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水魔仙生死劫》 第一章 画殁 三月的雨轻飘飘的打红了枝头的杏花,像染了泪的胭脂红,斜斜倚着檀木雕花的窗棂,旖旎的风姿,衬着皇城巍峨的华贵之气。那坐在窗前的人儿,一身银织青花的丝绸软衫,长长的袖口处还沾了几滴彩墨,像浮在水上的落花。 他下笔之处,极细腻,像在画女子青黛色眉。他的确是在画女子青黛色的眉,虽不在那女子绝色的容颜上,却胜似在那女子绝色的容颜之上。但他手中的宣纸,纵然已是皇都最为细腻贵重的雪月宣,却终究比不上那个女子最真实的肌肤,白希胜雪,吹弹可破。 他只见过她一眼,在那夏家别院外的匆匆一瞥,却还是深深地将这惊世美貌刻在眼底,融在心里,又泻在笔下。每一笔,每一划,他都画的小心翼翼,如此执着,又如此呵护。他问过随从,得知她的芳名,夏紫瑛。的确一袭紫衣袅娜,宛如梦烟的女子,高贵雅致却并不清冷孤傲,难能可贵。 他段煦决心如此,今生非她不娶,若是为她孤独终老,又有何妨。他一面思量她的模样,一面清浅地笑开,笔下行云流水却笔笔精致,那画上的女子栩栩如生,仿佛便是真人立在他面前,芙蓉粉面,巧笑倩兮。就连鬓边的一朵红牡丹花,都是这样风姿妩媚,富丽绝艳的。 门被吱呀推开,那是一直倾慕着他的表妹云念。云念照顾他,比任何一个侍从更懂他,一直将他照拂得无微不至,久而久之竟无人可比云念了。然而,云念终究是个女孩子家,也终究到了配婚的年纪,再如此与他宿在一处,终归是不合宜的。 但云念自己却不以为然,云念端来了一盅参汤,云念的手捧着晕白瓷,仿佛便和这晕白瓷一般细腻光洁,本是一体。云念自然也算得上绝代佳人,不说话的时候,静静地像瓷偶,彩色丝绦绕在身上,宛如瓷画,只是太易碎了,经不得一丁点的震动。 云念问段煦,道,“露华阁的禧妃又遣人来问了,说您应允她的那幅御花园赏菊图可作好了。煦哥哥,您可是从去岁秋一直欠到了今春呢。虽说如今本朝第一画师,您是当之无愧的,又占着陛下恩遇,但她终归是宠惯后宫,家势声大,得罪不得的。煦哥哥还是趁早作了那画吧。” 段煦搁下笔,抬手拂了拂云念半低着头时落下的那一丝发在眉梢上,轻轻替她拢到耳后,这动作柔得像一阵风,却暖得熏红了云念的半边脸。段煦抿着唇轻轻的笑,眉眼像染了暮光,淡淡的亮,不太烫的感觉,他对着云念道,“禧妃的画,整个画院里的画师为她画的不下三十幅,还不够么?” “禧妃娘娘心高气傲,不是第一画师作的,又岂会入眼呢。”云念说着,已然舀满了一羹碗的参汤端给段煦,眸光瞥见案上的画,惊了一下。初次见这样的女子,令人觉得什么颜色仿佛都渲染不出的美,而她素来的自信那一瞬间便被剥落了,就连在禧妃面前,她也不至于如此。 “煦哥哥,这个女子是哪一位?你这些时日是在忙着画她么,陛下新宠?”云念不禁问道。 -本章完结- 第二章 牵线 段煦一面将参汤喝罢了,一面低头来又仔细地端详着那幅画,手指在画纸角落里摩挲,好似拽住了那女子飞扬的裙裾,也会觉得无比舒心。他慢慢地回答云念道,“她不是宫中的女子,这样的牢笼怎么配她呢。她应该生在世外桃源,纤尘不染才好呢。” 段煦说着,笑意愈发深了,又道,“我画她,不过一个时辰而已。有一种人轻易便可嵌入心扉,若是要画,便是信手拈来。不是认真,而是怎么画,都不是手在画,而是心在画。” 云念闻言扶在瓷盅上的手微微一僵,轻轻皱了皱眉,不再言语。 段煦其实看得出云念的失落,却故意装作不知道,将羹碗随意摆在桌上,道,“这些事,往后你不必再做了。我拖了皇都里最好的媒婆叶姑替你问了几门亲,有几家的公子还是不错的,你若得空去和叶姑聊聊才是正经。” 云念紧紧抿着唇,低头捣弄着云烟丝裙上一块佩玉花穗。 “怎么,你还是不愿意?”段煦问。 云念甩过脸去,前几日段煦送她的那只玉燕步摇垂坠而下的小绿玉滴珠一晃一晃地打着温婉的侧髻,莹莹亮亮地衬着她的肌肤越发的白。然而,因为生着闷气,又百里透着微微的粉,很是娇俏。 云念道,“谈亲这样的事儿,怎么敢烦劳煦哥哥。” “你自幼便随着我,舅父舅母去的早,我若不管,你还要等谁来管呢?”段煦说着,温言相劝,依旧如惯常般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道,“云念,我的心给了画上的这位姑娘了。我请你为我做一件事,可好。” 云念的心骤然一疼,但还是勉强笑了笑,答应道,“哥哥,您说吧。” “将这幅画送去逸华轩裱起来,然后送去夏府,送给紫瑛姑娘。”段煦一口气说完,斩钉截铁的决议。 云念的手紧紧地握着汤盅,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但声音已然微微发哑,道,“好。”于是,依旧收了东西,却没有如往常般把托盘端出去。她果然还是如段煦所愿,不再做那些琐碎之事,她知道段煦需要的照拂不再想要来自于她。她临走前,也果然带走了那幅画,也果然决定亲自去逸华轩,亲自去夏府一趟。 她这样的决定,一部分因为她深深爱着段煦,珍爱他的所有,包括这幅画。她亦很想看看那位夏紫瑛真正的姿容无双,竟如何配得上天下第一画师段煦。然而,她断断不会想到她将那幅画裱好以后,却永远无法交给段煦了。 很多年后,云念还是会想起那日的情景。她捧着新裱的画,前厅里各家画师对此画此女赞不绝口,而他们一直在等,等段煦出来。从清晨到晌午,从晌午到黄昏,小婢子急匆匆地喊着云念去内室里看。云念进去内室的时候,他趴在案上,好似睡得极沉,唇边还留着一抹笑意,不知有多沉醉。被他压在脸下的还是一幅画,刚刚画好一个女子的轮廓,还看不出眉目唇齿,只是耳垂上那枚红牡丹的耳坠子尤其艳丽。而他倒下的地方,一双唇轻轻碰着这纤细灵巧的耳垂。她想,他是在吻她吧。 -本章完结- 第三章 流言 对,又是她,夏紫瑛。 连最后一息,段煦都是想着夏紫瑛的。刑部的仵作来得很快,他们断定段煦死于中毒,但却找不到毒源,只是那砚台上的彩墨有些异样。这彩墨是云念刚刚替段煦新采买的,云端国的霓彩之墨,比普通的墨色更加鲜艳华丽。段煦说这样的墨才配画出夏紫瑛的无双绝色。而霓彩之墨,本也是五毒之物,仵作虽不敢断言。可流言也已四起,这是妖孽作祟,妖毒发作害死了段煦,所以夏紫瑛便是那个妖星。 是疯魔了!夏紫瑛这个女子,太邪!所谓红颜祸水,说的便是夏紫瑛这样的女子。云念总是想应该去亲眼见一见她,夏家的千金大小姐! 这是夏家别院,段煦的死讯也一样传到了这里,静谧而幽婉的庭院一时笼罩起了阴郁的气息。透着初春的清寒,细雨绵密地飘落在草叶间,像雾了一层极小的晶珠,微微有光。安静的秋千架子上三两只蝶儿正在小憩,夏紫瑛走过去,那蝶儿便被惊得一哄而散。夏紫瑛原本还想着能够扑个一两只,装在纱橱里逗玩,心思一下子便落空了,很是无聊地坐在秋千上,两只脚踢着裙裾荡了起来。 暮烟在里间寻了夏紫瑛好一会儿了,好端端的一个千金小姐,晨起还未梳妆便不见了踪影。虽说是避在别院这一处养着,但到底是皇都三大巨富之一夏家的千金,怎么好蓬头垢面呢。虽说,如今坐在秋千架子上的夏紫瑛也算不上蓬头垢面,顶多就是个素颜散发的模样,也算清秀动人。 暮烟从里间一直找到院子里,才见了紫瑛懒懒地荡着秋千,便唤道,“小姐,外头下着雨呢,你怎么跑出来玩起了秋千,也不怕湿寒么?” 紫瑛见暮烟执着一把红伞而来,衬着她的青衣白裙越发清婉脱俗,便笑道,“哎呀呀,下着雨才好呢。看看我们暮烟,在雨里这么一站,真是比这些杏花还好看,就像带雨梨花么。” 暮烟闻言,知是紫瑛玩心又起了,也不理会,兀自挽起紫瑛的手往长廊上搀,又道,“早膳已经拿来了,快先吃一些,暖暖肚子。我再替你把头发给绾起来,梳个什么发髻好呢?哦,昨儿个我在寻芳斋看到一只翡翠碧莲簪子很好看,随口和夫人身边的菱格儿一说,没想到今晨夫人也遣人送过来了。其实,老爷夫人还是很心疼小姐的。” 紫瑛听了这话,也只是懒怠,随口应了一句好,也不再说什么。吃了早膳,暮烟便拉着紫瑛坐在铜镜前,仔细端详了一番,道,“这件华紫绸裳倒是好看,上面的曼陀罗花绣的极雅致灵巧,小姐穿起来,还多了几分贵气。” 紫瑛听暮烟这番话,竟不觉得是在夸自己,反而笑的前仰后合地说道,“我又不是夏榴月,你也不是晨露,犯得着学晨露拍夏榴月马屁的调子么?” 暮烟闻言,先是一怔,随即一笑,而后又怪道,“小姐,这,你什么时候才能把说话的调调改得和二小姐那般斯斯文文的才好呢。” -本章完结- 第四章 折花 紫瑛深知,暮烟的性子便是如此,明明还比她小两岁,却总是沉稳宁静的做派,看起来倒觉得长了自己五岁。紫瑛也明白有些道理,有些事故,让暮烟不得不比同龄人沉稳起来,其实若说事故,紫瑛才是最该沉稳起来的那个。但是,紫瑛就是不愿意,紫瑛觉得在别院避着挺好,不必在意那些深闺礼仪,想怎么就怎么。若是要她和夏榴月那样,她宁可继续背负骂名。 紫瑛刚刚要起身,却又被暮烟压着坐下,暮烟循循善诱道,“小姐,莫说德行举止上,二小姐的确更……但说妆容,小姐你也不要这般随意才好呢。” 紫瑛拂开暮烟的手,任凭那一匹柔滑的青丝泻在腰间,笑意盈盈地道,“你是说我要像夏榴月一样,梳个什么复杂繁重的发髻,然后再插满金簪子金步摇,光华流转地站在人群中,把下巴一昂,好像谁都不在眼里的样子?”暮烟对于紫瑛的这番言论虽不敢完全苟同,但也苟同了一大半,于是点点头。 紫瑛摆手道,“夏榴月是孔雀,人人都等着她开屏。可我又不是。我在这里,谁能看得到啊。” 暮烟又道,“可是小姐,你终归是要为自己盘算一下的。所谓女为悦己者容,虽说您现下还未遇见所悦之人,但也到了这个年纪了。” “你这番话,是夫人让你说的吧。”紫瑛白了一眼,朝着夏府的方向,她心底明白这些个锦衣华裳,金银珠玉都是夏府送来的,为的是提醒一直住在别院的紫瑛,夏家大小姐的身份。可是,她夏紫瑛若真在他们眼中这般重要,又为何因为一个相士的话,把她赶出家门,要她避在此处。 其实,住在哪里,于她而言,又有什么不一样呢。不一样的只是父母不亲,手足不爱,终日不可见,思而无念罢了。夏紫瑛思量着,看着镜台前果然又比昨日多了三盒新胭脂,这些东西素来不爱,她随手那了一支白玉簪,随意将发绾成一个小髻,其余的便任之散落,回过眸来,对着暮烟笑道,“你去替我道院子里折一朵牡丹来,小朵一些,白色的,我簪在发髻后面,这样就很好看了。” “可是,这样似乎清减了一些。”暮烟试图继续劝说。 紫瑛却拉着暮烟的手,求饶道,“算了吧,夏榴月那样的装束,我可做不到。我怕我学不成孔雀,倒学成了公鸡!” 暮烟闻言,噗嗤一笑,自是往院子里摘鲜花去了。 紫瑛在里间坐了一会儿,听见外头叮叮当当的声音,等不及暮烟回来,也不撑伞,蒙着细雨便去了。紫瑛侧着耳朵贴着门板,仔细听那声音,是卖麦芽糖的老头推着车经过。紫瑛一高兴,也顾不得许多,立刻就要把门打开。暮烟恰好看见了,也抢着过去把门板按上,提醒道,“小姐,面纱!你这样出去,也不怕乱了一街市的人。上回的好事儿,你忘了?!” -本章完结- 第五章 真容 紫瑛想暮烟言之有理,遂抽了一条淡紫的丝帕蒙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灵动得宛如清水拂过的猫眼石,莹透动人。暮烟遂扶着紫瑛有模有样地出了门前,招呼那老头来,买了一碗麦芽糖,正心满意足地要回去,却又听见极哀婉的吹吹打打之音遥遥而来,还夹杂着哭声炮声不断。 紫瑛也为此略站了站,极小声地贴着暮烟的耳边问道,“怎么了,哪个权贵家里出的丧事么?” 暮烟摇摇头,“没听说啊。” 旁边一位大婶子凑过来,拉着暮烟的手,殷勤道,“怎么,你这个小姑娘还不知道啊。哎呦,皇都里的姑娘一大半都哭岔气了。你竟还不知道啊,那个年轻有为的第一画师段煦,你可知道?” 暮烟闻言,侧目去看紫瑛,紫瑛点点头,低声道,“倒是有幸见过他几幅佳作,的确是名不虚传,万中无一的好画。” “那姑娘可见过段煦真容?”那大婶子又问道,却好似并不等着她们回答,自顾自地继续道,“那可是个天上有地上无的佳公子,只是可惜啊。可惜他好端端的画谁不好,偏偏去画那个夏紫瑛。你们知道么,他就是死在夏紫瑛的画像上的,真是可惜啊。”大婶子啧啧啧惋惜着,全然不顾暮烟和紫瑛的神色,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不少,直到那丧仪队伍行的无影无踪才作罢。 紫瑛立在那处,望着渐渐空荡的街头,只觉得方才那位扶灵的姑娘哭得撕心裂肺,也一样撕了她的心,裂了她的肺。若是较真起来,她和段煦算是有过一面之缘的。便是上一回她蒙着面纱出来买麦芽糖的时候,因为太急,面纱没有蒙好,风一吹便飘远了。 紫瑛急忙忙地追着那面纱跑,面纱却朝着夏府的方向飞得极快。彼时,段煦正好立在夏府门前,听说是专程去为夏榴月作画的,看那样子像是已然画好了,刚刚出府来。偏巧,这面纱落在段煦的跟前,他见了紫瑛,竟极有风度地躬身拾起,然后走向紫瑛,亲自双手奉上。 紫瑛一时也有些发怔,傻傻地接过面纱,也忘了蒙上。就听着段煦操着极温和的语调,问她道,“敢问姑娘也是夏府中人?”然后,又是尴尬一笑,忙不迭地补道,“在下唐突,在下乃是御用画师段煦,不知可否请姑娘赐教芳名?” 段煦这一笑,宛如春风下的杏云,温温柔柔,软软绵绵地仿佛化了人心。 紫瑛却是极精辟地应道,“夏紫瑛。”然后连谢都没有一句,便急匆匆地跑了。那时候,她便有一种心态,决不能在夏府门前被谁瞅见了,决不能。故而,十分失礼。她想段煦早该将她忘了,却不曾想段煦竟为她作了画,还死在了这幅画上。 紫瑛如此想来,心中极空落,极愁闷,像是一场雨要下不下的,梗着难受。暮烟见紫瑛如此形容,自是感同身受,不便多说,便携着紫瑛往别院里走。 -本章完结- 第六章 焦骨 紫瑛走了两步,又问暮烟道,“他的那幅画,不知道现下何处,我总想看一看。或者,我该去他的灵前拜一拜才是。” 暮烟摇摇头,道,“出了这样的事儿,小姐还是安分一些,好生呆在这别院,哪里都别去才是。小姐有这样的心,段公子泉下有知,也会深感欣慰了。” 紫瑛听了暮烟的话,也只得作罢。 那夜,更深露重,紫瑛躺在绣床上辗转反侧,一思及段煦一事,便内疚难安。直至天边渐亮,才蒙蒙有了睡意。然则这一睡,又噩梦连连,依稀是一场永无止境的火,熊熊燃烧在她的身侧,熬得她的骨头几乎要干裂开来。她想要呼救,却终究连嗓子都是干哑的,发不出任何声音。 直到那场滂沱的雨铺天盖地的浇下来,她的耳畔回荡着哧哧的声音,四周弥漫着烧焦的气息。她低头看见一个少年扑倒在地上,她想要拍一拍他,却发现手脚不能动惮,于是她便低头看自己的手脚,惊悚地发现只是一双焦骨,黝黑赤luo。 翌日黄昏时分,夕阳的余晖落在蔓延在秋千架上的绿藤萝,像碧玉镶着金边,奢华而绚丽。一袭紫光潋滟的挽纱袅娜地落在秋千上,三两片绿叶贴着轻纱,不嫌寂寞,又有幽香藏匿,引来几只蜂蝶翩然飞舞。 紫瑛迎着落日而立,两个月前段煦之死一事,渐渐淡却。紫瑛心中虽还未完全平复,但也不似最初那么难受了,这些时日,她总是躲在屋子里习字读书。近几日又喜欢读书了,如今她手中执着一卷诗册,那是当朝大学士陆即墨的诗集。从前,紫瑛闲来无事的时候,也和暮烟聊起女儿家的私话。暮烟总是很更偏喜文人墨客一些,这位陆即墨不过二十七岁,生得仪表堂堂,简直就是暮烟心中才子的不二之选。 但,紫瑛读他的诗,也只是纯粹读他的诗,不是太在乎他的样貌如何。紫瑛偶尔也会打趣暮烟,说将来替暮烟同爹爹说个情,便把暮烟嫁给陆即墨得了。起初,暮烟还是十分羞涩不愿应答,然则被紫瑛调侃得多了,暮烟的脸皮也就厚起来了,还会回敬紫瑛,道,“不如你嫁给陆即墨吧,说不准老爷还真愿意让我做个陪嫁呢。” 紫瑛被暮烟如此一说,一时也没有反应过来,心里却直骂,好个丫头,平日里闷声不响的,说起话来倒也当真不客气。 紫瑛嘴巴上不与暮烟正面计较,行为上可没有放过暮烟半次。紫瑛中让暮烟去城东那间雅贤斋买水晶馅儿的酥饼,其实呢,就是因为雅贤斋便是皇都文人墨客最喜聚集之地。而,这位年轻才子陆即墨,也时常带着丽影楼的花魁照琴邀流连在雅贤斋的雅座柜阁里。 有人说,照琴邀同陆即墨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陆即墨那样好的词赋,叫照琴邀那样好的声音唱出来才不辜负了一腔才情。何况照琴邀的琵琶弹得极好,陆即墨又会吹洞箫,如此还不叫琴瑟和鸣么。不过,这些终究是坊间流言。陆即墨从未承认过他同照琴邀的关系,照琴邀也只说自己去雅贤斋是爱吃那里水晶酥饼,但有些事始终是心照不宣的。 紫瑛想暮烟不在乎这些流言,暮烟本来就觉得男人三妻四妾稀松平常。暮烟虽是婢,但照琴邀是妓,谁胜谁负很明显。但,陆即墨既然做了当朝的大学士,他的妻子也必然是有所出身的,如果是夏紫瑛,也许便是暮烟心中所期盼的圆满结局。 -本章完结- 第七章 祸水 可是,夏紫瑛背负着祸水的名号,已然多年。若不是幼时遇见了那么一个相士,预言她一身孤苦,且厄运相随,祸及亲族友人。她也许会成为比夏榴月还要高傲的人,她自己知道她有多美,也多有才情。论琴棋书画,她从来不会输给夏榴月,甚至比起三大首富之一的黎家那位大千金,还要了得。只是,因她背负了如此的名号,皇都第一才女的称谓便只好让给黎馥萍了,第一美女便是黎馥萍的妹妹黎彤曦,然后则是第一巧女夏榴月。 虽然,至今为止,紫瑛不知道夏榴月巧在何处。也许是巧在极会卖乖讨好爹娘,又极懂得人情世故,只对有用之人示好,地位稍低之人连正眼都不瞧。 紫瑛执着诗册,想着,无奈一笑。春花秋月,对于夏紫瑛而言,是这么苍白。玉食珍馐,对于夏紫瑛而言,是这么索然。她又何尝不是在等,等一个懂她包容她的人。这又让她想起连日来的噩梦。这梦似曾相识,却断断续续,反反复复。而每一次的梦境,都比上一次更细更深,更真实,也更恐怖。 炙热的火舌舔舐着她柔嫩细腻的肌肤,她被烤的发焦。她连发抖都发布起来,张着嘴发不出声,忽然有一个怀抱将她紧紧拥住。她听见一道声音在她的头顶盘旋,“幻焰,别怕,再烧一会儿,火就会熄灭的。” 他口中的一会儿是多久,烧了她一夜的好梦,可是她却仿佛在听见他如此说以后,不再那么害怕。仿佛真的把心安定下来,交给他的怀抱,等待火势平息。然后,累的不省人事,安心地不省人事了片刻。 片刻后,再醒来,果然没有了半点火势,反而有清凉的风拂面而来。紫瑛揉着眼眸,发现自己躺在一叶小扁舟上,浮浮沉沉。紫瑛起身,抬眸望去,船头一位灰衣老者,鹤发童颜正在熬煮什么东西。 紫瑛好奇地问他,“爷爷,这是哪里啊,我怎么在这里呢?” 那老者从锅中舀了一碗汤,递给紫瑛道,“来,趁热先把汤喝了,暖暖身。” 紫瑛也不客气,将汤碗接过来,大口喝了一口,觉得味道极鲜美,便问那老者道,“这是鱼汤么,我觉得全身都有力气了,连精神也好了。” 老者慈和地笑着,一捋胡须,又道,“你说是鱼汤,便是鱼汤吧。” “爷爷,你有没有看到和我一起的那个公子?”紫瑛猛然想起那道声音的主人来。 老者闻言,又说,“我将你捡来的时候,你身边并没有其他人。何况,那场火那么大,把整个月牙镇都烧没了,我想他应该……” 紫瑛听到此处,只觉得心口一痛,而且痛的厉害,兀自言语道,“怎么会烧那么大的火呢,怎么会呢?” 老者便说,“我听邻镇的人说,月牙镇里住了一个妖星转世的姑娘,才迎来了灾难。之前,他们也想把这个姑娘赶走的,但是遇到了一个剑客的阻碍,才酿成大祸的。” -本章完结- 第八章 水鬼 “妖星转世?这个世上真有妖孽这样的东西存在?”紫瑛不屑。 老者却不置可否地笑道,“那是自然有的,怎么,丫头你还不信么?” 紫瑛不言语,只是清浅笑了一下。 老者便指着湖,对着紫瑛道,“你若不信,你且看看湖里。” 紫瑛闻言,便凑到水边去看。那碧光粼粼的湖面上,映着翠绿的柳树,绯红的桃花,和老者道骨仙风的身影,偏偏还要一片黑乎乎的影子在荡漾,仿佛慢慢蓄积成形。等风停了,这影子也愈发的清晰,焦黑色的骷髅头,肋骨,手骨,腿骨,这分明就是一幅鬼魅的形容。 紫瑛吓了一大跳,赶紧收回眼光,对着老者道,“爷爷快走啊,水里有鬼。” 然而,船上哪里还有什么人影,不过她自己而已。她心中惶恐,想要低头去寻船桨,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就是一幅焦黑的骸骨,和水中的影子一模一样。她吓得尖叫起来,然后便听见一片哗啦的声音,是她的肢体在慢慢地支离破碎,手脚分离,然后散落在船板上。她很绝望,绝望到难以言说。她很恐惧,恐惧到不能自已。 在绝望和恐惧之中沉浸了许久,她仿佛听见又有人在喊,“小姐,小姐······” 皎皎月色宛如一袭轻纱薄薄朦朦地披在花木草叶之间,夜露反射着剔透晶莹的光芒,像绕在玉茎上一斛东珠。偏暗的角落里偶有一阵阵虫鸣,似乎在附和不远处传来的音律,那是谁家的孩儿折了卷叶靠着唇边吹响。 暮烟觉得这夜尤其宁静,像婉约的女子。但她那位丝毫不知婉约的大小姐究竟去了何处,她惯常坐的那秋千架子上只有一袭挽纱搭着,绕过秋千架子沿着小石子路走了过去,看见一本诗册落在地上,不远处那张石椅上落满了香樟叶,碧绿新嫩。而紫瑛正枕着香叶入眠,只是一双细眉紧蹙,似乎沦陷在不好的梦境里。 暮烟赶忙上前,轻轻推了一下紫瑛,紫瑛方从梦中醒来。紫瑛睁开眼睛看到暮烟时,一阵欣然,原来自己方才一直回想着那个噩梦,竟然不自觉地又堕入梦中,不可自拔。还好暮烟来了,要不然她非被自己吓死不可。 暮烟见了紫瑛,难免嗔怪道,“只说想去院子里走走,让我备好晚膳等着,我在里边张罗了一桌子好菜,等了这许久倒不见人来,原来你在这儿睡着了。你看看这夜露打在身上,都湿了,也不怕着凉!” “怕什么着凉,已然是夏天了。”紫瑛呵呵笑着,颇讨好暮烟,自是知道错了。 暮烟拉着紫瑛的手,赶忙把挽纱搭在她身上,又道,“走吧,后儿就是端阳节了,我同那边府里要了些粽叶来,晚上也包了几个小的,有你爱吃的咸肉粽。快去尝尝吧。” 紫瑛摇摇头,道,“不了,我这一身汗,想先沐浴。” “就猜着你有这么一遭,热水备好了,你先去泡一泡,我去把饭菜热一热。”暮烟一面笑说着,一面牵着紫瑛往闺房里走去。 -本章完结- 第九章 霉运 闺房里一个大木桶摆在百鸟朝凤的绣画屏风后面,木桶里飘着紫罗兰与红蔷薇的香汤蒸腾着白色的热气,萦绕在明亮的灯火下,连灯火也被熏得朦朦胧胧,彷如仙境。紫瑛卸了钗环裙褂,泡在香汤里,一身冰肌玉骨彷如东海沉珠般,洁白无瑕,莹润光洁。 靠着大木桶边上摆着一张矮几,矮几上几样时鲜的瓜果,紫瑛倒是觉得腻味,只是琉璃盏里的葡萄汁还算解渴。紫瑛端在手中,轻轻啜饮了一小口,酸酸甜甜甚是解暑。再要把琉璃盏放回去的时候,才看见那下面原是压着一封帖子的。 紫瑛打开帖子一看,署名竟是夏榴月。原来是夏榴月在雅贤斋请了些文人骚客,做了一场斯文小宴。名头是已故的天下第一画师段煦曾经为她做了一幅肖像,如今裱好了,她要请这些人共赏。紫瑛看了这帖子,心口一沉,只觉得夏榴月太重名利了,连已故之人都不肯放过。于是将帖子随意一甩,便起身擦拭,着了一套蓝白青花织锦裙裳,随意以白玉莲花簪绾了一个发髻,便往东侧阁走去。 暮烟早就在东侧阁等了许久,一桌子的好菜,拔丝黄金芋,胭脂鹅脯,翡翠盒子,白玉蘑菇,香莲银耳羹,莼菜汤等等。紫瑛落座的时候,也只是每道菜都浅尝辄止,又喝了一小碗的汤,遂问暮烟道,“今晚,夏榴月要在雅贤斋做一场小宴的事儿你知道了?” 暮烟点头道,“晨露傍晚送帖子过来的时候,也同我说了这个事儿。依我看,小姐还是别去的好,那样的宴席,人多嘴杂。” “你是怕夏榴月出了风头,那些人自然要想起我这个妖星的吧。”紫瑛说这话的时候很轻巧,仿佛事不关己。 暮烟没有应答,只是兀自端来一盏漱口水递给紫瑛。紫瑛接过,随意漱口完,又道,“我在别院里憋了这么久,没有那边的同意,从来不许我出去。今天可好了,她夏榴月请我,我便出去,若出了什么事儿,我便说是夏榴月非叫我去的,那边也怪不到你我头上。” “可是,小姐,现下去,也晚了,只怕宴席过半了。”暮烟试图劝阻。 紫瑛却笑道,“我们又不是去吃那些东西的,过半便过半,我们去是凑热闹的。过半了,才是最热闹好玩的时候呢。” “可是,小姐……”暮烟正寻思着什么缘故好留下紫瑛来。 紫瑛却神秘一笑,道,“我可是仔细看了那帖子后面附着的宾客名单,有陆即墨哦!” 暮烟听到陆即墨三个字便开始有些动摇,紫瑛却不容她细想,一把拉着她往外跑,一面走一面说,“我在这别院里呆着,让那些丫鬟仆妇们还讨厌,总怕碰到我就招惹了霉运。我和你出去一趟,她们该多高兴啊,收拾碗筷的事儿就留给她们吧,我们玩我们的去。” -本章完结- 第十章 遮面 暮烟还来不及说什么,已经被紫瑛拉着往雅贤斋走了好远。因为临近端阳节,夜市也是热闹辉煌的,什么香囊锦灯琳琅满目。紫瑛的眼睛都看花了,正好看见一个卖胭脂水粉的摊子,紫瑛上前看了一眼,那老板本来还是热情满满的,待紫瑛抬起脸来,老板先是惊艳,而后便是惊吓,吓得连声音都发布出来。 暮烟才想起,紫瑛并没有遮面就出来,赶忙拿了一块白色纱巾替她遮了起来,拉着她就走。然而,紫瑛和暮烟还未走远,便见那老板神思惶惶地把方才紫瑛碰过的粉盒全都倒掉了。紫瑛心中愤愤的,却不愿多生是非。一转身,竟撞到了一个人。 紫瑛刚刚要赔礼道歉,那人却似乎并未发现什么,绕过紫瑛往那胭脂水粉摊子走去。紫瑛看着那人的背影,只觉得熟悉,这一身玄袍,衣襟,袖口,下摆上都以金线绣成了祥云纹,繁复而华丽,气度高贵而翩然。紫瑛不断地觉得眼熟,甚至像被这抹身影带回梦境一般,开始觉得自己的心隐隐作痛,眼睛酸涩发胀,几乎要流出泪水来。 那男子行至胭脂摊子前,左挑右选后,告诉热络的老板,道,“你要丢掉的这些胭脂很是不错,包起来吧,我全要了。” 男子言罢,丢了两锭金子在老板的摊子上,老板两只眼睛都放光起来,利落地打包了胭脂,却还不忘提醒道,“这位公子,我这些丢掉的胭脂的确都是上品,但是因为被一些不干净的东西碰过,我怕给公子带来不便,其实我这儿还有其他更好的,公子要不要看看,另选别样的?” 男子闻言,提着老板包好的胭脂,便道,“不必了,我却觉得这几样便是最好的,世上独一无二的好。” 老板闻言,却不依不饶道,“方才碰过这些胭脂的是皇都有名的妖星转世,公子三思啊!” 然而老板的话未完,那玄衣男子提着包裹却已不知所踪。一直立在不远处的紫瑛和暮烟也深觉得奇怪,这男子明明一直就在眼前,她们连眼睛都没眨一下,怎么能平白无故地就凭空消失了呢。紫瑛心中的异样痛感愈发的强烈,她很想去寻一寻这男子的踪迹,却又发现无计可施,无迹可寻。 挽起的竹帘子下燃着一炉海留香,像夏日沙滩上海风拂过的味道,略微的咸,却很清爽怡人,在如此客似云聚的前厅里熏着,正好掩盖着因人心攒动而澎湃起来的汗味。正厅上正悬着一幅画,画中的女子一颦一笑都温婉娇柔,就连手中掐的也是一支桃花,红艳艳的恰到好处。 前座为贵宾上座,夏榴月自己坐在中间,左侧是陆即墨,一身青杏色的长衫,很是飘逸脱俗。夏榴月的右侧便是礼部尚书的大公子季向风,看品相,还算端正儒雅,只不知为人到底如何。 紫瑛和暮烟到的时候,酒过三巡了。众人正言段煦这幅肖像做得如何如何好,又赞夏榴月本人如何如何美,夏榴月正喜不自胜。然则,她眸光轻轻一偏,恰恰看见了站在门前的紫瑛和暮烟。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一般,夏榴月兀自取了一杯酒,端在手中,极婀娜地漫步过来,停在紫瑛身侧,眸子顾盼生辉,嫣然笑道,“我还以为姐姐不来了,原来是来晚了。” -本章完结- 第十一章 绝笔 暮烟见了她,自是行了礼。可紫瑛却把腰杆子站得笔直笔直的,她原本就是夏榴月的姐姐,夏榴月见了她不行礼,她更不能同夏榴月低这个头了。 夏榴月也不恼,只是忽然拔高了声音道,“真可惜,若是段煦大人还在,还请他替我姐姐也画一幅。你们说是也不是?”她一面说,一面回头冲着满座宾客娇笑,自是回应无数,然而陆即墨却一直是淡淡的神色。 暮烟拉着紫瑛,似乎想要离开,紫瑛虽不愿示落,一时拿夏榴月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夏榴月见她二人不言语,便愈发张狂,笑道,“也不是,我记得了,姐姐段煦大人是替您画过的,只可惜,他画成了那幅画,却把命画没了。真是不知道这幅画到底有多美,姐姐,不如你拿出来让我们也开开眼界,鉴赏鉴赏?” 紫瑛皱着眉,她不明白,她和夏榴月本就是亲姊妹,为何要如此争斗,你死我活呢? 暮烟便说,“我们没有那样的画,也不知道这等事。” 夏榴月冷笑道,“呵,是姐姐不舍得了吧。毕竟是天下第一画师的绝笔之作。” 紫瑛摇摇头,将暮烟护在身后,自己却极从容地道,“我听说过,段大人的确为我作过一幅肖像,但如今我都未有幸见过那画儿。也许段大人的画艺高超,那幅画不属于人间之作吧。” “呵呵呵,夏紫瑛,你倒不如说你美得颠倒众生,不属于人间。”夏榴月不屑道。 “你的话不假!” 这一句是忽然从二楼传来的,众人皆抬头去找寻声音来源。原来是一个白衣白裙的姑娘抱着一卷画轴,慢慢地从那阶梯上踱下来。那姑娘生得眉清目秀,白瓷一般的人儿。她慢慢走到正厅,将怀里的画卷一展,四座惊艳! 画上的女子,眉如远山之岚,目如暗夜明星。青丝高绾,鬓边一朵新开的牡丹,仿佛一簇艳丽的火焰绽放出绝代的芳华。骤然令捧着画卷的姑娘黯然失色,然则她却依旧扬着忧伤而清朗的笑意,望着紫瑛道,“我叫云念,段煦是我的表哥。这幅是他生前最后一幅完整的画,我想他希望我亲手交给你。” 紫瑛有些惊愕,随后恭敬接过那幅画来,拜谢云念。云念因而拂袖离去,紫瑛望着云念离开的背影,莫名的心疼,这样干净的姑娘,一定也有一颗干净的心。只可惜她最干净的那份感情,也许随着段煦的逝去,也一并流逝得彻彻底底了。 紫瑛见云念已去,夏榴月又多番羞辱,再留下去也无甚趣味,便随意道辞。哪知方才一直默然的陆即墨却起身冲着紫瑛谦谦一拜,道,“紫瑛姑娘有礼。” 紫瑛亦还了一礼。 陆即墨又说,“姑娘手中那幅段大人之画,即墨有幸,从前见过一次。而后念念不忘,遂为此画做了一赋,原想赠予此画,可惜段大人,如今献给紫瑛姑娘也是一样的。” -本章完结- 第十二章 生病 紫瑛原是以为陆即墨作赋,是为的段煦那精妙绝伦的画意,却不曾想通篇都是赞扬自己的。紫瑛自己看着都觉得有几分羞惭,何曾想这陆即墨,竟然还让照琴邀当场抱着琵琶给唱了出来。紫瑛顿时更觉得这场宴席,不宜久留,只怕再留下去,夏榴月要和她拼命! 紫瑛不等众人从那意兴勃然的歌曲词赋中醒悟,已然悄悄拖着暮烟从侧门溜出了雅贤斋。一路小跑,停下来的时候已经在别院门前了,紫瑛和暮烟都靠着柱子气喘吁吁的,紫瑛自己也觉得甚是好笑,便同暮烟道,“长这么大,头一回把自己当贼似的跑!” 暮烟也笑了。 “不好了,不好了……” 暮烟和紫瑛听见不远处,一双老夫妻便跑便叫,面面相觑。暮烟赶忙上去拦住那老夫妻,问道,“伯伯,妈妈,这是怎么了?这样找急忙慌的?” “哎呀,小姑娘你不知道西街出鬼了,吓死人了。”那老妇人先拉着暮烟道,彼时夜幕已沉,街市上的灯火被风拂的明明灭灭的,又听了这样的话,暮烟吓得手心都凉了,却还是问道,“怎么了,怎么回事,老妈妈,你同我说说。” 那老头子便上来拦住老妇人,道,“没什么,妇道人家,休得瞎说,赶快跟我回家得了。” 暮烟见状,兜里取了几个碎银子,塞在老妇人手中,央道,“老妈妈你同我说说吧,若是有什么不好,我也好替我家姑娘避一避。最怕不知道忌讳,得罪了什么。不瞒您说,我们也刚刚从西街过来没一会儿呢。” 那老头子见了钱,也不拦着,老妇人便道,“西街那个雅贤斋,你们知道么?据说,今夜大学士和季公子在那里吃席。吃席就吃席吧,还吟诗作对,填词唱曲,这也没什么。偏偏什么不好惹,非去惹夏家那妖星,好好地又给那妖星做了一首歌,这不,让那个小妓女一唱,唱坏了吧!” 暮烟闻言,虽不大喜欢这老妇人的言辞,但心口忐忑还是听下去了,那老妇人又说,“那小妓女还没唱完,横梁压下来了。你说,雅贤斋在咱们皇都多久了啊,可没出过这样的倒霉事。把人生生压死了,那血肉横飞的惨状,怪瘆人的。你知道么,陆大学士没了,那季公子也没了。季公子手里还捏着纸,做了半阙的词,也是写的那妖星。你说那妖星多可怕啊!” 暮烟听罢,脸色一沉。那老妇人只当暮烟时吓到了,便说,“小姑娘,快回去吧。这夜深了,何况出了这样大的事儿,只怕官府也不会消停了。这妖星啊,又偏是夏家人,若不是夏家有几个钱,趁早赶出皇都去。” 暮烟听着,更是生气,一甩袖子,走过去扶了紫瑛便往里间走。彼时,院子里都掌着灯火,紫瑛心中郁结难舒,一时咳出了一片鲜血在地上。吓得暮烟赶紧唤婆子去请大夫,还不准说是夏紫瑛,得说是她柳暮烟要瞧病,反正帘子一拉,也看不清是谁。 然而,夏紫瑛这一病,便是卧床不起了许久。却不知,夏府正院也着急忙慌地请大夫,那夏榴月送回夏府的时候,一双脚是废了,连神智都不大清晰了。后来便也有人说,这一切都是怪的夏榴月,夏榴月当众羞辱了夏紫瑛,因而触怒了妖星,才有了这样的下场,陆即墨和季向风不过是倒霉。 自此,皇都之中还有谁敢提夏紫瑛这三个字呢? -本章完结- 第十三章 夜访 南轩阁这一处植满了湘妃竹,翠色斑斑的竹影下,笼了一地的阴凉。盛夏酷暑,南轩阁这处最为舒适宜人,何况这里间还摆着四扇楠木樱草色刻丝琉璃屏风,屏风下方都摆着冰块,风拂过时,凉意丝丝缕缕地渗透进去,凉爽适中。 紫晶熏炉里慢悠悠地飘散出几缕青烟,正是凝华铺里卖的最上等的夏时熏香,唤作‘萦汐’,味道很清淡,说是茉莉花瓣上的露水调和而成的。本来南轩阁里并不讲究这些,可自从夏紫瑛病了,便开始仔细起来。 一个月半前,所有的大夫都去了夏府正院,别院的妈妈跑了许多地儿竟然请不到半个大夫。彼时,暮烟急得额上直冒汗,门外却忽然响起了敲门声。别院里的人都出去找大夫了,暮烟只好亲自去开门,来者是一位玄衣公子,半张脸隐在铁皮半月面具下,看不清容貌。 暮烟问道,“公子夜里登门,所为何事?” “也没什么,就是有些东西你家小姐落在雅贤斋忘了拿,小的替老板送还回来。”那人说的极自然,却不知为何,总让暮烟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上哪里不对。 暮烟接过那人给的包袱,便匆匆掩上门,往里间去了。那时候,紫瑛已然昏迷。暮烟等不及紫瑛亲自来拆这包袱,自作主张打开了,里头是一堆七七八八的胭脂水粉,暮烟才顿时记得那个男子才不是什么雅贤斋的小厮,分明是在夜市上买胭脂的那个男子。 暮烟皱了皱眉,心想他一定是觊觎紫瑛的美貌了,可他又是不是真的能够承受紫瑛所带给他的一切呢。暮烟的心一沉,又立时痛了起来,就在今夜,她喜欢的那个陆即墨因为夏紫瑛而殒命,但或许并不是因为夏紫瑛吧。暮烟只能强忍着悲哀,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说服自己,并不是紫瑛,一定不是紫瑛。 然而,暮烟的手却愈发的颤抖,颤抖到不小心将那一包的胭脂水粉打翻,其中一个贴着纸条的锦盒赫然掉在地上,她方才并没有注意到。暮烟躬身拾起锦盒来,仔细看这纸条。她过去读过一些书,识得几个字,而这纸条上的字又刚好都是她识得的,于是便念出了声,“迁移南轩阁养病,每日熏‘萦汐’四次,每次四钱,紫瑛之病灾即可痊愈。”却没有署名。 请不来大夫,紫瑛又昏迷着,暮烟没有其他办法,于是信了这纸条。不想一个月半下来,竟然当真把紫瑛医好了。紫瑛身上的病算是好的七七八八了,只是心上的病还是病入膏肓的程度,暮烟却终究没有再好的法子了,也只得眼睁睁地看着紫瑛日渐消沉。而她自己又岂不是如此,时常在夜半惊醒,为陆即墨痛哭流涕。 然而,木已成舟的事实,任谁都无法改变。暮烟以为,往后的日子便是这般沉默下去,紫瑛也终于有一些想要安静的意思了。然而,一切却又有了转机。 -本章完结- 第十四章 美色 说也奇怪,夏府正院里忽然来了消息,要接紫瑛回去。暮烟把这个事同紫瑛说了,原想着多少能够让紫瑛高兴一些,紫瑛却颇为冷淡地应了一句,“夏榴月现下是不中用了,想起夏家还有几位小姐呢?夏珺瑜难道会去理会那些俗事吗,到底也只有我夏紫瑛了。可是我夏紫瑛回去,他们不怕有个三长两短吗?” “那小姐,您会去么?”暮烟理着柜子里的衣裳,好多锦衣绸裙都是崭新的,夏紫瑛从未碰过。她过去就是个极讨厌繁琐的性子,能素颜便素颜,最好连发髻都不要绾起,随意用根绸带一绑,扔在脑后便是了。如今更懒怠了,也就是素日穿戴的几样换来换去罢了。 “去啊,去看看夏榴月也好,终归是我害的她如此。”夏紫瑛愁容满面,却颇有西子捧心之美,楚楚动人。 暮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把几件衣裳都理了一遍,盘算着带哪一些去正院。夏紫瑛却忽然从榻上起身,光着脚便走到暮烟身旁,执着暮烟的手,认认真真地说道,“算了,不要整理这些,难道我回去那边还会少么?只是,暮烟,你怪我的么?因为陆即墨。” “小姐,别说,我忘了。”暮烟别过脸去,强装坚强,却愈发令人怜惜。 紫瑛轻轻松开暮烟的手,无奈道,“我从不曾想过要伤害什么人,可是我。暮烟,我知道那个送胭脂给我,又教你救我的人,大约也是贪图我的美色。可是我想他应该也不能够承受得了。我听说长轩世家素来有福报,什么厄运到了他们那里都会拐弯逃跑,我去求爹爹,让他把我嫁到长轩世家吧,从此不会再害任何人了,也包括你!” “小姐,你别这么说,我没怪过你,那只是谁也不想发生的意外。”暮烟赶忙回身来,然而泪眼已然婆娑。 屋外忽然飘起了淅沥的小雨,纷纷打在帘下的芭蕉叶上,像倾了玉盘的水晶珠子。紫瑛和暮烟拎着一些细软从南轩阁里出来,外边婆妇妈妈跟着一队,却不想一同来的也还有夏榴月从前的侍婢晨露,晨露见了暮烟,自是有几分得意之色,便嘲笑道,“哟,还带上了东西啊,不知道的还以为大小姐是永远搬回夏府了呢。按照老爷和姨太太的意思,只是乞巧节将至,请大小姐过去小住罢了。” 暮烟淡淡一笑,没有要回应的意思。紫瑛却也破天荒地没有说任何话,只是路过晨露身边的时候,把藏在右手袖子里的一截小刀片轻轻地划过晨露的腰间,那腰带一只翡翠玲珑佩恰好落在紫瑛的手中。紫瑛只管悄悄将那玉佩收着,不动声色地走了过去。 正值七巧前夕,街市上琳琅满目的锦囊香包,连姑娘们也打扮得花儿朵儿一般出来游玩。紫瑛却只能安静地坐在车里,掀开车帘子的一小角儿偷偷看那些热闹的场景。但她却不知道她早上提起的长轩家的那位大公子,正巧在在她的华盖翠帷车经过的艳阳楼二楼品着小茶。 -本章完结- 第十五章 头牌 长轩澈一袭碧衣粼粼像潋滟湖光一般立在斜阳夕照之下,干净的手指握着墨玉茶盏,骨节分明得愈发白希,还透着淡淡的微金光晕。他的眸光落在那翠帷马车车窗上掀起的一角帘子后面,露出的那张巧致的小脸,心口一滞,手中的茶洒了三滴在桌沿。他拂袖而过,却不觉湿了衣袖,起身又仔细望了望。 跟在长轩澈身旁的小厮倒是十分上心,小心翼翼地取了一方上等的金丝方格帕子替长轩澈拭干了衣袖,一面点头哈腰道,“大少爷,那马车是夏家的,车上坐的不是二小姐夏榴月,便是三小姐夏珺瑜吧。” 长轩澈摇摇头,露出一盏笑意,仿佛湖泊里泛起的一圈轻轻的涟漪,才慢腾腾地道,“不会是夏榴月,我见过她那幅引以为傲的画像,虽然也算得上风采出众,却不敌这位美得颠覆。若说是夏珺瑜,只看着年纪也应当比夏珺瑜大一些。” 那小厮又道,“按爷您这么说了,小的也确实想不到夏家还有哪一位小姐。” “呵呵。”长轩澈轻笑,胸有成竹地道,“若不是她还会是谁,紫色穿在她的身上才衬得上高贵典雅,华丽绰约。” “这,小的真是被您说糊涂了。”小厮不好意思地摸着脑袋笑道。 长轩澈将茶盏往桌上一搁,目光却还送着那渐渐看不到踪迹的马车,转了话锋道,“这艳阳楼的茶也愈发不好喝了。” 小厮因而大着胆子,道,“怕是艳阳楼的姑娘没那夏家马车上的姑娘别致吧。” 长轩澈回眸狠狠瞪了一眼小厮,沉声道,“克忱,你跟了我多久了,是不是也想老家了。要不,明日我就遣你回一趟德阳,你看怎么样?”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只是,爷您还在楼里坐一会儿么?怕是荷歌姑娘也该来了。”克忱言罢,眸光还扫了扫门上,那蒙着菱花纱的雕花窗上正映着一道袅娜的身影渐行渐近。艳阳楼走了一个照琴邀,却又捧红了一个赋荷歌,这艳阳楼的管妈妈真是做欢场生意的好手,舍他其谁呢。 长轩澈潇洒一笑,道,“来就来呗,我正想见见艳阳楼的新头牌。” 长轩澈的话音才落下,门吱呀一声推开了。一抹白衣翩然而至,这位赋荷歌却不像从前那位照琴邀那般姿容艳丽,只是比起照琴邀反而多了一些脱俗之气,就像一朵菡萏,宛在水中央。 那赋荷歌进了门,也不同长轩澈寒暄,连个礼也不行,兀自清唱起来。这声音柔得比水都细腻,仿佛能在你的心上下一场雨,绵绵细细,清清润润的小雨。 长轩澈满意一笑,道,“很好,管妈妈没有骗我,顾王爷一向爱能唱歌的姑娘,你这样的他一定喜欢。” 赋荷歌闻言,罢了歌,才微微一弯膝盖,腰肢却还是笔直的,淡淡道,“多谢长轩公子替奴家赎身。因此,奴家不得不劝公子一句,公子虽说有凌虚宫的玲珑宝玉佩项圈护身,但终究不是所有妖邪都可以抵挡的,公子行事三思,恕奴家多言了。” “既知道是多言,便不必言。”长轩澈甩了话,夺门而出,又吩咐着身后的小厮道,“克忱,和管妈妈说我要带赋荷歌走,三千金问她够不够。” -本章完结- 第十六章 生意 管妈妈却不知何时跑上楼来,听了三千金,眼睛都发亮了,一个劲地冲着长轩澈赔笑,又绕到赋荷歌身边,压低了声音道,“这趟生意,你需得快点做好,最好是能从那个顾王爷那里挖个一万金回来。可别像从前让你化作照琴邀的时候,跟着陆即墨,就一些酸腐文章半毛钱没有。” 赋荷歌点点头,管妈妈又高声道,“荷歌,赶紧的,跟着爷去,好生把爷伺候好了。”又不忘嘱咐赋荷歌道,“有些事,你不该管的,别管。别瞧着长轩澈好看,就动心了。你可别忘了那妖星,是你我的道行能管得了的么?你忘了在雅贤斋,你那原身都被压了两段,我花了多大力气才给你补好的啊?” 赋荷歌有些不悦,却还是装腔作势地拜别了管妈妈,心里早把管妈妈这个老妖怪骂了千万遍,做个妖怪还这么贪财。她不过是支古铜雕花长簪,因年岁长久,修成了精,竟被这老妖婆给牵制住了,随时变幻着模样迷惑世人得以敛财。说来也罢,这些年若没有这老妖婆,她也逃不过那些个雷劫,也享受不了人间荣华富贵。 可说到底,她还是对长轩澈于心不忍,在这凡尘许多年,如长轩澈这般出众的男子,着实可以用手指数过来。可惜,命中犯劫。话又说回来,夏紫瑛这颗妖星的气场也太厉害了,连她三千年的道行也抵不过雅贤斋那次断梁之祸,怕是真如老妖婆所说,需得敬而远之为妙。 大理石铺就的台阶光滑如镜,软绵绵的绣鞋踩着依旧能感受到冰冷凝肃。正殿里悬着一幅青松白虎画,衬着长案上两只上等的甜白瓷花瓶,瓶中插着琉璃彩朵儿,十分精致贵重。长案前摆着两张梨花木雕龙凤的靠背椅子,齐整地摆着一套秋香色绣蒲柳飞絮的软垫和靠枕,素日里便是夏老爷同夫人所坐的位置。 然而,左边第一顺位也是放了一张相似的靠背椅,放的是紫红色绣绿如意的软垫和靠枕,一看便知道是二姨太的风格。这便是夏府正院的大厅,晨露引着紫瑛和暮烟行至这里,自有管事的露娘迎上前来,对着夏紫瑛一顿嘘寒问暖,只可惜这眸子里却没有半点暖色。 紫瑛明白,夏府正院的人大都怕她,恨不得离她远远的。 紫瑛也只是强颜欢笑道,“许久不曾见露娘了,气色又好了许多。” 露娘便客气道,“都是托老爷和夫人,还有大小姐您的福。” 紫瑛淡淡笑着,又说,“烦劳露娘给我安排就寝之处了。” 露娘闻言,便笑着对暮烟,道,“大小姐的闺房必然是最好的,裕华轩东暖阁那处一直留着,从没有人敢动过,往后大小姐若回来,还是住在东暖阁里。” 裕华轩那一处的确是夏家儿女的寝处之中最好的,假山嶙峋多姿,又有清湖一汪养着五光十色的锦鲤,盎然生趣。最妙的是东暖阁前那一片牡丹园,虽说现下是七月,可依旧开满花朵,灿若云霞。紫瑛一向最爱牡丹花,富丽高贵,艳冠群芳。 -本章完结- 第十七章 贵客 暮烟便回之以笑,对着露娘道,“那奴婢便先带小姐回房了。” “暮烟留步。”露娘上前拦了拦暮烟,又道,“暮烟,你先行把东西拿过去放下吧。大小姐由我领着往岚樱园去用晚膳先吧。” 紫瑛闻言,望了回天色,还早,却怎么这样急着带她去晚膳,便询道,“府中可是有客?” “大小姐耳聪目明,的确是来了贵客了。”露娘说着,笑意愈发灿烂,又道,“老爷有一批字画途径南洲水路,那一带归顾王管辖。老爷这不是想着先和顾王招呼一下,这货到了南洲水路也有的照看啊。” 紫瑛点头,道,“爹爹做生意素来谨慎,但他们长辈论事,我等小辈前去叨扰不是更不合宜么?” 露娘摇摇头,道,“除了顾王,老爷还请了长轩老爷和长轩大少爷一同来作陪呢。这二小姐如今行动也不便利了,三小姐又一心向往神佛之事,虽说她们也都在,但······其实,老爷也是想能顾全一下大小姐您的婚事,长轩大少爷可是难得的佳婿啊。” 暮烟回眸看了紫瑛一眼,紫瑛心下一沉。她之前是说过要嫁去长轩家这样的话,但那时觉得这样的事儿也未必可能,即便可能也未必就在眼前。现下,果真就在眼前了,反而觉得苦恼。她同长轩澈从未有所交集,即便风闻之中的长轩澈如何出类拔萃,但终究只是陌生人。 露娘见紫瑛发怔,也只好硬着头皮拉着她往岚樱园去了。一路路过汀兰岸芷,萱草芬芳还沾在紫瑛翩然如飞的裙角,姗姗来到岚樱园前,一只流窜的小狐狸挡了前路。紫瑛一时觉得这白绒绒的小东西十分可爱,早就躬身去抚摸它圆滚滚的头,而跟着一旁的露娘和几个仆妇早就吓得退避三舍,还有几个少不更事的丫头囔囔起来,“狐狸,快,快抓起来,吓死人了。”紫瑛却拔了一支狗尾巴草同那狐狸逗趣起来,十分欢乐。 隔着白墙上一扇圆形镂空雕花的窗,那碧衣的男子,反手在背后,十分闲适地看着满院子慌里慌张的人,和那个扬着恬静的笑容,却美得天昏地暗而不自知,随意蹲在地上陪着小狐狸的紫衣姑娘。他回过身去,对着身旁小厮道,“克忱,我说过总有人会喜欢雪儿的,也总会有雪儿喜欢的人的。” 克忱笑着,道,“而且还是这么个美人,和少爷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紫瑛并没有注意到墙后的主仆二人,只是将小狐狸抱起,以免那些迎面而来的鲁莽家丁伤害了这只可爱的小生灵。她抱着狐狸护在怀中,转过身呵斥道,“你们谁敢动它!” 露娘在一旁劝道,“大小姐,这狐狸可是会妖变的,留不得!” 紫瑛却没有屈服的意思,口吻冷淡却坚定地道,“你们若是要动它,便先动我。实在不行,我就带它走。” -本章完结- 第十八章 灵狐 “这,这,这。”露娘一时犯难,也不知所措。 白墙后的主仆二人终于移步,走了出来。那碧衣的公子,带着一抹天朗气清的笑意,走到紫瑛面前,抬起双手,笑容可掬地道,“怎么,夏大小姐想要把我的雪儿占为己有么?” 紫瑛眸光一顿,没留神,小狐狸已经从她的怀中窜出,一溜烟跑到自个儿主人的怀中。紫瑛仍旧没能回过神来,那碧衣的公子,已然对着露娘温文尔雅地笑道,“这只狐狸和一般的狐狸不一样,乃凌虚宫至善真人膝下的灵狐,它不会妖变还很有灵性。因与我有缘,真人才割爱送给了我。” 露娘闻言,赶忙赔礼道,“老婆子眼拙,不知此乃长轩大少爷的爱宠,多有得罪。” 紫瑛见露娘如此,又听出这位便是名动皇都的长轩澈,赶忙也跟着赔礼道,“紫瑛不知此物有主,方才出言唐突了,望公子见谅。” “无妨,无妨。”长轩澈爽朗道,又抚着雪儿前额几撮杂毛,道,“难得有人不怕它,也难得它肯让人亲近。” 紫瑛一时还不知如何回答,却听长轩澈温柔道,“小姐来日若是得空,也欢迎小姐常来长轩府看它。它终日对着我一人,怕也是腻了。若能得小姐喜爱,便是它的福气了。” 紫瑛闻言,自是道了几句客套话,却忍不住去看那小狐狸滴溜溜的黑眼珠,仿佛会说话一般,十分讨宠。紫瑛心中正想再抱抱它,这小狐狸似乎能通达心意,嗖地跳到紫瑛手上,紫瑛被小狐狸逗得笑颜开怀,长轩澈在一旁看得如痴如醉。 露娘却忍不住催促道,“公子,小姐,快往里去吧。晚宴就要开席了,今夜还特意请了梨花阁的戏班子来唱戏,快去看看吧。” 露娘的话音落下,岚樱园里便飘来阵阵乐声,花旦粉墨登场,扯着嗓子唱了几句,甚是撩人。然而,紫瑛没有入园的时候,万众瞩目的是这位唱穆桂英挂帅的角,紫瑛入园以后,什么样的鲜花,佳人,美酒都瞬时失色。 纵然,彼时华灯初上,却夺不去她惊鸿一笑的光辉,惊得四座,无声胜有声。 戏台上从穆桂英唱到花木兰,又从杨贵妃唱到妲己,一出又一出,一幕又一幕,却总是良辰美景奈何天的结局。那位唱戏的角是梨花阁里的新台柱艺名锁铜雀,唱功十分了得,妆面也是浓淡相宜。听说顾王很欣赏她,专门制了一顶百鸟雀翎羽冠给她,想娶回府中做个妾,无奈这位锁铜雀清高的很,拒人千里,宁死不屈。 顾王没有耐心,也不愿拼个鱼死网破,便也就作罢。但终究有些耿耿于怀,夏老爷知道顾王喜好嗓音甜美的女子,特意托了长轩老爷帮忙,长轩老爷思来想去便想借着此事,把儿子搬出来炫耀一番,长轩澈幸不辱命带来了赋荷歌。赋荷歌是不会唱戏,但是唱曲的功夫却不输给那位锁铜雀,一时博得顾王十分欢欣。 宴席间也都是顾王与那赋荷歌谈笑风生,其他人几句偶有的附和。再不然就是夏榴月也跟着凑热闹,长长短短地问着长轩澈,长轩澈只是轻抿着杯中酒,简单作答。夏珺瑜聪明,称病先退下了,可怜夏紫瑛找不到什么旁的缘由也跟着退去。 紫瑛正烦闷,巧的是晨露端了一碗羹汤正要递给夏榴月,紫瑛便坐在夏榴月边上,故意撞上去,那碗羹汤洒了紫瑛一身。紫瑛便借了这个由头,跑去更衣,可总算摆脱了这百无聊赖的宴席。 -本章完结- 第十九章 爱慕 紫瑛原该一路不停,直奔着东暖阁去,却半道拐去偏院的西盈殿。西盈殿这处相对简朴,原本二姨太没生儿子之前便住在这里,过去伺候过她的孙婆婆如今也算得上地位高的婆妇了,但因为老了,又住惯了西盈殿,便没有一同搬出去。孙婆婆人倒是不错,可惜生了个泼皮儿子,荒淫无度,占着老娘有些地位,时常调戏丫鬟,前个月还把心思动到大夫人房里的金娟身上,金娟是个强势的,差点拿剪子把孙婆婆的儿子给剪了。 紫瑛去探了一回孙婆婆,做了该做的事儿,便辞去了。这下才径直往东暖阁去,刚一进屋,便看见暮烟提着暖茶走过去。紫瑛叫了暮烟一声,暮烟遂回过头去,笑道,“哎呀,小姐,你可回来了。要不,里头的人该等急了。” “里头的人?”紫瑛心生疑惑,又姗姗走进厅里。 琉璃罩灯斑斓的光彩下,他安静的坐在那里,碧衣上仿佛泛着粼粼的波光,淡雅幽然。他就像是春茶一般的男子,随时都透着闲适清新的气息,令人无比的想要靠近。这就是长轩澈,如他的名字,明澈动人。 紫瑛漫步踱过去,见了礼,盈盈道,“公子怎么会在此处?” 长轩澈笑了笑,却忽然语塞,眸光扫过趴在脚边玩耍的雪儿,便道,“一路跟着雪儿来了这里,兴许是它想起找你玩儿了。” 紫瑛闻言,很是怜爱地低头去望着雪儿,雪儿便跑过去蹭紫瑛的脚背,十分亲昵。跟在一旁的克忱,眸光却没离开过暮烟,回头来乱补了一句,道,“少爷说那羹汤烫的,不知道烫坏了小姐没有,让我来找暮烟姑娘问一问。”说着眸光又瞟到暮烟那里去,可惜暮烟心如止水,权当没发现。 紫瑛却忍不住扬起了嘴角,并不为长轩澈那份心意,是为了克忱对暮烟的那份心意。紫瑛将雪儿抱起,也坐在长轩澈边上,随口问道,“它平时吃什么,玫瑰酥吃么?还是水晶冰糕?” 长轩澈便说,“和我们一样,它若是喜欢你,你给什么它都吃。若是不喜欢你,便什么也不吃的。” 紫瑛听他如此说,顺手掰了一片椰露酥来喂雪儿,雪儿果然吃了,紫瑛喜笑颜开,眉目上雀跃的颜色竟把长轩澈的心都撼动了。 长轩澈却问道,“你当真一丁点也不怕狐狸,可是即便我说它是灵宠,也许多人不肯相信,不愿接纳。” “也许是因为我和它一样吧。又或者我根本不如它,起码它还有你,而我……”紫瑛低低一叹,松手让雪儿独自跑开。却是一低头的忧伤,最触动心弦。 “你也有我!”长轩澈的这句话滚到了唇边,却又咽毁肚子里。他并不是听信那些谣言,也不是害怕厄运,只不过作为长轩世家的长子,他所受到的礼教里,很多话是不能够轻易宣之于口的。但他在那一刻的确很想脱口而出,却终究熬成了欲言又止。 -本章完结- 第二十章 勾引 长轩澈的沉默,令紫瑛发觉自己的失言,随即起身赔礼。紫瑛过于真诚的赔礼,令长轩澈汗颜。长轩澈又想劝解,告诉她那些都是意外,与她无关,但这样的话他在心底是那么坚定,在唇边却是那么犹疑,半句都说不出口,只是皱着眉,隐隐约约地看见夏紫瑛的落落大方后面小心翼翼地藏好的软弱和哀伤。 长轩澈和紫瑛的缄默,被南苑一阵嘈杂声打断。紫瑛辨出了那是晨露的声音,想来她方才做的那件好事是要爆发了。一时也忘了和长轩澈之间的尴尬,便起身拉着暮烟道,“走,出去看戏。” 暮烟这才提醒道,“小姐,你的衣服还没换呢。” 紫瑛低头看着那衣服,笑道,“早干了,何况也没碰到多少,我就是借着这个由头,偷偷退了晚膳罢了。”紫瑛说完,才想到长轩澈和克忱也在场,随即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但,长轩澈此番却显得坦荡多了,笑着说道,“我方才用的是醉酒这一招,好像不如你的高明啊。” 紫瑛闻言,也笑起来,好似从没有过尴尬一般。 他们这边是说说笑笑,其乐融融的,可是南苑那边已经是吵吵闹闹,不可开交了。听说连夏老爷都放着长轩老爷和顾王在东边,跑去南苑了。紫瑛玩心起了,就不那么容易压下去,何况她还是始作俑者,遂拉着暮烟,顺带了长轩澈和克忱一同去南苑观战。 南苑灯火通明的,照着满庭院的紫罗花尤其雅致。其实,这紫罗花是大夫人最爱的,要不是二姨太生了个儿子,腰杆子硬起来,非要和大夫人争,如今这里还是大夫人的住处。但,大夫人的性子还是软弱一些,不愿计较,就让了出来。 二姨太此时,正气焰嚣张地站在庭院里,骂骂咧咧地咒着晨露。说晨露不要脸子,勾引孙婆婆的儿子。有二姨太护着,孙婆婆站在一边,拄着拐杖很是硬气,她的儿子在边上只是笑呵呵地站着,也不说话,看着就是一幅猥琐模样。 晨露跪在地上,哭啼啼道,“是哪个不要脸的混帐,偷了我的玉佩去,还赖我私会他相好。我晨露做不出这样没品的事儿,只怕是有人没胆子认。” 那孙婆婆闻言,一抹老泪又央着二姨太,道,“成日里,总说我二狗多混帐,可这些个小贱胚若不是成心勾引二狗,也不至于如此,到头来反倒都是咱们二狗的错。是不是瞧着我孙婆婆老了,还是不给二姨太太脸面,欺负我们也不能欺负成这样的。” 二姨太听了这话,愈发生气不知哪里掏出根鞭子来,作势要抽打晨露,巧的被赶来的夏老爷先夺去了,夏老爷使劲安抚她,叫她作罢。可是二姨太的脾气原就是破落户的性子,哪里肯听人劝。 晨露见老爷帮势,遂大着胆子站起来,高声道,“我晨露若是想汉子,也用不着找个孙二狗这样的,图他个什么,图他满脸麻子么?”说着还冷笑了几声,本以为她说这些话便罢了,哪里想到她也有这样的脾气,一头撞上了旁边的老槐树。 -本章完结- 第二十一章 人命 紫瑛也被吓坏了,从一开始,她不过是抱着戏弄一下晨露的心态,没想过事情能演变成人命关天。一时也顾不得那么多,自己跑到那树上靠着,晨露这一头撞得十分重,直接砸在紫瑛的怀里。紫瑛疼得叫出声来,很快便不省人事了。却不想那颗老槐树竟然就这么断了,幸好是断了,不然力道都吃在紫瑛身上,只怕紫瑛的命也难保了。 在场的人都吓惨了,只有长轩澈急匆匆地跑过去,拉开晨露,抱起毫无力气的紫瑛,满心焦虑地问道,“紫瑛,紫瑛,你怎么样?”一面回头去对着克忱咆哮道,“去请大夫,要军医,要李军医,立刻,马上!” 他话音落下,众人才醒转过来,有下人七手八脚的想要抬起紫瑛来,却被长轩澈拒绝了,道,“别动她,身上有伤,再错位了,更严重了。”一时,全场都肃静不动了。 紫瑛却慢慢醒转,睁开眼睛的时候,唇角也漾出了一点血迹,却还算口齿清晰,她抬手拉着长轩澈的袖子,道,“去看看晨露,她如何了?” 暮烟此刻也从惊吓中平复过来,立刻赶来紫瑛身边,掏出绣帕来替紫瑛拭干嘴角,又着急忙慌地问道,“小姐,你哪里疼?” 紫瑛皱了皱眉,动了动身子,当真已经不觉得哪里疼了。她试着支起身子,果然轻松就支起了身子。她试着站起来,果然真的就好端端地站了起来,回头一看那棵老槐树竟倒下了,而且树干断裂之处,竟然泛着碧绿色的汁液,或者说那是它的血液。是这棵树救了她,她觉得能够听到它的痛苦。 紫瑛顾不得其他人惊吓和恐惧的抽气声,她走过去抬手抚摸着那棵老树断裂之处,一滴眼泪落下,和在那些汁液里,瞬时晦暗了颜色,树干也跟着枯萎,然后瞬间起了一场大火,将老树连根焚尽。所有人都吓得落荒而逃,夏紫瑛的名声恐怕再也不能与妖星撇清了,又或者根本直接被确定为妖星。 紫瑛转身的时候,夏老爷已经领着二姨太去安抚那些方才在场的人。而晨露和二狗的那一段自然也只能不了了之,幸运在于晨露并无大碍,也被几个年迈的婆妇劝走了。留下的只是暮烟,和长轩澈,还有雪儿而已。 紫瑛有些无奈,她不知道为何这棵树忽然起火了。但是她可以确定,这场火结束了这棵树所有的痛苦。她望着长轩澈,苦笑道,“你怎么不和那些人一起逃走,难道你真的不怕我么?” “我不知道,我要怕什么?你方才分明什么也没做啊,如果说最诡异的是那场火烧尽了这棵老树,但你也并没有放火,不晓得和你又有什么关系。我看得出,你只是觉得那棵老树很痛苦,你只是想安慰它而已。我想这些,雪儿也看得出的。”长轩澈说着,摸了摸怀里狐狸的头,狐狸叽里咕噜了一声表示赞同。 紫瑛这才释然笑了,却又反问道,“可我被那么撞了一下,却跟没事人似地又好好地站起来了,连我自己都觉得奇怪,你不奇怪么?” 长轩澈哑然失笑,又道,“可见,小姐你从来没有关注过我。” “啊?”紫瑛疑惑。 -本章完结- 第二十二章 信任 “长轩澈年幼体弱,六岁时曾因堕马,几乎瘫痪。爹爹花了高价,请了许多大夫都不管用,后来凌虚宫的明晨道长前来为我医治,不知用的什么法术,竟将我医好了,还送了雪儿给我。以后,只要雪儿在,我身上的伤口都会自愈。难道说,我长轩澈也是妖星么?”长轩澈说着,朗声笑起来。 “嗯,原来如此。”紫瑛心上大石瞬时放下了,却忽然又有些疑惑,问道,“这些事,我的确不曾听过。顶多也就是知道长轩公子身上有凌虚宫的灵物,玲珑宝玉佩项圈。” “呵呵呵。”长轩澈笑着,将怀中的狐狸放在地上,然后蹲下去,摊开掌心。一阵白光刺目,地上的狐狸忽然慢慢缩小,幻化为一块狐狸状的小白玉,玲珑剔透。一双眼睛却是闭上的,仿佛沉睡。长轩澈又从衣襟里掏出一串银项圈,把玉狐悬了上去,道,“小姐说的,可是这个?” 紫瑛一时恍然大悟,原来雪儿便是这宝贝项圈上最核心的部分,难怪长轩澈待雪儿如此珍视。 “我从不信你是妖星,即便你是妖星,我也不怕。但我想你一定不是妖星,否则雪儿怎么会如此亲近你。所以,夏小姐,你也不必再怀疑自己了。”长轩澈的话宛如一汪温泉,缓缓流淌过紫瑛的心尖,有一丁点烫,烫过之后却觉得十分舒坦。 紫瑛笑了,由衷地笑着。然而,她却还未想到,长轩澈已然将自己最真实最柔软的部分都展示给她了,这份心意何其可贵,又何其沉重。 夜若是太纷繁,便看不见星光。皇都的夜大都如此,只是七夕犹甚。仿佛走到哪里,都逃不过那灯火流霓,就连静夜池里都泛着各色的河灯,或是浮莲,或是海棠,或是仙鹤,或是天鹅,形形色色地承载着形形色色的愿望。 这样辉煌的夜晚,皇都里的妙龄女子也都换上五彩缤纷的纱衣,簪得珠光宝气的发髻,摇曳生姿,婀娜俏丽的行走在静夜池边上。而那些自命不凡,风流洒逸的纨绔子弟亦穿戴齐整地就着那池边悬挂的彩灯,仔细琢磨着灯谜。 皇都的习俗,女子可将灯谜藏于彩灯之中悬于岸边,或配上姓名,或配上丹青于灯盏之上,亦可不配。若有男子摘去此灯,便需猜出灯谜,同灯谜大会换取礼品,赠予该女子。若女子有意,则接受礼品,若女子无意则将灯盏抛进静夜池中,重新悬挂新的灯盏。 紫瑛很多年并没有参加过七夕灯会了,听闻今年由长轩家包办了灯会的礼品,比起往年那些绒花绣球什么的更多了些花样。紫瑛很是期待,便拉着暮烟一起去了灯会。暮烟原本是想劝紫瑛好生静待在府中,却又拗不过紫瑛,况且府中对于晨露与孙二狗一事后,管得又十分严谨,丫鬟们缩手缩脚的,不如出去痛快些。 -本章完结- 第二十三章 灯谜 紫瑛换了一声清简的紫衣百合裙,随意以娇粉牡丹鲜花簪在发髻上,扯了一方紫纱蒙了面,便兴致冲冲地到了静夜池边上、她却不学其他姑娘去寻个靠谱的坛子扎个灯笼什么的,倒是对着这五彩绣绳上悬着的一盏四面胭脂牡丹灯笼颇感兴趣,抬手摸了摸写着灯谜的绣带,只觉得隐隐透着一股清幽淡雅的香气,宛如空谷幽兰。 紫瑛素手纤纤,拈着绣条,不禁吟了出来,“木有眼,更连心,相思女儿泪,佐配西三水。” 暮烟闻听,又道,“这个谜,写得不好。” “若论文法,自然不是最了得,甚至也落了下乘。但你看这意思,却很动人衷肠呢。”紫瑛回眸对着暮烟笑道,目光却扫过离她们最近的那个灯笼摊子前,一双佳人玉立。一个是粉衣玫裙,娇艳欲滴。一个是青衣黄裙,高贵雅致。这便是黎府的那两位千金,黎彤曦和黎馥萍,真是艳羡群芳的一对姊妹。 暮烟也察觉了紫瑛的目光,寻去,一惊,赶忙拉着紫瑛转身过去,压低了声音道,“小姐,那位彤曦小姐可素来与我们交恶。我们赶紧去别处吧,别再撞见她了。” 紫瑛回眸看着手上绣带上的署名,莫涤深。认认真真地记下了,遂由着暮烟将她领走。紫瑛的确不愿被那位黎彤曦缠上,她此番只想好好的游一游七夕夜景,并不想节外生枝。只是脑海里,还是不由自主地想着那个名字,莫涤深。应该是个男子,而这个男子真是有趣,怎么会学女儿家悬了一盏彩灯在池面上。 紫瑛一面想着,一面被暮烟拉到了西街,西街这一侧的人流现下还不是太多,因为还未到灯会高嘲的时候。而长轩世家则在这一处搭了个大台子,摆放了许多锦囊,锦囊里包裹着不同的礼物,是根据写着灯谜的绣带编号一一对应的。 除了那些成堆的锦囊,还有一个人立在台上,这是紫瑛没有想到的。今夜的他依然是碧衣清泠,只是发髻上的那支素玉簪,换成了镶宝石的四面玉冠,显得华贵飞扬一些。长轩澈,紫瑛应该上去打个招呼,然而不知为何,紫瑛的双脚仿佛被方才那个名字锁住了,莫涤深,莫涤深,莫涤深。最觉得念起长轩澈的名字是那么轻易,而念起莫涤深的名字时,会这么痛,痛得忘记了所有,也忘记了长轩澈。 “小姐,是长轩公子在那里。”暮烟提醒道。 紫瑛‘嗯’了一声,却低眉轻念道,“你说他在想谁?” “自然是小姐你,长轩公子的心那么昭然若揭了,小姐还要不明白么?”暮烟应道。 “呵,”紫瑛失笑,她说的不是长轩澈。她说的是莫涤深,那个灯谜的答案,想汝。 紫瑛正想同暮烟说些什么,抬眸看见路人竟都盯着她家暮烟看。暮烟的模样本来就生得好,平日里总是素衣素服却也掩盖不住那股韵致清雅。今夜,是紫瑛执意要暮烟在发髻上添了一支珍珠串花的银簪子,没想到只是这样便让暮烟出落得如此惹眼。一路行来,送花灯,问芳名的公子不曾断过,可惜了暮烟一颗心早就付给了死去的陆即墨,除了拒绝错过,便也只有拒绝错过了。 -本章完结- 第二十四章 发怒 但她又好像有些后悔令暮烟的颜色出彩,因为迎面走来的这几位却不是什么善类。她认出了为首的那位纨绔公子哥,便是当今礼部尚书之子许相卿,此人为人嚣张跋扈,骄奢淫逸,十分不堪。大多女子都对他避而远之,青楼花姐自是爱他挥金如土。只可惜,暮烟这样的姑娘,他白惦念了。 紫瑛想拉着暮烟往台前走去,兴许可以请到长轩澈帮忙脱身。可是许相卿已经快步拦住了她二人的去路,邪笑道,“这位小娘子,今夜灯会,可觅得郎君了。若是没有,瞧瞧小爷如何。你若愿意跟了我,我便带你吃香喝辣的。”他一面说,一面凑上前来拉暮烟的手。 暮烟虽身形瘦弱,性子也平和,但并不软弱。暮烟一挥手,恰恰甩开了他的衣袖。他觉得暮烟当众拂了他的脸面,心中不甘,便又强来拉暮烟,紫瑛见势不好,便挺身上前,恰恰被他揭去了面纱。许相卿一时被眼前的容颜惊摄住,深吸了一口气,又邪笑道,“原来遮着脸面的,比不遮的还好看,小爷我两个都要了!”许相卿说着,伸手来挑紫瑛的下巴,紫瑛觉得异常愤怒,而这种愤怒宛如一只火蛇从她的心底慢慢蜿蜒攀爬至喉间,眉宇。 彼时,路上的行人已愈来愈多,见了如此绝色的女子,也不少为她的美貌驻足的。只是并无人敢对许相卿这样的人动手,虽怒其作为而不敢言的占多数。前方高台上的长轩澈也已然将这一切收尽眼中,他皱了皱眉,正打算俯身对着怀中的雪儿说些什么。一阵风席卷而来,令他站不稳,也睁不开眼眸。这风甚是妖异! 原来是紫瑛不悦于许相卿的淫邪的举止,怒得皱了皱眉,也就是皱眉的这一瞬,这一阵大风席卷而来,不知卷来的是哪个方向的一盏大鲤鱼灯,灯笼不偏不倚地砸到许相卿的身上,生生的把暮烟和紫瑛,以及许相卿之间划开了一道距离。 暮烟赶忙扶着紫瑛站好,那风也瞬时就止住了,她们才看清那鲤鱼灯里的灯油洒了许相卿一身,一时燃起来。许相卿周身滚着火球,他撕心裂肺的嘶吼,极凄厉极恐惧,引来了一大波围观之人,其中也包括了黎彤曦和黎馥萍。 黎馥萍虽是姐姐,但是身姿柔弱,性子也胆小,藏在黎彤曦身后,偏过脸去不敢看。黎彤曦虽对着那烧的吱吱作响的火人也有几分惊惧,但更多的是聚焦在被揭开面纱的紫瑛脸上。她过去就曾想过,若是没有夏紫瑛,她便是皇都第一美人。而她也必定能够成为长轩澈的夫人,可是偏偏有了夏紫瑛,连她和长轩澈青梅竹马的感情都无法赢过。 当众人都在想方设法扑灭许相卿身上的火时,黎彤曦咬牙切齿地指着夏紫瑛,大声道,“就是夏紫瑛这个妖星,害的许相公如此。” 因为听到夏紫瑛三个字,众人都把眸光集聚过来。紫瑛只觉得每一道目光,都宛如利剑,把她割得体无完肤。她想要逃出去,无奈这里早已被围堵的水泄不通了。紫瑛的眸光又扫到地上,方才还在燃烧的火人已经被人扑灭,剩下一副卷曲可怖的焦骨,空气里也弥漫着焦灼恶心的气息。 紫瑛摇摇头,却终于还是辩解不出什么。她的耳畔还回荡着方才许相卿愈发喑哑愈发痛苦的申银,毕竟是活生生被烧死的,这种绝望和怨念是多么深刻。紫瑛立那里,惊魂未定,无所适从。而那些汹涌的谩骂开始越发的沸腾起来,有人已经朝着紫瑛扔东西,黎彤曦的唇角却洋溢起胜利的笑容。 一只白色雪狐便在此刻冲破人群飞身闯入紫瑛的怀中,鼎沸的人声一时间静止下来,连黎彤曦也渐渐色变。从人群之中泰然走来的长轩澈,柔和的目光之中掺着细碎的担忧与关怀,他挡在紫瑛身前,然后偏头问她,“还好么?哪里受了伤么?” 紫瑛摇摇头,长轩澈对着众人举起双手,道,“方才那场意外,长轩澈都看到了。紫瑛姑娘并未做什么,反而是许公子······大约是喝多了,有些行为不端,今夜是七夕,这样的举止想必是触怒了天上的织女娘娘,才横遭此祸的。”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 -本章完结- 第二十五章 守信 长轩澈见他们仍然有犹疑,回身,修长的手指慢慢地触到紫瑛的手背,轻轻地将她的小手包容在掌心,温温的热度慢慢地蔓延开来。他缓缓地将她的手执起,举高,举到众人都看得到的位置,然后说道,“你们看,我和她如此亲近,却也如此安全。她怎么可能是妖星呢?哪个妖星能有夏紫瑛这样的美貌?” 众人唏嘘,黎彤曦却十分不甘心,拉着长轩澈的手,道,“澈哥哥,你别靠她这么近,虽然你有雪儿护着,但她妖气凶猛,这才几个月呢,死了多少个了。” “彤曦,你若还当我是哥哥,你就应该尊重她。她会是我长轩家将来的女主人,长轩家的女主人只会给人带来好运,断不会是害人的妖星!”长轩澈说这句话的时候,也是一时脑热,便脱口而出了。但他却没有后悔,他的确下了决心要娶夏紫瑛,也的确是十分心疼夏紫瑛的一切遭遇,他只恨自己方才的脚步不够快,最好能快得避免她受到各种眼光,带她安然离开,而不是现在才来解释证明什么。他其实因此,十分懊悔。 夏紫瑛惊诧于长轩澈的这一番话,望着长轩澈却不知如何言说。长轩澈温柔一笑,对着紫瑛道,“上回在岚樱园一宴,我爹同夏世伯已然将我二人的婚事谈定,我想世伯还未来得及告诉你吧。但,我觉得我同你说也是一样的。” 夏紫瑛温婉一笑,心间却平静无波,没有十分欣喜,也没有万分期许,只是觉得这样的结果也许对谁都好。 黎彤曦仍旧不愿就此罢休,依然拉着长轩澈的衣袖,嘟囔道,“澈哥哥,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夏季鹏拿南羌那批货作为夏紫瑛的陪嫁,的确是一笔可观的数目。但是,长轩家怎么可能会缺这笔钱,他夏季鹏就是想以高价把女儿嫁出去么。长轩家因为当年欠过夏家一个人情,如今夏家不要脸的拿这个人情说事,以为多陪嫁一些就可以说得过去了么?澈哥哥,你是守信之人,你不愿失信,可是夏紫瑛,难道你就非要强人所难么?” 黎彤曦说着,翻脸来看着夏紫瑛,眸子里藏着锋利的怨毒。 “够了!”长轩澈沉着声,一脸的不悦,他很想说,他是喜欢夏紫瑛,所以娶她,和哪一批货,哪一个人情都无关。可他终究是没有在众人面前说出真心的勇气,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因为自幼的礼教如此,不可说轻薄之话。然而,又有多少轻薄之话,正是两情相悦里最美最动人的话语。 但,夏紫瑛却已然开始动摇。她悄悄的从长轩澈的手中,抽出自己的手。她知道她想要静静地离开此地,离开是非是不能的了。她能够做的,只能是对着长轩澈说一句,失陪。然后,用最快的速度跑开,无论众人如何看待,又如何传说。 她只要拼了命的跑,拼了命的逃。 -本章完结- 第二十六章 灯会 灯会大典开幕,漆黑的苍穹为幕,绽放着绚烂多彩的烟火,一朵一朵热闹地欢腾在逶迤的皇都飞檐之上。仿佛连静夜池的水也被那纷呈的彩墨所染,辉映着河面上慢慢积聚起来的河灯,远远望去,星星点点,宛如琉璃。 夏紫瑛躲在一艘渔船上,这船上的渔夫是个戴着斗笠的老头子,坐在船头熬汤。这幅情景令她想起了连日来的梦靥,仿佛亦是如此。她问那老头子熬的什么汤,那老头子抬起脸来,诡秘一笑,道,“姑娘,老朽这碗汤,,你现在可是喝不得了。” 夏紫瑛摇摇头,道,“我不是想喝汤,只不过看着老翁您熬了这么久,我有些好奇。” “哈哈,久么,还得更久一些。”老翁笑嘻嘻地说道,忽然望了望不远处,说,“带你回家的人来了。” 紫瑛有些迷惑,遂也抬眸去瞧,五光十色的烟火照耀下一抹碧衣清幽跃入眼帘。他渐行渐近,一向温和的颜色里也有了几分不安和焦灼,跟着他身后的是暮烟。紫瑛低着头走出了船舱,立在船头,轻轻唤了一声,道,“我在这儿。” 长轩澈因为终于听到紫瑛的声音,而欣喜若狂,他飞快地跳上船,连素日里的礼教风度也抛却了。他立在紫瑛跟前,仔细打量着她,问道,“方才那些人都散了,彤曦就是小孩子脾气,她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还有,你走的这么急,我们找了很久,还好吧,没有出什么事吧?” 紫瑛摇摇头,慢悠悠地道,“没什么,烦公子惦念了。我就是一时想要一个人静一静,刚刚好看的这艘小船泊在这儿,船家好心请我喝茶,我便上来坐坐。老翁,”紫瑛说着回头去喊方才的老翁,又道,“谢谢您的好茶,真是好喝极了。” 可是却没有人回音,紫瑛望了望船尾,似乎也没有人影,便看了看手边炉子里熬的汤,已经沸腾的厉害了,便喊道,“老人家,您的汤都溢出来了。” 依旧没有回音。 长轩澈脖子上悬着的那枚冰玉狐忽然闪出一道激灵的冷光射向炉子上的锅,锅盖被掀开,翻滚的浓汤冒着泡,白蒙蒙的蒸汽往上窜,隐隐约约看见锅里的鱼似乎还没有除掉鳞片。紫瑛好奇,拿来勺子搅了搅,锅里煮的哪是什么鱼汤,却是一只满身黑鳞的东西,头上生了角,身子却跟蛤蟆似地,皮肉已经渐渐分离,露出白森森的骨头,最可怖的一双大眼睛翻白鼓起,哀怨凄厉,狰狞得令人作呕。 暮烟在一旁,惊呼了一声。长轩澈赶忙将紫瑛拦住,拉开。紫瑛丢了那勺子,却还是觉得手上发麻,靠着长轩澈的手臂,才略微觉得有些安全感。 长轩澈,沉声道,“紫瑛,你怕是遇上了妖邪之物,我们还是速速离开这船吧。” 紫瑛闻言点头,于是执起暮烟的手,跟着长轩澈离开了那艘船。不想,他三人前脚刚刚踏上岸边片刻,那船竟轰然下沉。紫瑛心有余悸,只觉得这一切都太诡异太瘆人了。良久,船彻底沉没,没有丝毫踪迹,河上平静如常,甚至有一些精妙的水灯飘来,景致颇为美好。 长轩澈便又说,“紫瑛,你受了惊吓,不如就早些回去休息吧。其实,灯会也不过如此,你觉得呢?” -本章完结- 第二十七章 灯王 紫瑛闻言,也觉得甚好,毕竟今夜的兴致早就败坏了,若勉强游下去,只怕惹得谁都不痛快。紫瑛便拉着暮烟欲和长轩澈辞行,长轩澈却从怀中取出一块碧色的丝帕,亲自为紫瑛蒙上,他们之间第一次靠的这样近。近得让紫瑛能够清晰地嗅到长轩澈身上的衣服,清新又干净的气息,还透着些阳光的味道。 长轩澈一面替紫瑛蒙上面纱,一面仔细思量了一番,才道,“紫瑛,让我送你回去吧。其实,我很希望与你光明正大的同行,而且我觉得我们也应该光明正大的同行。只是,世间总有俗不可耐之人,无论美丑,难免评头论足,我不愿你再成为他们口中的谈资,哪怕是如何贤善美好,你终究是我长轩,家的人。” 紫瑛点点头,道,“无妨,我也习惯蒙着面纱了。”如此三人无话,便一路行至夏府。 彼时,夏府的婆妇见了是长轩澈亲自来了,便热情洋溢地招呼他入室歇息,而紫瑛自是往闺房梳洗更衣去了。长轩澈倒也自在,只是借了偏厅笔墨,写了寥寥数字,又差人送去灯会大典上忙前忙后的克忱。果不其然,半个时辰不到,克忱来了,手里还提着一盏颇别致的走马灯。 夏府的婆妇们也都是有见识的,见了这等好灯,难免又惊又奇,有人就问道,“长轩公子,这灯是否今次灯会的灯王?” 长轩澈潇洒一笑,不置可否。 那些婆妇们各个都艳羡得了不得,恰巧晨露扶着夏榴月也来了,见了这灯,夏榴月的心中满是期盼,还以为长轩澈亲自登门是为了送这盏灯给她的,自是静静地陪着坐了一会儿。又想到怕长轩澈无聊,便吩咐下人去取了棋盘来,要与长轩澈下棋。 长轩澈虽没有拒绝夏榴月,却仍然心不在焉。夏榴月便笑道,“公子,您这已经输了我三盘了,若是再输一盘,你便把这灯输给我可好?” 长轩澈闻言,立时摇头拒了。 彼时,恰恰紫瑛梳洗换装得当,往西偏厅来,正好听见偏厅门前伺候着的几个丫鬟在嚼舌根,一个蓝衣的先说道,“都说了,长轩澈怎么能看上那个妖星呢,一定是喜欢榴月小姐的,虽说榴月小姐是个庶出,但好歹不会招来厄运啊。” “谁说不是,你看这都下了这么久的棋了,长轩公子的棋艺了得,也不过是故意输给二小姐,博得红颜一笑罢了。”绿衣的符合道,黄衣的也跟着补充道,“难道不是么,刚才那肖妈妈还说呢,长轩公子亲自送的大小姐回来,还以为婚约一事定了,长轩公子也是乐意的。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是借个由头来看榴月小姐的。” 暮烟拉着紫瑛听了这些话,真想拉紫瑛就走,可偏偏一转身,二姨太就在身后,二姨太见了紫瑛,故意避得远远的,嘴巴却不肯放过,尖声道,“你倒是又有脸子过来,谁还不知道刚刚灯会上的事儿么。老爷着急忙慌的去许府赔礼了,你倒好,跟没事人似地站在这儿。我跟你说,你最好求神拜佛保佑许公子没事,要不还不知道多大麻烦呢。” -本章完结- 第二十八章 打扰 紫瑛闻言,没说什么,只是这二姨太声大,里屋的也听见了。长轩澈弃了棋局,走出来,晨露便也只好推着坐在木轮椅上的夏榴月也跟着出来了。 二姨太又继续指着紫瑛骂道,“你看你,扰了人家下棋。”这一句说罢,便乐哈哈地去和长轩澈寒暄,长轩澈礼节周到地一一应了。 紫瑛回眸看了长轩澈一眼,意欲离去,长轩澈却拉着紫瑛的手,道,“紫瑛,等等。你来。”说着,拉着紫瑛进了西偏厅,那盏走马灯便悬在那儿,长轩澈命人熄灭烛火,点亮那盏走马灯。一时间,光彩大放,整个房间宛如点了上百盏多姿多彩的灯笼,辉煌明丽,像置身于梦里仙境一般。 他笑问,“紫瑛,你可喜欢?这灯是我亲手做的,我听说你儿时喜欢万花筒,我想这样的灯笼,就像会发光的万花筒一样。” 紫瑛不曾想他竟然真的花了心思去了解自己,瞬时心头一暖,泪光闪烁,点点头。却又想长轩澈这样的男子,完美得令人舍不得放手,但又好似随时都会溜走。 然而今夜的意外似乎特别的多,紫瑛的感动还未平息,长轩澈已经笑着把灯笼递给紫瑛,又说,“这灯有个灯谜,已经解开了。所以有个礼物送给你。” 长轩澈说着,又取来一个绣着紫荆花的锦缎礼盒递给她,道,“我希望成亲的时候,我的新娘子可以戴着里面那支凤钗嫁给我。我总觉得这样漂亮的凤钗,必须簪在你的头发里,才没有辜负了匠心独运。” 紫瑛接过锦盒,心中一沉,打开那凤钗,可谓巧夺天工,金光流烁。紫瑛复抬眸,望着长轩澈明媚暖和的笑颜,终究不忍拒绝。其实,她心中明白,她这样的人能够遇上长轩澈便是一种极致的幸运,她还有什么资格去选择。她虽不知道爱上一个人的感受,却知道她并没有嫁给他的那种冲动。但也许嫁给他,就可以摆脱妖星的骂名,就可以享受他体贴如羽毛般的爱意,柔软而绵密,浓厚而温暖。 七夕灯会过后,皇都便被连绵的阴雨所笼罩,雨水密布得宛如一匹无缝天衣。夏府宅院里的一树夜合花被打在地上,乱纷纷的一地馥郁芬芳,染了那些慌忙杂乱的脚步,踩着一鞋的馨香,穿过迂回的长廊,游荡在东西两院,略带悲凉的香气。 然而,裕华园东暖阁的竹林境前被雨水冲刷得坑坑洼洼的小泥石路,黄昏以后的林间仿佛有一只黑猫徘回不去,低低叫唤的声音有如呜咽。坐在东暖阁里,听到这样的声响,很难不去在意,几个年纪轻的丫鬟不免抱怨,竹林境向来清幽,若有生灵也大都是青鸟此类祥瑞之物,何曾有过黑猫这样阴邪的东西。必然是这妖星所在,才引来的。那些个丫鬟原来夜里也喜欢在竹林境纳凉,如今一到傍晚都不大爱走动了。 -本章完结- 第二十九章 灵璧 又逢着这几日阴雨连绵,大好的夏日艳阳不见,只觉得愈发反常。一个唤作灵璧的新丫头反而与她们不大一样,她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瞳孔的颜色是极浓重的紫色,紫的发黑,仿佛藏了毒一般。但是,灵璧倒是喜欢在暮烟身边转悠,很是关心紫瑛的起居饮食,算得上是目前裕华园这里最好的丫鬟了。 紫瑛因为许相卿之死,被禁足在裕华园之中,很少过去正厅,也没有见到夏老爷和夫人。于是,裕华园那些见风使舵的婆妇,猜想着紫瑛这回定是又失宠了,借机扣了裕华园的用度,少菜缺汤,连日例的一份果蔬都吞了。暮烟虽是很生气,但性子却过于沉稳,便也不曾与那些婆子理论,倒是灵璧占着年轻一些,也不怕那些婆子碎念,硬是出头,把事儿挑了出来,这才要了一份果蔬回来。 正是晌午,用膳过后,紫瑛懒懒地靠在竹椅上,看窗外的雨如千军万马,纷沓而至,心思却极沉郁。虽是摆了满满一盘的鲜荔枝在手边,却毫无食欲。她念及的还是七夕那一夜的事儿,许相卿终究是没有熬过去,死了,听说死前还一直用那被熏得干哑如枯井般的声音叨叨着自己色胆包天,罪不可赦,极其诡异,却也是他唯一留下的遗言。故而,许府也不愿多等时日,发丧的日期定得很急。 紫瑛很想亲自去送一程,虽然许相卿生前的作为令人鄙夷,但终究是活生生的一个人又死在了紫瑛的跟前,紫瑛自己也很难说清,他的死到底是不是和自己无关。紫瑛烦躁地拂了拂袖,余光瞥见一直躲在门后的灵璧,遂招手唤她过来。 灵璧年纪轻轻的,却总喜欢穿黑纱黑绸黑缎的衣服,虽看起来略显成熟,但也多了几分神秘的韵致。尤其是她那一双红唇,仿佛渗出鲜血抹红的一般,十分冶艳。然而,紫瑛总觉得灵璧哪里不对,好像一朵红罂粟,静谧而妖异。 灵璧走到紫瑛身边,皱着细细长长的眉,问道,“怎么了,是不是今日的荔枝不新鲜啊,小姐一颗也没动。一定又是那些婆子动了手脚,真可恶,这些荔枝可是长轩家的大公子特意命人送来的呢。” 紫瑛闻言,稍稍一侧目,凝视着已然剥了壳后晶莹滑润的荔枝,道,“长轩澈?” “嗯,大公子说,老爷如今把小姐拘在家中也是无奈之举,毕竟许家的地位不一般,虽说小姐原也没什么错,但还是请小姐宽心静养在家中为好。大公子还说,怕小姐闲来无事,便送这些荔枝来当个零嘴了。”灵璧边说边笑着,又取了一枚荔枝,仔细去了核,用银叉子取了荔枝肉,送到紫瑛唇边,紫瑛也不好意思拒了,便吃下了。 灵璧遂笑得心满意足,又道,“其实长轩公子的确很体贴,不过,却也不一定是最体贴之人。灵璧还识得一人,他从前喜欢一个姑娘,喜欢了很久,后来有些缘故分开了。他就拼命的到处去寻找那位姑娘,好不容易寻到了,特别想陪在这姑娘身边,可是又因为族中有人叛乱,不得不回去处理。他当心这位姑娘没人照顾,便派了自己身边的灵宠前去照顾,还四处拖朋友照料她。小姐你说,这个人算不算最体贴之人呢?” -本章完结- 第三十章 陪葬 紫瑛笑着点头,抬手点着灵璧的鼻尖,道,“你说的这个人,可就是你自己的心上人么?” 灵璧摇摇头,叹道,“我哪有那样的福气呢?” 紫瑛只当灵璧是害羞不肯承认,并未多想。灵璧却又剥了些荔枝肉下来,装在干干净净的白瓷盘子里,却支支吾吾地道,“从前,在我们,老家,我的,哥哥,很喜欢制一味茶,便是以荔枝玫瑰制成的。他说他喜欢的人很爱喝这茶,临走前教了我方法,不如我也替小姐制一壶如何?” 紫瑛笑道,“听着就喜欢了。” 灵璧说着,就捧着东西要走,可看到暮烟着急忙慌地从外面跑来,又滞了脚步。暮烟的沉静稳妥是出了名的,能让她如此慌乱,想来必不是小事儿。 暮烟前来,拉着紫瑛的手,道,“小姐,老爷说让我赶快带您回别院去,怕是夏家这里待不住了。那许家的人不肯罢休,说什么也要抓小姐去,去,去······” “去什么?”灵璧等不及地问道。 “去陪葬啊!”暮烟唉了一句,拉着紫瑛的手就要跑,又道,“许家的打手已经在路上了,老爷遣人去请长轩老爷帮忙当说客了,可是也需要时间的。老爷说我们从后门先走吧。” 灵璧闻言,原本异样的眸光愈发闪烁,仿佛一阵紫黑色的浓雾从瞳孔深处席卷而来,宛如一场暴风。她似乎是弯着嘴角轻蔑的笑了一下,但那笑容来得快,去得也快,几乎没有人注意到,只是紫瑛仿佛隐约听见她的心声,他们敢! 任凭暮烟如何拉,紫瑛就是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她不是不怕死,她只是觉得若一走了之,岂不是说承认了她自己就是妖星。无论这些年外头如何疯传,她依旧不肯承认自己就是妖星,所以她不能走。 果然,过了不久,门外一阵嘈杂。想来是许家的人来了,暮烟便求着紫瑛道,“小姐,您若是不走,起码去屋子里躲一躲也好。” 紫瑛仍旧不肯移动,没过多久,一群许家的打手已经和几个护院家丁打到了裕华园这里,几个身手好的几乎打折了竹林境里的半片竹子。然而,紫瑛只是立在竹林后面这条有些泥泞的小路上,并不远,至少能够把紫瑛的风姿形容看得一清二楚。 而先打到前头的几个壮丁试图往紫瑛这个方向走来,却不知为何生生被一道无形的墙所拦阻。跟在后头一位黑发乌须的中年道士,疾步向前,一面走一面拂着拂尘,口中念念有决。忽然有金光闪烁在壮丁与紫瑛之间,那道士却忽然停下念决,笑道,“鄙人曾闻灵山九狸猫妖,妖术深厚,如今看来,名不虚传。这法障设得很好,只可惜要被玉泊破了!哈哈哈。” 紫瑛并不知道那道士说的是谁,却忽然听见身后的灵璧,轻笑道,“玉泊真人的道行也着实很深呐。不过,与我相比,终究还是差些火候的。”灵璧说着,腾空跃起,双手合十,靠着唇前,不知念了什么决。两道黑烟从她身后翻滚而来,迅速冲向那位道士,宛如两记重拳打在他的胸口上。 -本章完结- 第三十一章 捉妖 他眉宇一皱,扑地吐出一口紫黑色的毒血。而灵璧抬手一个翻转,周遭的人都动惮不得,只能看着灵璧为所欲为。 灵璧得意地说道,“若不是我体内七层妖力被封,你以为你进的了夏府的门,还能让你亲眼看到我么?” 那道士闻言,手捂着胸口,道,“你这妖孽!就三层妖力,已然如此了。但,我记得我师尊曾与我说过,早在三百年前你就被天族太子擒获,封于静心台前,你怎么敢私自下凡作乱。” 灵璧听他如此说,仿佛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笑得前仰后合地,气都喘不过了,还断续地说道,“呵呵呵,舞阳这个老头子收的徒弟都还算聪明,你这个徒孙也真是太没用了。你都说了我是被天族太子所擒了,我又怎么可能逃得出来,怎敢私自下凡呢。不过,和你也说不明白,今日我心情好,给舞阳一点面子,不取你的性命。你且回去同你的主顾许家说清楚,你德阳观玉泊真人都拿我没办法,他们也不必费心去寻其他什么人来抓妖了。除非请得到天族太子瑾誉,否则莫浪费心思。” 灵璧说着,忽然化成原型,一只威风凛凛的黑色九尾狸猫,浓密的猫毛下藏着锋利而泛着冷光的爪子。而她的一双眸子,也异常可怖,仿佛无尽的黑色旋涡,杀气腾腾。她沉静地盯着玉泊,眼光如两道锁链直接刺向玉泊的魂灵,而后严严实实地锁住他的魂灵,使他由内而外的动惮不得,再将他的三魂七魄一并搅入她瞳孔里无尽的旋涡,失了心智。 良久,她忽然又以黑猫之身腾空跃起,消失在阴雨连绵的天际。那玉泊却已然疯魔,癫狂地跑动,大喊大叫道,“许相卿不是夏紫瑛杀的,是猫妖,九狸猫妖杀的。要陪葬就找九狸猫妖,找九狸猫妖去。”他如此重复着,一路跑出了夏府,跑向了许府。 然而,紫瑛和暮烟相携着,久久不能够从亲历猫妖这件事之中醒转过来,自然也包括了在场的所有人。可是,灵璧是那么好的一只妖,她待紫瑛真诚而良好,却比那些市侩的婆妇可爱得多,但它却终究是一只不能与凡世相容的妖。对于灵璧,紫瑛只是惊愕,还来不及惊恐,甚至来不及挽留,或是问清她杀许相卿的缘故,便如此错过了。即便妖杀人有时候不需要缘由,但紫瑛却潜意识觉得灵璧断不会无故杀人,彼时她同灵璧还不熟悉,灵璧为她杀人一说也不成立。然则,一切也只有留给紫瑛一人揣摩而已。 纵然,对于灵璧,紫瑛只能不舍而无奈,再看看那些忽然不知所措的人,只是雨势愈发的大了起来,浇醒了他们的战栗与呆滞,灵璧的术法也渐渐消失,他们各自带着忐忑不安离去。其实,人去楼空后的寂静,紫瑛依旧立在雨中清醒,心下明了,无论是不是猫妖为祸,自己终于不能够再在夏府住下去了,别院才是她的去处。 -本章完结- 第三十二章 惹事 白茫茫的雨幕之中,有一把黑色的油纸伞,分明优雅地划过其中,雨水顺着伞沿上画着的青蓝色黄蕊的梅花滑落,仿佛花朵在落泪,何其哀婉美艳。只是执着伞的人,一身素衣缟裙,连发髻上的钗环也退的一干二净,不过是取了两朵茉莉簪在耳畔,清雅脱俗得宛如堕入凡尘的仙子。 踏着雨水,她慢慢地走到许府门前,许家有丧,她这身装束恰与这满门的白纱白帐,融为一处。她赶忙收了伞,看门的小厮正好奇这执着黑伞的姑娘如此风姿翩翩,却不知容颜如何惊人,都屏息等待。然后,湿漉漉的伞敛去,露出的却是一张覆着白纱的面容,但仅仅是这双眉眼,已然足够惊鸿。 她提着伞,左顾右盼,眸光扫到许府门前那棵古杉时,树上的鸟儿纷纷跃起,扑翅而离。她遂敛了眸光,上前递了拜帖。拜帖上用的是李碧合这个虚构的名字,小厮并不识得,虽觉得此女单身前来颇为奇怪,但想这姑娘气度不凡,必是贵客,便没有阻拦。 她顺利进入许府,满眼都是哀意浓烈的惨白,满耳都是悲意凄凉的哭声。她跟着其他宾客,慢慢地往灵堂走去。由于许家的地位,前来吊唁许相卿的人很多,只得一个接一个地排着队伍,而她排在倒数几位。她的心思浮沉,略有些害怕被人认出,毕竟夏紫瑛来了,对于许府里任何一个人而言都不会是个好消息。也因此,她没有带着暮烟,而是悄悄的独自前来。 时光在等待之中漫漫离去,终于轮到紫瑛,许家的侍婢嘤嘤哭着递给紫瑛三柱清香。紫瑛双手奉着清香,拜了三拜,侍婢前来取香欲插上牌位前的香炉。谁知,还未插上,便熄灭了一柱。侍婢不好拂了来客的面子,又燃上,另一柱却又熄了。好不容易保住三柱插在香炉上,一阵阴风袭来,竟把牌位拂道了,一时哗然四下。 后院又传来一阵噪杂,在许府多年的厨娘,亦妈妈边跑边叫,道,“快让开让开啊,鸡都疯了,见人就啄,力气大的压不住。”亦妈妈话音落下,几个厨房干活的小婢子一边哭一边跑,不是伤了眼睛,就是伤了鼻子嘴巴的,一幅血淋淋的惨相。 灵前哭泣的许家少奶奶,忽然抱着许相卿的牌位,大喊道,“相卿啊,相卿啊,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还没来得及说啊,相卿相卿啊,如果是的话,你把那灵前的两根长明烛也熄了,我这就去给你请神婆来,不必折腾家中鸡鸭。” 许家少奶奶哭完,不一会儿,那长明烛果然熄灭了。鸡鸭也顿时安静下来,然而许府并没有安宁多久,忽然一只牛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直奔灵堂而来,灵堂前的亲眷宾客各个都吓得面容苍白,幸好一直立在人群深处的长轩澈挺身而出,随手操起一根出殡用的仪仗,与那牛对峙起来。长轩澈身上到底是有雪儿相互,那牛不敢怎样,被敲了一记,便昏去了,下人赶忙将场面收拾干净,亲眷宾客又各回各位。 -本章完结- 第三十三章 异象 紫瑛见着里异象连连,心中也有些忐忑,原想拜过了便离去。哪里知道许家少奶奶留她用了茶点再去,盛情难却,紫瑛便只好留下了。可茶还未奉上来,许家老夫人的近身侍婢如心却忽然惊慌地跑来,手中似乎抱着什么,哭道,“夫人,夫人,不好了,轻歌死了,轻歌死了。” 那如心越跑越近,只看见她手里捧着的是一只绿毛红嘴的鹦鹉尸首,那鹦鹉的嘴边还留着血迹,听她哭诉道,“刚刚给它喂食的时候,还好好的,我不过是去给它取个水,回头便见它流了眼泪,我才想说这鸟儿大约是通人性,为大少爷送行呢,却不过一会儿,头一歪,嘴里吐了血,身体也冷了。” 许老夫人闻言,眉头一皱,心下惴惴的。其实在场所有人的心,都难免被这些怪事所影响,只觉得毛孔悚然。有的宾客熬不住,纷纷找了托辞先行离去。而彼时,刚刚在后屋里同许小姐闲叙的黎彤曦却逆着众人走来,环顾了四周后,大抵弄清了缘由,眸光却只锁在紫瑛所立之处。 紫瑛心下了然,黎彤曦与她曾是年幼时最要好的伙伴,一起玩一个泥娃娃,一起绣过花,后来却不知因何黎彤曦忽然就冷待了紫瑛,大约也是跟妖星的流言相关吧。所以,凭黎彤曦对于紫瑛的了解,她一定是猜到了。 紫瑛转身,想从嘈杂的人群之中默默隐去,却忽然觉得袖子一紧,被人拉住了。她回头的时候,还来不及反应,面纱已经被黎彤曦一把拉下,那一刻站在对面的长轩澈试图过来阻拦,但因宾客混乱,却终究是慢了一步。 在场的宾客自然是被夏紫瑛的出现所震慑,然而许家少奶奶的愤怒一下子便燃到了最高点,她一抬手便是狠狠地甩了紫瑛一巴掌,还好长轩澈便立在那一处,这一巴掌倒是打在了刚刚好过来挡住紫瑛的长轩澈的胸口。 长轩澈皱着眉,静静地拦在紫瑛前面,回头对着身后的紫瑛低声道,“你先走。” 紫瑛不听,却试图辩解道,“我只是想给许相公上柱香,我并无恶意。” “琴韵,退下吧。”许老夫人上前拉回了还要发难的许少奶奶,义正言辞道,“我们当初的确请了人去夏府,但大小姐把我们带去的人一一都给打回来了。我们许家也不是怕惹不起夏家大小姐,更不是任人欺辱的人家。若不是看在长轩家的面子上,我们也不会善罢甘休的,即便是散尽家财,寻遍得道高僧,也会替我儿讨回公道,凭你是什么妖什么怪!!可是,夏大小姐,我们许家已经忍了,你又为何不肯罢手,若是如此。那么长轩公子,请见谅了。我老婆子可要好好的问一问夏紫瑛了。” “夫人,我的确……”紫瑛还未说完,许老夫人已经抢道,“你害了我儿还不够么,难道还要害的我许家家破人亡,才算数?” 长轩澈又是一拦紫瑛,再次沉声道,“先回去,我来处理!” -本章完结- 第三十四章 报应 紫瑛无奈,许老夫人已经命家丁把紫瑛逼了出去,彼时的雨势愈发凶猛。长轩澈立在屋檐下,却并不低头,端着他们皇都第一大世家的气派,不卑不亢的对着许老夫人,道,“老夫人,在下有几句话,即便您不爱听,在下也要说。当日,若不是许公子有心调戏良家女子,也不会在静夜池畔逗留,更不会被飞来灯火所伤,就不至于死无全尸,若非说是谁害了谁,也只能怪许家家教不严。老夫人若要怪罪,且别论上长轩家如何,长轩家的家教的确没有教会阿澈以下犯下。然而,我说这些话,只是为了提醒世人,引以为戒,天理报应自是存在,不必牵累无辜。长轩澈令老夫人不悦,长轩澈给老夫人赔罪。” 长轩澈对着许老夫人深深一拜,又三拜灵堂后离许家而去。屋外雨势滂沱,他虽走的匆忙,却还记得紫瑛落下的那把伞。湘妃竹为伞骨,握在手中光滑清润,颇为雅致,足见夏紫瑛的品味。 只是,她独自立在雨中,不知所措的模样,着实令他心疼。他快步走上去,将伞撑在她的头顶,又掏出帕子替她擦干脸上的雨水,原来她素颜的模样也是这般好看。她看着他,勉强弯起的笑意,也令他觉得心口隐隐作痛,他握着紫瑛的手,道,“想哭又何必笑,哭吧,也许哭出来会痛快一些。” “我刚刚一直站在门口,我听到你同许老夫人说的话了。”紫瑛依旧没有哭,只是淡淡笑道。 长轩澈点头,说,“我若是从一开始认出你的时候,就带你走,也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儿了。其实,我真没想到彤曦会亲自来,也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做。她委实任性了一些,大约是因为她姐姐近日病了,心情不好,所以才……” 紫瑛摇摇头,又说,“彤曦的事儿我没有放在心上,只是方才你那么说,我很感动。我以为,你总要顾忌两家颜面,才一直要我走,也不给我机会解释,那一刻,我的确是很生气。但是,无论如何,谢谢。” 长轩澈暖暖一笑,执起紫瑛的手,便道,“走吧,我送你回家吧。” 紫瑛点头,跟着长轩澈离去。一路并肩而行,一把伞,两个人,雨雾朦胧。 别院离许府还是有些距离的,又下着雨,一路上行人颇少,而这条路亦是越走越偏僻。转个弯,到了永宁巷前,巷子两边的灰石墙上爬满了绿色的藤萝,绿叶葱葱之间又勾出三三两两的紫色夕颜花,没有夕阳余晖的点染,只有雨幕冲刷,显得愈发的苍凉幽僻。 夏府的这座别院便在幽僻深处,门前倒是打扫得干净,守门的是一个老头,见了紫瑛回来,便冲里面报了一声。暮烟便火急火燎地撑着伞出来相迎,见了长轩澈,又赶忙先请长轩澈进门,长轩澈顿觉奇怪,因问暮烟,道,“你不是紫瑛的贴身侍女,怎么还要你亲自出来迎接。” -本章完结- 第三十五章 佩服 暮烟微微有些难言,却道,“哦,我担心小姐,所以急着出来看看。” 紫瑛此刻却不打算瞒着长轩澈,便直言道,“这里的婆妇丫鬟晚上便要回去夏家正院的,他们都很怕我。最近又老是阴雨绵绵的,想来他们觉得没有阳光,老在我跟前不大好,所以都避开了。” 长轩澈闻言,一时觉得自己该死,竟触动了紫瑛的伤心之处,正不知如何往下说的时候,紫瑛却忽然拉起长轩澈的衣袖,道,“你来了,就好了,要不,一会儿暮烟又该去准备午膳,忙前忙后的倒没有人肯和我说话,走,我带你去看看我在书房养的几尾鱼,很漂亮的。” 长轩澈没想到紫瑛这般洒脱,便心下安然,欣然同紫瑛走到书房。这间书房布置得极朴素,书也没有几本,不过是花鸟虫鱼不少。紫瑛捧着一个青花瓷盆,小心翼翼地搁在案前,拉着长轩澈,道,“这几尾鱼,是去岁,我背着他们偷偷跑去长泽湖捞的。” “你一个人捞的?”长轩澈不免有些惊讶,一个待字闺中的千金大小姐竟然独自下水捞鱼,着实是天大的趣事。何况长泽湖的水纹复杂,常有旋涡暗涌,莫说潜入湖底捞鱼,只怕寻常下水都颇有险象。 “嗯,”紫瑛点点头,颇自信地道,“我水性可好了,将来你若是不小心落水了,我救你。” 长轩澈闻言,忍不住大笑起来,却不想紫瑛竟然道,“你这样笑才好看,长轩家的家规一定很严格吧,把你好好的一个人整的老气横秋的,说话总是三思再三思。” 长轩澈的眸子定定的看着紫瑛,勾了勾唇角,他并不因此生气,反而觉得紫瑛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他有时候的确很想卸下长轩家未来掌舵人的身份。紫瑛又拉着他跑到一个大瓷瓶前,若是普通人家的小姐一定在大瓷瓶里养几支花来表现自己的高雅情操,然而紫瑛没有。 紫瑛的这只大瓷瓶里就放了一堆土,土里似乎长着一棵很挣扎的小草,看起来有点柔弱,然而紫瑛却对长轩澈说道,“这棵草,是我第一次去攀爬无沿峰的时候,带回来的。它长在无沿峰的峰顶最高处。” “无沿峰,你是说那个悬崖峭壁?”长轩澈惊讶得不能自已,“难道府上的人都不拦着你么,那个地方无路可走,你是爬上去的么,那么高,若是失足,得粉身碎骨的。” “嗯,是很高,高得令人心胸壮阔,就不会为无谓的事儿所烦扰了。”紫瑛笑米米的,又道,“若说府上的人,其实也就暮烟也拦过我,不过她一个人怎么拦得住我呢?我爬到峰顶,再爬下来的时候,她已经哭晕了。所以我再也不敢去了,心疼她。这是我第一次做这种豁出命的事儿,也是最后一次了。” 长轩澈一时明了,府上的人又怎么会管紫瑛在何处呢,恨不得离开吧。但是他着实很佩服紫瑛的胆色,当真论起来,他自己也未必有这样的胆量去攀一个断壁山峰,这株草如今再看来,的确坚韧异常。 -本章完结- 第三十六章 弟弟 长轩澈一时明了,府上的人又怎么会管紫瑛在何处呢,恨不得离开吧。但是他着实很佩服紫瑛的胆色,当真论起来,他自己也未必有这样的胆量去攀一个断壁山峰,这株草如今再看来,的确坚韧异常。 紫瑛带着长轩澈看过了草,又领他到书案边,随手翻了一幅画卷递给长轩澈,道,“你看,这是我第一次作画。” 长轩澈摊开画轴,画上的孩子娇憨可爱地坐在浴盆里,胸前挂着一块长命锁。紫瑛又道,“这是我弟弟满月的时候,他们不让我去府上看他,我也知道。可是我忍不住,我偷偷爬上墙,看了他一眼。他真可爱,可惜我不能常常看到他。于是,我就决心学画,我想画下他的样子,就可以常常看着他了。后来,爹爹给我请了师父,我学得很快,你看画的不错吧。” 长轩澈望着紫瑛,点点头,紫瑛又抽出一卷画给他看,“这是我弟弟八岁的模样,就是前年,去年我就见不到他了。爹爹说送他去玉虚山学艺,已经两年了。” 长轩澈看到了她眼底的失望,便安慰道,“等你嫁过来,我带你去玉虚山。” 紫瑛闻言,欣然一笑,顺手取了案前几缕萱草,道,“这是弟弟给我寄来的,玉虚山独有的萱草,你闻闻,很香呢。” “嗯。”长轩澈嗅了嗅,的确淡雅馨香。 紫瑛开始低头编织萱草,不一会儿,一只可爱的兔子惟妙惟肖地坐在她的掌中。她将萱草编的兔子递给长轩澈,道,“你属兔吧,我没记错吧。这个送给你。” 长轩澈欣然接过,十分珍重地握在手中,惊喜地笑道,“你还会这个?” “我从前跟一个草艺人学的,有一次我看见乳母带着弟弟到集市上玩,弟弟看着那个草艺人编草笑得很开心。我就想学会了,给他编一个,可是我学会了编了好多,却不敢送给他。我怕若给他招了什么厄运。公子,你敢要么?”紫瑛不安地问道。 “有什么不敢的,”长轩澈笑着,竟把那草兔子悬在了腰间,还特意取下了素日里惯带的玉佩,又道,“怎么样,与众不同吧。” “呵呵,还是快快取下来吧,怪好笑的。”紫瑛说着,伸手去替他取,亦忘了男女有别的礼数。他也不躲,任紫瑛摆弄。 彼时,正是晌午时分了,暮烟推门而入,恰恰撞见了这一幕,紫瑛自己倒不觉得有什么,暮烟先羞红了脸,把头埋得低低的,扭捏道,“午膳备好了,公子,小姐请过厅用饭吧。” 紫瑛闻言,依旧不觉有异,拉着长轩澈便往花厅走去,饭菜布了一桌,他二人吃得也随意。用过午膳,克忱便来请长轩澈回府,长轩澈家中事务繁多,便没有久留。紫瑛送长轩澈出门以后,回身竟看见一只黑猫蜷缩在门后,似乎等了她许久。 -本章完结- 第三十七章 瑾誉是谁 紫瑛走过去,俯身将黑猫抱在怀中,轻声唤道,“灵璧,你回来了啊。”然后一路疾步走进自己的寝室,彼时暮烟已然铺好了床褥,坐在床边等候。 暮烟见了紫瑛怀中的黑猫,狠狠吓了一跳。紫瑛却不以为意地对暮烟,道,“你去帮我做些鱼吧,我想她饿了。” 暮烟虽怕,却知道灵璧待紫瑛并无相害之心,便辞去了。紫瑛将黑猫放在床上,自己起身走到桌边倒了一盏茶,再回眸的时候,床沿上已然俏生生地坐着个黑衣黑裙的姑娘,和从前一样妖冶静谧。 紫瑛端着茶盏,腰靠在桌沿,道,“灵璧,我还以为你不会再来找我了。今日许府的事,可是你所为?” 灵璧摇摇头,眼波里荡漾着狡黠的妩媚,嫣然笑道,“我没有那样的空闲,也做不到那些。我身上七层的妖力都被封了,剩下三层,太子殿下下了咒,只有在危及你性命的时刻,我才可以动用术法。你在许府的时候,没有什么危及之处,到了最后老夫人也只是将你赶出许府而已,所以我动不了丁点的法术。” “那······”紫瑛沉吟,难道那些怪事果然是她自己招惹来的。 灵璧点点头,好似肯定了紫瑛心中的疑问,遂又道,“我也不叫灵璧,灵璧只是我随意说的名字。我叫墨娘,我爱上了天族太子瑾誉,所以甘愿被他所擒,虽然我较真起来和瑾誉打一场,也未必会赢,可是我也不觉得会输。但是,爱这种东西,就是这样!” 紫瑛微微一蹙眉,道,“爱,是这样?” “前尘往事,你已然忘了,可他却还记得,总是看你轮回又轮回,寻你又寻你,他从未放弃过。可如今,你倒是对那位长轩澈很是动情么。我本不该再现身,可是我就是想问你一句,你是不是真的打算嫁给长轩澈?”墨娘说着,从床上袅娜起身,走到铜镜前,纤长的手指,艳红色的指甲,轻轻抚过她那张白希胜雪的容颜,停留在红唇之处,贝齿轻咬,这举止,媚惑得令人神魂颠倒。 “你口中的太子是谁,瑾誉是谁,他又是谁,什么前尘往事。你说的话,我其实全都听不懂。但是你问我,是不是要嫁给长轩澈。我不嫁给他,还有更好的选择么?至少,目前为止,他是唯一不会被我所带来的厄运所害之人,除了他,我不知道我还可以选择谁。”紫瑛颓然的放下茶杯,茶水溅在手背,原来已经凉了。 “是么,有些选择,只是你还不知道罢了。可是他却在那里等了很久。”墨娘说着,长长的睫毛微微一眨,唇边扬起一抹阴狠绝艳的笑意,回头来审视着紫瑛,却并不打算告诉紫瑛什么,只是叹了一口气,转了话锋道,“你觉得我美么?” 紫瑛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墨娘的确是算得上举世无双的美人,尤其是红唇一笑,妖艳而孤冷,魅惑而纯真。 “那你觉得,是你美,还是我美?”墨娘问道,眸子里的执着带着些悲凉的痛意。 -本章完结- 第三十八章 护你生生世世 紫瑛低头,思量了片刻,才道,“你的美,与我有所不同。你美得不属于凡尘,自然你本来就不属于凡尘。只是太美了,所以又有些冷,冷得令人不敢靠近,便也就孤寂了,便更不能与这凡尘之爱相容了。而我,我也一样不容于这个世界,但我拼命的想要融入,不像你洒脱又自在。” “也许你说的对。”墨娘看着铜镜里的影子,凄然一笑,又说,“我爱的那个人,就是瑾誉,他从前同我说过,他爱上一个人便要把那个人深深地刻到自己的骨髓里,这样若是不小心伤了她,他也会痛,如此他便不敢伤她分毫了。我一直觉得这样好听的话,他会说给什么样的人来听,如今我总算知道了。” 紫瑛偏着头,不解地看着墨娘。 墨娘又叹道,“只是可惜,那个人在的时候,他不曾亲口同她这样说过。又或者,即便当时他说了,她也会忘得一干二净。我是不是很傻,把自己心爱的人对别人说的情话,放在心里,还感动得死去活来的?” 墨娘一面自嘲,一面慢慢走到紫瑛的身边,抬手抚过紫瑛的脸,因为嫉恨如此美貌,想要稍稍在紫瑛的脸上划一道口子,哪知指尖刚刚触及紫瑛的脸庞,忽然被烫的剧痛。她不禁失笑,道,“原来,他在你身上下了这么强的禁制,连一个念头都不容许,只怕他是恨不能用毕生修为保你生生世世吧。其实,这样的话,还需要我保护你什么呢。” 紫瑛依旧云里雾里地站着,呆滞地望着神秘莫测的墨娘。 “夏紫瑛,你不要怪我,我这么做,自有我的道理。我不愿意我深爱的人再受着爱而不得的折磨,所以有些事我明知道他不愿意我去做,我也一定会去做。反正,他也快回来了,到时候即便没有我保护你,他也好好保护你的。” 墨娘的话落下,化作一缕宛如曼妙腰肢般扭动着的袅娜的黑烟消失在紫瑛的眼界里,紫瑛还对着空气唤了几声墨娘,终于没有回音。紫瑛有些失落地坐在椅子上,握着茶盏,久久回味着墨娘方才的话,却依旧毫无头绪。 彼时,半空之中忽然悬浮起那半阙熟悉的曲子,每每当她噩梦连连,不可自拔的时候,她总会听见这曲琴音,也总能够跟着这旋律慢慢走出噩梦缠绕,看见天光破晓,看见云雾散开,看见那个少年颀长的背影,仿佛在等着谁。 院子里最后一朵杏花落尽了,那一湖碧水上飘满了深粉色的花瓣,仿佛锦绣铺子里一席新到的碎花料子,红绿相称,分明而艳丽。靠在湖畔的秋千上依然落下一卷诗册,却不是陆即墨的,而是前朝翰林大学士莫涤深的笔迹。 有时候,紫瑛也觉得自己很奇怪,怎么会在一家古玩铺子里见了这本诗册,便爱不释手,便无论如何要带回家中。她从未读过这些诗,可是捧在手心的时候,只觉得每一字每一句都是这么熟悉又痛心。 -本章完结- 第三十九章 下聘 她会就这么靠在秋千上,能低吟诵读一个晌午,“花添喜,酒解忧,雪月剑舞。伊人凭栏,卷西帘,悦东篱,望南山,思北海。北海君知否?” “零花碾泥,飘叶落尘,残香依旧,青春别离愁。” “恨未韶光共追游,只许醉红独自暖。” 然而,时光如何静好,总是如梭飞逝。约莫着午时将至,暮烟领着几个锦衣玉服的婆子走来,见了紫瑛全都恭恭敬敬地请安,紫瑛顿觉得疑惑。夏府的老妈子可没有这样的好脸色,何况这般靠近。 紫瑛亦提着裙裳,直起身子,亭亭玉立在微风轻扬之中,侧过脸看了一眼暮烟,暮烟还未说话,那位身着珍珠绣朱红锦衣的妈妈先道,“我是长轩老爷聘来的媒人,大家都喊我玉妈,这几位也和我一样都是媒人,就这位小哥儿是锦绣铺的学徒,来给小姐量个尺寸,好做嫁衣的。” 紫瑛闻言,心中一震,随即明了,长轩澈说过两家早已商讨过婚事了,想来如今是下聘而来。但下聘应该下到夏府,而且父母同意即可,为何要来找她呢。紫瑛的疑问很快得到解答,一直站在后排的那位玲珑绣朱衣锦衣的妈妈上前,道,“小姐,我是琼妈,依着长轩大少爷的意思,过来看看小姐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吩咐,若是没有,便让小师傅给您量好了尺寸,做个七八套的嫁衣,您再选一套最中意的。” 紫瑛便笑道,“我不懂这些,劳烦几位妈妈为我打点就是了。” 各位妈妈听她如此说,自然也就宽心了。若不是长轩家出了大价钱,谁会肯来见这个妖星呢。再怕她提了一堆奇奇怪怪的要求,那就着实烦人了。如此这几位妈妈也就退后了,让那位小裁缝上前量了尺寸,又问了些紫瑛喜好的颜色,花样,款式等等,才都退去。 待这些人都散去了,紫瑛心中忽然一阵空落。她想起墨娘曾经问过她的那些话,是否真心想要嫁给长轩澈,当时她自己并不觉得有什么。如今,婚事一定,她倒又有些害怕起来。长轩澈不是不好,她也不是不喜欢长轩澈,只是想到一生一世,她总有些喘不过气来。一生一世太长,长得她没办法想象,甚至不愿从此就在长轩府规规矩矩地相夫教子,然后终老在深深庭院。 暮烟瞧出了紫瑛的心事,遂递了一盏热茶来给紫瑛,问道,“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紫瑛抬眸,执起那卷诗册,吟道,“一夜秋风一夜凉,一重枫红一重浓。”她把诗册一放,看着暮烟,缓缓道,“盛夏将过,就要入秋了,我可想去看看这诗里的美景呢。” “那又有何难,你若同长轩公子说了,他一定会带你去的。”暮烟道。 “那烟雨江南,春江月夜,松山白雪,夏风曲荷呢,这些他都能陪我一一去看么。长轩家偌大的家业,早已是他的束缚,岂能说放就放呢?”紫瑛幽幽说道,天空中偶然掠过一群飞鸟,自由而欢快,紫瑛抬眸看着,心思惘然。 -本章完结- 第四十章 思念谁 “可是,小姐,那正是长轩公子最出色的地方不是么。他十三岁就已经开始打理家业,长轩家如今的生意已然是愈发庞大,试问如今还有谁敢不给长轩家脸面呢。难得长轩公子又从不恃才为傲,对小姐亦是情深意重,如此不是佳偶天成么?”暮烟说着,抬手拂了拂紫瑛的肩膀,紫色的纱衣上落了一片叶儿,果然是落叶知秋。 “也许,在旁人眼中,我果真是赚大运了。”紫瑛笑着,却把诗册递给暮烟,道,“花添喜,酒解忧,雪月剑舞。伊人凭栏,卷西帘,悦东篱,望南山,思北海。北海君知否?你绝不觉得这些字,其实写的是我的心情?” “小姐,你思念的难道不是长轩公子么·····”暮烟惊惶道,又拿过诗册一看,前朝大学士的书,便说,“这样的书如今还是不要看为好,毕竟是前朝的东西,又不怕现世的官员说些什么,何况夏府在皇都的地位也是显赫的,小姐,我替你收了为好。” 紫瑛摇摇头,将试卷握在手中,抓的很紧,只怕稍纵即逝,如此便说,“有时候时光真的很残忍,我在后世读着他的字,竟然爱上这种执着,竟然也会思念至极,可是,我的今生今世永远也不可能等到他的前生前世,不是么?” “这确然如此,故而小姐也不必多想了。因为即便如何喜欢,你们也不在一个世界里,不可能就是不可能。”暮烟有些难以置信,但拗不过紫瑛,却也把收书的念头先压制住了。 “想或不想,从来不是用嘴,而是用心。若心要想,嘴又何尝可以阻止得了。如果他只是长相丑陋,如果他只是身体残缺,又或者其他,但他终究和我在一世界里,我或许还有些念想,可如今是,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逝。其实,暮烟你说的都对,只是我自己不能自拔罢了。”紫瑛惨笑,无奈又惋惜,几乎有泪盈眶。 “小姐,你不过爱的是他的诗句,怎么可能会爱上一个素未谋面的人。”暮烟安慰道,心中若有所思,眉目间集聚着淡淡的不安。 紫瑛再次摇头道,“我只是觉得,他的每一个字都是为我而写的。好像他觉得,终有一天我会看得到。若然不是,那家古玩铺子里那么多的东西,为什么偏偏让我遇见这本诗册。若然不是,那日灯会,那么多的灯谜。我为何偏偏看到了引用他诗句为谜的那盏灯,还有他的名字我,莫涤深!又是不是说他已经也来到这里,这个世界,只是不知道在哪里等着我。而我又要去哪里找到他呢?”紫瑛苦笑。 “小姐,比起这位前朝之人,长轩公子待小姐的好,难道不会更真实更体贴么?他一次又一次的叛离众人,站在小姐身边,难道这些都不足以感动小姐么?”暮烟劝得苦口婆心,却心思百转,她终究也是有难言之隐的。 -本章完结- 第四十一章 你怎么又回来了 “确然令我很感动,所以我还坐在这里,等着把自己嫁给他不是么?”紫瑛反问道,将那诗册小心翼翼地收起,又回眸对着暮烟,道,“也许,我会用一生反反复复地读着这些文字,也许我会用一世反反复复地想象文字里的意境,就把它带上,作为我的陪嫁吧。” 暮烟轻叹,看着紫瑛慢慢往花厅踱去的身影,那里放着长轩府刚刚送来的几样首饰,都是极别致的东西,很看得出长轩澈的用心。最出彩的,大约便是那盒名为‘念奴娇’的胭脂粉,特意从泊临镇的胭脂楼买来的,配粉的老板娘苏雨晴可是第一香粉师。 暮烟心下有些凄然,忽然想起了苏雨晴,又忽然想起了另一个同苏雨晴交好的人,便又忽然听见半空飘来那一阵熟悉的琴声,幽幽婉婉地拂过碧湖上的落花,竟然演变成那一句诗,“恨未韶光共追游,只许醉红独自暖。” 暮烟的心上一凛,是殿下!想不到他在遥远天际,竟还不忘给夏紫瑛吹奏涤魂曲,以解除她梦魇之苦。可她如今做的事,恐怕来日定是要遭到太子责罚的,那又如何,她心意已决,为他赴汤蹈火,死生不顾。 然而,柳暗花明后一阵唏嘘之声,暮烟惊得皱起了眉宇,回身看到一抹黑衣黑裙的身影立在树下,墨娘嫣然诡秘的笑意,令暮烟觉得背脊发凉。墨娘先开口道,“上神,久违了。” 暮烟慢慢踱过去,神色凝重,沉声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以前一直没有发现,原来暮烟早就不是暮烟了。如今看来素月上神的法力的确高强,隐在一个凡人身上,在夏紫瑛身边这么久,还不被太子殿下的禁制所伤,果然是世间少有的。这样好的演技,啧啧啧,若是素月上神闲来无事,去梨园唱个戏什么的,也许会迷倒一片。”墨娘轻笑,眸子里却藏着轻蔑和不屑。 暮烟不悦地道,“既然看穿了我的身份,不对我行礼便罢了。一个小小妖孽,竟也敢出言不逊,你不怕我杀了你么?” “你若要杀我,早就杀了,怎么会等到现下。说白了,你也是碍于太子殿下吧。杀了我,你可怎么和你深爱的太子殿下交待呢?若是换了从前,你我真的斗起来,你一定不会赢!不过是,现在你比我多了一颗太子亲自许给你的浮沉珠罢了。”墨娘无所畏惧,说得云淡风轻。 “你为什么要故意把太子的诗册给夏紫瑛。”暮烟问道。 “你要把她嫁给长轩澈,好断了她和太子之间的联系,是你的想法。可是我的想法,却是成全太子的所有心愿,自然,也包括夏紫瑛。”墨娘淡淡道。 “你这么做,会把殿下推入万劫不复的。”暮烟说道。 “守护太子,是你们三位上神应该考虑的事,我不过是只小小的妖,考虑不了这么多。”墨娘轻笑,又道,“我能考虑的,只是如何让他快乐地活着。” “你!”暮烟气的无话可说。 -本章完结- 第四十二章 好日子 墨娘挑了挑眉,又继续说道,“不过,其中一位上神已经不存在了,如今剩下你和净月两位,却不知道会是什么下场,嗯?”她轻轻挑高了尾音,随即呵呵大笑着,绝尘离去。 徒留素月顶着暮烟的形容,一人静候在原地,满心惆怅。 时光彷如静夜池的水,波澜不惊,却一直在悄悄流逝。流逝走一个人的时光,又弥补上另一个人的时光,周而复始的青春,老了红颜,却枯不了静夜池的水。与往常一样,紫瑛蒙了面纱,和暮烟相携着路过安静的静夜池,心下却计算着婚期愈发的近,此番前去锦绣铺子也是为了取做好的嫁衣。 锦绣铺子开在皇都最繁华的东市,铺子门前一棵芸香树,散发出迷醉的幽香,也总会有一些芸香花细碎的花瓣落在前来买衣服的姑娘裙裾上,姑娘们也十分喜爱芸香花,但花朵太小,簪个一朵两朵在头上,也不够俏丽。 锦绣铺子的老板娘便是唤作姬芸香,大约也是十分喜欢芸香花的缘故,若是有客人把芸香花瓣拾起放在货架旁的那个小花篓里,她倒是愿意把那些锦衣的价格压下一点,再卖给她们。老板娘爱花到如此地步,这就是锦绣铺子与其他布衣庄不同之处。 紫瑛曾遥遥见过姬芸香几次,挺是婉约的一个娘子,若不是丈夫死得早,倒也不用抛头露面来做生意。虽说姬芸香看着斯斯文文,不过倒挺懂得生意经,一家锦绣铺子在皇都办的红红火火,紫瑛打心里佩服这样的女子。 然而,也是因为钦佩,紫瑛并不想给这家铺子带来厄运。紫瑛走到铺子门前的时候,便打发暮烟自己进去取衣服,她就在芸香树略站一站,清风拂面,幽香迎息,很是不错的心情。但是,她并未看见,不远处一抹桃红丽影已然渐行渐近。 紫瑛回眸的时候,还来不及反应,那一身桃红色华裳的女子已然开腔,高声道,“哟,今日天朗气清,却原来不是个利于出行的好日子。我原还想着要去锦绣铺子挑几件新衣裳给姐姐,姐姐病的这几日,脸色也不好,心情也不好。可是,再看看这里,无缘无故的多了个妖星,只怕又把霉运带回去了。” 紫瑛也已然认出了来人便是黎家的二小姐黎彤曦,因为婚期在即,不愿与人有口舌之争,紫瑛原想绕开。哪里知道,她走一步,黎彤曦也拦一步,她走两步,黎彤曦也拦两步。紫瑛心中的怒气到底是被挑起来,她抬眸秀眉一蹙,问道,“你这又是如何?” “这路可是谁都能走的,难道你能走得,我就走不得,我倒觉得你是不是故意拦着我。话又说回来了,我同你无冤无仇,你可别害我。”黎彤曦说着,挑衅一笑,然而陪着她的侍婢却低声劝道,“小姐,咱们还是绕道吧,这······” 黎彤曦高声斥责道,“怕什么!没见识的东西!妖怪这种东西,你越怕,她就越凶,咱们行得正,坐得端,一身正气还怕什么妖呢?” -本章完结- 第四十三章 不配 紫瑛的眸光往锦绣铺子里瞅了瞅,姬芸香还在亲自帮着暮烟打包嫁衣,遂回眸来冲着黎彤曦道,“说起来,小时候咱们曾在一处玩耍,我并不知道我哪里得罪了你,你为何总是这样步步相逼?” “得罪?怎么敢,是我怕得罪了你,妖星。”黎彤曦的气焰依旧嚣张,语气也是阴阳怪气的,然后慢慢地围着紫瑛转了一圈,眼光轻轻一瞟,叹道,“从前,我若是得了什么好东西,我都想着分一个给你,对馥萍,我都还不至于如此。可是什么都可以分,爱情不可以。你记得么,我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那个人却也是因为你死了。如果他不是为了帮你把树上的纸鸢取下来,他又怎么会死呢?” “你说什么,我实在不明白。而且我不记得我曾经和谁去放过纸鸢。”紫瑛开始迷惑,有些不着边际。 “陆明承,南边水家的三少爷。我这么说,你记得了没?”黎彤曦背着紫瑛冷冷道,忽然又转过身来,涩涩地笑道,“当年他来我家玩,正巧遇见了我和你在后院子,不知道哪个下人放的纸鸢恰巧卡在树上,你不过随口一句,他却认真了。你不知道,我们从前就认识,还有过婚约,你也不知道,他想了一天一夜怎么把那个纸鸢取下来。我一直以为他不过是摔伤了,那时候我们都还小,没有人告诉我,他永远不可能再来黎府和我一起了。也没有人告诉过你吧,因为这件事,水家同我们黎府结下深仇大恨了。” “我不知道这些,我如今才······”紫瑛心中骇然,但悲伤更多一些。风拂过,芸香树上细小的花朵绵密的落下,宛如春雨般轻柔,还夹杂着微微苦涩的冷香。说起陆明承,那张清朗却略带着羞涩的笑颜,宛如透过云彩的光又慢慢地浮现在紫瑛的记忆里,温柔年少的样子,总是这般纯净而美好。 只是,紫瑛从没有想过,那是他们第一次匆匆一瞥,却也成了最后一次的匆匆一瞥。如果她知道,她的无心,使他这般用心。那她倒宁愿,他从不曾动过心。想到这些,紫瑛忽然很想握住黎彤曦的手,很想告诉她心底那份挣扎而又惋惜的感同身受,她们毕竟那样亲密过。 黎彤曦说罢了过去,自然也要言及现在,她轻蔑地笑道,“长轩澈待你很好么,不过也是,以你的姿色,什么样的男子能够不动心呢。可怜我的姐姐,因为你和长轩澈的婚事,卧病不起了。如果说你不是妖星,还真不知道还有什么更适合你的说辞。” “彤曦······” “呵呵,你想说什么,你不是故意的?很多事,不是一句不知道,一句无心的,就可以博得同情和谅解,尤其是你,夏紫瑛。我觉得,你根本不配得到同情和谅解,因为你所有的快乐,总需要别人来为你牺牲。”黎彤曦说得慢条斯理,又理直气壮。 紫瑛张了张口,想说什么,这一回却终于连她的名字,都唤不出口了。 然而,紫瑛伸出去的手,终究还是僵在半空。 -本章完结- 第四十四章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夏紫瑛,你想嫁给长轩澈,你想要获得幸福,没那么容易。至少,只要我黎彤曦在,就一定不会容易。妖星!”黎彤曦一面高声呐喊,一面把侍方才她在集市上买的东西从侍婢手中抢来,统统往紫瑛身上砸。紫瑛觉得自己的确是欠了黎彤曦,至少陆明承的死,她脱不了干系,于是她没有躲避,只是一直静静站着,仿佛赎罪一般,不动不移。 如此,黎彤曦依旧不愿罢休,忽然靠近夏紫瑛,咬牙切齿地道,“人人都怕你,远离你,可是我不怕,我倒要让他们看看未来长轩少夫人的样子,是多么好看的。” 黎彤曦一面说着,一面快速撕去紫瑛脸上的面纱。那紫纱轻盈柔软地握在黎彤曦修长白希的指尖,被风拂起柔婉的褶皱,却多了几分妩媚的风情,原来黎彤曦张扬的美貌里也能够被度出一丝柔情。只是,大概她是属于那种很怕受伤的人,才越来越尖锐,越来越刻薄。 然而,她却没有注意到,拈在手中的丝巾已然燃起了火星。 黎彤曦手上的那张丝帕被燃烧殆尽,火势蔓延到黎彤曦的袖口,和漂亮光华的指甲,黎彤曦吓得惊叫起来,她推开侍婢,跑向旁边的货铺,赶忙将手埋进店家门前的大水缸里,这才熄灭了手上的火。 黎彤曦捧着被吓得狂蹦乱跳的心脏,扶着店家的门框,气喘吁吁地道,“你竟然用妖法害我,光天化日之下,你就敢这么猖狂!”她说着,又拔高了声调,“快来看看,未来长轩家的大少奶奶果然是个妖孽,她用妖火来杀我。” 紫瑛立在原处,冷眼看着这一切,也想过上前帮忙黎彤曦把火熄灭,可是她知道,黎彤曦又岂肯令她靠近。何况,紫瑛自己都搞不明白这好端端的丝帕,为何到了黎彤曦的手中竟莫名燃了起来。 黎彤曦一面说着,一面四处奔走,同那些过路的人们哀戚诉苦,闻言的人皆对夏紫瑛敬而远之,吓得绕道而行。然而,黎彤曦是什么样的人。她是绝对不肯吃半点亏的,她拉着其中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妈妈,道,“你们越是怕她,她越是得意。早前我在伏虎山拜过一个师父,这样的妖孽,应该我们同心合力将她制服。其实也不难,将她装在猪笼里,浸泡在海中七天七日,保准魂飞魄散,不会再滋扰我们了。” 老妈妈闻言,侧过脸去向黎彤曦求证,道,“当真?” “当真,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哪个不怕死的壮丁,敢过去把她拿下!”黎彤曦对着人群高声喧喊道。 人群之中,同仇敌忾的不少,但若说真要对夏紫瑛动手的胆量,确然也没有几个人真有。黎彤曦见状,又道,“这是造福子民之事,若是有英雄为之,可去我府上领三千金。”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就有缺钱又不怕死的人。 -本章完结- 第四十五章 雷劈 两个彪型大汉缓缓向前,紫瑛惊得连连退后,其中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扬着颇猥琐的笑意道,“这样标致的人儿,浸猪笼可惜了,只可惜你是个妖孽,要不……”他一面说着,一面伸手去触及紫瑛的衣服,紫瑛心中又愤怒又害怕,两个眼睛直逼着这人瞪,然而她终究是个弱女子,她也不敢轻举妄动。 当那个大汉的手握住紫瑛的袖子时,却不知为何忽然一道惊雷劈下,笔直劈在这大汉身上,大汉从头到脚都被劈得焦黑熏臭,一时把众人都吓退了。就连另一个企图来抓紫瑛的大汉也一面跑一面叫,“妖怪啊,妖怪啊!” 彼时,暮烟在锦绣铺子里听到声响,正要出来解救紫瑛,却终归是慢了一步。紫瑛心中知道,这道惊雷并不简单,绝不是紫瑛身上的禁制,紫瑛身上融合的是她本身的火禁制以及太子瑾誉的水玉禁制,却绝不会有这样邪气的暗黑惊雷。 暮烟心念一动,她不能太快出手,否则便让对方看破她便是素月。暮烟抱着新做好的嫁衣,一直藏在芸香树后,假装被人流阻隔。却不曾想一道清灵的声音从暮烟耳畔掠过,道,“你们神族都不想着保护神族的后嗣,那只好由我们魔族出手了。” 暮烟闻言,蓦然回首,只看见方才替她打包嫁衣的老板娘芸香泰然自若地坐在茶几边上,一小杯茶靠着淡樱色的唇,轻轻抿,仿佛这茶香倒还不如她的唇香。暮烟此刻才恍然,她早该想到,姬氏是人间魔教玄炜派的大姓,素来是掌门之族。 暮烟回身,亦用腹语,道,“原来是魔族,难怪眼明手快,只是······” 暮烟的话还未说完,门外一道冷风掠过,一抹黑影腾空而落,一把抱起地上怔怔的紫瑛,飞身离去。暮烟迅速从铺子里跑出,宛如疾风幻影般,却依旧追不上那道黑影,空气之中瞬时蔓延开幽冷的香味,仿佛开在暗夜里的昙花。 风从耳畔嗖嗖地掠过,云雾绕在身侧。被钳制住的紫瑛试图挣扎,却不见得有用。紫瑛总感觉那人其实也没有靠得太近,只是手在腰际轻轻一环,只是环在她的腰带上,而他们之间仿佛有一股无形的气流,将两人相互吸引,然而却没有真正相互接触到。 虽说在云端,高得足够让紫瑛把皇都的风景一览无余。但紫瑛却没有欣赏的心情,紫瑛试着抬起一双手,又试着用指尖触及他身上的衣料,却有一种彻骨的冷袭来,鼻息间慢慢萦绕开昙花的香味,又稍纵即逝。因为就在紫瑛抬眸,又试着想要抬手揭开这人脸上的半月铁面具的时候,他们已然落地,而他旋身离开,立在她两臂之外。 紫瑛稳了稳心神,脚下一站稳,立即环顾四周,他们这一飞,原来一下子就到达夏家别院了。紫瑛回头看了一眼那黑衣男子,他正举步要走,紫瑛立刻上前拉住他,道,“方才谢谢壮士相救,还未敢请教尊姓大名,他日好过府拜谢。” -本章完结- 第四十六章 恩人 “不必言谢,若有心,便去净月宫吧。”那男子冷冷撂下一句话,仿佛有极匆忙的事儿,片刻不能够等得。 紫瑛又道,“可否令小女见一见阁下尊容,毕竟阁下乃是小女的救命恩人。连恩人的容颜都不识得,小女便十分惭愧了。” 那黑衣人被紫瑛拦着,没了法子,只得道,“在下瑾誉,若有缘重逢,再言相见吧。” 紫瑛闻听瑾誉二字,却不知为何心口一滞,痛楚极深,由心尖蔓延至手上,原拽着那黑衣男子的袖子的手也不经意地松开了。那黑衣男子抓准时机,纵身跃起,腾空以后便化作一阵黑雾散去,没了踪影,却唯有一阵极短暂的冷香逗留片刻。紫瑛用鼻尖轻轻一触那香气聚集之处,仿佛遇上了秋霜般清寒。 身后站了许久的暮烟,便在此刻走了出来,向前抬手扶着紫瑛,道,“小姐,可急死我了,你怎么走的那么快,我都追不上。” “暮烟,我也是······”紫瑛回眸对着暮烟欲言又止,想暮烟未曾见那黑衣人,不说也罢,免得又叫暮烟多疑多忧。 然而,暮烟早已把一切尽收眼底,连心下也明了,方才救紫瑛的是魔族之人,绝非太子瑾誉。只是,那人为何要冒太子之名呢,连形容打扮都与太子如出一辙,唯独不同的便是身上的熏香。 这一层暮烟虽想不通,但有一层暮烟却心知肚明。这黑衣人急于离去,一定是要回去救姬芸香的,因为紫瑛身上的火禁制已经被黎彤曦勾动,若不是黎彤曦的血异于凡人,烈火烧身是必然之事。既然黎彤曦躲过了,那么必然要有人去应这火术,很不巧锦绣铺门前的芸香树灵性太强,才引火术上身。黑衣人这是要去救姬芸香的。 暮烟思及此,抬眸望去,东面锦绣铺子的方向,果然冒起了浓浓黑烟。 紫瑛也注意到了,便拉着暮烟,道,“你快看,那不是锦绣铺子的方向么?难道,又是我么?” “小姐,不过只是巧合,你不必多想。”暮烟立刻安慰道。 “可是,你不知道,今日黎彤曦不过是取了我的丝帕,那丝帕无缘无故着了,还烧伤了黎彤曦的手。我当真不知道这是为何,暮烟,你绝不觉得我应该去找个高僧看一看,兴许我真的是妖孽呢?”紫瑛也开始有些心慌意乱起来。 暮烟还要宽慰的时候,却不曾想一群老妈子已然浩浩荡荡的来到别院门前。年资最长的毕妈妈便笑意盈盈地上前请了安,又对着紫瑛,道,“后日便是小姐出嫁的日子,这两日夫人派我等前来,为小姐的婚事操持操持。” 紫瑛闻言,赶忙收敛情绪,素来最懂脸色的许妈妈便也上前,却依旧不敢拉起紫瑛的手,只是故作亲昵地挽着暮烟,道,“暮烟丫头,快请大小姐进屋吧。这婚礼一事马虎不得,既不可丢了咱们夏家的脸,也不敢失礼于长轩家啊。”许妈妈说着,推了暮烟一把,暮烟遂扶起紫瑛,道,“小姐,咱们先进去吧。” -本章完结- 第四十七章 见面礼 紫瑛闻言,也只好点头进屋了。然而因着脚步有些急,一时不慎绊倒了毕妈妈,好在暮烟眼疾手快扶了一把毕妈妈,毕妈妈现下自是敢怒不敢言。毕竟,夏紫瑛如今也不只是夏家的千金大小姐,还是长轩府的少奶奶了。 紫瑛为此,特特向毕妈妈鞠躬赔礼,恰恰看见一张黄符落在毕妈妈的脚边。紫瑛心下一凉,这些人到底还是怕她的,连过来两日,都需得求个符来保平安。这符,可是静安观的神符,价格不菲,可见此次爹爹和娘亲给了这几个老妈子不少工钱,她们才肯来的吧。 许妈妈见状,赶忙上前圆场,道,“这几日静安观行善积德,只要去参拜,便会送一道神符的。这不,我等去为小姐的婚事祈福,却也交了好运,得了这个东西。” 紫瑛闻言,淡然一笑,并未挂心。如此一路,步至闺房。 原本布置得安静优雅的闺房,用的是蓝紫色的纱帐,衬着白蕊的牡丹花色的锦被和绣枕,多了几分少女的梦幻与清雅。如今这些行头,已被几个妈妈全都撤下,换上大红的纱帐和团花,连一些床褥枕巾上刺绣的花色都换了鸳鸯成双,锦鲤成对,比翼双飞的好兆头,虽说牡丹还是牡丹,但如今的牡丹却是并蒂牡丹,以金线围边,鲜艳端正的大红色,不配丝毫杂色,亦不容丝毫偏差。 紫瑛端坐在铜镜前,任由这些颇为麻利的妈妈自作主张,暮烟奉上新茶,她却没有心思喝。为她梳头的毕妈妈也没有要让她喝的意思,一个时辰过去,她头上的发髻已然换了四种,佩戴的钗环也各不相同,就连眉色都换了许多次。 其实,紫瑛并没有这般挑剔,只是毕妈妈一味地想要求个最好,最好是皇都里独一无二的新娘装束,才配得上紫瑛那锦绣铺里取来的嫁衣,和紫瑛这一副独一无二的绝美姿容。紫瑛对着镜子久了,只觉得脖颈发酸,实在支撑不下去,便对着毕妈妈,道,“我瞧着这套首饰,再配这个发髻,妆容,和我那嫁衣最配了。” “是么,也对。”毕妈妈一阵犹疑后,又笑道,“也对,您那套嫁衣上以紫瑛为牡丹花蕊,大红玉髓,玛瑙,珊瑚珠攒在一起,绣成牡丹花,风韵饱满又光彩华丽,配着这套紫瑛红玉金珠挂钗的确合适,这副金牡丹的项链也是不错,只是我觉得这耳环得换一换。” 毕妈妈说着,往后冲着许妈妈,道,“你不是说,今日长轩家的老太君派人送了一对耳环给咱们大小姐,说是作为见面礼的。” “你说的可是那副‘玉生烟’?”许妈妈应道。 “除了‘玉生烟’还能有别的更贵重的东西么?”毕妈妈反问道,随即回眸对着铜镜里反射出紫瑛的极美的容颜,道,“这副耳环,老太君极为珍重,亲口角托我一定要为小姐戴上,小姐也切莫摘下弄丢了。” -本章完结- 第四十八章 族中异变 “除了‘玉生烟’还能有别的更贵重的东西么?”毕妈妈反问道,随即回眸对着铜镜里反射出紫瑛的极美的容颜,道,“这副耳环,老太君极为珍重,亲口角托我一定要为小姐戴上,小姐也切莫摘下弄丢了。” 紫瑛闻言,自是乖巧称是,静坐着等许妈妈把唤作玉生烟的耳环递来,毕妈妈极其小心地放在她耳边比对。赤银镂空的牡丹花托,点缀着一双蓝玉珠,宛如海的泪水,若是落在紫瑛白希的耳垂之上,则显得干净雅致,端庄大方。 然而,紫瑛刚想说些什么,忽然,半空中又悬浮着一段空灵干净的琴音,只是今日的琴曲奏得略微的生涩,大约是琴弦不曾调试完好,亦或者是抚琴之人心中有所挂念,方使琴音不如往昔安宁柔顺。紫瑛的心又蓦然疼了起来,仿佛是心疼这琴,这曲,这抚琴之人。 紫瑛看着镜中的自己,眸光似水,还盈盈荡漾着些许惆怅,与她一般略带感伤的竟然还有暮烟。不知是这琴音太容易勾起人心柔软细腻的情愫,还是缘何其他。紫瑛端着满头的钗饰,金光闪耀,红紫流霓,望着暮烟的神情愈发的凝重,而暮烟却只是望着慢慢靠近她耳垂上那一双‘玉生烟’的耳珠子发怔。 紫瑛试着唤了一句,“暮烟?” 暮烟才回过神来,问道,“怎么了,小姐,您是渴了么?我去给你换一盏热茶来。” “不是,暮烟,我只是想问你,我戴这副耳环好看么?”紫瑛回过头来,认真地看着暮烟,正打算替紫瑛戴上耳环的毕妈妈只好把手一偏,等她们把话说完了再为紫瑛戴上。 暮烟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地点头道,“当然,这样温婉润泽的玉珠,配在小姐身上是最妙的。”然而,她心下却百转千回。‘玉生烟’不是普通的蓝玉或者紫玉可以相比的,‘玉生烟’生于云沁国五灵族,乃五灵族族老世代相传的圣物。因此物具有极强的灵力,可以镇住妖魔鬼怪,故而也为镇族之宝。 她从前不曾附在暮烟身上时,以素月的身份去拜见过五灵族四世族老,当时的灵仙圣皇艳唯卿,果真是姿容艳丽,媚骨柔筋,举世无双。当时的艳唯卿耳上戴的正是这副耳环,素月以为不会再有人能戴出艳唯卿的那种韵味了。却不曾想,这副耳环只是在夏紫瑛耳畔稍稍一个比对,就已经显现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比起艳唯卿的婉媚娇娆,又添了几分高贵明净之色,出尘清秀之丽。 只是,这样的圣物,怎么会流落红尘,又怎么会在长轩老太君的手上。素月百思不得其解,若是仔细算起来,她成为暮烟也不过是近些时候的事。若说起真正的柳暮烟,因为太过思念死去的陆即墨,哀哀凄凄地挣扎不过半个月,终于于七夕前夜里在夏府正院吞金自杀,她便不会将暮烟的魂魄封印后,保持暮烟的尸身不腐而得到附身的机会。在这之前,她去过一趟五灵族,族老并未更替,但却没有见到艳唯卿的真容,想来是族中发生异变不成。 -本章完结- 第四十九章 大仙饶命 暮烟心思陡转,从毕妈妈手上接过‘玉生烟’,触手温润,亲自为紫瑛戴上。然而一双玉珠贴近紫瑛的耳垂时,眼看就要戴上了,却被一股强大的气晕隔空弹开。这股气晕力道极其强劲,散发着淡淡的金光,却不是凡人肉眼可见,暮烟只觉得手上滚滚发烫,灼烧的痛感,一时脚下踉跄,跌倒在地。 幸好以她素月上神数万年的修为,才不至于被这股力道逼出暮烟的身体,暮烟强自起身,紫瑛已经坐不住,起身来扶她,道,“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好端端的就摔倒了呢?” 然而,紫瑛的手触及暮烟的手腕时,暮烟手中的‘玉生烟’泛起幽幽的光芒,暮烟知道这是‘玉生烟’的镇妖伏魔咒被启动。暮烟遂暗自下了些法力强压住‘玉生烟’,心下却想,虽说紫瑛前生是幻焰,但幻焰终究是神女,岂会触动‘玉生烟’的咒符,百思不得其解。 暮烟遂定了心神,笑道,“不知怎地,就有些发晕,小姐,我再帮你戴上吧。” “不必了,我自己来就好。”紫瑛不明就里,快手从暮烟手中夺去‘玉生烟’,这一举动把暮烟吓得脸色苍白,她以为‘玉生烟’离了她的法力压制,一定会和紫瑛身上的禁制相互抵触,若是紫瑛败了,便会被蓝光笼罩,夺去魂灵,永远沉睡。若是‘玉生烟’败了,那么也只有玉碎的下场了,老实说,她对瑾誉的禁制还是更有信心一些。 然而,她所担心的情况,却没有一种发生。 紫瑛手中握着秀雅别致的一双耳环,一边一只钉在她白希小巧的耳垂上,彷如雪里绽开一朵银色如冰晶般的花朵,花蕊闪烁着蓝紫色的光晕,恰恰如那诗中的意境,蓝田日暖玉生烟,应了这名字。 暮烟不解地皱眉,为何紫瑛可以这么轻而易举地驾驭‘玉生烟’呢。 一旁的毕妈妈已经侧过脸去,十分担忧惊惧地望着许妈妈,因为害怕而颤抖着声音,却压得不够低,“老太君不是说,这五灵族的圣物很灵验的,怎么这妖星竟这般厉害。” 许妈妈闻言,脸色骤变,噗通一声跪倒在紫瑛跟前,哭道,“大仙饶命啊,我原本也不想这么做的。可是长轩家是什么地位,施太君那样狠厉的角色,我实在不敢得罪啊。连五灵族的族老艳唯卿都要卖她几分薄面,施太君说我们若是能令你戴上以后,妖形毕露,便不处置我们,若然不是,凭她的手段,我们又岂敢说不呢?无论如何,求大仙饶恕吧。” 毕妈妈见许妈妈如此,也赶忙跟着跪下,把头颅压得极低。 紫瑛方从浑浊的思绪之中理清来,原来这副‘玉生烟’的耳坠子是施太君有心为之,终究施太君还是信了那些纷纷流言。原来施太君也不乐意紫瑛进门,想来这桩婚事上长轩澈费了不少的心思。紫瑛如此想到,心口不禁又是一阵惭愧怅然,回过身来看着毕妈妈和许妈妈,苦笑道,“你们也看到了,这‘玉生烟’并没有让我妖形毕露,所以,我并不是妖星,所以,你们知道要如何回复施太君了么?” -本章完结- 第五十章 良辰美景 毕妈妈和许妈妈自然是恭敬称是,也不敢再有他言。紫瑛方慢慢沉下心绪,彼时夕阳已然西沉,余晖的光彩绚烂地落在窗棂,紫瑛的眸光也被染得鲜红璀璨。然而,立在紫瑛身侧的暮烟,安静的眸子里却浮浮沉沉着许多杂絮。 艳唯卿,许久未见了,竟同凡人私交甚深。贵为上神的素月,并不愿袖手旁观。 所谓良辰美景,大约便是如此。月华剔透如手腕上的一圈美玉,流转光华。而她手腕上的美玉又恰是因着这月华剔透,才更加光辉美妙。若然不是这一截玉腕,谁又会想到年过半百的施太君,其实是一个容颜不老的仙灵之身呢。 她坐在长轩府的庭院里等了许久,石桌上那一壶茶,温温的,刚刚好喝。而她等的人,也刚刚好到。 素月有多久没有以真容这样坦然地沐浴在微凉的月华下,她月白色的纱衣纱裙在夜风之中轻舞飞扬,宛如水上绽开的莲瓣,清雅而自有风姿。素月慢慢地靠近施太君,或者说是艳唯卿,自己提起那茶壶,自斟自饮了一盏。 艳唯卿见了素月,赶忙起身行礼,素月却道,“免了,我邀你来,只是有些事想问你。” 艳唯卿素来是个干脆的人,性子也十分明朗利落,她其实早就猜到了素月要问的事儿,于是不等素月多言,便娓娓道来,“大概是三十年前的事儿了,我出谷去寻我那最小的徒弟,他被妖狐拐了魂魄,也不思回谷。本来只是小小的狐狸,不是我的对手,所以我并没有将‘玉生烟’戴上。可是,谁曾想偏偏我在途中遇到玄狼,玄狼的修为虽不在我之上,也算是他们妖界一方之王,我同他打自然得不到好处,加之他在凡间为恶,吸食了不少灵源,还小小胜了我一筹,因而我便负伤了。” 艳唯卿说着,顿了顿,眸光瞟过桌上的杯盏,指尖轻点了一些茶水,低声念了个决。茶水从她的指尖慢慢蒸起一片云雾,云雾里青衣蓝带随风翩扬的映像,便是藏匿在艳唯卿心中三十年却从未褪色失温的记忆。 三十年前的昭都,也算得上车水马龙。但终究是个小城,城后背靠着亭虞山,亭虞山上多精怪,也是拖沓小城发展的根源。也因此,亭虞山上有一处慈云静斋颇赋盛名,掌门为端木沉,以斩妖除魔为己任。这位端木沉便是艳唯卿的师哥,艳唯卿既然到了昭都地界,又受了伤,自然是要去投靠她师哥的。 也许是缘分使然,二十七岁的长轩拓寒也在慈云静斋求灵丹妙药,为的是他那失明的养母。端木沉见长轩拓寒孝心感人,遂答应赐他慈云丹,他取了丹药,医好了养母的眼睛,本该离去。无奈暴雨连绵,便又留下,客居在斋中。 那日,长轩拓寒起得非常早,因为养母想要吃粥,他便想亲自去厨房为养母熬粥,无奈并不识得厨房的去路,不知觉间竟误入了慈云静斋的禁地,修泽泉。据说,修泽泉的泉水灵力非凡,且四周被桃树环绕,宛如天境。 -本章完结- 第五十一章 非礼视 长轩拓寒被这些唯美的传闻所摄,干脆收了伞,冒着雨,大着胆子靠近养着修泽泉的碧玉池子,这里的桃树果然如传闻所说只开花,不结果,且是四季常开。就算是在这阴雨连绵的冬季也一样能开出如此绚丽的桃花,雨水打落的玫红色花瓣落在修泽泉乳白色的温汤里,蒸出曼妙的馨香,把一池子的水染得艳若云霞。 长轩拓寒一时被这美景所折服,却并未注意那乳白色的泉水里潜着一个姑娘,因花瓣浮在水面,随着水波环绕聚集,只露出几缕青丝荡漾在水中,远远望去,着实看不真切。他绕着池子走了一周,在池子的最低处被石子绊倒,噗咚挨进池中,激起了几波水浪,向池子中央袭去,搅开了那原本静静堆积的桃花瓣,一片雪肤赫然显露。 那是艳唯卿的美背,因为被玄狼的爪子所伤,如今外伤已然看不出了,连瘢痕都没有,光洁如卵石一般。只是内伤太重,不曾痊愈,还需调息,所以她日日来修泽泉中浸泡调养。又因着连绵的雨,她只好把自己完完全全浸泡在泉水之中,反正屏息也有利于她内伤恢复。却不想今日的宁静,竟被一个不速之客所扰。 艳唯卿腹中蕴藉着怒火,自然从那水里浮出的架势也不太温柔,但好在她天生丽质,即便是愠怒的模样,也是极绯丽极动人的。乳白色的暖汤水刚好从她的胸前环绕而过,遮着她曼妙的曲线若隐若现的,一张俏丽的小脸因为水汽的蒸腾,而显得灵动纷嫩,宛如一颗刚刚成熟的蜜桃般诱人。 然而,同样浮在水中的长轩拓寒,显然先是一惊,后是一艳,再则便是欲罢不能地移不开眼睛。他觉得艳唯卿太美了,美得连雨水都不忍去冲刷惊扰的女子,竟然从她的周身自然的滑落开来,仿佛什么光晕笼罩守护着她一般。然而,芙蓉出水这个词却不适合拿来形容这个姑娘,因为她不似芙蓉清雅,却远比芙蓉妩媚,远比芙蓉冶艳,还带着点令人蠢蠢欲动的you惑。 非礼勿视,长轩拓寒心里十分明白,但就是在那一刻把长轩家那些名门礼教统统废掉了,他目不转睛,又略带歉意地看着艳唯卿,只觉得喉头发干,竟然想不出什么好话要说。 艳唯卿被他盯了这么久,自然是不悦的,一开口,便没好气地道,“我说,你也看够了吧!” 被艳唯卿如此一吼,长轩拓寒才缓过神来,抬手作揖时,袖子上一泼水哗啦啦地落下,极其狼狈,极其不堪,他却依旧保持着长轩家大少爷的涵养,和一贯谦和的笑意,道,“在下不知姑娘在此,多有唐突了。” “那你现在知道了,怎么还不走?”艳唯卿冷哼。 长轩拓寒先是一愣,他的确是不愿就此与如此佳人别过,遂随意找了个缘由,道,“在下如今这副形容,若是起身,怕失礼于姑娘,不如请姑娘先上岸吧,我把眼睛闭上就是。” -本章完结- 第五十二章 意气风发 艳唯卿闻言,倒觉得好笑,心下暗想这个人的人品倒是还不错,却不知容颜如何。艳唯卿唇角勾着笑意,却并没有立刻从水里起身,反而是淌水而行,漫步至长轩拓寒的跟前,然后用纤细的食指隔空描摹了一番他的容颜,那些被雨水淋湿而贴在他脸上的落发纷纷被拂开,慢慢呈现出他俊逸的模样,浓眉,挺鼻,薄唇。 所谓英雄少年,意气风发,大约便是他这个样子吧。 “呵呵呵,”艳唯卿,满意地笑出了声,宛如一阵风拂过银铃般清脆悦耳。 长轩拓寒蓦地睁开眼睛,隔着纷乱的雨水,看见近在咫尺的艳唯卿,美艳的容颜如此逼近,仿佛只要微微一动,就会不小心吻上她那双樱桃般莹润的唇。他的心也因此成为沸水里的青蛙,不知不觉便被虏获。 “好久没有出谷,也好久没有见过凡人,更不想到凡人里竟有你这般出挑的人,你叫什么名字?”艳唯卿的眸光笔直地望着长轩拓寒,有一种自信的魅惑。 “长轩拓寒。”他强压着紊乱的气息,咬牙切齿地道。 “哦?”艳唯卿扑闪着长睫,轻轻笑道,“长轩,是复姓么?”明眸善睐,红唇皓齿,绝美非凡。 “是,敢问姑娘芳名?”长轩拓寒反问,漂亮的眉眼噙着轻快的笑意,温柔而多情。他只觉得艳唯卿说话时的气息,一直萦绕着他的鼻尖,淡淡的桃花香。 “艳唯卿。”她答得简短,却忽然更加凑近长轩拓寒一些,长轩拓寒只觉得此刻的泉水宛如一片薄纱隔在他们二人之间,轻轻涤荡撩拨着。雨却在那一刻停下,干干净净,不余一滴。 长轩拓寒方举手作揖,不曾想到手一抬,竟然触到艳唯卿的肌肤,柔滑细腻得令他血脉膨胀。他赶忙停了所有的动作,一动不动,然后讪讪道,“艳小姐,有礼了。” “呵呵呵。”艳唯卿轻笑,抬手一拂,挑起万千水花,宛如一帘晶珠,蒙了长轩拓寒的眼眸。但那一袭水帘碎在泉水之中时,长轩拓寒眼前一片豁然,却终究没了艳唯卿的身影。长轩拓寒一阵失望,便转身慢慢地淌水上岸,一只脚方踏上岸,便听见不远处有唯妙的女声传来。 “长轩拓寒!”是艳唯卿在说话。 却把刚刚上岸的长轩拓寒狠狠惊了一惊,脚下一个踉跄,扑通又扎进水里,水花四溅。惹得艳唯卿一阵大笑。 长轩拓寒赶忙从水里浮了上来,再看艳唯卿的时候,不觉又是一阵惊艳。桃花红衣,新粉长裙,翩若游龙。尤其是她那一双明眸光艳四射,映着那温婉的侧髻上簪着一支粉玉水晶的桃花步摇,摇摇曳曳地垂坠着几缕晶珠,莹亮剔透,光华耀人。 这种美,焕然一新,令长轩拓寒心神恍然。 “长轩拓寒,我明日还来,你来么?”艳唯卿笑问,却不等长轩拓寒回答,纵身一跃,乘风而去。一时桃花纷飞,宛如一场起舞的花雨,飘飘洒洒地落在修泽泉中,长轩拓寒的身上,他的眸光却还一直追着艳唯卿离去的方向。 -本章完结- 第五十三章 我不是妖怪 翌日,依旧是阴雨绵延,修泽泉边上,一把秋香色的油纸伞在雨幕中等了许久,青底银线织锦云的长靴已然被浸湿,然而长轩拓寒却依旧没有去意。他依稀记得,昨日艳唯卿临行前说过,今日会来,他想她定然会来,但是,即便她失约不来了,他也总能够将她等来。 长轩拓寒不知等了多久,只是觉得执伞的手有些发酸,他环顾四处,想找一个避雨之处,果然看见西侧凉亭。于是,他举步向西走去,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轻柔曼妙的女声,道,“怎么,我一早从没雨的时候就开始等你,等到大雨滂沱,你都还没来,我却没有走。可你不过等了这么一会儿,就要放弃了么?” 长轩拓寒听出了这声音,正是艳唯卿,欣喜若狂地转过身来,笑道,“不是,我想去那边凉亭坐着等你,我并没有要走。” “可是,我等你的时候,一直都是这么站着的。”艳唯卿偏着脸娇嗔道。 长轩拓寒只觉得艳唯卿使小性子的模样尤其可爱,因笑道,“那我也不去凉亭了。”长轩拓寒说着,却发现艳唯卿没有打伞,便担忧道,“你方才一直在雨中么,你怎么也不打把伞呢?” “我身上被打湿了么?”艳唯卿疑惑地看了看自己,发现并无一处被雨水打湿。 长轩拓寒被她如此一问,遂抬手摸了摸艳唯卿的刘海,果然柔软缱绻,仿佛能牵住他的心神一般。他见艳唯卿没有撇开他手的意思,便愈发大胆地顺着刘海,抚摸着她垂在锁骨间的落发,缠绕在指尖,笑道,“果然没有湿,可是你怎么做到的?是什么上乘的武功么?” 艳唯卿拂开长轩拓寒的手,笑道,“武功?如果五灵仙功算的话,我会一些的。反正,也没有谁敢把我的衣裳,头发弄湿。我可和你们凡人不一样。” “的确,艳姑娘一点也不像凡人。”长轩拓寒笑道,略带宠溺的柔情。 “我本来就不是啊!”艳唯卿笑意妍妍地说道,却见长轩拓寒眸子一滞,神色似微微僵了僵。 艳唯卿遂又道,“你怕啊?” 长轩拓寒想要解释,却被艳唯卿拉着手,道,“你别怕啊!”一面说,一面加大了抓住他手臂的力道,又说,“我不是妖怪,我不害人,更不吃人!” 长轩拓寒只觉得很是受用,却是故意强忍着笑意,又作势要抽出手臂来,却把艳唯卿逗得更紧张,道,“我真的不吃人,你别不信!或者你说,要怎样,你才信呢?” 长轩拓寒终于没忍住,哈哈笑出声来。 艳唯卿小脸一皱,极生气,说道,“你竟是戏弄我!” 艳唯卿拂袖就要走,长轩拓寒赶忙追上,一面讨好,一面赔笑道,“我不是存心的,我只是觉得你笑起来好看,害怕起来好看,生气起来也好看,我想多看看不同的你。” -本章完结- 第五十四章 两个愿望 艳唯卿闻言,蓦地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望着长轩拓寒,许久才道,“我果真是这么好看。” 长轩拓寒认真地点点头,彼时有一朵桃花飘落在他们之间,他们同时伸手去握,竟一人一瓣地拈在指尖。艳唯卿笑了笑,没有松手,长轩拓寒也笑了笑,也没有松手。艳唯卿忽然一个倾身,柔软的唇瓣轻轻地触碰在长轩拓寒的薄唇上,微凉而清香的味道。 长轩拓寒并没有想到会被艳唯卿如此一吻,先是一怔,连执伞的手也松了,可油纸伞落地彷如无声,根本无法惊醒沉醉在那个吻中的长轩拓寒。等他彻底反应过来的时候,艳唯卿早就抽身离开了,她洋洋得意地举着手中的桃花,笑道,“看吧,只要我喜欢的东西,谁都抢不走。就算是拓寒,也不行的!” 长轩拓寒无奈失笑,倾盆大雨已然将他浇得通身湿透。 对面的艳唯卿见了湿漉漉的长轩拓寒,十分不悦,不知唇边念了什么决,指尖轻点,那些雨水遇到长轩拓寒时自动避开了,仿佛笼罩了什么光晕在长轩拓寒的身侧。长轩拓寒将自己上下打量了一番,却着实没能看出端倪。 艳唯卿便道,“这是五灵仙法的避水术,我是五灵族的族老,我本身是个仙灵。” “你果然是个神仙。”长轩拓寒笑着说。 艳唯卿点点头,等了片刻,疑惑道,“你知道了我的身份,怎么不求我?” “求你什么?”长轩拓寒反问。 “以前凡人见了我们仙灵,总是有很多愿望,希望我们替他们去实现。可是我们灵力有限,每三千年的灵力只能帮助一个凡人实现愿望。我如今算起来也有六千年的修为了,我可以实现你两个愿望,你说吧。”艳唯卿笑道。 “当真?”长轩拓寒虽有些惊异,但依旧是气定神闲的模样。 艳唯卿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眼神笃定。她倒十分想知道究竟长轩拓寒心里最期待的愿望是什么,会不会和哪家的姑娘有关。最好不是,否则艳唯卿可不会手软。 长轩拓寒思量了片刻,似乎还是有些犹疑。 艳唯卿可等不及了,推了他一把,道,“我都同意替你实现愿望了,你还犹豫不决什么。” “不是,我只是在想我这个愿望,怕你实现不了的。”长轩拓寒为难道。 艳唯卿难以置信地笑道,“怎么可能,堂堂五灵族的族老,实现一个凡人的愿望有什么难的。你只管说就是了。” “那我若说了,你可一定要帮我实现啊!”长轩拓寒满目的柔情和期待,宛如荡漾的春水般,闪耀着碧粼粼的清光。 艳唯卿郑重地点头应允。 长轩拓寒不紧不慢地说道,“你说你一定能实现我两个愿望,我便备下了两个愿望。第一个愿望,是想娶你回家。第二个愿望,想在你嫁给我的时候,告诉你。你觉得如何?” -本章完结- 第五十五章 他求我 杯盏里最后一滴茶水也蒸发干净了,那些水雾渐渐散去,那段关于长轩拓寒和艳唯卿的往事也渐渐消失。艳唯卿手指上淡粉色的光圈随着那段决念罢,也慢慢黯淡下来,她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回眸将素月从容地望着。 这个贵为上神的女子,素来以冷傲狠绝的性子著称,她的绝技便是‘弦凝绝’这门术法,若是遭遇‘弦凝绝’淡银色的光圈袭击,基本上也只能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然而,艳唯卿却不曾想到,她自己的这段经历,竟然会让这个冷彻的上神为之动容。 素月亦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收起情绪,以依旧冷淡的口吻,问道,“所以你当初就这样嫁给了长轩拓寒?可是我记得长轩拓寒的妻子,乃是凡女施屏心,是你化名的?” 艳唯卿摇摇头,扼腕痛惜地说道,“若是我当年当真嫁给他,也就好了。可惜我们没有这么幸运,我的确同他在修泽泉有过一段美好的时光,但他的第一个愿望我没有替他实现,第二个愿望甚至连听他说的机会都没有呢。”说道此处,艳唯卿无奈地笑了笑,“如果我当初早知道,他第二个愿望,是希望和有三个孩子的话,我可能真的会放弃一切,就一直陪着他,不会再想回去五灵谷了。” 艳唯卿叹了叹,眼中无尽的惜别与怅惘,无奈而言,“后来,我终究还是回去了。大约是我们在修泽泉待了半月左右,拓寒说想带我回皇都,我也欣然答应了。可是,忽然传来族中异变,便是我那出走的劣徒细蛮趁我不在族中,竟想要引起五灵兽相互恶斗,几乎引起灭族之灾。我甚至来不及同长轩拓寒细说,便赶回谷中清理门户了。要知道谷中一日,凡间三月,待我将一切安排妥当,早已是五年过去了。我重返凡间的时候,他已经同施屏心成婚,并且有了第一个女儿,也就是长轩澈的姑妈,长轩忆卿。我不怪他,我想我当初的不辞而别,他又是否怪过我呢?” “忆卿?这个名字,难道不会让你想到些什么么?”素月饶有意味地问道。 艳唯卿点头,道,“我的确想到了些什么,但是五灵族和凡人不一样,我们择偶,一生一人,永不离弃。我从前想过带长轩拓寒回谷,传他灵力,令他与我同寿。可后来再去想,就觉得当初的想法有多可笑,长轩家的家业,他又是唯一的男丁,这些他真的能说舍弃就舍弃了吗。也许,他和施屏心这个凡人在一起,才会幸福。所以,我也打消了去寻他的念头,独自回到五灵族。” “那么,你为何又回来了?”素月不解地问道。 “因为又过了七年,施屏心为长轩拓寒生下了长轩澈的父亲长轩翟以后,又怀了一个孩子。但却不知为何,忽然得了一种怪病,他们遍访名医,终究是徒劳。我原本也想要置身事外的,但是我没有想到施屏心竟然背着长轩拓寒找到了五灵谷,找到了我。她求我看着腹中孩子是拓寒的骨血的份上,救救孩子,其他的她什么都愿意答应我。” -本章完结- 第五十六章 痴心的猫妖 艳唯卿说着,不自在地笑了笑,慨叹道,“我果真很傻,我答应了她,我帮助她安然地生下了女儿念卿,我还把我自己变作她的模样,带着念卿重新回到长轩府。拓寒却丝毫没有怀疑我,而且也一直待我很好,我想即便他是待施屏心好,他开心也就罢了,至少这样的我是满足的。 于是,从此以后,我便不是艳唯卿,而是凡女施屏心。我替她照顾拓寒,照拂忆卿,翟儿还有念卿,就连长轩澈也是我一手养大的。我最大的满足,就是看着阿澈一天天的越发像当初的拓寒,我要阿澈接掌长轩家的家业,和当年的拓寒一样出色,所以,我又怎么会容许一个妖星毁了我辛辛苦苦守护了这么多年的阿澈和长轩家呢?” 素月闻言,似乎尤其能够理解艳唯卿的心思,毕竟她也和艳唯卿一样。如果幻焰重生,危及了太子瑾誉,她也会不顾一切地毁灭幻焰。有这么一瞬间,素月觉得自己和艳唯卿是这么的相似,她为长轩拓寒甘心为人,素月也为瑾誉甘心附身于凡人,于是惘然一笑,道,“所以,你连‘玉生烟’都出动了?” 艳唯卿不置可否地点头承认。 素月是这么赞许艳唯卿的执着,只可惜,若是幻焰不毁了长轩澈,不毁了长轩家,就会毁了太子瑾誉。所以,无论素月有多么同情艳唯卿的一片苦心,素月都不会和艳唯卿站在一起,素月冷然一笑,又道,“可是,玉生烟对她丝毫不起作用。” “上神,您帮帮我吧。”艳唯卿悲悯地向素月祈求,素月也有那么一丝心软,然而却永远没有什么可以撼动她极力想要保护太子瑾誉的心。 素月却只是慢悠悠地说道,“我帮不了你,天地自有定数。我劝你不必浪费心机,也许夏紫瑛同长轩澈是天作之合,也许他们在一起还能兴旺家业也说不定。” 然而,她说天地自有定数的时候,她的心里是发虚的。所谓定数,难道不是说幻焰便是瑾誉的生死劫么?这种定数,明知道不能改,素月还是愿意心力交瘁地勉强一试,哪怕总有一天,她会因此灰飞烟灭,也在所不惜的。 这夜,静的令人心绪沉闷。素月望了望天上的满月,她知是该离去的时候。过了明日晨起又夜幕,后日便是夏紫瑛从别院出嫁的吉日。她要看着夏紫瑛顺顺当当地嫁入长轩家,与长轩澈共结连理,然后便可决了太子瑾誉的心意。毕竟远在天界处理堕仙叛乱以及铲除励毕兽的瑾誉是不可能在后日赶回来的,只要过了后日,一切便都好了。 然而,素月却忘了一只痴心的猫妖,墨娘! 时光飞快,转眼便到了紫瑛出嫁的日子,这一天艳阳高照,果然是个大喜大吉的好日子。整个皇都的街市都在传言这场声势浩大的婚宴,自然不会忘记编排一番这个美丽却令人生畏的妖星,夏紫瑛。 -本章完结- 第五十七章 出事 却没有人能够看到一张绣着并蒂大红牡丹花的盖头下面,金光璀璨的十二飞凤冠,配上东西南北四方赤金比翼鸟步摇,一双玉生烟安静地钉在耳畔闪烁着华贵焕彩的光华,衬着新娘子肩上的那张霞帔上七彩的绣线,如此繁复奢华方能体现出长轩家大少奶奶的尊贵无比。 然而,即将成为长轩家大少奶奶的夏紫瑛,却无比沉静地坐在花轿里,即便是轿子左右晃动也依旧不能够撼动她那颗过于平静的心。她完全体会不到寻常女子作为新娘子时那种期待,娇羞,悸动与澎湃的心情。她只是觉得嫁给长轩澈,就像是去饮一杯花雕,早就知道这是佳酿,也早就知道是这个味道,很好喝,却并不是好喝到忘乎所以。 即便花轿外的锣鼓一直在喧闹,一连好几串的鞭炮被炸响,她唯一担心的也只是作为陪嫁丫鬟一同跟来的暮烟可还安好。她心底其实十分明了,暮烟的心思终究还是挂在陆即墨的身上,若然不是命运不可选,也许暮烟不会再委身于任何一个人。她心底对于暮烟,除了感激,还更多的是感恩。 她总是想,有朝一日,她一定要把所有欠暮烟的,都双倍奉还。 然而,紫瑛这一路的冥想,终于在轿子忽然停下的那一刻,戛然而止。她听见轿子外喜娘高唱的祝语,和那绵延不绝的鞭炮声,她想应该是到了长轩府的门前了。她理了理身上的嫁衣,大红绸的底子上以五色斑斓的宝石珠玉绣了一只色彩纷呈的凤凰,尤其是那颗夜明珠点缀的凤目,灼灼逼人。她早上换上这衣裳的时候,没来得及照个镜子看一看是何等风采,然而她已经从毕妈妈惊羡的目光之中读出了这衣服的美轮美奂。她不想因为大意,而破坏了这种美感,或者说这种殊荣,也不为过的。 然而,一直响彻云霄的鞭炮却戛然而止,她以为是长轩澈要来踢轿门,背新娘了。可是苦坐了许多时,仍旧没有见到长轩澈的身影。她一直很踌躇,是否该掀开轿帘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这个举动,显然不合规矩。 她又等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等不下去了,便从窗边的小细缝望了出去,暮烟刚刚好站在窗前。她压低了声音,唤了一声暮烟,“发生了什么事么?” 暮烟抬眸,笑着安抚道,“没什么,小姐再耐心等等吧。” 然而,她却明显在暮烟的微笑里读出了担忧与不安。可是,她实在想不明白,如长轩家与他们夏家这般的大户,办个喜事,也不能出什么幺蛾子。除非,这个幺蛾子实在太大,大到所有人都扛不住了。 紫瑛如此想着,便觉得心口一空。她果然还是没能安静地坐着等候,遂掀了盖头,下了轿子。紫瑛下轿的时候,果然还是引起了一阵骚动,大部分人是先惊于紫瑛的盛颜之姿,而后便开始揣测这个妖星给长轩家带来了什么样的灾难。 因为骚动太大,原本在前方交涉的喜娘也发现了这一幕,忙不迭地跑过来,拉着紫瑛道,“哎呀,还没进门呢,新娘子这样下轿可不好。那个暮烟,快扶你家小姐回去。” 暮烟闻言,也急忙上前来扶紫瑛,然而紫瑛却铁了心地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因为那个距离,她已经能够清晰地看见长轩澈的身影了。大红洒金的礼服穿在长轩澈颀长的身上,果然愈发挺拔之中含着几分内秀,张扬之中又不失儒雅。 -本章完结- 第五十八章 凑巧 然而,正是这样风采卓绝的一个男子,他却不知为何愁容满面,扶着施太君极力地在劝说着什么。紫瑛想,原来这门婚事,太君便是极不乐意的,但也不至于到了今日才当众出丑,一定又发生了什么,才会让长轩家如此坚定。 紫瑛拂开暮烟的手,笃定地说道,“一定出事了,我要上去看看。” “小姐,你应该相信长轩公子可以把事情处理好的。”暮烟依旧拉了拉紫瑛的衣袖,试图劝服紫瑛。 然而,紫瑛心意已决,她平静地说道,“若是可以解决的话,便不会僵持在这儿。成亲这样的大事,长轩家也不一定丢得起这个脸面。” 紫瑛说话间已经步行至长轩澈的身边,长轩澈没有很讶异紫瑛会上前来,反倒是将紫瑛拦在身后,低声道,“你先等一等,容我同奶奶说一说。” 那边的施太君已然怒色满面,毫不客气地应道,“有什么好说的。本来是个大喜的事儿,如今却要······”施太君说着,泪水已然落下,只是她当年也是一代佳人,这流泪的模样也不失风姿,又道,“你二爷原是要来参加你的婚礼,如今却落水死了,你说,若不是这个妖星,好端端的怎么会这样。还有咱们长轩家的几艘货船,怎么这么刚好,也是昨夜翻的,一定是她!她这个扫把星!!” 紫瑛闻言,心中先有些悲意,又很快多了些恼意。毕竟,皇都人都知道长轩家有位二爷在杭南,杭南离皇都甚远,即便她是妖星,也很难祸及那么远的地方去吧。再说长轩家的几艘货船,若是她登了船,还言是她带累的,她倒是连船长个什么模样都不知道,却无故成了她的责任,她实在不敢当。 长轩澈也知道施太君这么说,必然令紫瑛难受了,然而那一刻,他真心希望紫瑛忍耐下来。若是紫瑛强硬起来,只怕也不如施太君来得强硬。长轩澈心有忐忑,自然是抢在紫瑛前面求情,道,“奶奶,事有凑巧,不好说是谁的关系。” “她没有进门,你眼中都已经没有我这个奶奶了,你说我若是让她进了门,还了得么?”施太君愤怒地呵斥道。 长轩澈一时没有言语,只是伸手扯了扯紫瑛的袖子,大约是安抚的意思。紫瑛终究是大家闺秀,也明白不可违逆长辈,即便心中多么委屈,多么想要辩解,却终于还是按捺了下来。 紫瑛没有想到的是,一直隐在人群之中的黎彤曦会出现得如此及时,她缓步优雅地走到施太君身侧,挽着施太君的手,这形容亲昵得仿佛本该就是一家人。施太君对黎彤曦的态度也明显缓和多了,黎彤曦闻言宽慰道,“二老爷的事儿,还请太君节哀,身体要紧。另外,我方才也听我们黎府的几个工人说了,幸在太君福泽深厚,货船虽沉了,却好在大部分货物都捞上来了,人也都不过是些轻伤,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本章完结- 第五十九章 亲事冲喜 长轩澈听黎彤曦如此说,也赶忙顺势补充道,“既是如此,也就是说紫瑛不算带来厄运。或许是这门亲事冲喜,还化险为夷了。” 施太君冷着脸,没有说话,黎彤曦却接过话茬,冷笑道,“澈哥哥要是一定要这么说,也不是说不通。只不过,我想起一件事才叫奇怪呢。前两日,我来你府中与太君喝茶闲话,正说着你二人的婚事,太君拿着紫瑛姐姐的生辰八字走过去,想借着日光看得更仔细些,忽然,挂在德宜堂的金漆匾额就这么砸了下来,若不是我手快拉了太君一把,只怕······虽说毁了那匾额也不是什么大事,但那匾额可是当年长轩老太爷的亲笔所写呢。” 而周遭的人们也因为黎彤曦的这一席话开始多加揣摩,更加热烈地讨论夏紫瑛,并把一道道鄙夷,畏惧和仇视的目光射向紫瑛,仿佛一柄柄锋利的剑,割痛了紫瑛的每一寸肌肤。 此时此刻,长轩澈的面色很显然地因为黎彤曦的这番话而愈发沉闷起来,紫瑛原本还想再熬一熬,但因为是黎彤曦,紫瑛知道她若是越忍受,黎彤曦便只会变本加厉。她只好忍着屈辱,蓦地从长轩澈身后绕上前来,与黎彤曦对立地站着,眸光笔直而毫无退缩之意,不卑不亢地笑道,“依着彤曦妹妹的意思,那张匾额摔落,也与我脱不了干系了。” 黎彤曦不屑地笑道,“我可没说。” 紫瑛却不冷不热地说道,“我记得前阵子,妹妹烫伤了,不知道是不是留下疤痕了。改日让姐姐替妹妹瞧瞧,姐姐还是略通一些岐黄之术的。” 黎彤曦闻言,心口一塞,她的确没有忘记在锦绣铺子前发生的事儿。夏紫瑛果然是会妖法的,她这是在威胁自己。黎彤曦也终究是害怕的,若是毁了她最珍视的容颜,倒不如令她死去。可是她怎么肯死在夏紫瑛的手上呢。 紫瑛也已经察觉到黎彤曦被震慑住了,方才她还有些犹疑,她怕黎彤曦把心一横,要逼她使出什么术法来。莫说她不会术法,即便她会术法,也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就使出来,这便等同于自己承认自己是妖星了。 好在紫瑛的铤而走险,算是赌赢了。然而,她赢的只是黎彤曦,她并没有赢了施太君。施太君在沉静了一阵子之后,又发话道,“的确,我们长轩世家,同你夏家有婚约在先。但,毕竟长轩家如今出了白事,再去办这么一场大喜事,着实不合宜。不如,就先委屈了紫瑛姑娘吧。” 施太君说着,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势,对着那位喜娘,道,“劳烦芳妈把夏千金送回夏府吧。一切费用都由我长轩家来处理。”然后,四面又不断地开始窃窃私语,甚至有了婆妇们期待已久后终于可以放开大肆地冷嘲热讽起来。 “这!”芳妈一阵为难,叹道,“走了大半辈子的亲事,还没走过退亲的,这真是晦气。我当初就不该贪那点银子,把自己都赔进去了。”回头,又冲着紫瑛骂道,“呸,还真是妖星,要回去,你自个儿回去。老娘也不要钱了,一刻都不想多沾晦气。” -本章完结- 第六十章 拒婚 芳妈说着,甩袖就走,四下的仪仗队,轿夫也纷纷跟着走了,就连观礼的人也走了一大半,剩下的也不过是给长轩家面子,留了一会儿,也都散了。 这边长轩澈进退维谷,只好先劝紫瑛,道,“不如,你先回去。我总有办法说服我奶奶的。”这语气倒还是一贯的温柔,却多了点无奈与愧对。 紫瑛其实并没有怨怼,她太理解如今这个境地,长轩澈的确无能为力。紫瑛点点头,转身便走向了暮烟,她依旧笑意盈盈地问暮烟,道,“他们又都走了,你可还愿意同我一起走呢?” 暮烟也浅浅一笑,道,“自然。”然而,暮烟的心底却泛起了狐疑,因为她深知这些祸事并不是巧合那么简单,也不会是艳唯卿所为,艳唯卿的仙法的确很高超,但却没有胆量违抗她。五灵族的存在,原本就是为了守护神兽,为神族马首是瞻的。即便艳唯卿是族老,也不可能去破坏这条戒律。 然则,忽然有一个念头闪过暮烟的脑袋。也许果真就是她,猫妖墨娘。这只猫妖这些年随着太子瑾誉,倒是学了一些水象的术法,长轩二老爷落水而亡,货船沉船,全都与水相关,想来除了她,果然再找不出别人了。 暮烟在心底冷哼,这只猫妖果然执着,她说过不会让紫瑛顺利嫁给长轩澈的,还果真这么做了。只是,她这样捣弄凡界原本的秩序,只怕是要承受天谴的。一只猫妖都能执念至此,可见世间最难捣弄的并不是天灾*,不过是一个情字罢了。 暮烟以上神素月的身份,的确是很厌恶这只黑猫的,却又不得不为这只黑猫的勇气所折服。其实,妖与神的区别,大约便在于此。神的悲悯,是那么广阔,广阔到要包容众生。而妖的悲悯,却仅仅留给它想要悲悯的人。 暮烟兀自的沉思,忽然抬眸的时候,却发现原来一向乐观的紫瑛,如今也是这般沉默。的确,作为凡人的女子,很难接受在终生大事上出状况,何况是被当众退婚,然后还披着如此华丽无二的嫁衣,披着那些人仇恨敌视以及畏惧怯弱的眼光,招摇过市地走着回娘家呢。 暮烟遂轻声安抚,道,“小姐,不如我去雇个马车可好?” “谁会肯雇给一个被长轩家退婚的妖星呢?我从前以为嫁入长轩家,便可洗脱我妖星的恶名。不曾想,也要嫁不成的时候。更不曾想,嫁不成的时候是这么艰难,还仿佛更加坐实了我妖星的身份。”紫瑛说着,显露了一丝无比凄惨的自嘲。 “其实,小姐。” “暮烟,不必多说,其实我们心底都明白。走到这一步,我想我就没有路可走了。”紫瑛叹道。 暮烟闻听到此处,心底竟然有一点雀跃。难道说,素来积极的夏紫瑛也有颓败的时候,难道说她已经想到了自裁这件事么。如果,她果真赴死,暮烟反而可以光明正大地恢复素月上神的身份,将她的魂魄锁入沉浮珠。从此免了她的轮回痛苦,也免了太子瑾誉的无尽牵念。 -本章完结- 第六十一章 嘲讽 夏府正院的朱红色大门前高高悬着一双金漆画喜的大红鸳鸯灯笼,两侧的春联也是新换上的,看字迹飘逸洒脱,除了洋洋洒洒的名家之气以外,还带着些道骨仙风的意味。听说是夏家的二姨太太特意请了青山观的道士所书,颇有些送霉运的意味,价值不菲。 今日就连是府中最低末的奴婢也头戴红花,按着二姨太的意思,夏家大小姐出嫁是天大的喜事,谁都不能怠慢。的确,对于夏家而言,没有比夏紫瑛出嫁更加令人振奋的消息了。然而,谁会想到,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竟然还有反水的道理。 夏紫瑛披着令整个皇都的女子都嫉恨得不得了的凤冠霞帔,一张绝艳的容颜,极其平静地立在夏府正院门前,然而守护的门卫却不准夏紫瑛入府。其实,夏紫瑛也是惯了,反正从前她也是一样入不了正院的,她来只是为了告诉爹爹和娘亲一声,她要回去别院了。 做不成长轩澈的夫人,做不成长轩家的大少奶奶,她唯一遗憾的只是又令夏家蒙羞了。可是,她倒没有被退婚后的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也不是觉得长轩澈一定会信守诺言从新回来娶她,所以才这么的肆无忌惮。只是觉得,这婚期拖一拖也没什么不好,其实她从小到大都已经被人笑惯了是妖星了,如今再多一条退婚,也不过是多一条而已。 她如此想着,心绪便从平静之中又生出了一丝莫名的喜悦。仿佛是自己忽然从一种即将要被锁上的禁锢之中跳脱出来,抓住了一丝自由般长吁了一口气。但,她也明白一切不会这么容易就翻了过去。 她在夏府正院门前等了这许久,便遭受了这许久的路人品头论足,甚至是指桑骂槐。她感念的是暮烟一直陪在身边,打着伞不断地压低再压低。她终于在看见夏府正院的大门打开之后,一抹一样喜庆的红衣妇人的身影缓慢行出,还相携着夏老爷。 虽然,她一眼就认出了,出来的并不是她的娘亲,而是二姨太,但她还是偏头吩咐暮烟道,“把伞收起来吧。” 暮烟担心紫瑛过于勉强,便道,“还是撑着好些吧,日头挺毒的。” “都黄昏了,还毒什么呢?毒的不过是这些人的眼光罢了。但是你这样撑着,又能抵什么用呢,撤了吧。我早就不在乎了。”紫瑛笑着,轻轻拍了拍暮烟的手,反而像是她在安抚暮烟。而后,大步从伞下走出,迎着二姨太走去。 二姨太尖声酸笑道,“哎呀,还没到三朝回门的日子吧,大小姐怎么回来了?” 紫瑛恭恭敬敬的冲他二人行了一礼,依旧是待字闺中的女儿家的礼仪,方道,“不会有什么三朝回门了,因为女儿根本没有进门。” 夏老爷皱了皱眉,神色里愠怒与不忍参半,二姨太却刻薄道,“你不会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人家长轩家的事儿,才被人家退了回来吧?” -本章完结- 第六十二章 告别 夏紫瑛抬眸,望着二姨太满头的珠翠光耀,俨然一副夏家当家主母的架势,然而这架势却与街头婆妇无异,的确不如她的娘亲来得大气。也罢,她生了一个好儿子,夏明珏在生意上的确是爹爹难得的好帮手,否则岂能让一个戏子如此硬气。 紫瑛生生地吞下这口气,依旧赔笑道,“姨娘说笑了,紫瑛怎么会不知道礼数,更不可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那这好端端的,人家不会平白无故地把你退回来。”二姨太依旧不依不饶。 紫瑛眉头轻蹙,抬眸去看了看夏老爷,他也只是闷声不语,可见夏紫瑛被退婚这个事的确令他很难以接受。紫瑛便只好强忍着说道,“姨娘,我想要回去别院,特地来和爹爹娘亲说一声。” 夏老爷闻言,面色更沉了。 那二姨太越发得脸,便更是大声地囔囔道,“哟,紫瑛,你可别怪我们无情。你说说长轩家是什么样的人家,长轩家的媳妇,咱们夏家可不敢藏着。他日若是较真起来,夏家可担待不起。不如,你就学学你夫君,哦还没嫁呢。”二姨太说着,怪笑阵阵,又嘲讽道,“学学长轩大少爷,去跪一跪施太君,兴许一个心软便允了,再不然,你就求求长轩大少爷,再给你造个别院就是了,反正你别院是住惯了,也不会嫌弃的。” 夏紫瑛闻言恨得咬牙切齿,红唇都渗出血来。她堂堂夏家千金大小姐,几时轮到一个戏子编排了。然而,她自幼经历太多人情冷暖,也渐渐懂得识人眼色,她看得出夏老爷的意思,也是不愿她重回夏府的,她若是强硬起来,一定不会有好处。 果不其然,夏老爷闷了许久,才开口道,“紫瑛啊,爹爹······爹爹近日在云海造了个小筑,不如你今夜便启程去云海吧。婚事,爹爹再去同长轩老爷商量一下,看看还能不能挽回,你说呢?” 紫瑛还未言语,那二姨太已经拽着夏老爷的手臂,不依道,“你不是说云海小筑是给我造的么,我还打算带榴月一起过去呢。你看榴月的腿脚也不便利,留在皇都也不利于她,去了云海,那里气候温和,多舒服啊。你怎么又给她了呢?” 紫瑛听到二姨太如此,不愿自己的父亲为难,便道,“爹爹,云海太远,紫瑛不愿舟车劳顿。若是爹爹觉得紫瑛再回别院不妥,也无妨,紫瑛不回去便是了。” “那”夏老爷颇为为难。 紫瑛却道,“爹爹不必记挂,好歹还有长轩澈,他会帮我的。” 夏老爷听到此处,方才略微放下心来。紫瑛说着,跪下对着夏老爷行了三拜三叩的大礼,遂转身离去,暮烟形影不离地跟着。然而,暮烟却知道紫瑛品性,素日里如何顽劣也好,却终归是千金小姐的心思,多少有些傲然。她不愿看二姨太脸色,就更不会再去求长轩澈了,这样离开了夏家,她当真不知道夏紫瑛下一步的盘算是什么。 -本章完结- 第六十三章 不必跟着我 天色很快便暗了下来,连日来的月缺,终于在这一夜盈满。然而,皇都的各家各户早已门户紧闭了,就连客栈都已经满住。暮烟和紫瑛倒不是没有早早去投宿,只是夏紫瑛的容颜一亮出去,哪个店家会不要身家性命地留宿她呢。 原来离了夏家,紫瑛可以这样狼狈。 紫瑛回眸,看着一样心力交瘁的暮烟,心疼地道,“你本来可以回去别院的,他们只是不愿意我回去,可是你还是可以回去的。你又何必跟着我呢?” 暮烟摇摇头,淡淡笑道,“自幼便一直跟着小姐,若不跟着小姐,我倒不知道还可以做什么。” 紫瑛心中感动,嘴里却打趣道,“你这个傻丫头,你回去了别院,我若翻墙进去,也好找个内应。现在好了吧,我和你只能在这外边游荡了。你说,我们这个样子,会不会连鬼怪碰上了都绕道啊。” “嘘!小姐别胡说!”暮烟拦道。 紫瑛不以为然地一笑,眸光扫过巷子深处的时候,却觉得异样,似乎有什么黑影方从那里掠过。紫瑛拉住暮烟,问道,“你看看,五色巷那边,好像有什么人?” 暮烟其实也感觉到今夜的氛围不大一样,月满之夜,阴气重一些倒没什么,凭她素月上神的法力,又有浮沉珠在身,等闲的鬼怪是近不了身的。但是,这股妖邪诡异之气,却不似等闲的鬼怪,倒像是颇有些道行的妖孽。 然而,暮烟却不想在紫瑛面前露出马脚,遂安慰紫瑛道,“没有啊,我什么也没看到。小姐,你不要忘了,以前老人家就常说,夜里不要到处乱看的。咱们快走吧,看看有没有人家肯收留我们。” 暮烟心里有了计较,这夜,若是不求个栖身之处,只怕迟早被那妖孽盯上。倘或还是没有人家肯收留他们,那她就不得不悄悄地动个法术,变个人家来,先设个结界,求安身立命一夜。 然而,紫瑛的好奇性子一上来,却的确是谁也拦不住的。她竟然甩了暮烟的手,道,“你就在这里等我,我上去看一看。” 暮烟刚刚想拦,紫瑛早就走到巷子深处去了。暮烟也只好赶上前去,转个弯,看到纵横的另一条巷子尾巴上一双男女正嘤嘤相拥,交颈而卧。虽看不清具体模样,但是从那女子的头上戴着的金盏桂花能辨得出,是允惜楼的做点心的丫头霄灵瑟,想来那个男子必然是大厨度勤逸,这两个人的私情也是早就在街头巷尾传出眉目。 暮烟赶忙遮了紫瑛的眼眸,害羞道,“小姐,非礼勿视!” 紫瑛取下暮烟的手,也颇尴尬地笑了笑,道,“差点坏了人家的好事,咱们还是走吧。要不又说咱们是妖星了。” 暮烟点点头,领着紫瑛往西走去。然而,主仆二人一直来来回回地走了三四趟,才惊觉一直在原地打转,暮烟心下有底,必然是那妖孽作祟。紫瑛也察觉到了,便问暮烟道,“你觉不觉得今夜的雾很大,咱们走了这么久,怎么好像还是在允惜楼附近呢?” -本章完结- 第六十四章 不要跑 暮烟笑说,“没有啊。”说话间,趁紫瑛抬眸寻路,她低低念了个决,破了这*阵。遂回身拉起紫瑛的手,继续往西走去。大约是*阵破了,便能清晰地听见四下,看清四下。 忽然一阵惊叫传来,紫瑛心口一紧,握着暮烟的手也跟着用力起来。暮烟心下道不好,正想捏个昏睡诀,不知不觉地将紫瑛带走。紫瑛身上的禁制却忽然被引动,是瑾誉下的水玉禁制,浅蓝色之中泛着碧光的光点满满地从紫瑛的肌肤里游离而出,浸透在她们周遭的空气里,这是因为危险离她们越来越近。 与此同时,暮烟的昏睡诀也丝毫起不到效力。 夜幕茫茫之中,忽然踉跄地跑来一个女子的身影,渐行渐近后终于能够看清她脖颈上被什么动物撕咬了一大块,筋骨曝露,甚至可以看到动脉搏动,鲜血犹如泉水般迸射而出。然而求生的本能,使她连滚带爬地逃了出来。 紫瑛从她蓬乱的头发上戴着的那朵金盏桂花认出了这个妇人,便是方才在后巷私会的霄灵瑟,她赶紧上前,问道,“你怎么了?度勤逸呢?” 那女子瞪圆了眼睛,满是惊恐的目光,一双手拼命地按住脖颈上的伤口,鲜血还是不断涌出。她面色已经苍白得如同墙膏了,有气无力地道,“他死了,被狼咬死的。” “狼?”紫瑛闻言,心中大骇,“在哪里?” 然而,紫瑛已经等不到霄灵瑟的回答了,她断气了,脖颈上的鲜血已经从刚才的迸射变得滴滴答答地落下,仿佛临近枯竭。紫瑛握着霄灵瑟的手,已然冰冷彻骨。紫瑛开始发抖,她回身的时候,看到一抹长满长毛的黑影正渐渐靠近暮烟。 紫瑛想要叫出声来,却终究还是没有能发出声来。紫瑛努力地想要起身,去帮助暮烟推开那个怪物,然而紫瑛的脚却不知道为何无力到无法移动。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个长毛的怪物,张扬地甩弄着狰狞的头颅,一双幽绿色的眼睛在暗夜里尤其夺目,他猛然张开血盆大口,那一排锋利如冰冷的利齿,咬合间将暮烟清丽的螓首斩断。 紫瑛几乎是疯了,她的愤怒与恐惧不知道触动了什么,体内仿佛有一股烈火在熊熊的燃烧,紫瑛甚至听见自己的五脏六腑被烧得啪啪作响,像烤焦的干柴。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又能够起身了,她站了起来,显然没有这只怪物高大,甚至没有他随便一缕长毛长。 那怪物看了一眼紫瑛,发出犀利的怪笑,居然以人语说道,“方才这个是个死人,死人的血最没味道了。还是活人的好吃,呵呵,不要跑,小点心。” 这话分明是对着紫瑛说的,然而紫瑛的恐惧仿佛都被那团火燃烧殆尽了,只剩下愤恨了。紫瑛直直地望着那怪物,仿佛随时准备与他同归于尽。他杀了紫瑛唯一相依的暮烟,紫瑛唯一相携的亲人,紫瑛一心求死复仇。 -本章完结- 第六十五章 怨毒 那怪物似乎也感受到紫瑛的愤怒,虽有一瞬的迟疑,却不信这么渺小的人类能够耐他一个万年的玄狼妖王如何。他呲牙咧嘴地吓唬紫瑛,紫瑛却没有丝毫惧色,只是那一双宛如蛊咒般的眉目里,藏着幽幽的怨毒,却美得不可方物。玄狼在对视的那一刹那迷失了。 玄狼竟然起了不忍杀之的念头,这万年来的寂寞,仿佛一片干涸的沙漠,在遇见了这一双眸光以后,仿佛迎来了期待已久的甘霖。他的心间竟然有那么浓烈的渴望去拥有这个女子,然而,他的迷失造就的是自取灭亡。 玄狼抬起庞大的爪子欺向紫瑛小巧的脸庞时,在一毫的距离之处,空气之中忽然燃起了青蓝色的火焰,从他的利爪一路攀上他的身躯,宛如一张无处可逃的烈火之网,将他严密地困住。直到他的嗓子吼出血来,直到他的躯体化作死灰,直到他的魂灵被焚散,随着夜风一拂,再也找不到踪迹。 这个世间再也不会有称霸一世的妖王,也不会有人知道孤冷残酷的玄狼,竟然在死前爱上了一个人。然而见证了这一切的,除了夏紫瑛,还有被玄狼的妖气逼出暮烟的身体的素月。 素月被逼出以后,施了隐身术悬浮在空气之中,一直默默地观战。但,就连素月也惊异于紫瑛身上的禁制,她万万不会想到水玉禁制与火禁制融合后的威力是这样的巨大,她甚至开始庆幸自己盗取了太子的浮沉珠。否则,她大概早就死在夏紫瑛身边无数次了吧。 然而,因为紫瑛是个凡人,禁制启动的时候,她的意识是相当模糊的。越强大的禁制,便越容易操纵人的意识。待禁制冷却,重新藏匿于身体以后,紫瑛才又有了常人的意识。可是她只是记得霄灵瑟的死,暮烟的死,她已经不记得玄狼去了哪里。 她悲戚地守着暮烟的尸首,却不知道从前在她身边的暮烟也不过行尸走肉。她那一刻的悲伤,远比被长轩家退婚时来得浓烈厚重,仿佛一堵翻倒的墙,将她死死地下压。她失去了唯一还肯相伴的人,那种寂寞孤冷仿佛无边的海水汹涌而来。 她慢慢觉得自己没有了再在皇都待下去的理由,她猜想自己的这种感觉应该很接近生无可恋了吧。然而,她却还没有脆弱到想要自杀,这一点令一直冷眼旁观的素月很失望。素月甚至开始想如何才能击溃紫瑛的心。 她的眼光飘过不远之处,一袭粼粼碧衣披着浓浓夜色而来,她的唇角勾起了笑意。她想如果此时此刻,连长轩澈也抛弃了夏紫瑛,也许夏紫瑛便会赴死了吧。然而,她却终究不是暮烟,作为素月,她真的不够了解紫瑛。 因为,即便到了如此田地,夏紫瑛也从未期望过长轩澈如何。 “紫瑛,紫瑛。”长轩澈焦急的呐喊,疾步赶到紫瑛身侧,扶起跪在地上哀泣的紫瑛,道,“紫瑛,这是怎么了。你有没有受伤?” -本章完结- 第六十六章 我是妖星 紫瑛摇摇头,痛苦地说道,“如果我受伤了,那该多好。恨就恨在,暮烟死了,我却安然无恙。果然,我是妖星!” “不是的,紫瑛。”长轩澈揽过紫瑛柔弱的肩膀,将她拥在怀中。他怀里的温度暖暖的,宛如一盏适温的茶,情意绵绵的。他再次温柔地询问,道,“发生了什么?” 紫瑛剧烈地摇头,泪水将她美丽的容颜割得支离破碎。长轩澈终于不忍心再问,抱着紫瑛,安慰道,“忘了吧,一切都过去了。”然后,慢慢地将紫瑛扶起来,又说,“夜这般深了,你一个女子流落在外,总是不好的。我在城西有一座别院,今夜你便先去那边安顿下来吧。” 长轩澈本是关怀的好意,却因为那座别院触动了紫瑛的心伤之患,紫瑛猛地推开他,冷然拒绝道,“长轩澈,我夏紫瑛若是嫁给你,必然是做你的妻子。而我,也绝不会去住你的别院!” “紫瑛,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因为现下的情况,对你我都好。”长轩澈奋力的解释。 紫瑛见他如此,神色略有缓和,也知道方才失自己心急了误解而已,但却依旧倔强地说道,“我与你相识以来,你的人品我是信得过的。我知道你不会有什么其他的意思,我也明白你总是在为我着想。但只是,我未嫁给你,却住着你的别院,始终堵不住悠悠众口的。也的确,我已经是悠悠众口之中的妖星,何妨再多一条呢?” 长轩澈闻言,更是百口莫辩,只好道,“紫瑛,不是这样的,我一直很尊重你。我不认为这个世界上哪个人天生就该被摒弃。也许这件事,我欠考虑了,但是我只是希望你好······” 长轩澈显然有些说不清,辨不明了,紫瑛却接过话道,“阿澈,你的好,我都明白。你对我的好,我也明白。但是,正因为如此,我不想再牵累你了。你看,就连暮烟也不能幸免,所以我不想再害你。” 长轩澈闻言,上前再一次握住紫瑛的手,道,“其实,无论今日的婚礼举行或者不举行,你夏紫瑛在我的心里,始终是我的妻子。今生今世不会再有别人了。倘或,真的会有什么灾祸,夫妻应该同甘共苦,我又怎么会觉得是牵累呢?” “能听到你这样亲口说,真好。”紫瑛说着,满目疮痍,泪盈于面。 “紫瑛,我兴许可以在别的地方为你寻个落脚之处,也许······”长轩澈不断地想要找一个两全的方法,既能够照顾到夏紫瑛的名声,又能够将夏紫瑛照顾得很好。 然而,紫瑛却断然拒绝了,她将手从长轩澈的掌中抽离,缓了缓情绪,异常冷静地说道,“其实,阿澈,我们心里都明白。无论怎么做,施太君是不会让我嫁进长轩府的。从前,你不需要多说什么,施太君从不会拂你的意。可是,今次,你为我在她跟前跪了大半日,她依旧不改心意,可见此事的难度了。” “总会有法子的。”长轩澈斩钉截铁地说道。 “也许,的确总有一天她会让我进门,但很可惜,我不想去赌!我怕那一天太远,我或人老珠黄,我或垂暮老死,只是一个牌位摆在长轩家而已。说到底,是我不想等你罢了!” -本章完结- 第六十七章 我果然是天底下最坏的女人 夜雾渐渐散去,月色清润的光华泻在皇都安静的街道上,连衣摆被微风拂动的声音都是那么显耳。一场劫难过后的寂静,总是这样凄冷,地上横躺着两具尸首,已经将这夜描摹得恐怖异常。然而,夏紫瑛静静立在这心痛欲裂的夜幕之中,说着这样的话,是这般尖锐刺耳。 “说到底,是我不想等你!” 长轩澈听到这句话,陡然觉得崩溃,心口仿佛被刀片一片一片地剜去,血肉模糊。为什么不愿,他很想问,却又很怕问。他怕听见夏紫瑛亲口承认,自己其实并不爱他。其实,长轩澈并不傻,他绝非感觉不到。他只是觉得,自己多爱紫瑛一点也没什么关系,只要她肯嫁给他,肯陪在他身边,也总是好的。 当他得知了自己和紫瑛的婚期之时,高兴得忘乎所以,又患得患失。他总觉得一切像梦一样,好似随时都会醒来。果然,还是没有梦的太久,到了快要醒的时候,他却害怕醒来后的苍白。 他颓然地放下双手,仿佛是自己再没有资格去触碰紫瑛一般,然后恹恹地问她,道,“那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如果你不愿意说,不说也没关系的。” “阿澈,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夏紫瑛带着哭腔的哀求,其实长轩澈又怎么可能拒绝得了。 长轩澈点点头,等着紫瑛继续说下去。 “我会离开皇都,所以能不能请你替我把暮烟好生下葬,我想她总会想要安葬在一个离陆即墨更近一些的地方。也许,他们来生会有缘分也说不定。”紫瑛说得十分凄楚,眼眶里的泪光闪闪烁烁,仿佛又要夺眶而出。 长轩澈默默地点点头,紫瑛从手上取下一双镯子塞在长轩澈的手中,道,“我身上没有很多的银两,我还要离开这里,所以我把这对镯子作为安葬暮烟的费用。”其实,紫瑛明白长轩澈怎么会缺这些银两呢,她若果真给了长轩澈银两,他也断然不会收的,倒不如她身上的配饰,也许他会留下当个念想。 紫瑛的揣测是对的,长轩澈收下那对镯子,果然没有丝毫的拒绝。 紫瑛冲着长轩澈笑了笑,辞行道,“我这就走了,希望我们,从此以后都不要再见了。你不必记挂我,一定找个可以给你幸福的姑娘。” 长轩澈涩然一笑,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静静地看着紫瑛转身,看着紫瑛远走。然而,就在紫瑛的背影几乎消失在他的眼界里之时,他还是没有忍住,迅速地跑向紫瑛,狠狠地将紫瑛拥在怀中,几乎是哭着说道,“夏紫瑛,你说不必记挂你,我就能够不必记挂你了吗?你说找个可以给我幸福的姑娘,我去哪里找呢?你都走了,还要我去哪里找呢?” 长轩澈从来没有这般脆弱,这般纠缠,这般失态过。 连紫瑛都被长轩澈的举动吓了一大跳,然而紫瑛知道不能够心软,因为若是现下心软,带给彼此的将是无穷无尽的伤害,紫瑛的手覆盖在长轩澈紧紧拥着自己的手臂上,幽幽地说道,“从前我就像是一只没有人要的小狗,你却是第一个接纳我,对我笑脸相依的人,甚至差点毫不嫌弃地收留了我,我应该感恩戴德的陪着你。可是我却没有,我果然是天底下最坏的女人,即便不是妖星,也决计配不上长轩公子的。” -本章完结- 第六十八章 太子殿下 “其他人的看法根本不重要啊,夏紫瑛,配得上或者配不上,只有我长轩澈说的算啊。”长轩澈几乎是在怒吼,他的怒火是因为太害怕失去紫瑛,想要震慑她,却原来没有什么事可以撼动得了她的。她是这般的坚强,超乎了他所想的。 “阿澈,你想过没有,会不会你只是同情我。你同情我多过于爱我呢?”紫瑛反问。 “不会!”长轩澈答得干净利落,这一点他从不曾怀疑过。 紫瑛无奈地松开了手,道,“如果你硬要将我带回你的别院,我自然也是不能反抗的。” 长轩澈因为听到紫瑛如此说,原本紧紧抱着紫瑛的双臂瞬间失了力道。因为长轩澈的爱,还没有霸道到不顾一切,也包括紫瑛的意愿。而他从头到尾,最最最在乎的便是紫瑛的感受,他想要她成为最幸福的人。正因为如此,他输得干干净净。 他怕她有一分一毫的不快乐,所以他退缩,他放手。 紫瑛从长轩澈的怀中挣脱出来,却翻过身来拥抱他。她轻轻地踮起脚尖,在他薄薄的唇瓣上轻轻地映上一吻,宛如触碰到一片冰晶,沁凉沁凉。长轩澈来不及深深拥吻,紫瑛已然跑开,不远处哭喊着,道,“阿澈,谢谢你,放过我!” 紫瑛的背影渐渐地消失在皇都那条寂冷的长街之上,长轩澈却依旧站在他们分离的地方。他爱夏紫瑛爱得那么深沉,那么透彻,却少了留下她的勇气。他终究是爱得太过温柔,注定别离,也注定孤寂。如果他再狠一些,或者强留下她,或者跟她走,会不会就不用抱憾终身了呢? 离开了长轩澈的紫瑛,开始漫无目的的飘荡。她走出了皇都的城门,在黎明之前来到城东的斧头山,她天光未亮,山路迂回,迷路或是遇见精怪,遭遇不测,便歇脚在山脚下一间破庙。随意取了庙中散落的稻草,堆在一处,便靠下入睡。 睡梦中迷迷糊糊地,又听见那熟悉的琴音。这一次,仿佛更真切,更靠近一些。这种靠近的感觉,令她有一种冲动想要醒来去看一看奏琴的是谁。然后她努力地睁开眼睛,迷蒙之中看见窗外掠过一片白色的衣角。 她的神思一个激灵,彻底苏醒,遂从草堆上起身,壮着胆子开门出去瞧了瞧。庙中安宁得连草叶都不曾动,想来那一片衣角也一定是自己还未醒透,才看见的吧。她摇摇头,怪自己想得太多,便又重新蜷缩在草堆里,昏昏欲睡。 然而,她却并不知道,庙宇的庭院里的确没有丝毫风吹草动,而这庙宇的屋顶上却俨然立着两位白衣飘飘的神仙。其中一位便是一路随行的素月,她正独自坐在瓦片上,欣赏启明星慢慢升到天边的轨迹。 她想起从前在绮舞宫的时候,也陪太子论过星象。星象是她众多学科之中学得最差的一门,而太子却总是不厌其烦地为她讲解,她每每想到此处都无比甜蜜。然而,她却不知道她心心念念的太子殿下,如今正悄然无声地立在她身后,将她痴迷傻笑的模样收入眼底。 他微微清了清嗓子。 -本章完结- 第六十九章 神界圣物 素月猛然间,心口漏跳了一拍。她不愿抬起头来看,就可以确认的确是瑾誉殿下的尊驾的到了。她赶忙跪拜在地,恭敬行礼道,“殿下,您怎么来了?” 因为天族之中出了叛乱之徒,平叛之战中死了不少神将,而他这几日则以素衣着身,以示哀悼。故而,卸去了他惯常穿的玄袍,虽说玄色高贵偏冷,的确很和衬他的性子,但他偶尔着了这么一件素白长衫,倒是连身为白莲花神的素月都要对他甘拜下风。 素月从前一直以为,白衣,不会再有谁比她穿得更美了。原来她输给了一个从不穿白衣,却难得穿上一会儿的瑾誉。瑾誉的风姿,比当空皓月还要亮几分,冷几分,高贵几分,骄傲几分,所谓卓绝二字,大约便是他这般模样。 瑾誉用他一贯沉稳的声调,道,“天族叛乱已平,本君便下凡来寻你了。你近日在凡间可有什么见闻。” 素月听说瑾誉来寻她,心都化了一大半,更别提神思了,早就钝了。勉强地思量了一番,才决定藏下紫瑛的事,避重就轻地道,“猫妖墨娘为祸人间,属下想替殿下重新封印此妖!” “的确是很过分,谋害人命,坏人亲事。”瑾誉说的冷淡,又极其体恤一般地说道,“不必你费神了,本君已经将她收服,装在青玉瓮中。但是,另外有一件事可能需要你帮忙。” 素月闻言,遂道,“殿下请说,属下一定万死不辞。” “呵呵呵。”瑾誉轻笑,这笑意竟比满月的光辉还要清澈温润,宛如清露玉石,乱了素月的心神,连呼吸都开始不安了。他就那么笔直地站着,居高临下地望着素月,慢条斯理地说道,“把浮沉珠还给本君,然后去青玉瓮里替本君看着墨娘,你看如何?” “殿下!”素月惊诧,随即恍然大悟,若不是他早就知道了她偷盗浮沉珠,又纵容了她,她又怎么可能从堂堂天族太子手中盗得神界圣物。若不是他早就知道了她无法对紫瑛造成伤害,他又怎么会容许她潜伏在幻焰身边这般久。其实,一切早就了然于心了。 素月心悦臣服,道,“殿下,此番是来问罪的。属下甘愿受罚!” 素月说着,以灵力逼出藏在体内的浮沉珠,捧在手中。这珠子晶莹剔透,宛如白水晶球一般,只是外围环着青绿蓝三色光晕,可看六界的三生浮沉,故而唤作浮沉珠。此外,浮沉珠还是神族圣物,可用来禁锢大恶大非的魔物,净化其三生冤孽,自然也必将使那魔物之灵灰飞烟灭的。 素月忽然起身,手紧紧持着浮沉珠,朝那庙宇正殿之中飞去。她是想要用自己三万年的修为强行将紫瑛逼入浮沉珠之中,再以剩下的三万年修为净化紫瑛。然而,一直立在屋顶上的瑾誉早就猜到了她的心思…… 素月飞身进入正殿的时候,在靠近紫瑛的地方有一道透明的光障。素月被光障上的术法击中,伤在胸口,宛如一道冰柱笔直插入胸膛,剧痛之后,冷彻精髓。素月一动不动地僵在那处,宛如冰雕之像一般,唯有意识残存。 -本章完结- 第七十章 忘却执着 她的目光有一丝愤恨地望着光障之内,依旧沉棉的夏紫瑛,恨不能杀之而后快。此时此刻,瑾誉也从屋顶降临至素月跟前,虽是冷声却俨然带着些温软的关怀,问道,“还不化为原型吗?化为原型会好受一些。” “殿下,您竟然为了她布了寒玉障!”素月用腹语质问。 “本君还想过,如果你用弦凝绝对付幻焰的话,本君便只好用秋月白了结了你。思来想去,你的术法终究是本君亲自教导出来的,很是可惜了。幸好你不曾用弦凝绝来对付幻焰,也不必令本君出手了。”瑾誉的口吻极平稳,仿佛‘弦凝绝’算不上什么稀世绝学的法术,就连秋月白这种诛仙弑神的术法,在他嘴里也显得轻描淡写。 素月继续腹语道,“殿下,若是决议赐死素月,素月也不会有所怨尤。但是素月不甘,不甘就这样让幻焰重回殿下的身边!殿下,你可以从来都不爱素月,永远都不爱素月,但是,能不能不要从来都只爱幻焰,永远都只爱幻焰!” 瑾誉这一回没有回答,他沉默着看着被自己护在寒玉障中的女子,一双细长的眉,仿佛笼着蒙蒙的烟雨,衬着一双秋水明眸,宛如闪耀着晴光的墨玉瞳孔。长长卷卷的睫毛能在眼窝下晃动着唯美的剪影,柔媚而恬静的睡颜。 他不会忘记,当初那场火毁了这绝世的容颜,是他亲手塑造的琼鼻挺直,还有那一张莹润丰满却小巧的唇,是他用自己的血,拌着宝石樱桃,亲自点染而成的。她的美就是这般容易深刻入心扉,即便曾经尽毁,也依旧永远鲜活地留在记忆里,不曾忘却。 瑾誉如此望着紫瑛,又回眸看着被冻僵封存的素月,略有些无奈地道,“有些事不是说不去做,就可以不去做。何况,你方才说的这件事,本君从来没有想过不去做。” “殿下······”素月痛苦的呼唤了一声。 瑾誉随性地一拂衣袖,仿佛是抛开搭在臂上几片云彩,十分清逸洒脱。那云彩般的术法飞向冻僵在地的素月身上,素月瞬时变作一朵玉茎白莲花,落在地上。瑾誉缓步走过去,将那莲花拾起,揣在袖中,轻声柔语宛如清唱一般,道,“忘却执着,还原真我。你本就是一朵白莲,又何苦学会去爱。跟本君回去绮舞宫吧,那一池碧水在等你。” 瑾誉离开破庙之前,故意用案上的香灰在地上留了三个字,泊临镇。 天光破晓的时候,第一缕阳光穿过破旧的窗棂,洒落在紫瑛的脸上。她绝美的容颜仿佛被镀上了一层薄金般,光耀迷人。只是这嫁衣如今再穿在身上便觉得有些累赘了,她正寻思着如何去寻一个铺子,用身上为数不多的银两,换来几件普通的裙裳,却发现她的脚边多了一个包袱。 紫瑛环顾了一下四周,确定周遭并没有旁的人,而这个包袱在她昨夜落脚于此时并不曾有。 -本章完结- 第七十一章 小狐狸 所以,也应该不会是前一个在这里留宿的人留下的,紫瑛心中有些纳罕,便小心翼翼地拆开包袱查看。包袱里并没有钱财,不过是两身碎花布裙,几张葱油麻饼,和一壶清水,倒也足够解她的燃眉之急了。 紫瑛想或许是这庙里的仙人觉得她可怜,孤身一人,无依无靠,才降下这些东西帮她一把。她心怀感恩,遂冲着这个庙里供奉的残旧泥塑拜了一拜,却不曾想她刚刚屈膝跪下,磕了一个头,那泥塑的头竟然自己歪着滚了下来,一双眼睛瞪得浑圆,仿佛逼视着紫瑛一般,吓得紫瑛一个趔趄。 紫瑛顿觉得这庙里几分阴森,昨夜太暗,反而看得不真切,便不觉得不妥。如今借着大亮的天光一看,却十分可怖。紫瑛匆匆收拾了一番,换了衣裳,便藏好身上的贵重之物,提着包袱走出破庙。却刚刚走到庙门前,窜出一只跛脚的花狐狸,脚上的伤口鲜血淋淋的。听着狐狸的声音,这伤仿佛极痛。 紫瑛心生悲悯,便将这小狐狸抱在怀中,扯了裙裾上一截布条,替花狐狸包扎了伤口。又见小狐狸神色恹恹的,想它是逃命而来,顾不得吃喝,现下一定又累又饿了。遂又取了一片芭蕉叶,分了些水,和着葱油饼喂花狐狸吃下。花狐狸果然吃得一干二净,吃过以后,连气色也恢复了不少。 紫瑛见狐狸恢复了,心下便欣喜起来。她想这一路流浪,孤身一人,若带着只狐狸也甚是不错的。于是想将狐狸收养,一路相伴。她便柔柔地抚摸着狐狸头上的一撮棕毛,问道,“花狐狸啊花狐狸,我如今这般孤寂,你若不嫌弃,便与我一道,如何?” 狐狸并未应答,只是一双眼睛望着紫瑛滴溜溜的转,仿佛要将紫瑛的样子完完整整地映在脑海之中。良久,狐狸呜咽了一声,竟撒腿跑远了。又剩下紫瑛独自一人,紫瑛心中难免失落,不禁自嘲道,“除了暮烟,还会再遇见一个不嫌弃自己的人么?现下,连畜生都不愿与我为伍了。” 紫瑛暗自感伤后,提着包袱继续前行,却迎面遇见一位少年,湖蓝色的长衫,干净整洁得不像话,丝毫不像是在山里行走的模样。可紫瑛见他分明是踏着泥土,穿过草叶繁茂而来,他的云靴却干净得没有一丝尘垢,所谓出淤泥而不染,便是这般么? 紫瑛虽对这少年颇有几分疑虑,但终归是萍水相逢,何况不知来历,不必多言,才可避免节外生枝。紫瑛遂低着头,与他擦肩而过。不曾想,紫瑛有心避让,他却有心烦扰。已然相背而行出了好几步,那少年竟折返回来,赶上紫瑛的脚步,问道,“这位姑娘,你方才可曾看见一只右腿受了伤的花狐狸?” 紫瑛见这少年,眉目清朗,细皮嫩肉,倒不像是山中猎人,反而更像是书香子弟,不觉得心神狐疑,自然也就是撒个慌,将他搪塞过去,道,“不曾见过,公子寻那位狐狸是?” -本章完结- 第七十二章 狐狸去向 “哦,那是我养的一只小宠,不慎受了伤,又不慎走丢了。”少年笑着,贝齿如编钟般齐整,又道,“我真是大意,如今后悔得了不得,正到处寻她呢。姑娘若是见着了,不妨告诉我一声。还有,姑娘一人行这山路,难免危险,姑娘还是多加小心吧。” 紫瑛轻轻冲他点了点头,笑道,“多谢提醒。”然而,依旧觉得少年的话,漏洞百出。若是花狐狸真是他的爱宠,又岂会轻易令它受伤,而且是受极重的伤以后,又与它走丢了。这对一个极爱宠物的人来说,其实是说不通的。自然意外不可免,然而又是受伤,又是走失的这种双重意外,的确是很难说服紫瑛。 紫瑛依旧绕过这少年离开了,然而便是离去前多瞥了一眼,竟发现少年腰间别着一只葫芦。紫瑛顿时了然,这少年便是传言之中,赞誉有加的捉妖人吧。那么说,那只花狐狸很可能是个妖怪。可即便如此,紫瑛仍旧觉得花狐狸是善良的,从她那种真诚的眼神之中,可以看得出来,花狐狸是绝不会轻易害人的。 故此,紫瑛并不希望花狐狸被这个捉妖人捕获,于是,动了个坏念头。紫瑛忽然旋身,去追那捉妖人,只是奇怪她无论怎么追,总是能看到捉妖人的身影近在眼前,却又似乎永远无法追上他一般。紫瑛累的气喘吁吁,终于忍不住,大喊,“公子,留步!” 那少年闻言,欣喜若狂地小跑到紫瑛跟前,笑道,“你可终于愿意说实话了?” “什么实话?”紫瑛有些纳闷。 “你既然不愿据实以告,又何必叫我。”那少年不耐地说道,冷哼了一声,然后又十分不悦地继续补充道,“你以为你骗得了我么,你身上有那畜生惯用的胭脂水粉的味道,还有难以掩盖的狐狸骚味,我全都闻出来了。”那少年说着展露了一抹得意洋洋的笑意,又说,“我的鼻子,三界之内也很难找到更灵敏的了。” 紫瑛闻言,坦然笑道,“方才我是记错了,我的确见过一只花狐狸,我叫你就是想同你说,它好像往山顶最高的方向跑去了。” 紫瑛想狐狸还不至于那么傻,既然逃了出来,必然是要躲起来的。但再笨也不会躲到山顶去,何况这座山这么高,这个少年若是要抓妖,就必须先登上去。光光登上去也要花费不少时间的吧,这样花狐狸是不是就有更多的机会逃生呢。 然而,夏紫瑛的确涉世未深,也的确把一切都想的太简单了些。那少年不知从哪里变来的一柄长剑,他抬手念了个决,便飞身踏在那把剑上,乘风而去。紫瑛望着他离去的身影,估算着他到达峰顶,大约也是半个时辰不到的事。 如紫瑛所料,他的确在很短的时间内到达峰顶,却并没有如愿以偿地找到那只花狐狸。 -本章完结- 第七十三章 调香 泊临镇地处皇都向南,比起皇都自是不那么繁盛,但却因为特产胭脂,而远近闻名。来到泊临镇的商旅都不会忘记去城东的胭脂楼,买一样心仪的胭脂水粉,或馈赠或珍藏。也许是这里的胭脂尤其出色,故而这里的女子也特别的娇娆可人,衣香鬓影总是袅娜。 紫瑛一双脚刚刚踏进泊临镇的城门牌坊,便觉得自己的打扮略显逊色。随意一个从她身边经过的半老徐娘,也是极注重容颜的,两颊扑了些淡绯色的水粉,还带着零星的闪粉,盈散出淡雅的合欢香气。紫瑛认得这一味胭脂,唤作璀璨,最适合肤色偏淡,血气不足的妇人。从前她的娘亲也甚爱这味胭脂,偶尔还会配一小盒苹果红的口脂,这便是胭脂楼老板娘最贴心之处了。 