道终于吃不消地开口道,“你若有心事不妨说出来,就算我帮不上忙,总还能当个听者。” “你怎知我有心事?” …… 因为离开茶楼之后,你的脸上就写着心事重重、心不在焉、口是心非、心烦意乱十六个字。 冯古道道:“因为侯爷日理万机,忧国忧民,有心事是正常的,没心事才奇怪。” 薛灵璧道:“本侯的确有心事,因为本侯想下一个赌注,却又不知道该不该下。” “赌注?”冯古道耳朵一竖,“不知道是怎么样的赌注?” “关于信任的赌注。” 冯古道小心翼翼地问道:“侯爷的意思是?” “曾经有个少年为了见他远在边疆征战沙场的父亲,而一个人偷偷去了边关的军营。”薛灵璧负手望天,神情半是迷茫半是悲伤,“因为他有皇帝的手谕,所以一路进军营畅通无阻。就这样,他偷偷地溜进了父亲的军帐,他原以为他的父亲此刻必定在帐中研究敌情,制订战略……甚至是休息。但是他闯进去的时候,却看到那个扬言要为母亲终身不再娶的父亲正和另一个女子颠鸾倒凤。” 冯古道大气不敢出。 “少年愤怒地上前,恶狠狠地质问他的父亲。他父亲什么都没说,只是给了他一个巴掌,然后让他滚。少年永远都记得那时,他父亲脸上恼羞成怒的模样。也就是那时,他心目中的战神倒塌了。” 冯古道建议道:“如果少年这个词用得太辛苦的话,用我也可以。” 薛灵璧瞥了他一眼,继续道:“我一怒之下,离开了军营,住在边关的小镇上。那时候的我虽然余怒未消,心里却隐隐希望父亲会追上来,向我解释之前不过是个误会。”他顿了顿,面色沉重,“可是他一直都没有来。” “这种事情的确很难解释。”冯古道倒是对这位素未蒙面的大元帅颇是同情。作为一个男人,尤其是一个有身份有地位有权势又正值壮年的男人,因为自己一时的冲动而不得不在下半辈子都当个鳏夫,这的确是件令人懊恼又郁闷的事。所以说人若是没有糊涂一世的准备,就千万不要去学潇洒,做糊涂一时的事。 “直到三天后,我收到了父亲的噩耗。”薛灵璧道,“原来父亲当日就追出去寻找我,却在途中遇到魔教明尊……遭遇不幸。” 冯古道道:“你怎么知道是明尊所为?据我所知,明尊很少会出手杀人。这种事通常是暗尊做的。” “因为父亲的尸体就是明尊送回来的。他亲口承认,是他杀的父亲。不过知道这件事的只有当时的亲信。若非我无意中听到他们的交谈,我也不会知道原来我父亲并非他们所说的死于盗寇。也是,我父亲一生英雄,一般的盗寇怎么可能伤他分毫!从那日起,我就决定,总有一天,我要铲平魔教,要杀明尊为我父亲报仇!” 他的每个字都铿锵有力如刀掷铁板,让冯古道背脊不由生出一股寒意。 “可惜那时候我还太小,武功不济,在朝中也没什么分量。不过没关系,所谓祸害遗万年,我相信明尊不会那么早死。”薛灵璧恨恨地咬牙,那颗朱砂痣顿时鲜红如血,“可惜他很快就传位给他的徒弟。而他的徒弟没多久又输给了纪辉煌,退出了睥睨山。” “说不定这是报应啊。”冯古道小声道,“既然这样,你就当老天爷已经替你报仇了。何必再执着下去?” 薛灵璧闭了闭眼睛,半晌才道:“杀我父亲的是老明尊,所谓冤有头债有主,我也不想滥杀无辜。” “……魔教大多数都是无辜的。”冯古道意味深长。 “灭不灭魔教,杀不杀明尊对我来说并不重要。我只是想逼老明尊出来而已。魔教是他的心血,明尊是他的徒弟,我不信当他们遇到危险时,他还不露面。” 冯古道舔了舔嘴唇,干巴巴地总结道:“所以你之所以对魔教做了那么多事都是为了逼老明尊出来?” “不错。” “那藏宝图呢?”他可没忘记薛灵璧默认过藏宝图是在魔教的。 薛灵璧敛容道:“这是另一桩事。当初被先帝托付藏宝图的就是父亲,这件事情是皇上告诉我的。但是我们搜遍了侯府都没有找到藏宝图的下落。所以皇上和我都怀疑藏宝图当时被父亲带在身上,被明尊拿走了。” 冯古道恍然,“很合理的推测。不过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么多?” “因为我说过,我要下个赌注。”薛灵璧定定的望着他,黑色的瞳孔犹如深潭,仿佛只要稍有不慎就会被吸进去,“不过在我下注之前,我要问你一句话,你要老老实实地回答我。” 冯古道不由肃容。 “这里是城郊,就算你的回答不是我想听的也没关系。你可以走,我不会拦你,也不会秋后算账。但你若是骗我,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也会将你千刀万剐。” 冯古道干笑道:“侯爷,你不吓我我也会知无不言,言无不真。” 薛灵璧用极缓的语速沉声道:“你究竟是不是魔教派来的人?” 暧昧有理(五) 冯古道惊愕地扬眉,随即怅然叹息道:“侯爷还是不信我。” 薛灵璧对他眼中的失落视而不见,兀自道:“若是当年我肯留下来听我父亲的解释,或许他就不会英年早逝,含恨而终。” 冯古道似是猜到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沉默不语。 “我不想一错再错。”薛灵璧道,“冯古道,你想清楚再回答我。” 冯古道坦荡荡地回望着他的凝视,道:“不是。” 薛灵璧面色不改,“你知不知道说这句话的后果?” 冯古道道:“君子坦荡荡,我问心无愧。” 薛灵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瞳孔,时间仿佛凝结在冯古道回答的刹那。 许久。 又许久。 “好,我相信你。” 他听到自己将一个沉重的赌注孤零零地押在空荡荡的赌桌上。 赌桌另一头,站着另一个自己。 冯古道微笑道:“这应该是侯爷最后一次怀疑我了吧?” 他这句话纯属调侃,并不指望薛灵璧回答的,但是出人意表的是,薛灵璧居然点头道:“我答应你。” 冯古道躬身垂首,将脸上的错愕悉数送于大地。“多谢侯爷。”再抬头,已是一派欢欣之容。 薛灵璧道:“你觉得明尊是真的死了吗?” 冯古道道:“既然是皇上所言,想必不会有假。不过明尊向来行踪飘忽,难以捉摸,也难保不是诈死之计。” 薛灵璧道:“狡兔三窟,以明尊的为人而言,的确有此可能。不过……” 冯古道见他迟迟不接下去,忍不住追问道:“不过什么?” “不过若是凤凰山所见之人是真的明尊,那么他死于泥石流也未可知?”薛灵璧俯身在地上捡起一根枯草,“明尊纵然是一代枭雄,但到底是血肉之躯,难以抵抗天地自然的作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117 弄。” 冯古道道:“侯爷的意思是……” “我曾怀疑过那个明尊其实是袁傲策所假扮,但是我和袁傲策交手之后,发现两人的武功虽然大同小异,但是出招力度、速度和角度皆有不同。袁傲策就算是习武奇才,也不可能在短短时间内将相同的武功使出两种截然不同的武功特性。” 冯古道眨了眨眼睛道:“那侯爷的意思是……” “我怀疑,明尊或许真的死了。”薛灵璧察觉自己竟然因为说出这句话而生出一股难以名状的轻松。 “侯爷,我有一事不明。”冯古道道,“侯爷为什么之前会怀疑凤凰山的明尊是假的呢?若他是假的,那么侯爷认为真正的明尊又在哪里?” 薛灵璧忍不住翘起嘴角道:“也许就在这里,我的面前。” 冯古道呆若木鸡,“侯爷,你说的该不会是……侯爷真是抬举。” 薛灵璧道:“因为你身上有太多捉摸不透的谜。” 冯古道摇头苦笑道:“侯爷真是抬举我。我若是能当捉摸不透四个字,只怕母猪也能当魔教暗尊了。” 薛灵璧道:“若魔教暗尊真的是头母猪,我愿出三千两来供养它。” 冯古道倒吸了口气道:“三千两?我开始后悔自己不是头猪了。” 薛灵璧失笑。 “侯爷。”冯古道突然低声道,“如今皇上和袁傲策交好,明尊又时运不济,被泥石流冲死,想逼老明尊出来是难上加难。你今后可有其他打算?” 薛灵璧收起笑容,“袁傲策之所以与皇上交好,多半是纪无敌从中牵线的缘故。” “纪无敌?” “我曾经说我答应过一个人,不动辉煌门。”薛灵璧淡然道,“那个人就是当今圣上。” “为什么?”皇帝和纪无敌?冯古道实在很难将这样两个放在一起,光是想就天雷阵阵。 “我知道得并不多,皇上只说辉煌门不可动。事后听宫里的公公们提及纪辉煌与皇上似乎有过交易,而且事关睥睨山,具体却是不知了。” “事关睥睨山?” 薛灵璧见他神情古怪,问道:“你想到了什么?” “我在想,当初纪辉煌将魔教逼出睥睨山,是否与皇上有关。” 薛灵璧想起当初冯古道曾说明尊之所以离开睥睨山完全是因为畏于纪辉煌的威势,不由蹙眉道:“你的意思是说,纪辉煌之所以对付魔教,是因为皇上下的令?可是皇上为何要下此命令呢?”魔教就算横行江湖,也横行不到九五之尊的身上啊。 冯古道道:“我只是做此猜测。” 薛灵璧道:“若是皇上不想有人呆在睥睨山,又为何任由蓝焰盟占领睥睨山呢?” 冯古道回忆起薛灵璧之前对魔教和蓝焰盟的猜测,笑道:“侯爷不是还怀疑蓝焰盟是魔教的分支吧?” “至少本侯至今仍未想出更好的解释,解释蓝焰盟消失得如此快的原因。” 冯古道道:“或许是皇上暗中帮了纪无敌一把?” 薛灵璧觉得益发不可思议,“原因呢?” 冯古道耸肩道:“只怕只有天知地知,皇上和纪辉煌才知了。” 薛灵璧道:“纪无敌或许也知道。” “纪无敌?”冯古道眼珠一转,“他到了京城。” 薛灵璧右手手指轻轻地点了点两下左手的手背,“罢了。此事并不重要,眼前最重要的是如何找到老明尊。” “侯爷有何打算?” 他凝眉沉思片刻道:“你觉得,我若是和袁傲策做交易,他会同意么?” “侯爷的筹码是?” “魔教,如何?” 冯古道低声道:“侯爷想要帮袁傲策重振魔教?” “不但是重振魔教,而且还有我做其靠山。”他微微一笑,“就如栖霞山庄的端木回春一般。” 冯古道心中暗叹,这样的条件除非袁傲策真的成了一只母猪才会答应。不过他嘴上却连连赞叹道:“侯爷英明,不费吹灰之力一箭双雕。既卖了袁傲策的人情,又达成了目的。” “可惜我并没有太大的把握。”薛灵璧叹了口气,“若是明尊未死就好了。” 冯古道嘴角微抽,“侯爷的意思是?” “一个会为了躲纪辉煌而撤出睥睨山之人,想必会更识时务的。” “侯爷对明尊真的是……”冯古道语调怪异道,“很赏识。” 薛灵璧弯腰,将脸凑近他道:“你不希望我赏识别人?” 精致的脸在冯古道眼前陡然放大,那颗鲜艳的朱砂痣刺得他眼睛一痛,忍不住撇开头道:“作为侯爷的门人,于公自然希望越来越多的青年才俊效忠侯爷,将雪衣侯府发扬光大。于私,我当然希望能够在侯爷眼里一枝独秀,独占鳌头。” “你已经是了。” 在冯古道的思绪还颠三倒四,纷纷乱乱的时候,薛灵璧这样轻轻地冒出一句。 冯古道愕然回头。 薛灵璧却已经站直了身子,“天色不早,我们回去吧。” 冯古道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加快步子追上去道:“侯爷。有句话,我不知该问不该问。” “问。”薛灵璧的心情看上去很不错。 冯古道踌躇了下,决定开门见山道:“侯爷怀疑我并非一朝一夕,为何突然推心置腹?” 薛灵璧道:“你想不通?” “想不通。”他老老实实地回答。 “那就想到通为止。”薛灵璧轻笑。 他也曾经很想不通。 这样冯古道,明明是他的门下,应该处处对他小心翼翼、言听计从才是。他却偏偏阳奉阴违,且阳奉阴违得明目张胆,常常令他气怒不已又哭笑不得。怀疑和困惑的种子是那时埋下的,因为怀疑困惑,所以时不时地揣测,因为时不时地揣测,所以不由自主地观察他,将他牢牢地锁在身前,让他的一举一动都套不过他的眼。直到凤凰山遇险,发现这样吊儿郎当的人竟然也有体贴细心的一面。朝夕相对,眼中心中便只有他一人,乃至成了习惯,连重回侯府都不能改。知道他四处打听自己,心中竟然生出欢喜,乃至于练功亦不能静心。 新年进宫,遇到的桩桩都是苦事闷事,不能言不想言,只能喝酒。但是三分的熏醉,却让他更加苦闷,因为身旁所见之人个个面目可憎。极目而望,声色犬马,独缺一人。于是醉至七分。熬到回府,看到他站在门前等候,心中刹那涌起的喜悦难以形容。 面是冷的,因为天寒地冻,心是热的,因为不能自已。但乐极易生悲,与袁傲策一战惨败。其实他知道,那时的自己并非最好状态的自己,输是必然。可是他无路可退,因为那个人在身后。 醉酒时,他想见的是他。醒转时,他想见的也是他。 至那时他不得不承认,即使自己表面上再不动声色,心中也早已一败涂地。晓世二十余载,头一次尝到这样的情味,陌生却心怀荡漾。困守围城并非他一贯所为,心意既定,便容不得这样咫尺天涯。心中的困惑怀疑他要一并清除,因此出城摊牌,下注,倾毕生之情做豪赌。他向来有洁癖,生活是,感情亦是。一段情便负一生,容不得再有人染指。 若胜,则欢欢喜喜团团圆圆。 若负…… “侯爷?”冯古道见薛灵璧神情错杂,迟迟不语,忍不住道:“你在想什么?” 薛灵璧望着他,忽而展颜一笑,犹如千树万树梨花开。 若负,就埋葬彼此入坟冢。 作者有话要说:后天入v更三章,明天停更存文。 希望大家继续支持。o(n_n)o~ 暧昧有理(六) 回来的路上,冯古道几次想加快脚步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进城,但薛灵璧却偏偏慢慢悠悠不疾不徐地扯着风花雪月。 “侯爷。”当薛灵璧将话题引到江南春雨时,冯古道终于忍不住打断道,“城门不等人。”纵然是最受皇上宠信的雪衣侯,没有手谕一样开不了城门。 薛灵璧不以为意道:“你不是惯了以天为庐,以地作铺?” “我惯了,但是怕侯爷不惯。”冯古道道,“初春阴寒,侯爷又有伤在身……”他的话陡然顿住,因为薛灵璧正用一种很奇怪的目光看着他。 “侯爷?”他轻唤。不知是否错觉,今日的薛灵璧比起往日有些道不清的不同。 薛灵璧心中一暖,缓缓道:“冯古道,你莫要叫我失望。” 冯古道叹气道:“侯爷对我还是存有几分疑虑。” “这是一场豪赌,我输不起。”薛灵璧自嘲地笑笑。 冯古道愣了下,苦笑道:“侯爷,不过是信任我重用我而已,何必说得如此严重?” 薛灵璧回以意味不明的笑,却不再拖延时间,大踏步朝前路走去。 至城门外,天色全暗,巍峨绵延的城墙犹如一个展开双臂的巨人匍匐在面前。城门果然紧闭。 “侯爷,你手中若有皇上的手谕,就快拿出来吧。”既然薛灵璧这样老神在在,想必有后招。冯古道如是信。 “没有。”他回答得坦然。 冯古道道:“那侯爷的意思是?” 薛灵璧抬头看向瞭望台,一条长绳正从上面垂落。 “原来是有内应啊。”冯古道上前拉住绳子,长度刚好,可见是早有准备。 “上去吧。”薛灵璧扯了扯绳子。 “侯爷先请。”冯古道谦让道。 薛灵璧挑眉道:“你怕我害你不成?” 冯古道连忙道:“我是怕自己一个失手,压到侯爷。” 薛灵璧似笑非笑,“你放心,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 “当然当然,侯爷武功高强,不过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冯古道吞吞吐吐。 薛灵璧淡然地瞄着他,出手如闪电,瞬间抓着绳子朝上跃起。 从远处看,黑漆漆的夜里只有一抹森白的身影如流星般朝上窜起。 冯古道只是一个眨眼,薛灵璧便稳稳当当地站在城头俯瞰着他,面前只留下一条绳子回荡。 “为何我觉得更不安全了呢。”冯古道喃喃自语,无奈地抓起绳子。 城墙高逾四丈有余,若是他爬到一半绳子断裂…… 他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118 仰起头。 薛灵璧清冷俊美的容颜亮若明月,连带周遭越发昏暗。 冯古道暗叹一声,抓着绳子,双脚抵住城墙,一步一个脚印地朝上走。 这样走累归累,却比上蹿下跳要安全得多,至少他的脚一直有着力点,万一有什么事,他也能用手抓城墙缓和下坠之力。 大约走了十来步,他手中的绳子突然往上一提,整个人被绳子带着上升数丈。 冯古道还不及反应,抓着绳子的手就被另一只手抓住。 他抬头,薛灵璧的脸近在咫尺。 “上来。”薛灵璧抓住他的手轻轻一拉,冯古道便被拖到了城头上。 “侯爷。”他慢慢地从城墙的墙头爬下,眼睛偷偷地瞄着四周的士兵,“我适才的形象会否……” “不会。”薛灵璧回答得很利索。 冯古道松了口气,“那就好。”大小也是个六品官,这种不雅的形象传出去,多少都会有损体面。 “私爬城墙是死罪。”薛灵璧道,“不过不传出去,不等于不内部交流。” “……”冯古道干笑道,“我这也算是笑慰军士,功在社稷。” 薛灵璧懒得听他贫嘴,“还不走?” “侯爷请。”冯古道规规矩矩地跟在他身后。 至侯府,已是亥时。 薛灵璧和冯古道前脚踏进书房,宗无言带着夜宵后脚求见。 “宗总管不愧是宗总管,果然设想周到,来得及时。”冯古道望着那一盘盘精致得糕点,眼睛弯成月牙。 “耍嘴皮能饱么?”薛灵璧将筷子递给他。 冯古道顺手接过,想吃,却又眼巴巴地看着薛灵璧道:“侯爷先请。” 薛灵璧无声一笑,夹了块绿豆糕放进嘴里,冯古道这才肆无忌惮地吃起来。 宗无言站在一旁,欲言又止。 “有事?”薛灵璧随意吃了几口便停下筷子。 “太医院有消息回来。”宗无言道。 薛灵璧眉峰一挑,“哦?” 宗无言眼角瞥着冯古道,奈何冯古道就像饿死鬼投胎,眼睛里除了吃的什么都看不见。 “说吧。”薛灵璧颔首。 宗无言暗自吃惊,面不改色道:“是。他们检验出阿六带回来的那枚午夜三尸针中抹有冰蟾蜍的血和断魂花的花茎。冰蟾蜍本身无毒,但因为它生长在至阴至寒之地,血液亦带寒气,能催化断魂花花茎中的毒液,尤其是午夜阴气最盛的时候。” 薛灵璧蹙眉道:“断魂花?” 冯古道停下筷子,竖起耳朵,聚精会神地听着。 宗无言道:“断魂花乃是传说中的花,连御医都没有想到世上竟然真有此花。据说这种花娇艳异常,花香袭人,它的香味能令人不知不觉昏睡至死,而它花瓣之毒更胜砒霜。” “那花茎呢?”薛灵璧见他絮絮叨叨扯了一大段就是不提要点,忍不住问道。 “花茎是慢性毒,日积月累,也能致命。”宗无言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薛灵璧的神情。 虽然薛灵璧的神情不变,但眉眼之间的忧虑却是藏不住。 事关性命,冯古道忍不住问道:“可有解药?” “有。”宗无言道,“御医说根据书上记载,断魂花一般生长在阴冷寒湿处,通常有寒潭在附近。这种寒潭有一种名为羵虬的精怪,用它的血就能解毒。” 冯古道听得几乎热泪盈眶,“御医不愧是御医,果然博闻强记。”他完全忘了自己之前对御医医术的质疑。 宗无言别有深意道:“如今是初春,寒气鼎盛,正是断魂花开的时节。那血屠堂之所以用花茎而不用花瓣,想必是因为花开时,旁人难以接近,所以才不得不取花茎。若是选在此时去取解药怕是不易。”他说得含蓄。在断魂花开的时候取解药何止是不易,简直九死一生。 …… 话虽如此,但是他可以等,花可以等,甚至羵虬也能等,可是冯古道体内的三尸针不能等。 薛灵璧淡然地点头道:“本侯知道了。” 冯古道好奇道:“那阿六是怎么取到午夜三尸针的?” 午夜三尸针细如牛毛,在对战之中更是难以发觉,当初他明明留心提防却仍是着了道,可见它的厉害,不知阿六是如何做到的。 “死在血屠堂三尸针下的人多如牛毛,从尸体中采集即可。”薛灵璧道。 冯古道道:“但是血屠堂从来不让三尸针外流。”当初他不是没试过。 “百密有一疏。何况天下这么多官府,总有杀手大意,仵作细心,将针收起来。”薛灵璧好耐性地一一解答。 冯古道手指夹着筷子,若有所思。 薛灵璧见宗无言仍垂手站着,便道:“阿六呢?” 宗无言道:“正在去睥睨山的途中。” “睥睨山?”薛灵璧眼中精光一闪,“为何?”他前阵子不还吵着嚷着要回来? “江湖传言,魔教在凤凰山找到了明尊的尸体,此刻正运往睥睨山。”他顿了顿,道,“侯爷与明尊大战睥睨山之事已经在江湖上传开,江湖人都以为明尊乃是死于侯爷之手。此次袁傲策上京城,江湖中人都认为他是来替明尊报仇,京城不少家赌坊已经暗暗为侯爷和他设了赌局。所以阿六去睥睨山打听虚实。” “又是赌。”薛灵璧似笑非笑地瞟了冯古道一眼。 冯古道干笑。 薛灵璧道:“本侯记得离开睥睨山之时,已让阿六留下搜山,为何没有找到明尊的尸体?” 宗无言道:“或许是泥石流之后,山石滑坡,将尸体埋在了里面。” “或许?”薛灵璧对这个答案显然很不满意,冷笑道,“你去将本侯房中那幅端木回春留下的明尊画像送去与他,让他找机会看看魔教手中的尸体是否是明尊本人。” 宗无言低头道:“是。” 薛灵璧摸了摸脖子上的伤,沉声道:“若是明尊真的死在凤凰山,为何那日袁傲策没有替他报仇?”他虽然没有见过明尊,但隐隐觉得这样一个人不会这么容易死。 冯古道道:“这个我知道。当初暗尊被纪辉煌抓到十恶牢关了整整八年,明尊从头到尾都袖手旁观,莫说搭救,连探视都不曾有过。对此,暗尊一直耿耿于怀,以至于后来明尊三番五次请暗尊重回睥睨山都被回绝了。” “那袁傲策这次来京做什么?”薛灵璧想起茶楼和皇帝,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宗无言突然道:“既然明尊已死,那么魔教当家的应该是暗尊了。” 薛灵璧眼睛一眯,“你的意思是说?” 冯古道拍案道:“他想恢复魔教?” 宗无言装得好像这才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 薛灵璧此刻懒得理他做戏,低声道:“若是如此,倒是可以解释他为何要见皇上。” 当今天下能够从他手里把魔教翻过身来的,也只有当今皇帝了。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两章正在写……o(n_n)o~ 暧昧有理(七) “若是皇上恩准恢复魔教,那侯爷不是……”冯古道瞄到宗无言,话猛然收住。他不知道对于老将军的事宗无言知道多少。 宗无言知趣地躬身道:“属下告退。” 薛灵璧看着他,慢慢地点点头。 宗无言倒退着出门。门关上的刹那,两条眉冒像绳子一样打了个结。 薛灵璧听他的脚步声远去,才道:“你不必太避忌他,他只是皇后的耳目,对于我父亲的事情他一清二楚。” 冯古道吃惊道:“他是皇后的耳目?”他更吃惊的是薛灵璧明明知道,却听之任之。 “比起三不五时宣我进宫选夫人,安插一个管家在府里还能忍受。至少宗无言办事能力不差。”他见冯古道不语,笑道,“他不是举荐你了么?” 冯古道笑道:“如此一说,宗总管的确是人才。”若非长袖善舞,怎能左右逢源? “可惜不能为我所用。” “以侯爷的手段,还怕不能收服他?” 薛灵璧道:“即便能,也不可。”宗无言是皇后的人,若是他将他收为己用,无疑是对皇后的挑衅。皇后为人多疑,知道之后怕会生出更多事端。 冯古道何等聪明,当下明白其中利害关系。 “不过这几年皇上与皇后嫌隙渐生,皇上今年来更是频频提拔史贵妃史太师来打压皇后派系,双方虽然不至势同水火,却也难以相容。” 冯古道囧道:“以史太师和他儿子对梁有志的种种‘丰功伟绩’,我实在想不出皇上提拔他们的理由。” 薛灵璧道:“皇家事朝廷事,又岂是是是非非就可分清的。” 冯古道细细品着这句话,道:“那若是皇上恩准赦免魔教怎么办?” 薛灵璧眸色一沉。皇帝既然会约见袁傲策,就说明此事是极有可能的。 “只怕找老明尊之事会难上加难。”冯古道轻唤道,“侯爷?” 薛灵璧站起身,推窗望着外面的月色,一字一顿道,“无论如何,我都一定会将他找出来。”他的眼中闪烁着狠厉,比月色更加阴冷。 冯古道呷了呷嘴巴。点心的甜味很快从唇齿间散去。 城里城外逛了一大圈,冯古道回房后胡乱洗了个澡,倒头就睡。 昏昏沉沉大约睡了不到半柱香,他便被屋顶传来的细碎声响猛然警醒。 他的房间四周起码潜伏着四个高手,四个一二流之间的高手。 难道是血屠堂行动了? 他掀被坐起,一把拿过那件忘记归还的大氅披在身上,装出一副睡眼稀松的模样出门,顺着走廊朝茅房走去。 屋檐上的脚步声果然如影随形地跟了过来。 他心头微沉,加快了脚步。 他倒不是惧怕这几个刺客,而是惧怕会暴露身手,到时候只怕不用血屠堂对付他,薛灵璧就不会放过他。脑海中突然浮现傍晚薛灵璧说的那番话,以及他当时的神情,心头莫名地生出不安。 在隐藏身份进入雪衣侯府之前,他就已经设想过一切后果,做过最坏的打算,包括身份暴露,与薛灵璧兵刃相见。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119 当时他只打算在侯府呆一段时间,一方面躲避血屠堂的追杀,一方面查清薛灵璧对付魔教的意图,当然,若是能生擒薛灵璧,以他为人质和朝廷谈条件是更好。但是事情的发展急转直下,先是泥石流打断他们的生擒计划,后来又浮出朝廷藏宝图和老将军的恩怨,让他不得不继续潜伏下来,直至想出一个更加圆满的方案。 如今更加圆满的方案已在眼前,可是为何心中会有一丝异样? 屋檐上的动静越来越近。 他晃了晃脑袋,努力将异样抛出脑外,原本迷茫的双眸顿时清醒无比。他一转脚步,朝薛灵璧的院落跑去。 夜深。 府邸大多数地方都静悄悄的。 幸好冯古道对府中侍卫巡视的路线一清二楚,故意挑着人多的地方走,那些刺客果然不敢露面。但奇怪的是,连那些只有风声树叶沙沙声的地方,刺客也只是一味跟踪,没有现身。 难道他们这次来只是为了探路? 冯古道想归想,脚下却毫不松懈。 直到薛灵璧院落前那两株苍松在外,他才悄悄松了口气,上前捶门。 门咿呀一声打开。 守夜的仆役惊讶地望着他,“冯爷?” “侯爷睡下了吗?”冯古道从容道。 仆役道:“睡下了,冯爷是否有急事?” “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自然是急事。 仆役想了想道:“我去通传。”冯古道现今是薛灵璧面前的红人,得罪不得。 “不必。”冯古道抬手阻止他道,“侯爷睡房旁可有其他客房?” “西厢有一间……”仆役疑惑了。 “我去那里住一晚上。”以薛灵璧的武功,这样的距离断然不会听不到动静。若刺客真的动手,他也能装疯卖傻地拖延时间,等他救援。他见仆役满脸疑惑,忙道,“侯爷既然已经睡下,我也不敢打扰,所以睡在附近,等明日一早就可向他禀报。” 仆役讷讷道:“可是我做不得主。” “怕什么,有我呢。”冯古道绕过他朝里走去。 刺客依然跟在左近,却始终没有出面。 仆役见他熟门熟路地往里走,只好无奈地跟在身后道:“我去准备棉被。” “有劳。”冯古道抱拳。 踏入内院,就见薛灵璧睡房的门是敞着的。 烛光从里头幽幽地透出来。 冯古道暗吁出口气,拍了拍仆役的肩膀,朝门里走去。 薛灵璧坐在桌边喝茶,身上披着一件枣红色大氅,更衬得他面白如雪。 “侯爷。”冯古道在门外揖礼。 “进来吧。”薛灵璧顺手替他倒了杯茶,对着门的左手背被夜风吹得微微发红。 冯古道这才进来,将门关上。 薛灵璧问道:“急事?” 冯古道一口气喝尽热茶,身上才暖了点,思绪也缓了过来道:“我原本打算去茅房,走着走着发现大氅忘记还侯爷了,所以顺道来还了。”他说着,将大氅解下,递了过去。 薛灵璧的目光从他手上的大氅缓缓移到他身上的单衣。 冯古道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纵然房内放着两个暖炉,但是一下子脱下大氅还是冷。 薛灵璧站起身,接过他手中大氅,又替他披了回去,又问了一遍,“什么事?” 冯古道被问住。 发现刺客之事是不能说的。他的‘武功’还不到这种境界。 “其实,你在傍晚说的话,我想了很久。”他慢慢吞吞地开口,脑海翻江倒海,想着接下去该说的话。 但是他的吞吞吐吐却让薛灵璧领会成了另一种意思,双手慢慢地负到身后,十指缩紧。 “我觉得,”冯古道低着头,眼珠拼命地转着。 “觉得怎么样?”薛灵璧忍不住问。 “觉得……觉得……”他突然抬头,“你觉得京城赌坊为你和袁傲策各自开出多少的赔率?” “……”薛灵璧皱眉道,“什么?” 冯古道的手在半空中挥来挥去,“我是说,你和袁傲策比武的赔率。刚才宗总管不是说京城赌坊……”声音在薛灵璧的逼视下越来越小。 薛灵璧徐徐道:“你半夜三更来我房间就是为了问京城赌坊的赔率?” …… 冯古道突然叹出口气,一屁股坐在凳子上道:“其实我是睡不着,所以想找人聊聊。” “睡不着?因何睡不着?”薛灵璧道。 “我也不知,只是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沉甸甸的。”他拎起茶壶,又倒了杯茶。 “哦?”薛灵璧缓缓落座。 冯古道道:“对了,侯爷,我们不如继续说江南春雨吧。” 薛灵璧由着他东拉西扯,“你想说什么?” “你说江南春雨……和江南春笋有什么关系呢?” 薛灵璧面色不改道:“姐妹关系。” “侯爷真是风趣。”冯古道边笑边暗自惊讶。以薛灵璧的武功没道理听不出有刺客在左近啊。难不成他是故作不知,想诱敌深入一网打尽? 有脚步声匆匆走来,先前的仆役在门外道:“启禀侯爷,冯爷的棉被已经备好。” 冯古道感受着薛灵璧疑惑的目光,干笑道:“我怕我们谈得废寝忘食太投机,所以特地请他安排了间厢房给我住。” 薛灵璧眉头微微蹙起。 冯古道想起他的洁癖,以为他不悦,忙道:“其实来来回回也不错,能顺带欣赏路边风景。呃,言归正传,这江南春雨……” 谁知薛灵璧开口道:“你的院落的确有些偏僻。” 冯古道一愣。 “不如以后就在这里住下。” 薛灵璧一锤定音,将冯古道震得半晌无言。 “侯爷?” 他挑眉,“如何?” “……英明。” 冯古道告辞。不管以后如何,至少今夜总算安全。以今天傍晚和晚上,薛灵璧两次对他推心置腹来看,自己这条命一时三刻还是很安全的。至于以后…… 他没有继续想。 “冯古道。”薛灵璧在身后唤他。 冯古道转身。 薛灵璧站在门槛前,黑如墨汁的发丝柔顺地垂落胸前,“尽管血屠堂杀人无数,无孔不入,也只是血肉之躯,凡人之体。我已经派了府里八大高手轮流保护你,安心睡吧。” 冯古道怔住。 薛灵璧返身关门。 留下冯古道独自立于庭院中,望着那熄了灯的房间许久。 暧昧有理(八) 前后折腾这么久,冯古道再次趴上床,还没闭眼睛,腹痛便如针扎似的将他的睡意驱逐得一干二净。 他坐起身,边运功抵御,边腹诽那几个来保护的高手。若非他们,他也不会晕头转向得连时间都忘记了。若是提前运功,疼痛可以减轻很多,尤其是他最近对于如何对付午夜三尸针越来越有心得。 好不容易挨过去,他抹了把额头细汗,一头栽倒在枕头上。 次日天蒙蒙亮,他便醒转过来,先是觉得无力,辗转了两回便开始头痛起来。 他摸了摸额头,微烫。 “不是吧。”冯古道睁开眼睛,虚弱地喘了口气,望着帐顶。 这间房绝对与他八字不合,不然为何之前住的好好的,偏偏搬来这间房之后就发烧了呢? 还是老天爷提醒他,不可太过接近侯爷? 他脑海里突然冒出这么一个念头,随即这个念头就随着额头的温度,拼命地燃烧着他所有的思绪,让他的头越发沉重起来。 冯古道在床上一直赖到中午,终于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宗无言在门外道:“冯先生,侯爷有请。” 冯古道挣扎了下,有气无力道:“知道了。” 宗无言离开没多久,丫鬟便端着洗漱用具在门口候着。 冯古道脸皮虽厚,却还没有厚到硬着心肠为难小姑娘的地步,只好不情不愿地起床。 等他到书房,已是未时。 薛灵璧正站在案后,低头望着手里呃画。 “侯爷。”他行礼。 “你过来看看,这幅画如何?”他头也不抬道。 冯古道慢吞吞地走过去。 画一入眼,冯古道就想:浪费了好大一张纸。 若非头上的那个王字,他绝对忍不住这是只老虎,事实上说猫都牵强。而老虎脚下所踩的土丘……应该是土丘吧,黄色一团一团的,那土丘居然莫名其妙地浮在水上。虽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但是这土未免也太少了,除了自投罗网,带着老虎一起沉尸水底之外,他看不出第二个结局。 “如何?”薛灵璧追问。 冯古道一本正经道:“很有个人风格。” “我父亲所作。他称这只老虎为孤岛之王。” “……”冯古道恍然道,“孤岛,啊,原来是孤岛。”怪不得能够屹立在水上不倒。 薛灵璧终于抬起头,随即脸色一变,右手朝他的脸伸出。 冯古道下意识地将头一偏,却仍是没有躲过。 “你在发烧?”薛灵璧感受着手背传来的柔软,心神一荡,连忙收手道,“看过大夫了吗?” “还没。”冯古道觉得脸上烧得更厉害了。 薛灵璧眉头微蹙,却也不愿在这个时候再怪责于他,“你在那榻上躺下,我去传大夫。” 虽然冯古道巴不得找个地方躺下,却忍不住道:“侯爷之前找我……” “此事以后再说。”薛灵璧说着,打开门出去。 冯古道垂首,目光扫过画中落款,低喃道:“父亲?” 侯爷亲自出马,大夫自然飞奔而至,只恨父母没有多生两条腿。 一进门,冯古道蜷缩着身子躺在榻上,面红耳赤。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120 薛灵璧虽然一言未发,但大夫却感到身上的压力又重了。二话不说把脉,探舌,又将冯古道近来所食一一问得详详细细,就怕有分毫错漏。 直到反复确定只是思虑劳累过度,乃至于阴阳失调,气血虚衰后,才战战兢兢地开药方。 薛灵璧在他落笔写下第一个字时,突然道:“他中了午夜三尸针,会否是寒毒加重了?” 大夫连忙将笔缩了回来,迭声道:“有此可能,有此可能。” “你之前不是说阴阳失调,气血虚衰?” “这,这……”大夫道,“这也是有可能的。” 薛灵璧:“……” 大夫小心翼翼地瞄着他越来越黑沉的脸,心里头慌得两腿发软。他进府还不到一年,莫说这样面对面地和侯爷讲话,连远远地见上一面都很少,更何况面对他这种脸色。 冯古道终于看不下去道:“先按他说的治治看吧。”总比让他们两个干瞪眼,把他晾在一边好。 大夫可怜巴巴地看着薛灵璧。 薛灵璧几不可见地点了下头。 大夫这才惶急地下笔,然后飞奔去取药煎药。 冯古道见薛灵璧站在那里不语,试探道:“是不是皇上又要追封老将军为镇国公?” 薛灵璧惊讶地低头看他,“你怎么知道?” “猜的。”冯古道道。 “不是镇国公,”他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是忠义王。” 冯古道真正吃惊了,“忠义王?”据他所知,当朝自开国以来,还从来没有出现过异姓封王的事。“皇上真的很宠信你。”除此之外,他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 薛灵璧道:“无上的荣耀等于无上的危险,无上的荣宠等于无上的妥协。” “何出此言?” “我若是受封,那么原本就已在风头浪尖的雪衣侯府更会成为众矢之的。自古恩宠无双的权臣又有几个是全身而退的。” 冯古道道:“那无上的荣宠等于无上的妥协又是何意呢?” 薛灵璧眼中一片阴霾,“皇上要为魔教亲笔题匾。” 冯古道脸上满是讶异。 亲笔题匾等于亲口认同。 “你同意了?”他问。 薛灵璧淡然道:“我有不同意的余地么?” 为了让他首肯,皇帝不惜用异姓王为诱饵。其实他们彼此心知肚明,皇帝是不可能封异姓王的,他父亲功勋再高又怎么高得过开国元勋?开国元勋尚且不能在死后称王,他又何德何能?皇帝此举所表达只有一个意思,放魔教一马,势在必行。 冯古道道:“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所谓明里暗里。既然不能明来,那就暗来。”薛灵璧见冯古道依然迷茫,便提点道,“过了这么久,不知道栖霞山庄重建得如何了。” “侯爷准备用栖霞山庄来对付魔教?” “江湖事,江湖了。” 冯古道赞道:“侯爷英明。” 薛灵璧含笑道:“你好好养病,这些事我自有分寸,户部我已经派人去打招呼了。至于羵虬之血,我已经派人在各地寻找这样的寒潭。” 冯古道仰面伸直腿,微笑道:“我现在只期待血屠堂早日送上门。” “血屠堂。”薛灵璧眼中闪过一丝杀意,“我迟早会将他们连根拔起。” 想到魔教之前的浩劫,冯古道由衷为他们祈祷。 大概为了彻底贯彻苦口良药四个字,端到冯古道面前的药一碗比一碗熬得浓,煎得苦。 冯古道原先认为自己并非怕苦之人,但是接连喝了三天之后,他不得不承认若所谓的吃得苦中苦是这样的苦法,那那个人上人不当也罢。 薛灵璧这三天只有在傍晚才会来他房里小坐,但闭口不谈公事,只说些坊间趣事。 冯古道三番五次想问进展,都被他挡了回去。 以至于冯古道躺在床上翻来滚去地勉强撑到第四天,便不顾医嘱,披着大氅,撒腿往外跑。 皇上亲自为魔教题匾的事早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谁都以为魔教翻身了,侯爷危险了。偏偏皇上在题匾之后,又赐了一本亲自摘抄的佛经给薛灵璧。不说别的,光是字多字少就可看出两者的不同。于是侯爷失宠的流言又自动烟消云散。 冯古道坐在茶馆里,笑眯眯地听着周围几桌口沫横飞地说蜚短流长。虽然这种地方的消息半真半假,但是刨去那夸张的部分,剩下的总是八九不离十。 他一边吃着花生,一边拉过旁边斟茶的伙计,“我听说雪衣侯和魔教暗尊开了赌局,不知道赔率如何?” 伙计抹了把汗,冲着他露齿一笑道:“公子从外地来的吧?侯爷和暗尊都已经比完武了。” “哦?”冯古道剥花生的手微微一顿,“那结果如何?” “侯爷输了呗。毕竟人家是正儿八经的武林高手,听说连铁笔翁都要封他为天下第一高手了,侯爷他打仗是厉害,不过武功就……嘿嘿。”伙计把后面的话用一连串的笑声代替了,但是冯古道用膝盖想也知道他要说的是‘花拳绣腿’,隐喻的是不自量力。 旁边桌的客人来了又去,去了又来。 他却一动不动地坐在原位,旁边的声音渐渐从他耳旁刮过,成了风。 四天的休养足够他想很多事,比如薛灵璧那日在城外的话。他也不知为何自己会对这番话如此在意,只是那句豪赌总让他的心有些不安,心里头隐隐有了答案,他却迟迟不敢揭开那该在答案上的红盖头。 但是,该来的总是要来的,与其被动地接受,倒不如主动寻求答案。 想到这里,他眼中万般情绪凝结成霜。施施然地掏出碎银放在桌上,他顺着来路往回走。 天色渐晚,小贩们三三两两地开始往城外赶。 路上冷清起来。 他大老远地看着前面那高高挂起的红灯笼,放慢脚步。 跟着他的高手也放慢了脚步。 走得近了,灯笼高了。 红灯笼下,一个细眉明眸的女子倚门而立,笑容明媚如春。像是感应到他的注视,她侧头,脸上笑意一直蔓延到眼中,“公子。”酥柔入骨的呼唤将头顶匾额上的‘春意坊’三个字表达得淋漓尽致。 暧昧有理(九) 冯古道要了条小板凳,裹紧大氅坐在春意坊大门一边,远远看去,和身后那深灰色的墙壁融为一体。两只打灯笼的光彩都笼罩在女子娉婷的身姿上。 里面缓缓传出乐声。 女子回首冲他一笑道:“是飘零燕的忆旧情。” “飘零燕?忆旧情?”冯古道听琴声凄婉,忍不住道,“为何取这样的名字,弹这样的曲子?”来青楼,不是寻欢作乐么? 女子道:“欢乐只在时下。一个人无论当时多欢乐,日后想起总是悲大于欢。因为以前的欢乐只会衬出今日的不欢乐,或者不够欢乐。所以欢乐的回味,是苦味。但是悲伤不同,一个人无论现在有多快乐,回忆起以前的悲哀往事,总是会悲从中来。” 冯古道顿时对她刮目相看,“言之有理。” “每个人都有烦心的事,会来这里听曲的客人也是。所以有时候这样的曲子反而更能让他们听而不忘。”她说着,笑意又深了几分。 冯古道反驳道:“总有急色之人。” “既然急色,又怎么会有闲情在堂中听曲?” 冯古道笑道:“如此说来,世人都在自寻烦恼。” “也不尽然。”女子道,“这世上总有豁达往前看的人。若是难舍往昔欢乐,何不努力让欢乐重现?若是追忆往昔哀伤,何不警醒自己莫让悲剧重演?人生五味,勺在你手。” 冯古道站起,肃容道:“姑娘可想过离开此处?”这样的女子不该淹没在这片风尘之中。 “你不问我为何沦落此处?”她笑盈盈地问,神情没有半点自怜自哀。 “英雄莫问出处,美人亦然。” “我是官妓。”她道。 冯古道眼睑缓缓垂下,收去眼中的惊愕和惋惜。这样的女子是无须他人同情怜悯的,并非孤芳自赏的不屑,而是云淡风轻的无谓。“在下冯古道,不知是否有荣幸得知姑娘芳名。” “笑笑。” 冯古道抬眸。 她眨了眨眼睛,亮若晨星。 意料中又意料外的脚步声在身后匆匆响起,冯古道放松身体,任由肩膀被一只手大力钳住。 “冯古道。”薛灵璧森冷的声音在他耳畔吹过,“你不知本朝官员不得出入烟花之地么?” 冯古道故作讶异地转头,“我记得只是不能夜宿?何况,我只是来这里问哪里有上好的碧螺春而已,这个应该不违背我朝律法吧?” “问碧螺春问了半柱香?”薛灵璧松开手,缓缓地平息着得到消息刹那涌上的怒火。 冯古道微笑道:“我和这位笑笑姑娘一见投缘,忍不住多聊了几句。” 薛灵璧似乎终于注意到旁边还有一个人,斜眼一瞥。 笑笑笑眯眯道:“奴家迎客卖笑,与谁都投缘。若是公子能进屋去坐坐,我们自然更加投缘。公子要喝的碧螺春我们这里也有,虽然不比张记的入口甘醇,但是张记也没有我们这里的莺歌燕语,轻歌曼舞。” 冯古道顺着她的话接道:“姑娘好意心领。只是茶瘾犯了,熬不住。” “那奴家可不敢留客了。”笑笑冲他送了一个临别秋波,翩然转身朝另一边移去,将地方留给二人。 薛灵璧冷哼道:“你几时有茶瘾?我怎的不知?” “原本没的,在茶馆里听别人说得天花乱坠,便被勾起来了。”冯古道随口瞎扯。 “身上的病好了?能走能跳了?” 冯古道叹气道:“在床上躺了三日,骨头都软了,所以出来走走。” “你准备走到几时回府?”薛灵璧口气微微放软。其实在看到冯古道背对着他站在春意坊门外的那一刹,心头紧绷的那条弦一下子松弛下来。父亲在营帐里光裸着身体与女子纠缠的画面瞬间从脑海里驱逐了出去,眼底心底都被冯古道悠然的背影所填满。 幸好…… 幸好。 冯古道耸肩道:“买了碧螺春就回去。” 心绪既定,薛灵璧眼中汹涌的波涛便转成了暗潮,“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121 哦。不进去坐坐再走?” 冯古道讶异道:“侯爷此话当真?” 薛灵璧抿着嘴唇,似笑非笑地睨着他。 “如果是侯爷请的话……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冯古道不等薛灵璧开口,身体便如泥鳅般滑了进去。 薛灵璧眸色一沉。 侯府高手迅速出现在他身后,小声道:“属下已经派人暗中将春意坊包围了起来。” 薛灵璧问道:“茶馆有人提碧螺春?” 高手想了想道:“似乎有。茶馆人多嘴杂,属下离得远,听不清。” “那你听到他……”薛灵璧望向站在门另一边的笑笑,她满眼笑意地看过来。只是一个对视,他就有种被看穿看头的狼狈感。 “侯爷?”高手见他迟迟不答,小声提醒道。 “罢了。”他摆手。或许他太多疑,既然下了注,便该学会全盘的信任。“若有万一,保护冯古道为先。” 高手一怔。 薛灵璧淡然道:“你认为本侯没有自保之力吗?” “是。”高手领命而去,很快消失在人群之中。 琴声止,笛声起,轻快如小溪流水,顿时驱散适才滞留的沉郁之气,堂中几桌酒席,俱是有说有笑。 冯古道挑了角落的位置坐下,外有垂帘遮挡。 有姿容秀丽的女子送上时令鲜果。 “公子一个人?”女子送完效果,顺势在他身边坐下。 冯古道拿着一块梨肉往嘴里送,边咀嚼边道:“两个。” “也如公子这样的翩翩佳公子?”她掩嘴一笑,明媚动人。 冯古道眼角瞥见薛灵璧进来,忙高声道:“我和他相比,犹如萤火之光比皓然之月,又如荒野之石比蓝田之玉。” 薛灵璧撩帘而入。 女子眼睛顿时一亮。她在风尘打滚多年,阅人无数,却头一次见到这样高贵俊美的人品。 “公子说笑了。”她冲着冯古道嫣然笑道,眼波却频频递向薛灵璧。 薛灵璧面无表情地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 女子并没有马上接,而是轻轻地拨开腮边发丝,露出雪白光洁的颈项道:“公子喝什么酒?” “一壶碧螺春,两碗阳春面。” “好。”女子盈盈一笑,伸手接过银子,起身正要走,又听他道:“东西来的时候,你不必来了。” 女子背影微僵,回眸望他,风情千钟。 薛灵璧面若寒霜。 女子轻叹,翩翩而退。 “空有美人如玉,奈何郎心似铁。”冯古道感慨道。 薛灵璧挑眉,别有用意道:“或许郎心如玉,奈何君心似铁呢。” 冯古道压低声音道:“自古常言道,伴君如伴虎。不过皇上愿意亲手摘抄佛经与你,可见他对你的宠信非同一般。侯爷还是将心放宽些。” 薛灵璧眼睛炯炯地盯着他。 冯古道一脸诚恳。 “是么?”薛灵璧撇开头。 有少女将碧螺春和阳春面送上。 “侯爷想吃阳春面?”冯古道抓着筷子开始皱眉。 “你身体才复原,吃清淡点得好。”薛灵璧握着筷子,夹起面条,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冯古道终于抵不住腹中饥饿,也跟着吃起来。 笛声渐止。 冯古道咕噜咕噜喝完汤,用袖子抹了把嘴唇道:“好听。” “你懂音律?”薛灵璧也缓缓放下筷子。 “不懂,但喜欢听。”冯古道道,“好听的曲子能令人心旷神怡,宠辱皆忘。” 薛灵璧道:“这样也算粗通。” 冯古道道:“侯爷懂?” “也是粗通。”薛灵璧眼角看到一抹刚刚进来的身影,面色顿时冷下来。 冯古道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却是一班油头粉面的公子前呼后拥地走进来。 “侯爷认识?” “史耀光。” 冯古道不由多看了几眼,“以他的容貌,很难想象他有个当贵妃的姐姐。” 薛灵璧道:“他姐姐与他是同父异母。” “原来如此。” 他们坐得位置虽然偏僻,但是这样的两个人无论坐在哪里都足以引人注目。 史耀光的目光朝这里望了一眼,便移不开去,与身旁的人匆匆打过招呼,朝这里走过来。 “参见侯爷。”他满脸的惊喜,“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侯爷,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薛灵璧淡淡道:“本侯记得述职之期已过。” 史耀光道:“原本是应该回去的,但是皇上体恤下官与父亲常年分隔两地,难以尽孝,便让下官在京城多逗留两日。” 冯古道故作惊讶道:“难道史太师也来了?” 对着他,史耀光的腰板立刻直起来,“这位是……” “下官户部主事,冯古道。” 史耀光虽然回京没几日,但是薛灵璧和冯古道两人是最近京城最热议的人物,哪里会不知他们的关系,脸色当下又是一变道:“原来是冯大人。” “小人,小人而已。不如史大人大。” 史耀光一时吃不准他是称赞还是嘲讽,只好干笑道:“侯爷和冯大人两个人来?” 冯古道叹气道:“下官没见过什么世面,虽然是个京官,但是人面不如史大人广啊。” 史耀光这次可以确定他来者不善,笑容微敛,“好说好说。这几个只是本官儿时的伙伴罢了。” 冯古道转头对薛灵璧道:“侯爷,你不如也叫几个儿时伙伴来充充场面?” 薛灵璧淡淡道:“不是有你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改别字,还有请假。今天(10日)明天有事,今天应该没时间更了。:-( 扑朔有理(一) 冯古道一脸的受宠若惊,“侯爷说笑了,下官区区一个六品小官,连史大人桌子的边都沾不上,更不要说和那几位大人相提并论。” 薛灵璧慢条斯理地啜茶。 史耀光看出自己再待下去也只是自取其辱,连忙抽身道:“侯爷与冯大人请慢用,下官不敢叨扰二位,告退。” 冯古道在他转身的刹那,突然冒出一句,“史大人听说了吗?梁有志在凤凰山被刺客杀死了,梁夫人正要上京告御状。” “怎么可能!”史耀光霍然转身脱口而出。 “为何不可能?”冯古道似笑非笑。 史耀光心里咯噔一下,很快收敛神色道:“我与他到底同袍一场,突然听闻他的噩耗,心中悲恸,所以有些失态,还请侯爷和冯大人见谅。” 冯古道道:“原来如此。所谓人不可貌相,外人只看到史公子日夜笙歌,流连烟花之所,却看不出史公子其实是个至情至性之人。” 史耀光被他说得脸上发红,敷衍地抱了抱拳就走。 等他走后,冯古道小声道:“看来当初去凤凰山的刺客十有八九是史家人派的。” 薛灵璧道:“我知道。” 冯古道小吃了一惊,不过随即笑道:“侯爷明察秋毫,一叶知秋,这等小事当然逃不过侯爷的法眼。不过……侯爷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还记得我曾在顾相面前举荐呢?” “记得。” “那之前。”若非调查清楚了他并非派遣刺客之人,他又怎么会与他合作。 冯古道赞叹道:“侯爷做事果真雷厉风行。” 薛灵璧淡然一笑,权当是接受他的赞美。 史耀光和他的一众朋友已然消失在二楼阶梯的尽头。 冯古道手指轻轻地摩挲着杯子,一口接着一口地喝着,悠然地欣赏着堂中闻乐起舞的妙龄少女。 薛灵璧则侧头望着他。 骤然,楼上传出一声尖叫。 紧接着是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不停的有人大喊着:“杀人了,杀人了……” 冯古道看着楼梯上连滚带爬套下来的几个锦衣青年,皱眉道:“侯爷有没有觉得他们很眼熟?” 薛灵璧道:“史耀光的朋友。” 冯古道道:“难道是史耀光出事了?”语气中颇为幸灾乐祸。 薛灵璧眼睛一眯,起身朝二楼看去,“有高手。” 冯古道跟着站起来道:“既然如此,我们先回去吧。” 此时春意坊一片狼藉,无数客人从房间包厢里冲出来,衣冠不整地朝门外冲去。女子则尖叫着往一楼的后院躲。 冯古道见薛灵璧的脚步不挪,只好陪站道:“恐怕经此一事,春意坊损失惨重。” 薛灵璧突然如风一般移到楼梯下,一把抓住因为害怕而腿软到几次都没站起来的锦衣青年,“出什么事了?” “杀,杀人了。”锦衣青年哆嗦着想抓住他的手,却被薛灵璧一下甩开。 “救命。”锦衣青年不死心地又朝他扑去,却被薛灵璧一晃身闪过,朝楼上走去。 冯古道跟在他身后,微微皱了皱眉,停下脚步,问那个锦衣青年道:“谁杀谁?” “面具鬼,鬼杀耀光,史耀光。”锦衣青年身体抖得更厉害了,脚好像突然有了力气,猛然推开他,头也不回地朝门外飞奔。 冯古道眉头皱得更紧,慢慢地朝上走去。 来得及跑的人已经在刚才跑得一干二净了,来不及跑甚至来不及穿衣服的只能紧紧地锁住门。 冯古道的脚步踏上二楼的时候,听到不少房间内传来橱柜移动声,但是更清晰的却是兵刃相交声。 一个慵懒的声音在走廊尽头喊道:“阿策,我困了。” 冯古道顺着声音望去,只见走廊尽头的窗边站着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白面少年,粉嫩粉嫩的脸好像是玉雕出来的,说不出的水灵可爱。 似乎感应到他的目光,少年望了过来,然后冲他眨了眨眼睛,“初次见面,我叫纪无敌。”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122 冯古道笑道:“辉煌门纪门主少年英雄,冯古道久仰。” “这种话听得多了,也挺无趣的。”纪无敌打了个哈欠。 冯古道走到他身边,从他的角度看,正好可以看到一间极大的房间正敞开着门,两个高手正在里面缠斗。一个是袁傲策,另一个是……薛灵璧。 冯古道瞪大眼睛,“他们怎么会打起来?” “原本阿策是在和一个不好意思当人只好意思扮鬼的人打。后来那人跑了,他来了,他们就打起来了。”纪无敌说得很绕口。 但是冯古道听懂了,“打起来的理由呢?” “他说阿策杀了人。” “杀了谁?”难道杀史耀光的人是袁傲策?可是刚才那个锦衣青年明明是说面具鬼啊。以他对袁傲策的了解,这个人宁可被全天下通缉,也不会做藏头缩尾的事。 “喏。”纪无敌朝房间里那个被踩了无数脚的尸体努了努嘴巴。 “……”冯古道定了定神道,“他的头呢?” 纪无敌道:“被杀手拿去作纪念了。” 冯古道:“……” 纪无敌道:“杀手也是需要荣誉感的。” “……他们要打到什么时候?”冯古道转移话题。 纪无敌道:“找到他们的荣誉感的时候。” “……”冯古道突然发现,在纪无敌面前,任何话题的转移都是转圈圈,很快会回原点。 纪无敌道:“对了,我想起来了。” “什么?”冯古道好奇地问。 “我想起你是谁了。”纪无敌认真地看着他。 冯古道:“……” “你是魔教叛徒,阿策说这次来京城逛完街顺便要杀的人。” 冯古道道:“暗尊上次并没有杀我。” “嗯,我知道。”纪无敌点头道,“阿策说上次还没有逛完街,不能败兴。” 冯古道虚心求教道:“那有什么办法让他永远别逛完吗?” “有的。”纪无敌道,“干掉阿策。” …… 难道这对传说中不为世俗目光的恋人吵架了? 冯古道还在猜测,就听纪无敌道:“我觉得这个人很好看,非常好看。” 屋里的动静一下子大起来。 袁傲策的剑法越加凌厉,但是薛灵璧之前对他的剑法已经进行过深入研究,将破解的招式演练过无数次,今天又滴酒未沾,状态正佳,因此两人激烈归激烈,却是打得旗鼓相当,一时难分高下。 冯古道后知后觉地发现,纪无敌口中那个很好看的人是薛灵璧。 “你喜欢那个人吗?”纪无敌道。 冯古道吓了一跳,“啊?” “我喜欢阿策,所以就算很困,还是愿意站在这里看这场越看越困的架。”纪无敌又打了个哈欠。 冯古道道:“这位是侯爷。” “所以?” “我是他的属下。” 纪无敌稀松的睡眼慢慢睁大,眸色也越来越清明,“明白。” “你真的明白?”冯古道对他的神色很是怀疑。 “非常明白。”纪无敌拍了拍他的肩膀,“所谓背靠大树有荫凉。这年头不单单是女子想飞上枝头变凤凰,男子也不例外。我明白的。” …… 冯古道叹息道:“我更希望你一点都不明白。” “人生是需要知音的。就像伯牙会遇到钟子期一样。”纪无敌诚恳道,“你需要理解你的人,支持你的人,这样你才能放心大胆地去追求幸福。” 冯古道别有深意道:“如果我拿下了纪门主,暗尊会不会不战而降?” “你可以试试看。”纪无敌耸肩,“不过我向来经不住威逼利诱严刑拷打。” “我说笑罢了。纪门主乃是当今武林第八高手,冯古道何德何能。” 纪无敌和冯古道相视而笑。 楼下传来厚重的踩踏声。 捕快呼呼喝喝声隐约可闻。 纪无敌对袁傲策道:“阿策,风紧,扯呼扯呼!” 袁傲策眉头微皱,却是薛灵璧先一步退出战圈。 袁傲策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身影如闪电般从冯古道身边掠过,抱起纪无敌便消失在窗外。 “侯爷?”冯古道见薛灵璧缓缓收起剑,然后收进袖中。 捕快冲到,看到冯古道二话不说就将刀架在他脖子上。 “放肆。”薛灵璧望着横冲直撞进来的捕快呵斥道。 捕快们一怔。 捕头从后面走出来,冲薛灵璧望了两眼,尤其是那颗朱砂痣,随即想起什么似的,惊骇地下跪道:“小的参见侯爷,小的该死,不知侯爷再此处,惊扰了侯爷。” “还不放人?”薛灵璧看着那把碍眼地架在冯古道脖子上的刀。 捕头不敢起,只能用手拼命在身后暗示着。 捕快们这才傻乎乎地将刀放了下来。 冯古道动了动脖子,然后笑眯眯道:“也许看不太出来,其实我是个六品官。你们能够这样不畏强权,我觉得很值得赞许。” 捕头头低得恨不得埋到地板下,伸到一楼去。 薛灵璧眼睛斜了冯古道一眼,松口道:“起来吧。” 捕头如释重负,缓缓站起。 薛灵璧指着史耀光的尸体道:“我们来时,他已经被杀了。” 捕头道:“侯爷可知他的身份?” 薛灵璧一字一顿道:“史太师之子,广西总督史耀光。” 捕头的脸色一下子白了。 且不说史太师之子、史贵妃胞弟这层身份,光是广西总督就够在他头上压一层山的。 “侯爷可曾见过凶手?”捕头不得不硬着头皮问。 薛灵璧眼睛扫了眼冯古道身旁那扇敞开的窗户,淡然道:“不曾。” 扑朔有理(二) 捕头多长了个心眼道:“既然尸体无头,侯爷如何得知死的一定是史耀光史总督呢?” 薛灵璧侧头望着他,望到捕头又将头深深低下去后,才道:“他在上楼之前曾与本侯打过招呼。至于尸体究竟是史耀光本人还有有人移花接木,那就不是本侯职责所在了。” “那是那是那是。”捕头脑袋点得像只啄木鸟,刚刚鼓起的勇气在这一番连消带打中消散得一干二净。 薛灵璧道:“你是否还要本侯随你回衙门?” 捕头心想说,那敢情好。但是嘴巴上却忙不迭道:“侯爷日理万机,小的哪里敢……” 薛灵璧不等他说完,已经转身朝外走去。 冯古道连忙跟上。 他们走得快,大约到楼梯口才听到捕头呼喝其他捕快道:“还不将这里的老鸨带上来。” 冯古道小声道:“侯爷,你为何不将袁……” “回府再说。”薛灵璧淡然道。 冯古道只好将满腹疑问藏在心底。 到门口,几个捕快正守着,看到他们出来,正要吆喝上前,就见上面捕头探出头来,叫道:“让侯爷走。” 薛灵璧抬头看了他一眼。 捕头的气势顿弱,陪笑道:“请侯爷回府。” 其他捕快呼呼啦啦地让开条路。 外面已有马车等候,四周都是人,个个引颈而望,还不时指指点点。 薛灵璧微微皱了皱眉,钻入车厢。 冯古道紧随其后。 车轮缓缓滚动,才出了两丈,就听外面一阵马嘶声,一个苍老声音悲吼道:“我儿在何处?!” 冯古道好奇地掀起车帘,往后探去,只见春意坊外一群人熙熙攘攘地簇拥着一个华服者朝里进去了。 “史太师?”他轻声问。想必是史耀光的那群朋友去报的信。 薛灵璧几不可见地点点头。 冯古道道:“若是死的那个真的是史耀光,只怕京城会起□澜。”史家如今正受宠,无论是史太师、史贵妃还是皇上都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史耀光就这样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被人割了脑袋而毫无动静。 薛灵璧没做声。 冯古道见他脸色沉郁,忍不住凑过去道:“侯爷?” 薛灵璧猛然转头。 两人间距不足三寸。 冯古道眨了眨眼睛,不动声色地靠后,却被他一把抓住胳膊道:“你去春意坊是不是为了见袁傲策?” 冯古道惊讶地瞪大眼睛,“侯爷怎么会这么想?” “是,还是不是?”他追问。 “侯爷始终不信我。”冯古道露出心灰意冷的神情。 薛灵璧缓缓松开他的胳膊,“我若是不信你,就不会这样直截了当地问你。” “当然不是。”冯古道似乎被他的话又激起,“我出卖魔教,袁傲策一心要杀我。要是知道他们在那里,我怎么还会傻乎乎地送上门?”他顿了顿,又叹气道,“不过事情委实太巧了。没想到袁傲策和纪无敌竟然会在春意坊,更没想到史耀光居然会死了。” 薛灵璧垂眸,须臾道:“春意坊不简单。” “侯爷怀疑那里是魔教分坛?” “或许是,或许不是。”薛灵璧道,“不过既然与你我无关,便不必理会,自有官府处理。” 冯古道皱眉道:“只怕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万一史太师在朝中咬侯爷一口……” “我若是想杀史耀光,需要亲自动手么?”薛灵璧冷笑。 冯古道道:“就怕朝中不聪明的人比聪明的人多,聪明的人中装糊涂的比不装糊涂的人多。” “放心,我有分寸。”薛灵璧脸色微微缓和,“我现在更想知道袁傲策和纪无敌为何出现在那里。” “侯爷刚才为何不告诉捕快袁傲策和纪无敌也在那里?”冯古道好奇道。这样一来,恢复魔教的事情就会出现波折。至少史太师绝对会从中作梗。 薛灵璧淡然道:“人既然不是他们杀的,我又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123 何必枉做小人?” “侯爷如何得知人并非他们所杀?”冯古道更加好奇了。 “尸体上的伤口是钩子,袁傲策用剑。何况像他这样骄傲的人,若真是他所为,是绝对不会不承认的。”他顿了顿,道,“我虽然不想恢复魔教,却也不屑用这样卑劣的手段陷害他。” 冯古道轻笑道:“侯爷和他虽然不是朋友,却比朋友更了解。” “他是个值得了解的对手。”薛灵璧道。 冯古道道:“我以为侯爷很讨厌他。” “目前是。” “目前?” “等我打败他之后,应该就不会讨厌了。”薛灵璧说着,嘴角微微上扬,似乎正在想象胜利后的情景。 冯古道愣了愣,很快将目光移开。 马车行至侯府。 薛灵璧下车后对冯古道道:“你先回房休息,我去书房。” 冯古道道:“侯爷真是勤力,这么晚还要处理公务。” “不是处理公务,是等人。” “等人?”冯古道眼珠一转,便知其意,“史太师会来?” 薛灵璧道:“父子连心。死的是不是史耀光,史太师一见便知。但无论是与不是,他都会来。” 冯古道道:“若是,他来自然是为了问凶手的事。若不是……他还是来问凶手的事。” “不错。此事既然牵扯上史耀光,那么无论是非,史太师都不可能置身事外。” 冯古道道:“侯爷猜此事是何人所为?” 薛灵璧缓缓摇头道:“此事蹊跷,我也没有头绪。”他伸手将冯古道的大氅往里拢了拢道,“夜里风大,你早点回去吧。” “好。”冯古道转身就走。 “冯古道。”薛灵璧在他身后喊。 冯古道的脚步顿住,慢吞吞地转身。 薛灵璧微微一笑道:“和你平心静气讨论事情的感觉……还不错。” 冯古道躬身,目光垂地,“能得侯爷指教,是冯古道三生之幸。” 薛灵璧的笑容略浅,“嗯。去吧。” 冯古道走得飞快。 薛灵璧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转角,才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冯古道一路疾步,直到走到房门前,狂跳的心才慢慢平静下来。 他伸出手,正要推门,手却猛然顿住。 一股浅淡,却不容忽视的血腥味正从房间里传出来。 他的手搭在门板上,一点一点地慢慢推开。 月光流泻进来。 房内无人。 冯古道的目光一下子落在那只孤零零放在桌上的脑袋上。 惊恐外凸的眼珠,死灰的脸色……组成的是一张他晚上刚刚见过的脸—— 史耀光。 冯古道波澜不惊地进门,反手将门关上,脱下大氅,然后点燃蜡烛。 看来他估计的不错,杀史耀光的是血屠堂,而目的,是警告他和陷害袁傲策。 他在桌边缓缓坐下,倒了杯茶,洒在史耀光脑袋前的地上,算是祭奠他。毕竟在整件事中,他所扮演的不过是个无辜受牵连的角色。 今天去春意坊完全是因为在茶馆时收到魔教暗号。 血屠堂已经来了京城,如今正在春意坊落脚。而袁傲策的计划,就是让他去春意坊作饵,将血屠堂诱出来,以便化被动为主动。 但是计划落了空。 他故意在春意坊外面站了那么久就是为了给血屠堂足够的时间布置杀他的陷阱。可惜他没有引出血屠堂,却引出了薛灵璧。 血屠堂显然已经发现袁傲策和纪无敌在春意坊内埋伏。他们之所以杀史耀光,一来是想借刀杀人,嫁祸给魔教。二来是想给他一个警告,告诉他他们不但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而且早已看破他的花招。 只是死的人是史耀光,落在其他人眼中,事情就不是这么简单的。 冯古道又倒了杯茶,送入口中。 茶是凉的,喝到喉咙里更让他冷静警醒。 其实他还是感激血屠堂的。若非他们有他们作为杀手的坚持和原则,喜欢亲力亲为杀人,那么他绝不可能在侯府这样安安稳稳地呆到现在。 想到安安稳稳,他的眉头不禁皱了起来。离计划完成的时间越来越近了,至今为止,一切尚算顺利,就算杀出血屠堂这个程咬金,但是无损大局。如今唯一让他担心的,是薛灵璧。 想到他这几日越来越严重的反常,冯古道的头隐隐作痛。 只怕进行到最后,就算魔教能恢复,也会树立起雪衣侯这样的大敌。 他揉了揉额头,盘算着如何将伤亡减到最低。 门外传来脚步声。 冯古道急忙将茶壶茶杯往椅子上一放,然后扯起桌布包裹住史耀光的脑袋,迅速丢进床底。 脚步声越来越近。 冯古道将茶壶茶杯放回原位,迅速打开门出去后,反手关门。 来的是宗无言。“侯爷传你去书房。” 冯古道向前迎了几步,挡在他身前,微笑道:“这等小事何劳宗总管亲自来?” 宗无言倒是很直接道:“有事问你。” 冯古道道:“既然如此,我们走吧。” 总无疑狐疑地看了看他的身后。 冯古道面不改色。 去的路上,宗无言开门见山道:“你可知史太师为何而来?” 冯古道道:“以宗总管的耳目,不可能不知道刚才发生的大事吧?” 宗无言瞥了他一眼,“是我问你还是你问我?” “知道。” “知道什么?” 冯古道道:“宗总管刚才不是问我是否知道史太师为何而来吗?我的答案是,知道。” “为何而来?” “自然是来找侯爷的。” 宗无言眯起眼睛。 冯古道陪笑,笑得非常无辜。 扑朔有理(三) 书房的门敞开着,橘色灯光从里面透出来,与地上的月光混至一处,映衬着两旁的走道越发暗沉。 屋子里静谧无声,仿佛无人,都是一走近,沉郁之气立刻伴着橘黄灯光迎面扑来。 宗无言走到台阶下,背着月光,地上露出他和冯古道被拖长的黑影,将灯光剪出两个半重叠的人形,“侯爷,冯古道来了。” “进来。”薛灵璧声音清朗,仿佛连昏暗的灯光都精神起来。 冯古道踏进门槛,眼睛迅速向房间一扫,然后冲着坐在桌案后的薛灵璧躬身道:“见过侯爷。” 薛灵璧一指茶几的方向。“这位是当朝史太师。”一个中年男子半瘫坐在椅子上,过于圆润的肚子拼命顶着衣服,好像一只涨起来的球。 冯古道连忙转身行礼道:“参见史太师。” 史太师有些心不在焉地挥了挥手,转头对薛灵璧道:“侯爷果真是少年风流。” 薛灵璧对他的嘲讽不以为意道:“当时他与本侯一同在场。本侯是怕太师跑两趟。” “那侯爷现在能说了吧?” “本侯并没有看见凶手。” “但是听捕快说,他们赶到时现场只有侯爷和他两个人。”史太师白发人送黑发人,心中悲恸难以形容。但是在朝中混迹多年的城府让他强行将这口气忍在肚子里,脸色虽沉,说话却是有条不紊。 薛灵璧道:“本侯到时,看到的就是一具无头尸体。” ‘无头尸体’四个字显然刺痛了他的心。史太师的手指猛然抓住扶手,指关节根根发白。 薛灵璧道:“那个人……真的是史总督?” 史太师深吸了口气道:“不错。”他顿了顿,双眼露出阴狠恶毒的目光,“若是让老夫知道是谁杀了他,老夫一定将他挫骨扬灰,千刀万剐!” 砰。 他的手重重拍在茶几上。 茶几上的茶具齐齐一跳。 冯古道看着他的手,心想:这一定很疼。 手疼终究比不上心疼。史太师胸膛连连起伏,一张脸几乎涨成紫色,“侯爷……” “史太师。”比起史太师的悲愤交集,薛灵璧则淡漠得近乎冷酷。 “侯爷既然是第一个案发现场,可有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史太师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他的脸,双眸血丝密布,犹如两张网,无时无刻都准备着将对方网在中央。 薛灵璧道:“我到不久,捕快就到了。” “那么在这段不久的时间中,侯爷在做什么呢?”史太师缓缓道,“老夫听当时同在一层楼的其他房客说,案发的房间里曾传出兵刃相交声。” 冯古道心头一紧,目光不由自主地向薛灵璧望去。 薛灵璧不紧不慢道:“说起兵刃相交,本侯也曾耳闻,可惜当本侯到时,人已经不见了。” “但是老夫听说当时还有人在走廊里说话。”史太师眸光一转,看向冯古道。 冯古道张大眼睛,无辜道:“说起来,我似乎也的确曾听到说话声。” “是么?”史太师身体微微前倾,“你听到了什么?” “没听清。”冯古道道,“好像很多房间里都有说话声,不知道太师指的是哪个?”当时他和纪无敌说话声音都不大,而刀剑声又重,房间里的又没什么高手,他不信当时有人听到他们在说什么。 史太师眯起眼睛。那些人的确没一个说的出走廊里到底说了什么,但是在官场打滚多年的直觉告诉他,薛灵璧和冯古道纵然不是凶手,也绝对隐瞒了什么。 “那侯爷心目中,可有可疑人选?” 面对史太师的逼视,薛灵璧泰然自若,“有。” “是谁?”史太师眼中厉光一闪。 薛灵璧道:“太师可曾听过血屠堂?” 冯古道讶然。他不知道他提起血屠堂是有所察觉还是歪打正着。 史太师道:“有所耳闻。”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124 /> “本侯得到消息,血屠堂精英已在近日来到京城。” 史太师冷然道:“侯爷的意思,小儿是死在血屠堂之手?” “血屠堂堂主身份神秘,从未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但本侯打听到他的武器是钩子……”薛灵璧顿了顿,见史太师听到‘钩子’二字脸色骤变,才接下去道,“或许是巧合,不过未尝不是一条线索。” 史太师强自按捺住涌起的恨意,道:“老夫和小儿从来不过问江湖中事,与那血屠堂毫无过节,他为何要杀他!” 薛灵璧道:“血屠堂是杀手组织。太师以为他们需要什么理由?” “你的意思是说,有人雇佣他们?”史太师霍然起身。 薛灵璧道:“这只是一种可能。” 史太师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半天才瞄着薛灵璧道:“那侯爷认为,谁最有嫌疑呢?” 薛灵璧徐徐道:“这恐怕只有史太师才知道了。” 史太师脑海中猛然闪过好几个名字,皇后派系的、顾环坤派系的、还有……眼前这个。 薛灵璧似乎完全不知道自己也成了嫌疑对象,“本侯相信再精密的计划都一定有破绽,更何况春意坊人多嘴杂,凶手不可能毫无痕迹留下。怕只怕凶手也想到了这点……” 史太师猛然一省,换做平时他绝对不会想不到这点,只是看到爱子无头尸体之后的他心绪大乱,乃至于失了方寸,他拱手道:“多谢侯爷提醒,老夫还有事,告辞。” 冯古道见他跨大步往外走,连忙侧身让路行礼。 等史太师脚步声远去,他才慢慢地转过头来道:“侯爷为何会想到提血屠堂?” “除了血屠堂堂主用钩之外,本侯说的话句句是真。”薛灵璧微微一笑,眼中说不出的狡黠,“能够借史太师的手除去血屠堂,何乐不为?” 冯古道垂眸道:“侯爷高明。不过史太师若真去春意坊深究起来,袁傲策和纪无敌恐怕是包不住了。” 薛灵璧道:“这就看他们的造化。” …… 造化? 那他床底下人头又该如何造化? 冯古道微微皱眉。他身边如今有八大高手保护,一举一动备受瞩目,想偷溜也是不能。但是人头有血腥味,就算他瞒得了一时也瞒不了一世。血屠堂的确给他出了个难题。 他若是将人头叫出来……那么难题自然过渡到了薛灵璧手中。但是他会如何看待人头突然出现在他房间里的原因呢?而且若有朝一日身份暴露,他是否会以为这个人头也是他的一个局? 冯古道越想越觉得床底下的那个不是人头,是烫手芋头。 “你在想什么?”薛灵璧温声道,“眉头皱得像橘子皮。” “橘子皮其实不是很皱,腐竹更皱。”冯古道回神,随口敷衍道。 薛灵璧淡然一笑,“你若是困,便先回去睡吧。” “侯爷英明,我正困得眼皮都睁不开了。”冯古道揉了揉眼睛,故意装出一副瞌睡连连的样子朝外走去。 薛灵璧跟在他身后。 “侯爷?”冯古道疑惑地转头。 “你既然连眼睛都睁不开了,要如何找回去的路?”薛灵璧笑着问。 冯古道讶异道:“侯爷要送我?” “顺便散步。”薛灵璧负手,行得缓慢。 夜间冷风吹过,冯古道打了个寒战。 薛灵璧见他衣衫单薄,那间黑色大氅有没有穿,不由摇了摇头,解下身上的大氅顺手披在他肩上。 “侯爷?那你……”肩膀和背上传来的暖意差点将他灼伤。 薛灵璧轻嘲道:“我可不想从侯府出去的人日日都要请假。若是如此,那我这个雪衣侯还有何面目去领户部的俸禄?” 冯古道干笑了一声,“我只是过意不去。” 薛灵璧似笑非笑,“哦?你也会过意不去?” “因为我房间里的大氅越来越多,而你房间的大氅却越来越少。”冯古道微囧。 薛灵璧负手笑道:“说的也是。看来我只好一路散步至你的房门口,才能阻止我的大氅继续减少下去。” 冯古道连忙道:“其实,我认得路,不敢劳烦侯爷。” 薛灵璧嘴角微扬,“冯古道,你在害怕什么?” “怕?”冯古道心中一凛,“侯爷何出此言?” “没什么。”薛灵璧淡然道,“只是觉得某人闪闪躲躲吞吞吐吐得太过辛苦,忍不住问问罢了。” 冯古道眼珠一转,便知他相岔了,却也不反驳,只是闷头走在前面。 薛灵璧则慢悠悠地跟着。 眼见着房间越来越近,冯古道的心也越来越紧,以薛灵璧的灵敏,未必闻不出房中味道。他在台阶前停下脚步,转身解开大氅,亲自为薛灵璧披上。 薛灵璧一动不动地站着,任由他收拾。 “侯爷,时辰不早,你不如早点休息。”冯古道松开手,脚步稍稍后退。 薛灵璧微微笑道:“好。” 冯古道见他仍站在原地不动,忍不住问道:“侯爷?” “冯古道。”薛灵璧突然道,“我听到你今日在春意坊说要拿下纪无敌,让袁傲策不战而降。” 冯古道微惊,不由回忆今天是否说了不该说的话,但是仔细看他脸色,却又不像。 “无论是何原因,我很高兴。”他定定地望着他,慢吞吞地说完这句话,才转身往回走。 月光照在那件枣红色的大氅上,鲜艳得刺目。 扑朔有理(四) 冯古道回到房间。 空气里飘荡着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他看着床底,神情若有所思。 薛灵璧的心情很不错,连带着看到迎面走来的宗无言都顺眼起来。“何事?” 宗无言手中拿着一封信,双手递于他道:“侯爷,您的信。” 薛灵璧犹疑地接过,“谁的?”有谁会半夜三更送信给他? 宗无言的声音轻却清晰道:“血屠堂。” 薛灵璧一楞,低头看落款,果然是血屠堂。 “侯爷放心,属下已经检查过,上面无毒。”宗无言道。 薛灵璧皱眉道:“本侯与血屠堂素无瓜葛……”他的声音微弱,一个念头从脑海中闪现,莫非是因为冯古道?他迅速拆开信封,抽出信笺展开。 纸上只有九个字—— 人头何处寻?古道森森。 薛灵璧捏信的手猛然一紧。 宗无言见他脸色突变,忙问道:“侯爷?可是出了什么事?” 薛灵璧将信揉成一团,塞进袖中,轻描淡写道:“不过是血屠堂自不量力地挑衅罢了,不必理会。史耀光之案可有新的进展?” 宗无言摇头道:“我已经派人进衙门打探,目前依然在审问那些在场的目击者。根据他们的口供,他们进房间后不久,突然从窗户外跳进一个戴面具的怪人,武功奇高。一个照面就将史耀光的头勾下来了。他们由于惊慌失措,统统向外逃窜,并不知道后续事情的发展,不过……”他顿住。 薛灵璧挑眉道:“说。” “似乎有人见到袁傲策和纪无敌在春意坊出没。”他边说边看薛灵璧的脸色。 薛灵璧面无表情道:“再探。” 袁傲策和纪无敌的暴露他早有所料。春意坊耳目众多,袁傲策又是近日里京城风头最健的人物,各大势力哪个不眼巴巴地盯着他。在这种敏感时刻,他不被认出来才叫奇怪。 宗无言从他脸上没看出什么,只好领命而去。 薛灵璧的手慢慢地伸进袖子,抓着那只纸团的五指根根缩紧。 夜色渐深,月慢吞吞地隐藏在了云后。 冯古道披着大氅从房间里悄悄出来。他的大氅微微隆起,似是抱着什么东西。他蹑手蹑脚地掩门,不安地朝四周看了看,才急匆匆地朝外走去。 走出院子,道旁响起树叶被风吹拂的沙沙声,清冷而寂寥。 “这么晚去哪里?”薛灵璧站在树下。 枣红的大氅隐没在阴影中,一片暗沉。 冯古道先是一惊,看清是他,方舒出口气,低头凑近他道:“侯爷,我在房间里发现了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薛灵璧的精神微振。 “这个。”冯古道的手从大氅里伸出来,手里捧着的是一团厚厚的桌布。 薛灵璧耐心地看着他抽丝剥茧,最后露出一颗人头。 冯古道的手往上抬,露出史耀光那张死不瞑目的脸。 “史耀光?”薛灵璧捏着纸团的手微微一松,重新将它塞回袖口,不紧不慢道,“人头怎么会在你手里?” 冯古道察言观色,心中暗道好险! 幸亏他最终选择坦白,不然恐怕就中了血屠堂的计。 仔细想想,如果血屠堂杀史耀光是为了警告他,那么冒险将人头送进侯府又是所为何来?答案只有一个,栽赃。所谓捉奸成双,捉奸拿赃。栽赃之后要做的自然是揭发。 想通这一层,他就忙不迭地捧着人头来找薛灵璧交代。不管日后是否会被误解,至少目前他要将难关度过去。 如今看来,他这一步是走对了。 薛灵璧这么晚在他的院子外绝对不会只是散步这么简单,想必血屠堂果然下手。 冯古道定了定神,道:“我也不知。回房之后就闻到股淡淡的血腥味,我找遍整个房间,终于在床底下找到了这个。” 薛灵璧目光从人头转回冯古道的脸上。 夜幕森森。 仅有的光只够勾勒眼前人五官的轮廓。但是那人的表情即使不看,他也可以在脑海中想象中来。 永远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猥琐和狡黠——明明他最讨厌这种表情,但是在这个人脸上却该死的好看。 薛灵璧缓缓将手负在身后,“你猜血屠堂将人头丢在你房间是何用意?” 冯古道将史耀光的头轻轻掂了掂道:“我想了一路,会不会是血屠堂的杀手杀完他紧接着来杀我,谁知我还没有回来,就顺手将人头丢在我房间里了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125 ?” 薛灵璧道:“离开春意坊他在先,你在后。又怎么会来侯府杀你?” “这个……”冯古道呆住。 小道另一头传来脚步声。 薛灵璧皱了皱眉,伸手将冯古道往树丛深处一带,自己走了出去。 来的是宗无言。“侯爷。” “又有什么事?” 宗无言见他此刻的态度和先前判若两人,不敢磨蹭,赶紧道:“史太师登门求见。” 薛灵璧微愕,“史太师?” 宗无言苦笑道:“不错,史太师又来了。” 薛灵璧想起袖中的纸团和冯古道手上的人头,抿了抿唇道:“请他书房等候。” “是。” 薛灵璧等他走远,立即转身回树丛。 冯古道探出脑袋,失色道:“史太师不会是知道了吧?” 薛灵璧心念电转。 眼前有两条路。一条是将人头之事隐瞒下来。史太师无凭无据绝不能搜查侯府,而且就算他搜查侯府,他起码有一百种方法让他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但是史太师既然会在短短的时间内得到消息,就说明暗中一定有人在通风报信。有他暗中煽风点火,史太师绝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 另一条是将人头交出去…… 他望着冯古道,眸色幽深。 冯古道苦笑道:“侯爷,你该不会是想将我交给史太师吧?” “你觉得我会?”他淡淡道。 冯古道沉默良久,道:“我若是侯爷,我会考虑。” 薛灵璧面露诧异。 冯古道自嘲道:“史太师是朝廷重臣,权倾朝野。而我不过是个靠着侯爷苟且偷生的小喽啰罢了。” 薛灵璧转身,“带着人头跟我来。” 冯古道赶紧把人头重新包起来,急匆匆的跟了上去。 月亮终于从云后挤了出来。 银光洒落,正好照在冯古道微扬的嘴角上。 若说头一次来,史太师的脸色难看归难看但还有所克制的话,那么这一回他可算难看得相当放得开。 “史太师。”薛灵璧走进来,不等他开口便赶紧道,“你快来看看,这是否是令公子的……遗容。” 冯古道二话不说将双手捧头,递到他面前。 史太师来虽然事先也收到了纸条,但毕竟是将信将疑,现在听薛灵璧如此一说,心中冲击之大可以想象。他慢慢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只裹在桌布里的圆形物,嘴唇不自禁地痉挛,两只手试了好几次才抬起来。 冯古道双手又酸又累,但是看着眼前这个痛失爱子的父亲,满腹的话也只能吞回肚子里去。 史太师的手颤巍巍地放到了桌布上。 他的手指很细,很长,掀桌布的动作也很优雅。 冯古道想:如果捧着这颗脑袋的人不是他,他大概会很有心情欣赏他的优雅的。 最后一层布终于被揭开。 含在史太师眼眶的泪珠在刹那坠下。 他猛然抱住头,悲怆地退了两步,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痛哭道:“我儿……” 即使冯古道心中知道这两父子平日里没少做天怒人怨的事情,但在此时此刻,心中也生不出幸灾乐祸之心。再坏的坏人,也有一丝良心未泯处。 薛灵璧叹气道:“太师节哀。” 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史太师便像被踩了尾巴的猫,顿时跳起来,恶狠狠地瞪着他道:“为何我儿的头会在你手里?” 薛灵璧道:“凶手将它放在本侯睡房的桌上,本侯也是刚刚回去才发现的。” 冯古道偷偷地瞄了他一眼,他满脸坦然。 史太师咬着牙根,双眼瞪得像要吃人,“你认为老夫会信你这种鬼话?” “太师如此想,无异于成全了凶手一片用心良苦。”薛灵璧道,“相信以太师之智,绝不会做亲者痛,仇者快的糊涂事。” “老夫不知道什么亲者痛,仇者快!老夫只知道我儿的人头在你手上!”史太师抱着头的手不住颤抖,上半身微微前倾,好像随时会扑过去。 冯古道不动声色地插在两人之间,用身体半挡住薛灵璧,冲史太师低声道:“太师,若是侯爷做的,又怎么会将人头交出来?” 史太师一手抱头,另一只手猛然抬起,朝他的脸挥过去。 冯古道下意识地缩头。 但是史太师的掌却迟迟没有落下。 薛灵璧抓着他的手腕,强硬地放下,“太师,夜深了。恕本侯不再招待。请!” 史太师的手掌在身侧慢慢攥成拳头,眼中满是恶毒愤怒,半晌才恨恨转身朝外走去。 冯古道看着他的背影,担忧道:“侯爷,只怕太师会将这笔账强加在你头上。” “放心。他不会。”薛灵璧老神在在道,“他看我不顺眼已久,所以刚才才会失态。等回去睡一觉脑子清醒之后,明天就会带着礼物上门赔罪了。” 冯古道听他这样说,缓缓松了口气道:“若真是如此就好。” 薛灵璧道:“你很担心?” “此事多多少少算是因我而起,若是连累侯爷,我于心难安。”冯古道这句话说得真心实意。若非薛灵璧将此事扛上身,史太师绝不会与他善罢甘休。 “我不怕被你连累,我只怕……”薛灵璧凝视着他,自发地收了后面半句。 冯古道尴尬一笑道:“侯爷怕我不争气,给侯府丢脸?说起来,我请了好几日的假,明日若再不去户部,只怕要被除名了。” “说得也是。”薛灵璧收回目光,“既然要去户部,便快去歇着吧。” 冯古道应声,转身要走,却听他又缓缓道:“等等。” 冯古道一怔回头。 薛灵璧想了想道:“在史太师登门之前,你还是留在府里吧。” 冯古道道:“侯爷不是说史太师一定会登门赔罪?” 薛灵璧道:“世事总有意外。”而有些意外的后果,是他极不愿承担的。 冯古道眼睑低垂,掩去眼中的复杂,默默告退。 此刻外头月光大放,天地非黑即银。 他望着天上明月,努力将杂乱的思绪排出脑海。 无论过程如何,人头之事总算是暂时告一段落。至于将来……且留待明日再烦恼吧。 作者有话要说:枣红大氅……飞了。 冯古道同学还是一件黑的穿到老。orz 扑朔有理(五) 翌日清晨,史太师果然派人送厚礼登门致歉。 薛灵璧闭门不见,只是让宗无言出面收了礼,算是一顿鞭子一颗糖,回复得不冷不热。 至晌午,冯古道被请去一道用餐。 饭后,薛灵璧将史太师送来的东西放在茶几上把玩。 冯古道见他将一盆白玉芙蓉爱不释手,不由笑道:“看来太师很擅长投侯爷所好。” 薛灵璧道:“你可知我为何喜欢它?” 冯古道目光移到他手中芙蓉上,眸色微沉,眯着眼睛笑道:“羊脂白玉,洁白无暇,晶莹剔透。兼之玉匠雕工出神入化,将这朵芙蓉雕琢得栩栩如生,可谓是上品中的上品。侯爷喜爱它实在是人之常情。” 薛灵璧道:“你若是喜欢,我就将它送给你。” 冯古道受宠若惊道:“君子不夺人所好,我怎么敢让侯爷割爱。” 薛灵璧将白玉芙蓉放在桌上,“我喜欢的并不是这块玉,而是这块玉的意义。” 冯古道故作沉思,须臾恍然道:“侯爷人品高洁,自然喜欢无瑕之物。” 薛灵璧颇觉无趣,挥手道:“我既然送给你,你还不快快拿走。” “侯爷真得舍得割爱?” “我舍得的,便非心头所爱。”薛灵璧说得意味深长。 冯古道上前,望着玉雕的双眼几乎要放出光来,两只手近乎虔诚地将芙蓉捧在手中,“果然是极品,极品。这块玉可用来做家传之宝,让冯家子子孙孙代代相传。” 薛灵璧脸色微变。 宗无言在门外道:“侯爷。” 薛灵璧缓了缓面颊,“进来。” 宗无言走到近前,意有所指地看了冯古道一眼。 冯古道识相道:“侯爷,我先告退了。” “不必。”薛灵璧挥手道,“欣赏玉器多的是时间,暂且留下来听听京城动态,对你日后为官多的是好处。” 冯古道这才在一旁找了把椅子坐下。 如此一来,堂中三人只有宗无言是站着的。“侯爷,衙门已经将此案交予大理寺审理。” “哦?”薛灵璧嘴角一弯,“这倒有意思。若是本侯没有记错,大理寺卿是顾相门生,与史太师向来不对盘。以史太师为人,断然不会同意才是。” 宗无言道:“此事倒不由太师不同意,是皇上亲自下的旨。” 薛灵璧微讶,“皇上?”史太师近几年已经是皇帝身边的第一亲信。史耀光被杀这么大的事,皇帝没有理由不向着他的。“案子是否有新的进展?” 宗无言道:“有。听说衙门已经定了两个嫌疑犯。一个是血屠堂的堂主,一个是魔教暗尊袁傲策。” 薛灵璧蹙眉,“袁傲策?”他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古怪的念头。皇帝既然能够为了魔教出尔反尔,将为他父亲报仇的事情暂时压下,当然也能为了魔教打压史太师,让他不得再追究魔教下去。 ——但是皇帝为何这样偏袒魔教呢?是因为辉煌门?还是……另有原因? 他问道:“史太师有何反应?” 宗无言道:“史太师今早已经进过宫了,听说吃了闭门羹。皇上说体恤他年老失子,特准他告假在家。” “只是如此?”以史太师的为人,一路不通定然还会去另一路。 宗无言又道:“史太师又去了趟大理寺。听说大理寺卿避出去了。” 薛灵璧默然。 只怕史太师此刻一定悲愤交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126 加。短短几个时辰连吃三个闭门羹,恐怕是佛都要光火。早知如此,他今早恐怕就不会做得如此冷漠。 冯古道突然□来道:“既然史太师已经致歉,那么我可不可以去一趟户部?已经告假好几日了,若是再不出现,怕会惹人非议。” 薛灵璧道:“你怕惹人非议?” 冯古道叹气道:“我怕一事无成,给侯爷丢人。” 薛灵璧微笑道:“如史耀光这样的废物都能靠着史太师一路平步青云,扶摇直上。你又有何难?” 冯古道苦笑道:“听侯爷这么一说,我不知道是该谢侯爷栽培还是该谢侯爷这么看重我,竟然与广西总督相提并论。” “都是一样。”薛灵璧顿了顿道,“既然要去户部,便早去早回。” “是。”冯古道匆匆将白玉芙蓉收入怀里,回房间更衣。 几日未穿官袍,竟是出奇的陌生。 冯古道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几乎认不出。官袍的浩然正气不但压制了他的猥琐也压制了他骨子里的风流,让他看上去显得有些刻板。 他理了理腰带,正要往外走,眼角不经意瞥见那只顺手放在桌上的白玉芙蓉。这是一对并蒂莲,两朵大小相若的芙蓉花相依相偎,仿佛恨不得将彼此融为一体。 他脑海不自主地冒出一句:并蒂芙蓉本自双。 “孪生罢了。”冯古道低喃,拿过芙蓉,随手丢进被子里,朝外走去。 几日未来,户部一切如故。 冯古道在户部里兜兜转转地走了两圈,才确认没有自己的户部并无任何不同。 今日值班的主事是文豪。 冯古道与他最没话说,彼此遇到连个招呼都不打,只当对方不存在。因此他坐了会儿,就没趣地回侯府了。 回到侯府还没走几步,就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宗无言截住了。 “宗总管?”冯古道拍着胸脯道,“你的轻功真是越发的炉火纯青了。” 宗无言对他的调侃充耳不闻,“侯爷正在找你。” “又是一起吃饭?”冯古道笑道,“我正好肚子饿。” 宗无言道:“侯爷在书房等你。” 冯古道笑容一收,轻叹道:“书房就没的吃了。不过比练功房强。”幸亏上次在春意坊,薛灵璧和袁傲策交手是平手,不然他恐怕又少不得当陪练。 道了书房书房门口,只见薛灵璧正坐在茶几旁饮茶看书,手边是三盘糕点。 “侯爷。”冯古道边唤边进门。 薛灵璧从书中抬头,一指身旁的糕点道:“趁热吃。” 冯古道当即坐在茶几另一边,不客气地吃起来。 薛灵璧帮他倒了杯茶。 等吃饱喝足,冯古道用袖子抹抹嘴唇道:“侯爷找我什么事?” 说起这个,薛灵璧隐有不悦,“皇上让你我明日陪他一同去西山进香。” 冯古道愕然道:“西山进香这种事不是向来由女眷做的吗?” 薛灵璧没好气道:“你何处得来的歪理?你几时见过哪个寺庙进进出出都是女眷,不见男子?” 冯古道道:“但皇上是九五之尊,理应日理万机,分|身乏术才是,怎么还能有空去上香?” “皇上自然有皇上的道理。”他顿了顿道,“或许是因为史耀光。”毕竟将案子交给大理寺是打了史太师一个耳光,在这种时刻做这种事,即便是皇帝也不免让人心寒。所以棒子敲完,就该用手揉一揉了。而皇帝揉一揉的方法就是为史耀光祈福。如此一想,倒也说得通。 “那他这次可以瞑目了。有真命天子为他进香。”冯古道道。 薛灵璧道:“不知是否又宫妃随行,你明日切忌不可莽撞行事。” 冯古道笑道:“我再不着边际,也不会去沾惹皇帝的妃嫔,侯爷尽管放一百二十个心。” “那若是妃嫔来沾惹你呢?”薛灵璧反问。 “这个……”冯古道摸了摸下巴道,“那就要看看妃嫔的姿色是否……” “放肆!”薛灵璧突然拍桌站起。 冯古道的动作惊住,手按在下巴上半天没记得放下来。 “你可知单凭你刚才这句话就足以诛你九族!”薛灵璧沉着脸。 冯古道站起身,慢吞吞道:“其实对我来说,诛九族、杀满门和砍脑袋并无区别。” “所以你就可以任意妄为,不知天高地厚?”薛灵璧冷笑。 “我只是在侯爷面前才敢如此玩笑。”冯古道委屈地低声道,“换了旁人,借我一百二十个脑袋我也不敢开这种玩笑。” 薛灵璧的脸色微微缓和,“就怕你说惯了,一时改不了口。” 冯古道陪笑道:“到明日,我一言不发,装聋作哑便是。” 薛灵璧睨着他,“皇上让你回话也一言不发?” “听侯爷的。侯爷让我开口我就开,侯爷若不让我开口,我就装喉咙痛。” 薛灵璧似笑非笑道:“论嘴贫,你认第二,天下恐怕无人敢认第一。” “一山还有一山高啊。”冯古道不禁感慨。 薛灵璧也没有细问,只是催促道:“明日一大早启程,今日须早休息。” “是。”冯古道从书房里出来,埋头往回走,一直到了房间,准备反手关门时,才猛然想起,“我还没有吃晚饭呢?” …… 半夜。 三尸针的痛楚刚过,冯古道就感到一阵饥肠辘辘。 他在床上辗转反侧半晌仍无睡意后,仰面望着床帐的帐顶,低声叹道:“侯爷真能省。” 扑朔有理(六) 皇帝进香是大事。 不止沿途百姓回避,而且还腾出整片西山的寺庙迎接圣驾。 皇帝最终选了翠微山南麓的法海寺。 薛灵璧是皇帝近臣,所以出发没多久,便被唤到前面去陪伴圣驾,留下冯古道一个人躺在马车里睡大觉。 他昨晚又是三尸针发作,又是肚子饿,折腾了两个多时辰才昏昏沉沉地睡过去,谁知不到两个时辰,又被昏昏沉沉地挖起来,整个人别说精神气,连眼睛都是半睁半眯的。 幸好这次薛灵璧思虑周详,不但让宗无言在车上准备了枕头棉被,还特地放了一个食盒,吃的喝的一应俱全。正好让他吃饱喝足继续睡。 车队到了西山,东方正露出第一缕曙光。 冯古道迷迷糊糊地醒来,就看见一个侍卫钻进来,想收走食盒。 冯古道连忙阻止道:“我还没有吃完。” “侯爷说西山进香要空腹,不能留下这些东西。”侍卫说着,将食盒撞进一个大袋子里,然后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冯古道傻不愣登地坐了会儿,然后拉过棉被就往嘴巴上擦。 前面脚步声不绝,动静很大,但他的这辆马车周围始终是静悄悄的,好似被遗弃了。 又过了好久,终于有个太监走了过来,趾高气昂地对侍卫道:“皇上命咱家带冯大人进寺庙歇息。” 侍卫不敢不依,只好转身回车厢道:“冯大人,侯爷临行前说过,皇上身边不得隐匿高手,所以府里的高手不能跟着你一同入寺,还请你自己小心。” 冯古道心头一动,微笑道:“皇上身边多的是大内高手,还怕保护不了我?侯爷多虑。”说着,他从马车上下来,朝那太监躬身致意道,“不知这位公公怎么称呼?” “冯大人客气,咱家姓黄。”那太监对他倒是颇为客气,侧身让路道,“冯大人请随咱家来。” 冯古道含笑跟在他身后。 法海寺前是一条小拱桥,桥下溪水清澈,潺潺而流。四周古木参天,掩映那红墙灰瓦,古朴清雅,让人心旷神怡。 饶是冯古道仍有几分残留的睡意挥之不去,见此景色,也忍不住强打起精神来。 进入寺庙,黄公公熟门熟路地将他领到一处凉亭前。亭前两旁有绿木成荫。 黄公公道:“咱家去皇上跟前转转,冯大人自便。” 冯古道心照不宣地一笑道:“黄公公请。” 等黄公公走后,绿荫后转出两个人来。 一黑一白,一英气逼人,一圆润可爱。 “好久不见。”冯古道冲他们抱拳,举止中的猥琐之态尽去,一派闲散风流之态。 “阿策,我们不是前几天才在春意坊见过他么?为什么他说好久不见?”纪无敌眨了眨眼睛道,“难道那天的其实不是他?而是那个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的雪衣侯新宠?” 冯古道不以为意地悠然一笑道:“非常时期自然要用非常手段。” 袁傲策道:“就怕到时候你惹了一身腥,甩都甩不掉。” 冯古道眸光微闪,笑容不改道:“我由衷期盼那个到时候的到来。” “你恨不得有人拿剑砍你?”袁傲策挑眉。 “我是恨不得魔教早日正大光明地重回睥睨山。”冯古道缓缓道,“从当年不得不远走他乡开始,我就无时无刻不希望这一天的到来。当蓝焰盟瓦解的时候,我以为那一天终于到了,谁知道却是镜花水月一场。” 纪无敌道:“其实睥睨山不过是一座山罢了,只要和想要在一起的人在一起,何处不能安家?” “若只有我一人,我自然可以这样想。可惜,魔教并非我一人的魔教。”冯古道轻叹了口气,“原本我还希望有人能为我分担一半的负重,谁知……”他目光幽幽地看着袁傲策。 袁傲策咬牙道:“你以为我现在是在做什么?和皇上谈风花雪月、琴棋书画吗?” “你的长项应该是十八般武器吧。”冯古道微微一笑,随即正色道:“皇上答应了所有的条件?” 袁傲策道:“哼。也由不得他不答应。藏宝图和藏宝处都在我们手里,他若是不答应,我们就将宝藏是假的,从头到尾不过是先帝唱的一场独角戏,制造出一张假图假地点假宝藏的这个消息透露给守在边关的凌阳王。凌阳王想必会对这个消息很感兴趣。当年若非先帝用宝藏震住了他,他早已起兵谋反将这个负债累累的朝廷掀翻了。可惜先帝缓兵之计虽然奏效,但是国库历经数年两代皇帝十数年的经营却全无起色。凌阳王这几年守在边关,一直囤积实力,只要皇帝露出些许破绽,他即刻就会挥师北上。” “有何可惜?”冯古道微笑道,“若非国库全无起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127 色,皇帝又怎么会被我们牵着鼻子走?” 袁傲策皱眉道:“你真要魔教每年向皇帝进贡?” “进贡?”冯古道笑容中带着满满的算计,“表面上看,我们付出的是钱,是亏。但是事实上,我们拿到了官商的资格,身后又有皇帝这样大的靠山,到时候,送出去的钱怕是连赚进来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纪无敌道:“真的有这么多?” 冯古道识趣道:“这样大的生意,魔教又怎么敢独吞?” 纪无敌眨巴着眼睛道:“这样怎么好意思?” “纪门主会觉得不好意思?”冯古道调侃。 纪无敌捂着双颊道:“其实,我经常会感到不好意思,只是这种不好意思不会影响我的决定。” 冯古道:“……” 袁傲策转移话题道:“你体内的三尸针如何了?” 冯古道叹气道:“痛啊痛的,就习惯了。” 纪无敌张大眼睛道:“是不是有种每天都要生一次孩子的感觉?” 冯古道含笑道:“纪门主若是有兴趣,也可以试试,有时间我们还可以互相交流交流心得。” 纪无敌抱着袁傲策的手臂,很认真道:“阿策,我们生个娃娃试试看吧。” 冯古道转头看风景。 