念及此,紫瑛想到自己的娘亲,还是有些感伤。这一路行来,疲乏不堪,身上的盘缠也不多了,若是再找不着活计,迟早是要露宿街头的。但紫瑛到底是个千金小姐的出生,从前学的总不过琴棋书画,礼仪茶道而已,酒家的生意做不得,厨房的活计也挑不起。可惜了她满腹经纶,私塾里也不收女夫子。紫瑛一路愁眉,不知觉间竟走到了这处声名大噪的胭脂楼门前。 胭脂楼果然客如云集,来来往往的小姐夫人行路间,姿容或艳丽或清新,飘散着各不相同的香气,却恰到好处地融合着,渐渐弥漫了整个街巷。紫瑛在胭脂楼前站了一小会儿,里边的一个小姑娘兴致勃勃地走了出来,极热情地挽着紫瑛的手,往楼子里拉。紫瑛起初还有些不适,毕竟在皇都,除了暮烟以外,还没有谁敢同她如此亲近。 “小姐,来买胭脂啊?这几日,咱们娘子刚刚调配了几味新粉,可好看了,就让曼奴拿来给您试试吧。”这位自称曼奴的小姑娘,说起话来的声音极清脆悦耳,就像珍珠落在玉盘里的声响。她梳着娇蛮可爱的双丫髻,乌发间簪了几朵细碎的海蓝色的珊瑚珠攒成曼陀罗花,和身上的一袭绸裙很是相称。 紫瑛见她如此热情,不想拂她的意,便勉为其难地道,“我只是好奇来看看。” “嗯,看看好啊,多看看,挑一挑,才能选到最合适你的。”曼奴一面说着,一面拉着紫瑛在一侧靠窗的桌前落座,又旋身去橱柜里取了几个极精致的小盖盅来,摆在桌上的还有几把金丝香楠木制成的小刮子,勺子,和兔绒做成的小刷子,几只甜白瓷的小碟子。 紫瑛看着这些用来敷粉的物件,便晓得胭脂楼确然是与他处不同的,老板娘的心思极致细腻,极致娴雅,才能在这些东西上这般讲究,哪怕是随意一个用来晕开妆粉的粉扑,选的也是极柔滑的冰蚕丝织锦而成,可谓匠心独运。 曼奴也瞧出了紫瑛的赏识之心,因而解说起来,愈发的细致。曼奴先挑了一个画着天竺葵的瓷盅,取了刮子刮了些香粉,沾在甜白瓷的小碟子上,又用小刷子沾了些青玉壶里的水调和,一面又对着紫瑛道,“小姐,可别小瞧了这玉壶的里水,这一壶水可不普通,乃是忘寞雪域最高的一座雪峰上取来的雪水,极其纯净的。用来调和这味香粉最好不过了。” -本章完结- 第七十四章 赐教 曼奴说着,又放下小刷子,拿起粉扑沾了一丁点调好的香粉,执起紫瑛柔滑细腻的手,在那白希无暇的手背上轻柔一扑,慢慢散发出略有些浓郁的馨香,还透着些薄荷清新的气息,又因着雪水冰冷,而把这孱弱的沁凉衬托得厚重起来,渐渐营造出一种甜而不腻的感觉。 然而,更为出色的,是这一味香粉融在肌理之时冰凉滋润的感觉,颜色淡粉清丽,像是借了初春时被雨润泽过的水蜜蟠桃尖上的那一丁点色泽,十分可人。紫瑛想这粉如今是扑在手上,已经如此俏丽别致,若是敷在脸上,岂不是要把青春常留么。 曼奴看出了紫瑛满意的神色,便又道,“小姐肤质极好,若是再抹上这一味‘挽春留红’,会使您红颜添润,提升气色。拂去您仆仆风尘后的疲乏憔悴呢。” 紫瑛闻言,亦十分赞同曼奴所言。但怎奈囊中羞涩,只怕这样好的香粉价值不菲,并不是她所能承担。于是,满脸歉意婉拒了一番。哪知曼奴却道,“姑娘别忙,我这儿还有另外两味香粉,姑娘且细细听我说来,再做决定吧。” 紫瑛惭愧,又羞于直接离去,勉强坐下,只见曼奴又取来一个画着金粉月季的盖盅,依旧取了些香粉调和后沾在粉扑上,轻拍在紫瑛的手腕。这粉末细腻柔滑得宛如丝绸拂过肌肤一般,轻柔贴近宛如天生,从不曾分离过。色泽比方才的‘挽春留红’稍浓一些,便也显得愈发艳俏一些,还透着淡淡金色的光晕,颇为高贵娴雅。紫瑛低头轻轻嗅了嗅手腕上的香味,若有似无,若隐若现的清淡,萦绕在鼻息,犹如一曲琴音清澈而空远。 紫瑛甚为赞叹,不住点头道,“这一味也甚好。” 曼奴因笑道,“的确,这一味唤作‘贵妃醉酒’,敷在面上有一种微醺浮红的感觉,仿佛是从肌肤下的血管中慢慢蒸腾而出的颜色,很自然也很迷人。而且贵在,香气轻盈,丝毫不染风尘的醉色。这便是这味粉独特出彩之处。” 紫瑛点头,又见曼奴继续取出第三个画着紫罗兰的盖盅,依旧以方才的方法调和,唯独不一样的是,曼奴又从一个木匣子里取了些大红色的粉末来,笑着同紫瑛解释道,“这一味香粉,色调以浓紫为主,妖冶冷艳。但曼奴瞧姑娘的肌肤白希,若是单独敷上这粉,只怕色彩过于分明,倒把姑娘的温柔藏起,显得有些高处不胜寒。若是调以‘牡丹扣’,便能显得紫红相透,艳冠群芳了。” 曼奴说着,就在紫瑛的另一只手上敷上刚刚调和好的香粉,这香粉渗入肌理的时候,有一丝微温,不冷不热,仿佛与血液的温度一致。色泽亦如曼奴所言,红紫相容,高贵大方,典雅妍丽,若是用在新婚之时,倒是十分吉庆端庄。只可惜,她的婚礼已然错过了。 紫瑛想到此处,不免哀伤。 曼奴误以为紫瑛不喜这味香粉,便道,“怎么,姑娘觉得这一味香粉制的不好么?可有什么赐教?” -本章完结- 第七十五章 厮守 “怎么会,这粉的色泽出众,香味也是清甜曼妙。想来若是女子静坐之时,倒是嗅不出什么味道,只有在举手投足间才隐隐弥散出的味道,令人觉得飘忽不定,却又爱不释手。宛如世事,不可轻易得到的,才是最想要珍惜的,对么?”紫瑛娓娓说道。 曼奴讶异于紫瑛竟能这般精准地道出这味香粉的奥妙,正不知如何接话,不曾想老板娘已然款款走来,微微笑道,“这位姑娘,想来也是对香粉颇有些研究啊。”此语说罢,抬手将额前的几丝落发拢到耳后,露出洁白巧致的耳垂上点缀着一只蝶恋花的粉紫翡翠耳饰,几缕银丝悬着滴水晶珠错落有致地摇曳在她纤长如天鹅般的脖颈左侧,风韵妩媚,风姿婀娜。 紫瑛闻听到这一抹极致风雅的声音,遂抬眸去看。一抹妃红丽影映入眼帘,这样风情万种的女子,原来就是胭脂楼传说一般的老板娘,她听过她的名字,苏雨晴。的确宛如雨过天晴后一道虹,霓彩闪耀得令人无法侧目。 紫瑛赶忙起身,行了一礼,赔笑道,“娘子过誉了,我其实并不懂什么香粉,只不过凭着感觉胡言乱语罢了。若是说错了哪里,还请娘子海涵。” 苏雨晴温婉一笑,千娇百媚,遂又道,“我这味香粉还没有取名,不若请姑娘赐教,如何?” 紫瑛迟疑道,“这······” “其实,不瞒姑娘,我胭脂楼的声音,姑娘也看到了,红火得不得了。只是,真正懂得调香制粉的弟子并没有几个,难得遇见姑娘这样天赋极高的人。我苏雨晴,并不想错过,却不知道,姑娘可否愿意呢?”苏雨晴微微笑着,和颜悦色更是动人心弦。 “苏娘子是说,您愿意收我为徒么?我可以待在胭脂楼么?”紫瑛有些激动得不像话,语无伦次地道,“可是我从前,我的从前不是那么好,我曾经······” “姑娘,我管不了什么从前曾经,我只管你的现在!你答应与否呢?”苏雨晴说的笃定,语气却柔滑如丝,好似能勾人心神般,就连眸光幽幽地望着紫瑛,魅惑妖异,折人心弦。 紫瑛自然是极其愿意,郑重点头。 苏雨晴便笑道,“我提供食宿,还有月钱二两,你若是没有异议,便随曼奴去后院瞧瞧住处。好在我这儿地方也大,倒是有几间空房可给你挑选。” 紫瑛遂对着苏雨晴行了一礼,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夏紫瑛一拜。” 这一礼也算合情合理,苏雨晴并没有拒绝之意,但却着实令苏雨晴受得浑身不适。好在她修为深厚,倒还是勉强挺了过去,然则心中却生了疑问,这丫头究竟是何来历。按说,不过是小小一拜,她堂堂雪狐妖王,没有承受不了的道理。 苏雨晴思量片刻,还是赶忙倾身扶起了紫瑛,这才觉得胸口堵着的那口气慢慢缓了过去,遂又问紫瑛道,“你却还没告诉我这味香粉,你打算叫它什么呢?” 紫瑛仔细思索了一番,便道,“厮守。” -本章完结- 第七十六章 新姐妹 “厮守?”苏雨晴重复说了一遍,遂回身冲着曼奴笑道,“的确比你们几个起的好多了。” 曼奴不服气地说道,“我却不知道哪里好,还请娘子赐教了。我倒觉得之前凝翠姐姐起的‘绝艳’和彩嫣妹妹起的‘曼珠’都很不错啊。” 苏雨晴眸光一瞟,看着紫瑛,道,“你且同她说说,为何?” 紫瑛闻言,不紧不慢地解释道,“这味香粉,妙处在于红紫相依相容,缺一不可,岂不就是厮守么?何况大红大紫是极喜庆的颜色,若是用在女子出嫁成亲之时最佳,取厮守之意,也是极好的祝语。另外,此香粉端庄得体,敷在面上,也可令夫君心意常在,是以厮守不离。故而,紫瑛觉得‘厮守’二字甚好。” 苏雨晴赞许地看了一眼紫瑛,又对着曼奴道,“你那彩嫣妹妹说的曼珠,不知是个什么由头且不论也罢。凝翠的‘绝艳’也是勉勉强强的,哪里比得过‘厮守’寓意深远呢?” 苏雨晴说着这话的时候,言语中的主角凝翠与彩嫣正躲在正厅侧边的竹帘子后面偷听。凝翠倒还好些,毕竟年岁较长,彩嫣素来是个牙尖嘴利的,听了苏雨晴赞一个新人,却贬低了她们二人,心中极为不快,拉着凝翠的手,抱怨道,“不过是救过咱们娘子一回,也值得娘子这般青睐。” 凝翠遂压低了声音,安抚着彩嫣道,“你也说了,是救命之恩,我们的族规可是忘了,有恩必报,有仇也是必报的。不过,这位紫瑛姑娘,说得的确很好啊。” “不管,反正我不喜欢她,我之前喜欢东厢的馥钰轩,娘子却不让我住,要留着给贵客,不会就是留给她的吧?一个区区凡人,怎么配呢?”彩嫣依旧满腹不悦。 凝翠又道,“好了好了,彩嫣小姐,你就不必同一个凡人计较了。方才娘子交待你配的那一味翠粉可是制好了?” 经了凝翠这么一提,彩嫣才蓦地想起,惊呼了一声。声响太大,被正厅里的苏雨晴听见。苏雨晴遂正了脸色,厉声道,“还不快快出来,见一见你们的新姐妹。” 苏雨晴如此说了,凝翠也不好再假装,拉着忿忿不平又不情不愿的彩嫣从竹帘子后面走了出来。凝翠换了一幅疏远客气的笑意,冲着紫瑛行了平辈的礼仪。然而,彩嫣却从头到尾都板着脸,对紫瑛也是不理不睬的。 紫瑛倒不觉得怎样,她从来喜欢直性子的人,反而觉得彩嫣可爱。对于凝翠,也无甚特别的感觉。紫瑛一一回礼过后,便随着曼奴要往后院走去,却又听苏雨晴,道,“紫瑛,这味‘厮守’便当作为师送给你的见面礼了。” 紫瑛闻言,还未反应过来,却听见彩嫣,凝翠,以及身边的曼奴都倒吸了一口气,三道目光里都夹杂着各种羡慕嫉妒恨。紫瑛想也许苏雨晴的这句话,分量是极重的吧。 -本章完结- 第七十七章 心直口快 她便屈膝要行谢礼,却听苏雨晴又说,“不必在意这些繁文缛节,从此以后,我们都在一个屋檐之下,不分你我了。” 紫瑛听苏雨晴如此说,心头一暖,却不知彩嫣的怒气濒临爆发。 曼奴引着紫瑛往后院走去,胭脂楼的后院原来别有洞天。满庭院的香花萱草,十分奇异珍稀,很多都是紫瑛叫不上名字的,只觉得五颜六色,艳丽纷繁,且香气各异,馥郁芬芳。这种繁花似锦的场景,有那么一瞬间触动了紫瑛脑海中残存的某个片段的记忆,竟然脱口而出,百芳园。 跟在紫瑛身侧的曼奴先是一惊,彩嫣已然嘲讽道,“你竟然知道这个院子是依着神界的百芳园所建的么?” “神界?”紫瑛被彩嫣如此一说,有些迷惑。 凝翠赶忙拉了彩嫣一把,笑着遮掩道,“什么神界百芳园啊,不过是戏曲里胡乱编唱的,我们彩嫣妹子年纪小就爱乱说。” “是么?”紫瑛有些狐疑,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脚边的一簇金盏菊上,这里的金盏菊的确与她素昔所见的大不相同。就连一片菊瓣的弧度都美得毫无瑕疵,还有这色泽,宛如阳光里截获的一缕真金点染而成的一般,富丽堂皇,贵气逼人。 凝翠擅长察言观色,看出了紫瑛起疑,遂上前故作亲昵地拉着紫瑛道,“天色不早了,还是早些选好了住处,妹妹你也好歇息啊。” 紫瑛回眸看着凝翠,恭顺地点了点头。 一旁的彩嫣却忽然十分欣喜地来拉走凝翠,俯身采撷了一缕地上的紫碧色的草芝道,“凝翠姐姐,你看,我等了好几日的碧萱紫芝可算长好了。”她说着极珍重地将那芝草捧在掌心,笑意明朗地说道,“真是太好了,这下我的翠粉可就是万中无一的翠粉了,我一定能够制成的!” 凝翠携着彩嫣,也高兴得眉开眼笑,她原本就生的不错,笑起来也十分好看。彩嫣的笑就更加可爱一些,尤其是两颊上一双梨涡,仿佛能醉人。 紫瑛遂道,“彩嫣妹妹,你是说这草能制成香粉?难道说胭脂楼里的香粉都是用这里的花草制成的么?” “这是自然!你连这个都不懂,娘子竟然还赐给你‘厮守’的秘方。要知道‘厮守’这味粉的功效可大了,真是暴殄天物啊!”彩嫣不屑地慨叹道。 紫瑛有些迷惘,望了望曼奴,曼奴只好说道,“彩嫣妹妹,心直口快,对谁都是这般,紫瑛不要见怪。” 紫瑛遂笑道,“不会的。”随即又问彩嫣,道,“方才,妹妹说‘厮守’有功效,不知是什么功效。” 彩嫣惊诧无比地看着紫瑛,甚至带了些蔑视,冷嘲热讽地说道,“这个功效,反正是凡人不可想象的。果然,娘子给了你秘方,你也不会明白的!” 紫瑛有些尴尬,凝翠赶忙来救场,缓和地说道,“我们胭脂楼的香粉因为取材不同,所以每一味的功效都不一般,我们还不知道‘厮守’的配方,所以也不好同妹妹细说。想来妹妹见了配方细节,便会明了。” -本章完结- 第七十八章 有奖必有罚 紫瑛有些尴尬,凝翠赶忙来救场,缓和地说道,“我们胭脂楼的香粉因为取材不同,所以每一味的功效都不一般,我们还不知道‘厮守’的配方,所以也不好同妹妹细说。想来妹妹见了配方细节,便会明了。” 话说至此,紫瑛也只好微笑着点点头。 不曾想,彩嫣的气头依旧未过,冷不丁地冒出一句,道,“她岂会懂,她连这些花草都辨不清吧。” 紫瑛闻言,只觉得羞惭,好在凝翠贴心,又道,“若是妹妹还有不懂的,不妨可以来问问我。我就住在南厢房南音阁里。” 紫瑛再次微笑点头,致谢。 彩嫣便又扬起下巴,骄傲地说,“也只有凝翠姐姐最好,反正你不要来烦我,我可不会有空细说给一个凡人听。”末了,又想起什么似地,对着紫瑛道,“你可别太得意了,得了娘子的秘方是不错,但若是三日之内不能揣摩秘方的精髓,做出和娘子做出的一样的香粉,你便等着受罚吧!” 紫瑛闻言,心口一跳,却觉得也对。有奖必有罚,功过才有可依。但,以自己如今的水平,前途堪忧。 彩嫣觉得自己戳中了紫瑛心中痛楚,很是愉快地跑开了,还顺带拉着凝翠一起走。凝翠甚至来不及同紫瑛道别。便也只剩下曼奴和紫瑛,曼奴这一路显得话少,十分安静。紫瑛才想问曼奴些什么,曼奴却抢先道,“东南西北各有四个厢房,如今南北已经住满了,姐姐不如就从东西两边挑选吧。” 紫瑛也只好作罢,仔细挑选住处。 曼奴又道,“彩嫣妹妹就住在东厢明钰晓轩,明钰晓轩对面的珍珠灵榭倒是个好住处。珍珠灵榭里养着一只千年大蚌,每日都会吐出明珠三颗,你住在那里最好了。” 紫瑛笑道,“这么好的地方,任谁也不想错过吧。” “既然,妹妹觉得好,那便定在这处吧,我好去同娘子回话。”曼奴说得决断,仿佛如此就可以影响紫瑛快速做出决定,也的确让紫瑛决定就住在珍珠灵榭了。 曼奴将紫瑛领进珍珠灵榭,将一切安排妥当,自是离去。屋子里只剩下紫瑛一人,这一处的确是清幽雅致,尤其是屋子里处处可见的珍珠帘子,珠光闪耀,明艳动人。然而,紫瑛最喜欢的还是朝南的轩窗前那一袭珠帘下的青玉长榻,她想她奔波素日,终于可以好生歇息一夜了。 紫瑛斜斜依靠在青玉长榻上,却恍然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脑海中飞速地闪过一个画面,仿佛也是在百芳园之中,一树海棠花下,纷繁飘舞的花瓣犹如一场雨,缓缓地覆盖了一张长长的青玉榻,犹如铺上了一层软绵绵的褥子,馨香温软。一袭鲜衣少女安睡在花瓣之中,一个玄衣的少年坐在身侧,轻轻抚琴。只是那少年长发飞舞,遮了容颜,却掩盖不住那气宇,那胸怀,那情愫。 -本章完结- 第七十九章 仁善 紫晶苜蓿,白玉铃兰,珊瑚蔷薇,宝珠茉莉,一袭华艳紫衣的女子穿梭在姹紫嫣红之中,因为时差俯身亲嗅花草芬芳之气,又需仔细辨别色泽光润,连耳畔几丝落发沾了露水,紧贴在如雪肌肤之上,也不曾察觉。 只是那张载着‘厮守’秘方的羊皮紧紧地被她攥在手中,羊皮色泽晦暗陈旧衬着她如青葱般修长的手指,新染了艳梅红的指甲愈发鲜艳夺目,仿佛壁画上飞仙起舞的手。她半低着眉眼,目光柔和而专注地扫过周身的花草,终于在那一株粉白晕黄的玉芝草前流连,那眉宇间瞬间开朗起来,仿佛眉间那朵朱砂牡丹瞬时绽放开来,艳压群芳。 她小心翼翼地蹲下,整个人都埋没在高高低低的花草之中,仔仔细细地折下那一朵玉芝,十分珍重地呵护在手心,刚刚要起身,却听见一阵跳跃的脚步声,夹着玉环相击的声音,还有这一抹分明是在抱怨,却依旧带着阳光般明朗的声音,道,“我真是不知道娘子是怎么想的,你说,凭什么我研习一味翠粉,只有三日的时限,那个夏紫瑛却有半月时间慢慢研习‘厮守’的配方。娘子,真是太不公平了。” 躲在草丛里的她,听见自己的名字,无论多淡定,还是心口一颤。原本还想起身的夏紫瑛,觉得此刻若是起来,大约只会令双方都尴尬,便干脆隐身在草丛之中,等着彩嫣走过去。 然而,紫瑛想得太简单了。彩嫣这回来群芳庭里,为的是找寻翠粉的一味难得的配料,全因了她自己在苏雨晴跟前大言不惭,说非要做一味不一般的翠粉。但翠粉,其实是比较基本的香粉,配料不过三样,若是要得独一无二,再按照原方子去做,自然是不算数的。 凝翠也是明白人,自然懂得苏雨晴的心思便是如上,这才罚了彩嫣一顿,虽说的确罚得狠了些。但当真彩嫣的面,凝翠还是好言劝说道,“不怪娘子,翠粉的调配原就是比那‘厮守’简单一些,何况以你的资质,如果娘子给的时限太长了,岂不是不信你的能力么?那夏紫瑛到底是刚来的,若是过于严苛了,确实也不合适。你觉得呢?” 彩嫣虽也觉得凝翠这番话还是颇有些道理的,但是终究碍于面子,犟嘴道,“怎么人人都要保护那个夏紫瑛,从前墨娘姐姐便是。若不是为了夏紫瑛,她如今至于受那么重的伤么。还好太子殿下仁善,最后还是许她回去菱湖休养。若是再把她收在翻云瓮中,只怕性命堪忧了。” 躲在草丛里的紫瑛听见墨娘的名字时,心口莫名一堵,这只原本一直默默守护在她身侧的猫妖,却不知现下是怎样的光景。又听见凝翠说道,“的确,这件事上,殿下十分仁慈。比起素月上神,墨娘算是幸运的。大概也是因为墨娘帮了幻焰一把,殿下多少还是有些过意不去的。” -本章完结- 第八十章 幻焰 “幻焰?”彩嫣惊疑。 凝翠自知是不慎说漏了嘴,遂赶忙转了话锋,道,“你还不赶紧去找找看,有没有玉芝草啊。这玉芝草可不是那么好寻的,需得有缘,才肯相见。何况,除了玉芝草的色泽能够宛如秋水灵透清澈,香气又淡如焦尾古琴之音,十分可贵呢。我觉得你的翠粉若是添了这一味,也算得上颇有涵养了。” 彩嫣毕竟年纪尚小,很容易便把注意力转移了,听了凝翠这番话,立刻起了寻玉芝草的兴致。毕竟,彩嫣在胭脂楼多年了,辨识草木的能力也是相当,肯定要比紫瑛强多了。不消片刻,彩嫣便寻到了玉芝草,不巧的是彩嫣寻到的这一簇也正是方才夏紫瑛寻到的那一簇。 而这一簇玉芝草上最美的那朵玉芝已然在紫瑛手上,这一幕就在彩嫣拨开草丛时,亲眼见证了。彩嫣气急败坏地拉起蹲着的紫瑛,大声嚷道,“好啊,原来你一直躲在这里偷听我和凝翠姐姐说话。还坏心眼地想要抢走我的玉芝草,夏紫瑛你到底是个什么妖孽啊!” 紫瑛听到妖孽二字的时候,眉头还是不自觉地一皱,这神情几分悲戚,几分哀怜,又几分无辜,几分厌弃,倒十分动人。 凝翠听到这边的声响,赶忙走了过来,却依旧来不及了。彩嫣已经伸手去抢夺紫瑛手中的玉芝草,紫瑛其实也想过给她的,但是却不知道为何玉芝草似乎被什么奇怪的引力一直吸在她的掌心,她只觉得它们之间似有一圈极淡的玄光微微发热。 当彩嫣的手触及紫瑛的手时,那道玄光忽然变得十分强烈,狠狠地把彩嫣甩在圆弧之外。彩嫣因为没有任何防备,被甩得十分远,若是落地,只怕要受极重的内伤。凝翠已经用最快的速度飞奔而去,凝翠以她微薄的法力企图接住彩嫣,却最终和彩嫣一起被逼得节节后退,几乎砸在墙上。 幸而,千钧一发之时,苏雨晴不知从何而来,一拂她惯常挽在臂弯的那一抹金丝织锦的纱带,将彩嫣和凝翠二人的腰间一缠,清婉一带,护着二人安然落地。然而,彩嫣还是受了些伤,唇角沁出一丝血色。 苏雨晴走过去轻轻搭了彩嫣的脉搏,眉宇一皱,暗叹道,瑾誉殿下果然狠绝。 紫瑛惊魂未定,却还是快步上前,关怀着询问道,“彩嫣,凝翠,你们都还好么?” 彩嫣虽受了伤,但一张利嘴仍旧不肯讨饶,狠厉地盯着紫瑛,愤愤然道,“你竟然偷袭我,敢不敢和我公平对决?” 凝翠也有些不大乐意,说道“若是你不愿意将玉芝草给彩嫣,也不必下如此重手吧。都说妖魔狠毒,我却觉得凡人最为可怖!”凝翠平时很少说重话,可见此次确实是气急了,毕竟方才那一霎,几乎要了她和彩嫣的性命。她难以想象,夏紫瑛怎么会这样狠毒。 紫瑛有些无奈,又有些莫名,辩解道,“我没有,我也不知道为何会这样,我只是······” 苏雨晴此刻却淡淡地打断她们,道,“罢了,你们之间原本就谈不了公平。凝翠带彩嫣下去疗伤吧。” -本章完结- 第八十一章 精灵 凝翠闻言,恭顺地扶着彩嫣离去。紫瑛一时不知可以做些什么去弥补,只是呆呆愣在原地,苏雨晴却在那一刻解围道,“你也赶紧回去,好好想想如何配出‘厮守’。兴许,你配出‘厮守’以后,还可救一回她们二位,也算将功折罪了。” 紫瑛有些听不明白,但苏雨晴却没有给她发问的机会,拂袖离去。 紫瑛回到房中,坐在那一席珍珠帘子下的长榻上,窗外忽然电闪雷鸣,骤雨微凉,溅湿了寂寞的窗棂。她低着头捣弄着玉芝草的粉末,那一股淡雅的清香萦绕在她纤细的指尖,拂过雪水,轻粉沉浮,宛如她的心绪慢慢散开。 她从前一直以为胭脂楼的香粉不过是比别处的香粉更巧致一些,多了女子的柔情与细腻的心思。可如今看来,也不尽然如此。比如这玉芝草的粉末,沾在手臂上竟然把她这些日子奔波以来的新伤旧患全都治愈,且当真不留丝毫痕迹。 她于是又仔细看了看羊皮上细细记录的配方,颠过来倒过去,终于被她悟出一段短小的法决。她心中有些忐忑,只是低低地在唇边念了一边,那些散落在杯盏里的粉末雪水,竟然自行悬浮在半空,带着各自独有的光晕与香气,慢慢地交融相汇,而后只剩下一种颜色,和一种气息。便是紫瑛第一次遇见‘厮守’时的香气与色泽。 紫瑛便是在懵懂之中,配成了‘厮守’。紫瑛抬手,‘厮守’细碎的粉末便轻盈地落入紫瑛掌中的那个南瓜小盖盅之中,紫瑛刚刚盖上盖子,却听见有声音传来,清清婉婉地说道,“主人,主人!” 紫瑛四下寻了一遭,却还是没有找到声音的来源。 “主人,主人,我在盖盅里啊,你快打开盖子,我已经成灵了。” 紫瑛闻言,目光落在方才那个南瓜小盖盅上,那声音又骤然响起,道,“主人,主人,对,就是这里面。” 紫瑛遂重新打开盖盅,三缕艳红色的光线婀娜缠绕着勾勒出一个极小的人形,彷如四五岁的黄毛丫头。这丫头笑着,和紫瑛打招呼道,“主人,我是您制成的‘厮守’香粉的精灵,您也给我起个名字吧。” 紫瑛只觉得面前这个小人十分可爱,紫红色的长发飘逸浮香,尤其惹眼,遂道,“你既是‘厮守’的精灵,名字里便取一个谐音之字,你的头发又如此漂亮,不如就叫茜思吧。” “好,就叫茜思了。”丫头开心地咯咯大笑起来,又道,“主人,我饿了!” 紫瑛一愣,笑问道,“精灵也会饿的么?那精灵要吃什么?” “当然!”茜思用力地点点头,然后旋身飞跃,轻盈落在紫瑛的手背上,嘻嘻笑道,“吃主人身上的气息,便会饱了。或者,主人可以把我的头发送给其他人,我就可以在其他人身上获得他们的气息。” “你的头发?”紫瑛不解。 -本章完结- 第八十二章 班门弄斧 茜思笑着指着盖盅里的粉末,道,“那些就是我的头发,我只要不断的汲取气息,便会不断地生出新发。但,若是有一天我为了什么事要把现在所有的头发都献出去,又来不及一下子汲取那么多的气息,我就会死去。” “如此,好,我记住了。”紫瑛用心铭记,而后郑重说道。 茜思却迫不及待地想要紫瑛了解更多,遂在紫瑛身上汲取够了气息后,飞身坐在紫瑛的肩膀,摇头晃脑地说道,“还有,还有,我既然是精灵,就有精灵的术法。我的术法,就如你赐给我的名字,‘厮守’!我可以让涂抹我的人,任意选择要和她厮守终生的人,代价是她的全部气息只能够属于我。也就是说,如果她突然不抹我了,她就会肌肤溃烂而死,她选择厮守的那个人也会离她而去。” 紫瑛亦点头记下。 茜思又道,“但是,我如今初初成形,法力微弱,主人你要保护我!我最怕桑梓叶,因为桑梓叶会削落我的法力。主人千万不要让我靠近桑梓叶,这是我同主人的秘密。如果有一天主人不需要我了,就用桑梓叶将我了解了吧。” 紫瑛闻言,遂温和笑道,“怎么可能有那么一天呢,你这么可爱,我可舍不得呢。” 茜思听到紫瑛的话,眸光略微有些飘忽,打着哈哈,道,“我也希望没有那么一天。 紫瑛笑着,轻柔爱怜地摸了摸茜思的头,茜思也亲昵地靠近紫瑛的脖颈。忽然,茜思飞身跃入那南瓜盖盅的粉末里,隐了身形。紫瑛正觉得奇怪,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来的却是曼奴。 紫瑛冲着曼奴点头微笑,心下却想,这茜思的听觉果真是灵敏。曼奴看到紫瑛桌上的盒子,便知道紫瑛已然制好了自己的‘厮守’,十分惊讶于紫瑛的神速。曼奴看紫瑛的眼光也不觉更重一些,笑道,”娘子说,午后有贵客要来楼里,请你也去帮忙招呼,今日主要同这位贵客推荐三味香粉,第一味唤作‘幻忆’,第二味唤作‘遗世绝梦’,第三味唤作‘英雄祭酒’,你可记下了。” 紫瑛点头,又道,“不知这三味香粉都是何配方呢?” 其实,曼奴是可以告诉紫瑛这三味香粉的配方和功效,但因为得知了紫瑛重伤凝翠和彩嫣的事,心念耿耿,便不愿多说,遂随意扯了个缘故搪塞道,“我近日来琐事繁杂,也不大记得清了,但我想依着紫瑛姐姐的天赋,不过三日就制出了‘厮守’,其他的香粉摆在姐姐面前,姐姐也就能一眼看穿配方和功效了,何必要曼奴班门弄斧呢?” 紫瑛听出了曼奴的意思,也不愿过多纠缠,便道,“这一趟劳烦你来告诉我一声,我一定准时过去。” 曼奴笑了笑,遂退出房外。 紫瑛有些颓然,顺手从茶几上取了杯凉茶,才喝了一口,便觉得冷了胃,愈发沉闷起来。幸而,还有茜思。茜思听到曼奴离去的脚步声,又从盖盅里变幻出来,见紫瑛愁眉紧锁,便笑道,“我是香粉,香粉遇到香粉,还怕搞不清它有哪些配料么。” -本章完结- 第八十三章 主人要我走,我才走 紫瑛闻言,喜上眉梢,伸出食指让茜思坐在上面,问道,“你当真能看穿么?” “只要制那些香粉的人的法力不在你之上,我便能一一看透,若是在你之上,我也能看个大概吧,毕竟我还这么小,主人不要怪我。” “是啊,你的确还小,我怎么会怪你呢?我自己也是这里最差的一个吧,因为我根本不会什么法力。”紫瑛颓丧地说道。 茜思有些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故意飞起,凑得紫瑛很近,几乎就落在紫瑛的鼻尖上,如此仔细打量了一番,才旋身飞开,重新坐在紫瑛的指尖,道,“不可能的,我能嗅到出你身上的灵气,简直强大币人。我还为自己有这么个主人骄傲得不得了呢。” “可是,我的确不会法力啊,我只是个凡人!”紫瑛又道。 茜思无所谓地摆摆手,道,“凡人,妖精,神仙都无所谓,因为六界之中,只要肯修炼就可以得到术法和灵力。而你也不例外,何况我除了嗅到你身上的灵力,还嗅到了你身上的禁制,很强大的禁制!” “禁制?”紫瑛疑惑万千,又问道,“禁制是什么?” “嗯,就是某个人为了保护你,就把自己最厉害的法术施在你身上,形成一种保护罩。譬如,你身上的禁制就有两种,一种有火的味道,另一种味道很奇怪,似水又不似水,我修为太低,辨别不出太复杂太高深的法术,哈哈哈。”茜思尴尬地笑道。 紫瑛安慰道,“也总比我知道得多了。” “难道,你从前都没有发现自己身上有禁制么?当你遇到不好的人,不好的事,禁制就会启动来保护你的。”茜思很坚定的说道。 紫瑛回想起来,难道她在皇都所发生的那连连怪事,就是她身上这些所谓的禁制在起作用么?紫瑛想到这里,抬眸望着茜思,又道,“早上,我为了调配‘厮守’,在庭院里取来玉芝草时,遇见了彩嫣。当时彩嫣要抢我手中的玉芝草,我什么也没做,却不知哪里来的玄色光晕,把她打飞了出去,凝翠要去救她,也被打伤了。这也是我身上的禁制在作祟么?” 茜思点点头,又摇摇头,道,“主人,禁制不好说作祟的。何况,你身上的禁制道法高深纯净,看着像是神界的禁制,怎好用作祟这个词呢?” 紫瑛闻言,笑道,“被你如此一说,倒好像我真的是个世外高人一般。我可不认识什么神界,也不认识什么神仙。我若是认识神仙,我也不至于······”紫瑛说到这里,欲言又止。倘或当初真有神仙帮她一把,她也不至于背离皇都了。 罢了,在这里其实也挺好。起码她现在又有了茜思了,她如此想着,对着茜思道,“你会一直陪着我吧。” “当然,除非是主人要我走,我才走。”茜思歪头笑道,眼波流转,映着她身上那一袭紫色的绸裙,衬得她裸露在外的肩膀越发白希光洁。 -本章完结- 第八十四章 不认识什么神仙 紫瑛闻言,笑道,“被你如此一说,倒好像我真的是个世外高人一般。我可不认识什么神界,也不认识什么神仙。我若是认识神仙,我也不至于······”紫瑛说到这里,欲言又止。倘或当初真有神仙帮她一把,她也不至于背离皇都了。 罢了,在这里其实也挺好。起码她现在又有了茜思了,她如此想着,对着茜思道,“你会一直陪着我吧。” “当然,除非是主人要我走,我才走。”茜思歪头笑道,眼波流转,映着她身上那一袭紫色的绸裙,衬得她裸露在外的肩膀越发白希光洁。 时光便是在茜思同紫瑛的欢声笑语中静悄悄地溜走了,午后之约将至,紫瑛特意换了一袭云纱水袖的绸裳,浅紫色的夕颜花细碎地落在白色的底绸上,淡雅秀丽。茜思替紫瑛配了一支珍珠攒花的八宝银簪在侧髻上,还戴了一双紫玉髓的耳珠,是一副清新伊人的模样。 紫瑛穿过群芳庭时,遇上了迎面而来的凝翠和彩嫣,看得出她二人也是悉心打扮过的。只是彩嫣受了些伤,脸色略欠。彩嫣一看到紫瑛,便气不打一处来,口气颇冲地道,“你不要以为我们会怕你,玉衡仙君的这桩生意,我是做定了的。” 紫瑛闻言,只是愣愣的,玉衡仙君,何方神圣。她竟不知道还有人如此狂妄,倒敢自喻仙君二字。 凝翠拦了拦彩嫣,道,“别招惹她了,若是再伤了,又要耗费娘子三千年修为为你疗伤了。快走吧。” 紫瑛惊异万分,道,“三千年?” 彩嫣愤愤冷哼了一声,凝翠露出了鲜少有的愠色,挡在彩嫣前面,冲着紫瑛道,“我们的确是打不过你,可我们也不惹你还不行么?你若是觉得必须要拿到玉衡仙君这桩生意的主动权,你便拿去吧。我同彩嫣,也不差这么一桩生意。不过是几块净月宫里的灵石,你没来之前,我同彩嫣收集了不少,我们也不大稀罕!” “净月宫!”这三个字再次出现在紫瑛耳畔的时候,紫瑛的心绪是激动的。她还没有忘记在她嫁给长轩澈之前,那个出手相助的恩人,便是净月宫的。但是,她并不知道净月宫的灵石可以使拥有者灵力倍增,也不知道六界生灵修炼,或为魔或为仙,凭的也是这些灵力。 彩嫣冷笑道,“怎么,然不成你还识得净月宫中的仙使,神官么?” 紫瑛想说自己的确识得,可又不曾说出口,只是问道,“你们对净月宫很熟悉么?” 彩嫣不屑地说道,“有谁不知道净月宫,如我们这些修习术法的,将来若想位列仙班,谁不想是从净月宫里飞升的。就算修不到神界,至少也是个仙品,仙君,仙翁,仙伯也总是好的。比那些散仙可强多了。怎么,你不会连这个也不知道吧?” 紫瑛闻言,也只好默然摇头,她对净月宫的认知甚少,而她最想要知道的便是当初救过她的莫涤深。听彩嫣如此说来,莫涤深难道也至少是个仙君么?又会不会就是今日午后的这位贵客,玉衡仙君呢? -本章完结- 第八十五章 倾扇 午后虽烦热,但胭脂楼会贵客的蜜蜡轩却十分凉爽,取了极寒之冰放在那四扇樱草刻丝的琉璃屏风后,透着丝丝凉意。离屏风最近的那张梨花木的靠背椅子是贵客之位,端坐其上的男子,青丝如墨,长眉如黛,眸中浅雾。他算不上丰神,因为眸光中似带着些疲惫,但一定算得上俊朗,因为这轻愁的模样,很容易勾动少女心上最柔软的那根弦。 藏在半掩竹帘后的彩嫣和凝翠,早就掉进了这男子周身散发而出的温柔漩涡,不可自拔。彩嫣挽着凝翠的手,心花怒放地道,“姐姐,快看,这就是净月宫沁竹殿的殿主么?” 凝翠点头,补充道,“他还是神族司管弦之乐的神官长,玉衡这个名号,还是当年的瑾誉太子亲自封的。不过这些名号也都是曾经了。如今,他不过是堕仙了。” 彩嫣凝眉,有些不悦地啊了一声,尾声挑得老高,带着惊讶。 凝翠笃定的点头,哀叹道,“若不是那只玉扇妖,他便不会如此!” “玉扇妖?”彩嫣心中有惑,如层层迷雾。 凝翠遂细细说道,“他从前一直很喜欢那只玉扇妖,就连玉扇妖的名字都是他起的,唤作倾扇,倾国倾城之玉扇。他原本不必遇见倾扇的,若不是他心怀苍生,在凡间和冥界两处替那些无法超生的亡魂超度,便不必遇见倾扇这缕妖灵了。” “妖灵,那么说倾扇的妖身已然毁灭了?”彩嫣偏头问道。 凝翠又说,“是的,倾扇生前妖惑人间,曾迷惑溪芝国的国主残害无辜百姓,这样的妖孽原本就该落入万劫不复的地狱,不生不死,日日锤炼的。但是,神官长当日在炼狱引渡时,遇见了这妖孽,见她形容可怜,便起了怜悯之心,将她带回沁竹殿,悉心引导。终于,倾扇的妖性渐渐除却,神官长又以自身修为渡她重新修成妖形。她修成妖形后,姿容出众,竟然对神官长动了心思。可你知道,神妖岂可相恋。” “所以,神官长为了倾扇叛离神族了?”彩嫣接着问道。 凝翠慨叹,道,“的确,若不是去岁倾扇为了救一只被玄狼抓获的兔妖,身受重伤,想来他们会一直隐居下去。但是,据说半月之前,倾扇便已然不行了,妖形淡得透明,神官长欲向九天神殿的司药神君要一些灵丹,司药神君没有应允,说是倾扇在劫难逃,天数已定,无药可医。这才,这才让神官长大怒,领了过去的部将闯宫夺药。好在太子瑾誉主持大局,平息了这场乱战!” 原来如此,一直在一旁默默无闻的紫瑛,倒是白白地听了这一系列的八卦,觉得甚为爽快。紫瑛的眸光掠过半掩的竹帘,再仔仔细细把这个身形清瘦的男神打量了一番,的确是仙姿卓绝,他所在之处瞬间都成了翩翩佳境了。 紫瑛回眸的时候,彩嫣脸上挂着无比心疼痛惜的神色看着神官长,而后把头靠在凝翠的肩上,低声喃喃道,“那他来咱们胭脂楼找娘子,也是为了倾扇么?” -本章完结- 第八十六章 幻忆 “你觉得呢,我们做凡人的生意是为了延续香粉精灵的灵力,和我们自己的修为。那我们做其他种族的生意,不也是如此么?只是,我担忧的是,如今的玉衡仙君,终究是神界通缉的要犯,而我们娘子却在净月宫的眼皮子底下做这桩生意,只怕将来不好收场啊。”凝翠忧心忡忡地说道。 彩嫣却没心没肺,依旧乐天地说道,“怕什么,天塌下来有我们娘子呢。” 彩嫣说完这一句,忽然把眸光扫向一直在静静聆听的紫瑛,细细的眉峰一挑,眸光之中颇带着些威胁的意味,逼视着紫瑛道,“我们方才说的话,你都听去了,你最好不要动什么坏念头,偷偷跑去净月宫告状。要不,我聂彩嫣第一个不饶你!” 紫瑛闻言,淡淡笑道,“自是不会,娘子收留了紫瑛,紫瑛感激不尽,一定会与娘子同进同退的。这一点,彩嫣妹妹不必担忧。” 凝翠冷冷地看了一眼紫瑛,遂安抚彩嫣,道,“她不会的,我想除了胭脂楼还没有别的地方敢收留她的。” 凝翠的话到底还是戳中了紫瑛的痛楚,紫瑛一时默然,抬眸又看见方才一直在前面服侍的曼奴姗姗走了过来。她一袭水葱绿裙,分外清新怡人,撩起竹帘子的动作也比往昔来得轻柔优美。曼奴缓步走了过来,却先向凝翠和彩嫣二人靠去,言语里也藏不住的喜悦,道,“到你们上场了,我昨日给你们的配方功效的彩笺,你们可都记清楚了,凝翠姐姐是‘幻忆’,彩嫣是‘遗世绝梦’,尤其是彩嫣,最爱忘了。” “放心吧,我这回一定不会忘记的!”彩嫣信誓旦旦。 曼奴道,“那就好了。”曼奴言罢,忽然看到一边安静的紫瑛,遂道,“我昨夜很晚才拿到彩笺,怕扰了你休息,就没给你送去,你别怪我啊。” 紫瑛轻轻点头,若是换作她还在夏府时的光景,大约得是愤恨不平的,然而,离开皇都,离开长轩澈后,她忽然不想再成为众矢之的,她想要把自己藏起来,低敛的,安静的,不争不抢的。即便心中明知是曼奴故意的,但却还是极平静地接受了。 曼奴却也不管紫瑛是何颜色,转脸去对着凝翠道,“准备准备,赶紧随我上前吧。” 凝翠点头,曼奴遂引着她往前走去。剩下彩嫣和紫瑛在在帘子后,彩嫣撇了紫瑛一眼,自是不愿多说,紫瑛也依旧保持着安静,如此一来,却把前面的声音衬得愈发响亮起来。凝翠静如水,柔如丝的声音轻轻细细地讲得极细极明了,道,“玉衡君,凝翠给您带来的这一味香粉唤作‘幻忆’。” 紫瑛和彩嫣在后面仔细地听着,凝翠又道,“这一味幻忆,主要以幻思洛神花为原料,再配以琉璃水母花的细屑,霞瑶草碎末,以及琼蜂百花蜜,配着冷幽泉第一眼冒出的冷泉水,兑在绿玉盅里调和而成。此香粉凝结了洛神花的色泽艳丽,灿烂光鲜仿佛朝霞,香气浓烈而沉郁,可使人昏昏沉睡,又有琉璃水母花幽浓之烟为引,霞瑶草如蜜甘香为辅,可使人迷思幻影,见到所想见的人或事。” -本章完结- 第八十七章 剧毒 玉衡君闻言,搁在桌上的手微微一撇长袖,指尖划过桌上已冷却的杯盏,淡笑着对苏雨晴道,“怎么,雨晴是想说倾扇无药可医,不如等着她大去以后,我也学着女子涂脂抹粉的,好在幻影里看看她么?” 苏雨晴抬手,以香袖遮着红唇,嘤嘤低笑道,“我不觉得这个办法不好啊,原来大人你不喜欢啊。可是,我觉得大人这样好的皮相,擦些脂粉,只会更加光辉夺目。或许,还有比倾扇更好的女子愿意和大人厮守一生呢?” 玉衡君冷下眉目来,仿佛幽幽绿菊上的一捧凄霜。 苏雨晴噗嗤笑着,摆手道,“好了好了,大人,我也不逗您了。您不喜欢这个法子,我再给您换一个就是了。”苏雨晴说着,眉目一挑,妖娇媚惑地望了望帘后。 帘后的彩嫣恰恰对上了这个眼神,不等曼奴来引,得意地兀自挑了帘子往前边走去。紫瑛依旧默然立在原地,不知为何,她忽然觉得她们手中这三味香粉都不会是玉衡君想要的东西。因为,她觉得他要的只是与倾扇相依相守,永不分离。 前边的彩嫣和凝翠一样端端正正地将盛着香粉的小盖盅的盖子揭开,这香气却比起方才那味幻忆来得冷冽,而且粉色苍白。彩嫣对着玉衡君行了一礼,娓娓说道,“这一味唤作‘遗世绝梦’,以碎玉荼蘼花碾碎成末,佐以······”彩嫣果然还是没改掉那健忘的脾性,说了一半便不知如何继续,她自己倒丝毫不觉得失礼,对着苏雨晴咯咯一笑,颇有些希望苏雨晴替她圆场。 苏雨晴却是静默地坐着,倒是帘后的紫瑛袖囊里那盒‘厮守’不安分,茜思从那盖缝里慢悠悠地钻出头来,身子一转,轻盈地飞到紫瑛的肩上,贴着紫瑛的耳鬓低声道,“这遗世绝梦的配料其实也不难的,就三味么,一味玉碎荼蘼花也是肯定的,另一味,我闻着像是断肠解语花的味道,还有一味闻着像沉香,又不像,说不上来。而且这颜色只是白,倒也看不出什么来啊?” 连茜思都有些疑惑了,却不想紫瑛稳稳当当地说道,“的确是沉香的味道,却不是沉香木屑混入而得来的味道,而是泡过沉香木的千年寒雪的融水,气味冷寒清烈。” 茜思惊异道,“主人,你怎么知道的?” “闻出来的啊,这香气我一下子就闻到了。”紫瑛不以为然地笑道。 茜思听紫瑛如此说,心中尚存了些疑虑,但前厅上那位玉衡君已然不偏不倚,不多不少地说出了这味‘遗世绝梦’的配方与功效,朗朗道,“碎玉荼蘼花能断人情思,宛如碎玉一般支离破碎,断肠解语花其实是一味毒药,可以使人失去记忆,也可以置人于死地,恰好沉木雪水可以解了这味毒,又可以保留其失忆的功效,我所言可对?” 玉衡君言罢,定定地看了苏雨晴一眼,苏雨晴杳然点头。帘子后的茜思则惊诧于紫瑛的鼻子,竟有如此的精准度,刮目相看。 玉衡君又道,“那么你是要我搽了这香粉,彻底忘了倾扇,今生今世都绝情了么?” “没什么不好呀?”苏雨晴说的轻巧,又道,“忘情,其实便是忘愁。何况,若是倾扇果真死了,你也不会再爱上别人,绝情岂不是很好么?” 玉衡君闻言,面上一沉,道,“我来找你,并不是要找一个办法让我在倾扇死后不那么难过。若是我不想难过,随她去了不就是么?” 苏雨晴轻叹,遂拂了拂袖摆,又道,“上第三味香粉吧。” 紫瑛闻言,自是轻轻袅袅地往前厅走去,手中稳稳地托着金丝楠木的托盘,盘的中央搁着一只漂亮的甜白瓷南瓜盖盅,盖盅侧面画着一株极明丽的黄色缅贵兰,边上还一簇含笑花。按照胭脂楼的规矩,香粉里主要的配料会画在胭脂盒上。所以,不难猜到这味香粉里一定含有群芳庭里的那株酒玉缅贵兰,和酡红含笑。 紫瑛自拿起这盅香粉的时候,便仔细嗅了一遍,这香粉之中的配料应该还有一种黑色蔷薇,素有地狱妖姬之称。另外,银蛇花也素来具有无常勾之称,这几味花粉浓香烈艳却剧毒非凡,就连调和此味香粉所用的也是夹竹桃酒,无一味非毒之物。 紫瑛自得了这味香粉,便颇有一种送死的感觉。然而,她还是泰然自若地在前厅把这些配料功效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待她话音落下,前厅里静如死寂,就连苏雨晴的面色也仿佛凝固了一般。 忽然,玉衡君呵呵笑出声来,便道,“这位可是雨晴你的新徒儿。” 苏雨晴转过脸来,微微一笑,又微微颔首。 玉衡君又看着紫瑛,这眼色宛如秋风扫过落叶,无尽的悲凉,叹道,“你不是应该说这些花如何好便罢了,怎么还把剧毒告诉了我。难道说,你觉得我会甘心去死,还会谢谢你送我去死么?” 紫瑛摇摇头,波澜不惊地说道,“自然不会,我虽不知道大人到底是如何高贵的人物,也不知道大人和我眼中的别人有什么不同,所以我不相信这个世界上但凡有生命的会不怕死,或许有人心如止水,有人万念俱灰,但想死不过是冲动所为。如大人这般安然坐在这里,也不像是冲动的性子。” “那你还据实说了?”玉衡君问道。 紫瑛依旧不卑不亢,不惊不惧地道,“无论我怎么说,这香粉就摆在这儿。倘或,如我所听到的一样,大人是如此的神机妙术,那么我即便什么都不说,大人也可以看穿不是么?” 玉衡君听到此处,更是朗声大笑道,“苏雨晴,你这个徒弟倒是比你还明白。你今日献的三味香粉,你觉得我会选哪一味呢?” -本章完结- 第八十八章 入了魔道 苏雨晴已然静静坐着,眸光里闪烁着点点光晕,仿佛有些忐忑不安,却强颜欢笑道,“玉衡,其实你若想要在胭脂楼里取走什么东西,又岂是我苏雨晴可以拒绝的。且不说你过去曾是神官长,法力超群,我打不过你。便是如今,你被瑾誉太子取走了仙元,但修为总是在的,以你如今的修为,我也不敢说我能够赢你。” 玉衡君不疑笑道,“你既然知道,为何不肯相助?” “玉衡,我胭脂楼并不愿与净月宫乃至神族为敌。但,我念在与你多年的交情上,我亦想要动手帮你一把,可是倾扇的命数如此,我帮得了你这一回,我帮不了你下一回,这原本就是个无尽循环之数,躲不过也逃不掉,你为何不能看开一些呢?”苏雨晴竭力劝慰道。 玉衡君却苦笑道,“你若是看得开,又何苦执迷于凡世。从前你在白雪山不是很好么,如今又折了你多少修为,才不得不卖瑾誉这个面子,替他照顾故人。”玉衡君说着,眸光扫过紫瑛的身上,颇有些深意。 这段对话,紫瑛只是听得云里雾里的,并不明了。然而,玉衡君的耐性显然已经到了极致,他忽然起身,一挥手,几道青绿色的光波宛如杆杆修竹上的竹节,一圈一圈地朝着苏雨晴,彩嫣和凝翠,曼奴袭击而去,唯独不曾伤及紫瑛。 苏雨晴燃起白色如羽的光障抵挡,曼奴因为修为太低,横死在玉衡的术法之下,化作原神,原来不过一节木偶罢了。紫瑛惊于眼前景象,也忘了逃跑躲藏,苏雨晴奋力想要救下彩嫣和凝翠,因而也受了极重的内伤。一时间,胭脂楼里狼藉不堪。 玉衡君的术法在苏雨晴吐血倒地时彻底收起,他居高临下地望着苏雨晴道,“我念着我们过去的情谊,我再给你七日,若是七日内,你可制出我想要的东西,我会留下你,留下这座胭脂楼。否则,你知道我会做些什么的!” “你真是疯了!”苏雨晴愤然道,因过于愤怒而牵动伤口,咳喘不止。 紫瑛彼时已然从惊惶之中稍稍有所恢复,赶忙上前扶着苏雨晴,替她轻拍着后背。苏雨晴望着玉衡君的背影,怒骂道,“玉衡,你为了一个倾扇,与神族为敌,难道还要去与妖族为敌么?” “若是能够救活倾扇,我并不介意与六界为敌!苏雨晴,你可以去告诉净月宫,你也可以去找神族,甚至找到瑾誉太子。我等着他!”玉衡口吻霸气,绝尘而去。 苏雨晴瘫坐在地上,她稍稍运气止住伤患出血,气息稍有平复,遂转过身来,对着紫瑛道,“玉衡君如今已然堕仙为魔了,我想无论我说什么,他都不会听的。紫瑛,只有你可以救我们!” “我?”紫瑛有些难以置信。 “对,就是你!”苏雨晴努力强撑自己的身体,保持意识清晰地对着紫瑛说道,“我知道,你手中的‘厮守’,已然调制好了。如果你愿意把‘厮守’给他,你便保住了整个胭脂楼。我也知道,这是你的第一味香粉,你亲手成就的第一个精灵,也许你不会舍得。” “我,”紫瑛的确十分为难。 苏雨晴想了想,又道,“的确,你并不欠我们什么,你无需做出这样的牺牲。” “不,若不是您,我连容身之地都没有,我也不会学会调配香粉,而且,我也不会拥有‘厮守’,也不会拥有茜思。只是,我终究要问一问茜思的意愿。”紫瑛坦言。 苏雨晴惘然一笑,道,“也对!”然而,她期许的眼神依旧完全倚靠在紫瑛小小的肩膀上,她知道这一遭是胭脂楼的劫数,瑾誉说过,能够帮助胭脂楼安然度过此劫的只有一人,便是夏紫瑛。而在不久以后,苏雨晴也将会遇见她自己的劫数,化解这个劫数的人,也只有夏紫瑛。 故此,夏紫瑛于她而言,不仅仅只是在皇都外那座山上替她包扎过伤口,骗走那个道士,救过她一命的恩惠。她也曾想过,将毕生绝学统统传给夏紫瑛,只是她的身份终究和夏紫瑛无法相提并论。如今才真的明白瑾誉所言,令夏紫瑛唤她一声师父,都算是折煞了。 夏紫瑛回到房里,这儿和别处丝毫不同,没有一丁点的香气。紫瑛素来素淡惯了的,最多也只是以水养了几株青叶草,为闺房里添几缕新绿罢了。她挨着床边坐下,心思有些沉重,长指摩挲着袖囊里那一盒香粉,是她的厮守,也是她的茜思。 紫瑛正踌躇不定的时候,却不知道茜思何时冒了出来,坐在她臂弯上,这机灵乖巧的模样,的确令紫瑛于心不忍。然而,茜思却扑闪着明亮的眼睛,看着紫瑛道,“紫玉罗兰,珠扣牡丹都是极名贵的花朵,细细研磨调和而成的厮守,也是世间独一无二的。若不是主人亲自调和,又岂能生出我这样的‘精灵’呢?” “其实,我并不是第一个制出厮守的人啊,到底还是娘子先制出的。”紫瑛无奈地叹息。 茜思却摇头,道,“苏雨晴的确很擅长于调制香粉,也的确是她写下的方子,但她并没有成就了我的生命。因为以她的修为还不足以触动珠扣牡丹最精华的部分,而是你做到了。因为你的体内也有牡丹花的精元,所以主人,厮守是你的,茜思也是你的。无论你要对厮守做什么,茜思做什么,我们都会义无反顾的。” “可是,茜思,茜思!玉衡君已然不是当年那个丰神俊朗,心怀仁慈的神官长了。他已经入了魔道了,他也许会为了救活倾扇而不折手段。茜思,你明白么?”紫瑛说着,越说越颤抖,连泪水都要夺眶而出了。 茜思幽然一笑道,“其实,我是香粉的精灵,香粉的宿命,还有谁比我更清楚呢?” -本章完结- 第八十九章 最近咱们镇子上不太平 倾扇的愿望,一定是能够与玉衡君厮守,而我能够满足她这个愿望。若是她的命数已尽,我便慢慢耗费我自己的精元,修补她的寿命,以她的气息滋养着我,以我的精气支持着她,我们相生相克。终有一天,既没有了她,也没有了我。 这是茜思最后留给紫瑛的话,紫瑛终究没有狠下心意亲手将她送去给玉衡君。那一夜,紫瑛在悲戚之中昏昏欲睡,后来凝翠告诉她,这是精灵的昏睡诀。因为昏睡诀原本就是极微弱的术法,而且不具有攻击性,所以她身上的禁制才没有被触动。 茜思是自己走到玉衡君那里去的,紫瑛明白无论她再如何去找茜思,也是不能够的了。苏雨晴告诉紫瑛,茜思并不会永远的死去,因为她造就了一次厮守,便可再造就一次厮守,也许下一个厮守的精灵便还是她,但大多数时候不会是她。何况,一朵扣珠牡丹开花需得五千年,一株紫玉罗兰开花也需三千年。不同的花朵经历十世轮回,总该有些不同的神思精髓了,倘或紫瑛和茜思的缘分不仅如此,也许还可重逢。 只是这样的年岁,是紫瑛不敢去想象的。她想,她应该是永久地失去茜思了吧,即便是五千年以后,她也已然不是如今的夏紫瑛了,不知道流离在何处,哪里又是她的停歇之处。她每常想起茜思的时候,总有一种愁绪翻滚在心头,因此愈发将心思钻研在调制香粉之上。 在苏雨晴的眼中,夏紫瑛是个极有天赋的调香师,何况她如此专心致志,苏雨晴没有道理你不把毕生绝学都传给她。何况若是没有夏紫瑛,胭脂楼也是难以度过这个劫难的。 于是在这一段还算静好的时光里,苏雨晴教会了夏紫瑛许多种调制香粉的方法,不知不觉把那些幻术口诀也融于其中,紫瑛在懵然之中学了一门异术,却始终不自知。好在这些岁月的安逸,使得苏雨晴的内伤调养痊愈,胭脂楼的一切又恢复正轨,依旧的客似云来。唯一不同的是,前厅少了曼奴这样能说会道的姑娘,只好让凝翠和彩嫣也在前厅打理事务,一切仿佛又回到了紫瑛刚来时那种安逸的模样。 然而比起过去更好的地方,总算是凝翠和彩嫣对着紫瑛的态度也和缓了许多,经常也可以坐在一起研习调香之术,凝翠的术法依旧是她们三人之中略好一些的,紫瑛也常有些出奇之处,是凝翠所不及的,只是唯独彩嫣依旧是半桶水的调调。 而苏雨晴却一改常态,自从伤愈以后,心思便极少地放在胭脂楼的生意上。胭脂楼的事务大部分都交给凝翠打理,而研调香粉的任务则落在了紫瑛的身上。好在紫瑛学习很快,已然推出了炎夏里几款令那些贵妇千金神魂颠倒的奇香艳粉,胭脂楼的生意仿佛迎来了新的一春,连彩嫣都抱怨终日里都在打包香粉,手怪酸的。 苏雨晴却不知是不是因此而觉得意气风发,脸色也愈发的光泽动人,从前她只喜欢在脸上敷一些颜色偏淡的云月茶粉,香气倒是一贯的喜欢浓郁的。如今这几日,倒愈发的爱艳色,紫瑛手上新调的一款‘烨花怒’,以火红的珊瑚凤凰花为主料,颜色也极其艳丽耀目,好似浴火凤凰一般的颜色,红里透着金光,苏雨晴倒是迫不及待地先往脸上拭了一些。 苏雨晴原本就生得妩媚风流,如今再抹上这样的香粉,愈发的艳光四射,姿彩耀目了。只是,她如此悉心打扮的妆容却并不是想着在日头最光亮的时候,站在胭脂楼前做一回活招牌,倒是时常躲在房里补觉,因为连着几日都是在日落以后,匆匆离开胭脂楼,几乎要到了日出时分才归来。 好在,她归来楼里,也并不见什么疲惫之色,反而容光焕发,偶尔还会问起紫瑛敷粉搭配,紫瑛权当她是忽然考核,也都一一回应得很好。紫瑛想她终日如此奔忙,是不是接了一桩如何可贵的大生意,才会这般不辞辛苦呢。 然而一切安宁,却在六月初五的这一夜有所改变。 其实,苏雨晴和往常一样,在太阳刚刚西沉的时候,披着余晖步出了胭脂楼。金色的光晕笼罩在她精心梳好的流仙髻上,那一斛玉髓珍珠的步摇摇曳在她纤长白希的脖颈侧边,尤其的妩媚多姿,连路过的摊饼麻子那样的正经人都不禁要多瞧上两眼。苏雨晴的光艳也的确是镇子上难得的绝佳之色。 那些贵妇们也都竞相效仿着苏雨晴近日来的打扮,有的还特意挑了日落时分,踩着夕阳的剪影步入胭脂楼之中,指明了要苏雨晴方才出门时敷的那种香粉。紫瑛总是为难,苏雨晴近日来用的香粉,都是紫瑛新调出来的,紫瑛手中只有母粉,还需将养成精灵以后,方可推出子粉。然而,来寻之人如此之多,好在她们大都愿意等上三五日,如此一来,订单便纷乱地堆在胭脂楼高高的柜台上,扰得彩嫣和凝翠手忙脚乱的。 待那些贵妇离去,眼看着苏雨晴的背影渐渐模糊,紫瑛和凝翠坐在胭脂楼高高的柜台里,凝翠的收手下噼里啪啦地拨这算盘珠子。彩嫣不知是从何处寻来了一把瓜子,放在台上,同她二人一起嗑,一面嗑还一面唠道,“姐姐们,听说了没有,最近咱们镇子上不太平。” 凝翠正埋头拨算盘,一大摞的账目没看完,自是没空搭理彩嫣的。紫瑛反正已然调好了几份新的香粉,得了空,便和彩嫣搭话道,“怎么,你今日又从隔壁秋大婶那里听来了些什么,说与我听听,我也图个新鲜。” “我怕我说了你得害怕!”彩嫣故作神秘。 这可彻底勾起了紫瑛的兴致,紫瑛拉着彩嫣的手,央道,“彩嫣,你就说给我听听吧,大不了娘子要你调的那盒慕凝香,我也替你调了便是。” -本章完结- 第九十章 我给你唱一曲如何? “此话当真!”彩嫣这几日正为慕凝香愁苦呢!慕凝香,是苏雨晴出给彩嫣的一道新题目,就这三个字,配方功效需得调香之人自己想,但只求对得起,慕凝香这三个字便是了。彩嫣却不知道苏雨晴心中所想,也不知道如何着手。只怕若是再调不出来,迟早被苏雨晴赶回白雪山去面壁思过,如今听紫瑛要帮忙,自然是觉得拽住了救命稻草,毕竟夏紫瑛的调香法,深得苏雨晴之心。 紫瑛微微颔首,勾着小指伸向彩嫣,道,“决不食言!” 彩嫣赶忙也伸出小指,同紫瑛的指头勾在一处,生怕慢了一步,紫瑛便反悔了,遂道,“那我就先谢谢紫瑛姐姐了。” 紫瑛笑着,洗耳恭听,彩嫣便说,“我听秋婶子说,最近后山那处老是挖出男尸,而且每一具尸体都是干瘪焦黑,仿佛是被妖怪吸干了精元所致。可我觉得吧,咱们镇子挺干净的,也算得上是灵气之地,怎么会有这样残忍的妖孽出现呢。” 紫瑛听到此处,只觉得背脊一阵子发凉,讷讷地问道,“这么大的事儿,官府不管么?” “怎么不管,不是请了几波道士和尚么,有个什么用处啊。”一直低头算写的凝翠忽然插嘴道,翻过一页账目,又取来一页订单,仔仔细细地核对着,找出了一处纰漏,瞪着彩嫣道,“你看看庄家大少奶奶要的是紫瑛新调的那味‘瑰茉丽影’,不是‘金郁华裳’,你啊又定错了!” 彩嫣被凝翠这么一叨叨,又几分不悦,然而转脸又笑说,“娘子平日总夸你认真,真该叫她瞧瞧你是怎么个认真法的,还不是一只耳朵放在我这儿听着呢。” 凝翠遂抬笔赶彩嫣,道,“去,去,去。” 彩嫣也不理凝翠,拉着紫瑛继续说道,“要我说,花钱请那些人做什么,来咱们胭脂楼求个平安粉,不就得了。” 紫瑛闻言,却不敢苟同,摇头道,“我们这儿的平安粉也有几十种,针对不同的病症灾祸,若是不知道这些人到底遇见了什么灾祸,我们可不好说哪一种粉一定有效呢。” “这个,我觉得紫瑛说的对。”凝翠接过话茬说,又拿着笔尖轻轻敲了敲彩嫣的脑门,说道,“你可别去乱招揽活计。若是娘子有心想查,倒也不难。只是,咱们娘子的心思却不在这个上面。” 彩嫣遂嘻嘻笑道,“春桃都开罢了,娘子却还是满面春风的。” “嗯?”紫瑛不明了,然而这件事上,凝翠和彩嫣却都只是但笑不语的。 时光便在她三人拉拉扯扯之中慢慢流逝而去,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月上中天了,彩嫣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呵欠,说道,“这个时辰了,不会有人来买粉了,打烊吧。” 凝翠遂搁下笔,缓步走向门外,抬头看了看天色,似有缠云如纱慢慢移向皓月,只觉得天地顿时黑了下来。凝翠心中没来由地突兀一跳,总觉得哪里不好,却又说不上来。其实,也是凝翠道行太浅了,平日里并不怎么认真研习星术,彩嫣倒是对星术颇有些天赋,只可惜她的心思太活,不肯安静研习罢了。 凝翠皱着眉,看着紫瑛道,“你说,娘子今日会不会早些回来。 紫瑛见凝翠愁容,也有些不安地道,“怎么了,账目不对么?要不要我和你再核一遍。” 凝翠遂笑道,“罢了,这钱财的事儿,即便是错了,我们娘子也是不在乎的,只是,今日天色不大好啊。” 紫瑛有些纳闷,已然是夜幕低垂了,凝翠是怎么瞧出天色不好的呢。紫瑛遂也抬眸望了一回天,月色朦胧得像被纸罩笼着的灯火,昏昏沉沉的,的确令人心生倦怠。这么一刻,紫瑛的确想念温暖的被褥,想靠在软枕上沉沉入睡,又会听见那一曲熟悉的琴音吧。夜里,为何总是有这般无端的思念,她私心里觉得那首总是徘回在梦中的曲子,大约与她压在枕头底下的那卷诗集有些关联。 好像那样上好的诗集,那样上好的琴音,都非得是出自莫涤深的手,才可以解释,才可以闯入她的心扉,久久不必离去一般。 然而,凝翠的话才刚刚落下,不久前才落锁的大门忽然传来一阵急匆匆的敲击之声。凝翠搁了正收拾到账本,立刻赶去开门。门一开,一袭紫色银辉的大麾尤其醒目,紫瑛虽是站在里间,也知道是苏雨晴回来了。 今夜,她果然如凝翠所料,回来的这般早。然而,她将大麾取下后,气色却不如前几日那般红润光泽,反而有些晦暗,甚至气喘吁吁地对着凝翠道,“把大门锁好,无论什么动静,今夜都不许打开。” 苏雨晴说罢,曲起食指,中指靠在她红艳艳的娇唇上,却不知嘤嘤念了什么。大门上的锁忽然被一阵白光笼罩后,又恢复原本的样子。紫瑛不明白这便是禁制。苏雨晴经过紫瑛的身边之时,神色有些复杂,却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便回房去了。 紫瑛回过身来看凝翠,凝翠的神色也是慌里慌张的,见紫瑛懵懂,便拉着紫瑛道,“今夜,我们三人睡在一处吧,也好有个照应!” 紫瑛便问,“怎么了,发生了什么吗?” 凝翠摇摇头,缄口不言,倒是彩嫣迎上前来,低声道,“看来,是有贼。还是个恶贼。” 紫瑛心中惴惴不安,面露惊慌之色,凝翠遂安慰道,“不怕的,我们胭脂楼的锁等闲的贼是撬不开的。何况,今夜我们三人在一处,他若是当枪匹马,也不能拿我们如何的。”凝翠一面说着,一面挽着紫瑛回到她的房间,然后安抚着紫瑛上床去,道,“你早些睡吧,这几日,楼里的香粉都由你调制的,你也累了。” 紫瑛笑道,“其实,果真有些累了。” 凝翠今夜仿佛无比温柔,笑着将紫瑛按在床上,又道,“我许久没唱歌了,你若是愿意听,便听我给你唱一曲如何?” -本章完结- 第九十一章 我能帮上娘子什么? 紫瑛闻言,欣然道,“如此甚好!”紫瑛想今夜不能安枕在自己的闺房,没有那本诗集陪着入睡,也许会听不到那熟悉的琴音呢。但是有凝翠清唱和歌,也是极好的。起码,凝翠的模样,令她联想到了姊姊。有一个姊姊,肯在身边照拂自己,该是多好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呢。 凝翠看着紫瑛乖乖躺下,靠着她的大腿的模样,忽然也心生爱怜起来。其实,夏紫瑛不过是个流离失所的孤女,她并不知自己背负着什么,她甚至一直拥有一颗无辜而纯洁的心灵。 念及此处,凝翠的声音愈发的轻柔慈爱起来,她抬手轻拍着紫瑛的后背,一下一下地和着节奏,唱道,“有狐绥绥,在彼淇梁。心之忧矣,之子无裳。有狐绥绥,在彼淇厉。心之忧矣,之子无带。有狐绥绥,在彼淇侧。心之忧矣,之子无服。” 凝翠的歌声悠远,歌词的意境落在紫瑛的脑海里,却宛如一场梦。梦境里,云雾缠绕下一条蜿蜒碧清的河流上,水波荡漾摇着一叶扁舟的女子,静静地坐在船头,她低下头去将丝帕浸润在水中,水流轻柔地滑过她的手背,忽然有一尾小鱼抢去了她的丝帕。她一惊,竟然显露了原型,是一只白狐,黑莹莹的眼眸里,映着碧粼粼的水。 翌日,清晨的阳光微暖,斜斜铺展在群芳庭的一支玛瑙玫瑰上,晶莹娇软的花瓣上攀着一只懒洋洋的瓢虫,因为都是红色,远看去倒不大辩得清。紫瑛因为昨夜歇息得很好,起的也比胭脂楼里的人都早,自个儿折了一枝柳条儿来,逗弄那只小瓢虫。 大约逗弄了一小会儿,那小瓢虫不知怎地抖了一抖,便翻身死了。紫瑛吓了一跳,她不过是逗着小虫子玩儿罢了,怎么会让它死去了呢。她离开皇都这么久,在胭脂楼里还算安好,还以为妖星的厄运已经远离了自己,如今看来,却又有重蹈覆辙之势。 紫瑛的心中微微的一震,眉目也自觉地愁闷起来。她亲手从那花瓣上将瓢虫的尸身移了下来,仔细以一片九月红枫叶儿裹好,埋在土中。因为做这一切的时候,极其悲悯,极其认真,完全不曾察觉身后站着的人儿。 等紫瑛回眸的时候,凝翠已经站在身后了,凝翠似乎看穿了紫瑛的心思,悠悠然道,“这只虫儿,昨夜便死了。若不是因为娘子在屋子里运功疗伤,灵气透了出来,还了它最后一息,它是不可能攀上这朵迎着晨风绽开的玛瑙玫瑰的。” “如此?”紫瑛惊疑。 凝翠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又道,“它想借着玫瑰的灵气,苟延残喘,以为挨过了今日便可修成人形,可惜命数如此,任谁都无法改变。”凝翠说着,慨叹万分,似有无限哀婉地说道,“就比如,娘子,比如我们。” “这是怎么了?”紫瑛也察觉到今日凝翠大不相同。 凝翠从腰间取出丝帕,执起紫瑛的手,仔细地替紫瑛擦拭干净手上的泥土。凝翠的体贴与温柔,再一次令紫瑛感觉的一种想要相依相伴的冲动,她抬眸看着凝翠,尝试着唤道,“姐姐,我从此唤你姐姐可好。” 凝翠笑着点头,又说,“好啊,我过去只有彩嫣一个姐妹,如今又有了你,可真是好啊。” “姐姐,你这几日怎么老是这般感伤呢?”紫瑛问道。 “昨夜,你睡得早,也睡得很好。自然也就错过了许多事儿,不过这却是我所期盼的。”凝翠一面说着,一面抬手替紫瑛梳理着微乱的长发,便又说道,“我本想你可以置身事外,毕竟,上一回你刚刚为了我们而失去了茜思。可是,我们的确没有别的法子了,如果胭脂楼终究逃不过劫数,紫瑛,你便去净月宫吧。其实,净月宫才是最适合你的地方。” “姐姐,难道厮守这么快就到了大限之期么?难道玉衡君又回来了么?”紫瑛仓皇地握着凝翠的手,掌温一点一滴地冷却,又道,“那我也来不及再制一味厮守出来啊。” 凝翠笑着摇摇头,安抚着紫瑛道,“你那味厮守大约还能支撑个八百年,你且放心吧,玉衡君没有来。只是,昨夜我原本端了碗玉蕊银莲汤去给娘子服用,她却将我拒在门外。我偷偷透过门缝看到娘子正盘坐疗伤,依面色看来,这一次伤得不轻,倒比玉衡君那次还重一些。从前是玉衡君念着过去的情谊,到底是对娘子手下留情了,现下这妖孽大概不是什么善类,下手也忒重了,想来和后山那些男尸脱不了干系。” 紫瑛闻言,惊叹道,“所以这几夜,娘子都是去查探那妖怪去了么?” “那也不是吧,不过是恰巧的事。”凝翠应道,复又执起紫瑛的手,道,“妹妹,今日的羹汤就劳烦你给娘子送去可好呢?我想我这一去,也是扑空的。兴许你去了就不一样了呢。” “姐姐这话怎么这般讲,姐姐做不成的事儿,我更是做不成了的。”紫瑛笑道。 凝翠又说,“算是姐姐求你的了,你就去给娘子送一回吧。娘子自打昨夜回来以后,便不曾出过房门,我心中不安定。我若是硬闯进去了,娘子总是要这责罚我的,自然我是不怕责罚,我只怕我进去了叶帮不上娘子。你没来之前,就有人说过,你是娘子的贵人,娘子若留着你,只有万般的好处。如今看来,只有你去了,我才安心些。” “竟有人如此说么,我不过一个区区凡人,法术也是近日才习了些皮毛,我能帮上娘子什么呢?但,不过是姐姐亲口这般说了,我若再不去,便是我的不是了。”紫瑛说着,遂拉着凝翠的手又道,“姐姐,我什么也做不了,我只是尽心吧。” “尽心就好,尽心就够了。”凝翠握着紫瑛的手,满目的期盼。或许别人的话都信不得,但若是太子瑾誉亲口所言,那便没有什么可怀疑的了。太子瑾誉把紫瑛留在胭脂楼,托付给苏雨晴的事儿,整个楼里不过凝翠和苏雨晴知晓罢了。 凝翠当时只认为收留紫瑛是一项任务,后来又知道紫瑛救过一次苏雨晴,便也就把瑾誉的话全都当真了。她想,苏雨晴的命是在紫瑛手中的,紫瑛纵然术法很差劲,也没有关系。左不过,紫瑛的身后,是那高高在上的天族太子,总会顾着紫瑛而不让那妖孽前来捣乱的。 -本章完结- 第九十二章 不想折寿 这间房里熏着香雪海的气息,连白纱暖帐拂在面上都是清香的。绕过层层纱帐,在里间搁着一张紫檀木雕花架子床,床上铺着今年最时兴的百福如意纹的雪缎被褥,蜷缩在雪缎上的白狐,因为毛色纯白胜雪,竟然几乎与这雪缎融为一体。若不是那背上,因着呼吸而起伏的律动,紫瑛是看不大出的。 这是紫瑛第一次踏进苏雨晴的房间,她听了凝翠的劝,站在门前足足等了半个多时辰,苏雨晴最终还是让她进来了。她四下找了一阵子,却并没有看到苏雨晴娇娆的身影,反而是这只安然睡在苏雨晴榻上的狐狸,令她有些在意。她从前并不记得苏雨晴养过灵宠,何况这一只与长轩澈的那一只有所不同,雪儿虽然已经是形似一捧雪了,而这一只大的多,得算得上一堆雪。 紫瑛放轻了脚步向前,生怕惊了这狐狸,却终究还是惊了这狐狸。狐狸微微睁开眼睛,黑黝黝的眼珠子宛如一双晶莹的黑曜石,直勾勾地盯着紫瑛,却纵使是这样直接的眼神,依然掩盖不住那灵魂里散发而来的魅惑。 紫瑛在这双眼睛里,忽然懂得了一件事。这根本不是什么灵宠,分明就是苏雨晴的原身,除了苏雨晴能有这样的眼神,还会是谁呢?紫瑛并不害怕,她早该猜到了什么人会收留她这样的妖星。而什么人又丝毫不害怕她所带来的厄运。又是什么人才能在胭脂水粉里下满了术法,和堕仙有所交情,若不是妖魔,也是神鬼之类了。 紫瑛望着狐狸,依旧是过去那种恭敬的语调,道,“娘子,凝翠姐姐十分担忧您的伤势。” “我知道,你如今看见了,我的确是受了极重的伤,这几日,我需要静养!”苏雨晴慢悠悠地说着,语气里满满的疲惫。 紫瑛心里难免翻沸,问道,“我不知道我可以为娘子做些什么呢?” “去集市里替我采买一些新的胭脂粉盒吧,过去我们总是用的上等甜白瓷,因为瓷仙还尚在此处。如今镇上惹了妖怪,瓷仙也不愿再作停留了。我们且把胭脂盒子换做檀木的吧,檀木也好,算得上清雅高贵,不输给瓷呢。”狐狸微微眯着眼睛,睫毛依旧纤长微卷。 “瓷仙?她既然是仙,怎么不去除妖呢?”紫瑛不解道。 狐狸冷笑着说,“我堂堂雪狐妖王都不是对手,何况她一个小小的散仙。想来她是急匆匆地往净月宫去禀告,迟早要搬来救兵的了。” “哦,原来如此。”紫瑛应得平静,却转念道,“娘子方才说要我去集市上买些檀木盒子,不知道娘子喜欢什么样的呢?” 狐狸淡然道,“你买你喜欢的就好,你的眼光我还是信得过的。”顿了顿,忽然眼中放起了精芒,又道,“我从前有个故友,很是喜欢檀木的东西,不知道你去集市上采买的时候会不会遇见他呢。若是遇见了他,你便把一句诗告诉他,再把他带来我们胭脂楼吧。” “嗯,敢问娘子,那诗句是如何念的呢?”紫瑛又问道。 “花添喜,酒解忧,雪月剑舞。伊人凭栏,卷西帘,悦东篱,望南山,思北海。北海君知否?”狐狸极深情的将这诗句念了出来,念罢了,还抬眸莹莹地望着紫瑛。 紫瑛的眸子里果然也泛起了无尽的感慨,这诗句她是这般的熟悉,日日夜夜地诵读着。她爱上了一个素未谋面,也不知过去,也不知将来的人。可是她的确是爱得死去活来,爱得义无反顾,甚至连相逢与厮守都不求,求的只是这字里行间的灵魂一般。 紫瑛从苏雨晴那边出来,便急忙忙地往集市走去。她明白苏雨晴的急切,也和苏雨晴一样急切。她想要救苏雨晴,救下胭脂楼,好给自己保留一处归宿。然而,这始终是她第一次离开胭脂楼,独自来到集市,难免心中戚戚。 泊临镇的集市,与皇都相比起来,自然不如皇都壮观喧哗,却也别有小镇的风情。街道两侧的桑绒花正值花期,开得热闹。淡淡的蓝色,软绒绒的花朵一片又一片浮在街头,颇有些天空云彩的景致。那些依着桑绒树而摆起的摊点,铺面上搁着各家独有的玩意儿,绝无重复。好在这里的小生意人也十分实诚,并不爱随意拿价。 紫瑛很快便找到苏雨晴所说的漆料铺子,铺子的老板姓洛,名清一,是一个蓝衫青年。这男子算得上容颜俊俏,且鬑鬑颇有须,带着些经历与沧桑,自然也添了些忧郁的气质。他起先并不怎么搭理紫瑛,待紫瑛报上胭脂楼的名字时,他才领着紫瑛往他铺子里边走去。 这铺子从外面看,与别处的铺子并没有什么两样。只不过是在铺子最里边的柜台后面挂了一幅巨大的彩墨画,平日里都被用红帘布挡着。因为紫瑛是胭脂楼来的人,洛清一才吩咐人即刻关上铺子,清空了客人。又把大红帘布取了下来,紫瑛才看见那幅巨大的彩墨画上,侍女在梳头,而且是真的在梳头,那篦子梳过,竟然还有落发缓缓飘落在地上。 洛清一看着紫瑛呆滞的神情,忍不住催促道,“怎么,你们狐族办事都是这么拖沓的么。画妖没见过?” 紫瑛摇摇头,她的确没见过。 “那就带你去见一见吧!”洛清一说着,拉着紫瑛的袖子,腾地踩入那画中去。 檀木雕花的屏风,檀木雕花的桌椅,檀木雕花的靶镜,檀木雕花的一切。这里就和方才紫瑛在画外头看见的一模一样,不同的是,身在画中,一切是这般近又真实。紫瑛抬手拂过手边的一只檀木雕花的花瓶,方才在梳头的妇人,如今已然梳好了惊鸿髻,眉间还点着一朵酒红色的凤羽花钿,雍容华贵地立在紫瑛跟前。 紫瑛见洛清一冲她行礼,便也想跟着洛清一一同行一个礼,却被那妇人抢先拦道,“我可没有苏雨晴那么傻,我又不想折寿,你的礼还是算了吧。” -本章完结- 第九十三章 没有摆脱骂名 这妇人的话,的确刺中了紫瑛的旧患,这么久了紫瑛以为她终于彻底摆脱了妖星的骂名,却原来不是如此。紫瑛并不怪这位妇人,自觉地往后退了几步,要离那妇人远一些。但她却不知道,妇人不是惧怕她是妖星,而是觉得自己位份极低,是受不起幻焰一拜的,只怕反而招来恶运,故而如此。 妇人见紫瑛面有难色,遂笑道,“这位姑娘,我听说你们胭脂楼想换个粉盒。又想要咱们青雲壇的上等紫檀木雕花锦盒,可是要知道咱们的盒子可是千金一个,我可不相信你们卖胭脂水粉的能够赚那么多钱呢。” 紫瑛闻言,心下思量了几番,遂颇有气势地应道,“既然我们娘子敢派我来采买,便没有付不起钱的道理啊。咱们胭脂楼并不是没有价值千金的香粉,只不过不轻易示人罢了。就好比青雲壇不会轻易把上好的紫檀木雕花锦盒摆在外面兜售一般。” 妇人闻言,轻笑道,“好个牙尖嘴利的丫头,比起从前……,也是了,红尘辗转,若是丁点没有变化,那天君老儿可就要愁闷了。”她说着,又呵呵笑着,道,“幸好苏雨晴聪明,派的是你来,若是换了别人,纵然再多的钱,我也不做这个生意。” 紫瑛听这妇人语气爽快,遂欣然道,“夫人的意思,是同意把东西卖给我们了?” “你叫我夫人?”妇人惊诧道。 紫瑛前后思量了一番,她的装束打扮的确是已嫁为人妇的模样,然不成自己称呼错了么?紫瑛的疑问还未提出,那妇人已然道,“你这样唤我,倒也算不上什么大错。我是瑾誉的生母,若是有一ri你当真同瑾誉结为夫妇,你也的确不能叫我娘亲。瑾誉都不能,又何况是你呢?” 紫瑛闻言,更加云雾缭绕,刚要开口问些什么,却早在不知觉间退出画外。她再定睛看的时候,她还是站在漆料铺子最里边的柜台前,柜台前一大幕的大红帘布掩着一幅彩墨画,隐隐约约地透过帘布看得出那画的精致如生。 紫瑛刚要说些什么,洛清一已经道,“你要的东西,三日后送往胭脂楼,你可以回去了。” 紫瑛想这原本就不是个普通的地方,洛清一也不是普通人,方才那位妇人还自称是谁的生母。怎么,紫瑛这会子竟一丁点都想不起来了。洛清一看出了紫瑛拼命地想要回忆什么,遂开口道,“方才的事,你不必多想,因为该你记起的你一定不会忘记,而不该你记得的你也不能够回想起什么的。” 紫瑛闻言,看了一眼洛清一,颇为无辜,水灵灵的眼睛里满是哀求。洛清一却冷漠地别过头去,下了逐客令道,“请姑娘回吧,漆料铺子还需做生意呢。” 紫瑛无奈,只好提着竹篮子步出了漆料铺子。洛清一在紫瑛走后,又恢复了小镇生意人的模样,忙里忙外地招呼络绎不绝的来客。紫瑛回眸看了一眼洛清一,皱着眉头像集市走去。然而,集市除了是买卖的地方,也是流言蜚语最为鼎盛的地方。 紫瑛不过走了这么三两步,已然听到了种种关于后山男尸的揣测,而这些揣测竟然比官府官差们的推断还更有逻辑,几乎各有各的道理,宛如真的一般。其中一条自然也有苏雨晴的麻烦,毕竟苏雨晴太过美艳,镇子上稍有些钱财的男子没有不惦记的,而那些贵妇一方面要膜拜胭脂楼的香粉,另一方面也是极其嫉妒苏雨晴的。 如今出了这档子事,的确是泼脏水的好时机。譬如,那位经常光顾胭脂楼的庄夫人,她一面走一面拉着李夫人嚼舌根道,“都说后山男尸干瘪诡异,是给妖怪吸了精元。你说从前咱们镇子是多好啊,自打那苏雨晴来了开个胭脂楼,风水都被那楼给占尽了,才惹来这些妖怪的。” 李夫人遂附和道,“要我说,胭脂楼招什么风水啊。是那个苏雨晴风骚,你瞧见没,这几日倒安静了,也没了新男尸。前阵子,她黄昏就在街头晃悠的时候,那穿着打扮的极具风情的样子,那时候是不是男尸案发最频繁的时候啊。依我看,她就是妖怪!” “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挺奇怪的。可不就是她么,她呀,成天这样花枝招展地就是为了勾引男人,说不定她就是狐妖。专门找的年轻男人下手的!要不,怎么不见哪个良家女子是生成她那幅风骚模样的啊!”庄夫人一面说,一面冷嘲热讽地笑着,还特意同李夫人挤眉弄眼地使眼色。 方才一直在金簪摊子上挑三拣四的董知县的二姨太,挑了个合意的簪子插在发髻上,也凑过来道,“谁说不是呢,就说我家老爷那个色相,原本就很是中意苏雨晴。你可知道当初我怎么进的董府,还不是苏雨晴卖给我一味‘月妃樱’,这香粉一扑啊,两颊上的光彩倒真有些像她低眉俯首的模样,我家老爷还不就是瞧上我这一点,害我如今都不敢断了‘月妃樱’,不知道在她那里丢了多少银子呢。” 紫瑛听到此处,心底有些愤然,这些个贵妇人平日里都是端庄贤良的模样,一个个大方得体地出入胭脂楼,对着苏雨晴也是各种热络好言,却不想背过身来竟把人编排得如此不堪入耳。且不说苏雨晴是否妖孽,但觉得这几位的嘴脸比妖孽还丑陋百倍,断不是香粉可以遮掩得了。 紫瑛心中有怒,到底也不曾在意脚下的路,一回身不着意竟然撞到了一个人,轻轻地呀了一声。紫瑛忙往后退了两步,施施然地行礼,歉意万分。遂抬起眉目来,恰恰遇上一双一样略带歉意的眸子,微微泛着雪光的瞳孔,带着阳光般暖融的气息。他的发髻绾得齐整光亮,别着一根羊脂白玉的长簪,簪首是是一截佛手,清俊而儒雅,大气而脱俗。 -本章完结- 第九十四章 胭脂楼的人 萦绕在紫瑛鼻息的是这个少年身上隐约飘来的古檀木的香味,原本是紫瑛不慎把他给撞了,却没想到他竟也冲着紫瑛作揖赔礼道,“在下贺芳庭,因在追击一只妖怪,不曾在意到姑娘,还望姑娘恕罪。” 紫瑛淡淡一笑,这笑容的风采足以令风静树止,纵然令四方穿流的人群有那么一阵的静默,却终究只是平平淡淡地映在贺芳庭的眼中,仿佛世间百态,如何繁华都与眼前这位少年无关,他依旧他的淡雅芬芳,依旧他的岿然不动。 紫瑛又让了一步,道,“方才我不小心撞了公子,但愿公子安好,不曾受伤。耽误了公子的正事,紫瑛惭愧万分。” 贺芳庭便笑道,“姑娘不必介怀,并无大碍。只是我还担心,自己是习武之人,粗陋惯了,若是伤了姑娘,也请姑娘海涵才是。” 紫瑛闻言,遂安然摇头。 方才叽叽喳喳的几位贵妇人此刻也把注意力投在紫瑛的身上,庄夫人眼尖,立刻拉着其他两位道,“哟,这不是胭脂楼的人么?” 董二姨太遂冷啐道,“一个小丫鬟,也敢这样花俏地出来勾男人。” 紫瑛听了这样的话,只觉得面红耳赤,不愿久待,草草同贺芳庭行了一礼,欲就此擦身而过。然则,紫瑛也往前走了几步了,贺芳庭却急匆匆地追了上来。紫瑛想,这人看上去不像是俗不可耐的登徒子,还有几分洒逸之气,不想竟是自己看走眼了么,也是这般的以貌取人。于是,正要加紧步伐,却不知怎么地就被这个人拦在了前面。 贺芳庭一袭朱衣流火,又仪表堂堂,在众人之中很容易便脱颖而出。此刻,又是人来人往最为繁密之时,不少年轻的女子在街上游逛,见了贺芳庭这样的风采,很少能够不在意的。可偏偏他的眼中没有什么女子风华,唯独拉着紫瑛道,“姑娘,你别忙着走,依芳庭看来,姑娘身上有些不寻常的气息笼罩,敢问姑娘近日来可有遇见什么不同寻常之事?” 紫瑛闻言,心下一个咯噔。然不成他是看出了胭脂楼的端倪,眼光又极细致地将贺芳庭的周身打量了一遍,别家公子哥悬着的禁步都是如意玉佩,或者八宝福袋之类的。他却不一样,腰上悬的是一枚碧玉葫芦,玉色由葫芦嘴部开始,由浅至深,到了葫芦底部已然沉绿如墨了。而他肩上露出一截剑柄,上面还缠着金色的绸带,也极不一般。感觉比前一回在山上遇见的那个捉妖师还要厉害一些。 紫瑛遂讪讪笑道,“我并没有遇到什么奇异之事,公子不必费心了。” 贺芳庭听紫瑛如此说,原本灼然的目光微微有些暗淡,又道,“既是如此,好吧。我就住在同福客栈,若是姑娘遇上了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一定记得来同福客栈找我吧。” 紫瑛想贺芳庭既然能看出胭脂楼的妖气,说不定不要多时也能看出她妖星的命数。她好不容易逃离了皇都那段不欢的记忆,她并不想再回到过去了。于是,又是急匆匆地向着贺芳庭辞行,这一次贺芳庭并没有拦下紫瑛,只是在身后再一次嘱咐道,“姑娘,在下净月宫贺芳庭,姑娘若遇上麻烦,一定来同福客栈找我!” 紫瑛闻言,脚下一滞,净月宫!神族招揽弟子的圣地,而他难怪如此不凡,原来是神的弟子。紫瑛忍不住又回身望了一眼贺芳庭,他早已转身离去,那背影挺拔,风姿卓然,宛如一只高贵的凤凰。而他却没有与高贵一同存在的傲气,反而显得这般亲和。 这不禁令紫瑛又回想起从前在皇都的锦绣铺子前救她于水火的那个人,玄衣,净月宫中之人。 紫瑛从集市回来的时候,便觉得胭脂楼里定然是出了大事。不过是午后刚过,竟然大门紧闭。紫瑛急匆匆地奔向内室,只见素来活泼无忧的彩嫣也是恹恹懒懒地靠在太师椅上,见了紫瑛来,遂跳起来,握着紫瑛的手,道,“姐姐,你可回来了,出事了?” 紫瑛长眉一蹙,偏头问,“怎么了?” 彩嫣苦恼道,“凝翠姐姐一早就去了娘子的房里,出来的时候都是一盆一盆血水端出来的,姐姐说全是娘子吐的,我想进去看看,姐姐不让。” 紫瑛惊呼,道,“怎么就忽然这般严重起来,要不要请个大夫来瞧瞧呢?” “寻常大夫治不了咱们娘子的病,我看娘子的病只有一个人能治好。”彩嫣有些踟蹰,又是欲言又止的模样。 紫瑛遂拉着彩嫣的手,焦急道,“什么时候了,还有不能对我说的么。就是赴汤蹈火,我也要去把那个人找来,替咱们娘子看病啊。” “净月宫的贺芳庭!”彩嫣说出来的时候,紫瑛显然的呆滞了片刻。彩嫣的性子原就是机灵通透了,见了紫瑛如此,遂问道,“怎么,姐姐竟然见过他么?他如今是个什么模样,当年我见他的时候,也不过是个半大孩童的模样。是我救了他,若不是我救了他,他还不能去净月宫呢!姐姐他可还记得我,提起过我么?” 紫瑛被彩嫣一连串的问题狂轰乱炸后,却一句也没有应答彩嫣,只是慢腾腾地说道,“要找到他,倒不难。但是我得确定一些事,总不好他来了,不是救娘子,反而是害了娘子的吧。” “怎么会,他欠我的救命之恩还没报呢,若是敢对娘子不利,我便,我便,我便!”彩嫣终于还是没有继续说下去。彩嫣犹记得当年她在白雪山的时候,还不可幻化成人,在冰雾森林里第一次遇见贺芳庭的情景。 彼时的贺芳庭尚且年幼,还是贺王府的小公子,前拥后戴,何其尊贵。他来冰雾森林狩猎,追的是一只尤其凶猛的闪电豹。彩嫣那时候就觉得这个贺芳庭不一样,他那么小的年纪竟然背的动上古神器绾月弓和飞星箭。 当贺芳庭飒爽地挽起绾月弓的时候,弓上的弦被拉满后放松而引起的剧烈的颤抖,和着风宛如一曲激扬的壮歌。那几缕飞速划过,带着灿烂斑斓的光晕的飞星箭穿梭在冰雾森林里,掠落了蓬松的冰雪,带着英俊的姿势,璀璨的光芒射向躲在一丛雾松后的闪电豹。 这剑法是这般的精准无误,可惜豹子是如何迅猛狡猾的猎物,即便中了箭,也毅然直立着,咬下肩上的一支断箭在嘴里,反扑向马上的贺芳庭。贺芳庭的马因此受惊,将贺芳庭摔下马背,一时间,随从兵士慌乱,击杀猎豹之术显得杂乱无章。 眼看闪电豹的复仇就要得逞,彩嫣以雪白的灵狐之身跃过,生生地替贺芳庭受了这么一箭。彩嫣痛得嘶吼起来,因为觉得自己这样很不坚强也很不美好,不愿叫贺芳庭看轻,遂负伤而逃。好在有她这么一挡,那些笨蛋侍从终于拿下了豹子,贺芳庭也安然无恙。 -本章完结- 第九十五章 我见过贺芳庭 紫瑛撇下沉浸在回忆之中的彩嫣,兀自到里间寻了凝翠。凝翠的神色十分担忧,捧着新热好的羹汤,看见紫瑛来了,犹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的欣然,赶忙上前说道,“你快随我进去吧,娘子怕是不行了,她一直在等你回来。 紫瑛闻言,神色凝重地点点头,随着凝翠往里屋走去。紫瑛原以为她会再见到苏雨晴的真身,却不曾想她早已化作人样,端端正正地坐在铜镜前。放置铜镜的妆台上,还摆了许多精巧的檀木香粉盒子,每一只都不一样,每一只也都精巧辉煌。 苏雨晴转过脸来,血色全无的容颜虽略显憔悴,却不负柔情妩媚,反而别有一番动人心魄的楚楚之美。苏雨晴随意执起一个雕刻着梅花的檀木盒道,“我就知道派你去是对的,檀夫人方才便送来了这些盒子,我还试着调了两味香粉出来。” 凝翠闻言,满是担忧,嗔怪道,“娘子,你不好好儿歇着,反而弄这些又是做什么。楼里有紫瑛呢,她也调了不少新粉在卖,而且还卖得很好呢。” 苏雨晴惘然一笑,慢腾腾地道,“我调的这两味粉不卖的,我要留给徐卿的。” 凝翠听到此处,不免又偷偷地拭了拭眼角,便道,“既是如此,娘子也不必恢复人形,化作原身也好省些灵力的呀。” 苏雨晴听到凝翠这般说,也知道凝翠是好言相劝,却还是笑道,“我竟然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了么,连化作原身或是化为人形的灵力,都需要这般计较了么?” 紫瑛听苏雨晴如此说,遂道,“娘子,我们不过是想你能够多歇息一下。” 苏雨晴抬眸,望着紫瑛,拉着紫瑛靠在自己的身侧,极亲近柔和地说道,“我听说你有话要问我,我刚好也有话想要问你。” 紫瑛点头,道,“不如请娘子先问吧。” 苏雨晴摇摇头,手从紫瑛的手背上拂去,把玩着桌上几味鲜艳的香粉。她把粉末拈在指尖,细细地揉碎后,直接敷在脸上,那苍白的脸色被这突如其来的红润慢慢地浸润,慢慢地呈现出美丽的颜色而来,然而不过一瞬,一切美好不复存在,又是那如纸的惨白蔓延在苏雨晴倦怠的容颜上。 苏雨晴终于无奈地叹道,“唉,你看这些果真都没有用了。我只是想和从前一样,保持着我美丽的容颜再去见一见徐卿,哪怕是最后一面也是好的。没有一个女人,会想要在见到自己的爱人之时,是这样枯槁的神色,尤其是我这样爱美的女人,更是不肯的。紫瑛,你帮帮我好吗?” 紫瑛望着苏雨晴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 苏雨晴遂笑道,“我知道,你是怕了。你想我这些时日的美丽,一定是靠着吸食后山那些男尸的精元得来的吧?” 紫瑛先是一怔,而后认真地对着苏雨晴说道,“这的确便是我要问你的。虽然我从没有这么想,但我的确有这个疑问。我并不觉得你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妖怪,我也不觉得你需要靠这么卑劣的手段来保持容颜,你制造香粉的造诣,已然足够使你青春永驻了。但,如果只有我这么想,我怕这不够。所以我想要你亲口同我证明!” 苏雨晴轻笑,而后道,“果然,瑾誉殿下的眼光是不会错的。” 紫瑛有些懵然,她们所说的事,却不知道为何又牵涉到那位素未谋面的太子瑾誉。然而苏雨晴并没有给紫瑛太多思索的时间,又继续道,“如你所说,一来我的确不必靠吸食精元来维护容颜,二来,那些男尸身上的伤口,是较小较深的伤口,而且只有一个,并不想狐狸的爪子或是牙齿留下的,反而像是鸟类的长喙啄食留下的。” 紫瑛十分赞同的点头,却听苏雨晴一阵咳嗽后,继续补充道,“三来,我确实是夜夜出去私会,然而我见的是我的情人,并不是那些猥琐的男子。” 紫瑛闻言,略微震惊,也略微的会意。一个女子爱上一个男子,想要日夜相见,的确是无可厚非的。然而,如苏雨晴这样的女子,她想要爱上一个男子又日夜相见,却十分艰难。上有天条戒律,人妖殊途,下有世人眼光,抛头露面做生意的女子,断不会是娶进门为贤妻的良择。如此一来,紫瑛倒是十分能够理解苏雨晴与那位男子的私会了。 苏雨晴说,“你的问题我答完了,现下轮到我问你了。” 紫瑛点头,默然等待她的问题。 苏雨晴便问道,“你是否见过净月宫之人?” 紫瑛反问,“娘子是如何得知的?” “你身上有水玥白檀的香气,我记得净月上神素来只爱这种香。大约也是因为她第一次遇见太子瑾誉的时候,便是在植满水玥白檀的池子里遇见的。她曾说,泛舟水上的殿下,比那水还要清澈柔美,比那月光下的水玥白檀还要幽香迷人。”苏雨晴说着,眸光里闪过一抹异样的情绪,有意无意地望着紫瑛。 “我的确见过贺芳庭。”紫瑛坦然说道,她也依稀记得那气味,淡而清,清而远,远而朦胧,朦胧而缥缈。 苏雨晴听见贺芳庭三个字的时候,眸光顿时明亮起来,抿着淡漠的唇笑道,“原来他也来了这里,想来殿下也在了吧。如此甚好。” 紫瑛又道,“我听彩嫣说也许贺芳庭可以救你,我想我可以去找他。我只是怕他会把你当作伤人的妖怪。即便你没有伤过人,但我听说依着净月宫的规矩,只要是妖怪总是要收服的。可你果真愿意从此皈依净月宫么?” 苏雨晴闻言,清浅一笑,素手拂过妆镜前一方螺钿黑漆的盒子,取了盒子里的罗织青黛的长眉笔,对着镜子描了描她那双长眉。她一贯喜欢眉色浓一些,这样好衬着她胭脂一般的红唇,更显得艳丽出挑。 -本章完结- 第九十六章 乳臭未干 苏雨晴回眸来看着紫瑛的时候,眸光是那般动情,仿佛秋水里映着的月光般。她姗姗起身,缓步走到紫瑛的身侧,抬手扶着紫瑛的手臂,忽然说了一番仿佛无关紧要的话,道,“我从前自诩姿容华美,以为举世无双。但我真的见到你以后,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不过,我并不嫉妒,因为我有徐卿,在徐卿的眼底我便是无双的。所以,莫要说是皈依净月宫,哪怕是要了我的命,我也要见到贺芳庭。因为除了净月宫,没有人可以救我的徐卿了。” 紫瑛便问道,“方才你便一直提到徐卿,我倒是很想知道他是怎样的一个人儿。而他究竟怎么了?” “我也想知道,从来不会失约的徐卿到底怎么了。”苏雨晴苦恼地说着,抬手摸了摸胸前那枚血玉鸡心坠,道,“我如何能想到,这颗坠子竟然是他送给我的第一个礼物,也成了最后一个礼物。你知道么,这坠子是一对的,我一颗,他一颗。” 紫瑛闻言,便上前安抚着苏雨晴,道,“你不是说贺芳庭有办法么,我这便去同福客栈寻他。” 苏雨晴闻言,满目的感激。或许因过于激动,而牵动了伤患,一阵止不住的咳喘,凝翠赶忙上前扶她躺下。紫瑛遂匆忙离去,彼时天空落起了淅沥的小雨,紫瑛不愿执伞,总嫌麻烦。随意挑了一件斗篷,披着便去了。彩嫣得知紫瑛这是要去寻贺芳庭,自没有不跟去的道理。她从前就算过了,她和贺芳庭的缘分不止如此,果不其然。 同福客栈是泊临镇最好的一间客栈,虽说名字并不出彩,然则这里的客房布置却极其优雅,每一间房间都是以水蓝方格为帐,配上水蓝兰草暗纹的被褥,床边也会放一盆兰花,整个房间都萦绕着兰草的馨香。故而睡在房中的客人,都会有一场安宁的美梦。有人说,同福客栈根本就是净月宫设在泊临镇的一个定点,也许的确为真。 紫瑛刚刚来泊临镇的时候,倒是很想体验一下同福客栈的优雅高贵之处,只可惜当时囊中羞涩。此番来寻贺芳庭,倒是刚好可以观摩一下,她身旁的彩嫣也因为觉得可以见到贺芳庭而兴致勃勃。 紫瑛同彩嫣二人踏入客栈的时候,小厮已然热情地迎了上来,问道,“二位是吃饭喝酒呢,还是打尖住店啊。吃饭喝酒的话,南厅这边请,咱们这儿的酒菜可是出名的好,尤其是南乳猪手,再配一壶醉花阴,那可是上等的佳酿啊。若说住店啊,咱们这的客房最是干净舒适了,看二位是姑娘,给姑娘介绍两间有蝴蝶兰的房间,又香又美呐。” 紫瑛还未发话,彩嫣已然上前抢先道,“我们既不住店,也不喝酒吃饭,我们来找人。” 小二哥一听,原本谄媚的笑意一敛去,端着个架子问道,“找谁啊。” 彩嫣倒不觉得小二神色一变,有何不妥,却还是乐呵呵的笑道,“就找贺芳庭啊,净月宫的贺芳庭啊!” 小二哥闻听,横着眉毛,仔细打量了一下彩嫣。彩嫣干脆摘下灰色的斗篷,露出巧致的蝴蝶髻,髻上点缀着纷呈的彩衣,倒是与她今日的霓虹彩绦轻纱裙很是配衬,也把彩嫣衬得愈发灵动可爱。只是小二心下奇怪,贺芳庭出门前,的确交待了有姑娘要找他,但是说的是位紫衣的姑娘,且是绝代芳华。 小二哥复又仔仔细细地瞅了彩嫣一遍,委实不觉得彩嫣算得上绝代芳华,倒是机灵巧致,宛如彩蝶翩然,十分惹人疼爱。而且彩嫣也并没有身着紫衣,小二哥遂放心大胆地推拒道,“贺公子忙着呢,没空见你个小丫头。” 彩嫣一听,急脾气上来,大声囔道,“嘿!你说什么,我要是小丫头,那你就是乳臭未干!” 小二哥也听得不高兴了,声调也拔高了起来,叫唤道,“你这姑娘,怎么说话的。你看着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怎么的也该唤我一声大哥吧,有没有礼数啊。你这样的野丫头,也配见公子吗?” 彩嫣更是不乐意,遂撇了小二哥的手,道,“凡人果然都是以貌取人的,跟你凡胎肉眼的也说不明白。”彩嫣说着,便流窜在东西南北四个厅,满世界的找贺芳庭,一面找,还一面大喊道,“贺芳庭,你出来。本姑奶奶倒要看看你能躲到哪里去!” 紫瑛还来不及反应,已然看到这场面失控得厉害。小二哥着急忙慌地一拍大腿,喊道,“小祖宗,你可千万别去南厅德香阁啊,那里有贺公子的贵客,得罪不得的。” 小二哥不说也就罢了,这么一说,彩嫣更是往那南厅德香阁跑去了。紫瑛见势不妙,立马也跟着彩嫣往那南厅跑去,跑着跑着却把那披风给跑掉了,这绝代芳华一显露,惊羡了四座。连一直安静坐着德香阁里的贵客,透过纸窗看到这样的身影,也着实坐不住了。 紫瑛随着彩嫣才跑到德香阁的门前,阁里的人儿,已然缓步走了出来。一袭玄青的外袍上,金线刺绣成的祥云浮纹点缀在胸前,绣工极其精致,巧夺天工,气度华丽而高贵,衬着里边一套深蓝色的长衫,身形颀长,立在那一处,宛如高峰俊挺,气宇高华而偏冷,不可亲近。 那人似乎是轻微一笑,笑意只藏在语气里,面色却不改,冷淡得宛如他发髻上扣着的玉冠。声音也极清越,彷如风拂编钟,又如玉拨琵琶般,缓缓道,“你们来找贺芳庭?” 紫瑛才要作答,方才那个小二已然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赶来,见了紫瑛,先是一愣,随即笑道,“啊呀,我说这位小姐,你方才若是卸下斗篷,我早就请你去桂华阁坐着了。贺公子出门前交代过,一个紫衣姑娘,风华绝代的模样,来寻他,便叫好生照顾着,等着他回来。这不,我方才看这个小妮子,也不像风华绝代的模样。” 紫瑛见了来人,微微俯身,行礼道,“小妹年幼,叨扰了公子清雅,紫瑛在这里像公子陪个不是,望公子见谅。” -本章完结- 第九十七章 夫人 彩嫣闻言,很是气恼,狠狠推了一把小二,双手叉腰,踮着脚尖,对着他吼道,“你还狗眼看人低啊,我紫瑛姐姐貌美,你便好生待着了?我怎么不好,我哪里不好,你今日若是给我说不清,姑奶奶可不饶你!” “我说你这个小丫头是不是欠管教啊!”小二哥很是生气,正要还手。却被那位贵客沉声拦道,“言落!不得无礼。这位姑娘说的也没错,按年岁,她的确还稍长了你两年,论术法,她虽不在你之上,但她到底是个女子,你不可动手伤了她。” 小二闻听至此,这才敛了气势,恭恭敬敬地退了一步。然而,彩嫣倒还不服气了,冲着贵客道,“切,你怎么知道他术法比我强。他术法若是比我强,还能看不出我的年岁?术法这东西,没有比划过,怎么好说呢?” 彩嫣说着,出手就燃起了一个火球,冲着小二哥推去。小二哥倒是立在原地,轻轻松松地捏了个冰球,滚了出来,冰火二球在半空相遇,碰撞出彩蓝色的光华,彷如七夕夜空山的烟火,冷艳幽美. 紫瑛皱了皱眉,赶忙过去拉住彩嫣,在她耳畔道,“彩嫣,咱们是来找人的,别忘了娘子还在等我们呢。” 彩嫣闻言,这才收手,却斜着眼睛瞪着小二哥,形似威胁。紫瑛只好将彩嫣拉到身后,才回过头来,问那位贵客道,“不知道公子知不知道贺公子什么时候回来,我们找他有急事。” “急事?有多急?关乎性命么?”他说话的口吻极淡,像水,又极冷,似冰。 紫瑛微微颔首,道,“可以这么说。” “哦?”他轻轻应了一声,遂又道,“只怕贺芳庭此去没有十天半月是回不来的,若是关乎性命,只怕来不及等他了。姑娘可愿相信在下呢?” “你?你是什么人啊!”彩嫣已然开声呛道,抬手指着他叫嚣道,“别以为自己长得好看,谁都买你的帐。你有我家芳庭厉害么?我看你也只是长得比芳庭哥哥好看一丁点,一般好看的都不中用,你的术法肯定不如我芳庭哥哥的。” 他总算是露出一丁点的笑意,仿佛一方极浓的墨,只是微微地晕开了一点点,有清儒的幽香徐徐散开。他看着彩嫣,从容自若地说道,“也对,你芳庭哥哥乃是净月宫的一殿之主,我也不差,”他说到这里,略微顿了顿,小二哥才想要说什么,却被他一抬手止住了,他自己思量了一番,道,“在下净月宫承华殿的殿主,莫涤深。” “莫涤深!”紫瑛几乎压抑不住地惊呼出声。 紫瑛蓦地抬头,方才碍着礼数,她倒不曾看过此人的容颜。如今这般四目相对,原来他的脸上和当初在锦绣铺子前救她的时候并无两样,一面如弯月的玄铁面具虽遮住了他大半张的容颜,然而紫瑛却不知为何会笃定地觉得他的容颜一定是惊世华美。紫瑛从那幅面具下看透了那双眼睛,眼波柔情,好似湖光潋滟,涟漪泛晴。 紫瑛那一刻竟然不自觉地向前走了几步,抬手慢慢地靠近他脸上的那张面具,几乎要把面具撤下的时候,忽然神思一惊,醒悟道,“对不起,我只是觉得莫公子很像一位故人,从前我们是不是见过?” 莫涤深便那样立着,仿佛无论紫瑛对他做些什么,他都允许。他听了紫瑛的话,才勾起一抹极明朗的笑意,薄唇皓齿,像明玥的光辉般明亮地照耀着紫瑛的眼睛,那一瞬间,紫瑛竟然觉得头晕目眩起来。 莫涤深清沉地说道,“自然,我们一定见过的。” 彩嫣总是不识时务地跳出来,拉回紫瑛道,“姐姐,你们果真见过么?” 紫瑛点头道,“他救过我。”紫瑛说的是锦绣铺子的那一回,然而在莫涤深的记忆里,邰多次了。他救过这个女子太多次,他已然分不清这个女子说的是哪一次了。但又何妨了,他甘心这样默默地护着她。哪怕轮回无情,一次又一次地夺去她关于他的所有记忆,哪怕每一次他们相遇,她都要问他,我们是不是见过。 他总是不厌其烦的给她肯定的答案,于是他开始害怕时光太快,让他们又要重新相识。但更多时候,他害怕时光太慢,这三百世的轮回太久,久到让她彻底忘记了自己。然而,这便是他的爱,沉静而绵长,包容而隐忍。 紫瑛那一刻极为郑重地道,“他可以,一定可以救娘子,也一定可以救我们!” 莫涤深闻言,会意浅笑,浅笑里的温柔似那般无尽,仿佛外头正下着的小雨,无声润物。 因为依然下着小雨,也因是小雨,才总是这般绵绵不绝的,细细地打湿了周遭的一切,却无声无息,不知不觉。紫瑛和莫涤深走在雨中的时候,忽然想起了往日读的几许诗句,却不曾想那么巧,莫涤深便在寂静的雨中念了出来,道,“花添喜,酒解忧,雪月剑舞。伊人凭栏,卷西帘,悦东篱,望南山,思北海。北海君知否?” 紫瑛惊道,“这诗乃是前朝大学士所作,前朝大学士的名讳,也刚好唤作莫涤深呢。” 莫涤深笑笑,极温柔地望着紫瑛,慢悠悠地道,“什么前朝大学士我倒不知道,也没念过他的诗。我只知道这首诗,是一个女子所作,女子死后,她的夫君为了祭奠她,亲手誉抄成册的。” 紫瑛抬眸看了看莫涤深,莫涤深抬手拂了拂紫瑛额前被淋湿的刘海,这动作极亲昵极体贴,仿佛他们之间已然相知许多年了。莫涤深这样做的时候没有丝毫不自然,而紫瑛被莫涤深如此一拂,竟也没有丝毫的不自然。 不知道为何,紫瑛忽然有一种想要在他跟前撒娇的冲动,紫瑛俏皮地笑着,眨巴着明亮的眼眸,在雨幕里仿佛一双明亮闪烁的钻石。她摇头晃脑地念道,“零花碾泥,飘叶落尘,残香依旧,青春别离愁。”顿了顿,又继续念,“恨未韶光共追游,只许醉红独自暖。”念罢了,又说,“这些呢,也是你夫人写的么?” 一时嘴快,紫瑛便这么说了出来,却连她自己好像也觉得没有什么错处。这些诗一定是莫涤深的夫人写的,然后他亲手抄的,可是为什么知道了他有夫人的时候,紫瑛并不难受,反而有一种幸福的感受。她从前听人说,爱一个人是不允许那个人还爱着别人,思念也不行的。可是为什么紫瑛不会呢? 紫瑛很确定,她对莫涤深,从一无所知的时候,便爱上他了。这种爱是莫名的,甚至让她自己觉得是理所应当,与生俱来的。尤其是她看到莫涤深又是一抹淡淡的笑意凝在唇边,那清浅的缱绻,几乎令紫瑛堕入疯魔。 他是这样说的,和着细腻的雨声,轻柔地说道,“是,都是她写的。” -本章完结- 第九十八章 莫涤深的警告 纷纷细雨蒙蒙地罩着街头低矮屋檐下那一盏光耀门楣的灯火,晕出柔和的昏黄,仿佛等待的色泽。一双人压在一把伞下低头而过的斜影缓步晃过那些迷醉的灯火,漫溢着温柔的情愫,带着微微潮湿的意味,却在这寂静的夜雨里滋长。 而他掩在玄铁面具后的款款深情,总是按耐不住,像被困了许久的小兽,重重撞钟地想要冲破,又怕惊扰了夏紫瑛安静纯真的美丽。不自觉间,连他惯常冷峻的口吻似乎都被这细雨渲染得清婉柔和了许多,像那曲琴音,从他的指尖慢慢地抚摸过琴弦般,缓缓地流露着经年不变的思念与关怀。 “是,都是她写的。”顿了顿,仔细地看着夏紫瑛眉目间每一丝情绪的变化,他要捉摸,却不愿承受那种不定,只有再一次确定到紫瑛能够安稳地承受住,他才继续道,“每一个字都是她写的,然后我抄下的。” 紫瑛微微扬起的脸,眼睛,鼻子,嘴唇,下巴的弧度,映着纷纷扬扬的细雨中透着的微光,是这样的柔媚绝美。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要用双手捧着她的脸,轻轻的亲吻,然而他皱了眉,这张脸是这般令他心疼,他强逼着自己稳下心绪,缓缓念道,“零花碾泥,飘叶落尘,残香依旧,青春别离愁。”而后又说,“这一句,是我第一次离开她的时候写的。我还记得那是春夏相交的时候,春意阑珊,她在庭前为我植过一株兰花,是当世最珍贵的品种,花开的时候香气萦绕,花落的时候满地残屑,却依旧馨香不散。” 紫瑛静静听着他的叙说,却不知道为何他言语间的场景竟然真真切切地显现在她的脑海之中,仿佛亲眼所见,亲身经历般,竟能毫不经意,又这般自然地脱口而出道,“那兰花,是不是唤作晚晴兰?白昼时的香气,清雅韵致,宛如空山新雨,且花色为蓝,至入夜后,花色转为紫,香气也日渐浓郁,仿佛醉生梦死之香,是么?” 莫涤深的眉宇皱得愈发深,他有那么一瞬间是感动的,是期待的,渴盼这些记忆她完完全全都记得。然而,他终究不会再像很多年前一样,极致的开怀过后,又极致的失落,再极致的伤怀,他已经习惯了。每当他们重逢,他如数家珍般叙说起那些从前的美好,她总是能够感知到,即便那些记忆如今已成为她脑海之中残损的碎片,但终究她是能够重温看见的,总比一片空白来得好。 莫涤深弯着嘴角,淡淡笑道,“的确如此,姑娘也见过这样的花?” 紫瑛摇摇头,颇为遗憾地说道,“从前,闺中念书的时候,念到过。还一直以为不是真的存在在世上,不知为何,方才听公子念诗的时候,好像忽然就看见了。说起来,我这个人很奇怪吧?”紫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这种羞涩宛如装在盘中的蜜饯,又甜又美,令人忍不住想要染指。 莫涤深便道,“你若是喜欢,我可以去瀛洲替你挖一棵来。” “瀛洲?传说之中仙族的所在之地么?”紫瑛惊奇地说道,又肆意张扬地笑着,在这清润细雨之中,尤其明媚,她说,“我从前以为神仙鬼怪不过无稽之谈,竟然还是遇见了墨娘,遇见了苏雨晴,遇见了贺芳庭。所以,净月宫是净月上神的地方,那贺芳庭也是神仙么?” 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彩嫣,因为听见贺芳庭的名字,忽然冒出来插嘴道,“当然,芳庭哥哥的气度,可不是凡人所拥有的。紫瑛姐姐你看不见,我可是可以看得见他周身笼着的仙泽,是那么纯净的海蓝色的。” 莫涤深遂点头道,“的确,我见过的人当中,除了玉衡君的仙泽是纯净的青玉色,便是贺芳庭的海蓝色。” 彩嫣偏着头,咬着手指道,“说起来,你的仙泽也不差啊,和芳庭哥哥的有点像呢!只是,你这蓝色还带了些紫,为什么呢?” 莫涤深只是淡笑不语,回眸看着紫瑛。紫瑛显然不如彩嫣在仙泽这一事上这般执着,她执着的反而是那些诗句,她又问道,“那么,恨未韶光共追游,只许醉红独自暖。这一句呢,什么时候所写呢?” 莫涤深闻言,轻叹一句,心中似有万千波澜,风起云涌,终究还是被他强压下,归于平静。他看着紫瑛的眸光之中有些破碎的感伤,像琉璃的碎片,轻易可伤人至深,令人觉得心口间隐隐作痛,紫瑛有那么瞬间不敢直视。 莫涤深轻咳了一句,道,“这是她华发斑白,两鬓落雪的时候写下的。那时候的她有一丁点小固执,她都不愿意我在她的身边。即便我每日都在门外陪着她,为她奏琴,她依旧不肯见我。我知道,她怕她老去的容颜吓到我,让我不再爱她。但其实,我是多么希望我也有老去的一天,和她一起老去,难道不是一件幸福的事儿么?可惜,我没有这种幸福。” “你是神仙,所以你不会老,可是你可以用术法陪她老去啊?”彩嫣在旁,漫不经心地说道。 “我也想,但我的身份不容许。若是我老去了,山崩地裂,海水倒流,会让生灵涂炭的。即便这只是一场术法,也依旧不能够。”莫涤深无奈地慨叹道。 彩嫣闻言,深深地一皱眉,指尖点着莫涤深隔着面具的鼻尖,道,“你是,你是,你该不会是……” 莫涤深点点头,眸光却是警示的冷冽扫过彩嫣,威胁她不可说破。彩嫣并不傻,一下子便禁声了。紫瑛觉得奇怪,回身来看彩嫣,问道,“怎么你认得他么?他是谁呢?” 彩嫣点点头又摇摇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道,“我喉咙痛,我说不了话。那个你们自己先聊一会儿,我去旁边先痛一会儿。” 紫瑛担忧道,“你果真没事么,要不要……” 紫瑛的话还没有说完,彩嫣已经呼声道,“不要,什么都不要。我只要安静的疼一会儿就好,不要打扰我!” -本章完结- 第九十九章 打一场 莫涤深此刻笑着拉回紫瑛道,“就让她安静的痛一会儿吧,我怕她若是再这么鼓噪,等会儿会痛的更厉害。倘或现下安静些时候,说不定芳庭回来的时候,可以亲自替她看一看的。”莫涤深说着,转过眸光,颇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彩嫣,彩嫣已然兴高采烈的不得了,满目的期待,却还不忘静静闭着嘴唇。这幅模样,看在紫瑛眼底,倒好像彩嫣真是喉头痛的厉害。 紫瑛仍旧不放心地瞅了两眼,莫涤深却很自然地执起紫瑛的手往前走去。紫瑛在握住莫涤深的手的那一刹那间,有一种时光倒流的错觉,仿佛很多年前的他们也曾经如此漫步在雨中。然而很多年前,究竟是多少年前,这个概念模糊得记不起了。 而夏紫瑛,终究没有像大多数大家闺秀一般矫情地把自己的手抽回来,连稍微挣扎一下都没有。她其实觉得有人牵着她走的感觉还不错,雨天路滑里,忽然就求了个安稳。仿佛稍稍慢他一步的步调是这么的安好,前方没有意外,后方也不会有危难。 待他们走回胭脂楼的时候,这场迷蒙的细雨终于稍作停歇。胭脂楼上下仿佛早就知道紫瑛此行一定是顺利的一般,一切都齐齐整整地迎接贵客前来。连伤中虚弱的苏雨晴也被凝翠搀扶着,等候在前厅,只是此时此刻的她过于单薄,身上那件白纱长裙被风拂得飘飘摇摇,仿佛即将剥落的花瓣一般。 紫瑛领着莫涤深往胭脂楼的大厅走去,一直走到苏雨晴的跟前,苏雨晴煞白的脸色骤然发青,她微微颤颤的要行礼,却被莫涤深一摊手拦住,道,“狐族的妖王,原本不受神族礼数所限,就不必多礼了。” 莫涤深说着,不等谁来请他,并不客气,随意找了一处坐下,这架势仿佛高了苏雨晴很多层,既从容又淡若。苏雨晴倒是表现出一副极慎重的模样,吩咐着凝翠道,“快去把春明龙井呈上来给殿……” “殿主!”莫涤深赶忙接过苏雨晴的话说道,眸光威严地扫过苏雨晴的脸上,又四平八稳地说,“我如今是净月宫,承华殿,殿主莫涤深。” 苏雨晴恭敬道,“是,殿主大人。” “依我看,你的伤不算太重,也不是到了无法生还的余地。但你知道九璧回灵丹,不过三颗。西王母手中一颗,我手上一颗,大烨魔王手上一颗。若是我现在就给你,你即刻便可恢复了。”莫涤深说着,漫不经心地把那颗天上地下仅有三颗的仙丹,那么轻轻的一抛,抛向苏雨晴的手中。 苏雨晴接过那颗丹药,却只是小心藏起,并不服下。莫涤深遂起身望着苏雨晴,眸光凛冽宛如冬日寒风,割在苏雨晴憔悴的容颜上,刺痛刺痛的。苏雨晴遂屈膝拜伏在地,这等卑微谦恭,是整个胭脂楼上下从未见过的。 至少,在紫瑛的眼里,苏雨晴仿佛一支带刺的蔷薇花。美艳娇媚又高傲倔强,从来都只有她令别人低头,又何时有人敢让她低头的呢。紫瑛很是惊诧,她再看向苏雨晴的时候,只觉得苏雨晴仿佛只是一只娇弱无助的小狐狸。 紫瑛心下一软,抬眸去看莫涤深。莫涤深便是这般的冷静,冷静地站着,玄色勾金的外袍衬得他鲜少裸露的肌肤愈发的白希,像冰雪一般透着凄寒,又似白玉一般清洁无瑕,容不下分毫差错与纹理。 他的沉默,令在场所有的人都感受到那种极度压迫的森寒,没有谁敢在他的沉默里发出一丝声响,仿佛连呼吸都需要秉持住一般。然而,紫瑛却在那一肯轻轻地唤了他一句,“莫涤深,你方才把丹药给娘子的时候倒是干脆,怎么,如今是要反悔么?” 反悔?他还需要反悔么? 莫涤深听紫瑛如此问,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唇角便不自觉弯起了一丝弧度。这一丝弧度打破了方才冰封般的僵局。莫涤深看着紫瑛微微愠怒的神色,不禁想到她从前的模样。不管是幻焰,还是夏紫瑛,她的性子总是没有丝毫改变。所有人都敬重他是天族的太子,惧怕,敬畏,除了毕恭毕敬,便是小心翼翼,却只有她敢如此,质问,怀疑,甚至对立。 莫涤深深深吸了一口气,忽然来了逗弄紫瑛的兴致,笑道,“哎呀,我果然就是想要反悔。不知道紫瑛姑娘又奈我何呢?” “你,你,你!”紫瑛咂舌,她的确就是随口一说,她怎么能够想象到看上去这样正正经经的莫涤深,竟然会反悔,然后迅速地在脑海中整理了一堆说辞,总觉得什么说辞对于一个耍无赖的人都是无用的,而最好的办法,一定是无奈回去! 莫涤深便这么笑着,一直在等紫瑛的反应。 紫瑛忽然走到苏雨晴跟前,一整个人挡在苏雨晴前面,叫嚣道,“反正现下丹药在我们手里,你要反悔,也不见得就真的能够反悔得了。” 莫涤深朗声笑了起来,夏紫瑛果然没有叫他失望,使性子的时候,智商为负。但凡有些见识的,都会看见他腰间别着的那把青玉扇。绝世无双的青玉扇,青玉扇一摇,可使出洪荒之力致天地兜转,山海混沌,想来凭她的情商也是很难体味到这般灭绝苍生的阵势。 莫涤深笑罢了,便那么看着她,道,“这么说,你是要同我拼死打一场么?” 苏雨晴闻言,在身后劝了紫瑛几句,紫瑛全都充耳不闻,却不知道她哪里找来一根木棍,死死地紧握着,做出拼死一搏的架势。 对面的莫涤深,抬手摸了摸腰间那把青玉扇垂下的扇坠,一枚泪滴状的蓝水晶。他还记得这是幻焰当年从晚晴兰上凝结而出的一滴兰泪,极晶莹剔透,还有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他的眸光一沉,看见苏雨晴惊得花容失色,她拼命地冲着莫涤深磕头求饶。 -本章完结- 第一百章 往事 莫涤深怎么会抽出青玉扇来,真心对付夏紫瑛呢。他只是忽然想起那些往事,甚至忘记了移步,任凭紫瑛操着那根木棍直冲过来。当紫瑛一棍子敲在莫涤深的头上时,莫涤深才从那些回忆里惊醒,他看着紫瑛,这张绝美的容颜上纠结着惊慌,心疼又无措的情绪,原来是这般的娇蛮可爱。 只是,为何这样美的容颜在他的眼底渐渐地模糊,直到被一片黑暗完全取代呢。好吧,他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甚至为了亲近夏紫瑛,彻底撤了护身的仙泽,就这么生生地被一根木棍敲晕了。他当时也没有意识,如果有意识的话,他或许会想他应该怎么和天族长老去交代这件事,堂堂太子被一根凡间最普通不过的木棍敲晕了。也许比太岁头上动土还要好听的奇闻,也不过如此了。 莫涤深醒转的时候,并没有如他在天宫之时,簇拥着一大堆仙婢等待他的使唤。反而是隔着层层纱帐,隐隐约约地看到几个人影,其中紫色的那一抹最为亮眼。他试着抬手摸了摸额头,果然被包扎过了,但是依然可以从厚厚的纱布里摸到那颗肿大的包。手再往下移的时候,摸到玄铁的冰冷,才放下心来。好在她们没有大着胆子,取下他的面具。 不过,那一刻,他很想知道是不是当初自己在紫瑛的身上下的禁制重了一点,否则怎么会让一个女子的下手这般重。要知道他的前额也是护在面具下的,这面具可是玄铁制成的。但是话又说回来,会不会其实是因为面具是玄铁的,所以才会伤的这么重呢?总之,他自己已经事先想好了很多替夏紫瑛开脱的理由。 但这些理由,往往不如真相来得有说服力。尤其是他自己亲耳听见的时候。 “紫瑛,你怎么好对他动手呢?”这句话是那个绿衣姑娘说的,他仿佛记得她们唤她凝翠,就是那个去给他端茶,然后错过了惊世一幕的姑娘。 紫衣倩影,略低着头,很是歉疚地在捣弄她腰间垂下的丝绦。莫涤深看到此处,不觉得又勾起一抹笑意,她总是这样,犯错了,不知所措的时候,就会悄悄地捣弄丝带,头发,有时候是捣弄她自己的,有时候是捣弄他的。 他侧耳倾听,紫瑛语带无辜地说道,“不是说,他是净月宫的殿主么。怎么会这么弱啊,街上随便抓一个汉子,也不至于被我一棍子敲晕啊。” “这,这,这……”凝翠私心觉得这位殿下的确不如传言中来得勇猛,什么惊世才华都是空谈吧。 紫瑛继续忿忿不平地说道,“哪怕是个孩子,见到这么粗的棍子砸下来,也会躲啊。他直直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我还以为是他多本事,棍子不起什么作用。谁知道……他难道是脑子不好使么?” 凝翠被紫瑛问得哑口无言,凝翠可没有这个胆量去编排堂堂天族的太子。彩嫣可早就忍不住了,笑得前仰后合的,紫瑛见凝翠不答话,便去拉着彩嫣问道,“哎,你说说。他若是原本脑子就不好使了,被我这么一砸,会不会彻底坏了。回头,他们净月宫找我算账么?” 彩嫣笑得岔气了,凝翠赶忙上来替她拍着后背,道,“好了好了,若是把他惊醒了,我们能有好受的么?” 紫瑛嘟囔道,“可他总是会醒的啊。” 凝翠闻言,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哀叹一声。紫瑛见凝翠忧愁至此,又不觉起了个念头,没多想,便脱口而出,道,“你说,如果他一直不信,是不是就不会夺回咱们娘子的丹药了。那不如,我再,再给他一棍子,让他睡久一点怎么样?” 凝翠一双眼睛瞪得老大,已然不知如何作答,边上的彩嫣因为还记着莫涤深威胁过她,心里本来就不痛快,又是个不安分的性子,听了紫瑛这么说,不劝便罢了,反而怂恿道,“也好啊,反正你亲自打的,他不会对你怎样的。” “那,那,那你赶快去帮我寻个棍子,要粗一点的!”紫瑛正描述得十分起劲,一双手左左右右地比划着,“最好要这么粗,嗯,这么粗砸下去,力道刚刚好。”她全然不觉得身后的层层纱帐被挑开,慢腾腾地挪出一道黑影来。而站在紫瑛对面的彩嫣和凝翠,已然将此人尽收眼底,一时比哑巴都还沉默。 凝翠的性子,自是不会造次的。彩嫣一个劲地冲着紫瑛使眼色,紫瑛却没有明白过来,继续说道,“彩嫣,你是不是不大相信我使棍子的技术啊。我跟你说,我从前没告诉过你,我以前一个人去爬山的时候,也经常会遇见个蛇什么的。然后,我抡起棍子就打,我抓七寸抓得特别准。我想说,揍个人,也差不多吧。” 彩嫣听了这一段,才完全颠覆了她从前对紫瑛的认识。从前瞧着紫瑛虽不像什么大家小姐般斯斯文文的,但也还算谦和有礼,如今这番言论着实令她刮目相看。彩嫣遂啧啧道,“你原来,还有这么些经历。你从前若是同我说了,我早就视你为知己了。” 凝翠在一旁,狠狠拍了彩嫣的手臂一下,彩嫣遂赶忙退缩起来。 那从纱帐后走出来的玄衣人,依旧不动声色地慢慢靠近,目光静得无风无澜,却是如此才令人森然发寒。然而,他在离紫瑛一寸不到的距离时,忽然停住脚步,双手环胸,一副看戏的架势,静待着,宛如暴风雨前夕。 完全不明就里的紫瑛发现彩嫣和凝翠都瑟缩起来,心下奇怪,便对着二人道,“哎呀,你们不要怕。我这功夫,一定不会对你们下手的。我顶多就是打一打莫涤深,他也太无赖了,怎么能给了别人的东西还要回来呢。” 彩嫣使劲地冲紫瑛摇手,紫瑛仍未察觉,又道,“我当真觉得该好生教训他一下!”一面说,一面挥手。这一挥,不偏不倚地打在身后那人的脸上,因为这忽然的触碰,紫瑛只觉得心上一惊,手上一紧。她的手好像被什么人握住了,而她回头的时候,那面玄铁面具恰好被她挥了下来,那一瞬间紫瑛的心是静止的。 那一刻,她努力地睁开双眼,想要看清他的容颜。 -本章完结- 第一百零一章 你救一救娘子有多难啊? 雨前龙井袅袅的气雾带着优雅的香气,缠绕在那盏干净细腻的甜白瓷上,映着那修长的手指一搭一搭地敲在檀木桌子上,心思飘忽得令人捉摸不透。他就这么安静地坐着,面无表情,却依旧能够令周遭的人感受到无尽的压迫,或许这便是所谓的气宇,气宇到了他这样的境界,大约便不用刻意去目空一切,也早就目空一切了。 紫瑛立在离他最近的位置,偷偷地想,为什么无论莫涤深做出什么样的姿势,即便是这么随意地一坐,都会令人肃穆紧张起来。好像对着莫涤深,虔诚膜拜,衷心敬仰,完全信服才是最应该的方式,倘或如她方才所言,用一根木棍来敲击他,便会被上升为一种亵渎,仿佛是一种必遭天谴的亵渎,倘若侥幸逃过天谴,也必然羞愧而死。可是,夏紫瑛偏偏做了这件极其严重的亵渎之事,甚至谋划着如何把这件事做大。 她想这一回被他听了个彻底,又抓了个现行,死定了。 而他只是轻轻地把被紫瑛拂偏的面具稍微挪了挪,挪正来挡住他的尊容。一副令山河失色的尊容,令飞鸟停歇的尊容,令时光静止的尊容。而紫瑛因为离他最近,又是她亲手拂偏的面具,有幸惊鸿一瞥,几乎被他的尊容所感动到化为雕像。 果然,他的容颜,一定是六界之中绝色无双的吧。从前听过太多的形容男子俊美的诗句,放在他身上都显得惨白无力。她最不能够想象到的,便是他看见她看清他面容后的那一抹笑意,藏在眼睛里,藏在薄唇边,对着她浅浅一笑,只是一瞬而已,却仿佛冰山消融,春暖花开的明媚温和了她的心田。 紫瑛愣愣地杵在那里,他却早已敛好笑意,敛好容颜,敛好那一刻的松懈,摆了一副法相严明的模样,对着紫瑛道,“方才,你说你应该好好教训一下我。我倒是很想知道你打算怎么做,找一根比那根棍子还要粗的棍子么?” 紫瑛被他如此一问,才神思恍然,支支吾吾地道,“其实要找一根更粗的也挺难的。而且,之前我也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没想到……没想到你会什么也不做么。” 莫涤深微微偏了偏头,不紧不慢地接过紫瑛的话,道,“也是,打狗,狗都知道跑。” 彩嫣在一旁着实想要笑出声来,却被凝翠狠狠一掐胳膊,生生咽回去,唯有一双眼睛水灵灵的闪着泪光。 紫瑛扭捏着腰带上的丝绦,又道,“这话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有把你比作狗,这回不赖我。” “无所谓啊,狗也没什么不好啊。我记得你从前还是蛮喜欢四脚满地爬的东西,你养过狐狸,猫,当然,养得最长的是那只花狗。主要,狐狸和猫都不大受得了你做的吃食,那只狗是个瘸的,远的也跑不了,每每都被你抓回来,就只好委屈在你的石榴裙下了。”他说得轻描淡写,末了,还补充道,“我想来想去,做你的狗,没什么不好。你倒是肯花时间陪它们,如果你肯给它请个厨娘,一切就完美了。” “你在说什么啊?”紫瑛不记得从前认得莫涤深,更不记得自己养过这么多的动物。她在皇都的时候,倒是想要养一些什么,不过他们根本不让,请她这位妖星不必祸害生灵。紫瑛思来想去,觉得一定是他脑子不好了,遂凑上前去,抬手摸了摸他半边不曾遮掩的脸颊,道,“不烫啊,没烧啊,怎么说起了胡话?我从来没养过那些东西啊。” 凝翠一时没拦住,就让彩嫣在一旁搭腔道,“莫不是叫你打坏了脑子?” 紫瑛闻言,抬手敲了敲莫涤深的脑袋,颇为认真地研究起来,莫涤深倒是无所谓地随她。彩嫣在一旁又道,“又不是西瓜,你这么敲,就能看出什么门道么?” 凝翠狠狠一掐彩嫣,立刻让彩嫣痛得没了声音。 紫瑛回眸看了一眼彩嫣和凝翠,凝翠遂道,“莫殿主才刚醒转,想来需要多加休息,我们就不打搅了。”凝翠说罢,拉着彩嫣就要走,却看见紫瑛依旧在研究莫涤深的脑袋,心底着实紧绷着弦,又不知道莫涤深是要紫瑛陪着,还是不要紫瑛陪着。 正在凝翠为难的时候,莫涤深悠悠然对着紫瑛道,“你现在不同她们一起去寻根更粗的棍子么?” 凝翠赶紧接道,“莫殿主说笑了,我等岂敢。方才紫瑛也不过是玩笑话罢了。” “果真是玩笑?”莫涤深弯着唇,问紫瑛。 紫瑛讷讷地点头,却听莫涤深叹道,“既然如此,那我便放心大胆地去找苏雨晴要回丹药了,反正你也没有教训我的心思。” 紫瑛气急败坏,抬手指着莫涤深的鼻尖道,“你,你,你果真是个不怕死的!你倘或当真不救我们娘子,我便,我便,我便也不寻棍子了。我就去寻把刀来!” 凝翠和彩嫣闻言,倒吸了一口冷气。 莫涤深却一下一下地颔首,笑道,“刀?不错!从前你的刀法很不错,杀鸡杀鸭也都是一抓来就直接剁头,快得鲜血迸射,着实可怖。”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别再糊弄我了。莫涤深,你救一救娘子有多难啊?”紫瑛忍不住大声说道。 莫涤深却依旧淡然,道,“我若是不愿意救她,我随你来作何?我正是要救她,才要把丹药拿回来。她既然不愿意自己服下,那也只好由我以术法逼她服下了。何况以她目前的情况,还能够拖沓几日呢?” “原来,你是要……”紫瑛这才恍然彻悟,遂觉得自己过于狭隘,误会了莫涤深,也满心的羞惭。莫涤深,果然是只能够去膜拜信服的。 莫涤深忽然柔声道,“你想要做的事儿,我想不出不去成全的理由。” -本章完结- 第一百零二章 姻缘 紫瑛一时觉得心上一暖,尤其是他那款款的目光,仿佛眼睛里藏着明星一般。 凝翠原不愿插话,但左右寻思了一番后,还是说道,“凝翠多谢莫殿主的好意。但,娘子不愿做的事,至死不屈的。其实,我知道娘子要把丹药留给谁的。” 莫涤深抬眉,眸光落在门边的凝翠和彩嫣身上,才道,“你们还没走啊。” 凝翠拉着彩嫣又冲着莫涤深行了一礼,莫涤深拂袖免了,也并没有重新请回他们的意思。倒是紫瑛,迫不及待地道,“凝翠姐姐你知道的?,不如同我们说一说如何呢?” 凝翠抬眸去寻莫涤深的意思,莫涤深安然道,“故事可能有点长,我想要几样茶点以备不时之需。” 凝翠心下明了,遂随意吩咐小妮子去准备茶点,然而莫涤深却别有要去,仔细写了一张条子递给那婢子后,便专心看着凝翠用茶水使出交叠之术。那茶盏里的水慢慢蒸腾而成一帘水雾,时光重回,时空交错至三年前的泊临镇。 泊临镇镇楼前那棵苍苍的老榕树上结了许许多多的红绸带,绸带上用上等的金缕玉丝线绣成各种愿望,或是求财或是求缘,但终归是沉沉甸甸。然而,泊临镇的人们或许并不知道,这株老榕树原是种在白雪山绵绵白雪覆盖的山巅之上的,它并不是一株普通的榕树,而是传说之中的‘夙愿之树’。便是说,若有亡灵有未尝之愿,可同此树祈求。若是树许了此灵的愿望,便也就是此灵将自己作为养料献树之期了。 凡人不知此劫,却还当这树是极灵验的活神仙,有人供了上好的天竺香来给这棵榕树,可惜妖便是妖,怪便是怪,从来受不了这样清高圣远的香气。然而凡人那些琐碎的愿望,他倒是听了不少,也圆了一些,凡人的生魂自然比那些亡灵好吃多了,故而将这棵树也养得极好,极挺拔。 原本,树与镇便如此维持着表面上的相安无事。可惜,白雪山上一只小狐妖偷偷溜到镇上玩儿,竟没把这棵妖树给认出来,还傻呵呵地同这妖树许了个愿望。便是七日之后,能一睹贺王府的七公子的风采。说起来这位七公子素来养尊处优的,却不知为何此番竟来了泊临镇。小狐妖想若是此遭错过七公子,怕是永生就错过七公子了。 不曾想,树妖竟看上这妖狐的灵元纯净,竟当真允了这妖狐的愿望。七日之后,贺王府七公子的车马从这妖树之下经过,小狐妖藏在树叶之间,正好瞧见车上坐着的贺王府七公子,贺芳庭。彷如火焰般透着灼灼华光的红衣,散落在墨青色金织如意纹的长靴上,极富贵风雅。狐妖的眼光继续往上移动,乌发齐整绾得干净利落,肤白若脂,显得额前那枚血红色的宝石尤其的明亮鲜艳。果然如传闻所说的一般,越罗衫袂迎春风,玉刻麒麟腰带红。 妖狐觉得自己这一趟果真是没有白来的,幸而见了七公子贺芳庭一面,又从这妖树口中得知贺芳庭是要去她们白雪山猎豹子的,一时觉得很激动。竟忘了她同妖树有个约,要把灵元的一半给了这妖树。然而这妖狐机敏,原就是诓了妖树,想要使诈逃脱,无奈修为不够,却被妖树封在枝叶之中,不得动惮。妖狐一着急,集中意念,用千里传音术,把自己落难之事传给了白雪山的妖狐之王。 这位妖狐之王,正是小妖狐的亲姑妈,便没有不去救她的道理。妖树见了妖狐之王,还是有几分忌惮的,便只好放了小妖狐。小妖狐怕被妖狐之王责罚,一被放下就逃得无影无踪了。妖狐之王原是要回去白雪山的,却在那时候遇见了一位男子,面如傅粉,翩翩淑形,衣裳光鲜,令人过目不忘。连她这修行千年的妖狐之王,也为之倾心。 妖狐之王原就是一只雌狐,既动了凡心,自是化作妙龄女郎的模样。一身胜雪的白衣,熏染着冰霜清寒之香,袅袅娜娜地藏在妖树之后,侧耳细细听着那男子温柔绵软的声音,许下的愿望。 他道,“树神在上,小生徐卓贤愿以半生阳寿,换给温家小姐,温惜初。倘或树神能够让温惜初的伤势就此好转,小生感激不尽。” 妖狐之王从那树后走上前来,妩媚娇柔的眉宇之间点着三片寒冰之叶,宛如水钻一般璀璨夺目。一双眸光颇为清泠,犹如湖里映着的雪光,冷丽高贵地望着徐卓贤。徐卓贤也恰恰抬起眸来,看见了她的模样,一时间有些感叹,仙姿卓绝大约便是为这样的女子所写吧,但为何这般出尘脱俗的她身上又有一股极致的妖娆冶艳,如鬼似魅般的you惑呢。 徐卓贤冲着她叩首,道,“小生何德何能,竟能叫树神亲自显灵。” 她弯着红唇,嫣然一笑,道,“什么树神,这棵树不能达成你的愿望的。可是,也许我倒还能帮一帮你口中的那位温惜初,刚好我会一些岐黄之术。” “真的么?”徐卓贤很是欣然,面色因为激动而愈发红润,然则很快又冷静下来,道,“其实,很多先生,郎中都去过温府了,倘或温小姐的伤势当真有救,我便不必寄情于神鬼之说了。” 她闻言,却也只是淡然道,“且带我去瞧一瞧吧。有用无用,不试过又怎么知晓呢?何况……”她掐指一算,便算出了温惜初的伤势,遂道,“何况她一个正直青春年少的姑娘,若是从此毁了容颜,只怕连寻死的心都有了,然不成你还当真忍心任她如此消沉下去么?” 徐卓贤听到此处,眸光明明灭灭地看着她,惊叹道,“姑娘是怎么知道温小姐的伤是伤在脸上的,又怎么知道她的确存了寻死的心思?” 她莞尔一笑,慢悠悠地道,“我不仅会些歧黄之术,还会一些推演之术。我还看得出公子的好姻缘近了。” -本章完结- 第一百零三章 推演之术 徐卓贤闻言,面上红光蔓延开来,宛如纯真的孩童,被看穿了心思。她却假装不曾发现,问道,“可我却算不出温府怎么走,便请公子引路吧。” 徐卓贤点头,于是果真领着她往温府走去,因路上只有他二人同行,却又不熟悉,遂找了话题道,”不用说,姑娘一定知道小生唤作徐卓贤了,可是小生还不知道如何称呼姑娘呢。或者尊姑娘为大师,或者尊姑娘为仙姑?” 她闻听到此处,不禁大笑起来。她笑起来的模样,宛如寒冬风雪里一株红梅,极致的雅艳,光彩耀人,灿若红霞。也许只有像她这样美丽的女子,才敢如此肆无忌惮的大笑,因为只有她这样美丽的女子,无论如何笑,都不会动摇到她与生俱来的美丽。 “我叫苏雨晴,你不必这样拘谨,你且叫我雨晴便好。”她淡淡说着,眸光却颇有深意地瞟着他,又问,“那我怎么称呼你呢,卓贤如何?温惜初也是这么叫你的么?” 他摇摇头,便道,“不不不,我同温小姐并没有这般熟络。她不过是我父母看中的儿媳妇,其实我与她相知甚少。只不过相亲那日,她原不该来的,却因为我一句戏言说见不到姑娘的真容,我便不答应婚事,逼得她的母亲带着她一起来了。也不知道那天交了什么霉运,一个大盗劫财,我为了救我的母亲,挡在了母亲前面。那大盗拿着刀直逼着我砍下来,却不想温小姐挡在了我前头。我那时急中生智,抡起椅子砸向大盗,大盗手上一偏,那刀划破了温小姐的脸,便……” 苏雨晴倒是十分自然地接过话茬道,“便有了这桩事。所以,你去求那棵树,是因为你觉得你欠了温惜初的,对么?” 徐卓贤点头,道,“我其实,我其实并不如温小姐所想的那么好。温小姐心中的夫婿需得文韬武略,若论文,我自是比不上当朝大学士莫涤深的,若是论武,我也不如贺王的七公子。何况,我徐家不过是小小商贾之家,与温家世袭爵位的大贵之家,也算不上门当户对。故而,卓贤自觉得配不上温小姐。但,温小姐的容颜若是因为我受了损,以至于误了终生,那么我如此深重的罪孽,又怎么可能心安理得地同她断了瓜葛呢?” 苏雨晴听徐卓贤细细说了这一段,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弄得清楚明白了,心下也自然豁然开朗。起码,她弄清了徐卓贤的心中,温惜初并不是所爱。他只不过不愿欠了温惜初的,更不愿意被温惜初所绊住。如此,正合了苏雨晴的心意。 徐卓贤将苏雨晴引荐至温府的时候,温家果然是难得的大贵之家,亭台楼阁,山石流水,错落有致,金碧辉煌。素来见惯了大场面的温家的二老,见了苏雨晴的姿容,只觉得是个年少佳人,虽心存疑惑,但终究只怕她经验尚浅,又一时间别无他法。于是,勉勉强强地请了苏雨晴往那温惜初的闺房走去,彼时,温惜初正对着铜镜自怨自艾。和苏雨晴所想的一样,温惜初是个性子贤良温厚的女子,毕竟是大家闺秀,早就惯了喜怒不形于色,也惯了以大家脸面,亲族荣辱为首要考虑,不可失了礼数,不可失了分寸,不可失了颜面。 温惜初安静的眉目,就好像是画上的女子,不会哭不会笑,没有喜没有悲,纵然那道刀疤是那么赫然地显现在她白希的肌肤上。她也只是抬手轻轻抚摸着这道丑陋的疤痕,一副清高冷静的模样,却令人可怜,可怜她的孤独与倔强。 苏雨晴走上前去,温言悦色地唤了一声,道,“温大小姐,奴家乃是白雪山修士,来替您疗伤的。温大小姐可唤我雨晴。” “雨晴?雨过天晴,霓虹悬天的意思么,倒是个很美的名字。”温惜初说着,缓缓转过身来,眸子打量着苏雨晴,只是脸面上那道伤痕,若是落在别人的脸上只怕不是狰狞也是恶心,可落在温惜初的脸上竟是这般安宁。 一如她的容颜,温惜初连说话的语调也是这般安宁,道,“可是,雨晴这个名字倒是不大适合如你这般的女子。” “怎么,温大小姐觉得,我的容颜不如我的名字美么?”苏雨晴淡若地笑着。 温惜初摇摇头,安静地说道,“你的姿容之美,可比你的名字张扬多了。” 苏雨晴闻言,笑道,“多谢温大小姐夸奖。” 温惜初淡淡一笑,这一笑这么淡,淡的仿佛不曾笑过。她遂转过身去,把披在肩上的青丝绾起,慢条斯理地绾成一双流仙髻。又慢条斯理地挑选了几支尤其别致的金簪玉坠,再慢条斯理地插在发髻上,晶晶亮亮的,也是端庄得体,华贵大方的模样。这般精心打扮之后,温惜初又对着镜子里苏雨晴的剪影道,“若是镜子里有了你,无论我如何梳妆,也是抵不过你的。但是,你知道吗。我却挺满意我现在的模样的。” “满意?”苏雨晴轻笑着,又道,“从前,我在白云山的时候,也是听过温家大小姐的,端庄静雅,算得上泊临镇的第一才女了。可你,好端端的为何还觉得容颜破损,是件满意的事儿呢?然不成,你的心,与天下女子的心都不一样的么?” “女为悦己者容,我的确不这么想。也或许,我与世间女子的心思都不一样吧。但,他也与世间男子的心思都不一样,所以……”温惜初把这番苦情的话,却还是说的这般平淡,毫无起伏。 “他?徐卓贤?”苏雨晴下意识地问道。 温惜初并没有正面回答,却说,“一个女子肯为一个男子连命都不顾的话,又岂会在乎容颜呢。倘若我从前的模样没有打动过他,又为什么不能用现在的模样留住他呢。苏修士,在你之前来的那些大夫并不是全都不能治好我,只不过是我不愿他们治好我罢了。” “也就是说,温小姐的心中的确存了徐公子了?”苏雨晴说这话的时候,口中是酸的,喉中是酸的,心中也是酸的。 温惜初回眸来仔细地看着苏雨晴,看了许久,才缓缓道,“听说苏修士除了会歧黄之术,还会些推演之术。却不知道,苏修士可看得出我与徐公子的缘分如何?” 苏雨晴皱了皱眉,斩钉截铁地道,“情深缘浅!” -本章完结- 第一百零四章 嫁给一个不爱的人 净白的菱花暗纹琉璃盏上靠着一支长长细细的银柄兔毛刷子,柔软的毛刷调着立夏时小荷花的尖尖角上落着的凝露,调匀了香妃色的新粉,幽香淡雅。这新粉,便是皇都如今最为时兴的‘新芙凝香’。小丫鬟仔细沾了一些调和适宜的香粉在白色的绢帕上,缓缓奉到温惜初的手边。 温惜初的眼光瞟向那香粉,轻描淡写地收了回来,便道,“我如今倒是用不上这些了。”又转过脸来看着苏雨晴道,“苏修士,你也是女子,你可喜欢这些香粉?” 其实,从那丫鬟开始调粉开始,苏雨晴的眸光也一直锁在那盒香粉之上,她素来喜欢闻香,又喜欢颜色艳丽的粉末。何况‘新芙凝香’的调香师还是苏雨晴的师父,九镶仙子转世为人所制。温惜初看出了苏雨晴的喜欢,便又说,“你说,我同徐公子情深缘浅。那么,你可有什么法子让我们的缘分可以深一些。如果,修士喜欢香粉,我可以令人去皇都挑选更多更新的香粉给苏修士您。” 香粉的you惑,果然是令苏雨晴难以阻拦,苏雨晴遂笑道,“温小姐,想要加多深呢?” “如果我说,我只想要做徐卓贤的妻子,你会不会觉得很过分呢?其实,我无所谓他爱不爱我,将来我也会允许他纳妾,总之,只要是他开心的事儿,我都会同意。但是,我只想要保留他妻子的位置,仅此而已。”温惜初说着,安然的眸光里终于有了一丝惊澜波动。 “所以,你明知道他不爱你,却还要嫁给他。其实,空守着一个妻子的位置有什么好呢?”苏雨晴慢慢走到那小丫鬟身边,抬手轻轻拭了拭丫鬟手上琉璃盏里调好的粉,轻轻放在唇边尝了一口,果然如她所想,甘之如饴。 温惜初忽然执起苏雨晴的手,淡淡道,“你说你是修士,那么你能不能用你的法力看清我呢?”温惜初说着,忽然挑了挑唇角,这样的笑意依旧温和柔婉,她说,“如果我说我还记得前世,前世我和你一样,是一只狐狸,”她顿了顿,眸光看了一眼苏雨晴,愈发的深沉,又道,“只不过,不如你的修为这般深。我在山中猎食,却落入了猎人的陷阱,我以为必死无疑了。可是那个书生救了我,他同那猎人说了许久,把身上仅有的十两银子都给了他,他赔上了自己全部的盘缠,只为了我这么一只小狐狸,而我却什么也不能为他做。” 苏雨晴听她说着,看着她的容颜上情感渐渐地变化,从平和一点一点蓄积起来的忧伤,像胭脂落在水中,颜色缓缓地由淡转浓,却比安静从容时候的她更加美艳。苏雨晴慢慢抬起眸光,用狐族的窥忆术看了一遍,哀绝惘然道,“他为了救你,花光了钱财,竟然饿死在赶考的路上。” 温惜初点头,便说,“所以这便是我上一世欠了他的,这一世我并无所求,只希望能够陪他到死而已。也许占着他妻子的位置也的确有些自私过分,可我探过他的命数,终生孤寡。我想他若是不遇见所爱之人还好,但若是遇见了,只怕难免伤心,这场伤心也让我陪他便好。” 苏雨晴听到此处,一时觉得心口发闷,不曾想原来徐卓贤这样绝佳的公子,竟是如此命数,可叹天意弄人。苏雨晴看着温惜初,那一瞬间,竟然觉得有一种相知的感觉,同样为一个男子执迷,同样为一个男子不离,同样为一个男子不顾惜一切。 苏雨晴方道,“温小姐,你只是想嫁给他,其实又有何难呢?” “他命里的那个女子出现了,我怕她会阻拦我。倘或,这个女子心中知道自己无缘与他厮守终生,倒不如成全了我。”温惜初说着,眸光如清水荡漾出光泽来,柔柔地望着苏雨晴,她原来早就看出了苏雨晴便是徐卓贤命数里的那个女子。 苏雨晴此番并没有言语,只是幽幽笑道,“你既然曾经也是狐族,便知道摄魂术的存在。你这么说,是要我帮你和他……可是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你?” 温惜初定定地看着苏雨晴,看穿苏雨晴挑衅的目光里也有一丝动摇和不安,却笃定道,“的确,我已然转世为人了,怎么能指使堂堂妖狐之王乃为我做事。既然如此,我这张脸便也无需劳烦修士医治了,我自寻法子便是了。” 苏雨晴岂肯善罢甘休,道,“我既然来了,便没有空手回去的道理。一来不好同你的父母交代,二来,也不好同徐卓贤交代。你莫说从前那些大夫也是如此,既然是苏雨晴便不能和那般庸医相提并论。只是,一张容颜而已,我来,原本就是为了不让他娶你。” 苏雨晴说着,抬手一拂,袖中藏着的‘画倾容’的香粉飘散在空中,慢慢地吸附在温惜初脸上那道长长的伤疤上。不过须臾,那道伤疤由血肉分离到慢慢愈合结痂,又过须臾,结痂脱落,重现胜雪的肌肤。原来,温惜初没有受伤前的容颜竟是这副模样,柳叶眉纤纤,琼鼻挺直巧致,红唇小巧莹润宛如石榴籽,虽不比苏雨晴婉媚照人,却也是清婉佳人。 温惜初看着铜镜之中映着自己的模样,软软地问苏雨晴道,“你没有想到,狐妖之中还有我这般清新的容颜吧?从前我做狐狸的时候,便不怎么被狐族看中,我这样的容颜在狐狸之中算是平凡无奇的,甚至是丑陋难入眼的。但在凡人里,倒颇有些懂得欣赏之人。” 苏雨晴眸光一挑,啧啧道,“徐卓贤若是喜欢你这个模样,相亲那天他就相中你了。” 温惜初轻轻一垂眼眸,心下明了,苏雨晴说得一字不差。的确,徐卓贤并没有看上她,纵然她如何清丽婉约,如何才情高华,如何贤良淑德。徐卓贤没有看上她,便是没有看上她。 苏雨晴心知她挑中了温惜初心口的痛处,遂笑道,“温惜初,你想得那么好,却又如何。终究是他不情愿,你怪不得谁了。” -本章完结- 第一百零五章 修士 温惜初看着苏雨晴,难得地微微皱起眉宇,比起苏雨晴的张扬盛怒时的模样,自然是轻了许多,仿佛只是云雾一褶罢了。苏雨晴甚至没有同温惜初行别离之理,便转身离去,闺房内瞬时安静下来,只有温惜初安静的眼泪。这眼泪是这般的多情与无奈,她还以为自己早就不会哭了。她还以为早在前世,徐卓贤死去的时候,眼泪就已经流干了。 原来,她还是会哭,会因为知悉了徐卓贤今生孤独寡清的命运而哭泣。因为,她感受过等待与思念的苦楚,所以,她比谁都明白,孤独是一壶无尽的苦酒,涩到心口发麻,欲罢不能。 苏雨晴别过温惜初,出了温府的以后,在温府门前遇见了执着青伞的徐卓贤。阳光烈烈,他竟果真在此处等了这许久,他的额角已然渗出津津汗意,苏雨晴走过去抽出腰间的那绢丝绣帕轻轻为他擦拭。他们狐族素来没有凡间那般多的繁文缛节,若是看上一个男子,便直接表达好意。故而,苏雨晴并没有扭捏作态,心下如何想,手上便如何做了。 徐卓贤起初对这亲昵之举有些惊诧,但因着苏雨晴的绝色,却并不反感。他站在那处深深地受了,却没有看见靠在柱子后面,黯然心碎的温惜初。温惜初的容颜果真恢复了,然而气色却不如当初的红润,反而显得苍白憔悴,她缓步从那柱子后面走了出来,唤徐卓贤道,“贤哥哥,我来了。” 徐卓贤这才发现了温惜初,彬彬行了礼,道,“温小姐这张脸……”回身来,对着苏雨晴感激道,“多亏了苏修士,我心中一块大石总算安定了。” 苏雨晴嫣然一笑,妍丽可夺春花之色,可争明月之辉,道,“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贤哥哥,下月初五便是我的生辰,在家中摆了小宴,哥哥你会来么?”温惜初说着满目的期待,忽然想起了什么,把眼光放在苏雨晴的身上,又道,“修士也一同来么?” 苏雨晴先看了一眼徐卓贤,见他无甚表情,便道,“下月之事,我又岂好应允,也不知道有没有事情耽搁。何况,我也不爱热闹,温小姐的生辰怕是不能亲自前来了,望小姐海涵吧。” 温惜初稍稍低头,道,“无妨。” 苏雨晴又偏头对着徐卓贤道,“天色不早,我要赶回白雪山云水观中,不知道徐公子可有要事,若是没有要事,便请公子去观中尝一尝我煮的笋柳茶如何?” 徐卓贤闻言,喜不自胜地道,“好,我早就听过笋柳茶千万般的好处,却从未亲口尝过。既蒙居士盛情,便一定要去尝尝看了。” 苏雨晴点头,斜眼望着失落的温惜初,又道,“去云水观的路途遥远又坎坷,温小姐伤势初愈便不烦请小姐了。” 温惜初闻言,无话可说,只是看着苏雨晴略带着示威般飞扬跋扈的笑意,艳光四射得令温惜初有些自惭形秽起来。的确,如徐卓贤这样翩然风姿的佳公子,也许就该配着苏雨晴这样的女子,才算得上一双璧人。然而,温惜初从没有想过取代谁,只不过想要小小的分得一席之地罢了,原来也是这般难。 苏雨晴携着徐卓贤早已走了老远,街市上喧闹的叫卖,琳琅满目的小玩意儿一时夺了苏雨晴的眼眸。尤其是卖胭脂水粉的小摊子,苏雨晴一站过去,一双脚仿佛就移不开了似地,左挑右选,裹了一大堆香粉带回云水观之中。等他们走到白雪山山巅上的云水观时,已然是日暮时分了。 守在观中的凝翠见了苏雨晴回来,赶忙蹦蹦跳跳的跑出来,不想又多了一位男子。彼时,她还是只狐狸,尚且化不成完整的人身,为了不吓到这个男子,便也就一直保持着狐狸的姿态。苏雨晴俯身将凝翠抱在怀中,对着身旁的徐卓贤道,“这是我养的一只小狐狸,它很是乖巧,也不伤人。来,你摸摸。” 苏雨晴说着,将凝翠的头凑过去给徐卓贤看看,徐卓贤终究是凡人对于狐狸这一属还是心存畏惧的。因此,苏雨晴又软了些语调,抽出另一只手来,温柔地抚摸着徐卓贤的手,原来他的手是这样柔滑细腻,白希无瑕。苏雨晴巧笑倩兮,拉着徐卓贤的手抚摸上凝翠柔软的皮毛,遂道,“你看,它果真不会咬你是么?” 凝翠在徐卓贤抚上她头顶的皮毛那一刻,十分识趣地窜开了。她心里知道,王喜欢这个男子,而这个男子也喜欢王。也许接下来发生的事儿,便是她不宜在场的事了。 凝翠走后,苏雨晴笑着放下徐卓贤的手,起身去执着那炉上温着的茶壶,仔仔细细地斟满了一盏,双手奉上,递给徐卓贤道,“我听说,你们有一句话,叫作举案齐眉。”苏雨晴说着,抬手将那盏杯子举到自己的眉间,一双膝盖屈下,从不曾有人让她如此心甘情愿的卑微,而徐卓贤做到了。她却没有丝毫耻辱的感觉,只是微微把最美的笑意绽放在脸上,抬起眸光,颇为期许地望着他,道,“是不是这样子?” 徐卓贤温婉一笑,像莲叶上一枚明珠般沁人心脾,他抬手将苏雨晴扶起,却戏谑地笑道,“你说你是修士,可你的言行,却丝毫不像个修士。纵然是寻常百姓家中的女儿,也必不会如此大胆。你倒是,什么都不怕。你难道就不怕我是个坏人么?” “是么?”苏雨晴挑着眉,又道,“你若是个坏人,我就会比你更坏。你忘了我连狐狸都不怕,大不了我让狐狸把你咬死就是了。” “你可当真舍得?”徐卓贤轻笑。 苏雨晴眉目一瞟,道,“没有什么舍不得的,不过是你那位惜初妹妹才是真心舍不得的呢。” -本章完结- 第一百零六章 因为你是妖王 “怎么忽然说起了她呢?”徐卓贤问道,却说,“方才,我既然同你前来,你难道还不知道我心中所选,我心中所想么?” 苏雨晴抬手,看着自己染着鲜艳的凤仙花汁的指甲,笑道,“你可要想清楚了,我可不比温惜初那般温柔。倘或是你当真有一日对不起哦,我也当真是会杀人放火的。” 徐卓贤侃侃道,“你说的这一项,我信。” 苏雨晴抬眸,看了徐卓贤一眼。 徐卓贤却笑道,“乍看到你的时候,的确令人觉得美艳不可方物,或许你对别人都是冷漠以对。然则,你对我,却是不一般的。这一点,让我觉得很高兴。我觉得你既然肯为我杀人放火的这份情谊,我定当珍惜,用一生信守承诺,一生与你相惜。” 苏雨晴看着徐卓贤的眼光,那一刻她清醒地听见自己心灵沦陷的声音。她笑着,将头靠在他的肩上,手指执起他的几缕长发,缠绕又缠绕,一直和自己的长发缠绕在一处。她又笑着同他说,“这便是结发,按照我们的族规,我同你如今已然是夫妻了。” 徐卓贤点头笑开。 云水观里的几株莲花开得正是好看,白的,粉的,黄的,紫的,像是天上的霓虹染就的一般。一艘小舟从那田田碧叶里穿梭而过,舟上的男子抱着一把琵琶悠然弹奏,琵琶声如玉珠滚在盘中,铿锵有力,节奏轻快愉悦。而那立在莲叶上,执着红莲起舞的女子,也是笑意暖融,如春色盎然。 当小舟驶过那跳舞的女子身侧时,缓缓停了下来。那莲叶上的女子,一个倾身躺倒,直直地倒在舟上的男子身上。那男子笑道,“哎呀,你看看,为了抱住你,我把我那七宝南音琵琶都扔了。” “怎么,心疼了?”女子欣然笑着。 他摇摇头,道,“岂会,在我心里,这世间不会再有什么比苏雨晴更贵重了。” “阿贤,你就是会说好听的话来哄我。”女子笑着,满脸的幸福。 他也觉得这些时日,在云水观里竟不知时光流逝,转眼已然过去大半个月了。眼看初五就在跟前了,他总算是没有忘记温惜初的生辰,遂皱眉道,“我已离家多时,父母尚且不知道我在此处。我总要下山回去同他们说一声,还有,我和你如今已经有了夫妻之实。我也想带你回去,见见他们。你觉得呢?” 苏雨晴心下一顿,他终究还是忘不了凡尘,不能同她常年躲在这幻境之中,无忧无虑地生活下去。苏雨晴轻轻一叹,便道,“你既然还是想着回家,我便陪你回去一遭就是了。但是,你可别想去找温惜初,反正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去的。” “可是,我若回去,我们家同温家是世交。我的父母一定会让我去的,这也只是情面上的事儿而已。我的心一直在你这里,你且放心。”徐卓贤执着苏雨晴的手,靠在他胸前起伏之处,想要令她心安。 她却依旧使着小性子,撅起红唇道,“我不管,反正,你就是不能去见温惜初。不然,我就不让你下山去了。” 徐卓贤无奈地摇摇头,却不恼怒,只得满口答应道,“好好好,我想个法子,要不装病便是了。” 此番,苏雨晴才满意地笑起来。遂从他身上起身,郑重其事地问道,“你说,我们准备些什么带去给你的父母呢?我身上有几味极好的香粉,不如就送给你的母亲吧。还有一串金丝楠木珠串,倒是合适父亲,你觉得这两样如何?” 徐卓贤笑道,“你的心意,无论是什么,他们都会喜欢的。” 然而,苏雨晴还是有些不安,又问道,“那你说,他们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是不是喜欢温惜初那样娴雅的女子多一些。都说我眉眼间过于娇媚,长得也很浓艳,会不会不是他们喜欢的样子呢?” “雨晴,放心吧。我喜欢的,他们也一定会喜欢的。”徐卓贤说着轻轻拍了拍苏雨晴的手。 苏雨晴才稍稍觉得安然,遂拉起徐卓贤,长袖一拂,什么莲池碧叶,什么轻舟琵琶全都没有踪影。不过是,苏雨晴执着徐卓贤立在白雪山的山脚下,陪着他们的侍婢凝翠手上提着两三个礼盒,如此而已。 徐卓贤一时并没有反应过来,却问道,“怎么,说话间就……” “你忘了,我是修士,我会些术法的。其实,不过是爬个山,不必那么辛苦,我们现在便到了山脚下,往泊临镇去吧。”苏雨晴说着,拉着徐卓贤要走,然而天上忽然划过一道惊雷,震得苏雨晴心上一滞,却有些不祥的预感。 苏雨晴回眸望了一眼凝翠,再回身来看徐卓贤的时候,却不知何时他已然昏厥过去。苏雨晴吓得赶忙去摸徐卓贤的脉搏,却摸不出跳动来,苏雨晴吓得惊慌失措,却在此时,温惜初无声地出现在她们跟前。凝翠起了警觉之心,拦在苏雨晴他们之前。 温惜初却只是站在他们咫尺之外,道,“人妖相恋,本来就违背天道。你若是把他长长久久的放在你所幻化出来的云水观之中便也就是罢了。可你竟然还带他重回凡世,试问他如今还如何回头。当初,若不是你,他也不至于如此。” “既是天谴,又为何不报应在我身上,为何要报应在他身上!”苏雨晴怒吼道。 “因为你是妖王,他是凡人,这世间就是如此,欺善怕恶,欺弱怕强罢了。”温惜初慨叹道,又说,“但,他并不是无可救药的。” 苏雨晴闻言,眸光微澜,却听温惜初又道,“送他到助我转世为人的紫炎真人那里去,也许还能保住性命。只是,将来你还可不可与他相见,到底成了两说了。一切就只看你愿意与否了?” 苏雨晴心中不甘,问道,“你如此说,我觉得是你要我拱手相让的意思?” -本章完结- 第一百零七章 递眼色 惊雷过后,也无风雨,也无晴,只是落了一地金灿灿的荒叶。而那个横身躺在荒叶上的男子,便是曾经鲜活俊朗的徐卓贤。他那原本清俊的容颜,现下却宛如死灰一般,毫无生气可言。而一直守在他身侧的白衣胜雪的女子,风流妩媚的眉眼之中尽是不舍与伤怀,分明是立夏时节,却枯败如秋。 苏雨晴便如此坐着,目光呆滞,她的手轻轻抚过徐卓贤的手,已然冰凉。可是,这双手,半个时辰前还拥在她的腰间,缱绻缠绵。再半个时辰前,他还抱着她为幻化出来的南音琵琶,给她奏那曲《西江月》,琵琶弦音犹在耳畔回荡,他却已然气绝。 苏雨晴无奈地回眸,对着身后的温惜初道,“你如此说,便是要我拱手相让的意思么?” 温惜初也蹲下身来,坐在苏雨晴的身侧,安慰道,“你可想过,我前生也是如此。其实我比任何人都更能够理解你的感受。”温惜初抬手,轻轻抚上苏雨晴的肩膀,叹道,“你大可不必担忧,我想若是卓贤可以重返凡间,我只愿做他的妻。我是人,他娶我,便不算违背天道。而你若愿与他继续相好,便与他相好,只是不可求名分罢了。你若能接受,那便是两全其美的事了。但,我却不得不告诉你,如此一来,他的劫数是化解了,可是你的,我却也无能为力。紫炎真人只管凡间之事,或与凡间有缘之事,妖王您贵为王,自然不会与凡间有所瓜葛,只怕紫炎真人也帮不了你了。” 苏雨晴拾起一枚落叶,缓缓撕碎了,又以术法将那落叶还原,叶儿仿佛从未有过裂痕。然而,苏雨晴红唇呵气如麝馥,轻轻一吹,那叶片终于还是零碎飘落如尘。苏雨晴叹道,“幻境始终是幻境,我没办法将他永远地留在云水观,终有一天云水观也会倾覆,我和他都有会离开的一天。所以,我并不畏惧永逝,我只是怕他一个人留在这世上,孤苦无依罢了。” 苏雨晴说着,回眸看了看倒在地上的徐卓贤,一双手拂过徐卓贤的脸庞,笑道,“要救活他,又何须去找紫炎真人,我是妖狐之王。我的真元内丹,便可起死回生。救他,能有多难呢?温惜初,这一点,你不如我。你当初不过只是小狐狸,连内丹都不曾修成,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可是我不必如此。” 温惜初闻言,也只是十分平静地点了点头,又道,“可是,始终你不会是那个与他相守到最后的人。而我也许会是陪着他的那个人。其实,你说你的内丹可以救他,我反而没有觉得不好,我甚至觉得很开心。” 苏雨晴奇怪地问道,“为何?” “不为何,只要知道他现在不必赴死,我甚至还有机会陪着他到老去的一天,我便觉得十分开怀了。”温惜初恬淡地说道,她仿佛一枝悠然的桔花,总是不争不抢地静好着。 苏雨晴没有说话,她只是闭上眼睛,盘坐在黄色的枯叶堆上,一双手掌心向上,安放在大腿上,念念有词。片刻过去,黄叶仿佛被无形的力道托起,慢慢地环绕在苏雨晴的周身,远看去仿佛是黄色的蝴蝶在翩然起舞,舞成了一道又一道波浪形的轨迹。 她慢慢地张开红唇,一颗水晶珠般晶莹流转的真元内丹从她口中吐出,轻轻缓缓地飞向徐卓贤的唇边。温惜初在那一刻,赶忙向前,一掌将那内丹推入徐卓贤的口中,推向徐卓贤的腹中。一股温热的红光从徐卓贤的体内透射出来,而后慢慢地黯淡下去,如此,苏雨晴和温惜初才放下心,这便表示徐卓贤的身体并没有排斥苏雨晴的内丹。 果然,过了须臾之久,徐卓贤便慢慢醒转,抬眼看到温惜初的时候,很是惊讶,便道,“温小姐,你怎么会在这儿。” 温惜初闻言,从容道,“听徐伯母说,你今日会回来,我便来这里等你。想说,明日是我的生辰,你一定会去赴宴的吧。” 徐卓贤闻言,略为难地看了看苏雨晴,苏雨晴此刻却笑得开怀,故作大方地说道,“去,一定去。我和徐卿一同去给温小姐贺寿。” 温惜初淡淡道,“那便是我的福气了。” 然而,徐卓贤却忽然疑惑地对着温惜初道,“你说你是听了我娘说我会回来,可是我不曾告诉过我娘说我会回来,他怎么知道的。” 苏雨晴听到徐卓贤如此问,脸上稍白了一些,倒是温惜初一如既往的沉稳,依旧淡然地说道,“你终日不着家,伯母很是心焦,前两日寻了我母亲一同去云水观里求那云水娘娘,问个吉凶。哪里知道,求了个上上签,解签的说你今日便会回来。大家都深信不疑呢。” 徐卓贤更是奇道,“我娘竟去了云水观,我怎么……”说着,回眸看了一眼苏雨晴。 就连温惜初也递了个‘就看你’的眼色给苏雨晴,苏雨晴遂不以为意地笑道,“原来那位湖蓝绸衣,簪着翠玉凤头钗的夫人便是徐卿的娘亲,难怪这般风姿卓绝呢。”而后,颇得意的又回敬了一个眼色给温惜初,便又回过身来挽着徐卓贤道,“我没有认出那是你的娘亲,不然,我也留她在云水观里小住几日,岂不是更好么?” 徐卓贤闻言,才消了心上的疑虑,笑道,“原来丑媳妇已然见过婆婆了。” 苏雨晴故作生气地嗔怪道,“你说谁是丑媳妇啊!” 徐卓贤便道,“谁是我媳妇,我便说谁丑了,谁见了我娘,自然是谁丑!” 苏雨晴作势要打徐卓贤,徐卓贤一个闪身,竟不慎将温惜初给绊倒了。徐卓贤原是情急,便伸手扶了一下温惜初,这一扶,动作稍大,竟是将她拦腰搂起。温惜初又一时没有站稳,直接扑到在他的胸前。 -本章完结- 第一百零八章 勤学好问 苏雨晴见了这样的情势,自然是气恼的,一把将温惜初从徐卓贤的怀中拉了出来,还说道,“哎呀,男女授受不亲的。温小姐若是体弱,不好久站,不如让苏姐姐我好好扶着你。” 徐卓贤自是知道苏雨晴是蛮横惯了的,却便是觉得她这般的蛮横倒不算讨厌,还是有几分可爱在其中。这便是苏雨晴的好处了,虽骄傲任性,却不会任性妄为,所做之事一定在一个度内。譬如,她无论如何刁蛮,还始终不会置温惜初不顾,还是会好生扶着她。这便是苏雨晴既小气又大方之处了。 这也是为什么,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温惜初和苏雨晴可以安然相处的缘故。也许很容易理解温惜初会认可苏雨晴的存在,但大概很难理解苏雨晴为何最后会让徐卓贤同温惜初成婚,也很难明白苏雨晴为何会和温惜初成为相交至深的知己,更难明白的是连温惜初的最后一程,陪伴在侧的竟然是苏雨晴。 然而这些谜团,都需得苏雨晴亲自来解开。因为关于这段感情的记忆,凝翠只能叙说到这里。她因为施了这一遭重叠之术,而修为大损,甚至耗伤了元气。那杯盏之中的茶水大约还有一半,她却已经面色苍白,气喘吁吁地靠在桌上,连腰都直不起来。 紫瑛见凝翠如此,便赶忙上前扶起凝翠,劝道,“快收起术法,你好好坐下歇一歇。” 凝翠摆摆手,示意紫瑛不必担忧。然而,却不消片刻,自己已经支撑不住,呕了几口鲜血,眼看着就要逼回原形了。好在一旁静默的莫涤深及时出手,他只是那么随性地一抬掌,隔空拂过凝翠的眉眼,凝翠的气色立时便恢复了,好似比任何灵丹妙药都更显效。 紫瑛因此好奇地望着莫涤深,问道,“你这个是什么术法,怎么这么厉害?难道是妙手回春?” “妙手回春这个名字不错,只可惜老君很爱用这四个字。还是不必用在我的术法上了吧。”莫涤深弯着嘴角说道,又轻描淡写地说,“救一只不过千把岁的小狐狸,无论是多重的伤,自然也只是需要做这个小动作就好了。” “是么?”紫瑛有些不信,便问凝翠道,“我没记错的话,彩嫣是不是比你小一些。” 凝翠不明就里,直接应道,“嗯,比我还小两百岁。” 紫瑛遂说,“那为何,上回彩嫣被我身上那个什么破禁制给伤到了,娘子需要耗费三千年的灵力来替她疗伤呢?” 凝翠原本想说紫瑛身上的禁制是不一般的,但看了一眼莫涤深,遂干净改口道,“因为,因为彩嫣的资质比较差,所以……” 彩嫣听了,自然是不乐意的,遂犟嘴道,“我就算是资质比凝翠姐姐差一些,也不至于差到这个地步吧。凝翠姐姐就拂一下就好了,我可是被娘子灌输到头昏脑涨,而且还想吐的地步了。会不会是娘子的术法不如……额,这位莫殿主啊。” 紫瑛刚刚想要说什么,莫涤深已然接过话,道,“必然是如此的。” 紫瑛侧目去看莫涤深,虽隔着铁皮面具,却不知为何紫瑛仿佛能够穿过这面具极佳的隐藏功能,看到他掩在背后的表情。紫瑛敢肯定莫涤深说这话是不自然的,至少有点心虚。紫瑛的好奇心又立刻启动,遂拉着彩嫣,道,“你打我一拳试试看。” 彩嫣有些纳闷,道,“为什么?” “听说我身上的禁制只有在我的身体遇到危险的时候,才能够启动的。那我现在也没什么危险,不如就由你来制造一些危险。那么我的禁制便会伤了你。反正有莫涤深在,且看看我的禁制伤了你以后,他还能不能一拂把你给救回来。”紫瑛这番话说的无敌的轻巧。 然而,听在彩嫣的耳朵里,却顿时连头发丝丝都在颤抖,她惊怕地望着紫瑛,然后又看向莫涤深道,“那,万一,他拂不好呢?” “拂不好,他也会有别的办法的,你放心好了。”紫瑛无所谓地说道。 “这个,你倒是很肯定么!”莫涤深听了这句,笑意愈发深了。 然而,彩嫣却愤愤道,“可是受伤是会痛的,我凭什么要受伤啊。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紫瑛闻言,便道,“彩嫣,别急啊。我也没说一定要你这么做啊。就是上一回在集市遇上贺芳庭,他说我若是有困惑,便去找他,他一定帮我解决。我思来想去,这么久,除了娘子的事,便是这件事了。我身上的禁制到底有多强,救被我所伤的人到底有多难啊。反正你也不愿意,他又拍胸脯和我说,有事找他。那如果我不找他,好像不大好……” “呸呸呸,怎么会呢,才不会的拉。”彩嫣一听见贺芳庭的名字,便开始分寸打乱,立马见风使舵道,“其实,你就是想试试看你的禁制有多厉害么。何必等贺芳庭那么久,找我,岂不是比他快多了。我刚才是勤学好问,就是随口问的,你别介意啊。”彩嫣说着,又开始比划拳头,在紫瑛的额前,脖颈,胸前挥舞来挥舞去,最后还是没敢打下去。 一来,她怕紫瑛的禁制太强,逼得她粉身碎骨。二来,她怕莫涤深把她大卸八块,一样死无全尸。彩嫣思来想去,只觉得进退维谷,便呵呵笑道,“紫瑛姐姐,不如我明天再打你好了,我现在还没选好打你哪里。你一定是要我帮你试出你身上禁制最厉害的程度吧。” 紫瑛笑了笑,却没有勉强彩嫣的意思,反而是随手拿起方才凝翠用术法挥发到一半的茶盏,连着茶水一同扔向莫涤深。依着莫涤深的法术造诣,一个小小的茶杯而已,他随便动一个手指,就可以把这杯子了结在半空了。可是,莫涤深又不傻,他还不知道紫瑛那点小心思,只要他动了术法,紫瑛只要钻进术法的光圈,便可激起紫瑛身上的禁制。紫瑛终究还是对自己身上的禁制存了疑虑。 -本章完结- 第一百零九章 胭脂盒 然而,莫涤深却并不想这么快把这个疑惑解开。他只是定定站着,眸光像河滩上浅浅的水,仿佛清澈可见底,却又看不清哪里是底。当那只茶盏如愿以偿地砸在他的面前,他也如愿以偿地抬手挡了挡,幸而水不大烫,只是泼湿了他的袖子。 也许,是他运气不大好,杯子砸在他的脚上,而他那双云靴显然不够厚,扎了一片碎片在指头上。他微微皱了皱眉,哼了一声。 紫瑛惊呼道,“你,怎么就不知道躲一躲。” 莫涤深无奈地偏了偏头。 紫瑛又道,“你怎么买了双质量这么差的鞋!” 莫涤深又无奈地偏回头,道,“这鞋不是我买的,从前有个姑娘说她花了很大的气力从九都山寻来的云丝和兽角线替我赶制的。你看这边上的金丝,她说是龟吉兽的背甲制成的,据说还下过符咒,可以保我行万里路。但其实,以前我一直挺珍惜的,总舍不得拿出来穿,这几日算到要遇上故人,才拿出来穿的。” 紫瑛不知为何有种正中下怀的感觉,却还是讷讷地道,“这个姑娘一定是欺负你实在,骗你的,真是太坏了。” 莫涤深遂笑道,“确实有点坏。”而后,又俯身去拔扎在脚趾上的碎片,紫瑛见了莫涤深这动作,遂上前,自告奋勇地说道,“我来吧,你自己来会不会弄痛自己?” 莫涤深闻言,心底极为感动,遂摊手坐下,翘起脚来让紫瑛拔。然而,紫瑛的手触及那块碎片的时候,莫涤深彻底发现自己错了。紫瑛哪里是在拔碎片,根本就是在往里头扎,莫涤深硬是咬牙切齿地不用任何术法,挺了过去。 等紫瑛拔出血淋淋的碎片,还沾沾自喜自己也可以朝着学医方向发展的时候,莫涤深已经痛得发晕。好在凝翠心思细腻,赶忙上前用术法变幻出纱布来替莫涤深好好包裹,然而依旧被紫瑛抢去了纱布,紫瑛上前给莫涤深包了了厚厚一层,厚到脚已经无法穿入靴子,而且打了个大白兔耳朵的结,尤其扎眼。 莫涤深望着紫瑛,苦不堪言,却还是勉强说道,“你这个包扎其实还不错,但是这个结打的……” 紫瑛笑道,“你不觉得你戴个面具,又穿着这么灰暗,死气沉沉的么。现在脚又受了伤,行动不便,更让人觉得没有活力了。你看我给你打的这个结,其实挺可爱的。有个伟人说过,所谓猛男和萌男,不过是个声调的差别。譬如,你把你那语气改一改,配上我给你打的这个结,也算得上萌男了。” 莫涤深被紫瑛这番言论说的哑口无言,也只好弃了他从前太子的尊严与高傲,一蹦一跳地起身,却又觉得这样始终不好走路,回眸看了一眼紫瑛。紫瑛遂上前扶着莫涤深,道,“你这双鞋反正也不好,我去给你买双大的,如果能把这个结给露出来便是很好了。” 彩嫣在一旁捧腹,遂道,“紫瑛姐姐,我从前没发现你的品味是这样独特的。但归根结底,我觉得瑾誉太子的品味才是最独特的。” 紫瑛闻到此处,又问,“那个太子同我有什么关系。” 莫涤深斜眼,冷冷地看了一眼彩嫣,彩嫣觉得自己快被东结成冰了,遂僵僵地笑道,“这个么,就是你们的品味都这么独特,应该很配。天造地设的配!” 莫涤深闻言,轻轻地一咳。 紫瑛却啐道,“我又不认识他,不要老是把我和他拿出来比较。” 彩嫣遂低眉顺眼道,“是是是。” 莫涤深也没什么言语,只是看见紫瑛要把他的那双云靴丢弃的时候,颇为不舍地看着紫瑛,哭丧着脸,道,“这个,还是留给我做个念想吧。我想那位姑娘以后也很难再做一双一模一样的给我了。” 紫瑛抬眸看了看,见到面具后面莫涤深依依不舍的眼神,思来想去,便道,“罢了,我替你找个盒子装起来,你便好好收着就是了。”紫瑛说完,又过来扶着莫涤深道,“我们在这里这么久了,却不知娘子那边是如何了。不如我们先去看看娘子吧。” 莫涤深闻言,沉沉地说道,“也好,的确,有些事该了解一番了。” 彩嫣和凝翠自是十分赞同紫瑛这个提议,也随着他二人往门外走去。无奈莫涤深这走路的姿势,着实令人发笑,凝翠遂招呼了几个婢子,抬了一张竹辇来,让莫涤深安坐在上面,遂往苏雨晴的纷绯阁去了。 彼时,黄昏的清风徐来,拂在凝翠的脸上,凝翠却也有略微的感伤。其实,关于苏雨晴与徐卓贤的记忆,她自己仿佛从来都是个看客。可是又会有谁知道,她的心早就不是看客那么简单。她若只是个看客,又何必耗费那么多的法力,让莫涤深看到那段回忆,她是想莫涤深救苏雨晴,更想莫涤深去救一救徐卓贤。尽管,在这段感情里,就连温惜初的存在都要比她重要许多,又或者徐卓贤的记忆中,他根本不曾记得凝翠。 凝翠抬眸看着跟在竹辇盘,嬉笑的彩嫣和紫瑛。她开始羡慕她们,彩嫣天真无邪,心中永远记挂着那个完美的贺芳庭。紫瑛天生乐观无忧,纵然命数诡异,却仿佛也无法带走她的快乐,何况她的身侧还有一个时时相护着的莫涤深。 被太子瑾誉爱上,是紫瑛的幸运之处,也是紫瑛的不幸之处。可是,对于此时此刻的夏紫瑛而言,她干净的记忆里没有什么瑾誉太子,只有活生生的莫涤深。在锦绣铺子救过她,在她危难时刻出手相助的莫涤深。紫瑛抬手去捣弄莫涤深悬在腰间,从竹辇上坠下的那枚鹣鲽双珏,才发现藏在这双珏后面的一个事务,竟然是胭脂盒的模样。干净如瓷,细腻如肤的白玉,触手生温,润泽莹亮的玉面上浮嵌着红宝石攒成的一朵牡丹花,紫瑛点缀而成的花蕊,尤其的精致美丽。 -本章完结- 第一百一十章 我只是想他能够活下去 房里的霓彩绣球花玻璃灯里添了些凝神静气的玉琼桐花和犀角粉,珍珠末混合而制成的唤作‘三清雪’的香粉,因添在灯里,熏着火热,便慢慢散出香来,功效虽比敷在脸上弱一些,却是极适合体虚者,温和婉约地盈在鼻息里,和缓而不急。 歪歪靠在长榻上的苏雨晴,正是靠着这一味香粉才吊起了精神劲头,眼睛半眯着,睫毛便更显得纤长卷曲,颇是风情万种。她的身上一件轻薄的雪纱外衣罩着,若隐若现地勾勒着肩膀,手臂玲珑秀致的曲线。外衣上白玉珠和银箔绣成的雪花,剔透光彩,衬着她裹胸的罗兰紫肚兜上,一斛碧玉绿珠,更是彩光辉映,韵致绰约而高贵魅惑。 因为听见敲门的声音,苏雨晴才勉强支起身子来,探道,“谁在门外?”她这一起身,找了个软靠靠在腰间坐好了,却在不经意间撩起了雪白色的长裙,露出一小截光洁白希的小腿,脚踝上还绕着三圈碧色清透的薄荷玉珠,显得她的腿更细更长了,宛如一截玉藕上落着几滴雨珠。 门外的人应道,“娘子,是我,凝翠。莫殿主醒了,说有些话想要同娘子说。” 苏雨晴听说莫涤深在门外,眉心一蹙,到底是不敢将他拒在门外,可心底却是极不愿见他的,思来想去还是勉强道,“好吧,进来吧。可是我这里没有好茶,只怕招呼不周了,莫殿主。” 门外,竹辇上的莫涤深,却并没有什么情绪。他方才衬着一路过来,众人各有心思的时候,偷偷用法术复原了自己的脚伤,顺便又用法术把方才扎破的云靴修补好,重新穿在脚上。此番,既然苏雨晴也愿意见他,他自是大大方方的从竹辇上飞身而下,这动作行云流水般的风流倜傥,令几个婢子心花怒放,自然紫瑛也没有幸免。 紫瑛见莫涤深如此,呆了一会儿,遂大声问道,“你的脚不好,怎么还做这样大的动作。” 莫涤深回眸看着紫瑛,柔声道,“哦,不必担心,它已经好了。不过是个小伤,我身体好,好的快。” “呵呵,你这个好的也太快了。”紫瑛难以置信地说道,想了想,发觉哪里不对,便又说道,“早知道刚刚就不必费神给你包扎了,不过这么小会儿的功夫。” 莫涤深便说,“包扎还是要的,不然可能还要久一些才能痊愈。”一面说着,一面往房里走去,房里的苏雨晴依旧保持着慵懒而松散的姿势,她果真是没有丝毫力气动荡了,连脸色都慢慢变得透明了起来。紫瑛仿佛能看见狐狸影子慢慢透过那张人脸,要显现出来。 紫瑛往前走了几步,拉起苏雨晴冰凉的手,道,“娘子,你怎么不吃了那丹药,若是吃了那丹药,你就不会如此虚弱了。何况,你不必特意留给那位徐公子,也许他并没有什么大碍,如果他回来了,你却已经……” “你不必劝我,我知道我的徐卿。倘或不是遇见生命之危,他是断不会失约的。他说过,没有什么比我们之间更重要。”苏雨晴的声音也开始变得轻飘飘的,好像一层纸,越洗越薄,薄到几乎要透了。她努力地克制着自己的虚弱之态,尽量维持着一族之王最后的尊严,握着紫瑛的手,安慰道,“紫瑛,不怕的,我自己知道自己的身子,一定还可以撑到找到徐卿为止的。” 莫涤深原本不愿多言,但见紫瑛如此担忧,他不愿看见她一丝的忧愁,便道,“苏雨晴,你与徐卓贤的缘分已尽,你不可能再见到他。若果真再让你见到他,也只怕是最后一面了。” 苏雨晴听到莫涤深这般说,硬是从床上爬起,却因无力支撑,而摔倒在地,紫瑛赶忙去扶,却被她拂开了手。她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着莫涤深,道,“殿主,我也知道我和徐卓贤原本就是一场孽缘,即便不见他最后一面也无妨,我只是想他能够活下去。至少,在我还有意识的时候,我能够肯定他是安好的活着的。” 莫涤深深沉的眸光之中忽然晃动出一丝柔软的仁慈,却依旧是淡如云水的口吻,说道,“若是再修炼个三百年,你也可位列仙班了。三百年于你而言,并不算久,可是如果你现下灰飞,那一切便是枉然了。何况,这几千年来,你也总是行善积德,不敢错为半分。最错的,大约便是你和徐卓贤这一段,但也并无伤及他人,所以也不算大错。可是,你当真舍得用一切来换取一个凡人的命么?你可想过这个凡人不过是你飞升成仙的一个劫,倘或这个劫熬过去了,你便可无情无爱,无忧无愁了。” 苏雨晴摇摇头,叹道,“无情无爱,无忧无愁……我敢问殿主一句,你自己可以做到么?再大不敬地问一句,瑾誉太子殿下又能不能做到。幻焰难道不是他的一道劫罢了。可这劫,太子殿下不愿放过,苏雨晴也不愿放过。苏雨晴可以灰飞烟灭,可是苏雨晴不能够让徐卿灰飞烟灭,这个道理,我想太子殿下一定比我还要明白的。” -本章完结- 第一百一十一章 做了个梦 莫涤深此番并没有言语,只是望着苏雨晴,掩在面具后的眉头深深一皱。他确然再也找不到什么理据去说服苏雨晴,也确然对于苏雨晴的一番话,感同身受。 紫瑛见苏雨晴如此,遂对着莫涤深道,“倘若说,你有法子救一救那位徐公子,便救一救。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们净月宫都是奔着飞升成神去的,神难道不是慈悲为怀的么?” 莫涤深伸手去扶起蹲在地上的紫瑛,道,“神也有想做而做不到的事儿,虽然这样的事儿极少,对于神来说可能好几万年只有这么一件。可是,只要有这么一件,便足以烦扰他好几万年了。”莫涤深说罢,看着紫瑛也颇为烦扰的神情,又笑了笑,补充道,“好在,救徐卓贤这个事,还算简单。” 紫瑛闻言,眸光里瞬时有了光亮,她顺着莫涤深扶起她的势头,慢慢站起来。莫涤深低眉对着苏雨晴,道,“既然你执意如此,我便成全你就是了。” 苏雨晴开怀得忘了言语,莫涤深便道,“你还是去榻上靠着吧。我这便去寻徐卓贤,他倒是好命,一个劫又安然度过了。” 莫涤深说罢,转身要走,紫瑛却忽然拉住莫涤深的袖子,道,“你这是要去哪里,难道说你已经知道徐卓贤在哪里了么?” 莫涤深点头,道,“我从来到泊临镇便知道了,其实我为何来泊临镇呢,因为镇上妖孽作祟。” “徐卓贤是被那妖孽……”紫瑛惊道。 苏雨晴又说,“应该是,我想那是一只鸟族的妖类吧。” 莫涤深便道,“不错。但是苏雨晴,你是不是瞒了我们什么呢?” “殿主,我……”苏雨晴说着,焦急地咳了两声,面色才微有润红。 莫涤深却摆手道,“你不必说,我也并不想要知道。只是前阵子,路过城西的草屋时,看见了打斗的痕迹。除了鹤爪,还有狐狸爪子的印记,想来你们已然打过一场,而你身上的伤便是他所留下的吧。苏雨晴,其实你早就知道徐卓贤遭难了,你不说,是因为你一直在等紫瑛去找我,嗯,去找贺芳庭,然后找到我吧。” 苏雨晴遂笑道,“一切都瞒不过殿主的眼睛,可是我想除了殿主大人,没有人更合适收服那只鹤妖了。灵境长老的坐骑,又是谁敢轻易碰得的。若是他不危害人间,到底也是天界神鸟,这般高贵,却不知为何要如此作践。” “呵呵。”莫涤深冷笑,又道,“都说狐族素来狡诈,真是在你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你若说不知道他为何作践,那这世上还有谁知道呢?” 苏雨晴闻言,脸色渐变。 莫涤深却依旧轻描淡写地说道,“当年,你为了救病入膏肓的徐卓贤,以媚术勾引了那只鹤,使他替你盗来了灵境长老的宝物结魂灯,害它被灵境长老囚于苦渊之下,尝尽苦水滋味,这个债,是你终究要还的。” 苏雨晴默然,良久才轻叹一声。 莫涤深却早已拂袖作势离去,紫瑛却立马上前跟紧道,“你就这样单枪匹马地去找那个听起来很像很厉害的神鸟了么,我怕你打不过他,不如你带着我一起去吧。我拿棍子的姿势还不错,你看我都能把你打晕。” 莫涤深听见紫瑛这样说,心中却是犯难。她是这么想要陪他同去,他何以忍心拒绝她呢。虽然说解决那只野鹤,对于他而言是分分钟的事儿,但是只要一丝丝的危险,他也总是不想要让紫瑛去涉足。 紫瑛看他如此犹豫不决,遂道,“你这样,是嫌弃我碍手碍脚的,不会术法么?” 莫涤深遂赶忙道,“不是,只不过……” “既然不是,就快走吧,动物都有兽性,要是一时控制不住,把徐公子吃了那多不好啊。”紫瑛满腹担忧。 莫涤深却笑道,“你放心,那只野鹤挑食得狠,他就爱吃仙桃,不吃肉的。” 紫瑛闻言,很是诧异,却也不说什么,心底下却盘算着,或许等莫涤深把这只野鹤给拿下了,是不是可以养着玩几日。反正这野鹤食素,想来也并不难养的,这辈子若是能养只鹤,也颇为有趣。就是不知道,那个灵境长老肯不肯,也许多少会给莫涤深一点面子吧。 莫涤深既然同意了带上紫瑛,便寻思了一小会儿怎么把她带上。毕竟,紫瑛又不会术法,而他是想随便招个云朵来,便去那只野鹤的老窝把他给端了。但是,这野鹤的老窝离胭脂楼着实有些远,若是驾云去,又怕紫瑛一个凡人之身,会不会畏高,会不会晕飞什么的。思来想去,觉得还是把紫瑛变幻个模样,比如玉佩什么的,藏在身上带去,又怕天高风大,若是一不小心再把她丢了,摔碎了,也很是不好。 这么踌躇了片刻,莫涤深想,算了,干脆就这么抱着去吧。于是,便随手招了一片云来,然后扯了一条紫色丝带将紫瑛眼睛一蒙,把紫瑛打横着抱起,便踩上了那片云。紫瑛起初也是反抗的,后来发现自己怎么反抗也是徒劳的,便救作罢了。干脆安安静静地躺在他怀里,鼻息间一直嗅着那淡淡的兰草的香味,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山峰秀美,重峦叠嶂地隐在云雾之中,宛如一幅泼墨画,画风大气磅礴。紫瑛醒来的时候,眼睛上那条丝带已然卸去,然而依旧是躺在莫涤深的怀中。紫瑛抬手,用指尖轻轻戳了戳莫涤深的胸膛,他却连头也不低的,问道,“你醒了?” 紫瑛遂点头,道,“嗯,做了个梦。” 莫涤深又问,“梦见什么呢?” 被莫涤深如此一问,紫瑛的思绪仿佛又掉到了那场梦里。 紫瑛并不知道这梦中的境地是何处,只是看见一座宫阙甚是巍峨华贵,翡翠匾额上洒金的字体十分飘逸,然而却不似她记忆之中所知道的任何一种字体,奇怪的是她竟然脱口而出这座宫殿的名字,绮舞宫。她推开朱红色的宫门,慢慢往里走去,两侧的碧玉树因为她走过时带动的清风,拂落了轻软的碧玉叶儿,旋舞在空中,像跳跃的精灵,仿佛自有它们的韵律。 -本章完结- 第一百一十二章 我能下赢这盘棋么? 紫瑛贪恋这种翠叶纷纷的美感,一直站在叶儿飘零之中,抬手轻轻抓住一片叶儿,将它靠在耳畔,竟然毫无预警地听到一段悠缓的旋律。她惊讶于这段旋律的幽婉动听,却忽然有个男音骤然响起在他的耳畔,道,“幻焰,这是我为你植的碧玉灵歌,其实没什么大的用处。只不过,听玉衡君提起过,这碧玉灵歌的叶子,可以消除火刑后骨髓里的创伤,也不知道真假。你可还喜欢这碧玉灵歌的音律?” 紫瑛却不知为何,竟不由自主地应道,“喜欢啊,很清灵,像水流涤荡过玉石的声音。”紫瑛这句话说罢了以后,四周的场景与忽然扭曲变幻起来,紫瑛有些晕眩。而这场晕眩过后,紫瑛便立在一处山泉飞流而下,汇聚而成的湖泊之中的一块玉石上。紫瑛左顾右盼,并未瞧见其他人影,这里静的只有水流的声音,偶尔一两声莺啼婉转。 忽然,在那水中飘来一副少女的身躯,紫色的衣裙在这潺潺清透的水中尤其的惹眼。紫瑛想这个姑娘怎么落水了,紫瑛又不会凫水,不知道怎么救她,刚刚想要呼救,却发现水中姑娘的身躯随着水流渐行渐近。等待到这姑娘的身躯浮到紫瑛的跟前时,紫瑛吓了一大跳,这水里的人怎么会和自己有一模一样的姿容。 紫瑛吓得往后退了两步,忽然听见一阵琴音,紫瑛循着琴音望去,半山腰上坐着一个抚琴的男子。长发遮住了那男子的面容,一袭墨蓝色的长衫,裹着金龙祥云的暗纹在袖口领边,低敛的华丽,却无比的尊贵。而他娴熟的琴技,仿佛把那一腔款款的深情都注入到丝丝琴弦之上,淙淙的琴音仿佛诉不尽的相思,道不完的痴恋。 紫瑛尝试着冲着那人,喊了一声,“喂,你会不会凫水啊,救救这个姑娘啊。” 那男子仿佛没有听见紫瑛的呐喊,一直沉迷于奏琴。不知道是不是他太投入了,竟然将那琴弦给扯断了,一时间颤音回荡在山谷之间,无尽的哀伤。紫瑛看到他指尖的血,从那半山腰坠下,滴落在那浮在水中的女子唇上,便是那一刻,那女子的肌理缓缓地透出了润泽的颜色,似乎也有了些生气。 紫瑛看见那个女子从水中浮起来,身子直立着,与她面对面,然而却依旧紧闭双眼。紫瑛试着喊她,道,“姑娘,姑娘。” 那个女子丝毫没有反应,然而半山腰上的那个男子,却不知怎地忽然飞身而落,像一只展翅的大鹏,俯冲下来,那气势凛冽如刀光剑影,让紫瑛心中涩寒。那男子跌落水中,激起水花四溅,溅到紫瑛的裙裾上化成一粒粒宛如冰晶般的玉珠滑落下来。 紫瑛俯身去拾起这一粒粒的玉珠,却忽然又有男声响彻在紫瑛的耳畔,道,“这些是我的泪水,我愿我的泪水伴在你的身侧,守护着你生生世世的轮回。” 紫瑛起身去寻方才的男子,眼前唯有一池清水,并无他的踪影。紫瑛试着涉水找寻,也试着涉水去靠近那个女子,在紫瑛抬手触及那女子的面容时,一切倾覆。紫瑛仿佛堕入颠三倒四的旋涡之中,无法自控,她只是听见方才那道熟悉的男音又响起,道,“幻焰,回来吧,我等你。我会守护好你的仙身,直到你回来,回到我的身边。” 紫瑛的这场梦盘根错节,令紫瑛有些摸不出定律,既诡异又神秘。然而,身旁莫涤深的声音唤醒了紫瑛,道,“怎么了,我不过是问你梦到了什么,你这样不理我是怎么了。然不成,梦到了什么样英俊的男子,不好同我说的么?” 紫瑛闻言,却故意笑道,“我就是梦见俊逸非凡的男子了,怎么了,你不自在了么?“ 莫涤深知道紫瑛故意言语激他,却并不在意,随意一笑,便往前走去。他们这是走到一片凌乱的石林之中,其实莫涤深早就看出了这石林虽乱,却颇有些门道。原本窝在莫涤深怀中的紫瑛却忽然开始不安分起来,他推了推莫涤深的胸膛,不耐烦地道,“你打算这样抱着我多久啊,我的腰身都难受了。” “我抱着你,你不必走路,倒还嫌累了。”莫涤深笑着说道。 “反正我是要下来了,而且你没有看到么,这里这么多石头。”紫瑛说着,挣扎了一下,这回莫涤深并没有将她强留在怀中,反而是将她放下,仔细扶着她,直到她站稳,而后问道,“是啊,这里这么多的石头,但和你要不要被我抱着走,有什么关系?” “依我看,这是一片石林阵,不那么容易穿过。就好像下棋一样,我们得和这些石头拼一场。你知道么,过去在皇都的时候,我的棋艺很不错。虽然,皇都里的人都说我那个妹妹的棋艺是绝顶的,那是因为他们从没有看到过我把我妹妹杀得片甲不留的样子。所以,我想这个石林阵,我可以帮你一把。你把我放下,一定是没错的,让我先过去研究研究。”紫瑛说着,竟不知觉提到皇都,她曾经那么不愿意再提及的皇都,却不知道为何在莫涤深面前可以这般毫无顾忌地就说了出来。 莫涤深自然是很相信紫瑛的棋艺的,想起过去她还在花神殿的时候,便常常拿着棋盘来找他。幻焰的棋艺,可是他瑾誉太子亲自教授的,岂能不好呢。然而,莫涤深却忘了,她如今只是夏紫瑛,不是幻焰,没有术法,必然是立于弱势的。 紫瑛往那石林阵前挪了一步,抬手摸了一下离自己最近的那一根石柱,却不曾注意到自己右后方的另一根石柱已经飞快地移了过来。紫瑛感觉到那石柱逼过来时的劲风,石柱已经抵在她的后背,幸而莫涤深的左手挡在那石柱上,硬是把那石柱卡住了。 紫瑛遂问莫涤深道,“这柱子这么大,你这样赤手空拳地拦着,会不会很累啊?” 其实,这石柱虽然看起来比莫涤深高大那么多,但是莫涤深却不觉得有多重,他只需要动一下手指,便可将这石柱击碎。不过,他忽然觉得既然紫瑛有兴趣和那只野鹤下棋,便让紫瑛尽兴一回好了。于是,便妆模作样地说道,“要不,换你试试?” 紫瑛遂尴尬笑道,“别急,我想想,很快就想出办法来了。” 莫涤深点点头,没有更多言语,倒是紫瑛不习惯地问他道,“你果真相信我能下赢这盘棋么?” -本章完结- 第一百一十三章 路都替你开好了 斜阳的光辉穿过密密层层的树叶,洒在这一片婀娜错落的石林。每一块石头的姿态都大不相同,或细腰娇娆,或纤手抚面,或长发轻挽,虽都没有清晰的面目,却仿佛都能从这些模糊的石像上看出一个女子的妩媚,举手投足间的风情都像极了苏雨晴。 因为紫瑛是女子的缘故,比莫涤深那种干净利落的身段,自然要柔软细腻得多。她面前的这些石头,兴许仿佛棋盘上一颗颗棋子,但也许也可以是制造棋局之人心上的一寸寸情丝。有时候,爱一个人,像下一盘棋,下一盘棋,又仿佛赢得一颗心。 紫瑛记得苏雨晴最美的模样,便是在柔婉的月光下,群芳庭中,环绕着那些奇珍异草,裙摆拂过凝着香露的草叶花瓣,撩拨起弄人的迷香,令人醉在那一段仿佛飘雪的舞蹈之中。她的脸上映着皎洁的月光,凝着皎洁的目光,落在皎洁的指尖上,莹润如宝石的指甲。她缓缓拂起的手臂,轻柔的纱袖从她光洁的肌肤上滑下,露出手腕内侧一颗朱红的痣,宛如一滴血,刺得双眼生疼,心内绞痛,恨不能把她放在心底狠狠地疼惜一场。 紫瑛把她脑海之中的舞步,一步不差地跳了出来。紫色的丝带随着她轻盈的身躯旋转在千姿百态的石头之中,她每每经过一处,那些石像仿佛她的伴舞一般慢慢地移开,带着一种遵从的卑微,将她视为明月,捧在最中间。 一直立在一旁静静望着紫瑛的莫涤深,在那一瞬间,竟然情不自禁地召唤出‘华年锦瑟’,席地而坐,手指抚在琴弦上,抑扬顿挫,跌宕起伏地奏起那曲逾千百年不曾奏起的‘暮发如雪’。他的指尖下每一处音律都为她每一次的旋转,跳跃而颤抖,他已经记不得这是身在何处,也不想去记得离愁别恨,他只想铭记这一刻眼睛里所看到的她的每一种温柔,每一种妩媚。 当那一曲临近奏毕的时候,紫瑛的舞步趋于缓慢,石头已然齐整地排列在两侧,让出一道宽广的石子路。琴声戛然而止,紫瑛的脚步停下,裙摆扬起最后一个漂亮的圈后慢慢落下,随着裙摆一并落下的是紫瑛的长发。如瀑青丝上披着一层淡淡的日光,彷如神祗的光晕,映着她微红的双颊,轻启的红唇,珠贝般的皓齿,是一抹洋洋的笑意。 莫涤深在那一瞬间失了神智,他仿佛看见了当年的幻焰。 紫瑛唤道,“莫涤深!”那神采飞扬,情深并茂的模样,仿佛当年在花神殿前,她袅娜地踩着步子,从漫天飞舞的花瓣之中而来,发间还落着三两朵焦黑的花瓣,蹦蹦跳跳地跑到他身边,亲昵又俏皮地挽着他的手臂,道,“瑾誉,我又闯祸了。我把长芳主最喜欢的那棵桃树给焚了,你看,我也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昨天不耻下问,问了下天心那个丫头,这个星火之术是怎么发挥的,今天试试看,就成这样了。” “幻焰……”花神殿内响彻了长芳主月季花神的怒吼声。 她吓得躲在瑾誉的身后,看着长芳主怒气冲冲的从花神殿里走出来,原本凌霜凄寒般的眉目在看见了瑾誉以后,变得柔顺如丝地恭敬行了一礼。 瑾誉什么话也没有说,侧脸问躲在身后的幻焰道,“你有没有伤了哪里?” 幻焰嘻嘻笑着,摇摇头,瑾誉沉声道,“还不算笨,没把自己也焚了。”幻焰重重地点头表示赞同,那边的长芳主显然十分不悦,道,“殿下,幻焰顽劣,着实该好好惩戒。” 瑾誉闻言,依旧冷着颜色,问道,“长芳主打算如何惩戒?” “按着花神殿的规矩,至少得受青萝藤鞭之刑三百下。”长芳主说得不紧不慢,目光却不忘瞥向幻焰,慢慢的威胁。 幻焰吓得握紧了瑾誉的袖子,在他耳畔低声道,“青萝藤上那么多刺,莫说三百下,三下也是要皮开肉绽的。我不要,我身上细皮嫩肉的,这么抽,多可惜啊。” “嗯。”瑾誉郑重沉稳地应了一声,遂回眸对着长芳主道,“这件事不全怪她,要怪也怪我,是我教她用星火之术的。长芳主要罚,也无可厚非,不如就请长芳主将这三百鞭罚在我身上吧。” 长芳主闻言,颇惊恐,赶忙跪下,道,“卑臣岂敢,殿下恕罪。” 幻焰占着瑾誉,十分嚣张地斜了一眼长芳主,满脸都是你乃我何的神采,十分得意。却不知为何,瑾誉明知道,如此下去,他终究会把幻焰宠坏的,可他依旧忍不住要宠她至极。仿佛她这般坏,这般跋扈蛮横的模样,令他觉得心中欣然,无论什么样的祸端,他总会替她扛过去,颇有成就感。 然而,回忆和现实重叠,这一刻他顶着莫涤深的身份立在披着夏紫瑛凡人之身的幻焰面前,他再一次沉醉。紫瑛从石子路深处跑过来,拉着他的衣袖,撒娇般摇摇晃晃地说道,“想什么呢,你看,路都替你开好,还不走?” 他这才从回忆之中抽身醒悟,冲着紫瑛笑道,“方才奏琴太认真了。” 紫瑛俏生生地笑着,揶揄道,“我还以为我跳的太好看了,把你给迷倒了。” 莫涤深闻言,一时语塞,只觉得胸口处一阵悸动,像跳的过于凶猛,竟然会有一丝痛楚。紫瑛却不管不顾地拉起莫涤深的衣袖,道,“快走吧,我们去救徐卓贤!” 莫涤深看着紫瑛急匆匆的背影,任由他拉着自己往那小石子路走去。在石子路的尽头,摆着一座祭坛,黄色的祭幡上用朱砂描摹着各种术法的咒语,环绕着一簇跳跃的火堆,噼里啪啦闪烁着妖异的蓝色的火光,坐在那火光之后一个眉清目秀的男子,甚至颀长,身着一袭银灰色的长衫,却丝毫没有妖孽般的浑浊之气,反而颇有一股清逸幽然的气宇。 -本章完结-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一个故事而已 他缓缓从蓝玉莲座上起身,手上拖着一只青花瓷瓶,瓶子里养着一朵紫色的睡莲,清净而优雅。他慢慢地走向紫瑛,眼光清涟地将紫瑛看在眼底,十分严苛的审度过后,才道,“我还以为这一只舞只能配着那曲‘雪落凡尘’才是好听,好看。原来配上‘华年锦瑟’的‘思欲语’又是另一种风情。不得不说,这位姑娘的舞艺了得,我还以为是苏雨晴亲自来了呢。” 紫瑛闻言,没有答话,反而是莫涤深笑道,“你不觉得她跳的比苏雨晴好看么?” “在你眼中也许是,但我眼中,不会再有人比苏雨晴更好看。我设下石林阵的结界,就是为了等到苏雨晴,我还以为除了她,没有人能够再跳出那样惊艳的舞,才能感动那些石人。这一点,的确是我失算了。”他无奈地笑着,左手拂过右手上托着的那只青花瓷瓶,瓷瓶里养着的那朵睡莲,忽然绽放出一圈银灰色的光晕,低迷幽冷的美。 莫涤深赶忙抬手,手中凝成一团碧水色的晶球,这便是最纯正的水玉洗术法,清润剔透,又光华流转。莫涤深只是轻轻一推,那颗晶球随着夜风飞出去的时候,宛如流星划过天际,斑斓璀璨地陨落在他银灰色的长衫上,化开炽白色的光芒,从他的胸口处慢慢散开,一直冻僵到他的手,他的指尖握在瓷瓶之处。 他唯剩下意识游离,还可用腹语惊道,“你是谁,你怎么会水玉术法,你怎么能把我变成一樽冰玉雕像?” 莫涤深的唇角竟然露出一抹谦和的笑意,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紫瑛在身侧的缘故,难得如此温柔的颜色,温柔的语调,说道,“我是谁,有多重要。有没有重要到可以让你打消杀死徐卓贤的念头?” “呵,你竟然看破了我的火石之术!”他在意识里冷笑,略带着自嘲的孤苦,又说,“我得不到的东西,凭什么让他一个凡人得到!” 莫涤深没有回答,只是踩着优雅的步伐,携着紫瑛慢慢地走到他的身侧,然后抬手取出那只瓷瓶里的睡莲。莫涤深将睡莲执在手中的时候,睡莲茎上的一滴水落在他的玄色外袍上,发出哧哧的响声后,没了踪影。而他的外袍却没有丝毫的损伤,他却叹道,“你的术法也到了一定的境界,真是可惜了。” 紫瑛在一旁不耐烦地道,“你们两个就不要惺惺相惜了,快告诉我徐卓贤在哪里?”紫瑛说着,从头上拔下一支珠钗,横在那尊冰玉雕像上,胁迫道,“他能把你变成雕像,我还能帮你换个造型,你说猪好,还是狗好?” 莫涤深看着紫瑛,又是那么一瞬间的幻焰的感觉。 那尊被胁迫的雕像,却没有什么反应,因为他并不会相信眼前这个小丫头真的能够把他雕刻成猪狗。就他所知,眼前这位所下的水玉术法,并不是那么轻易就可以改动的。他想除了传闻之中,同持水玉术法的瑾誉太子以外,恐怕没有人可以改变他现下的模样。 然而,下一刻,紫瑛的簪子刻上他的脖颈上,他分明是感受到疼痛的,仿佛那根簪子真的刻在了他的魂灵之上。他发现冰玉的碎屑开始剥落,他惊讶万分,这个小丫头,她怎么可能破得了这么强劲的水玉术法。 紫瑛的簪子刻得愈发深刻,他开始痛不欲生,然而他依旧没有打算屈服。在一旁的莫涤深静静地看着,他其实也不怎么怕那个灵境老头秋后算账,然而他却以一颗男人的心同情着这只鹤。于是,抬手拦着紫瑛道,“算了,徐卓贤已经在我手上了,你不必逼他。” 那尊雕像更是诧异,惊呼道,“你竟然知道我把徐卓贤封在睡莲里!我习的是火石术法,你怎么会猜到我用水木之术将他封印?” 莫涤深道,“你的确很聪明,但你其实并不擅长水木之术不是么?何况,即便你很擅长,也不见得瞒得过我。” 紫瑛闻言,遂罢手,转身来对着莫涤深道,“你怎么不早说啊,那我们走吧。反正,徐卓贤也找到了。” 莫涤深摇摇头,对着紫瑛道,“如果我们就这样走了,我们是无法释放徐卓贤的。” “为什么?”紫瑛不解。 “他用他身上的一物下的封印,若是我们找不到这一物,硬是将徐卓贤从睡莲里释放出来,不出三日,他便会灰飞烟灭。而如果他死了,徐卓贤也是这个下场。所以,我们必须找到解开封印的那个东西。”莫涤深缓缓说道。 “怎么会这样,难道你也不能解开么?”紫瑛难以置信地问道。 那一刻,莫涤深忽然觉得有些无奈,叹道,“紫瑛,我很多时候不是无所不能的。虽然,我一直很想为了你,变得无所不能,但是我终究做不到……”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之中有浓烈的哀伤,像冷冷的迷雾将紫瑛包围得密不透风。 紫瑛只觉得自己不愿意看见他的哀伤,甚至觉得那一刻的他是这样软弱,不同于平时的高贵冷傲,更让她觉得心软不堪,她抬手拉着莫涤深的手,道,“算了,你已经很好了,我想也很难找到比你更好的了。” 莫涤深感受到紫瑛的理解与体贴,遂笑道,“他用的这样东西必定也关乎他的生死执念,我想要找也不难,但是,在找之前,我先和你说一个故事吧。” “说故事?”紫瑛惊惑地说道,只觉得莫涤深此番的作为有些不符合逻辑,遂道,“这个时候说故事,会不会……有点奇怪啊。娘子在等我们,而且我怕这朵花里的徐卓贤也等不了那么久。” “一个故事而已,不会需要太久。而且这个故事,我想他也很想听。”莫涤深笃定的说道。 紫瑛无法,只好安静地随着莫涤深坐下。莫涤深怕紫瑛坐着不舒服,故意靠近紫瑛,让紫瑛累的时候可以靠在自己的身上。于是,他将瓷瓶放下,抬手幻化出一片水蓝色的帘幕,帘幕里一个女子的身影从模糊慢慢地清晰。 乌黑微蓬的刘海弯在前额两侧,恰好露出额前那几片冰晶凑成的三瓣梨花花钿,配衬着簪在头发两侧的素银蝴蝶簪子,蝶翅上还贴着狐毛堆成的绒球,也是纤尘不染的模样。青丝长长落在雪白色的纱衣,白裙如海浪千叠,便是这般细软妩媚之中又透着丁点傲气的倾国之色,除了苏雨晴怕也是找不出第二个了。 -本章完结- 第一百一十五章 泊临镇 乌黑微蓬的刘海弯在前额两侧,恰好露出额前那几片冰晶凑成的三瓣梨花花钿,配衬着簪在头发两侧的素银蝴蝶簪子,蝶翅上还贴着狐毛堆成的绒球,也是纤尘不染的模样。青丝长长落在雪白色的纱衣,白裙如海浪千叠,便是这般细软妩媚之中又透着丁点傲气的倾国之色,除了苏雨晴怕也是找不出第二个了。 然而,苏雨晴那一双轻愁的眸光之中却映着一定金顶花轿,摇摇晃晃地掠过,仿佛望眼欲穿。她是多么想要坐在那顶繁花似锦的花轿里,也揣着一个惴惴不安的心,一路喧闹着宣布着自己从此以后便是徐卓贤明媒正娶的妻。 然而,妖和人,从一开始便是孽,何来缘。 多年前的泊临镇,有一场奢华至极的婚礼,便是镇上的贵户温府嫁女儿。温府用了金顶华盖,并且缀满宝石花朵的轿子,将唯一一位千金小姐送出阁。这位小姐的陪嫁,足足用了二十四辆马车运送,而亲家徐府也不敢示落,定了一尺千金的上乘红绸,从温府一路铺到徐府大门前,迎接新娘子花轿。而三十四串长炮也是随着锣鼓敲打,从未停息过。 泊临镇的姑娘有谁不羡慕新娘子温惜初的,嫁的风风光光便罢了,姑爷也是个极懂得体贴温良的翩翩公子。谁都道当年的徐卓贤和温惜初是天作之合,佳偶天成。然而谁又会想到,良辰美景,*一刻,温惜初独守空房,徐卓贤却翻墙而出,流连在城西草屋,苏雨晴的温柔乡里。 草屋之中,也是红烛摇曳,喜字满屋。花烛下的合卺酒,徐卓贤手中握着一杯,苏雨晴手中也握着一杯。徐卓贤伸出手臂,绕过苏雨晴的手臂,笑道,“今夜是我大婚之日,我愿与娘子同饮下这杯合卺酒,从此以后,生死不离。” 苏雨晴笑着,烛火下一双眼睛更添了明媚,红唇上荡漾着酒香的气息,娇嗔道,“你的娘子怎么会是我,她正坐在你徐府里。早上,你还同她拜堂呢,你怎么忘了?” “你果真还是生气了,我知道对于温惜初,我是对不起你的,也是对不起她的。但是,母亲在我的水中下了药,我和她之间的那一次,我并不是自愿的。她好歹是个千金小姐,若是我不给她名分,我怕她是要为了名节去寻死的。倘或,让我看着她因为我犯下的过错而去死,我也着实做不到的。雨晴,你可以原谅我么?我发誓,在我心中的妻子,只是你,永远都只有你一个,你还相信么?”徐卓贤拼命地想要解释,连额上都冒出了汗,但其实在这个年代,三妻四妾并没有什么。他只是很爱苏雨晴,所以从未想过要让她委曲求全。 苏雨晴淡淡一笑,她又怎么会不知道,这场婚礼非他所愿呢。若不是她的默许,温惜初怎么可能和他的母亲一起算计他,给他下药,逼他成婚。若说,怨怼,苏雨晴怨怼的是自己,自己为何不是人,而是妖呢。如果她是人,她就不必如此对不起他。可是,她又有旁的什么法子呢?紫炎真人说,若是他的妻子不是人,他是活不过三十五岁的。 苏雨晴有那么一刻,觉得自己和温惜初并没有什么不同,一样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英年早逝。苏雨晴想着,不觉得眼眶泛泪,这形容看在徐卓贤的眼中是何等的委屈,令他觉得自己罪孽深重,他抬手要抽自己的嘴巴子时,却被苏雨晴的手温柔地握住,苏雨晴哑声笑道,“我逗你玩儿的呢,我像是那么小气的人么?何况,你知道我并不在乎名分,我能够在你身边,这样就挺好的。” “雨晴。”徐卓贤皱着眉目,心疼地将苏雨晴拥入怀中。 苏雨晴将那酒盏放下,终究没能够和徐卓贤喝下这合卺酒,但也许只有这样才好。不必有夫妻名分,便不会被宿命牵制,他们可以抛开世俗眼光,就这样美好地相爱下去。苏雨晴永远都会是那个靠着他最近的女子,在深夜时还能听见他的心态,在晨起是还能触及他柔软的乌发,在午后还能够喝着他刚刚喝过的茶。 这一幕幕,甚至连在旁观看的夏紫瑛都觉得是这般美好,美好的连呼吸都要放轻,不忍打搅。仿佛是过于美好了,便变得那么容易消逝。 和寻常的时日一般,黄昏之时,徐卓贤提着刚刚钓来的几尾鱼往城西的草屋走去。彼时,苏雨晴正坐在草屋的庭院里绣花,抬眸就会看见他款款走来的样子,她不自觉地弯起嘴角,放下手中的绣帕,起身去为他倒茶。 然而,茶才刚刚倒好,他也刚刚进门。她将茶盏递到他手中,抬起袖子为他擦汗,他捧着她递来的茶,还没来得及饮下一口,门外小厮急切地闯入,道,“少爷,不好了不好了,老爷突发急病,夫人在家吓昏了。” 徐卓贤闻言,脸色骤变。他素来是个贤孝之人,自然也是放不下父母,他匆匆别过苏雨晴便往徐府赶去。苏雨晴并没有拦他,因为她私下算过,这便是他父母的大限将至。她心中也有所不忍,想在他最脆弱的时候陪在他的身侧,然而她的身份终究是见不得光的情妇罢了。 她在他走后,安然地坐回椅子上,拿起方才还没有绣完的帕子,其实她绣的并不是什么花儿,而是一段超度的经文。她尽心尽力地为他的父母积福,只希望他父母的痛苦少一些,他的哀伤也就少一些。那一刻,她想她能做的便也只有这么些。她兴许还可以默默地守在草屋,待他心绪平复一些,来找她。可是她又如何能够想到,他此番回去,却成了他们之间的劫。再见他的时候,竟然是阴阳永隔的地步。 如果她知道命运如此,她会不顾世俗,同他一起回去。她会想尽一切办法,护他周全,哪怕终有一天被他愤恨。 -本章完结- 第一百一十六章 那场丧礼 徐府的那场丧礼,自然也是风光的,只是悲哀无限,自是不如那场婚礼令人艳羡。初嫁给徐卓贤的温惜初,也从被人羡慕到被人诟病。她才进门不久,翁婆先后仙逝便罢了,连丈夫都重病卧床,请便名医,却都只说怪病,无从医治,可见温惜初的命数并不如传言般的旺夫旺子。 然而,谁又会知道,这一切其实与温惜初无关,这一切便是人妖相恋的孽。温惜初立在徐府深深庭院里,隔着那扇门,她迈不开脚进去。徐府上下,如今看她,就像是一场苦情戏,连同情都会刺伤她的自尊。然而,自尊于她而言,又有何用。 如果能够救徐卓贤,莫说自尊,便是这仅剩的短短三年为人的阳寿,她也可以不要。当初,为何要和苏雨晴设计嫁给徐卓贤,还不是因为她做人只能做十八年。她同苏雨晴商量好了,她只能够活生生地陪在他身侧的三年,三年过后,徐卓贤完完整整地属于苏雨晴,但她是徐卓贤永远的妻。 苏雨晴得知她的阳寿如此短暂,答应得十分爽快。如此,她才成功的嫁进徐府,她还曾妄想过那一夜或许能留下她和徐卓贤的骨血。如今,看来一切都是不能的了。她走到徐卓贤的房门前,这里本来应该也是她的房间,她却举着手敲不下那门,他如今这般虚弱,只怕见了她更是费神。 她终究还是收手,转身离去。这些时光,她不止一次听到底下的丫鬟们嚼舌根,说少爷在城西的草屋养着一个女人,她其实早就心知肚明,可是她从不去打搅。她爱徐卓贤,便是把自由留给他,也包括他和另一个女人的幸福。这份爱,在她心底已然卑微到不可理喻,像一把刀,日复一日地寸寸扎深,便也把那种痛习以为常。 但,如果再去见苏雨晴,这种习惯的痛就会加倍。却没有什么可以阻止她想要救徐卓贤的心思,即便她脚如铅注地走向城西草屋,走到那个风采卓然的苏雨晴面前,她依然这般不习惯以一个正妻的身份见一个情妇。在旁人眼里,她应该如何良言相劝,再不然蛮横干架,再不然装可怜,苦苦哀求,最糟糕的也是把她劝回徐府做个妾,也就显得她如何识大体,如何贤惠淑德。 可是,她是温惜初,那些事,她一件也没干出来。她只是立在苏雨晴跟前,一如既往的平淡,连说话的声音都是不大不小,开门见山地说道,“他病了,这便是人妖相恋的结果,我想你多少也会猜到一些的。” 苏雨晴端着茶盏的手,惶惶地一斜。 “我能救他,用我剩下的三年阳寿续给他。”温惜初说着停了停,看见苏雨晴张着口要说些什么,她便抢先道,“什么都不必多说,我已经决定了。我把阳寿盛在徐府丽阳楼里,我的妆台前那个玫瑰红的锦盒里,你化作我的模样,去取出来,过给他吧。” “你,”苏雨晴皱着眉,终究不知如何言表。 温惜初依旧平静道,“我带给他最贵重的嫁妆,便是那个锦盒。我和紫炎真人打了个赌,赌我在死之前会获得徐卓贤的真爱,若是我成功令他爱上我这个凡人,紫炎真人答应再给我三十年的寿命。倘或,三年后,他没有爱上我,我便要灰飞烟灭。现在想想,其实结局早就是注定了的,我如果一直做狐狸,也就不会死得这样快。但是,我不怪谁,从我求紫炎真人的时候,我就知道我是拿命赌,注定会输得一无所有。” 苏雨晴眼眶微湿,做了狐族妖王这么多年,她没有想到会为另外一只母狐狸的爱情感动成这般。她想要去握一握温惜初的手,终于还是僵在半空,温惜初却主动握上她的手,难能可贵地绽开一抹别致的笑靥,道,“你的手,果然比我这个将死之人暖和,把他完完全全的托付给你,我很放心。我想我是第一个可以为他死的人,你不要再做第二个了好么,不要让他一个人孤独地老去。” 苏雨晴的泪水滂沱在脸上,她郑重地点点头,然后看着温惜初站在她的跟前,却不知哪里来的一阵风,温惜初的身子像一张轻薄的纸被吹的没了形态,后来便化作一捧沙,落在草屋庭院的土地上。 苏雨晴侧耳倾听,她最后的遗言,仿佛带着哭腔,道,“让我留在这里,让我最后再看一次他丰神俊朗的模样。” 苏雨晴合上草屋的门,化作温惜初的模样,穿过喧闹的街市,才终于明白顶着徐卓贤的妻子的名号,承受的是如何的骂名。她走过徐府错综复杂的长廊,走到丽阳楼,她的房间干净整洁,仿佛永远等待着谁的忽然到来。她看见妆台旁的那个玫瑰色的锦盒,锦盒旁的熏炉还热着,微微飘散出睡莲叶淡雅的香味,那是徐卓贤一贯喜欢的味道。苏雨晴平素里则喜欢直接在房中养一两盆睡莲,摘下新的莲叶,压在枕下。 原来,两个女人爱上一个男人,可以爱得这么像。苏雨晴提取了温惜初的阳寿,将它植入徐卓贤的身体。徐卓贤醒来的时候,苏雨晴还是温惜初的模样,徐卓贤问她,道,“你这个灾星,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克死了我父母,还不够么?” 苏雨晴那一刻的心,仿佛是温惜初的心,骤然撕裂的疼。她努力压下了心头的愤怒,笃定地对着徐卓贤,尽量学着温惜初温柔平缓的语调,说道,“我没有克死任何人,如果外面的人这么说,你也这样认为,那我便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正好,我也不想听你说什么。”徐卓贤冷冷地甩出了那么一句。 苏雨晴终于还是没有忍住,问他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如果是这样,你当初又为什么要娶我?” “我从没有想过娶你,若不是那夜……但我被下了药,你没有,你可以走,你为什么不走?”徐卓贤责问。 -本章完结- 第一百一十七章 幻境里的白裳 苏雨晴用温惜初的样子,苦笑,然后郑重地告诉徐卓贤道,“徐卓贤,你要记住一件事。如果我没有爱上你,我不会留下,我不留下,我便不会救你,我不救你,我便不会死。” 徐卓贤听得有些头昏脑涨,问道,“你在说什么。” 苏雨晴忽然靠近徐卓贤,逼着他正视温惜初的容颜,字句分明地说道,“我要说的只有两件事,第一,我爱你。第二,我救了你。” 苏雨晴说罢,转身离开房间,徒留徐卓贤一人在静默的房间里,有那么一瞬间的错觉,他觉得这个温惜初,仿佛是苏雨晴。后来的几日,在这个性子极像苏雨晴的温惜初的照料下,徐卓贤日渐康复。 终于,在徐卓贤的心中,他对温惜初衍生出另一种情感。然而,他不会想到这三年,他油走在温惜初和苏雨晴那种摇摆不定的感情里,其实也只是对着一个人罢了。他的那些愧疚,愤懑,其实完全没有必要。 三年的时光一晃而过,苏雨晴在泊临镇开了一间胭脂楼,生意颇好。而徐卓贤才情横溢,得侍郎大人看中,又考了进士,得以为官,原本也是光耀门楣的好事。只是他所在的燕州府,正逢了雨季,洪涝为患,徐卓贤素来爱民又清廉,故而树敌不少。赈灾的物质被政敌压在半路,连援兵也迟迟不到,他无奈只好自己也到堤坝上修补缺口,遂被洪流带去。 苏雨晴得知的时候,那些民众花了许多气力,并没有打捞到徐卓贤的遗体。后来,苏雨晴去求了东海龙王,才终于寻到徐卓贤。苏雨晴把徐卓贤带回燕州,燕州的百姓夹道恸哭,终于感召天庭。 瑾誉太子座下的素月上神一时心生怜悯,偷偷下凡告诉了苏雨晴使徐卓贤复活的方法。这法子却算不上什么好法子,因为灵境仙宫中的那颗瑶草的确是有起死回生,凝魂结魄的功效。然则,这瑶草一直都被灵境长老的坐骑,缪虚仙鹤亲自看守。这位缪虚仙鹤习的火石之术,术法精湛,等闲之辈莫说要赢他,近他的身恐怕都不容易。不过也就是花神殿的幻焰仙子还在时,曾以纯粹的火术小胜了他半招,自然那一次也是太子暗中帮助,胜之不武了些。 然而,苏雨晴是狐族妖王,她不擅长那些纯正的仙术,而她最擅长的摄魂术恐怕要派上用场了。她曾听闻缪虚尤其喜欢吃仙桃,从前一个惦念过她的小仙曾送了她一颗仙桃,她自己并不直接上天去灵境仙宫,而是随意招了只雀儿把那颗仙桃叼上天空赠给缪虚,只告诉缪虚说这仙桃是在胭脂楼的群芳庭里偷得的。 缪虚果然中计,亲自下凡来群芳庭里偷仙桃,仙桃没有偷到,反而丢了一颗心。彼时,月光轻柔也曾了最迷离的灯光,晕染了苏雨晴举手投足间的绰约之姿。环绕着那些奇珍异草,裙摆拂过凝着香露的草叶花瓣,撩拨起弄人的迷香,令人醉在那一段仿佛飘雪的舞蹈之中。她精致的妆容映着皎洁的月光,凝着皎洁的目光,落在皎洁的指尖上,莹润了如红宝石的指甲。 她缓缓拂起的手臂,轻柔的纱袖从她光洁的肌肤上滑下,露出手腕内侧一颗朱红的痣,宛如一滴血,刺得双眼生疼,心内绞痛,恨不能把她放在心底狠狠地疼惜一场。她一步一步,款款舞到缪虚的跟前,她宛如灵蛇一般的手抚摸在缪虚的鹤羽上,巧笑倩兮道,“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仙鹤,真是不知道若是化作人形,该是什么样呢?” 苏雨晴的声音柔媚得宛如水中的荇草,一晃一晃地撩动在缪虚寂寞多年的心上。缪虚仿佛中了魔咒一般,明知道不能够看她的眼睛,否则便会中了她的摄魂术。可是他居然还是移不开自己的眼眸,他想她何必用什么摄魂术,只要如此,他便甘心情愿的跟她走了。 他展翅扑棱,银灰色的光线像水波般婉转地绕了周身一圈,化作一个眉清目秀的男子立在苏雨晴的眼前。苏雨晴看着他,她深知一个男子若有这样的形容也算得上俊美无双了,何况一身仙风飘逸。 然而,她注定是要负了他的。 “郎君,奴等你好久好久了呢?”苏雨晴这句话原就是个魅咒,她念得这般慵懒,像猫叫一般,眼神那么逼人地望着缪虚,直到牢牢握住了他的心魂。 苏雨晴用摄魂术在缪虚的眼中设下一个很长的幻境,这个幻境长的足够等她从灵境仙宫盗来瑶草,然而沉浸在幻境之中的缪虚却宁愿永远不要醒转,甚至在醒来以后仍不肯承认那只是一场幻境,而继续自欺欺人下去。 幻境里,苏雨晴化名为白裳,第一次遇见缪虚时,缪虚还是仙鹤族的小王子。缪虚出游半阙湖,在湖畔爱上了浣纱的白裳。缪虚把白裳带回仙鹤族的皇室,并将白裳纳为侧妃。因为仙鹤皇室的王妃必须是血统纯正的银嘴仙鹤,而幻境里的白裳只是一只很普通的鹤,并没有银嘴。 然而,缪虚待白裳依然很好,他将王宫里最美的相思阁赐给白裳。因为相思阁坐落在一片红豆林里,等红豆成熟的时候,满庭的绯红,尤其的美丽。他觉得白裳臂上的那颗朱砂痣便如这红豆,令人无尽的垂怜与相思。 幻境里的白裳温柔婉约,她会拾起落下的红豆,为缪虚熬制成汤。她甚至会为了缪虚不爱喝汤的这样一句不经意的话,而偷偷伤心了几日,终于想出一个法子,做了水晶红豆糕来博得缪虚的欢心。缪虚因此,分外宠溺她。 缪虚同东海龙宫的三太子私交甚好,在白裳生辰之时,他托三太子寻来珊瑚珠三千颗,点缀在玉树上,做成红豆相思树的模样,送给白裳。彼时,他将白裳搂在怀中,同白裳说,“本王愿许你一树永不落败的红豆,许你一场永不落幕的爱情。” 白裳闻言,笑得极灿烂,仿佛雪月。 然而,好景不长,缪虚因为继承世子之位,娶了正妃青瑟。青瑟出身于尊贵的世家,难免骄横些,也因着她家族的关系,缪虚也让着这位正妃三分颜面。因此,青瑟在缪虚的宫中更是自视甚高,目中无人了。 -本章完结- 第一百一十八章 殿下赐酒 起初,青瑟刚来的时候,也并无发觉什么,只觉得这位世子只是对着所有的妃嫔都是一个神情,一个态度,不冷不热,不好不坏的。后来才听了一个多嘴的妾妃提及白裳,方知原来缪虚并不合适无情之人,只不管宫里躲了个闷嘴葫芦,不声不响地夺了恩宠。 从那时起,青瑟就总是不停地挑白裳的错处,小到衣着打扮,大到阶品礼仪之事。然而,白裳也是隐忍,大都不与她正面冲突,或也总是绕开躲避。如此,青瑟所说所做的也大都是无用功,尤其是她每常对着缪虚提起白裳的时候,缪虚总是说事务繁忙便走了,要不就是躺下装睡。 时间久长了,青瑟对于白裳的怨恨便愈发的深了,于是对于白裳也盯得愈发的紧。终于,青瑟发现了这样隐忍退让,循规蹈矩的白裳也有破绽。每月初五,白裳总是不回寝宫,也不见世子,青瑟派去的歼细还发现白裳在初五那夜去了芙蕖池。 青瑟断定白裳一定是去芙蕖池夜会情郎了,遂不声不响地在七月初五的夜晚,寻了个由头将缪虚引去芙蕖池。青瑟拉着缪虚躲在芙蕖池后,只见白裳对着池子,竟然落起了眼泪。缪虚很是愤恨,一时失了理智,冲上前去,折下白裳捧在手中的那朵睡莲。 白裳见了缪虚,惊诧不已,一时也没有言语。 缪虚问白裳道,“你在这里做什么,莫不是这朵睡莲里有什么古怪吧。” 白裳看着那朵睡莲,眼神哀恸,她幽幽叹道,“我也知道终会有这么一天的,这睡莲是我青梅竹马的哥哥。他知道我嫁入宫中,他怕我寂寞,便来宫中陪我。” “你说什么?”缪虚怒发冲冠,呵斥道,“你如今果真是很寂寞!” 他说罢,怒气腾腾地看着白裳,等她解释,就算是告饶求情也好。他这么喜欢她,思来想去,纵她这么一回,杀了这睡莲精便罢了。可不曾想白裳倔强起来比谁都狠绝,她就那么站着,一句话都不说。 缪虚气得命人将白裳幽禁在相思阁,如此便是半年。半年来,缪虚思念白裳时便走到相思阁外站一站,他起初还想白裳会不会站在门口或者哪一扇窗前等他。后来,他从侍奉的宫女口中得知,白裳一切安好,也不曾想过要出相思阁,只是每日为那睡莲精抄写经文祈福。 缪虚听到此处,自然也是心思惨淡的,原本想要进去相思阁的心意也彻底绝了。可是半年后,相思阁里传出噩耗,说是白裳重病。缪虚终究是不忍心的,他放下手中所有的事务,亲自带着御医去相思阁里看白裳。 他刚刚踏进相思阁的时候,被这满庭的枯树所震慑,他的心头忽然涌起了极具的不安。他站在她的寝宫门口,闻到了熟悉的水晶红豆糕的香味。侍女将那盘糕点捧了出来,缪虚尝了一小口,往事涌上心头。他在那一刻,忽然明白了,一个女子若然不曾爱着他,又怎会这般在意他的喜好。 他的心一阵的抽痛,御医们此时从房里退了出来,一个个都跪下求死。他心头剧痛,她果真已到了病入膏肓,无药可医的地步了么?倘或是如此,也是没有关系的。他可以等她死去,他有瑶草,他可以给她,令她起死回生。 只是,他需要亲口去证实她对他的爱。 他走进她的房间,他遣散了所有人,房里只有她和他。他看见她的模样,并没有因为病痛而损毁了她的美丽。她依旧温婉如水,妩媚如风地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等着他慢慢地走到她的跟前。 他问,“你当初若是肯解释,我会听的。” 她答,“解释什么?” 他说,“说你和那朵睡莲精没什么啊。” 她答,“你若是相信,我便无需解释。” 他又说,“你这是在怪我?”他还想要所些什么,或是认错,或是对不起。但他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把她搂在怀中,原来失而复得是可以这么的满足。 她却推开他的怀抱,他错愕,她说,“我不解释,不是因为我是清白的。而是因为我的确爱着那个睡莲精,他是我青梅竹马的恋人,如果不是你,我会和他成婚,也许现在我和他都有了孩子,而不是被你幽禁在这里……” “够了!”他咆哮着,又道,“我真是没想到……”他一面说着,一面气到不择手段。他抬手紧紧地掐着她纤长的脖颈,原本他最爱吻下的地方。他掐得她面色发紫,他的骨节惨白,他终于还是不忍心亲手杀了她,他说,“如果你现在说,从今往后,你只会爱着我,我可以原谅你!” 他说着,松了手,她喘了一口气,依然缄默不提。 他的心骤然冷的彻底,他看着她奄奄一息地跪坐在地上。他闭上眼睛,拂袖转身离去,不让她看见他的眼角,肝肠寸断的泪水。他走出相思阁,门被掩上,她依然颓然地坐在冰冷的地上,他看不见她不断呕出的鲜血,她想她终归不能给他一个圆满,这样也好。 她疲惫不堪,却依旧耳聪目明,她真宁愿自己毫无意识。这样,她就不会听见他对着内侍吩咐道,“赐酒!” 良久,才道,“不要损毁她的一根头发,我受不了她的美有所残缺,哪怕只是一丁点也不可以!” 她苦笑着,泪水落下,跌碎在地。她不知道他有瑶草,他只是想要瑶草换一个崭新的她,崭新的她们。 她起身,用尽全力摔碎了一只瓷瓶,将碎片紧紧地握在手中。果然,送毒酒的太监来得刚刚好。太监进屋的时候,也吓了一大跳,满地的鲜血,和这个披头散发的女子。他们都很难把这个女人和当年风华正茂的白裳联系在一起。 为首的老太监唤了一句,“娘娘,殿下赐的酒,您看您是自己喝还是……” “好,我自己来。” 老太监第一次看见被赐死还这么干脆的人,也算省事。哪里知道,跟前的女子抬起容颜,满脸的血痕,血肉模糊到狰狞可怖,把一众太监吓了个惨。那捧酒的太监是个新来的,吓得把酒洒了。 白裳却起身慢慢走过去,拾起打翻在地上酒杯,笑道,“公公们都放心,这鸩毒,一滴便可致命。如今还有半盏,也够送我上路了。殿下不会怪罪你们办事不力的。” 她声音落下的时候,毒酒下腹,杯盏落地,满室的凄凉。 -本章完结- 第一百一十九章 枯井 相思阁冷落的门庭,只有几片枯萎的叶片落在门前,洒扫的宫女路过的时候,都会忍不住打起寒颤。谁会忘记,清晨从这个宫阁之中抬出的女尸,凌乱的长发,凌乱的容颜,凌乱的伤疤。都说白裳如何如何美貌倾城,原来到了最后,是这样衣裳褴褛,是这样卑微丑陋。 宫里好像真的没有人为白裳落泪,然而他们没有看到世子的书房里,颓败地坐着宛如疯子一般的缪虚。倾倒的酒壶,泻了一地的酒,殷红殷红地流淌,仿佛白裳脸上那些伤痕里渗出的血液。他的指尖扫过地上的残酒,放在唇边一舔,冰冷而苦涩,果然是血!是他欲哭无泪时咬破嘴唇,唇齿间萦绕着的血丝。 原来白裳是这么恨他,死了,连容颜都损毁。他空有那么一棵瑶草,即便能恢复她的容颜,恢复她的生命又如何。她的心早就不在这里了。可惜,王室的规矩,王室的女人哪怕是十恶不赦,也不可死在王室外头,一把火烧尽了,洒在西阴阁的那口枯井里。 缪虚也不知道那枯井里锁了多少亡魂,可他下了命令,白裳的最终也是归宿在那口枯井里,她要逃,他偏不让。 门外的太监轻轻叩门,缪虚沉声问道,“何事?” “启禀殿下,白娘娘的,哦,那个罪人的事情已然了结了。” 太监尖声细气的话语落下时,缪虚只有一种感觉,心痛欲裂。他的泪水和着唇边的血落在手边那支养在瓶中的睡莲里,一直耷拉着花冠的花朵悄无声息地苏醒过来。他并不曾在意,只是默然低着头哽咽,一个大男人,一个一族世子,哭到这般田地,既无国耻,也无国丧。连他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原来爱上一个人,会如此卑微,无论身份高贵与否,那颗心从认真地爱上开始,便一直落在下乘,扶不起。 缪虚抬手去寻酒壶,指尖触及酒壶的时候,酒壶滚了一滚。他再试图用力去追那酒壶,酒壶又依旧滚远。直到那酒壶滚到一双浅粉色的绣鞋边上,才将将停下。一只素手轻悠悠地拾起那只酒壶,递给颓废不堪的缪虚,道,“我从前不知道白裳姐姐中意的人是个什么模样,她总是说你多好多好,如今看来,她不过是安慰我罢了。” 这声音清灵得宛如林间的雀鸟,缪虚不禁抬头去看说话的姑娘的容颜,一身翠色如洗的裙裳,眸光像秋水清潭般烦着潋滟的光芒,微微颤颤。她低头俯视着缪虚,满脸的难以置信,还带了些不屑一顾。 缪虚问,“你是谁?” “我是蜻蜓。”翠衣的女子说的很轻巧,浅浅的酒窝甜甜地点缀在白希的容颜上,有一种浑然天成的娇憨可爱,她又补充道,“一直藏在那朵睡莲上的小蜻蜓,我和白裳姐姐自幼一处长大,我们亲如姐妹。只是,她是仙鹤,修为比我高,很容易便化作人形。而我若想要化作人形,总是要靠一些媒介,比如血,比如眼泪。” “所以,那天晚上,她是在用她的眼泪帮你化作人形?”缪虚惊讶道。 蜻蜓点头,道,“初五是我的生辰,她想带我去相思阁里过生辰。” 缪虚心里油然生出一丝恐惧,愈发的浓烈刺痛,他颤抖着问蜻蜓道,“那怎么,她怎么不和我直说呢?” 蜻蜓撩起裙摆,俯下身,蹲坐在缪虚的身边,指尖拨弄着地上的残酒,哀怨地说道,“我和她打了个赌,可是如今看来,她输了。” “什么赌?”缪虚从来没有感受过这样的紧张,仿佛一根针卡在喉头,若是不拔出来,就会要了他的命。倘或是要了他的命,也没有什么,他怕他最终错要了白裳的命。 “我很早的时候就看出了你那个正妃青瑟的心思,她总是想方设法地要害姐姐。我想要变个术法警告一下青瑟,然而姐姐总是不肯。她说,不要我滋事,令你难堪。又说,你总会在她身边,总会护她周全。我不信,她便要再观察三个月。”蜻蜓说着,愤愤地踢着地上的酒液,酒渍污了缪虚的长袍,像斑斑赫赫的血迹。 缪虚皱着眉,看着蜻蜓,颤抖着唇,只觉得全身发冷,良久,才极艰难地吐出三个字,极愤恨极后悔极惭愧地说道,“她骗我!” 蜻蜓乐悠悠一笑,道,“姐姐从前总是同我说,你如何器宇轩昂,如今看来竟然这般小气。不过是我和姐姐打了个赌,你这么较真。好吧,你若要罚就罚吧。反正你也把我关在这里这么久了,我都好久没有见到姐姐了。” 缪虚瞬时无力,痴狂地笑道,“你不会再见到她了,我也不会再见到她了。她怎么这么狠!这么狠!”缪虚笑着笑着,泪水零落,仿佛秋风落叶,萧瑟悲凉。 蜻蜓不解地道,“怎么会,你去解了她的幽禁不就好了。” “她死了,灰飞烟灭!”缪虚说着这句话的时候,像是承受着凌迟酷刑。 蜻蜓闻言,惊惧无比,遂恶狠狠地道,“是谁,是谁害的姐姐如此!是不是那个青瑟,你下令杀了她,给姐姐陪葬!” 缪虚看了一眼蜻蜓忽然觉得这个说法很好,他遂急匆匆地在案前写下密诏,诛青瑟九族,改下碧玺后,将那密诏传给了门外的太监,遂回眸对着蜻蜓说,“除了青瑟,还有一个元凶!” “谁?” “我!” 蜻蜓眉头一紧,目露凶光,一抬手青色的术法凝成一条水蛇,急速冲刺,笔直穿进缪虚的胸膛。缪虚不闪不避,生生受了,只觉得一阵冰冷刺痛从胸口钻入,穿透。缪虚用内力强压下伤处,使其不爆发出来,而后对着蜻蜓道,“你走吧,你已经替你姐姐报仇了。” 蜻蜓闻言,心中一丝动容,却还是飞身离去。 缪虚靠在椅子上,用最后一点气力,集聚起意念。他还想看一看白裳最后的梦境,他想知道白裳为何骗他。他如何才能找到白裳。 -本章完结- 第一百二十章 苦渊 他的眸光穿过斑斓的时空,流落在昨夜的相思阁内。那个白衣白裙的女子轰然倒下,手中的酒盏落地,惊了一众的内侍官。然而,她的眉目是那么安然,仿佛不再牵挂,没有苦痛。她的魂魄离开了身体,轻飘飘的油走在相思阁里,她听见关于她的流言四起,她只是置若罔闻。她无声的脚步急切地游荡在他的书房外,原来昨夜她一直在这里,他却感知不到。 白裳靠着门,听见他抱头痛哭,她却说,“缪虚,我果然还是让你伤心了。其实早在半年前,我就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我还是贪恋和你在一起的时光,我没有听婆婆的劝阻离开你,我想半年就半年。若我生着的时候有这半年,却比我一百八十年的生命之中从没有过你来得精彩许多。所以,我并不后悔。我唯一遗憾的是,你还是为我难过了。” 白裳说着,欲哭无泪,因为魂魄是不会流泪的。 白裳又道,“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忘记了半年多长,半年多短。我只想小心翼翼地珍惜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寸时光,所以我努力地记下你喜欢红豆,不喜红豆汤,却极爱红豆糕,这些事我明明就记牢了,可是每次都像强迫症一样重复着默念好几遍。所以你知道,你在我心里有多重么?” 白裳讲到这里的时候,缪虚因为哭得过于伤心剧烈,撞翻了案上的笔筒。那几支,他素来喜爱的毛笔落了一地,从前连掉一根毛都会惹来他的怒气,今夜他却对它们置之不理。 白裳看着这样消颓的缪虚,心如刀绞,又慢慢地说道,“那一夜,我也想好好和你解释,我看到你的愤怒,心伤,我是多么的于心不忍。可是,我也知道我离开你的时候到了,如果我解释了,你一定会相信我。可是,我不想在你爱着我的时候,骤然离去。我知道,那样会让你更加难过。所以,我决定将错就错。对不起,我私心觉得长痛不如短痛,恨一个人也许比爱一个人好过。所以,我没能找到更好的方法,所以,我还是让你难过了。” 白裳说着,虽不能哭,却发现也很难再说下去。因为她只是一缕魂魄,随着时光慢慢的推移,她会慢慢消散。如果白裳没有猜错,缪虚恨她,一定会以噬魂火将她的躯体烧尽,然后洒入西阴枯井。其实,那样也没有什么不好。起码,把缪虚的念想也会断却。 可是白裳没有想到,蜻蜓还在缪虚手中。白裳更不会想到,缪虚会用毕生最后一丝灵力去窥探她的梦境。白裳没有想到缪虚,缪虚也没有想到白裳,他们便是如此矛盾着深爱着,以至于从此错过。 缪虚看完白裳最后的梦境,唇边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他缓缓地收去了压制伤患的术法,血液从他的胸膛奔流而出,他竟忽然觉得心口不痛了。他慢慢感受着,感受着胸腔里的血液干涸。虽然他听不到属下前来回报,青瑟的九族已经灭尽,然而他能够预见结局。他的正妃九族死尽,却唯留下她自己一人。 而她终生需在王室为缪虚守寡,这便是青瑟的代价。 缪虚死后,幻境破灭。缪虚依然立在那胭脂楼的群芳庭里,芳草馨香,却没有他在这群芳庭里遇见的女子,也没有白裳。然而,这场生死之恋,他却觉得是真真切切的感受,他拼命地寻找这个既唤作苏雨晴又唤作白裳的女子,然而他寻遍了整个胭脂楼,没有苏雨晴也没有白裳的影子。 因为他并不知道,苏雨晴在他堕入幻境期间,已然成功地进入灵境仙宫盗得瑶草,救了徐卓贤。然而,在胭脂楼里等待他醒悟的只是凝翠。凝翠看着仓皇失落的缪虚,心中也有闪过一丝不忍,但终究还是笑着,问道,“公子你在找什么呢?” “姑娘。”缪虚虽有些苍茫,但还记得行礼,斯文地问道,“敢问姑娘,可有在这里见过一个白衣姑娘,叫作白裳的?” “白裳?”凝翠闻言,笑意愈发深刻一些,遂从群芳庭里折了一朵花来。这花生得像睡莲一般,花瓣饱满纤长,只是不如睡莲的淡紫色,而是皓白如雪的色泽,在花瓣连接花蕊的地方落下一点红色的娇嫩的斑点。 凝翠将手中的花递给缪虚道,“你看,这花叫白裳。白裳这种花的香气会使人产生幻觉的。有时候我们会稍微加一些这花瓣的粉末在香粉里,有助于舒缓安眠。公子若是喜欢,不如跟我去前厅,我给你拿香粉瞧瞧。” 缪虚闻言,心中虽有执念,却也不好强求,遂道,“罢了,想是被这香粉所惑吧。”缪虚辞过凝翠,自是往灵境仙宫而去。 然而,在灵境仙宫,早已东窗事发。灵境长老怪罪缪虚贪食仙桃,玩忽职守,以至于瑶草被盗,遂责罚他在千年苦渊思过。苦渊里苦水蔓延,苦涩之味极其浓烈,令人不堪忍受。而且他是一只仙鹤,常年泡在苦水之中,以至于他的羽毛都失去光泽。但苦水的好处,却是涤荡心智,祛除摄魂术,从而令他彻底看清了那场幻境。 往事说到这里,莫涤深掀起的水幕慢慢黯淡下来。只有紫瑛还被这故事中的主人感动得泪流满面,不自觉间竟然靠在了莫涤深的肩膀上,一双手竟然不自觉地被莫涤深紧紧地包容,原来他的手温暖厚实得如同一只熏暖了的炉子。 紫瑛抬眸尴尬地看了一眼莫涤深,不好意思的笑道,“看得太认真了,入戏太深了。” 莫涤深没有说话,也只是随意那么一笑。可是这么一笑,着实令紫瑛觉得,有一种人的风华其实不必看得到全部的容颜,甚至只需要感受到他的目光,感受到随性的这么一撇嘴,就会被软化,就会觉得他是风华绝代,举世无双的。 比如,莫涤深便是这种人。 -本章完结-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一路辛苦 莫涤深从容地收起水蓝色的术法帘幕,他精锐的眼光已然在那尊雕像上,缓步走过去,信手拈来一片狭长优美的兰叶,在那尊雕像眼眶边上接下一滴泪水。莫涤深将兰叶上的泪水轻轻捧起,缓缓地滴落在那尊雕像手上的净瓶里的那朵睡莲之上。 睡莲的花瓣慢慢地舒展开来,一个安睡在睡莲花蕊上的男子赫然眼前。紫瑛凑上前一看,徐卓贤的容颜倒算得上是清俊,自然配上鲜衣怒马,的确是个佳公子的模样。只是不知为何,紫瑛只觉得天下再好看的男子,若是和莫涤深这个蒙面的男子放在一处,总是略逊一筹。难道说,是因为莫涤深的这个面具特别好看么? 紫瑛想着,自己都不自觉地笑起来,便道,“原来你说缪虚用自己身上一物对着这朵睡莲下了封印,就是他的眼泪啊。” 莫涤深点点头,却还来不及阻止紫瑛一时兴起的玩心,她就那么一抬手,轻轻将睡莲花一斜,差点把花上的徐卓贤给摔下来,好在莫涤深手稳得快,莫涤深遂道,“你想把徐卓贤摔死么,虽然你不摔,他也差不多要死了。这朵睡莲,我若是没有猜错是蜻蜓化身的吧?” 那尊雕像没有言语,然而莫涤深也不是要他的肯定。 紫瑛不解道,“为何会是蜻蜓,蜻蜓不是恨透缪虚杀了白裳么?‘ “这就是苏雨晴编织幻境后的不良反应了,其实蜻蜓也是她幻境之中子虚乌有的存在。可是她收幻境的时候,大概是因为偷瑶草,灵力大损,偏偏没有把幻境收干净,落下了蜻蜓这个妖精。蜻蜓执念太深,一心一意要找到白裳,便从幻境里溜出来了。但是蜻蜓不是普通的妖精,她是幻境的产物,她需要靠吸食凡人的精元来维持自己的生命。所以,我若是没有猜错,这几日镇上的人命,都是你为了滋养蜻蜓所为吧。”莫涤深有条不紊地分析着,眸光扫过那尊雕像时,严肃而冰冷。 紫瑛又道,“那你怎么还不让我把徐卓贤从这花里解救出来啊,你都说这花会吸人精元了。” “时间过了这么久,徐卓贤早就和这朵花融为一体了。如果你把徐卓贤拉出来,他即刻便会灰飞烟灭。我想,你若是带着一朵睡莲回去,也不好同苏雨晴交差吧。何况,苏雨晴还拼死留下灵丹,就为了救徐卓贤一命。”莫涤深说的挺云淡风轻的,在紫瑛听来却是死生不弃的忠贞爱情,何其壮烈。 紫瑛便又问道,“那这个缪虚,我们怎么办?” 莫涤深被紫瑛这么一问,沉吟道,“这的确是个问题。” 论起来,灵境长老没有管好自己的坐骑,令他偷偷跑出苦渊,为祸人间,应该让灵境长老自己过来收拾残局。但是,倘或他亲自去通知灵境长老,就颇有一些怪罪的意思。虽然,他其实也没有怪罪的意思,不过他的身份太过特殊,需要避嫌。 正当莫涤深十分困扰的时候,一袭朱衣流火的身影从天而降。莫涤深有时候满看不惯他这个下属的做派的,实在太听话,太中规中矩了。所谓仙,出场一定要有排场。这一点,贺芳庭一直做得很好,他下落的风姿十分稳当,颇有点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的味道,何况他原本就挺好看的风姿,又环绕着红色的微光,十分灿烂夺目。 然而,贺芳庭堪堪落地,看见莫涤深的时候,赶忙行了大礼。 莫涤深遂从容笑道,“贺殿主快快起身,你我同辈,无需行此大礼。” 贺芳庭闻言,还有些不大能领悟,莫涤深便只好更深入浅出地说道,“我是净月宫的殿主莫涤深啊,你怎么这副表情。不过是净月上神派你去杀几只石岩兽,你就这般记性不好了么?” 紫瑛闻言,也上前冲着贺芳庭道,“那我呢,你还记得我么?我们在集市见过,你说我身上有妖气,你说我可以去同福客栈去找你的。你还记得么?” 贺芳庭立刻点头道,“哦,这位姑娘我记得。我一回到客栈,就听小二哥同我说,你去客栈找我,我就想着是出事了。又说殿,殿主跟你去了胭脂楼,我就赶紧赶到胭脂楼。然后,在胭脂楼里没有遇上你们,倒是遇见了一只彩色的小狐狸。她和我说,殿,殿主领了你去找徐卓贤公子了,我掐指一算,你们应该是在这里。我就找来了。” 贺芳庭一气说了许多话,有些喘不过来。 紫瑛和莫涤深也出奇的默契,很安静地刷刷看着他,等他回过来了,他果然又继续说道,“我本来应该来的更早一些,可是那只彩色的小狐狸又一定要我带她来。我坳不过她,就只好把她也带上了,谁知道飞到半路,她好奇,喜欢看风景,又不小心从我腰上掉下去。我就又下去寻她,她又化作人形了,我一时没认出来,前前后后兜了很多圈才把她找到。再后来,她在那个市集上又买了好多东西,我都提不动了。所以这一路我带着她,和她的大包小包飞的着实慢,好在还是赶来了。” 贺芳庭又不停的说了一气,本来紫瑛也不想打断他的,但是想到彩嫣,还是忍不住打断他道,“那那只狐狸呢,怎么没有看见?” 贺芳庭于是气喘吁吁地又道,“我还没说完了,都到了这石林门口,她说觉得石林的风光秀美,想在那里做几幅肖像画。就邀了几只会作画的地精,如今正在石林门前摆姿势作画呢。” 紫瑛听完这一气,忽然觉得破不好意思,遂讪讪地笑道,“额,这一路辛苦了。” 莫涤深也跟了一句,“辛苦贺殿主了。” 莫涤深这一句,说得令贺芳庭心上怕怕的,赶忙行礼道,“岂敢岂敢,为殿,殿主分忧,是芳庭的荣幸。” 莫涤深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指着被化作雕像的缪虚道,“你知道怎么做了!”而后,拂袖,牵着紫瑛的小手,施施然离开。 -本章完结- 第一百二十二章 哀伤 漫天飞舞的碎石细末,像一场雪,安静地纷扬,但落在手中之时,却不如一朵雪花那般被温暖融化。其实,这是石头,石头的心又冷又硬,即便是碎了,也不能够碎到化去。紫瑛站在这场细碎的石末之中,她两鬓斑白,忽然有一种怅然的哀伤。 紫瑛回眸去,望着一直漫步在她身后的莫涤深,他果然是不一样的。细碎的石粉没有丝毫沾在他的身上,他那件玄色金绣的外袍光滑到了如此地步,所谓纤尘不染有时候不止是形容一个女子如何清新脱俗,也可以形容一个男子天姿绝色。 莫涤深发现紫瑛在看他,遂加快了脚步,上前问道,“怎么了?” 紫瑛微微一笑,映在莫涤深的眼底,倾国倾城便也是甘心情愿的。紫瑛问道,“你这衣服是个什么料子,怎么丁点石末都不沾的。”紫瑛说着,好奇地抬手冲他胸前一抹,滑溜溜的触感,还顺道摸了一把心跳,怎么如此剧烈。 莫涤深被这么摸了一把,竟也有些不自在起来。其实,若当真论起来,,他从前和幻焰的亲密程度自然不止于此,但此番终究还是怦然心动了。他故意清了清嗓子,道,“这袍子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不过是玄墨晶丝,天界,也就是我的家乡遍地都是。” 紫瑛再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好好的紫缎,却被白色的石末打上了一层霜。莫涤深也看了她一眼,遂笑道,“你如果喜欢我这袍子,我给你披上好了。”莫涤深说着,脱下外袍披在紫瑛的身上,袍子里还留有他身上独有的淡淡留兰香,紫瑛暖暖的满满堆满心田。 彼时,一阵微微红光又是闪耀,贺芳庭踏着这碎石的粉末,仆仆风尘而来。然而,依旧是丰神俊朗,犹如一簇红梅杳然开放在纷飞的雪沫之中,雪沫夺不去他的风采,反而成了突显他风采的陪衬。如果说莫涤深是冷峻高华之美,那么贺芳庭便是富丽堂皇之美了。 贺芳庭双脚才落地,便对着莫涤深以眼光行礼,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方才只顾着收拾缪虚,倒不曾在意缪虚一封印,这石林崩塌也是顷刻间的事儿,不知道有没有压到你们。” “你觉得我是这么容易被祸及的,还是你许久不曾与我交手了,开始不信任我的修为了。”莫涤深随口那么一说,贺芳庭却颇在意地解释道,“并非如此,我只是担心殿主和姑娘。” 紫瑛听贺芳庭如此说,心下自然是愉悦的,冲着贺芳庭微微颔首谢礼。莫涤深闻言,却道,“你觉得紫瑛需要你担心么?” 贺芳庭刚刚想要回答什么,却显然被另一道十分不悦的女声抢了先,“紫瑛姐姐自是不必你多操心的。我说芳庭哥哥,你如果有时间,能不能帮我刨一下堆在我身上的这一大堆石末啊。我方才正摆了个合意的姿势,谁知道这么大一块石头一下子全都化掉了,完全把我盖住了,我挖了这么久,才勉强露出一个头。” 贺芳庭原本很严正的脸色,忽然微微一变。 莫涤深抬眸瞟了一眼贺芳庭,眼色状似有些怪异,紫瑛却大胆揶揄道,“啧啧啧,芳庭哥哥。” 若是换做旁的人,可能被如此揶揄,即便没有什么,也多少有些羞涩。难能可贵的是,极俊逸的贺芳庭哥哥并没有任何羞涩之意,他只是皱着眉,看着趴在粉堆里的彩嫣,思量了一会儿,神情专注地自语道,“如果用沁水术,铺天盖地的冲下去,的确可以冲走粉末,但是小狐狸可能会被冲走,她那么瘦小。倘或换做滴水术,也许好一点,殿,殿主您觉得呢?” 紫瑛闻言,眉目稍有些发僵。原来,贺芳庭把救彩嫣一事,看做公事,就好像他方才收拾缪虚的时候,也问了莫涤深的意见,是封在葫芦里,还是封在瓷瓮中,总要让莫涤深做个决定。不一样的是,方才他收拾缪虚的时候,不怎么考虑缪虚的感受,只是考虑葫芦和瓷瓮的感受,看这两样法器更谁更适合接纳一只仙鹤。可是在彩嫣这件事上,他考虑了彩嫣的感受,他怕彩嫣被冲走。 莫涤深闻言,遂道,“滴水术不是不好,就是时间略长,施术之人需得长时间陪在这里。如果你自己不觉得烦,我也没有什么意见。” 贺芳庭看着莫涤深的眼光,仿佛在问烦是一种什么感觉。他其实没有厌烦倦怠这么一说,在他的眼里,世上只有两种事,可以做的事,和可以不做的事。譬如用滴水术来救彩嫣,就是可以做的事,而不是可以不做的事。所以,他基本上没有烦闷的感觉。 莫涤深深知他的脾性,因而又道,“我和紫瑛就不陪你施展这个术法了,你可以慢慢来。如果你怕那个水力太猛,会伤了狐狸,还可以施展得更慢一些。反正灵境老头过来领走他的坐骑,也需要时间,不急的。” 贺芳庭重重地点头,遂盘坐在地上,开始施法。他就那么坐着,一双手浮在胸前,掌心向下,慢慢地凝起水雾。他抬手将水雾朝着彩嫣被埋没的方向送出,水雾便笼罩在彩嫣的头顶,然后一滴一滴地落下水来。 贺芳庭便这么一直举着手,紫瑛看着他这个姿势的确还是蛮好看的,至少比神庙里供着的神像要好看多了。但是,紫瑛也有些困惑,转身问莫涤深道,“他这个法要施多久,他必须一直保持这个姿势么?” 莫涤深点头,道,“滴水术,又名滴水穿石术,最为考究毅力。从前,我们的师父教导我们的时候,只要我们一不如他的意,就会被罚修习滴水术十天半月的。其实,这项术法,芳庭一向习得很好,你不必担忧。至少,我想他不会像我们曾经那个同窗一样,直接习成了一尊玉像。” -本章完结- 第一百二十三章 天族北界 “十天半月都一直这样么,不吃不喝?”紫瑛十分惊诧,又道,“还有人直接变成玉像了么,那还有救么?” “有啊,芳庭救的啊。芳庭又重新用滴水术把他给救活了,那个人也是年轻气盛,一直想要做滴水术上绝无仅有的胜者,创一个记录。然后,他就习了三个月之久。可是他没有想到,芳庭用三个月零一天就用滴水术,化解了滴水术在他身上的反噬,他真是输得太惨了。”莫涤深颇为同情地说道。 “那个人应该很感谢贺芳庭吧?”紫瑛笑道。 莫涤深摇摇头,叹道,“怎么可能,如今见了芳庭,势必要和芳庭打一场。但凡芳庭喜欢的东西,他都会争一争,抢一抢。不过好在,这些年芳庭并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除了滴水术以外,他也好少修习其他奇怪的术法了。话又说回来,那个人其实挺怕狐狸的,因为他本身是玉兔么。” “玉兔,嫦娥仙子身边的那只?”紫瑛又问道。 莫涤深摇摇头,说,“嫦娥仙子身边的那只是个母的,他是公的。不说他了,你看看,芳庭受得了,我看那只小狐狸可能受不了。” 果不其然,莫涤深的话音刚刚落下,扎在深深石粉堆里的彩嫣已经等不及了,对着贺芳庭大声喊道,“哥哥,你过来帮我刨一下粉是有多难。你这样一滴一滴慢慢的滴水,什么时候才能完全把粉末冲干净,把我救出来啊?” 贺芳庭闻言,颇为呆萌地说道,“刨石粉,是什么样的术法,我没有学过。” 彩嫣刚刚抬起的头,又重新扎回粉堆里。大约又过了一会儿,彩嫣遂又对着贺芳庭喊道,“哥哥,你非要用这个术法也不是不可以。起码,你和我聊聊天,我觉得时间会快一些的。” “聊天?也是一种术法么?”贺芳庭依旧保持姿势不变,问道。 彩嫣仰天长叹,道,“我记得你从前不是这样的。你当初还是七公子的时候,你那么意气风发,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贺芳庭仿佛被彩嫣点中了什么,皱着眉宇思索了一番,才道,“你知道我在凡界时的事儿么,我都忘了。我很想知道,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为什么离开家,我为什么会去净月宫,我的家如今是什么模样,我的亲人在哪里。” 彩嫣闻言,心下一阵抽搐。多年后,重逢的贺芳庭,他为何性情大变,原来很多事他都不记得了。难怪,他也认不出自己来。 彩嫣便道,“我只是见过你那么一回,很多事我也不大清楚。” “哦,那算了。”原本还有些光亮的眼眸,在听到这番话后又恢复了平静。其实,他也不是一定非要记起一些什么,只是最近隐隐约约地一直有个狐狸的影子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兴许,是因为撞见了这只彩色的狐狸,才会勾起记忆深处的某些东西吧。 彩嫣是看不得贺芳庭丝毫的失落或是失望,立马安慰道,“没关系,我起码知道你的家乡在哪里,等你把我弄出来,我就带你去你的家乡看看。也许那里有认识你,了解你的人,就会把以前的事儿都说给你听,你慢慢的就会记起来了。” 贺芳庭闻言,淡淡地说道,“其实,也不是非要记起,只是顺其自然吧。” 彩嫣笑着说,“嗯,心态不错么。你这样好的心态,应该不介意帮我刨一下粉吧。”因为滴水术也施展了一会儿,彩嫣的胸部以上已然可以露出粉堆了。她可以抽出两只手更加轻松自由地刨开身边的石粉,因而向贺芳庭展示了一下刨粉的正确方法。 “芳庭哥哥,你看刨粉不是很难吧。你过来帮一下我,你看莫涤深和紫瑛姐姐都走那么远了。我们赶快刨完了,我就能出来,然后我们赶紧去追他们丫。”彩嫣说着,又不忘冲着贺芳庭极其甜腻一笑。 其实,狐族除了摄魂术的魅惑对于男子十分有效,这种甜甜的撒娇也是必胜的秘术之一。纵然像贺芳庭这样的人,也难免会被这种笑意所蛊惑,然而这个蛊惑只停留了那么一瞬间。贺芳庭的性子实在过于冷静,很快就恢复理智地问道,“你是狐狸,我是人,你刨粉很正常,可是若我也如此,是不是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你没看见,我现在也是以人形在刨粉么?”彩嫣素来很擅长把歪理说的方正严明。 贺芳庭竟然信了,思前想后,道,“有道理。”遂收了滴水术,亲自过去帮着彩嫣一起刨粉。一时间,白色的石粉在他二人之间乱飞,彩嫣还偶尔趁着贺芳庭很认真地在挖的时候,抹了一把在贺芳庭的脸上,她期待贺芳庭能够很有情趣地和她打打闹闹。 然而,下一刻,贺芳庭很认真地问她,道,“你干嘛?” 彩嫣想贺芳庭是恼了,遂又赶忙抬手去帮他擦脸上的粉,但又不曾在意手上满是粉,所谓越抹越黑,她这一回是越抹越白。 彩嫣正想道歉,却听贺芳庭道,“这个粉有什么功效么?你们胭脂楼很擅长做香粉,难道说这个粉比珍珠粉还有效么?” 彩嫣闻言,惊叹道,“哥哥,你竟然知道珍珠粉。所以你是敷粉的么?” 贺芳庭郑重道,“自然,我终年守在天族北界,风沙异常狂野,倘或不靠珍珠粉养颜,我怕我的面目会惊了瑾誉殿下。何况,仙家讲究做派,需得容貌端正,法相严明。我又不是 天王,非得扮成凶相。当然,我不是说天王的凶相不好,的确也有利于抓妖除魔。但是,我跟在殿下身边,殿下的风采非凡,倘或我不能够把自己打理得当,也怕失了仙格,丢了殿下的颜面。” “嗯,说的对!”彩嫣闻言,心下已然开声盘算着,回去以后一定要制一种香粉。而这种香粉一定要让贺芳庭产生依赖性,这样贺芳庭就会一直来找她,终于有一天就会根本离不开她了。 -本章完结- 第一百二十四章 害怕 “额,所以,这个粉有什么奇效么?”贺芳庭问道。 彩嫣哈哈笑道,“这个粉,这个粉,现在先凑合着敷一下就是了。你赶快挖,带我出来,我带你去胭脂楼找一味极上乘的粉,能让你天颜靓丽,宛如皓月之辉!” “果真如此?” “果真!” 虽不是春季,这满屋的陈设却都透着旖旎的春色。譬如新换的粉桃色的屏风,紫碎花的帷幔,还有熏过睡莲叶的软褥。就连苏雨晴自己也是春风满面的,她用了新调好的那一味‘春雨海棠’的香粉敷在脸上,肤色红润细腻,宛如芙蓉出水般动人心魄,勾人情思。 她输了第一次遇见徐卓贤时的发髻,温婉妩媚的刘海中分,露出她唯美的白水晶花钿点缀在两道细长的烟眉之间。她染了口脂,亦是从前徐卓贤最喜欢的樱桃色,还有散发着蜜糖般的醇香。她特地以睡莲的花瓣调和了温热的香汤,沐浴后,香气融入她的肌理,换了一袭他最喜欢她穿的衣裳,白衣胜雪,长裙妖冶。 她立在床前,等他睁开眼睛,看见的是她这一幅绝美的容颜。然而,她这般悉心的打扮,等了三天三夜,却依旧没有等到她醒来。她终于按耐不住,她怕!她怕她日益虚弱的身体终于熬不住,等不到她醒来。她也怕,怕瑾誉太子赐的那颗仙丹,灵力过于丰厚,徐卓贤承受不了。 她终于还是匆忙地跑开,跑向正厅,彼时瑾誉太子正以莫涤深的姿态和紫瑛一起调制新的香粉。她看见莫涤深的眼光,浓情似蜜,她想起从前的徐卓贤也是这般望着她的。她一时觉得心酸感慨,泪眼朦胧。 紫瑛发现了苏雨晴,遂放下手中的活计,上前问道,“娘子,你这是怎么了?” 苏雨晴悲怆地哽咽,紫瑛回眸看了一眼凝翠,凝翠亦是满脸哀容地说道,“已经三天三夜了,徐公子还是没有醒。” 紫瑛便又看向莫涤深,试探性地问道,“会不会你的那颗九璧回灵丹是个假的,如今假药这般猖獗,你被骗了叶未可知。” 莫涤深失笑,道,“真的么?我想不到除了你,还有谁有胆子骗我。” 紫瑛被他如此一问,前后思量了一番,道,“至今为止,我还没有骗过你。” 莫涤深不置可否,看了一眼,苏雨晴道,“我之前便同你说过了,也许你真的见不到他的最后一面。你把九璧回灵丹给他服下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也许结局是如此。” 苏雨晴闻言,脚下一个踉跄,一口鲜血从唇边溢出。凝翠十分紧张的抽出绣帕来,一面替她拭去血迹,一面安慰道,“殿主只说可能,也不排除娘子可能见得到徐公子最后一面的。娘子,不若你先回房歇息一下如何。兴许再过两个时辰,公子便会醒转的。” 苏雨晴闻言,便也勉强接受了凝翠的提议。凝翠将她扶进了后堂,前厅只剩下紫瑛和莫涤深。紫瑛有些郁郁寡欢,她只觉得苏雨晴和徐卓贤这场爱得太难了,难免会勾起她心上的另一场伤。 在这一刻,她竟然无端地想起了长轩澈。她和长轩澈几乎成为夫妻,因为她的命数,她不想要危害到他。可是,比起苏雨晴,她真的少了那份勇气。苏雨晴明知道人妖相恋,必会是劫,却从未动过离开徐卓贤的念头,或许这便是爱之深沉。苏雨晴宁愿和徐卓贤轰轰烈烈地爱上一场,再以生命作为这场爱恋的赌注,这便是爱之浓烈。 然而,如今想起来,紫瑛对于长轩澈既无深沉也无浓烈,她对他,不过是浮沉的命运之中遇见了一座小岛,却误以为是永久的港湾。这样一想,便仿佛没有那么难过,也就更加释然了。 莫涤深不知紫瑛为何忽然沉默,猜测她是因为苏雨晴的生命将逝,颇为感伤。他寻思着要拉回紫瑛的神思,且不让她如此消沉下去,遂豁了太子的威严与颜面,竟玩起了孩提时代的游戏。他随意抓起手中的香粉扑子,又随意沾了些色泽的粉末,朝着紫瑛发愣的脸上涂涂画画的。等到紫瑛醒转过来的时候,竟发现好好的一张脸被莫涤深画成了猪的模样。 紫瑛一时气不打一处来,却不曾想莫涤深那样高冷的性子,还居然会与她逗趣。可是夏紫瑛是什么样的人,从前敛着性子,不愿再被人说是妖星。此番,倒是放开来了,执着粉扑追着莫涤深,硬是把他描了一脸的王八相。 不得不说,紫瑛的画功着实了得,隔着一张玄铁面具,奥凸不平的,愣是把这只乌龟在莫涤深的脸上描得惟妙惟肖,栩栩如生,仿佛立体起来了。 彼时,刨了许久石粉的彩嫣和贺芳庭刚刚归来,正巧赶上这一幕。彩嫣一只手指摸着下巴,正仔细看着这一双花脸,颇为好奇地道,“这是唱的哪一出?乌龟见王八,分外熟?可你们这是乌龟见猪,怎么接啊?” 贺芳庭一向不怎么接地气地说道,“一个慢,一个蠢,着实没有什么联系。” 彩嫣闻言,却笑得很是欢快。 于是,贺芳庭又道,“其实,我们刨了这么久的粉。你是不是想和我,同他们这般游戏啊?” 贺芳庭这句话问得有些过于直接,着实令彩嫣觉得羞涩难当。彩嫣觉得,这种情况下,她若硬说不是,又太假,若坦诚说是,面子上又过不去。彩嫣思来想去,只能故作生气,冷哼了一声,摆着架子大步离去了。彩嫣心底一直嘀咕,千万不要追上来,千万不要追上来。 一直到彩嫣回房,贺芳庭也没有追上来,果然一切都是彩嫣想多了。因为前厅里,莫涤深已经和贺芳庭喝起了茶,莫涤深用术法恢复了正常的容颜,而贺芳庭一看见莫涤深正常的容颜,就忍不住要谈起了公事。 这个公事也是颇为沉重的一件事,沉重到可能要让莫涤深又要离开紫瑛一阵子。莫涤深想,此去,他终归是要留一些什么在紫瑛身上,好让紫瑛觉得他总是在她身边。也好让他自己觉得,他并没有离她太远。 -本章完结- 第一百二十五章 来不及 入夜渐凉,熏炉里的炭火熄了许久,雕花镂空罩上蒙了一层微凉的霜,这是炉子里那一斛‘虞姬粉’的碎屑蒸发出的水汽。‘虞姬粉’,是苏雨晴勉力调制的两味香粉之中的其中一味,另一味便是‘春雨海棠’。比起‘春雨海棠’的味道,‘虞姬粉’的香气更加浓烈一些。宛如霸王别姬之时,那种悲怆欲绝。 如果徐卓贤能够从这份香气之中醒来,他便能够体味苏雨晴的心思。春雨海棠,是他第一次带苏雨晴去赏花时的情景,春雨泼在他们并肩而执的那把伞上,落下的雨珠打碎了满地的海棠花瓣。他们去的不是个好时节,竟是看不到骄阳明媚下的海棠,高雅而艳丽的笑颜。但落雨时节,便又有落雨时节的情趣。譬如说,苏雨晴便是将这雨中落花收集好来,制出了这样一味好香粉,可养气血,辟春寒,还可调息静气。对于徐卓贤这素寒的体质,倒是极合适的,只可惜徐卓贤并没有敷粉的习惯,便也只好由苏雨晴敷着,又或者泡在水中,给他每日洗脸之用。 再说说‘虞姬粉’,用的是晴天之涯边上的三朵虞姬花研磨而成。虞姬花原本就是极具灵气的东西,无论兑什么东西,都只会是锦上添花。苏雨晴用自己死后的眼睛,同晴天之涯边上的虞姬换来这三朵花,亦是用心良苦。虞姬花的灵力足以帮助徐卓贤恢复病体,再加上九璧回灵丹,万事俱备,连东风都不欠。 纵然如此,徐卓贤还是没有在苏雨晴的咽下最后一息时醒来。苏雨晴此番终归是认命了,然而她想把自己最后的一场梦境,留给紫瑛。 紫瑛的房里只留了一盏碧台莲灯,因为靠着窗,今夜的风又尤其的大,吹得碧台莲灯上的烛火明明灭灭。明明灭灭的光亮笼在紫瑛浅睡的侧颜上,紫瑛的眉目微微一动,微微眯着眼眸,似梦非梦,似醒非醒。 只觉得一道白影袅娜地坐在她的床前,脸色苍白,唇色惨白,连语调都是苍白的。这哪里还是当初那个风采卓绝,妩媚多娇的苏雨晴呢。 “紫瑛,我想我果真等不到他醒了,然而为了他,我欠了不少人情。我既然要死了,答应了人家的事儿,也必然是要兑现的。可是我已无力兑现,想请你再帮我一个忙。”她说着,眸光里泛起了惜别的哀伤,仿佛夜河里点点滴滴碎光,孤独的萤火。 紫瑛动了动唇,却发现自己并不能够讲话。 苏雨晴又道,“等我死后,三个时辰内,把我的眼睛挖下来,送到我房里的那面铜镜里去,自然就会到达天晴之涯的虞姬手中,这是我欠她的三朵虞姬花的报酬。” 紫瑛试着想要抬手,挽住苏雨晴,却发现自己的手直接把她给穿透了。苏雨晴依旧保持着一贯的优雅浅笑,道,“你如今在梦里,却还是一场真实的梦。紫瑛,我毕生制作香粉胭脂的术法都在我房中枕下的暗格里放着的那本天香秘籍里,你去把它取出来,仔细研习。等你翻完以后,那本天香秘籍便会自动消失。” 紫瑛睁开眼睛,瞪着苏雨晴,她想说的话,始终说不出来。 “不必多言,我都知道。紫瑛,你救了我,第一次在山脚上,我其实只是想要报恩,才收留你。后来,你果真成了胭脂楼里最出色的调香师,我想这样也好,我不负墨娘,也不负太子。我知道,你不一定要用天香秘术,你自有你最合适的术法。可是,我私心觉得只有你才不负天香秘术。”苏雨晴悠缓地说道,她试着抬手抚摸紫瑛的眉目,果然是触及不到的,她便叹道,“如果,我还有时间,我就慢慢的亲自把你教会,让从前的花神看见你都要汗颜。可惜,我没有时间了。我师父和花神之间的没比出个高下,我练成的时候,花神已经不在了,也许只有你可以了。” 苏雨晴说完这番话,缓步起身,往那窗外飘去。紫衣抬手想要留住苏雨晴,却终究是抓不住的。苏雨晴浮在半空,溶溶月光之中,浅浅地一笑,千般风韵,万般风情。她望着紫瑛缓缓地说道,“胭脂楼,不过是我为徐卓贤所建的,你若不愿呆在这里,便离开吧。替我好好照顾凝翠和彩嫣,尤其是彩嫣,她其实是狐族妖王的继任者,只是年少,难免有些不谙世事。” 紫瑛又试了试张口,竟然能够出声,“娘子!” 然而苏雨晴的身姿已然淡漠在天际,唯留下一道极轻的声音,“好羡慕你,他永远都会排除万难地赶到你的身边。而我,永远是我排除万难地陪在徐卿的身边,如果有来生,我想和你一样。被他这样保护着,这样爱着。莫涤深!” 紫瑛的泪水奔流,抬手胡乱地挥舞,嘶喊道,“娘子,娘子……” 忽然一阵敲门声叩响在她的耳畔,她从梦境之中抽身而出。她醒来,坐在床上,前额上都沁出了汗,她想这几日一定是思虑太多了,才会这般噩梦缠身。 然而,门外响起了凝翠的哭声,“紫瑛,紫瑛,快起来啊,娘子不行了。” 紫瑛连外裳都来不及罩上,胡乱把脚穿进鞋子里,便赶着打开门来,见了凝翠满脸的泪痕,遂拉着凝翠的手道,“快,我们去看看。” 凝翠摇摇头,道,“来不及了,已经没气了。” 紫瑛脚下一个趔趄,靠在门框上,凝翠便又道,“我们狐族死后,若是尸骨还全,便可化作三片灵羽,带回白雪山中将养数万年,自然若是有遇上奇缘,三五千年也有重生的。只是,娘子临死前说,不必费法力替她收集灵羽,她封了我的内力,彩嫣的修为尚浅,我想你可以。虽然你是凡人,可是你身上的禁制,配上你近日来研习的调香术,就足以为娘子收集灵羽了。” -本章完结- 第一百二十六章 殿主 紫瑛听到此处,方才梦境里的情景又重现在眼前,她吞了一口唾沫,十分为难道,“我不是不想帮你,可我答应了娘子一些事。那也是她的遗愿,我想她的灵羽是不可能收集到了。” 凝翠闻言,心下彻底绝望,连肩膀都垮了下来,泪水无声地刷过那张清丽的容颜。 紫瑛扶着凝翠,又道,“她方才同我托梦,有一些事我必须过去完成,凝翠你是信我的吧?” 凝翠的哀伤无法抑制,却还是选择相信紫瑛。她和紫瑛同步往苏雨晴消逝的房间走去,彼时半空忽然传来清唱的歌声,低迷哀婉的,令人背脊发寒。紫瑛因为出来的很急,衣着单薄,不自觉地抚摸着自己的手臂。 紫瑛低着头,疾步走着,不曾想竟然撞到一个温暖的怀抱。紫瑛抬眸一看,不是别人,正是莫涤深。莫涤深衣冠齐整,这幅模样却倒像是要离开,出远门。 紫瑛哀叹,才想要说些什么,莫涤深却先开口道,“先去苏雨晴那里,我会等你。” 紫瑛心头一暖,眼睛里的泪水噼噼啪啪地落下,紫瑛赶忙抬手去擦拭眼角。莫涤深却说,“如果你下不了手,我让芳庭帮你,又或者你觉得我在,会好一些?” 紫瑛一时哽咽得无法出声,莫涤深只好把紫瑛拥入怀中,叹道,“好吧,我陪你去。” 跟在莫涤深身边,一直静默的贺芳庭,此刻却忽然说道,“殿主,这不合适。毕竟,一个小小的狐族妖王,怎么好让您亲自动手。” 莫涤深回眸,对着芳庭道,“无妨,不过是双眼睛,也不是一定要亲手剜出来。我正好教紫瑛一些隔空取物的术法。” 凝翠闻听到此处,只觉得撕心裂肺,她素来尊敬苏雨晴,一想到苏雨晴如今已经死了,竟还要落个死无全尸的境地,便愈发的不能够冷静。凝翠上前,跪倒在莫涤深的脚下,一时语无伦次地苦求道,“殿下,殿下,殿下,放过娘子吧。人妖相恋,的确是违背天规,但是我们从没有害过人,我们甚至一直在帮人。请殿下看在我们日日行善积德的份上,饶恕娘子吧。” 莫涤深淡淡道,“叫我殿主,你太激动了。” 凝翠闻言,立刻向着莫涤深磕头,赔罪道,“是凝翠,是凝翠错了。殿主,若是要降罪便降罪在我的身上吧。” 莫涤深抬手,示意凝翠起身,道,“她的眼睛不是我要的,她是为了徐卓贤。也许这便是宿命,我敢说她的眼睛送出去以后,徐卓贤便会醒来的。你这般忠心,应该能够理解苏雨晴的良苦用心。我觉得,你应该去守着徐卓贤,这大概也是苏雨晴所想。” 凝翠听到这里,已然无力坚持,只是静静地立在原地,目送着莫涤深拉着紫瑛远去。贺芳庭也并没有跟上前去,他站在凝翠身边,低声道,“这个事,我觉得还是不要让那只彩狐狸知道了,她性子急,不大可以理解,只怕闹上一闹,倒毁了苏雨晴的一番心思。” 凝翠点头,又说,“其实,彩嫣还不知道娘子已经……我不知道如何和彩嫣说娘子已死的事,也许贺殿主去说,更合适一些。” 贺芳庭有些惊诧,道,“我?” 凝翠点头,收了情绪,叹道,“贺殿主,娘子于彩嫣而言,便是娘亲了。倘或你遇上这样至亲死别,你又会是怎样的心情。我如今,自己都不大好,我更不知如何安慰彩嫣。我想若是你在,她会觉得好过一些。至少,不会觉得自己从此便是孤苦伶仃。何况,我已经有了主意,我怕往后不能再陪着彩嫣,你会不会带着她呢?” “这,”贺芳庭有些犹疑,然而凝翠并不是为了等到贺芳庭的回答,因为凝翠觉得即便贺芳庭不带上彩嫣,彩嫣也会有办法粘着贺芳庭的。这样也好,总好过从此孑然一身。 凝翠离开以后,贺芳庭流连在彩嫣的房门前,他抬手却始终敲不到门上去,如此来来回回地在门外徘回了许久。直到天光大亮,彼时紫瑛和莫涤深已经相携着走来,紫瑛脸上的泪痕未干,形容十分憔悴,莫涤深只是静静地陪在紫瑛的身侧。 紫瑛看见贺芳庭流连在彩嫣的门前,便也猜了个大概,遂上前问道,“迟早要告诉彩嫣的,若是你开不了口,不如让我来说吧。” 贺芳庭望着紫瑛,皱了皱眉,还是亲自敲了彩嫣的门。然而他的手才刚刚叩在门上的时候,门却打开了,彩嫣立在门前,蓬头垢面的。她抬眸看了一眼紫瑛和莫涤深,眸光直接落在贺芳庭的身上,眼泪瞬间决堤。 贺芳庭被她这么一哭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彩嫣倒是不客气,一把拉过贺芳庭来,扑在他的肩膀上,含含糊糊地说道,“你们什么都不用说了,我知道娘子走了。我昨夜就一直反反复复梦见小时候的事儿,早上醒来的时候,娘子送我的那把梳子摔碎了,我就知道了。” 贺芳庭从没安慰过人,也不知道如何安慰,一双手举得老高。倒是莫涤深特别识趣地把贺芳庭的手往彩嫣的肩上按了按,贺芳庭才顺势拍了拍。彩嫣忽然就抬起头来,看着贺芳庭道,“对不起啊,也没问你愿意不愿意,就借你肩膀哭了。” 贺芳庭摇摇头,彩嫣眼角还垂着泪,尴尬一笑道,“你不愿意啊?” 贺芳庭赶忙解释道,“不是,我是想说,不用客气。你如果还想再趴着哭一会,就再哭一会儿吧。” 彩嫣却摇摇头,默然转身,道,“我去看看娘子。” 紫瑛方说,“彩嫣,不必了,娘子已然……”说到此处,紫瑛也难免落泪。 彩嫣便痛心疾首地问,“连灵羽也没有留下么?” 贺芳庭赶忙抢过话锋道,“不是,灵羽暂时还没去收集,一会儿你紫瑛姐姐去收集。” -本章完结- 第一百二十七章 你们都骗我 彩嫣看着紫瑛,紫瑛无奈地点头,彩嫣强忍了一小会儿,仍旧是忍不住,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道,“我知道你们都骗我,倘或娘子留下了灵羽,你们怎么会还在这里你,难道不是应该马不停蹄的往白雪山赶去么。其实,芳庭哥哥你最不会说谎了,你看看你满脸通红的。” 紫瑛闻言,也跟着难过哭了起来。莫涤深想,若然让紫瑛和彩嫣再在一处待下去,只怕会哭个没完没了。于是,随意想了个由头支走了紫瑛。便由贺芳庭陪着彩嫣,彩嫣不知哭了多久,累了就趴在贺芳庭的肩上睡着了。 然而,他们却都不曾注意到徐卓贤的醒转。 牛角篦子沾了水,仔仔细细地梳理这乌黑靓丽如墨如漆的长发。她的双手捧起这一把青丝,用一根玉簪仔细地绾成一堆髻,顶在头顶上。看着镜子中他的模样,她默默地站在他的身后,眉眼里注满了新愁旧恨。 若不是遇见了徐卓贤,也许苏雨晴这一生可以长命百岁,她和苏雨晴在白雪山可以无忧无愁地看雪。然而,怎么能怪徐卓贤呢。莫说苏雨晴看见他的模样,心动了。便是她自己也是无法逃避,不可自拔的。 徐卓贤绾好了发髻,回眸来望着为他梳理头发的凝翠道,“真是麻烦你了,如果雨晴在,就不必如此了。” 凝翠轻轻嗯了一声。 徐卓贤又道,“你说她去了哪里,我怎么才能找到她?” 凝翠按耐住心底想要哭出来的冲动,继续编编扯扯地道,“我不知道,娘子只说,让我陪着你去找她,却没有说去哪里找。公子,从今往后,我们也许要浪迹天涯也说不定。” “这也没什么不好的。”徐卓贤笑了笑,眼光清清的,又说,“只要能够找到雨晴就好了。” 凝翠并没有答话,只是说,“公子此番逢了这样的大劫,劫后重生,必有大福的。只是这些时日,公子也鲜少出去走动。今天天光晴好,不如我陪公子出去走走吧。” 徐卓贤淡淡道,“也好,活动活动筋骨,将来我们还要远走天涯。” 凝翠闻言,便扶着徐卓贤走出了屋子,刚刚好路过群芳庭。彼时,紫瑛正在一簇蓝烟绣球花里站着,她正打算配一味新粉。她微微低眉的模样,倒是很苏雨晴有些许相像,徐卓贤因此而停下脚步,认真地看了几眼。 直到莫涤深忽然出现在他的身后,清了清嗓子。 徐卓贤回身,凝翠便赶忙介绍道,“这位还是净月宫的莫殿主,是他救了你。” 徐卓贤看着莫涤深的眼光,忽然变得那么深邃,他微微躬身,冲着莫涤深行了一礼。莫涤深亦以凡间的礼数还礼,随后又道,“徐公子,大伤初愈,不宜多嗅这些花草香气,只怕相生相克,徐公子承受不起。” 徐卓贤心知这是莫涤深的逐客之意,却依旧执着地走向紫瑛,道,“这位姑娘,打搅了。” 紫瑛抬眸,冲着徐卓贤淡淡笑道,“徐公子,这几日见好了,已经能出来走动了。” 徐卓贤闻言,微微颔首,又道,“敢问姑娘,如今这胭脂楼可是由姑娘执掌?” 紫瑛点头,称是。 徐卓贤又道,“往常这个时节,胭脂楼里客似云聚。如今在姑娘手上,生意却愈发冷清了。真是可惜。” 紫瑛闻言,心中一沉,叹道,“的确,我不如娘子懂得经营。就连账房的事宜,从前都是凝翠姐姐在做的,如今姐姐又忙于照料公子,我力不从心,对不起娘子了。” 徐卓贤轻咳了两声,又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姑娘既然不谙此道,何不放弃。世界之大,自有姑娘的去处,不必为胭脂楼所牵绊。我看见你方才在采摘蓝烟绣球,极小心,我便知道你是真心待这些花草香粉的,想来雨晴没有看错人,你的确很适合继承她的秘术。” “你怎么知道?”紫瑛有些惊诧。 徐卓贤依旧不温不火地说道,“我不是知道,只是猜到。因为我懂雨晴,倘或我是雨晴,我也会选择你。因为除了你,谁也不能够让雨晴这么放心的就走掉。” “徐公子!”紫瑛一时不知如何言语。 徐卓贤文雅一笑,又道,“你不必过于担忧,我只会看透能够看透的事儿,无需我看透的事儿,我也永远不会去看透。因为,我知道这是雨晴待我的一番情意,而我如今能做的就是承了她的这份情谊。而你,也不必再有所挂怀,离开这里吧。” 徐卓贤说到此处一阵急促的咳嗽,凝翠赶忙上前劝道,“公子,你才刚好些,不必说这么多话,何况还如此劳心呢。” 徐卓贤摆了摆手,对着凝翠道,“我很好,我只是不想再呆在这里了。我想早一些启程,去找雨晴。” “可是……”凝翠欲言又止,泪光夺眶。 徐卓贤扶着凝翠的手,蓦然回眸,看着莫涤深,道,“很多话,我都来不及告诉我心爱的人,才会变成今天这个局面。其实我不是不明白,我只是不想说得太明白,我以前觉得这样更少一些伤害。如今看来,到我想说的时候,原来已经迟了。” 莫涤深沉沉地点头,表示赞同。 徐卓贤遂又继续说道,“我早知道苏雨晴是狐妖,可是我从来没有怕过,也从来没有想过离开她。就好像,有一阵子我觉得温惜初和她很像,可是时间那么久,难道还不够我看清谁是苏雨晴,谁是温惜初么?我不过是想要宠着她,希望她心里好受一些。我想,我们在一起那么久,倘或大劫将至,我死了便死了。我不要她像温惜初那样救我,所以缪虚将我带走的时候,我根本没有挣扎。我想如果缪虚当初直接杀了我,也许结局也会不一样吧。” 徐卓贤说着,看了一眼莫涤深,又颇有深意地说道,“很多时候,我都想告诉雨晴,什么劫难,劫数,不要瞒着我。因为其实我想和她一起承担,总好过令我孤独后悔地了却余生。所以,我这么说的话,你懂么?” 莫涤深只是依旧平静地站在那里等着徐卓贤说完,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然而,徐卓贤的这一番话,的确令他有所触动。他想,他此番又要离开紫瑛一阵子了,是不是应该把那些往事统统告诉她,但那些往事那么多那么远,又岂是三五天能够说得清,道的明的呢? -本章完结- 第一百二十八章 城门口张家小姐 天光晴好,风和日丽,就连落进胭脂楼里的那一米阳光也透着勃勃的生气。胭脂楼原是卖香粉的地方,如今不是不卖香粉,只是大多女客以听曲为主,再顺便买个一两盒的香粉。香粉果真还是极好的香粉,却不敌那抚琴的男子,唱歌的男子来得迷人。 紫瑛靠在柜台里,算盘都必怎么拨,反正拨来拨去,每日都是算不清的,钱财多了许多,香粉却没有卖出几盒,帐不平。一方面,在算术这一项上,紫瑛一向习得很差,从前有凝翠帮衬着还好,凝翠如今随徐卓贤浪迹天涯而去了,彩嫣也指望不上,紫瑛干脆不算了,支起下颚,偏着头也跟着听曲子。 莫涤深的曲,跌宕处宛如排山倒海,悠缓处宛如山涧溪泉,刚强时仿佛长剑一舞,削铁如泥,温柔时仿佛细雨连绵,如泣如诉。和着他的琴曲,贺芳庭温柔低吟的唱着悠远的安魂曲,净如出水菡萏,透如月光明珠,轻如雁过无声。 只不过这般好的琴曲,偏偏抵不过那些心潮澎湃的姑娘们的鼓噪。一个浓妆艳抹的对着另一个脂粉轻敷地娇笑道,“依我看啊,还是那个红衣的更俊一些,声音又好听又温柔。我就喜欢他。” “我可不一样,黑衣的多好,冷峻傲慢,看起来多有霸气。男人要强劲些才好呢。”那脂粉轻敷地半低着头,含笑说道。 一旁又凑过来一个素颜的,抢着说道,“我不是说黑衣的不好,只是这带着个面具看着是挺好,但就是不知道面具后面是个什么样,有些不稳当啊。” “这就叫神秘了。”那个脂粉轻敷的又补充道。 紫瑛听着,觉得心烦意乱,这些女子既然不是来买脂粉的,赶出去了才清净,凭什么让她们对着莫涤深指指点点呢。然而,紫瑛又没有那样的决断,终究是做过一阵子千金小姐,不如彩嫣那么放得开。紫瑛正想着彩嫣,彩嫣便从后楼噔噔噔地跑出来,喊道,“好了,好了,你们都别弹别唱了。说是为了我才弹弹唱唱的,这么几天我倒是真真的听过几句啊,倒便宜了这一班鸭子。” 彩嫣说着,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那群莺莺燕燕,顿时令她们逗安静下来。紫瑛听着,也忍不住扑哧一笑。紫瑛想,贺芳庭这般木讷的人,也是费尽心思的逗彩嫣开心了,毕竟苏雨晴的死,对彩嫣而言的确伤怀。只是,想不到莫涤深也会帮着贺芳庭一起,紫瑛才想到这里,莫涤深已经凑过来说道,“我想,你若是再不笑,我不知道要弹到几时。其实多弹几曲也没什么,就是怕了这群,这群,这群‘鸭子’。” 莫涤深说最后两个字的时候,故意压低了声音。 紫瑛低着头,笑道,“你是为了我才弹琴的么,我还以为你是为了贺芳庭。” 莫涤深惊疑道,“你竟以为我是为了他?”而后,又不屑地说,“我可没有那样的癖好,芳庭有没有我就不知道了。说起来,他的确没有特别上心的姑娘。” 紫瑛闻言,眉眼都笑得弯弯的,宛如初一的新月,便道,”彩嫣不算么?” 莫涤深轻笑着,眸光瞥向彩嫣,一个挺灵动的姑娘,如今正凶巴巴地护在贺芳庭前面,以免贺芳庭被人揩油。说起来,莫涤深的确与贺芳庭大不相同,莫涤深宁愿施个法术把自己隐藏起来,只有紫瑛看得到,留下贺芳庭一个面对这些痴女,贺芳庭倒是气定神闲地站着,保持着一贯玉树临风的姿态。 莫涤深思量了一番,遂对着紫瑛道,“至少,芳庭从前没有为谁唱过歌。我也是第一次听他唱安魂曲,原来这么好听,托了这个丫头的福了。他不去司乐司可惜了,不过去了司乐司,我的绮舞宫就可惜了。” “绮舞宫?”紫瑛有些疑惑。 莫涤深笑笑,却也没有要隐瞒的意思,点头道,“嗯,净月宫的殿主是我一个兼职。其实绮舞宫才是我的正职,我在里头当个……” “舞姬?你带着面具其实是因为要跳面具舞么?而且你熟知音律,弹琴又弹得这么好。所以在绮舞宫里给太子做个舞姬么?”紫瑛偏着头,自认为颇为机灵地说道。 莫涤深藏在面具后的眉目略略一抽,贺芳庭刚好走过来,才想要仔细地同紫瑛解释一番。莫涤深却忽然拉住贺芳庭,自己慢腾腾地说道,“其实,太子殿下他不是很喜欢看歌舞表演的,他一直比较喜欢看人家表演火术,比如把一团火变幻成一朵花,变成凤凰。“ “太子喜欢杂技多一些啊,难怪你要去净月宫兼职。”紫瑛顺理成章地说道。 莫涤深的眉目又抽了一抽,紫瑛却又问道,“那你在净月宫中做什么,弹琴么?” 莫涤深正在思索怎么回答,因而沉默了一会儿,贺芳庭遂先应道,“殿主很少在宫中弹琴的,净月上神有一回受了重伤,颇需要听一曲‘驱魇净心曲’,以助上神疗伤。但,这曲子还是我代劳的。“ 紫瑛闻言,便又问了一句,道,“那到底是做什么呢?” 莫涤深遂缓缓道,“其实也没什么好做的,偶尔去看看净月做些什么罢了。” 紫瑛刚刚想要继续问些什么,那边把莺莺燕燕清理干净的彩嫣便也走了过来,拿出几封五彩的信封,并着几大包的礼物,丢给贺芳庭道,“这些东西,你要看看么?”彩嫣说着,掏出一封桃红色的信封道,“这是城门口那个张家小姐给你的,还附上一只玉镯啊。” 贺芳庭接过信封和玉镯,里外瞧了瞧,道,“这个写的什么,不堪也罢,这个玉镯我也留着无用。不如,改天你替我还给她吧。” “那这个,翡翠金步摇,和这绣帕,这绣帕上的诗不错,你读读看。”彩嫣又把另一份东西交给贺芳庭,贺芳庭此番没接,便道,“这又是哪一位送来的,但,不管是哪一位,都退回去吧,我们净月宫是不可随意收礼的。” -本章完结- 第一百二十九章 你爱吃的都做给你吃 彩嫣听到此处,明澈的眼眸滴溜溜地一转,说道,“人也没说送给净月宫的啊,只是说送给你个人的。” “那也不必了,这个手镯这么细,我的手也套不下去,然后这个步摇吧,也适合我戴啊。她们怎么会想到送这些个东西给我。”贺芳庭百思不得其解。 紫瑛在一旁笑着,问道,“那么说,若她们换个东西送你,你就会要了么?” “无功不受禄,自然也是不要的。”贺芳庭道。 紫瑛走到彩嫣身边,拢起彩嫣耳畔的长发,勾在耳后,又从她耳垂上取下那一颗攒珠耳坠,递给贺芳庭道,“你觉得这个如何?” 贺芳庭接过彩嫣的耳坠子,仔细看了看,便说:“这个耳坠是不错,但是丢了一颗珍珠,整个珠球就不饱满了,可惜了。不过我前阵子得了一枚珠子,不如给我,我替你镶上吧。彩狐狸,你说怎样?” 彩嫣嘻嘻笑着,贺芳庭没说还给她,她心底已然乐开了花了。 紫瑛也莞尔笑着,倒忘了方才与莫涤深说的话,且转过去同莫涤深眨眼间。莫涤深轻轻一笑,也并不多说什么。彼时,已是日上三竿了,因几日都沉溺于苏雨晴的死,徐卓贤和凝翠的离去,大都没有心思好好用膳。 莫涤深便道,“今天天气不错,我请你们好好吃上一顿饭如何?” 彩嫣显然以及从沉郁之中走了出来,极其兴奋地问道,“好啊,上哪个馆子吃,玉食楼还是珍馐阁?” 紫瑛摇头道,“馆子里有什么好的,免不了又要听那些三姑六婆说长道短的。我不爱听,不愿去。” 彩嫣又说,“可以包间啊。” 紫瑛道,“这一路过去就够受的了,我挨不到包间里。何况,我们这儿这两尊神一般的清隽少年,不怕落到外头那些痴心女子的手中么?” 彩嫣听着,凑到紫瑛的耳畔低声道,“哟,姐姐这是吃醋了?怕莫殿主被人勾了去?” 紫瑛斜了彩嫣一眼,冷嘲道,“我怕什么,好歹喜欢你家芳庭哥哥的才多了去了。” 彩嫣却大声笑道,“哈哈哈,那是自然的。不过,有我在,她们能怎样。芳庭哥哥,走,咱们自个儿上馆子去。” 贺芳庭任由着彩嫣拉着袖子,却是纹丝不动地立在原地,抬眸看了一眼莫涤深。莫涤深便笑着问贺芳庭,道,“很久没有喝到你煮的奶茶,做的糕点了。” 贺芳庭遂笑道,“我和彩狐狸出去买些花茶回来,再备点新鲜的瓜果,黄昏的时候给您做一些,可好。” 莫涤深点头,又道,“刚好,彩嫣也想下馆子,你们去吧。也不必太急着回来。黄昏回不来也不打紧。” 贺芳庭闻言,遂带着彩嫣出去了。他俩前脚一走,莫涤深后脚便拉着紫瑛进了厨房。胭脂楼的厨房寂寞了许久,好在不算苍凉,鸡鸭鱼肉倒是都有,还有些豆角青蔬。莫涤深十分满意,遂笑着对着紫瑛道,“你去把菜洗一洗,我来给你做些好吃的。” “你做?”紫瑛颇为惊讶。 莫涤深点点头,手下已经开始捣蒜,拌酱汁了。紫瑛从前也很难想象如莫涤深这样的人,站在灶台前的时候,竟是这样的风姿。他执着菜刀,随性的挥舞,白萝卜雕成莲花,胡萝卜雕成海棠,仿佛玉雕一般精致典雅。他放下菜刀,和面揉捏,什么玉兔仙鹤,什么如意珍珠,早已琳琅于盘上。 紫瑛已经惊得忘了手中那几根葱,一直浸泡在水中。 莫涤深回眸望着紫瑛一笑,左手执着铲子,右手执着锅,火山快炒了一个红烧酒酿茄子。紫莹莹的茄子宛如水晶,红烧酱汁仿佛细碎的红宝石酱铺在茄子上,配上几丝姜,葱,蒜,色泽光鲜靓丽,五彩纷呈。 莫涤深随意取了个盘子,将茄子装好,端到紫瑛面前,那热气腾腾的香气闹得紫瑛饥肠辘辘的,紫瑛嘴馋,湿漉漉的手抖来不及擦一擦,便拈了一块尝一尝,味道极佳。紫瑛遂道,“这么好吃,我头一回吃。” “是么,”莫涤深悠悠道,眼光明明灭灭,这一生她的确是第一回吃他做的饭,又说,“我记得你是喜欢茄子的吧。” “自然是啊,因为我喜欢紫色,茄子是紫色的啊。”紫瑛满足地笑着,还不忘继续吃着茄子。 莫涤深看着她用手拿茄子吃的模样,不禁想起了少年的时光,笑道,“你果真还是你,丝毫不曾改变。” 紫瑛吃的认真,莫涤深说什么,她没有听真切,问道,“什么?” “去院里水缸里抓一只鱼来,我给你做一回桔花糖醋鱼,我记得,我想你会爱吃的吧。”莫涤深眸中带着柔软的宠溺,闻言说道。 紫瑛点头道,“嗯,你又说对了,你知道吧,我还爱吃兔子绵糖包,韭菜盒子,还有……” “行了,你先去抓鱼,我笼里蒸的火腿已经香了,你再不把鱼儿弄来,可就不好吃了。”莫涤深一面说着,一面去翻那蒸着火腿的蒸笼,一阵油滋滋的肉香扑面而来,早就把紫瑛馋晕了,又回眸对着紫瑛,如同宠溺孩子一般地说道,“你爱吃的,我今日统统都做给你吃。” 紫瑛闻言,安心又快步去外头抓了只鱼,立时杀了,赶忙给了莫涤深。莫涤深笑着夸紫瑛麻利,遂专心致志地做鱼去了。紫瑛看着莫涤深专注的侧颜,愈发觉得气度不凡,忽然有一种冲动去揭开莫涤深的面具。 紫瑛偷偷地凑上前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莫涤深的面具揭开,她看着莫涤深的容颜,忽然有一阵子心痛不已。莫涤深自己却不以为然,继续将鱼切成大瓣桔花的模样,配上火腿上了蒸笼。 其实,他原本就不打算瞒着紫瑛什么,先前也是为了保护她,给她一个缓冲的机会才如此。现下,他倒觉得是时候告诉她一些事情了。莫涤深放好了鱼,回头来看着紫瑛,尤其随和的一笑,仿佛盈满了一室阳光,而且是冬日里的阳光,温暖而不燥热,令人恨不得狠狠地拥在怀中。 -本章完结- 第一百三十章 光天化日的时候不要摸我 “你,你,你竟是这个模样!”紫瑛有些恍惚,一时间脑海里飞过许多好词好句,譬如仙姿玉色,龙章凤姿,又或者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但,这些好词好句全都不足以形容她面前的这个男子。玄色,其实不是一件轻易能够衬出仙人之姿的颜色,大部分仙神都喜欢白色,因为纤尘不染,因为翩然无瑕,因为缥缈脱俗。可是,玄色在他的身上,把纤尘不染,翩然无瑕,缥缈脱俗,全都体现得淋漓尽致,倒衬得他整个人宛如玉色纯净,焕发光彩,只是,这是一块埋在冰雪里的寒玉。 “和你想的不一样么?”莫涤深靠着灶台,双手环在胸前。 紫瑛摇摇头,道,“也不是,只是你这个风姿,若是说只是个殿主,就怕净月上神也不大好吩咐你干活吧。所以,你在绮舞宫也落了个清闲,可以理解。” 莫涤深又是一次朗声笑了起来,却对着紫瑛说了句无关紧要的话,“没酱油了,你帮我去买一瓶吧。” 紫瑛嗯了一声便去了,然而买酱油这一趟原本就不需要太久。等到紫瑛回来的时候,前厅的八仙桌上已然摆好了色香味俱全的一桌好菜,所谓玉食珍馐大约便是如此。而莫涤深坐在对面,替紫瑛的位置上的酒盏里斟满了一杯葡萄佳酿,紫瑛笑道,“葡萄酒我也爱喝。” 紫瑛先吃一口酒,润了润唇,举着筷子把每一道菜都尝了一遍。她想她从今以后应该不会再吃到比这个更好吃的东西了吧,遂问道,“你在绮舞宫是不是也做厨子的,兼职在净月宫也做一份?” 莫涤深笑着,道,“绮舞宫里不需要我做饭啊,净月宫也不需要的。”若然不是幻焰一直有挑食的毛病,他想他也不会放着那么多的正经事不做,偏偏去跟食神学了两年厨艺,后来又遇上了贺芳庭这个在厨艺方面也颇有建树的,偶尔还切磋一般,如今他也不可能驾驭得了这般天上有地上无的绝技啊。 紫瑛闻言,哀叹道,“那真是可惜了,净月上神应该试试你的手艺,也许你就不止是个殿主了。” 莫涤深没有说话,只是勾着唇,十分满足地看着紫瑛愉悦的用餐。餐过了半,莫涤深忽然取下他腰间悬着的那枚白玉嵌红宝石牡丹花的胭脂盒子,递给紫瑛道,“这个送给你。” 紫瑛接过胭脂盒子,刚刚要打开看看里边的香粉,却被莫涤深按了下去,莫涤深道,“别忙着打开,这个胭脂盒和你过去看到的那些不一样,里面的香粉是蕴藉了花神殿里的千万种鲜花,它能够在你危急的时候帮助你。若是你有什么愿望也可对着它许下,不同的花朵会帮你实现不同的愿望。但是如果你想见我,就只要对着它喊,就能够见到我了。” 紫瑛不解地笑道,“你就在这儿,我为何要对它喊啊。” “我要走。”莫涤深说这话的时候,心下是不忍的,他看着紫瑛,颇为无奈地说道,“我家中出了些变故,我得赶紧回去处理,所以不能够再在这里陪你了。” 紫瑛听他如此说,心里有一阵失落与不舍,紫瑛停下筷子,颇为难过地说道,“若是我还想吃你做的菜,我可以打开这个胭脂盒么?” 莫涤深笑道,“自然是可以的。” 紫瑛其实只是想听他说这句话,她又怎么会真的去打扰他呢。紫瑛惯了,她的生活里总有人来来去去,从前是长轩澈,就连她以为会永远陪着她的暮烟也离她而去了。若说,没有丝毫的感觉,那是不可能的,她多么希望自己能够开口,让他带着自己一起走。可是,她又何尝不知道,莫涤深是什么样的身份,岂会轻易将她带在身边。紫瑛终究还是没有把这个想法告诉他。 彼时,贺芳庭携着彩嫣回来了,莫涤深正想和紫瑛说些什么,便这么生生地被打断了原本绵绵的柔情蜜意。 因而莫涤深有些不悦地问道,“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贺芳庭才一进门,竟然看见了莫涤深取下面具的样子,惊得说不出话来。彩嫣也先是吓了一跳,的确是俊得不人道,但是彩嫣又回望了一眼身边的贺芳庭,她终究还是喜欢暖和一些的男子,莫涤深俊俏是俊俏,但终究是气度偏冷,风华偏寒,除了紫瑛以外的人,最好还是望而却步,只怕靠近了难免被冻得遍体鳞伤。 彩嫣又道,“没法好好吃饭了,那些花花娘们全都盯着芳庭哥哥看,她们还要上来摸芳庭哥哥,光天化日下,也太不要脸了。” 彩嫣气嘟嘟地说完,贺芳庭垂眸看了一眼彩嫣搭在他臂弯上的手,若有所思地说道,“光天化日的时候不要摸我。” 彩嫣闻言,先是一愣,才要松开手,却听贺芳庭又愣愣地说道,“可是,夜里的时候你也摸不着啊。还是,你想要夜里摸,比较不会那么不要脸?” 紫瑛忍不住笑了起来,莫涤深低头轻叹,抚着眉宇一副全无办法的样子。 彩嫣却乐在其中,挽着贺芳庭的手又紧了紧,道,“那些花花娘子,他们是人,他们脸皮薄。不像我们狐狸,皮厚!无所谓白日或是夜里,只是怕夜里扰了你安睡。” 贺芳庭想了想,遂点头赞同。 彩嫣便又道,“你说你后日就走,带上我一起吧。反正我留下来,也帮不上什么忙的,而且胭脂楼如今也不像从前了,紫瑛姐姐也跟着一起走可好?” 紫瑛心中一直想说而不敢说的话,不想竟然被彩嫣这样自然而然的带出来,紫瑛心底是期盼的。然而,紫瑛却没有想到莫涤深竟一口拒绝了,道,“我和芳庭要做的事,你们在反而不便利了。且不如,容我和芳庭把事务都处理好了,再来接你们,如何?” 彩嫣闻言,心中极大的不愿意,看着贺芳庭的眼神都是湿的。贺芳庭只觉得在那一瞬间,有一点点心软,但碍于莫涤深的命令,他便只好对着彩嫣道,“彩狐狸,等我把那边的事儿都处理好了,我给你买冰糖葫芦串可好?” “果真?” “嗯,我带你去净月宫吃一回我自己做的冰糖葫芦串。”贺芳庭郑重许诺。 彩嫣的心情才略有好转,然而紫瑛却大不相同,紫瑛心底微微起了波澜。果然,莫涤深的身边并不是她轻易可以靠近的,她方才燃起的一丁点的希望,彷如风中烛火,很快便熄灭了,只是还有余温烫在心口。 -本章完结- 第一百三十一章 半只耳环 黄昏的暖风,拂起群芳庭里最柔嫩的一株含羞草,轻软的草叶上点了几滴晚露。紫瑛用弯弯的月牙嘴壶仔细将这晚露凝了下来,紫瑛的动作轻软,连呵气都不敢,生怕羞了这珠草,又合上了双双对称的叶片。 从午饭过后,紫瑛便一直没有停下过。她仿佛要把整个群芳庭里的花草都研习成独一无二的香粉,然而做这些何用呢?紫瑛倒是没有想过这么多,只是莫涤深送她的那枚胭脂盒悬在她的胸前,每每她制成一盒香粉,便散发出蠢蠢欲动的五彩光芒,空气之中也弥漫着着奇异曼妙的馨香。 莫涤深斜坐在挨近群芳庭的那道长廊上,依旧带上玄铁面具,那张容颜掩得极好,只是两道目光紧紧地锁在紫瑛忙碌的背影,他心中微微有叹。紫瑛已然一个下午未曾歇停,甚至没有多说过一句话。 莫涤深想问紫瑛因何不悦,却又怕扰了紫瑛专心致志想要做的事,遂一直默默不闻。不远处传来彩嫣嬉闹的笑声,仿佛是贺芳庭身边所缠绕着的一只喜鹊般,叽叽喳喳地说道,“芳庭哥哥,这茶真香。还有这盘茶馃,水晶糕,香甜可口。我已经开始想象你做的冰糖葫芦了。” 贺芳庭淡淡一笑,却没有更多的言语。 贺芳庭走到莫涤深落座的地方,用术法变幻出一方蓝白格纹的方帕,仔仔细细地铺陈在贺芳庭跟前的石桌上,又小心翼翼地摆上刚刚煮好的红薇奶茶,并着几盘精巧的糕点饼饵,宛如水晶珍珠,玉环宝佩似地璀璨温馨。 贺芳庭又取出一套精巧雅致的茶具,拿出其中一只白瓷金丝勾边的单耳杯盏,呈在一片如莲叶的小托盘上,杯边落着一把小银勺子。再缓缓地往那杯中倒满奶茶,奶茶融入不深不浅的杯中,泛着浓稠的涟漪,一圈一圈的香滑如丝绸,飘散出温热的香气,浓烈而温柔。 贺芳庭恭敬地将这杯奶茶递给莫涤深,莫涤深捧在手中,却并不喝下,他回头看了看彩嫣,问道,“你可知道,她这是怎么了?” 彩嫣趁他们没注意,又抓了把松松脆脆的椰蓉酥放在嘴里,一面吃着,一面含糊地说道,“中午的时候,你不是说不带我们一同去天……你家么。她一定是觉得你不喜欢她,所以才这样的。” “那为何你没有觉得芳庭不喜欢你呢?”莫涤深问道,他掩在面具后的目光有些热切,投在彩嫣的眼中,彩嫣只觉得有些眩晕。她怎么想不起中午的时候看过他的样子,他的样子是个什么模样,什么模样呢? 贺芳庭推了推呆滞的彩嫣,道,“别怕,不过是殿下暂时还不想你们记得他的样子,怕节外生枝罢了。” “那紫瑛姐姐也会不记得么?”彩嫣问道。 “明日,她也会忘记的。”莫涤深不置可否地问道。 彩嫣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摊手道,“哦,那她一定会更难受的。” “为什么?”莫涤深急急追问。 彩嫣遂道,“紫瑛姐姐毕竟和我们是不一样的,我是狐族,我知道你们神族一类的最信守承诺。你们说会回来也一定会回来,可是紫瑛姐姐在凡世长大,被那些胡搅蛮缠的,乱七八糟的凡人搞得不肯轻易相信别人,何况姐姐从前的那些经历,额,你们难道不知道么?她最在意的,还是被人说成是妖星吧。” 彩嫣一语惊醒梦中人,莫涤深瞬间理解了紫瑛的郁郁寡欢,遂笑道,“彩嫣,烦劳你过去请你的姐姐过来吃些小点如何?” 彩嫣小嘴一撅,不大配合地说道,“这不是绮舞宫,也不是净月宫,我可不一定要听你的。大不了你杀了我,你看紫瑛姐姐往后还理不理你。” 莫涤深闻言,沉沉点头,道,“好吧,你想怎样。” “不想怎样,你只要答应我,贺芳庭的婚事将来由我做主就行。”彩嫣说着,笑盈盈地打了个响指。 莫涤深的眸光瞟向贺芳庭,口吻淡漠地说道,“你听见了。” 贺芳庭遂屈膝半跪着,抱拳道,“愿为殿下效力。” 彩嫣看见贺芳庭跪拜莫涤深,遂赶忙扶起贺芳庭道,“哥哥,现在是他求我,从今往后你跟了我,就不必怕他了。”彩嫣说着,就撇下芳庭,蹦蹦跳跳地往那群奇珍异草之中跑去,一面高声喊道,“紫瑛姐姐,紫瑛姐姐!” 紫瑛彼时正收集另一株含羞草上的凝露,被彩嫣一叫唤,她的手一抖,那棵草上的叶子便急急的合上了。紫瑛慨然地立在那里,回眸来瞪了彩嫣一眼,彩嫣遂不好意思地笑道,“姐姐,这院子里一大半的花草都被你摧残得差不离了,房里都快堆不下香粉了,你就别弄了,过来和我们一边喝喝茶,聊聊天呗。” 彩嫣说着上前去拉住紫瑛的手,紫瑛摇头道,“你看你把这株草儿都吓得合上了,我得等一会儿,等她再开起来,也好把这瓶子收集满了。” “一会儿再收不也一样么?”彩嫣试图劝服紫瑛。 紫瑛却道,“你别和我在这儿耗着了,从前你不喜欢调香制粉,你看你的芳庭哥哥又在那边,你快快过去陪他。” 彩嫣便故作无谓地说道,“他哪里要我陪啊,你看他和莫殿主在那里聊得好好的。只怕他出了这里,便早早就把我忘了。” 紫瑛见彩嫣是真心有些失落,遂温言安慰道,“怎么会呢。上回你的那半只耳环,他还没还给你吧?”紫瑛说着,神秘一笑。 彩嫣被问的有些不好意思,遂摆手道,“哎呀,他早忘了。”紫瑛也不点破,兀自去看那株含羞草。彩嫣却还不肯罢休,遂道,“紫瑛姐姐,别弄这个了。”彩嫣说着,晃了晃紫瑛的手,以她一贯的鬼马机灵的语调说道,“依我看姐姐是不敢过去那边饮茶吧。” 紫瑛遂抬起眼光望了一眼彩嫣,道,“我有什么可怕的?” “姐姐敢不敢说自己不介意莫殿主如何看待自己呢?”彩嫣笑道。 -本章完结-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不解风情 紫瑛便说,“他如何看我,又不是我介意或者不介意可以改变的。倘或,他原本就没有将我放在眼里,我再如何介意,也不过是徒然罢了。故此,我更认为我无需在意才是。” “姐姐倘或真的不在意,又何苦一直忙碌于这群芳庭之中,对他避而不见了呢?”彩嫣眼中明朗,无半点疑云。 “我并没有避而不见,我只是未把手中的事情做完。”紫瑛倔强地说道。 彩嫣却不被她的倔强挡回了,依旧道,“既然你没有避而不见,不过是喝一盏茶而已,耽误不了你手中的事儿。何况,这株含羞草还羞着呢,说不定等你喝过一杯茶,它也就舒展开了。” 彩嫣一面说,一面把紫瑛往那长廊上拉,快步绕过去,才走到莫涤深和贺芳庭所坐的石桌旁。彩嫣原就是明镜般坦荡的性子,且自己觉得此番是莫涤深欠了她的人情,遂兀自落座,她想以紫瑛同莫涤深的交情,大约也无所谓礼仪了,却不曾想她竟然端端正正地跟着同莫涤深行了大大的一个礼,且屈膝一直跪着,直到莫涤深慌忙起来将她扶起,她方才落座。 彩嫣看在眼底,自然是知道,紫瑛这般行为,定然是心中恼了,故意同那莫涤深生疏了关系。莫涤深的眸子里凝着些受伤的寒霜,连目光泛起都显得冷了许多。他扶着紫瑛的衣袖略停了停,紫瑛却赶忙收回来,道,”从前,紫瑛鲁莽,若是有什么失礼失仪的地方,请殿主海涵。” “紫瑛,你不必……”莫涤深张了张嘴。 紫瑛却已经旋身,对着贺芳庭说道,“贺殿主,我这几日制了半斛‘黛殊梅’,以墨梅为主,螺子黛为辅,兑以松针上的雪水,研磨调和成粉。若是染在眉梢,苍苍如山翠。依紫瑛看,贺殿主的眉生得极好看,若是添一些‘黛殊梅’在眉上,更显得生动。而且梅香清雅,墨梅最佳,又能滋养毛发,促其光泽明亮,好处颇多。其实,不是女子才可以敷粉涂脂的,男子若是仔细自己的容颜,也算得上是对自己所见之人的一种礼仪尊重。”紫瑛说罢,将手中的紫檀粉盒递给贺芳庭,十分郑重。 “紫瑛姑娘说的极是。”贺芳庭起身,谢了紫瑛,将那粉盒收好。他素来在某些方面极为迟钝,故而也不觉得紫瑛话语行为有何不妥,只有彩嫣在一旁干着急。 莫涤深极为不悦,却还是抬手为紫瑛面前的杯盏上斟满了香浓的奶茶,紫瑛却赶忙起身谢礼,莫涤深无奈叹道,“你我之间,还需要在乎这些礼节么?” 紫瑛没有说话,只是姗姗落座,莫涤深便又端起杯盏递到紫瑛的唇边,紫瑛接过来,还是将杯盏重新放在桌上了。贺芳庭不知其中之意,遂问道,“怎么,我这壶奶茶煮的不好么,紫瑛姑娘怎么只是闻却不喝呢?” “不是,紫瑛觉得贺殿主的茶艺极好。”紫瑛赶忙解释着,又道“只是,紫瑛觉得品茶讲究心境,今日紫瑛的心境不对,怕负了这样的好茶。” 贺芳庭依旧不知道紫瑛意有所指,彩嫣便拉着他的衣袖,凑到他耳畔低声道,“姐姐的意思就是她心情不好,和你的茶没关系。”彩嫣说着,眸光瞟了瞟对座的莫涤深,又朗声对着贺芳庭,道,“从前总是听说,你们净月宫如何神妙,我听传言多了,分不清真假。不如,芳庭哥哥捡着些有趣味的同我们好好说说。” 贺芳庭左右寻思了一下,遂道,“我怕我觉得有趣的,你不觉得有趣。” 彩嫣闻言,细思了一番,觉得贺芳庭这话,诚不欺人。于是,正不知如何接下去,那边的莫涤深已然开口道,“不如,我来说吧。” 彩嫣遂点头称好,心中觉得莫涤深果真极聪慧,给他搬了把梯子,他就懂得往上爬。 莫涤深遂一面饮茶,一面道,“在净月宫里有一个唤作倚画的女弟子,她好生奇怪。无论她走到哪里,只要是有画的地方,她只要抬手摸一摸那画上的东西,画上的东西便会成真。可是,她从前不知如何指引这些成真以后的东西,譬如一些小动物,总会闯入民宅,惹来祸端。最严重的一次,她摸了一幅画上的湖水,引发了洪涝,镇上的村庄承受了灭顶之灾,她被人们唾弃,并且赶了出来。好在她遇见了清露殿的殿主风惊澜,风惊澜将她带回净月宫,好生教导,如今也成了极好的苗子,偶尔也会下山去在带一幅雨水的画作,去干旱之地,亲手摸一摸,令久旱逢甘霖,也算是积福积德。” 莫涤深说完这一段,故意看了看紫瑛,紫瑛的目光却落在自己的指尖,她不知道莫涤深说这一段故事是否有意。倘或是有意,紫瑛倒是高兴,起码他不会看轻了自己这一类人。如果,是无意,紫瑛还是高兴,起码他遇到过这样的人,也总是好接受。然而,紫瑛终究不敢把自己的快乐过于言表,也只好一直默然垂首。 贺芳庭听莫涤深提起倚画,又十分不解风情地说道,“我还以为你从不曾在意过倚画,每每她遇见我,总是问我你何时去净月宫呢。她很想你,虽说是凤惊澜将她带回净月宫,但是当初若不是你替她挡去那支流焰剑,只怕她也没命了。” 莫涤深颇为不悦地清了清嗓子,道,“还有这么一段么,我的确不记得了。我方才所说的,也不过是忽然想起罢了。” 贺芳庭不负所望地说道,“原来你果然还是不怎么记得她,去岁祭典,她冒着风雪等了许久,只想送你一支亲手画的又亲手成真的兰花。她说你爱兰,冬日里没有兰,她便要为你成真一株兰在寂寞的冬日里陪着你。” 原本是挺感人的一段佳话,从贺芳庭毫无起伏的语调里说出来,好像感情也淡了许多,却其实没有淡了紫瑛耳朵里听到的情谊。紫瑛终于抬眸,看见莫涤深的目光原来一直守在这里,等她与他四目相对的时候,他竟然有些慌乱地解释道,“这个事,我当真不知道。而且,我觉得我也没什么必要知道。如果说当初我救她,也就是很随手的,没有太多意思。” -本章完结- 第一百三十三章 我也去净月宫 紫瑛唇角浅浅扬起一抹笑意,又不想令莫涤深看到,只好低下头去。 彩嫣遂摇了摇贺芳庭的胳膊肘,道,“你们那儿是不是挺多像倚画这样的人啊,对啊,还有个男弟子,叫若陌的,一碰到水就结冰,从前连吃饭洗澡都不能的。送来净月宫的何时候,也是冻着的,奇怪的是也冻不死他,足足化了七日,他才光溜溜的站在阳光底下。说是,之前一时没忍住,下河游了个泳。” “呵呵呵,”彩嫣忍不住笑了起来,紫瑛便也跟着笑。 见紫瑛笑起来,莫涤深的心情也略好了些,便道,“彩嫣,我跟你说个你不知道的。” “嗯?”彩嫣颇有兴趣地望着莫涤深。 莫涤深遂道,“其实我们堂堂贺殿主也是有殿副的,所谓殿副原是要左右不离的陪着殿主。此次,我们贺殿主的这位玫子殿副原本也是要和咱们同行的,才刚刚踏出净月宫的门,就被咱们堂堂贺殿主迷晕,送回去了,你可知道为什么?” 彩嫣看着贺芳庭,贺芳庭自己顺着说道,“玫子爱喝酒,一喝酒也管不住自己,总是爱找我麻烦。” “什么麻烦?”彩嫣又问道。 莫涤深不说话,只是笑着,看贺芳庭怎么说出口。 贺芳庭素来谦谦斯文,鲜少这样烦躁之色,摆手道,“不说也罢。” 彩嫣自行脑补了一段,对着贺芳庭道,“难道她借酒行凶,她想轻薄你?” “没这么严重,就是喊热罢了。”贺芳庭无奈地说道,又皱眉说,“她热,找我也没有用。我虽习水术,却也不好把一个大姑娘给浇湿了。” “她都跟你喊热了,还不是轻薄你!”彩嫣气的一双美目瞪得圆圆的。 莫涤深因而暗笑,紫瑛却觉得贺芳庭这样二愣的性格,也断不会和那玫子有些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儿,或许是玫子有情,他无意的吧。然而,他又慢了半拍,才让莫涤深看了笑话。不过,莫涤深也真是忒坏了,紫瑛想着看了莫涤深一眼,道,“想必,你同玫子挺熟络的,要不怎么会知道这些事?” 莫涤深赶忙撇清关系,道,“哦,我不熟的。我只是碰巧遇到过一回。其实,那次我去的不是时候,她正拉着芳庭的衣襟喊热,芳庭就坐在那里执着书册,和她说,后院里一潭寒月湖,湖水极清冽,可以解热。她便说自己醉了,双脚发软,那意思大约是要芳庭抱着她去,芳庭不承情,施法令屋子里一根绳子,一把长凳,将她打横捆在凳子上往那寒月湖边急急奔去。我当时还问芳庭呢,是不是连人带着凳子绳子一起扎进湖里,怕不怕闹出人命。芳庭很淡若地说,怕什么,玫子习的是水术,到了水里只会游刃有余。事实证明,芳庭教弟子教得很好,玫子水术习得不错,我想多了。” 紫瑛终是没忍住,笑得前仰后合。方才极愤怒的彩嫣听了这一段,也乐不可支了。只有贺芳庭还十分困扰地对着莫涤深道,“殿主,你说,咱们净月宫怎么没有降级的规矩。我觉得玫子这个殿副着实挺多余的。” “论资历,论术法,人家当之无愧。何况她并没有大过错啊,顶多就是觊觎上司美色罢了。何况,还是个觊觎不成的,其实挺可怜的。”莫涤深无所谓地笑着,他倒是挺愿意看贺芳庭的笑话。 彩嫣却不干,嘟囔道,“什么殿副,护垫的,多难听多有歧义的名字,要我说早早废了!” 紫瑛拉了拉彩嫣,遂柔柔地对着莫涤深道,“其实,殿副原本就是跟着殿主的,倘或贺殿主自己都不满意,又怎么会擢升了她呢?” “你还不知道芳庭怕什么么?莫涤深笑着,又说,“他怕烦,玫子一直烦着他呢,他坳不过,也只好应承了。只是从前没有比玫子更有耐心的,如今看来也不一定了。彩嫣可以和玫子比一比。” “谁要和她比,她能和我比么?”彩嫣没好气地说道。 莫涤深笑道,“那可不好说,你又不在净月宫。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彩嫣你这一项上先输了。” “有什么了不起,大不了我也去净月宫!”彩嫣囔囔着。 紫瑛闻言,眸光里颇为闪烁,拉过彩嫣的手,道,“此话当真么?” 彩嫣扑闪着眼睛望着紫瑛,紫瑛继续道,“其实我,我也想去净月宫。我听说过许多关于净月宫的事,而我自己也经历过一些事情,我想也许只有去了净月宫,才能够解决我身上的问题。” 贺芳庭听紫瑛说到此处,颇为赞同,点头道,“第一次遇见紫瑛姑娘的时候,我就想喝和姑娘说,若是姑娘愿意,我便带姑娘回净月宫吧。或许以芳庭的修为,还足以做姑娘的师傅,但也许上神可以。若是上神不可以,殿下也是可以的。总而言之,倘或姑娘不去净月宫,是姑娘的损失,也是净月宫的损失。” 紫瑛原本就想去净月宫,听贺芳庭如此一说,更是意愿坚定。她回眸看向莫涤深,莫涤深笑道,“若是你去了净月宫,等我处理完我家里的事儿,我就可以在净月宫里看到你,这样其实很好。” “可是,我不知道净月宫是不是会收下我这样的弟子,我没有倚画姑娘那样与生俱来的能力,我却有与生俱来的祸端,其实我……”紫瑛有些犹疑。 莫涤深却拉着紫瑛的手,安抚道,“若是不去,你永远也不会知道那里可不可以帮助你。若是我在那里,你还不放心么?紫瑛去吧,我会在那里等你的。” 紫瑛闻言,抬眸迎接他笃定而温柔的眼光,这便是承诺吗。然而,当她再次看着他的玄铁面具之时,不知为何脑海中他的容颜渐渐模糊了。是不是夕阳西沉,已然渐渐暗淡的日光,无法将他的模样照亮,才会如此。可是她,忽然好想再揭开他的面具,再看一次他的容颜,她想要记下,拼命记下,却止不住的忘记。 -本章完结- 第一百三十四章 难得它还开得出花儿 在莫涤深走后的半个月,群芳庭已不复昔日繁盛景象,就连最后一株含羞草谢败了,然而就在墙角处,那一株君影草上的花朵却在众芳凋零后,毫无预警地冷静的绽放,像倒扣的甜白瓷茶盏,又仿佛白玉小铃铛。由于花朵的重量,压弯了青嫩的枝条,紫瑛白希素净的少女手托着新开的花朵,一阵清甜纯净的香味,微微有一丝丝的甘甜。 紫瑛喜出望外,她很用心地培植这株君影草,因为听说君影草的寓意极好,象征着幸福。她一直记着莫涤深说过他的前妻为他种过一种兰花,是稀世之珍,紫瑛自知是种不出那样独一无二的兰花来。便想把这株君影草,又唤作铃兰的芳草赠给莫涤深。 彼时,彩嫣收拾来收拾去,着实没有收拾出什么东西来,之前紫瑛做的那些香粉全都纳入莫涤深送给紫瑛的那个胭脂盒里,悬在腰间带着极轻便。另外的一些细软,银两,彩嫣收拾来收拾去,也就两个包袱,紫瑛一个,彩嫣一个。至于胭脂楼里的那些古玩字画,依着紫瑛的意思也变卖得差不多了,余下几样就送给等会儿过来收房子的东家了。 彩嫣叫的马车眼下就到门前了,见紫瑛还磨磨蹭蹭地流连在群芳庭里,遂上前催促道,“姐姐,可赶紧的,一会儿收房子的来了,赶马车的也来了。”彩嫣说着,目光扫过紫瑛手上的那株铃兰,惊道,“呀,昨天看还没一棵绿的,今儿个怎么多了棵开花的了。” “我要把它带上。”紫瑛笑着对彩嫣说道。 彩嫣点头,便说,“难得它还开得出花儿来,带上就带上吧,我雇的马车大,放心,装得下。” 紫瑛回眸看着彩嫣,问道,“你把房子卖给谁了,买家可靠么。这胭脂楼原本是个清净的地方,我想他将来也是清净下去。” “放心吧,姐姐,买房子的是一对年轻的夫妇,瞧着挺好的啊。”彩嫣说道。 紫瑛这便放下心来,把那株铃兰小心翼翼地移植在盆中,拎着包袱和铃兰,挽着彩嫣走出胭脂楼。胭脂楼的大门很重,打开的时候会有绵长的吱呀之声,随后那灿烂的阳光铺在紫瑛明亮的眼眸上,她想她终于可以永远抛弃面纱了,她总会以夏紫瑛这个名字堂堂正正地站在人群里。 然而,她却并不知道,她的容颜惊动了整个泊临镇。彼时,泊临镇镇长的公子刚好驾马路过,也是眉清目秀的俊公子,见了紫瑛的容色,难免勒马驻足。他翻身下马,走到紫瑛跟前,彬彬有礼,说道,“这位姑娘,你可是这胭脂楼的老板娘?” 紫瑛还未开口,彩嫣已然抢先道,“是又怎样,这位公子有何贵干。” 他斯斯文文地笑道,“没什么,想请小姐推荐一款脂粉,送给母亲大人。” 紫瑛淡淡一笑,又是彩嫣回应道,“买脂粉啊,不是不可以。只是晚了,若是你再早几日来,这楼子里什么样的脂粉没有啊。如今说要买,那颗就难了。” 他闻言,颇遗憾地解释道,“并不是在下不愿意来,在下远游,刚刚回来。” 彩嫣又笑道,“所以说,缘分这个东西就是这样的啦。早了不行,迟了也不行。公子,你与咱们家姐姐无缘。” 他听彩嫣如此说,便是呆滞地立在原地,脸上的表情既失望又尴尬。 紫瑛遂拉回彩嫣,对着他道,“这位是我妹妹,也没什么,性子活泼一些,公子不必见怪。但是,妹妹也说的是事实,如今我已经将胭脂楼卖给他人了。胭脂水粉的生意也是不做了,只是看在公子一片孝心的份上,我还有些自己留用的粉盒,不如赠一个给公子如何。” 他听到紫瑛如此说,自然是喜笑颜开道,“那便是极好的。” 紫瑛遂对着彩嫣使了个眼色,彩嫣瞥过连去偷偷念了个决,以障眼法遮了紫瑛四周的眼目,紫瑛好从腰间悬着的那枚白瓷牡丹胭脂盒中取出一盒香粉来。待紫瑛取好香粉,彩嫣便撤去术法,镇长公子只觉得自己方才仿佛神游了一般,不大记得发生了什么。 紫瑛盈着淡雅柔和的笑意,将方才去出的粉盒递给他道,“这一味粉,是我亲自调的,唤作‘晚春劝锦’,用的是锦葵的花瓣研磨而成,故而颜色偏金,又和了些玫瑰,香气浓郁高贵,很是适合您的母亲那个年纪的肤质。“ 他接过粉,万分感激地道了谢。 紫瑛却也只是淡淡的,他却郑重其事地自我介绍道,“在下陆靖赫,敢问姑娘芳名。” 紫瑛闻言,寻思着是不是起个艺名,但想竟然心中决议要去净月宫,要以夏紫瑛的名字重新受人尊重的活着,便不必去在意了。于是实不相瞒地说道,“夏紫瑛。” 他笑道,“紫瑛,真是好名字,光华流转,紫韵高贵,正如姑娘的风貌。” 紫瑛被他如此一赞,却也不好接下去说些什么,于是干脆默默一笑,倒是彩嫣接了话茬过来,一双眉目扬得老高,颇有些骄傲地说道,“陆公子,紫瑛姐姐的美貌,反正你也不是第一个赞扬的了。可惜名花有主,不约哈。”彩嫣当时并不知道,陆靖赫也是净月宫的弟子,正巧碰到他的长假,故而才回到泊临镇来。 紫瑛赶忙拉回彩嫣,彼时马车已然到了跟前,紫瑛便同陆靖赫好言了几句,这酒辞行了。彩嫣叫的这辆马车很是不错,翠帷红顶,两面窗。马车里面是上等的杭绸织锦铺就的软座,还放了四只紫金蜀锦绣着白百合的靠枕。彩嫣没有雇马夫,因为彩嫣织锦本就是动物界的,所以和一只马沟通,显然是畅通无阻的。彩嫣和这只马达成的协议是,倘或它好好将她们送到净月宫,全程没有耽搁,那么她便送个五十天的灵力给它。虽然五十天对于彩嫣而言不算什么,但对于一只普通的马而言,已然很令它振奋了。 -本章完结- 第一百三十五章 彩嫣身 于是,这一路,马的脚程十分的快,马车颠颠簸簸,摇摇晃晃的反而撩拨起彩嫣的瞌睡虫。彩嫣睡觉的时候,有个毛病,睡着睡着就会化为原身,蜷缩在暖和的地方。彩嫣的原身,极其可爱,毛色松软,大部分的时候看去是一只白毛狐狸,只是藏在肚子底下的那根尾巴不一样。因为平素没有动用内力,尾巴也只是呈现出一根,动用内力的时候,便会变成九根,九根尾巴的颜色都各不相同,仿佛雨过天晴后的彩虹,又比彩虹更绚丽。 紫瑛觉得彩嫣睡觉的模样尤其的可爱,便把自己的一条坎肩取出来,盖在狐狸身上,因为她睡得愈发的沉,几乎是天昏地暗,不省人事。便也只有堕入这样的深睡眠的状态,才是狐狸休养及增添灵力的最佳时机。 如此,紫瑛便一个人靠着马车坐着,偶尔看着窗外的景色变幻,时而山林葱郁,时而溪流淙淙。大约是夜幕将至,马儿也跑的十分疲乏了,便在一处农家小栈前停下。这间小栈虽不似镇上的那般富丽堂皇,却精巧得别有风情,竹篱笆上攀着大红色的蔷薇花,十分鲜艳夺目。 紫瑛遂回身去推了推仍旧熟睡中的彩嫣,彩嫣还未睡够,模模糊糊地应道,“你就把我揣在包袱里带进去就行。该醒的时候,我便会醒的。” 紫瑛闻言,也没有勉强彩嫣,便如彩嫣所说,将彩嫣塞在包袱里,怕她被闷着了,遂露了个头在外头。过来招呼她们的是一个年级尚轻的少妇人,鬓边簪了朵鲜艳的红蔷薇,与她红唇上的弹蔻倒是十分相称。 那少妇见了紫瑛,左右寻了一番,并没有他人的影子,少妇便问道,“姑娘,是一个人来么?” 紫瑛被如此一问,咯噔想起彩嫣现下没了人形,且若是只要一间房还省下盘缠,遂点头称是。那少妇听到这般,心地倒是十分良善地替紫瑛盘算起来,便道,“我们花间小栈客房不多,总共就那么十一二间,两下子就注满了。因为看见姑娘一个单身赶路,也不想令姑娘不便,姑娘若是不嫌弃,二楼最东边角落里有一间房,小是小,却是从前我姑姑没有出嫁的时候的住处,也十分干净整洁。”少妇说着,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道,“离我和夫君的房间也近,姑娘若是有事招呼一声就听见了。” 说着,少妇嬉皮笑脸地拉着紫瑛往里边走,还接过来一个小丫鬟递过来的茶给紫瑛润口,又道,“姑娘若是不嫌弃,我可以算便宜些给姑娘。” 紫瑛闻言,只觉得这个妇人可信,便道,“不必了,老板娘好心,紫瑛感激不尽呢。” 老板娘听了紫瑛如此说,心里也十分爽快,便招呼方才饿丫鬟给紫瑛备些清淡雅致的饭菜送到二楼去,又吩咐她备好浴桶热水,她想紫瑛风尘仆仆,若是沐浴一番,便更好入睡,如此心思,也是极体贴细腻的。 紫瑛觉得自己又是遇上好人了,却不知道这位妇人的真实身份。她原本就是太子瑾誉的绮舞宫掌宫仙婢,唤作染红烛。染红烛的绝技是织锦,她身上有十二枚银针,十二枚金针,千百种颜色的丝线,全都藏在她这一身绣满各色蔷薇花红底华裳上。 染红烛领着紫瑛径直往二楼去的时候,裙裾颇长拂过靠在楼梯边上的一桌用酒的客官,好歹没有拂到什么,只是拂到了一壶已然喝完的酒,三两滴的酒液渗在她的裙裾上,立时便蒸发干净。紫瑛是看着那酒液哧哧地蒸腾起来,像水落在烧红的铁上,紫瑛的心一时起了惊疑。 然而,这桌客官却比紫瑛淡若了许多。他们一共七个人,五个人围着两位姑娘在中间,而且是两位绝色美女,至少紫瑛是这样看在眼底的。然而,下一刻婉轻吟上前赔礼的时候,笑盈盈地这样说道,“哎呀,都怪我红烛不好,走路不长眼睛,扰了尊主和圣女的雅兴,今儿这个酒菜,红烛请了。” 尊主,紫瑛想尊主也可以是女的,因为这位被唤作尊主的人穿着一身玫红妍紫的衣裳,媚眼如丝,红唇皓齿,的确是婉媚动人,娇娆艳冶,仿佛曼陀罗花般,妖异瑰丽得令人心神荡漾,心智迷失,心魂怦然。 然而,那位被唤作尊主的人,缓缓起身时带动了他周身的香气,仿佛一朵久久低敛的花朵选对了时机般一次性怒放开来,那浓郁的,沉迷的,熏醉的,腥甜的,彷如狂涛骇浪般将紫瑛的鼻息吞没。紫瑛于是更加肯定这个人是个女子,男子若是用粉,大多也是选用极干净清爽的味道,怎有男子会重用这样浓厚的香味的脂粉呢。 被唤作尊主的人,艳光四射地立在那里,颇有些显赫的尊荣,他昂着下巴,不屑地说道,“都说花间小栈的东西好吃,依本尊看也不过如此。你这里除了蔷薇就没有别的花了,怎赶脚花间小栈呢,何况你这儿蔷薇的香气这么淡,遇上本尊还有什么姿色可言。” 若较真论起来,以染红烛的仙位对应到妖界的话,还是不能与这位尊主相提并论的,染红烛对他行礼也是应该的。不过,染红烛同他本非一类,故而染红烛此番只是站着,带了些客气地说道,“红烛素来喜欢蔷薇,所以便种了这蔷薇花,怎奈红烛种花的把握不够好,糟蹋了其他花的苗子不说,种出来的蔷薇香味也不够浓郁。” 紫瑛心下觉得花间小栈的蔷薇花开得不错,至少赏心悦目,可是染红烛对着这位尊主这般低眉顺眼,可见这位尊主的地位不一般,果然非尊即主。尊主二字,且不是叫着玩的,与他的通身气派相互辉映。 因为染红烛的谦逊,那位尊主似乎找不到发泄的突破口,遂闷闷地坐下了。不得不说,染红烛的确是个细致入微的人,因为看见他略微不悦的眉宇轻轻一皱,赶忙吩咐着近前的侍从道,“快,去把前几日新得的蛇果捧上来,红的,绿的,沙的,脆的都各取一些来给咱们尊主和圣女享用。” -本章完结- 第一百三十六章 龙吟末 侍从闻言自是极快地取去办妥,染红烛便想携着紫瑛继续走,哪里知道方才一直安静落座在内侧的姑娘,忽然指着紫瑛,道,“你站住!”紫瑛闻言,遂停了脚步,回眸来看,这位姑娘也生的十分艳媚,身段纤长且曲线曼妙,尤其是那不盈一握的腰身,仿佛水蛇一般。 紫瑛才要开口问她何事,已被身后的染红烛抢先问了。 这姑娘倒是个性子急的,没等染红烛解释清楚,便掐断道,“我不管,我当初明明问你东边还有没有客房,你说没有。如今她来了,你就便有了,怎么了,你是不是觉得咱们蝮蛇一族好说话,便想着各种欺辱我们啊?” 这姑娘说着,漂亮的丹凤眼扫到紫瑛身上,对着紫瑛呵斥道,“你倒是抬起脸来,给我看看,怎么见不得人么?” 紫瑛遂抬眸来,与这姑娘对视。若说这姑娘美得耀眼刺目,那么紫瑛的这一抬眸,便是艳而不俗的雅艳夺目。紫瑛显然在姿色上时赢了一局,但紫瑛自己并不是太在意姿容,她在意的是这个姑娘为何把矛头忽然就指向她了。 “能让染红烛如此重视,如此照料的人原来是这个模样,不过,我真的很想知道你究竟是个什么来头。可以让染红烛连我哥哥的情面都不领,反而宁愿得罪了我哥去关照你呢?”姑娘一面说着,一面凑近紫瑛,竟把紫瑛逼得节节后退,紫瑛一个踉跄跌倒在楼梯前,这个姑娘却忽然笑开了怀,揪着自己两个发辫,前仰后合地说道,“我还想说你是不是天族使者,如今看来一定是我多虑了,天族怎么可能派一个站都站不稳的来呢?” 紫瑛讷讷地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这姑娘刚刚还要说些什么,却被身旁的那位颇有格调的魅惑尊主给强拉了回来。然而,这位尊主并没有打算就此放弃紫瑛,而是亲自走上前去,嗅了嗅紫瑛的四周,赞叹道,“你身上大约有万千种花草的香味,譬如曼珠沙华,罂粟,莲花,芙蓉等,反正我已经数不过来,只是一味牡丹的花味既纯正有浓郁,真是好久没有闻到了。你是花神殿的吧?” 紫瑛纳闷地说道,“花神殿?什么地方?另一间花间小栈么?‘ 尊主闻言,不屑地撇过脸去,并不言语。 彼时,染红烛已经挽起紫瑛的手,道,“我命人添添了热水给你沐浴,你若是再不上去,我只怕凉了,重新烧也没什么,只是你又要等。想来你赶了这么久的路,应该是有些疲累的吧你若是想聊,他们明日还在这里,说不定你们可以一起用早膳呢。” 紫瑛最是感激染红烛此刻救了她,正要和染红烛抽身离开的时候,那位尊主又道,“这位姑娘身上的香味很特别,想融汇了千万种香花芳草的味道,比如君子兰,比如牡丹,比如芍药,其中牡丹的味道最为长久,然而君影草的香味最新,敢问姑娘的包袱里是不是又带着一株君影草么?” 紫瑛闻言,觉得这位尊主不仅长得魅惑无双的,比苏雨晴的媚还要入骨,不曾想鼻子还这么好使,遂道,“确实,我身上带着一株君影草。” “不如把这株君影草卖给本尊好了,本尊一闻到这股味道,便知道这株君影草是上等的芳草。本尊的‘龙吟末’里若再添一味君影草也是很好的。”尊主坦然笑着,仿佛很有自信紫瑛一定会答应他一般。 然而,紫瑛却道,“这株君影草已然有人定下了,恕小女子不敢卖给尊主。” “定下了?你既然是做花草生意的,也必然有法子,我不为难你一定要卖这株给我,卖个一样好的给我就行。”尊主泰然自若地说道,然后口吻之中有岿然不动的固执与霸道。 “实不相瞒,尊主我这株君影草也是种了极久才开出花朵来,何况已是入秋并不是栽种的季节了。”紫瑛难为地说道。 尊主却并不买账,只说,“那你便只好把你手中的这株卖给我了。要不然,我就收了你包袱里的那只狐狸,看起来道行倒是不浅的。” 紫瑛闻言,吓得赶忙抱紧彩嫣往后退了两步,恰巧碰到染红烛。染红烛的手看起来娇柔若无骨,不曾想扶在紫瑛的后背竟是这般有力,紫瑛仿佛立时三刻便有了撑腰一般。染红烛从紫瑛身后走出来,慢慢踱步到尊主的身边,笑吟吟地说道,“哎呀,一株草,值得你们这般么?君影草什么的,我这儿多着呢,我回头给尊主您送到房里去。” “怎么一般,她那株是独一无二的,除非是她种的,否则本尊谁的都不要。”那位尊主已然跋扈嚣张地说着,媚眼瞟过紫瑛的脸上,叹道,“啧啧啧,这么美的姑娘,又能种出这么好的兰草来,若是带回岛上做我的王妃岂不是更好。” 紫瑛闻言,脚下先软了,她虽然偶尔也爱看看美女,但她却着实更爱看帅哥一些,尤其是在感情方面,她一直是直的,不曾弯过。紫瑛想,这次误会深了,倘或当面拒了这尊主,只怕又伤了他的颜面,使他为了颜面而更执着着不愿放手,到时会难以抽身的不还是自己。 紫瑛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么个法子了,遂问道,“我听尊主方才提起‘龙吟末’,敢问尊主是否一味香粉。” “是又如何?”他欣然一笑,开始抬手拂过紫瑛的脸颊,紫瑛只觉得脸上一阵冰凉,赶紧弹跳开来,却不曾想她身上的禁制又被触发。 他堂堂一方尊主,不过是想调戏一个像样的丫头,怎么会想到自己这般深厚的内力,会被纯净的水玉禁制所吸附后,又被火禁制所灼伤。他眯着眼眸看着夏紫瑛,颇为变幻的眼光之中,有莫测的揣度。 -本章完结- 第一百三十七章 尊主 空气之中忽然弥散着奇怪而独特的香氛,半空之中浮起一颗乌金色鳞片攒起的半球,半球周遭环着几圈光晕慢慢地荡漾开来,朝着紫瑛所站的位置袭来。紫瑛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圈圈的光晕逼近自己,却束手无策。 当那乌金色的光点逼近紫瑛的裙裾时,显露出作为鳞片的锋利与凛冽,划破了紫瑛垂在裙裾上的丝绦,碎落几瓣,彷如花片。紫瑛皱了皱眉,她悬在腰间的那枚净白玉镶红宝石牡丹扣胭脂盒子,在感受到乌金光芒袭来的急迫感时,悠缓地散射出几道银白色,斑驳着碧色璀璨光点的光束,击破了重重乌金光圈后,蓄势待发。 紫瑛不自觉地低头,抬手抚了抚那枚胭脂盒,微微发热地烫在她的指尖。与此同时,那胭脂盒仿佛得了授命一般,缓缓打开盖子,盒子里的脂粉呈现出银白色的璀璨,碧玉色的清冽,仿佛借了一阵无形的风,呈银河的弧度般,弯弯地延伸向半空之中那颗乌金鳞片的半球,看似温柔地入绸带般将这半球包裹其中,却不过片刻,便将这半球彻底粉碎得暗淡无光。 一直在操纵这颗半球的,被称为尊主的人,面色一变,陡然收起了捏着术法的一双手,安然交叠在身前,语气尽量克制住了惊异,尽量维持着呼吸平稳,却熬不住喉头一阵腥甜,然而他还是将这口血生生咽了下去,这场斗法,他输了,好在内伤不重,还能撑住。 他望着紫瑛,道,“本尊方才稍稍使力,虽在你身上的禁制打破了一个小口,但是想不到,你动用了法术以后,竟然也不是个等闲之辈。果真是本尊低看了你,敢问你出自哪一仙派啊?” 紫瑛被他问得微微发愣,一直在熟睡中的彩嫣,这时微有醒来的迹象,半睁着眼睛,朦朦胧胧地道,“净月宫。”说罢,却又一缩脖子,闭目睡去了。 这没头没脑的答话,却让紫瑛觉得无可解释,无法叙说,紫瑛看着那个唤作尊主的人,他颇有深意地说道,“原来是神族的人,难怪了。” 紫瑛刚刚想要解释什么,后头的染红烛遂抢先道,“即便是神族的也不比您啊,您是威慑一方的尊主,谁还能同您使术法呢。其实吧,这个丫头就是不懂事,她知道几个术法啊,若说香粉倒还懂些。” 紫瑛听到此处,无比感激的看了一眼染红烛,便道,“是了,香粉我懂一些。譬如你身上这一味‘龙吟末’,用的是龙舌草,吟风柳研制而成的,只是这一味粉里也添了些麝香和鹿茸,怕只怕阳性太烈,不适合女子使用。这位姑娘,我劝你不必这般重用‘龙吟末’。” 尊主听见此话,脸色微变,道,“你叫本尊姑娘,你见过姑娘的声儿是本尊这样的么?” “姑娘的声儿是略沙哑一些,倒也不算难听啊,比起那些扭捏的娇声细语,还别有味道。”紫瑛笑道。 染红烛一直默在一旁看着,见那尊主脸色微微有恙,倒不像是盛怒之颜,反而笑道,“罢了,从前与人斗法,都因着本尊的容颜而轻视本尊的大有人在。但,你这个神族的丫头倒是不算什么了。罢了罢了,你且去吧。” 紫瑛听到此处,一时觉得心处有些暖,倒像是和凝翠在一起的感觉。紫瑛同他行了一礼,便转身随着染红烛去了厢房。她并不知道,那位尊主一直在身后望着她的背影,眸子里流窜着莫名的情愫,仿佛一只蜜蜂遇见了极好的花蜜,一只蝴蝶遇见了极醇的花粉一般。 他回眸去对着身边的那位尚且年幼的姑娘耳语道,“宗族里的几位族老不是一直催着我寻个王妃么,我觉得他们送来的那几个姑娘哪个能比这个丫头还要有些风姿的呢?” 那小姑娘撇着嘴道,“漂亮是漂亮,但是脑子不好使啊,方才我都说染红烛不给我哥哥面子了。她倒还能把你看成个姑娘,看样子我和你不像吗?从前我打扮成男装出去寻花姑娘的时候,也没人把我认出来。” 尊主皱眉,虽是生气的模样,眼光却还是温柔宠爱的暖光,道,“你还好意思说,若不是你打着我的名号出去乱迷姑娘,我至于被宗族里的几个老家伙逼婚么?” “哥哥,你想想莯莀尊后都去了那么久了,你还是孤身一人,王室的子嗣也很稀薄,你让那些老头子怎么能够不担心啊。”那姑娘说着,又灵巧地眨着眼眸,道,“你总不会想把我培养成新一代的女王,女尊主吧。” “如果你愿意,我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他淡淡笑着,抬手摸了摸那小姑娘的头发,又道,“但是,奢铃,如果你有喜欢的男子,记得告诉哥哥,哥哥替你做主,不会让你受半分的委屈的。” “我可不一定会嫁的,至少哥哥你先娶一个看看。倘或莯莀姐姐还在,也不会希望你一直孑然一身。前阵子,国师不是也说,影响你一生的女子,就快要出现了。她的身上有一枚胭脂盒么?”奢铃颇调皮地说道,嘴巴冲着紫瑛方才离去的地方努了努。 尊主的威严立时显现,寒了眸光,沉声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统统咽回去,我不认为除了莯莀,还有谁可以做我的妻子。” 奢铃却只是勾了一下唇角,这个笑意里藏着不一样的意思。国师的预言从来都没有错过,就好像国师预言莯莀会成为他们的尊后,莯莀果然是做到了。可是,国师预言莯莀不会是他们唯一的尊后,如今看来也快要实现了。然而,真正需要奢铃去注意的那个预言,奢铃却好像忘了。国师说,奢铃的命中有一劫,和鹰族有关。奢铃显然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她哥哥的姻缘上了。 -本章完结- 第一百三十八章 蛇岛 翌日的阳光懒洋洋地洒在花间小栈庭院里的蔷薇篱笆上,偶尔也有慕香而来的蝶儿在花丛中翩然起舞,带动了淡红色的香气晕开在安静温暖的空气里。靠着花篱笆最近的那张云母石桌上摆着一壶新鲜煮好的奶茶,味道香醇,质感顺滑。 银勺子搅在奶茶汤里,抽出来的时候,还有丝丝连连的暖白色沾在勺子上,慢慢退却后,才显现出搅奶茶的姑娘的脸庞,白里透红的笑意。彩嫣搅着搅着,心神飞得好远,她是这么的想念她的芳庭哥哥,才特意吩咐这里的老板娘给她煮的这奶茶,虽然味道还是不及芳庭那么用心调制出来的丝滑香浓,但终究是可以缓解一下她的心头相思之苦。 紫瑛坐在彩嫣的对座,这几日彩嫣一直在沉睡,今早忽然醒来,说要和紫瑛一起用早膳。其实,紫瑛自己却还想再睡一会儿,不知道为何染红烛给她安排的房间样样都好,连床铺被褥都极其暖和柔软的,她一躺上去根本就不想起来。彩嫣告诉她,那个房间里也有特别的水玉禁制,还有安魂宁息的法曲。 所谓法曲,便是修为极好的人,用自己的术法在某个空间内,编织出的像一首曲调一般的音符埋在那个空间的空气里,使得落入这个空间的里另一个人,每每吸一口空气,就宛如吸进一个音符,直到音符凑齐,成了一首曲子后,便可对此人身体有所影响。坏的影响,便是如蛊毒一般,若是施法之人,用琴奏起一模一样的曲调,受了法曲的人就会宛如万箭穿心般的痛苦煎熬。好的影响,便是以琴曲补足受法曲之人心脉经络上的缺失,或是修为灵力上的提升,这个比较好理解。但,好坏,还是取决于施法之人的初衷了。 以彩嫣的判断,紫瑛所触及到的这支法曲,绝对只有好的影响。因为彩嫣从踏进那个屋子开始,便不停地感受到来之瑾誉殿下独一无二的水玉术法,像细小的冰晶触在肌肤上,慢慢地融化,没有冰冷刺骨的痛感,只是微微沁凉的清新。 但紫瑛问彩嫣说,“是谁的术法?” 彩嫣只是抬了抬眼皮,慵懒地应道,“莫涤深咯,不然,你觉得还会是谁啊?” 紫瑛思来想去,确实也想不出除了莫涤深以外的人了。既然是莫涤深,她也就并没有太多防备,这几日连着下来,也并无觉得哪里不妥,反而觉得更神清气爽了。如今坐在这院子里喝奶茶,虽没有像彩嫣颇多感慨,却也是身心松弛的。 只是旁坐的那位被唤作尊主的,面色不大好,同是靠着香花篱笆的座位,紫瑛这一桌欢声笑语的,他们那一桌倒是十分安静。紫瑛眸光扫过去,桌子上少了个人,便是年轻一些的那位姑娘,她听她们唤她奢铃圣女。 紫瑛翻了翻放在茶壶盘的点菜册子,忽然看到胭脂浓玥这道菜,便十分好奇,遂招了个女侍来问,“请问,这道胭脂浓玥是个什么菜?” 那女侍便道,“盛夏的荔枝,去了皮,剥了肉,配上爽脆的青瓜,又有紫莹莹的葡萄,红艳艳的莓果和桑葚佐配,这菜的色泽,口味都是极好的。是咱们东家自个儿调配的好菜,咱们东家的厨艺可是承袭了个名主,这道菜可要尝尝看,姑娘?” 彩嫣听了,便馋德流口水,遂拉着紫瑛的衣袖道,“来一个,尝尝吧。” 紫瑛便笑道,“好吧,来一盆。” 花间小栈的好处,除了环境清雅,便是菜式也别致,上菜也是十分的快。女侍这边才下去不久,厨房就送上来一水晶盆子,盆子里五颜六色,晶莹剔透的摆着吃食,彩嫣等不及拿起银羹舀了满满一勺往嘴里送,赞不绝口道,“真是好吃,紫瑛姐姐也快快尝尝。”一面说着,一面又舀满了一勺往紫瑛跟前送,紫瑛无奈,便低下头来,尝了一口,只觉得这口味这般熟悉,熟悉得仿佛往事流转在心头。 紫瑛微微一蹙眉,染红烛已然提着翩扬的裙摆走了过来,不等紫瑛请,便落座在紫瑛这一桌,笑意妍妍地道,“这道胭脂流玥,剔透莹润,入口清爽酸甜,虽然我的手艺不如原来创这道菜的人好吃,但想来,好歹可以入姑娘的口。” 紫瑛闻言,遂道,“染夫人,过谦了。” 染红烛笑了笑,眸光里似藏着些别样的意思,道,“我也是受人之托,想姑娘逗留在我这里的时候,务必将姑娘好生照顾。若是姑娘有何不便,尽管与我说,若是你不说,我又不知晓,怠慢了你,我负了友人所托。” “敢问这位友人是谁?”紫瑛的手执着银勺,拨乱着水晶盆里的果肉,眸光星星点点的。 染红烛自是又笑道,“姑娘心中自有答案,不过,还是想从我口中说出来了,亲耳听见了,才叫贴心畅快的吧。” 紫瑛被她如此一说,反而羞红了脸,毕竟染红烛的声音不大不小的,旁桌也足以听得清清楚楚了。紫瑛不敢觑旁桌的是什么表情,只是默然地侧耳听着,好似是那位尊主的声音,吩咐着侍从也跟店家要一份同样的东西。 既然客人点了,染红烛免不了要起身去厨房准备,这边便和紫瑛道了别。紫瑛温温和和地行礼,送了染红烛走,见那篱笆外的秋光甚好,想那山坡上兴许有野葵开得极好,便拉着彩嫣道,“我方才听她们私底下说,那边山坡上开了葵花,极好看的。我们既然都来了,不如也去看看。” 彩嫣本来就是个玩心极大了,哪里需要紫瑛多说,就是紫瑛不说,怕也是要撺掇着紫瑛去四处玩一趟。如今,紫瑛既说了,彩嫣自是欢天喜地的要去,不过小丫头的心思这些时日倒是见长了,对着紫瑛道,“据说那片葵田后面,便是望月海,海上有一个蛇岛,岛上的风光也是极好的。不过蛇族也是妖界数一数二的大族,咱们可得罪不起。咱们可不敢太靠近那海水,再把蛇招来了。” 紫瑛闻言,噗嗤笑道,“哟,咱们小姑娘如今也长心眼了呢。” “我只是不想咱们出事,不然啊,还得劳我芳庭哥哥来一趟。”彩嫣没心没肺地说了这一句,却正好扣上了紫瑛心上的弦。确然,她也想平平安安地往那净月宫去,她没忘记莫涤深临行前,和她说过,他会在净月宫等着她。 -本章完结- 第一百三十九章 花间小栈 紫瑛闻言,噗嗤笑道,“哟,咱们小姑娘如今也长心眼了呢。” “我只是不想咱们出事,不然啊,还得劳我芳庭哥哥来一趟。”彩嫣没心没肺地说了这一句,却正好扣上了紫瑛心上的弦。确然,她也想平平安安地往那净月宫去,她没忘记莫涤深临行前,和她说过,他会在净月宫等着她。 天高风清,朗朗晴光铺展在这一片葵花田里,金灿夺目。这里的每一株葵花都比紫瑛还要高一些,葵花的花盘也十分饱满,甚至比紫瑛的脸还要大一圈。彩嫣一高兴,又化了原身,奔跑在花田里,一时就没了踪影。 紫瑛倒也不管彩嫣,紫瑛想彩嫣若是累了,是认得路回去花间小栈的。而她已然许久没有安然地坐在这样美丽的花田里,安静的享受清风带来的花瓣与香气。这样美的葵香,忽然让她很想制一味香粉,如贵妃一般雍容华贵,端庄尔雅的香粉。 紫瑛折了一朵葵花在手中把玩,柔软的花瓣一片一片地揉碎在手中,金黄色的汁液染在她的肌理上,是炫丽而璀璨的光泽。紫瑛想,若是与‘满天星’细碎如绒毛的花瓣和在一处,也许是极妙的碰撞。 紫瑛正思量着,却忽然听见一阵极微弱的呼救,“姐姐,姐姐,快来救救我。” 紫瑛听着这声音也有些熟耳,却又想不起来像谁,遂起身四下寻找,却倒没有寻到姑娘的倩影,倒是看见花丛里一条小小的蝮蛇眼巴巴地盯着紫瑛,眸光里颇有些可怜之色,这眼眸虽是狭长,却是清朗如映在水中的秋光,绮丽如垂在枝头的红柿。 紫瑛素来不怕这些妖啊精啊的,见了这小蝮蛇,遂也没有惧怕之心,倒有些怜悯的恻隐,便俯身去捧它在怀中,见她左下腹有一道血痕,遂道,“你受伤了,怎么弄的,像是抓伤的?” 那蝮蛇又巴巴地道,“是鹰啊,那只老女人,一心惦记着我哥哥,找不到我哥哥,便要抓我去威胁哥哥。从前我莯莀姐姐在的时候,她便是如此,真是讨厌。” 紫瑛听了这些片面之词,也只是大抵知道,是一只雌鹰想要强迫这蝮蛇的哥哥同她一起,便要绑架这只小蝮蛇,听着这小蝮蛇也着实无辜。但紫瑛却并不知道,这只小蝮蛇也断然不是个省油的灯,她若不是非要把这片花田里最大的一朵葵花折去,送给她先前的嫂子,倒也不一定能叫鹰族得知,她堂堂蝮蛇族圣女奢铃公主大驾光临了。 紫瑛带着小蝮蛇,才走出花田没有几步,只是几只青壮的雄鹰盘旋在她们上空,却拦着她们的去路。紫瑛抬眸,对上这几只老鹰锐利的目光,也没有丝毫退却,便道,“你们鹰族素来喜欢欺负弱小的么,素来喜欢以多欺少的么?” 然而,紫瑛确实是高估了这些鹰的素质,为首的一只棕毛的鹰,出言不逊道,“你一个凡人,却也敢来替她出头,可知道我们鹰族也不是好得罪的。不过,我们也不屑对一个凡人出手,留下奢铃公主,你便可好走。若然不是,也别怪我等杀人谋命了。” 边上另一只青墨色的鹰又道,“杀了你,我们也是不吃的,我们鹰挑食得狠,你这样无品无份的凡人,吃了还脏了我们哥几个的嘴。” 紫瑛听了这话,心里不大痛快,想着若是彩嫣在,兴许还可以替她将心底话说出来几句。若然叫她一个人骂骂咧咧的,她又到底是做不来这个事的。于是,默默地就这般同这几只鹰对峙着。 它们见紫瑛并没有示弱,便由那只青墨色的鹰先发起攻击。青墨色的鹰盘旋在空中兜了几圈,与它盘旋过的位置相对应的地上被青墨色的火圈围了起来,围着紫瑛困在当中。原本见到这样熊熊的烈火,紫瑛该有些害怕惊惧之色的,但她并没有。 紫瑛反倒是十分淡若地看着这熊熊烈火,如此看着,直到这火势慢慢变弱,最终冷却无烟。那只青墨色的鹰着实被紫瑛的从容自若给震慑到,放言道,“还从没有谁可以从我的青晔火术之中逃脱出来,怎地一个凡人娃娃竟会如此?” 紫瑛自己倒也不知道,仿佛自得了这枚白玉镶红宝石牡丹的胭脂盒后,本能里也常常蹦出了许多奇奇怪怪的意念,倒不知道是不是和近日里时常浸浴在那首莫涤深谱的法曲里有没有关系,若是换了往日,这阵仗大约惊得手忙脚乱也是有的,可如今却这般气定神闲地挡了过去。 却让墨青色的鹰乱了阵脚,很是不悦地嘶鸣了一声,这声格外尖锐,仿佛裂帛,撕得紫瑛耳膜生疼。紫瑛忍不住屈膝蹲下,那些鹰便想这是个机会,便又齐齐聚在一处嘶吼,声浪高亢,一波高过一波,连绵不断,搅紫瑛脑袋发晕发痛。 这些鹰只是隔空嘶叫,并没有触及紫瑛,故而紫瑛身上的禁制倒无法触发了。可是,紫瑛左思右想着,不可如此束手就擒,手一溜划过顺滑的丝质裙裾,摸到一块清润的白玉,想起莫涤深交待过,若是遇到危急之时,打开这胭脂盒,自有解决的方法。 紫瑛急中生智,立刻打开这胭脂盒,瞬时一道艳红色的粉末从盒子里飘散开来,慢慢沉淀在空气之中,仿佛将空气都凝固了。紫瑛自那时起,便听不见任何声音,只看见几只鹰着急地盘旋在上空,仿佛是在拼命嘶吼,但终于干扰不到紫瑛了。 紫瑛披着着艳红色的香雾,顺利地走出了几只雄鹰的声障。然而,它们显然不愿就此罢休,尤其是方才败了下来的青墨色雄鹰。它极力拍打着翅膀,做了个俯冲的姿势,紫瑛想它这是想奋力一搏。 紫瑛回过身来,正面迎着这只鹰。当鹰嘴触及在紫瑛脖颈上的肌肤时,原本该鲜血四溅的场景却并没有发生,反而是鹰嘴一歪,鲜血淋漓地染红了青墨色的鹰毛。它的身体颓败地沉重地摔在地上,而后燃起了一阵青墨色的火焰,将它的尸体燃烧殆尽。 -本章完结- 第一百四十章 染夫人 夜色垂暮,花窗上薄薄的雪白窗纸映着烛火衬出窗外那颗夜合花树婆娑的疏影,几朵晚开的夜合花绽放出浓郁的幽香。紫瑛靠着窗,端着小钵,和木槌,正在捣弄采回来的葵花瓣,侧颜安静而婉雅。 床上安枕地睡着一只狐狸,不远处裹在被褥里的一只小蝮蛇。狐狸是老早便回来安睡的,小蝮蛇则是下午的时候被那群鹰的声障所伤,昏迷未醒。早前,紫瑛还是十分担心这只小蝮蛇的,后来经彩嫣提点,制一味以野葵为主的香粉调和一下,也许蝮蛇便自己好了也说不准。 紫瑛这才想起,是了,后山这些野葵还有另一个名字,唤作明珠锦葵。因为葵花结出的籽,颗颗剔透光洁,宛如长条的明珠一般。且,明珠锦葵的功效便是调养内伤的,如若制了这么一味粉,想来必是能够帮助蝮蛇恢复。 故而,紫瑛连晚膳也不用了,躲在屋子里锤锤打打的。她却不知道,她这间屋子里的禁制有多强,那个尊主在门外徘回极久,以他极深厚的内力却也总是进不来。还有一项,便是这屋子里的法曲也是极妙的调养之物,其实蝮蛇托了紫瑛的福,可以享受到瑾誉太子亲自制的法曲,算是她命里的福气。其实,就算她不制这香粉,蝮蛇醒来也是早晚的事儿了。 紫瑛自己是废寝忘食了,可是染红烛倒是不敢怠慢,先头来请了她几回,都被拒了回去。这一回过来,染红烛便不请了,直接端了几道菜来,却撞见了一直逗留在外头的尊主,遂行了礼,道,“尊主,这天都暗了,怎么还在此处?可是有什么话要同紫瑛姑娘说?” 他听了这话,倒没有半点觉得不妥的尴尬或是退却,倒是十分硬朗地应道,“我有些东西落在她那儿,正寻思着如何讨回来的。” 染红烛便笑说,“要不,尊主且告诉妾身一声,是个何物,尊主不好开口的话,妾身替你同姑娘提一提。” “问问她,是不是捡了本尊的……”尊主刚要说什么,忽然听见半空蝮蛇族惯用的灵语,大约是奢铃传来的,她的意思是令他先回岛上去,在紫瑛出调养内伤却比蝮蛇岛的寒冰洞还好,等好全了便带着紫瑛一同回岛。 他既听了这段话,便自然又改了话锋,道,“不必了,想来是本尊误会了,便不叨扰这位姑娘了。本尊乏累,便先回蛇岛,染夫人若是得空,也欢迎夫人来岛上小住。” 染红烛自是笑道,“尊主请便。”一面回身吩咐着身边的小厮,好生送走这位尊主。心底却明镜似地晃亮,这位紫瑛姑娘的确是命中多情。想来瑾誉殿下也是逢了劲敌了,方才这位尊主,不是普通的尊主,正是妖界响当当的蝮蛇岛镜蛇至尊,可比那些小小的妖王强势多了。 较真地论起来,这位镜蛇至尊的修为,大约也只是略逊瑾誉一筹。故而,他也被妖界奉为妖尊,同当初的妖皇墨娘,或是鹰族的妖帝芜玛妍葵相比,不相上下的。因此,在妖界提起镜行云也的确会令千妖百怪闻风丧胆。 染红烛的眸光望着镜行云远去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了,才堪堪收回。她低着眸光,轻叹道,“好一个镜行云,美得比寻常女子都要入木三分,可惜从来只爱鲛国公主鱼莯莀,如今算起来,鱼莯莀也已然逝去三十年了。” 染红烛身边的小婢,唤作伊粟的,扶着她的手,道,“三十年,于我们而言也不算长啊。” 染红烛遂道,“思念一个人,哪怕三十天,或是三天,都是极长极远的。” 伊粟素来是最知染红烛的心,跟着红烛约是上千年的了,遂挽着红烛道,“夫人是看着妖尊陛下,想起了我们神君了。虽说尊主的容颜同神君是如出一辙的,但神君乃是神族,通身的气概是不一般的,再不过是几年的时间,想来咱们神君也该回来了。” 染红烛轻轻嗯了一声,便弄了解房门禁制的秘诀,遂抬手敲了敲门,紫瑛在里间听见,赶忙搁了手中的东西,起身开门,见了染红烛和伊粟捧着饭菜而来,反倒觉得不好意思起来,遂赶忙把她二人迎进来,染红烛的眸光扫过那张床的被褥里,却没有看见什么,染红烛的唇角微微扬了扬,遂又回身对着紫瑛道,“妹妹这般躲在屋子里,不知是为了做什么呢?” 四连屏风后,彩嫣转了出来,笑道,“染夫人,我和姐姐正捣胭脂呢。” 染红烛哦了一声,眸光瞟到窗边案上的那捣了一半的香粉,遂又对着紫瑛道,“这几道,胭脂鹅脯,白玉蘑菇浓汤,黄金翡翠玉米烙,黄玉桃酥,南浦猪手,醉香荔枝肉,都是热乎乎的,姑娘多少趁热吃一些,再做吧。”染红烛一面说着,一面亲自给紫瑛布菜。 紫瑛便更加盛情难却了,她赶忙走过去拉住染红烛的手,道,“还是我自己来了,怎敢劳烦夫人。” 染红烛笑道,“有什么紧要,你来我这儿就是客,我好好照料着岂不是应当的。” “染夫人待我如此好,我会不舍离去的。”紫瑛一面喝了碗碧玉苦瓜羹,一面道,“无奈时光苦短,我想明日我便该启程了。只是,我这儿救了一只蝮蛇,怕是不能够带上她上路了,不如就请夫人代为照看了。”紫瑛说着,去掀开被褥,却总不见蝮蛇的踪迹,眉头一皱,回身望着彩嫣问道,“怎么不见了,方才还在的啊。” 彩嫣夹了一筷子的青菜往嘴里送,听见紫瑛问她,也没多大心思,随意答道,“蝮蛇这种冷性的畜生,素来不知知恩图报为何物,将养好了不声不响地跑了又有什么奇怪的。” “这样么?”紫瑛略带些失望。 染红烛遂道,“也不尽然如此,我倒是识得一位蝮蛇君,其实也是守信之徒,其性可深交也。有时候,不过是缘分使然,想来若是姑娘同那只蝮蛇有缘,自然还会再见的。” -本章完结- 第一百四十一章 海浪 紫瑛遂点头,又问道,“我和彩嫣想去净月宫,可是路程遥远,我们怕赶不上招弟子的限期,敢问夫人可知道有没有那一条捷径可以早半个月到达净月宫,我想可以先准备准备。” “原来姑娘是要去净月宫习术法的。”染红烛听到后,轻轻一笑便又说,“倒不是没有捷径可以走,从咱们这儿出去往南便到了梦南城了,梦南城城西是一片海,你从那海上渡船过去,应该很快就能够到净月宫,若是风调雨顺,也只要七八日吧。但是咱们这一片海域都归蝮蛇岛上的妖尊管辖,故而,我怕这行水路的话,姑娘难免要和他们照面。” “这位妖尊极不好说话么?”紫瑛担忧地问道。 彩嫣忽然插嘴道,“都说是妖尊了,能好说话到哪里去。而且我对他还是颇有耳闻,应该说如雷贯耳,没有哪个妖不怕他的。你果真要走水路,那我能不能自己先走,净月宫门前等你,其实也好替你探探路先?” “也不是不好。”没等紫瑛开口,染红烛却抢先说道,“依妾身愚见,彩嫣姑娘先去一趟净月宫也好探听探听今年的考核标准,至于紫瑛姑娘独自行水路的话,兴许妖尊倒不会太过为难,若是又有别的妖相陪,岂有不敬他之礼?”染红烛说着,眸子又飘到彩嫣身上,笑道,“彩嫣姑娘,您说呢?” 彩嫣点头赞同,紫瑛思来想去便决意按照染红烛说的办。这一夜,倒不算太漫长,紫瑛和彩嫣用了饭,同染红烛和伊粟闲话了几句,便都各自安睡。翌日清晨,天光大亮的时候,彩嫣已然不在,想是独自施法先行了。 紫瑛略微梳洗后,在伊粟的指引下来到梦南城的渡头,只是时候尚早,渡头上并不是太多人。伊粟上前,站在海岸边召唤了几声,一个老翁摆渡而来。伊粟便同那老翁,极熟络地招呼道,“河伯,这位是我家夫人的好友,她想渡海去净月宫,你可帮我照顾她渡海吧。” 那老翁两眼幂幂一笑,遂道,“得咧。”便请着紫瑛上船道,“姑娘请吧。” 紫瑛不是不知礼的人,谢过伊粟,又问老翁道,“这渡海的价钱是几何?” 老翁笑道,“不必谈这个了,且等我把姑娘顺利送到岸再谈。我老头子海上跑了这么久,没有一回失利,但姑娘这一踏上我的船,老头子心里着实有些不安。不瞒姑娘说,若不是伊粟姑娘把你带了来,老头子我宁愿不跑这趟生意,到底是保命要紧的。” 紫瑛闻言,脸色微变,又道,“那是紫瑛带累您了。” “也不必谈什么带累,不知福祸罢了。”老翁说着,自是去船头掌舵,留紫瑛一人坐在船舱内。其实这艘船不大不小,舱内也布置的素净舒适,若是说再坐上几个人是完全足够的。但约莫着染红烛是个心思颇细的人,怕紫瑛与不熟悉的人一道尴尬又不安全,便交代了老翁只搭紫瑛一个客人,紫瑛此时却落了个百无聊赖。 透过船舱上的窗户看着外头翻滚的海浪,偶有一两只海鸥低低飞过,紫红色的晚霞蜿蜒如蛇地画在天际,染红了海蓝色的水,倒慢慢呈现出墨紫色的静谧与诡异。船头撑船的老翁原本唱着歌,还算心情愉悦,却不知怎地忽然深深叹了一句。 紫瑛遂拂了帘子,出了船舱问那老翁道,“老人家,这是怎么了?” “看来这天色不好了,我这条老命果然是要赔在这里。”那老翁极无奈地叹息,眼睛里充满了绝望。 可是,紫瑛望了望天,着实看不出天色哪里不好了,这绚烂的晚霞,清新的海风,和缓的海鸟在叫唤。紫瑛不解地问道,“老人家,这样美的霞光海景,您竟然说要赔命?” “呵呵,你看看这海里,一朵浪花都没有,岂不是奇怪吗。”老翁无奈地笑道。 紫瑛思量了一番,也发觉了异样,心中倒也坦然。她想倘或是祸便也是躲不过了,便安慰那老翁道,“老人家,不一定就有那么糟糕的,其实,事有转机呢?” 紫瑛的最后一个字刚从嘴边落下,天空原本宁静祥和的美态,忽然风云变幻,一道惊雷划破了长空,像狰狞的伤疤,极其可怖。那森寒的蓝光冷冽地照亮了紫瑛的眼眸,紫瑛看见原本在船头立着的老翁,已然没了踪影,只是船边的海水里浮浮沉沉着一只老龟,拼命地划着四只短腿。紫瑛瞬时明白了,这老翁恐怕就是久居海中的老龟,故而对着海里的天气变化是这般熟悉。 偌大的船上,便只剩下紫瑛一人,紫瑛立在不断来势凶猛的海风之中,已然有海浪翻滚着朝她袭来,打湿了她的头发,她也不会觉得十分恐惧,只是有些冷。她抬手紧了紧衣裳,衣裳却湿哒哒地贴在身上,滴着咸到发苦的海水。 一个浪头逼过来,直接打倒了紫瑛,紫瑛歪在船头,手扶着桅杆,努力地想要站起来,然而整艘船已经倾斜,船尾彻底没在汹涌的波涛之中。紫瑛也慢慢地朝那沉没之处滑去,她望着墨染的苍穹,在那一刻无比的想念莫涤深,手指拂过悬在腰间的胭脂盒子,却依旧没有打开。她想她若没有到最后一刻,不愿去打搅他,不愿令他不安心。当海水慢慢沉浸过她纤长的脖颈,漫上她的鼻息,她想要去打开胭脂盒的时候已然没有知觉。 晨起的日光暖洋洋的洒在紫瑛的眉目上,像调皮的光点挑弄着紫瑛略带忧郁的眉头,紫瑛抬手轻轻揉了揉,终于还是睁开了惺忪的眸子。一双清亮的瞳眸映入眼帘,额前悬着彩色凤凰石串联而成的珠链,最中间点了一颗拇指大小的绿宝石,分外神秘动人。 “你醒了?”那姑娘偏头问道,手里玩着一根狗尾巴草,神态颇为灵巧。 紫瑛慢慢起身,发现自己只是躺在草丛里,便问道,“你救了我?” 姑娘点头,又笑道,“你还记得我吧,我是奢铃。” 紫瑛点头,说,“记得,在花间小栈里,我们见过,还有你的姐姐。” -本章完结- 第一百四十二章 救命恩人 奢铃无奈地闭了闭眼睛,笑道,“我们不止在花间小栈见过,那天鹰族的几个副将袭击我,你救了我,在锦葵田里,你还记得么?我就是那只小蝮蛇,借你的房间里的法曲养伤,好全了,我便走了。没想到你要渡海,进了我们蝮蛇族的管辖之地,我原也想助你平安渡海的,可是鹰族的几个副将发现了你的行迹,他们不肯罢休,遂变幻了这场海难。我一个人自然是抵不过他们,只好等你落入海中,再把你救上来了。” 紫瑛刚刚想要言谢,张了张口,却不曾想奢铃又抢过话,道,“你要是问我,堂堂奢铃公主,想救个人有多难。其实,就是这么难,我奢铃又没有军权,不敢调动军队来救你。倘或我去求我的哥哥,也不是不能,只是我不愿意。所以,这个恩,你还要不要谢我。” “自然是要谢的,终究是你救了我啊。”紫瑛笑道。 奢铃满意地起身,扶了一把紫瑛,道,“你看,我们蝮蛇岛的风景如何。我带你四处转转可好?” 紫瑛抬眸望了望,岛上芳草萋萋,又间或黄色小花遍开,风中自有清香徐徐飘来,果然是别有一番风味。紫瑛遂道,“这里真是美,难怪你也这么美,都说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我想你们这儿的姑娘个个都很水灵吧。” 奢铃听到此处,更是得意洋洋地说,“那是自然了,我镜奢铃好歹也是蝮蛇族的圣女,从前我是敢称第一美女的,不过自从莯莀姐姐来了以后,我便也不敢了。如今,莯莀姐姐不在了,我还是不敢?” 紫瑛疑惑地看着奢铃,眼睛里似乎打了个问号。 奢铃俯身采了一朵小黄花,别在耳畔,笑意暖融地道,“因为你来了啊,我自愧不如了。” 紫瑛失笑,却也没有想到好的答话。奢铃便上前去,亲昵地拉着紫瑛,仿佛从前她们便是认识的一般。奢铃对着紫瑛道,“我们蝮蛇岛上有个地方特别的美,只有我和哥哥,还有莯莀姐姐知道,我带你去看看可好?” 奢铃拉着紫瑛正要往蝮蛇岛的圣境,寒冰洞走去,却半途中遇见了镜行云。他一袭嫩黄色的长袍赫然立在青草黄花之中,何其婉媚清扬,何其明艳娇娆,宛如旖旎春花。他飞入云鬓的长眉,如燕尾般优雅狭长的眼眸里,仿佛盛着揉碎了的星辉,笔直的鼻梁下,微凉的薄唇。紫瑛之所以知道他的唇微凉,因为他的唇色稍稍有些淡。 奢铃见了行云,自然是要老实乖巧的行礼,撅着小嘴,颇有些不快。紫瑛不明就里,上前拉着奢铃的手,道,“这位可便是你口中的那位莯莀姐姐么?不是说去那个很美的地方玩么,不如,莯莀姐姐也一起去吧。” 紫瑛说着,望着行云,明黄这样跳跃的颜色穿在他身上真好,像春回大地般的美妙。果然,像奢铃这样的美貌,也只有遇见面前这样的女子才肯甘拜下风的吧。然而,紫瑛却听见奢铃嘻嘻笑着,前俯后仰地指着那美艳的女子,道,“你说,他是莯莀姐姐。我都同你说过了,莯莀姐姐早就不在了,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可是你方才说,比你美的只有莯莀姐姐。我瞧着这位姐姐的年岁应是你比你我稍稍长一些,又这般好看,是我说错了么?”紫瑛大为不解。 奢铃走过去,拽着行云的衣袖,道,“你要不要自己告诉她,你是谁?” 行云眸光微沉,看到奢铃的时候,骤然变得严厉,道,“昨儿一宿没有回寝宫,你现下倒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奢铃不以为然道,“有什么,比我为蝮蛇族寻到新的王妃,或者有可能成为尊后的女人来得更重要,更值得你恩赏的事儿呢?” 行云没有答话,只是转过眼光看着紫瑛,道,“本尊乃是蝮蛇岛的尊主,给面子的唤本尊一声妖尊,不给面子的唤本尊镜行云。不过,这些年了,本尊着实还没有遇见唤本尊镜行云的人。” 紫瑛微微低头,连忙行了一礼,恭敬地唤道,“妖尊陛下,紫瑛眼拙失言,还请尊主饶恕。” 行云微微颔首,奢铃却已经过去将紫瑛扶起,笑道,“罢了,他才不会真的罚你呢。他舍不得的。” 行云瞪了奢铃一眼,回眸看着紫瑛的时候,眉间微凝,似有积郁不能挥散开来。奢铃却在那一刻问道,“哥哥,我要带紫瑛去寒冰洞看看,你去么?” 行云心下一震,一拂袖,道,“昨夜,紫瑛在海水中泡了许久,你虽过了些灵力与她,终究是不够的。依本尊看,紫瑛现下很是需要好好休养,去寒冰洞,来日方长,何必急于一时。” 奢铃听了行云此话,遂低低伏在紫瑛耳畔道,“你看,你还没真的嫁给我哥哥,我哥哥就已经这样担心你,在乎你了。” 紫瑛眉上浅浅一紧,道,“奢铃,这怎么可能。尊主只是客气罢了,我不过是个凡人,配不上尊主的。” 奢铃便又说,“他从前只对莯莀姐姐青睐有加,莯莀姐姐走后,他咳没有正眼瞧过姑娘。你看,你在花间小栈的时候,他便正眼瞧过了吧。我昨夜去救你,倘或他有心阻拦,我可是不能逃出宫外的。另外,他今日一定是得知我救下了你,才特意过来接我们的,不然,你以为这里能这般风平浪静,天朗气清的?我们蝮蛇岛可不是随便一个外人可以踏足的。” 紫瑛点头,赔礼道,“是紫瑛坏了你们的规矩,紫瑛惶恐不安,惭愧不已。” “姐姐,不必如此客套。倘或认真算起来,你是我们蝮蛇族公主的救命恩人,也算是大半个蝮蛇族的救命恩人了。”奢铃说着,又轻轻挽着紫瑛的手,道,“我先带你梳洗一番,再和你一起去吃些好吃的,我想哥哥既然能来,想必也为你置办了不少好东西呢。” 奢铃的话音才落下,走在前边的行云已然不耐烦地说道,“奢铃,别总是那么多话。紫瑛刚刚恢复,少说话,聚些灵气才好。” 奢铃闻言,露了一抹暧昧的眼神看着紫瑛,紫瑛不愿多言,遂默然走着。 -本章完结- 第一百四十三章 蛇王珠 蛇堡的南面,建了一座颇雅致的行宫,虽不如蛇堡大气磅礴,却精巧雅观。这宫苑最美之处,便是花草繁盛,草木深深,深深之中搭了几把秋千,也别有趣味。紫瑛刚刚踏入这里时,忽然就想起了她在皇都时,夏府的别院里,也有这么一个庭院,这么一把秋千,她常常坐着,看天光清朗,看白云飘然,看飞鸟知倦,看鸦过留声。 紫瑛不禁湿润了眼睛,立在她身旁的奢铃,便道,“这里,都是按着姐姐过去的住宿习惯布置的,哥哥特地用水月镜看了姐姐的过往,虽说是无礼了,但哥哥的确只是想用心更了解姐姐一些。” 紫瑛一时的感动,瞬间化为乌有,她不愿被人提及的往事,他却从未告诉过她便窥探了。紫瑛气急败坏地拂袖离去,正巧遇到疾步赶来的镜行云,二人撞了个满怀。紫瑛脚下不稳,身子也轻,一时被撞得踉跄,行云怕她摔坏了,抬手拉了紫瑛一把,力道牵引,直接把紫瑛揽入怀中。 紫瑛吓得面色惨白,赶忙从他怀中跳脱,躬身行礼道,“紫瑛不知道是尊主大驾在此,多有得罪了。” 行云看着紫瑛,缓慢地说道,“你怕我,你气我,你不愿靠近我!”他原该自称本尊,却不知为何见了紫瑛,倒换了平素的称呼。 紫瑛低头道,“紫瑛不敢。” “不敢什么,连怕也不敢么?”行云抬眸,眸光犀利冷冽宛如锋刃,忽然抬手随意竟抓下树上一只鸟儿,从它的脖颈上咬下去,鲜血盈满了他的唇,从他一双尖尖长长的獠牙上滴落模糊。他龇牙咧嘴的模样,有一种残忍冷血的美艳。 紫瑛看着行云这个模样,微微皱了皱眉。她不曾注意到两侧的侍婢早已然吓得不敢直视,拜倒在地,连奢铃也不敢出声。紫瑛却已然直立着腰杆子,不偏不倚地看着行云。行云将那只鸟儿身上的鲜血吸食干净,鸟儿的身体干瘪的如皱巴巴的皮囊,被他弃之如敝屣,没有丝毫愧疚吝惜之色。 他回眸来看着紫瑛,血丝还沾在唇边,异常嫣红,说道,“不必不敢,不过是怕我。反正怕我的不少了,多你一个夏紫瑛也没有什么。”他说得极冷静,但天知道他心底汹涌澎湃的情绪。从前,还有莯莀不怕他,愿意亲近他,和他在一起。如今他以为紫瑛便是莯莀,是莯莀回到他身边了,这样看来,她到底不是莯莀。 紫瑛摇摇头,道,“有什么好怕的,蛇原本就是食肉的,难道说凡人们吃鱼,吃猪牛也是可怕的么?我没有觉得可怕,我只是不喜欢你窥探我的过去。我想我和你还没有熟到可以把自己完完全全的展露,至少你应该亲自问我,而不是用法器。” 紫瑛不卑不亢地说着,眸光没有丝毫退缩地迎着他略带威慑的眼睛深处望去。她想他应该会被激怒,然而他没有,他很安静的站了一会儿,良久后才道,“你原来是在气这个,我没有看到多少,只是看了看夏家别院的样子。其他的,我的确是想亲耳听你说,我想你说起来比我自己看要更有感觉。” 紫瑛心口微微一震,难道的确是自己错怪了他么? 行云肃然道,“自然,你也可以不信,我也找不到什么让你信的证据。因为,的确是我一个人在水月镜里看,并无人证。” 紫瑛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递给行云的一方绢帕,道,“把嘴边的血迹擦干净吧,你这个样子虽然也是好看,但终究有些可怕,你看看这里,他们都怕的瑟瑟发抖,大气都不敢出了。” 行云挑眉,微微把脸凑过去,刚刚好唇角蹭过紫瑛手上的绢帕,血迹刚刚好擦干净,又刚刚好冰冷的唇触及紫瑛温热的手背。他忽然吐出长长的蛇信在紫瑛的手背上轻轻一舔,笑道,“你这个手的温度倒是很适合抚琴,我有一张琴唤作‘落瑶’,很久没有弹了,想来也是落满尘埃了。” 紫瑛慌忙将手收回来,别过头去。 行云见她如此,遂又清了清嗓子,抬手指着那屋子里头,道,“你不累么,进去歇息一下吧。” 紫瑛摇头,道,“我不累,我这便要赶着去净月宫。” 行云闻言,冷了心神,便又道,“不是说你不能去净月宫,你现在想去,我可以派人护送你去。但是,海上风波未平,这几日又有暴风雨,连鹰族都不大敢再施法。你何不如先在这里等上几日,等天气好了,我自会安排你往净月宫去的。” 紫瑛抬眸看了一眼行云,她的确很着急赶着去净月宫,可是她更不想命丧大海。若是她死了,她和莫涤深在净月宫之约就不能完成了。紫瑛思量了一番,遂往里屋走去。里屋的布置比起夏家别院更素雅一些,白色镂空编花的毛线锦帐沉沉地垂坠在地,搁在帘帐边的紫檀木仙鹤灯柱,雕工十分精巧,长长的鹤嘴上衔着赤铜灯盏,灯芯却并不燃火,而是安置着一颗比拳头还要大的夜明珠,待夜幕降临时,则会大放异彩。 奢铃跟着紫瑛走进来,看到这四根灯柱里的夜明珠,惊呼道,“哥哥,你连蛇王珠都搬来给紫瑛用了。” 紫瑛不明就里,回眸疑惑地望着,奢铃遂笑着解释道,“蛇王珠,其实是我们的祖先,万世蛇王和蛇后的眼睛,你看它们和普通的明珠是大不相同的。”奢铃说着,取了其中一颗在手中把玩,递到紫瑛跟前,拉着紫瑛说,“你看,这珠子上的纹路。” 紫瑛果真仔细地看着这珠子,珠子上纵横交错的纹路,就像是眼球上的神经错综复杂,仿佛还能看见眼睛里那份坚毅决绝,至死不渝。紫瑛一时觉得头昏眼花,努力地收回眼光,却发觉自己好似不能自已的被迷惑了心神般,意识丧失。 猛然间,一道声音回荡在紫瑛的耳畔,“紫瑛,紫瑛!” -本章完结- 第一百四十四章 莯莀 紫瑛再有意识的时候,因为感受到背部的贴合,紫瑛想自己应该是被安置在松软的床榻上,而枕着五色锦葵熏染过的枕头,鼻息里盈着沁人心脾的淡雅馨香。紫瑛朦朦胧胧的眼眸扫过床边玫瑰木雕花小桌上搁着个水晶小碗,小碗里盛着一小半的紫红色汁液,闻起来像葡萄酒的香味,却又带着些紫衣熏的花香。紫瑛想要再努力地睁开眼睛时,却发现眼皮沉重,无法再睁开了,只剩下一双耳朵还能听见。 “奢铃,平ri你如何胡闹,哥哥都依着你。你怎么能让紫瑛盯着蛇王珠看呢,你明知道蛇王珠之梦会吸食凡人的心魂的。”他的口气里满满的责备与焦灼,似乎是又对着另一个人说道,“国师,你看紫瑛姑娘现下如何了?” 一道不曾听过的女音沉沉响起,“启禀陛下,依微臣之见,紫瑛姑娘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了。” “那她怎么还不醒啊?”他气急败坏。 那道女音又道,“也许是因为紫瑛姑娘身上的禁制太强,蛇王珠的灵力太强才会如此的。” “可本尊之前问过你,倘或在她屋里搁着蛇王珠不会有大碍的。如果当初,本尊不是担心她对火有所畏惧,也不必动用蛇王珠了。”他有些懊恼,又有些后悔,这语气听在紫瑛耳朵里竟然如此清晰。 那女音似乎有所思量斟酌后,道,“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令姑娘快点醒转。微臣记得陛下有一张‘落瑶’琴,这张琴上的冰玏弦所奏出的法曲,兴许可以淡化紫瑛姑娘身上的火禁制与蛇王珠的灵力对峙后,余留在姑娘体内的真气反噬,使姑娘早日醒转。” “嗯。”他沉沉应了一声,已然快步出去,跟着乱七八糟的脚步也都出了门去。门被轰然掩上,紫瑛听见那些人头攒动的声响,渐行渐远。她就这般彻底的放下心神,睡了不知多久,耳畔忽然想起一阵清冽如泉的琴音,淙淙流过心上,像夏日里的酷热遇上一阵沁凉的风一般舒爽怡人。 紫瑛试着动了动手指,果然摸到盖在自己身上的那床被子上极其匀细的绣花,紫瑛猜想这样细长的花瓣,饱满的花盘,定然是葵花。紫瑛试着睁开眼眸,第一缕光线落入眼睛的时候,她看见背光而立的行云,那张比寻常女子还美艳的容颜上扬起了少有的欣然的神色,宛如开在日光下华丽的葵朵一般,高傲而尊贵无比。 紫瑛张了张唇,行云亲自端来了一碗茶汤,一小勺一小勺的喂紫瑛喝下,难得温柔了语气地说道,“你现下刚刚醒,还不急着起身,怕晕了头。你饿不饿,要不要叫厨房先准备一些吃的来。” 紫瑛摇摇头,只觉得头顶还是一阵钻心的疼,道,“不必了,我没有什么胃口。” 行云遂点头,又道,“要不,你再躺一会儿,我给你再弹一会儿琴如何?” 紫瑛没有点头,没有摇头,然而行云已然坐在琴座旁边,静息凝神后,纤长如玉兰花的手指舞弄着极细极冷的冰玏弦,随着弦丝的颤抖,缓缓流淌出静谧的音调,仿佛倒映在水面的细柳被春风轻轻拂动。 和莫涤深的琴音不同,行云的琴音没有那么多的高低起伏,盘根错节,反而很轻缓,很平静,还透着些绵绵的哀伤。紫瑛听得出这种哀伤,是日积月累的,是深深隐藏的,是绵延不绝的。 紫瑛蓦地起身,靠着软枕坐起来,行云的手指一滞,琴声戛然而止。紫瑛看着行云的眼睛,那里匆匆划过一缕哀伤,像陨落的星辰,光芒热烈而急速。他赶忙伸出双手扶了扶紫瑛,道,“好好的怎么起来了,是不是我弹琴不好听?我其实不怎么会弹琴,从前这张琴都是莯莀在弹的,我只是回想着她弹琴的模样,模糊地记得大约的曲调罢了。” 紫瑛笑道,“不算好,我的确听过比你抚的琴更好听的曲调。但是,也不算差,我要起来不是因为你弹得难听,我只是觉得自己似乎躺了很久,手脚都僵硬了,连腰都有些直不起来了,我想我是不是该出去走走,会好一些。” “可是这几日天气不好,外头风大雨大的。”行云说着,满目的担忧之色。 紫瑛失望地说道,“这样啊,我方才做了一个挺长的梦。梦里一个金色衣裙的姑娘正蹲在海边用沙子堆起来,仿佛在雕一个人的模样。我看见她就快雕成的时候,一个海浪打过来,一切都不复存在了,我觉得这个梦好伤感,就好像我醒来听见你在弹奏的曲子,虽然这么平缓,却令人心中微疼。所以,我想要去海滩走走看看呢。” 行云听到此处,方才极力掩藏的忧伤,一时间宛如潮水决堤溃败,他颤抖的手握着紫瑛纤细的手腕,颤抖着声音问道,“你说金色的衣裙么?你有没有看清她的样子,她是不是带着一串五色楠木的手串,她有没有和你说过些什么?” 紫瑛摇摇头,她看见行云眼底的失望,像一座高傲的山峰瞬间崩塌成灰。行云叹了一口气,落寞地对着紫瑛说道,“也是,你怎么可能看见莯莀呢?倘或,你可以看到莯莀的话,也许我早就看到了。国师说过了,莯莀已经不存在了。那是他们鲛人国的习俗,一个背叛了国家的人,是不可能得到重生的机会。倘或她这一世走完,魂灵回归本国的时候,是要遭受火刑的。而那种永夜地狱的炼火,是不可能给她的魂灵留下一丝生机的。” 行云在说完这番话的以后,在一时间便恢复了平静,他总是冷却的很快,也许这样也算得上情商高吧。毕竟贵为一族的尊主,若然不能够收放自如,也是不能够与这尊贵相匹配的的。行云回身去端来一个水晶碗,碗里盛着紫红色的汤液,冒着丝丝的寒气,他悠缓地对着紫瑛说道,“把这碗紫芝灵汤饮下吧,国师说对你的身体很有好处。” -本章完结- 第一百四十五章 都是我不好 行云回身去端来一个水晶碗,碗里盛着紫红色的汤液,冒着丝丝的寒气,他悠缓地对着紫瑛说道,“把这碗紫芝灵汤饮下吧,国师说对你的身体很有好处。” 紫瑛从行云手中接过那碗汤药,一饮而尽。其实这汤药的滋味并不如紫瑛想象的那般苦涩,反而是酸酸甜甜,润喉凉口的。紫瑛喝罢,抬眸看着行云,还是按耐不住好奇问道,“你所说的那个莯莀,应该是你深爱的人吧。我听奢铃说她离开了,她为什么离开了?” 行云看着紫瑛,久久不曾说话。 紫瑛想自己终究是触及了行云的痛处,遂赔礼道,“都是我不好,提起你的伤心处,你若不愿说便罢了。” 行云摇摇头,道,“也没什么,陈年旧事罢了。如果你不嫌这个故事琐碎,我也可以和你说说。反正外头风雨肆掠,你哪里都去不了,我和你说说,就当是打发时间了吧。” 紫瑛点头,她安静地伏在枕边,听着行云不大不小的声音,极力隐藏着温柔的思念,缱绻的哀伤,以一种外在平静,内在翻腾的语调慢慢地细数那些令他终生难忘,终生无悔的故事。窗外的风雨仿佛与屋子里的这两个人都没有丝毫的关系,在他的记忆里,她的耳朵里,有的只是一段风和日丽下的爱情。 那是三十三年前的一个傍晚,还未贵为妖尊的镜行云,已然是蛇族里出类拔萃的世子人选了。然而,作为蝮蛇族的世子,也就是将来蝮蛇族的王,整个妖族的妖尊,是不能够毫无功绩的登上高位的。 彼时,镜行云年少轻狂,他对世子之位志在必得。老妖尊给他的目标是,拿下海上仙国鲛人国,令鲛人国永远地臣服于蝮蛇族。但,谁会不明白这个任务的艰巨性呢?莫说鲛人国乃属于仙族管辖,且鲛人本身就自诩清高,自认为在仙界之中,她们的血统最为纯净,自然是高贵无比。而蝮蛇,在他们眼中不过是冷性卑贱的畜生,又低劣的成为妖族一类。所以,鲛人国臣服于蝮蛇族,基本上是无稽之谈。 可是,镜行云偏偏不信邪,他当年的术法造诣本来就颇高,可是他却并不打算用强攻取下鲛人国。他素来觉得臣服二字,必须做到心悦诚服,才是真正的王者之道。故此,镜行云想了个计谋,他施展自己的美男计,获得了鹰族女王芜玛妍葵的信任,由鹰族出兵攻打鲛人国。当然,鲛人国自身的实力也是不可小觑的,在战场上并没有让鹰族获得什么好处。 但,鲛人国毕竟是个小国,战争使他们的族人日渐稀少,这一点令鲛人国的国王十分担忧。于是,鲛人国颁布了新的法令,便是令适婚的男女尽快成婚结合,甚至废除了原本的一夫一妻制,争取更快的繁衍后嗣。 就是趁着这个机会,镜行云隐瞒了自己蝮蛇的身份,用术法将自己变作鲛人混入鲛人国的皇都,并且得知鲛人国最小的公主莯莀正在甄选驸马。镜行云想,倘或他能够甄选驸马成功,那么他完全可以挟持公主,威胁国王臣服于蝮蛇族。哪怕他们最终不愿妥协,对于蝮蛇族本身来说并没有什么损害,若说这条计策卑鄙无耻,丢了蝮蛇族的脸。作为蝮蛇族的准世子,镜行云其实无所谓,反正他本来就是妖,妖本来就是喜欢用一些下三滥的手法,即便他不用,也不会被人说的多么品质高洁的。 于是,镜行云果真参加了驸马的甄选试。其实,甄选试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难,试题是由莯莀公主亲自出的。莯莀公主的意愿是,甄选驸马的人必须在大批的皇宫近卫之中劫走公主,并且带公主去她从未去过的地方,看她从未看过的风景。 这个试题,在镜行云眼中看来,简直是个滑稽的笑话。他当时觉得莯莀公主根本就是作死的节奏,但从某个方面去论证,他和莯莀公主是心意相通的。譬如说,他想要劫持公主,公主想要找人劫持,这样便是一拍即合的事。 其实,鲛人国的近卫的确还算实力雄厚,镜行云想过很多种方法,都被完结在纸上谈兵的阶段。只有一条计策,镜行云义无反顾地实施了。镜行云将自己男扮女装成鲛人国皇宫里的新晋宫婢,躲在人群之中,蒙混过关。当然,他并不是完全顺利不被怀疑地就进入了公主的寝殿,期间无数次的质疑,都因为他过于柔媚的容貌,楚楚可怜的扮相,生生地打动了那些质疑的人。 等到镜行云混入莯莀公主的寝殿之时,公主并不在。然而,他却被眼前的景象所惊呆。公主的寝宫里挂满了五色锦葵的画像,然而这些葵花总是只有背影,没有正面。镜行云能看得出作画之人紧闭的心扉,和渴望朝着阳光奔跑的心愿。 当镜行云正呆愣愣地望着画像的时候,公主寝宫的掌事姑姑,推了他一把道,“杏云,你不要以为你有几分姿色,就可以偷懒了。虽说咱们选宫女,看的是姿色,却也不是只看姿色的,快去把茶热一下,一会儿公主就该回来了。” 镜行云闻言,遂低眉顺眼地出去烹茶,然而他堂堂蝮蛇族的准世子,什么时候亲自烹过茶呢。他着实不知道烹茶应该如何下手,正当踌躇着打翻了茶壶的时候,那掌事姑姑听到噼里啪啦的乱响,跑出来又看见地上一片狼藉,便气得跳脚,抬手就是一巴掌打在镜行云的身上,骂骂咧咧地道,“你是不是不想活了,知不知道这个可是上等的云想茶,你打翻了一千两黄金啊,你知道不知道啊。” 镜行云彼时心头盛怒,正想施个术法,直接把这婆妇劈死了得了。宫门一推,衣香鬓影簇拥着一个金色衣裙的姑娘在中央,那模样仿佛一朵沐浴在艳阳下华贵富丽的锦葵,扬着她与生俱来的骄傲,慢条斯理地优雅着缓步而来。 -本章完结- 第一百四十六章 你说先灭哪一军 那天的阳光真的不是太热烈,只是她的容颜气质过于热烈,仿佛燃烧了他的心肺,他有一种爱上一个人,像剧烈咳嗽的感觉,那么痛苦却又不愿意停下。他看见她缓缓地蹲在他的身边,抬手去拾起茶壶落在地上的碎片而划破了手指,她指尖滑落的血液仿佛都能闪烁出刺眼的光芒,而他竟然有一种疼惜到看不下去的冲动。 那一刻,他真的忘记了自己是镜行云,也忘记了所谓的蝮蛇族的世子之位。他只是相信自己眼睛里看见的,这个女子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是需要他用心拥护的公主。他伸手将她受伤的手指捧在手心,忘情地落下一吻。 他想他这个举动至少会招来杀身之祸吧,到时候他便亮明身份,带她去她想去的所有地方。他有自信,这里没有一个会是他的对手,他唯一需要的是她的许可而已。然而,他抬眸的时候,她目光温柔而好奇地望着他,用那种清甜如茉莉花香般的声音,对他说道,“谢谢,从前没有人会像你这样在意我的伤口,因为这么小的伤口,我们鲛人是会自愈的,但你还是给了我最认真的珍视。” 他看着她,灿烂地化开笑容,他说,“莯莀公主,我叫镜行云。” 方才对他谩骂的掌事姑姑,已然奔在他们之间,自作聪明地介绍道,“她是新来的婢子,唤作杏云。” 就在掌事姑姑的话音落下以后,他忽然卸下插在发髻上的簪子,解开发髻,任青丝披散在肩上。掌事姑姑见状先是一惊,随后上前怒斥道,“这,成何体统,你真是太过分了,内务府最近真是无法无天了,这样的人也肯放进宫中来!来人呐,快把这疯丫头拉下去。” 几个内侍冲上前去意图将他拉下去,然而无论如何使劲,他都依旧岿然不动。掌事姑姑的脸色一变,然而莯莀公主却显得兴致盎然地看着他,镜行云果然不负莯莀公主所望,他用衣袖擦干净了脸上的脂粉,慢慢地呈现出一个轮廓,虽然依旧秀美俊俏得赛过女子,却终究还是有些男子气概的。 莯莀惊叹,镜行云试着靠近莯莀,他扬着入鬓的长眉,极明媚地笑着说道,“我听说你想出去走走,我刚好有一个很好的去处可以带你去看看。那里的海水每日都会映着朝霞,是澎湃的紫红色的,又映着晚霞,是安宁的艳红色。晴空万里时,海水碧蓝宛如和氏璧,夜幕低垂时,墨蓝色如绸缎上绣着繁星点点,尤其美丽多姿。” 莯莀偏着脑袋,眼睛里晶亮亮的,就好像镜行云口中暮色下那片宁静的海的剪影。 镜行云适时挽住莯莀的手,柔软而细小的手掌很轻易便被包裹。莯莀那一刻有一点点的想要退缩,又舍不得退缩,她怕自己果真把手收回来以后,他会就此离开。其实,那一刻的莯莀也不明白自己舍不得的是镜行云口中的美景,还是镜行云。 镜行云想莯莀是犹豫的,而正是这份犹豫值得他理解,他珍惜,他要给莯莀一个证明,证明莯莀选择了他的这个决定是个终生不悔的决定。镜行云弯着唇角,暖融融地笑道,“除了海,那沙滩很柔软的。我听说,若是在那一片沙滩上堆一双人,这双人便可永远在一起,不再分开了。” “果真这么神奇么?”莯莀的心一点一滴地被撼动。 镜行云摇摇头,道,“我只是听说,我没有试过,所以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是,现在我很想试试看,因为我找到了一个,我想要和她永不分离的人。” 莯莀试图想要看清镜行云的眼睛里的情绪,想要知道镜行云口中的那个她是不是自己,才发现原来镜行云比自己高了那么多,她若是要看清他的眼睛,原来是需要踮起脚尖的。莯莀试着踮了踮,却因为重心不稳,身子向前一倾,双手虽是扶在了他的肩膀上,红唇却吻上了他的下巴。 莯莀的心一阵的慌乱,她一时想不到逃跑,只是局促地垂下眼眸,尽量低着头不让他看见自己已经绯红的脸颊。镜行云却把手轻轻地搭在莯莀的腰上,然后在她耳畔低声道,“公主若是想要同我去那沙滩上堆个沙人,就抱紧我。” 莯莀闻言,因为有着女子的矜持,并没有抱紧镜行云。不曾想镜行云一个跃身飞起,脚下离地,莯莀忽然就慌了。那一瞬间,她是担心镜行云放弃她的,她忙不迭地先要抓住镜行云的长衫,却抓了个空。她正愤恨的时候,忽然一只手伸到她的眼前,她抬手搭在那只手上,他把她拉入怀中,清风徐徐从耳畔经过,他散落的长发撩动着她的耳际。 莯莀从前一直以为,禁宫的守卫何等森严,跟了镜行云以后才发现所谓铜墙铁壁,都似过眼云烟。她看着镜行云衣袂翩翩,气度不凡的模样,她看着她嘴角噙着自信又漂亮的笑意,翻手为云,复手为雨,击溃了那些曾经引以为傲的禁卫军。 莯莀的心怦然地跳着,她从没有经历过什么大场面,一个公主不必像王子一般远赴战场,为国争光。她每日需要做的,不过是绣画敷粉,最多也就是读一读女史。而女史里自然也不乏骁勇巾帼,可惜她是最小最受宠的莯莀公主,她以为这一生都不可能成全一场豪气干云的女将之梦了。 然而,下一刻,镜行云却问她道,“你说先灭哪一军,东面的还是西面的?” 莯莀却问,“你怎么会问我?” 镜行云笑了笑,道,“你的军队,你自然最熟悉。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有你这么好的歼细不用,岂非浪费?” 莯莀想了想,遂道,“东军首领烨和,心思缜密又狠厉,他只关心战局胜败,想来是不会在意我这个公主的生死。而西军的首领烨嵘便不一样,他忠君护主,想来更会在意我的生死一些。我知道的就这些,先打哪一军,还是你看着办吧。” 镜行云无所谓地道,“反正结局都一样。” -本章完结- 第一百四十七章 你已经很完美了 “我觉得不一样啊,如果你先击败了烨和的军队,势必会加深烨嵘妥协的想法。当然走这步棋也会比较险,毕竟强将手下无弱兵,烨和的军队气势更胜一筹。当然,也不是说西军完全没有优势,西军的统帅较烨和而言,更适合打持久战,毕竟相对不那么浮躁。不过眼下,咱们这样的局势,还是快攻的好。” 镜行云开始对这个莯莀公主有了新的认识,不再是停留在美貌,尊贵之上,他觉得莯莀心思透彻,在军事上若勤加研习,他日也必有所成。然而,一个女子这般精明若不是寻一个更精明的男子,只怕在感情上是要受伤的。 镜行云果然如莯莀公主所言,抬手推出一个乌金色蛇鳞攒成的光球向东军飞越而去,大部分将士倒下,而烨和却依旧立在人群之中。他银灰色的战甲在日光下灼灼发光,他抬起左手,尾指上套着赤银镶绿宝石的护甲靠在淡紫色的唇上,默默念动了战决。 一时间,那护甲上的绿宝石散发出幽幽的绿光,光芒宛如蜿蜒的藤蔓旋转缠绕着向四周攀沿绽开,一直延伸向悬在半空之中的镜行云。镜行云唇边勾着一抹自信的笑意,弹开掌心,宛如拖着一个乌金色的旋涡,将那些幽绿的藤蔓全都旋入深处。 烨和处了弱势,烨嵘自然是不会袖手旁观的,他亦飞身而起,一双手教缠在胸前,仿佛雄鹰的双翅般展开。炫蓝色的光束从他一双拇指上的蓝玉扳指之中迸射而出,像飞舞的蝶儿一般徘徊而来,划出极其美妙的弧度,企图以这种静默的美亲吻镜行云的唇,从而吞噬镜行云的魂。 然而,镜行云一拂袖,那一片翩然的蓝蝶堕入风中,被乌金色的鳞片划伤,滴着蓝色的光斑而死,凄凉而绝美的斗法之景。镜行云站在徐徐清风之中,笑道,“其实,我比较喜欢烨嵘你的方式,连杀个人都这么优雅亲和。” 镜行云说着,已然抱起莯莀飞身离去。烨和和烨嵘想过去追,却被镜行云最后洒落的乌金鳞片雨,彷如落叶一般轻盈落下,却又彷如刀锋般凌厉割剐。镜行云的踪迹,烨和或是烨嵘,终归都没有追上。 镜行云带着莯莀落在蝮蛇岛上最曲折绵长的那片沙滩上,她金色的裙裾落在柔软的沙席之上,仿佛与这沙子融成一体,阳光下最美妙的精灵。莯莀回身,对着镜行云惊喜一笑,她低头去拾起沙子里半掩着的一只传音螺,她听见这里海风唱的歌与鲛人国的大不相同。这里的歌,有一种妖诡的蛊惑,令人心神幽婉。 镜行云漫步在海边,将一双手浸润在海水里,问道,“你看,我没有骗你的吧,这里的水是不是比你们鲛人国的更清更蓝?” “鲛人国?你们?”莯莀迷惑,又问,“为什么这么说,难道你不是鲛人么?” 镜行云并没有打算继续隐藏自己的身份,他觉得如果想要真心待一个人,必然先是坦诚。镜行云摇头,道,“我不是,我是蝮蛇。你会不会觉得蝮蛇根本不配和你说话?”镜行云说这话的时候,彻底脱去蝮蛇族准世子的骄傲,他何时这样卑微着忐忑不安过?他的族人大都敬畏他,这片海上的生灵听到他的名字的时候,心口也会震动,这里的妖灵都想成为他的妃子,他曾经以为他这一生都不会明白害怕和低头的意义。 然而,他在莯莀面前,真心希望她不会害怕,不会嫌恶,他是这般的低微的期望着。 他看着莯莀安静的侧颜,柔和的面部曲线,像屋檐下蒙蒙的细雨,斜斜地飘落在晴雨石上的那种绵柔。他忍不住想要去保护她,忍不住害怕她的温柔下一刻便蒸发,留下的是她贵为鲛人国公主的骄傲,然后下一刻开始尖叫着,要他放她回国。 然而,她没有。她缓缓地从沙地上起身,纵身跳入那碧青色的海水里。洁白的海浪涤荡过她的裙裾时,裙裾被浮起,那双腿化作金色鳞片漫步的尾巴,在水中的日光下透着柔和而华丽的光芒。 她半浮在水里,浮浮沉沉的美得像神话。她冲着镜行云笑,她同镜行云说,“你看我的尾巴只有这么短,虽然我是鲛人国的公主,我却没有鲛人国最崇尚的长尾巴。因为长尾巴的姑娘才算鲛人国的美女,所以,我知道他们娶我,只是因为我是公主,我父王是国王。如果没有我父王,我不是公主,我也只不过是鲛人国里一个丑姑娘罢了。” “怎么会,我觉得你的尾巴很美。”镜行云说道。 她摇摇头,道,“不是这样的,因为我的尾巴是整个鲛人国中最短的。所以从小,父王都不让我在我们那里的海洋里畅游,他怕他的国民看到我的短处。我也知道,他也怕我受不了别人指指点点的眼光。可是我,总是很想放开一切,畅游在碧青色的海水里,我是鱼,我怎么能放下对于海水的热爱呢?我不害怕他们怎么说怎么看,但我害怕我父王怎么说怎么看,也许我会令他蒙羞,所以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这般轻松的游泳。” 镜行云看着她,原来她骄傲的外表下,是那颗柔软而易碎的心。真真是应了那一句,外表越强大,内心越弱小。镜行云跳入水中,也显露了蝮蛇的尾巴,乌金色的鳞片不若她金色的那般灿烂,是另一种低调而内敛的光芒。 她问他,道,“所以,你会不会嫌弃我不是一个完美的公主呢?” “在我眼中,你已经很完美了。”镜行云笑着,她捧着水忽然从他的头顶上浇下去,然后笑道,“所以咯,你说,我怎么会嫌弃你是蝮蛇呢?” 镜行云一时反应过来,擦干了脸上的水迹,遂也拍了一浪,打在莯莀的脸上。莯莀笑着,水光的晶亮,眸光的晶亮,笑容的晶亮,着实令镜行云觉得心上一折,他想他是为她所征服了。他和她,在这片无人的海上嬉闹,无关星移斗转,无关时光飞流。 她从水中起来,将他拉上海滩。他坐在沙滩上,她靠着他的大腿,放下湿漉漉的长发,他以手为梳,一缕一缕地替她梳理。他指尖下的温柔流淌在她的心口,那种安心是独一无二的,她想她可以和他在一起,一直这样在一起。 -本章完结- 第一百四十八章 他或许已经想到办法救你了 “在我眼中,你已经很完美了。”镜行云笑着,她捧着水忽然从他的头顶上浇下去,然后笑道,“所以咯,你说,我怎么会嫌弃你是蝮蛇呢?” 镜行云一时反应过来,擦干了脸上的水迹,遂也拍了一浪,打在莯莀的脸上。莯莀笑着,水光的晶亮,眸光的晶亮,笑容的晶亮,着实令镜行云觉得心上一折,他想他是为她所征服了。他和她,在这片无人的海上嬉闹,无关星移斗转,无关时光飞流。 她从水中起来,将他拉上海滩。他坐在沙滩上,她靠着他的大腿,放下湿漉漉的长发,他以手为梳,一缕一缕地替她梳理。他指尖下的温柔流淌在她的心口,那种安心是独一无二的,她想她可以和他在一起,一直这样在一起。 然而,她并不知道,就在她和他在这一处无忧无愁的时候,他的军队已然逼近鲛人国。他麾下的副将以小公主在手为名,要挟鲛人国的国王弃甲投戈,臣服于蝮蛇国。然而,鲛人国的国王宁愿牺牲莯莀,也要同蝮蛇族拼死斗争到底。 她每夜静静睡去的时候,他正在看前线送来的战报,他运筹帷幄地打这一场战。他想,倘或让她知道,他的父王根本不在乎她的生死,只在乎他的子民时,她会不会伤心欲绝。他终归不敢告诉他这个事实。 然而,事实是,终于有一天莯莀看到了他的战报。莯莀安安静静地立在他的跟前,就这样仔仔细细地将他看着,他从没有像那一刻那般害怕失去她。他慌乱到语无伦次地解释着,说,“你听我说,我的确是蝮蛇族的皇室子嗣。从一开始,接近你,的确是个局。但是我,我后来不仅只是把你当作一个局里的一个棋子,我其实……你能不能相信我,至少我们在一起的这些时日,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你应该感受得到的。” 莯莀笑道,“那为什么不早一些告诉我?” “我怕你生气,我怕你会走!”镜行云说道。 莯莀失笑,道,“那么现在,我就不会生气,不会走了么?” 镜行云颓然地摊开双手,无奈地说道,“倘或,你执意要走,我也没有什么办法留住你。我知道,一开始就是我的错,我怎么能够这样对你。如果你不是莯莀的话……” 镜行云的话还没有说完,莯莀已然接过道,“如果我不是莯莀,你设计的这场局里就没有我,而你不会遇见我,不会和我在一起,也许你会爱上那个莯莀,而不是我。” “不是,我并不是后悔遇见你,我只是后悔和你相遇的方式。或许,我应该光明正大的去鲛人国求亲,是不是更好一些。”镜行云极力压抑住语气里的悲伤。 “那样的话,你也见不到我,因为我父王怎么会允许我和一个妖在一起呢?”其实,莯莀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然衡量过,他必然是要受伤的。她也可以选择不说,但是他先让她受伤的,她也不是为了复仇,只是任性,任性地想要他也感受到她心上的痛。 镜行云苦笑着点头。 莯莀蹲下身去,抓了一把散沙,任沙子从指间流逝,她问他道,“你以我为要挟,父王并没有妥协是么?” 镜行云没有答话,只是皱眉道,“他或许已经想到办法救你了,所以才……” 莯莀笑道,“你现在是在照顾我的感受么?他如果有办法,或者想过要去想一个办法来救我,应该是先拖延你,而不是与你正面交锋。他其实从来没有想过救我的吧?” 镜行云叹气道,“公主殿下,女孩儿有时候可以不要这么聪明,会比较不辛苦。”他说这话的时候,眼光里满满的都是心疼,他忽然很想要伸手把她抱在怀里,告诉她,从今往后,牺牲所有,都不会再去牺牲她了。 她却笑说,“我身为公主,自然有我的使命。我不怪父王,其实如果我早知道是这样的话,我不会让父王为难。而我,我会!”莯莀说着,忽然靠近镜行云,抬手给了镜行云一掌,镜行云并无防备,所以她手上不轻不重的术法全都击中镜行云的心脏。 她看见镜行云艰难地倒下,她笑道,“以你的修为,受我这一掌,也不至于如此。你甚至还可以起来杀了我的呀。” 镜行云闭上眼睛,没有回答,但泪水却从眼角落下。他的确可以杀了她,但他选择让她走。她就这样闭着眼睛等了许久,耳畔只剩下海浪怕打在礁石上的声音,他从来没有觉得这声音原来是这般沧桑而孤寂。他胸口上的伤真的不算什么,可是他的心却缺了一块。他想莯莀一定是走了,可是为什么还能够闻到她淡淡的发香,像看见一场锦葵的花瓣纷纷扬扬地落在心上的香。 镜行云慢慢地起身,他愕然发现,原来莯莀就这样静静地坐在他的身边,静静地看着她。他艰难地开口,喉头一紧,觉得自己几乎要感动落泪了。他问她,“你怎么还在这里?” “你受伤了,我想你需要照顾。”莯莀答得很轻巧。 镜行云果然还是没有忍住,泪水滂沱,道,“我这样的人,不值得你对我这样好。” 莯莀摇摇头,抬手轻轻抚上他的脸,捧住他的泪水,道,“我如今是背叛了鲛人国的公主,倘或我回去,一定没有人还能够接受我。所以,从现在开始,我什么都没有了,你还愿意像从前一样接受我么?” 镜行云狠狠地点头,狠狠地将她拥入怀中,带着哽咽的语气道,“莯莀,我答应你,终生,我定不负你。” 莯莀笑着,笑容安逸而恬静。她是一朵骄傲的葵花,却为了他折断了自己一直高高蜓立着的长茎。她甘愿这样折服在他的怀中,在一个没有人尊她为公主的地方,成为他唯一的公主。她抬手伏在他的胸膛,轻笑道,“我累了,你能不能唱歌给我听?” 镜行云其实很少唱歌,因为他从没有花心思在音律上过。但是既然莯莀说她想听,他便会专心去学一学音律。有时候,爱一个人就是为她去做一些自己不擅长的事儿,然后把这件事变成了自己的专研。 -本章完结- 第一百四十九章 委屈你了 潇潇秋雨打落了谷中已然黄透了的叶片,落在吊脚楼前的那一条曲折的河里,吊脚楼里金色的衣袖垂落在窗子外边,分外鲜明。她靠着窗,取一只镶着七色宝石的三足金樽,斟满一杯新酿的蜜酒,指尖不慎沾了一丁点桃红的酒色。 她在他走后,开始酿酒,等他回来的时候刚刚好可以喝。她望着雨幕里,他一身白衣被雨水染成灰色,执着青伞,青伞下仔细保护着一包饼饵。她认得那印着蓝白色水芝花的纸袋,那是她最喜欢的和园楼的蜜桃酥。她笑着,想若是二人心意相通,便如这酒这酥,配的恰到好处。 可她却不知道,行云这一趟去,是为了撤去攻打鲛人国的军队。行云还回了一趟蝮蛇岛,他彻底弃了皇子的尊贵,他想从此以后同她一直归隐在潇雨谷。每天清晨,和她凭窗看雨,每天午后,同她卧榻小憩,每天黄昏,同她赏花漫步,每天夜幕,同她安枕共眠。 行云收了伞,她从房间里转了出来,一把热绢帕替行云拭干湿了的容颜,从他手上接过干爽热乎的蜜桃酥,甜蜜的香气在兜转。她拉着行云往里屋走去,笑道,“我酿了酒,配这个酥正刚好呢。” 行云笑着,坐在矮几旁,兴趣盎然地斟满了一盏酒,小饮了一口,抬眸却看见她已然坐在轩窗下的那把落瑶琴前,她水葱般的长指拈着琴弦,曲调清清悠悠地和着窗外的雨声一音一符地跳跃在他的心瓣上,很轻很轻。 行云不知是醉在这酒里,还是琴音里,醒来的时候只是躺在她的怀里,窗外的雨已经停歇了。行云起身,对着她道,“我竟睡了,你的手可是发酸发麻了?” 她摇摇头,说,“若是我和你的一生便是如此多好啊?” 行云笑了,道,“我和你的一生一定都是如此,但一生那么长,你也许有一天就烦了呢?” 她笑道,“倘若真能到我烦的那一日便该谢天谢地了,你知道么,鱼尾的长短决定了我们鲛人的生命。你看我的鱼尾这么短,只怕我活不到烦的那一天。” 行云起身,很认真地望进她的眼底,道,“怎么会呢,有我在呢。鱼尾而已,我去替你寻尾巴来,替你续长。” 她笑笑,转了话题道,“你带的蜜桃酥很好吃,我想分一点给外头河里的那些小鱼,好么?” 他点头,她便挽着他的手,走出去。黄昏的风拂在他们的身上,十分温柔亲和,她靠在行云的肩上,将蜜桃酥掰成小片,投入河中,那些小鱼欢快地游过来抢食。她在这个时候最觉得满足。 时光飞逝,潇雨谷里,吊脚楼前的那几尾鱼已然从小鱼苗茁壮成长为锦鲤,倚在水边的女子依旧是乌鬓如雾,耳后侧簪了一朵金色的葵花,倒影在水中被鱼儿嬉戏而搅得支离破碎。她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个黄昏,她悄悄躲着屋子里的他,对着水吐出几口忍也忍不住的鲜血。 她有时候还是会恨命薄,这几年陪着他,一天一天地感觉到自己的虚弱。她本来就不比别的鲛人,或许可以离开海水很久,她从前便只是一直躲在海底的水晶宫里,很少浮出水面,而且她的尾巴又短,父王从来不让她独自出游。 算起来,她离开鲛人国已经七年之久。她也曾经想过要回去看看父母,可是她是鲛人国的叛徒,他们又怎么可能再接受她。有时候,又会觉得自己很可悲,和他在一起这么多年,他总是想着她的身体,而坚持没有要孩子。她想起来也会遗憾,倘或有一天她果真离开了,那么他和她的那些爱,是不是也就从此没有了证据。不过,这样也好,不必拖累,他若是愿意,便自然可以找到一个更好的。 她这样想着,唇边又溢出了两滴鲜血。她那虚弱而倔强的背影落入屋子里,看似仔细看着琴谱的他眼中,他其实早就知道了她的情况,一直拖人四处打探一条合适的鲛人尾巴,想要在她昏睡的时候,替她衔上。其实,从前他也试过几回,总是失败告终。 可他,却从没有放弃过。即便,知道她已经虚弱成这样,他也一直忍着没有面露悲色,仿佛一切都很好,安静地陪着她,或者如这般远远望着她。可是,纵然他们之间的爱这么重,愿望却是这么的卑微,终究还是没有得到天地的祝福。 她死在那个微雨的清晨,空气之中弥漫着潮湿而纯粹的葵花香气,她惯常喜欢弹奏的曲调漂浮在半空之中,断断续续的,直到她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那常抚的落瑶琴的琴弦也随之断了一根。 他一直守在她的床边,她临死前很忧伤,她的忧伤是害怕她死后,他堕入往后无尽的忧伤。而他却一直笑着,告诉她说,“莯莀,你累了,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吧。睡醒了,我带你回家一趟可好?” 她强忍着的眼泪,终于没有忍住,她哽咽着道,“我真的很想回家,虽然我也知道族规,也许我的魂灵回到鲛人国七日之后,要接受火刑,烈火焚烤后散尽,可是我依旧想要看看我的父母。哪怕只是几日而已。” 他点头,道,“放心,在我身边这些年,委屈你了。等你睡醒,我就带你回去。” “行云。”她略带哭腔地唤他。 “嗯?”他低柔地应道,抬手握着她的手,已然冰冷得不像话。他将她的手藏进自己的衣襟,道,“天冷了,我给你好好暖暖手。” 行云依旧温柔地说道,“不会的,不会的。莯莀,你和我很好的,怎么会寒了我的心呢。” “我原本应该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魂,可是我……我之前有很多愧疚很多遗憾,我想我需要还给鲛人国,原谅我的自私好么?”莯莀说道。 她努力地想要把手收回,只是没有太大力气,嘴上却说,“行云,不要了,我怕寒了你的心。” -本章完结- 第一百五十章 自私的是我 行云摇摇头,依旧暖着她的手,道,“你怎么会自私,自私的是我,如果我没有带你出鲛人国,也许你会一直很好。” 莯莀含泪笑了,说,“行云,我从没后悔过和你在一起,你不必如此说。行云,如果没有这些时光,我想即便我真的活过一万年,又有什么趣味的呢?行云,在我离开以后,好好照顾自己。你照顾了我这么久,总该轮到别人照顾你了。” “莯莀……”行云再唤她的时候,她已经气若游丝,连意识都没有了。他终于还是皱着眉头,落下了眼泪。那一天,他哭得像个孩子,他从来没有这么痛快地哭过一回,每一日在感受她的柔弱又多了一些,假装不知道之中度过。终于放下了以后,原来是如山崩地裂一般的苦痛。 他最后遣人护送莯莀的尸身回到了鲛人国,他没有敢亲自送去,因为知道自己也许会后悔,不能够完成她的遗愿了。毕竟,有谁能够看着自己至亲至爱的人承受极火之刑后,再看着她灰飞烟灭,消失在云端天际呢。他不能,因为他知道她的身体每一寸的远离,都加深了他心上每一寸的悔恨。 他如今想来,也不知道这三十三年是怎么过的,行尸走肉一般,听了他父王的话,承袭了蝮蛇族的王位。他其实不再那么想成为一个王了,可笑的是在他最想成为王的时候,他并没有成功,等他无心争取的时候,竟然就这么顺理成章了。而他,其实无所谓,他只是觉得成为王以后,或许有些东西可以分担他对于莯莀的思念。但后来,他发现一切不过是自欺欺人,他从来没有忘记过莯莀,也断绝不了那种思念,就像是苦毒,越陷越深。 炉上的茶壶呜呜作响,茶汤已沸,行云放下煽火的扇子,回眸冲着紫瑛温婉一笑,道,“原来我一直觉得挺长的一个故事,也就是煮一壶茶的功夫。” 紫瑛却没有回答,行云走过去,看了一眼紫瑛,她依旧没有回音。行云思来想去,还是推了一把紫瑛,道,“我的故事这么无趣么,你竟然听到睡着了?” 紫瑛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抬手抓了一把行云的袖子,颇为感慨地说道,“她怎么就这样死去了。你怎么可以真的同意让她魂飞魄散呢?” “我必须这么做。”行云说道。 紫瑛偏着头,问道,“为何?” “她是一朝公主,却背弃了她的王国,她的心性怎么可能呢?为了我,放弃了生时的气节,死后的气节,她是一定要保存的。即便我不把她交出去,她也会想办法令自己魂飞魄散的。鲛人的魂魄想要离散不难,只要一直对着月亮哭,哭干了眼泪就是了。”行云说着,哀叹道,“其实,这样难道就一定不会比受一次极火之刑还要苦么?” 紫瑛闻言,哑然。 行云已然端了一盏茶汤来给紫瑛,道,“我听说瑾誉太子身边有一位神将,朱衣流火,很会制茶。若是有缘,我倒也想和他比一比。” 紫瑛不知为何,一下子就联想到贺芳庭,行云说着极淡若地将一盏茶递给紫瑛道,“你尝尝看,如何?” 紫瑛才想要浅尝一口茶汤,,忽然坐在她对面的行云脸上一阵抽搐,慢慢地显现出乌黑色的血管,像错落的树枝一般爬在脸上,两鬓也慢慢生出蝮蛇的鳞片,逆着光发出尤其森冷的光。紫瑛见他如此,一不小心摔了茶盏,她发现他的手不停的发抖,紫瑛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道,“你这是怎么了?” “血!血!”他说着,甩开紫瑛的手,立刻起身,随手抓了一个侍婢,张开血盆大口,露出一双尖尖细细的獠牙狠狠地咬在那个侍婢的脖颈上,鲜血如注,灌入他的喉间,他才略微的安定下来。 那侍婢被吸干了血,肌肤苍白可怖,他一抬手,悬空一握,侍婢的尸身便化作三片清羽飘散在风中。他收起长长的獠牙,两鬓的鳞片也退去,那些原本密布脸上的血管也渐渐退到脖颈一夏,在衣襟里若隐若现。 他回身,对着紫瑛道,“还不走,难道你想死么?” 他说着,眼光已经掠过另一个吓得瑟瑟发抖的侍婢身上,他悬空将她提起来,哑声道,“是你自己放血给本尊喝,还是本尊咬呢?” 那侍婢吓得哭了起来,含含糊糊地求饶。 紫瑛实在看不过去,起身冲了过去,用自己全身的力道将他手上的那个侍婢撞出他的手掌心。他愤怒地望着紫瑛,低下头去,唇齿间还流窜着血腥的气息,扑在紫瑛的脸上,令她觉得恶心作呕,然而,她还是强忍着渗出自己的手腕靠在他的唇边,道,“你要喝血,那就喝我的吧。” 行云靠了一眼紫瑛,道,“你果真不怕?” 紫瑛摇摇头,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他果然将她纤细的手腕握在掌中,他低下头,张开嘴,一双獠牙慢慢地长长。他的牙尖抵在紫瑛的手腕上时,忽然有一股极强大的力道将他推开,那是水蓝色波光粼粼的光晕。 他低声笑道,“我忘了,你身上有禁制。” 紫瑛闻言,想也不想地拔下头上的簪子,狠狠地划向自己手腕的跳动之处,鲜血喷射而出。空气之中弥漫着的血腥气息,成功的引发了他的蛇性,他慢慢地控制不住自己,发鬓又显现出鳞片,獠牙也露在唇外,他止不住地想要扑向紫瑛。 紫瑛顺手拿了方才盛着茶汤的茶盏,将茶汤倒得一滴不剩,又将自己的血液注入那茶盏之中,茶盏很快便满了。紫瑛把茶盏递给行云,行云稍稍一愣,紫瑛却道,“喝了吧,不过是血,你若是将我同她一样吸尽了,你便要一直杀生。其实,你可以喝去我身上的一大半,等我养几日,便又有新的血了,你便可以一直有血喝,这样不好么?” -本章完结- 第一百五十一章 鳞片 行云看着紫瑛,他抬手接过那一盏鲜血,一饮而尽。紫瑛的血果然与那些俗物是不同的,血液入喉有一种灼烧的*之感,血液之味极香醇浓甜,却又少了那股恶俗的腥臭,仿佛花液蜜汁一般的滋味。 行云看着紫瑛,道,“不必了,我想我今日饮够了。”行云自己也觉得甚是奇怪,他不过是饮了紫瑛一盏血而已,他身上那些鳞片和血管全然退去,神心俱爽。这么多年了,他为了救莯莀,不断地割下自己的尾巴,又重新长出来。但终于因为次数过于频繁,灵损过于厉害,才落下了这嗜血的毛病。 行云虽说不必了,但紫瑛的手到底伤了,而且伤在动脉上,鲜血止不住地奔涌而出。行云遂从身上取了一方紫底绣着金锦葵的丝帕来,替紫瑛包扎伤口。行云小心翼翼地替紫瑛包扎,纱布很轻软,用的是上乘的沁凉露,抹在伤口上止痛的疗效尤其的好。 行云替紫瑛包扎好伤口后,却故意留下一片鳞片盖在纱布上,紫瑛不解地问道,“为何如此?” 行云笑道,“其实蝮蛇之鳞,原就是疗伤的奇药。因为我们蝮蛇有复原再生之力,其实全亏了这一身的鳞片。有了这鳞片,你兴许能够好的快一些。” 紫瑛听到此处,冲着行云点头,因为方才失血,只觉得全身疲累。行云便扶着紫瑛安寝,退出去前,同紫瑛道,“你带来的那株铃兰,我吩咐人好好植在园子里了,你不必过于担心。我觉得你这几日好生静养吧。” 紫瑛点头说好,她觉得其实行云并没有传说之中的那么残忍可怖,他只是孤独。他的孤独是因为失去了莯莀,也是因为坐在妖尊之位,高高在上。他仿佛是这么高贵,便不可随意为情所伤,他又仿佛是这么深情,便不愿随意被政务所烦扰。 紫瑛靠在枕上,莫名地对着行云走出去时候,那种倔强又孤寂的背影感到心痛。她果然是同情他的,她喃喃道,“谢谢你为我照顾铃兰,你有没有什么喜欢的花呢?” “葵花。”他头也不回地应道。 紫瑛想自己真是傻了,他肯定是要喜欢葵花的。你看这房里的布置,床帐软辱,就连一个小小的蜡烛上画的也是锦葵。可见这锦葵在他心头的重量。紫瑛想着,便也昏昏入睡,已然看不见他出去的身影,合上门的声音。 紫瑛的梦里,云雾缭绕的绮舞宫,也是一个人在煮茶。和行云说的一样,朱衣流火地立在炉边,他抬手投足间的优雅从容,眉目间的淡雅,他的俊美和循规蹈矩,若不是贺芳庭,试问天地之间还有第二个谁呢? 贺芳庭端了一盏茶,毕恭毕敬地送到那隐在竹帘后的人。紫瑛看不清竹帘子后面的人的真容,只是看见一截玄色的衣角被风拂到了帘子外头。紫瑛仿佛认得随风而来的那种香气,沁凉清冷得犹如寒冰里的一片薄荷心。 紫瑛在莫涤深的身上嗅到过,然后就再也没有忘记。 紫瑛隔着竹帘听见竹帘后的人在说话,真真切切地仿佛就是对着自己的耳畔说道,“幻焰,你看,我若是再添一颗白籽,你的黑籽可就要满盘皆输了哦。” “怎么可能?”紫瑛不知道为何还未听见帘子后的那个人回答,自己便先回答了起来,奇怪的是竟然毫无预警地和帘子后的人重合得如出一辙。 那男声便又继续道,“那我若是放下白棋,你就不可后悔了。” 紫瑛又应道,“绝不,绝不会后悔的。”紫瑛说这句话的时候,仿佛看见那棋局,仿佛是自己亲手拈着黑籽下到那张棋盘上。 紫瑛听见噼啪一声,应该是白棋落下了,紫瑛的脑海里竟然迅速地反应过来后面三步。她有的时候,真的觉得自己是个下棋的天才。虽然她不敢肯定他脑海里的棋局,是不是和竹帘子后的棋局一样,然而她却听见那个女声乐此不疲地道,“瑾誉哥哥,我赢了。” 那男声也是随意一笑,却没有更多言语。 “瑾誉哥哥,你说过,倘或我赢了这盘棋,你就带我去吃白莲糕的。”那女声娇声撒娇般说道。 “嗯,也好。”那男声听起来并无不悦,反而还有些欢快。 只是另一个人很不适时机地说道,“可是,殿下,你若是再下一子在这一处,那么还是有反败为胜的余地,何况,这情势看下去,还是不错的。”这是贺芳庭。 “贺芳庭!观棋不语真君子,懂不懂啊?” 紫瑛想,果然是贺芳庭。贺芳庭是个颇有规矩的人,丝毫不能逾越。 贺芳庭又道,“幻焰仙子,我反正不是真君,子!我只是想说,殿下想要给你买白莲糕而已,为何要绕这一个大圈子呢。其实,殿下直接下凡买就是了,耗了一个晌午下棋,这是为何?” 那女孩儿噗嗤一笑,却听那贺芳庭道,“幻焰仙子,你不会不知道的啊。你看你方才每一步下棋都那么精准狠绝,好像一定要赢似地。你上回和长芳主下棋却也没有这般啊。但是,一个想输,一个要赢,活生生地拖了这么久,恕芳庭看不透。” 那女孩儿又道,“芳庭,以你的情商,就不必为难自己了。我想你的确很难明白这件事的奥妙的。” 贺芳庭一时默了,换那男声道,“芳庭,你煮茶煮的这么好,有没有想过将来特意煮个不一样的好茶,给哪个姑娘尝一尝?” “为什么一定得是姑娘,公子不成么?殿下也可以的啊。”贺芳庭说道。 那男声顿时默了,那女声却笑道,“原来你喜欢瑾誉哥哥啊?!” 贺芳庭便道,“难道幻焰仙子不喜欢殿下么,我想幻焰仙子是喜欢殿下的吧。因为我觉得殿下是很喜欢幻焰仙子的啊。” 贺芳庭这话落下的时候,那女孩儿笑岔了气,男声却一直是默然的,良久一阵轻咳。 -本章完结- 第一百五十二章 你想吃白莲糕的吧 紫瑛醒来的时候,窗外下起了潇潇暮雨,就像是行云言谈间,回忆里,曾经和莯莀一起经历过的那些雨一般。紫瑛靠在窗台上,闻着空气里湿湿冷冷的雨香,任溅起的水花碎在她高高的鼻尖上,冷冷的水滴滑落在唇边,有一种忧伤清苦。 紫瑛闭着眼睛,听见回廊上蹦蹦跳跳的脚步声,和突然而至的一阵清净素淡的莲香,和着糯米蒸熟后的暖融融的香味。紫瑛蓦地睁开眼睛,果然一只翡翠玉盘上齐齐整整地摆着几朵白莲糕,精巧别致地赫然眼前。托着翡翠玉盘的一双手,腕上戴着三两双的银镯子,银镯上刻着奇奇怪怪的纹,像古咒。紫瑛不必去看来人的脸,便脱口道,“奢铃,你来了?” 奢铃笑着,把白莲糕放在紫瑛的鼻息前轻轻一晃而过,说道,“你想吃白莲糕的吧?” 紫瑛点头,又道,“你把它带来,不就是给我吃的么?” “是,就是了。不过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奢铃说着,自己先拈了一块糕放在嘴里,果然是清润香甜,入口即化。奢铃一面吃,一面点头,赞道,“果然好吃,难怪你连做梦都记挂着呢。” 紫瑛疑惑道,“我做梦记挂着?” “自然是啊,要不我哥哥可不敢再偷窥一回你的过去,免得你又生气了。”奢铃说着,冲着紫瑛眨巴着眼眸,道,“以前,哥哥和莯莀姐姐在一起的时候,也没有亲自为她抚琴过。因为,从来都是莯莀姐姐抚琴给哥哥听。后来,莯莀姐姐不在了,哥哥也从没有再碰过落瑶琴了。若不是为了替你疗伤,我想落瑶琴可以入土为安了。” 奢铃说着又拈了一块糕放在嘴里,一面吃一面道,“他昨夜替你抚了一夜的琴,好助你安然入睡。听说落瑶琴的琴音会挽起一个人内心深处最惦记的东西,你昨夜听着落瑶琴的琴音入睡,自然是会因为琴音想起最记挂最放不下的东西。别的,我哥哥没有听见,只是听见你反反复复地说着三个字,白莲糕。” 紫瑛听到此处,心上微微一皱,眉间微微一凝。果真,那场梦令她愁肠百折千回,她有一种感觉,幻焰是她,她是幻焰。瑾誉是谁,为何总是隐隐现现的沉浮在她的梦中,像是一个解不开的结,越扯越乱,越扯越紧。 紫瑛抬手从奢铃的盘中取了一块糕,拈在指尖,叹道,“这个糕,果真好吃么?” 奢铃惊道,“你别告诉我,你没有吃过。” 紫瑛偏着头,凝眉深锁,道,“我的记忆里好似吃过,又好似没吃过。我也不知道为何一嗅到这种香气,我就知道是白莲糕。我甚至不知道为何觉得这糕不仅仅只是我爱吃而已,好像我很爱的一个人他很爱吃似地,而我每次只是陪着他吃而已。” 奢铃讶然地望着紫瑛,喃喃道,“你竟有了深爱的人了?可是,我不记得我哥他……” 奢铃没有说完,紫瑛已经自顾自地说道,“的确,我也觉得很奇怪,究竟是谁爱吃白莲糕?我是不是应该去问一问莫涤深。我为何直觉觉得莫涤深一定是爱吃这个东西的呢。” “他叫莫涤深!”奢铃用一种看见荡妇与歼夫的眼神,颇惊异地望着紫瑛。 紫瑛回眸,淡淡笑道,“是啊,莫涤深啊。我从前看到他的诗句,不知为何一直觉得他是喜欢我的,那些诗句都是写给我的。也不知道为何,他不在的时候,我竟然会无缘无故地想起他,我从没有见过他吃白莲糕,可是我竟然这样笃定,他一定会喜欢这味道的。” 紫瑛说罢,脸颊微红,拉着奢铃的手,问道,“奢铃,你喜欢过一个人么?你知道这种感觉的么?” 奢铃也靠在窗台上,双手托着香腮,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道,“我怎么会不知道呢,有一点点的疼,又有一点点的甜。以前我也喜欢过一只蛇,我没告诉过他。他是我的护卫,因为我喜欢上他的时候,我自己都不知道,可是他却先知道了。很可惜,我知道的太晚了,想说的时候来不及了。” 紫瑛颇有兴致地看着奢铃,摇着奢铃的手腕,道,“和我好好说说,怎么一回事。你怎么不去找他,不和他说清呢?” 奢铃笑了笑,眼光里有破碎的感伤,紫瑛不知道一向这样开朗无忧的奢铃也会有难受的时候。而且她素来是一副无忧无愁的神色,倘或只是在眸子里点了一滴滴的忧伤,也是这样分明,这样剧烈,这样令人痛心的。 奢铃却拉着紫瑛的手,道,“和你说一说,也是无妨的。”奢铃说着,从那窗外一个翻身,翻到窗子里,坐在紫瑛的身边,笑道,“听说,紫瑛姐姐很会调配香粉,我也有个愿望,不知道紫瑛姐姐可否给我一味香粉,实现我的愿望?” 紫瑛遂打趣道,“那就要看你的故事能不能打动我了。” 奢铃微微颔首,遂道,“我一百三十岁的成人礼上,父王曾说要将我嫁到南海,与海龙一族的皇子联姻。我当时没有反对,因为我并不知道成婚是怎么个回事。我以为,只要是我觉得对方还可以,对方觉得我还可以,就这么一直在一起,吃个饭,喝个茶,聊个天也没什么不好的。于是,我没有拒绝父王的提议。” 奢铃说着,看着紫瑛,抬手取了紫瑛手中的那块白莲糕,无所谓地投入口中,这动作虽然随性,紫瑛却看出了她在掩藏着某种情绪。奢铃尽量地把语气说得十分轻巧,道,“春天的时候,我终于见到了与我定亲的那位皇子,他原身是一只苍青色的龙,身上的鳞片聚集成的斑纹就像是一幅泼墨山水画,他化作翩翩公子的模样,也是不差的。我其实并不讨厌他,我觉得也许可以做伴一生的吧。我便和我的护卫说让他回复父王,我很满意,他便去了。那时候我也没有发现不妥,只是觉得他好像有一点不开心而已。他其实一只褐色的蝮蛇,他唤作柒阁。柒阁的武艺是年轻一辈的蝮蛇中数一数二的,我当时不知道他是自请来保护我的,他明明可以跟在哥哥的麾下大展宏图,可是他却选择了一个无权无势的公主。” -本章完结- 第一百五十三章 听他亲口说 紫瑛顺手又拿了一片白莲糕递给奢铃,奢铃并没有吃下,她这回只是揣在手中,她回眸看着紫瑛,道,“我快要出嫁前的那一夜,他忽然走到我的房门前,说他要走。我问他去哪里,他说天涯海角。我问他为什么不和我一起,他说从今往后,我再也不需要他的保护。其实,那一刻之前,我也一直这样觉得。可是当他亲口说出的时候,我还是难受了。我以为那是一种习惯,习惯了他在身边而已,就像我要出嫁了,离开父母也会难受。我以为只是这样而已。所以我取下我手腕上的一只银镯子送给他,我请他不要忘记我。他竟然笑着和我说,不会。我还记得他说不会的,月光从他的身后照耀过来,他的眼睛里那些零零碎碎的哀伤,像玻璃碎片,一直割在我的心头。” 紫瑛摇摇头,心口也跟着慢慢地沉了下去,叹道,“你果真让他走了?可你如今却还在这里,你和那位皇子成婚了?” 奢铃笑了笑,摇头道,“若是那样,也许也是个好结局。但是,那位皇子在我嫁给他的那天,退婚了。我甚至还没有进他们南海皇族的大门,便被退了回来。” 紫瑛惊讶不已,她很难想象一个这样干净的小姑娘,竟然也会有和她一样的经历。可是比起奢铃,自己原来是这么的不坚强,她如今可以这般坦然地说起这个经历,然后云淡风轻地笑道,“不过是他有了心上人,他的父王又不肯。他那天便在我的花轿前,跟我说,他恨我。如果不是因为他身为皇子,他会杀了我,因为他深爱的那只龙姑娘,因为我,被他父王杀害。他不可能弑父报仇,也不能杀了我,他只好在这大喜的日子里自杀。我毁了一双龙的大好龙生,他便也把我毁了。” 紫瑛听到这里,十分动容,抬手去握着奢铃的手,却竟然还是这样的温和湿润,和行云一比,奢铃的心和血是热的,而且仿佛永远都是热的。奢铃反而反过来安慰紫瑛,道,“这个也没什么的,我若是知道事情是这样的,我也不会这么做。何况,我本就是无心的,他当初也没有告诉我一声,我不觉得我有什么错。要怪就怪,身在皇室的我们,很多时候不能自主。这是作为皇室子女的我们可以比别人享受到那么多的优待后,必须付出的代价。” 紫瑛听奢铃这样说,竟然一时间觉得无言以对,奢铃便又道,“我就这样走回蝮蛇岛,一路走着,我心情里只是惋惜。惋惜我未婚夫和他那个不知名的爱人,我还惋惜柒阁,我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那么想要找到他,然后我就遇见他了,在离蝮蛇岛不远处的一座海上森林里。我的嫁衣被海水浸湿了,林子里海蓝色的落叶贴在我的发鬓上,很狼狈的样子。而他依然是神清气爽的剑客模样,我真是很难理解,一个男子如果好看起来,好像怎么折腾都是这样的干净明亮。我走过去,我说柒阁,我被人退婚了。他说他送我回家。我真的觉得那是世上最好听最好听的话了。” 紫瑛听到这一处,忍不住插话,道,“的确,在那样的情境下,如果有人肯陪着自己走过那些喧闹的嘲笑声,怎么能不动心呢?” “怎么,说得好像你也有过这样的经历一般。”奢铃难以置信地问道。 紫瑛并不想隐瞒,点头道,“只是,我不如你好运罢了,你有柒阁。我却没有。我一个人走了出来,走到这里,和你们相遇。” 奢铃听到紫瑛这么说,略微的惊诧后,笑道,“也不是人人都有我们这样的运气,先为以后成婚预演一下,就当存经验了。” 紫瑛不置可否地点头承认,奢铃便又继续说道,“我和柒阁回到蝮蛇岛,你知道么一个被退婚还逼死龙族皇子的公主会是什么样的下场?我其实自己也想不到,我当时想大不了就去陪葬了,反正公主王子的命一向都是献给国家或是主族。但原来,我也不用死,只是发配到南海附近一个不知名的海域清修,说是清修,其实就是为那个皇子守寡。我当时年轻,经不住那样寂冷的岁月,我便时常偷着去凡间玩乐,反正也没有人会管着我,又有柒阁护着我,一切都很好。直到那个皇子七年祭,龙王不知道为何想起了我,要请我去祭典,我刚好不在,等我回来的时候,龙王问罪。我父王并不是怕了龙王,但终究不能因为我的错误兴兵讨伐,是柒阁自己将一切罪责揽在身上,他被赐死。” 紫瑛只剩惊呼,“你不救他么?” “怎么会,我拔出剑抵在喉间,在我父王座前以死相逼,父王却说柒阁该死,我也不见得就可以逃脱,父王说若我要死也随我。只是,接下来他居然告诉我说,柒阁爱我,所以为我甘愿送死。如果我也死了,柒阁会死不瞑目。柒阁爱我,我是从我父王口中得知的。我不明白,父王明知道柒阁这么爱我,为什么没有想过将我许给柒阁呢?”奢铃悲叹着,又道,“柒阁死了,送上断头台的时候,我在那里,他说他想看着我死去,我便站在那里让他看着。他说最后的话他只想和我说,我就蹲在他身边,听他亲口说,公主殿下不必难过,柒阁活着的意义是保护公主,死去的意义也是保护公主。如果公主死了,柒阁便死的毫无意义。他说的,果然和父王告诉我的不谋而合。” 奢铃说到这里的时候,还是难免落泪,她的泪落在手中的白莲糕上,依旧和着这样吃下,或许比较不苦。紫瑛忍不住将奢铃拥住,安慰道,“别说了,难过就不必说了吧。” 奢铃摇头,止了哭,道,“还是让我说完吧,我怕你不肯给我那一味香粉。” -本章完结- 第一百五十四章 把我和行云葬在一处 紫瑛便静静地坐着,由着奢铃继续说道,“他还说,公主要长命百岁,要快乐无忧,就像柒阁在公主身边的时候,柒阁会看得到的。我于是问他,我说柒阁,你是不是很爱很爱我。柒阁犹豫了一下,却说,公主你又调皮了,柒阁知道自己的身份。你知道么,我真的很想打他。可是,我没有,我捧着他的头,我命令侩子手下斩。他的血溅在我的一身,我就一直抱着他的头,我在他耳畔说,柒阁你爱我,告诉我你爱我。可是他什么都听不见了。我在刑场上疯了,然后我就被送回蝮蛇岛了。” 紫瑛握着奢铃的手愈发的紧,奢铃却从紫瑛的手中把手抽出来,反过来握着紫瑛的手,道,“姐姐,你能不能帮我一把。我知道你师承苏雨晴,她生前曾答应过我,给我一味香粉,可以替我重新把柒阁的头和身子连起来,你知道么,我把柒阁保护得很好。” 紫瑛闻言,颇为惊讶,她的确不曾听说过这样的香粉,她看着奢铃道,“如果我真的可以帮到你我一定会做,只是我怕我做不到。我从来不知道有这样的香粉,我也不知道从何下手啊。” 奢铃说,“不难的,我有方子,只是差一个香粉师,我想你一定可以。” 紫瑛闻言,难以推辞,遂点头答应尝试。奢铃拉着紫瑛一路小跑着往蝮蛇岛的禁地走去,那个地方唤作寒冰洞,整个洞里都是寒冰,奢铃把柒阁的身子和头颅藏在那里,千年不化。奢铃甚至配好了那味香粉的所有配料,泽绮花,醉烟草都是极难找的东西,但是奢铃真的都找到了,也藏在寒冰洞之中。 寒冰洞这一处,十里开外的地开始寒气缭绕,地上都结了一层冰,由薄薄的冰碎到厚厚的冰层,那种钻心的凄寒,就像是一尾灵蛇从足底慢慢地攀上心头。紫瑛不过走了几步就觉得兄妹难行,无奈奢铃心意坚定,拉着紫瑛的手不曾肯停歇。 就在紫瑛步履艰难,几乎接近寒冰洞口时,她已然冻得唇色发白,就像洞口边上那几株结着冰晶的枯草,奄奄一息地苟延残喘着。紫瑛很怀疑自己是不是能够走得到洞中,忽然一抹艳丽的衣袍飘然而至,那妩媚的眉目,连担忧夹杂着愠怒的神色都带着些媚惑的风情。 紫瑛恹恹地道,“行云?” 他赶忙伸手扶着虚弱的紫瑛,厉色对着一旁的奢铃道,“你先前用蛇王珠迷惑紫瑛的事,我还没有怪罪你,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想要紫瑛替你制成那副‘冰凝魂’重修柒阁的身躯,令柒阁复活。但是以紫瑛现下这般虚弱的身体,是承受不了寒冰洞的灵气的,更何况是制香粉呢?” 奢铃被行云如此问责,却不咸不淡的应道,“的确如此,哥哥又奈我何呢?” “奢铃!”行云果真是发怒了,抬手击了一掌,掌风仿佛一颗乌金色的流星飞速向奢铃的胸前击去,虽然还是略略一滞,到底是重重落在了她的心上。奢铃甚至一歪,跌坐在地,唇边溢出苦涩的血丝。 紫瑛吓得有些语无伦次,只是拉着行云的手,求情道,“你别这么打她,她只是很爱柒阁,我可以理解。她如果要香粉,我也很愿意给她做。只是,你不要这样打她。失去深爱的人,那种痛苦真的很难熬。” 紫瑛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好像她果真失去过一般,那么感同身受。她的脑海里不断地掠过莫涤深的身影,然后心口一阵一阵的抽痛。 行云在那一刻也似乎看穿了紫瑛的心思,却冷不防地被奢铃质问道,“哥哥不是应该最能够理解我的么?哥哥失去莯莀姐姐的心情都还记得么?还是现在,在哥哥的眼中只有夏紫瑛,早就不记得莯莀姐姐是个什么样子了吧。” 行云被奢铃这么一问,额前青筋暴跳,他果真是怒了,一拂袖卷起万千寒冰宛如一道墙立在他和奢铃之间,又一拂袖,这道寒冰墙轰然倒下,压在奢铃的身上,那些尖锐而锋利的冰片插进奢铃的肌理,鲜红的血液染在冰片上尤其鲜艳,然而奢铃却连吭都没有吭一声。 紫瑛很想跑过去挡在奢铃的身前,然而无奈自己被行云牢牢地握着,宛如铁链一般的手指狠狠地将她锁在他的周身,紫瑛颤抖着声音道,“行云,别打了。你这样,奢铃会没命的。” “哥哥,你如果要为了紫瑛杀了我,我也无话可说。我只有一个遗愿,把我和行云葬在一处,葬在这寒冰洞里,从此不能再有谁将我们分开,也不能再有人打搅我们厮守!”奢铃说着,眸光里只有干净到发光的哀伤,像冰片上的反光。 紫瑛无奈地哀求行云道,“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可以制出你口中那味香粉,救得了柒阁,奢铃从此以后都会很开心很幸福的。这件事,我是很愿意去做的,你不必苛责奢铃。