袁傲策面无表情道:“你觉得三根针会变成娃娃?” “……三根的确太少了,最起码一大把!”纪无敌突然兴致勃勃道,“不如我们把血屠堂灭了吧?这样我爱扎几根就能扎几根了。”他握着拳头,满脸兴奋。 冯古道忍不住想去看袁傲策的脸色。 袁傲策一本正经地回答道:“魔教化整为零之后,他们已经渐渐浮出水面,但是彻底引他们上钩还需时日。所以在这期间,你还是躲在侯府安全。” 冯古道苦笑道:“安全归安全,却半点自由都无。” 袁傲策沉默半晌道:“我已经派人去请神医谷的人了,若是没有意外,大约一个月后便能到京城。等你解了针上的毒,便可离开侯府。” 冯古道道:“不必如此大费周章。我已经知道如何解三尸针的毒了。” “哦?”袁傲策面露异色。 “午夜三尸针的毒主要是来自于断魂花的花茎,加之冰蟾蜍的血,能催化断魂花花茎中的毒液,使之在午夜阴气最盛的时候发作。”冯古道道。 袁傲策道:“解法呢?” 冯古道道:“断魂花附近寒潭中,一种名为羵虬的精怪的血。” 纪无敌似赞非赞道:“明尊不愧是明尊,足不出户,可知天下事。” 冯古道心中略感不自在,脸上却波澜不惊道:“纪门主夸奖,比起纪门主的神通广大,运筹帷幄,在下自愧不如。” 纪无敌叹气道:“不过我是绝对不会欺负阿策的。” 冯古道强自将嘴角拉起,“纪门主的比喻真是有趣。” 纪无敌笑眯眯道:“其实我的结论更有趣,不知你有没有兴趣听?” “兴趣自然是有的,不过恐怕没有时间。”冯古道肃容道,“我有一个计划,若是成功,或许能让薛灵璧难以找魔教的麻烦。” 袁傲策道:“薛灵璧想报的是杀父之仇,父仇不共戴天,你要如何化解?” “不化解。”冯古道淡淡道,“若魔教新明尊是他一手栽培的亲信,试问他又有何理由再明目张胆地找魔教的麻烦?” 袁傲策眸光一闪,“你的意思是……” 冯古道几不可见地点了下头道:“这件事,还需要皇上亲自出马。” 袁傲策抿唇。 纪无敌道:“只怕真相大白的那一刻,魔教保住了,明尊危殆了。” 冯古道负手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他说得冠冕堂皇,强自将心中浮起的那抹异样硬生生地压了下去。 “有道理。”纪无敌一把抱住袁傲策道,满脸深情道,“阿策,你就是我今生最大的大事。” 袁傲策心里高兴得无以言表,脸上却依然保持着一定的冷傲,不动声色地问道:“那你的小事是什么?” 纪无敌想也不想地回答道:“诸如辉煌门之类的……” …… 如果辉煌门众听到他们掌门的这个回答一定会痛哭流涕,然后直接砍死他再自杀。 冯古道和袁傲策默然不语。 纪无敌道:“这就叫人各有志。” 冯古道莞尔道:“世事真是难料。当初纪辉煌受先帝庇护,迅速在江湖中崛起。之后他又受先帝指使,明里暗里打魔教,使得魔教不得不退出莫名其妙成为藏宝地的睥睨山。但如今他的儿子却与魔教联手,将皇帝耍得团团转。这真是可谓……风水轮流转啊。” 纪无敌严肃道:“魔教当初应该派暗尊来勾引我爹的。” …… 冯古道淡淡道:“他们内部解决了。” 扑朔有理(七) 黄公公在皇帝跟前转一圈,见皇帝、雪衣侯和史太师等朝中大臣正对着佛像礼拜,又蹑手蹑脚地退了回去。到凉亭处,冯古道正趴在那里打盹儿。 他不由上前,轻声道:“冯大人?” 冯古道熟睡得像只死猪。 “冯大人?”黄公公微微提高声音。 冯古道咕哝一声,隔着眼皮动了动眼珠。 黄公公只好轻轻地推他一下道:“冯大人?!” 冯古道这才不甘不愿地睁开眼睛,慢慢地坐起身,“黄公公?” 黄公公堆起笑容道:“外头风大,冯大人要不去内堂坐坐。”带冯古道来凉亭是皇上的吩咐,他虽然不知道为何,却也照做。但是看冯古道来时波澜不惊的样子,想必其中是有名堂的。而现在这副样子多半是装,不过是名堂也好是装也罢,都与他无关,反正他要做的不过就是传个口信领个路而已。 冯古道揉了揉眼睛道:“可以回去了吗?” “皇上还要与念方大师参佛,恐怕中午之前是回不了的。”黄公公伺候皇上多年,这点细节清楚得很。 “这样啊。”冯古道一副不耐烦却又不得不强自忍耐的模样,“那我可不可以先回马车里去坐坐?” 如此正好。黄公公求之不得地想。皇上只让他带他来凉亭,然后过一盏茶再带他离开,却没说离开之后去哪里,他正自踌躇呢。“既然如此,就让咱家送冯大人出去。” “有劳黄公公。”冯古道站起身,手轻轻地捶了捶大腿。 黄公公轻笑道:“说起来,咱家伺候皇上这么久,冯大人还是头一个被钦点陪同皇上进香的六品官员呢。” 冯古道含笑拱手道:“沾光,沾光而已。” 至于沾谁的光,不言而喻。 黄公公倒是没想到他居然这样坦坦荡荡地承认了,心中不禁对他生出几分好感。毕竟这世上装腔作势、狐假虎威的人多,有自知之明的人少。 前方绿木接绿木,遮出大片荫凉。两人正要脚跟一转往外走,就听外面一阵呼喝声,不等他们反应,后殿传来一连串的脚步声,“快,快去找人护驾!”尖锐的嗓音犹如一道利剑,直接撕破清晨的宁静。 冯古道一把抓住要往外跑的黄公公,转头盯着那个冲过来太监道:“皇上呢?” 太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这里的和尚是假的!全是刺客,要行刺皇上!你们快去调人进来!” 冯古道朝他身后望了望,“没有人追杀你?你怎么逃出来的?” “你怎么这么多废话!”太监脚步不停,一把推开他,直接往外冲去。 不过还没有冲到门口,便被一箭穿心,紧接着箭矢若狂风骤雨般射来。 冯古道面色凝重地拉着黄公公往后退。 十几个黑衣蒙面杀手冲了进来。 “走!”冯古道想也不想地拉着他往后跑。 如果他没有料错的话,这是一次大规模的刺杀。外面的侍卫只怕自身难保了,如今唯一期望的是皇帝身边的大内高手不要失陷! 黄公公突然松开他的手,将他往前一推道:“你先走!咱家断后!” 冯古道愣了下,却见黄公公已经转身迎上。 黄公公会武功他听得脚步听得出来,但是没想到他的身手竟然这么利落。 十几杀手竟然被拦下一半。 冯古道见剩下的杀手追来,转头继续朝前狂奔。过台阶,迈门槛,进入大殿后,他骤然施展轻功,如轻风般划过大雄宝殿,消失在众杀手面前。 到了皇帝所在的后殿前的院子,冯古道心头一沉。 眼前的形势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 战场一共分两头。 皇帝和一众大臣被层层保护在侍卫围成的圈子内。为了防止有漏网之鱼危及圣驾,保护圈一共有两层。但如此一来,里面一圈的侍卫只能握着刀子,眼睁睁地袖手旁观。 外圈的侍卫在十个一流杀手的围攻下,渐渐力不从心,保护圈已经越缩越小。 史太师那只圆鼓鼓的肚子已经和旁边的人的肚子贴在了一起。 另一头,薛灵璧一人独揽两大超一流高手,人虽然少,但是战况凶险犹胜。 眼见薛灵璧渐落下风,冯古道的手指微微缩紧。 身后杀手的脚步声渐近。 后殿突然探出一个脑袋。 纪无敌亮闪闪的大眼睛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冯古道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跑到后殿去的,但是以目前的形势来看,袁傲策极有可能出手。一旦他暴露,接下来一连串的计划都可能会增加变数。 他心念电转,脚下一滑,在身后杀手刀刃逼近的刹那,身体已如强风般硬生生刮进薛灵璧和两大高手之间。 “你……”薛灵璧只说了一个字,便收了口。 因为冯古道此时所展现出来的武功与当初他所见的,绝不可同日而语。 虽然他的手中无剑,但是出指如风,与左边杀手的爪子相比,毫不逊色。 薛灵璧压力顿减,原本被压制住无法施展的剑招顿时源源不断地使了出来。 “身手不错。”他在间隙,突然冒出这样一句。 冯古道尴尬道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128 :“保命……而已。” 薛灵璧一脸沉稳,不露喜怒。 冯古道闷头打了半晌,忽然冒出一句,“钩子,杀史耀光的钩子?” 薛灵璧其实之前就注意到两个杀手中其中一个用的是钩子,不过生死攸关时刻,哪能多想。即便此刻也只是挑了挑眉。 “我倒是听说过两个……用爪和钩的高手。”冯古道断断续续地将话说完。 杀手闻言依旧默不作声,只是攻势越发凌厉。 与他齐头并进的是皇帝那边的情况。 由于新一批杀手的加入,藏在里面的第二层保护圈不得不冲了出来,除了四个武功最高的侍卫被安排贴身保护皇上外,其他人都冲了出来。但是如此一来,大臣们的安全就岌岌可危了。 虽然侍卫们有意识地想要保护他们,但这种人人自危的时刻,难免手忙脚乱。有两个大臣在你推我搡之时,不小心将胳膊腿地送了出去。杀手当然不客气,一时哀叫声此起彼伏。 若非有侍卫见机得快,一人一个将他们拖了回来,缺的恐怕就不是胳膊腿。 皇帝眼见他们在地上哀嚎,心头别别乱跳,平日里高高在上的优越感统统被血腥味冲淡。他从出生到现在,见过不少尔虞我诈,听过不少恶斗厮杀,但是这样靠近死亡却还是头一回。 史太师冲到他面前,拼命挤到四个侍卫身后,故意挡在他面前道:“皇上,我保护你!” …… 哼。保护他?是要他来保护吧? 皇帝心生厌恶,表面上去淡然道:“有劳史卿了。” 换了平时,史太师一定会将他这个表情琢磨上很久,揣度圣意,但是此刻关系生死存亡,就算心知龙心不悦,他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正在战况胶着之际,又一批杀手冲了进来,身手虽然不如先前的利落,但是人数众多。侍卫们很快成为一对二一对三的局面。大臣们简直一个个如过街老鼠般四下逃窜。皇上虽然说在四大高手的保护之下,还算安全,但也仅仅是勉力支撑而已。 薛灵璧眼观七路,耳听八方,当下横剑一扫,低声道:“你撑着,我去去就来!” 不等冯古道反应,他就已经迅速躲到冯古道身后。 冯古道无奈地伸出左手弹开钩子,右手闪电般袭下另一个杀手的七坎穴。 只是这样一耽搁,薛灵璧已经从冯古道身后绕到另一头的大片战场。 只见他剑出如游龙,指东打西,短短一瞬间,杀手便躺下五六个。 其他侍卫见他支援,个个精神大振。 那边局势一时扳平。 但是相较之下,冯古道的处境就相当危险。 他武功本就逊薛灵璧一筹,连薛灵璧都无法独战两大高手,更何况他。因此在薛灵璧大发神威的工夫,他险象环生。 “两位前辈,”冯古道边躲避杀招,边勉强开口道,“缘何成……血屠堂……走狗?” 两大高手的攻势略顿。 冯古道趁机喘了口气,话如连珠,滔滔不绝道:“以两位前辈在武林的名声……实在不必……” 他话未完,就听其中一个高手忽然开口道:“你不必多说,我们今日是来杀人的。” …… 冯古道低头躲过那把夺命钩,人却被一脚踢翻在地。 眼见钩子重新挥来,他眉头一皱。到了这步田地,恐怕袁傲策是藏不住了。 说时迟,那时快,一把剑从斜里伸了出来,轻巧地挡开钩子。 冯古道抬眼,视线被一个颀长的背影挡住。 “你没事吧?”薛灵璧边挡住对方进攻,边淡淡道。 冯古道迅速站起身,拍了拍被踹的位置,重新加入战圈道:“在你走之前来之后都挺好。” 薛灵璧嘴角微弯,露出遇刺之后的第一个笑容。 突然,一声尖锐的口哨响起,对面屋檐上不知何时站了一个带着血红面具的人。 两大高手同时后掠。 冯古道脸色一变,下意识地推开薛灵璧道:“小心!” 但是他的手掌刚碰到薛灵璧,就被他一把搂进怀里。 冯古道瞳孔陡然缩小。 薛灵璧身体一震,随即趴在他身上不动了。 冯古道很清楚这种滋味,午夜三尸针入体刹那,必定阴寒入骨。 扑朔有理(八) “用内力将针引至丹田。”他小声在薛灵璧的耳畔旁说道,眼睛却紧紧地盯住刚才交手的两大高手和站在屋檐上的红面具神秘人,帮他掠阵。 薛灵璧额头隐隐有汗水渗出。 无言上的红面具神秘人又吹了一下口哨。 冯古道神色一凛,死死地盯着他的手。 午夜三尸针细若牛虻,无声无息且难以辨形,就算知道对方要出手,也很难看得出针在何处。 他突然领悟到为何薛灵璧用身体挡住他,而不是将他推开。因为他也无法判断针在何处。 心头刹那翻江倒海,滋味如五味杂陈。 两大高手再度联手攻上。 冯古道一手将薛灵璧掩在身后,任由他靠着自己的后背,一手从他手中抽过剑,反手迎上他们的进攻。 尽管他心潮汹涌,灵台却清明如刚洗刷过的碧空,以一敌二也是有条不紊。 两大高手见他宁可肩膀手臂受伤,也不肯移动半步,不由都咦了一声。 冯古道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们一眼。若他没看错,那一声‘咦’之后,对方的进攻明显放缓。 红面具神秘人的口哨声再度响起,且比前两次更加尖锐绵长。 两大高手身体齐齐一震。 用爪的高手低咒道:“该死。” 冯古道眼神一闪,压低声音道:“黑白两位前辈……” 两大高手的招式明显微顿。 冯古道也不急着反攻,悠悠然地放过这个破绽,“我猜的果然不错。” “你怎么知道?”用爪的正是黑山老怪。他小声问道,出手的水分越来越多。 冯古道道:“两位前辈的成名武器,晚辈耳熟能详。” 黑白双怪无语。 不是不想换兵器的,但是自己的兵器用了这么多年,一下子换了怎么都不顺手。而且他们心里还存着侥幸,他们退隐了这么多年,能认出他们的人一定凤毛麟角,而这些凤毛麟角多半不会出现在大内。 ——但世事总有例外。 冯古道道:“晚辈不知两位前辈究竟何事屈就在血屠堂,但是凡事都有解决的办法。晚辈不才,愿效犬马。” 由于话越说越长,三个人打斗的动作也越来越慢,几乎算耍花枪。 红面具神秘人的哨声顿时凄厉如鬼吼。 黑白双怪互望一眼。 白水老怪道:“有两万两吗?” …… 两万两? 冯古道愣了下。 身后有个声音冷冷道:“本侯有。” 黑白双怪收手,戒备地看着他。 薛灵璧缓缓从冯古道身后走了出来。虽然中了午夜三尸针,但是除了发作时间之外,其他时候对人对武功都没有妨碍。 白水老怪道:“只要你们肯付两万两,我们就收手。” 所谓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便是如此。 薛灵璧毫不犹豫道:“我付。”在这种状况下,黑白双怪的临阵倒戈,足以影响整个局面。 红面具神秘人终于站不住了,他怒喝道:“黑山白水,你们敢反水?!” 黑山老怪冷哼道:“若非你设了圈套,让我们莫名其妙输了两万两,我们怎么会跟你来趟这趟浑水。” 红面具神秘人道:“你们不守承诺。” 白水老怪道:“我们并没有不守承诺。血屠堂主,是你亲口说的,要不还钱,要不帮你做事。现在我们选择还钱。” 红面具道:“钱呢?” …… 黑白老怪同时转头望向薛灵璧。 冯古道暗自叹气。谁会带着两万两出门。 “若是区区两万两,朕有。”由于薛灵璧适才的解围,所以那边周围的战况也不如适才那样凶险,敌我双方行形成拉锯战,彼此伤亡都不大。皇帝压力顿减,也能腾出心情来搭话。 黑白双怪疑虑地望着他。 毕竟从皇帝角度来说,他们是刺客,是反贼。 皇帝沉稳道:“人谁无过,只要知错能改,朕既往不咎。”他说着,别有深意地看向其他杀手。 冯古道舒出口气。幸好皇帝是长脑子的。 薛灵璧倒是没怎么意外,似是对这个结果早有所料。 黑山老怪突然杀进包围圈,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之际,就收割了不少杀手的脑袋,速度之快,用力之猛,血溅之高,都令人赞叹。 他在皇帝身前两丈处停住,伸出手道:“银票呢?” 他受够被血屠堂主呼来喝去的日子,眼前逃出生天的希望就在眼前,怎么能不积极。 皇帝显然对他突如其来的热情感到受宠若惊,半晌才道:“待朕取纸笔来。” …… 黑山老怪呆了呆道:“纸笔?” 皇帝道:“朕是金口玉言,朕写下来的字就是钱。” 黑山老怪:“……” 冯古道突然很想看看此刻血屠堂主面具下的表情,一定精彩绝伦。 薛灵璧突然握住了他的手。 冯古道身体僵住。 血屠堂主眼见自己精心策划的局就这样在黑白双怪手中流产,心中恨到极点,咬牙低喝道:“黑白双怪!我给你们最后一个机会。不然,就算你们上天下地,天涯海角,我也一定会将你们抓出来千刀万剐!” 黑山老怪冷笑道:“悉听尊便!” 血屠堂主几乎把牙齿咬碎,“你……” 就在刹那,薛灵璧从冯古道手中接过剑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129 ,如闪电般向血屠堂主刺去。 他出手快,血屠堂主反应也不慢。 不等剑刺到近前,他的身体便朝旁边滑出三尺。 但随即杀到的是冯古道。 反正他的武功已经暴露,再藏着掖着也是无益,倒不如趁机戴罪立功。 血屠堂主不慌不忙的侧身避过薛灵璧长剑,右手从腰上解下一条锁链,上面还扣着一只小刀,如灵蛇般朝冯古道面门攻去。 冯古道最怕的是他拿出午夜三尸针,对于这条链子倒不是很忌惮,窥准它进攻的线路,伸出食指中指朝链子中间一夹。 谁知这链子竟然诡异地反了回来。 小刀正好冲着他的手指削去。 原本准备攻击血屠堂主下盘的薛灵璧只好先挥剑将链子一勾。 小刀贴着他的手指过。 血屠堂主突然撒手,转身朝寺外逃去。 由于他撒手得太干脆,乃至于薛灵璧一个没站稳,朝后掠出一丈才停住。 冯古道原本想追,但转念想起血屠堂主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万一狗急跳墙,将血屠堂杀手亲力亲为的规条抛诸脑后,泄露他的身份借刀杀人就不好了。 因此,他脚跟一转,冲到薛灵璧面前紧张道:“你没事吧?” 血屠堂主的口哨声又响起,但这次却是断断续续的。 血屠堂杀手立刻如鸟兽般四下散去。 皇帝这时来了精神,气势十足地吼道:“来人,统统拿下!” “是!”答应声也是铿锵有力。 黑白双怪走到皇帝面前。 白水老怪道:“希望皇上不要忘记答应我们的承诺。”虽然血屠堂主逃逸,但是银票依然是欠着的,若下次相遇他们还是还不出来,那么自己岂非还要替他做事?而且今天的反水也会变成一场笑话。 皇帝见危机解除,心下大定,含笑道:“放心,两位这次立下大功,朕一定不会亏待你们。莫说区区两万两,就算是荣华富贵,也是指日可待。” 白水老怪道:“我们是山野粗人,闲散惯了。荣华富贵不敢想,只是两万两银子还请皇上早日兑现。” 皇帝隐有不悦。他们之前到底还是杀手一派的,如今给他们将功补过的机会也不知道把我,因此面色微沉道:“既然如此,朕也不便勉强。史爱卿。” 史太师惊魂未定,等他喊第三遍才反应过来是在叫自己,“皇上。” “两万两银票之事就交由你去办。”皇帝道。 史太师无奈道:“是。” 黑白双怪来到薛灵璧和冯古道面前。 冯古道抱拳道:“多谢两位前辈出手相助。” 黑山老怪嘿嘿笑道:“你莫要谢我,要谢就谢他。”他手指指的是薛灵璧。 薛灵璧眉头微蹙,显然是想不起自己和他们曾经有过什么瓜葛。 白水老怪道:“若非他挺身为你挡下午夜三尸针,我们也不会在感动之余,下决心帮你们。” …… 薛灵璧和冯古道面面相觑。 冯古道眼珠一转,低声道:“两位前辈莫非是……” “我们是断袖。”黑山老怪说的时候还有几分自豪,“反正我们已经这一把年纪,倒也不怕别人说闲话了。” 冯古道默然。 薛灵璧的脸色稍霁,低声道:“本侯既然答应你们两万两,便不会食言,你们可随本侯回府……” “不必。”白水老怪道,“既然有人当这个冤大头,你又何必强出头。”言下之意是吃定史太师了。 薛灵璧见他们坚持,也不便再说,只是小声提醒道:“两位既然决定与血屠堂划清界限,便早早离开京城得好,以免他们纠缠。” 白水老怪是聪明人。京城不是血屠堂的地盘,与血屠堂划清界限为何要离开京城?恐怕他指的纠缠恐怕不是血屠堂而是另有其人。 “老夫明白,取完两万两之后,我们即刻启程。” 那厢,经过此役,谁也没有心情继续留下。皇帝在侍卫的簇拥下匆匆离寺。 临行前,冯古道忍不住回头朝后殿看了一眼,却见袁傲策大大咧咧地站在门里,眼睛炯炯有神地看着他,仿佛是疑问,又仿佛是等待。 冯古道面无表情得与他对视着,须臾,微微点了点头。 “在看什么?”薛灵璧回头。 门里空无一人。 冯古道扭了扭肩膀道:“没什么,肩膀有点酸。” 扑朔有理(九) 皇帝去西山进香的目的原本正如薛灵璧所料,是为了安抚史太师,为他儿子祈福。不管有用没用,至少是给足了面子。 光给面子不给里子这套手法皇帝驾轻就熟。 但是半路杀出个血屠堂,使得皇帝和史太师之间的信任在暗地里进一步恶化却是谁都没有想到的。恐怕血屠堂在行刺之前、行刺之后都不会想那么多。 血屠堂主打的算盘是将皇帝、冯古道两单生意一起做,一箭双雕,一网打尽。谁知道黑白双怪临阵倒戈也不是头一回,也很驾轻就熟。 血屠堂主原本以为蓝焰盟没控制住黑白双怪是因为手头抓的把柄不过多,没想到错的不是把柄,是对手。关键时刻,黑白双怪故技重施,倒打一耙,他一番心血瞬间付诸东流,真是连哭都没地方哭——因为皇帝很快就下了圣旨,全力缉拿血屠堂叛贼! 这样一来,冯古道倒是可以过一阵安稳日子。若是捕快们勤快些强大些,顺道把血屠堂一锅端了,那他从此之后就可高枕无忧了——不算薛灵璧这笔帐的话。 两人从法海寺一路护送皇帝回宫,才转回侯府。 去时,薛灵璧与皇帝同辇,并非殊荣,而是为了就近保护。来时,薛灵璧独自骑马,和冯古道隔着两三丈的距离,让冯古道望着背影把准备了一肚子的借口托词又吞了回去。 直到侯府,薛灵璧独自进了书房,全程没有和冯古道打一个招呼。 冯古道只好自己在书房面前转悠来转悠去。 转悠近傍晚,薛灵璧终于无奈地打开门,“编好了么?编好了就进来。” 冯古道察言观色,见他并无不悦,这才暗自放心,赔笑道:“侯爷足智多谋,明察秋毫,编什么能够逃过侯爷的法眼?” “比如你的武功。”薛灵璧轻飘飘地丢下这么一句,转身往里走。 冯古道摸摸鼻子,跟在后面。 薛灵璧坐在桌案后,慢条斯理地啜了一口茶,神情泰然。 冯古道叹口气道:“我娘说,出门在外,总要多留个心眼。当时我初入侯府,人生地不熟,后头又有血屠堂的追杀,所以想给自己留条后路,以防万一。” “你只多了一个心眼吗?” 看着薛灵璧眼中若隐若现的笑意,冯古道心里头阵阵发紧,嘴上却忙不迭道:“若再多,就罚我一辈子讨不到老婆!” 薛灵璧挑了挑眉,意有所指道:“现在我倒希望你多几个心眼。” 冯古道低头干笑。 “不管你本意如何,总是在关键时刻起了关键作用。”薛灵璧道,“我姑且当你功过相抵,既往不咎。” 冯古道大大地松了口气,揖礼道:“侯爷英明!” 薛灵璧道:“朝廷通缉血屠堂,他们极可能狗急跳墙,反咬一口,你要留意。” 冯古道抬头,见他眼眸中明晃晃的都是关怀,心中的五味瓶顿时撒了一地,低声道:“血屠堂不过是跳梁小丑,在暗处犹有几分可虑,转到明处无异自寻死路。” 薛灵璧虽然因为魔教而关注江湖事,但是论精通却远不及冯古道,因此问道:“何出此言?” “世人皆知血屠堂行踪诡秘,杀人如麻,却不知血屠堂主其实不过是个胆小如鼠的鼠辈。”冯古道道,“血屠堂出现于蓝焰盟全盛时,当时血屠堂有一条三不接的规矩。” “三不接?”薛灵璧好奇道。 “一不接三品以上的朝廷命官。二不接身家百万的巨富。三不接蓝焰盟中人。”冯古道顿了顿道,“不过在蓝焰盟被灭后,这条规矩又有了改动。第三条改成不接辉煌门和魔教中人……直到睥睨山破,魔教中人才被解禁。”从某一个角度来说,血屠堂称得上与时俱进。 薛灵璧冷笑道:“这样说来,的确胆小如鼠。不过,既然他不接三品以上的朝廷命官,今日又为何会行刺皇上?” 冯古道道:“这我也想不透。”他顿了顿,低喃道,“杀皇上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呢?” …… 薛灵璧一省。血屠堂是杀手组织,杀手组织做的是买卖。而血屠堂主又是胆小谨慎之人,行刺皇上这样大的买卖没有十足的把握或是极高的利润,他们是绝对不会做的。 天下有谁能出得起这样高的利润?天下又有谁是皇帝驾崩后得到的最大受益者? 答案昭然若揭。 冯古道见薛灵璧沉默不语,担忧道:“侯爷可是有什么不妥?” 若真如他所想,那么缉拿血屠堂恐怕不会那么容易,至少京城肯定会有那个人的势力渗透。不然血屠堂怎么会这么容易就进入法海寺埋伏?“的确是不妥。”薛灵璧皱眉。 冯古道面色一紧道:“难道是午夜三尸针提前……” “什么?”薛灵璧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嘴角微微一扬,“你很担心?” “若不是为了我,侯爷也不必……”不论其他恩恩怨怨是是非非,单是护住他的这份情……他欠得沉重。 薛灵璧缓缓道:“所以要还的。” 冯古道笑得分外不自然,“若下次侯爷遇险,我一定舍身成仁。” “舍身成仁?”薛灵璧嘴角的笑意有些古怪,“你要怎么舍身?” 冯古道有些站不稳脚跟,热流从下面一路往上窜,“侯爷……” “嗯?”薛灵璧戏谑地扬眉,眼神中带着隐隐的期盼。 “我饿了。”他神情无限委屈。 薛灵璧显然不准备就这样放过他,故意学着他的表情道:“我也饿了。”是人都看得出他的饿和他的饿并不是同一个饿。 …… 冯古道装傻道:“既然如此,我们一同去用膳?” 薛灵璧见他眉宇之间疲态尽露,不忍再逼,只好意犹未尽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130 地叹气道:“也罢。饱腹也是饱。” 用膳时冯古道心神不宁。 天色越来越暗,离午夜越来越近。午夜三尸针的威力他很清楚,尤其是第一夜,简直非人所能承受。薛灵璧养尊处优,不知是否能平安度过。 薛灵璧倒是安之若素,还频频夹菜于他。 “一场惊吓,就让你食不下咽了么?”薛灵璧见他的筷子总是在肉上面沾啊沾啊沾,就是不夹下去,不由出口调侃。 冯古道顺着他的话承认道:“这样的惊吓若多来几次,恐怕不是食不下咽,而是气息奄奄。今日若非黑白双怪临阵倒戈……后果不堪设想。” 薛灵璧道:“这样说来,那个血屠堂主在这样重要的刺杀中居然用黑白双怪,可见他不但胆小如鼠,而且奇蠢如猪。” “或许是因为,血屠堂真正的高手并不多。”他口中的高手,自然是薛灵璧、袁傲策、黑白双怪这样级数的人。这样也就证明了,他为何不敢招惹蓝焰盟和魔教。因为血屠堂本身的实力不够资格。 薛灵璧颔首道:“他们手中唯一让人忌惮的,或许只有午夜三尸针和寒魄丹了。” 说到午夜三尸针,冯古道那最后一点点的食欲都烟消云散了。他心里想着,好歹自己也是午夜三尸针的受害前辈,论情论理都该传授他两招抵御之策。 心意一定,他便打算开口,但是刚喊了一个“侯”字,宗无言就从门外进来道:“侯爷,黄公公来传皇上口谕,宣你入宫觐见。” 薛灵璧一放筷子,起身就走。 皇帝从法海寺回宫一路没发作是因为受惊过度,思绪一时没转过弯,如今回过神来,怕是要大刀阔斧地动一场。 冯古道担忧道:“你中了午夜三尸针……” 薛灵璧不以为意道:“皇宫有门禁,我去去便回。” 这一去,就是一天一夜。 冯古道觉得自己应该再没心没肺一点的。 他是魔教明尊,薛灵璧是雪衣侯。 无论出于何种理由,薛灵璧想灭魔教事实。无论出于何种结果,他都应该将他当做敌人。 所以,薛灵璧中午夜三尸针对他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以后一拍两散,他为毒针所累,一定腾不出手来找他报仇。 是百利啊…… 冯古道看着门对面的灰墙,心里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自己。 马车声渐近。 车还未停,薛灵璧的身影就从车厢里钻了出来。 冯古道的视线瞬间凝住。 雪玉似的脸越发没有血色,但是双眸那如流星般闪烁的点光却让整张脸都亮了起来。 车停下。 他从车上下来,径自走到冯古道面前,“等我?” “看风景。”冯古道连想都没想地回答道。 薛灵璧低笑道:“好看么?” 冯古道顿时发觉自己适才的话有调戏之嫌,连忙道:“我是说前面这道灰墙。” 薛灵璧捉狭道:“我也是。不然你以为我在说什么?” 冯古道想,今天他的舌头一定没睡醒。 “侯爷进宫一天一夜,定然疲惫了,不如先回去歇息?”他转移话题。 薛灵璧眼眸微沉,道:“你在这里等了我一天一夜。” “当然没有。”冯古道愣了愣。他才在这里站了两个时辰……而已。 但他的反应落在薛灵璧眼中却有几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好啊,一起去歇息。” “……” 一起去歇息? 冯古道很想问是不是他听错了。但是当薛灵璧拉着他的手穿过一条又一条的走廊,并大老远地看到梅雪居那块熟悉的牌匾时,他想,他应该没听错。 反水有理(一) 眼见着他的左脚已经迈进门槛,冯古道手一抵门框,将自己的脚牢牢钉在原地,对着转过头的薛灵璧微笑道:“我饿了。” 薛灵璧眨了眨眼睛,“你一天里有不饿的时候么?” “有。”冯古道道,“吃饭的时候,和刚吃完饭的时候。” 薛灵璧:“……” 宗无言指挥人在薛灵璧的睡房里摆了满满的一桌。 面对满桌美食,冯古道吃得慢条斯理。 薛灵璧在一旁帮他布菜。 “你不吃?”冯古道看着他疲倦的面容,绞尽脑汁地想着如何能吃得慢一点,时间拖长一点。“你若是累的话,先休息吧?我要吃很久的。我去厨房吃也行。” “我不累。”薛灵璧面不改色地说着与脸色完全相反的话,随意吃了几口,就又开始往他的碗里添菜,“你多吃点,我不饿。” 冯古道看着越来越高的小菜丘,有苦说不出,只好试探着转移他的注意力道:“皇上召你进宫是为了血屠堂的事?” “这是其中之一。”薛灵璧手中的筷子慢慢地停了下来。 …… 其中之一? 冯古道心头一紧。莫不是袁傲策已经动手了? “魔教已经加入追捕血屠堂的行列。”薛灵璧眉宇间带着一股愁绪道。 冯古道干笑道:“这不正好。狗咬狗一嘴毛,朝廷可以坐收渔翁之利。侯爷应该高兴才是。” “你不怕魔教死灰复燃,更加壮大?”薛灵璧带愁绪专为隐隐的怒意,“袁傲策并不是善罢甘休的人。如今明尊已死,以他睚眦必报的性格来看,只怕很快会将主意打到你的头上。”当初袁傲策之所以没有杀他是因为想用血屠堂的手。现在血屠堂自身难保,无暇他顾,那么袁傲策极可能会亲自出手。 冯古道垂头看着碗里的饭菜,努力地调整着自己的表情,“有侯爷在。” 薛灵璧缓了口气,伸出手想去碰他的头发,但半途顿了顿,又转而搭住他的肩膀,嘴角微微翘起,“不错,有我在。” 冯古道从他伸手的刹那就憋着口气,等落到肩膀后才悄悄舒出来,“侯爷说血屠堂是其中一件,那另一件呢?” “另一件……”薛灵璧嘴角一撇,眼中的笑意瞬间无踪,放在他肩膀上的手徐徐缩了回来,“是为了你。” “我?”果然是。 冯古道说不出心中瞬间燃起的是喜是忧,但脸上的惊讶却表现得毫不含糊。 薛灵璧一字一顿道:“皇上提议,由你接任魔教明尊。” …… 冯古道听到自己的心在怦怦直跳。 绕了一大圈,他终于绕到了原点前。 前途一片光明,战果触手可及,他实在没有犹豫的理由。 冯古道慢慢地、慢慢地收起心底刹那迸发出来的各种情绪,冷静道:“那侯爷又是如何回答的?”看薛灵璧的神色,结果怕是与他想左了。 “你认为我会同意么?”薛灵璧冷然道。 冯古道小心翼翼地问道:“侯爷的意思是?”越是靠近目标,越要步步为营。不然一招差池,满盘皆输。 “皇上怕魔教做大,不受管制。他想起你是从魔教出来的,对魔教上上下下最是熟悉,因此想安□回去控制他们,为朝廷所用。”薛灵璧越说神情越冷,“你从魔教叛出,早已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就算顶着明尊头衔,也不过是一个空架子。魔教的人向来心狠手辣,胆大妄为,到时候怕是你的人还没有回到睥睨山,命就已经丢在了半路上。皇上此举,无异掩耳盗铃。” 冯古道苦笑道:“但愿皇上能如侯爷所想。” 薛灵璧目光落在他脸上,缓缓转柔道:“你放心。对于此事,我绝不妥协。” …… 就是这样他才不放心。 冯古道的笑容越来越苦。 按他的设想,薛灵璧应该正好利用这次机会,顺手推舟地同意将他安插回魔教,以便打听老明尊的下落才是。他拒绝得这样决绝,却是大出他所料。如此一来,原点之前却是硬生生地多了一条鸿沟天堑! “侯爷。”宗无言出现在门口道。 薛灵璧收拾心情,淡淡道:“何事?” “圣旨到。” “……” 张公公双手捧着圣旨,不耐烦地看着侯府里的仆役进进出出地准备香案。 任何人以他这个姿势坚持了半个多时辰心里都不会太耐烦。 就在他实在忍不住,准备开口催促时,薛灵璧和冯古道终于穿着官袍一前一后出现了。 准备香案的仆役们齐齐松了口气。一件复杂的事情在半个时辰内完成是难,但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要坚持半个时辰也难。 “见过侯爷。”张公公立刻堆起一脸笑容,“请恕咱家有圣旨在手,不能行礼。” 薛灵璧冷着一张脸,慢慢地走到香案前。 张公公见他面色不悦,也不敢多说,端起架子摊开圣旨道:“雪衣侯薛灵璧、户部浙江清吏司主事冯古道跪下接旨。” 不管情不情愿,在皇权面前,薛灵璧也只得低头。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雪衣侯薛灵璧法海寺护驾有功,忠君爱国,实为百官表率。赏黄金千两,良驹十匹,七星宝剑一对。户部浙江清吏司主事冯古道法海寺忠肝义胆,护驾有功,堪为我朝楷模。赏白银千两,玉如意两柄,封为一等男爵,领魔教明尊衔。” …… 好个封一等男爵,领魔教明尊衔。 皇帝是准备把魔教当做自己的囊中物了么? 冯古道暗自冷笑。只怕鱼入江河,就由不得他摆布了。 “钦此。”张公公念完,就等着他们叩谢皇恩,但是左等右等,等来的却是一片静寂。他的心里咯噔一声,暗暗叫糟。莫不是夜路走多了遇到鬼,圣旨宣多了遇到抗旨的? “侯爷?”张公公看的出这里做主的人是薛灵璧。 冯古道轻轻地扯了扯他的衣袖。 薛灵璧脸色难看到极点。好不容易回了点血色的脸又刷得一下白到了底。 冯古道怕他一时冲动,真抗旨,连忙道:“臣冯古道接旨。” 按理说他这样是以下犯上。毕竟身旁的长官还没有开口,他就先开口了。但是眼下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131 这个情况,张公公不会眼见着有台阶还让自己摔下去,也忙不迭道:“请冯大人接旨。” 冯古道弯着腰刚要站起身,身边就刮过一道风,薛灵璧抢先一步冲到他面前去了。 “……” 张公公紧张地看着薛灵璧。 尽管雪衣侯是朝廷上下公认的美男子,但是再好看的人如果紧绷着张脸,怒气冲冲地盯着你,你的心情也绝对高兴不起来。何况对方还武功高强,身份尊贵。 “臣,薛灵璧接旨。”他单手抢过圣旨,然后头也不回地朝里走去,留下张公公尴尬地站在原地。 幸好府里还有宗总管。 他立刻上前,一边从袖子里摸银子,一边赔笑。 张公公也只好跟着笑。 这场风波就算在两人刻意的笑声中掩饰了过去。 冯古道跟着薛灵璧回书房,看着他将圣旨随手放在桌上。 “这是圣旨。”他叹气。 薛灵璧推窗,风如潮涌,撞在他的脸上,无声地安抚着他烦躁的心。 冯古道默然地看着他的背影。 空气凝固在一个极静的点。 “冯古道。”薛灵璧缓缓开口。 “在。”冯古道很快地接口道。 “我会派人沿途保护你。”他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是。”冯古道除了是之外,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 薛灵璧转身,如黑夜般幽深的双眸里充满坚定,“你放心。我一定会让魔教尽快消失。” “……”机关算尽,却算不出天命。 冯古道怔怔地看着他,哑口无言。 深夜,月色暗淡。 冯古道披着浓黑大氅走到薛灵璧的窗下,盘膝坐定。 “午夜将至。”薛灵璧的声音从房里传出来,带着些许笑意。似乎傍晚的事情已经不再影响他的心情。“同甘共苦?” 冯古道的头靠着身后的墙,望着天上那灰蒙蒙的月,“同命相怜。” “……” 腹中的针开始作怪。 冯古道强忍着疼痛,一字一顿道:“抱元归一……” “气导丹田。” “顺一而二,顺二而三……” 薛灵璧听他说的辛苦,也强忍着疼痛道:“不要说了。” 冯古道充耳不闻,“逆三进一平二……” 薛灵璧无声地望了窗外一眼,然后静静地闭上眼睛,顺着外头那隐含痛苦的声音,慢慢地调节着体内的真气。 加上昨夜,这是他第三次尝到三尸针之苦。若非亲身经历,他实在想象不到冯古道曾经承受的痛竟然是如此剧烈到难以忍受。 针慢慢被真气制住,疼痛慢慢减轻,直到完全消失。 外头,冯古道慢慢地站起身,准备离开。 薛灵璧突然开口道:“你本可以在之前告诉我方法。” 冯古道的脚步顿住。 “你只是想让自己痛苦。” “……”他是想让自己痛苦吗?冯古道茫然。 薛灵璧这次顿了很长时间,直到冯古道准备重新迈步时,才听他又道:“你不欠我的。” …… 冯古道的脚即将迈出院子,身后又幽幽传来一句: “我心甘情愿。” 反水有理(二) 翌日,冯古道进宫谢恩,薛灵璧称病告假。 到皇宫,他只是远远地望了眼所谓的上书房,然后出来个太监对他转述了一番皇帝勉励嘉奖的套话,便打发他回去了。 冯古道回到侯府,就见仆役们进进出出地往里搬东西,不由好奇道:“谁送来的?”薛灵璧对客是出了名的冷面冷情,除了史太师那次的赔礼之外,他还未见过其他人跑来贴热脸。 宗无言正好站在那头指挥,闻言道:“阿六从外头带回来的。” “阿六回来了?”冯古道一惊。若是他没记错的话,阿六之前是去了睥睨山打听虚实。他和阿六虽然相交泛泛,但观其言行,度其为人,若无收获,断不会这样早回来。 宗无言有意无意地瞄了他一眼,“正和侯爷在书房。” 在书房做什么呢? 宗无言却是不说了。 冯古道面容突然一松,笑道:“阿六若是送了什么好东西,宗总管可要替我留一份啊。” 宗无言不冷不热道:“这是给侯爷的,我做不得主。” 冯古道笑笑,悠悠然地朝书房的方向走去。 待无人处,他的脚步渐渐加快,直到那熟悉的屋檐出现在视野之中,才放慢脚步。 …… 其实,他不必这样惊慌的。 冯古道的脚慢吞吞地迈进院子。 血屠堂主自身难保,魔教受皇帝认同,危机已除。薛灵璧和前明尊的恩恩怨怨乃是他们的私事,他大可袖手旁观。说起来,他的任务已然完成。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从侯府金蝉脱壳,让冯古道这个人永远消失在世上。 ——永远。 书房的房门越来越近。 他听到阿六尖锐地叫声,“侯爷!” 冯古道的脚步猛然收住。隔着房门,他听出阿六的喘气声剧烈,薛灵璧却很平常。 “我信他。”他疏淡道。 冯古道吐出口气。他这才发现,从听到阿六的叫声开始,自己的气竟然屏住的。 门咿呀一声打开。 薛灵璧负手走出来,冷漠的双眸因为看到门外所站的人而微微弯起,“回来了?” “嗯。”声音从冯古道的喉咙里憋出来,压抑而紧绷。 “宫里头好玩么?”薛灵璧若无其事地闲聊着。 冯古道眼睑微垂,目光往地上一扫,随即抬起,平静如镜,“鞠躬哈腰地走了好长一段路,什么都没见着,只听了公公转述的一通褒奖就回来了。” 薛灵璧失笑道:“这通褒奖不会又是忠君体国,登高能赋吧?” 冯古道叹气道:“登高能赋倒也罢了。我不过区区一个户部浙江清吏司的主事,那句‘爱民如子,事必躬亲’却不知从何说起?” 薛灵璧道:“人人如此。宫里头的惯例了。” 冯古道道:“亏我还期待皇上能上几段警句,让我回去充家训。” “你不怪皇上?”薛灵璧道。 冯古道不慌不忙地又叹了口气,“既来之,则安之。无论如何,我总受封了个一等男爵,就算真的壮烈成仁,也算光宗耀祖了一把。以后九泉之下遇到我娘,也好交代得过去。” “壮烈成仁?”薛灵璧声音陡然放柔,“我准了么?” “他做戏罢了。”阿六突然从屋子里冲了出来,眼眶里盛着慢慢的愤怒与委屈,“他根本就是魔教的走狗!从头到尾,他都是在演戏。” 冯古道淡淡道:“阿六哥的依据是?” “你当我不知道吗?其实当初侯爷攻打睥睨山……” “够了。”薛灵璧眉宇一冷。 阿六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侯爷……” 薛灵璧道:“你先下去。” “侯爷。”阿六不死心地仍然想说什么。 薛灵璧眼角一瞥。 阿六眼眶的泪珠终于滚了下来,然后恨恨地瞪了冯古道一眼,扭头跑走。 冯古道有点愧疚,“他是个孩子。” “我不养孩子。”对他来说,阿六是属下。而做属下就应该有做属下的界限和分寸,从这一点上来说,他对宗无言很满意。 冯古道摸摸鼻子,道:“侯爷多虑,孩子自然有侯妃来养。” “侯妃?”薛灵璧先是皱眉,随即露出古怪的笑容,“嗯,只是不知道那位侯妃愿不愿意了。” “侯妃怎么会不养侯爷和侯妃亲生的小侯爷?”冯古道故意加重‘亲生’二字。 薛灵璧淡然一笑,没有就这个问题继续纠缠下去,“阿六这趟回来,带来了不少好东西。你去挑挑有什么喜欢的。” …… 若是阿六知道他辛苦带来的东西最后落到他手里,只怕撞死的心都有了。 冯古道这样想着,竟有几分幸灾乐祸,“多谢侯爷。” 阿六这趟带回来的东西不少,但称得上真品的不过两三件,而且还是小品。毕竟以他的俸禄莫说买这么多件珍品,哪怕一件也要存足数十年。 冯古道随手挑了几件临摹的字画。 薛灵璧在一旁道:“你若喜欢字画,不如去我书房里挑几样。” 他书房里的字画可是实打实的真迹。 冯古道心里头痒痒的要命,嘴巴却忙不迭道:“我还是中意这几幅。你瞧,这张画里孤舟远游,江湖如镜,岂非有几分‘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的意境?” 薛灵璧皱了皱眉。“意头不好。” “我倒觉得意境高远,让人心胸开阔。” 薛灵璧淡淡道:“你不是说想要光耀门楣么?怎么入官场不过月余,就向往江海余生?” 冯古道道:“人总是有两面,一面坚强,一面脆弱。一面心怀远大,一面苟且偷安。一面冀望庙堂之高,一面憧憬江湖之远。可惜鱼翅熊掌不可兼得。” 薛灵璧笑道:“晚膳我让厨房炖熊掌煮鱼翅,让你坐享齐人之福。” 冯古道心念微动,忍不住侧头看他。 只见他笑容殷殷,眼波宛转如秋水涤荡,清艳明媚处,女子亦望尘莫及。 冯古道喉咙一紧,“侯爷。” “嗯?”薛灵璧将头凑过来。 冯古道急忙撇开头,眼睛四处乱瞟道:“呃,不知道晚膳什么时候煮好?” …… “我们连午膳都还没有用。”薛灵璧难掩笑意。 冯古道咬着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132 舌尖让自己清醒。 “冯古道。”薛灵璧声音低沉。 “嗯?”冯古道回头,却见薛灵璧的脸慢慢凑近。他下意识地后仰,却不及薛灵璧下嘴快,双唇直接扫过他的嘴角,烙下轻吻。 “……”冯古道瞪大眼睛,眼睁睁地看着他退回去,猜不出刚才他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 薛灵璧云淡风轻地在那堆东西里转悠了一圈,见他仍呆呆地站在原地,莞尔道:“不如今晚我们把酒谈心如何?” “……”非常的不如何! 这是冯古道在薛灵璧离开后很久,从脑海里冒出的想法。 吃完熊掌鱼翅这样的山珍海味,取两盏宫灯,煮一壶清茶,抬头赏清风明月,却是别有一番意境。 若没有早上突如其来的‘惊喜’,冯古道或许会感到很惬意。 可惜这只是或许。 相比他的心不在焉,薛灵璧倒是老神在在,“鱼翅熊掌兼得的滋味如何?” 冯古道千万般滋味在心头,回答时的小心翼翼比起刚入府时有过之而无不及。“鱼翅熊掌皆是世间难得的奇珍美味,可惜冯古道草根出身,偶尝其一已是三生有幸,两全其美反倒难以适应。”他这番话像是说给薛灵璧听,又像是只说给自己听。 薛灵璧听得一头雾水,半晌才道:“人生在世,不过活个得偿所愿。” 冯古道微笑道:“侯爷所说甚是。” 清风徐徐,明月灼灼。 院子里,两人的影子在月光下各自拉长,毫无交集。 薛灵璧望着杯中清澈的茶水,澹然道:“你准备何时启程?” 冯古道心头一热,随即又是一冷,思忖须臾,道:“明日。” 薛灵璧微讶。 “长痛不如短痛,既然要走,不如早走。”冯古道举杯,冲他一拜道,“初进侯府,冯古道举止孟浪,多亏侯爷宽宏大量才由得我胡闹。”那时的他,心中满是敌意,因此插科打诨,满嘴的明褒暗讽。 薛灵璧拿起茶杯与他轻轻一碰,“可以问问缘由吗?” 冯古道眨了眨眼睛,“侯爷是天之骄子,位高权重,而我却是个靠背叛而满足私利的艰险小人。此消彼长,心中难免有几分难以抑制的嫉妒之情。” “如今呢?” “如今侯爷待我恩重如山,我自然肝脑涂地,无以为报。”冯古道绝口不提今早一吻。 薛灵璧眼中微微闪过一丝失落,随即笑道:“我明里暗里一共布置了四批人马。八大高手会随你同行,另外三批,一批开道,一批沿途保护,另外一批断后。若是路上有个万一,也能首尾呼应。” 冯古道瞠目结舌道:“这样是否太过大张旗鼓?”这样一来,他这小舟如何逝去江海? 薛灵璧微笑道:“放心。暗中三批个个身经百战,绝不会轻易暴露行踪的。” “但是……”冯古道欲言又止。 薛灵璧道:“我唯一担心的是袁傲策,不过听说他已经和纪无敌先走一步,暂时不构成威胁。” 冯古道面露难色,偏偏又说不出反驳的话。 薛灵璧以为他担心此行吉凶未卜,不由安慰道:“放心,你不用真到睥睨山的。” 冯古道瞳孔一缩,试探道:“侯爷的意思……” “我自有打算。”薛灵璧笑容微沉。 反水有理(三) 初春,清寒。 三辆马车一字排开,候在门外。 冯古道背着包袱从里面走出来。他的衣物不多,多的是礼物。阿六的字画,史太师送来的白玉芙蓉,还有薛灵璧那件黑色大氅。 “冯爵爷。”八大高手虽然暗中保护了他一段时间,但是这样正大光明地见面尚属头一次。 冯古道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自己。“嗯?” “侯爷说他今天有事,就不来送行了,请冯爵爷一路小心。”他说着,从他手里接过那堆东西。 冯古道下意识地抓紧大氅。等对方投来不解眼神时,他才讪讪地松开手,干笑。 高手将东西放进马车,见他还在回头望,便道:“侯爷一大早就出门了。” 冯古道扯起嘴角,状若漫不经心地耸肩道:“我以为宗总管会来送行。” 正说着,门里转出一个人来,却是阿六。 冯古道微笑道:“没想到来送行的人竟然是你。” “你知道侯爷为什么不来吗?”阿六冷冷道。 “因为他出门了。”冯古道道。 阿六冷笑道:“早不出门晚不出门,偏偏要在你离开的时候出门,你不觉得奇怪吗?” 冯古道顺着他的话道:“那么你的意思是……” “因为侯爷不想见你。” 冯古道一脸的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 阿六继续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以为你和魔教的关系,侯爷真的一无所知吗?” …… 即便真的知道又如何? 等他坐上马车,他与侯府的关系也将与距离一同越来越远,直到毫无瓜葛。 冯古道负手踏上台阶。 阿六望着慢慢靠近的他,心竟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此刻的他与以前的他简直判若两人。就好像一个习惯于居高临下,一个习惯于鞠躬哈腰…… 虽然,是同一张脸。 “你……”阿六一出口就很快收住,因为他察觉自己气势太弱,几乎像在求饶。 冯古道微微一笑,凑近他的耳畔,用极轻的声音道:“就算我真的是魔教中人,你又能如何?” 阿六浑身一震,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冯古道直起腰,嘴角似嘲非嘲地扬起,转身步下台阶,头也不回地坐上马车。 八大高手留一个替他赶车,另外七个都坐上前后的马车。 车轮转动,碾着雪衣侯府前的青石板,缓缓地向前驶去。 从京城到睥睨山何止千里。 八大高手一路赶得不疾不徐,与其说是送冯古道去赴任,倒不如说是带着他游山玩水。早睡晚起是惯例,每次休息都以时辰计。 冯古道也由着他们。 但即便是这样走,半个月后,他们也快到了河南府。 八大高手显得有些心神不宁。 冯古道旁敲侧击了几次都无结果,也只好装作不知。 突地——空中传来极厉的破风声。 冯古道身体微微后仰,一支破窗而入,咄得钉在马车内壁上! 八大高手惊得几乎魂飞魄散,忙不迭地冲里面问道:“冯爵爷?” 回答他们的是一片静默。 就在他们忍不住要冲进去的时候,冯古道才施施然道:“我没事。” 八大高手这才放下心来,全神贯注地盯着从四面八方跳出来的黑衣蒙面人。 兵器交接声很快响起。 一个高手大吼一声道:“爵爷放心,是血屠堂的人!援兵很快就到。” 冯古道伸手将箭拔下,放在手心里把玩道:“我不急。” 他是真的不急。 这群刺客本就在他的意料之中,是他下令魔教教众假扮的,他又怎么会急? 不过这支箭做的真是逼真……若非他事先知道是一场戏,恐怕真的会信以为真。 他想他回去之后应该对这次行动的策划者好好褒奖一番。 打斗声越来越疾,很快有新人加入战场。 突然,一个身影高叫道:“冯古道!你休要得意!你猜若是薛灵璧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他是否还会像现在这样如珠如宝地护着你!” 握箭的手微微一收,冯古道推门而出。 薛灵璧派来保护他的暗中两批人马都已经赶到,对方在人数上暂时处于下风。但对方也不是省油的灯,纵然人数占据劣势,却极为顽强。 但是最不省油的,还是那个站在槐树下,冷冷盯着他的红面具神秘人。 “血屠堂主?”冯古道微讶。没想到半路杀出来的不是自己人,而是正主儿。 血屠堂主如鬼魅般扑过来,冯古道反手就是一掌。 哪知血屠堂主不闪不避,硬生生地接下。 双掌一碰,冯古道便感到对方的内力如排山倒海涌来。他不敢轻敌,立刻运气八成功力相抗。 血屠堂主似乎不准备和他一拼高下,身体微微一侧,借着他的内力将自己反冲出五六丈! “冯古道,”他站在原地,目光阴冷,“或者我应该称你为……明、尊!” 冯古道从容一笑道:“说穿了,名字也只是一个称谓。就好像我可以叫你血屠堂主,也可以叫你过街老鼠。” “你!”血屠堂主眼睛差点喷出火来,“你少得意!你猜猜,若是薛灵璧知道他一心维护的人就是他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人,他会怎么样?” 侯府里的高手闻言,下手个个迟疑起来,很快被血屠堂众人窥准破绽,扳回平手。 冯古道仿佛对战况视若无睹,“他会怎么样,与我何干?” 血屠堂主冷笑道:“他处处维护你,甚至不惜为你挨了三枚午夜三尸针,你真的无动于衷?” 冯古道道:“若是我为你挨三枚午夜三尸针,你会对我如何?” 血屠堂主愣了下,随即叫道:“我管你去死!” “那就是了。薛灵璧灭我魔教在先,追杀我在后。你觉得我该不该管他死活?”冯古道淡淡道。 侯府高手听到这里已是听不下去。 其中一个痛骂道:“冯古道,你不是人!侯爷待你恩重如山……”他因说话分神,一把明晃晃的刀立刻扫开他手中的剑,冲他脖子砍来。 他暗叫糟糕,正要闭目待死,却听叮得一声,即将砍落的刀锋被一支箭射偏数分,顺着他的手臂削弱。 那人吓出一身冷汗,感激地朝冯古道看去。 却见冯古道从容不迫地收回手,拍了拍掌道:“说实话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133 ,血屠堂主,我一直都很钦佩你。” 血屠堂主道:“钦佩我什么?” “钦佩你明明愚蠢的像只猪,却偏偏还有这么多人追随你,受你蒙蔽。” “你说什么?”血屠堂主恨恨地往前踏上两步。 “难道不是吗?”冯古道慢条斯理道,“当初你不敢动蓝焰盟,不敢动魔教,我可以算你是识时务者为俊杰。但是你居然敢明目张胆公然行刺皇上,而且倚仗的竟然是黑白双怪……”他幽幽地叹了口气,“我若是不说你愚蠢,我都觉得对不起愚蠢二字。” 血屠堂主气得嘴唇发白。 “另外,你既然接了杀我的生意,不但不杀我,却还为我保守秘密……”冯古道摇头道,“我真不知道是该感激你好,还是感激上天给了我一个如此愚蠢的对手好。” “你……你……”血屠堂主大喝一声,双手一扬,六颗寒魄丹如闪电般朝冯古道射去。 寒魄丹与午夜三尸针乃是血屠堂的震堂法宝,后者出其不意,防不胜防。前者冰寒刺骨,光是透出的寒风就是一种极难医治的寒毒。 冯古道不敢大意,身体疾速倒掠回车厢。 寒魄丹四颗打偏,两颗跟着冯古道射进车厢。 冯古道顺手拉起那件黑色大氅,运气内力将它舞成一道黑色旋风,将寒魄丹卷入大氅,然后反射回血屠堂主。 血屠堂主不料他寒魄丹去而复返,大意之下被其中一颗的寒风扫到手臂。手臂当即冻结成冰。 冯古道趁机朝他连攻出三招。 血屠堂主知道寒魄丹之毒若是不能及时解除,不但手臂废了,甚至生命都堪虞。当下一边拼命躲闪他的攻势,一边冲侯府高手喊道:“他是明尊!你们还帮他?” 侯府静默,个个埋头苦战。 那个刚刚被冯古道救了一命的高手突然道:“血屠堂人人得而诛之!” “说得好!” “血屠堂人人得而诛之!” 他的话入一颗小石子,顿时激起其他高手的涟漪反应。 冯古道下手更快,“离间计失败,堂主还有什么招数没用?” 血屠堂主被他逼得太紧,开口亦是不能,只好咬牙不吭声。 冯古道突然左手一摸小腹,面色痛苦地往后退道:“午夜三尸针毒……” 血屠堂主见状大喜,左腿一屈,将身体往前一送,想要取冯古道性命,但是比他更快的是冯古道的手—— 他轻轻地捏住他的脖子,然后一扭,就听咔嚓一声,血屠堂主的脖子软软地歪向了一边。 可怜他到死都没明白,刚才那一幕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冯古道缩回手,任由他的尸体滑下,叹气道:“说你蠢,你还不认。既然是午夜三尸针,又怎么会在正午时分发作?”他俯下身,伸手掀开面具,露出一张方方正正的国字脸。 “龙须派陈礼高?”冯古道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血屠堂其他杀手见堂主已死,顿时作鸟兽散,纷纷逃命去也。 冯古道见其他高手要追,连忙道:“穷寇莫追,由他们去。” 高手停下脚步,望着他的眼光充满敌意。 冯古道苦笑着站起来道:“纵然不是朋友,但至少我们现在也不是敌人。” 其中一个高手道:“你混入侯府究竟有何目的?” “目的不是很明显么?”冯古道抱胸道,“自然是为了光复魔教,重新当我的明尊。” “你为何要骗侯爷?” 冯古道觉得有些累。因为这些问题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幼稚得不能再幼稚,“因为我想要光复魔教。”他顿了顿,补充道,“但是我并不想伤害他。” 其他高手的脸上都写着不信。 “若是有机会,我希望能向他亲自道歉。”既然都已经暴露了,他也没有遮遮掩掩的必要了。 之前受他救命之恩的高手突然道:“你若想道歉,不如去开封。” “开封?”冯古道微怔,随即脸色一变道,“糟了!” 袁傲策和魔教教众就是准备在开封会和,如此说来,薛灵璧的目的是…… 他脑海中响起临行前薛灵璧的话—— “放心,你不用真到睥睨山的。” 怪不得这一路上魔教迟迟没有行动,原来竟是这样。 反水有理(四) 这几日,开封府城里城外都笼罩在腥风血雨、刀光剑影之中。 没有人说得清楚这场混战究竟是怎么开始的,因为什么人开始的。只知道到现在为止,黑白两道已经有二十几个门派卷了进去,而且这个数字正在滚雪球般地不断扩大。 而作为这场混战最中心最关键也最受人瞩目的两大门派领袖,袁傲策和纪无敌却始终保持着模棱两可袖手旁观的态度,真正急煞旁人。 终于有一天,狂风寨主铁峰受黑道群英委托,气势汹汹地找上了门。 “袁暗尊。”一进门,他就主动无视那个坐在袁傲策身边,拼命啄着他手指的纪无敌。 袁傲策目光从纪无敌那又吮又吸的红唇移到他脸上,然后用两条眉毛非常清楚清晰地表达他的不耐烦。 “袁暗尊!”好像怕他没听清,铁峰又喊了一遍。 袁傲策左手食指微抬,决定如果这家伙第三句话还是没什么变化的话,就直接把他丢出去。 “白道欺人太甚!”铁峰终于说了句正经的,“尤其是龙须派,一而再,再而三地打压我们!难道魔教就这样坐视不理吗?” 袁傲策淡然道:“我们在反击。” …… 魔教的确在反击。事实上,在这场混战中,唯一始终占据上风的就只有魔教了,尽管白道分出了一大半的精力来对付他们。 铁峰的声音低了些,“难道袁暗尊就没有想过将白道这些跳梁小丑一网打尽吗?” “没想过。”袁傲策回答得飞快,没有留下一点半点的想象空间给他。 铁峰嘴巴张了张,眼睛望向终于松开袁傲策手指的纪无敌,“袁暗尊是因为纪……门主?”虽然辉煌门没有加入这场混战,但是以他俨然如白道第一人的地位,袁傲策无论如何都要给白道几分面子,以免落人口舌。 纪无敌置若罔闻地抓着袁傲策的手道:“阿策,好了,我去找点金疮药,帮你包扎一下。” 袁傲策嘴角微抽道:“我只是破皮。” 纪无敌感慨道:“阿策,你知道等你破皮有多么的不容易吗?” “……”袁傲策沉默。 纪无敌道:“你知道我等这个机会等了有多久吗?” “……” 纪无敌越发动情道:“你知道……” “包吧。”袁傲策叹气。 纪无敌澎湃的情绪被硬生生地卡住,略感不满道:“阿策,你不好奇我接下来要说什么?” 袁傲策无声地把手指递给他。 纪无敌权衡了下,觉得还是替他包扎的这个机会更加难得,于是喜滋滋地跑去拿金疮药和纱布了。 …… 眼前的对答让一直站在旁边被忽略得相当彻底的铁峰愣了半天才回过神,“纪门主他……” “你刚才说到哪里?”袁傲策很快打断他。 铁峰想了想道:“很多所谓的名门正派满嘴道德仁义,礼义廉耻,其实暗地里做的都是些偷鸡摸狗见不得人的勾当,亏他们还有脸天天指着我们的鼻子说我们是歪门邪!难得他们这次来得这么齐,我们干脆把他们一窝子端了!省得日后耳根清净。”他见袁傲策不为所动,又加了一句道,“而且我听说这次白道之所以大张旗鼓找魔教麻烦,主要是为了争抢魔教之前在中原开设的商行。” 袁傲策眸光微动。 铁峰心中暗叫一声有戏,顿时更加卖力地说道:“其实做生意靠的是真本事,争不过别人就打着正义的旗号来强抢……哼哼,这种下作法让我们这些干惯抢掠的绿林同道都看不下去。” “既然看不下去……”袁傲策缓缓开口道。 铁峰眼睛一亮。 “就把眼睛闭上。”袁傲策见纪无敌拿着金疮药和纱布回来,很配合地伸出手。 铁峰不料自己费了那么多口水竟然还是这么一个结果,不由升起一股闷火,冷嘲道:“袁暗尊莫不是惧内吧?” 袁傲策和纪无敌同时朝他望来。 铁峰话一出口,心中就有几分后悔。毕竟袁傲策和纪无敌都是武林公认的高手,他们之中任何一个人出手都可能让他吃不了兜着走,更何况看眼前的架势,他们极可能群殴! “你叫什么名字?”纪无敌问道。 “铁峰!纪门主有何指教?!”所谓输人不输阵,纵然心中忧虑成灾,铁峰表面上还装得很镇定。 纪无敌微笑着点了点头道:“有眼光。” “啊?”铁峰被他称赞得很莫名其妙。 袁傲策原本想说什么,但是看了眼纪无敌的脸色,叹息着收口。 “好东西是需要分享的,藏私是不对的。所以,记得把你的发现好好地宣扬出去。”纪无敌郑重其事地叮嘱道。 “啊?”铁峰茫然地看着他。 但是纪无敌点到即止,“你可以迈出门槛了。” “啊?”铁峰在他眼神的示意下慢慢地退出门外。 袁傲策挥袖。 门砰得在他面前关上。 铁峰在外面呆站了半晌,才喃喃道:“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房间里。 纪无敌小心翼翼地将金疮药洒在那根被他吮得有些发红的手指上。 袁傲策面无表情地看着手指上那慢慢堆积起来的小山丘,“你准备把它们全都包扎进去?” 纪无敌安慰他道:“阿策放心,我不缺这点钱。” …… 袁傲策转头,不忍继续看下去。 过了会儿,纪无敌拍着他的手背道:“好了。” 他回头,只是手指破了点小皮的右手已经被包成了一只梭子状的粽子。 “我想,我现在应该祈祷,最好不要有什么高手在这个时候冲进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134 来挑战。”袁傲策话音刚落,脸色蓦然一变,朝门的方向看去。 只听砰得一声,冯古道踏着躺下的门板上走进来,尽管一脸的微笑,却难掩眉宇间的倦意。 纪无敌兴高采烈地打招呼道:“阿策,你不用担心了,保镖来了!” 冯古道别有深意道:“这世上有很多的保镖和杀手其实只有一线之隔。” 纪无敌皱眉道:“这些保镖真是太没节操了!他们不知道从一而终是美德吗?” 袁傲策缩回右手,冷静道:“我替你拖住了薛灵璧。” 冯古道笑眯眯地看着他没说话。 “以眼下情形,我若是派人假扮血屠堂杀手去杀你,只会弄巧成拙。”袁傲策缓缓道,“倒不如引开薛灵璧的注意力,更有利于你施展金蝉脱壳之计。” “所以,你知道这一切都是薛灵璧在幕后操纵?”冯古道神情高深莫测。 袁傲策道:“控制官府协助白道对付魔教。有这样权力魄力,又这样针对魔教的,本朝只此一位,别无分号。” 冯古道斜眼望着他那只白色粽子手,嘴角笑意意味不明,“看来我应该感激你。” 袁傲策左手不动声色地开始解纱布,“这种话我从七岁开始就不指望从你的口中听到了。” 冯古道的目光只停留了一会儿,便转身到桌子的另一边坐下,与他们呈三足鼎立之势,“我的身份暴露了。” 纪无敌托着腮,随口□来一句,“这不是应该的吗?” 冯古道道:“按照原本的计划,应该由‘血屠堂的杀手’杀死冯古道,让这个人永远消失的。” 纪无敌道:“现在可以稍微改一下计划。” “比如说?”冯古道问道。 纪无敌道:“比如说冯古道良心不安,畏罪自杀,一样可以永远消失的。” “或是负荆请罪,卖身为奴也不错。”袁傲策接道。 冯古道从容一笑道:“若是两位愿意接下魔教重任,我便慷慨赴死又何妨?” …… 接下魔教重任? 袁傲策和纪无敌无声地对视一眼。 纪无敌恍然道:“我以前怎么没发觉你居然是有用的呢?难道是因为你笛子吹太多?” 冯古道:“……” 袁傲策的话锋当即一转道:“薛灵璧知道又如何?” 纪无敌很快地接口道:“会伤心。会很伤心。” 冯古道抬手揉了揉鼻子。 纪无敌温声提醒道:“鼻子酸的话,掉几滴眼泪疏通下就好了。” 冯古道淡然道:“任何一个人日夜不停地赶了六天的路,鼻子都会酸……因为想打哈欠。” 纪无敌拼命地揉着鼻子打哈欠。 袁傲策道:“你准备如何解决眼下的困局?” 冯古道抬手摸了下眉毛道:“擒贼先擒王。” 袁傲策眼中精光一闪。 “既然纸包不住火,何妨铤而走险?”冯古道放下手,眼中点点俱是冷漠,“我日夜兼程赶来,就是为了抢在他知道真相之前……”他顿了很久,淡淡地接下去道,“以解眼前之围。” “一辈子是很漫长的。”纪无敌漫不经心地迸出一句。 冯古道出乎意料地颔首道:“的确。不过这应该是回睥睨山之后要考虑的事情。” 反水有理(五) 开封知府最近心很烦。 在雪衣侯没来到开封之前,他以为人生最烦恼的事不过是家里的妻妾一天到晚哭哭啼啼要死要活而已。见了雪衣侯之后他才知道,原来烦恼这种事情是没有底的。尤其是黑道那些人三番五次地跑到他家丢死鸡死鸭,使得家里头那些妻妾更加哭哭啼啼要死要活之后。 其实他也不是不让丢鸡鸭鱼肉,只是能不能洗干净再丢,搞得一地的鸡毛鱼鳞和血……打扫都不方便。 就在他立于檐下,望着那漫天的彩霞感叹时,下人进来禀告道:“大人,外头有人想见侯爷。” “侯爷是外人想见就见的吗?”知府头也不回地回道。 “但那人说他是一等男爵,魔教明尊。” 知府一听魔教就头大,听到明尊两个字简直头大如斗,“他叫什么名字?” “冯古道。” 冯古道站在门口,看着知府笑眯眯地迎出来。 “冯爵爷。”知府人未到,声先至,态度殷勤地就差没有五体投地。 “知府大人。”冯古道了无诚意地抱拳,抬脚就准备往里走。 “冯爵爷等等。”知府侧身拦住他的去路,笑眯眯道,“不知道冯爵爷找侯爷有何贵干啊?” 冯古道皮笑肉不笑道:“既然是冯爵爷找侯爷,那么又与你何干?” 知府不料他说话这样不客气,笑容微微一僵,口气也沉了下来。“这几天开封府里的魔教教众十分猖獗,听说背后还有暗尊袁傲策推动。为了侯爷的安全,我不得不谨慎再谨慎,小心再小心啊。” 冯古道淡淡道:“我就是为了这件事而来。” “哦?冯爵爷的意思是?”他眼睛一亮。天知道他已经被闹得快一个月没睡着觉了,若真能有个结果,那他真想去给祖宗多上几炷高香。 冯古道放缓口气道:“京城上下都知道我是从侯府里出来的,是侯爷的嫡系亲信。我要做什么,知府大人想不透么?当然,若是知府大人做不了主的话,不如请示侯爷之后再来回话。” 知府见他说得这样坦荡荡,心里信了七分,连忙笑道:“本府怎么会怀疑爵爷呢,不过好奇问问而已……这边请。” 冯古道跟在他身后,想到等下便要见到薛灵璧,胸腔里的心不由自主地狂跳起来,让踩下去的脚步都有些虚浮。 知府一路唠唠叨叨了半天,终于在一座别致的院落前停下,“侯爷就住在里面,我先去通报一声。” 冯古道抢在他面前往里走,“不必。” 知府在后头呆看了会儿,才苦笑着想,不愧是侯府里出来的人,架势一个比一个足。自己堂堂一个四品官在他面前像跟班似的。 他晃了晃脑袋,决定还是回去烦恼家里头那些长长短短的琐事。 冯古道走在青石板铺成的宽径上。 两旁的桃树正抽着嫩芽。一颗颗,小小的,粉嫩粉嫩的。 桃树尽头有一道门,房子两边藏在桃树里,只露出中间那么一截。 冯古道的脚步微微一顿,慢慢地平缓着心跳。这种时候,容不得一点半点的错误。 门忽然开了,走出一个青年。 冯古道舒出口气,又很快涌起一阵失望。 青年大咧咧地打量他,好像在印证什么。 冯古道抬脚到他面前,“在下冯古道。” “啊,果然是你。”青年抱拳道,“在下罗行书,是侯府的门客。” 冯古道故作恍然道:“原来罗先生。” “你听过?”罗行书受宠若惊。他一直在各地给侯爷当跑腿,还以为早被众人遗忘,没想到竟然还有人认识。 “没听过。”冯古道边回答边暗忖道:原来是当初和纪无敌袁傲策一起上泰山的那个书生。 罗行书:“……” “我想见侯爷。”冯古道道。 罗行书道:“侯爷出去了。不过他说若是一个看上去有几分猥琐又有几分倜傥的青年求见,就带他去城里的三味楼。” 冯古道心里咯噔一声,不动声色道:“侯爷知道我要来?” 罗行书道:“我也不知。只是侯爷每天都是这么吩咐的。” 冯古道垂眼望着自己被罗行书踩住的影子,微微一笑道:“三味楼怎么走?” 三味楼真的很好走。 出了知府家大门,顺着大街一路往东,就能看到一面迎风招展的彩旗随着风向不停地扭曲着上面‘甜酸辣’三个字。 冯古道走到三味楼的门前,脚步突然一转,转到对面那家成衣铺里。 成衣铺老板原本半眯着的眼睛一下子瞪得滚圆。这一行干得久了,什么样的客人能掏几个钱心里都有数得很,“客官想看点什么?” 冯古道往店里一瞟,目光落在一件黑色大氅上。 成衣铺老板嘿嘿笑道:“客官好眼光。这个时节买冬衣最合适,价廉物美。” “多少钱?” 老板眼珠子转了转道:“三两。” 冯古道从袖子里掏出一两,放在柜台上。 老板等着他继续掏,但是他却悠悠然地拿起大氅往外走了。 “等等。”老板从柜台里追出来,拿起那块银子道,“这才一两。” 冯古道微微一笑道:“这也是一件啊。” “但是……”老板话还没说完,就看见他拿起那一两,慢吞吞地往柜台上又一放。 半块银子陷了进去。 老板吞了口口水,外强中干地叫道:“我,我认识很多名门正派的高手的。” “那么记得告诉他们,我是魔教明尊。” “……” 从成衣铺出来,冯古道的心情已经趋于平静。 他将大氅挂在手臂上,施施然地走进酒楼。 酒楼很热闹。 吃吃喝喝说说笑笑,其乐融融。 但是若是留心观察,就会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是盯着门的方向的。 所以当冯古道一走进酒楼,所有的视线就凝聚在他一个人的身上。 他不以为意地走到柜台前,不等掌柜开口就道:“找人。” “找谁?”掌柜打量着他。 “雪衣侯。” 掌柜忽而恍然道:“你就是……” “我就是那个看上去有几分猥琐又有几分倜傥的青年。”冯古道替他接下去。 掌柜呆了呆,“你是冯古道吗?” 这下轮到冯古道呆了呆,“我是。”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135 >   “那跟我上来吧。”掌柜转身往上走。 …… 冯古道摸了摸鼻子,跟在后面。 三味楼有三层,走到二楼时还隐约能听到一楼的谈笑声,到了三楼,四周幽静的只剩下掌柜和他的脚步声。 “冯公子稍后。”掌柜的欠了欠身,正要往包厢走,抬头就见包厢的门开了,薛灵璧缓缓地从里面走出来。 “侯爷,冯公子……” “下去吧。”薛灵璧淡然道。 掌柜识相地鞠躬告退。 冯古道两边嘴角一扯,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再见到侯爷。” 薛灵璧走到靠窗的桌边坐下,“人生总有很多想不到的事。” 冯古道眸光一闪,微笑着坐到对面,将大氅递过去道:“还请侯爷笑纳。” 薛灵璧神情先是一冷,随即一暖,正要说话,掌柜端着托盘噔噔地上来。一荤一素,一盘腌制的白菜,一盘拼起来的烤猪。 冯古道只好收手。 薛灵璧道:“这里的甜菜和烤猪并称双绝。” 冯古道抽出筷子,尝了口甜菜道:“果然甘甜爽口。” “一如你的心情?”薛灵璧淡然道。 冯古道道:“自从投效侯爷之后,我的心情从来都是万里无云。” 薛灵璧嘴角微微一勾,“你为我而来?” 冯古道不答反问道:“侯爷似乎早知我要来?” “或许并非知道,而是希望。”薛灵璧夹起一块烤猪,放到他面前的碟子里。 冯古道的筷子在碟子上轻轻一蹭,“六天前,我在河南府遇到血屠堂的杀手。荣幸的是,是血屠堂主亲自出马。” “哦?”薛灵璧眉头一皱,“那你……” “我没什么,可惜血屠堂主却英年早逝了。” “……”薛灵璧不知道对此‘噩耗’应该作何表情。 冯古道道:“他临死之前说魔教在开封聚集,而侯府八大高手又说侯爷也在开封……我放心不下,就马不停蹄地赶来了。” 薛灵璧垂眸,“你是放心不下我?” “不然侯爷以为我放心不下什么呢?”冯古道眨了眨眼睛。 薛灵璧突然道:“你知道我今天为何来此么?” “请侯爷明示。” “因为今天这里能看到一场好戏。”薛灵璧转头,朝对面望去。 成衣铺的店面不高,遮不住后面那重重叠叠的大屋。 冯古道只看了一眼,就认出那大屋正是纪无敌和袁傲策暂居的魔教分坛所在。 “好戏?”他故作茫然。 “我曾经说过,你不会真的回到睥睨山的。” 冯古道道:“我已做好最坏的打算。” 薛灵璧沉默半晌,突然冒出一句,“我也是。” 冯古道心里隐隐有种坏事的预感。 “我已经命令端木回春召集白道各派高手在魔教分坛四周埋伏。”薛灵璧一指那座宅子道,“那里的前后左右都已经被重重包围。” “魔教高手众多,袁傲策的武功深不可测,我怕白道高手未必能占便宜。”冯古道一脸担忧。 薛灵璧微微一笑,道:“若是加上内应和两千官兵呢?” “内应和两千官兵?”冯古道神情镇定,但放在桌下的手却悄悄攥紧。既然连魔教总部都会有人反叛,那么分坛出一两个内应也不足为奇。 薛灵璧冷冷道:“本侯这次要将魔教一网打尽!” 反水有理(六) 冯古道迟疑道:“但是魔教如今得到皇上这座大靠山,若是侯爷擅自行动,会不会使得皇上龙心不悦呢?” 薛灵璧淡然道:“白道武林与魔教素有嫌隙,他们在开封府引发冲突,进而械斗。本侯只是督令官兵保护百姓而已。”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冯古道慢吞吞道,“万一风声传到皇上的耳里……” 薛灵璧睫毛微垂,似笑非笑道:“你不想放魔教一马?” 冯古道叹息道:“我只是不想鱼死网破,两败俱伤。” 薛灵璧莫测高深道:“所以你希望我眼睁睁地看着你去睥睨山送死?” “事情未必如你想象中的那样糟。”冯古道的脑海闪过无数个借口和念头。血屠堂主的死无疑让他少了一只最好的替罪羔羊。 薛灵璧手指在桌面上轻轻一敲道:“你猜,若是我真的和魔教明目张胆地杠上……皇上会站在哪一边?” 会站在自己那边。 毫无疑问。 冯古道几乎连想都不用想就能直接回答。 但是皇上的边恐怕非常不好站。 魔教手里掌握的是那张用来唬人的藏宝图。而薛灵璧手里掌握的却是兵权,虽然他回京后已经交出了虎符,但是依他和老元帅当年在军中的威望,恐怕就算没有虎符,也会有人在他登高一呼之下,慨然应诺。 惹急魔教,一拍两散,可能有人会造反。但是惹急薛灵璧,是铁定有人会造反。 皇上会选哪一边已经很明显了。 冯古道的掌心捏出一把汗。 …… 他定了定神,思绪很快转到另一个方向—— 薛灵璧不是那种不顾一切的人。他今天的态度有些奇怪,就好像回到了刚进侯府,彼此试探的那一会儿…… 试探? 冯古道搭着大氅的手微紧。 楼下又传来一阵脚步声,比掌柜得轻巧很多,应该是个一流高手。 冯古道松了口气,佯作好奇地回头。 上来的是端木回春,比起上次见面,他的眉宇间少了分闲雅飘逸,多了分沉凝稳重。可见在这两三个月里,他经受了真正的磨练。 “侯爷。冯爵爷。”端木回春不卑不亢地行礼。 冯古道笑道:“听了一个多月的冯爵爷,还是有些不自在。” 薛灵璧别有深意道:“或者让他们改口叫你明尊?” 冯古道摸着鼻子,道:“希望他们叫的时候脸上不是一副想杀人的表情。” 薛灵璧不置可否,侧头问端木回春道:“布置得如何?” 端木回春道:“一切如侯爷所言。” “那就好。”薛灵璧颔首道,“到时候我会摔盘,掌柜听到后,会将三味楼的旗帜解下来。到时候你们便行动。” “是。”端木回春领命而去。 等他走后,冯古道微笑道:“侯爷好手段。连端木回春这样的人都被收得服服帖帖。” “我倒觉得让他服服帖帖的另有其人。”薛灵璧边说,边将手缓缓搭在甜菜盘子的边缘。 冯古道瞳孔微缩,“侯爷准备几时动手?” 薛灵璧不答反问道:“你认为几时好?” 冯古道沉吟道:“我认为侯爷还是从长计议的好。” 薛灵璧垂眸,眼中闪过一丝厉光,“若是本侯说不呢?” 冯古道的右手漫不经心地搭在大氅上。 他突然缓了口气道:“冯古道。你还曾记得本侯曾经说过什么吗?” “侯爷金玉良言繁多,不胜枚举。”冯古道答得模棱两可。 “本侯曾说,你若是骗我,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也会将你千刀万剐。”薛灵璧抬眸,一字一顿,说得深沉,说得决绝。 冯古道面不改色道:“记得。” 薛灵璧搭在盘子边缘的手指慢慢地摩挲着,“所以?” 冯古道搭着大氅的五指一点一点地缩紧,“所以我一直谨言慎行。” “是么?”薛灵璧的眸光越来越冷。他眼角一瞥,望着那件大氅道,“给我的?” “侯爷的那件被血屠堂主弄坏了,”他绝口不提自己主动用它来挡寒魄丹,“这件虽然不如侯爷那件名贵,但在冬日里总能挡挡风。到底是我的一片心意,还请侯爷收下。”抓紧大氅的手腕慢慢抬起。 “冯古道。”薛灵璧森然道,“你敢再把手靠近左袖的那把剑试试看!” 冯古道抓着大氅的右手猛然一松,连带着连吊起来的心都松了下来,“侯爷,多虑了。” “你敢说你买这件大氅不是为了掩饰你袖子里的杀气?!”压抑多时的愤怒终于忍不住迸发。冯古道一再的敷衍、隐瞒、欺骗几乎让薛灵璧眼中的恨意化作脓,化作血! 冯古道坦然地掀开大氅,右手从左袖掏出一把匕首放在桌上,道:“侯爷,我带的是匕首。” 薛灵璧怒火越加旺盛,每个字都是从齿缝里蹦出来的。“所以,你承认你是来杀本侯的?” “若是可以,我更希望能够制住侯爷,和平地解决此事。”既然揭开了,也就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冯古道每字每句都答得真心实意。 他的从容犹如一盆凉水,将薛灵璧从头到尾浇得冰冷透彻。“这就是你的如意算盘?” 冯古道沉默。 “利用本侯,将本侯玩弄于你的股掌之间?”薛灵璧的语气从开始的激动转为冰冷,唯一不变的,是眼眸中森冷入骨的恨意。 冯古道缓缓开口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身不由己。” “所以只怪本侯情不自禁?”他冷笑。 冯古道无声收口。 薛灵璧反手捏住盘沿,“若是本侯此刻摔盘,你是否会拼了命地与本侯展开一场殊死搏斗?” “不会。”冯古道冷静道,“我不是侯爷的对手。”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所以我会努力逃出去。”冯古道不紧不慢道,“去通风报信,或是另想办法救援。” 薛灵璧道:“你想得真周全。” 对于这句近乎与唾弃的赞美,冯古道表现得一脸平静。 “既然你想得这么周全,就从来没有想过对本侯坦白么?”这才是他最最不可谅解之事!他可以理解他来时的逼不得已,却无法谅解他今时的有条不紊、泰然自若! 冯古道双唇抿紧。 “难道,在你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136 心目中,你和本侯连商量的余地和价值都没有么?”薛灵璧咬着牙根道。 冯古道叹出一口气道:“侯爷,若只有我一人,我一定与侯爷豪赌一场。但是我身上背负的是整个魔教。我怎能用他们的信任来逞一时之痛快?” 薛灵璧定定地望着他,缓缓道:“阿六从睥睨山回来的那天说,他打听到当初睥睨山被剿灭的魔教教徒统统都是反对明尊的魔教叛徒。他说本侯是一把刀,一把被借来杀人的刀。” 冯古道默然。 薛灵璧接着道:“一个月前,阿六来信说你亲口承认自己是魔教中人,在侯府只是为了伺机打击本侯。” 冯古道听到后面半句的时候,眸光终于动了动,却依然一字未言。 “两天前,本侯派去保护你的高手飞鸽传书,告诉本侯你是真正的明尊!”薛灵璧眼眶几乎要滴出血来,“冯古道,本侯给了你一次又一次的机会,你给了本侯什么?” 冯古道澹然道:“作为曾被洗劫一空的魔教明尊,我的确没什么能够给侯爷的。” 薛灵璧面色一僵。 冯古道此刻的心境犹如一潭死水,波澜不惊,但脑海却无比的清晰。“侯爷。聚集在开封的不过是魔教不到半数的教徒,就算侯爷悉数歼灭,也只是再一次地耗损魔教元气而已。再乐观一点,我、袁傲策、纪无敌都被侯爷一网打尽,尸骨无存,但是魔教还有上一任明尊暗尊未死,他们一样可以带领魔教重返睥睨山。而侯爷却可能因此在皇上心目中留下污点,得不偿失。” “你倒是很替本侯着想。” 冯古道道:“我句句真心。” 薛灵璧冷冷地看着他,“你说的不错。为了你们而让本侯在皇上心目中留下污点,的确是得不偿失。” 冯古道听他口气有松动之意,不由精神一振。 “本侯愿意为了不让魔教叛徒冯古道回睥睨山受苦受累而甘冒龙颜大怒之险,”他眼中的恨意终于从口中宣泄出来,“但本侯却绝不会为了魔教的明尊而得不偿失!” 他微微一顿,语气转而轻柔,字句却如诛心之箭,凌厉地射向冯古道—— “对于明尊,本侯有的是耐性。我们慢、慢、来!” 反水有理(七) 酉时三刻。 落日消耗着最后的余晖,天色夹灰夹黄。 桌上两只盘子的影子渐渐模糊。 甜菜还是那盘甜菜,烤猪却凉了。 冯古道一动不动地坐着,从薛灵璧离开起,他的姿势就一直没有变过,好似要与这天色一般,渐渐地暗沉下去。 楼梯又传来脚步声。 端木回春走到最后几格阶梯时,脚步情不自禁地放缓。 这样沉寂的时刻,他的出现实在突兀。 “官兵和白道武林都已经退了?”冯古道的声音响起。 端木回春精神微振,加快脚步走到他身边,抱拳道:“是。”他见冯古道没什么反应,顿了顿道,“雪衣侯在离开之前,曾问了我一句话。” 冯古道嘴角微掀,“他发现了。”这早在预料之中。既然他是明尊,那么当初端木回春给薛灵璧的画像就是假的。而端木回春故意误导的原因……昭然若揭。薛灵璧若是想不到,他就不是薛灵璧了。 果然,端木回春道:“他问我,魔教给了我什么好处?” 冯古道终于有了点兴致,“你怎么答的?” 端木回春望着天边最后一抹苟延残喘的落日残色,轻声道:“救我出密室,替我爹收尸。” 冯古道扬眉,“举手之劳。” “永铭于心。”端木回春说得认真。 冯古道缓缓站起身,他的手和脚因为保持一个姿势太久而显得有些僵硬。他负手望着窗外道:“我救你一次,你帮我一回。我们两清。栖霞山庄已然重建,你可以回去当你的庄主,从此与魔教划清界限。你我过往,一笔勾销。” 端木回春苦笑道:“你认为我还回得去吗?” 冯古道默然。 “白道之所以还肯为栖霞山庄留一席之地,都是看雪衣侯的面子。如今大靠山一走,栖霞山庄又回到了那个人人喊打的栖霞山庄。”以前他是江湖新秀,人人艳羡的名门公子,衣食无忧,赞誉满怀。但是自从他父亲与蓝焰盟的合作关系曝光之后,这一切都如镜花水月般消失。世态炎凉,人情冷暖,他一夜体悟了个彻底。 冯古道侧身,缓缓道:“我愿以长老之位,虚席以待。” 端木回春自嘲一笑道:“我父亲苦心经营半生,最后连命都陪上不过是为了出人头地四个字。如今我能荣膺魔教长老之位,也算是了却他的心愿。” 冯古道道:“但是袁傲策……” “明尊放心。”端木回春面无表情道,“我有自知之明。”他不是不想报父仇,却没有到为报父仇而赔上自己人生的地步。 或许有一天,等他有把握或是看破红尘的时候,他会一试,但不是现在。现在他还眷恋生命。 冯古道转身,目光犀利如电,上下审视一番后才道:“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 “明尊感慨颇深。”端木回春意有所指。 冯古道回身,背影无比挺直,“但是我会牢牢把握住那十之一二。” 楼下又有脚步声,虚浮厚重,似是平常人。 冯古道凝神听了会儿,勉强听出来的是两个人。另一个人的脚步声轻若蚊鸣,若非同行人引起他的注意,恐怕会被忽略过去。 端木回春皱眉道:“我先告退。” 冯古道道:“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既然都是要见的,不如先见见。” 端木回春嘴唇抿成一条线。 脚步声近了。 冯古道转身与他并肩而站。 先蹿上来的是纪无敌,袁傲策紧随其后。 “咦。”纪无敌突然睁大眼睛,“真是人生何处无相识,有时不识胜相识啊。” 端木回春早非以往那般被纪无敌三言两语挑拨就心潮起伏,从容道:“能够再遇纪门主和暗尊,也令我感到世事无常。” 冯古道□来道:“我重新介绍,这位是魔教新任长老,端木回春。” 袁傲策皱眉。 纪无敌叹气道:“魔教又要多发一份月俸了。” 冯古道微笑道:“如果你愿意,我也可以发一份给你的。” “真的?”纪无敌眼睛一亮。 “只要他肯回睥睨山。”冯古道的下巴朝袁傲策一努。 袁傲策还不及说话,纪无敌就抢了过去道:“是阿策跟你回睥睨山,还是阿策自己回睥睨山?” “我以为我刚刚已经说得很清楚。”冯古道微笑。 “那你以后还会去吗?”纪无敌的问题十分古怪。 冯古道笑容不改道:“自然。” 纪无敌拉着袁傲策的袖子道:“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阿策,我们不跟他回去抢饭吃。” 袁傲策:“……” 冯古道笑容不变道:“辉煌门卧虎藏龙,只怕抢饭碗的更多。” “没关系,为了阿策,我可以把我那顿省下一半。”纪无敌顿了顿,紧接着道,“不过,如果你的理由很充分,很正大光明的话,那又另当别论。” “哦?比如说。” “比如说寻找人生的春天,解决终身大事之类的。”纪无敌叹气道,“毕竟人是有发情期的。” 冯古道:“……” 端木回春干咳一声道:“若是没什么事,属下先告退了。” “嗯。”冯古道点头。和纪无敌谈话的时候,在场人数还是越少越好。 端木回春的离开,为刚才的气氛做了一个缓冲。 冯古道重新理了理思绪,肃容道:“刚才官府和白道包围了你们所住的客栈。” 纪无敌道:“你要理解穷人仇富的心态。自从我们住了那间客栈,他们隔三差五就来看看。幸好阿策银子带的足,不怕付不出房租。” “隔三差五?”冯古道玩味着这几个字,不觉笑了。 袁傲策皱眉道:“发生了什么事?” 冯古道笑容微敛,“薛灵璧告诉我,他要动用两千官兵和开封府的白道高手围剿你们。” 袁傲策道:“你信了?” 冯古道没有正面回答,口气淡然道:“他说,他要阻止魔教叛徒冯古道重回睥睨山。” 纪无敌叹了口气道:“我以前一直觉得你比阿策聪明。” 袁傲策挑眉,用极为怪异的语气重复他的话道:“你以前一直觉得他比我聪明?” “因为你们小时候斗争的结果是他压断了你的一条腿。”纪无敌对于他们当初的对话记忆犹新。 袁傲策提醒道:“后来我也削断了他的头发。” “是你只能削断他的头发。”纪无敌摇头道,“而且那还是一条腿断了十三年后的事。” …… 一条腿断了十三年……后? 袁傲策的神情十分微妙。 冯古道苦笑道:“纪门主如果要挑拨的话,可否别当着当事人的面?”他实在不知道该以何种表情自处。 “那多没乐趣。”他想看的就是他这种哭笑不得的表情。 袁傲策将话题岔回去,“薛灵璧知道了你的身份?” 冯古道淡淡道:“在我来之前就知道了。” “那结果……”袁傲策眼睛往三楼大体一扫。没有打斗的痕迹。 冯古道呼吸一缓,语速更缓,“慢慢来。” “慢慢来?”袁傲策皱眉。这是什么意思?给彼此一个缓冲的时间?还是嫌这次开封府的动静闹得太大? 纪无敌摸着下巴道:“我觉得这三个字换成‘慢慢玩’会更加有趣。” 冯古道似笑非笑道:“纪门主真是好闲心。只是不知道等那些白道门派想起贵派的武林大盟主而找上门时,纪门主是否还能保持如此心境。” 纪无敌道:“我相信阿钟,他一定能顶得住的。”言下之意就是不关他事。 冯古道道:“辉煌门终究是是非之地,在它陷入水深火热之前,纪门主是否想过远游呢?” “嗯,如果是睥睨山的话…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137 …似乎远了点。” “所以清净。”冯古道诱惑道,“尤其是密道中有很多不为人知的清净之所。” “有多清净?”纪无敌意动。 冯古道再接再厉,“无人打扰。” 纪无敌一双眼睛笑得几乎看不见,“不知道离书房近不近?” 冯古道道:“纪门主何不亲自前往一看呢?” “阿策?”纪无敌转头看袁傲策。 袁傲策暗叹了口气,对冯古道道:“你呢?” 冯古道道:“我留下来。” 纪无敌睁大眼睛道:“为了第一个字是薛,第二个字是灵,第三个字是璧的某某侯爷?” …… 冯古道不动声色道:“魔教重回睥睨山总要有人断后收拾残局,原先的买卖,后来的买卖都需整顿。更何况……”他顿了顿,神情清冷道,“薛灵璧不会善罢甘休,我留下来陪他下完这盘棋。” 纪无敌道:“所谓观棋不语真君子。我和阿策都是君子。所以如果你不想我们打扰这盘棋的话,不用打发我们去睥睨山那么远的。我保证,我们只在一旁摇旗呐喊,绝不指手画脚。” 袁傲策纠正道:“你可以把‘我们’中的‘们’字去掉。” 纪无敌扭着衣角道:“阿策,我都已经被吃干抹净,不留残渣了,哪里还有我?早就只有我们了。” 袁傲策道:“……你嘴上的封条呢?” 纪无敌大咧咧道:“早上被你舔掉了。” 袁傲策:“……” 冯古道无声地将目光转往桌上。 天色愈暗。 甜菜和烤猪冷冷清清,凄凄凉凉地躺着,再不复刚出来时的光彩。 作者有话要说: 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很穷很穷的村子,叫做败金村。 到底有多穷呢?据说那里的女孩子都不愿意嫁给村里头的人,十多年来成婚的只有一对,吕清藤和史耀光。那还是因为史耀光他爹身体饿得浮肿,让吕清藤以为他们家油水多……至于知道真相之后的故事,不提也罢。总之史耀光是他们村子里最短命的一个。 话说女人不嫁导致的直接后果是男人来嫁。 这不,村头一对中上,村尾一对左右,村中还有一对袁纪……总之搞得很红火。连处男了大半辈子的凌云和慈恩差点也没把持住。 村里头的冯古道和薛灵璧看别人出双入对的,很眼红,也赶了把时髦,好上了。 他们在月老那里登记结婚后,系统送了一对玻璃杯子,做为结婚奖励。 冯古道很郁闷:听说袁傲策当初的奖励是一把剑。 薛灵璧也很郁闷:听说纪无敌是得到一项绝技——胡说八道。 …… 冯古道:你说会不会是特殊任务的道具? 薛灵璧:什么任务? 冯古道:合卺酒什么的。 薛灵璧:……我玩游戏玩了这么多年,头一次喝合卺酒用玻璃杯! 冯古道:谁让我们出生地是败金村这个穷地方呢?而且女人能随便离开,男人要二十级才能离开! 薛灵璧:我一定要努力练到二十级,离开这个鬼地方。 冯古道:这里一共就一种任务,结婚。练级何等困难! 薛灵璧:怪不得史耀光这么早领便当重生去了。 冯古道:听说他去了新游戏。 薛灵璧:什么游戏? 冯古道:好像幽灵什么的…… 薛灵璧:我怕鬼。 冯古道:我也是。 薛灵璧:…… 冯古道:…… 薛灵璧:我们去找点水喝合卺酒试试吧? 冯古道:好。 …… 三分钟后。 系统提示:两位是头两位完成合卺酒任务的玩家。特别奖励合体技能——骑乘式! o(n_n)o~祝杯子生日快乐,天天开心! 反水有理(八) 尽管开封府白道将反魔教大旗高高挂起,但终究是雷声大雨点小。 尤其是皇上钦定的明尊出现之后,栖霞山庄的新任庄主摇身一变成了魔教长老,官府撒手不理江湖事,白道既失龙头又失靠山,顿时如一盘散沙,一哄而散。 但江湖并未就此平静。 新明尊上任三把火。 第一把火——重新开启之前关闭的商行。 第二把火——让魔教成为名正言顺的官商。 第三把火——正式与辉煌门结成商盟。 一连串的动作让原先等着看冯古道出丑好戏的人个个咋舌不已。论手腕,这个新任明尊怕是还在上任明尊之上。 冯古道倒是没时间理会他们的评头论足。连烧的三把火让他忙得晕头转向,往往一件事才吩咐了一半,另一件事又眼巴巴地贴上来。 但魔教所有教众都知道,白日里怎么烦明尊都可以,唯独晚上不可。 晚上只有一种消息能够去打扰明尊—— 雪衣侯府。 尽管,雪衣侯府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动静了。 冯古道无声地啜茶。 魔教通讯使战战兢兢地站着。明明是挺温和的表情,但不知道为何,就是让他忍不住地紧张。 “一个月都未出房门半步?”冯古道轻声低喃。 通讯使以为他在质问,连忙道:“不错。听说吃喝都在房里。” 冯古道抬眸,“那宗无言有何反应?” “照往常一样,早中晚各去房里待一会儿。” “然后呢?” “然后?”通讯使努力地想象着他所需要的答案,“然后就走了。” 冯古道的表情十分的莫测高深。 通讯使脚跟默默地往后移了半步。 冯古道缓了口气道:“那侯府其他人有什么动静?” 通讯使道:“阿六离开了京城,暂时不知去向。罗行书则去了江南。” “不知去向?去江南?”冯古道手指在桌上轻轻地敲着。 以薛灵璧的性格,他既然撂下狠话,就绝不可能不付诸于行动。这一个月来的风平浪静不是因为他在谋划什么,就是因为他被其他事情绊住了。 “明尊,花长老求见。”下人在门外禀告。 “花匠?”冯古道精神微振。监视雪衣侯府的事情就是由她负责,她亲自前来恐怕是有了新进展。他冲通讯使挥了挥手。 通讯使松了口气,行礼告退,心中无限感慨:又是一天熬过去了。 冯古道的心还扑在那句‘闭门不出’上。 无病无痛闭门不出,莫非其实是…… “明尊现在一定在想,雪衣侯究竟还在不在房间里。”来人人未至,声先到。 冯古道目光淡然地朝门外一扫,“你非要每次都嚷嚷着出现么?” 伴着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一个头戴鲜花的少女笑眯眯地走进来,明艳的姿容顿时令满室生辉。 “参见明尊!”她躬身抱拳,一身的蓬勃朝气。 “有侯府的消息?”冯古道靠向椅背。 花匠眨了眨眼睛,“你猜。” 冯古道慢条斯理道:“我正准备发展西北商行,既然花长老有闲情玩你猜我猜……想必是空闲得很。不如西北商行之事就由你来主持。” 花匠脸色顿时一黑道:“西北风沙很大的。” 冯古道道:“哪里的风沙都很大。” 花匠嘴角微抽,“但是西北不适合种花。” “嗯。这样花长老才会更加全心全意地致力于商行之事。” 花匠扁扁嘴巴道:“有没有转圜的余地?” “那就要看,花长老带回了什么消息。”冯古道很好说话。 花匠道:“我亲自到侯府查探过了。” 冯古道抬眸。 “你猜……”花匠兴致勃勃地说了两个字,但见冯古道笑容加深,立刻话锋一转道,“也是白猜,因为雪衣侯的确不在房中。房间里是空的。宗无言每天去房间不过是障眼法。” 冯古道道:“几时的事?” “七天前。”花匠找准时机正准备炫耀下自己马不停蹄的功劳,就听冯古道挑眉道。“从京城到太原你花了七天?” …… 花匠委屈道:“太原真的太远嘛。” 冯古道眯起眼睛,似笑非笑道:“所以,结论是你在侯府盯梢盯丢了?” 花匠张了张嘴巴,随即道:“我已经派人追踪他的下落了。” “结果?” 花匠忍不住道:“你猜?” …… 花匠干笑,“就猜一次。”这是她的口头禅,一天不说都难受得慌。 “有。”冯古道道,“若是没有结果,你绝对不会自己蹦出来。” 花匠道:“明尊不愧为明尊,果然明察秋毫,慧眼如炬。” …… 冯古道觉得这句话真是耳熟得让他想揍人。 花匠毫无所觉道:“雪衣侯虽然努力隐匿行踪,但是他遇到的是我,所以还是被我发现了。” 冯古道截断道:“位置?” 花匠撇了撇嘴巴,道:“去睥睨山的途中。” 冯古道怔住。 他以为,薛灵璧一定会留在京城,与他再决胜负,洗刷旧恨。 他以为,他们之间还有一盘未完的棋局。 他以为,那句‘慢慢来’是来日方长的意思。 他以为…… “明尊?”花匠轻唤道。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138 />   冯古道收回思绪,面色一整道:“暗尊知道此事么?” 花匠道:“我已经派人快马加鞭通知他了。” “你猜,”冯古道见花匠听到这两个字眼睛不由一亮,不禁轻笑道,“雪衣侯因何去睥睨山?” 花匠道:“他带的人马不多,只有几个亲信,像是微服出游……” 冯古道皱眉。袁傲策和纪无敌都回了睥睨山,薛灵璧单枪匹马前往,绝讨不了好处。 外头又有人禀报道:“明尊,暗尊信使到。” 冯古道道:“让他进来。” 花匠惊愕道:“我的信使应该没这么快到睥睨山啊。” 冯古道沉吟道:“就算到了睥睨山也不可能这么快一个来回。” 正猜测着,信使匆匆进门。 “参见明尊。” “信呢?”冯古道伸出手。 信使不敢耽搁,急忙从怀中取出信交予他。 冯古道拆信一看,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开来。 花匠好奇道:“什么事?” 冯古道嘴角一勾,道:“我知道薛灵璧为什么朝着睥睨山的方向走了。” “为什么?” “他要去的是天山,只是顺道而已。” “天山?”花匠茫然。虽然天山有个天山派,但是在江湖上也不是很红火的样子。薛灵璧是在没有千里迢迢亲自拜访的道理。 “天山有寒潭。”他猜得不错。薛灵璧的确是被事情绊住了——午夜三尸针的解药。 知道这个消息之后,他紧绷的心弦突然一松。 天山上,终年覆盖皑皑白雪,寒气迫人。 纵然有天山派弟子领路,薛灵璧依然感到一阵阵的寒意从丹田处袭来。就好像午夜三尸针也感受到了外界的环境,而变得活跃起来。 “侯爷?”阿六强打起精神,殷勤地递上水壶。 薛灵璧摇头。 水是越喝越冷的。 天山派弟子指着前面那座山道:“翻过去,就能看到了。” 薛灵璧蹙眉。 阿六则是直接叫出了声,“还要翻一座山?”跟在他们身后的几个侯府高手也面如死灰。 天山派弟子道:“要趁现在赶紧走,不然等天色一黑,就更不好走了。” 阿六捶着双腿道:“先歇歇吧。” 天山派弟子道:“天气阴寒,一旦歇下,很容易冻僵的。” 阿六不甘不愿地看着薛灵璧。 “走。”薛灵璧头也不回地朝前迈去。 阿六和其他高手无可奈何地接续跟上去。 突然。 大地轻轻地震动起来。 天山弟子抬头一看,脸色大变,“雪崩!快走。” 薛灵璧虽然没见过雪崩,却也知道雪崩是世上最可怖之事之一,哪里还敢怠慢,跟在天山弟子身后,灵巧地朝前奔去。 但是身后雪崩的速度也不慢。 只是片刻,那白雪就铺天盖地地罩了下来。 薛灵璧几乎听不到其他声音,满脑只有那震耳发聩的轰隆隆。 突然,一条红色绸带从斜地里射出来,捆缚住他的腰际。 薛灵璧反手抓住绸带,扭头看去。 只见一块岩石上站着一个戴着面具的黑衣男子。 男子手腕一抖,薛灵璧便借力跃上岩石。 坍塌的雪如洪流般自上而下狂奔而去,约莫半盏茶的时间才得消停。 薛灵璧从岩石上跳下,开始搜寻阿六等人的下落。 黑衣男子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后。 薛灵璧找到天色尽黑,才终于在山脚处找到受伤颇重的阿六等人。 原来他们当时被雪冲出几丈,压在雪下许久才被天山派闻讯赶来的其他弟子救出来。 阿六躺在用羊皮上,全身冻得紫红,艰难地开口问道,“侯爷,你没事吧?” “没事。”薛灵璧似是此刻在想起身边的救命恩人,“多亏这位……出手相救。” 反水有理(九) 黑衣男子淡淡道:“没什么,我只是救错了。” …… 什么叫做救错了? 就算是,也不该说出来啊! 阿六差点从羊皮上蹦起来,原本就冻得发紫的脸开始发黑,“那你还跟来?”分明是想来拿好处! 黑衣男子道:“我是来寻人的。” 薛灵璧倒是很泰然,“不管救对救错总是救,本侯总是欠你一个人情。” 黑衣男子似是这时才正面打量他,“本侯?” 他顿了顿,沉声问道,“雪衣侯?” 阿六刚好发出了个不屑的鼻哼声,却被他之后的问句给盖过去了。 薛灵璧坦然道:“不错。” 黑衣男子沉默。 但薛灵璧能从这种静默中感受到鲜明的敌意。这种敌意很微妙,就如两大高手在临阵对峙时的无声交流。 “你是血屠堂的人?”薛灵璧眉头微皱。这里既然有寒潭有羵虬,就说明也有断魂花。他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对他又有敌意。三个条件加在一起,完全符合血屠堂的作风和处境。 黑衣男子反问道:“你觉得血屠堂配么?” 薛灵璧上下打量着他,确定他的傲慢并非心虚,而是真真正正发自内心。 他转移话题道:“大恩不言谢,他日阁下有事,只要本侯力所能及,定然竭尽全力。”其实这句话听起来好听,细究起来却大有文章。所谓的力所能及实在是个很空泛的概念。 哪知他说的空泛,黑衣男子却提的很实诚。“我正有事要你做。” 薛灵璧眼睑微垂,掩去眸中一闪而逝的精光。男子说话口气分明是久居高位之人,这样的人恐怕不是血屠堂主所能驾驭的。只是,他究竟是谁呢? 薛灵璧心中好奇,按捺住对他命令式口吻的不满,淡然道:“莫非是寻人?” “不是。”黑衣男子道,“人可以慢慢找,当务之急,我要取到一种精怪之血。” 薛灵璧心念一动,“什么血?” 黑衣男子缓缓道:“羵虬之血。” 果不其然。由于先前已有准备,薛灵璧并未感到太惊讶,而是心中暗暗戒备道:“不知阁下是否介意报知尊姓大名。” “介意。”黑衣男子直白道,“你看我戴的面具就应该知道。我很介意。” 阿六气得想吐血。 薛灵璧道:“那么本侯取到血之后,又如何交给你呢?” 黑衣男子沉吟道:“我与你同去。羵虬乃是上古精怪,久居寒潭,捕捉不易。” 此话正中薛灵璧下怀。朝夕相处更容易发掘对方的身份。 他道:“既然如此,那么待我稍作休整便出发。” “侯爷三思。”一直晾在一旁当花瓶的天山派弟子终于找到机会插口道,“这几日天气转暖,山上积雪融化。刚才只是小雪崩,还不知道会否有更大的。我们不如在山下多住几日,观察观察再做定夺。”毕竟是天子宠臣,如果雪衣侯在天山的地盘上有个三长两短,他们一个两个都吃不了兜着走。 薛灵璧看向黑衣男子。 黑衣男子想了想,点头道:“也好。我正好要找人。不如就定下三天期限,待三天之后,我再来找你。” 薛灵璧道:“本侯便在天山派恭候大驾。” 黑衣男子说完,转身便要走,薛灵璧又道:“还不知如何称呼阁下。” “一声前辈不为过。” 的确不为过。光从声音分辨,也能听出对方已在不惑之年徘徊。 “留步。”薛灵璧见黑衣男子不耐烦地转身,顿了顿道,“有个问题问了……希望前辈不嫌冒昧。” 黑衣男子冷声道:“很难说。” “若是本侯没有记错,当今天下爱用绸带的高手有两个。一个是西域蜂王。一个是南海白玉舞娘。”薛灵璧缓缓道,“不过西域蜂王身长不足五尺,白玉舞娘又是女子。前辈显然都不是。” 黑衣男子道:“天下奇人异士多如牛虻,你焉能一一知晓?更何况武功入了化境,又怎么会拘泥于区区武器。” 薛灵璧道:“本侯可否假设……前辈是故意掩饰身份?” “哼。你这个年纪,又怎么会明白束缚的乐趣。”黑衣男子留下这么句隐晦不明的话,飘然远去。 薛灵璧站在原地,细品着这两个字,“束缚?” 三日转瞬即过,天山派前前后后派了五拨人上山勘察地形,以确定安全。 由于薛灵璧不欲将自己身中午夜三尸针之事传得人尽皆知,因此除了阿六之外,其他人都以为他是上山去看寒潭这处风景的,不禁感慨京城的侯爷果然是闲得发慌,就爱没事找事。 待第三日傍晚,黑衣男子如期而至。一身的仆仆风尘,显然是从远处而来。 天山掌门早已从弟子口中听过他的描述,知道这位必然是某方的奇人,特地亲自出迎。 “先生来得正好,我们刚刚开宴,准备为先生洗尘。”天山掌门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但觉他步伐轻盈,显然内力深厚。 黑衣男子不言不语地一挥手,径自朝内堂走去。 天山掌门吃了一惊,箭步如飞,迅速挡在他面前,“先生留步!” 黑衣男子停步,转头看他。 天山掌门能感到面具后那双眼眸正冷漠而凌厉地瞪着他。 “这里是内堂,住的都是本门内眷,不便招待先生,还请先生见谅。”天山掌门久居塞外,耳濡目染,心中自有一股不屈的豪气。所以他话说得客气,脸上的表情却一点都不客气。 黑衣男子盯了他一会儿,勉强抬手,指了指喉咙。 天山掌门皱眉猜测道:“莫非先生不能开口说话?” 黑衣男子颔首。 原来如此,但是这样也不该直接往内堂闯。想归想,天山掌门还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139 是面色一缓道:“那我立即请大夫为先生诊治。” 黑衣男子摇头。 “那先生需要什么,只管写下来,我马上派人去取。”天山掌门一听对方有伤在身,也就不怎么计较他先前的无礼,立刻让人送上纸笔。 黑衣男子也不推脱,伸出左手写下‘歇息’二字。 天山掌门讶异地看了他一眼,“原来先生惯用左手。” 黑衣男子放下笔。 “既然先生不方便,那我便派人将食物送到先生房里。”天山掌门做了个请的姿势,正要起步,便见薛灵璧从远处迎面走来。 不知是否是错觉。 天山掌门觉得周遭的气氛微妙地一变。 双方距离渐近。 薛灵璧嘴角勾起一丝笑意,道:“不知道前辈要找之人找到了么?” 黑衣男子缓缓地摇了摇头,脚步不停,漠然与他擦身而过。 天山掌门连忙请弟子为他带路去客房。他见薛灵璧若有所思地看着黑衣男子离去的背影,不禁解释道:“先生此番定然遭受重创,所以心情郁卒。” 薛灵璧回神,微讶道:“何出此言?” 天山掌门道:“先生口不能言,又不肯请大夫医治。” “哦?”薛灵璧挑了挑眉,目光一转,落在他手中的纸上。 天山掌门道:“我怕先生有什么需要不能言明,便让他用笔写下来。” 薛灵璧伸手接过,盯着纸上的字默默不语。 “侯爷,可是有什么不妥?”天山掌门试探着问道。 “没什么。”薛灵璧展眉,不动声色地将纸塞进袖中。 一夜无话,至翌日清晨。 薛灵璧整装待发。 阿六等侯府高手因为受伤太重,只能留在天山派内养伤。 天山掌门特地派遣门中精英同往。他原本准备同去的,但是被薛灵璧婉拒了。此行凶险,万一他们遭遇什么困境,也好有个人在外接应。 天山掌门以为他经历雪崩,心有余悸,也没有深想便答应了。 等天山众弟子拥着薛灵璧到门外,黑衣男子已经负手站在那里,腰际红绸鲜艳夺目。 “前辈昨晚睡得可好?”薛灵璧含笑上前。 黑衣男子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若是前辈身体不适,我们可以择日再往。”薛灵璧道。 黑衣男子冷漠转身,朝上山的方向走去。 薛灵璧挑眉,一言不发地跟上。 茫茫雪山,一黑一红两点缓慢移动。 由于天山派弟子穿的都是清一色的白袄白帽,因此若不仔细辨认,根本看不出他们与雪的区别。 行行复行行,终于又走到三日前雪崩处。 薛灵璧突然顿住脚步,指着那处大石,对着黑衣男子道:“前辈可还记得当日救我的情形么?” 黑衣男子驻步,不声不响地回头看着他。 薛灵璧道:“本侯当初还以为前辈是血屠堂的杀手。” 黑衣男子突然甩出腰际红绸,如一支奋笔,在雪上疾书。 红绸过处,白雪翻飞,半空飘荡。 书毕。 黑衣男子收起红绸,甩袖向前走。 薛灵璧望着他的背影,嘴角的笑容仿佛受寒气影响,越来越冷。 地上。 深浅不一的雪组成四个大字—— 废话少说。 作者有话要说:祝大家五一节快乐!o(n_n)o~ 援手有理(一) 等他们爬到那座雪山上,已时近午时。 天山派弟子拿出干粮,分给众人边走边吃。 薛灵璧故意走到黑衣男子身边,亦步亦趋地边跟边吃馒头。 黑衣男子戴着面具,看不出表情,但是从他越踩越深的脚印猜测,他此刻的心情绝对称不上好。 大约走了十几步,他的脚步一顿。 薛灵璧跟着停下。 黑衣男子转头看他,然后伸手朝后一指。 薛灵璧吃完馒头,拍了拍手道:“本侯愚钝,不知前辈何意?” 黑衣男子默然看着他半晌,猛然转身,毫无预警地使出轻功,顺着山势朝下冲去。 薛灵璧嘴角浮起冷笑,跟在他身后追去。 两人俱是当世高手,内力轻功比起天山派诸弟子不知高出凡几。等天山派弟子反应过来,拔腿欲追时,那黑红两点已经如拳头大小,并仍在极速缩小中。 天山派弟子呆呆地站在原地,面面相觑许久。 终于有一弟子不安道:“我们还是回去禀告掌门定夺吧。”以他们的脚程是绝对追不上薛灵璧和黑衣男子的。 另一个弟子想了想道:“兴许侯爷会在前头等。不如我们兵分两路,一路去追,一路回去禀告掌门。” 众弟子都觉得此提议上佳,于是分出两个弟子回去,其余的人继续顺着追下去。 但是就这么一会儿耽搁,那黑红的两点已然消失在视线之外。 尽管跑了很久,但是薛灵璧不急。 他不紧不慢得与黑衣男子保持三步远的距离,就好像一只正在和老鼠玩游戏的猫。 黑衣男子也不急。他的步伐有条不紊,从头到尾都没有乱过。 大约跑了一炷香的时间,黑衣男子的脚步渐渐缓下来。 薛灵璧微讶。因为这么点时间,对方绝不可能是因为疲惫而停下的。唯一有可能的就是对方知道寒潭快到了。 他这样想着,便见那黑衣男子已经完全收住了脚步。 薛灵璧也跟着停下,慢慢走过去,随即吃了一惊。 黑衣男子脚前三寸处,是一个巨大的断壑。若非他跟在黑衣男子身后看到他停下而停下,定然会被这茫茫白色糊弄住,来不及收步地冲下去。 “你来过?”薛灵璧问。如果没来过,绝不会这么早就开始收步。 黑衣男子不语,将手中红绸丢给他。 薛灵璧下意识地接住。 黑衣男子二话不说,拉着红绸另一头便开始往下爬。 薛灵璧愕然地感受着手中的重力,但手指却不由自主地缩紧。若非全然的信任是绝对做不到这一点的,要知道以断壑的高度,只要他一松手,黑衣男子掉下去就算不死也绝对会重伤!在这样的地方重伤,其实和死已经没有区别。 红绸有尽,断壑未尽。 黑衣男子看着离地面大约还有八九丈高的距离,直接丢了红绸,跳了下去。 薛灵璧感到手里的力量一轻,心头别地一跳,探头朝下看去,却见黑衣男子坐在雪堆里,只露出上半身和脑袋。 似乎感觉到他的目光,黑衣男子抬头,挣扎从雪堆里起来后,朝他拍了拍手,示意他跳下来。 薛灵璧脸上表情恢复冷峻,默然地盯着他半晌,随手将红绸一丢。 大约红绸飘至断壑三分之一处,他才猛然跳下,脚在落于断壑二分之一处的红绸上轻轻一点,再度跃起。即便有了着力点,他依然感到身体在迅速下滑。 眼见地面越来越近,黑衣男子从斜里窜起,手掌迎着他的脚底轻轻一拍。 薛灵璧借力再跃,飘然落地。 但黑衣男子却被狼狈地反震在地,不等他坐起身,一柄如寒霜般的银剑便横在他的颈项前。 薛灵璧握着剑,缓缓蹲下身子,冷冷地盯着他道:“冯古道,这次你又想利用本侯什么?” 黑衣男子叹了口气,不理剑锋绽放的寒光,抬手拿下面具,“我只是来给侯爷请安。” ——果然是那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笑容。 薛灵璧握剑的手一紧,几乎忍不住就要割下去。 冯古道感到剑锋朝自己逼近,下意识地后仰道:“此刻同舟共济才是上策!” 薛灵璧顿住手,淡然道:“同舟共济?” 冯古道舒出口气。只要肯听他说,就说明一切还是能商量的。“我中了午夜三尸针,侯爷也中了午夜三尸针。我想要羵虬之血,侯爷也想要羵虬之血……难道这样还不能同舟共济?” 薛灵璧冷然道:“本侯多的是忠心耿耿的手下,要你何用?” 冯古道道:“忠心耿耿不等于有用。” “至少他们不会在本侯背后捅刀子。” “我也不会。” 薛灵璧冷笑。 冯古道补充道:“至少现在不会。” “也就是将来会。”薛灵璧的眸光与剑锋一样冷,“既然如此,本侯不如现在就杀了你,以绝后患。” “难道侯爷真的恨我恨到宁可同归于尽也要杀我的地步?”冯古道施施然。 “同归于尽?”薛灵璧道,“你是太高估自己,还是太低估本侯?” 冯古道道:“我并非高估自己,我高估的是寒潭和羵虬。我并非低估侯爷,我是实事求是。天山派虽然久居天山,但来来回回的走动区域也不过是门前那一亩三分地。对于寒潭的印象一直是停留在当年,几次打探也只是到山前。若非如此,又怎么会连原来那条路已经被封死,只能从这里走的事情也不知道?论地形,我比他们熟悉百倍。” 薛灵璧道:“本侯怎知你说的是真是假?” “侯爷认为我有什么说谎的理由?”冯古道一脸坦然。 “你说谎从来不需要理由,只需要一颗冷漠的心和一条如簧的舌。” 冯古道苦笑道:“侯爷真是太抬举我了。” 薛灵璧似是想到了什么,神色骤然冷厉,“先前本侯遇到的黑衣人是谁?” “什么是谁?”冯古道装傻。 剑锋向前一欺,迅速地在冯古道白皙的颈项上留下一道口子。 薛灵璧面色不改,“你知道本侯在说谁?” 冯古道能感觉到血正顺着脖子往衣襟里淌。但他笑容依旧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140 ,“是前任暗尊。” “不是前任明尊?”他的话里的恨意濒临喷发,好似只要冯古道点下头,剑就会毫不留情地划下去。 冯古道好似完全没有发觉,含笑道:“你在凤凰山遇到的那个,才是前任明尊。” …… 薛灵璧胸膛急剧起伏。 曾经,曾经…… 他曾经离杀父仇人那样近,那样近…… “告诉我。他现在在哪里……”薛灵璧每个字都念得极重极短促。 “我不知道。”一直满不在乎的冯古道看到他眼中盈满恨意,且有汇聚成风暴之势时,才肃容道:“师父和前任暗尊之前一直为我四处寻找羵虬的下落,直到前阵子偶然听到有人提过天山寒潭里住着这样的精怪,便匆忙赶来。谁知这精怪十分厉害,我师父和前任暗尊联手,也只是重创于它,不但被它逃走,而且还差点被它引发的雪崩埋在山里。可惜前任暗尊虽然逃过一劫,但回头却发现我师父不见了……” 薛灵璧淡淡道:“你觉得本侯会信你?” 冯古道仰起头,浅笑道:“我虽然骗人,却不爱骗人。” “本侯怎知你现在说的话是不是为势所迫?” “的确是为势所迫。”冯古道道,“我想解午夜三尸针之毒。此时最好的时机,那只羵虬已经受了重创,只要我们联手……” “我们?”他嘲弄道,“本侯同意了么?” 冯古道诚恳道:“我正在征求侯爷的同意。” 薛灵璧定定地看着他,眼中的诸般情绪都化作黑色的深渊,谁都不知道里面藏着多少的恨……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冯古道觉得头有点发晕。 伤口的血水已经被冻住,冷和痛都到了骨子里。 薛灵璧突然收剑起身。 冯古道连忙坐直,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包袱,纱布、金疮药、灵芝水……应有尽有。显然在出发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 薛灵璧收剑回袖,坐到三丈外,冷冷地看着他摆弄。 过了会儿,他终于将伤口收拾妥当,才起身捡起不远处的红绸,对半撕开,递一半给薛灵璧,“那里有断魂花,花香是毒。” 薛灵璧低头看着那块红绸,眼前冒出血从冯古道颈项喷出的那一幕。 “侯爷?”这两个字被冯古道喊得十分熟稔。 薛灵璧不吭声地接过红绸。 “那么,我们启程吧。”冯古道微微一笑,毫无戒心地转身,将整个空门都露给他。 援手有理(二) 从下往上看,天空被两旁的山壁局限成一条天蓝色的长缎带。 这是冯古道身上那件黑色衣服外,薛灵璧唯一能看到的颜色。 冯古道走在前面,低头数着脚步,每一步的大小都踩得极为认真。 大约走了三百五十步,他突然停下,打量四周后,取下半条红绸带,蒙住自己的鼻子。做完这些,他想转头,但颈项传来的疼痛让他不得不将整个人都转过去。 薛灵璧一声不吭地站在他身后,面上笼罩的寒霜几乎要和这天地融为一体。 冯古道看着他手中的红绸,道:“需要我效劳么?” 那只握着红绸的手紧了紧。 冯古道叹气道:“我们就算算不上同舟共济,也该算同仇敌忾。难道这时候还要互相猜忌?” 薛灵璧闭了闭眼睛。 三味楼的点点滴滴历历在目。 冯古道的无动于衷就像是一把利刃,每日每夜都在不停地切割着他心里的每一寸地方。 但是他现在却说……同仇敌忾! “侯爷……”冯古道在思考着新的说辞。 薛灵璧突然抬手,无声地将红绸蒙在脸上。 他的确恨冯古道,但是他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用他的生命来赌一口气是愚蠢的,尤其赌的对象是冯古道。 冯古道见他系妥,眼角微弯,转身继续走。 前方的寒气越来越重,阴风吹刮得好像前面是阴间入口。 尽管冯古道里面穿着棉袄,依然感到冷意阵阵入骨。 此时此刻,他不免怀念起那两件黑色大氅来。用来接血屠堂主寒魄丹的那件已经缝补好,去三味楼之前买的那件也收着……早知道无论如何都该带一件出来的。反正在他戴上面具之前就很清楚这层面具遮不住什么的。就好像,他很清楚就算薛灵璧将全身上下都裹得严严实实,不露一丝缝隙,自己也一定会认出他来那样。 这世上有很多事,本就不用眼睛看,不用耳朵听,也能知道。 薛灵璧突然抢身到他面前。 “侯爷?”冯古道微愕,随即嘴角微微上扬。可惜他面上蒙着红绸,薛灵璧看不到。 薛灵璧冷声道:“本侯怎知你会不会在前面设下陷阱?” 冯古道好心情地回答道:“我也是头一次来。” 薛灵璧道:“你刚刚不是说前任的暗尊和明尊来过吗?” “若是侯爷不信任他们,”冯古道慢吞吞地走上前道,“拿我投石问路岂非更好。” 薛灵璧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转身依然挡在他的身前,“处处不如你意,反其道行之是最好的办法。” 冯古道眼中闪过一丝暖意,在这样的寒冷中显得格外明媚。 他默默地跟上。 前面的阴风被薛灵璧的背影挡住了大半。 大约又走了小半盏茶的时间,薛灵璧停下脚步。 “怎么了?”冯古道从他身后探出头。 只见他们身前大约八丈远处,两朵绚烂夺目的红色花朵正迎风怒放。风吹拂着它们的花叶,却吹不动它们的花茎。 “断魂花。”冯古道轻声道。 “寒潭在哪里?”薛灵璧四周看了看。 冯古道道:“这里只有两朵断魂花,可见还不是大本营。我们继续往前走。” 薛灵璧转头,眼睛冷冽更胜寒风,“最好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最好是真的。”尽管知道他看不见,但冯古道依然下意识地掀起嘴角,露出微笑道,“你们都身中三尸针之毒,只有找到寒潭和羵虬才能解毒。”他提醒两人的共同利益。 薛灵璧冷哼,起步往前。 途径断魂花,却见冯古道蹲下身,似有意采摘,脸色立刻黑下来,“你做什么?” 冯古道隔着红绸捂着鼻子和嘴巴道:“如此鲜花,理应配与美人,可惜剧毒。” 薛灵璧面无表情道:“不愧是魔教明尊,果然风流。” 冯古道站起身,抱拳道:“好说好说。” “可惜花有剧毒,有负你的美意。”薛灵璧道。 冯古道笑道:“若论红艳,又怎抵得上侯爷眉角的朱砂。” “冯古道。”薛灵璧淡淡道,“本侯随时可将你千刀万剐。” “因此在侯爷付诸于行动之前,我心中一直千恩万谢。” 薛灵璧眼中杀气一闪而过,终究按捺下来,一言不发地转身。 冯古道跟在他身后,缓缓地发出一声彼此都清晰入耳的低叹。 又走了近百步,寒潭赫然在目。 寒潭边,断魂花十几朵十几朵地聚集了好几片,犹如雪锦上绽放的血花。花旁有一个岩洞,黑漆漆的,仿佛随时会有毒蛇猛兽从里面窜出来。 薛灵璧抖袖,银剑在手。 冯古道也爱用剑,袁傲策曾经送过他一把剑,但是他嫌扎眼没有带。他从袖子里抽出来的,是一条天蓝色的绸带。 薛灵璧看着他蹲在地上,见手伸进雪堆里摸摸摸,摸了出块大石块绑在绸带的一头,然后走到寒潭边,将绸带甩了下去。 这里虽然寒冷刺骨,但是潭水却并没有冻住。 只听扑通一声,绸带直直地落了下去。 冯古道缓缓地放着手里的绸带,直到停止下坠。 “好深。”他望着手中所剩无几的绸带。 薛灵璧道:“你准备跳下去?” 冯古道道:“我只是想知道羵虬大概有多大。”水若是太浅,那怪物也不会大到哪里去。但显然,事与愿违。 薛灵璧皱眉道:“前任暗尊没告诉你?” “一个人交代的东西太多,总有一两件是漏下的。” 冯古道话音刚落,原本如死水一般的潭水就翻腾起来。 薛灵璧和冯古道齐齐后退。 猛然—— 一个巨大的头颅从潭水中抬了起来,水从它的头顶飞速下滑。 拍水声连绵不绝。 那只头颅缓缓转过头。 它的头上长这一对如成人手臂一样粗细的羊角,两只眼睛大若铜铃,嘴巴外凸,嘴角周围还拖着几条湿漉漉的胡须。它的皮质看上去颇像鳄鱼,有两只前爪,状如传说中的龙爪,指甲尖锐如锉刀。 冯古道见它只露出半个身子,不由苦笑道:“我想它睡觉的时候应该是不能转身的。” 薛灵璧道:“本侯现在只想知道它重伤在哪里?” 冯古道眼睛默默地打量着,“我想,它应该不会主动告诉我们。” 因为上次被打扰就积了一大堆不满的羵虬看到又有不怕死的人前来找茬,心中愤怒可想而知。它仰头,一声犹如虎咆般的吼声从它嘴里传出,震得整个山谷雪落不止。 薛灵璧正色道:“我们必须在雪崩之前杀了它。” 冯古道道:“侯爷英明!” 薛灵璧握着剑,一边寻找羵虬的破绽,一边冷声道:“现在不是耍嘴皮的时候。”他说完,身体一跃,如风筝般瞟向羵虬那颗硕大的脑袋。 冯古道紧随其后,手中的绸带和石块被他舞得好像一把加长的流星锤。 薛灵璧的双脚刚落到羵虬的脑袋上,就差点被它的晃动给晃下去。幸好他在千钧一发之际抓住了其中一只羊角,才勉强挂在上面。 比起他,冯古道要好一点。 因为他选择的是羵虬的背。 他在刚才就发现羵虬背上有几块翘起的逆鳞。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141 />   冯古道一手抓住其中一块逆鳞,一手甩绸带,将它绕着羵虬的脖子一圈,变成一条缰绳抓在手里。 羵虬愤怒地咆哮着,身体拼命地甩动。 四周水花飞溅。 冰冷的水沫子砸在脸上,刺痛如针。 薛灵璧反手一剑,从上至下朝羵虬的脑袋刺去! 只听叮得一声,他感到手中的剑一滑,羵虬脑袋上只多了一道剑痕。 虽然没有刺进去,但是对羵虬来说,刚才那一剑的威力无异于当头一棒。 它彻底暴走了! 两只脚在潭底一蹬,脑袋往断魂花的方向甩去。 薛灵璧只觉手里一滑,羊角已经从掌中滑出,身体如石子一样被甩向断魂花。 他在半空中勉力提气,在落地之前猛然身姿一转,双脚从花瓣上踏过,稳稳地落在雪地上。 羵虬暂时摆脱了一个,立刻集中火力对付另一个,尤其那个还在将石块往他的逆鳞中塞! 它突然肚皮朝上,仰躺下去。 冯古道在他后仰时已知不好,奈何羵虬身体笨重归笨重,仰躺的动作却是半点都不慢。在他想跳出去的刹那,身体已经浸入冰冷的潭水中。 刹那涌向身体寒气在同一时间唤醒三尸针的毒性和脖子上的伤痛。 冯古道受内外夹击,差点昏厥过去。 他咬了咬牙,勉强蜷起双脚,朝羵虬不断下压的背脊上一蹬,借力让自己朝旁边滑了出去。 但是水中所借之力毕竟有限,他虽然躲开羵虬身体的压力,却没有躲开羵虬的利爪。他只觉得腰际一痛,红色的血水瞬间弥漫开来……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 等薛灵璧赶到潭水边时,只看到羵虬仰面朝天的白色大肚皮,以及缓缓从水下晕开来的红色。 援手有理(三) 几乎不假思索地,他将剑朝羵虬的肚皮掷去。也不管中了没有,他随手接下大氅,身体飞快地向潭水扑去。 但就在他的要投入水中的刹那,一只手从潭水中伸了出来…… 薛灵璧一惊,硬生生将身体扭转,让双脚朝下在水面轻轻一点,倒掠回岸上。 那边。 剑尖斜斜划过肚皮,留下一条两尺长的大口子,跌进水中。 黑红的血水从它身体里喷溅出来,它吃痛地咆哮着,身体剧烈挣扎,使得刚刚游上来的冯古道差点又被掀下去。 幸好薛灵璧眼疾手快,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往上一拉。 冯古道踉跄着跌撞进他的怀里。脸色苍白如纸,发紫的嘴唇轻轻地哆嗦着,几乎连站都站不稳。湿漉漉的红绸封住了他的鼻息,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薛灵璧伸手帮他将红绸拉开了点,然后半搂半扶地拖着他往后退。 羵虬在水里扑腾了会儿,终于重新站直,一双圆鼓鼓的眼睛瞪着薛灵璧和冯古道,瞳孔一涨一缩,闪烁着黄绿的光芒。 薛灵璧蹙着眉头掂量眼前形势,显然是大大不利于己方——冯古道深受重伤,他手中又丢了武器,而那精怪似乎还保留余力,再拖下去,只会让情况变得更加糟糕,还不如先回去,带起人马再来。 心里主意一定,他一把抱起冯古道就准备往来路奔去。 谁知他跑得快,羵虬的尾巴甩得更快! 薛灵璧看到地面出现庞大阴影,慌忙回头,竟然是羵虬的尾巴。 它的尾巴尾端似是被什么截断,少了半截,但是依然长达数尺。 薛灵璧急忙闪身避过。但是他避过了尾巴,却没有避过尾巴带着的电流。 只听吱得一声,冯古道已经抬手替他挡了过去。 饶是如此,薛灵璧还是感到身上一麻。 “去……山洞。”冯古道气若游丝。 薛灵璧不敢怠慢,在羵虬进行下一波攻击之前,身如闪电,双脚飞快地从断魂花上掠过,躬身躲进山洞内。 山洞干燥幽黑,大约十几尺深。 薛灵璧转头看洞口,羵虬似乎忌惮门口的断魂花,尾巴只敢在外围甩动,始终不敢靠近。 “你怎么知道它怕断魂花?”他将冯古道轻轻放下。 冯古道咳嗽一声,手捂着鼻子,粗重地喘息了半天,才道:“前任暗尊……说的。” “你之前没说。”薛灵璧眼神一厉。 冯古道仰头靠着洞壁,浑身的冷意、腹内的刺痛、还有腰际和颈项的伤口让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但他仍强撑着一口气道:“他说,他们把它的尾巴断了……对付它轻而易举。所以我以为……” 薛灵璧面色微缓道:“但是它的尾巴显然只断了一小截。”想到这里,他对魔教的前任明尊暗尊更加没有好感。这么重要的事情竟然也含糊其辞。简直是拿自己徒弟的命开玩笑。 “他说的,是全断了……”冯古道眼皮慢慢耷拉下去,“他一向一言九鼎……” 薛灵璧看着他昏厥过去的脸,心中天人交战。 恨到极点时,他是真的想过将眼前之人亲手杀死的。也许这样就能断了他心中的念,治愈他心中的痛,将这个人彻彻底底地驱逐出脑海。 机会就在眼前。 自己无需做任何事,只要放任他,不管他,他就会死。 他就会死…… 会死。 …… 薛灵璧捂住胸口。那里隐隐传来的闷痛让他差点无法呼吸。 冯古道的气息微弱,几乎轻不可闻。 薛灵璧突然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羵虬站在潭水里,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洞口,见薛灵璧出去,尾巴二话不说地甩了过来。 尾巴带着电光闪过。 薛灵璧的身法比电光更快。 他双腿一屈,仰面让尾巴从他上方扫过,然后立刻起身朝潭边掠去。 枣红色的大氅丢在雪地上,鲜艳夺目。 身后传来呼呼风声。 薛灵璧想也不想,双脚一蹬,跃起数丈。 这次尾巴是从他的脚下略过的。 不知道是否错觉,他觉得羵虬的尾巴似乎比原先更长了一点。 薛灵璧不及多想,甫一落地,立即弯腰捡起大氅抱在怀中,然后转身往洞口的方向跑。 羵虬似乎知道他要逃跑,不满地吼叫着,尾巴又呼呼地追了上来。 薛灵璧低腰,顺手捡起一把雪,捏成雪球,当暗器朝羵虬的面门射去。 羵虬的尾巴像触角般折返,啪得挡开。 趁这么一会儿的工夫,薛灵璧已经重新奔入断魂花的保护圈,钻进洞口。 冯古道的脸色开始发红,身体不自主地颤抖着。原本靠着墙壁的身体似乎已经支持不住,歪倒在地上。 薛灵璧承认。当他看到冯古道倒在地上的那刻起,他天人交战已经是一面倒的结果。 他奔过去,将他半抱在怀里,慢慢地解开他的衣服。 衣服退至腰际,似是碰到了伤口。冯古道一个激灵,半睁开眼睛。 薛灵璧抿着双唇,一言未发,但下手却明显更加轻柔。 冯古道又缓缓比起眼睛,但是脸上的痛苦似是有所减退。 薛灵璧像剥鸡蛋一样把他剥个精光之后,将他放在铺好的大氅上,开始检视他腰际和颈项伤口。 冯古道来的时候准备了不少东西,小包里裹着层油纸,不止有金疮药、绷带,还有火折子和一些干粮,考虑周全之至。 薛灵璧轻手轻脚地帮他收拾好伤口,又扯下些绷带帮他擦干身体。 冯古道不但腰肢纤细如女子,连皮肤也是难得白皙细腻。 薛灵璧擦了会儿,便感到一阵口干舌燥,脑海浮想联翩,当下不敢看,草草擦完,便用大氅将他裹了个严严实实,然后用绷带代替红绸,蒙住口鼻。 洞内干燥,还有些干柴和焚烧的痕迹,显然之前有人曾经如他们一般在这里呆过。 薛灵璧挑了几个木柴堆在一起,用火折子将它们点着。 橘黄的火光让原本暗沉的洞口怕平添一阵温暖。 薛灵璧探了探冯古道的脉搏,眉头微皱,握着他的手渡了口真气给他。由于冯古道和他的练的内功完全不是一个路数,所以他也不敢一次渡得太多,只能断断续续地渡一点又渡一点。 不过不得不赞叹下冯古道旺盛的生命力。 看着那块蒙在他脸上的绷带比他的呼吸吹得一起一伏,薛灵璧就知道这个人也许还要继续在他的脑海里纠缠下去。 还会纠缠多久呢? 他望着外头暗下来的天色。 皑皑的雪成了银灰色,亮闪闪的,好像一地的银子。 断魂花失去了阳光的照耀,也不如白天那样娇艳。 其实世事无常。 在他出发来天山之前,又怎么会想到来拿羵虬之血解断魂花之毒的自己怎么会反过来要靠断魂花保护。 羵虬眼睛朝这里盯了半天,终于疲惫地钻回潭水里。 薛灵璧看着冯古道,考虑要不要现在就带着他离开这里。毕竟这里的条件太差,就算处理了伤口也难保不落下病根。只是他带着他绝不可能在午夜之前赶回天山派,事实上能不能从断壑上去都是个问题,到时候若是午夜三尸针发作起来,外寒内毒…… 冯古道手指抖动了下,嘴唇隔着绷带轻颤着。 薛灵璧低头,将耳朵贴在绷带上,隐约能听见他说的是——水。 断魂花就在洞外,以他此刻的身体状况,莫说吸一口断魂花毒,恐怕吸口迷药都未必能撑得住。但是不将绷带拿下来,他又没法喝水…… 薛灵璧想了想,走到洞外,将手深入雪堆深处,捏了一把雪出来,放进嘴里,然后走回洞里,伸手扯下冯古道面上的绷带,两只手迅速地捏住他的鼻子和嘴巴。 一下被阻绝空气的冯古道难受地挣扎了下。 但随即,捂住他嘴巴的手移开了,一对冰冷的唇瓣贴了过来,水潺潺流入。 冯古道呛了下。 薛灵璧急忙帮他将绷带重新蒙好,再系好自己脸上的红绸。 正要退开,他发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142 现冯古道的眼睛张开了,正弯成两弯月牙望着他。 薛灵璧淡然道:“等午夜三尸针发作完之后,我们就回去。” “血……”因为身体酸痛无力,所以冯古道说话用词但求简洁精准。 薛灵璧道:“你觉得以你现在的样子还能指望么?” “能。” 薛灵璧心里升起一股薄怒,半天才冷笑道:“好。且让我拭目以待。” 冯古道又道:“饿。” 薛灵璧这才想起,中午的时候冯古道为了不除下面具,一直饿到了现在。 “饿……”冯古道又说了一遍。 薛灵璧拿出干粮,掰下指甲大的一小块,从绷带下塞进他的嘴巴。 冯古道很配合,在他掀绷带时屏息,等干粮入口,绷带重新蒙好后才慢慢地咀嚼。 大概吃了十来口,冯古道道:“够。” 薛灵璧正要收起干粮,就听他道:“你。” 薛灵璧停手看着他。 “吃。”冯古道道。 薛灵璧瞟了他一眼,“闭!” 援手有理(四) 子时将近,外面依然是灰色的。 薛灵璧虽然从刚才起就一直靠在洞壁闭目养神,但心底却默默地计算着时间。 他们说好,等午夜三尸针发作过后,就要再去采一次血。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睁开了眼睛。 冯古道仰面躺着,似乎睡得很死。 …… 即便是累到极致,痛到极致也要完成目标,毫不退缩么? 薛灵璧望着他安静的面容,眼中眸光一点一点地柔和下来,心里头一次衍生出经历三味楼之后除愤恨以外的情绪。 夜很静。 只有微弱的风声。 洞里的柴火所剩无几,冯古道的湿衣只是烘得半干。薛灵璧拨了拨火堆,将最后的干柴也添了上去。 火慢慢旺起来,橘色的火光为黑夜雪地平添几许暖意。 午夜三尸针毒渐渐发作。 他盘膝而坐,边照先前冯古道说得办法运功克制,边转头看着冯古道。 冯古道闭着眼睛,但眼珠动了动,显然是醒的。 天山的寒气让体内的三尸针更加猖獗,足足多发作了一个时辰。 待痛楚过去,挂在天空的明月已经西移。 冯古道动了下,大氅自肩头滑落。 薛灵璧眸色一沉。 “冷……”冯古道低喃。尽管他脸上蒙着布,但是声音依然清晰地透了出来。 薛灵璧默然地伸出手,正要帮他将大氅重新盖好,却被冯古道一把抓住手腕。 薛灵璧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我的衣服。”冯古道笑了。他们虽然看不见彼此的嘴角,却能从对方的眼睛来判断对方此时的神情。 薛灵璧垂眸,“没干。” “能穿就行。”他松开手,将双手支地,慢慢地坐了起来。 大氅自他身上滑落,露出大片光滑的肌肤。 薛灵璧起身将衣服丢给他。 冯古道反手接过,慢吞吞地站起身,任由大氅完全滑落,露出光裸的身体,慢条斯理地穿起衣服来。 薛灵璧也不回避,沉声道:“你决定了?” “千里迢迢来一次天山,怎能无功而返?”冯古道的动作很慢,尤其是穿裤子的时候。弯腰的这个动作牵动腰际伤口,痛得他鼻子一酸,差点红了眼眶。 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从他没有受伤的那边搂住他的腰,支撑住他的身体,然后低头帮他将裤子套进去。 冯古道望着他的后脑勺,笑意从嘴角溢出,止也止不住。 套好裤脚,薛灵璧帮他将裤头拉上,转头看见眼睛里来不及收回的笑愿,双手顿时顿住。 “侯爷不愧为侯爷。穿衣服脱衣服都是一点就通。”冯古道话还没有说完,薛灵璧就将裤头塞进他的手里。 冯古道只好乖乖地自己穿。 穿衣服要比穿裤子容易得多,至少不比折腰。 薛灵璧抱胸在一旁看着他几乎可以和八十岁老翁相媲美的穿衣速度,冷笑道:“你准备就这样去对付羵虬?” 冯古道道:“侯爷觉得他会对我的身材感兴趣?” …… 薛灵璧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羵虬虽然远在天山,独处于世,但这并不等于他会饥不择食。” “也是。在侯爷这样的明月面前,我这小小的萤火之光自然不足挂齿。”冯古道承认得挺坦然。 但是这种坦然落入薛灵璧的耳朵里就不那么让人感到舒服。只见他突然转身,抬脚就朝火堆一踢。 冯古道正在绑衣带,见此微微一愣。 薛灵璧弯腰捡起其中一根相较之下稍长的木柴,在手中掂量。 “侯爷准备以此代剑?”冯古道很快就猜出他的意图。 薛灵璧淡淡道:“心中有剑,则万物皆可为剑。” “那侯爷为何不用……头发呢?”冯古道穿好衣服,伸手捋了一根。 薛灵璧道:“我怕你秃。” “……”冯古道笑容僵住,半晌才干咳道,“我们出发吧。” “计划呢?”总不会像白天这样盲目得各自为战吧? 冯古道道:“俗话说,一物降一物。世间万物都是相生相克……” “你想用断魂花?”薛灵璧直接打断他的长篇大论。 冯古道并不惊讶,“侯爷不愧为侯爷……” 薛灵璧面无表情道:“换句新鲜的。”每次一开口就是‘侯爷不愧为侯爷’。好像他一直在‘愧为侯爷’和‘不愧为侯爷’之间打转似的。 冯古道隔着层布摸了摸鼻子道:“一会儿我摘几朵断魂花当暗器来牵制羵虬,而侯爷就想尽办法取血……呃,我的包袱呢?” 薛灵璧随手将身后的包袱递给他。 冯古道拿出两只白色的小瓷瓶交给他,“上次我师父就是以为能手到擒来,低估了羵虬的实力,所以没带瓶子,以至于无功而返。” “你想直接取血?”薛灵璧道。 “自然。”冯古道理所当然道,“我们的目的本来就只是羵虬之血。” 薛灵璧脑海顿时闪过冯古道掉进水中,潭面飘血的情景,杀意在心中一阵接着一阵涌起,半晌才道:“便先如此吧。” 冯古道将包袱里东西都取出,抽出油纸撕成对半包住自己的两根手指,随即,又用最后剩下的绷带将手指里里外外地包了好几层,又将剩下的东西收拾好后才道:“我们走吧。” 薛灵璧突然搭住他的肩膀。 冯古道回首。 “一切小心。”薛灵璧面色凝重。 冯古道笑道:“有侯爷的叮嘱,我就算是向天借胆也不敢不小心。” 薛灵璧定定地凝望了他一会儿,收回手,率先出洞。 银色的雪地反射着阵阵的白光,一点不像午夜,反倒更像是黎明时分。 冯古道很容易地便找到断魂花的位置,并选了两朵娇艳地摘下来。 尽管隔着层布,他依然不敢将花拿得太近。抓着花的手是垂着的。 薛灵璧从地上揉了一大团的雪球,然后用内力朝潭底掷去。 只听扑通一声,水花溅起三四尺! 紧接着,潭水翻腾了。羵虬那两只羊角很快从水下面露出来,紧接着是头,然后是脖子…… 冯古道不等它站稳,直接将手中的花像箭一样地冲着他的眼睛射了过去。 羵虬大概是睡到一半被砸醒的,脑子还有点迷迷糊糊,看到花射过来,下意识地就朝后仰倒。 薛灵璧趁机飞身而起,手中的木柴如剑,朝那与雪地一色的肚皮扎下去。 “吼……” 木柴刺入皮中,血花喷溅。 薛灵璧伸手想取血,奈何羵虬的身体已经浸入水中,血很快和水融到了一起。 薛灵璧只好手掌往水面轻拍,暂时借力倒掠回岸边。 但是他的主意打得虽然不错,羵虬却没有那么容易让他得逞。 就在他的身体犹在半空,不及靠岸的时候,羵虬已经稳住身形,将尾巴甩了出来。 薛灵璧是见识过它尾巴的厉害的,当下想强提一口气转身。但是比他更快的是冯古道。 只见他直接扯下蒙住脸的绷带,朝空中的薛灵璧一卷,在羵虬尾巴即将甩中的刹那,拉了回来。 薛灵璧落回岸边的头一件事就是捂住他的口鼻,怒道:“你做什么?” 冯古道道:“同舟共济自然要守望相助。” 他说话的时候,双唇像羽毛一样轻搔着薛灵璧的掌心,让他的手一阵酥麻,差点荡漾进心头。 不过羵虬的咆哮声打断了他们的窃窃私语。 那条带电的尾巴更是以雷霆之势,冲他们呼啸而来。 冯古道拉下他的手,大声道:“我引开它的注意力,你去取血!” 他说着,单手捂着腰际的伤,双脚一蹬,冲着羵虬迎上去。 似乎是忌惮他手中的断魂花,羵虬立刻甩尾巴护驾。 冯古道望着尾巴,咬了咬牙,再度将断魂花当暗器似的射向羵虬的眼睛,并趁着它躲闪的刹那,硬生生地扭腰朝尾巴扑去! 羵虬尾巴上的电是在尾尖上的,所以他扑的位置是尾巴的中部。 抓住的刹那,他觉得腰快要裂开了,痛得他几乎想要撞死过去。但是羵虬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事实上,当他抓住羵虬尾巴的刹那,它就因为再度地仰面倒地而将尾巴重重地朝雪地甩去! 一条尾巴能有多大力?冯古道今天终于知道了。 因为他的身体被重重地嵌进雪地三尺。 如果说原本是痛的话,那么现在他连痛感都没有了。 要不是他还能感觉到自己在呼吸,他差点就以为自己已经死去。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143 但是他没有,他的手仍牢牢地抓着羵虬的尾巴,甚至当它重新将尾巴提起时,也没有放开。 羵虬又站起来了。 冯古道想,只要再一下,再一下他就解脱了。 于是,羵虬真的又来了一下。 尾巴扬起,朝下甩! 冯古道的手终于滑脱……身体像风筝般坠落……落进一个温暖而熟悉的怀抱。 “好了。” 清冷淡漠的两个字瞬间治愈了他所有的伤口。因为他知道藏在清冷淡漠下的是什么。 援手有理(五) 夜色依然深沉。 冯古道趴在薛灵璧的肩膀上,有气无力地笑道:“这算不算是风水轮流转?” “你信不信本侯将你丢下去?”薛灵璧说着,抓着他腿的手又紧了紧。 他的脚踩在雪地里,一直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尤其是冯古道不说话之后,这种声音越发明显,也越发的刺耳。 薛灵璧皱了皱眉,“说话。” 冯古道感觉自己正在陷入无边的黑暗和阴寒,披着大氅仍觉得冷风无孔不入地透进四肢百骸。即便如此,他依然强打起精神道,“说什么?” 薛灵璧沉默半晌,才道:“为何要救本侯?” 冯古道狠狠地咬着舌尖,等精神稍振之后才道:“侯爷又为何要救我?” “你屡次欺骗本侯,本侯又怎么能让你死得这样轻易?” “是啊……”冯古道敷衍着答案,眼皮再一次压下来。 “冯古道?”薛灵璧终于察觉不对劲,停下脚步,轻轻地耸了耸肩膀。 冯古道将舌尖咬出血,血水沾染在唇上,艳红夺目。他苦笑道:“我好像吸入了断魂花的花香……” 断魂花香? 薛灵璧微怔。中断魂花香之毒的症状正是不知不觉昏睡至死。 他心中一紧,低喝道:“不许睡。” “其实,”冯古道声音轻如蚊鸣,在他耳畔吹拂,“人若能死得昏昏沉沉……不知不觉,也是件幸福的事。” “本侯说过,你屡次欺骗本侯,本侯绝不会让你死得这样轻易。”他转身将冯古道轻轻放下,目光在接触他唇瓣上的血色时微微一沉,随即毫不犹豫地从怀里取出白瓷瓶,扶着冯古道的脑袋准备往里灌。 奈何冯古道已经陷入半昏迷,尽管意识尚存,但四肢虚软无力,连眼皮都抬不起来。 薛灵璧拔开瓶盖,轻啜了一口,差点吐出来。羵虬之血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腥酸味,是他生平仅尝的难吃之物。怪不得太医曾说要拿回来,先炖煮去味之后才能食用。 但眼前显然等不了这么久。 他忍了忍,一手捏住冯古道的下巴,俯身贴住那带血的唇瓣,轻轻将血渡了过去。 或许已经昏沉到没有知觉,冯古道对这股怪味竟然毫无抵抗就吞咽了下去。 薛灵璧离开他的唇后,直接抓了一把雪送进嘴里漱口,如此连续七八次,才总算稍稍减淡。 他坐在雪地里等了大约三炷香的时间,确定冯古道心脉稳定下来,才重新背起他上路。 去路虽然不如来时精神奕奕,心境却迥然不同。 薛灵璧望着茫茫前路,竟然半点不觉得路长。 但是他不觉得路长,却有人觉得路长,只听前方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天山掌门带着几个天山弟子出现在视野。 他们见到薛灵璧,都是狂喜不已,一个个像被弓射过来似的拼命往前跑,“侯爷!” 呼唤声此起彼伏。 薛灵璧不悦地皱了皱眉,在确定肩上人依然睡得很香之后才松开。 “侯爷。”饶是天山掌门这样豪爽的汉子也几乎热泪盈眶,“你没事就好,我们来迟了。” 薛灵璧想起冯古道先前所言,淡淡道:“道路阻塞么?” 天山派掌门点头道:“正是。我明明前两天还派弟子来看过,那条道路是好好的。不知怎的,今天就……” 薛灵璧蹙眉道:“前两天还是好好的?” 天山掌门对身边一个弟子道:“重乾,前两天不是你来探路的么?” “的确是弟子和师弟来的。”那个名叫重乾的天山弟子道,“这条路我们来回查探了好几遍,绝对畅通无阻,没想到今天突然断了。我们自知轻功低微,只好回去找绳索,可是一时之间又找不到这样长的,所以才耽搁了这么久。” 天山掌门欣慰道:“幸好侯爷吉人自有天相。” 另一个弟子低声嘀咕道:“我看倒像是人为。” 薛灵璧双唇微微抿紧,侧头看向冯古道,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冯古道面朝外地趴着,睡得人事两不知,悠然得很。 天山掌门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惊讶道:“这位莫非就是……前辈?他怎么了?”由于四周晦暗,他又只能看到后脑勺,所以看不出他的年纪。 薛灵璧眸光微冷,“他是魔教明尊,受了点伤。” 天山派众人齐齐大吃一惊,惊疑不定地来回看着他和冯古道。 不是说雪衣侯薛灵璧与魔教势不两立,甚至还派兵挑了魔教老巢睥睨山么?怎么此刻看来一副交情匪浅的样子? 不等他多想,就听薛灵璧缓缓道:“本侯有件事要你去做。” 麻雀在窗前叽叽喳喳个不停。 冯古道有心多睡,却不能如愿。他起身盘坐,运功至腹部,冷意犹存,却并不感到阴冷难忍,而且真气游走,竟将针从丹田逼到了右手指尖。 门咿呀一声打开,重乾走进来就看到冯古道的手指有银闪闪的东西被逼出来。 他虽然好奇,却也知道这是运功的要紧关头,因此滞留在原地,不敢再往前走,以免惹他分心。 针刺破手指,一根接着一根,缓缓地逼出体外。 直到三根全都落地,冯古道才舒出口气,抬手擦了擦汗,冲站在门口的重乾笑道:“有劳久等。” 重乾知道他是魔教明尊,之前又见过他傲慢的样子,以为他必然是自恃身份,目中无人之人,哪知这样和蔼可亲,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明尊客气了。掌门怕明尊伤势未愈,行动不便,所以特地让我过来……服侍明尊。”由于天山掌门对这个魔教明尊还是颇为忌惮的,不敢派普通人过来侍候,只好将他用上了。 冯古道笑道:“睡了一觉精神正佳,别说洗漱这等小事,就算让我飞檐走壁去当个梁上君子也是绰绰有余的。” 重乾听他这样说,也不好坚持,便道:“既然如此,明尊自便。我就在门外,如有什么事,叫唤一声便是。”事实上,服侍别人这种事他从来没有做过,也巴不得不做。 “好。你叫什么名字?” “弟子重乾。” 冯古道道:“我昨日伤重昏迷,不知道是怎么回来的?” 重乾有一说一道:“是侯爷背着明尊回来的。” “那侯爷呢?” “侯爷今天一大早已经带着侯府众人下山去了。” 冯古道怔忡半晌,方道:“你可知他为何走得这么急?” “这我就不知道。” 冯古道眼珠一转道:“该不会是侯府出了什么事吧?” 重乾道:“不曾有山下的消息上来。或许是……”他猛然收口。 冯古道叹气道:“侯爷救我一命,我不但无以为报,甚至不能当面言谢。我只是想知道侯爷有什么我力所能及的效劳之事而已。” 重乾这才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去寒潭的路前两天还好好的,偏巧昨天就断了。想必侯爷觉得事有蹊跷,所以下山调查了。” 若是要调查又怎么会急着下山?分明是以为他做的手脚,不想见他罢了。 冯古道笑容发苦。看来前任暗尊因为遍寻不找师父而四处发泄导致道路坍塌的这笔账是被硬记到他头上了。 “明尊?”重乾轻声道。 冯古道面色一改,又是笑吟吟的模样,“有粥么?” “粥?有的。” “我肚子饿了。” 天山的粥果然别有一番风味。 照天山弟子所说,这煮粥的水是天山雪莲旁的雪水,带着天山雪莲独有的清醇甘甜,入口爽滑细柔,实是中原难尝到的美味。 冯古道一口气连喝了三大碗才满足。 天山掌门知道他颈项上一道,腰上一道,正是大伤未愈,又特地让人熬了一碗雪莲鹿茸人参汤为他补身。 奈何冯古道的肚皮被三大碗粥占据,半点空隙都欠奉,但又不忍辜负他的美意,只好一小勺一小勺地磨磨蹭蹭地往里送,心里只盼天山掌门离开之后就能解脱。 偏偏天山掌门怕他寂寞,坐在旁边一个劲儿地聊着天山景色和山下风俗,使得冯古道往里送的汤水越来越多。就在他忍不住想要实话实说的时候,一个天山弟子匆匆从门口跑进来,冲天山掌门道:“启禀掌门,魔教暗尊求见。” 冯古道的勺子顿在半空。 天山掌门转头好奇地看着他,“明尊,你看……” “他大概是来找我的。如果掌门不介意……” “当然不介意。”天山掌门原先听说魔教双尊面和心不合,还怕袁傲策是来找明尊茬的,这样他这个地主是包庇也难,不包庇也难。如今听当事人这么说,自然乐得顺水推舟道:“有请。” 袁傲策进门,冯古道看了看他身后,“你一个人?” “他不便来。” 援手有理(六) “不便来?”冯古道好奇心被勾起,有什么事能让纪无敌觉得他‘不便’来? 袁傲策目光冷峻地看着天山掌门,就在后者暗暗回忆自己是不是曾经得罪过他时,目光移开了。他对冯古道道:“白道在开封召开武林大会。” “武林大会?”冯古道眉头微蹙。所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开封聚集的那些白道武林想要什么,他们心知肚明。“还是不肯死心么?”之前是因为有薛灵璧在暗中为他们助拳,所以他们有恃无恐,那么现在……难不成薛灵璧故技重施?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144 袁傲策见他眉头越皱越紧,冷声道:“武当少林已经邀请辉煌门一同前往主持。” …… 武当少林? 冯古道终于明白为什么纪无敌不便前来。很显然,现在事态已经严重到连在武当卧底的魔教长老都不得不出来佯装与魔教为敌的地步了。 “纪无敌舍得?”冯古道轻笑道。 和纪无敌认识这么久以来,两个人还是头一次分开这么久,袁傲策心里不自在到了极点,对他的调侃自然也没什么好脸色。“如果你知道事情的起因,或许就笑不出来了。” “起因?”冯古道道。 “我师父三天之内连挑了六个白道大派。” 冯古道笑容果然收起,“你师父?那我师父……” 袁傲策盯着他眼睛,一字一顿道:“我师父说,你师父过世了。” “……”冯古道瞬间哑声,脑海一片空白。 “你……”袁傲策见他身体摇摇欲坠,下意识地伸手要去扶,但是一眨眼,冯古道已经站稳了。 于是伸出去的手顿时改扶为拍。 冯古道被他拍得微愕。 适逢天山掌门□来道:“明尊请节哀。”其实说起来,天山派也算是名门正派,应属白道。只是他们地处偏远,与中原武林并无什么往来,现在魔教双尊又在眼前,情面上当然也就和魔教更为亲切些。 “多谢。”冯古道淡然回应。 天山掌门也不以为意。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冯古道此刻的表现实属人之常情。 袁傲策趁机将话题导正道:“白道武林想借这次武林大会剿灭魔教,武当少林和辉煌门还未表态,钟宇虽然挂着武林盟主的头衔,但是大多数人依然视他为辉煌门众人,因此他们现在都以青城马首是瞻。” “青城?”冯古道低头沉吟。 袁傲策又冷冷地瞟了天山掌门一眼。 天山掌门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之所以不受他待见并非之前有所得罪,而是因为自己不识相地旁听。“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两个弟子没有训,先走一步。明尊暗尊请自便。” …… 还有两个弟子没有训? 这算是什么破借口什么烂理由? 袁傲策冷着脸看他离开。 确定他的脚步声离开耳目范围之后,冯古道微微一笑道:“这次师父和老暗尊准备联手唱什么?” 袁傲策挑眉道:“你认为?” “如果我师父死了,老暗尊头一样要做的就是将天山上的羵虬分尸。”冯古道道,“就算要找白道出气也绝不会这么急。” 袁傲策不置可否。 “他之所以这么急,不过是想将我师父的死讯散播出去。”冯古道顿了顿,眼底闪过一抹精光,“薛灵璧的父亲真的死于师父之手?”以师父的性格,若不是他有错在先,绝不会用假死这种畏首畏尾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袁傲策似乎想笑,却又忍住了,慢慢地点了点头。 冯古道看他脸色就知道这个故事一定不怎么荡气回肠。 “你师父说,他生平只做过两件好事。一件是收养你,一件是替一个无辜弱小的女子报仇,杀了迫害她的采花大盗。” 冯古道扶额,“那个采花大盗不会刚好兵马大元帅吧?” “他衣衫不整杀女人的时候,刚好你师父想找人出气。”袁傲策回答得言简意赅,但是过程已经非常清楚了。 冯古道镇定道:“起因呢?” “你师父杀完人才发现自己杀的是天下兵马大元帅,于是将他尸体送回去之后,顺便调查了下事情经过。”袁傲策顿了顿,力持冷漠,“那个女子是营妓,在某个特殊时刻盗取了兵马大元帅随身携带的重要物件。” “藏宝图?”冯古道终于将整件事情串连起来。 先皇为了震慑蠢蠢欲动的边疆王弄出了一份假的藏宝图。素来以神秘诡谲而著称的魔教教址睥睨山就成了荣幸的莫须有藏宝地。皇上为了藏宝图的安全,特地将它交给最信任的兵马大元帅手中,远离京城。谁知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皇上的自以为高明也没高明过边疆王得的耳目。边疆王得悉之后,自然千方百计派人盗取。 于是就有了少年薛灵璧看到他父亲在帐中与一个女子翻云覆雨,颠鸾倒凤的一幕。之后兵马大元帅察觉藏宝图的遗失,又不敢声张,只好自己衣衫不整跑出军营追缉,哪知天意弄人,刚好被一辈子只做两件好事的老明尊格杀当场。 对这段乌龙史,冯古道与袁傲策都是无语。 冯古道半天才道:“那师父有什么吩咐吗?” 袁傲策道:“有。” “什么?” “你师父已死,每年清明记得上香。” 冯古道苦笑。也就他师父生性洒脱,才能说出给自己上香这样的触霉头的话。所谓知子莫若父。他自小与师父情同父子,即便不在身边,他也能从他的言行举止中看出连月来的心情变化。不然,以师父的脾气怕是不但不会假死逃避,还会主动上侯府,将薛灵璧打到再无余力说报仇两个字为止。 “你准备什么时候动手?”袁傲策见他一味的沉默窃笑,忍不住开口催促道。 冯古道老神在在道:“你很急么?” …… 废话! 想到分开时候纪无敌嚎啕得天要塌下来似的情景,就算是假的也让他心神不宁。 袁傲策顿时觉得眼前这张脸简直欠揍得要命。“还是你希望魔教只要一个明尊就够了。” “这是威胁。”冯古道不满道。 袁傲策冷笑道:“是又如何?” 欲求不满的男子总是容易冲动。冯古道识相道:“我接受。”他顿了顿,又叹气道:“那些被挑了的门派现在一定开心得要命。”既然受到重创,那么要求魔教赔偿理所当然。至少在现在,魔教已经成为他们眼中的一块大饼,可以任人分食——但是世事又岂能尽如人意呢? 若是没有把握,老暗尊怎么敢犯天下白道众怒? 袁傲策冷哼道:“也就开心这一会儿。” 冯古道微笑道:“难得他们这么开心,不如再让他们多开心一会儿吧?” 袁傲策眯起眼睛,“我想,我很乐意再打一次睥睨山的。” 冯古道叹气道:“怪不得常言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 ‘水’字未出,袁傲策的剑已出…… 从天山到开封,长路漫漫,但是冯古道很悠闲,因为他是一路躺着去的。 “车夫,赶得累了,记得找地方歇歇。”冯古道靠着软枕,准备举杯饮茶……车猛得一震,茶水溅出,一般泼在他的衣服上。 冯古道面无表情地擦拭完,摸着腰两边的伤,不怕死地继续道:“车夫,好好赶车,等下站我赏你一个馒头。” 车又猛震了一下。 …… 袁傲策握着马鞭,愤愤地想:要不是怕他慢慢吞吞拖延时间,他早就丢下他自己一个人去开封了! 想着想着,他忍不住用鞭子又卷了块石头,丢到轮子要前进的路线。 然后,又是咚得一声响。 被颠得双肋隐隐作痛的冯古道一边在心里将袁傲策骂得狗血淋头,一边不可自抑地想起薛灵璧来。有了对比,他才知道君子动口不动手是多么难得的风度! 开封城最近很热闹,接二连三的热闹。 但是开封城知府却很痛苦,难以忍受的痛苦。自从那什么凌云道长、慈恩大师三不五时地来找他喝茶之后,他的人生除了喝茶还是喝茶。虽然他们每次只来半天……可偏偏是分开来的!一个上半天,一个下半天,有默契得很。 他也曾试图婉转地拒绝他们入门过,但是总在一转身,就看到他们笑眯眯地站在身后,冲他颔首致意。 “知府大人。”凌云道长伸出手,在他眼前挥了挥,以召回他神游的三魂七魄。 “嗯嗯。道长,我在听。”知府拍了拍自己的脸,努力振奋起精神。 “那知府大人对此事的看法是……” “看法?哦,看法。”知府深沉道,“看法是有的,但是太多了,估计三天三夜也说不完,所以还是不说了吧。” 凌云道长微笑捋须道:“无妨,贫道洗耳恭听。” “但是本官不想说。”知府一副你耐我何的表情。武当家大业大,他就不信他真的敢把他一个堂堂朝廷命官怎么样! 凌云道长道:“既然如此,请知府大人能慎重考虑贫道的看法,将那些守在客栈外的官兵撤去。” 提到这个,知府更加头痛。按照他的意思,江湖那些恩恩怨怨是不该官府插手的,由他们黑白白黑地闹去,偏偏他前两天收到雪衣侯的书信,信中让他严密注视白道一举一动。 虽然上次雪衣侯来势汹汹,去时无声,有头无尾,但他是侯爷,是当今皇上的宠臣,他多长两个脑袋也不敢得罪的人,所以不情愿归不情愿,做还是要照做的。 所以他不得不再次抬出那个已经用到烂得不能再烂的借口道:“道长,他们真的不是守在那里,他们只是刚好在那里巡逻……然后腿酸得不想走而已。” 援手有理(七) 凌云道长和慈恩方丈的车轮战依然没有成效。 知府累归累,却仍然坚持着最后一道底线。 直到一日,混乱的开封府忽然沉寂下来。 住在开封府的百姓很不习惯地望着街上其他的百姓——居然没有一个江湖人? 一辆马车缓缓从西大门进程。 赶车的是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剑眉星目,容貌英挺,但一张脸却像谁欠他三五七万似的。 马车在一座大宅前停下。 那赶车青年将马鞭一甩,径自越过大宅的围墙,进去了。 过了会儿,马车车厢门才缓缓打开。 又是一个青年。 同样二十来岁的年纪,秀雅斯文。他下车的动作很慢,将身体绷得笔直。好不容易跳下车,让经过驻布的路人都松了口气。 他下车后,并不急着进门,而是冲路人们微笑抱拳道:“见笑见笑。” 有好事者忍不住问道:“这位公子也是江湖中人吗?”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145 青年笑着摇头道:“见笑见笑。” 好事者见他摇头,以为他否认,便道:“那公子要小心,听说这宅子里住的都是魔头。” 青年含笑道:“我知道。他们是我的手下。” “……” 路人霎时走得一干二净。 青年缓缓移动脚步,朝大门走去。 门咿呀一声打开,一个布衣老者见到青年,恭敬地行礼道:“明尊。” 冯古道将眼睛笑眯成了一条缝,道:“凤凰山一别,我们真是许久未见啊,师父。” 布衣老者躬身道:“属下惶恐。” 冯古道叹息道:“我还是喜欢凤凰山那个张口闭口骂我兔崽子的莫琚长老。” 莫琚苦笑道:“那些话都是老明尊教我说的。” 冯古道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又没有怪你。” 莫琚刚要松口气,就听他缓缓道:“师父。” “……” 早知道明尊记仇,他当初就该掂量着骂的。 “不过说实话,你的演技不错。”冯古道终于迈进门。 莫琚反手将门关好,无奈道:“在去凤凰山之前,老明尊曾督促我练习许久。” “对着我师父?”冯古道意外。 “不。”莫琚嘴角动了动,却没有接下去。 冯古道微笑道:“不会是对着我的画像吧?” 莫琚看地。 “我师父现在哪里?” 莫琚道:“好像在江南一带。” “很好。”冯古道边朝里走边道:“将这个消息传到雪衣侯府去。” “什么?”莫琚紧张道,“万万不可。”他顿时想了一肚子的话准备劝阻,却听冯古道慢悠悠道:“那就算了。” 莫琚:“……” 两人一路进书房。 书房里已经坐着三个人。 冷脸的袁傲策、戴花的花匠、喝茶的端木回春。 花匠和端木回春见冯古道进来,都是起身相迎,唯独袁傲策还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花匠的目光在袁傲策和冯古道中间一转,道:“看起来,明尊和暗尊旅途相当愉快。” 冯古道笑眯眯地坐下道:“当然愉快。有暗尊一路赶车护送。” 袁傲策冷声道:“我权当运尸。” 冯古道道:“你应该再砍深几寸的。” 莫琚吃惊地叫起来:“暗尊砍伤了明尊?” 袁傲策用一种何必大惊小怪的目光瞟他一眼,道:“他当初曾经砸断我一条腿。” 莫琚道:“但是当时明尊还年少。” 冯古道支着下巴,附和道:“不错,当时我还年少,易冲动。” 袁傲策面无表情道:“我砍你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花匠笑道:“既然这样,应当是暗尊占上风,为什么……”看上去好像吃了大亏的样子。 袁傲策的目光陡然一厉。 其他人都识相地看向冯古道。 冯古道笑容可掬道:“没什么。只是昨天我进客栈之后,让店小二拿两个馒头去马槽,让他一个喂车夫,一个喂马而已。” 砰。 袁傲策手边的茶杯碎了。 花匠看着自己湿了半边的裙子,嘴角微抽,“那只茶杯是我的。” 袁傲策冷冷地扫了她一眼。 “……没什么。” 端木回春刚才一直没插上话,现在才有机会道:“这几日白道动作频频,若非官府一直严密注视他们一举一动,只怕早就找上门来了。”说起来,他的日子相当难过。 他的父亲是出卖白道暗中勾结蓝焰盟,而他是叛出白道明当当地加入魔教……对于白道来说,他的祸害程度已然超越冯古道,排在第一。 袁傲策皱眉道:“官府?他们又插手了?” 这个又字说来大有文章。 所有目光汇聚到冯古道身上。 冯古道波澜不惊道:“知府果然仗义。” “只怕仗义的另有其人。”袁傲策淡淡道。 “不错。纪门主也很仗义。”冯古道故意曲解。 袁傲策瞥他一眼,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花匠道:“不过官府只能装腔作势,若白道武林真的动起手来……”她摊开手,无奈地耸着肩膀。 冯古道道:“若是想动手,我们奉陪到底又何妨?” 莫琚担忧道:“但是先前因为卢长老等人的背叛,我们现在先前已经损失了一半的魔教教众。要是和白道硬碰硬,怕是占不了什么便宜。”他说得相当含蓄。 冯古道道:“若将白道拧成一股绳,我们自然必输无疑,但是,散沙又怎么可能变成绳呢?” 莫琚眼睛一亮,“明尊的意思是?” “静观其变。”冯古道忍不住想挠腰上的伤口。 端木回春道:“怕是今天就会有动静了。他们一早已经得到明尊和暗尊进城的消息,此刻按兵不动,怕是做最后的部署。” 冯古道气定神闲道:“有辉煌门和武当在,至少他们用阴招的机会不大。” 若是用阴招更好。 白道武林就算防着纪无敌,也不会防凌云道长,到时候他们知己知彼,还能来个请君入瓮。 不过以目前的形势看,他们还不会公然绕过纪无敌,毕竟他下面还有一个挂着武林盟主头衔的钟宇。只怕他们当初执意要选盟主的时候,绝对没想到会有如今作茧自缚的这一刻吧。 冯古道这样想,顿时觉得心情无比爽快。 莫琚突然道:“怕只怕,他们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端木回春道:“莫长老怕他们会一边拖住我们,一边派人攻打睥睨山?” “正是。” 花匠道:“睥睨山有贾祥在。他虽然很死相,但是看个门绝对没问题。” 端木回春颔首道:“如今白道的八成精英尽在开封,若要分成人手攻打睥睨山,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莫琚想了想,觉得颇有道理,这才放心。 此时,有仆役在门外道:“辉煌门纪门主求见。” 他话音刚落,袁傲策的身影就不见了。 冯古道笑道:“发情的兔子都跑得很快。” 花匠突然道:“不如我们来猜一猜,他们一会儿是以什么姿势进来的?” “……” “阿策,你看瘦了这么多,都是因为见不到你,吃不下。”纪无敌的声音大老远地传过来。 “这叫瘦?” “……瘦到一定程度是会浮肿的。”纪无敌坚持自己的观点。 袁傲策无语。 两人一前一后进屋,却发现所有人都是失望的表情。 花匠头一个开口道:“为什么不是抱进来的呢?” 袁傲策:“……” 冯古道摸着下巴道:“挂进来也不错。” 莫琚点头。 端木回春倒是没什么反应。因为他没有参加这个猜谜游戏,对于袁傲策和纪无敌,他心里还是有一道越不过去的槛。 纪无敌眼珠一转道:“你们的赌注是什么?” 花匠见他这么玲珑剔透,收起失落的心情道:“赌晚饭。” “谁输谁请客?”纪无敌兴趣缺缺。 “不,谁赢谁下厨。” …… 纪无敌只是一个转念就已经想出这个赌注的奥妙之处,兴奋道:“不如再赌一局?” 花匠道:“赌什么?” “赌……”纪无敌微笑道,“白道会出什么招?” 花匠看向冯古道。 他笑而不语。以纪无敌的性格,若是不同意,只怕休想从他口中得知一点半点的消息了。 花匠得到鼓励,立刻道:“赌了。” 纪无敌望着冯古道道:“你会参加吧?” 冯古道原本含笑的脸立刻痛苦地皱了起来,道:“被阿策弄伤了腰……不方便。”他说着,还故意暧昧地瞟了袁傲策一眼。 “……” 袁傲策见纪无敌回头,正要解释,就听他拍拍他的肩膀道:“干得好!” “……”他差点忘了,纪无敌是不能以常理衡量的。 援手有理(八) 冯古道微笑道:“那么,白道会出什么高招呢?”他拖长音,绝口不提自己加入赌局的事。 纪无敌笑眯眯地看着他道:“赌局要人多才好玩。” 冯古道眼睛一扫书房里的诸位魔教长老,含笑道:“言之有理。就请几位长老陪纪门主赌一把吧。”他看着他们,脸上挂着的是笑容,但口吻绝非商量。 端木回春是清楚纪无敌威力的,但是他作为魔教长老资格尚浅,又是冯古道亲自开口,自然反驳不得。 花匠巴不得有人下场,自然不会反驳。 至于莫琚,他见没人反驳,自然也就不好反驳。 纪无敌道:“那么赌注是?” 冯古道豪爽道:“纪门主尽管直言。” 纪无敌垂头抱怨道:“我和阿策还没有成过亲。” …… 在场除了冯古道和袁傲策之外,其他人都很无语。 冯古道沉默中带着一丝幸灾乐祸。 袁傲策则是因为了解而沉默。 纪无敌对手指道:“我想和阿策成亲。” 冯古道别有深意地看了袁傲策一眼,然后皱眉道:“此事恐怕由不得我做主。” “阿策不是说教务都有你负责的吗?”纪无敌无辜地眨眼睛。 袁傲策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从他的声音里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146 ,还能听出拼命忍耐和压抑的味道,“纪、无、敌。” “阿策。”纪无敌无辜地转头,“我一定要给你名分。这样你便可以放心地留在辉煌门,不用处处活得这么小心翼翼了。” “我什么时候处处活得小心翼翼了?”袁傲策咬牙问道。 冯古道眼中闪过一抹精光,淡淡道:“他是魔教暗尊,纵然入赘,也剥不去他娘家的身份。” …… 什么叫娘家身份? 袁傲策瞪着他。 “可是我总要给他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纪无敌叹气道,“可惜阿策不能传宗接代,不然我就不用这么烦恼了。” 袁傲策这次不是咬牙,而是磨牙,“传宗接代?” “阿策,我不会以七出之条来为难你的,你不必有负担。” 冯古道看着袁傲策越来越黑的脸色,干咳一声,转移话题道:“不如,我们来猜猜白道会出的高招?” 纪无敌来了兴致,暂时将刚才的话题丢下,望着端木回春道:“春春,你先来。” …… 听到纪无敌这样亲昵地叫其他人名字他本应该生气的,但是当袁傲策看到端木回春那种好像刚吃了三斤馊水的表情,那股气就变成了同情。 幸好端木回春的情绪收放自如,转眼已恢复平静,正色道:“白道的招数不外乎几种……” 花匠打断道:“省着点说,这里还有两个。”她指着自己和莫琚。 端木回春冲她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不如花长老先说?” 花匠也不客气,扭了扭腰道:“白道最擅长的不过两个字。”她故意顿住,奈何无人捧场,只好自顾自地接下去道,“诋毁。” 冯古道眉头一挑,含笑不语。 纪无敌伸了个懒腰,半赖进袁傲策的怀里道:“难道阿策师父挑了那么多门派是假的?” 袁傲策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 “不是假的,但是一定会添油加醋。”花匠道,“一分变十分,十分变百分。非如此不能引得所有人同仇敌忾,义愤填膺。” 纪无敌道:“可是我觉得,已经不需要添油加醋了。” 花匠一张脸顿时垮下来,“我猜错了?” “不。”纪无敌的一个字让她眼睛一亮,但他很快又接下去道,“你只是不沾边。” 花匠:“……”她宁可听他说她错了。 莫琚见其他人都转头看他,想了想,开口说他刚才思量好的猜测道:“莫非他们准备设下陷阱,将我们一网打尽?” 纪无敌虚心求教道:“要怎么样的陷阱能够将魔教一网打尽?” …… 莫琚望着他。 他也望着莫琚。 半晌,莫琚沉色道:“莫非纪门主也有此意?” 纪无敌道:“不,我只是好奇怎么会有人异想天开到这种地步。” 莫琚:“……” “而且他还是魔教长老。” “……”莫琚看向冯古道。 冯古道无声地叹了口气。 莫琚羞愧低头。 纪无敌看向端木回春,“春春,还是你看上去可靠!”虽然可能只是‘看上去’。 花匠和莫琚的脸上都有些不自在。 端木回春对于她的赞美向来是能不听就不听,非听不可的时候当反话听,因此面无表情道:“既然纪门主会出现在这里,想必白道这次是准备明着来。”若是暗着来的话,头一个要防的就是纪无敌。他绝不会来得这样明目张胆。 纪无敌脸上露出鼓励的笑容。 “白道准备拧成一股绳,正面挑战魔教么?”端木回春沉声道。 纪无敌笑成了一朵花,“沾边了。” 莫琚道:“拧成一股绳?难道要攻打魔教?” 纪无敌好奇地看着他,“为什么本来挺沾边的事被你一说就能歪到十万八千里去呢?” 莫琚觉得他刚才应该一直做低头羞愧状的。 冯古道解围道:“看来白道准备上门来讨个说法。” 纪无敌望着他,“你真的不参加赌局?” “算平手吧。” “为什么?”纪无敌一副我愿意再给你一次赢的机会的表情。 “因为我突然想起来,”冯古道叹气道,“开局前只讨论你赢了会如何,忘记说魔教赢了会如何。” 纪无敌毫无诚意地跟着叹气道:“那真是太遗憾了。” “那我可以把我教的暗尊赎回来了吗?”冯古道戏谑地看着袁傲策刚回复没多久,又一下子黑下来的脸。 “不可以。”纪无敌回答得斩钉截铁。 冯古道并无不悦,气定神闲地问道:“理由是?” “我比你更需要。” …… 果然是很强大的理由。 尤其他很清楚他说的需要是哪方面的需要。 冯古道识相地闭嘴。 袁傲策心里有几分感动,搂着他的手紧了紧。 纪无敌若有所感地转头道:“阿策,你放心,虽然不能为我传宗接代,我也不能为你开枝散叶。但是人活在这世上总要抱着美好的幻想,我会继续朝这个方向努力的。所以你千万不要放弃!” “……”袁傲策感受着花匠和莫琚诧异的目光,默想道:他刚才到底在感动什么?感动什么?!他应该更加用力把他勒死的。 放在纪无敌腰间的手继续用力。 头一回见到纪无敌的花匠和莫琚显然是大开眼界,不过他们的惊诧是暂时的,因为袁傲策警告的目光很及时。 莫琚佯咳了会儿,终于将刚才诡异的气氛都咳嗽光了,才将话题导回来道:“不知道白道准备如何讨个说法?” 纪无敌耸肩道:“这种事从古到今都无新意。不过三样——赔礼、道歉、严惩不贷。” 袁傲策的面色骤然冷下来,“严惩不贷?” 冯古道噙着冷笑道:“赔礼?”看来白道还是对江南的这张大饼贼心不死啊。 莫琚没什么好重复的了,只好重复,“道歉?” “其实道歉倒没什么。”冯古道道,“如果道歉能解决问题,不介意多道几次歉,让白道门派再寂寞一点。” 纪无敌点头道:“听起来的确不错。” 花匠纳闷道:“辉煌门应该也是白道正派吧?”而且好像还是执牛耳的那一种。 纪无敌苦着一张脸道:“当每年每月每天都有喜宴寿宴丧礼满月宴不得消停的时候,你们就会明白寂寞是一种美德。” 冯古道摸了摸鼻子道:“据我所知,这些纪门主都是不参加的吧?” 纪无敌道:“这就是最可恶的地方,我明明从来不参加,他们却每年都送信来暗示我送礼。” …… 莫琚和花匠眼界大开到木然。 正说着,又有仆役在门口道:“武当凌云道长、少林慈恩方丈、青城严晨求见。” “严晨?”冯古道沉吟道,“谢一定的师弟?” 莫琚道:“听说谢一定有意将掌门之位传于程澄城,怎的又跑出一个严晨来?”按理说,这种时刻是未来掌门露脸的最好时机。虽说程澄城上次在剿灭蓝焰盟上已经露过一把脸了,但是这种事情只有越多越好。越多掌门之位越受武林同道认可,以后走动江湖也方便得多。 想起程澄城曾经和端木回春有些交情,其他人将目光投向了他。 端木回春踌躇了一下,道:“好像是因为他最近和泰山掌门走得很近。” …… 泰山掌门?陆青衣? 莫琚很费解,花匠似懂非懂。但冯古道、袁傲策和纪无敌则是一点就通。 纪无敌懊恼道:“就这样连招呼也不打地暗度成仓了。” 冯古道冲仍站在门外的仆役道:“有请。” 援手有理(九) 进来的时候,凌云道长一马当先,严晨居中,慈恩方丈像是故意慢了几步,赘在最后。 尽管白道魔教如今水火不容,但是还不至于剑拔弩张到连基本都面子都不给对方留的地步,所以双方都很客气地站起来,拱手,又坐下。 凌云道长首先打开话匣子,“听说明尊暗尊之前都在远游,一路赶至开封,风尘仆仆,辛苦。” 冯古道微笑道:“凌云道长真是好灵通的消息,我前脚进门,连桌上的茶都没凉呢。” 凌云道长别有深意道:“或许,这杯茶可以用作他途。” 冯古道挑眉道:“凌云道长口渴?” “最近白道不少掌门和弟子都受了伤,他们口更渴,或许要一杯谢罪茶润润喉。” 冯古道举杯轻轻啜了一口,含笑道:“可以商量。” 严晨目光一转,落在正和袁傲策黏在一块的纪无敌身上,“纪门主真是好雅兴,从开完会到现在,竟然一直滞留在魔教分舵。” 纪无敌道:“你在会上说了太多,害我看你太久,我是来洗眼睛的。” 严晨脸色骤变。他没想到纪无敌居然不给他面子致斯。 凌云道长干咳一声道:“纪门主身为辉煌门门主,乃是白道人人敬仰的人物。又素来与魔教暗尊交好,若是能起居中起桥梁作用,化干戈为玉帛,那真是功德一件。” 慈恩方丈虽然有意识得和凌云道长保持距离,但是在重大问题上,两人还是同进同退的。他道了声佛号,附和道:“正是如此。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魔教老暗尊又是江湖成名多年的人物,他如此做法,必定事出有因。” 严晨心里气得要命。 若不是程澄城去泰山找陆青衣切磋武艺未返,他也未必讨得来这份差事。原以为好不容易有出头露脸的机会,那些白道受损的门派也个个对他言听计从,怎知这边摆平了,那边拖后腿。不管是近来风头无两的辉煌门,还是执武林牛耳的武当少林对于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办法都不太赏脸。弄得他有些进退两难,不尴不尬。虽说有白道散派支持,但谁都知道,武林真正说话有分量的人,也不过那几个而已。而目前的他,只能算小半个。一个是青城掌门谢一定,半个是青城铁板钉钉的下任掌门程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147 澄城。 想到这里,他胸口的怨气便被推到了喉咙处,说出来的话不那么中听和顾忌了。“纪门主这样偏向魔教,不怕令白道人士寒心么?” 纪无敌眨了眨眼睛道:“如果是你一个的话,我不怕。如果不止你一个的话,那你告诉我是哪几个?我掂量掂量再回答你。” 凌云道长见严晨气得脸都红了,只好将话题重新引回来道:“不知对于最近发生的事,老暗尊有什么解释?” 冯古道叹气道:“他老人家非常地愧疚。” “哦?”凌云道长和慈恩方丈的表情显然一缓。 严晨听到这里差点拍桌子大笑! 愧疚?! 伤了那么多人,让那么多门派丢脸丢到姥姥家,居然只换来一句愧疚。 凌云道长显然也觉得这样一句转述的愧疚并不能解决什么问题,又追问道:“不知老暗尊本人何时可以亲自出面说清此事。” 冯古道手缓缓地抹了把眉头,再抬头,眼中已然泪光闪烁,“家师仙去,对老暗尊打击至深。以至于让他一时糊涂,铸成大错。在日前他已经决定要归隐山林,以赎前罪。” 花匠等诸位长老也一脸的哀戚。 严晨终于忍不住拍桌,“明尊!你也是江湖成名人物,应该知道,江湖事江湖了。” 冯古道无辜道:“我又没说要告官。” “告官?”严晨脑子转了三道弯才没好气道,“要告官也轮不到你来告吧?” 冯古道好脾气地将刚才的话有重复了一遍,“我说了,我没说要告官。” …… 明明他没说错,可是为什么他就是觉得这句话不是那么个滋味呢? 严晨低头沉吟。 慈恩方丈开口道:“不知施主准备如何解决这桩事?” 冯古道手指在扶手上轻轻一敲,“那依三位掌门之意呢?” 严晨愣了下,刚想说他不是掌门,转念一想就明白第三位掌门不是他,而是一直赖在袁傲策身上的纪无敌。 凌云道长道:“自然是要给那几位掌门一个交代。” 冯古道颔首道:“应该的。” 慈恩方丈道:“江湖难得风平浪静,若是能顺利化解此事,那是再好不过的。” 冯古道笑道:“一定一定。” 严晨几乎要喷笑出来。这就是武林执牛耳的两大前辈,一个两个都只会打马虎眼,一到正题就忙不迭地错开。 冯古道看向纪无敌,“纪门主以为呢?” 纪门主撇了撇嘴角道:“我觉得那几位掌门应该多花点心思在练武上面。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支持他们亲力亲为,在有生之年将老暗尊打个屁滚尿流。” “咳咳。”袁傲策警告地瞪了他一眼。 纪无敌从善如流地改口道:“落花流水。” 花匠在一旁咕哝道:“老暗尊明明只是去印证武学嘛。” …… 严晨连笑都笑不出来了。 敢情被他们一唱一合地一转,老暗尊半点错都没有,全赖白道几个掌门学艺不精? 凌云道长和慈恩方丈似乎也感到这样的说法有些欺人太甚,对望了一眼。凌云道长开口道:“依贫道之见,不如定个日子,由几位掌门和魔教开诚布公地说清楚。” 慈恩方丈点头道:“正该如此。” 严晨似乎有些意外,心中猛然冒出一个念头,脸上不免露出笑容来,“只怕魔教到时候不来赴约。” 冯古道盯了他好半晌,突然道:“这位是……” …… 严晨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凌云道长道:“这位是青城严晨严大侠。” 冯古道致歉道:“是我孤陋寡闻,青城一脉从来只知谢一定谢掌门和程澄城程少侠。” 严晨的脸又青白转紫红。 凌云道长打圆场道:“既然如此,我们不如就以三日为限,三日正午,在三味楼……” 严晨截断道:“若是城中不免打扰城中百姓安宁,倒不如去郊外。我看五里亭不错,风景不俗,清幽雅致。” 凌云道长望着冯古道。 冯古道嘴角微微扬起,“还是严大侠考虑得周详。” 严晨怕夜长梦多,他反悔,连忙起身道:“素闻明尊一言九鼎,想必不会让我们失望,那我这就回去告诉几位掌门,也好让他们安心。” 冯古道缓缓地站起身,抱拳道:“严大侠请。” 严晨前脚刚出门,就听冯古道在他身后道:“还请凌云道长、慈恩方丈和纪门主赏脸留下来吃一顿便饭。” 虽然是背着身,但严晨依然感到面上一阵热辣。 幸好凌云道长和慈恩方丈都婉言谢绝,与他一道出门。 纪无敌又缠着袁傲策腻味了几句,才跟着走。 于是书房此时剩下的,全是魔教中人。 冯古道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面色发白。 “明尊?”花匠等人惊呼。 冯古道摆了摆手。 袁傲策竖起耳朵,须臾摇头道:“他们走远了。” 冯古道轻轻地碰了下腰上被羵虬伤到的伤口,苦笑道:“下次取药这种事,我一定不和几位长老抢。” 莫琚看着心疼得要命,“伤得这么重?” 袁傲策道:“赶路太急。” 花匠道:“可是我明明听说他们一路上还打打闹闹来着。” 冯古道笑容越发苦,“现今魔教强敌林立,若是再让他们发现弱点,后果不堪设想。” 莫琚见他每说一句话,脸就疼得发抽,叹气道:“难为明尊适才还一直硬撑着。” 冯古道道:“原本还好。就是凌云他们进来时,一站一坐的时候,碰到了伤口。” 端木回春道:“不知可否让属下看看伤口?” 冯古道舒出口气道:“我等你这句话等得头发都白了。” 其他人被清出房间。 端木回春仔细检视伤口,有些化脓。显然是因为一路奔波辛苦,没有好好休养,又要装出一副活蹦乱跳的样子,以至于伤口恶化。 幸好用的药材极好,所以并不严重。 “明尊好好休息便可。”端木回春替他重新包扎好。 冯古道叹息道:“就怕有人不消停。” 他猜对了,的确有人不消停,而且还不止一个。 严晨回去之后,将书房里的事情添油加醋地说了一番,让受损的几个门派个个义愤填膺。 严晨道:“目前的局势,辉煌门明显和魔教沆瀣一气,武当少林只想做和事老。” 其他人不由担忧道:“那可如何是好?” 要知道,当今白道就属这三大门派实力最雄厚,最具威望。若是他们袖手旁观,己方实力一定大打折扣。 严晨冷笑道:“他们越想袖手旁观,我越要让他们下水,你们放心。我有办法。” 作弊有理(一) 三日转眼即逝。 开封知府得知他们将地点设在城外五里亭,喜不自胜,立刻着人无偿提供桌椅杯壶,瓜果零嘴,布置会场,以免他们临时变卦,杀个回马枪又来城里闹事。 知府的如意算盘是打得叮当响,可苦了城里的木匠。 原先那些江湖白道以为要自带板凳,于是疯狂下订,还不许不接。木匠都是良民,哪里敢和他们较劲,于是连订金都没敢要就连夜赶工。现在知府大人慷慨解囊,这些木凳自然成了滞销物。有良心的还会跑来说一声不要了,顺手丢几个铜板当补偿;没良心的别说铜板,连脚底板都看不到。 一时之间,开封凳贱。 午时将至。 白道各大派早将位置坐得密密麻麻。有几个小门派掌门来得晚,找不着座,正带着弟子团团转。 但无论位置怎么紧紧巴巴,凌云道长等人白道大派前的位置却是一直空着的。 有个二愣子找位置找昏了头,指着空位冒出一句,“那不有地儿么?” 站在他旁边,同样找位置找得大汗淋漓的同门顺手给他了一个爆栗子,“那是魔教坐的。笨蛋!” “其实我并不介意让出来的。” 冯古道、袁傲策及几位长老与清风同路行来。 原本还乱糟糟的会场顿时静了。有位置的赶紧坐好,没位置的赶紧站好。 总之,当冯古道等人出现的时候,五里亭前的景象完全可以用肃穆来形容。 “明尊果然守信守时。”凌云道长起身相迎。 慈恩方丈也跟着站起来。 其他掌门虽然不情愿,却也不敢跟这两位摆谱,只好一一站起。 冯古道笑眯眯地一一见礼,神情从容,好似多年老友。 嵩山掌门孙玉良道:“上次见明尊,明尊脸上还戴着面具。我还以为明尊脸上有疾,不想本人竟是如此的年轻。只是不知何事让明尊不再遮遮掩掩,敢如此抛头露面了呢?” “他有心上人了,孙掌门,你没戏了。”纪无敌斜坐在椅子上,懒洋洋道。 原本一大群人站着,他一个人坐着是不显眼的,但是这一开口,所有人的目光便引了过来。这次跟他一同出席的只有钟宇。钟宇从来不管他那些离经叛道的举止。反正在他眼里,纪无敌做什么都不顺眼。既然做什么都不顺眼,那么自然是他做什么都懒得管。 孙玉良本来对纪无敌就没好感。尤其是他和袁傲策那段乱七八糟不清不楚的关系更是让他不齿。所以当下就沉下脸,发作道:“纪门主,你口无遮拦也要有个分寸!” “都没遮拦了,哪里还会有分寸?”纪无敌无辜道。 孙玉良瞪着他,俨然是长辈训斥晚辈的口吻,“令尊是付出无数心血才将建立起辉煌门,乃至有现在这样的声望和地位。你作为他的儿子,难道不应该爱惜羽毛,谨言慎行,不使他一腔心血付诸东流吗?” 纪无敌笑眯眯道:“看来孙掌门自认为比我更适合当我爹的儿子啊。” 此言一出,莫说是孙玉良和其他与他交好的掌门,连一向好脾气的慈恩方丈都有些看不过眼道:“阿弥陀佛。纪门主,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148 请慎言。” 纪无敌认真道:“我的肾虽然好,却还没有到能用肾发言的地步。” 孙玉良还想说什么,却被坐在他旁边的雪山派掌门方秋水轻轻拉了下衣袖,然后朝冯古道的方向使了个眼色。 孙玉良这次冷哼着坐下。 趁白道内讧的这会儿工夫,冯古道等人已经各自落座。 凌云道长发现自己在武林中最大的作用既不是作为武当掌门,统领武当,也不是作为魔教长老,暗助魔教,而是在武林大会这样的场合调节气氛。他无奈地暗叹了口气,脸上挂起笑容道:“不知经过三天的考虑,明尊可曾想好如何交代此事?” 受损的白道各派掌门闻言都不由朝严晨看去。眼中那闪烁的光芒分明是赞同之前严晨对凌云道长所下的评语——的确是个和事佬,而且还是个明显偏向魔教的和事佬。不然这种事情为何先问加害人?明明应该问被害者才对。 冯古道含笑道:“与其让我开个低价,让你们来抬,倒不如你们开个高价,由我来压。” 严晨刷地站起来,面露怒容道:“什么低价高价?难道在你眼中竟然是来谈生意的吗?” “谈生意要的是诚意,道歉要的也是诚意,虽是两件事,却也有异曲同工之妙。”冯古道故作不解道,“我们带着满满的诚意而来,有何不妥?” 严晨冷哼道:“强词夺理。” 袁傲策眼中冷光一闪,“你的剑呢?” 气氛骤冷。 许多白道人士蠢蠢欲动。 袁傲策这句话对他们来说,无疑是挑衅! 虽然江湖传言袁傲策武功深不可测,可是他们这次一共只来了五个人。所谓双拳难敌四手,他们不信他们那么多人而打不过他们五个! 凌云道长不得不又出来打圆场道:“袁先生稍安勿躁,严大侠并非此意。” 他这句话又惹得白道其他人心生不满。‘袁先生’这个称谓显然是极客气的,而且比起‘严大侠’更显亲近。 袁傲策淡淡道:“我只是问他剑在何处,是不是放在家里忘记拿而已。” 站在严晨身后的一个青城弟子突然托剑而出,高声道:“我师父的剑在此,并非落在家中。” “……笨蛋!”严晨一把将他推了回去。 纪无敌道:“阿策,等我们年老体弱、卧病在床的时候也要找个这样好记性的徒弟。” 袁傲策道:“八十年之后再考虑。” …… 年老体弱?卧病在床?八十年之后再考虑? 严晨气得身体直发抖,血气翻涌,话不经脑子就脱口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开价了!” 冯古道眼睛在凌云道长在内的几位大派掌门脸上一扫,见他们都露出吃惊的表情后,才微笑道:“这位是……” 严晨刚才话一出口,就有几分懊悔。毕竟在座太多人的地位资历在他之上。他这样说,分明是将他们剔除在外,私下与那些受损门派结成同盟。但是冯古道接下来的话将他的懊恼激成了恼怒。 头一回冯古道不认识他还情有可原,毕竟他甚少在江湖走动。但如今这样众目睽睽之下再问,分明有藐视之意。 他一字一顿道:“青城,严晨。” 冯古道讶异道:“老暗尊去过青城山?” 严晨似乎早知他有此一问,冷笑道:“没去过。只是看不惯恃强凌弱,打抱不平而已。” 江湖最重义气。 严晨现在摆明是替其他几个受损门派出头,他们自然不能袖手旁观,一个个都站起来高声附和。 纪无敌皱眉道:“阿策,你们的老暗尊很多吗?比整个门派的人还多?这样很不好,太恃强凌弱了!” 袁傲策没答话,只是嘴角不屑地一笑。 严晨和纪无敌交手多了,开始学会充耳不闻。“明尊想出尔反尔?” 冯古道这次目光明显在孙玉良、方秋水等几位大派掌门脸上逗留了很久,久到严晨心越来越虚时,才含笑道:“既然青城派严大侠是代表整个白道武林仗义直言,那我只好洗耳恭听。” 严晨明知他在挑拨离间,也只能硬着头皮道:“无论白道黑道都是江湖同道,江湖事江湖了,我们就以武定输赢。” 冯古道不置可否道:“输如何?赢如何?” 严晨沉声道:“若是你们输了。便由老暗尊从开封东门三跪九叩到三味楼,向诸位掌门道歉!” 其实这个条件和昨天讨论的结果大有出入。按各掌门原先的意思,只是让老暗尊在三味楼里敬茶认错而已。严晨这样说,分明是将冯古道、袁傲策和纪无敌刚才明嘲暗讽的账一并算上了。 掌门们不由面面相觑。 冯古道面不改色道:“只是如此?” “当然不止。”严晨现在是往死里抬条件,“各大派遭袭之后,声誉一落千丈。魔教必须赔偿。” “多少?” “每派一万两。” 四周一片倒吸一口凉气声。 冯古道微微一笑,“还有呢?” “魔教老暗尊之所以敢如此横行无忌,乃是仗着魔教势力。为了制止类似事情发生,魔教必须将所有分舵撤出中原!” 原本不满的其他白道门派听到这个条件,都镇静下来。 不提前面两个条件,后面这个条件却是实打实对每个白道门派都有利的。 冯古道眼睛微微眯起,似笑非笑道:“好说。” 作弊有理(二) 严晨眼睛一亮,嘴角抑制不住地往上扬,“明尊如此说,是答应了?” 冯古道不置可否道:“不知道……若是你们输了又如何?” 严晨顿住。虽然说昨夜讨论的结果一致说他们绝不可能输,但是话到嘴边到底有几分犹豫。因为谁把话说出去,谁就是担担子的人。这年头好话应验别人未必真心感谢你,坏话成真别人却绝对往死里恨你。 他的停顿不由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上了身。 纪无敌笑眯眯道:“不怕不怕,大胆地说。反正你脸皮厚,到时候倒地撒泼打滚赖账就是了。” 严晨在青城山算是谢一定、程澄城之外的第三号人物。而且论辈分,程澄城还要叫他一声师叔,走到哪里都是一大群人诚惶诚恐的。到了这里,身份矮了一截不说,还接二连三被人冷嘲热讽,这让他原本易怒的性子更加暴躁得不行,当下理智又飞了,“纪无敌,你究竟是站在哪一边的?” 纪无敌翘着二郎腿,“我这不是坐着么?” “你一心为魔教说话,究竟意欲何为?”严晨发难。 方秋水、孙玉良等人心里暗叫一声傻子。 纪无敌偏向魔教是明摆着的,但是这话现在还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说。纪无敌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你不搭理他,他还不怎么样,你搭理了他,他一犯浑,直接拖着整个辉煌门加入魔教都有可能。 纪无敌倒是没像他们想得那样犯浑,只是轻描淡写道:“我只是看不惯有的人说别人如何如何的时候趾高气扬,说自己该如何如何的就畏首畏尾……而已。” 冯古道迎风拍马道:“纪门主不但明察秋毫,洞若观火,而且仗义执言,见义勇为。” 纪无敌道:“我有时候还会拾金不昧。” 冯古道讶异道:“什么时候?” 纪无敌朝他一仰下巴道:“你丢个金子试试看便知。” “我倒是信得过纪门主,不过有的人嘛……”冯古道看向严晨。 严晨气得发抖,理智原本飞啊飞的还没有飞远,这些好,直接冲到九霄云外去了。他怒道:“若是我们输了,老暗尊的那些个账,我们一笔勾销!” 冯古道精神微微振起,“这话是严大侠一个人的意思?” 严晨站在那里,周围一片寂静。 严晨老脸顿时挂不住了,恶狠狠地转头瞪那些人。 利字头上一把刀。 愤怒头上两把刀。 那些白道受损门派被两把锋刃上的冷光照得两眼一抹黑,几个胆小的先站起来表态,说支持云云,紧接着其他门派也不好意思再袖手旁观下去,一个个说以严大侠马首是瞻。 严晨这才心满意足地转回头来。 冯古道的手指在扶手上轻轻地划着,“那比什么呢?” “我说了,江湖事江湖了,江湖中人的纷争当然应该以比武为了结。” 袁傲策睨着他,漠然道:“好像本来也是以比武开始的吧?” 严晨喉头一窒,继续道:“我们用十一战六胜制,比武的人不能重复下场。”他调差过,魔教在开封真正厉害的高手全在这里,分舵主是个生意高手,武功却稀松平常得很。 所以严晨话音一落,纪无敌就拍桌大笑。 因为袁傲策、冯古道、花匠、莫琚、端木回春加起来一个五个人。等于说即便他们全赢了也没用,因为是六胜制,而且还不能重复下场。 但是除了他之外没有人笑。 白道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荒唐的事在巨大的利益面前就变得不但不荒唐,而且还极为可爱。 孙玉良淡淡道:“魔教人手不足。” 冯古道等人有些惊讶,因为这个节骨眼上为魔教说话,就等于和白道那些分大饼的人站到对立面。 “所以魔教可以再找六个人来。”孙玉良一本正经地接下去。 冯古道失笑,袁傲策冷哼。原来他不光想□,还想立个牌坊。 慈恩方丈和凌云道长交换了一个眼色。 少林和武当都是不涉及商场生意的。所以这块大饼对他们来说,毫无吸引力。但是即便如此,他们这时候也不能随便开口。纵然少林武当是大派,却也不敢像辉煌门这样肆无忌惮地得罪整个白道。毕竟少林武当是百年传承,而且他们也不是纪无敌。 慈恩方丈斟酌着措辞,须臾道:“依老衲看,十一场未免太多了些。” 凌云道长紧接着一句道:“贫道也是此意。既然是比武,不如三局两胜?” 三局两胜太不保险了! 这是在座大多数同道的心声。 冯古道见白道一副扭扭捏捏又两眼放光,志在必得的模样,心中一边冷笑一边盘算。这些白道还是想得太天真。十一局六胜?他还有一个长老卧底在武当,加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149 上他就是胜利在望。更何况还有辉煌门在侧,纪无敌的武功虽然不行,他却有个武功绝顶高的钟宇,只要纪无敌让钟宇暂时加入魔教,那他们就是胜券在握。毕竟全场武功最高的三个人就是袁傲策、凌云道长和钟宇。 但是,为了一场小小的比试就让他将埋伏几十年的长老这张底牌翻开…… 他不甘心。 “若是,就只有我们五个人呢?”他看着严晨,淡然笑道。 严晨顿觉压力从四面八方集来。 但是他觉得这是压力,更是期望,说明武林开始正视他,瞩目他,于是抖擞精神道:“莫非明尊心存愧疚,想不战而降?” 冯古道微笑。 接话的是纪无敌,“他是想看你的脸皮还能厚到什么程度。”他顿了顿,又叹气道,“怪不得我奶奶一直说,做人要长脑子啊要长脑子。” 一直沉默的钟宇这时钟宇忍不住道:“你见过你奶奶?”明明连他们都没见过,纪辉煌出现时就是大光棍一条。 “没见过。她是托梦给我的。”纪无敌道,“可见长脑子是件多么重要的事情。” 严晨深吸了口气道:“如果明尊执意不加人……” “如何?”冯古道挑眉看着他。 严晨踌躇地朝后看了一眼。 白道那些人的眼睛也一个个亮晶晶地望着他。 冯古道也不催,任由他在那里左张望右张望,左扭右扭的。 扭了老半天,严晨自己也有点撑不住,干脆一咬牙道:“五局五胜。” 冯古道故作不解道:“严大侠的意思是?” 话已出口,严晨已然是豁出去了,“一共五局,若魔教能五局皆胜……就算我们输。” 冯古道慢悠悠道:“严大侠的意思是,要连输五次才认输,是不是?” 严晨一副是又怎样的表情。 “这是白道所有武林同道的意思?”冯古道目光一扫。 纪无敌、凌云道长和慈恩方丈下意识地想撇清关系,但是其他白道没给他们这个机会,一浪接一浪地起身附和,好像生怕自己站起来晚了,一会分大饼就分不到大的了。 冯古道道:“不知道严大侠准备派谁出场呢?” 严晨刚想点名,转念一想,不对,‘派’这个字分明是陷阱。 “明尊言重,严某何德何能?就是替白道几位掌门传个话罢了。”他先将自己的地位摆低,让刚才对他擅作主张的几个白道掌门心情舒缓,但是话锋一转,颐指气使的态度又回来了,“只是少林武当辉煌门三位掌门都在座,自然当人不让的。” 原本这样三个名额拿出去,是绝没有问题的。但是纪无敌从刚才到现在一直对魔教频抛媚眼,与白道针锋相对,这时候让他当白道代表出场,便有种故意陷他于两难之地的味道。 但是纪无敌岂是常人。他不但不以为难,反而又送了一个上门道:“钟宇是武林盟主,要占一个名额的。” …… 对于钟宇这个武林盟主,不少在座白道都是无语问苍天。 这样一来,四个名额没了,严晨对剩下一个名额犯了难。 如果还剩两个,那孙玉良和方秋水是刚刚好的,剩下一个,倒是找谁都不是了。 孙玉良和方秋水也都眼巴巴地看着他。 现在多出力,分饼时才有借口分大的那块。 冯古道忽然道:“严大侠谈笑用兵了这么久,不知是否愿意亲自下场指教?” 严晨心里头一喜,刚想说愿意,但是一看名单,心里咯噔了一下。 凌云道长、慈恩方丈、纪无敌、钟宇……这四个不是与魔教走近,就是两不相帮的中间派,哪个都有放水的嫌疑。万一他们四个都猪油蒙了心,一起放水,那这场比武的最终结果就着落在最后一个人身上。 严晨眼睛往魔教五人身上一瞄。 袁傲策是公认的新一代第一高手,据说连凌云道长谈起时,都要自愧不如。这里头虽然有谦虚的成分,但大多数还是钦佩。传闻魔教之中,也是奉他为第一高手。 冯古道、花匠和莫琚很少在江湖露面,武功深浅不知,但总归高不出袁傲策。 最后一个端木回春。他的武功倒是很多人都知道的,说是和程澄城不相上下,但是应当还要再低一点,自己若对上他,那是十拿九稳。 他这样想着,目光便黏在端木回春上移不开了。 冯古道不动声色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既然白道各位的代表已定,我们不如趁着天色尚早,早早比完吧。” 他轻松自若的态度显然引起白道众人不满,一时起哄声四起。 袁傲策突然拿起手边的瓜子,眼睛都不眨,顺手就洒了出去。 惊叫声此起彼伏。 不少白道先是捂嘴,随即抬头,一个个眼中带泪,神情激愤,血水还不停地从手指缝里流淌下来。 不过倒是安静了——牙掉了嘛。 冯古道也捂着嘴,不过是不想让自己笑意泄露的太明显,毕竟盯着自己的人太多,引起公愤就不好了。“那么,谁先出战?” 严晨想说什么,却又忍住了。 他不是没脑子,也不是不知道自己给很多人怂恿成了只出头鸟,但是人有时候就这样,静下心来想想的时候,便觉得千不该万不该,但事到临头,脑门一热,不该也成了该。 “我!”纪无敌自告奋勇地跳出来。 白道众人引颈望去。虽然纪无敌号称武林第八,但是谁都没有真正见过他出手,每次有什么事,都是眼睛一眨,袁傲策三下五除二搞定。难得这次有机会,自然要好好看清楚辉煌门的绝学。 冯古道目光与纪无敌无声一对,然后微笑道:“端木,你先打头阵吧。” 端木回春心里一动。 冯古道既然这样说,显然是有十全把握,也不犹疑,当即出列。 端木回春这一出去,别人还不怎的,严晨却是心痛啊! 这对手是他先看上的,没想到却让纪无敌捷足先登,早知如此,刚才他就自告奋勇了。 魔教和白道面前本来就空了一块场地,此时为了比武,双方又各自向后退了三尺。这样,比武场也勉勉强强地够了。 纪无敌见端木回春上场,微笑抱拳道:“春春,别来无恙。” 端木回春力持镇定道:“多谢纪门主挂记。” “那么我们开始了。” “纪门主请。”端木回春神情一凛。 虽然双方都是第一战,但压力不可同日而语。 纪无敌若是输了,后面还有四个等着出场的。但是端木回春若是输了,后面的人都不用出场了。 纪无敌双手负在身后,施施然道:“我出一招仙人指路。” …… 不仅端木回春呆了,连白道众人也呆住了。 不过端木回春回神很快,“我回一招剑荡八荒。” “我再来一招归燕回巢。” “我出分花拂柳。” “我这招归燕回巢出得很快。” “嗯,那我分花拂柳之后再分花拂柳。” “唔……” 作弊有理(三) 白道众人就这样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嘴上比划,脚下半步不移。 直到第二十七招,纪无敌来了一句:“我转身,狂风撩浪。” 端木回春怔住。纪无敌这一招无疑是戳中他的死穴,无论他用哪个角度回转都援救不及。唯一一个办法就是向前扑,但是扑完之后纪无敌只要补上一剑,自己依旧要输。 突如其来的静寂将白道众人一个个从昏昏欲睡中惊醒,眼睛紧紧地盯着场上。 不知谁喊道:“快接!不然就认输!” “哎呀!”纪无敌突然叫了一声,“这一招扭得太用力,摔倒了。” 端木回春赶紧道:“哪吒探海。” 纪无敌问道:“剑对准我脖子了没?” “对准了。”端木回春刚刚惊出一身冷汗,此刻说话让有些气虚不稳。 纪无敌叹气道:“那我只能认输了。” 端木回春舒出口气,“承让。” 严晨坐不住了,霍然站起道:“纪无敌,你居然放水?” 纪无敌懒洋洋转身看着他,“我哪里放水?” “你刚才还不叫放水?”眼见胜利在望,他居然摔倒……而且还是假摔!文斗里有摔倒,简直闻所未闻! 纪无敌无辜道:“你放屁么?你打嗝么?” 严晨怒喝道:“你什么意思?” 纪无敌道:“你管不好自己放不放屁,打不打嗝,你管我摔不摔跤?” 冯古道□来道:“纪门主先前一招万里追风,去势汹汹,忽然转身使出狂风撩浪的确容易失重摔倒。纪门主居然将这一点都考虑在内,不占半点便宜,不愧是大派掌门,气度不凡。” 纪无敌得意地挑挑眉,“好说好说。” “……”严晨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无论过程多么荒唐,结果都么荒谬,第一场比试就这样在纪无敌的摔倒后输掉了。 如此一来,第二场比试的人就更需谨慎。 严晨还在踌躇要不要先上阵,就听纪无敌道:“阿钟,我输掉了,你替我挣点面子回来。” …… 你输还不是因为你想输! 这是在场几乎所有人的心声。 不过没有人说出来,所有人都眼睁睁地看着钟宇上场,等着他挣回纪无敌所谓的面子。 自从钟宇杀了蓝焰盟盟主,又挂上武林盟主头衔之后,他在武林中的地位一日千里。虽然名义上还是辉煌门的堂主,但是很多人心目中,他是江湖上有数的高手,身份如同一派掌门。 所以对他上场,大多数人心目中还是期待的。 冯古道的目光在凌云、慈恩、严晨面上一扫而过,转头对花匠道:“这一场就有劳花长老出马。” 花匠抬手整了整头上的鲜花,弯腰从椅子下面拖出一只麻袋,又从麻袋里取出一根锄头,道:“幸好我早有准备。” 莫琚看她的锄头铁锈斑斑,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150 惨不忍睹,便将自己的铁拐往她面前一送道:“还是用我的吧?” 花匠推开他的铁拐,笑眯眯地举起锄头道:“尽管很久不用了,但是我跟它还是有感情的。”说罢,她拍了拍裙子,手持锄头,一个跟斗翻身上场。 …… 严晨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花匠,面无表情道:“你翻过头了。” 花匠撇嘴道:“我故意的,我喜欢倒着走回去。” 她边说边头也不回地倒走回去,在钟宇斜右方站定。 钟宇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出手吧。” “你准备怎么比?”看纪无敌刚才的表情,花匠心知钟宇是会放水的,但是他究竟要怎么放水,自己又该如何配合,心里还是没底。 钟宇道:“随便。”他手一抖,亮剑。 白道众人差点泪流满面,他们还以为又要听一场你来我往的招式名大比拼了呢。 ——看到武器真不容易。 纪无敌在场边叫道:“阿钟,要为我挣回面子啊。面子!” 钟宇头也不回,只是将剑一抖。 花匠有些吃不准了,冲他拼命眨了眨眼睛。 钟宇半天没反应。 …… 该不会这次来真的吧? 花匠不敢大意,挥舞着锄头,将毕生所学尽情施展开来。 钟宇单手负在身后,只用右手轻巧化解。 大约到七八招的时候,白道众人稍稍放心了。看起来这个过关斩将选出来的武林盟主还是靠谱的。 到两人战到二十招的时候,他们完全放心了。现在看起来,赢是必定的,只是个早晚问题。 到第二十五招时,花匠败象已露,连鬓发都有些散乱开了。 谁知到了第二十六招,众人以为钟宇只要将剑往前轻轻一送,这场比试就可以完结的当口儿——钟宇收剑了。 “花长老武功高强,钟宇甘拜下风。” 说完,也不管其他人的表情,就这样气定神闲地走下场来。 纪无敌拍拍他的肩膀道:“嗯,不错。” …… 不错? 大多数白道差点将眼珠子瞪出来。 刚才是谁在那里大吼大叫,让他把面子挣回来的?怎么一转身输了还赢得一句不错? 严晨第一个按捺不住,站起来道:“纪门主,你是否应该解释一下!” “我二十七招输,他二十六招输,明显是本门主技高一筹,可不是将面子挣回来了?”纪无敌对钟宇的表现感到非常满意。 白道无言。 那头,冯古道冲打得香汗淋漓的花匠微微一笑道:“花长老辛苦。” 花匠将锄头往地上重重一剁,挥了把汗道:“的确辛苦。早知道是走这种路线,我就直接打一套四平拳,何必挨得这么辛苦。” 冯古道摸了摸鼻子。 辉煌门果然是不肯吃亏。就算输,也输得漂漂亮亮,让赢的人半点成就感都没有。 他冲脸色黑如煤炭的严晨道:“不知道严大侠下一个准备派谁下场呢?” 严晨踌躇了。 且不提辉煌门今日所作所为会给日后带来何等麻烦,这都是辉煌门自个儿在日后要面对的事。而眼下最紧要的,就是如何在剩下的三场中赢得一场。 只是有了辉煌门这样的前车之鉴,他不得不顾虑到武林少林作弊的可能性。 或许他们不会如辉煌门这样肆无忌惮,却也难保不会早与魔教暗通款曲。 如今看来,最有希望的反倒是武功排名最低的自己。也正因为如此,所以他才更加踌躇。如果事情真如他所料,武当少林已经和魔教暗中达成协议,那么自己最可能对上的就是袁傲策。 因为对方只要打赢他,就能赢下全五场。 冯古道见他脸色阴晴不定,迟迟不肯做出决定,便看向凌云道长和慈恩方丈道:“不知两位前辈谁愿意先下场一试?” 慈恩方丈缓缓站起,“阿弥陀佛,便由老衲为凌云道兄抛砖引玉。” 纪无敌忽然抬头看了看天色道:“天色不早,该回家吃饭了。” 冯古道心念一动,含笑道:“纪门主所言甚至,天色不早,不如我们三场一同比试如何?” 若是一个对一个比试,凌云道长就算放水也很难做到神不知鬼不觉。但是若场上有六个人,那么可以做的小动作就多得多了。 严晨眼睛同时亮起。不错,他现在最怕的就是自己遇上袁傲策,但若是有其他人同时上场,以凌云道长和慈恩方丈的身份地位,必然要挑最难缠的对手,那么袁傲策无论如何都不会轮到自己身上。 但是魔教诡计多端,也不能将所有赌注一把下下去,以免中了他们的圈套。 心中主意既定,严晨便道:“场地狭小,若是六人一同上台,怕是施展不开。不如就由我和慈恩方丈先上场领教高招。”他选凌云做最后一道防线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第一,凌云道长是在座白道诸人中的第一高手,即便遇到袁傲策也不枉多让。由他留守,可让魔教投鼠忌器,最好是不敢早早地将袁傲策派出来。第二,凌云道长可说是白道武林第一人,他不信在众目睽睽下,他会用自己几十年苦心经营的声誉当筹码帮助魔教。 从某个角度来说,严晨的如意算盘的确让冯古道为难。 按理说,这个时候留下袁傲策,让自己和莫琚上场才是最佳方案。换做他受伤之前,他一定会做如此选择。但此刻他腰伤未欲,就算侥幸能胜严晨,也绝对赢不了刚正不阿、一板一眼的慈恩方丈。而莫琚却绝不是慈恩方丈的对手。 “如何?”严晨见冯古道久久不语,心知自己的做法定然出乎他的意料,不禁一阵得意。 “便如严大侠之意。”冯古道转头看向袁傲策。 袁傲策道:“我一人上场也可。” “稳妥为上。”冯古道顿了顿,压低声音道,“你不觉得严晨咄咄逼人,有恃无恐么?” 袁傲策眸光一沉,“你的意思是?” “有几分像仗人势的狗。”冯古道点到即止,转而高声道:“慈恩方丈和严大侠就交给你和莫长老了。” 作弊有理(四) 莫琚早就在一旁等得不耐烦,闻言立刻提着铁拐兴冲冲地朝场上走。 冯古道在后面轻笑道:“师父,记得全力以赴。” 莫琚头也不回道:“我省得。” 慈恩方丈与严晨也一同上场。 严晨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袁傲策心里咯噔一声。 袁傲策嘴角一扬道:“既然是二对二,那么战友之间应该可以互助吧?” 严晨下意识道:“当然。”他自认不是袁傲策对手。但是话说完之后,将袁傲策问题再往脑海里一转,他就懊悔得想把舌头咬断! 他刚才应该说不能!这样慈恩方丈赢下莫琚就毫无悬念! 五战之中他们只要赢一局即可。即便他败给袁傲策也无妨。 袁傲策见他一脸撞墙的表情,笑容变得真挚许多。“请。” 严晨见慈恩方丈没有交换对手的打算,只能硬着头皮上。其实倒不是慈恩方丈不愿意换对手,想找软柿子捏,而是这样的情势他若是换对手,一来藐视莫琚,二来也看轻严晨,恐怕还要落下一个老来轻狂之名。所以他只能打定主意,尽快战胜对手,终止这场比试。 四人各怀心思,很快交上手。 袁傲策招式狠辣凌厉,招招不留余地。严晨则是秉承青城之风,走得是轻灵路线。只是这种轻灵在袁傲策毫不留情的攻势下捉襟见肘,很快就露出颓势。 比起他们如狂风疾雨般的对决,慈恩方丈和莫琚便要沉稳得多。 其实论武功,慈恩方丈的武功在少林寺中只能排中上。少林寺真正的高手是潜心研究武学的住持,他们从来足不出户,除了研究武学和督促门下练功之外,根本不过问江湖中事。所以无论是纪辉煌还是左斯文都没有将他们列入江湖高手榜。 不过即便是少林派的中上,入了江湖也绝对是第一流高手。 莫琚感到无论他如何出招,对方就好像一团垫着棉花的铁板,起先软绵绵的,但后劲十足。 白道众人个个看得热血沸腾。 经过辉煌门的插科打诨之后,这样的比武让他们重新找回沸腾的热血。 突地—— 袁傲策手腕一翻,竟然丢下严晨向慈恩方丈的下盘攻去。 慈恩方丈猝不及防,只觉膝盖一痛,右腿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不过少林武学享誉江湖数百年,又岂会轻易束手。只见他右手腕不停翻转,像环般套住袁傲策的剑,而左手则死死地抓住莫琚由上至下劈来的铁杖。 趁这一会儿,严晨右手一抖剑花,使出青城连云三式,朝袁傲策的胸前袭去。 袁傲策握着剑的手微微发麻。少林内功果然不同凡响! 眼见严晨冲来,他左手一招空手夺白刃切入严晨的招式之中,一把抓住剑身。 他用的力道极大,严晨的剑势好似刺进山壁,半步不能再动。 不过短短刹那,场中变化翻天覆地。除了袁傲策和慈恩方丈仍在交手之外,严晨与袁傲策、慈恩方丈和莫琚都陷入僵持之地。 纪无敌无声站起,眼睛牢牢地盯着袁傲策握剑的手。 血水从掌中渗出,顺着剑身滴淌下来。 慈恩方丈似被血光分心,右手微微一顿。 高手过招,又怎容有分毫停顿。 袁傲策眼睛一亮,猛然抽剑横扫。 严晨还在拔剑,脖子上却突然又多了一把剑。 严晨脸色一白,刚想认输,但袁傲策已经放开左手,飞起一脚将他踢出场外。 他们这厢利落解决,慈恩方丈和莫琚却又重新开战。 有了袁傲策在旁虎视眈眈,慈恩方丈的攻势明显慢下来,以防他的偷袭。而莫琚则越打越勇,一根铁杖舞得虎虎生风。 凌云道长突然起身道:“此战胜负已分。” 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只要袁傲策一出手,慈恩方丈落败是时间问题。 白道虽然心有不满,却也无可奈何。 冯古道追问了一句道:“凌云道长是认输?”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151 凌云道长苦笑道:“是。” 冯古道又悠悠然地问严晨道:“严大侠的意思呢?” 严晨在所有同道面前被袁傲策一脚踢下,面子大失,说话底气不如以往,“全凭凌云道长做主。” 他语音一落,袁傲策猛然插入莫琚和慈恩方丈之间,将双方分开。 慈恩方丈收掌退后,道了声佛号后,谦和道:“魔教人才辈出,老衲佩服。” 得了便宜少卖乖这个道理莫琚还是懂的。 他客客气气地拱手道:“慈恩方丈不愧武林泰山北斗,莫琚服了!” 两人对视而笑,颇有几分惺惺相惜的味道。 纪无敌则早从人群中捉了一个背着药箱的人出来替袁傲策包扎伤口。 由于他今日表现‘突出’,白道人早已见怪不怪,放任自由。 日落西山,天色渐渐暗下来。 冯古道与凌云道长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凌云道长站起身道:“轮到贫道来领教明尊高招了。” 冯古道双手在扶手上一搭,跟着缓缓站起道:“能够得武当掌门指点,冯古道不胜荣幸,还请凌云道长一会儿手下留情。” 凌云道长捋了把胡须,“好说好说。” …… 别好说啊!这种时候要玩命地上,好歹赢下一局。 眼见五个希望只剩下最后一个,白道急得头发都快白了。 凌云道长和冯古道站在场地两端,一人手中持剑,一人手中把箫。一人沉稳如巍巍泰山,一人飘逸如皑皑白云。 白道屏息。 场中静极。 有马蹄声依稀可闻,从远处狂奔而来。 这种时候有谁会来? 场中所有人都引颈而望。 凌云道长不由看了冯古道一眼,却见他嘴角扬起一抹几不可见的轻笑。 马蹄声越来越近,人马俱可见。 为首的白衣青年眉宇英气逼人,但容貌明艳若灼灼海棠,不可方物。 他高踞马上,神情清冷,目光朝众人一扫,落到凌云道长身上。 “道长,由本侯替你出战如何?” 凌云道长道:“雪衣侯?” “正是本侯。”薛灵璧翻身下马,剑从袖中滑落,握在手中。 凌云道长踌躇。 严晨胸口的痛还没有过去,这下子屁股又坐不住了。 比起总和魔教眉来眼去态度暧昧的武当掌门,这个一出手就扫荡睥睨山的雪衣侯显然更可靠。 “既然侯爷纡尊降贵,我等自当奉命。”他抢在凌云道长开口之前道。 凌云道长看向冯古道。 冯古道苦笑。 若说三味楼一别时,薛灵璧对他是全然的恨,那么天山的救命之恩便让他有些分不清这恨究竟还有多深。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当初严晨否定了三味楼,选择了五里亭,以免故地忆旧恨,添新恨。 严晨见冯古道犹豫,心中越发觉得他和凌云道长有什么私下不可不说的协议,说出来的话越发的冲,“明尊难道怕输?” 这句话虽然短,可理解出很多意思。 最表面的是可理解成为冯古道与薛灵璧交手,怕输给他。但往深里想,他怕薛灵璧难道就不怕凌云道长?这又可以分成两种意思,一是薛灵璧武功比凌云道长更高,而凌云道长的武功不如冯古道。二是冯古道知道凌云道长不会赢他。 无论是哪一种意思,都让这句话带了几分挑衅的意味。 薛灵璧转头看他,“你是谁?” “青城,严晨。”严晨答得无奈。看来他在青城山的确呆得太久了。 薛灵璧道:“你可以代表白道武林?” 严晨窒住。 薛灵璧不再理他,看向凌云道长道:“道长,请。” 事已至此,凌云道长若一味坚持,且最终输给冯古道,那么谁都能看出这里头的猫腻。 所以他只能拱手让位。 薛灵璧缓缓走到冯古道面前,“伤好了么?” 冯古道道:“没有。”他心中已经做了最坏打算。即便这一场输了,他也可以将赌注赖掉。毕竟无论是输赢的赌注还是比试的方法,他都没有亲口答应过。 薛灵璧将剑一抖,淡淡道:“第一招,风水轮流转。” 冯古道道:“很快吗?” “很快。” …… 不是吧?又是个出口成招的?! 白道众人想呐喊。 但是他们很快就喊不出来。 薛灵璧出剑了,招式快如闪电。 即使已经知道他要出的招式,冯古道还是连换了三种步法才避过去。 薛灵璧停下,却没有继续进攻,“第二招,一怒沉大海。” 冯古道苦笑道:“这是报复?” 薛灵璧没有回答,因为第二招已出。 一怒沉大海的威力显然比风水轮流转要强得多,冯古道不得不举箫相抗。 作弊有理(五) 剑与箫相交刹那,冯古道便觉得手腕一震,身体被硬生生地逼退半步。 薛灵璧在空中转身收剑,双脚稳稳地落在地上。 白道众人不由发出“呜”这样的失望声。 薛灵璧目光紧盯冯古道,缓缓道:“第三招,霜雪盖九州。” 顿时,剑花漫天散落。 冯古道不敢藏私,反身迎上,一手将箫舞得密不透风。 众人看得眼花缭乱,只听叮叮声不绝于耳。 冯古道手中的箫越来越沉,冷汗不断从额头背后渗出。腰上的伤口已经迸裂了,痛楚如针扎。 薛灵璧突然换招,右腕反手一挑,将箫挑飞,左手下意识地搂住他的腰。 冯古道面颊一抽,疼得嘴唇发白。 两人落地,薛灵璧看着自己左手的血渍,皱眉道:“这里几时伤的?”他记得羵虬伤得应该是另一边。 冯古道抬手抹去额头上的冷汗,“你不在时。” 明明是简简单单的四个字,但薛灵璧却听得心中莫名一荡。 但偏偏有人不识时务地□来道:“侯爷赢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 白道欢呼声一波高过一波。 薛灵璧抬手。 欢呼声骤停,但一双双眼睛却亮晶晶地盯着他。 薛灵璧转身,漠然道:“谁说本侯赢了?” 严晨忍不住站起来,“侯爷一剑将明尊的武器挑飞,可不是赢了?” 薛灵璧道:“本侯输了。” …… 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吗? 纪无敌钟宇也就罢了,怎么跑出一个雪衣侯也是猪油蒙了心的?! 严晨几乎想找一盆黑狗血泼过去。 一个两个到底中了什么邪气! 薛灵璧回头,垂眸望着冯古道,徐徐道:“本侯愿赌服输。” 冯古道身体一震,忍不住抬起头来。 薛灵璧的脸依然板着,但眼底的情意却满得溢了出来。 冯古道顿时觉得伤口的疼痛一下子弱了下去。 “咳咳。”凌云道长见严晨呆在那里,半天没说话,只好站出来收拾场面道,“按照之前的提议,这五场比试……”他顿了顿,给所有人足够的缓冲之后,才道,“魔教全胜。” 比起刚才白道的失态,魔教一个个倒是表现出足够的冷静。 莫琚摸着铁拐,花匠摸着头上的鲜花,端木回春摸着杯缘,袁傲策……被纪无敌摸着受伤手上的。 总之,一个个都是理所当然的模样。 白道心态眼中失衡。 冯古道适时道:“无论比武输赢如何,老暗尊造成的各派损失,我教会一力承担。” 同样一句话,比武前和比武后说出来,就是两种分量。 原本愤愤不平的白道受损门派这是全偃旗息鼓了。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他们还是懂的,既然对方给了台阶,他们断然没有不就坡下驴的道理。 于是原本闹哄哄的白道顿时安静下来。 冯古道转头看了花匠一眼。 花匠心领神会,端了杯茶上来。 冯古道接过茶,冲白道众人道:“老暗尊是魔教前辈,老暗尊的任何失礼便是我教的失礼。我在此以茶代酒,正式向各位赔罪。”他说着,仰头喝了一大口茶。 薛灵璧的脸色顿时一变。 白道面面相觑。谁都不愿意先漏这个口风。 纪无敌坐在魔教阵营里,悠悠然道:“喝了这杯茶就是一笑泯恩仇么?” 冯古道道:“当然。” 纪无敌摸着下巴道:“我明白了,喝了这杯茶就等于接受赔罪和赔礼……是吧?”他故意将礼字拖长音。 冯古道笑得别有深意,“当然。” 薛灵璧不由多看了纪无敌一眼。 白道的屁股开始在椅子上蹭来蹭去。冯古道和纪无敌一搭一唱将话说得很明白,喝了茶就是魔教的苦主,能接受魔教的赔礼。若不喝茶也是苦主,但是这苦主能够上哪拿回这赔礼就难说得很了。从眼前看,辉煌门和雪衣侯府显然都是站在魔教一边的,关系稳得很。经此一役,以后要再想联合各大门派,也师出无名。其他门派也不可能一次又一次地跟着他们瞎耗。 思前想后,这杯茶都是不得不喝的。 白道受损各大门派掌门苦笑着互视一眼,一个个站起举杯喝茶。 不管是情愿不情愿,这桩事总算收尾。 眼见那些白道门派气势汹汹而来,垂头丧气而走,魔教众人心里一个个都怎一个爽字了得。 端木回春见冯古道面色刷白,忙上前道:“明尊,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四周的气氛顿时僵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152 住。 端木回春转头,却是薛灵璧正冷冷地盯着他。 “真是好久不见。端木庄主。”他愿意原谅冯古道是因为他是情之所钟之人,但这不等于他会顺带原谅端木回春当日的欺瞒和误导。 端木回春苦笑道:“侯爷。明尊伤口裂开了。” 薛灵璧冷哼,“本侯也会包扎。” 冯古道无力地拱手道:“那还请侯爷快点一展身手。” 薛灵璧干脆将他打横抱起,放在一旁的椅子上。所幸白道人士早就走得精光,留下来的只有魔教、辉煌门和雪衣侯府的下人,而他们对眼前的这一幕显然是视之若等闲的。 冯古道趁薛灵璧检视伤口,向纪无敌搭话转移注意力道:“纪门主想过今后何去……何从么?” 纪无敌道:“回家。”他又看了看袁傲策手上的绷带,“养伤。” 冯古道道:“只怕从今之后,白道将再无辉煌门容身之所。” 纪无敌捂着脸,差点掉泪,“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 花匠、莫琚、端木回春都同情地望着钟宇,齐齐无语。 纪无敌道:“我一直都觉得无论是我爹还是我,都和名门正派格格不入啊格格不入。邪魔歪道才是我们应该得到的称号。” 冯古道:“……” “所以我决定以后会和魔教长久往来的。”纪无敌说得斩钉截铁。 莫琚解释道:“其实我教并不是邪魔歪道。” “你们不是魔教吗?” 莫琚道:“魔教是魔教,但是……” 纪无敌道:“你们能找出一个比你们更符合邪魔歪道的门派吗?” 花匠顺口道:“血屠堂。” 说到血屠堂,薛灵璧□来道:“这次白道之所以敢如此大张旗鼓,怕是与血屠堂有关。” 冯古道一边忍痛,一边笑道:“血屠堂果然是打不死的蟑螂。” 花匠纳闷道:“血屠堂主不是已经被明尊杀死了吗?” 冯古道道:“若是这样轻易就能杀死,他就不是第一大杀手组织的组织者了。” 薛灵璧将伤口包扎好,站起身,面无表情道:“当初那个假血屠堂主追杀你……我知情。” 冯古道努力地抬起头,冲他微微一笑道:“哦。” 薛灵璧扫了他一眼,“你不问?” “你不是说了么?”冯古道笑容不改。 薛灵璧沉默地望着他许久。 久到纪无敌不耐烦道:“天都暗了,还能看到什么啊……啊,阿策,你在哪里,我都看不到你了!好黑啊。” 袁傲策没好气道:“废话!你把头埋在我怀里。” “你好好养伤。”薛灵璧对冯古道低声说完,转身走到马前,翻身上马。 冯古道坐在椅子上稳如泰山,“你在何处落脚?” 薛灵璧捏着缰绳,马在原地踏了好几步。 “开封知府衙门。”他说着,调转马头,朝来处奔去。 花匠托腮道:“听说侯爷之前是去了京城。” 莫琚道:“明尊是从天山直接赶到开封的,尚且日夜不歇。若是从天山到京城再到开封……” 花匠打了个哈欠,“我听得就累了。” 冯古道道:“既然累了,还不赶快回去。” “回哪里?”花匠眨眨眼睛。 纪无敌闷闷的声音从袁傲策的怀里传出来,“当然是知府衙门。” 花匠明知故问道:“去做什么?” “蹭饭吃。” 由于冯古道是另外找轿子抬回来的,所以入开封城的时候,天色全黑。难得城门竟然还敞着,等他们进城之后才关上。 轿子并没有如纪无敌所言,去了知府衙门,而是一转转回原本分舵。 纪无敌和袁傲策在半路就脱离队伍,独自上路。 莫琚马不停蹄赶回魔教,联络赔偿事宜。 花匠则回守京城。 冯古道身边顿时只剩下端木回春一人。 此刻他们正听着开封教众的报告。 “雪衣侯未回衙门?”冯古道手指在扶手上轻轻一敲。 端木回春道:“明尊担心他这次来另有所图?” 冯古道道:“另有所图是一定的。”眼巴巴地赶回京城,又眼巴巴地赶过来,怎么看都不只是替他解围这样简单。他想了想道,“开封最近还来了什么可疑的人没有?” 教众想了想道:“倒也没什么特别的可疑的人。只是那个严晨经常一个人关在屋子里一整天,也不许旁人进去,好像藏什么。” 冯古道听到严晨这两个字时,眼睛不由露出一道冷光,“唔,藏着什么呢?” 作弊有理(六) 藏着的是一肚子的气。 严晨一回到客栈,就直奔房间。 那人果然在房间里悠悠然地坐着,见他进来,眼睛一亮道:“如何?” 严晨反手关上门,面色不善道:“都是你出的鬼主意!” 那人皱眉道:“不可能,我想的每个步骤都是推敲再三,万无一失的。我查过魔教在开封的势力,明尊暗尊加上三个长老,一共只有五个高手。白道那么多人,纵然胜不了他们,胜魔教教众是绰绰有余。十一局六胜绝对万无一失。” 严晨嘴唇抖了抖,想起这场大会最后的走向和对方预期的不一,实在不能完全怪他,原本窝在心头的火不免熄了几分。 那人察言观色道:“莫非,事情有了变化?” 严晨一屁股坐到他对面,怒道:“都是辉煌门从中作梗!少林武当又坐视不理……” 那人道:“你慢慢说。” 严晨遂将受了一下午的苦水一股脑儿倒了出来。 那人听完也是目瞪口呆。 显然他抓破头皮也没想到纪无敌帮魔教竟然帮到这样明目张胆,肆无忌惮的地步。简直完全不顾及白道颜面,即便撕破脸皮也在所不惜的架势。 他沉吟道:“这样看来,纪无敌是铁了心要和魔教连成一气。” 严晨冷哼道:“纪无敌今日犯下众怒,这笔账迟早要讨回来的。” 那人道:“纪无敌和魔教如今成了一丘之貉,今后要动他们怕是更难了。” 严晨转念一想,也觉泄气。这次大概是蓝焰盟被灭之后,白道最齐心协力的一次,虽然武当少林的表现不甚积极,但是其他门派还算齐心,机会好得不能再好。错过这次,以后再想联合起来对付魔教和辉煌门怕是难上加难。 他想到回来时,那些白道受损门派冷漠的目光,胃就好像吞了几百只苍蝇一样难受,不免抱怨道:“若非你死拉活拽硬拖我下山,我也不会落得今日这样狼狈。” 那人不悦道:“我还不是为了你考虑。程澄城退婚之后,与谢一定的关系不同以往那般牢固,青城掌门也不再非他莫属,正是你趁虚而入的好时机。算来算去,程澄城资历不如你,辈分不如你,武功不如你,在青城的人望也不如你,唯一比你多的就是当初联合白道众派除去蓝焰盟的功劳。只要你这次能带领白道逼魔教退出中原,程澄城的那份微末之功也就不足一提。我这心心念念想的可不都是为了你?” 严晨被他这么一说,也觉得自己之前的话说得重了,不由放缓语气道:“可惜你不在场,不然我也不至于孤立无援,被纪无敌和冯古道牵着鼻子走!” 那人叹气道:“并非我不愿意出席。只是先前在开封我与附近很多黑道结怨,若是我一出现,他们一定会赶来为魔教助威,反倒坏了计划。” 严晨道:“好歹你也是堂堂龙须派掌门,何至于这样畏首畏尾。” 龙须派掌门林千秋不愿再多做解释,转移话题道:“你适才说雪衣侯到了开封,还替魔教解围?” 严晨恨得牙痒痒道:“正是。若非他横出一脚,凌云道长又怎么会输给那个不知道从哪来冒出来的新明尊!” 林千秋道:“只怕雪衣侯是有备而来。” “此话怎讲?” “你忘了么?这个新明尊可是皇上亲口御封的。” 严晨急道:“可你不是说朝廷方面不必担心,你朝中的朋友已经打点好了吗?” 林千秋心中暗笑他天真愚蠢,随口说得也信以为真,嘴里却道:“正是。只是那人与雪衣侯并非一个党派,他们之间难免会有竞争。” 严晨叹道:“你若能早预知到这一点,我们这次也不至于功败垂成。” 林千秋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严晨兄不必懊恼。所谓来日方长,听说那个程澄城最近一直和陆青衣混在一起。这个陆青衣我是知道的,整日里只喜欢拉着人游山玩水,对于武林中的事向来不理。程澄城跟着他,只怕日子一久,连青城派都要疏远。到时候,谢一定自然知道谁才是最可信之人。” 严晨知道他这是安慰之词,但是聊胜于无,只得苦笑道:“但愿如此。” 林千秋道:“既然此间事了,我们还是早早离开为妙,以免魔教秋后算账。” 严晨心里顿时不大爽快,暗道:当初唆使我带头对付魔教的是你。如今事败,你拍怕屁股就走,干干净净两袖清风,反倒让他落得里外不是人。 林千秋一心想着及早离开,哪里还管他脸色好看不好看,从床上摸出一套店小二的行头换上,又掏出一颗易容丹将脸抹得蜡黄,这才道:“只怕这时候附近会有魔教教众监视,还请严晨兄叫一个店小二进来,也好让我脱身。” 尽管严晨对他已经产生不满,但到底还没有到撕破脸皮的地步。毕竟两人是多年老友,对方又是龙须派掌门,撕破脸对谁都没有好处。 他按捺下火气,正要开口,就听林千秋脸色一变道:“有人。” 他话音才落,便有脚步声不紧不慢地传过来,然后在门口立定。 严晨和林千秋都经不住紧张起来。 敲门声响起。 严晨低喝道:“谁?” “薛灵璧。” …… 严晨还没有反应过来,林千秋便一个急冲,从窗户跳了下去,但等在下面的却是二十个雪衣侯府的侍卫。 严晨踌躇了下,还是将门打开。 薛灵璧走进来,连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153 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径自走到窗户边,看着林千秋与侍卫们纠缠。 “不知侯爷所为何来?”严晨强按下被漠视的怒火,憋着嗓子道。 “与你无关。”薛灵璧道。 严晨想暴跳。 与我无关你还跑进我的房间,站在我的窗边?! 但是他很快就发不出火来。因为薛灵璧也从窗户跳了下去。 …… 严晨看着敞开的门和敞开的窗,自嘲地想,这次可真是与他无关了。 薛灵璧跳到院子里的时候,林千秋正准备从东面突破。但是他很快又改变了方向,因为冯古道和端木回春正站在东面侍卫后面笑眯眯地看着他。 薛灵璧手里抓着剑,一边看着侍卫大战林千秋,一边对冯古道道:“你怎么来了?” “投宿。”冯古道道。 薛灵璧斜了他一眼,“还有其他理由么?” 冯古道摸了摸鼻子道:“探望投宿的人。”他说着,还真向林千秋大招呼道,“林掌门,别来无恙。” 林千秋分神道:“我从来没有见过你。” 冯古道道:“哦,是么?我还以为在法海寺我们已经有过一面之缘。” 林千秋突然对薛灵璧破口大骂道:“你身为堂堂侯爷,竟然不守信用!” 薛灵璧淡淡道:“你的身份并非我说出去的。” 冯古道附和道:“的确不是他说的。” 林千秋显然不信,“那你是如何得知的?” “猜的。”冯古道笑容可掬,“然后诈一诈你,你便招了。” 林千秋心中暗恼,嘴上却道:“什么招不招的?亏你们魔教之前还说什么赔礼道歉,一转脸就勾结朝廷打压白道!” 他的声音有够洪亮,而客栈也有够小。早在打斗声传出的时候,便有不少白道探出头来,如今听他这样说,不由将身子往外探了探。幸好,客栈太小,住的白道不多,所以他们探归探,却还没有冲动到跑出来螳臂当车的地步。 薛灵璧道:“勾结朝廷?” 林千秋心里打了个突,一招将身边侍卫扫开,迅速跳到薛灵璧面前道:“侯爷!当初我们说好,你会帮我保守秘密的。” 薛灵璧挥手阻止要冲过来的侍卫,面无表情道:“不错,本侯会为你保守秘密,却没有说过不动你。” 冯古道接口道:“你是血屠堂堂主的事情不是侯爷说出来的,是我说出来的。” 林千秋脸色骤变。 躲在一旁偷看的白道也露出惊容。其中最惊讶的当属严晨。他趴在窗台上,惊得差点翻下来。 林千秋突然狂笑道:“好好好,你们一唱一和,不过是为了今天置我于死地,我便遂了你们的愿又如何?只是想血口喷人污蔑我却是万万不能的!” 冯古道讶异道:“污蔑你?好处是什么?” 薛灵璧道:“本侯无意置你于死地,本侯只是想要你供出背后那个人而已。” 林千秋面色极为难看,“我根本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我堂堂龙须派掌门,哪里有什么背后那个人。” 作弊有理(七、八) 冯古道道:“你居然能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堂堂两个字,看来脸皮最厚你第一。” 林千秋心中已经转过千百个念头,知道此时此刻无论说什么,薛灵璧与冯古道都不会放过自己,索性赖到底,说不定还能绝处逢生,引起白道众人的恻隐之心。 他嚷道:“你们口口声声说我是血屠堂堂主,有何证据?” 冯古道道:“那个当替死鬼的陈礼高不正是出自贵派?” 说到陈礼高,林千秋心下一定。说是替死鬼,自然死无对证,“不错,陈礼高是血屠堂主这件事我也很意外。说到率下不严我承认,但是就凭着这个要污蔑我是他的幕后主使人,恐怕你们也太儿戏了。” 薛灵璧道:“若是本侯作证人呢?” 林千秋心头恨得牙痒。要是早知道薛灵璧会出尔反尔,他从刚才就装作不认识,也省了现下自打嘴巴的局面。既然薛灵璧翻脸,他的口气也一改刚才的绵软,强硬道:“侯爷是朝廷命官,官字两个口,草民还能说什么?” “当初你送书信与本侯,揭发冯古道就是明尊,所以本侯才投桃报李,与你联手演了一场李代桃僵的戏。”薛灵璧不疾不徐道。 他不提还好,一提起这桩事林千秋的怒气就从小腹直冲脑门,他将声音压低到只能彼此听到:“那么侯爷为何出尔反尔?” 薛灵璧慢慢将头凑过去,也低声道:“因为当初答应陪你演戏的不是本侯,所以,今天出尔反尔的也不是本侯。” “那是……”林千秋的‘谁’字还未出,心里已经透亮。谁能命令雪衣侯陪他演戏?除了那个‘君无戏言’的不做第二人想。 薛灵璧侧头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猝不及防出手。 院里挂着一排灯笼,因此尽管天色已黑,但是他的剑光在灯光下炫目如电。 林千秋毕竟是血屠堂堂主,武功岂容小觑?在这样近距离的偷袭下,他仍是不慌不忙地将小腹诡异缩起,仿佛泥鳅一般,从薛灵璧身边滑了开去。 但是迎接他的是端木回春的扇。 端木回春武功不弱,又是从背后偷袭,眨眼便封住他的退路。 林千秋被前后夹击,依然毫不慌乱,右脚横拉,左脚画圆,周身一转,已经从夹击中退了出去。 侍卫焉能袖手旁观?不等薛灵璧开口,纷纷举剑冲来。 林千秋两只手分别摸向腰际。 冯古道目光一凝,开口提醒道:“小心他的午夜三尸针和寒魄丹!” 薛灵璧吃过午夜三尸针的亏,早有防范,一看他的手往身上探,手中的剑立刻朝他的手腕刺去。 林千秋纵然武功不俗,但是三面夹击也是吃不消,只得重新将手缩了回来,先挡住薛灵璧的剑和端木回春的扇。 冯古道眼珠一转,“侯爷,攻他下盘!” 林千秋闻言,下意识地缩脚,哪知薛灵璧的剑却是直接招呼他的脖子去的。 不过电光火石的一眨眼,他的肩膀便被削了一块肉去,鲜血喷涌如泉。 尽管林千秋是血屠堂堂主,但是之前都是他血屠别人,被别人血屠尚属第一次,当下痛得身体一抽,汗如雨下。 侍卫趁机用剑将他架起。 薛灵璧看着面色苍白如金的林千秋,微笑道:“若是之前就束手就擒,何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林千秋盯着他,强忍着咯咯打战的牙齿,道:“风水……轮流转,侯爷……黄泉路上,我等你……” 薛灵璧道:“生时尚且奈何不得我,死后又能如何?更何况,七八十年后的事情,不知道那时候你会在地府哪一层。” 林千秋嘴巴抖了抖,似乎想说什么,却不及出口就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带回去。”薛灵璧道。 侍卫们领命,先用绳捆住他,再将他扛了出去。 冯古道悠悠然地走过来道:“不知道侯爷准备如何处置他?” 薛灵璧淡然道:“明尊对血屠堂也有兴趣?” 冯古道摸了摸鼻子道:“若是我说,其实我一点都不感兴趣。我只是想找个借口搭讪呢?” 薛灵璧愣住。 发觉已经成为被遗忘者的端木回春识相地摇摇扇子道:“属下告退。” 冯古道颔首,微笑目送。 薛灵璧忽而转头,瞪着其他围观的白道人士。 那些人磨蹭了一会儿,见再磨蹭下去也磨蹭不出一朵花来,只好扫兴而归。 冯古道冲扔在怔忡的严晨拱手道:“严大侠安好?” 严晨猛然回神,从窗户里跳出来,脸看上去好似刚刚大病一场,又黄又憔悴,“林千秋真的是血屠堂堂主?” 冯古道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严晨将胸一挺道:“若不是,我自当替他讨回公道!” “凭什么?”冯古道坦荡荡地看着他,口气既不傲慢无礼,也不轻蔑不屑,只是很平常地问道。 但是严晨就是觉得对方问这句话的时候,好似站在很高的高楼上,俯瞰着他。 “就凭青城。”他一字一顿地说出这四个字,努力将自己拉拔到与他一样的高度。 冯古道轻笑,“只要我愿意,我随时能让魔教教众聚集青城山脚,不知道严大侠能不能?” …… 严晨从自以为的高度上重重落下。 薛灵璧不耐烦道:“理他做什么?” 冯古道侧身,向薛灵璧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薛灵璧举步就走。 冯古道笑眯眯地冲严晨抱拳道:“严大侠保重。” 脚步声渐渐远去,四下已无人。 但是严晨就是觉得有无数个人在盯着自己发出无声的嘲笑,好像在看戏台上的丑角。 客栈外的街有些冷清。 薛灵璧和冯古道肩并肩地走在街道上。 半晌无声。 大约走了半盏茶的工夫,薛灵璧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为何不说话?” “我怕我搭讪的方法太差,又引得侯爷误解。” 薛灵璧挑眉,偏头看他。 冯古道摸了摸鼻子,突然停下脚步,转身朝他揖礼道:“当日侯爷走得匆忙,冯古道还未有机会感谢侯爷的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就只是这样?”薛灵璧不避不让。 冯古道直起腰,含笑道:“那侯爷的意思是?” 薛灵璧道:“当初老暗尊和老明尊已经伤了羵虬,不可能没取到血。你为何还要去?” 冯古道道:“我说过,是因为他们太过自信,没有带盛血的瓶子。” 薛灵璧道:“即便如此,以老暗尊的身手,再取一次也非难事。” “我师父失踪,老暗尊忧心如焚,又怎么会有闲情帮我取血?” 薛灵璧斜睨着他,“你师父真的死了么?”冯古道在向白道受损门派道歉时的那句‘老暗尊是魔教前辈,老暗尊的任何失礼便是我教的失礼。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154 ’浮上脑海。他的言下之意便是老明尊老暗尊的任何仇怨都会由他一肩承担么? 这样一想,他的脸不禁沉了下来。 冯古道张口欲言。 “我可以将之前你骗我的,当做各尽其职,一笔勾销,但是从此时此刻起,”薛灵璧眉毛压低,眉心微微皱起,“我们之间会有另外一本账。” “账?” “你若是再骗我……”薛灵璧想到这种可能性,心头发紧,脸色也变得冷漠起来,“我会亲手将你的脑袋取下,挂在侯府门前。” 冯古道干笑道:“其实我的脑袋不能辟邪的。” “是用来警醒我,同样的错误不该犯第二次。”当初的伤口在心里还留着一条疤,但是他愿意再做尝试,只因为他希望有一天这条疤能被抹去。如果这次的尝试让疤重新裂开,甚至划了更多的伤痕,那么到那时,他不会再给自己任何借口。哪怕将整个心刮去,他也要亲手用剑为自己的愚蠢和天真划下终结。 冯古道心念电转。师父为了他甚至不惜假死,他是绝对不能辜负这片心意的,但是再骗薛灵璧亦非他所愿……想来想去,唯一能怪的就是当初将那位英年早逝的兵马大元帅拐出军营的女子。 薛灵璧见他面露两难之色,不忍将他逼得太紧,扯开话题道:“你还没说,为何偏偏要和我一同去取羵虬之血?” 冯古道苦笑。他该怎么说? 说当初的确是老暗尊说跑去找老明尊,将他丢在一旁?还是说那条道是老暗尊弄垮的,其实与他无关?亦或是说,当他听闻要假扮老暗尊和他一起去取羵虬血的时候,连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是因为不放心我?还是因为想见我?”薛灵璧帮他想答案。 若非这两个原因,他实在想不出如魔教这样一个拥有袁傲策等一流高手的大派为何只派了一个明尊眼巴巴地和敌人合作取血。除非这个明尊脑袋有毛病,而他的属下又一个个想让他去送死。 他不知道魔教是不是有人想要冯古道去送死,但是他可以肯定的是……冯古道绝对不像是脑袋有毛病的人。 冯古道慢慢地吸了口气,面露微笑道:“若我说,是因为我不想树立雪衣侯这样强大的敌人,所以想找个机会缓冲彼此的关系呢?” 薛灵璧眼中的期待与雀跃在他的微笑中一点一点地消散。 他冷着脸道:“那么魔教最好重新找一个明尊。” 冯古道知道他接下来的话绝对不好听,但还是配合地问道:“为何?” “因为你的做法和目标离很远。”薛灵璧说完,抬脚就走。 冯古道无奈一笑,默默跟在他身后。 有些话他不是不懂,有些心情也不是不明白,但是师父与他还有杀父之仇,薛灵璧也许会为他放弃对付魔教,但绝不可能为他而放弃报仇。他不知道这件事会不会有解决的办法,他只知道再解决办法没有出现之前,两个人的泥足深陷,只会令事情更加糟糕,变成一个极坏的开始。毕竟,他们都不可能改变自己的立场。 他记得师父曾说过,如果一件事情注定要失败,那么不如不开始。 “这是去知府衙门的路。”薛灵璧冷冷道。 “我知道。” 薛灵璧冷笑道:“我倒不知,魔教明尊最近犯了什么案,需要去知府衙门投案。” 冯古道道:“我送你回去。” “不必。” “……就当同路吧。” 薛灵璧脚步一顿,转头认真地看着他道:“我们同路么?” 冯古道心头一拧,嘴角却轻松地扬起道:“我说过,我从来不想树立雪衣侯这样的敌人。” “不是敌人。那是什么?”薛灵璧漠然道,“同路的陌生人?” 冯古道踌躇了下,试探道:“朋友。”肩膀一下被捏住,薛灵璧的脸慢慢凑近。 冯古道心跳如擂鼓。 “如果我说,”薛灵璧强忍着狠狠咬对方一口的冲动,缓缓道,“只有敌人和情人两条路呢?” 冯古道浑身一震。他想不到他竟然直接到这份上。 “呃……”两条路想选哪一条,不用想,答案就呼之欲出。但是薛灵璧刚才也说得很清楚,如果再有欺骗,他们之间就会成为你死我活的局面。他纵然想避免,但是在老明尊的问题上,他又如何能保证一定避免? 看着向来伶牙俐齿的冯古道踌躇不决,呆若木鸡,薛灵璧的心情总算好转。会犹疑,就说明有意。 “我明天去广西。” 这个话题岔得正是时候,冯古道道:“南宁府?” 托那张莫名其妙的藏宝图之福,他对凌阳王的情况稍作了解。 皇帝之所以忌惮凌阳王,便是他的威望和兵权。他虽然被派遣到广西守卫边境,但事实上他就是广西的土皇帝。在广西,桂林府的总督府名存实亡,真正一呼百应的是南宁府。 所以若是薛灵璧去南宁府,那么他的目标必是凌阳王无疑。 薛灵璧点头,脸色凝重。 他虽然少年得志,但并非不知天高地厚。凌阳王让先帝和他父亲忌惮到用假藏宝图拖延时间的地步,可见他的强大。所以此行可说是危险重重,凶险难测。 冯古道毕竟是江湖中人,对于朝廷之事即便涉猎也有限得很。他想了想道:“我会下令魔教分舵沿途暗中保护你。” 薛灵璧道:“只是如此?” 冯古道揣着明白装糊涂道:“还是侯爷想让魔教教众大张旗鼓地护送?” “都不必。”薛灵璧轻轻捏住他的下巴。 “那……”冯古道看着那张越来越近的脸,话自动消声。 四片唇瓣相贴。 薛灵璧用舌头灵活地撬开他的嘴唇。 冯古道皱了皱眉,头微微朝他仰,但是被薛灵璧的手大力按住,舌头肆无忌惮地闯了进去,四处游荡。 …… 冯古道眨了眨眼睛,目光接触到对方痴迷的眼神时,不由放柔,舌头却不甘示弱地奋起。 顿时,两条舌头不知是缠绵还是激烈地纠缠起来。 …… 月光清冷,从夜空垂下,如轻纱般将两人包裹起来,难分难舍。 被半夜三更挖起来的端木回春坐在椅子上不停地揉着眼睛提神。但是挖他起来的罪魁祸首却坐在他的对面看着窗外发呆,而且看起来眼睛很亮,人很精神。 端木回春想自己是不是应该打个夸张的哈欠来提醒对方现在这个时辰应该做什么,“明尊……”他张大嘴巴,正要打,就听冯古道问道:“魔教最近有什么事么?” …… 他半夜不睡觉,也不让别人睡觉就是为了问魔教最近有什么事?难道说又有什么事情发生? 端木回春努力将眼睛瞪大,“不知明尊指的是哪方面?” 冯古道回头看着他,“任何方面。” 端木回春将这四个字琢磨了下道:“下午开完武林大会之后,白道各门派都很安分。看来这招杀鸡儆猴用得不错,有了辉煌门和雪衣侯的助威,他们能消停好长一段日子。至少短期之内,肯定不敢再上蹿下跳地找我们麻烦。” “那就是没事了。”冯古道道。 端木回春不知道他这句没事究竟是失望还是希望,又道:“林千秋是血屠堂主这件事虽然已经流传了出去,但是因为各派和血屠堂都没什么瓜葛,所以理会的人不多。” “嗯。”冯古道颔首,“还有呢?” 还有? 端木回春想到今天和冯古道在一起的薛灵璧。难道说明尊的失常与他有关? 于是他的话题又转到官府上了,“知府已经撤去守在白道客栈门口的官兵,想来他也觉得这件事可以告一段落了。” “告一段落?” 端木回春叹气道:“明尊想要问什么,不如直言?”再这样猜下去,大概天亮也不会有结果。 冯古道冲他微微一笑道:“没什么,你去睡吧。” …… 端木回春也不客气,立刻起身告退。 只是回房之后,他才发现自己悲剧了。 因为他躺在床上足足一个时辰之后,脑袋里还在想……究竟还有什么呢? 为着冯古道的问题,端木回春第二天起了一大早,将分舵的教众叫来之后,详详细细地将开封最近发生的事情和魔教最近发生的事情都问了一遍,而且一边问一边派人继续打听,务必要掘地三尺,将开封里里外外都摸个底朝天。 皇天不负有心人。他终于得到了一条有用的消息,转身就向冯古道去汇报。 此刻的情形倒像是昨夜重演,只是两人的角色掉了个个。 冯古道因为晚睡,看上去有些无精打采。 端木回春因为有了成果,脸上还带着点兴奋,“林千秋被薛灵璧毒哑了送给白道那些掌门。” 听到薛灵璧三个字,冯古道的精神总算微微振起,“哦?” “听说白道那些掌门正犯愁呢。”现在的林千秋就是个烫手芋头。说他是血屠堂主,谁都没有确实的证据。说他是龙须派掌门,但他又被雪衣侯指证为血屠堂主。 冯古道道:“血屠堂主是朝廷钦命要犯,怎会丢给白道那些门派?” “雪衣侯说江湖事江湖了。” 冯古道失笑。没想到他居然能从薛灵璧的口里听到严晨的口头禅。“不过他们不会愁多久的。” 端木回春道:“明尊的意思是……” “自从陈礼高是血屠堂主这件事在江湖上宣扬开之后,龙须派的日子就不太好过。虽然林千秋后来想借打击黑道来提高自己的威望,可惜也不能力挽狂澜。” 端木回春道:“借打击魔教提高自己。这一招倒是和严晨如出一辙。” 冯古道摇头叹息道:“你怎么能指望他这样的脑袋还能想出新招?” 端木回春大笑。 “若我没猜错,和龙须派挨得近的门派此刻应该忙着落井下石。”龙须派是大派,就算受到打击,他多年的经营也不可能一下子没得一干二净。何况血屠堂的家底肯定也在龙须派。这时候谁先将林千秋踩死,谁就能得到最大的那块饼。 端木回春道:“可惜严晨一早就回青城去了,不然他的表现一定很精彩。” 冯古道道:“嗯,他的确是个人物。” …… 端木回春和冯古道相视而笑。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155 r/>   外头有仆役匆匆而来,手里托着一封信。“明尊,有一封从京城来的信。” “京城?”冯古道一怔,算算时间,花匠应该还在路上才是。 端木回春拿来递给他。 冯古道疑惑地将信抽出,缓缓展开,嘴角随着目光的移动一点一点上扬。 端木回春好奇道:“是谁来的信?” “嗯。应该说,”他想了想措辞,“这是一张简陋的密旨。” “密旨?”端木回春吓了一跳,“什么事?” 冯古道将信收回袖中,含笑不语。 作弊有理(九) 开封城外的官道上,二十一匹骏马如流星般闪过,掀起滚滚尘土。 前方不远处,有白马拦路。 骑马者一身苍青长袍,腰际挂着白玉长箫,仿佛文人雅士,但眉宇之间又别有一股运筹帷幄般的内敛沉稳。 二十一匹快马急停。 为首者白衣如雪,姿容如玉,见到拦路者,讶异道:“你怎么会来?” “自然是为了追随侯爷。”冯古道笑眯眯道。 薛灵璧心头一喜,脸上却声色不露。“哦?不再拒本侯与千里之外?”一想起昨晚他像撞鬼似的逃走,他心头就一阵冒火。 冯古道显然也想起昨晚的乌龙,掩嘴干咳一声道:“我向来视侯爷为榜样。” “马匹少拍。”薛灵璧道,“此行事关重大,你还是莫要卷入的好。” 冯古道叹气道:“可惜人在朝廷,身不由己。”他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封信,递过去。 薛灵璧疑惑地接过一看,原本还隐藏欣喜的眼神就立刻变得波澜不惊,“哦。原来是密旨。” 冯古道刚要脱口解释,转念一想,这种事情越描越黑,还是缄默为上,遂微笑不语。 他的微笑落在薛灵璧眼中就成了默认。心头的欣喜从十分,变成七分,又减成三分。好在无论如何,总是能结伴上路。“既然如此,就委屈明尊跟随本侯一道上路。” 冯古道抱拳道:“侯爷言重,这是我的荣幸。” 薛灵璧颔首,一夹马腹,继续朝前奔去。 他身后的二十个侍卫不敢怠慢,纷纷跟上。 冯古道落在最后。 来来回回折腾了这么久,他的腰伤还在有点愈合又裂开,休养之后又有点愈合的阶段。如今又是这样的快马,这样马不停蹄地赶路,伤口不可避免地又进入新一轮的循环。 至傍晚,他们在镇上投宿。 薛灵璧下马之后就将缰绳丢给侍卫径自上房。 冯古道则拒绝侍卫伸过来的手,亲自将马拉到马房安顿好之后,又向掌柜要了些吃的之后端回房。 到房间,却看到本该在自己房中的薛灵璧正坐在他的房里的桌旁。 “侯爷中意这间?”冯古道两只脚在门槛两边,仿佛在考虑着前进还是撤退。 “过来。”薛灵璧拿出伤药,在桌上一放。 冯古道抿着唇走进房间,顺脚踢上门,将食物放在桌上。 薛灵璧随眼一看,两双筷子整整齐齐地并肩放在碗上,嘴角不由勾起浅笑,“将衣服脱了。” 冯古道故意捂着腰带,语露惊慌道:“侯爷,我是良家的。” “知道我是侯爷就好。”薛灵璧眼睛朝他腰带一瞄,“脱。” 冯古道叹了口气,慢慢悠悠地解开腰带,将腰间伤口露了出来。 果然不出薛灵璧所料,绷带上渗出血渍。 他眉头轻轻皱起,蹲到冯古道面前,轻手轻脚地将绷带解开,重新上药。 伤口在腰处,薛灵璧换药时,脸不免冲着冯古道的胸脯,那两点粉红时不时闯进他的眼角余光,让他的气息渐渐不稳起来。 他不是没有看过冯古道的身体,只是第一次看的时候冯古道昏迷不醒,生死未卜。第二次冯古道虽然没有昏迷,但是周围却有很多人。在这样两人单独清醒地相处下看到的,还属首次。 想着想着,脑海终不免浮现绮念。 冯古道感到薛灵璧的动作慢下来,疑惑道:“伤得很重?” 薛灵璧收敛心神,抬眸瞪了他一眼道:“不适宜骑马。” 冯古道很无辜,“我不想拖累你的行程。” “我这次去南宁,主要是暗访。早几日晚几日都是不打紧的。”薛灵璧道。 冯古道纳闷道:“可是我看侯爷骑马如飞,好似很急切的样子。” …… 那是因为开始不知道有一封密旨。 薛灵璧不自在地撇开脸道:“你有何打算?” 冯古道挑眉道:“打算?” “关于凌阳王。”虽然密旨上只写了让他来辅助他,但是辅助他的用意是很清楚的。 “皇上让我来辅助侯爷,我当然是唯侯爷之命是从。” 薛灵璧处理好他的伤口,帮他将衣襟拉拢道:“皇上想知道的是,凌阳王是否有造反的打算。” 无论哪朝哪代,造反谋逆都是顶了天的大罪。那是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谁能容得?也就是皇帝现在没有实力将他一网打尽而已,但是心里头肯定是时时刻刻地惦记着。只是不知道皇帝现在坐在京城,盼望捎回去的消息是凌阳王想造反呢?还是不想造反? 冯古道收起戏谑之心,脸色凝重起来。 “自从藏宝图遗失之后,皇上就日夜担心这张图会落在凌阳王手中,让他拿到宝藏,实力更上一层楼。”薛灵璧道,“这么多年来,皇上一直都在焦虑不安中。这几年来,凌阳王与各地土司的关系越来越好,在广西的根基越扎越稳,长此以往,就算他没拿到藏宝图,挥军北上也是迟早之事。” 冯古道愣了愣,这才想起自己从未说过藏宝图在自己手中。他倒不是想隐瞒,毕竟藏宝图是假的,就算拿出来也拿不到宝藏。他相信若他开口解释,薛灵璧十有八九是会相信的。但难就难在,他能解释藏宝图的下落,却解释不了藏宝图的来历。因为一旦提起藏宝图来历,就无法避免地谈到老元帅之死。 薛灵璧见他久久不语,以为他在担忧凌阳王,不由笑道:“不过也不必太过紧张。凌阳王年过花甲,即便上战场,只怕也要柱一根拐杖的。” “我听说凌阳王有子嗣的。” “原有三子二女,可惜到如今只留下一个卫漾公子,有歌画双绝之称。” “歌画?”冯古道之前打听过凌阳王的资料,不过也只是一扫而过。倒没有具体到每个人是谁,分别做了什么。 薛灵璧见他感兴趣,便继续道:“听说他歌声如天籁,画工如鬼神,曾经边歌边画,迷倒半个南宁府。” “为何是半个南宁府?” “因为南宁府另一半是男子。” 冯古道道:“这样说来,他倒是个人物?” “算是风流人物。”薛灵璧道,“据闻他从不过问朝中事,一心扑在风花雪月上。凌阳王虽有不满,奈何一脉单传,也只能由着他。” 冯古道笑道:“如真有这样的人物,倒让人生出几分结交之心。” 薛灵璧顿时有几分不舒服,话锋一转道:“这些都是道听途说。” 冯古道了然一笑,将筷子递给他道:“累了一天,不如先吃饭。” 薛灵璧看着筷子,无声笑道:“你怎知我会来你房间?” “我并不知。”冯古道道,“我只是怕吃到一半掉筷子。” 薛灵璧别有深意地看着他。 冯古道表现得很镇定。 “吃饭的确很容易掉筷子的。”薛灵璧点点头,手腕一转,两根筷子就这样从手指之间滑落下去,掉在地上。 …… 冯古道无言地看着他。 “掉了。”薛灵璧描述事实。 冯古道道:“侯爷掉的那双是侯爷的。” 薛灵璧道:“所以现在只有一双筷子。” 冯古道不由将筷子捏紧。 “所以,”薛灵璧叹了口气,“我们只能共用一……” “侯爷请。”冯古道将筷子双手递给他,然后转身出门。 过了会儿,他拿着一大把筷子回来。 次日赶路,薛灵璧特地着人拉了辆马车来。 小镇资源有限,马车到底比不上侯府里的舒坦,所以冯古道才在里面坐了一盏茶的工夫,就忍不住跑出来道:“还是让我骑马吧。” 薛灵璧见他被马车颠得面色发白,便半路弃了马车,放慢马速与他并骑。 冯古道的脸色这才缓过来。 沿路倒有些风景可看,两人边走边聊,时间流逝飞快。转眼至广西境,薛灵璧道:“尽管这次领的是皇上密旨,但于情于理,都要与广西总督打个招呼。” 冯古道道:“总督府就在桂林。” “嗯,也不算耽误时间。” 两人商定,便朝过全州,朝桂林赶路。 魔教分舵事先得了消息,赶出城外迎接。 “参见明尊。”分舵舵主望了薛灵璧一眼,想起之前从开封得来的消息,知道这个曾经扫平睥睨山的雪衣侯如今和魔教关系不错,又向他拱手道:“参见侯爷。” 冯古道道:“我只让你们在城里准别住所,并未让你出城迎接。” 分舵舵主道:“属下是赶来告知明尊和侯爷,此时进城不妥。” 冯古道和薛灵璧同时一怔,问道:“为何?” “凌阳王正在总督府。” …… 冯古道和薛灵璧对望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闪烁着得来全不费工夫的笑意。 谋反有理(一) 冯古道问道:“所为何事?” 分舵舵主道:“凌阳王是代当地各土司来的。” “土司?”薛灵璧眉头深锁。 在凌阳王未到广西之前,当地土司时常与朝廷起争执冲突。先帝将他派遣到广西,其实是想让他焦头烂额,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156 无暇他顾。但凌阳王也是好能耐,上任之后软硬皆施,恩威并济,将当地土司一个个都收归得服服帖帖,唯他马首是瞻。广西境内升平,皇帝忧大于喜,因为这等于送了一大堆忠心耿耿的军队给凌阳王,心里自然不能乐意。 先帝驾崩后,皇帝先后派了好几个能吏干将来广西,希望能遏制凌阳王,皆是无功而返。这任的广西总督之前任过八年江浙总督,抓过不少贪官污吏,将江浙一代治理得井井有条,是朝廷连年褒奖的大能臣。奈何这样一条强龙到了广西,也成了蚯蚓,莫说地头蛇,连遇到蜈蚣也要缩一缩脑袋。 皇帝震怒之余,只能将薛灵璧派下来查探凌阳王的动静。既然是查探凌阳王的动静,那么当地土司的动向自然不能马虎。 他问道:“你可知他们来的目的?” 分舵舵主偷瞄了冯古道一眼,见他默默颔首,才道:“有消息说,是为了土司赋税。” 薛灵璧道:“征税时间已过,土司要延交?” “不是延,是不交。”分舵舵主道,“不但不交,还想请皇帝开仓赈灾。” 薛灵璧愣了下,“广西有灾么?”谁都知道皇帝关注广西,若真有灾荒,京城断然不会没有风声。 “说是有蝗灾。”分舵舵主道,“一个晚上,土司的粮食都没了。” 薛灵璧冷笑道:“没人见过的蝗灾?” 分舵舵主道:“倒也不是完全没人见过,凌阳王府有几个去附近收账的人见到了。” 话说到这里,是人都能听出这里面的猫腻。 冯古道想了想道:“等凌阳王走了,你再来报。” 分舵舵主领命去了。 “凌阳王是在试探。”试探朝廷的底线。底线代表的往往是底气,底气代表实力。“又或许……” 冯古道接道:“他想找个师出有名的借口?” 那些明明因为野心膨胀想当皇帝的人在造反前都会另外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无论这个借口有多么荒谬,只要朗朗上口就行。久而久之,这就成了每个谋反之人必做的功课。 只是不知道这次凌阳王想找的借口是否是为了当地土司一场来无影去无踪的蝗灾,而陷天下百姓于战火。 薛灵璧面容一沉,“我们可以向广西总督问个清楚。” 凌阳王在总督府只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 他走后,广西总督将自己锁在房间里,闭门不出,唉声叹气。 八年的兢兢业业,呕心沥血,恐怕就要丧在今日。 他坐在桌案前,寻思着要不要先写封遗书,那万一有什么事,也好有人知晓他的清白。 他提起笔正要写,就听下人在外头禀报道:“大人,有客从京城来。” “我都落到这步田地了,还有人从京城跑来打秋风?”广西总督说此话时,不免有几分凄凉。 “他说他叫薛灵璧。” “薛什么?”他手肘一抖,丢开笔,慌慌张张地打开门。 下人被他眼中的炽热烫得往后退了两步,才道:“薛灵璧。” “有请,快快有请!”广西总督正要出门,低头看自己衣衫不整,又连忙退回去,拾掇妥当之后,才匆匆赶到正厅。 厅中,薛灵璧和冯古道一左一右地分坐两边,无声地品尝着杯中茶。 广西总督眼珠朝两边一转,心中就有了答案,向薛灵璧揖礼道:“侯爷远道而来,下官有失远迎。” 薛灵璧起身回礼道:“田大人有礼。” 广西总督坐在他的下首,眼睛朝冯古道一瞟道:“这位是?” “在下冯古道。”冯古道拱手。 “哦,原来是爵爷。”虽然冯古道做的是魔教明尊,但是在朝官心里,倒是对他的爵位更关注些。 冯古道回以微笑。 打完招呼,广西总督开门见山地问道:“不知侯爷此次大驾光临桂林,所为何事?” 薛灵璧道:“皇上惦记田大人,让本侯来看看。” 要真惦记他,就不会把他一丢广西一年多。 广西总督心里头不满,脸上却还要做出诚惶诚恐的模样,下跪叩拜道:“臣谢皇上隆恩。” 薛灵璧也很清楚,这只是不得不说的场面话,却是谁都不会相信的。于是等他重新落座之后,施施然地将话引导入正题,“本侯进城的时候,听百姓议论说凌阳王来了。” 广西总督想,百姓怎么会知道来的是凌阳王,就算有眼力好的认出来了,又怎么会那么巧偏偏在你经过的地方大声议论此事?分明你之前派人打探清楚的。“不错,不过在侯爷到府之前已经离开了。” “那真是太可惜了。”薛灵璧神情淡然。 这个表情是可惜么?分明是等他走了才来的。 广西总督边腹诽边道:“侯爷想见王爷?” “久闻凌阳王骁勇善战,乃是当世名将,本侯仰慕已久,自然想一睹他的风采。”薛灵璧戴起高帽。 但广西总督在官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焉能不知凌阳王和当年的兵马大元帅薛灵璧之父是水火不容的政敌?说一睹风采是假,想一较高下才是真。 他想归向,嘴上还是附和道:“那的确是可惜。” 冯古道突然□来道:“凌阳王找大人所为何事?” 广西总督被他的直接噎了下道:“哦,是为了土司减赋之事。” 薛灵璧与冯古道暗中交换了一个眼神。 其实在来之前,他们已经想好对付广西总督的办法。 当初他之所以能在江浙一带混得风生水起,都是因为当初那些人绕来绕去没绕过他弯弯肠子。但是在广西,凌阳王一上来就是动刀,根本不给笑的机会。那些土司也一个个都是实在人,想称兄道弟?行,一起拜天地祖宗,结拜吧。 广西总督使了几条计,都被硬生生地挡回来,一副有本事你就出兵攻打,不然老子就是不干的架势,让他整张脸上最好看的高鼻子都撞钉子撞成塌鼻。要说真出兵攻打,他是绝对不敢的。凌阳王还在那里,他要是一个不小心把凌阳王给激造反了,那真是自挂东南枝都要青史背骂名。 所以只能像龟孙子一样缩着。一缩一年多,脾气没了,胆子小了,脑子僵了,弯弯肠子全直了。此时的广西总督和薛灵璧一年多前听说的那个完全判若两人。 冯古道道:“我对朝中事不大了解,只是土司之事怎的和凌阳王扯上关系?” 怎么不能?人是穿一条裤裆子的。广西总督微笑道:“凌阳王向来关心广西政务,事必躬亲,爱民如子。” 冯古道耸肩道:“这样一来,田大人岂非无事可干?” 要真无事可干也好,偏偏还要夹在朝廷和凌阳王之间。广西总督站起来,朝京城的方向遥遥一拜道:“下官愧对朝廷,有负圣恩啊。” 薛灵璧被他绕得不耐烦了。冯古道也喜欢绕,却没有绕得像他这样不让人待见,干脆亲自上阵道:“田大人看,凌阳王此来的真正目的为何?” 广西总督身体一震,慢慢地坐回座位,脑海里不断地分析着他的话,然后轻声道:“侯爷的意思是?” 他是不是想造反这种话是不能直接问的。 所以薛灵璧说的是,“本侯听说,田大人这一年多来,与凌阳王相处得并不融洽。” 何止不融洽,简直是泾渭分明。主要是他不要跨出自己的府邸,不要去干涉广西的政务。 广西总督想起刚来第一夜,凌阳王带着兵冲进他房间,与他笑眯眯地喝了一杯酒的情形,不由又渗出一身冷汗。为这件事,他连上三个折子参他。本本都是往滔天大罪上参,但本本都石沉大海。这让他彻底明白广西算是怎么一回事儿了。摆明是对于凌阳王,皇帝没辙治,只能寄望于拍下去的官吏争气点。但是争气要靠挺直的腰板子,挺直的腰板子靠的是强硬的后台。光靠他一根脊梁有什么用?还不够对方一掰的。 他两眼一红,“下官愧对……” “田大人是暗示本侯参大人一本么?”薛灵璧对着他那双水泡眼实在没什么好感。 广西总督的泪顿时收起道:“侯爷准备如何参下官?” 薛灵璧面色不变,“往死里参。” 广西总督面色大变,“侯爷,其实下官有难处啊。” 早说不就好了。 薛灵璧道:“此话怎讲?” “唉,其实下官在广西不过是个空架子。”他有些琢磨出薛灵璧的来意了。故意回避凌阳王,却又句句不离凌阳王,这分明是皇帝派来彻查的。换句说,薛灵璧这次代表的是皇帝的眼睛。 他像古井一样死了多年的心又活络起来。“这样闲散度日,倒不如回江浙,哪怕是当个记文书的小吏也好。” 薛灵璧道:“田大人言之有理。” 广西总督的眼睛亮了。 “可惜皇上这次让本侯来体察广西民情,本侯对广西不甚了解,也不知道要体察到何年何月……” “这点下官还能帮上一二的。”得了暗示的广西总督很识时务。 谋反有理(二) 是夜,他们在总督府住下。 秋风送爽。 冯古道坐在窗边喝茶。轻风从他肩上溜过,直奔案后认真阅卷的薛灵璧而去。案上烛火微晃,橘色的光在那颗明艳的朱砂痣上跳跃了下。 茶水见底。 他拎起茶壶正要再倒,却发现壶里的也空了。 “来人。”薛灵璧忽然抬头道。 冯古道扬眉,“有进展?” 仆人匆匆在敞开的门外站定,“小的在。” “再去沏壶茶。”薛灵璧说完,又低下头去。 冯古道看着仆人进来,小心翼翼地接过茶壶,一溜烟地跑出去,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茶很香。” 薛灵璧头也不抬道:“这种苦丁茶是贡品。” “是么?”冯古道微愕,皱眉地看着杯中茶。刚才那一句是顺口说的,其实他觉得这茶……有点苦。 “先苦后甜,余味悠长。”薛灵璧边说边翻页。 冯古道道:“你尝过?”从进来到现在,薛灵璧手上唯一拿过的东西就是书。 薛灵璧道:“皇上最打赏给大臣的就是茶。” “皇上真是……实惠。”看来国库真的不富裕。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157 r/>   薛灵璧顺手掩上一本,又翻开另一本。 冯古道道:“有收获?” “屯田、水利、田赋、关税、刑狱、官员升调考核……”他伸手在那堆卷宗里翻了翻,“连粮仓、军需都有。” “看来田大人的确很想离开广西。” “不但想离开广西,而且还想在离开之前扯一把凌阳王的后腿。” 冯古道眼睛一亮,“莫非有凌阳王的罪证。” “没有。不过这些东西加起来就等于一件事。” “什么事?” “广西是凌阳王的天下。” ……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再尊贵的身份,在皇帝江山之内,都只是臣,也只能是臣。将皇帝的江山作为自己的天下,即便不谋反,也难逃图谋不轨之名。 有脚步声从外头走廊经过。 仆人端着茶壶,恭恭敬敬地送进来。 冯古道接过茶壶,打发他走后,倒了两杯,亲自将其中一杯递到薛灵璧面前。 薛灵璧抬头看他。 冯古道含笑道:“侯爷亲自叫来的茶水。” “只要本侯亲自开口,便是本侯的?”薛灵璧接过茶杯,轻轻晃了晃。 冯古道眼睑微垂道:“我只是借花献佛。” “若本侯看中的是别的花呢?” 冯古道装糊涂道:“花茶的确清香可口,别有滋味。” 薛灵璧含笑不语,低头啜茶。 卷宗是带不走的。 薛灵璧连夜看完,至第二天凌晨,便和冯古道一同匆匆上路了。 马车里,冯古道斜歪在刚从总督府搜刮来的靠枕上,打着哈欠对一夜未睡却精神无比抖擞的薛灵璧道:“何必赶得这么急?” 薛灵璧道:“田财田总督最擅长的一招就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一面赔笑一面捅刀。我一个晚上未睡,他又何曾睡得好?”只怕想了一夜怎么利用他。 冯古道道:“我们直接去南宁府?” “以凌阳王对广西的掌控来看,我们的行踪迟早会暴露,既然如此,不如快刀斩乱麻,打他一个措手不及。”从总督府的卷宗上,他看到凌阳王对广西的监控实是到了插翅难飞的地步。 冯古道想了想道:“我暗中召集教众在南宁府周围待命。”恐怕这也是皇帝之所以让他来帮助薛灵璧的原因。在双方没有撕破脸之前,皇帝根本无法安插军队进入广西地界。唯一能够渗透的就只有江湖人。 从桂林到南宁,一路都很平静。 但是太平静了。 他们虽然坐马车,但是没有掩藏行踪,以凌阳王的人脉,断然没有不知之理。他不动手并非不想动手,而是没有必要动手,可见在南宁府等他们的,必然是一场鸿门宴。 进南宁城时,冯古道感慨道:“皇上真是知人善用。” 薛灵璧道:“何出此言?” “他一定是看我们俩年轻,跑得快,所以才送我们来做这非逃命不可的差事。”冯古道忍不住想抬手摸摸自己的鼻子,但是半路却被薛灵璧劫走,“放心,我一定会保你周全。” 冯古道看着被握住的手,用另一只手摸了摸鼻子。 马车在南宁府最大的酒楼前停下。 薛灵璧和冯古道下车之后,便引得不少瞩目。 冯古道道:“你猜凌阳王会不会来迎接我们呢?” 薛灵璧道:“以他的性格,他更喜欢看我们四处碰壁,撞得一鼻子灰之后去拜见他。” “真是太不好客了。”冯古道叹气。 两人上楼。 侍卫分出四个跟上去,其他人留在一楼。 酒楼生意红火,这个时候的包厢全满了,他们只好分成两桌坐在大堂。幸好大堂布置雅致,来的又多是文人雅士,商贾富豪,人虽然多,却难得不闹。 薛灵璧和冯古道边吃着酒楼特色菜,边听着周围客人的窃窃私语。 大多说的都是些风花雪月的风雅事。 冯古道忽而想起那个卫漾公子,不由笑道:“说起来,来了南宁,不见那位卫漾公子倒是可惜。” 他的声音不弱,此时便有一桌人将注意力转移过来了。 薛灵璧和冯古道都是练武之人,对旁人的目光最是敏感,便不动声色地回望过去。 那一桌一共三个人,两个身材瘦削的书生,一个身材魁梧……壮士? 几双目光相对,书生先露出和善的笑容,尤其看薛灵璧时,眼中明显带着惊艳。 薛灵璧不悦地皱了皱眉,很快将头转回来。 冯古道飞快地眨了眨眼睛,刚想说什么,就听楼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年约四十的中年妇人急吼吼地冲上来,眼睛朝大堂一扫,然后径自朝他们这桌扑来。 薛灵璧和冯古道面面相觑,心里都是一个疑问——凌阳王准备卖什么药? 那妇人冲到面前,突然对着冯古道跪下去道:“公子好心,救救我女儿吧!” …… 冯古道看着四面八方射过来各种目光,尴尬道:“大婶何出此言?” “我女儿仰慕公子仰慕了整整五个年头,现下她重病在床,恐怕不久于人世,还请公子怀着悲天悯人之心,去看她一眼,让她死得瞑目。” 冯古道惊得目瞪口呆,“她仰慕我五个年头?”五年前他还在关外,天天想着怎么会睥睨山,她女儿是怎么仰慕上他的? 薛灵璧手指在桌上轻轻敲着。 妇人道:“公子歌画双绝,当年我女儿一见到公子的画,就茶不思饭不想,整日痴痴呆呆……” “等等。”冯古道终于听出不对劲在何处,“你说谁歌画双绝?” “公子歌画双绝,整个广西皆知。”妇人以为他要推脱,急忙道,“公子切莫自谦。” 冯古道摸了摸鼻子,无辜道:“大婶究竟是从哪里认出,我是卫漾公子的?” 妇人愣了愣,结巴道:“公子腰际挂着一根箫……” “……”箫是和歌有关?还是和画有关? 冯古道低头看着箫无语。 妇人似乎也察觉自己莽撞,“我特地打听过,今日卫漾公子会来。” 冯古道摊手。 妇人眼睛立刻向薛灵璧扫去。 薛灵璧眼皮不抬道:“我不是。” …… 妇人茫然地站起,眼睛无措地看着大堂其他人。 “卫漾在此。” 关键时刻,一个声音冒出来。 冯古道和薛灵璧闻声而望,脸上同时闪过一丝错愕。 站在那里的,正是之前与他们对视那桌的……壮士。 “卫漾……公子?”妇人双眼明显写着不可置信。要不是那个壮士身上穿的衣服的确像是书生打扮,她几乎要觉得对方不可理喻了。 与壮士同桌的两个书生都摇头感慨道:“世人愚昧,一味以貌取人。” 妇人脸上一红,轻声道:“壮士真是卫漾公子?” …… 冯古道捂着嘴巴忍俊不禁。 薛灵璧也背过脸去。 在座有几个甚至已经笑出了声。 妇人惊觉自己竟然将想法说了出来,脸色更红,“小妇人无礼,还请公子见谅。” 卫漾公子叹气道:“罢了,你不是第一个,也绝对不会是最后一个。令嫒不是重病在床么?我随你去一趟吧。”他理了理袖子,走到她面前。 妇人站在原地,面有难色。 “为何不走?”卫漾公子问。 妇人看了冯古道一眼,咬牙道:“公子太过英挺,与我女儿想象中的不符,怕是会令她……”任她脸皮再厚,失望两个字总是说不出口的。 卫漾公子的脸顿时也红了起来。 妇人噗通跪下,“公子大人大量,还请饶恕小妇人无知之罪。只是我女儿命不久矣,我实在不忍再让她失望。” 卫漾公子半天叹出口气,“那你待如何?” 妇人的眼睛朝冯古道望去。 冯古道:“……” 作者有话要说:广告时间:开新文了。 《综艺小白和三栖巨腕》的同系列文 游戏背景是《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的《嬉闹江湖系列》。所以会有纪无敌、袁傲策、冯古道、薛灵璧等npc出场。 大家要来啊,来啊,来啊……o(n_n)o~ 谋反有理(三) 妇人住在城外一间看上去随时会倒下来的破茅屋里。 外头倒是有几亩田,可惜荒废了。 妇人以袖拭泪,“相公走得早,家里头没人打理。小妇人先进去和女儿说一声,还请三位在这里等一等。” 冯古道微笑颔首。 等妇人进门之后,他转头看卫漾公子,却见他神色犹疑,若有所思,便微笑道:“公子是觉得她谈吐不俗,不像山野妇人,还是觉得她手掌上茧子的位置像是练刀之人,亦或是她步履太轻盈,像练武之人?” 卫漾公子愣了愣,展颜笑道:“原来这位公子也发现了。还未请教两位高姓大名。” 冯古道道:“在下冯古道。” 卫漾公子一惊,随即道:“魔教明尊冯古道?” 冯古道正要自谦几句,就见他转看薛灵璧,眼中光芒一阵闪烁,“那这位一定是雪衣侯了。” 薛灵璧淡然睨着他。 “久仰雪衣侯文武双全,不知何时有空,让我们以文会友?”卫漾公子双颊红扑扑的,就差没冲上去摇对方的胳膊了。 冯古道干咳一声插|进来道:“听说我的文采也不错。” 卫漾公子将信将疑地看着他,“可是魔教不是江湖门派吗?” “当个伟大江湖人的首要条件是德才兼备。”冯古道说得脸不红气不喘。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158 /> 卫漾公子赞同道:“不错。为人处世,当先明其道,了悟其理,方能修其德行,不至有亏。” “魔教是邪派。”薛灵璧道。 “……” 卫漾公子对着冯古道眨眼睛。 冯古道莫名其妙地跟着眨了眨。 薛灵璧忍不住伸出手,想冲卫漾公子的脑袋拍下去,他突然说话了,“眼睛最能表达一人的善恶。心善,则眼清明,心恶,则目浑浊。我看冯兄为人应当是前者。” 薛灵璧收指成拳。 冯古道赶紧道:“一个人眼睛清明还浑浊只代表着一件事,那就是早上洗脸有没有洗干净。” 卫漾公子呆了下,“啊?” 正巧妇人走出来,冯古道抢先往里进,“既然令嫒不久于人世,我们还是抢在她过世前见识见识吧。” 妇人:“……” 走进屋里,果然残破陈旧,混着腌菜和霉味的奇特臭味充斥着每个角落。 冯古道不停地摸着鼻子。 薛灵璧则直接屏住呼吸。 “我女儿就在房里,三位一道进去可能不大……”妇人还没说完,三位已经一道进去了,“呃,方便。” 她女儿躺在一张用干稻草铺陈的床上,窗子有些歪斜,看上去是卡在窗棱间的。 冯古道走在最前,一马当先。薛灵璧站在他右侧,卫漾公子最后。 “你就是卫漾公子吗?”她女儿颤巍巍地冲冯古道伸出手。 虽然在冯古道眼中,她更像冲着他的玉箫伸手。 “嗯。”他配合地点了点头。 眼泪刷得就从她眼眶里落下来了,“自从六年前看到公子的画起,我就一直很仰慕公子……” “你娘不是说五年前吗?”冯古道笑眯眯地问。 女儿低下头,期期艾艾道:“五年多,六年不到。” “哦?”冯古道想了下道,“你是准备见过我之后就去死吗?” 女儿猛地抬起头,眼里俱是惊愕,就好像他突然变成三头六臂的怪物一样。 薛灵璧突然一指卫漾公子道:“这个是大夫。” “啊?”卫漾公子顺着他手指指的方向,呆呆地看向自己。 女儿一惊,随即哀怨道:“我治不好了,死定了,不用看了。” “还不替这位姑娘诊脉?”冯古道对他使了个眼色。 卫漾公子恍然,正要上前,身体就被从后面冲过来的妇人撞到一边。 薛灵璧眼疾手快,将冯古道拉到身侧。 卫漾公子撞在墙上。 妇人趴在女儿窗前,捶胸顿足地大哭道:“可怜我女儿年纪轻轻,就这样走了,还没有一门好亲事。以后下了地府,也要做孤魂野鬼。” 她的嗓音尖利,在这样有限的环境中,比午夜三尸针更让人防无可防。 卫漾公子偷偷看向冯古道。 薛灵璧立刻瞪向卫漾公子。 冯古道抬头看屋顶。 妇人哭了半天,见迟迟没人搭话,终于忍不住冲冯古道跪下道:“公子,看在我女儿命不久矣的份上,你能不能收她为妾室,给她个名分?” 薛灵璧眉头一皱,眼中闪过一抹厉光。 冯古道却忍不住笑了出来。 妇人:“……” 冯古道清了清嗓子道:“大婶,其实你哭得这么辛苦,我真的不该打断你的。但是,我真的不明白你究竟要做什么?你能不能说清楚了再继续?” 薛灵璧突然一脚踹向卫漾公子。 卫漾公子猝不及防向后一跌,脑袋刚好撞在窗户上,将窗子撞飞了出去。 薛灵璧抓住他胸前衣襟,又一把将他拉了回来,然后身体如泥鳅般从窗户滑了出去。 卫漾公子跌跌撞撞地站直身体,吃痛地摸着脑袋道:“发生了什么事?” 冯古道脸色不变道:“你不小心摔了一跤。” “……”观赏全过程的妇人无语地望着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冯古道。 几眨眼的工夫,又一个人从窗户的位置‘不小心’跌进来了。 薛灵璧紧跟其后。 卫漾公子见到那人,先是皱眉,随即愕然道:“陈则?” “世子。”陈则捂着被摔痛的肩膀,迅速站起。 原本就狭小的房间一下容纳那么多人,连转身都成了问题。 卫漾公子看看妇人,看看女儿,又看看他,气愤道:“这都是父王想出来的?” “和王爷无关。”陈则急忙道,“其实是,是岳先生想出来的。” “岳凌?”卫漾公子脑海里顿时浮现一张抖着两撇小胡子奸笑的脸,“他又想干什么?” 陈则偷偷瞄了眼冯古道和薛灵璧,头垂得很低。 “说!”卫漾厉色道。 冯古道和薛灵璧不由对他另眼相看。 原本的他虽然长得壮实,但是看上去一副憨头憨脑的老实人模样,没想到一发起脾气倒有几分王府继承人的威严,好似换了一个人。 陈则抬起头,眼角朝薛灵璧和冯古道一瞄,冲卫漾使了个眼色。 冯古道知趣道:“如果不方便的话,我们出去等好了。” 卫漾微微皱眉,拱手道:“失礼了。” “哪里哪里。”冯古道和薛灵璧退出茅屋,踩着重重地脚步走远,然后使用轻功绕到窗边,闲闲地靠着墙。 屋里头,卫漾冷声道:“现在可以说了。” 陈则道:“魔教明尊诡计多端,说不定会回来偷听,不如……” 卫漾硬生生地截断道:“冯兄光明磊落,怎会同你一般?” …… 光明磊落的某人忍不住揉了揉鼻子。 陈则见左右躲不过去,只好道:“岳先生说雪衣侯来意不善,所以要给他们一个下马威。” “假扮我的下马威?”卫漾够头一次觉得自己对岳凌的了解,太流于表面的那两撇小胡子。 “不是。岳先生说,这是一石三鸟之计。”陈则顿了顿,在脑海里将岳凌当初说的话整理一遍才道,“他说世子向来介意外表,若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取笑……”他见卫漾脸色不善,声音越来越轻。 “继续。”卫漾的拳头捏得死紧。 陈则硬着头皮道:“世子说不定从此就不再舞文弄墨,改舞枪弄棒了。” “其二呢?” “二来,公子最爱结交文人雅士。雪衣侯和明尊都是当世俊杰,岳先生怕公子和他们交朋友,所以故意抬高冯古道,贬低……”声音又弱下去了。 卫漾连气都气不起来了,“敢情在他眼里,我不但视外表如命,而且心胸狭窄,妒忌心极重。” 陈则偷偷地向妇人和她女儿递眼色。 妇人将头一缩,脸埋在手里,一动不动,好像哭昏的模样。 女儿更直接,两脚一伸,脑袋一歪,直接装死。 陈则还没有想到解决的办法,就听卫漾道:“第三呢?” “第三?”陈则吞了口口水道,“岳先生说,京城传言雪衣侯和明尊关系非同寻常,不知是真是假。所以可以借提出收妾室这个要求,来试探试探。” 卫漾道:“这条用来算计什么?” 陈则道:“就是试探试探。岳先生说京城流言蜚语最多,可惜真假难辨,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可以印证真假。” …… 卫漾咬牙道:“他是不是一天到晚吃饱了撑着没事干?” 陈则叹气道:“自从王爷把内眷安置到浔州之后,岳先生就闲了很多。” “难道府里没有正事可以让他烦的么?” “有。” “那他不去管?” “就是雪衣侯和明尊啊。” 卫漾按了按太阳穴,“父王怎么说?” “王爷说……” 站在窗边听得差点睡着的薛灵璧和冯古道精神顿时一振。 “两只小猪,爱来不来。” 谋反有理(四) 在他们想象中,凌阳王不是老谋深算、深藏不漏的奸雄,就是运筹帷幄、野心勃勃的枭雄。但是,奸雄和枭雄怎么会说出‘爱来不来’这种更像是小孩发脾气的话呢? 薛灵璧和冯古道对视一眼,似乎都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不过看到对方也是类似表情之后,他们确定,出问题的不是他们的耳朵,而是凌阳王的嘴巴。 卫漾就不如他们这样的大惊小怪。他道:“父王就说了这么一句?” 陈则迟疑了下道:“就这么一句。” 卫漾想了想道:“那岳凌还有其他话么?” 陈则道:“哦,岳先生说,世子不大可能识穿他的计谋,让我小心薛灵璧和冯古道。” 卫漾:“……” 薛灵璧和冯古道见该听的都听了,接下来也不会有什么更精彩的言论,于是互相使了个眼色,施展轻功到十几丈外。 冯古道笑道:“看来凌阳王是个妙人。” 薛灵璧对凌阳王这种密谋造反的乱臣贼子却没什么好感,“我倒觉得他是有恃无恐。” “有恃无恐?”冯古道道,“你是指……” “广西已然是他的天下,再加上之前旧部,他若要造反,已有足够的人力物力。” 冯古道倒没有他想得这般深远,闻言道:“那他为何还不造反?” 薛灵璧沉吟道:“或许是为了一个恰当的时机。” 冯古道眨了眨眼睛,“若是皇帝不仁,派亲信残害忠良,颠倒是非,指手画脚,干预地方政事……” 他的话还未说完,薛灵璧已然明白他话中的意思,“这倒是个不错的借口。” 说到此处,凌阳王刚刚因为‘两只小猪,爱来不来’这句话而树立起来的怪异形象已经被冲淡出脑海,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眼睛闪烁精光,不断盘算江山大业的枭雄。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159 卫漾和陈则一前一后从茅屋出来。 薛灵璧和冯古道正有志一同地看着荒废田地上的杂草。 卫漾和陈则走近。 冯古道感慨道:“这草长得真是旺盛。” 薛灵璧道:“嗯。” “侯府就长不出这么旺盛的草来。” 薛灵璧:“……”当然,因为侯府有人专门拔草。 卫漾插|进来道:“冯兄若是对花草有兴趣,不如来王府坐坐。我平日也喜欢种些花花草草……” “好。”不等他说完,冯古道已经一口答应。 薛灵璧接道:“理当拜访凌阳王。” 卫漾喜形于色,“太好了,我平生最爱结交如侯爷和冯兄这样的当世俊杰。” 冯古道瞥见陈则脸色微微一变,想起之前偷听到的内容,不由暗自好笑。看来那位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岳先生果然有先见之明。 至王府。 陈则说是通传,其实是一溜烟地报信去了。 岳凌原本笑眯眯地坐在房间里欣赏自己得意画作,听完他的详述,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沉淀到了脚底板。 “看来,”他伸手捏了捏嘴唇上的小胡子,“雪衣侯和明尊比我想象中的聪明。” 陈则苦着一张脸道:“如今如何是好?王爷曾交代过莫要理会他们,要是知道我们这样设陷阱,一定会雷霆大怒的。” “不过是设了个小陷阱,哪至于雷霆大怒?”岳凌气定神闲地拿起杯子,。 “但是王爷今天一大早去了密云庄。” 拿在手中的杯子晃了晃,岳凌面色微变,“去了多久?” “大概三个多时辰。”陈则道。 “赶紧去库房支一把好剑,派人送去密云庄,就说是我送给庄主,让庄主手下留情。”岳凌低喃道,“这样一来,王爷估计要留到明天才会回来。” 陈则有些迟疑,“可是库房是王爷的……” 岳凌挑眉道:“你认为王爷会记得库房有多少把剑么?” “是。”陈则说完,正要转身,就见他站起身,拍打着衣服。这是岳凌每次要出门的标志。“岳先生,你要出门?” “不出门,我要在门内解决。”岳凌嘴唇一扬,小胡子抖了抖。 若说好客,卫漾即使不是冯古道见过最好客之人,也绝对可以说是最好客之一。 花花草草不必说,连个人收藏的真迹墨宝都忍不住拿出来分享。 那些东西冯古道只瞄一眼,就知道真的就一样,其他全是假的,因为大多数真迹都在他书房里。 “冯兄,你看这幅高明明的泰山细雨图。雨水如针,细细长长,丝丝缕缕,简直如临其境。”卫漾说得眉飞色舞。 薛灵璧坐在桌边,连眼皮都懒得抬,“高明明从来没有画过泰山细雨图。” 卫漾的眉头一抖,笑道:“侯爷你有所不知。这幅图是高明明六十大寿之后,游兴大发,一人独上泰山顶,却遭遇春雨所画下的。” 薛灵璧道:“高明明五十九岁开始坐轮椅。” 卫漾的笑容僵住。 冯古道打圆场道:“其实他过世没多久,身体还没太僵硬。如果真的有雅兴回来有泰山的话,手指应该还能动的。” 卫漾整个人彻底僵住。 薛灵璧转眼看向冯古道手中的那张尹先先的墨宝,“这张也是假的。” 卫漾激动道:“怎么可能?这是我花了五百两银子买下来的。那人说他是尹先先的后人,这张乃是家传之宝。” 薛灵璧道:“看字迹,这人大概只有二十来岁,样貌不佳,说话行事畏头畏尾,一副抬不起头的模样。” 卫漾呆呆地看着半天,“你怎么知道?” “字如其人。” 卫漾突然冲到桌边,一指桌上所有,“那这里到底哪一样是真的?” 冯古道从下面抽出一把扇子道:“扇面上的戏虾图的确是顾弦之的真迹。” 卫漾眼睛怔怔地看着那把扇子半晌,才颓然道:“这是岳凌送给我的。” …… 冯古道和薛灵璧对视一眼。看起来,他和这位岳凌岳先生的关系……十分微妙。 啪啪。 岳凌鼓着掌进来道:“雪衣侯和明尊不愧是雪衣侯和明尊,眼界果然非同一般。” 其实冯古道和薛灵璧早知他在一旁偷听,但此时却还要装出惊讶的样子。 “这位是?” 卫漾脸色讪讪,“这位是岳凌。”他顿了顿,“王府总管。” 岳凌躬身道:“侯爷和爵爷大驾光临,岳凌有失远迎,失礼失礼。” 冯古道回礼道:“好说好说。” 岳凌微笑着看了卫漾一眼,道:“其实我早已对世子说过,那些不过是赏玩的赝品。可惜世子一直以为我是在开玩笑,不肯尽信。幸好这次有侯爷和明尊开口,不然只怕我平白背了个信口开河的罪名。” 他这番话,连讽带刺,顿时让卫漾满脸通红,几乎无地自容。要知他平时最以自己的收藏为荣,也呼朋唤友请过不少人来一同赏鉴,如今想来,实在是丢人以极。那些人想必也是看得出来的,只是碍于他的身份,不敢像薛灵璧这样当面直言罢了。 冯古道道:“顾弦之最讨厌作品流传于世,岳先生竟然能取得他的真迹,实在令人钦佩。” “哪里哪里。不过是占了同窗一场的便宜。”岳凌道。 冯古道讶异道:“哦?”顾弦之是顾相爱子,读的是天下第一的优林书院,若是岳凌也出身于此,那么他的家世和学识必然不凡。 薛灵璧也不禁多看了他一眼。 岳凌似乎对他们的另眼相看毫无所觉,“侯爷和爵爷来王府做客,我本应该倒履相迎。可惜府内修葺,不便接待外客,而王爷又外出未归……” “王府几时修葺?我怎的不知?”卫漾皱眉。 岳凌面色不变道:“世子终日在外奔波,不知道也不足为奇。” 卫漾悻悻闭嘴。 薛灵璧道:“客随主便,修葺也无妨。” 岳凌接得极快道:“可是没有多余客房。” “不知岳先生住在何处?” “岳凌住所狭小,一人还嫌不够宽敞。” 薛灵璧微微一笑道:“那么,还请岳先生去客栈委屈几日。” “……” 两人对答极快,根本没有别人插嘴的余地。 冯古道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嘴角不上扬。 岳凌大概头一次遇到鸠占鹊巢还一脸理直气壮之人,看着薛灵璧的眼睛有些发直。 一直在旁插不上话的卫漾终于插上了一句,“其实我的院落很宽敞。” “那就委屈世子了。”岳凌觉得卫漾终于说了一句动听的话。 “但是我记得岳先生的住所不必我的小多少吧。” …… 动听是错觉。 岳凌含笑道:“我睡觉姿势不好。” …… 姿势不好到从一个房间睡到另一个房间? 冯古道和薛灵璧沉默。 谋反有理(五) 将冯古道和薛灵璧在卫漾的‘未央阁’安置好后,岳凌召来仆人,“去修葺修葺王府。” 仆人很茫然,“修葺哪里?” “随便。” 仆人:“……” “只要看上去像是在修葺就行。”岳凌顿了顿,又不放心道,“记得,别花钱。” 仆人:“……” 于是,在冯古道和薛灵璧入住之后,凌阳王府便处处可闻叮叮当当的敲击声,却从来看不到那些敲击声的源头。若非响声是在白天,只怕王府很快就会传出闹鬼的传闻。 卫漾信心被打击得彻底,但恢复得也很快。 他自我安慰道:“那些字画虽然不是名品,但好歹也是别人一笔一画的心血。” 冯古道道:“久闻卫漾公子歌画双绝,公子何不将你的字画拿出来?” 卫漾脸色一红道:“片长薄技,不敢献丑。” 冯古道刚想再恭维几句,就见他磨磨蹭蹭地把画轴拿出来了。 “……” 卫漾叹气道:“其实我知道我画技不足,世人的称赞不过是看在我世子的身份上而已。”他说着将画递了过去。 冯古道展开画卷一看,然后呆住。 坐在一旁的薛灵璧见他表情怔忡,忍不住探头,随即皱眉,道:“这是你画的?” 卫漾已经坦然了,看开了,点头道:“不错。我自知有很大不足,还请两位千万莫要顾忌,但说无妨。” 冯古道哭笑不得地耸肩道:“看来,不是每个名厨都能品尝出菜的好坏。” 卫漾疑惑道:“冯兄言下之意是……” 薛灵璧淡淡道:“本侯虽然不知你的歌声如何,但是画技……无愧于绝字。” 卫漾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然后又看向冯古道。 冯古道笑着点头。 “可是,可是……”他接连‘可是’了好几声,才道,“我明明觉得他们的画更加传神……” 冯古道道:“哪里传神?” “就是……”卫漾瞠目结舌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 冯古道道:“我突然好奇你的歌声了。” 有了画的先例,卫漾有了勇气,“我去找人弹琴。” “不必。”冯古道道,“我来替你伴奏。”他说着,从桌上拿起一支笔,然后轻轻敲了两下空杯,“这样如何?” 卫漾道:“也好。” 只听屋子里当当当声响起。 随即是男子浑厚的歌声—— “蹴罢秋千,  起来慵整纤纤手。  露浓花瘦,  薄汗轻衣透……” 他还没唱完,冯古道和薛灵璧已经夺门而出。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160 r/> 夜深人静。 卫漾公子出门与朋友喝酒。他原先也请冯古道和薛灵璧一道去,但是两人现在一看到他,脑海就会闪过他用浑厚男声唱‘纤纤手,轻衣透’,立刻婉言谢绝。 薛灵璧与冯古道烫了一壶酒,坐在屋顶对饮。 月色宜人,半明半暗,有闲星数点,若隐若现。 冯古道道:“传闻不可尽信,也不可不信。没想到卫漾公子竟然是这样的妙人。” “你对他很有好感?”薛灵璧语气不善。 冯古道愣了愣,笑道:“一个一心想要争夺江山的父亲却生下一个一心向往琴棋书画风花雪月的儿子,这岂非妙得很。” “你怎知他一心向往琴棋书画风花雪月,无心江山?” 冯古道再迟钝,也听出薛灵璧话中有针对之意,便耸肩一笑道:“不过直觉。” 薛灵璧书也发现自己过于咄咄逼人,转圜道:“大多世家子弟最终都由不得他们走想走之路。” “侯爷也是?”冯古道好奇地转过头。 薛灵璧眸色一黯,“不。我是心甘情愿的。” “心甘情愿上战场?还是心甘情愿集成侯爵?” “都是。”他望着月亮的方向,脸上露出一抹思念,“成为与父亲一样的人,是我从小的志向。” 冯古道忽然沉默。 那位已故的天下兵马大元帅是他们之间暂时无解的心结。 他开始后悔将话题引至这个方向。 薛灵璧道:“你呢?” “什么?” “你心目中的……”他顿了顿,直接接下去道,“是老明尊么?” 冯古道明知道这个话题危险,却也不得不回答道:“不是。” “哦?”薛灵璧略显意外。 