因为我自己不能够有一份完整的爱情,我便很奢望可以给别人一份完整的爱情,如果我可以做到,我的心上也会觉得很好。” “紫瑛……”行云不知道为何听到她说这番话的时候,心上一星点的东西在剥落,那种刺刺痒痒的疼痛,使他再也不忍心拒绝她的要求。 她冲着行云点点头,随后道,“那味香粉是否一定要在寒冰洞里完成的呢?” 奢铃道,“冰凝魂,一定要在寒冰洞里完成,才可以吸纳足够的冰气,且若是出了这样冷冻的环境,其中一味配料,泽绮花便会枯萎,枯萎的泽绮花便没有续骨连筋的功效了。” -本章完结- 第一百五十五章 寒冰洞 寒冰洞,果如这个名字,整个洞穴晶莹剔透得宛如白色水晶砌成的一般,只是那逼人的寒气,几乎令紫瑛晕厥过去。好在她身上拥有极强的火禁制,然而,她自己却不大会控制这个极深厚的禁制,若不是行云用他的术法替紫瑛操纵,只怕紫瑛会引来一把火,烧光了这个寒冰洞。 只是紫瑛低头捣弄香粉的时候,行云耐着森寒,一时在耗损灵力保护着紫瑛。他一面需要操纵火禁制替紫瑛暖身,又不能伤到别人,一面又要抵挡水玉禁制对他的反抗,所以他所有的功力都聚集在紫瑛身上,根本没有空用灵力来替自己御寒。他在这寒冰洞里,完完全全地靠着毅力强撑,他们蝮蛇虽是冷性动物,却不是说完全受得了这种极酷的寒冷的。 紫瑛顶着寒气,小心翼翼地从奢铃手中接过那一朵传说中的泽绮花。原来泽绮花生得这个模样,很细小的花朵,像绣球花的模样,蓝蓝紫紫。花瓣却不如绣球花那般柔软,而是如冰晶一般,轻薄剔透,仿佛一个不小心就会碰碎。然而,泽绮花整个花团上一共肆佰四十九朵小花攒成,每一朵小花都是五瓣,若是少了一瓣研磨成粉,都不会成功。 因而紫瑛对待泽绮花十分细致,生怕丢了,差了,污了。紫瑛将泽绮花处理好,又接过第二个配料,醉烟草。醉烟草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看起来和普通的青草无异。但醉烟草却是因为泽绮花而生,所以若是那一株青草靠近泽绮花的时候,叶片会因为泽绮花的香气而仿佛被酒熏过一般地透出酡红来,这便不是普通的青草,而是能够引出泽绮花灵气的醉烟草。 其实这味‘冰凝魂’不过就是这二位配料,配上寒冰洞的极寒冷气,再寻一个身上带着纯净的水玉禁制的人,便可以制成了。之前,苏雨晴没有制成,是因为苏雨晴身上没有水玉禁制,没办法通过水玉禁制的灵力疏导而促成冰凝魂的精灵生成,那么也自然不能够达到起死回生的功效,勉强也就是比寻常的金创药强一些。 但,需知道泽绮花是生在荆棘丛生之地,要遇见泽绮花开,原本就是一种等待,几乎都是无迹可寻。而等到泽绮花开的时候,又要赤足踏过荆棘,用鲜血祭奠,方可顺利采到鲜花,故而,可见为了这朵花,奢铃已经是费尽心思了。此外,醉烟草也断断不是个轻易可寻得的东西,醉烟草通常都藏在青草丛中,且与泽绮花相隔甚远,若是在东面寻到泽绮花,必然要去万里之外的西面寻醉烟草。何况天下青草何其多,要一株一株的试过去,可见年岁。 紫瑛因为深知奢铃的艰难,因而在制造香粉的时候,难免要倾尽全力。她叮叮当当的研磨了许久,又仔仔细细地用自己的鲜血兑在粉末里,一阵泡沫顿时沸腾起来,而后散发出阵阵幽香。这蓝紫色的粉末,因为染了紫瑛的血液,又逢了寒冰洞四周极冷的寒气,渐渐地淡却了颜色,变成一种极淡的紫色的透明水晶泥。 紫瑛试着用指甲取了一小垛泥在指尖,一颗雪花样的光点慢慢地从她的指尖升腾起来,化作一个银发银眉的小孩子。他一直闭着眼睛,银色的嘴唇亦是轻轻闭着,一双手交叠在胸前,模样恬静而从容。 紫瑛不知道为何,那一刻忽然想起了莫涤深,她只是觉得这个孩子的模样,为何有一些莫涤深的影子。因为莫涤深也是修的极纯净的水玉禁制么,是不是说所有的水玉禁制幻化出的精灵,若是男的,都会有点像莫涤深呢? 那边的奢铃已经忍不住乐开了怀,道,“紫瑛,我就知道你可以做得到的。快给他起名字,然后命令他救活我的柒阁。紫瑛求求你,快一些,我等不住了。我等了太久太久了。”奢铃说着,已然泪流满面。 紫瑛轻轻地抚摸着这个小男孩一直闭着的双眼,道,“我叫你什么好呢?鎏霜可好?” 那男孩虽不过拇指大小,在听见紫瑛的话以后,瞬时睁开眼睛,原来连这一双瞳眸也是银色的,他微微启唇,露出珠贝般齐整洁白的牙齿,说道,“主人,你唤醒我,要我做什么?” 紫瑛的眸光穿过错落的冰棱,落在那副冰棺里,紫瑛抬手指着冰棺道,“鎏霜,你替我救救他可好?” 那男孩看了看那副冰棺后,望着紫瑛道,“也不是太难,但是他不是活人,给不了我,支撑我生存下去的气息。若是我气息耗尽,便也就是他再次死去的时候。” 紫瑛还未说话,一边的奢铃道,“你若是要灵气,可以从我身上取。” 鎏霜听见奢铃如此说,便看了一眼奢铃,飞到奢铃的肩膀上坐着,轻轻地侧脸吻上奢铃的脖颈,咯吱得奢铃嘻嘻发笑,问道,“鎏霜,你这是在干吗?” “吸气啊,若是不吸,我可没有力气去救那个人。”鎏霜说着,大约在奢铃身上蹭来蹭去了片刻,遂飞到冰棺上坐着,不知道银唇念念有词说着什么,不过片刻,紫瑛手中的水晶泥凭空消失了一大半。 而那冰棺里的男子竟然推开了冰棺的盖子,兀自坐起来。浓得如墨的眉目,坚毅的鼻子,他看见奢铃的时候,仿佛被春色弥漫了目光,眼睛里只有旖旎的温柔。奢铃不知是笑是哭,慌忙地拉着紫瑛,问道,“我现在这样好看么?有没有公主的样子?还有公主的样子么?” 紫瑛还没有回答,那个男子已然从冰棺里爬了出来,走到奢铃跟前,屈膝一跪道,“公主殿下!” 紫瑛试着按下奢铃慌乱的手,和她一起做了个深呼吸。然而,奢铃依旧背着柒阁,她怎么忽然没有了勇气。方才救了柒阁的鎏霜十分虚弱地蹭到奢铃身上,他需要补充灵气,奢铃也并没有赶走他,只是说了一句,“本公主累了,本公主带鎏霜回去好照看,紫瑛姐姐谢谢你了。” 奢铃走了以后,柒阁还跪在原地,紫瑛上前推了柒阁一把,道,“你还不出去追她么,你们已经错过一回了,还要再错过一回么?若是再错过一回,我可不知道我还有没有法子帮你们了。” 柒阁被紫瑛如此一说,遂赶忙也跟着出去了。紫瑛在柒阁飞奔之前,把那盒并凝魂赠给柒阁道,“好好收着,祝你们永世不分。” 柒阁感激地看了紫瑛一眼,疾步离去。紫瑛这才回眸来发现一直在替她默默支撑着的行云,紫瑛赶快走到行云身边,道,“我们赶紧离开这里吧,我都饿了。忽然好想念我一位故友的饭菜。” 行云却只是一丁一点的收回灵力,体贴地周全到若是一下子全都收回了,紫瑛会受不住这里的寒冷。就这样,他们一直走到洞门,远离了寒冰洞,行云才将灵力彻底收得干净,紫瑛因而并无觉得有何异样。 只是快要走到蛇堡前,行云忽然眸光一暗,问紫瑛道,“你说忽然很想吃一位故友做的饭菜,是不是就是那位你曾经深爱又错过的男子?” 紫瑛被行云这么突如其来的一问,先是微微一愣,而后俏皮地笑道,“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行云被紫瑛问得语塞,良久,才醒转过来,继续道,“诚然,我管不了你的感情,但是,夏紫瑛,我也一样管不住我的感情。我的确想要了解你,我想知道你的过去,现在,将来。虽然,我和国师商讨过你的将来,很不明朗。但我和国师一致认为,倘或你一直留在蝮蛇岛和我在一起,终归是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紫瑛噗嗤一笑,道,“你这个,你这个话算是在和我求爱么?” 行云之前还一直在想,自己同紫瑛说出这一番话的时候,应该是帅的惊天动地的,而且这么深情款款的一番话,无论如何也要让夏紫瑛有所感动,或者红个小脸。紫瑛现下这个反应,令他有些捉摸不透,难道在紫瑛眼里,他说的这个话像是个玩笑么? 不行,无论如何,他应该郑重地让她感受到他的认真。 于是,行云凝了神色,道,“的确。” 紫瑛看着行云这幅神情,又笑道,“算了吧,我不是莯莀,你对着我永远说不出对莯莀说的那番话的,你也不必为了报答我救了你妹妹,又救了你妹妹的爱情的这份恩,而非要以身相许。其实,行云啊,你看看你现在的表情,就像是拉雪橇的那种犬,苦大仇深的样子。” “紫瑛我……”他还想解释,紫瑛却摆手道,“我第一次救奢铃,因为我看不得以多欺少,我第二次帮奢铃,因为我和奢铃有相似的经历,而且很感动于她和柒阁的爱情。这些,都和你无关,和我们之间无关的,但是行云,我欠你一句谢谢。” 他心底瞬间明白了紫瑛的意思,也只好勉为其难地转了话锋道,“谢什么?” “妖王珠将我魅惑入幻境时,你为我抚琴,方才我制作香粉的时候,你替我御寒。这些,我都很感谢你。也很感谢你以身相许的心意,只是这些,我都记下了。但,我看这几日天气也算晴朗起来,我想离开这儿,赶向净月宫去了。”紫瑛不慌不忙地说着。 “这么急!”行云没有一丁点的心里准备。 紫瑛点头道,“那里有人在等我,我们约好的。” “你果然……”行云说道此处,却终于说不下去了,叹道,“紫瑛,我遇见你晚了。倘或我在那个人之前先遇见你,你会不会选我呢?” 紫瑛笑了笑,故作轻松地道,“不会啦,我不喜欢嗜血的动物啊。你会为了我戒血么?” “可以考虑。”行云坦然道。 紫瑛却说,“不过,你现在不用考虑了。我和你,是朋友,朋友可以包容你的这个癖好,所以你不必辛苦去戒了。其实,你有没有想过去找一个也嗜血的在一起呢?’ 行云没有说话,前边急匆匆地跑了来一个剑士,对着行云行了大礼后,报道,“启禀尊主,鹰族来了拜帖。”一面说着,一面将一个粉红色的贴满桃心的帖子递给行云。 紫瑛凑上前看了看,说道,“这个帖子这么鲜艳,对方该不会是个和你一样漂亮的男的吧?你们动物界的男性一般都喜欢这样花枝招展的东西么?” “不是,是个女的。”行云淡淡地应道。 紫瑛笑道,“女的?女的送桃心给你,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啊?” 行云深深一叹,道,“就是小时候不懂事,去她们家院子里偷了个瓜,哪里知道还被逮住了。我同芜玛妍葵那个猛女打了一架以后,便一发不可收拾地缠上了。” “呵呵呵,”紫瑛笑着,又道,“你小时候挺没用的,竟然连个女的都打不过么?” “切,就是打赢了才惨,她说她非要找个打赢她的嫁了。哪里知道这些年,打得过她的只有我一个。”行云悲苦地说道,忽然又灵机一动,道,“其实,我可以劝一劝她,天族的瑾誉太子术法精湛,而且也生得仙姿卓绝,说不定她见了瑾誉就不会再烦我了。” 行云说着打开那封拜帖,字迹倒是娟秀,字里行间也是礼仪周全,大抵是说她后日生日,更重声情并茂地用了许多绘声绘色的成语,以表达她希望行云亲去的诚意与渴望。紫瑛特意瞄了一眼那署名,芜玛妍葵。又是和葵花有关的名字。 行云捏着拜帖,颇为惆怅,紫瑛在他身侧,安慰道,“我看着这个名字,芜玛妍葵,再看着这个字迹,都像是个漂亮的姑娘。你何苦这样头痛?” 行云遂道,“我记得小时候,她的相貌挺好的。有一天,忽然易容了,易成莯莀七分像的模样来找我,说非要照顾我下半生。可是我接受不了,她不是莯莀,她为何非要这般呢?” 紫瑛闻言,却笑说,“看来,这姑娘是极喜欢你的。要不,怎么连自己本来的面目都不要了,何况你说她本来的面目也是好好的。她也就是想做个替身在你身边好好照顾你,哪知道你就是不领情呢?不过也不怪你,太疯狂的爱,会让人觉得窒息。何况,并不是随便一个人呢就可以替代莯莀,变成莯莀的样子陪在你的身边,她爱得有些天真了。” 行云定定地看着紫瑛,仿佛有些不可思议紫瑛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又有些遗憾自己不能够抓住紫瑛的心。这样善体人意的女子,的确值得他对她很好很好。行云笑着看着紫瑛道,“你不是说要走,我吩咐人给你备船。” “我还以为你会留一留我。”紫瑛笑着说。 行云却道,“我留了,你也不会留下,何苦勉强。只是一件,他日若是遇见什么事,你不要忘了我,我这个朋友就是了。” “岂会?”紫瑛淡淡笑着,彼时夕阳美好,金色的辉光落在紫瑛发鬓上那支金凤步摇上,散发着熠熠的光芒。她其实几乎都是簪牡丹花的,因为蝮蛇岛上没有牡丹花,只好把这支步摇先拿出来戴一戴。她不会知道,她稍作打扮的模样,在行云眼里是何等的倾国倾城。 行云就这么和紫瑛并肩走着,他从来没有走的这么慢过,可是他却希望去蛇堡的路再长一些。他也怕紫瑛这一走兴许果真不会再回来,再想起他了。 然而,行云这一点小心思显然没有这么容易实现,因为紫瑛已经看到等在蛇堡门前的那个女子。她的头上顶了个灵蛇髻,点缀着流光溢彩的珠翠,发髻后面插着几根长长的鹰尾羽,有几分霸气。她一身金衣金裙地坐在蛇堡前的那张石凳上,眸子左顾右盼,倒也是个出色的美人胚子。 紫瑛虽是没有亲眼见过莯莀的模样,但是听行云提起的时候,也是个极美的姑娘。看眼前这位的姿色倒是不差的,于是,紫瑛偏着头问行云道,“那个是芜玛妍葵。” 行云点头,跟紫瑛道,“你且过去,我化作你的护卫一同进去。”行云说着,早就把那一副风流妩媚的模样给变化了去,倒是化作了五分像柒阁的模样,终于是多了些男子英朗气概。 紫瑛见他如此,因笑道,“你这身行头变化的不错,你就不怕你变成这个样子以后,她又爱上你这个样子么。” “那太好了,我就可以直接变回去了。”行云的话音才落下,那边的芜玛妍葵已走过来,抬手一变,又把行云变回原来的模样,道,“你最近喜欢扮作护卫么,若是要扮作护卫,可以来我鹰爪宫来,我这里可缺的就是护卫,何必找个凡人陪你玩呢。” 芜玛妍葵的话音里呛满了酸味,眼睛瞟了一眼紫瑛,又说,“啧啧啧,这个味道,可是净月宫的味道?” 紫瑛听她如此说,忙低头四处嗅了嗅,她还不曾去过净月宫,怎么也会有净月宫的味道,难道是因为和莫涤深,和贺芳庭在一起久了么?紫瑛在纳闷的时候,芜玛妍葵又开口道,“我可是听说,瑾誉喜欢的一个女神仙在凡间历劫,算起来倒和这个女娃子的年纪差不离,该不会就是这个吧。” 行云闻言,遂侧颜来看着紫瑛,紫瑛哈哈道,“瑾誉,这个名字我的确很经常听,但着实不认识。” 芜玛妍葵遂上前,兜着紫瑛转了一圈,又道,“不认识就对了,女神仙下凡历劫,没有记得的。就算是瑾誉的心上人也不会例外的。”芜玛妍葵说着,尾音拖得长长的,道,“嗯,不过,你是谁和我没有什么关系。我就想问尊主一句,我后日的生辰,尊主可来?” “你前几日派人欺负本尊的妹妹,也就是我蝮蛇族的公主殿下,你倒是没有任何愧色,竟也敢来我蛇堡?”行云立刻端起妖尊的架势,形容颇为严厉肃穆。 芜玛妍葵却仰天笑道,“是啊,我就是奇怪啊,在鹰爪宫等了那么久,还以为你总会想起来,来找我要个说法。你看你连这样都不肯来鹰爪宫了,我只好自己来了,怎么样,你觉得我没有道理,不如就同我打一场如何?” 行云别过脸去,道,“芜玛妍葵,本尊不和女人打架,女妖,女魔也一样。” “你知道的,我又不是普通的女妖,女魔。至今为止,能够和我棋逢对手的也就是你而已。和我打一场,倘或是你输了,我也就不缠着你了。”芜玛妍葵不依不饶地说道。 行云却淡淡道,“在本尊眼里,无甚区别。” 芜玛妍葵笑了起来,笑声忽然变得十分凄厉,像刀子穿透了紫瑛的耳膜。紫瑛招架不住,俯身低下,行云刚刚想去扶紫瑛一把,紫瑛身上的水玉禁制却已然被激发,淡蓝色的光晕荡漾开来,把毫无防备的行云推出了好几步之外。 芜玛妍葵见状,笑道,“行云,你为了输给我,你竟然合着凡间的女娃娃来骗我。她霓都打不过了么?”芜玛妍葵一面说着,一面摊手,手上的指甲立刻变长变尖,仿佛十八尖刀。她纵身,在天宫划过极漂亮的弧度,手指的指甲尖尖触及紫瑛的脸颊之时,淡蓝色的光晕适时地绽开,逼得芜玛妍葵节节败退。 芜玛妍葵被逼出了一些距离,后背靠着一棵大树,稍作喘息。她狐疑的眸光扫在紫瑛身上,心底虽是极度不服气的,但是因为看见紫瑛腰间的那枚白玉镶好宝石的胭脂盒子,忽然想起了从前一次参加蟠桃宴,见过花神一次,而当时的花神胸前悬着的就是这样一只牡丹胭脂粉盒。她还曾问花神,这胭脂是多美丽,需得这样天天带着在身侧寸步不离的。花神笑说,此间装满了天下花草奇香,不可怠慢。 芜玛妍葵的心一个咯噔,然不成一句玩笑话竟说成了真,她果然是幻焰? -本章完结- 第一百五十六章 花神与火神的私生女 芜玛妍葵早就听说过幻焰,花神与火神的私生女,天资聪颖,艳冠神界。只可惜,幻焰终究只是个私生女,若不是私生女,以幻焰的品貌是的确可以配得上太子瑾誉的。虽然,六界都是这么传说,但芜玛妍葵始终没有一次是真真正正地亲眼见过幻焰的真容,如今这个疑似幻焰的夏紫瑛就在她的面前,的确令她另眼相看。 她记得六界有一个传说,花神的胭脂盒里藏着万千花草的灵力,可以实现各种愿望。她其实已经贵为鹰族的女王了,还有什么愿望呢。不过是一直爱着行云罢了,而最想得到的也不过是行云罢了。 紫瑛回过神来看着芜玛妍葵,心底却叹道,行云说她有七分像莯莀,可是莯莀应该是个骄傲又温柔的小公主,比起眼前这位女子,那一双锐利的眸光,仿佛能够看穿千军万马,她举手投足间的硬朗,却颇有几分霸气,紫瑛甚至可以想象她在马上那种飒飒的英姿。 紫瑛似乎也感觉到芜玛妍葵对自己莫名的注视,遂有些不自在地移开眼光,往行云身边挪了挪步子。芜玛妍葵却立刻上前,横在紫瑛和行云之间,道,“你一个凡人,倒是很懂得贴近妖尊么。” “英乔,她是我妹妹夫妇的救命恩人,她明日便会离开蝮蛇岛了。”行云说着,美丽的眸子里映着芜玛妍葵颇为得意的神情,她的脸像一轮倒影在清波之中的灼灼红日,热烈而夺目。 紫瑛有些疑惑,她不是芜玛妍葵么?怎么还有个名字叫作英乔呢。 她笑着,道,“行云,原来你还记得我的名字,英乔啊。不过,我如今贵为女王,已然改名为芜玛妍葵了,你不如叫我阿葵也好啊。” 行云没有应她,只是对着紫瑛道,“你既然已经决定明日启程了,便早些安歇吧。我送你回去。” 对于行云的蔑视,芜玛妍葵显然很生气,染成金色的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连手掌上的皮肤都被扎得发白。她不知怎么就变换出一把红穗鎏金赤铜的长枪,握在手中,迎着风的红穗飘扬起来,和她唇边飘扬起来的长发是一个弧度,一样这般豪情万丈。 紫瑛回眸来,对着行云温婉一笑的时候,那柄红穗鎏金赤铜的长枪,尖利的枪头已然直直地刺了过来,横在紫瑛和行云之间,枪头微微往紫瑛这边偏了一些,几乎在紫瑛雪白的容颜上划出一道血痕。幸好,行云眼疾手快,他握住那支三棱枪头,鲜血从他紧握的指尖流淌而出,滴落在土里,开出暗红色的罂粟花。 芜玛妍葵稍微使劲抽了抽,想要从行云手中抽回长枪,却发现他竟然握得这么狠。要知道,这并不是普通的长枪,而是可以笔直刺穿山峦,刺入地狱的夺魂枪。行云这般握着,是要断骨的意思么,倘或芜玛妍葵再用力一些,只怕要断了他的手掌。 然而,芜玛妍葵怎么舍得,那么漂亮娇娆的一双手。 “行云,快放手!”芜玛妍葵警告道。 行云并没有如妍葵之意,只是淡淡笑道,“你总说我是唯一胜过你的人,但其实我并不是不会输给你,你看现下,难道不就是我输了么?” “你是为了她输给我么?”妍葵不善的眼神掠过紫瑛的脸上,紫瑛一向淡定自若的神情却也蒙上了一层惊讶。她没有想过芜玛妍葵会突然袭击她,也没有想过行云会为了救她而伤了自己这般深重。他那双手弹得了琴,提得了剑,还煮的了茶,为了她而受伤,无异于暴殄天物。 紫瑛想着,就把手搭在行云的手上,行云眉间轻轻一凝,心上微微一动,遂心软将手从那枪头上移开。但这一刻,他和紫瑛的手握在一处,妍葵自然是要光火的。妍葵一个收势,极迅猛,翻身一跃,在半空旋了弧度,枪收在背后的时候,缓缓落地,很漂亮的一记回旋。 紫瑛觉得妍葵这样通身的侠气,其实刚刚好和行云妩媚的外表互补。紫瑛看着妍葵,妍葵也看着紫瑛,妍葵和人对峙的时候,一直都是凶狠的,自幼她便觉得和敌人对阵,不能输的是气势,哪怕被打倒在地,那双眼睛里依旧是这般坚定不移的气魄。 紫瑛和妍葵的沉默,行云却忽然说道,“你怎么忽然抽出了金戈,这不是在战场上,也没有你的敌人!” 妍葵冷笑道,“怎么没有!” “英乔,我不知道你今天过来做什么,但是我没有空陪你打架,你且回去吧。”行云面色不悦,下了逐客令。 妍葵皱着眉,倔强的唇被咬的失了血色,她大声地对着行云离去的背影,喊道,“之前在亦铎山上的那些岁月,你果真都忘了么?” 行云依旧没有说话,拉着紫瑛进入蛇堡。那一夜,狂风大作,忽然又下了一阵暴雨。紫瑛躲在屋子里,奢铃却找了过来。奢铃提了一壶极香醇的黄酒,她告诉紫瑛这种酒的名字唤作七月,因为酒性烈的就像流火七月一般。 奢铃给紫瑛斟满了一盏酒,单单闻着酒味,就逼得紫瑛头上一阵发昏,更遑论将它一饮而尽。奢铃见到紫瑛的迟疑,遂笑道,“这酒若入喉,可是会一路灼烧到腹部的。不过,从前我哥哥极爱喝,若不是遇见莯莀姐姐,他可能会一直爱喝这种酒的。尤其是在亦铎山的时候,一日都少不了这酒。” 紫瑛看着奢铃,手中握着酒,酒光反射在奢铃的眼睛里,纯美清澈。紫瑛问奢铃道,“你是不是有什么想要告诉我呢?” 奢铃看了看窗外的雨,叹道,“前阵子的暴风雨尚可理解,但是今夜这雨来的蹊跷。她们鹰族,其实很少会用操纵风雨之术,因为那不是她们所擅长的。她若是执意操纵这样的术法,无异于自残。” 紫瑛有些纳闷,道,“那么,为何她要这么做?” 奢铃笑着,取了几滴七月沾湿了十个手指,她的手宛如舞蹈时一般张扬在空中,随着她口中念出的决而慢慢地划出光束,在空中凝成了一个星型的枷印,枷印宛如烟火一般瞬间灿烂,瞬间陨落。陨落以后,幻化出一片回忆的镜幕。 这大概是行云年少时的模样,按着蝮蛇的年岁算起来,他那是大约百来岁不过。长发随意一根靛蓝色的绸带扎在而后,额前还松松散散地落下几丝,他盘坐在一处山崖上,山风冷冽,拂在他的耳畔。他双目紧闭,中指半屈,食指直立靠在唇上,不知默默念的是什么决。 那一串决念罢,他忽然睁开眼睛,狭长的眼睛里那双墨绿色的瞳孔空凝在远方,仿佛没有聚焦。与他所坐的山崖对面的高峰忽然引发一阵的爆炸,墨绿色的浓烟缠绕在山峰之中,巨响回荡在山谷,震耳欲聋。 他起身,从容立在山巅,一拂衣摆上那些被震飞而溅到他身上的碎屑,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前阵子,他从师父那里得了这上层的术法秘籍,便躲到亦铎山来潜心修炼,他想自己若是炼成了,就比其他兄弟又胜了一筹了,因为他要做父王心中的世子,势必要使得自己更加突出一些。 然而,他却不知道,亦铎山半山腰上搭了个擂台,鹰族家的七姑娘英乔正在比武招亲。因为他的这么一震,把人家辛辛苦苦搭了八个月的擂台给震塌了。这位英乔小姐既然选了比武招亲这个方式,可见人家本尊就是个武艺超群的姑娘,哪里能受得了这样的屈辱。于是,带了一票人杀上山来。 行云因为练成了这术法正十分高兴地攀在树上掏鸟蛋,看到一个小姑娘,一身红绸为衣裙,无花无纹,只是红的纯粹,像一张旗,一下子就蒙住了你的眼眸,什么都看不见了。行云掏鸟蛋的动作僵在半空,定定地一直看着她。 连看着幻境的紫瑛,都在那一瞬间觉得,其实芜玛妍葵原本的面目,也是很好看的,算得上一代佳人。浓眉大眼,红唇丰盈,虽厚却不大,像雪地里一颗鲜红的莓果,令人忍不住想哟一亲芳泽。 “是你,捣了我的擂台么?有没有胆子下来和我一较高下!”她在树底下对着树上的人叫板,却猛然发现树上的人在掏鸟蛋,一时火气更盛。也不等他回答,一个飞身,执着那杆长枪,笔直杀了过去。 枪头锋利,划过的树枝全都断裂,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行云也不傻,左闪右躲的,他倒是不屑和一个女子动手,但这个女子的功夫的确令他刮目相看。行云一阵躲闪下来,她的枪已然围着这棵树戳了一圈了,等她终于收手,停在半空的时候,那棵树的树冠基本上已经被她砍空了,唯独剩了一根树枝,就是行云站着的那根树枝。 因为这棵树原本就是生在悬崖峭壁之上,山风之大,现在又站了个行云在树上,又单单是一根树枝,经不起山风吹拂两下,已然是摇摇欲坠了。她得意地看着他,笑道,“功夫不错么。不过,你命不好,遇到本公主了。有本事,你再躲啊,现下还能躲到哪里去。” 行云有些无奈,叹道,“这位什么公主,我不知道我哪里得罪了你,但是你一个姑娘家,身后还带着这么多男人,也不好看见人就砍吧。虽然说,我也不是怕你人多势众,但是我怕我若果真出手了,你会输的很惨,回头又说我一个男人欺负你小女人,我多不合算啊。” 她听了这话,自然是不开心的,脚下一跺,那内力惊人的雄厚,扬起尘土飞扬,迷人眼眸。只是行云所站的那根树枝也被她这一跺,给震断了。行云就这么笔直随着树枝一起堕入山崖,其实他还蛮享受这种忽然的下坠感的,并不打算用个什么术法让自己飞起来。 然而,正当他极度享受的时候,忽然发现身边飞来一抹熟悉的身影,他自以为是地肯定了这个姑娘心软,一定是追下来救他的,于是伸出手来等这个姑娘来带他飞起来。谁知道人家姑娘身姿一转,直接甩了他的手,去追那窝鸟蛋。 行云这个面子被拂大了,很是不悦,于是飞身而起,追着那红衣姑娘捧着鸟窝,一路追上山峰。她落地的时候,行云也落地,便开口道,“你这个姑娘,怎么这么心狠,看到我坠崖,也不救我!” 她回头来,瞟了一眼,眼睛里分明是笑意宴宴的,但面色却故作凝重,道,“你砸了我比武招亲的擂台,我若是救你,那我岂不是傻了。”话虽是如此说着的,但是她方才的确是因为担心他,才追下山崖的,因为看到他享受的表情,才转而去救这一窝鸟蛋的。毕竟能一连躲过她九十九招的,定然不是泛泛之辈。 他疑惑道,“一国公主,还需要比武招亲?我们蝮蛇族的公主,从来都是定国亲的,只能嫁给皇子,世子。你们倒好,很自由么。” “我们鹰族素来崇尚自由。”她自信满满地说道。 行云一笑,原本就是颠覆三观的妩媚容颜,瞬时变让山河都失色。她在那一瞬间被定格了眼睛,定格了心灵,定格了魂魄。她问行云,道,“你是蝮蛇族的?” 行云点头,道,“欢迎鹰族的公主来我们蝮蛇岛做客,顺道说一下,我叫行云,鹰族的三公子。不知道姑娘怎么称呼啊?” “英乔!” 第一次见面,他就砸了她比武招亲的擂台,她一直觉得这个就是天意。天意要她在那一年不能出嫁,因为她要用一年的时间去爱上行云。 那是她和行云分开后的半个月,她听说蝮蛇族的三位公子为争取世子之位,在蝮蛇岛上比武。她因此很想去看个热闹,又想起半个月前那个叫行云的说自己是鹰族的三公子,因而更有了兴致。 她将自己想要去蝮蛇族观战的想法告诉了鹰王,鹰王觉得这是个窥探他族术*力的好机会,遂应允了。于是,次日清晨,英乔便领着一队轻骑上路的。因为事先寄了拜帖,到了蝮蛇岛的时候,是行云的贴身侍卫前来迎接的。 那时候的她不禁觉得行云这个人还算是贴心周到的,因为到的比较晚,校场上的比试早就开始了。这一场比的是马术,换了骑装的行云显得更加意气奋发,身姿挺拔地骑在一匹红棕色的骏马上,笑意隐约而迷人。 他其实早就注意到西角门边站着的她,那一身红衣总是这般灿烂夺目。他觉得,这样的女子若是娶回来当王妃,挺好的,起码能够收获不少艳羡的目光。的确,这个便是他年少时,还不懂爱情时的浮夸。 然而,英乔的姿色实在太引人注目了,她只是静静地站着,已然引起场上三位公子的青睐。尤其是二公子,他觉得他宁愿输了命,也要赢得这场比赛,只是为了博得红颜一笑。 骑马比枪,既考究马术,又考究枪术。所以,这场比赛,作为枪术和马术都十分精湛的英乔来说,她的确很有评判权。二公子的马术的确很棒,他策马驰骋,游刃有余,只是急于表现自己的长处,却忘了手中的枪。大公子的枪术也是绝顶出色的,若是和英乔打一场,起码也要过百招才看得出胜负来,但是马术却不那么完美。论起,三公子,马骑得这么随性,一点都不像是内行人干的事儿,连提个枪都好像手上没劲似地。 然而,英乔不知道为何,对于三公子行云有一种莫名的信任。总觉得这场比赛赢的一定是他。英乔目不转睛地盯着校场,彼时大公子因为马术不如二公子,已经让二公子占了上风。毕竟,马上枪术,马术不精是很吃亏的。而且大公子又过于在乎身下的马,败下是必然的。 二公子打赢了大公子以后,气势更胜,直接调转了马头,冲着一直悠悠闲闲地在场外转圈的三公子行云。行云也不觉得有什么,二公子的枪过来了,他就挡一下,二公子的马跑过来了,他就骑着马躲一下。整个过程,就像是没吃早饭一般的毫无气力可言,英乔都看得有些无奈了。 但是,不知怎地,这么软绵绵地打了这么久,行云就是不曾败阵,场下的看官全都呵欠连连了。蓦地,二公子忽然从袖中飞出几支暗标,冲着行云的马腿击去,动作之快,一般人的确很难发现。 然而,英乔和行云都不是一般人。行云提着枪往马腿上一拦,二公子趁势将长枪击向行云的左肩,行云左肩一闪,左臂狠狠地将长枪夹住,二公子无论如何使力都拔不出枪来。行云用隔空腹语,问道,“二哥,您这是要置我于死地。” “王者之争,素来都是你死我活。”这便是二公子的回应。 行云眉目一皱,比试前,他答应了母妃一定不会伤害二公子。因为二公子虽然一直养在理贵妃的膝下,但却是和他同一个生母的亲哥哥。当年因为母妃的位份不够高,不可以亲自抚养哥哥,母亲心中多少有些歉疚,所以凡事上都会让行云让他三分。 后来理贵妃死了,母亲被封为贵妃,二公子也终于可以回到母亲的身边。但是他对母亲,对行云都不若对理贵妃那般亲昵。母亲总是说不怪他,行云也不欲与他兵戎相见。然而,他却不这么想,在行云稍微放松,放过他的枪之时,他收回枪头故意一偏划过行云俊逸的容颜,一道血痕赫然落在他的干净脸上。 英乔却不知哪里来的盛怒,一个飞身,祭出长枪,枪头对着马上的二公子飞刺了过去。二公子抬手一挡,英乔的枪回旋在半空之中,英乔飞身接住了自己的枪,落在地上,瞠着漂亮的大眼睛,直直地将二公子看着,道,“胜之不武!” 二公子却从马上下来,冲着英乔作揖后,道,“这位姑娘,在行风看来,只有胜者为王,兵不厌诈这样的词汇,才算得上好词汇。” 英乔的墨发红裙飘扬在风中,她不大不小的声音回荡在风中,冷冷斥道,“你以为他会输给你么?他连我都赢过了,你若不信,同我比划一场,倘或是你赢了我,再说。若是你输了我,那就更别谈赢了他了。” 行风面色有些不悦,却因为喜欢英乔,强忍怒火道,“姑娘同我皇弟很熟么?” “不算熟,一面之缘而已。只是我曾输给了他,他若再输给你这样的人,我觉得没面子。来吧。”英乔说着,已经划出长枪。 行风的心性素来高傲,怎么会受得了英乔的挑衅。英乔的红穗鎏金赤铜枪,三棱尖锐的枪头招招都以逼人的气势攻向行风的咽喉,心脏,腹部,不留余地。行风的愤怒彻底被英乔激起,他也执着长枪向英乔攻击,只是招招阴损,都在手筋脚筋的位置,似乎是想要废了对方的功力,还要对方落下终身残疾。 英乔最是看不惯这样的武功,自是不曾留情。英乔毕竟是个女子,她最知道自己如何利用女子的优势取胜。她微微的一个旋身,腰肢轻软,绕过飞旋的长枪,以枪为自己打了个掩护,绕到二公子的身后,轻轻拍了他的肩膀,对他无限娇娆的一笑。他果然迷情于此,又忘了身后正快速飞来的红穗鎏金赤铜长枪,三棱的枪头对着他的太阳穴,几乎要刺入肌肤,刺穿脑浆。 千钧一发,另一柄长枪从东南方向飞过来,打落了英乔的枪。英乔好像并无意外,闪身躲过行风的掌风,一抬手将他的手掌握着,笑道,“二皇子,我们说好的比枪,你对我用掌,你是不是向来习惯使暗招啊?” 行风笑道,“你刚刚不是也对我使坏了吗?” “有么?我只是忽然觉得你的背影可能比较好看,我看过了以后,也不觉得了。”英乔说着,放下他的手,他衣袖里藏着的暗标因此被甩落在地,英乔看着地上的暗标冷笑,又道,“你是不是该谢谢行云,若不是他出手,你已经死在我的枪下,更没机会对我用掌了。” 英乔说着,眸光看向骑在马上,岿然不动的行云。 -本章完结- 第一百五十七章 只要你娶了我,我便放了她 因为校场上的事,行风和行云的母亲昭贵妃很是不悦,她终究还是更偏帮行风一些,听不得行风在她膝前,抚着她的膝盖痛诉行云如何坏,如何与外族勾结,来使得他在人前下不来台,还妄图取了他的性命。 说起来,行云倒还不想取了他的性命,但行云有心争世子之位是真的。所以昭贵妃斥责行云的时候,行云只是默默地跪在静心堂里,没有等到昭贵妃的旨意,他滴水不进地跪着,直到窗外的夜幕已深,深到夜露凝在碧叶上,深到风穿堂吹来,拂过他的背脊,无端惹来了他几声咳嗽。 一直坐在梁上陪着他的英乔,因为听见他的咳嗽,心头忽然漾起了几缕担忧。她默默地飞身出去,又默默地飞身而来,她把带回来的酒囊轻轻一掷,掷入行云的怀中。行云看到这酒囊,心情一下好了起来,他打开酒囊,七月酒浓烈的香味窜入他的鼻息,他掩面一气喝下大半,腹中瞬时暖热起来。 他放下酒囊,冲着房梁道,“你在上面蜷缩着不累么?” 英乔懒懒应道,“不觉得啊。” 他一笑,又道,“我望了,你是鹰么,这个的确不算什么。” “难道蛇会累么,你们可以缠绕房梁上睡觉的,还是你化作人形久了,都忘了本身了。”英乔应道,飞身跃了下来,落在他的跟前,也盘腿坐下,又说,“你们这里一入夜就这么冷么?”说着,打了个喷嚏。 行云笑着,递给她,他方才喝过的酒囊,道,“你也喝一些暖暖身吧。” 英乔接过酒囊,有些迟疑,这个酒囊他方才喝过。长这么大,英乔无论如何胡闹,和男子独处一室是第一次,和男子独处一夜也是第一次,和男子共饮一壶酒也是第一次。英乔看了一眼行云,行云却笑道,“你自己买的酒,你自己不敢喝么?” 英乔最怕人家说她不敢,面子上过不去,遂提着酒囊,大口喝了一口,竟觉得七月酒的滋味很是不错,于是咕噜咕噜地喝了起来。 行云显然很惊诧,道,“你竟不觉得这个酒烈么?” 英乔听行云如此问,放下酒囊,再看一眼行云的时候,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于是摇头道,“没什么啊,果然很解渴,喝完也不冷了。”然而,英乔刚刚说完这个话,再看行云的时候,开始觉得行云有些摇晃,遂拍了一把行云道,“跪着就好好跪着,以前我父王罚我的时候,我从来都跪得不偏不倚,不像你这样颠三倒四。” “什么,我根本没动过。”行云说道。 英乔便笑,拿着酒囊塞到行云的嘴里,说,“来,喝,继续喝。” 因为英乔眼花缭乱,手拿的不稳,也不知道酒囊是不是真的对准了行云的嘴巴就塞过去,行云只好握着英乔的手,找到自己的嘴巴,喝了一大口酒。英乔那一刻觉得,行云的手握过剑,握过枪,握过刀,那些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茧磨在英乔手背的肌肤上,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全感。 英乔醉里胆子大,问道,“行云,你有没有公子妃啊?” 行云遂应道,“尚未娶亲。” 英乔又说,“那你怎么还不娶啊。” “我和你说过,我们蝮蛇族的皇室娶亲都是国亲,我想我将来若是娶亲也一定得娶的是个公主吧。”行云淡淡地说道。 “公主?我就是啊,我是鹰族的公主,你娶我好不好?”英乔笑着,手指抚上行云漂亮的眉毛,一根一根仔细的梳理,就好像是她捧在手心上的一件珍品。她试着更加凑近行云,她带着酒香的唇,轻轻地印上行云的眉毛,这一吻很清,却是十分情深。 行云的右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脑,左手握着她纤细的肩膀,将她推开道,“英乔你醉了。” 英乔摇摇头,说,“我堂堂鹰族公主,说了的事,就一定要做到。我说过要嫁给你,就一定要嫁给你。” 行云笑着,英乔真是漂亮,又是一族公主,的确可以配得上他。只是,如果他真的娶了英乔,只怕行风会气疯掉的吧。其实,他不是不喜欢英乔,只是不能够喜欢英乔,因为他已经看穿了行风对于英乔的心迹。 行云叹气,对着英乔道,“我二哥行风他,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他只是也很想要成为世子罢了。” “和我又有什么干系?”英乔应道。 行云又说,“其实,行风他,他只是喜欢你。不然,早上在校场的时候,他不会因为你绕到你的身后,而分神。你想要胜他,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英乔点头道,“我知道啊。我就是知道,所以才绕到他身后去的。” “你果真想杀他?”行云惊诧地问道。 “谁叫他伤了你,你的脸这么好看。”英乔并没有否认,她素来就是这样的姑娘,心狠手辣,她喜欢的她可以对他很好很好,她不喜欢的她可以弃之如敝履。她任性娇蛮,却又聪敏过人。 行云拉着她的手,郑重地说道,“英乔,你听我说,你不要再有这样的心思。你答应我,今生今世你都不会杀行风,好么?” “为什么?如果他要杀你,我也不能杀他么?”英乔问道。 行云摇摇头,说,“不能!” “为什么!”英乔愤恨道。 “他是我的手足,亲兄弟啊。”行云解释道,又怕英乔不懂,便问她说,“你有没有兄弟姊妹,你会杀了他们么?” “会啊,如果他们伤害了你,我会杀掉他们的。”英乔又道。 行云在那一刻,恍然觉得英乔便是传说之中的那种蛇蝎美人吧。虽然他自己是蛇,但是他的心底其实还不如这只美丽的鹰来得果断狠绝,他心底对于英乔的那一丁点爱意里还掺杂一些不确定的情绪,也许多少有些害怕。这种害怕不是因为灵力的高低,枪法的高低,仅仅只是对于心性的害怕。然而,他并不知道,这便是鹰的爱,横冲直撞的执着,蛮横无理的忠贞。 英乔觉得行云忽然沉默了,便推了一把行云,道,“我喝了这么多酒,我觉得头很痛,你的肩膀借我靠一下吧。” 行云点头,将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肩上。那一夜璀璨的星光洒在英乔漂亮的脸上,原来这样偏执的女子,睡着后的容颜也有别样的安静甜美。行云静静地看着她,喝着她喝剩下的七月酒,微微皱着眉宇。 为什么,兄弟之间同时爱上一个女子。他是不是应该在还没有深陷到无可自拔的时候,赶紧抽身而出呢?是不是应该如此呢? 天光大亮,透过静心堂的窗。静心堂前跪着的只是行云一个人,和几片色彩鲜艳的鹰羽。行风不知为何忽然来了静心堂,他站得笔直又挺拔,就这样高高地俯视着跪在地上的行云,朗声道,“母妃说,你受的罚也够了,所以让我来和你说一声,你可以走了。” 行云冲他行了一礼,温文道,“谢谢皇兄。”他堪堪从地上起身,昨夜搁在身上的酒囊滑落,落入行风的眼中。行风饶有兴趣地看着这酒囊,道,“你倒是很有兴致啊,被罚跪了,还有救喝?” 行云并没有打算隐瞒或者否认的意思,然而行风却又看见地上的鹰羽,气急败坏道,“昨天她在这里?你们还喝酒了,你们做了什么?” 行云镇静地看着行风,淡淡道,“哥哥都已经知道她是鹰族的人了么?哥哥下手倒是很快的么。” “谁会不知道鹰族的三公主,英乔呢。你不要告诉我,你想要得到她!”行风凌冽的眸光扫过行云从容的脸庞。 行云只是默然,也并不回答。然而,行云越是这样不动声色,越是令行风肝火大动,他已经忍不住,动了手。行云依旧是一贯的做派,左闪右躲,直到被他逼出静心堂。彼时,英乔刚刚好在不远处,见他行风又出手欺负行云,自是气不过,快步飞来,和行风扭打在一处。 行风因为没有看清是英乔,招招阴狠,伤了英乔右臂手腕。幸好英乔的功夫底子好,一个转身,才得以逃脱,只是伤了些筋骨,并没有被他挑断手筋,废了功夫。英乔勉强站立,问道,“怎么,二皇子还想和我比枪么?” “英乔公主,我不过是在教训我这个不听话的弟弟,还请公主让开。”行风道,一个手劈刀又袭击而来,英乔闪身挡在行云面前,祭出了长枪,行风只好收回掌势。 行云低头在英乔耳畔,道,“你既然已经伤了,还是换个位置吧。”行云说着,将英乔挡在身后,而后对着行风放话道,“皇兄,世子之位,我们各凭本事,公平竞争。女人,从来都讲不得公平的,” “行云,你是什么意思!”行风怒吼道。 “你这样步步相逼,会伤到英乔的。”行云淡淡说道,眸光里的自信仿佛天下都在他手中,英乔也必然落在他的手中。这样的男子,这样的神情,最是迷人。 英乔听到行云这般说,心底的甜蜜早就泛滥了,有时候也很想就这样躲在他的身后做一回小女人。行云慢慢地摊开手掌,一团乌金色鳞片攒起的术法光球被他握在掌中,他抬手将光球推出去的时候,故意偏了偏。光球掠过行风的脸颊,焦灼了他的几缕头发,往他身后的假山飞去,假山在一片乌金色的光芒之中轰然倒塌。 行云笑着,回眸问英乔道,“你觉得下回要怎么爆炸,看起来气场会比较强大。你记不记得上回在亦铎山,把你比武招亲的擂台给打坏了。你现在还生气么?” 英乔忍俊不禁地笑了。 行风暴跳如雷,行云抬手化了个法障,将自己和英乔隔绝起来,他和她并肩走着,然后说,“有时候,女孩子不要那么要强,男人会怕的。” “你怕么?”英乔问道。 “我?”行云思量了一下,点头道,“嗯,有一点点。” 英乔面色一变,行云遂笑道,“可是你,现在好像还打不过我。我是不是应该勤加修炼,以免你哪天真的就把我打败了。我堂堂蝮蛇族的皇子,怎么好这么轻易就被一个鹰族公主打败了呢。有失国格!” 英乔欣然笑着,拍着他的肩膀,道,“放心吧,放心吧,我一辈子都不会赢得过你的。” 行云摇摇头,他不相信。英乔便在他身边叽叽喳喳地举个种例子来证明,英乔真的想过为了行云废了一身的功夫,但是行云说若是英乔废了功夫,就不好玩了。英乔这才作罢,英乔和行云说好,等行云去了一趟鲛人国回来后,就喝她一起再去一趟亦铎山,他们还要研究一下如何能够把爆炸弄得更漂亮一点,使得山石炸开的时候能够更像是一朵花猛然开放。 然而,英乔不会想到的是,这一趟鲛人国之行,一去竟是这般的久远。她甚至有些后悔,没有跟着行云一起去一趟鲛人国。等到行云再回来的时候,已然不再是当初那个气定神闲,神采奕奕的少年了。她看见了行云的哀伤,行云的挫败,行云的黯然。 她听说,行云所受的便是情伤。 其实,就算她知道了行云爱上了鲛人国的公主莯莀,那又如何。她从未怪罪过行云,从前行云就没有说过喜欢她,也没有说过一生一世非她不可。只是单纯的是她自己想要嫁给行云罢了,如今行云受伤回来,她只是想用什么办法令从前的行云重新回来。但好像,无论她用上一千种,一万种方法,行云都笑不出来。 她还发现行云的灵力大不如从前,因为行云的尾巴上有伤。她不知道那些伤是怎么来的,如果她知道是谁伤了行云,她一定会让那个人碎尸万段。她才发现自己能够为行云做的是这么的少,即便是这么的少,也不能够放弃。她傻傻地相信,也许有一天她在亦铎山,能够等到当初那个笑意浓烈,俊逸非凡的行云。 这场幻幕演绎结束了,奢铃还为紫瑛又重新斟满了一盏七月酒,问紫瑛道,“你当真不要喝一口看看么?” 紫瑛摇摇头,对着奢铃道,“不胜酒力,我不想喝醉了。明天我还要离开这里呢,不过你给我看了这个故事以后,我倒觉得芜玛妍葵真是个痴心人啦。” “嗯,为了让哥哥开心起来,她摒弃自己的容颜,变成了现在这个模样。你知道么,因为她变成了这个模样,二皇子行风甚至想要杀了哥哥。好在昭贵妃,也就是我的母亲出面阻止。但是因为行风伤了哥哥,英乔姐姐便也伤了行风,从今往后行风都不可能再有功夫了。”奢铃叹道。 紫瑛闻言,甚是感慨,道,“这的确是芜玛妍葵的作风,她果真废了行风的功夫么?那行云岂不是很生气么?” “嗯,从今往后,无论英乔姐姐用什么样的方法,哥哥总是淡淡的,甚至大部分时候他都不肯见英乔姐姐的。”奢铃说着,又叹道,“其实,英乔姐姐也是很可怜的,一心一意地为着哥哥,哥哥却总是不领情。譬如今夜吧,她还守在蛇堡门外。其实以她的功夫,想要踏入蛇堡,除了哥哥以外,并没有谁能够拦得住的。” “那么,你来找我是为了……”紫瑛说道。 “也没有什么,想你劝劝哥哥,不必这般对英乔姐姐,也许应该让英乔姐姐先进入蛇堡再说吧。毕竟多年前情谊,怎么忍心让她如此呢?”奢铃哀叹着说道。 紫瑛闻言,也颇为赞同奢铃的说法,遂起身正要前去做一回说客。哪里知道房门才打开,一阵混乱,人头攒动,黑影斑驳在白泥墙上。紫瑛心下道,不好,怕是有刺客。果不其然,柒阁已然疾步而来,见了紫瑛问道,“奢铃可在你这里?” 紫瑛点头,道,“在的,先进来再说!” 柒阁随着紫瑛进入屋内,奢铃已然不坐着了,迎了过来,道,“怎么了?” “鹰族发动攻势,他们的大军已经逼到蛇堡之外了,尊主前去应战,虽说他们没有捞到什么好处,但是想不到内庭里竟然有他们的尖细。这些尖细正在想法子找到你,想要以你来要挟尊主。方才在我们寝宫那边,我已经杀了四五个尖细了,他们在暗处,我们不好发现,不知道谁真谁假,这才是最可怕的。”柒阁说道。 紫瑛看着柒阁担忧的神色,奢铃却说,“有你在,也没什么好怕的。” 紫瑛摇头道,“奢铃,柒阁功夫再高,暗箭难防。我想,还是由我扮成你比较好,我想若是果真如柒阁所说,这边有尖细的话,他们大概也知道了,你在我房里。所以,我想他们应该会派人来我这边掳走你。让我扮成你,你扮成我,柒阁带你走!” “这怎么行,倘或他们发现了是你,会杀了你的。”奢铃道。 紫瑛笑道,“你不必担心,我自有办法自救。”紫瑛说着这个话时是心虚的,因为她现在有的只不过是腰间的那个胭脂盒而已,她自己甚至都不知道如何控制自己身上的禁制,倘或莫涤深在那就好了。 奢铃皱着眉头看着紫瑛,心下游移不定,紫瑛已经不容分说地拉着奢铃躲到屏风后,互换了衣服和装束,出来的时候,吩咐柒阁道,“快带上奢铃走,你们好不容易才在一起,不要再错过了。不必担忧我的。” “可是……”奢铃还在犹豫。 但是,在柒阁眼中最重要的自然莫过于奢铃,他叩谢过紫瑛,便带着奢铃逃了出去。彼时,整个房间安静了下来。紫瑛坐在窗前,看着窗纸外面慌乱的人潮涌动,尖叫声不绝于耳,她轻轻摸了摸腰间的胭脂盒,她记得莫涤深说过,无论何时只要对着胭脂盒说想见他,就一定能够见到他。 紫瑛刚刚想要打开胭脂盒的时候,门忽然被推开了,进来一队身着盔甲的人。紫瑛想,这些人一定就是鹰族的夜行部队了。紫瑛凛然望着他们,沉声道,“你们要找的奢铃公主就是我。” 紫瑛的话音落下,他们果然上前将紫瑛五花大绑着拖出了房间。紫瑛的手脚无法动弹,她皱眉想到,若是方才不犹豫,快一些打开胭脂盒,见一见莫涤深也是好的,若是不小心死掉,也总算留下只言片语,不算太遗憾了。 紫瑛被那些人带走以后,直奔正面战场。她被提到军队的最前方,绑在一架车上的大木柱上,芜玛妍葵骑在马上,对着紫瑛笑道,“我还以为绑来的是奢铃,没有想到绑的竟是你。不过,是你就更好了。” 芜玛妍葵说着,一拂袖,风雨停歇。皓皓的月光透过云层照耀在紫瑛的脸上,足够令蛇堡城楼上的行云看清楚紫瑛的脸庞,芜玛妍葵笑道,“行云,什么我都可以听你的,只要你娶了我,我便放了她。倘或,你依旧不愿意的话,我是不会收手的。” 城楼上的行云,看到紫瑛的时候,脸色骤然一变,沉声道,“快放了她,否则我真的就不客气了。” “你尽管使出你尊主的无尚术法,我没什么可怕的。”芜玛妍葵说着,笑起来,笑声回荡在夜空,尤其清亮。她抬手变幻出一只皮鞭,狠狠地抽在紫瑛身上,紫瑛想自己身上有禁制,应该不至于那么痛,但事实上非常痛,痛得她惊呼出声。 芜玛妍葵得意地说道,“这支鞭子不是普通的鞭子,而是天元诛仙鞭,你觉得痛吧?也就是因为你身上的禁制够深厚,否则寻常的神仙也不过就是抵挡个三鞭四鞭就灰飞了。我倒是很想知道你能够支持多久呢?” 芜玛妍葵说着,眼风飘向城楼上的行云,道,“你尽力攻打我的士兵,我每每死一个士兵,我便往她身上抽个三鞭,你看如何?” “英乔,不要把我们之间仅剩的那一丁点情谊都毁灭干净好么?” -本章完结- 第一百五十八章 一定要把我们逼上对敌的绝路么 寂冷的月色铺陈在言行云的眉宇之间,他皱着眉,挥手毁去了芜玛妍葵麾下的一队兵马。其实,并不能看得清究竟死伤多少,然而芜玛妍葵的愤怒全都集聚在被绑在木柱上的紫瑛身上,她扬了扬右边的浓眉,像是一笔行书,张扬着霸气的怒意。 她举起手中的天元诛仙鞭,高高在上,狠狠落下,落在紫瑛的身上,紫瑛皱着眉宇,咬着牙齿,不像承受第一鞭之时叫出声来,她极力的隐忍。她相信也许行云可以改变局势,突围把她救出去,虽然情势看着不那么好。 她痛入骨髓,听见高台上行云的怒吼,道,“英乔,你一定要这样么,一定要把我们逼上对敌的绝路么?” 芜玛妍葵暂时停手,抬眸冲着行云,笑道,“你当初真的没有一丁点是喜欢我的么?可是,为什么我明明有感觉到呢?” 行云摇摇头,道,“我爱的是莯莀,即便我现在娶了你,我爱的还是莯莀!” 芜玛妍葵笑道,“怎么可能?你以为你还爱着莯莀么?那么为什么,我抽打的是夏紫瑛,你却痛不欲生。其实,你比谁都清楚,之前有莯莀,后来有夏紫瑛,总之你的心上就是不曾有过我的位置是么?” 行云没有回应,因为芜玛妍葵戳中了他心上的答案。 芜玛妍葵又道,“行云,我真的没有其他要求,你娶我,哪怕你心里放着的还是夏紫瑛也没有关系。因为你也很清楚,这一生你都不可能得到夏紫瑛,你知道她的前世是谁么?” 行云听到此处,立刻打断道,“这只是我和你之间的事,不要牵扯到别人,她前生是谁,这与我与你何干?” “你倘或真的是这样想,那便很好。既然你明知道不可能得到夏紫瑛,为什么不能够成全我?”芜玛妍葵问道。 “你伤了行风,你答应过我你不会杀了他。”行云无奈地说道。 芜玛妍葵又说,“那又如何,我只是伤了他,没有杀了他。是他先伤了你的。我说过,我不会允许这个世上有任何伤害你的人存在着。” “蝮蛇族的尊后,不会是一个把蝮蛇族的皇子变成废人的女子,所以你不会是我的尊后。而我,以前便很想要成为蝮蛇族的王,到现在我已经是整个妖界的尊主了,所以你觉得我会不会为了你放弃这样的荣华?”行云淡淡说道,皱了皱眉,他不是不会为女人归隐,他曾经为了莯莀做过这样的事,所以他不会再为别人去做一回。 芜玛妍葵无力地立在那里,笑道,“其实,一切只是因为你不够爱我。从前,你因为不够爱我,所以选择了行风。后来你因为不够爱我,所以失约了亦铎山。现在,你因为不够爱我,所以拘泥于我曾经伤过行风。而我,从头到尾,全心全意的为你,竭尽全力的为你,不奢求你像我对你那样对我,我只是想要陪在你身边。我不想你走过一次孤独,又再走过一次孤独,夏紫瑛不会是那个陪着你,依靠着你的人。你不信的话,我可以证明给你看。” 芜玛妍葵说着,天元诛仙鞭狠狠地抽打在紫瑛身上,一鞭一鞭打的紫瑛皮开肉绽,行云的心上血肉模糊。行云恨不能将芜玛妍葵碎尸万段,然而他真的不敢轻举妄动,他不怕自己死,他怕紫瑛死,他终于妥协,道,“好,你如果要一场婚礼,我给你!” “真的?”芜玛妍葵激动得停下天元诛仙鞭,然而紫瑛已然连喘息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只觉得自己的每一寸骨头似乎都裂开了,她试着想要动一动手指都疼得发晕,疼得颤抖。可是,她怕她就这么死了,还来不及告诉莫涤深一声。 她忍着每动一下就剧痛的感受,努力地想要触到腰间的胭脂盒,她不知道只要她的意念够强,是可以通过意念去打开胭脂盒的。然而,就是在不经意之间,她的意念慢慢升腾到足够强大,胭脂盒恍然揭开,一阵香气飘散开来,玫瑰色的香粉被风拂散,氤氲在每个人的鼻息,那一瞬间整个蝮蛇岛仿佛陷入了沉静的睡眠,每个人都做着自己一直想要的梦。 而紫瑛动了动唇,只说出三个字,莫涤深。 在紫瑛的梦境里,繁华喧闹的街市,叫卖的小摊贩,仿佛身在皇都,紫瑛穿梭在人流之中,她似乎在拼命地寻找着什么,却总是找不到。那是一股淡雅清新的薄荷留兰香,毫无预警地萦绕在紫瑛的鼻息里,紫瑛欣喜若狂地回身,莫涤深却并没有如期而至地出现在他的眼帘里。 紫瑛很是焦灼,她想她快死了。上天见怜,在她快死之前,带她回到皇都了么?那为什么不再赐给她一个遇见莫涤深的机会呢。她是这么希望能够见到莫涤深,她还没有亲口告诉他,自己是有多喜欢他,这些日光,他不在的时光里,她都是摸索着思念度过的。总觉得天光那么长,黑夜那么长,没有他的时候那么长。就连喝茶,吃饭,或是睡觉都这样索然无味。 紫瑛回身又拼命地找,她看见人群之中,仿佛默默地坐着一个人在角落。那个人低着头,手里拿着炽热的糖溶液,细细地在白板上勾画着谁的模样。紫瑛走过去,越近心头便越近。她看见那张白板上赫然呈现的容颜,竟然是她,竟然是她! 紫瑛几乎快要哽咽,试探着喊道,“莫涤深,是你么?” 那个人抬眸,看着她,怎么会是长轩澈。还是和茶一样清朗的目光,温柔地望着紫瑛,道,“紫瑛,我一直在皇都等你。你回来吧,我很想你。” 紫瑛摇摇头,叹道,“我不想再回到皇都,因为不想再记起不好的过往。”紫瑛说罢,转身离去,看不见身后长轩澈的影像已然破碎。 紫瑛又向前走去,有人捧着灯笼,站在前方冲着紫瑛温温婉婉一笑,这笑容千娇百媚,又深情款款。紫瑛问道,“行云,你怎么在这里?” “我们都死了,我在等你啊,黄泉路上有个伴!” 紫瑛摇摇头,大喊,“不要,不要,莫涤深救我!救我!”紫瑛回头跑的时候,看见不远处一抹玄锦长袍在风中飘扬,那一阵清新淡雅的薄荷留兰香又袭来,是他,莫涤深。紫瑛几乎是哭喊着道,“莫涤深,等等我!” 紫瑛拼命跑,拼命追,终于抓住了他的衣角,他回眸看着紫瑛的时候,只觉得天光都灿烂了。 紫瑛醒来的时候,正躺在一张软榻上,一张带着玄铁面具的脸映入眼帘,这一身的玄锦长袍,紫瑛抬手去摸了摸,柔滑而细腻。紫瑛用力一握,这绸布果然是会皱的,这样是不是说明,眼前的这个莫涤深不是幻觉呢? 紫瑛又试着抬手摸了摸他的玄铁面具,极冷。他露在玄铁面具外面的一双唇,微温。紫瑛想自己一定是太想他,太想他了。如果这只是幻境,那是不是可以在幻境里做一些幻境外面她不敢做的事儿呢。反正醒来以后,他不知道,她也不会说。 她如此想着,将自己的唇试着靠近他的,贴近的时候,她又闻到那股薄荷留兰香来了。她闭上眼睛,眼泪从眼角滑落,她的唇贴上他的唇的时候,还是害怕得微微颤抖。她忽然觉得自己的后脑被一个极有力道的大手捧住,然后这个吻的主导之势转换,她只有无限沉醉的份了。 这样绵长亲昵的细琢之后,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忽然反应过来。会觉得这一定不是一场梦,因为太真实了,这温度,这气息,这怀抱。紫瑛忽然弹跳开来,推了他一把,大叫了一声,“你轻薄我!” 门外的贺芳庭听到这样的声响,想都不想就推门而入了,而彩嫣想要阻止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干脆跟着贺芳庭一起踏了进来。彼时,紫瑛坐在床上,莫涤深也坐在床上,莫涤深很无辜的说,“是你先轻薄我的啊,我好好坐在这里等你醒来,你又是摸我的手,又是摸我的脸,还主动……” 莫涤深没有说完,紫瑛已经快手捂住莫涤深的嘴,道,“我怎么知道你是真的,我还以为是在梦里!” 彩嫣在一旁抱着看好戏的心态,添了一句,道,“这么说,紫瑛姐姐,你经常在梦里这么对莫殿主咯?” 莫涤深在一旁露出了个无比受用的表情。 紫瑛被彩嫣这么一问,觉得语塞又羞涩,遂立马转话题道,“你们怎么都在这里,我又怎么也在这里,这里是哪里?言行云呢?芜玛妍葵呢?” “你一下子这么多问题,其实要先回答哪一个呢?”彩嫣苦恼道。 贺芳庭对于回答问题这个事一向都比较擅长,遂道,“我们现在在新阳镇,也就是净月宫所在的山脚下。而这家驿馆是由净月宫所开,所以很安全,你可以安心住着。至于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和彩狐狸一直都在这里,莫殿主和你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在一起,但是可以推测出你是被莫殿主带来的。” 贺芳庭说的太快,紫瑛才刚刚醒来有些反应不过来,遂回眸去看莫涤深,莫涤深便道,“我前几天在东海,去和人打了一架。打得差不多的时候,听见你喊我,我就没把他打死,先封在罐子里去找你了。我到蝮蛇岛的时候,你们都睡着了,想来是启用了胭脂盒的术法吧。我看到你满身都是伤,就先给你捡回来了。” “听说东海离蝮蛇岛十万八千里啊,你耳朵蛮好使的。”紫瑛笑着说道。 莫涤深点头,凑到耳畔对着紫瑛低声道,“我不止耳朵好使,眼睛啊,鼻子啊都好使。尤其是嘴巴,嘴巴也很好使。” 紫瑛闻言,一张脸像沸腾了一样,赶忙转话题道,“那言行云呢,还有芜玛妍葵,你怎么不把他们一起捡回来。” 莫涤深道,“捡回来做什么,净月宫是清净之地,他们来这边不好打架。我把你捡走了,言行云才好和芜玛妍葵好好打一场呢。” 贺芳庭十分可惜地说道,“两只妖怪,抓回来下酒么!” 彩嫣听到贺芳庭这么鄙视妖怪,不高兴地呛道,“何必去那么远抓,你先把我下酒了吧。”彩嫣说完气呼呼的跑了,贺芳庭虽然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还是跟着追了去。紫瑛看着他两,对着莫涤深道,“你觉不觉得他们之间有什么?” 莫涤深故作不明地道,“有什么呢?” “彩嫣喜欢贺殿主是不必说了,看来,贺殿主对彩嫣也很有可能……他有没有和你说过些什么呢?”紫瑛问道。 莫涤深却摇头,失笑道,“又不是喜欢我,同我说做什么。” 紫瑛无语地望着莫涤深,莫涤深便道,“你饿不饿,我熬了些粥在厨房,要不要让厨房给你端上来。” 紫瑛被莫涤深这么一说,的确饿了。莫涤深吩咐了一句,厨房很快就把那碗桂花糖藕粥端了上来,紫瑛狼吞虎咽地喝了三碗以后,才问莫涤深道,“你怎么不吃?” “哦,我右手受了点伤,不大方便吃,而且修为到了我这个境界,吃不吃也无所谓了。”莫涤深笑道。 紫瑛疑惑,道,“受了点伤,总不至于连碗筷都拿不动了吧。除非不止是一丁点伤。”紫瑛说着伸手去撩开莫涤深的衣袖,但莫涤深却没有让紫瑛得逞,迅速地将手藏在身后,道,“你方才亲了我,现在又要掀衣服了么?” “别胡说!”紫瑛一面说,一面推了一把莫涤深,想是推在了他的伤患之处,他吃痛地皱起了眉。紫瑛想,这个人平常都是云淡风轻的模样,能被这么一推就皱起了眉头,一定是伤的极重,紫瑛遂道,“你不止是手上一点伤而已,你到底是去和谁打架了,怎么把自己伤成这样子?” 莫涤深依旧轻描淡写地说道,“就是和一只老龙打了一架,他以大欺小,所以我就受了点伤。但是,关键你要看到,我最后还是赢了。而且,打架还有不受伤的么?” 紫瑛像教育小孩儿一般叮嘱道,“所以,你以后还是少打一点。” “放心,一般人他们也不敢找我打啊。”莫涤深安慰道。 紫瑛担忧地看着莫涤深的脸色,又说,“我看你脸色也不大好,也和我一起喝点粥吧。”莫涤深看着紫瑛,紫瑛已经端好一碗粥,一勺一勺地喂着他吃下。他笑道,“很久没人喂我了,最近一次,也有还几年了。” “好几年?你都几岁了,好几年前还要人喂么?”紫瑛惊呼道。 莫涤深浅浅笑道,“那时候,也是打架,打伤了手,所以就有人喂了。” “哦,是谁啊?”紫瑛的语气恹恹的,颇有些酸味。 莫涤深因而逗趣地笑道,“是个姑娘啊,长得很漂亮,天上有地下无。性格也好,很温柔,偶尔有一点小脾气。” 紫瑛一听,心底更难受了,强忍着怒气,问道,“你喜欢她么?” “当然,不喜欢,干嘛让她喂我。”莫涤深应的很自然,但是他一定想不到紫瑛下一秒的举动。 紫瑛端着个碗,把勺子往桌上一搁,整个碗倒扣在莫涤深的头上。莫涤深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门又忽然被推开,贺芳庭探了个头道,“我看看那彩嫣有没有回来。”话说完,刚刚好看的莫涤深满脸稠粥的样子,忍着腹中的笑意,道,“殿,殿主,是不是你们手滑了啊,需不需要我打盆水来啊。” 莫涤深刚想说好,紫瑛已经抢先应道,“不用,我们在研究新的护肤法。” 贺芳庭一听说护肤法,眼睛就放亮了,问道,“我可以进来一起么?” 紫瑛顿觉得好笑,气也消了一半,道,“好啊,你两一起有个伴,我去找彩嫣,让她一起来看。” 紫瑛说着,便从床上起身,甩门就走。其实连紫瑛自己都觉得惊人,她明明受了这么重的鞭伤,怎么能够恢复得如此之快。后来,她听彩嫣说了,才知道。原来,是莫涤深把自己淳厚的内力输给了紫瑛,又担心紫瑛恢复的不够快,去药君那里弄了几百颗仙丹,一颗一颗亲自喂紫瑛服下。紫瑛觉得自己现在比从前更加强壮了,然而她却不知道莫涤深受了重伤,却还把自己的灵力输给紫瑛,以至于他自己的内伤恢复缓慢,而且还得起来给紫瑛做饭。 入夜的时候,莫涤深已然清洗干净,坐在庭院里乘凉。贺芳庭端了些花茶和凉果布在花园里的石桌上,今夜莫涤深兴致颇好,摆了一桌棋局,自己跟自己下棋。贺芳庭正奇怪,为何不让紫瑛来陪他下棋呢。 莫涤深便道,“昔年,在天庭的时候,你可还记得。幻焰同我下棋,素来是三日一盘的。她如今受了伤,难免虚弱。下棋这种耗体力的事儿,还是不要叫她了。” 贺芳庭便道,“她还虚弱,她和彩嫣方才在集市上闹腾了好几圈了呢,我看她精神足着呢。是殿下您才虚弱呢,您剿灭了东海那群魔龙,费了不少灵力,还受了重伤,又不顾自己,为了就幻焰神女,把大部分灵力都给了她。您还是回房歇息歇息,睡一觉吧。” “我这一睡,却不知道是个什么时候醒来,等她去净月宫吧。”莫涤深叹道。 彼时,恰好有一片树叶悄无声息地落在莫涤深的肩上,贺芳庭心细,抬手替他拂去,这个姿势如果从树叶稀疏间望去,略略显得有些暧昧。恰恰彩嫣和紫瑛挽着手路过,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彩嫣没忍住,颠颠地跑过去,拉开贺芳庭道,“上回有片树叶落在我肩上了,我等你帮我拂掉,我就故意斜个肩膀给你看,你都没有帮我,你怎么还帮他拂掉啊?” “呃,上次啊,我以为你斜着肩膀,故意逗着叶片玩儿呢。”贺芳庭应道。 紫瑛忍不住笑出了声,恰好又有一片树叶落了下来,又落在莫涤深身上,贺芳庭依旧十分自然的拂去,紫瑛便道,“贺殿主心细如尘,是不是一向都是这样待莫涤深的?” 贺芳庭点头,却并未察觉自己有何不妥之处。 紫瑛遂低头问彩嫣道,“贺芳庭从前果然是个男子么?” 彩嫣不置可否地点头,紫瑛依旧偏着头思量。莫涤深便开口问道,“紫瑛,你在想什么。” “你上回说,从前也有个漂亮又温柔的姑娘,还喂你饭吃,我在想这么心细,会不会是贺殿主变幻的。”紫瑛咬着指尖,还略带不好意思地问道。 贺芳庭听了倒不觉得什么,莫涤深立刻澄清道,“怎么可能,我才没有那种癖好。” 贺芳庭的注意力却停留在漂亮又温柔的姑娘上,自言自语道,“从前喂过殿主吃饭的就一个姑娘啊,漂亮是漂亮,芳庭着实不觉得她温柔。” 紫瑛遂紧接着问道,“不温柔么?” “从前喂殿主吃饭的那个姑娘,就是她练火术的时候,把殿主的手烧伤了,害的殿主不能自理饭食,所以才要她喂的啊。”贺芳庭说道。 紫瑛冷冷地看着莫涤深,问道,“你不是说也是打架打伤了手么?” “呃,她练御火术的时候,我在旁边教她,顺便也和她小打一场,所以也算打架。”莫涤深讪讪说道。 “哦,还是你教的啊,你还需要陪练,陪打啊。”紫瑛酸溜溜地说道。 莫涤深讪讪点头道,“呵呵,闲来无事么。” 紫瑛一时气急败坏,正咬着唇,贺芳庭又不识趣地说道,“紫瑛姑娘,你是在生气么?其实,你不必生气啊,我只不过是实话实说,虽然这段过去不光彩,而且莫殿主也一直不让我告诉你,但我觉得你有权知道的。反正,以后改了就好。” 莫涤深真心觉得,越描越黑这件事来描述贺芳庭是最合适不过的。贺芳庭说的是紫瑛,要改了过去为幻焰时的脾气,但在紫瑛听来,贺芳庭分明在说莫涤深的过去十分不光彩,十分不检点。 -本章完结- 第一百五十九章 静画 新阳镇的驿馆里,最美的西南角的这一片山楂树,山楂成熟的时候红艳艳地挂满了枝头,像一盏盏注满相思的小灯笼,这滋味酸的是思,甜的是相思,两两相思。紫瑛抬手采了几颗山楂搁在臂弯上斜挎着的竹篮里,指尖触及柔滑的罗缎广袖,才想起今日着的这件可是崭新的一套衣裙。 紫瑛身上的这套衣裙,说是莫涤深的朋友织女特意织成的,唤作紫华蹙金五彩凤越牡丹罗袍,繁复细腻的绣工落在罗锦上,惟妙惟肖。紫瑛的姿容向来出彩,最是适合这样华丽的衣裳,她走在山楂树下的姿态,也颇适合有些隆重的风采。 莫涤深就坐在不远处的石桌上,今日不下棋,摆着笔墨纸砚,画着是她采山楂的模样。青黛描成眉,琥珀含泪的眼瞳,回眸一笑时的温柔,婉媚,灵动与悦然,像是他心上最软最软的一丝红线,随着她的笑慢慢漾开,慢慢牵动,慢慢流经他的手指握着的笔尖,一笔一划细腻而深情。 紫瑛采了一小篮山楂后,乐颠颠地过来,扑在石桌上看着他妙笔生花下的女子,更加欣然,笑道,“哟,看不出来,你画也作的不错呀。” 莫涤深微微颔首,搁了笔,道,“闲来无事的时候,喜欢随便画两笔而已。” “我也会随便画两笔,要不我给你画一幅如何?”紫瑛说着,重新在另一半的石桌上铺了一张雪白的宣纸,提着笔,只醮了乌墨。她低着头,额前落着几缕散发,勾得她原本就小巧的脸颊愈发的柔美,那专注的神情,仿佛与世隔绝一般只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紫瑛停笔的时候,抬起眼眸看了看莫涤深,莫涤深的眼光倒是很闲适,等紫瑛画好以后,他瞟了那么一眼道,“你画我,画了个戴面具的我,其实不怎么考究画技的,反正一大片都是黑色的盖住了,看不见鼻子和脸。” 紫瑛将笔一搁,笑道,“谁说的,你看看你的脸看不见了,可是你的眼睛,你的眼光明明就是这样的。好像一切都无所谓,又一切都看在眼中,我就不相信除了我还能有谁把你画的这么仔细,这么传神。” “嗯,”莫涤深故作深沉地轻轻一应,又道,“看来你平时对我也是蛮关注的,作画这个东西也讲究个心思意境。你对我的心思倒是也蛮仔细的。” 紫瑛听了这话,脸上噌地一红,笔一搁,嘴硬道,“没什么啊,我画个鸟都能画得很像,我就是画的好。也不是画你画的尤其好。” “可你刚刚还说除了你,没人能把我画的这么仔细,这么传神了。”莫涤深淡淡笑着,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紫瑛。 紫瑛只好装糊涂道,“是么?我刚刚果真说过,不太记得了。” 莫涤深缓缓起身,倾下紫瑛,道,“是么,你果真不记得了?那要不要我好好提醒一下你呢?”莫涤深说着,抬手捏了捏紫瑛的下巴。 紫瑛试图拂开他的手,一双眼睛瞪得圆鼓鼓的,尖声道,“你想干什么!” 莫涤深闻言,却没有更多的动作,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她,端着她的脸,令她无法动弹。紫瑛僵了一会儿,一直嗅到莫涤深身上那种清新淡雅的留兰香味,觉得眼光也开始发蒙了,遂把眼睛闭上了,红唇轻轻抿着,总觉得舌尖有点发干。 莫涤深轻笑着放开她的下巴,道,“方才你的下巴沾了墨色,现在我替你擦干净了。” 紫瑛闻言,蓦地睁开眼眸,不解地看着莫涤深,莫涤深却道,“难道你在期待什么?” 紫瑛遂摇头道,“没有,呵呵,只是我眼睛有点干,闭一下,闭一下。” 莫涤深笑着,空气里暖洋洋的都是他笑起来的时候带动的气息。他看着紫瑛,很温柔地拂过她的手,声音软得像棉花一般,笑道,“我不是不想,只是怕你还不习惯。” 紫瑛故作不明,道,“什么,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莫涤深哑声失笑,道,“我可能又要离开你一段时间。” 紫瑛的心里忽然就翻滚出一股怒气,抓着他的手臂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你说的在净月宫见,可是我都到了这里了,你怎么又要走呢?”紫瑛觉得自己是不是一生都要这样追着莫涤深呢,什么时候莫涤深的脚步才肯为她停一停呢。 莫涤深无奈地看着紫瑛,道,“其实,我也不想离开你。但是,我受了点伤,你知道的。我需要一些时间疗伤。” “那我可以陪着你啊。”紫瑛说着,握着莫涤深的手愈发的紧,仿佛若是松了,他便像空气一般流窜走了。其实,紫瑛并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如此,好像他们曾经分开过,而且分开了好长一段时间,而这种感觉令紫瑛畏惧得不得了。 莫涤深忽然将紫瑛揽入怀中,搂过她纤细的肩膀,温声抚慰道,“可是你,难道不想去净月宫么。你如果考入净月宫,就可以一直和我在一起了。” 紫瑛的手拨弄着莫涤深垂在胸前的发丝,慢悠悠地思考,慢悠悠地说道,“为什么我去考净月宫,就要和你分开呢?” “因为,净月宫的新晋弟子考试是必须你自己独立完成的,我若是帮你便是违规,你会被永久取消资格的。”莫涤深笑着解释道,眼光里满满的耐性与温柔,像是在哄一个年幼的孩子般温温吞吞。 “那如果我考不上呢?”紫瑛担忧道。 “怎么可能?”莫涤深不置可否地说道,拍着紫瑛的头,唇边的笑意清浅得像晴空里一抹极淡的云痕,仿佛下一刻便会被风拂走,惹得紫瑛心上一阵惋惜与呵护在泛滥。紫瑛抬手抚摸着他的下巴,不像他方才对她的那般霸道,只是很轻的摩挲着他的胡渣,道,“你怎么这么肯定我能考上呢。” “我是殿主啊,我会给你开后门的。”莫涤深笑道。 紫瑛惊讶道,“你方才还说考试需得我独自去考,你帮不了我,现下又说开后门,我觉得你说话总是前后矛盾,不知道哪句真哪句假。” 莫涤深又笑了,很细致的一抹笑意,仿佛晴光潋滟之中的一缕晴光。莫涤深说,“你看,你知道这里是真的就好了。”莫涤深说着,将紫瑛手按在他的胸口,胸口处强劲的起伏略微有些紊乱,因为他输了太多的灵力给紫瑛,又有伤在身,难免有些虚弱不稳。 紫瑛却很敏感,一下子就发现了他身上的不好,担忧道,“你果真受了很重的伤,你的心跳都这般凌乱了。可是我去考净月宫了,谁来照顾你呢?” 莫涤深便道,“我不需要照顾,我只需要睡一觉就好了。” 紫瑛不解道,“难道你这几日都不曾睡过?” “嗯,怕睡了这一觉要许久,怕你见不到我会着急。”莫涤深说着,低头亲吻紫瑛的前额,又道,“我们好像从来没有说过要在一起,就这样不知不觉地在一起了。每次总是这样。” 紫瑛伸手抚上莫涤深盖在脸上的那张冰冷的面具,她想要取下这面具,想要真真切切地看着他,看着他的容颜和他拥抱,和他亲吻。然而,莫涤深的手却阻止了她。 紫瑛执意想要掀开莫涤深的面具,莫涤深却只是拉着她的手,轻声道,“等你去了净月宫,等我睡上一个长觉再醒来,我便再也不戴这个面具,我便把一切都告诉你。不要问我为什么,因为我想要这么做,无论我做什么都是为了更好的保护你。” “好吧,我相信。”紫瑛说这句话的时候,的确是不假思索的,连她自己都会惊讶得不得了,究竟为何会这般笃定地就信了莫涤深,仿佛他的一言一行真的都是为了保护她一般。但事实,也的确如此。 莫涤深想要紫瑛尽快考入净月宫,得到净月宫的保护,那么天君降在她身上的那些惩罚承受起来便不会那么难过了。而如果此时,莫涤深就告诉自己是瑾誉太子的话,也许会给紫瑛招来不必要的麻烦,譬如东海逃走的那个魔族余孽,魔女绿惜。 绿惜若不是因为莫涤深急匆匆地想要去救紫瑛,也不会给她一个喘息的机会,让她逃走。她没有被收服,始终是一个潜在的威胁。她如今还不知道他把魔龙之帝封印在哪里,想来等她伤势痊愈,魔力恢复,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找到他的下落,找到魔龙之帝的下落吧。倘或,绿惜知道紫瑛和他的关系,又怎么可能不牵扯紫瑛呢。 他着实不想要紫瑛受到一丝的威胁,哪怕一切仍然未有定数。 紫瑛靠在莫涤深的怀里一会儿,见莫涤深只是沉默着,她那不安分的心性又跳了出来,她翻身起来,终于没有再起了揭开莫涤深面具的心思,反而打开自己腰间的那枚胭脂盒,道,“我之前种了一株君影草想要送你,在蝮蛇岛的时候被海水泡过,就开了三朵花,再也不开了。我便把这三朵花掐了下来,做了一味粉,我给你擦擦看?” 莫涤深听说紫瑛要给他擦粉,立刻弹跳开来,道,“我一个男子汉,我不敷粉。” “为什么啊,我听彩嫣说,贺殿主可爱惜皮肤了。虽说你现在终日戴着个面具,风也不怎么吹得到你的皮肤,可是你迟早是要取下来的啊。现在不好好保养保养,到时候也迟了。你是不是信不过我调粉的技术啊,很好的,连苏雨晴都称赞过我的。”紫瑛说着,对着胭脂粉盒念了个口诀,不知怎地胭脂粉盒里的脂粉竟成了黑色,确然不是她要的君影草磨成的那味粉,她便踌躇着自语道,“是这个决没错啊,怎么不是唤出最新做的粉,这个黑乎乎的是什么,我没做过这个粉啊。” 莫涤深见状,便上前瞥了一眼,道,“哦,你刚刚念的那个决,启动了你身上的火禁制,我想这味君影草磨成的香粉已经不能用了,因为已然被你烧焦了啊。” “焦了?那不是很可惜!”紫瑛痛呼。 莫涤深抬手捂着唇,清了清嗓子,勉为其难道,“就算了吧,要不你重新再制一回,君影草我替你去寻一株来如何?” 紫瑛楚楚可怜地望着莫涤深,道,“要不,你就抹一些吧,好歹成全一下我的一番心意。” 莫涤深最最看不得的便是紫瑛双目低垂,眼中带泪这种楚楚可怜的模样,好像是他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儿一般,他也许是要被她这招吃定了,十分不乐意,却又勉强凑过去,只让紫瑛取了一些粉末,敷在他半面露在外头的脸颊上。 紫瑛兴致勃勃地抹着,欣然道,“听说,有个什么故事,讲的是个妃子嘲笑皇帝是个瞎子,特意抹的半面妆来着。不知道是不是就是你这样的。” “我这样的,是全面黑好么。已经带着个半弯面具了,露出的一半还让你抹黑了。”莫涤深自嘲道。 紫瑛也没忍住,笑道,“只是一下下么,我体验一下亲自给你敷粉的快乐。一会儿我就给抹掉。” 莫涤深依旧风不惊,雨不扰地平静说道,“那你快点。” 紫瑛十分追求均匀地仔细抹着,煞有其事地向着平整光洁的方向努力涂抹,虽然基本上那一块肌肤是光洁的。紫瑛一面抹,一面道,“说起来,那个敢涂半面妆的妃子也是太坏了,皇帝得多宠她,她才有这个胆。” “和你比起来,她差远了。”莫涤深不屑地说道。 紫瑛忿忿不平,道,“这怎么好比,她整的是一国之君,我整的是你,不过一殿之主罢了。而且,我都不知道你那承华殿究竟有多大,多少弟子呢。” 莫涤深闻言,意有所指地笑道,“是么,你将来会知道的。总有一日,你都会知道的。” 紫瑛只是笑,她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她总是有那么一天可以完完整整地了解莫涤深的,莫涤深喜欢什么,讨厌什么,这些她都要了解得彻彻底底,但不知道为何,在她的内心深处,仿佛有那么一处灰色地带,那里早就装满了这一切。而她只是暂时想不起了,就像莫涤深说的一样,总有一日,她都会知道的。 紫瑛和莫涤深的嬉戏原本是这样安静而美好,但因为一只狐狸的路过,而改变了这个状态。毕竟以彩嫣的心性,也是很难自己看看热闹就罢了。彩嫣的认知里,向来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而且,堂堂天族太子,被人当场摸黑脸,是多么难得一见的事儿,她于是不负众望地喊来了贺芳庭同赏。 于是,就有了贺芳庭十分忧虑地上前,对着莫涤深婉转地问道,“莫殿主,你是不是觉得脸上这个面具不够宽啊,其实我也可以遣人重新给您打造一副更宽一些的。当然,千年玄铁不是那么好找的,但是总比用煤渣敷脸强吧。” 莫涤深安然坐着,虽然已经不大看得出来面部表情,但从他那两道闲适柔和的眼光可以辨别出他果真没有生气,而且还似乎很受用地说道,“哦,没有,闲来无事,忽然想唱个戏。听说,凡间的戏本子里有个半面妆,又有个包公,就想把这两出融会贯通一下。” 紫瑛闻言,偷偷在一旁忍着笑,没想到平常正经八本的莫涤深,说起谎的时候也可以这般脸不红心不跳的,被他说着说着就好像真的是这般一样了。然而,紫瑛却不打算就这么放过莫涤深,遂又补充道,“既然妆都替你化好了,不如你先来亮一嗓子。” 莫涤深依旧气定神闲,说道,“你妆化得太久了,我都忘词了。不如你先来一段,给我示范示范?” 那出戏,紫瑛是断断不会唱的。但是莫涤深说不唱戏的话,就要找个别的什么替代才是,于是紫瑛说她采了不少山楂,不若就做冰糖葫芦好了。莫涤深一听说她要动手,染指食物,他就怕。他还记得从前他在绮舞宫,亲眼看见花神殿厨房的方向冒起了滚滚黑烟,他正纳闷十二位芳主调什么脂粉,能调出黑烟来。 花神殿的小仙婢疯跑起来,说是幻焰忽然心情大好,要下厨给大伙做一顿饭,然后御火术用的不好,就把厨房给烧了。他赶去救火的时候,幻焰灰头土脸的跑出来,扑在他怀里,极委屈的说,只是想给十二位芳主一人做一串冰糖葫芦而已。 思前顾后,莫涤深还是决定阻止了紫瑛的一番好意,接过山楂道,“还是我来做吧。” 紫瑛还不乐意,抢回来道,“我摘的山楂,凭什么给你啊,你若要做,你且去自个儿摘一些来,那树上那么多。” 莫涤深望了一眼树,又道,“你也做冰糖葫芦,我也做冰糖葫芦,不就重样了,其实也没什么意思啊。不如我来做吃的,你换个其他好玩的如何?” 紫瑛看着篮子里的山楂,颇有些不舍,但她的确在厨艺方面不大擅长,何况只要有了莫涤深在,厨艺这个事就不会有第二个更擅长的人存在。但面子上,紫瑛却不想这么快妥协,莫涤深遂十分体贴细致地提醒道,“你可作画啊,你看你把我画的这么好,给芳庭和彩嫣也画一幅,你看怎样?” 紫瑛觉得莫涤深这个提议甚好,于是回身去寻彩嫣和贺芳庭,彩嫣早就坐上椅子拨了几颗瓜子,把瓜子仁放到贺芳庭的手中,这样子又娇又羞,着实比那山楂树上的红山楂还要好看的多了。 紫瑛才刚刚下笔,彩嫣的神色又变了,贺芳庭一面拒了瓜子,一面同彩嫣谆谆善诱地教导道,“嗑瓜子不是说不好,但是你看你把瓜子皮弄了满地就不好了。虽然说也碍不着什么,但是呢,使得这里的环境一下子就不整洁起来。环境不整洁起来,我们的心情也就不整洁起来,所以我觉得我们应该先整理一下这些瓜子皮,而且以后在外面尽量少吃瓜子,一来瓜子皮处理起来麻烦,二来瓜子吃起来也不雅观。” 彩嫣遂接道,“吃个瓜子,你也这么多的道理,绕得我头都晕了。你若是不吃算了,我就去请门外那只黑猫吃就是了。” “我记得猫不吃瓜子的。”贺芳庭说道。 彩嫣却笑说,“对啊,但是我请的他就吃咯,无论我给他什么,他都会吃的。” 贺芳庭反应迟钝地问道,“请问这是为什么?” 彩嫣神秘一笑,又说,“因为他是男妖,我是女妖咯……” “那又如何?”果然以贺芳庭的神经线的粗壮程度,依旧不能够抓住重点。 彩嫣无奈地叹气,却以十分怜悯的眼神看着他,缓缓地叹道,“唉,一个男妖会为一个女妖做任何事,就是说明这个男妖对这个女妖有好感,他想和女妖有发展,这样你懂么?” “所以你既然懂了,也要去做,是不是说你也挺喜欢他的。”贺芳庭问道,语气还算平缓,倒听不出别的什么。但彩嫣却并不回答,气鼓鼓地举步离开,徒留贺芳庭一人愣在原地。 紫瑛想反正莫涤深已经去做冰糖葫芦了,自己落了闲,也就不介意来点一点贺芳庭这只呆头鹅了。紫瑛慢慢踱步过去,站在贺芳庭身边,用指尖戳了戳贺芳庭的手臂,道,“你其实,不希望彩嫣喜欢那只黑猫的吧?” 贺芳庭回眸看着彩嫣,颇苦恼道,“我其实也不明白,我就是觉得有点生气,她怎么能把剥给我的瓜子给别人呢。虽然那只是一只猫,但我还是觉得她不应该这样做。但如果,她果真是这么喜欢他,也就算了。” “算了?”紫瑛惊疑地拔高了尾音的声调。 贺芳庭摇头,叹息道,“不然呢,我还可以做什么呢?” 紫瑛于是说道,“你可以做很多啊,比如现在去追她,告诉她,你其实喜欢吃她给你剥的瓜子,不就好了么。” “可是我,我确实不喜欢吃瓜子,因为我一吃瓜子我就起疹子。”贺芳庭无奈地说道,一只手已然正在袖囊里施法,想着如何再变幻出一把瓜子来,让彩嫣重新剥一通。 紫瑛还想要说什么,贺芳庭已经转身离去了,紫瑛想如彩嫣和贺芳庭这般,一个傻子爱上一个呆子,有时候也是一种旁人不能够理解和插足的幸福吧。 -本章完结- 第一百六十章 放手 离开新阳镇的驿馆,在絮遮山的净月峰下,看不见峰顶悬浮在云端的净月宫,只能看见这座玉石修筑而成的净月宫第一道月珑门的逶迤与雄伟。月珑门牌坊下的白玉石柱上浮雕着栩栩如生的鱼跃沧海,明月中空的画面,那鲤鱼的鳞片是用银箔和金箔贴成的,鱼目是用珍珠点缀而成,夜时反射着月光,应该是熠熠夺目的样子。 紫瑛抬手像摸一把,却被一道极具强烈的无形气流隔在半空,紫瑛正是疑惑的时候,彩嫣从身后绕上来,道,“不愧是天下第一宫,一个普通的宫门禁制都这么强,这是纯净的雪月神力编织而成的术法,你就不必费力去和它对抗了。” 紫瑛纳闷道,“一道门而已,摸一下也不行。” 彩嫣理所当然地点头道,“紫瑛姐姐,你也不想想谁都能摸的话,这些金箔银箔和珍珠还能好端端的安在上面么?” 紫瑛觉得彩嫣说得也有道理,遂道,“那这么强的禁制,不知道我们能不能进得去里头。” 彩嫣拔下头上的红瑚灵珠金步摇,在宫门前摇了一摇,一股淡淡的红色光晕从步摇上的闪烁如星的红瑚灵珠上衍生了出来,唤出空气里一直默默隐藏着的白色光晕,宛如红白两只轻盈飞燕追逐般,在半空交汇,最终合为一体,消失在视野里。 紫瑛颇好奇道,“你这个步摇怎么没见过。” 彩嫣笑道,“芳庭哥哥腰上的佩珠啊,我把佩珠取下来,做成了这步摇。我就知道迟早派的上用场的,你看月珑门的禁制轻轻松松破了。芳庭哥哥说月珑门的守护仙婢是他的弟子,有了这个,她不会为难我们的。” 紫瑛惊喜,便携着彩嫣正要穿过那扇门,忽然一道灿烂的幻光从云端泻了下来,一个黄衣女子,裙裾翩扬宛如一只随风的纸鸢,又仿佛生于这道光的正当中,笼着光飘然而至。她的长发绾成温婉明媚的双刀髻,簪着一头细碎的玉髓珠串成的五瓣花,衬着一双束着绿晶长滴珠的绣花鞋落地,不染尘土,不沾落叶。 彩嫣赶忙藏回到紫瑛的身后,她的唇色渐渐地开始沁白起来,紫瑛的脸色倒没有太大的改变,只是因为彩嫣手抖的厉害,以至于她被彩嫣握着的手臂也抖得厉害,紫瑛低头凑在彩嫣耳边,极轻声地问道,“怎么了?” “她身上的仙气太重了,我毕竟是妖啊。”彩嫣低声应道。 紫瑛对此有些不解了,道,“难道说她竟比贺殿主还厉害了?” “怎么可能。”彩嫣不屑道。 “那你跟在贺殿主身边,怎么没有这么难受?”紫瑛问道。 彩嫣不好意思地笑道,“你不觉得他和莫涤深见我们的时候,都跟凡人似的么,他们早就把护体仙泽啊,还有仙灵瑞气都藏起来你了。这位想必便是这月珑门的守门神女了,她们这样的人是不可能会把仙泽藏起来的,恨不得对付对她的仙气又敬又畏。” 紫瑛同彩嫣一旁嘀嘀咕咕的咬耳朵,那位黄衣明艳的女子已然俯首道,“月珑门侍门仙婢洗月桑琅,恭迎贺殿主。” 那黄衣女子的声音美得像是月光落在湖水之中,轻柔洗涤后的静谧与纯洁。她屈下一膝,低头行礼时的模样,温婉娇娆得像缀满枝头的苹婆花,乱了人的眼眸。她姗姗起身后,忽然变了颜色,方才的柔美俏丽一时都退去,换上一副偏冷的神色,若不是她着了这跳跃的黄衣,只怕她的四周都要落入冰霜之冻。 她拂了拂衣摆,道,“方才我拜的是贺殿主的红瑚灵珠,但是……”她的话还没有说完,眸光已然渐冷,像放了半个时辰以后的茶水,凉透了。她的一双手交叠在腹前,神色端重地道,“大胆妖孽,竟敢偷盗贺殿主的红瑚灵珠!” 原来,洗月桑琅冷厉起来原来可以这般冷厉,虽丝毫不改她美丽的姿色,依旧动人。 彩嫣被她如此一吼,遂吓得化为狐狸,奔到紫瑛的怀中。紫瑛无奈一笑,抬手轻柔抚着狐狸毛,对着那位洗月桑琅道,“这位仙子,那颗红瑚灵珠并不是她偷的,是你们贺殿主赠给她的,不信你可以等贺殿主回来的时候亲自问他。我想他也快回来了。” 洗月桑琅的眸子里藏着一双冷锋,几乎要把紫瑛周身都割剐一遍,然而紫瑛却依旧不偏不倚地直立着,洗月桑琅便笑道,“我凭什么信你,倘或我现下放了你,待贺殿主回来以后,你们已然不在了,又该如何?” 紫瑛觉得这位洗月桑琅真真是空有貌美,不然怎么会这么貌美了还依然只是个守门仙婢呢。紫瑛只好不厌其烦地同她解释道,“仙子姐姐,你现想想贺殿主的功力,岂是随随便便的一个人就能从他身上盗取什么东西的。还是你真的把我们高看了呢?” 洗月桑琅深知紫瑛言之有理,但终究还存了一丝犹疑,紫瑛便又道,“贺殿主是不是告诉你说,他在新阳镇的驿站。贺殿主是不是告诉你说,半月之后,他便会回到净月宫呢?你若再不信,那我也无话可说,你们仙啊神啊,通个信应该不难的。我就在此地等你们互通以后,再做打算也行。” 紫瑛叨叨说了一通,也不管这位洗月桑琅是否听得明白,从前她若是想要她父母答应她什么的话,便是这般把她们逗绕晕了,事情也就成了。她想这招兴许管用,也果然管用。 洗月桑琅思量了片刻,便道,“日前,的确接到过贺殿主的传书,只是我既然为这月珑门的侍门仙婢,自是职责所在。倘或得罪了二位,还请二位海涵。”她说着,又略略放松了神色,轻轻展露了一个笑意。其实,她温和明媚的模样,比那种冷若冰霜的样子要漂亮百倍。 紫瑛摇摇头,道,“不打紧,仙子姐姐也并没有对我们做什么。” “我这道月珑门可以放你们过去,但是过了这个门,山路崎岖,山中灵气也较深厚,难免滋生百怪,有些凶险。想来,也不是我能够触手可及之处,你们进去后多加小心就是了。”洗月桑琅说着侧过身子,让了一条路出来给紫瑛。 紫瑛望着那草木丛生,幽静深远的山路,难免心中不安。然而,去净月宫乃是自己所选,何况莫涤深寄望在身,无论如何她也不会放弃回头的。她谢过了洗月桑琅后,便往那密林深处走去,彼时彩嫣又化作人形,相伴左右。 层层叠叠的密叶遮得毫无缝隙,丝毫日光都无法透进来。若不是那支红瑚灵珠的光亮,只怕紫瑛和彩嫣都要迷失在这暗无天日的密林之中了。林子深远便罢了,还静得宛如毫无人烟,偶尔一两声却是极细碎,仿佛是这叶片落下的声音,而紫瑛能够清晰地数的出来,这是她们踏入这林子以来,听到的第一百八十一声。 彩嫣紧紧挽着紫瑛的手,寸步不离的相依着,问道,“紫瑛姐姐,你觉不觉得这个林子有点怪,我们光光看到树叶,却连个树干都没有看到过。” 彩嫣这么一提,紫瑛也发现了异样,遂道,“的确太奇怪了,你说净月宫不是神仙修炼的地方么,怎么进了月珑门以后还有妖怪啊。那些净月宫的弟子就任由妖怪摆布么,他们都去干吗了,为什么不把这个林子好好清一清呢。” 彩嫣无奈道,“谁知道啊!”这一语说罢,忽然又神经紧张地紧贴在紫瑛身上道,“听,第一百八十二声的叹息!” “叹息?我听着却像是树叶落下的声音而已。”紫瑛道。 彩嫣点头,更加神经兮兮地说道,“原来你也一直有听到,我还以为是我自己听到而已。就是落叶的声音,也是大树叹息的声音。我是妖怪,自然能够听得出妖怪的情绪了。” “这样么,那你知道不知道他在叹息什么?”紫瑛担忧地蹙眉,仿佛也慢慢地能够感受到这种寂寞而低落的伤感,沉浸在这深幽的密林里多少年岁。没有日光的照耀,没有风雨洗涤,只是沉默在无边的黑暗之中,可否想过挣扎,可否想过终有一日能够破土而出呢? 彩嫣摇摇头,瑟缩地依偎着紫瑛,道,“我已经被这叹息搅得头脑发昏,哪里还能听得出在叹息什么。何况我们找不到树干,就是找不到树的心脏,又怎么和他心思交流,怎么会知道他在叹息什么呢。” “听你这么说来,倘或要知道他为何哀伤,是要先找到树干的了。”紫瑛恍然大悟。 彩嫣却摇着紫瑛的手臂,道,“你还有兴趣知道他为何忧伤,我只想赶快找到出路,到达第二扇宫门罢了。” 紫瑛笑道,“这里半点生灵都看不到,倘或能找到这棵树,也许你可以问问路呢?” 彩嫣被紫瑛如此一点,才醒悟道,“也对。”遂抬眼仔细看了看遮在头顶上层层密密的树叶,食指轻点,一片叶儿落在她的指尖,她仔细看着树叶的脉络,仿佛读出了什么,惊喜地对着紫瑛道,“我知道了,你看叶子都是像着这个方向长的,那么它的反方向一定是枝条长出来的方向,顺着枝条长出来的方向不就可以找到树干了么?” 紫瑛笑道,“这个我也早知道了,所以我方才也看了许久。可是,你看这枝条的树叶是朝着东南方向长的,可是那个枝条的树叶又是冲着西北方向长的,而且错综在一起,我们分不清哪条才是对的。” 彩嫣抬首看去,这些枝叶果然如紫瑛所言,她们仿佛陷入无止境的循环之中,东西左右辨不出,南北前后也无区分。紫瑛伸手从彩嫣手中取来树叶,放在手中反反复复地查看,忽然嗅出叶片上一种极淡的香味,她又放在鼻尖仔细嗅了嗅,忽然就看见这些树叶散发出来的香气像一条条蜿蜒曲折的绿色的小溪一起往着同一个方向聚集而去。 紫瑛脸上浮出了淡淡的笑意,被红瑚灵珠的光亮映得清美冷丽,有梅的绝艳傲然,也有海棠的繁丽娇娆,更似牡丹的华贵雅致。 紫瑛拉着彩嫣往那香气汇聚的深处走去,走得愈深,香味愈浓。彩嫣修为尚轻,嗅到头昏脑涨,腿脚也渐渐发软,有些支撑不住,干脆化作狐形躲在紫瑛的怀中。说来,也奇怪,紫瑛一个凡人竟然没有丝毫影响,她归咎于身上的禁制。但其实,与禁制无关,只是她腰间的那枚白玉镶红宝石牡丹花的胭脂盒子似有微动。 紫瑛抬手抚了抚腰间的胭脂盒,新染成的指甲,华丽而沉郁的紫色为底,勾在指甲末端几缕金柳,像包裹着紫宝石的镂空金花托,触在甜白玉的胭脂盒盖上,所谓锦上添花大抵就是这个模样。因着紫瑛指尖传来的温度,胭脂盒子才稍作安分。 紫瑛方可疾步而行,怀中彩嫣虽化作狐形,却依旧以人语对着紫瑛道,“姐姐,我觉着你要不要打开胭脂盒试试看,一般灵物若是遇见了什么东西,都会有所异动的。我瞧着这东西大约和你的盒子有点关联,都有香味么。” 紫瑛其实并不是没有想到这一层,只是她的盒子素来有吸纳之功,紫瑛又怕打开盒子以后,会不会将这香气完全吸纳干净也未可知。毕竟,她和这盒子不熟,不知如何驾驭,临别前,莫涤深虽教了些简单的驾驭之术,如今也忘了差不离了。对于术法,她好像天性迟钝,要不也不必来这净月宫修习了。 紫瑛便对彩嫣把自己的担忧说了一通,然而奇怪的是并没有得到彩嫣的回应,紫瑛一低头却竟然发现彩嫣沉沉入睡了。紫瑛心下只觉得不妙,虽说彩嫣偶尔百无聊赖的时候也会小睡,但却绝非现下这般深睡。何况,此刻空气之中弥漫的香味愈发浓烈,宛如千万发的银针刺入心脾,纤细而绵密的刺痛之后又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舒适畅快。 紫瑛忧心忡忡,自然就顾不得脚下,只觉得似乎踢到什么硬物,便绊倒了。手上的红瑚灵珠步摇还好握得牢靠,并没有摔落,却恰巧照亮了地上一截树根。紫瑛欣然,她终于找到了树根,想来沿着这树根,定然能够找到树干。 果不其然,并没有走得太远,紫瑛找到了这株树巨大的树干,大到并非她一眼两眼就可以把它看尽。她只是看见一堵雄伟挺拔到可以撑起苍天的高墙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年轮,像是无尽的年岁在他的身上烙下的无法磨灭的寂寞之印。 紫瑛猜想这就是树干,一棵一望无际的树干。紫瑛抬手抚摸到树皮的时候,可以很明显地感受到那一起一伏的跳动,她想这或许就是他的心跳。然后,她腰间的胭脂盒十分躁动地跳跃起来,甚至十分奋力地拽了拽她的腰带,紫瑛却以为它和她一样的兴奋。 紫瑛的唇轻轻地靠着树干,低语道,“我来,想听听你的忧伤,可好?” “你叫什么名字?”这是一道干净而温柔的男音,像风拂过编钟的声音。 紫瑛欣喜,道,“我叫紫瑛,夏紫瑛,你呢?” “我是辜听觞,所以,先让我听听夏紫瑛的忧伤可好?”他这一语原就是个梦靥的开始,他其实并不想对这个姑娘如何,往常来的那些弟子,他倒没有心思去了解他们,大都变幻灵怪,打得过的闯关,打不过的自然也就是死,更不会亲自现身。 然而,当洗月将夏紫瑛送入他的结界的时候,他不知道为何总是想要留住她的脚步,仿佛似曾相识一般。 层层碧叶拨开后,明媚的天光宛如倾盆泻下,却刺得紫瑛睁不开眼睛。从这明亮的光芒之中缓缓走来的男子,还是那么一幅颠倒众生的绝色容颜,笑起来的模样堪比佳人绝代,风华姿态千娇百媚,软若芝草,柔若流水。 紫瑛有些恍惚,看着这艳如朝阳的长袍披着晴光而来,潋滟的脸色,唤道,“紫瑛,我总算找到你了。和芜玛妍葵一战,我终是胜了,可是我到处寻不见你。可真真叫人着急。” “行云,你怎么会在这里?”紫瑛问道。 行云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我原本正在蝮蛇岛重整军队,却不曾想怎么忽然被一道绿光带到了这里。” “哦,奢铃他们都还好么?”紫瑛问道。 行云点头,说,“很好,我们都很好。蛇堡毁了,不过我又重建了,还为你建了一座丽曛殿,你若愿意回去住的话,那里是极好的。我特特在丽曛殿前后都留了庭院,前边的庭院我种了你喜欢的君影草,每一株都是我亲手种下的,如今那院子里的草已然开出了花,你可要去看一看?” 紫瑛看着行云,眼光之中有薄薄的怜惜,就像是秋收的红柿上一层白糖霜,行云想得不到紫瑛的爱,分一点同情也是好的。紫瑛蹙着眉,抬手拂过行云落在耳畔的长发,浮出一丝笑意,清如涟漪,悠悠缓缓地说道,“我不会回去蛇堡了,把丽曛殿留给想要住的女子,比如芜玛妍葵。如果你还能够把她当作英乔,是不是好接受很多呢?我想你应该是爱过英乔的,倘或行风不曾爱过英乔,你不曾遇见莯莀,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了呢?” 行云摇头,肩上微微垮下,道,“紫瑛,很多事就是这样。也许如你所说,没有行风,没有莯莀,你还漏了你,也没有你的话,我和英乔会好好的。在我年少时心疼过这么一个拼命保护我的人,甚至动过心,但时机已过,有了行风,有了莯莀,有了你,英乔不再,她终究成了鹰族不可一世的女王了。所以,过去回不去,现在放不开,我是我,她是她。” 紫瑛叹道,“可是我觉得很可惜,你和她本来可以很幸福。” 言行云的眸光很是深远,仿佛一汪静谧深邃的寒潭里游着寂寞孤独的龙,那是在失去了最初始想要去爱的一个人后的那种不甘与遗憾。然而,他冷静地清楚,有些人,有些事只有保持最初的模样才会是最美的。比如,在他眼底心里的那个英乔,他永远也无法把她和后来的芜玛妍葵联系在一起。他宁愿只遇见过英乔,那洒脱的女子,洒脱地爱上一个人,洒脱地放开一个人,洒脱地让那个人怀念错过的美好。 然而,她无情地把英乔变成了芜玛妍葵。 “谁又能说我们当初在一起了,就一定很幸福呢?如果她从未纠缠过,她将永远是我记忆里最美好的英乔公主。”行云的心里其实也是颇为惋惜的,他那盏笑容里泛着的忧伤,像落入水中的花。 紫瑛因为是女子,故而更容易体谅芜玛妍葵的那种执着和爱人不得的伤怀,便说,“可是言行云会是芜玛英乔心里永远最美好的少年,最痛的伤。” “所以,你是因此不接受我的么?”行云顺水推舟地问道,眼光里依旧藏着几许期待。 紫瑛摇头笑道,“在遇见你之前,我就有喜欢的人了。”紫瑛说着,眼角眉梢也慢慢点染出桃红色的爱意,宛如一朵开在春风里娇艳的花朵。她念着莫涤深,思着莫涤深,就连自己也都忘了这种情感,是缘起何时的呢。 行云无奈叹道,“也罢,我知道那个人的存在,无论如何我都赢不了他的。但是,如果他敢待你有丝毫不好,即便是让我万劫不复,我也不会放过他的。” 紫瑛闻言,眸中泪光闪烁,却故作云淡风轻地说道,“怎么会呢,我是不会让他伤害到我的。”然而,紫瑛的心中并没有一个坚决的声音,告诉自己,莫涤深一定不会伤害她。因为她很清楚,每当自己靠近莫涤深的时候,那种又疼又忧又喜又乐的感受。仿佛是莫涤深捉摸不定,也仿佛是她自己捉摸不定。 行云看着紫瑛,这一回没有搭话,只是抬手摸了摸紫瑛的前额,皱着眉间的几分不忍和不舍,良久的沉默,遂起身辞去。紫瑛原想留住行云,但转念,留住他多久为好,一个时辰?两个时辰?半日?一个月?终究不会是终生,因为她的终生留给了另一个人。既是如此,又何苦挽留。 紫瑛望着行云渐行渐远的背影,口中默默念出两个字,谢谢。但她却并不知道,在言行云的心中是做了犹如撕心裂肺般的决定,才肯这样轻易放过她的。他想她既然已然爱那个人到这样的地步,为了保住她的命,而将她强留在自己的身边,她会恨的。 然而,他并不是怕她恨,是怕她伤,怕她遗憾。即便早已知道结局,言行云也已经想好了,他日无论夏紫瑛变成什么样,他的丽曛殿都会留给她。除非他连一息都不复存在,否则他就不会放弃保护她的念头。哪怕六界颠覆,哪怕时光倒退,哪怕沧海枯竭,只要言行云在一刻,便护着夏紫瑛一刻,哪怕是最后一刻。 -本章完结- 第一百六十一章 交易不成 当言行云的背影消失在天际,那些翠绿如玉璧的叶片,一片一片地零落而下,宛如一场倾盆的绿泪,紫瑛的眼帘埋没在这一片绿色之中,从那零零碎碎的缝隙之中去看天空的光亮,愈来愈亮,欲来欲广阔,直到没有一片落叶,仿佛心如止水般的干净。 蓝天白云,和站在蓝天白云下的这棵树,收起了它远本的模样,如今苍苍翠翠依旧,只是临风的模样,更显得修长文雅。紫瑛看着这棵树,问道,“方才是你带来了行云,是你让我看见了行云么?” 那棵树果然回答道,“我只是随意选了一处你心上的遗憾,没有想到竟然与妖尊有关,你的来历倒是不小呢。” 紫瑛只是淡淡笑着,没有答话。紫瑛问道,“那么,辜听觞,我的忧伤你已经听过了,什么时候轮到我听你的忧伤呢?” 那棵树没有言语,想来是不愿回答紫瑛的问题。 紫瑛从来就不是个强人所难之人,遂道,“我和你不一样,我没有你这么高深的术法,随意选一处你心上的遗憾来听。但是,既然你听了我的遗憾,是不是该有点回馈呢?” 那棵树笑道,“你想要什么?” “去净月宫的第二道门怎么走?”紫瑛开门见山的说罢,竟发现怀里的彩嫣忽然就醒来,乌溜溜的眼珠里还流连着刚刚睡醒的朦胧水雾。紫瑛抬手轻轻拍了拍彩嫣的头,彩嫣便又半眯着眼睛,静静听。 那棵树又笑说:“喏,不是在你眼前。” 树的话落下,一道青灰色的风拂过,卷起地上几片落叶,一道门赫然显现。这道门唤作月璇门,与月珑门一样用的是羊脂白玉雕砌而成,只是石柱上的雕花却不是鱼跃沧海,明月中空,倒是换成了新月如眉,碧树苍天的花样,依旧以碧玉和宝石镶嵌而成,虽只是深浅绿色渐变,但仍然是层次鲜明,华丽焕彩。然而,紫瑛眼尖,看得出门上的雕刻之树的树叶便和那棵树的树叶如出一辙,而且石柱雕画的树下有一张石桌,桌上搁着两个杯盏,也许又有另一段故事也未可知。 紫瑛回身冲着那棵树,又道,“你便是这道门的守护神吧?” 那棵树并没有隐瞒的意思,反而化作人形,棕色的长衫着在他修长的身形,营造出一种低调却高贵的气宇,他头上的碧玉冠衬着乌黑的发髻,尤其的光鲜华丽,真真是一个璧人般的男子。然而,他的眼睛似乎感受不到光亮,一双灰蒙蒙的瞳孔,宛如灰霾的天空。 紫瑛抬手试着在他眼前拂了拂,他果真是看不见的,但是他却可以感知得到,他说,“你不必试了,我这双眼睛的确是瞎的,可是这不代表我什么都不知道。” 紫瑛有些尴尬,遂没有说话。 辜听觞又道,“门已经在你眼前了,你可以走了,这一关你闯过了。” 紫瑛作揖谢过他,举步向前,却看见这座高耸入云的月璇门上攀爬着几缕色泽鲜艳的花藤,蜿蜒而上,像是朝着柱子上雕刻着的那棵树攀爬而去的。紫瑛抬手摸了摸着花藤,花藤上的刺扎到紫瑛的手上,沁出了鲜血,血滴和入泥土之中,恍然现出满地森森的白骨。 黄土稀松之中,枯骨累累,或是眼窝空洞的骷髅,或是折断的臂骨,吓得紫瑛脚下一个趔趄。紫瑛回眸的时候,辜听觞还站在原地,安静的眉眼,平稳的鼻息,连唇角的笑意都带着些忧伤。 紫瑛遂问他道,“为什么这里死过这么多人。” 他倒是显得十分平静,波澜不惊地说道,“既然是闯关,自然会有闯关失败的人,死在这里又有什么奇怪的。” “可是净月宫不是修仙炼神之地,怎么会杀人呢?”紫瑛很奇怪于辜听觞的轻描淡写,甚至难以置信。 他继续漫不经心地道,“你说的没错,净月宫修仙炼神,故而我们既然位列神仙一族,是不会轻易杀人的。这些人是死在自己的遗憾里,你以为每个人都可以像你这么幸运么?让你遗憾之人,他没有怪你,怨怼你,甚至一心想要维护你,所以你才能够从遗憾里全身而退,你知道么?” 紫瑛讶然,道,“你是说这些人都是死于对方的不肯原谅么?” “大部分是,也不完全是。”辜听觞说着,指着那幅拦腰斩断的白骨,道,“譬如这个,他唤作段礼峻,他曾经答应过一个姑娘,外出三年后回来娶她。可是,他在皇都取得功名利禄,早就忘了家乡的那个姑娘。姑娘去皇都寻他,他竟故作不识。这段回忆是成了他心中最深的遗憾,而我给了他与那姑娘重逢的机会,但他再见到那个姑娘的时候,姑娘并没有原谅他。因为姑娘在回乡的途中,马车翻下山崖,粉身碎骨。他看见那种惨象,觉得是自己害了姑娘,最终求我以这样的方式了结了他的生命。” 紫瑛倒吸一口冷气,惊呼道,“你竟然真的答应了他?” 他摇摇头,笑道,“我不过是一棵树而已,我怎么能杀人呢。我从前的确杀过很多人,但是我后悔了,我遗憾了,我发誓我从今往后不会再杀人了。” “那他……”紫瑛有些不敢想象下去。 “用他自己带来的斧头,把自己劈成两段,下手的时候很干脆,也总算解脱了这几年以来的愧疚。”辜听觞说着,悲叹道,“我在这里,总是听见这样的故事,如果我可以得到一个快乐的故事多好。” 紫瑛忽然觉得辜听觞的平静之下有一种极其寒冷的淡漠,又有一种极其脆弱的渴望。紫瑛望着辜听觞,慢慢地说道,“你如果要的只是故事,其实很简单,但如果你要的是你自己的回忆,那就不一样了。我不知道为何,我总觉得我仿佛是认识你的,却又说不出为何认识,如何认识?” 辜听觞闻言,忽然愣了一下,眼睛里灰霾的部分仿佛忽然生出一丝生机来,闪过一道蓝光,彼时紫瑛腰间的白玉镶红宝石牡丹胭脂盒也异动了一下,紫瑛用手握住时,感受到玉石表面微微热的温度。仿佛有香气从那盒子缝隙里偷偷溜了出来。 辜听觞许是嗅到了空气之中的香味,脱口而出道,“一千种白色的花朵研磨成的香粉,所以叫做千白染,这味香粉是当年的幻焰神女偷习了花神的凝芳谱为她制成的,你到底是谁!你怎么会有这味香粉?” “我就是夏紫瑛啊!” 辜听觞摇摇头,他微微垂下眉目,说道,“你有凝芳盒!” 紫瑛愈发不明白辜听觞的话,辜听觞却十分笃定道,“你果真有凝芳盒,难怪我探不到你全部的记忆,也探不到你最深的遗憾!” 辜听觞没有等紫瑛反应过来,便走过去,屈膝跪在紫瑛的跟前,双手抚着紫瑛的脚尖道,“幻焰,你回来了么?你记不记得我们当年的事儿,我,你,还有千白染,还有宁一,我们一起在花神殿的那些事,你都记得了么?” 紫瑛吓得往后退了几步,怔怔地望着辜听觞,动了动唇,终究还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辜听觞却兀自说道,“自从花神殿失火,你被贬下凡,而我流放到白雪山,与那一众狐妖为伍,好好的神树倒也成了妖树,终日靠吸食精元为生。我还认得你怀中的这只狐狸,也是白雪山来的吧。不过,不只是你我境遇不好,千白染也不好,千白染被化作一团烟雾,飘荡在洛河之上,还有宁一,宁一是我们之中最幸运的一个,虽被贬为小神,但好歹都在净月宫之中。当然,不得不说也亏了宁一,将我引荐在瑾誉殿下,我才重回仙班的。我这双眼睛便是历劫飞升的时候,被弑神峰下的戾气所伤,不过为了能够找到你,我终日与香花芳草为伍,想要辩出气味来,总算没有错过你。” 紫瑛听得神思混沌,也只好问道,“你说的这些人,我果真一个都不识得。其实,会不会是你认错了人呢?” 辜听觞摇摇头,道,“绝不可能的,我不会认错你身上的味道。六界之中除了花神可以呼花唤草,又还会有第二个谁能够驱动这个凝芳盒,你一定是花神的女儿幻焰。你身上的异香便是最好的证据!” 紫瑛听辜听觞如此说,便皱眉道,“可你说的这些人,我果真一个都不识得。” 辜听觞笑道,“你贬入凡尘,受凡世轮回之苦,不记得前世又有什么好奇怪的。你若是愿意听,我也愿意同你好好说一说。从前,在花神殿的时候,你可是我们的老大啊,所有能做的,不能做的,可统统都是你带领着我们去做的。不过,你有瑾誉殿下撑腰,的确不必惧怕十二位芳主。宁一也好一些,他的术法向来学得很好,又乖巧,一直都很得十二芳主喜欢,一般很少和我们瞎混,但是你和宁一怎么好上的我也不大清楚。不过,说起来,我和千百染最可怜了,不是罚扫地,就是罚数落叶,数不清数目,就不给饭吃。好在你总是会偷偷给我们带吃的,不像宁一那么刻板。” 紫瑛笑道,“你这般说,听起来幻焰在的那段时光里,你们很快乐。” 辜听觞点头道,“当然,若不是幻焰,我还不能化作人身。是你偷偷舀了绮舞宫瓷玉泉里的神水为我浇灌,我才化作人形的。我本来就是花神殿里一株最弱小最不起眼的海棠树,几千年了还花都开不出一朵,九芳主早就想要将我捣了,若不是你,我可能早就灰飞了。” 紫瑛听辜听觞这样说来,就姑且把自己当作幻焰,轻轻嗯了一声,又道,“那千百染又是?” “她是花神殿里一只凤头鹦哥,就喜欢白色的花,你在它生辰的时候,偷偷潜入已故花神的藏典阁,读了几页凝芳谱,就给她找齐了一千种花,配了香粉,她也就能化作少女的模样,偶尔还出去招惹一些不经事的神君回来。不过,千百染的脾性太坏了,就从没有对谁认真过,难怪宁一没有爱上她。”辜听觞啧啧说道。 紫瑛点头,问道,“宁一?那宁一呢?” 辜听觞听见紫瑛问起宁一的时候,神色骤然一变,叹道,“宁一……很多事你何不亲自去问问他,我也不明白,可他从来不曾细说过。” 紫瑛偏着头,疑惑地看着辜听觞,辜听觞抬手指着月璇门的方向,道,“穿过这里,你就能找到他了。百里宁一就是下一道月珏门的守护仙灵。” 紫瑛闻言,就此别过辜听觞,将依旧熟睡中的彩嫣裹在绸布里,背在背上。她缓步穿过月璇门,月璇门后的一切与方才的境地截然不同。这里柳暗花明,鸟语花香,不远处还有琵琶弦音传来,宛如大珠小珠落玉盘。紫瑛循声而去,但见一名白衣女子抱着琵琶,坐于石上,身后是一悬瀑布飞流,虽不大看的清容貌,只论这意境便十分恬淡脱俗。 紫瑛想,听辜听觞所言,宁一因是一名男子,而此境之中竟是个这样的女子,令紫瑛尤为不解。紫瑛往前走了几步,极客气地冲着那个女子行礼,道,“这个姐姐,我是夏紫瑛,想来闯月珏门的。” 紫瑛话音落下许久,这白衣姑娘只顾着弹奏琵琶,却丝毫不同紫瑛言语。紫瑛觉得甚为奇怪,便上前去想要拉一拉这姑娘的衣袖,其实力道不大,哪里知道扯下的竟是一张纸片。紫瑛甚为惊讶,只闻这琵琶音戛然而止,这姑娘和琵琶都化作纸人跌落在瀑布之下的万丈渊潭而去,紫瑛吓得手指发抖。 忽然,半空之中又传来女子嬉笑之声,紫瑛回身去看,那翠柳下面依依站着一个女子,也是白衣白裙,模样清丽秀美,姿态娴雅,宛如江南水月之气韵。紫瑛又只好试着,高声喊道,“这位姐姐,请问月珏门怎么走啊?” 这翠柳下的女子也只是笑,并不答话,笑容虽美,但笑得久了也让紫瑛心中发慌。紫瑛正想往前走去,一探究竟,却不知道哪来的风拂过,把这个姑娘从翠柳下面直接卷了起来,紫瑛吓得惊呼,“救命啊,救命啊。” 然而,这境遇安宁得毫无人气,谁又会听见紫瑛呼救。紫瑛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姑娘被风卷到半空,狠狠地摔下来。紫瑛顾不得许多,只觉得人命要紧,遂赶忙向前跑去,想要伸手接住这个姑娘。姑娘果然是落在紫瑛的怀里了,只是比起预想的重量轻了许多,紫瑛低头去看怀中的姑娘,原来也不过是纸人一片。 这小纸人苍白地落在紫瑛怀中,红唇上的笑容还慢慢地绽放开来,令人觉得有些诡异。紫瑛吓得将手一缩,纸人姑娘便掉落在地,哎呀了一声,嗔怪道,“你这个人,怎么这般没有礼貌啊,把人家摔在地上。” 紫瑛心跳急剧,强自稳了稳气息,以至自己发出的声音不会太过颤抖,问道,“你是人是鬼?” 那纸人便坐起身来,笔描的黛眉,杏眼,红唇,惟妙惟肖地笑道,“你见过什么鬼还能光天化日之下,无需遮蔽,这样好端端的同你说话的。人家刚才好好儿弹着琵琶,被你打断了不说,还推我下水,好在我身子轻有风就能飞起来,倘若又掉到水里,化成纸浆,师父也找不到我了。上回,我的手就是掉到水里找不到了,师父重新给我续了一个,你这么心狠,要我整个人都掉到水里去么?” “我,我,我方才不是故意的。”紫瑛赶忙辩解道。 那姑娘笑道,“我知道,要不我也不会再来见你了。你说你要找月珏门,对么?” “对,”紫瑛应道,又说,“姑娘知道怎么去么?” 姑娘便点头,又说,“这里没有我不知道的事儿,你问我就算是问对了。你要找的月珏门,喏,不就在你刚刚推我下去的那个深深的水潭里么。” 紫瑛闻言一怔,道,“你是说月珏门,在那个水潭底么?” 姑娘点头,道,“我阿白从不会骗人,你不信就算了。” 紫瑛见这位纸姑娘的确是生气了,看样子也像是真话,便道,“阿白姑娘我不是不信你,只是我想要穿过月珏门,我想要去净月宫。可是你说月珏门在潭底,我怕我跳下去就没命了。若是我没命了,我怎么去净月宫呢。” 阿白闻言,笑道,“又是一个要去净月宫修仙的啊,我不明白为仙为神有什么好。要担心那么多事,你知道么,我就从来没有见过我师父笑过。” “你师父?”紫瑛问道。 阿白点头,笑米米地说,“对啊,师父说今天有故人来访,叫我在这里等着。我等了这么久,就只看见你一个。” 故人,阿白口中的故人,会不会就是紫瑛。紫瑛有些疑虑,遂也不愿矫情,便开门见山地问道,“你师父是谁,莫不会就是百里宁一吧。” 阿白听到紫瑛如此说,气得七窍生烟,薄薄的纸人身站立起来,愈发的诡异,抬手指着紫瑛,恶狠狠地说道,“我师父的名讳,也是你一个凡人轻易叫得的。” 紫瑛却忽然觉得十分欣喜,赶忙赔礼道歉,“我不是故意的,我岂敢对百里宁一仙者有所不敬,方才一时嘴快失礼了。还望阿白姑娘莫为见怪。” 阿白闻言,没有再说些什么,只是挑着眉目冷冷地看了一会儿紫瑛,良久才叹道,“我师父说了,你若是直接叫出了他的名字,你便是他的故人。在你之前,来了三十几个人,每一个都是毕恭毕敬地喊着我师父仙者,上仙什么的,只有你不一样。你方才果真直接叫出了他的名字,你果真是他的故人,唉!” “阿白姑娘,既然你师父让你来等我,你等到我了,不是应该很高兴吗?”紫瑛不解地问道。 阿白摇摇头,纸张沙沙作响,她的长眉一斜,道,“师父说,你若是他的故人,就不必寻他了。他已经算到了你的来意,你就是想要闯关么。师父说,他不能给你开后门,你得和刚才那三十几个人一样,从这里跳下去,若是有缘,你就会看到月珏门,若是无缘,就看八字了,八字重的能遇到纸船,就乘船跑吧,八字轻的就和这水里的水鬼一起吧。” 紫瑛倒吸了几口冷气,惊呼道,“这水里还有水鬼啊?”水鬼这种东西,紫瑛从前只是在话本子上偶尔看到过,而且每每看到,都是极迅速地穿越过去。紫瑛胆子大,却也没有大到天不怕,地不怕,连水鬼都不怕的地步。 “怎么没有,整个净月宫里收服的水鬼都养在这里,你不会不知道吧。月珏门又叫禁幽司,就是个水鬼牢!你不会真的是不知道的吧?”阿白惊讶地说道,然而,她看着紫瑛的目光里,分明透露着的是看好戏的情绪。 紫瑛无奈地摇头,道,“我的确不知道啊,没有人告诉过我的。” 阿白笑了笑,指着紫瑛背上的彩嫣,狡黠地说道,“我很久没有吃狐狸肉了,而且还是有些修行的狐狸,吃起来很滋补的。要不,你把它留给我,我就给你折一艘纸船,你坐在纸船上,我保证你可以安然到达月珏门。” 紫瑛脸色一沉,十分惊诧地说道,“纸船?你自己堕入水中都会死,何况是纸船,纸船在水里能有什么用,你休要骗我。” 阿白见紫瑛不信,便只好苦口婆心地又说,“我的纸船可不是普通的纸船,我说能送你到月珏门,就一定能。那些闯关失败的,都是靠我的纸船出去的。我都收他们三千黄金一只船,生死攸关的时候,他们都不会杀价的。我如今要白白送你,你倒还不肯相信了。” “你还真狠!”紫瑛鄙夷道,又说,“你哪里是要送我,你要我的彩嫣满足你的口腹之欲,你太卑鄙了了吧。你这是趁人之危!” 阿白却不以为然地轻蔑笑道,“我卑鄙?我趁人之危?倘或,你所说的这两样,有一样我肯干,那狐狸早就在我囊中了。算了,不与你争口舌。我就和你说,你一条命,三千金,还是很值得的。我又不偷不抢的,你若不愿意也可以不要的啊,现下跳下去就是了。若不是看在你是师父的故人,我早一把推你下去了。说了这么多,你到底要不要把狐狸跟我换啊。” 紫瑛斩钉截铁地说道,“不要!” 阿白遂冷笑道,“那随便你咯,反正你抱着这只狐狸一起跳下去,十有*也是死路一条。我只是觉得很可惜,好好的一只狐狸,倒要和你一起去赴死,死了以后还便宜了那些水鬼。你们之中明明可以只要死一个的,你还可以看到月珏门,你却不愿意。要知道,他们给我三千金,我可不帮他们找到月珏门,你果真不要再考虑考虑?” -本章完结- 第一百六十二章 堕潭 这样近的看阿白,眉目之间若有深忧,一双秀眉总是时不时地紧蹙,一双杏眼里也总是含着泪水涟涟,像这深渊下那潭水的缩影。然而,就是如阿白这样白衣淡淡,娴雅清婉的姑娘竟然藏了吃狐狸的心思,着实令紫瑛觉得很难相信。 紫瑛无论如何都不会将彩嫣交给阿白为食的,紫瑛取下背上的布袋,将彩嫣抱在怀中,摇醒彩嫣,道,“我这便要跳下这万丈的深潭之中去,也许会葬身于此,你可会后悔?” 彩嫣虽是修为不够,一直朦朦胧胧的处在睡中,但阿白的话她倒是听见了,她勉力从紫瑛的怀中挣脱出来,化作人形,踉踉跄跄地扶着紫瑛的手,斩钉截铁地说道,“我可以随你去死,却绝不便宜了这个纸人。” 阿白闻言,笑了笑,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小狐狸,你不要一下子就把话说得那么满。你是没有见到这深潭底下的水鬼是个什么模样,倘或你见到了,你真是宁愿死在我的嘴里。你不知道,这些水鬼可不是要吸食你的灵力这么简单。他们有的很久很久没有见到过像你这样的姿色的女子,他们会萌生什么样歼邪的念头,你知道么?” 紫瑛最看不得阿白这样的嘴脸,明明是个娇弱出尘的姿容,却偏偏作了一副蛇蝎心肠,白白辜负了这样好的皮相。紫瑛拉着彩嫣,道,“彩嫣,如果真的遇上那样的事儿,我就杀了你,我决不让你受辱。” 彩嫣遂笑道,“嗯,有姐姐这句话,我便放心了。” 阿白听到此处,心下大大不快,遂道,“既然如此,我便也不勉强你们了。”话音落下的时候,早就趁着紫瑛和彩嫣不备,狠狠地推了她二人一把。 紫瑛和彩嫣拉着手,从那高高的崖边坠落,风在耳畔呼啸,那一帘瀑布飞流溅起的水花就环绕在她二人的四周。紫瑛只觉得这段悬崖太高了,高得令她眩晕。直到耳畔忽然想起一声巨响,眼前只有水底的碧光闪烁之时,她才惊觉,她和彩嫣已经落入这潭水之中。 湖底的暗涌将她和彩嫣冲散,她很想要喊出声,却终究是喊不出声来。潭底飘飘忽忽的水草,柔软地牵绊着,依旧幽暗的光线都使得紫瑛心口发闷,也开始忐忑不安,尤其当她联想到阿白的话时候,便更加的担忧彩嫣。紫瑛试着踏在水底的软泥之上,竟果真可以走起来。 紫瑛走不到两步,水里果然飘来一团白雾,随着白雾而来慢慢显现在紫瑛眼前的一张脸,极其的狰狞可怖,那双眼睛似乎是被水泡了许久,已然肿胀得犹如鱼泡,凸出的眼珠子四周布满了青黑色的血丝,紫瑛吓得腿脚发软。连尖叫的声音都发不出了。 紫瑛跌坐在地上,手指深深地嵌入湖底的软泥之中,乱抓了一把。但手中的抓握感并不能够减轻她心中的恐惧,她听见自己的心口砰砰的跳动声,以及牙关咬紧的摩擦声。然而,那张如死灰一般诡异扭曲的脸已然越发地凑近她,她想要起身,却总觉得腿脚似乎已被无形的术法牵制住,无法移动分毫。 潭水汹涌着推动那张鬼脸,当它凑近紫瑛的鼻尖之时,紫瑛嗅到了那股令人作呕的*的气味。那脸上的一张紫黑色的唇翕动着,忽然张开,宛如血盆一般,露出一截不满滑腻腻的汁液的舌头,那舌头舔在紫瑛的脸上,极其的腥臭恶心。 紫瑛别开脸,却依旧逃脱不了那根令人作呕的舌头。忽然,水中传来阿白的笑声,仿佛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中般,自信满满地说道,“夏紫瑛,这只是个开始呢。要知道净月宫里的水鬼可多了去了,不信,你看看你的东边。” 紫瑛的眼光往东边看去,看见几只猥琐的水鬼正拖曳着十分虚弱的彩嫣,动手动脚的模样,简直令紫瑛恨不得撕了他们。果然,彩嫣的遭遇点燃了紫瑛的愤恨,也点燃了紫瑛身上的火禁制,那一瞬间,在水玉禁制化成的冰蓝色光环的包裹之下,一道熊熊燃烧的烈焰在冰蓝光环之中燃烧起来,由紫瑛的掌心而生,沿着紫瑛手中握着的水底的软泥,一路冲向了紫瑛眼光落在的地方。那几只猥琐的水鬼瞬间化为灰烬,彩嫣流落在水中,浮沉。 紫瑛在那一刻,不知道哪里来的气力,忽然就能一甩手把方才那只吓得她不能动弹的鬼脸一甩,就甩得老远。然而,那只鬼脸却不肯善罢甘休,又追了过来,紫瑛似乎抓住了一些门道,狠狠地抓了一把水中的软泥,以方才愤怒的气势,又燃起了一团冰蓝色包裹着的火焰在手中,直接掷向了那只鬼脸,鬼脸瞬时被紫瑛的术法吞噬。 彼时,在岸上的阿白气急败坏地冲下水来,她原本散落的长发,因为触及了水,变得湿漉漉的,但一路都在掉渣。紫瑛看着阿白,有一种感觉,阿白好像会从头发开始慢慢地掉渣,直到身体也被这水溶解干净。 阿白恶狠狠地盯着紫瑛,道,“你刚才毁了我的杰作,你知不知道这几只水鬼,我训练了多久,你竟然这么轻易就把它们给杀了!” 紫瑛惊道,“你训练水鬼?为了赚金子么?” 阿白不屑地说道,“哼,我没有那么无趣!” 紫瑛又问,“那是为何?” “为了不让你们轻易过关啊。”阿白直言不讳,并不打算再隐瞒些什么。阿白的话音落下的时候,抬手击掌伞下,就是这么一下子,环绕在紫瑛周身的潭水忽然不见了,什么高崖瀑布飞流也全都不见了。紫瑛和阿白只是站在平地上,彩嫣躺在不远处,方才那些场景化作几页画纸散落在地上。 紫瑛惊道,“那些水鬼,其实也是画的?” “不是,是真的水鬼。这里的确就是禁幽司没错,但是师父却喜欢把那些不听话的水鬼都封在画里。其实,我也是从画里出来的。我师父亲手画的,也许是师父觉得一个人看着这些水鬼无趣,才画了这么一个我。但是师父说,我和我的相貌太不匹配了。”阿白说着,笑了笑,这笑意里藏着些无奈,又藏着些俏皮,十分可爱动人。 阿白的俏皮令紫瑛原本紧张的心绪有些缓和,遂也跟阿白逗笑起来。紫瑛不置可否地说道,“说真的,阿白,我也觉得,你这副长相,和你的性子果真不怎么相称。” 阿白没有应话,反而是往前走去,走到彩嫣躺着的地方,刚要俯身却扶彩嫣,已然被紫瑛抢先,道,“不必了,还是我来吧。” 阿白没好气地应道,“好心没好报!你怕什么,我是个纸人,我怎么可能真的吃的了狐狸呢!”紫瑛闻言,无奈地笑了笑,也只得让阿白来扶了一把彩嫣,才算完事。 阿白的脾性像是没有长大的孩子,脾气来得快去的也快,前一刻还骂骂咧咧地怪罪紫瑛小人之心,后一刻当紫瑛把化作狐狸,继续睡的彩嫣背上后背的时候,还十分关怀地给彩嫣盖了一床薄毯子。 阿白同紫瑛说道,“以前,我也总想养一只狐狸和我作伴的。可是,后来想想倘或我把时间去陪了狐狸,又有谁去陪我那个师父呢。唉,师父真的是一个很孤单的人,总是很不开心,我做了很多纸人,演了些凡间的话本子给他看,他也高兴不起来的。我在想,师父是不是天生就不会笑,也不知道高兴是个什么样子呢。” 紫瑛正想说些什么,身后忽然响起一道沉郁的男声,像是几分警戒的意味道,“阿白,你又在乱说些什么,是不是觉得为师这几日又过于纵容你了。为师那灯台上的灰可是有些时候没有擦了。” 阿白闻言,十分恭顺地跪在地上,道,“师父,师父,你就别让阿白去擦你那灯台了。我最怕灯火了,每次那灯油滴在阿白身上都是很疼很疼的,动不动就穿孔,回头还得请师父疗伤,多费事啊。” 紫瑛却四下找了一圈,并没有看到阿白口中的师父。正十分纳闷,那空空如也的空气之中忽然就褶皱起来几道透明的痕迹,然后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廓显现出来,慢慢的是挺拔飘逸的姿态,再然后是一匹青灰色的长发,衬着一张冷峻的容颜,一双十里寒霜的眼光。 紫瑛先是一愣,再则便是反应过来,恭敬行了一礼。紫瑛若是不行礼也就罢了,这一行礼,却让这个青灰色长发的男子把神情冻成了寒冬腊月一般。他慢条斯理地开口道,“幻焰,你果然什么都不记得了。” 紫瑛无奈地说道,“你果然也将我认作幻焰。” 他笑了笑,笑容里尽是苦涩的意味,慢慢地说道,“当初要不是为你求情,我怎么会从堂堂的花神殿掌事官沦落成净月宫一个小小的月玨门护法仙使呢,我当年几乎成了上仙。原本,我可以置身事外的。” 紫瑛便又问道,“当初?当初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生了什么事呢?” 他摇摇头,叹道,“你不记得,便罢了。记得,反而也不是什么好事。” “我听辜听觞说了一些,但是他没有告诉我你的原身是什么,他只告诉了我千白染是一只凤头鹦哥,他是海棠树。那么你呢,百里宁一?”紫瑛好奇地问道。 那么你呢,百里宁一?紫瑛的这一句,勾起了百里宁一心上封存了许久的回忆,他默然静立了许久许久,才慢慢开始面对那些纷纷乱乱的记忆。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竟然要如此平平淡淡地叙述出来,而且是叙述给幻焰听。 “我么,我是你从前挺喜欢的一截枯木啊,你倒是忘得干净彻底。”百里宁一说着,眸光里的愁绪更浓了一些,叹道,“我是花神殿里唯一的一株枯木,所有的花草树木在花神殿里都能够蓬勃地生存下去,哪怕是辜听觞,他虽然不能够开花,但却还不至于死。而十二芳主对于我的存在,十分困惑,花神殿那样灵气逼人的地方,竟然养不活我这么一棵小松树。我枯萎在花神殿里的时候,花神也断了气,所以她们都觉得我对花神忠贞不渝,是个有品格的好孩子,她们很喜欢我,我也乐得被他们喜欢。可是,我中活不过来,她们也终于有了烦的一天。” 而这一天,来得有些快,百里宁一甚至没有做好任何准备,就这么被遗弃了的他,以为自己一生都不会再明白什么事高兴,笑的模样是个什么样子,直到他遇见了她,幻焰。 百里宁一说自己遇见幻焰,是被遗弃掩埋在落叶堆里的第三个年头。幻焰一人在群芳园里玩耍,不知怎地忽然对着入秋时节满地的落叶感了兴趣。幻焰将积在地上厚厚一层的碎叶慢慢地拾起,装入她的背篓,而她在这落叶深处,发现了他。 他瘦到只剩下一根杆,还是枯干的。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生的机会渺茫,他怎么会想到幻焰将他带回她的寝宫,用上等的雨竹玉瓶子,注满了瓷玉泉的水,将他这样日夜悉心照料地养足了七七四十九日,他终于枯木逢春,化作了百里宁一。 百里,是幻焰喜欢的姓,宁一,是幻焰给他起的名字,取的是宁折不弯,始终如一的意思。其实,他自己也挺喜欢这个名字的,最重要是幻焰叫的顺口。 百里宁一把这段往事告诉紫瑛的时候,紫瑛是感动的,然而百里宁一却还没有告诉她后来发生的事儿。百里宁一忽然执起紫瑛的手,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以为我再也不会见到你,原来我们之间的缘分并未结束,幻焰,我们可以一起,像从前一样,好么?” 紫瑛迷惑地问道,“从前?从前哪样啊?” 百里宁一的眉宇皱的愈发的深了,哀叹道,“是我忘了,你早已不是从前的幻焰了。但,其实就算你是从前的幻焰,又如何呢。幻焰没有爱上我,夏紫瑛也不会爱上我,这是定数,不会改变的。” 紫瑛听到这里,心脏有些承受不了。揣测到眼前这位俊朗的男子,百里宁一竟然是幻焰的爱慕者,因为爱慕幻焰,又错把她当成幻焰,又爱上了她么?这个爱意,这么迂回,着实令紫瑛有些难以接受。 紫瑛并不想同百里宁一过于纠缠,故而开门见山地问道,“你既然是月玨门的守护仙灵,那么我想要闯过去,你又有如何考验我呢?” 紫瑛说到这个事时,百里宁一的眸光又沉重了起来,道,“你果真是要过去月珏门么?” “嗯!”紫瑛不置可否地应道。 百里宁一苦涩一笑,哀叹道,“果然有些事是躲不过的。”他清了清喉头的干哑,又道,“既然你意已决,我便成全了你。”百里宁一说着,轻轻地抬起了右手,手中缓缓地凝聚起一股火焰,燃烧成一朵蔷薇花的模样,他笑着问紫瑛道,“幻焰,你还记得么,当初是你教会我这个术法的,你说这术法的名字很好听,就叫幻焰蔷薇。和你的名字一样。” 紫瑛对于百里宁一的话,向来是云里雾里的,但也看得出百里宁一做出这个架势是要斗法,可是紫瑛会什么法呢?紫瑛将自己会的迅速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她现下勉强能够操纵的也不过是腰间的这个胭脂盒,辜听觞说唤作凝芳盒。 紫瑛抬手抚摸着腰间的凝芳盒,凝芳盒好像早就预计到这一场战,蓄势待发地温热起来,甚至开始有不断的香气变换着从那盒子的缝隙之中偷偷溜了出来,营造出一股强大的气场,将紫瑛护在其中,紫瑛却还未察觉到。 然而,百里宁一却早就察觉到紫瑛腰间的杀气。只是,这么多年过去,原来凝芳盒的气势丝毫没有减退分毫,倒是眼前的这位夏紫瑛,于百里宁一印象之中的幻焰去比,无论如何是少了当年的那种机灵诡辩,和傲然霸气。也许这就是凡人与神女的差距所在,但她终究是幻焰,对敌时的坦荡的目光,倒是丝毫没有改变。 百里宁一的手中虽一直凝着术法,却迟迟没有攻击紫瑛。紫瑛遂挑眉问道,“难道说,我要闯关,就必须先赢了你么?” 百里宁一不置可否地笑着,却纠正道,“不是赢就可以的。其实那道月珏门藏在我心中,已经很久没有人可以触及我的心了。所以,那些来净月宫的弟子通常不会选择破我这关,大都绕开我,往月沁门去了。你竟然还是找到了我这里来。” 紫瑛惊道,“还可以绕开你的么,居然还有月沁门,我真是不知道的。” 百里宁一笑道,“倘或,你果真赢了我,却没有什么不好。他们从月沁门过关,还需得再经过四道门,方可到达接天云梯。你从我这里过,是个捷径,打赢了我。过了月珏门,就可以直接到达接天云梯了,岂不是更省事一些么?” “竟是这样的。”紫瑛恍然大悟。 百里宁一却已经等不及了,他手中的火焰蠢蠢欲动,红色的火光照亮他青灰色的瞳孔里极其厚重的忧伤。当他抬手,轻轻一挥,那漂亮的艳丽的火色蔷薇从他掌心推出,像一颗绣球一般嗖地飞向紫瑛,紫瑛却什么也没做,甚至连抵挡的动作都没有,这颗美丽的光球直接落在紫瑛的头顶,发髻上,宛如她的发簪一般流光溢彩。 百里宁一站在那处,看着这样的光景,笑道,“我就知道这样会很好看的。” 紫瑛以为百里宁一费了这么大的劲,这是要一招毙命,杀了自己,却没有想到他在她的发鬓上添了些色彩,彷如姑娘对镜贴的鹅黄一般。她的心里有些纳闷,讷讷地看着百里宁一,还以为他会有什么特别的说辞。 然而,百里宁一却说,“有什么好奇怪的,就不允许我练练手么?你还不快一点出手,否则,我下一回出手的时候,就怕会伤到你背上的狐狸。” 一提起彩嫣,紫瑛便开始神经紧张。她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一手取下腰间的胭脂盒,一手打开盒盖,一股清幽的芬芳从那盒子中散发开来。这一次,召唤的香粉唤作千白染,一千种白色的花朵研磨成的香粉,凝聚出的精灵是一只翩然的白蝶。 白蝶在空中翩然起舞,纷扰的光束犹如飘逸的白练,随着白蝶轻盈的舞姿,曼妙地环绕开来,编织成一张巨大的术法光网,笼罩在百里宁一的头顶。百里宁一竟然束手就擒,任由着这张巨网将他紧紧地兜住,将他的修为耗尽。 然后,一座门从他的胸前缓缓显现。这座门和早先紫瑛看到的两座门一样,都是白玉为底,虽不如前两座门上镶着宝石美玉来得光黄流转,但尤其不同的是这座门柱上刻着的是一个女子低头作画的模样,虽看不清这女子的模样,却不知为何这低头的温柔与妩媚也是这般令人动容,好似比任何宝石美玉都来得珍贵。 紫瑛看着这座门慢慢变大,轰的一声升入云端,坐落在紫瑛的跟前。而百里宁一则伏倒在门柱之下,紫瑛才猛然想起,收回了白蝶,重新盖上凝芳盒。紫瑛想要过去扶百里宁一一把,却被百里宁一拒绝道,“别过来,我这一生最不愿意的就是让你再次看见我脆弱的模样。我竟然傻到发誓,保护你,你看看我现在这般不堪。” “不是的,不是的。”紫瑛慌乱地解释着,说道,“都怪我不好,我无心把你伤成这样,我只是想要过关而已。” 百里宁一笑道,“不怪你,我把月珏门藏在心里的时候,就料到会是这样的。但是,我有一个请求,我希望你为我完成好么?” “什么?”紫瑛问道。 百里宁一笑着伸出手,摊开掌心道,“把你的手给我。” 紫瑛犹疑了一下,百里宁一遂又笑道,“放心,我不会让你跟我走的。我百里宁一若是要一个女子,必然是在我最强的时候,因为我要护她周全。我现下这个模样,我护不了你,所以,我也不会要你跟着我。” 紫瑛听他如此说,才放心把手交给他。他将紫瑛的手按在他的心上,那虚弱的心跳握在紫瑛手中,就像是流淌而过的溪水里一只小小的鱼儿。紫瑛忍不住心疼地皱起了眉宇,却看见百里宁一故作坚强地说道,“紫瑛,听听我的心,看看我的回忆。然后,如果你遇见千白染,替我和她说声对不起,此生我注定是要负她了。 -本章完结- 第一百六十三章 心思偏漏 百里宁一的眼光渐渐地黯淡去,沉重的眼皮缓缓地合上,紫瑛才注意到他的睫毛原来也是青灰色,沾了些晶莹的水滴,也是这么的忧愁。紫瑛靠在他心上的手,感受到他心里的温度,从炽热到慢慢冷却。紫瑛也缓缓闭上眼,忽然连呼吸里也带着痛,那是她看见百里回忆里的第一幕,是一片落满雪色的冰湖。 冰湖畔的亭子里,一抹跳跃而华丽的紫色闯入他的眼眸,这是他第一次化作人形,立在她的跟前。他试着喊她,却没来由地慌张起来,连声音都带着些颤抖,因为在幻焰的耳朵里听来,就是他有一些大舌头,唤她道,“幻,幻,幻烨。”生生的把一个焰字唤成了烨。 幻焰回过身来看他,极柔和的笑意,比这漫天翩落的雪还要美,映着湖光,却远比湖光潋滟。幻焰看着他尚且年幼的模样,稚嫩而青涩的眸光,就像是初冬夜里的北极星,因为极北,所以极冷,连光辉都是极寂寞的光辉。 他走上前去,抓着幻焰的衣袖,道,“姐姐,我是枯木。” 幻焰笑了笑,随手抓起桌上的奶糖几颗,塞在他的手中,道,“好啊,你可算化作人形了,从今往后又多了个人一处玩了。这些糖,就当是姐姐给你的见面礼好了。” 他很高兴,虽然不知道奶糖是个什么东西,却还是极珍视地收藏起来。就连一直与他同房的辜听觞,他也不愿分一些给他。因此,辜听觞笑他不曾见过世面,笑他小气,他全都忍了,他心里,这是他最爱的姐姐送给他的宝贝。 后来,时光流转,幻焰的生辰之宴,他和辜听觞一起在席,第一次看见太子瑾誉殿下,是这样光环荣耀,至尊无上的一种神祗。他的心在那一刻便荒落了,他想无论如何努力也许都不能抵过这个男子的万分之一了吧。但是,他依旧努力地不要输他太远,哪怕只是在幻焰注视过他以后,余光落在自己的身上,也要是最好的一面留在幻焰的眼中。所以,他每一门术法都学得极好,很得花神殿十二芳主的喜欢。 可是,他等来等去,等的都是幻焰一句称赞的言语。也终于在次年,幻焰的生辰之宴上听到了。彼时,他以术法操纵了些纸人为幻焰献舞,而这一曲纸人舞,赢得了满堂喝彩,也获得了众多仙家赞他英雄出少年。谁曾想一株花神殿的枯木,如今也有这样扬眉吐气的光景。而他最高兴的是,幻焰偏着头,低低附在瑾誉殿下的耳畔,不大不小声地说道,“枯木这个术法学得真好,比那些老头子一板一眼的有趣多了。” 瑾誉轻轻一嗯,没有太多言语。然而,他能够感受到瑾誉看他的眼光似乎有所不同了。都是男子,瑾誉一定猜透了他的心思,他画的每一个纸人,或眉眼,或唇鼻,或举手,或投足,总有一处,总有一丝神韵,是像着幻焰的,当她们飞舞在半空,当她们重重叠叠的舞在一起,若是眯着眼眸去看,这分明就是一个活生生的幻焰。他知道他的心思藏得不好,但其实,他从没有想过要藏。 百里宁一自知,就算耗尽一生,也是争不过太子殿下的。其实,他也从未想过要争。他只不过是想要默默地待在幻焰身边,为幻焰好。也是那天,幻焰欣喜望外地拉着瑾誉到他跟前,道,“瑾誉哥哥,我想让枯木做我的弟弟可好?” 他的心一沉,瑾誉的目光却是一亮,勾着唇道,“甚好,甚好。” “那我给他起个名字吧,做幻焰的弟弟,要有个正经的名字。”幻焰说着,躬身望着他笑,道,“既然是木,便要宁折不弯,始终如一,就叫宁一可好?”他怔怔地望着幻焰,幻焰却没有等他回答,又道,“就姓百里吧,我一直喜欢这个姓氏,可惜被药君占了去。”紫瑛说着,又挽着瑾誉的臂弯道,“你说药君会不会嫌弃我弟弟和他同姓啊?” 瑾誉笑着,道,“倘若他是你的弟弟,总有一天百里会成为天族皇姓,他有什么好嫌弃的?我想不到他要嫌弃的缘故。” 的确,百里能够成为天族皇姓,而他百里宁一,也许也会有一天因为幻焰的缘故,成为天族皇亲国舅,从此不再是花神殿里默默无闻的孱弱枯木了。这些,是他无论如何努力都可能给幻焰的,但瑾誉可以,而且轻而易举到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他从前一直是这样认为的,后来才知道,他和瑾誉一样,都把太子这个位置看得太高,太无所不能了。 因为他们年少,年少的他们单纯的只想要给所爱之人最好的,从不问缘由,不管因果。就好像花神殿里那一片牡丹开了的时候,紫瑛立在花丛之中,几乎要与这花海融为一体,又十分明艳地脱颖而出,她必然是这些花朵之中最娇艳的一朵。所谓端丽冠绝,所谓艳冠群芳,或许都是用来描写紫瑛的姿容,才不会辜负了词意。而这句话是瑾誉对幻焰说的,明明是款款情话,从瑾誉的口中说出,温柔悦耳得化了骨头。 然而,百里宁一也是想说的,但他想这一生也许都无法对着幻焰毫无负担地说出来。因为他看见幻焰的时候,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慌张,慌张到结巴,慌张到词不达意。他看见幻焰从花丛之中走来,走得比瑾誉还快一些,然后停驻在他的跟前,温婉道,“宁一,你来了啊。” 百里宁一望着幻焰的时候,很想也像幻焰那样温和一笑,却不知为何他总是无法像旁的人一样笑得那么畅快,比如辜听觞,辜听觞从前并不是这么沉郁的,反而有一张俊朗的笑颜。百里宁一,和辜听觞站在一处的时候,是花神殿一冷一暖的美男子。 这偏冷的百里宁一难得冲着幻焰弯了唇角,道,“姐姐,他们都说这里的雪景很美,我就来看看。” 幻焰温和怜爱地抬手抚着宁一落在两鬓的长发,道,“宁一喜欢这里的雪景么,那姐姐把它画下来,送给你可好?这样你总能够看得到美景了,心情会不会好一些?” 幻焰问他心情会不会好一点,其实百里宁一的心情从来都只是视幻焰而定的。倘或幻焰为百里宁一作画时的心境是如此的欣然,那么作为百里宁一,能够感受到的却是无比的欣然,万分的欣然。 宁一看着幻焰的眼眸,认认真真地点头,好容易才扯开一抹笑容,这让幻焰欢喜了许久,她回身对着身后的瑾誉道,“瑾誉哥哥,你看宁一笑了,宁一也会笑了。” 瑾誉点头,缓缓上前一步,对着宁一道,“宁一,你姐姐为了让你开心起来,煞费苦心。” 宁一微微俯首,行了一个毕恭毕敬的全礼。幻焰赶忙将他扶起,彼时瑾誉就在他们身侧,几分戏谑的笑道,“你只为他作画留住这幅雪景,那我呢?我也喜欢这雪景,清早便来这里唤你同我一起看了。” 幻焰抬眸,为难地看着瑾誉,道,“可是,我作画要很久,瑾誉哥哥就不要凑热闹了吧。” “为什么他有,我没有?”瑾誉在幻焰跟前,无所谓露出一些些属于他这个年纪原本就该有的孩子气,因为除了幻焰的面前,他大部分时候都深沉得令人捉摸不定,完全不符合他这个年纪的老谋深算。 幻焰思量了一番,抬眸看着瑾誉,眼眸里有几分忱挚,像这飘雪绵绵白白。 雪花落在瑾誉的眉间,化作一滩水迹,湿了他的眼帘。他抬手,指尖抚过一向云淡风轻的眉间,波澜不惊的眼眸终于也颤抖过一丝情绪。他觉得百里宁一身上的那种孱弱,是他身为天族太子所没有的,但是幻焰心里柔软的角落还是被宁一触动了,这种触动令他有了危机感。从来,他不知道担忧和恐惧是何物,胸有成竹太久了,幻焰便成了他心上唯一的不安。 幻焰挽着他的臂弯,似撒娇似决意般地说道,“瑾誉哥哥,不过是一幅雪景画而已,其实你想要的话,又怎么会差幻焰手中的这么一幅。纵然,你果真差了幻焰手中的这一幅,来日方才不是么?” “所以呢?”瑾誉使起小性子的时候,却也不是那么好打发的。 幻焰嘟囔道,“你看宁一若是喜欢上一个东西,其实并不容易的,他总是这么清清寡寡的,好不容易爱上一回雪景,你也要同他争么?” 瑾誉难得地皱了眉,极不情愿地咳了一声,一双手背在身后,抬脚往一旁走了几步,做出一副生气的架势。幻焰难得的没有理他,回眸来继续和颜悦色地对着宁一道,“别理他,一会儿自己就会好的。” 宁一摇摇头,依旧是慌里慌张地说道,“姐姐,要不就算了吧,其实,我这样看看雪景就好了。” 幻焰却笑道,“真是不知道花神殿的雪景又和别处有什么不同,你们怎么都好像都很喜欢似地,就连宁一也无可幸免。” 宁一因为幻焰这样明媚艳丽的笑容,被刺得更加慌乱,连说话都开始支支吾吾地道,“其实,也没什么不一样。只是一起看的人不一样,心境也不一样,所以才会觉得特别美。” 一起看的人不一样,心境也不一样。这是百里宁一的话,说给幻焰听。幻焰却没有听明白。幻焰惊道,“嗯?”她想不到宁一话中那一句‘一起看的人’指的是谁。彼时,千白染拖着曳地白裙从这皑皑茫茫的雪景里走来,她原本就生的极白希明亮,站在雪景里更添了姿色,尤其是今日特意染了的红唇,分外娇艳,宛如映雪红梅三两瓣。 幻焰一时浮想联翩,遂冲着宁一眨眼道,“原来,和你一起看的人是她啊!” 宁一有些懵,顺着幻焰的眸光看去,千白染已然渐行渐近,见了不远处的瑾誉,自然是要向他行大礼的。瑾誉因还在生闷气,不曾注意,幻焰上前推了一把,瑾誉方免了千白染的礼。千白染从地上缓缓起身,抬起脸来,蛾眉毓秀,清眸钟灵,红唇芳菲,通身是一派宁静秀逸的气派。 瑾誉遂道,“几日不见表妹,倒是出落得愈发水灵了。” 千白染的确是瑾誉一个远房表妹,也难得瑾誉还记得。千白染却不似瑾誉的其他亲戚一般,非要赔着笑脸去粘着瑾誉,她倒是无所谓他这个表哥,从来到此处开始,眼睛便一直流连在宁一的身上,自然没空搭理瑾誉,拉着宁一便道,“昨日不是和你说好,一起来的么,你怎么先走了?” 瑾誉被忽略了,却也没觉得有什么,竟也忘了方才的那场怒气,拉着幻焰道,“你我在这里,他们怎好赏雪。不如我们……” “姐姐,我累了,我想先回柒竺殿。”宁一忽然插话道。 瑾誉又皱了眉,倘或不是因为宁一在幻焰心上的位置,他就该端着太子的架子赐他一个大不敬之罪。然而,他也知道,这截枯木的心是有多硬朗,即便赐罪也不能改变他的心意。他喜欢幻焰的心意是这么强烈而决绝,让瑾誉的心都开始惶惶不安起来。 白雪依旧轻缓地飘落而下,一片湖的雪景宛如一场心碎,兜兜转转,斑斑驳驳。百里宁一站在瑾誉和幻焰之间,永远觉得自己是这么的多余。就连道一声乏累,都是这般多余。他或许该在幻焰不经意的时候,默默退去,这样才能全了瑾誉的心意。 但是他凭什么要成全瑾誉,成全得如此妥妥当当。即便,他是无法得到幻焰,起码分一些关注而去,他也是心满意足的。 幻焰抬手抚了抚宁一的前额,这姿势里满满的关怀与疼爱,担忧道,“怎么了?莫不是受凉了吧?” 瑾誉已然不耐地说道,“我请药君过去给他看看吧。” 宁一却断然拒绝道,“不必叨扰药君了,烦太子殿下挂怀,宁一只是站了这许久,受不了寒气,又有些乏累,想先回去歇息罢了,望殿下应允。” 瑾誉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同意了。宁一起身退去前,拉着幻焰的手,道,“姐姐也不必担心,好好和殿下赏雪吧。宁一没有什么别的念想,只是希望姐姐开心就好了。” 幻焰蹙着一双秀眉,宁一回身看着身边静静的千白染,道,“你不是说喜欢我屋里的那个暖炉,怎么又跑这里来看雪,白白受凉呢?” 千白染一阵错愕,她不曾记得自己说过喜欢宁一屋子里的暖炉,也不曾记得宁一何时这样关怀过她。但无论如何,一直都冷漠难近的百里宁一,同她说出这么一番话,她心中是欣喜的。任由着他牵着她的手,一路慢慢地步入雪景,雪落在他们的并肩,她回头看见幻焰遥望的神情,报之以一丝微笑。 耳畔,宁一问她道,“姐姐,可还在看着我们。” 千白染轻应道,“嗯,你觉不觉得太子表哥和幻焰姐姐真的很般配,放在花里是一双璧人,放在雪里也是一双璧人啊。” 宁一忍着浓重的鼻息,道,“你说的,果然不错。” 千白染那颗少女的芳心触动,偏头靠着宁一的手臂道,“如果,我们也可以那样多好啊。” 宁一没有答话,侧脸沉默,千白染也并不是完全不明白,宁一的心里也许没有那么喜欢她。可她终究还是愿意陪着宁一,慢慢地等到宁一开始喜欢上她。哪怕,只是偶尔充当一下宁一欺瞒幻焰的角色,她虽介意,却愿意。 然而,百里宁一也十分明白千白染的温柔,她的假装,她的配合,全都让宁一自责不已。他和千白染走到柒竺殿门前的时候,宁一忽然止住了脚步,对着千白染说道,“其实,你不一定喜欢我屋子里的那个暖炉的吧,我是不是强你所难了?” 千白染摇头,道,“不,我是喜欢的,你所有的东西我都是喜欢的。” 百里宁一心头一震,便吩咐人取来暖炉,亲自递给千白染道,“来,给你,你回去的路上小心一些,有这个暖炉握在手中也不大冷了。” 千白染接过暖炉,却笑道,“倘或有个人肯陪我走一段,我想我会更暖和一些。” 百里宁一望着千白染,一双明镜般的眸子里映着唯一的百里宁一,期待的眸光热切而温柔,楚楚怜惜的模样,令百里宁一不忍心拒绝。但他终究还是把心一横,冷涩地应道,“我让我宫里的夏子陪你走一段?” 千白染闻言,心中是有些失落的,但她并没有表现出来,依旧温言道,“不必劳烦了,并不是很远,即使怕冷也只是一小段。何况,你的暖炉,就像你陪着我走一样,也已经足够温暖了。” 千白染的退让懂事,令百里宁一更觉得自己无所适从,羞惭不堪地逃开了。他的脚步之急,甚至来不及听到千白染温柔多情的与他辞别的话语。只是,千白染望眼欲穿的眸光一直流连在柒竺殿深深的回廊上,仿佛他的背影还在那里,不曾消失一般。 雪花扑簌,压折了柒竺殿前的一枝梅枝,噼啪响在千白染的耳畔,却断在她的心上。千白染拾起那截断枝,在雪地里写下,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连绵下了半月之久的大雪,终于在那日放晴。然而,百里宁一因沾了寒气,得了咳疾,卧在病榻上,他并没有告诉任何人他的病情,也不让幻焰安排给他的随侍夏子告诉其他人。他便这么任由病势拖沓着,有时候能够找个缘由安静地窝在床上,安静想念某个人,也是一种享受。 然而,这场安静,这场思念,这场享受并没有延续很久。百里宁一素来最依仗的小仙童,夏子惶惶跑来,扶起床榻上的宁一,道,“主人,快走!” 宁一慵懒,随手甩了夏子的手,不悦地说道,“这般着急干嘛,不过是早膳,不吃也罢。” 夏子急得一跺脚,气喘吁吁地解释道,“不是不是,不是早膳,花神殿东边的百草苑起火了,火势很大,水芝湾,万芳庭都烧起来了。再不走,咱们这边的柒竺殿也要烧着了。” “怎么会?”宁一忽然清醒起来,扶着夏子的手往门外走去,站在院子里就可以看见东面滚滚的浓烟,那跳跃的火舌,鲜红如血。 “主人快走吧!”夏子在一旁劝道。 宁一却皱眉问道,“通知了雨神,海神,水君他们没有?” 夏子便道,“这么大的火,还需要通知么。早就来一群水兵,就是浇不灭,说是,说是,说是咱们幻焰主人挑起的火。”后半句说得颇为迟疑,终究还是说了出来,想来自己不说,总有一日百里宁一是会知道的,也终究要怪责他的隐瞒。 宁一一听更是着急了,又问,“那幻焰现下如何?” 夏子无奈地摇摇头,道,“各宫各殿都忙着逃命,水兵也在极力追捕幻焰主人,就是没找到个踪迹啊。” “怎么会!”宁一愈发着急,原本就是沉珂绵延的身子更是经不住这般一急,涨红了脸,呕出一口鲜血来。夏子慌忙取来帕子,替宁一拭去唇边的血色。 宁一拂手推开,道,“那太子殿下呢?” 夏子也惆怅道,“殿下昨日去了珠川,魔帝洪渊约战,毁了珠川大半生灵,殿下去的急,也没留下半句话。唉,殿下一不在,咱们幻焰主人就落了这样的田地,这些人素日里就一直想要找咱们幻焰主人的错处,这一回,这一回可算叫他们称心如意了。” “怎么能,怎么能让他们就这样称心如意了呢?!”宁一弯着唇,轻飘飘的一笑,笑意里却藏着视死如归的狠绝。这个世上不是只有瑾誉可以护着幻焰的,他百里宁一也是可以的,他不如瑾誉那般翻手为云,复手为雨,他却有他自己的方式,他那么拼命的学习术法,也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宁一拂袖飞身,他长衫衣角上的几缕尘埃落下,夏子来不及拉住他,却只有抓住他衣上落下的尘埃,那么微弱,那么冰凉。百里宁一,这个男子,仿佛是从骨子里凉透的,无论是什么,只要沾染到他,就剩下一种温度,冷。 然而,这样冷的他,竟然朝着那肆掠的火焰而去,黑烟浓烈,滚滚包裹了他瘦削修长的身躯。他坐在云端,闭目时的宁静,取出一支枯木笛子时的宁静,笛子靠在那两片被鲜血染红的唇瓣上,轻轻吹奏时的宁静,都是在与这场大火对敌时的从容。 笛声呜咽,如泣如诉,引来一场冷雨,那是他大半生的修为正在慢慢从体内溢出,每一滴都落在那凶猛如兽的火焰上,熄灭以后,散着淡淡的寒冰一般的气息,哧哧的声音细细弱弱地回荡在耳畔。 -本章完结- 第一百六十四章 昆仑神木 突如其来的冷雨浇熄了花神殿的烈焰,但百草苑,或是水芝湾,万芳庭也都不复原来的面貌。那些奇珍异草被焚烧后,零落满地的灰烬,空气里弥漫着方才冷雨下来时的清寒,又伴着极浓烈的异香,刺得鼻头一酸,泪水夺眶而出。 云端的百里宁一因为耗费了太多灵力,虚弱地从云上跌落,身子轻得宛如一只蝶。夏子已然疾步上前去接住宁一,宁一落在夏子手中的时候,已然恢复了枯木的原型,然而他的眼睛依旧看得见,感知依然存在。 他撑着紊乱的气息,同夏子说道,“去花神殿西北角,我看见姐姐就在那里。” 夏子抱着宁一,丝毫不敢怠慢,快步往花神殿西北角跑去。果然看见满脸焦黑,蓬头乱发的幻焰瑟缩在墙角,她漂亮的眼睛里都是惊惧的泪水,摇摇欲坠。幻焰看见夏子的时候,就猜到是宁一熄了这火,遂向前从夏子怀中抱过宁一,抱在胸前。 这是宁一第一次靠幻焰这样近,感受得到幻焰心上的温度,这样柔软暖和。宁一强迫自己稳下混乱的心绪,故意字正腔圆地对着幻焰道,“姐姐,别怕,宁一陪你。” 幻焰却笑道,“宁一,这次姐姐闯了大祸,姐姐想即便是瑾誉哥哥回来,也不能替姐姐周全了,不如姐姐把姐姐身上的修为都给了你,这样你也好再恢复人形。” 宁一闻言,大骇,道,“姐姐,不可,万万不可。” 然而,幻焰似乎听不到宁一的拒绝一般,她缓缓抬起右手,拇指拈着中指,四指分开伸直,食指背稍高中指背,无名指背稍高中指背,末指背最高,捏成一个标准的兰花指靠在红唇上,默默念动口诀。 一时间,七色斑斓的光点纷飞,像星辰陨落,像彩雪纷飞,纷纷扬扬地覆盖了幻焰和宁一的周身。宁一的枯木之身慢慢地从幻焰的怀里飞起来,那些彩色的光斑触及他枯槁的肌肤时,迅速渗透,慢慢润泽了他的枯萎与干涸,一丝新绿缓缓沁了出来。 当宁一重新宛如临风玉树般立在幻焰的跟前之时,幻焰是欣慰的,幻焰握着宁一的手道,“弟弟,我的好弟弟,本就该我这个做姐姐的好好护着你。怎么好拖累了你呢?” 宁一握着幻焰的手,带着哭腔道,“姐姐,姐姐……” 幻焰抬手,抚干他脸上的泪,安抚般柔和地说道,“我听说御火术能够解开昆仑独寒木身上的独寒咒,我想若是我练成了,就可以去除你身上的独寒咒了。从此以后,你就不必再担忧变成枯木,不必这样孱弱。你其实是一把好木,昆仑木,六界之中,唯一一株的昆仑神木,从来都是历代天君手中的法杖首选。” 幻焰将宁一视为弟弟,因为怜惜宁一,也因为宁一是昆仑木。她的确存了些私心,她希望宁一可以被瑾誉所用,她觉得从来都是瑾誉为她做了许多,而她能够为瑾誉做的也只是如此,成全一株昆仑木,也成全了瑾誉。 宁一听了紫瑛方才的那一席话,他已然分不出幻焰如此,到底是为了他,还是终究是为了瑾誉。他的确是万年一株,独一无二的昆仑神木,也的确可以成为天君手中至高无上的法杖。而他因还未雕琢过,所以看起来去寻常的木头无异,解开昆仑木身上独寒咒这个事,历来只有下一任的天君可以达成。也就是说,只有瑾誉可以,但偏偏瑾誉坚持习的是淳厚的水玉术法,也许是无心君王之位,鲜少碰触火术,也不过是偶尔陪幻焰切磋罢了。 宁一跌坐在那里,三日不曾起。直到紫瑛被众神将带离,带去了那诛仙弑神的审慎台。 九天之上难得的乌云密布之象,浓墨染就一般的雪花纷乱下坠,隆重而肃穆地压下来,宛如一张铺天盖地的厚幕,低垂地悬在诛仙弑神的审慎台。紫衣紫裙的神女便一条巨大的金色锁链贯穿了她单薄瘦弱的肩胛骨,长发凌乱在风中,与那乌墨色的雪花纠缠在一起。 宁一就站在审慎台西侧离幻焰受刑最近的位置,他活了一万年,以枯木的姿态寄居在天族九霄天宫的每一个角落,却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重刑。他几乎认不出那张台上的神女,就是当年活色生香的幻焰神女,当她走在瑾誉身边的时候,总是那么意气风发,艳光四射。如今,这副褴褛凄楚的模样,戳穿了他的心。 他看见幻焰被锁链穿过的肩膀,手臂,后背上的伤口流淌出殷红的血液,闪烁着金色如火光般的光晕,晕了他的眼眸,他的泪水逼眶而出。他纵然再冷,也会心痛。他回眸对着夏子吩咐道,“快,快去寻千白染,她能够飞去珠川,能够找到太子殿下。只有殿下可以救姐姐了。夏子快去。” 夏子闻言,自是疾步去寻千白染。彼时,千白染正坐在自家宫门前,看着漫天墨雪飘零。夏子披着凄寒,匆匆忙忙赶来的时候,千白染缓缓起身,立在夏子跟前,凝了一抹笑意在唇边,宛如水中映着梨花般的清丽脱俗。 “宁一让你来的么?”千白染抬手抚过手中一只精致小巧的黑漆螺钿胭脂盒,笑道,“要我飞去珠川找太子殿下是么?” 夏子闻言,欣然道,“郡主殿下,都已经知道了。”却丝毫没有察觉出千白染眼中的哀伤与痛绝。 千白染笑道,“我可以去,但是,你把这个交给他。这是幻焰姐姐为我制的香粉,也唤作千白染。姐姐说,一千种白色的花朵研磨成香粉,放在这样漆黑螺钿盒子里才最是好看。姐姐说我把这香粉擦在脸上,出现在我中意的人面前,我就会得他的爱,我第一次擦香粉的时候,没有遇上他,竟然错遇了辜听觞。我总想着还有其他的机会,遇见他,看来是没有了。” 千白染说着,把黑漆螺钿胭脂盒交托到夏子手中,极致珍重。千白染跃身飞起,化作凤头鹦哥的模样,披着墨雪,划过长空。辜听觞终究是来迟了,他只能够遥遥地望着千白染高飞在天边,化作一抹极小的圆点。 辜听觞疯了一般地嘶吼,“百里宁一怎么能够这样,千白染不过是一只鹦哥,从九天飞到珠川,那是在要她的命!” 这段路,的确要了千白染的命。从九天飞到珠川,需要极靠近的掠过太阳,太阳炙热的光芒足以融化一只小小的鹦哥的魂魄。但为了百里宁一,她没有想过拒绝,她只留下自己的一片羽毛,把所有的灵力都集聚在那片羽毛上。 羽毛挨过了太阳的炙烤,把幻焰遭难的讯息带给了瑾誉,瑾誉从珠川赶回九天的时候,一路收集千白染被融化的魂魄,宛如一层薄薄的冰雾,凝在瑾誉随身的水晶壶里,将她重新带回百里宁一的身边。 辜听觞终究没有再去看过千白染一眼,他怕那种心伤自己承受不了。然而,唯一令他在万千遗憾之中尚有些欣然的事,便是幻焰的存活。幻焰并没有死在审慎台上,因为瑾誉的到来,瑾誉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幻焰死去的。而百里宁一也因为瑾誉的到来,被贬谪为净月宫的守门闷声。 回忆落幕! 然而,回忆里的幻焰,与真实的紫瑛,一同陪在百里宁一的身边的时候,百里宁一终于可以选择安静地死去。 紫瑛手中的温度渐渐凉去,那些原本微弱地掠过紫瑛手心的心跳也骤然停息。紫瑛蓦地睁开眼睛,看见百里宁一的脸色慢慢地转向枯木的颜色,那些皱褶从他的心口蔓延开来,一直到指尖,到眼睫,终于变成了一根长长的木头,握在紫瑛的手中。 那一瞬,紫瑛忍不住的泪流。她在他的记忆里看见的幻焰,的确是她自己的模样,但这段记忆却并没有能够唤起她脑海里的某一些回忆,不过是勾起了她心上的同情,就好像走在街上看到悲哀的事也会被感动流泪一般。然而,这种感动尤比寻常的感动更强烈一些。 尤其,当紫瑛亲身经历了百里宁一的死去后,更为剧烈。 紫瑛回首,看见呆愣在一旁的阿白,她的神色是这么的凝重与悲怆,因为纸人是不会流泪的,倘或纸人会流泪,只怕阿白此刻已是痛哭流涕的模样。其实,紫瑛从第一次看见千白染的时候,就知道阿白便是百里宁一塑造的另一个千白染。 阿白的心思,或许也和千白染一样,一直默默地爱着百里宁一。 阿白走到紫瑛的身侧,道,“师父从一开始就知道你若来了,便是他大限将至的时候。可是他总是日盼夜盼,我就陪着他日等夜等,如今他终于如愿以偿了,我也如愿以偿了。”阿白说着,扶起紫瑛道,“师父说,他既然是昆仑神木,终归是要属于下一任天君的,请紫瑛姐姐带着它献给瑾誉殿下吧,他心上的独寒咒不一定要御火术才可以破。只要穿心而死,也一样可以破,瑾誉殿下当年没有这么做,应该是担忧幻焰神女伤怀。” “所以,百里宁一是故意输给我的?他是故意的?”紫瑛说着这个话的时候,泣不成声,泪水落入口中极苦涩。 阿白没有回答紫瑛的问题,但其实紫瑛心中早就有了答案。在百里宁一的眼中,夏紫瑛就是幻焰,幻焰就是夏紫瑛。而紫瑛也不愿去争辩什么,就让她作为幻焰活在百里宁一最后的眼底,最后的记忆里,不再有惋惜,不再有遗憾。 但阿白,这一世的她好像又注定了要为百里宁一所遗憾一般,她破碎的泪水跌落在百里宁一的脸上,缓缓指着那道浮在空气之中的月珏门,道,“门就在那里,你还不走么?穿过这扇门,你就能够到达云梯了,接下来的事儿,我们谁都帮不了你,只看你自己的造化吧。” “那你呢?”紫瑛担忧地问道,如果阿白愿意,紫瑛想带着她,像带着彩嫣一样去往净月宫。 阿白笑了,笑容惨白,那是纸人的脸色,又仿佛不是纸人的脸色。因为纸人的脸色原本就是苍白的,但纸人的脸色何以如此哀伤欲绝。就连紫瑛都不忍看她。 她缓缓地说道,“在他的记忆里,千白染和他之间只剩下一句对不起。即便当初瑾誉殿下将我的三魂七魄凝聚在水晶壶里,他也没有多看一眼。不爱便是不爱,如今我的两魂七魄都被天君流放在忘川河上,唯独剩下这一缕痴魂还不愿化去,如今他也不在了,我便彻彻底底的做一场水雾,也忘得干干净净。” “阿白,其实你就是……”紫瑛十分惊诧,她早该想到的,一个纸人,无论术法如何好,又怎么会这般精气活现的呢。起码,一个纸人不会用那种倾慕的眼神去看人,也不会用那种痴缠的眼神想要拼命的去留住一个人。 紫瑛的话还未说完,阿白已然化作一道袅袅白烟,飘散在风中,无迹可寻。紫瑛背上的彩嫣忽然醒转,露出半个毛茸茸的狐狸头,转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珠,伏在紫瑛耳畔道,“姐姐,这根神木,你若是送给莫殿主,他应该会很开心。” “但是,百里宁一要我送给瑾誉殿下。”紫瑛说着,极其小心翼翼地捧着神木。 “给莫涤深,也没差。”彩嫣一把抢过来不耐地说道,又说,“这根木棍可以变小,你看。”彩嫣说着,抬手轻轻一点,长长的木头缩成一截短短的发簪,紫瑛将它插在头发上,又被彩嫣催促道,“月珏门就在前面,我们快走,还赶得及净月宫里和芳庭哥哥一起用个晚膳。” 紫瑛闻言,笑道,“你倒是不累了,睡够了?” “那么强的灵力,逼得我不得不睡,现在一切归于宁静,我也可以醒来透透气了。只是不知道芳庭哥哥和莫涤深到净月宫了么?”彩嫣说着,望了回天,好似期待能够看见贺芳庭从天而降的身影。 紫瑛也随着望了一回天,天色明朗,仿佛这里从不曾发生过什么,那方飞流瀑布,依旧清冽地敲击着山石,宛如那曲琵琶铿锵,尤在耳畔。只是紫瑛并不知道,当她带着彩嫣穿过那扇月珏门以后,月珏门里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 穿过月珏门,仿佛就直接到了山巅,云雾如棉絮一般缠绕在紫瑛的脚下,她挽着彩嫣静立,远眺去,一阶又一阶的白玉云梯曲曲折折地绵延至白云深处。白玉云梯两侧雕镂着姿态各异的神兽雪狮,或张牙舞爪,或憨态可掬,或半睁眼眸,或嬉戏绣球,无不是精雕细琢,巧夺天工。 彩嫣指着那白玉云梯上的不远处,道,“紫瑛姐姐快看,果然还有其他人来闯关,想要拜在净月宫门下的。依我看,他身手不错哦。” 紫瑛抬眼望去,那如雪般的白玉云梯上正立着个身姿挺拔的男子,遥遥望见一件青花色的长衫,色彩虽沉却不闷,还透着些淡青色的光斑,腰间一系银色腰带十分惹眼。紫瑛只觉得此人通身的气魄,原本就是绕着些仙味的,这样立在白玉云梯上,云絮环绕,便更是相得益彰了。 紫瑛遂对着彩嫣,道,“他一个堂堂男子汉,怎么爬起楼梯来这么慢啊。” 彩嫣忍不住笑道,“说的轻巧,姐姐自己踏上去看看,倘或姐姐有他那样的速度,那就是天人相助了。不过……”彩嫣说着顿了顿,叹气道,“唉,若是莫殿主肯帮你一把,那你肯定也得比他快一些的。” 紫瑛嘟囔道,“我才不要他帮呢。” 彩嫣不睬她,拉着她就往那云梯上踏,还带些猎奇的心态笑道,“净月宫的九九绵里白玉云梯,早就听了许多年了,一直没有机会亲自见识一番,这下既然来了,岂有不试试的道理。” 彩嫣说话间,一只翠缕水葱绿底衬浅粉花穗的缎面绣鞋才刚刚踏上云梯第一阶,只觉得一阵刺骨的冰凉从脚心一直钻到头顶,冷得彩嫣抖了三抖。彩嫣想赶快把脚收回来,才发现因为太冷,绣鞋冷冻在玉阶表面了。彩嫣为了不至于被冻死,就只好弃了那只绣鞋,收回脚来。此时,正好又赶来了另一个姑娘,在彩嫣身后嘻嘻笑道,”没见识的乡下丫头,竟敢穿鞋登梯!笑死人了。” 彩嫣回身的时候,看见身后站着一个姑娘,竟然也着了一身的紫衣。只是紫瑛身上的紫衣端正妍丽,娴雅华贵,落在一个贵字尤甚。而这位姑娘着的紫瑛,色泽更鲜艳一些,便也更显得娇柔妖丽,主要也是落在一个丽字。也的确,她生得肤白细腻,剔透如玉,一双眼眸盈盈有光,灵亮慧黠不输给彩嫣,比起彩嫣清澈纯净,她却多了几分流转的妩媚多情。 彩嫣对着她那飘忽不定的眸光,也不肯善罢地说道,“呵呵,我当是谁呢?原来不过是个小丫头片子,你一个小小凡人,顶多不过十六七岁罢了,也敢在姑奶奶跟前嚣张?” “一只狐狸,满打满算,就几百岁,还不是和我们凡人十六七岁差不离么?”那姑娘不屑地笑道,眸光又飘到紫瑛身上,皱着眉呵斥道,“你竟然敢和我穿一个颜色的衣裳,你可知道我是谁?你就敢和我穿一个颜色的衣裳!” 彩嫣切了一声,轻蔑地道,“你是谁啊?以为看得出我是只狐狸就了不起了么?依我看,你该不会是个色盲吧,我姐姐身上的衣裳颜色可你这件深一些,也华贵多了。你身上这件算什么呀!” “哼!”那姑娘的柳眉一树,冷笑道,“没见识就是没见识,我这件可是用的紫玉宝蚕丝织成的,她身上那件也就是普通货色,怎么比啊?” 彩嫣闻言更是笑得愈发大声了,道,“她这件是普通货色?你可敢擦亮眼睛再仔细看看清楚啊?” 那姑娘闻言,果然静下神来,仔细地看了看紫瑛身上的衣裳,光华流金,紫气高华,天衣无缝,匠心独运,的确不是普通凡物。且这衣裙上染着一种奇异的香气,这香气是她从前从未嗅到过的,像是凝萃了万花千草的香味,极特别。 双方正僵着,不知哪儿又多了一道声音来,“曼殊姐姐,你可等等我!” 彩嫣和紫瑛循声望去,半空忽然翩然落下一个彩衣的姑娘,彩嫣冷笑道,“可巧了,赶上一个和姐姐撞色的,又赶上一个和我撞色的。” 那彩衣姑娘落地的时候,身旁兜兜转转地飘了几片彩羽,倒是有那么一点像凤凰的尾羽。她看到彩嫣身上的衣裳时,也有些许惊讶,却并不如先前那个紫衣的那么猖狂,她倒是和颜同彩嫣打了个照面,道,“我叫千舞羽,彩雉族族老之女。” 这位姑娘的声音粼粼如水波荡漾,与她的姿容着实相称。她的气韵雅致天然,毫无粉饰的素面,却白里透红。最是妙目含春,跳跃着盎然生机,又增了些颜色,宛如盈盈水间一双宝石般璀璨夺人。 彩嫣遂也恭敬行了个礼,简短道,“我是彩嫣,这位是我的紫瑛姐姐。” 千舞羽仔细打量了一眼紫瑛,忽然震惊地凝起眉,道,“紫瑛姐姐身上这衣服……”彩嫣似乎有话,却终究是又止住了,笑道,“真是太华美了,千舞羽从未见过这么华美绝伦的衣裳,不知道姐姐是从何而来的?” 紫瑛垂眸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淡笑道,“这位姑娘过奖了,不过是山野粗陋衣裳罢了,怎么也比不过这位姑娘的。”紫瑛说着,眼光瞟向那位傲慢的紫衣姑娘,她冷哼了一声,并无多言。 千舞羽低头柔顺笑道,“紫瑛姐姐过谦了,紫瑛姐姐这一身若还粗鄙,我等都不敢站在此处了。”说罢,遂拉了一把傲慢的紫衣姑娘,道,“这位是我表姐,她叫紫曼殊,这几日赶着脚程来新阳镇,舟车劳顿,难免颜色难看了些,还望二位姐姐多多包涵。” 紫曼殊长眉一扬,对着千舞羽道,“何必同她们客气,你看看,一个是狐妖,原就是最下等的东西。一个是凡人,虽有些灵力护身,可你看看她眉间的灵气,这么乱,一看就知道没什么能耐的。” 彩嫣听紫曼殊这么一说,急为不悦地撇了她一眼,恨不得开架的架势,却无奈脚下少了一只鞋,又被紫瑛拉得紧紧的,施展不开。 对面的千舞羽也是劝架,压低了声音,道,“表姐,可别把话说绝了。那位紫瑛,她身上那件衣服绝不会是凡物,若是我没看错,应当是天族圣物。” 千舞羽的声音虽然压得很低,但是狐狸耳朵尖,一字不落地全听进彩嫣的耳朵里。彩嫣难免骄傲得翘起了狐狸尾巴,拽着紫瑛的臂弯,笑道,“姐姐,改明儿,你再让莫,莫哥哥给你送几套这样的衣裳呗。他那儿多得是,你不穿,放着也浪费。” 千舞羽闻言,展颜一笑,梨涡浅浅,颇为甜美,说道,“莫哥哥?原来,紫瑛姐姐身后也有位高人,不知来日可否为我姐妹两引荐一番?” 引荐?紫瑛倒不是不肯,只是怕莫涤深未必想见。二来,倘或她们知道了紫瑛和莫殿主是相识的,说不定也就怀疑紫瑛不是靠自己的本事闯关进入净月宫的。紫瑛思来想去,也不好当面拒绝了她,遂托辞道,“其实,我最近也和他见不上面的。” 彩嫣心知紫瑛为难,遂道,“你以为莫哥哥是你们相见就轻易见得的么?” “哎,你还给点颜色就开起了染坊了啊!”紫曼殊显然不悦,拉着千舞羽的手道,“我们走我们的,少和她们说话,省的一会儿上了玉阶,还得拖累你我。”千舞羽被紫曼殊拉着走,回眸来还是谦和地同紫瑛笑了笑,点头而过。 紫瑛亦回了礼,扶着半只脚还悬在半空的彩嫣,道,“你何必一来就结仇呢?” “谁要结仇啊,你看看那个叫紫曼殊的,嚣张的不可一世,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来历。倘或让她知道姐姐你的身份,还有莫涤深的身份,非悔死她不可。我这叫做好事,教教她什么叫悬崖勒马,我倒好心当做驴肝肺了!”彩嫣一脸无辜蒙冤样。 紫瑛也不忍再说彩嫣了,笑道,“就你道理多,我是说不过你,唉,走吧,这梯子再长再高,也总有登顶的时候。” -本章完结- 第一百六十五章 寒冰试炼 入夜时分,凉风习习,几盏华灯初上,也无灯杆或丝带悬挂,只是漂浮在云雾环绕的空气之中,暖黄色的光芒投射在白希无暇的玉阶上,映照着丝丝冒起的寒气。紫瑛脱下那双蜀绣紫底金缕玉牡丹的绣鞋,一双白希剔透的玉足踏在白玉云梯上,几乎化作一色。 彩嫣已然兀自向前登了好几梯,一面登一面惨叫,那双纤细漂亮的脚也渐渐呈现出青青紫紫的痕迹。彩嫣回眸来对着紫瑛,道,“我们脚下踩的莫不是冰块吧?” 紫瑛摇摇头,离她们不远处的紫曼殊,曳着裙裾,讥笑道,“倘或是冰块也不至于冷到这个地步的,你该不会连天地之生的刺惊玉都不知道吧。咱们现在不过走的是前面三十三级而已,这前三十三级的玉阶比万年寒冰还要冷,就你那些修为,能走完前头这三十三级也算是造化了。” 彩嫣冷哼了一声,紫瑛遂又问道,“请教这位姐姐,那后头的阶梯呢?” 紫曼殊遂扬着下巴,趾高气扬道,“哎呀,等你真的走到了不就都知道了,我现在说出来,真是怕吓了你。” 千舞羽冲着紫瑛一笑,柔声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接下来的阶梯是什么,因为这里一共九十九级阶梯,根据我们身上所具备的特质不同,所承受的试炼程度也是不同的。姐姐看看这阶梯旁的狮子,他们手中握着的水晶绣球里总是风云变幻,或金,或木,或水,或土,也或火,便是属性的五行都在此中。我们每踏过一级阶梯,阶梯旁的狮子手中的球就会显现出我们最强的那个特质的属性。倘或,你一路上走过去,显现出最多的球是金,那么接收到最强烈的考验应该也是金的试炼,也是你痛苦的时候。” 紫瑛听了千舞羽这一番话,也只是明白个大概,她回眸看了一眼自己踩着的阶梯旁的狮子,它手中抱着的那颗水晶球里,翻腾燃起赤红的火焰,宛如大红牡丹绽放一般。再看看彩嫣所站的阶梯旁的狮子手中的水晶绣球里,纷纷扬扬地飘落一场金色的细碎,而千舞羽阶梯旁的狮子手中的水晶球里汹涌着水蓝色的波涛,浮着一片仿佛是檀木雕的鱼。唯有属于紫曼殊的那颗水晶球里,仿佛席卷了一场风沙,却不是沙的色泽,几瓣紫色的花瓣参杂在褐色的尘土之中,转成一柱漩涡。 千舞羽想紫瑛果真是个一点就通的明白人,又不免想要多说一些,遂笑道,“紫瑛姐姐,其实你踏在这层阶梯上,不如我们这般痛苦吧。因为你身上的火性这样强烈,足以抵挡这冰冷刺寒了。而我们走起来就格外难一些。但,我想最痛的应该是我了,因为我修习的是水木系的术法,冰与水原是一家,既然水性在我体内,那自然对我的试炼也是最强的,至少在我们四人之中暂时如此了。” 紫瑛闻言,低头看看自己的脚上,果然她们大都有些青青紫紫的冻痕,而自己倒好,依然白希剔透的足底。其实,紫瑛也不是完全不痛,冷冽刺骨的感觉也还是有的,但也总觉得心口有一阵热流,总在感受到冷意来袭的时候涌动而出,温暖过身上每一处的血液。 子夜,天上一轮满月铺下皓皓的光芒,近得仿佛触手可及。月光下骤然飘落起零星的雪花,飘得很慢,映着月色皎洁,足以令肉眼看见它绽放的模样,想一枚又一枚水晶般的梅花,缓缓地绽开它参差的棱角,成了透亮晶莹的六菱花,毫无预警地美妙了这个沉静的夜色。 紫瑛立在原地,半扬着脸,让那些雪落在她的额前,脸上,唇边,忽然看见那双躲在玄铁面具下的眼睛,温柔而深邃,像夜幕下的海,宁静地藏着星光斑斓。紫瑛抬手想要留住那双眼眸,却只是拂乱了几朵雪花。 那几片雪花跌碎在地的时候,紫瑛像是忽然被人泼了一场冷水,脑海之中异常清醒。她方从迷蒙中醒来,才惊觉自己方才竟失了心智,回眸一看,还落后紫瑛两层阶梯的彩嫣,竟然靠在雪狮上,喃喃自语地唤道,“芳庭哥哥,芳庭哥哥……” 紫瑛想要回头去寻彩嫣,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走下阶梯,前方像是一道无形的屏障阻隔了她的去路。一旁登梯登得气喘吁吁的紫曼殊,还不忘回眸来嘲弄道,“我就说以这只小狐狸的修为,怎么可能挨得过三十三阶呢,现下才不过二十三阶而已,就已经丧失意识了。” 紫瑛惊觉原来自己方才也几乎丧失意识了,遂皱着眉担忧地望着彩嫣,依旧在寻个法子靠到彩嫣那边去。和紫曼殊一同高了紫瑛两节阶梯的千舞羽见状,便道,“紫瑛姐姐,这云梯只可上不可下。倘或你一定要走下去,便也只好从侧边跳下去。可你要知道,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很高,若是跳下去,便只有粉身碎骨了。” 紫瑛望着千舞羽,和声和气地说道,“请教姑娘,可有什么法子可以帮得了彩嫣?” 千舞羽闻言,眉间略略盈着忧色,叹道,“这些幻雪最能够摄人心魂,迷人心智。倘或已然到了这个地步,其实离活死人并不远了。只是,她口中那位芳庭哥哥现下若是在,或许还能将她唤回。所谓心病还需心药医,人在将死前总会看见最牵挂的人或者事,其实这便是最好的药了。若是药到便可病除,只可惜世间的药大都是迟到或是干脆不到,才有了这么多的惦念不安,遗憾不堪。” 紫曼殊拉着千舞羽道,“你怎地这样好心教她,我们若是不快些走,后日也不能够到净月宫,你不是说想见太子殿下么。我可是听说殿下现下就在净月宫,可不知道他能待多久,倘或错过了,可有你悔的。” 千舞羽闻言,遂同紫瑛摆手辞别,自是和紫曼殊疾步往那高处走去。紫瑛杵在原地,左思右想,忽然想起先前贺芳庭留给彩嫣的那支红瑚灵珠步摇还在她身上,遂赶忙取出掷向彩嫣,高声道,“彩嫣,芳庭哥哥来了。” 彩嫣果然接住了那支步摇,步摇上的红瑚灵珠散发着淡红色的光晕,宛如一缕香烟闯入彩嫣混乱虚弱的鼻息。不过顷刻,彩嫣恢复了神智,皱着眉道,“天刹的幻雪摄魂术,堂堂净月宫也使这等卑劣的术法么,老娘倒果真想进去看看。” 紫瑛见彩嫣还能高声骂人,心知她已然恢复,遂长吁了一口气,道,“你可别忘了,你的芳庭哥哥也是净月宫的,你还是好生戴着这步摇吧。芳庭哥哥能护你一路平安。” 彩嫣一面笑着,一面将步摇插上发髻,遂抬腿又跑了两级阶梯上来,和紫瑛站在一处。但彩嫣的灵力过于微薄,又受幻雪摄魂术的影响,身体已经虚弱得又要进入沉睡,她勉强撑起身子,握着紫瑛的手,紫瑛手上的暖流源源注入她的心扉,她竟在一时间来了精神,惊呼道,“姐姐,你的手怎么能这么暖啊!” 紫瑛摇摇头,也并不明了,彩嫣却低声嘟囔道,“瑾誉殿下真是护短,又说不走后门,还不是偷偷地解禁了紫瑛姐姐体内的凰火之术。” “什么?”紫瑛听不大清。 彩嫣讪讪笑道,“没事,我是说姐姐手这么暖,不如姐姐牵着我走吧。”紫瑛便和彩嫣这般相携着走着,直到天边的启明星升起,第一缕阳光落在她们的身上。 天色清朗,秋日的高远和温温的暖光洒在身上,最易勾起人倦怠,而昨夜那场静月澄明下的幻雪纷纷仿佛只是一场梦靥,徒增了些疲惫罢了。白玉云梯第三十三级阶梯上,一派宁静祥和之气,比起先前的三十二级,不但宽敞了许多,还树三尊水晶雕塑,一尊黄晶,一尊红晶,一尊烟晶。因为塑像很高,以他们的身高是看不清塑像的真容,只是觉得华丽非凡。 紫瑛拖着彩嫣好容易才踏上三十三级阶梯时,等在这一处的,除了略早她们几步千舞羽和紫曼殊二人,还有其他数位。其中一位青衣素裙的姑娘,远望去宛如青莲一支,亭亭玉立,尤为出彩。另一个,便是紫瑛和彩嫣最早看见的那位身着青花袍子的男子,如今看来竟也是一个冷面玉郎。 彩嫣因一路上靠着紫瑛体内焕发而出的凰火之术滋养,还不至于疲惫不堪,如今见了这些人,玩心又起,伏在紫瑛的耳畔道,“你看,是那个青花袍子的男子,我还以为以他的功力,可以甩我们几条街,怎么也才在这里。” 紫瑛只是目光一瞥,没有太多言语。彩嫣又摇着紫瑛的手臂,笑道,“你有没有觉得,其实他长得有点像你的莫涤深啊?” “怎么会。”紫瑛脱口而出,却道,“其实,彩嫣你还记得莫殿主的真容么,有时候我也只是想起他的眼神而已,真是奇怪。” 彩嫣被紫瑛如此一说,也发现自己对于莫涤深的容颜,在脑海里的印象竟是模糊不清的。那边等在塑像下的紫曼殊已然不耐烦地冲着她二人道,“你们两个还不快点儿,我们这里二十几个人等你们,你们还有心思聊天么?” 彩嫣和紫瑛被紫曼殊如此一喝,才惊疑地问道,“为什么等我们?” 紫曼殊翻了个白眼,嘲讽道,“你们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什么都不知道就来闯关。这里是第三十三级阶梯,我们既然平安到了这里,自然就要先拜这三位殿主,因为这三十三级阶梯的试炼,是由他们三个出的。” 彩嫣第一回知道,被人摆了这么多道,还得摆这些人,便道,“那你要拜,自己便拜去,何必等我们。” 紫曼殊不屑道,“你以为我爱等,其实多少个人会在这场试炼里胜出,这三位殿主早就算好了。净月宫的宫规,弟子团结,互助互爱,虚心受教。所以,既然注定了我等入围,便需一同拜,至少在这里一个都不能少。你赶快的,拜了以后,才好进入下一个试炼。下个六十六级阶梯,但愿我不必再等你。” 彩嫣犟嘴道,“说的这么厉害,指不定下个六十六级阶梯,是我等你!” 紫曼殊冷笑道,“凭你!” 彩嫣正要还嘴,却被紫瑛拉了回来,好声好气地道,“累各位久等了,是我姊妹二人学艺不精,请各位海涵。” 紫瑛话音落下,千舞羽也跟着行了一礼,一边的一个湖蓝色裙裳的姑娘,露出和美温柔的笑意,软声侬语地说道,“这位姐姐客气了,谁又好说,自己就一定不是被等的人呢。既然可以站在此处,便说明我们有缘。” 紫瑛朝着这位湖蓝色裙裳的姑娘,报以微笑。那姑娘便道,“我姓胡,唤作娉婼。” 彩嫣爽利地作揖道,“娉婼,我叫彩嫣,这位是我紫瑛姐姐。” 娉婼一开了这个先河,另一个粉衣的姑娘也来凑热闹道,“我叫杏纱。”随后,几位水镜,鹿鸢等都介绍开来,正当大伙热火朝天的相互认识着,忽然一道清如溪,明如镜的声音打破了这阵子的喧闹,冷然道,“你们何不等到踏上九十九级阶梯时再认识,要知道这里可能有一大半的人要从这白玉云梯上离去,自然,只要不是你们自己跳下去的,只要是你们自己求饶的,都不会死,净月宫的仙使会把你们遣回人间。但离开的人永生不能够再以弟子的身份踏入净月宫,所以,这些求饶离开的和最终留下的,想来也没必要认识了。” 说这话的正是那个一直静默地立在人群之中,却脱颖而出的青衣素裙的姑娘。如今再仔细瞧她,黛眉飞扬如剑,稍稍带着些傲气,鼻梁又直又高,颇有些凌厉,一张深红色的唇丰盈而小巧,娇媚却冷静,美得令人望尘莫及,也望而却步。 紫瑛抬眸的时候,这女子的眸光也恰好扫过紫瑛,在半空交汇的时候,紫瑛礼貌性的微笑,却遇上她寒着的神色。紫瑛也没有因此而动怒,反倒是彩嫣呛声道,“我说紫曼殊,居然还有比你还傲的人。” 紫瑛心下暗想,彩嫣这句话并没有说错,若然说紫曼殊傲慢不逊,那么眼前这位便可用盛气凌人来说。她的盛气仿佛是与生俱来的,不食人间烟火,因而也就与世俗格格不入了。至于凌人,她的眸光冷静而锐利,仿佛总是先把一切都看得十分透彻,紫瑛不知道这样的她活得累不累,但或许是紫瑛白担忧了。因为她看透了,也冷漠了,冷漠的心素来不易受伤也不易疲惫。 彩嫣痛紫曼殊好似前世的冤家,一见面就互相撕,好似若是哪一方不能够把对方撕得干净彻底就不算完事。然而,这一遭却很是奇怪。向来气焰嚣张的紫曼殊被彩嫣这么一说,难得压低了声,嘲笑道,“蓬莱仙族还知道么?蓬莱仙族最年轻的公主,自然不是一般人可以比得的。”可见,紫曼殊在心中还是不敢小觑这位蓬莱公主的。 彩嫣没有心理准备,听到九公主的时候,一时高声惊呼道,“你是说她就是蓬莱的九公主,素凌絮?”话毕,立即用一种庆幸的眼神深深地偷看了一眼素凌絮,心下暗道,可算见到活的了。 紫曼殊斜着眸子,冷笑道,“怎么,把你这个没见识的给吓到了。” “切,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我分明记得蓬莱仙族同上古青丘的神族有一桩姻亲,便是九公主同青丘的七皇子的婚约,你说她是,她就是。骗谁啊!”彩嫣冷哼道。 紫曼殊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愤怒眼神盯着彩嫣,转身道,“信不信随你!” 千舞羽便在紫瑛身侧,低附道,“这位的确是素凌絮不假,她与青丘七皇子有姻亲也不假。不过,她似乎很中意天族太子瑾誉殿下,所以才来此地的。你不要问我是怎么知道的,我不能说,但是紫瑛姐姐,我只是好心提醒你一句。你身上的这件衣裳,我若是没记错的话,瑾誉殿下曾说过,愿赠给他将来的妻,想必素凌絮不会不知道。敢问姐姐一句,这衣裳如何得来?” 紫瑛闻言,心下一震,莫涤深到底是从何处弄来这件衣裳的。 千舞羽见紫瑛的眸光闪烁,心中更是起疑,彩嫣机敏,拉着紫瑛高声道,“我觉得这位青衣姐姐说的对,别浪费时间了,我们赶紧拜一下这三尊塑像,早败早完事。” 彩嫣的话落下,终于惹来素凌絮的注视,她的眸光落在彩嫣发髻上那支步摇上。身为蓬莱仙族的公主,神仙的宝物当真见过不少。但堂堂飞鸿神将贺芳庭的贴身佩戴之物,又岂有谁敢有相似之物。可见这个小狐狸头上的这红瑚灵珠一定是真品,若不是贺芳庭相赠,只怕她也得不来。 素凌絮睿智的眸光从彩嫣头上淡扫而过后,已然率先屈膝跪在那三尊塑像前,行了叩拜大礼。素凌絮的声音清晰而明朗地响彻在第三十三级阶梯的云端,道,“净月宫闯关弟子素凌絮,谢三位殿主赐教,一拜轩华殿殿主长轩静,”素凌絮说到此处的时候,冲着那黄晶的雕塑深深一拜,其他人自是跟着她一起拜了。 然而,人群之中的紫瑛,因为听见长轩静这个名字,而心口一滞。长轩静是长轩澈的胞姐,也是他们这一辈最年长的一位。她其实早就做好准备要遇见这位几乎成了她长姐的人,但没有想到竟是这般快,这般近地跪着参拜。她不知道长轩静亲眼见到她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光景,她很难想象,也就不去想象,任一切自由发展,只是这一拜,紫瑛拜得尤其深刻。 清风拂过,那尊高耸入云的黄晶雕塑而成的神像,似乎裙裾飘扬了一下。在这些敬拜的弟子拜下,额头叩地的时候,忽然飘然不见了。场面上一阵惊呼,只有为首的素凌絮,和那位青花长袍的男子,冷静如常。 素凌絮遂起身,复又跪下,对着另一尊烟晶的神像拜倒,道,“净月宫闯关弟子素凌絮,二拜锦华殿殿主流轻,多谢流轻上仙赐教。” 众人皆随素凌絮拜下,烟晶神像又如早前那尊黄晶神像一般飞入云端,毫无踪迹。素凌絮又领着众人朝着最后一尊红晶神像,行大礼参拜。这一拜,却是一连三叩头,高声诵道,“净月宫闯关弟子素凌絮,三拜彤华殿及崇华殿殿主,飞鸿将军贺芳庭上仙,谢上仙不吝赐教。” 紫瑛听到贺芳庭的名字的时候,唇角不禁勾起一抹笑意,她就知道她的手时快不过彩嫣的反应的。彩嫣已然从人群之中,飞身而起,顾不得别人都在心悦诚服的参拜,她飞到那尊红晶塑像前,又是踢又是打,高声谩骂道,“和着这一路上,都是你给我下的套啊!亏我还觉得你好心送我一颗灵珠,就是逗我玩儿的么?” 场下一阵惊呼,尤其是紫曼殊,她早就按捺不住地冲着彩嫣呵斥道,“你真是疯了,你敢对瑾誉殿下最喜欢的神将不敬。” 彩嫣回眸来看着紫曼殊,颇嚣张地说道,“我就是不敬怎么了,有本事他别摆个雕像在这里啊。” 千舞羽也撑不住,劝慰道,“彩嫣姑娘,你这么做的确不好。倘或你不想入净月宫,你大可自己离开,可是现下我们这多弟子可不愿被你这鲁莽拖累。” 彩嫣听千舞羽如此说,众人又哗然,便又冲着那红晶雕塑道,“你看着,骂你的是我,你有什么尽管冲我来!” 紫瑛原想一直默着,无奈千舞羽催促她道,“你和彩嫣熟,你怎么不劝劝啊。” 紫瑛便只好懒懒地对着彩嫣道,“你叫他看什么,这雕塑这么高,他整张脸都在云端上面,也看不见你,可能也听不见你骂。所以你也别骂了。” 紫瑛这话一出,众人皆倒。 彩嫣却应了这么一句,“那我爬上去骂?还是你用术法推我一把,我飞上去?” 紫瑛做了一副思量的模样,没想到方才一直默在一旁的青花长袍的男子,冷不丁冒出一句道,“我愿助姑娘一臂之力。” 他这话一出,惹来素凌絮一记冷眼,轻蔑笑道,“还以为你只对琴谱有兴趣,没想到你对狐狸也有兴趣。不过,你这个趣味也真是够新颖的,瞧瞧你的年岁,这只小狐狸岂会轻易看上你这么老的?劝你不要多管闲事,否则丢脸可是你自己。” 听素凌絮这么一说,他也冷呛道,“如你所说,我都这个年岁了,还顾忌什么老脸呢?” 素凌絮遂又冷笑道,“也对,年轻的时候你就不怎么在乎,怕早就丢尽了,如今还谈什么脸呢。” 素凌絮和青花袍子你一言,我一句,似乎把彩嫣给忘了,彩嫣便只好自己跳出来,道,“我说,青花袍子,你到底帮不帮我啊!我紫瑛姐姐的功力怕是不够。” 彩嫣的话落下许久,他才反应道,“你是在叫我?青花袍子?” 素凌絮竟然也会笑,笑起来还是这般纤尘不染,清丽脱俗,仿佛凝露莲花,出水芙蓉。素凌絮看着青花袍子,笑道,“不是叫你,还能叫谁呢。除了你,这里还有谁比你更青,更花的么?何况,狍子这个动物的确和你很像,基本不用思考,一路向前跑跑,你看看来时的路,你是不是都这么过来的?” 青花袍子因为素凌絮的一番话,气得七窍生烟,却愣是顶不上来一句话。素凌絮得意地扬起了唇角,极雅致秀丽的一笑,如编贝般的皓齿闪烁着莹莹的光晕,美得不可方物。 -本章完结- 第一百六十六章 试个术法 淡金色的阳光穿过漂浮的云层,落在那尊大红色水晶的雕塑上,连一个衣袖的边角都被雕刻得栩栩如生,似有暗想袭来,两只花斑蝴蝶翩然落在那绣线绵密的衣袖上。谁知道这袖子一挥,蝴蝶惊飞,塑像微微一动,竟幻化成与人同高的高度。 彩嫣总算是看到这塑像上的面目,不曾想竟能雕镂得如此相像,就连眉宇间的俨然,与薄唇轻抿的端肃都刻得如此神似,简直就是真人站在面前。素凌絮和青花袍子的脸上骤然一惊,在场的人也都立时安静下来。 只有彩嫣抬手去摸了摸他的头发,惊叹道,“啧啧啧,现在的雕刻技术都这么好么,怎么做到的把头发雕得这么细这么逼真。” “你见过水晶可以变得像头发这么软么?”那雕塑忽然说话了,声音竟然毫无预警地跟贺芳庭一致。 彩嫣立时惊艳道,“竟然还能说话。” 那塑像干脆握着彩嫣的手,贴在胸前道,“你摸摸,还有心跳。” 彩嫣只觉得手上一阵温暖,触到他胸前的时候柔软起伏,惊道,“果真还会跳,你这么逼真,贺芳庭他自己知道么?” 塑像失笑,抬手在彩嫣额前弹了一下,道,“我是贺芳庭,你以为什么神像还能这么真。”贺芳庭此话落下的时候,方才静默的人群一阵骚动,不少女子已经对于眼前这个真实的飞鸿神将,垂涎三尺了。而余下的男弟子自然是五体投地地恭迎这位上仙尊神,朝贺之声响彻云霄,贺芳庭淡淡地抬手一平,令他们不必多礼,延续着他素来不凡的气度。 然而被贺芳庭这么一弹,彩嫣仍旧吃痛地惊呼道,“你是真的贺芳庭?”又没好气地嘟囔了一句,道“谁知道,你还真来了。” “我本来是在上面好好待着,听说有人骂我,我就来看看。”贺芳庭说着,放开彩嫣的手,眼睛明晃晃的望着彩嫣。 彩嫣把手收回来,惊觉自己方才被贺芳庭抓了,还摸了他的胸前,一下子羞得低了头,也改了方才泼辣的架势,柔了声势,道,“芳庭哥哥,我可能是被幻雪夺了意识,胡言乱语了。哎呀,头好晕啊。”彩嫣说着,一摸前额。 贺芳庭倒没有继续说什么,只是拎着彩嫣的衣袖,拎到紫瑛跟前,颇有礼貌地对着紫瑛道,“这些时日,彩狐狸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 听贺芳庭如此说,紫瑛倒觉得仿佛彩嫣已然是他贺芳庭座下之人,遂笑道,“也没有,她同我一起来,反而有个伴,好过我孤身一人。” 贺芳庭遂道,“我以为以狐狸的惰性,应当没有什么兴趣登这白玉云梯,没想到还化了人形走了一遭。”说罢,又垂眸对着彩嫣,道,“你还是化作狐狸好些。” “为什么?”彩嫣问道。 贺芳庭思量了一下,道,“我最近研习了一种新的术法,还来不及试炼一下。既然你来了,不如你替我试炼一下如何?” 彩嫣扑闪着光华流转的乌眸,还未反应过来。贺芳庭手上一抓,凝起一颗白色透明的水晶球,彩嫣便如此被吸进那颗球里,化作了一只小狐狸。贺芳庭拖着晶球,不过巴掌大小,彩嫣伏在球里,仿佛鼓噪地说着些什么,但是完全听不到. 贺芳庭慢悠悠地说道,“紫瑛姑娘,麻烦你了。净月宫是允许带灵宠闯关的,暂时就先这样吧。”贺芳庭说着,又施法将水晶球变得更小一些,穿过一个红绳递给紫瑛。紫瑛将这晶球悬在腰带上,恰好如玉佩一般。 彼时,云海翻涌,贺芳庭仙姿卓然地离去,满地的闯关弟子唱咏叹调地高声恭送飞鸿仙驾远去。紫瑛在那一刻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贺芳庭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原来这般高高在上,甚至可以理所当然地站在那一处,接受凡人敬拜。但,那些在胭脂楼的时光里,她和彩嫣,贺芳庭以及莫涤深竟是如此嬉笑打闹,她几乎觉得贺芳庭和莫涤深,就是跟自己一样的人。 她又想,等她登上第六十六级阶梯,对着神像敬拜的时候,是不是就有一尊是莫涤深的神像。而他又会不会如贺芳庭这般忽然就出现在她的跟前,她已然有些迫不及待地跟上那些急匆匆地奔向赫然眼前的第三十四级阶梯。 从第三十四级阶梯开始,整个云梯的走势变得十分陡峭,几乎是笔直高耸入天的。紫瑛和那些弟子们几乎无法正常行走在云梯上,要以攀爬的姿势前行,原本就是步履艰难的事儿。 然而,这云梯上还遍布荆棘,每每向前行一寸,仿佛千万根刺扎入皮肉里,或深或浅,鲜血淋漓。紫瑛终于知道为何贺芳庭要将彩嫣藏在这颗晶球里,这种试炼,只怕彩嫣也承受不住。紫瑛想着,不免为彩嫣觉得高兴,但仍旧咬牙切齿地攀爬上第十六层阶梯。她略停歇的时候,瞥见右手边的紫曼殊的身上伤痕尤其的深刻,一只手臂宛如被割得支离破碎的玉藕,我见犹怜。 紫曼殊额上的汗水涔涔,稍稍比她低一级的千舞羽似乎也撑得十分辛苦,并不能帮上紫曼殊的忙。紫瑛正欲更上一层楼,却听见紫曼殊惊呼一声,一只手从第十七级云梯上一滑,整个身体一个飞转,摇摇坠坠地悬在半空,单靠另一只手承受身上的全部重量。 紫曼殊试着提气运功,却发现自己根本运不了气息,体内的灵力仿佛被无形的罩封闭,根本催动不了。无论紫曼殊如何努力都是徒劳,千舞羽从下方,喊了上来,道,“表姐,你不必费劲了,我想这里一定是被施了禁制,使我们的法力暂时被封。” 紫曼殊尖尖的白牙,狠狠地咬住一双绯丽的唇,一只手抓在云梯上不住的发抖。就在此刻,半空忽然传来威严而不容置疑的声音,道,“舒赫厉,闻绛韵,司徒楠杺,东侯沁退出。” 这声音宣毕,紫瑛看见被点到名字的几位弟子从这笔直的云梯上坠落,而那些身着白衣的仙使已然在他们坠下的地方等候,将他们好生安置养伤后,再重新送回各处。 这些踏上白玉云梯的弟子,还在因为自己成功地穿过那几道净月宫的宫门而感到沾沾自喜的时候,忽然被泼了一盆冷水。那些和他们一起,曾经都自以为优秀的弟子,已经前前后后地离开了不少,虽然依旧有人留下。 但,这也依旧震慑了留下的人,即便他们知道自己无性命之顾,依旧担忧。既然来了这里,没有人会从一开始就想着落个永世不得再入净月宫的下场。所以他们不到最后一刻,也不会求饶,方才那几位便是在各自所在的位置,拔掉挂在脖子上的闯关铃,便是示落求饶的意思,想来也是穷途末路了,才会有这样的决定。 故而,留下的人,也自然因此倍感畏惧。尤其是紫曼殊,仅仅一只手,却不知道能够撑到几时。五指已然滑落了三指,仅剩下食指和中指还扣在云梯上,眼睁睁看着自己就要从高空坠落,坠落凡尘,与仙缘断绝,紫曼殊是百般的不愿与屈辱。 紫瑛看得出紫曼殊的心绪变化,遂想要靠过去,借她一些气力。于是,紫瑛慢慢地扭转身体,向右侧靠去。紫瑛试着扭动纤腰,去靠近紫曼殊坠落下的那支手臂,道,“你试试看,能不能先抱住我的腰,我想法子带你几层,你也就缓过来了。” 紫曼殊看着紫瑛,十分讶然地说道,“你疯了么,你不知道每三十三级的云梯都有界定好的过关人数,你倘或救了我,便是多了一个对敌之人,而你进入六十六级云梯的机会又少了一分。你是果真不在乎,还是另有别的法子。” 紫瑛摇头道,“我怎么可能有什么别的法子呢,我只是不想看到谁还会坠落下去。别说这些了,先试试看能不能抓抱住我。” 紫曼殊闻言,遂用力一挪,果真抱住了紫瑛的腰,趴在紫瑛身上,道,“你此刻可别使诈,倘或我掉下去了,我也一定把你一起拖下去。” 紫瑛因为背上忽然多了紫曼殊的重量,身子完全靠在笔直的云梯上,云梯上的荆棘便更深地刺入紫瑛的皮肉,穿入骨髓。紫瑛每挪动一处,都须得将荆棘从骨头里拔出来,再攀到另一处,又被荆棘重新穿过骨头。紫瑛疼的咬牙切齿,漂亮的前额沁满了汗水,青筋也曝出了,哪里还有力气应对紫曼殊的话。 紫瑛好不容易背着紫曼殊登上第三十九层阶梯,紫曼殊却道,“看不出你的力气挺大的,不如再背我几层,我手脚都痛得使不上力气了。” 紫瑛原只是想拉她一把,听她如此说,十分想要拒绝,但鬼使神差地没有说出口,硬是背着她熬到了五十三层,自己已经觉得完全支撑不下去了,手脚也慢了许多,眼睛也有些昏花。 紫曼殊这才道,“我也恢复的差不多了,就不累你背着了。”紫曼殊说罢,试着从紫瑛身上缓慢下来,站稳以后,竟冷不防地推了紫瑛一把。紫瑛因为毫无防备,被紫曼殊如此一推,双手一松,整个人向后翻倒,一时间觉得耳畔风声嗖嗖而过。 紫瑛不知道自己飘了多久,一直没有白衣的仙使来接她。直到她飘着飘着,终于觉得后背轻盈地落在了地上,也并没有预想的痛感,更没有粉身碎骨。她方定了定神,爬起来一看,这一处地平开阔,清风徐徐,却不像是在凡间的土地之上。紫瑛一低头,脚下踩的依然是能够照出人影子的玉石,紫瑛有些懵然,然不成她还在哪一集白玉云梯上。 紫瑛正浑浑噩噩,一道女声悦耳,如昆山碎玉般响起在紫瑛的耳畔,道,“我还以为第三个来的会是千舞羽,竟然是你。” 紫瑛抬眸,说话的正是素凌絮,她立在风中,依旧冷艳,却因着身后的青花袍子衬托下,才多了几分少有的少女的清婉,宛如蒲柳般柔弱依依。 紫瑛遂道,“姐姐和这位……”紫瑛一时也不知道如何称呼青花袍子,又不好意思学着彩嫣唤他青花袍子,素凌絮遂接过话道,“这位夜飞弦,夜大侠!” 紫瑛遂冲着青花袍子行了一礼,又道,“敢问二位,此处是何处啊?” 素凌絮遂笑道,“你自己爬上来的,衣裳上的血迹都未干,你竟然问我这里是哪里么?你是在说笑么?” 紫瑛迷惑,摇头道,“我想我是被取消了闯关的资格,因为我方才一个失手,已然从第四十九级阶梯上坠落了啊。难道你们也……” 素凌絮便说道,“你这是在第六十六级阶梯了。你看到我们的时候就该想到的。”素凌絮说到这里,略顿了顿,又说,“若是我和夜飞弦都上不来,那你们之中的其他人也莫要想上来了。” 紫瑛听到此处,惊诧万分,她竟然这般毫无预兆地就到了第六十六级阶梯了 夜飞弦遂道,“她若是可以自己爬上来,起码也得是个倒一倒二,怎么可能名列第三呢,一定是高人相助。而且这位高人虽帮了她,却还不愿令她知道。”夜飞弦看事情素来十分通透,一语道破。 素凌絮被夜飞弦如此一提,也觉得在理,便又对着紫瑛说,“你认识的高人还真不少,会不会是飞鸿神将帮你呢?” 夜飞弦却摇头道,“我看不像。” 素凌絮却反驳道,“你看,你看的能作数么?” 夜飞弦此刻却不睬素凌絮,眸光一直锁在紫瑛身上,抬手从紫瑛的衣袖上拣来一丝发丝,递给紫瑛道,“倘或是你相熟的人,想来你会知道他是谁的。”夜飞弦嘴角一勾,笑意颇深,似胸有成竹。 紫瑛将那发丝捻起,放在鼻息里一嗅,清新淡雅的留兰香。她在那一刻,心底闪过一丝欣喜,果然是莫涤深。她巴望地四下搜寻了一圈,终于看见前方立着一尊塑像,也是玄色的,这一匹玄色,她最熟悉不过了。她飞也似地奔了过去,这滚金边的玄袍,她怎么会不认得,曾经他也为她披着,挡去石粉侵袭。 紫瑛上前,抬手轻轻一抚,却听见身后的素凌絮一阵惊呼。 玄色的塑像,不同于之前三尊,这一尊是纯粹墨玉打造而成,也并没有高耸入云那般夸张,只是衣袂翩翩地立在第六十七级阶梯的入口之处。只是这面容冷俊,丝毫没有遮挡住,却不像莫涤深的风格。但这眉目里透着的不怒而威,透着的尊荣华贵,透着的严正明朗,也的确就是莫涤深素日的眼光。 紫瑛的心绪有些凌乱,抬手抚了抚这墨玉雕琢而成的衣摆,指尖刚刚触及,便听到身后的素凌絮惊呼一声,“紫瑛,不得无礼!”但,素凌絮喊得终究是太迟了,紫瑛的手已然触到了玉像上,一时间手指手腕的这一截都无法动弹了,还慢慢地变黑,便成与这墨玉像一般的成色,僵硬到毫无知觉。 紫瑛回身看着素凌絮,道,“这是怎么了,我是不是会慢慢的变成墨玉的雕像。” 夜飞弦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素凌絮已然着急忙荒起来,道,“这可是瑾誉殿下的玉像,你竟然还真敢碰。殿下他素来最喜清净无尘,你这凡世里的手,岂可毁了殿下的整洁。” 紫瑛闻言,奇道,“我不过是摸了一把他的玉像,他的洁癖不会严重到这个地步的吧。“ 夜飞弦难得有笑意,但因为惯了那一副冰冷的神色,故而也只是唇角轻抿。而后,正了正颜色,听见素凌絮颇担忧地劝诫紫瑛道,“这位是天族的太子,将来的天君,可不比飞鸿神将的好脾气,不可轻易编排。倘或令他天颜震怒,却不止是咱们几十个弟子的性命之事了。” 夜飞弦早就洗耳恭听,等着挑素凌絮的错处,如今听她这样说,便道,“你是说堂堂天族太子,脾性倒不如一个神将好。还会为这等小事而迁怒么?” “我可没有这么说,这话可全然出自你口。”素凌絮撇清道。 夜飞弦夜不笨,遂说,“我的意思是天族太子殿下自然不会如此,但你也未免过于小人之心了。” 素凌絮闻言,面色一沉,回敬道,“我一个姑娘家,心眼小一些何妨?怕只怕那些端着君子的模样,君子的架子,来和我一个姑娘家计较,那就贻笑大方了。” 紫瑛见这二位几乎要掐架了,赶忙说道,“凌絮姐姐,飞弦哥哥,你们先照顾照顾我的手吧。我怕再晚些时候,我就听不见你两说的什么了。” 夜飞弦被紫瑛如此一说,才想起她的手来,他上前查看了一番,心下已然有数。回眸的时候,素凌絮已然跪在地上,对着瑾誉的塑像三叩首,道,“弟子年幼,尚不知事,忘费礼数,得罪了殿下,望殿下海涵。因弟子的朋友无知,染指了太子殿下玉像衣袂,今已痛悔,望殿下宽恕。” 素凌絮说罢,起身走到夜飞弦的身侧,抬手,食指与中指并拢,划出一道白色晶莹剔透的雪花光柱,射向紫瑛被墨玉化的手。而方才静立的夜飞弦也适时加入其中,他运掌推功,注入金色落叶般的光柱,融合在素凌絮的术法之中,透射在紫瑛的手腕上,紫瑛渐渐觉得自己手上墨玉剥落,手指关节可以动弹了。 然而,素凌絮和夜飞弦的术法合并在一处的时候,竟是这般的好看。银雪金叶相融,慢慢地消融了紫瑛手上的术法。紫瑛的手完全灵活自如的时候,又十分调皮地对着他二人暧昧道,“其实,你们不说话的时候,只是站在一处,着实很般配!” 素凌絮冷声道,“谁要和一只狍子相配,我可是堂堂,堂堂素凌絮啊!” 夜飞弦冷哼了一声,别过脸去不说话。 彼时,太子瑾誉的玉像后面,忽然传来一阵轻轻的呵欠,把他三人都吓了一跳。他们都以为太子瑾誉是要和贺芳庭一般,来个突袭现身,责令他三人受罚。素凌絮和夜飞弦都是冷性之人,即使是害怕,也不会轻易表现出来。紫瑛则略有不同,她因为害怕而决定搞清楚事实的真相。她素来觉得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与其担忧揣测,倒不如亲眼看个明白。 于是,紫瑛听声,疾步绕到这玄玉的塑像身后,着实惊得七上八下,只不过躯壳还站着,魂灵早就吓得一颤一颤的。这好端端的玄玉塑像之后,竟然还靠着个姑娘,这姑娘显然比紫瑛还胆肥,赶直接就靠着瑾誉的塑像入睡,也不怕哈喇子脏了这位洁癖极重的太子。 那姑娘揉着惺忪的眼眸,仿佛是刚刚才睡醒,朦朦胧胧地看见紫瑛的轮廓,只觉得眼前一亮,来了精神劲头,噌地从地上起来,拉着紫瑛热络地说道,“你可来了,我都等你好久了。” “你等我?”紫瑛惊道。 “对啊,我三天前就在这里等了,想要朝拜瑾誉殿下的塑像,赶快往下一处走去。无奈白白等了三天,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把你们都等来了。” 紫瑛惊叹道,“你竟然都来了三天了,所以你其实才是最快的那个人吧。” 姑娘笑道,“好说好说。” 姑娘说罢,作揖后,起身,先是一袭流光溢彩的长裙倾泻在白玉阶上,宛如一只开屏的孔雀尾巴,十分光鲜美丽。她的容颜也是俊俏倾世的,眼睛宛如清水潭里的两颗珍珠,闪烁莹亮。香腮朱粉,像是染了日光的红霞,灿烂鲜美。发髻输的齐整,戴着珠光宝气的华胜,配着脖颈手腕上全部都是弥足珍贵的金银首饰,或者玉佩禁步,尤其奢华美妙。 这姑娘起身后,扭了扭腰肢,纤腰楚楚。想是睡了许久,有些僵了,便起身来热和热和,嫣然笑道,“我叫华锦裳。” 素凌絮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神情变幻飞快,最终还是选了一抹得宜的微笑凝在微微沉默的脸色上,毕恭毕敬地对着华锦裳行礼,道,“锦裳上神有礼。 紫瑛闻言,心下陡然一震,华锦裳竟然亦是上神的品阶了。就她一路行来,女神仙就见得不多了,何况是稀世奇珍般的女上神呢?紫瑛觉得自己最近一定是要交好运了。 -本章完结- 第一百六十七章 锦裳上神 虽然是站在第六十六级阶梯上,但不知为何只觉得四周的温度不断地攀升,像锅炉里的温度,热得紫瑛的前额不停地冒汗。然而,素凌絮看起来却好似并没有什么,依旧是冰肌玉骨清无汗,夜飞弦和华锦裳却是用内力来平衡这股源源不断,铺面而来的热浪。 一直等到入夜,余下的十二位弟子才登到这里来,自然也包括了紫曼殊和千舞羽。紫曼殊看到紫瑛的时候,显然脸色骤变,惊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紫瑛正想要作答,华锦裳却抢在紫瑛前头,道,“我带她上来的,你有什么意见?” 紫曼殊看了一眼华锦裳,倒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倾世的容光,仿佛暗夜里一盏华灯,富丽明亮得令人不可逼视。娇美的眉眼里透着一种灵秀跃动的光泽,嫣然的红唇,仿佛染了珊瑚的颜色,俏丽一笑,纯真烂漫,丽若朝霞。 紫曼殊并不识得这样的女子,自然又端起了她那副高傲的架子,道,“你是谁,你竟敢在本,本,本小姐跟前撩话!” 华锦裳的美目流转,一双柔若无骨的手玩着垂在胸前的辫子尾巴,笑道,“你竟然连我都不识得了,那要不打一场,认识认识。” 紫曼殊正要摆起姿势,却被后来赶上来的千舞羽阻止道,“表姐,不得无礼,这位可是锦裳上神。” “锦裳上神?”紫曼殊诧异,皱眉道,“天族之中上神不过几位,女上神可是屈指可数。这位年纪轻轻的,怎么可能是那位九万岁的锦裳上神嗯?” 华锦裳笑道,“你还知道我九万多岁了,怎么说我也是你的长辈。你见了我,不说行礼,反而一副剑拔弩张的模样,是几个意思啊?” 千舞羽遂赶忙上前几步,替紫曼殊赔罪道,“上神恕罪,我表姐年轻,未见过什么世面,还请上神多多海涵。” 华锦裳一拂袖,叹道,“罢了,罢了。反正我一个九万多岁的上神,倘或真的与她计较。那便是显得我不够大气了。”华锦裳说着,目光柔柔地瞟到紫瑛,便又道,“可是幻焰,想当年你是什么气焰嚣张的模样,和我可没有少扛,不曾想下一回凡,竟成了这样窝囊的样子。” 紫瑛只是看着华锦裳,没有答话。这一路行来,许多人都告诉她,她就是幻焰,一个天族的神女,什么阶品,什么封号,全都不知道。唯一知道的是,花神殿的幻焰,一直有太子瑾誉撑腰,在天族的时候有恃无恐,横行霸道。而她的容颜,果真是与自己一模一样。 紫瑛想这位华锦裳莫不会又是幻焰的一个什么故人,听她如此说,像是新仇旧恨不少,只愿一个堂堂上神,不会和她这样小小的凡人计较才好。 只听见华锦裳转了个话锋,道,“不过,我的对手,我不喜欢别人给我收拾。我就喜欢自己亲自收拾,倘或谁多管闲事,碰了我的对手,我可不会叫她舒坦。”华锦裳说着,抬手隔空抓起了紫曼殊。 紫曼殊的身子被提起来,一双脚离地,她只觉得胸前刺痛,像是被一只无形的爪子狠狠拽着,爪子上的指甲狠狠地扣进她的皮肉,宛如小勾子牢牢地勾紧了。紫曼殊疼的哼哼唧唧地叫唤,千舞羽急的连忙给紫瑛跪下,道,“紫瑛姐姐,我表姐年少无知,请姐姐高抬贵手,求锦裳上神放过表姐吧。” 紫瑛为难地看了一眼华锦裳,华锦裳却笑道,“幻焰,从前你可不会求我。倘或你愿意求我,我倒是考虑放她一马。” “锦裳上神,紫瑛求你放过紫曼殊吧。”紫瑛这一路一直被人当作幻焰,当然倘或能够救一人之命,她倒是不介意被当作幻焰。 华锦裳因为紫瑛的开口,而果真放过了紫曼殊。只是华锦裳松手松的很自然很畅快,紫曼殊就这么被她扑通一声甩在地上。紫曼殊心中如何愤然,却也的确不敢与华锦裳较真,四下的氛围一下子僵持了起来。 然而,一缕月光陡然倾泻而下。月色溶溶,落在锦裳上神华丽锦衣之上,飘浮起犹如萤火虫一般的光泽,霓光漫漫。她回眸来看着紫瑛,手上的力道轻轻一松,原本被提在半空中的紫曼殊,扑通落在地上,自是很痛,却也强忍着不吭声。 华锦裳朗声笑道,“呵呵呵,从前就一直等幻焰你求我,可算让我等到了,虽然不是以幻焰原本的姿态,但我还是很开心。瑾誉说你在这里,我便说我一定要来找你。先头,他还不肯,这一回是我救了你,我要去找他邀功。” 紫瑛云里雾里的听着,华锦裳却拉着紫瑛走到玄色的玉像下面,喃喃道,“瑾誉,我知道你在这里,你看,幻焰在我手上,你还不快快显身。” 这玄色的玉像倒是被华锦裳喊了半晌,无丝毫反应。却是不知哪里窜出来一个黑衣少年,长相平平,只是身量颇高,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馨香,如兰似麝。他走到华锦裳的跟前,不似其他人那般客气,不卑不亢地道,“这位上神,夜色已深,只怕殿下已然歇息,你再喊也是无用。何况,您是堂堂上神,何必在这里屈尊等候殿下,去绮舞宫一趟便是了。” 华锦裳垂眸来看这黑衣的少年,道,“你是谁?” 黑衣少年,斩钉截铁地答道,“无念!” “呵呵,”华锦裳不屑地笑着,又道,“无名小卒。” 黑衣少年却不以为然,只是回身冲着闯关过关的十几位弟子道,“各位,我是你们的师兄无念,既然你们已经闯到了六十六级阶梯,便快快拜过殿下的塑像,往前走去吧。” 这些弟子闻言,自是各自躬身屈膝朝拜。无念又回头来看着华锦裳道,“锦裳上神既然有心来净月宫学艺,还不好好跪下参拜太子殿下?” “我还需要来净月宫学艺么?”华锦裳轻蔑地勾着唇角,眸光里藏着一丝鄙夷。 “锦裳上神既然不是来净月宫学艺的,那便请上神的尊驾挪一挪,莫挡了这些弟子的去路。”无念毫不客气地说着。 华锦裳被无念挑起了怒火,遂问道,“你是什么人,然不成想和我比划比划?” 无念毫无惧色地笑道,“倘或无念侥幸赢了锦裳上神,请上神拜在净月宫门下好生学艺吧。” “无名小辈,竟敢口出狂言!”华锦裳说着,手指一捻,提起内力,食指和中指上凝着一朵金色光芒聚集而成的金香花。她皓腕一挥,金香花从手中飞出,那一段纱织提花的水袖往手肘上一滑,露出一截雪白皓腕,肌光胜雪,颇为动人。 无念闪身一躲,金香花落在尘土里,嗖地炸开一幕金粉如喷泉,被喷中的叶子全都侵蚀殆尽。华锦裳冲着无念得意一笑,道,“我这招唤作流金烟火,和瑾誉殿下师承一处,就是他素来对于金系的术法也不感兴趣罢了。” 无念笑道,“我对金系的术法也无甚兴趣。” “你倒是敢把自己同瑾誉比,这个性子我喜欢。”华锦裳说着一个侧身,又变幻出三四朵的金香花往无念身上飞去,就像是绝世飞镖一般,快得来无影,去无踪。 然而,纵使华锦裳使的术法再快,无念似乎总有办法轻易躲过,几轮下来,华锦裳丝毫没有占到好处。倒是无念,更加气定神闲,双手环胸,脸不红心不跳地对着华锦裳道,“方才让了你这么多招,是时候比一比真咯。” 所谓气宇,便是他立在那一处时,就连随风扬起的衣角都散发着一种出尘飘逸的仙气。虽然无念看起来相貌平平,资质无奇,倒是这身量还算得上修长挺拔,仿佛一杆翠竹直立在云缠雾绕之中,他反手一推,几缕兰叶般纤软柔韧的淡蓝色光束从掌中轻轻婉婉地延伸而出,宛如教缠的丝带一般,瞬时便缠绕在华锦裳的手上。 华锦裳被束缚的紧紧的,她想动一动手臂都有些困难。无念遂对着华锦裳笑道,“锦裳上神,倘或我再用一些术法,恐怕就不好看了。” 华锦裳可以明显地感觉到缠在手上的兰叶,渗入丝丝的冰凉之意,还带着异常曼妙的馨香气息,想来这便是纯净的水玉术法。然而,天上地下,她记得能有这样纯净的水玉术法的人,除了瑾誉,应该不会再有旁的人了。 华锦裳看着无念的眼光立时有了变化,遂笑道,“好吧,好吧,我认输还不行么?” “既然是认输了,便和其他众弟子一同拜过瑾誉殿下的玉像,便往六十七级阶梯走去吧。”无念说着,挥袖潇洒地说道。 华锦裳漂亮的长眉一横,冷笑道,“你可别太过分,你看看我手上抓着哪一位呢?”华锦裳说着将手边的紫瑛狠狠推了一把,紫瑛没有防备,一下子便被推下阶梯。风声鹤唳在紫瑛耳畔响起,紫瑛眼睁睁地看着滔滔云海之下,万丈深渊,心仿佛被提到嗓子眼,连惊叫都忘记了。 不知是何时,紫瑛只觉得腰间忽然一紧,一臂坚强的力道将她揽入怀中,又问道这淡雅清新的留兰香的味道,紫瑛忍不住轻轻唤出,“莫涤深,是你么?” 揽着紫瑛的人,似乎是笑了,摇头道,“我是你的无念师兄。” 紫瑛才恍然若悟,恭谨道,“多谢师兄,救命之恩。” 无念轻嗯一声,带着紫瑛重返第六十六级阶梯,站定,神色不改地对着华锦裳道,“锦裳上神,可是觉得方才和我比划得不够过瘾?” 华锦裳别过脸去,云淡风轻地一笑,道,“好吧好吧,认输就是了。反正我父君叫我来找你的,我能说不么?”华锦裳说着,颇有深意地一笑,用腹语对着无念道,“不过,殿下,你可别太过分哦。我可是日日都在你的幻焰身边呢。” 无念看着华锦裳,眸子里划过一丝冷意。 华锦裳遂笑道,“好了,好了,你们都过来,和我一起拜见瑾誉殿下的玉像吧。” 华锦裳言罢,余下的十几个人自然都拢到了一处,随着华锦裳向着瑾誉的玄色玉像拜倒,此等大礼,恭谨宛如殿下亲临一般。紫瑛正欲加入其中,却被无念拦道,“你就不必了。” 紫瑛闻言,遂问道,“为什么?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够实力进入净月宫,要赶我出局么?” 无念轻笑道,“怎么会,只是觉得这套俗礼,能免责免吧。” 紫瑛便道,“那怎么好,大家都拜了。”紫瑛说着正要提着裙裾跪下去,已然拜过的华锦裳遂起身,蹭到紫瑛身旁道,“你还是别拜了,你这么一跪,有人要心疼的。”华锦裳说着,眸子冲着无念一瞥,带着些戏谑的意味。 无念不置可否地看了一眼华锦裳,指尖轻点,那尊玄玉像随风而去。紫瑛急忙道,“我都还没拜呢。” 华锦裳懒懒应道,“现在你也没得拜了,走吧,随我往六十七级阶梯去吧。”华锦裳说着,拉过紫瑛,还不忘对着无念道,“这位师兄,还不快些回去复命么?” 无念轻咳了一声,对着紫瑛道,“万事小心,莫要轻信他人。” 紫瑛懵懂点头,却已然被华锦裳拉着往前边的阶梯走去。 当紫瑛身上华丽的流紫潋滟金缕裙裾曳过第六十七级阶梯的时候,裙角被炙烤得卷曲焦黑。紫瑛赤luo的纤足第一次踏上这玉梯的时候,烫得抽搐。在她身侧华锦裳骂了句娘,却也还是硬着头皮,一步一步地踏上去。 紫瑛望着华锦裳远去的背影,咬牙切齿,慢慢地向前走去。她只觉得自己每挪动一个位置,都是极具抽离的疼痛。因为这玉阶仿佛是烧红了的生铁一般,当她的足底踏上去时,皮肉很快便被粘在玉梯上,再抬脚便是撕去一层皮,再落脚又粘着血肉,再抬脚便是再撕深一层,这种伤痛随着紫瑛不断攀升,而反反复复,愈发剧烈。 然而,等到紫瑛好不容易挨到第八十二级阶梯的时候,周身忽然燃起了大火,宛如炼狱一般。紫瑛的唇被烤的干裂,紫瑛身上的肌肤开始起泡,发白,每一寸都蒸的如同沸腾一般。紫瑛已经没有气力再去关注身边的谁,只是强迫自己重复着机械的,向前攀爬的动作,也已经顾及不到自己是否真的又更上一层楼了。 紫瑛的眼光慢慢地被火焰所吞噬,她忽然又想起了那个梦境。梦境里的少年喊她幻焰,温柔地安抚道,“幻焰,再等等,过一会儿火就会熄灭的。”这声音仿佛是世上最好听的声音,可以使伤口愈合,使疼痛骤失,使灵台模糊却舒适。 紫瑛不知道自己是谁,是否已然堕入梦境之中,与那个女孩合为一体,极艰难苦涩地从口中呓语道,“瑾誉哥哥,我好怕。”紫瑛说完这一句,瞬时又醒悟过来,自己怎么会叫起瑾誉哥哥呢,果然是魔怔了。 紫瑛勉力地支撑着,眼花缭乱,忽然看见自己的手脚慢慢地变成了一节一节的枯骨,行动起来还会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紫瑛吓得尖叫起来。一双手摸到自己的脸的时候,也听到了骨头撞击的声音,难道说,她现下已然是骷髅一副了么。 紫瑛四下张望,然而炽热的火海之中,找寻不到一个身影,她万念俱灰地颓然坐在玉阶上,已然感觉不到初时的那种灼烧的痛感。紫瑛开始想象自己的枯骨慢慢地被灼烧成一小撮骨灰,莫涤深会买什么样的骨灰盒给自己,还是连骨灰都不知道散落何处。 紫瑛绝望地叹息,几乎要闭上眼睛的时候,却忽然看见华锦裳从那火海之中走来,走向紫瑛。她走到紫瑛的跟前,拉起紫瑛道,“你坐在这里干嘛,还不快走,真想被烧死啊!” 紫瑛喃喃道,“我都变成这样了,你还能认得出我?” 华锦裳看着紫瑛,眨巴着眼睛,问道,“哪样?头发乱一点,钗插斜了而已。” 华锦裳言罢,紫瑛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方才被灼烧得褴褛的衣裳竟然完好无损地穿在身上,她的双手双脚也还是原来白希纤细的模样,竟然没有丝毫损伤,紫瑛十分不解地看着华锦裳,华锦裳笑道,“怎么了,你觉得自己应该被烧得面目全非了?” “你也有那样的感觉么?”紫瑛问道,又讷讷地说,“方才我分明看到自己浑身都是伤疤,而且我还看到了自己的骨头,你知道么,很可怕的。” 华锦裳摇头,道,“我没有啊,我习的是金系的术法,这种锤炼火系术法的试炼,对我来说小菜一碟。不过,对你,可能就严重些。但是你身上有那么强的水玉禁制,你怕什么。就算是挫骨扬灰了,你也只是需要一些时间来恢复罢了。” 紫瑛有些懵然地望着华锦裳,华锦裳噗嗤一笑,道,“见没见过复生术?” 华锦裳又道,“那谁没和你说过?给你下水玉禁制的那个小混帐没告诉过你?回头你见了他,可得好好训他一顿,叫你白白怕了这么久!” 紫瑛摇摇头,一幅呆愣的模样。华锦裳只好耐着性子,同紫瑛仔仔细细地解释道,“其实啊,就是说你不会死的,你受了火系术法的伤,也会很快就自愈了。如果你喊了瑾誉,那就更不用说了,立刻就会好全的。总而言之,你是走不走啊,就剩两层了,赶紧上去,赶紧完事啊。” 紫瑛惊诧道,“什么,就剩两层了?” “嗯,你自己爬上来的,你还不知道啊?” “我的确不知道啊!”紫瑛纳闷道。 “夏紫瑛,你果真是烧傻了!”华锦裳高声呵斥道。 紫瑛在华锦裳的带领下,攀到了第九十九级阶梯。在九十九级阶梯上,九根雕满符咒的腾龙白玉仙柱赫然立在眼前,众星拱月般围着当中一座玉石牌坊,牌坊中央的烫金匾额上书着飘逸的隶书,“净月宫”。牌坊里面,有低低吟唱的飘飘仙乐不断而来,还夹着净月白檀幽净的香气,立时便令人忘却了九九玉梯上所经受过的试炼之痛。 紫瑛环顾四周,袅袅白烟环绕,静得宛如一幅画。华锦裳立在门前,却是十分不满地冷声道,“哟,你们净月宫所谓礼数,就是明知道本上神来了,也没有人来恭迎么?” 华锦裳的话音落下,四下依旧安静得鸦雀无声,只有她方才的回音在回响。 紫瑛回身的时候,看见遍体鳞伤的来了十三个人,一时间她和华锦裳的完好无缺显得格外的显眼。就连高深莫测的夜飞弦也受了轻伤,素凌絮的手背上也满是伤痕,她看见紫瑛的时候,竟然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道,“我就猜能够在这里见到你。” 紫瑛微微笑着,她腰间那颗水晶珠子已然有些蠢蠢欲动,像蛋壳破裂一般慢慢地炸开来,从里边钻出了一只湿漉漉的狐狸,落在地上,抖了抖全身,毛发一时蓬松起来,又化作人形。彩嫣笑意盈盈地望着一旁受了严重内伤的紫曼殊,道,“哟,我可比你早到了很久。” 紫曼殊鄙夷地说道,“我要是也被人用水晶术法护着,我就没脸来说这话。” 彩嫣却极得意地说道,“你有本事也去找个飞鸿神将罩着你啊!” 紫曼殊抬手作势要打,却被千舞羽拦道,“表姐,这样不妥。”紫曼殊撇开千舞羽的手,道,“怎么就不妥了,她不过就是占着贺芳庭嘛!” “我就是占着芳庭哥哥又怎么了?”彩嫣不甘示弱,紫瑛只好上前拉回彩嫣,道,“你还是给贺殿主留些颜面吧,这就要进去,只怕就能够见到了。” 华锦裳听了紫瑛这话,却笑道,“贺芳庭是极爱脸面的,我怎么也想不到他会做护短这样的事儿。从前,我和他,还有瑾誉都在师尊座下学习术法的时候,我不过是偷了瑾誉一个桃子,他都要秉公办理,责了我三十仙杖。呵呵,我如今倒要拿这小狐狸去和他理论理论!” 紫瑛遂对华锦裳道,“锦裳上神,莫怪。彩嫣的确荒唐了一些,贺殿主仁爱,见她年纪尚轻,且修为又浅,才不与她计较,请锦裳上神体谅。” 华锦裳挑眉看着紫瑛,心下却想,当初的幻焰就同如今的彩嫣一般,总是占着瑾誉,对她趾高气扬的。如今看幻焰被贬谪为凡人,这样低眉顺眼地同她说话,她只觉得身心一顿的通畅,却还是忍不住要恶心瑾誉一遭,道,“也是,贺芳庭一定是跟着瑾誉太久了,才沾染了这样的恶习。” 紫瑛闻言,脸上讷讷的,彩嫣却抢到华锦裳的跟前,道,“你是谁啊,为什么一直诋毁我芳庭哥哥?!” 华锦裳冷笑道,“呵呵呵,我方才那一句话诋毁他了?他就是在我跟前,我也是这么说的,再者说了你这个小妖,就不怕我立时就收了你么。我看你的芳庭哥哥怎么办。” 这厢斗嘴斗得十分热闹,却并不曾在意那威仪万千的牌坊下,悄然无声地落下三个女子。一位黄裳女子明艳温婉,宛如秋光晴好下一株杳然的桔花,冷在骨髓之中,艳在姿容之上。她身边跟着两位素衣的仙婢,随着素衣仙婢之后的是十二名仙伶,各自拿着乐器,或是长笛,或是琵琶,或是鸣鼓,或是二胡,或是古琴等等,奏起一曲曼妙的华章。 -本章完结- 第一百六十八章 美晕了 温泉蒸起的白雾氤氲在洞中,似睡眼惺忪,他却还是把她的容颜看得那么清晰。洞顶原本就是极厚的冰层,也许是他们的到来扰了这冰层千万年来的寂寞,终于也不甘寂寞地落下融水来。叮咚叮咚地落入温汤里,激起的水花,,溅湿了瑾誉的眉目。 瑾誉还来不及看见幻焰生气羞涩的模样,只是听到她哎呀一声,约莫着是池底的泥滑了脚,沉入水中。瑾誉顾不得想他的记忆里并没有这么一段,只是满心地担忧这个丫头会不会出点别的什么事,赶忙潜到水里。可是水里的明黄色那么浓,浓得瑾誉根本看不清她在哪里。 忽然想起当冰层的融水落入这明黄色的汤水之中时,会拨开一片清明。瑾誉施了个术法,取了那洞顶的万年冰层一截冰棱,搅得一池黄汤清澈澄明起来,看见一双白花花的大长腿,脚踝那处红肿起来。果然是扭到脚了。 瑾誉将她从水里捞起来,背在背上,便上了岸。 其实,这个画面并没有想象得那么有美感。幻焰一头长发乱糟糟地从脸上开始贴着,一路贴到脚上,她的模样完全就是一个落水的长毛怪。但是她还是觉得自己应该是如想象之中的出水芙蓉一般美丽,遂十分愤怒地命令道,“你,你,你这个登徒子,你走开,你别过脸去!” 瑾誉的记忆里,不但没有这么一段,而且那天泡温泉,其实是他一个人去泡的,幻焰被他用术法定在洞口。但这一回,他没有那么做,因为觉得自己年少的时候,着实是又傻又愣,竟然能把幻焰这样的美娇娘定在洞口。 也许是因为他违背了记忆里的这一个片段,才会横生出这样的枝节来。 瑾誉想着,扯着唇,笑道,“算了,你迟早都会是我的妻子,现在看虽然早了一点,但是不看都看了,转过头去,我也记得阿。既然如此,不如先让我看看你的脚踝如何了?” “看不出来你这个魔怪,还是有点责任心的。还知道负责。”幻焰讷讷地说着,却施了个决,变幻出一身紫叶长裙兜在身上,道,“但是你心眼真的很坏,连我都懂得如何变幻衣裳,你上来的时候就不能够给我变幻一套先穿着么?” 瑾誉闻言,点头道,“只顾着你的脚了,果真没有在意这些,你既然都变了自己的一套了,你干嘛不给我也变一套阿?” 瑾誉说完,幻焰才反映过来,在她眼前的男子正是赤条条的,他的肌肤映着雪光,却比雪光还要刺眼几分。分明的肌理上还凝着水珠,宛如落在清润的玉璧之上,柔柔地滑落。幻焰觉得自己快要晕厥了,她最终果然是晕厥了。 幻焰醒来的时候,正躺在瑾誉的臂弯里,他的手很温柔地拂过她的前额,轻声道,“如果不是我,你也许不会生这么一场病。” “阿?我病了?我也会病的么?”幻焰惊奇万分。 瑾誉点头道,“想是你先扭了脚,又从水里起来,没有立刻给你擦干裹好,到底是在这样的万年雪渊,让你受了风寒,有些烧,还晕了这么久。” “额,你确定我是风寒么?我是不是两颊烧红,还耳根发烫?”幻焰问道。 瑾誉点头,幻焰也只剩下无言了。她是赤果果地被美晕了。 瑾誉并不知道,在幻焰眼底,他不穿衣服的时候好看,穿衣服的时候也好看。尤其是在皑皑白雪里,一袭飞扬的墨色玄袍,衬得他的肤色盈亮润白,满身的仙气。幻焰跟在他身后走着走着,都会不自觉地想靠一靠那样伟岸的肩膀,后背。 所以,瑾誉什么时候停下来,幻焰根本不知道。所以,瑾誉只要一停下来,幻焰就一定会撞上瑾誉的后背。瑾誉总会敲她的头,道,“想什么呢,我跟你说的这些方法,都记下来没有。我可不想,半个月之后,你再来杀我,还是一堆的黄瓜苹果!” 幻焰低着头,就是想不起来上一刻瑾誉说了什么。 瑾誉无奈地说道,“罢了,罢了,今日就教到这里。我们在这里几日了?” 幻焰想了想,数着手指道,“也有七日了。” 瑾誉点头,记忆里幻焰是很爱吃的,这回七日了滴水未进,竟然也不吵不闹的。瑾誉思来想去,便道,“我教了你七日的剑术,你却什么也没学会。我觉得心情不大好,所以我想要吃东西,所以你去对面山坡上采一些雪菇回来。” “我一个人去么?”幻焰问道。 瑾誉想雪魔都被他除掉了,这一代的小生灵对于幻焰这种程度的神女也不敢招惹,就算招惹了,幻焰也有必胜的把握,并没有什么不妥。他把幻焰支开了,他才能挖几只雪鼠出来,收拾干净了,一起炖雪菇,这汤的味道是极好的。他也不是不能陪幻焰去,他忧的是幻焰看见雪鼠的话,也就不肯吃了。 瑾誉遂说,“挖个雪菇也不会么,那你还怎么杀雪魔呢?” 瑾誉这一激,幻焰果然一拍胸脯,道,“废话,挖个雪菇我怕什么。我是怕我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会不会有什么危险。这万年雪渊之地,会不会生出什么雪女之类的鬼魅之物,来与你相好,取你性命呢?” 瑾誉赶忙捂住幻焰的嘴,道,“不要乱说话。”因为这个梦境被瑾誉改动了许多,所以瑾誉也有些怕幻焰会一语成箴,再生枝节。幻焰掰开瑾誉的手,说,“你胆子真小,不过就是个雪女,倘或真来了,就喊姐姐。姐姐耳朵好,就是在对面山头而已,姐姐会飞回来救你的。” 瑾誉笑道,“那敢问姐姐,是担心我被雪女you惑,还是被雪女夺了性命?” 幻焰冷哼了一声,道,“倘或你果真喜好雪女,就跟她去好了。”幻焰说着走了两步,自以为暗骂得很小声,风却把她的话一字不差地卷到了瑾誉的耳畔,道,“看她敢不敢,姐姐不拔了她的皮,扔到油锅里刷一遍,炸成油条下酒。” 瑾誉看着幻焰蹦蹦跳跳离去的背影,淡然失笑。然而,就在幻焰走后的不久,瑾誉的身后忽然陡升寒意,旋转的风,旋转起一阵曼妙的雪花飞舞。瑾誉没有回身,只是一阵冰雪的香气愈发清明地缠绕在空气里,慢慢贴近在瑾誉的耳畔,是女子的低吟浅唱。 幻焰从对面山坡采了许多雪菇,用雪漠洞里的藤蔓编成的小箩筐背着,慢慢地走回来,一路上还是满心欣然地哼着小调的。等回到了雪漠洞的洞口,看见瑾誉已然堆好了篝火,还架了一口锅,浓郁的汤在滚沸,香气逼人。 因为瑾誉的汤炖得太香,以至于幻焰没有嗅到一丝别样。幻焰走过去,瑾誉正在搅拌浓汤,她就凑上前去看了看,七日不曾饮食的饥肠此刻全都开始抗议。她抬着楚楚可怜的目光,巴巴地望着瑾誉,瑾誉便笑道,“放心吧,这个汤就是给你熬的。雪菇可采回来了?” “我办事,你放心。“幻焰说着,从箩筐里翻出雪菇来,说,“你看,这一个个又白又大。” 瑾誉点头,道,“去洗了吧?” “我么?”幻焰问道。 瑾誉还没回答,雪漠洞里忽然转出一个蓝衣姑娘,脸色白如学,唯有一双唇红得渗血一般,触目惊心,却美艳绝伦。 她看着幻焰,却对着瑾誉道,“她不过是个小丫头片子,哪里知道怎么洗雪菇,才能够保持雪菇的鲜美之味呢。还是我来吧,别辜负了墨郎一锅好汤才是。”那姑娘说着,步履袅娜地转过来,轻飘飘地便把幻焰手中的雪菇都拿了去,唯有幻焰还提着空落落的箩筐反应不过来,那人走进去了,又回头道,“墨郎,前几日那一身脏衣服,我已经洗尽烘干了,晚上就可以穿了。” 她说着,便自己去洗雪菇了。幻焰慢慢醒转过来,冲着瑾誉道,“我,我,我今日才知道你叫墨郎?” “是她自己这样叫我的。”瑾誉说道。 幻焰有些颓然,道,“是了,反正总比我叫你哎好听。” 瑾誉便道,“可我也不叫墨郎阿。” “说也奇怪,你一个雪魔,不是应该和那个姑娘一样白衣飘飘么,为什么偏偏喜好穿黑色呢?”幻焰不解说道。 “我原本也没有特别喜欢什么颜色,只是从前有个丫头说我穿黑色好看。”瑾誉说道。 幻焰点头,道,“黑色这样沉闷的颜色,穿在你身上都会发光,确实好看。不过,我从前也和我的一个朋友说,他穿黑色好看。哦,就是太子啦,因为黑色最显瘦阿。如果别的颜色,我怕他驾驭不了,若是绿的套在他身上,那果真成了矮冬瓜。若是红色或是白色的,那就是胖萝卜。若是黄色的,便成了腌萝卜,总而言之,还是黑色妥当。不过,被你把黑色这么一穿,谁若再去穿黑色,也都是难看的了。” 瑾誉有些惊诧,张大了嘴巴,冷风灌进去,惹来一阵咳嗽。幻焰急忙忙地要过去替他拍背缓一缓,但她素来有些笨手笨脚的,自己被自己的裙裾绊倒,然后眼睁睁地看着雪漠洞里的那个姑娘跑出来,姿态那么绰约,一双柔软的手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她用她柔美白希的前额抵在他的下巴之下,恰巧嗅到她淡雅如茉的芬芳。 风扶起满地的雪花,飞舞在幻焰的眼眸之中。她满腹的妒火,仿佛要将这无垠的雪漠都燃烧殆尽。她从雪地里爬起来的时候,竟然就那么轻易地凝了一把剑在手中,这把术法之剑燃烧着犹如浴火凤凰一般的光焰,照亮了大半个冬雪岭。 反正瑾誉很雀跃,觉得这样也甚好。 然而,幻焰却果真是个没有底气的姑娘,剑终于是祭出来了,依然不怎么会操纵。能把剑也大约是看准了幻焰四肢不协调,反过来操纵着幻焰,飞在这偌大的冬雪岭之上,寒风瑟瑟吹得幻焰一阵一阵的尖叫。 瑾誉拂开趴在背上的雪女,飞身而去。瑾誉追到幻焰的时候,一手揽过她的纤纤细腰,一手握着她握剑的手,在半空挥舞起美丽的弧度,冬雪岭白茫茫的上空,竟然也会被他们相握的剑气划出一道道彩色的流光,像飞舞漫天的彩带。 瑾誉说道,“可见这几日,我同你说的,你果真是一句都没有听进去的。” 幻焰笑了起来,彩光映着她的笑靥尤其的艳丽动人,瑾誉也被她笑得晃了神。这么一晃神,幻焰便得意起来,道,“好看吧,我生的很好看吧。”幻焰一得意就要忘形,脚下一滑,翻了个身,从瑾誉怀中滑落。 瑾誉一惊,皱眉道,“用剑尖抵着雪地,弹跳起来。” 后来,幻焰的剑尖果然是抵在地上了,但是幻焰没有弹跳起来,而是随着剑一直深深地插入雪地深处,一种倒插萝卜的节奏。瑾誉又怒又急,又心疼又好笑地跟着她遁地而去。这万年雪地地下的地洞完全就是冰河冻层,呵一口气,牙齿都会结冰。 瑾誉追到幻焰的时候,幻焰几乎要落到冰层上,瑾誉只好自己先飞下去,躺在冰层上给她做个铺垫。瑾誉抬手施了个法,收了幻焰的剑,幻焰结结实实地落在瑾誉的身上之时,嘴巴对在瑾誉的嘴巴上。 但这个吻不怎么美好,因为幻焰方才砸落下来的时候,一直在大叫,所以嘴巴冻僵了,牙齿硬邦邦地嗑在瑾誉温热柔软的双唇上,瑾誉痛得想杀人!瑾誉翻身过来的时候,看到幻焰满脸的血,又发不起火来,心疼道,“你遁地而已,怎么能把脸搞得满是血。” 瑾誉说着,也觉得自己的唇齿里有血液腥甜的味道。 幻焰因为被瑾誉这么一抱,暖和起来,嘴巴能动了,就含糊道,“那不是我的血,那是你的血阿。为什么你说话就不会被冻僵呢?” 瑾誉抬手一摸,果然自己也是满嘴的血,是嘴唇被她的牙齿磕破了。瑾誉也是无言,良久后才闷声道,“我是雪魔!怕什么冷。” “也对,”幻焰讷讷地说着,若有所思。 “可你是神族,自然有仙泽护体,怎么会轻易就被冻到。你把仙泽收起来做什么?”瑾誉又问。 幻焰被瑾誉这么一说,才想起来,赶忙释放出仙泽护体,又道,“之前一直收着仙泽,是怕你知道了我的身份以后,就不敢出来见我了。后来,老是和你在一起,又没到约定的期限,我若是先释放出仙泽来,怕伤了你阿。这样,我就胜之不武了。” 瑾誉听幻焰说怕伤了自己,一肚子的怨气瞬时便烟消云散了。 瑾誉带着幻焰重新回到雪漠洞的时候,那个贤惠的白衣姑娘已然布好了饭菜,点着柔和昏黄的烛光在等。幻焰惊觉于瑾誉的复原术,不过走了一段路,那张脸已经恢复得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的一般完美。 那白衣姑娘见了他,满目欣喜地迎了出来,道,“妾,按着自己的喜好做了几道小菜,墨郎快来尝尝看。妾还温了一壶酒,晚些时候,妾来和墨郎小酌几杯如何?” 瑾誉没有回答那白衣姑娘,但那姑娘却不知检点地挽着瑾誉,裸露的宿兄若有似无地蹭在他的手臂上,真是恨不得除了那衣裳屏障,直接肌肤相亲了。幻焰看得血脉膨胀,自然是没好气地问道,“我说,你谁阿?” 白衣姑娘冷笑道,“你是在问我么?” “不然,我问他么?”幻焰白了白衣姑娘一眼。 白衣姑娘眉目一转,顾盼流光,傲然道,“雪女伊媞。” “你说你是谁?”幻焰惊呼道。 白衣姑娘走过来,逼视着幻焰道,“我是雪女,雪女你不知道么?”白衣姑娘说着,忽然伸出手,手上的指甲立时变成尖刀,划过幻焰美丽的脸颊,涌出的鲜血竟然烫伤了雪女。雪女痛得惊叫起来,道,“难道你是火神的后裔?” 幻焰便笑道,“你还不笨么?” “可是你那三脚猫的术法真的很丢火神的人。”雪女说着,撩起她的长发,长发宛如千万条白蛇冲向幻焰,把幻焰紧紧地束缚住,无处可逃。幻焰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快被勒碎了,趁着自己还有一口气,她别过脸去对着一直静立而视的瑾誉道,“你怎么不救我阿,因为雪魔和雪女是一族的,所以你就偏帮她是不是阿?还是你被这小狐狸精给迷住了阿?” 瑾誉望着幻焰道,“你中气还是很足的,其实不大需要我救你。” “你!”幻焰怒吼了一声,震得雪漠洞里的温泉水微微一震。 瑾誉却走过去,走到雪女身边去,抬手几乎要触及雪女的眉毛,却又在半空停住,笑道,“你都眉毛很美,我很想摸一摸,但是我又怕坏了这种美感。” 幻焰听了这样的话,只觉得全身上下的怒气都被唤起了,于是又很自然地祭出了那把剑来。幻焰对着瑾誉道,“你刚刚是说她的眉毛很漂亮是吧!”幻焰说完,用意念控制着那把剑直逼着雪女的脸而去,生生地挑下那两道眉毛。 雪女痛得震怒,更加收紧了她的头发,幻焰被勒得面色发青。而雪女却不肯善罢甘休,还将冷气顺着自己的头发送到幻焰身上,幻焰被刺骨的寒冷冻得发疼,就在意识几乎涣散的时候,又听见瑾誉说,“这头发也美!” 头发,头发,头发!幻焰一时间满脑海的头发,她狠狠地瞪着眼睛,望着雪女的头皮。她的剑果然将雪女的头皮完完整整地给刮了下来,任凭雪女如何对抗逃窜,实在是抵挡不住幻焰的盛怒。 自然,缠着幻焰的头发,连根被幻焰的剑挑起后,便没有任何作用。幻焰憎恶地扯开身上的残发,抬手等着那柄剑回到手中。幻焰便执着剑,追着雪女打。事故的结尾是,雪女败了,而且必须是惨败,她果然如幻焰所说的被拧成几把,炸成了油条。 瑾誉那一夜生生地没敢靠近幻焰,只说了一句,道,“我这么做,是为了你好。我觉得你需要激发一下潜能,比我按部就班的教条模式,来得显效。你看你现在用剑不是十分得心应手么?” 瑾誉以为幻焰会冲着自己发一顿火,然而幻焰却没有,只是闷闷不乐了一夜。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因为吃到瑾誉亲自为她熬的糖粥藕,而心情大好。幻焰便拉着瑾誉,问道,“我一直觉得很奇怪,我昨晚为什么那么生气呢?” “嗯。”瑾誉应了一声。 “我原本以为我可能是因为打不过雪女,觉得很没面子所以很生气。”幻焰说着,看了看瑾誉,顺手还揪了他几缕头发在手里玩,而后又说,“后来我觉得不是,我觉得你不救我,所以我很生气。但是也还没有生气到要她碎尸万段,我冒出要她碎尸万段的这个念头是在你说她眉毛漂亮以后产生的,所以,我觉得我可能……” “可能什么?”瑾誉有些迫不及待。 幻焰,叹道,“可能和你处的日子久了,就觉得只有我可以欺侮你,别人都不可以欺侮你,这是对我的一种极大的不尊重,所以我其实想说的是……” “是什么?”瑾誉急切地问道。 幻焰又哀叹了一口气,娇嗔道,“我和你一样啦!” 瑾誉以为自己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满心欢喜得几乎要飞入云端,然而这一切却是瑾誉想得美。因为幻焰后来又补了一句道,“师父说过,我修为太浅,不可与魔相处太久,否则我会被同化的。我从前就是不听,现在看来,果然是我愚钝!我被你同化了,我一定是入魔了,才会这样的。” 幻焰说着,哀愁地哭了起来。 瑾誉心底一阵失落,但还是见不得幻焰丝毫伤心,于是就把幻焰揽在肩上,拍着她的头安慰道,“你放心,你放心,这不是入魔。这其实是一种病。” 幻焰闻言,抽抽鼻子,起来问道,“是病?什么病?” 瑾誉清了清嗓子道,“放心啦,其实这种病,只要我们一直在一起就会好的。所以也没必要太担心了。” “这,你这不是明摆着要拉我入魔族么?”幻焰说道。 瑾誉摇头,道,“谁说的,也不一定要入魔族的。我可以随你去神族阿。” “哎呀,这你就别想了。神族规条那么多,一条比一条严苛。我在花神殿的日子度日如年,若不是还有太子那个玩伴,我早得抑郁症,狂躁症,各种症了。但是说起来,也很久没有见到太子殿下了,天君把他关在绮舞宫关了那么久,不知道有没有又胖起来了。”幻焰说着,十分感慨,又拉着瑾誉道,“你不知道,太子虽然高高在上,他其实也很孤单的。谁会愿意被迫离开自己的母亲呢,和我一样。所以我特别能够理解他,这样说来,他发胖也有可能是抑郁症所致。” “额,绝对不会!”瑾誉回答得斩钉截铁。 幻焰还是很颓然,想要说些别的什么缓和一下心情,却忽然觉得自己的小腹一阵刺痛,痛得她惊呼出声,拉着瑾誉的衣袖道,“完了,一定是你说的这个病发作了!” 瑾誉惊道,“你怎么了?”见她的手捂着小腹,遂道,“这里疼么?是不是刚刚被雪女给伤到了。” 幻焰摇摇头,道,“一定是天谴!”幻焰说着,因为剧痛,而挪了个位置,她方才坐着的那个地方竟然嫣然一片血迹。幻焰惊道,“我什么时候流过这么多的血,一定是因为我刚才动了念想要同你回魔族的关系,所以遭了天谴了。你快跑,说不定下一个就是你了。” 幻焰说着,使劲推瑾誉,全然不顾瑾誉一脸尴尬的神色。瑾誉暗自腹诽道,从前那段记忆很纯洁阿,怎么会无端生出这么一段来。瑾誉的脑海里飞过无数的词汇,却没有一个词汇是合适一个成年男子来同一个正值青春期的女孩科普葵水这件事的。 -本章完结- 第一百六十九章 茶寮 用过了早膳,紫瑛和无念便辞了蔚蜜筠等人,往延陵镇上去了。才刚刚过了城门,就见镇上人来人往,非常热闹。赶集的时候,除了人多,鬼魅妖精也不少。譬如那个流连在包子摊铺前的姑娘,生得眉目妩媚,腰肢玲珑的,却只是个披着人皮的老鼠精。 倘或她是正正经经地买包子也就罢了,偏生要去挑逗那卖包子的年轻儿郎。年轻儿郎才不过几岁,经不得她这样逗弄,一下子羞红了面颊,往后退去。老鼠精见他羞怯,便兀自取了包子,也不付钱。 紫瑛见了这一幕,心里不乐意,正要出手,却被无念拦道,“可犯不着你出手呢,你看看,那个不是素凌絮么?” 紫瑛抬眸看去,一身素衣的清冷女子果然就是她的凌絮师姐,她一时欣喜,又要过去打招呼,却再被无念拦着,说道,“你看,素凌絮可是追了这只老鼠精许久了,你若是这下子上去,可要坏了她的好事了呢。你看她回头和不和你生气。” 紫瑛闻言,遂跟着无念好生站在一旁,眸光又流连到不远处的青楼,几个衣着鲜艳的女子袒胸露乳地站在青楼门口招揽生意。紫瑛白了那些女子一眼,叹道,“唉,真是世风日下,这样大清早这些花姑娘便出来勾引男子了。” 无念低笑道,“她们也是凭本事吃饭,自然与你这闺中小姐不可比。” 紫瑛应道,“我也不是说她们就一定不好,我就是觉得世道不好。我也知道她们之中也许有些人也不是自愿,生活所迫罢了,只是你见过何时青楼妓院都这样早就开始营生了。” 无念闻言,说道,“的确,是早了些。” 他二人这番话说得不算小声,旁边开茶寮的大叔,遂凑过来插话道,“二位,外县人吧?” 紫瑛回身点头道,“是了,第一回来延陵镇。” “这就难怪了,你不知道现在青楼这一行不好做。一连好几起姑娘无端失踪了,这老鸨啊很是头疼,没了姑娘便是没了摇钱树啊。而且这姑娘都是在子夜时分接的一个玉面郎君,第二日晨起就不见了,老鸨报了官府,几个月都没丝毫线索。咱们本地的姑娘,有些钱的都跑了,这几个还是老鸨前几日从外地的人牙子那里买来的。老鸨也怕好容颜才请来的几棵摇钱树,若是夜里生意做得迟了,又没了,她岂不亏本。后半夜做不得的生意,便也只好放到清早来做了。” 无念听到此处,便道,“原是如此。”无念一面说着,一面拉着紫瑛走到老大叔的茶寮里坐下,又请他取来热茶道,“我同我娘子初来乍到的,还未请教大叔尊姓。” 老大叔见无念说话颇有礼数,便猜他是个儒商,故而待他也十分客气有礼,端了茶来给他二位,又道,“您二人前来本镇是为了何事?” “我来同人谈生意。”无念说着,又问那老大叔道,“大叔,有没有听过伏茹山上的那座婕羽园呢?” “哦,那里啊,那里恐怕只许夫人去了,男子是基本进不去的。早前听说那里的园主是带了个男子进去,听说死无葬身之地了,极其恐怖。而且,你们二位可能不知道,从前那婕羽园是个仙山福地,如今可是个妖诡横行之所。有人说青楼女子频繁失踪,就跟婕羽园脱不了干系呢!” 老大叔同无念和紫瑛唠嗑了几句,茶寮里又来了新客人。老大叔遂过去添茶,就在紫瑛和无念的南边旁桌,一下子坐下去五六个花枝招展的姑娘,眼光还不时地往无念身上瞄,想来是想要打无念的主意。 紫瑛手中握着茶盏,稍稍使了点劲,那茶盏碎成了粉末。其实这个术法并不是十分厉害的术法,但对于凡人而言,看起来总是很厉害的功夫。无念在一旁压低了声音,道,“你也没几次这样显摆的机会,但你刚刚不是也听大叔说了么,镇子上不太平,别太显山露水了,省的招人惦记。” “我怕什么,我就怕妖怪不来,我还打不下一个两个的回去交差呢。”紫瑛冷哼着说,又道,“倒是你挺招人的,你看旁边这几个姑娘,对你倒是垂涎三尺啊。” 无念无奈地摇摇头,彼时那个包子摊前忽然热闹了起来。紫瑛循声望去,原来是素凌絮耍起了漂亮利落的剑法,三下五除二地把那只无赖老鼠精给打出了原型。四周的百姓们自然是都叫好,全都把素凌絮拜成了活神仙,全然没有顾及到一直坐在屋顶为素凌絮奏琴的夜飞弦。只有紫瑛和无念注意到屋顶上的夜飞弦,一双修长的手在抚琴之时,已然震慑了不少游离在空气里的妖魂,此时此刻全都落败地倒在夜飞弦的脚边。 无念便对着紫瑛道,“你看,就连妖魂都这么多,看来婕羽园也多半是遭逢了什么劫难吧。” 紫瑛闻言,正要起身去与夜飞弦和素凌絮相认,却依旧被无念压在位置上,只听无念说道,“我和你要去一趟婕羽园的,如果现在就去和他们相认,必然要暴露身份,那么我想我们需要花更多的时间,才能够走到婕羽园的。我觉得,我们现在这样挺好的,就当作普通商贾的模样去一趟婕羽园吧。” 紫瑛寻思着无念说得挺有道理的,便又默不作声地坐回了原位。彼时,恰巧是茶寮的炉子上一壶新茶煮好了,无念招手唤老大叔给他们添一些新茶,老大叔自是十分爽快的答应了,哪里知道老大叔这边才答应的无念,那边几个花枝招展的姑娘也要新茶,像是故意作对似地。 老大叔正有些踌躇壶,无念便笑道,“老大叔,先给他们吧,我们这里多少还有些温茶,先喝着,等你再煮一壶就是了。” 可旁桌的姑娘们不肯就此罢休,一个身穿粉底百花裙的姑娘,气焰嚣张地说道,“今天张老叔这里的茶,我们婕羽园五美全都包下了,谁若是想喝,还请移步。”这姑娘说罢了,搁下一锭黄金,十分耀目地扔在桌沿上,让人觉得唾手可得。 紫瑛听了这样的话,自然是不悦的,再迟钝的人也会明白这是对方公然叫板,若是不应不理便是认怂。紫瑛自然也是不愿随意就忍气吞声了,然而一向让紫瑛觉得一定不会热气吞声的无念,这回竟真的强忍了一回。 无念不欲与人起争执,拉起紫瑛正要走,却不曾想这自称婕羽园五美的姑娘,竟然有三个起身,拦在他们跟前,拦住了他们的去路。紫瑛的愤怒,在指尖凝结成极淡的紫色术法,准备随时发起进攻。 无念瞬时抓住紫瑛慢慢燃烧起来的手,压制道,“切勿暴露身份,想来这几个便是婕羽园派来的护法,且不可以与他们动手。他们一定是婕羽园派下来查探的,你看她们的腰带都是宫绦丝绸,绣面都是银线织锦的羽毛,差别在于羽毛的多少,可见这些羽毛是他们的等级划分所在,方才那个说话的一定是她们之中,品级最末的。” 紫瑛闻言,按着无念的话仔细观察了这几位,的确如无念所说。但是,如果人家有意惹恼了他们,他们是可以忍。若是动武起来,难道果真傻站着挨拳头么?何况,她和无念现在又化作了董氏夫妇的模样,自然也就更难引起夜飞弦和素凌絮的注意了。 还没等紫瑛将这些问题一一思索出答案来,这五个女子已然摆出阵法,粉红色的光晕连接在她们五个人的周遭,宛如一朵灼灼的红桃。无念皱了皱眉,心道,这翩洁公主自己都不怎么会的桃花阵,竟然被这几个黄毛丫头给学会了,不知道是该不该为灵境长老庆幸。首徒的慧根有限,前途堪忧,首徒收的徒孙倒是不错。 然而,现下却不是无念为灵境长老感叹的时候,这桃花阵摆起以后,光晕如湖水涟漪荡漾开来,矛头却直指着紫瑛攻击而去。无念想他是可以束手就擒,哪怕就让这几个丫头在他身上留点伤痕也没什么的。但是紫瑛绝对不行,莫说是不在他眼皮底下的时候不行,现在就在他眼皮底下,所以是连一根头发都不容她掉落。 但,那一刻,无念是不可动用任何术法的,否则就会被这五人看穿。正当无念犹疑的时候,一道金光从天而降。无念自己都觉得这天大的巧合,极好。再没有比在这种时候看见华锦裳更加奇妙的时刻了。 华锦裳看了一眼董佳明,以她的修为,一眼就识破了障眼法,却也故意没有说出来,只对着那五美道,“都说婕羽园是个名门正派,好歹创始祖师也是堂堂仙族翩洁公主,怎么竟会在这闹市之中做一些以多欺少的事儿了呢?” 粉衣的女子立刻冷了眉目,问道,“你是什么人,大胆管我们婕羽园的闲事!” 华锦裳回眸望了一眼无念,给了他一个妥妥的眼神,回身回敬那粉衣的女子道,“我么,没什么,人称侠女!就是喜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尤其是看不惯这种人多欺负人少的样子。”华锦裳说着,抬手一震,一些细碎的金色光斑从掌心飞跃而出,触及到五位女子的衣裙上瞬时演变成极细的丝线,深深地缠绕然后勒紧,直到那几个姑娘窒息到脸色铁青地躺倒在地,华锦裳才收了手。 无念见华锦裳收手,遂用腹语同华锦裳道,“你带着这五个堕入妖道的仙家弟子回去净月宫也必然是此番新晋弟子之中,成绩最好的。我且不与你在此处逗留了,我自有我的事情,你自己好生收拾一番吧。” 无念说罢,低头拉着紫瑛要走,华锦裳却忽然来了一句道,“董先生,董夫人,这一下子就让我收了五个妖怪,回头我也给二位各留一只啊。” 紫瑛想华锦裳定是看穿了他二人的身份,正欲上前去热络寒暄,却被无念拦着,快步往那伏茹山的方向走去,路过那家青楼门前的时候,无念看了一眼正徘回在门口的夜飞弦。想来,夜飞弦对无念也是有所擦巨额的,却并未出声,兀自往那青楼里边走去。 倒是紫瑛见状,替素凌絮打抱不平道,“方才还在帮凌絮收妖,这下子怎么倒去吃花酒了。这样怎么好呢?” 无念笑道,“别急,就算夜飞弦真的想喝一顿花酒,这顿花酒恐怕也是不容易的。不信,我们也进去瞧一瞧?” 紫瑛听无念这样说,自然是满心欢喜的,她早就想去逛一回青楼,无奈从前作为夏家的千金小姐,虽不比夏榴月那样千娇百宠着的,但为了夏家的声名,很多事她也是做不得的。可她早前听说,青楼之中不乏一些才情高雅,品质傲然的女子,故而早就想去见识一番了。 无念垂眸,看了紫瑛一眼,道,“你这副女子的姿态进去,只怕不大安全吧。” “怕什么,你忘了我现在是杜妍,而且杜妍也原本就是青楼出身的姑娘啊。”紫瑛说着,不自觉就拉着无念的手进去了,无念的唇边淡淡地勾起了一抹弧度,想起了许多往事。 紫瑛拉着无念走进青楼的时候,老鸨是出来拦过的,毕竟以青楼的规矩,鲜少有男宾带着女客一同来喝花酒的。但是无念给了两锭金子,老鸨自然是眉开眼笑地应承了无念的所有条件。包括把无念和紫瑛安排在二楼廊前正对着大门和正厅的那张桌子,那个角度,刚好可以让无念和紫瑛很清晰地看见哪一个姑娘接了哪一个客人。 然而,紫瑛的眼光却只是流连在默默坐在一楼角落那张桌子边上的夜飞弦。从前,紫瑛倒没有刻意去打量过夜飞弦的长相,只觉得比常人好看,但至于好看到什么程度,紫瑛着实没有如今日这般认真地度量过。如今,再去看夜飞弦的时候,夜飞弦果真是比一般的美男子还要好看几分,惹得那些姑娘争相来讨夜飞弦的喜欢。 毕竟,对于青楼女子而言,生意都是做,如果能够遇上多金的美男,那做起来也就更加身心愉悦一些。只可惜,姑娘们的如意算盘,恐怕是要打空了。夜飞弦从进来坐下到现在,都一直是寒着一张冷若冰霜的脸,一副生人勿进的架势。无论那几个姑娘如何调笑,他的神情都是肃穆得纹丝不动的。 老鸨领来两个姑娘,一个唤作秦衣,一个唤作楚裙。秦衣眉目之间柔情似水,连头饰衣着也都是素银点缀,更带出了些清冷高傲的气质,像极了素凌絮。而楚裙则是娇俏动人,珠翠华丽地绕在她如风如雾的发髻上,尤其显得她的活泼明媚来。 老鸨欢天喜地地将秦衣和楚裙留下来服侍无念和紫瑛,无念却笑道,“这位秦衣姑娘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不如带她去一楼,那位扶桑桌的公子身边吧。” 扶桑桌正是夜飞弦所坐的位置,紫瑛抬眸望了望秦衣的神色,秦衣看起来颇为惊喜。待老鸨带着秦衣去了,紫瑛遂低声伏在无念耳畔问道,“那个秦衣是不是凌絮打扮的啊。” 无念的眉宇抬了抬,还未说话,就听见对座的那个楚裙姑娘笑起来,道,“你的眼光还不至于这么差么。那你怎么没看出来,我是谁呢?” 紫瑛吓了一跳,无念遂道,“华锦裳,堂堂上神,你也敢跑来扮什么青楼女子么。” “也没有什么啊,就是扮青楼女子,又不是真的做青楼女子。何况,紫瑛扮的杜妍,不也曾是青楼女子么?”华锦裳嘟囔道,眸光慵懒而魅惑地望着下方正厅,又道,“这延陵镇也不太平,我才来没多久,流音就丢了。想来和那只玉面狐狸有关。” “玉面狐狸?”紫瑛闻言,十分惊讶。 “嗯,一只躲在伏茹山的玉面狐狸,和彩嫣她们不是一族的。”华锦裳不屑地说着,又抬手抓了一块方碟子上的枣泥酥,吃了满嘴,道,“比灵狐族还有狡猾的狐狸,不过现下也就剩了这么一头玉面狐狸了,他原本呢是翩洁公主的一只灵宠。可是翩洁公主灵宠何其多啊,走失了一只两只的,她也不曾发觉。这玉面狐狸没人管束,又极喜欢美女,这不就到镇上为非作歹了。但,依我看若是单凭着这只玉面狐狸,流音也不见得就会失手了,只怕流音还遇见了别的什么事。” 无念闻言,遂笑道,“锦裳上神,在净月宫待的这些日子,果然还是有所长进的。这番言论还是颇有些道理。” 华锦裳遂道,“我从前看事情就颇有见地,跟你们净月宫没有半毛钱关系,你别往你那张老脸上贴金了。有本事,你把紫瑛教出幻焰当年的模样来,我再和她比一场。”华锦裳说着,一时忘了无念的禁忌。 紫瑛遂问道,“这一路走来,你们总说我和幻焰像,我又被你们这么说着,老梦到叫作幻焰的这个姑娘。又说她同瑾誉殿下有些牵扯,我总是听得云里雾里的,不解其中缘故。其实,幻焰到底是谁啊?” 无念轻咳了一声,这情势若是不回答紫瑛也说不过去了,华锦裳遂道,“就是从前无念的一个情人!” 华锦裳不说这么一句,倒还没有什么。说了这么一句,紫瑛的不快翻江倒海地满上了心头,轻轻地应了一声哦,便不曾再言语了。就是再颓,华锦裳也看得出来紫瑛的不悦,遂又道,“不过很久以前的事儿了,无念忘得差不多了么?” 无念却不顺着这个楼梯下去,直接说道,“从未忘记过。” 华锦裳皱了皱眉,抬手要打他,他却十分淡然,又道,“既是爱过的一个人,又怎么会忘记。若是果真忘了,便是那场爱里从不曾付出过。只不过如锦裳上神所言,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儿了。” 紫瑛闻言,心中稍稍有所舒展,但却又添了几分别的情绪。她就觉得自己也是心思奇怪之人,明明是喜欢着莫涤深的,怎么又对无念的事儿这样上心,甚至还在乎得过分了。紫瑛不想做朝秦暮楚的女子,却总是忍不住对无念的关注。紫瑛甚至开始有些鄙夷自己这样的心思了,但真的总觉得无念和莫涤深,就像是她生命里完完全全重叠着的一个人,连她对他二人的情感,有时候也根本就是重叠着的。 秦衣从二楼慢慢走了下来,步态极其优雅,也的确是往那夜飞弦所坐着的位置走去的。然而,秦衣还未走到夜飞弦身侧的时候,正门迎面走来了一位脂粉颇浓的公子哥。若说这位公子面如冠玉,是绝不会错的,只是眉目之间的妖异,与唇角勾起的一抹狡黠诡魅的笑容,又有异于常人。 化作秦衣的素凌絮,心底笃定,这便是他们计划着要逮住的那位玉面狐狸。秦衣故意冲着他含情一笑,宛如清菊上的一捧秋霜,宛如红梅上的一掬春雪,尤其清丽绝色,幽婉动人,几乎要把那只玉面狐狸的心给震碎了。 秦衣懂得欲擒故纵的道理,她只是那么颇随意的一笑,也并不主动走向他,继续走向夜飞弦的位置。那玉面狐狸早就被秦衣的这一套吃定了,他故意施了个术法,让房顶上悬着的那颗花球砸落。 其实,秦衣已经注意到头顶上的那颗花球要砸到自己,却仍作不知地往前走去。玉面狐狸向前飞奔,拦腰将秦衣抱起,并在空中回旋了几圈,才轻盈落地。落地的时候,那花球也刚巧落地,溅起了花香四溢环绕在他二人四周,这场面尤其浪漫美丽。 看得这一幕的华锦裳,在二楼拉着紫瑛道,“那个夜飞弦要是有玉面狐狸这一套,只怕凌絮早就扑到他怀里去了。” 紫瑛笑了笑,道,“依我看,凌絮其实蛮喜欢飞弦师兄的那种强势的。” 华锦裳点点头,道,“也是,素凌絮自己够强的了,寻常男子压不住,不找个比她还强的,的确不怎么能够保护得好她。” 紫瑛和华锦裳这面说着,楼下的场景已经十分热闹了。秦衣从玉面狐狸的怀中起身,微微低头冲他道谢,道,“秦衣谢过公子方才的救命之恩,敢问公子如何称呼?” 那玉面狐狸潇洒一笑,道,“江昱。” “原来是江公子。”秦衣说着,又屈膝行了一礼,这等娇婉羞怯之态,可是她平日里做素凌絮的时候看不到的。因此,如今看来,只觉得素凌絮温柔可爱,只是在夜飞弦的眼底大约也添了满满一腔的妒火。 秦衣同这江昱行了礼以后,绕身而过,正要继续往夜飞弦那处走去。江昱却大胆地挽起秦衣的手,回身对着老鸨说道,“今晚旁的姑娘也不必给我引荐了,我就要这位秦衣姑娘。” “可是,秦衣姑娘今夜已经有客人点了。”老鸨颇为为难地说道。 江昱笑着掏出一沓银票在老鸨的眼前晃了晃,足足地塞在老鸨的手中,笑道,“谁能出这样的高价?倘或真能出这样的高价,又敢不敢同我江昱打一场呢?”他说着,隔空抬起了旁桌上的一个酒壶,狠狠地甩了一地的酒和碎片,四下一时静的鸦雀无声。 夜飞弦坐在那处,依旧是静观不动的,方才江昱砸那壶酒的灵力,着实不是他的对手。他虽恨不能马上了结了江昱,却还是得按捺住愤恨,否则若是把素凌絮惹急了,他也不见得能有个好下场。其实,他不是怕旁的什么,就是怕素凌絮哭。这么久以来,他就见素凌絮哭过一次,但这一次也足以令他心乱如麻,手足无措了。 -本章完结- 第一百七十章 追踪 因为夜飞弦的默不作声,江昱轻易得到了秦衣的青睐。老鸨给江昱和秦衣安排的房间就在二楼,离无念他们的座位不远。无念他们亲眼看着江昱把秦衣带进房里,紫瑛和华锦裳都有些着急,无念却十分从容,道,“你们着急什么,夜飞弦在呢,出不了什么大事。倘或出了大事,只怕那个江昱也不可能留个全尸了。” “可是,凌絮毕竟是个女儿身啊。”紫瑛依旧十分紧张。 无念遂道,“素凌絮的幻魅术学得还不错的啊,她也不必亲自伺候那个江昱,只要随意捏出一个幻魅来同江昱相好就行了。反正江昱同那幻魅相好以后,必然是会带着素凌絮去他的老巢的。” 果不其然,一切都如无念所说的,丝毫不差地发生了。就在江昱掳走素凌絮的真身的时候,夜飞弦紧随其后。而紧随夜飞弦之后的是华锦裳,慢悠悠地随在华锦裳之后的,是与紫瑛漫步在夜色之中的无念。 紫瑛十分不解地问无念道,“你是不是太信得过飞弦师兄了一点啊,如果到了江昱的老巢,还有别的妖怪怎么办。如果还有比江昱还要厉害的妖怪怎么办啊?” 无念笑道,“肯定是有的,否则单凭江昱怎么可能把上官流音都擒了去。” “那你还不快点跟上去啊。”紫瑛着急着拔腿要追过去,却被无念再次拦道,“不必那么着急,我知道江昱的老巢在哪里,我还知道怎么抄近路。” “那你怎么不告诉他们,还需要这么麻烦地扮青楼女子么?”紫瑛懊恼道。 无念摇摇头,又道,“什么我都告诉他们了,还历练他们什么啊。回头,长轩静该和我急了。但是话又说回来,夜飞弦和素凌絮不知道玉面狐狸的来历,所以要设这么个局来诱导他,也不是太难以理解。关键就是华锦裳,他明知道玉面狐狸就是翩洁的灵宠,那么用脚趾头想也想得到玉面狐狸的老巢一定就设在婕羽园的附近了。她用推演术稍微在婕羽园附近推演一下,应该很容易就找到了,非得和夜飞弦,素凌絮来青楼折腾这么一遭。” “也许,锦裳上神和你想的是一样的,需要磨练磨练飞弦师兄和凌絮呢?”紫瑛说道。 无念冷笑道,“怎么可能,华锦裳若是想到了,以她的性子早就脱口而出了。何况,华锦裳如果有这种境界,以她的上神身份,就不必来净月宫学艺了。其实,说白了,就是天君觉得他这个继女在某些方面实在是太差劲了,以至于丢了天家的颜面,才让她来净月宫好好学习学习的。只不过,反正她迟早都会嫁给祈言的,祈言都不嫌弃了,我就不明白天君在担忧什么。” 紫瑛摇头晃脑地说道,“其实,天君的想法也不难理解的。就好像一个商人,要将自己手中的瑕疵品卖出去,虽然是折扣价,但为了显得他做买卖的诚意,也会稍微把瑕疵品包装一下,为的是以后的生意更好做一些。” “你刚刚好像把华锦裳比喻成了瑕疵品!” 无念这般提醒,紫瑛惊觉失言,无念却又笑道,“虽然你这句是个实话,但劝你日后可不敢直言。华锦裳是不会生气的,但是祈言很小气!而且,祈言向来喜欢自欺欺人,他一直觉得华锦裳是天下最可爱的人,切记!” 如无念所料,这只玉面狐狸的老巢果然是设在了婕羽园的附近。而且还挖了条地道可以直通婕羽园。等待无念和紫瑛慢悠悠地赶到的时候,江昱已经被夜飞弦收拾成了原型,而且还断了一只脚,紫瑛记得是这右前脚,便是他幻化为人形的时候的右手,而这只右手不安分地拦过素凌絮的腰,牵过素凌絮的手。 上官流音和素凌絮正坐在一旁看着暗夜里的篝火,只是不见华锦裳的身影。紫瑛便上前问道,“飞弦师兄,怎么不见锦裳上神呢?” 夜飞弦从一开始偏看破了无念和紫瑛的障眼法,所以也没有觉得奇怪,只是冷哼了一声,道,“这孽畜说,他挖的地道直通山上的婕羽园后厨,锦裳上神觉得饿了,便先行去了婕羽园了。” 紫瑛闻言,颇无念地叹息了一下,又走到上官流音和素凌絮的身边,才惊觉上官流音的腿受了伤,紫瑛遂问道,“流音,你的脚这是怎么了?” “你是?”流音没有认出化作杜妍的紫瑛来。 紫瑛遂道,“你看我是紫瑛啊!”又指着化作董佳明的无念道,“这个可是无念师兄哦!” 上官流音仔细地看了看紫瑛和无念,这才安下心来。 “上回,我同玉面狐狸便是在这附近的山坳里打了一场,我原是想拿下他以后,便回去镇上同师兄师姐汇合。可就在玉面狐狸被我打趴下的时候,不知道是谁从身后袭击我,直接伤了我的右腿,我才会被玉面狐狸反败为胜,一直关在他的老巢里的,因为我有阿水护着我,所以这只狐狸也近不了我的身,只是我的腿上受伤,好的有些慢了。”上官流音解释道。 夜飞弦遂接过话茬道,“这狐狸说,他并不知道伤了流音师妹的是哪一位。只是婕羽园中遭了变故,翩洁公主不知所踪。对外虽说她正闭关,但他是翩洁最喜的灵宠,每次翩洁闭关,必然带上他的,今次,竟连他都不知道翩洁闭关于何处。且园中的事务规矩,也与从前大不相同了,一切都由那个副掌教来做主。想来那位副掌教才是根源所在呢。” “副掌教?”紫瑛疑惑。 夜飞弦又道,“按着这孽畜所说的,这位副掌教是翩洁公主从前收来的唯一的男弟子,说是有些神似瑾誉殿下,所以才特地将他留在园子里的。” 夜飞弦说罢,素凌絮又续了一句,“我想锦裳上神也是颇为好奇这位副掌教究竟与瑾誉殿下如何相向,才特意去的这一遭吧。” 一直沉默无言的无念,轻咳了一声,不知何时随手掏出了几张饼分给他们几个道,“夜色已深,上官流音的腿脚也不方便,你等且先留在此处休养片刻。我带着紫瑛先去一趟婕羽园,会一会那个副掌教。” 无念说着,带着紫瑛要走,上官流音接过无念的饼子后又道,“师兄万事小心。” 无念对着上官流音点头,便擦身而过。徒留上官流音久久追寻着他的身影,手中捧着一张饼,无比珍惜。 无念和紫瑛通过玉面狐狸挖的暗道,果然直接到达了婕羽园的后厨,但他们并未遇见华锦裳。无念携着紫瑛从厨房里转出后花园,正听见园子里两个女婢在嚼舌根。一个声音尖一些地说道,“都说翩洁公主闭关了,园子里的大小事务都交给咱们副掌教的处理,可是副掌教可比公主还要难伺候多了。” “可不是么,说是去安平镇定了几匹绸子来做衣裳。可人家老板没有来,关咱们什么事啊,宴寄今晨不过是多辩解了一句,就被罚了二十法鞭。现下还晕着没醒来,真是怕宴寄会熬不过去,若是宴寄熬不过去,这可是我们园子里死的第三十人了。”声音沉一些的说着,语调里都略带了些颤抖。 无念和紫瑛听了这一口子的闲话,倒是颇为顶用的。无念想他们需要绸子,而他又正好缺个幌子接近这位副掌教的,遂随意取了地上几片落叶,抬手施法便变成了几匹上等的绸子捧在手中,遂拉着紫瑛上前,走到这两位婢子跟前。 两位婢子先是一惊,尖声一点惊呼道,“你是什么人!” 紫瑛已然慌不择言了,倒是无念依旧镇定自若地说道,“我是江昱荐来的,原本和他一道,可是这个园子太大了,他走得快,我便兜兜转转地找不到路。方才听两位姐姐说起丝绸,你看我这不就是来送丝绸的么。” 无念说着,将手里的丝绸拖出去给这两位婢子看了看,又道,“这丝绸可是上等的好东西呢,二位不信,可以拿一些去试试。二位姐姐年纪轻轻的,应该多穿俏丽一些的颜色才好看呢。”无念说着,背在后面的手,又变幻出两匹颜色俏丽的绸子,递过去给这两个婢子。 婢子收了绸子,自然是喜出望外,也就忘了仔细盘问他二人的来历,遂道,“哎呀,既然是送绸子来的,可不敢在这园子里乱走,若是教人撞见了是要问罪的。这个江昱也是的,既然带了你们来,也不好好给你们指路。” “可不就是这么说么。”无念一面赔笑,一面带着紫瑛老老实实地跟在这两位婢子后面。这婕羽园虽大,但只种着一种树木,是唤作孔雀木的一种树。树上的叶子宛如羽毛,轻盈柔软,是靛蓝色的光泽,但在夜幕漆黑之中,反而不怎么显见,只是灰灰暗暗地宛如月影一般。 无念和紫瑛跟着这两个婢子兜兜转转地走到一处楼宇前,整座楼宇三楼之高,还是灯火通明,在这沐沐沉沉的夜色之中格外的亮眼。无念和紫瑛很轻易就扫到这楼宇正门上悬着的那个匾额,书这飘逸的篆体,念瑾台。 那两位婢子行到此处,便都止了步。尖声的婢子低声对着无念和紫瑛道,“本来,你们可以明日再献这些绸子的,但是副掌教已然候了多时,只怕再等下去便……” 那婢子欲言又止,无念学着市井商贾的模样,谄媚笑道,“理解,理解,谢二位姐姐引路。我这便和我娘子将这绸子送进去。” 无念和紫瑛各自双手捧着绸子进入那念瑾台的正殿,正殿里燃着龙凤红烛,这种红烛的朱红尤其的明亮耀目,映在那个坐在高座上的男子的眉目,也尤其的明亮耀目。而他低头阅览卷册的模样,一手抚在案边的杯盏上,这神态的确十分神似瑾誉,然而看着紫瑛的眼里,只是觉得十分神似莫涤深罢了。 无念和紫瑛的到来,令他罢了看卷宗,抬眸来望着他二人,和他二人手中的丝绸。当他的眸光落在紫瑛手上的那几卷彩绸之上的时候,无端的愤怒涌上心头,厉声呵斥道,“我不是说过了,我夫人最讨厌绯桃这样的颜色,你竟然敢拿到这里来,是不是不要命了!” 他说着,抬手凝起一阵灵力,掀翻了紫瑛手中的丝绸,丝绸飞在空中仿佛被无形的手撕碎一般,零落在大殿之上。紫瑛只觉得好强的灵力,她几乎站不住脚,幸好她身上的禁制已然启动,才护得她周全。 当那些丝绸的碎片完全落在地上的时候,他才惊觉殿前的这二位并不简单。他方才使出那么多的灵力,而这二位竟然可以岿然不动,丝毫无损地继续立在他的跟前,这让他有些刮目相看,有些满腹猜疑。 “你们是什么人,竟然也会术法吗?”他沉声问道,慢慢地从高座上踱步而下。 无念和紫瑛都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紫瑛问道,“你是不是孙朗?” 他被紫瑛如此一问,更是心中悬念百生,道,“你到底是谁?” “这么说,你的确是孙朗了。我带了何碧青来,她想见一见你。”紫瑛说着,将发髻里的那一丝青丝取出来,轻轻地让它飘落在地上。一阵青烟环绕,何碧青化作人形后,看见了他,第一句便是百转千回,肝肠寸断地唤道,“夫君!” “夫君,我是碧青啊,你可还记得我呢?”何碧青说着,眸中闪着泪光,又拉着紫瑛向前,道,“夫君又记不记得影扶呢?我苦苦寻了很久,原来她轮回以后,已经不是当年的模样,也不是当年的性子。竟然是杜妍,竟然变成了这么好的杜妍,又有一个爱她的夫君。为什么她的命总是这么好呢?可是我呢,我还是这副鬼样子,是不是很可悲呢?” 孙朗闻言,苦笑道,“碧青,你还是找到我了。可是,你看看,我并没有比你好多少,我如今也是非人非鬼的模样。若不是被翩洁抓到这一处,又逼我习了术法,也许我也早就轮回了,我根本不必再去记得那些往事,也许我也会重新拥有一个爱我的妻子。可是我如今,日夜思念着的,愧疚着的全都是你何碧青。我努力想要忘记了,可是你为何如此执着呢?” “夫君,能听到你这样说我真的很欣慰,起码你没有忘了我。”何碧青笑着笑着,泪花从惨白的容颜上滑落,碎在惨白的唇边,那是一种苦涩的滋味灌溉在冰冷的唇齿。 “你是不是想问我,当初如果我在府中会不会让影扶胡作非为,伤害你,杀了你么?其实,这个何必问呢。我待你如何,难道你不比旁人清楚么?我是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到我的碧青的。”孙朗这样回答着,又忽然伏地痛哭道,“我有时候会后悔,后悔自己去了一趟西域,竟然就忘了,我努力地赚钱,就是为了给你幸福。我怎么会亲自带了一个杀人凶手到你的身边,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宝丫。我知道我们没有脸见你,所以避而不见。我想见宝丫,可我又怕打搅了她那样安宁的生活,你说我是不是天底下最村的人呢?” 何碧青终究是听见了她这许多年来最想要听的话,她因为亲眼看见了孙朗的无奈与苦痛,而终于也决定放下执念。她走过去,将痛哭流涕的孙朗拥抱在怀中,安慰道,“夫君,我们都忘了,我们都启程往各自的轮回去吧。” “碧青,你是可以去的。但我不能,我如今已经走上了不归路了。”孙朗失声道。 “夫君,怎么如此说呢?”何碧青问道。 孙朗摇摇头,却终于还是泣不成声。 一直默然立在一侧的无念,忽然出声道,“这世上原本没有什么不归路,路之所以不归,是因为你不愿归。倘或你想通了,想明白了,也自然就可以归去了。” 孙朗闻言,抬眸望着无念,用一种无比虔诚与渴望的眼神,祈求道,“果然是这样么?” 无念遂道,“你且告诉我,你将翩洁藏在了何处?” 孙朗摇头道,“堂堂翩洁公主,我岂能藏得住她。不错,我身上的灵力和术法都是她灌注在我身上的,我不过是寻了人间的一味罂粟,将罂粟制成熏香送给她。她颇喜欢这种熏香,因为可以产生幻觉,幻觉里她在现实中无法达成的愿望,她都可以达成。她将婕羽园托付给我,我其实也根本无心打理婕羽园,只不过是随着性子打理罢了。高兴了便赏些婢子,不高兴了便罚些婢子,大约也因此许多婢子即便堕了魔性,我也是听之任之的。我唯一做的,便是不让那些闲杂人等来婕羽园打搅翩洁公主罢了。” “听你这样说的话,翩洁就在这园子里?”无念问道。 孙朗便道,“的确是还在园中不错,只是我亦不知她躲在何处享受那熏香。恐怕得劳烦阁下自行找寻了。但,在下还有一事相求,想请阁下将我夫妻二人都度入轮回,再生之恩,来世定当牛马相还。” 无奈淡然笑道,“这个事,我管不着,你还是问她吧。”无念说着,指向紫瑛。 紫瑛一时间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孙朗拉着何碧青跪倒在紫瑛跟前,紫瑛遂道,“不过是度个轮回么,本姑娘答应了。”紫瑛答得爽快,回眸却依旧巴巴地望着无念,道,“但是,从前在净,月,在那什么宫里的时候,也没学过怎么个度法啊,还请师兄赐教。” “这个我也不会啊……” 紫瑛正十分无奈的时候,这楼宇的房顶忽然被打通,杂七杂八地落下了许多东西,连着尘埃一起光华四射地落下的正是一袭朱衣赫然的贺芳庭。贺芳庭急急忙忙地奔到无念跟前,问道,“殿,那个你没事吧?” “嗯,没什么事,但是你这么光明正大地来,我怕因为你我会出点事。”无念仔仔细细地将贺芳庭打量了一遍,又颇为无奈地说道,“你为什么每次出场,都可以这么纤尘不染地光辉耀眼着,嗯?” “谨尊师命,排场气度对于仙神一类而言,极其重要的,不能丢了殿下的脸面。”贺芳庭答得十分端着严肃。 无念点了点头,觉得没有再说下去的必要,因为他很确定贺芳庭就是传说之中的学霸,而且还是那种态度端正的学霸,是任何事情都无法撼动的端正学霸。 紫瑛见了贺芳庭来,自然是十分高兴,就凑过去,道,“贺殿主,我问无念师兄怎么度人入轮回,他不教我。不如你教我吧?” “这个,不能教!”贺芳庭鲜少拒绝紫瑛的要求,这一次却十分决绝。 紫瑛不悦,道,“为什么!” “因为你无念师兄不同意教,所以我不能教你!”贺芳庭说得义正言辞。 紫瑛试图辩解道,“他没有不同意,他说他不会!” 贺芳庭回身望着无念,无念点点头,道,“老了。有些事忘得快,这个事,你自己看教是不教吧。” 贺芳庭有时候最烦无念这种态度,以至于他搞不清楚到底要怎么做才是他心上的想法。但还是看见紫瑛巴巴地望着,地上的何碧青和孙朗也都巴巴地望着,贺芳庭还是有些不忍心的。何况他绑在腰带上的那只小狐狸彩嫣又蠢蠢欲动地探出了脑袋,嗖地一下跳到地上,化作人形,挽着贺芳庭的手臂,各种撒娇摇晃道,“芳庭哥哥,你就帮帮他们吧,你看他们多可怜啊。上辈子做不成夫妻,下辈子只求各自相忘了。” 贺芳庭苦恼道,“可是何碧青毕竟是在凡间作恶了,需得回去审判罪责以后,再言度她成人。这个孙朗,虽然说没有犯什么严重的过错,但是由于他疏于管理婕羽园而造成的延陵镇妖魔横行,也是责任难推的。不过,他倒是可以网开一面,先度去轮回。可是,这里头又牵扯着一个翩洁公主,要知道随便放了翩洁公主的人,也不是一个好了解的小事。” 彩嫣听贺芳庭这样说,故意激道,“我还以为芳庭哥哥是打遍天下无手的,原来翩洁公主也很厉害,芳庭哥哥是打不过她么?” “怎么可能,翩洁公主那点修为!”贺芳庭最近不知怎地,从容淡定的性子是不是被狗偷吃了,好像彩嫣随便一激,就能激得他心急如焚的。若是换了往日,他根本不在意输赢,随人编排,他也不会挑一下眉目。如今对着别人也还是如此,对着彩嫣就完全相反了。 -本章完结- 第一百七十一章 清雨园 延陵镇最贵的客栈,贵就贵在整个客栈就像人间王府别苑一般清幽雅致又不失低调的华丽,客栈唤作清雨园,因为雨中那几树婉约尔雅的孔雀木,孔雀木宛如羽絮一般的叶子轻盈盈地飘摇在清雨润泽后的日光之下,靛蓝色忧郁而华贵的光泽,宛如贵妇鬓角贴着的花钿。 紫瑛和无念等人在婕羽园里寻了许久的翩洁公主,却始终没有寻到踪迹。反而是在离开婕羽园前,遇上了等候在门前的华锦裳,华锦裳告诉无念在延陵镇有这么一处清雨园。清雨园的来历,是华锦裳化作玉面郎君搞定了翩洁公主的贴身侍婢亚茹后套出的秘密。 华锦裳想这位骄蛮的翩洁公主,一定不会愿意让人发现她染上了罂粟壳的瘾,故而谎称还在婕羽园中,其实早就躲在清雨园里享受幻觉了。于是,无念和紫瑛等人自然也就各自乔装入宿在清雨园中。 但清雨园素来只招待贵客,且园中的居所不多。所以,夜飞弦扮作达官显贵,把玉面狐狸化作一枚玉佩悬在腰间,而素凌絮依旧是扮成秦衣,住在芳菲阁。贺芳庭提着缚鬼袋,里头装着何碧青和孙朗夫妻二人颇为沉重,因为考虑到这缚鬼袋中的鬼气盛,不愿彩嫣在梦中有所侵扰,便将彩嫣托付给流音和阿水,住在芬萝阁。华锦裳考虑到翩洁认得她,又已然猎获了五个堕魔的仙魂,自是心满意足地先打道回府了。 紫瑛原也想随彩嫣一处住着,却被无念生生地拉住,无念在紫瑛的耳畔低声说道,“这位翩洁公主与我有些过节,故而我定然不能够让她认得我来。你一定一定要和我继续假扮夫妻下去。” 紫瑛亦是偏头凑到无念的耳畔,声音压得十分低低说道道,“所以啊,我还是杜妍的样子。”在旁人看来,这二位如今的这情态,俨然是一双新婚小夫妇的难舍难分之态,十分令人艳羡。 “但是你不能够撇下我,去和彩嫣他们住在一处,这样多不真实是吧。”无念试着劝说,一旁的彩嫣也溜过来搭腔道,“可不是,我同流音姐姐刚好二人一间呢。” “但是流音腿脚不便,特意留在这里养伤的,若是我在,就刚好可以帮着照顾一下。”紫瑛以正常的音调说道,她颇为担心上官流音的伤势,流音心中感激,却也深知无念的心意,遂又道,“其实,我本该随着锦裳上神早些回去净月宫,反正我和阿水也猎了些精怪了,若不是这个腿就不必耽误在此了。何况我的腿伤也好了一些了,紫瑛不必挂怀,还是留在师兄身边好好辅佐师兄吧。” 紫瑛听上官流音这样说,也便多言,只道,“还不知道到底是谁伤了流音的脚呢,这伤口看来,爪子利得狠啊。” 无念拉着紫瑛道,“你先随我去双栖阁看看房间如何,上官流音的伤是怎么回事,反正迟早会知道的。” 双栖阁在清雨园的南面,阁楼掩在高高低低的孔雀木里,那些未曾修剪过的树叶却十分善解人意地留出一扇阁楼上精雕细琢的窗子,雕的是一双脉脉相望的孔雀,惟妙惟肖。阁楼前的三层大理石阶上落着孔雀木的叶子,一层又一层,宛如铺了柔软的羽垫。 紫瑛的绣鞋踩上去的时候,只觉得脚下深深塌陷了一下,像无尽的温柔。却不知为何,紫瑛觉得头昏。脑海里浮过一些细碎的片段,漫天飞舞的兰花瓣,他站在兰花雨里扬着一抹晴朗无云的笑意,招手道,“幻焰,来,过来!” 紫瑛只觉得头痛欲裂,她一双手抱住自己的头,蹲了下去,昏厥在地。无念走过去,见紫瑛打横着抱在身上,其实他早就嗅到了这一股浓烈的罂粟壳混着孔雀木的香气。这香是毒,可是紫瑛却忘了自己原也是调香的高手,她腰间的那枚胭脂盒已然泛起了蠢蠢欲动的红光,到底是没能够唤起主人的意念。 其实,不是瑾誉在她身上下的禁制不够,也不是胭脂盒的灵性不足,而是距离幻焰苏醒的日子愈发的近了。这一点,在紫瑛踏入净月宫开始,无念就已经明显感觉到了。这便是为什么,只有无念陪在紫瑛的身侧,而不是莫涤深陪在紫瑛身侧的一个缘故了。 无念低头望着紫瑛,一阵的轻叹。身后一袭澄凉的风拂过,一道光影迅速从他跟前显现出来,还和当初一样明眸皓齿的女子,身着着一袭靛蓝富丽的长裙,裙裾上层层叠叠的绸布结成了绚丽的图丽花,尤其的盛大美艳。 “翩洁公主。”无念先开口唤了他。 翩洁轻笑道,“你以为你和幻焰用了障眼法,我就看不出是你们了么?我这般故意地一步一步地把你引到这里来,就是想让你看看我特地为你修建的清雨园。你觉得这个园子如何呢?” 无念没有答话,只是默然地望着翩洁,翩洁遂仰面笑道,“呵呵呵,你还是和从前一样,对着幻焰万般柔情,对着我却只有冷若冰霜。不过,我怎么也不会想到,堂堂天族的太子,瑾誉殿下,一次又一次地为了他隐藏自己的身份。上一次,你化作莫涤深,是为了不让天君察觉到你偷偷地帮助他,这一次呢?明明带她去了净月宫了,还不肯告诉她那些事么?” 无念依旧沉默,目光索然地将翩洁望着。 翩洁大约是中了那罂粟的毒太深了,整个人站都站不稳,颠三倒四地宛如喝醉了酒一般,又道,“让我猜猜,你不忍心告诉她,你曾经看着她红颜迟暮,看着她先你而去,轮回独苦。你更不忍心令她那么快就又想起那些事情,你宁愿这一世她依旧记得你是莫涤深,而不是天族的太子是么?真可惜,天有定数,天君给幻焰的责罚之期将至,她就快想起自己是幻焰了,你为了让她好接受一些,所以你才这般在她跟前隐藏身份是么?” “这些你知道了,也并没有什么用处的。”无念轻叹。 翩洁又笑,笑得满头的珠翠乱颤,像夜空闪烁的星斗,映着她酡红的双颊,有一种醉人逍魂的美感,荡漾在那迷蒙柔情的眼波里。她是这样深爱着瑾誉,哪怕明知道他的心完完全全地给了幻焰,她却还是不肯罢手。 翩洁慢慢地向前走了几步,因为有些迷幻的关系,走的并不是直线。许是累了,她就席地而坐,丝毫没有一族公主的骄傲与仪态,反而像个邻家的小姑娘一般,娇蛮任性地望着自家的哥哥,撒娇道,“我不必像幻焰这样,要你委屈了自己来照顾我。我只要能够照顾着你就好了。” 无念闻言,淡淡道,“很多姑娘都同本君这样说,如果全都答应了,绮舞宫里住不下。” “那别人你别答应,你就答应我就好了。”翩洁耍着小性子,偏头靠在他的手臂上。 无念叹道,“翩洁是堂堂公主,不可怠慢。本君也不想失信于任何一个好姑娘。” “是么,我们小时候,你还老说祈言护短,你自己又何尝不是。无论幻焰做了什么,你都闷闷替她扛着。比起祈言对华锦裳,你只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你以为我不知道么,你化作无念守在她身边,是怕净月刁难了她,又怕你以莫涤深或是瑾誉的姿态出现在她的身边,净月又得各种劝你回天宫,甚至迟早也会被天君察觉的。可是,殿下,你想过么,连我翩洁都能够看透的事,天君陛下又怎么会不知道呢。”翩洁皱着眉宇看着无念,无奈地哀叹道,“我知道劝殿下也是无用的,这么多年过去了,殿下是不会放开幻焰的。可是,殿下,天君不会答应的。他现下只是当作不知道,因为幻焰还在凡世。但如果幻焰重回神界,也必然会重新获难的。” “有我在,她什么难都不会有!”无念笃定道。 翩洁失笑,道,“我知道,你原不愿管这六界之事。若是天君待幻焰如何不好,你即刻便会撇了太子之位的。她果真是幸福,值得你如此为她去要挟天君陛下。” “翩洁,其实我本不欲要挟任何人,我只想带着幻焰隐避于红尘之中,幻焰也是如此想法。可是你试问你自己,倘或我果真只是无念,甚至没有莫涤深在凡界的那种地位,你会不会愿意跟着我走。你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你婚事必然成为族中的话题,当别人谈论你同一个布衣离去的时候,你又会是什么样的心情。那不是忠贞的爱情,而是愚不可及的人言可畏!而我,却早已做好了这样的准备,随时我都不是瑾誉太子,不是莫涤深,只是夏紫瑛的无念。”他说着这话的时候,十分的认真,仿佛明天便是他抛却一切,带着紫瑛离开的日子,那种幸福几乎要从他心底爆满而出了。 翩洁凄苦一笑,果然她不是不懂瑾誉,而是太懂瑾誉,所以才无法不爱瑾誉。她爱他,便是因他可以为幻焰至此,连同着他的爱都深深地爱着了,即便那场爱从来不属于她。她摇摇头,叹道,“我悄悄看过司命的命簿,我知道紫瑛在延陵镇的一劫是孙朗,是我挟持了孙朗,改变了紫瑛的命数,这个罪我自己会上天庭去请的。能够再见你一面,我心足以。” “等等!” 无念唤住了翩洁的脚步,又道,“上官流音的腿伤可是你所害?” 翩洁闻言,心中陡然落了一块。她想该来的终归要来,该知道也终归是会知道。她藏在水袖里的一双手慢慢地浮现在无念的眼前,那手指早已不复存在,反而是一双鹰爪赫然于眼前。一个如此美丽的女子,竟然生出了一双锋利非常的鹰爪,这原本就是个恐怖恶心之事。 无念叹道,“果然是你,你自己修行了魔族的秘术,连你的弟子也堕了魔性。灵境长老的好好的桃花阵,却被你婕羽园的弟子拿来害人,你可还有什么颜面回去见灵境呢?” “殿下与我谈颜面么?当初殿下从我这里骗取了雀皇神胆给夏紫瑛重塑金身的时候,可有想过我的颜面。殿下可还记得,我当初是说了,那雀皇神胆是我的陪嫁之物,若是殿下取了神胆,便是要娶我的。可是,殿下,你如今害我沦为我族笑柄,多少年了,你可知道么?” “这件事,的确是我负了你。”无念不置可否,又道,“但你终究是误了婕羽园的弟子,倘或你当初没有创园,便也免了这桩债。错既已然酿成,就免不了要受神法制裁了。” “制裁?好吧,左不过是逐出神族么,反正我也已至如斯地步了,倒不如去做一回逍遥的魔看看,会不会更快乐一些呢。”翩洁说着,又一次仰面大笑。 无念正要抬手将她擒拿,她却抬手折了一叶孔雀木的羽叶,凝了术法,掷出如镖一般地划过紫瑛的脸颊。无念为了护着紫瑛,分了神,反而给了翩洁机会脱身。待无念回过神来的时候,半空之中早已没有了翩洁的身影,唯有她留下的寥寥数语。 “殿下,你要我回去受神法制裁,倒还不如杀了我。杀了我对你而言,并不算什么大事,但对于我而言,我却还不想死。我还想苟活在这世上,看看幻焰是如何的下场。幻焰是神族最凄凉的一位,也是神族最幸福的一位。但是殿下,即便你如今百般相护又如何。我想幻焰若是想起这些年的情谊,她是否还有与您共同走下去的勇气,到那时候我一定还会找幻焰深谈一番的,呵呵呵呵。” 无念没有回话,只是默然地坐着,看满园子的孔雀木瞬时凋零,落叶成灰,堆积在地上,一片萧瑟苍茫。从前那位骄傲俏丽的翩洁公主,竟然也终究成魔。难道说,天劫便是如此,神族之中为数过半的神仙,终是要一步一步地堕入魔界,成为神族所唾弃的魔么? 而这一切,果真是因了他怀里的幻焰的存在么?因为花神与火神的当初触犯了天界神法,未婚而先育了幻焰,以至于整个神族都必须受到这样严重的诅咒么。也许天君是对的,幻焰留不得,可即便与六界为敌,他瑾誉守着的也只能是一个幻焰而已。 瑾誉的脾性,随他的父君。宛如他的父君当年守着他的画妖母亲一般,于瑾誉而言,父慈母爱,他也成有过一个极其美好的童年。 翩洁走后,清雨园落败,满园子的精怪四处逃窜,好在贺芳庭一袋子收了不少,原本的小布囊如今却胀得如同米袋那么大。贺芳庭拉着这一大袋的精怪,彩嫣扶着上官流音,随着无念和紫瑛的马车往安平镇赶去。素凌絮和夜飞弦自是惯了御剑飞行,便也就由着他二人了。 这一回雇的却还是蔚蜜筠与小庄的马车,但紫瑛和无念却都已经恢复了本身。蔚蜜筠果真是个爱搭话的姑娘,这回见了紫瑛,又是极热络地搭着紫瑛的手,唠嗑道,“小姑娘还年轻吧,有婆家没有啊。啧啧啧,这脸上怎么伤的,长得如花似玉的,偏偏伤了这么一道,怎么了这是啊?” 紫瑛闻言,讷讷地笑道,“和几个哥哥姐姐去芦苇丛里抓萤火虫,不小心割了一道口子。” “哟,可不要留下伤疤来了,将来不好嫁人的。不过不怕,我们镇子上有个神医栩曼妙你知道不,她那里的春药可是极好的春药,上回我带了一对董姓的夫妇啊,住在我们小庄那叔子的驿馆里,我给那个董先生来了一副药,他二人感情可好了,难舍难分的。”蔚蜜筠洋洋得意地说这话,完全没有注意到紫瑛脸上青红变幻的脸色。 贺芳庭听了,自然又要问道,“董姓的?夫人可是唤作杜妍?前几日才来的延陵镇?” “是的啊,怎么,这位小哥你识得啊?”蔚蜜筠一听说有人认得,八卦起来就更起劲了,又道,“你都不知道,那个董先生啊都累的睡在了地上了。男人么,一包春药保管老实的。唉,其实,我当初也挺喜欢那个董先生的,但是人家没瞧上我。人家夫人倒是很满意我的,可惜了。” 蔚蜜筠这话一摞下,贺芳庭颇有深意地哦了一声,流音和彩嫣自然是在里侧默默地笑。紫瑛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只好说口渴,四下寻水来缓解尴尬。那无念倒是不觉得有什么,紫瑛一说渴,立时就把水囊递过来了,紫瑛接过水囊,仰头灌了起来。 马车一个颠簸,紫瑛呛了一大口,噗嗤全吐在无念脸上了。一车子人笑翻了天,无念也是无奈抬手擦了擦水,紫瑛颇为不好意思,也凑过去替无念搽脸。赶车的小庄一笑,没注意车轱辘底下一颗石子,又是一个颠簸,颠簸得紫瑛直接趴在无念身上,两个人滚作一团翻下了马车。 小庄吓得勒马,就要下去追那二人,却被彩嫣拦道,“小哥别慌,我那位大哥哥会些功夫,伤不到的。我家姐姐也伤不到的。” 蔚蜜筠听了,又道,“难怪你那位大哥哥总是冷着脸色,和从前那位董先生挺像的,原来是习武之人的啊。你那位大哥哥和那位紫衣姐姐,是不是一对啊。” 彩嫣笑道,“大姐若说是,那便是了。” 蔚蜜筠笑道,“我就说么,一个那么好看的姑娘,成天跟在身边,哪个男子还有不动心的啊。”蔚蜜筠说着,胳膊肘碰了碰贺芳庭,使了个眼色,又道,“这位哥哥也好看,就是不知道这位哥哥有心上人没有?” 彩嫣没好气地横在蔚蜜筠和贺芳庭的中间,说道,“我芳庭哥哥茹素的。” 贺芳庭摇摇头,道,“不不不,我吃肉的。” 彩嫣气的狠狠地踩贺芳庭的脚尖,贺芳庭果然对彩嫣是没有什么防备的,以至于彩嫣这一脚踩下来,颇痛!痛得他一张俊俏的脸都扭曲了,蔚蜜筠十分心疼地尖声问道,“这位哥哥这是真么了?” “被狐狸踩了!”贺芳庭咬牙切齿地道。 蔚蜜筠大声喊道,“哪里有狐狸啊?” 无念拉着紫瑛重回马车的时候,正巧遇上贺芳庭和彩嫣正在闹别扭。虽然,只是彩嫣独自在生闷气,贺芳庭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紫瑛一眼就瞧出来那蔚蜜筠是对贺芳庭有想法的,一路上又是给贺芳庭递水,递毛巾的,惹得彩嫣闷闷地。 紫瑛遂蹭到彩嫣身边,道,“你家芳庭哥哥生得这么好看,自然是要招惹一些蜂蜂蝶蝶的。仔细看来,蔚蜜筠其实也是蛮好看的,不过不知道贺殿主会不会动心呢?” 彩嫣被紫瑛这么一说,气鼓鼓地嘟着腮帮子。上官流音便在一旁推了紫瑛一把,道,”你也忒坏了,明明是知道的,贺殿主那样的性子怎么会喜欢蔚姑娘呢。你还故意逗彩嫣呢。” 紫瑛捂着嘴笑,彩嫣便知道紫瑛是故意的,就来咯吱紫瑛,紫瑛和彩嫣闹了一阵。那边忽然听见蔚蜜筠哎呀了一声,故作委屈地说道,“哎呀,小哥哥,你看我这手背被热水给烫成这样了,你快替我呼呼。” “呼呼?”贺芳庭有些呆愣,没反应过来,回身问无念道,“有一种烫伤药叫呼呼么?” 无念抽着嘴角,淡淡道,“嗯,没听过。” “就是人家觉得痛,想你帮着吹一吹。”蔚蜜筠半低着头,羞涩道。 贺芳庭却道,“我力气大,我怕我一吹,把你吹到南海去怎么办?” 蔚蜜筠闻言,便也只好作罢。烫伤不成,蔚蜜筠就开始装晕,抚着额头,作势要靠到贺芳庭的身上,贺芳庭却把缚鬼袋挪了过来,隔在他二人当中,道,“姑娘,你别坐的靠我那么近,我怕热!” 蔚蜜筠却还不肯罢休,仔细揣摩这横在他二人当中的袋子里装的是什么。贺芳庭这一回倒是善解人意起来,主动说道,“我去了一趟延陵镇,镇子上死了几个人,我就把他们的生魂给装在这里边了。你若是不信,和他们说说话,看看他们肯不肯理你。” 本以为贺芳庭这番言论应该是要把寻常女子都给吓跑了的,但是无奈蔚蜜筠内心之强大却不是轻易可以想象得到的。蔚蜜筠非但没有被这个袋子吓到,竟然还能努力寻求和贺芳庭的共同话题,问道,“小哥哥还会抓鬼啊,我那老家老房子里成天闹鬼,哥哥可愿替我抓一抓?” “哦,如此?那都有些什么状况发生呢?”贺芳庭一听到抓鬼怪,果然是起了兴趣。 蔚蜜筠便道,“夜半的时候便开始哭,哭声可惨了,我都不敢出门去瞧呢。” “只是哭么?”贺芳庭问道。 “嗯,就是哭,夜夜哭,春天的时候哭得更厉害一些。”蔚蜜筠说得眉飞色舞,冷不丁却被彩嫣讥笑道,“没见过猫发春么?还闹鬼呢,若果真是鬼,怎么不把你给抓了去啊?” “哎,你这小姑娘怎么说的话啊!猫和鬼我分不清拉,再说了我和小哥哥好好说着话,跟你有什么干系啊。你是哪一位啊?”蔚蜜筠也不是省油的灯,喃喃起来的声音也不小。 彩嫣也挺身向前,紫瑛和流音拦都拦不住的,彩嫣上前道,“抓个鬼么,我也会的。”彩嫣说着,伸手就往贺芳庭衣襟里掏,贺芳庭竟然也没有躲,任由着彩嫣一叠叠的符纸掏了出来,掐在手上一挥道,“你老家哪儿啊,我随你去一趟呗?” 然而,紫瑛的眸光却落在了那一叠符纸最上层的那几张往生咒符上。 -本章完结- 第一百七十二章 装病 安平镇的同福酒楼一间雅座里,无念和贺芳庭对面坐着,红榉木的雕花方桌上搁着一张紫檀沉香木的棋盘,二人各执一色的冷暖玉棋子。贺芳庭其实不怎么擅长下棋,一个晌午下来,输了几顿酒了。 紫瑛和彩嫣倚在门框边上,站了好一会儿,相互使了个眼色。按照先头的计划,彩嫣在一旁蹲下,捂着肚子尖叫起来。紫瑛赶忙上前扶着她,然后冲着里屋大声喊道,“贺殿主,快来瞧瞧,是不是彩嫣吃错了什么东西,正闹肚子呢。” 原本执着黑籽,正踌躇如何下手的贺芳庭听到这声音,更是不能够全神贯注地下棋,遂不管不顾地撇了棋子,便跑出来察看彩嫣的病情。彩嫣同紫瑛使了个眼色,紫瑛遂立刻往里屋走去,按下正要起身的无念,道,“师兄,这盘棋正下到精彩之处,若是就这么弃了,挺可惜的,不如让紫瑛陪师兄下一会儿如何呢?” 无念的眸光撇了撇彩嫣,彩嫣一面叫着,一面像只八爪鱼似地挂在贺芳庭的身上。无奈贺芳庭这么一个这般注重气宇形象的仙,居然还很配合地托着那姑娘出去了。无念遂回眸来看着紫瑛道,“我下了一个晌午的棋,累了,忽然又不想下了。” 紫瑛便问,“那师兄想要做什么呢?” 无念起身,望着贺芳庭疾步离去的背影,道,“最近新学了些岐黄之术,然后一直没有派上用场,也不知道到底学到了什么程度。彩嫣又病了,这样刚好,可能也不必去找什么药君了,我先试试手。” “彩嫣的病不轻啊,我想师兄不必太过为难了。”紫瑛赶忙上前拉着无念。 无念笑道,“学医之人,最怕没有遇到过疑难杂症。如你所说的话,彩嫣的病着实令我心血沸腾了。” “无念师兄,无念师兄!”紫瑛思量了许久,实在想不到什么更好的法子来阻止无念去追贺芳庭,只好也一捧腹部,哭丧着脸,唉声叹气道,“哎呀,我是不是也吃坏了什么。师兄,你快来替我好好看看。” 无念闻言,回过身来,眸子里尽藏了戏谑的笑意,躬身想要抱起紫瑛,却被紫瑛推道,“师兄,我自己能走!” “看来,你没有彩嫣严重,不如我还是先看一下彩嫣,再来看你吧。”无念说着,作势要走,紫瑛赶忙把头一歪,拉着无念道,“师兄,我比彩嫣严重,严重多了。你看我也走不动了,也看不清了,你在哪里啊?在哪里啊?” 无念遂又笑着将紫瑛抱起,又抬手握着紫瑛的手靠在自己的胸口,温柔道,“摸摸,我在这里,这是我的心跳。”‘ 那一瞬,紫瑛的脑海里是凌乱的,那一下一下的心跳敲击在她的指尖,又仿佛敲击在她的回忆里。那个很久不做的噩梦,这几日又连连闯入她的脑海里。偶尔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带着淡淡的留兰香,每每轻轻唤在她的耳畔,是幻焰,幻焰这样叫着,深情款款。 入夜的时候,一户高姓的人家在同福酒楼里办寿宴,酒楼里热闹非凡。紫瑛趁着前边热闹,无念和上官流音都被拉去喝酒了,彩嫣缠着贺芳庭在她的房里,遂偷偷地遣进贺芳庭的房里。 按照彩嫣用术法留下的彩色箭头的指示,紫瑛很快就在贺芳庭的房中找到了那几张往生咒的所在之处。床头,而且是明目张胆地躺在床头。紫瑛顺手取了两张,其他的都整整齐齐地理清铺好。又按着彩色箭头指示,在床尾找到了那只缚鬼袋。紫瑛寻思着,若是直接把袋子打开,就怕其他的精怪也趁此机会逃了出来。但是若是不打开口子,也似乎没有其他更好的法子让何碧青和孙朗出来了。 紫瑛寻思了一下,忽然又想起了贺芳庭搁在床头的那些符咒,于是又踱过去选了几张镇妖的来,再开了那袋子。果不其然,先窜出不少精怪来,还好镇妖符管够,一只一只定住了,最后就剩下何碧青和孙朗了。 何碧青一直抱着孙朗,就算此刻蜷缩在地上,也一直紧紧地抱着,好似十分担忧孙朗的再次离开。紫瑛蹲下去,蹲到可以和何碧青平视的高度,问道,“我这里只有一张往生咒,你和孙朗,只能够有一个人可以去轮回,是你去,还是孙朗去?” 何碧青默默地没有半句言语,倒是孙朗迫不及待地冲着紫瑛磕头,又对着何碧青道,“你看,你在安平镇造了那么多孽,你是逃不过责罚了。可是我,我犯错也是情有可原的,是翩洁公主先劫了我去,我倘或去了地府轮回,就是阎罗王问起我来,我也好有个说情的缘故,可是你什么都没有。只怕你果真去了地府,也逃不过责难的。” 也许换了旁的女子,多少有些愤怒,有些心寒,但在何碧青这里,她却显得这般平静。何碧青看着紫瑛,问道,“他说的这些,是不是真的?” 紫瑛摇摇头,据实以告,道,“其实,有了净月宫贺殿主亲手画的往生咒,是无需去地府见阎王的。只要你把这符咒吃下去,自然就可以轮回转世,也不必再等机缘了。” 孙朗闻言,目光里更是渴求,甚至动了伤害何碧青的心思。 然而,何碧青却道,“给夫君吧,我与他夫妻一场,送他轮回上路原本是我生时就该做的事情,只可惜我福薄,没能等到这一天。不过,看着夫君吃下往生咒,去轮回我也是心甘情愿的了。” 紫瑛闻言,遂把那张以绿笔画的往生咒递给了孙朗。孙朗迫不及待地服下以后,身体慢慢地变轻变淡,化作一道绿油油的光线飞出了窗外。何碧青望着孙朗的离去,满目的惆怅,紫瑛又从腰间取出了另一道符,这道往生咒符是用朱砂批的。 紫瑛递给何碧青,请她吃下,又道,“这道符,也是往生咒,你且吃下吧。” “姑娘方才不是说只有一道么?”何碧青凝着秀长的眉问道。 紫瑛笑着,却没有说什么,眼睁睁地看着何碧青咽下了那道往生咒符。紫瑛才叹道,“倘或说,我一早就告诉你,服下这两道往生咒符后,你两将各自天涯,永无再见之时,你是不是就不会吃了呢,何碧青?” 月上树梢,明晃晃地照在同福酒楼的后院里,紫瑛站在长廊边上,看那些端菜的婢子瞻前顾后地忙来忙去。都说同福酒楼的菜色如何如何好,拖了那位高姓人家的福气,紫瑛也有幸去尝尝鲜。 然而,紫瑛才刚刚准备要去前厅,却听到身后一阵女声响起在耳畔,道,“姑娘这样做,会不会有些不尊重何碧青呢,姑娘可曾想过也许何碧青宁愿永远都记得孙朗,也不愿投胎转世呢?” 紫瑛回眸,正巧看见站在月色溶溶之下的德姑,比往常更加和善的眉目,望着紫瑛的目光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神秘。 紫瑛那一刻忽然问出了这么一句话,“你是谁?” 德姑笑了,笑意很多淡,像月色里一道轻轻的褶皱般。她又说,“我是德姑啊,同福酒楼的老板,德姑啊。” 紫瑛自己笑了起来,说道,“德姑啊,我知道了。”紫瑛说罢,转身正要走,却猛然间又被一个人影挡住,德姑的身影再次跃入眼帘。紫瑛皱了皱眉,抬手摆出了一个要干架的姿势,道,“你是什么妖怪,想做什么?” 德姑遂道,“我不是什么妖怪,我只是勾栏玉的守护者。” “勾栏玉?贺殿主要找的那枚玉佩么?”紫瑛低声说道。 德姑点点头,便又继续说道,“勾栏玉原本只是跟着一个凡人在这世间沉浮里参一参疾苦,便可重新归位的。无奈勾栏玉本就是灵性极强的玉石,承了何碧青这个凡人的情感,弥留在人间,迟迟不肯重回天庭。我知道,你同她有个约定,倘或何碧青肯轮回,她便也肯收敛伤势,恢复原身的吧。” “勾栏玉?我并不识得啊?”紫瑛疑惑满腹。 德姑却莞尔笑道,“傻姑娘,你怎会不识得勾栏玉。那夜我看见你跳到清水湖去了,整个安平镇没有一个人有你这样的勇气。他们宁愿沿用着栩曼妙给的丹药,也不肯去找寻一个治本的方法。只有你肯去湖底和红玉那个孤独的孩子倾谈,也果然换回了红玉的真心,我想既然何碧青已然轮回,你该随我去见一见红玉吧。” 紫瑛闻言,豁然开朗,遂又道,“现在么?你要我现在去见红玉么?” 德姑点头,慈爱地走到紫瑛跟前,轻轻抚着紫瑛的长发,道,“我从前还不信,他们都说你像你娘,我没想到我离开那么一段时间,竟然发生了那么多的事儿。没事的,孩子,你也迟早会和勾栏玉一样回到属于你的位置上去的。” 紫瑛总觉得今夜的德姑说话,中让她听得云里雾里的。但也罢了,反正德姑已经领着她往同福酒楼西面的一个小院子走去,而这个地方偏僻幽静得几乎不像是在人间。紫瑛问德姑道,“红玉不是应该在湖底么?” “为了你,她又重新回到岸上了,于是就先住在这里。”德姑说着,领着紫瑛进了这一处的阁楼,阁楼在三楼,旋转的木头梯子十分窄,越接近三楼越窄,甚至窄得容不下三寸小脚。紫瑛的绣花鞋踩在木梯子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阁楼狭小,一览无余。一张落满尘埃的美人榻上空无一人,紫瑛走过去,看见破碎的蜘蛛网上粘着一枚红色的月牙形的小玉。紫瑛回头正要去喊德姑,却已然不见了德姑的身影。紫瑛抬手触及那块红玉,触手生温,润泽着紫瑛冰凉的指尖。 “姐姐,” 有人轻唤,紫瑛问道,“是谁?你在哪里?” “姐姐,我在你的手上,姐姐的手真是细腻柔滑。” 紫瑛闻言,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手中那枚月牙形的红玉瞬间闪烁着盈动的光芒,一张娇美纯真的容颜显现在光滑如镜的玉面上,紫瑛皱了皱眉,道,“红玉,你怎么跑到这块玉石里去了?” 红玉笑了笑,声音宛如风拂银铃般的律动清脆,又道,“姐姐,我知道你一定不会骗我,所以你一离开安平镇,我便化作原身,从那湖底出来,到了德姑这里来了。我在这里等你回来,等了好久了呢。”她说着,左右转了转,道,“姐姐,你看,这就是我的原身。他们都说,我叫勾栏玉,上古神器,可以震慑魔魂的。” 紫瑛闻言,点头道,“嗯,这些我听过。” “紫瑛姐姐,既然你替我完成了一个心愿,不如再替我完成另一个心愿吧,就带我回天宫吧。那样魔族就不敢进犯天族了,毕竟那里还要花神的凝脂宝镜,瑾誉殿下的那把青玉宝扇做伴呢。”红玉说着,忽然又皱眉道,“不对,我为什么有一种感觉,感觉到凝脂宝镜和青玉宝扇就在这里呢?” 紫瑛被红玉如此一说,恍然觉得有些心虚。凝脂宝镜是不是就是她腰间悬的那一个,所谓青玉宝扇是不是就是无念偷的那一把。紫瑛思来想去,最后还是讪讪地笑道,“怎么可能,再说了,物有相似,即便你真的看见与这两样极其相似的宝物也没有什么可奇怪的啊。” 红玉便认认真真地说道,“相似?倘或被我看见了,是就是,不是救不是。凝脂宝镜和青玉宝扇都是天下无双的东西,不会有什么相似之物的。” 紫瑛遂笑道,“怎么可能,我上一回果真见过一把扇子同瑾誉殿下的青玉宝扇极为相似。”紫瑛此刻口中所说的那把,是原本莫涤深手上的那把,和无念如今偷来的那把几乎一模一样,如假包换地辨别不出差错来。 红玉也难以置信,道,“怎么可能呢?”顿了顿,又说,“果真那么像的话,那么姐姐看到的一定只能是同一把,有谁敢冒做瑾誉殿下从不离身的青玉扇啊,难道是活烦了么?” 紫瑛也不与这红玉多说这些,只是心中到底还是生了些纳罕,不曾宣之于口罢了。红玉遂在那玉面上,展露出一个大大的笑意,道,“紫瑛姐姐,还是快快带我回天庭吧。许久没有回去,想念灵境长老,争光长老的烧肉和杏酒了呢。” 紫瑛噗嗤一笑,却又说,“我可不能将你带回天庭去,我既不是神也不是仙,但是我知道有一个人一定可以。而且,他找了你很久很久了呢。” 同福酒楼里的那场寿宴结束后,整座安平镇也回归了宁静。不再有怪病,自然也就不需要栩曼妙的药了,因此而导致栩曼妙在延陵镇开的药铺分号的生意极具下滑。栩曼妙气不过就来找贺芳庭理论,可惜紫瑛已经将变回原身的勾栏玉交给了何方,由贺芳庭带着勾栏玉重返天庭,当然彩嫣又想了个死皮赖脸的的法子拖着贺芳庭的裤腰带一并跟了去。 上官流音也无意同无念和紫瑛一道回去,兀自在夜半的时候御剑而飞,飞往了净月宫去了。就剩下无念和紫瑛,紫瑛的御剑飞行术十分差劲,无念又不愿带着紫瑛飞,二人只好徒步而行。这一徒步,也就徒步了半个月才到净月宫。 无念却不知怎地并没有和紫瑛一道入净月宫的宫门,紫瑛一人进去的时候,遇上了等在宫门前许久的长轩静。长轩静依然是一副端庄娴静的做派,肃穆冷眸望着紫瑛,沉声道,“所有的弟子都到了,就剩下一个你了,你可是给我带回了什么好东西呢?” 紫瑛被长轩静如此一问,便在脑海中努力的回顾了一番。聂九卿被无念带走了,勾栏玉被贺芳庭带走了,就连清雨园里的精怪也都藏在贺芳庭的缚鬼袋里,何碧青和孙朗的魂魄是她亲自度去轮回的。所以,她并没有什么可以来交给长轩静的。 紫瑛十分颓然,站在长轩静身后的紫曼殊遂笑道,“呵呵,去了凡间这么一趟,你都只顾着游山玩水,吃喝玩乐了吧。要不,我怎么好几回都看见你和无念师兄在一道呢?” 紫瑛自然是无可辩驳,她的确一直和无念在一起。紫瑛遂跪倒在长轩静跟前,道,“紫瑛的确没有猎到任何一种魔怪,没有完成长轩上仙所交付的嘱托,紫瑛愿意领罚,请长轩上仙赐罪。” 长轩静依旧慈和安静地望着紫瑛,良久不曾作答。 紫曼殊遂在一旁鼓动道,“比起黎馥萍来,你倒还不如人家。人家虽然素体孱弱,可到底是付出努力了,一身重伤被师兄几个救回净月宫来。可是你呢,就这么安安健健地回来了,叫人说你是去寻妖了,不知道的以为是去寻欢的。” 上官流音终于还是听不下去了,遂上前跪在长轩静跟前道,“长轩上仙,我一路通紫瑛一起,紫瑛并不是不曾抓妖除怪。只是因为她一时的善良之心,而放了原本已然抓回来的冤魂。若然不是紫瑛,安平镇如今亦是怪病连连,而且清水湖里的水泽依然还是血色弥漫的。” 长轩静垂眸,望着夏紫瑛问道,“可是如此?”其实长轩静心中早就了然了,自贺芳庭离开净月宫开始,她便时刻关注着贺芳庭的去向,不曾松懈过。贺芳庭取得勾栏玉的时候,长轩静是目不转睛地看着,长轩静知道勾栏玉是贺芳庭的命劫触发之物。 紫瑛依旧没有作答,倒是那白云滚滚之中,忽然骤然一道红光乍现。长轩静心口一紧,她以为是贺芳庭回来了,却不曾想来的竟然是栩曼妙。那个眉目妖娆,身姿曼妙的人间医仙,虽是看着二八芳龄,却早已算不清她是何年纪了。 我可以为夏紫瑛作证,因为她害得我在延陵镇的药铺子没了生意。 栩曼妙是踏着自己的声音而来的,温柔缱绻,缠绵悱恻,宛如梦中耳畔的亲昵呢喃。长轩静长吁了一口气,有些不耐地问她道,“什么风,把凡间堂堂医仙老大人给请来了。” “你们净月宫何曾肯请一个我这样的凡人呢?我是专程来找长轩静你的。”栩曼妙说着,眸光扫了一遍长轩静身后恭敬站着的那一群弟子,眸光落在紫曼殊的身上,颇为讶异地说道,“原来你也是净月宫的人,我记得你同我买过一种毒蜘蛛的解药是么?” 紫曼殊闻言,肩膀瑟瑟一抖,矢口否认道,“别乱说,我根本就不认识你!” 栩曼妙遂笑道,“也对,我们做生意的,管不了客人的来历,恕我多言了。” 长轩静淡淡道,“曼妙,这么多年了,救人医病于你而言,还是只是一桩生意么。倘或你不是这么想的话,也许你也早就升仙了。” “升仙做什么?你不是也升仙了,也陪在贺芳庭的身边了么,可是他记得你多少呢?我就不会像你这么无聊,我还是在凡间真金白银地做些生意好。今次,我来,也是和你做一桩生意的,价格随便你开,我就要你心上的一瓣肉。”栩曼妙说着,莞尔一笑,笑容诡秘得令人惧怕、 “这个人真是疯了,竟然妄图取咱们长轩上仙的心头肉,来啊,随我与她拼个你死我活。”紫曼殊说着,手中聚起了术法,一团紫色流光的花球从她的掌中推出,笔直向栩曼妙的身上砸去。 彼时,紫瑛正在栩曼妙身侧,抬手凝了术法,却不知怎地竟然凝出一团赤红色的火焰来,推出在半空将方才紫曼殊推出的紫光花球燃烧殆尽,那火焰燃烧的声音彷如蛇信般哧哧地回荡在众人的耳畔,这术法的强劲有目共睹。 紫曼殊被这术法震得连连后退了两步,紫瑛遂道,“师姐,得罪了。” 紫曼殊技不如人,自然也无甚好说的。 长轩静遂安然道,“曼妙,你要我的心头肉也可,那你拿什么同我做个交易呢?” 栩曼妙笃定道,“你会答应的。因为我们想要救的是同一个人。” 栩曼妙这句话落下的时候,长轩静的眸光还是为之颤抖的,她知道栩曼妙也参透了贺芳庭的命数。长轩静安然向前,执起栩曼妙的手,道,“这许多年没有见,我还以为你的皮肤不复从前,至少也该长些褶子,不曾想你竟还是这般柔滑细腻的模样,倘或不是我识得你,只当你还是个丫头片子呢?” “莫说我没有老,你也没有老啊,上仙。”栩曼妙笑着,宛如旧友重逢般的寒暄。 长轩静遂挽着栩曼妙往她的住处走去,留下一群弟子无所适从。紫曼殊自然还是想要找紫瑛的麻烦,紫瑛却无心理会。何况,华锦裳和上官流音左右相护,紫曼殊自知并讨不到什么好处,便也就作罢了。 -本章完结- 第一百七十三章 暖熏盏 不知是何时添的三足蓝田玉的暖熏盏,玉面上浮雕祥瑞的麒麟,一双眼睛尤其炯炯发亮,用的是九眼泉,泉眼里冒出来的茉莉宝珠。明珠中的明珠,即便是白日也会发出熠熠光辉,衬着麒麟活灵活现。 长轩静回到房里的时候,自己也觉得眼前一亮,跟在长轩静身后的栩曼妙却笑道,“这位人间帝王倒是果真对你很上心呢。这个暖熏盏,我记得是人间最出色的玉匠端木争的作品,价值连城,他倒是把这个都搬来你房里了。” 长轩静眸光微敛,叹道,“我从来不喜欢这样的东西。” “他这是要死心,彻底离了你身边吧,不然何苦送这样贵重,又这样有灵气的东西给你呢?长轩上仙大约不知道的吧,这三足蓝田玉的暖熏盏虽是人间工匠所造之物,但到底是有与众不同之处的,三足蓝田玉的暖熏盏里能时不时飘出香味和暖气来,你以为是什么香什么气呢?”栩曼妙说着,眸光里闪耀着晶晶亮亮的狡黠和情愫。 长轩静有些不明所以,问道,“是什么香什么气?” “是长生不老之人的骨香和精气!”栩曼妙说着,手指拂过那温热的三足蓝田玉的侧沿,手上沾了白灰色的粉末,道,“他知道这劫难必然是从净月宫开始,逃也逃不掉,倘或令他来与那些魔物打斗,也不过是撑那么几场,倒不如把自己给化了,保你安稳。可是,他也知道,你是要为贺芳庭去死的,于是化作这香,在你死前先护着你,这样你就不必死了。呵呵,翟靖远啊,翟靖远,这人间千秋万代的江山,和世人渴求的长生不老都不能够留住你,唯有一个长轩静而已。” “你是说,你是说!”长轩静惊得说不出话来,一双眼睛里慢慢地溢出泪水,落在那三足蓝田玉暖熏盏里,冒出阵阵白烟。 栩曼妙站在窗边,日光映着她的侧脸,深刻而妩媚的曲线。她勾着烈焰般的红唇,笑道,“我之前还一直担忧,敢不敢现下就取了你的心头肉,怕你撑不住,若是死了,我也不知道如何同贺芳庭交待。如今想来,有了翟靖远护着你,你死不了。这心头肉若是剜了,也是迟早会再生的。” 长轩静跌坐在那蓝田玉暖熏盏边上,哀叹道,“靖远,我不值得你这样做!” “值得不值得,他都已经这样做了。我们就不要辜负了他的美意了。”栩曼妙说着,从后腰掏出一把短短的匕首来,穿过长轩静的胸口,如呓语般从唇边飘出几个字来,道,“我原本也想给你添一些麻沸散的,但是麻沸散会破坏了心肉的鲜活,还是不用为好。况且,以你如今的心痛程度,我不过是剜几刀,应该没有什么感觉的。” 长轩静闭着眼,却不知栩曼妙是如何取出她的心头肉的,也不知何时为她重新缝合的,只觉得整个过程浑浑噩噩的,也没有什么旁的痛感。唯一的痛感,其实也不是从栩曼妙剜肉开始,而是从得知翟靖远将自己焚了开始,如此蔓延了许久。 栩曼妙离开长轩静的房间以后,连一颗丹药都没有留下,她深知了有了那三足蓝田玉的暖熏盏里的香气滋养,就没有什么伤害可以至长轩静于死地的了。栩曼妙忽然觉得自己很孤独,纵然自己和长轩静一样,从来没有获得过贺芳庭的爱,但长轩静有翟靖远。翟靖远用自己的长生不老换取长轩静的四世长安,何况长轩静还有这世间唯一一颗七窍玲珑心,可以用着心头肉救贺芳庭。 而她呢,栩曼妙有的只有医术。她原该死了,拼命钻研医术,把自己活成人瑞,就为了能够帮助贺芳庭度过一劫。待贺芳庭的这一劫过了,她便也终于可以归于黄土了。然而,她怕她的药制成了以后,却也等不到亲手喂贺芳庭吃下的时候。 栩曼妙如此想着,还是去找了夏紫瑛。 轩华殿的西南隅,栩曼妙喝着夏紫瑛端来的茶,狠狠地啐了一地。 “你确定你端来的是茶么?比我铺子里的毒药还难喝!”栩曼妙憎恶地推了推茶盏。 “最会泡茶的凌絮去找夜飞弦了,锦裳上神也只是会喝而已,流音去看段霖了,然后彩嫣也不在,所以这茶是我亲手泡的,你就将就一下吧!”紫瑛讪讪地说道。 栩曼妙白了紫瑛一眼,道,“罢了,罢了。反正喝过贺芳庭的茶,其他茶本来也就是将就,你这种不叫将就,叫折磨!” 紫瑛又讪讪地赔着笑,道,“那姐姐干嘛不等贺殿主在的时候来啊?” 栩曼妙一拍桌子,妙目一横,道,“小丫头片子,你得喊我姥姥你知道么!从前芳庭在的时候,我也不与你等计较,现在他不在,什么礼数都得备齐了” “是是是,栩姥姥。”紫瑛顺从地唤道。 栩曼妙被紫瑛这么一叫,很是受用,便道,“过半个月,我那秋雁庐里会出一味新药,唤作七窍玲珑。你去我那里取来,好生藏着。听见了么?我会派我的秋雁与你传书的。” “我们净月宫的弟子,没有殿主的许可,不能私自去凡间的啊。”紫瑛说道。 栩曼妙抬手敲了紫瑛一记,道,“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从前的确是个大家闺秀,可是你干的那些事,也不是个大家闺秀干的事。逃跑不会么,偷溜不会么?如果都不会,就去找你那位无念师兄,我看他可乐意带着你飞了!” “这个,干无念师兄什么事啊?”紫瑛讷讷道。 栩曼妙遂笑道,“没什么,给你两一个机会,好好磨合磨合感情。” “谁说我和他有什么了!”紫瑛一下子把脸涨的老红老红的,辩解道,“我和他才没有什么的,我有喜欢的人,只是他暂时不知道去了哪里。” 栩曼妙闻言,点头道,“听姥姥一句话吧,这种玩失踪的男人,心上根本就没有你。否则怎么可能把你一个人丢下,不闻不问这么久。与其想一个不在身边的,倒不如好好珍惜一个在身边的。” 栩曼妙这番话落下的时候,正好背后响起一阵轻咳。栩曼妙回身,无念双臂环胸,后背靠着雪竹,颇为悠哉地看着栩曼妙,漫不经心地说道,“姥姥,你要是早能这么想,甚好,甚好!” 栩曼妙离开净月宫的后七日,长轩静的心头肉果如栩曼妙所料,自行痊愈了。她稍稍才能出来走动的时候,便遇上了在轩华殿的雪地里给雪竹擦拭竹枝的紫瑛,长轩静想这丫头是不是又得罪了净月上神,讨罚了。长轩静刚想上前问个究竟,却被旁的婢子给拦了去路。 这个婢子是净月宫自辖的药局的仙婢,唤作奴娇。奴娇冲着长轩静行了一礼,恭恭敬敬地说道,“长轩上仙,奴娇是在秀华楼侍奉的,这几日从轩华殿这边迁过去的那位新弟子黎馥萍的伤势已有所好转了,可转眼又害了别的病症,奴娇已然下了些方子治疗了。只是无奈,净月宫的这些药对她都没有效,奴娇来问上仙一句,是不是要送她去天上的司药府瞧一瞧?” “黎馥萍?她怎么了?”长轩静微微凝了凝眉。 奴娇摇头,道,“终日咳血,却又查不出什么病因。奴娇诊了脉,心肺一块的脉象极乱,却又不似旧伤复发。那旧伤处的皮肉都长合了,也没有什么内伤。恕奴娇斗胆揣测,这馥萍师妹的病症,倒像是中毒了。” “是不是白日还好,夜里咳出的血尤其多,还红中带紫呢?”长轩静揣测道。 奴娇颇为惊讶,连连点头,不曾想长轩静竟也懂岐黄之术么。 长轩静遂道,“罢了,药都停了吧。这毒若是没有深厚的内力是逼不出的,你去寻几个人,让黎馥萍迁到我的房里住吧。我房中的蓝田玉暖熏盏兴许还有些作用。” 奴娇闻言,为难道,“这样,这样不合规矩吧。” 长轩静遂笑道,“没什么不好的,她原本就是我轩华殿的弟子,算起来也算是我的徒弟,师父救徒弟也没有什么好诟病的,我自会去净月上神跟前言说,你等不必难为了。” 奴娇听长轩静如此说,便也只好请命自去了。 长轩静慢慢踱步到紫瑛身侧,道,“听说,今日是鲁阳神官子授点石成金术,其他弟子都欢天喜地的去了,你怎么还在这里擦拭雪竹呢?” 紫瑛原本擦得挺仔细的,被长轩静如此一问,吓了一跳,手边的水都打翻了。 长轩静嗔怪道,“做什么都是这样毛毛躁躁的,倘或你当初当真嫁给了阿澈,只怕阿澈这一生光是照顾你就够了。”长轩静说着,蹲下去替紫瑛整理着打翻的水桶,这形容姿态少了素日里的肃穆,却当真温柔和蔼得犹如紫瑛的长姐。 紫瑛在一旁,窃窃地笑道,“上仙这模样真好看,其实上仙比较适合这温柔贤淑的样子。” 长轩静闻言,才刚柔和起来的神情又凝了起来,沉声道,“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不去上课呢?” “我去上了,又被夫子罚了,夫子令我将他带来的几块山石变成金子,先头几块我都变得好好的,后来几块全都变成了屎,夫子说我不尊重他,就不让我上课了。我求夫子,夫子就说倘或我把这些雪竹身上的雪斑都擦干净了,他就让我回去上课。”紫瑛说的颇委屈。 长轩静却难得一笑,道,“你也是他弟子之中有史以来的第一个了。怎么,无念没有在么?” “他自个儿都笑岔气了,还顾得上我么?”紫瑛忿忿不平地说道。 长轩静闻言,起身一拂袖,那一片雪痕斑斑的竹子一下子全都变得光滑无瑕,碧玉修长起来。。紫瑛看得目瞪口呆,长轩静便道,“你这个脑子就是不转,夫子要你擦,你还果真就知道擦了。点石成金术,自然也可延伸为点竹成玉,这样不就看不出雪痕了么?” 因着长轩静的术法,十里斑斑泪竹却成了翡翠成林,秀碧修竹,十分清幽雅致。净月上神月白色绣着莲瓣的长裙杳然在竹林之中呈现,宛如一只清冷高贵的鹅,望着夏紫瑛远去的背影。她回眸来,低低看着跪在地上的长轩静,沉默良久。 “静儿,你果真还是对紫瑛寄望颇深,我却不知道这于你而言,算不算一个好事呢?”净月的声音宛如水滴落入瓷瓮,清澈见底。 “上神,长轩静不明白上神的话。倘或当初上神觉得紫瑛不适合留在净月宫,又为何亲自受了珊瑚牌子给她。难道不是说,她是修习我们净月宫火系术法最好的人选么?”长轩静温声说道。 “的确,她是适合火系术法,可是净月宫并没有谁的火系术法习得很好的,你我都知道,我们净月宫是为瑾誉殿下所存在的,瑾誉殿下不曾涉猎的火系术法,我们也就更少去修习了。倘或一定说火系术法的造诣,还不如直接去找她的父亲来得更快。”净月说着,抬手拂过身旁一支碧玉竹子,长轩静的修为又精进了,这些玉竹,触手生温,上等的绿髓翡翠。 “她的父亲?”长轩静疑惑道。 “你不知道她的前身,自然也猜不到她的父亲。殿下是不会希望我告诉第三个人这件事的,不过静儿,你待她好,是不会有错的。你待她好,就是待整个花神殿好,待火神好,待瑾誉殿下好,但必然要惹了天君之怒,惹了风神之怒,所以,也许你会因为她,而和净月宫宫主之位失之交臂。虽然净月宫是殿下的净月宫,可无论如何,一切都还有天君。倘或天君不允,只怕……”净月说到此处,若有所思,欲言又止。 “上神,长轩静原本就是低劣白鬼,更就无所谓什么功成名就之时。上神应知,静儿的心从来只在贺芳庭处,这样的我,岂能担当净月宫宫主大任,何况上神且在,论我成或不成宫主,为时尚早。”长轩静言明心意,愈拂去净月心中阴霾,却使她心中阴霾更加浓郁。 净月闻言,声音越发清沉,道,“静儿,你是这一众之中,资质最高的。当初你若没有为了贺芳庭而死,直接投入我净月宫门下,那便是名正言顺的副掌宫,又迟早是宫主人选。你可知道,六界之中唯一一颗七窍玲珑心就在你的胸腔里,倘或他日上达天庭,神尊之位亦有望之。可是你,终究是为了贺芳庭啊!” 长轩静莞尔笑道,“如今,我的心也不复七窍了。” “你?可是受了什么伤?”净月紧张地握起长轩静的手,果然是少了一根心脉,怒斥道,“是谁?谁伤你至此?” “与人无尤,一切都是我自愿的!”长轩静坦然说道。 “我听说人间医仙的秋雁庐里有一味神药唤作七窍玲珑,可活了羽化之神仙,是否与你有关?”净月问道。 长轩静安然点头,净月怅然若失,失声痛笑,惨淡叹道,“你我都是痴傻之人!我为瑾誉的劫,你为贺芳庭的劫!可惜了你这一身的修为啊!” 长轩静起身,缓缓走到净月的身边,抚着净月的广袖,道,“上神不必为我揪心,实在不值得。我定当竭尽全力守护净月宫,宫主几位殿主,司主比我强的大有人在。” “司主?呵呵,”净月冷笑着,淡淡道,“净月宫四司,长春司司主景湖神官长,早就不问世事,归隐田间。长秋司神官长还未归位,自然天书有记,归位却也是千年之后。长冬司的司主鸠嬞上神,目前是我净月宫唯一一位常年守于净月宫且在位的司主,但光是一司四殿之事何其繁杂,何况她掌管的还是人间与净月宫相连之事。另外一位,长夏司的司主慕容绸,又是常年油走于天宫,为我净月宫与天宫诸位仙身之事宜奔走,也着实抽不开身来,统管净月宫阖宫。历来宫主之位不会从这四司司主之上挑选,故而既做了四司之主,便也就是隔绝于宫主之位了。但四司自有权责,若是四司的意见一致,却与宫主相左时,宫主则应听命于四司。但四司也背负着一条戒律,不可以下犯上,倘或以下犯上,便按净月宫的宫规自裁。故而,四司若是要左右宫主,则也只有牺牲自我性命了。” 长轩静闻言,亦是明了净月宫宫规严明,遂道,“旁的的神官,神使,或是上仙,也总有合适的,再不然也还有新晋弟子。新晋弟子之中倒也还有几个聪明过人的,不说夏紫瑛,单说素凌絮和夜飞弦就是很不错的。还有无念,无念虽不是新晋弟子,从前也很少在宫中看到,大约,是不是都随芳庭在绮舞宫行走,也不知道阶品如何?仙位是什么。” “你提起无念,我倒也觉得奇怪,每常我要问贺芳庭这个事,他却总是躲躲闪闪。我知道按着贺芳庭在天界的地位,并不在我之下,甚至比我重了多了,也是无奈这个,我逼问不得他。我总觉得无念有些蹊跷,你上回也试探过了,却也试不出什么来。多事之秋,总是百般奇异。”净月无奈叹道。 “说起奇异来,我轩华殿才是奇异呢。黎馥萍的病一拖再拖也不是什么显见的事儿了,只是伤好了,病也差不多了,这毒又中上了,还和我先头中的蛛毒是一致的。我将她迁到我房里休养了。”长轩静说着,眸光瞥向林子四周,静的鸦雀无声,这才可怖。 净月皱了皱眉,道,“你先头中毒,我已下令长秋司四处扫虫了,可见这是有人故意为之。你上回说千舞羽最为可疑,但千舞羽却也已禁闭,难道是……” 净月虽没有说,却早已和长轩静想到了一处。 长轩静微微颔首,俯身跪下,道,“请上神治罪,是静儿治下无方。” “这一句,你说得甚对,的确是你治下无方。你且去水牢关几日再言其他吧。”净月冷了神色,从那碧玉竹林里走出来的时候,竟然看见了夏紫瑛。 夏紫瑛赶忙跪下给净月行礼,那动作宛如惊惧的小鹿。净月眯着眼眸瞥了她不过一眼,便擦身而过了。 “长轩上仙!”紫瑛见净月走后,赶忙进入竹林,挽着长轩静的袖子,问道,“上仙果真是要去水牢么,那里可不是常人所待之地啊。” “我是堂堂上仙,自然是不会怕一个水牢的。”长轩静说的是这样的话,但心中难免有些忐忑,她在净月宫的年份里,从来都是循规蹈矩,何曾受过什么责罚。水牢,其实她是第一次去。 “长轩上仙,我有个决,我可以……” 紫瑛的话还未完,长轩静却道,“罢了,什么术法到了水牢都是无效的,就连你腰间这个‘凝脂’宝镜到了水牢那一处,也是灵力封存,根本起不了作用。就连你身上那样强的水玉禁制和火禁制,也丝毫无用不是么?” “可是那个决……” 紫瑛依旧想要辩解,却还是被长轩静挡了回来,长轩静拉着紫瑛的手,道,“我知道你的心意,免了吧。黎馥萍在我房中,虽有蓝田玉暖熏盏的功效,但终究不是久长之际。倘或她此番好了,我却还未从水牢归来,要害她的人,一定还是会再次下手。你知道,如今司药局拿这种毒药无可奈何,那么长秋司整个司也都无能为力。可是,你有办法救她,就看你想不想救?” “我能有什么法子?”紫瑛惊奇地问道。 “我记得,你刚刚入净月宫的时候,同我说过,你唯一修习过的术法,是那只狐王教给你的调香法。真是歪打正着,和你身上这枚‘凝脂’盒子倒是很配,你且好好想想如何调制一味香粉,可以去毒,你要什么材料,告诉我。我会想办法让奴娇给你准备好的。”长轩静低低在紫瑛耳畔交待了一番后,叹道,“好了,为时不早了,我该去水牢了。” “长姐!”紫瑛一时嘴快,却竟然如此叫了出来。她原以为长轩静该恼了,可长轩静却回过身来,望着紫瑛,眸光温和,宛如秋日里的艳阳。 “长轩上仙,我是想说,我真的有法子,可以让你免受水牢之苦。”紫瑛说着,拉着长轩静的袖子,又道,“你且听完,再走吧。” “我知道,世间有一种术法,可以免去被水牢禁制之人的痛苦。那就是建这水牢之人,专门为受罚之人创的一道口诀。也许对你有用,对我却不一定有用。水牢里的禁制日夜更替,早就不一样了。何况我是上仙,不会用对你的那些简单的禁制来对付我,你若有心倒不如想想如何用你的香粉,来迎接出了水牢的我,我想我大约得要遍体鳞伤一回的吧。”长轩静说着,暖融融地对着紫瑛一笑,拂袖翩然而去。 紫瑛望着长轩静,竟也再说不出什么挽留的话来。她慢慢地从碧玉竹林里走了出来,恰巧遇上了下学归来的紫曼殊,紫曼殊笑道,“呵呵,没想到啊,果然把竹子都擦干净了,可惜还是被夫子识破了,以你的修为,怎么能一个时辰不到就参透了。原来是有长轩殿主帮忙呢,呵呵,还不是看在贺殿主的面子上么。可惜啊,这回遇到一个不买账的夫子。” 紫瑛看着紫曼殊嚣张的模样,却并没有时间与她动气,正要抽身离去的时候。紫曼殊忽然抽出剑来,指着紫瑛道,“你有什么强的,凭什么连长轩殿主也帮你?” “师姐,忘了么?比攻御术,师姐输给我了!我又有个坏脾气,不大稀罕和手下败将再动手!”紫瑛说着,拂袖离去,那一瞬的英姿飒爽,让华锦裳和上官流音拍手叫好,就连素凌絮也展露了一抹赞赏的笑意。 -本章完结- 第一百七十四章 误伤 月夜笛音,暖熏盏里的香气弥散出来,越来越浓。躺在原本属于长轩静的床榻上的女子,青眉凝锁,唇边总算没有再渗出鲜红。她是黎馥萍,微微起身,也并没有多披一件外袍,就是赤脚踩在玉石地板上,何其冰凉。 夜风扶起轻纱如衣袂飘然,紫瑛着身的是惯常喜欢的紫色衣裙从这清冷的月光里曼妙鲜艳而来,见了黎馥萍病弱的姿态,赶忙上前来扶着她,道,“好端端的,又下床来干嘛,更深露重,若是再着了风寒,又得吃几副药才算完事呢?” “这几日,都是你在照料我么?”黎馥萍的容颜在月色下显得愈发惨白,声音也十分虚弱无力。 紫瑛道,“也不全是我一人,奴娇也来的。”紫瑛说着,扶着黎馥萍坐在铜镜前,奴娇已经端来了一盆热水,见了她二人,搭腔道,“我就知道,馥萍师妹是要醒了。喏,这是泡了新掐的玫瑰和玉兰花的水,又香又养颜。我给你擦擦。” 奴娇说着,抬手为黎馥萍洗好了脸,便对紫瑛道,“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紫瑛点头,笑着从腰间取了一只别致的蝶恋花的墨绿瓷盒,掀开盖子,迎面扑来一阵香气,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好闻。 黎馥萍有些惊诧,遂问紫瑛道,“这是什么粉,皇都哪家胭脂铺子出的?” “洋红大丽花,上古桫椤叶,紫红睡莲,再配一味玛瑙金香用的是外头那一片雪竹之汁调和而成的香粉,旁的也没有什么,就是玛瑙金香和上古桫椤叶对于疗蛛毒有奇效。倘或日日敷在你的脸上,可使你的气色红润,还不怕有人刻意下蛛毒在你身上了。”紫瑛说着,小心翼翼地沾了些脂粉在无名指尖,细腻温柔地抚上黎馥萍的脸颊,这肌理吹弹可破,连紫瑛下手都不敢太重。 紫瑛一面慢条斯理地替黎馥萍抹匀细来,一面又道,“这样的香粉,你就是跑遍皇都的胭脂铺子,也不可能买得到的。这是我自己调的,这几日用在你身上倒是觉得甚好,瞧瞧脸色也不如从前那般晦暗了。这样再敷上一阵子,从里头调制好了,便更漂亮了。” “你亲自为我调的?难道你从来没有怪过当年,当年若不是彤曦,或许没有我,或许你如今已经是长轩……”黎馥萍说道一半的时候,却被紫瑛按住了唇,道,“敷了粉,再配些口脂才好,让我看看你这双唇适合什么颜色的。” 紫瑛仔细看了黎馥萍的唇后,决定用红莓色的口脂,遂从腰间的胭脂盒里又变幻出一只长条小木匣子,打开盒盖,果然有一阵红莓的甜香迎着鼻息而来。紫瑛抬手取了一些红泥在食指,轻轻地按在黎馥萍微翘的唇上,又道,“这样就更好看了,明明是黎家的大小姐,是该好好打扮打扮了。你我如今既然都在这净月宫里,你是我的师姐,我是你的师妹,往事早就不提了。” “谢谢你,还有谢谢你救我。”黎馥萍端详着镜中的自己,如花美貌。 紫瑛摇摇头道,“不必言谢,师姐妹之间,原是该互帮互助的。只是,请你不要告诉奴娇以外的人,你只是还继续称病,躲在这一处便好了。” 紫瑛蹑手蹑脚地从长轩静的房里出来,又急匆匆地赶到水牢。水牢前有禁制,紫瑛根本靠近不了,只好在水牢外,把新调好的蕴息香扑散开来,希望香粉细碎,可以通过禁制的屏障,飞入水牢。这样,就可以延长一些水牢涨潮的时间,并且减轻一些长轩静的窒息感了。 紫瑛如此大约扑散了一会儿,有几只灵蝶从那水牢里飞了出来,紫瑛抬手,让灵蝶落在指尖,缓缓移到耳畔。灵蝶唱的是极曼妙的歌声,传达的却是长轩静的嘱托。长轩静要紫瑛忍,忍到下蛛毒的自乱阵脚,再手到擒来。 灵蝶的歌声戛然而止,便化作光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紫瑛回身的时候,恰恰遇见了那一道身影,心上漏跳了一拍。如此久不曾相见,紫瑛竟然说不出半句言语了,如此对望了良久,紫瑛才道,“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是我记错了你的殿名么?为何净月上神说这里没有过你,或者你有什么难言之隐,不能言说?罢了罢了,不必说了,能再见,我觉得就很好。” 莫涤深依然没有说话,上前将紫瑛揽在怀中,才缓缓叹道,“我怕,我还要再离开一阵子。我不知道我把你带来净月宫是对是错,将来你会不会怪我?” 紫瑛在他的怀里拼命地摇头,道,“怎么会,如果不是来了净月宫,我不知道自己可以皈依在哪里。在这里起码有朋友,有师父,还有你。我总觉得你从未离我很远过,似乎总是在我的身边,是这样么?”紫瑛一面说着,禁不住落下了泪水,湿了莫涤深起伏的胸膛。 莫涤深搂着紫瑛,抬手抚到紫瑛手腕上带着的那串金丝楠木的珠串,笑道,“你果真没有将这珠串给卸了。” “凌絮她们都说这珠串极难看的,又粗又大,和我的手一点都不配。可是有什么办法,这个珠串是无念逼着我带的,又是他第一次送的东西,为了他的面子再难看我也带着。还有他还说要介绍别的姑娘给你,你可真的去见了?”紫瑛抬眸,借着月光看着莫涤深面庞上那一截熟悉的玄铁面具,泛着清冷的光芒,指尖拂过他露在外面的唇,只觉得这双唇真是极其诱人,好似温热出炉的软糖。 莫涤深闻言,低笑道,“原来有这么回事的,我倒还没见过他说的姑娘啊……” 紫瑛闻言推开莫涤深,愤愤道,“原来你还真的想去见啊?” 莫涤深摇头,道,“岂敢岂敢,我心可昭日月。再说了,就算当真见了,也是白见的。” “为什么?”紫瑛问道。 “心有所属,再看旁的,也不过是多余,永远都不如心中所属了。”莫涤深笑道。 紫瑛遂又问,“那莫公子心中所属的是哪一位啊?” 莫涤深望着紫瑛的眸光微沉,却忽然露出精芒,一个抬手飞了一束水蓝色的流光,击向躲在树后的那道黑影。紫瑛顺着流光的方向,走过去,躲在身后的不是别人,却是上官流音。流音伤了肩膀,鲜血染红了雪白的衣袖,赫然鲜明。 紫瑛扶起上官流音,担忧道,“流音你怎么在这里?你没事吧?” 上官流音摇摇头,又道,“我方才看见紫曼殊鬼鬼祟祟,便一路跟着,跟到这里就没了踪影。我远远地看见你,我刚刚想要叫你,我就被水蓝色的流光击中了,这术法是水玉系的。又不像是紫曼殊能够使得出来的,难道这里还有旁的人?” 上官流音说着,环顾了一下四周。紫瑛心底一沉,幸好莫涤深闪身得快,遂对着上官流音道,“这里是水牢,有些禁制也不奇怪的,是不是你触发了什么禁制也不一定啊。” 上官流音闻言,觉得也是有一定道理,遂点点头,没有再继续深究,只是惊疑道,“可是这么晚了,你来水牢做什么?” “我来,本来是想去看看长轩上仙的,可是你看,这里的禁制这么强,我如何能进得去。”紫瑛叹了叹,目光又流连在上官流音的伤势上,道,“你这伤,怕是赶到长秋司或是司药府都来不及了,今夜我带了几味香粉,其中一味唤作‘疗’,可以治伤,你可敢试试看?” “你的东西,我还真怕……”上官流音做了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紫瑛高调“啊?”了一声。 上官流音遂笑道,“但是又有什么别的法子,来吧。可别把我弄疼了。” 紫瑛闻言,从腰间的‘凝脂’盒子里取了一只椭圆形的巴掌大的珐琅掐丝嵌宝珠的盒子,掀开盖子,取了一些粉末在雪白的手中,借着月光可以看出这粉末是细腻的翠绿色,晶莹剔透。紫瑛轻轻地将这些粉末敷在上官流音的伤患之处,又道,“这是用的绿玉芦荟,冰晶薄荷,碧蕉叶研磨而成,疗伤最好了,还可以除疤祛斑呢。” “嗯,觉得伤口也不疼了,还清凉凉的。”上官流音笑意盈盈的,忽然听见不远处有人在唤她。紫瑛和她一同回眸的时候,竟然看见了段霖,上官流音起身,走到他身边道,“你怎么来了……” 上官流音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段霖急急忙忙地说,“流音,夜里我的眼睛不好使,看不清路,光凭着嗅着你的味道找到这里来。路上,我遇见了紫曼殊,她疯疯癫癫的有些,这会子说要去涵幽殿放了千舞羽啊!走,咱们快去喊人吧!”段霖说着,拉起上官流音的手,拔腿就跑。 紫瑛也跟在后头,问道,“我说,段霖,你这个鼻子上的功夫怎么练的?”‘ “小时候和我家养的大黄一起念的,无聊,就比谁先找到肥肉,也没想过能够到了这个境界啊。”段霖说得颇有些得意洋洋的,末了还再加了一句,“这就叫无心插柳柳成荫。” 后来,段霖和上官流音,以及紫瑛的确带了许多弟子前往涵幽殿,还喊了这几日教习他们的夫子鲁阳神官子一并前往。然而,夜里的涵幽殿除了清冷幽静,便还是清冷幽静,连那些疏懒的草木都不肯被风拂动一下。 的确,在这一众弟子里没有紫曼殊的身影。但他们在涵幽殿的北边落英阁里,见到了久违的千舞羽。她的彩衣依然鲜艳婀娜,发髻依旧高耸,点缀着流光溢彩的珠翠。就连那张精致的小脸也依旧光彩焕然,丝毫没有被久禁以后的颓容。 涵幽殿一时间灯火通明,从原本最为僻静幽暗的一处,成为了净月宫最为繁华明亮的一处。千舞羽站在那纵横交错的法曲网帐之中,眸光明亮得可争月华之辉,艳丽的红唇带着淡淡的笑意,俯身对着鲁阳神官子倾身一拜后,复姗姗起身,姿态何其袅娜动人。 这是鲁阳第一次见千舞羽,他的眸光微微颤抖,皱眉道,“你叫什么名字?” “遥乐。”千舞羽答得十分简洁,下一刻便道,“仲叔,我知道你会来解救我的。”千舞羽说着,抬手轻轻抚上自己的面颊,又娇声道,“仲叔,你还记得当年你说我若是贴上鹅黄,便是天下无双的美艳么?” 鲁阳有些意乱情迷,还好一直站在人群之中的无念,忽然走到他的身后,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在他耳畔低声道,“遥乐仙主已然羽化多年,神官子可还记得?” 鲁阳被无念如此一提,幡然醒悟,遂对着法曲里的千舞羽道,“好一个魔障!竟然还懂透析人心智之术。将你求在此殿这般久,竟丝毫不能让你醒悟么?” “呵呵呵,”千舞羽轻笑,又神情娇娆地说道,“神官子何必恼羞成怒呢,不过是被我看穿了心思罢了。其实,算仔细算起来,遥乐仙主也算是我的姑母。我有些像她又有什么奇怪的呢。只不过,我姑母辞世这么多年,神官子很是孤独吧?” 鲁阳似乎是被触及心中痛处,有些愤怒难耐。说也奇怪,平日里的鲁阳定力极高,仿佛一踏进这落英殿,便有什么在暗中鼓动的感觉。无念又用力在鲁阳肩上抓了一把,似乎是暗暗输送灵力,鲁阳眉目一皱,竟有些羞愧,自己怎么还不如重华殿一个小小的仙使。 无念笑了笑,道,“贺殿主临行前,吩咐无念把这枚玉符交给您。” 未等鲁阳反应,无念已然将玉符锁入鲁阳的眉心,鲁阳顿时觉得灵台清明起来。鲁阳望着千舞羽,终归不再是当年遥乐的模样了。鲁阳抬手念了些咒,集聚起一束金黄色的光圈在掌中,狠狠地打入法曲中,套在千舞羽的身上,一圈一圈地紧紧勒住,勒得千舞羽痛不欲生。 鲁阳遂道,“还不说出,紫曼殊的去处?” “她,她,她自是在轩华殿与你们一处,你怎么倒跑来问我呢?”千舞羽咬牙切齿地说道,漂亮光洁的额角不断地渗出汗水,脸色也骤然发白。 鲁阳手上的术法不断,忽然一声噼啪贯穿在寂静的人群里。紫瑛心口一疼,仿佛记起了什么。那是仙骨断裂的声音!紫瑛的脑海里不断的又开始有破碎的画面飞过,有两个白衣的仙吏执着长长的锁链敲打在一个紫衣姑娘的身上,她皮开肉绽,她仙骨断裂。 紫瑛终于不忍直视,大声喊道,“住手!住手!快住手!”紫瑛无法控制自己,只觉得胸口一道愤恨汹涌而出,触动了她腰间的那枚‘凝脂’胭脂盒,胭脂盒的盖子打开,散发出奇珍异草的馨香,五彩流光的术法四处纷扬,四下弟子各自抵挡。 只有紫瑛抵挡不住自己体内流窜而出的灵力,昏厥过去。 紫瑛醒来的时候,却是在涵幽殿的南边撷芳阁里,莫涤深陪在身侧。紫瑛从床上起身,握着莫涤深的手,喘息道,“我这是在梦里么?你怎么在这里,你是不是知道为什么我会看见自己被人剔去仙骨?告诉我那是怎样一段过去。” 莫涤深将紫瑛拥在怀中,轻拍着她的后背,良久无言。 直到窗外的人声重新沸腾起来,紫瑛才恍然若悟,道,“我在涵幽殿,本来是为了来阻止紫曼殊放出千舞羽的。后来鲁阳神官子被千舞羽摄心性,好在有无念师兄。莫涤深,你快走,他们一定还在外面!”紫瑛说着,胸口不断起伏,喘息不止,再抬眸的时候看见的根本不是莫涤深,是无念。 紫瑛吓得从无念身上弹开,道,“怎么是,怎么是你啊?我刚才是不是又乱说话,乱做梦了呢?” 无念点点头,道,“怎么不能是我,就一直是我,没有莫涤深!你是做梦都在想他么?” 紫瑛被他如此一说,羞红了脸,别过头去,不再看无念了。 无念笑道,“你的修为太清浅了,又在涵幽殿里,千舞羽的魔性极强,触发了你腰间的这枚神器。神器为了保护你,动用了强大的术法。千舞羽被你的术法震慑,魔性剔除了一大半,于她而言倒是好事了。其他的弟子也都在这场术法里,练了练手,好在大家都还算安稳,只有你受不住昏倒了。你这个脸算是丢大了,长轩静又不在,贺芳庭也不在,看来这一回没有人可以替你兜着,你倒是自己想想看,回头如何在净月面前解释吧。” 紫瑛闻言,长长吁了一口气,叹道,“大家没事就好,如果净月要罚,我干脆就去水牢陪长轩上仙好了。” “说得轻巧,那个水牢那么小,怎么能容得下你二人。你不知道吧,在净月宫里还有一个地方,唤作镇妖塔。专门用来镇压那些度化不了,又极其凶恶的妖怪,如果把你丢进去镇个几天,只怕你到时候连个渣渣都出不来呢。”无念说着,倒了一杯水递给紫瑛道,“不过,你别怕,你要真的进去了,你梦里的莫涤深一定会想办法救你的。” 紫瑛依旧不答话,无念便走到紫瑛的身边,绾起她的袖子,道,“看来,这串金丝楠木珠串已经不管用了,没关系,我再给别的什么。” “不必了,师兄送的东西,品味一定要这么差吗?紫瑛都不好意思让人家看到,前头,莫涤深见了,都觉得难看。”紫瑛不自觉地说漏了嘴。 无念笑道,“他说难看了么?” 紫瑛想了想他似乎的确没有说,可是无念怎么知道的。紫瑛抬眸望着无念,越发觉得无念和莫涤深十分神似,紫瑛抬手去摸了摸无念的脸,无念问道,“你想干嘛?” “没有,就想看看,如果遮了你半张脸,会不会你就是莫涤深啊?” 紫瑛的手刚刚抚上无念的脸,华锦裳却毫无预警地冲了进来,大声道,“可把紫曼殊那个臭丫头找到了,果然是被千舞羽摄了魂,现下还在井边瑟瑟发抖呢。我也没带什么和暖的衣服出来,她倒还有脸跟我借!” 华锦裳这一番话说完,抬眸看见紫瑛和无念的这个姿势有点小暧昧,遂把抬进来的腿又仔细搬了出去,睁眼说瞎话道,“嘿嘿,紫瑛,紫瑛在吗?哦,不在啊?哦,那我去无念师兄那屋找找看?” 紫瑛稍稍好了一些,便离了无念,独自在涵幽殿的院子里晃荡。看来紫曼殊这回被千舞羽害的不轻,无论是谁劝她,她都死死抱着那口井不肯走。紫瑛试着走过去,问道,“你是不是冷啊,你如果冷,要不要我去拿一件披风给你啊?” 紫曼殊忽然就来了反应了,抬眸看着紫瑛道,“师妹,从前我那都是受了千舞羽的魔障所控,我不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我是不是做了很多对不起你的事儿,你可不要怪我。如果你怪我的话,那我就只好从这口井跳下去,就重头来过,重新再和你做一场师姐妹,你说好不好呢?”紫曼殊的眼中流淌着前所未有的真诚与凄楚,让紫瑛的心也跟着柔软了一半,紫瑛良久没有说话。 因为紫瑛的沉默,紫曼殊以为自己得不到谅解,遂起身要跳井。幸好紫瑛手快,狠狠地抱住了紫曼殊,道,“我原谅你了,我原谅你了,我真的原谅你了!” 紫曼殊这才千恩万谢地拜到在紫瑛的跟前,又因为地上寒冷,而瑟瑟发抖起来。紫瑛将紫曼殊扶了起来,并将自己身上披着的披风,取了下来,小心翼翼地为紫曼殊郭上,又道,“且赶快回去,洗个热水澡,睡上一觉,便也就是什么都忘了。” 紫曼殊闻言,自是乖巧地去了。 第二日天明,净月上神在无瑕圣殿召见众位弟子,紫瑛和紫曼殊自在其中。先头,各司各殿之主相继汇报了情况以后,净月自然要提及昨晚之事,眸光便落在了紫瑛的身上。净月从高座上起身,威严踱步到紫瑛身旁,垂眸审视了紫瑛一番。 四下鸦雀无声,良久才听净月缓缓道,“有些人机缘巧合得了天宫神器,却又不肯兢兢业业提升自我的话,那便是辜负了这神器!” 紫瑛自然之道净月此番说的便是自己,更将头埋得更低更低了一些,企图不要再让净月关注到自己。可是净月似乎并不打算就此放过紫瑛,又道,“到底是扰了净月宫的安宁,若是不惩戒,你们一个个都觉得宫规是写着玩的是么?” 四下依旧一片寂静,净月遂拂袖道,“夏紫瑛,我在问你,我净月宫的宫规可是写着玩儿的?” “紫瑛不敢造次,紫瑛自知自己愚钝不堪,更令众位师兄姐妹遭难,紫瑛只求上神责罚!”紫瑛说的情词堪堪,颇为令人动容。可惜整个无瑕圣殿再动容,也不敌净月一人动容。净月沉默了片刻,果然紫曼殊从人群之中脱颖而出,跪求道,“紫曼殊也有罪,紫曼殊若悉心修习术法,心无旁骛,便不会被魔性所驱。紫瑛师妹不必为了去救紫曼殊而道涵幽殿受魔性驱使,说来说去,紫曼殊才是始作俑者,若是要罚,还请上神先罚了紫曼殊。” 紫曼殊这一段也是说的十分诚恳,回眸还对着紫瑛投去相互鼓励扶持的眼光,令人觉得这二人仿佛一夜之间便成了知己。净月终究因着紫曼殊的求情,便罚了紫瑛和紫曼殊同去扫云梯三日,小惩大诫,便作罢了。此事终究告了一段落。 -本章完结- 第一百七十五章 又忆玉衡君 连着三日,紫瑛都和紫曼殊一同打扫白玉云梯,也能说说笑笑的度过那段时光,仿佛毫无芥蒂的少女一般。毕竟都是年华相仿,华丽明艳的女子,那样谈笑风生起来,终究还是让那些男弟子们,心神荡漾起来。最喜紫瑛艳冠群芳的娇笑,又喜紫曼殊华丽飞扬的眸光,总有一个会令你驻足。 然而,无念也终于成了这一拨看风景的男子的重一员。今次,他的眼光倒不仅仅只是锁在紫瑛的脸上,反而时不时地端详着紫瑛身侧同样执着扫帚的紫曼殊。她低头扫地时,会十分小心,注意不把尘土扬在紫瑛的脸上,偶尔想起初时来攀这玉梯被紫瑛搭救一事,又是感恩戴德又是愧疚难安,倒是一副虔诚了悟的模样。 紫瑛原就是心软,见她如此,还是百般安慰,果真如一切都烟消云散般安好。 华锦裳却不知什么时候窜到无念的身后,连带着跟来了一个苏茹茹。华锦裳揪着无念,戏言道,“哟,这都申时了,你还在这里看夏紫瑛啊,颇为情深么?” “你来做什么?”无念头也不回,目光依然锁着前方的紫曼殊,幽幽吐道。 “喏,说是你收的徒弟,怎么终日跟着是我。从前我送彩嫣去司药府,她也隐了身偷偷跟着我,如今在这净月宫里,连身都不必隐了,可是你的主意?”华锦裳指着就站在一臂之外的苏茹茹说道。 苏茹茹呵呵笑着,见了无念,恭恭敬敬地道了声,“师父。” 无念挑眉,问,“我答应过你?我只答应过紫曼殊吧?” “师父记性不好啊,改明儿喊我另一个师父做些大补汤给您喝喝?”苏茹茹笑意融融地说着,颇为谄媚。 “不必劳烦祈言了。”无念说着,转过身来看着苏茹茹,又道,“你既然叫我师父,敢不敢过去和你那个紫曼殊师妹较量较量剑术,我从前教她的一些剑法倒不见她耍出来,也不知道学到哪里去了。” 苏茹茹翻了个白眼,又道,“师父,你的那套剑法,我回去给我祈言师父看了,祈言师父说你把原来正气凛然的飘玉剑法稍作改动,虽然修为不精的弟子可能是看不出来,这么一改,若是长期练下去,会经脉受损的。依我看,她又不傻,怎么会天天练你教的剑法呢?” “那么,你觉得我笨么?”无念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还带了一抹微萌的笑意。 苏茹茹一时觉得自己眼花缭乱的,被无念这笑意给搅得心绪凌乱,又道,“自然,师父哪有愚笨的时候,只有弟子的愚笨罢了。” 华锦裳此刻狠狠地凑过去拍了苏茹茹的肩膀一下,道,“她紫曼殊若是能瞧出来端倪,背后啊肯定是有个人指点,她不练这剑术,就如你说的已然发现了。那么发现的那人一定也懂得改剑术,说不定已经参透了飘玉剑法。但是,懂得飘玉剑法的,六界之中有几位啊?” 苏茹茹闻言,仔细思量了一下道,“瑾誉殿下创的飘玉剑法,那么瑾誉殿下当然算一位,然后我师父祈言,当初有幸见过。还有,还有谁呢?飞鸿神将,贺芳庭许是也知道的。再有我果然猜不出来了。” 无念淡若一笑,却没有继续说下去。倒是华锦裳慢慢回忆起来,便又说,“从前,瑾誉手下也有一个颇为信任的神官长,玉衡君。若不是为情所困,如今当与贺芳庭并称为瑾誉的左膀右臂吧。可惜,入了魔道!” 苏茹茹吃惊道,“还有这么一桩事!” 无念回眸望着华锦裳,叹道,“当初你若是肯听我一句,承了玉衡君的美意,你早就是他钟爱的夫人,也不必那那只妖精来搅乱玉衡的命格了。” 华锦裳冷冷一笑,道,“切,我凭什么为了你牺牲我自己的幸福。” 无念勾唇笑道,“呵,如此说来,你的幸福是有着落了?” “与你何干?”华锦裳没好气地说道,又指着那个紫曼殊道,“还是先试试她吧,我看她呀,最近倒是有些转好了。” 无念但笑不语,侧目看了一眼苏茹茹,道,“玉衡君的事儿,你大约也会如实报给祈言知道吧?” 苏茹茹山上一笑,华锦裳却上前做了一个割喉的手势在苏茹茹的脖颈上,警告她需得三缄其口。苏茹茹却道,“锦裳上神,我若不与我那祈言师父说,他也有法子知道。何况,玉衡君的事儿,原本也不是什么秘密。我听我祈言师父说,当初他不是还为这个事和殿下闹了一场,几乎没在绮舞宫上吊。” 无念噗嗤笑道,“嗯,是有这么回事!” 苏茹茹惊诧道,“师父,你怎么知道的?” 无念又道,“我还知道,人家在绮舞宫同玉衡打了一场,贺芳庭劝的架。不然,只怕那绮舞宫也要起一场大火了。” 华锦裳“呵”了一声,立刻回敬道,“可不是,和花神殿一样的下场。” 无念冷了颜色,华锦裳立马知道玩笑开过了,赶忙拉着苏茹茹说,“快,八卦听差不多了啊,去跟紫曼殊打一场,快去!” 无念没有说话,苏茹茹知道气氛也不对了,立刻飞身下去。抬手变幻出一个锅铲子,她的气势原本是那么高华,因为一个锅铲子而尽毁。华锦裳在上头,不禁叹道,“唉,这个祈言,教的什么徒弟。他自己出去打架也不用锅铲子,再不然,提个菜刀也是好的。好好一个姑娘家,被教的这么没有美感。” 无念遂笑道,“无妨,等你嫁过去的时候,再教茹茹用绣花针,那岂不是美多了。” “只怕以苏茹茹如今的状态,就是教她用针,她也能给我舞出东方不败的即视感。唉……”华锦裳颇为愁郁地哀叹道。 无念轻笑,便说,“如此看来,你是打算嫁给祈言咯?” “我刚有说么?”华锦裳嘴硬,侧身别国脸去,看那苏茹茹已经成功挑起了紫曼殊的怒气,遂又走下去,走到紫瑛身旁,拉着紫瑛道,“她们私人恩怨,你就别管了。” “可是……”紫瑛还没说完,已经被华锦裳强行拉到一旁。 一时间,白玉云梯上铲光剑影,飞来飞去。苏茹茹一个锅铲子倒耙过去,刚好剜了紫曼殊漂亮的飞星髻,青丝披散而下,一直垂坠到腰际。紫曼殊并不曾在意长发飘然,只是一个回身,漂亮的一剑刺了过去,这一招唤作飘花碎玉。 无念还记得,这一招是玉衡命的名。那日,创这剑法的时候,他单手挑剑,剑尖上凝着剑气,荡漾了五里开外。这五里之内的仙婢发髻上的发钗和簪花都被剑气所碎,飞红飘玉漫天飞扬,尤其曼妙。 今日,紫曼殊不及当年他的气韵,却也挑得苏茹茹和紫瑛,以及围观的弟子们的珠钗玉簪碎了一地。倒是华锦裳修为深厚,并无异样,再有一个无所动容的,自然也就是无念了。 那场白玉云梯上的试炼过后,无念心中更是笃定了紫曼殊身后的人就是玉衡。但无念不动声色,华锦裳和苏茹茹亦然如此,仿佛果真只是一场苏茹茹任性挑起的争端。苏茹茹原是食神身旁的人,净月不愈再生事端,也就佯装不知,安然度过。 紫曼殊虽心中有些不悦,却也不知怎地就压了下去,似乎是真的听了紫瑛的劝,就转性低调起来。这一夜,起风微凉。紫瑛念及多日不曾去探望黎馥萍,有负长轩静之托,遂自己一人去了长轩静的房中。 在长轩静的房里,三足蓝田玉暖熏盏里不断冒出的香气,但今夜似乎有些不一般,尤其浓烈的馥郁,令坐在暖熏盏旁的紫瑛有些头昏。紫瑛却还是坚持下去,奴娇又烹了些新的药汤过来,可黎馥萍在床上睡得沉,便也就没有叫醒她。 奴娇坐在紫瑛身侧,便与紫瑛说起了话。紫瑛手下正在调和‘疗’,奴娇便问,“你那些花草还够么,要不要我再去长秋司弄一些来。反正天庭花神殿里这些东西多的是,我又和花神殿的碧夷要好,叫她去多拿一些,不难的。” 紫瑛笑道,“还够的,我做的这些,够她用上一年半载的。” “奴娇,你怎么会和花神殿的碧夷相识呢?”紫瑛一面研粉,一面问道。 奴娇笑了,说,“我原也是花神殿的仙婢啊,瑾誉殿下成立净月宫的时候,有幸选中了我。本来碧夷也是要来的,不过碧夷打理‘幻焰牡丹’打理得特别好,殿下没舍得调她来,就是这个缘故。” “幻焰牡丹?”紫瑛忽然想起梦中那个少女也唤作幻焰。 “嗯,一株自有枯枝,从不开花的植物。说碧夷打理得好,也不过是因为碧夷在的时候,那株枯枝没有继续枯下去罢了,到底根还是活的。所以殿下就吩咐碧夷继续照料,碧夷在那里也因为照拂这株幻焰牡丹,而十分得脸,不比花神殿的掌事仙使地位低呢。”奴娇说着自己的好友这般厉害,总有些骄傲扬在脸上。 紫瑛笑了笑,正想说些什么,但这暖熏盏的香气又扑了过来,似乎更浓了,呛得紫瑛直咳嗽。紫瑛咳得满脸通红的,奴娇赶忙递了热茶来给紫瑛喝,又道,“今夜这香怎么了,怎么这么浓呛的。” “是啊,我一直这样觉得,还以为是我自己觉得而已。”紫瑛应道。 紫瑛喝了一口奴娇递过来的水,才稍稍平复了一些,又听奴娇道,“晨起的时候,还不觉得这样浓重,就是紫曼殊来了一趟,就越发浓重起来。说起来,馥萍师妹也是自打午觉以后就没醒来过,怎地连晚饭都还没用呢。” 奴娇说着颇为担忧,走过去摸了摸黎馥萍的前额,惊道,“哎呀,不好了,这个可是烧起来了。”说着,奴娇又替黎馥萍诊了诊脉,叹道,“这病势又加重了,还很急,我看她身上除了那种蜘蛛之毒,好像还多了些别的毒素。我想我是处理不了了,不如我去请一下长夏司的司主吧,她如今也是暂代我长秋司的事宜。” “奴娇,我听说你是司药局最好的医仙婢了,如果你都看不好,即便是医仙使,医仙官也不见得有用。何况你要去找一个完全不懂医理的司主呢。”紫瑛担忧着,又道,“如果长轩上仙在,兴许还有可以主见的人,依我看,不如直接报给净月上神吧。” 奴娇闻言,也觉得紫瑛如此说有些道理,又叹道,“到了上神那里,就怕事情压不下来。上神一定会彻查的。” “可我们不能让馥萍去死啊。”紫瑛这句话落下的时候,黎馥萍忽然咳嗽了一声,乌黑的鲜血从唇边溢了出来,涂了一地。紫瑛急忙忙拿了帕子去替黎馥萍擦血,指尖划过黎馥萍的鼻息的时候,着急道,“她已经气若游丝,只怕等不了了。” 奴娇闻言,急忙忙就往无瑕圣殿跑去,只留下紫瑛一人照顾着黎馥萍。 净月上神披着月光而来,立在长轩静的房间中央时,也因为看到三足蓝田玉的暖熏盏而略微一惊,随后则是被这浓香呛到,似是微不可查一叹。净月上神来时,已然命长夏司主芳若惊亲自去请了药君前来,药君也是随着净月到后不久便来了。 药君替黎馥萍下了几针后,黎馥萍身上的毒便褪去了,但意识依旧不清,昏昏沉睡。药君回眸的时候,先是也被暖熏盏惊艳,再被无念惊艳,最后是紫瑛。药君看到紫瑛的时候,久久不能醒转,就差没有上前去抱住这个昔日一心想要收为徒弟,却被瑾誉百般拒绝的徒弟。 净月冲着药君柔婉一拜,道,“药君殿下,劳您走动这一趟了。我已在无瑕圣殿设下宴席,不若请殿下移步?” 药君闻言,笑道,“也好,我着实受不了这筋骨熏出的味道。” 药君一拂灰衣广袖,举步随着净月而去,忽地又想起什么,回身对着净月道,“你这徒儿中的是毒,除了蛛毒被大丽花所牵制,还有一味青蝎之毒油走于经脉之中,用灵力逼藏得极深,想来也是有人故意为之。你不好好查查?而且手法拙劣,看来也不像是修为深厚之人所为。” 净月淡然,道,“既然药君殿下如此说了,奴娇,去吧门外瞧热闹的这些新晋弟子都叫进来吧。” 奴娇应了声,便把那些都请了进来。华锦裳依旧走在众人最前,见了药君便上前招呼道,“今天怎么换了一幅老头子的模样来,从前还是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模样,多帅啊?是不是怕咱们净月宫的女弟子把你看上了,烦得紧啊?” 华锦裳说着,抬手就来扯药君的胡须,药君闪身一躲,抬手指着华锦裳道,“你怎么对我,我回头就怎么对祈言!” “随便,你拆了他的骨头熬汤,我都没意见。”华锦裳犟嘴道,抬手施法就将药君变回了原本的模样,果然是丰神俊朗的孤清少年郎,主要是一双长眸阴沉忧郁,颇为扣人心弦。 药君这个模样,果然是惹来一阵女弟子的尖叫。净月因而恼了,沉声道,“药君殿下说黎馥萍中的是毒,罕见的蛛毒。你们之中谁下的毒,快快站出来承认,我便可轻罚,否则谋害同门,宫规不容!” 药君听闻净月这般说,便摇了摇头,私心觉得这个净月大约是不怎么想查这个事,否则也不必说的这么随便。哪个贼会跳出来承认自己是贼,净月方才话简直就是一番废话。果然,净月的话落下许久,没有人出来应承。 药君叹了一句,道,“净月啊,你宫里的事儿你自己解决吧,大约也不需要我搭把手吧?” “药君殿下的意思,是殿下您有法子找出下毒的元凶。”净月说着,微微低了头以示对药君的敬重。其实,净月心底也有谱,大约知道是谁干,苦于没有证据,否则也不必让长轩静去水牢蹲了这么久了。这个下毒之人,倒是挺沉得住气,等了这么久今夜才终于下了狠手。 因着药君的到来,净月对于揪出元凶也颇有信心。她想长轩静也终于可以恢复正身,从那水牢里放出来了。净月遂策说对着药君道,“还望殿下指教,如何寻出这下毒之人呢?” 药君闻言,胸有成竹地笑道,“青蝎之毒既然已经除尽,那自然也是无处追查了。不过,蛛毒便不一般,虽是除尽了,却还有证据留下的。这种蜘蛛每次产出毒素的时候,都会吐出一缕青丝,而青丝极细,用眼睛看不到。但是如果用华锦裳的金针一挑,便能挑出来。让华锦裳在众人的衣裳上试一试吧。” 因了药君的话,净月虽然华锦裳在众人的衣裳上以金针为试。果不其然,华锦裳这般一试,便试出了紫曼殊身上有药君所言之青丝。华锦裳立时就擒了紫曼殊跪在地上,紫曼殊却喊冤,不肯认罪。 净月便沉了颜色,叹道,“那你且与我说说,这蛛丝是怎么粘到你身上去的?” 紫曼殊辩称,“蜘蛛会爬,什么时候爬到这里,爬到那里,谁又可以控制得来呢?何况,我若是知道如何粘上去的,那我早就弄干净了。方才药君殿下不是说了,这青丝肉眼不可见,那我怎么知道蛛丝如何粘上去的,我还怀疑我是不是也中了毒呢?” “你还嘴硬!”华锦裳斥责,又道,“倘或这般轻易就粘上去了,怎地其他师兄妹身上什么都没有,偏你有呢?“ 紫曼殊却丝毫不畏惧,指着紫瑛,对着华锦裳挑衅道,“你方才只是试了我,她的却还没有试过。你怎知道她身上就没有,可是你素来与她交好,所以包庇她呢?” 华锦裳冷笑,自是走过去,一面说道,“那就是试试看,好让你心服口服。”华锦裳抬手,挑起金针在紫瑛的衣服上油走,金针没有遇见青丝之前一直都是金光闪烁的,在遇到青丝的时候,便会泛起青色。 当华锦裳看到金针泛青的时候,眉宇一蹙,惊道,“怎么会?” “你敢不敢挑出来看看?”紫曼殊再次挑衅道。 华锦裳颤抖着手指,果真挑出了紫瑛身上不止一丝的青色蛛丝,便道,“怎么可能,紫瑛不会像黎馥萍下毒的。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总要有个缘故吧?” “缘故?那得问问夏紫瑛了。”紫曼殊说着,露出一抹邪恶的笑意,又道,“从前在皇都的夏紫瑛,可是三大世家之中夏家的长女,原是要与长轩家结亲,成为长轩大少奶奶的。没错,就是我们长轩上仙的本家。可为什么她没有成为长轩大少奶奶呢?因为她是皇都人眼中的灾星,只会招来厄运。因着这一点,黎馥萍的妹妹黎彤曦就不断地造谣,陷害,阻扰,才会让她被迫离开皇都。你说是不是呢?” 紫瑛闻言,唇色苍白,指尖冰冷,终究搭不上不半句。 “纵使是如此,也与黎馥萍无关,紫瑛不是那种牵连他人的人。”华锦裳极力地为紫瑛辩护。 紫曼殊却笑道,“你怎么知道,这么可怜地被迫离开皇都,原本尊贵的身份都被褫夺了,用卑贱的身份流离失所。这种恨足以迷了善良的心智,何况皇都谁不知道黎馥萍也很想嫁给长轩澈呢?” 那是你,不是我。 紫瑛说出这一句的时候,很是冷漠,一双眸子仿佛结冰的冻泉,连泪水都无法流动,自然也没有闪烁的泪光。紫瑛慢慢地走到紫曼殊的跟前,冷然笑道,“这些,你早就知道了,却一直没有问过我,是不是一直在等着今天呢?” “我不过是说出事实罢了。”紫曼殊终究不敢看紫瑛的眼睛。 紫瑛点头,笑道,“是,你说的都是事实。但我没有恨过谁,因为你不知道,长轩澈还是愿意娶我,他没有背叛我。我也没有被迫离开皇都,是我自己要离开皇都的。我和长轩澈之间如果有爱情,也是一场永远不能起死回生的爱,所以这样的爱不值得我再去恨谁。如果,这段往事构成了我迫害黎馥萍的证据,那么我无言以对。因为,这原本就不是可以作为证据的证据。” “夏紫瑛,你最擅长什么?最擅长让男人替你辩解,当初有长轩澈,后来有贺芳庭,现在或许可以使无念师兄,再不然你觉得你真的能够引诱到瑾誉殿下为你做主么?现在是从你身上找到了青丝为证,除了瑾誉殿下,没有谁还能救你了。”紫曼殊得意洋洋地说着,缓缓起身来,冲着净月上神一拜,恭恭敬敬地说道,“请上神明鉴,方才紫曼殊忽然想起,之前紫瑛师妹借过一件披风给我,不知道我身上的这根青丝,会不会是从那披风上粘上的呢?” 净月闻言,沉默了片刻,遂道,“好了,也不必再查了,想来夏紫瑛的披风上也一定会有青丝的。” 紫曼殊闻言,得意的笑容在唇角绽放得愈发热烈起来,像一朵开到极致的曼陀罗,冶艳动人,却有置人于死地之剧毒。 净月又道,“但,你二人都披过披风,又都有青丝为证。难说是谁的沾染到谁的身上……”净月说到此处,若有所思,略停了停。 紫曼殊却又道,“自然是她的沾在我身上,我身上如今只有一丝,可是她身上却有三丝。若是再去试试披风,说不定有更多呢?” “你很肯定么?”净月望着紫曼殊,眸光之中露出了怀疑的精芒。 紫曼殊才觉察到自己过于激进的失态,遂道,“不是的,我只是想查清事实,也许,也许,不一定就是紫瑛师妹所为,我们或许也共同遇见过真正下毒的人。我们都是悲牵连的受害者,紫瑛师妹你说呢?”紫曼殊又忽然转了性子,温和地对着紫瑛一笑。 紫瑛这一回却不买账,紫瑛再傻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取相信一个翻脸如翻书的女子。紫瑛遂跪在地上,对着净月道,“紫瑛求上神明察,还紫瑛一个公道。或许,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紫瑛。” 奴娇闻言,也跪下对着净月道,“奴娇也请上神明察,这几日若不是紫瑛师妹相助,馥萍师妹的病势只怕也不会好转的那么快。奴娇怀疑有人二次施重毒,若不是紫瑛师妹的香粉奏效,只怕馥萍师妹之命已绝。” 净月却忽然笑了,摆手道,“罢了,今日乏了,有什么待过几日再说。何况我设了宴席,还请药君殿下与我一起过去,小酌一番。再不去,就怕酒菜都凉了……” -本章完结- 第一百七十六章 输心 和风拂着新裁的衣角,一片烫金印花雪纱底的春衫,摇曳在碧绿的新芽下,跳跃着勃勃生机与青春娇美的气息。端庄的鹅蛋脸上敷着紫瑛新制的‘陌上繁’,色泽明艳,衬着黎馥萍的气色丝毫不像大病初愈,反而是风华正茂的模样。 奴娇站在黎馥萍身后,用犀角篦子给黎馥萍梳发,理了理她头上的经络。奴娇一面梳,一面冲着坐在不远处的夏紫瑛,招呼道,“你昨夜也忙了一整夜,怎么不去歇息会儿。你也不必等了,依我看净月上神似乎并不想再追究这下毒一事了。明眼人都看得出和紫曼殊有关,即使不是她,也总是和她脱不了干系的。” 夏紫瑛还未回话,髻株树后面转来一身艳紫的紫曼殊,探了个头出来,朗声道,“奴娇你别乱说,和我有什么关系。倘或真有关系,净月上神会轻易放过我么?我也不傻,还不到做出那样毁灭自己的事儿来。” 奴娇梳着黎馥萍头上一处经络,大约是那处经络并不是很通,黎馥萍吃痛地叫了起来。紫曼殊便就咬着此处不放,道,“瞧瞧,是谁害你啊!馥萍师妹,你从前可是我一房的,我倘或要害你,你都死了不知千八百回了。” 奴娇低头,又对着黎馥萍道,“我是医仙婢,为你梳络经脉自有我的道理。你可信得过我?” 黎馥萍原本就是个温柔性子,自是点头道,“若没有奴娇师姐照拂,馥萍哪得今日。自然也多亏了紫瑛。”黎馥萍说着,眼波流转,望向紫曼殊,又怕紫曼殊听了这样的话不自在,遂补充了一句,道,“从前和紫曼殊师妹一房的时候,也没有少受师妹们的照顾。” 紫曼殊遂笑道,“你这个还算是个人话。” 紫瑛也不曾多言,只是起身伸了个懒腰,对着奴娇道,“奴娇师姐,我在这儿坐久了,有些乏味。听说今日是长轩上仙出水牢的日子,我去迎一迎她。” 奴娇轻笑着点头,遂让着紫瑛去了。 紫瑛却未走远,还能听得到身后那阵言语。是紫曼殊拉着黎馥萍,怂恿道,“呵呵,你看看,还说自己对长轩澈没有什么。倘或没有什么,用得着这么巴望着去接长轩上仙么?说来说去,还不都是她想博得长轩上仙的青睐,重新回到长轩澈的身边。” 黎馥萍闻言,终究还是凝起了眉宇。不怪旁的,只怪她自己对于长轩澈用情太深。她喜欢长轩澈就像是针与线,针尖永远对着前方,线永远跟着针。倘或线不再跟着针,便再也没有了方向。 黎馥萍垮下肩膀来轻轻叹,想她的姿容在皇都也算得上数一数二,想她的才情也算得上温柔多艺,想她的出身家世,也是足以与长轩澈比肩站着的。然而,却多了一个夏紫瑛,姿容之盛,才情之荣,家世之高,仿佛果然也只有她可以配得了长轩澈了。 黎馥萍除了叹,终于还是不能够做什么。因为姿容,才情,家世,她也许不会完全输掉,但长轩澈的心,她已经输得彻底干净了。 淡金色的光点环绕在长轩静嫩黄色的纱织长裙上,她侧在左边的倾髻上簪着璀璨的钻石镶成的白金天鹅样的步摇,摇摇坠坠地垂下几缕银丝柳叶流苏,随风轻拂。她眉间的花钿,宛如皇冠般,流线灵动,亦是透着淡金色的光芒,虽温婉,却亮目。 紫瑛走到那处的时候,恰恰遇上这样的情景。长轩静在灼灼日光下,挥舞着绕在她四周的几缕金光如练,美得仿佛一只起舞的鹅,高贵优雅,端丽华光,却依旧保持着她惯有的温静从容的气质。 紫瑛俯身拜下,抬眸望着长轩静,唇边扬起微微的笑意。 长轩静从半空缓缓飘落,立在紫瑛跟前,将她扶起道,“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长轩上仙走出水牢后需不需要什么帮忙,没有想到竟然看见姐姐灵力大增的模样,真是太美了。就好像是初升的太阳一般,令人离不开眼眸,虽刚看的时候不觉得耀目,但看久了却不知不觉就伤了眼睛了。”紫瑛笑意盈盈地说着,望着长轩静眉间的那朵花钿,像是骨肉深处慢慢裂开,慢慢滋长出来的。 长轩静也发现了紫瑛的好奇之处,遂抬手抚摸着自己的眉宇,道,“这是上仙长的标致,不是普通的花钿。既贴不上去,也抹不去,除非有别的变数。其实,亏得这水牢磨练,还亏得你的那几味香粉。” 紫瑛高兴极了,抬手摸着自己的眉宇,道,“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有这么漂亮的印记。” 长轩静闻言,亦抬手摸了摸紫瑛的前额,那薄薄的肌肤之下已然蓄势待发的印记仿佛就要破皮而出。只是这印记的灵力强大得由她的手指直逼长轩静的内心,甚至令她有些支撑不住。长轩静赶忙收回指尖,指尖却宛如浴火灼烧般刺痛起来,这种痛似乎还顺着经脉蔓延在心上。她心内虽有蹊跷,却并不言于表。 彼时,树影间款款走来一抹身影,步履洒逸,唇边牵着浅浅的笑意,像天上朗清的云痕。有那么一瞬间,紫瑛又错觉地以为是莫涤深,遮了他的眉目,鼻子,若是只看下唇的确还是极相似的。 无念走向前,对着长轩静,亦不行礼,只道,“长轩上仙长,恭喜得道高升了。” 长轩静若有所思地望着无念,无念便道,“我在附近练剑,因为看见灿烂的金光乍现,便寻过来探个究竟。有幸见证了上仙长高升的一幕。” 长轩静没有答话,只是方才抚过紫瑛眉间的手指还灼灼发烫地刺痛着。但长轩静没有想到的是,下一刻无念竟执起长轩静的手,放在他的唇边轻轻呵气。长轩静因为没有预料到无念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更因为他的专注温柔而不忍打搅,竟奇迹般地觉得指尖的痛感全无,通身油走着一股淡雅清新的留兰香气。 紫瑛也被无念这过于亲昵的举止给震慑住了,等到紫瑛反应过来的时候,无念已经轻轻地放开了长轩静的手,抬眸望着长轩静道,“上仙长的生命线太短了,好在还有暖熏盏,上仙长可不要离了那暖熏盏啊。” 长轩静闻言,心头一震,将手交叠在胸口,闭目的时候,有一些未来预见在她脑海里。暖熏盏飞起,击落了几只魔怪,飞到她的身边,碎裂在她的胸口,仿佛是在倾尽全力地融入她的身躯。她被那一幕所恫吓,从这碎末的一幕里醒悟的时候,无念正冲着她淡淡一笑。 长轩静遂问道,“无念,你到底是谁?” 无念道,“无念就是无念,不是谁?” 长轩静皱了眉宇,无念又道,“无念方才经过无瑕圣殿,想来是净月上神正想找您问话呢。大约是与你飞升为上仙长一事有关。”无念说罢的时候,眸子望着长轩静,又用腹语对着长轩静单独说道,“一个神仙的阶品越高,所要背负的东西便越多。长轩静,你什么时候才能放下你心上的执念,本君不管。但是你有你要守护的净月宫和这苍茫的凡世,你可还记得么?” 长轩静的肩膀一抖,瞠大了眼眸,只是依旧看到无念淡若的笑。无念回身去拉紫瑛的衣袖道,“我们若还不走,就误了长轩上仙长的事儿了。” 紫瑛这才反应过来,冲着长轩静行了一礼,用胳膊肘碰了一下无念,道,“我怎么觉得你这个人挺无礼,从来也没见你对谁行过礼?” 无念挑了挑目光,便听见长轩静道,“无念就不必了。”而后转过脸来,对着紫瑛道,“我想我不会再承管轩华殿多久了,我觉得你可以好好预备一下?” “嗯?”紫瑛有些不明白。 长轩静只是淡淡一笑,拂袖离去。那些淡金色的光晕依然环在她的身侧,宛如流星攒成的一抹翩然的倩影。 紫瑛偏头来对着无念,道,“你觉不觉得长轩上仙长愈发美丽了?” 无念轻轻‘嗯’了一声。 紫瑛忽然生气地说道,“你方才对上仙长做的是什么?你吻了她的手?你喜欢她?她不是喜欢贺芳庭么?她为什么不要你行礼?你和她之间有什么关系么?还有她说她不会再承管轩华殿的事儿,是不是和你有关?” 无念笑了笑,却有心故意戏弄一下紫瑛,便故作思量的模样,点头道,“你这么多问题,我先回答哪一个呢?” 紫瑛着急道,“一个一个,都和我好好说清楚!” “你知道的,有些事是说不清楚的,尤其是和别人是说不清的!”无念故意卖了个关子,一脸得意地望着紫瑛,紫瑛听无念这般说,自是气不打一处来。紫瑛狠狠地撞开了无念,笔直往前走去,剩无念一个人在原地勾着唇暗暗地笑。 紫瑛不知自己走了多远,心上的那些疑问就像是煮沸了的水,不断地上涌冒泡,实在是把胸膛顶得不行了。终究还是折回去,拉着无念的衣襟问道,“你说是不说!你若是不说,若是不说,我就……” “就如何?” 无念抬手勾住紫瑛的腰间,将她整个人紧紧地揽在怀中,胸膛与胸膛靠的极近,心跳与心跳便也靠的极近。那一刻,紫瑛觉得自己连呼吸都是一种奢求,怔怔地望着他,竟然希望他倾身吻她。这种渴求,在事后让紫瑛觉得愧疚不安。她是在背叛莫涤深么?她那么希望无念就是莫涤深,莫涤深就是无念,还是这原本就是她过于自私的期望。 紫瑛心事重重地离开了无念,神情恹恹地回到轩华殿自己的住处,华锦裳正张罗着姐妹几个吃火锅,见了紫瑛回来,更是开心地拉着紫瑛一道。紫瑛因为心情不佳,食欲也不大好,和上官流音,素凌絮围着火锅,只搅不吃。 连素来冷淡的素凌絮都对今日这桌火锅赞不绝口,反倒是紫瑛显得十分反常。上官流音斟了一小碟的醋给紫瑛端过去,紫瑛二话不说,仰面就喝了个干净。在座的其他三位看得目瞪口呆,良久以后,紫瑛才反应过来,问她们道,“你们怎么都看着我不吃啊?” “不酸么?”上官流音半眯着眼睛问道。 紫瑛舌尖舔了舔,点点头,道,“真是好酸啊,也不知怎地从刚才到现在就一直觉得酸啊。这个酸,怎么酸的这么久啊?” 华锦裳遂笑道,“那自然得是酸这么久了,上等的老醋,头一回见人像你喝的这么爽快的。” 紫瑛闻言,惊叫了一声,将碟子砸了,顿觉得满口牙齿都倒了。 素凌絮便笑道,“原来你方才说的酸,与这醋无关啊。让我猜猜,是不是无念师兄惹的?” 提起无念,紫瑛那股愧疚难安的心思又翻涌上来,重重地叹了口气。紫瑛拉着素凌絮的手,问道,“倘或有一天,你喜欢上了除了夜飞弦师兄以外的人要怎么办?” 素凌絮听了这话,遂道,“这怎么可能啊。” “也是,”紫瑛颓然地垮下肩膀,素凌絮赶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我没有喜欢夜飞弦啊,也就不存在喜欢他之外的人了。” 素凌絮说了这句话以后,华锦裳冷哼了一声,拉着紫瑛道,“少来,素凌絮不喜欢夜飞弦,谁还敢喜欢夜飞弦啊?不说素凌絮,说你!你这是怎么了,一回来就跟腌的酸脆瓜似地,又黄又丑。看见无念和别的女子在一处了?” “无念师兄和别的女子在一处,才是正常的不是么?我做什么要理他跟谁在一块啊!”紫瑛嘴硬道,一时觉得嘴里酸的不行,四下找水,上官流音递了茶水过来,安慰道,“紫瑛姐姐,无念师兄不是那样的人,大约也是你误会了。” 华锦裳和素凌絮都跟着点头,紫瑛摆摆手,道,“我不是说他,我是我!我自己从前喜欢一个人,那个人也是知道的。倘或我又喜欢了除了他以外的人,那我是不是很过分。而且,我还总想他们就是一个人,这样我是不是更过分!” “嗯!”三个人异口同声,一齐点头。 紫瑛捂着自己的头,苦道,“我就知道我很过分!” 华锦裳便又探寻道,“那个人可是长轩澈?”还没等紫瑛说不,就有继续道,“好了,好了,知道了,就是长轩澈和无念,你现在不知道喜欢哪个好是吧?听姐姐跟你说,无念好,因为无念喜欢你肯定比长轩澈喜欢你多!还有就是长轩澈肯定不如无念好?” 素凌絮问道,“锦裳上神,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依我看,情爱这个事,只有当事人自己心里最清楚,谁好谁坏,若是一时分不清,就再等等呗。慢慢观察,总有一天能看得清的,反正你也不着急。” “和着,你就是这么对夜飞弦的吧,啧啧啧,夜飞弦真是可怜!”华锦裳叹道。 素凌絮一时怒了,便说,“锦裳上神,你可别乱说啊!” 华锦裳又道,“那就是说,你选定了,就是夜飞弦了!” “哎呀。”素凌絮急得与华锦裳打打闹闹起来,上官流音在一旁笑着,侧目见紫瑛依旧阴霾沉沉的脸色,遂坐过去安慰道,“紫瑛姐姐,其实凌絮姐姐说的也有些道理,锦裳上神更是说的没错,无念师兄对你的好,真不是旁的人可以相比的。” 紫瑛轻轻地嗯了一声,可心中却叹,难道莫涤深的爱,又会比无念的少么?紫瑛正兀自纠结,房门被人轻轻叩响。紫瑛去开门,却看见是隔壁的夜飞弦站在门外,紫瑛嫣然一笑,转身对着一旁刚刚打闹后坐定的素凌絮眨了眨眼睛。 素凌絮起身走了过去,夜飞弦便道,“你这儿正吃着火锅呢,我那有些时鲜的果子,想问你要不要也去吃一些呢?” “我为何要去,你那边都是男子,我去了也不方便!”素凌絮双手环胸,白了一眼。 夜飞弦遂道,“他们都出去了。” “哦。”紫瑛和其他二人故意拔高了声音起哄,华锦裳便道,“去吧,去吧,我还怕你在这儿和我抢牛肉吃呢。旁的没什么,带几个果子回来给我们姐几个。” 素凌絮斜了一眼华锦裳,自是跟着夜飞弦走了。上官流音望着他二人的背影,叹道,“唉,有时候果真是羡慕他们,虽什么也不必说清楚,可是心底却比任何人都清楚。我想他们会是我们之中最幸福的一对吧。” 紫瑛也跟着点头,露出艳羡的目光。 华锦裳却只顾着埋头苦吃,狠狠地灌了一肚子的牛肉汤,又问紫瑛道,“听说你今日去接长轩静了,看见她飞升上仙长的样子了?美吧!” “嗯,真是很美!”紫瑛点头道。 华锦裳便笑道,“看来,她升了上仙长就不会再管轩华殿这样的小殿了,起码也得管个大一些的殿,或者直接去司里弄个掌副,司执什么的来当当。” “原来她说的是这个意思啊!”紫瑛恍然大悟,早上果真是她误会了,遂在心里漫漫地漾了一丝喜悦的涟漪,又道,“那就是说我们轩华殿会没有殿主咯?” 华锦裳便道,“再选呗,反正我们流音也是上仙了,也可以参选了。” 上官流音摇摇头,道,“我无心这个,真不是我谦虚,是果真无心。我来这儿是学一学何为真情,我与你们之间是真正友谊,我与……反正我已经找到了我想要的东西。我不想拿净月宫里的阶品来束缚自己,听我爹爹说在净月宫这样的神宫当职,可是要背起肩负天下的使命的,反正我是做不到。” 华锦裳一拍上官流音的肩膀,道,“果然是知己啊!我也做不到,不过偶尔帮着杀杀怪我也是愿意。可是生来就是上神,做不到也得做到。我是无处可逃。” 上官流音笑着,给华锦裳添了一碗汤,道,“你还是多喝喝牛肉汤吧,你是上神,指着你带着我们多杀些怪啊魔啊的。肩负天下这个事,都留给瑾誉殿下吧。” 华锦裳一听这话,更觉得上官流音是个痛快人,遂举起汤碗和她干了个干净,只有紫瑛在一旁安安静静地听着笑着。她又何曾想过肩负天下这样的事儿,肩负天下这四个字如今在她看来,她总是又要联想起莫涤深的。 紫瑛自己喝了一小口汤,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紫瑛搁下汤碗,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是长轩静,这让紫瑛有些吃惊。长轩静却只是站在门外,并不进门,说道,“我来就是知会你一声,新的轩华殿殿主已然有了人选。我和净月上神都觉得你是不二之选。” 紫瑛闻言,如遭电击,一时反应不过来。然而,长轩静已然转身离去。唯独听见后头两个欣然鼓掌,然后是一声华锦裳喝撑了的饱嗝,又道,“这个决议不错,想来瑾誉殿下也是很欢喜的。” 肃穆清沉的礼乐,编钟笙管,古琴长笛悠扬交错地奏起,踏着旋律一步又一步慢慢地踏上无瑕圣殿的高座的净月,长长的裙裾像一路滑过的白莲花,洁白胜雪,遥有暗香。净月从身边的长夏司司主手中接过轩华殿的殿印,单手托在掌中,垂眸望着殿前跪了一地的弟子。 净月沉声,缓慢地说道,“轩华殿是承管十年一次新招弟子的所在之殿,虽是我宫中最小的一殿,却是我宫中极为重要的一殿。今日,我将从尔等之中挑选出一位来继承轩华殿,接掌我手中的轩华之印。” 净月的声音落下,大殿上响起了众弟子的高唱,礼乐又再次响起。 当这一曲清歌唱罢,净月从那高座上慢慢走了下来,走到大殿中央,庄严宣布道,“轩华殿夏紫瑛,上前。” 虽然,昨夜已然知晓自己将被选为新的轩华殿殿主,但果真被点名的时候,紫瑛还是有所犹豫,感觉这幸运是这般突然而且不真实。她就那么默默地跪着一动不动,直到净月不耐烦地又唤了她一次,她才慢慢悠悠地走到殿中央,跪在净月的跟前。 净月将轩华之印的口诀,通过腹语传给了紫瑛,就在净月要将手中的轩华之印一并脱手而出的时候,殿上忽然响起了一道女声,果然又是紫曼殊,道,“我不服!” 净月侧目,望着紫曼殊。 紫曼殊亦从众弟子之中挺身而出,走到净月跟前,跪在紫瑛身侧,道,“净月上神,紫曼殊不服夏紫瑛为我轩华殿的殿主。倘或论修为,在她之上的大有人在,若是论资质,也有许多师兄妹比她更强。我不说我自己,单说夜飞弦夜大师兄,难道没比夏紫瑛更强么?” 因为夜飞弦被提及,夜飞弦又不得不跳出来,说道,“多谢紫曼殊师妹夸奖,但做不做殿主其实我不是很有所谓,何况我觉得夏紫瑛做殿主挺好的。至少,可能回头她会废除了轩华殿不得私下煮东西吃这一条,那么我们夜里煮个夜宵也就方便多了。”原是不怎么好笑的一句话,因为被夜飞弦说的十分正经,却带来了莫名的喜感。殿上有许多弟子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自然也包括素凌絮。 华锦裳便也搭腔道,“对啊,我堂堂上神都没有意见,你一个小小的紫曼殊意见那么多。” “一殿之主,岂是这般容易就当得的。敢问净月上神,殿主若是与魔勾结,那么这个殿是不是就算是毁了。方才上神也说了,轩华殿何其重要。怎么好交给一个与魔勾结之人的手中,紫曼殊是怕此举会毁了净月宫的根基啊。”紫曼殊说的情真意切,还十分诚挚地拜到在地上,磕头嗑得扣扣作响。 紫瑛闻言,若是再不说话,便是软弱得任人鱼肉了。紫瑛便道,“你若说其他也就罢了,可你说我与魔族勾结,这可不是小罪,不容你信口开河。倘或我果真成了轩华殿的殿主,你这般污蔑我,又该当何罪?” “夏紫瑛,别急着端你殿主的架子,且看你今日是不是真的能当上殿主。我紫曼殊又岂是信口开河之人,又岂会毫无证据之下说出这番话来,然不成我傻到给你机会杀了我么?”紫曼殊说着,露出了极为狡黠的笑意。 -本章完结- 第一百七十七章 玄铁面具 无瑕圣殿冷寂无声,只是偶然听见摆在案前的那只更漏叮咚响了一声。殿上所有人的神经仿佛都在那一刻紧绷起来。窗外几只飞鸟扑棱着翅膀掠过,掉下几片羽毛,像寂寥的心声。净月沉静的眸光锋利地扫过跪在地上的紫曼殊头顶,她却丝毫不惊不惧。 紫曼殊从腰间从容取出一只玄铁面具,神情越发的张扬,还在紫瑛的脸前晃了晃,问道,“这面玄铁面具,你觉不觉得熟悉。敢问紫瑛师妹,玄铁生于何处?九渊魔域的熔岩深处什么?还有这玄铁面具里独特的味道,应该是混了魔族独有的千玺石末,才能使者面具如此柔软贴面?”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紫瑛别过脸去,不肯承认。 然而,紫瑛却没有想到下一刻,紫瑛看到的是紫曼殊用术法编织出来的那一幕。莫涤深被除去面具后,以千年银铜锁链所捆,捆于销魔石上,被那法咒伤的面具全非。紫瑛一时觉得心疼欲裂,她再也无力支撑身躯,抬着手掌,手指颤抖地想要触及那一场幻象,抚上她心爱之人的脸。 紫曼殊遂扬起得逞的笑意,对着净月道,“上神,我想我不必再多说什么了。夏紫瑛的确与魔族勾结,幻象里的那个人,在凡世时,化名为莫涤深。真正的身份,其实是魔族的公子深,想必净月上神也是听过的吧?” “原来,你是魔族的公子深!”紫瑛瘫坐在地上失笑,又叹道,“何苦这样骗我,其实无论你是魔,还是什么,于我而言并没有什么不一样。” “呵呵呵,好真的情。可惜,人家从一开始就不信任你,否则怎么不把真话告诉你。何况,人家说不定一直都在利用你。利用你,接近净月宫!利用你,害了我的千舞羽妹妹!如今,你都知道真相了吧。所以你说,你又有什么资格做轩华殿的殿主呢?”紫曼殊说着扬声笑了起来。 “那你呢,你又是怎么知道的,以你的能力,是不能把公子深锁在销魔石上的。起码,单打独斗的话,你也不能是公子深的对手。”方才一直静默着的长轩静,忽然起身,语带凌厉地刺向紫曼殊。 紫曼殊心虚了一下,终究还是辩道,“我自然是打不过公子深,我只是在房里练功的时候,误闯了这个幻象,便试着把这个幻象给留下来了。我也没想到我还有这样的功力。”紫曼殊说着,不自在地低下头,眼光漂移在地上,看着玉石上倒映着的人像。 长轩静却没有打算就这样轻易地放过紫曼殊,又问道,“那么这面面具,你又是从何得来的?” 紫曼殊思量了一下,遂道,“自然是从夏紫瑛的房里偷来的,我也知道我这样不对,可是比起偷师妹的东西,发现魔族才是更为重要的吧?”紫曼殊说着,又重新抬起脸来,目光笃定地看着长轩静,反问道,“长轩上仙长,觉得我说的如何呢?” 长轩静闻言,杳然一笑,又垂眸去看着紫瑛,柔声道,“或许你并不知道他是魔,其实也不全怪你。” 紫瑛却没有作答,她只是凝着眉目,过去种种,历历在目。 紫曼殊听长轩静如此说,自是心中不悦,又道,“长轩上仙长,这是要包庇么?分明是与魔族勾结,而且你们刚才看到的幻象,不过是一个幻象。那个公子深其实已经逃跑了,不知逃去何处,会不会危害人间。或者危害我们净月宫,紫曼殊觉得我净月宫的职责原就是斩妖除魔,既然有了公子深的行迹,就没有放过他的道理。所以,应该让夏紫瑛说出公子深的去向才是。” 紫瑛的眉目间渐渐点染开一丝丝的雀跃,随后小心翼翼地问紫曼殊道,“他果真逃了?” “你不必装,快说他去了哪里!”紫曼殊抬手,扼住紫瑛的咽喉,紫瑛因为没有防备所以来不及反抗。然而,紫瑛身上的水玉禁制瞬时爆发出来,水蓝色的光泽瞬时将紫曼殊击得好远。说也奇怪,她自打踏入净月宫以后,身上的禁制比在凡世时弱了许多,甚至没怎么爆发过,以至于她自己都忘了这些禁制许久。 净月见了这水玉禁制的威力,心头一震。其实,从第一次见到夏紫瑛的时候,她便有所疑虑。她身上封存了记忆,禁制,术法,灵力,这些都不是一般修为的神仙可以做得到的,除非是他。就好似此刻,她身上的禁制被再次唤起,也只有封存的那个人可以做得到。 净月正在四下找寻瑾誉的身影之时,无念忽然起身,抬手撕去那张脸上的假面,速度之快令人应接不暇。紫曼殊手上的那个玄铁面具迅速吸附在无念的脸上,变成了莫涤深的模样。而他瞬移到紫瑛身边,将紫瑛捞在怀里,冲着殿上所有的人,道,“我就在这里,你们可以追上我的话,便尽管追吧!” 他的话落下以后,带着紫瑛飞速逃离了净月宫。紫瑛根本来不及看无瑕圣殿上那些人是什么颜色,也顾不上是不是有人追的上他们。只是觉得翻山越岭原来是这样的轻巧,自己就像是一片流云,他是疾风,带着她飞越在万丈晴空,穿过无垠碧海。 等到紫瑛的双腿再次着地的时候,却早已不知身在何处,只觉得云海翻涌在紫瑛的周身。而他看她的眸光里慢慢是细碎的心疼,他的手抚上紫瑛的脸,因被风吹拂过而愈发冰凉的小脸。 他问她道,“紫瑛,你怪我骗你么?” 紫瑛点点头,道,“当然,倘或我这样骗你,你难道不生气么?” 他淡笑道,“也是,你从前常常这样骗我,可每一次我都原谅了你。所以,这一次你也原谅我吧?” 紫瑛偏着头,问道,“从前?我的前世么?” 他点点头,紫瑛却哀叹,“可惜,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是,我还是很生气,而且生气到不想要原谅你!” “为什么?”他面上依旧清冷,心底却火热灼急。 因为那些他既是无念,又是莫涤深的日子里,紫瑛为此焦灼得夜不成寐,为此愧疚得心不能安。然而,原来他果然就是他,是无念,也是莫涤深。夏紫瑛从不说朝秦暮楚的女子,只不过因为深爱一个人,即便他变了模样,换了身份,依旧不能够抹去对他刻骨的爱意,这或许就是灵魂之爱。 然而,紫瑛又怎会亲口,这样告诉他听呢? 夜里的星斗璀璨,纷繁的星光落在他的肩上,宽阔明亮得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靠上去。紫瑛从他的身后环抱,将自己柔软的身躯靠在他伟岸的后背,抬手抚上他脸上的玄铁面具,在他的耳畔轻轻呢喃。 “为什么还是不肯让我看见你的样子,我曾经看过的,可是我却居然不争气地忘记了。我是不是很该打?”这样的语气里带着孩子气的甜腻,却让他的心软得犹如融化的冰雪。 他说,“不是你该打,是我封了你的记忆。因为我怕那些记忆,会让你承受不住。” 紫瑛换了另外一半边的脸继续靠在他的背上,又道,“所以,水玉禁制,火禁制也是你下的?” 他闻言,沉默了良久,没有回答。 “那你真的是魔族的公子深?”紫瑛又问。 他遂笑道,“倘或,我真的是魔族的公子深,你要离我而去么?” 紫瑛摇摇头,笃定道,“不会!这一点你真的不必担心,我是有责任感的人,如果爱上一个人,就不会轻易说不爱了。” “所以,你是爱上我了?”他说着,笑了,笑声藏在语气里。 紫瑛却忽然从他身上起来,冲着他的背影,笑道,“是,那你呢?” “你感觉不到么?”他说着,语气里多了些浓重的鼻音,像是心痛得哭泣。 紫瑛又蹲了下去,再次抱住他,道,“我感觉到了,只是从前那些事我都不记得了。你会说给我听么?” 紫瑛的拥抱那么暖,他抬手握着她的手,那么紧,那么紧,紧的胸口的痛感像汹涌的潮水将他的理智和冷静都吞没,泪水从他的眼角滑落。紫瑛也觉得心口骤然一疼,赶忙说道,“那些回忆一定都很痛,痛得连你也很怕记起是么?我不逼你,其实过去如何又怎样。我只是想和你一起把现在开始的每一刻都活得精彩,你说好不好?” 莫涤深起身,回眸,揭开面具。那张脸再次映入紫瑛的眼里之时,还是刺痛了紫瑛的心扉,她不自觉地流下了眼泪,仿佛思念了千年,终于又可以这样近地把这张脸,捧在手心里。紫瑛踮起脚尖,轻轻地吻他的唇,哽咽着慢慢地深吻。 他和她那样缠绵的一吻,却不知是多久,他将她轻轻放开,温柔地搂在怀中。紫瑛靠着他起伏的胸膛,问道,“我从前都是怎样喊你的?”紫瑛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觉得眉间生疼,她抬手摸了摸眉宇,竟然有血迹落在指尖。 他笑着安抚道,“没事,那是幻焰的印记。等有一天,你自己体内的灵力冲破了我在你身上下的那些禁制,你就会慢慢地恢复原本的记忆。当然,等你恢复记忆的时候,便也是你回天宫,听候天君发落的时候。我真希望这个时候,可以再久一些。” “所以,你下在我身上的禁制,一方面是为了保护我,一方面是在拖延时间么?”紫瑛问道。 他点头,又说,“你去净月宫以后,我便削弱了你身上的禁制。太强的禁制,容易引起别人的怀疑。但,也害你一次又一次陷入险境,好在我每次都赶得及护你周全。” 紫瑛听他如此说,回忆起和他过去的点点,心里蔓延着的全是幸福的甜蜜。紫瑛将头靠在他的肩上,手指却不安分地拂过他的下巴,那一点点才冒出来的胡渣,刺在指尖的感觉那么熟悉又安稳。 “方才,紫曼殊要杀我,也是你救了我?”紫瑛欣然笑着,又回身踮着脚吻上他的脸,道,“这个作为谢礼。” 他低低笑道,“太轻了!” “这样么?”紫瑛故作了沉思状,随后抬手要甩他一巴掌,却被他结结实实地拦住了,他又道,“你果真舍得?” “又有什么舍不得的,舍不得你的都是岚落或者翩洁这样的,我可没有什么不敢的。”紫瑛犟嘴道,他点点头,给了一记你狠的眼神,紫瑛正洋洋得意地回敬他,只见他眸中闪过一丝狠绝,抬手掷出青玉扇,青玉之芒四射,照亮了整个夜空。 青玉扇回到他手中的时候,紫瑛看见天边几颗星辰陨落,紫瑛叹道,“好端端的,你这是要震一场流星雨给我看么?” “你的想法还蛮浪漫的,可惜我没这么浪费。看来我们的敌人要来了。”他沉声道。 紫瑛闻言,遂将他推开,十分郑重地说道,“你不要再给我加什么保护罩,万一你打不过他,我就像是个关在金丝笼里的雀儿,随他一提就提走了。” “你是这么想的?还有我打不过的?”他有些无奈地笑道。 紫瑛心下自有心思在流转,遂道,“那既然你打得过,就带着我一起打呗。” “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我怕误伤了你,虽然我觉得这个概率也很小。但我们也要顾及一下对方的感受,对方会不会觉得我很不给他面子,还带着女眷和他打斗呢?”他谆谆善诱,循循教导地说道。 紫瑛闻言,点头道,“你说的也是很有道理,不如你把我送回净月宫吧?” “你说什么?”他吃惊地问道,又说,“你知不知道,你勾结魔族,回去净月宫是要受到什么样的惩罚啊。你听过剔骨弦么?用三千根冰丝弦缠绕在身上,直到皮肉绽开,裂出白骨,又在勒惊,让弦丝逼入骨中,这种痛有没有想一想都头皮发麻呢?” “是挺麻的,但是我必须回去!”紫瑛倔强道。 “为什么?”他问。 紫瑛叹道,“我如今果真是和魔族勾结了,而我又是净月宫的弟子,自然是要承受净月宫的惩罚。这是我欠净月宫的,等我受了罚,堂堂正正地离开净月宫以后,我再来找你。从此,你我总在一处,也不算是罪过了,我也好心安一些。” 他遂皱着眉,笑道,“其实,我不是……” 紫瑛打断了他,道,“你不会还妄想着我替你去净月宫做细作吧,我是不会答应的!” “我当然是不会这么做的。”他无奈地笑着,抬手揉了揉紫瑛耳畔的长发。 紫瑛遂道,“既是如此,你就把我送回净月宫么,我要先把自己和净月宫的事给了结一下,你是不是怕我不会回来啊。我说话算话,再不然你可以在净月宫门前等着啊。” 他无奈道,“我不是……”然而他这句话终于被忽然传来的笙歌所打断,不知那这笙之音从何而来,只是看见披着斑斓星光悬浮在半空的那个男子,修长如竹,清雅如筠,紫瑛猛然间想起自己在胭脂楼的第一个的客人,玉衡君。 他的歌声原来是如此空灵婉转,却又如同一把利刃割在看不见的地方,让你的神经无处可逃地被割痛,只要有鲜血流淌过的经脉都无处可逃。紫瑛疼得问莫涤深道,“剔骨弦也不过如此吧?” 莫涤深却没有空作答,玉衡君的歌声抬高了一个音阶,眸光瞥向快要支撑不住的紫瑛,纵然水玉禁制在她周身形成了一道法障,却阻隔不了歌声有一拍没一拍地涌入。莫涤深掷出青玉扇的时候,夏紫瑛该死地把头凑过去。 莫涤深收势不及,紫瑛被扇子挥了出去,如愿以偿地回到净月宫。紫瑛落在净月宫的无瑕圣殿,彼时净月正领着众人开会,千舞羽竟然也被放了出来,和紫曼殊一处怂恿着净月派出追兵追击莫涤深,长轩静和华锦裳几位却并不赞成。 正在辩论最激烈的时候,紫瑛从天而降,把无瑕圣殿上那个七彩流霓的花顶给砸了个七八烂。紫曼殊和千舞羽见了紫瑛,自然是张牙舞爪地笑道,“你倒还敢回来啊?” 紫瑛遂直起身来,拍了拍尘土,又跪在净月跟前,虔诚认罪道,“我果然是勾结魔族了,我此次回来,是来同净月上神领罚的。” 华锦裳闻言在一旁抚额痛呼,华锦裳知道那个无念根本就不是什么魔族,他根本就是瑾誉殿下,无奈没有他的命令又不可捅破,自然跟着华锦裳干着急的还有长轩静和上官流音。偏的是这般显而易见的道理,净月也不知道被什么蒙蔽了眼睛,指着紫瑛问道,“你说你果真是和魔族勾结了,那你且说来,莫涤深现在何处?” “我也不知道他在何处,他一摇扇子,就把我挥回来了。也不怪他,是我说我要回来领罪的。”紫瑛诚恳地解释道,一旁的华锦裳再抚额,她有时候很搞不明白瑾誉的心思。她觉得瑾誉直接和紫瑛说明白了,是多么简洁明了的一桩事呢。 “扇子?”净月闻言,忽然陷入沉思。 华锦裳无法再安然静坐,遂起身拉着紫瑛道,“那把扇子是不是青绿色,青玉做的扇面?” “是啊,我从前以为是他化作无念的时候偷的瑾誉殿下的,如今看来他在我身边是莫涤深的时候就偷了去了。”紫瑛字正腔圆地应道。 华锦裳有一种想要给紫瑛跪下的冲动,当然她更想拜还是瑾誉,能把一个谎言说得如此动人也的确不容易。净月是个死脑筋,谁伤了她的瑾誉殿下,她是绝不会姑息的。何况,那个莫涤深竟然敢偷她殿下的青玉扇。 净月一时恼怒,便命十二仙吏将紫瑛拖了下去,如莫涤深所言,伺候紫瑛的正是净月宫最严酷的刑罚,剔骨弦! 纵然长轩静领着众弟子跪下求净月轻罚,仍旧无法令净月动容。华锦裳愤恨不过,便跃身往天宫去,她要去找贺芳庭。贺芳庭护送勾栏玉到天宫也有些日子了,却总不见归来,倘或贺芳庭在,起码可以牵制净月,还能找回瑾誉。 然而,华锦裳却万万没有想到,贺芳庭带着彩嫣送归了勾栏玉之后,竟然还玩起了六界游。华锦裳用了千里传音也没有回应,她不得不四下找寻这二人浪迹的旅途究竟在何处,华锦裳甚至还让祈言一道寻找。 紫瑛终究还是没有等到华锦裳将贺芳庭以及彩嫣带回来替她求情,十二仙吏执起头一千冰弦丝绕在她周身的时候,她已经能够感受到那种森冷慢慢地贴在她的肌肤上,像蠕虫,钻心入骨。可是,为了莫涤深,去承受这些,她都觉得值得。 当净月的一声令下,那一千根弦丝随着十二仙吏不断加强的术法,狠狠地扎进她的肌肤,她疼得惊呼出声,有一些片段不断地飞过脑海。她拼命地在喊,瑾誉哥哥救我,瑾誉哥哥救我!可是那个被她唤作瑾誉的人,却终于还是没听见,她不知道她那样堕入了哪里。身边都是黑暗的涌流,一股一股地推动了她的身躯,然后她忽然看到一阵光芒。 光芒里,烘托的是他的脸,莫涤深的那张脸,她再也不会忘记那张脸。 有一道声音将她脑海里的幻影都熄灭,“说!莫涤深在哪里?”那是净月冷如冰窟的声音,贯穿过她的耳膜,令她在痛不欲生之中清醒。 净月见她不答,又道,“倘或你说了,我现下就撤去这一千弦丝,倘或你不说,我就要再加一千了。” “呵呵,”紫瑛轻笑,苍白的唇角不断涌出鲜红的血液,和她身上那些皮开肉破的伤痕相互辉映着烈焰般的红光,她勉强地撑起气力直视净月,缓慢地说道,“那不如,请上神一下子就加到三千弦吧,反正我是不会说的。” 净月闻言,一拂袖。那十二仙吏果然一下子加到三千弦,弦丝更紧更密地勒在紫瑛的身上,紫瑛的水玉禁制和火禁制都被逼了出来,可惜这冰弦丝并不是普通之物,乃是当年瑾誉亲自以术法练就,所以这两种禁制的灵力都不足以抵挡弦丝逼入紫瑛的骨头。 当其中几根弦丝不着意碰上紫瑛腰间的那枚胭脂盒时,胭脂盒的盖子被拂开,弥散出香气奇异的香粉,寻着紫瑛身上那些被弦丝所勒伤的地方敷去,瞬时便将衣衫褴褛,以及那些累累伤痕都恢复成原状。 连紫瑛自己都吓了一跳,无论十二仙吏如何使劲地拉扯那三千弦丝,伤过之处很快便会被香粉复原。此景倒是让长轩静等人长长松了一口气。 净月有些怒意,但心底却十分了然这枚‘凝脂’胭脂盒的来历。净月拂袖,示意十二仙吏停止用刑,遂道,“将她拖入锁仙塔吧。” 锁仙塔!那个地方,紫瑛从前听莫涤深化作无念的时候说过,那里关着许多妖化的,魔化的神,或是仙,又或是十分强大的妖魔精怪。那些妖魔堕仙在塔中关了许久,寂寞饥饿难忍,将紫瑛扔进去,无疑是送她去死。 紫瑛不是不怕,只是觉得怕,也逃不过。她想,若是莫涤深结束了那边的打斗,也许会听见她的呼唤,也许会来救她也不一定。她便也只有先是这般好自安慰,然而,当十二仙吏将她带走的时候,路过上官流音的跟前,上官流音握着紫瑛的手,哭得花枝乱颤,道,“紫瑛,你就说出来吧,以他的功力不会有任何事的。” 长轩静虽没有言语,却也是默默点头。然而,那一刻的紫瑛,毫无气力。 -本章完结- 第一百七十八章 锁仙塔底层 妖冶的红,像酒后那盏灯笼,影影绰绰地点亮在深墨色的夜雾里。当她再试图睁开眼眸的时候,跃入眼帘的却是一片艳丽鲜明的红,曼珠沙华纷扬舞蹈的花瓣,和着幽冷的风飘落在她的肩头。她抬手拂去,还嗅到那一股浓烈欲醉的芬芳。 这是锁仙塔的第一层,并不如她想象的幽暗阴冷。 紫瑛起身,坐碎了一地的曼殊沙华,听见那花瓣窃窃私语的声音。紫瑛试着侧耳聆听,她们在说,“瞧,又来了一个新人,我们宗主可开心了吧。“ “那可不一定,灵力这么弱,满足不了宗主多久的。” “呵呵,反正你我都是宗主衣裙上的花朵,她踩了宗主的裙角,宗主肯定是要生气的,到时候,说不定把她赏了我们。我已经饿得想要一口吞了她了。” 紫瑛闻言,蓦地起身,急忙地往后退两步。只觉得脚下那片曼珠沙华的花毯子仿佛被人一抽,紫瑛跌倒在地。紫瑛回眸的时候,看见那个比曼珠沙华还要鲜艳明媚的女子立在她的跟前,眸光里满是*,饥饿已久的*。 紫瑛吓得直打寒战,遂道,“我不是有意扰了宗主的,我是……我知道宗主饿了,可是我一点都不好吃。我刚刚被他们用了刑,满身都是血腥味,臭得狠呢。” 那女子闻言,妖娆的眉目微微一动,道,“用的什么刑?” “剔骨弦。”紫瑛如实应道。 “剔骨弦?”那女惊道,沉沉点头,又笑道,“你竟然熬过来了,从前与我一道雀屏仙子却没有熬过来,我是看着她受了那样的苦,才甘愿到这塔中来。我怕那剔骨弦剔光了我的美貌,所以我宁愿留着这幅皮相,在这里承受万年的孤独。我不想像雀屏那么傻,没了容颜,永远都不可能再得到火神的眷念。” 紫瑛微微皱眉,虽心底许多疑问,却终不敢问出口来。 倒是她自己,像是孤独了千万年,终于找到一个聆听者一般地说道,“从前,我在天宫的时候,和雀屏姐姐倒是很好的。我们一起侍奉在火神宫中,雀屏姐姐为火神梳头,我便在一旁端水,那些时光你知道有多美好么?” 紫瑛屈膝坐着,单手支着下巴,望着她,听她继续道,“可是,后来有一日,风神来宫里与火神说,她喜欢火神。火神要与她成婚了,我和雀屏都不愿意。那时候年轻,我总想着哪怕是灰飞烟灭也要嫁给火神殿下,雀屏做到了,剔骨弦让她灰飞烟灭,而我软弱了,便被扣在这儿。我不知道,我有多少年没有再见过火神殿下了,我现在几乎要忘记了他的脸。从前,我总是和雀屏争,殿下一定是更喜欢我一些。原来,一切不过都是我们的一厢情愿,他最爱的始终不会是我们,也许是风神,也许是花神,但终归不是我们!” “宗主?”紫瑛听着他如此说,倒把方才对她的惊惧忘了,竟试着抬手拂去她艳丽的脸庞上的眼泪,却不想竟然不经意间扶下了她脖颈下的一叶肌肤,露出森森白骨,又吓得瞠目结舌。 怎么,吓到你了? 她的声音忽然变得低沉干哑,慢腾腾地说道,“我被扣在这个塔之前,受的是火刑。就是你所想得到的那样,将我绑在木桩上,有四只火灵蛇对着我吐火。我周身都被包裹在火焰之中,那种灼痛你能够想象么。净月说,不可将我烧成灰烬,只烧到我满身伤疤便罢了。从此以后,便能绝了我对火神的妄念。我求她,还留下这张脸。她到底是心软,她说只要不出这塔,便留下我这张脸。所以,你手上的这一片是我已经成灰了的肌肤。” 紫瑛听完,扼腕叹息,又道,“我会些调制香粉之术,也许,我可以替你恢复身上的肌肤?” “当真?”她闻言十分激动,却又叹道,“可我恢复肌肤何用,终归不会再见到殿下了。” 紫瑛摇头道,“见不见得到是一回事,但你身上的肌肤是你自己的。若是能替你复原,你便好生爱惜,将来可以出得这塔去,再去寻一个懂得珍惜你的人,把你的美都留给他,岂不是更好?” 她闻言,蹙着眉宇,望着紫瑛,却也没有拒绝。 紫瑛抬手从那腰间的胭脂盒里,取出一味从前便调制好了,收容其中的香粉,沾了一些在指尖,轻轻细细地抹在她的脖颈上,道,“这是我从前制的一位香粉,用的是东海夜明珠研细的粉,还有冰晶薄荷叶,明玥夕颜花研磨而成,味道虽然很淡,却是隐隐之香,很是淡雅。明玥夕颜花可以生肌去腐,冰晶薄荷可以去烧伤疤痕,我想日日为你敷一些,慢慢的就可以复原了。可是,我带的粉不多,这里也没有原料,只怕敷不了几日的。” 她闻言,欣然道,“有,总比没有强。” 紫瑛笑着点头,脖颈之处已然抹完,她只觉得沁凉舒爽,遂抬手变幻了一个镜子出来,看见镜中自己脖颈上的肌肤果然浅白细腻,宛如少女,丝毫不见灼烧后的晦暗与疤痕,心中更是欣喜。 她便道,“我的事说完了,那你呢?” 紫瑛愣了愣神,眸光微偏,笑道,“我没有喜欢什么伟大的神,只是喜欢了一个魔族的公子,就被,就被罚成这样了。” “魔族?”她听到此刻,却并没有露出紫瑛预想的那种鄙夷的神色,反而是艳羡地说道,“倘或我爱的是一个魔族的男子,那便很好。” “为什么?”紫瑛不解地问道。 她叹了叹,便说,“以我这万年来的经历看,凡是魔族的男子,一般都是至情至性的。喜欢一个女子,便一定不会任由她受了欺负。我想你的郎君迟早要来救你的。” 紫瑛羞涩地低下头道,“我想也是。” “我叫姝融,你叫什么?”那红衣女子抬手与紫瑛交握,紫瑛遂道,“我叫紫瑛。方才我听那些花说,你是吃人的?你吃我么?” 姝融笑着摇摇头,又道,“我怎么会吃人,是那些小花儿说些话来吓你的。要知道,在这锁仙塔里的大都是神仙,即便成了妖魔,总也还有神仙的原则。吃人,这种事只有那些低劣魔怪才干。我们方才也怕你是低劣的魔怪。” 姝融说着,回身对着空无的四下唤道,“你们都出来吧,她不是坏人。” 姝融的声音落下后,四下窜出许多奇奇怪怪的东西,譬如会说话的大萝卜,跳舞的三只葡萄精,也有寄宿在玉琵琶里的仙魂,再有就是方才吓唬紫瑛的那几朵曼珠沙华。他们各自有各自的缘故被压在这塔里,却并不像外界所说的那样可怖。 但按照姝融的说法,因为他们是塔里最底层的仙怪,受修为灵力的限制,所以并没有过于凶恶。然而,真正可怖的是在塔顶,塔顶关了几位上神,却是堕了魔性的上神,尤其可怕。其实,也莫说去招惹塔顶的几位,便是他们头顶上这第二级塔上封的几缕幽魂,也足够令人闻之色变了。 每到十五的时候,第二级塔上的几缕幽魂便会到第一层来凌辱他们,以此取乐。这似乎是塔里的规矩,除了顶层的那几位不屑于欺凌他人以外,便是底层的他们无处欺凌,却总被他人欺凌,这一点令姝融几个尤其无奈。 偏偏紫瑛被扔进塔里的第三日,便是遇上了十五。 彼时,紫瑛和姝融几个正坐着闲叙,却不知怎地忽然觉得塔身摇晃,将他们几个震得颠三倒四的。葡萄精咒骂了一句娘,说从前那几只幽魂下来的时候也从未有过这样大的动静。她的咒骂才刚刚压下去,便听见一阵轰然倒塌的声音。 塔身倾斜倒下,窗户上精美的雕花碎了一地,不断有高层的仙怪从破裂的窗户里逃了出去。紫瑛也随着姝融一起逃了出来,十五的月夜十分明朗,照亮了那些仙怪的模样。杂七杂八的仙怪奋力地推开环绕在锁仙塔四周的结界,终于突破了一个出口。 紫瑛眼见这些仙怪就要逃出去危害人间,情急之下,将自己要间的胭脂盒打开,散出香粉来弥补结界。那香粉乘了紫瑛的术法,在月夜之中宛如一朵一朵绚烂的烟火,绽开在锁仙塔的天际,惊醒了无瑕圣殿里安坐着的净月上神。 然而,在锁仙塔四周,不断地奔涌而来的却是魔族的虎兽骑兵,它们不断地向锁仙塔发起暗黑光箭的攻势,终于还是让修为尚欠的紫瑛败下阵来。当紫瑛从半空跌落的时候,姝融在后面帮了她一把,道,“别和他们打,这些魔族一看便是有备而来,他们意不在你,应该是为了放底层那几位堕仙走的。你看!” 姝融指着半空,几位仙姿不凡的影子悬浮着,其中一个碧衣女子垂着眸光望着她,蹙眉,淡粉色的唇微微动,仿佛是在唤‘幻焰’二字。 那碧衣的女子倾身飞下,宛如一只蜻蜓般悠然轻盈的体态,落在紫瑛身旁时的无声与静雅,就仿佛是摆在几缕青烟之上,供人膜拜的画像。这女子美得超然脱尘,眉宇间却掩着述之不尽的哀婉,尤其勾起人的恻隐之心。 “原来,殿下把你藏在这里。”她的声音清似春雨,柔如羽丝。 姝融也觉察到她对于紫瑛的不善,遂挡在紫瑛跟前,冲着她道,“琉璃上神,放过紫瑛吧。我知道你觉得她像幻焰,我刚见她的时候,也觉得像!但她真的不是幻焰,幻焰的术法有多差,你不会不知道。你看那结界,她修补多好,这绝不是幻焰可以做到的。何况,她果真是幻焰的话,净月上神怎么会容她在此?” “也对!”琉璃轻应道,然而眸光还是锁在紫瑛的身上,良久后才听见上面另外三位仙气卓然的男子在唤她道,“琉璃,再不走,净月可就来了。” 随着那声音落下,紫瑛看到无瑕圣殿的方向飞来的白衣翩然,其中自然是以净月为首,带来了一批弟子。瞬时,锁仙塔的上空流光飞亮,术法如罩般结结实实地笼在了半空。净月站在术法罩的最顶端,狠狠地一收术法,将那些仙怪全都揽入法罩之中。 净月又祭出上古神物,东皇钟,将那些仙怪全部压下,自然也包括了姝融。只可惜,紫瑛还来不及同姝融说上半句话。净月将东皇钟缩小托在掌中,冲着落荒而逃的魔兵高声道,“绿惜,我应该没有认错你吧。你的主子已然败在了瑾誉殿下手中,你竟然还敢来我净月宫捣乱,我劝你速速将四位堕仙交出来,否则我是不会容你的。” 半空之中已然看不见魔兵和那四位逃走的堕仙的踪迹了,只是还能够听见那位被净月唤作绿惜的魔,千里传来的声音,道,“净月上神,我既然敢来这一遭,自然也就不会怕你容不容得下我。今日我只是先带走这四位上神罢了,你不必太放在心上,他日我还要再来带你一起走!” 绿惜的声音妩媚娇柔,宛如迷咒兜转在上空,令人觉得头脑昏沉而痛。净月冷着颜色,皱着眉宇,想来这唤作绿惜的魔,的确让净月有所忌惮。 净月不答,绿惜却又道,“听说神界的飞鸿将军不知所踪了,我都替你们神界担忧。呵呵,不过,勾栏玉如今在我手上,你们又有什么法子呢?”绿惜说着,笑声划破长空,宛如尖锐的利器,笔直地插入每一个人的耳膜。 紫瑛有些承受不住,只觉得眉宇生疼,仿佛有什么要立刻破壳而出。直到绿惜那笑声戛然而止后,紫瑛眉间的那种胀痛感才慢慢消失而去。然而,踏着这一场战役落幕后的灰烬而来的竟然是华锦裳,她匆忙的模样,再次说明了事态的严重。 华锦裳甚至没有和净月行礼,直接拉着净月的衣袖道,“不好了,天宫失窃。” 华锦裳没有说完,净月便接道,“勾栏玉丢了,绿惜偷的。” “你怎么知道?”华锦裳惊诧地说道,又看了看四下,指着那锁仙塔道,“这果真是绿惜干的!他奶奶的,绿惜那个小魔怪,胆子见肥了。看奶奶今天怎么收拾她!” “慢!”净月拉着华锦裳,又问道,“你不是去天宫找贺芳庭来就夏紫瑛么?可见着了?” 华锦裳讪讪笑道,“这事你知道啊,哪个不要命的小兔崽子说的!” 净月冷着眸光,华锦裳只好继续说道,“没有见着人,给祈言绊住了,非说是贺芳庭带着那小狐狸六界游去了。可我寻思着,这不是贺芳庭的作风啊,怎么他果然也没回过净月宫么?” 净月闻言,心思一沉,却没有再言语。净月宫的弟子各自修整,包括紫瑛也因着对抗魔兵有功,而得了特赦。然而,那一袭玄色的锦袍翩然在月色下舞动的时候,没有人看得清他那张迎着月色的容颜,只是听见净月一马当先,郑重地跪下朝拜。 瑾誉殿下。 这就是传说之中的瑾誉殿下么,月光披在他玄色的衣袍上,勾勒起一层淡淡的金晕。虽看不清容颜,却只觉得那一刻所有的鲜花都是为他而开的,他身后缭绕的仙泽像无穷无尽的汪洋大海,和着夜风扑鼻而来的是清净幽雅的留兰香。 紫瑛在底下跪着,有那么一瞬间的错觉,那是莫涤深来了。 瑾誉的声音,紫瑛听得不真切,只觉得什么嗡嗡的一直绕在她耳畔。等待那玄袍的仙君庄重地吩咐罢了,飞身离去的时候,紫瑛还是恍恍惚惚的。什么时候,华锦裳走到她的身侧,她都没有知觉,只听得华锦裳笑意盈盈地拉着紫瑛道,“你怎么呆呆的啊,高兴惨了,没听见刚才瑾誉那家伙说,要你和夜飞弦还有素凌絮一起去追击逃跑的四位堕仙?” “他方才说了,我耳朵不知怎么了,一阵嗡嗡的,什么也没听见啊。”紫瑛有些遗憾地说道。 华锦裳闻言,道,“是么?我瞧瞧?”华锦裳说着,侧过紫瑛的头,看了看紫瑛的耳朵,掏出一只小蜜蜂来,道,“哎呀,就是这个小东西捣得鬼了。” 紫瑛谢了华锦裳,又问道,“那彩嫣和贺殿主到底去了哪里呢?” “瑾誉方才不是说了,特别给的假期,果真是六界游去了。”华锦裳不以为然地说道。 可是不知为何,紫瑛总觉得事有蹊跷,对于神族而言,勾栏玉丢失是何其严重之事。而贺芳庭作为飞鸿神将,却没有去找寻勾栏玉,或者在天宫待命,竟是在此刻放了个长假,这让紫瑛觉得十分难以置信。紫瑛隐约觉得事态严重得令人发慌,却又说不出个具体事故来,便也只得作罢。 华锦裳却道,“我又不能和你们一样,一起去追击堕仙,我倒是许久没有和尘殷,玉桀,还有了落漂漂亮亮的打一场的。瑾誉真是的,一定又是祈言絮絮叨叨地同他说了什么,才会把我留在净月宫里,怪无趣的。” 紫瑛还没有说些什么,净月已然走过来,挽着华锦裳的手,却不再如过往那般生疏地说道,“锦裳上神,净月宫存亡之际,有劳上神相助了。” 华锦裳见净月少有的客气,遂道,“也罢了,难得你肯这样说。” 净月冲着华锦裳一点头,偏身离去。长轩静遂也走过来,看着紫瑛道,“你身上可受了什么伤,不如先在宫里休养几日,待我查出那四位堕仙究竟逃往何处,再做打算。” “多想长轩上仙长记挂了。”紫瑛冲着长轩静行了一礼,长轩静微微笑着牵过紫瑛的手,若有所思地交待道,“倘或,你再见到阿澈,你会不会顾及你们之间原本的旧情。” “你当心我又回到他身边去?”紫瑛问道,遂又说,“长轩上仙长放心,我与长轩澈缘分已尽,有些事断然回不去了。他若安好,我自不打搅。” 华锦裳遂在一旁道,“她也不敢打搅,如今正主都在净月宫里了,她有什么机会去管旁的男子啊?”华锦裳说着,冲着紫瑛笑了笑,紫瑛却一脸莫名,华锦裳惊道,“他还没同你说啊,你还是不知道啊?” “我该知道什么?”紫瑛懵懂问道。 经魔兵侵袭后的净月宫重新修整了一番,倒也还算得上干净齐整。只是贺芳庭从前所在的重华殿里几棵枣树却不如紫瑛刚来的时候,那般红枣繁盛的景象。还记得,初时彩嫣吵着闹着要吃红枣,贺芳庭亲自送来轩华殿时的光景。 原是暖融的回忆,却不知为何紫瑛此刻立在树下,再想起的时候,这般感伤。雾施不知何时过来的,看见紫瑛立在树下,便叹道,“这几棵树前几天结了枣子,又红又甜的,我没舍得摘,想等殿主回来的时候,亲自摘下来,然后再给彩嫣姑娘送去。早知道就摘了,平白被魔族糟蹋了。” 紫瑛回过身来,看着雾施俯身拾起地上散落的枣子,一颗一颗,颇为心疼。