冯古道苦笑道:“其实我小时候最佩服的人是老暗尊。” “为何?” “因为他肆意潇洒。” 薛灵璧想起当日在天山遇到的蒙面人,不由微微一笑道:“肆意潇洒,的确不错。” “不过我却知道我永远成不了那样的人。”他无法肆意潇洒,与其说他身上的担子让他不能,倒不如说他的性格限制得他不能。就好像袁傲策可以甩甩袖子丢下魔教跑去和纪无敌双宿双栖,他却做不到。 想到这里,冯古道不由看了薛灵璧一眼。 薛灵璧正好也在看他,“或许你可以试试看。” 怎么试? 冯古道苦笑。只要他现在丢下魔教,魔教就会陷入真正群龙无首的局面。虽说白道经过开封的杀鸡儆猴之后,短期内不会再来找他们麻烦,但那是在魔教稳定的情况下。他相信,别说魔教群龙无首,哪怕只是打个喷嚏,白道那些魑魅魍魉又会忍不住蠢蠢欲动。 薛灵璧见他久久不语,心中不禁感到一阵失望。 “侯爷。”冯古道迟疑着开口。 “嗯?” 话在嘴巴里打了好几个圈,冯古道犹豫不决。 很多事情若是不说,那就是暗疮,就是掩着。一旦说出来,等于把疮挑出来,到时候再捂也捂不及。可是若是不说,疮就会越来越大。他不知道薛灵璧心中如何想,至少对他来说,这个疙瘩已经大得让他几乎夜夜失眠。 “酒凉了。”冯古道低下头,假装没看到对面那双期待的眼眸。 薛灵璧道:“你知这世上最好喝的是什么酒么?” 冯古道想了想道:“‘沃以一石杜康酒,醉心还与愁碰面;街头酒价常苦贵,方外酒徒稀醉眠。’的杜康?” 薛灵璧摇头。 “‘山瓶乳酒下青云,气味浓香幸见分。莫笑田家老瓦盆,自从盛酒长儿孙。’的乳酒?” 薛灵璧仍是摇头。 “‘书名荟萃才偏逸,酒号屠苏味更熟。懒向门前题郁垒,喜从人后饮屠苏。’的屠苏酒?”冯古道见薛灵璧依然摇头,只好苦笑道,“还请侯爷解惑。” 薛灵璧道:“人生四大喜事。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冯古道的笑容微僵。 “我记得曾经问过你,你未来的合卺酒是何滋味……”薛灵璧慢慢悠悠道,“你还记得是如何回答本侯的么?” …… 那是端木回春拿着假画像来忽悠的那天。 冯古道终于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也知道什么叫做信口开河不足取。 他干笑道:“不记得了。” “你说‘绝对不如和侯爷喝的这杯酒甘甜。’”薛灵璧将酒缓缓送入口中。 冯古道装傻道:“侯爷府中美酒如云,自然非寻常酒可比。” “那么,你的合卺酒也出自我府中如何?” 冯古道手指一抽,挂起笑容道:“若是侯爷愿意割爱,我自然求之不得。” “若是本侯想和你一同喝呢?” …… 一起喝合卺酒? 纵然冯古道再能言善辩,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有些事不能一味逃避。”薛灵璧说得意味深长,“或许你应该试着去面对。” 冯古道知道避无可避,干脆豁出去道:“面对又如何?有些事情根本无法解决。” 薛灵璧侧头望着他。 月光如水,眸光亦如水。 月光醉人,眸光更醉人。 冯古道看得一阵心悸,不得不撇开脸,“即使面对又如何?你不可能放弃杀父之仇,我也不会放下养育之恩。” 他说完,心慢慢地揪痛起来。 窗纸破了,里面外面便看得一目了然。于是光和暗就你你我我的分得一清二楚,再也没有那朦朦胧胧的缓冲地带。 “这是我和你师父之间的事,你可以袖手旁观。”薛灵璧道。 冯古道道:“他是我的师父,更是我的养父。子代父过,天经地义。将心比心,侯爷,你可曾考虑过我的立场。” 薛灵璧不语。 酒冷,风冷,沉默的气氛更冷。 “考虑过。”薛灵璧突然开口。 冯古道讶异地侧头看他。 “只是我不能退,哪怕自私,哪怕任性,也只能向前。”薛灵璧缓缓道,“因为退了,我们之间便再无可能。” 冯古道的心微微抽搐。 薛灵璧坚定地一字一顿道:“我不能容忍。” 谋反有理(六) “你父亲,的确是我师父所杀。”冯古道不敢转头,眼睛拼命地看着前面那片层层叠叠,如乌云般连在一起的房檐。 薛灵璧没有做声,但肩膀一阵发紧。 冯古道遂将当年那桩乌龙事,用不紧不慢地语调一一道来。 风很轻,轻无声。 夜很深,深到沉。 冯古道说完的很长一段时间,四周都沉浸在压抑的静谧中。 他始终看着东方。 无论人事如何变幻,朝阳总会在那里升起。 “冯古道……”薛灵璧突然开口。 “嗯?”冯古道心别得一跳。 “是你的真名吗?” 冯古道终于回头。 薛灵璧坐在那里,看上去和刚上屋顶时没什么区别。神情淡淡的,却又不觉得冷漠。 “不是。”他道。 薛灵璧挑眉。 冯古道神情闪过一抹不自然,“不过,从我踏进侯府的那天起,我就决定叫冯古道。” 薛灵璧看着他,嘴角慢慢地勾起一丝浅笑,“让我见见你师父。” 冯古道手指微抽,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有些事情总要解决的。”薛灵璧道。 冯古道下意识地挥去脑海中闪出来的薛灵璧与老明尊残杀的画面,摸了摸鼻子道:“不错。事情总是要解决的。”他只希望解决的方式不是他想象的那种。 薛灵璧突然站起身。 冯古道知道他的内功比他深厚,听觉更为灵敏,不由抬头问道:“怎么了?” “有马匹入府。”薛灵璧缓缓道。 冯古道跟着站起来,“莫非凌阳王回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拿起酒壶酒杯,从屋檐下来。 不管薛灵璧与老明尊之后如何解决仇怨,至少现在他们还在一条战线上。 凌阳王的确回来了,而且还是怒气冲冲地回来。 岳凌一边迎接一边叫人拖住薛灵璧和冯古道。 凌阳王看到岳凌蹦出的第一句话就是,“谁准你将本王的紫缘宝剑送给他的?” 岳凌惊讶道:“王爷知道那把剑是王府的?” “废话。你除了王府还能从哪里拿剑送给他?” 岳凌道:“可是王爷怎么知道这把剑名叫紫缘?”他都不知道。 凌阳王鼻哼一声,用极快的速度道:“他说的。” “他果然……”岳凌原本还想夸他几句见多识广,但看凌阳王脸色不悦,中途改口道,“贪婪。” 一说到这个,凌阳王的火就蹭蹭往上冒,“要不是你一个劲儿地给他送东西,他怎么贪婪?” 岳凌理直气壮道:“我这全是为了王爷。” 凌阳王瞪他。 “如果不是我一直送东西给他,他又怎么能输棋给王爷?” “……”凌阳王嘴角微微抽搐。就算是事实,有必要说得这么直接吗?! “如果不是我一直送东西给他,他又怎么能和屡战屡输,又屡输屡战的王爷一直下棋?” 凌阳王不服气道:“哼,赢不好么?” 岳凌摇摇头道:“下棋是需要挑战的。” …… 凌阳王一直磨牙根,“你最近越来越放肆了!”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161 br/>   岳凌猛然想起之前为了迎接薛灵璧和冯古道而设下的陷阱,赶紧堆起笑容道:“我知道王爷是可怜他一个人住在庄子里没什么事情,所以想陪他解解闷。”他声音渐渐低下去,凌阳王正用一脸的莫名其妙看着他。“王爷?” “你又闯什么祸了?” “没有。”岳凌眼睛睁得很大,瞪得发直。 “哼哼。”凌阳王冷哼,“你每次说谎,两只眼睛就会瞪得跟弹珠似的。就像你上次私自找血屠堂行刺皇帝。” 薛灵璧和冯古道好不容易摆脱罗里罗嗦问路的下人,走过来就听到这一句。 但两人的表情都好像完全没听到一般。“参见王爷。” 凌阳王皱了皱眉,“你们怎的会在我府里?” 岳凌不等他们回答,抢先道:“是世子邀请他们住下的。” 薛灵璧和冯古道同时看向他。 岳凌摸着小胡子,表现得很镇定。 “王府米很多么?养这些吃白饭的猪?”凌阳王不屑道。 …… 薛灵璧原先还以为陈则传达有误,以凌阳王的身份应该不会说出‘两只小猪,爱来不来’这样的话,但百闻不如一见,现在他可以确定,那句话一定是原话没错。 冯古道忽而叹气道:“其实我们住在王府也是迫不得已,因为南宁府的骗子实在太多……” “啊啊啊!”岳凌突然叫起来。 …… 三对眼睛同时看向他。 凌阳王是莫名其妙。 薛灵璧和冯古道则是幸灾乐祸。 岳凌干咳一声道:“远来是客。侯爷和爵爷千里迢迢而来,王爷怎么能拒人于千里之外?” 凌阳王道:“本王从来没有不怀好意的客人。” 薛灵璧淡然道:“王爷心虚?” 凌阳王眼珠一斜,轻蔑地瞪着他,然后冷哼道:“猪!” 薛灵璧本来就不是善于忍耐之人,脸色当场沉下来道:“即使你贵为王爷,本侯也不得不问一句,何处此言?” 凌阳王道:“你来我王府不是想看看我是否有造反的意图,最好搜刮我造反的证据吗?” 薛灵璧不料他说的这么直接,挑眉道:“王爷有么?” 凌阳王道:“这个问题广西的猪都知道,你不知道么?” 冯古道见薛灵璧濒临爆发的边缘,急忙拉住他的手道:“子非鱼焉知乐之乐。我们不是猪,又怎么会知道猪知道什么呢?” “……”凌阳王将目光移到他脸上。 冯古道微微一笑,处变不惊。 “你们两个……”凌阳王缓缓道。 薛灵璧和冯古道都是暗自防备。 “一天到晚没事都练嘴皮子去了吧?”凌阳王说完,甩袖就往里走。 薛灵璧和冯古道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这个凌阳王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有点不可否认的,血屠堂行刺皇帝的背后,果然是凌阳王府。 ——尽管他承认的那样直爽,让他们感觉异常的不真实。 走进前堂。 凌阳王坐在上首,就着仆人送来的水洗了洗脸和手。 薛灵璧和冯古道则泰然自若地坐在右边下首。 “你们准备就这样打破沙锅问到底?”凌阳王接过靠枕,垫在自己的身后,调整了个姿势看着他们。 有了刚才一幕,薛灵璧开口也毫不客气,“不知道王爷对于血屠堂行刺作何解释?” 凌阳王甩袖,下巴朝岳凌一努,“问他。” 岳凌面对薛灵璧倒不似面对凌阳王那般无措,即便是行刺皇帝这样诛九族的大罪,他说起来也是云淡风轻的模样,“皇上是需要一个警钟敲一敲了。” 薛灵璧沉声道:“行刺皇上来敲警钟?” “若是皇上能被血屠堂这样的江湖组织行刺成功,那么死了也没什么可惜的。”虽然岳凌的长相与凌阳王差了十万八千里,但是他们不屑起来的神情却是十分相似。 薛灵璧冷笑道:“你觉得本侯会相信这样拙劣的借口?” “你觉得我像是找不出更好借口的人吗?”奈何真相的确就是比借口更加匪夷所思有什么办法? “像。”薛灵璧想也不想地回答。 冯古道看着堂中剑拔弩张的气氛,暗暗盘算魔教布置在南宁府的人手能否保护他们安然而退。 “你……” “够了。”凌阳王挥手打断岳凌,对薛灵璧道,“他之所以刺杀皇帝,是因为皇帝加重广西的赋税。” …… 加重广西赋税? 薛灵璧吃了一惊,“什么时候?” “去年十月。”岳凌面色冷峻,“说是广西土地肥沃,理应比其他州府多交一成。王爷几番上奏折请求他收回成命,都被压了下去。我一时气不过,便找血屠堂出出恶气。” 薛灵璧想了想。去年十月,他正清剿完睥睨山,在回京城的路上。 冯古道道:“血屠堂当初连蓝焰盟和魔教都不敢轻易得罪,又怎么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刺杀皇帝?” 岳凌感觉到六道目光又朝脸上刺过来,干笑道:“没什么。我只是暗示他,事成之后,王爷绝对不会亏待他而已。” …… 凌阳王可说是当代司马昭,他要刺杀的对象又是当今皇帝。恐怕血屠堂主理解的不亏待是相当的不亏待。 薛灵璧和冯古道能够理解血屠堂主为何这样拼命,甚至连全副身家都压了下去。后来恐怕是因为没有刺杀成功,不敢投靠王爷,以免被灭口,所以只好用金蝉脱壳之计保全性命。 他们突然很同情血屠堂主。典型的赔了夫人又折兵。 岳凌叹气道:“两个皇帝都是渣,亏你们还替他卖命。” “放肆。”薛灵璧脸色一变。 贸贸然加重赋税固然有失妥当,但是在他心中,行刺皇帝更加罪无可恕。 谋反有理(七) 凌阳王睨了他一眼,“找血屠堂的事情本王虽然事先不知,但事后并未追究。你若是要算账,不如算到本王头上。” 薛灵璧皱眉,心中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 凌阳王会将岳凌的罪名直接揽上身是他所料不及的。这样一来,不管他是否参与刺杀皇帝的行动,也不管他刺杀皇帝的目的为何,光凭刚才这句话,‘图谋不轨,犯上作乱’八个字他逃不掉。但是有了这八个字,他不造反也得造反。因为皇帝绝不会容得下一个会胆大妄为到刺杀自己的人驻守边疆,手握重兵。凌阳王也不会为皇帝的一道圣旨乖乖束手就擒。 战争将无可避免,且无可选择。 薛灵璧不畏战。但他很清楚,皇帝还没有赢凌阳王的完全把握。 所以不畏战,却还不能战。 冯古道见薛灵璧沉默,便猜知他心中所想,将话题岔开道:“说到算账,我们到桂林府的时候,听到王爷似乎去了总督府算了一笔账?” 凌阳王似笑非笑地看着了他一眼,冲岳凌一挥手道:“这件烂事你说。” “什么烂事?”岳凌没好气道,“明明是绝世好点子。” 薛灵璧和冯古道都是一点就透的人。 冯古道道:“莫非,蝗灾一事是岳先生想出来的点子。” 岳凌得意道:“正是。既然皇帝一意孤行,我们也只好另想办法。” 冯古道道:“可是为何只减少部分部族的赋税?” 岳凌笑道:“若是整个广西都遭到蝗灾,又怎么会只有几个人看到?我们要求免税的几个部族都是大族,这样减下来,匀一匀,差不多就是加赋税之前的数。” 凌阳王冷哼道:“要是全免了,只怕那个穷酸皇帝要哭着吵着闹着上吊了。” 薛灵璧唇抿得越来越紧。 凌阳王瞪着他道:“看起来,你对那个皇帝倒是死心塌地。” 薛灵璧道:“忠君爱国,每个臣子份内之事。” “哦?那若是他要杀你呢?”凌阳王闲闲道,“你也伸长脖子给他杀?” 薛灵璧淡淡道:“若是臣无二心,又有哪个君主会杀有功有用之臣?” “有一种。”凌阳王一字一顿道:“功高盖主。” …… 这四个字仿佛一盆冷水,见整间屋子瞬间泼得阴阴沉沉的。好似外头的月光都比里面亮堂。 薛灵璧脑海里不知怎的,突然晃过父亲书房里藏的那张‘孤岛之王’。 驻守广西一隅的凌阳王不就是所谓的孤岛之王么?尽管四面是水,但是在岛上,它却是独一无二的王者。 岳凌见薛灵璧沉着脸不说话,叹气道:“这世上总是有那么多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人。” 薛灵璧对他的讽刺不急不怒道:“这世上也有很多信口开河的人。” “我信口开河?不信你去问你……”他猛然收口,眼睛紧紧地看着凌阳王。 凌阳王背贴着椅背,眯起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薛灵璧。 薛灵璧坦然受之。 “虽然是只猪,却没有想象中那么讨厌。”凌阳王缓缓道。 冯古道与薛灵璧坐得最近,所以对他那身想压抑却没有完全压抑住的怒气感受最强烈。“呃,王爷……”他张口欲言,却听凌阳王突然拍桌站起,“本王带你去见一个人。” 岳凌似乎吃了一惊,“王爷你……” 凌阳王道:“解铃还需系铃人。本王虽然总是输棋,却还没有输不起到不让他们相见的地步。” 岳凌皱眉道:“但是万一皇上知道……” “知道就知道。”凌阳王冷哼道,“他左防右防,不就是防本王造反么?他要真是把本王惹急了,本王就造反给他看!这样他安心了吧?” …… 恐怕不是安心,是安息吧。 岳凌嘴角一弯,“可是此时夜深,不如明日再去?” “心里兜着事,谁能睡着?除非是猪。”凌阳王说完,瞟了冯古道和薛灵璧一眼,“你们要睡么?” …… 这种情况下谁再说要睡觉,谁就真的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162 是猪。 同样是郊外,密云庄看上去就比那对母女住的茅屋要好得多。 红墙绿瓦,清幽淡雅。连开门的人都透着一股若有似无的书卷气。 凌阳王道:“这是屡试不中的秀才。家里田地都因为他读书而荒废了,所以就在这里谋了份差事。” 冯古道道:“倒也是条出路。”所谓宰相门前七品官。想要进入仕途,不止考场一条路。比如他这个爵爷就来的很莫名其妙。 凌阳王道:“嘿嘿。他的心气可不低。当门房是暂时的,等他高中了,自然就会求去。” 那书生走在前面,闻言回头道:“这是一定的。我至多再在这里呆一年,是一定会走的。”他的脚步飞快,一下子就除了五六丈的距离。 凌阳王压低声音道:“这句话他每年都要说的。不过他除了大话之外,其他话都不爱说,本王就是看中他这一点。” 冯古道与薛灵璧对视一眼。 从凌阳王这句话来看,这里的主人身份不一般,至少不适宜对外透露。 难道是凌阳王养的外室? 可是以凌阳王的性格来看,若真是得宠,接近府来也不是难事。毕竟凌阳王妃之位已经悬空多年,府里的事都有凌阳王一个人说了算……最多再加一个岳凌。 若不是外室,那又何须这样神秘? 一行人慢慢走到一座名唤‘静养居’的院落前。 书生道:“他已经睡下了,王爷请自便。”说完,转身就走,干净利落地不带半点留恋。 冯古道心中暗暗称奇。以一个屡试不中的秀才来说,他身上的傲骨何止难得,简直是罕见。 凌阳王上前,敲了敲门道:“本王又来了。” 半天没动静。 凌阳王干脆将门一把推开。 院落不大,一眼望到边。但是从假山小桥流水等布置来看,显然在布置上极为用心。 “喂,我又来了。你还不穿好衣服出来迎接!”凌阳王用傲慢的口吻道。 屋里的灯终于亮起。 一个消瘦的黑影映照在窗户上,“白天没输够么?” 他的声音清清冷冷,疏疏淡淡,但是落在薛灵璧耳里,却犹如雷劈! 冯古道与他靠得最近,第一个发现他的异常,不由惊讶道:“侯爷,你怎么了?” 窗上的黑影突然定住了。 就这样诡异地僵持了好一会儿,屋里头的声音才再次缓缓响起,“灵璧?” …… 冯古道眨眨眼睛,又眨眨眼睛。熟人? 薛灵璧眼睛死死地盯着窗户上的影子,脚一步步地往前,然后在窗前顿住,轻声道:“爹。” 灯骤然吹熄。 虽然离得有点远,但是冯古道等人还是从薛灵璧身上感受到那一闪而逝的焦急! 门霍然从里拉开。 一个眉眼与薛灵璧有三分相似,却显得刚毅英挺得多的中年男子披着外衣匆匆出来,紧张道:“皇帝对你下手了?” 薛灵璧怔了很久,才徐徐道:“爹的意思是?” 老元帅上上下下地打量他许久,确定他健健康康平平安安之后,才舒出口气道:“此事说来话长。” …… 冯古道有预感,这绝对是一件颠覆他们之前所有想象的故事。 尽管过了子时,但是房里每个人都很精神。 老元帅还亲自泡了一壶茶。 冯古道看到薛灵璧在接茶的刹那,眼底闪过一抹晶莹,但是很快就隐没不见。 等众人手里都捧上了热茶,老元帅才缓缓落座。他坐下之后,并没有急于开口,而是蹙眉沉思,像是在想该怎么解释清楚眼前这个久别重逢,却有疑窦重重的局面。 薛灵璧忍不住起了个头道:“爹,你不是死在老明尊手下了么?怎么会出现在广西?” 这件事冯古道也感到很疑惑。以他对师父的了解,没有做过的事情是绝对不可能跳出来承认的。 老元帅朝冯古道看了一眼道:“你是魔教现任明尊?” “是。”冯古道站起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与原先的明尊是……” “他是我师父。”冯古道道。 老元帅点了点头,然后微笑道:“你师父挺混蛋的。” …… 骂他师父的,老元帅不是第一个。 但是骂人还骂得这么斯文优雅的,他绝对是第一个。 老元帅不等他有反应,径自接下去道:“当年的事情,你们知道多少?” 冯古道看了薛灵璧一眼,然后将老明尊知道的,全都一一道出。 老元帅道:“这么说来,那张藏宝图现在应该再魔教手中?” 冯古道喉咙一窒,心头有些忐忑,不敢看薛灵璧的面色。之前考虑藏宝图所示的位置,他并没有说藏宝图已经落到魔教手里。他道:“藏宝图是假的。” 老元帅不但没有反驳,反而颔首道:“的确是假的。可惜先帝当年就是用这么一张假图,将我们耍得团团转。” 谋反有理(八) 先帝? 冯古道和薛灵璧都感到自己走进了迷阵,原先熟悉的景色重新排列之后,变得陌生诡谲。 老元帅叹道:“若非后来我与王爷当面对质,也不会发现事情的真相竟然与我们之前所想的差了十万八千里。” 凌阳王哼哼冷笑道:“我最知皇兄为人,没有的东西到他嘴巴里一掰,就什么都有了。” 薛灵璧忍不住道:“爹,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凌阳王见老元帅拖拖拉拉,没好气道:“难道这时候你还顾忌着皇兄那张老脸?” 老元帅道:“我只是不知道从何说起。” “让本王来说。”凌阳王是爽快人,当下开口道,“本王和你爹盛年时期,朝廷可没有你们这么太平。有事没事还能去剿个魔教玩玩。当年北面和西面都有外敌骚扰边境,屡战不止,本王和你爹都不得不常年驻守边疆。父皇,也就是本王与先帝的父亲驾崩时,本王远在千里之外,根本赶不回来。” 这桩事年代久远,薛灵璧和冯古道都是不知。 “到京城之后,父皇已经进了皇陵,而皇兄也登基称帝,本王留在京城守灵时,听到一则传言。说当初父皇临终前,曾留了样东西给我。那东西就画在一张地图上,交给皇兄保管。可是皇兄从头到尾都不曾提起此事,我旁敲侧击多次无果,只好无奈地回边关。没多久,天下就开始流传本王想要谋朝篡位的流言。” 冯古道和薛灵璧面露惊讶。这么说来,流言是假的? “流言刚开始,皇兄还会写信安抚,说绝不会听信这样的谣言云云,但到后来,流言叫嚣尘上,似假还真。连本王午夜梦回都会梦到自己手持长剑,冲进金銮殿,逼退皇兄,自己黄袍加身的噩梦。” …… 所谓君子坦荡荡。 心虚的人是无法如凌阳王这样坦然说出梦境的。 薛灵璧这时才对他彻底刮目相看。 “从那之后,本王整日提心吊胆。”凌阳王苦笑道,“连本王这样无心大位的人都会受流言影响,更何况皇兄。果然,过了没多久,薛元帅就被皇兄从西面召回京城坐镇。” 凌阳王说到此处顿住,老元帅自自然然地将话题接过去道:“其实,最早说王爷有造反迹象的是史太师,不过那时候他还只是吏部侍郎,虽不至位极人臣,却是先帝最宠信的臣子之一。史贵妃嫁给当今皇帝也是先帝的意思。” 薛灵璧凝眉道:“这么说来,真正说凌阳王造反的是先帝?” 如果没有先帝的首肯和撑腰,史太师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在无凭无据的情况下,信口开河说一个手握重兵的王爷密谋造反。 老元帅摇头苦笑道:“可惜当时的我一味愚忠,并没有看出其中的蹊跷。” 冯古道忍不住问道:“那藏宝图又是怎么回事?” “我回京之后,先帝对我大吐苦水,说朝中内忧外患,苦不堪言。而其中最苦的,莫过于国库空虚。”说到这里,老元帅不由看了凌阳王一眼,“王爷野心勃勃,看中的正是这一点。所以近几年才不断所要军需,充实自己的私库。使得朝廷其他军队无粮可发,不得不缩减人数。” “哼!”凌阳王显然不是头一次听到先帝的这种说法,所以眼白一翻,一副懒得评说的模样。 老元帅见薛灵璧张口欲言,摆手制止,继续道:“于是先帝提出假制一张藏宝图,让王爷投鼠忌器的办法。” 凌阳王终于忍不住道:“他当本王是白痴么?藏宝图?哼。要是本王真想造反,何须忌惮什么藏宝图?难道怕他在阵前收买本王部下么?” 老元帅尴尬道:“我虽然觉得此事过于儿戏,但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那藏宝图又为何会在元帅手里?”冯古道问道。 “大概过了一个月,皇上突然召见我,说皇宫不安全。王爷三番四次派人进宫找藏宝图,所以要将藏宝图交托于我保管。”老元帅道,“那时皇宫的确发生过几起盗窃,我不疑有他,就答应了。” “不疑有他?”薛灵璧沉声道,“莫非这其中另有原因?” 老元帅颔首道:“不错。先帝做了那么多事,其实就是为了将藏宝图放在我身上。” 冯古道眼珠一转道:“莫非,先帝想借刀杀人,坐山观虎斗?” 岳凌终于插上一句道:“当年,老元帅和王爷都是军功盖世,相比之下,先帝的吏治就显得平平无奇。” 老元帅对薛灵璧道:“还记得我留下的那幅画么?” 薛灵璧道:“孤岛之王?” 老元帅颔首道:“其实在王爷造反流言传遍天下之前,我们便神交已久。因此先帝说他造反,我心中愤愤难平,只觉得自己看错了人。直到后来,王爷曾送来一封书信……” 凌阳王撇着嘴角,“这种无关紧要的陈年往事还提他作甚?” 老元帅淡然道:“那幅画就是我阅信之后所作。”那时候心中已经隐隐对先帝的所作所为有了猜疑,只是无凭无据不能确定而已。 薛灵璧沉默。 从小到大,他所被灌输的都是忠君思想。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163 尽管他时常对皇帝的所作所为有微词,但那只是臣子对君主的微词,却从来没有跳出过君臣的框架。 而如今老元帅和凌阳王说的一切,却全然是将先帝摆在一个平等的地位上来描述他们三者的关系。虽然他们还没有说当当今皇帝,但是从口气来说,可以想象的是他所扮演的角色也绝对不会太光彩。 那幅画冯古道也见过,老虎在孤岛上独自面对四面的水……说明老元帅心中是同情的凌阳王的。他出身魔教,对于朝廷皇帝都没什么敬畏之心,说话便直接得多,“如此说来,先帝是想过河拆桥,坐收渔翁之利。那个入宫盗藏宝图自然也是假的了。” “不。这的确是本王所为。”凌阳王脸上怒气一闪而过。 冯古道不禁暗自好奇。 从开始到现在,凌阳王提起当年的事情都是一副不屑的口吻,这样愤怒倒是第一次。 凌阳王强自按捺怒火道:“当时本王在皇宫的探子打听到皇兄说的那张藏宝图就是父皇临终留给我的那张,所以才会不择手段……”他不由歉疚地看着老元帅。 薛灵璧道:“那个军妓的确是你派去的?”自从冯古道将老明尊杀他父亲的过程叙述之后,他就对此耿耿于怀。 老元帅轻轻地啜了口茶。 由于他这个动作做得实在太慢,所以冯古道不得不猜测,他其实是在借喝茶掩饰自己的尴尬。毕竟是在后辈,尤其其中一个还是亲生儿子的面前提起当年的风流韵事。 凌阳王不自在地干咳一声道:“下春|药不是本王的主意。” …… 老元帅当年嫖军妓的悬案终于水落石出。 薛灵璧看老元帅的眼中多了几分愧疚。 冯古道道:“所以总结起来,就是当年先帝用一张假的藏宝图祸水东引,让凌阳王与老元帅鹬蚌相争?” 老元帅点头。 凌阳王撇头。对他来说,被先帝愚弄绝对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 “那之后,老元帅又是怎么……呃,死里逃生?”冯古道好奇道。 “其实当年我遇到你师父的时候就知道不是他的对手。”老元帅缓缓道,“所以,我只能用龟息功假死。” “龟息功?”冯古道吃惊道,“听说这门功法已经失传百年了。” 老元帅微笑道:“真正会这门功法的人又怎么会说自己会呢?” 冯古道一愣,随即觉得有理。龟息功主要是用来假死。若是让对方知道你会龟息功,自然会再补上一刀,或是直接分尸。那样龟息功就没用了,得太上老君的九转还魂丹。 薛灵璧道:“那爹又是怎么到了广西?” 老元帅瞄向凌阳王。 凌阳王会意地接下去道:“当初我怕他们不能得手,所以亲自赶来督阵。谁知刚到地头,就听说他死了。我想来想去,都觉得他委实死得太蹊跷。堂堂天下兵马大元帅怎么能说死就死,连点预兆都没有。因此就趁着夜色,去军营将他的尸体偷了出来。可笑你爹旧部怕被牵连,草草将给他弄了个衣冠冢。所以这事才一直隐瞒至今。” 薛灵璧:“……”即使他爹是假死,但是面对这么一个连自家爹死了都不放过的人,他实在无言。 “后来的事情你们大多知道了。”老元帅叹气道,“我与王爷促膝长谈一宿,昔日的种种误会便都烟消云散。” “既然如此,爹为何这么多年都音讯全无?”薛灵璧终于提出进门以来,心中最大的症结。 冯古道对此也耿耿于怀。 若非老元帅假死得太真,他与薛灵璧也不会经历这些阻难。 但是话说回来,若非老元帅的假死,恐怕他与薛灵璧也只是这世上又两个不相识不相干的路人。 人生际遇,实是先因后果。 谋反有理(九) “我若是不死,先帝又怎么会退出这盘棋?”老元帅道,“我与王爷将误会解开之后,便知道彼此都不过是先帝用来对付对方的棋子。如果我死而复生,纵然先帝不追究我生生死死的原因,也会继续利用我来对付王爷。” 薛灵璧知道他所言不虚。他虽然没有见过先帝,但是当今皇帝的手段与他们口中的先帝却是如出一辙。比如用来打压皇后的史贵妃。 老元帅见他久久不语,知道多年心结不是一时三刻能够打开的,又道:“我虽然不在你的身边,却从未一天不担心你的。” 薛灵璧抬眸。 “宗无言就是我的眼睛。” 薛灵璧愕然,“他不是皇后的眼线么?” 老元帅含笑道:“若是没有皇后眼线这层身份,他又如何能在侯府左右逢源地呆下去?更何况,这层身份还能替你周旋在皇后、薛氏家族之间。不然以你处处独善其身,不与他们为伍的作风,他们又怎么会容忍你这么久?” 岳凌插嘴道:“京城还有我们王爷的眼线,他们也时时刻刻关注侯府动静。稍有风吹草动,便会快马来报。” “眼线?”魔教在各地也有很多眼线,所以对这两个字最是敏感。 岳凌冲他眨眨眼睛,“比如说……春意坊。” 冯古道眼前顿时闪现出一个笑容明媚,声如春风的少女——笑笑。怪不得她看上去不同于其他青楼女子,原来是凌阳王门下。 岳凌道:“明尊还记得?” 冯古道微微一笑道:“凌阳王手下真是美女如云。” 岳凌道:“她们都是自愿的。” 冯古道道:“我有说王爷逼良为娼么?你紧张什么?” 岳凌刚想反驳,就听凌阳王不耐烦地打断道:“够了。要不是为了他那张爱子心切的寡妇脸,本王才懒得派人去京城呢。” 薛灵璧沉默,但眼中的冰霜却渐渐融化。 冯古道在一旁看着,忍不住想伸出手安慰他。但他的手刚刚抬起,老元帅的眼睛便犀利地盯过来。于是,原本要伸出去的手半途又放了下,在茶几上发出轻轻‘咄’得一声。 岳凌刚才被他讥讽过,闻声立刻道:“明尊有话但说无妨,何必拿茶几出气?” 冯古道道:“我只是担忧。” “担忧?”岳凌道,“明尊难道是在担忧自己和侯爷的未来么?” 他的话就好像一根针,将水囊戳出一个洞,洞不大,却足以让水找到突破口,射出细流。 老元帅的目光慢慢地在薛灵璧和冯古道脸上一转,缓缓道:“我累了。有什么话不如明日再说。” 薛灵璧心头正是一片乱麻,当下站起道:“我去厢房里住。” “好。”老元帅点点头,看向冯古道,“明尊呢?” 冯古道不动声色地笑道:“我当然是……” “住在我隔壁。”薛灵璧面不改色地接下去。 与薛灵璧神似的眼眸微微一沉,老元帅颔首道:“也好。我早听说你有个相互扶持照应,同甘共苦,亲如兄弟的朋友,我很欣慰。” 岳凌幸灾乐祸地摸摸胡子。 凌阳王拍着扶手起身道:“这一聊就聊到天亮了。我们走,留他们三个在这里继续打哑谜。” 岳凌惋惜地跟着站起。这好戏才刚刚上场。 凌阳王见他磨磨蹭蹭的,忍不住反手拍在他的肩膀上,“还不快走!” 岳凌呲牙裂嘴道:“脱臼了,怎么走?” …… 薛灵璧看着凌阳王背着岳凌离开的背影,轻声道:“猪八戒背媳妇。”说完,他虽然没有回头,但眼角余光却是密切地注意着老元帅的动静。 冯古道用更小的声音反驳道:“你怎么知道不是背儿媳妇?” 老元帅淡淡道:“夜深了,你们还不去睡?” “是。爹。”薛灵璧和冯古道告退出来,却没有立即去厢房,而是在院中站着,直到屋里的灯光熄灭。 东边黑幕果然被掀起一角,露出一抹深灰。 冯古道见薛灵璧看着老元帅房间的窗户久久不动,不禁道:“再来一壶酒?” “不。我怕醉了,睡了,醒来发现又是梦一场。” 冯古道听他说‘又’,心中一动,“既然如此……” 薛灵璧回头,满心期待地看着他。 冯古道干咳道:“侯爷保重,我先睡了。” “……” 冯古道转身朝厢房走去,脚刚迈上台阶,就听薛灵璧再身后轻声唤道:“冯古道。” “嗯?”他的手在门上一顿,刚要转身,背后却被猛地覆住。薛灵璧双手箍在他的腰上,一点一点地缩紧。温热的鼻息吹拂在颈项间,让人有种说不出来的酥软。 “侯爷……”冯古道声音放柔。 薛灵璧抱着他的腰不放手,“嗯。” 冯古道身体如泥鳅般转身,然后抓住他的肩膀,猛然一转身,将他反压在门板上。 “侯爷,若我没记错……你比我小三岁。”他笑容可掬,态度谦谦,但是眼中那抹坚定却异常闪亮。 薛灵璧眼睛半眯,慵懒地笑道:“所以?” “所以……”冯古道的眸光从他眉角的朱砂痣缓缓移到他微启的双唇上,眼眸缓缓深沉。 薛灵璧的手猛然一紧,直接将唇凑上去,狠狠地吻住他。 这个吻热烈如火。 他似乎要今晚所有起伏的情绪都要发泄在吻里。 父亲的失而复得…… 仇恨的消失…… 原本阴霾的天空一下拨云见日,晴空万里…… 冯古道开始还有些抗拒,但是很快被一同点燃热情,手不自主地反搂住他的背。 屋里突然传来声响。 老元帅似乎下床来。 冯古道一惊,头下意识地一偏,推开薛灵璧。 薛灵璧看着他嘴角挂着的银丝,微微一笑,忍不住伸头将它舔掉。 冯古道眼睛不断地瞄向窗户。 灯亮了。 …… 冯古道和薛灵璧各自回房。 老元帅和薛灵璧起了一大早。 冯古道倒是想多睡一会儿,奈何门外那对父子练剑练得太和谐,让他不好意思再在床上死赖下去,不得不起身洗漱出门。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164 />   门一打开,就见老元帅在半空回身一剑,端得是快、狠、准。 “好。”冯古道鼓掌。 老元帅落回地上,淡淡道:“过奖。比起令师,不过班门弄斧。” 冯古道碰了个软钉子,不觉摸了摸鼻子。 薛灵璧打圆场道:“爹,时辰不早,我们不如用完早膳再练。” “好。”老元帅将剑丢给冯古道。 冯古道不明所以地接下。 “明尊还未练吧?” “呃……” “那练完再来用膳。”老元帅说得客气,走得可一点都不客气。 冯古道看着被老元帅拉远的薛灵璧,无奈地看看手中剑。 当初袁傲策被纪辉煌抓走之后,他倒是下苦功练过一阵子。但是受天资所限,怎么练都不可能成为与纪辉煌相匹敌的高手,反而教中事务还落下不少,使得教中原先就因为搬迁而心生不满的长老怨声载道,从此之后,对武学一途,他可说是不求有进,但求无退。 将剑放到一旁,他顺手解下腰间的玉箫,独自挥舞起来。 其实他练的与袁傲策一样,也是剑法。只是他嫌剑太长,不易携带,所以特地将剑法略作改动,更适合用玉箫来练而已。 自从恢复明尊的身份之后,他身上的猥琐之气便无影无踪。玉箫在他手中,如行云流水,洒脱流畅。 啪啪啪。三声鼓掌。 冯古道转头看向走过来的薛灵璧。 薛灵璧放下手道:“你的剑法还不错。” 冯古道皱眉摇头道:“比起侯爷,不过班门弄斧。” 薛灵璧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我爹那里,自有我去说。” “侯爷要说什么?”冯古道无辜地眨着眼睛。 薛灵璧微微一笑道:“聘礼。” “……” “不知道纪无敌当初下了多少聘礼?”他很认真地思考起来。 冯古道正色道:“他送的是嫁妆。” “哦?”薛灵璧挑眉,摆明不信。 “袁傲策是入赘。” “你希望我也入赘?”薛灵璧慢慢靠过去,直到鼻子离冯古道的脸不到两寸才停下脚步。 冯古道望着那双如海深邃的眼眸,惊觉自己掉进一个陷阱,急忙往上爬道:“侯爷何出此言?” “灵璧。”老元帅的声音隔着墙传进来。 冯古道与薛灵璧同时望去。 老元帅并没有进院落,只是在外面道:“你随我去一趟王府。” 冯古道肚子咕噜一声。 薛灵璧眼角一斜。 冯古道微笑道:“王府的早膳应该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祝大家节日快乐!o(n_n)o~ 指婚有理(一) 凌阳王府的早膳已然用毕,不过点心很不错。 冯古道一边吃一边喝茶。 薛灵璧坐在他的对面,静静地看着他吃东西,嘴角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咳咳。”凌阳王喝了口水,清了清嗓子道,“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什么事直接说吧。” 老元帅道:“我是为了灵璧将来而来。” 冯古道咀嚼的嘴巴微微一顿。 薛灵璧则直接转头看向面色泰然的老元帅。 “哦?”凌阳王不动声色道,“雪衣侯是当今皇帝面前的红人,前程不可限量。他的将来有何可忧虑?” 老元帅对薛灵璧道:“事到如今,你有何打算?” 薛灵璧一时吃不准他指的是打算是指立业还是成家,试探道:“爹的意思是?” “你还要回京城么?”老元帅道。 …… 薛灵璧舒出口气。若是老元帅在大庭广众下问他成家之事,纵然他心中已有了觉悟,也很难当众开口反驳。 “侍奉父母乃是为人子女应尽的孝道。”他说得委婉,但话中意思很明确。绝对和老爹站在同一战线不动摇。 凌阳王皱眉道:“等等,你的意思该不会是要在南宁赖下去吧?” 薛灵璧道:“不劳王爷费心,我会另找住处。” “这不是住处的问题。”这是公然和皇帝抢人的问题。若是他有造反的意图,那么得到薛灵璧这样的良将高手是值得庆贺的事,但反之,若他毫无称帝之心,那么拉拢皇帝宠臣只会把他推向更危险的边缘。 薛灵璧微微一笑道:“王爷谋逆之心已是满朝皆知。如今即使要避忌,只怕也避忌不及。” 凌阳王勃然怒道:“要不是先帝陷害本王!本王用得着吞着这口窝囊气这么多年吗?!” 冯古道抹了下嘴唇道:“这么多年,王爷真的没想过?” 凌阳王嘴唇微抖,看他的目光一厉。 冯古道却是面不改色地任他打量个够。 薛灵璧不甘被忽视地干咳一声。 “本王说了,做梦梦到过。”凌阳王收回目光,“梦里是好,做皇帝呼风唤雨,无所不能。但一旦梦醒,脑袋里装的就全是当皇帝的种种痛苦。” “痛苦?”冯古道讶异。 凌阳王冷笑道:“你以为像我皇兄,像当今皇上这样的算计很容易么?” 冯古道默然。别说像皇帝那样的算计,连当魔教明尊的算计也让他感到疲惫。 老元帅提出问题之后就一直在旁静静地听着,直到此刻才道:“你不能留下。” 薛灵璧愣住,“爹?” “你若是留下。皇上一定会更加忌惮凌阳王,甚至不惜先下手为强,先点燃战火。”老元帅的声音很沉,如暮鼓,如晨钟。 不等薛灵璧回答,凌阳王已经傲然道:“哼。本王岂会怕他!” “王爷骁勇善战自然是不用怕,只可怜那些无辜百姓,却要无端端地受战火殃及。”老元帅平静道。 凌阳王气极,“本王还不是为了你家的猪。” 薛灵璧道:“本侯记得说过,不劳王爷费心。” “不劳本王费心?”凌阳王噌的站起来,“你躲在本王低头避难,居然说不劳本王费心?”这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可真是高明。敢情要他帮忙,还不领他的情。 薛灵璧道:“皇上一时三刻绝不会开战。” “哦?为何?”老元帅问道。 “国库空虚。”薛灵璧道。 凌阳王和老元帅面面相觑。 冯古道恍然道:“我明白了。” 凌阳王皱眉道:“你们俩是说好了才来的吧?别以为你这么说,本王就会以为自己脑袋不够你聪明。” 老元帅道:“这种事情你不提醒,没人会想到的。” “哼。”凌阳王撇开脸。 冯古道道:“当初先帝的那张藏宝图不是一箭双雕,而是一箭四雕。” “四雕?”凌阳王忍不住又开口道,“还有谁被算计了?” 冯古道苦笑道:“魔教。” 凌阳王道:“藏宝图与魔教有什么关系?” 老元帅也是一脸疑惑。 冯古道道:“那是因为元帅没有去过睥睨山。” 老元帅恍然道:“莫非藏宝图上所指的地方是睥睨山?” “是清清楚楚地标明了魔教。”冯古道叹气。 老元帅与凌阳王对视一眼,心中都有庆幸。幸亏当初他们及时对质,发现其中隐情,而藏宝图又落回老明尊手里。不然若是追究起藏宝的位置,当年可能早已引发一场混战,变成三败俱伤。 薛灵璧道:“我不知道先帝怎么想。但是当今皇上的确很忌讳魔教。”若不是忌讳魔教,也不会同意他剿灭魔教。 冯古道苦笑道:“魔教从来只是立足于江湖,何德何能竟然引起皇上垂青?” “恐怕还是国库空虚四个字吧?”凌阳王道。 魔教屹立江湖这么多年,所累积的财宝绝非小数。 薛灵璧道:“皇上不会武功,对于那些武功高强的人分外忌惮。” 老元帅闻言,突然看了凌阳王一眼。 凌阳王一怔道:“难道是因为当年我打伤先帝之事?” 薛灵璧和冯古道都竖起耳朵。 王爷打皇帝这种奇闻并不是经常能听到的。 凌阳王看出他们心中所想,辩解道:“当时皇兄还只是太子。” 老元帅道:“此事我也听过。似乎是为了一只鹦……” “为了什么不重要!”凌阳王粗暴地打断。 老元帅露出心照不宣地笑。 “总之,从此之后皇兄走到哪里,身边都会有高手。” 冯古道叹道:“看来一直鹦鹉,影响两代皇帝对武林的看法。” 凌阳王惊道:“你怎的知道是鹦鹉?” 冯古道微笑道:“猜的。” “……”凌阳王道,“即便加上消灭魔教,那也只是三雕,第四雕是什么?” 冯古道道:“自然是等两位之中有一人灭掉魔教,拿到宝藏,相互残杀之后,再黄雀在后地将宝藏据为己有。” 老元帅施施然道:“如此说来,魔教的确富可敌国?” 冯古道笑容微僵,“仅够糊口而已。” “好个一箭四雕!”凌阳王拍桌道,“我以前已经知道皇兄阴险,却没想到他阴险到这种程度。” 冯古道突然想起一事道:“对了。你不是曾经说过,皇上对辉煌门另眼相看,是因为纪辉煌么?” “不错。”薛灵璧颔首。 冯古道道:“那么纪辉煌抓袁傲策,驱逐魔教,建立辉煌门和蓝焰盟一正一邪打压控制武林……是否和皇帝有关。” 原本散在各处的黑点突然被一条又一条的线串连起来。 怪不得皇上当初说不要动辉煌门,原来是因为辉煌门本来就是朝廷下属。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165 />   薛灵璧与辉煌门相交不深,想了想道:“若是如此,纪无敌又为何要消灭蓝焰盟,与白道决裂,联合魔教?” “以我对纪无敌的了解,”冯古道顿了顿道,“他从来不是任人宰割摆布之人。” “你是说,他故意的。” “摆脱蓝焰盟,将辉煌门抹黑……从而脱离皇帝掌控?” 薛灵璧道:“联合魔教不足以与朝廷抗衡。” “的确不足以与朝廷抗衡,却足以让朝廷忌惮。”冯古道道,“至少朝廷在动手之前,要先思量思量有没有这个必要。” “恐怕现在就算有必要,也不敢要了。”岳凌从门外进来。 “岳先生似乎很喜欢在别人谈话时插|进来。”薛灵璧淡然道。 岳凌道:“为了等这么个插|进来这个机会,我在外头站了好一会儿。” “那岳先生有何高见?”冯古道笑眯眯道。 “没什么。我只是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而已。”岳凌笑道,“皇上想动辉煌门,不得不忌惮魔教。而皇上想动魔教,又不得不忌惮辉煌门和雪衣侯府……” 冯古道眼睛微眯。 薛灵璧波澜不惊地看着他,但是眼角却悄悄地打量老元帅神色。 老元帅慢悠悠地喝着茶。 “现在侯爷说要留在南宁,看来,皇上若是要动侯府,也还要忌惮凌阳王府。”岳凌道,“所谓牵一发则动全身。皇上这次一定会非常非常的头疼。” 凌阳王冷哼道:“本王几时说要和他们当一条线上的蚂蚱?” 岳凌道:“这是好事。皇上最想除去的人就是王爷。如今皇上要动王爷,也不得不考虑这条线上其他的蚂蚱了。以皇上现在空虚的国库来说,这样大动干戈对他来说显然是太过力不从心了。” 凌阳王嘴角动了动,不再说话,显然有几分意动。 老元帅缓缓道:“灵璧,你真的决定要留下来?” 指婚有理(二) 薛灵璧其实并不想留在南宁府。这里毕竟是凌阳王的地盘,住在这里总有寄人篱下的意思。但是他又不愿再回京城。自从知道老元帅和先帝那些纠葛之后,他心里头对坐在皇城里的那个人便隐隐地有了排斥。 所以这个问题一时难以抉择。 冯古道见薛灵璧蹙眉,借口道:“我有一个猜测。” “什么猜测?”薛灵璧道。 “其实魔教与皇上暗中达成了协议。”冯古道缓缓道。 其他人的耳朵一下子竖起来。 “具体协议我不便透露。”冯古道说完,朝凌阳王和岳凌瞟了一眼。 凌阳王重重地冷哼一声。 冯古道继续道:“总之,皇帝正在填充国库而殚精竭虑。”他虽说不透露,但是这句话已经暗示得相当明显。 “那又如何?”凌阳王仰起头道,“难不成他填充国库就是为了攻打我?” 岳凌道:“这也难说。” 凌阳王瞪他。 “历代皇帝性格各有差异,或勤勉,或暴戾,或贪玩,或昏庸。但是有一点他们却是相同的,那就是忌讳造反。”岳凌缓缓道,“哪怕是勒紧自己的裤腰带。” 凌阳王冷笑道:“他若是敢来,本王就敢应战。” “你觉得他会派谁出征呢?”冯古道看向老元帅。 老元帅眉头一紧。 凌阳王和岳凌的目光同时落在薛灵璧身上。 先帝在位时,虽然有外敌频频骚扰边境,但朝中还是出了如凌阳王、老元帅这样的当世名将。至当今皇上登基,国泰民安,同样,朝中再也没出过如凌阳王和老元帅这样能够独当一面的绝世名将。虽然朝中还有严脩这样身经百战的老将,但一来他年事已高,二来攻打凌阳王这样的大事,皇帝绝不会把赌注单一地压在一个人身上。所以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一旦皇帝下决心铲除凌阳王,薛灵璧都不可能置身事外。 老元帅缓缓道:“如此看来,灵璧倒的确不能再回京城。” 冯古道试探道:“元帅的意思是?” “不如,”老元帅顿了顿,转头看着薛灵璧,淡然道,“就在南宁府娶妻生子,落地生根吧。” …… 落地生根四个字已经没人理会了。 所有人脑海都不断地重复着‘娶妻生子’这四个字。 冯古道面色不变,眼皮低垂,默然地看着自己的手,就好像那不是一双手,而是名家的绝世字画一般。 薛灵璧双眉微微皱起。 他相信以他爹的精明,绝对不会看不出他与冯古道之间流动的暗潮。而且宗无言既然是他的耳目,那么京城传闻也逃不过他的耳朵去。 那么这句‘娶妻生子’是在表明他的立场? 薛灵璧有些吃不准。 王府的清晨议事就这样在诡异的气氛中结束。 回到密云庄,老元帅就说自己年老,不宜久站,独自回房。 留下冯古道和薛灵璧面面相觑。 冯古道率先打破沉寂,微笑道:“恭喜侯爷后继有人。” 薛灵璧盯着他道:“你觉得现在适合后院起火?” “后院?”冯古道挑挑眉,似乎对这个词相当的不以为然。 “以我对我爹的了解,他应当不是这么……迂腐的人。” “娶妻生子,延续香火,天经地义,何来迂腐?”冯古道一口气说完。 薛灵璧的脸色渐渐冷下来。“你当真如此想?” “当真。”冯古道点头,“天下父母心,老元帅做如此想,不能算迂腐。” 薛灵璧道:“哦?那你很高兴本侯娶妻生子了?” 他说话时的表情是很镇定的。但是这种表面镇定,内心汹涌的样子冯古道并非头一次看到。所以他经验十足地挽回道:“并不。” 薛灵璧面色微缓,“为何?” “红包很贵的。”冯古道说完,嘴角一扬终于忍不住笑出来。 薛灵璧伸出手,想捏他的脸,但最终却在他鼻子上轻轻刮了一下。 “……”冯古道疑惑地摸着鼻子。 “我看你终日摸鼻子,所以忍不祝”薛灵璧解释得一本正经。 冯古道皱了皱鼻子,“你真的不回京城?” 这个问题薛灵璧已经有初步的答案,“暂时不回。” “暂时?” “应该说,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回。” 近日里,皇宫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中。 皇帝接连几天都黑着脸。 转呈驿报的太监一个个都心惊胆战的,每次皇帝看完驿报,脸都会比原来更黑几分。 “宣史太师。”皇帝最终没有忍祝 自从史耀光死后,皇帝和史太师的关系就不如以往那样热络。虽然史贵妃荣宠照常,但谁都看得出,史太师进御书房的次数明显少了。 所以对于皇帝这次召见,史太师心里也很嘀咕,甚至有些忐忑。按理说,最近朝中没什么大事,他做人又很低调,皇上扯不出什么事情来找他的。 他边想边走,自然来得飞快。 他觐见时,皇帝背对着门站着,眼睛紧紧地盯着龙椅后那扇腾云吐雾九天潜藏屏风。屏风上的雕刻栩栩如生,是从前番邦进贡给先帝的贡品。先帝喜爱异常,就一直放在这里。 “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史太师慢慢地跪下。当他磕头到地时,肚子几乎贴着地面。 “平身。”皇帝霍然转身,目光灼灼地盯了他一会儿,徐徐道,“史太师还记得先帝生前最得意的两件事吗?” 史太师微愕,却很快回答道:“平定北番、西番之乱。” “可是真正平定西、北两番之乱的,是老元帅和凌阳王。”皇帝别有深意道。 史太师心里渐渐有了底。 老元帅辞世多年,皇帝当然不会突发感慨要歌颂他的丰功伟绩。那么他今日真正要说的,毫无疑问就是插在南方的那根刺——凌阳王。 想通这一点,他也想通为何皇帝要召见他。 因为当年在朝中除了老元帅之外,就属他和凌阳王嫌隙最深。 “皇上此言差矣。”他恭敬道,“老元帅和凌阳王无论立下多少汗马功劳,都是臣,先帝的臣,皇上的臣。臣子有功,全仰赖于先帝与皇上的英明。” 皇帝幽幽地叹了口气,“若是天下人都能如太师这样忠君爱国,朕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史太师自然是谦虚了一番。 皇帝终于将话题引入正题,“太师可知,朕派雪衣侯去了广西。” 史太师当然知道,但脸上却还要做出吃惊的表情。毕竟这件事是秘密进行的,他若是表现出我很清楚,等于告诉皇帝,你的一举一动尽在我的掌握。皇帝对这种事情是很忌讳的,他摸爬滚打官场多年自然不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啊,怪不得臣最近都没见侯爷上朝。” “朕派他去广西,主要是为了赋税之事。”皇帝道,“朕下旨加税,却遭到凌阳王的反对,所以特地让他去看看。若真如凌阳王所说,广西收成平平,朕还需另外斟酌。” 史太师心想,只怕看广西收成是假,看广西军队是真。“皇上思虑周全。” “不过,前阵子广西总督田才上奏说凌阳王带着土司去他的总督府闹场子,说那些土司遭遇蝗灾,要朕下旨免去他们今年的赋税。” “哦?有这等事?”史太师吃不准皇帝的意思,一时不敢发表意见。 皇帝道:“但是听田才说,见到的只有凌阳王府里的人。” 史太师揣摩出他话里的意思了,接下去道:“这倒是奇了。按理说蝗灾所到之处,庄稼颗粒无收不说,而且遮天蔽日,其恐怖之状堪比天狗食日,怎的会没有其他人看到?” “太师觉得蹊跷?”皇帝挖了个陷阱。 “臣见识浅薄,不敢妄言。”史太师不跳。 皇帝也料到他没有这么乖乖就范,“朕本有意将这件事情本交由雪衣侯来查,不过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雪衣侯受伤了。” “受伤?”史太师很吃惊。毕竟薛灵璧的武功是举朝公认的好。莫说年轻一辈,就算是老一辈也没几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166 个是他的对手。 皇帝负手道:“太师怎么看?” “这,臣十分意外。”史太师道,“以侯爷的武功,当今天下恐怕没几人能够伤到他。” 何况他身边还跟着一个魔教明尊。 皇帝道:“不错,因此朕对此事也十分好奇。所以朕想请太师替朕走一趟广西。” 他话音刚落,史太师就双腿一屈,跪下了。 “太师?” “能够为皇上效劳,臣万死不辞。可是……”史太师背后惊出一声冷汗,“臣恐有负圣托。” 赐婚有理(三) 皇帝默然不语地盯着他的头顶。 以史太师昔日与凌阳王的纠葛,他当然知道派他去的危险性。但是左思右想,他都想不出一个更好的人选来。 史太师见皇帝沉默,知道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连忙道:“臣以为此事还是交由薛家人去办较为妥当。” “薛家?”皇帝眉头轻轻一皱。 他近几年之所以宠幸史贵妃并不是因为对她有多么喜爱,而是史家是先帝和他一手提拔起来的,根基不稳,不得不依附于他。皇后出身于薛家,在未登基之前,自然是千好万好。但登基之后,就显出一家独大的气势来。 如今好不容易借着史家的手将他们压制住,皇帝很不愿意再去妥协。这几年,他和皇后的关系一直处于不冷不热的状态,他这一妥协,等于用鞋底打自己的脸。 皇帝的这些想法史太师焉会不知? 薛家是他朝中最大对手,要不是万不得已,他绝不会将皇帝推过去。但是薛家敌对归敌对,总不至于拿着把刀明目张胆地砍过来。凌阳王就不同了,他想起当年先祖爷驾崩,凌阳王奔丧时那凌厉的杀气,几乎将整个灵堂的人都镇住了。 也就是那个时候,他察觉到先帝心里头微妙的变化,所以抓住机遇,一路爬到现在的位置。 “皇上,侯爷再怎么说也是薛家人。如今侯爷受伤,薛家派人查探实属人之常情。”史太师趴在地上,见皇帝的龙靴慢慢移开,心头一松,继续道,“皇上叫臣去,臣是不敢不去的。但是臣以什么身份去呢?而且以凌阳王当年与臣的过节,怕是就算臣去了,也是吃闭门羹。不但不能完成皇上的使命,反倒引起他的警觉。” 皇帝坐回龙椅,轻轻叹了口气,“你这么说,也有道理。” 史太师知道自己死里逃生了,也就不再提议薛家的事。 皇帝挥手让他退下,又独自坐着沉思了半晌,方道:“来人,摆驾仁惠宫。” 薛皇后对于皇帝的到来不喜反惊。做了这么久的夫妻,她太明白这位心里头的道道。这种时候驾临,绝非好事。 果然,皇帝将事情一提,她心里就打了千百个结。 薛家两代最出挑的都是老元帅这一支。其他族人在皇帝的打压下,虽然不至于碌碌无为,却也不如先前那般风光,身居各部要职。现在他把他送去广西这么危险的地方,让他深陷虎口不说,还让薛家再送人进去,实在是得寸进尺。 “皇上……”她缓缓开口。 “皇后……”皇帝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薛皇后避开他的目光。“侯爷自小是皇上看着长大的,臣妾与他不如皇上与他亲近。” …… 是啊,不亲。所以一个劲儿地想给他许一桩对己有利的婚事。 皇帝心里不太高兴,“嗯。其实雪衣侯成人之后,与朕也疏远很多。毕竟是君臣。” “臣妾以为侯爷既然能递消息出来,想必不是什么大伤,不碍事的。” “哦?既然如此,他为何赖在广西迟迟不肯回来?” 皇帝此言一出,皇后才惊觉自己跳进了自己挖的陷阱。 看她这种脸色,皇帝不急了,笑眯眯地坐下,看着她。 皇后一瞬间想到很多。比如薛灵璧是不是遭遇不测,被凌阳王监禁。又或者薛灵璧受凌阳王蛊惑,决定投靠他这一边。以她对皇上的了解,只怕他真正担心的是后者。 “皇上。”她第一反应就是先撇清薛灵璧与凌阳王的关系,“侯爷或许是为了躲避臣妾。” “躲避你?”皇帝愣了下。这个答案倒是大出他所料。 “臣妾在侯爷离京前,曾提过他的婚事。” 又提? 皇帝对她的锲而不舍钦佩不已。怪不得像薛灵璧这样在他面前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在接到密旨的时候都忍不住喜上眉梢。 “皇后……”他叹气。不过心里对她的猜测还是十分不以为然的。薛灵璧若是会被区区婚事吓倒,他也不会这样器重他。 皇后接着道:“臣妾反省过了。是臣妾过于迂腐。” 皇帝莫名其妙道:“迂腐?” “人之一生,能与自己所爱相守,也是一桩美事。”皇后媚眼如丝,轻轻地瞟了他一眼。 “皇后?” “如果侯爷真的与明尊真心相爱……”皇后慢慢将声音放低,脑中已然想好一条绝妙好计。 皇帝坐在那里,大概足足怔了半盏茶的时间,“皇后的意思是?” “侯爷是皇上的臣子,臣子的一切自然都凭皇上做主。”皇后轻飘飘地将球踢过去。 皇帝站起身,绕到窗前,看着那紧闭的窗,半天未动。 皇后的话无疑给他打开了一扇窗,窗外是另一片天地。 薛灵璧和冯古道在一起,对他来说是有利的。魔教算是他的人,他们两个又都是男子,从此之后怕是要受到不少非议,越多的非议只会让他越孤立,越容易掌控。 “只是如此一来,老元帅岂非绝后?” “这有何难?”皇后见鱼儿上钩,欢快地钓鱼道,“老元帅与我父亲、三叔都是一脉相承。到时候从他们的孙子里过继一个便是。” 皇帝终于明白皇后热心的缘由。 皇后见他不语,又道:“皇上赐婚,他们自然要回京城谢恩的。” “不过朕还不知道他们是否是真的如皇后所说,这般……相爱。”皇帝觉得这两个字用在两个男人身上很怪,非常怪。 “臣妾既然敢提,自然有把握的。”宗无言那里送上来的消息可不会假。 皇帝沉吟。 “皇上若是怕满朝文武的口舌,可以下密旨。”皇后道。 皇帝嘴角轻轻上扬,“便如皇后所言。” 广西,南宁,密云庄。 薛灵璧看着老元帅投射在窗上的剪影,心头疑云密布。 这么多年未见,他已经很难将记忆中的父亲和眼前这个完全重叠在一起。尤其是这几日对冯古道的态度,若他反对他们的事,不该是这样的面不改色,云淡风轻。但若说他不反对,却又处处针对冯古道。 这样的态度好像是在……等待什么。 等待什么? 他百思不得其解。 …… 冯古道倚在窗边,无声地看着院落里那颀长的身影慢慢转身回屋,关门。 许久,静谧无声。 他蹑手蹑脚地打开门,走到薛灵璧之前站过的位置,看着他之前看过的地方。然后,微微一笑,抬脚敲门。 门咿呀一声打开。 老元帅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夜已深。” “我有事要请教元帅。”冯古道尽量让自己笑得可爱又可亲。 老元帅默然地转身。 冯古道进屋关门。 老元帅倒了杯茶,放在他面前,自己拿起另一杯,轻啜一口道:“何事?” “我是来向元帅请罪的。”冯古道正色道。 老元帅放下茶杯,“你们从前素不相识,何罪之有?” “第一罪,是代我师父向元帅请的。”冯古道端起茶,单膝跪地,郑重地捧到老元帅面前,“当年是我师父未明是非,以至于元帅隐姓埋名这么多年,我代他向元帅敬茶赔罪。” 老元帅垂下眼睑,不言不语。 “二请我乔装改扮进侯府,心怀不轨。”冯古道面容一本正经,绝口不提薛灵璧清剿睥睨山之事。 老元帅眼眸微微一抬。 “三请我与侯爷两情相悦。但是我身为男子,不能为侯府添加一儿半女,延续香火。”他说得诚恳。 老元帅终于动容。 他知道作为一个男子,尤其冯古道还是江湖黑道之首的魔教明尊,要半跪下来说刚才那句话是多么不容易。 “你先起来。”他伸出手,将冯古道慢慢托起,“你和灵璧的事,我多多少少都听无言说了。” 冯古道心下一定。他既然听说这么久都没有行动,说明并不是坚决反对。 “但是我并不高兴。”老元帅缓缓道。 冯古道并不惊讶。这种事情当今天下没几个父母能高兴的。 老元帅望着杯中茶水,淡淡道:“灵璧自小失母,我又常 年驻守边疆,所以在我心底,总希望他能找一个真心待他好的人。” 冯古道嘴唇微启。 “在我心目中,你并不是好人选。” 冯古道唇抿紧。 “你肩负魔教大任,能屈能伸,这点我很欣赏。但是相对的,正因为你肩负魔教大任,所以不能全心顾家。而且江湖恩怨重重,魔教作为黑道之首,更是身处恩怨中心。你要我如何放心你与灵璧能够白头偕老?” 老元帅说得不急不缓,却记记都敲在冯古道的心头。他想不到,老元帅竟然已经将事情想得那么长远。 赐婚有理(四) 屋里是长久的静默。 窗纸上,两个黑影一站一坐,各自想着心思,默默无言。 “元帅。” 冯古道打破沉闷。 老元帅望着他。 “我放不开魔教。”冯古道道。 老元帅神色不惊,似是早有所料。 “我从小在魔教长大,师父对我有养育之恩,教导之德。若是没有他,也许我早已饿死街头,又或者在哪里行乞为生。”他声音潺潺如溪涧细流,“更何况,如今的魔教教众都是当日卢长老聚众叛变时投效于我的。于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167 孝于义,我都不能将他们弃之不顾。” 老元帅徐徐道:“你希望灵璧放弃侯爵跟你回魔教?” 冯古道双唇微微一抿。 这样的想法,他并不是没有过。 “不。”冯古道还是否决了。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雪衣侯府是薛灵璧半生心血所在,他又怎么忍心为自己的一己之私,而强人所难。 老元帅又道:“京城与魔教相隔甚远,难道你们准备两地奔波?” 这些问题冯古道倒不是没想过。在老元帅没死的那刻起,他动过的念头实在不少。但是想来想去,却始终没有想出一个面面俱到的妥帖办法。 以薛灵璧的身份,纵然老元帅不反对,他头上还压着两尊佛——帝后。听老元帅的口气,薛灵璧还是要回京城的。 老元帅放缓语气道:“两情相悦纵然好,但总要想想之后路要如何走。” 冯古道怔住。听老元帅的说法,竟然是不反对。“元帅……” 老元帅微笑着站起身道:“尽管当年你师父曾经打伤过我,不过他到底是出于一片救人之心。我不会怪他的。何况若不是有他,我又怎么能够从先帝的掌控中脱离出来。” 冯古道竖然起敬。 不管当初老明尊出手的原因是什么,作为受害者能设身处地、理智地看待整件事情,这需要的不仅是清醒的头脑,更需要广阔的胸襟。 冯古道自问若与老元帅易地而处,是绝对做不到这样的洒脱淡泊。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人生于世,总是要往好处看,往高处看。”老元帅道,“就像我与灵璧,本以为此生再见无望,谁知又能柳暗花明。又如你和灵璧,纵然困难重重,又怎知不会绝处逢生?” 冯古道钦佩他的气度人品,又听他说话句句在理,字字珠玑,心中不禁生出亲近之心、崇敬之情。 “灵璧是我儿,我了解他的心性,心高气傲,却不至嚣张跋扈。有时候会钻牛角尖,却也不是刚愎自用,听不得劝的人。这几日我观察下来,他对你怕是钻进一条死胡同里,钻不出来了。” 冯古道耳朵微红。 刚进 来的那番话,是抱着豁出去的心态说的,所以倒不觉得难以启齿。如今情况变了,心境自然不同,再从长辈口中听到薛灵璧的心意,顿时有些讪讪。 “不过你的心意我却不大肯定。尽管从无言那里听了不少传言,奈何明尊面具繁多,让人眼花缭乱。饶是我吃了五十多年的米饭,也有些云里雾里。” 冯古道脸更红了。 前面糖给完了,后面就轮到鞭子了。 魔教和雪衣侯的这笔账实在是烂帐。但仔细清算下来,老明尊要杀老元帅,是魔教欠了一笔。薛灵璧清剿睥睨山,两笔扯平。冯古道改头换面混入侯府,又欠了一笔……后来薛灵璧在法海寺帮他当下午夜三尸针,在天山帮他疗伤、背他下山,又在开封帮他解围……细细算下来,始终是他亏负良多。 “不过,我这几日观察下来,看得出你对灵璧并非无心。”老元帅一句话,又把他从悬崖边拉了回来,“为人父母者,但求心安而已。” 冯古道郑重道:“今生今世,他不负我,我不负他。” 老元帅定定地看着他,忽而展颜道:“我信你。” 冯古道一直绷紧的心到此时才算放松下来。 “听说,你虚长灵璧几岁。” 冯古道应是。 老元帅点头道:“那就好。以后有什么事,也能提点灵璧。” 冯古道心里暖暖的,和刚进门完全不是一种感受。 “我看你虽然偶尔举止轻佻,但骨子里成熟稳重,为人处世都能深思熟虑,遇事不冲动,不焦躁,很难得。所以,纵使未来艰难,有你在灵璧身旁,我也能勉强放心。”老元帅说得意味深长。 冯古道知道,这‘勉强’二字其实指的不是放心,而是首肯。 除去心结,两人把茶言欢,倒也投契。至夜深,冯古道才依依出来。 门外。 月光从圆月中漫溢出来,洒在地上,白洁如玉,清冷如霜。 薛灵璧站在月光,神情柔和得好似要被月光融化。 冯古道迈下台阶,走到他面前。 薛灵璧似笑非笑道:“两情相悦?” 冯古道飞快地眨了眨眼睛,装傻道:“啊?” “我似乎刚刚听到有人说了两情相悦……在另一个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他的脸努力绷紧,但说话的语调却忍不住地上扬,再上扬。 冯古道决定装傻到底,“是么?” “还有延续香火……”薛灵璧终于破功,笑眯眯道,“有人说过要迎娶么?” “是下嫁。”冯古道挑眉。 薛灵璧抬手,轻轻地刮了下他的鼻子,“今天我心情好,先不说这个问题。” “我也觉得天色已晚,不适宜讨论任何问 题,不如我们先睡吧。”他说着,准备往房间走,但脚步刚迈出,手就被薛灵璧一拉,从后面抱住。 “侯爷?”冯古道有些担心老元帅的动静。 才刚刚解开心结,他可不想在老元帅心目中留下举止放荡轻浮的印象。 “叫我灵璧。”薛灵璧手臂又缩了缩。从确定自己心意开始,到确定他心意之后,他就希望能够抱着他。然后真的抱住了,他又不满足地希望加上一个永远的期限。 “灵璧。”冯古道无奈地叹气。 薛灵璧嘴角上翘,“嗯。再叫一声。” 冯古道半侧过脸,两条眉毛一抖一抖地道:“幼稚也要有个限度。” 薛灵璧笑道:“不知道当初是谁更幼稚,追着马车跳上跳下。” …… 这些‘悲惨往事’冯古道自然没有忘记,“那时真是多亏侯爷一声令下啊。” “冯古道。”薛灵璧面色一正。 “嗯?” “古道。” “……嗯。” “你今生今世,我不负你,你不负我。”薛灵璧缓缓收起笑容,语气转而低沉。 冯古道道:“嗯。” “所以,如果我负你,你一定会负我?”薛灵璧放开手道。 冯古道转过身,脸上挂起他熟识的、带着点猥琐、带着点嘲弄的笑容,“侯爷英明神武,智计无双,这么简单的话又怎么会不懂呢?” 薛灵璧笑得肩膀微颤,半晌才道:“我现在才发现,我挺怀念那个冯古道。” 冯古道道:“侯爷是不是暗示我应该功成身退?” “叫灵璧。”他坚持。 冯古道耸肩。 薛灵璧抬头看着天上满月,突然道:“今生今世,你不负我,我不负你。” …… 冯古道摸摸鼻子道:“这样说来,我们岂非没有相负的机会?” “所以,你还是穿好嫁衣等着出嫁吧。” “是迎娶。” “出嫁。” “迎娶!” …… “夜深了。” “嗯。明日继续。” 确定老元帅这座大山不是用来挡路,而是用来依靠之后,薛灵璧和冯古道的感情一日千里——在不触及出嫁和迎娶这个问题的时候。 卫漾几次三番来找他们出去吟诗,都被婉拒。到了第九次,冯古道终于拗不过他的坚持,与薛灵璧一道去参加他所谓的夏菊游会。 这种无病呻吟的赏花会薛灵璧在京城见多了,实在兴致缺缺,但又不放心冯古道一人前往,所以去虽然去了,却是全程板着脸。 幸好卫漾从见到薛灵璧开始,他的脸就很少解冻,所以倒也不觉得异常,兀自和冯古道说得高兴。 夏菊游会办在一座宅院里。 游会初始的目的是宅院主人爱菊,所以每到菊花盛开,便会广发邀请帖,让附近有名的骚人墨客一同赏看。后来不少文人在赏菊时诗兴大发,留下佳作,主人便将它们裱好挂了起来,每年游会都能看到。如此一来,自然激起其他文人的好胜之心,将原本一个普通的赏花会慢慢变成文人比斗会。 卫漾解释完,面有难色道:“其实,我也挂了两幅画上去。一会儿你们进去,帮我看看。究竟是因为我画得好,还是因为我是……唉。” 冯古道略感歉意,看来当日他们的实话对他打击颇大,乃至于信心俱失,草木皆兵。 赐婚有理(五) 进到府邸,立刻有人仆人带他们引至花厅。 过了会儿,主人便出来寒暄。 卫漾替他们一一引荐。 此间主人姓闵,听闻他们是雪衣侯和明尊,双眼顿时一亮,又是行礼又是连声道有失远迎,并亲自引领他们至花园。 此时花园满是游客,中间放着两排长桌,上面放着笔墨纸砚,想来是给这些才子挥洒笔墨用的。不过现在没人,大家都在欣赏菊花。 几株名贵的菊花被挤得水泄不通,连片叶子都看不见。 主人嘴上谦虚,但神情之间却满是得意,“其实我本来只是在菊开时节,请几位知交好友一同来赏花,没想到一传十十传百,倒成了当地的盛会。实在让人始料不及。” 冯古道笑道:“花好,自然是人人爱的。” “若是本侯的心头好,是绝不准别人觊觎的。”薛灵璧冷不丁冒出来一句,眼睛还盯着卫漾。 卫漾以为是询问他的意见,当下道:“一个人独自欣赏固然喜悦,但有了众人赞美,岂非喜上加喜?” 冯古道忍不住轻笑。 薛灵璧挑眉看着他,“很好笑么?” 冯古道不敛笑意,道:“身心愉悦,自然会笑。” 主人接道:“不错。对着这样美丽的花,再烦恼的事情都能抛诸脑后。” …… 难道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也不需烦恼,只要来看看这些花?若是如此,闹灾的灾民都不必赈济,只要送些菊花于他们便是了。 薛灵璧冷笑。 冯古道不用看他的脸色,光是看他站着的姿势心里就有数了。连忙扯开话题道:“卫漾公子不是让我们看画么?” 卫漾正想找个机会提这件事,闻言忙道:“正是,还请闵兄带路。”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168 r/>   主人自是乐意。 画挂在花园旁的小屋里。 屋里无桌,三面无窗,全是墙,两面挂满了字画,只剩下最后一面墙空荡荡的,散发出无形的诱惑。 卫漾径自走到两幅菊花图前,介绍道:“左边这幅是我去年所作,右边这幅是我前年所作。”他顿了顿,小心翼翼地问道,“如何?” 冯古道看了眼画,又转头看与其并列的另两幅菊花图,微笑道:“栩栩如生,相得益彰。” 卫漾又看向薛灵璧。 冯古道说话还是较为含蓄的,只有他最一针见血。 薛灵璧淡淡道:“不算辱没了被画的花。” 卫漾这才放下心来。 主人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卫漾公子歌画双绝,世人皆知。他的画自然是上上品。” 冯古道问道:“你听过他唱歌?” “自然听过。卫漾公子声音浑厚,歌声气势磅礴,令闻者无不热血 沸腾。”主人赞美之情,溢于言表。 …… ‘纤纤手,轻衣透’得让人热血沸腾? 冯古道和薛灵璧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的不屑。 不过表面上,他们一温一冷,都是半点不漏。 主人便带着他们看其他人的字画。 冯古道不禁赞叹。常道江南多才子,广西不遑多让之。 赏到最后一幅,便有仆人进屋来禀:“孟猛猛孟公子题诗完毕,请主人过去赏鉴。” 那主人听后却不喜反忧。 冯古道不由讶异地看向卫漾。 卫漾苦笑道:“这位公子的诗,真是……” 连卫漾这样的鉴定无能都觉得无法过关的诗…… 冯古道和薛灵璧突然很感兴趣。 孟猛猛的名字虽然取得勇猛又可爱,但本人却是个身材干瘦,面色蜡黄的青年。他周围围着一群人,个个面带微笑,却怎么也掩饰不住眼角眉梢的讥嘲。 孟猛猛毫无所觉,口沫横飞地解析着自己的佳作。 主人挂起笑容,从容上前道:“孟公子又有何佳作?” 孟猛猛道:“哈哈,快快快,这次闵兄一定会将他束之高阁的。” …… 束之高阁? 冯古道和薛灵璧对他肚子里的藏货有了基本的了解。 主人对着纸,朗声念道:“南橘北枳如何分?闵家墙头蹲一蹲。放在墙内是黄金,放在墙外是草根。”他的声音随着纸上诗句慢慢地弱了下去。 冯古道和薛灵璧都有几分意外。 这诗听起来虽然韵律不整,又没什么惊艳词句,但是其内力所表达的含义却十分讽刺。 果然,主人的脸泛起一阵粗红,半晌无语。 孟猛猛一个劲儿地鼓吹自己,“如何?是否了不得?” 才子中突然有一人拍众而出,“得了。这首诗明明是佘兄照着你的口吻所作,亏你还能这样洋洋自得。” 孟猛猛眼睛一瞪道:“这是我花一两银子买的。买了自然是我的。” 那人大笑道:“这样的诗也值一两。来来来,你且准备好一百两,我一炷香的时间就能写给你。” 冯古道眉头微微皱起。 孟猛猛急怒道:“我就是不要你的!我喜欢照岚给我写的。” 那人道:“那你知不知,佘兄用那一两钱做了什么?” 孟猛猛道:“他自然是用来买文房四宝的。” “什么文房四宝。他用来请我们喝酒了。”那人得意道,“可惜他没有请你啊。不过孟兄家财万贯,应当不会介意这么一顿小酒吧。” 冯古道原先还觉得孟猛猛花钱买诗,即使被人作弄也是活该。但如今看到他这样被人欺凌,不禁又动了几分 恻隐之心。 孟猛猛低着头,用眼角恨恨地看着他们,一字一顿道:“我武功很厉害的!你不要惹我!不然我会打你们的。” 他这样一说,反倒引得其他人更加乐呵。 之前讥讽他的书生更是上前一步道:“既然孟公子文武双全,便露几手让我们见识见识,也好开拓眼界。” 有书生附和道:“所谓死读书,读死书。能够亲眼一见当代的绝世高手,我无憾矣。” 孟猛猛被激得满脸通红,当真捋起袖子要冲上去。 主人见状,连忙命下人将他拖开。 “孟公子,何至于此?”主人大皱起眉,“若你在我府上有个闪失,我如何向令尊交代。” 孟猛猛恶狠狠地盯着那伙书生,大吼大叫道:“我就揍他们,就揍他们!揍了他们就不会笑我,就知道我的厉害了!” 主人目光一扫,看到冯古道,计上心来道:“既然是武林高手,自然要和武林高手比划才方显厉害。” 冯古道又不好的预感。 果然,主人道:“这位乃是魔教明尊,当今武林最厉害的高手之一,你若是能打赢他,才是真本事。” 冯古道挑眉。 原本对这主人所剩无几的好感此刻更是不留一分。 孟猛猛果然傻乎乎地转头看他,“也好,我先打败你。” 薛灵璧突然一脚踢起长桌。 众人先是眼睛被白花花的纸挡住视线,随即赶到额头一凉,伸手一摸,竟是墨汁。 待白纸落下。 众人齐齐张望。 除了薛灵璧、冯古道、卫漾和孟猛猛之外,竟然人人额头都有墨汁。 薛灵璧淡淡道:“便算和局。” 孟猛猛目瞪口呆。他有生以来,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快的身法,高明的武功。 冯古道见主人青一阵白一阵的脸,不禁失笑。 看来薛灵璧也看不惯他们欺负弱小。 啪啪啪。 卫漾鼓掌道:“雪衣侯好身手!” 薛灵璧道:“不如他们的口才好。”他眼睛朝书生们一瞄。 那些书生受此大辱,原本还想下战书,来个文比,找回颜面,但一听对方竟然是雪衣侯,心里立刻打起退堂鼓。 每个书生的梦想莫不是金榜题名,入朝为官。薛灵璧是当今皇上跟前的大红人,得罪了他,只怕后半辈子都只有名落孙山的份。就算有幸上榜,也只能去穷乡僻壤做个小官,此生休想再有翻身机会。 主人似乎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误,连忙道:“刚才是我一时口快,还请侯爷和爵爷大人大量,包涵则个。” 冯古道微微一笑,问孟猛猛道:“你可介意?” 孟猛猛还是一头雾水,纳闷地反问道:“什么?” 冯古道笑眯眯地对那主人耸肩道:“既然孟公子不介意,此事便作罢吧。” 主人这才松了口气,但转眼见薛灵璧脸色阴沉依旧,心又缓缓悬了起来。 门的方向,下人缓缓领来一个清隽青年,身姿峻拔,如竹挺立。 “照岚?”孟猛猛大叫一声,跳起来冲了过去。 赐婚有理(六) 冯古道之前听到孟猛猛用一两银子向这人买了首烂诗,对他就不甚欢喜。但见他器宇不凡,双目清明,心中恶感又去了几分。 佘照岚伸手拦住冲过来的孟猛猛,冲那群高声向他打招呼的书生道:“诸位见谅,家中有事,先走一步。”说着,松开孟猛猛,转身就往回走。 孟猛猛跟在他后面,委委屈屈地道:“他们说你作的诗不好。” “我的诗一两银子能买么?”佘照岚的声音比他轻,却咬字极轻。 冯古道诧异。听他与孟猛猛说话的口吻,分明比那群书生要柔和自然得多。 “可你不是卖给我了。” “……不是让你别来。” “不行。好不容易你给我写诗,我怎么可以不来。” “我还给你写别的诗了,你不提?” “那些又不是菊花。” “你就是爱炫耀。” “我想聪明一点。” “……” 两人背影渐渐远去,消失在门洞里。 冯古道转头看那些书生,都有些讪讪的,加之额头那抹黑墨,狼狈不已。 薛灵璧至此,对这场闹剧已经不耐烦至极,冷着脸道:“夏菊已赏,告辞。” 主人还想挽留,但说辞却被他一个眼神冻结在喉咙里。 临走时,冯古道特地赞美了一番他的菊花。 主人哭笑不得。 怎么听都觉得他说的不是菊花,是莲花吧。什么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上了马车,卫漾满怀歉意道:“我也不知道闵兄今日怎么会如此失态,还请侯爷和明尊包涵则个。” 冯古道笑眯眯道:“我倒觉得他挺有趣的。”尤其是送他们出门时,完全忘了自己额头上还顶着一抹墨汁,笑得那叫一个花枝乱颤。 薛灵璧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冯古道知道他本不愿参加这类的聚会,这次是借题发挥。 哪知卫漾一点都不准备就坡下驴,“虽然夏菊游会不成功,但南宁府还是有很多其他的聚会的。比如再过几天的泛舟诗会,又比如下个月的夜火会。” 冯古道笑道:“听起来,卫漾兄倒是挺忙碌。” 卫漾还是头一回听他喊自己‘卫漾兄’,兴致顿时高涨起来,“那是。你若是喜欢,不如就在南宁府住下,这样我们就可以经常品诗论文,把酒言心。” “品诗论文,把酒言新?”薛灵璧冷冷地吐出最关键的两个字,“经常?” 卫漾道:“侯爷若是有空,也可以一起来。” “也可以?”薛灵璧面色阴沉。 卫漾道:“当然,如果侯爷不得闲,我也不强求的。” 他说的倒是真心真意,只是同样一句落在有心人耳朵里,就不是那么个滋味了。 薛灵璧道:“魔教明尊很得闲么?” “呃,”冯古道摸摸鼻子,努力掩饰快要咧到耳根的嘴角道,“其实,我教长老都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169 很能帮手……” 薛灵璧冷哼。 “但还是教务繁忙。”冯古道及时将话兜转回来。 卫漾长叹一口气,“这太可惜了。” “本侯倒觉得挺好。”薛灵璧雪上加霜。 卫漾道:“那冯兄一定多留几日。我与你一见如故,可惜一直没有机会亲近。” …… 没机会才好。 薛灵璧几乎有拔剑的冲动过。 幸好马车正好驶到密云庄外。 兼当密云庄管家的书生早已走出来,对下车的薛灵璧道:“王府派人递了个消息,说京城来的皇帝特使要见你。” “皇帝特使?”卫漾愣住。 薛灵璧和冯古道倒不怎么意外。 薛灵璧是皇帝最得力的臣子之一,而凌阳王则是皇帝最大的眼中钉,没有之一。现在最得力的臣子赖在最大眼中钉的地盘上不肯回京,也没透漏啥消息,皇帝心里自然要犯疑的。派个特使来打听情况实属正常。 “来的是谁?”薛灵璧问道。 “黄公公。” 薛灵璧想了想,没记起他是谁。 冯古道道:“之前去法海寺,我倒是遇见过一位黄公公,只是不知是不是同一位。”那个黄公公既然被委以安排他和袁傲策见面,说明是皇帝的心腹,来的机会很大。 薛灵璧道:“皇帝特使通常是外臣。如果来的是内侍,说明此事多半是皇上个人的意思,又或是密旨。” 冯古道道:“那见还是不见?” 薛灵璧嘴角一扬,“见,却不是这样见。” 黄公公听岳凌天南地北瞎扯已经整整听了一个时辰,不过反正是坐着,又有茶水点心,所以他半点都没有露出不耐烦的意思。 岳凌则将蝗灾之事极尽夸赞之能地描述着。虽然这话黄公公不会信,但是回了京城,他还是要如实禀告给皇帝的。皇帝当然也不会信,但是他这里就算是把戏做足了。 “侯爷到访。”仆人进来禀报。 黄公公整了整衣服站起来。 尽管当的是皇帝特使,但明面上却没钦差、巡抚之类的正式称号,所以还是依礼站起来相迎。 过了会儿,两个人推着轮椅过来。 近了一看,竟是冯古道推着坐在轮椅上的薛灵璧,旁边还站着一个高头大马的陌生壮汉。 黄公公吃惊道:“侯爷?你的腿……”临行前,皇帝说的是薛灵璧水土不服,让他带着一道密旨去,顺便看看他的病情。但看薛灵璧气色,水土分明是服的,但是腿就…… 薛灵璧冷冷道:“摔了。” 黄公公愣了下。薛灵璧的武功他是知道的,应该是怎么绊都摔不到的主啊。 薛灵璧狠狠地刮了岳凌一眼,意有所指道:“在王府摔的。” 黄公公在皇宫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自然知道有些事情是需要细问的,有些事情是要含糊过去的,便道:“可有大碍?” “这要问卫漾公子了。”薛灵璧横斜了站在一旁紧张兮兮的卫漾一眼。 黄公公这才知道这个看上去高高壮壮的陌生汉子竟然是广西人人传颂的卫漾公子。 “见过世子。”他行礼。 卫漾连道不敢。 “咱家远在京城,只听过世子歌画双绝,竟然不知世子的医术也一样高明。”若非医术高明,像薛灵璧这样的身份又怎么会让他看诊。 卫漾愕然道:“我并不通晓医术。” 黄公公惊讶,“可是侯爷不是说……” 薛灵璧冷笑道:“我是说,若非卫漾公子,我的腿又怎么会变成这样。” “……”卫漾眨巴着眼睛,一脸有苦说不出的样子。明明他自己要好端端地坐轮椅,怎么能将脏水泼在他身上。不过他也知道,薛灵璧这么说定然有用意。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认了。 岳凌站出来道:“不过是切磋的时候世子不小心没收住手脚,侯爷又何必一直耿耿于怀。”言下之意,自然是嫌薛灵璧太过小气。 黄公公不禁对卫漾另眼相看。没想到凌阳王世子竟然是文武双全的人物,刚才听他脚步声竟然没有听出来。仰赖卫漾魁梧的身形,看上去倒的确像个武林高手。 薛灵璧见岳凌插嘴,便适可而止地转了话题道:“不知道皇上派黄公公来所为何事?” 黄公公道:“皇上听说侯爷在广西身体欠安,十分担忧,所以特地派咱家来看看。皇后娘娘也带了几句话,要我转达给侯爷。” 他说是要转达,却不继续说下去,显然是要私下里谈。 岳凌知趣道:“外头站得累,不如内室再谈。” 黄公公遂和薛灵璧和冯古道三人一到进了内室。 卫漾和岳凌被留在外头。 岳凌转身想走,却听到卫漾小声道:“侯爷的腿不是我打断的。” 岳凌道:“我知道。”他只是块头大而已,真打起来,经不住薛灵璧一拳的。 “那侯爷为什么要这么说?”卫漾忽而紧张道,“该不会是想利用我来对付父王吧?” 岳凌惊讶道:“没想到世子竟然能这么想?” “难道真的是?” “不是。不过王爷若是知道世子这么想,一定老怀安慰。” “那是为什么……”卫漾百思不得其解。 岳凌看不过去,提点道:“你最近是不是和明尊走得很近?” “不近。我几次请他们出门,他们只去了一次而已。” “几次请他们出门?一次而已?”岳凌拈着小胡子道,“那你想让他们跟你去几次?” “每天当然是最好,再不济,一月十次?每日闷在庄子里,多无趣。”卫漾振振其词,“难得侯爷和冯兄来到南宁府,更难得我与冯兄一见如故……” “一见如故?”岳凌似笑非笑地瞥着他,“我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赐婚有理(七) “出在哪里?”卫漾问。 “你说,他们在里面谈什么呢?”岳凌将话题带开。 卫漾不满,脸立刻板下来,“你故意不说?” “既然知道是故意,又何必再问?”岳凌老神在在,丝毫不以为他的脸色而紧张。相识这么多年,他太清楚他的威严是他容貌带来的表象,戳穿这张虎皮,他还是一只小绵羊。 卫漾瞪着他。 岳凌伸了个懒腰道:“王爷似乎又去下棋了,我正好去打个盹儿。” 他刚要转身,冯古道他们出来了。每个人都没什么表情,但每个人眼睛里似乎又带了什么表情。 “你们没事吧?”卫漾虽然迟钝,却还不至于迟钝到看不出来。 薛灵璧嘴角微微一扬,“没什么。只是感谢皇恩浩荡而已。” 冯古道不愠不火道:“侯爷果然忠君爱国。” “你要多学习。”薛灵璧笑得像只偷腥的猫。 黄公公的脸色有些古怪,似乎想笑却又不能笑,半晌才道:“皇上交代给咱家的差事咱家已经完成了。只是侯爷的伤,咱家委实很担心。” “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黄公公不必担忧。”薛灵璧对他的口气比进去前要客气得多。 黄公公很识相,知道自己的身份在广西不受欢迎,当下也没有强求,“既然如此,那咱家这就启程回京,省得皇上惦念。” 就算岳凌心里巴不得他早走,但是口头上还是不得不挽留一下。“南宁府有不少美景,黄公公若是不急,不如多留几天?” 给皇帝回信怎能说不急?要是说不急,这回去就又是一条罪名。黄公公含笑道:“多谢岳先生好意,咱家皇命在身,实在不能久留,还请见谅。” 岳凌当下亲自送他出门。 黄公公带的是密旨,又是微服,所以随从不多,所以离开时也不招摇,如来时一般无声无息。 岳凌送黄公公出门,卫漾却没去,他好奇地问薛灵璧道:“他究竟说了什么?怎么你们看上去都怪怪的?” 通常密旨的内容除了皇帝指定的人之外是不能轻易泄露的。但是薛灵璧显然很乐意泄露,“没什么,赐婚罢了。” “赐婚?”卫漾先是一怔,随即喜道:“恭喜侯爷,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这样好福气?” 薛灵璧道:“不是姑娘。” 冯古道站在一旁,脸色不大好看。 “啊?难道是……”岳凌嘴唇动了动,小心翼翼道,“寡妇?” …… 薛灵璧心情实在太好,也不计较他失利,笑着摇头道:“也不是。” “那,是老妇人?”卫漾眼睛越瞪越大。其实不用薛灵璧说,也知道自己猜的太离谱了。可是除 此之外,他确实想不到还有什么其他可能。 “也不是。”虽然不想计较,但薛灵璧还是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卫漾茫然了,“那究竟是什么?” 薛灵璧笑眯眯道:“古道,你说。” 冯古道面不改色道:“侯爷要下嫁。” “……啊?”卫漾更茫然了。 薛灵璧挑眉道:“密旨里写得清清楚楚,是雪衣侯迎娶魔教明尊。” …… 卫漾呆若木鸡。 冯古道道:“莫忘记,举办的地点可是在睥睨山。” 薛灵璧道:“但之后都要回到京城。” “那只是去谢恩。” 薛灵璧噌地从轮椅上站起,定定地盯着冯古道,缓缓道:“究竟是娶是嫁,到那日便知。” 等两人走后许久,卫漾才回过味来,不可思议地念叨:“侯爷和冯兄……赐婚?” 密云庄。 夜幕渐渐降临。 老元帅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坐在对面的凌阳王则不时搔着头皮。 冯古道和薛灵璧进来的时,他的紫金冠已经被挠得歪到一边,但捏着手里的棋子却迟迟未落。 冯古道加重脚步。 凌阳王头也不回地挥手道:“莫吵。” 老元帅缓缓睁开眼睛,眼角连扫都不扫期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170 盼,径自望向他们,“皇上说什么?” “下了道旨。”尽管之前老元帅已经表明态度,但在一起是一回事,敲锣打鼓在一起又另一回事。所以薛灵璧开口之前还是有些踌躇。 老元帅道:“催你回京?” 凌阳王嗤笑道:“支支吾吾。该不是催你回京攻打南宁吧?” 冯古道提示道:“按理说,是喜事。” 老元帅皱了皱眉,“喜事?皇后有喜?” 若是皇后有喜,皇帝倒的确可能派人来告诉他。到底是堂姐弟。 凌阳王道:“还是史忠康死了?” 史忠康就是史太师。 “是赐婚。”薛灵璧不等老元帅开口问,就接下去道,“我与古道。” …… 啪嗒。 凌阳王的棋子从手指间掉下来,落在棋盘上。 “皇帝给你和冯古道赐婚?”他扭过头,夸张的表情配以那顶歪斜的紫金冠,十分滑稽。 “不错。”薛灵璧和冯古道都没有笑。 凌阳王回过头,盯着老元帅道:“这个皇帝是傻的吧?” 老元帅淡淡道:“这是你侄子。” 凌阳王低头想了想,又道:“不对。我看这个皇帝比他老子要精明得多。” 老元帅睨着他,“哦?” “你想。要当初先帝下旨,给你和我赐婚,那不是不用藏宝图我们就会斗得你死我活了吗?”凌阳王拍着大腿。 薛灵璧道:“我们不会斗得你死我活。” “……”凌阳王恍然道,“也对,这个时候应该同仇敌忾。不能让亲者痛,仇者快。” 老元帅不理他,对着正屏息等他回答的两人道:“你们有何打算?” 冯古道摸着鼻子道:“其实我觉得……” “我们愿意领旨谢恩。”薛灵璧截断得飞快。 凌阳王呆呆地看了他半天才道:“……啊?” 老元帅对这个答案毫不意外,气定神闲道:“那你们有没有想过皇上这么做的用意?” “能有什么用意?要不是挑拨离间,要不是想害你们断子绝孙。”凌阳王道。 冯古道和薛灵璧互视一眼。 冯古道开口道:“皇上想的恐怕是过继子孙。” 薛灵璧道:“应该是皇后。”这次黄公公之后还特地提了下‘皇后娘娘’,可见这件事是皇帝皇后共同促成的。 凌阳王莫名其妙道:“难不成他们还要过继个皇子给你?” 老元帅道:“薛姓是大族,皇后的父亲与我是亲兄弟,他那一支的人丁又不似我这般单薄。” 薛灵璧淡然道:“我在世一天,侯府自然是我做主。若我过世,那它姓甚名谁也没什么要紧了。” 冯古道道:“只怕他在侯府站稳根基之后,皇上便会想方设法让你过世。” 薛灵璧冷笑道:“想得挺容易。” 老元帅站起身,缓缓往里走道:“倒也不可不防。” “等等。你去哪里?棋还没下完呢?”凌阳王慌忙在他身后喊道。 老元帅睨着他,“你要下哪里?” “我……”凌阳王低头,却见刚刚掉下去的棋子正好落在一小格上,便理直气壮地指着道,“这里。” “一共两个眼,你自己堵死一个,还下什么?”说罢,老元帅头也不回往里走。 薛灵璧和冯古道跟着进屋。 留下凌阳王一个人对着棋盘发脾气。 三人进到屋里,还能听到外头棋子刷拉拉落地声。 老元帅边倒茶边头也不抬道:“无妨。他每次都这样。唔,只有凉茶。” 冯古道笑道:“夏日里喝凉茶最好,清火。” 老元帅点点头,一人一杯地放在他们面前。 薛灵璧迫不及待地问道:“爹如何看?” “我?”老元帅浅笑道,“虽说婚姻大事向来从父母之命。但我老了,老眼昏花,不如你们看得清楚。将来的路总是你们走的,自己做了主,将来是好是坏也怨不得旁人。我至多替你们分析分析利害关系罢了。” 薛灵璧道:“成亲是一定的。不过由着皇帝的意思来,却让人不爽。” “怎么是由着他的意思?”老元帅失笑道,“难道现在不是他们由着你们的意思?他们不过是顺着你们的意思,在锦上添花一笔而已。” 冯古道道:“尽管皇帝下的是密旨,但若是不从,依然是抗旨。” 薛灵璧挑眉,冲着他笑道:“这倒是。还是迎娶得好。” 冯古道低头喝茶,假装没听出他的弦外之音。 “你们若是定了,就要早早准备起来。”老元帅道,“不过京城是是非地,你们以后少不得要听风言风语。” 薛灵璧嘴角一扬,“谁理他们。” 冯古道道:“皇上的意思是让我们去睥睨山办。” 老元帅想了想,道:“也好。”但言语中还是颇有几分失落。 冯古道何曾聪慧,当下道:“那还请元帅准备准备,我们早日动身。” “元帅?”薛灵璧挑了挑眉。 老元帅也戏谑低看着他。 冯古道舔了下嘴唇,落落大方道:“爹。” 赐婚有理(八) 冯古道、薛灵璧都是雷厉风行的人,更何况身后还有老元帅催促。冯古道当即书信一封,寄到睥睨山让几位长老准备迎亲事宜。他写的时候,薛灵璧就在一旁,看到‘迎亲’二字,眉头微微一挑,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睥睨山接到书信,有人佯作大惊小怪,也有人真的大吃一惊。 信是花匠头个收到的。她瞄了一眼,顺手交给坐在旁边帮她对账的莫琚。 莫琚也没多想,以为是冯古道报平安的信,也随意扫了眼放在一旁。 一炷香后,他突然将信拿回来,认认真真地看完,然后震惊道:“明尊要成亲?!” “嗯。”花匠悠悠然地喝了口菊花茶。 菊花清火养颜,这种时节喝最好。 “对方是雪衣侯?!”莫琚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花匠抬手整了整头上的花。 “你怎么一点都不吃惊?”莫琚不满地瞪着她。 花匠冲他挑眉一笑道:“你猜?” 莫琚皱眉道:“你就不能换一种口气?” 花匠突然上前,拉住他的袖子,拼命地眨着眼睛,“你猜猜猜猜猜……” 莫琚:“……” 花匠见他不语,又坐回原位,笑眯眯地自言自语道:“新婚夜,要洞房的啊……” 莫琚:“……” 书信发出后的第二天,冯古道等人便离开广西,向睥睨山进发。 原本老元帅怕皇帝派人监视睥睨山动向,不愿前往。但在薛灵璧及冯古道的劝说中,终于答应分批出发。 卫漾原本要去,却被岳凌阻止了。 薛灵璧既然准备回京城,那么和广西这边还是撇清关系的好,以免引得皇帝猜忌,后患无穷。为了体现双方关系僵硬,薛灵璧走时,凌阳王府上下无一人送行,只在王府门口派了大队的侍卫护送。但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与其说他们是来护送的,倒不如说他们是怕薛灵璧等人在广西境内做什么对王府不利的事情。 不过他们虽然没有在门外送行,门里面却是依依不舍,就差没有清泪两行。 卫漾几次想要握住冯古道的手,都被薛灵璧打岔挡掉了。 卫漾只好无奈道:“你以后若得空,千万再来南宁。有好多风景我还没有带你去看。” 薛灵璧在一旁凉凉道:“风景如画的地方多得很。他没空。” 卫漾道:“还可以回来叙叙旧情。” “旧情?”薛灵璧的眼睛微微眯起。 冯古道见气氛不对,忙出来圆场道:“时间不早。” “再留一会儿。难得我们这么投契……要不下回我去睥睨山找你?放心,我一定会乔装打扮,不会让人认出来的。”卫漾恋恋不舍。 他交友虽广,但大多忌讳他世子身份,真正如冯古道和薛灵璧这样直言无讳的却没有。 薛灵璧嘴角一弯,冷冰冰地笑道:“既然如此,我不如先切磋切磋。” “切磋?”卫漾以为他要切磋诗文,顿时来了兴致了,“以何为题?” 岳凌看薛灵璧的眼神就知道他动了真怒,可叹卫漾还傻乎乎的,只好开口道:“侯爷,早一刻走就能早一刻到成亲。” 一直站在一旁静观的凌阳王突然道:“成亲须黄道吉日吉时,赶早了也无用。” 岳凌愣了下,疑惑地看着突然热情起来的凌阳王。 凌阳王道:“本王也很想看看你们的切磋。” 薛灵璧也有些困惑。 照例说,没有一个做父亲的喜欢看别人在自己面前揍儿子吧? 冯古道眼珠一转,笑道:“传闻当年凌阳王不但军功盖世,而且一身武功也是独步天下。不知卫漾公子学了几成?” 一提起这个,凌阳王的脸色就阴沉下来,“哼!本王常年在外征战,不能亲自督导,便找了几个武师教他。但他们个个都纵容他,放任他,以至于十二岁了连马步都蹲不好!” 卫漾小声反驳道:“后来能蹲一炷香了。” “那是你十六岁的事!而且还只此一次,仅供回忆!”凌阳王说的时候,能清晰地看到他的口水在半空中跳动。 冯古道摸了摸鼻子道:“学武是靠天分的。通常来说,挨揍很难挨出高手。” “哼。就他现在这个年纪,本王还指望个屁高手。”凌阳王冷哼道,“我就是想出口恶气。” 薛灵璧道:“你为何不自己出手?” “……本王不舍得。” “……” 冯古道、薛灵璧和卫漾不约而同地想:当年纵容放任的真的只有武师么? 侍卫们在门外足足等了半个多时辰,才看到那道紧闭的大门开启。 薛灵璧坐在轮椅上,有冯古道推出来。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171 r/>   “吼!”侍卫们突然大吼一声,仿佛下马威一般,肃容地瞪着他们。 但二人全无惊容。 冯古道将轮椅停在门槛前,然后泰然地弯腰想要抱起薛灵璧。 薛灵璧按住他的肩膀,声音虽轻,却极为有力道:“背。” 冯古道微笑道:“背要你站起来才行。” 薛灵璧放在他肩膀上的手一动不动。 冯古道叹气道:“还是侯爷喜欢扛?” “……”薛灵璧终于放开手。 冯古道将他抱起,还故意转了半个圈。 黑色的长发在半空中轻扬。 有几个侍卫忍不住露出惊艳的神色。 冯古道一本正经地抱着他上马车。 有侍卫立刻将马车收起。 车轮缓缓滚动。 薛灵璧挑眉瞪着还将自己抱在怀里不肯松手的某人。 “这样比较舒服。”冯古道笑容灿烂如花。 薛灵璧没好气道:“是你还是我?” “都是。” “是么?”薛灵璧眼中精光一闪,一手搂住他的腰肢,另一只手朝车壁轻轻一拍。车厢猛然一震,两人的位置已经反转过来。 薛灵璧含笑看着被压在身下的冯古道,“此刻又如何?” 冯古道眨了眨眼睛,“应该是侯爷比较舒服。” “哦?” “因为不用当肉垫。”冯古道说着,双手抓住他的肩膀,用力向右推。薛灵璧嘴角一翘,任由他推过去。 车厢又是猛然一震。 薛灵璧夹在车壁和冯古道之间,悠然自得。 冯古道道:“现在呢?” “还不错。” …… 外面的侍卫看着安静的车厢,浮想联翩。 仍是车厢内。 薛灵璧和冯古道各坐一方。 薛灵璧慢条斯理地煮着茶。 