他又念叨道,“罢了,这些掉在地上的,殿主是绝不会同意给彩嫣姑娘的。紫瑛师妹,你知不知道,从前殿主是亲自一颗一颗仔细挑拣出大颗饱满的,才让我给彩嫣姑娘送去的。一颗都不经我手来挑,殿主果真疼爱彩嫣姑娘的。” 紫瑛不知怎地,听着雾施这样说,经不住,红了眼眸。 雾施那么一个堂堂男儿,竟然也拂袖拭泪,紫瑛拉着雾施道,“贺芳庭他怎么了,你们殿主他怎么了,你是不是有什么要同我说的呢?” 雾施摇摇头,道,“没有,没有。”那形色匆忙得令紫瑛抓不住,也摸不透。 紫瑛回眸的时候,刚刚好看到长轩静。从前,长轩静鲜少来这里,今日竟破天荒地来了。长轩静的眸子里终于不再似从前那样安宁,她抬手,松了一只灵蝶飞舞在紫瑛的眼前,落在紫瑛的耳畔,低低诉说了一气。 是栩曼妙,唤紫瑛去凡间雁归庐取药。 紫瑛看着长轩静,长轩静遂安然笑道,“我方才经过你的房门前,见你不在,这只灵蝶一直在你窗前飞舞。我便带着它来寻你了。” 紫瑛点头,屈膝谢过长轩静。长轩静又道,“栩曼妙的那味药治好了吧,你快去取来吧,或许可以赶在他回来的时候用上呢?” “你是说贺殿主么?”紫瑛问道。 “不然,谁还配用我心头肉所调制而成的药呢?”长轩静笑道,眸子有竭力克制的泪光。 紫瑛点头,转身离开了重华殿,走过长长的回廊的时候,她竟然遇见了那一抹熟悉的身影。他靠在强上,脸上依然带着那面玄铁面具,双手环着胸,唇角勾着一抹闲适的笑意,道,“我记得我答应过你,陪你去雁归庐,去取药的是么?” 紫瑛莞尔,心头一暖,和着方才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忧伤,泪流满面。 他走过去,将紫瑛揽在怀中,道,“倘或你不怕我是魔族之人,又不怕我骗了你,就让我跟你一道去一趟雁归庐吧。” “可我去过雁归庐以后,还要回来一趟的。”紫瑛抬眸,望着莫涤深,又道,“净月宫存亡危急之时,我不能撇下不管。瑾誉殿下,要我和夜飞弦还有素凌絮去追查堕仙在何处。” “好,你且去做你想要做的事儿,我会等你。”莫涤深轻柔地在她耳畔说道,那一刻她只是觉得安心,又安心。 -本章完结- 第一百七十九章 雁归庐 翠绿的柳枝宛如裁剪过的宫绦一般轻扬在人间四月的清风之中,雁归庐隐在着又翠又软的柳帘之中。穿过柳帘的缝隙,一只娇媚的左眼若隐若现,眼角贴着星星闪闪的银柳花钿,烁亮着的是银丝温柔的光泽,衬着琥珀色的瞳孔泛在水灵灵的眼眶里,湿了的下眼睫,有一种无尽的楚楚风情令人心间荡漾。 紫瑛和莫涤深站在雁归庐门前,扣响那双朱红的矮门。来开门的女子,笑意粼粼,宛如江中一尾锦鲤身上的鳞光,翩若惊鸿。只是,紫瑛如何能想到当初那个妙龄丽颜的栩曼妙,如今竟是满头苍苍白发,容颜虽不改,却禁不住已然凋零殆尽的青黛。 “姥姥,你这是……”紫瑛惊诧地望着栩曼妙,栩曼妙却对着紫瑛身后的莫涤深行了一礼,又道,“有生之年,有幸拜见这位公子,也不枉这一生了。” 紫瑛回眸看着莫涤深,莫涤深却对着栩曼妙道,“这就是你原本的样子么,其实这样也挺好。一个凡人,原就该有生,有死。” “公子说的对,我纵是人间医仙又如何,终究是一直在等这味药治成。我见过他了,药已经给他了,我想彩嫣不会有任何事。”栩曼妙叹息,抬手抓了一把谷子,轻轻一扬,那满地的大雁扑棱着翅膀去追,她的眸光却黯淡,道,“我做了一味七窍玲珑而已,却还是不足以还他心上一个圆满。” 紫瑛有些迷惑,遂道,“你们在说什么,姥姥为何变成这样,彩嫣又是怎么了。贺芳庭为什么放了长假,他到底怎么了?为什么,我来之前长轩上仙长哭了?为什么?” 栩曼妙闻言,失笑道,“你说,长轩静哭了?”栩曼妙笑着笑着,仰面,泪从眼角滑落,那种痛比撕心裂肺还要剧烈,仿佛一生的念想在顷刻间全都毁尽了,她回眸来握着紫瑛的手,道,“长轩静也猜到了,贺芳庭那样的人,怎么会在勾栏玉失窃后,抛开一切去周游六界呢。只不过是命不久矣,所以想要再陪彩嫣最后一程罢了。” 紫瑛闻言,如晴天霹雳,久久不能理解。 栩曼妙却道,“我就知道,四月,他怎么能来找我呢?他来找我,一开口就问我要了一颗可以起死回生的药。无论我有什么,我都会给他,哪怕他辜负了我的心愿,只是拿着我耗尽毕生精力研制而出的唯一一颗药去救彩嫣那只小狐狸,我也会答应他的。” 莫涤深便道,“所以你,想见的不是紫瑛,你想见我,是么?” 栩曼妙望着莫涤深,笑道,“明人跟前不说暗话,我想我命休矣。死前,我求公子一件事,他日芳庭入土,请把我也埋在看得见他的地方。他依旧不必看得见我。” 紫瑛闻言,摇头拉着莫涤深的手,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栩曼妙深吸了一口气,道,“也不妨告诉紫瑛吧,她也是迟早要知道的。”栩曼妙说着,拉着紫瑛坐在庭院里的竹椅上,道,“来,替我喂一喂鸽子,我和你慢慢说可好?” 大雁环绕在紫瑛和栩曼妙的脚边,莫涤深沏好来新茶,紫瑛手中握着的那盏还是热的。她望着栩曼妙凄冷的容颜,听她娓娓道来。 贺芳庭带着彩嫣把勾栏玉送回天庭以后,遇上了绿惜,就是那个常年护在魔王苍梧身边的女子,也曾是花神凝珀的近身侍婢。绿惜化作苏雨晴的模样骗走了彩嫣,贺芳庭终究是为了救彩嫣,而单枪匹马地去见了绿惜。 绿惜手中执着一壶酒,那是魔族的含虚酒。若是神饮下含虚酒,便是要从五脏六腑里烂出来的,可是贺芳庭为了救下彩嫣,想都没有想就喝了那壶酒。贺芳庭到底是修为深厚,强撑了数日,终将彩嫣从绿惜手中救回,彼时彩嫣伤入心髓,贺芳庭度了不少灵力才保住彩嫣的性命。大约也是那时候,绿惜潜入天宫,盗了勾栏玉。 贺芳庭顾不上追击绿惜,只是拖着重伤,一路带着彩嫣来雁归庐。他们刚到的时候,栩曼妙才治好那一味‘七窍玲珑’的丹药。贺芳庭想都不曾想,便把那丹药喂彩嫣吃下。又过三日,彩嫣终于醒转,复原如初。然而,贺芳庭的身体却每况愈下,可就连栩曼妙也是束手无策。 因此,栩曼妙熬白了头,却也始终没有想出一味什么药,可以救活贺芳庭。 紫瑛听完栩曼妙说完最后一句的时候,清晰地看见栩曼妙头上的白发一撮一撮地往下落,这是多么沧桑的愁苦。紫瑛皱着眉,一刻也不曾松开过,叹息道,“所以,至今为止,彩嫣依旧什么都不知道是么?” 栩曼妙点头,苦笑道,“我从来不知道,贺芳庭如果要护着一个女子,可以把她护得那么好。他告诉彩嫣,他的伤被我治好了,可是我却什么也没有对他做。彩嫣单纯,自然是信的。她总以为,此番贺芳庭带她周游六界,是因为他想通了,不再醉心于术法了。每当彩嫣指着他的鼻尖笑的时候,贺芳庭也总是笑,那是我见过他最好看的笑容了。” 紫瑛闻言,唇齿颤抖得终究是说不出只言片语来了。 “可是,我也不敢想象若是我是彩嫣,我知道一切的时候,会有多恨他。那样完美地在我周遭的日子那么短,却终于要我用后半生来思念,你说这多残忍……”栩曼妙又说。 紫瑛终于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 莫涤深将紫瑛搂在怀中,叹道,“那是他爱她的方式,即便他从未说过爱她。然而,那些细碎的时光里,我想彩嫣是会感受到的。” 紫瑛在莫涤深的怀里重重地点头,一双手狠狠地抓紧了他的衣襟,好像若不是用力紧紧抓住,一不留心那些美好统统如泡影一般幻灭得无声无息。紫瑛是害怕的,是心痛的,她默默地祈求上苍垂怜,放过贺芳庭,亦放过彩嫣。 可是,如果上苍肯垂怜,又岂会到如此地步。 坐在她对面的栩曼妙,骤然吐了一口鲜血,笑道,“我如今也三百岁了,若是在凡人之中,也算是老妖怪了,没什么不值得的。最不值得的是,没能喝到心爱之人请我喝的一杯喜酒。哪怕,贺芳庭最终娶的是彩嫣又如何。我只要看到他幸福,我便了无遗憾,可这遗憾他终究还是留给我了……” 栩曼妙闭眼的时候,满院子的大雁展翅飞起,明明是四月,看在紫瑛的眼底却只有比秋还要萧瑟的凄凉。 栩曼妙死了,如她所愿,莫涤深和紫瑛将她葬在了苍洱海上的悬崖上,因为那个位置可以时时刻刻地看见这片海。这片海,深蓝如璧,海底的珊瑚赤红如血,尤其华丽。听莫涤深说,贺芳庭是仙根便是由这片海底的珊瑚所生的,倘或他日贺芳庭羽化,终究不会再回到人世黄土,而是归于这里。 紫瑛每常听到贺芳庭羽化,心口总是一阵微疼。她回眸看着莫涤深的时候,也生出了许多的不舍,她抱着莫涤深,把头再次深深埋进他的胸怀里,听见他的心跳和着海浪拍打在礁石上的声音,叹道,“我要回净月宫了,那四位堕仙还在外逃窜,我想我应该先把他们找到。” 莫涤深轻轻嗯了一声,便道,“我送你回去。” “可是,净月上神也许不会放过你,我们毕竟和魔族结了那么大的一个梁子。”紫瑛抬眸望着莫涤深,眼神里颇为担忧 莫涤深却笑得十分轻巧道,“那与我又有什么干系,我不曾命人去攻打净月宫,也不曾和那些魔族一起攻打净月宫。虽然,我是挺想把那个锁仙塔掀了,救出你来。绿惜这回倒是替我干了一场实事。” “我听说那个锁仙塔,是瑾誉殿下亲手制的,我觉得塔身做的很漂亮,如今被毁了也着实可惜。”紫瑛叹着,一面又拉着莫涤深的手,迈开了步伐。这一日的日光尚好,落在紫瑛明媚的容颜上,染了一层淡淡的金光,如神祗。 莫涤深笑道,“你觉得漂亮就好,也没什么可惜的,我也可以为你再做。” “你么?你能做出那么漂亮的塔么?你做的塔用来锁什么?”紫瑛笑着问道。 “你想锁什么,我就留着给你锁什么好了。从前你说过想养一两只宠物,不如就做个塔锁猫猫狗狗你说如何?”莫涤深笑道。 紫瑛摇摇头,叹道,“我才不要,好好的猫狗却要被你锁在里头。” 莫涤深便又说,“那就锁你好了,这样你就不会离开我身边了。” 紫瑛便道,“我就不必锁了,因为……”紫瑛说着顿了顿,抬手拂上莫涤深的脸,揭开了那面具,看着那张俊颜,道,“因为你这么好看,我是舍不得离开的。” 莫涤深笑了,再次将紫瑛揽入怀中,紧紧相拥。日光暖暖地铺在他二人的身上,落在斑驳树荫下,相偎的影子那么长,好像什么都无法再将他们分开。紫瑛只是觉得从没有这般踏实圆满过,所谓爱一个人,就是相互依偎着,什么都不说,也已然足够幸福了。 然而,紫瑛却忧愁道,“可惜,我得回去净月宫,你又不能同我一起去。” “我可以……”莫涤深的话还未说完,却被紫瑛抢了先,道,“算了,你在净月宫下等我吧,我先回去,反正迟早也是要再下山去找寻那四位堕仙。而且我也不想你因为我……” 莫涤深抬手捂着紫瑛喋喋不休的嘴巴,遏制她四处乱窜的思绪,郑重地说道,“你果真是不记得了,即便看了我的脸也不记得我是谁了。可是,紫瑛,你听清楚了,我不但可以去净月宫,而且还可以光明正大地去净月宫,因为净月宫是我创的,他们都必须向我俯首称臣,你懂么?” 紫瑛听完这一段话,有那么一瞬的呆滞,然而随即捧腹大笑,道,“莫涤深,你最近讲的笑话有点好笑呢。一定是因为你觉得我因为贺芳庭的事儿伤怀,所以故意逗我的是么?” 当莫涤深非要执着紫瑛的手,一步一步走进净月宫的宫门的时候,紫瑛是心惊肉跳的。好在今日守在宫门前的是长轩静,长轩静携着一众弟子也并没有要作势开打的样子,站在长轩静身后的华锦裳一直冲着紫瑛使眼色,可是紫瑛的心却提在嗓子眼里,故也无心回应。 如紫瑛所料,紫曼殊和千舞羽已然跳出来指着莫涤深,大声谩骂他为魔族,要与他拼命。然而,莫涤深抽出青玉扇轻轻一挥,便把二人挥倒在地。这一阵的动静,还是引来了净月。净月从空中旋身而降的时候,飞出几道流光术法,莫涤深也依旧只是抬着扇子轻轻一挡,那些术法瞬时便烟消云散了。 莫涤深立在众人之中,心不惊肉不跳地问净月道,“见了青玉扇,你还不行礼么?” 净月蹙眉,仔细辨别着他手中的青玉扇是真是假。他便笑道,“你侍奉在本君身侧如此多年,竟然连本君惯用的青玉扇也都认不出来了么?”他说着,抬手轻摇玉扇,扇沿生出一股碧绿色的圆弧幽光,直逼着净月袭去,净月竟不躲不闪地生生受了。 净月的唇边溢出鲜血来,跪在地上,俯身道,“瑾誉殿下,净月失迎。” 净月这一拜,净月宫上下的弟子全都俯身下跪参拜,他便将玄铁面具取下,掷到千舞羽和紫曼殊的跟前,冷笑道,“这面具,是当年你们的师父,玉衡君亲自为本君打造的。想来,你二位也早知道本君的身份了,却竟然还屡屡不敬,你们说该当何罪啊?” 千舞羽默不作声,紫曼殊遂嘴硬道,“我们愚昧,受了妖人蛊惑,对殿下屡屡不敬,还请殿下恕罪。” 莫涤深好似丝毫不愠不怒,淡淡笑道,“罢了,你们不必留在净月宫了,去找你们的师父吧。前几日,他被本君打伤了,恐怕正是需要人侍奉左右的时候。”莫涤深说着,轻扬扇子,便把千舞羽和紫曼殊连个挥出了净月宫的上空。 莫涤深出手干净利落,却不知道那一下轻笑间的挥扇,已然要了千舞羽和紫曼殊的九条命。她们哪里还有命回去见什么玉衡君,灰飞烟灭也只是他的谈笑间。他垂眸来望着净月,沉声道,“本君方才打你的那一下,你可心服?” “净月自知未曾迎接殿下圣驾,自是心服。”净月俯身再拜。 莫涤深却道,“不过未曾接驾还不至于要受本君的青玉扇一击,本君问你,当ri你明知无念或是莫涤深就是本君,为何还对夏紫瑛重罚?” 净月抬眸看了看莫涤深身侧的紫瑛,紫瑛已然错愕得不知所措了,净月遂不紧不慢地道,“净月的确不知,净月眼拙。” “你眼拙?那就该多罚一罚,罚到你眼睛清醒起来。”莫涤深冷笑,又是一扇要挥出去,却被紫瑛按下道,“天冷了,又不热,不要老是挥扇子,挥多了,怕人。” 莫涤深侧目来看紫瑛,唇边还带着戏谑的笑,问道,“听说,你昨晚听我说笑话听得挺畅快的,今天我给你演的这么一出,还满意不满意啊?” 紫瑛讪讪地笑了,却终究是说不出半句话来。 无瑕圣殿里,大门紧闭,却不知道里间如何。倒是净月和华锦裳站在外头,等了许久。华锦裳觉得百无聊赖,就拉着净月说话。华锦裳隔空变出了两盏茶,自己喝了一盏,另一盏递给净月道,“你说你,学学我呗。一早就看出了殿下真身,还有紫瑛就是幻焰,该开后门的时候,就开后门。你老端着净月宫的规矩干嘛,你又不是不知道瑾誉的性子,对谁都是刚正不阿,公平不偏,可是最喜欢护幻焰的短。” “我既承了殿下的信任,便不能够对不起这信任。”净月握着华锦裳递过来的茶盏,方才被青玉扇所伤,右肩还隐隐作痛,似乎连茶盏都端不好了,洒了几滴茶水出来。 华锦裳便又道,“你和你那个妹妹一样死脑筋,你是比你妹妹好一点,还不至于傻到杀了幻焰,你看看你妹妹现下是个什么境地。不过,我看你也快步她后尘了。” “为了殿下,我和素月就算是碎尸万段也不会眨眼睛的。”净月庄严得犹如宣誓般说道。 华锦裳无奈地一拍她的肩膀,道,“姐姐,你姐妹二人对于瑾誉的死忠,在天宫之时已然就出名了。然后,瑾誉对于幻焰的死忠,这几年也是有增无减,你们又何苦相互难为呢。” 净月闻言,遂苦笑叹息,又道,“敢问锦裳上神一句,倘或有人对祈言神君不利,上神可会纵着不理呢?” 华锦裳闻言,默了一下,又道,“还有谁能够对他不利呢?他那样的修为了,如果没有我,可以万万年地安好。其实,我就是那个不利,否则也不必为了躲他,躲到你这儿来不是么?” 净月遂苦笑道,“锦裳上神也是用心良苦。” “他身边又不比瑾誉,没有你和素月这样誓死相护的人。其实就算有,那些不成器哪一个近的了我的身,又杀得了我呢?”华锦裳叹道。 净月却说,“可是,无论你躲到那里去,只怕祈言神君都不会放弃的。” “我又何尝不知道。”华锦裳叹了叹,却看见不远处紫瑛不知道哪里弄来的炮炸,很长一串,一路拖着过来了。见了华锦裳和净月,就探头问道,“睡到现在还没醒么?” 华锦裳笑道,“他和玉衡君打了三天三夜,才把玉衡君给打得落荒而逃,又马不停蹄地赶来净月宫救你,再陪你去了一趟雁归庐,也着实受累了。你这是做什么,要炸醒他么?” 紫瑛摇摇头,道,“我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就是把这一长串都点了,他也未必会醒的。我弄这个炮炸来,也不是为了闹他。” 华锦裳不解道,“那你弄这个来作甚?” 紫瑛遂道,“他说要考考他教我的御火术习得如何了?看看炉火纯青了没有。”紫瑛的话落下以后,华锦裳携着净月找了一处先躲着。无瑕圣殿的门却在那一刻开启,想来他是听见紫瑛的声音,才寻了出来。 然而,紫瑛的手指摩擦间闪出一缕火星,落在那一长串的鞭炮上,噼里啪啦地炸响了一地。硝烟弥漫之中,尘土飞扬之后,他依旧立在那里,青玉扇上落下了不少炮灰,还好他只是头发有些乱,脸也有些黑。 出了净月宫,瑾誉换了一袭便装,还戴着玄铁面具,还是莫涤深的模样,走在紫瑛和素凌絮以及夜飞弦的身侧。原本瑾誉出行,至少得是净月亲自护驾的,但由于处于多事之秋,便也就让净月等留守在净月宫了。 瑾誉选了夜飞弦和素凌絮一并出来历练,自然是有他的用心所在,却没有明言。一路上,他们都只尊称瑾誉为公子,却也不透露瑾誉的真实身份。依着瑾誉的意思,那四位堕仙应该是往神河镇的昆玉谷去求雀皇神胆了。 雀皇神胆,便是传说之中雀族之皇腹中的唯一一颗胆,可聚已散之魂,重新凝结成魄。只是,这凝魂结魄之事需要耗费极大的仙力,当初瑾誉为救幻焰重生,用的便是此术。所以,其实雀皇神胆早就不复存在于世,只是当年之事,瑾誉十分保密,所知之人不过他自己,长极仙翁,翩洁公主和净月而已。 瑾誉心中知道,这四位堕仙寻这雀皇神胆是为了救斓星。他们之所以堕仙为魔,为的却也是斓星。瑾誉却不曾把这些缘故告诉紫瑛等人,只道是算准了昆玉谷有难,便一同前往。自然,众人也并不会对瑾誉殿下的命令存疑。 待瑾誉携着紫瑛等到了神河镇的时候,却发现满镇子都是一派祥瑞的喜气,丝毫不见任何堕仙来袭的痕迹。紫瑛一时被这神河镇的繁华所吸引,拉着瑾誉的手,一路小跑到那卖面具的摊子前,选了一个孙悟空的面具遮在脸上,道,“你有面具,我也买一张面具,这样就成双了。” “那你好歹选一双牛郎织女的,你选了孙猴子的,是不是说我得选一面天蓬元帅的呢?”瑾誉无奈地说道。 紫瑛却不以为然,笑道,“倘或,你愿意做天蓬元帅,那就是天下猪的福分了。” 瑾誉失笑,回眸看见素凌絮和夜飞弦流连在一个小布匹摊子前,向来冷情的素凌絮绾着一匹红纱,爱不释手,夜飞弦却也只是静静地陪在身侧。那一刻,瑾誉是羡慕夜飞弦的,这样默默地爱着一个人也好,陪她挑她喜欢的红妆,终将让她为自己披上那一袭红妆。 紫瑛顺着瑾誉的目光望去,正想上去逗弄一下素凌絮,却被瑾誉拉扯道,“罢了,他们这样很好,何必打搅。” “原来,你也有羡慕别人的时候。其实何必羡慕,你和我也可以啊。”紫瑛说着,笑了笑,可是却不知怎地悲从中来,叹道,“也不知道彩嫣和贺殿主如何了,如果他们也可以这样该多好呢?” 瑾誉抬手轻轻拍着紫瑛的肩膀,安抚道,“遍游六界,芳庭会带她去任何她想去的地方,这样的事儿想一想也是美的,你不必伤悲。把伤悲都留到那天真的到来的时候再说,珍惜现在所有一切的美好,而不要浪费时间去担忧那些还未到的,虽然我们知道那是迟早。” 瑾誉的这番话,像是在说贺芳庭和彩嫣,又像是在说自己和紫瑛。他知道紫瑛迟早会变成幻焰,那时候她必须回到天庭,重新接受审判。倘或可以替代,他宁愿求天君放过她,一切罪责他都一力承担,哪怕放弃太子尊位,贬为凡人又有何妨呢? 他倒宁愿,和她一起做一回凡人,若是轮回再轮回,永不相离便是最好。 -本章完结- 第一百八十章 杜鹃烂漫 瑾誉带着紫瑛,夜飞弦携着素凌絮,一路问过神河镇里每一间客栈,却无处投宿。因为镇上的人都要赶去昆玉谷喝喜酒。昆玉谷里的仙雀一族是神河镇的守护神,因而颇得百姓爱戴推崇。从那些百姓口中得知,这场婚礼是昆玉谷里雀族公主招驸马,而且招的是一位凡人。 这原本就是雀族千百年来头一回和凡人结亲,自然是办得热闹非凡,宴请了整个镇的镇民。瑾誉他们便混入镇民之中,一起去昆玉谷讨一碗喜酒喝。路程也不算远,不过半日就进了谷内。 谷里鸟语花香,尤其杜鹃烂漫,映得漫山遍野的玫红,宛如新娘子两颊上敷着的胭脂一般俏丽夺目。紫瑛行在这漫漫山花之中,嗅着芬芳清新的香气,心绪也坦荡了几分,遂对着瑾誉道,“你说,这样钟灵毓秀的地方,能养出多美的公主啊?” 瑾誉未答,素凌絮却道,“翩洁公主也是出自这里吧?” 紫瑛咂舌,素凌絮便说,“多钟灵毓秀又如何,外界环境只能够涤荡心神,却改变不了你的心境。依我说,这谷中乱象重生,只怕也不会有好气象。她们雀族骄横惯了,又岂知道这位驸马爷可是真心的要入这谷中,终年不得外出呢?” 夜飞弦说:“我倒没有看出什么乱象来,不过是杜鹃开得艳了点。要说这谷里为何开满了杜鹃,你们也许不知道的吧?” 紫瑛遂问道,“怎么回事?” 瑾誉也来了兴趣,遂道,“从前这谷中的杜鹃倒不止这么一种颜色,后来听说是雀族之王偏爱玫红,所以把这整个谷中的杜鹃都染成了玫红。” 夜飞弦便笑道,“雀王从前喜欢过一个姑娘,问那姑娘如何才能将她娶回谷中。那姑娘便说,倘或你昆玉谷满谷红妆,如我双颊这般,我便嫁与你。雀王思量了许久,便在昆玉谷里植满了玫红色的杜鹃花。” 紫瑛闻言,双目放光地望着夜飞弦,道,“那最后那个姑娘嫁了么?可是现下这位雀王的王后?” 瑾誉便接道,“现下这位雀王没有王后,孑然一身,想来还在等那个姑娘吧。” 素凌絮不知何时采下一朵杜鹃玩在掌中,漫不经心地说道,“我也听过一个故事,不如也说给你们听听。我听说,上古之时,有一位言音神女,她极爱抚琴,用自己的胸骨幻化为琴,用青丝为弦,化作名为‘飞弦雪夜’的古琴。言音神女日夜和这古琴在一处,竟然对这古琴心生爱意,可惜古琴虽有灵性,却不知爱为何物。言音神女终在郁郁寡欢之中死去。瑾誉殿下,敢问这段传闻真假?” 瑾誉闻言,眸光扫过夜飞弦,他倒是淡若自如,便笑道,“你说的这一段,我也曾听过,至于真假何必在乎?” 紫瑛不知其中缘故,却叹道,“那言音神女也太凄凉了,竟爱上了一把琴,还是一把不解风情的琴!” 紫瑛的悲叹,惹来素凌絮一阵笑意,抬手用杜鹃花撩过夜飞弦的鼻息,却被夜飞弦抓个正着,素凌絮便道,“师兄,这是想和我打一场么?” 金光如丝,绕在素凌絮修长的指尖夹着的那朵杜鹃花上,顷刻间花瓣被击碎,飞舞飘落在夜飞弦和素凌絮相对相近的眸光前。这光景,令瑾誉想起多年前的一夜,他初到天宫,言音神女为他奏的那一曲的时候,也是坐在漫天的杜鹃花雨下,手指拨着那琴弦,犹如抚着爱人的脸,何其温婉柔情,便如此时此刻素凌絮望着夜飞弦的眸光一般。 紫瑛的手肘轻轻地撞了一下瑾誉的手臂,瑾誉回眸来看紫瑛,问道,“怎么了?” “我觉得,你这几日总是喜欢盯着夜飞弦和素凌絮发呆。”紫瑛说道。 他低头浅笑,便道,“没什么,只是羡慕他们历经万年又可以重逢,相知相爱罢了。” 紫瑛抬眼,去看素凌絮偏冷的眉目竟然也会柔婉的迹象,遂笑道,“我以前以为两块万年寒冰撞在一处,必然是粉身碎骨的。没想到,也会如此相配。” “她的骨,她的发,自然是像她的,这样不是也很好么?”瑾誉说着,抬手执起紫瑛的手,紫瑛偏着头,靠在他的手臂上,却不知道他何时采了一束杜鹃花在手上,紫瑛以为他要像人间话本子的男主角送花给女主角一样,将这花送给她,没想到他施了个术法,让花瓣纷飞,环绕了他们四人,花香四溢。 紫瑛沉醉在那场花雨里,和相偎的人身侧。有那么一瞬间,她希望这一瞬便是永远。瑾誉低头轻轻地吻在她的眉间,仿佛要吻去她所有的孤寂与哀伤,从此只有他的疼惜与宠溺。然而,素凌絮和夜飞弦,仿佛并没有如他们这一对这样美妙。 素凌絮趁着夜飞弦握着她的手失神的时候,悄悄施了法,移开自己的手。夜飞弦却以为自己握着的还是素凌絮的手,待那场花雨落尽,夜飞弦握着的却是真真切切的一只猪手,白森森地猪手背上还有一撮又粗又硬的猪毛,十分煞风景。 然后是退开几步的素凌絮,问夜飞弦道,“师兄?这烂猪手可还暖手么?” 紫瑛回眸的时候也笑得前仰后合的,只听见瑾誉十分钦佩地在紫瑛耳畔道,“古琴的耐受力果然就是不一样,不然一般人大概也会扔掉猪手,暴走一圈吧。” 夜飞弦的修养极好,他没有暴跳如雷,更没有如瑾誉所说的那般暴走起来。只是甩手将那猪手抛了,步履轻快,安然无事地走了起来。然而,瑾誉却把紫瑛结结实实地护在身侧,不让她靠近素凌絮周遭。 果不其然,并没有走几步,就听见夜飞弦低吼了一声,后背靠在一棵树上。 紫瑛有些担忧,欲上前查看,却被瑾誉所拦。素凌絮走过去,俯下身问道,“你怎么了?” 他说,“这树上有毒蜘蛛,我被咬了一口。” “在哪?”素凌絮说着,抬手一掌打在那树干上,却发现自己的手被黏着动惮不得。夜飞弦则忽然苦色全无,潇洒起身,对着素凌絮笑道,“师妹,我忘了告诉你,这种树唤作千黏娇,树干上分泌的胶质黏性极强,一般的蜘蛛是不可能存活在树上的。当然,也许你有办法。”夜飞弦说着,唇边扬着笑意,愈发轻快地往前走去。 素凌絮气的咬牙切齿,但夜飞弦却一定没有想到,以素凌絮的脾气会做出什么事来。她另一只手已然凝聚起术法化作利剑,直接劈了那树,树冠倒下,结结实实地压在不远处的夜飞弦身上,人随树倒,溅起尘土四散。 一路打打闹闹也终于到了昆玉谷,谷里四处都是吊脚楼,雀族的姑娘今夜都是盛装打扮,时鲜的瓜果,五颜六色地摆了四处,全都糊着大红色的喜字,场面很是气派。见瑾誉等人到来,便有个叫阿沁的姑娘过来热络地迎接。 阿沁道,“你们可是神河镇的镇民?” 夜飞弦遂道,“不是,我们的亲戚是神河镇的,过来投奔亲戚。亲戚说这里有酒喝,我们便来了。也不知是不是打搅你么了?” “不会,不会,今日是我们公主大婚,只要你们是带着贺喜的心意来的,就是欢迎的。”阿沁说着,笑意盈盈地引了路,又道,“这席上的东西,你们随意吃,酒也随意喝,高兴就好。一会儿,篝火舞就要开始跳了,等这舞跳到高嘲的时候,新娘子也就来了。” 紫瑛和素凌絮一再谢过阿沁以后,便融入到那些载歌载舞的人群之中去。一簇簇篝火燃在人群之中,三五一群便围着一群又跳又笑起来。紫瑛便也拉着瑾誉跳起来,瑾誉那张玄铁面具在火光的映衬下,倒颇符合这神秘又古老飞氛围。 紫瑛不知道自己和瑾誉这样闹了多久,忽然有不一样的礼乐骤然响起。这礼乐雄壮而庄严,宛如山谷里飞流而下的瀑布,千军万马地涤荡过人的心扉,令人荡气回肠。踩着这种旋律旋舞而出的女子,一袭红色的盛装,比那最大的一簇篝火,还要耀眼夺目。尤其是随着她的舞步,妖娆的腰肢柔软如绸,灵巧如蛇地舞动时,她衣裙上那些赤金的亮片,映衬着艳羡瞩目的眸光,一遍又一遍。她高贵地昂首时,那乌黑的发盘在璀璨的凤冠之下,衬着一双骄傲清澈的眸子,睥睨着不息的*。她侧身,玲珑白希的后背展露在夜风轻抚的火光之中,曲线曼妙地延续在她高扬的下巴上,那种气魄仿佛是要世间的男子都俯首在她的裙下。 紫瑛叹道,“这就是雀族的公主么,真美。美得灵动坚贞,神秘性感。” 瑾誉和夜飞弦只是相顾无言,于他们而言,一个女子纵使美得惊天地泣鬼神,若不是自己心上那个,也不过是一种徒然的美。 那女子的舞步忽然一变,身后的音乐也柔美得宛如溪流静淌。她漂亮闪烁的金丝玉缕鞋轻盈地躲入那漫天飞舞的红纱帐后,再出来的时候挽着一个身形颀长的男子,也是一袭烫金红衣,却过于辉煌,似乎并不和衬他清雅如茶的气宇。 然而,那一刻,紫瑛握着瑾誉的手轻轻地松开,她开始不相信自己眼前所见。那个被妖冶曼妙的雀族新娘柔媚地挽在臂弯里的男子,怎么能是长轩澈。他应该安然在皇都,经营着长轩家的家业。再不然,施太君也一定会重新为他找一个合适的女子成婚,怎么能容许他与雀族的公主成婚,要知道若是与这位公主成了婚,他便出不了谷去,也回不到长轩家了。 那场婚宴何其盛大,紫瑛已经记不大清了。紫瑛只是头疼,头疼地记得方才雀族的祭司宣布新人敬酒的时候,雀族的那位公主领着长轩澈,到他们这一簇篝火前来。长轩澈见了紫瑛,把酒盏给摔了,甩了紫瑛一身的酒。 紫瑛慌里慌张地逃了出来,逃到这一处也不知是个什么地方。紫瑛喘着粗气,靠在树干上,脑海里不断重复的竟然是当年在皇都的时候,她和长轩澈成婚的模样。不如现下这般,却也是轰动一时的盛大,想来当年长轩澈果然是把她放心上的。 紫瑛回身的时候,毫无预警地遇上了长轩澈的目光,这一次紫瑛没有逃开,而是直视。然而紫瑛在心底却把瑾誉骂了千万遍,她落荒而逃了,追上来的不该死瑾誉么,这会子竟会躲到哪里去。 紫瑛望着长轩澈,久违一笑,道,“没想过遇见你,方才是我失礼了,祝你新婚快乐。” 长轩澈摇头,道,“我其实,我其实…我和倩婀她…不是你想的那样…” 紫瑛闻言,遂笑道,“阿澈,真的,你没必要想如何和我解释。因为其实我在离开皇都,离开你以后,我就想过有一天你会成亲,会成为别人的夫婿。我只是没有想过,这一天我可以亲眼看到。原来,她叫倩婀啊,很好听的名字,和你也很配的,我真的祝你们幸福。” “紫瑛,我和倩婀真的不是你想的这样。你走了以后,我生了一场病,奶奶为了救我,找到雀族,雀族用她们的神药救活了我。我不知道这期间发生了什么,因为我病得很重,没有什么意识我醒来以后,奶奶答应了这桩婚事,我是不允的……”长轩澈努力地辩解着,仿佛紫瑛还是当年与他有婚约的那个女子。 紫瑛却笑了,淡淡道,“阿澈,你是个男子,你若不允,也不会有谁可以逼你去娶一个女子。如果连你自己都觉得不得不娶她,也就是说有什么东西在你心底已然成为了不可磨灭的缘由,既然不能够摆脱,何不快快乐乐地娶了她,给她幸福,让你自己也幸福呢?” “不是的,倩婀只是为了救我,她其实也并不是真的想要嫁给我。”长轩澈说。 紫瑛依旧笑,那种笑带着不敢苟同的无力,她走过去,执起长轩澈的手,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方才那个祭司念的一长串祝语,我没有一句听懂了。我只听懂了最后这一句,因为你的新娘用你的语言,郑重地特别地为你读了这么一句。你可想过,她若果真不愿意嫁给你,又何苦做这样一场盛世的婚礼,难道只是为了离开你以后,每次回忆起和你风风光光地嫁娶了这么一回么?敢问一个爱着你的女子,看着你离去,谁会无怨无悔呢?” “紫瑛……”长轩澈终究无言以对。 紫瑛轻轻松开长轩澈的手,慢慢说道,“我听说,雀族的女子最讲究一生一世,最讲究一双一对。她今天为你披上嫁衣,便是一生一世,一双一对。她不会再嫁,终生如此。倘或你离开,那便是要她白白守这一世的活寡,你可舍得她如此为你?” 长轩澈摇头,紫瑛却把当年他送她的金凤步摇,重新交还给长轩澈,道,“从前,我也想过嫁给你,一生无忧。如今想来,不过都是我们一厢情愿的想法,成亲原不是那样简单。这是你当年赠给我定情之物,如今双手奉还,互不亏欠。” 长轩澈握着金凤步摇的双手是颤抖的,宛如他说不出只言片语的双唇。他的泪如雨下,瓢泼在他的衣襟,湿迹斑斑。他想说的那些话,在紫瑛的言语面前,竟是这般苍白无力,像是冬天的东风,只能任由百花残损。 紫瑛的互不亏欠从唇边落下的时候,她转过身去,还是落了泪。她最不忍伤害的便是长轩澈,因为太明白他的心,明白他放了多少爱在自己的身上,因而更加不忍心,却明白情深缘浅便是如此,再不愿放手也终须放手。 紫瑛不知自己走到哪里,只觉得肩上一沉,回身的时候,看见瑾誉站在身后。他卸下面具,一张笑颜暖得可以化开冬雪,熄灭北风。紫瑛扑在他的怀里,如泣如诉。 “我都不知道,你的旧情人,还有几分姿色。”瑾誉说着,语意带笑。 紫瑛抬眸,望着他道,“那有什么,我总要有两三个倾慕者,才显得我的价值。与你比起来,我这些可都是小儿科。你说,你有素月,净月,墨娘,翩洁,岚落,还有倚画,对,我差点忘了倚画,虽然我去了净月宫这么久,倒一次也没遇见过她,可是这也就是我知道的,我不知道的还有没有?”紫瑛一面说着,一面抬手数着,数着数着,又揪着他的衣襟逼问。 他讪讪地笑着,回想了一番,心虚道,“可能,应该没有了。” 风中忽然掠过一声叹息,“殿下,你当真一点都不记得我了么?这声音冷得像是千年冰层底部蜿蜒伸出来的一般,令人毛骨悚然。紫瑛往瑾誉身边靠了靠,叹道,“这是哪只恋着你的冤魂,你是打算把桃花开遍六界么?” “有这个可能,但是你千万不要报复我,不然我会打开杀戒,六界轰动就不大好了。”他说着,抬手轻摇了一下青玉扇,那缥缈的鬼声顿时没入黑暗之中。他遂回眸来对紫瑛道,“看来,我们要找的人,果真是在这里。” “方才那个声音是堕仙之中的一位么?难道是琉璃?”紫瑛疑惑道。 “你倒记得她的名字啊。”瑾誉说。 紫瑛点点头,道,“上次听长轩上仙长和净月上神提起的,这个名字真的很适合她呢。” “嗯,我起的,自己觉得也还可以。”瑾誉不以为然地说道。 紫瑛却皱了脸,道,“连名字都是你起的,你怎么不给我也起一个昂?” 瑾誉闻言,微微一愣,笑道,“我又不是你爹……” “那你也不是她爹啊……”紫瑛回呛道。 瑾誉思索了一下,微微皱着眉道,“她出生的时候,我就在边上啊,她从前果真是喊过我爹的。但是我觉得我还没有成婚,你也没有给我生过一儿半女,就被人喊爹了,有点奇怪,所以……当时我总要叫她吧,那如果不起名字,我怎么叫她呢?” 紫瑛心底已然化开了笑意,但面上还依旧装着一副不悦的神色,默默然地站着。 瑾誉无奈,只好说道,“好吧,不如我也给你起一个?你喜欢什么?小紫?小瑛?幻儿?焰儿?还是别的什么,你觉得琉璃好听,琉球?琉珠?琉霜?或者……” 紫瑛和瑾誉闹了一会儿,重新回到昆玉谷的时候,雀王召见了素凌絮,夜飞弦等候在殿外,脸色极难看。瑾誉倒觉得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儿,遂百无聊赖地看着吊脚楼镂空的雕花飞檐上悬挂着的铜铃灯火,灯火扑朔映着赤铜上刻着那些古老又难懂的符咒。 紫瑛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问道,“雀王喜欢的那个姑娘,不会就是凌絮吧?” 瑾誉没有答,抬手掐了掐紫瑛的脸颊,道,“最近把你养肥了,所以智商就不长了吧。”紫瑛气的抬手要打瑾誉,瑾誉倒是深深地受了。倒是夜飞弦轻轻咳了一声,紫瑛这才回身来看他,瑾誉遂笑道,“你是他用胸骨和发丝制成的,她怎肯弃了你,何必愁苦。” 夜飞弦冷哼道,“说的轻巧,把紫瑛扔进去试试看?” 紫瑛觉得夜飞弦果然是胆肥,可敢如此和瑾誉说话,瑾誉却也不恼,倒是点点头,望着紫瑛道,“我想应该不会有人妄图在我手上动你吧,除非嫌弃天太长,地太久了是吧。再不然就是热昏了头,想找我那把扇子来纳纳凉。” 紫瑛闻言,老实乖巧地点点头。 雀王宫殿的门打开,素凌絮端端正正地走了出来,颇有她蓬莱国公主的威仪风范。当素凌絮走到他们跟前的时候,颇为不解地道,“夜都深了,不各自回房歇着,都杵在这里做什么?” 瑾誉指着夜飞弦,道,“怕他干傻事。” 素凌絮笑道,“也是,前不久脑袋刚给大树压伤了。” 夜飞弦却难得没有说话,背过身去,素凌絮担忧地凑过去看他,抬手握着他的手,道,“你没事吧?”夜飞弦摇摇头,表情相当凝重,又说,“夜深了,我回房了。” 素凌絮点头,然而夜飞弦还未走远的时候,素凌絮看着自己的手尖叫起来。紫瑛凑上前一看,三只蠕虫在素凌絮手上慢慢蠕动,透明的身体一圈一圈地环着,尤其恶心,紫瑛也吓得赶忙后退,那夜飞弦却回身笑道,“我在这儿捂了一晚上,还好把它们都捂热了,你刚刚没发现吧?” 素凌絮气的甩了那些虫,恨得说不出话来。 紫瑛回眸看着瑾誉道,“明明相爱的两个人,难道不是应该好好相处,这样……” “找存在感,幼稚!”瑾誉说着,拉着紫瑛慢慢地走下这座昆玉谷里最为金碧辉煌的吊脚楼,走了挺远以后才问道,“嗯,我想问你。” “什么?”紫瑛说。 “你和倩婀公主的驸马果然了却了么?”他问道。 紫瑛停下脚步,又说,“不然,你觉得还能有什么?” “我怕,我怕你终有一日觉得还是他好,现下是因为有我的存在,所以才……”他说着,双手按在紫瑛的肩上,那神情是庄重又专注的期待与守候。 紫瑛笑了起来,垂眸道,“还有什么人会比堂堂天族的瑾誉太子好,反正我是想不起来还有这样的人。也许,长轩澈固然有长轩澈的好,但那些永远都不会再属于我了。所以我现下只有你了。那你呢,你的好会不会永远只属于我一个人的?” 他笑了,将她拥入怀中,在她耳畔轻轻说道,“当然,永远都是你一个人的。” 紫瑛的眸光飘过那座吊脚楼后,瞥见那一抹艳丽如新的身影,清雅忧郁如他,像一杯令人苦尽甘来的茶,却可惜不是她的那一杯。她踮起脚尖来轻轻地吻上瑾誉的耳畔,她想若是长轩澈见了这一幕,也终该死心了吧。 而她却不知,他虽心念如灰,却未死。 -本章完结- 第一百八十一章 倩婀 椿木梁上那一幅多籽莲花,墨色陈新,还透着淡淡的馨香,许也是因着雀族公主新婚才重新描上的。灯下的春雨细细如雾,蒙蒙地飘在绕廊上,打湿了扶栏上太极八卦图,紫瑛俯身轻拭,只觉得可惜。紫瑛抬眸,夜飞弦和瑾誉救住在三楼,而她和素凌絮则住在二楼,二楼这一处宽敞,也足以眺望到雀族公主的婚房,红烛摇曳,美酒佳人。 只是这属于长轩澈的新婚之夜,紫瑛的心上终究有一丝慌。 房里的素凌絮夜不成寐,为的是调和一种乌漆墨黑的汁液,不知何用。房外的紫瑛夜不成寐,为的却是那复杂得说不出口的心绪。紫瑛隐约觉得那个唤作琉璃的堕仙似乎就在附近,像一双隐形的眼睛,时时刻刻地盯着她,或许也盯着长轩澈。 紫瑛靠着廊前的红柱坐着,风拂过檐下的铜铃灯,灯火摇曳,忽明忽暗,有一种莫名的恐慌。却不知道那细碎的脚步何时慢慢地踱到她的身后,那么一声哀婉悠长的叹息,像是累积了多少万年的感伤。 紫瑛回眸,她就立在那里,长长的绕廊上那些精美如鲜的壁画终究成了成全她的美的背景。紫瑛起身,冲着她行了一礼,她莞尔笑着,开口说话的时候宛如雀鸟歌唱般的欢悦灵动,其实她原本就是一只百灵鸟。 她冲着紫瑛笑道,“我知道,你就是那个几乎成为长轩澈妻子的人。” 紫瑛闻言,微微一怔,遂道,“倩婀公主,我和长轩澈那一段其实……” 她摆摆手,笑道,“不必说,我知道你和你一起来的那个男子如今是一对。我很羡慕你们可以两情相悦,可是我也许这一生都得不到那样的爱恋的。” 紫瑛摇摇头,道,“不会的。” 她依旧笑得十分灿烂,灿烂里的忧伤,最为忧伤。她走到紫瑛方才所坐的位置的旁边,也姗姗坐下,又笑道,“你怎么不问我,洞房花烛夜,我为何不在房里等着我的夫君。是因为你知道,他没有在期待我,对么?其实,我也知道,所以我在或不在,于他而言并没有什么两样。我不在,他在那张床上可以醉得更洒逸,睡得更安逸。” 紫瑛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又觉得无论什么安慰,此时此刻只是多余又矫情,终究也只有闭嘴沉默了。 她便又道,“我只是不想听见他入睡的时候,一遍一遍喊的还是你的名字。我只是不想在最亲密的时候,听见他忘情到极致的时候,喊得还是你的名字。你可知道,夏紫瑛这个名字,曾经让我恨入骨髓。我曾发誓,倘或与你相见,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你。”她说着,抬眸去看紫瑛,眸子里却依然是明朗柔软的光,并没有她语气中的凶恶狠绝。 “可是我不能够……因为怕伤了你,伤了他,伤了我自己。”她说着,无奈地苦笑。 紫瑛默默地望着她,她温柔妩媚的侧脸,美得令人窒息,却为何没能够打动长轩澈的心。紫瑛叹道,“倩婀公主,也许我没有资格同你说那样的话。但我却果真觉得,日久生情这件事是可信的。起码你们已然成为了夫妻,而我不久以后,就会离开的。” 倩婀再一次笑得明媚,像夜里开起的一朵美丽绚烂的优昙花,仿佛是为点亮这夜晚而生。倩婀这样的女子,世间绝无仅有的美貌,也难免会有一些娇蛮傲然的时候。可是她却为了长轩澈抛弃了身为公主的尊严,身为女子的矜持。 她来找紫瑛,并且紧张地执着紫瑛的手,问道,“那你告诉我,你的不久以后,是多久?我已然是他的妻子了,所以我没有办法容忍你这样的危机存在。你可以看不起我,我无所谓。” 紫瑛摇摇头,叹道,“我怎么会看不起你呢。我感激你,感激你替我陪在他的身边。而且,我觉得也许你陪着他,会比我陪着他好一万倍。你我都是女子,所以我们能够明白全心全意去爱一个男子的时候,该是什么模样,会做出什么。因此,我想只有你,可以为他如此。” 倩婀点点头,道,“雀族女子的桢洁比性命重要,当初施太君带他来昆玉谷求救的时候。我的哥哥,也就是雀王问了所有的女子,谁肯救他,大家都愿意献出灵丹来救他,却没有人肯退去周身的衣裳,与他共处在我们雀族的圣泉里七日。我当时一定是疯了,我竟然背着哥哥将他背到圣泉去,我用我的灵丹救了他,可是他的身体太虚弱。我得用我的身体的温度来支撑着他,使他可以在圣泉冰冷的泉水里挨过七日,把体内那些忧郁成疾的毒素全都涤荡干净。我原没有想过要他负责,然而负责这件事是他醒来以后,许诺给我的。我想他并不讨厌我的吧,我是这样想的,而他果然只是并不讨厌我罢了。” 紫瑛骤然听见倩婀救了长轩澈的真相之时,还是难以置信地惊诧了。她沉沉地点头,拉着倩婀的手,道,“无论如何,你都应该是得到他的那个人。相信我,你这场幸福,我一定不会打搅,只是,我真的有要找的人,所以必须逗留在这里,等我找到了他们,我一定马上就走。” “你要找谁?或许我帮你一起找?”倩婀说道。 紫瑛闻言,犹疑了一阵,却听见西南方向那座披着朱红软纱的吊脚楼里传来一阵一阵的尖叫声,暗黑色的光雾一次又一次闪耀在那座吊脚楼的楼顶。紫瑛已经来不及思索,飞身往那吊脚楼跃去,倩婀公主跃几乎是同时与她一起落在那吊脚楼里的。 还是先前紫瑛在锁妖塔前见到的那一袭碧衣,袅袅的裙裾宛如熏染了青烟一般。她清泠的眸光里藏着隔世的沧桑,在望见紫瑛的那一刻,仿佛又被剧烈地震惊了一回,而后渐渐地恢复平静。她是琉璃,堕仙之一。 倩婀指着她道,“你是什么人?” 她眉眼弯弯一笑,道,“论起来,你的姑母也就是翩洁公主见了我,还得尊我一声上神。你是这雀族新封的公主吧?” “我没有见过哪个上神眉宇间的印记是紫黑色的。”倩婀说着,恢复成原身,一只火红的百灵鸟,飞在空中,向琉璃袭击而去。琉璃却只是轻轻一拂手上的挽纱,便把倩婀的原身重重地甩在地上。 倩婀被甩在地上后,恢复了原身,摊在地上,吐了口鲜血,又问道,“你要做什么?” “没有什么,我们来找雀皇神胆,只要你把雀皇神胆交出来,我便把你的新婚夫君还给你。”琉璃说着,回身望了望挟持了长轩澈而出的另外三位男子,皆是白衣翩翩而出。 倩婀心上着急,道,“你先放了我夫君,其他都好说的。” 琉璃又道,“你若不说出雀皇神胆所在,我就杀了他。” “不,我告诉你。”倩婀强撑起身子,而后喘息着说道,“你若果真是个上神,你便知道我姑母翩洁公主便是雀皇,雀皇传承到她这一世,便没有后人了。我姑母尚在世,又怎么再选新的雀皇,你如果要雀皇神胆,自然要同我姑母去取。倘或,你在昆玉谷找到了我姑母的行踪,想来你也不必在此与我多费口舌,但若是连你都不知道我姑母的心中,我又能去何处找寻,你这样挟持我的夫君,也是徒劳无功的。倘或你肯放了我的夫君,我也许会考虑帮你们一起找我的姑母。” “你以为你还有什么资格和我们谈条件呢?”琉璃轻笑,一抬掌笔直对着长轩澈的前额就要打下去,那是她的绝技,唤作‘醉落琉璃’,从前在天宫比武的时候,她曾以这招毁了南天门前那六根擎天柱。 紫瑛思量不了那么多,只在她挥掌的瞬间,掷出她腰间的胭脂盒,一时间百花齐放的幻象笼罩了半空。琉璃甚至来不及反应,胭脂盒打在她的胸口,香粉迷了她的眼眸,鲜血夺眶而出,她一丁点都看不见了。 胭脂盒重回到紫瑛的手中之时,听见琉璃惊叹道,“花神的‘凝脂’盒么?幻焰,难道你已经恢复了记忆?” 紫瑛手握着胭脂盒,遂道,“我想我的确是幻焰,但我还没有恢复记忆。” 琉璃便笑道,“是殿下把你守护得太好,否则有些事你早该知道了。” 原本挟持着长轩澈的男子之中,其中一个白衣披发的俯身扶起被伤得失明的琉璃,对着紫瑛道,“那你还记不记得我是谁?” 紫瑛摇摇头,他便笑道,“我是了落,从前极力反对过殿下救你的了落,你也应该尊我为上神。那一位青色头发的是玉桀,灰色头发的是尘殷,我们都曾极力反对殿下救你重生。当然,还有一位唤作斓星,我们便是为她而来的。” 紫瑛皱着眉,问道,“我曾经死了,是殿下让我重生的?” 琉璃轻笑道,“不然呢,亲手烧了花神殿的幻焰,还想要有活命么?你可知道花神殿里多少精灵神仙死于你之手,若不是殿下,让你灰飞烟灭都是对你的仁慈。” “也许本君当初的确是仁慈了,尤其是对你们仁慈了。”瑾誉从半空飞来,落在他们四人跟前的时候,还是令他们动容。他们全都俯身跪下,依次道,“尘殷,玉桀,了落,琉璃参见瑾誉殿下。” 那一刻,倩婀是错愕的。堂堂天族的瑾誉殿下竟然在此处,还参与了她和长轩澈的婚礼。然而当她看向瑾誉的时候,那一面玄铁面具终究还是隔绝了天颜,只是他通身的不凡气度,是丝毫掩埋不了的。 夜里阑珊的灯火映在玄铁面具后的那双眸子里,宛如碎了的星点,目光微凉,回忆微凉。这四位和着斓星,曾经是他在天宫里品茗论法的挚友,却是他亲手将他们压入锁仙塔之中,问当年情谊,终究难言。 瑾誉沉声道,“想不到,时至今日,你等还愿对我俯首称臣。” “殿下,若是我要五人皆死,我等不会有一人有所怨言。可惜我等命还在兮,便不能弃殿下于不顾,弃苍生于不顾。”尘殷率先应道。 瑾誉遂淡淡一笑,便又问,“当年,谁为本君奏一曲琵琶,谁又为本君清唱一歌,谁给本君烹茶,谁给本君煮酒,谁陪本君把棋下完?” 瑾誉隔空变幻出一副棋盘,悬于他们之间。 了落向前,盘腿坐下,先落了一粒籽,道,“了落愿陪殿下下一局,殿下,请。” 琉璃轻轻挽着笑意在唇边,对着尘殷道,“许久未听尘殷师兄的琵琶了,何不先奏上一曲,让琉璃和玉桀师兄也润了润歌喉?”尘殷自然是变幻出一把琵琶,抱在怀里,皱着眉宇,仔仔细细地弹奏起来。 那琵琶铿锵,宛如大珠小珠落玉盘,琉璃和着节拍,清歌唱晚,何其宁静致远,涤荡心魂。曲到高扬之处,依然挟持着长轩澈的玉桀开了腔,和声完美,摇曳了星云,回荡在心尖,久久不能平息。那一曲奏罢,一曲唱罢,一局棋却未曾有个输赢。 了落遂道,“少了净月磨墨,素月煮酒,斓星烹茶,就是不一样的吧。” 瑾誉手中一籽化作青烟,消失在夜色之间,他的眸光掠过了落的脸庞,带着些杀气,了落竟就如此坐着,吐了一口鲜血在那棋盘之上,笑道,“殿下要杀我,轻而易举之事。敢问殿下,为何不痛快了结了了落,否则了落还是会为了救斓星,而执着不休的。” 尘殷握在长轩澈脖颈上的手愈发加狠了些,倩婀的心宛如一并被捏碎了一般,泪水碎了满地。紫瑛走到瑾誉身边,伏在他的膝盖上,幽然道,“我果真不记得那些事了,可我却可以看得到现下。你若果真忍心伤了他们其中一个,也不必苦苦追忆当年,你终究是舍不得那段快乐的时光的。又何苦,互相逼迫呢?” “他们要的雀皇神胆,本君没有。他们要救斓星,本君也不允。”瑾誉说道。 了落捧着心口,艰难地作揖,问道,“了落敢问殿下,当年斓星到底犯了什么罪,才可让殿下痛下杀手。” 瑾誉的眸光一沉,抬手轻轻抚在紫瑛的长发上,良久才道,“不可说。” “殿下……”他四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唤道。 “你等今日所行之事,已然有悖上神之名,何况当日勾结魔族绿惜攻打净月宫亦是罪无可恕,与堕魔玉衡君又有何不同。本君今日还愿坐在此处,与你等好言相谈,不过是因着往日的那些情谊罢了。本君奉劝各位,不要再消磨本君与你们之间的情谊,倘或消磨殆尽,本君自不会再手软。”瑾誉沉声说道。 尘殷闻言,扼住长轩澈的咽喉,几乎要把长轩澈的脖颈给扯断了。倩婀受了重伤,又见了这样一幕,自然是痛不欲生地昏死过去。紫瑛从瑾誉膝盖上起身,对着尘殷道,“你且慢,我知道雀皇神胆在哪里,你先放了他,我这就带你去找。” “紫瑛……” 瑾誉惊诧,但终究已然来不及,他抬手只抓住了紫瑛的三缕落发。而紫瑛已经自己走到了尘殷的身边,道,“与其抓着长轩澈来要挟,你不觉得抓住我更有把握么?如果,我果真是你口中的幻焰的话?” 紫瑛走到尘殷身侧的时候,只觉得有一股奇怪的幻力重重地压在她的身上。她的眸光扫过,只有了落的腰间有一串奇怪的铃铛,一直闪烁着淡淡的金光。紫瑛好似想起,在净月宫的神器册子里曾经翻阅到,这铃铛唤作警思铃,所有的禁制法曲在这串铃铛面前只会如荡然无存一般,起不到任何作用。紫瑛自知,自己是送羊入虎口,因为瑾誉在她身上下的水玉禁制和火禁制已然无法保护她了。 琉璃笑道,“尘殷哥哥,快抓住幻焰,殿下一定会告诉我们哪里才能找到雀皇神胆,这样我们才能够让斓星姐姐重生啊。只有斓星姐姐重生,才能够阻止殿下重蹈覆辙。因为我知道,斓星姐姐手上有关于幻焰的身世之谜。” 瑾誉听到此处,已然是怒不可揭,他收下的整盘棋局都在他的目光下,化作一缕青蓝色的冰焰,燃烧殆尽。他们从未见过瑾誉以水玉术法和火系术法相融的情景,当他们看到这一幕的时候,还是禁不住胆战心惊。 尘殷果然撇下了长轩澈,改为挟持紫瑛。瑾誉拂袖正要动用术法,琉璃却道,“殿下,莫急。既然幻焰说她知道雀皇神胆在何方,只要她带我们找到雀皇神胆,我们自然不会为难她,迟早是会放了她的。但是,如果她不知道雀皇神胆在哪里,那么我就要仰仗殿下了,自然也不会伤了她分毫。但是,殿下,如果你现在伤了我们,难道就不怕我们伤了她么?” 琉璃说罢,回过脸来对着紫瑛道,“我不知道现在该叫你什么,且让我们还是唤你幻焰可好?” “请便。”紫瑛道。 “那么,幻焰,请你带我们去找到雀皇神胆。”琉璃说着,又笑道,“倘或殿下愿意跟着,那便跟着吧。以我们几个人的修为,也没有办法阻止殿下做殿下想要做的任何事,这一点我们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琉璃说着,又对尘殷道,“师兄,我们走吧。” 玉桀扶着琉璃纵身飞起,了落和尘殷一并挟持着紫瑛。瑾誉却只是默然坐在原地,并没有如琉璃所言,立即就追上去。 倩婀赶忙上前去扶起昏厥的长轩澈,回头拜谢了瑾誉。瑾誉不以为然,拂袖离去,一直被四个堕仙用法曲困在屋里的素凌絮和夜飞弦赶来的时候,也终究是只看到了紫瑛被带走的最后一幕。 素凌絮要去追,却被夜飞弦拦下,道,“殿下都不能够解救,我和你恐怕也不会是那四人的对手,且静观其变,看殿下如何吩咐吧。” 素凌絮回眸望着瑾誉,道,“殿下,我们为什么不跟在他们身后过去呢?” 瑾誉叹道,“倘或,我方才果真跟在琉璃身后而去,以琉璃的性子一定会先伤害紫瑛,逼我退开。她终究是会怕我伤了其他之中的一个的,况且她现在相信紫瑛一定知道雀皇神胆的所在。而我们要做的是在他们发现紫瑛什么都不知道之前,先找到斓星。” 紫瑛被了落和尘殷挟持了一路,原本飞行术就习得不好,被硬驾着飞了这些路,实在累得不行,终于在看到天空底下坐落着几座火焰山时,强撑不住,道,“好了好了,几位上神,下面就是雀皇神胆的所在之处了。” 琉璃遂道,“你不会骗我们吧,从前你在天宫的时候,就十分的诡计多端。” 紫瑛便说,“我为何要骗你们,我的性命在你们手上,难道我不想活了么?” “说的也是,但雀族最怕炎热,他们终年隐在谷中,翩洁公主又怎么会来着火焰山群里呢?”琉璃将信将疑地问道。 紫瑛便解释说,“翩洁公主已然为了瑾誉殿下入魔,又怎么还会保存着当年的习性呢。我听说,很多神仙堕落之后,都会与原本的性子不大相同。看看几位,便知真假了。” 紫瑛这么一说,琉璃轻轻一皱眉。她从前在天宫的时候,也是以清新优雅而美于众神女之中,现下的自己,眉宇间上神的印记却已然变得紫黑如毒。这是她所愤恨的,紫瑛提及了她心上所伤之处,自然是令她十分不悦。 尘殷心细,看出了琉璃的不悦,遂道,“琉璃师妹,不必愁苦。虽我们额间的印记都变了,可琉璃师妹依然还如过去那般清丽脱俗。” “只可惜,琉璃上神最美的一双眼睛,也被我伤透了。”紫瑛故意想要激怒琉璃,让她魔性大发时,其他三位便会顾着照顾她,而疏落了紫瑛,紫瑛便可趁乱逃开。 然而,尘殷却并不容易上当,回眸对着琉璃道,“不过是伤了眼睛,凭师妹的修为,复原也是指日可待之事。师妹不必太过介怀,何况等找到了雀皇神胆,很多事就会迎刃而解,也许我们还会重回天宫的。” “是啊,等回了天宫,我们去找药君,凭着药君那些丹丹药药,你这双眼睛一定不会有事。”了落也接过话茬说道。 紫瑛知道自己的计策失败,遂也是暗自颓然叹息,随着他四人落在这火山群里。紫瑛的双足才刚刚触及地面,便被炙热的地表烫的跳脚,琉璃因为听到紫瑛怕烫的惊呼,遂笑道,“从前的幻焰,不是最喜火术么,竟然也会怕烫的么?” 紫瑛知道这是琉璃讥笑她的话,然而紫瑛却被琉璃的这番话所点醒。她如今被人挟持双手,触不到腰间的胭脂盒。就连水玉禁制和火禁制也被了落腰间那个唤作警思铃的法器所遏制,只要环绕在紫瑛周身的水玉禁制或是火禁制一有所发动,警思铃便会把那些术法全部吸纳干净。 紫瑛若是想要硬拼脱身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是这里是火焰山群,紫瑛在净月宫学了那么多的御火术,在这山群里也许能够派的上用场。紫瑛思索着,试着用意念唤起那些沉睡的火山,但终究由于她的修为不足,试了好几回却没有一座火山愿意听她的召唤。 紫瑛颇有些灰心,又听到了落对着尘殷道,“她既然是幻焰,现下又是在火焰山这处,必然还是要看紧一些。别忘了幻焰的御火术当年还是瑾誉殿下亲手教的,小觑不得。” -本章完结- 第一百八十二章 分离堕仙 龟裂的土地,连绵淘沙成山,云雾已被炙热的赤焰蒸干,唯有烟气涌起,袅袅在上空。紫瑛试着用意念控制火山多次,都以失败告终,最终疲累不堪地瘫坐在地上,咽喉干渴得几乎要撕裂。了落与尘殷看着紫瑛的奄奄一息的模样,颇为震惊,玉桀亦有所存疑。 “不过是被贬入凡尘而已,天君难道将她的仙根封存了?”了落与尘殷相视一眼,抬手罩在紫瑛的头上察看,一阵紫白色的灵光闪过,了落什么都没有看见,遂回眸道,“天君果然封了她的仙根,所以她根本承受不了这里的炙热。” 尘殷点头道,“这样下去,只怕她撑不到找到雀皇神胆的时候。” 玉桀便道,“现下也找不到水源,不如我和琉璃唱一曲,也替各位解一解渴如何?” 尘殷闻言自是又变幻出一支银色的长笛,靠在唇边,仔细吹奏起来。笛声悠扬奏起的时候,宛如一场久盼的甘霖,纷纷扬扬地从半空落下,滋润了这干涸已久的土地。玉桀先哼了几句,那细雨飘摇里晃晃荡荡地落下了清润的梅子,落在唇上清新甘甜。和着玉桀的低吟,琉璃的歌声愈发甜美,宛如调和了玫瑰香味的浓蜜,沁入心扉。 紫瑛只觉得瞬时便不再疲累,眸子也渐渐有了神采,干裂的咽喉变得润泽柔软。紫瑛恢复意识以后,琉璃便问道,“现下,你可以告诉我雀皇神胆究竟在何处了吧?” 紫瑛皱了皱眉,心下想尘殷和琉璃,还有玉桀在一处的时候,才能够通过变换音律和歌声使他们之间的灵力相互联系,发挥到最佳的状态。如果让他们三个分离,是不是就会减轻各自的灵力,而且他们四个之中,应该是了落的灵力最强,何况了落有警思铃。如果,紫瑛一直待在了落的身边,也许根本没有逃脱的机会,而且紫瑛觉得一直无法唤起这些火山,大约与警思铃的牵制有关。 紫瑛思及此处,便对着琉璃道,“琉璃上神,到了这里,其实要找到你们想要的雀皇神胆,很简单了。但是,要我带你们去可以,我有一个条件。只能够琉璃上神陪我去,否则我怎么敢说你们取到雀皇神胆以后,不会如何呢?” 琉璃轻笑,“倘或你没有伤了我的眼睛,我倒还愿意相信你。可是幻焰,你我相识多久,你的狡诈我会不知道么?我伤了眼睛,如何知道你给我的雀皇神胆是真是假?” 紫瑛遂道,“琉璃上神,我给不了你雀皇神胆,因为雀皇神胆根本就在翩洁公主身上。如果你要,你也只有和她要。我不过是带你去找她罢了,翩洁公主的灵力,你一定能够感受到,我有没有骗你,难道你还会不知道么。而且,以你的修为,即便他们都不在,翩洁公主也不会时候你的对手的。” 琉璃显然有些动摇,她实在是太想要得到雀皇神胆了。但那一刻,玉桀是清醒的,玉桀遂道,“不行,绝不能够让琉璃与你单独前往。再不然,至少我陪琉璃一起去。” 紫瑛想,倘或现下不应允了玉桀,只怕其他二位也会执意前往。一对二,总好过一对四,紫瑛立时答应了。 紫瑛领着玉桀和琉璃翻过一座火山,竟然毫无预警地出现了一片绿洲。这的确是紫瑛没有预见到的情景,然而令紫瑛更没有想到的是,紫瑛口中的那位翩洁公主果真出现在这里。翩洁见到琉璃和玉桀的时候,展露出一抹意料之中的笑意。 翩洁对着琉璃和玉桀,道,“听说,你们在找我。我在这里等了这么久,可算来了。” 琉璃遂道,“翩洁公主,我们来,是想借雀皇神胆一用。” “你们要取我的胆?”翩洁笑了,笑声划过天际,无限悲凉。她却忽然转过身来,慢慢靠近紫瑛,对着紫瑛道,“你肯么?” 紫瑛摇摇头,道,“我不明白,他们要的是你的胆,你怎么问我肯不肯呢?” 翩洁冷笑,遂对着琉璃道,“琉璃上神,莫说你当年在天宫的时候,我就曾输在你的‘琉璃醉落’之下,便是如今,我也打不过你。何况,你还有玉桀上神相助,你们既然要,便从我身上取吧。” 琉璃道,“我们要的是鲜活的雀皇神胆,倘或不是你自愿给我们的,而是我们强取的,你精魂已死,这胆何用呢?” 翩洁便说:“这便是你等考虑之事,与我何干?” “翩洁公主,我等并没有要取公主性命之意,我等只是想要救斓星。”玉桀对着翩洁说道,眸光里满是诚恳之意。 翩洁听到斓星二字的时候,神情一滞,叹道,“她倒是我唯一敬佩之人,我很想要帮助你们,但是雀皇神胆已然不在我身上,当年我把雀皇神胆赠给了我深爱之人,所以我也是爱莫能助了。” 玉桀闻言,又道,“敢问翩洁公主,雀皇神胆如今在何处?” 玉桀的尾音埋没在忽如其来的火焰热浪之中,在他们身后的那一座火焰山骤然喷发的熔浆宛如一只巨大的兽,张开血盆大口,翻滚着漫天的灰烬,汹涌而来。玉桀没有防备,遂抱起琉璃往后退了几步。 紫瑛摆脱了警思铃,终于凭借着意念唤起了那座火山。但是紫瑛没有想到的,自己唤起的竟然是如此凶猛剧烈的爆发,眼看着熔浆宛如漫天的流星雨般冲着紫瑛所站着的这片绿洲,铺天盖地而来,紫瑛却忽然呆滞。 耳畔是翩洁尖锐的笑声,道,“瑾誉殿下亲自教给你的御火术,你果然是操纵得如火纯情了么?你怎么倒忘了他所说的。” 紫瑛彼时只是怕,拉着翩洁的手,飞也似地逃跑。翩洁却对着紫瑛道,“你自己纵的火,你却也怕么?这火,会随着你的意识或浓或淡,或动或静。” 紫瑛被翩洁如此一点,遂立在原地,闭上眼,静下心神来,念动在净月宫中习过的口诀。那熔浆果然如一只被驯化的安分的兽,臣服在紫瑛飞扬的裙裾之下。谦卑的兽首将紫瑛从地上拱起,紫瑛却并不觉得被熔浆化作的猛兽抬起后,有炙热灼痛的感觉。 紫瑛俯身望着地面,玉桀搀着琉璃,琉璃的手指紧紧地握在玉桀的衣袖上,面有惧色。倒是翩洁依旧淡然伫立,冲着紫瑛道,“其实,雀皇神胆早就和你融为一体了,就算你现在杀了我,也一样不会有任何问题。” 翩洁突如其来的那一句,令站在熔浆兽首上的紫瑛,肩膀微微一震。玉桀和琉璃也十分惊诧,翩洁又道,“你们都不知道,当初瑾誉为了她,骗了我的雀皇神胆。重塑了被天火殆尽了仙身的幻焰,所以无论你们用什么方法,你们都看不到她的仙根和记忆。只有等到她的仙魂在这万年轮回之中重新聚集,仙根恢复,记忆也就恢复了。这便是为何,这几多轮回,生生世世瑾誉都陪着她,护着她的缘故了。” 琉璃听到雀皇神胆在紫瑛身上之时,发了疯似地推开玉桀,抬手变幻出七只七彩剔透的琉璃鹦哥,飞舞在被熔浆映红了的半空,自己飞身于这七只鸟儿之中。鸟儿唱出婉转的曲调,她和着曲调轻轻地唱,荡起了青碧色的术法如涟漪,一圈圈地激荡开来,打在紫瑛脚下的熔浆兽身上,熔浆兽因此而被激怒,低吼一声,变幻出无数的兽首,吐着火舌,跃跃欲试。 紫瑛垂着眉目,问道,“所以,雀皇神胆在我体内?” 翩洁便道,“不是在你体内,而是已然就是你,所以他们要救斓星,除非扯散了你的仙魂,重新取出那颗雀皇神胆。也只要你还在,我们仙雀灵族也再也不会生出第二个雀皇,你本身就承载了雀皇的所在啊。” 紫瑛的眸光微微一颤,看着琉璃道,“你这是要取我的性命么?” 琉璃的歌声愈发高亢起来,紫瑛脚下的熔岩兽按耐不住,从一只巨大的熔岩兽,变幻成许多只熔岩兽,奔向那七只琉璃鹦哥,鹦哥不敌熔岩兽,被吞没殆尽。玉桀也飞身前来相助,玉桀的手指凝成一面玉面镜,镜子光滑明亮。当熔岩兽奔向镜子之时,镜子里映出的熔岩兽的影子便也奔出镜子,不同的是这影子是与熔岩对抗的冰霜凝结而成。 熔岩兽与镜子里出来的冰霜兽死伤各半,不分上下。就在局面僵持的时候,了落和尘殷赶来,尘殷的琵琶声渐渐靠近的时候,冰霜兽的灵力就愈发强大。而随着了落的靠近,警思铃对于紫瑛的压制便愈发强大。 熔岩兽最终不敌,殆尽在空气之中。紫瑛从半空跌落,吐出一口鲜血,瘫倒在地。翩洁看着落败的紫瑛,唇角竟然升起一丝既悲怆又嘲讽的苦笑,道,“幻焰,你觉得这一回,瑾誉还来得及救你么?” 紫瑛试着支起身子,却终究没有力气。了落慢慢地走到紫瑛的跟前,抬手释放出紫白色的光芒,笼在紫瑛的周身。紫瑛只觉得那光芒宛如凌迟割肉的刀,一寸一寸地割在皮肉里,刻入骨髓深处,痛得令她喊不出声。 随着了落手中的术法愈发强劲,紫瑛觉得自己的心口仿佛有什么慢慢地被抽离。然后,她的眸光渐渐涣散,看到的却是千年前的瑾誉殿下,一袭玄衣金带裹着他整个人如玉如瓷。他干净的指尖,一瓣又一瓣地拈着天元牡丹花,慢慢地塑造成功一个女子的模样。在那花瓣聚成的胸膛之处,小心翼翼地放入一颗七彩流霓的雀皇神胆。 原来,他救她的时候,是这个模样。那么深情,那么专注,那么哀伤,那么期许。 紫瑛的眸子渐渐暗淡,长长的睫毛几乎要贴在脸上,却在那一刻瞥见水蓝清碧相融的光辉闪过她的眼帘,带着一阵留兰香香氛的和风拂过她几乎丧失感觉的肌理。听到那此起彼伏的惨叫陨落在她的身侧,她根本来不及去看。 当那一个熟悉又温暖的怀抱再次将她拥入怀中的时候,她不自觉地从唇边呓出那么一句,道,“瑾誉哥哥,瑾誉哥哥,救我。” 他低头,轻吻在她的额前,温柔地安抚道,“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因为听见他的声音,仿佛无论多么疲惫,她总要看看他的脸。他果然没有戴着那副讨厌的玄铁的面具,她的目光虽然还朦胧,看不清他身后风云变幻,看不清她周遭飞扬零落,却唯独看清了他的脸,温柔真切。 “莫涤深,果真是你么?还是上天见怜,让我死前再看见一回你呢?”紫瑛那一刻的意识已然渐渐恢复,多亏的是瑾誉的一吻,注入不少灵力,护着她胸腔内那颗由雀皇神胆演变而成的心。 瑾誉摇摇头,笑道,“我怎么会让你死去呢,只是我还是喜欢听你唤我瑾誉哥哥。” 紫瑛被她如此一说,方才那些幻象再次划过她的眼帘,她凝着眉宇,道,“我好像想起了当初你是怎么救我的一般?” 瑾誉点头,道,“这些年,雀皇神胆在你体内融合得很好,你散落在六界的仙魂也将要聚集完全,到时候你将会完完全全地重生。你会记起更多的记忆,还有我们的当年。” “我们的当年?我是不是给你惹了不少麻烦?”紫瑛问道。 瑾誉无奈地笑,无奈地说,“那又有什么办法,谁叫世间只有一个你,只有一个我。你不给我惹祸,谁给我惹祸呢?” 紫瑛闻言,也嘻嘻地笑着,又道,“翩洁,琉璃上神他们呢?” 瑾誉叹道,“翩洁寿命将亡,想来是她不愿再见我,自然有她的去处。琉璃他们,应该是去寻斓星了。我原本也和素凌絮,夜飞弦四处搜寻斓星的下落,原想要以斓星胁迫他们放了你。但,我没有找到斓星。还好翩洁用灵术隔空传音给我,告诉我你们现下所在的位置。是她用另一半的灵力在火焰山的另一头设了法曲困住了落和尘殷,而我便在她拖延之时,赶到这里来救你,可我终究还是来得晚了些。” “是翩洁告诉你的?”紫瑛惊呼道。 瑾誉不置可否,又道,“我原不敢追击得了落他们太紧,尤其是琉璃的性子,若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他的警思铃又制约了我在你身上下的禁制,也真的令我十分头疼过。我怕我若是逼得太紧,你又手无缚鸡之力,难免要受伤。却好在你终于开窍,御火术有所提升。” 紫瑛又说,“其实,是翩洁帮我。如你所说,可见她从一开始就想要帮我,她出现在这里,还提醒我如何操纵熔浆兽。她果真是爱惨了你,因为怕我若是有危难,你便会伤心。可是她暗里帮着我,明着的却是一副要置我于死地的样子。这也许就是她身为雀皇的骄傲吧?” 瑾誉沉声道,“的确,多亏了翩洁,否则我并不能够这么快找到你们的所在。” 然而,藏在万重火焰山之后,苟延残喘的翩洁,终于在合眼之前,听见了瑾誉那声多亏。她这一生,为的只是瑾誉的一句感念,如此便可安然死去。 紫瑛试着从地上站起来,却发现自己的双腿虚软得好似不是自己的。瑾誉遂蹲下来,要紫瑛趴在他的背上,他背着紫瑛走过龟裂干涸的土地,踏出了火焰群山。紫瑛在他的背上安然入睡,再醒来的时候,已然躺在离火焰山不远的一家客栈的房间里,后背贴着温暖的软辱。 瑾誉坐在床边,手中执着一卷书册,素凌絮和夜飞弦站在屋子里,素凌絮正在向他禀告,“殿下,我等遍寻人鬼妖三界,却始终是没有找到斓星上神的遗体。” 瑾誉翻了手上的书册一页,淡淡道,“嗯,意料之事。先前本君寻思着去找斓星,却忘了斓星若是有幸醒来,应该会亲自来拜谒本君。关心则乱,是本君当时不够清明。” 夜飞弦便道,“没有雀皇神胆,斓星上神如何苏醒。我等需不需要寻一寻剩下的三界呢?” 瑾誉合上手中的书册,不紧不慢地说道,“不必了,斓星应当是在魔界。他们有勾栏玉,一样可以起死回生,灵力大增。本君只怕,绿惜早就有所图谋了,了落等是被绿惜蛊惑了。素凌絮,夜飞弦你二人且先不必回去净月宫了,找到了落等,让他们回来。”瑾誉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只紫玉葫芦形的小瓶子,递给他二人道,“你们拿着这个,告诉了落,里头是可以治愈琉璃眼睛的灵丹。” 素凌絮接过瓶子,又听瑾誉道,“本君若是没有猜错,他四人应该是逃往东海之滨,那里有一处当年他们为本君建的逐浪别院。” 素凌絮与夜飞弦得令便去了,彼时瑾誉低头,手压在合着的书卷上,心中却想总算让他二人躲过此劫,往后净月宫重建的重担便落在他二人身上了。瑾誉收回思绪,轻轻一叹,他身后床上的人已然醒转,侧身一动,惊了瑾誉。 瑾誉回眸,轻柔低语道,“早醒了吧,听了我说这么一会子话,也不起来么?” “不听还不知道,你自己失了判断,却怪在我的身上。”紫瑛嘟囔着。 瑾誉,“嗯?”了一声,遂笑道,“好吧,好吧,是我的错。是我没想清楚,就先去找斓星的尸体了,又没找到,都怪我。也怪我没及时把你救出来,害你差点死在了落的手上。那虽然我犯了这么多错,但看在我这样诚恳认错的份上,你就原谅了我吧。” 紫瑛遂笑道,“这样容易就原谅了你,岂不是便宜你了。” “那你还要如何?”瑾誉问道。 紫瑛揉着眼睛,懒懒地说道,“天气好冷,想吃牛肉锅,最好是辣的。” 瑾誉闻言,轻笑着摇摇头。紫瑛这副模样,就和从前在天宫之时一样的无赖,每常烦着他给她做好吃的。只是,现下是多事之秋,净月宫劫数将至,瑾誉却依旧若无其事。果真应了紫瑛的要求,慢慢踱出去给她炖牛肉锅去了。临去前,还特特在紫瑛的房里设了极重的法曲,以护紫瑛周全。 紫瑛昨晚那一锅牛肉吃的很是畅快,却不知怎地吃罢了以后,老觉得前额眉宇间一阵阵的生疼,自己想是不是吃得太辣了,上火了。可是睡了一觉醒来,铜镜里看见自己前额的皮肤像是一夜之间变薄了一般,竟能清晰地看到肌肤底下的血管,血液流过的痕迹就像是嶙峋的树枝,不知怎地越看越觉得怪异。 紫瑛夺门而出,瑾誉正站在院子里看太阳,紫瑛顺着瑾誉的眸光望去,问道,“今日的太阳有什么不同么?” “你不觉得不那么刺眼么?”瑾誉问道。 紫瑛又仔细瞧了瞧,笑道,“我从出生开始,好像就没觉得太阳刺眼过。” 瑾誉闻言,失笑道,“也对,你是火系仙根,太阳正是你的守护神,你确然不会惧它耀目。不过,劫数将至,连日光都不那么热烈了。只怕净月宫有所异动。” “什么劫数?”紫瑛侧头问瑾誉,又说,“那么我们是不是要赶快赶回去,通知净月上神她们呢?” 瑾誉点头道,“净月已尽知,想来,已然做好了准备。”瑾誉垂眸的时候,恰好看到紫瑛额前的印记愈发明显了,遂抬手抚上那个位置,温声问道,“是不是开始觉得有些发痛了?” “可不就是,早知道就听你的不吃那么多辣椒了。”紫瑛懊悔道。 瑾誉遂笑说,“这和辣椒着实没有什么关系的,只不过是时辰快到了。” “什么时辰,我也要死了么?”紫瑛惊惧地说道。 瑾誉无奈地将她揽在怀中,轻抚着她的头发,道,“放心,有我在,你没有那么容易死。” 紫瑛正靠在瑾誉肩头,情意浓绵之时,天上忽然风云变幻。原本万里无云的晴空,骤然发暗,一大簇紫黑色的浓云覆盖吞没了那轮太阳。紫瑛只觉得额间一阵剧烈的刺痛,痛得她根本睁不开眼眸,弓下身子去。 瑾誉静静地把紫瑛抱在怀里,紫瑛却不知哪里来的巨大力气,挣开瑾誉的怀抱,手中凝着一团火焰,向院子里的树木击去。一时间大火熊熊地燃烧,瑾誉迅速以水术灭火,无论紫瑛的火术蔓延在哪里,瑾誉的水术紧追其后。 瑾誉一手灭去院子里燃烧的火焰,一手向紫瑛灌输灵力。不知过了多久,紫瑛额前的印记慢慢地浮出一丝在额前,鲜艳如血。而剧痛彻底消失以后,她的神思也终于恢复清醒,她望着满地的狼藉,回身看着瑾誉,眸子全是未知的恐惧。 瑾誉心疼地将她拥入怀中,抚着她的后背道,“好了,都过去了。” “瑾誉哥哥,我是不是入魔了?”紫瑛试探地问道。 瑾誉摇摇头,道,“别怕,你的心魂就要聚齐,这个时候最容易受魔性牵引。何况你的守护神太阳被魔族用乌云浓雾遮住,但是有我在,你一定不会入魔的。” 紫瑛抬手抚摸着额间那一缕奥凸不平的印记,道,“这是……” “等印记全都浮出你的眉宇的时候,你就会重新成为幻焰的,别怕,我会陪着你。”瑾誉笑着,笑容温和。紫瑛却看不到瑾誉心底的哀伤,等她成为幻焰以后,也许面临的是全新的宿命,那一段宿命连瑾誉都没有把握。 那一段宿命里,是否只有幻焰,还是依然可以既有幻焰又有瑾誉。当初,他不曾想这些,他只知道幻焰必须活下去,即便重组以后的宿命里,不能够再有他。他也愿意站在不远处,护她安好,哪怕她的爱和记忆里不能够再有他。 -本章完结- 第一百八十三章 净月宫毁灭 瑾誉说,还是回去净月宫吧。他在净月宫里为紫瑛劈了一处十里兰庭,千万种兰草在那庭院里摇曳,飘散出的香气可以涤净所有的魔性。他说,紫瑛你好好待在兰庭里就好,其余的一切都教给我。于是,紫瑛满心欣然地跟着他,要去看净月宫里,他专门为她植的那片十里兰庭。 然而,当紫瑛挽着瑾誉的手,站在净月宫的宫门前,那沉寂的皑皑白雪,冷落了紫瑛的眼帘,就连她的心也仿佛堕入冰雪被冷冻得不可自拔。紫瑛的眸光望去,那无垠的白雪之中慢慢地渗透出鲜艳的血色,她一步一步地走过去,走到最先认出的上官流音的尸体身边。她看见段霖的手依然紧紧地拉着流音的衣袖,不能瞑目的眼眸里,支离破碎地塞满了心痛。 紫瑛慢慢地蹲下,然后跪在雪地里,膝盖感受不到丝毫的寒冷。她的手抚在流音紧紧合上的眼眸时,心口的跳动那么的沉重。她听见瑾誉在他的身后,强制地将她扳过来,企图将她抱在怀中,劝道,“别看,紫瑛,别看。” “不,瑾誉哥哥,我要知道,到底最后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那么美的净月宫,会变成这个模样。什么样的人才可以向流音下手!” 紫瑛挣扎着逃离瑾誉的怀抱,再次抚上上官流音的眉目,她眼睛里的最后一幕显现在紫瑛的脑海里。那是一个周身环绕着绿色光雾的女子,尤其慑人的是她一双眼睛灰沉沉,瞳孔只是一条线,何其诡异。只是,身姿妖娆修长,颇为性感撩人。 那笼罩在绿色光雾的女子身后有那么多形态各异的魔兵,却并没有一兵一卒先动手。是她自己亲自挥舞着灰绿色相间如蟒鳞攒成的魔障,挥舞而去的时候,净月宫的弟子一排一排的倒下。然而,流音是抱着琵琶冲向她的,那个姿势是流音下了死的决心,要和与这个魔女同归于尽。 但,终归是没能够接近到魔女的一片衣角,魔女的魔障敲在流音的螓首上,压乱了漂亮的发髻,鲜血从发际线上蔓延下来,模糊了她可爱白希的容颜。流音死前,回眸看了一眼被魔族术法压在地上的段霖,是诀别的眼神。段霖用尽最后的力气,爬到流音的身边,攥住了流音的衣角。紫瑛想,那一刻的段霖一定想要复仇,一定是心痛欲裂的。 紫瑛看完那一幕,全身开始颤抖,她的牙齿狠狠地咬着下唇。她抬手轻轻地敷在段霖的眼睛上,念起了从前在净月宫时最讨厌念的往生咒。紫瑛喃喃念完了那一段,流音和段霖,以及其他死在净月宫门前的弟子的身体慢慢地消失在那片雪色里。 又是一片白皑皑的雪,死寂的覆盖。 紫瑛回眸望着瑾誉,道,“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劫数么?” 瑾誉点点头,道,“我也有失算的时候,绿惜比我想象得壮大得更快。” 紫瑛咬牙切齿地说道,“那个魔女,唤作绿惜?” 瑾誉再次点头,“我想她还没离开……也许是在等我……” 紫瑛在那一刻,感到死亡的气息那么浓烈,那么逼近。她不自觉地靠近瑾誉,仿佛靠近他一分,安全感便多一分。而这种安全感并不是紫瑛害怕自己的死亡,而是害怕自己的一个不经意,便和瑾誉离散。 倘或一定要走到死别这一步,她希望死别时,他们的手还可以牵在一起,长发还可以缭绕在一处。这样,便是死而无憾。 瑾誉握着紫瑛发凉的手,他已经可以预见下一步他们会看见什么,但他却想不到除了自己的身侧,眼底,哪里还会是保护起紫瑛的好地方。这情势,如果连净月宫都被毁灭得这般彻底,又何况是凡间。他知道,绿惜是冲着他来的,年初的时候他在东海打败了那只魔龙,却一时起了仁慈之心,放走了苦苦哀求他的魔龙侍婢绿惜。 凡事,因果。前因如此,怨不得后果如此。 瑾誉携着紫瑛走到轩华殿的时候,紫瑛再也走不下去,那里躺着所有和紫瑛一同进入净月宫的弟子。然而,紫瑛不会想到的是堂堂锦裳上神的仙体竟然也会被如此沉浸在白雪之中,紫瑛走过去,抬手去拉露在白雪外的那一片华光流转的衣角。 紫瑛回眸,哭着问瑾誉道,“她不是上神么,再不然她不是还有祈言神君么?” 瑾誉慢慢抬手,水蓝色的光芒拂开了盖在他们眼前到底厚厚的积雪,华锦裳和祈言交叠着的遗体慢慢地显露在紫瑛的眼前。瑾誉沉声道,“他们应该是一起死的,祈言为了护着华锦裳不让她坠落在地,用自己身体为华锦裳垫着了。” “那个绿惜这样厉害么?竟然连锦裳和祈言神君都打不过她么?”紫瑛失声痛哭。 瑾誉摇头,道,“杀死他们的不是绿惜,是玉衡。” “玉衡?”紫瑛问道。 瑾誉道,“当日我与玉衡大战三日,我的确是赢了,但只赢了半招。玉衡原本修为深厚,却不知得了什么相助,变得十分强大。你看看华锦裳身上的伤,应该是玉衡的竹节剑直接刺穿心脏所致。他真的疯了,连昔日爱过的人也不肯放过。” “果真是那位玉衡君么?可是他当日,明明为了救爱人和我要过一味香粉,唤作‘长相厮守’,我亲手调制的。”紫瑛说道。 瑾誉闻言,声音愈发的沉,叹道,“我想,问题就出在‘长相厮守’。从前花神调制而成的香粉原就有益魔益神之效,源于使用香粉之人的心念。想来,你原就是花神之女,承了这样的术法也是有很大可能性的。而玉衡,便是借助着你的香粉,才会魔性大增,灵力提升的。” 紫瑛闻言,悲苦道,“这样说来,是我害了锦裳和祈言神君,是我杀了他们么?” 瑾誉俯身,轻轻拍着紫瑛的背,道,“你本无心,这是他们的劫。你若不信,你可看看他们死前之愿。” 紫瑛闻言,抬眸望着瑾誉,但那只手却颤抖着不敢敷上华锦裳的眼眸。 瑾誉便道,“有些事,倘或不让你亲眼清楚看见,你是不会心安的。”瑾誉说着,抬手幻化出华锦裳死前的梦境,又道,“别怕,我在!若是痛了,我抱着你,也就熬过去了。” 在华锦裳的眼睛里,还没有如尘埃落下般的茫茫白雪,只是那一抹青衣徐徐飞扬,久违的容颜像一幅画,栩栩如生。华锦裳提着她的金骄剑,这剑她倒是极少祭出来,只是早就知道这劫数避无可避。 然而,当玉衡衣衫凛凛地走近华锦裳的时候,华锦裳抬手,剑尖指着玉衡的下巴,道,“我以为我今天对阵的会是绿惜,不曾想竟然是你。是你也就罢了,你又做这样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给谁看呢?” “轩华殿?”玉衡抬眸看着轩华殿前匾额上飘逸的字体,对着华锦裳笑道,“这个名字,和从前我还有祈言,还有你一起斗蛐蛐的那个殿的名字一模一样。” “只是巧合罢了。”华锦裳笑着,又道,“可见你已经见过祈言了?” “他输了他的昊天塔给我,”玉衡说得波澜不惊,华锦裳却皱了眉宇,眯了眯眼眸,露出少有的狠色,问道,“你把祈言怎么了?” 玉衡失笑,道,“你觉得我能够把他如何呢?你这么不相信他的能力么?” 华锦裳目光凛冽如刀,愤怒如炬,却终究没有多说一句话。 玉衡又笑道,“我说你们两个,早就是两情相悦了吧,当初是我一厢情愿地喜欢你对么?你是不是看过神族的生死簿,知道他会因为你而死,所以才一直躲着他的呢?” 华锦裳别过脸去,目光瞥向微有云澜的天空,望不到食神殿的方向,那里浓雾聚集。 玉衡又说,“我骗他,我已然得到了你,是强行的。他疯了似地要杀了我,我便说杀了我,你这一生要怎么办。我问他是不是要穿我的破鞋,他竟然,”玉衡说着,顿了顿,问华锦裳道,“你猜他怎么说?” 华锦裳回眸,冷冷道,“卑鄙!” 玉衡摇摇头,道,“我若不这么说,我可不知道祈言爱你这么深。即便我已经这么说,他还是把你奉为心上纤尘不染的女神。也罢了,反正我是做不到,我当初就做不到,现在也做不到。” 华锦裳依旧不肯言语,抬手一剑逼着玉衡的咽喉刺去,玉衡一个闪身躲过,翩然飞上树梢,悠悠地坐着,俯视着地上的华锦裳,不屑地说道,“我从前那么喜欢你,可是你的心里从来都只有他是么。即便,我已经去和瑾誉殿下求了我们的婚约,你还是背着我和他在绮舞宫的轩华殿过了一夜是么?那一夜,你们到底做什么了?” 华锦裳嘴角微微弯起,笑道,“你想到了什么,我们便做了什么。你没有想到的,我们也做了。” “华锦裳,你真贱!”玉衡低吼。 华锦裳便道,“玉衡,你今日来,不是来杀我的么?你又躲在树上算什么?” 玉衡低垂着目光,又道,“如果你方才说你和他什么都没有,我也许还能留下你的命。可是你……虽然,华锦裳我早就对你没有什么感情了,但是你总算曾是我名义上的妻子,你这样背叛我,你说我又如何能容得下你,你就不要怪我了吧?” 华锦裳不屑地笑道,“下来,痛痛快快地打一场。” 玉衡坐在树杈上,抬手折下一截树枝,放在手中,隔空比划,竟然就这样轻巧地连续炸毁了净月宫里的三个宫殿,像一串长长的连珠炮,引出绚烂的烟火,却是那么的残忍。殿宇倒塌下时轰然的声音夹杂着弟子们的惨叫和哀嚎,震痛了华锦裳的耳膜,尘土飞扬之中翻滚而起的断臂残肢,刺痛在她的眼睫,泪水终于忍不住,潸然落下。 玉衡却笑得张扬,手中的树枝轻轻一收,道,“你看,瑾誉亲手创的净月宫这么不堪。你知道净月在干吗么?在和绿惜缠斗,所以她现在也救不了你。” 华锦裳飞身而起,二十四根金针从掌中飞出,直逼向树上的玉衡。玉衡用树枝轻轻一挥,金针如碎屑断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玉衡轻蔑地摇头,闭了闭眼眸,叹道,“锦裳上神,以你的修为,算得上天族数一数二的了,可是你知道么,瑾誉也只赢了我半招而已呢。” 华锦裳如珠贝般的牙齿轻轻咬着下唇,风将她的牙齿吹得发冷。当她听到瑾誉只赢了半招以后,她的心上开始蔓延起盘根错节的疼痛,十分的剧烈。她的唇边溢出了一口鲜血,问道,“那祈言呢?几招?” 玉衡冷然道,“你果然还是担忧他的,他有资格和我动手么?我同他说,你在我的手里,如果他把昊天塔给我,我就告诉他你被我藏在哪里。他是个大傻瓜,轻易便信了。昊天塔在我手里,他却被我骗到西番鬼狱,不过你现在倒果真在我手里了。” 华锦裳闻言,满心安然,遂笑道,“他不在,便好。” “华锦裳,你该不会以为如果我把你了结,还会放过他吧?”玉衡问道,抬手轻轻抛出那树枝,华锦裳飞速地用手中金骄剑挥斩,树枝断了几截,落在地上的时候,轰然爆炸。华锦裳身后的轩华殿,砖瓦飞扬,夷为平地。 华锦裳也被这树枝炸开后的灵力所伤,狠狠地吐了一口鲜血,屈膝跪下在地,她抬起衣袖擦拭着唇角,朗声笑道,“好,玉衡,真是痛快。很久没有人可以把我伤到这个地步了。” 玉衡从树上飞身而下,俯身落在华锦裳跟前,抬手挑起她的下巴,道,“你是不是也想不到我还会回来,我们之间还有今天呢?” 华锦裳摇头,道,“从前在一处的时候,祈言便说,你好胜心太强,总劝我离你远一些。可是,他自己又什么时候肯离你远一些。你出生在西番鬼域,你母亲是厉鬼,可是你父亲却是风神之父,论起来你的出身其实不算差,你却很介意。当一处习术法的那些家伙嘲笑你的时候,是谁护着你,难道不是祈言么?” 玉衡听华锦裳这么说,眉头一皱,华锦裳却又道,“你真正爱的是不是我,其实你自己很清楚。你只是不想要输给祈言,包括我。你真正爱的是那个让你入了魔道的妖精。如果她知道,你因为她变成这样的话,宁愿死掉的吧。” “你胡说!”玉衡愤恨地几乎要捏碎了华锦裳的下巴。 华锦裳觉得自己的牙齿要被玉衡挤出来了,虽然说气话来含糊不清,但是她是那么确定玉衡可以把她的字字句句都清晰地听在耳朵里,她看见玉衡眼眸里有一抹清醒在动摇。华锦裳试着抬手,抚上玉衡的头发,说道,“从前,祈言也很羡慕你的头发,美得像清朗的湖水,潋滟的光,总是那么容易拂动女子的心。你知道么,他一直以为我喜欢的是你,因为这一头头发,你曾经让祈言发了疯。可是,那又如何,祈言从来没有想过伤害你,不是么?” 华锦裳那句话落下的时候,玉衡的手指微微松了。 可是,一切的变数,由那半空之中忽然飞来的长剑,狠狠地斩下了他的右臂时开始转变。华锦裳的眼帘之中跃入了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他的绝技是‘独离’,披荆斩棘,削铁如泥,出神入化的剑术。 这就是祈言一剑成名后,后世对于一代食神的剑术的评价。自然,没有戒备的玉衡,在祈言这突如其来的一剑劈下来以后,断了方才捏着华锦裳下巴的手。祈言在他的身后,目光里的容忍消磨殆尽,他问玉衡道,“我说过,那一只手伤害了华锦裳,我便会把它的手指一一卸下来,如今断了你的手臂,真是便宜了你。” 玉衡起身,任由着断壁之处的鲜血奔流,却垂眸对着华锦裳笑道,“你说的,他从未想过伤害我?” “是你先伤害她的。”祈言说着,抬手用灵力将地上的华锦裳,一把揽入怀中,紧紧地拥在怀里。 玉衡仰头失笑,道,“我方才差点就被华锦裳说动了,我还果真对你们抱了一丝的不忍。还好,还好祈言你来得这样快。我还以为你会在西番鬼域多待一些时候。” “你以为毁掉一个鬼域,对于我而言,需要多久。半个时辰,都太多了。”祈言说道。 玉衡点点头,叹道,“的确,你若是不去做食神,也是一代名将。玉衡说着掏出一支光滑剔透的白色水晶的七节塔在掌中,笑道,”可是,你也有死穴的。这昊天塔是你自己所筑,所有剑术在它面前,也只好黯然失色了。所以,祈言,今天我为你和华锦裳准备的都不是剑术,啊哈哈哈……“ 祈言听到此处的时候,垂眸看着怀里的华锦裳,问道,“你怕么?” “堂堂上神,华锦裳怕过什么?”华锦裳笑了笑,抬手握着祈言的手,道,“倒是你,从前也没觉得竟有傻到这个地步。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祈言黯然失笑,叹道,“怪我,没有护你周全。” 华锦裳听到祈言的这一句,忽然就觉得心疼至极,泪水瓢泼而下,刚刚好洗净了满脸的血污。 祈言抬手,轻轻拭去她的泪水,低头吻上她的唇。唇齿呢喃间,他说,“那一夜在绮舞宫的轩华殿里,你真美。我真的没有后悔过。如果我哪怕再温柔一些,不舍一些,我想我一生都会后悔没有得到你。” 华锦裳含含糊糊地咒骂了一大串脏话,道,“你……” 玉衡果然还是被这一幕彻彻底底的刺激到,他抬手变幻出暗如黑夜的法曲,将他们三人与世隔绝。昊天塔莹润的白光吸纳了祈言和华锦裳的剑,铺天盖地里唯一一丝的光亮照亮的是玉衡的竹节剑,祈言潇洒转身,将华锦裳护在身后,与玉衡过招。 华锦裳不知道那是第几招,只是眼花缭乱地看见玉衡的竹节剑挑断了祈言的的仙筋身骨,她飞上去,胸口抵在竹节剑上。玉衡毫不犹豫地刺穿了华锦裳的胸膛,华锦裳从半空坠落的时候,后背贴上了祈言温厚的胸膛,她侧过脸去看着祈言道,“没什么,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了。我在梦里经历了无数次,如今亲身再经历一次的时候,才觉得你真的离我这么近。” 祈言却笑了,抬手环抱着她,问道,“你早就梦到了,怎么不告诉我。” “若是告诉了你,你早就娶了我了。可是我一直想着如何避开,原来命运时候避不开的。早知道避不开,这几年我还不如与你周游六界呢。学一学贺芳庭也好。说起来,贺芳庭这一回果真是聪明。”华锦裳说着,靠着祈言慢慢下坠。 祈言叹道,“我学那么多术法,却还是不能够保护你。我不如贺芳庭,他到最后还是护着心爱的人,没有让她死去。” 华锦裳摇摇头,笑道,“我就猜到,你们有猫腻。他怎么会弃了苍生不顾,想来也是命不久矣。但,还好你没有像他那么傻。如果要我独活,我宁愿共死。你说,如果我们会重生,重生在哪里好?” 祈言摇摇头,华锦裳更靠近了他的胸口。 只是祈言抬手,狠狠地将那把竹节剑往后刺,一并刺入自己的胸膛,刺穿了自己的心脏。那一刻,华锦裳和祈言的鲜血流淌在一处,滴落在净月宫冷冽的地面。天族有两位上神相继离世,飘起了漫天白雪。 祈言说,“玉衡是我带回天界的,这个劫其实是我一手造就的。但是,锦裳谢谢你,陪着我把这个劫走完。你说你在逃,其实你从来没有逃过,我知道的。如果你想要逃,你可以不必爱上我。” 华锦裳说,“罢了,谁叫你当初那么喜欢他。你说他就像是你的弟弟一样,他害怕的眼神,让你那么不忍西,那么珍惜。我还以为,我也可以和你一样,那么的疼爱他。是我们,都太纵着他。就像瑾誉说的,前因,后果,其实都是我们之间造的。” 玉衡望着华锦裳靠在祈言的身上,缓缓坠落在地上,溅起厚厚的雪花,一层又一层地将他们的尸首都覆盖。玉衡的心上终究还是被激荡起哀伤与悲愤,那些年少时的回忆,蜂拥而至。祈言牵着他的手,第一次站在天宫门前,灵境长老不肯收他为徒,是祈言手把手地教会他剑术。华锦裳每每烤地瓜的时候,第一个给他,然后才是祈言。 那些疼爱,为何偏要在此刻,这样清晰。 -本章完结- 第一百八十四章 送行 瑾誉手中的术法将息,一阵狂风卷起万千白雪,重新覆盖了紫瑛的眼眸。紫瑛感受不到夺眶而出的泪水有多少,只是觉得眼睛哭得发痛起来。瑾誉念念不绝的往生咒缠绕在紫瑛的耳畔,华锦裳和祈言,以及整个轩华殿的尸体慢慢地消散,宛如一场星光斑斓而逝。 瑾誉搂着紫瑛瑟瑟发抖的肩膀,道,“我和你一起送他们一程,总好过他们终有一日和那些不知名的魔物厮打,死在哪一处都不知道的强。何况,你应该能够感受到华锦裳和祈言死去的时候,并没有遗憾和怨恨,他们用他们死总算唤醒了玉衡的觉悟。” 紫瑛的确看到玉衡跪在华锦裳和祈言的尸身前痛哭流涕的模样,那么懊悔,然而那场心魔谁又说得清是谁造就而来。他若不是终日吻着倾扇敷着‘长相厮守’的面颊,也许便不会获得前所未有的灵力,就更不会被绿惜利用,入了心魔。但,玉衡最终远走,紫瑛想他应该也没有面目去见他的爱人了吧。可怜那个女子,在‘长相厮守’用尽之前,唯有等待。 但眼前的这些,紫瑛还是十分难以置信。她离开净月宫不过是很短暂的时间,之前的这里繁花似锦,虽自有规矩方圆,但也算其乐融融。想起,不日前还和华锦裳他们一起围在方桌前吃火锅的情景,依旧历历在目。如今,只剩下她和素凌絮,就连贺芳庭和彩嫣也不知去向。紫瑛抬手捂在胸口,哽咽道,“瑾誉哥哥,也会有离开我的一天么?” “应该不会的。”瑾誉说着,抬手抚过紫瑛前额那道奥凸不平的印记,叹道,“这些年,总是你在离开我,我想还轮不到我先离开你。” 紫瑛狠狠地抱紧瑾誉,道,“不,不要!我也不要离开你。” 瑾誉抬手轻轻拍着紫瑛的后背,道,“也许,这一次是不会的。我一定会想到办法,不再让你离开我了。” 紫瑛抬眸望着瑾誉道,“如果我离开你,你就要想办法,想各种办法让我回来好么?因为我不知道,如果我离开了你,我会去哪里。我去的那个地方会不会很冷,很寂寞。我会害怕,害怕想吃好吃的东西的时候,端来的却不是你做的。你知道么?” 瑾誉沉沉地点头,道,“以后你吃的每一样东西,我都亲手给你做好么?” 紫瑛点头,却听见身后一阵狂风呼啸,瑾誉原本温柔的眸光宛如蒙上了一层极冷的霜一般。紫瑛顺着瑾誉的眸光,回眸望去,那个妖冶诡异的女子,一身缠绕着浓厚的深绿色,就像是在上官流音眼中看到的幻境里的那个魔女一模一样。 紫瑛紧紧地拽住瑾誉的衣袖,恳求般说道,“不要把我护在哪个法曲里,我是净月宫的弟子,她杀了我那么多的师兄妹,我不可能置身事外。我也不想眼睁睁地看着她这样嚣张地在我面前展露出笑意来,我第一次这样想要用火术将她的周身点燃。” 瑾誉垂眸,叹道,“若是没有勾栏玉,也许你还有机会赢她。但现在,你不是她的对手。” 瑾誉终究没有将紫瑛护在法曲里,也并没有拦着她用火术去攻击绿惜。紫瑛抬起左手,掌心向上拖着右手翘起的尾指靠在胸前,红唇轻轻念动那一道术法之决。绿惜的周身燃起无数火花,宛如鲜艳的牡丹,这的确就是瑾誉当初亲自教会她的绝技之一,‘幻焰牡丹’。 绿惜却不以为然地一笑,道,“瑾誉亲自教的术法果然就是不一样,可惜小丫头的修为还差一些。倘或是瑾誉亲自动手,又不知道会不会让我觉得身上如沸,燥热不安呢?” “下作!”紫瑛听到绿惜如此说,嗤之以鼻。 瑾誉的容色却是淡淡的,紧挨着紫瑛站着,仿佛只要绿惜一动手,他就能立刻替紫瑛挡去所有。紫瑛也因为瑾誉在身边,而显得更加从容,她静静地闭上眼睛,用意念唤起了腰间那枚唤作凝脂的胭脂盒,胭脂盒慢慢升起,升到与她眉间若隐若现的印记同高之时,忽然爆发出霞光一般绚烂炙热的光彩,馨香四溢。 漫天飞舞着千万种花朵,或晶莹剔透,或澄澈明亮,或鲜艳娇丽,全都配合着她的御火术,每一朵花落在绿惜的身上都会燃起一簇火,终于也将绿惜的衣裳焚烧得七零八落。绿惜显然没有料到这一层,她飞身跃起,避开那些花朵,笑道,“没想到你竟然也可以逼得我对你动手。” 绿惜抬手,墨绿色的术法从她的掌中迸射而出,宛如万千条五头的青蛇吐着信子,还耷拉着令人作呕的粘液,像紫瑛所立之处逼来。紫瑛不紧不慢地加快了念决的语速,那些五头蛇则死在漫天飞舞的花雨之中,空气里慢慢散开各种花草的香味,也夹杂着几分焚烧的硝烟之味。 绿惜和紫瑛过了几招后,明显感觉的紫瑛的修为在急剧上升。她所做的这些仿佛不像是能够伤到紫瑛,反而像是在激发她体内的某种潜能。当绿惜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开始觉得无需再和紫瑛拖延下去,应当速战速决。 绿惜祭出她杀死上官流音时用的那根魔杖,绿惜双手举着魔杖,魔杖顶端的幽绿宝石射出几道沉闷幽暗的绿光,击向紫瑛的眉间。瑾誉恰到好处地用青玉扇遮挡,绿光遇到青玉扇的扇面被反弹回绿惜的身上,绿惜偏身一闪,笑道,“真好,总算可以和瑾誉你打一场了,当初在东海你伤了魔帝之仇,今日便好好清算如何?” 瑾誉将扇子绕着手背一转,重新握在手中的时候,动作如行云流水,极为顺当潇洒。瑾誉望着绿惜,眸光明净得宛如玉面镜一般,温文儒雅地说道,“当日,是你跪着求本君放过你和仓颉空肆。本君信你们终将改过,不再滋扰凡间。可是本君错了?” “我和魔帝原本就不曾想过滋扰凡间,我们去东海不过是想借助东海龙君上达天宫,魔帝想要再见一见花神罢了。是你们看不起我们魔族,又一再隐瞒欺骗,魔帝之尊岂容你们一再辱没。好,就算我绿惜敬你瑾誉是条汉子,那老龙王出尔反尔又当如何说,你们神族倒是十分懂得包庇这样的小人。”绿惜愤然说着,抬手举起魔杖,瑾誉才注意到勾栏玉被嵌在这魔杖的手柄之处,绿惜的手正好握在玉石之上,难怪小小的魔族侍婢,竟有如此能耐。 绿惜以为万恶之境的璧幽绿宝石再加上上古神器勾栏玉,以魔族的秘术炼就的魔杖,便是威力无穷,所向无敌的。的确如此,若单论魔器,是不会再有旁的什么把这魔杖压制,但若论神器,也没有哪一个神器可以单独压倒这魔杖。但瑾誉的青玉扇,若是遇上幻焰腰间的凝脂胭脂盒,单纯在神器和魔器的较量上,那么恰恰要胜过这魔杖半招。 瑾誉手中的青玉扇摇曳生辉,扇出的碧青色的万丈法力,丝毫不留情地打在绿惜的腹部,绿惜几步踉跄,呕出几滴墨绿色的血液,手中的魔杖却还在不停的飞舞。魔杖的术法舞起了漫天白雪,又被紫瑛所掌控着的凝脂胭脂盒里散发出的万千香花所融合,火与雪相遇,一寸一寸燃尽如泪。 最后一击,瑾誉合上了青玉扇,一整把扇子掷出的时候,打落了绿惜手中的魔杖。魔杖的术法之光瞬时黯淡,绿惜摔落在地,眼眸瞥向紫瑛,一扫满地白雪,向紫瑛击去。瑾誉连忙收起青玉扇,打开扇子为紫瑛挡去那飞越而来的雪渣。 就在那一瞬间,绿惜带着她的魔杖,仓皇而逃。 紫瑛十分愤恨,对着瑾誉道,“若不是为了保护我,是不是就可以杀了她?” 瑾誉摇摇头,道,“也不一定,她如今对于勾栏玉的操控还不是那么娴熟,勾栏玉毕竟是神器,不那么容易臣服于一只魔物,只是暂时迷失了心智。想来,也是与她魔杖上的那颗绿宝石有关。” “我认得红玉的,也许我可以和她谈谈。”紫瑛说道。 瑾誉点头,便说,“我也是这个想法,但前提是我们必须先得到那个魔杖,把红玉解放出来。方才倒是个时机,虽然错过了,却也总还是会有机会的。” 紫瑛听瑾誉如此说,心上才觉得好受一些,遗憾是难免的。紫瑛环顾四下,静寂如死,叹道,“不知道长轩上仙长如何了。”紫瑛一面说着,一面往从前长轩静所住的那个屋子跑去。 紫瑛推开长轩静的房门,房间干净典雅如昨,好像窗外的漫天飞雪丝毫没有打搅到这里的一切。紫瑛抬手轻轻扯了扯被遮的严严实实的窗帘,忽然一阵青蓝色的火焰迅速地燃烧了这些布帘,紫瑛吓得回身喊瑾誉道,“不是我,我没有动过御火术。” 瑾誉沉沉点头,道,“自然不是你,这是烨火。这里被翟靖远的精魂守护着,你破坏了原有的格局,有一些东西便被绿惜在这里释放过的术法所毁灭,只是滞后了一些。” 紫瑛紧张道,“那要怎么办。” 瑾誉一挥青玉扇,瞬时便止息了那些烨火,除了方才烧毁的几匹布帘以外,其他的一切安然无恙。紫瑛遂小心翼翼地走进去,走到蓝田玉三足暖熏盏的位置,看见长轩静抱着这暖熏盏靠在白玉雕花的高柱上,沉沉入睡,眼睫上还凝着泪珠。 瑾誉走过去,叹道,“她耗尽了一生的灵力,与魔族对抗。还好抱着这个暖熏盏,性命是保住了,但却陷入无尽的沉睡,也不知何时会醒。她的梦境,我们都看不到,除非她醒来,亲口告诉我们。但以我对长轩静的认识,我想必然是有什么她放不下的东西,她才会想要留下这最后一息。” 瑾誉和紫瑛将长轩静搬上床以后,她抱着的那只暖熏盏化为灰烬,一时间长轩静的房内由紫瑛进来时的那种齐整干净,变得七零八落,就连窗子上的雕花窗棂也歪歪倒倒地悬着,风拂过的时候,听见那种摇摇欲坠的吱吱呀呀的响声,尤其荒凉。 紫瑛陪了长轩静一会儿,终究退出那房门来。瑾誉抬手施了法术,将长轩静的房间以密布的法曲保护起来。处理好这一处,瑾誉又带着紫瑛来到净月的无瑕圣殿。雪白色绣着立体又层叠的白色千瓣莲的裙裾从那高高的圣座上一直垂坠到无瑕圣殿的门前,所谓芳华万千,大约便是如此。 紫瑛俯身,想要去折起这裙裾,却被瑾誉拦下,道,“别碰,这是她用来与敌人同归于尽的术法。” 瑾誉说着,卸下了脸上的玄铁面具,随手掷在柔美的裙裾之上。玄铁面具宛如堕入无止境的白色莲花的漩涡,就那么急速旋转着,慢慢地被碾碎成末,最终消弭了踪迹。紫瑛看得胆战心惊,却听见她身边的瑾誉说道,“净月,本君来了。” 瑾誉的声音落下后,紫瑛看见地上旖旎恢弘的裙裾缓缓地移动,慢慢地缩回为原本的长度。那个坐在高位上的女子,转过脸来,面色比窗外的雪还要苍白几分,她仿佛连正襟危坐的气力都不再有。 瑾誉飞身过去,她便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柔柔地落在瑾誉的怀中,她抬手紧紧地捏着瑾誉的衣襟,气若游丝地说道,“殿下,净月不辱使命,终将这无瑕圣殿为您保住了。” 瑾誉闻言,点头道,“本君知道,你一直做的很好。” 净月柔婉一笑,美得如折去莲茎而漂浮在水中的莲花,柔弱娇美得丝毫不如从前紫瑛印象里的那位掌管着净月宫,高高在上的冷艳上神。然而,紫瑛若还记得幻焰的记忆,就当明白从前陪在瑾誉身侧的净月一直都是这个模样,清婉柔美的模样。 若不是瑾誉失去了幻焰,净月却不必强逼着自己这般坚强地替他撑起这座净月宫。其实,净月的心底,一直还是喜欢陪在瑾誉的身侧,终日晨起时立在他的案前为他研磨。在他安歇以后,替他收拾书案上的卷册画集,如此在静好的岁月里相伴,守着一份不必言说的痴情。 然而,为了幻焰,终将这一切都改变。瑾誉不再喜欢坐在绮舞宫的书房里,那盏砚台干涸了几千年,净月守在那里,却也见不到日夜魂牵梦萦的身影。她终于还是随着他在天宫与凡界之间建起了这座净月宫,在那不知何时为尽的轮回里,陪着他等待幻焰的归来。 可是,谁还记得当初瑾誉为了救幻焰,而耗尽灵力的时候,是净月费八成功力,从千虔雪山挖来万年一株的雪灵芝,熬成汤药,一勺一勺地喂给瑾誉喝下,才换来瑾誉的重生。又有谁记得,瑾誉在绮舞宫沉睡的日日夜夜,是净月跪在天君的云霄宝殿前,祈求用自己的性命换来瑾誉的重生。 也就是说,此时此刻她的身死,原是不必发生的。但天君说,天道轮回,瑾誉要救幻焰的命,便要赔上他的命。你要救瑾誉的命,就要赔上你自己的命。而,她不假思索,义无反顾。 瑾誉抱着净月,就像第一次出水池里将她和素月移出来,植在他喜欢的青花瓷盆中那般小心翼翼。那是净月第一次睁开眼睛,看见这个世界,和这张脸。也像现在这幅模样,他温柔的眉目,闪烁着清泠如玉的光芒,轻轻呵气,暖和着她的鼻息。她原就属水,本性偏冷,怎奈抵不过这男子的温润如玉。 瑾誉问她道,“净月,你可曾伤了哪里?” 当初净月还能摇曳着花枝,如今净月却连摇头的气力都没有,她把所有的气力都用在紧紧地扯着他的衣襟之上,好似多怕下一刻便再也看不见他了。 净月道,“殿下,我不知道我伤了哪里,也不必殿下为我疗伤了。我看得出来,紫瑛身上的伤不轻,我想殿下带她来,也多半是为了替她疗伤,也就不必把灵力浪费在我的身上了。” 瑾誉凝着眉目,望着净月道,“有没有人告诉过你,身为女子,过于善解人意便不可爱了。有时候,为自己多想一想,才好。” 净月苍白的唇上扬起一抹虚弱的笑,单薄得宛如轻纱,道,“净月自见了殿下以后,便没有了自己,眼里心里便只有殿下了。” 瑾誉抬手拂过净月的脸颊,叹道,“你……本君欠你得太多了。” 净月因为听到这一句,而终于没能够忍住泪水,夺眶而出,道,“我知道素月违抗了殿下的命令,其实我心里又有多少次想要和素月一样,那么做。可是我,没有素月那样的担当和勇气,不瞒殿下,我心里多钦佩素月。有时候,我也恨不能亲手了结幻焰,可是我怕。如果万世千秋你只是恨我又有何妨,哪怕万世千秋你悔了当初养了我,你悔了与我的相遇也没什么,但是如果万世千秋你只是在怀念哀伤之中无可自拔,那我又如何自处?” “净月……你到底伤了哪里?”瑾誉再次十分郑重地问道。 “不,殿下你听我说完,若是现下不说,我自私地怕你忘了我。”净月说着,紧握着瑾誉的衣襟的手有些无力地向下滑,还是强撑着说道,“我对紫瑛用了剔骨弦,那次我知道她是幻焰,我也知道无念就是你,是我任性。我以为我可以强撑下去,就那样杀了她,可是我没有做到。不是因为惧怕凝脂盒的威力,而是因为花神,看到凝脂盒的时候,我仿佛看到花神愤怒的眼眸。我原就是莲花一朵,本该属于花神掌管,花神是我的本神,我不敢违背我本神的意愿。这是其一,其二我也确然被紫瑛所感动。那日锁仙塔倾覆,她没有怪责于我,却与净月宫共同进退。我终究是个心软之人,天君便说过,心软如我这般,是不足以成就什么大事的。倒不如用我的……” 用我的性命去成就你们。这半句净月终归是哽在喉头,说不下去,一长串的咳嗽将她折腾得目光涣散起来,她想要说的那么多,却终于还是来不及说完。她只是在最后一刻,再也抬不高的手,牢牢地握着瑾誉的手背,似乎祈求般地说道,“殿下,不要将我逐出绮舞宫,我还要做殿下案前的研磨侍婢。殿下,原谅我对神女幻焰的不敬。若然有来世,我怕我进不了花神殿,但我求殿下再收容我一次可好?” 瑾誉闻言,沉沉地点头。净月别过脸,望着紫瑛道,“对不起……” 紫瑛早已跪在净月的跟前,泣不成声。 净月的遗愿,是让紫瑛用‘幻焰牡丹’之术,焚尽她的仙身。若是如此,净月的来世便也就是永远被毁灭。但是,净月告说她的仙身焚尽以后,会留下一个玉珏,那是当年斓星的姐姐斓裳死前,托付她的玉珏,斓裳将玉珏封在她的体内之时,就说过总有一日她是要用上这枚玉珏的。 斓裳原是花神殿司掌芳草之神,因何而死终究成谜,最后一个见到斓裳的人则是净月。净月一直对这个玉珏的秘密守口如瓶。净月说,玉珏重现的时候,便能够找到斓星,或许也能够看到斓裳的死因。 紫瑛再三犹疑,终究是含泪焚了净月的仙身,得到了那枚如星辰一般的玉珏。紫瑛将那玉珏握在手中,心上蓦然一痛。只觉得眉间那印记愈发的疼痛,紫瑛想要抛开那玉珏,却发现玉珏紧紧地黏在她的掌心之上,仿佛生了牙齿一般地紧咬着她的肉,疼得她尖叫起来。 瑾誉想要冲进那玉珏散发出的光芒,却被生生地阻隔在外头,看着紫瑛的前额上那印记剧烈地破壳而出。鲜血染红了紫瑛的眼眸,鼻尖,唇齿,猛烈的撕裂之痛过后,紫瑛掌中的玉珏之光渐渐暗淡。而紫瑛的眼皮也沉沉地垂下,终于没了意识,那是幻焰的魂灵在逐渐的聚集,意识里的时光开始不断的倒转,却看不清那些过往究竟是什么。 瑾誉冲上前去,抱住紫瑛,他能够感受到紫瑛体内不断散发出的热量。紫瑛干裂的唇,微微的翕动,那些言语已然分不清说的是什么,只是眉头紧皱着使那朵殷红的火焰牡丹的印记愈发地鲜明,愈发地热烈,赫然呈现在她白希如雪的肌肤之上。 瑾誉低头去吻她,道,“幻焰,你要回来了么?” 瑾誉终究没有得到来自紫瑛的应答,只是那吻穿过紫瑛的肌肤,闯入她脑海中的意识里,像是注入了什么样深厚的灵力一般,让紫瑛将过去一幕一幕清晰又缓慢地呈现出来。那是玉树林立,芳草萋萋,百花争艳的花神殿。 她在芷芜苑里清澈的溪边洗脸,柔软的紫纱袖不经意落入潺潺的溪流之中,湿了一大截。一个明艳鲜丽的女子慢悠悠地靠过来,通身染着芳草的香气,靠在紫瑛身旁,道,“瞧瞧,一直让你小心一些,别湿了鞋,你又湿了衣裳,让我说你什么好呢?” 她笑着,唤道,“斓裳姐姐,你借我一件衣裳如何?” “好吧,随我来吧。”斓裳笑着,牵起她的手,走进植物原里,斓裳的居所。这是一间明亮又干净的屋子,斓裳走到屏风后面去拿干衣裳,紫瑛抬手抚着斓裳养在白瓷瓶里的一株水草,问道,“姐姐,这瓶子里养的是什么草啊?” 斓裳遂道,“噬魔草,专吃魔怪的。” 斓裳的话音才落下,她惊呼了一声,“斓裳姐姐快救我,这草咬人,我的手指被吃了。” 斓裳从屏风后面冲出来的时候,看见她的手还被那噬魔草生出的利齿所啃咬,那一刻的斓裳是惊愕的。噬魔草,只吃魔物,不伤神仙。她明明是神女,怎么会被噬魔草所伤。噬魔草啃掉了她半根手指,斓裳用术法逼退了噬魔草。斓裳想,被噬魔草所伤之处是不可能重获新生,然而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她的手竟然复原了,完好如初。 她却笑着对斓裳道,“你看,瑾誉哥哥教的复原术果然这么有效。” 斓裳的心是沉重而震惊的,但她终究没有言表出来。 -本章完结- 第一百八十五章 花神之灵 满月悬在花神殿的上空,因为芷芜苑是花神殿里离月宫最近的一处,所以芷芜苑的月光尤其的澄澈明亮。斓裳站在沉静的月色里,用夜幕降下时的第一波露水,灌溉那株新栽起的凰柠草。凰柠草的香气微酸,却美得如同凤凰之羽,可以调息内伤,极为温补。 斓裳的指甲天生剔透轻薄如蝉翼,与凰柠草艳丽的金黄色配在一处,金银相撞,颇有几分美意。她温婉安静的侧颜映着这交相的光辉,显得愈发柔和,然而抬眸的私会望见幻焰渐行渐近的身影,手指还是不住地颤抖。 她从来没有见过幻焰这幅模样,往常那个清秀俏丽的丫头,一生浅紫色如水中荡漾着的苜蓿花一般的衣裙,雀跃地环绕在她的周身,总是问她,“斓裳姐姐,哪一种草可以用来煮败火茶,最近瑾誉哥哥老是生气,我想是天气太燥了。” 她煮了那么多回的败火茶,却没有一次是她自己亲手熬下去的,总是斓裳一次又一次地替她熬完。斓裳的确是偷偷暗恋着瑾誉没错,也不介意借着她的手把这些败火茶呈上去。原本,在斓裳的眼里幻焰就是个还没有长大的小女孩。 可是如今在斓裳眼前的姑娘,浓郁的纯紫色衣裙,拖着长长的后摆,有一种神秘沉静的气质,忧郁而高贵得有些傲然美丽,令斓裳觉得不敢直视。斓裳站在原地,低垂下头,呼吸十分急促,直到月光把幻焰的身影送到她的脚下,斜斜地重叠在她的衣摆上。 斓裳抬眸,望着她道,“幻焰,这么晚了,你还过来?” “睁开你的眼睛看看清楚,本尊是谁?”这声音明显比幻焰来得更加成熟而有韵味。 斓裳遂强撑着胆子,抬眸仔细地端详眼前的女子,忽然想起她曾在寿倾阁里供奉着的三代花神的画像之中见过这个女子,当时她就觉得这女子的画像同幻焰神似到极致。她不是幻焰,而是上一代的花神。 斓裳吓得,赶忙跪在花神的衣摆之下,道,“斓裳不知是花神亲临,请花神恕罪。” 花神沉声道,“本尊不曾亲临,本尊早已消逝,你看到的不过是本尊守护在本尊亲女身上的一缕意念罢了。本尊想你不会不知道幻焰是本尊的女儿,所以她拥有的是本尊的血统,今早你用噬魔草伤了她,是本尊的灵力助她迅速复原。本尊不希望还有旁的人知道幻焰被噬魔草所伤一事。” 斓裳俯首,道,“斓裳是不会对任何人说的。” 花神的眉目一凛,眸子里滑过一丝狠绝之意,幽幽道,“你既然是这芷芜苑的司掌,自然清楚自己的职责所在。本尊问你,你芷芜苑中可有一种香草,十分馨香,却剧毒无比呢?” 斓裳道,“有,羌黎草。此草香如玫瑰,沉郁芬芳,颜色也美,像落霞绚丽,只是剧毒无比。若是不经意触碰了此草,毒便会穿过肌肤,达到血液里,不过半日便可毒发身亡。但,此毒最可怖之处,是中毒者毫无知觉,也并不会显出有何异样,直至毒发暴毙。更奇之处,毒素会随中毒者的眼泪排出,毫无残留。因而中了此毒者,皆会哀恸大哭,常被误认为有时候过度而暴毙。” “竟有这样的草,可是你所栽植?”花神问道。 斓裳点了点头,目光落在不远处那一簇披着月光,依旧鲜丽错落的草丛。 斓裳死于三日之后,哀恸大哭而亡。然而,斓裳死前所见之人,却不是唯一的胞妹斓星,而是净月宫当时的司掌仙使净月。那日,斓裳邀了净月和幻焰在芷芜苑小酌,饮的是斓裳用雪艾草酿成的苦酒,酒过三巡,将那一只星形的玉珏交给净月。 斓裳道,“净月姐姐,我知道你和斓星同在绮舞宫当职,这几日斓星又不在天宫,故而这枚星玉珏我想托你替我带给斓星。这玉珏原是一双,我同斓星一人一只,玉珏颇有灵性,无论主人身处何方都能够找到,而且两枚玉珏之间颇有灵犀。斓星小时候耍性子,躲起来的时候,我都是用着玉珏找到她。” “这样贵重的东西,你怎么不亲自交到斓星手中呢?”净月不解地问道。 斓裳笑道,“我这几日要在这芷芜苑里栽培一种雪绛草,只怕斓星回来的时候,我正潜心培育这新的芳草,也无暇去见她。总而言之,这件事还是烦劳净月仙使了。” 净月遂道,“何必这般客气,论起来,我有一半该属于花神殿呢。而你也有一半该属于绮舞宫,你原是太子殿下跟前的带刀女将,却怎么忽然会想到来花神殿供养仙草,这个事儿,我从前就一直想要问你。” 斓裳闻言,目光瞥向幻焰,笑道,“我原是殿下跟前最为得意的带刀女将,可是殿下心中却有一个姑娘远比我这个带刀女将来得重要。”斓裳说着顿了顿,抬手拉起幻焰的手,道,“殿下特意把我调配的花神殿来,就是怕你被人欺侮了。” 幻焰便说,“哪里和我有什么关系,难道姐姐不喜欢这些仙草么?我瞧着姐姐都是日夜悉心照料的,姐姐对这些芳草可是用了真心的呢。姐姐来了芷芜苑以后,芷芜苑的仙草又多了三百种。要我说,姐姐这样美丽的人儿,舞刀弄枪地跟在瑾誉哥哥身边,倒不如在芷芜苑里侍奉仙草,还能红袖添香,这样多好啊?” 斓裳遂笑道,“怨不得殿下一向偏疼你,你这张嘴伶俐得,什么样的话到了你嘴里都这样好听,这样合理,这样动人了。” 幻焰闻言,靠在斓裳的肩膀上,宛如自家的亲姐姐一般,撒娇道,“你先头说,会培植一种百里苏的香草给我泡澡,可是培植好了?” 斓裳点头道,“放心吧,让綾橦给你送过去了,你今夜就能好好的泡上。” 幻焰欣然,抬手去执起那白玉案上的酒壶,却被斓裳拦道,“这酒你喝不得。” “怎么喝不得,你方才还给净月仙使斟满了一大盏,怎么净月仙使就喝得,我就喝不得呢?”幻焰不乐意,执意要去执壶,却被净月拦道,“幻焰神女,我想斓裳一定是觉得你素来怕苦,这壶里的又是苦酒,怕你麻了舌头。” 幻焰遂问道,“你都不怕麻!” 净月遂笑道,“我本是一朵莲花,莲心原本就苦,我又怎么会怕苦呢?” 幻焰闻言,自知无言以对,回眸的时候就看见斓裳的泪水夺眶而出。幻焰正觉得奇怪,好端端的斓裳怎么就哭了起来。净月正要去帮斓裳拭泪,却被斓裳拦道,“净月姐姐,我方才托你的事儿,你可一定要记得。这枚玉珏可是我最后能够留给斓星的东西了。” “你这是怎么了……”净月尽管疑惑万千,却终究是束手无策地看着斓裳哀婉痛哭。斓裳在断气之前,只说了一句话,道,“幻焰,我这一生都是为了你。也罢,比起斓星来,你果真更似我的亲妹子。” 斓裳的死,是幻焰第一次亲眼目睹一个神女死去。在幻焰的意识里,死好似只是凡间那些凡人应该要惧怕的事儿,与他们这些万年神族仙族而言,遥不可及的一件事。然而,斓裳离奇地死在她的面前,甚至在死前说了那么一番话,终究成了幻焰心上隐隐作痛的迷惑。 幻焰因为斓裳的事儿,找到瑾誉的时候,已然是半月之后。 彼时,瑾誉却颇为淡定地坐在绮舞宫里同贺芳庭品茶,贺芳庭手中捧着的红莓碧萱茶,十分香甜沁喉。其中那味碧萱草,是斓裳亲自培植而成的,特地养了三株在绮舞宫里,芷芜苑里却也不多,统共就十五株罢了。 幻焰的鼻子向来灵敏,嗅到碧萱草的味道,自然是要问瑾誉,道,“瑾誉哥哥,都是你是通晓一切的,那你可知道斓裳姐姐到底因何而死。” 瑾誉却只是淡淡笑道,“因何?前因后果自有其道理,何必执着于眼睛看得到的缘故,那些眼睛看不到的东西,却才是真正造就了这样结果的缘故。” “瑾誉哥哥说的话,我听不懂。我只知道斓裳姐姐好似交待了什么东西给净月,可是净月却没有按照斓裳姐姐的意愿完成,我想问瑾誉哥哥一声,是不是净月忘了,我可要提醒一下净月呢?”幻焰说着,走到贺芳庭跟前,抬手兀自取了一杯红莓碧萱茶在手中,轻抿了一口道,“还是贺芳庭的果茶好喝,我觉得比瑾誉哥哥身边那个斓星煮的好喝多了。” 幻焰这句话落下的时候,斓星正捧着‘媚儿酥’往这处走来,幻焰的话不偏不倚地落在斓星的耳朵里。斓星的眉目一挑,原本就生得漂亮,连愠怒的模样也显得别有韵致,看着幻焰道,“我的茶自是入不了幻焰神女的嘴的,从前我姐姐在的时候,我姐姐也总把好东西留给你。如今她走了,倒是没有留给我半件东西,听说她却特意留了‘百里苏’给你,你有了我姐姐还不够,还要抢走我的殿下么?” 幻焰却道,“殿下?瑾誉哥哥么,他何曾是你的,他从来都是我的!”幻焰说着,起身走到瑾誉身边,抬手挽着瑾誉的手臂,宛如宣誓主权一般,对着斓星扬眉挑衅道。 斓星将茶碗一搁,单手插在腰间,道,“幻焰神女,可别忘了,半个月前是我陪着殿下去了一趟凡间杀了几只妖怪,可你呢,还不知道在哪里纳凉呢?” 幻焰皱眉,气呼呼地问瑾誉道,“你为何不带着我去?” “凭你的修为,连御火术都使不出来,小心妖怪吃了你。”斓星说着,绕过幻焰,对着瑾誉道,“殿下,这茶若是您现下不爱喝了,斓星这就端走。” 瑾誉眉目淡淡的,抬手端起了斓星的茶碗,轻轻抿了一口,道,“斓星的茶,无人能及。” 斓星听得瑾誉这般赞叹,遂扬眉吐气地回望着幻焰,幻焰气呼呼地要走,却被瑾誉一拉,直接倒入瑾誉的怀中,幻焰也不羞怯,瑾誉也不慌忙,只道,“但是,你的御火术的确是一塌糊涂,不过有本君在,你确然也不必把术法习得那么好。” 幻焰闻言,轻轻一笑,挑眉望向斓星,斓星的眸子里虽落满了嫉妒,却也是莫奈何。 瑾誉教幻焰御火术,教了半月,幻焰终于能唤起一些小火在指尖,同一些低级的小仙小神,倒还是可以过上几招。但若是同斓星对敌,也当真不是斓星的对手。况且,自打幻焰会了御火术之后,三天两头地把花神殿的花花草草给烧了,焚了,让花神殿的十二芳主颇为头痛。虽欲罚幻焰,却无奈幻焰背后总有个瑾誉。 如此,嬉闹折腾的岁月,虽有惊却无险,直到花神殿被幻焰所毁。天君震怒,剔除幻焰仙骨,贬谪凡间无尽轮回。瑾誉便如此陪着幻焰数个轮回。这些轮回往事在紫瑛的脑海中又重新上演了一遍,与从前不同,因为这一回是她真真切切地回忆起,也真真切切地记得她便是幻焰。 她醒来的时候,躺在瑾誉的臂弯里。一睁眼,便能够看见瑾誉温柔的瞳孔里所映着的自己的影子,眉宇间那朵燃烧的红牡丹,鲜艳殷红地显现。紫瑛从瑾誉怀里起身,抬手抚上瑾誉的脸庞,泣不成声。 “你都想起来了?”瑾誉问道。 “莫涤深是你,无念是你,瑾誉是你,都是你。”紫瑛说着,泪水哗然,又道,“紫瑛是我,幻焰也是我。瑾誉哥哥,你等了我多少年,我负了你几个轮回,我只觉得这场梦好长好长。” “醒来就好。”瑾誉笑道,拇指摩挲在她的眉间,柔声问道,“这儿可还痛么?” 紫瑛摇摇头,道,“不痛了,好像那些记忆在脑中顺畅了,这印记在眉宇上也顺畅了,并没有什么大的感觉,只是有些累。” “自然是累的,我偶尔想一遍,也觉得疲乏不堪,却也乐在其中。不过,终是抵不过你相伴左右来的好。”瑾誉说着,扶起紫瑛,道,“走吧,我与你走过的地方,会慢慢恢复成净月宫原本的样子。你还是去十里兰庭休养一阵,才刚刚恢复的记忆,又受了伤,得好好将养。” 瑾誉说着,牵着紫瑛的手,一步一步地走过满地狼藉的净月宫。果如瑾誉所言,他们每每走过的地方,雪色尽退,渐渐地恢复成净月宫原本的模样,只是不复了净月宫那些弟子喧闹时的模样。花草艳丽,庭院典雅,却无人气。 紫瑛遂问道,“瑾誉哥哥,那些死去的弟子,还有重生的机会么?” “若是凡人,自然有轮回转世,或重新位列仙班,若是一般仙神,自也有机缘重生,但若是上神,却……所谓劫数,原就是撑过了,便灵力飞升,若是撑不过也少有再生的。”瑾誉如实答道,又说,“若是我们这些上神都全然不羽化,那这世上得有多少上神呢?也不过就是我们羽化比较罕见,他们飞升为上神也比较罕见罢了。” 紫瑛听到此处,却还是觉得伤感,无论如何,和上官流音以及华锦裳从前那些快乐的日子是固然回不来了。紫瑛慢慢地随着瑾誉走到十里兰庭,兰草芬芳,摇曳在风中,腰肢轻软,馨香扑鼻。 紫瑛走进那兰草丛中,与瑾誉相拥而卧,双双交叠的衣袂染香,久违重逢后的耳鬓厮磨最为动情。 紫瑛在那十里兰庭将养了约莫三个月,总算恢复了气力。然而净月宫中寂冷,往年初入净月宫时的场景便时时忆起,紫瑛总是伤怀。却在那个阳光甚好的午后,彩嫣蹦蹦跳跳地回来了,还带回了并不怎么看得出受了重伤,死期将至的贺芳庭。 紫瑛欣然,彩嫣捧着一大堆六界各地的特产给紫瑛,最多的还是吃的。紫瑛觉得彩嫣这一回同贺芳庭畅游六界后,整整胖了一圈,连带着气色也红润了不少。当彩嫣得知净月宫被魔族毁灭一番后,心中也是十分愤慨,嘴上自然不会轻易饶了魔族一干,把他们的一百八十代祖宗全都问候了一遍。 紫瑛听着彩嫣这般谩骂,却又想起,若是华锦裳还在,大约就有人可以陪着彩嫣一起咒了。贺芳庭只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紫瑛遂道,“贺殿主,可要去重华殿看看。” 贺芳庭点点头,彩嫣遂道,“和他玩得正开心,他却忽然说想念重华殿的枣树了,也不知道还好不好呢。” 彼时,瑾誉正煮了些好菜,端上来,听到彩嫣这一句,遂道,“好着呢,一棵没少,是雾施护得好,只是可惜了雾施。” 贺芳庭闻言,脸色颇难看了一阵,便又道,“那么,那几棵山楂树呢?可也损了?” 瑾誉便说,“枣树都护得那样妥帖,自然也不会损了山楂树,怎么你这是要回来看树的么?” 贺芳庭笑道,“从前答应过彩嫣,要给她做些冰糖葫芦,可是事务繁忙一直拖沓着,没有想起来。这下子倒得空了,便想趁着这个时候,给她做一些。最好能多做一些,封在什么坛子里,往后她还想起来爱吃的时候,就可以取出来吃了。” “冰糖葫芦这种东西,不是现做现吃才好么?往后,我若是想吃,你就再做呗,为何要找个坛子封起来,我不要吃不新鲜的。”彩嫣使着小性子,贺芳庭却只是淡淡一笑,抬手默默地拍了拍彩嫣的前额,道,“我就是觉得那么多的枣子和山楂不要浪费了,索性多做一些,你若是吃不完,就先储着吧。” 彩嫣闻言这才舒心一些,回眸看到紫瑛却湿了眼睫,便问道,“紫瑛姐姐这是怎么了?” 紫瑛赶忙道,“没什么,许久没见你,有些想你了。” “你当真这样想我么?”彩嫣闻言,笑着过来环着紫瑛的脖颈。 紫瑛遂道,“你快随贺殿主去重华殿看看吧。” 彩嫣嘟囔道,“才说的想我,此刻又要赶着我走,这是何故?” 瑾誉遂道,“我同她都还未吃过午饭,想要静静地吃一顿。” “殿下也颇矫情了,我们不在的时候,你不是日日都和紫瑛姐姐静静的吃着么?”彩嫣说道。 瑾誉又笑道,“你倒还记得本君的身份。” 彩嫣拉着紫瑛道,“你看殿下,这会子又拿起他太子的架子了。我还是喜欢他是莫涤深,是无念的时候。” 瑾誉便说,“你不必喜欢我,喜欢贺芳庭才是紧要。” 彩嫣冲着瑾誉一吐舌头,遂拉着贺芳庭往重华殿走去了。 瑾誉的术法将重华殿恢复得很好,还是当初贺芳庭离开的模样。枣树上挂着红艳艳的枣子,山楂树上挂着洪丹丹的山楂。贺芳庭和彩嫣各自一边地采收,末了,一筐一筐的山楂和枣子摆满了重华殿的厅堂。 彩嫣执着帕子替贺芳庭擦拭额角的汗水,笑道,“芳庭哥哥,你这是老了么,从前也不曾见你这般爱出汗。” 贺芳庭依旧淡笑,没有答话。 彩嫣又道,“今日,哥哥也乏了,不如明日再给我做冰糖葫芦吧。” 贺芳庭遂笑道,“是你乏了吧,不如你先去歇息吧。我并不觉得累。”贺芳庭虽是这样说着,但手里的气力着实弱了许多,他知道自己的时候不多了,他不想再浪费时间。虽是疲累成这般,却执意要把冰糖葫芦做好。 彩嫣却又耍着小孩性子道,“我不管,我忽然想看夕阳,芳庭哥哥陪我去吧。今日我就要看夕阳。” 贺芳庭无奈,坳不过彩嫣,便带着彩嫣去了后山。后山小坡上正开满五颜六色的小花,宛如一片锦绣地毯,贺芳庭和彩嫣席地而坐。彩嫣偏头靠在贺芳庭的肩上,看那夕阳西沉,斜晖落在贺芳庭的侧脸,还和从前一般的气宇。彩嫣有时候会觉得,沉鱼落雁这样的词汇不仅可以形容女子,也可以形容贺芳庭。 彩嫣弯着唇,说道,“芳庭哥哥,其实,我一直很喜欢你。” 贺芳庭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口还是狠狠地一疼,良久没有说话,只是绕在彩嫣耳畔的呼吸变得那么急促不安。 贺芳庭以为彩嫣会问他是不是喜欢她,彩嫣却没有问,采了一朵红花插在贺芳庭的衣襟上,笑意妍妍地说道,“其实,我一直喜欢你的衣襟上配着一朵花,你看多好看啊。不是只有女子才适合花的,像芳庭哥哥这样的也很适合花。” 贺芳庭听到这一句心上有些失落,却慢慢地松了一口气。他如今这般,倒当真受不起彩嫣的爱意了。彩嫣爱玩笑,且就当作一场玩笑也好。贺芳庭遂道,“好吧,将来小狐狸若是出嫁的时候,我便携花去喝喜酒。” 彩嫣闻言,心口一塞,却道,“好啊,那芳庭哥哥要送我很多很多花,最好连我的新房也是由你送的花布置起来的,你说好不好?” 贺芳庭便道,“那你喜欢什么花?” 彩嫣仔细想了想,道,“红梅,和芳庭哥哥一样的花,是彩嫣最喜欢的花。” “那就红梅吧。”贺芳庭叹道。 彩嫣心满意足地笑了,又道,“芳庭哥哥,会不会有一天你的新房也是用红梅布置的呢?” 贺芳庭鼻息又是一沉,良久道,“也许吧。” 彩嫣抬手握着贺芳庭,贺芳庭没有避开,只是任由彩嫣握着,彩嫣便道,“我从前就想嫁一个手掌厚厚的男子,没有想到芳庭哥哥的手掌这么厚,只是……” 彩嫣的话没有说完,贺芳庭遂道,“彩嫣,我从来没有喜欢过谁,也没有想过要娶什么样的姑娘。我和你不一样,我不会想那么多,我……” 彩嫣拉起贺芳庭的手,甩到他自己的胸前,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不必说了。芳庭哥哥,我只是想试试看,试试看这么厚的手,握在手里是什么感觉。好了,好了,我累了,我要回去了。” “也好,回去吧,我好做冰糖葫芦。”贺芳庭说道。 -本章完结- 第一百八十六章 相约狩猎 重华殿因为贺芳庭的回来,而略显得有些生气。贺芳庭一夜之间,在重华殿的西侧便植了一片红梅,也不知耗费了多少灵力。只是这满殿的红梅,和满室的冰糖葫芦,都显得喜气洋洋的,唯有他一夜未睡的眉宇略带着些疲累的颜色。 瑾誉抬手原是想过一些灵力给他,却被他拒了。站在清晨的微风里,瑾誉端着刚熬好的八宝粥,盛了一碗给贺芳庭暖手,贺芳庭望着瑾誉,道,“殿下,先前为了救幻焰神女,你已然失了不少灵力。就不必在我身上耗费了,你我都知时日不远了。” 贺芳庭说着,双手捧在瓷碗上,袅袅的白烟氤氲了他清俊的眉目,愈发托出他的俊秀。 瑾誉便说,“也罢,本君只怕你如今也承受不了那些灵力了。本君还未告诉你,栩曼妙她已然辞世,就站在你出生的那片海域。” 贺芳庭闻言,心头也掠过一片哀伤,却莞尔一笑道,“也好,总比一生孤念要强。” 瑾誉又道,“净月死后,那片星玉珏却迟迟没有反应,也不知道斓星会在哪里。倘或是从前,你应该很快就会找到斓星了吧。” 贺芳庭便说,“也不一定,了落有心藏起斓星,又有魔族介入,总是要花费一些时间的。何况,这段时间恰好能够让幻焰神女恢复记忆和术法,这样若是我离去了,有她照顾彩嫣,我也就安心了。” 贺芳庭说到此处的时候,紫瑛恰恰也走了过来,轻轻咳了一声,道,“彩嫣昨夜睡得沉,如今却还没醒。但是,贺殿主到底给彩嫣吃了什么,让她睡得这样久?” 贺芳庭笑道,“煮了些奶茶,兑了些蒙汗药罢了。算好了时间,她约莫着能够这样睡上三日,便也看不见我垂死挣扎的模样了。” “贺殿主,果真要如此做,只怕彩嫣醒来也会不甘不愿的。”紫瑛说道。 “就当是我自私好了,我看不得她哭,虽然眼睛看不见不代表没有。”贺芳庭叹道。 瑾誉便说,“既然还有三日,为何不让她再陪着你三日,且到最后一日再……” “殿下,可还记得当初与芳庭一同在白雪山狩猎的情景?”贺芳庭笑着,又道,“芳庭还想再同殿下比试一回。” 瑾誉闻言,叹道,“你若走后,只怕没有人还可以与本君比肩狩猎,还分毫不输了。” “这一次,殿下想赌什么?”贺芳庭问道,手里变幻出两张弓箭。 瑾誉便笑道,“赌谁先射到那只银色的麋鹿,倘或你赢了,本君便赐你仙寿五万年,倘或你输了,便要再给本君打工五万年。倘或你和本君依旧时候平局,本君也是无法,且和苍天宿命赌这么一回。” 贺芳庭杳然一笑,道,“殿下,这又是何苦……” 瑾誉不曾说话,拉着贺芳庭,腾云驾雾地往白雪山而去。临行前,将青玉扇镇在净月宫,以保净月宫不在被任何妖邪魔族侵犯。彩嫣便交予紫瑛照料,他二人倒是去的潇洒豁然。 三日不长不短,瑾誉回到净月宫的时候只身一人,紫瑛已然猜中结局,只是泪眼涟涟。瑾誉将紫瑛拥在怀中,道,“别这般模样了,若是让彩嫣见了,更叫她伤心。何况,芳庭生前说过,只说他云游四海,不必与彩嫣言明。” 瑾誉的话音落下不久,彩嫣所踪的蒙汗药药效褪尽了,乐颠颠地跑来重华殿,四下兜转了一圈,却没有看见贺芳庭的身影,遂对着紫瑛笑道,“紫瑛姐姐,知不知道我方才做了一个很长的美梦。” 紫瑛强颜欢笑,替彩嫣倒了一盏热茶,递了过去。彩嫣捧在手里,却并不喝那热茶,叹道,“这梦长得,我都不想醒。姐姐可还记得白雪山,我是在那里遇见芳庭哥哥的。那次他去狩猎,没有和瑾誉殿下一起。可是我的梦里,我又一次回到白雪山,他和殿下一起,在追一只银色的麋鹿,我想帮他,我就去把麋鹿赶到他的眼前,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箭却射中了我。我醒来的时候,还觉得胸口很痛呢。你看……”彩嫣说着,走过去拉起紫瑛的手贴在她的胸前,紫瑛果然摸到温热黏糊的一片,再收回手的时候,血染红了白希的手掌。 紫瑛惊道,“你灵魂出窍了?” 彩嫣摇摇头,道,“不,那只是一场梦,有点真实罢了。但是,我知道梦总是会醒的。我早上醒来的时候,看到重华殿里种了好多红梅。我记得我和芳庭哥哥说过,我嫁人的时候,好希望夫君能把新房用红梅布置起来,他这是在等我成婚么?等我成婚的时候,再采下那些红梅来做我的贺礼吧。” “彩嫣,其实……”紫瑛握着彩嫣的手,想说又说不出来。 彩嫣却又偏执地说道,“还有那些冰糖葫芦,我前几天就同他说过,我喜欢吃新鲜的,他怎么老不听呢。紫瑛姐姐,你也替我说说他。” 紫瑛终于拉着彩嫣的手,泣不成声。 彩嫣抬手擦着紫瑛脸上的泪,叹道,“姐姐怎么哭了?” 紫瑛语不成句,倒是瑾誉走过来,道,“彩嫣,贺芳庭他……” 彩嫣摇头,一双手从紫瑛的手中拼命地挣扎出来,捂着耳朵大喊道,“不要说,不要说,这场戏我们一直演得很好。他不想让我知道,我就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做了个梦,梦里他说他要走了,再也不可以给我做冰糖葫芦吃了,我还骂了他。我说他没良心,他说他果真没有心了。” 彩嫣说着,泪水一滴一滴地顺着脸颊滑落下来,又含糊地说道,“他说,我终有一天会离开他,成为狐族新的狐王。所以,其实不用太伤心,现在不过是他先了一步。可是,我是女孩子啊,不是说,什么都要女孩优先的么?他真没风度,你们说是不是?” 瑾誉点点头,又道,“本君赢了那场狩猎,因为他还是没有撑到最后,握着那张弓,箭飞出去,却不知飞到哪一处。他最后是笑着的,他说自有去处。” 彩嫣听到瑾誉说的话,忽然就不哭了。她缓缓地站起来,对着紫瑛道,“姐姐,我想我也有了我的去处了。” 紫瑛闻言,十分担忧地握着彩嫣的手,紧张地问道,“你这是要去哪里?” “先去白雪山,遇见他的地方,再去泊临镇,和他一起走过的地方,最后去苍洱海,那个他归去的地方。我不信,我果真有不生不死之驱,等到我也要归去的时候,我愿重回他的怀中。我也不信,我这样缠着他,他还能够跑得掉!”彩嫣说着,眸子里闪烁着的都是泪光,却笑得开怀。 紫瑛拉着彩嫣的衣袖,说道,“不,彩嫣就让我们陪着你,也许时光不那么长,岁月不那么孤单?” 彩嫣摇摇头,固执地说道,“我从没有觉得时光有多长,岁月有多孤单。其实,那天他哄着我喝下那杯掺了蒙汗药的奶茶的时候,我衬着朦胧睡意,我吻了他。他一定以为我是发梦了,所以都不记得了。可是他忘了,他在我身上注了那么多到灵力,那些蒙汗药只能对付从前的彩嫣,怎么能对付现在的彩嫣呢?我是故意的,我感受到了他的回应,我从来没有那么真切的感受到,也从来没有觉得那么温暖过。所以,这些足以撑着我守候他千年万年,我想殿下既然赢了那场狩猎之赌,老天就没有不认输的机会!” 紫瑛拉着彩嫣的手,迟迟不肯放开。后来是瑾誉慢慢地拉开紫瑛的手,彩嫣笑着走出净月宫,那一日的阳光那么热烈,顺着她的眉目照耀下来,瞬间便看见她的成熟,还带着浓郁的忧伤。彩嫣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只会打打闹闹,骂骂咧咧的小姑娘了。 瑾誉搂着紫瑛的肩膀,在她耳畔道,“由着她吧,那样也许才会好过一些。” 彩嫣走后,重华殿的红梅纷纷落下,一片绯红。紫瑛抬手接了一捧花瓣在手上,仿佛又看见当年贺芳庭灼灼风姿,道,“姑娘,在下净月宫贺芳庭,姑娘若遇上麻烦,一定来同福客栈找我!” 那是她第一次在集市上遇见贺芳庭的样子,风雨停歇,绝世静立。 后来,总会有彩嫣俏皮地揽过他的手臂,摇着摇着,嘻嘻地笑着,甜腻腻地喊他道,“芳庭哥哥哥,芳庭哥哥。” 这些事,贺芳庭会不会都放在心底,沉睡在苍洱海里,随着无梦的时光流转。紫瑛不知道,紫瑛唯一知道的是,那千年万年的孤寂,不知止境的孤寂却都要彩嫣那个瘦瘦小小的心来承受,是如何折磨伤怀的一件事。而那些周游六界,红枣,冰糖葫芦只会在午夜的梦中才能够稍微再燃起一些的温度,无奈苍洱海的海风冰凉,日月沉浮,却只有她一人可看。 瑾誉轻轻拍着紫瑛的肩膀,道,“我们没有时间为芳庭哀伤,因为在白雪山的时候那枚星玉珏已然有了反应,我想我们应该去找斓星所在了。否则,魔族动乱,势必为祸人间,天族也一样不得安宁,六界皆为混乱。” 紫瑛闻言,收起凌乱的思绪,点点头,随着瑾誉而去。 星玉珏的光芒总是在偏西的方向愈发的明亮,所以瑾誉断定斓星的尸体一定是被藏在最西边的那个万恶之境。而他先前已然派素凌絮和夜飞弦往万恶之境先行而去,只怕一路并不会顺利,故而也不会是三两天便可到达那一处。 去万恶之境,凡间则是必经之路。瑾誉和紫瑛决定乔装成寻常的凡人,一路往万恶之境而去。但是紫瑛也会有所疑惑,之前瑾誉着急要找到斓星的尸体,是为了以斓星与了落他们交换紫瑛,现下他寻斓星的尸体,却不知因何。 瑾誉解释道,“我想斓星的尸体若只是被了落他们藏起来倒也没什么,但从锁仙塔被毁,净月宫被屠,则可看出了落他们与魔族还有些牵连。如此一来,我更担心斓星的尸体会被魔族利用。其实,斓裳和斓星是陨落在绮舞宫里的两颗星,若是她们死后,真身没有完全羽化,而是留在世上,那星辰的灵力就依然还在,这种灵力若是被魔族所利用,后果便不堪设想。而且,以绿惜的聪明,她一定会想到,若是借助斓星的灵力,便等于获得了天族的神力,便会更好的操纵勾栏玉了。” 紫瑛闻言,也十分担忧地皱了眉。彼时,瑾誉已然带着她越过崇山峻岭,到达皇都。紫瑛自从别过长轩澈,便已然许久不曾回到皇都。人间皇城的气象,一如紫瑛离开前的那么繁华,不同的是她的双亲,已然白发苍苍。 可是紫瑛如今虽已然得知自己是幻焰,不过是借了她父母亲的凡身,脱胎于世,但这几十年养育的恩情,却终归是没有忘却。紫瑛对着瑾誉道,“我从前在这里的时候,从来也没有堂堂正正地走进过夏府,因为他们都觉得我是灾星,不愿与我亲近。我有时候也会感叹自己命运的悲怆,如今想来,果真都是因为我毁了花神殿,所得来的因果,却也怨不得谁。可是,十六年来,若非他们养育,我也要饱受颠沛流离,饥寒交迫之苦。故而,我对他们还是心怀感念,我且离去这样久长,如今又回到这里,我当真很想去见见他们。” 瑾誉点头,道,“也不是不可以的。” 紫瑛弯着唇,笑道,“那你会和我一起去么?在凡间的习俗里,你就算是我的夫君了,总要陪我三朝回门一回的。” “凡人的习俗里,三媒六聘的事儿,我也在你第一次被贬入凡间,化为许香培几乎身死之前,倒是为你做过一回。后来我又去了几趟人间,虽说也有几世与你成了夫妻,但成亲的礼数也总是没有做全。那时候,就更没有什么机会陪你三朝回门。现在倒好了,我便把这礼数都做全了才好。”瑾誉说着,一面笑,眸光一面瞥向皇都街市上熙熙融融的小摊贩,又觉得小摊贩的东西过于失礼,便想了想,遂问紫瑛道,“这一世的皇都,我不是太熟,你可知道哪里可以置办一些礼物给二老送去?” 紫瑛闻言,遂笑道,“我爹爹虽是个商贾,所爱之物倒是清雅。从前最爱去知韵斋里挑选别致的茶具,搁在家中把玩。我母亲从前亦是知书达理的千金小姐,不爱俗品,倒是爱花草,而花草之中,尤为喜欢牡丹,再者还有兰花。母亲说,牡丹富贵高华,若是女子便当是如牡丹这般,才名动一城,美慕一生。若是男子,便因如兰竹,芳香高雅,志趣脱俗,方可流芳百世,与众不同。再要说夏家那位二姨奶奶的话,倒不必太费心了,随便丢几个金子银子,也能让她见钱眼开,开心个好几日。” 瑾誉望着紫瑛,笑道,“都说你与他们不亲,可你却把他们的喜好一一记得如此清楚,可见你还是很上心的。” 紫瑛闻言,又叹道,“是他们不愿与我亲近,又怕我带来厄运。可我又何曾不愿与人亲近,罢了……若事事计较,那为人也太累了。”紫瑛说着,挽着瑾誉的手臂,又想起了一个人,便道,“我还有个妹妹,唤作夏榴月,她么,喜欢的倒也讲究,不过却没有什么比有人给她填词作赋来得更开怀了。她从前也是喜欢长轩澈的,如今想来也是死心了。不过,她这一身都逃不开名誉二字,倘或毁了这美名,只怕想死的心都有。如今长轩澈没了指望,只怕她的眼光又放到长轩家的那位二公子身上吧。” 紫瑛的话刚刚落下,便见不远处一个翩翩公子挽着一个香艳四射的女子,在街头游荡。紫瑛皱了皱眉,道,“这位不就是长轩澈的弟弟,长轩岸么?怎么会牵着那么一个姑娘,看起来却不像是寻常人家的姑娘呢?” “嗯,看着这装束,倒像是歌舞伎。”瑾誉沉声道,却看见那姑娘周身仿佛又有暗黑色的魔气在缭绕,又道,“而且,不像是人间的歌舞伎。” 紫瑛亦察觉到那姑娘周身异样,正要上前去问个究竟,却被瑾誉拦道,“且慢,你看看南边那个穿石榴红裙子的那个姑娘,是不是就是你说的妹妹,夏榴月?” 紫瑛举目望去,那个流连在胭脂水粉摊边上的女子,果真是她的妹妹,夏榴月。然而,紫瑛若是没有记错,夏榴月的腿在她离开皇都前就被御医判定无可救药,不可能再重新站起来了。可是,夏榴月现下,分明亭亭立在人群之中,若不是药石之效,那便是术法。 紫瑛正在踌躇之际,忽然有一个妇女经过紫瑛身侧,问道,“你可是当你那个夏家的大小姐?夏紫瑛?” 紫瑛正欲点头,那妇女已然指着夏紫瑛尖叫起来,道,“你果真是夏紫瑛啊,快跑啊,灾星又回来了。灾星又回来了!” 随着那妇女尖声连连,四下的人都远远躲开紫瑛。混乱之中,恰好有一辆马车失控,穿梭在人群之中,一个小孩儿却被那马儿踢翻,眼见马儿的铁蹄就要踏在小孩儿的胸口。紫瑛使了定格术,将马蹄定在半空,从马蹄下把那小孩救了出来。 这一幕,却让那些仓皇逃窜的人,在一瞬间静了下来。 紫瑛见他们都愣愣地看着自己,遂道,“我不是灾星,我去了净月宫,学了术法。方才我施展的是净月宫定格术,你们看,我救了这个孩子,我没有要害她的意思。” 紫瑛的话落下以后,那些将信将疑的人们依旧不肯完全卸下防备,倒是紫瑛怀中的那个孩子,睁着澄澈明亮的眼眸,对着紫瑛道,“所以,你就是我的姨母咯?” 紫瑛闻言,心下一惊,再仔细看了看这孩子,确然与夏榴月有几分相似。人群之中石榴红裙慢慢挪了过来,却不欲靠近紫瑛,只是站得远远地对着紫瑛手中牵着的孩子说道,“阿省,快过来,过来娘亲这里。” 紫瑛遂道,“榴月,这个是你的孩子?” 夏榴月弯着红唇,点头笑了笑,又道,“阿省,是我和长轩岸的孩子。你走后没多久,皇都来了一位高人,他医好了我的脚。我便嫁给长轩岸,还有了阿省。” “可我总觉得,我离开皇都并没有多久啊。”紫瑛叹道。 夏榴月遂笑道,“你忘了,净月宫并不是凡间,净月宫里一日,凡间便是半月啊。我这阿省如今也有六岁了。” 紫瑛确然忘了,净月宫与凡世的时常,还总以为岁月止息在她离开的时候。紫瑛遂抬手摸了摸阿省道,“来,我给你介绍一下……”紫瑛还没说完,回眸想拉身后的瑾誉之时,却发现瑾誉没了踪迹。 紫瑛心下一滞,却并不慌张。她想他离去自有他离去的道理,而且还十分笃定瑾誉是定然不会丢下她一人不管的。紫瑛遂道,“罢了,想来与我同行那位,是有事先离开。回头,等他来了,我再介绍你们认识。” 紫瑛说着,逗了逗阿省,阿省的眼睛很漂亮,干净得久和长轩澈一模一样。夏榴月远远地站了很久,终究还是鼓足勇气,走到紫瑛身侧,从紫瑛手里拉过阿省来,说道,“走吧,娘亲带你买东西玩儿去,晚一些我们还得回家呢。” “我才不要去!”阿省甩开夏榴月的手,却分外地和紫瑛亲近,躲在紫瑛身后道,“姨母,我不要和娘亲一起,她每次都说带我去买东西玩,其实她是想把我丢掉。我也不要回家,我要去外公外婆那里,家里有个妖怪,天天晚上都要画人皮……” 紫瑛闻言,心口一惊,夏榴月赶忙去堵住阿省的嘴,道,“小孩子家家的,不许胡说。”遂抬眸,对着紫瑛讪讪笑道,“他不爱和我逛街,也不爱回家,就尽爱编造一些可怕的事儿乱说。” 紫瑛蹙了眉宇,俯身在阿省耳畔,温柔地问道,“来,你告诉姨母,到底怎么回事。别怕,有姨母在呢。姨母要去外公外婆那边,姨母带你去可好?” 阿省十分高兴,雀跃地摇着紫瑛的手臂,夏榴月却为难道,“姐姐,你放过我吧。如果我不把阿省带回去,会出事儿的。” “我便是很想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儿,其实你也不必回去了,和我一同去看看爹娘。我离开皇都这么久,都不知道家里是个什么模样,你陪我叙叙姐妹情不好么?”紫瑛说着拉过夏榴月的手。 夏榴月却愈发觉得不好意思,压低了头,道,“从前,我和你能有什么姐妹情呢?” “那是你自己的想法,我从来都是没有忘记你这个妹妹的。”紫瑛说着,还是挽起了夏榴月的手,行止间,紫瑛分明感觉到夏榴月的裙摆下面是空闹闹的,并没有腿脚,她走路仿佛如鬼魅般是漂浮的,这一切便让紫瑛觉得愈发的诡异。 -本章完结- 第一百八十七章 重回夏府 夏府的正院,紫瑛许久没有来过,门前新添了几株木棉树,木棉花开的时候,嫣红似火,花朵饱满沉重,落下枝头的时候,有一种红颜凋零的落败感。紫瑛与夏榴月比肩站着,牵着阿省敲响了夏府的大门。 开门的却不是当年的吴叔,是一个年纪尚小的黄毛丫头,却还认得夏榴月。故而小丫头让了让夏榴月对着里边喊道,“二小姐和阿省小少爷回来了……” 夏榴月正踌躇,紫瑛已经拉着她,道,“妹妹,走吧。” 夏榴月和紫瑛,带着阿省这才刚迈进夏家的院子,夏老爷和夏夫人就迎了出来。如今看来,二姨太太似乎不如从前那样得势,家里的事儿果真又轮到紫瑛的母亲来掌管了。夏榴月拜了二位,紫瑛遂也上前恭敬一拜,道,“父亲,母亲,紫瑛也回来了。” 夏老爷见了紫瑛,自是泪流满面,抬手紧握着紫瑛的手,终究是嘴唇颤抖得说不出半句话来,倒是夏夫人还好,虽也是眼眸湿润,到底还说道,“好,好,好,回来就好了。” 夏夫人一手拉着紫瑛,一手搀着夏老爷便往里屋走去,一路吩咐着丫鬟婆子准备晚膳。回头又想起了什么,才对着夏榴月道,“你娘病重,在西偏殿休养,你且去看看她吧。她也想阿省想得紧。” “是,母亲大人。”夏榴月难得恭敬,这模样倒比她出嫁前令紫瑛觉得顺眼了许多。 紫瑛便问道,“母亲,二姨娘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从前你母亲也病过,想来是东阁的风水不大好吧。从前我住在东阁的时候,也总是疾病缠身的,自打搬出了东阁,住在南楼,就好多了。依我说,让她也搬出东阁,去西偏厅那儿住一阵子,兴许也就好全了。”夏夫人说着,冲紫瑛和蔼一笑,又道,“你从前都没能在府上好好的住一阵子,我在南楼给你留了一间屋子,今夜你就住在那儿吧。” “好,母亲。”紫瑛说着笑了笑。 一路走到正厅里,夏老爷拿出了素来喜欢的那套紫纱茶具,亲自给夏夫人和紫瑛斟了茶。铺子里的账房又忽然来了,夏老爷便和账房去书房议事。厅里边只剩下夏夫人和紫瑛,夏夫人端着茶盏,对着紫瑛道,“你走后,暮烟也死了。为娘寻了几个人,花了些银两打点,才知道你去了泊临镇,原本我也想让人和你说说,让你先在泊临镇住一阵子,思来想去,你的性子,却也不一定就答应了。还好有个胭脂楼能让你落脚,我也就安心了一些。” “原来,母亲知道的。”紫瑛说着,将茶盏搁在一旁。 夏夫人又道,“为娘去泊临镇看你的时候,你已经不在那儿了,连胭脂楼的主人也换了。有人说你去了净月宫,为娘想这样总好过留在皇都,让那些人指指点点的好。” 紫瑛遂点头道,“母亲说的是。” “唉,”夏夫人说着,手按在胸前,叹道,“只是,后来我们这儿也发生了一些事,乱糟糟的,便也没有机会去见你了。” 紫瑛便问,“母亲,我这次回来,只觉得家里和从前不大一样了。虽说我从前也鲜少过来,但二姨娘怎么就病了,父亲的面色也是恹恹的。” 夏夫人听到紫瑛这么问,一时溜了神,手中的紫砂茶盏滑落,眼看着就要跌碎在地上。紫瑛抬手施了个法术,将那茶盏漂浮起来,重新拖回桌上。夏夫人看得眼睛发直,抬手指着紫瑛道,“这就是净月宫术法?” 紫瑛笑道,“算是吧。”这术法,当年在绮舞宫的时候,也是瑾誉教的。 “紫瑛,我听说净月宫是斩妖除魔的地方,倘或府里出了妖邪,紫瑛你能不能将它铲除?”夏夫人举步走到紫瑛身侧,挽着紫瑛的手,凑在紫瑛耳畔说道。 紫瑛忽然惊觉,怎么夏夫人时,竟没有半点鼻息落在紫瑛的肌肤上。紫瑛正觉得奇怪,低头看到夏夫人握在她手上的手,冰凉一些也没有什么的,但是泛着青白色却是不同寻常的。紫瑛遂眨了眨眼眸,有泪水润泽在眼眶,良久才唤了一句,“娘。” 夏夫人摇摇头,道,“不过是凡世一遭,我有幸生了你这个女儿,其实我何曾担得起幻焰神女唤我一声娘亲呢。你的娘亲乃是上天堂堂花神娘娘,而我也不过是一缕幽魂。幻焰神女,你既肯回来夏府,且求你救救你那孤苦的爹爹。” “母亲,在凡世,你既生养了我一场,自然也就担得起我唤您母亲。何况十月怀胎,生子之痛,都是性命相搏,才有了我。这样的恩情,自然是无以为报了,莫说家里出了魔物,为祸为害,哪怕是别的谁,我也不会袖手旁观。否则岂不是妄称了神女之名么?”紫瑛说道。 夏夫人四下瞅了瞅,贴着紫瑛的耳畔,低声道,“我死于去岁十一月,因为不舍得你父亲,便又回来了。我是病死的,也就与人无尤了。可是,你那二姨娘,她是疯魔了,一心要把瘸腿的夏榴月嫁到长轩家去,你知道长轩澈是不会再娶夏榴月的,也就只有长轩岸可以了。可你知道,长轩岸素来只爱美女,夏榴月虽美,可这腿始终是个障碍。你二姨娘想了许久,却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个怪和尚,和尚说能治好夏榴月的脚,果真就治好了。这也就罢了,夏榴月是安然嫁到长轩家了,可是和尚还不走,和尚还是住在咱家里不曾说。那和尚看出了我是鬼魂,处处与我作对。若不是我想了法子,揭发了你二姨娘和那和尚的丑事,现下那和尚还在咱们家里作怪呢。” 紫瑛听到此处,已觉得诡异,遂道,“那二姨娘是怎么生病的?” “自那和尚走后,你二姨娘自己也觉得羞得慌。唉,原是你爹爹要把她赶出去的,我思来想去一个妇道人家,被夫君赶出了家门,又到了这样的年纪,这弃妇的名声担着也罢了,只怕他日归西,却连牌位也无处供奉。想来可怜,我便劝你爹爹留下了她。约是你爹爹也总不去看她,她便郁郁寡欢,没多久便缠绵病榻了。”夏夫人说道。 紫瑛闻言,心下似有些计较,眸光扫过府里四下,却也不怎么见妖魔之气。大约是夏夫人口中的和尚已然离去,紫瑛暂时还瞧不出什么奇怪之处。紫瑛瞅着夏夫人道,“不如,带我去看看二姨娘吧,许久没见了。” 夏夫人想了想,便道,“还是别去了吧,这,你二姨娘病也是蹊跷的病啊。见不得光,一见光就说疯话,身上的肌肤还像是被火烧了一般,溃烂起来。所以,她那屋子里的窗户都是紧闭着的,没有人敢轻易靠近。我怕神女去了,是要污了神女的眼睛的。” 紫瑛笑道,“母亲,你不必太过担忧了。我在净月宫的时候,也是杀过魔物的。那些魔物所致的急病,我也见过些,不会轻易被吓到的。何况,听母亲方才说起她这病如此怪异,只怕也是邪祟留下的毒物在她身周,容我去瞧瞧吧。” 夏夫人闻言,便点头道,“既是如此,那就让我带你去看看吧。” 夏夫人说着,在前头引路,紫瑛便跟在夏夫人身后。夏府的长廊侧边植着一簇簇三角梅,鲜艳美丽得却不似真的,宛如女子执着剪子悉心修剪后的彩纸扎的一般,别样精巧美丽。风拂过,夹杂着些许沉郁的药气。 紫瑛便道,“母亲,是厨房里还熬着药吧?是给二姨娘熬的么?” 夏夫人摇头道,“药是熬着,却不是给你二姨娘喝的,是给你爹喝的。” “爹爹哪里不适?”紫瑛问道。 夏夫人叹道,“从前那个和尚在的时候,你二姨娘也总是拿着那和尚熬的什么汤药给你爹爹喝,喝了以后,就说能强身健体。你爹爹也信以为真,日日喝,约莫也喝不少时日。后来,那老和尚被你爹爹赶走,那汤药自然也就断,满身病就是那时候开始的。现下一到这季节交替之际,就是咳嗽,有时候都咯血。” “都这般严重了?可是看了御医,御医如何说?”紫瑛便又问道。 夏夫人说,“御医是看了,按着御医说法,从前喝的那些汤中只怕也有朱砂这样的东西。喝得多了,自然也就中了毒,毒在体内,损了脏器,故而身体每况愈下。如今也只是靠着那些补汤补药吊着罢了。想来夏家这样大的家业,却不知道要落到了谁的身上去。” “不是还有弟弟么,年岁虽小些,但好在天资聪颖,令他回来就是了。”紫瑛说。 夏夫人摇摇头,道,“你弟弟,先前送他去学道,原也是想学些术法可以健身健体,抵御外敌。却哪里知道,他竟醉心于此,倒也无心家业了。前几日,你父书了几封家书,却不知道你弟弟是否看见了。相识的子弟,半年前都回来了,都说你弟弟是随着师父不知何处云游。说起那位师父,也不是从前咱们给他寻的那个师父,却不知那座仙山的仙子,怎就看上你弟弟了呢。” 紫瑛闻言,勾着唇角笑道,“仙子啊?看来弟弟的心也不在道上,而是在红颜上。想来是去云游了,故而也收不到家书。等他累了,也就自然想起家了。” 说话间,夏夫人和紫瑛一前一后地来到了二姨娘现下住的东阁清德堂,原本是一处清幽雅致的堂屋,就因为二姨娘喜欢那些花红柳绿的布帘子,高高低低地垂了不少,倒显得俗气起来。倒是这堂屋前还留了几株几株玉白琼花,高雅芬芳,尚有些大户的品味。 紫瑛就立在这玉白琼花树下,听见里边骂骂咧咧的声响,又有碗碟摔碎的声音,门被推开,阿省慌忙逃窜出来,见了紫瑛遂拉着紫瑛的衣袖道,“姨母,姨母,小外婆疯了,这是要掐死我娘亲啊。” 紫瑛闻言,遂赶忙将阿省交给夏夫人,自己冲进房里,只见一个蓬头垢面的老妇双手狠狠地勒在夏榴月的脖颈上,夏榴月的眼白都翻了出来。紫瑛一着急,刚满扯开腰间悬着的凝脂胭脂盒,香气弥漫在不大不小却关得严实的屋子里,那老妇嗅到馨香,遂松了手,神情呆滞地瘫坐在地上。 夏榴月也几乎被她掐晕了,还没缓过来,自是也靠在柱子上,拼命地咳嗽。彼时,恰好一缕夕阳的斜晖从半掩的门缝漏了进来,照耀在地上那个老妇的身上,紫瑛亲眼看见她枯瘦的手臂上,干裂的肌肤慢慢地燃烧起来,还留着溃烂的脓血。 紫瑛皱了皱眉,那溃烂之处散发出一股恶臭,紫瑛抬手捂着鼻子,正要倾身去触到那老妇的衣袖,还未触及的时候,被缓过气来的夏榴月狠狠地推了一把,道,“别,别碰到她。她身上那些脓血有毒的!若不是遇见鲤睛,只怕我现在的情形也是我母亲这幅模样了。” “鲤睛?”紫瑛迷惑道。 夏榴月点头,解释道,“宋鲤睛,就是那个皇都最近很红的舞姬。她姿容出众,自是不必说,在水中一舞,可是倾国倾城。至少现在还没有谁,可以像她一样,在水里把舞跳得那么好。我夫君,也就是长轩岸特别的喜欢她,如今已经把她娶入府中做了妾室。” 夏榴月说着,顿了顿,蹲下身子替那老妇挡去斜阳之辉,又道,“从前若不是那妖和尚用术法采来万恶之境的碧玉笋,做成了假肢续在我的腿上,我也不能够行走如初。的确,我娘是为了我,才与那妖和尚苟且的。若不是我执意要嫁给长轩岸,就不会害的我娘如此。那妖和尚不但凌辱我娘,还把他身上的妖毒染在了我娘的身上,我也被染过。可是,我没有我娘这么严重,而且发现得早,是宋鲤睛用‘金安丸’解了我身上的妖毒。但是,你知道么。解了妖毒,我的腿便不见了。又是宋鲤睛的法术,才令我可以用无形的灵气拖着身子,行走自如。” “所以,你在府中处处让着这位小妾,就连你的夫君明目张胆地只与她亲近,你却也是无法的,是么?”紫瑛问道。 夏榴月无奈地点头,留下了苦涩的泪水,又道,“可是,我说我想要救我娘,她却说也不是没有法子。可她要我把阿省给她,阿省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亲生骨肉,我怎么肯给她做了吃食。这世间的妖怪,果真没有一个可信,都怪我当初执念太深了。” 紫瑛惋惜而叹道,“这些时日,苦了你和二娘。可是,那宋鲤睛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夏榴月又说,“我也不知道,只是阿省一日撞见她,在屋里用缝了好几张人皮,十分可怖。阿省是孩儿,不会藏着掖着,便被她知道了。她总是想要阿省的命,说实话,那个家我果然也呆不下去。可我回来又能如何,家中父母已然如此,我想我斗不过宋鲤睛的。” 紫瑛闻言,千头万绪一时又不知如何理清,又想起他长轩静的施太君,便问道,“长轩家的事务,不是一直都有施太君帮着打理。按理,以施太君的性格,怎么好容着那位宋鲤睛如此待你?” “施太君在你走后不久,长轩澈病了一场,她便已经离开长轩家许久了。我听长轩岸说,有可能归隐山间,也有可能寿终正寝,反正长轩家的事务已经不归太君所理。而太君去向也早就成了迷。”夏榴月说道。 紫瑛点头,道,“那你可敢带我去长轩家一趟?” “我又有什么可怕的,我只是怕你……”夏榴月说道。 紫瑛摇头,便说,“听你说,你的腿之前是用万恶之境的碧玉笋续的,我就想那妖和尚会不会是来自万恶之境的。我恰要去一趟万恶之境,倒不如先会会这位宋鲤睛,看看能不能让我先了解了解万恶之境。” “光听这名字,便瘆的慌。你竟然还要想着去么?”夏榴月惊诧地说道。 紫瑛淡淡笑了,便说,“我既然入了净月宫,自是斩妖除魔之任扛在了肩上,何况我的身份,也不容我逃离这些责任。万恶之境我是必然要去的,若是你不带我去长轩家,我也自然是要自己想想方法,去见一见宋鲤睛。什么样的人,才可以治好妖毒,可是却要吃小孩子。她自个儿不是妖,便也是魔吧。” 夏榴月被紫瑛如此一说,只觉得心上一震,害怕得紧。 紫瑛却道,“从前,你和二娘招惹了那个和尚的时候,倒不知道怕。万恶之境是什么地方,万恶之境的东西,你竟然往身上用。如今,倒是知道怕了,可惜晚了。依我看,你娘这一身的毒,恐怕也是无药可救。你当真把阿省给了那妖怪,便是着了道,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夏榴月闻言,赶忙道,“是了,这回统统都听姐姐的。姐姐怎么说,我便怎么做就是了。” 紫瑛又说,“我若果真动了那宋鲤睛,只怕你往后也只能够在这轮椅上度过下半生了,你可会后悔?” “姐姐既然有那样的本领,却没有办法治好我的腿么?”夏榴月问道。 紫瑛闻言,轻叹了一口气,又道,“你还是不明白,你断腿是命,既是命,何况还是已经发生了的事情,怎么可能还要回旋的余地。倘或强求,只会适得其反。难道你现下还没有看到这个结果么?” 夏榴月点头,道,“好了,我知道了。我现下,只求阿省好,就是了。” 紫瑛便道,“这就是了。”紫瑛说着,慢慢退出房间,又对着跟在身后的夏榴月道,“虽然我没有本事救你娘,也可能没有本事治好你的腿,可是也许有人有办法。我现在还没有找到他,等我找到他,且问问他吧?” “嗯,那就先谢谢姐姐了。”夏榴月说着,恭恭敬敬地冲着紫瑛行了一礼。 阿省见娘亲出来,欢天喜地地扑到夏榴月的怀中,道,“太好了,娘亲你没事了。” 夏榴月低下眼眸,抬手轻轻抚着阿省的头发,颇为怜爱。 紫瑛拜别了二老,随着夏榴月往长轩府走去,阿省已然趴在夏榴月的肩上睡着。长轩静的看门见了夏榴月回来,遂便请她二人进去。然而,紫瑛才刚刚踏进长轩府的时候,已然感受到迎面扑来的妖气。 这妖气浑厚,且戾气很重,激发了她身上的水玉禁制。一时间,寒冷的冰气瞬时就冻结了满庭院的假山流水。紫瑛试着退去那禁制,到底是刚刚恢复幻焰的记忆,所以操纵起来还是有些生疏,故此退下冰气的速度就颇为缓慢。 里屋已然先飘出来一盏青灯,执着青灯的姑娘,白衣素锦长裙,走在朦朦的夜色里,宛如一树夜合花,也有暗香袭来。那姑娘走到夏榴月和紫瑛的跟前,神色颇为张扬地说道,“是夫人回来了,怎么今夜还带来个这么特别的客人。” 夏榴月不自在地笑了笑,唯唯诺诺地指着紫瑛,对她道,“这位是我的姐姐,因为离家久了,所以特地来看我。” 夏榴月介绍完紫瑛,又给紫瑛介绍那姑娘,道,“这位是宋妹妹房里的君若姑娘。” “君若见过姨小姐,二夫人说姨小姐灵力深厚,想请姨小姐过去小酌,不知道姨小姐肯不肯赏光呢?” 夏榴月遂道,“夜深了,姐姐车马劳顿,不如先安歇?” 君若岿然不动地站着,紫瑛遂道,“不累,我们修习术法之人,并不容易疲累。何况是二夫人这样盛情相邀,又岂敢错过呢?”紫瑛说着,笑着将原先瑾誉送给她的那串金丝楠木的珠串套在阿省的手臂上,又道,“妹妹,这个是姐姐送给阿省的礼物,切不可轻易取下。” “姐姐,不必客气……”夏榴月看得出来那珠串是何其贵重的东西,有些不大好意思收下,却看不出这珠串是个镇妖的宝贝,抬手要替阿省取下的时候,竟发现这珠串像是黏在了阿省的手臂上,根本取不下来。 君若的眸子微微一颤,紫瑛却从容自若地笑道,“好了,妹妹,你我姐妹,何须客气。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但是拿来镇一镇妖鬼,应该还是可以的。”紫瑛说着,手指不经意地划过那串珠串,颇有一阵蓝光散发开来,刺得君若的眼睛睁不开,脚下微微一软。 君若的神色微微有恙,眸光凛冽如刀,割过紫瑛的脸庞,紫瑛却安然淡若地笑了,笑意里也藏着几分隐隐的挑衅,道,“君若姑娘,夜风微凉,你莫不是着了风寒,头昏眼花有些站不住脚了吧。” 君若抬手,用袖子挡着眸子,轻咳了一声,道,“姨小姐说的是,的确是着了风寒。” 紫瑛遂道,“如此,那请君若小姐速速将我引至你们二夫人处,君若姑娘也好早些回去歇息了吧。” 君若轻轻嗯了一声,遂转身往前引路,青灯淡淡的光晕仿佛只是照在君若的脚下,却丝毫也没有阻了紫瑛的视线。紫瑛将走了两步,回眸对着夏榴月道,“妹妹,好生带着阿省回去歇息吧。阿省今夜会做一个好梦的,姐姐也会有一个好梦的。” -本章完结- 第一百八十八章 与宋鲤睛照面 宋鲤睛的房间就在长轩府的南面,屋前一片紫苏,芳香弥漫,却没有什么特别的风姿。只是这屋里的陈设布置,绯红暖帐,琉璃风灯摇摇晃晃。坐在灯火明灭中的女子,一双凤目媚眼,眼角还贴着几瓣粉晶雕刻而成的三瓣桃花的花钿,风韵楚楚,俏丽动人。 她玲珑纤细的身段掩在半透明的红纱里,隐隐约约地看见胸前起伏的曲线,腰间不盈一握的细致,最美的是那一双腿,虽修长却圆润,红纱从白希的大腿上滑落,展露出磨人的风情,脚踝上一串金铃,衬得漂亮的裸足愈发的惹人心神荡漾。 紫瑛从一进门就感受到这无尽的妖力,缠绕在她的周身,而她身上的水玉禁制也不是摆设,早就风声鹤唳,将那些绯红暖帐,琉璃风灯什么的都冻结了。唯剩了烛火,来照亮彼此,紫瑛看见她缓缓转过脸的脸上,还扬着漫不经心的笑意。 “是幻焰神女呢,怎么瑾誉殿下没有同你一起么?”她说着,从柔软的长榻上起身,那锦绣绸垫上还留着一个浑圆的印子,可以想象她的臀部何其美妙。 紫瑛试着在记忆里搜寻了一遍,倒是隐约又记起来。幻焰三千多岁的时候,不知道被什么魔物掳走了,那时候瑾誉为了救幻焰就把绮舞宫仙鲤池里的一只仙鲤给了那个不知名的魔怪,才把幻焰救了回去。但幻焰也觉得奇怪,瑾誉不会打不过那只魔怪的,为什么非要拿锦鲤去换。但是,幻焰素来是个健忘的人,平安回到绮舞宫后,一高兴也就忘了问为什么。 如今宋鲤睛在她跟前,她才恍惚有些忆起,从前被瑾誉拿去换她的那只锦鲤,在眼睛那处的确长了几片不大一样的鳞片,就和她今日贴在眼角的花钿有些相似。紫瑛想着,便问宋鲤睛道,“是你想瑾誉哥哥了,所以特地在市集里现身,可惜瑾誉哥哥却不想见你是么?” “幻焰神女,还是和当初一样聪明。只是,你既然来了这里,我便也不会轻易放你走。除非瑾誉肯见我一面。”宋鲤睛说道。 紫瑛闻言,在心底暗骂,这又是一桩瑾誉的桃花债么! 宋鲤睛遂又道,“幻焰神女,可还记得当初将你掳去的那只黑熊怪,倘或不是殿下将我交给那怪物,只怕幻焰神女已然成了黑熊怪的果腹之物了。说来说去,幻焰神女难道不是还欠了我一个恩情么?” 紫瑛便道,“你是想我如何还你的恩情呢?” “我做的事,你不必插手就算还了恩情了。”宋鲤睛说着,一拂红纱广袖,斜倚在绘着彩画的廊柱之上,这风情万种的模样,令人想入非非。 紫瑛却说,“莫说夏榴月是我的妹子,阿省唤我一声姨母。便单说长轩家与我的渊源,我也是不能够袖手旁观的。夏榴月说你要吃阿省,我岂能不作为?可是,你究竟为何要乱了长轩家呢?” “呵呵,”宋鲤睛冷笑,又道,“不是我要乱了长轩家,是那黑熊怪要乱了夏家。可是也算是你夏家祖上积德,沉玥木杖竟在你家。黑熊怪最怕沉玥木,自然是要从你家逃走的,可是那ri你父亲用沉玥木杖打了黑熊怪几下,伤入肺腑,算好了生辰八字,阿省最合适给他进补疗伤了。” 听宋鲤睛这样说,紫瑛大约明白了,先前在夏家的时候,夏夫人口中那位妖和尚,大约便是黑熊怪的化身。紫瑛沉沉地默不作声,对面坐着的宋鲤睛变换了一个姿势,轻轻抬手靠着下巴,将口中呵出的气送向最近旁的一盏灯火里去。 紫瑛听见噼啪一声,那烛火炸开,火光更亮一些照着宋鲤睛媚惑妖冶的容颜。她轻轻笑着,笑声荡漾开来,也带着逍魂蚀骨的气息。宋鲤睛又道,“幻焰神女是不是也很好奇,我为何非要帮黑熊怪呢?” 紫瑛不置可否地看着她,她便又说道,“因为,这几年我跟着黑熊怪,我真的是受够了。他说,魔族搅乱六界秩序。我们可以趁着这个时机来凡间,他素来好色,喜欢女子。而我却没有什么别的嗜好,我只是想,他来了人间有了别的女子,便会把放在我身上的注意力移开一些的吧。” 紫瑛便道,“于是,你就答应了,随着他离开万恶之境,来到了这里。” 宋鲤睛笑道,“你倒还记得我们被封在了万恶之境么,在那里我们还遇见了了落几个。若不是了落,打开了万恶之境的结界,我们也没有这么容易来到凡间。凡人也真是蠢顿,只要给他们一丁点的好处,他们就会把我们当成神一样的膜拜。比如夏府的二姨娘,和你的那个妹妹夏榴月。黑熊怪用术法强行治好了夏榴月,可是那根本就是个治标不治本,却会反噬其身的法子,她们却对黑熊怪感恩戴德。堂堂夏家的姨奶奶又如何,还不是一样委身于一个魔怪,我看着都觉得好笑。她为了让女儿嫁入长轩家,为了名利,宁可相信一个魔怪!” 宋鲤睛的话也许不好听,却十分在理。二姨娘的确是蠢,蠢到把自己交付给一个来历不明的妖和尚,蠢到明知道他是魔怪,还竟然敢把夏榴月交给他。所以,二姨娘如今的境地,也是咎由自取。 紫瑛道,“黑熊怪既然有了二姨娘的支承,岂不是可以在皇都过得很好?” “他的确过得很好,金银珠玉,玉食珍馐,纸醉金迷。我以为他会从此流连在万花丛中,不再过问于我。我便不愿意留在他身侧,再扮作他的女弟子,任他凌辱。我逃了出来,然而我的术法却终究不如他,又被他寻了回来。他很生气,为了惩罚我,他逼我去皇都的青楼卖艺。我打不过他,便不得不屈服于他。”宋鲤睛叹道。 “他为何非要你去青楼?”紫瑛问道。 宋鲤睛冷笑,“为何?青楼里来往的都是什么样的人家,官宦子弟,高门大户的有钱老爷,在那里可以找到更多信任依赖他,然后把钱财和女人不断送入他怀中的傻子。他不过是要我去打探那些富庶之家的私隐,为他在凡世敛财,享受铺好路子。” 紫瑛点点头,只觉得这黑熊怪极为下作,令她不齿。而她也开始有些同情宋鲤睛的遭遇,她听见宋鲤睛叹道,“被夏家赶出来以后,黑熊怪身败名裂了。不得不逼我嫁入长轩家以供养他继续吃喝玩乐,他如今虽不在皇都,却离皇都不远。每月十五,总要逼我拿钱,甚至还有欺侮于我。你想过么,殿下当初把我给了他,我原是一只高贵的仙鲤,却沦落为万恶之境魔怪的奴仆,不可抽身!” 宋鲤睛说着,起身抬手抚上一盏漂亮的琉璃灯,道,“可是,我知道长轩岸是真心待我的。我也想过从此以后,和长轩岸好生过日子。但是黑熊怪不会就这么放过我的,他的内伤调息不好,他要阿省进补。他说只要我把阿省交给他,他就放过我,再也不会来骚扰我的生活了。” 紫瑛便道,“一只魔怪的话,你也信么?” “不然呢,我又有什么旁的方法?我在凡间替黑熊怪做了那么多坏事,瑾誉殿下岂能原谅我,我知道我不可能再回去天族,我也不想再回去天族了。我从前的确喜欢瑾誉殿下,至今为止也没有除去心上的喜欢,可我知道我配不上他,永远配不上他。”宋鲤睛说道。 紫瑛又说,“其实,长轩岸愿意宠你,如果你也愿意陪着他,这并没有什么不好。可是你要杀阿省,我便不会允许。莫说你从前救了我,我可以把我的命赔给你。” “你当我傻么?倘或我果真能够取了你幻焰神女的命,只怕我九族都要死在瑾誉殿下的青玉扇下。我如今并没有什么旁的念想,也不欲与你为敌。我只想脱离黑熊怪的掌控。”宋鲤睛说着,慢慢举步走到紫瑛的跟前,忽然神色一沉,道,“倘或你要阻拦我,我也不介意同你比一场,论修为,我为了逃出黑熊怪的魔掌,可是日夜修习。我想,纵然你是一介神女,也未必赢得了我。” “如你所说,我若死了,瑾誉哥哥是不会放过你的九族的。”紫瑛笑道。 “所以,还请你不要逼我。”宋鲤睛说着,抬手拂过紫瑛的面容,阴冷地笑道,“我曾想过,倘或我毁了你的容颜,再杀了你。瑾誉能不能够认出你呢?你这皮囊我很是喜欢,若是我披上你的皮囊,一直陪在瑾誉殿下的身边,好像也是个不错的选择。我其实,也不一定一定要陪在长轩岸的身边,反正我原本喜欢的就是瑾誉殿下。但,这条路险了些,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轻易动你。” 紫瑛依旧还是那句话,“只要我在,你不可能动得了阿省。” 宋鲤睛闻言,点点头,眸子里露出狠绝的颜色。她慢慢地走到床边,掀开床上的锦被,几幅人皮平平整整地放在软褥子上。宋鲤睛纤长的手指拂过去,冷声笑道,“幻焰神女,可知道我这些美女人皮都是怎么来的么?” 紫瑛没有答话,她便继续说道,“方才不是和你说过了,黑熊怪好色,被他享用过的女子,大都被吸干了精魂,留下了这一幅好皮囊。黑熊怪喜欢我把这些皮囊留了下来,偶尔他会翻出来看看,颇有胜利感。” 紫瑛听到这一处,恶心得几乎要呕吐出来。 宋鲤睛却笑道,“你身上有凝脂胭脂盒,又有这样强的水玉禁制,也许单凭我一人之力,可能也不会赢你的多少,但万恶之境的恶尊,黑熊怪你有把握赢么?你放心,取你命的不是我,我只会和黑熊怪要你的皮囊,我想他也会很愿意我混到瑾誉殿下身边去的。” 紫瑛觉得宋鲤睛根本没有想要和紫瑛好好谈判,她早就和黑熊怪串通一气了。宋鲤睛说想要和长轩岸厮守的话,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谎言。她终究还是想要瑾誉的,否则她不会在紫瑛还未出手的时候,先出手。 暗黑色的流光袭向紫瑛的时候,激发了紫瑛身上的火禁制,紫瑛顺势祭出凝脂胭脂盒,香粉在火的燃烧下,散发出愈发浓烈的香气。满屋子里落满了燃烧着火焰的花朵,或是百合,或是玫瑰,或是芍药,或是牡丹,绕着宋鲤睛的身侧,将她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 宋鲤睛却并不正面与紫瑛交手,竟然用瞬移法逃离了长轩府。紫瑛自然也不甘示弱地追了上去,一路追到皇都城郊的山谷,紫瑛才觉察到自己误入了宋鲤睛的圈套。黑熊怪早就等在那一处了。 黑熊怪依旧化身为灰衣和尚的模样,站在浓浓夜雾之中,虽是看不清那容颜如何,却听到淫jian的笑声回荡在幽静的山谷里,他对着宋鲤睛道,“小鲤鱼今夜寻来的货色不错,想来你自己倒可以休息一阵了。” “恶尊,这位可是天上的幻焰神女,也就是说恶尊如果享用了她,那便是与天族太子无异了。”宋鲤睛说着,尖声笑了笑,又道,“不知道恶尊享用以后,能不能把她的皮相留给我呢?” 那黑熊怪沉沉一哼,道,“这样好的皮相,我可舍不得剥下来。你若是喜欢,你就自己画罢,你画皮相的功夫不是很好么?何况,长轩岸对你现下的皮相这般满意,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凭你还想回去天族太子身边么?莫要坏了我的事儿。” 宋鲤睛听到黑熊怪如此说,心中自然是愤懑的,但碍于修为灵力都不如黑熊怪,而不敢发作。紫瑛在心底冷笑,宋鲤睛的如意算盘果然是打错了。她只怕靠近不了瑾誉,然而紫瑛并没有时间去替宋鲤睛哀婉叹息,因为黑熊怪已然漫步靠了过来。 紫瑛往后退了两步,再次祭出凝脂胭脂盒里的香粉,和御火术结合,一下子开满了半空的烟火。然而,这些术法打在黑熊怪的身上,仿佛饶痒痒一般的轻微,黑熊怪的的浓眉大眼只是轻轻一皱,又满脸笑意地凑近紫瑛。 紫瑛无法,只好操纵器身上的水玉禁制,冰气凝结了紫瑛脚下的草木,却丝毫没有办法阻拦黑熊怪的脚步。紫瑛翻身想逃,却无论逃到那一处,黑熊怪总能快一步拦住紫瑛的去路。就当黑熊怪的爪子靠近紫瑛的脸颊之时,一阵清泠的扇风袭来,带着几丝淡淡的留兰香的气味。 紫瑛心下一喜,想是瑾誉来救她了。 果不其然,星辉斑斓之下,他一身玄衣,缓缓显现在夜幕之下。他手中,看似漫不经心地一转青玉扇,扇子飞出,削了黑熊怪的一双手,又轻巧地落在他的掌中。那宋鲤睛见了瑾誉,自然赶忙俯身趴下。 黑熊怪被断了手,恢复黑熊原身,逃窜而去。瑾誉又掷出扇子,扇子旋转而去,宛如利刃,将黑熊怪拦腰截断。黑熊怪的惨叫还回荡在山谷之中,瑾誉的目光却十分淡若,掏出一块帕子,将重回手中的扇子仔细擦拭了一番。 紫瑛见瑾誉来了,腰杆子便愈发硬气起来,她踱步过去,走到伏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宋鲤睛跟前道,“听说你要剥了我的皮囊,扮成我的模样,陪在他的身边?” 宋鲤睛闻言,只是一面抖,一面应道,“幻焰神女,饶命!” “你威胁我的时候,怎么不觉得怕。你还说瑾誉哥哥会灭你九族,不过你也聪明,自己不出手杀我,让黑熊怪来杀我。你是不是想,我若有个三长两短,就和瑾誉哥哥说,都是黑熊怪逼的?”紫瑛厉声问道。 宋鲤睛也不掩饰,连忙道,“我这些心思,果真都瞒不过幻焰神女。” “既然你也认了,灭你九族死不必了,何必带累那么多仙鲤呢。其实,把你斩成九段,也就了了我的心头之恨了。”紫瑛说着,回眸看了看瑾誉,又道,“你说好不好?” “请便。”瑾誉说着,摊手让了让。 紫瑛却道,“那你还不把她剁了。” “我有洁癖,我怕脏。而且要消心头之恨的是你,不是我。我的心头之恨刚刚已经消了。”瑾誉说着,很轻松地旋了旋扇子,却震得宋鲤睛身上犹如挫骨扬灰般的痛。宋鲤睛痛的告饶道,“殿下,殿下,饶了我吧。我只求一死!” “她都这样说了,你还不动手么?”瑾誉笑意盈盈地望着紫瑛。 紫瑛转念想了想,却道,“你一早便知道,如果动了我,瑾誉哥哥便不会放过你。可是你还是把我引到这里,其实你是想引出黑熊怪来。然后再把瑾誉哥哥也带过来,灭了这万恶之境的魔怪是么?” 宋鲤睛没有答话,只是依旧俯首跪着,对瑾誉道,“请殿下给我一个痛快吧。” 瑾誉才慢慢地说道,“当初,本君让你去万恶之境,跟在恶尊身侧,却没有让你助纣为虐。你的修为终究是太浅了,受魔性所控,做了不少错事。” “是,小鲤鱼已然知罪了。”宋鲤睛说着,又冲着瑾誉拜了拜。 瑾誉又道,“本君说过,如果他对你不轨,你可以回来天族。可是你却没有这么做。” 宋鲤睛便说,“我不想殿下的所策划之事,功亏一篑。而且,我的确着了魔道,不可自拔。殿下,我没有什么旁的愿望,只求殿下赐死。” 瑾誉垂着眉目,怜悯地看着宋鲤睛,青玉扇在手中转了转,却终究没有杀意,只是叹道,“斓星的尸身是否的确在万恶之境内?你之前为何一直隐瞒不报?到底斓星的尸身藏在万恶之境内的哪一处?” 宋鲤睛闻言,抬眸望着瑾誉,眸子里的不舍几乎要漫出眼眶,却忽然抬手在自己的额间击了一掌,鲜血涌出唇边。紫瑛惊得发怔,瑾誉因为没有想过她会自裁,终究是出手太慢, 宋鲤睛至瞑目前,还一直看着瑾誉,那种款款深情,是那么浓烈狠绝的。她最后说道,“殿下,请原谅鲤睛不能够告诉你。” 紫瑛蹲下去,扶起宋鲤睛摇晃了两下,宋鲤睛已然断了气息,化作尘烟消散在夜色之中。紫瑛抬眸望着瑾誉,道,“她是你一早就安插在万恶之境的?可她为何什么也不肯说呢?” “大约还是与了落他们有关。”瑾誉叹了一句,抬手,扶起跪在地上的紫瑛,柔声道,“方才可有吓到你?” 紫瑛摇摇头,又忽然想起了什么似地,狠狠地踢了瑾誉一脚,道,“你到哪里去了,吱也没吱一声,就不见了。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做你的……你的……那什么啊?” “那什么啊?”瑾誉故作不知。 紫瑛咬咬牙,冷哼了一句,说,“你下回要是再这样,说也不说就不见了,你别以为我会原谅你!” 瑾誉遂笑道,“也就是说,大小姐现在原谅我了?” “谁说的,连句道歉的话都没有!”紫瑛气呼呼地说道。 瑾誉遂道,“我道歉,我道歉。” 瑾誉说着,拉过紫瑛,搂在怀中道,“对不起,下回我如果要失踪之前,一定给你打个招呼,比如这样……”瑾誉说着,倾身吻在紫瑛的红唇上。瑾誉这个动作来得太突然了,紫瑛还未来得及反应,只觉得唇上软软糯糯地,温温柔柔地,缠缠绵绵了许久。 瑾誉罢了这个吻的时候,紫瑛的脑海里还浑浑噩噩的,瑾誉遂在她耳畔问道,“不生气了吧,那我带你回去夏府吧。” 紫瑛晕头转向地就任由瑾誉牵着,慢慢的走。这山谷僻静,偶有一两声奇怪的兽叫,原该显得恐怖惊悚,却不知道为何紫瑛只觉得颇有情趣。紫瑛一路走着,看见树林间飘荡的光亮,竟然也没意识到那是鬼火,却和瑾誉说,“你看,那里好多萤火虫呢?” 瑾誉瞟了瞟,颇为难地解释道,“那里是一片坟场,这个点,应该是游魂出来聚会的时间。” 紫瑛被瑾誉这么一说,遂觉得背后一凉,又向瑾誉的手臂靠了靠,瑾誉笑道,“我还没见过一个怕鬼的神女。” 紫瑛没搭话,却又看见不远处河面上,一排白衣人在渡河,场面很是热闹,又对着瑾誉道,“这样晚了,怎么还有夜市啊?” “嗯,就是这样晚的时候才有啊。”瑾誉随口应道。 “那我们也去看看?”紫瑛兴致颇好地提议道。 瑾誉便说,“你有什么想要买的东西么?” 紫瑛摇头,就说,“就是想去看看而已。” “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一般就是卖卖眼珠子,舌头,牙齿,或者耳朵,手臂什么的。”瑾誉笑着说道,并且仔细地看了看紫瑛的容颜,道,“我觉得你这张脸,我从前画的挺好的,你没有被烧之前,就是这样的啊。他们小摊小贩卖的东西,哪里有我画的这么好。” 紫瑛闻言,瞠目结舌,良久才醒转过来,问道,“那个夜市,是什么东西。” “鬼市啊,一些死相不完美的,又爱美的鬼最喜欢逛鬼市了。”瑾誉说着,又仔细端详了一下紫瑛的容颜,问道,“你还觉得哪里不够好?” 紫瑛慌忙摇头,道,“没了,没了。” 紫瑛紧紧地搀着瑾誉的手,与瑾誉几乎是贴在一块地走着,没走几步,仿佛撞到了什么东西,紫瑛尖声一叫,扎入瑾誉的怀中。瑾誉遂沉声道,“什么东西,这样大胆。” 被瑾誉这么一喝,一个面色苍白的鬼,赶忙跪在地上,求饶道,“小鬼鲁莽,不知道是太子殿下天驾在此,冲撞了殿下,望殿下恕罪。” 瑾誉也不欲与一个小鬼计较,遂道,“把你的头颅快快接到身上去,速速离开吧。”那小鬼闻言,自是照做就遁去了。瑾誉遂笑着,对怀里的紫瑛,温柔道,“好了,他走了。你怎么现下又忽然会怕鬼呢。你从前斩妖除魔的时候,杀气挺重的呀。” 紫瑛讪讪笑道,“最近心态不好……心态不好……” -本章完结- 第一百八十九章 弃妇 离开城郊,重新回到皇都的时候,天光大亮,空气清朗,街市繁闹如常,只是长轩府里闹翻了天。二夫人一夜暴毙,长轩岸迁怒于夏榴月,夏榴月此番终究不愿再忍气吞声,她带着阿省走出了长轩府,恰恰遇上了门前的紫瑛和瑾誉。 夏榴月带着阿省向前来,同紫瑛行了一礼,紫瑛便道,“你这又是要往哪里去。” “他长轩岸不愿留我,我也不愿留在夏府,天大地大,自有我和阿省的出路。”夏榴月叹道。 紫瑛便说,“可你一个妇道人家,又带着个孩儿,诸多不便。且说大人可以忍,可是委屈了孩子怎么是好呢?” 阿省素来是个懂事乖巧的孩子,听了紫瑛这般说,便来拉着紫瑛的衣袖道,“姨母不必担忧,阿省已然不是个小孩儿了,无论走到哪里,我都会保护娘亲的。” 紫瑛闻言,眉目里柔软了几分,低头来抚摸着阿省的头,道,“不久以后,你娘亲的腿恐怕又不能够走了,你可愿意好好照顾你娘亲?” “嗯,我会给娘亲端茶递水的。”阿省贴心地点头说道。 紫瑛遂弯着唇,笑道,“可是外公外婆也很想念你娘亲的。” 阿省闻言,皱了皱眉,道,“外婆上回还要杀了我娘亲的呢。” “外婆病了,并不知道她自己在做什么,你可以原谅她么?”夏榴月俯身,蹲着与阿省同高,又抱着阿省问道。 阿省犹疑地看着夏榴月,再看了看紫瑛,紫瑛遂道,“小孩子,时间久了就好了,现下也不必逼他。但依我说,你们还是回夏府吧。好歹你还是爹爹的女儿,阿省也是爹爹的亲外孙啊。爹爹年迈,很多事也顾得不周全了,倘或有你在,我还放心一些。” 夏榴月望着紫瑛,却道,“当初你被长轩家悔婚,是我娘亲不让你重回夏府的。如今我也落了个弃妇的下场,试问我又有什么颜面回去呢?” 紫瑛便道,“那件事过了很久了,我早就不大记得了。何况,我如今……”紫瑛说着,眸光往身后一瞟,夏榴月也早就注意到紫瑛身边这个气度不凡的男子,就像是神庙里会移动的玉像一般。 夏榴月遂拉着阿省的手,让他冲着瑾誉道,“还不快见过姨丈。” 瑾誉闻言,淡雅一笑,抬手抚了抚阿省的眉目,道,“将来,也必当为王侯将相。夏二小姐好福气,这孩子也是好福气。” “姐夫过誉了。”夏榴月说着,原是要屈膝行一个礼,又想起自己如今只怕连膝盖在哪里都不知道。但是因为脑子里想了,动作也做出来,竟然就这么轻轻松松地完成了。夏榴月正惊奇,风撩过她的裙摆,影影绰绰间看见一截白希修长的小腿,宛如重生。 阿省也惊道,“娘亲的腿,娘亲又有腿了!” 紫瑛回眸看着瑾誉,瑾誉却笑道,“没什么,给小姨子一个见面礼。说起来,你不是要和我一起去一趟夏府么?父亲母亲喜欢的东西我都备好了,怎么走?走着?” 瑾誉拉着阿省的小手一路上跑跑闹闹地走着,丝毫不是一个天族太子的架势,反而就像寻常人家的姨丈一般。唯有紫瑛和夏榴月相携着走在后头,夏榴月知趣得狠,没有打听过半句瑾誉的身份,紫瑛也乐得不提。只是,紫瑛这一世,何曾与自己的姐妹这般亲近的逛一逛街市,也不必再轻纱敷面,光明正大地走过所有人的目光。 偶有马车经过,夏榴月还会护着紫瑛的手腕,道,“姐姐小心。”紫瑛就抬眸冲着她笑,原本就是亲姊妹,当风拂乱了夏榴月的长发,紫瑛就抬手替她理了理,紫瑛笑着说,“小时候,你是夏府的宝贝,而我却总不在夏府。在别院的时候,隔壁家的姊妹相互打闹,我多羡慕。每天清晨都听到他家的妹妹,要闹着姐姐给她扎头发,我当时也学了好多种发髻的梳法,可是一次也没有给你梳过。” 夏榴月闻言,眸子里有泪水在盈动,遂叹道,“我在夏府又如何,因为你不在,夏家那么多对于大家闺秀的规矩全都落在我一个人身上。爹爹给我请了夫子,一个又一个。琴棋书画,若是哪一样学得不好,就没有晚饭吃。即便有晚饭吃的时候,大家小姐浅尝辄止的礼仪也在那儿,我那么喜欢吃桂花糖,嬷嬷说吃多了牙齿不好看。过年的时候,别人家的姑娘和姐姐一起,姐姐偷偷给妹妹买桂花糖吃,我却没有姐姐为我做这些。我问母亲,为什么我不能和姐姐也这样。母亲说,那不是你的姐姐,你没有姐姐,你自己就是姐姐,你还有个弟弟,你看你从来也不知道好好照拂你弟弟,你弟弟倒和那个野丫头好。” 紫瑛第一次听到夏榴月说这些,日光照耀在她晶晶亮亮的眸子里,好似她们都还是年少的时候。紫瑛路过卖桂花糖的铺子,给夏榴月买了一块,她欢天喜地地捧在手心里,笑得比过去任何一种被礼教束缚的微笑都灿烂。 “其实,还有一件事,你一定不记得。我自己也记得不清了,有一年春节,嬷嬷教我绣海棠花。我绣了一条特别漂亮的帕子,我得意洋洋地去找母亲,母亲的妹妹来了。母亲的妹妹送了一条领巾给母亲,绣得也是海棠花。我才知道,春节的时候,是姐妹互送海棠刺绣的时候。我偷偷带了一条,放在别院的门口,我想你一定没有收到。”夏榴月说着,叹了口气,又道,“说来说去,我怕如果我和你像姐妹一样,母亲就不喜欢我了。何况当时的你,又是皇都的妖星。” 紫瑛叹道,“你送过我帕子?” “嗯啊,但是没有拿到别院里边去,也不知道流落到哪里去了。算了,小时候乱绣的,应该也不好看。”夏榴月说着,又道,“姐姐,今年春节的时候,我再给你绣一次吧。” 紫瑛握着夏榴月的手,从来没有觉得这般温暖过,她又说,“等你和姐夫也有了孩子,我们阿省也有姐妹兄弟了。多好啊……只怕,阿省高攀不起姐夫的孩儿呢。” 紫瑛望着瑾誉,他把阿省举在肩上,阿省左手拿着瑾誉给他买的糖葫芦,右手拿着瑾誉给他买的风车,笑得尤其欢快。紫瑛便道,“你看,他多喜欢阿省啊……” 夏府从来没有这般热闹过,哪怕是从前将夏榴月嫁出去的时候,夏老爷也没有眉开眼笑到如此地步。夏老爷抱着阿省坐在院子里,玩着木头车子,那个不知来历的新女婿在厨房里叮叮当当地忙着晚膳,却不需要一个下人的帮忙。 夏夫人和紫瑛,还有夏榴月坐在庭院里的一个草亭里,下人端来几碟子小食。夏榴月仔细剥了一个蜜桔,先分了一半给夏夫人,余的又和紫瑛一人一半。夏夫人望着她姊妹亲昵,遂笑道,“我从前总说,你们原本就是姐妹,却总是吵得不可开交,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如今再看你们,果真是都大了。” 紫瑛拉着夏榴月的胳膊,对着夏夫人道,“谁家的姊妹还不吵的么?” 夏榴月垂着眸光,也笑道,“可不是么,猫猫狗狗在一块还吵呢,何况是我们。” 夏夫人便叹道,“如此,我也就能放心地走了。” 夏榴月抬眸,望着夏夫人道,“大娘要去哪里,这夏府之中的事务还是需要大娘打点的。” “榴月,打小我便觉得你聪明,比起紫瑛很稳当一些。你可还记得,第一次你看账本的时候,就把那些陈年的帐说得一清二楚,吓得那几个掌柜脸色都白了。”夏夫人说道。 夏榴月却道,“我那是胡言乱语的,回去还被我娘给训了。” “你娘才不管哪间铺子盈利,她只管账面上好看罢了。”夏夫人笑着,又把手中的蜜桔搁下,才道,“夏府的事儿,交在你手里。我和你爹都很安心。你莫看你爹如今是容光焕发,只怕时日也是无多了。” 夏榴月闻言,心口一阵哀痛,紫瑛也觉得难过,夏夫人遂安慰道,“我们凡人终究是逃不过一死的,早晚而已。”又侧目看着紫瑛,道,“你却不一般,那位莫涤深公子也不一般,凡世里,我们这样的凡人能够遇见你们,是我们的幸事。” “紫瑛,就因为你还肯唤我一句母亲,我且与你说一句,有些事不可执着。你有他可以依靠,就应该事事都与他说清道明,才不枉费他对你的一片真情。”夏夫人说着,眉目越发清淡,原本扶在紫瑛手臂上的手,也愈发的轻,轻到仿佛没有任何重量。 紫瑛顿觉得事情不妙,才要起身叫瑾誉的时候,夏夫人的身体依然淡却到消失不见。夏榴月惊得说不出话来,紫瑛扶着石桌,轻轻一叹,两行清泪落下。那边在院子里玩耍的阿省也忽然跑过来,拉着夏榴月道,“娘亲娘亲,我怎么也不能把外公叫醒,你去看看吧。” 夏榴月闻言,随着阿省疾步走了过去,紫瑛也跟在身后。她们看见,阳光暖暖地铺展下来,铺展在那张藤椅上,而她们的父亲安详地躺在那里,眉目上没有丝毫皱褶,唇角还牵着一丝淡淡的笑意,手里握着阿省玩的木头小车。 紫瑛侧目,与夏榴月相视一眼。夏榴月还是没有忍住,慢慢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夏老爷的肩膀,道,“爹爹,爹爹?” 夏老爷没有应答,手中的木头小车滑落,车轱辘与地面摩擦而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小车一直滑到不远处瑾誉所站的位置,他俯身拾起那小车,托在掌中,默默地念起了往生咒。 因为紫瑛已然恢复了幻焰神女的身份,实在不能够为夏老爷和夏夫人发丧,只是在瑾誉的陪伴下,看着夏榴月操持了一场隆重的葬礼。一夜之间,一时荣耀的皇都夏家,所有的重担全都落在了夏榴月一人身上,她却把握得那么好。 那场丧宴上,来往的宾客无不赞叹夏榴月的能力。自然长轩家也是来人了,长轩岸领着几个他所谓的朋友前来吊唁。紫瑛和瑾誉在灵堂后头,正忧心忡忡,就看见长轩岸身后的那所谓的朋友,分明就是了落。 了落换了凡人的粗布蓝衣,却依然掩盖不住他身上的气质,只不过过去披散的长发,如今绾了个齐整的发髻在脑后,显得干净精神了许多。紫瑛回眸对着瑾誉,道,“他怎么会在这里?” 瑾誉却笑道,“这样也好,总好过我们特意去找他强。”瑾誉说着,眸光淡淡的。 不多时,长轩岸上了三柱清香,便对着夏榴月道,“你我好歹也曾经是夫妻一场,倘或你需要帮什么忙,且尽管对我开口。” 夏榴月道,“不必劳烦了。” “阿省……”长轩岸轻柔地唤着着,走到夏榴月的身后,想同阿省亲近,阿省却跑开了。长轩岸扑了个空,颇有些尴尬,便抬眸看着夏榴月道,“今日我来,还有一件事,我这位朋友想见一见你姐姐。” “我姐姐因为我父亲母亲忽然辞世,悲痛欲绝,正在内堂休养,只怕不便见客。”夏榴月说着,眸光冷冷地望着长轩岸。自打被他赶出长轩府以后,那些所谓的夫妻恩情,早就一扫而空。就连夏榴月当初动用术法弥补断脚,而对他产生的内疚之情,也除的干干净净。 长轩岸见夏榴月如今的态度,心底也了然他们之间已到了恩断义绝的地步。然而,长轩岸也并没有什么遗憾惋惜,他只是说道,“是你把你姐姐带到长轩家,是你害死了宋鲤睛,这位道长说,只要找到你姐姐,他就能够让宋鲤睛死而复生。宋鲤睛的命,到底是你们姐妹俩欠了我的,迟早要还的。” “我说了很多次了,那夜是宋鲤睛执意要见我姐姐的。我姐姐无缘无故被人掳到后山去,我尚没有同你计较,你却为何要这样苦苦纠缠。何况,我姐也说了,没有人杀宋鲤睛,她是自杀的。”夏榴月据理力争道。 长轩岸一拂袖,一副无赖的做派,道,“我不与你说这些,你且把你姐叫出来,我同她说。” 夏榴月在前头与长轩岸纠缠不清,紫瑛觉得十分烦闷,遂回眸想问瑾誉拿个主意。瑾誉却在那一刻,低头吻上她的唇,道,“你说,我要走要打个招呼,这个算不算?” 紫瑛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然而当了落用术法撩起长长短短的白帐之时,紫瑛便显现于人前。紫瑛想既然了落已然出手了,她也是无处可躲的,遂大大方方地走到人前来。因为被了落的术法所激,紫瑛眉目间那朵‘幻焰牡丹’的印记慢慢地显现出来。 了落望着紫瑛,笑道,“原来你已经恢复了幻焰的身份,那么你见天君的日子也就在眼前了。” 紫瑛望着了落,脑海里迅速翻涌起所有关于了落的记忆。了落是当年那几位上神之中灵力与修为最强的一位,了落的心里大约装着的是琉璃,琉璃也是因为了落的教习才那样快盛至上神。说起琉璃,应该是斓裳和斓星的大姐,一样都是生于星海之岸的,但琉璃是托生于星海女神,斓裳和斓星是直接由星海而生的。当年,星海女神尚在的时候,曾经许诺会把自己的其中一个女儿配给了落,了落虽未直接说出事哪一位,但大抵所有人都猜到了落属意的是琉璃。 了落喜欢琉璃,是天宫一个不算秘密的秘密。纵然众仙都很清楚,但了落不说,琉璃不问,就那样暧昧不清了几许时光。后来,出了幻焰焚花神殿之事,幻焰受罚之事,幻焰贬谪之事,这一等事之中,四位上神却终归都在极力劝瑾誉不必再被幻焰拖累。 然,他们再如何苦口劝说也只是徒然。紫瑛如今想起来,倒并不怪责他们,只是没想到她在天宫的时候也总是躲着他们了,她知道即便她没有惹出火烧花神殿这一桩事,这几位也断然不会答应她作为瑾誉的太子妃而存在在绮舞宫的。 只是幻焰的出身太不光彩,虽然瑾誉常说自己的母亲也是个妖类,只不过天君要他做太子,才将他的身世洗白,硬生生地安了个谨书天妃做他的生母。瑾誉从前就说过,既然为了成为太子,把他的生母都给改了,那么为何不能为了让幻焰成为太子妃,而把幻焰的生母生父一事也给掩盖了。 说来说去,天君不喜欢的只是因为他太爱幻焰了。 紫瑛思及此,也难免觉得无奈。但谁也不能够违背天君的旨意,她和瑾誉偷偷摸摸地相恋了这么几年,却终究也有到头的时候。四位上神当初也是奉了天君之命,亲自监察惩罚幻焰一事。 故而,紫瑛仍然还记得,当初将她打入天宫玉冰牢里的还是面前这位了落。 紫瑛遂对着了落,道,“了落上神提醒的是,的确幻焰也许该回天宫,拜见天君陛下了。不过在这之前,我却要替天族先收了几位堕仙才有脸去,不是么?” “幻焰神女,如此说,也就是一定要与了落为敌了?这样也好,我原本就不希望瑾誉殿下,同你在一起。从前你倒没有得罪了我什么,我并没有发难借口,既然你杀了我的入室弟子宋鲤睛,我找你讨命,殿下也不会有所微词了吧。”了落说着,抬手做出打架的阵势。 紫瑛却噗嗤一笑,道,“了落上神是果真忘了瑾誉哥哥的性子了么?纵然,我今日杀了上神你,瑾誉哥哥也不见得会如何罚我,大不了想个法子把你复生了就是。不过,如果你伤了我,我不知道瑾誉哥哥怎么罚你!” 了落冷哼,道,“如今,我都到了这个田地了,除了死,也没什么别的更可怕。何况,我连死都不怕。” “为了琉璃去救一个你根本不熟悉的斓星,又要为斓星抛却上神的冠冕,甚至连性命都不要了。你觉得你这样的爱,琉璃会懂么?”紫瑛问道,眸光扫过了落的眸子,看到了一丝动摇,他的手上蓄积的术法之光,竟然也有一瞬间微弱下来。 紫瑛又道,“倘或琉璃是喜欢你的,她怎么舍得你为她抛弃那么多。倘或她是懂你的,她便不会这样安然地享受着,而不做任何劝慰。” “你又怎么知道她没有劝过。”了落听紫瑛这么一说,心上一痛,眉间却也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紫瑛知道了落是被她戳中了痛楚,回忆倒转回千年前,便又道,“其实,你难道不记得有一日,琉璃在瑾誉殿下的绮舞宫内,做的那些事么?” “什么事?”了落皱眉问道。 紫瑛神秘一笑,道,“你是忘了,还是根本只是假装不知道呢?” 了落没有说话,紫瑛便又道,“天君为瑾誉哥哥定的生辰时十二月廿六,可是我知道瑾誉哥哥真正的生辰是正月初七,彼时我无心的一句话,倒让琉璃深深地记在了心里。琉璃在正月初七那一夜,亲自布了一桌子菜在绮舞宫等了一夜。可惜,我和瑾誉哥哥约好了,在花神殿的玉溪旁,饮酒小酌一番。那一夜,瑾誉哥哥喝醉了,是净月来扶他回的绮舞宫。原本,我不会再去一趟绮舞宫的,因为瑾誉哥哥的外套落在了我的花神殿,我亲自送过去了。琉璃等了瑾誉哥哥一夜,等到的是略带醉意的瑾誉哥哥,也许是瑾誉哥哥醉了,却没有那么快反应过来,被琉璃那么轻轻琢了一口在脸颊上,看见的可不止是我一个呢。” 了落闻言,攥紧了拳头,额上的青筋暴跳。 紫瑛遂笑道,“其实,输给殿下,并不算丢人啊。” 紫瑛言罢,抬眸望着慢慢失去理智的了落,抬手凝了一朵火焰向了落击去,了落因为一时失神而毫无防备,被紫瑛这一击,是结结实实地打在胸口上。了落狠狠地吐了一口鲜血,望着紫瑛道,“幻焰,你!” 紫瑛扬着笑意,道,“你不是说取我的命么?我不过是先下手为强。” 了落冷笑道,“没有殿下,你以为你这样就可以打败我么?” 紫瑛遂道,“我没有想过打赢你,我也知道我打不赢你,打伤你起码回头瑾誉哥哥来救我的时候,我还可以和他炫耀一番。” 了落闻言,抬手凝起紫白色的术法,宛如一柄光华凝成的透明的伞,旋转着向紫瑛袭来。伞沿锋利如刀,紫瑛倾身一躲,几缕长发还是被割了下来。紫瑛飞身而起,那伞奋起直追,直到把紫瑛罩住,将紫瑛从半空压了下来,压在地上,不得动弹为止。 紫瑛干脆蹲坐在伞底下,问道,“了落上神这种术法,我可是第一次见,算是开眼界了。” 了落没有应答,抬手轻轻一收,将那把伞一合,靠在手上,如此便拂袖离去了。目睹了一切的夏榴月终于忍无可忍,走上前去拉着长轩岸,道,“我不管你的朋友是什么人,他抓的可是我的亲姐姐,你若是不让他放了我姐姐,我夏榴月是不会放过你的?” “你还能拿我怎样?夏榴月,你已经被我休了,你可忘了!”长轩岸轻蔑地笑道,抬手指了指夏榴月的鼻尖,又道,“宋鲤睛会回来的,以后还会成为我长轩岸的夫人。夏榴月,到时候,我会请你来观礼。” “长轩岸,我与你之间,怎就到了这样的地步。想我对你千依百顺,竟让你如此得寸进尺么?!”夏榴月气得嘶吼起来,然而一个女人若是发狠,却也不是可以小觑的。 -本章完结- 第一百九十章 玉桀断臂 嶙峋的假山石上种着几棵苍翠的迎客松,这一处灵动之气环绕逼人,几乎要生出精怪来。紫瑛只能够远远地望着长轩府这里最大的一处假山涌泉池子,她的后脚跟上被了落种上了绮舞宫独有的锁仙符,只可在了落周身半里范围内自由移动。 她抬脚踢了踢,那符种在肌理,宛如一条红线,隐隐可见。紫瑛不耐烦的眸光扫过假山石上生得最茂盛的那棵迎客松,松树倒没有什么奇怪的,倒是那只白蝴蝶,不去不远处的那一簇花丛里采花粉,却只黏着绿树,着实奇怪。 紫瑛回眸去看了落,正气定神闲地和长轩岸喝着茶。紫瑛有时候会觉得长轩岸比起长轩澈来,眉目那么像,气宇也那么像,怎地连性子也那么像。长轩澈为了紫瑛,不管不顾的执着,与长轩岸追着宋鲤睛的执着,如出一辙。 长轩岸竟然会毫无理智地相信了落抓了紫瑛,就能复生了宋鲤睛,要知道宋鲤睛可是飞灰湮灭了,连一截骨头都不剩,如何复生。紫瑛正盘算着如何逃跑,一个长轩府的家丁急匆匆地跑向凉亭,慌里慌张地说道,“不好了不好了,岸少爷,咱们的船在大白湖上沉了,人倒是被夏家的船给救了,货虽是没了大多,可还有一部分如今在夏家的手里。” 长轩岸闻言,目光一沉,遂起身,怒道,“怎么回事!” 那家丁又道,“谁也说不清啊,那天启程的时候,船还检查过,一切都好好的。哪里知道,船不过才过了大白湖的入口,就没来由地漏水了。按老赵的说法,是一块板子松了一个钉子, 之前好好的是因为咱们这的水流和缓,因为大白湖入口的水流湍急,故而也就冲散了。” “老赵是谁?他的话可信么?”长轩岸问道。 那家丁又道,“老赵是刚刚请来的跑船,原本在陵城的时候,就是干的这一行,是个老手了。他的话可信的。” “老手,又是刚来的,可是和夏家有关系?”原本一直默然的了落此刻放下杯盏,慢条斯理地说道。 长轩岸长眉一扬,道,“夏榴月想要什么?” 那家丁又唯唯诺诺地说道,“其实,今早夏家也遣人来了,夏家当家的意思是,只要把紫瑛小姐送回夏家。他们在大白湖上救的人还我们,连打捞上的货也还给我们。” 长轩岸一掌打在桌上,震碎了那桌上的几只茶盏。紫瑛便慢慢地挪过去,轻轻巧巧地对着长轩岸笑道,“怎么我家妹妹惹你生气了?” 长轩岸眸光落在紫瑛的身上,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番,道,“难怪从前我大哥被你迷得神魂颠倒的,你这张脸果然也是颠倒众生。” 紫瑛眸光一撇,道,“我榴月妹妹当年也是皇都数一数二的美人,只可惜错付了芳心给你。” 长轩岸便道,“你又怎知我没有给过夏榴月真心,可惜我的真心早就被她耗尽了。若不是宋鲤睛,也许我一生都不会知道被一个人爱上是什么样的感觉。” 紫瑛望着长轩岸,他也许对夏榴月果真是狠绝无情,然而这狠绝无情之下,仿佛又偷偷藏了几分旧情。紫瑛并不知道那旧情是什么,然而当她听到长轩岸冷笑着提及那段往事时,还是扼腕叹息。 长轩岸指着那些假山石上的迎客松,道,“你看看,那些松树,是夏榴月刚刚嫁进门的时候,她说这些山石这么美,若是添一些绿,才好有些生机。我为此,特地命人植了这些松树,可是她呢?有一日夜里,我看见一个女子一身白衣,与一个男子在这里媾和,我过来的时候他们已经没了踪影,唯有地上落了几滴血。” 紫瑛眸光一颤,问道,“后来呢?” “后来,我回到房里,我看见侍女正在替她包扎伤口。我问了那侍女,她说夫人去假山边上时不慎被那迎客松伸出来的树枝给划伤了,流了很多血。不久以后,她便怀孕了。可是,那个孩子没有保住。”长轩岸说着,顿了顿,望向紫瑛,紫瑛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长轩岸又道,“是不是连你也觉得,她腹中的孩子是我杀死的?我没有,我的确有过那样的念头,可我没有这么做。因为我不会杀人,何况我当时的确是爱她的。不过是个孩子,反正长轩家也还没有孩子,如果她肯从此与我好好在一起,我也不是不可以包容这个孩子,这件事在我脑海里思来想去了许久,我终究是放不下我对夏榴月的感情的。” 紫瑛皱眉,并不是因为觉得长轩岸杀了那个孩子,也许寻常的男子的确接受不了自己的妻子偷情,但因为那个人是长轩岸,礼教颇好,又和长轩澈一般内心柔软谦和。也如他自己所说,他是干不出杀人的事儿。他若果真对夏榴月死心的话,便如现在这般可以将她逐出长轩府,放他们各自安好,这才像是长轩岸的性子。 紫瑛点点头,道,“我信你,我觉得你不会是一个杀死孩子的人。” 长轩岸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紫瑛,问道,“你当真相信孩子不是我杀的么?可是夏榴月不信,她一丁点也不信。也罢了,本来她嫁给我的时候,便不曾真的爱着我。我知道她从前喜欢的一直是我大哥,我以为我待她好的话,她就会慢慢地看到我的好,可是原来那么难。难到她连信任都不肯给我。” 紫瑛便道,“所以你去爱宋鲤睛了,可是长轩岸,我觉得你并不像是在那时候就对夏榴月死心了。至少,我觉得到此刻为止,你还是没有真正地放弃对于榴月的感情。试问一下,倘或今日这个局不是榴月布的,而是换作的别的商号,别的人,你还能够问出对方要什么这样的话么。其实以你长轩家的实力,又怎会轻易被人威胁呢?” “你若如此说,我便也只好说,我终归是念着过去一场夫妻的情分。但现在我的要的是宋鲤睛的复生。”长轩岸笃定说道。 紫瑛眉间轻轻舒展开来,望着了落道,“你果真能够使宋鲤睛复生么?” 了落看着紫瑛,却道,“幻焰神女不必费心机在我这里,你的伶牙俐齿在绮舞宫的时候我就领教过,从前你不能够左右我,如今你也不能够左右我。” 了落摆出一副高傲的模样,然而他轻轻颤抖的目光已然出卖了他。带紫瑛来长轩府之前,,他的心智不是也被紫瑛动摇过,他明知道琉璃的心迹,却总是忽略不计地为她付出。紫瑛的三言两语,也的确拨乱了他的心,有那么一瞬间他果真不想要再找什么斓星,只想要带着琉璃去和瑾誉认错,若是能去一处世外桃源,便和琉璃永远归隐下去。 然而,了落的心愿,终究是他一人的心愿,琉璃又岂会同意。 紫瑛便也是看穿了这一点,那日才故意戳在他的心上,引开他的注意力。其实紫瑛伤了了落的那一下,也不算是太重,只不过刚好替瑾誉打了个掩护,让他金蝉脱壳。说起来,紫瑛对于这件事还是颇有些沾沾自喜的,她想等瑾誉再回来的时候可以跟他要个封赏。 紫瑛见这一回,了落不再被她所说动,便干脆撩开裙裾,坐在凉亭里的一把椅子上,白眼道,“罢了,随你吧。我如今就是磨破了嘴皮子,你也会想办法说服长轩岸说你有法子让宋鲤睛复生的。我原本也不愿意与你争执这个本来就不需要争执的问题。” 了落抬手凝了一缕紫白色的光,打在紫瑛的肩膀上,紫瑛身子一倾,唇边溢出鲜红的血液里还闪着些微微的金光,那是上神才会有的血液。人间历练,竟成全了幻焰居于上神的资格,可惜以紫瑛的出身,即便是果真重回到天君座前,想来也很难被正式封为上神。 了落皱了皱眉,道,“殿下,果真在你身上煞费苦心,竟然护着你熬成了上神的修为。” 紫瑛抬起衣袖随意擦拭了一下唇边的血渍,看着那微微泛金的光点,也勾着唇笑道,“我原本就是上神的女儿,若是没有什么意外,我早就该是上神了。不过是我娘与我父亲没有受过天君的祝福,也没有正式举行过婚礼罢了。” 了落却道,“那又如何,你要成为上神,恐怕要等到瑾誉殿下登基了。” 紫瑛笑道,“如果我能活着等到他登基的话,其实我是不是上神也无所谓了吧。” 了落一时语塞,因为他知道紫瑛说得一点也没错。瑾誉在熬,熬到等到自己登基,只要一直护着幻焰,到他成为天帝,也许幻焰便真的能够成为坐在他左侧的天后娘娘。只是,这一日究竟还有多远。 紫瑛见了落忽然的沉默不语,遂道,“了落上神在想什么,是不是和我一样,也注意到了那假山石上的最茂密的迎客松和那只久久不肯离去的白蝴蝶呢?” 了落被紫瑛这么一说,才注意到,他的修为应该早就看透了,只是他的心思却不在这里的一花一木之上。上一回错过了吉时,他只想再等七日,等到天时地利再次齐全的时候,从夏紫瑛身上取出雀皇神胆,立刻移植到斓星的尸身上去,只要恢复了斓星的生命,也许琉璃便会愿意与他归隐了。至少,这样的恩德,琉璃是推却不了的。 了落的眸光落在那只白色的蝴蝶多停驻的迎客松之上,他微微地一皱眉,道,“这蝴蝶的修为倒是比那棵松树来得高深一些,若不是蝴蝶把汲取来的日月之灵慢慢地注入在这棵松树之上,他也不会长得如此茂盛了。” 了落说着抬手施了一个术法,打落了那只白蝴蝶。白蝴蝶从高处坠下,折了一只蝶翼,痛苦地在地上挣扎。紫瑛只是远远地看着,眸光抬了抬,那迎客松的枝桠在抖动。不出紫瑛所料,不过是片刻的时间,便陡然化作一个青衣男子立在庭院里,眉目如画,还略带着些许忧郁的沉淀。 那男子遂赶忙过去,手指触及白蝴蝶伤了的羽翼之时,白蝴蝶也瞬时化作白衣少女的模样,也是清雅秀丽,楚楚可人的模样。只是伤了手,便愈发有一种令人怜爱的柔弱气质,温温婉婉地靠在那青衣男子的肩上。 青衣男子神情悲哀又诚恳地望着了落,道,“上神仙驾在此,小妖原不该叨扰,更没有资格显形相见。但因根在此处,修为又不够,遂无法避让。还请上神莫怪。”青衣男子说着,扶着那白衣姑娘同了落行了一礼,也不忘给紫瑛行了一礼。 紫瑛随意那么一笑,便道,“敢问这位公子尊姓大名啊,还有这位白衣小姐。” “不敢尊姓,不敢大名,小妖松风清雾,这位是丝轻。”青衣男子一面说,一面指着白衣姑娘,说道,“我原本不在这府里的时候,身体孱弱,所以在悬崖边上几乎身死。倘或不是丝轻对我的照拂,对我的不离不弃,我是不能够活到现在的。所以,我和丝轻是青梅竹马,更是两情相悦。” 松风清雾说罢,那丝轻也说道,“我们没有存过害人的心思,我们原本在相思崖好好的。若不是长轩公子,非要把清雾弄过来,我也不会跟过来。从前清雾的根基便很弱,这样移来移去的,势必要受伤。于是,我便也跟着过来了,我只是不放心他,我费尽心机地替他疗伤,替他将养,好不容易才有了你们现在看到的这样繁密青翠的模样。若是那日,榴月夫人不曾过来,也不曾吩咐她的婢子拿来剪子要修剪清雾的话,那便什么也不会发生的。” 丝轻说着,忍不住抽泣起来,松风清雾便轻轻地拍着丝轻的背说道,“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无论要接受什么样的惩罚,我都会陪着你的。” 丝轻感动地对着松风清雾点点头,两两握着的手,相互之间握得更紧了。 紫瑛将这一幕看在眼底,也颇有些动容,遂起身,缓步走到丝轻身边,道,“那到底后来发生了什么呢?” 丝轻望着紫瑛道,“我本来想显形,吓吓那位榴月夫人,好让她打消了修剪的念头。可是我发现她身上有来自万恶之境的黑暗术法,我抵不过那种术法,自然也伤不了她的。但是清雾不一样,他终究是棵树,他的树枝可以划过榴月夫人的皮肉,若是划得重一些,她就不得不回去包扎伤口,便也就想不起来要修剪了。” 尽管这个真相来得有些迟,但终归比不来要强一些。 紫瑛望着丝轻,顺着她的话锋,慢条斯理地说道,“所以,那一夜落在假山下的血也果真是榴月身上的血咯?只不过长轩岸看见的那两个人之中,没有一个是夏榴月,而是你们是么?” 丝轻和松风清雾相视一眼,遂不置可否地双双点头承认。 紫瑛遂又叹道,“你们这样说来,伤了榴月也是情有可原的,不过是想要自保罢了。但是,话又说回来了,榴月的第一个孩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想你们也可以说得清吧?” 丝轻闻言,哀叹道,“我方才就说过了,我们从来没有想过害人。我和清雾虽然没有很高的术法,但是我们很自在,天地之间没有人会去理会我们这样无关痛痒的小妖。我们也以为日久天长,等到我们历劫也是得要几千年之后的,我们可以快快乐乐地生活几千年。也是怪我,怪我觉得榴月夫人可怜,我想要帮帮她。因为我可以看到她腹中的孩儿,日渐茁壮地成长起来,却被她身下那双暗黑术法凝成的腿所害。” 紫瑛听到此处,遂道,“你施了术法,想要保住那个孩子,可是却激发了暗黑术法的反击,反而害了那个孩子是么?” 丝轻闻言,轻轻哀叹。松风清雾遂道,“可是我们有补偿的,否则榴月夫人也不会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又有了阿省的啊。而且,我们一直护着阿省,这一回我们很小心。终于熬到了阿省出生呢。” 紫瑛闻言,遂道,“难怪,阿省那个孩子这样聪慧灵巧,原来是你们二人用灵气护着的。说起来,我还要好好谢谢你们才是。”紫瑛说着,抬手想要施法替丝轻疗伤,然而她身上的禁制和术法都被脚踝里种着的那个符所压制,根本试不出来。 紫瑛气急败坏,在心底暗暗咒骂,瑾誉这个笨大头,自个儿炼的符咒牵制了他自个儿在紫瑛身上下的禁制,也就罢了。还害她现下连还人家恩情的本事都没有,紫瑛正懊恼,抬眸看见一缕青蓝色的光芒从眼前划过。 紫瑛皱了皱眉,瞬时了然,那是青玉扇。紫瑛试着抬手,重新凝起术法,轻轻抚摸在丝轻的手臂上,那伤口瞬时就恢复了。紫瑛洋洋得意地回身对着了落,道,“依了落上神看,我这个复原术施展得如何?” 了落见状,抬手一掌击向紫瑛,紫瑛一个迅速又漂亮的转身,飞跃而起立在最高的那一处假山上,颇为得意地撩起裙裾,撕下脚踝上的那个符咒,抬手一抛,抛向了落。了落快速转身,倘或被那符咒所附,只怕了落反而要成了紫瑛的监下囚了。 不过,了落到底是上神,又岂会让紫瑛轻易得逞。 了落想除了瑾誉,没有别人还有法子揭下这符咒,遂对着空中喊道,“殿下,既然来了,又为何对了落避而不见呢。如果殿下赏光,同了落打一场,哪怕是让了落死在殿下的扇下,了落也是无怨无悔的。” 纵然了落如此说,瑾誉却还是迟迟没有现身。了落心中一沉,道,“殿下可是已经找到了尘殷和玉桀,还有琉璃的藏身之处了。其实,那一夜我就应该察觉到,殿下是跟着我的。殿下怎么可能容我囚禁了幻焰那么久,而没有来救幻焰呢?是我太天真,觉得可以熬到十五,取出幻焰体内的雀皇神胆。其实殿下不现身,是为了跟踪我找到其他几位堕仙和斓星尸体的具体所在之处吧。” 了落一个人分析来分析去,瑾誉却连一个回音也不给他。倒是紫瑛听得无趣了,便道,“瑾誉哥哥,你既然来了,不见他的话,好歹也见见我吧。” 瑾誉依旧没有答话,只是半空之中忽然落下一截断了的玉莺的翅膀。了落有些脚步虚浮地走过去,拾起那断翅,道,“殿下,已然惩治了玉桀么?”了落颤抖着手指,跪在地上,道,“那么请殿下也降罪于我吧。” 紫瑛知道,瑾誉素来是冷傲严厉的。无论是谁,只要是触发了他的底线,也必然是不会有什么好的下场。然而,紫瑛始终不觉得玉桀会被瑾誉赐死,毕竟当日伤了紫瑛的也并不是玉桀本人。 紫瑛也正疑惑的时候,空中显现出断臂的玉桀幻影,他显然是被安置在那一处的仙山石洞里,与其说是囚禁,看起来却更像是被安安全全地保护起来。只是他的面色苍白,神情也有些落寞,倦怠地看着了落,道,“殿下,并没有要杀我们之意。我的手臂也是绿惜所断,若不是殿下,只怕我已然死在绿惜手下了。但是,了落,有一件事我想我必须告诉你。” 了落闻言,十分紧张地问道,“是不是琉璃,琉璃出什么事了么?” 玉桀闻言,点点头道,“那ri你离开万恶之境的避幽钟乳洞以后,绿惜忽然来了,我不知道她和尘殷发生了什么争执。因为我和琉璃躲在洞内,尘殷再三叮嘱,不可尽信绿惜。他怕斓星的尸体会被绿惜所利用,然而他的担忧果真还是应验了。尘殷死在绿惜的魔杖之下,我和琉璃为了保住斓星的尸体,也和绿惜打斗了一番。但是,我们都知道没有了尘殷,我和琉璃联手的法力也下降了许多,根本不是有勾栏玉相助的绿惜的对手。所以琉璃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她要我带着斓星的尸体先走。” 了落闻言,哽咽着怒吼道,“你不能够让琉璃独自面对她!” “可你知道,斓星的尸体需要极强的灵力守护,才能够保住原样。琉璃做不到的啊。我除了这样做,别无选择。我带着斓星的尸体离开了避幽钟乳洞,我也一直默默祈祷琉璃会安然无恙地追上我,然而却没有。我等了很久,没有等到琉璃。”玉桀哀痛地说道。 了落显然是悲痛欲绝,他已然无心再关怀其他的事务了。 紫瑛遂接着问道,“那现下你把斓星的尸体藏在哪里?” 玉桀遂应道,“路上,我误入了魔族的陷阱。斓星的尸体被魔族带走,若不是殿下救了我,我根本不能够出现在这里。殿下如今去魔族寻找斓星尸身的下落了,这把青玉扇是殿下临行前要我交给幻焰神女的。”玉桀说着,从那幻境之中抛出青玉扇,青玉扇便稳稳当当地落在紫瑛的手中,玉桀又道,“请幻焰神女好生收好,殿下有言,持青玉扇者之意,便是殿下之意,不可忤逆。” 紫瑛执着青玉扇,叹道,“唉,其实了落方才说的都对,唯一一个不对的地方,就是瑾誉哥哥要靠你们找到斓星。其实,我们早就有法子找到斓星了,从前他问宋鲤睛,是想要给宋鲤睛一个改过的机会。后来,他问你们,也是同样的意思的。无奈,你们竟执着至此,终被执念所害,魔族所害啊。” -本章完结- 第一百九十一章 卧底 玉桀的幻象消失在灼灼云端,松风清雾和丝轻依旧相偎着立在那里,一阵风徐徐飞来,刮得丝轻有些站不稳,清雾抬手拢了拢她的肩膀,小心翼翼地躲过她受伤之处。这一幕落在离他们不远处的长轩岸眼底,仿佛也曾有过这样的经历。 那是在夏榴月刚刚嫁进门的时候,他皱着眉,想起自己执起她的手,曾经听说过她的腿脚不便,也是如此小心翼翼地躲过那双腿,手上的力道掌握得刚刚好,不会弄痛她,又可以扶着她风华万千地走过那场盛大隆重的婚礼。那一刻,他的心情是激荡的,他想终于可以把他的姓冠在心爱的女子的名字前面,如此甚好。 可是,后来他们都在那一场没有谁肯说破的误会里,越走越远。如果不是宋鲤睛死了,他不会感受到这样的孤独,仿佛这一生注定终老一般。其实,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宋鲤睛对他的种种,是一个女子费尽心机的取悦。他曾经以为一个女子费尽心机的取悦,便是爱,却忘了也可以只是想要取悦,而不是爱。 而那个与他剑拔弩张的夏榴月,她是不是也独自躲在夏府里的某一个没有光的角落里暗自孤单,暗自神伤。在那一瞬间,他忽然很想去看看她的模样,拂去她所有的哀伤,告诉她,回来吧。回来我这里,我还是想要把长轩这个姓放在你的名字前头。 可是,当他回眸的时候,却竟然果真看见夏榴月就站在长轩府的庭院里。她抬手抚了抚几缕落在前额的发,那是被风拂乱的落发,青黑青黑地贴在细腻的肌肤之上时,显得愈发的温婉柔美。 什么时候,夏榴月张扬艳丽的容颜之下,也有示弱的时候。长轩岸皱着眉,看着她款款走来,她没有看他,只是快速地走到紫瑛的身边,执起紫瑛的手道,“姐姐,跟我回去吧。” 紫瑛看了看长轩岸,他眼眸里的失落就像是藏也藏不住的洪流,几乎要决堤而出。紫瑛问夏榴月道,“你是怎么进来的,难道如今长轩家的下人还是把你当作这边的当家夫人么?” 夏榴月被紫瑛这么一问,心口微微一震,眉宇轻轻一蹙,道,“没有人拦我,我便来了。早知道如此,我早一些过来带你走。” 紫瑛没有立即回应,只是再次回眸去看了看长轩岸,他不自在地移开眸光,清了清嗓子,对着跪在地上的了落,道,“先生,你曾说过可以帮我复生宋鲤睛的……” 长轩岸的话还没说完,了落依旧低着头,抬手捶在地上,痛苦地说道,“的确是我骗了你,宋鲤睛不可能再复生了。依我说,在她生前没有好好的珍惜,在她死后无论做什么都是枉然的。”他说着,仰面望着天,眼角竟然也有一滴泪滑落,跌碎在他凌乱的长发间,听见他几乎撕裂咽喉般的嘶吼道,“琉璃,你等等我!” 了落这是要自尽,紫瑛却管不了那么多,一挥手中的青玉扇,将了落扇了一扇,了落抬手按在前额的动作被阻。幸好,紫瑛一直都知道这青玉扇的威力,遂手中还是留了力道,但终究是太厉害了,长轩府在一阵青玉色的光芒之下轰然倒塌。 后来,发生的事儿,转折得很急。就像是一条奔流宽广的河流忽然遇到一个高高的悬崖,也只好屈就着变成一大帘的瀑布,这气势自然是湍急汹涌的。就比如夏榴月带着紫瑛要离开长轩家的时候,那个沉默的长轩岸忽然看着夏榴月,眼泪巴巴地说他没有家了。 紫瑛思来想去,她终究是要去找瑾誉的。于是就和夏榴月说,“我不回去了,我还要去魔族找瑾誉哥哥,还要把这只,”紫瑛说着,抬手指了指了落道,“既然在他身上下了绮舞宫的锁仙符,就要对他负责,把他拎到瑾誉面前再说。所以,我的房间可以让给,让给,”紫瑛思量了一下,又笑道,“就让给丝轻和清雾吧,至于长轩岸,你且看看你自己房里还有没有位置吧。” 紫瑛说着,冲着夏榴月眨眨眼,夏榴月冷哼道,“我屋里小,夏府也不大。” 紫瑛轻拍了一下夏榴月的手,又道,“那也没关系,反正阿省那屋挺大的,让他去给阿省做个奴仆,省的你夜半还得踱过去给阿省盖被子,倒不如让他盖。”紫瑛说着,望着长轩岸,长轩岸点点头。 这一撩人都安排妥当了,紫瑛自是与夏榴月辞别,带着了落上路。了落自是不情愿跟着紫瑛的,紫瑛却道,“琉璃是生是死,我们都说不清。难道说,你现在就要放弃了么?我想去找瑾誉哥哥,更想要找到绿惜。她毁了净月宫,杀了我们那么多的朋友,如果不与她算清这笔账,我誓不罢休。” 了落闻言,并没有答话,只是沉默着跟着紫瑛的步伐。出了皇都的城门之时,正是夕阳西下,沐浴在余晖下的皇都,显得那样金碧辉煌,宛如一座幻城。人世几十年,浮沉在她心间,她若能选择,情愿只做一个普通的凡人夏紫瑛,唯独不要抹去那些和瑾誉的经历。 一直闷不吭声的了落,忽然说道,“瑾誉殿下怕是在去魔族的路上,若是我们要去魔族,当往西重海的方向走,那是一片墨色的魔海,魔族地界便在那海底。那一处极炎热,到处都开着红艳艳的火莲花。” 紫瑛闻言,道,“你去过?” “很久以前,遂殿下征讨的时候,曾经打到他们家门口。后来,魔族的公主萏姌以她的火莲真身,换魔族一个安稳。她求殿下不要灭族,她愿让火莲开满那西重海,为魔族犯下的罪孽来赎罪。殿下应允,从此以后魔族倒是收敛了一阵子。”了落说道。 紫瑛便道,“听你这样将来,这位萏姌公主却是个贞烈的女子呢。” 了落点点头,道,“从前一直很喜欢尘殷。” 紫瑛惊奇道,“喜欢尘殷?尘殷上神是很柔美,也不怪女子动心啊。那他们之间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事儿?” 了落摇摇头,皱眉道,“若是萏姌还在,尘殷就不会出事。萏姌从来没有表白过心迹,只是默默地把喜欢放在心底,可是谁都看出来了。她死前,把最珍爱的那支红莲钗送给了尘殷,尘殷没有要。” 紫瑛叹道,“萏姌公主一定很伤心。” “她是不是伤心,我就不知道了,但是我知道尘殷因为她的死,也惋惜伤心过。可纵然我们是神,也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如我们所愿。”了落说着,举步向着西方走去。紫瑛便低着头跟在他身后,夕阳愈沉愈下,心思愈转愈沉。 一路向西,在距离西重海越来越近的一座柳絮城里落脚,已是半个月之后的事儿了。柳絮城虽唤作柳絮城,实则整座城里看不到一株柳树,也没有想象的那种柳絮纷纷的景象。听城里的老人说,这城原本是四季如春,温婉柔和的一座城,后来有一日也不知怎地忽然就烈日炎炎起来,整个城热如炙烤。 天气骤热,也不一定都是坏处。好处在于这里无论男女都穿得极少,女子大都是着一袭抹胸轻纱裙,玲珑的肩膀和手臂露在外面,修长纤细的小腿也露在外面。但好在,这里的姑娘身材都是极好的,皮肤也白希光滑,很是养眼。 紫瑛就这样坐在客栈门前,看着来来往往的姑娘,也觉得赏心悦目了一个晌午,倒是了落很不自在。在天族,每个仙女神女都是端庄得体的,在天族神仙的眼里,只有魔族的女子才喜欢暴露,没有想到魔族将这种暴露也沿袭到了房间。 紫瑛随手倒了一盏茶递给了落,道,“也没有什么嘛,这满大街的人都在看,偏你一个矫情,知道的说你是正人君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眼睛有病,老是斜眼。” 了落不搭理紫瑛,紫瑛却叹道,“不如,你陪我去一趟绸缎庄子,我也去做一套那样的衣裳。你不是说,瑾誉哥哥留了记号,就在这城里消失了,所以瑾誉哥哥一定就在这里。我去换个衣服,让他觉得耳目一新也不错的。不如你也换一个,说不定见到琉璃的时候,她会很开心呢?” 了落闻言,心上明显一动。紫瑛就知道她又成功地说服了了落,遂挽着了落的手往那客栈外走去,了落不自在地想要把手抽回来,紫瑛却强拉着,道,“都说了你我是兄妹,你老离我那么远,看着也不像兄妹啊。” 了落听她如此说,也只好由着她挽着了。紫瑛拉着了落进了一家铺子,唤作彩衣阁。彩衣阁的老板家的闺女迎出来的时候,了落的眉目一皱。紫瑛便靠在了落耳畔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对么?” 了落低低在紫瑛耳畔回答道,“这不是萏姌么?” 紫瑛闻言,抬眉去看那姑娘,姑娘似乎也感受到紫瑛别样的目光,抬手摸了摸脸,笑道,“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不对么,怎叫这位姑娘这般瞧着我呢?” 紫瑛摇摇头,讪讪笑道,“没有,没有什么。只是姑娘生得太漂亮了,我一时看入迷了。”紫瑛说着这话,眸子快速扫过眼前的姑娘,茉莉红的长裙上绣着蹙金的莲花,一朵一朵妖冶华丽地开在她柔软起伏的裙裾上,衬着一双白希纤细的小腿生出一种撩人的性感。还有一双纤纤玉足穿着高高的木屐鞋,露出的指甲,描着大红色的曼珠沙华的花瓣,宛如一颗颗红漆木珠,雕镂得惟妙惟肖。 紫瑛在心底暗暗赞叹,这姑娘美得细腻精致,已然无需去说她如花似琬的容颜了,因为一个连脚趾头都会让人动心的女子,足见她的颠倒众生,魅惑万千之态。 姑娘笑着,声音迷惘清脆得如同沙漠里的驼铃,说道,“这位姐姐,自己何尝不是国色天香呢?看姐姐就不像是本城里的人,穿得这样多,可要热坏了吧。来,让铃儿给姐姐挑选一袭华裙,再为姐姐身侧的这位哥哥也挑一套,可好?” 自称铃儿的姑娘抬起手来,紫瑛却犹疑去不去牵,此刻了落却在她耳畔低低道,“不必怕,这不是萏姌,因为萏姌是魔,而她身上的气息没有丝毫魔的味道。看她的眼睛那么干净,萏姌的瞳孔是红色的,所以她应该只是普通的凡人。” 紫瑛听到了落这样说,也就放心了许多,遂抬手挽着铃儿,道,“好啊,我晚一些要和我的未婚夫一起去喝酒,你看看我要怎么穿才好看呢?” 铃儿听到紫瑛如此说,遂引着紫瑛到一处锦衣成排的地方,捡了三两件来给紫瑛试穿,好像每一件穿在紫瑛身上都是那么好看。但紫瑛思来想去许久,从前在绮舞宫的时候瑾誉也喜欢她穿得红一点,于是就挑了那一袭银星海棠色的纱裙。待紫瑛装扮完毕,走出来的时候,连了落都吓了一跳。 他从前只觉得幻焰神女是个没有长大的丫头,如今这般一穿,倒把女人的风姿韵味都衬托得淋漓尽致。铃儿又捧了一顶赤金牡丹的华盛戴在紫瑛的头上,所谓盛装出席,大约也就是这个模样了。 了落看得有些花眼,只觉得这个幻焰神女,若是扔到魔族去,只怕也吃香得狠。这样好的身段,从前被宽大的仙袍笼着,却也丝毫没有这般深刻,这般动人。倒是紫瑛看到了落这一身的时候,笑得前仰后合。 从前的了落,好歹也是端端正正的谦谦君子,不是白衣,就是清白衣,总是纤尘不染,举手投足之间都是上神才有的端正威仪,再不然也是严谨高雅。如此半斜着露出肩膀来,又露了一截小腿,穿着一双木屐,就像是良家妇女被人欺侮了一般,反差太大。 了落无奈地想要换回先前的装束,却被紫瑛阻拦,紫瑛拉着了落往那彩衣阁外走去,一面走一面说,“我笑,是因为觉得你好看。所以你不要太担心了,我想若是琉璃姐姐见了你这个样子,对你的好感一定会一直往上升,升得停不下来的。” “果真如此?”了落皱着眉,将信将疑的看着紫瑛。 紫瑛点点头,又道,“你看,这满街的姑娘都在盯着你看,就说明了这一点。” 了落四下看了看,果然有姑娘不时地投来目光,了落便对紫瑛的话信以为真。却不知道,那些姑娘只是觉得了落长期藏在衣服底下的皮肤骤然显露,过于白希。这样反而让了落看起来向是他们柳絮城里独有的男色青楼里的公子。那些公子,就和皇都里的娈童相似,几乎是为达官显贵服务的。 当了落和紫瑛就要走到先前落脚的那家客栈之时,忽然迎面上来一个肥头大耳的老男人,指着了落道,“这位公子,一夜多少金啊?” 了落自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垂眸望着紫瑛,紫瑛也不知道,却以为那人问的是他一夜可以长多少斤,便随口胡诌道,“半斤吧!” 那老男人一听,喜笑颜开道,“半金这么便宜,那我给你一金,”老男人说着,递给紫瑛一锭金子,又道,“我包一天一夜。” 紫瑛还在懵懵懂懂的时候,那老男人已经从她手中将了落带走了。 后来的事,那个老男人被了落用术法修理了一顿,还一直喊着舒爽,一直追着了落不肯离去。了落忍无可忍的时候,紫瑛出了个馊主意,把了落变成了一个女子,那老男人终于死心离去。那一夜,了落是在愤懑之中,辗转反侧在客栈的床上的。而紫瑛却是心满意足地睡去,时不时还会笑醒。 清晨,紫瑛和换回原装的了落坐在客栈一楼的厅堂里用早膳的时候,忽然听见小二哥极为热情地招呼客人,紫瑛没有回身就知道来的一定是个贵客。然而,紫瑛回身的时候,却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大跳。 原本玄袍金缕腰带的瑾誉,如今也换了这柳絮城特色的服装,自然比起了落来讲,器宇轩昂了许多,是没什么可比较的。瑾誉拿白希如瓷的肩膀裸露在外面的时候,散发着淡淡的金色光晕,那是一种只可远观的高贵感。 紫瑛一时看迷了眼睛,连瑾誉什么时候落座的,都不曾反应。倒是瑾誉坐下的时候,抬手就拿了紫瑛跟前那只杯盏,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又看着了落,道,“这里的人,还是挺喜欢你的,不如你也不必回去天界了,就在这里安家吧。” 了落无言地摇头,满目的绝望。 紫瑛这才笑着醒悟过来,指着了落,道,“可不是,昨日那个男人可是喜欢你喜欢得紧呢。” 瑾誉回身看到紫瑛这一身打扮,便道,“你自己难道不觉得你穿得有些少么?” 紫瑛摇摇头,道,“不觉得啊,瑾誉哥哥你露的比我还多啊?” 瑾誉叹道,“我是个男子,你是个女子,女子露这样多不好。”瑾誉说着,抬手,想帮紫瑛把抹胸提一提,手才伸到她近前,又觉得万分不妥,收了回来。他随手变幻了一缕轻纱,缓缓落下披在紫瑛胸前,遂道,“这样还顺眼一些。” 紫瑛低头看了看,便道,“瑾誉哥哥,琉璃在哪里?” 瑾誉闻言,皱了皱眉,道,“我也不知道,我救玉桀的时候,琉璃已经不知所踪了。我想我们如果要知道琉璃的去向,最好是先找到绿惜。但是我在柳絮城这么久,并没有看到绿惜出现过,她一定就在附近。因为最近柳絮城里玉石频频始终,一定是她为了替魔杖中的勾栏玉增强灵力所为。” 紫瑛不解道,“为勾栏玉蓄积灵力,找玉石干嘛?” 了落遂答道,“暗黑术法之中,以吞噬他人的术法为根基。所以,绿惜应该是想让勾栏玉吞噬所有宝玉里的灵气,来壮大勾栏玉。可惜了勾栏玉这样的神器,竟让她强制如魔器一般使用,只怕终有一日勾栏玉会自毁。” 紫瑛闻言,遂道,“这样的话,我们还是快一些找到勾栏玉吧,我不想红玉死去。” 瑾誉不置可否地点头,紫瑛却又问,“我们不是有玉珏,可以找到斓星么?” 瑾誉摇头,道,“可能哪里出了错,那玉珏到了此处便不再发光指引。我觉得要么是斓星的尸身已然破坏,要么就是别的什么事。” 紫瑛颇有些忧心,瑾誉却好像不受影响,回眸冲着小二哥要了一壶酒。他总是这样云淡风轻,俗事不扰的模样,着实令人心潮澎湃,心生崇拜,又依靠得那么安稳。仿佛只要在他的身侧,天塌下来,也不过是一笑而过的事儿一般。 小二哥提着烧酒,和几两牛肉来。紫瑛欢快地吃着,瑾誉却只是依旧延续着他斯文高贵的作风,浅尝辄止,想起了什么,又道,“来这里的时候,路上听说城里的大户司徒家,就要经商回来了,而且会带回来一块失传已久的和氏璧。” “和氏璧?”了落闻言,沉了心思。 瑾誉又道,“和氏璧这样灵力极重的东西,想来一定会引起绿惜的注意的。所以,我想要混入司徒家,等绿惜来。” “殿下这个方法的确是个极好的方法。”了落说道。 瑾誉望着了落良久,了落搁下酒盏,遂道,“殿下,是不是有什么事需要属下去做的?” 瑾誉点点头,道,“听说司徒家的大少爷,极其喜欢相貌俊美的男子。”瑾誉说着又愈发深沉地望了一眼了落,道,“尤其喜欢皮肤白希,气质高冷的,最好还有点傲气,有点霸道的话,就更好了。” 了落闻言,点点头,道,“依殿下所说,殿下的确是司徒大少爷喜欢的类型啊。” 瑾誉忽然敛了神色,一副端正严肃的做派,道,“了落上神,方才说什么?” 了落知道瑾誉是怒了,赶忙道,“没,没,是我喝多了。” 瑾誉遂点头,继续端着太子的架子道,“本君听闻彩衣阁的手艺很好,那日给你和紫瑛各做了一套衣裳,上身的效果也是很不错。”瑾誉说着,低头看了看紫瑛,笑道,“而且,也是引得风流无数啊。” 瑾誉说着,冲紫瑛抛了个媚眼,紫瑛自然是招架不住地乖巧点头,又对着了落道,“了落上神,以你的姿容,最是合适去和司徒少爷联络联络。而且,我觉得一套彩衣阁的衣裳是不够了,不如下午我们再陪你去一趟,再制备两套,人家是司徒家可是大户,我们可不敢在人前丢了脸面。” 瑾誉遂和紫瑛一唱一和道,“嗯,幻焰神女说得甚是。” 了落皱了皱眉,悲怆地对着紫瑛道,“我这一路就不该和你来。” 紫瑛笑了笑没有多言,却一回眸,竟然看见了彩衣阁的那位铃儿姑娘。这样的不期而遇,原本是偶然,但紫瑛却不知道为何总觉得这个偶然发生的不这么偶然。铃儿像是老远就看到他们似地,缓步走了过来,先是向前来和紫瑛打了个招呼,道,“这位姐姐,我们又见面了。” 紫瑛只好起身,对着铃儿微微一欠身,道,“铃儿姑娘,又见面了。” 铃儿遂道,“这几日我们彩衣阁里的衣服便宜出售,姐姐可以过去看看呢。” “怎么忽然就便宜了?”紫瑛问道。 铃儿叹道,“不瞒姑娘,彩衣阁要结业了。” “好端端的,怎么就结业了呢?”紫瑛惊奇道。 “我们的罪了司徒家,所以恐怕也是开不下去的了。”铃儿说着,愁容满面,又道,“我哥哥唤作齐桑,原本是司徒家少爷的伴读。那司徒少爷不爱女子,就爱男子,可我哥哥是个喜欢女子之人,和他不和,便跑回家里来,只怕不要几日,那司徒少爷便要想尽法子来针对我们了。与其如此,倒不如我们自己先离了这城来得好啊。” “那个司徒少爷这么霸道么?”紫瑛惊道,眸光掠过了落,带了一些同情的意味。 -本章完结- 第一百九十二章 司徒的关怀 司徒府邸位于柳絮城的最南端,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缘故,司徒家的大少爷唤作司徒南端,娶的大少奶奶也是柳絮城的大户之女,唤作上官凌凉,也是貌美倾世。那日恰恰是上官凌凉的生辰,司徒家上上下下颇为看重她,便为她做了一场寿宴。 寿宴之日,宴请八方,大多有些头面的人家都接了帖子,因而去的人也多了,多了便杂了,杂了便也就有空子可以钻了。紫瑛和瑾誉乐得化作与这柳絮城的城民一般,跟在由彩衣阁的铃儿精心按着齐桑的模样打扮好来的了落,屈居于了落的妹妹与伴读的位置。 三人前前后后地走着,就到了司徒府大门前。紫瑛抬眸望去,这司徒府的门楣不是一般的光耀,几根大柱上的彩画绘得精美绝伦,且绘的皆是美女飞天,尤其动人美艳。紫瑛一时看得入迷,身旁的瑾誉遂提点道,“紫瑛,你是不是觉得那几个女子美得非凡?” 紫瑛点点头,瑾誉拉着紫瑛的手,绕到其中正面的一根柱子上道,“这一位,是你的母亲,花神娘娘。”瑾誉说着,牵着紫瑛的手敷在那红柱上,道,“摸摸看,这画乃是火神之作,惟妙惟肖,逼真得狠。” 紫瑛闻言,仔细看那画上绘的,也觉得十分美丽,自然也有些像是自己换了身妆面一般,只是年纪稍大一些,韵致风雅便也就更盛一些。紫瑛回眸望着瑾誉,道,“怎么会在这里有娘亲的画像呢?还是火神的画作?” 瑾誉遂笑道,“因为司徒府的祖辈原本就供的是火神阳贺,且多年来对火神阳贺是一心一意,虔诚供奉。阳贺念在这一家子这般诚心,便为司徒家做了这六根柱子的绘画,绘的是风火雷电花雨六神,护他司徒家繁盛长安。” “为何要画这六神啊?”紫瑛有些不解。 瑾誉便道,“从前这六神还未分殿,都供在一处唤作六零宫的。” 紫瑛点点头,又说,“这样说来,司徒家的人还都是虔诚心善之人是么?” 瑾誉回眸看了看了落,又道,“从前的确如此,其实这要追溯起来,还得从姑娘喜欢了一位上神说起。然而那位上神却没有对人家动心,搞得人家受了情伤了。受了情伤以后的那位姑娘,却又没有受到引导,最后误入歧途了,搞得司徒家几乎灭门。” “做了什么十恶不赦之事,竟然要灭门?”紫瑛惊道。 一直默默的了落,忽然插话道,“练了门术法,挺高深的,走火入魔,伤了自己的亲生父母和兄弟。还好,被殿下路过时搭救了,还引回了正途,后来就招了个入赘女婿,延续了香火。不然,这世上哪里还有司徒这一姓么?” 紫瑛遂问了落道,“你怎么知道的?” 了落没有答,紫瑛遂道,“你不会刚刚好就是那个被司徒家的姑娘喜欢的那位上神吧?” 了落只是默默别开目光,瑾誉冲着紫瑛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紫瑛遂道,“那姑娘生得如何,叫什么名字啊?” 瑾誉闻言,露出一个颇为神秘的表情,也猜不到是个什么意思,只道,“你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紫瑛遂问,“这么久了,还尚在人世么?” 瑾誉依旧只是摇头,道,“那姑娘唤作司徒秦。” 司徒秦,紫瑛一直念念叨叨地记挂着,然后果真随着了落入了府。府中金纱华幔层层叠叠地悬挂着,还系着赤金雕镂而成的百花为饰物,尤其的辉煌华丽。紫瑛觉得眼睛都会被那些赤金的饰物给扎花了,紫瑛左顾右盼着跟着了落,经过他家祭楼的时候,果真看见了悬在厅堂里的祖宗画像,果然有一幅是司徒秦的。 紫瑛跟着了落,不敢落下,一面又侧头对着瑾誉道,“那位司徒秦,怎么肥得像猪头一样呢?难怪了落哥哥不喜欢她。” “嗯,这才几日,你就改口唤他了落哥哥了?”瑾誉挑眉,颇有些吃醋的意味。 紫瑛掰着指头,算道,“的确是,我比她小啊。” “可是,你从前也只是喊我一人瑾誉哥哥啊。”瑾誉说道。 紫瑛便说,“那我怎么喊他,总不能直接喊他了落吧。” “可以,反正你以后会是太子妃。”瑾誉说道。 紫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前头走着的了落忽然回头,道,“司徒秦从前没有这么胖,因为被拒绝了以后,终日郁郁寡欢,暴饮暴食才变成这么个模样。” 紫瑛遂问了落道,“那么说来,你还是喜欢过人家的了?” 了落赶忙摇了摇头,正巧迎面走来的正是那司徒南端和相携着的上官凌凉,紫瑛看到凌凉的时候,也是吓了一大跳。她回眸望向瑾誉道,“那个上官凌凉怎么长得和流音那么像呢?” 瑾誉点头,道,“原本就和流音是堂姊妹啊。” 上官凌凉见到了落的时候,微微冲他点头,道,“听说,上仙蓬莱所来,带了我伯父给我的贺礼。一路劳顿上仙了。”上官凌凉说着,冲着他又行了一礼,了落遂道,“凌凉小姐不必多礼。” 上官凌凉又道,“多日不曾见过我的流音妹妹,她现下可还好?” 了落闻言,回眸看了一眼瑾誉,瑾誉遂上前一步,道,“凌凉小姐,流音小姐在净月宫之中已修成上仙了。” “果真成了上仙了么。”凌凉欣然而起,眸光又落到紫瑛身上,见紫瑛眉目间有哀色,便问道,“这位仙女姐姐,请问我家流音妹妹是怎么了?” 紫瑛想今日既是上官凌凉的生辰,却与她说妹妹的死讯,不大好。但若是不照实说的话,也是不对的。紫瑛正踌躇,一直站在一旁,彬彬有礼的司徒南端便道,“好了,夫人,若是有什么话,且进屋开宴了再说吧。且让几位远道而来的贵客站在这处,吹了冷风,礼数不周啊。” 司徒南端一面说着,一面让了路,请了落往里边走去。从司徒南端遇上了落开始,那眸光便没有移开过,一直死死地盯着了落白希的脸面之上,那垂涎三尺的神情,让紫瑛都不忍心看下去。 紫瑛靠在瑾誉的身侧,低语道,“这个司徒南端倒是个谦谦君子的模样。” 瑾誉叹道,“可惜爱的却是男儿。” 紫瑛便说,“爱女子,或是爱男儿,都不见得有什么不好的,我还觉得只要是真爱就好了啊。” 瑾誉却没有多言,只是淡淡一笑。 司徒家的酒宴,果真是玉食珍馐,花样百出的。紫瑛夹了一筷子翡翠如玉的盘菜,放在唇齿间细细嚼着,菜色倒是漂亮,味道却不如她家瑾誉做得好吃。紫瑛扒了几口,瑾誉的筷子又夹了一块炸得黄金脆润的香椰糕在她的碗中。 紫瑛抬眸看着瑾誉,只听见瑾誉说道,“快多吃一些,你看你瘦的,快比我手中的筷子还要瘦了。” 奇怪的是,瑾誉说的这句话很低,对座却传来与这话一般重复的言语,只是更大声一些,更带了一些宠溺温软的情谊。紫瑛抬眸看了看,正是司徒南端对着才见一日的了落如此说,那眸子柔得要掐出水来了。 紫瑛只觉得这情形连她这样心大的人,都忍不住要抖一抖肩膀,遂故意冲着了落道,“了落哥哥,你可信这世上有一见钟情这样的事儿呢?” 了落的面色一沉,可见他这忍得难受,却被紫瑛这么故意一问,正不愿作答,却听那司徒南端也跟着问道,“是啊,了落仙长,你可相信一见钟情。比如我这样的?” 了落原本含了一口汤在嘴里,被司徒南端这么一问,呛得整张脸都红了。司徒南端的想象力极好,他想了落这是给羞的。于是便提着袖子,颇为体贴地伸到了落的唇边,替他拭了拭唇角,这动作做得风卷残云般快,令了落根本没有拒绝的时间。 等到了落反应过来的时候,司徒南端已经拿着酒杯去敬别人的酒了。 紫瑛靠着瑾誉的手臂,低低的笑,瑾誉只觉得毛骨悚然,比什么妖魔鬼怪要可怕的多。但有求于人,就必须要低声下气。瑾誉给了了落一个赞赏的颜色,又贴着紫瑛的耳朵道,“你帮帮他们啊。” 紫瑛会意的点头,遂举着杯子,故意高声地说道,“这木须酒,我记得了落哥哥你最爱喝了,来来来,妹妹敬你一杯。” 从前,在绮舞宫的时候,谁都知道了落的酒量最浅,三杯下肚一定醉的不省人事。了落见紫瑛如此,心中警觉,但席间这样多的人盯着,就连去敬酒的司徒南端此刻也看着他,他便硬着头皮,连饮了三杯,果然三杯下肚后,头昏脑涨了起来。 紫瑛遂对着司徒南端道,“哎呀,我家哥哥就是这样的,酒量浅,又爱喝酒。这可怎么好,都喝醉了。回去客栈又远,出去再吹了风,怕他是要难受的呀。” 紫瑛这句说完,瑾誉也不忘补刀道,“可不是,我家少爷饮酒以后,若是吹风,一准要头疼发烧的啊。” 司徒南端听他二人如此说,更是喜笑颜开道,“怕什么,既然回去客栈这么麻烦,就在咱们司徒家住下吧。咱们家别的没有,就是房间多,安心住吧。”司徒南端一面说着,一面转身对着身后的几个家丁吩咐了几句,便有人来扶起醉酒的了落,往后院走去。 紫瑛机灵,遂道,“别人伺候我哥哥怕不周到,我和阿玉便也过去帮忙吧,哥哥若是醉酒睡不好的话,起来要动怒的呢。” 司徒南端遂道,“去吧,去吧,倘或有什么需要的,你只管和下人说就是。” 紫瑛千恩万谢地辞了去,一路上和瑾誉两人跟着走到西苑客房,任下人把了落扶了进去。待那些人将了落安置妥当了,瑾誉遂拉着紫瑛的手道,“走,咱们去院子里转转,看看今夜的月色多美啊?” 紫瑛闻言,惊道,“就把了落哥哥一个人落在这里,不怕么?” “怕什么,他一个堂堂上神,还能让人吃了豆腐不成么?那他身上的那些禁制干什么用的。”瑾誉不屑地说道,拉着紫瑛的手边往外走去。 柳絮城司徒府这处的月色与别的地方不同,比如皇都吧,月亮都是高高地悬着,月光清冷,遥不可及。然而到了柳絮城里,就是不一样的,这里的月亮近的仿佛唾手可得,你真的抬手去摸的时候,又碰不到,只捞了满满一手细碎金黄的月光,像是贵妃鬓边的花簪闪烁的光芒,华丽得贵气逼人。 紫瑛看着曼妙的月色,心思也很澄明,她抬手正想执起身边人之手的时候,竟发现扑了个空。紫瑛回眸才看见瑾誉正蹲在那一簇花丛之中,色彩鲜艳的小花环绕在他白净的脸四周,衬得他愈发的明亮俊逸。 紫瑛一时看花了眼,却看见一只小花仙坐在他修长的手指上,那花仙长得也太可爱了一些。紫瑛有些愤愤然地走过去,那花仙见了紫瑛,瞬时脸色骤变,赶忙行礼道,“小仙婷漪见过花神娘娘。” 紫瑛低头看了看,月下清影,也的确不怪她分不清。紫瑛遂道,“我不是花神,你可以叫我幻焰神女,你可就是这雏菊的花仙?” 婷漪闻言惊道,“你就是那个让神仙界闻之色变的那个幻焰神女么?” 紫瑛不悦道,“我有那么可怕么,难道比那些妖魔鬼怪还要可怕么?” 婷漪赶忙道,“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想说……”婷漪原是想说让天族太子都动容的女子,竟然是这幅模样,但又觉得这般说似乎有些不敬,又把话吞回去了。 紫瑛遂问道,“既然是雏菊的小花仙,你怎么不好好的守护花仙,这会子又出来做什么?” 瑾誉端起了太子的架子,端正说道,“是本君让婷漪现身的,之前不是和你说了,司徒府带回了一块和氏璧,我们现在还不知道那块玉璧被放在哪里。如果我们不知道的话,只怕会被绿惜捷足先登了。” 婷漪听到瑾誉的话,遂道,”启禀殿下,那块和氏璧早就不在府内了。“ 瑾誉惊了,紫瑛又赶忙问道,“那去哪里了?” “在彩衣阁齐桑公子那里啊,之前南端少爷与齐桑公子两情相悦,齐桑公子说,若是南端少爷肯找来和氏璧将那玉璧赠给他,他便终生跟着南端少爷了。南端少爷信以为真,就把和氏璧交给了齐桑公子,哪里知道齐桑公子得了和氏璧以后,就和南端少爷闹僵了,南端少爷对齐桑公子是认真的,自然不会再同他要回那个和氏璧来了。”婷漪细细说道。 紫瑛遂拉着瑾誉,道,“看来,我们中了绿惜的计了。那个铃儿姑娘可能就是绿惜变的,齐桑可能也是,她已经骗走了和氏璧。” 瑾誉沉声思量了一阵,道,“不,铃儿不会是绿惜。但她意在和氏璧却是真的,不急,她应该还没有离开柳絮城,之前,本君在铃儿身上种了一帖绮舞宫的追踪符,倘或她离开了,本君身上的另一半的符咒便会变色,然而如今这符咒却没有改变。”瑾誉说着,掏出一张黄底绿描的咒符,又道,“想知道她去哪里,问咒符就好了。” 瑾誉的话落下,遂笑着对婷漪道,“好了,没你什么事儿了,你回你的花里去吧。”瑾誉说着,顺手就拉过紫瑛的手腕,却被紫瑛拂开,瑾誉正觉得奇怪,就问道,“这是怎么了?” 紫瑛嘟囔道,“你且去找婷漪就好了,她那柔柔弱弱的样子,眼风又一直在你身上瞟啊瞟的,郎情妾意,找我干嘛?” 瑾誉遂笑道,“从前,我的幻焰要是一吃醋,就要找个什么东西烧一烧,有一阵子我还蛮后悔教你御火术的,让你胡作非为。” 紫瑛遂叹道,“你放心,这是在人家府上,我不会乱来的。而且,你也不值得我如此。” 瑾誉听了这话,遂皱了皱眉目,原本按着他的性子,总是要去哄一哄紫瑛的。但是他心里却又有了新的盘算,也就由着紫瑛生气离去了。瑾誉独自一人走回房间,彼时正巧遇上了司徒南端正小心翼翼地靠在了落的床边,深情地凝视着床上醉倒的了落。 瑾誉清了清嗓子,道,“司徒少爷,也在这里?” 司徒南端看见瑾誉回来,一脸不悦,自然也没有什么好语气地说道,“你身为侍儿,却不好好陪在你家公子身边,这样晚了还出去做什么。” 瑾誉闻言,心底知道司徒南端这是关心了落,遂笑道,“没什么,从前公子老说那个和氏璧多美多美的,听说和氏璧就在司徒府,我就也想去看看啊。” “怎么,你家公子也喜欢和氏璧么?”司徒南端说着,略沉思了一下,又道,“这和氏璧,原是一块,因为年代太久,我们得到的时候已经变作两半。一半我赠给了一个友人,另一半还在我这儿。倘或你家公子喜欢,等他醒来,让他来找我看吧。” 瑾誉闻言,遂笑着点头。 司徒南端却皱着眉,道,“其实,不是我小气。不过是块玉,他若果真喜欢,我可以买很多很多送给她的。可是,这和氏璧并不是什么吉利之物,得到它的人没有什么好下场的。就比如,就比如齐桑。” 瑾誉遂道,“齐桑,我怎么前几日在彩衣阁见过齐桑?” “怎么可能,齐桑在回来的路上就已经死在荒漠里了,那半块和氏璧我留给了他作为陪葬。无论如何,齐桑都会是我今生最爱的人。那半块和氏璧,我的确带回来了,但前几日也不知所踪。只是我做了个怪梦,梦里出现的人是齐桑,也是他。”司徒南端说着,指着床上的了落,笃定道,“一定是他,和齐桑说着一模一样的话。他问我信不信来世,他说他已经转世为了落,他会重新回到我的身边。” 瑾誉听到此处,定睛看了看司徒南端,他的眼睛有被人施了幻术的痕迹。瑾誉笃定有人在他们之前,找到了司徒南端,而这个人必定是铃儿。因为铃儿那天那样积极地帮助他们打扮了落,甚至那么刚好弄来了一张帖子。 瑾誉想这件事不会再有另一个答案,一定是铃儿早就谋划好了的,而他却并不打算在司徒南端面前揭穿。 瑾誉笑着对司徒南端,道,“的确,咱们公子和司徒少爷的姻缘乃上天注定。不过咱们公子从前说过一句话,谁若是能够把和氏璧找来给他,他便一定会和他长相厮守到永远。” 司徒南端激动地握着瑾誉的手,道,“果真这样说了,那他果真就是齐桑的转世。你方才说你见过齐桑?” 瑾誉遂道,“也许是我看错了。” 紫瑛睡了一觉醒来,心情还是恹恹的。昨夜开始与瑾誉闹了口角,瑾誉便没有出现过,紫瑛等来等去,却没有等到瑾誉来道歉。紫瑛等得发急了,忽然想起瑾誉的青玉扇还在她这里,她便想拿着这个做幌子,去找瑾誉。 紫瑛一路急匆匆地往着瑾誉和了落的房间走去,推开门的时候,正看见司徒南端拿着一把热毛巾,和了落推来推去。了落还喊道,“司徒公子,司徒公子不必这般客气,擦个脸而已,我自己可以擦。” 那边司徒南端还是一脸热情地说道,“我的小乖乖,我替你擦一下,一会儿我还给你端粥过来,你好好吃。我特意吩咐下人给你熬的,从前你最爱喝的金银糯米粥,甜甜的,可香了啊。” 了落的目光落在门口的紫瑛身上,一下子就觉得迎来了大救星,遂大声招呼道,“妹妹,妹妹你来了啊?” 司徒南端闻言,手还握着了落的手,冲着紫瑛也是一口一个妹妹的叫。 紫瑛讪讪地笑了笑,又道,“我是不是应该先出去啊?” 了落赶忙道,“妹妹,你别走啊。别走啊!” “是啊,妹妹别走啊,来这儿,我吩咐人熬了甜粥,你也过来陪你哥哥吃一些,我怕他一个人也不习惯吃了。”司徒南端说着,便招手唤紫瑛进来。 盛情难却,紫瑛遂也跟了进去,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多谢司徒,司徒哥哥了。” 紫瑛坐下,了落靠着紫瑛这处挪了挪,司徒南端想了落就是和齐桑生前一模一样,是个天性害羞的模样,便也就是宠溺地对着他笑笑,然后又对着紫瑛笑道,“来,你快你哥哥多吃点,瞧他那个身板瘦的,我看着就觉得心疼。” 紫瑛笑着,端起自己的粥碗,细细品着,忽然愈发的想念瑾誉。昨日,瑾誉也是这样心疼地同她说,要吃一些。紫瑛想着,湿了眼睫,遂问道,“了落哥哥,怎么不见阿玉哥哥呢?” “我也不知道,我醒来的时候就没有看到他,我就看到了……”了落说着的时候,眼光又瞟到司徒南端那里去了,很是不自在。 紫瑛遂笑了起来,司徒南端便道,“我今儿起的早,就过来看看,不过你那个侍儿老是不好好陪着你,我觉得他根本就不能好好照顾你。不然,我这里派一个人来跟着你如何。反正他也去彩衣阁追姑娘去了。” “追姑娘?”紫瑛闻言,尖声问道。 “是啊,彩衣阁的那位铃儿姑娘,不是生得很好看么。我看那个小兄弟的心都给铃儿搅乱了。”司徒南端说着,根本没有注意到紫瑛愈发暗沉的脸色,还有满脸尴尬的了落。 了落赶忙打圆场道,“也许是我昨夜和他说,我那件衣裳破了,他就拿着我的衣裳去彩衣阁找人缝补,也是有的。也许早上去的急,没来得及说一声。” 紫瑛便道,“衣服破了,能有多急,急到说不得半句话么?” “那可不是这么说的,从前啊,我是说依你哥哥品性,他的确是最在意衣服的。若是哪一处破了,不立时缝补好,他可是会坐立不安的。难怪你今早都不肯吃饭,原来是衣服破了啊,你啊,就爱耍这样的小性子。”司徒南端说着,颇为爱怜地剐了一下了落的鼻子颇暧昧,酸得紫瑛泪眼婆娑的。 -本章完结- 第一百九十三章 认错了 紫瑛和了落在司徒府住了好几日,司徒南端倒是很开心,日日来看了落,还给他带了各种新奇的玩意儿,自然那些小玩意只能博得像紫瑛这样的女子的欢心,了落也表现得颇为冷淡。了落终于也受不了了,撺掇着紫瑛去彩衣阁找瑾誉。 紫瑛碍于面子,就是不松口,也不肯去彩衣阁。了落思来想去,没了出司徒府的借口,正忧心,紫瑛忽然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推开了落的房门,却还没站稳,便急切地说道,“了落哥哥,不好了,你快随我来,随我去彩衣阁找瑾誉哥哥去。” 了落闻言,兴高采烈地笑道,“你想通了?” 紫瑛拉着了落一面走,一面着急地压低了声音道,“一定是绿惜来了,我方才在后院看见一个姑娘,穿绿色衣服的姑娘,行迹真的很可疑。” “绿衣服的就一定是绿惜了么?”了落闻言,不以为然地笑道,“这个借口去找你的瑾誉哥哥倒是不错。”了落说着,忽然皱眉,停下了脚步,拉着紫瑛道,“看来,你没有认错,果然是绿惜,我闻到了魔的味道。” 紫瑛又说,“我没有骗你吧,我方才看见她的影子一闪而过,可是我再回头找的时候,已经找不到了。我思来想去,能够找出绿惜的恐怕只有瑾誉哥哥了。我怕我们去迟了,她就逃跑了。最重要的是,不能够让她得到和氏璧。” 了落点头道,“对,她来司徒府一定是为了得到和氏璧。”了落思量了一下,又着急道,“不好,司徒南端有危险。”了落说罢,一个闪身又对紫瑛道,“你先去彩衣阁,我要去救司徒南端,速去速回!” 紫瑛拉了拉了落,道,“哥哥别去,你不是绿惜的对手,还是等瑾誉哥哥来了吧。” 了落摇摇头,道,“我等不了了,我要去找琉璃,”顿了顿,他的目光望着远方,笃定道,“你记得你自己曾经说过,只要一日没有找到绿惜,我就不能够确定琉璃已经死了。既然如此,我现下好不容易遇见了绿惜,我怎么肯错过她,哪怕我命绝于此,我也要搞清楚琉璃到底怎么了。” 紫瑛缓缓放开了落的手臂,可是又有那么一刻,紫瑛是不情愿的,毕竟紫瑛也知道,若是此刻有与了落一别,怕是永别了。了落却甩得干净利落,道,“倘或不是幻焰神女,我可能早就在到了这里之前就自尽了,的确我是懦弱,遇见了琉璃,我便懦弱得连自己都厌弃自己了。” 紫瑛摇摇头,道,“从前作为幻焰,在天宫的时候,我读过神史,上头提到的了落上神是那么英勇神武,又怎么会懦弱呢?” 了落淡淡笑道,“那就把那些英明神武继续留在神史里,今日我若死了,也是为天族魔族之战而死,为杀绿惜而死。我依然是了落上神,而不是被瑾誉殿下压在锁仙塔里的那个堕仙。当然,我也无惧那段事实,原就是我心甘情愿做下的事儿。” 了落转身离去的时候,没有一丝尘垢沾染在他的木屐之上,他依然还是当初那个天族之上纤尘不染,大义凛然的了落上神。他离去的背影,宛如被成千上万的白鸽簇拥而去,又幻化为那一袭白衣翩翩的模样,宁静而安详。 紫瑛从司徒府出来,一心只想要赶往彩衣阁。然而,这原本繁华的街市却有些不一样。繁闹自然还是繁闹,只是这一种繁闹像是故意营造出来的,并不自然。比如说,常年在司徒家门前卖花的那个姑娘,从不叫卖,素来只是静静地站在那一处。若是有人询价,她也总是低着头,用极小声的声音回答。 这倒不是紫瑛多疑敏感,而是那个卖花的小姑娘生的不错,紫瑛也就多留意了几分。不曾想,紫瑛这才踏出司徒府的门,这丫头便走过来,问道,“姑娘要不要买花,今天芍药开得很好,牡丹也不错,买一朵红牡丹,送两朵粉芍药呢。” 紫瑛望着这姑娘,思量了片刻,道,“好,我正好要去拜访朋友,你且说一朵牡丹多少银钱,我给你。你能不能用绸带给我把三朵花都扎好?” 小姑娘便笑道,“好。”一面说,一面果然十分熟稔地一朵大红色的牡丹和两朵粉红色的芍药用绿色的绸带扎了个漂亮的大蝴蝶结递给紫瑛,又道,“小姐这是往哪个地方去啊?” 紫瑛垂眸,眸光里掠过万千风华,那是她一次看过苏雨晴的摄魂术之后,便牢记于心底。她尝试了几次,都发现摄魂术是她在多种术法之中,运用得最为成功的一种术法。紫瑛望着那小姑娘的眼睛的时候,看见了自己想要看见的东西。 那姑娘的心底是一片烂漫的芍药花海,灼灼如粉红色的焰火。在那芍药花海里,忽然回眸一望的青衣男子,妖冶的长眸里裹着一双深邃的棕色瞳眸,眸光里散发着几分孤傲的邪气。只是那张脸,与贺芳庭竟然如此神似。 紫瑛因为看到贺芳庭的影子,心上一震,一时也掌控不稳,那摄魂术只施展了一半便废了。紫瑛醒神的比那姑娘早,遂故意装作毫无异样的模样,望着那姑娘道,“你给我扎的花儿真好看,我要去一趟彩衣阁,这花送给铃儿姑娘,她也许会很喜欢的。” “原来小姐这是要去彩衣阁啊,那铃儿姑娘我是识得的,但是据我所知,铃儿姑娘只怕是不喜欢芍药啊,牡丹啊这些花的。她约莫着是喜欢莲花多一些的。”那姑娘说道。 紫瑛便又道,“那你有这些花么?” 那姑娘摇摇头,又点点头,道,“我今日没有带出来,但是我家的篱笆里种着啊。若是小姐要,不如跟我走一趟如何?” 紫瑛皱了皱眉,如果不是因为绿惜已经在司徒府了,急着把瑾誉找来,她倒是乐意同这个小妖精走一趟,倒是看看这个小妖精要如何。 紫瑛道,“罢了,今日我去彩衣阁有急事,只怕不能和你前去了。”紫瑛说着,拂袖要走,那姑娘却上前拦了一拦紫瑛,道,“姐姐,还是同我走一趟吧,姐姐不会后悔的。” “姐姐?”紫瑛回眸看着她,她好像自己知道自己失言了一般,立刻正了正颜色,又道,“小姐,我方才嘴巴一快,就叫错了。但是,还是请小姐同我去一趟我家吧。” 紫瑛抬手,甩开那小姑娘的手,紫纱广袖在半空拂出一个漂亮的弧度,像是蝴蝶旋飞时的弧度,又有幽幽的香氛从那袖下盈来,缭绕在那姑娘的鼻息里。那姑娘也不傻,赶忙抬手捂着鼻子,道,“小姐,这是要给我下的哪一种香粉?” 紫瑛望着小姑娘,笑道,“你倒猜得出我用的是香粉,还是用的江南粉玉桃花,玛瑙红梅,朱晶杏花红,融于一处,研制而成的胭脂。” 小姑娘又道,“还加了一味玫红芍药,和虚影藕的粉末,可以令人瞬时堕入深沉睡眠是么?” “你对香粉倒是有些研究呢?”紫瑛听她如此说,便对这个姑娘另眼相看。 小姑娘又道,“不是我有研究,是我家主人有些研究。” 紫瑛心底记挂着的还是瑾誉,无心与那丫头纠缠,飞身跃起,便往前冲去。身后的小姑娘呀呀叫唤了一声,却来不及拉住紫瑛,紫瑛飞出去直接撞上了空气之中一道看不见的透明法障,紫瑛只觉得额前一痛,竟然撞破出血了。 那小姑娘把手上捧着的花一扔,上前来扶起摔倒在地的紫瑛,道,“姐姐,我都说了你就同我去一趟我家,也就不会被这魔障所伤了,可你怎么不听的呢?看看,把你给伤了,回头主人又该怪责我了。” 紫瑛抬眸看了那小姑娘一眼,心下道,敢情这丫头是来帮她的。紫瑛任由着小姑娘把她扶起来,遂又道,“你主人可是一身青衣的公子?” 小丫头点头道,“我家主人的确喜欢穿青衣的,原来小姐和我家主人是旧识啊。可我从前问他,他也总是不说,会不会你和我家主人从前有点那个什么什么。” “那个什么什么,什么!”紫瑛呵斥道,抬手点了点那小丫头的的前额道,“年纪不大,心思还不少。你倒是和我说说,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啊?” 小丫头便笑道,“我娘给我起的名字,唤作细雨。我家主人给我起的名字,唤作青花。所以,姐姐想要唤我什么呢?” “青花?”紫瑛闻言,笑道,“还不如细雨好听。” 小丫头便道,“还不是我家主人,女婢子多,入宫之前的名字也杂,主人记不清。主人素来爱画瓷,那日我入宫的时候,主人刚好画了一套青花瓷,就叫我青花了。” 紫瑛点头,道,“那你家主人到底是哪一位啊?” 小丫头道,“您方才不是已经知道了,怎么还问啊。您要是实在不知道,跟我去一趟我家,不就什么都清楚了。我家主人在那里等你多时了。” 紫瑛无奈地拂了拂前额,又道,“我一定会去见你家主人的,但不是现在,现在我着急要去彩衣阁,去找我的一个朋友。小丫头谢谢你扶我一把,也谢谢你这样盛情地请我去你家做客,但是我现在真的是万分火急走不开啊。” 那小丫头拉着紫瑛的手,道,“哎呀,小姐。我就跟你直说了吧,没有我家主人的白瓷净瓶,你收不了绿惜布在此处的魔障,你收不了魔杖你也出不去,离不开这司徒府半里地。” 紫瑛遂道,“你怎么不早说啊!” 小丫头理了理耳鬓边的长发,道,“我也和我家主人说好了,有话需要直说。我家主人说,幻焰神女何等聪慧,若是说的太直白了。怕你觉得我们锦瓷宫太肤浅。” 紫瑛便道,“既然如此,你还不快带我去你家。” 青花遂喜笑颜开地让紫瑛站开一点,自己念了一阵决,地上忽然窜出一窝地鼠,吓得紫瑛跳脚。青花赶忙凑上去,捂住紫瑛的嘴巴,道,“姐姐,可小点声,再把绿惜从府里喊出来。我这个术法已经是动静最小的术法了。” 紫瑛指着那一堆手忙脚乱地刨洞的地鼠道,“你这个还叫动静小啊,叽叽喳喳地叫。” 青花笑了笑,嫌弃地说道,“再如何,也比姐姐你的叫声小啊。” 紫瑛又道,“既然能刨洞去你那个什么锦瓷宫的,为什么不能给我刨个洞去彩衣阁啊?” 青花不以为然,道,“我养的这些老鼠,只识得各地去锦瓷宫的路,又不识得去别的地方的路,所以没办法了。” 紫瑛几乎要晕死下去,却也没有办法,只能跟着青花钻洞而去。这地洞幽暗,幸好青花变幻出一盏白瓷灯,提在手中,也恰恰好能照亮青花和紫瑛足下的路。紫瑛自然也是无心于两侧景色如何,反正地洞里也没有什么地洞可赏,遂问青花道,“这个洞还打得挺长的啊?” 青花道,“还算短了,我们这儿走着,它们前边还打着呢。” 紫瑛便又道,“那到底你那锦瓷宫是什么地方啊,平日去锦瓷宫都得走这些地道么?” 青花点头道,“锦瓷宫就是个地宫,自然得走地道了。” 紫瑛始知,原来青花的那位主子长得那样出众,活脱脱的另一个贺芳庭重生,原来是个耗子头头。紫瑛心下这般说,嘴上却也不敢这么讲,却不曾想这个青花是个善解人意的小姑娘,立刻就解释道,“我们虽然养耗子,是因为耗子机灵可爱,但不是因为我们自己就是耗子,我家主人玉树临风,怎么会是耗子头头呢?” 紫瑛不禁打了个冷战,道,“青花,你是会读心术么?” “从前和我家夫人学过一些皮毛。”青花道。 “你家夫人?”紫瑛惊疑道。 青花点点头,便说,“嗯,以前主人离家出走的时候,老主人给我家主人娶的亲。成亲的时候,主人都不在呢,老主人气得用公鸡代替我家主人和夫人成的亲。我家夫人的性子可好了,她说我家主人永远不回来才好,她一丁点也不生我家主人的气。要不是我家主人这回回来了,夫人也就不会离家出走了。奇怪的是,这趟回来,我家主人的脾气也变好了,听说夫人出走了,一点也没生气呢。” 紫瑛听得一头晕,只觉得青花口中的这一对夫妻,也算得上是绝配。只是紫瑛脑海里闪过的夫人的模样应该是长成彩嫣那个模样,若果真是贺芳庭和彩嫣因缘巧合,又重新凑到了一处,那才是叫人欣喜的好事。 但这终归是紫瑛的一厢情愿的想法,因为青花又絮絮叨叨地说道,“若不是出了什么紧要的事儿,我家主人就不会派我出来寻您。他说寻到了您,让您去彩衣阁抓一趟歼,咱们夫人也就知趣回来了。” “彩衣阁抓歼?”紫瑛惊道。 青花惊觉自己又说漏了嘴,抬手捂着红唇,道,“没什么,没什么。姐姐你看,前头转个弯,就到了。” 和青花一路走着,总算走到了锦瓷宫。锦瓷宫的宫门之恢弘磅礴,丝毫不比净月宫的差,只是不如净月宫的清冷。大约因为是地宫,为了突显气派,所以点了许多金光闪烁的灯盏,这风格倒是很像当初贺芳庭的重华殿的。 紫瑛随着青花走进去,她家主人就站在正殿,那灯火辉煌之下,一身青衣泛着微澜的光泽,晕得恰到好处的气魄。紫瑛看到这个身影,却忽然想起贺芳庭当初说的话,一个神仙就要有神仙的气魄,丝毫怠慢不得。为此,紫瑛还被彩嫣缠着,制了一味专门的粉给贺芳庭常年供着。后来,贺芳庭死了,便也就不制了。 紫瑛正兀自出神,却没有注意到那人已然转过身来,眸光直勾勾地望着紫瑛。紫瑛猛然间对上他的目光,先是一惊,后来也就笑道,“紫瑛见过,见过,”紫瑛从前还能够唤贺芳庭为贺殿主,眼前这一位却当真不知道如何称呼。 青花又伶俐机敏地凑在紫瑛身侧道,“这位就是我们花魔一族的首领,他喜欢把各种各样的花画在瓷上,变幻出各种术法来。所以我们花魔都尊称他为瓷尊,不过一般外来的人也有尊称我家主人为公子深的。因为他也是黑之魔君的亲子,只是无心与其他公子抢夺储君之位,所以自己开了一个地宫,就是这里。我之前与你说的老主人,就是黑之魔君。当然,在七个魔君之中,黑之魔君也不是最厉害,毕竟上面还有魔帝苍梧空肆么。但是,能在魔族封个君也是举足轻重的地位了……” 青花后来乱七八糟地称颂了一遍黑之魔君,与这位公子深,紫瑛才终于搞明白。原来黑之魔君与那位魔帝是堂兄弟的关系,那么公子深也就是那位被瑾誉打伤的魔帝的堂侄儿。说来说去,这位公子深恐怕和瑾誉也是有莫大的仇怨。 紫瑛想了想,心上颤抖,只怕她这次又是中了魔族的诡计,被骗到此处做诱饵了吧。紫瑛想到此处,就把原本还挂在脸上的和暖的笑容统统敛了个干净,对着公子深问道,“好了好了,什么也不必说了,什么家伙一下子都上来吧,省的麻烦。我在净月宫待过一阵子,术法虽然习得不好,但也不会就让你们随意侮辱。” 公子深望着紫瑛,眉目一挑,又不解地望向青花道,“你没有和幻焰神女说清么?” 青花低着头,道,“我同神女说了,因为我们夫人出走了,然后主人你急着找回夫人。如果直接去彩衣阁把夫人请回来,主人觉得没面子。反正幻焰神女的心上人也在那里,主人自己抓歼,不如让幻焰神女去抓歼。只要幻焰神女把瑾誉殿下带走了,夫人也就没办法,只好回来和主人重修旧好了。” 青花一咕噜说罢,又回头对着紫瑛道,“姐姐,现在开始,你和我家主人是统一战线的。” 紫瑛听了青花这么一说,才有些明朗,便道,“敢不敢再问公子一句,公子的夫人究竟是哪一位?” 公子深没有作答,青花便道,“就是铃儿咯。我家夫人原名熄麟,小名麟儿,所以就化名了。” 紫瑛把青花颠三倒四的话重组了一遍,终于在脑海里理了个清楚。青花的大意便是瑾誉去了彩衣阁,和铃儿勾搭上了。而那位铃儿其实就是眼前这位公子深的夫人,公子深劝不回自己的媳妇,便把瑾誉的媳妇,也就是紫瑛找了过来。这是要让紫瑛和他强强联手,拆散他们。紫瑛这样想着,便觉得这位公子深的城府果然很深。 紫瑛遂问道,“那么公子找我可是单纯为了,”抓歼二字溜到唇边,又被紫瑛深深吞了下去,遂咽了咽口水,道,“单纯是为了处理夫人外出这件事是么?” 公子深点头道,“自然,不然幻焰神女觉得还有旁的什么事?” 紫瑛见着这个情形,便想或许是瑾誉伤了魔帝一事,公子深还尚不知情。紫瑛想了想,遂有些心安,便摇手道,“没啦,没啦。” 公子深随手变幻出一个粉玉瓷碗,又随手变幻出一支笔,仔细对着瓷碗描摹起来。他描摹得又细致又专注,紫瑛以为他已经深陷其中,完全忘记了紫瑛的存在。紫瑛正想开口说要那支白瓷净瓶的事儿,公子深却先开口道,“你是不是担心我因为瑾誉殿下伤了魔帝的事儿,而牵累了你?” 紫瑛心下一个激灵,公子深便又道,“这件事你放心,我们魔族一向比较是非分明。瑾誉殿下伤了魔帝,那是他们之间的个人恩怨,与我没有任何关系。”他说罢,又抬手将那刚刚画好的瓷碗递给紫瑛,道,“你看这个瓷碗我画的好么,院子里新开的海棠,我把它们画下来,从此你捧着这个碗,便总能够看到这样的美景。花开不败,美丽常在,你说多好?” 紫瑛听这话,心头忽然一抽,这画风有些不对。公子深怎么会忽然想起画一只瓷碗给她,而且还是这般深情款款地说了这么一番话,这眼神迷得几乎要让人神志不清。紫瑛僵着手,愣是没有接过,却听见那公子深道,“我忘了,你不喜欢海棠,你喜欢牡丹是么?” 紫瑛闻言,讪讪笑道,“公子是不是觉得,我家瑾誉哥哥和你那夫人纠缠不清了,所以,你也要和我纠缠不清一下,才不算吃亏啊?” 公子深听了这样的话,脸色一僵,像是忽然被雷击中一般,出神地望着紫瑛,良久才摆手道,“罢了,罢了。” 紫瑛遂道,“什么就罢了,青花不是说,只有你的白瓷净瓶才可以收了绿惜在司徒府周围设下的法障。那你快把那白瓷净瓶给我,我好去找瑾誉,然后你家夫人也就早些回来。这桩事还是早些解决得好,既不耽误你,也不耽误我。” 公子深闻言,皱了皱一双俊朗的眉目,点头道,“对,总不好耽误了你。”遂叹息一声,对着青花道,“你,去把那只白瓷净瓶取来,陪她去一趟彩衣阁吧。”公子深说完,便起身离去,那步伐轻盈,每一步都走得颇有贺芳庭的风华。 紫瑛望着他的背影,实在忍不住,喊了一句,“贺殿主!芳庭!” 公子深回眸来,看着紫瑛,问道,“你说什么?” 紫瑛讷讷地笑道,“没什么,我想我认错了。” -本章完结- 第一百九十四章 瑾誉变心 紫瑛记得从前贺芳庭在重华殿种了一片红梅,妖娆似火。在公子深的地宫里,紫瑛却看见一片绿梅,清雅如波。紫瑛站在那梅朵纷扬之地,看见满地五颜六色的瓶瓶罐罐,精描细画的五颜六色的花草虫鱼,像四季之色皆在这些陶瓷之上,所谓锦绣年华大约真的也被这位公子深留住了。 紫瑛走到这一处,遂停下了脚步,手里还抱着青花方才按着公子深的旨意取来的白瓷净瓶,这支瓶子可比满地的那些朴素得多,什么花草虫鱼都没画。紫瑛实在不知道这支瓶子为何会被奉得如此宝贵。 紫瑛想着,回眸望着青花,道,“你这是要带我去哪里,不是说我手中这个净瓶多宝贵么,不直接带我去彩衣阁么?” “从这片绿梅林走过去,就到彩衣阁了。姐姐莫急。”青花说着,搀着紫瑛的手往前走,紫瑛撇道,“我自己能走的好好的,你们锦瓷宫的那一套不必用在我的身上。”紫瑛这句话才落下,前头一个杜鹃红衣的姐姐走过来,风姿韵致倒是不错,若是按照紫瑛的审美,画在白瓷瓶子上岂不是更出彩一些。 不过这位姐姐的脾气不大好,一上来就扯嗓子冷嘲热讽地说道,“哟,这还没真的进了我们的锦瓷宫,却先指点起我们这里的规矩来了。敢问姐姐这是打算哪一日入住我们公子夫人的凤尾殿呢?莫说咱们正经的麟儿夫人没有回来,若是果真回来了,姐姐只怕连踏进锦瓷宫的资格都没有。” 紫瑛闻言,侧目去看青花,只见青花唯唯诺诺,恭恭敬敬地对着那脾气大的姐姐行了一礼,便道,“鸠魔夫人万安。” 紫瑛心中,暗道,鸠魔夫人。紫瑛脑海里快速翻阅起从前在花神殿里被几个芳主逼着学的史记,终于想起鸠魔这个姓是朱之魔君麾下的一个蛮高贵的氏族。难怪青花对着微鸠魔夫人如此恭敬,丝毫不敢怠慢半分。 紫瑛自己在暗自出神,丝毫没有感觉到对面站着的这位鸠魔夫人已经火冒三丈,欲对她杀之而后快的心昭然若揭,她厉声道,“怎么,青花都给你行礼示范了,你却还不知道如何行事么?像你这样没有眼力见的人,还妄图入住锦瓷宫的后亭么?” 紫瑛挑了挑眉,却不觉得一个堂堂神女该跟这么一个什么魔族的贵族行礼,何况她之前也只是和公子深行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平礼。紫瑛故意把眼光抬高,正眼都不瞧着这个人冷言冷语地说道,“我可没有想过要入主你们的后亭,我这就去把你们的麟儿夫人请回来,好好教教你什么是待客之道,别真的丢了锦瓷宫的脸面。知道的,知道你是个侧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只是个侍妾,还是你根本就是个侍妾呢?” 那个鸠魔夫人听了这样的话,自然是再也忍受不住,抬手就要冲上来和紫瑛撕打,紫瑛一个闪身,她那一巴掌结结实实地打在了青花的脸上,青花的半边脸红了起来。紫瑛皱了皱眉,正要施法,却被青花拦道,“小姐,莫与她计较。她可是我们麟儿夫人的表妹呢。” 紫瑛闻言,遂道,“那咱们还是赶紧走吧,别在这儿浪费时间了。” 紫瑛说罢,领着青花正要往前走去,哪里知道这位鸠魔夫人根本就没有罢休的意思,手中凝了一圈玫红色的魔法阵,罩着紫瑛的头顶袭击而来,紫瑛抬眸的时候,看见那魔法阵的中央开始慢慢地飘落而下的如暗黑色流星雨一般灼亮而尖锐的箭雨,每一支箭都目标明确地直击紫瑛的眉间。 原本被紫瑛用灵力隐藏在皮肤之下的幻焰神印被这强大的灵力给逼了出来,紫瑛的脚跟也跟着略微有些踉跄。青花见情势危急,也顾不得许多,遂念动咒语唤起了一群耗资,叽叽喳喳地奔着那些暗黑流星箭而去,耗子张嘴吞了那些箭,自然是身死。但鸠魔夫人魔法阵里下下来的箭要远比青花变幻的耗子来得更多更快,这便是灵力高低,修为深浅的差别所在了。 紫瑛自然也感觉到了青花的弱势,她正要祭出自己腰间的凝脂胭脂盒时,一袭湖蓝色的清影从那魔法阵的顶端骤然而降,将那原本密不透风的魔法阵给踩得粉碎,碎片幻灭在他的脚下,竟是这般快就无踪无影,无声无息了。 鸠魔夫人见了他,花容失色,赶忙俯身跪下,道,“公子,怎么倒过来了?” 公子深笑道,“我若不来,你就会把幻焰神女了结在我的锦瓷宫么?难道你这是要挑起天族与魔族之战。” 鸠魔也不等公子深发话,自己就从地上起身,义正严词地说道,“反正魔帝大人的护法绿惜已经发起了双方之战了,原本我们就是魔族皇室一脉。公子倒好,拒了绿惜的邀战,绿惜已经很不开心了。难道公子是不知道绿惜在魔帝大人面前的分量,也许她一句话,魔帝大人就会让这锦瓷宫不复存在。” 公子深却不以为然地一笑,又道,“无所谓阿,如果魔帝大人果真这样不喜欢我的锦瓷宫,就当是我送给大人的了。大不了,我再另寻一处,再建一个宫便是了。” “公子是不是傻阿,若是魔帝大人不允,公子还能找到什么地方呢。”鸠魔夫人娇嗔道。 紫瑛却忍不住发笑,鸠魔夫人遂又把矛头指向紫瑛,道,“你笑什么笑,我们公子轮得到你来笑么?什么神女不神女,按阶品算过来,也不就是我宫里的一个二等宫女罢了。” 紫瑛冷哼,又道,“你说得对,我的确没有资格笑公子深。所以我也很有自知之明,我是不会傻到提着自己的脑袋来笑话公子深的,纵然我果真笑了,也不会怎么样,但是公子深却也没有什么值得笑的地方。倒是你,你明明是公子深的枕边人,却不知道公子深所想。” “你说什么,难道你知道?”鸠魔厉声道。 紫瑛不紧不慢地解释道,“人家都说了人家不怕魔帝来灭宫,人家是拱手相送。也就是说人家真的跟魔帝打起来,也不一定输,人家不愿意打罢了。倘或人家真的怕,就不会公然拒绝绿惜,而去公然拒绝完绿惜,你还能够在这里得瑟这么久。” “你!”鸠魔夫人气得花枝乱颤的。 紫瑛却云淡风轻地对着公子深道,“你家的夫人你自己教,我原就不应该多嘴,失礼了。” 公子深冲着紫瑛点点头,道,“还是早些去彩衣阁吧。” 紫瑛别了公子深,一路随着青花那些耗子打的地洞的路线,又重新回到了司徒府的门前,凭着公子深给她的那支白瓷净瓶收伏了绿惜设在司徒府四周的魔障。那魔障装入瓶中化作一缕墨绿色的魔浆,却把原本纯白无瑕的净瓶染成了墨绿色,瓶身上那几多白梅花才赫然显现。 紫瑛惊奇地望着青花道,“原来这瓶子上是画了花的阿?” 青花点头道,“你看,四面都有。白色的牡丹,白色的海棠,白色的莲花,好看吧。” 紫瑛赞不绝口,又道,“你家主人的心思这样巧,只怕也是有颗七窍玲珑心的吧。”紫瑛这句话脱口而出后,忽然心上一疼,想起了还在净月宫里长眠的长轩静,没来由的一阵心疼发闷。 然而,青花却道,“的确,我家主人是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很多年前为了救一个凡人,而把那颗心给了她。” “什么?”紫瑛惊奇道。 青花不置可否地点头,又说,“这个事,我没必要骗你。因为主人逃婚而离家出走的时候,救了一个凡人,为此都和魔君闹得不可开交了呢。魔君说我们魔族不要擅自去管凡间的事儿,原本和天族就太多瓜葛,再牵扯一界又是作何呢。可是我家主人却不这么想,他觉得他救那个女子只是举手之劳。后来,也因为这颗心的缘故,主人不得不去凡间历劫。托身为人,也走了一趟凡间,魔君说这是不可逆转的,因为那颗心本就是主人的,迟早得还回到主人身上。哦对了,方才与你纠缠的那位鸠魔夫人,也因为主人去了凡间,跟了去一趟,在凡间的时候还混得颇有出息呢。” 紫瑛只觉得自己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遂问道,“你主人去凡间的时候叫什么名字?” 青花摇摇头,道,“我哪里知道,这个恐怕连主人自己也忘了吧。历劫这种事大都痛苦,所以我们体内也有自我修复心绪的能力,一旦劫数一过,灵力飞升,便也会忘了那些事,这就是所谓的看破了。” 紫瑛深深叹了口气,又道,“那你主人现下可是寻回了那颗七窍玲珑心?” 青花偏着头,思量了一下,道,“应该是的吧,不然主人没有心怎么活呢?” 紫瑛闻言,也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心中却百转千回。倘或他真的是贺芳庭的话,那他的心还在彩嫣的身上,那么他就不能活。所以,很大的可能他并不是贺芳庭。想到这一层,紫瑛心底失落与惆怅几乎要漫上喉头。 青花却又道,“虽然我不知道我家主人在凡间时的名字,可是我却知道鸠魔夫人在凡间时的名字。因为鸠魔夫人不是为了历劫而去的,她纯粹是为了照顾主人而去的,而且还奉的是麟儿夫人的旨意。不过,就算麟儿夫人没有这样的旨意,她也会去的,她那么喜欢主人。” 紫瑛嗯了一声,青花又道,“你知道么,鸠魔夫人还没有嫁给主人的时候,就很喜欢主人了。当时和我们主人有婚约的是麟儿夫人,但是以鸠魔夫人的身份是不必作为陪嫁的,是她自己执意要作为陪嫁,入锦瓷宫的。有时候,我会觉得鸠魔夫人很让人钦佩,虽然她很凶,可是她对着主人的时候,真的是千依百顺。就连去凡间找主人的时候,她也是愣没说出自己的身份,一直默默陪着主人,不想打搅主人。不过你知道么,为了救主人,她特意去魔医那里学了医术,为了试药,有一回差点就毁容了。一个女子,没有容貌是多可怕的一件事。” “你这样说来,她的确很令人叹服。”紫瑛应道,紫瑛遂问了一句,道,“那她在凡间的时候,叫什么名字?” 紫瑛问青花鸠魔夫人在凡间时的名字,青花是作答了,但是却被后面突如其来的绿浪的咆哮声所掩盖。紫瑛只觉得自己的腰被那汹涌的魔气所击,疼的直不起来,青花赶忙冲过来扶起紫瑛道,“不好了,一定是绿惜发现我们用净瓶收了她的魔障了。” 紫瑛道,“一定是这样,我们得赶快去彩衣阁。” 青花点头,然而她二人还未起身,只觉得身体被洪流浮起,一个来势凶猛的浪头又要压下来,紫瑛忽然想起她有青玉扇。紫瑛挥出青玉扇,那浪头果真被紫瑛吓了一跳,往别处打去,半空忽然响起了了落的千里传音。 “幻焰神女,速速去找殿下,我还能与这魔女再打一阵子,但也怕拖不了多久了。” 紫瑛闻言,着急忙慌地掷出青玉扇,拉着青花站在那扇子上,青花刚开始是拒绝的,但被紫瑛硬拖了上去,紫瑛急切道,“别扭扭捏捏的,我知道,你是怕这玩意儿是太子的随身之物,很珍贵,亵渎不得。而我们就这样站在上面,诸多不妥。但是情势危急,不靠青玉扇,我们躲不开这魔阵,何况用跑的,也跑不过绿惜变幻出来的魔浪。” 青花点点头,他也明白紫瑛说得有道理,但青玉扇的灵力实在是太大了,她又是一个花魔,只觉得脚下慢慢地融化。青花的脸色逐渐苍白起来,紫瑛才想起来,赶忙问青花道,“你的原身是什么?” 青花的神智都开始迟钝了,想了片刻,却答不上来。 紫瑛急得打开腰间的凝脂胭脂盒,念了决,取出一些试香粉,撒在青花的眉间。紫瑛嗅到了青花眉间飘散出来纯粹干净的芍药香味,遂道,“我说你既然是芍药,卖什么牡丹阿。”紫瑛说着,抬手施了个法,将青花变成芍药粉拖在掌心,又念了个决,将她藏入胭脂盒里,叹道,“放心吧,我这盒子乃是花神殿的镇殿之宝,能容纳千万种花草,管你是妖魔神仙,只要化作花草之粉末,都能蕴藏,伤不了你。先到彩衣阁再说吧,但是你可别贪心,偷了我盒里其他花草的仙气,否则回头我得跟你算账。” 紫瑛语毕,盒子里却没什么动静。紫瑛遂安安稳稳地坐在青玉扇上,手中托着个净瓶,没多久就飞到了彩衣阁。彼时,彩衣阁里客似云集,紫瑛不敢大大咧咧地降落在彩衣阁的大门前,遂选了后院那棵老树作为降落地点。 紫瑛坐在树杈上,收起了青玉扇,眸光却恰巧可以落在老树对面的铃儿的闺房之内。铃儿的闺房倒是整理得清雅别致,窗户开着,窗前还摆了盆蝴蝶兰。蝴蝶兰的颜色艳丽光鲜,且香气清甜,的确宛如少女情怀。 铃儿正在侍弄这盆蝴蝶兰,正好走来一个男子,身形修长,眉目清俊的男子。他微微抬手扶着那娇羞堪比铃儿的蓝叶,正温声同铃儿商讨养兰之道。铃儿偶尔抬眸,与他四目相对之时,眸子里情谊依然如此浓烈。 紫瑛气得恨不能立时折了这树干,她却不知道,她这一时的意念,让那把通灵体贴的青玉扇感同身受,呼啦一下飙出青绿色的灵力,这粗得四手相抱的树干瞬间折断。紫瑛从那树上扑通掉了下来,声音惊天动地。好在那净瓶砸在了紫瑛的肚子上,并没有摔碎。 紫瑛一手拿起净瓶,一手拿起青玉扇,对着青玉扇道,“你发什么火阿!” 青玉扇傲娇地扬起扇子上的玉片,紫瑛无奈哀叹,又道,“有本事你去把那个铃儿给我扇了。” 紫瑛的话才落下,青玉扇已然挣脱出紫瑛的手,嗖地一下飞进铃儿的房间。紫瑛一路追过去,也管不上什么礼节,夺门而入。见那青玉扇啪啪两声就要打在铃儿漂亮的脸蛋上的时候,瑾誉却挡在了前面,替铃儿生生挨了这两掌。 青玉扇自知犯了天大的过错,见瑾誉横眉冷目地望着它,它立时一溜烟躲到紫瑛的怀里,好像一切都是紫瑛的指示,做了一副被胁迫的无辜模样。紫瑛冲着青玉扇,冷冷瞥了一眼,骂道,“有贼心没贼胆,做得出你还怕担阿!” 青玉扇把扇柄一歪,直接蹭到紫瑛的衣襟里,整只扇子藏到紫瑛的怀中去。紫瑛抬眸望着瑾誉,只见瑾誉的面色愈发黑沉,紫瑛遂哈哈笑道,“那个,就是把扇子么,难免失灵了。而且也没有伤到铃儿姑娘不是。” 紫瑛说完,看到瑾誉难得地对他挑了眉,还沉沉点头,这神色便是怒了的样子。紫瑛自己也冒出冷汗,颤颤微微地道,“好吧,好吧,是我指使扇子的,但是我也就是那么顺口一说,哪里想到它还这么较真的。” 瑾誉闻言,眸光更深了,说道,“青玉,你如果再不出来,什么后果,你是知道的。” 瑾誉的声音落下,那扇子从紫瑛怀里探出了个扇头,呼啦一下溜到地上,是个半大孩子的模样。紫瑛一惊,道,“你怎么还能化成人形阿。”那孩子看着也就是凡人三两岁的模样,像是刚刚学会走,还走的不稳,说话也奶声奶气地含含糊糊地,道,“幻焰姐姐,你同殿下说,是不是你叫我打的。” 紫瑛木讷地点头,又抬手摸了摸青玉的头,笑道,“你叫青玉阿?” 青玉指着瑾誉道,“他也不给我起个好听的名字,我其实不喜欢青玉这个名字的。” 紫瑛抬眸看着瑾誉,瑾誉冷笑了一下,目光直勾勾地逼着青玉道,“我和你说了多少回了,你是个男孩子,不要动不动就钻到女子的衣襟里去。还是神族圣物呢,怎么没有一点圣物的矜持呢?” 青玉犟嘴道,“从前,幻焰姐姐和我说我是小孩儿,没有什么男女之分。” 幻焰抚额,仔细在脑海里思索了一下万年的回忆,万年的事儿太多,实在想不起这一句两句的话,但看着这孩子一脸无辜担忧的神色,于心不忍,遂一力承当道,“额,这话就是我说的,我也的确不觉得哪里有什么问题阿,瑾誉哥哥,你说是吧。” 瑾誉也不搭理紫瑛,只对青玉道,“既然来了,见了本君也不行礼,还不快点变回原身。” 青玉闻言,立时变回原型,飞入瑾誉的手中。瑾誉遂道,“回去绮舞宫再和你算账。”而后,抬眸望着紫瑛,道,“你不错么,让我被自己的法器打了两巴掌,史上头一例,可以让那些史官好好润色一下,把幻焰神女的神迹好好载入史册。” 紫瑛低头道,“呵呵,好说好说。” 瑾誉此番才敛了怒气,和颜悦色地对着身边的铃儿道,“方才可有伤了你?“ 铃儿摇摇头,瑾誉却还不放心,又道,“还是去里间,让我替你好生瞧瞧吧,我这青玉扇的戾气也重,被他伤了却不是等闲的内伤,即便一时半会儿没有什么感觉,只怕等有了感觉的时候就晚了。“ 紫瑛闻言,心中更加不悦了。从前瑾誉只和她自称我,对着旁的人都是自称本君的。今次,头一回在紫瑛跟前对着另一个女子自称我,可见他二人之间的关系已然是不一般的。紫瑛想到此处,十分懊恼,愤恨道,“瑾誉哥哥!” 瑾誉回眸,冷冷的说道,“幻焰你既然已经恢复意识了,也知道天族天规的吧,你该唤我瑾誉殿下!” 紫瑛闻言,宛如晴天霹雳一般。从前那个与她亲密无间,毫无阶层之分的瑾誉哥哥,竟然忽然与她说起了天族天规,甚至还要她将称呼都改为与其他人一致的敬称,这让紫瑛十分伤怀。瑾誉这是要和紫瑛划清界线么,在铃儿面前划清界限么?“ 紫瑛气得不得了,却也挑不出瑾誉的错处,只得闷闷道,“是,殿下。” 瑾誉说,“既然来了,铃儿,你就先给她安排一处住着吧。走,我带你去屋子里好好看一看。” 紫瑛闻言,皱眉道,“殿下,绿惜来了。司徒府现在危在旦夕,了落拼命拖延,只怕也拖不了多久了。殿下不随我去看看么?” 瑾誉听紫瑛这样说,并没有如紫瑛料想的那样,即刻动身。他却依旧是从前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甚至比从前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更加无所谓一些,道,“这个,你以为本君算不到么?本君若是想知道,根本不需要你前来报告。本君只不过是不想知道罢了,本君现在的心思并不在那上面,绿惜想要如何是绿惜的事儿,本君只想要在这里和铃儿姑娘双宿双栖,不问世事。” “殿下,你说什么?”紫瑛难以置信,心口像是被什么利爪猛然撕裂一般,鲜血奔流的速度比她脑子里运转的速度快。连疼痛的感觉也比理智跑得快,所以她便是失了理智,冲到瑾誉的跟前,拉着他的衣袖,质问道,“你方才说什么,你敢再清清楚楚地同我说一次么?” 瑾誉望着紫瑛,看见紫瑛眼睛里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泪水,他却是这样的平静,平静地注视着她,仿佛在注视着一个陌生的女子,所有这个女子的爱恨情仇,都变得这般的无关痛痒。他看着紫瑛,神色笃定,字句清晰地再一次说道,“本君说,本君只想要和铃儿姑娘双宿双栖,不再问其他俗事。至于你说的了落和绿惜,那是他们之间的恩怨,与本君何干。” 紫瑛剧烈的心痛过后,开始慢慢地沉淀下来,遂道,“瑾誉殿下,你是不是被她施了什么幻术?你的心智是不是被什么摄去了?” 紫瑛说着这话的时候,眸光飘向立在瑾誉身后的铃儿,铃儿的眸光依旧十分沉定,她抬眸看了看瑾誉,瑾誉抬手搂着她的肩膀,这个姿势和从前他搂着紫瑛的姿势是一模一样的。紫瑛只觉得山崩地裂也许不过如此,看着一个与自己相爱相拥的人,用同一种方式相爱相拥着另一个女子,若不是山崩地裂,那也是斗转星移的疼痛和沧桑。 紫瑛点点头,道,“是了,你是堂堂天族的太子殿下,又有谁可以冬的了你的心魂,除非是你自己愿意的。否则谁能够逼你。我知道了,你是真心待铃儿的,既是如此,我,”紫瑛说到这里,强忍着泪水与哽咽,摆出一副无风无雨的神色,淡淡道,“就当是我求求你,去救一救了落好了。净月宫的那些仇恨,如果你也不报了,反正也是你的事儿。净月宫是你创的,你都无所谓了,我也无所谓。但我不过是心疼那些曾经与我风雨同舟的师兄姐妹,剩下的事儿,我自己解决便是了,你放心,我不烦你。现在,我只要你去救了落。” -本章完结- 第一百九十五章 杀猪女人脸 紫瑛说,什么都不要,就要他现在去救了落。说就算是她求他。在他眼底的幻焰神女,剔骨弦缠在身上都不会求饶,哪怕是因为焚毁了花神殿而被天君惩罚时,也是视死如归的从容淡漠,仿佛生死都不在她的眼底。她如今倒是把那种骄傲给扔在了他的脚下,低声下气地来求他救了落。其实救了落又何须她来求,了落原本就是他的部下。是他的态度,还是他的左派,却已经让她对他连这点信任都没有了么。其实,也不能怪她。 瑾誉还是别过脸去,问身侧的铃儿道,“了落毕竟是我的部下,从前跟着我出生入死过,” 瑾誉的话没有说完,铃儿已经接过去说道,“可是,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他应该因为帮助了那个背叛了你,勾结我们魔族的斓星上神,而被你压在了锁仙塔里。既然他当初做出了选择,选择了斓星,其实也是等于背叛了你不是么?” 瑾誉神色不改,依旧淡淡地望着铃儿,铃儿却又忽然转了话锋,笑道,“罢了,他不仁是他不仁,你却不能不义。你若想去,便去吧。我在这里等着你就是了。但是,你要把幻焰留下,我不是不信你,我是担心她去了,却造成了你的负累。” 铃儿说着,眸光瞟向紫瑛,冲着紫瑛雯雯婉婉一笑,道,“姐姐,我这般说你不会生气吧。毕竟我也是担心你,而且我并不是容不下人的人,你且和我处一处,处得久了,你就知道其实和我在一块,也是很好处的。” 紫瑛冷哼道,“我不需要和你相处,你放心,你也不需要容得下我。因为我容不下你。” 铃儿闻言,却也不恼,只是转身对着瑾誉道,“你看,她这样的脾气,跟着你去,果然是要拖累你的吧。而且,我还听说从前她在天宫的时候,也总是拖累你。”铃儿说着,却慢慢从瑾誉身后走了出来,走到紫瑛的身边,抬手搭上她的肩膀,笑道,“话又说回来,其实姐姐你有没有想过,为何你和殿下会走到今日,大部分也是你自己的缘故。一个像殿下这样优秀的男子,身边必然是要站着一个与他相配的女子,你的话,的确有些差距。” 紫瑛望着瑾誉,瑾誉的眸子淡得仿佛毫无焦距,紫瑛遂看着铃儿又道,“我不如你懂心计,从我和了落踏进柳絮城的时候,你就已经在布局了吧。你想好了我们所有的一切,但是你忘了一个人,那就是你的夫君公子深吧。你如今这样做,可对得起他。” “呵呵,”铃儿轻笑,又道,“我与他原本没有什么感情可言,只是氏族联姻罢了。别说是我今日跟了瑾誉殿下,跟了别的谁,他也不会有什么大动干戈的心的。何况我妹妹在呢,他没有心情想起我来。再说了,我们魔族的女子,素来看重爱情,所谓婚约名分,不过是浮云流水,不要也罢。不像你们,你们看重的那些,在我们眼里只是可笑。” 紫瑛并不想要与铃儿争个一时的口舌之快,别过脸去不理铃儿,她不知为何心中有一种笃定,公子深应该没有办法安坐在锦瓷宫里,也许只是迟早的问题。他迟早会来找铃儿的,其实他来找铃儿出于什么样的缘故,紫瑛也并不在意。因为她现下最在意的人,已经不再与她了。她想从此以后,也没有什么令她真正在意的人或事了。 紫瑛也不看瑾誉,只是低低问道,“殿下,且给我一句实话,去还是不去呢?” 瑾誉没有答话,紫瑛没有抬头,所以看不见瑾誉的眸子里那种空洞的淡漠。瑾誉的沉默,却给了铃儿再次发话的机会,铃儿看着紫瑛道,“其实,你也不必执着,倘或殿下愿意去,自然是会随你去的。你这样追着讨着,岂不是自讨没趣么?” 紫瑛彻底被铃儿激怒,沉下脸来,道,“这样说来,我与殿下可都是天族神族,可你算什么,魔族?我天族神族之事,可轮不到你来说话。如你所说,我天族神族可是十分在意阶品高低,礼节礼教,可不敢如你们魔族这般乱无章法。” “你这样说的话,倒让我想起了你的母亲和你的父亲,这样在意礼节教法的花神与火神,当真不应该生下你来。”铃儿说着,满脸的张扬,一副看好戏的神色。 紫瑛不管是作为幻焰,还是作为紫瑛,生平最烦的就是人家骂爹骂娘的,因为听见铃儿这样说,便愈发觉得可气。但即便怒极了,她此刻也不愿把不好的嘴脸在瑾誉跟前表现出来,即便他已然不爱自己了,却依然希望将来他回忆起来的自己都是美好的。 紫瑛干脆软软一笑,瑾誉却忽然道,“好了,我陪你去。” 铃儿闻言,原本还趾高气扬的神色瞬间垮了下去,回眸望着瑾誉道,“殿下是不是忘了,我身上有殿下想要的东西。” 瑾誉眼中终于有了往日的风采,却是极为冷漠的口吻对着铃儿道,“现在恐怕没有了。” 铃儿闻言,赶忙闭上眼睛,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气急败坏地嘶吼道,“你怎么知道,我把另一半的和氏璧藏在哪里?” 瑾誉说,“你的修为不浅,要本君花三日才找到。” 铃儿道,“我还以为我把它藏在魔族的墨海火莲簇里,你是找不到的,却没有想到还是被你找到了。我布了那么密的法曲护着那半块,其实我护着的是你的心,可你的心却从来没有属于我过。但是,我很奇怪,为什么我用读心术,却读不出你心中所想呢?” 瑾誉便道,“的确,你的读心术独步天下。但是如果本君没有心呢?” 铃儿惊道,“那你的心在哪里?” “这个你无需知道。”瑾誉说着,忽然缓步凑近到铃儿跟前,他低下头逼近铃儿的脸,那个姿势暧昧得宛如要亲吻她的唇,连铃儿也不自在地眨了眨眼眸,瑾誉却忽然直起身子,笑道,“你说的读心术,其实本君也会一些。本君方才看见你的心里并没有本君,因为你既不爱本君,也不爱公子深。公子深是你一个看不透的人,本君是第二个,但你知道公子深没有心,却不知道本君也没有心,所以你以为我是第一个你真正看不透的人。你对本君,只是想要征服罢了。” 铃儿莞尔一笑,像是墨色深海的汹涌波涛里开出的一朵红莲,静谧妖冶得震撼心智。她忽然慵懒地坐在房里的那张美人靠上,一时间少女闺房里所有的陈设都改变了,原本清爽宜人的粉纱帘帐,现下完全幻化为大红迷情的布帘,宛如莲花的花瓣般柔软地摇曳在夜风之中。 她原本少女式的装扮也全都退下,一双飞入云鬓的黛色长眉,一双夺人心魂的紫色瞳孔,映衬着一双宛如焰火燃烧而起的熊熊红唇,勾勒出一张魔族女子独有的艳丽妖冶的容颜。她望着瑾誉,道,“我知道殿下的修为灵力卓绝,我不过是在这彩衣阁里布了个彩衣阵,殿下自是能够想办法脱身而出的罢,那我就权当是欣赏一下一场好戏了。” 铃儿说着,漫布的彩衣从天而将,红澄黄绿青蓝紫,各色长衫衬裙飘然而下,宛如被赋予了新的生命摇曳在瑾誉和紫瑛的身侧,时不时还发出十分凄厉的笑声。紫瑛祭出自己的凝脂胭脂盒,五色的香粉遇上那些彩衣,瞬时便把那些彩衣燃尽燃毁,然而彩衣被毁了一件,便又会变幻出新的一件,款式颜色都大不相同的一件。 紫瑛的眼睛都开始发花了,因为一直祭出不同的香粉,以对应不同颜色的衣裳,紫瑛觉得自己快要精疲力竭了。再看看对面的瑾誉他什么都不做,就那么安静地坐在那里,连青玉扇都不曾取出,当彩衣落在他身上的时候,他就那么轻飘飘地一拂,彩衣便盾地无踪了。然而,紫瑛自己知道自己没有他那样的修为和灵力,是不可能轻轻松松搞定这些如厉鬼一般的衣服的。 瑾誉踩着那些绫罗绸衣慢慢地走到紫瑛的身边,垂眸道,“这是她的术法,你若是一直强攻,那么她的术法便会更强。当然你若是不攻,便只能够死在她的术法下。但是她的术法有一个弱点,你试试看用你的香粉幻化为人形,多变几个出来。” 紫瑛听瑾誉这样说,便也就按照瑾誉所说的做,果然在紫瑛变幻出四五个香粉人形之后,那些衣服都转而去攻击香粉,紫瑛屏着呼吸慢慢地跟在瑾誉身后挪出那法阵的范围。瑾誉站在法阵外围,抬手掷出青玉扇,青玉扇气势勇猛,瞬间便把那法阵击得粉碎。 原本还在美人榻上怡然自得的铃儿,在漫天陨落的光辉之下,从榻上摔落。她捧着心,忽然呕出一口鲜血来,抬眸望着瑾誉,道,“殿下果然是这六界之中唯一能够胜过我的人。” “别把话说得太满,虽然以你的修为能够胜过你的人也确实为数不多。但本君也不会是唯一一个,有些人只不过是你从前没有遇到过罢了。”瑾誉说道。 铃儿却不服气地说道,“修为在我之上又如何,我的法阵是吸食对方的灵力来壮大自己的法阵,的确有不少人的修为在我之上,但我敢笃定没有人有殿下这样澄明的思绪。” 瑾誉摇摇头,道,“不会只有本君的。” 从彩衣阁走出来,一切仿佛都没有发生。集市里该做买卖的继续做买卖,就连彩衣阁的门庭也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以至于连紫瑛都觉得方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梦境,梦醒时分的精神尤其的清新。 瑾誉走在前头,原本紫瑛应该要跟在他身侧,她却终归还是很在意瑾誉对她说的那些话。于是,她很刻意地放慢了脚步,跟在瑾誉的后面。瑾誉思量了片刻,回身对着紫瑛道,“你还是不要同我前去司徒府了。” 紫瑛点点头,道,“是,谨遵殿下旨意。” 瑾誉皱了皱眉,道,“方才在铃儿面前说那些话,是有我的苦衷的。你知道的,她会读心术,这些时日我一直陪在她身侧,观察她的喜好和生活习惯,就是为了从中找出她心理模式,好揣测她会把那半块和氏璧悄悄地藏在哪一处。在我没有找到之前,我并不想她起疑。所以,我是迫于无奈才和你说那些话的,现在我已经找到和氏璧了,所以我不必,” 瑾誉的话还是没有说完,紫瑛却道,“殿下不必与我解释,殿下行事也自有殿下的道理。就好像殿下一早就想好了如何去彩衣阁,如何靠近铃儿,获取她的信任,又如何取得这半块和氏璧一般。殿下是不需要告知任何人的。自然,也包括了紫瑛,既然是如此,殿下又何苦再与我多作解释呢。” “紫瑛,你这是在生我的气。”瑾誉无奈地说道。 紫瑛没有回答,瑾誉只好叹道,“罢了,反正只要你不随着我去司徒府就好。” 紫瑛点头道,“请殿下放心,紫瑛有自知之明,是不会去成为殿下的负累的。” “紫瑛,我从来没有觉得你是负累。即便你是负累,那也是我心甘情愿背着的负累!”瑾誉着急忙荒地解释着,方才找不见半块和氏璧却也没有到这个程度。 紫瑛别开脸,道,“殿下还是速速去司徒府吧。” 瑾誉明白,紫瑛此番说的是正理。他们在彩衣阁耽误了太久的时光,只怕了落要撑不住了。然而,瑾誉的这个念头不过是匆匆一闪,却见漫天忽然飞扬起鸽毛,一片一片洁白无瑕地落在纷乱的人群之中。 那些集市上的凡人,何曾见过这样美丽的景致,纷纷驻足欣赏。然而,他们却并不知道这正是一场浩劫的开始。瑾誉深深地叹道,“不好,了落没了。” 紫瑛听到瑾誉这样说,心下狠狠一痛。紫瑛已经无法数清从她身边到底离开了多少相识,她是知道的了落离开的日子不会太远,但当这一日真的出现的时候,她还是觉得这样难以接受。紫瑛的眼角落下了泪水,滚烫如沸,灼伤了紫瑛的脸颊。 瑾誉抬手拭去紫瑛的眼角的时候,竟然烫伤了手指。就连一向泰然自若的瑾誉也觉得颇为蹊跷,紫瑛看见瑾誉烫伤的手指,心没来由地就软了。她赶忙上前,握住他的手,道,“怎么了,怎么会这样?” 瑾誉安然一笑,道,“不打紧的,也许是你身上的火禁制在起效。” 紫瑛遂又问道,“可是很痛?” 瑾誉摇摇头,抬手在紫瑛眉目之前晃了晃,道,“你忘了你的自我修复术,还是我教的。小伤而已,不会如何的。” 瑾誉虽那样说,紫瑛的心头还是闪过一丝不安。瑾誉的仙泽和身上变幻的禁制,怎么可能这样轻易被伤到。那不过是紫瑛的一滴泪罢了,却把他的指头烧灼得面目全非,甚至有些狰狞可怖。虽然他说没事,依旧说的如惯常般的云淡风轻。 原本想要安静地听瑾誉的话,留在这里不去司徒府的紫瑛,忽然改变了主意。她给瑾誉的理由是,“自然,我知道你有打赢绿惜的把握,可是我跟着你,实在不行的时候,我就冲着她哭,把眼泪都抹在她的身上,那么她也就不会那么轻易得逞了。” 瑾誉闻言,淡淡笑了笑,说,“你觉得你可以近她的身?” 紫瑛一本正经地说道,“不过是近她的身而已,有你在,这个还会办不到么?” 瑾誉低头,若有所思,良久后才道出真相。他回身,挽住紫瑛柔软的细肩,郑重地说道,“坦白说,紫瑛,这一回我没有把握。” 紫瑛有些难以相信自己耳朵所听到的话,又重复道,“你方才说什么?你说,你没有把握?如果连你都没有把握,那么六界还能找到谁有把握。其实,你上回不是打伤了她么?” “那时候,她只是单单有勾栏玉,而且和勾栏玉磨合得并不好,但现在不一样了。她吸食了两位上神的灵力,身上带着上神的气息,这足以使她很好地驾驭勾栏玉了。”瑾誉说着,长长一叹。 紫瑛闻言,也只是丝毫的诧异,很快便领悟道,“两位上神,琉璃和了落对么?” 瑾誉沉重地点了点头,又道,“其实我犯过一次错,又犯了一次错。我一而再地相信她,放过她。所以,倘或有什么浩劫,都是我一手造成的。” 紫瑛摇头,道,“怎么会?” 瑾誉看着紫瑛,很笃定地说道,“的确是因为我的缘故,我要亲自去和绿惜把这笔账算个清楚。但是紫瑛,我不是嫌弃你是我的负累,因为没有把握,所以我不愿意你去冒险。” 紫瑛闻言,心头更软,鼻尖也泛起了微酸,含糊着鼻音道,“既是如此,我更要陪着你了。我也想让他们知道,我不是你的负累,我可以堂堂正正地站在你的身边。” 瑾誉道,“你不必在意别人怎么说,我从不在意这些。” 紫瑛拉着瑾誉的手,道,“可是我在意,我真的很在意。我是幻焰的时候,因为身世而被人诟病。我作为紫瑛的时候,同样也是因为身世。所以我比任何人都在意,身世我改不了,可是我是这样想要让他们看到我的能力,看到我身上除了身世以外的东西。难道说幻焰没有优点,夏紫瑛也没有优点,我就没有任何优点么?” 瑾誉摇头道,“紫瑛不是的,你在我眼里很好。” 紫瑛道,“我知道,但是光是这样,不够。你知道么?方才在彩衣阁,我明知道你嘴上说的并不是你心里想的。可是我还是那么容易就被铃儿的三言两语所左右,为什么呢?因为我没有办法和她一样,昂首挺胸地站在你身侧。即便有一天你成了天君,你排除万难将我封为天后,我想如果我没有证明过,我也不能够安安逸逸地站在你的身侧的。” 因为紫瑛的执着,瑾誉再一次像紫瑛妥协。瑾誉觉得凡是遇上紫瑛的事儿,他完全没有办法冷静和理智的做决定。比如绿惜,倘或不是一直顾及到紫瑛,或者说幻焰真正的身世,他便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去纵容绿惜,让她现下还有机会立在司徒府中。 其实,对于了落,琉璃,玉桀,还有尘殷,他心中真的满是愧疚。当初他将斓星赐死,其实也是为了紫瑛的身世。他就是这样,碰到无数的事务,是非对错分明清晰。只要到了关于紫瑛的一切,仿佛只有夏紫瑛是对的,所有与夏紫瑛对抗的便都是错的了。 瑾誉和紫瑛牵着手,立在司徒府的门前。司徒府的正门紧闭,门前那几根柱子上的画像在半日之间失去了它原本的鲜明艳丽,色彩凋落,漆画斑驳,仿佛沧桑了千年。瑾誉侧身问紫瑛道,“我们这便进去了。” 紫瑛点点头,道,“我早就迫不及待了。” 瑾誉失笑,抬手在紫瑛的额前轻轻一弹,道,“还是和从前一样,一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架势。可你要知道,里头那一位可是绿惜阿。” “我怎么不知道,我比谁都清楚。是她毁了净月宫的,杀了我的那些好姐妹。我今日自然是要来同她讨债的。”紫瑛说着话,一阵风拂起她披在肩上的长发,显得她更加的意气风发起来。 瑾誉抬手轻轻按了按紫瑛的刘海,道,“头发乱了,但愿从今往后,我还可以替你理理刘海。” 紫瑛便道,“只是理刘海是不够的,如果你能为我去学一学梳发髻那便很好了。反正你也为我学了厨艺,这一项你也可以好好考虑一下。” 瑾誉便道,“你可别忘了,按照我们天族的规矩。梳发,是妻子理应为丈夫所做之事。” 紫瑛闻言,眉目一转,似乎在心间掂量了一下,遂十分勉为其难地说道,“其实,也不是不可以。就是我梳发髻的手艺不是那么好,如果你不介意从今往后顶着个玉米馍馍一样的发髻,我也不介意花一些时间为你梳理。” 瑾誉遂笑道,“那你这几日头上的发髻都是怎么梳成的?” 紫瑛便说,“我这是女子的发髻,而且统共我也只会这么三两种。你如果喜欢,我也可以给你梳成这个模样。其实,依我看,你这张脸若是梳个女式的发髻,再擦一些我调制的朱粉,抹些艳丽的口脂,应该也可以迷倒神君一片。” 瑾誉沉了面色,看着紫瑛,半晌不说话。他倒不是真的生气,就是想吓唬吓唬她。可是她夏紫瑛是谁呢?幻焰神女,岂会这样轻易地就被吓到了。她偏着身子,凑到瑾誉的跟前,近近地逼视着瑾誉,然后变幻成十分凝重的神色,忽然直起身子来,抬手抚摸着下巴,也是良久的沉默。 瑾誉果然是他们二人之中,先熬不住的那个,开口问道,“怎么了?” 紫瑛回眸对着他道,“我想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嗯?” “你说,你长得其实比了落好看吧,为什么司徒南端没有看上你呢?”紫瑛问完,以为自己赢了,正得意洋洋地准备笑瑾誉一回,瑾誉却淡淡地道,“因为我在自己的脸上施法了,司徒南端无论是从正面看,还是侧面看,我都是生的一个街口杀猪肉的那个老女人的模样。所以他很难看上我!” 紫瑛终究没有忍住,捧腹大笑。 -本章完结- 第一百九十六章 果然是他 司徒府的大门忽然沉沉地打开,逆着光站立的那个女子,长眉微挑,挑出一种冷厉的戾气。墨绿色的裙裾飞扬而起,像鹏鸟展开挥舞的翅膀,翅膀下有无尽的雄风。她缓步走着,每走一步,脚下的地便裂深一寸,似树枝一般的裂缝慢慢地蔓延到瑾誉和紫瑛所站的那个地方。 紫瑛抬眸对着瑾誉微微而笑,像第一次在绮舞宫门前徘徊了许久,不敢踏进宫里去。想象他是高高在上的太子,会不会见她一个卑微的神女的时候,他果然打开宫门,从那门缝里一点一点清晰的俊容,紫瑛不知道该做什么,只剩下这么温情的微笑,也许还能够打动他,也果然打动了他。 他习惯性地抬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前额,遮了她的眉眼,仿佛这样的绝色容颜,总舍不得被别人多看去一分。她细致的容颜,像是他手中托着的一朵火焰,怕风太大将她熄灭,又怕她太耀眼,不容于世,终究这样小心翼翼地护着,护城了终生的信仰。 就连绿惜看到这一幕的时候,也是不忍打搅的。但终归是站在对立一面,绿惜心底清楚,她今日不但是要为了闭关疗伤的魔帝复仇,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事儿。那就是把幻焰带回魔族,这是她一个月前跪在魔君闭关之处,苦苦守候得到的魔帝唯一一个心愿。 绿惜扬手推出一阵绿色的波澜,慢慢地在半空腾起,汹涌变幻成各种凶兽。几只墨绿色的眼镜蛇围着紫瑛,紫瑛只是不紧不慢地祭出她腰间的胭脂盒,胭脂盒升在半空。紫瑛闭上眼睛,两指考唇,郑重念出御火术的咒语。 当紫瑛睁开眼睛的时候,火光如一只灵巧而辉煌的凤凰从紫瑛额前的幻焰神印之中挣脱而出,绕着那半空上的胭脂盒高吟了一声,胭脂盒打开,一朵巨大美艳的红牡丹盛开。紫瑛望着那些眼镜蛇,仿佛有极轻的声音从她的唇边溢出。 你们见过凤穿牡丹么? 那声音落下,墨绿色的眼镜蛇在凤凰穿过牡丹花后纷落而下的赤红色火焰之中燃烧殆尽。而紫瑛所唤起的火凤凰循着方才被绿惜震裂的地上的痕迹,低飞掠过,把凝脂胭脂盒里的那些香粉铺散开来,保护着这座柳絮城的地脉,也就护住了这满城的生灵。 绿惜见势,一面变幻出墨绿色的饕餮与瑾誉的青玉扇隔空搏斗,一面冲着瑾誉道,“殿下若是多收几个徒弟,只怕我们魔族要灭亡了。” 瑾誉淡若说道,“其实,神也罢,魔也罢,互不滋扰,也搅六界秩序,怎么都好。” “殿下说笑了,神与魔原就是对敌的,怎么能互不滋扰。你们神族占了九重天,可我们呢,地是鬼族的,我们只能藏在墨海的海底。凭什么我们要低人一等。”绿惜说道。 瑾誉勾着唇,笑得很淡,青玉扇一挥,斩下饕餮张牙舞爪的前腿,饕餮嘶吼一声,魔血散落。瑾誉皱着眉,再一挥青玉扇,魔血被打到绿惜的脸上。绿惜的张开唇,吐出长长的蛇信,舔尽了满脸的血污。 瑾誉却说,“魔族生于墨海,养于墨海,原没有谁高谁低,不过是习性不同。何况也是心念所致,你又何苦执着?” 绿惜便笑道,“既然如此,殿下为何不让幻焰回归魔族呢?”绿惜说着,反手操纵饕餮向瑾誉身侧的紫瑛袭击而去,紫瑛正在为绿惜的这句话而顾虑,却没有注意到绿惜改变了攻击的对向。瑾誉皱了皱眉,掷出青玉扇,青玉扇拦腰将饕餮斩断。 然而饕餮的头却依然以一种迅猛的气势冲向紫瑛,紫瑛一时失手,来不及唤回火凤凰,连连后退。瑾誉不知何时挡在了紫瑛的身前,抬手挡住了俯冲的饕餮之首,那阴冷的獠牙嵌进了瑾誉的手臂,紫瑛听见骨头碎裂的声音,几乎从她的耳膜里贯穿了她的脑海。 瑾誉的血冰冻了饕餮的头,青玉扇回旋着击中了绿惜脖颈,划出一道血痕后,再次击中饕餮的头。饕餮如幻影消失在半空,绿惜虽被青玉扇所伤,但终归只是轻伤,她望着瑾誉飞扬着眉目里的神采,喜气洋洋地说道,“殿下,其实你我心中都知晓,胜负已分。” 瑾誉揽着紫瑛起身,望着绿惜道,“是么?” “你伤了手,而我却连勾栏玉魔杖都还没有使出来,如果再打下去真的没有什么意义。虽然,我很想杀了你,但是魔帝有言,只要能够让幻焰回归魔族,那么一切就作罢了。”绿惜说道。 紫瑛抬眼看着瑾誉,道,“她为什么说,要我回归魔族?” 瑾誉皱着眉,良久没有说话。 紫瑛点头道,“所以,她说的是真的,我不是神,是魔?所以我,永远不可能被天族接纳是么?” 瑾誉摇头,道,“不,不是这样的。” 紫瑛便道,“那是如何?瑾誉哥哥,你告诉我。” 绿惜冷笑着说道,“他们神族自诩清高,可惜阿。遇到自己心爱的人,也是开不了口的。其实,幻焰公主,是神是魔又有什么所谓。你在天族,他们待你不好。可是如果回到魔族,你就是魔帝的女儿,高高在上的公主。魔族里谁敢对你不尽,绿惜第一个不会放过他。” 紫瑛有些难以置信,只觉得往常那万把年的记忆都是假的。瑾誉拉着紫瑛的手,很是用力,仿佛只要一不经意,便会让紫瑛从他指尖溜走一般。瑾誉道,“紫瑛,或是幻焰,其实没有那么重要。就像是神,是魔,都不会影响到我和你之间,不是么?” 紫瑛眸子里的眼泪终于还是瓢泼而下,她鲜少这样惊慌,她甚至觉得就算埋在瑾誉的怀里也很难感到安全。她颤抖着嘴唇,终究以一种祈求的目光,祈求的口吻,对着瑾誉道,“瑾誉哥哥,我不知道六界之中,除了你,我还可以信谁。可是,你却从没有告诉过我,我真实的生世是么?我曾经以净月上神留下的那枚玉珏为引,看到了斓裳的死,也就是说斓裳其实是因为发现我是魔才死的,对么?” 瑾誉的难过,丝毫不比紫瑛少,他狠狠地下咽,那是无声的苦。 “我的母亲确实是花神么?我果真配拥有这个凝脂胭脂盒么?”紫瑛抬手唤回胭脂盒,托在掌中,捧到瑾誉跟前。 瑾誉点头道,“当然,花神的确是你的母亲,这个胭脂盒是她的遗物。” “好,你说,我就信!”紫瑛笃定地点头。 绿惜拂袖,变幻出镶嵌着勾栏玉的魔杖,握在手中,望着瑾誉道,“殿下,你可敢与她说说她的生父?当初斓星不也是因为发现了这个秘密,才被你处死的么?” 紫瑛侧目望着瑾誉,瑾誉忽然放开紫瑛,他将手中的青玉扇变幻成一柄青龙长剑,长剑如虹挥舞过紫瑛的眼睫,往事飘零。紫瑛恍恍惚惚地听见瑾誉哽咽着说,幻焰,对不起,瑾誉哥哥还是骗了你。 紫瑛的眼泪跌碎在手中的胭脂盒上,忽然燃起了一团熊熊烈火,燃烧而起的香味炙热剧烈地流窜在紫瑛的鼻息里,呛得眼泪奔流,那火焰顺着她的手心,蔓延在她的周身,她竟然丝毫感受不到灼烧的疼痛。 从火光里望去,她看见瑾誉剑起剑落的干净利落,从没有这般决绝过地刺穿了绿惜的胸膛。而他受了伤的手臂,大约也是因为用力过度的关系,牵扯而开的伤口,鲜血淋漓。瑾誉抽出剑尖的时候,绿惜轰然倒地,连她手中的那根魔杖都来不及挥舞一下。 然而,瑾誉也终于支撑不住,半跪在地。 地上的绿惜笑道,“呵,我绿惜能够让殿下尽全力一搏,就算是死了也没有什么遗憾了。不过殿下,我如今体内可不仅仅只有两位上神呢。也许你想不到,连斓星的身体我都用了。如果你现下毁去我这身体,便是毁去了斓星,你且看看你是不是下得了手。” 瑾誉闻言,皱了皱眉,抬起的手掌,终究是僵在半空。然而瑾誉却不曾注意到他手上的伤口淌出的血已经染红了大地,绵延到那根魔杖上的勾栏玉之上。勾栏玉释放出的神之光辉,令时光静止在那一刻。 瑾誉的手抬着,紫瑛身上的烈火也在那一刻停止了灼烧,就连绿惜将要离散的魂灵也暂时得到了喘息的机会。勾栏玉的光芒带来了一个久违的人,她身上的衣裙还光鲜如新,手中捧着一束还凝着晨露的满天星,站在瑾誉的跟前。 瑾誉强撑着身子直立起来,站在那女子的跟前,道,“你不是形神俱灭了?” 那女子忽然发笑,一张脸却忽然转换成为绿惜的脸庞,不知何时那勾栏玉的魔杖已经握在她的手中,她抬手一招一式地划过瑾誉的眼前。瑾誉旋身闪过,冷声道,“你故意放出斓星的影子,来搅扰本君?” “不然,在太子殿下这样深厚的灵力下,我怎么有机会重新拿到魔杖,反败为胜呢?说来说去,还是十分感谢殿下的圣血,又给了我东山再起的机会。”绿惜说着,抬手挥杖,与瑾誉手中的长剑相抵,,瑾誉因为手上有伤,难免有些吃力。 他们殊死相搏了三十六招后,瑾誉由于失血过多,终于落了下乘。绿惜趁势,双手高举起勾栏玉的权杖,权杖上勾栏玉的光芒宛如丝带一般环绕着整个权杖,也包括了绿惜的手,巨大的灵光从那权杖之上释放而出,一片绚烂夺目的白光覆盖了一切,吞没了瑾誉,紫瑛,绿惜,一切归于安静。 就连瑾誉也以为,这或许是便是劫数,堂堂天族的太子或许应该死在魔帝的剑下才会比较有价值。可是他不在乎这些,他一直守着幻焰真正的身世,已然有违天命了。有违天命又如何,既做了这天族的太子,却连最心爱的女子的快乐都给不了的话,他便是这六界最大的笑话,比起死在绿惜的手上,更好笑。 当那片白炽色的光芒如泼墨般将他吞没的时候,他什么也没有做,摊开双手,任由着身体漂移到紫瑛的身边。他才发现紫瑛竟然用烈火*,她一定是愧疚透了,那么多人因她而死。虽然他一直没有告诉紫瑛,紫瑛的生父是谁,但其实他说与不说,她都笃定自己就是魔。 曾经那样疼爱她的斓裳是因为她而死,斓星也是因为是她而死,还有净月宫里那些真心相待的人。她曾经信誓旦旦地要寻绿惜报仇雪恨,可是绿惜却唤她为魔族公主,这件事即便是搁在瑾誉这样的汉子身上,也是难以接受了。 何况是紫瑛,紫瑛她受了太多的苦了。 瑾誉强撑起一丝气力,将她周身的御火术熄灭,用不曾受伤的手轻轻地按在她的前额,道,“你看,你就是不听话。我之前就一直不想你来,我就知道有些秘密一定要守不住了。可是,你就是不听。如果你肯乖乖地躲在我的身后,不要总想着与我比肩站着,多好呢?” 紫瑛闭着眼睛,泪水盈在睫毛之上,唇边却隐隐浮出笑意。瑾誉真的很想知道她堕入在什么也的梦境里,可以这样幸福。如果真的这么幸福,可不可以把他也带到那场梦境里去。他们都不要醒来,去他的六界众生,去他的天族太子,或是魔族公主。 然而,紫瑛的梦,瑾誉终于再也进不去了。因为他灵力大损,损到进入一个梦境的能力都没有了。瑾誉想抱着她死去的话,下个轮回,还会不会重逢。可他是神,何来轮回?情愿自欺欺人,只是舍不得看不见她,舍不得到脆弱无方。 瑾誉抬手理了理紫瑛的头发,皱着眉道,“如果你还记得你说要我给你梳发的事儿的话,多好?以前你不记得的时候,我就在等你记得,然后再去等你慢慢地忘记,然后再一遍一遍地说给你听。你做凡人的时候,真的太介意皮相了。你说你学李夫人,老了就不愿与我相见了。可是,你怎么知道,我最大的幸福是和你一起老去。可是老去了那么多遍,没有一次是我也老了。这一回,恐怕可以让你送我一程了。我们神仙死后,没有轮回,所以你千万不必等我。” 瑾誉说着,泪水从眼角滑落,跌碎在紫瑛的脸颊上,依然没能够吵醒她。他哽咽道,“紫瑛,我好想你能再看看我,也好想消去你所有的记忆,可是我没有力气。连消除你的记忆,我现在都做不到了。不是我残忍,是我不能。” 瑾誉闭上眼睛,就要失去呼吸的时候,他的耳畔忽然传来了那熟悉的声音,道,“殿下,你是要眉儿苏,还是雪山空痕,今年的这两味茶都是极好的。” 瑾誉没有抬眸,道,“绿惜,你赢了,何必再变幻出斓星来扰我视听。” “殿下,是我!我是斓星,不是绿惜。”瑾誉抬眸,那女子果然是斓星,一双眼睛如斑斓星辉璀璨着久违的思念。她走过去,蹲坐在瑾誉的身侧,道,“好想靠靠殿下的肩膀,不知道是什么感觉。殿下,我喜欢你那么久,其实你早就知道了吧。你本来不想要杀我,如果不是我勾结了魔族,打破了南天门的结界,死伤了那么多的天兵天将,你一定会在天君面前保住我的吧?” 瑾誉没有回答,斓星却兀自继续说道,“我知道,当年若不是我为了寻我姐姐真正死去的缘故,就不会知道幻焰神女会被嗜魔草所伤,更不会擅自去墨海寻魔帝求证。也就不会知道紫瑛其实是魔帝和花神的私生女,还不会拿着这件事来要挟殿下喜欢我了。” 瑾誉终于沉声道,“倘或你真是斓星,那么本君可以告诉你,喜欢一个人或是爱一个人,真的要挟不来的。”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斓星点头,又道,“其实殿下对我还是有一丝不忍的,否则怎么会纵容了落和琉璃他们盗去我的尸体。殿下没有让我灰飞烟灭,是希望我终有一日能够看破这劫难。可是,殿下,如你所说,喜欢一个人或是爱一个人,要挟不来。那么喜欢上,爱上了以后,也是忘不了,断不掉,我怎么能够如你所愿的看破呢?我没有看破,可我不想你难过,所以我一直睡着,不想醒来。却没有想到成了绿惜对付你的工具,我多可怜,我用生死来守护你,她却用我的生死来伤害你。” “斓星,本君没有怪你。” “殿下,斓星还可以为你做的事,也只剩下,自毁原身了。我知道,殿下的心其实比南天的云还要软,只是这身为君者,杀伐决断是必要的。所以,斓星从来没有怪过殿下。斓星反而怪自己,为什么不能够变成殿下爱的样子,那样就不必眼睁睁的看着殿下明知道是死劫,还义无反顾。如果斓星可以代替殿下,斓星会付出一切代价。”斓星说着,抬手靠近瑾誉的脸颊,却终究还是摸不到,她失笑道,“我忘了,我在绿惜用魔杖的那一刻,毁了自己的肉身,我怎么可能还能够触到你呢。” 瑾誉惊道,“所以,那道白光是……” “对,是斓星自毁,是绿惜自毁。她不会有机会伤害到我的殿下的。”斓星说着,泪眼低垂,又道,“也怪她,放出我来,搅乱殿下的视听,才让我知道如何自毁。还多谢殿下的圣血给了勾栏玉力量,也给了我最后这一丝残力来见你。” 瑾誉轻叹,斓星又道,“殿下,罢了。我或许该学净月姐姐那样,把你喜欢的,都成全给你。幻焰神女是不会死的,因为她即便受了烈焰灼烧,她的体内还流着魔帝的血。如果殿下已经没有足够的灵力来替她疗伤,不如带她是万恶之境吧。魔帝在那里的紫雾山,魔帝一定会救她的。只是从此以后,殊途,殿下与她,只好各自天涯。” 瑾誉皱眉,道,“斓星……”斓星已然消失在迷雾之中,那夺目的白光也随之熄灭。瑾誉看到的只是苟延残喘在地的绿惜,她的眼光开始离散。然而,瑾誉也终归没了气力,抱着紫瑛 瑾誉醒来的时候,躺在司徒府里。司徒南端正捧着药汤一勺一勺地喂他喝下,瑾誉吓得坐起来,推开他。司徒南端却不慌不忙地又扶着瑾誉的手臂,不小心触到了他的伤口,便道,“哎呀,瞧我这粗手粗脚的。”赶忙又换了一边扶,又道,“你别怕,我知道你杀了绿惜那个女魔头,为了落报了仇,所以你就是我司徒南端的大恩人。了落是为了救我而死的,他的这份恩情,我生生世世都不会忘记,所以我想我再也不会爱上别人了。这样你可以放心了。” 瑾誉听了司徒南端的剖白,才略略地安心,又道,“我的伤是你治的?” 司徒南端遂摇头,道,“哪里是我,我若是会治伤,我也就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了落伤痛而死了。绿惜只是打伤了他,也没有置他于死地。不过绿惜说,琉璃已死,了落也活不了。他死前还果真一直叫着琉璃,我想了很,把我所知道的地方都想了一遍,每一处真的都没有唤作琉璃的名医,说来说去是我无能才害死他的。” “既不是你替我疗伤,那是谁,我这伤口却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恢复到这个程度的。”瑾誉道。 司徒南端笑道,“你晕倒在我家门口的时候,一个年轻公子把你救了。他现在就在西厢住着,因为和你一起的那个紫瑛姑娘,也伤得很重,不过都是心伤和内伤,外头都好好的。他住在那边,方便医治。他说,让我和你说他是公子深,你就知道了。” 瑾誉闻言,皱眉道,“果然是他,天上地下也只有他了。” 司徒南端嘿嘿笑道,“是啊,天上地下确实再找不到那么好看的人了,不过你也好看。你就是性子冷一些,他更暖一些。” 因为听见司徒南端赞许他,瑾誉莫名地想要发抖。瑾誉正要起身,却被司徒南端拦道,“公子深说了,如果你要去西厢见紫瑛姑娘,劝你还是别去。他说紫瑛姑娘正在陷入他们那一族的一种自我修复的过程,也可以说是浴火重生这样的,主要用来针对受了严重的内伤,抑郁症等精神科疾病,心伤的治疗。他说他们这一族的修复术,你也不大懂,若不是中途被你给熄灭了,人家姑娘早好了。你还是别去添乱了,免得加重伤情。” 瑾誉听了这话,气便不打一处来,冷哼道,“公子深在哪里,我要去见他!” 瑾誉这话才落下,房门被吱呀一声打开,一袭青衣绰约而入,这风姿忽然令瑾誉想起在绮舞宫为他煮奶茶的贺芳庭。他也常常这样缓缓地走过来,用温润的语调对他说,“殿下,前厅的玫瑰开得甚好,不如煮些茶来喝。幻焰神女也喜欢吃甜的,我取了新的花蜜来调和。” 瑾誉便会问他,道,“你最近闲的不用修习术法么?” “哦,刚刚研习了一下水术,去妖族的领地试了一下。”贺芳庭恭敬答道。 瑾誉便道,“杀了几只?” “让雾施在清点了,雾施说打回来的妖兽折合殿有些放不下了,殿下看是不是再去挪个地?”贺芳庭问道。 瑾誉便说,“你能不能不去招惹妖兽,虽然他们最近很猖獗,总是为祸人间。教训一下就好了,出手那么重,妖王又要给你写信了。你也不会回信,每次一回信,就会让妖王很是恼火。然后你又要烦怎么研习一种新的术法和他比试,你不累么?” 贺芳庭总会义正严词地答道,“为天下苍生,芳庭不累!” -本章完结- 第一百九十七章 徒弟随便收 青色的广袖披在四脚紫檀圆桌上,抬手间拂开取来药丸的时候,袖间摩挲的冷香尤为清冽,瑾誉很难不把面前这位公子深与从前那位贺芳庭联系在一起,一模一样的容颜,连气息都这般一致。他抬手的高度,也和贺芳庭一样,喜欢放在衣襟前绣着的第三片流云处,那颗朱红色的丹药,小得宛如他掌心上的痣。 瑾誉举目望着他,淡淡说道,“久闻公子深大名,今日一见,不同凡响。” 公子深也望着瑾誉,眉目间笼着微温的暖,唇边若有似无的笑意也十分柔和,只是不知道为何总觉得他的脸上有一种轻愁的微凉。他说,“瑾誉殿下,深早就对殿下十分钦佩,殿下不必同深客气。只是深还不知道,殿下可否愿意服下我们魔族的丹药?毕竟魔族之物粗鄙,不似天族精巧。” “若不是公子将灵力灌入本君体内,本君岂有如此快醒转。公子深令本君不必客气,公子深自己却甚为客气。”瑾誉说着,抬手从他手上接过丹药,含在口中,慢慢融化,那种又冷又苦的气味,宛如秃鹰盘旋在他的唇齿之间,将他所有的味觉都啃食干净,唯有冷,唯有苦。 公子深却笑道,“这味冷沁丸世间最苦,殿下竟然眉头都不皱一下。只是殿下难道不怕我给的丹药里有毒么?” 瑾誉便亦笑道,“有毒又如何,本君几乎死在绿惜手上了,又何妨在中一回毒呢?本君只是想知道,公子是否真的能够医得好幻焰?” 公子深闻言,摇头,如实说道,“不能,因为她堕入的梦境太深。而我其实做不了什么,我能做的是每日让我的妾侍为她调理内息,使她能够安然睡下去。如果有一天她自己想明白了,愿意醒来,不会因为体质太差,而死去。” 瑾誉皱了皱眉,又道,“你的妾侍?” 公子深点头道,“是,殿下认得的。” 瑾誉惊异地看着公子深,公子深便道,“她在魔族的时候,是魔族的亲贵之后,姓鸠魔,唤作蓄蓄。曾经在人间走过一遭,唤作栩曼妙。” 瑾誉听到栩曼妙这个名字的时候,心头猛地一震,眸光望着公子深时有些激动,几乎想要起身与他相拥。但两个男子相拥这个做派,实在不符合堂堂太子和公子的两个人。而公子深也冲着瑾誉微微颔首,似乎是承认了贺芳庭的这个身份,然而他却终究没有说出口。 瑾誉遂笑道,“如此看来,公子给本君服的药,应该也是出自夫人之手了?” 公子深不置可否地点头,又道,“殿下近日且让幻焰神女安安静静地沉眠一阵吧,我过来也是为了叫殿下安心。依蓄蓄的意思,幻焰神女并没有我们所想的那样脆弱,也许醒来的日子不会太远了。” 瑾誉便道,“交给你,本君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有一个人,只怕你不曾放心过的吧?” 公子深的神色微微起了波澜,这波澜却稍纵即逝,他还是做了一副疑惑的表情,问道,“什么人?” 瑾誉才要开口,公子深却道,“你是说我的妻子麟儿么?她那点修为怎么会是殿下的对手,也不过是从前没有嫁过来的时候,在家里骄纵惯了。她连蓄蓄都打不过,若不是蓄蓄当初为了想要嫁给我,对她一再忍让,也不会让她蛮横至此了。” 彩嫣二字滚到瑾誉的唇边,却又生生地咽下去。如果是贺芳庭,又怎么会对彩嫣不闻不问,只字不提呢?除非,有些不能够言说的苦衷。 公子深只是和瑾誉略略坐了一会子,便起身离去。公子深走了很远,瑾誉依旧望着他的背影出神,方才一直默在一旁的司徒南端却忽然凑到瑾誉的身边,道,“怎么样,你也觉得他很好看是吧?” 瑾誉忽然听见司徒南端的声音,忍不住起了鸡皮疙瘩,连脸上都生了出来。司徒南端看见,遂十分体贴地说道,“怎么是冷了么?哎呀,我果然还是这样粗心大意的,都午后起风了,”司徒南端一面说着,一面从屏风上取下一件墨色的披风,十分轻柔地搭在瑾誉的肩上,正要绕到前面去给瑾誉扣下颚下面的那颗盘扣,却被瑾誉阻道,“不必了,我自己来就好。” “那怎么行,你可是我的大恩人阿。”司徒南端说着,硬要伸手替他扣上盘扣,瑾誉干脆起身躲开,司徒南端便觉得瑾誉的动作实在是太快了,快得都不像凡人。 司徒南端便叹道,“果然了落不是普通人,所以你和那位公子是了落的朋友,你们也不是普通人。我听那位公子方才唤你殿下,你是什么王爷么?封地在哪里?” 瑾誉皱了皱眉,这个问题他不想回答,因为他不打算再继续骗司徒南端了。瑾誉正在踌躇的时候,却听见司徒南端扭扭捏捏地说道,“我听你对着那位公子都自称本君,却只有对紫瑛姑娘,还要我,才称我。是不是说,我和紫瑛姑娘对你来说都是很特别的人呢?” 瑾誉闻言,身上的鸡皮疙瘩又布满了一层,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是,你的确很特别。特别烦!你偌大的司徒府就找不到一个正常的侍者来照顾我么?”瑾誉说着,又忽然想起什么,道,“罢了,罢了,本君自己请人来。” 司徒南端惊异道,“果然,你是很厉害的角色,你家里奴仆万千吧,房子一定比司徒府还要漂亮千百倍的吧。有没有长得特别干净的那种家丁阿,你看见了么,我府里的那些家丁我都不好意思引荐给你,实在是不堪入目。你若是有好的,今后别忘了介绍给我,知道么?价钱不是问题,关键是相貌要清俊,当然妖媚一些,我也是可以接受的。” 司徒南端念念叨叨地说了一通,瑾誉十分无奈地说道,“你方才还同我说,你对了落的心是不会变的。” 司徒南端嘿嘿笑道,“了落是我心中永远的男神,他的位置不会有人可以动摇的。但是人生漫漫,我也是个正常人,如果完全隔绝了美好的事务,岂不是生无可念了?” 瑾誉冷笑道,“你还正常?” “所以你也觉得我其实是与众不同的吧?”司徒南端欣然问道,他总是有办法误会周遭所有长得还不错的男子都对他有非同一般的感情,这样的他其实也满幸福的。 瑾誉点点头,道,“的确与众不同!与众不同到已经不容于世了,所以你有没有想过试试看那种生无可恋的活法?” 司徒南端闻言,娇嗔道,“竟看不出来,你长得这样明朗俊俏,却有一颗如此脆弱阴郁的心。动不动就生无可念了么?” 所谓鸡同鸭讲,就比如司徒南端和瑾誉。若不是首先看在司徒南端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凡人,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再看在瑾誉身上有内伤的份上,像司徒南端这样总是在瑾誉身边叨叨个没完没了的,瑾誉真的很想抽出青玉扇来,像拍苍蝇那样拍死他。但终究也只是随便找了个由头把他赶走了,自己坐在床上想事。 瑾誉这一回伤的不轻,却忘了问勾栏玉的下落。正当瑾誉疑惑的时候,青花奉了公子深的旨意,亲自过来送还勾栏玉。瑾誉这才想到,他若果真是贺芳庭,因了勾栏玉而死在绿惜手上,如今得了勾栏玉也必然会归还天庭。这果真是贺芳庭才有的性子。 瑾誉既然见了青花,便问道,“你家公子怎么会那么巧路过司徒府,救了本君和幻焰。” 青花彼时正对着瑾誉这张脸各种遐想,哈喇子都快湿透衣襟了。从前青花觉得自己的主人就是世上最好看的人,见了瑾誉以后,才知道世上最好看的人其实不只一个。当然自己的主人也是好看的,只是和瑾誉的风格不大相同罢了。 听到瑾誉问她,她还沉溺在公子深与瑾誉哪个更帅一些的比对之中,纠结得不可自拔,自是没有立刻回答瑾誉。 瑾誉遂道,“怎么,你家主人不让你说?” “嗯,主人的确时常教诲青花,不要一见到漂亮男人就心猿意马。”青花脑子里乱七八糟的,自然说出的话也是风马牛不相及的。 瑾誉闻言,沉痛抚额地默默在心底哀叹。从前,贺芳庭收徒弟也总是收到诸如这般的歪瓜裂枣,在绮舞宫的时候,还被气得不肯再收任何女弟子。没想到这位公子深也是这样的境遇。 青花见瑾誉面露痛苦的表情,遂凑上前问道,“殿下可是哪里不舒服,我这就去请主人过来。” 瑾誉摆手的时候,手指不小心触及青花的脸颊,青花只觉得自己高兴得要疯了。事实上,她的确是疯言疯语了起来,她对着瑾誉说道,“主人交代过,殿下的伤在手臂上,其实青花看过主人给殿下治伤,如果殿下不介意的话,青花可以代劳。” “不必了,本君很介意。”瑾誉丝毫颜面不给青花。 青花闻言,神色立时恹恹的,瑾誉叹道,“本君问你,你是怎么来到司徒府的?” “主人吩咐的,主人早前就算到绿惜护法会来,主人要我来接引紫瑛姐姐去锦瓷宫取出净瓶好逃出绿惜护法设的魔障。后来我们逃出去的时候,被绿惜护法发现了,绿惜护法用术法追杀我们,紫瑛姐姐祭出青玉扇逃脱,因为我修为浅,又是魔,受不了青玉扇的灵力,紫瑛姐姐把我藏在她的胭脂盒里。这一路我都在的,后来紫瑛姐姐打开胭脂盒与绿惜护法的术法对抗的时候,我便逃了出来,是我赶去锦瓷宫请主人来的。都怪主人慢性子,出门前还得梳个头,敷个粉,说打扮得体,才不丢了魔族一脉的颜面,才不枉他身为公子的高贵身份。所以,我们赶到的时候,就只能收拾一下残局,半招都没有和绿惜护法对上。”青花摇头晃脑地说着,倒是表达得十分清晰,这样听来青花不犯花痴的时候,倒算得上聪明伶俐,能说会道,尤其总结的技巧很好。 青花就是个小丫头片子,小丫头片子总是喜欢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呱噪来引起对方的注意。然而瑾誉对幻焰是心肠肺腑都是炙热的,除了幻焰以外的人,基本上是彻头彻尾的冷。所以青花若是想要从瑾誉这里得到一些慰藉,是注定要失落要伤怀的。 但好在,青花本身不是什么玻璃心。她尤其费力地说了那么一大段,换来的只是瑾誉低沉的嗯了一声,然后就没有然后了。青花看着瑾誉,又兀自道,“殿下,我瞧着那些照顾殿下的人都不怎么周到,不如让青花在此好好侍奉殿下如何?” 瑾誉思量了一下,反正他向天宫递送了消息,要派几个仙婢过来可能也要些时候。这司徒的人全都笨手笨脚的,青花看着还略顺眼些。主要是青花可以油走在他和紫瑛那处,现下他又不能亲自去见紫瑛,如果有了青花时常来传达消息,他也不必过于忐忑。 这样想来,他便果真应承了,又道,“不过,你终究是魔族之人,你这个决定是不是要问一下公子深呢?” 青花点头道,“肯定会和主人说一下,但是殿下放心,主人是整个魔族里最不像魔的一位了。他既不杀生,也不食肉,终年食素。不过这大约就是主人皮肤很好的缘故了。我有时候觉得主人比较像仙,而且就算我当着主人的面这么说,他也不会生气。他的脾气好得,让人心疼。” 瑾誉依旧没有说话,却把青花说得每一个字都听得仔细。 青花见瑾誉也没有要赶她走的意思,遂大着胆子给瑾誉斟满了一杯茶,继续道,“不过,我家主人真的待紫瑛姐姐很好。姐姐第一回去锦瓷宫的时候,主人亲自画了瓷碗送给紫瑛姐姐呢。还是一副深情的模样,还说花开常在,让姐姐将美景永远捧在手心呢。” 瑾誉闻言,手指握着的杯盏,狠狠地用劲,不经意间拉扯到手臂上的伤口,鲜血再次渗透过白绢而出。青花见到那白绢上的触目惊心的颜色,吓得赶忙说道,“这伤口怎么又裂了,殿下拿个茶杯不要那么用力阿,您等着,我这便去请我家主人过来。” 瑾誉却说,“不必了,本君亲自过去寻他。” 青花有些手足无措,却还是火急火燎地跟着瑾誉的步伐。然而,西厢被公子深设了结界,五只白色的瓷瓶上各画了五种花草,分别是青莲,青梅,青菊,青桃,最大的那一支瓷瓶上画的是几杆青竹。从那些瓷瓶里蔓延而出的术法,宛如看不见的藤蔓蜿蜒成密布的网,隔绝了西厢与外界的互通。 瑾誉抽出青玉扇,他知道毁了这桩结界也不是太难,只是怕青玉扇一挥,西厢也就跟着毁了。瑾誉立在结界之前,思来想去,忽然注意到跟在他身后的青花,便道,“你知道打开结界的方法,否则你是怎么过去的?” 青花点头,又道,“可是主人说过,不能够告诉殿下的。” 瑾誉寒了眉目,转开脸以后,再转回来,对着青花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道,“你看我,现在伤的这样重,我只是想去看看紫瑛,你放心我什么都不会做的。” 青花正在犹疑,身后只觉得一阵清风掠过,却不知道何时公子深已然站在那里。青花惊道,“主人!” 瑾誉遂回眸,道,“听说你给幻焰画了一个瓷碗,还愿美景常在?” 瑾誉望着公子深,眸子里飘过一丝疑虑。公子深却什么也不说,只是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不觉得我有什么错,如果说是因为殿下喜欢她的话,我也不会就此放手,因为我和殿下可以公平竞争。还是殿下怕我赢了?” “你想要赢,可本君不是。本君不会拿幻焰做赌注。”瑾誉说得斩钉截铁,目光决绝。 公子深遂道,“殿下以为,与殿下轮回之约的只是殿下一人么?我与幻焰相识虽不在殿下之前,也不曾有过如殿下与她那般轰轰烈烈的相爱。但是,她既然为魔族公主,就必须嫁给我公子深,这是魔帝许给我的。殿下如果想要娶她,或者打败我,或者打败魔帝。” 瑾誉的手握了握青玉扇,公子深却说,“殿下,你莫急。以你现在的伤势,就是与我打,也是不公平的。我不喜欢胜之不武,我若是落败,也自然会甘拜下风的。” “何谓公平,你把我隔绝在西厢之外,我不能去见她,而你却可以随意见到她,怎么算公平?”瑾誉说道。 公子深坦然一笑,便说,“倘或殿下担心的是这件事,那么也并不难。今日起,我与殿下一并住去东殿就是了。反正有蓄蓄在,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公子深的这番话才落下,司徒府上空忽然落下几位仙婢,其中一个彩衣的尤为抢眼。瑾誉皱眉,那几位女子都以彩衣女子为首,拜倒在瑾誉跟前,道,“殿下,我等是药君派来照顾殿下的药师。”那彩衣女子说罢,抬眸望着瑾誉,眸光却丝毫不曾触及侧边的公子深。 瑾誉惊道,“彩嫣?” 那女子笑道,“殿下认错了人,我不是彩嫣。我是药君座下的大弟子烬梦,我左边这位唤作枕馥,右边这位唤作倚醇,愿听殿下指示。” 瑾誉勾唇浅笑,仿佛瞬间明白了许多。他抬眸去看侧边的公子深的时候,公子深正望着远方,神色看似平静。瑾誉遂道,“既然公子深方才说要与本君同住在东殿,那便请吧。” 公子深说出的话也难再收回,虽有些骑虎难下,但终究还是跟着瑾誉向东殿走去。那个分明就是彩嫣的女子,自称烬梦带着两个仙婢自是细步紧跟。看似不经意,却其实十分有意地一直踩到公子深的后跟。 公子深微微皱着眉,回眸望着烬梦道,“这位仙子,可是我走得慢了?” 烬梦摇头道,“公子走得快慢,自是凭公子自己乐意就好,不必问过烬梦。” “可是你一直踩到我的脚后跟,只怕走完了这条回廊,我这靴子也就毁了。”公子深说道。 烬梦便又说,“如此说来,公子是想要讹我一双新靴子了?烬梦是药师,不会做女红制鞋,倘或说公子有脚臭这个毛病,烬梦或许还可以帮公子一把。公子管我要鞋子,着实为难烬梦了。” 公子深一时哑然,却听烬梦又道,“听说公子画了个瓷碗送给幻焰神女,怎地不让神女回赠一双靴子给您呢?公子是不是记得幻焰神女的女红也不怎么好,当初送殿下的一双靴子也破了,不过最终也没同意殿下扔了。” 公子深清了清嗓子,道,“你说的这桩事我确然不知。” 烬梦冷笑道,“公子深不知道的事还多着呢。” 这一路夹枪带棒地终于走完了,瑾誉回到东殿的时候,心情明显舒爽了很多。他之前还对公子深心存怀疑,这下却觉得把彩嫣召下来,果然是一个极正确的选择。为此,他想来日回了天宫,一定要好生谢过药君才算。 瑾誉的房门被推开,再被关上,烬梦端着茶汤走了进来,道,“殿下,药君说殿下先前服了丹药,极为温补,恐殿下原是修习的纯净的水玉术法,一时之间调和不得。特地给殿下配了一服升阴汤来喝。殿下还是趁热喝了吧。” 瑾誉端过汤碗,一饮而尽,却道,“药君调药的本事就不能再精进一些么,这样酸涩,难以入口。” 烬梦便道,“是么,若是喝了这药,再配一杯奶茶润喉,那便是真真的好。” 瑾誉搁下汤碗,道,“你从前说话,可没有现在这般绕。” 烬梦道,“从前,什么时候?” 瑾誉抬眸,望着烬梦又说,“不过现在这个名字,比较好听,从前那个略土。” “从前叫什么,我记不起来了。”烬梦说罢,又道,“殿下,我既然来做你的婢子,便没有不给你排忧解难的道理。我知道你想进去西厢那个结界里去看幻焰神女,但是你不知道进入结界的方法。可是我知道。” “说来听听。”瑾誉道。 烬梦便说,“也不是不能够说,就是想和你做个交易。” “什么?”瑾誉问道。 烬梦又说,“我想以殿下的名义请公子深品酒。殿下什么都不必做,只要借我个名头就成。” 瑾誉闻言,会意地点头道,“你这个是要借酒行凶么?” 烬梦道,“殿下不要说的那么难听,我不行凶,我只是撂倒个人,顺带着帮您偷个入结界的符咒。这样的话,你去找你的紫瑛,我去找我的贺芳庭。” 瑾誉点头道,“所以你笃定他就是贺芳庭?” “殿下难道不是这样觉得的么?”烬梦说着,缓缓起身,站在瑾誉跟前,道,“我一直守在苍洱海,想等芳庭哥哥重生。我以为没有个万把年,也不大可能等得到。于是打了个盹,也不知道睡了几日,醒来的时候满身盖着红梅花。如果不是芳庭哥哥复活了,那荒郊野外的,谁会那么无聊给我织一床红梅被子阿。而且我只和芳庭哥哥说过我喜欢红梅阿。” 瑾誉恩了一声,想着烬梦的话不会就这样结束了,果然又听她说道,“我四下找了找,没找到芳庭哥哥的踪影。倒是看见栩曼妙的坟被人挖了,而且里头空空的。” 瑾誉便道,“栩曼妙死的时候,烧成了一把灰了,被风吹走了也不稀奇。” “风能把骨灰坛子也吹走么,就是吹走了,能没有个把碎片么?”烬梦反驳道,又说,“何况,那坟上还落了一朵红梅。一定是芳庭哥哥做红梅被子的时候,不小心落下的。那个坟一定是芳庭哥哥挖的。我这样一想,就上天去了药君那里,我问他,若是一个凡人或者仙者之类的被化为灰烬以后,还有没有办法重生。药君思索了一下,他觉得我提的问题很不错,因为其实这个问题不属于他们司药的范围,可能应该去找术法师,幻法师之类的。但因为他最近和他心上人,也就是幻法仙子在闹别扭,所以他不想我这样好的苗子落在了幻法仙子的手里,就把我收在了座下。还替我卜出了芳庭哥哥的所在之处,就连做你的婢子,也是他安排的机会。我这个师父是不是很好很好?”烬梦说得得意洋洋的。 瑾誉却叹道,“唉,这个老头,收徒弟还是这么随便。” -本章完结- 第一百九十八章 占便宜 黄昏的落花落在斑驳的青石地上,她执着扫帚清扫满地落红,高耸的单螺髻上点缀着几朵珠贝花钗,摇曳而下的珍珠流苏闪烁的光彩,与那一双绝世清涟的眸光交相辉映。万年一眼,有时候只是隔着疏影婆娑,夕阳斜晖下的静静对视,然后心也没落了。 公子深别过脸去,转身要走,却听见她娇声盈转地挽留道,“烬梦在这里,从清晨开始扫花扫到现下,不过是想公子过来的时候,肯为烬梦席地而坐一回,不必心疼这些花或在不经意之中被踩碎。” 公子深闻言,便道,“我想烬梦仙子选的时机不对,今日我约了殿下把酒言欢。” “公子明知,邀你把酒言欢的就是烬梦,其实也是殿下成全了烬梦的一场痴狂罢了。”烬梦说着,将扫帚靠在那株桃树下,姗姗走到公子深的跟前,又说,“是不是说,连几杯酒的功夫,公子也不肯许给烬梦。是不是说,公子的心里果真只有幻焰一人?” 公子深回眸看着烬梦,道,“你倒知道我心底已有了幻焰,那为何还不趁早断了这痴想。” “这也没有什么,我并不会因此就轻易断了念想,这才足以见得我的真情所在。何况,从前幻焰神女便一直喜欢的是牡丹。我却不一样,我喜欢海棠,我愿意捧着那瓷碗,愿春常留于我的掌中。”烬梦娓娓说道,眸光里的倾慕之色比那湖光还要潋滟。 公子深的心底微微皱起一丝波澜,怎么会是海棠花呢?明明是红梅。 烬梦笑着,拉起公子深的衣袖,道,“公子身上的薰衣香很特别,可是一直用着?” 这味道,是彩嫣求紫瑛亲自调成的香粉,搁在香囊里,只为给贺芳庭薰衣。紫瑛为这香粉起的名字,唤作‘落朱成碧’,如今成了一袭碧衣。 公子深只是笑笑,没有作答。 烬梦也并不追问,只是与他安然席地座下,执起酒壶一樽一樽地斟满,说是要将他给灌醉,自己却比他喝得欢快许多。他抬手,想拦一拦烬梦的酒杯,却终于还是没能做到,举到半空的手还是寂寞地搁在了矮几上。 她今日特意化了桃花妆,两颊淡淡的粉,这会子又加了些微醺的酡红,尤其的动人。他却只是看着她把那大半壶的酒都灌下肚子后,胡言乱语地说道,“你怎么去喜欢紫瑛姐姐呢,你可知道她是我最最要好的朋友,你去喜欢她,害我都没办法挠她一顿,败败火。我只能,只能把一切都忘了,我问药君你当年喝的那些失忆的酒阿哪里寻去。药君劝我说,万万不能再喝了,怕伤心。我还不够伤心么,还怕伤什么心。药君却说,我如今的心不是我自己的,我自己那颗早就死了。我呸!我知道了你喜欢紫瑛姐姐的时候,我都还没有死心。我想我总有法子让你想起我的。好端端的名字,非改成什么烬梦!改了烬梦,你还怎么想起我来阿!我呸他药君千八百代的!” 烬梦醒来的时候,还躺在那个院子里,天上悬着静谧的圆月,像公子深眉眼间护额的那颗明玥石,这便是与贺芳庭最大一个差别。烬梦想着,抬手竟然触到了月亮,还有些烫。她另一只手揉了揉眼睛,越发觉得这个月亮,今晚看起来好像有点小。 他却说,“你是想要把我额上的明玥石抠下来,好更像你所说的那位芳庭哥哥么?” 烬梦闻言,赶忙把手收了回来,起身做好,抬手去拿矮几上的酒壶,却空空如也。烬梦回眸看着他,道,“我再去拿些酒来。” “不必了,我已经尽兴了。何况,就算再取来也都是你喝下,于我并无差别。”公子深说着,缓缓起身,举步要走,烬梦赶忙拦在他前面,道,“你要去哪里,你尽兴了,我还没尽兴,你就再陪陪我么。” 公子深摇摇头,道,“还不够,我陪了你三日三夜,寸步不离。身上都发臭了,总该放我去梳洗一番吧。” 烬梦惊诧道,“你是说,你和我在这里三日三夜了?” 公子深点点头,又道,“是啊,你的太子殿下说你是搬了他的酒来请我喝,却没有付钱。他找我来讨债,你放心,我已经付清了。” 烬梦惊呼道,“什么?”又拉着他的衣袖,一脸的恶妇之相,道,“他收你多少?” 公子深看着烬梦的神色,心底又觉好笑。那个沉静温婉的模样果然只是烟雾,这样跳脱泼辣才是她最真实的性子。他叹了一句,道,“没多少,不过是进入西厢结界的一道符。我给他了,反正他进去以后,也不要多久。幻焰神女就该醒来了。” 烬梦听到紫瑛要醒来了,心头一阵暖又一阵失落。 公子深又说道,“其实,除了蓄蓄,我也不愿去西厢。不是因为其他的,只是因为幻焰的梦境已然蔓延了整个西厢。如果不是修为足够深厚的话,会沉浸在那场梦境里,走不出来。那样的话,幻焰醒来,也见不到他。瑾誉殿下身受重伤,我实在不愿他去冒这个险。不过幻焰的梦境就要破了,不过三两日,他应该还是可以承受得住的。” “那你又怕什么,好歹也是魔族的公子深,竟然还怕一个小小神女的梦境么?”烬梦问道。 公子深看着烬梦,思量了片刻,却说,“对阿,我就是这样胆小。而且我的修为和灵力也没有你所想的那么厉害。这些日子,躲在锦瓷宫,还多亏了蓄蓄的保护。不然,也许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么说是因为你想要我不再纠缠你。但是,公子你去喜欢幻焰是为何呢?幻焰是瑾誉殿下的,而且幻焰也是不可能爱上你的。你就算真的是喜欢幻焰,你也起码搞搞清楚她的喜好吧,我对幻焰还有些了解,你如果想知道什么就来问问我。我能帮就帮。”烬梦说得又拍胸脯,又拍他的肩膀,一副义薄云天的姿态。 无奈人家公子深根本不屑,他看着烬梦道,“难道你不会为了得到我,而欺骗我,使我和幻焰的距离越来越远么?” 烬梦闻言,一时有些错愕,竟不知如何作答。公子深以为这句话终究是太重了,想是拂了她的颜面还不算,也许还伤了她的心。他也不想的,如果相互远离,不必纠缠,也许也不至于互伤。 她点头,良久后才笑道,“你不提醒,我倒没有想到这样好的法子。”那笑容里,分明强忍下闪烁的泪光。 公子深跟在烬梦的身后,说道,“其实我也不是想要伤害你,但是我娘亲教导我说,不喜欢一个女子就要据实以告,否则越拖越是伤害。或许你可以趁早断了对我的念想,另寻幸福。而我也,也会觉得可以好好地祝福你。” 烬梦点点头,便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公子深见她硬是要疾步远走,便也无力再追,只是站在原地,皱着眉。忽然觉得额角青筋一跳,心想不大好,约莫是幻焰要醒来,梦境崩塌的灵力也许会击垮整个司徒府。那一刻,他下意识地追着方才烬梦离去的方向跑去。 他疾驰的脚下生起的一阵,风把尘拂到了西厢。 西厢结界前,瑾誉执着公子深给他的符咒,也是几度踌躇,几度徘徊。终于在感受到西厢涌动的灵力愈发强劲以后,迈开了第一步。结界里的世界,原来比外头安静了许多。柔柔的日光洒在绵远的冬雪岭上,那一袭大红色披风的女子,正立在风雪之中练习术法。 雪花落在她的红唇上,她调皮地用软软的舌尖舔掉,却被冰冷冻得尖叫。然后,继续集中精神,闭眼念动口诀,努力地想要在自己空落的手中炼出一把剑来。然而寒风把她好不容易召唤而出的火苗再一次熄灭了,她颓然地摊手坐在雪地里。 瑾誉记得,这是他弱冠以后,第一次遇见她的情景。从前,他被天君拘在绮舞宫里,与她见面的机会甚少。虽然她也会常常溜出花神殿,他也会常常溜出绮舞宫,和她见面。但离上一次他们见面的时间已经很久了。 久到瑾誉已经不再是那个初入天宫,局促不安的小子。他的术法灵力已然达到了天君的期望,甚至超过了天君的期望,而他甚至已经开始监管天族的事务。这一次,他来冬雪岭,是为了除去雪魔。 而他只用了半日便精准地除去了雪魔以及其余孽。所以这个时刻,是他刚刚杀完魔,遇见幻焰的时候。瑾誉记得,他当时应该是想都没有想,就乐滋滋地跑过去,拍了一下幻焰的肩膀,道,“你怎么也在这里?” 但现在,他是这样忆起着,便也是这样做了。 不过三千来岁的幻焰,还是个小姑娘的模样,见了瑾誉,便道,“你是谁啊?”神色颇为惊异,和瑾誉记忆里的一模一样。当年的瑾誉曾经因为幻焰没有认出他而失落了许久,直到后来走到冰湖边,仔细地照了照自己的容颜,才发觉其实不怪幻焰,这些不曾相见的时日,他的确变化太大了,尤其是身形,挺拔而修长,不再是往日的矮冬瓜了。 瑾誉想了想,自己都不自觉地笑了出来,便按着记忆里的一切,继续说道,“你竟然不记得我了?” 幻焰噘着小嘴,道,“我需要记得你么?你以为你是太子还是天君呢?” “我的确是太子。”瑾誉说道。 幻焰闻言,捧腹笑了起来,指着他的鼻尖,道,“你是太子?你竟以为我不知道太子是个什么模样么?我在天宫和太子掐花摸鱼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如此说来,那你与我说说太子是个什么模样?”瑾誉说道。 幻焰遂饶有兴趣地描述道,“太子么。”幻焰说着,蹲下身子,攒了些雪,很认真地堆了起来,她堆雪的速度令人叹为观止,不消片刻,一个又矮又胖的雪人就堆好了,然后指着这个雪人,对着瑾誉道,“差不多就是这样,还比这个雪人再胖一点,常常走两步要摔三步,跑也跑不动,老是被人欺负。跳也跳不高,却弹得比谁都高,说起来也就剩下这么个优点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瑾誉的英姿却并没有能够磨灭幻焰脑海里那个天族太子又矮又胖,跑不动的模样,连她疗伤做梦都要梦到瑾誉最不堪回首的那些时光。瑾誉的内心是崩溃的,但神色却是强颜欢笑的。 瑾誉指着幻焰才堆好的雪人,说道,“其实,小朋友小时候长成这个模样,不是挺好看的么?” “如果说是微胖,那是可爱。可是胖到这个程度,五官挤在一起,还可以原谅他年纪善小,还没完全长开,将来还有机会翻盘。但是手脚短到都碰不到肚子,你还说可爱,可见你还是蛮有包容心的。”幻焰惊奇地说道。 瑾誉在心里垂手顿足了无数次,还是强撑着一抹和暖的笑容,道,“我听说他没去天族的时候不是这个样子,模样挺清俊的一个孩子。而且他母亲一向很注意饮食搭配,他去了天族的时候,因为水土不服,病了一阵子。老天君心疼孙子,就不断地给他喂,所以就撑成这个模样了。”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不过,你怎么好像对太子的事儿了如指掌。你难道是他的脑残粉?”幻焰警觉地问道,又思量了片刻,说,“又或者你视他为对手,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所以你特别了解了他的生活习性?” 瑾誉摇摇头,幻焰便摸着下巴,做了一副沉思的模样,道,“你既不是他的脑残粉,也不是以他为对手。却把他了解得如此透彻,那只有一个可能性了?” “嗯,我就是长大后的他。”瑾誉点头说道。 幻焰却冷笑,道,“骗谁阿!他如果能长成你这个模样,我还就嫁给他了,还非他不嫁了!” “当真!”瑾誉欣然道。 幻焰偏着头,露出一个不置可否的表情,却凝了个术法在手中。只是这个术法凝成的光球,光泽灰暗,球也不怎么圆,看着比较像不规则多边形。她自己都嫌弃地看了一眼自己变化出的术法,无奈地叹息一声,道,“可惜你不是他,看招!” 幻焰说着,把那个模棱两可的术法光球推了出去,光球并没有如幻焰所想,所向披靡地打在他的身上,然后再来一个漂亮的回旋,削去他几缕长发。然后,幻焰可以趾高气扬地站在风雪之中傲视着他,让他报上姓名出处。 然而,那个光球在还没触及他身上的之时,已经直接扑到在雪地里,连雪花都没有击碎几片,就湮灭了光泽。幻焰抬眸,望着满脸尴尬的他,道,“是我没打中你,你尴尬什么。再说了,这只是个失误,不信我们再打一次?” 瑾誉闻言,无奈地笑了,摇头道,“姑娘,不是我看不起你。是你的确打不过我。”记忆里,这段对话说到这一处,就该换幻焰气急败坏了。但是这一回,瑾誉却不想惹幻焰生气,他跑出了记忆的范围,兀自添了一句说道,“其实,你也打不过太子那个矮冬瓜的吧?你知道的,他其实是故意让着你对吧?所以你也都会手下留情。” 虽然,瑾誉有过一段灰色的童年,他的确又胖又矮,但是他的术法一直修习得很好。他的确收短脚短,却丝毫不影响他挥舞长剑,或是驾驭青玉扇。他一直可以轻轻松松就把妖魔收伏,只是姿态没有那么玉树临风罢了。 不过,每次到了幻焰跟前,他都适时收敛,为了全幻焰的面子,一直甘做幻焰的手下败将。 幻焰听到瑾誉这样说,面色由瑾誉记忆里的气急败坏升至歇斯底里,怒吼道,“谁说的,整个绮舞宫都知道,那个矮冬瓜打不过我!我这个人说一不二,从来不会偷偷放水!” 瑾誉微微一惊,他本来是不想她生气,怎么知道是火上浇油的一句。但是多年后的瑾誉,终于明白了一个真相。那就是幻焰从来没有对他手下留情过,只是她的术法真的只到那个程度。瑾誉无奈地抚额,道,“算了,反正无论你和那个矮冬瓜谁胜谁负,现在都不重要了。现在我就想知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其实,瑾誉的记忆里,幻焰是特地来这里寻魔的。但是为了梦境需要,他还是按着记忆又说了一遍。 “那你又来这里做什么,总不是为了遇见我吧。”幻焰说道。 瑾誉想了想,笑道,“我当初如果知道能在这里遇见你,我倒是很愿意为你来这里的。” 幻焰便道,“我来是为了来找雪魔的,我要手刃雪魔,好让那些看不起我的人都对我刮目相看。” 瑾誉又按着记忆里的说道,“你要杀雪魔?就用刚才打我的那个术法么?” “不行么?”幻焰露出了一个不服的表情。 瑾誉摇头道,“不是说行不行的问题,是说你刚刚那个术法去对付雪魔的话,很可能会让雪魔觉得你是在调戏他,而不是在挑战他。” “这么严重?所以我刚刚对你施法的时候,你也是觉得我在调戏你?”幻焰问道。 瑾誉思绪开始凌乱,还是说道,“算是吧。” 幻焰忽然半眯起眼睛,看着瑾誉道,“你是那么的了解太子,又这么清楚雪魔的感受,那么答案无疑只有一个的。” 瑾誉点头,道,“嗯。” 幻焰便继续说道,“你这个雪魔,本神女在此,这一次你是逃不掉的。今日就是你的死期了,看剑!” 幻焰说罢,抬手做了一副祭出长剑的架势,然而却变化而出的是一截黄瓜。幻焰一脸郑重的神色,对着瑾誉,道,“不管我变幻出来的是什么,反正雪魔,你给我听着!就算是黄瓜,我也要用黄瓜杀了你。” 与此之后,无端变幻而出的黄瓜或是番茄,香蕉之类的东西蓄积在瑾誉的头顶半空,瑾誉知道按着记忆里的那一幕,那些东西应该会全部砸下来,把他砸成五颜六色。瑾誉其实是做好了准备的,但是记忆就是记忆,发生了的事情是不会改变的。 后来,因为身上过于狼狈,瑾誉按着记忆里的路线领着幻焰往冬雪岭唯一一处有温泉的山洞走去。那个山洞原本是没有名字的,后来因为瑾誉来过,又杀了唯一的高智商生物雪魔,所以瑾誉为了纪念雪魔,把这个洞命名为雪漠洞。 雪漠洞因为有那么一泓温泉,洞里的温度也比外头的其他地方都高,绿荫环绕,花团锦簇,似春而胜春。最美的还是这个温泉,这处温泉与别处不同,一个大池子当中恰好生出一道火山石,连绵而起将一个大池子分作两边,这屏障却生的不高不矮,恰好能露出一个头,所以隔着山石依然是可以聊天的。最奇的是,被这山石隔开的两边池子,一边池水是赤红色,一边池水是明黄色,十分艳丽夺目,宛如瑰丽的宝石相撞。 瑾誉泡在明黄色的这边,幻焰泡在赤红色的那边。 虽说隔着山石是看不到对方的,瑾誉还是背过身去,半浮在泉水上面,慢悠悠地说道,“幻焰,其实我觉得如果你真的要用那些黄瓜番茄什么的杀我,是不可能的。不如,我来教你剑术如何?” “我要杀你,你还要教我剑术,你是被这温泉烫傻了吧。”池子那边传来幻焰娇柔的声音,听在瑾誉的耳朵里,就好像是无数绒毛正在搔痒。 瑾誉干脆整个潜到水里,半晌才浮上来。瑾誉浮上来的时候,动作有点大,带动水花四溅,溅了趴在山石上偷看的幻焰一脸。幻焰一惊,噗通掉入这半边明黄色的池子里。露出个头以后,对着瑾誉道,“你闭上眼睛,转过去!” 瑾誉却没有转过去,只说,“你看这个黄色这么浓,真的什么都看不到的。” 幻焰闻言,这才低头去看,果真什么也看不到。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你刚才趴在那个石头上看什么?”瑾誉问道。 幻焰一时觉得羞涩难堪,嘴上却强硬地说道,“看看你是不是真的烫傻了,我问完你,你也没了动静,我怕你真的烫傻了。”其实,幻焰方才看了许久瑾誉的身材,他半浮在水面上的上半身,肌理分明,曲线完美,简直如雕如刻。幻焰甚至觉得自己若是回去天宫,美术老师再考她艺术雕刻的时候,她就该照着他的模样,完完整整地再雕一回,一定能让那个教美术的猥琐老初女流鼻血而死。 瑾誉却笑道,“这么说来,你是关心我的。“ 幻焰却不答话,只说,“诶,你刚刚是不是说要教我剑术来着,到底讲真讲假阿?” “当然是真的,君无戏言!”瑾誉郑重说道。 幻焰却笑道,“还君无戏言,你一个雪魔,连个子民都没有,还敢自封为君么?”幻焰说着说着,不自觉地就得瑟,一得瑟就不自觉地浮出水面,水流刚刚好蔓延在她玲珑雪白的胸前,瑾誉的目光一直从她的脸上慢慢地移到白花花的弧度深处,然后目不转睛。 幻焰一直没有发现,还问道,“你这么好心教我剑法,是不是有什么企图阿!你是不是想教着教着,然后就占点便宜阿?”幻焰说着,抬手指着瑾誉的鼻尖,她自己不知道抬手这个动作,目前来说有点姿势太大,会让她的胸前露出得更多一点。 瑾誉点头,道,“被你识破了,但是我真的不觉得我要开始教你了,才能占到便宜。” -本章完结- 第一百九十九章 温泉 温泉蒸起的白雾氤氲在洞中,似睡眼惺忪,他却还是把她的容颜看得那么清晰。洞顶原本就是极厚的冰层,也许是他们的到来扰了这冰层千万年来的寂寞,终于也不甘寂寞地落下融水来。叮咚叮咚地落入温汤里,激起的水花,,溅湿了瑾誉的眉目。 瑾誉还来不及看见幻焰生气羞涩的模样,只是听到她哎呀一声,约莫着是池底的泥滑了脚,沉入水中。瑾誉顾不得想他的记忆里并没有这么一段,只是满心地担忧这个丫头会不会出点别的什么事,赶忙潜到水里。可是水里的明黄色那么浓,浓得瑾誉根本看不清她在哪里。 忽然想起当冰层的融水落入这明黄色的汤水之中时,会拨开一片清明。瑾誉施了个术法,取了那洞顶的万年冰层一截冰棱,搅得一池黄汤清澈澄明起来,看见一双白花花的大长腿,脚踝那处红肿起来。果然是扭到脚了。 瑾誉将她从水里捞起来,背在背上,便上了岸。 其实,这个画面并没有想象得那么有美感。幻焰一头长发乱糟糟地从脸上开始贴着,一路贴到脚上,她的模样完全就是一个落水的长毛怪。但是她还是觉得自己应该是如想象之中的出水芙蓉一般美丽,遂十分愤怒地命令道,“你,你,你这个登徒子,你走开,你别过脸去!” 瑾誉的记忆里,不但没有这么一段,而且那天泡温泉,其实是他一个人去泡的,幻焰被他用术法定在洞口。但这一回,他没有那么做,因为觉得自己年少的时候,着实是又傻又愣,竟然能把幻焰这样的美娇娘定在洞口。 也许是因为他违背了记忆里的这一个片段,才会横生出这样的枝节来。 瑾誉想着,扯着唇,笑道,“算了,你迟早都会是我的妻子,现在看虽然早了一点,但是不看都看了,转过头去,我也记得阿。既然如此,不如先让我看看你的脚踝如何了?” “看不出来你这个魔怪,还是有点责任心的。还知道负责。”幻焰讷讷地说着,却施了个决,变幻出一身紫叶长裙兜在身上,道,“但是你心眼真的很坏,连我都懂得如何变幻衣裳,你上来的时候就不能够给我变幻一套先穿着么?” 瑾誉闻言,点头道,“只顾着你的脚了,果真没有在意这些,你既然都变了自己的一套了,你干嘛不给我也变一套阿?” 瑾誉说完,幻焰才反映过来,在她眼前的男子正是赤条条的,他的肌肤映着雪光,却比雪光还要刺眼几分。分明的肌理上还凝着水珠,宛如落在清润的玉璧之上,柔柔地滑落。幻焰觉得自己快要晕厥了,她最终果然是晕厥了。 幻焰醒来的时候,正躺在瑾誉的臂弯里,他的手很温柔地拂过她的前额,轻声道,“如果不是我,你也许不会生这么一场病。” “阿?我病了?我也会病的么?”幻焰惊奇万分。 瑾誉点头道,“想是你先扭了脚,又从水里起来,没有立刻给你擦干裹好,到底是在这样的万年雪渊,让你受了风寒,有些烧,还晕了这么久。” “额,你确定我是风寒么?我是不是两颊烧红,还耳根发烫?”幻焰问道。 瑾誉点头,幻焰也只剩下无言了。她是赤果果地被美晕了。 瑾誉并不知道,在幻焰眼底,他不穿衣服的时候好看,穿衣服的时候也好看。尤其是在皑皑白雪里,一袭飞扬的墨色玄袍,衬得他的肤色盈亮润白,满身的仙气。幻焰跟在他身后走着走着,都会不自觉地想靠一靠那样伟岸的肩膀,后背。 所以,瑾誉什么时候停下来,幻焰根本不知道。所以,瑾誉只要一停下来,幻焰就一定会撞上瑾誉的后背。瑾誉总会敲她的头,道,“想什么呢,我跟你说的这些方法,都记下来没有。我可不想,半个月之后,你再来杀我,还是一堆的黄瓜苹果!” 幻焰低着头,就是想不起来上一刻瑾誉说了什么。 瑾誉无奈地说道,“罢了,罢了,今日就教到这里。我们在这里几日了?” 幻焰想了想,数着手指道,“也有七日了。” 瑾誉点头,记忆里幻焰是很爱吃的,这回七日了滴水未进,竟然也不吵不闹的。瑾誉思来想去,便道,“我教了你七日的剑术,你却什么也没学会。我觉得心情不大好,所以我想要吃东西,所以你去对面山坡上采一些雪菇回来。” “我一个人去么?”幻焰问道。 瑾誉想雪魔都被他除掉了,这一代的小生灵对于幻焰这种程度的神女也不敢招惹,就算招惹了,幻焰也有必胜的把握,并没有什么不妥。他把幻焰支开了,他才能挖几只雪鼠出来,收拾干净了,一起炖雪菇,这汤的味道是极好的。他也不是不能陪幻焰去,他忧的是幻焰看见雪鼠的话,也就不肯吃了。 瑾誉遂说,“挖个雪菇也不会么,那你还怎么杀雪魔呢?” 瑾誉这一激,幻焰果然一拍胸脯,道,“废话,挖个雪菇我怕什么。我是怕我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会不会有什么危险。这万年雪渊之地,会不会生出什么雪女之类的鬼魅之物,来与你相好,取你性命呢?” 瑾誉赶忙捂住幻焰的嘴,道,“不要乱说话。”因为这个梦境被瑾誉改动了许多,所以瑾誉也有些怕幻焰会一语成箴,再生枝节。幻焰掰开瑾誉的手,说,“你胆子真小,不过就是个雪女,倘或真来了,就喊姐姐。姐姐耳朵好,就是在对面山头而已,姐姐会飞回来救你的。” 瑾誉笑道,“那敢问姐姐,是担心我被雪女you惑,还是被雪女夺了性命?” 幻焰冷哼了一声,道,“倘或你果真喜好雪女,就跟她去好了。”幻焰说着走了两步,自以为暗骂得很小声,风却把她的话一字不差地卷到了瑾誉的耳畔,道,“看她敢不敢,姐姐不拔了她的皮,扔到油锅里刷一遍,炸成油条下酒。” 瑾誉看着幻焰蹦蹦跳跳离去的背影,淡然失笑。然而,就在幻焰走后的不久,瑾誉的身后忽然陡升寒意,旋转的风,旋转起一阵曼妙的雪花飞舞。瑾誉没有回身,只是一阵冰雪的香气愈发清明地缠绕在空气里,慢慢贴近在瑾誉的耳畔,是女子的低吟浅唱。 幻焰从对面山坡采了许多雪菇,用雪漠洞里的藤蔓编成的小箩筐背着,慢慢地走回来,一路上还是满心欣然地哼着小调的。等回到了雪漠洞的洞口,看见瑾誉已然堆好了篝火,还架了一口锅,浓郁的汤在滚沸,香气逼人。 因为瑾誉的汤炖得太香,以至于幻焰没有嗅到一丝别样。幻焰走过去,瑾誉正在搅拌浓汤,她就凑上前去看了看,七日不曾饮食的饥肠此刻全都开始抗议。她抬着楚楚可怜的目光,巴巴地望着瑾誉,瑾誉便笑道,“放心吧,这个汤就是给你熬的。雪菇可采回来了?” “我办事,你放心。“幻焰说着,从箩筐里翻出雪菇来,说,“你看,这一个个又白又大。” 瑾誉点头,道,“去洗了吧?” “我么?”幻焰问道。 瑾誉还没回答,雪漠洞里忽然转出一个蓝衣姑娘,脸色白如学,唯有一双唇红得渗血一般,触目惊心,却美艳绝伦。 她看着幻焰,却对着瑾誉道,“她不过是个小丫头片子,哪里知道怎么洗雪菇,才能够保持雪菇的鲜美之味呢。还是我来吧,别辜负了墨郎一锅好汤才是。”那姑娘说着,步履袅娜地转过来,轻飘飘地便把幻焰手中的雪菇都拿了去,唯有幻焰还提着空落落的箩筐反应不过来,那人走进去了,又回头道,“墨郎,前几日那一身脏衣服,我已经洗尽烘干了,晚上就可以穿了。” 她说着,便自己去洗雪菇了。幻焰慢慢醒转过来,冲着瑾誉道,“我,我,我今日才知道你叫墨郎?” “是她自己这样叫我的。”瑾誉说道。 幻焰有些颓然,道,“是了,反正总比我叫你哎好听。” 瑾誉便道,“可我也不叫墨郎阿。” “说也奇怪,你一个雪魔,不是应该和那个姑娘一样白衣飘飘么,为什么偏偏喜好穿黑色呢?”幻焰不解说道。 “我原本也没有特别喜欢什么颜色,只是从前有个丫头说我穿黑色好看。”瑾誉说道。 幻焰点头,道,“黑色这样沉闷的颜色,穿在你身上都会发光,确实好看。不过,我从前也和我的一个朋友说,他穿黑色好看。哦,就是太子啦,因为黑色最显瘦阿。如果别的颜色,我怕他驾驭不了,若是绿的套在他身上,那果真成了矮冬瓜。若是红色或是白色的,那就是胖萝卜。若是黄色的,便成了腌萝卜,总而言之,还是黑色妥当。不过,被你把黑色这么一穿,谁若再去穿黑色,也都是难看的了。” 瑾誉有些惊诧,张大了嘴巴,冷风灌进去,惹来一阵咳嗽。幻焰急忙忙地要过去替他拍背缓一缓,但她素来有些笨手笨脚的,自己被自己的裙裾绊倒,然后眼睁睁地看着雪漠洞里的那个姑娘跑出来,姿态那么绰约,一双柔软的手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她用她柔美白希的前额抵在他的下巴之下,恰巧嗅到她淡雅如茉的芬芳。 风扶起满地的雪花,飞舞在幻焰的眼眸之中。她满腹的妒火,仿佛要将这无垠的雪漠都燃烧殆尽。她从雪地里爬起来的时候,竟然就那么轻易地凝了一把剑在手中,这把术法之剑燃烧着犹如浴火凤凰一般的光焰,照亮了大半个冬雪岭。 反正瑾誉很雀跃,觉得这样也甚好。 然而,幻焰却果真是个没有底气的姑娘,剑终于是祭出来了,依然不怎么会操纵。能把剑也大约是看准了幻焰四肢不协调,反过来操纵着幻焰,飞在这偌大的冬雪岭之上,寒风瑟瑟吹得幻焰一阵一阵的尖叫。 瑾誉拂开趴在背上的雪女,飞身而去。瑾誉追到幻焰的时候,一手揽过她的纤纤细腰,一手握着她握剑的手,在半空挥舞起美丽的弧度,冬雪岭白茫茫的上空,竟然也会被他们相握的剑气划出一道道彩色的流光,像飞舞漫天的彩带。 瑾誉说道,“可见这几日,我同你说的,你果真是一句都没有听进去的。” 幻焰笑了起来,彩光映着她的笑靥尤其的艳丽动人,瑾誉也被她笑得晃了神。这么一晃神,幻焰便得意起来,道,“好看吧,我生的很好看吧。”幻焰一得意就要忘形,脚下一滑,翻了个身,从瑾誉怀中滑落。 瑾誉一惊,皱眉道,“用剑尖抵着雪地,弹跳起来。” 后来,幻焰的剑尖果然是抵在地上了,但是幻焰没有弹跳起来,而是随着剑一直深深地插入雪地深处,一种倒插萝卜的节奏。瑾誉又怒又急,又心疼又好笑地跟着她遁地而去。这万年雪地地下的地洞完全就是冰河冻层,呵一口气,牙齿都会结冰。 瑾誉追到幻焰的时候,幻焰几乎要落到冰层上,瑾誉只好自己先飞下去,躺在冰层上给她做个铺垫。瑾誉抬手施了个法,收了幻焰的剑,幻焰结结实实地落在瑾誉的身上之时,嘴巴对在瑾誉的嘴巴上。 但这个吻不怎么美好,因为幻焰方才砸落下来的时候,一直在大叫,所以嘴巴冻僵了,牙齿硬邦邦地嗑在瑾誉温热柔软的双唇上,瑾誉痛得想杀人!瑾誉翻身过来的时候,看到幻焰满脸的血,又发不起火来,心疼道,“你遁地而已,怎么能把脸搞得满是血。” 瑾誉说着,也觉得自己的唇齿里有血液腥甜的味道。 幻焰因为被瑾誉这么一抱,暖和起来,嘴巴能动了,就含糊道,“那不是我的血,那是你的血阿。为什么你说话就不会被冻僵呢?” 瑾誉抬手一摸,果然自己也是满嘴的血,是嘴唇被她的牙齿磕破了。瑾誉也是无言,良久后才闷声道,“我是雪魔!怕什么冷。” “也对,”幻焰讷讷地说着,若有所思。 “可你是神族,自然有仙泽护体,怎么会轻易就被冻到。你把仙泽收起来做什么?”瑾誉又问。 幻焰被瑾誉这么一说,才想起来,赶忙释放出仙泽护体,又道,“之前一直收着仙泽,是怕你知道了我的身份以后,就不敢出来见我了。后来,老是和你在一起,又没到约定的期限,我若是先释放出仙泽来,怕伤了你阿。这样,我就胜之不武了。” 瑾誉听幻焰说怕伤了自己,一肚子的怨气瞬时便烟消云散了。 瑾誉带着幻焰重新回到雪漠洞的时候,那个贤惠的白衣姑娘已然布好了饭菜,点着柔和昏黄的烛光在等。幻焰惊觉于瑾誉的复原术,不过走了一段路,那张脸已经恢复得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的一般完美。 那白衣姑娘见了他,满目欣喜地迎了出来,道,“妾,按着自己的喜好做了几道小菜,墨郎快来尝尝看。妾还温了一壶酒,晚些时候,妾来和墨郎小酌几杯如何?” 瑾誉没有回答那白衣姑娘,但那姑娘却不知检点地挽着瑾誉,裸露的宿兄若有似无地蹭在他的手臂上,真是恨不得除了那衣裳屏障,直接肌肤相亲了。幻焰看得血脉膨胀,自然是没好气地问道,“我说,你谁阿?” 白衣姑娘冷笑道,“你是在问我么?” “不然,我问他么?”幻焰白了白衣姑娘一眼。 白衣姑娘眉目一转,顾盼流光,傲然道,“雪女伊媞。” “你说你是谁?”幻焰惊呼道。 白衣姑娘走过来,逼视着幻焰道,“我是雪女,雪女你不知道么?”白衣姑娘说着,忽然伸出手,手上的指甲立时变成尖刀,划过幻焰美丽的脸颊,涌出的鲜血竟然烫伤了雪女。雪女痛得惊叫起来,道,“难道你是火神的后裔?” 幻焰便笑道,“你还不笨么?” “可是你那三脚猫的术法真的很丢火神的人。”雪女说着,撩起她的长发,长发宛如千万条白蛇冲向幻焰,把幻焰紧紧地束缚住,无处可逃。幻焰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快被勒碎了,趁着自己还有一口气,她别过脸去对着一直静立而视的瑾誉道,“你怎么不救我阿,因为雪魔和雪女是一族的,所以你就偏帮她是不是阿?还是你被这小狐狸精给迷住了阿?” 瑾誉望着幻焰道,“你中气还是很足的,其实不大需要我救你。” “你!”幻焰怒吼了一声,震得雪漠洞里的温泉水微微一震。 瑾誉却走过去,走到雪女身边去,抬手几乎要触及雪女的眉毛,却又在半空停住,笑道,“你都眉毛很美,我很想摸一摸,但是我又怕坏了这种美感。” 幻焰听了这样的话,只觉得全身上下的怒气都被唤起了,于是又很自然地祭出了那把剑来。幻焰对着瑾誉道,“你刚刚是说她的眉毛很漂亮是吧!”幻焰说完,用意念控制着那把剑直逼着雪女的脸而去,生生地挑下那两道眉毛。 雪女痛得震怒,更加收紧了她的头发,幻焰被勒得面色发青。而雪女却不肯善罢甘休,还将冷气顺着自己的头发送到幻焰身上,幻焰被刺骨的寒冷冻得发疼,就在意识几乎涣散的时候,又听见瑾誉说,“这头发也美!” 头发,头发,头发!幻焰一时间满脑海的头发,她狠狠地瞪着眼睛,望着雪女的头皮。她的剑果然将雪女的头皮完完整整地给刮了下来,任凭雪女如何对抗逃窜,实在是抵挡不住幻焰的盛怒。 自然,缠着幻焰的头发,连根被幻焰的剑挑起后,便没有任何作用。幻焰憎恶地扯开身上的残发,抬手等着那柄剑回到手中。幻焰便执着剑,追着雪女打。事故的结尾是,雪女败了,而且必须是惨败,她果然如幻焰所说的被拧成几把,炸成了油条。 瑾誉那一夜生生地没敢靠近幻焰,只说了一句,道,“我这么做,是为了你好。我觉得你需要激发一下潜能,比我按部就班的教条模式,来得显效。你看你现在用剑不是十分得心应手么?” 瑾誉以为幻焰会冲着自己发一顿火,然而幻焰却没有,只是闷闷不乐了一夜。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因为吃到瑾誉亲自为她熬的糖粥藕,而心情大好。幻焰便拉着瑾誉,问道,“我一直觉得很奇怪,我昨晚为什么那么生气呢?” “嗯。”瑾誉应了一声。 “我原本以为我可能是因为打不过雪女,觉得很没面子所以很生气。”幻焰说着,看了看瑾誉,顺手还揪了他几缕头发在手里玩,而后又说,“后来我觉得不是,我觉得你不救我,所以我很生气。但是也还没有生气到要她碎尸万段,我冒出要她碎尸万段的这个念头是在你说她眉毛漂亮以后产生的,所以,我觉得我可能……” “可能什么?”瑾誉有些迫不及待。 幻焰,叹道,“可能和你处的日子久了,就觉得只有我可以欺侮你,别人都不可以欺侮你,这是对我的一种极大的不尊重,所以我其实想说的是……” “是什么?”瑾誉急切地问道。 幻焰又哀叹了一口气,娇嗔道,“我和你一样啦!” 瑾誉以为自己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满心欢喜得几乎要飞入云端,然而这一切却是瑾誉想得美。因为幻焰后来又补了一句道,“师父说过,我修为太浅,不可与魔相处太久,否则我会被同化的。我从前就是不听,现在看来,果然是我愚钝!我被你同化了,我一定是入魔了,才会这样的。” 幻焰说着,哀愁地哭了起来。 瑾誉心底一阵失落,但还是见不得幻焰丝毫伤心,于是就把幻焰揽在肩上,拍着她的头安慰道,“你放心,你放心,这不是入魔。这其实是一种病。” 幻焰闻言,抽抽鼻子,起来问道,“是病?什么病?” 瑾誉清了清嗓子道,“放心啦,其实这种病,只要我们一直在一起就会好的。所以也没必要太担心了。” “这,你这不是明摆着要拉我入魔族么?”幻焰说道。 瑾誉摇头,道,“谁说的,也不一定要入魔族的。我可以随你去神族阿。” “哎呀,这你就别想了。神族规条那么多,一条比一条严苛。我在花神殿的日子度日如年,若不是还有太子那个玩伴,我早得抑郁症,狂躁症,各种症了。但是说起来,也很久没有见到太子殿下了,天君把他关在绮舞宫关了那么久,不知道有没有又胖起来了。”幻焰说着,十分感慨,又拉着瑾誉道,“你不知道,太子虽然高高在上,他其实也很孤单的。谁会愿意被迫离开自己的母亲呢,和我一样。所以我特别能够理解他,这样说来,他发胖也有可能是抑郁症所致。” “额,绝对不会!”瑾誉回答得斩钉截铁。 幻焰还是很颓然,想要说些别的什么缓和一下心情,却忽然觉得自己的小腹一阵刺痛,痛得她惊呼出声,拉着瑾誉的衣袖道,“完了,一定是你说的这个病发作了!” 瑾誉惊道,“你怎么了?”见她的手捂着小腹,遂道,“这里疼么?是不是刚刚被雪女给伤到了。” 幻焰摇摇头,道,“一定是天谴!”幻焰说着,因为剧痛,而挪了个位置,她方才坐着的那个地方竟然嫣然一片血迹。幻焰惊道,“我什么时候流过这么多的血,一定是因为我刚才动了念想要同你回魔族的关系,所以遭了天谴了。你快跑,说不定下一个就是你了。” 幻焰说着,使劲推瑾誉,全然不顾瑾誉一脸尴尬的神色。瑾誉暗自腹诽道,从前那段记忆很纯洁阿,怎么会无端生出这么一段来。瑾誉的脑海里飞过无数的词汇,却没有一个词汇是合适一个成年男子来同一个正值青春期的女孩科普葵水这件事的。 -本章完结- 第二百章 梦落梦圆 飞雪弥漫的月色,总是比晴空月夜更多几分失意。幻焰举着剑,试着高高挑起,低低落下,在那一片白茫茫的雪地里划出长长的一道道的痕迹,凌乱得犹如她的心绪。经历了几日的葵水之后,她忽然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 葵水时小腹的疼痛,她靠在他的怀里,他的手很温热,轻轻抚在那处,柔软而安逸地哄着她忘记痛楚,沉沉入睡。醒来后,他会端着一碗亲自熬好的红枣汤,但是这冰天雪地的也着实难为他竟然真的找到了红枣和红糖这些东西。还别说,这个汤很是奏效,也或许是这个汤搭配着他,才如此奏效。 以至于,这些时日,她都喜好葵水可以延续得更久一些。然而,葵水来了会走,就好像半月的时光,其实也不过是弹指一挥间。她的剑术精进了不少,自然与那些上乘的剑客是无法比较的,但是按照他的话,这样的程度,如果他不动的话,应该是可以精准地刺中他的胸膛的,但是刺不刺得到那根必死无疑的心脉,也还难说。 幻焰练着剑,十分烦躁地乱刻乱舞。 瑾誉一直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望月。是的,他在望月。因为他想,若是没有算错的话,明日就是半月之期。等她的剑刺向他的胸膛,那些天兵天将就会从天而降,而他的身份自然也就揭晓了,于是就可以高高兴兴地挽着她回去天宫了。 瑾誉的内心是无限期许的,这段回忆里添了那么多的枝节,也终于要结束的时候,他是有些不舍。但他很想这场梦境快一些结束,这样的话,就可以回归到真实的世界里,和她继续相悦下去。 然而,瑾誉看到幻焰执着的身影,抬手舞剑之时的招招犹疑。他真想走过去,告诉她,傻丫头,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就算命运不允,天道不从,我也要与宿命为敌,与天道相违,我一定要和你一直在一起,哪怕是死在一起也好。 那一夜,幻焰在剑舞之中,精疲力竭之后沉沉睡去。她靠在瑾誉的大腿,瑾誉望着月光下她柔和的容颜,却不知道这场梦里的她的梦又是怎样的。后来,漫天星辰渐渐泯灭,月色淡如烟,旭日东升时的灿烂光辉铺染了正片皑皑的雪地,泛着橙红色的光芒。 瑾誉迫不及待地摇醒幻焰,身旁的篝火上已经熬好了热粥。他亲自盛了一碗递给幻焰,道,“快吃了吧。吃饱了,我们开始决斗。” 幻焰接过碗,又放下,对着瑾誉呵呵笑道,“我想起来了,我还没梳洗呢。我先回洞里梳洗一下,毕竟是我神生里第一次杀魔,要郑重一点。” 瑾誉无奈道,“那你要不要再洗个澡阿,虔诚焚香,拜个天地,谢一下师恩什么的。” 幻焰闻言,从洞里喊了出来,道,“嗯,我觉得你这个提议很好,说得甚有道理。” 瑾誉其实也很清楚幻焰的小心思,她只是舍不得,也下不去手。但是,瑾誉却不能够说破,因为只有她自己走出这场梦境,她心上那些沉沉浮浮的伤才能真正的好全了。瑾誉其实没有相到,最能够让她身心愉悦的回忆,原来是这一段。 沐浴焚香,拜天拜地,叩谢师恩,这一系列礼节*务处理完以后,已经到了晌午。瑾誉就站在幻焰的对面,一动不动地站着,等着幻焰祭出她的剑来。幻焰说,还需要准备个心情,瑾誉便也随她独自找个地安静地呆了一会儿。 幻焰再回来的时候,果然是提着剑来的。瑾誉教会她的剑术,她一招不落地施展了出来,最后一招,直刺瑾誉的胸膛。瑾誉闭着眼睛,数了三下,睁开眼睛的时候,剑尖没入肌肤,触及骨头,挑断了一处心脉,还好不是致命伤。 瑾誉皱了皱眉,对着幻焰笑道,“我等了这么久,你看都黄昏了,还好你终于刺中了。” 幻焰却忽然间,手足无措起来,惊骂道,“你以为我刚才舞来舞去容易么,你怎么连躲都不躲一下。前面三十二招,我都是想着法子让你逃跑的,你怎么就傻成这样阿。把我逼到最后一招,有什么好处。” 瑾誉却笑道,“原来,你刚才只是在戏耍阿。” 幻焰却忽然泪如雨下,哭诉道,“不然呢,你以为我真的那么差,一下逗刺不着么,你可是一动不动的阿。虽说才半月,可我知道我是对你下不去手的。你有那么多机会可以走,你却不走。你明明可以先下手杀了我,你又不杀,你这是在逗我玩么?” 瑾誉一见幻焰哭,便着急了,想走到她身边安慰她,却因为她并未将剑收起,定着他的双脚走不动。当然,如果要他用灵力逼出这个剑,也不是什么大难事,怕就怕他灵力太强,损了剑,回头她还是要伤心。 瑾誉便道,“你别哭阿,我其实没什么事,你都没刺中要害。你先把剑拔出来,我慢慢跟你说哈。” 幻焰抬眸看着瑾誉,吸了吸鼻子,道,“果真,你果真没事?” 瑾誉点头道,“你先把剑拔了。” “你别骗我阿,话本子里都说,如果拔了剑,男主角基本没有活命的机会了。”幻焰还是带着几分犹疑。 瑾誉有一种欲哭无泪的感觉,望着幻焰郑重地说道,“你看的都是什么话本子,讲的都是凡人的事儿把。倘或我们为神为魔的,那么容易死,那还有什么特别之处?” 幻焰思量了一番,觉得瑾誉说得的确是有道理,遂抬手去拔出瑾誉胸前的那柄剑,剑尖刚刚离了瑾誉的胸口,天上忽然惊雷滚滚。幻焰吓得,赶忙收起了灵力,剑在掌中瞬间消失不见了。瑾誉知道她是怕了,遂赶紧将她搂入怀中。 他抬眸,看见红彤彤的晚霞上三千天兵天将正大气凌然地望着他们。瑾誉抬手同他们打了个招呼,以贺芳庭为首的兵将全都在云端屈膝叩拜,“臣等接驾来迟,望殿下恕罪。” 他摇摇头,心道幸好幻焰拔剑快,收剑也快,省的解释。他仔细思量了一下,又道,“本君与雪魔残斗多日,受了些轻伤。所以,本君没来得及收起雪魔残骸,本君将他葬在此岭西坡下,飞鸿神将听令,你速速带他们去收视残骸,以免多生枝节。” 当年的贺芳庭,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却是深知他心的唯一知己,得令后领着精兵,浩浩汤汤地去了。贺芳庭这一去,却不曾多问一句,一个小小的雪魔竟能伤了堂堂瑾誉殿下么。天上云卷云舒,不见神迹踪影,唯独剩下茫茫雪色里,他和怀里的幻焰,而幻焰依然还处在惊愕之中,久久不能言语。 幻焰的梦终于在这戛然无声的对望之中戛然而止。紫瑛从梦境之中彻底醒悟过来的时候,只觉得鼻息里还萦绕着冰雪的味道,瑾誉单手支着前额,倚在紫瑛睡榻边上。鸠魔蓄蓄正站在窗子旁边,取了玫瑰木边桌上的那只银制三脚镂空雕花的熏笼,添了些新的淡蓝色香片。 鸠魔蓄蓄一面添香,一面对着床榻道,“既然幻焰神女已经醒了,还是先把瑾誉殿下也叫醒吧。否则他可是会沉浸在你的梦境之中,而且看来他倒是与你一样,十分珍惜这份记忆。” 紫瑛闻言,从床上起身,望着鸠魔蓄蓄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奉公子深之命,来救你阿。”鸠魔蓄蓄说道,又笑说,“确切的说,是救我们魔族的公主殿下,不过其实,我也没有做什么。因为你受的也不是什么严重的外伤,像心病这样的伤,我们魔族素来能够自行调养。话又说回来了,你刚刚得知自己是半魔,多少有些不适应也不奇怪。可我没有想到,你竟然会用与瑾誉殿下的记忆来疗心伤。倘或有一日,你被瑾誉殿下所伤,那是不是只有必死无疑了。” 紫瑛摇摇头,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是做了一场梦,可是梦境难道是我们可以自己选择的么?” 鸠魔蓄蓄不置可否地点头,道,“你因为突然得知自己是魔,心理上受了挺大的打击。所以潜意识里的魔灵会选择一段你内心最快乐的回忆来缓和平复。” 紫瑛有些不可思议地望着鸠魔蓄蓄,喃喃道,“原来如此。” 鸠魔蓄蓄扬了扬眉,指着瑾誉道,“你们两个还真是奇怪,都对那个梦境这么认真。若不是我点了这瑞脑香,你们两个倒还宁愿沉浸在梦里不肯出来。我看你,还是先叫醒瑾誉殿下吧,否则,我怕时间久长了,他又有伤,没有什么好处的。” 鸠魔蓄蓄说罢,又道,“那我就不打搅你们了,我得去公子深那里。” 鸠魔蓄蓄走后,紫瑛试着摇了摇瑾誉的手臂,瑾誉却没有丝毫要醒来的迹象。然而,瑾誉入睡时的眉目也是这样好看,好看的令紫瑛忍不住俯身亲吻。正当紫瑛的红唇贴在瑾誉的眉目之间时,瑾誉醒来了。 瑾誉睁开眼睛,看着紫瑛,紫瑛一下子便羞红了脸,转过身去说道,“那天,我还以为我们都必死无疑了。我想我反正也是半魔,活着也没有什么意思,我用御火术烧了那梅胭脂盒,也不知怎地就堕入那场梦中。现在醒来想想,我还有那么多美好的回忆,如果就这样死了,也挺可惜的。” 瑾誉从背后将紫瑛抱住,叹道,“是我不好,不能够护你安好。” 紫瑛摇头道,“从前我烧了花神殿,被天君打入金牢的时候,没有谁还有胆子来看我。可是你,却一直都在。我都记得,只是俗事纷扰,会让我暂时遗忘。这场梦却让我知道,如果我死了,我就真的见不到你了。我怎么能够再也不见你,我思来想去,其实是什么身份,又有什么紧要,我不过是舍不得你罢了。” 瑾誉从来不知道,紫瑛现下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想是蜜糖融化在他的心上一般,温热而甜蜜。他紧紧地拥抱着紫瑛,唇靠在她纤细白希的脖颈上,那种强烈的冲动使他顾不得那么许多,他的吻温柔而深沉,绵密而霸道地顺着她的脖颈向下蔓延而去。 紫瑛只觉得脑子里一阵昏昏沉沉的,这的确并不是她和瑾誉的第一次。那么多的轮回里,她是他的妻子,就连在绮舞宫的时候,岁月悠长,他们也曾缠绵悱恻,如胶似漆过。紫瑛回过身来,抬手抚上瑾誉的容颜,熟悉的眉眼,鼻子,和唇。 紫瑛淡淡地笑着,抬手勾住瑾誉的脖子,将他的脸拉近。她勾着一抹娇媚的笑意,嫣然如瓣的红唇贴上他的微凉的薄唇,顺势解开他的衣襟,胸前那一道分明的肌理在紫瑛修长的指尖下描摹了一遍又一遍。 那一场吻,宛如漫天飞落的玫瑰花雨,柔软甜香到令人沉迷。紫瑛自以为占了上风,只是顷刻间便柔软在瑾誉的怀中。瑾誉抬手抚着紫瑛的脸颊,道,“每一次轮回后,与你在一起的初次,我总是小心翼翼。我怕你疼,现在这样也好,你倒是比从前更放得开了。” 紫瑛笑着,与他十指相扣。他将她放平在床上,低下头来埋在她的锁骨之下,他疯了,在那一簇宛如牡丹花的馨香之中,彻底的疯狂而迷失。紫瑛的手指纠缠在他浓墨般的长发里,一缕一缕纠结在她的指间,轻轻摩挲着她细腻的肌肤。 窗外原本万里晴空,忽然蓄积起密布的乌云,倾盆大雨淋湿了司徒府高高低低的檐角。站在屋檐下的公子深,眉间拢了一丝轻愁,抬手收了这西厢满布的结界。而陪在他身侧的是鸠魔蓄蓄,因为看见他的不悦,遂上前去挽起他的手臂,道,“公子,其实并不是真的喜欢那位幻焰神女的吧。” 公子深没有答话,鸠魔蓄蓄又道,“人家夫妻恩爱,我们还在这儿听墙角,算是怎么回事阿。公子,不如蓄蓄陪你回房吧?” 公子深闻言,眉一挑,露出一脸的惊恐之色。 鸠魔蓄蓄遂笑道,“公子放心,您的规矩,蓄蓄清楚。您是禁欲系的,蓄蓄不会逼你出系的。” 公子深叹了叹,不知什么时候,司徒南端竟然摸了过来,听见蓄蓄同公子深的一番话,便赶忙加紧步伐,凑过来说道,“公子原来是禁欲系的,其实我也是……” 鸠魔蓄蓄斜眼看着这位司徒南端,打量了一遍,说道,“你是禁欲系,我觉得你是不是最近欲求不满阿?脸色这么难堪,还冒了满脸疙瘩。” 司徒南端看了一眼鸠魔蓄蓄,没好气地说道,“你是说你自己吧,你看着公子深的那个眼神都快把公子吞了。” 鸠魔蓄蓄怒了,刚要施个什么术法要教训教训这个司徒南端,却被公子深用眼神警告。鸠魔蓄蓄无奈,只得收手。公子深遂回身对着鸠魔蓄蓄道,“走吧,回房,我累了。” 公子深的话音落下,鸠魔蓄蓄也只得低着头跟在他身后离去。司徒南端还是巴巴地望着公子深离去的背影,冷雨打湿了司徒南端的鞋子,他只觉得脚上一冷,遂便往自己的房间走去。冷雨瓢泼,却不扰西厢内的春景盎然。 一夜豪雨过后,清晨的阳光尤其的干净,擦过窗棂,落在纱帐上。紫瑛翻了个身,凉凉的鼻尖抵到了瑾誉的胸前,瑾誉低头看着她道,“怎么这样早就醒了呢?” 紫瑛慵懒地用脸蹭了蹭瑾誉的胸膛,听见胸膛里熟悉而有力的心跳,道,“昨夜睡得那样早,难道还不该早点醒么?” 瑾誉想了想,手绕过她的腰,把她抱的更近一些,也的确是睡得早。 紫瑛调皮地抬起手来,指尖摩挲着他微有胡渣的下巴,道,“我饿了。” 瑾誉便道,“我原是想要起来给你准备早膳的,但是又怕我起来,你没了我的手臂做枕,可能会睡不踏实。”瑾誉说着,慢慢地将手从她的头下面抽了出来,紫瑛才道,“我昨夜枕着一夜么?” “是啊,有些麻了。”瑾誉应道。 紫瑛却说,“不过睡了一夜你就喊麻了,那我还打算枕千万个夜晚,还包括午睡呢。” “好好好,都依你。”瑾誉那一刻的心软得不成样子,语调也软的不成样子,连笑容都是软的。然而,他起身说了这么一句以后,又万分不舍地低下头去吻了一下还赖在床上的紫瑛,才道,“我去做个早饭,你想吃什么,甜粥和麻饼?” “嗯,”紫瑛思量了一下,在瑾誉走到门口的时候,赶紧起身道,“等等,瑾誉哥哥,我想了想,你也许早饭做的很快很好吃。可是我忽然想去外头吃,你知道我有多久没有出去过了么?而且,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可以光明正大地和你走在一起,去做任何事。” 瑾誉闻言,笑着点头,遂坐在一旁等着紫瑛。紫瑛兀自梳洗穿衣后,回眸看了一眼瑾誉道,“其实,瑾誉哥哥你都不用梳洗的么,为什么头发还是可以这么顺滑,就连皮肤也还是光泽细润的呢?” “天生丽质。”瑾誉挑眉道。 紫瑛切了一声,又问道,“都说我是魔族的公主,我睡了一觉起来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和我说说我的身世。你知道,我迟早是要弄明白的。如你所说,我母亲的确是花神,那么我父亲呢?魔帝?” 瑾誉闻言,皱了皱眉,沉沉点头道,“的确是他,但是我也并不清楚详细过程。或许,我们该去见魔帝,问一问他当年的事才行。” 紫瑛执着一支梳子,绕到瑾誉身边,抬手替他梳发,道,“虽然,你的头发不怎么乱。可是你说过,妻子给夫君梳理头发是习俗。那我也来做一下这个习俗。” “好啊,我挺受用的。”瑾誉闭上眼睛。 紫瑛又道,“那作为回报,你和我说说斓星的事儿吧。” 瑾誉道,“我就知道,你怎么可能没有任何要求的呢。”瑾誉笑了笑,又说,“你终究还是想要我亲口告诉你是么?”瑾誉说着,抬手挑起紫瑛的下巴,眼睛眯了眯,又道,“也不是不可以,那光梳头发是不够的。你呢,喊我三声好夫君,然后再给我好好按摩一趟,也就差不多了。” “瑾誉哥哥,你是不是昨晚睡得太好了?”紫瑛问道。 “我不觉得有多好阿,哎呀腰疼!”瑾誉喊道。 紫瑛把手中的梳子一扔,作势要走,却被瑾誉拉回怀里,抱在身上坐着,他将头靠在她的肩上,低低说道,“我是在你二千六百岁的时候知道的这件事情,有一日去花神殿找你,竟然误撞花神留在殿中的唯一一缕神灵。她告诉我,你并非是她和火神之女,你是她当年年少无知时,和魔帝所生的孩子。她问我,既然得知了你的身世,还愿不愿意一如初心般地将你捧在手上,好好珍视你?” 瑾誉说着,抬手摸了摸紫瑛的脸,道,“你没哭吧?” 紫瑛没有应答,她的确想哭,但还是把泪水强忍在眼眶里,瑾誉没有摸到泪水,遂继续说道,“我便与她说,哪怕众叛亲离,与六界为敌,只要能让你开心就好。这是我唯一希望将她留在我身边的缘故。至于斓星,她发现了这个秘密,因为嗜魔草。我下了重手杀了她,也是希望能够守住这个秘密,让你永远无忧地待在我的身边。所以她就再也没有出现过,想来之前我寻了你那么久,也总没有寻见,多半是她在考验我的。” 紫瑛终究还是没有忍住,泪水决堤。瑾誉把紫瑛翻过来,抱在了怀里,将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肩上,安抚道,“那就尽情哭一场也好。我知道,你一定是在想,为什么这么多年,他们都不在你的身边,护着你爱着你。然而,在那个时代,神与魔相恋,原本就不会有什么好结局。” “所以,现在呢?现在,神与魔相恋,又会是什么下场?” 瑾誉望着紫瑛,笑道,“不管是什么下场,我们已经走到了现在,反正我是不会放弃的。难道你舍得么?那么多曾经的快乐,和还没有经历过的快乐,你舍得么?” 紫瑛笑道,“我现在最舍不得的是,和你一起去街市吃个早饭,溜个街什么的。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儿。” 瑾誉道,“什么?” 紫瑛便说,“吃完早饭,我要去见一下公子深?” “你对她又有什么念想?”瑾誉警觉地问道。 紫瑛笑了笑,却说,“能有什么念想,只是觉得他和贺芳庭真的太像了。他到底和贺芳庭之间有没有什么关联?” “没有关联!”瑾誉说得斩钉截铁,见紫瑛一脸的失望,瑾誉便笑道,“其实,本来就是一个人,关联什么!” -本章完结- 第二百零一章 魔帝之邀 司徒府外的那条街市又恢复了往日的繁华,丝毫没有被魔族侵袭过的痕迹。至于绿惜,因为斓星之死,化作一缕青烟,装在公子深的那只白瓷净瓶里,按照瑾誉的意思,既然公子深救了他和紫瑛,那么便要还一个人情给他。那么,自然绿惜是要还给魔族的。 其实,紫瑛之前是恨不得将绿惜碎尸万段的,但终究自己也是魔族,又是欠了恩情在公子深的,便也就随它去了。此刻,她倒没有心思多想绿惜,和瑾誉坐在街边的小摊前喝糯糯的粥,啃着热乎乎的馒头,看着那些花花绿绿的少女,眼光总是时不时地瞟向坐在她对面的瑾誉,她的心情别提多得瑟了。 她伸手过去,指尖在瑾誉的手背上轻轻画了几个圈圈,冲着瑾誉微微地笑,然后很乐意地听见了背后不远处叮叮当当的心碎声,一阵一阵的。如果这个时代的女子可以尖叫的话,可能这个摊子上所有的茶杯都已经震碎。 瑾誉抬眸,问道,“你这样,我怎么吃饭阿?” 紫瑛笑米米地,慢慢起身,姗姗走到他身边坐下,拿了桌上一个包子,递到瑾誉的唇边,嗲声嗲气地道,“没关系,我喂你阿。” 瑾誉无奈笑道,“从前的你可不这样。” “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从前那些天条约束得厉害,我也不知道我是个半魔。倘或知道了,也就不必逼着自己非得适应那天条。听闻魔族的女子素来率性,我也想走心一回。怎么,你倒不喜欢么?”紫瑛说着,那只原本在他手背上画圈圈的手,便从手背移到了胸口。 瑾誉咬了一口馒头,道,“不是不喜欢,只是你这样,我可能会呛到。” “呛到了,我再给你理顺了呗。”紫瑛说着,抬手端了一盏水递过去。 瑾誉无言,杯盏已经靠着唇了,瑾誉却没张口。紫瑛遂道,“怎么,瑾誉哥哥还要人家亲口喂么?” 一直藏在人群之中的铃儿,自然是忍无可忍地跑了出来,大喝道,“放开他!” 紫瑛唇边笑意轻扬,潇潇洒洒地将杯子掷在地上,对着铃儿问道,“放开他,让你来么?”紫瑛这神色,十分凌然高傲,倒是让一向自视甚高的铃儿也生了几分忌惮之心。 铃儿却道,“堂堂,堂堂公子殿下,岂是你可以亵渎的阿?”铃儿终究是忌讳到身处于凡间,没有说破瑾誉的身份。 “我没有亵渎阿,你问问看他觉不觉得我是在亵渎。倒是你跟了我们一路,却不现身,到底意欲何为?”紫瑛问道,又拿起碟子上一块包子,道,“哦,对了,你该不会还惦记着我盘中的菜吧?” 瑾誉在紫瑛背后失笑,紫瑛却回身道,“我说错了么?” 瑾誉摇摇头,目光望着铃儿,才道。“可是魔帝让你来请我们的?” “殿下果然是料事如神。”铃儿说道。 瑾誉抬眸望了望紫瑛,又道,“你吃饱了么?” 紫瑛遂说,“饱是饱了。但是,我还得先找一回公子深,这么快就要去见魔帝了么?” 铃儿便说,“去见公子深也好,反正魔帝也想见他了。他常年不参与魔族行动,却不知道是不是想要脱离魔族。脱离了也好,我趁早与他断绝了关系,各自自由。” 紫瑛遂冷哼道,“你再如何自由也不必想要自由到我的瑾誉哥哥身上。” 铃儿也不答话,只对着瑾誉道,“殿下请吧,魔帝的遣来的黑翟踏云车就停在司徒府的大院内。司徒府也是交了好运,让魔帝选中了。不过司徒家的那位大少奶奶却是个不识抬举的。” 紫瑛闻言,皱眉道,“你把上官夫人给怎么了?” 铃儿扬了扬眉,道,“我倒是喜欢她那副大家闺秀的模样,气韵也十分清丽。只可惜公子深在那里护着,我动不了她。公子深给她捏了个昏睡决,她正睡着呢。要我说,公子深果真是个情种,朝三暮四的。好像连你们神族的那位新来的药师唤作烬梦的也与他纠缠不清。” “烬梦?”紫瑛疑惑,瑾誉低头,修长的手指撩开紫瑛鬓边的落发,贴着她的耳朵几乎是在咬着说道,“那是彩嫣。” 紫瑛的脸色瞬时来了光彩,回身望着瑾誉,瑾誉沉沉地点头。 铃儿便也说道,“怎么,这里头还有什么旁的故事么?” 紫瑛笑说,“你放心吧,公子深不是你的。瑾誉也不是你的。”紫瑛说着,挽起瑾誉的手臂,大摇大摆地从铃儿面前走过去,又说,“瑾誉哥哥,我们回去司徒府吧,这一回,我们先把那两个给撮合了,再上路。” 瑾誉摇头道,“只怕没有这么容易,不如路上慢慢撮合吧。不过,撮合这种事儿,还是别算上我了。”瑾誉说着,回头看了一眼铃儿又道,“其实,她的缘分也不在我这里的。你不必太担忧了。” 瑾誉说罢,紫瑛笑了笑,道,“我没担忧阿,我不觉得你有了我以后,还能再看上别的女子。我不过是无聊,逗她玩儿罢了。有一个天族太子做夫君,又是他们口中所谓的魔族公主,我就算放任一点,也没有什么的吧?” 瑾誉遂道,“看来,你是好了。你竟然也不避讳魔族的身份了么?” 紫瑛便道,“之前的确很难接受,我总是想要光明正大地站在你身边。我以为我杀了魔族的绿惜,我便算是给天族立了大功,然后也许就可以和你比肩站着了。可是,却忽然发现我是魔族,魔族的我怎么可能和你比肩站着。好像永远都不可能了,但是又如何呢?也许,不一定要站在你的身边,就算永远不能成为你名正言顺的妻,可以和你在一起,我便觉得快乐了。“ 瑾誉闻言,抬手摸着紫瑛的头,道,“会有办法的,不然我就去魔族和你一起站着。“ “若果真如此,只怕天君会把魔族踏平的吧。”紫瑛笑了笑。 瑾誉却道,“若是我在魔族的话,也不一定那么容易就踏平了吧。” 铃儿闻言,却道,“即便殿下不在,也不一定就踏平了。”铃儿说着,眸光飘到紫瑛的身上,道,“公主殿下还不知道我们的父君是什么样的人吧。” “父君,我们?”紫瑛惊异。 “对阿,姐姐。其实,我是你同父异母的妹妹呢,不过,很不幸的一件事。我们作为魔帝的女儿,我们的婚姻从来都只会是父君用于联姻的手段。譬如我从前喜欢过神族的一位上神,但是父君也没有应允,我还不是嫁给了素未谋面的公子深么?”铃儿说着,用一种自怜又同情的眸光望着紫瑛。 铃儿又看了看瑾誉,道,“不过,他是堂堂天族的太子,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铃儿说着,眸光又多了几分旖旎之色,笑道,“也许,我若是同父君提出,我也要嫁给天族的太子的话,父君是会同意的,甚至是十分乐意的。反正堂堂太子殿下也不会只娶一位妃子,我也可以作为幻焰姐姐的陪嫁,对么?” 紫瑛却冷言道,“我不需要陪嫁。” 瑾誉便说,“你想见的那个人如今不在天界了,所以你也不一定要嫁给本君,就算嫁给本君也是枉然。本君倒觉得,你不如去求一求公子深,也许他有法子。不过,你知不知道什么最能够打动公子深呢” 铃儿闻言,面色略沉。是什么,最能够打动公子深呢。她的确不知道。然而,当她的眸光再次飘向前方的时候,司徒府庄严的大门已然赫然眼前。门前那个左右前后各种徘徊的女子,便是这一回瑾誉特地从天上召下来的药师烬梦。 紫瑛看见了烬梦,彩嫣二字呼之欲出,到底还是吞了下来,唤道,“这位便是仙药师烬梦仙子了吧。” 烬梦见了紫瑛也是十分的开怀,遂拉着紫瑛的手,道,“姐姐,我们可终于又见面了。” 紫瑛点点头,道,“你怎么在外头,不进去阿?” “方才我在里头看了些不该看的,我就有跑出来了。我跑出来想了想,不知道好不好进去跟他说一声对不起来着。但是说也奇怪,我明明感觉到那里是有结界的,我怎么那么轻易就穿过去了呢?”烬梦道。 瑾誉遂又说,“是不是那个结界根本就是对你开放的呢?” “不会吧,难道你们男子沐浴的时候,还专门留个后门给哪个女子么?”烬梦问道。 瑾誉唇角微微一挑,道,“本君不会有这样的癖好,但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何况还是六界之内最最奇怪的魔族公子深呢?” “你怎么知道我看的是公子深阿?”烬梦惊道。 瑾誉便说,“总不会是司徒南端的,一来他不会术法,二来你会术法,你若是发现对方是司徒南端,只怕他也会被你施个法变猪变狗了吧。” 紫瑛也点头道,“你更不会有兴致在这里小鹿乱撞,想着要不要同他道个歉。” “你俩一唱一和的,话都让你俩说完了,还叫我说什么阿?”烬梦说着,躲在紫瑛身后。彼时,司徒府的大门打开,公子深从里头走了出来,长发还微湿,披在身后,这模样清俊之中又颇有几分柔弱之态,有一种让女子心中的母性泛滥的魅力。 烬梦正失神,那公子深便道,“我刚刚在里间沐浴,感觉到一只狐狸误闯了我设下的结界。我想是我桌上放的桂花糕太香了,惹它来吃。我正起身,打算拿桂花糕出去给它,却又不见踪影了。你们可见到了?” 紫瑛抬眸看了看瑾誉,瑾誉则对着紫瑛道,“外头风大,我们进去吧。” 紫瑛抬脚走了,烬梦便也挪着细碎的小步子跟在身后。只听见身后不远处的铃儿,笑道,“我都不知道我的父君沐浴更衣后,这般有风情。” “你不是应该回去墨海了么?”公子深问道。 铃儿便说,“我是回去墨海了,可是没有我父君的允许,我是进不去墨海的魔族之域的。” 公子深又说,“对了,我忘了,当初你为了那个上神,而自毁原身。魔域你是进不去了。” “你怎么不说,我是为了护住魔族才自毁的原身。当初,若不是我死了,瑾誉殿下怎么会放过魔族,只怕魔族早就灭顶了。”铃儿说到此处,故意扬声问道,“我说得对么?瑾誉殿下?” 瑾誉只是侧过脸来,并没有答话。紫瑛遂道,“难道,她就是焰苒?” 瑾誉点头,紫瑛倒吸了一口冷气,道,“那么,她和尘殷上神有过什么故事么?” 铃儿似乎是听见了紫瑛在瑾誉身旁的耳语,却也好不避讳,即便是当着公子深的面,也如此爱恨分明。她疾步走到紫瑛身侧,道,“我喜欢尘殷,喜欢得不得了。我从前还是个小丫头,不知道那种喜欢有这么浓烈,所以我也一直没有亲口与他说过。如今想来,我很后悔,如果我争取过,结局会不会不一样呢?” 瑾誉看着铃儿,道,“尘殷一直有喜欢的人。” “我知道,但是那个人并不喜欢尘殷,而且若是我之前没有骗过他,他兴许会喜欢我的。”铃儿说着,回眸去看了看公子深,“殿下说,夫君你有办法让我重新见到尘殷。夫君若是允了这件事,麟儿会允诺夫君所有的事情。” 公子深皱了皱眉,良久才叹道,“我没有办法。” 铃儿遂急切地说,“夫君骗人,我知道殿下不会骗我。夫君身上有旷世唯一的七窍玲珑心,夫君不必把整个心都花在这件事上,夫君只要舍弃其中一瓣,为我同天地许愿,便没有什么是做不到的。我知道,在我识得夫君之前,夫君曾经喜欢一个凡间的女子,并把自己的心给了她,我不是不容人的人,夫君若是现在还念着她,就把她找回来。” 公子深郑重地对着铃儿道,“我没有念过凡间的女子,我当初救她,只是好奇,我这颗旷世的七窍之心离了我以后,我有多少能力。还能不能像从前一样,做令人闻风丧胆的公子深,现在看来的确不能少了这颗心。所以,当初我不过是和自己打了个赌。” “那么,夫君心里的那个女子究竟是谁。无论是谁,只要夫君让我重见尘殷,我一定会帮助夫君找到你心里的那个女子的。”铃儿许诺。 公子深的目光悠远,良久没有说话。 铃儿却忽然跪倒在公子深的跟前,道,“夫君,我此生别无所求。你知道,我即便见了尘殷,也不会做出任何违背我们婚姻的事情。我不过是一桩心愿未了,我如果同他亲口言说,听他亲口拒绝,我便也死心了。” 公子深目光平静地落在铃儿身上,抬手扶起她道,“堂堂魔族的公主,何须同我下跪。我若可以帮你,我并不会计较那一片心瓣,也不会计较你与尘殷如何。我同你是氏族联姻,谈不上情爱,但自幼一处玩耍的情谊总有。当初,你献身而求魔族一族安稳,我甚为倾佩感念,但是焰苒,我现在什么都做不了。” 铃儿顺着公子深扶起之势起身,问道,“为什么?你既然从凡间历劫回来,又有蓄蓄在,那颗七窍玲珑心,理应回到你的体内了。你既然说你都不计较,却为什么不能帮我?” 蓄蓄在彼时恰到好处地出来,拉着铃儿道,“表姐,公子的心给了另一个女子。” 铃儿的眸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烬梦的身上,她的目光宛如一道无形的利爪,穿透了烬梦的胸膛,是紫瑛最先出手,施展得不大好的御火术,从指尖燃了一个火球,推到铃儿的身前,被公子深一抬手打落了。 铃儿望着公子深,道,“是不是她?” 公子深摇头,道,“不是,我并不识得烬梦仙子,怎么会是她。” “可是刚才,”铃儿的话说道一半,公子深抢着说道,“刚才是你看错了。” 烬梦却忽然来了胆子,从紫瑛身后跳了出来,说道,“刚才,焰苒公主是不是从我的胸膛里看到了什么?” 公子深望着铃儿,目光十分犀利,铃儿却道,“若是看到了,你以为你的心还会在么?我也许不是瑾誉殿下的对手,但却不会输给幻焰神女这么低级的术法。我的确看到了,但是看到你的心里还装着一颗心,里头那颗心是什么样,只有挖出来才知道。” 紫瑛闻言,立时道,“焰苒公主,我不管你有多厉害,如果你敢挖她的心,我也敢挖你的心。” “好吧,你是姐姐,我终究是要让着你。何况,你是父君现在最宠的公主。不过,姐姐,你别高兴得太早。不两立,我当初若不是因为这个,我早就随尘殷而去了。”铃儿说着,甩手往里间走去,回眸看着公子深的时候,用腹语只对他一人说了一句,“我不管,秘密我可以替你守,但是我要的东西,你必须想办法实现。” 公子深皱了皱眉,蓄蓄忧心道,“表姐是不是让公子为难了?” 公子深遂笑道,“蓄蓄,没有关系的。大不了,我再费一些灵力,替她扭转乾坤就是了。” “公子,您如今没有心了,若是再这样耗损灵力,只怕,”蓄蓄的话没有说完,却被公子深执起手来,问道,“你会陪着我吧?” 蓄蓄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烬梦那一刻是熬不住的,她从紫瑛和瑾誉的那一侧跑到公子深的身边,甩开他执着鸠魔蓄蓄的手,道,“你说,我心里装的那颗心,是不是你的?” 公子深摇摇头,道,“你我从不相识,我为何要把我的心装在你的心上。” “那不如,挖出来看看。”烬梦笑道,笑容倔强而刺眼。 公子深目光平静,侧过脸来看着鸠魔蓄蓄,道,“蓄蓄,仙子想要挖心,你且同仙子说一说,挖心会有什么后果。” “不必说,我什么后果都不怕,我只想知道那颗心是谁的。”烬梦执意如此。 鸠魔蓄蓄便道,“仙子要挖心,其实与我们何干。公子,我们还是进去吧,里边几辆踏云墨翟车还在等着,若是让魔帝陛下久等,总是不好的。何况,绿惜的事情,我们也要去同魔帝陛下汇报一下的,之间,这一次是战还是不战,还不好说,我们不必同天族太过亲近。” 公子深闻言,沉沉点头道,“有理。”便携着蓄蓄一同往里屋走去。 烬梦立在原地,见公子深离去的背影,道,“贺芳庭!你这个懦夫,你竟什么都不敢认!当初,果真是我看错你了。” 烬梦的话回荡在街市,惹来不少人驻足瞩目,她自己倒不觉得有什么丢人的。瑾誉拉着紫瑛要走,紫瑛却还是跑到烬梦的身边,按着她的肩膀,道,“他一定就是贺芳庭,他不承认可能有些什么缘故吧,是不是心在你的身上,倘或说出来就会失效什么的?瑾誉哥哥,你来说一说呀。” 瑾誉摇头道,“我也觉得,这个事,他办得挺孬的。所以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紫瑛瞪了瑾誉一眼,瑾誉只好走过来,说道,“其实,紫瑛你应该明白的。一个从神降到魔,可能需要一个接受心理过程吧。” 紫瑛闻言,点头道,“瑾誉哥哥,这样说,也对。” 烬梦却道,“什么过程,不过程。我也没觉得从神到魔有什么不一样,先前挑起大战的绿惜不是已经被打败了,那么没有人挑起大战了,为什么还要这样疏远。若是说,魔帝还有心挑起战事,那便是后话。现下不是各自安宁,相认也不会怎样。” 瑾誉叹道,“身为男子,有时候,比女子更敏感一些。” 紫瑛抬眸看了看瑾誉,瑾誉笑道,“我不一样,我没有什么值得自卑的。” “我是妖,难道我会嫌弃魔么?”烬梦没好气地说道。 “这很不好说,因为妖可以选择为仙或是为魔。但如果是魔,想要为仙,基本上是不可能的。”瑾誉应道,又看了一眼紫瑛,补充道,“但是,我可以选择为魔。” 紫瑛笑道,“但是魔族也不一定愿意接纳你。” 烬梦道,“做魔需要什么条件阿。杀人放火?我看他也没杀人放火过阿,还是吃人食魂?” 紫瑛摇摇头,道,“若是如此,那我还是不要做魔了。” -本章完结- 第二百零二章 云深国 做一只魔需要什么条件,吃人噬心这事是很低级的魔偶尔才干那么一两回的。高级的魔一般只吃妖或是仙的生魂,再高级一点的魔就基本上都在找神族决斗。譬如魔帝苍梧空肆,年少的时候剑下死了不少上古神族,后来却销声匿迹的一阵子。 这件事,是紫瑛坐在踏云墨翟车上,听公子深和铃儿拌嘴的时候说起的。其实,他们本该一人一趟车的,因为烬梦恼火砸了三部,紫瑛劝她的时候失手砸了一部。于是,这么多人就只好全都瑟缩在一部车里。 一路上,铃儿自然没有少抱怨。鸠魔蓄蓄却显得十分安静,公子深便和瑾誉打起了桥牌,赌注是那一座山上哪一棵万年不老的树之类的东西。反正那些名字,紫瑛没听过,她毕竟神史学得不大好,地理更差,那么烬梦便是更不用提了。 踏云墨翟车经过云深国的领空之时,颠簸了一下。拉着踏云车的七只墨翟被云海里的暗涌给击中了三只,车歪向了一边。紫瑛原本就是挨着瑾誉坐着的,车体倾斜时,她扑倒在瑾誉怀里的时候,唇遇上了瑾誉的鼻尖,瑾誉顺势又将紫瑛往下拉了一把,吻上她的唇,紫瑛羞红的脸,好在满车凌乱,倒无人顾及他们举动。 反而是烬梦的动作十分大,整个人跟个球似地滚到对面的公子深怀里,难得公子深还接得那么准确无误。公子深怀抱着烬梦的时候,眉毛挑得一高一低地看着她,道,“你差点把我撞出内伤了,你们天族的伙食不错,仙子都这么重么?” “是我重,还是你弱,竟然连一个女子都抱不住。”烬梦反唇相讥道。 公子深回眸去看鸠魔蓄蓄,道,“我可有哪一次没抱住你的?” 蓄蓄摇摇头,公子深对着烬梦做了一个‘你看,是不是’的表情,却听见蓄蓄道,“公子,蓄蓄不知,因为公子从前也不曾抱过蓄蓄的。” 烬梦一笑,又道,“你看,你果然很弱吧。” “那既然我都这么弱了,你怎么还不起来?”公子深问道。 烬梦摇摇头,说,“我不起来,刚好让你练练手。” 蓄蓄的眸光一暗,脸上挂着些失落与无奈,铃儿看出了蓄蓄的不悦,遂对着瑾誉道,“都说你们天族最讲究个礼义廉耻,这还未嫁人的姑娘就这样坐在我家公子身上,你倒也不好好说说么?” 瑾誉遂笑道,“说说?说什么?”瑾誉看了看烬梦和公子深,又道,“你看,烬梦没有起来,你家公子也没动手赶人阿。