虽然是仓促离开,但是岳凌还是替他们准备了不少的东西。 “我准备修书给阿六,让他赶去睥睨山。”薛灵璧道。 冯古道摸着下巴,“以壮声势?” “你觉得我需要么?”他抬眸,眼中俱是自信。 “其实,很难说。”冯古道笑得不怀好意。 薛灵璧道:“你准备通知袁傲策么?” 冯古道苦笑道:“若是通知他,怕是免不了要一起邀请他现在的那一大家子。” “纪无敌?”这人虽然如雷贯耳,却还不曾真正认识过。 “那绝对是一个……”冯古道想了想,才道,“令人震惊的人物。” “见过。”薛灵璧想起开封府外的那场比武,他似乎坐在白道那边,“看上去不太起眼。” 冯古道道:“他不是用来看的。” “嗯?”薛灵璧不明所以。 “他是用来听的。”虽然听过一次,大多数人都不愿意再听第二次。 “……”薛灵璧依然不明所以。 冯古道也不打算解释。有很多事情本来就需要经历,而不是解释的。他道:“不过辉煌门已经与魔教联手,袁傲策又是暗尊,于情于理都是非请不可。” 薛灵璧道:“你不想请他们?” 冯古道实话实说道:“要请,却不想他们来。” “唔。听起来不太难办。” 冯古道疑惑地看着他。 薛灵璧缓缓道:“辉煌门与睥睨山相距甚远。” 冯古道眼睛一亮,笑道:“即使我现在发出请帖,路上也需要时间。” 薛灵璧道:“若赶不及也没办法,黄道吉日是不能错过的。” 冯古道摇头叹气道:“只是有些遗憾。” “……”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赐婚有理(九) 南宁府的侍卫将他们送出广西便回去了。薛灵璧和冯古道转而骑马,披星戴月赶到睥睨山。 贾祥在他们抵达前一日便得到了消息,亲自率众于山脚相迎。 “明尊!”贾祥几乎热泪盈眶。 冯古道头皮一紧,干笑道:“贾长老别来无恙。” “明尊不在的日子,我天天都望着东方期盼明尊早日归来。”他说着,向前一步,要去抓冯古道的手,但更快的是薛灵璧。他长臂一捞,将冯古道拉退两步,淡淡道:“我们在广西,你是站在哪里望东方的?” 贾祥仿佛这才看到他似的,微微偏了偏头,眼尾上翘的狭长双眸不掩敌意,“雪衣侯?” 薛灵璧道:“嗯。” 贾祥用鼻子极轻地哼了一声道:“去年真是承蒙关照。可惜我外出未归,无缘观瞻侯爷率领军队在睥睨山浴血奋战的英姿。” 提起这件事,薛灵璧只有少许尴尬。毕竟老明尊杀老元帅之事不假,而且冯古道还将计就计地借刀杀人。所以他挑眉道:“的确遗憾。” 贾祥不料他答应的这样坦白,原本他还想看他因此手足无措,在冯古道面前出丑的。“侯爷还真是直爽。”他更想说他真是厚脸皮。 冯古道对两人的针锋相对倒隔岸观火,完全没有插手的意图。等战火稍止,才微笑道:“教中诸事可好?” “好,就是上上下下都很想明尊。”说着,贾祥忍不住又想将身体靠过去。 薛灵璧干脆上前一步,挡在他身前。 “侯爷?”贾祥分外不满。 薛灵璧道:“贵教的迎客方式就是在山脚下扯着对方喂蚊子?” 贾祥道:“以侯爷的武功还怕蚊子?” “本侯不怕蚊子,只怕打蚊子的时候不小心打到贾长老的手下。” 梗在贾祥胸口的那口气又往上窜了几分。 啪。 冯古道将合起的双掌慢慢分开,露出里面蚊子的尸体。他冲转头看着他手掌的两人微微一笑道:“没关系。你们继续。” “……”贾祥委屈地侧身让路,“明尊请。” 冯古道脚依然留在原处,脸上依然挂着浅浅的笑意。 贾祥更加委屈,半天才憋出一句,“侯爷也请!” 睥睨山短短一年历经两次大战,却不改睥睨之势,山势陡峭依然。 薛灵璧望着傲然挺立,几乎顶破苍穹的山峰,眼中不禁流露出几分赞叹之意。 贾祥走在他们身后,几次想插|入他们之间,均告失败,只好不甘心地开口呼唤道:“明尊。” 冯古道头也不回地漫应道:“嗯?” “我听花长老说……”贾祥踌躇着,“说我教要办喜事了。” “嗯。” 贾祥忍不住狠狠地咬了下自己的手指,“啊!” ——是真的! 冯古道的声音从前面传来,“你应该试着用鸡爪代替手指来改掉这种习惯。” “谁会没事带一只鸡爪在身边?”贾祥下意识地回完,才猛然回神,将注意力拉回原本的问题上,“花长老说的是真的?” “如果他说的是我和你们明尊的婚事……”薛灵璧插口道,“那么他说的是真的。” 贾祥僵硬地踩着步子,脸色苍白,好似刚刚被雷劈过。 由于无回宫并非建立在山巅,而是建立在山腰,所以不一会儿,宫殿的屋檐便缓缓露出一角。 冯古道见一路无趣,便主动讲起无回宫的来历,正说到魔教鼻祖魔中魔如何借无回宫里的密道困住前来围剿的白道时,贾祥突然冒出一句,“侯爷是男的!” “……”冯古道瞬间哑然。 薛灵璧转身,抱胸睨着他道:“所以?” 贾祥道:“男男成亲,岂非断袖?” “是的。”薛灵璧放下手,继续跟着冯古道向前走。 “……”他怎么可能这么爽快的承认?他为什么不反驳?贾祥觉得脑袋里有一根筋,怎么都转不过来。 到了无回宫,花匠、莫琚站在门口相迎。 四人打过招呼,花匠便开始报告婚礼准备事宜。 这种事冯古道和薛灵璧都没什么经验,听他说的这样琐碎,知道大体不会差到哪里去。 花匠道:“我找和尚、道士、算命先生都算过,比对着明尊寄来的生辰八字,都说七天后的酉时最好。暗尊、纪门主和端木长老正好也能赶上……” “等等。”点头点到一半的冯古道打断道,“你说谁能赶上?” “暗尊、端木长老……纪门主。”花匠眨巴着眼睛。 冯古道叹气道:“你报的信?” “明尊暗尊乃是我教领袖,明尊成亲这样的大事,属下不敢隐瞒。”花匠说得理直气壮。 冯古道摸了摸鼻子道:“日子能改么?” “能是能。”花匠道,“但是会不吉利。听说很多夫妻就是因为没挑好良辰吉时,有的天人永隔,有的劳燕分飞。” 莫琚吓了一跳道:“万万改不得。”他都接受明尊要和暗尊一样走上短袖分桃之路了,可千万不要再弄个婚后不幸出来。 “有好结局的么?”冯古道想了想道。 花匠道:“有的。死后同穴,共赴黄泉。” 冯古道见薛灵璧皱眉,苦笑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薛灵璧道:“纪无敌再能说,也不过一张嘴。至多点他的哑穴,何必多虑?” 冯古道苦笑道:“我不怕多虑,我只怕多虑也无用。” 薛灵璧一脸不解。 冯古道道:“一会儿各位长老到花园里来,我们商讨商讨。” “商讨什么?” “怎么对付纪无敌。” 作为当事人之一,薛灵璧也跟着魔教一起坐在花园里,沐浴着月光嗑瓜子。 他们周围站着六个教众,一人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172 拿着一双筷子,无声地夹着四周飞来飞去的蚊子。 花匠频频点头道:“这样练功,最有助于耳目手合一。” 莫琚道:“你的功夫也是这么练的?” 花匠道:“我想这么练的时候,发现我的武功已经不需要这么练了。” 啪。 莫琚突然伸手在他肩膀上一拍。 收回手时,一只蚊子赫粘在他的手掌心上。 花匠不满地回头看站在他身后的教众,“我一直在给你机会。” 教众:“……” “可你为什么一直没发现?”花匠说的时候,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连带他脑袋上的花都黯然失色起来。 教众道:“我以为花长老想留着回房自己处理的。” 花匠:“……” 薛灵璧转头,用人人都听得见的声音轻声道:“魔教传统?” “不。个人风格。”冯古道撇得很清。 莫琚干咳一声道:“明尊,我先汇报一下魔教近况。” “这个以后再谈。”冯古道喝了口茶,缓缓道,“先解决纪无敌。” “解决?”花匠撅了撅嘴巴道,“以前还有个血屠堂,解决这种事情很拿手,现在血屠堂没了。其他几个门派感觉上不太可靠。” 经过将近两个时辰的缓冲,贾祥虽然还不能完全接受,却已经恢复镇定,“我们堂堂魔教处理一个人还要动用其他门派么?简直是笑掉大牙!” 花匠道:“那个人身边刚好有你口中的堂堂魔教的第一高手兼暗尊。” 莫琚补充道:“还有蓝焰盟前任盟主。” 花匠道:“辉煌门的高手。” “……”贾祥挪动了下屁股,郁闷道,“血屠堂堂主是真的死了?” 冯古道手指在石桌上一弹,“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花匠点头道:“的确,这个计划行不通,还是换个意思的好。” “那花长老有何高见?”冯古道问。 莫琚和花匠都在开封府外五里亭比武大赛见过纪无敌的庐山真面目,知道这位真的很不好对付。花匠想的是,若是纪无敌来,那么他准备的种种闹洞房计划都无法实现,所以还是不要让他来得好。而莫琚则是真心实意地担忧他会老闹场子。 贾祥想得更单纯,完全是按为明尊分忧的角度出发,“要不,还是改日子吧?” “不行。”莫琚对于黄道吉日很执着。 “我的意思是说,改晚些。”贾祥道。 花匠反对道:“不行。” “为何?” “你猜……”他见众人都瞪他,只好又接下去道,“他一定会住到明尊成亲为止。” 薛灵璧突然开口道:“阻截。” 乔迁有理(一) 九月二十八日,天晴。 阳光温和,照得人周身暖洋洋的。 冯古道与薛灵璧在花园里下棋。 黑白各据一方,成对峙之势,搏杀异常激烈。 有脚步声响起,魔教教众悄悄走到冯古道身后。 冯古道望着棋盘,边从棋碗里抓子边心不在焉道:“有消息?” 教众连忙道:“莫长老带着五百教众拦截辉煌门。” 冯古道握着棋子的手微微一顿,“结果?” “暗尊让莫长老让开。” “于是……” “莫长老让开了。” 冯古道缓缓落子,道:“再探。” “是。” 九月三十日,细雨缠绵,天地被银灰色笼罩。 薛灵璧作画,冯古道吹箫,屋内一片和谐。 教众到时,一曲方毕,薛灵璧的笔却未停。 教众道:“禀报明尊,有贾长老的消息。” 冯古道放下玉箫道:“说。” “贾长老从各地青楼找来一百二十名姑娘。” 冯古道大摇其头。 用青楼对付纪无敌,无异于用毒药对付神医谷,简直投其所好。 教众继续道:“纪门主原要冲上去,不过被暗尊抱着,与辉煌门其他人一道用轻功离开了。” “……再探。” “是。” 十月一日,阴。 老元帅抵达睥睨山。 冯古道率教众,与薛灵璧一道在山脚相迎。 其乐融融。 十月二日,阴转多云。 薛灵璧与冯古道在练功房切磋。冯古道用的正是袁傲策最拿手的剑法。 教众匆匆而来。 薛灵璧主动收剑。 冯古道转身道:“花长老的消息?” “是。辉煌门众人已近嘉峪关。” 冯古道眉头一皱。嘉峪关之后,便是睥睨山了。 教众道:“花长老请了许多文人及镖师。” “结果?” “不少文人当场晕厥,镖师……俱被暗尊和辉煌门众人打败了。” “……”冯古道嘴角一扬道,“无妨,还有端木回春。” 教众道:“端木长老一直与纪门主一道,不过……” 冯古道道:“不过?” “端木长老在三天前曾经闹过肚子。” “然后?” “后来,纪门主说他有一种家传针灸法,疗效显著,治疗腹痛腹泻最是有效。” 尽管冯古道已经猜到了结果,却依然忍不住问道:“结果?” “端木长老两个小时后表示痊愈。” “……” 至此,再无人可阻挡纪无敌进发睥睨山的步伐。 “若是需要……”一直保持沉默的薛灵璧终于开口了,“我可以亲自出马。” 冯古道抱胸道:“你出马了,谁与我成亲?” 原本冷冰冰的薛灵璧闻言,脸上的寒霜顿时融化成一滩秋水,眼角嘴角俱是弯弯的。 冯古道道:“传我令谕,封山。” “是。”教众领命而去。 “有用?”薛灵璧问。 “无用。”冯古道答。 薛灵璧道:“那你的后招是……”与冯古道认识这么久,他太了解他肚子里的坏水绝对是源源不断。 冯古道含笑道:“无回宫中密道曲折,找人难如登天。” 薛灵璧皱眉道:“你要躲?” “只是暂避。”冯古道耸肩道,“其实,纪无敌和辉煌门来贺喜本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怕他们闹洞房而已。”有左斯文和右孔武的先例在前,他不得不防。 听到洞房两个字,薛灵璧的眉头舒展,颔首道:“嗯。不可不防。” 冯古道斜眼看他。 两人同时一笑,各种意味自知。 十月六日,风和日丽。 冯古道和薛灵璧穿着同款式的喜服,缓缓走到那两只又高又粗又打的红蜡烛前。 老元帅高坐堂上,纵然是不轻易表露情绪的人,此刻也情不自禁地喜上眉梢。 “一拜天地。”被魔教强行征用的喜娘深吸一口气,高声道。 冯古道和薛灵璧一同转身,朝着老元帅正对着的墙鞠躬。 无法。密道四处都是不见天日的。 “二拜高堂。” 冯古道和薛灵璧再转身,朝老元帅下拜。 老元帅含笑颔首。 老明尊老暗尊始终没有再出现。好似真如传言那般,消失在天涯海角,从此不见。 “三,夫……夫对拜。”喜娘到底身经百战,关键时刻临危不乱。 冯古道与薛灵璧望着彼此的瞳孔。从此以后,自己将要与面前这个人共同经历风雨,无论富贵荣华,无论灾劫苦难,都携手度过,直到百年。 他们忽然笑了。 因为瞳孔中那抹相同的坚定。 毫不迟疑地下拜。为彼,为此,为将来。 “送入洞房。”喜娘声如破竹。 教众忽然闯进来,“禀告明尊,暗尊与辉煌门开始闯山。”由于明尊主内,暗尊主外,所以在明尊和暗尊命令相冲突的时候,留守睥睨山的教众会选择听从前者。 冯古道微微一笑道:“正好。我也很想知道,睥睨山的防卫究竟有多牢固。” 老元帅皱眉道:“还是做两手准备为上。” 冯古道道:“无回宫密道错综复杂,等他们到了门口我们再离开也绰绰有余。” 老元帅见他成竹在胸,便也不再强求。 冯古道道:“我们不如先用膳吧。” 这样的情况下,就算洞房也会分心。更何况洞房之前,还有一个很重大的问题没有解决。到时候,只怕纪无敌还没有到门口,他们就已经先内讧了。 薛灵璧显然也想到了这点,毫无疑义地跟在身后。 喜娘原本想说什么,但转念一想,他们两个都是新郎,那自然也没什么抛头露面不抛头露面之说。 一顿饭吃得尽兴。 纪无敌等人竟然还没有到门口。 冯古道若有所思。以袁傲策和辉煌门的实力,应当不至于徘徊这么久。 他忽而笑道:“既然纪门主有意成全,我们也不好辜负。” 薛灵璧意会道:“即刻启程?” “不。我要先收拾东西。” 等冯古道把东西收拾出来,薛灵璧才知道他说的东西竟然是数十件名贵古董。 薛灵璧惊讶道:“你要带着它们一起上路?” 冯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173 古道道:“我怕此刻不带它们走,以后就看不到它们了。” 薛灵璧道:“需要大马车。” 冯古道微笑,“我准备了十辆。” “……” 袁傲策、纪无敌等人终于悠悠然地攻上睥睨山腰。 花匠、莫琚与贾祥在无回宫门口相迎。 端木回春在山脚就以头痛为由,拒不上山。 纪无敌一见他们就叹气道:“我头一次知道,喝喜酒这么难。” 花匠跟着叹气道:“我也头一次知道,请人喝喜酒这么难。” 纪无敌的脑袋在袁傲策的胸前蹭来蹭去,“阿策,我从来不知道你活得这么艰难!” 花匠、莫琚、贾祥:“……” “回趟娘家还要过五关斩六将。” 袁傲策拍拍他的脑袋,“娘家?” 纪无敌抬起头道:“婆家是辉煌门,娘家当然是魔教。” 袁傲策嘿嘿冷笑道:“很好。” “阿策,你笑得太邪恶了。”纪无敌理解地点点头道,“果然娘家是魔教的啊。” 贾祥侧身让出条路道:“纪门主不是说喝喜酒么?请进。” 纪无敌道:“喜服还在么?” 贾祥愣了愣道:“啊?” “他们走的时候不会连喜服一起穿走了吧?”纪无敌摇头道,“这样目标很大,很招摇,很危险。” “没有。”贾祥回神。 纪无敌眼睛一亮,抓着袁傲策的胳膊道:“阿策,我们成亲吧。” “不好。”袁傲策回答得毫不犹豫。 “阿策,你这样是不对的。”纪无敌一脸控诉,“你不能吃干抹尽,翻脸不认人。” “我不穿别人穿过的衣服。” 纪无敌咕哝道:“这有什么关系,反正最后都是要脱掉的。” 袁傲策假装没听到,转头看贾祥道:“他走的时候有没有说什么?” “有。”贾祥道,“明尊说,好好看家。” 袁傲策冷然道,“他还真是不客气。” 花匠眨眨眼睛道:“反正暗尊也没有客气过嘛。” 袁傲策:“……” 乔迁有理(二) 进了嘉峪关,老元帅就和薛灵璧、冯古道分道扬镳。尽管心中不舍,但他们都不是婆婆妈妈的人,分别之时都很干脆。 去京城的路上,冯古道的十辆马车十分引人瞩目,才头一天就跑出不少绿林好汉打劫。 打退第三拨,教众问冯古道道:“明尊,不如我们插上魔教大旗吧?” 冯古道道:“插上之后他们若是不来了怎么办?” 教众:“……” 冯古道道:“他们若是不来,我又上哪里去找借口将他们收归呢?” 教众吃惊道:“明尊想要收归他们?” “睥睨山侧,又岂容他派酣睡?”当初睥睨山还是被蓝焰盟所占据时,纪辉煌和钟宇都无暇顾及周围邻居,以至于睥睨山旁宵小横行。重回睥睨山后,他原本想立时着手整顿,奈何雪衣侯横空出世,教中又生出叛徒,让他不得不暂时搁浅。 如今正是腾出手来的好时机。 教众领命而去。 薛灵璧道:“如此一来,魔教强盛,足以一统武林。”尤其魔教背后还牵连着辉煌门和雪衣侯府。 冯古道失笑道:“一统武林做什么?既不能服众,又要受朝廷忌惮,怕是没过几天安生日子,就会被人一锅端了。” 薛灵璧道:“只怕白道诸派不这么想。” “他们向来杞人忧天。” 教众又在车外问道:“禀告明尊,天色将暗,前面三里之内都无客栈。” “回去。”薛灵璧开口道。 教众愣住。 冯古道了然道:“你想住贼窝?” 薛灵璧道:“难道明尊要让本侯风餐露宿么?” 冯古道叹气道:“好大一顶帽子。”他转头对车外教众道,“刚才那个叫什么寨?” “黄龙寨。” “便去他们那里借宿一宿吧。” “……是。” 睥睨山附近的黑道势力号称九山十七寨。黄龙寨在九山十七寨只算中游。这次失手只当对方护院厉害,寨主黄山龙也没细想,等手下说有人闯上山讨说法的时候才真正吓了一跳,连忙出寨去看。 只见两扇大木栅栏寨门前面站着一白一青两道身影。 对方虽然是两个人,但黄山龙并未放松警惕。他知道真正厉害的高手能在千军万马中取对方首级如探囊取物,根本不在乎敌人多寡。 “来者何人?”他走到门前高声大喊,以壮胆气。 “冯古道。” “薛灵璧。” …… 如雷贯耳的两个名字。 胆气立刻成放屁。 黄山龙只觉得头顶一盆冰水泼下来,冷得他几乎要找地洞钻进去。“明尊?雪衣侯?” “黄寨主。”冯古道笑眯眯道,“刚才在山下打劫,可还打得顺手?” 黄山龙恨不得自己身后背着个龟壳,能将自己的脑袋和四肢一起缩进去。“我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明尊和雪衣侯大驾光临……” “何必客气?”冯古道道,“我倒是被打劫得挺开心的。” 黄山龙哪里还敢答话。 冯古道慢悠悠道:“被打劫,就说明我那点小小的收藏还能入黄寨主的眼,岂非荣幸之至。” 黄山龙苦着一张脸,差点就要哭出来,“明尊,你,你要杀要剐,干脆说一句……千万别这样。” 冯古道忍不住笑道:“黄寨主真是妙人,我说好听的你不愿意,反倒要打打杀杀的。好歹邻居一场,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又怎么会伤了彼此的和气?” 黄山龙在惊恐之后慢慢地镇定下来,肚子里不断分析着冯古道的来意,最后得出结论,对方并无杀机。要是魔教明尊想杀他,绝对不会说这么多的废话。他把心一横,把牙一咬道:“明尊,您老人家有什么吩咐只管说,只要我黄山龙办得到,上刀山下火海,我认了!” “这话说重了。”冯古道施施然道,“我那几车东西还在山下放着,我的属下还没吃东西,我和侯爷今晚无处借宿,黄寨主,你看……” 黄山龙大大松了口气,还以为冯古道会顺势提出要求让他归顺,原来只是这么点小事。他连忙道:“放心,这些都包在我身上。”他亲自打开门,将冯古道和薛灵璧引进去,又转头吩咐手下去安排呆在山脚下的魔教教众。 冯古道看着他安排完一切之后,冒出一句,“记得明天去睥睨山报到。” 黄山龙:“……” 在初时的震惊与郁闷之后,黄山龙很快认清自己的前途,很快收拾出两间客房,又特地将人好好地打扫一番,才请冯古道和薛灵璧入住。 薛灵璧看着比邻而居的两间房,淡淡道:“我们住一间。” 黄山龙还以为他不信任自己,忙道:“侯爷放心。我黄山龙虽然是粗人,但绝不是出尔反尔,反复无常的小人。” 薛灵璧挑眉道:“所以?” 黄山龙拍着胸脯道:“所以你和明尊住在我这里绝对安全。再说了,我就算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至于和魔教与朝廷作对啊。” “与你无关。”薛灵璧道。 “啊?” 薛灵璧道:“我们是夫妻。” 黄山龙:“……” 薛灵璧进房,为了附庸风雅,黄山龙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两盆菊花放在窗台边。 冯古道正坐在桌边倒茶。“今晚黄山龙一定失眠。” “重要么?” “……不重要。” 室内一时无声。 冯古道低头啜茶,光线却渐渐被黑影所笼罩,一抬头,薛灵璧正站在他面前俯身。 “侯爷。”他微笑,仿佛对薛灵璧双眸中那炽热的火焰视而不见。 薛灵璧嘴角微微扬起,脸上满是志在必得的神情,“你应该记得,今晚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吧?” “记得。”冯古道答得从容。 “做好准备了么?” 冯古道放下茶,慢吞吞道:“我们似乎……胜负未分。” 原本坐在房间里歇口气,准备将思绪好好理一理的黄山龙,凳子还没有坐热,手下就急匆匆跑来报告道:“雪衣侯和明尊在后院打起来了!” 黄山龙觉得心跳在一刹那停了下。 那两位可都是大爷! 谁要是在他的地盘上少一根汗毛,自己都吃不了兜着走。 他慌忙站起身,朝后院的方向赶去。 他到的时候,薛灵璧和冯古道正打得酣热。 只见半空中剑与箫频频交击,竟飞溅出火花。 黄山龙抹了把额头冷汗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刚才还口口声声夫妻夫妻,一转身就出击呢? 手下无辜道:“我也不知道。我本来是想问问明尊和侯爷要不要打热水沐浴,谁知才走到一半,就看到他们一前一后冲出来,互相打起来了。” “……”这都是什么事啊! 黄山龙提心吊胆地看着难分难解的薛灵璧和冯古道,鼓起勇气道:“侯爷和明尊累了么?要不先歇一歇?” 正说着,就见薛灵璧长剑如刷子般,从玉箫上扫过,直取冯古道的面门。 眼见剑尖和冯古道的颈项越来越近,黄山龙恨不得冲上去推开那个不但不躲避,反而把脑袋凑上去的他。 薛灵璧在千钧一发时收剑,冷声道:“不躲?” 冯古道耸肩道:“躲不开。” 躲不开才怪! 薛灵璧和黄山龙同时作如是想。 刚才薛灵璧的剑出的并不快,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174 连黄山龙都自认为能够躲开。 冯古道道:“反正技不如人,躲或不躲都是一样。” 薛灵璧眼中闪过一抹喜色,脸上却波澜不惊道:“你这是认输?” “不认。”冯古道一副‘我就不认你又奈我何’的模样。 薛灵璧心头一堵。他分明是吃定他不会伤他!毕竟冯古道的武功不弱,要想毫发无伤地生擒难如登天,尤其他还会利用自己来掣肘他。 黄山龙见双方脸色都很难看,小声道:“凡事都好商量。你看,黄龙寨不是也商量商量就归顺了嘛。” 薛灵璧盯着冯古道许久,才冷哼一声,转身走进另一间客房,砰得甩上门。 冯古道看着还傻傻站在原地的黄山龙,微笑道:“好看吗?” “呃……”说好看还是说不好看,好像都不妥。 “散场了。”冯古道转身回先前那间客房。 黄山龙:“……”其实,真的是不关他的事。 乔迁有理(三) 当夜,黄山龙亲自派人蹲守在门外,就怕再闹出什么事来,也好有个人出来当肉垫。他想得很清楚了,与其让明尊或雪衣侯在他的地盘上出事,断送了整个寨子,倒不如牺牲他一个,拯救千万人。 但鸡鸣天亮,一夜无事。 他揉揉眼睛站起来,却发现冯古道和薛灵璧已经洗漱完毕,正在院子里过招。 他心头立马一紧,冲过去大喊道:“住手!” 冯古道身体微微一侧,被薛灵璧顺势拉进怀中。 而黄山龙则郁闷地跌了个狗吃|屎。 “黄寨主。”冯古道笑眯眯道,“昨晚睡得可好?” 坐在墙根边被蚊子叮了一个晚上,会好才叫奇怪。 黄山龙站起来,苦口婆心道:“明尊和侯爷都是当世举足轻重的大人物,为何总是一言不合,兵刃相向呢?” 冯古道一脸无辜道:“黄寨主此话从何说起?我和侯爷只是切磋而已。” “嗯。”薛灵璧将搂着他腰的手微微紧了紧。 “……”黄山龙又揉了揉眼睛。他究竟是昨天眼花,还是今天眼花? 冯古道抓着薛灵璧的手臂,轻轻一按,将自己挣脱出来,朝黄山龙拱手道:“多谢黄寨主收留之情。” “哪里哪里。”黄山龙也跟着拱了拱手。 “还请黄寨主勿忘我昨日说过的话。” 蜜枣之后就是一棒子。 黄山龙反正早已认清前途,对于归顺魔教倒也没什么反感。所谓背靠大树好乘凉,也不全是坏处。 话说之后黄山龙一路送冯古道和薛灵璧下山上车,等他们绝尘而去之后,立刻回转山里着手准备礼物等等不提。 薛灵璧等冯古道上了马车之后,神情顿时变得高深莫测起来,“我会很快找出你武功的破绽。” 冯古道微笑道:“侯爷天资过人,要打败区区,实在不费吹灰之力。”话虽如此说,但表情却十分的悠闲。 这种表情落在薛灵璧眼里无异于赤|裸裸的挑衅。 薛灵璧直起身,手搭住冯古道的下颚,扬眉道:“这是挑战?” 冯古道眨了眨眼睛道:“侯爷多虑。” “不过是不是挑战,本侯都接下了。”薛灵璧的手指转而在他的唇瓣上轻轻一点,“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冯古道笑容不改,“拖得一时是一时啊。” “……” 此后,薛灵璧练武的热情空前高涨,几乎可以说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冯古道首当其冲,深受其害。 但凡薛灵璧想到破解之法,都会将他拉过来切磋切磋。 以至于冯古道之后一直都和衣而睡,方便随时起来印证武学。 一直印证到京城。薛灵璧的武功突飞猛进,虽然还不能生擒冯古道,但双方武功差距进一步拉大。 他们一路招摇,消息早已传入京城。甚至市井之间已经开始流传两人成亲之事。 宗无言特地在城门口迎接。 听老元帅说他是他的亲信之后,再见宗无言,薛灵璧已然是两种心境。原先是怎么看怎么觉得他狡诈奸猾,诡计多端。如今是怎么看怎么忠心耿耿,有勇有谋。 他亲自下马车,“宗总管辛苦了。” 宗无言道:“侯爷一路平安就好。” 四目相对,一切尽在不言中。过去种种,已是尘烟。 宗无言凑近他,小声道:“史太师一直在打听侯爷。” “他哪天不打听的?”薛灵璧倒不是太在意。 宗无言道:“听说皇上与皇后已经重修旧好,史贵妃地位岌岌可危。” “放心。皇上最多是冷落冷落,绝不会如何的。”史太师和史贵妃毕竟是一手培植起来压制皇后的亲信,或许会借冷落他们来讨好皇后,却决不至于就这样一刀切去。 宗无言又道:“侯爷和冯先生成亲的消息已经在京城宣扬开了。” “正好。”薛灵璧对此不但不惊慌,反而乐见其成,“替你省去不少麻烦。”他指的是那些经常上门明示暗示的求亲者。 宗无言无声一笑,低头让开身,在前面引路回府。 薛灵璧等人前脚回府,史太师后脚造访,速度之快,就好像两家住在对面。 薛灵璧与冯古道匆匆换了衣服,便到正厅迎客。 史太师比上次所见清瘦了许多。尽管大腹便便,但双颊和眼窝却凹了进去,颇有几分为伊消得人憔悴的味道。 “侯爷,爵爷。”史太师起身拱手。 薛灵璧和冯古道回礼。 “我听闻两位在睥睨山成亲,特地送上贺礼。”他说着,太师府的下人立刻将厚礼奉上。 薛灵璧淡淡地扫了一眼,“太师真是太客气了。” 成亲之事是真是假彼此心照不宣,自然没有矫情的必要。 史太师道:“不瞒侯爷,我这次来,其实是有一事相询,还请侯爷不吝赐教。” “太师言中。”薛灵璧心里隐隐猜到他所为何来。 史太师道:“我听闻血屠堂堂主是侯爷和爵爷亲手抓住的?” 薛灵璧暗道,果然。嘴上却忙不迭地应道:“不过凑巧。” “不知道侯爷可曾问过,谁是杀害我儿的凶手和主谋?”等他得到消息的时候,血屠堂主已经死在白道众人的私刑下,死无对证。 冯古道心里咯噔一下。一方面当时场面混乱,根本就没想过要问,另一方面他和薛灵璧对史耀光都厌恶以极,压根就没有为他报仇的念头,如何会想到?但这两个理由无论哪一个都不能在史太师面前说的。 正这么想着,就听薛灵璧从容不迫道:“自然问了。” “哦?”史太师眼中有几分惊异,他本来也未抱希望的,“他怎么说?” 薛灵璧道:“他宁死不说。” “……”若不是史太师就在眼前,冯古道几乎想要鼓掌叫好。好一个宁死不说,作为杀手,宁死不招实在是人之常情。尤其是薛灵璧此刻的表情又表现了恰到好处,含而不露的愤怒,让人不信都难。 但史太师显然就是克服困难的人,他敷衍地点了点头,“侯爷费心。” “哪里哪里。我与太师同朝为官,令公子遭遇不信,理当同仇敌忾。”薛灵璧说得坦然。 史太师道:“不知道侯爷有没有听说过……在背后操控血屠堂的是凌阳王?” 若是在去广西之前,薛灵璧铁定会模棱两可地推脱掉这个问题。但是此刻,他另有打算,因此道:“凌阳王乃是皇亲贵胄,血屠堂不过江湖草莽。两者怎么会相关联?” 史太师心中微微吃了一惊。他之所以会来,是因为之前听说薛灵璧在南宁府吃了亏,料想他不会包庇凌阳王府。但他刚才的言辞实在大出他的所料。 话已至此,双方立场鲜明,再说下去已是无意。 史太师果断地站起身要告辞。 薛灵璧慢悠悠道:“但话又说回来,血屠堂敢行刺皇上,这似乎又不似江湖草莽这么简单。” 史太师疑惑地看着他,“侯爷的意思是……” “本侯虽然不知道血屠堂因何杀害令公子,但是他行刺皇上是真。这可是谋反的罪名。”薛灵璧别有深意道,“当今天下,谁最想谋反呢?” 史太师了悟了。 若要将血屠堂和凌阳王扯在一起,就不要扯上史耀光之死,而是要从行刺皇上下手。 “侯爷言之有理,我即刻进京面陈皇上。”史太师说着就要往外走。 “太师稍等。”薛灵璧站起身,“本侯刚才南宁府回来,若要面陈皇上,不如由本侯先去。” 史太师微微一怔。 今日的薛灵璧好得有些过头了。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薛灵璧的表现让他不得不心生戒备。 “侯爷为何……”他迟疑地开口。 薛灵璧面露冷色道:“凌阳王世子在南宁府百般羞辱本侯,此仇不报,本侯誓不为人。” 史太师将信将疑。 薛灵璧道:“何况凌阳王在广西作威作福,俨然将广西当做自己的疆土。当地百姓只知头上有凌阳,却不知京城有帝王。本侯岂能对此袖手旁观。” 史太师见他义愤填膺,也不知真假,但转念一想,薛灵璧愿意打头阵,对他而言是百利无一害的。他何乐不为? “既然如此,就有劳侯爷。” 乔迁有理(四) 史太师走后,冯古道和薛灵璧依然留在厅中。 冯古道挑眉道:“凌阳王世子在南宁府百般羞辱侯爷?” 薛灵璧施施然地喝茶。 冯古道摸着下巴,“这自然是假的。侯爷这么说,是想挑拨皇上与王爷的关系?” 薛灵璧放下茶杯,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分析。 “若只是羞辱侯爷,那么以皇上现时的实力,暂时还不会与凌阳王翻脸。所以侯爷的打算是……是什么?” 薛灵璧微微一笑,说不出的暧昧,“想知道?” 冯古道很直接地回答道:“想。”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175 “今晚来我房里详谈。”他声音极轻,仿佛一种诱惑。 冯古道面不改色道:“可否请宗总管一道?” 薛灵璧眼睛微微眯起。“你可以试试看。” 当夜。 冯古道很可耻地失约了。 薛灵璧亲自去客房找人,却在门口找到了宗无言。 宗无言无辜地解释道:“冯先生说侯爷今晚一定会过来,让我在这里等侯爷。”他真的很无辜,冯古道如今摇身一变,在侯府的地位等若主母。他说的话,他自然是不能不听的。 薛灵璧虽然心情不佳,倒还不至于胡乱迁怒别人,“等本侯做什么?” “带一句口信。”宗无言的表情颇为古怪。 薛灵璧扬眉,“什么口信?” “晚安。” “……” 清晨,薛灵璧上朝时一直都板着脸,以至于在他开口之前,文武百官都忧心忡忡,以为广西出了什么事。直至皇帝问起广西景况,他也是用一脸不共戴天之仇的表情说着广西很好,广西百姓很健康的场面话。 早朝后,他被皇帝单独召到御书房。 “这里只有你我,有话但说无妨。”尽管薛灵璧在南宁府的举动都被他摸得差不多了,但是难保有什么私底下隐秘之事没有搬到台面上。所以皇帝看到他今天的表情,心中也是十五个吊桶,七十八下。 薛灵璧单膝跪地道:“还请皇上恩准臣出征广西。” 皇帝一惊,心跳在一刹那几乎快得要蹦出来。他定了定神,须臾道:“何至如此?” “凌阳王世子羞辱臣。” “……”皇帝等了半天,发现他只有这么一句,忍不住道,“所以?” “所以请皇上恩准臣出征广西!” …… 敢情他是在广西受了气,跑来找他出兵出气去? 皇帝好气又好笑,“广西也是朕的江山,你跑去出征什么?” “但是……”薛灵璧欲言又止。 “但是什么?”皇帝对凌阳王的一举一动最是敏感,一个但是就能令他想出很多。 薛灵璧想了想道:“昨日史太师曾来府邸找微臣。” “哦?”皇帝的语速慢慢放慢,“想必是你离京太久,他思念你了。” ……这句话莫说薛灵璧,就连皇帝这个说出口的人都感到一阵的冷意。 薛灵璧道:“史太师是来向臣印证一件事的。” “什么事?” “史耀光之死。” “此事跟你有什么关系?”皇帝说完,猛然想起血屠堂是薛灵璧和冯古道抓住的,又道,“他问的应当是向血屠堂买凶之人。” “皇上英明。” “那你又是如何答他的?” “臣不知。” 皇帝知道史太师和他虽然不如与顾相那样势不两立,但私下也无甚交往,这种事未必挂在心上,所以并不意外。 薛灵璧道:“但太师怀疑血屠堂幕后另有其人。” 这个猜想莫说太师,就连皇帝自己都是想过的。而且想来想去,当今天下有这个胆量和意图的莫过一个人。换了平日,皇帝听到这种猜测定然会往里想深三层,但薛灵璧刚刚说过凌阳王世子曾在南宁府羞辱与他,想要踏平广西报仇,那么此时这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却不得不打个折扣了。 “你刚才广西回来,你觉得呢?”毕竟是习惯高高在上,手握生杀大权的皇帝,语气微微一沉,便有一股不怒而威的威严。 薛灵璧从容道:“史太师的猜测不无道理,臣请皇上准臣出征广西。” 若非皇帝离桌子还有段距离,走过去又太刻意,他几乎就想狠狠地拍桌,震一震薛灵璧这只钻进死胡同的木鱼脑袋。“你当朕是什么?就凭史太师的三言两语就想让朕对朕的亲皇叔大动干戈?!” 薛灵璧默然。 “此事无凭无据,全是你和太师二人捕风捉影。若非念在你和太师都是朕的股肱之臣,对朕并无二心,朕这就将你们打进天牢!” 薛灵璧似有不服。 皇帝喘了口气道:“除非真凭实据,不然此事休得再提。” 薛灵璧道:“臣请皇上给臣机会收集证据。” “机会?难道朕让你去广西不是机会?难道朕是让你去那里游山玩水的?”皇帝顿了顿道,“还是你与冯古道二人乐不思蜀,全然忘了这次去的目的?” 薛灵璧道:“皇上明鉴。臣已尽力。” “尽力?那成果呢?别的不说,蝗灾之事究竟是真是假?”这件事已然成了他心里的一根刺。地方大员欺上瞒下是他的大忌。要知他坐守京城,不可能事事亲力亲为,这时靠的就是地方大员。一旦他们有了二心或私心,等于他失去对那块地方的掌控,这是他最不能容忍的。给广西加赋是一个试探,探的就是凌阳王对他的忠诚。 薛灵璧面不改色道:“不知。” …… 皇帝这次实在忍不住冲到龙座旁,重重地拍了下桌子。 桌上的镇纸、笔筒齐齐一震。 皇帝瞪着他。以前的薛灵璧虽然不讨喜,却也没有今日这样的讨厌。 “你是朕的钦差大臣,去了趟地方回来却一问三不知。你还说你没有乐不思蜀,要朕明鉴?” 薛灵璧道:“正因为臣是皇上的钦差大臣,所以臣在两眼一抹黑,一问三不知。” 皇帝胸口的气沉了下去,神情平静许多,“此话怎讲?” “臣在广西所见所闻,不过是凌阳王想让臣看到的听到的,至于其他不想让臣传达于皇上的,臣自然是什么都看不到。” 皇帝冷哼道:“你不是一向自诩武功绝顶,天下难逢敌手么?区区一个凌阳王府就困住你了?” 薛灵璧眼中露出不甘之色,“臣开始也以为卫漾公子只是精通歌艺和字画,谁知他的武功竟然也是一绝!” 皇帝道:“听说你在南宁受了伤?” “是。” “他打伤的?” 薛灵璧抿唇不言。 皇帝听黄公公回来说是他在王府摔了腿,但他知道,一般武功高手是很少会摔倒的,就算摔倒,他们也有足够的反应力让自己避免受伤。所以薛灵璧这种理由显然站不住脚。若不是摔伤的那是什么?答案呼之欲出。 他知道薛灵璧生性高傲好强,虽然自幼失怙,但一直在他和皇后眼皮子底下长大,这样的大亏让他一时失常也在所难免,心里自然而然地谅解他这次行为,反倒是对史太师私底下煽风点火颇感不满。 “行了,这件事朕知道了。你先回去,至于广西的事,暂且不必惦记着,朕另有安排。” 薛灵璧似乎意难平,连告退的时候都显得有些无精打采。 “哦,对了。”皇帝在他脚即将踏出门槛的时候突然道,“你与冯古道成亲了吧?”尽管旨是他下的,但是亲口说出来还是感到十分别扭。 “多谢皇上。”薛灵璧神情立刻缓和下来。 皇帝看在眼里,不免在心中叹气:好好一个侯爷,偏偏喜欢男人,闹得后继无人。不过这样对他来说却也是有利的,毕竟小的总比大的好牵制。他道:“嗯。朕虽然有意成全你,但老元帅与你都是国之栋梁,朕与皇后不忍你们香火不继,无子送终。幸好你与皇后的血脉是极近的,他的兄长又子嗣众多,所以朕就寻思着给你过继一个继承香火。” 果然。 薛灵璧在心里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道:“多谢皇上。” “朕与皇后千挑万选,终于选中了一个。薛明珏,年仅六岁,天资聪颖,有小神童之称。朕看过,很是不错,就替你做主了。” “多谢皇上。” “不过你和冯道都是男子,而薛明珏又还年幼,有些事怕你们多有不便。所以暂时还是寄养在薛家。” 怕是孩子太小,立场还不够坚定,怕被他带走之后,忘了本宗吧? 薛灵璧对他们的伎俩一清二楚,“臣可否去看看他?” 皇帝点头道:“当然可以。” “多谢皇上。” 这样的结果,皇上基本满意。 而薛灵璧则是很满意。 他弯腰出御书房,一转身,脸上谦恭一扫而空,嘴角挂起一抹若有似无的讥嘲。既然注定是他和冯古道的儿子,怎么能寄养在别人家中,被日夜灌输着将来怎么对付他呢? 乔迁有理(五) 从皇宫出来,薛灵璧钻进侯府一早准备的马车。 冯古道悠然坐在地车里打着盹儿,连他进来也毫无所觉。 薛灵璧不动声色地将头凑过去,双方鼻子距离近至三寸处,一只手无声无息地抵住他的肩膀。 冯古道睁开眼睛,双眸犹带着几分慵懒,“侯爷。” “嗯。”薛灵璧抓住他的手,轻轻拉下,脸继续往前凑。 “侯爷……”冯古道半声叹息,其他尽吞入薛灵璧口中。 马车渐渐动起来,轻微的颠簸敲击着车中压抑浮躁的灵魂。 薛灵璧等这一天已经等得太久,久到连一瞬都不愿再等。 他的手一点一点地滑入冯古道的衣领中,指尖从锁骨而下,探寻更诱惑的深处。 皮肤上的颤粟让冯古道神志一醒,但随即被更狂热的激吻带入更波澜起伏的惊涛骇浪中去。 薛灵璧这次是铁了心要一做到底,手灵活地解开冯古道的衣带,往最致命的地方摸去。但比他更快的是冯古道的手。 “侯爷。”马车里第三次响起的呼唤,比前两次多了几分无奈。 可是这次,薛灵璧已再难以按捺下灵魂和身体的双重躁动。 他恶狠狠地盯着冯古道那双清明中带着些许笑意的眼睛,咬牙道:“给不给?” “如果易地而处的话……”冯古道拉长语音。 “先做再说。”薛灵璧说着,手又不甘心地开始拉扯衣带。 冯古道手指分毫不松。 薛灵璧努力许久,终于发泄似的坐起身,道:“冯古道。” “在。侯爷。”冯古道躺在那里,衣襟半敞,露出大片白嫩的肌肤,乌黑的发丝绵软地覆盖在上面,纠纠缠缠,挠得人心里发酥。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176 r/> 明明美色当前,自己却只能看不能吃。薛灵璧越想越郁闷,累积数月的怒火终于爆发,“冯古道!你又在耍本侯玩吗?” 一个‘又’字道尽昔日种种委屈和受伤,让冯古道的愧疚排山倒海。 “侯爷。”冯古道苦笑着坐起身。 尽管心里早已清楚今生所爱是谁,但清楚所爱是一回事,要心甘情愿地匍匐在另一个男人身下是另一回事。他自认没有纪无敌这样广阔的胸襟,可以看破世间种种约束,参悟内心种种桎梏。在谁上谁下的问题上,他也有属于男人的骄傲。 “我们已经成亲,难道你想让我们一直因为这个问题而各自独守空房?”薛灵璧怒目而视。 冯古道头很疼。 这个问题的解决势必需要其中一个人的让步,但这个让步无论对谁来说都是千难万难。 “还是说……”薛灵璧的声音陡然阴沉,“之前的一切都是你不得不为之的权宜之计。你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和我成亲?” “侯爷言重。”冯古道叹息。 “本侯言重?”薛灵璧眼中涌起浓烈的不安,“常言圣意难测,伴君如伴虎。可是本侯在皇上身边也从不曾这样焦虑不安。因为即便皇上误解我,又或是我误解皇上,都不会令我心神俱伤。唯独你,冯古道,本侯不希望你有一点的误解,更不希望你再有一点的欺骗!” 冯古道沉默。 薛灵璧突然惨然一笑道:“还是说本侯料中了?” 冯古道抬眸看他。 “你真的只是想安抚本侯,然后伺机脱身,另娶他人?” 冯古道听他越说越离谱,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不过是洞房,何必生拉硬扯出这么多?” 薛灵璧依然一脸受伤的神情。 冯古道盯着他,忽然觉得他有一句话是有道理的。那就是如果他们谁都不妥协的话,难道真的一直这样僵持下去,直到两人白发苍苍,连争执都没有力气的时候?到那时,只怕就算想洞房也是有心无力。 但是松口…… 冯古道抚额。 薛灵璧突然起身向外走,但刚踏出一步,就被冯古道拉住袖子。 他回头。 冯古道的表情几乎可算是壮士断腕,“就算……那也要回府。”他欠他良多,这就当是还了吧。 薛灵璧猛地打开车门,冲车夫低吼道:“立刻回府。马上!” 这是车夫头一回看到侯爷居然用这样的口气赶着回府,哪敢怠慢。 只见街道上,一辆马车如流星般闪逝,消失在众人回神之前。 马车到侯府,还未停稳,薛灵璧就抱着冯古道下车往里跑。 宗无言赶来迎接,“侯爷。云南严将军……” “稍后再议。” 宗无言只是一眨眼,薛灵璧就不见了。 从大门到睡房,薛灵璧只花了几眨眼的工夫。 他将冯古道放在床上,不等他开口就扑了上去。 冯古道被亲得天昏地暗,好不容易找到间隙喘了口气道:“侯爷……” “不许说话。” 冯古道手掌按住他不断上下求索的手,“侯爷。” 薛灵璧不悦道:“不是说不准开口?” 冯古道用另一只手摸了摸额头的眉毛道:“侯爷有经验吗?” 薛灵璧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你是希望我回答有?还是没有?” “我想听实话。” “没有。”薛灵璧答得坦诚。自从在军帐里撞见自己的父亲和一个军妓胡搅之后,他下意识对女人有了戒备之心。再加上他素来喜洁,对于别人总喜欢保持一定距离,更别说亲近至斯。 他望着冯古道,目光渐柔。如非遇到他,也许到现在,他还不会对另一个人燃烧起这样的渴望。 冯古道欣喜之余,又有一丝担忧,“我想,也许我们该讨论下步骤。” “讨论?”薛灵璧神情怪异,“这该不是你的缓兵之计吧?” “若是的话,我会得逞么?” “不会。”薛灵璧说得斩钉截铁。好不容易让他松口,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断送这样一次机会。 冯古道道:“那么讨论与否,对侯爷又有何威胁呢?” 薛灵璧盯着他,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阴谋阳谋的蛛丝马迹。 冯古道坦然地任他打量。 许久。 薛灵璧道:“你要讨论什么?” 冯古道闭了闭眼睛,艰涩道:“怎样进去。” “……” 宗无言望着被匆匆吃了几口的饭菜,对端菜的仆役道:“侯爷还说了什么没?” 仆役回想道:“侯爷似乎对冯先生说,继续。” “继续?”宗无言脸色十分古怪。 若是他没猜错的话,侯爷和冯先生现在在房间里应该是…… 他干咳一声。 侯爷喜欢冯古道的事情他是看在眼里的,当时他吓了一跳,立即向老元帅报信。但老元帅老神在在的态度感染了他,以至于后来他也乐见其成。没想到乐见其成乐见其成便真的成了。皇上一道圣旨更是让两人结合得名正言顺。按理说,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应当觉得一切都很圆满才是。可为何……他仍然觉得别扭呢? “去烧水,随时关注睡房动向。” “是。” 热水一时三刻还用不上。 因为两人坐了三次前戏,仍然没有进入正题。 原本薛灵璧是想躺着的,但是冯古道再三不愿意,最后只好妥协两人都站着。但这样一来,难度却又高了些。薛灵璧希望冯古道张开双腿缠在他的腰上,但是冯古道又不愿意。 探讨来探讨去,最终探讨出两人都张开腿坐在床上。 冯古道坐得靠上面些。 两人挨得极近。 薛灵璧抱着冯古道的腰,冯古道坐的时候动作极慢。 两人都能赶到彼此绷紧的肌肉。 “要是疼……就说。”薛灵璧满头大汗。 很多事情,想象总比现实要简单得多。 冯古道已经不愿意开口说话,就怕一说话会透出呻吟声。 “等等……”薛灵璧突然道,“这样子,我怎么动?” 冯古道在半途中愣住。 两人在汗水中相望。 冯古道不得不再次做出妥协。不过,这个主动还真是做得憋屈! 翌日凌晨。 薛灵璧睡房外,宗无言轻声叩门。 “侯爷,该上朝了。” 薛灵璧睁开眼睛,第一反应是朝旁边看去。 那里,冯古道正睡得香甜,清俊的脸上难掩疲惫。 他的心顿时柔软成一滩春水,恨不得将自己绑在他身上,什么上朝,什么朝廷都丢到一边去。 宗无言见里面没声,又道:“严将军昨日有信来。” 提到严将军,薛灵璧精神微微一振,总算勉强将自己的目光从冯古道身上扒拉了下来,起身穿衣。 衣服刚穿了一半,他就赶到有一双眼睛正在盯着他,转身一看,冯古道已然醒来,正蹙眉望着他。 “醒了?”薛灵璧的声音如内心一般柔软。 冯古道眨了眨眼睛,“上朝?” “嗯。” “早去早回。”他说着,一翻身,继续睡。 留下薛灵璧独自在那里笑得像个刚吃了蜜糖的孩子。 乔迁有理(六) 等他从屋里出来,宗无言跟在他身边将信递给他边小声禀报道:“听说,严将军的奏折已经进宫了。” 薛灵璧嘴角微扬,展开信纸。 宗无言小心打量他的脸色,见他嘴角不但没有 早朝上,薛灵璧神采奕奕,与昨日看谁都像是被欠了三百两判若两人。 但皇帝的脸色却不大好看。 各大臣察言观色,开口的时候个个都小心翼翼的。 好不容易熬到退朝,薛灵璧又被留下了。 同样的地方同样的两个人,却是截然不同的心境。 皇帝看着薛灵璧一脸春风得意,有些不是滋味地开口道:“有喜事?” 薛灵璧沉声道:“闺房之乐。” 皇帝瞠目结舌,原本准备了一肚子的话一时不知道怎么吐。 “皇上?”薛灵璧轻唤一声,将他飞散的思绪又拉了回来。 皇帝干咳一声,呵斥道:“朕最宠信的雪衣侯怎能一味沉溺于闺房之乐?不成体统!” 薛灵璧道:“臣并非一味沉溺,臣只是刚刚沉溺。” “刚刚,莫非你和冯古道……”皇帝原本想问,但转念觉得自己身为一国之君,这样公然与臣子讨论房中秘事实在欠妥,连忙改口道,“最近在京城还住得惯吗?” 薛灵璧眨了眨眼睛道:“回禀皇上,臣自出生以来,住的最惯的就是京城。” 这话里是有几分调侃的,但皇帝却顺下去道:“只怕住不久了。” “住不久?”薛灵璧面露迷茫。 “昨日严脩上书,说他年老体迈,想告老还乡。” 薛灵璧皱眉道:“驻守云南的镇远大将军?” “嗯。朕记得他还是老元帅的旧部。”皇帝缓缓道。 薛灵璧叹气道:“自从我爹过世之后,臣与他们便再无联系。” 这对皇帝来说是好事。手下臣子派系庞大对他来手是威胁。 他颔首道:“若朕没记错,严将军今年才五十有六,还是当打之龄。不过他早年在战场上受了不少伤,又操劳至今,体虚难免。云南湿热,不利于养病。朕有意调他回京留用,你看如何?” “皇上体恤臣子,是臣子之福。” “只是如此一来,镇远大将军一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177 职便空出来了。”皇帝道,“严将军倒是提了几个人,但都是出身微寒,又无显赫军功之人,朕恐难以服众啊。” 薛灵璧垂眸沉吟:“云南与广西倒是近。” 皇帝斜眼睨着他,“昨日,你不是说要朕给你一个机会么?” 薛灵璧皱眉道:“但是云南湿热,不利于养病。” 皇帝冷哼,“怎么?你也同严将军一般,早年打仗落下病根?” “臣在广西跌了一跤。” 薛灵璧说得理直气壮。 “那就找机会把这一跤摔回来。”皇帝有些不悦道,“朕信任的雪衣侯是骁勇善战的雪衣侯,可不是怕苦怕累怕摔怕跌的雪衣侯。” 薛灵璧似被激起雄心,当下抱拳道:“请皇上下旨!” “好!”皇帝微笑颔首道,“这才是朕认识的那个,智勇双全,忠肝义胆的雪衣侯。” 既然遂了他的愿,他自然不吝啬于褒奖。 薛灵璧果真被他的三言两语说得飘飘然,又表了一通忠心。 上演完君臣齐心的戏码之后,他突然道:“皇上准备将严将军调往何处?” 皇帝想了想道:“兵部尚书年老体迈,朕可以提前恩准他告老还乡。” 兵部尚书说年长,但也只比严脩大了两岁,论身体,恐怕还更健朗些。但他是皇后的人,很显然,皇帝又在打压皇后那一支的实力。毕竟皇后将亲侄过继给他,等于将雪衣侯府和皇后代表的薛家再度紧密联系到了一起。而他又一手牵着魔教和辉煌门两大江湖势力,这样加起来,皇后势力之大,不得不引起皇帝的警觉。 不过皇帝做梦也想不到的是,和他牵在同一条绳索上的并不是皇后,而是被皇帝视为眼中钉,欲处之而后快的凌阳王。 从皇宫出来,薛灵璧心情大好。事情全都照着计划按部就班,离预期越来越近,曾经种种困扰痛苦都如天上乌云般散尽,只留一片祥乐和谐。 回到府中,他直奔睡房,却被告之冯古道已经起身了,正在书房。 薛灵璧想起自己在来的路上曾说过,他若是喜欢收藏,尽可将书房里的古董字画都拿去。他想必现在正在付诸行动。 到了书房,冯古道果然坐在书案后爱不释手地摸着一只玉制笔洗。 这倒没什么,让薛灵璧皱眉的是他身下坐的东西。 “轮椅?”他挑眉。 冯古道抬头,“你是来表达你的愧疚的?” “……”虽然他确信冯古道的身体绝对没到用轮椅的地步,但是识时务者为俊杰,他还没有傻到在这种时候和他唱反调。他适时地转移话题道:“笔洗如何?” 提到手中的花瓶,冯古道的脸色明显柔和下来,“玉倒是普通。难得的是雕工,顺着玉的纹路,雕得这样天衣无缝,实在难得。” “你若是喜欢,尽可以拿走。” 冯古道疑惑道:“你不是一早就说过了么?” 薛灵璧噎了下道:“我怕你不好意思。” “侯爷多虑。” “我意识到了。”薛灵璧苦笑着摇摇头。 冯古道道:“今早听宗总管提到严将军……云南镇远大将军严脩?” 薛灵璧点头道:“他自请告老还乡。皇上决定把他调回京城,派我去驻守云南。” “他是自请?”冯古道挑眉。 薛灵璧道:“他是我爹旧部。”他在去睥睨山的路上就已经想好。既然他爹不能去天子眼皮底下的京城,那么只能他申请外调。只是怎么申请却是个难题。幸好他记起严脩是他爹旧部,这才有了这样一出戏。当时不知此事能不能成,所以并未对冯古道提及,但如今想来,却是理亏在先。 幸好冯古道也不甚在意,“如此一来,要再准备十大车来运东西。” 薛灵璧怕他将不满积郁在心,解释道:“我之前也没把握,万一不成,也省去空欢喜一场。” 冯古道放下笔洗,拿起旁边的笔筒,慢悠悠道:“对我来说,京城与云南又有什么区别?” 薛灵璧嘴角一弯,忐忑的心情一扫而空,“皇上从皇后家人那一支过继了个儿子给我。” “皇后家人一支?”冯古道愣了下。对于朝中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他一直没弄清楚。 “皇后的父亲是我的伯父。他兄弟的儿子,说起来应该叫我一声堂叔。” 冯古道道:“大多?” “六岁。” 冯古道似笑非笑,“已经是懂事的年纪。” “听说是神童。”薛灵璧别有深意道,“不如我们去瞧瞧?” 若是好,自然要领回来自己养,若是不好……那他们住手云南,着实不便带他上路。至于以后何时再正式过继过来,那就看他们的心情和天意。 冯古道放下笔筒,将背往后一靠,叹气道:“可惜我不便出行。” “……” 冯古道似笑非笑的表情怎么看都是一种抗议和挑衅。 薛灵璧将手负在身后,拳头紧了紧,才微笑道:“我派人去接他来。” 薛明珏三岁识字,四岁背诗,五岁对对联,六岁作诗,神童之名不胫而走,连皇帝都有所耳闻。但薛家人自己知道,这个神童……有太大水分。 薛明珏能识字是能识字,但识字不多;诗也能背的,就几首;对联能对,但不工整;至于作诗,则完全狗屁不通。之所以被传得沸沸扬扬全归咎于薛老爹好面子爱攀比。 由于前有顾相之子顾弦之珠玉在前,后有礼部尚书之孙后起之秀,薛老爹觉得自家若不出一个神童委实丢人,于是自吹自擂了一番。其他人平时只恨找不到机会拍马屁,如今有这样好的机会哪里能放过,于是又添油加醋。市井之人最喜各种消息,纷纷锦上添花。最后一传十,十传百,闹得整个京城都知道薛家有神童,六岁能作诗。若非薛家人太清楚薛明珏的底细,只怕也要被这些传言吹捧得晕晕乎乎。 皇后平日里与薛家不太走动,听到流言信以为真,便在皇帝耳边吹了一阵暖风。 如此,过继给雪衣侯家的一代神童尘埃落定。 先不将神童交给薛灵璧也是薛家人提出来的。 神童最神的就是小时候,这个时候最容易穿帮。所谓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等薛明珏长大,即使资质平庸,众人也只能惋叹,而不能指责什么了。 所以当雪衣侯府提出要带薛明珏过府坐坐时,薛家上下顿时慌得鸡飞狗跳。 乔迁有理(七、八、九) 薛明珏被三令五申,要装深沉,装哑巴,装冷漠。遇事不懂点头即可,能不开口就不开口,非要开口尽量少说。 这样一路教育到侯府门口,两个西席还不放心,想跟在旁边指点,但被宗无言三言两语拐到别处去了。 薛明珏一个人被带到薛灵璧跟前。 薛灵璧看着他一身琳琅满目的打扮,眉头微皱,“把身上的东西除了。” 薛明珏怔怔地看着他。 “男孩子身上带一把匕首即可。”薛灵璧道,“亦或是,你需要珠宝玉器来彰显身份?” 薛明珏对他的话似懂非懂,不过手倒是乖乖动起来。 薛灵璧转身去里屋叫冯古道。等他好不容易将冯古道连人带轮椅推出来时,才发现薛明珏正光着屁股,□地站在屋前。 “……” 冯古道摸了摸鼻子,对无语的薛灵璧道:“侯爷检验得真是仔细。” 薛灵璧深吸了口气,走到身体微微打颤的薛明珏身前,低声道:“把衣服穿起来。” 薛明珏眨了眨眼睛,又一声不吭地开始穿衣服。 他动作倒是利落,不像有些贵胄子弟,离了丫鬟就连咀嚼食物都成问题。 等他穿好,薛灵璧道:“你知道过继之事么?” 薛明珏努力地抬起头。 薛灵璧的个头比他爹他叔叔都高,光照耀在那身白衣上,微微发亮,说不出威严。他心头一颤,言行举止倍加小心起来,半天才点点头。 冯古道见薛灵璧眉头紧锁,忍不住笑道:“神童?” 薛灵璧冷哼道:“就知道皇后家的没一句实话。” “我觉得有半句是真的。” “什么?” “他或许不神,但绝对是童,而且看上去还是个相当憨厚的幼童。”冯古道冲薛明珏招了招手。 薛明珏犹豫了下,依然看着薛灵璧。 薛灵璧微微颔首,他才屁颠屁颠地走过去。 冯古道伸手摸他的骨骼,半晌才道:“虽然不是练武的奇才,但也不错了。” 薛灵璧挑眉道:“我从小就被称为练武奇才。”言下之意,对这个硬塞来的儿子相当不满。人笨一点憨一点也就罢了,竟连骨骼都没长好。长大后该不会像卫漾那样吧? 他一想到这点,头就开始隐隐作痛。 冯古道道:“我练武的资质也很普通。从小到大,袁傲策的武功就一直在我之上。” 提到袁傲策,薛灵璧的瞳孔便瞬间点燃战火。 冯古道似是感应到他的心思,缓缓道:“不过以你现在的武功……” 薛灵璧目光一凝。 “应当可以和他打成平手。”冯古道嘴角扬起一丝淡淡的笑意。 薛灵璧垂下眼睑,半晌才道:“我该感激你这一个多越来的鞭策么?” 冯古道拿着屁股底下的软垫,慢吞吞地调整了下姿势,道:“你已经恩将仇报了。” 薛灵璧的手抓着轮椅的椅背,俯下身,对着他轻声道:“我可以让我们仇深似海。” 冯古道干咳道:“薛明珏。” 薛灵璧身体一僵。 薛明珏愣愣地看着他们。 冯古道微笑道:“想吃糖葫芦吗?” 薛明珏眨了眨眼睛。 他不知道糖葫芦是什么,但又不敢问。因为临走前,父亲耳提面命说一定不能问为什么,只要不知道的就点头。 于是,他点头。 薛灵璧让人在院子里摆上桌椅,又让宗无言派人去买糖葫芦。 薛明珏头一次见糖葫芦,踌躇了半天也没咬下口。 冯古道便亲自示范着吃起来。 薛明珏这才跟着吃。 “好吃吗?”冯古道问。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178 薛明珏放下咬了一半的糖葫芦,两只手紧张地放在身侧,然后点了点头。 薛灵璧皱眉道:“他是不是哑巴?”从进门到现在都没说过一句话。 冯古道道:“你咯吱他一下。” 薛灵璧:“……” 冯古道对薛明珏道:“你知道过继是什么意思吗?” 薛明珏低头想了想,用极小的声音答道:“认其他人做父亲。” 薛灵璧道:“不是其他人,是本侯。” 薛明珏不敢再做声。 冯古道指着薛灵璧道:“从此以后,他就是你的父亲。” 薛灵璧微讶。他这么说,等同在心里认定了这个儿子。 薛明珏不敢反驳。 “至于我……”冯古道托腮沉吟了下道,“你便叫我爹吧。” “爹?”薛明珏茫然地看着他。似乎不懂父亲和爹的区别在何处。 薛灵璧心中颇感不是滋味。明明是先介绍他的,为何到头来他先喊的是爹? 冯古道眉开眼笑道:“乖。” 有了这段介绍,三人相处之倒比之前顺利些。 冯古道留薛明珏吃了顿晚饭,才将让宗无言送他回去。 薛灵璧道:“你既然喜欢他,为何不留他下来?” 冯古道道:“薛家和皇后绝不会让我们这么早就带他走。现在留下来,到时候还要费唇舌。倒不如去云南之前将他一起捎上。那时就算薛家和皇后有所不满,也回天乏术了。” 薛灵璧好奇道:“你究竟看上他哪一点?竟想得这么周全?” “肉乎乎的。”冯古道摸着下巴道,“望着他,我有想吃肉的冲动。” “……” 有仆役说史太师造访。 薛灵璧与冯古道对视一眼。对他的造访半点都不感到意外。 皇帝派他去云南是大事,吏部兵部都有所牵扯,不可能不露出风声。史太师如今视薛灵璧为战友,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果然,史太师一上来就提及向皇上进言之事。 薛灵璧立刻信誓旦旦地说,已经将凌阳王图谋不轨之事一五一十地面呈皇上。皇上听后十分震怒,所以派他去云南,一来收集罪证,一来掣肘广西。 以皇帝的城府,绝不会将他们之前的对话原原本本告诉史太师,所以这个谎言他编得很放心。 史太师听后的确未疑,只是再三嘱咐薛灵璧一路顺风,又说日后若有何需要,尽可书信往来。 薛灵璧自然是道谢不止。 好不容易见他送走,冯古道感慨道:“可怜天下父母心。” 若非为了替儿子报仇,史太师又怎么肯这样低声下气。 薛灵璧淡然道:“可惜,天下父母无数,他只是其中之一。” 冯古道知道他是替其他受史耀光迫害之人的父母打抱不平,“说起来,梁有志夫妇当日不是投奔去了严将军麾下?” 薛灵璧点头,“他已是千夫长。” “不知他是否知道史耀光已死。” 薛灵璧抱胸道:“若是不知,我不介意亲自告诉他。” 皇帝的圣旨很快下达。 薛灵璧远赴云南,任镇远大将军。而原先的镇远大将军则调回京城。 京中早几日就已经有消息流传,但毕竟是私底下说说,如今流言称为现实,却让不少人惶惑不安。头一个不安的就是兵部尚书,因为严脩若是回京,能坐的官职不多,其中一个就是他的屁股下的那把尚书椅。 另一个是皇后。她的消息比兵部尚书更可靠些,皇帝似乎铁了心要修剪她的羽翼。 但是这种惶惑和不安都是在暗地里的。表面上的京城很平静,很喜庆。不少官员频频跑到雪衣侯府为他送行。 要知道云南广西这样的地方都是兵权之上,虽然名义上的封疆大吏是总督,但实权却是握在武将手中的。这点看凌阳王便可知。以薛灵璧这样轻的年纪能够手握一省兵权,可说是无上恩宠。说不定等他在云南磨练个几年,皇帝还会召他回朝,到时候顾相、史太师等人均已老朽,朝中谁主,不言而喻。 因此薛灵璧走的时候,送行的人几乎从街头排到街尾。只有顾相和史太师等人没有派人来。 薛灵璧和冯古道悠悠然地坐在马车里,听宗无言在外面应付。 过了会儿,车门被打开,薛明珏小小的身影被塞进来。 将一脸惊愕的薛明珏拉至身边,冯古道摸着他的脑袋道:“从今以后,你便要随爹和父亲去云南了。” 薛明珏眨了眨眼睛,半晌道:“不回家了?” “云南会有你的新家。” “那我爹和我娘呢?” 冯古道沉默了下,缓缓道:“等以后,爹带你回来见他们。” 薛明珏小拳头微微攥紧,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薛灵璧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你若是不愿意,现在就可以下车。” 薛明珏身体轻震。 马车忽然暗下来,不一会儿又亮堂了。显然是过城门。 冯古道见薛明珏一张小脸皱得像只包子,刚想开口,就听薛明珏幽幽道:“我跟你们走。”他顿了顿,又轻声道,“我已经不是薛家的孩子了。我是雪衣侯的孩子。” 他声音柔柔软软的,听的人莫名心酸。 冯古道摸摸鼻子道:“你不必如此早下定论。” 薛明珏抬起头,迷茫地望着他。 “你总有一天长大成人,到时候再说你想当谁的孩子也不迟。”冯古道笑得温柔。 薛明珏又转头去看薛灵璧。 薛灵璧神情冰冷,随手从茶几上取了纸笔给他,“留书。” 薛明珏怔怔地接过,半晌才道:“可是马车在摇晃。” 薛灵璧道:“你可以摇晃着身子写。” 薛明珏:“……” “这是你的第一道功课。” 冯古道:“……” 这世上,有种人天生就是严父。 车行到一半,宗无言探进头来道:“侯爷。阿六已经在回京的路上,大约三天就能到。” 之前薛灵璧与冯古道去睥睨山成亲,曾命阿六带人去山上观礼。奈何脚程慢了一步,他到时,薛灵璧和冯古道已经离开,等待他的是正闲得发慌的纪无敌。被强拉着做了许多莫名其妙的事后,阿六才找到机会逃下山来。 薛灵璧沉吟道:“京城总要留个人看守。” 宗无言眼睛不动声色地瞟了冯古道一眼。 冯古道悠然地摸着正躺在他膝盖上睡觉的薛明珏。 “你让他回京城的侯府。”薛灵璧打定主意。 宗无言领命而去。 薛灵璧见冯古道看他,解释道:“在云南根基未稳之前,还需留意京中动向。” 言下之意是等云南根基扎稳,就可以和京城一刀两断。 “皇上大概会很头疼。”出了一个凌阳王也就罢了,到底是自己的亲伯父,又有军功在身。但薛灵璧……怕是皇帝一定会将他恨之入骨。 薛灵璧道:“我要的,只是一方与家人安居乐业的净土。” 冯古道望了眼薛明珏,含笑道:“爹会很高兴。” 薛灵璧突然靠过去,轻触他的唇角。 “有孩子在。” 话音刚落,薛灵璧就拎起薛明珏的领子,迅速打开门丢给宗无言,然后斜躺回原先的姿势,仿佛刚才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冯古道:“……” 薛灵璧扶着他的肩膀,慢慢地啃咬那两片半启的唇瓣。 冯古道相当配合地回应着。 随着舌头的深入,两人的身体渐渐火热。 冯古道突然一用力,将薛灵璧扑在下方。 薛灵璧挑眉。 “我伤势未愈。”冯古道低声道,睫毛难掩眼中燃起的欲|火。 “让我检查检查。”薛灵璧猛然一用力,双方位置顿时颠倒过来。不过他的手是垫在冯古道屁股下面的。 冯古道很快就感到那只手不安分地搓揉起来。 “你……” “古道。”薛灵璧轻啃他的脖子,另一只手灵活地探入他的衣襟。 冯古道身体一阵燥热,却仍咬牙笑道:“你不会以为我每次都让你吧?” 薛灵璧的嘴巴跟着手掌一起进入衣襟,舌头灵活地挑逗着他,根本连话都懒得说。 “该死。”冯古道低咒一声,终于出手…… 薛明珏心惊胆战地看着摇来晃去的马车,两只眼睛瞪得滚圆,身体不自禁地朝宗无言的怀里缩去。 宗无言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的。” “他们是在……” “练功。”宗无言平静地回答。 “……可是马车很小。” 宗无言道:“嗯。只有高手才能这样练功。” …… 薛明珏在六岁那年,又学到了一个知识:原来能在车厢里练功的才是高手。 严脩回京之后,坚辞兵部尚书之职,一意告老还乡。皇帝几劝无效,终于恩准。 薛灵璧在严脩旧部和梁有志等人的辅助之下,渐渐在云南站稳脚跟,头两年还回京述职,至第三年起,便与凌阳王一样,以种种借口不再进京。 皇帝幡然醒悟,但为时已晚,云南已同广西一般脱离他的掌控。而薛灵璧更与凌阳王连成一线。 皇帝震怒之余,却更加无可奈何。 云南广西两省兵力占据整座江山的三分之一。而薛灵璧身边还有魔教、辉煌门等众多高手。若他贸贸然清剿,且不说成功的希望有几分,即便是成功,只怕也要元气大伤,让虎视眈眈的邻国有机可趁。 但这口气让他骨鲠在喉,不吐不快。而皇后又是薛灵璧的堂姐,这层血缘无疑让帝后原本如履薄冰的关系更加雪上加霜。若非薛家根深蒂固,在朝在野势力庞大,他早就废后抄家了。 反之,薛家对薛灵璧倒没什么恶感。他们觉得薛灵璧走了一步好棋。如此一来,即便薛家以后失势,总还有个去处。莫忘记,薛灵璧的长子也是唯一的儿子是他们的亲骨血。想到这点,薛家私下对云南更是频频施以援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179 手。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且说纪无敌知道薛灵璧有了儿子之后,身边一干人等统统遭殃。 “阿左。” 纪无敌的脑袋慢慢从窗户下面升上来。 左斯文书案抬头,面不改色道:“门主,今天的书背完了吗?” 纪无敌撅嘴道:“没心情。” “门主你几时有心情过?”左斯文对他耍赖的行径显然已经做到波澜不惊的地步。 纪无敌猛地往前一趴道:“阿左给我领养个孩子,我就天天有心情了。” “天天有心情养孩子?” “阿左。”纪无敌郁闷地捧着脸,两条眉毛扭成麻花状,“你看,冯古道都有孩子了。” 左斯文道:“此事需要从长计议。” “你计议了一年。”纪无敌幽怨道,“要是早看中的话,现在娃娃都会叫爹了。” 左斯文道:“袁先生呢?” “他去找阿夏准备马车。” “门主要出远门?”左斯文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那么开心。 “我要去云南。”纪无敌直起身子道。 “可是门主才刚从那里回来……”左斯文无奈道。 纪无敌眨巴着眼睛望着他道:“阿左,给我领养个孩子吧。” “……门主一路顺风。” “还不走?”袁傲策的声音在墙外响起。 纪无敌蹦蹦跳跳着走了。 再让魔教一成利吧。左斯文望着他的背影默默地盘算着。 实在欠他们良多。 冯古道嘴唇断断续续地吐出细碎的呻吟。 汗水将发丝紧紧地黏在脖子上,随着他的胸膛上下起伏着。 “等等。”他突然按住正在动的薛灵璧。 薛灵璧低下头,轻轻地舔舐着他的耳垂,“怎么了?” 冯古道喘了口气道:“我有不好的预感。” “嗯。”薛灵璧敷衍地应着,顺着他的耳垂一路往下。 “每次纪无敌来时,我才会有的预感。”冯古道缓缓道。 薛灵璧啃了口他的肩膀,眼角微挑,衬着额头红痣,说不出的妩媚和诱惑,“这个时候……只许想我。” 他说着,手猛然拉下床帏,遮住外泄的春光。 清风从窗外吹进来,凉爽犀利,却吹不散屋里那盎然的春意。 屋外。 薛明珏望着半敞开的窗户道:“最近父亲和爹练功练得很勤快。” “……”宗无言道,“到读书时间了。” 薛明珏道:“我什么时候能观摩父亲和爹练功的情景?” “……”宗无言道,“等你成为他们一样的高手时。” 薛明珏想了想道:“我不读书了,我要去练功。” “……”宗无言侧身,“这边请。” 那一年,薛明珏立下一个伟大的志向:一定要成为与父亲、爹一样的高手,以便观摩他们练功的情景。 至于究竟有没有成功……那将是很多很多年之后才知晓的事了。 总之,现在的云南侯府,大人练功很和谐,小孩练功很勤奋,总管管家很艰难……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一路支持。《败絮藏金玉》没有番外,到此就正式完结啦。撒花!\(^o^)/~ 楔子 这是两座新坟。 但在如林如海的墓碑中并不显眼。 显眼的是蹲在墓碑前的小男孩,五六岁的年纪,脸上却有一股超越年龄的成熟。 他跪在那里,好似两条腿已经与地上的泥土连成一体。 啪嗒啪嗒。 他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一个与他差不多年纪的男孩挎着个小竹篮,一步一个脚印地走过来。 “樊霁景,我爹让我给你送饭来。”后来的小男孩将竹篮放到他面前。 “樊霁景,你听到我说话吗?”小男孩推推跪着的樊霁景的肩膀。 樊霁景突然伸出胳膊,指着左边那座坟道:“这是我爹。” 小男孩的手顿住了。 樊霁景的胳膊又指向右边,“这是我娘。” 小男孩傻乎乎地站在旁边。 樊霁景缩回手,继续沉默地跪着。 小男孩突然蹲下身,一把搂住他的肩膀,大声道:“子曰:人生自古谁无死……温故而知新,呃,方知,方知……情到深处……船停泊。这句话告诉我们,人都是会死的,爹娘也是会死的,呃,我们温习他们,但是也要保重自己。我爹常常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所以你不要太难过。” 他说完,发现樊霁景正瞪大眼睛看着他,脸不由刷得红起来,“我说的都是老师教的。老师说的,都是圣人教的,都是很有道理的。” 樊霁景还是不言不语地看着他。 他被看得恼羞成怒,“你不信自己去看书!我爹说,聪明的人都是看书看出来的。笨蛋才去动刀动枪。” “咳咳。”他身后传来咳嗽声。 小男孩转头看向来路,头立刻一缩,小心地戳戳樊霁景的肩膀道:“我爹和你师伯来了。” 樊霁景身体微颤。 “你又在胡言乱语什么?”花云海俊美的脸孔绷得死紧。 小男孩嗫嚅道:“我是在安慰他。” “是么?”花云海将尾音拖长。 小男孩拼命点头。 花云海对身边的步楼廉叹气道:“犬子痴顽,让步掌门见笑了。” 步楼廉淡然道:“花大侠客气。” 花云海对他不冷不热的态度不以为意,只是冲着樊霁景的背影道:“霁景,你来。” 樊霁景眼睑微垂,慢慢地站起转身,头仍是低着的。 花云海道:“我已经与步掌门商量过了。你虽是云溪之子,但出嫁从夫,云溪嫁入樊家门,从此就是樊家人。所以,你还是跟你大师伯回九华派吧。”他说着,冲步楼廉拱手道,“以后就有劳步掌门代为管教。” “好说。”步楼廉缓了缓脸色,对樊霁景道,“我与你父亲虽说是师兄弟,但感情更胜亲兄弟。从今以后,我会将你当亲生儿子一样养育栽培,决不负你父母在天之灵。只是今后不许你再哭哭啼啼。男子汉大丈夫,要顶天立地,光明磊落,才无愧于天地。” 樊霁景嘴角一抿,慢慢抬起头来,双眼却是干的。 “霁景谨遵师伯教诲。” 作者有话要说:把花三他爹名字给忘了,内牛,谢谢莫长老指出。 真凶未明(一) 蓝焰盟肆虐江湖已久,终于激起白道公愤。辉煌门纪无敌在武当凌云道长、少林慈恩方丈的支持下,号召白道武林同道,展开一场浩大的剿灭蓝焰盟行动。 樊霁景作为九华派代表参与其中,与其他白道同仁一起摘取了艰涩而肥大的胜利硕果。从此,蓝焰盟成为江湖邪恶传说,白道众人则在凯旋声中各自收拾包袱回家。 樊霁景赶了将近两个月的路,终于回到九华山。他刚踏进九华派大门,就看到二师叔宋柏林和五师叔吴常博一脸凝重地站在那里。 “二师叔,五师叔。”樊霁景背着包袱,恭恭敬敬地行礼。 “你知道了吗?”宋柏林沉声道。 樊霁景呆了下,疑惑道:“不知二师叔所谓何事?” “你师父死了。” …… 毫无预兆和缓冲,所谓晴天霹雳不过如此。 樊霁景整个人被雷劈中似的,半晌没反应。 吴常博没好气道:“二师兄,你太直接了。” 宋柏林用眼角睨着他,“不然你觉得应该怎么说?” 吴常博干咳一声,放缓声音道:“霁景啊。” 樊霁景有了点反应,迷茫地看着他,眼神隐隐带着期待,期待他会反驳宋柏林。 “你师父死了。” …… 樊霁景又被雷劈中了一次。 宋柏林眼角一抽,“你说的和我说的有什么区别?” 吴常博道:“我叫了一声他的名字,让他感觉到我对他的关怀。” 宋柏林指着没回神的樊霁景道:“那他现在看上去和刚才又有什么分别?” 吴常博道:“他刚才是震惊,现在是感动。” “你强词夺理。” “你无理取闹。” “你巧言令色。” “你贪图美色。” 宋柏林气得差点把胡子翘起来,“我哪里贪图美色?” 吴常博冷哼道:“我哪里巧言令色?” “你现在就是!” “我……” “二师叔,五师叔……” “什么事?”宋柏林和吴常博都气愤地转过头看他。 樊霁景眨巴着眼睛,缓缓开口道,“我师父是怎么死的?” 宋柏林脸色一黑道:“被人杀死的。” “让你说得婉转点。”吴常博立刻补充道,“刺客刺杀他的时候,他没躲过抹脖子的那一剑,又一时没找到东西堵住伤口,不幸失血过多……唉。” 樊霁景道:“可是我师父武功高强,江湖名列前茅,当年连武当凌云道长都曾盛赞师父的仙莲剑法天下独步。慈恩方丈也曾……” “好了好了。你出去一趟怎么话变得更多了。”宋柏林冷声道,“你师父是被暗杀的。对方用的正是凌云道长赞不绝口的仙莲剑法。” 吴常博难得没有反驳,附和道:“你师父刚刚把仙莲剑法传给三个衣钵传人,他就被仙莲剑法刺杀了,这不得不让人怀疑……” 他拖长音,樊霁景果然追问道:“怀疑什么?” 宋柏林道:“怀疑凶手乃是本门中人。” 樊霁景失色道:“怎么可能?” 宋柏林道:“除了你师父之外,会仙莲剑法的只有你大师兄关醒,二师兄朱辽大和五师弟施继忠。你师父对他们想来信任有加,若其中一人突然出手……” 樊霁景道:“那也不可能得手。师父武功远在师兄弟之上,就算暗算也难以得手。” 吴常博道:“一人难以得手,若三人就难说了。” 樊霁景震惊地看着他,“五师叔,你的意思是……” 吴常博撇了撇嘴角道:“在真相水落石出之前,一切皆有可能。” 樊霁景正色道:“师叔此话差矣。凡事都应讲究真凭实据,更何况是这等弑师杀人的大事。三人成虎,若不是师兄弟所为,却让他们承受无妄的流言蜚语,师叔又于心何安?” 吴常博被他说的老脸一红。 宋柏林冷哼道:“若非他们,还有谁会仙莲剑法?” 樊霁景道:“物有相似,说不定那刺客的剑法酷似仙莲剑法也不一定。” 宋柏林道:“师兄是死于仙莲剑法中的‘挽海狂潮’,我绝不会看错!” 吴常博突然清了清嗓子。 宋柏林不耐烦道:“我是看你刚刚回来,所以提醒你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180 。关醒他们弑师已是铁板钉钉之事,你要好自为之。”他说着,就甩袖离去。 吴常博看了樊霁景一眼,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叹了口气,追随宋柏林而去。 原先因为想着凶手,樊霁景还不觉如何。如今吴常博和宋柏林一走,念及步楼廉生前种种,失师之痛便如狂风般席卷心头,连包袱从肩膀上滑下也无所觉。 不知站了多久。 夜幕渐渐压下来,月光铺撒大地。 有脚步声悄悄地从里头传出来。 须臾。 上官叮咛从走廊探出头,小声道:“三师兄。” 樊霁景双眸茫然地找寻了许久,才认出极为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她。 “师妹,”他眼睛骤然清亮起来,上前一步,紧紧地盯着她道,“刚才师叔说师父被暗害了,究竟是真是假?” 上官叮咛看着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虽然天很黑,但借着月光,她看到樊霁景的脸色苍白如雪。 “三师兄,”她将声音压得极低道,“我们先回乐意居再说。” “乐意居?”樊霁景纳闷地看着她。 上官叮咛也不解释,俯身帮他捡起包袱,朝乐意居的方向跑去。 樊霁景跟在她身后。 九华派一共分成前后左三大宅。 前宅是住普通弟子的,后宅是住的是步楼廉、宋柏林、樊霁景等人。而左宅就是乐意居,用来招待客人的。 到了乐意居,上官叮咛才舒出口气,用正常的声音道:“总算逃出来了。” 樊霁景道:“什么逃出来?” 上官叮咛道:“二师叔和五师叔控制了那边,我们只好搬到这里来住。” “你们……” “就是我和大师兄二师兄五师弟。”上官叮咛笑眯眯地拍着他的胳膊,“现在又多了三师兄你啊。” 樊霁景瞠目结舌道:“事情为何发展到如斯田地?” 上官叮咛耸肩道:“都是二师叔和五师叔逼迫的。他们一口咬定说是大师兄二师兄和五师弟杀了师父,还限他们立刻交出凶手,不然就监禁起来。我们没办法,只好偷偷搬过来。” “可是……” “别可是了,你还没吃饭吧,跟我来。”上官叮咛冲他做了个手势,往里屋跑去。 关醒等人正在屋里头吃饭。 上官叮咛兴冲冲地跑进来道:“三师兄来了。” 樊霁景迈入门槛,屋里人看他的表情个个怪异。 关醒是一贯的面无表情,施继忠则埋头吃饭,视若无睹。只有朱辽大站起来道:“三师弟,来,这里坐。” 樊霁景依言入座。 上官叮咛邀功道:“幸亏我去那边探听消息,才知道三师兄回来的。他当时还傻乎乎地一个人站在那里发呆呢。” 朱辽大眸光一闪,道:“三师弟,是不是师叔跟你说了什么?” “他们说,”樊霁景强忍悲痛道,“师父被害了。” 朱辽大看了关醒一眼,见他没有反应,才道:“不错。凶手到现在还逍遥法外。” 樊霁景道:“听师叔说,师父是死于仙莲剑法的‘挽海狂潮’?” 朱辽大摇头道:“这我们也不知。师父的遗体我们都不曾见到。师父死于仙莲剑法也只是他们的一面之词。” 樊霁景道:“师叔总不至于骗我们。” 朱辽大冷笑道:“这可不一定。他们觊觎仙莲剑法已久,此时正好让他们借题发挥。”他猛然想起什么似的,伸手拍了拍樊霁景的手臂道:“其实,师父这次把选衣钵传人的规矩给废了,但凡他的亲传弟子都能学习。可惜你去赴武当凌云道长的寿宴,不能由师父亲口传授。但等这阵子的事情过了之后,我会找机会传授于你,也算告慰师父的在天之灵。” 啪。 施继忠放下筷子站起来道:“我吃好了。”他说话的时候眼睛看着关醒。 关醒点点头,“去吧。” 施继忠这才转身离开,但从头到尾都没有搭理朱辽大等人。 朱辽大笑容顿时有几分不自然,“五师弟还是一样的急躁。” 关醒道:“因为这世上总有那么多让人急躁的事。” 朱辽大嘴唇动了动,半晌干笑道:“吃饭吧,饭菜都凉了。” 樊霁景乍闻噩耗,没什么胃口,随便扒了两口,便匆匆告辞找了间客房休息。 真凶未明(二) 夜深人静。 樊霁景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久久不能成眠。 在这深沉的黑夜里,往事如水般从脑海里流淌过。步楼廉的音容笑貌空前清晰,清晰到好像就站在那黑夜里,静静地看着他一般。 可是,他终究再也见不到了。 他感到胸口渐渐地被抓紧,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啪嗒。 有小石子击中窗棂。 樊霁景掀起被子,披衣而起。 窗户是半开的,稀薄的月光照在他身上,有种一览无遗的错觉。他走到窗前,看到一个厚实的背影沐浴在月光中,披散的发被月光照得微微发白。 “师弟……”樊霁景疑惑地轻唤道。 施继忠缓缓回过头。 他长得并不好看,鹰钩鼻,长下巴,凌厉的五官在月光下越发突出。明明十六岁的年纪,看上去硬像是三十六岁,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年长者才有的凝练沉稳。 “三师兄。”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正介于男人和男孩之间。 樊霁景轻轻揉了揉胸口,像是要揉开胸里的郁结,“还不睡?” “睡不着。” 樊霁景叹了口气,眉宇黯淡下来,“因为师父的事?我也是。” “不是,”施继忠顿了顿,道,“晚饭吃太快,噎着了。” …… “哦。”樊霁景半晌才道,“那以后吃慢点。” “嗯。” 原本沉凝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四不像起来。 “刚才你敲我的窗户?”樊霁景问道。 “嗯。” “有事?” “丢石头的时候不小心丢到的。”施继忠面不改色地说着谎。 樊霁景眨了眨眼睛,似乎信了。“夜里风大,早点回房歇息吧。” 施继忠双唇抿紧,沉声道:“师父并没有打算将仙莲剑法传授给你。” 正打算转身回房的樊霁景猛然停住脚步,缓缓地转过身看他。 施继忠面不改色道:“大师兄让我告诉你的。” 樊霁景望着他,眼里闪烁的是从未有过的认真,“我自幼失怙,是师父将我一手拉扯大,恩重如山。能否练仙莲剑法对我来说并不重要,我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抓住真凶,以告慰师父在天之灵。” 面对他眼中的坚定,施继忠面无表情地点点头道:“好。我先回房了。” 樊霁景早已习惯他的无动于衷。 步楼廉在世时曾评价他们,关醒沉稳却无心向上,朱辽大有心向上却过于圆滑,上官叮咛小事聪慧大事迷糊,施继忠冷静淡漠近乎于冰。而他…… 樊霁景仰头看着天上明月,轻轻地叹了口气。 翌日。 东方才露出一抹灰白,天地万物犹在半睡半醒间挣扎,宋柏林便带着九华派其他弟子登门。 樊霁景昨夜睡得晚,被叫起来时只觉天旋地转,双耳嗡嗡作响,上官叮咛唤了他两声才听见。 朱辽大急得在院子里团团转。 关醒和施继忠都淡漠地看着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三师兄,这里就你没有嫌疑,你快想想办法,让我们洗脱嫌疑。”上官叮咛急道。 樊霁景使劲地拍了下脑袋,似是想将脑袋里的浑浑噩噩拍出去,“我昨天已对师叔说过,物有相似,招式亦然。也许凶手用的招式正好与‘挽海狂潮’相似,光凭这点就一口咬定是门中人所为,未免武断。” 朱辽大仿佛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连连点头道:“正是。” 关醒道:“其他招式尚有可能,‘挽海狂潮’造成的伤口的确是独一无二的。” 樊霁景一愣。 这里只有他和上官叮咛没有学过仙莲剑法。因此并不知道‘挽海狂潮’究竟是何种招式。 朱辽大神色一紧,瞪了关醒一眼道:“大师兄。” 关醒淡淡道:“要洗清自己必须用真凭实据。病急乱投医只会让自己更加可疑。” 朱辽大勉强沉住气道:“那大师兄有何对策?” 关醒道:“清者自清。” 朱辽大讥嘲道:“你认为师叔会给我们自清的机会吗?从师父要传授我们三人仙莲剑法时,他们就诸多不满。一会儿说让师父祭祖,一会儿说让师父斟酌斟酌再斟酌。若非师父坚持,恐怕我们现在连仙莲剑法的边都没沾着呢。” 施继忠冷声道:“是你和我没沾着。大师兄是师父之前就定下继承衣钵的弟子,师父一定会传授他的。” 朱辽大语塞,半天才冷笑道:“莫非你现在是不满我分了一杯羹?莫忘记,这是师父的遗愿!要将九华派发扬光大,必须摒弃掌门和弟子的种种约束,让普通弟子也能学习门中最高深的剑法。不然九华派只能一直徘徊于一流与二流门派之间,永不可能和武当少林辉煌门这样的大派平起平坐!” 上官叮咛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袖,“现在当务之急,还是怎么应付师叔他们。” 朱辽大深吸了口气,转头看着樊霁景。 由于他的目光过于诡异,因此其他人都忍不住一起转头看。 樊霁景被看得面耳一热,“怎么了?” 朱辽大缓缓道:“师叔前几天一直放任我们,任由我们搬到这里来。怎么突然今天来了?” 其他人的目光顿时有所不同。 只有樊霁景呆呆地反问道:“为什么?” 朱辽大道:“或许是因为……你?” 樊霁景茫然道:“我?” 施继忠冷冷道:“师父几十年来一直平安无事,偏偏在你学会仙莲剑法之后有事,难不成也是因为你?” 朱辽大气得胸腔都微微凸起,“五师弟!学仙莲剑法你也有份。” 施继忠道:“我从未否认。” 上官叮咛打圆场道:“好了好了,别说了。再说下去,好像真的是我们中有谁杀了师父似的。” “……” 寂静。 陡然而来的寂静。 连上官叮咛也被自己的无心之语吓住。 一时间,谁都没有出声。 宋柏林等人显然在外面等得不耐烦了,打发了个弟子进来看。 那弟子看几个人面面相觑、一动不动的架势,惊得撒腿就跑,“大师兄他们遭人暗算!被点穴道了!” “……” 原本因为鼻子痒,而想挠挠鼻头的朱辽大顿时僵住,脑海中闪过一个将计就计的念头。 其他几个人似乎也没想到事情会急流直下发展成这样,等宋柏林急匆匆走过来时,事情已经没有回转的余地,只能互相用目光警告对方—— 千万别动! “怎么回事?”宋柏林惊怒地看着他们。 樊霁景嘴角一抽,就想开口,但很快被朱辽大一个恶狠狠的眼神给瞪了回去! 宋柏林身旁一个弟子道:“好像被点了穴道。” “开玩笑!在我九华派地盘,谁能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地同时点……”他猛然想起同样神不知鬼不觉被杀的步楼廉,背脊猛然窜起一股冷意,一步上前,拍了拍朱辽大的穴道。 朱辽大被拍得生痛,咬牙一动不动。 宋柏林低喃道:“这是什么手法?这样诡异!” 樊霁景终于看不下去,动了动,开口道:“师叔……” “啊!终于到时间了。”随着朱辽大甩胳膊的动作,关醒和施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181 继忠都慢慢地动起来。 上官叮咛故作惊慌道:“师叔。幸亏您来了,刚才实在是……” 宋柏林眼睛在他们之间转了一圈,然后直盯盯地看着樊霁景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朱辽大紧张地盯着他。 樊霁景两边为难,须臾才轻声道:“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朱辽大忙接道:“那人身法出手委实太快,弟子们都没有看清楚。” 上官叮咛接到他的暗示,小心翼翼道:“那人会不会就是杀害师父的……” 宋柏林冷哼一声,看着关醒道:“你是大师兄,你说。” 关醒垂头道:“弟子惭愧。” 惭愧?惭愧什么?这便有很多种解释,见仁见智。至少目前的情况来看,这种惭愧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他也没看清楚对方的长相。 宋柏林目光一转,正要说什么,就有弟子匆匆来报,“二师叔,花家三公子来了” 他眉头微蹙,“谁?” “花家三少花淮秀公子。” 宋柏林看向樊霁景,却见他也是一脸的惊讶。 真凶未明(三) 樊霁景等人前脚遇袭,花淮秀后脚来访,这样的巧合不得不让宋柏林联想到很多。 他沉吟了下,一边派亲信弟子将花淮秀请到大厅,一边带着樊霁景等人胡乱进了间客房。 由于他当时满怀心事,因此推门时也未注意旁人的脸色,直到一阵香粉扑鼻,抬头看到两件肚兜挂在屏风上时,才大吃一惊,恼羞成怒道:“谁的房间?” 上官叮咛羞得差点哭出来,却还不得不硬着头皮道:“师叔,是我的房间。” “你的房间,你的房间……”宋柏林想发火,但深吸了好几口气都不知道该以何为借口,只好怒道,“你为什么不关门?” 上官叮咛委屈道:“关着的。” “关着的怎么会……”宋柏林低头看着地上被他用力推开的门闩,“这门闩怎么这么脆弱?” 其他人看地。 宋柏林大概也发现自己无理取闹,对上官叮咛恶狠狠道:“以后不要找这么容易被找到的房间!” “是,师叔。”上官叮咛咬着牙齿应声。 宋柏林愤然转身,等着朱辽大道:“你的房间在哪里?” 朱辽大的房间当然不会有肚兜,但是有袜子和鞋子,而且是极臭的袜子和鞋子。 宋柏林一进去,整个人就有种被人蒙住口鼻,透不过气的错觉。 “这……”他嘴巴一张,臭气吸得更加厉害,眼看着要翻白眼,樊霁景和关醒两人立刻打开门窗,让臭气消散出去。 “师叔。”朱辽大见宋柏林脸色铁青,已经做好挨骂的准备。 宋柏林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强忍着胸口的窒闷道:“掌门在九华山被杀乃是九华派上下之耻,在凶手未抓到之前,不许对任何人泄露!若有人问起,便说掌门闭关。” 樊霁景面露难色。 宋柏林这段话本就是对他说的,又补充道:“即便是表兄也不行。” 樊霁景道:“那我也闭关吧。” “……”宋柏林气得牙根咯吱咯吱作响,“你一回九华便闭关,岂非让人知道我九华派有不可告人之事?” 樊霁景道:“平生所为,事无不可对人言。” “但掌门师兄并非你所杀!关你何事?需要你对人言及?” “诚者物之终始,不诚无物。是故君子诚之为贵。”樊霁景道,“表哥一直待我如手足,我怎么忍心对他欺瞒?” 宋柏林几乎想用一把榔头将他的脑子敲开,看看里面装的是不是木头,“你……” 樊霁景眼睛睁得比他还大还圆。 幸好房间里的气味散了很多,让他的心情稍稍回转,“罢了。花淮秀未必会问及掌门。” 有急促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一个弟子在门外道:“师父。” “什么事?”宋柏林道。 “花三公子想求见掌门。” “……”宋柏林看向樊霁景。 樊霁景依旧一脸坚定。 “让他先一边呆着。”他呼出一口气,像是做了个极为重要的决定,“既然你执意如此,那我也只好……” “师叔手下留情。”施继忠皱眉道。 关醒不着痕迹地上前半步。 朱辽大犹豫了下,跟在他身后。 上官叮咛刚才的脸色就不好看,此刻更是吓得几乎要尖叫出来。 “手下留情?”宋柏林冷冷地盯着他们,“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樊霁景从关醒身后走出来,诚恳地看着他道:“是我有违师叔之命,纵然师叔有所惩罚,我也无话可说。” “那你就好好将功抵过。”宋柏林道,“我给你半个月的时间,查出凶手是谁,不然,那就不止是违抗我的命令这么简单。” 樊霁景正色道:“即便师叔不说,我也绝不会让凶手逍遥法外。” “还有。”宋柏林道,“在这半个月之内,你那位表哥不准离开九华山半步,不准用飞鸽传书,不准写信。总之,不准消息外泄。” 樊霁景张了张嘴。 宋柏林立马截断道:“你若还认我这个师叔,就照我说的做。” “可表哥与花家……”樊霁景知道花家规矩多,不想强人所难。 “你不骗人难道以为全天下的人都不骗人吗?”宋柏林吐了口气,“算了。此事还是由我去说。” 樊霁景松了口气。 让他开口他的确不知道怎么开口。 宋柏林扫了眼其他人道:“既然你们口口声声说杀你师父的另有其人,那么理当问心无愧。好好协助他早日破案。” 朱辽大转了转眼珠道:“可是那人武功高强……” 宋柏林道:“你怎么不说你们武功低微?” 朱辽大不敢再言。 “我去见花淮秀。”宋柏林甩袖出门。 留下屋中众人,心思各异。 朱辽大忍不住先开口道:“不知道三师弟准备从哪里下手?” 樊霁景道:“我想请师叔准我见师父遗容。” 一言惊四座。 不止朱辽大和上官叮咛动容,连施继忠和关醒也露出讶异之情。 朱辽大最先回神,击掌道:“正该如此!” 上官叮咛小声道:“可是师叔未必会应允。” 朱辽大笑着一拍樊霁景的肩膀道:“现在是宋师叔要三师弟查案。既然让他查案,又怎么能不让他验尸呢?” “师弟。”关醒平时话不多,但每一句都极有分量。 朱辽大当下不敢再言。 关醒看着樊霁景道:“此案迷雾重重,你若想清查,只怕遇阻不小。” 樊霁景抱拳道:“我明白。” 关醒也不多说,点点头道:“那就好。” 朱辽大眼珠扫了扫,道:“所谓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我们虽然不是亲兄弟,只是师兄弟,但只要齐心合力,绝不会有做不成的事!” 施继忠冷声道:“查案的只是三师兄而已。” 朱辽大道:“怎的?师兄弟之间难道不该互相帮助?难道要袖手旁观看三师弟一个人面对半月期限?” 施继忠道:“你也是凶嫌之一。” “你,”朱辽大原先发火,但看了站在他身侧的关醒一眼,将怒火强自压下去道,“你又何尝不是?” 上官叮咛见樊霁景一直看着窗外不说话,走到他身边,轻声道:“三师兄在看什么?” 樊霁景道:“不知师叔会与表哥说什么?” 尽管花淮秀和宋柏林很快谈完,入住与樊霁景相邻的房间,但他还是不知道宋柏林与他说了什么。 花淮秀一边使唤九华弟子将他带来的被子褥子全都换上,一边坐在一旁慢慢悠悠地煮茶。 樊霁景忍不住道:“表哥,你怎么会来九华?” 花淮秀眼皮也不抬道:“想来就来了。” “可是花家之前不是一直催促你回家吗?” 花淮秀道:“我回去过了。” “这么快?”樊霁景微微吃惊。据他所知,花家门规甚严,每年要花几个月侍奉膝下。除非要事,不然绝不可能同意他这样仓促回家离家。 花淮秀转头看了眼铺床铺得满头大汗的九华弟子,眉头微微一挑,站起来道:“多谢诸位,剩下的我自己来便可。” 九华派弟子如蒙大赦,一个个抱了抱拳,忙不迭地往外走。 等他们将门关上,花淮秀才重新坐下道:“我离家出走。” 樊霁景惊愕道:“为何?” “逃婚。” “是上次在安康城遇到的宋姑娘吗?我倒觉得她落落大方,不失为佳偶。” 花淮秀执壶的手微微一顿,须臾才泰然地帮他斟上茶道:“哦?你喜欢。” 樊霁景忙摇手道:“当然不是。” “不是她。”花淮秀朝他面前的杯子使了眼色道,“喝茶。” 樊霁景不疑有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紧接着脸皱成一团,“好苦。” 花淮秀得意的笑道:“我煮的是黄连,当然苦。” 樊霁景道:“为何煮黄连?” “给你喝。”花淮秀微笑道,“帮你补身。” 樊霁景望着杯中水,脸比黄连更苦。 作者有话要说:注: 上一辈的师兄弟排行: 一 步楼廉(就是樊霁景那短命的师父,至于他为啥短命,咳咳,看名字就知道了) 二 宋柏林(老大没了,老二咋呼咋呼也是应该的。) 三 扁峰(还未出场,请忽略不计。) 四 樊英(樊霁景他爹。四与死是谐音,所以就……╮(╯_╰)╭) 五 吴常博(姓吴嘛,当老五是应该的。) 下一辈,也是一二三四五五个。 话说,他们师兄的排名是源自于一场写名字的比赛—— 1关醒(因为姓名最短,所以抢了第一。) 2朱辽大(名字是多了一个字,但是好在笔画简单,所以抢第二。) 3樊霁景(不用看了,笔画多啊。) 4上官叮咛(连名带姓都四个字了,你不老四谁老四?) 5施继忠(晚上老是闲逛,以至于早上起不来,写名字比赛的时候迟到,落得个老五。╮(╯_╰)╭) 真凶未明(四) 黄连清热解毒。 樊霁景喝了两大杯,又吃了一颗蜜饯之后,觉得人仿佛重活了一回,不似刚回九华派那般浑浑噩噩。 花淮秀又取了一套茶具出来,另煮一壶。 樊霁景静静地看着他。 从少时在父母墓碑前分别,到多年后的再见,中间空白好长一段时光。这段时光改变了太多的事。比如那个满口七拼八凑夫子文章的小儿终于长成一位浊世翩翩佳公子。 似乎感应到他的目光,花淮秀的嘴角微微上扬,将头往左侧了侧,好让自己颈项的弧线显露得更明显一些。 樊霁景果然按捺不住开口道:“表哥。” “嗯?”他慵懒地答应着。 “这里晚上蚊子多,你要小心脖子。” “……”花淮秀面色一黑,转头狠狠地瞪着他。 樊霁景被他瞪得莫名其妙,表情极为无辜。 “我知道你们九华山不但蚊子多,而且刺客更多。”花淮秀冷哼道,“你师父的事,你师叔已经同我说了。” 一提到步楼廉,樊霁景的脸色便黯淡下来。 “这半个月,你要从何着手?”花淮秀问。 樊霁景抬眸,惊讶地看着他,“你真的答应了师叔的条件。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182 ” 若没有他刚才那句煞风景的话,花淮秀或许会说我是为了你之类的煽情话,但现在他对这块木头只有一肚子气,“废话。我是逃婚出来的,难道还要特地写信回家好让他们来抓我么?” 樊霁景担忧道:“可是万一让舅舅知道……” 花淮秀面色越发冷,“你怕我连累你?” 樊霁景叹气道:“我怕他罚你。” 花淮秀的目光这才稍稍放柔,“花家第一不缺钱,第二不缺人。少了我一个,并不会改变什么。” 樊霁景道:“舅舅是疼你的。” 花淮秀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转话题道:“你准备如何查案?” 樊霁景道:“我想先看看师父的伤口。” “验尸?”花淮秀下意识皱了皱眉,“你懂么?” “不懂。”樊霁景道,“所以我想请大师兄同我一起去。” 花淮秀隐隐排斥从他嘴里听到另外一个人,面上顿时带着几分讥嘲,“他懂?” “不知。但他一定知道‘挽海狂潮’造成的伤势是怎样的。” 花淮秀听他说得在理,只得同意。 关醒等人也一直对不能亲自看一看步楼廉的尸体而耿耿于怀,当下一拍即合。如今唯一的问题是宋柏林是否会同意。 出人意表的,他竟一口答应。 宋柏林道:“我既将此事交托于你,自然会鼎力支持。” 樊霁景未想事情竟然如此顺利,一时感激不已。 宋柏林摆手道:“何必谢我?你若是半月之内交不出凶手,我会把这笔帐加起来一起算。” 樊霁景毫不退缩道:“我绝不会让师父含冤而死!” 宋柏林虽然同意让樊霁景和关醒验尸,却不准其大张旗鼓。特地安排在晚上,让他们焚香祷告之后,才引入后堂。 由于步楼廉死状惨烈,宋柏林和吴常博为了不损及掌门形象,早早入棺,只待黄道吉日入葬。因此要验尸,不得不先开棺。 宋柏林见樊霁景和关醒都看着他,慢慢地点了点头道:“开吧。” 关醒和樊霁景都是练武之人,拔几个钉子皆是手到擒来。但他们都不敢拔得太快,唯恐惊动师父英灵。 等去钉之后,樊霁景和关醒都眼巴巴地看着宋柏林。 宋柏林又点了点头。 他们这才小心翼翼地将棺材板抬起,一股尸臭扑鼻而来,樊霁景下意识地捂住口鼻。 宋柏林双眉一紧,但他毕竟是师叔,掩口鼻毕竟有损身份,只好面无表情地屏息站着。 偏偏樊霁景和关醒怕惊扰步楼廉,动作都极为缓慢轻柔,足足半柱香工夫都不见好。 宋柏林想张口催促,又怕吸入尸气,干脆转身出去。 他一走,关醒捂着嘴巴压低声音道:“从伤口看,师父的确死于‘挽海狂潮’。这一招必须配合本门内功中的螺旋劲,使剑不断旋转,所以伤口是圆洞。” 樊霁景想象了下当时的场景,脸色一白道:“那岂非将皮肉都绞得四处……” 关醒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怪不得当初师叔不让我们看现场。” 樊霁景凝眉。 关醒知他心中在想凶嫌,也不打扰,默默地将棺材合上,又徒手将钉子钉好,才推着他的肩膀道:“出去再说。” 樊霁景转身往外走。 宋柏林正站在外堂,看着供奉在堂上的步楼廉灵位。 “师叔。” 樊霁景和关醒低声道。 “如何?”宋柏林问道。 樊霁景看了关醒一眼,见他颔首,才道:“师父的确死于仙莲剑法中的‘挽海狂潮’。” 宋柏林冷笑道:“这还需你们说?我是问你们可有新的发现。” 樊霁景道:“没有。” 宋柏林并不生气。他和吴常博对步楼廉的尸体前前后后少说也检查了十遍才得出一个结果,若关醒和樊霁景看了几眼就能看出别的,他才觉得郁闷。 “过来给你师父上香。然后回去洗干净再说。”他说完,负手转身朝外走去。 关醒和樊霁景无声地上香,然后各自回屋。 从宋柏林同意他们验尸那时起,他们已有预感,尸体上恐怕看不出什么蛛丝马迹。但想是一回事,真的没找到又是另一回事。 樊霁景回屋沐浴完,披着外衣看着屋外的月色发呆。 “没有线索?”花淮秀从屋里走出来,穿戴整齐,显然一直未睡。 樊霁景道:“师父果然是死于‘挽海狂潮’。” “九华派会仙莲剑法的有多少人?” “师父过世之前,曾传授于大师兄二师兄和五师弟。” “独独没有你?”花淮秀撇嘴道,“我早说过你师父偏心。论资质论品性,你才是当衣钵传人的最佳人选。” 樊霁景皱眉道:“师父如此做,必然有师父的道理。” “你……”花淮秀原本还想说什么,但见他一脸严肃,好似随时会翻脸,只好转移话题道:“你接下来准备怎么查?” 樊霁景道:“既然仙莲剑法只有大师兄他们会,我便先问问他们。” 花淮秀抱胸道:“宋柏林和吴常博当初一口咬定你师父死于仙莲剑法,似乎对仙莲剑法也很了解。” 樊霁景吃惊道:“你的意思是说?” “我的意思是说,”花淮秀眼睛往四周一扫,“我觉得你们九华派的人都不正常。” 樊霁景道:“不正常?” 花淮秀道:“按理说,自己的师兄师父死了,应当悲愤欲绝才对。纵然不悲愤欲绝,也该悲伤才是。可你看看,这山上除了你之外,还有谁为步掌门的死伤怀?” 樊霁景道:“师叔和师兄弟从来都不是喜怒形于色之人。” 花淮秀盯着他直皱眉。 “怎么了?”樊霁景摸摸自己的脸。 “小时候还不觉得……”花淮秀眉头越皱越紧,“你长大后怎变得这么木讷迂腐?” 樊霁景正色道:“因为我懂事了。” 花淮秀没好气道:“我宁可你一辈子都不懂事。” 樊霁景想了想道:“或许等表哥有一天长大变明白了。” 花淮秀二话不说,冲回房间抓来茶壶又冲出来准备砸他。 可惜原本站在这里的人已经回房了。 花淮秀走到门口,抬手刚要敲门,房内突然一黑,然后是悉悉索索地上床声。 “……” 花淮秀郁郁地回房放好茶壶,也准备上床睡觉,脑海突然闪过一抹灵光—— 樊霁景是练武之人,他刚才又没有刻意掩藏脚步声。照理说,樊霁景应该能听出他在门口的吧? 花淮秀气得咬牙,大步冲到两屋共用的那堵墙边重重地捶了一拳。 …… 然后熄灯,上床,盖被…… 揉手背。 真凶未明(五) 樊霁景说到做到,第二天便去找关醒等人了解案情。 花淮秀吃完早饭赶到的时候,朱辽大正对着樊霁景横眉竖目,一副怒火中烧的模样。 关醒和施继忠沉默地坐在一旁。 上官叮咛焦急地站在朱辽大身后,想去拉朱辽大,却又畏畏缩缩有所顾忌。 樊霁景一本正经道:“还请二师兄言明当时身在何处,以消除嫌疑。” 朱辽大冷笑道:“你的意思是若我不说我当时在哪里,你就要诬赖我杀的师父?” “我并无此意。”樊霁景顿了顿,在朱辽大以为他要松口时,又道:“还请二师兄言明身在何处。” 朱辽大气得脸色发白,“杀人总有缘由,我为何要杀师父?” “对啊。为何呢?”花淮秀悠悠然地走过来,在他面前站定,认真地看着他道,“这究竟是为何呢?” “我没有杀师父。”朱辽大一字一顿道。 花淮秀道:“凶手也一定会这么说。” 朱辽大的脸涨成紫红,眼珠一瞪,微微外凸,“你这是什么意思?” 花淮秀波澜不惊道:“就事论事。” 关醒终于站出来道:“二师弟,师父已然过世,你有何难言之隐,但说无妨。” 朱辽大额头青筋突起,猛然丢下一句“你们爱信不信!”便往房间的方向走去。 上官叮咛看看他离去的背影,又看看留在原地的众人,犹豫不决。 关醒道:“师妹,你去看看吧。” 上官叮咛如释重负,追了上去。 花淮秀若有所思道:“莫非……” 关醒颔首道:“正是。” …… 樊霁景茫然地看着他们,“莫非什么?” 施继忠伸出左手道:“二师兄。”又伸出右手,“四师姐。”然后啪得一声合掌。 樊霁景恍然道:“一拍即合?” 施继忠冲他伸出拇指。 “不过,”樊霁景仍旧皱眉道,“一拍即合什么?” “……”施继忠拇指屈起。 花淮秀无奈道:“一男一女,一拍即合,合二为一……” “咳咳。”关醒干咳。 樊霁景终于领悟,一脸的震惊。 关醒道:“若我没有猜错,当时二师弟应该是与四师妹在一起。” 樊霁景回神道:“那二师兄为何不言明?” 施继忠道:“师父一直反对二师兄和四师姐来往。” 花淮秀讶异道:“两情相悦,人之常情。更何况他们师出同门,是锦上添花的喜事,步掌门为何要反对?” 施继忠看向关醒,一时不敢言。 关醒微微蹙眉。 花淮秀望着樊霁景道:“你可知道?” 樊霁景摇摇头道:“不知。从小到大,我便甚少和师兄妹们一起练功。” 花淮秀挑眉道:“为何?” “师父说,花家乃是江南名门,我既为花家之后,自然要文武双全才是。因此师父自小便为我请了很多老师。”樊霁景道。 花淮秀叹气道:“我总算知道你的迂腐气是从何而来。” 施继忠小声道:“九华门下,读那些之乎者也的作甚。” 花淮秀心头一动。 步楼廉的话看似有道理,但仔细一琢磨,却有误人子弟之嫌。习武也好学文也罢,非专精难有所成。如樊霁景这样文武一把抓,除非天资过人,不然只会两头皆空,一事无成。 联想到步楼廉在选拔衣钵传人之际,将樊霁景打发去武当贺寿,这里面不可告人的道道不言而喻。 他脸顿时黑了下来,轻嘲道:“真难为他想得周到。” 樊霁景仿佛找到知己,“师父与我父亲情同手足,这么多年来,年年祭拜,风雨无阻。对我更是恩重如山,无论如何,我都要为他找出凶手。” 花淮秀像是吃了苍蝇般,一脸的郁闷。 樊霁景对关醒道:“大师兄,你若是知道什么,还请尽管告诉我。” 施继忠见关醒眉头微微松动,立刻开口道:“师父向来不喜欢四师姐。” “这是为何?” 花淮秀和樊霁景同时问。 在他们心目中,女弟子在一对男弟子中就如一朵鲜花长在杂草中,理应代之如珍如宝才是,怎的反倒不喜? 施继忠道:“师父经常嫌弃四师姐笨手笨脚。但据我所知,师父的起居饮食,都是四师姐一手打理。甚至每年师父寿诞,也是师姐张罗的。” 花淮秀对步楼廉向来有成见,更何况刚才的想法,此刻想也不想地脱口道:“你师父心底说不定渴望有个人每天打打他骂骂他才痛快。” 樊霁景勃然大怒道:“表哥!” 花淮秀出口之后,自知失言,但见他对自己怒目相向,心头的懊恼立刻被恼怒取代,冷声道:“如何?”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183 >   樊霁景两只眼睛瞪得滚圆,两颊也气鼓鼓的,像很想说什么,却又还没有想到。 花淮秀与他对视了一会儿,又觉得他可爱起来,缓了缓脸颊道:“其他暂且搁置一旁不谈。且说你的朱……师兄和上官师妹。若他们当时真的在一起,或许你可以从你的师妹下手。” 樊霁景依然气鼓鼓地盯着他。 花淮秀突然微微一笑,道:“还是,你想这样盯着我看一辈子?” “……” 樊霁景选择在傍晚时分去找上官叮咛。 上官叮咛说来也是名门之后,其父上官宏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东南大侠,但不幸遭遇血屠堂的暗杀,她沦落成孤儿,才被送到九华派,交给上官宏挚友步楼廉抚养成人。 在师兄弟五人之中,只有樊霁景和上官叮咛父母双亡。因这层同命相怜,在他心中,她总比别个不同些。 走到上官叮咛的房门外,他听到隔壁厨房里刷刷刷的锅铲声。 从上次被宋柏林误闯闺房之后,上官叮咛就将房间搬到厨房边。一来是位置偏僻,难以找寻。二来以后做饭做菜也方便点。 不过宋柏林之后又送来一名九华派的厨娘,说是招呼花淮秀之用,但其实却做所有人的饭菜。 樊霁景在门口站定,刚准备敲门,门就咿呀一声从里打开。 上官叮咛微笑着站在门里,侧身道:“三师兄,进来吧。” 樊霁景脚步微挪,很快想起她与朱辽大的关系,又移回原地道:“不必,我只是有两句话要问。” “问师父被杀那晚,二师兄是不是与我在一起?”上官叮咛早有所料。 樊霁景看着她,慢慢地点了点头。 “是。”她仰起头,小巧精致的脸蛋上露出比男人更刚毅的坚决。 樊霁景松了口气,“二师兄为何不早说。”在他看来,两个人在一起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因为,”上官叮咛缓缓道,“我们当时睡在一张床上。” 樊霁景在离开上官叮咛的房门很远后,脸上还一直保持着震惊。 或许他真的离开九华山太久了。 或许蓝焰盟真的被铲除得太费时了。 或许……他真的太迟钝了。 花淮秀的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知道小师妹的心另有所属,令你倍受打击,失魂落魄?” 樊霁景将目光慢慢地对准他,沉默半晌才道:“案发当晚,大师兄和五师弟在一起,二师兄和四师妹在一起……那还有谁有嫌疑?” 花淮秀道:“你的师叔。” “可是他们不会‘挽海狂潮’。” “你等我两天,两天后我让你看一样东西。”花淮秀眼中闪过一抹光芒。 两天转瞬即过。 花淮秀一大早便等在樊霁景房门口,等他一出门,便劫持到厨房。 厨娘看到花淮秀,脸上立刻更抹了油似的,锃亮。“花公子,你要东西我已经准备好了。”她一指放在灶前的猪。 花淮秀满意地点点头,冲她微笑道:“多谢。” 厨娘顿时像喝了十七八斤白酒,轻飘飘地飘了出去。 樊霁景纳闷地看着猪道:“你想吃猪肉?” “我只是让你看一样东西。”花淮秀说着,从袖子里那出一把粗制滥造的兵器。大概打造得太急,乃至于柄还是□的,只是用布包裹起来。 樊霁景看着那似剑非剑,好像将两把剑的剑身一纵一横插在一起的兵器,纳闷道:“为何将剑尖铸成十字?” “你站得远些看。”花淮秀等他站远之后,将兵器慢慢地□猪身,然后手上一用内劲,开始飞速转动。 只见肉碎飞溅,一会儿,便形成一个圆形伤口。 “……”樊霁景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 花淮秀道:“我听你说过‘挽海狂潮’的独特之后,便一直在想是否有其他办法造成这样的伤口。所以之前画了张图让厨娘带下山找铁匠来做,总算差强人意。” 樊霁景讷讷道:“看上去,几乎一模一样。” 花淮秀没好气道:“所以我说他做得知是差强人意。” 樊霁景道:“这样一来,人人都有嫌疑。” “那倒不一定。”花淮秀站起身,将沾着肉碎的外跑缓缓脱下,露出里面另一件干干净净的袍子,“第一,那人必须熟知‘挽海狂潮’的特点,九华派中连你都不知,其他弟子就更难知晓。第二,那人必须有能力制住步楼廉。第三,那人必须有杀步楼廉的动机。” 樊霁景道:“我师父乃是九华派第一高手。” 花淮秀道:“但是双拳难敌四手。若是你两位师叔联手,你认为你师父在淬不及防下还能避过去吗?” 樊霁景嘴巴张了张。 “至于动机……步楼廉的死,对那人必然有极大的好处,以至于甘冒奇险。” “极大的好处?”樊霁景呆呆地跟着花淮秀的思路走。 花淮秀一字一顿道:“比如说,掌门之位。” 樊霁景茫然道:“但师父并没有立下遗嘱让谁继承掌门之位。” “他的确没有立下遗嘱,不过九华派的掌门之位向来传给衣钵传人。” “但这次有三个……”樊霁景一惊道,“你说大师兄?” 虽然是三个衣钵传人,但无论从资历、武功还是威望,都非关醒莫属。 花淮秀摇摇头道:“你忘了,你师叔曾怀疑谁是凶手吗?” 他当然没忘,“大师兄、二师兄和五师弟。” 花淮秀道:“去掉步楼廉的三个高徒,掌门之位自然只好落在师弟身上了。” 樊霁景怔怔地看着他。 花淮秀开始还颇感欣喜,以为他被自己的聪明才智所倾倒,但越到后来他越觉得那眼神似乎不像倾倒,好像要……晕倒。 “你怎么了?” “如果这样说的话,”樊霁景道,“最有嫌疑的不是宋师叔。” “为什么?”花淮秀觉得自己的推断简直是神来之笔,天衣无缝。 “因为除去大师兄、二师兄和五师弟之后最有希望继承掌门之位的,”樊霁景缓缓道,“是我。” 花淮秀:“……”他将大多数的人都盘算在内,独独漏掉了樊霁景。 真凶未明(六) 九华派的规矩向来是传徒不传弟。如果关醒、朱辽大和施继忠真的成为弑师凶手的话,那么步楼廉门下就只剩下樊霁景和上官叮咛,上官叮咛是女子,又是樊霁景的师妹,虽然九华派没有传男不传女的规矩,但是祖上也没有出过女掌门。这样算来,樊霁景的确是成为掌门最可能的人选。 “可是你不会仙莲剑法。”花淮秀想了半天,只能想出这么一条为他辩解的理由。 樊霁景道:“仙莲剑法的剑谱一直供奉在祠堂中。若真遇到掌门发生不测,又来不及指定衣钵传人,便可拿出来。” 花淮秀皱眉。他原本以为自己的推测天衣无缝,已经接近真相,但现在看来,真相还在扑朔迷离中。 他又想出一条,“可是你当时不在九华派。” 樊霁景望着他道:“你似乎在替我开脱?” 花淮秀瞪着他,就差没有用手上的十字剑在他身上开个大洞。 樊霁景茫然地回望着他。 须臾。 花淮秀败下阵来,冷哼道:“我只是就事论事!” 樊霁景道:“善恶到头终有报,真相总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表哥不必太过杞人忧天。” …… 他杞人忧天?! 花淮秀积郁多日的火噌噌地窜起来!他看看樊霁景,又看看地上的猪,猛然转身朝外走,“我去叫厨娘进来,把它切了吃!” 樊霁景忙道:“这是证物,能证明师父未必死于‘挽海狂潮’。” 花淮秀停下脚步,回头斜睨着他,“然后让所有人的矛头都指向你?” 樊霁景正色道:“清者自清。我相信该报应的总归有报应。” “……随便你。”花淮秀冷冷地丢下三个字就走。 “你去哪里?”樊霁景在后面追问道。 花淮秀头也不回道:“勾引厨娘。” 樊霁景:“……” 花淮秀的发现一经公开,果然引起一阵轩然大|波。 这样一来,宋柏林和吴常博也有了嫌疑,关醒等人的嫌疑自然大大减小。 朱辽大几乎喜形于色。 宋柏林和吴常博则一脸的镇定,好似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宋柏林看着樊霁景道:“那你的意思如何?” 樊霁景环顾了一圈,低声道:“弟子以为凶手无论会不会‘挽海狂潮’,都必然对此招造成的伤口十分熟悉。” 吴常博道:“你有话直说。” 樊霁景道:“弟子敢问案发那日,两位师叔身在何处?” 宋柏林眼睛一瞪,刚想发作,就听吴常博道:“唔。你倒是和你宋师叔一样直接。” 宋柏林冷哼道:“我不像他这么没规矩。” 吴常博道:“师父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宋柏林恶狠狠道:“你非要和我唱反调?” 吴常博道:“我只是就事论事。” 樊霁景插口道:“还请两位师叔示下。” 吴常博干咳一声道:“我当时在屋里练功。” 宋柏林冷笑道:“练功?我看是睡觉吧?” 吴常博反问道:“那你又在做什么?” 宋柏林面孔一僵,声音更僵,“练功。” 吴常博“哈”得一声笑。 樊霁景问道:“两位师叔可有旁人作证?” “谁睡……谁练功的时候会请旁人在旁边看着?”宋柏林没好气地反问。 樊霁景皱眉道:“可是大师兄他们都有。” 宋柏林眼睛冷冷地在关醒等人之间转了一圈道:“若凶手不止一人,那就不足为奇了。” 此话说得朱辽大等人都是色变。连向来沉稳的关醒面上都出现一丝愤怒。 大厅里的气氛顿时凝固成冰。 “三师弟。” 朱辽大突然打破沉寂,“从睥睨山回九华山,你似乎多用了半个月的时间。” 一直抱胸靠着门扉的花淮秀微微挺直脊梁。终于开始了。 樊霁景道:“我在江州大病一场,耽搁了半月。” 朱辽大道:“江州?那里离九华山不远,若全力赶路,可二十日来回。” 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他的话引到樊霁景身上。 花淮秀淡淡道:“可是在这之前,谁能告诉他仙莲剑法究竟是何模样?” 朱辽大语塞。 花淮秀又道:“更何况,我可以作证。” 樊霁景闻言,不由看了他一眼。 朱辽大记恨上次樊霁景逼问,冷笑道:“你与他是表兄弟,自然会为他遮掩。” 花淮秀道:“照你这样说,那么你和上官姑娘也很难互相作证。” 朱辽大脸色一白,似乎没想到牵扯来牵扯去最后竟然引火上身。 施继忠嘀咕道:“这下倒好。怀疑来怀疑去,最后竟没有一个清白的。” “放肆。”宋柏林低喝道。 吴常博打圆场道:“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凶手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 谁都知道这话只是安慰。 世上未破甚至未被发现的案子多如过江之鲫,更何况步楼廉此案实在太过蹊跷,之前又没有任何征兆。 花淮秀回房一路脑海都还盘旋这桩案子。 如果不能从凶案本身下手,那么只能从…… 他猛然回头,见樊霁景正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你跟着我做什么?”花淮秀冷着脸问。 樊霁景道:“我想和你谈谈。”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184 r/>   “谈?”花淮秀挑高眉峰,“和我这样杞人忧天的人有什么好谈的。”他嘴上说得不客气,心里却不停地猜测着他准备谈什么。莫不是刚才自己为他作证来感激的?想到这里,他面颊不禁松了松。 “只要表哥保证不将师父过世的消息宣扬出去,我想请师父准许你下山。” 樊霁景的话将迅速将花淮秀准备上扬的嘴角打压了下来。他瞳孔几乎愤怒成冰,“你再说一遍。” 樊霁景缓缓开口道:“只要表哥保证不将师父……” 不等他说完,花淮秀的拳头已经朝他的脸挥去! 樊霁景头微微一偏,用手抓住他的拳头。 “放手!”花淮秀瞪着他。白皙的面颊被怒火燃得通红,明艳如三月盛开的桃花。 樊霁景眸中隐隐有波光流动,叹气道:“表哥……” 花淮秀目光不断地瞟向被抓住的手上,“放手。” 樊霁景只好松开。 花淮秀毫不犹豫又是一拳。 樊霁景下意识地又抓住。 四目相对。 花淮秀恨声道:“你非要抓住吗?” 樊霁景道:“如果你不打的话。” 花淮秀沉默了下,道:“放手吧,不打了。” 樊霁景放开手。 花淮秀一脚踩在他的脚面上,撇嘴道:“我这次用踩的。” 樊霁景无奈地望了眼踩出一个明显脚印的靴子,“表哥。” “跟我来。”花淮秀不等他说出更让他心烦的话,直接推开门走了进去。 樊霁景叹了口气,只好跟在他身后。 花淮秀拿出茶具,又开始折腾起来。 樊霁景站在一旁。 花淮秀慢悠悠道:“既然不能从凶案本身下手,那么我们就从凶手的动机下手。” 樊霁景微微一愣道:“最有动机的不是我吗?” 花淮秀没好气地等瞪了他一眼道:“你就这么想当凶手?” “我只是……” 花淮秀不等他说完,径自截断道:“你不觉得你师弟和师叔对你师父的死都太过于冷淡了吗?” 樊霁景凝眉不语。 “一边是同门手足,一边是授业恩师,他们却表现得好像陌生人一般,”花淮秀目光一凝,“这其中必有原因。” 真凶未明(七) 樊霁景道:“表哥,这是九华派的事情,你毕竟是花家人……” “九华派的事?”花淮秀冷哼道,“如今整个九华派稍微有点头脸的人物都有嫌疑,你让谁查?” “我……”樊霁景张了张嘴巴,刚想毛遂自荐,就被花淮秀截断道,“你莫要忘记,我上次推断的结果,你是最有动机的人之一。” 樊霁景讷讷道:“可是表哥刚才还为我作证……” 花淮秀眯起眼睛道:“所以你现在是过河拆桥?还是你准备去找那个阴山派的作证?”他猛然收口。 樊霁景惊讶地看着他道:“表哥你……” 花淮秀恼羞成怒道:“我才不管你与那个郑风是什么关系。” 樊霁景道:“我与他只是同路同行。” 花淮秀盯着他,似乎在掂量话中的真假。 樊霁景只好一动不动地任由他看。 看了半天,花淮秀总算满意,转移话题道:“总而言之,九华派想要查出杀掌门的凶手,我想要早日离开九华山,所以我必须早日查出杀你师父的凶手。” 樊霁景想反驳,但花淮秀直接送了一杯滚烫的茶过来。 他接过来,手掌用内劲将茶冷却下来。 花淮秀挑眉道:“你的内功比你的招式要好得多。”花家财雄势大,从来不缺武功秘籍。花家缺得是能练成绝世武功的人才。所以花家人的武功虽然不高,但眼光却很好。 樊霁景道:“九华派只有一套内功心法。” 花淮秀眼睛微微一亮道:“说起来,你的师父不像一个好人。” “表哥!”樊霁景面色一沉道,“无论我师父曾经做过什么,所谓死者为尊。你还是莫要扰及他老人家的英灵。” 花淮秀撇嘴道:“我不过就事论事。一个为人公正的人,害他的一定是小人。而一个本身就……不够公正的人,害他的极可能是受到不公平待遇之人。”他见樊霁景皱眉看着他,微微一笑道,“这样说起来,你又有嫌疑了。” 樊霁景纳闷道:“我几曾受到不公平待遇?” “步楼廉一共五个弟子,除了唯一女弟子上官叮咛和你之外,人人都会仙莲剑法。这难道不算不公平?” 樊霁景摇头道:“师父是九华派掌门,他有权决定让谁继承仙莲剑法。” 每次他用一脸正气的表情说傻话时,花淮秀就无比怀念当年那个年少却机灵的樊霁景来。他叹了口气道:“你这么想,未必人人都这么想。” 樊霁景疑惑地看着他。 “上官叮咛虽然是女子,但女子一样有女子的野心。九华派并非传男不传女的门派。你不在九华山也就罢了,她人明明在九华山,你师父却传别人剑法不传她。难保她心中不会有想法。”他道,“更何况,施继忠说过,你师父身前一直嫌她笨手笨脚,对她呼呼喝喝,但凡有点自尊心的女子都会耿耿于怀吧。” 樊霁景道:“但师妹她……” “更更何况,上官叮咛与朱辽大两情相悦,却遭遇你师父百般阻挠,新仇旧恨加在一起,两人恶从胆边生……”花淮秀举起杯子晃了晃,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樊霁景别他眼中闪烁的冷意惊到,半晌才道:“但是……” “但是光凭他们两个人也未必能够杀得了你师父。” 樊霁景点头。 “所以他们现在也仅仅是有嫌疑。”花淮秀放下茶杯道,“我现在有个奇怪的感觉。” “奇怪的感觉?” “你师弟师叔之所以对你师父的死无动于衷,或许是因为……” 樊霁景追问道:“因为什么?” 花淮秀缓缓道:“不管是不是凶手,他们都有杀人的动机。” 樊霁景愣住,半晌才道:“你是说,他们都希望师父死?” “有此可能。”花淮秀道,“不过正因为这样我才好奇。如果是凶手,他应该将自己的动机千方百计遮掩起来,然后装出悲痛欲绝的模样,为何他们一个个都毫不掩饰?” 樊霁景道:“他们并非不悲伤,他们只是感情内敛。” 花淮秀压根没理会他的反驳,“除非……” “除非什么?” 花淮秀想了想,觉得自己的猜测太过惊世骇俗,又摇头道:“没什么。” 樊霁景的耳朵突然动了下,然后就听隔壁的门被啪啪啪大力叩打起来。 花淮秀起身打开门,探出半个身子道:“宋大侠?吴大侠?” 外面传来宋柏林的声音,“花公子可知霁景在何处?” 樊霁景连忙从屋里出来,“二师叔,五师叔。” 宋柏林也不答话,径自将身后的一个弟子拉出来道:“喏,你说说案发当晚看到了什么?” 那弟子缩了缩脑袋,低声道:“弟子在掌门出事那晚看到关醒大师兄和施继忠五师兄一起提着剑从花园走过。” 樊霁景吃了一惊。花园从掌门房间到他们房间的必经之路。 宋柏林冷笑道:“他们不是说当晚在屋里喝茶聊天么?难道喝茶喝多了去花园解决?” 吴常博道:“师兄,你现在是怀疑他们杀掌门,还是怀疑他们糟蹋了你种在花园里的花?” 宋柏林没好气地看他一眼道:“你认为我是为了点花就翻脸的人吗?” 吴常博清了清嗓子道:“其实你种在花园里的茶花是我不小心弄断的。” “……”宋柏林突然一掌劈过去道,“我要杀了你。” 吴常博抬手挡住他的攻击,叹气道:“师兄,你刚才明明说不会为了这点花就翻脸的。” 宋柏林道:“我刚才是问你我是不是这种人。我现在是告诉你,我就是这种人!” 吴常博:“……” 花淮秀对他们的花花招式没什么兴趣,插嘴道:“若是如此,我想我们要问清楚关醒和施继忠当晚究竟在做什么才好。” 宋柏林哼了一声道:“这还用问?”说完发现所有人都直盯盯地看着他,顿时焦躁道,“随你们去问!”说罢,拂袖而去。 吴常博对着樊霁景微微一笑道:“那便交给你了。” 樊霁景郑重地点头。 来九华派的这几天,除了樊霁景之外,花淮秀只看得顺眼关醒和施继忠,在问的时候不免含蓄,但再含蓄的说辞也掩饰不了质问的本质。 因此施继忠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张口便想反驳,却见关醒摆摆手道:“有人见到我们在花园?” 在花园和经过花园是有区别的。在花园意味着他当时的目的地只是花园,并未再去任何地方。 花淮秀道:“你们为何半夜在花园?” 关醒面不改色道:“练功。” 花淮秀皱了皱眉。为何九华派都喜欢半夜三更练功?宋柏林和吴常博也是。难道九华派的武功需要吸收日月精华? 樊霁景道:“练功是好事,为何大师兄当时不言明呢?” 施继忠欲言又止。 关醒道:“我们练的是仙莲剑法。” 花淮秀道:“你们师父不是正大光明地传授你们仙莲剑法?为何要半夜三更偷偷摸摸地练。”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压低声音道,“难道你们怕有谁偷学?” “不是偷学,是,是……”施继忠神色复杂,愤怒、失望、痛苦、疑惑……种种感情纠结在一起,竟让他的眼眶微微发红。 关醒叹气道:“我们不是凶手。” 花淮秀道:“我们相信你,可是要一个相信的理由。” 关醒本是极为内敛之人,此时眼中也不禁流露微微的怒意,“我教他仙莲剑法每一招的最后一式。” 花淮秀和樊霁景都是一怔。 樊霁景道:“师父不是将仙莲剑法都传授给你们了吗?” 关醒道:“我开始也以为是,但后来才知道,他只传授给他们前面的几式,却没有传授收招。” 花淮秀道:“这收招可有什么讲究?” 关醒道:“收招配合内功心法引导体内真气回丹田。若是不收招,长久下去,练功之人就会走火入魔而死。” 真凶未明(八) 花淮秀听得目瞪口呆。若关醒说的是事实,那么步楼廉可说是有心要害死施继忠和朱辽大。究竟是怎么样的恩怨竟然使得当师父的枉顾几十年的师徒之情,要害死自己的徒弟? 他想象不出。就好像他的父亲纵然恼恨他逃婚,却绝对不会对他赶尽杀绝。 樊霁景显然是被这个真相吓住了,连着低叫了几声大师兄,却没有下文。 关醒对他的失态并无讶异。这个过程他也曾经历过。 花淮秀毕竟是局外人,最初的震惊过后,立刻恢复理智,抓紧时机问道:“你们可知原因?” 施继忠默默地扭脸,抬起手像是要擦拭眼角。 关醒身体微微一侧,帮他挡去樊霁景和花淮秀的目光。 须臾,施继忠才转回头,露出一张干干的脸道:“我自问从小到大向来视师父为至亲长辈,并无半点不尊不敬之心。我也不知道师父为何要如此待我。” 樊霁景突然想起一件事,“二师兄知道此事吗?” 施继忠面容一僵。 关醒面无表情道:“我旁敲侧击地提醒过,不过他并未在意。” 花淮秀原本只觉得九华派每个人都冷漠,现在看来,简直是诡异。 师父千方百计下毒手害徒弟,而师兄对师弟的生死也是冷眼旁观。唯独正常的是樊霁景,但花淮秀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185 突然又觉得他这样的人在这样的门派里反而是异数,与整个九华派格格不入。 樊霁景听了关醒的话,果然焦急起来,“我去告诉二师兄。” 关醒喉结动了动,最终是忍住了。 花淮秀多了个心眼,问道:“你如何证明你们当时只在花园,并未去过其他地方?” “不能证明。”关醒坦然道,“正如同之前你们无法证实我们是否真的在房中聊天一般。” 若换做平时,花淮秀一定很欣赏他的坦率,但此时此刻,他只觉得对方的表情怎么看都像是你奈我何的挑衅。正如疑人偷斧中所说,当你觉得一个人有嫌疑时,便怎么看都觉得此人一举一动十分可疑。 施继忠突然冒出一句,“步楼廉不是我们杀的。” 他直呼步楼廉的名讳而不像以往一样称呼为师父,可见心中积恨已深,原本还披着一张皮遮遮掩掩,如今皮被撕裂,深埋在心头的情绪便不加掩饰。 樊霁景低声道:“师父或许是有苦衷的。” 施继忠瞪着他,好像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一丁点的言不由衷,偏偏,他看了许久,看到的竟然是藏在迷茫下的坚定,仿佛对师父的尊敬已经在心头根深蒂固,任何事都不能让它动摇和拔出。 关醒道:“人死灯灭。无论她生前做过什么,现在都已经不重要。” “但凶手是谁却很重要。”花淮秀道。 关醒看他的目光冰冷。 花淮秀容貌雅丽世间难得,但在他的目光下,就好似跟一根木头没有任何区别。 樊霁景忍不住上前一步,将花淮秀往后拉退一步道:“大师兄,我希望你所作所为真如你适才所言一般。” 关醒收敛眼中冷光,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道:“我虽然不是凶手,却钦佩凶手为人。” 樊霁景面色一怔,他却转身朝花园走去。 施继忠跟了两步,回过头道:“我不知凶手是谁,不过我想他一定有他的苦衷。” 两人走后,花淮秀和樊霁景在原地发怔。 花淮秀是看着樊霁景拉着自己胳膊的手,而樊霁景则是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 许久。 大概樊霁景的手拉得酸了,忍不住放下来,却被花淮秀一把抓住。 “表哥?”樊霁景纳闷地看着两只交叠在一起的手。 花淮秀干咳一声,举起他的手道:“你多久没剪刀指甲了?” 樊霁景一时没反应过来,足足想了七八个眨眼才道:“三天前。” “怪不得指甲这么长了。”花淮秀睁着眼睛说瞎话地放下他的手,转移话题道,“你刚刚在想什么?” 樊霁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我在想,我是不是不该找出凶手。” 花淮秀挑眉道:“因为你大师兄和五师弟的话?” 樊霁景道:“或许那人真的是有苦衷的。” “你觉得你师父为人如何?”花淮秀问道。 他以为樊霁景一定会回答师父对他恩重如山云云,但等了半天,却等到樊霁景一张愁苦的脸。 “你动摇了?”花淮秀欣喜。 樊霁景缓缓抬起头,眉头一点点地舒展开来,道:“我的想法始终是我的想法。” 花淮秀叹气。他还是没有转过弯。 “何况,杀人始终不对。” “步楼廉是一派掌门。”花淮秀道,“譬如你师弟这般,明知道你师父教的武功有问题,却也只是敢怒不敢言。不但不能揭露真相,而且还要时时刻刻提防你师父下一次的毒手。若他是凶手,何尝不是一种自保?” 樊霁景道:“可是师父为何要杀他?” “其实有一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花淮秀缓缓道。 樊霁景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 “只怕我说了你又要生气。” 樊霁景眼睛微微一黯道:“你又要说师父的坏话么?” 花淮秀听他说又,不免托腮想着自己究竟说过多少次坏话。 “若是对案子有用……”樊霁景挣扎着,“便说得含蓄点。” 花淮秀一边琢磨着含蓄点的尺度,一边缓缓道:“我只是在想,如果是两个人的恩怨,那么有可能是其中一个人的错,也有可能是双方都错。但是如果不同的人对同一个人有不同的恩怨,那么,错的大多数是那个人。” 樊霁景听他绕来绕去,绕得完全糊涂了,“表哥的意思是?” “你师父的为人可能……”花淮秀想起他说过要说得含蓄,于是好半天才找出一个词道,“并不受欢迎。” 樊霁景漠然。 花淮秀道:“至少我们目前知道,你们五个师兄弟中除了你之外,都有杀他的动机。而你的两个师叔虽然表面上口口声声要找出凶手,可是看他们的言行举止,并不是真心要替你师父主持公道,倒更像是……” “更像是什么?” 花淮秀沉吟道:“像是渔翁。” “渔翁?”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花淮秀道。“如今鹬已经吃了蚌肉,而渔翁则想伺机抓住那只鹬。” “师叔他们……”樊霁景想辩解什么,却又觉得自己无从辩解起。 花淮秀想了想,突然道:“对了。我记得你说过你的有三个师叔,另外一个呢?” “另外一个是扁师叔。他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已经闭关不出,不理世俗之事了。”樊霁景皱着眉头解释。 “你知不知道为何?”花淮秀突然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好像这九华派的每一桩事都与那个已经死去的步楼廉有关。在他生前,这一桩桩的事情都像种子一样被埋在土里,等他一死,这些事便抽芽见天日了。 樊霁景道:“师父说是扁师父生性与世无争,所以不喜在门派里走动。” “你们门派有什么好争的?”花淮秀觉得步楼廉这句话,话中有话。 樊霁景第一次听步楼廉说这句话的时候倒不觉的如何,如今被花淮秀这样一提,也觉得有几分古怪。 花淮秀摇了摇头道:“我总觉得我们好像还没有抓住真正的线头。” “真正的线头?” “比如……”他顿了顿道,“凶手究竟有几个人。” 樊霁景愣住。 “又比如……” 一个九华守山弟子匆匆走来道:“樊师兄,花公子。” 樊霁景最近有些草木皆兵,紧张道:“出什么事了吗?” 九华守山弟子道:“外面有位姑娘想找花公子。” “姑娘?”花淮秀两条秀美纠结至一处。 樊霁景问道:“那位姑娘姓什么?” 九华守山弟子道:“吕。” 真凶未明(九) 他一提这个姓,花淮秀就知道对方是谁。 樊霁景见他烦躁地皱眉,关切地问道:“是朋友?” “不是我的朋友,是林香晴的朋友。” 樊霁景纳闷道:“林香晴是谁?” “礼部侍郎的千金。”花淮秀朝他撇了撇嘴角。 樊霁景会意道:“你的未婚妻?” “与我何干?只是我父亲一厢情愿而已。”花淮秀见他神情泰然自若,并无半点不悦,心里不由生出一股闷气,“你难道不觉得不高兴?” “不高兴?”樊霁景疑惑地看着他。 花淮秀眯起眼睛,“难道很高兴?” “很高兴?”樊霁景更疑惑了。 花淮秀没好气道:“你只会鹦鹉学舌吗?” 樊霁景委屈道:“我不知你所指为何?” “……算了。你同我去见她。”花淮秀说着,就拉着他的手往外走。 “同去?为何?”樊霁景问归问,脚步还是乖乖地跟着他走。 花淮秀道:“劝架。” 樊霁景失笑道:“吕姑娘只是女子。” “她是将门千金。” 樊霁景迟疑了下,道:“你不会还手的吧?” 花淮秀回头瞪了他一眼,“难道你希望我傻乎乎地站在那里被她打?” “你可以跑。” “总要有人拦住她,我才能跑。” 樊霁景不说话了。因为他发现无论自己怎么说,花淮秀都能比他说得更加有道理。至少,他听起来是这样的。 吕姑娘本名吕清藤,与林香晴是相交多年的闺中密友。 虽然花林两家联姻之事还未大肆宣扬开来,但在几个有交往的世家之间却是心照不宣的。所以,花淮秀虽然抢在花家下聘之前溜走,但林家依然是丢了面子的。 吕清藤这次来,就是来讨个公道。 花淮秀和樊霁景还未进门,就感到一股强烈的杀气从里面透出来。 花淮秀轻声道:“听说她擅长剑法。” 樊霁景奇怪地看着他,道:“难道你还要与她比剑?” “我只是提醒你。” 樊霁景脚步一踏进大门,就知道他为何要提醒他了。 因为一把明晃晃的剑正不由分说地朝花淮秀袭来。 樊霁景想也不想,直接拔剑将她的剑挡住。 吕清藤出剑时,一心只能想着快、狠、准,并未看清来人。等看清花淮秀的脸之后,不由有刹那失神,但失神之后,却是更加的愤怒。 自从雪衣侯薛灵璧与冯古道在京城闹得满城风雨之后,她便十分排斥外貌好看的男子。偏偏花淮秀的外貌不但好看,简直绝美。所以她的杀意在稍稍停顿之后,更成倍翻涌。 “姑娘。”樊霁景皱眉道,“此处是九华派,还请姑娘收起兵器。” 吕清藤冷笑道:“我不收又如何?” “那就莫怪樊霁景无礼。”他说着,手腕翻转,剑如旋风般旋转起来,只听叮得一声,吕清藤手中之剑便被卷得飞了出去,钉在房梁上。 吕清藤到底是练武之人。樊霁景一出招,她便知晓自己的武功与对方实在差距太大,再战也是徒劳,便愤愤一跺脚道:“你们究竟想要如何?” 樊霁景茫然道:“吕姑娘,你千里迢迢从京城跑来,就是为了到九华派来问我们到底要如何?” 吕清藤道:“若是我不来,难道还要指望他亲自去京城解释吗?” 她口中的他自然是花淮秀。 花淮秀道:“我从未涉足京城,也从未认识京城中人,又有何要解释?又要向谁解释?” 吕清藤见他一开口就将自己撇得一干二净,口气虽然与薛灵璧当年不同,但心意何其神似!压抑在胸口的悲怆顿时如山洪暴发,一发不可收,“花淮秀!你走得潇洒,可曾想过有个女子为你日日以泪洗面,痛不欲生?” 花淮秀道:“也好过成亲之后,我日日以泪洗面,痛不欲生。” “你……”若不是剑悬在梁上,她恨不得立刻将它□,朝他劈去。 花淮秀似乎也觉得刚才这句话说得有些过,重新舒了口气道:“还请吕姑娘回京之后,替我多谢林姑娘美意。但我心中早已有人,今生今世只愿与他相守到老。” “心中有人?”吕清藤的目光突然瞟向站在他身边的樊霁景。 不怪她如此作想。自从薛灵璧和冯古道之后,她便知道这世上的情敌是不分男女的。 樊霁景被她幽怨的目光盯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连忙摆手道:“我不是……” 花淮秀突然伸出手,将他半搂半靠地贴在一起道:“我既已决定和你在一起,便不会再忌讳世俗眼光。” 樊霁景似乎吓呆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你们……”猜测是一回事,亲眼证实是另一回事。吕清藤睁大眼睛瞪着他们,又好像透过他们瞪着远在千里之外的另外两个人。 花淮秀慢慢地转过头,望向樊霁景的目光无限深情。 樊霁景心头猛颤,下意识地想要躲开,却听他道:“霁景。今生今世,你不负我,我不负你。” …… 樊霁景张口欲言。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186 花淮秀眼中精光一闪,作势要凑过去,唬得他嘴巴立刻闭起来。 “你们够了!” 吕清藤将这些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怒吼道:“你们太旁若无人了!” “吕姑娘准备呆多久呢?”樊霁景不敢看花淮秀,只好随便找个话头与吕清藤说话。 但这句话入了吕清藤的耳朵,倒成了逐客令。她色变道:“难道你不怕你们的事情被掌门知晓吗?”花淮秀既然离家出走,想必是下定决心,但樊霁景……她看他神情木讷老实,想来不是离经叛道之人。如要离间二人,还须从他下手。 谁知樊霁景听了她的话,非但没有惧色,反而幽幽叹了口气道:“他若是能知晓就好了。” 他的意思是,若掌门还在世,即便知晓也无妨。但吕清藤理解的却是,要知晓便知晓,他是无惧的,只是一直没找到适当的时机。 花淮秀见吕清藤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知道她误会了,立刻顺水推舟道:“无妨,一会儿我们就去告诉你师父。” 樊霁景茫然道:“啊?” 花淮秀朝他眨了下眼睛,然后朝吕清藤瞥了一眼。 樊霁景这才想起不能让步楼廉被暗杀的事情外泄,连忙附和道:“是。” “你们当真不怕?”吕清藤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们。为何她遇到的男子都是这样离经叛道,不顾世俗眼光?可偏偏这些男子的目光所向并不是自己,也不是其他女子,而是另外一个男子。 樊霁景的脑袋似乎现在才绕过弯来,意识到吕清藤适才所指,但误解已成,再解释也枉然,只好安慰她道:“人生不过短短数十载,认真过,不认真也过。你又何必斤斤计较?” “我斤斤计较?”吕清藤自嘲一笑道,“我不过是想要追求幸福罢了。” 花淮秀纳闷道:“你的幸福与我何干?” 吕清藤凄然地望着他,慢慢地摇摇头,“不相干。我只是有感而发。” 樊霁景见她神情委顿,似有不支之态,便道:“吕姑娘,你若是没有急事要办,不如在九华山住上几日,也好让我略尽地主之谊。” 花淮秀暗暗瞪了他一眼,忙道:“吕姑娘一个单身女子,住在九华派怕是多有不便。” “啊?”樊霁景疑惑地看着他。九华派又不是武当少林,上官叮咛也是女子,不也一直住在这里? 花淮秀嘴唇微动,声细如蚊道:“闭嘴。” 他这样明显地驱逐吕清藤焉能不知。不过她此刻也的确无心留在此处,淡淡道:“这样的地方,我若是留下,只怕也有损声誉。” 樊霁景又想开口,却见花淮秀的嘴巴又凑了过来,只好紧闭双唇,眼睁睁地看着吕清藤从面前走过,带着一身的落寞朝山下走去。 等她人影一出视野,樊霁景急忙推开花淮秀道:“表哥。像适才的玩笑,你切莫再开了。” 花淮秀强忍着被推开的不悦,挑眉望着他道:“你怎知我适才是在开玩笑?” 樊霁景呆若木鸡。 “你以为我千里迢迢,自请去武当拜寿是为了谁?”既然起了头,花淮秀也不怕撕破所有层纸。他已经受够樊霁景似迟钝似回避的敷衍。既然早说晚说都要说,倒不如早早说了,行与不行给个痛快! 樊霁景讷讷道:“难道不是为了凌云道长?” “凌云道长自有慈恩方丈烦恼,与我何干?” “但,但是……” 花淮秀咄咄紧逼道:“你以为我是为谁离家,为谁与父亲争吵?” 樊霁景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难道不是为了自己?” “当然是为了自己。”花淮秀供认不讳道,“为了多年前就已经看上一根不会开窍的木头的自己!” 樊霁景真的僵成了一根木头。 真相未明(一) 日头慢慢从中向西偏移。 樊霁景感到西晒的阳光正攀爬着自己的后背。应是暖洋洋的温度,竟让他有种被灼伤的痛感。 花淮秀见他半天不说话,只是两眼发直地盯着地面,沉不住气道:“你好歹说一句话啊。” “表哥。” 花淮秀的心微微一紧,一双明眸亮闪闪地看着他。 樊霁景说话的时候只有嘴唇在动,整张脸的其他部分都僵硬如磐石,“你饿了吗?” 花淮秀什么都没说,直接出脚踢在他的小腿上。 樊霁景一动不动地硬接了一记。 花淮秀皱眉道:“怎么不闪?” 樊霁景慢吞吞地转过头,半晌才委屈道:“腿麻了。” “……” 轰轰烈烈的表白就这样随着樊霁景一瘸一拐地走出客厅而暂告结束。 花淮秀原本想趁热打铁继续追问的,但樊霁景却借口肚子太饿,拐着腿躲进厨房后,将门反锁,任凭他怎么敲都不出来。 眼看日头西落,时近傍晚,花淮秀终于怒了,抬起脚狠狠地踢在门板上道:“我也要吃!” 过了会儿,终于传来咿呀一声。却不是门,而是窗。 一只手端着一碗面在那里上下颠簸。 花淮秀没好气地走过去,一把抓住他的手。 樊霁景惊慌地看着他。 “我不逼你。”即使对比着彩霞满天的落日美景,他的容貌依然艳极,尤其笑时,竟比彩霞犹胜三分。“我们现在来讨论案子。” 樊霁景凝眉,须臾抬头看着花淮秀道:“表哥。” “嗯?”花淮秀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和蔼可亲。 “你莫要骗我了。”樊霁景叹气道,“我不会出去的。” 他的话音刚落,就看到花淮秀将两扇窗子开到最大,然后躬身跳了进来。 樊霁景:“……” 花淮秀笑眯眯道:“里面说也是一样。” 樊霁景道:“你刚才说查案?” 花淮秀眯着眼睛打量他不说话。 阳光照在他半边脸上,细致地描绘着每一寸皮肤,乌黑的瞳孔闪烁着点点金光,充满着热切的期盼。 樊霁景低下头,望着自己的脚尖道:“表哥,这样是不对的。” 花淮秀并不感到失望。他本来也没希望一根木头突然就能开出一朵花来,“这世上何谓对?何谓错?对与错本就是人分辨出来的,又为何不能由人来推翻?” 樊霁景呆呆地抬起头,看向花淮秀的目光是那样的新鲜,就好像头一次认识这个人似的。 “怎么了?”花淮秀皱眉。 樊霁景道:“没想到表哥除了破案之外还很会讲道理。” “你看到的不过是冰山一角。”花淮秀将他的话又回味了一遍,顿觉别扭,“等等,什么叫做没想到?” 樊霁景道:“说明我看到的不过是冰山一角。” 花淮秀噎住。 “表哥真的有查案线索了吗?”樊霁景急忙将话绕开。 但花淮秀有岂是这么容易就被打马虎眼的人? 他莫测高深地盯着他,好似要将樊霁景脸上那层僵硬而尴尬的表情剥落下来,看看隐藏在后面的真正情绪是什么。 “表哥?”樊霁景不安地问道。 花淮秀慢慢地收敛探视的目光,淡淡道:“此事以后再议也可。先处理你师父的后事。”对他来说,樊霁景的反应已经让他喜出望外。他原以为以樊霁景迂腐木讷的个性,在知道之后定然会满口之乎者也礼仪道德将他拒之千里。但结果是他拒是拒了,却是拒得这样暧昧不清,犹豫不定。只要不是一板子打死,他就有信心能拨开乌云见晴空! 樊霁景悄悄地松了口气道:“表哥真的知道凶手是谁?” “我不知凶手是谁,但有人也许会知道。” “谁?” “你的三师叔。”花淮秀道,“掌门过世这么大的事都不露面,这里面一定另有原因。” 樊霁景皱眉道:“三师叔闭关久矣,或许已经不想再理凡俗之事。” “究竟是不想理还是不能理,总要见过才知。”花淮秀顿了顿道,“不能放过任何一条线索。” 樊霁景还在犹豫,花淮秀已一锤定音,“等我吃完面就去见他。” “呃。” “对了,面呢?”花淮秀似乎现在才想起那碗白花花的面条来。 樊霁景望着地上不知何时被他不小心倒翻的面条,一脸尴尬。 花淮秀道:“算了,我再找点别的东西吃吧。” “没东西吃了。”樊霁景说着,摸了摸微凸的肚皮,“刚才在厨房无事,我就一直吃……” 花淮秀:“……” 饿肚子和宋柏林同桌的两个选择中,花淮秀选了前者,于是只能带着一肚子的饥肠朝扁峰闭关的飞龙洞走去。 樊霁景见他面色不佳,不敢搭茬,默不吭声地跟在他身后。 到了飞龙洞前,樊霁景道:“我先去通报一声。” 花淮秀饿得连话都懒得说,随手挥了挥。 樊霁景小心翼翼地走到洞口,极小声地唤道:“三师叔。” 花淮秀与他相距三四尺,见他嘴唇上下动,愣是没听见有声音发出来,禁不住道:“你在做什么?” “我在通报啊。”樊霁景声音压得极低。 “你这样谁听得到?”花淮秀没好气道。 他话音刚落,就听到里面一个低哑的声音道:“谁?” 樊霁景整了整衣衫,恭敬道:“掌门门下弟子樊霁景求见扁师叔。” 里面顿时沉寂了。 花淮秀站得撑不住随便找了块石头坐下来。 他的屁股刚刚沾上石头,就听扁峰沉声道:“进来吧。” 樊霁景这才轻轻地推开门。 花淮秀跟着站起来,举步要走,就听扁峰又道:“其他人先在门口等着。” 樊霁景见花淮秀皱眉,立刻投给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花淮秀冷哼一声,又心不甘情不愿地坐下。 走入洞内,樊霁景便闻到清雅的檀香迎面扑来,让原本惴惴之心慢慢地平复下来。 扁峰盘膝坐在洞内的石榻上。平复由于长久不见天日而变得异常苍白,瞳孔透着淡淡的琥珀色。 “三师叔。”门缓缓合上,房间里仅剩一盏微弱的油灯来支撑黑暗的侵袭。 扁峰慢吞吞地抬起眼,“你来了。” 樊霁景垂眸道:“师父过世了。” 扁峰点点头道:“你二师叔已经告诉我了。” “弟子本不欲打扰师叔清静,只想请师叔出山,主持师父后事。” 扁峰道:“有你二师叔在,何必我操心。” 樊霁景默然。 “你师父被害的各种传言,五师弟已告知于我听。”扁峰歇了口气,似乎太长的话耗费了他太多精力,以至于说话的速度越发放慢,“这个案子现在交由你来查。” 樊霁景毕恭毕敬道:“是。” 扁峰望了眼油灯,叹息道:“人死灯灭。有些事情莫要太执着了。” 樊霁景身体微震,张口似欲反驳,但目光触及那双洞悉世情的琥珀色眼眸时,话被硬生生地咽了下去,轻声道:“多谢师叔教诲。” “得饶人处且饶人。”扁峰说了一句别有深意的话,轻轻挥手道:“你去吧。” 樊霁景又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倒退着出来。 花淮秀见他掩上门,与他一同走出五六丈之后,才压低声音问道:“如何?” 樊霁景摇头道:“师叔也不知凶手是谁。” 花淮秀失望道:“一点线索都没有?” “师叔闭关这么多年,我们还是莫要用这些事情来惊扰他老人家。” 花淮秀此刻有些饿过头,也不觉得腹中空空难受,心思又重新活络起来道:“既然案子没线索,你便抽空想想你我之事?” 樊霁景一惊,脸像火烧云一样,红光从颈项一路往上蔓延。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187 r/> 真相未明(二) 花淮秀逗趣道:“你这样子,倒像我在调戏良家妇女。” “表哥。”樊霁景支支吾吾道,“你莫要这样子。” “这样子?”花淮秀倒是被他的反应激起了兴趣,不由上前一步,像登徒子般轻挑了下他的下巴道,“还是这样子?” 樊霁景抬起头,一双眼睛竟然闪烁几许水光,配上那张大红脸,仿佛水灵灵的红苹果,着实可爱至极。 花淮秀觉得自己胸口被撞了一下,几乎想扑过去大咬一口。 樊霁景突然转头看向来路道:“有人来了。表哥。” 花淮秀不自在地挪开目光道:“你我都穿着衣服,怕什么人来?” 樊霁景低下头,看看他鞋尖和自己鞋尖的距离,然后退后两步道:“你站得太近了。” “你我都是男子,何须避嫌?”花淮秀无辜地看着他。 樊霁景讷讷道:“可是你刚刚……” “刚刚如何?”花淮秀故作邪恶地挑了挑眉。 樊霁景脸色突然一正,转过身去。 来路,一个九华派弟子正匆匆赶来。 花淮秀讶异地看了他一眼。 他们刚才也算说了好一会儿的话,他竟然这么远就听到对方的脚步声? 九华派弟子走到近前,恭敬道:“樊师兄,师父有请。” 樊霁景认出他是宋柏林门下,连忙道了声谢,跟着他朝后宅走去。 花淮秀虽然恼怒那个弟子不识相,打断好事,但心中仍不住对宋柏林的打算生出几分好奇之心,便一路跟在他们身后。 到后宅大堂,便见宋柏林、吴常博、关醒、朱辽大、上官叮咛和施继忠等人都在座。 宋柏林见他与花淮秀进来,原本就阴沉的脸色又黑了几分,“花公子。我们要谈的是九华派内务,还请回避。” 其实花淮秀早在远处看到这番阵仗,便有预感要谈之事恐怕非同寻常,只是不想他竟然说的这样直接。他虽然心高气傲,但也知门派内务最忌讳旁人在场,因此拱了拱手,便转身回房。 他走后,樊霁景在施继忠身边落座。 宋柏林见众人都看着自己,缓缓道:“师兄的遗体不能再存放下去了。” 众人面面相觑,各自低头不语。 身体恶臭已经渐渐从灵堂弥漫开来。给尸体下葬是悬在人人心头的一句话,但是谁都不敢先提出来。毕竟杀步楼廉的凶手还逍遥法外,现在将他下葬,就是让他死不瞑目。 吴常博沉吟道:“还是缓一缓吧?毕竟凶手还没有找到。” “来不及了。”宋柏林说着,从袖中抽出一封信来,“龙须派送来书信,说要我们联合起来对付魔教。” 吴常博皱眉道:“魔教回睥睨山之后一直安分守己,并未有劣迹流传于江湖啊?而且前阵子它不是还给朝廷围剿了么?怎的又要联合起来对付?” 宋柏林道:“江湖中事哪里有对错可分,不过立场不同。之前魔教扩张生意,惹得不少门派怨声载道。如今它遭遇朝廷围剿,实力大不如前。那些门派自然要赶着来打落水狗。” 吴常博道:“我们九华派向来自给自足,与我们有何关系?” 宋柏林意味深长道:“有没有关系,不是你我说的算的,要掌门来说。” “掌门?掌门师兄不是已经……”吴常博微微一怔道,“你想李代桃僵?” 宋柏林道:“李代桃僵是旁门左道,非解决之道。” 吴常博听他说自己的猜测是旁门左道,心中不悦,冷哼道:“那你有什么好提议?” 宋柏林道:“人生谁无死?掌门之位交替本是人之常情。” 吴常博道:“但是杀掌门的凶手还没有抓到!” “只要我们不说,谁知道掌门是遇害?”宋柏林冷冷地看着他。 吴常博皱眉道:“你看我作甚?” “没什么,只担心有些人管不住自己的嘴巴。” 吴常博勃然大怒道:“管不住自己的嘴巴?我一天到晚就在九华山上下晃悠,我要对谁管住自己的嘴巴?” 他的气话倒是让宋柏林放下心来,“嗯。记得别出九华山。” “你……” 吴常博刚想反驳,宋柏林却已经将脸撇向了关醒。“你是本门大弟子,掌门师兄的后事便交由你处理。” 关醒起身恭敬道:“是。” 朱辽大望了他一眼,眼中颇有不甘。 宋柏林又问樊霁景道:“案子可有眉目?” 樊霁景颓然地摇摇头。 关醒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 吴常博终于抓到机会,讥嘲道:“一个月的时限未至,你这样着急做什么?” 宋柏林道:“早日查出凶手,也可早日找到掌门即位人选。” “你这话……”吴常博眼睛往关醒一撇,嘴角动了动,未再说下去。 宋柏林一扫堂上诸人道:“如今门中出了这样大的变故,你们都要打起精神才好。” “是。”众人应和。 樊霁景从大堂出来,便见花淮秀背靠墙壁,一手捧着烤鸡,一手拿着筷子,一点点地撕着吃。看他的速度,显然饿极,但看他的动作,却又优雅如行云流水。 花淮秀见他盯着自己的烤鸡,笑道:“趁你师叔们不在,拿个烤鸡未算是偷吧?” 樊霁景道:“你空腹吃鸡不怕油腻?” “总比饿死强。”他眼睛往后一瞄,关醒、朱辽大等人都依次出来。 这是通往乐意居的必经之路。虽然宋柏林与他们表面上休兵,但谁心里头都知道这是暂时的。若樊霁景找不到凶手,或者他找到的凶手是双方中任何一个人,那么战火依然会燃起。 朱辽大走过来,拍了拍樊霁景的肩膀道:“查找凶手之事还要抓紧。” 樊霁景点头道:“是,二师兄。” 朱辽大叹了口气道:“想当初师父健在时,师叔面目何等和蔼可亲啊。” 言下之意是,如今实在面目可憎。 施继忠道:“师叔也只是秉公办事。” 朱辽大望了他一眼,嘴角不屑地撇了撇,意有所指道:“也是。毕竟师叔正在打算新掌门的继任人选。” 施继忠面色骤变,正欲发作,却被关醒轻扯了一下,只得按捺下来。 朱辽大犹不知足,对樊霁景道:“案发当日谁不在场,谁在说谎,都是极为重要的破案证据。”显然已经知道施继忠和关醒当时并不在房中,而在花园之事。 施继忠脸涨得赤红。 关醒淡淡道:“不肯说出事实的,又何止一人。” 他指的当然是当初朱辽大死活不愿说自己身在何处之事。 朱辽大自讨了个没趣,不禁有些悻悻。 天色越来越暗,连带门口众人的影子都模糊起来。 关醒突然开口道:“三师弟,我有话对你说。” 樊霁景转头看了花淮秀一眼。 花淮秀耸肩道:“你们九华派内务多。” “花公子若有兴趣,一起来也无妨。”关醒说着,就要转身,却听朱辽大道:“大师兄,若我也有兴趣呢?” 关醒淡淡道:“你若有听墙根的本事,请自便。” 朱辽大脸色顿时极为难看。可惜夜间天黑,除了与他靠得极近的上官叮咛外,无人注意。 樊霁景与花淮秀一路跟着关醒,直到屋里。 “请坐。”关醒点灯,然后做了个请的姿势。 樊霁景和花淮秀落座。 关醒道:“我知道你们心中必然还有疑问。” 花淮秀挑眉道:“你愿意说?” “师父已死,有些事放在心中也无用。”关醒顿了顿,缓缓道,“你们不是问,为何师父要对二师弟五师弟保留最后一式吗?” 花淮秀问道:“为何?” “为了不让他们与我争夺掌门之位。” 关醒的答案大出樊霁景与花淮秀的意料。 “其实二师弟有一句话并未说错。若非你出门在外,那么当初学习仙莲剑法,或许有你一份。”关醒的表情一直是淡漠的,即便说的是师父害徒弟这样耸人听闻的消息,依然脸无动于衷的模样。 花淮秀皱眉道:“步楼廉贵为一派掌门,他想将掌门之位传给谁就可以传给谁。难道朱辽大和施继忠还有能耐改变他的决定?” 关醒摇头道:“他怕的不是二师弟和五师弟改变他的决定,而是怕他们影响我的决定。” 花淮秀道:“我不懂。” 关醒道:“二师弟对掌门之位早有野心。师父说他私底下经常有意无意地数落我。” 花淮秀虽然没亲耳听到他说什么,但经过这几日的相处,也能猜出个大概来。 “那么五师弟呢?”樊霁景突然开口。 关醒凝眉。 樊霁景道:“五师弟对大师兄一直都是尊敬有加。” “五师弟没有错。错的是我。”关醒缓缓地吐出一句令花淮秀和樊霁景瞠目结舌的话,“是我对他有非分之想。” 真相未明(三) 樊霁景傻乎乎地追问了一句,“怎么样的非分之想?” 关醒眼中闪过一抹笑意,然后看向花淮秀。 花淮秀干咳着撇开头去。 樊霁景茫然地望着两人,突然恍然大悟,赶紧补充道:“其实,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只要不妨碍他人,是男是女也不必太过介怀。” 他刚说话,就见花淮秀双眼亮晶晶地盯着他,顿时画蛇添足地解释道:“大师兄和五师弟若是两情相悦,也是很好的。” “可惜师父知道之后,雷霆大怒。”关醒叹了口气,掀起衣袖,露出手臂上的剑伤,“这道伤就是师父留下的。” 花淮秀道:“因为你执意不肯放弃施继忠,所以你师父要杀他?” 关醒瞳孔微缩,隐隐有自责之意。他摇了摇头道:“不。我当天就对师父发誓说,从此之后一定对五师弟断念。” 樊霁景疑惑道:“既然如此,为何师父还要传授五师弟不全的仙莲剑法?” 花淮秀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道:“感情之事怎会说放下就放下?” 樊霁景道:“可是大师兄已经发了誓。” 花淮秀道:“我若是对你发誓说我以后不再喜欢你,也一定骗你的。” 樊霁景的脸顿时涨成猪肝色。 关醒对花淮秀突如其来的表白倒是半天不惊,“不错。我发誓是怕师父对五师弟不利,但师父若真要对五师弟不利,又岂会因为我小小的一个誓言就放弃?后来他说要同时传授我们三个人仙莲剑法,我便觉得其中有蹊跷。” 花淮秀忽而擦嘴道:“如此看来,你对你师父似乎一直都有提防之心?” 关醒别有深意地望向樊霁景。 樊霁景叹气道:“师父对门下素来严格。” 他说得委婉,但在场两人又有谁会不懂? 关醒道:“师父是分开教我们仙莲剑法的。他说是为了考验我们三人的学武天资,但我知道,事情绝非如此简单。所以私底下找五师弟让他将所学的招式演练一遍,这才发现师父少教了最后一式。我向师父几番旁敲侧击,才知道最后一式是收式,若是练时不学,极容易走火入魔。” 花淮秀用手指轻轻地敲了敲额头,“这样说来,你师父也算用心良苦。” 樊霁景道:“用心良苦?” 花淮秀道:“一个师父要害自己的徒弟还要拐这样大的一个圈子,难道不是用心良苦?” 关醒道:“师父向来看重自己的名声,莫说杀徒这样的罪名,就连平时的一个小小误会也要再三解释,直到对方再无以后才肯罢休。” 花淮秀缓缓放下手,搁在桌上,眼睛紧紧地盯着他,徐徐道:“但是如此一来,你弑师的动机就十分明了了。” 只要步楼廉在世一天,关醒和施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188 继忠不但不能在一起,而且施继忠还会有生命危险。在这种压迫下,关醒也好,施继忠也好,都有杀步楼廉的动机。 关醒面色不改地点头道:“我在来之前已经想清楚了。我不是凶手,但我也没有证据证明我一定不是凶手。” 花淮秀神色突然一松,笑道:“我倒是愿意相信你的。” 关醒道:“对我而言,掌门之位不过是鸡肋。说不想要,我又的确期待过几年。说想要,它又是个烫手芋头。” “烫手芋头?”花淮秀竖起耳朵。 关醒道:“掌门之位只有一个,觊觎它的人却不止一个。” 樊霁景道:“二师兄或许是一时糊涂。” “并不止他一个。”花淮秀道,“你莫忘记,我说过还有你的师叔。” 关醒沉默,等同默认。 樊霁景茫然道:“那现在该如何是好?” 关醒沉吟良久,才缓缓开口道:“我没有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师叔和二师弟一样没有。” 花淮秀心头别地一跳,似乎想到了什么,两条秀眉立刻扭成一根麻花。 关醒视若无睹道:“继承掌门之位刻不容缓,又不能让有凶嫌的人得逞,想来想去,都只有一个选择。” 花淮秀突然出声道:“不行!” 关醒淡漠地看着他。 花淮秀道:“就算你同意,你师叔也未必会同意。” 关醒悠悠然道:“你不是我的师叔,又怎么会知道他们不会同意。” 花淮秀道:“你适才不是说他们也有野心?” “我又何尝不是?但该认输的时候就该认输。”关醒望着樊霁景,“三师弟,你意下如何?” 樊霁景看看花淮秀,又看看他,呆了半天,才道:“大师兄,你的意思该不会是……” “由你继承掌门之位。”关醒说得铿锵有力。 花淮秀心下一沉。 一前一后走在花间小道里。 夜色已深。 花淮秀有意无意地放慢脚步,却发现樊霁景始终没有跟上来,最终忍不住停下脚步,无奈地看着他。 樊霁景也站在原地,无辜地看着他。 花淮秀道:“为何不走上来?” 樊霁景道:“路小,会压倒路边的花花草草。” 其实这条道虽然小,若两人要并肩而行也不是不能,只是少不得肩碰肩罢了。 花淮秀撇嘴道:“那件事你考虑得如何?” 樊霁景求饶般地低声叹道:“表哥。” “你真想当掌门?”花淮秀心头一紧。 樊霁景脸上出现一刹那的空白,随即讷讷道:“我不知。” 花淮秀自嘲地转身道:“身为九华弟子,又怎么会不想当掌门呢?”他原以为樊霁景会反驳的,在他印象中,他并不是那种觊觎名利权势的人,事实上,他心目中的樊霁景一直都是呆傻的。但这次,身后却久久没有回音。 他望着道边的花。 红花绿叶藏在夜色里,竟浑然成一色,分不出谁是谁来。 急促脚步声从那头赶来,尽管只是依稀身影,但樊霁景和花淮秀都认出是宋柏林的弟子。 花淮秀眼珠子一转,将心头一刹那涌起的幸灾乐祸压抑了下去,低声道:“可能是你师叔手收到了消息。” 樊霁景也低声回道:“表哥不希望我当掌门?” 当然。 这两个字差点就冲口而出。 但见那弟子已经走到近前,花淮秀只好含糊地改口道:“只是担心你难以适应罢了。”九华派内部关系复杂,怕是樊霁景难以驾驭的。 那弟子走到花淮秀和樊霁景面前,行礼道:“樊师兄,师父有请。” 花淮秀挑眉示意。 弟子恭敬道:“师父只请了樊师兄,并未请花公子。” 花淮秀道:“我只是想问,这么晚了,宋大侠还不睡?” 弟子道:“师父还在等樊师兄。” 花淮秀道:“说起来,我正想去后宅走走,宋大侠应当不会介意吧?” 那弟子愣了下道:“可是这样晚了……” “宋大侠不也没睡么?” 弟子求助地看向樊霁景。 樊霁景无奈地唤道:“表哥。” 花淮秀斜眼睨着他。明艳的容颜在月光下显出几分平日难见的清冽。 樊霁景已经涌到喉咙的拒绝被硬生生改成邀请,“一道走吧。” 花淮秀扬起嘴角,说不出的得意。 樊霁景缩着肩膀,从他身边擦过,走在前面带路。 花淮秀嘴里说的是随便走走,但是两只脚却不停地绕着宋柏林居处的前后左右打转。 樊霁景从进屋到现在已经足足有一炷香的时间,换做平时,倒也不觉得如何。但关醒前脚刚刚说要推举他当掌门,宋柏林后脚就急不可耐地见他,虽说他未必知道关醒与他们的对话,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尤其是在这气氛诡异的九华派里。 他脑海中不禁闪过很多念头。譬如,宋柏林真的是凶手,要杀樊霁景该怎么办?又譬如,樊霁景在里头呼救,最好的营救方法是什么等等。 就在他胡思乱想到越来越不安之际,门咿呀一声从里打开了。 樊霁景从里面缓缓走出来。 花淮秀心情一松,正要从角落里走出来,但在举脚的刹那,身体猛然定住了。 月光下,樊霁景背对着宋柏林的房门缓缓朝外走,眼睛和嘴角都带着极浅的笑。 他说不出那抹笑里的深意是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绝对与憨厚没有任何关系。 真相未明(四) 夜风吹过树梢,拂出一片沙沙声。 樊霁景的背影慢慢走远。 花淮秀的脚步依然定在原地。心跳声掩藏在树叶声中,闷乱沉重。 宋柏林房间的灯光突然灭了。 天地陷入沉寂。 四周找不到樊霁景曾经留下过的痕迹,只有那突兀的笑容依然久久地留在他的心里。 花淮秀突然伸手拧了自己一下,把自己从繁杂纷乱的思绪中拉了出来,然后故作镇定地沿着樊霁景走过的小道,往回走。 无论白日里的九华派如何闹腾,入了夜,都安分下来。 青石板铺成的长道上,他的脚步声格外清晰。 “表哥。” 花淮秀愕然抬头,只见樊霁景正站在道前的五六丈处等着他。黑夜蒙混了他的面容,看不真切表情。但花淮秀头一个浮现的,就是宋柏林房门外那抹意味深长的笑。 “表哥?”樊霁景又唤了一声,朝这边走来。 花淮秀心头微乱,眼见他走到近前,脸上却依然还是那敦实憨厚到经常让他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你等了很久?”樊霁景问道。 花淮秀突然瞪了他一眼,“谁让你们谈这么久!” 樊霁景双眉微拢,低声道:“我们回去再说。” “我们”两个字让花淮秀心头莫名一暖。 连带之前的笑容都被冲淡少许。 或许,刚才是他眼花,又或者是他多想了。 花淮秀越想越觉得自己小题大做,不禁如释重负地笑了笑,一身轻松地追了上去。 两人到花淮秀的房门前,已是半夜。 樊霁景看了看天色,道:“不如明日再说?” 花淮秀道:“好。” 樊霁景正要转身回房,却被花淮秀一把抓住胳膊道:“来我房中等到明日吧。反正不过两柱香的时间。” 樊霁景愣了愣,仿佛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拉进屋去。 屋里很黑。 月光只照到门后的那一小片。 花淮秀熟门熟路地点起灯,然后冲仍站在门边的樊霁景道:“把门关上。” 樊霁景犹豫了下,仍是照做。 花淮秀坐在桌前,随手倒了两杯清水,“离明天约莫还有一炷香的时间,我不急。” 樊霁景苦笑着在他面前坐下,“我只是怕你太累。”他不等花淮秀回答,又接下去道,“其实,九华派发生这么多事,早日离开才是上策。我已经和宋师叔提过了,他答应让你下山。” 既然决定公开步楼廉之死,那么花淮秀是否留在九华山已经不再重要。 花淮秀面色一僵,淡淡道:“你要赶我走?” 樊霁景望着他冷淡的神情,似乎有些不知所措,但迟疑了许久,仍是痛下决心道:“我原本就不该将你卷入这些纷纷扰扰中来的。” “你将我卷入?”花淮秀挑眉道,“你是不是太高估自己了。我只是来九华山游玩,顺便遇到这些事情的而已。”他特地将“而已”二字的读音拖长。 樊霁景肩膀微垮,“总之,若非你是我的表哥,也不会被宋师叔勒令不许下山了。” “你以为我真的要离开,你宋师叔能拦住我?”花淮秀傲然道。 樊霁景虽然没点头,但诚实的眼神已经出卖他的想法。 花淮秀自尊心大为受挫,赌气道:“好歹我也是花家三少,只要我告诉父亲愿意回去成亲,父亲一定会立马派人上九华山。” 这倒不是大话。花家虽然不算是江湖上的一流大派,但影响力却比大多数的一流大派更大。 樊霁景睁大眼睛,定定地看着他,“表哥说真的?” “你说呢?”花淮秀不答反问。 樊霁景低下头,仿佛冥思苦想,半天道:“人生苦短,我不想表哥做不愿意做的事。” 花淮秀心头一动。 樊霁景却转移话题道:“宋师叔做出了和大师兄一样的决定。” 由于他的话题转移太快,所以花淮秀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你师叔也同意你继任掌门?” 樊霁景无声地点头。 花淮秀怔怔地坐在那里,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于私心而言,他绝对不希望樊霁景继任掌门。但这个私心不但说不出口,而且就算说出口,樊霁景也未必会听。事实上,从他表白到现在,樊霁景还未有过正面回应。 “你想当掌门?”他只能委婉地试探。 樊霁景这次并没有像上次那般迟疑,而是缓缓地点了点头。 尽管之前隐约猜到些许,但真正看他承认,又是另一番感受。花淮秀沉声问道:“为何?” 樊霁景道:“我想继承师父的遗志,将九华派发扬光大。” 花淮秀没好气道:“你怎么知道这是你师父的遗志?” 樊霁景道:“师父一直都很在乎九华派的名声,我知道的。” “贪恋权势和光大本门是两回事。”花淮秀见他要反驳,知道争论起来难免面红耳赤,不欢而散,立刻接下去道,“何况你还有大师兄二师兄五师弟,再不济还有二师叔五师叔。难道非你不可?” 樊霁景叹气道:“可是他们必然不肯向对方让步。” 花淮秀知道他说的事实。 关醒和宋柏林之所以同意由樊霁景继承掌门,说到底并非为了什么凶手不凶手,而是因为他处于中立,是唯一一个能让双方都妥协的人。少了他,九华派掌门之位非一场大战不能平息。 “你决定了?”花淮秀不死心地最后追问。 樊霁景点头。 “既然决定了一桩,那么不如把你我之事也顺带决定了吧。”花淮秀盯着他,一字一顿道,“你的答案是什么?” 樊霁景垂眸,避过他咄咄逼人的目光,支支吾吾道:“表哥,夜深了。” “所以其他人都睡了,不会有人来偷听。聊这种事最恰当不过。”花淮秀见他闪避,便知道他心中并非完全没有自己。不然在掌门之位唾手可得之际,他又何必多生事端?明明白白拒绝他,才是自保之策。 樊霁景眼看躲不过,只好叹气道:“表哥,最近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189 ,我……我想不过来。” 花淮秀挑眉道:“是想不过来,还是不愿意想?” 樊霁景不承认,也不反驳。 花淮秀道:“你有没有想过,若你继承九华派掌门之位,你身上的肩负有多重?” “想过。”樊霁景坦然承认。 “其中包括九华派的名誉。”花淮秀的话如针一般扎进樊霁景的龟壳,“若是你我以后在一起,且不说江湖人会如何看你,如何看九华派,单单是九华门下这一关,你就很难闯过去!”他一说完,心里不禁一阵后悔。明明是分析利害轻重,希望他回心转意放弃掌门的,怎么说出口之后倒像是在推他放弃自己? 但话已出口,后悔无用,他只好睁大眼睛拼命地瞪着樊霁景,一副若敢放弃他就和他拼命的架势。 樊霁景无辜地回望着他。 两个人看着彼此,谁也不愿意想让步。 瞪着瞪着,花淮秀恍惚间将樊霁景眼前的神情和他从宋柏林房间出来的神情联想到了一起。 一模一样的五官,却截然不同的感觉。 或许是联想得久了,他竟觉得樊霁景的神情有些变化。虽然还是之前老老实实诚诚恳恳的表情,但眼睛却透露出一股深不可测的寒意。 “表哥?”樊霁景轻唤道。 花淮秀回神,“嗯?” “我困了。”他说着,还揉了揉眼睛。 “……去睡吧。”花淮秀突然没了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心情。 真相未明(五) 武林大会召开在即,宋柏林争分夺秒地向江湖其他各派发布掌门过世和樊霁景将继任掌门的消息。 步楼廉在九华山被害到底不光彩。宋柏林故意让送信的弟子在路上延迟几天,趁机将步楼廉的丧事和樊霁景既然掌门之事在一天之内分上下午办了。这样等其他门派派人来吊唁时,木已成舟,不容易露出马脚。 这一天,九华派过得极为繁忙。 除了花淮秀之外,所有人都在奔忙着,不是从那头来,就是从这头去。 期间不时有人在大喊—— “宋师伯说要换棺材!” “五师叔说召集所有弟子来哭丧!” “掌门的尸体去哪里了?” “我刚刚放在这里的烛台呢?” “……” 花淮秀慢慢悠悠地走到灵堂外,嚎啕声和诵经声一阵阵地从里面传出来。 灵堂内果然跪满了人,一个个头低得极低,僧人在灵堂前诵经。 关醒等嫡传弟子跪在最前头,披着丧服,素冠压得低,看不清脸色。 九华派众弟子见花淮秀进来,哭声陡然放大,瞬间将诵经声淹没在哭海之中。 花淮秀在堂前鞠躬上香。 尽管他心中对步楼廉有诸多不满诸多不屑,但看到这种情景,他对他不免生出些许怜悯。一个人死了之后,来奔丧的人中,竟十之八九都是杀他的凶嫌,其中更包括他一手带大的弟子,他全新栽培的徒弟……这是何等的讽刺?又是何等的悲哀? 花淮秀叹了口气,慢慢转身到关醒等人面前。 五个人之中,只有樊霁景和上官叮咛答礼。 花淮秀从灵堂退了出去,回到自己的房间,点起一支香,开始烹茶。希望能借此平和自己胸腔里因那一室的虚伪算计而引起的反感和厌恶。 不知道过了多久。 笃笃笃的敲门声响起。 花淮秀回神,望着被自己煮得乱七八糟的茶,幽幽叹了口气,起身开门。 门外的是樊霁景。他手里端着托盘,上面是素菜和米饭。 花淮秀反身回桌前坐下,“今天是你的大喜日子,怎么有空来我房里?” 樊霁景苦笑道:“你说得好像我是要去成亲。” 花淮秀道:“那只是迟早。”他毫不掩饰话中酸意。 樊霁景并不接茬,进门将托盘放在他面前,“听说你早上什么都没吃,所以我特地带了你喜欢吃的菜来。” “你知道我喜欢吃什么?”说归说,花淮秀的眼睛还是朝托盘望去。 樊霁景指着托盘里的素八珍道:“我记得小时候还和你抢过这道菜。” 从他进来就一直绷着的脸终于微微缓和,花淮秀撇嘴道:“你还记得?” 樊霁景道:“我回去之后被父亲训了很久。” 花淮秀眼中难掩笑意,拿起筷子道:“我也是。” 横亘在两人中间的那道无形河似乎窄了点,两人的距离又近了些。 花淮秀见只有一双筷子,便道:“你不吃?” 樊霁景道:“我与大师兄他们一道吃。” 无形河的河水暴涨。 花淮秀的脸又冷下来。 “表哥。”樊霁景温声道,“待用过饭,你便下山吧。天色暗了不好走。” 啪! 花淮秀将筷子重重地拍在桌面上,冷冷地看着他,“你怕我会连累你?” 樊霁景似乎呆了下,道:“从何说起?” “收容我等于同时开罪礼部侍郎和花家。你刚刚继承九华派掌门之位,不想招惹强敌,也情有可原。我不会怪你的。”他嘴上说不会怪你,但眼睛却狠狠地瞪着他。 樊霁景叹气道:“表哥,你多心了。” “那你究竟为何要三番两次赶我下山?”花淮秀最不明白的就是这个。如果说他想继任掌门,不想与他牵扯,大可明明白白地拒绝他。若说他对他有意,又为何要一个劲儿地将他向外推? 外头传来呼唤声。 樊霁景回头看了眼,道:“师叔在找我,我要走了,晚上再来。” 花淮秀把头埋在饭里没说话。 樊霁景叹了口气,转身出门,并轻手轻脚地将门关上。 等他走后,花淮秀抬起头来。原本已经慢慢沉淀平静的心情重新掀起惊天骇浪。若说之前他还能自欺欺人地认为樊霁景还是那个傻傻呆呆的樊霁景,那么现在已经做不到了。 怎么看他都像是隐藏了满腹的心事和秘密。 花淮秀伸出筷子,加了一口素八珍到嘴里,随即皱眉道:“我喜欢的果然只是三味楼的手艺。” 上午办丧,下午继任。 九华派忙得像赶集,有个弟子冲进大殿的时候,嘴角还挂着一颗米粒。 樊霁景穿着九华派掌门独有的宽大长袍,头顶银冠,在众人的注目下,缓缓走进殿中。 宋柏林站在九华派历代掌门的灵位前,将仙莲剑法和象征掌门人身份的仙莲剑亲自交托与他的手中。 樊霁景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然后站起身。 “参见掌门!” 九华派上下的一声齐喝,意味着九华派掌门之位从此易主! 花淮秀坐在屋檐上,远远地看着正在接受弟子参拜的樊霁景,第一次发现他们的距离竟然是那么的遥远。 曾经,他认为樊霁景是根不开窍的木头,希望他能变得聪明一点,机灵一点,至少离自己近一点。谁知道木头的确开窍了,聪明了,精灵了,他们的距离却越来越远了。 木头成了金子,在所有人的眼底熠熠生辉,却惟独除去了他。 花淮秀突然抓起手边的瓦片,狠狠地朝大殿的方向丢去。 他的武功虽然不高,但是丢个瓦片当暗器却是不难。 眼见瓦片就要撞击在殿前,宋柏林等人面色突变。掌门继任大典被人丢瓦片在门前,这是何等丢人之事。但以他们离门口的距离,就算想接也是不及。 但预期中的破碎声并没有响起。 门前,樊霁景抓着瓦片,微笑着冲花淮秀点了点头,仿佛这只是两个童年伙伴之间的玩笑。 宋柏林等人舒出口气的同时,不禁对樊霁景的武功暗自心惊。 这样的轻功,恐怕步楼廉在世也未必能及! 夜静如水。 花淮秀忍不住将煮好却已经变冷的茶水倒进桶里。 尽管知道樊霁景刚任掌门,门中定然有很多事要找他,未必会守中午所定下的约,但等待之后发现自己已然被忽略的感受相当恶劣。恶劣到他不再想为下午丢瓦片之事道歉。 啪嗒。 脚踩树枝的声音。 来了? 花淮秀一愣,起身开门,却见一个酷似樊霁景的背影朝外闪过。他心中疑云顿起,想也不想地追了下去。 那人的脚程不快,他追出来之后,始终与那人保持着三四丈的距离。 路越走越偏僻,却十分熟悉。 花淮秀记起这分明是去扁峰闭关室的路。 果然,没多久扁峰闭关室便赫然在目。 那人在门口顿了顿,然后推门而入。 花淮秀不敢靠得太近,又怕太远听不清,只好蹑手蹑脚地挨过去。 刚走进,就听里面有人恭恭敬敬道:“扁师叔。” 花淮秀心头猛震。 竟真的是樊霁景! 室内。 扁峰别有深意地望了眼窗外,淡淡道:“听说你继任为掌门。” 樊霁景道:“是。” “看来你的心愿都已经达成了。”扁峰的话里似有无尽感叹。 “我还没有将九华派发扬光大。” 扁峰沉默良久,缓缓道:“九华派真的要发扬光大吗?” 樊霁景愣住。 真相未明(六) “又或者,你真的想把九华派发扬光大吗?”扁峰道。 樊霁景道:“将本门发扬光大难道不是一件好事?” “是好事,却未必是人人喜欢的事。人人喜欢的事,又未必是你喜欢的事。” 扁峰的话虽然绕口,但樊霁景却听懂了。 他道:“师叔怎么知道我不喜欢?” “因为你绝对不想变成第二个步楼廉。”扁峰话中对已故掌门显然并无太多敬意。 樊霁景沉默。 “我与他从小一起在九华山长大,曾经的他斗志昂扬,聪明开朗,绝非你见到的模样。”扁峰轻叹了口气道,“他之所以会有今天,不过是因为选错了路。” 樊霁景浑身一震,眼中厉光一闪而过,仿佛千万根针从瞳孔中飞射处理,“他杀我父母在先,加害我在后。若非师叔你在暗中相护,我早已身首异处。这种丧心病狂的人根本就是人间败类,又岂是单单一句选错路可以辩解的!”他声音低哑,字字铿锵有力,恨意如滔滔江水般翻涌,连身在门外的花淮秀也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但花淮秀更震惊的却是他的话。传言樊霁景的父母是不慎跌下山谷惨死,想不到这里头竟然还有这等隐情! 扁峰道:“我已经告诉你前因后果,你应当知道,他的所作所为都是因为一个情字。” “情?”樊霁景冷笑道,“他若真喜欢我父亲,当初就该与他双双离开九华山,双宿双栖。可他唯恐名声不保,又贪婪权势,最终选择负我父亲,继承掌门之位。之后我父母两情相悦,本是神仙眷侣,他却偏偏又来破坏,害得我父母惨死,我沦为孤儿。如此还不够!他更将一切仇恨归咎于我!若不是师叔你与他约定从此闭关不出,不问九华之事,他根本不会放过我。”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胸口起伏不止。 这些话在他心里整整埋藏了十几年,而如今,他终于能够说出口。 这十几年的忍辱偷生,装傻充愣也终于有了回报。 步楼廉死了。 他当上了九华派掌门。 他的人生应当没有遗憾,但为何他却一点都不开心? 樊霁景转过头,望向窗户。 尽管隔着窗纸,他也能感觉到窗外那个人因震惊而加速的心跳声。 这些都是他最阴暗,最难以启齿的话,他从未想过要暴露在那个人面前。他想让那个人看的,是他的憨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190 厚正直善良宽容。 可惜,事与愿违。 花淮秀执着的出乎他意料,所以他不得不亲自解开这个谜团。 ——用这种方式。至少他不用面对那张脸,不用看到那个人失望和鄙视的表情。 “你已经亲手报了仇。”扁峰劝慰道。 “这或许是天意。”樊霁景道,“当年他为了讨好父亲,而将仙莲剑法私下传授给了他。如今,我就用这套父亲传授给我的剑法杀了他。果真是因果循环,屡报不爽。” 扁峰没有正面接话,“你的确是练武奇才。” 樊英死的时候,樊霁景才六岁,学仙莲剑法不过几个月。但就是这几个月,却让他记住了所有的剑法,并在十三岁那年学成。 撇去那些是是非非恩恩怨怨,论武功论心机论智慧,樊霁景都是继承九华派的最佳人选。因为宋柏林、吴常博和关醒等人的条件都在伯仲之间,谁都难以服众。 扁峰道:“你下一步想做什么?” 樊霁景回头看着他,虔诚道:“接你出关。” 扁峰听到“出关”两个字有些茫然。 这么多年了,他终于能够听到这两个字从九华派掌门的口中说出来。他闭关之时,正当壮年,心中自有一番理想与抱负,若非为赎樊英夫妇被害时因一时犹豫而袖手旁观之罪,若非为了保住樊家最后一滴血脉,他是绝不肯屈居于此的。多少个夜,他曾在睡梦中都惦记着离开这座屋子,甚至离开九华山,从此逍遥快活,再不理九华派的纷纷扰扰。 可他终究不能。 “师叔?”樊霁景见他出神,轻声唤道。 扁峰回神,摆手道:“罢了,当离开时,我自会离开。”其实桎梏他的,从来都是与步楼廉许下的承诺。如今步楼廉已死,枷锁已去,离不离开反倒不重要了。 樊霁景道:“既然如此,我便在九华派等师叔回来。” 扁峰点点头,别有深意道:“我的事你不必挂心,多挂心自己的事,想想究竟要选哪条路才是正理。” 樊霁景默默应下。 门咿呀一声打开。 樊霁景倒退着出来,将门关上。 屋里的烛光从窗子里透出来,照在花淮秀的身上,将他半边脸上的神情映得清清楚楚。 心痛、震惊、失望……复杂到樊霁景难以分辨。 他的心陡然一沉,面上却不动声色道:“走。”说着,他撇开脸,望着着前方小小的九华派房舍,踩着那条用凹凸的石板铺出来的小径,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 花淮秀一声不吭地跟在他身后。 鞋底擦着地面,不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就像一把锉子,不停地在两人的心头来回拉扯。 时至子夜。 樊霁景的房间依然还在乐意居,没有搬回后院。 他走到面前,推开门,转身看着花淮秀。 花淮秀也停下脚步看着他。 “表哥,早点睡吧。”樊霁景淡淡地说完,转身进屋,正要关门,却被花淮秀的手挡住。 “我有话要问你。”花淮秀黑如墨的眸子在黑暗中黑得发亮。 “表哥。”他轻叹。 花淮秀冷哼道:“你让我知晓这些不过是想让我离开九华派。既然想让我离开九华派,就要让我知道清清楚楚。” 樊霁景垂下眼睑,默默让开路。 花淮秀堂而皇之地进屋,点上灯。 樊霁景靠着门,一副随时送客的模样。 “我问你,你离开时故意和那个阴山派的郑风同行,是不是为了激怒我,好让我尾随你跟踪你,当你不在场的证人?”花淮秀瞪着他的目光冷厉如剑。 “是。”樊霁景平静地回答。 原本就堵在胸口的闷气更加疯狂地撞击着,花淮秀又道:“所以,你一入江州便不见踪影并不是在一家小客栈里大病一场,而是日夜兼程上了九华山,杀了步楼廉,然后又赶回江州,故意病怏怏地出现在我面前?” “是。” “从头到尾你都算计好了。算计好我会上九华山,算计我一定会为你作证?” “不。我并没有料到你上九华山。”话说到这地步,实在没有再遮遮掩掩的必要,樊霁景开诚布公道,“不过即便你不来,我也可以请师叔派弟子去花家请你作证。” “你知道我一定会作证?”花淮秀冷哼道,“莫忘记,你失踪的二十几日,我并未和你在一起。” “你会的。”樊霁景毫不犹豫道。 花淮秀气得牙齿打颤。 “表哥。”樊霁景叹气道,“我发誓,从小到大,我只骗了你这一次。” “难道还不够?” 樊霁景语塞。 花淮秀猛然转身,双手撑在桌面上,冷声道:“你不怕我揭发你?” “即便你这样做,我也不会怪你。” 花淮秀冷笑。 他这声冷笑不但是对樊霁景,更是对自己。明明对方已经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诉自己,他在利用他,可为何他非但生不出半分憎恶,反而还为他感到心痛难过? 该死的! 是他自己坚持隐瞒父母的血海深仇,是他自己要一个人扛下这一切的一切,他为何要为这样一个人心痛难过? “我知道了,你放心,我明天一早就会走,走得远远的!”花淮秀捶桌,“现在,你给我出去!” …… “表哥,这是我的房间。” 回答他的是急促的脚步声和大力的摔门声。 樊霁景倚着另外半扇门,望着外头的夜色,幽幽地舒出口气。 真相未明(七) 翌日清晨。 樊霁景刚出门,就看到花淮秀正背着包袱站在院子里,双手负在身后背对着他。 “表哥。”看到他身上的包袱,樊霁景松了口气之余,又不免有些失落。 花淮秀转过身,白皙俊秀的面孔冷若冰霜。他伸出手指,朝他勾了勾道:“过来。” 樊霁景疑惑地眯起眼睛。 花淮秀也跟着眯起眼睛,不过他不是打量,而是威胁。 樊霁景叹了口气,老老实实地走了过去。 花淮秀不等他走到面前,手便出其不意地挥了一巴掌过去。 尽管这个动作对花淮秀来说很快,但在樊霁景眼里,却和商量好了再挥过去没区别。他轻轻松松地抬手将那只准备招呼到他脸上的手掌截住。 花淮秀瞪着他。 樊霁景回望着他,口气中带着一丝恳求,“表哥。” 花淮秀挑挑眉,目光却寸步不让。 樊霁景叹息,然后松开手。 啪。 清脆的巴掌声。 花淮秀放下微痛的掌心,冷冷道:“从此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再不相干。樊大掌门!” 樊霁景垂下眼睛,望着地上自己的影子。 花淮秀眸中冰霜瓦解,剩下一片心痛到难以自抑的失望。 昨夜躺在床上的时候,他明明想好今天打完一个巴掌之后,他还要痛快淋漓地将他骂个狗血淋头。最好能把他骂回那个又呆又傻又憨厚的樊霁景。可是当他真正站在他的面前,他就知道,再怎么骂都无济于事。那个又呆又傻又憨厚的樊霁景从来没有存在过。又或者,只存在一个巨大的谎言中。 尽管是一个逼不得已的谎言。 花淮秀果断转身。 他宁可花上十年二十年甚至一生来忘记这一段痛苦的感情,也不愿意再在这里多呆一瞬。 因为这一瞬实在太痛苦。 樊霁景抬头,定定地看着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神情不断地挣扎着隐忍着,好似浪潮一样,翻过来又翻过去,直到对方完全消失在视线。 他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瞳孔中已经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宋柏林揣着一肚子怒气踏进乐意居的门。 原本以为让樊霁景继承掌门之位,九华派的事情就会简单很多,但如今发现,该简单的事情不但没有简单,而且变得更加复杂了。 他大跨步走到樊霁景房门前,连敲都没敲,直接拍开。 樊霁景正拿着一块抹布擦桌子。 “霁景!”宋柏林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你在做什么?” 樊霁景转过头,无辜地看着他道:“擦桌子。” “擦……”宋柏林走到桌前,猛地一拍道,“你身为堂堂掌门,怎么可以亲自做这种小事?” “可是以前我也是自己擦的。” “以前是以前,你现在是掌门了,自然不一样。”宋柏林真恨不得自己刚才那一掌不是拍在桌上,而是拍在他的脑袋上。 樊霁景道:“掌门很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掌门乃是九华派的当家人,地位尊崇,怎么能做这种事情。” “可是刚才宋师叔推门进来的时候,似乎没想到掌门地位尊崇啊。”樊霁景眨着眼睛,依然是正经又单纯的神情。 宋柏林胸口的怒气好似一下子堕进冰窖,全成了冰渣子。 他怔怔地看着他,似乎想从他的脸上看出点什么。 樊霁景若无其事地低头,抬起宋柏林拍在桌上的手,边擦桌子边问:“师叔来是有什么事吗?” 宋柏林强忍住荡漾在心头的怪异感,收敛脾气道:“泰山派和龙须派正在前厅等候。” “这件事交给五师叔就好。”樊霁景道。 其实吴常博早就已经去了,宋柏林只是例行汇报。不,应该说,他原本准备例行告知,但现在突然有意识地放低了自己的姿态。 “还有关于前掌门下葬的事宜。”宋柏林道,“听说掌门准备把他安葬在九华山脚?” 樊霁景颔首道:“师父武功盖世,在江湖上声名赫赫,乃是九华派的荣耀。将他安葬在九华山山脚,一来可以护我九华,二来也可受来往路人景仰,实在两全其美。” 宋柏林皱眉道:“但山下风水……” “风水之说纯属无稽之谈,想必师父在天有灵,也不会在意的。”樊霁景道。 宋柏林道:“话虽如此,但山下人来人往,诸多不便……” “师叔。”樊霁景再次打断他的话。 宋柏林收口,眼睛直盯盯地看着他。 樊霁景嘴角慢慢往上扬,一字一顿道:“我已经决定了。” 宋柏林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从头到尾都低估了一个人,而低估这个人的后果全是难以想象的严重!他胸口的冰渣子上涌到脸孔,眸光骤然冰冷,“你变了。” “师叔多心了。”樊霁景脸上没有半分惊慌之情。 宋柏林脑海里闪过一个荒唐的想法。 还记得吴常博当时和他讨论杀步楼廉的凶手时,曾经说过,“或许凶手就是希望我们将这水越搅越浑,因为搅浑的水才好摸鱼,渔翁才能得利。” 他的回答是:“哼。只怕没有那么容易。既然他要浑水摸鱼,我偏偏要找个岸上的人来得利。” 他以为樊霁景是岸上的,但很可能从来都没有岸。所有的人都在水池子里。 樊霁景只是池子里藏得最深的一个。 樊霁景轻唤道:“师叔?” 宋柏林冷不丁地问道:“步楼廉是你杀的。”其实,他并没有任何证据,只是随意诈对方一诈,让自己多多少少从他脸上看出点端倪,诸如出现惊慌、惊愕、惊奇,以便判断他在这件事情中究竟扮演着一个怎么样的角色。 但至少要有表情。 樊霁景没有。 他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人死不能复生,师叔莫要太过伤心。” 宋柏林道:“不错,他已经死无对证,你又当上了掌门,的确可以肆无忌惮了。”他此刻的脑海,无数念头翻腾。如果樊霁景真的是杀步楼廉的凶手,那么他的武功绝对到了深不可测的地步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191 ,至少自己单打独斗绝非他的对手,甚至可能连逃都逃不掉。而对方既然连授业恩师都忍心下手,那么自己这个授业恩师的师弟自然更不在话下。 樊霁景似乎看透了他的戒备,忽然道:“我父母是我师父杀的。” 宋柏林思绪中断,呆呆地看着他。 樊霁景道:“我亲眼所见。”如果不是扁峰在暗中点了他的穴道,那么恐怕那时候躺在血泊中的不是一双,而是一家三口。 宋柏林须臾才道:“你为何不说?” “我说了,你会主持公道吗?”樊霁景看着他,眼中带着一丝讥嘲。 宋柏林嘴唇一抖,说不出话来。 樊霁景道:“这从来都是弱肉强食的江湖。在九华派,谁是步楼廉的对手?谁又敢做步楼廉的对手?”连一样亲眼看见的扁峰都不敢,更何况宋柏林? “你的武功已经胜过了步楼廉。”宋柏林说这句话不无试探之意。 樊霁景没有否认。 经过两次试探,宋柏林基本可以肯定,他就是杀步楼廉的凶手。这种时候不否认,就等于是默认! 但是他本身对步楼廉其人也无甚好感,何况他又是杀樊英夫妇的凶手,心中不免有些倾斜向樊霁景,觉得他的所作所为虽然让人心惊胆战,但细想之下,又情有可原。“为何不揭穿他?” 樊霁景冷笑道:“揭穿九华派掌门是丧心病狂到杀师弟夫妇的凶手?那江湖中人又会如何看我九华派?”他既然准备当九华派的掌门,就绝对不允许出现任何对九华派不利的消息。 宋柏林哑然。到此时,他也不得不承认樊霁景的心机的确是他远远不如。“所以你一直在等机会?等机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他,然后嫁祸给我们每一个人,让我们互相猜忌,而你坐收渔翁之利?” 樊霁景憨笑道:“师叔,你多虑了。” 宋柏林发誓,这次他决定没有多虑!“那你下一步是什么?还有谁是你的眼中钉肉中刺?” 樊霁景笑容一敛,神色清冷地盯着他。 宋柏林只觉心头一阵寒意。 樊霁景缓缓道:“师叔,我只想将九华派发扬光大,以告慰师父和父亲的在天之灵。” 看着他虔诚的表情,宋柏林只觉浑身上下都被寒意浸透,冷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樊霁景放下抹布,恭敬地一鞠躬道:“所以还请师叔多多提携帮助。” 宋柏林扯了扯嘴角,却笑不出来,“你还需要别人提携帮助?” “九华派毕竟是活人的九华派。师叔,你说是吗?”樊霁景微笑。 真相未明(八) 吴常博将泰山和龙须派弟子安顿好之后,回到屋里,就看到宋柏林正坐在桌边发呆。 “你怎么进来的?”他记得他出去的时候明明关上了门。 宋柏林道:“我有话要问你。” “我刚刚也问了你。”吴常博没好气道。 宋柏林不理他,径自接下去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发现杀步楼廉的凶手是樊霁景怎么办?” 吴常博惊住,半晌才道:“杀步楼廉的凶手是樊霁景?” “我是说如果。”宋柏林外强中干地叫道。 吴常博反手关上门,坐到他的对面,压低声音道:“没有人会没事拿这种事情做假设。你怎么发现的?” 宋柏林叹气道:“我猜的。” “……”吴常博想,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很好笑。 宋柏林道:“但是他没有否认。” “樊霁景没有否认?”吴常博诧异地看着他。 宋柏林不耐烦道:“你不信我?” “我不是不信你,但是以樊霁景的性格……”应该会义正词严地反驳才对。吴常博狐疑地看着宋柏林,脑海中猛然闪过一个念头,该不会是他后悔把掌门之位拱手送给樊霁景,所以想想方设法地拿回来吧? 宋柏林头也不抬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要告诉你的是,你以前认识的樊霁景不是真正的樊霁景。” “你语无伦次的我完全听不懂。”吴常博摊手,“简洁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宋柏林迟疑了下,将今天找樊霁景的点点滴滴,巨细无遗地一一道来。 吴常博的神情从刚开始的好奇,到慢慢凝重,最后震惊得说不出话。 宋柏林吐出口气,“回到第一个问题,如果凶手是樊霁景怎么办?” 吴常博脱口道:“按门规处置!” 宋柏林睨着他。 吴常博这才发现自己这句话后面有太多阻碍。首先,宋柏林说樊霁景是凶手只是他的一面之词,在两人对话的从头到尾,樊霁景都没有承认过。而且他还有花淮秀做人证,论嫌疑,他比九华山上的其他人都轻得多。其次,樊霁景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步楼廉,可见他武功之高,恐怕连宋柏林和他联手都未必能敌。若樊霁景的真面目真如宋柏林口中所说,那么九华山想要处置他恐怕难如登天。最后,虽说弑师是忤逆大罪,但步楼廉杀樊英夫妇在前,所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樊霁景杀步楼廉也算师出有名。 如此种种加起来,他才知道为何樊霁景敢这样明目张胆。 宋柏林见吴常博久久不语,知道这个难题也难住了他。“其实我之前一直在想,他为何要告诉我。” 吴常博道:“或许,他压抑得太久了。” 宋柏林侧头看他。 “一个人从少年开始抱着杀父母的血海深仇,在仇人面前毕恭毕敬,装作一副若无其事尽孝的模样,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吴常博叹息。冷静之后,他竟有几分同情他。 宋柏林想起过去的樊霁景,又想想今日的樊霁景,摇头道:“若是我,我宁可痛痛快快地说出来。” “更何况,”吴常博顿了顿道,“他有半句话恐怕是真的。” 宋柏林皱眉道:“有半句?”难道其他话都是假的不成? “他想将九华派发扬光大,以告慰师父和父亲的在天之灵。”吴常博顿了顿道,“当然,告慰的只是樊英在天之灵。” 宋柏林道:“你的意思是?” 吴常博道:“他若真的抱有这种想法,那么势必得到你我的支持。” 宋柏林道:“用威胁的手段?” “不如此,如何显示他的能耐?”吴常博想象宋柏林被威胁时的脸色,一定好看得很。 宋柏林冷哼道:“当时在那里的不是你。”若非亲身经历,谁能想到樊霁景竟如此的可怕? 吴常博笑而不语。 宋柏林也懒得解释,“那接下来我们应该如何做?” “静观其变吧。”吴常博想了想道,“事实上,除了静观其变,我们也做不了其他的。” 宋柏林沉吟道:“要不要对关醒他们说?” “不用。”吴常博道,“若樊霁景真如我所想的那般,那么他下一个要拉拢的人就是关醒。” 宋柏林想到有另一个人将受到惊吓,而且还是素不对盘的关醒,不禁暗爽在心。 吴常博道:“或许会用不一样的方式。” “什么意思?” “他们毕竟是师兄弟。”吴常博突然非常想去偷窥。看看樊霁景的下一步棋究竟如何走,可惜他的武功不济,恐怕偷窥不成。 宋柏林突然哼哼道:“我还是师叔呢。” “步楼廉是师父。” 宋柏林:“……” 樊霁景和关醒在花园中喝茶。 满目的盎然绿意让关醒的心情十分不错。 樊霁景执壶,将两人的杯子都倒满,“五师弟最近如何?” “不错。”自从在樊霁景面前承认他对施继忠有非分之想之后,他心情便轻松了许多。 樊霁景将壶缓缓放下,“我想将九华派发扬光大。” 关醒抬头看他。 樊霁景不动声色任由他看。 半晌。 关醒缓缓道:“这不是九华派掌门应尽的职责么?” 樊霁景微笑道:“不错。” “掌门有何吩咐?”关醒很上道地主动问。 樊霁景道:“我想废除部分门规。” 关醒道:“比如?” “凡入我九华派者,人人可学仙莲剑法。” 关醒微微吃惊。 仙莲剑法之所以一代传一人,与其说是为了不让九华派绝学外传,倒不如说是为了保障掌门在门中至高无上的地位,就如步楼廉。樊霁景作如此提议,若不是宅心仁厚大公无私,便是自信无人能动摇他的地位。 他看着眼前这个一同长大的男子。曾经他以为他属于前者,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渐渐感觉到他的深不可测。因为他相信再幸运的人也不可能幸运到每次都轻轻巧巧不着痕迹地躲过步楼廉的暗算。 或许就因为这份深不可测,所以从步楼廉被杀,樊霁景回来信誓旦旦要查出凶手开始,他就已经存了明哲保身的心思。 一个人若是连看都看不清,又如何与之为敌? “师兄?”樊霁景轻唤。 关醒道:“一切听凭掌门吩咐。” 樊霁景提出改革,果然惹来一片惊讶声。 朱辽大头一个跳出来表示此事不可为。 关醒在一旁淡淡提醒道:“当初师父要将仙莲剑法传授给你我和五师弟三人时,你答应得最大声。” 朱辽大面色一红,正寻思如何反驳,就听樊霁景微笑道:“此事关系九华派众弟子,不如就交由众人一同表决。” 将仙莲剑法传授给门下众弟子乃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又有谁会傻乎乎地拒绝。 朱辽大虽然不服,却又不敢冒得罪整个九华派之险恶,此事便定了下来。 樊霁景第二日就让关醒和施继忠为师,传授其他弟子。 朱辽大心中不满,但大势已去,也无可奈何,日日锁在房中,专心练功,只希望有朝一日能让技压群雄,让樊霁景甘拜下风。 宋柏林和吴常博虽然觊觎剑法,但碍于师叔的身份,拉不下面子与其他人一同学习。 樊霁景似是知道他们心中所想,傍晚便亲自将仙莲剑法的剑谱送到宋柏林房中。 宋柏林看着他手中的剑谱,并不接过,“掌门这是何意?” “师叔武功造诣自然在我和大师兄之上,若由我们传授仙莲剑法,恐怕不能授之精义。因此特请两位师叔自己参悟剑谱,将仙莲剑法发扬光大。” 宋柏林听他给面子又给里子,对他的厌恶和敌意便去了几分,淡淡道:“掌门不怕养虎为患吗?” 樊霁景微微一笑道:“宋师叔以为……谁可成患?” 宋柏林望着他自信的脸庞,默默将好感吞了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在机场等飞机中……内牛,貌似误点了。 真相未明(九) 将仙莲剑法公开只是改革的开端,不过在宋柏林和吴常博默不吭声,朱辽大无可奈何,关醒大力支持下,樊霁景大刀阔斧的改革一波紧接一波,不过月余,九华派已是一番翻天覆地的新气象。 而江湖各大派的注意力先是集中在魔教身上,后又引出血屠堂,目光转来转去一直不得消停。等闲下来一转眼,才发现九华派的影响力已经从淮西蔓延到了大江南北。 仙莲剑法的名气或许很多人都没有听过,但步楼廉是高手榜第十一却是不争的事实。能够学江湖第十一高手的绝学无疑是巨大到难以抗拒的诱惑。 一时之间,天下好武者齐集九华山。毕竟,如武当、少林这样的门派虽然声名赫赫,却也不是所有武学都开放于门下所有弟子的。相较之下,承诺入门即有资格学习仙莲剑法的九华派更让人趋之若鹜。 宋柏林眼见九华派越来越热闹,心中却甚是不安。 这种不安在樊霁景若无其事地宣布要扩建九华派时,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192 达到了极致。 他终究忍不住再度找上门。 樊霁景正在看信,见他推门而入,不慌不忙地将信折好,收入袖中,无奈地唤道:“师叔。” 宋柏林理直气壮道:“我原本要敲门的,但是它不经敲就开了。怪谁?” “怪我。”樊霁景接得极快,脸上还带着微微的笑意。 这种笑落在宋柏林眼中,自有另一番解释。不过他此刻倒是不愿计较这等小事,径自坐下,开门见山道:“你当真准备将仙莲剑法传授给所有弟子?” 樊霁景道:“我不是已经这样做了?” “这不一样。”宋柏林道,“如今在学的都是投入我九华派门下多年的弟子,而最近新招的不少人却是从其他门派帮会投奔而来。” 樊霁景慢吞吞道:“师叔的意思是?” “本门的绝学怎能落到那些人手中?!”宋柏林焦躁道,“你怎知那些人是不是居心叵测,只为偷学秘籍而来?” 樊霁景淡然道:“是又如何?” “是又如何?”宋柏林的声音猛然变调,“难道你想断送整个九华派不成?”这句话仿佛夜里一盏明灯,顿时将他的思路打开,“我明白了。你想报复的不仅仅是步楼廉,还有整个九华派!公开仙莲剑法之后,九华派便再无在江湖上占一席之地的资本,没落不过是迟早之事。” “师叔多心了。”樊霁景幽幽一叹道,“我从未如此想过。” “哼。可你的所作所为却是。” 樊霁景道:“师叔可知仙莲剑法是谁所创?” “自然是祖师爷。” “不错,祖师爷开山立派,创出了就仙莲剑法,可是自祖师爷之后,历经七代,却再无一代掌门创出新的武学,你可知为何?” 宋柏林愣住。这个问题他倒是不曾想过。 “因为无须。”樊霁景缓缓道,“仙莲剑法只得传授一人,因此历代掌门都是九华派的第一高手,在九华派地位崇高,无人可比,自然也就不会花心思去创什么新武学了。” 宋柏林道:“这与你将仙莲剑法公开传授有何关系?” “一个人的目光或许会偏颇,但实力一定不会偏颇。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既然人人都能学仙莲剑法,那么门下弟子武功孰高孰低便一清二楚,九华派的武学自然会发扬光大。如此一来,能够当上掌门之人必然是过关斩将、百里挑一的高手,何愁九华派没落?” 宋柏林道:“若是那人不愿意当掌门又如何?” 樊霁景道:“当九华派成为天下数一数二的大派时,又有谁忍心放弃掌门之位?” 宋柏林语塞。 樊霁景捏着袖子,手指扫过袖中的信封,目光缓缓移到窗外。 九华山的天已经接连阴沉了一个多月,仿佛花淮秀走时连带带走了头顶那片晴空。 “师叔。”他轻轻地开口。 如今宋柏林听到他叫师叔心里头就一阵发憷,色厉内荏地回道:“做什么?” “门中诸事大定,我想离开一个月。”樊霁景望着窗外天色道。 宋柏林心中先是一喜,随即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你要去哪里?” “我想回花家见见老祖宗。”樊霁景道。 宋柏林想了想,觉得他既然当上了九华派掌门,也算光耀门楣,回去炫耀一番也是人之常情。只是樊霁景城府如此之深,当真会在九华派百废待兴之际,将事情交与旁人?亦或是另有目的? 樊霁景回过头,见他一脸犹疑,含笑道:“在我离开期间,我想请师叔暂代掌门之位。” 若樊霁景还是旧日的樊霁景,那宋柏林听到此消息自然欣喜若狂,但此事他一心一意想的都是前面有个什么样的坑在等着他往下跳,自然不能按照樊霁景的意愿走。“我年事已高,这种事还是年轻人做的好。” “既然如此,我只好请大师兄暂代了。” 樊霁景对他的拒绝不但丝毫不意外,反而一副早知如此的模样,宋柏林这才知道自己诸般小心反而陷入他的算计,不禁扼腕。 一个弟子突然匆匆赶来,在门外叫道:“掌门,不好了,朱师兄走火入魔了。” 宋柏林心头一惊,忙问道:“在哪里?” “正在房间。” 宋柏林抬脚要走,转头却见樊霁景面色自若地站在原地,全身顿时犹如被冷水浇过一般,对门外弟子道:“你先走,我与掌门一会儿便来。”等外门弟子脚步声走远,他才低声道,“掌门似乎并不惊异?” 樊霁景泰然道:“绣花扎手,练武入魔,本该预料到才是。” 宋柏林沉声道:“朱辽大与掌门青梅竹马一同长大,难道掌门真的半点也不担忧?” 樊霁景道:“步楼廉与师叔也是青梅竹马一同长大,不知道闻他死讯,师叔脑海中的第一念头是惊还是喜?” “自然是惊!” “那便是不担忧。”樊霁景叹息道,“师叔尚且做不到,又何必为难我?” 宋柏林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 “到底师兄弟一场,我们便去瞧瞧吧。”樊霁景抬手,示意他先行。 宋柏林拂袖而去。 至朱辽大房中,却见他面如金纸,躺在床上气息时有时无。 关醒刚帮他推功过穴,此时正在一旁打坐。 上官叮咛抓着朱辽大的手,眼睛红肿如核桃,抽噎得断断续续,几乎要哭昏过去。 其他弟子都整整齐齐地站了几排,不知所措地看着,直到宋柏林和樊霁景进来,才松了口气。 宋柏林道:“如何?” 站在关醒旁边的施继忠道:“二师兄走火入魔,真气乱走,不能导正。大师兄只能暂时封住二师兄的任督二脉,只是日后……”他想到朱辽大走火入魔的真相,心中不免愧疚。若是当初他坦言相告,朱辽大也不会落到如斯田地。 宋柏林自是知道他的言下之意。 任督二脉不解开,朱辽大的武功就只剩下最粗浅的手脚功夫。在九华山,这等于废人。以朱辽大的野心和骄傲,只怕难以承受。 樊霁景叹气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能留得性命已是不幸中的大幸。” 宋柏林侧头看他,却是一副难掩忧愁的伤怀之态,与来时简直判若两人,心里顿时像吃了五百只蚂蚁一样挠得难受。 樊霁景走到上官叮咛旁边,俯身安慰道:“师妹,二师兄以后便交给你了。” 上官叮咛哽咽着点了点头。 樊霁景直起身,朝房中其他弟子挥了挥手。 那些弟子知趣地退出房间。 樊霁景问道:“请大夫了么?” 施继忠道:“请了,不过大约要半柱香时间才能到。” 樊霁景点了点头,对关醒道:“我要下山一个月,和宋师叔商量之后,决定由你暂代掌门之位。” 关醒眼中露出一丝错愕。樊霁景让他暂代掌门他不意外,只是宋柏林竟然也会这么想,那就让人玩味了。 宋柏林脸上顿时有些不自在,“哼,难道还要我一把年纪来操心门中琐事不成?” 关醒站起身,抱拳道:“谨遵掌门令谕。” “我明天动身,二师兄之事就劳烦你费心了。”樊霁景说的时候,脸上满是心痛和惋惜之色。 看多了他的表演,宋柏林只有鄙视和心惊。 樊霁景言罢,便一直坐在房中等大夫到来。 直到大夫检视过朱辽大的脉象,确定他身体无大碍,只是一身不能再动武之后,才起身告辞。 夜间清冷。 风如冷水般穿梭在院里院外。 樊霁景行李收拾到一半,就听到门外有动静,出门却见关醒拎着一壶酒两个杯子,坐在院落的石桌边。 “我来践行。”关醒将杯子放在石桌两头,斟满酒。 樊霁景在对面坐下,举起酒杯,与他的轻轻一碰,“多谢。” 关醒一口将酒饮尽,“九华派正值百废待兴,你真放心离开?” “你明天可以来送我,看我是不是真心离开。”樊霁景道。 关醒轻放酒杯,“为情?” 樊霁景目光微闪,“大师兄何出此言?” 关醒轻笑,转话题道:“你如何说服宋师叔的?” “我并没有说服。”他的确没有,是宋柏林自己乖乖往下跳的。 关醒抬头看他,须臾方道:“你总有办法的。” 樊霁景道:“我不在山上,诸事还请师兄多多费心。”他提壶斟酒,先干为敬。 关醒跟着饮了一杯,“你不担心宋师叔?” “不担心。”樊霁景缓缓道,“江湖本是弱肉强食的江湖。”对他来说,宋柏林也好,朱辽大也好,都不会强大到对他产生威胁的地步。既是如此,他们趁机在九华派掀起惊天骇浪又如何?等他回来,照样可以轻松收复失地。何况,宋柏林并不是毫无头脑之人,绝不会如此不计后果陷自己于死地。 关醒沉默。 “若有事,自会有人相助。”樊霁景道。 关醒没有问是谁,他也没有继续说。 凉风擦肩,水酒正酣。 真情未明(一) 回家头一天是新鲜的,第二天是感慨,但第三第四第五天就…… 纪无敌无聊地坐在池塘前,手里抓着一大把草,一根一根地丢进池塘里。 袁傲策和钟宇比完武,心情舒爽地走过来,摸了摸他的脑袋道:“在做什么?” “喂鱼。”纪无敌说得很认真。 袁傲策看看他手里的草,又看看平静得连半天鱼都看不到的池塘,淡淡地问:“吃死几条了?” “一条都没有。”纪无敌郁闷地将手里所有的草都丢进池塘。 袁傲策道:“嗯,这样才能在辉煌门生存下去。” 纪无敌双手托腮,“你说刺客门怎么刺了半天都刺不出个规模呢?” “任何一个新兴门派想要成大器,必须要天时地利人和。血屠堂虽然冰消瓦解,但是刺客门想要取而代之,尚需时日。”袁傲策挑了块他身边大石头坐下。 纪无敌摇头道:“其实我很担心,他们等不到那一天了。” 袁傲策挑眉。 “无论他们是抢在樊霁景之前把花淮秀干掉,还是没抢到,结局都是□掉。”纪无敌失望地垂眸道,“唉,魔教从良了,血屠堂赴死了,剩下一个刺客门,还没成气候就要夭折……你说江湖要掀点波澜怎么这么难呢?” “从良?”袁傲策只认准这么一个词。 纪无敌突发奇想道:“阿策,你说要是我让辉煌门打出一统江湖的旗号,江湖得有多大反应?” “你先熬过左斯文的反应再说。”袁傲策对他规划的前景一点都不担心。 纪无敌泄气道:“唉。早知道我就不写信给樊霁景了,起码要让刺客门再壮大一点才行啊。” 袁傲策斜眼,“你舍得?” 纪无敌眨巴着眼睛,一脸茫然。 袁傲策眯起眼睛,“当初听到花淮秀被追杀,第一跳出来说要灭掉刺客门的是谁?” “啊,是谁呢?”纪无敌很烦恼地回想着。 袁傲策冷眼瞪着他。 纪无敌突然解起腰带,“这种时候,阿策该去床上好好拷问我了。” 袁傲策:“……” 亭子里。 尚鹊与左斯文并立一处,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池塘边的两个人。 尚鹊道:“不知花三公子如今是否安然无恙?” 左斯文道:“算不太安然的无恙。” 尚鹊侧头道:“何解?” “门主下令,要辉煌门上下让他毫发无伤。” 尚鹊颔首道:“嗯,花三公子的确貌美过人。” “但袁先生说留一条命即可。”左斯文道。 尚鹊想了想,又重复道:“嗯,花三公子的确貌美过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193 人。” 左斯文双手负在身后,慢慢地叹了口气道:“希望樊掌门的动作能再快点。”救人又不能彻底地救人,实在是件很痛苦的事情。这里面的分寸把握让他每次听报告都听到头疼。 尚鹊道:“比起樊掌门,我倒是更好奇薛侯爷和明尊如今如何了。” 左斯文突然皱眉道:“其实花家也好,九华派也好,与辉煌门有何干系?”若说雪衣侯府还牵扯着点魔教和朝廷,那么纪无敌关心樊霁景和花淮秀就不免让人费解了。毕竟,纵然九华派崛起,也绝不可能对辉煌门造成威胁。 尚鹊这次回答得不假思索,“因为貌美过人。” 左斯文艰涩地开口道:“其实门主并非一个好色之徒。” 池塘边突然传来大动静。 纪无敌跳起来,冲着袁傲策扑了过去。 袁傲策无奈地托着他,一起倒向了池塘里。 落水声巨大,水花飞溅。 “……” 尚鹊转头看向左斯文。 左斯文一脸肃穆地望着远处的天空。 天色渐晚,西边只剩那仿佛随时会被抹去的余光。 一望无垠的树荫犹如遮天蔽日的乌云,让暗沉的天空更加阴冷。 花淮秀坐在一棵枝叶茂密的参天大树上,手里拿着一块五六天前买的烙饼。自从半个月前遇到第一批杀手,他就一路啃着这样的干粮向西逃离。九华派和花家都在东边,而此刻他最不想去最不想依靠的就是这两个地方。 夜幕降临,四周越来越暗,近在咫尺的景物也模糊起来。 他低头,咬着烙饼用力地拉扯了会儿,才咬下一小口。又干又硬的烙饼入口,他的眉头便皱了起来。即便吃了半个月,他还是不习惯这比石头更硬的口感。 卜。 是脚踩树枝的声音。 花淮秀身体僵住,手捂着鼻息,尽量让自己不发出一点声音。 杀手的来历他毫无头绪。 按理说,以花家在江湖上的独特地位,应该没有一个门派敢轻触其锋才是。毕竟花家“财神”的称号绝非浪得虚名。若是得罪花家,等于得罪天下爱财之人。试问天下又有几人能是钱财如粪土? 可杀手却又是实实在在地存在着的。 花淮秀隐约看到有人影出现在视野之内。 以他的眼光评断,这些杀手的武功不算高,至多与他在伯仲之间,但是他们每次都是七个人一起出动,自己能屡屡逃脱还多亏他们每次在关键时刻的配合失误,或是七个人互砍,或是一个人冲过来替他挡刀。若非如此,他恐怕早已命断黄泉。如今想来,或许冥冥之中有神灵在保佑自己命不该绝? 人影一步一步靠近。脚步极轻,若非之前那身清脆的踩枝声,他恐怕还未发觉。 一个、两个、三个……七个。 果然又是七个人。 花淮秀听到自己的心在胸腔里不由自主地跳着,全身的肌肉紧绷成岩石,一动都不敢动。 人影慢慢走到树下,其中一人打了个手势。 由于光线太暗,花淮秀只能隐约看出他挥了下手。 另一个人突然跳上与他相邻的一棵树上。 花淮秀的心几乎蹦出胸腔。若非此时四周晦暗,那人定然能将他从这些枝枝叶叶中分辨出来。 随即,又一个人跳到另棵树上。 花淮秀的心几乎停跳。因为他突然想到,之前打手势的那个人若是也往树上跳的话,那么一定会跳到他这棵树上。他的手一寸一寸地移动,摸到剑柄。 这是他用的第三把武器,剑身上已经被砍卷了好几处。但此时此刻,他能够依靠的也只有这柄剑了。 站在树下的人终于动了。他刚刚跃起,就感到一阵杀意从头顶涌来,几乎避无可避。 花淮秀不得不出手。 若是等那人发现他藏在树上,自己将更加被动。 杀手毕竟久经训练,在感应到杀气的刹那,身体已经不由自主地做出了反应,提在手中的刀几乎在同时朝上看去。 叮得一声。 刀剑相交,溅起点点火星。 其他杀手当下一声不吭地冲了过来。 不管他们曾经失手过多少次,配合失误过多少次,至少在此时此刻—— 他们天衣无缝。 花淮秀在一瞬间堕入那张剑气组成的渔网之中。 他的武功虽然不济,但这半个月来训练出来的反应却非同寻常,当下双脚在树干上一蹬,整个人如鲤鱼一般跃出网外。 但杀手又岂会让这条到嘴的鱼再飞出去。 剑网顿时一缩,成为七条锁链,如影随形地冲着他的脚踝攻去。 花淮秀此刻脑海清晰无比,若是被缠上,自己定然十死无生。他就地一滚,反身拼命将手中的剑舞出一道坚强盾牌! 月上枝头。 淡淡的光从空中照耀下来,点亮交战双方。 花淮秀暗暗叫苦。 有黑暗掩护,他还可鱼目混珠,而如今他等于孤立无援,只能做最后的垂死挣扎。 他的武功本就未到以一敌七的地步。借着月光,杀手轻易窥出破绽,三把剑如阎王索命的令牌,齐齐朝他袭来。 生死一线。 花淮秀的剑慢了下来,他甚至懒得再抬手去躲,反正躲无不躲都是一个结果。 他心中唯一遗憾不甘的是,他竟然是这样默默无闻的死去。不管花家,还是樊霁景,恐怕都不会猜到他的结局是如此吧。 …… 又或者,他这样一个离经叛道的儿子,自作多情的表哥,根本死不足惜。 不知天底下,可有人会为他的死而唏嘘? 花淮秀缓缓地闭上眼睛…… 可惜…… 他不会知晓了。 在他等待着生命消逝的刹那—— 一只胳膊将他强硬地扯入怀中,交剑声与惨叫声同时响起。 剩下的四个杀手惊恐地看着躺在地上的三具尸体,和那双在月光下森冷入骨的眼眸。 真情未明(二) 花淮秀睁开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孔,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 明明才一个月多,他却觉得好像过了几千年。对着那张熟悉到闭上眼睛都能轻松勾勒的脸,他竟然喊不出名字。这种无言并不是因为遗忘,而是沉痛到无法遗忘。 樊霁景搂着花淮秀,淡淡地望着前方,“你们动手,还是我动手?” 杀手们面面相觑,突然齐齐掠起。 四把剑从四个不同的角度朝樊霁景袭来。 自从花淮秀知道樊霁景是杀步楼廉的真凶之后,就再也没为他的武功担忧过。 一道寒光横过。 杀手们还来不及看清对方的招式,便感到脖子一冷,血花喷出,身体不由自主地堕落下来。 樊霁景收回剑,转头正要开口,一阵熟悉的掌风迎面扑来,手下意识地抬手截住。 花淮秀瞪着他,那双明媚如晨曦的眼睛如今晦暗得好似不见天日的幽潭,冰冷刺骨。 尽管光线昏暗,但两人实在挨得太近,眸中寒光让樊霁景无处可逃。 “表哥。”他声音里带着恳求。 这一招他曾经屡试不爽。 但显然,这只是曾经。 花淮秀缩掌为拳,用力地挣扎着了下,瞪着他的眼睛几乎要喷出冰渣子。 樊霁景默默地放下手。 啪。 清脆的巴掌声。 打过一个耳光之后,花淮秀的气似乎顺了些,冷笑道:“听说九华派在樊掌门的带领下蒸蒸日上。樊掌门最近应该忙得无暇分|身才对,怎么有空来树林郊游?” 樊霁景道:“我想你。”若是从前那个樊霁景是绝对说不出这样的话的,但是现在这个樊霁景不但说出口,而且还说得十分自然。 花淮秀冷笑道:“没人被你耍得团团转,太空虚?” 樊霁景低声道:“表哥,跟我回去吧。” “回去?”花淮秀好像听到一个极好笑的笑话般,嘴角拼命往上咧,“你觉得天下间还有哪个地方能让我用回去两个字。” 花家因为他逃婚,所以回不去。 九华山……那是他被他亲手赶下来的地方! 樊霁景道:“任何地方。只要你想去,我就陪你去。” 花淮秀的心猛然揪痛,痛到他忍不住抬手挥了一拳过去。 樊霁景这次没有抓他的手,而是微微地移动脚步,让他的拳头落在自己的肩膀上。 “你当我是什么?呼之即来,挥之即去?”花淮秀打了一个巴掌,挥了一拳还不过瘾,干脆抬起一脚,朝樊霁景的脚面狠狠地踩了下去。 樊霁景默不吭声地硬接。 “你以为你不还手,我就会停下吗?”花淮秀突然往后退出两三步,“刚才那一掌一拳一脚是你亏欠我的!我现在全都还给你,然后我们两不相欠!” “真的?”樊霁景轻声问。 花淮秀斩钉截铁道:“真的。” “那好吧。”樊霁景似乎松了口气。 花淮秀胸口那股气膨胀得几乎要将他的胸腔炸开! 他竟然松了口气! 自己对他说根本是个包袱吧?怕自己死在外面对花家不好交代?又或者他根本就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刚巧经过这里。遇到自己是他计划外的事情! 花淮秀太过于投入于揣测中,因此压根没注意突然靠近的樊霁景。当他发现时,樊霁景的手指已经点在了他的穴道上。 “你做什么?”花淮秀又惊又怒。 这种时候失去身体控制权绝对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樊霁景弯腰,轻松将他抱起,柔声道:“你需要休息。” “放开我,我自然会找地方休息。”花淮秀用眼睛瞪他。 但是从下往上瞪人的力度显然比刚才平视要稍逊一筹。至少樊霁景只要看着前方,就能将他的目光忽略过去。 “我说,放我下来!”花淮秀一字一顿道。 樊霁景淡然道:“表哥,你喜欢主动保持安静,还是被动保持安静。” 被动当然是指哑穴。 花淮秀恶狠狠道:“你敢?!” 樊霁景突然停下脚步。 花淮秀的目光色厉内荏。如果换作以前,他相信樊霁景一定不敢,但是如今的樊霁景……他悲哀地发现,对方真的敢。 樊霁景抱着他的手往上抬了抬。 花淮秀望着近在咫尺的下巴,皱眉道:“你做什么?” 樊霁景嘴角扬起一抹浅浅的笑,不及消失,头便低了下去。 花淮秀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光亮被他的头一点点地遮住,直至嘴唇上传来温热的触感,大脑一片空白。反感、难过、兴奋、高兴……所有感觉都归于无。全身上下只有嘴唇还有感觉,感觉着樊霁景一点一点地逼近,侵略,吞噬…… 不知过了多久。 樊霁景抬起头,继续往前走。 花淮秀的呼吸畅顺了些,思绪慢慢回笼。 “你……”他说了一个字,却是含在嘴巴里,比蚊鸣更轻。 “饿吗?”樊霁景问道。 “啊?”花淮秀呆呆地问。 “我饿了。”樊霁景声音中隐约含着一层笑意。 “哦。”又是一个字。 “我加快脚步了。”语音刚落,樊霁景不等花淮秀反应过来,便施展轻功狂奔起来。 风从前方呼啦啦地拍过来。 花淮秀觉得左脸有些疼,头下意识地朝樊霁景的胸膛缩了缩。 微乱的心跳传入耳朵。 他一怔抬头。 纵然只能从下往上看他的脸,花淮秀也能想象樊霁景此刻的面上必定毫无表情。 但是他的心情显然并不如表面上的那般平静。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194 花淮秀将耳朵悄悄地贴近樊霁景心房的位置,唇角掀起,露出一个月以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小镇客栈生意萧条,樊霁景要到两间上房。 花淮秀闭着眼睛,佯作熟睡,任由他将自己抱入客房,轻手轻脚地放在床上,盖上被子。 樊霁景做完着一系列事情之后似乎并不急着离开,而是坐在桌边,仿佛在等待什么。 花淮秀心中一紧。他该不是在等他醒来吧? 自从林中那突如其来的一吻之后,他的心情又有了一番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之前之所以不原谅樊霁景,其实并不是不原谅他的欺骗。他能理解他想要报仇的执着,也能理解他不得不利用的无奈。 他真正心冷的是他的翻脸无情。 毫无愧疚地肆意利用,在目的达成之后便一脚踢开。从头到尾,自己就好像是他手中一枚随时能够丢弃的棋子。 ——在他明知自己对他的心意的情况下。 但是…… 刚才的那一吻似乎又说明他并非无心? 花淮秀有些沮丧。因为他感到他那颗因为千疮百孔而沉寂的心正在死灰复燃。 他已经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他害怕自己心里那道好不容易筑起的城墙会在他的攻势下很快土崩瓦解。 如果说上当一次是笨,那上当两次应该叫活该。 …… 可他为什么有种往活该上撞的冲动? 花淮秀越想越郁闷! 门被轻敲了两下,樊霁景起身开门。 又进来一个人。 花淮秀的眼睛偷偷睁开一条缝。 客栈伙计正努力将一桶氤氲着热气的热水搬进房间。 随后,樊霁景将伙计打发出门,自己也跟着出去,随手带上门。 房间里顿时只剩下还在装睡的花淮秀和一只盛着热水的木桶。 花淮秀慢慢地坐起身。 早在树林的时候,他就已经发现自己的穴道被解开了。 桶里不断冒出的热气分明是樊霁景的笑意。仿佛在说,别装了,起来洗个澡吧。 花淮秀心有不甘。 自己的一举一动似乎尽在他的掌握。但是那热水散发出来的诱惑实在让人无法抵挡。 “不能委屈自己。”他嘟囔着起身解衣,最终屈服于热水的魅力之下。 作者有话要说:那个标题上的未明……其实只是为了统一,和内容没太大关系的。orz 真情未明(三) 被追杀以来第一个安稳的热水澡,温热的水划过肌肤的滋味实在太过舒爽,花淮秀几乎有就此溺死在水中的冲动。 门突然咿呀一声,从外朝里推开。 花淮秀的身体顿时僵住,眼睛谨慎地看着门的方向。 是刺客门的人? 还是…… 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从水中穿透出来。 一只托着装满菜肴的托盘的手伸进来,紧接着是另一只托盘,最后才是樊霁景。 “你,你怎么进来的?”花淮秀的舌头差点打结。 樊霁景无辜地伸了伸脚,道:“推门。” “我不是问你,我是问你……”花淮秀低头看了眼自己光裸的身体,血从脚底一直冲上头顶,羊脂般洁白的肌肤慢慢地透出一层淡粉色来。 樊霁景放下托盘,将菜一道道地取出来,“表哥喜欢吃红烧肉还是白斩鸡?” “红烧肉。有吗?”花淮秀悄悄地伸出手,去取那条挂在旁边架子上的衣服。就算湿漉漉的穿上也比光着身子坐在木桶里强。 樊霁景突然回头,“有。” 花淮秀倏地缩回手。 “白斩鸡和红烧肉都有。”樊霁景又转回头去。 “……那还问什么?”花淮秀没好气道。 “看哪盘放在你面前。”樊霁景放好菜,转身,将托盘搁在架子上,然后坐在桌边,刚好与他面对面。 花淮秀捶了下木桶,“这是我的房间。” 樊霁景点头,脸上露出一股久违的憨态,“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在我房间里?” “吃饭。”樊霁景边分筷子边答。 “我不想吃,你拿走。”花淮秀撇开头,不着痕迹地咽了口口水。 樊霁景动了动嘴唇,似乎有什么话难以启齿。 “还不走?” 樊霁景叹气道:“我把另一间房退了。” “为什么?”花淮秀瞪着他。 “因为我的钱不够吃饭。”樊霁景愧疚地看着他,“我所有的钱都花在找表哥的路上了。” 找他的路上? 他果真是来找他的? 木桶里的温水好似穿过花淮秀的身体,流进他的心房。“为什么来找我?” “我说过了。”樊霁景垂眸,“我想你。” 花淮秀抿了抿唇,一字一顿道:“转过身去。” 樊霁景呆呆地看着他,“为什么?” “你不知道为什么?”花淮秀挑眉,一脸你再装傻试试看的样子。 樊霁景眨了眨眼睛,乖乖地背过身去。 花淮秀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铜镜等光可鉴人之物后,才慢慢悠悠地站起身,擦干身体。 “表哥。” “嗯?” 一套衣物从天而降。 花淮秀伸手接住,转头便见樊霁景正无辜地看着他,“你!” “换套干净的衣服吧。”樊霁景光明正大地扫视完,继续转身。 如果目光可以穿洞,他的背早已千疮百孔。 花淮秀将衣服利落地穿完,坐在桌边一声不吭地提起筷子开吃。 樊霁景默默地转身坐过来,盯着他看了半天之后,皱眉道:“表哥消瘦了。” 花淮秀筷子顿了顿,“你哪里来的衣服?”他记得见到樊霁景时,身上并没有包袱。 “刚才在成衣店买的。”他没说自己半夜推门进去的时候,差点把以为遭劫的成衣店老板吓晕过去,“下山太急,没来得及给表哥置办。” 花淮秀道:“你知道我被追杀?” 樊霁景叹道:“可惜知道的太晚了。” “所以,你是来救我的?”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花淮秀的思绪不可自抑地又歪到另一条路上去了。 樊霁景快刀斩乱麻地阻止他的胡思乱想,“我来找表哥,只是因为我想表哥。” “是么?”那双秋泓般的眼眸中分明写着大大的不信。 樊霁景知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自己要想解冻也绝非朝夕之功,只好淡淡地扯开话题道:“表哥为什么不回花家?” “你觉得我回得去吗?”花淮秀瞪着他。除非答应那桩婚事,不然回去也只是被扫地出门的结局。 樊霁景低头不语。 花淮秀眯起眼睛,“你现在是在劝我回去成亲?” “当然不是。”樊霁景抬头,坚定道,“就算表哥回去成亲,我也一定回去抢亲。” 花淮秀抿唇,努力不让愉悦从嘴角漫溢出来。 “我只是不想让表哥遇到危险。”明知刚才树林周围一定有辉煌门的高手在旁伺机救人,但是当他看到花淮秀遇险的刹那,心头恐慌依旧无法用语言形容。他不敢想象,在刺客门追杀花淮秀的过程中,辉煌门若是没有把握好分寸而失手……自己将会如何。 “就算你不喜欢我,我也不会勉强自己做不喜欢的事。”花淮秀低头,夹了一块红烧肉入嘴。 可惜他看不到,他对面那人用何等温柔的眼波望着自己。 “跟我回去吧。”樊霁景旧事重提。 花淮秀这次倒没想像之前那么决绝地拒绝,而是反问道:“以什么身份?” “任何身份,”樊霁景在花淮秀发飙之前,很快接下去道,“只要表哥肯跟我回去,哪怕表哥要以九华派掌门的身份,我也愿意。” 花淮秀抬眸,狐疑地看着他,“当真?”若说除了当初被无情地赶下山之外,他心头还有什么刺,那就是掌门之位。在樊霁景心目中,掌门之位似乎高于一切。他可以为掌门之位不择手段一次,自然也可以不择手段第二次,第三次…… 樊霁景放下筷子,眼睛紧紧地盯着他,郑重道:“从今往后,只要你开口,我会竭尽我所能。” 花淮秀心存犹疑。知道他的手段之后,他对他的信任便如黄河流水,一去不复返。“当初为何赶我下山?” “我不想让你看到我更多的另一面。”樊霁景也痛苦。若说花淮秀之前喜欢他是喜欢他的憨厚,那么他愿意将这个假象保留一辈子。若非花淮秀执意不肯离开九华派,他绝不会主动揭开面具。 花淮秀挑眉道:“你想隐瞒我一辈子?” “如果可以。”樊霁景直认不讳。 花淮秀默然。 他不是没想过对方为何不隐瞒他一辈子的。至少,他心中的樊霁景还是那个憨厚忠诚的老实人。那么就算被拒绝,自己受欺骗被利用的愤怒不会这么剧烈。 “如果表哥希望,我可以做表哥心目中的樊霁景。”樊霁景说得认真。对他来说,那个憨厚的樊霁景已经是他身体中的一部分,并不全然是假装。所以,就算日日如此,也绝非难事。 花淮秀淡淡道:“我要一个虚假的躯壳何用。” 樊霁景望着他,眸光黯然。 “当真从此之后,我说什么你便做什么?” “当真。”樊霁景精神一振道,“从今以后,我只听表哥一人号令!” “那么……”花淮秀嘴角微扬,露出一抹浅笑。 樊霁景眼巴巴地看着他。 花淮秀缓缓道:“再去要一间房。” “……”樊霁景郁闷道,“可是我身上银两不够。” 花淮秀摊手道:“想办法。” 樊霁景望着他,见毫无转圜余地,轻轻地叹了口气,起身往外走。 “等等。”花淮秀在他身后道。 樊霁景立刻回座,速度之快,比当初杀杀手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花淮秀道:“吃完再走。” 樊霁景眼睛一亮。 “等我吃完再走。”花淮秀咬着筷子,“总要有人收拾的。” “……” 真情未明(四) 即使铺了一层床垫,屋檐上的瓦片依然咯得慌。 樊霁景双手枕在脑海,无声地望着夜空。 屋檐下,花淮秀正在铺床,嘴里含含糊糊地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看来心情很是不错。 不知是否受他心情感染,樊霁景的嘴角也微微翘起来。 疏星淡淡,皓月无踪,却越发显得夜空浩瀚,无边无垠。 樊霁景合上眼睛。自从父母双亡之后,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平静过了。 但显然,有人并不喜欢他的平静。 清风送来轻浅的踩踏声。 他睁开眼睛,无声站起,冷冷地看着那七个从客栈后面摸进来的鬼祟身影。 刺客门或许没有血屠堂杀手武功高强,也没有蓝焰盟弟子会摄魂之术,但他们胜在坚持,无论死伤多少,只要未达目的,便决不罢休。 似乎感觉到樊霁景的注视,杀手们很快散开,从七个不同的角度朝樊霁景冲去。 樊霁景从腰上解下剑鞘。 他的动作优雅而悠闲,但在杀手的眼中,却是刹那间的事。 三个杀手猛然突前,将另外四个杀手掩藏在身后。 剑花闪烁。 如同烟花,点缀夜空。 三个杀手只觉颈项一冷,身体便不由自主地朝后倒去。 紧跟在他们身后的杀手被他们倒下的尸体阻了阻,很快侧身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195 ,伸脚踩上那块离自己最近的屋檐,借力继续向樊霁景冲去。 但刀尖到时,目标却平地消失了。 “打扰别人是很不礼貌的。” 淡然的喟叹融化在清风里,回荡在耳边。 杀手们仓皇回头,却发现转得太用力,竟让自己的脑袋飞了起来,在失去意识之前的刹那,他们看到那个人正站在那四具依然矗立的身体后面微笑。 窗户咿呀一声推开。 花淮秀探出头来。 樊霁景站在院子里,正用一把很大的扫帚扫着落叶。 “你很闲?”花淮秀皱眉。 无论谁半夜三更听到这么一把大扫帚在窗外扫来扫去,心情都不会太好。 樊霁景抬起头,朝自己的双手呵了一口气道:“外头太冷,得动一动。” 花淮秀挑眉,手指一指院落里那个孤零零的水缸道:“去把水打满。” 樊霁景委屈道:“这水缸起码要来回十五趟才能打满。” 花淮秀嘴角一扬,似笑非笑道:“岂非正合你意?” 樊霁景还想再讨价还价,窗户却无情地关上了。 他抬着头,依然以原先的姿势呆呆地看着窗上那被烛光映照的剪影慢慢模糊,然后投进一片黑暗当中。 被落叶掩盖的血慢慢淌了出来。 樊霁景低头,轻轻地叹了口气。 也许下次杀人,应该考虑换了个更干净点的方式。 风刮过,落叶飞卷。好几片落在了水缸边,好似在提醒今夜的任务。 樊霁景无奈地走过去,扭头看了看四周,确定无人窥视之后,才弯腰举起水缸,单足轻点,一个跳跃便消失在院墙外。 翌日午后。 花淮秀神清气爽地从楼上走下来。 紧张多日的神经一旦松懈下来,那便松散得一发不可收拾。若非腹空难捱,花淮秀几乎可以连睡到明天早上。 这个时间正是整个客栈最空闲的时间。 伙计和掌柜都歪在柜台上有一搭没一搭的闲扯。 空荡荡的一楼大堂,只有樊霁景一个人趴在一张靠街道的桌边打盹。 大约听到脚步声,他慢慢抬起头来,惺忪的眼睛对上花淮秀,瞬间清明起来。 花淮秀径自走到他面前,从钱袋里掏出一小锭银子,“喏,叫菜。” 樊霁景直起身,哀怨道:“我一夜未眠。” 花淮秀随口道:“以前的樊霁景可不会这么说。” 樊霁景表情顿时一变,憨厚地笑道:“表哥,你想吃什么。” 花淮秀心底一颤。 翻脸比翻书还快的人他不是没有见过,生意场上多的是这种人。但大家有多少伎俩,什么时候会翻脸,什么时候会贴脸,彼此都是清楚的。从来没有人如樊霁景这样,想变就变,毫无缘由,又毫无迹象可循。 樊霁景见他表情冷下来,连忙收起笑容道:“表哥?” “你受了很多苦。”花淮秀缓缓道。 这次轮到樊霁景心下一颤,“表哥何出此言?” “没什么。感慨罢了。”花淮秀其实是在说服自己。今日的樊霁景都是因为当年种种的因所铸成,所以他并没有错。如果说错,错的是步楼廉。所以,自己本不该怪他。因为在他最痛苦最害怕的时候,自己什么也没做,只是心安理得地享用着锦衣玉食、高床软枕罢了。 樊霁景何等聪明,看他表情就知道他心中所想。但很多事情并非只字片语便可开解,尤其是人与人的相处。一旦破裂成缝,要修补便千年万年。 他如今唯一能做的,只有等。等到花淮秀重新适应他,相信他。这或许要几个月,几年,甚至一辈子,但只要人在他的身边,他就有信心和希望。 “我去叫菜。”他拿起桌上的银子,匆匆朝柜台走去。 花淮秀松了口气。昨夜听到樊霁景的表白,不是不感动的。但短暂的感动过后,却是那条通往未来让人望而生畏的漫漫长路。樊霁景说得再天花乱坠都是片面之词,一如当初他看到的也只是他刻意做出来的表面。他究竟是怎么想的,自己心里一点把握都没有。 飞蛾扑火只能燃烧一次生命。不知有没有飞蛾从火中逃生之后患上了畏火之症? 樊霁景点好菜,提着一壶茶微笑着走回来道:“有你喜欢吃的虾。” 花淮秀看他殷勤地倒好茶水,低头嗅了嗅,“过夜的。” 樊霁景反射性地站起,“我去换?” “不必了。”花淮秀突然想起,这不是他第一次喝过夜茶水。从被追杀以来的半个月,他走的都是偏僻小路,所以什么样的茶水都经历过。不知为何今天又介意起来。 他抬头看了眼樊霁景,憨厚的表情仿佛天塌下来都可以凭他单手支撑。或者,在他身边让他下意识地感到安逸? “掌柜的呢?”几个官差从外头进来,严肃的表情让昏昏欲睡的掌柜和伙计都是一惊。 “什么事?”掌柜肥胖的身躯拼命从柜台后面挤出来,弯着腰,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们。 “昨晚出了几桩命案,你们知道吗?”为首的官差先冷厉地瞪了他们一眼,目光随即瞟向坐在一旁安静喝茶的花淮秀和樊霁景。 “这,这没听说啊。”掌柜回头看了眼伙计,伙计也是一脸茫然。 他们镇是小镇,一年到头出殡的次数都不多,何况是命案。 官差道:“但有人说见过你们后院里的落叶有血迹。” “啊?”掌柜一听慌了神,官差的口吻似乎在暗指他们有凶嫌,“我们开的是客栈,平时杀个鸡啊鸭啊的就是在后院,血渍来不及清理也是有的。官老爷明鉴,杀人这种事,我们是万万不敢做的。” 官差来这里其实也是例行公事。小镇鲜少出命案就意味着他们查案的经验极端匮乏,要像神捕那样抽丝剥茧、察言观色、顺藤摸瓜却是不能。“你们客栈里还住着谁?” 掌柜道:“还有一个伙计,一个掌勺。” 官差兀自盯着花淮秀和樊霁景。 掌柜很快意会道:“客人只有两拨。一拨一大早就退房了,另外就是这两位了。” 一直低头装没听到的樊霁景和花淮秀终于转过头来。 由于花淮秀背对着门的方向,所以直到他转头,官差才看清他的容貌,几双眼睛齐齐瞪大。 樊霁景谦恭地站起来,含笑道:“不知道几位官爷有什么指教?” 为首的捕快缓缓回神,脸上不免有些不自在,口气也不如刚进门时那般张扬,干咳一声道:“你们是什么人?来此做什么” “去洛阳访友的夫妻,不巧路过此地。”樊霁景有条不紊地抛出让众人瞠目结舌的答案。 真情未明(五) 花淮秀在脚下狠狠地踹了他一脚。 樊霁景面色不改。 “夫妻?”捕快们惊愕地望着花淮秀。虽然他很俊秀没错,但如果变成妇人打扮…… 好像也很不错。 花淮秀不动声色地将头转了回去。 捕快以为他害羞,毕竟妇道人家抛头露面的确不妥,倒没有多想。“既是夫妻,为何做如此打扮?”他狐疑地扫过二人背影。该不会夫妻是假,私奔是真吧? 樊霁景轻叹了口气道:“出门在外,多有不便。” 捕快想起花淮秀的容貌,都暗自感慨男装尚且如此,若换了女装不知会如何惊艳。想及此,他们脸上都忍不住流露出艳羡之色。 捕快道:“既是如此,在家中操持家务岂不更好,为何出来抛头露面?” 樊霁景苦笑道:“我不在家中,如何能放心?” 捕快转念一想,倒也是。若他们有这样的妻子也绝不会放心将她一人留在家中的。这样一想,心中的艳羡去了几分,对樊霁景反倒生出几分同情。这种艳福偶尔享享还可,真纠缠一辈子也是件麻烦事。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自古皆然。 “你们昨夜可曾听到什么动静?”捕快终于将注意力转移到命案上。 樊霁景佯作思索,半晌才道:“不曾有什么动静。” 捕快道:“你们晚上可曾离开过房间?” 樊霁景笑得有些腼腆,“待内子沐浴之后,便寸步未离。” 伙计闻言,惊诧地瞄了他一眼。捕快们都背对着他,并未瞧见。 捕快见问不出什么,只好道:“如今镇上不太平。死的几个都是外来人,你们吃完饭还是早早赶路吧。” 樊霁景连忙行礼道谢。 捕快吆喝掌柜,让他带他们去院子里看看。 他们前脚一走,花淮秀后脚开口道:“谁是谁的内子?” 樊霁景笑眯眯地坐下道:“权宜之计,表哥不要介怀。” 花淮秀脸色微僵,不知是为了这句权宜之计,还是为了不要介怀。 樊霁景慢悠悠地接下去道:“我一定会明媒正娶表哥过门,给表哥一个正式名分的。不过在此之前,要先委屈表哥了。” “明媒正娶?”花淮秀大眼睛一睁,精光慑人。 樊霁景侧头,望着匆匆走来的伙计道:“啊,我要叫菜。” 比起他那一脸灿烂的阳光,笼罩在伙计脸上的就像是连日的阴云。他弯腰,挨到樊霁景身边,小声道:“客官,我们掌柜说不做生意了。你们早些走吧。” 樊霁景嘟囔道:“可是我们还没有吃饭。” 伙计道:“我们有馒头和菜包,都现成的。客官不如买一些路上吃。” “你这是赶客啊。”樊霁景叹气。 伙计不吱声。 他昨天夜里头起夜,明明看到樊霁景一手托着那只几个人合抱的大水缸,悠悠闲闲地从门外走进来。他适才和掌柜提及此事,掌柜不信,以为他睡迷糊了,分不清梦与现实。如今捕快找上门,说闹出了人命,又说院子里有血,这才让掌柜害怕起来。不管伙计看到的那一幕是真是假,在这当口儿,还是把这两位瘟神请出门才好。 “所以,”樊霁景顿了顿,笑道,“算便宜点卖吧。” 伙计:“……” 见伙计郁闷地跑去和掌柜商量,花淮秀皱眉道:“这能便宜几个钱?” 樊霁景道:“出门在外,总要省吃俭用一点。” 说到省吃俭用,花淮秀就有一大堆的牢骚要发泄,“不愧是九华派掌门。连九华派的伙食都留有掌门之风。” 樊霁景委屈地笑道:“你住在九华山的那段时间,我还不是九华派掌门。” 提到那段时间,花淮秀不免联想到过去种种,翘起的嘴角又慢慢地垂了下来。 伙计提着一小包的菜包馒头不甘不愿地走过来。 价格果然便宜不少。 樊霁景笑眯眯地掏钱,然后接过包袱。 花淮秀突然拿出一大锭银子,丢给伙计道:“赏你的。” 伙计慌忙接下,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看他,又看看樊霁景。 樊霁景苦笑道:“既然是他赏的,你就收着。” 伙计给花淮秀鞠了个躬,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樊霁景望着得意洋洋的花淮秀,无奈地叹气。 两人出了客栈,又买了两匹马代步。原本花淮秀想买一匹的,但眼看樊霁景厚颜无耻地缠着同乘,他才不得不另买一匹。 直到上路,他还在为这件事呕血。为何他占上风,是他花的银子。他占下风,还要他花银子?明明他才是江南花家的正宗传人,如今却像个挥金如土的爆发富。要是父亲知道,一定会气得让他把花家这么多年教给他的生意经统统抄三遍。 花淮秀突然叹了口气。 可惜。从他逃婚那日起,他父亲便不会再管他了吧。 花家什么都可能缺,就是不缺钱和人才。 他侧头看骑在另一匹马上的樊霁景。不管怎么说,他们算是在一起了吧?纵然中间有波折,纵然未来不确定。至少樊霁景对他并非全然无心。这样结果,已比他离家出走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196 时所预料的要好太多。 樊霁景笑着看过来,“表哥?” 花淮秀不自在地移开目光,“你要去哪里?” “洛阳。” 花淮秀一怔。他还以为之前他对捕快说的是敷衍之词,没想到是真的。“去洛阳作甚?” 樊霁景道:“访友。” 花淮秀狐疑道:“你有朋友在洛阳?”据他所知,除了九华派同门之外,樊霁景的朋友屈指可数。程澄城在青城,端木回春在魔教,勉强算上个纪无敌,也在辉煌门。洛阳,洛阳有谁? 樊霁景微微一笑道:“刺客门门主。” 花淮秀吃惊地看着他,“你要杀上刺客门?” 樊霁景不答反问道:“难道表哥想每日在追杀中度过?” 花淮秀仍自沉浸在震惊中,一时未答。 樊霁景接下去道:“纵然你愿意,我也不肯。” 花淮秀心中感动,垂首轻声道:“但你一个人,势单力薄。” “谁说我只有一个人?”樊霁景好笑地反问。 花淮秀心头一动,是了。他如今是九华派的掌门,号令一派,怎么会单枪匹马找上门去。但樊霁景下一句话,立刻毁灭了他刚刚建立起来的信心。 “不是还有表哥吗?”樊霁景伸出手指比了比,“所以是两个人。” 花淮秀怔怔地看着他,就好像他腰身一变,又回到了原先那个傻乎乎的木头,“你知道刺客门有多少人吗?” “不知道。” “你知道刺客门门主是谁吗?” “不知道。” “那你究竟知道什么?”花淮秀瞪着他。 樊霁景收敛笑容,缓缓道:“我只知道,他们触犯了我不能被触犯的底线。” 掌灯时分,洛阳城喧闹如昼。 贯穿南北的长街上,灯笼如星星点点,映照出一片片锦衣如云,一个个佳人如花。在这川流不息的佳人中,最为瞩目的却是一位戴浅色头巾,穿同色锦袍的青年。他容貌俊秀无匹,又不流于脂粉气,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股赏心悦目的风雅仪态。 樊霁景望着周遭越来越拥挤的人,皱了皱眉。那些人时不时瞟过来的热切目光赤|裸裸地明示着他们醉翁之意不在酒。 “表哥。”他不着痕迹地上前,手轻搭在花淮秀的腰肢。 花淮秀下意识地挣扎了下。他虽然属意樊霁景,却还不到大庭广众公然打情骂俏的地步。“你做什么?” “这里太拥挤了。”樊霁景淡淡道。 花淮秀扫了眼四周,倒不觉有什么不妥。比起他在江南的风光,这实在不值一提。 樊霁景肃容道:“只怕是刺客门的人混了进来。” 他们来洛阳的路上,没少遭遇刺客门的暗杀。越靠近洛阳,刺客门的行刺就越加疯狂,直到他们进了洛阳城,刺客门才突然销声匿迹,显然是在酝酿一场更大的行动。 听他这么一说,花淮秀顿时紧张起来,“在这里动手会伤及无辜。” “正是。”樊霁景说着,搂着他腰的手更加用力,“我们先将他们引开。” 花淮秀猜到了他的意图,左手轻轻地推开他的手臂道:“你不必管我,我自会跟上。” 樊霁景眨了眨眼睛,然后猝不及防地将他搂入怀中,在众目睽睽之下,抱着他飞身跳上街旁的屋檐。 真情未明(六) 花淮秀感到脸上一阵燥热,不止因为樊霁景抱着自己,更因为他是在那么多双眼睛下公然抱起自己跳上屋顶。 “我说过,我自会跟上。”他咬牙小声道。 可惜听在樊霁景的耳里却和撒娇无异,“刺客门的刺客无孔不入,我不想你受伤。” 花淮秀不悦道:“一定是我受伤?” 樊霁景突然伸手,朝一处黑暗连绵的房舍一指,“刺客门就在那里。” 花淮秀怎么看都觉得不像,疑惑道:“你怎么知道?” 樊霁景停下脚步,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喏。” 花淮秀接过来一看。纸上房舍栩栩如生,竟与眼前前景一般无二,只是其中一座宅子被红笔勾勒出来,在重重叠叠的房屋中,鹤立鸡群。 他瞄了眼落款,“魔教洛阳分舵周怀生?”平心而论,尽管铲除蓝焰盟上,魔教与白道各派达成联盟,但在白道众人心中魔教始终是黑道邪派。因此他见樊霁景与魔教来往,不由心生芥蒂。 樊霁景看出他的心思,解释道:“我是托纪门主请袁先生帮忙的。” 花淮秀对纪无敌也好,袁傲策也好,都没什么好感,但碍于他们算是樊霁景的朋友,才不冷不热道:“为我一个人的事,何必惊动他们?” 樊霁景道:“你的事难道不是我的事?我的事自然按我的解决方式。” 话说到此,再说下去反倒矫情,花淮秀只好就此收口。 樊霁景跳下屋檐,牵起跟随而来的花淮秀的手,放慢脚步朝那座宅子走去。 夜深人静。 闹市嘈杂犹如昨日繁华。 星空与四周的房舍连成一片,好似黑云铺陈的幕布,将他们单独包裹。 花淮秀缓缓开口道:“九华派还好吧?”想起樊霁景在千钧一发之际出现在自己面前,想必是匆忙赶来。他刚刚继任掌门之位,正是收拢人心的时候,这样离开恐怕会有碎语闲言。花淮秀念及此处,心中又是甜蜜又是不安。 樊霁景笑道:“都好。” 花淮秀以为他宽慰他,便反过头来宽慰道:“你的师叔和师兄弟都不是省油的灯。不过你不在,或许还会互相掣肘。” 樊霁景笑眯眯地看着他道:“表哥好眼力。” 花淮秀见他面上一片泰然,不似作伪,才讶异道:“难道他们真的不曾反对你?” 樊霁景道:“唔。他们有各自的追求。 宋柏林爱惜生命,关醒爱惜施继忠。 花淮秀心中存疑,不屈不挠地盯着他。 樊霁景只好无奈道:“我用了些小小的手段。” 他的手段花淮秀不但见识过,而且终身难忘,因此不无嘲讽地道:“你不说,我险些都忘了。你不欺负别人便很好了,又怎么会被别人欺负去。” 樊霁景道:“我被别人欺负倒不打紧,只要表哥不被别人欺负去就好了。” 花淮秀冷哼道:“我不怕被别人欺负,就怕被有些人欺骗。” 樊霁景脸皮极厚地笑道:“可见在表哥心目中,我比别人都重要的。” “嘘。”花淮秀突然将手指凑在唇下,朝前面那座宅子努了努嘴巴道:“你看,可是这处宅子?” 樊霁景看也不看,便道:“正是此处。” 花淮秀下意识地放轻脚步,“怎的没声?” 樊霁景道:“除去我们路上遇到的那些,刺客门下恐怕所剩无几。” 花淮秀这才知道他为何敢单枪匹马杀上刺客门总部。 樊霁景道:“不过也不可大意。据我所知,刺客门主并非容易对付之人。”他说着,将花淮秀掩藏在身后,缓缓走到那座宅子的正门前。 门虚掩着。 隐约有敲击声从里面传出。 樊霁景默默地数着敲击声。 花淮秀见他站在门前半天不动,忍不住开口问道:“为何不进去?” 樊霁景听敲击声终于停下,才道:“我在听有多少人。” 花淮秀早知他武功深不可测,却不知竟深不可测至此,忙道:“多少人?” “六个在外堂,六个在内堂,还有一个武功极高的人。”樊霁景说的时候,脸色凝重。 花淮秀皱眉道:“武功极高?” 樊霁景叹气道:“恐怕不在我之下。” 花淮秀狐疑地盯着他,“既然不在你之下,又怎么会如此轻易的被你探听到?” 樊霁景心头一惊,面上不动声色道:“我能感觉到他的杀气。你若是不信,一会儿数数便知。”他一手推门,一手拉起花淮秀,朝门内走去。 花淮秀紧张道:“既然他们还有这么多人,不如我们先回去从长计议?”不是他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而是他太清楚自己的斤两,莫说比起超一流的高手,就连两个二流高手自己也是抵挡不住的。对方还有十三个人,除去和樊霁景相当的高手,自己要以一敌十二……除非这十二个都是酒囊饭袋,不然他输定了。他怕死,却更怕连累樊霁景。 宅内森森。 月光不知藏去何处,徒留淡淡星痕。此时此地此景,与适才洛阳闹市繁华相差何止千里。 花淮秀谨慎地看着四周。 突地,樊霁景猛然松开他的手,身如飞燕,轻纵上半空。 不及花淮秀回神,空中六道飞絮已经断成十二份。 樊霁景落回地上,手极快地捂住花淮秀的双眼。 花淮秀不满地扒下他的手,“我不是女人。”他目光扫过地上,“……”樊霁景的手被无声地拉了回去。 宅院一重接一重。 大约走了半盏茶的时间,花淮秀觉得刚才吸入鼻的血腥气稍稍淡了开去,这才将心思放回四周,问道:“他们埋伏在哪里?”樊霁景既然能听出几个人,那么也该知道他们藏身何处吧。 他话音刚落,就见六个身影飞快地从里面穿出来。 花淮秀正要出手,樊霁景的剑光如鬼魅般横亘在他们之间。 白光一闪。 六颗人头落地,双眼如牛眼,临死时瞳孔依然残留惊恐和慌张。 “他们……”花淮秀刚说两个字,便感到一阵极强的杀气从背后冲来。 樊霁景搂住他,如陀螺般一转。 花淮秀只听耳边一阵闷哼声,身体如激流上飘荡的小舟,左右摇晃着。 耳旁听不到兵器交接声,只有风声不绝于耳。 时间在这一刻被拖成五六倍长。 花淮秀后背手心都渗出了汗。 当。 清脆的断剑声,紧接着是樊霁景的低喝,“刺客门门主?” “嗯。”极为短促的回答。 “为何追杀花淮秀?”樊霁景沉声问道。 花淮秀立即意识到刺客门主已经被制住,想要转身,却被樊霁景牢牢锁住,不能动弹。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 “谁?” “要杀便杀。”刺客门主冷声道,“刺客门已在你和魔教的联手下烟消云散,我留在这便是等死,你还待如何?” “我可以不杀你。” “我现在与死有何区别?” 樊霁景猛然歇了口气道:“当然有。你活着,就可以吃饭睡觉,可以走路唱歌,可以游山玩水。人只要没死,总可以做很多事。” 刺客门主不语。一个人抱着必死的决心不过是因为他顿失所有,感到生无可恋。一旦他找到生命中的依恋,死志便会动摇。 “更何况,你不说,我不说,天下又有谁知道你是刺客门门主?” 刺客门主道:“还有一个人知道。” “买家?”这就是樊霁景想要知道的。 刺客门主犹豫。 樊霁景微微一笑道:“是礼部侍郎?” 花淮秀一惊。他虽然隐约猜到可能的人选,但心底总有个声音在否认。毕竟对方是朝廷大官,实在不必买凶杀人。 樊霁景道:“血屠堂消失之后,他必然烦恼许久。” 刺客门主叹气道:“我本以为可以取而代之的。” “你或许应该将它看做前车之鉴,而非榜样。” 刺客门门主惊住。他之前一心一意想创建与血屠堂一般的天下第一杀手组织,却从未想过杀手组织本就不是一个可以长久的行业。 樊霁景道:“既然他知道,你就让他永远开不来口吧。” 刺客门主沉默半晌,道:“这是条件?” “利人利己。”樊霁景道。 “一个月后听消息。你知道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197 如何找到我。”刺客门主顿了顿,“你血流得也不少,还不放我走?” 花淮秀感到搂着自己的樊霁景动了动,随即肩膀上压力如泰山袭来。“你受伤了?”他抓住樊霁景的肩膀,低头一看。只见樊霁景的小腹处,血红一片。他连忙警戒地看向外头。 樊霁景苦笑道:“我都这样,他又能好到哪里去?” 果然,花淮秀见到一条长长的血迹一直蔓延到目光尽头。他刚才听两人对答如流,还以为都毫发无伤,如今看来,竟是都在硬撑。 “你还说!”花淮秀急忙扶着他到内堂,找了把椅子坐下,然后开始从身上找伤药。这伤药还是他逃亡时买的,几次想丢到终没舍得,没想到竟真的派上了用场。 樊霁景见他眉头紧锁,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浅笑。 真情未明(七) 解开外袍,花淮秀便觉得眼睛一疼。 火辣辣的红色不断在洁白的内衣上蔓延开来。即使这么看着,他都感到胸口一阵喘不过起来,更枉论樊霁景此刻所承载的痛苦。 他伸出手,动作极慢地掀起内衣。 樊霁景倒抽了口凉气,垂眸却见花淮秀的手微微颤抖着,好似越紧张越控制不住自己。 “不疼。”樊霁景安慰道。 花淮秀定了定神,双手终于稳定下来,咬牙道:“闭嘴。”内衣终于拉开,露出狰狞的伤口,血水一点一点地从里面渗出来,看不到停歇的迹象。他咬着下唇,沉着地撒药,然后撕了片穿在最里头的内衣布条包扎。 由于伤在小腹,布条的长度只够绕腰一圈,花淮秀不得不又撕了好几条下来。 樊霁景笑道:“你会不会冷?” 花淮秀抬头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却发现他嘴唇发白,脸色发青,一副随时要昏过去的模样,急道:“你没事吧?” 樊霁景牵了牵嘴角。其实要怪就怪他之前没有算到花淮秀包扎个伤口需要花这么多时间,早知如此,刚才就不催动内力让血流加速了。但既然到了这份上,他自然不能浪费机会,表白道:“只要表哥没事,我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花淮秀脸色微红。这话若换了别人来说,他一定二话不说翻脸,但这人是樊霁景,因此他虽感肉麻,但心里头却是高兴的。 “表哥,”樊霁景重重地喘了口气,“你原谅我了吗?” 花淮秀身体一僵。 得知真相的冲击还留在身体里,经过被追杀那一个月的沉淀,变成一只大大的疙瘩,岂是三言两语一番辩解就能解脱? 造成伤害很容易,但要忘记疼痛就很难。就像樊霁景小腹的伤口,看上去也就是一刀子的事,但是要完全痊愈却又不是要花多少时日。 樊霁景低声叹道:“表哥是该恨我的。” 恨? 花淮秀愣了下,脱口道:“我怎么会恨你?”若是恨他,为何看到他受伤,自己比任何都要着急和心疼?若是恨他,他又怎么会明明害怕再次受骗,依然坚定地跟他走下去? 他并不恨他。 花淮秀得出结论,他只是害怕。 以前那个樊霁景木讷归木讷,但他自认为是可以将他的心思牢牢抓在手心中的。这种感觉叫做安心。 现在这个樊霁景聪明了,精明了,却从他的手掌上跳了出去,反而把他抓在了掌心。这种感觉叫闹心。 尽管还是一颗心,感觉却差了十万八千里。 “再信我一次,这么难吗?”樊霁景用近乎卑微的目光祈求般地看着他。 花淮秀心里头堵得说不出话,半天才道:“谁让你骗我?” “我是迫不得已。”樊霁景似乎看到花淮秀胸口那根名为坚决的支柱正在动摇着。 花淮秀道:“为何不告诉父亲?”他口中的父亲指的是花云海。 樊霁景眼睑一垂,自嘲地笑道:“或许是我年轻气盛吧?” “你在骗人。”花淮秀语气陡然变冷。 樊霁景怔忡地抬眸。 花淮秀冷声道:“就算白痴被骗多了也会变聪明的。” 樊霁景脸上血色更少,苦笑道:“竟连一句话都不信了么?” 花淮秀不语。有时候,越是简单的话,越是难以说出口。就如同很多说长篇大论的人未必因为理直气壮,反倒因为不够理直气壮,所以才不得不用更多的语言来掩饰心虚。 有时候,真理只有一句话,甚至一个字而已。 樊霁景道:“我说过,从今以后,我只听你一人的话。” 花淮秀定定地看着他。 樊霁景不避不让。 “任何事?”花淮秀不知想起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嗯。”樊霁景答得毫不犹豫。 “即便是……”花淮秀顿了顿,双颊泛起红晕,目光微微闪烁却直盯盯地望着他道,“让你,委身于我?”他将后面四个字念得极轻,几乎是含在嘴里。 “什么?”樊霁景似乎没听清楚,身体往前倾了倾,立刻轻哼出声,“啊!” “别乱动!”花淮秀紧张地检视伤口,“还是找个大夫看看吧。我看你的伤势起码要在洛阳这一阵子。” 樊霁景抬手抹了把额头冷汗,“不行,我要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花淮秀不敢苟同地瞪着他。 “江南。” 花淮秀眼皮一跳。 樊霁景果然道:“花家。” 刺客门不远处,一群黑衣人被捆成一堆。 钟宇嫌恶地丢到手中的鹿皮囊,“以后不准用猪血。” “……”辉煌门门下面面相觑。难道下次要用人血?不对,难道还有下次? 其中一名辉煌门弟子道:“请钟堂主示下,剩下的人如何处置?” “让刺客门主做完最后一笔生意,然后送交官府。”穷凶极恶的已经被樊霁景解决掉了,剩下的这些就需要好好改造……门主例外。 弟子纳闷道:“最后一笔生意?” “礼部侍郎。”钟宇看向黑衣人中的某一个,“他懂的。” “是。” 钟宇转身离开。 “堂主去哪里?分坛从这边走。” “回家。”话音未落,不见其影。 花淮秀曾经几次劝说樊霁景回花家。一来是因为他知道樊霁景在九华派并不好过,若是回到花家家毕竟还有表少爷的身份,素来爱面子的花家绝不会亏待于他。二来,自己也可以与他朝夕相对,不必每次找理由出门。 但此一时彼一时。花家素来重视家风,他逃婚之举等同和花家翻脸。如今回不去的人成了他,所以听到樊霁景要回花家,心里顿时忐忑不安起来。 一会儿担心樊霁景和花家连成一气,一会儿又担心花家不知会怎么对待自己。 接连担忧了三天,樊霁景终于看不下去,拉着他笑道:“我只是去花家见见你爹。毕竟,他曾却拜祭过我爹娘。” 花淮秀眼眶一热。凭此言可以想象樊霁景的童年是如何的酷冷贫瘠,竟连拜祭他父母都成了报恩的理由。 “我请刺客门主杀礼部侍郎,无论事成与否,都不可能再让你回花家的。”樊霁景握着他的手微微用力,承诺道,“或许今日的九华派不如花家强大,但总有一天,它会成为任何人都不敢小觑的势力。” 花淮秀眨了眨眼睛。 门派和势力是两种概念。不敢让人小觑的门派应当是如少林武当这般的泰山北斗,在武林中一定的地位,掌门德高望重,门下无数。而势力就复杂得多,最典型的代表便是辉煌门和魔教。听樊霁景的意思,竟是倾向于后者。不过也是,前者只适合那个木讷的樊霁景吧。 花淮秀奇异地发现自己竟然能够站在眼前这个樊霁景的立场去思考一些问题,并坦然地接受了。 “但是这光靠我一人是做不到的。”樊霁景抓着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胸前,“我需要你。” 花淮秀想缩回手,但樊霁景五指缩紧,硬是不放手。他只好无奈道:“哪见得我就喜欢吃白食?你放心,只要九华派肯涉足生意,我自然会用我的手段让它发扬光大。” 樊霁景失笑道:“表哥想得长远。” “难道你不是这个意思?”花淮秀狐疑地看着他。 樊霁景柔声道:“我只要表哥留在我身边就够了。” “哼。当小厮吗?”花淮秀撇头看向窗外,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 马车外风景如画,他的心中也是。 这还是花淮秀头一次在脑海中清晰地勾勒出一幅美丽醉人的未来。 未来中有两个人,都开心地笑着。 尽管到了花家家门口,但樊霁景却没有进门的打算,而是雇了个人给花家送了封信,在城中客栈相见。 花云海来得飞快。 他一进门看到花淮秀,便情不自禁地呼道:“我儿。” 一声熟悉亲切的呼唤顿时平复花淮秀焦躁不安地心。他站起身,正准备双腿一屈,跪在花云海面前,就被樊霁景一手搂腰,硬拉着坐到了座位上。 花云海盯着他放在自家儿子腰间的手,眯了眯眼睛。 “舅父请坐。”樊霁景站起身,谦恭地做了个请的动作。 花云海反手关上门,才缓缓落座,“樊掌门客气。”他的态度生疏有礼,若是仔细品,还能品出三四分不满来。 花淮秀垂头。偷偷翘家是一回事,光明正大回家和老爹叫板是另一回事。 樊霁景道:“霁景有今时今日还要谢舅父当年的鞭策。” 花云海原本板着的脸顿时露出几分不自在。 花淮秀听出他话中有话,忍不住问道:“什么意思?” 樊霁景道:“当年就是舅父告诉我,报仇须亲力亲为的道理。我自然对他感激不尽。”他嘴角的笑意未达眼底。 花淮秀吃惊地看着花云海。听樊霁景的意思,当年他曾经向花云海求助过的,只是被拒绝了? 花云海毕竟在商场摸爬滚打多年,在刚刚短短一句话的时间内收拾好了情绪,淡淡道:“你当年还小,又无凭无据。我纵然是花家家主,也不能为你的一句话便与九华派结怨。” “但是……”花淮秀气冲百会,正要说反驳,就被樊霁景拉住胳膊道:“舅父说的是。所以我才说,我有今时今日,都拜舅父所赐。” 花云海冷声道:“你今天找我来,便是说这些?” “不。我来此,只是为了拜见岳父。”樊霁景说着便站了起来,亲自斟上一杯茶,双腿跪到在他面前,恭敬地举杯过头顶。 花云海不可置信地看看他,又看看花淮秀,胸口呼吸急促,半晌才对着花淮秀厉声道:“这便是你出走的缘由?” 花淮秀也被樊霁景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头雾水,但他极快反应过来,立刻与樊霁景一同跪倒,低声道:“求爹成全。” “荒唐!”花云海以袖扫向茶杯。 樊霁景眼睛不眨,只是用握着茶杯手的小指轻轻一弹,就将花云海的衣袖又弹了回去。 花云海被他内劲冲得浑身一颤,半晌才道:“樊门主,好功夫。” “岳父喝茶。”樊霁景面色不改。 花云海犀利的目光从他脸上转到花淮秀身上,“你想清楚了?” 花淮秀硬着头皮道:“是。”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已经是赶鸭子上架,由不得他说不。 花云海气得嘴角一抖,拍桌站起道:“好,很好。”他瞪着樊霁景,“你的茶我是不会喝的。但是我的儿子我以后也不会再管!” 这个结果花淮秀早有所料。从花家跑出来的时候,他就没想过自己还能得到花家众人的原谅。但亲身经历毕竟和想象不同,他全身力气都在刚刚那一句话中被抽得一干二净。 樊霁景不为所动道:“岳父慢走。等我和表哥安定下来,自会再来拜访。” 花云海嘴角一抽,正想说不必,但眼角扫到失魂落魄跪在地上的花淮秀,话到嘴边深吸了口气道:“你们好自为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198 之!” 听着他甩门而去,花淮秀全身一软,正好倒在樊霁景适时伸过来的臂弯中。 “你是故意的。” 对于他的控诉,樊霁景微笑道:“你爹总有一天会原谅我们的。”不得不说,花淮秀和花家的关系是他的一桩心病。花淮秀与他不一样,他是真真正正的花家嫡系,只要他肯回去,花家一定会打开大门欢迎。所以他必须将他绑在自己的这条船上。除非有一天船沉,不然他绝不会放他离开。 花淮秀侧头看他。 樊霁景定定地看着他,毫不掩饰心中对他占有的欲望。 或许他表现得太过赤|裸,让花淮秀不得不撇开头道:“你总是任意妄为。” “看来我要改得还有很多。”樊霁景慢慢地将头凑到他的颈弯处,“但至少我这次没有骗你。” 他的确没有再骗他。 无论是当年的事,还是今天的目的。 “但这不是我想要的。”花淮秀抬手推开他的头。 樊霁景眨了眨眼睛,“那你要什么?” “我要……”花淮秀眼睛瞄下他的小腹,“你的伤好了吧?” 樊霁景乖乖回答道:“好了。” “好。”花淮秀面色一整道,“你曾经说过,今后只听我一人的话。” “嗯。”樊霁景毫不犹豫地点头。 “那么我要你……”花淮秀嘴巴张了张,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樊霁景将手指慢慢从哑穴上收回来,虚心地望着他道:“表哥,你说什么?” 花淮秀怒视着他,眼中怒意几乎可以燃起他的头发。 “表哥,你是不是不舒服?”樊霁景边说边抱起他放在床上。 花淮秀恨得咬唇。 樊霁景低头,将自己的舌头努力顶进他的牙唇之间。 花淮秀毫不犹豫地咬了下去,血腥味从他的唇齿间蔓延开来。 樊霁景一动不动,任由他咬着,就好像那条不是他的舌头。 花淮秀终究松开。 “够了么?”樊霁景用受伤的舌头轻轻地舔舐着他唇齿见的鲜血。 花淮秀不语。事实上,他也没法说。 “那,我继续了。”樊霁景兴奋地从袖子里拿出一瓶东西,“我准备很久了。”因为写信问纪无敌这件事,还被对方盘问了很久。 花淮秀见他手指利落地脱下他的衣服,眼睛顿时瞪得滚圆。 在情事上,樊霁景是生手。幸好纪无敌毫不吝啬,甚至可以说是热心地教了他许多,以至于他的理论技巧十分强大。花淮秀在他做到一半的时候就被解开了穴道,但由于被逗弄得太舒服,所以根本想不起反攻。待樊霁景攻城略地结束,两人在火热的战场中平息之后,他才想起秋后算账这件事。“是谁说从此只听我一人的话?” “我。”由于舌头太疼,所以樊霁景说话极端简略。 “那为何……”花淮秀说到一半收口。他想起问题出在哪里,刚才樊霁景根本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下次不许点我的穴道。” “好。”樊霁景一点都不讨价还价。他的手指轻轻抚摸着花淮秀光滑的裸背,直到臀部,欲望再次抬头。 花淮秀背上一紧,正要说话,就见樊霁景猛然压了下来,嘴巴被他堵得严严实实。等他反应过来,第二场攻城略地又开始了…… 其实手段并非重点。 只要他们还是樊霁景和花淮秀,有些事情就不会改变。 永远。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结,还有两章番外。o(n_n)o~ 真情未明(八) 话说花淮秀跟着樊霁景回九华派已经三个月了。 这三个月足够九华派上下看清花淮秀在九华派的地位。 因为樊霁景做了两件事。 第一,将花淮秀的行李放进自己的房间。 第二,将九华派的钱交给他来打理。 对于第一点,大家睁一只眼闭一眼也就由着去了,反正和谁过日子不是过?武林中这种事情不少,大家最初惊奇一阵也就接受了。但第二点牵扯到了自身利益,宋柏林等人明着暗着抗议过几次,一开始樊霁景只是取出了剑,放在阳光下晒一晒,挽几朵剑花,后来人来的多了,他干脆舞了套剑法,砍了一地的树丫。自此,九华派上下才算呢和掌门达成一致。 花淮秀就这样长住下来。而九华派的钱袋正如他之前承诺的那样,一日鼓过一日。当然,这也是九华派默认的一个重要原因。 如果对人来说,是饱暖思□。那么对门派来说,就是饱暖思进取。 自从蓝焰盟和血屠堂相继消灭,魔教和辉煌门联手之后,江湖已经平静得太久。久到武当掌门凌云道长又要过寿了。 花淮秀接到帖子的第一反应就是,“让关醒和施继忠一起去。” 关醒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以他对他的了解,花淮秀派他们两人同去的原因恐怕和帮他达成心愿扯不上任何关系。尽管他对施继忠的关系除了当事人之外,其他人都或多或少地瞧出了些端倪。 宋柏林道:“听说魔教明暗双尊都会出现此次寿宴,若我们只派关醒二人,恐嫌不够郑重。”他话中不无挤兑关醒之意。纵然九华派如今是樊霁景当家,但他和关醒的芥蒂却并未因此而消除。 “宋师叔所言甚是。还请掌门亲自出马,以显郑重。”关醒淡淡地瞥了宋柏林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大家半斤八两,何必五十步笑百步。 宋柏林胡子一抖,却隐忍未发。 樊霁景看向花淮秀。 花淮秀撇了撇嘴角道:“花家也会派人去的。”说到底,他在九华派已是名不正言不顺。他自己倒没什么,但以花家爱面子的传统,定然会引以为耻。可他又极不愿意两地分离,让樊霁景一人去。 樊霁景道:“师父生前曾收你为关门弟子,如今你以我师弟的身份与我一同出席也无不可。” 宋柏林等人都瞪大眼睛看着他睁着眼睛说瞎话。 花淮秀也是。 樊霁景道:“只是师父收你的时候时间仓促,来不及通知各大门派。你若是愿意,我们补办也行。” 花淮秀断然拒绝道:“我才不要拜入他的门下。” 他这话是极失利礼的,因为在场不是步楼廉的师弟,就是他的徒弟。但他们都没有露出半分不悦,反倒心有戚戚焉的样子。 樊霁景想了想道:“那宋师叔如何?” 被点到名的宋柏林心情复杂。 论本心,他是不愿意收花淮秀为徒的,但反过来,他更不愿意听到花淮秀断然拒绝。在内心无比的摇摆激荡下,他睁大眼睛盯着花淮秀。 花淮秀思索良久,缓缓道:“还是步楼廉吧。”好歹死了,眼不见为净。 宋柏林捶桌而走。 武当凌云道长一年一度的寿辰已经成了武林中人人参与的大盛事。 连经常在这个季节生病的纪无敌都连续两年亲自到场,可见这场盛会的号召力和影响力。 花淮秀和樊霁景到武当时,天色已暗,而武当山上却四处灯火通明。 迎客小道边引路边介绍武当山的风景。由于每年参与的人不尽相同,所以这些话他们每年都要说一遍的。 花淮秀和樊霁景都听过一次,仍是一副津津有味的样子。 到了客房,果是两人一间。 迎客小道颇感歉意道:“武当山上房舍太少,委屈两位贵客了。” 哪里委屈? 樊霁景根本是巴不得。他边笑着说哪里哪里,边将愧疚的迎客小道送出门。 花淮秀等他走后,担忧道:“不知花家会派谁前来。” 樊霁景见他忧心,便提议道:“这几日除了寿宴之外,我们干脆闭门不出,这样就不会遭遇旁人了。”反正两个人闭门不出也有很多事情可做。 他初识云雨滋味,正是食髓知味的时候。 花淮秀哪里理他这些心思,仍自钻在自己的小牛角尖里出不来,“即便我们不出门,也会有人找上门来的。”以九华派渐渐崛起的实力和地位,自然会有有心人上门巴结。 他话音落了没多久,樊霁景便听到门外有脚步声响起,不由苦笑道:“表哥真是未卜先知。” 打开门,来的竟是程澄城和陆青衣。 尽管心中愕然,樊霁景却掩饰得很好,“原来是程兄和陆掌门。” 程澄城连忙打招呼。 当初与樊霁景结交全因他武功天赋超群,将来必成大器,没想到短短一年,他竟然已经成为九华派的掌门,当真世事无常,出人意料。 陆青衣在外头站得累,径自入屋就座。 程澄城见怪不怪,随意说了声见笑,也一同走了进去。 樊霁景暗暗嘀咕,泰山掌门失礼,为何由他说见笑? 屋里茶杯茶壶热水一应俱全。花淮秀从包袱里取出茶叶,斟了四杯茶。 程澄城和樊霁景是故友,两人久别重逢,自然道不尽的话语。 倒是花淮秀和陆青衣没什么交情,又一个满腹心事,一个懒得寒暄,随意搭了两句便安静下来,静静地听着樊霁景和程澄城谈得兴高采烈。 “可惜端木兄加入了魔教,不然我们三人共聚一堂,更是快事!”程澄城想起当年情景,有感而发。 陆青衣眼睛半眯,“三人?” 程澄城自知失言,但在樊霁景和花淮秀面前又不能说什么,只好打 打个哈哈道:“ 陆兄是否困乏了?不如我们先行回房?” 陆青衣配合地打了个哈欠,“也好。” 程澄城说着便起身准备往外走,但陆青衣的屁股却仍牢牢地黏在椅面上。 “呵呵,”程澄城瞟了若有所思的花淮秀一眼,低声道,“陆兄?” 陆青衣伸了伸腿,然后仰面看着他道:“老了,走不动了。” 程澄城:“……” 樊霁景和花淮秀似乎都看出了点什么,等程澄城再望过来时,故意看其他地方。 程澄城苦笑道:“那依陆兄之意?” 陆青衣伸出胳膊。 “……”程澄城眼睛往旁边扫了扫。 “各家自有各家事。”陆青衣顿了顿,又抛出一句更有深意的,“谁家又不是?” 樊霁景冲他微微一笑,彼此心照不宣。 程澄城已经无可奈何地蹲下身。 陆青衣驾轻就熟地扑到他的背上。 程澄城感觉到熟悉的重量完全上身之后,才转身对樊霁景和花淮秀告辞。 樊霁景特地送了他一段路才回转。他一进屋,就看到花淮秀坐在桌前,望着烛光发呆。 “放心。花家的人不会来访的。”他以为他在担心这个。 花淮秀抬起头,低声道:“陆掌门和程澄城是……吧?” 纵然在“是”和“吧”之间缺少了一个词,但樊霁景仍是听懂了,缓缓地点了点头。 有些关系旁人看不出来是因为没有经历过,一旦经历过,便会看得一清二楚。陆青衣的话何尝不是这个意思? 花淮秀纳闷道:“难道江湖真的很盛行断袖之风?” 樊霁景笑道:“别个我不知道。至少我们是。” “还有纪无敌和袁傲策,听说明尊和雪衣侯也是。”花淮秀突然感到很荒谬,“或许,现在哪对男女要成婚,我反倒会觉得奇怪。” 樊霁景走到他身边坐下,“这岂非好事?” “好事?”花淮秀瞪着他。 “这样你入赘九华派便名正言顺,也无人非议了。”樊霁景抓着他的手道。 自从两人关心明朗之后,樊霁景便极喜欢对他动手动脚。 门外传来脚步声。 花淮秀急忙将手抽出来。 “樊掌门。”之前的迎客小道在门外道,“我特送来热水以供两位沐浴。”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199 />   “沐浴?”樊霁景脸上的不悦顿时化作浓浓的笑意,打开门,亲切道,“有劳了。” 迎客小道连道不敢,“一会儿我再送一桶过来。” “不必。”樊霁景极快地打断。 花淮秀和迎客小道都看着他。 樊霁景干咳一声道:“我不喜欢洗澡。所以让我表哥洗就够了。” “……”迎客小道努力控制表情,不然自己露出半点鄙视和嫌恶的神情。 等门一关上,樊霁景立马将衣服脱得一干二净。 花淮秀无语地看着他,“你不是说不洗?” “我伺候你洗。”樊霁景涎着脸凑上去。 “不要。”花淮秀冷冷地拒绝,“除非你肯让我在上面。” 樊霁景想也不想地答道:“好!” 他的爽快反倒引起花淮秀的狐疑,生怕他又有什么花招。 花淮秀的担忧很快被证实。 桶中水波激荡。 尽管水温渐低,但两人的身体却越来越火热。 “我说上,是指……不是我坐上来,你放……噢!” 一声痛苦又痛快的长音结束了这次上下问题的纠纷,接下来,是时间问题。 真情未明(九) 今年的武当寿宴主桌席位有了细微的变化。 除了纪无敌之外,袁傲策也一同上了主桌,正好填补今年未来的端木回春。樊霁景原本也在邀请之列,但他不愿同花淮秀分开,便婉拒了。花淮秀知道之后,嘴上虽然没说什么,但心里却得意得很。 要知道主桌所坐的都是当今武林举足轻重的大人物,樊霁景想要发展九华派,趁机与他们拉扯交情才是上策。他此次为自己婉拒,岂非说明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已经胜过九华派? 与樊霁景做出相同选择的还有陆青衣。 对于这种武林盛事,陆青衣向来都是敬而远之,所以去年的武当寿宴他并未参加。但今年既然来了,少不得也要请上主桌。这样一来,去年上桌的程澄城反倒没有位置了。 不过不等武当为难,陆青衣便抢先拒绝了邀请。程澄城为了陪他,也婉拒了。 这样一来,原本不够用的主桌席竟又多了一个位置出来。 晓风道长想请燕云寨的寨主上桌,却被凌云道长摆手制止了。 “先留着,或许还有人来。”事实上,明为武当掌门,实为魔教长老的他已经收到消息,明尊冯古道正和雪衣侯一同赶往武当。算算脚程,应该就在今明两天。 纪无敌嘟囔道:“这次不会有人再跑来下战帖吧。” 雪山派掌门方秋水道:“纪门主的运气不会每次都这么好的。” 纪无敌撇嘴道:“明明是武当风水不好。你看我天天在辉煌门都没事。” 嵩山掌门孙玉良本就看他不大顺眼,近来更盛传辉煌门和魔教串通一气,心中更是不屑,立刻接口道:“这又怎么相同?武当乃是执武林牛耳的大派,自然会惹得那些邪魔外道前来挑衅。” 纪无敌眨了眨眼睛,“那他们应该来挑衅凌云道长才对?为什么挑衅我?”他指的是蓝焰盟。 孙玉良语塞。 其实他也百思不得其解,为何当初蓝焰盟要向纪无敌下战帖。他当然想不到那是因为钟宇想将纪无敌引到睥睨山除掉,使自己能稳坐蓝焰盟盟主之位的缘故。 孙玉良想半天无果,只能归咎于蓝焰盟盟主眼光奇差无比。 方秋水见气氛尴尬,主动站起来,向凌云道长举杯致意道:“恭祝道长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纪无敌小声对袁傲策道:“阿策,他把我的词说去了。” 袁傲策道:“谁让你准备得如此稀松平常?” 纪无敌道:“那阿策准备了什么?” 袁傲策睨了他一眼,“你想拿去用?” 纪无敌笑得毫无愧疚。 “平安健康。” 纪无敌眨了眨眼睛,“然后呢?” “没有了。” “……”纪无敌沉默了又沉默,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你确定这不是大人对小孩的期望?” 袁傲策挑眉,“爱用不用。” “咳咳。”凌云道长干咳一声。虽然袁傲策作为魔教暗尊,对他说这样的话无可厚非,但是好歹他现在还摆着武当掌门的谱,所以只能转移话题地站起来道,“多谢各位同道年年不远千里而来,贫道水酒一杯,先干为敬。” 满堂皆起,俱是一干而尽。 间隙,忽而箫声悠扬,清风送耳,令人心旷神怡。 凌云道长看了袁傲策一眼。 袁傲策微微颔首。 纪无敌道:“啊。冯古道来了。”他的话显然证实了大多数的猜测,纷纷往外看去。 凌云道长连忙起身走出大堂。 花淮秀早对传闻中的明尊好奇不已。尤其听说他是受朝廷封赏才当上的明尊,却未被本教排斥,这其中本就令人无限遐想。 樊霁景见他引颈,干脆拉着他往外走。 花淮秀愣了愣,想将手从他的掌中挣扎出,不料却被拉得更紧。 “你……”他紧张地看向四周。幸而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明尊吸引了过去,他们混在人群中倒是无人注意。 只见武当大堂外,一袭与天一色的长袍与黑发齐扬,端的是潇洒倜傥。 “明尊。”凌云道长抱拳。 冯古道放下玉箫,与他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冯古道恭祝道长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凌云道长连声道谢。 “原来用过的还能用。”纪无敌在袁傲策身边小声道。 冯古道顺声望去,笑道:“纪门主别来无恙。” 纪无敌道:“你若是肯把小玉玉送给我,我不但无恙,还会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冯古道挑眉道:“我仔细想了想,纪门主微恙也没什么不好的。” 两人正斗着嘴,就听来路有马蹄声和着车轮声越来越近。 凌云道长惊讶地看向冯古道道:“莫不是明尊还有朋友?” 冯古道似叹非叹地笑道:“有的。” 马车渐渐出现在众人视野之内。赶车的竟是个粉玉可爱的小男孩。只见他一脸冷漠,仿佛将全天下都不放在眼里。 纪无敌眼睛一亮,“小玉玉。” 薛明珏嘴角微抽,置若罔闻地朝冯古道看去,“爹。父亲等急了。” 微风拂过,他身后的车帘微微摆动,露出些许空隙。纵是冰山一角,也让人看清那只放在膝上如白玉般精致的手。 世上大多数人都有求之不得,辗转反侧的天性。 窥得一手,不及完全,反倒让他们心痒难耐,恨不得掀帘一观庐山真面目。 “凌云道长。”薛灵璧虽然没有如他们所愿地掀起车帘,却终是发出声响道,“愿若干年后,我儿独来武当祝寿。”他本事不屑理江湖中人的,但凌云是魔教长老,这便不得不给几分面子。 凌云道长抱拳道:“承侯爷吉言。” 薛灵璧又道:“傍晚前要到镇上歇脚。”这句话显然不是对凌云道长说的。 但在场诸人皆想,凌云道长怕是要借此机会挽留这位朝中贵人。 不想凌云道长只是微微一笑道:“如此,该趁天色早点下山才是。” 众人虽觉惋惜,奈何主人都这样说了,自然没有他们置喙的余地。 冯古道遂一一向诸人告别。难为在场百余人,他竟能一一叫出名字。轮到花淮秀和樊霁景时,他还特地提出邀约。樊霁景知道这邀约一来是看在纪无敌的面上,二来冯古道想必也想与九华派拉近关系,便一口应诺下来。 薛灵璧在车中等得不耐烦了,累得马儿不安起来。 冯古道只好匆匆拜别,登上马车。 车帘掀起,众人争相引颈,果见一绝色男子端坐正中。 虽是惊鸿一瞥,却足以看得一清二楚。 若说花淮秀是明艳绝俗的鲜花,那么薛灵璧就是瑰丽炫目的宝石,同样让人一见倾心,难以自持。 等马车转头,悠悠然地踏出视线,众人才意犹未尽地收回目光。 说起来,冯古道一行竟颇有喧宾夺主之意,连凌云道长也不得不出门相迎。诸位宾客心中虽有不满,奈何今日主角都不曾抱怨,自己自然更不好说什么。 众人返屋重新落座。 说实话,武当寿宴,年年举办,次次隆重,虽说成了武林惯例的盛事,却也少了几分新鲜。 在座诸人依次向凌云道长道贺之后,便各自与相熟的友人天南海北地交谈起来。 纪无敌在主桌坐得无趣,便拉着袁傲策投奔到樊霁景这一桌。 樊霁景这一桌本来就热闹非凡,陆青衣、程澄城都在座,加上他们,便少有旁人插嘴的余地。不多时,同桌余人便识相地挪去其他桌了。 纪无敌突然异想天开道:“要不,我们改天一起举办婚礼吧?”他顿了顿,补充道,“这样我们可以用一顿婚宴,赚三份贺礼,实在是大大的划算。” 袁傲策瞥了他一眼道:“你难道不是为了凑热闹?” “热闹也是要凑的。但是阿策你知道阿左有多么抠门,上次他婚宴明明就办得很风光,他还发我的脾气,克扣我的月俸。就因为贺礼赚得不够多啊。” ……是因为贺礼赚得不够多? 袁傲策无语地喝酒。 纪无敌见袁傲策不理他,转而向樊霁景寻求支持,“假呆子,你说呢?” 樊霁景对他这声“假呆子”不置可否,笑吟吟道:“我听表哥的。” 花淮秀不等纪无敌发问,就斩钉截铁道:“想都别想。”怪不得樊霁景如今会变成这样,多半是和纪无敌混久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缘故。他暗暗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让樊霁景和纪无敌保持距离。 纪无敌又看向程澄城和陆青衣。 程澄城低头轻咳。 陆青衣看了程澄城一眼,懒洋洋道:“等你说服花淮秀再说。” 花淮秀:“……”这些狐狸! 幸好蓝焰盟已灭,江湖近来很安宁,没什么大事要商讨。所以寿宴之后第二天,各大门派便陆陆续续回各自门派。 花淮秀被纪无敌缠烦了,抓着樊霁景和凌云道长道别之后,成为第一批离开的宾客。 两人行路至山脚,便见到一辆极为奢华的马车停在必经之路上。 樊霁景见花淮秀脚步渐缓,眼眶渐红,便猜出这辆马车所乘之人,反手抓住他,拉着他上前。 马车车门打开。花云海施施然地走出来,看到两人紧握的双手,面上不禁一僵,又很快撇过头去,冷喝道:“光天化日,你们倒不忌讳!” 花淮秀手指一缩,却被樊霁景抓得紧紧的。樊霁景微笑道:“在舅父面前,又有何可忌讳的?” 花云海因为当年之事,面对樊霁景总是自觉矮一头,干脆不理他,径自对花淮秀道:“你母亲托我问你,明年中秋可要回家来看看?” 花淮秀眨了眨眼睛,似乎有些不信。 “只是住在附近客栈里,两人见见面罢了。”花云海说罢,转身钻进车内,命车向武当山上行去。他之所以晚来一步,就是不愿意对着樊霁景和花淮秀。 花淮秀恭敬地望着马车的方向,眼眶微湿。 樊霁景默然地站在他身边。他从小到大都是一个人面对困境,所以也不知如何安慰别人,只是给予对方足够的空间和时间去自我调适。 马车渐渐没入山林之间。 花淮秀仰头眨了眨眼睛,努力将眼泪倒流了回去,才道:“走吧。” “明年我陪你回去。” “……嗯。” 番外二:九华谣言 施继忠很纳闷 朽木充栋梁,败絮藏金玉,繁华映晴空(酥油饼合集)(耽美)_分节阅读_200 。 论外貌,他只能算五官端正,不说花淮秀,就算和掌门、大师兄相比,也是自愧不如。但怎么就下一趟山,让一个小姑娘哭爹喊娘地一路跟回来,并且非他不嫁了呢? 他纳闷之外,又很郁闷。 因为这件事情最后是让掌门摆平了,但大师兄对他的态度却飞流直下三千尺,从原本的嘘寒问暖,变成如今的不闻不问,漠然置之。 他觉得他应该找个机会解释清楚,其实,他对那个小姑娘真的一点意思都没有。 正这么想着,就见关醒迎面走来,看到他时,脚步一转,就准备往其他方向拐去。 “大师兄!”施继忠吓了一跳,自己喊出来的声音怎么这么嘶哑? 关醒背影一顿,缓缓转过身来。 施继忠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去,拉住他的手道:“师兄!” 关醒将自己的手不着痕迹地从他掌中挣脱出来,淡淡道:“师弟。” 他这样淡然的态度,却让施继忠原本想解释的说辞都梗在喉咙里,老半天才蹦出一句,“我和她,不是师兄想的那样。” “嗯,我知道。”关醒悄悄地攥紧拳头。 “师兄你……”施继忠想说既然知道为何还这样待我?但他脸皮太薄,话在舌尖兜兜转转,始终说不出口。 关醒见他近在咫尺,心头烦乱。尤其是当初那姑娘找上门时,他竟然有种将对方碎尸万段的冲动!正因察觉自己内心阴暗的一面,他才不得不让自己和施继忠保持距离,以免越陷越深。“这几日天气转寒,不知二师弟和小师妹在后山住得惯不惯?我去瞧瞧。” 施继忠看着他落荒而去的背影,张了张口,始终没有喊出声来。 这样的僵局又持续数日,直到九华派一个小弟子带着一则口信回来。 宋柏林皱眉道:“关醒和施继忠已然成婚?谁造的谣言?” 小弟子偷偷摸摸地看向掌门住所所在的方向。 宋柏林哑然,半晌才挥手道:“去,把仙莲剑法的剑谱从头到尾抄一百倍。” 小弟子茫然。 “你就是太闲,才将心思放到这样有的没的事情上!” 小弟子不甘不愿地告退。 宋柏林在屋子转了一圈,突然甩袖道:“我也太闲!管那么多闲事作甚?” 话说,自从关醒和施继忠的谣言在九华山山上山下漫天飞之后,就再无姑娘对他们投怀送抱,九华派顿时清静许多。 施继忠更惊喜地发现原本那个嘘寒问暖的大师兄又回来了。 花淮秀和樊霁景坐在屋檐上,边看着远处关醒一招一式地指点施继忠武功,边吃着花生聊着天。 花淮秀道:“这样便好了?” 樊霁景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花淮秀道:“以关醒的性子和施继忠的悟性,两人恐怕要磨到死。” “只要是两人,也没什么不好。何况,”樊霁景搂住他的腰,缓缓靠过去道,“耳鬓厮磨也是磨啊。” “这里是屋檐……” “嗯。屋檐上是上,床上也是上……” “唔……” 一只喜鹊从他们头顶飞过。 …… 又一只飞过。 …… 又又一只飞过。 …… 总之,飞过去很多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