可是你太在意了?” 公子深听瑾誉这样说,正要说些什么,瑾誉已经重新抓起桥牌,道,“来来来,刚刚斗到哪里了。” 公子深便道,“罢了,输给你锦瓷宫一个挂坠成么?你能不能让她先起来,我果真弱得狠,都脚麻了,我哪里还动得了手阿?” 瑾誉抬眸望了望车窗外的天色,叹道,“脚在她的,她不起来,谁也拿她没法子。只不过,她若是果真起来了,只怕你又要后悔的。” 公子深无奈地对着烬梦道,“姑奶奶,你先起来吧。” 烬梦看了公子深一眼,道,“罢了,你还真是无趣。”烬梦起来的时候,拉车的墨翟又尖叫了一声,这回车身一震,直接翻了过来。烬梦因为刚刚从公子深身上起来,没有稳住重心,直接被甩出车窗外。 紫瑛惊了,正要抬手去拉,却瑾誉阻道,“自然有人会去救的。” 车窗外,云流暗涌,宛如奔腾的海啸,一股龙卷风似的云卷拦腰将烬梦席卷而去。紫瑛的手握在车窗上,越来越紧,眉目也越蹙越紧。瑾誉却是云淡风轻地坐在一旁,对着公子深道,“来,你刚刚输了一个瓷挂坠给本君,本君还想再跟你讨一双瓷娃娃送给紫瑛。” 公子深看似平静,实则心不在焉,嗯了一声。公子深却不知自己这一声嗯罢,手里握着的是什么,丢下去的又是什么。瑾誉淡然望着掀开的桥牌,道,“公子深这是要送一双给本君,本君就不客气了。” 公子深淡笑道,“一双娃娃而已,我还是送得起的。殿下不必客气。” 瑾誉便道,“客气自是不会同你客气的,只是从前听说过云深国在空中设了万丈云涌的法曲,为的是不让外来的种族入侵他们的领土。然而,若是一般人也就被赶出来就是了,可是他们云深国实际是虎精的后裔,也就是说他们最讨厌的就是狐狸。”瑾誉说着,眸光撇到一旁的紫瑛,说道,“从前我们有个朋友,历了个情劫,还做了狐族的狐王。倘或是让云深国遇上了她,后果岂不是不堪设想么?” 公子深到底是抓不住桥牌了,挥手一掷,正要起身却被身旁的鸠魔蓄蓄拉着,说道,“公子不必亲自去,让蓄蓄替公子去。蓄蓄保证能够把烬梦仙子带回来。” 瑾誉淡淡道,“你是带不回来的,别看你是魔,他们只是精怪,这存活了万年的精怪,却不一定是你们魔能够拿下的。何况云深国如今的王,亦忘可不是好对付的。” “那个亦忘么?六界之中,他也可以排得上第六位,蓄蓄,你的确不会是他的对手。”公子深说着,抬手拂去攀在他手臂上的鸠魔蓄蓄的手,飞身而去。铃儿却在他走后,道,“其实,我也蛮想要去会一会那个亦忘的。” 瑾誉却把桥牌递给铃儿,道,“焰苒公主有没有兴趣和本君赌一局,就赌你能不能再次见到了落如何?” 铃儿望着瑾誉的眉目微微一紧,她接过桥牌,道,“那如果我输了,我拿什么输给你?” “输了?拿她罢。”瑾誉说着,指了指身旁的紫瑛,紫瑛回过身来,问道,“我怎么算赌注?” 瑾誉便道,“倘或焰苒公主输了,就麻烦公主替本君在魔帝跟前说个情,将幻焰依旧许给本君就是了。倘或焰苒公主赢了,只怕公主也回不来了。” 铃儿的眉目微微一颤,似有泪盈于睫,却点头道,“这场赌,可赢亦可输。” 车内风起云涌,车外依然也还是风起云涌。 公子深青色的身影翻越在滚滚云海之中,却始终没有看到烬梦的身影。公子深终于着急无奈地喊着他记忆之中的那个名字,“彩嫣,彩嫣,你在哪里!”公子深已然顾不得所谓男子的颜面,那一刻他空荡荡的胸膛竟然也会觉得那般疼痛,仿佛西风贯穿了他的皮肉,吹进了那寂寞空落之处。 他执剑斩了那纷乱的棉絮,漫天飞舞的白色弥漫了他的眼睛,云海深处立了那么一抹绚丽的身影。他匆忙飞过去,抬手一抓,却竟然扑了个空,他喊了一声,彩嫣,依旧毫无应答。他回身,又挥剑斩去,却竟然在那云层叠嶂之处,劈出了一串红瑚珠,这是从前他还是贺芳庭的时候,怕她被净月宫的灵气所伤,特地赠给她的。 他立在云端,往下望去,那幽幽深深的山谷之中,一泉飞流而下。那泉水之下便是传说之中云深国的所在之处。他没有丝毫的犹疑,沿着那一泉的流向而飞。他听说这道泉十分的长,长到需得飞上一年的时光才能够到达。 然而,对于公子深而言,一年太长。三个月,他终于飞到了泉水落下之处,没有想象之中的一片碧波荡漾的湖。而是如同遇上了一个透明的伞罩一般,泉水沿着看不见的弧度滑开了,而那伞罩之下静谧的村庄大约便是云深国的所在之处了。 公子深走在纵横的阡陌之上,因为他到底是这个村子里的外人,惹得村子里鸡鸣狗跳的。一个年迈的老婆婆就住在村口,见了公子深,便欣然地对着自家的姑娘道,“芹芹,快来,快来看看这个是不是就是祭司所说的天降圣人。” 公子深有些不明所以,循声走出来的姑娘,看样子宛如凡人家的孩童模样,年纪约莫着才*岁不到,见了他,笑意盈盈地说道,“大哥哥,你是不是来自东边?” 公子深闻言,摇头道,“不是,我来自西方。” “那公子可是姓贺?”那小姑娘又问道。 公子深思量了一下,点头道,“算是吧。” 小姑娘十分高兴,拉着公子深的手,对着那老婆婆道,“奶奶,果然是他。大祭司算得一点都没有错,一位贺姓的青衣公子,我见过大祭司画的画像,就是这位大哥哥的模样。” 老婆婆也笑得十分欣然,道,“太好了,阿斌有救了,我们村子有救。” “阿斌?”公子深疑惑道。 那小姑娘便说,“对,阿斌是我哥哥的名字。哥哥得了怪病,一到月上中天的时候就啼哭不止,若只是啼哭便罢了。他还总是,总是去骚扰别人家的男子。你知道,这多有伤风化阿。后来被我哥哥欺侮过的男子,也就都得了这个病。现在我们村子里的人越来越少了,因为男子都不喜欢女子,也不愿与女子成亲生子,所以……” 公子深闻言,慨叹道,原来这里竟是个断袖之村。 那小姑娘满目期待地望着公子深,道,“大祭司说,只要您来,一切魔咒便可迎刃而解的。” 公子深无奈道,“这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那小姑娘说,“大哥哥,你既然来了,那么便随我去见一见大祭司吧。” 公子深便道,“可我是来寻人的。” “寻人的话,找我们大祭司就没错了。无论你找谁,天南地北,大祭司都能给你算出来,这个人在何处。”小姑娘说着拉着公子深的手一边走,一边又说道,“我们全村人都姓鲁,我叫鲁芹,他们都叫我芹芹。你既然是姓贺,那我以后便叫你贺哥哥好了。” 公子深眸光暖暖地染在小姑娘长长的睫毛之上,笑道,“也好,但你这是要带我去哪里。” “大祭司的法坛。”芹芹说着,一路带着公子深往村子深处走,绕过一片鸢尾花花海,来到一个山洞前。洞门前还摆着一座高高的香岸,岸上摆着牲口,果蔬,和三缕清香。公子深勾唇笑道,“看来,我要找的人,的确在这里。” 芹芹好奇道,“怎么,贺哥哥看到那个人了么?” 公子深摇摇头,道,“你们大祭司应该是新来不久的吧。” 芹芹点头道,“嗯,才来了三个月。也和贺哥哥一样,是从天而降的。那时候,村子里正闹旱灾,她来的时候带来了雨水,可把整个村子的人都乐呵的。而且她无论预言什么都那么准,我们王十分倚重她,便风她为大祭司了。” 公子深点点头,见芹芹忽然跪下,皱眉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见大祭司,必须先叩首跪拜的。”芹芹说着,又拽了拽公子深的衣袖,道,“来,入乡随俗,贺哥哥也一起吧。” 公子深拂袖道,“若是我果真跪了她,只怕这个洞都得塌了。” 公子深的话才落下,那洞里走出一抹清影。山风拂动她长长的衣摆,白底蹙金的狐狸首纹路在阳光之下泛着神秘而复古的光芒。她没有盘发,任由着长发披散,只是在额前用一缕金色的橄榄叶编织成环,绕在头上,该在眉间那个鲜红的梅花花钿之上。 公子深望着她,道,“我还以为你要葬身于此处,特地下来看看,却不曾想你竟然还厮混得不错。反而成了此地的大祭司。” 她眨了眨莹动的眉睫,笑道,“混口饭吃罢了,反正也掉下来,还没找到法子出去。我那天坐在洞里那么一算,算到命不该绝,我想你一定会来救我的,就画了一幅你的画像散播给村里的老少,告诉他们你才是能够拯救他们的天人。然后,我就安安稳稳地坐着等你来咯。” 公子深无奈道,“那如果我不来呢?” “这个我倒没有想过,掉下来之前,特地把一串珊瑚珠子放在云端了,我赌你没有那么绝情。如果输了,就在这里做一辈子的大祭司,也没有什么不好。反正你也不在乎了,我何必回去。”她说着,翻了个白眼,一幅无所谓的表情,其实心里却在乎的要死。 公子深便又说,“可是我并不会治这个小姑娘所说的那种,那种病。” 她笑道,“你不会,我会阿。其实,你只要配合我就行了。” 公子深皱了皱眉,心里隐约有种大事不妙的感觉,只见她已经俯身对着芹芹说道,“我之前和你说好的,如果天人来了,你就会想办法弄到红梅,你可准备好了。” 芹芹点头,道,“大祭司放心吧,每家每户的姑娘都用红绢做了许多红梅花呢,就等着天人来举办这一场红梅宴。全村的姑娘都等着呢,毕竟全村姑娘的幸福都在这一搏了。” 她便道,“这样便好,快去准备准备哦,今晚就把这红梅宴搞起来。” 芹芹听了她的吩咐自是去了,山前洞口只剩下公子深和烬梦。公子深看着烬梦道,“你这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 “六界之中最美的男子是谁?”烬梦问道。 “自然是瑾誉殿下。”公子深应道。 她却笑说,“你从前可没有这样谦虚,天族瑾誉,魔族公子深,可是并称最美,你何必自谦。我想他们是没有见过美男子,倘或他们见了你,哪里还会对旁的男子起什么爱慕之心。” 公子深闻言,惊愕道,“你这是要出卖我的色相。” 她点头道,“要么我上去大跳艳舞,让他们重获对女性美的认知与感动,要么你上去大跳艳舞,让他们知道天底下什么样的男子才勘称绝世,令他们相互绝望,久而久之也就不再喜欢男子了。反正他们喜欢的你,他们肯定得不到对么?没有希望就会绝望,绝望过后便是重生。” 公子深嗤之以鼻,道,“你这个是什么逻辑?” “你也可以不帮这个忙,反正我和这里的王说好了,若是治不好这个病我是不离开的。但是你都来了,我不跟你走,独自留在这里,我也做不到阿。那只好今晚的红梅宴由我来领舞了。”她说着,做了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公子深也终于无可奈何地悲叹道,“罢了,可是你总得告诉我你究竟准备了什么舞蹈。” “也没有什么,我就是吩咐他们在舞台中间立了根长长的竹杠,然后我编的这个舞吧,主要是要围绕着竹竿绕开的。所以我给这个舞吧,取名为绕竿舞。”她说着,找到了洞口的一杆竹子,围着那竹子跳了起来,一边跳,还一边喘息着道,“来,我给你来一段,你先欣赏看看,有没有哪里不好的,需要改一改什么的。” 在他的记忆里,狐狸天生妖媚,但彩嫣是他见过的狐狸之中最为灵动最为纯彻的一只。他一直觉得小丫头该好好地被护在襁褓里,于是他总是给她营造了一个温暖的襁褓。直到后来他死了一回,复生了一回,再见到她的时候,才发现她果真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喃着唤他芳庭哥哥的小丫头了。 她迷离的眼神,慵懒而柔软的腰肢,绕在那根细细的竹竿之上时,每一个动作都会惹得他血脉膨胀,这哪里还是一场舞,根本就是在逼他犯罪。他看着她起伏的动作,鬓边的汗珠,以及打着节拍的红唇,眉眼里那撩人的眼光,无比暧昧的姿态,无一不将他的愤怒挑高到一个极点。这场舞,没有一处是好的,最糟的是撩拨了人心,这一点最为过分! 他从来没有因为谁,因为什么事情而这样愤怒过,愤怒到没有丝毫理智。他恶狠狠地走过去,每一步都踩得那么重,几乎要地陷一般。他忘了他素来的谦和与温柔,使劲地一把拉着她下来,道,“这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以为你是猴子么,绕在杆子上转悠?还是到处招摇的彩旗,嗯?” 她闻言,惊骇道,“这是咱们狐族的绕杆舞,从前看过我们娘子跳了一回,觉得十分妩媚妖娆,果然我还是驾驭不来的。但是也还不至于跟猴子似的吧,唉!” 他摇摇头,道,“你是打算自己去,还是让我去跳这个舞?”他想了想,又道,“不管你怎么想的,反正你不能自己去跳那么一场舞,这是给谁看呢? 她闻言笑了笑,满心满意的欣然,她一面说着,“自然是你去阿!”,一面又拍了一下他的胸脯,道“嗯,我想好了,你也不必穿什么衣服,拿片树叶遮一下,这样更凸显身材。”她说罢,得意洋洋地笑了笑。 “你从前好像并不是这么放得开阿。”他说着,目光里的愤怒慢慢地冷却下来,好像是因为她并没有打算在众人面前跳这么一场舞,而觉得心安理得了许多。 她便偏着头,反问道,“我从前?我从前什么样,你记得么?你不是说从来也不识得我么?” 他一时语塞,只是望着烬梦,烬梦却笑道,“逗你玩的,这个绕杆舞果真让你跳,你也跳不出什么风骨来,你也不是我们狐族那种妖媚的男子。我给你备了一袭红衣,从前我深爱的那个男子穿那样的衣裳的时候,尤其的好看。你和他那么像,我想你穿起来也一定好看。他从前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偶尔研习个新的术法,不然就煮煮奶茶。不过,你毕竟不是他,你不必做那些,想来即便做了你也不一定有他做的那么好。既然如此,我并不想勉强你,只是,我给你备了几只白瓷,画瓷是你的强项,你给他们画几个瓷,倒不为难你的吧。” 他此刻才慢慢稳定下来的心绪,端着架子道,“你倒是知道行情,魔族的公子深画瓷,的确可以去除他们一些杂念。可是,我不觉得我有必要为他们这么做。而且我还没有想好要画什么。” 她笑道,“无所谓阿,大不了就是把绕杆舞跳一遍。“ 他沉了颜色,她却说,“我们狐族素来最不讲究什么桢洁阿,名声的。我们狐族讲究魅力,倘或我把这一个断袖村给整顿好了,我回到狐族是可以嫁一个十分好的人家的。我想这也是贺芳庭所想要的,他不会希望我终日给他守活寡的。所以,借这个机会,我也红一把,没什么不好的。“ 就在那一刻,他深吸了一口气,道,“我觉得你洞口这一片鸢尾挺好看的,今夜就画鸢尾了,需不需要再题几句诗阿?忽然想到几句,就送给这个村了,若是果真从根本上治好了这些断袖,也算功德一件。” 她嫣然一笑,遂道,“天色不早了,我们去登云台吧,夜宴就设在那里。” -本章完结- 第二百零三章 离开云深国 云深国的那些瓷器,却终究没有一个是公子深看得上眼的,唯有他们王的宫殿里几尊瓷像倒还算得上能看。终究是公子深动用了自己的关系,见了均亦忘,又从他的宫殿之中挑了五尊,在那些红绢扎成的红梅花树里,执笔仔细勾画。五尊瓷像被公子深妙笔一画,却成了五个风格迥异,却倾国绝美的女像。 当云深国的司典大人将这五尊女像呈给云深国的王,均亦忘的时候,均亦忘只觉得六宫粉黛顿时失色。只是均亦忘不知道,第一尊女像的眉眼是烬梦的眉眼,第二尊女像的鼻唇,是烬梦的鼻唇,第三尊女像的前额是烬梦的前额,第四尊女像的脸颊是烬梦的脸颊,第五尊女像的耳朵下巴也一样是烬梦的模样。 均亦忘十分欣然,将这五尊女像树在云深国的最高之处,各村个寨的人看到这五尊女像后,果然又重拾了对女子之美的希冀与企盼。而芹芹所在的那个村落里,那些断袖匹夫也从此更懂得欣赏女眷起来。唯有芹芹的哥哥,依旧病入膏肓。 均亦忘倒是无所谓这么一个人断袖,但公子深的性子比较执着,不大愿意一件事已经接近完美而不让它完美下去。公子深还是去了芹芹家,找到了芹芹,芹芹领着公子深和烬梦往那阿斌所隐之处。 那地方还算清雅,一座小木屋躲在郁郁苍苍的松树林后,风过之时可以听到松针攒动的声音,如浪起伏在耳畔,却比海浪更温婉柔和,又绿得生机盎然。那小木屋十分齐整,连一扇窗前悬着的风铃都纤尘不染。 烬梦走进去的时候,公子深抬手拦了拦,道,“你还是跟在我身后吧。” 烬梦问道,“为什么,我堂堂司药府的仙子,还怕一个精怪么?” 公子深遂笑道,“我能感觉的到这里的灵力十分浑厚,只怕也不是你一个小小的司药府的仙子可以抵挡得了的。” 烬梦不解道,“我怎么没有感觉到。” 公子深便笑,说,“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阿斌应该就是我们魔族寻了许久的和氏璧之灵,是么?” 芹芹闻言,皱了眉,道,“贺哥哥,你说什么呢?” 公子深一拂袖,袖下风掠过小木屋的门前,门前那株桂树微微振动,金色的小花纷纷扬扬地落下,香气袭人。他是笼着香气而来的男子,一袭云灰色的长衫,手中提着一串松子,淡若从容地立在众人跟前。 芹芹才要向前,高声喊了一句,“哥哥。”却被烬梦拉了回来,那男子遂道,“芹芹,我并不是你哥哥,你哥哥阿斌在那个雷雨交加的夜里,因为风寒而发作的高烧,已经死了。我借了他的身体,因为我要躲避天族瑾誉太子的追杀令。” 公子深冲着他说道,“挽宋,多年不见,不曾想竟在此处相遇。” “公子此次来,是代表天族,还是我们魔族?”挽宋说道。 公子深便说,“我不代表天族,也不代表魔族。只是恰巧这一路与瑾誉殿下为伴,又是去见魔帝陛下。你有没有兴趣与我们同行?” 挽宋斩钉截铁地说道,“没有!” 公子深遂点头,道,“你的魔阵被我破了,我并不是有意的。前尘往事也与我无甚关系,不过,云深国终究是虎精的地界,你在这里缅怀尹唐也不是不可以。可你扰了均亦忘的族人,只怕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挽宋遂笑道,“我和尹唐为魔族驰骋沙场,我们又落了个什么下场。尹唐死于疆场,我只求要回尹唐的真身,瑾誉又何曾同意将尹唐还给我。我听说,均亦忘和瑾誉的交情不错,我在这里等他三千年之久,他倒怎么不来呢?” 公子深淡笑道,“你不是均亦忘的对手,也自然不会是瑾誉殿下的对手。他不来,许是愿你用这三千年散尽仇恨。可你却执迷不悟,其实尹唐早就轮回于凡世,你又何必苦苦执着呢?” 挽宋遂道,“你说的可是真的,他在哪里?” 公子深便道,“司徒府,司徒南端便是尹唐。” 挽宋有些诧异,公子深竟然这般干脆就道出真相,公子深却笑道,“离开这里,这里不属于你,你也不属于这里。若是找到尹唐,就回去魔族,若是在魔族无立足之地,就来我的锦瓷宫,我不喜战事,但却差一双人为我擦洗那些净瓷。” 挽宋遂俯身对着公子深一拜,公子深不自觉便拉起身旁烬梦的衣袖,道,“从前他救了我的一只宠物,这份恩情当是我还给他的,走吧。” 烬梦却道,“你还养过宠物?什么宠物?” 公子深闻言,沉声道,“狐狸崽子。” “狐狸崽子?”烬梦闻言,笑道,“多大了?什么颜色,还有我认不得的狐狸崽子么?” 公子深遂道,“还在襁褓之中的狐狸崽子,因为先天不足,当时的妖王苏雨晴抱着皱巴巴的狐狸娃娃来魔族相求。狐狸崽子的八字奇异,需得寅时出生的上魔度一些灵力给它,方能存活。是挽宋度给那狐狸崽子的,也是魔族与妖族素来交好,也是苏雨晴制的香粉颇得尹唐喜欢。” “那现在那只狐狸崽子还在你们魔族么?难怪我从前从未见过它,长得好不好,是不是也入了你们魔族?”烬梦问道,却不知不觉间,已然走到芹芹家村口,芹芹的奶奶期许地望着他们。 公子深还来不及回答,老人家已然跪倒在烬梦的跟前,哭诉道,“我只有这么一个孙子,请大祭司救救他吧。” 烬梦正为难,芹芹已经扶起了老人家,道,“奶奶不是他们不救哥哥,而是哥哥……” 公子深遂道,“芹芹,让你哥哥去我那里,倘或你们想他了,我便也让他常常回来看看你们可好?” 芹芹年纪虽小,却是个懂事的孩子,她知道公子深如此说,是为了安她奶奶的心,遂道,“好,贺哥哥照顾我哥哥的话,我和奶奶都会狠放心的。” 公子深对着芹芹温柔一笑,芹芹只觉得心头一暖,仿佛苦寒的冬日里瞬时绽放开的万丈阳光。芹芹走过去,问道,“贺哥哥,我能不能摸摸你的脸?” 公子深遂蹲下身子来,把脸凑过去的时候,芹芹小小的手抚上他的脸庞,眼睛里满是晶晶亮亮的泪水,便道,“从前的大祭司说过,我能够看穿人心所想。可我却看见哥哥的心不在哥哥的身上,因为哥哥把心放在最安全的地方,那个地方让哥哥觉得温暖,觉得安逸,永远都不会受到伤害。既是如此,哥哥为什么不肯与她在一起,既成全了那颗心,又成全了哥哥这半生沉浮。” 公子深听到芹芹这么说的时候,眸光微微一震。芹芹笑道,“从前的大祭司预言我将是未来云深国的大祭司,所以我说的话一定会应验的。贺哥哥,你会幸福的,我会用我的一生来祝福你。” 芹芹说罢,抬眸去看着烬梦,道,“我知道,你不属于我们这里,你也不会永远坐在大祭司的位置上。但是,如果没有你在,我是不会知道大祭司这个位置对于云深国而言是多么重要。我从前不愿意继承大祭司的位置,因为大祭司是不能够婚嫁的,作为女孩子若是不能够婚嫁,我却觉得着实没有什么意思。但今日起,我想不会再有旁的男子走进我的心底了,所以不嫁便不嫁吧。姐姐,谢谢你替我承担了三个月的责任。” 烬梦皱着眉,抬手去抚摸芹芹的小脸,芹芹靠在她的掌心,手掌附上烬梦的手背,道,“我把我余生所有的情爱都交托给你,请姐姐一定替我好好珍惜。” 烬梦郑重点头,芹芹忽然拂开烬梦的手,纵身跃起,飞在半空,随着她口中念动的咒语,一道彩虹从烬梦和公子深的脚边拔地而起,那彩虹一直绵延到村落的上空,绵延到高高的云端。芹芹便对着他二人说道,“这便是出去的路,你们快走吧。倘或王知道了,只怕又要横生枝节。” 烬梦又道,“我们走了,你怎么和均亦忘交代?” 芹芹笑道,“我是大祭司,姐姐难道还不知道大祭司在云深国的地位么。大祭司的话,王也必须谨遵,因为大祭司的预言永远不会出错。” “芹芹!”烬梦喊了一声,却被公子深拉走,道,“不要辜负那个小姑娘的心意。”公子深和烬梦走后,那湾彩虹慢慢失去颜色。然而,烬梦却十分清楚,芹芹那种满目不舍的眼光,她也曾说过要出去看看,可若是坐在大祭司的位置上,她的一生都不可能离开云深国了。 烬梦想到这里的时候,十分颓散。公子深却说,“你知道么,她是命定的大祭司,即便没有你,没有我,她也逃不开宿命。倘或宿命逃得开,就不叫宿命了。只不过她是幸运的,因为有你,也有我。” “有你什么事阿?”烬梦没好气地说道。 公子深无奈笑着,却又不知道如何应答。他知道芹芹的少女心事,却终究是不能说破的爱恋。公子深望着烬梦的时候,终究还是说道,“彩嫣,其实你不见的时候,我就决定不要再逃了,那些事,我一件也没有忘记。我只是在想,我原本是天族的飞鸿神将,如今却成了魔族的公子深,我有那么多过去,曾经搅乱人间,为祸六界。曾经使妖族哀鸿遍野,也曾经颠覆神族,所以这样的我,你还会像当初那样誓死相随么?” 烬梦原本走在云端,轻快的步子终于凝止不前了,她几乎不敢回头,怕这一切只是幻听,又怕不回头会错过这如梦似幻的声音。 公子深等了良久,终究没有等到烬梦的回应,遂道,“我就知道,你还是接受不来,其实说出来也好,总比惶惶不安地猜测要强得多。” 她回过身来,笑道,“我以为我在做梦,然后狠狠地掐了一下手臂,果然是痛的。我刚刚只是狠纠结,我应该叫你公子深,还是芳庭哥哥。你应该唤我为彩嫣还是烬梦,可是我还是喜欢彩嫣这个名字一些。我没有你那么多的过去,可是我的过去总是与你有关,所以我还是喜欢作为彩嫣比较好些。” 公子深心之欣然若狂,举步走到她的身后,又道,“可你如今可是司药府的仙子,同一个魔族的公子在一处,还是一个罪债累累的公子深在一处……” 彩嫣转过身来,道,“那些没有我的过去,也的确是你的一部分,从前不知道便罢了,如今知道了,我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齿之处,反而觉得十分荣耀。爱上一个搅乱了六界的公子深,曾贵为神族,又可以回归魔族,没有什么不好。从前的你,原来六界都不在眼底,如今的你依旧六界不在眼底,却有我。如果在你心里,我比六界都重,我没有什么不值得的。” 他笑着,抬手将她揽入怀中。 她却忽然冷了颜色,道,“你之前对紫瑛姐姐频频示好,是几个意思?” 他被冷不防这么一问,倒是十分紧张地解释道,“那时候,就是觉得我已经配不上你了,你终日来纠缠我,反而让我觉得心痛欲裂。后来,我就想紫瑛是你的挚友,倘或我说喜欢她,你大约也不会对她如何,甚至也就死心退出了。现在想来,还好你没有真的死心。” 她看着他,摇头叹道,“贺芳庭,你真的狠幼稚耶!那你有没有想过紫瑛姐姐若是真的喜欢上你,你又要如何?” “不大可能吧,倘或真的,只怕殿下会杀了她吧?”他说道。 她便冷笑道,“只怕先死的那个是你。” 他摇头道,“也不一定,如果以贺芳庭的修为也许是输定了,但是我是公子深阿,公子深的修为可不一定会输。” “所以,你是想要和本君比一场么?”云海翻滚之处,传来瑾誉的声音,他掷下去最后一张骨牌,又对着一旁的铃儿说道,“焰苒公主,我赢了。看来,你不能够做我和紫瑛的说客了。” 彩嫣从他怀中探出头来,正看见瑾誉和紫瑛,还有铃儿和蓄蓄都站在云端。彩嫣便问道,“你们怎么都下车了?” 紫瑛便道,“车上太闷,又只能一直停在这里等你们,觉得无趣,干脆出来看看风景。没有想到风景这么好看,方才我也和瑾誉哥哥赌了一局。” 彩嫣便问道,“赌什么?” 紫瑛笑说,“赌今日是你一人回来,还是你们一双回来。” 彩嫣不悦道,“紫瑛姐姐你该不会赌一人吧?” 紫瑛呵呵干笑,便道,“这个不重要,现在最重要的是,谁去告诉司药府的药君一声,他刚刚收的大弟子跑了,而且一心向魔。” 被紫瑛这么一提,彩嫣才恍然若悟,偏头问公子深道,“和药君打,你会赢的吧?” 公子深颇为难,思量了一下,说道,“药君是老人家,多少该让三分的。其实也要看让几招,百招之内胜他应该也还不算什么问题了。不过,对一个老人家只让百招算不算不厚道呢?” 紫瑛冷哼,道,“公子深口气倒是不小呢。” 瑾誉拉了拉紫瑛的手,道,“他也的确没有说谎,虽然口气嚣张了一点。不过,药君与他硬碰硬打是打不过了,也不知道会不会下点药什么的。” 彩嫣挽着公子深的手,冲着瑾誉,道,“殿下,他若是下药,我还会解呢。大弟子也不是白当的。反正我可不回去司药府了。你回去的时候,告诉药君一声,烬梦这个名字太难听了,我实在不愿意再叫烬梦了。就当司药府的烬梦仙子死了好了。” 瑾誉便笑道,“要嫁给公子深,是不是要先讨好一些焰苒公主,毕竟人家可是正妻。” 彩嫣闻言,还没有等身旁的公子深说些什么,已经飞身落在铃儿跟前,道,“你从前是焰苒公主,今生却不过是用金茱萸重塑的身形,但法力倒还不低。但是我彩嫣如今也贵为狐族妖王,与你打一场,也不算丢了你的颜面吧。” 铃儿勾着红唇笑道,“别说你一个狐族,就是你们整个妖族的妖王见了魔帝陛下也是要行礼的,何况我是魔族的公主,与你动手是抬举你。你既然果真要与我动手,我又何必手下留情。”铃儿说着,抬眸望向一旁的公子深,道,“还没进门的妾,夫君不会现在就出手护着吧?” 公子深望着铃儿,道,“你大可以出手试试看。” 铃儿笑道,“夫君的意思是,夫君要先与我打一场么?夫君不是魔族之中最温润的公子,从不打女子的么?” 公子深摇头,道“这个传言不真,因为目前为止还没有哪个女子跟我动过手,所以我也还没有还手的机会,当然我希望我永远不要有还手的机会。” 瑾誉原本可以双手环胸站在一旁看好戏的,可是紫瑛却推了一把瑾誉,道,“果真打一场要误了去见魔帝的行程。”瑾誉便也只好硬着头皮出来当一回和事佬,道,“焰苒公主,可是忘了与本君的赌约,既然赢了,却又不好好珍惜抓住七窍玲珑心的机会。” 铃儿目光轻轻一晃,皱着眉望着彩嫣,道,“公子深的心,在你那里。” 彩嫣回眸,看着公子深道,“应该是这样的,当初我本该形神俱灭了,若不是栩曼妙做了的一味药,也许我不复存在。死去的本该是我。” 彼时,一直默然的鸠魔蓄蓄在那一刻慢慢走到他们之中,道,“的确如此,因为我就是栩曼妙,我按照公子最后的愿望,救活了彩嫣。” 铃儿哑然失笑,良久的沉默,她转过身去,背对着彩嫣。彩嫣看到她瘦弱的肩膀在微微地颤抖,彩嫣抬手,却终于又放下了。然后听见铃儿嘶哑而颤抖的声音,说道,“你不知道,我是多么羡慕你,可以和相爱的人经历生死,一次又一次地相携着站在一处。而我呢,我爱上的一个不曾爱过我的人,我只是想告诉他而已,竟是这样难。” 彩嫣虽是明朗的心性,却也有着女儿家的柔软与同情心。她终究还是轻轻一叹,道,“你是公子深的妻子,自然可以要求他为你实现愿望。而我抢占了你夫君的心,所以你想要如何,我都应该要满足你不是么?” “我想见尘殷。”铃儿说着,回过身来,那张艳丽的容颜被泪水割得支离破碎。 彩嫣回眸望着公子深,公子深沉沉点头。彩嫣遂道,“你要的,我答应你。” 铃儿握起彩嫣的手,万分感激。公子深却道,“你不要高兴得太早,尘殷是神,神的殒落是不可能复生的。但七窍玲珑心的一瓣能做的不过是颠覆时空,也就是彩嫣许愿,把你送到尘殷还在的那个时空里去。可你这么一去,便是永远回不来了。你有没有想过,倘或尘殷并不接受你,你可能要孤老终生。” 铃儿遂笑道,“孤老终生,并不会比遗憾终生来得可怕。” 鸠魔蓄蓄拉了拉铃儿的衣袖,道,“也许不必说,也是另一种美呢?” 铃儿摇头道,“那是你,你的公子深有彩嫣,而我的尘殷谁也没有。即便他不爱我,仍然可以拥有一个爱着他的我,不离不弃,永远相随。我和你并没有什么不一样,不求他的爱,只求一场眼睛能够看得见的默默陪伴。” 铃儿的话落下的时候,鸠魔蓄蓄的手缓缓松开。她心底叹道,何尝不是如焰苒所说。她这一生求的只是眼睛能够看得见的默默相陪,却也怕这场陪伴,如今到了尽头。从此以后,公子深有彩嫣相伴,鸠魔蓄蓄却终究成了个多余。可鸠魔蓄蓄素来是个知趣的性子,她早已下定决心,再一次寻一个不远不近的地方,不再让公子深看见她,而她也不再看公子深。 爱到某种境界,于是便变成了一种自伤的不打搅。可恋而不可追,可恋而不可随,可恋而不可弃,这是鸠魔蓄蓄的方式。而彩嫣却不懂鸠魔蓄蓄的方式,因为她是幸运地与公子深真正两情相悦的那一个人。所谓不打搅,于彩嫣而言,不过是错过的另一种形式,她对于公子深的爱也只能够是紧握不放。 -本章完结- 第二百零四章 踏红莲 墨海深处是魔族的地域,然而魔帝苍梧空肆却并不在那里。因为之前与瑾誉干了一架,遂避去万恶之境。去万恶之境原不必经过墨海,却不知道那几只墨翟是怎么回事,非得绕过墨海,再往万恶之境而去。 若是一路马不停蹄也就罢了,偏偏到了墨海,墨翟鸟就止步不前了。踏云车在墨海前狠狠一颠也就停住了,先下马车的是鸠魔蓄蓄和铃儿,然后公子深也扶着彩嫣下来了,最后是瑾誉和紫瑛,紫瑛的脚才踏下墨海边的沙滩,便有一阵狂风掀起巨浪,咆哮而过。 瑾誉挥了挥青玉扇,那浪花才安分地回归海里。瑾誉回眸看了公子深一眼,道,“你们魔族欢迎的方式有点激烈。” 公子深笑道,“殿下在这里,多激烈都是无妨的。” 公子深的话才落下,一旁站着的铃儿脚下,开出一朵一朵烨火红莲,蔓延到墨色深邃的海洋之中,宛如一条花毯一般绚烂美丽。铃儿举步走到瑾誉身边,道,“殿下请吧。” “这些火莲不是你的原身么?”紫瑛问铃儿道,又说,“要我们踩着你的原身过海,好像有些过分呢。但是,这几只墨翟鸟为什么不能够飞越墨海么?” “不是不能,是有些想家了吧。毕竟墨翟鸟生于此处,就好像我一样。”铃儿笑着说道,又俯身蹲下,抓起了一把墨色的细沙子在手中,道,“从前我也总是在这里放纸鸢,第一次遇见尘殷上神的时候,是两族刚刚开战的时候。我并不知道神族可以打到墨海这里,他领着精兵飞在半空的时候,摘下了我的纸鸢。” 铃儿回眸望着彩嫣,道,“你没见过尘殷吧,他看起来总是不高兴的样子,也不怎么爱笑。”在焰苒的记忆里,尘殷最美的模样,是摘下她的纸鸢时,冲着她幽幽一笑,那眸子里的涟漪柔柔的,像二月春风拂动的柳条低低垂在水面上波动起的细纹。 彩嫣点头,道,“算年纪的话,我应该叫尘殷上神伯伯之类的。”彩嫣说着,侧过脸去,偷偷瞄了一下身边的公子深,正经算起来,公子深真的得大她好几轮呢。公子深也觉察到这个话题有些尴尬,遂清了清嗓子,缓解一下。 公子深便道,“焰苒公主,和墨翟鸟一样,很怀念这里。所以,焰苒公主是不是想要在这里重遇尘殷上神呢?” 铃儿遂笑得像花儿正红一般,对公子深道,“不枉费我喊你一声夫君,深知我心。” 公子深回眸望着彩嫣,道,“我的心在你的心里,你没有见过尘殷没有关系,我见过。我们跪下,你牵着我的手,试着去看看我的记忆,我也会试着进入你的记忆,我们一起启动七窍玲珑心,为焰苒公主完成夙愿吧。” 彩嫣点头笑道,“芳庭哥哥,这是要和我心意相通么?” 公子深点点头,二人相视一笑,遂跪在墨海的沙滩上,十指相扣,闭上双眼。彩嫣果真在公子深的记忆里看见了尘殷的模样,就像是铃儿方才所说的模样。他领着精兵,神清气朗,却眉宇间笼着淡淡的哀伤,很少笑的人,如果轻轻那么一笑,便尤其令人想要珍惜。彩嫣不识得他,也自然不知道从前的他是有多少愁肠,又是如何不见笑容。 彩嫣只是觉得,他摘下纸鸢的那一刻,淡淡的笑痕在他杏粉色的唇瓣上慢慢地漾开,一双比女子的唇还要娇嫩的颜色,不染自红。彩嫣在看见他的笑容的那一刻,竟然也会觉得有些惋惜,惋惜什么。惋惜这样美的笑容,那眉目间的一点愁怎么还是没有散去。 大约是这一点的愁没有散去,却把这笑容衬得愈发惹人心疼。彩嫣想,倘或不是先遇见了贺芳庭,也许也会动心。但命运便是如此,她先遇上了贺芳庭,贺芳庭的华贵与温柔怎么能够这样恰到好处地融汇在一处,像秋日的艳阳。而尘殷柔得阴郁,宛如连绵的春雨,柔得清冷。 彩嫣是孩儿心性,因为觉得尘殷与焰苒的这一段也颇为感动,所以便将她所看到的那些回忆幻化在墨海的海面上。原本墨色氤氲的海面,被彩嫣的灵力渲染得七彩缤纷,宛如一绢挥斥方遒的彩墨画。 焰苒那时候还是少女的模样,扎着两条长长的麻花辫子在胸前,珊瑚珠缭绕着青春烂漫的气息。一袭碧玉为边的绯色长裙,拖曳在沙滩上,手里还握着线圈,然而蝴蝶鱼的纸鸢却在半空之中漂浮的青年手中,她第一次从他的身上看到了书生意气四个字。 焰苒问道,“你是谁,你不是魔族的,你怎么会擅闯魔族禁地呢?” 他垂着长长的睫毛,在白希的皮肤上落下斜斜的剪影。他的眸光落在焰苒的身上,像银色的月光,静谧带着些微凉的冷轻飘飘地落在她的脸上,竟然不为她的艳丽所动。他的声音也有些湿湿凉凉的,说道,“你是魔族的焰苒公主么?” 她高傲地笑了起来,果然世间不会再有第二张像她这样绚烂耀目的容颜,否则他怎么会这样轻易地认出她来。她挑了挑青黛色的远山眉,道,“当然是我,既知道是我,你怎么还浮在半空呢?还有,我的纸鸢还我!” 他闻言,却不知道同身旁的人交代了几句是什么话,却回过头来便慢慢地走下云端来。她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从远处款款靠近。靠近的时候,鼻息里嗅到他衣袂间若有似无的玉兰香,是夏夜晚风迷醉的味道。 而她,真的有些迷醉。 他抬手将纸鸢递给焰苒,道,“公主请把纸鸢收好。” 焰苒却没有接下来,娇嗔道,“原本好好的纸鸢,线头被你掐断了,还留着做什么呢?” 他将手中的纸鸢收回来,左右看了看,又道,“线头断了而已,如此便扔了,岂不可惜呢?来,把线圈给我,我替你再接上就是了。” 焰苒看见他张开的掌心,脉络清晰,宛如蜿蜒的溪流握在掌中。焰苒不自觉就将手中的线圈交到了他的手中,他低着头,为她将纸鸢的线头重新接好,又递给她道,“你看,这个纸鸢画的这么好,若是就这样不要了多可惜。现在又能飞了。” 焰苒重新拿回纸鸢,放在手中看了看,的确是还能飞,然而她现下却没有了放纸鸢的兴致。她问他道,“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到底是谁呢。” “我是谁其实也不是太重要,只是为你做纸鸢的人才更重要些吧。”他说着,指尖掠过那只蝴蝶鱼的翅膀,道,“在我的家乡,一个男子若是喜欢一个女子,便会给她画一只纸鸢,纸鸢上总有一处会偷偷埋着这样一根红线,以表相思之意。原来魔族也有这样的习俗么?“ 焰苒闻言,这才仔细地瞧了瞧这只纸鸢。这只纸鸢其实不是她的,是鸠魔蓄蓄画给公子深的,说也奇怪,鸠魔蓄蓄怎么会知道这个人家乡的习俗呢。焰苒想回去一定要找鸠魔蓄蓄问个清楚,然则对着这个陌生的他,她却不知道为什么一时间在心上生出了一缕别样的傲慢,笑道,“怎么可能呢,在魔族没有魔帝的应允,谁敢轻易与一个魔族的公主示爱。若是如此,这便是自寻死路。” “焰苒公主,我没有心思去猜谁对你有心。但是我只是想告诉你,两族交战,你竟还要这样的闲情逸致在此放纸鸢,身边甚至不带任何一个护卫,你可曾想过,倘或今ri你遇见的不是我,是旁的谁,会是什么样的下场?”他问道。 焰苒笑了笑,又说,“你以为,如果不是我允许你靠近,你可以靠近我么?” 他看着焰苒,眉目皱得很轻,却依旧轻易地勾起了焰苒心上那根柔软的弦,隐隐发疼,却也疼得颤抖。他原不必同焰苒行礼,却还是按着神族的规矩,同她行了礼。他抬脚离开了墨海的沙滩,依旧飞回原本漂浮的半空,低垂的眉目,柔和的目光,落在焰苒的身上,道,“乱世之秋,尘殷还是请殿下好生顾全自己。” 焰苒欣然道,“原来你就是尘殷,从前便听说过神族的尘殷上神,如何如何貌美,如今看来也不一定有我美不是么?” 尘殷只是笑道,“一个男子要美貌做什么呢。” 焰苒没有答话,只是看着尘殷挥兵离去。其实,那天他身后有那么多兵士,他完全可以拿下焰苒去要挟魔帝。焰苒知道,此次之战是为了界域的划分,六界新生出的一块小岛的主权。她的父君魔帝志在必得,而那座岛是神族天君的四子死后幻化而成的地域,神族又岂会肯轻易放手呢。 随着公子深与彩嫣相携着的祝祷之灵力渐渐弱了下来,墨海上那幅瑰丽的画卷慢慢地灰化褪色,年少时的焰苒的模样定格在望着尘殷离去时那种娇柔的目光,那是她第一次见他便爱上了他的目光,然而他却从来不知道,骄傲的焰苒公主也有那种卑微的目光。 墨海之滨,所有人都瞩目着墨海上升起的那幅回忆的画卷之上,没有人注意到铃儿已经没入到那画卷之中去。待公子深与彩嫣收起灵力的时候,铃儿已然不再在他们之中,墨海上荡漾的海波之上还留着那一袭长长远远的红莲花毯。 紫瑛惊呼道,“瑾誉哥哥,你快看,这红莲花的颜色好像淡了几分。” 瑾誉点头道,“是的,因为焰苒公主已经去了她想要去的地方,她找到了尘殷。她留下的这些红莲花,能够为我们搭桥铺路的时辰也是有限的。所以这些花朵的颜色会慢慢地淡去,直到消失为止。” 紫瑛问道,“你是说,铃儿她已经走到刚才公子深和彩嫣唤起的那段记忆里了么?” 公子深扶起跪在地上的彩嫣,彩嫣腿麻得动不了,却还惦念着铃儿,遂问道,“芳庭哥哥,是不是说焰苒公主再也不会回来了?” 公子深点点头,道,“走吧,既然焰苒公主给我们留了路,便不要辜负了她的美意。” 彩嫣听话地挽着公子深的手臂,踏上了第一朵红莲,瑾誉和紫瑛也跟着走上去,然而当他们回头去看鸠魔蓄蓄的时候,她却只是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公子深遂对着鸠魔蓄蓄,道,“蓄蓄,快一点,红莲会慢慢消失的。” 鸠魔蓄蓄冲着公子深,微微一笑,道,“公子,你和彩嫣姑娘一起去吧。其实,魔帝陛下想要见的是你,也不是我。我这一路奔波累了,既然回到魔族了,我便不想要再走了。” “可在锦瓷宫的时候,你不是说一直想要去万恶之境看看的么?”公子深问道。 蓄蓄点头,又说,“都说万恶之境,只是名字听起来可怖一些。其实,万恶之境的景色却不比天族的九重天宫来得差,只是再美也不过是虚像,不似天族美得真实。其实,我也想通了,既然是虚像,那么便没有什么好看的了。” 公子深又道,“蓄蓄,你在魔族也没有什么别的亲人了,你自己留在这里,我有些不放心。即便你不愿去看什么景致,就跟在我身旁也是好的。” 蓄蓄笑道,“有公子这么一番话,蓄蓄便是满足的了。只是,蓄蓄真的累了。蓄蓄在这里等着公子就是了。” 公子深知道鸠魔蓄蓄此次是铁了心的,便也不再坚持,他回身去挽着彩嫣漫步离开的时候,并不曾发现鸠魔蓄蓄眼角的泪水。倒是紫瑛因为离她近一些,遂看得更加真切,紫瑛想要过去安慰她,却被瑾誉拦道,“我们没有世间拖沓了。”瑾誉说着,拉着紫瑛踩下下一朵莲花,他们方才所踩着的那朵莲花骤然消失了。 紫瑛一惊,方才如果慢一步,便要沉入这墨海汹涌的波涛之中了。瑾誉遂拉着紫瑛的手,小心翼翼地护着说道,“你从前总说要与我比肩一起走,你看现在不是么。我和你一起踩着同一朵莲花。” 紫瑛微微一笑,却道,“可怜了鸠魔蓄蓄一个人留在这里。” 瑾誉却说,“那是她自己的选择,她都不曾后悔,你又何必可怜她。倒是该好好想想,到了万恶之境以后,你和魔帝应该如何相对呢。” 紫瑛闻言,心上一沉,便道,“瑾誉哥哥,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会陪着我的吧?” “当然。”瑾誉说着,抬手轻轻地抚了抚紫瑛的眉眼,说道,“他是你的父亲,你从未见过他,也从不知道他,这些担忧我能够理解。” 紫瑛点点头,用力地握紧瑾誉的手,仿佛能够从他的掌心得到安全感一般。 瑾誉就这样一路牵着她,一路与她说道,“你知道么,我从前和我娘亲生活在一起的时候,我们很快乐。我单薄的记忆里,只有父亲的背影,因为他很喜欢作画,画的都是和母亲在一起时的情景。有时候,我会我觉得我这么多余,他和娘那么恩爱。我还以为他们会一直恩爱着下去,可是连我自己都没有想过,我有一天成了天族的太子,因为我父亲是天君的儿子。而也因此,我离开了我的母亲,让她从此以后只能孤独的活在那幅画里,因为她所犯的天条,倘或不躲在那里,我不知道要面对什么样的结局。而那幅画,是我父亲亲自为她画的牢,她心甘情愿地囚在里头。” “瑾誉哥哥。”紫瑛在那一刻是感动得五体投地的,她知道这段往事,一直是他闭口不提的禁区。他从来没有主动的细致描述过,他如今为了让她好受一些,却把自己的伤口生生地给撕裂曝露了。 紫瑛便道,“瑾誉哥哥,你说以后我们也会像你的父母那样恩爱么?” 瑾誉笑道,“为什么要等到以后,而不是现在,而不是每时每刻呢?” 紫瑛点头,道,“嗯,也对。” 瑾誉和紫瑛这样相携着走着,听见前边的彩嫣正和公子深打情骂俏,大约是彩嫣还在介意方才公子深对于鸠魔蓄蓄的关心,闹起了脾气。公子深倒是用了一百种方式解释了一百遍,却还没有得到谅解,然而脚下的红莲花已然踩过了一大半。他们身后那汹涌的墨海已经渐渐远去,终于重新回到陆地以后,并没有增添他们心中多少的踏实感。 如今,他们所立之处,绿草茵茵,宛如孔雀尾巴上的彩羽。紫瑛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种草的时候,心上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瑾誉遂道,“这是绿尾雀,从前的花神娘娘很喜欢的一种草。” “你怎么知道我娘亲很喜欢这种草呢?”紫瑛问道。 瑾誉笑道,“我猜的,花神娘娘执掌花神殿的时候,我也还没有出世。只不过是后来,我去花神殿的时候,看见花神娘娘原本的寝宫前的玉阶上铺了一层这样的草编织而成的毯子,我问过洒扫的仙婢,那个仙婢说这是惯例,一直如此。想来是因为花神娘娘喜欢,才特意铺的吧。” 瑾誉的话落下,半空却传来了另一个声音,道,“凝珀的足尖十分怕冷,玉阶清寒,绿尾雀柔软又保温,所以才用这种草编织成毯子铺在玉阶上。本座在这里种这些绿雀尾也是这个用意,万恶之境的地基是一片巨大的寒冰玉,所以本座怕本座的帝后若是回来寒了脚。” 这声音里所说的凝珀,便是天族的先花神。 紫瑛抬眸,望着四下一圈,却不见声音的主人的踪影。紫瑛心下涌起莫名的一阵情绪,她靠着瑾誉的手臂挪了挪,挨得十分近。瑾誉抬手拍了拍紫瑛的手,道,“别怕,我在这里。” 紫瑛摇头道,“我不是怕,我只是还不习惯。” 瑾誉望着紫瑛,对着那虚空道,“魔帝,请现身吧。” 空中一阵狂笑后,有宝蓝色的玫瑰花从天而降,带着一种妖冶而浓烈的馥郁,顿时吞噬了他们的鼻息。紫瑛抬手,接住了一朵宝蓝色的玫瑰,玫瑰却化作蓝色的冰雪冷落在紫瑛的掌中,紫瑛遂对着瑾誉,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蓝色妖姬么?” 瑾誉点头,道,“瑾誉记得魔帝从前并不喜欢这样娇柔的花朵。” 他却并不曾答应,只是一抹绚烂的宝蓝色长袍从空中落下,盖在翠绿的绿雀尾草上,碰撞出忧伤的华丽。忽然又有幽幽缠绕的魔笛之音传来,那长袍慢慢地从草丛之中立体起来,紫瑛的眼睛眨都不曾眨一下,却还是没能捕捉到魔帝是如何穿上这件袍子,如何显现在他们跟前的。 她以为她的父君,至少该是满鬓白霜,见了她以后应该是激动得老泪纵横,激动颤抖地握着她的手,然后说一通自责内疚的话。可是,她的父君就那么光辉灿烂地立在那里,除了那一头银发还显得有些年纪,那张脸完全就是个盛世青年的模样。 紫瑛抽着嘴角,父君二字愣是叫不出来。 魔帝倒是自在,也不先和紫瑛打个招呼,反而显得和瑾誉更熟络一些,道,“上一回在东海被你打败了,本座想了很久,到底是输在哪一处。原来是输在了心情,本座上一回那件绯色的袍子不够好看,今日特意换了这个颜色,依瑾誉殿下看,这个颜色如何?” 瑾誉淡淡笑道,“魔帝的姿容,举世无双,其实与颜色无关。” “那你是想说,本座的法力不如你么?“魔帝皱了皱眉,却丝毫没有损减他的冷傲华丽。其实六界五美,天族瑾誉,魔帝空肆,魔族公子深,人族翟靖远,妖尊舫归,的确是分不出胜负来,若要说法力的话,也还着实没有真真正正的比试过。 瑾誉便道,“在东海,隶属天族地界,多少是瑾誉得了些便宜,若说胜了魔帝,也不算胜得公平。何况魔帝在东海被诸多法器牵制,仍旧也伤了瑾誉,魔帝的法力可见深厚。瑾誉想若不是魔帝有心礼让,瑾誉无机可乘。“ “现在漂亮话倒是说得挺好听的,从前与本座交手的时候,却从未手软过。”魔帝说着,眉目轻轻一松,却把目光落在了紫瑛身上,仔仔细细地端详了许久,才道,“不过,本座的公主在你的手中倒是护得甚好。” 瑾誉没有答话,魔帝却慢慢走了过来,紫瑛依旧瑟缩在瑾誉的手臂之后,魔帝也不强迫紫瑛,对着瑾誉道,“你们给她起的什么名字?” “依着花神娘娘的意思,取的是‘幻焰’二字。”瑾誉答道。 魔帝点头道,“倒是十分像凝珀,尤其是这神韵。” -本章完结- 第二百零五章 看脸的时代 月光透如琥珀,静静地洒在绿雀尾的草尖上,白色的小绒花随着夜风摇曳在宝蓝色的衣摆上,他捋过鬓边长发的手轻轻地拂去那柔软的花絮,沉浸在回忆里的目光有些醉意的模样,只是容色依旧艳若霞光。 他说,“倒是十分像凝珀,尤其是这神韵。”他的手什么时候就落在紫瑛的眉间,紫瑛不知道,只觉得那微微温热的掌心似乎有一种看不见的魔力,会让她有要依靠而沉溺的冲动,像瑾誉摸着她的时候,却又多了几分沉重。 紫瑛试着张口想要唤他一声父君,他却忽然对着紫瑛笑道,“只是你娘亲可比你还要骄傲几分,倘或是她见到我,一定不会这样温和,说不定是要和我决一死战的架势。” 紫瑛皱了皱眉,回身望了望瑾誉,瑾誉摇摇头,表示也不知道那段往事。 他便笑道,“和你们说说也是无妨的,只是听说太子殿下有一手的好厨艺,本座饿了。” 听到这段话的时候,瑾誉和紫瑛的内心是崩溃的。堂堂魔族的帝尊,这是在撒娇要瑾誉给他做饭么?瑾誉四下望了望,也不曾见这四下有做饭的炊具,正犹豫,公子深却已然缓步走过来,抬手施法,一切炊具准备就绪。 瑾誉望着公子深,道,“所以你来这里,也是为了给他做饭么?“ 公子深摇摇头,道,“自然不是,不过也差不多。想来你要做一顿饭,也缺个帮手,我来帮你。” 瑾誉闻言,淡淡笑开了。忽然有一种回答千年前,在绮舞宫的感觉。那时候的他借来了祈言宫中的几许美食典籍在看,贺芳庭还以为是多么了不起的术法,硬是蹭到他身边同看。他二位都是过目不忘的本事,只是这几本美食古籍字迹潦草,看得眼睛酸累。贺芳庭体恤瑾誉,执笔亲自誉抄了几卷,却也把其中精髓都深记在心上。 后来,瑾誉见贺芳庭誉抄得何其工整认真,竟也一面替他执灯,一面念过他每每写过的一个字。再后来,瑾誉挽起广袖,站在灶头给幻焰做饭的时候,贺芳庭便会在一旁替他备好佐料,时不时递个盐油什么的,画风极美,常常诱来无数仙婢七零八碎的芳心。 现下这情景,大抵也与从前并无什么差别。看似静谧的夜空,那漫天的繁星都为这二人的风采而颤抖起来,星光扑朔迷离,映着魔帝苍梧空肆赞赏的眸光,侧过脸来对着紫瑛说道,“天地之间,唯一让你父君钦佩的,也许也就是瑾誉了。唯一让你父君动不得的,却也是公子深了。” 紫瑛缓步走过去,试着挽上魔帝的手臂,与他一起席地而坐。他慈爱的目光拂过紫瑛的眉目,再次说道,“这双眼睛,尤其像你娘。” 紫瑛张了张口,父君二字还是哽在候间,魔帝这幅尊容实在太撩人,且这年纪看起来,紫瑛也只敢唤他一声兄长,怎么好唤得出父君二字呢。紫瑛开始佩服焰苒,焰苒果真还是可以叫得出口,且日日口口声声地叫着,这样的心理该是多么强大。 “本座不会老,因为本座还在等凝珀醒来。”魔帝空肆说道。 紫瑛的眸光轻轻一颤,像一曲琴音刚刚起调子的时候的试音。 他抬手在绿雀尾的草尖上幻化出那段久违的从前,第一次去蓝天之岸的他,还是年少轻狂的模样。长发随意扎在脑后,用一根宝蓝色的橄榄枝,很洒意的模样,也颇有几分文艺的味道。他那身长衫也像是原本一张雪白的宣纸,被泼了几番彩墨,浓转浅,浅转浓,斑驳成趣。 他那时候还没有冠上魔族帝尊的姓氏,所以名字里没有苍梧二字。他只是七之魔君的一个公子,术法不出彩,却出彩在这一张绝世无双的容颜,让魔族里的女子都不敢直视的容颜。当其他的公子门前无数才子门客叩拜的时候,他的衣摆下只有无数风流佳人。因此,他遭了他的父君的嫌弃,他想势必要跑出魔族闯出一番事业来。 然而,他离开了魔族的一百个年头,的确战胜了不少六界各种的高手,在外的盛名,还依旧是先冠上他绝世的容颜,然后才是他日渐精湛的术法。初始,他是那么反对别人提及他的容颜,直到后来他听说六界之中,除了他以外,还有一张令六界动容的绝色容颜。 除了她的容颜,还有她的术法,她擒拿了彼时六界之中术法之最的东野兽。东野兽是上古凶兽之中最为凶狠难驯的,无论是天族的天君,还是魔族的魔帝都一样拿这种兽族没有任何办法。之所以称它们为兽族,其实也不是它们的种族有多庞大。按数量来看,存活于世上的也不过七只而已,属于珍稀动物的范畴。 其实,如果它们不出来搅乱凡世,也还是可以留给它们一条活路的,毕竟所剩无多。但是,它们并不安分,明明可以不必以人为食,为了大力繁衍它们的子嗣,除了捕杀凡人,甚至连小仙小神都不放过。如此一来,自然触怒了天族。它们行踪飘忽,天族派出精兵讨伐竟无果,后来,是这位容颜倾世的女神征讨了其中四只,一时间这位女神声名大噪于六界。 天族不过七万岁的花神,凝珀,独自征讨了四只东野兽,而且还从其中一只东野兽的爪子下救了一只小魔,这只小魔正是彼时魔帝新得的小公子。魔族为此,还酬谢了天族一顿。其实,那个时候的魔族和天族的关系还是相敬如宾的。 后来,也是因为魔帝想要迎娶花神凝珀,被天君拒绝的关系,才逐渐由融洽转为僵化的局面。再后来,魔帝还设了埋伏,想要强抢花神而触怒了天族,天君派了天军征讨,那场战役魔族并没有讨得什么好处,以退兵告之。因此,花神凝珀也待在她的花神殿里避世了好长一段时间。 然而,东野兽在死了四只同伴以后,消停了一段又卷土重来,四处招惹六界各族。花神凝珀因此而重出江湖,有传言说花神追着一只东野兽到了一个叫天蓝之岸的地方。于是,年少不知愁,又桀骜不驯的空肆公子便追着天蓝之岸而去。 他和那些一样在寻找天蓝之岸的各界人士并不一样,因为他们之中大都是去仰慕花神凝珀的容颜和术法的,作为粉丝的他们,只是想要花神凝珀的一个签名,甚至一抹浅笑,他们的心便会化得不要不要的。但是,空肆是去挑战她的。 空肆想在容颜方面,是不必多想的,当时见过空肆的人都说,能与空肆媲美的容颜,也只有花神凝珀了。说也奇怪,一个神,一个魔,他二人竟长得有些相像。空肆把这种相像解释为美的东西,大都有相似之处,美的容颜,亦是如此,美的姿态,亦是如此。 空肆费劲千辛万苦,终于找到天蓝之岸的地方之时,被极为强大的结界拦在这个地方之外。空肆觉得花神凝珀所设的结界,果然不同于普通的结界。设个结界也要美得宛如婚礼现场,各种香花艳草,还散发着浓烈奇异的芬芳,这便罢了。 空肆还看见当时很有名的几个元老级高手,纷纷扑倒在这结界之前,大都耗费了过半的修为。空肆觉得不可思议的是,一个结界,她竟可以设得这样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真的有挑战到他的内心。 他抬手,用指尖试着触碰了一下簇拥在眼前的百花之墙,花藤竟然迅速地在他指尖所触及之处簇拥而来,缠绕在他的指尖时,仿佛有刺扎入他的肌肤。然后,他看见自己蓝色的魔血被拿花藤所吸食。 空肆垂眸看着倒在地上挣扎的那个神族的不知道什么名字的元君,这位元君的面部表情何其吩咐,却总是离不开苦不堪言,痛不欲生这样的感受。空肆只是觉得奇怪,这花藤吸血的时候真的有那么疼么。为什么,他只是觉得自己的伤口微微有些发痒,像是被一只小猫舔的时候,幼嫩的稚齿细细的啃咬而已。 空肆抬脚踹了一下在地上垂死挣扎的那个什么元君,恰好帮他把缠绕在身上的花藤踹开,问道,“你能不能不要演得这么夸张,其实没有这么痛好么?” 那个什么元君,冲着空肆吼道,“是你不要演的那么逼着,那么痛了,还在强撑,你以外你是影帝阿!” 空肆试着将手拔出那花藤,果然轻轻松松地就移开,看得那个什么元君目瞪口呆,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空肆低头看了看手指,那个被刺挑开皮的地方,还留着一滴血,他轻轻一吹,蓝色的血液飘在花藤密布之中,被血液染就的地方,竟然慢慢地撇开了一处空洞,空肆垂眸对着地上的那个什么元君,笑道,“就是这么简单。” 那个什么元君,悲叹道,“果然是看脸的时代,脸好看的,血也好用,破个结界也是分分钟的简单。” 空肆发现了自己的血可以把这么强的结界打开,于是干脆用牙齿把伤口咬得更大一些,在花藤密布的结界里打开了一个大洞,足够他进入的洞口。他走进去以后,身后的结界又重新密布关闭,他站在花藤围绕的里边,却能够听见外头方才那个什么元君撕心裂肺的喊叫,“你等等我阿。” 空肆笑道,“等什么,等你进来和我抢天下第一的名号么?切,你还是在外头拔花刺玩吧。” 空肆言罢,只是往前走去,他也曾经想过无数次那种可以手刃四只东野兽的神女,会不会是肌肉发达的神女。但这个念头很快便被他自己的另一个念头否决了。一个肌肉发达的神女,怎么能够称得上六界第一美人。除非,六界的眼光都偏向于受的眼光,当然怎么可能如此齐整,这显然不科学。 空肆想,如果果真如传言所说,这位凝珀花神,与自己一般美貌无双,那么好歹也得是个美艳柔弱的模样,虽然空肆自己也很不愿意承认自己的柔媚,比一般女子还要妖娇几分,然后事实不争。当空肆怀揣着对于凝珀一大堆乱七八糟的遐想,走到蓝天之岸的深处之时,先是看到一片荒凉的衰草连天。 衰草连天之上躺着两只巨大的东野兽,这两只东野兽显然比天族先前公示出的死掉的四只要大了许多倍。东野兽原本就长得凶恶异常,一只双目被挖,空洞的眼眶里还不断地溜出黏稠的脓液,第一只两排牙齿被拨光,暴露在外面的舌头被拉得老长,几乎要断裂。 空肆不禁被这个花神凝珀的手段所折服,这么巨大的东野兽,挖双目,拔牙齿,她若不是神力惊人,也很难做到吧。空肆四下望了一圈,却没有看见那个传说之中震动六界的美女花神,唯有看见一坨好似被荒草和黏液所包裹的东西动了动。 空肆皱着眉,抬手祭出他的剑,指着那团东西,道,“难道你就是最后那只东野兽!” 那东西发出极其微弱的声音,含含糊糊地也听不清说的是什么,空肆抬起手中的剑,剑尖象征性地挑开那东西背裹着的荒草和黏液,大约能够看见它的半张脸,还是有些人的模样的,只是一只猪鼻尤其丑陋招眼。那东西不知道从哪里又伸出一只手来,拂了脸上的黏液,道,“我刚刚不是和你说了,我是花神凝珀,你是哪里的元君,还不快点把那两只东西收拾一下!” “你,你,你是花神凝珀?!”空肆惊讶得狠,这蓬头垢面的,眉眼在哪里都找不到,只看见一双还算红的唇,还算白的齿,上上下下的动着说话。这样就算倾倒六界了么,最近六界的包容心普遍很大。 那团东西试着站起来,拂开身上的黏液和荒草,姗姗露了一个还算轻盈娉婷的姿态,只是脸上依旧被几道灰黑的痕迹所染,她指着空肆,道,“我自然是花神凝珀,不然……” 她说道一半,忽然看清了对面这个人的容颜,而被吓了一大跳,道,“你到底是谁,你怎么这么像我!” 空肆有一种想要自杀的冲动,虽然他一向狠讨厌别人说他貌美,但是也狠讨厌别人说他貌丑。现在有一个如此丑陋的生物,说他和她相像,他的确有想死的心。他指着那丑陋的生物说道,“你像我?你像我哪里,连头发丝丝都不像!你以为你说你自己是花神凝珀,又说像我,就可以假装自己不是东野兽了么?” 她颇有些无奈,对他叹道,“你到底是哪一府的元君,脑子这么不好使!” 他点点头,冷笑道,“今天运气挺好,遇见的都是顶级的演技派!”他说罢,抬起剑来,举过头顶,冲着她猛然间一击。她因为刚刚和东野兽展开了一场殊死搏斗,身上还有伤,所以没来得及躲闪,生生受了那么一击,鲜血从腹中上涌,口中喷了出来,喷了空肆满脸。 那血是温热的,红中带着金灿灿的细碎,他抬手往脸上抹了一把在掌心,滚烫得几乎要烧到他的心上,还有那一股浓烈的花香,熏得他意乱情迷的。然而,他素来是个冷静的魔,他举着手掌上的血,对着那团蜷缩在地的生物,道,“最近连上神的血都可以模仿的么?” 她强压着怒火,因为实在没有气力再起身和他吵架,于是沉着声冷笑道,“呵呵,你是不是光长脸,不长脑阿。本上神再赐你万把年的修为,看看你能不能把你的血变成蓝色,魔族的血。什么都可以障眼法,唯独血不可以,你师父没教你么!” 他被如此一问,也的确想起来唯独这血是改变不了的。 他连忙走过去,扶起她来,手触到她的衣摆上,满是黏液,他很嫌弃的皱了皱眉,道,“你堂堂上神,何以落到这个地步,杀个东野兽而已,怎么会杀得自己满身狼藉?” 她却笑道,“你师父是哪一位?” 他便问道,“你要做什么?” “六界之中,鲜少有人可以令我伤重至此,你也是造化不浅了,竟然还将我打成重伤。我回头好了,想去拜谒一下他。”她说着,一手勾在他的脖颈上。 他吓了一跳,大叫道,“我也不是故意伤你的,我一直以为你是东野兽来着。虽然,的确是我先无礼伤了你的,但是我可以道歉,能不能不要肉偿阿!如果你不接受道歉,一定要肉偿的话,你这个模样是不是该先洗一下,我好好做一下心理建设,毕竟你这个模样,也许是一般六界审美可以接受的范围,可是我的审美最近刚好出走了。” 她无奈,道,“你在说什么!我不过是刚才和东野兽打架的时候,伤了脚踝,现在走不动,你抱我去那边的天蓝湖,我要清洗伤口!” 他闻言,心才稍稍安放好,遂各种不甘愿地打横着将她抱起。他们之间凑得那么近,虽然她身上的黏液发出阵阵的恶臭,但是不知为何他的鼻息总是能够透过那股恶臭,嗅到她肌理间那分明干净,纯粹而浓郁的花香,让他的心不由自主地又心猿意马起来。 其实,他怀里抱着的这身躯,也算得上娇柔无骨,轻轻软软地摇晃在他的胸膛,恨不能埋进那温柔深处。其实,她的腰细的不盈一握,反倒叫人生了怜惜之心,一双长腿靠在他的臂弯,是玲珑有致的曲线,连裸露在外面,难得没有被荒草和黏液所包裹的脚踝,也生的纤巧好看。 他这样就被搅得心跳异常了,也太没有矜持了。虽然作为一个魔族的男子,矜持也没有什么大作用。他这样想着,低头看了看她的脸,实在是丑的不忍直视。而她好像发现了他的想法,笑道,“你从前没有动过心吧。” 他被问中了心思,脸噌地一红。 她却笑了,猪鼻尤其的晃眼,却说,“我生得这么丑,还能让你动心,你也的确挺难为的。” “谁说我动心了!”他嘴硬。 她便问,“那你来这里干嘛,不就是为了一睹我的风采么?” 他叹道,“都说花神凝珀如何美艳绝伦,原来传言都是假的,信不得的。” 她冷冷哼了一声,道,“我从前也很漂亮的,若不是为了收拾东野兽,那些东野兽十分凶残,咬了我的鼻子,我只好先找个猪鼻子安上咯。” 他闻言,不知道为何一阵没来由的心疼。 她笑着,满是黏液的手指戳在他的胸膛,隔着他的衣裳,好像真的戳中了他的心。他的心突兀了一下,不悦地问道,“你干嘛?!” “试试看,你会不会真的为我心疼阿?”她说着,忽然放开勾在他脖颈上的手,从他怀里跳了下来。 他一个着急,赶忙伸手去扶她,她却拂开他的手,道,“你从那边走到湖边而已,走了那么久,我的脚早就复原好了。”她说着,转了一圈在他眼前,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竟然觉得这个乱七八糟的模样的人,转起圈来有一种奇异的好看。 可见他最近的审美的确是出走了。 她笑了笑,抬手一抚鼻子,道,“你师父没有告诉你么,鼻子这种东西也可以使用障眼法的。” 她换了一只鼻子,那是她本来的面目吧。眉清目秀,红唇皓齿,一种令娇花明月瞬时失色的容颜,只是可惜那满头乱七八糟的长发,泥污斑驳的衣摆。他也只好配合地笑道,“以前不怎么认真地听师父的教导,不过,我觉得你要不要先去湖里泡一下,你现在的样子,还蛮,有辱尊神品相的。” 她却忽然靠近他,抬手摸上他的脸颊,他没来得及反应,反应过来的时候也没想过要把她那只脏兮兮的手拂开,她一路顺着高高的额角,眉眼,鼻子,唇摸了下来,叹道,“原来,如果我有个兄弟,也长得挺好看的。” 他就那么静静地站着,因为她说话的时候靠的很近,然后他吸入的都是她的气息,然后他用力地屏住了呼吸。体内流窜的几乎都是她的味道,像百花齐放在他的五脏六腑之中,他抬手握住了她满是泥垢的手,道,“我可不是你的兄弟,我也不想做你的兄弟。” “那你想做什么?”她问着这样的话,眸光明朗地望着他,他在她的眼底,看见自己的模样,面红耳赤的羞涩,羞涩到骨头里,心脉里,恨不能说出那三个字。那三个字却像是卡在喉头的汤圆,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憋得他心闷头晕。 -本章完结- 第二百零六章 天蓝之岸 他靠在天蓝湖畔的一株矮树坐着,她在天蓝湖里欢快的洗澡,非不让他远去。他不明白,她自己设下那么牢靠的结界,还有谁能够破了结界闯进来。她也说了,所谓第七只东野兽,也许根本不存在,那么他在这里替她守什么。 他自己也明知道没什么好守的,却鬼使神差地真的就坐下替她守着,还守得这么认真,好像真的有什么会靠近一般,然而满耳朵都是她洗澡的时候水花激起的声音。他也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女子洗澡都可以洗这么久,这么欢快。 他这样想着,却忽然又忆起刚刚的镜头。她问他要做她的什么,他支支吾吾地没有说出那三个字,竟然脱口而出的是,好朋友。他看见她笑得前仰后合,然后他开始觉得那些关于花神凝珀的传言,都是假的。什么温柔大方,什么端庄娴淑,什么高冷难近,这分明就是个女神经,分分钟笑得前扑后倒的,哪有什么尊神的形象可言。 然而,他为什么会觉得她这样是这么的可爱。 可爱两个字掠过他的大脑之时,可爱的小脸毫无预警地闯入他的眼帘。他吓得一时没有定住,往后倒下。她又笑了,笑声那么欢快,像被撞响的玉铃铛,抬手将他拉起来,道,“有那么可怕么,就是和你长得很像而已。以前不是早就知道了么?” “以前,早就知道了?”他有些诧异。 “对阿,在天族的时候,你们魔族不是下过帖子,说是魔帝要娶我么。你忘了,你当时时不时跟着你的那个橙之魔君的小叔一起来的,你没去花神殿吧,好像是走失在摇镜台了,我当时不愿见你们魔族的人,就避去那里喝茶了。没想到你来了,扰了我喝茶的兴致。后来,那些婢女因为见过你,全都芳心荡漾了,于是就有了六界之中,最美最像的我们的传言了。”她说着,抬手正捣弄着他的长发。 他不适应地往后退了退,道,“那时候,我可没有见着你,我虽然也听过这个传言。可是,我觉得我比你好看一些吧。起码,我不会乱七八糟地出现在人前。不过,你这么说,你早知道我是魔了,也知道我是谁咯?” 她点点头,倒也不与他争,笑道,“好吧,好吧,你好看,你好看,你全家都好看。” 然而,她的手却仍旧不安分地搅着他的长发,他抬手不经意地抓着了她的手,问道,“你又要干嘛?” 她依旧笑了笑,笑容很晃眼,道,“想试试看,能不能给你绾个髻。” “你们神族不是有个规矩,只有妻子才能够给夫君绾发的么?”他说着,却已经让她的手逃了出来,依旧在他的发间梳理,动作轻柔得宛如夫妻。她没有应他,只是眉眼认真地替他梳理着,不知是多久,那发便成了齐齐整整的发髻绾在头顶,她从自己的头上取下一截玉簪,替他插上。 他却说,“那是女子的东西,不要给我戴!” “谁说那是女子的东西了,你去过天族以后,我r日躲在花神殿里打磨这只玉簪,就是为了送给你。你可知道我打磨了多久,整整三个月。这三个月我连东野兽都没心思收拾,倒叫它们又有了喘息的机会,才嚣张起来的。”她说着,执意替他簪上。 他却受宠若惊,满目惊魂未定地看着她,道,“你是说,其实你……” 她又凑过来,故意凑得很近,近得双唇几乎靠上他的唇,问道,“我什么?” 他依旧没有说出口,只是眉眼愈发的柔和,笑意渐渐地漾开,道,“我以为魔族的女子比较直接,我没有想过你们神族也……还是我误会了什么?其实这个礼物,只是因为你想要和我交好朋友才送的是么?” 她别过脸来,看着倒是一脸轻松地说道,“你说的也对吧,那就先做好朋友吧。” 他听她这样说,心口慌里慌张的,舌尖又开始打结,道,“不是,我的意思是,我是说,你是不是有什么别的意思。比如,比如……” 她没理他,起身走了几步,忽然回头道,“我要回去天宫了,那两只东野兽要拉回去,有点重。” 他说,“那我帮你扛回去吧。” 她叹了口气,道,“上次魔帝要娶我,闹得不欢而散,我想你应该接近不了天宫。天宫那些老匹夫,可不会像我给你开后门,只怕那结界会伤了你的。” 他皱了皱眉,从没有哪一刻,他觉得自己是这样的没用。他走过去,走到她的身边拉起她的衣摆,道,“你会不会等我,等我足够强大的时候,我会娶你。无论谁同意不同意,我都要娶你。然后,我们永远在一起,可好?” 他说完的时候,忽然觉得自己是激动了,激动得开始语无伦次了。他看着她,她就那样定定的看着他,许久没有说话。然后,她忽然开始捧腹大笑起来,指着他的鼻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我还一直怀疑,是你的眼睛有问题,还是我最近打东野兽老是熬夜,皮肤变差了。我还以为你看不上我呢!我还想说,等我过阵子恢复元气了,再来逼你。原来,你这些可是真心话?” 他被她如此一说,那股羞涩劲又涌上心跳,左顾右盼地不敢直视她。她走过来,挽起他的手,道,“其实,不过是两只东野兽,我也不是很着急送回天宫的。只是……” “什么?”他问道。 她冲着他挤眉弄眼地说道,“我早上吃了自己煮的东西,真的很难吃。我刚刚看你在吃我早上吃剩下的,难道你一点也没有觉得吗?为什么你可以吃的那么干净,还是你们魔族的东西都是这样的。那我要是嫁去魔族,要不要自己带几个烧火丫头过去,昂?” 他无奈地摇摇头,道,“我走了那么久走到天蓝之岸,饿得不行了。不过,你的厨艺真的比魔族的黑暗料理还要可怕。可是,如果你真的要嫁到魔族来,也没有关系,不必带丫头这么麻烦,我做饭还行,要不你凑合着吃一些。” 他一面说着,一面起身去寻食材,忽然想起什么,便问她道,“你早上煮的是什么?” “其中一只东野兽的耳朵。”她说完,看见他靠在树干上拼命的吐。 她赶紧上前去给他拍拍背,还不忘解释道,“我以前在天族的时候,从来也没做过饭阿,我也不知道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所以,我想东野兽也许可以吃吧,就随便扯了个耳朵下来煮了,我煮了好几遍,把脓血和黏液都煮干了的,你放心吧。” 她这么一说,他倒是吐的更厉害了。 然而,画面演绎到这里的时候,却忽然被一阵夜风给搅乱,像是春水波折后的一片零碎模糊。紫瑛靠在魔帝苍梧空肆的手臂上,月光照着他的侧脸,与那多年前的模样还是有所差别的。那时候的他那样羞涩的大男孩,如今的他沉稳得没有了那样青涩的模样,只是比当年更多了些沉淀后的从容,却不知道算不算寂寞。 紫瑛恍然笑道,“原来我挑嘴,厨艺很差,都是遗传的。” 他也笑,笑起来的模样和这月色很搭,都是安静白希的,只是那边公子深和瑾誉已然捧着热气腾腾的饭菜,在彩嫣变幻的白玉桌子上,布了一桌。紫瑛早就被那袅袅的想起闹得饥肠辘辘,拉起魔帝空肆走过去的时候,好像不小心撞到了什么。 空肆便拂袖道,“今夜是家宴,魔吏,护法全都退下。” “还要别人么?”紫瑛望了望四下,四下依旧无声。 空肆便道,“没什么,也没有几个。我给你挑了几个婢子,在东面给你建了座宫殿,稍后用过晚膳,你就在那边睡吧。” 紫瑛抬眸望着空肆,道,“我不可以和瑾誉哥哥一起么?我从来也没有在这里睡过,我认枕头。” “那把你原来的枕头拿过来就是了。”空肆一面说着,一面落座,瑾誉也待他还算恭敬,亲自递了碗筷给他。他头也没抬,一幅岳父大人的做派。 紫瑛却道,“我的枕头是瑾誉哥哥的手臂。”她一面说着,一面问瑾誉道,“今夜把手臂借我,其他的你都带走吧。” 瑾誉望着紫瑛,脸上微醺的酡红,好似当年的苍梧空肆。苍梧空肆恰好夹了一块金尖鸡胸肉,听了这话,手上一抖,溅了紫瑛满袖油污。紫瑛回过脸来,望着空肆道,“我还以为你看起来没有老态龙钟,也还不至于手抖,竟然这样厉害了么?” 空肆将筷子搁下,郑重地看着紫瑛道,“从前你娘走得早,也没有告诉你,没有出嫁的女儿家是不能够随意和男子同睡的,怪我们。” 瑾誉听到此处的时候,正要揽过罪责,却听紫瑛道,“怎么会怪你们呢,这绝对得怪我娘阿。就算我娘在,她也不会教我未出嫁的时候,就跟了你阿,还有了我。所以,绝对是要怪我娘的。” 瑾誉一时语塞,只是愣愣地看着紫瑛,原来紫瑛是怪过他们的么。 苍梧空肆皱了皱眉,解释道,“本座从前也想过去天族把你要回来,但是那段时间本座受了重伤,没来得及去寻你和你娘。后来,你在天族,本座也总是想着把你要回来。天君那老儿也总是不肯,这些年,本座从来没有放弃过寻你。” “你是觉得我在怪你么?我没有阿。”紫瑛说着,已经迫不及待地吃起来了,瑾誉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 苍梧空肆叹道,“上一回,和瑾誉交手在东海,本座是想要通过东海上到天庭寻回你来。东海是通往天庭一路上结界最弱的地方,可是本座没有料到,瑾誉的术法如此精进。” 瑾誉清了清嗓子,侧脸对着紫瑛道,“这个我作证,当初,的确是如魔帝所说的。” 紫瑛摇头,道,“你们不必来劝我什么,我没有生气,也没有怪过你来寻我,或者没有来寻我。如果我一早就被寻回魔族,那么我和瑾誉哥哥这么多年的经历是不是就是一片空白呢。从前,我的确很介意为什么我的父母不能够像别人的父母一样,陪着我。可是,后来,我一只有瑾誉哥哥,我没有怨怼过谁。我只是想说,这么些年,我惯了。瑾誉哥哥陪着我,就连第一次葵水都是他陪着我,如果要我忽然离了他,用所谓的礼法的话,我想要学一回我的娘亲。我何必计较神族或是魔族的什么奇怪的规矩呢?” 瑾誉有一种聊不下去的感觉,陪着她第一次葵水的事儿,可以不必在饭桌上说可以么。 然而,魔族的思维,的确与神族不一样。苍梧空肆居然很淡若地说道,“其实你说的也对,你娘的第一次葵水虽然不知道发生在哪里,但后来的葵水也都是我陪着度过的。” 彩嫣弱弱地在一旁问公子深道,“葵水是什么?” 公子深显然惊骇万分,先看看彩嫣,再看看自己,好像自己做了什么严重犯罪的事儿。然后,还好是瑾誉好心地凑在公子深的耳畔,道,“安,不是你的问题。她们灵狐一族的葵水不是在成年之后就来的,而是在破瓜之后才会发生的。” 公子深诧异地低声问道,“你怎么知道!” 瑾誉翻了一个白眼,道,“可见从前在天族的时候,你的生理卫生课没有一次是认真听的。” 公子深遂道,“我那时候基本上没有出席过,我以为那种东西没必要深究。” 瑾誉默默地点点头,递给他一个自作自受的眼神。然而,公子深才要说什么,彩嫣又拉着瑾誉问道,“那什么是破瓜?” 瑾誉颇为尴尬地看着公子深,默默地露出一抹迷之微笑。 公子深轻轻咳了一下,夹了一筷子菜给彩嫣,道,“多吃些吧。” 彩嫣说不喜欢吃葱,然后公子深仔仔细细地挑了出来,彩嫣又道,“你今天怎么不说多吃些,好长大?” 那一刻公子深手上的筷子啪嚓一声,折断了。 紫瑛忍着笑意,彩嫣又凑了过来,问道,“什么是破瓜,姐姐你知道么?” 紫瑛的性子纵是比较像当年的凝珀,倒也还是会对此羞涩的。紫瑛偏着头,看了一下瑾誉,瑾誉对着公子深,道,“这件事,你是不是应该主动出来负责任呢?” 公子深略尴尬地拉回彩嫣,道,“这个事,我们稍后慢慢说。” “很难解释么?一种很难的术法么?”彩嫣执着地问道。 公子深遂道,“嗯,还可以,也不是挺难的。” “比如呢?”彩嫣继续追问。 公子深一面抚额,一面道,“比如双修。” 然后,就听见紫瑛拼命扒饭的声音,瑾誉已经举杯要和对面的魔帝干杯。魔帝豪爽,倒是丝毫没有觉得尴尬,喝酒喝得快,喝罢了,又对公子深道,“我给你们安排了一处住处,在南面,那里晚上的时候也不会太冷,适合双修。” 紫瑛原本扒饭扒得很快,因为听见空肆这么一说,着实呛了一大口。瑾誉送过去的汤,她急忙忙地喝了下去,只见空肆淡淡地说道,“幻焰,你这个就不如你娘强了。从前,她面对这种事,既坦然又大度的。” 紫瑛想这老头儿竟然敢笑话她,自是不肯示落,冲着空肆道,“这点上,也许我比较像你。” 空肆手中握着杯盏,稍稍一顿,道,“你现在这模样,的确就很像你娘。” 空肆说着,一举杯,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他拂袖,掠过半空,空中星点相连,又交织出当年的颜色。那时候的天蓝之岸,就如它的名字,天空永远那么蓝,他和凝珀躺在绿尾雀的草地上,看着天上的白云轻轻飘飘。 空肆问凝珀,道,“魔族急召,我想我可能要离开一阵子。” 凝珀挪了挪位置,靠在他的胸前,道,“是不是说,我有一阵子吃不到你做的饭,我得开始吃东野兽的耳朵,鼻子,大腿了?” 空肆看着她惨兮兮的模样,失笑道,“你可以先回去天族阿,等我解决了事情,我就来找你好不好?” “你上不去天族的,我还是在这里等你好了。”凝珀说着,翻身继续躺着。 空肆抬手掰过她的脸,道,“可是,你一个人在这里,我会担心。” “你有什么好担心的,我可是凝珀呢,杀了六只东野兽。我就不信谁敢触我的霉头。”凝珀说着,无所谓的笑了笑,又道,“你会回来的吧,你不会贪恋魔族的女子,就不回来了吧。” 空肆敲了敲她的前额,道,“你傻了么!你是六界第一美女,没有谁比你更好看了,我怎么会因为别的姑娘不回来呢?” “那男的呢?我只是第一美女,可不能保证也能赢过男的呀。”凝珀说着,俏皮地眨了眨眼睛,那楚楚可怜的模样,令空肆的心紧紧地缩在一块,恨不能把心肝脾肺立时都掏出来,捧到她眼前,让她看个明白。 空肆摇头道,“你疯了么,我若喜欢男的,我招惹你干嘛。” “那可不好说,是我先招惹你的,你可能只是受不住我的招惹,屈服了一小阵子。然后我不在身边了,你又恢复了本性呢?”凝珀说着,折下一支绿草,故意在他的脖颈上滑来滑去,她知道他的脖颈最为敏感。 空肆抬手抓住凝珀不安分的小手,道,“果真如此,你就再来招惹我呗。那样的话,我就又回到你身边了。” 凝珀笑道,“你想得美,我招惹过一回了。我才不招惹你呢,我就在这里等你,如果你不回来。我就去招惹别人去。” 空肆闻言,极其不悦,好像凝珀这个笑话不是笑话,他怒得连脸色都变了,将凝珀狠狠地拥入了怀中,厉声道,“你倒是试试看,我一定将你碎尸万段。” 凝珀轻轻笑开,眉眼里却是无尽的幸福,她一丁点也不惧空肆愤怒的模样。她是自豪,可以让空肆这样在乎,她从他的紧紧的怀抱里慢慢地抽出手来,抬手抚上他的脸,道,“从来没见你凶过,凶起来也好看呢。” “我没有开玩笑,如果你敢和别人在一起,我一定会杀了你!”空肆再次妒火中烧。 凝珀却云淡风轻地说道,“你脾气还真差。” 空肆猛地抓住凝珀的手,翻身将她压在草地上,他的吻霸道而蛮横地欺上她柔软的唇,那么狠,几乎要将她吞噬。她却依旧温柔地任由他索取,甚至希望把自己所有的都给她。她抬手抱着他的脖子,那么爱,那么深。 空肆在她的耳畔,咬着她的耳朵,疼得她尖叫。 他说,“你若是敢招惹别的男人,我一定咬死你。” 凝珀在他身下轻笑,道,“你不会舍得的。” “你别得意。”他说着,将头埋在她的脖颈,每一个吻都用尽全力,仿佛真的那么怕失去了她一般。她用力地抱着他,指尖拂过他身上的每一处,都是那么爱。什么时候开始,也许是第一次在摇镜台的时候,遇见那双眉眼,和自己的这么相像。 月老曾劝过她,花神娘娘,爱上一个与自己太相似的人,不一定就会幸福的。 她不是不懂月老的劝诫,可是她那么喜欢他。一眼便足够放下了自己身为上神的所有自尊,她在天蓝之岸的消息,是特意传出给他听的。三天前,她就杀死了东野兽,偏偏要在这里等他,等他来。明明没有受过伤,偏偏要弄成遍体鳞伤,好让他来照顾她。 她知道,他会来,因为想要赢她。却那么忐忑,他有多爱她,是不是和自己一样,一样倔强又执着地只想要和这么一个人在一起。她的手划过他的唇边,他细细的吻在她的指尖,她只觉得自己顾不了他有多爱,唯一能够照顾到的是自己有多爱。 她忽然拉下他的头,在他的耳畔道,“答应我,把天蓝之岸,变成只有你,只有我的地方可好?我会在这里等你,一直等你,可好?” 他笑开了,他那时候以为她只是随口。但纵然她只是随口,他也的确十分珍视。他离开天蓝之岸的时候,用半生的修为在那里设了结界。这也是后来他在魔族内乱之中战败的原因。他战败后,结界随之变弱。但他却没有想到,天蓝之岸,竟然会有尽毁的一天。 他的凝珀,当时是如何的绝望呢。 -本章完结- 第二百零七章 倔强成伤 在天蓝之岸,天依旧蓝,绿雀尾的草儿依旧被风拂得弯下腰肢。站在青青草地上的那一双白色的绣花鞋,沾了一些些的晨露微湿,她立在那里等今日的夕阳再次沉沉落下。原本纤细的腰肢开始慢慢地浮肿起来,虽然还不大显见。 她躲在天蓝之岸这么久,并不曾与空肆以外的人相见。若不是害喜得厉害,她不会召来贴身的侍婢思缕,那么她在天蓝之岸的消息便也不会走漏了风声吧。其实,这件事并不怪思缕,只是思缕终究是太过年轻了,她来天蓝之岸的时候,也并不知道自己被跟踪了。 思缕扶着她的手,说道,“花神娘娘,火神带着接您的天兵天将只怕也等不下去了。” “那就让他们来绑了我走便是了。”她倔强地说道,眸光里却还是掩不住焦急,早就过了她和他约定的时期,他怎么还不来呢。怎么还不来呢。 思缕劝道,“花神娘娘,只怕他们那些粗枝大叶的真的会……娘娘就算不想自己,可总要想到肚子里的孩子吧。娘娘现下不比从前,随意就可跟他们动手,伤了自己事小,若是伤了孩子,我们多不划算阿。” 她终究是心疼这个孩子的,她终究还是因为这个孩子而服软了。 火神见到她的时候,明显有些震惊,道,“凝珀,你怎么圆润了不少。 她的眸光扫过火神带来的车驾,皱了皱眉道,“我不要坐那样的车马,我要金乌来替我拉车。金乌拉车最为稳当。“ 火神惊道,“你从前最无所谓车马这样的事儿,常常也是自己来去的。“ 她便道,“现在不一样呢。” 火神疑惑道,“有多不一样?” 她便朝着火神招招手,火神俯身靠了过来,她便贴着他的耳畔,语带欣然地说道,“我怀孕了。”火神闻言,眉目挑得老高,她却抬手执着火神的手按在她的腹部道,“听说,她就快会动了,虽然现在还不会动,让你提前感受一下。” 当时的凝珀却并不知道,空肆来了许久,想找个合适的机会给她一个惊喜。却不曾想,他看见的竟然是这么一幕,那时候的他约莫着是受了一场重伤后,脑袋也不好使了。他竟一门心思地认为凝珀是背叛了他,还和这个火神有了孩子。 他疯了一样地冲到他们之间,凝珀先是一愣,喜极而泣的泪水模糊了脸庞,嘴唇颤抖着说也说不出半个字来。他却质问她道,“你果然还是没有等我,果然还是招惹了别人是么?” 那满心的惊喜,却在他问完那一句话后骤然冷了下来。凝珀只觉得自己的脚下有些不稳,她转身对着火神道,“扶我一下。”火神想要解释什么,她却高声喝道,“别说话,扶我一下!” 火神皱了皱眉,回头对着空肆送了一个抱歉的眼神。其实,这个眼神,火神还不如不送。因为在空肆看来,那根本就是个挑衅的眼神。空肆举剑劈向火神的时候,火神本能地护了一下凝珀,当然他们都没有伤到。 但是在空肆看来,这无疑又是一场秀恩爱的节奏。 空肆问凝珀,道,“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凝珀明明那么深爱着他,日复一日地盼着他,那一刻却那样倔强,倔强伤了他,也伤了自己。她回眸来,竟然果真没有落下一滴委屈的泪水,云淡风轻地笑道,“我是六界第一美女,我怎么可能看上一个魔。我爱的一直都是他,从来没有爱过你。” 空肆那一刻是绝望而崩溃的,她不知道他回到魔族经历了一场生死绝杀。他宁愿抛弃那些冠冕堂皇的丰功伟绩,只想要快点输掉,快点回到天蓝之岸。那时候,所谓魔帝的位置真的对他而言一点都不重要。若不是,身为魔君的公子,职责所在,他宁愿永远留在天蓝之外,和凝珀在一起,再不问世上纷争。 空肆费了半生修为筑起了天蓝之岸的结界,又费了半生修为输在了魔族内战的战场之上。他如今没有任何气力,他只想像以前一样靠在凝珀的怀里,那便是最好的将养。可是,这一切在她云淡风轻又决绝的从未爱过之中化作尘埃。 他站在那里,看着凝珀的脸,曾经那样深爱的脸,他说,“你竟然真的从没有爱过。” 凝珀还是皱了眉宇,却依旧笑着问他道,“那你呢。” 凝珀想,哪怕他为她承认一回,承认一回,她便永远在他跟前服软。可是,他却摇头道,“这一场,你玩得还开心么?”他那玩世不恭的神情,却更添了那张绝世容颜的魅力,直教人爱恨不舍,心疼不离。 凝珀脚下踉跄,直接靠在了身后的火神身上,他看见这样的动作,自然是气急败坏。然后,他抬手用尽最后的力气,凝出术法之光,劈了一片茵茵的绿雀尾。凝珀想他果然丝毫不曾珍惜过他们那些快乐的从前,凝珀是那样决绝的姑娘,抬手毁了蓝天之岸。 而虚弱无力的空肆就在凝珀毁尽了蓝天之岸时,无力地漂浮在半空,任由蓝天之岸被焚毁的灰烬飘过他的身侧,他却无力挽救。只是那些美好的曾经,亦随着这些灰烬,一片一片剥落。蓝天之岸终于变成了阴霾积压的万恶之境。 而凝珀重回天族,照料凝珀的自然是火神。他回到魔族,潜心修习术法,也把当年那些轻狂与偏执收起,终究成了魔族之帝。再后来,他听到天族传来凝珀生女的消息,他还是忍不住心疼那场错过。那时候的他想,如果魔族没有内乱,他一直陪在凝珀身边,会不会最终凝珀果真跟他回了魔族。 他想了很久,还是修书一封寄到了天族。他句句恳切,字字真情,他就是想告诉凝珀,他从头到尾都是爱着她,思念着她的。可是,他再也没有收到过凝珀的回信。他等到的是火神抱着凝珀的尸身,在墨海之滨。 他抱着凝珀的时候,忽然觉得一切都那么不真实。他听见火神说,你怎么不早一些来找她,也不会到了今日这个地步。火神把凝珀最后的一个梦境交给他的时候,他真想死,可他觉得死都便宜了他自己,他就活该承受万年孤独。 后来的他,很想要回自己的女儿。但是,那是凝珀最后的意愿。凝珀希望在女儿成年之前一直留在天族,天族的气息会把他们的女儿养得很好。于是,他一直没有去打搅幻焰的生活,直到幻焰成年后,他开始想要找到凝珀留给他唯一的思念。 这段故事结束的时候,桌上也已是杯盘狼藉的光景。紫瑛看见了那个青年忍不住落下的泪水,和在他自己的杯盏里,一饮而尽,也许便是寂寞的苦酒。紫瑛抬手握着魔帝苍梧空肆的手,问道,“你觉得我的手和娘亲还像么?” 他笑了,却摇头道,“不像,你娘的手打架打得多了,挺粗的。你一定没怎么提剑吧?” 紫瑛回头看着瑾誉,嗔怪道,“你当初老说女孩子拿剑打架怎么怎么不好,你看,我都不像我娘了吧。” 魔帝也看着瑾誉,颇为理解地说道,“幸好你没怎么让她提剑,若是性子和凝珀一样,也是够你受的了。” 瑾誉不置可否地点头,又道,“可怜了这几年火神和风神老为幻焰的身世吵嘴呢。” “那个老家伙还没和夫人解释清楚么?”空肆惊讶道。 一向情商不大高的公子深,今夜似乎特别感怀,说了一句道,“有一种性子,素来是到了心爱之人面前,有理也说不清了。不说倒还好,越说越乱。久而久之,也就破罐子破摔了。” 魔帝忽然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起身激动地握着公子深,道,“你就是晚生了我几十万年,要不也是称兄道弟的好哥们儿阿。” 公子深退了一步,道,“魔帝陛下,您可是长了我几十万年,我的确不敢称兄,论弟的话倒还显得我老了。其实,论辈分,您是我亲大伯。所以,我们性子相同的话,也没什么特别值得看重的。” 一直还在晕乎的紫瑛,忽然来了一句,道,“那火神是不是缺儿女阿,非得说我是他的女儿。若是当初怕了我娘亲,那后来我娘亲死了,怎么也不解释的呢。就算和风神说不清,总还得和其他人说清吧。” 魔帝空肆遂说道,“那是为了全你娘的颜面。她生前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关于我们之间的事儿,后来她死了,也吩咐火神无论如何守住这个秘密,得等你成人以后再告诉你。至于你成人以后,他为什么没有告诉你,本座也狠稀奇。” 瑾誉笑道,“幻焰的心气特别高,因为一回去找火神,要唤火神为父君。火神说自己并不是她的父君,她因此十分愤恨,便发誓再也不见火神了。所以,即便幻焰成人了,火神也没有机会见到她的。” “因为你在背后护着她,所以火神才没有机会的吧。”空肆说道。 瑾誉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又叹道,“我的确是有私心,不想让幻焰太早知道她的身世。彼时,我的侍婢斓星发现了幻焰的身世,还曾经勾结魔族,要将幻焰带走,便是我下的旨意,杀了她。我担忧她还太小,不一定能够接受这样的事实,我只是想要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告诉她。而且,在天族之女会有什么样的下场,我也不是狠确定。倘或这一切都浮出水面,我并不能够确定我的天君爷爷会对幻焰做些什么。当然,倘或天君果真对幻焰做了什么,魔帝陛下也必然要发兵征讨,那么大战又是在所难免了。” “你这个脑子这么好使,不去做天君的话,是挺浪费的。”空肆说着,又笑道,“不过,你有没有兴趣做个魔帝试试看。” 紫瑛闻言,拉了拉瑾誉的衣袖,又道,“父君,你不是在位么?何必叫瑾誉哥哥为难。” “你方才唤本座什么?”魔帝空肆终究还是因为紫瑛这句父君而激动万分。 紫瑛自己倒不觉得有什么,遂道,“父君阿,都把过去的事儿清清楚楚地看了一遍了。你自然是我如假包换的父君咯。难道,我们还需要去娘亲面前确认一下么?” 空肆笑道,“本座倒是希望牵着你去她面前确认一下,只是她终究还是没有等到我。” “她等到了,你回了天蓝之岸。她生了我以后,你的信,她也一定看到了。否则,她怎么舍得离开呢。只要你没来,她总是在等不是么?”紫瑛说着这话的时候,她看见那个漂亮的大青年,瞬时间泪流满面。 空肆等这样一句话,等了几万年,终于在自己的女儿嘴里说出来的时候,是那样的心痛至极。为何总是让凝珀在等,为何他不肯再多走一步,走到她的身边,其实永远曾经离他们那么近,幸福也是唾手可得。可是为什么,当初要倔强,要错过呢。 这世间,最难得的其实不是两情相悦,而是两情相悦地捧着常相厮守的心,却倔强又任性的错过以后,找不到一种可以解毒的后悔药。他没有找到,他在想凝珀是不是也一样。他忽然觉得狠累,这半生,又有哪一日不是在悔不当初之中度过呢? 空肆终究还是起身,把他们都抛下,独自离去。月光洒在他宝蓝色的长袍之下,那是一种华丽的孤寂,华丽的忧伤,华丽的遗憾。紫瑛想要去追,却被瑾誉拦下,瑾誉说,“他狠需要一个空间和你娘在一起,别去。” 紫瑛抬眸看着瑾誉,道,“如果可以重来,也许他们会很幸福的吧?” 瑾誉点头,然后握着紫瑛的手,道,“所以我从不会对你倔强,因为我怕我的倔强错过你,又伤了你。” 紫瑛弯起唇角,回想起这一路,他果真总是纵着她的百般胡闹。她靠在他的胸膛,道,“那我也不要对你倔强,我就好好的在你的怀里,不管发生了什么,你总是要和我说实话好么?” 瑾誉叹道,“所以你还是气我瞒着你的身世了是么?” 紫瑛点头道,“的确狠生气,但是我怕我一气,就看不清你的心了。果然,今夜你与我父君说的那些,你果真一直都在替我想了那么多。瑾誉哥哥,” 紫瑛喊了一声,夜风也拂得她的声音尤其的柔美,瑾誉问道,“什么?” “夜深了,我累了。”紫瑛笑着,踮起脚尖,红唇轻轻地吻在瑾誉的唇上,有一点点牡丹花瓣的味道。 然而,那样相拥在一处的人儿,却不知道那一夜的空肆,满脑子都是在天蓝之岸的情景。彼时,凝珀问他,“空肆,你的真身是什么?” 空肆是这样回答道,“我的真身是一只火焰簇成的龙,有人说像幻境一样的龙。” “哦,这样阿。那将来我们的孩子就叫幻焰好了。”凝珀说道。 空肆不解,如今再想来,原来一切凝珀都计划得那么好。他终于还是恢复了万恶之境原本的样子,这里的蓝天可以如过去他们相爱的时候那么的蓝。将来,若是有一日他也要死去,他就在这里化为虚无,也许可以融入当年的他们一起呼吸过的空气里。 那一夜,除了空肆以外的所有人都睡得很好。紫瑛如愿枕着瑾誉的臂膀入睡,彩嫣和公子深虽是一人一间房,仍然守护着纯洁美好的小爱情。但彩嫣却是听着公子深的手指敲着墙壁的声音入睡的,那旋律美得心碎。 当蓝天之岸的晨曦洒在他们的窗前的时候,他们都迫不及待地望着天空感叹。空肆站在他们跟前,笑吟吟地奉上亲手做的早餐。那是紫瑛第一次吃父君做的早餐,虽然觉得这手艺不如瑾誉的,但是还是很给面子的吃了个干净。 紫瑛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再待在这里一些时日,然而空肆却下了逐客令,道,“吃完这一顿,便都跟我回魔族的墨海吧。” 紫瑛惊诧道,“为什么阿,这里挺好的。” “这里要留给你娘亲,你还是需要跟我回去认祖归宗的。”空肆说道。 紫瑛吐了吐舌头,道,“魔族也讲究这个么?” “从前也不怎么讲究,自从有了你,就开始讲究了。”空肆说道。 紫瑛又问,“为什么,有了我就讲究了呢?” 空肆便说,“你要嫁的是天族的太子阿,本座不能让天君那个老头看笑话,以为我们魔族没有礼教。” “你确定天君能够同意这桩婚事么?”紫瑛有些将信将疑地望着空肆。 空肆笑道,“他可以不答应阿,可看看他还要不要那张老脸。其实,当年天君为什么不同意凝珀嫁给我之前的那个魔帝呢。因为天君喜欢凝珀阿,可是凝珀不喜欢天君,凝珀喜欢我阿。凝珀就和我躲在天蓝之岸有了你。你想想看,若是当初未婚先孕的是旁的神女,以天君的破脾气,就那么草草了事了么?“ 瑾誉倒是颇为赞同空肆的说话,默默地点点头,一旁的公子深低低在瑾誉耳畔道,“殿下,你这么卖你爷爷,就不怕他知道么?” “不怕,他最近老的厉害,耳朵也不好使了。其实,他好像还比魔帝老几万岁。”瑾誉自以为说得很小声,无奈空肆耳朵尖,咳了咳以引起关注,郑重地说道,“是老了十三万岁好么,其实算起来,我比凝珀还小几万岁阿。” 紫瑛笑道,“原来父君和娘亲是姐弟恋阿。” 空肆点点头,然而却不知怎地忽然冒出一个尖细的女声,分贝颇高,道,“谁跟谁是姐弟恋阿,我怎么不知道。” 空肆听到这个声音,原本庄严的品相,一下子变得贼眉鼠眼起来。他拉了拉紫瑛,又觉得不对,忽然又看了看瑾誉道,“你先稳住我女儿。” 瑾誉不解,可是空肆已经急匆匆地跑出去迎接了。公子深只好当起了解说员,尽责地说道,“听这个声音,应该是魔妃到了。” “魔妃?!”紫瑛,瑾誉,彩嫣三人不约而同地问道。 紫瑛还激动地说道,“他不是说最爱我娘亲么,怎么还能再娶一个魔妃呢?” 公子深便又说,“他的确是最爱花神娘娘的,但是他也没说只爱花神娘娘的阿。” “可是我娘亲到死都只爱他一个阿!”紫瑛颇替她亲娘受伤。 公子深却笑道,“呵呵,没关系的,回头等魔帝也羽化了,自然就能见到花神娘娘了。那到时候花神娘娘爱怎么罚都行的。” 彩嫣闻言,十分不悦,揪起公子深一把头发,道,“倘或我先死了,你是不是也这么对我呢?” 公子深连忙摆手道,“当然不会,你怎么能比我先死呢。我老了你几万年,白老的么,一定是我先死。我死了以后,你可劲找喜欢的,白面的,黑面的,清瘦的,强壮的,哪一款你都试试看,试到满意为止。” “你这么大方?”彩嫣问道。 公子深笑道,“没什么,我死都死了也看不见了,随便你折腾。回头你死了,只当不认识我就是了。没理由再祸害一次是吧。” “这么说,你是觉得我很难伺候咯?”彩嫣咬牙切齿地说道。 公子深又连忙摇头,道,“不是,你可好伺候了。可是,我现在得先去伺候一下这位魔妃,她是当真难伺候。” 瑾誉便道,“她到底是个什么来历。” “方才魔帝和凝珀的故事还记得吧,里头是不是有个思缕阿。就是她咯。”公子深说道。 紫瑛惊道,“这什么桥段,宫斗么?贴身婢女上位,我娘是不是她给害死的。” 公子深连忙摇手,道,“那可不是,思缕对花神娘娘可忠心了。她选择嫁给魔帝,也是想要替花神娘娘好生照顾着魔帝。当然,她有没有真的喜欢魔帝,那我就不知道了。但是,这几年亏的有了她,魔帝的后宫才算安分一些。我同瑾誉殿下要回绿惜,也是为了献给她,让她处置阿。” 紫瑛闻言,惊道,“你这么说,果然是个厉害角色。但是,我父君的后宫到底有多少人阿?” 公子深便道,“那要看你问男的,女的了。如果问个总共的话,男的三千,女的三千,一共六千佳丽。还剩的一千是分不清男女的那种,你懂得。” 紫瑛抚额道,“为什么会这样。” 公子深已经走远,飘来一句,“情伤太重!” -本章完结- 第二百零八章 调教夜魔 紫瑛见到故事里的那个思缕的时候,还是浮上了一些不一样的心绪。紫瑛倒是很想云淡风轻地和其他人一样同她见礼,再奉上一个庄重的点头,一个浅浅的微笑,再不然也和他们一样喊她一声魔妃娘娘。 然而,却是她先蓄积了满目的泪水,走到紫瑛跟前的时候,抬手似乎想要摸一摸紫瑛的脸,又终归没有落下。紫瑛只好配合一下她的情绪,先抬手握着她僵在半空的手,道,“我不是花神凝珀,我知道有人说我们很像,但是我想我们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的。” 思缕峨眉淡扫,像是隐在云雾里那温柔绵延的山峦,眸子里像是倒映在水中的寒星的光泽,久久凝视着紫瑛,却迅速从紫瑛的手中抽回自己的手,笑道,“怎么会像,一点都不像。当初的花神娘娘是什么气度,岂是你一个小丫头可以比拟的。” 她说罢,抬眼去扫了一圈其余人,便对着瑾誉多看了一眼,道,“天族的太子殿下远道而来,陛下不该只是让殿下在这里屈尊,应该请回我们墨海宫殿好好礼遇才是呢。”她说着,回头望了一眼苍梧空肆,苍梧空肆遂赔笑道,“这不是正要去墨海么。” 她点了点头,眸光又飘到公子深身上,道,“深儿也在这里,那就很好了。夙夜魔苏族的族老正在我宫里做客,她那个小女儿很是看重你。焰苒的事儿我来的路上也知晓了,你的正经公子夫人的位置既然落了空,就没有理由一直空下去。不如去见见夙夜魔苏的那位宗女不是很好。” 公子深扯了一抹极淡的笑意,原本藏在他掌心里彩嫣的手往外滑了滑,却被他极用力地又扯了会来。彩嫣一个没站稳,身子一倾,他干脆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还低头用极温柔的语调问道,“到底还是不习惯魔族的气息么,头晕的厉害吧,着实委屈了你这一路。” 彩嫣呵呵干笑着,摆手说没事。 思缕的眸光却是那么轻飘飘地掠过去,几分的轻蔑,道,“一个小小的仙子,的确很难承受魔族的戾气。何况,还要常年伴在我魔族第一公子身边呢。” 彩嫣被思缕如此一贬,心中极为不悦,若换作她当初的脾性,也许早就与她手撕一场了。不过,连瑾誉也对她礼让三分,彩嫣也只打算吞下这口气。却听见她身侧的公子深不紧不慢地对着思缕道,“魔妃殿下,从前不也是天族的小小仙子么?如今在我魔族也做了高高在上的魔妃,还把魔帝的后宫打理得如此井井有条。” 思缕冷然一笑,绕到彩嫣身边,道,“资质差了一点,做你的夫人,可统领不了你那一千来个妾妃。何况,那位夙夜魔苏族的宗女,你可是推不掉的。那样厉害的女子若是入了你的后亭,你觉得她能对付得过来么?” 公子深不卑不亢地笑道,“多谢娘娘关怀。” 思缕挑了挑眉,摆出一副‘随你’的姿态。彼时,魔帝苍梧空肆已经点头哈腰地凑了过来,扶着思缕的模样,活脱脱一个太监的视觉感,道,“爱妃,你看时候也不早了,我们还是先回去墨海再说吧。” 思缕点点头,又皱眉地扫了一眼这处,叨叨道,“既然沦为万恶之境,陛下就不该浪费灵力,把这里再恢复成天蓝之岸的模样了。” “是是是,爱妃说的是。”魔帝热忱地附和着。 思缕又道,“公子深,请贵客上车去墨海吧。” 公子深应了一句,先是目送着魔帝携着魔妃离开,云雾缭绕间又浮出几朵暗夜牡丹攒成的墨玉夜魔车。夜魔是一种酷似麋鹿的兽,只是通身都是黑色的鳞片,泛着银色冷泠的光泽,且性子也不如麋鹿温柔,沉闷而凶恶。夜魔的水性极好,可以在暗无天日的深海里精准找到要去的目的地,且对于挡路的任何东西都极为凶残。 关于夜魔,有一种说法,就是它们的兽蹄所踏之处,必然热血飞溅,尸化碎片。 紫瑛第一次见到这样精致雍容的车,连车轮上都点缀着绛紫色的暗夜牡丹花,花瓣上勾勒着一条银边,像沉在海底的碎钻一般璀璨而幽冷。就这样站在不用太近的地方,也有幽邃的香味遥遥袭来。紫瑛走过去,只觉得这夜魔看起来似乎还是温驯可爱的。 紫瑛正想抬手去摸一摸夜魔头上的那一对角,还未触及的时候,看见一只极小的蚊虫停在夜魔的鼻尖,就在眨眼的瞬间化为一缕墨蓝色的烟雾,消失于视线。紫瑛抬起的手顿时僵在半空,瑾誉却已经拉着她的手,踏上了那车,找了个合适的位置,将她按在座位上。 车开始疾驰的时候,冷风拂醒了紫瑛的震惊,紫瑛问瑾誉道,“这东西不吃人吧。” “不吃人。”瑾誉说道。 紫瑛闻言,遂放下心来,拍了拍胸口。但与他们的车驾并驾齐驱的是公子深和彩嫣的车,公子深在一旁笑道,“但是她们极喜欢喝神族的鲜血。” 紫瑛闻言,那一刻的脸色是晦暗的,然后又欣然道,“我有一半是魔,还好。彩嫣是妖出生也不必怕,那么瑾誉哥哥……” 瑾誉不以为然地说道,“我也有妖的血统。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呢。方才,思缕魔妃不是问我可不可以拿下东野兽,我也很好奇。” 紫瑛不解地问道,“东野兽和夜魔有什么关系么?” 公子深忽然与瑾誉相视一笑,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彩嫣却不知怎地,竟然不小心弄伤了手指,血滴落在墨玉车上,那样清新甘甜的气息,竟然勾起了他们车前那只夜魔的嗜血的食欲。 夜魔忽然止了脚步,用锋利的牙齿啃咬拴在它脖颈上的锁链,却无论如何用力拉扯都无法咬断。夜魔发怒,便用力奔跑,狠狠地甩开身后的车驾。彩嫣站不稳,被甩出去,公子深一个飞身抱住彩嫣,悬在半空,垂眸望着疯狂的夜魔。 夜魔的咆哮,引得紫瑛和瑾誉车驾前的那只也开始躁动不安起来。瑾誉抬手紧紧地扣住紫瑛的腰,口吻是不容置疑的强势,说道,“就这样坐着,什么也不必做。” “可是,那只夜魔……”紫瑛抬眸望着瑾誉,满是担忧。 瑾誉却笑得轻巧,道,“不过是只夜魔,可不如当年的东野兽的万分之一,公子深如果连一只夜魔都搞不定,只怕在魔族也混不下去了。” 瑾誉的话落下的时候,公子深抬手,指尖散落下的梅花如雨,落在夜魔的身上,一朵一朵如烙印般,滚烫而深刻地嵌入夜魔的皮肉,那些坚硬的墨色鳞片粉碎如末地飘散在风中,和着夜魔嘶哑的痛呼,响彻在云端。 紫瑛觉得自己的耳膜快被刺穿了,瑾誉却忽然掏出青玉扇来,轻轻扇了起来。紫瑛以为瑾誉是要一扇拍飞那只夜魔,却不曾想原来瑾誉扇青玉扇的时候,也可以把那么难听的嘶吼,扇成另一段旋律。 紫瑛纳闷问道,“这怎么做到的?” 瑾誉笑道,“没多难阿,公子深也可以,只是一手抱着彩嫣,就腾不出手来了。你喜欢这个术法,我教你阿。” “又是术法。”紫瑛虽然恢复了幻焰的身份和神力,却终究还是资质极差,对于术法二字一听就头昏。 瑾誉和紫瑛这边正聊着天,只见那只发狂的夜魔将头一埋,做了一个准备俯冲的姿势,这是要用它的一双角袭击公子深他们。紫瑛一紧张,刚刚起身,她车前的夜魔也喊了一声,像是在警告紫瑛。瑾誉便又重新把紫瑛拉回到座位上,安抚道,“那只夜魔恐怕根本近不了彩嫣之身的,你放心。” “那公子深呢?”紫瑛问道。 瑾誉却打趣道,“公子深不是应该彩嫣来担心,你只需要担心我就是了。” 紫瑛因为瑾誉这句打趣,慌里慌张的心绪才安定下来,淡若地笑道,“我没担心过你阿。” “你不担心我,却去担心公子深?”瑾誉拔高了尾音问道。 紫瑛笑说,“你需要我担心什么呢?自我有记忆以来,你做的每件事都会证明我所有的担心是多余的,久而久之我也就不担心了。因为结局都会是你安然无恙的回来,我安然无恙地等到你,就这样阿。” 瑾誉望着紫瑛,忽然感伤道,“我也希望每一次结局都是这样的,最后的结局也是这样的。” 瑾誉与紫瑛这边说着话,那头的发狂的夜魔已然冲向彩嫣。公子深衣袖里飞越而出的几支梅枝已经在彩嫣身旁环绕起一个阵式,夜魔的角冲过去的时候,燃起蓝色的雷光,劈在梅花阵前颇为耀目,好似如何惨烈的场景。然而被包围在梅花阵里的彩嫣却安然无恙地站着,眼睁睁地看着公子深轻轻松松地攀上那只夜魔的背上,用梅花簪在夜魔的右角边上,那姿态从容而洒脱,眸光温柔而缱绻。 那只疯狂的夜魔因为右角上的那朵梅花而安然地伏下,公子深遂从那夜魔背上翻身而下,连一根牵引的绳子都不需要,他走到哪里,夜魔就安安分分地跟到哪里,总是低眉顺眼,温良醇厚的模样。 公子深遂收起了围在彩嫣身侧的那个梅花阵,彩嫣从阵里出来,一把挽在公子深的臂弯上,道,“方才真是吓死我了。” “我在,你还会被吓到?”公子深问道。 彩嫣遂笑说,“我担心你果真了结了这只夜魔,我们就要去蹭紫瑛姐姐的车了。可是,你也知道瑾誉殿下小气,可不一定会分个座位给我们。” 紫瑛闻言,侧目看了一眼瑾誉,道,“原来你这么小气?” 瑾誉便端起了太子的架子,道,“本君素来端正严明,即便是公子深的话,后门什么的也不可随便乱开的。何况,与本君同车的,也只能是本君的太子妃娘娘。” 紫瑛低着头,唇边偷偷漾开的却是晴暖的笑意。 公子深牵着彩嫣的手,重新登上墨玉车,却忽然听见半空有笑声传来。站在云端的女子,着一身银灰色的纱裙,摇曳间能看见裙子上绣着的碎钻,何其奢华。她的一双眉目,像迷魅的猫眼,总是透着神秘而深邃的笑意,令人捉摸不透,却愈发想要看透。 公子深望着那位站在云端的女子,仿佛丝毫不意外,笑道,“夙夜魔苏族的宗女殿下,竟然这样巧,也是要去墨海么?” 那女子盈盈一笑,那样荡人心神,道,“公子深竟然识得我么?” 公子深摇头,道,“我从不识得宗女,不过是猜对罢了。天下间除了宗女殿下,怕是没有人可以操纵魔妃亲自驯养的夜魔兽了。” 彩嫣凑在公子深耳畔问道,“不是我的血激发了夜魔的兽性么?” 公子深笑道,“之前是,后来不是。” 那女子的眸光从一开始就没有在公子深的身上,而是在彩嫣的身上紧紧地锁着,仿佛在审度,又或者思量着什么。此番听公子深这样说,遂把目光又转到公子深的身上,叹道,“从前就听说魔族的第一公子如何了不得,我总是不信,今日所见,的确风采卓然,非凡脱俗。” “宗女殿下缪赞了。”公子深说着,正要驾着夜魔离开。 那女子却向前一步,拦在公子深的车驾前,道,“公子方才说,只有我可以动得了魔妃娘娘亲自驯养的夜魔,可见现下公子你不也操纵得很好么?” “偶然为之罢了。”公子深笑道。 那女子却不依不饶地道,“是么,我看着不像。倒是公子深的修为到底到了什么底部,我真的很想探个虚实。” 公子深皱了皱眉,又道,“不如改日吧。” “为何?”那女子又问道。 公子深遂道,“心情不佳。” “这是什么缘故?”那女子愤然道,又说,“难道你是看不起我们夙夜魔苏族,不屑与我动手么?” 对于这种死缠烂打的模式,他虽也不会太烦,但也不愿多花心思,遂道,“如果一定要比,你能不能先变个男身。反正对于我们魔族而言,男女,或者不男不女也无所谓的不是么?” 那女子面色微微一变,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在羞辱我么?” 紫瑛抹了抹额前的冷汗,瑾誉却好笑地说道,“看,我们贺芳庭回来了。从来只说实话,也不顾姑娘家的感受。” “实话?这姑娘长得挺姑娘的阿。”紫瑛不解道。 瑾誉摇头,道,“在他眼里,如今除了彩嫣是姑娘,其他的姑娘是姑娘也好,不是姑娘也好,基本上没有什么区别。” 紫瑛忽然看了自己一眼,瑾誉安慰道,“你其实只要在我眼里是个姑娘,还是个好看的姑娘,还是好看到全天下无可取代的姑娘,这样就够了。” 如此,紫瑛才略觉心满意足。 那头,浮在云端的女子气急败坏地凝了一个灵力光球推向公子深他们,公子深轻轻松松地指挥着夜魔,轻巧躲过。那女子自然是不肯罢休的,公子深无奈又道,“你就变个男的模样,再和我打一场有多难阿。我也不是羞辱你,我就是觉得和一个女的打,有点羞辱我自己。如果换作从前,也没有什么。但是现在我有朋友在,我就觉得有点丢人。” 彩嫣在一旁,气得眉毛直挑,问道,“你刚刚说你有朋友在!你什么朋友阿!你是说我么?我只是朋友而已么?” 公子深此番才知道挑了彩嫣的痛楚,立时指着瑾誉和紫瑛道,“喏,他们不是在么?” 瑾誉抬手,冲着公子深招了招,道,“本君和魔族很难做朋友的,你不要乱贴过来。” “哦,这样阿,我还以为我需要去和魔帝魔妃打个招呼,促进一下天族与魔族联姻这个事情,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公子深说着,冲着瑾誉笑了笑。 瑾誉竟然厚颜无耻地说道,“本君的确和魔族很难做朋友,但是如果和魔族做成了朋友,那便是坚不可摧的。比如说像公子这样的,像公子这样的朋友的确不必亲自贴过来,应该本君贴过去才是。” 紫瑛低低道,“瑾誉哥哥,我从前一直觉得你的形象是刚正不阿,光辉高大的。今天第一次觉得你原来也是这么容易变节的。” 瑾誉傲娇道,“无所谓阿,反正我是太子么。太子做什么都对。” 那女子听他们一人一言的,已经有些烦了,遂干脆抬手又击了一掌,掌风拂到夜魔兽的身上,夜魔兽角边的那朵梅花被拂落。夜魔兽抬起前蹄,嘶吼了一声。公子深却十分轻巧地补了一朵上去。然后,那女子和公子深整个对战的过程就是一个摘花,一个补花。 莫说瑾誉和紫瑛觉得无趣,就连彩嫣都觉得眼花头晕,终于按耐不住,拉了拉公子深的衣袖道,“能不能不折腾夜魔了,夜魔一会生气怒吼,一会温顺低伏,脖子伸来伸去的,脚站起来又蹲下去阿也挺酸的,再把夜魔折腾废了,我们要去瑾誉殿下的车上蹭座的。” 瑾誉此番却各种大方地说道,“来来来,坐几个不是坐阿,何况都是亲戚。” 公子深遂道,“既然是亲戚,麻烦殿下搭把手。你那个叫斩妖除魔,我这个叫打女人。只怕再这样下去,夜魔该精分了吧。” 瑾誉侧目看了看紫瑛,摊手做了个‘可去不可去’的手势,紫瑛遂道,“不行,别家女人的事儿,你管不得。” “不好意思,娘子不让。”瑾誉冲着公子深抱歉说道。 公子深拂了拂额,又对着那女子道,“我现在不让你换性别了,你就换个地方打呗。” 那女子倔强道,“凭什么听你的,我就喜欢折腾夜魔不成么?” 这僵局正是无可救药的时候,忽然从半空降下一抹宝蓝色的身影,还携带着一抹妃色的丽影。宝蓝色的身影原本落下的时候,庄严霸气,睥睨天下。然而,妃色丽影一挡,那宝蓝色身影的气势全无。 那女子原是先冲着宝蓝色的身影,行了一礼道,“魔帝陛下。”又赶忙蹭到妃色丽影身边,娇滴滴地说道,“姑妈,你看,公子深他欺负我。” 公子深一脸委屈,喊架的是这个姑娘,他不过是给夜魔兽戴了朵花,倒成了欺负她了。他回眸看了一眼瑾誉,还希望瑾誉出来说两句,瑾誉却在关键时刻递给他一个‘情为何物,爱莫能助’的极品眼神。 公子深遂对着思缕道,“那个,我的确欺负她了。所以,我认错,所以魔妃殿下先前与我提的联姻的事儿,也就作罢吧。反正,我这样欺负她,往后她随了我也不好过日子阿。” “不行!我非要嫁给他,魔族上下没人可以欺负我了,也只有他了。”那女子撒着觉,还不忘递了个眼波给公子深,公子深却没有回应。 紫瑛遂低声在瑾誉耳畔道,“她果真嫁给公子深了,彩嫣可就难了。” 瑾誉摇头,道,“难的可是她自己吧。” 紫瑛不解道,“怎么会?” 紫瑛的话音刚刚落下,只见彩嫣抬手对着公子深施了个术法,公子深已然变了个模样。紫瑛只觉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这个模样的确是个娇滴滴的美女的模样。乌黑的发绾成高而巧的飞天髻,还戴了一顶精巧的凤冠,身上一袭彩绦飞扬的纱裙,仙气卓然,比他身边站着的彩嫣还娇俏几分。 紫瑛有些忍俊不禁,瑾誉按在紫瑛的肩头道,“关键时刻,要严肃!” 彩嫣对着那女子道,“这位什么什么宗女殿下,你再看看,若是公子深这个模样你也是喜欢的,那就这么处着吧。不瞒你说,我与他日日都是这般处着的,若不是要念及魔族的颜面,堂堂第一公子的名号,也不用白日里让他做个公子的模样。不过,”彩嫣说着顿了顿,又对着公子深道,“你方才还说,魔族素来不怎么讲究个性别,其实你就是终日如此也没有什么大碍的吧。何况做公子模样这么些年,你累了么,那就换个新鲜的给大家瞧瞧也不错。” “这个……”公子深有一种对彩嫣佩服得五体投地,又恨之入骨的情绪,一时间也很难切换。彩嫣在公子深的耳畔低低说道,“我都不介意了,你介意个啥!” 公子深极具担忧地反问道,“你其实会不会是喜欢女子的……” 彩嫣挑眉,道,“是的话,你会不会一直保持这个姿态?” 公子深有一种想要吐血的心情,彩嫣却又摆手,道,“罢了,罢了。你这会子什么话都不必说,那姑娘自然是会离开的。倘或你不好好的配合,且和她一直给夜魔摘花戴花地玩儿着吧。权宜之计,你懂不懂阿!” “我现在不在乎这个,我就在乎你是不是喜欢女的,还是你真的是不是喜欢我!” “是,是,是!我就是喜欢你,倘或你有一天变成女的我还是喜欢你!这样喜欢够不够阿!”彩嫣不耐地大声说道。 公子深却痛苦道,“你终究还是喜欢女的阿。” 彩嫣无奈,“魔族不是不讲究性别么?” 公子深又道,“我讲究阿。” “内啥!咱不争了成么。我这么跟你说,我就是喜欢你,所以你是男的女的,圆的方的,长的扁的,我都不会变。然后,旁的人,比如瑾誉殿下,他是长的扁的,圆的方的,直的弯的,我都不会喜欢。这么说,懂么?” -本章完结- 第二百零九章 萦鸯醒悟 所谓夙夜魔苏族,其实是在思缕嫁到魔族以后才生出的一脉魔族的贵族,也就是这一族的族人原本也是天族的小仙婢,像凡间的陪嫁一般,跟着思缕迁来了魔族。故此,魔族对于这一族也是颇为看重,便说这一位执意要嫁给公子深的宗女,便就是思缕的亲姑侄女,是没有不偏爱的道理。 如今,彩嫣公然与她开撕了,思缕自然也是要护着这位宗女一些。然则,这位宗女大抵也是在魔族被思缕护惯了,横行霸道,无人敢拦。如今,遇上彩嫣这样直接对抗的也是少数,一时小姐心气高了起来,也就不必思缕出来主持公道了,自己倒是往前走了两步,看着彩嫣道,“你就这么喜欢公子深,可是你对他的过去了解得又有多少呢?” 彩嫣眸光一凝,笑道,“既是过去,就让它过去,何须了解。” “我只怕你知道了他的过去,便不会如同现下这样坚定的要和他在一块了。你可知道,我们堂堂公子深是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情的。”那女子说着,唇边扬起了一抹深刻的笑意,又道,“你别慌,也不是我,只是那个人同你长得十分相像,只怕你自己见了都要吓一跳的。” 彩嫣回眸望向公子深的时候,公子深没有否认,只是道,“我从前问过你,你是否会接受我的所有,你说会的。但是,如果你觉得不能够接受,我也不会怪你。” 彩嫣重新看向那位宗女,宗女得逞般地骄傲一笑,道,“既然提到这个姑娘了,又怎么能不顺便牵连一下天族的瑾誉殿下呢。”那宗女说着,侧身对着瑾誉行了一礼,道,“殿下,惘晴失礼了。” 瑾誉声色不动,紫瑛便问,“这同他又有什么关系。” 宗女正要说些什么,却被思缕拦道,“惘晴!何必着急。”思缕说罢,一拂衣摆,对着瑾誉道,“殿下,是无论如何都会随我们回墨海的吧。倘或,殿下现在说要走,倒也不是不可以。那我等就不送殿下了,只是我们魔族的幻焰公主必然是要和我们回去的。” 紫瑛回身看了一眼瑾誉,瑾誉摇头道,“我并不知道有什么事严重到不能去一趟墨海,而且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去。” 紫瑛再回眸的时候,思缕已然携着那个换作惘晴的宗女离去,只有魔帝拖着繁复华丽的宝蓝色衣摆蹭到公子深身侧,叹道,“当初就劝你把她了结了,你却不听,非要留下。你看,祸害了吧。她这是要逼你娶笠惘晴呢。” 魔帝的话还未完,却听见前边的思缕急召,遂也飞身离去。瑾誉望着那一行三人离去,踱步到公子深身侧,道,“看来,这次夜魔兽试你的修为,也是魔妃默许的。” 公子深点头,默然一笑,透着几分无奈。瑾誉便又道,“你在魔族的从前,本君果真没有深究过。是本君自己动用术法看一看,还是你来同我们细细说说。” 公子深抬眸看着瑾誉,微微蹙起了眉宇,浓眉似锦,令人心疼又怜惜的褶皱,恨不能亲手抚平,再不让他伤怀。彩嫣挽着公子深的手臂,道,“没关系的,不想说就不说了,反正已经过去了。” 公子深冲着彩嫣安抚性的莞尔,修长的手指轻轻拍在彩嫣纤细白希的手上,叹道,“只怕现下过不去了。” 瑾誉也渐渐沉默下来,他曾以为这位六界第一公子在过去的那些传闻之中,是一种不知愁为何物的存在,后来去了一趟凡间,历了一回净月宫,也算是峰回路转,百转千回地虐了一遍。总觉得是苦尽甘来的时候,却又无端的横生枝节。 瑾誉默然在公子深的肩上轻轻一按,公子深扯着一抹极淡的笑意,露出几抹沧桑。他抬手携起彩嫣的手,道,“别让他们等太久,始终是要去这一趟墨海的。而且,只有把绿惜的魂灵放归墨海,一切才算了结。” 瑾誉望着公子深的背影,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感伤,却终究也是携着紫瑛上车,疾驰在赶往墨海的路上。一路清风悠扬,却终于没有了当初那种清新畅快。待车驾穿过墨海汹涌的波涛,沉入墨海深处的时候,那些色彩纷呈的珊瑚,或是晶亮耀目的夜明珠,终究都成了他们眼中的过往云烟。 魔族的宫殿,高低错落,比天族的宫殿更添了几分辉煌金碧的做派,不似天族宫殿楼宇的孤高清冷,多了几分繁花似锦的景致。那些魔族的侍女,都是浓妆艳抹,姿态妖娆的模样,谈笑风生,莺歌燕舞弥漫在魔族的地界。 在公子深的指引之下,他们在正殿见过魔帝和魔妃以后,便各自安顿在魔宫之中最为奢靡的桐桦殿这一处。桐桦殿历来是魔族的长公主的居所,可见魔帝苍梧空肆对于紫瑛的看重,然而紫瑛自己却并不十分在意。 紫瑛在意的却是那位宗女惘晴欲言又止的话。用过晚膳后的时光,很是漫长。瑾誉并没有陪在她身侧,给她的缘故是去找公子深下棋,却让彩嫣来陪着她。她和彩嫣坐在桐桦殿的院子里,这一处看不见天上的星光,却有无数彩色的鱼群游过她们的头顶,像是春日放飞在半空的纸鸢,何其烂漫。 然而,惘晴却来了,打破了这安静的欣赏。 紫瑛起身,惘晴行了礼,道,“夙夜魔苏族宗女笠惘晴参见长公主殿下,问烬梦仙子安好。” 紫瑛抬手,半透明的纱织广袖在夜风之中摇曳,露出她手臂上魔族最为尊贵的印记,一只紫色妖冶的凤凰。惘晴的眼睛落在她手臂上的印记上,笑道,“还没有正式让长公主殿下见过魔族群臣,还未行祭礼,魔帝陛下已然迫不及待将这紫凰之印赐给殿下了么?” 紫瑛撇过眸光望着自己的手臂,道,“这就是你们魔族所说的紫凰之印么,我却不知道这紫凰之印有什么用处呢。” 惘晴遂道,“原来公主不知道阿。” “何必卖关子,你来不就是为了把前前后后的故事都告诉我们么?”彩嫣不耐地说道。 惘晴遂笑道,“你说得对。”然后,优雅举步慢慢踱到方才紫瑛和彩嫣落座的地方,也姗姗坐下,抬手兀自取了茶盏,靠在唇边,轻轻抿了一口,道,“果然,桐桦殿的茶都比别处的清润,听闻这是花神娘娘当初最喜欢的‘云眉珥’,不是说幻焰长公主不知品茶么,即便放这样好的茶也是浪费的,倒不如让我来替长公主好好品一品。” “你,别太放肆!”彩嫣出言斥责。 紫瑛却将彩嫣一拦,也落座在这位笠惘晴的对面,笑道,“宗女若是喜欢,请便吧。” 笠惘晴放下茶盏,眸子里的眼光挑衅地望着彩嫣,道,“听说你也是一族妖王了,可不如当初的雨晴娘子有气度,和长公主多学一学吧。” 彩嫣攥紧了拳头,却被紫瑛按下,紫瑛笑意盈盈地对着笠惘晴道,“你想要嫁给公子深而已,倘或这样对待公子深的心上人,于你而言,也不见得有什么好处。你肯来找我,不是为了能够得到公子深而已么?” 笠惘晴听紫瑛这样说,才冷笑道,“呵呵,当年我才几百岁,几百岁的我输给那个有紫凰之印的萦鸯长公主的话,我也无话可说。可是,为什么如今我还要输给一个与萦鸯公主有着一模一样容颜的人呢。我本来要把这个秘密一直藏下去的,可是我不会甘心等了这许多年以后,还是要把阿深拱手相让。” 彩嫣几乎要跳起来,笠惘晴笑道,“怎么,我不过说了个开头,你就气成这个模样了。如果让我说完,你岂不是得活活气死了么?” 彩嫣冷然道,“你倒是想得美。” 笠惘晴白了彩嫣一眼,又道,“你们还记得在净月宫之时,杀死了华锦裳和祈言神君的那位玉衡君么?他其实并不是什么堕魔,他根本就是当年公子深还在魔族的时候,安插在天族的细作。可是,他竟然爱上了华锦裳,违背了公子深的意愿。所以,杀死玉衡君的并不是瑾誉殿下,而是你们一路相携着走来的公子深。” 那一刻,紫瑛和彩嫣震惊得不知如何言语,却看见笠惘晴无所谓地扬了扬唇角,笑道,“如果我说,这件事其实瑾誉也知道了,你们作何感想呢?你们想想看,为什么净月宫被毁以后,瑾誉只是追着绿惜不放,却再也没有提过玉衡君呢?” “那倾扇的事儿?”紫瑛问道。 笠惘晴点头道,“倾扇的事,也是半真半假。倾扇其实是公子深派去监视玉衡君的,玉衡君心里最爱的始终是华锦裳,是公子深用魔族的魅瞳之术,迷惑了玉衡君,让玉衡君疯狂地爱上倾扇,以此让他忘记华锦裳,忠于魔族。” 彩嫣摇头道,“不可能,怎么会是这样的。我要听他亲口与我说!” 笠惘晴冷笑道,“你不是说,你会包容他的一切么。之前,他无论如何不肯接受你的时候,你不是说会不顾一切的和他在一起么?怎么,当知道真相以后的你,要逃走了么?” “且不必说彩嫣,便是我,也需要一个接受的过程。”紫瑛说道。 笠惘晴笑道,“我说的这些,瑾誉却竟然一句也没有告诉过你。他到底是爱你,护着你,还是别有所图呢。长公主殿下,这几万年来,天族和魔族明争暗斗,又因为你的身份特殊,所以你果真没有怀疑过他么?” 紫瑛的心骤然一冷,望着笠惘晴道,“你也许太寂寞了,也这样太寂寞了许久,所以你已经不知道相信一个人,依赖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了吧。我不相信瑾誉对我的爱里有别的什么企图,如果有,他早就可以得到他想要的,而不必等到现在。” 笠惘晴闻言,又撇过眸光望着彩嫣,道,“那你呢,也和她一样执迷不悟地深信着公子深么?” 彩嫣没有回答,只是说道,“既然要说,你就说个明白。我倒是想知道那个与我一模一样的萦鸯公主。” 笠惘晴提到萦鸯的时候,眸子里还是飘过了几许不甘心。笠惘晴慢慢地站起身来,走到那一捧七彩流光的珊瑚边,抬手抚摸上那树珊瑚,笑道,“你们大约不知道吧,像这样的彩虹珊瑚其实很难得才会生出一棵来。尤其在墨海,从前并没有这样好看的东西。若不是萦鸯公主喜欢的话,第一公子深怎么会深入天族的东海境内取来第一棵。原本只有一棵,可是萦鸯公主费了三千年的时光,等候公子深的回来,终于把墨海最荒芜的地方变成彩虹珊瑚绚烂的地方。如今,在墨海,一棵彩虹珊瑚是那么轻易就能够得到的。可是谁会想到当年的萦鸯,费了多少心血呢?” 彩嫣也慢慢起身走到笠惘晴身边,抬手轻轻摸了摸那株彩虹珊瑚,却勾破了之前手指上的伤口,鲜血落在那株珊瑚之上,顿时颜色尽失。笠惘晴惊诧道,“从前萦鸯公主说过,倘或她的等待尽了的时候,便是这珊瑚失色的时候。呵呵,没有想到你倒是有几分能耐。” 彩嫣笑道,“这样说来,连萦鸯公主都觉得与我没有什么好争的是么?” “你也不必得意得太早,我们倒还要去看看,萦鸯公主复活的话,公子深是什么态度呢。”笠惘晴说着,又看向紫瑛,问道,“敢不敢同我去一趟那片彩虹珊瑚丛看看,萦鸯就在那里,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公子深应该是把绿惜的魔魂交给了我姑妈,而从我姑妈那处借来了当年花神凝珀留下的碧玉萧,他这是要唤醒萦鸯。” “她不是病逝了么?怎么唤醒呢?”紫瑛问道。 笠惘晴便说,“她能有什么病呢,不过是苦等成愁,愁郁心头,心力交瘁而死。她原不该死的,也亏得我姑妈念她情深不寿,将她葬在生前所爱的珊瑚丛之中,终日汲取珊瑚灵气,重新修了一缕魔魂,只是薄得狠,一个不小心便会离散,所以魔妃用术法将她放在一个梦境里。” 紫瑛问道,“这个梦境里有公子深?” 笠惘晴笑道,“我们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紫瑛回眸看向彩嫣,彩嫣对着紫瑛道,“既然是一段过不去的过去,倒不如亲眼去看看。我也很想知道,最终我的芳庭哥哥会怎么选择。” 笠惘晴微微一笑,领着紫瑛和彩嫣往那片珊瑚海走去。那一路由似锦的繁花到渐渐的荒芜,又从荒芜瞬时燃烧起七色的光芒。也许是反差太大,那片夺目的珊瑚海终究是花了她们的眼眸,像骤然打翻了百宝箱,倾倒而出的璀璨彩宝,五光十色,扣人心弦。 而披着那五光十色醒来的女子,一身琉璃白的长裙,宛如一尊美丽安静的净瓷之瓶。一匹湖蓝色的长发,一直垂至她雪白赤luo的脚踝,纤细的脚踝上系着一根红绳。她闭着双目,长长的睫毛亦是与她的长发同一个颜色,像蝴蝶轻盈而斑斓的翅膀,微微颤动在白希的肌肤之上。只是,这肌肤白希得毫无血色,唇色也是淡如百合。 她一直没有睁开眼睛,只是闭着眼睛静静地立在那里。彩嫣自然不如紫瑛来得镇定,她撒开紫瑛的手,冲向那一片珊瑚海的时候,却被强大的术法结界给挡了回来。紫瑛飞身接住被弹回来的彩嫣,紫瑛手臂上的紫凰之印忽然如烈火燃烧一般灼痛起来。紫瑛皱着眉,屈膝蹲在地上,手捂着那蠢蠢欲动的紫凰之印。紫瑛觉得若不是她强按下去,这紫凰之印几乎要从她的血肉之中抽离。 笠惘晴笑道,“怎么样,紫凰之印见到她先前的主人,还是按耐不住了吧。” 紫瑛痛苦地叫出声来,她额角的幻焰牡丹的印记也开始燃烧起来,以及她腰间的凝脂胭脂盒渐渐地透露出香气。紫瑛的左手终究是按不住右手上的那枚紫凰之印的,紫凰之印从紫瑛的指尖抽离出去,凝脂盒的香粉一跃而出,环绕在紫凰之印四周,挡住了紫凰之印往那个琉璃白女子的方向飞去。 因为紫凰之印的离开,紫瑛的右臂虽痛楚仍在,却仿佛有所释放,倒比方才轻松了许多。紫瑛从地上慢慢地站起来,风拂起她的长发,她眉间的那朵幻焰牡丹的印记愈发的明显,她抬手召唤回凝脂盒的香粉,任由着紫凰之印离去。 紫凰之印穿过那厚厚的结界,飞向那琉璃白裙裳的女子,深深地嵌入她白希纤长的脖颈,在她绝尘的气质里又添了一笔冷艳。那女子缓缓地睁开眼睛,眼里却还是那场梦境凋落的灰烬。她微微启唇,唤的是,阿深! 紫瑛侧身对着笠惘晴道,“她就是萦鸯?” 笠惘晴笑道,“当然就是她,虽然和烬梦仙子如此相像,但是萦鸯可是比烬梦仙子沉稳许多了呢。” 彩嫣便道,“既然她醒了,那么结界应该打开了吧。” 笠惘晴便道,“这个事儿却要问公子深了。” 笠惘晴说罢,那一抹青影携着壮阔波澜而来,他望着笠惘晴道,“你果真还是带着她们来了,也好。反正我也并没有打算瞒着谁。” 彩嫣见了他,便道,“你和瑾誉殿下的那盘棋谁赢了?” 瑾誉此刻才慢悠悠地转出来,道,“一边帮着萦鸯公主苏醒,棋还没下完呢。正准备和阿深回去继续下,结果就听见了一道美丽的女高音,然后就又折回来了。原来你们也在这里。” “美丽的女高音?”公子深皱了皱眉,又道,“你刚刚还问我,谁会在附近杀猪。“ 瑾誉赶忙冲着紫瑛解释,道,“方才的确有人杀猪,真是巧。当然,咱们不会去打搅人家杀猪,所以咱们就绕过来这里看看。” 紫瑛挑了挑眉,道,“这海里也有猪?” 瑾誉嘿嘿笑道,“自然有,自然有,少见罢了。” 他们这边聊得倒是热切,而珊瑚海里的女子已然渐渐醒悟,步步靠近。然而公子深的那道又强又厚的结界终究是隔绝了他们。她抬手轻轻折下一只珊瑚,竟然轻描淡写便划破了那个结界,款款走来,冲着公子深笑道,“我就知道,你为了保护我的结界,一定就是这样打开的。” 公子深皱了皱眉,道,“萦鸯。” “阿深,我等了你多久。你说只要你协助魔帝找回我的妹妹,你就会带我去眉溶国吃云鲜饺子,什锦肉茸饼的。所以,我妹妹现在找到了么?”萦鸯走过来,像从前彩嫣挽着他一样,挽着他,高低一致,连抬眸冲着他的浅笑都温柔灵巧得那么一致。 彩嫣走过去,拂开萦鸯的手,萦鸯才发现竟然有一个人可以和自己这样相像。萦鸯却并没有因此而被激怒,反而十分惊喜地望着彩嫣,道,“这就是我妹妹么?果然和我很像,就和照镜子一样。” 彩嫣摇头,道,“谁是你妹妹!你别碰我芳庭哥哥。” “芳庭哥哥?”萦鸯疑惑,回眸看着公子深道,“阿深,这是你潜入天族的名字么?” 公子深沉沉点头,彩嫣却已经把公子深拉到自己的身边,道,“你病了,你睡着的这些时光里发生了很多事。很多事也不像从前那样了,这位才是你妹妹。”彩嫣说着,抬手指了指紫瑛,紫瑛对着萦鸯一笑,道,“也许是同父异母的姐姐才是。” 萦鸯点头,又道,“或许这紫凰之印原本就属于你的。”萦鸯抬手正要取下脖子上的紫凰之印,却被紫瑛拦道,“不必了,其实这紫凰之印,在我不在魔族的时候就存在了,而且一直属于你,又何必勉强呢?也许有些东西不会变,而有些东西却一直在变。” 萦鸯自然也知道紫瑛意有所指,回眸看见彩嫣挽着公子深的手,公子深垂下眼帘看着彩嫣时的那种温柔。萦鸯好似瞬间明白了一切,她对着紫叹道,“我知道了,但是我想你们也许误会了。我和阿深之间,并不是那样的。我看到阿深又有了心爱的姑娘,我很高兴。” -本章完结- 第二百一十章 听不到的爱语 夜色阑珊,她站在阑珊的夜色里披着一头光亮如玉的长发,晃动着却还是年少时的光泽。她眉目间疏朗的忧伤也并没有如紫瑛所想地落在公子深的身上,反而是公子深眼里浅浅的忧郁在触及她的浅笑时慢慢地荡漾开来,一圈一圈停不下来。 公子深慢慢地拂开彩嫣的手,往前走了几步,对着萦鸯道,“我没有想过你醒来对我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要我陪你去一趟眉溶国,我还以为你不会想要再回去那里。“ 萦鸯笑道,“为什么不去。在眉溶国的时候,你和我有那么多美好的回忆。原本该潜去天族的是我,我要亲自去找回我的妹妹,不是,是姐姐。父君说以我的貌美,蛊惑天族的瑾誉殿下,就可以带回我的妹妹,可是你不肯。你说你愿意代我而去的。” 紫瑛听到萦鸯这样说,心上仍旧是经不住稍稍一震,眸光瞥向瑾誉的时候。瑾誉亦是微微有惊诧之意,却很快恢复了平静。这或许就是命运,当初若果真是萦鸯来了,他便没有和贺芳庭这些许年的情谊。而他也断然是不会被萦鸯所迷惑的,因为他从到了天族以后,心就在紫瑛的身上了。 萦鸯回眸看见瑾誉的时候,也是浮出一抹极为温柔妖冶的笑意,就像是开在夜半娇娆而张扬的一朵鸢尾,忧郁华贵,静婉优雅,自有芬芳迎风送来。瑾誉不自在地撇开眸光,往着紫瑛身侧挪了挪,好似在替紫瑛宣誓主权一般。 萦鸯的那抹笑意终究僵在瑾誉这个细致的动作之上,幽幽叹道,“原来阿深当初不愿我去天族做细作,是这个缘故。”然后,抬眸望向公子深道,“因为你早就知道,天族的瑾誉殿下是不会喜欢上我的是么?” 公子深摇头道,“不是,我当初不让你去天族当细作,是因为害怕瑾誉殿下会喜欢上你。” 萦鸯闻言,扯了扯唇,却并没有露出意外的神色。从前,他们在眉溶国为魔族开辟新的疆土,战马飞扬,出身入死过那么多回。就连萦鸯也以为她会嫁给公子深,因为每一次他都将她保护的那么好,而他自己却不知道为她伤了多少回。 萦鸯从前若是问他为何待她这样好,他总是说,魔帝说过会把自己的公主赐给他为妻的。所以,在他的心里,早就视萦鸯为妻了。他们去眉溶国的时候,执行的是暗杀眉溶国蜃君的任务,以她魔族第一美女之姿,毫无意外地博得了蜃君的亲睐。 然而,那段时光却是公子深最痛苦的时候,他看不得萦鸯在旁的男人怀中饮酒欢歌,媚颜巧笑。他其实完全可以一剑刺死蜃君,然而萦鸯不肯。萦鸯觉得杀死蜃君不难,如何让蜃君交出宝印,真正统治眉溶国才是关键。 最后,按着萦鸯的意思,她取得了蜃君的信任,取得了宝印,将眉溶国列入魔族管辖的一个附属国。魔族的军队开入眉溶国的时候,蜃君站在宫殿最高处,质问萦鸯,可曾付出过一刻真心,哪怕是一刻真心。 萦鸯冷笑,却说,魔怎么会有什么真心呢。 彼时的萦鸯还不懂什么是爱,她看着蜃君从高楼坠落之时,心中却只有成王败寇的骄傲。也许也还有一丝丝的怜悯之意。她回眸看着这一路扶持着她的公子深,她问公子深还会爱着她这样冷血的女子么? 公子深那时候没有回答,只是脱下厚重的披风,将萦鸯裹在怀中,然后说道,“萦鸯,这里真冷,我们的任务执行完了。我带你回去墨海,再也不回来了。” 公子深明白,她并不是完全不会伤感,只是生来便是魔族的长公主,要肩负的是魔族兴亡,自幼就把那些同情的时光都耗费在术法谋略之上。所以,这个女子的孤独,公子深曾经很想要用力地抱紧。让她也懂得哭笑,懂得爱恨,懂得甘苦。 然而,他们在眉溶国的胜利,换来的却是魔帝要求他们去天族找回流落在外的魔族公主。那一刻,公子深是欣然的,因为如果找回魔族的公主,那么萦鸯也许可以从那些背负之中解脱出来。然而,公子深却终究不愿意再让萦鸯以瑟佑人了。 “所以,当年我选择了自己去。”公子深是这样回答的,他看穿了萦鸯眼眸里飞过的那些记忆,同样有一种心碎的惋惜从心尖上掠过。 萦鸯轻轻叹道,“可是你不会想到,你那些完美的布局,终究还是被瑾誉殿下识破了不是么?” 公子深轻笑,又道,“瑾誉殿下的确是个很好的对手,但是你也不是一开始就发现了我的用意的吧?“公子深回眸看着瑾誉的时候,瑾誉淡淡道,“你的术法很好,演技很好,只是绿惜不够好罢了。本君也想过许多种可能,但是绿惜怎么能够轻易打入净月宫呢。若不是你替她打开结界,也许没有那么容易吧。” 彩嫣有些难以置信,摇头,后退,紫瑛适时地扶住了彩嫣。 “还有紫曼殊和千舞羽,虽然师承玉衡君。可是她们那么多次滋事,你都恰巧不在。她们给长轩静下毒的时候,是你替长轩静解的毒,不是么?”瑾誉问道。 公子深笑道,“可是,你也的确封存了我所有的记忆,包括凡世的记忆,魔界的记忆。那时候,如果不是彩嫣的妖气撞破了我心上的魔印,也许我不会想起那么多。也许我会永远是贺芳庭吧。” 彩嫣颤抖着声音,泪如雨下。她开始怀疑,贺芳庭对于彩嫣的那些爱意,也是为了汲取妖气的圈套,他或许根本没有真正的爱过她吧。他方才说,他害怕萦鸯真的爱上瑾誉殿下。是不是说明他在乎萦鸯,在乎到一种爱的程度。 彩嫣回身要走,却还是被紫瑛拦住,紫瑛低声道,“也许并不是如你所想的那样,如果只是想要利用你,为什么要用自己的心来救你呢?” 彩嫣听紫瑛这样说,才略微镇定了心神。笠惘晴在她身侧笑道,“倘或我是你,我不会再听下去。难道事情还不明显么?” 紫瑛握着彩嫣的手,道,“不要听她挑唆。” 笠惘晴笑着走到萦鸯的身旁,道,“表姐,其实你一直很喜欢瑾誉殿下的吧。从前,你就特别喜欢听关于瑾誉殿下的事迹,可惜魔帝陛下执意要将你嫁给公子深。你曾为此想过逃离魔族的吧。” 笠惘晴说到这里,眼睛飘到公子深的脸上,公子深的眸子里揉着细碎的哀伤,像水中映着渔火的哀婉。 萦鸯并没有否认,哀叹道,“倘或当初,我听了父君的话,也许如今锦瓷宫的女主人就是我。而我和阿深可以避开这些纷扰吧。” 公子深却在那一刻摇头道,“不,萦鸯,我们逃不了。因为,你依旧是魔族的公主,我依旧是魔族的公子深。就像现在幻焰公主回来了,我们也一样逃不了。不一样的是,也许我锦瓷宫的女主人不会是焰苒,而是你。” 萦鸯因为公子深的这一席话,而终于落下泪水,她的泪珠离开她的脸颊,便会凝结成冰晶一般剔透的宝石滚落在她的足尖,这样优雅美丽的女子,的确很难让人忽视。彩嫣在那一刻觉得,为何同样一张脸,却能够相差甚远的风韵。她想她果然永远不会有萦鸯那样的韵致,因为不是魔族的长公主,也从来没有那种深沉优雅的底蕴。 萦鸯笑道,“其实,阿深你都知道了吧。我当初因为违抗父君嫁给你的命令,偷偷逃离魔族,父君用九灼魔焰掌伤了我的魔根,以至于我不得不托生在凡人身上,以求将养魔根。我附在那个长轩静的身上,所以你用你的七窍玲珑心救了我。可是后来,我回到魔族,你却并没有取回你的心,这是为什么?” “那段时间,我没有记忆。我为了混入魔族,取得瑾誉殿下的信任,我自己封存了魔族的记忆。但我施的术法只是一段时间,后来被他带到绮舞宫以后,又加封了封印,以至于我在遇见彩嫣以后才浅浅苏醒过来。”公子深说道。 萦鸯点头道,“原来如此。” “我也是后来从绿惜口中知道的,原来你一直在等我。”公子深又道。 萦鸯点头,道,“早些时候,我的确喜欢的是瑾誉殿下,也不曾想过要嫁给你。可是,后来你用你的心救了我,我很感动过。我想倘或你从天族归来,我便嫁给你吧。于是我把你当初送给我的七彩珊瑚种在了这里,每日悉心照料,终于长成了这么一片,你看,多美。” 公子深点头,道,“的确很美。” “可是,你不在的那段时光,父君又把焰苒赐给了你。也没有关系,我并没有去求父君,我想等你回来的时候,亲自告诉你。我终于想要嫁给你了,阿深。”萦鸯说着,浅浅地笑着,脸颊上依旧苍白无色。 公子深略嘶哑的声音,道,“但是,萦鸯,你怎么能够用你自己的心头血去养这些珊瑚呢?” “为什么不可以呢?”萦鸯说着,泪光点点,又回眸去看瑾誉,道,“我也曾为了瑾誉殿下,拔去我头顶上魔族的犄角,再次伤了我的魔根,可是我不在乎。我只求他哪怕看我一眼也是好的,可是他也许早就不记得净月宫里曾经也有一个卑微如尘的倚画了吧。我那时候,没有带着任何意图,唯一的意图,便是对瑾誉殿下的一腔思慕罢了。” 公子深叹道,“原来倚画是你,我当时并没有认出来,因为我没有任何记忆。” “我知道,可我认出了你。”萦鸯说着,又道,“我回来,养了这一片珊瑚,想要作为嫁妆嫁给你。如今想来,我失去了我所爱之人,也失去了爱我之人是么?” 公子深只是静静地立在那里,没有说出半句话。 萦鸯笑道,“说起来,我都已经不大记得你先我而离开魔族的日子了,只是记得那是墨海第一次落雪,薄薄的雪像春蝉的羽翼,却把墨海的上空渲染成难得的白色。你换了红衣,像是成亲时的吉服,那匹青玉海马载着你离开。” “你说,你不会等我。”公子深接话道,顿了顿,又道,“我以为你是认真的。” 萦鸯摇头道,“不怪你,命该如此。如果你没有为了我蛰伏在魔族,不会遇上这位姑娘。”萦鸯说着,回眸看见彩嫣的时候,还是浅浅笑道,“我的梦里,梦见的也许是关于你的预示,而不是我自己的吧。” 彩嫣强颜欢笑道,“怎么会呢?” 萦鸯抬手,将这些时日的梦境重现于人前。 初春飘落而下的大雪,染白了那片宁静的村落。上山的古道两侧披着银装的草木,像‘火树银花’的意境,走在古道上的男子一袭红衣灼然风雅,走在他身侧的女子,偶尔会捧一捧雪来,砸在他干净齐整的长衫上,他却从来不恼,笑颜暖融了整个雪天。 “你说等我爬到山顶,你就会娶我为妻的,为我散去后宫三千,只余我一人,可是真的?”女子偏着头,长发上系着的一双彩绸飘扬在冷涩的风中,却毫发无伤她的美艳纯真,宛如一只跳脱的狐狸。 “好啊,你先爬上去再说。”他依旧笑着,手里的术法还不忘替她除去前方的积雪。 她回身继续往前走,忽然眺望到远方的美景,便停下来招呼他道,“哎,你快来,你看那是什么地方,那么美阿。等你娶了我以后,就把锦瓷宫搬到那里去好不好?” 他走过去,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那个地方其实并不是太远,他笑道,“白雪山阿,那是狐族的地方。不过,如果你喜欢的话,我可以和苏雨晴要,反正他欠了我一个人情。” “人情?”她偏着头,皱着眉宇想了许久,便道,“哦,我想起来了,你帮他救过一只小狐狸,用了你的魔灵所救的。可是,我听父君说过,公子深是魔族宿命所定的下一个魔帝,因为你的魔灵特别强大,所以你必须要娶我父君的女儿为妻的。可是你却把魔灵给了一个外族的小娃娃,要是我父君知道了该多生气阿?” 他却笑道,“也不是很耗费魔灵阿,一丁点而已。奇怪的是,我觉得那个小娃娃长得很像你小时候,所以也就不忍心让她那么去了。” “阿深,其实你喜欢我么?”她忽然停下脚步,很认真地站在那里问道,雪色那一刻却成了一幅极美的背景,把她烘托得这般惊天动地的绝艳。 他看着她,郑重地点点头。 “因为我是魔族的长公主,你必然要娶我,所以才觉得喜欢我的是么?”她问道。 他低下头,思量了很久,回答道,“不知道,也许是吧。我自出生以来,便在族中盛传我是下一任魔君的继位人。而魔帝陛下所出也并没有一位是公子,既然要承载着魔族的兴盛的话,我也习惯了听从夫子们所教导的那些道理。反正懂事以来,他们就不断地告诉我将来的妻子必定是你,那为什么不能够喜欢你呢?” 她又问道,“也是因此,才对我这么好的么?” “我想不到有什么理由不对自己的妻子好阿。比如我的父君对我的母亲就很好,为了我的母亲,我父君的后亭这么冷落,你也是知道的。而且为了不让我母亲再受生育之苦,我的父君只有我这么一个孩子。”他说着,抬手替她挡去一支被雪压折的树枝,那么细致那么轻巧,却那么用心。 她笑了笑,笑容里渗透着淡淡的哀伤,他并不是看不出来,只是不懂得如何去安抚那种哀伤。他觉得自己把所有能够给的都给她了,尽力的把心上的一切都放在她手里,却不知道为何就是走不进她心底。 一片雪落在他的眉间,她很自然地抬手替他拂去,他们凑得那么近,他却从未对她有过半点逾越的动作。她垫着脚,试着红唇轻轻地靠上他的唇,很温软,像她所想的一样。可是,不知道为何,无论他待她如何好,总觉得这温软始终不会是完全属于她的。 她重新站好了以后,问他道,“为什么我亲你,你不躲开?” “夫妻之间,为什么要躲开?”他问道。 她又说,“那上回锦珥趁你睡着的时候也吻你了,可是你却洗了好久。算起来,锦珥是你的妾侍呢。” “对阿,她是妾侍而已,你是妻。”他回答道。 她却也只有微笑以对,道,“果然,一切都是因为我是你的妻子是么?” 他猜不透也想不明白,到底这个回答哪里不对,为何让她如此不悦。后来,她爬到了山顶,望着白雪山,那皑皑的峰峦秀美清丽得宛如女子精心梳理过的发髻,只是看不见隐在雪色之中那些狐族妖媚动人的舞蹈罢了。 他说,“如你所愿,我会把锦瓷宫搬到那里去,等你嫁给我以后,我的后亭不会再有别的妃妾,锦珥也会打发出去的。只有你一个妻子。” 她却摇头道,“在眉溶国的时候,你不喜欢我那样待在蜃君的怀里,并不是因为你吃醋。你只是不愿意我委屈自己而不快乐地强颜欢笑。其实,如果不是我,换作别的你所认识的女子你也会这样的吧。比如锦珥,你从来不会派锦珥去执行you惑他族男子的任务是么?因为在你的心底,你觉得女子就该被好好保护起来,对么?” 他闻言,皱了皱眉,仔细思虑了几分,道,“的确,我很少有要用美人计这样的想法。”他说着,又转折道,“但是,这与我们的婚事又有什么关系么?” “怎么没有,你是因为我是女子,是你的妻子,所以才处处保护我,对我好的,却不是因为我最期待的那个缘故。”她说道。 他却笑了,说,“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她好奇地问道。 “我娘亲一生气,我父君就会对她说的话。”他说着,眸光有些闪烁,却还是走到她的身边,伏在她的耳畔,低声道,“你听好,我只说一遍。” 她很认真地,凝住了呼吸。 他在她的耳畔,轻轻地说了那三个字。但是却被那一道尖锐的叫声所扰,他和她一并回眸,望见锦瓷宫的内侍布成两队,好大的阵仗,守在他二人周围。其中一个为首的,恭恭敬敬地拜在他的跟前,道,“公子,魔君有令,请公子速速回锦瓷宫一趟。” 他皱了眉宇,撇下那句她没有听清的话,同那些人急急地赶回了锦瓷宫。锦瓷宫的女主人病逝于那一年。那一年,他伤心欲绝,她陪着他,却见他一言不发,日夜借酒浇愁。她搬来了魔族皇宫里最好的酒,可是酒与他而言,只是愁。 次年开春的时候,妖族的苏雨晴来了,亲自谢过当年救治了她的狐狸小娃子的几位魔族贵胄。自然也递了拜帖去锦瓷宫,见苏雨晴的却只是公子深的父君,他依旧消沉在后院。不曾想苏雨晴带来的那只狐狸顽皮,变着法子的四处乱闯,闯到当时公子深所在的别院,打翻了公子深新做好的瓷瓮,连带着翻了那些彩墨,将一身白毛染成彩色。 她从他房里出来,正巧见了这狐狸乖张可爱的模样,便道,“他说你眉眼像我,可是这狐狸身,他是怎么看出来的呢?”她俯身去抱起那只狐狸,试着擦了擦它身上的彩墨,却竟然丝毫都擦拭不掉,她正奇怪,道,“你这狐狸,分了他的魔灵还不够,却竟然还要分了他素来喜欢的彩墨。是不是阿深喜欢的东西,你都要分一些去,才肯罢休。” 狐狸尾巴在她怀里得意地扬了扬,她遂打趣道,“那他说他喜欢我,你要不要把我的模样也分一些去呢?” 那原本也只是个玩笑话,却不曾想素来大门不出的公子深,竟然跨出门来,眼光落在她怀里的狐狸身上,竟然不着意地淡淡笑了起来。她也不知道是多久,再没有见过公子深温文尔雅的莞尔一笑,如今看来,竟还是这般明媚动人。 她抱着那狐狸走过去,道,“阿深,你喜欢这狐狸阿?” “喜欢阿。”他说着,抬手抱了过来。 她却道,“原来酒没有用,狐狸才有用。” 他闻言,轻叹道,“母亲已逝,哀伤徒然。想来,她并不愿我如此。”他说着,却没有注意到怀里的狐狸调皮地用纷嫩的舌尖舔他的脸,她的口水湿湿地融化了皮毛上的彩墨,竟然也沾了他一脸。 她看着好笑,他却丝毫不察。 -本章完结- 第二百一十一章 偏爱狐狸 苏雨晴找到后院来的时候,正巧遇上公子深满脸彩污地抱着那只小狐狸,苏雨晴还觉得十分抱歉,上去便连连和公子深赔礼道歉。一旁的她却开怀笑道,“妖王不必客气,你不知道我们公子深是多久没有这样开怀过了,还亏了这只小狐狸呢。” 苏雨晴讷讷地道,“这狐狸自幼顽劣,大抵也是承了公子的灵力,也比别的狐狸娃娃聪明一些,成日就是闹个没完,倒是扰了公子清净。”苏雨晴一面说着,一面抬手去公子深怀里扒狐狸,又道,“我这便带它走。” 苏雨晴的话音才落下,那狐狸爪子深深地嵌在公子深的衣襟上,尤其用力。苏雨晴狠狠一扯,却扯裂了公子深衣襟上漂亮的青翼刺绣,苏雨晴慌忙松手,那狐狸倒是又得逞地趴在公子深的怀里,还用头蹭了蹭公子深怀中的温度,甚是享受。 苏雨晴忙道,“这,坏了公子的衣裳如何是好。” 她在一旁笑道,“妖王莫急,他这身衣裳穿了这么久,也该换洗了,尽是酒气。难得你这只狐狸倒不嫌弃他脏臭。其实,依着妖王的意思,狐狸是公子深所救。按着你们狐族的规矩,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不是么。既然狐狸喜欢公子深,公子深也喜欢它,不若留在锦瓷宫,等养大了,就纳入后亭好了。依我看,她的品相可不差。” 苏雨晴被她说得一脸尴尬,这可是她们狐族最出色的一只小狐狸,将来是要承袭她的妖王之位的,她可怎么舍得。 公子深便道,“妖王不必听她胡说,她就喜欢开玩笑。”他说着,偏过头来对着她道,“我不是与你说过,若是我娶了你,就会散尽后亭的。你怎么倒这么着急给我找妾侍呢。不过是因为我有孝在身,婚事需得延迟,并不是我没有诚意,你可是生气了?” 因为苏雨晴在场,她到底是女儿家,颇有些娇羞,遂道,“你说什么呢。我不过是喜欢这只狐狸,见你也喜欢它,所以才想把它留下的。” 公子深闻言,抬手轻轻地拍了拍狐狸头,亲手将狐狸交还给苏雨晴,道,“妖王好生照顾她吧。等来日,她长大成人,我还想去看她的成人礼。” 苏雨晴笑了,说,“这小丫头能得到公子深的亲睐,确然是她的福气。” 公子深淡然一笑,便道,“可起了名字?” 苏雨晴摇头道,“还未曾,狐族的规矩,是行了成人礼以后才起名字的,届时如果能得公子深赐名,那便是莫大的福分了。” 公子深便道,“那就等到时候再说吧。” 苏雨晴闻言,自是礼仪周全地抱着狐狸走了。那狐狸落在公子深衣襟上的爪子印倒是很深,他垂眸看了那爪子抓破的痕迹,却没有丝毫怒气。眸光又扫过地上碎得七零八落的瓷片,只是微微皱了皱眉,一旁的她还踩着刀尖,取笑道,“哟,今日心气倒是很顺么?若是换了过去,谁动了公子深的瓷器,好歹也得罚下一层皮来的。” 公子深却道,“那个瓷瓮的确做得不好,若是狐狸不把它拍碎了,我自己也是要砸的。” 她又说,“那你倒是与我说说,那狐狸你可是真的喜欢?” 公子深想也没想,轻轻嗯了一声。 她又道,“那你又是为什么喜欢那只狐狸的?” “有什么为什么,就是看着顺眼,觉得可爱阿。抱着手里也挺暖和,眼睛生得漂亮,毛亮也顺,爪子够锋利,鼻子最灵敏,竟然还知道我那么重酒气下,衣襟里藏了块糖,你知道了吧,它不肯走就为了那颗糖,我趁苏雨晴没注意,偷偷塞给它了。不然它哪里肯就跟着苏雨晴走呢……” 他说起一只狐狸来,竟然如数家珍,滔滔不绝,眉眼也雀跃起来。她遂拉着他的手臂,摇摇晃晃地撒娇道,“看吧,看吧,你说一只狐狸的好,都比起说我的好来得多了许多呢。” “萦鸯,你这是要拿自己堂堂魔族公主的身份,和一只狐狸比么?”他忽然停下来,认真地问她。 那一刻,她默默地望着他。她从来不知道一向温润如玉的公子深,竟然会生气。她很确定他是生气了,眸子里沉淀着冷静肃然与素日里的温雅文静大不相同,至少是第一次让她觉得冷。可是,她却不想因为他的生气而服软,或就此罢休。如他所说,她是魔族公主,她不懂得示弱,尤其是在一个一向宠她的人跟前。 她说,“你终究还是说不出为何喜欢那只狐狸,可是你说你喜欢我的时候,原因那么明确,因为我是你的妻子,对么?” 他果然还是因为她的这一番话皱了眉,他说,“好了,萦鸯,不要无理取闹好么?” 她淡淡说道,“的确,连我自己也觉得这件事同你争论,是在无理取闹。我其实也不是一定要争赢什么,只是希望你看清你自己的心。”很少有人能够看穿他,有时候他的计策连他的父母也觉得出乎意料,当然除了计策以外,他的感情也鲜被人知,那副永远温柔谦和的模样,还以为这世间的忧愁与他无关,这世间的愤懑也与他无关。 然而,她却对他说,“你这样的人最为情冷,待谁都好,待谁都重,却没有一个是最好最重的人。你且问问你自己,你肯为魔族舍命,可敢为谁舍了你的心?” 她不曾想,后来他的确为她舍了心,但终究也不是真正舍心,只是借她一用罢了。然而,她的这番话却不是真的伤了他的心,而是点醒了他的心,以至于他并不想承认。他拂袖离去后,时常站在锦瓷宫的最高处望向白雪山,偶尔会想起那只小狐狸。他以为也只是他的母亲去后,心上空落,一时起了兴致豢养个宠物聊以打发时间。 她为他找了各种奇珍异兽来,终归没有他能够看得上的。她也早就看破了,却还是为他做了这么一番事务,也终于把爱上他的念想绝了个彻底。她也不是没有想过要对他动心,只是她太聪明,聪明的保护自己不轻易爱上不是彻底爱着自己的人。 可是,她又怎么会想到,当爱真的发生的时候,对方的爱与不爱,却不是那么紧要。紧要的只是那一腔管也管不住的情感,非要往那个人身上泼去,像拦不住的一场暴雨,只为他一个人而下。那便是她真正遇上了瑾誉以后的事儿了。 然而,这场梦里始终是没有出现过瑾誉。梦境的尾声,是多年后,至于多少年,却并不知道。反正是很多很多年以后,公子深娶了她。她披着魔族盛世红妆坐在那顶奢靡的花轿里摇摇晃晃地嫁到了迁至白雪山的锦瓷宫,他的后亭里果真只有她一位王后。 白雪山无尽的落雪深处,那静谧的红梅林,窜出一只七彩斑斓的狐狸,像极了当年打翻了公子深的彩墨的那只。她走过去,低头和狐狸打招呼,狐狸却还不会人语。他从她身后缓步走来,走到她近前的时候,眸光落在那只狐狸的身上,终究没有半句言语。 然而这一幕,其实无需言语。因为她已经看到他眼底久违的欣然,她问他道,“反正从前你也一直想要一只宠物,无奈天南地北却找不到你合眼缘的。你看它自己一个孤孤单单地在这红梅林里流窜,怪可怜的。一定是苏雨晴走的时候,忘记带上她了吧。” “那就带回宫里吧,反正宫里地方大,不会委屈了你。”他说着,俯身下身来,修长的手指划过狐狸的唇边,被狐狸的舌头轻轻舔着,他的唇又不自觉地上扬。 她就在他们身侧,却不知道为何总有一种孤独感,仿佛他与狐狸才是一个世界的。彼时,寒风萧瑟,拂落的红梅落在雪地里,白与红的撞击,苍然的格外苍然,鲜艳的格外鲜艳。好似她站在雪地里,他却怀抱着那只狐狸,生怕冷了她一般。 她走过去,像是强自挤入他们的世界,挽着他的手道,“你别走那么快,我可冷了。” 他停下脚步,单手托着狐狸,另一只手取下身上的披风,递给她道,“好好披上,别着了风寒。”另一手却已经把狐狸再往怀里揣了揣。 他待她的确好,什么都舍得给她。他的披风,带着他的体温,暖和着她的身上,却没有暖到她的心上。因为最温暖的地方,他留给了那只狐狸,她与他逗趣道,“你把你的心都给了这只狐狸。” 他却笑道,“你说什么呢,不过是一只狐狸,我怜它弱小罢了。” 从前怜它弱小,你把魔灵都分给了这只狐狸。她这样想着,却没有说出口,只道,“和你开个玩笑呢,我还不知道它是只狐狸么。不过,若是苏雨晴回来寻,你可把它交还给苏雨晴呢?” “那也问问它可愿意再跟着苏雨晴了,连自己的族人都能落下,真是!”他竟然为了一只狐狸,抱怨了一族妖王。关键是,他何尝抱怨过谁,抱怨过什么。 她没有说话,淡淡笑道,“公子可记得当初娶我的诺言,你的后亭可只能有我这么一个妻的。” “自然不会忘。你怎么忽然唤我公子,不是都叫我阿深么?”他说着,笑了笑。 她摇头道,“没有,就是忽然想提醒你一下。” 他却说,“你在担心这只狐狸么?它还这么小,待它可幻化人形的时候,你我都老了。恐怕要做个养父母,替它寻个好婆家了。” 她低着头笑了笑,柔声问道,“阿深这话,是要与我白头偕老么?” 他便说,“不然呢?或者你肯给我生个孩儿,将来就把狐狸许给我们的儿子也不错的。” 她娇羞地埋下头去,一直默默地跟着他的脚步,一步深一步浅。 梦境在此处戛然而止,梦里的萦鸯依然是公子深幸福的妻子。然而,梦醒后的萦鸯却并不留恋这个梦境,她望着公子深笑道,“你看,如果当初一切都按着我父君的安排,现下的我们也许就如这个梦里的我们一般。不过,这世上原就没有早知道,更不会有后悔了就可以重来这样的事儿。尤其是在你我之间没有。” 公子深点头,叹道,“萦鸯,若是我说,我也会遗憾,你信么?” 萦鸯点头,又看着彩嫣,见她眸子里的泪水已然湿了面颊,她却走过去,抬起衣袖拭干她的脸,道,“你终究是不够成熟,也许就是因为你的这份稚嫩,才使他格外看重吧。” 彩嫣含泪道,“你的梦境里,不是预示着你终将成为他的妻子么。好了,我知道了,我会挑个时间走。” “走?去哪里?白雪山?”萦鸯笑着,又道,“他果真会把锦瓷宫搬到白雪山去的,可能魔族就要失去一个魔帝,倒是你们妖族的造化。” “人你也要,我家你也要阿!”彩嫣一边哭,一边怒吼道。 萦鸯回眸望着公子深,道,“你果真喜欢这样心思简单的姑娘多一些,只是难免要让你头疼一些。从前,我或许就是从不让你头疼,才没有最终走到你的心里去的是么?” “不是,萦鸯,我其实……”公子深正打算解释,却还是被萦鸯打断道,“不要说!我知道,你这个人,一贯的不愿意伤害任何人。可是如果你决定要伤害一个人的时候,便会在那场伤害到来之前,不断地满足那个人的愿望。可是,也正是如此,那个人才会伤的更重。” 萦鸯对于公子深的了解,的确是透彻,有时候比他自己都透彻。 他默然望着萦鸯,萦鸯便笑道,“我知道,你唤醒我,并不是真的要成就我的梦境。而是因为你还念着过去我们的情谊,所以你不会眼睁睁的看着我死去。何况,梦已经醒了,我没有奢望你果真娶我,我知道什么是错过,不如把美好留给自己。” 萦鸯说罢,回眸对着彩嫣道,“阿深救了我的命,我欠了他的恩情。所以,我不会破坏你们的幸福。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就是当初阿深用魔灵救了的那只狐狸,我看见他的心在你的心里,所以没有什么会比你在他心里更重要的了。难道,到了这样的地步,你还要怀疑他么?他原本是下一届魔帝,为了你,他放弃了与天族对抗,不再过问魔族中的任何一件事,其实这就等于他放弃了魔帝的位置,你懂么。若不是今次为了救我,我想他不会再踏进墨海了。” 彩嫣听到此处,心头一滞。她回眸去看公子深,他就站在那里,那么安静的等待,却是那么深沉的爱。彩嫣走过去,慢慢地抱紧他,他果然还是如从前一样拥她在怀里,小心而珍稀,每一寸触及,都那么真切。 他说,“你知道了原委,还会跟我回锦瓷宫么?” 彩嫣笑道,“还是把锦瓷宫搬去白雪山好一些。” 他哑然失笑。 萦鸯又举步走到瑾誉跟前,问道,“萦鸯还有一事不明白。” 瑾誉对着紫瑛乐呵呵地说道,“作为这段往事的配角的我,还以为可以一笔带过就算了。”而后,又对着萦鸯沉着面色,俨然一副天族太子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容色,慢条斯礼道,“萦鸯公主请问。” “既然殿下早就知道阿深的计谋,为什么迟迟没有对阿深出手,又为什么没有想过要为净月宫那些死去的上仙上神么复仇?”萦鸯问道,眸子里还是显露了担忧之色。 瑾誉望了望正沉静在幸福之中的公子深,叹道,“他伴着本君的时日也不短,本君很难说对他没有丝毫的不舍,虽然男子之间,言及不舍多少有些奇怪。但确然不舍,不舍将才,不舍昔日情谊,不舍知己难求。倘或论及为护净月宫而丧生的那些上仙上神的话,本君也的确不忍不舍,但却也不是杀了公子深,便可将他们复生。既不能复生,杀之无意。” 瑾誉说着,回眸看了看紫瑛,又道,“何况,据本君所知,他并没有下令杀害那些上仙上神,也是绿惜妄自为之。他从头到尾,想要窃得的不过是幻焰的所在之处,以及天族攻防之势罢了。不过,很大一部分时间他被本君抹去了记忆,以至于他的初衷拖沓至今还未实现。” “敢问殿下又是如何得知他没有下令杀害净月宫的上仙上神的呢?”萦鸯问道,又猜度道,“难道殿下只是凭他一面之词便信以为真了么?” 瑾誉摇头,笑道,“本君没有问过他,何以凭他一面之词呢?以本君所识得的公子深,或是贺芳庭,是重情重义之人,何况以他的才智,不会傻到与本君为敌。因为与本君为敌,是一件费力的事儿,本君和他也不知道最终的胜负如何。不过,说到底,天族与魔族为敌,也许是魔帝欣然向往之事,却不会是公子深欣然向往之事,他或许会乐意捧着太平盛世,安享年华。可他却更乐意置身世外,逍遥自在,这才是最真实的他。” 萦鸯勾唇笑道,“从前,我一直觉得懂阿深的只有我一个,原来遥在天族,还有一位瑾誉殿下。难怪他宁愿违抗我父君的旨意,也不愿与你为敌。他曾说,今生最大的对手便是瑾誉,虽然瑾誉于他而言是后生,但后生可畏。他还说,今生最愿结交的也是瑾誉,虽说瑾誉是后生,但却比那些同龄的草包,有趣得多。我曾有一阵子觉得他对你不一般,如今见了这位姑娘,才总算放下心来。” 紫瑛闻言,遂笑道,“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个有这样的感觉,不曾想我萦鸯妹妹竟然也是这般想的。那就怪不得我了,瑾誉哥哥和芳庭哥哥应该好好自省才是。” 瑾誉挑眉道,“自省?我觉得自省还不如自证比较好!” 紫瑛听出了话中之意,赶忙打着哈哈,笑着笑着凑到萦鸯身侧,拉着萦鸯的手道,“那个,姐姐,或是妹妹,我们从来没见过,现在见了,那就去好好聊聊天,不和这些男子参和在一处才是。那个,我宫里有上好的那个什么茶,走走,去我宫里喝。” 萦鸯笑道,“说起来,也许我才是姐姐。” “不对吧,父君的初恋是我娘亲,花神凝珀阿。所以,我应该先于你们几个出生的丫,你的娘亲不是思缕魔妃么?”紫瑛问道。 萦鸯遂道,“方才人多,我不便多说,其实我娘亲并不是思缕魔妃。我为何会和阿深有那样厚的情谊,因为我出生在阿深所在的宫殿里。我的母亲是阿深母亲的侍婢,那时候我们父君也是个公子,去阿深父亲的宫中游玩,醉酒和我母亲有了我。因为我母亲不愿与父君在一块,生了我以后,便远走他乡了,也不知去向。在魔族,这本来也没有什么,所以在父君还不是魔帝的时候,并没有太介意,我又喜欢和大我一些的阿深一块儿,父君便把我留在了那里。到我成年以后,父君成了魔帝,封我为长公主,只是因为我的确年龄最长。记录魔史的几位官员都特别看中长公主的身份,我父君无奈,便只好隐了那桩旧事,说我母亲是思缕魔妃了。” 紫瑛闻言,恍然道,“所以,你和公子深,都比我和瑾誉哥哥大了许多。” 萦鸯笑道,“是阿,若是以凡人的年纪来算,你和瑾誉殿下可以唤我和阿深,阿姨或者是叔叔了。” 紫瑛一时溜嘴道,“那你怎么敢喜欢瑾誉哥哥。” 萦鸯笑道,“怎么不能,魔族或是天族何时讲究过年岁这样的事儿,要说你的母亲花神凝珀不是也比父君大么。” 紫瑛被萦鸯这么一问,也的确是哑口无言,遂又道,“那你现在究竟是喜欢公子深,还是喜欢瑾誉哥哥。” “阿深一定不会是我的了,至于瑾誉殿下么?反正我当初也那么痴情了一段,现下再痴情回来,也没有什么丢人的。该丢的也都丢尽了。”萦鸯说着,笑了起来。 紫瑛便惊道,“合着你原本对瑾誉哥哥死了心要去寻你的阿深,现在对阿深死了心,回头再要对瑾誉哥哥用情。那个,你有没有想过不再在这两者之间选择了,其实六界之大,难道还没有姐姐你看得上么?” “还能有谁阿,除了他俩,还有更好看的么?”萦鸯问道。 紫瑛笑道,“可是,瑾誉哥哥也指不定能瞧得上姐姐阿。” “瞧得上你,就瞧不上我了么?你倒是自我感觉良好,虽说花神凝珀是当年六界第一美人,可现世的六界第一美人还没有个定论,你怎么知道你一定赢我呢?”萦鸯说着,眼风飘回到身后的瑾誉那里去。 瑾誉看到她俩回头,遂冲着萦鸯礼貌性的点头,可那微笑该死的好看,紫瑛一个没把持住,手中溜了一个火球就砸了过去。 -本章完结- 第二百一十二章 所谓道义 墨海,桐桦殿前,一面铜镜里映着一张新颜,本是彩嫣那样明朗欢颜的模样,因为气血虚弱而添了几分弱柳扶风的美态,就算特意用魔族最出色的‘倾紫黛’描过的细细长眉,却依旧染不出眉目间雀跃的颜色。 她搁下眉笔,叹了叹,侧目去看坐在一旁挑拣着新送来的檀白桐花瓣的紫瑛。因为坐在魔族新任长公主的位置上,如今也还没有如荧鸯一样去背负什么魔族兴衰的使命,便也就闲来无事,又重拾起研磨香粉的喜好。 据她父君说,从前她的母亲也喜欢这样捣捣磨磨的,还特意从公子深那里选了几只上好的瓷盅和小锤来给她制备新的香粉。紫瑛用着甜白瓷的瓷盅和小锤倒是十分顺手,只是发现了旁边荧鸯望着自己,遂搁下桐花瓣,问道,“怎么了,昨日就和你说要不要试试看我的香粉,你又偏不肯,后悔了吧?” 荧鸯闻言,遂从铜镜前起身,踱步过来你,仔细看了看紫瑛的脸道,“可你也是脂粉不施啊,我想着瑾誉殿下是不是比较喜欢素颜的女子。” 紫瑛失笑,又道,“你的心思还寄在瑾誉哥哥身上啊,算了吧,你就是这样素着,他也不会喜欢的啊。” 荧鸯白了紫瑛一眼,眸光却锁在她指尖下新磨好的桐花粉,抬手拈了一些在手中道,“你倒是自信,瑾誉殿下是天族的太子,你以为他真的能和阿深一样,说后宫专宠,就专宠了么。就我所知,天族孕育子嗣一事甚是困难。就说现在的天君,统共就只有三个儿子,还各自死于天命劫数,如今剩下的这几位孙儿之中,除了瑾誉,其他的贬的贬,留恋凡尘的留恋凡尘,天君可恨不得让瑾誉多给他添几位曾孙。别说瑾誉想要纳你一人,六界之中有头有脸的氏族之女又岂有放着这样美貌的天族太子不嫁的道理。” 紫瑛单手支着下巴,望着荧鸯道,“你就是想告诉我瑾誉哥哥的行情很好是么,这个事我早就知道了,在天族的时候,为他前仆后继的大有人在。可他还不是岿然不动。” 荧鸯听着,点了些粉在鼻梁上,鼻梁一打白,便显得鼻子愈发的高蜓,加上她的鼻头圆润,整张脸的立体起来,便愈发有气质。荧鸯又踱过去,照着铜镜,对着铜镜里看见的紫瑛道,“我不是让你说瑾誉殿下对你有多情比金坚,我只是想和你说,他要纳侧妃的事儿是躲不过去的。一来,天君不让,二来,女子不休,三来,既然都是逃不过侧妃的存在,他纳别家的姑娘,还不如将你自己的亲姊妹送给他,这样就不比苦恼于宫斗这样的事儿了。” “谁说自家姐妹就不必宫斗了,只怕自家姐妹比谁斗得都狠吧。”紫瑛说着,凑到荧鸯的身侧,从腰间的凝脂胭脂盒里变幻出一味香粉,唤作‘落红唯情’。她将‘落红唯情’取了一些,揉匀在掌心,轻轻地拍在荧鸯的两颊上,说道,“看,这是用的兜唇石斛花的花瓣研磨而成的花粉,你见过这种花么?” 荧鸯摇摇头,紫瑛便笑道,“一串一串浅粉色的小花像珍珠一样垂坠在嫩绿色的草叶间,玲珑娇俏,很适合采下簪在女子鬓边做鬓唇。尤其,是这色泽,适合年少待嫁的女子,像姐姐这样的。而且,此花的守护花神秉性刚强,忠厚可亲,以此花之性融合姐姐柔弱的性子,不是很好么。” 荧鸯嘴上强硬罢了,紫瑛给她敷粉,她倒是让紫瑛随意摆布,却还说道,“我添这些红妆做什么,你也不让我同瑾誉殿下相好。” 紫瑛笑道,“我心眼可坏了,瑾誉哥哥最不喜欢石斛花了。” 荧鸯撇了撇嘴,道,“罢了,谁叫我们是亲姊妹,从前没见过,如今好容易相见了,难道我还能和你过不去么?” 紫瑛笑着回眸,时间倒是算得巧,瑾誉领着如今在净月宫代为管理的新封的长冬司司主风夜芜来了。这位风夜芜听说才是火神正经的儿子,因为风神和火神正闹着别扭,风神带着他回了娘家,瑾誉此番想做个和事老,便把风夜芜找来了。 风夜芜前阵子才失的恋,最喜欢的华锦裳上神因劫数不避而消逝,他着实受伤,有些一蹶不振。以瑾誉的话,两个失恋的人,搁在一处正好相互慰藉。故而,就盘算着撮合撮合荧鸯和风夜芜,若是这一对成了,那便是缔结了天族与魔族之间的第一桩好事。那么,也好为以后瑾誉与紫瑛的好事奠定了基础。 荧鸯并不知道紫瑛所想,只是镜子里瞧见瑾誉的身影,怦然往后旋身,坐姿端庄,笑意温婉,在看见风夜芜从瑾誉身后走出来的时候,竟然还是僵了面色。荧鸯从座上起身,指尖颤抖着指着这位风夜芜道,“蜃君!你不是,不是已然堕楼而死了么?” 风夜芜皱了皱眉,他原本承袭了火神艳丽张扬的俊颜,又有几分风神入骨的妩媚韵致,自然也是惊世的品貌。如今这样微微一震的神情,平添了几分可爱之趣,他礼仪周到地冲着荧鸯行了个礼,问道,“这位姐姐是不是认错人了。姐姐口中那位蜃君,可是史记里记载的那位上古君王,若姐姐说的是这位君王的话,那小生何德何能,着实不能与之相提并论。” 荧鸯看他说话时的模样,谦谦有礼的模样,仿佛就是当年的蜃君。 荧鸯抬眸看着瑾誉,瑾誉点头道,“不可说破,说了便破。” 荧鸯走过去,短短几步路,却是万年流转,那些记忆飞絮一般塞满了脑袋。荧鸯抬手,抚过他落在胸前的头发,哼起了当年令他一闻倾心的那首曲子。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缘分使然,或许换做别人唱,也是平淡乏味,但因为是她唱,便丝丝入扣,盘旋在心间,纠结于千千百百个夜。 他说,“姐姐这首曲子甚是好听。” 荧鸯笑,紫瑛方才刚刚为她敷在两颊的脂粉,显得尤其出色迷人。荧鸯的手指绕着他的长发,那娇媚仿佛也从指尖透过指甲显现而出的温度,一路沿着他的长发烧到了脑子里,烧的他头上眩晕,只觉得浮生半世也都是白活了。 荧鸯却忽然松了手,缓步凑到紫瑛的耳畔,道,“你算计你姐姐!” 紫瑛低声道,“我可没有,只是凑巧罢了。其实,姐姐当年是不是真的一点都没有被蜃君感动,还是因为一开始便知道了结局,而不敢去爱他呢?” 荧鸯素来在魔族,魔族的女子敢爱敢恨,可她却把这样的性子偷偷藏了好几年。荧鸯笑道,“彼时年少,尚不知爱恨情仇。只是回想起来,阿深待我虽好,却不如他,将命都赔给了我。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觉得不会再有第二个男子如蜃君那样毫无保留的爱着我了,就连后来在瑾誉殿下那里受的情伤,我都归咎于是自己欠了他的情债,终归都还在了瑾誉的身上了。” 紫瑛便又道,“姐姐,他如今可没有一个国家可以再为你倾覆了。” 荧鸯挑了挑眼风,倒是十分大方地走到风夜芜的身侧,执起他的臂弯道,“这位神君初来魔族墨海,想必还不能好好欣赏我墨海的美景,不若让小女带神君四处游览一番可好?” 风夜芜颇为为难,却听瑾誉道,“本君找你来,原也没有什么紧要的事儿。这位是魔族的长公主殿下,天族与魔族是否交好,可全在夜芜的一念之间了。” 风夜芜闻言,一脸无奈又不敢吭声,就这么活生生地被荧鸯拖了出去。荧鸯拖着风夜芜的时候恰恰遇上了公子深和彩嫣归来,公子深颇为惊奇地望着风夜芜,荧鸯满脸乐意地同公子深打了个大大的招呼,自是乐呵呵地离去了。 公子深走进来,问瑾誉道,“你为了脱身,然后就找了个他来?你这样做果然没有什么道义可言。” 瑾誉抬眸看着公子深,公子深遂对瑾誉抱了一个另眼相看的眼神,瑾誉遂做了个若有所思状,说道,“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我没什么道义可言。思来想去,不如我去把风夜芜找回来,换你去如何?” 彩嫣在一旁,威胁道,“嗯,这个主意不错。” 公子深连忙摆手道,“最近身体不好,瞧着那位风公子应该还年轻,还是他比较招架得住。而且,殿下这个是成人之美,与人成双,在道义上可是算得上一桩完完整整的美事啊。是我方才悟性不够,说错了,说错了。” 紫瑛嫣然一笑,又对着公子深道,“自那ri你同彩嫣和好了以后,就没怎么见到笠惘晴,是不是躲到哪一处伤怀去了,怕她想不开再做出什么傻事,可就不好了。你可去看过她?” 公子深连忙摇头,道,“绝对没有看过!” 彩嫣冷笑道,“你还担忧她,她不知道多开心,跟思缕魔妃告了假,自请回去她那个什么魔苏族了。哪里还有脸留下呢。” “哦,那也不错。”紫瑛笑道。 公子深看她两说得差不多了,就接过话茬说,“长公主殿下,我今日来,是带了魔帝陛下的法旨的。” “什么?”紫瑛问道。 “长公主殿下正是入魔族的祭礼便定于下月初五,请殿下好生准备。”公子深说道。 紫瑛懒懒笑道,“哦,知道了。” “所以,公主殿下还可以这么自在?”公子深惊讶道。 紫瑛不解问道,“我为什么不能继续自在?” 公子深解释道,“依着魔族的规矩,长公主即位是要与魔族的三位长老比试术法的,一般来说要样样术法都赢过三位长老也是不可能的。但三位长老都会备好题目,让公主殿下挑战。按过去的例子,第一位长老一般都是考核的以物变物的术法,很有可能是要把一堆石头变成一桌好菜此类的,当然这个比较简单,只要你变出来了,而且不算太难看或者太难吃,都算过关。第二位长老可能会要求殿下变幻四季场景,无论哪一景,只要其中一景能够把长老困在其中,流连超过一炷香的时间,便算过了。第三位长老,一般就要和你比剑术,呵呵,据我所知,剑术一向是公主的弱项,何况还得蒙着眼睛,在深海鱼群里与长老过招,那些鱼群还都是会伤及你性命的魔鲨,的确很是难为。” 紫瑛闻言,痛哭流涕道,“这不是要我的命么?从前荧鸯赢了?” 公子深点头道,“嗯,还赢得很漂亮,当然很大一部分有我的功劳。那时候我陪练了三个月的剑术,身上受伤无数。” 彩嫣在一旁抬脚踹了踹他的腿肚子,他立刻收了话茬,道,“最后一项,公主需得斩尽魔鲨,而与长老对敌,只能点到为止,可不敢真的伤了长老。不然的话,也算输了。可是长老却是可以伤及公主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规定,谁定的!”紫瑛怒道。 公子深便道,“正是魔帝陛下。” “我父君果然被我娘之死伤得极深,连自己的儿女都不肯放过。”紫瑛叹道。 公子深默然,抬眸对着瑾誉抱之以十分同情的眼神,道,“魔帝陛下还说了,倘或公主殿下不能够通过考核,便得年年参与,直到通过考核以后,才能够谈及婚事。” 瑾誉挑了挑眉,紫瑛颓然道,“我不做他女儿了成么?” 公子深又道,“为了防止公主殿下随瑾誉殿下逃离魔族,魔帝陛下在墨海出口设了结界。一般来说,瑾誉殿下如果硬闯也是闯得出去的,只是又要和魔帝打一场,那就也是生灵涂炭的事儿,何况也不利于天族与魔族两族交好万年啊。” 紫瑛又道,“那我不做长公主行么,反正有荧鸯在。” “魔帝陛下说,魔族有两位长公主之事已然传遍六界,如果忽然又说只有一位,很是丢脸。所以,你好像也没有选择的余地了。”公子深说道。 紫瑛又说,“他的脸很重要么?” “额,还可以吧。主要他怕丢了花神凝珀的颜面,没有理由花神凝珀的女儿在魔族不能够贵为长公主,对吧。”公子深说道,却颇有深意地望了一眼瑾誉,是一种百转千回,欲言又止的态度,瑾誉的眼色却倒是一如从前那般平静。 紫瑛无奈地拂了拂额,公子深遂拍了拍瑾誉的肩膀,又携着彩嫣起身道,“桐桦殿恐怕不久以后,就要开启血雨腥风的模式,我们还是先去别的宫殿避一避。”彩嫣十分赞同地与公子深相携着离开了。 留下瑾誉坐在那里,端着一杯茶,悠然自得地对着紫瑛道,“公子深说的事,你都听明白了么?” 紫瑛颓然点头,瑾誉便搁下茶盏,道,“原本我还做了一艘船,想和你出海游一趟,现在看来没有时间了。公子深说他之前花了三个月陪练荧鸯,可是你的资质比起荧鸯也差太多了,而且我们现在只有半个月的时间,想来魔帝陛下考的不是你,是我啊!” 紫瑛偏着头,看着瑾誉道,“什么意思?” “我不教你,你知道怎么玩?”瑾誉反问道。 紫瑛讷讷地点头,道,“对啊,让我考试,可没有给我安排夫子啊!” 瑾誉起身,叹道,“我不就是咯。” 紫瑛遂双目放光,道,“既然你是夫子,是不是有必胜的把握?” “还好吧。”瑾誉望着紫瑛,温柔地笑道,“那如果我帮你过了这场考核,你怎么谢我呢?”瑾誉说着,俯身吻上紫瑛的前额,紫瑛道,“任君挥洒!” “这个谢礼不错!”瑾誉说着将紫瑛搂在怀中,温热的唇摩挲在她细腻的耳后,柔嫩的肌肤最为敏感,紫瑛有些意识模糊,一双手绕在瑾誉的脖颈上也开始发乱。紫瑛轻轻吟了一句,瑾誉却忽然咬着她的耳朵,说道,“你说,我们先开始学哪一样比较好?” “嗯?”紫瑛压根没听见瑾誉说什么。 瑾誉握着紫瑛发软的手,指着桌上那几只茶盏,一变,变成了几只老鼠,紫瑛吓得瞬时清醒过来,瑾誉却取笑道,“敢问长公主殿下,方才在想什么,嗯?” 紫瑛嘿嘿一笑,抬手把茶壶变作一只老猫,追着那些老鼠跑去。 瑾誉点头道,“你这个术法学得还不错么!” “从前在花神殿的时候,不是焚了这花苗,就是毁了那树杈的,有的时候必然是要把折了的桃树伪装成刚刚成株的茶花才好。若不好好学这个术法,怎么逃得过十二芳主的责罚。”紫瑛笑着,又道,“所以这个术法应该不用学了,额,不如我们做点别的事儿,如何。” 瑾誉却没有那么好忽悠,挑眉道,“公主殿下想做点什么别的事儿?” “瑾誉哥哥,我困了。”紫瑛说着,又把头扎到瑾誉的怀里,柔软的脸庞在他胸前蹭了蹭,一副无骨的身姿基本上就如摇曳的水草,一下一下地撩动他的心扉,一寸一寸地逼退他的防线。 纵使瑾誉定力一向很好,紫瑛这幅小模样,的确扰得他心神不宁,犹如千万只蚂蚁爬在心上,每每爬过一处便点燃了一处的熊熊烈火。不过以他的修为,硬是要忍还是可以忍得住的。他往后退了两步,紫瑛又跟着倒了两步。 瑾誉无奈,觉得如果再这样下去,他必然要败给紫瑛的,也只得道,“我听说那个考核变幻术法的老头,尤其讲究吃食。所以每次考核长公主,总是喜欢让公主把花草树木变幻成美食。倘或,东西不对他的口味,他倒不会不让你过考,也就是把那些难吃的东西再变成蛆虫,让你吃下去而已。他的意思是,让你感受一下,他在吃你变幻出来的东西之时的感受。” 紫瑛闻言,已然有作呕的冲动,一时间花花肠子也收了个干净。 瑾誉失笑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么,不过是为了逃避学术法罢了,竟还真能撩拨人。等我意识沦陷,你正好趁我不备逃跑是吧。我可告诉你,你考不上长公主,也没什么。只怕魔帝不愿你嫁给我,才想了这么个招数,好让我知难而退。” 紫瑛只觉得被瑾誉看穿了最初的心思,但她方才也的确迷失在瑾誉的温柔里,毕竟如他这样的貌美绝伦,谁又能够真的全身而退。但他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她也只好乖乖地坐在那里,手里掐着裙裾道,“其实,要我变的话,变什么都行,但是变美食,你知道我只会吃,也不会做。就算品相变的不错,只怕那个味道变出来的话,也差不多就跟变个蛆虫出来没有什么两样。” 瑾誉点头,道,“你且记着琥珀荔枝肉的做法就好了。” “为什么?”紫瑛问道。 “知道魔帝要封你为长公主的时候,我就和公子深打听好了,那个夫子最爱吃的就是琥珀荔枝肉。你自己跟着我学着做一遍,记得那菜色味道,回头再施法变幻的时候,也就能够变出一模一样的了。”瑾誉笑道。 紫瑛惆怅道,“掌勺切菜,我最怕了。” “那好吧,我听说如果魔帝得逞,你不必嫁给我,随我去天族的话,那他就会在魔族给你找个八眼怪,七脚魔嫁掉。你知道魔族的,五官四肢越多的,术法越高。所以,为了不委屈你的身份,应该他会找一个九头怪之类的配你的。”瑾誉笑道。 紫瑛仔细思索了一下,刚刚到墨海的时候,的确遇上过一只九头怪,见了她就怪笑。因为害怕瑾誉抬手就灭了它,又惹起不必要的纷争,便一直忍着没有说。如今又听瑾誉这样提来,心上不禁一冷,全身都哆嗦起来。 紫瑛赶忙拉着瑾誉的衣袖道,“听说后厨离我这儿宫殿挺远的,我们若是走过去也听浪费时间的,你不是做了艘船,我们开船过去快一些的。” 瑾誉望着紫瑛的模样,笑道,“现在倒是知道紧张了啊?” 紫瑛点头道,“我不要嫁给九头怪!” 瑾誉遂道,“放心,你之前在墨海门前遇到的那只,我已经了结了。不过,这墨海里可能也不止一只九头怪就是了。” “什么?你竟然悄悄就了结了?”紫瑛惊奇道。 瑾誉点点头,道,“也没有什么,刚刚来的那天,我一直看见他在看你。其实看你就看你也没有什么,但是我这个人比较小气,没有我的允许就看了,如果只是看一眼,我也就勉强卸他一个头就算了。他看了三眼,看完三眼还妄图对你笑,你说我也不过卸了他八个半的头,剩半个给他养老,其实也不是太过分吧?” “你卸了他八个半?还剩半个?活生生地卸掉的?你不嫌恶心?”紫瑛难以置信,几乎是尖叫出声地说道。 瑾誉点头,云淡风轻地说道,“对啊,剩的那半个,刚好足够他回想,我每次卸下他一个头的时候,那种痛楚。后半生,也只能在那种痛苦中度过了。” “其实,你不去做魔,也挺浪费的。”紫瑛低声道。 瑾誉却义正言辞道,“我们天族的,对待一些心术不正,为祸六界的魔从来不会手软啊。” “可是,他好像也没有为祸六界这么严重。”紫瑛说道。 瑾誉郑重道,“色念已起,若不及时止息,后果不堪设想。哦,对了,以后若是再遇上这样的东西,你应该及时告诉我才是。” 紫瑛呵呵干笑了两声,心却道,鬼才告诉你,浪费人家大好人生。 -本章完结- 第二百一十三章 烟嬛阁后 墨海烟嬛阁,便是墨海皇室的厨房,这个名字的优雅飘逸,倒是丝毫不输给九重天上的食神府那间袅炊阁,甚至还胜了几分美感。其实,魔族的膳食组合与天族的最大的差别是,天族喜素,魔族喜荤,而且还喜内脏为食。 几个魔族的膳娘都生得面目狰狞,杀起猎物来,一个个都手脚麻利,鲜血奔流在砧板之上,令紫瑛顿觉得望尘莫及。紫瑛走进去,正欲端个架子支走那些膳娘,却听瑾誉道,“你把她们都赶走了,是想要把今天整个魔族皇宫的午膳都承包下来么?” 紫瑛连忙摇摇头,瑾誉便笑道,“我们也就是借一个锅灶而已,不必打搅她们。”瑾誉说着,便领着紫瑛往最里边的灶头走去。那些膳娘们早就听说那个风靡六界的男神,瑾誉殿下要来,浓妆艳抹了一回,又体贴入微地送来了新鲜的猪肉。 然后,一个个故作不在意,却又不断地偷偷地往瑾誉所立之处瞄来。瑾誉却丝毫不受这些瞩目影响,挽起袖子,露出一双白净的手臂,几乎能够看见青色的血管油走在剔透的肌肤里,这原本该是一双如此令人怜惜的手臂,却很难想象它们舞动青玉扇时,那种挥斥方遒的气魄。 那些偷瞄着的膳娘,终于还是没有把持住,一个个都难以再将偷瞄继续下去,有的干脆放下手中的活计,找了一个靠近一些的方位,仔仔细细地盯着瑾誉的每一个动作。瑾誉心中虽有些不悦,不过做了太子这些年,也早就惯了被万众瞩目的感觉,有时候还需得受众生朝拜,故而这种程度的瞩目,于他而言,还是应对自如得狠。 瑾誉一手操着刀,不经意地勾唇一笑,却不知化了多少少女心。 他的刀快得看不见起落,只是听见一阵剁肉之声,再看那砧板上已然是齐齐整整地搁着厚薄一致的肉块了,他转身调好蜜汁,淋在那些肉上,还不忘与紫瑛说道,“这蜜汁便是这道菜的绝妙之处,上等的荔枝花蜜,兑了橘汁,还有一味是凝珀花神所制的‘胭脂醉’的香粉,至于这一味‘胭脂醉’香粉的配方,且不必我说,你也知其真妙之处了吧?” 紫瑛点点头,却也不知道何时他已然燃起了灶头上的火,腌制好的肉在热油上翻炒,那香味弥漫在整个烟嬛阁里,又飘出了十里远。切不知道,正在花厅与思缕魔妃喝茶的魔帝苍梧空肆一下便搁了茶盏,恨不能马上尝到这样的美味佳肴。 那灶头的火光映在瑾誉的脸上,奇妙的是他那张俊颜依旧清凉无汗,也丝毫不被油烟所损。这正是一个男子俊逸到了一种程度,明明就在烟火之中,却依旧宛若不食人间烟火的超凡脱俗,简直美得令人五体投地。 那些膳娘在看见了瑾誉的厨艺以后,纷纷觉得这么些年的魔生都是白过的,为何不能够如他一样做出这样精妙绝伦的菜,而且还是那样清远高华的模样,丝毫不被俗事所染。然而,她们终究是对于厨艺这件事有一定的执着,超过了厨艺的执着的却是她们那颗寂寞了许久,蠢蠢欲动的惷心。 自然,也有不少年纪轻一些的膳娘,不知天高地厚地对着瑾誉抛媚眼。然而,瑾誉的冷峻严肃也是天族出了名的,那面色一沉也足以令你不寒而栗,唯有抬高了眼眸眺望,却只能爱而不得,遥不可及。 然而,当瑾誉演示完,垂眸去看紫瑛的时候,那眼光又柔得足以令杨柳随着春水荡漾般。他将热气腾腾的琥珀荔枝肉捧到紫瑛的唇边,道,“尝尝看,如何?” 紫瑛点头,笑道,“我真是饿了。” 紫瑛说着抬手尝了第一块,正要尝第二块的时候,却被瑾誉拍掉了手道,“你可记得如何做了,不如你做一遍给我看看。” 紫瑛看着瑾誉,干笑了两声,瑾誉露出一副毫不妥协的眼神,紫瑛也只好挪到灶头,拣了一块瘦肉,搁在砧板上,铎铎地剁了起来。瑾誉的眸光盯着那刀落下之处,他觉得自己的心神倒是比紫瑛还要紧张,生怕她手一歪剁了自己的指头。 果然是怕什么,就来什么。就在紫瑛的刀要剁到自己的手时,瑾誉眼明手快地用一截大葱打偏了那把刀,也许是心太急,用的术法重了些。那刀从紫瑛的手中飞出去的时候,正巧飞向其中一个膳娘的方向。 说时迟,那时快,膳娘一个急中生智,地上抓了一只活鸡挡在脸前,眼睁睁地看着那把刀削下那只活鸡的头,鲜血如注,染红了她的眼眸,而她手中鸡身还在挣扎。那一刻,她是被自己手里的无头鸡给吓晕了的,其他的膳娘无不十分同情她。 经历了这件事以后,魔族的皇宫里多了一则传闻。说是这位新晋的长公主十分阴狠,比起从前的荧鸯公主有过之而无不及。彼时,荧鸯正拉着风夜芜四处游览,听到这则传闻的时候,很是欣然,随意抓了一个小婢子细问。 小婢子畏畏缩缩地说道,“启禀荧鸯长公主,这个事儿,奴婢原也不敢多说。可是那位幻焰长公主果真太可怕了,她生生地在那些个膳娘面前挥舞着大刀,剁下了三十几头活鸡的头,那场面血腥恐怖德狠呢。奴婢还听说,她放话出来了,倘或她行入族祭礼的时候,谁敢说她做的琥珀荔枝肉不好吃的话,就如那些鸡一样!” 荧鸯听了这番话,却笑道,“从前父君总是说,没有一个女儿有他的霸气,如今怕是有了。我这个妹妹很不错。” 小婢子听荧鸯这样说,还不忘好心提醒道,“荧鸯长公主,不是说她才是您的姐姐么,虽说您是比她早封为长公主,可您唤她作妹妹只怕她不高兴了。她一不高兴,也像斩活鸡那样杀几个婢子来泄愤,可叫我等如何是好呢?” 荧鸯闻言,笑得更是开怀,回眸对着身侧的风夜芜道,“你说,她若果真大开杀戒,才有个魔族公主的样子么。父君老说我阴狠归阴狠,却下不去什么真正的重手,从前为了蜃君的死,还内忧成疾。后来,焰苒妹妹为了去寻心爱之人,做得自毁原身的事儿,还被我父君所不齿,如此看啦,幻焰得宠也自有得宠的道理。” 风夜芜一个干干净净的小书生,听了她这番话,心中万个不赞同,又碍于两族邦交,也只能默默地扯了个极尴尬的笑。偏生的荧鸯是个喜闹的性子,拉着风夜芜便回了桐桦殿,想去见识一下幻焰长公主的狠劲。 荧鸯到了桐桦殿的时候,瑾誉正在教紫瑛四季幻化之术。紫瑛恰恰刚把桐桦殿变了个冬雪漫漫的景致,荧鸯正和风夜芜说,这个景色变得不错,话还未说完,一个巨大的雪球冲着他二人滚了过来。好在荧鸯到底是见过真章,上过战场的,一抬手术法起,将那雪球推了回去,推向紫瑛所坐的位置。 荧鸯不悦道,“我说紫瑛,我才来,你就不让我好过么?” 紫瑛赶忙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掌握术法掌握得不大好。”紫瑛的话才说完,那雪球已经滚到紫瑛的鼻尖,紫瑛做了个束手就擒的姿态,却不曾想瑾誉的青玉扇一挥,那雪球消散在紫瑛的眼睫前。 荧鸯便说,“妹妹这个方式,是要把当日考核的夫子直接压死一个算一个么?” 紫瑛讪讪道,“哪敢啊,就是敢也没那个能耐。” 她说着,又跑去拉着荧鸯道,“姐姐,听说你从前参加这个考核的时候,考得可好了。四季变换这一题,你当时是怎么过的?” 荧鸯努力想了想,便道,“其实也没有什么,我是以冬景取胜的,就随便造了两个冰人,在雪地里跳了一场双人舞。” 紫瑛仔细揣摩了一下,看了一眼瑾誉,瑾誉便道,“你也可以试试看,我只怕荧鸯公主手中的冰人精雕细琢,唯美华贵。到了你手中,或许是两个雪人,一场摔跤吧。” 紫瑛便道,“摔跤怎么了,摔跤若是打得好,也很精彩的。” 瑾誉点头,道,“所以我就说了,你可以试试看的。” 荧鸯在一旁笑道,“果然,那些传言都是真的。” “什么传言?”紫瑛问道。 荧鸯摆手,道,“也没什么,就是说你这个长公主比我要狠劲,如今看来,摔跤这个想法确实很不错。不过,主要还是瑾誉殿下了解你,若是我的确想不出摔跤这样的点子。” 紫瑛颓丧道,“罢了罢了,我是不可能以冬日取胜的,倒不如想想繁花似锦的春天。” 紫瑛到底是花神凝珀的女儿,对于花草树木的灵性倒是掌握得不错,所以要变出个繁花似锦的春日景致,倒也不是太难。紫瑛抬手靠在唇边,轻轻念动咒语,一时间烂漫的惷光铺天盖地地覆盖了桐桦殿。 荧鸯见着春日百花齐放的景象,甚是动人,遂与身侧的风夜芜道,“其实,这样好的景致,我们去放个纸鸢可好?” 风夜芜刚要颔首,却立刻摇头,指着不远处的那树桃花道,“我劝长公主殿下还是速速离开为妙,那树下恰恰扎了一个蜂窝,想来并不是什么美妙之事。” 荧鸯抬眸望去,果真如此。荧鸯心下不禁纠结到,她这个妹子,究竟心念里都装着什么东西,竟然能在如此一幅丽景上添了一个蜂窝,荧鸯遂问道,“妹妹,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怨恨啊?” 紫瑛不解,然而被荧鸯这么一问,手上一抖,术法一偏,刚好打折了桃枝,砸在了树上的那个蜂窝。荧鸯吓得拉着风夜芜就跑,一面跑,还一面存了个再也不回来的心思。那蜂窝被砸了,自然是出了一堆蚂蜂。 荧鸯跑得快,可是蚂蜂没扎到人誓不罢休,紫瑛正踌躇着,回眸却看见瑾誉淡若地站在那处,紫瑛便哀求道,“瑾誉哥哥,快帮帮我啦。今晚我给你按摩还不行么?” “先说好,怎么个按法。”瑾誉双手环胸,一副十分怡然自得的模样。 紫瑛遂道,“全身按摩!” 之前与荧鸯嚼舌根的那个婢子恰巧路过,听了这么个墙角,而且只听见了全身按摩这四个字,她小小的内心十分的十分惊诧,以至于不小心惊呼出声。原本也没有什么,偏的瑾誉出手懒散,术法也就慢悠悠地飘了过去,可是蚂蜂听到那婢子的声音时,却反应迅速。等到瑾誉的术法散去蚂蜂的时候,那婢子已然浑身红包了。 是以,这件事后来在魔族的皇宫里又变成了另一则传闻。传闻大抵是这样言说的,这位新晋的幻焰长公主,在某些方面的志趣尤其奇特,甚至奇特到bt又残忍的地步。她拉着瑾誉殿下,同她行周公之礼的时候,还喜欢放出一些虫类叮咬,譬如蚂蜂。而且,她还美其名曰,全身按摩! 这则传闻爆出以后,魔族上下的年轻女子是愤然的,但又碍于紫瑛的公主身份,明面上自然是不敢如何的,但暗地里放了不少狠招。譬如,自那以后只要紫瑛离开瑾誉的身侧,独自走个路,就会被莫名的石子绊倒,喝个水就会被中个毒,若是中个普通的毒也没有什么,反正凝脂胭脂盒里有的是解毒的香粉。偏偏她们下的毒,总是会让紫瑛那张绝美的容颜,肥肿成大猪头,三日不消。 以至于,当紫瑛中毒去见瑾誉的时候,也时常有顶着大猪头的时候。 当然,瑾誉本身也并不是太介意,但是紫瑛自己很介意,以至于她见瑾誉的时候也总是把头压得很低,所以瑾誉在跟她讲术法的时候,她的猪耳朵一句也没有听进去。于是,她按着自己的意思,变幻四季的时候,便出现了六月飞霜,十五月缺这样的景象。 好在瑾誉十分照顾紫瑛的感受,并没有因此而发怒,反而对紫瑛更加温柔体贴,时不时还将紫瑛围在怀里,手把手地教个术法。紫瑛忘了口诀,他就在她耳畔轻柔提醒,好像丝毫不被猪耳招风所影响到。 但是,这桐桦殿的婢子都不是省油的灯,见了这样的景象,没有不为瑾誉不值的。但不值归不值,见瑾誉偏爱尤甚,便又多了些花边传闻,譬如说瑾誉殿下其实不大喜欢她们魔族如花似玉,身段妖娆的此类女子,比较喜欢猪魔这一类长相的姑娘,最好得是腰圆腿粗,直立行走的。 因此,魔族皇宫里的年轻姑娘都做了个猪头的打扮,待紫瑛恢复以后,依旧如此。其中,又以在荧鸯公主面前嚼舌根的那个婢子学习猪头,学习得最为痴迷,最为透彻,也最为自主创新。 一日,紫瑛去屋里端茶回来的时候,正瞧见她将自己变了个猪头的模样,在瑾誉周围徘回。紫瑛一时玩心起了,倒没有立时上去给瑾誉解围。 只见那婢子偏着个粉红色的大猪头,一双猪眼睛楚楚动人地闪着泪光,将瑾誉望着,娇滴滴地问瑾誉安好。瑾誉倒是没有抬头,估计也没有看见那一双猪颊上精心施了朱粉,肥厚的猪唇也涂了红脂,更不会看见那颗大猪头上特意扎了朵大红花,红绸带垂在两鬓,绕过猪耳朵后面,而下颚之处也大了个大大的红色蝴蝶结。 紫瑛于是就轻轻咳了一声,瑾誉以为是她来了,遂搁下手中的书卷,抬眸就见了那个婢子的模样,一惊,没刹住毒舌,道,“这么大个猪头,头顶还绑着大红花,是要去祭天么?还是红烧的,魔族对于祭礼还是很重视的。主要魔族的猪都吃什么,才能把猪头吃得这样大?”说罢,又冲着倚在柱子后的紫瑛道,“紫瑛,紫瑛,快来看看,大约你的入族祭礼,也要摆这样的猪头祭祀的。” 紫瑛在那处早就笑得前仰后合的,那婢子被这般羞辱,自然是哭哭啼啼的去了。瑾誉这才恍然若悟,瑾誉慢悠悠地走到紫瑛身侧,问道,“你这可是过了,好歹人家也是女孩子么。” “谁让她们先给我下的毒,我就知道她下毒的时候最积极的。但是,殿下这是心疼了么?”紫瑛问道。 瑾誉摇头道,“我心疼什么?猪头么?” “瞧瞧,这些难听的话,可都是殿下自己说的。”紫瑛笑着说道。 瑾誉摇头,皱眉道,“我就是这样,回回都清楚你是在诓我,可偏偏回回都上你的当。” 紫瑛没接话,端着茶递给瑾誉道,“这几日,你教我术法也是颇累了,所以,我就亲自给你煮了茶,肯定没有从前芳庭哥哥煮得那么好吃,你就凑合着吧。” 瑾誉接过茶盏,想也没想,便仰头饮尽了。紫瑛一脸期盼地守着瑾誉,待他喝罢了,却不见他面上有何神色变幻,紫瑛略微有些失望。因为察觉了紫瑛的失望,瑾誉遂抬手握着茶盏道,“这茶的确不是我所喝过的茶之中最好喝的一种,但确实是用了心了。” 紫瑛闻言,依旧是闷闷不乐地说道,“用了心,却还是这样难喝么,我知道的。” 瑾誉皱眉道,“这是怎么了,这样在意这么一盏茶呢?” 紫瑛没有说话,恹恹地道,“没,就是忽然觉得有些头疼,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瑾誉闻言,眉头锁得更深了,抬手摸了摸紫瑛的前额,竟然滚烫如沸,便道,“好端端的,怎么会忽然发烧了呢?” 紫瑛摇摇头,彼时已然觉得四肢发软,瘫倒在瑾誉的怀中。瑾誉干脆将紫瑛打横着抱起,往里间急匆匆地走去,紫瑛的意识越发的模糊起来,只觉得脸烧得厉害,虽是贴着瑾誉的胸膛,那那件薄薄的玄色锦裳此刻却是千山万水般的屏障。 紫瑛烧的发昏,心智好似也弥散了一大半。一双手便随着最原始的心欲而来,任性地撕开瑾誉玄色锦裳的衣襟,裸露出他浑厚白希的胸膛,她的眼睛里白茫茫的一片,像是看见了冰雪一般,脸就贴上去凉快凉快,果然他的肌肤轻柔绵软,温度不太冷,又刚刚好,极其舒服,刚好解了心头一阵燥火。 瑾誉皱了皱眉,这虽是在桐桦殿的里间了,却还是齐齐整整地站了两排魔族的婢子,他自己也不觉得有什么,反正迟早是要娶她的,只是怕她醒来知道了,自己又要纠结个半天。然而,如今他们这个姿势,瑾誉是腾不出手来拢好衣襟的。 瑾誉疾步走到床边,将紫瑛搁在床上的时候,一个倾身,那原本敞开的衣襟便敞得更大了,紫瑛半眯着的眼眸掠到了一大片雪白,哪里肯就此放过。她干脆抬手将瑾誉揽入怀中,瑾誉一时不备,便扑到在她的胸前,萦绕在他的鼻息里的是她身上那清甜美妙的馨香,像沉醉在一片牡丹花海之中。 瑾誉闷闷哼了一声,紫瑛的手已经滑到他的后背,将他紧紧地扣在自己的身上,喃喃道,“瑾誉哥哥,别走,借我凉凉手么。” 瑾誉低声微哑地斥道,“你这又是中了什么毒?” 然而,瑾誉的声音落下以后,侍奉在一帘纱帐之外的两排魔族婢子却无一人敢答。瑾誉抬手试图扒开紫瑛狠狠粘在他后背的手,却听见紫瑛不悦地嘟囔了一句,翻身就把瑾誉压在下面,她红透的双颊,微启的红唇,有一种樱桃成熟的you惑。 瑾誉想,他是不能抵抗了。他唯一还尚存的意识里,只是听见纱帐外的两排婢子正轻手轻脚退去的声音。他闭上眼睛,又睁开眼睛,紫瑛的笑靥依然那么妖娆妩媚,那么撩动他的心扉。 紫瑛将手从他的后背抽了出来,解开自己盘得齐整的发髻,长发如瀑倾泻而下,勾勒着她小巧的脸颊温婉的曲线,却突显了精致优雅的五官。她冲着瑾誉一再微笑,这笑靥里泛滥了毒,毒得瑾誉失了天族太子的隐忍与理智,骄傲与严谨,尊贵与礼仪。 瑾誉就那样躺在床上,等着她的红唇慢慢地靠近他的脸。她的吻在他的额前,眉宇,鼻梁,薄唇慢慢地化开。她的吻像燃烧的花朵上纷纷落下的花瓣,每每落在他的身上一处,便点燃了他的血液,焚入骨髓,沸透精魂。 他和她的那场缠绵,宛如一片野火烧尽了离离原上草,春风吹又生,于是便不知何时起,更不知何时止。到了夜半的时候,紫瑛才从瑾誉光洁的胸前,恍然清醒过来,才要咧嘴尖叫,却被瑾誉堵了个正着,瑾誉笑道,“你且放声叫吧,反正你桐桦殿的婢子没有不知道的,今日是你强了我。只怕明日一早,整个魔族都要知道了。你若再大声叫唤起来,只怕这事又能多添些趣味了。” 紫瑛抬手拿下瑾誉捂在她唇上的手,道,“你怎么也不拦着我?!” 瑾誉望着紫瑛,只是笑,没有说话,紫瑛想了想,又道,“也对,你拦着我干嘛啊,这事你不吃亏啊。” 瑾誉做了个委屈状,道,“我怎么不吃亏啊,我可吃亏了,你不信,你去问问外头那两排婢子,哪个不替我委屈的。” 紫瑛抚了抚额,躺倒在床上。 -本章完结- 第二百一十四章 红厢遂 墨海的天气其实不如凡间那般明朗,一汪墨色的海水早就浓郁得透不进光来,只是夜明珠的光泽摇曳在轻缓的波澜之中,冥冥之中星星点点的光芒却很璀璨,像是看不清的命运正在沉静之中孕育,打搅不得,打搅不得。 而桐桦殿这一处的金盏明珠灯又尤其的多,照得整个殿堂明亮辉煌。这段趣闻的男主借口要为紫瑛后期的入族祭礼打磨一把惊世神剑。当然,这个借口找的很合理,从前荧鸯的剑也是出自公子深之手。于是,那些名为前来桐桦殿送礼寒暄,实则探个传闻真假究竟的一干人等,只能看见紫瑛面色红润地坐在堂前,手里拨乱了一抓又一抓的瓜子。 离紫瑛近坐的彩嫣正挑眉看着公子深,眼色里有几分趣味,问道,“听说你从前也给荧鸯长公主造过一柄剑?” 公子深连忙解释道,“也就是打磨过,其实剑本身是荧鸯自己造的,后来使钝了,我就顺手给打磨一下而已,那些个传闻也太空穴来风了。”公子深说着,又抬眸望了一回紫瑛,求救道,“幻焰长公主,您说,是不,传言岂可尽信呢?” 紫瑛遂点头道,“传言这种东西一般只是为了娱乐大众,也不全都是真的,所以彩嫣你不要听了。” 彩嫣理了理裙裾,正襟危坐道,“那可不一定,比如说幻焰长公主和瑾誉殿下的好事,若不是传言,我们却也还不知道已然进展得如此神速了。姐姐可不知道,昨日传到魔帝那儿的时候,魔帝的脸色难看了好久一阵子。若是我芳庭哥哥苦口相劝,只怕提着剑就来桐桦殿了。” 荧鸯坐在彩嫣对面,原正默默玩着身旁的风夜芜衣襟上的一枚挂玉,听到此处,便也回眸道,“父君也太看不开了吧,从前他和花神凝珀还不是也是这般。” 紫瑛被如此一说,脸上有些挂不住,却见彩嫣的醋罐子彻底打翻了,好似非要和荧鸯辩个输赢一般,说道,“那可不一样,花神凝珀可没有大庭广众之下,霸王硬上弓啊。” 紫瑛的面色宛如蒙上了浓厚的烟霾,公子深在一旁拉了拉彩嫣的袖子,彩嫣甩开,又对着他道,“你总不能为了帮助荧鸯公主,扭曲事实真相吧。” 公子深回眸对着紫瑛抱了一个无奈的眼神,却听见四座之下一阵倒吸冷气之声,又是一片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一时间风起云涌,此起彼伏。紫瑛抬手理了理耳畔垂坠而下的长发,清了清嗓子,道,“我其实,一直很想知道,是谁给我下的毒。我昨日统共就吃了一种东西,她们同我说,是东听楼送过来的菡萏糕,所以东听楼是九妹妹的地方咯?” 紫瑛说着,眸光瞥向魔族的九公主晚雨,晚雨遂从风言风语之中的快乐抽身而出,冲着紫瑛倾身行礼道,“幻焰姐姐,可不是妹妹有意为之的。倘或妹妹知道,这样就能把瑾誉殿下扑到的话,妹妹可不会把这样的好事送到你的床上去。” 紫瑛闻言,肩膀微微一颤,魔族的姑娘果然都是巾帼英雄,当仁不让。 晚雨说着,又看了看荧鸯,荧鸯一副无所谓的神色,她遂又继续道,“昨日,原本在熙洲角的画舫上游玩的荧鸯姐姐忽然差人来说,喜欢吃我东听楼魅姑做的菡萏糕。我便吩咐魅姑做好了,让香篦送过去的。香篦,余下的你自己说好了。” 香篦听晚雨这样讲,遂上前来,毕恭毕敬地跪在殿前,冲着紫瑛妥妥帖帖的行了一礼,道,“昨日九公主只说,是长公主殿下要的菡萏糕,我却也不知道是荧鸯长公主要的,还以为是幻焰长公主要的,所以就往桐桦殿送了。从东听楼出去,正巧看见哭哭啼啼跑来的缙叶姐姐,她问我去意,我便如实说了。她说长公主殿下说,这菡萏糕要加一些东西下去才好呢。” 紫瑛闻言,眸光瞟向荧鸯。因为这位缙叶却是荧鸯身侧的一个婢子,荧鸯笑道,“哦,昨日,我让缙叶奉一盏热茶来给风公子,她却奉来一盏凉茶,被我说了几句,不曾想有那么伤心么?” “可是,缙叶怎么会在东听楼去我桐桦殿的路上?”紫瑛不解道。 荧鸯也摇头,跪在地上香篦遂道,“缙叶一向都恋慕瑾誉殿下,可能心情不好,去看一眼殿下,缓解一下心情也是有可能的。” 紫瑛遂点头,心下却道,瑾誉竟还有这样的功能。 “所以,其实那味‘红厢遂’是缙叶姐姐亲手加下去的。”香篦说着,眸光又小心翼翼地看向荧鸯长公主道,“也许,缙叶姐姐也误会了我口中的长公主是荧鸯长公主,这个糕是要送去给荧鸯长公主用的。” 紫瑛挑了挑眉,她这位荧鸯姐姐可不是一般的脾性,也不知道缙叶会得个什么样的下场。哪里知道荧鸯拍案笑道,“从前不知道我身边竟还有机灵的丫头,今次回去必然重重赏她。” 紫瑛一闻,心中大骇,道,“姐姐,不过是小小误会,也不必太过了。小婢子们年纪尚小,犯错也是必然的。而且,姐姐也没有什么损失,不如就说几句就罢了。” “你自然是要这样说的,便宜都让你占全了。‘红厢遂’多难得的至情至性的春药,竟让你和瑾誉得了先机。”荧鸯说道。 紫瑛瞠目结舌,九公主晚雨遂道,“原来荧鸯姐姐是想留着对付风公子吧。” 风夜芜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荧鸯笑道,“我倒没想到这么一层,所以说得好好的赏缙叶么。” 晚雨轻笑道,“从前就听说,风夜芜神君喜欢吃菡萏糕,如今看来,传闻也不都是假的。” 紫瑛的手握着茶盏,眸光只管盯着杯盏里的茶水,顿觉得她这般姊妹着实豪放,却不知道风夜芜那样清秀儒雅的神族公子是否还承受得住。约莫着也是荧鸯体谅风夜芜不习惯,遂起身道,“哎呀,坐了一个晌午,才明白是这么个回事。罢了,夜芜,我们该回去了,笼子里我吩咐人蒸了新的菡萏糕。” 风夜芜惊道,“这个,”又看向紫瑛,道,“敢问幻焰长公主,瑾誉殿下如今身在何处?” 紫瑛讪讪笑着,搁下杯盏,道,“你这几日恐怕都见不到他了,今晨出来前,他交待我说,若是见了你,便要与你说一句,两族邦交成败与否,都在卿的一念之间。” 风夜芜立在原地,只觉得一阵寒风萧瑟,直接将他吹成了冰雕,被荧鸯就那么僵僵地拖走了。堂下晚雨望着荧鸯与风夜芜离去的背影,百感交集地叹道,“唉,六界长得好看的也就这么几个,幻焰姐姐有殿下在侧,荧鸯姐姐也有风君为伴,就连魔族自己的公子深也便宜他们神族的人去,可叫我们怎么活啊?” 八公主宁奈也道,“可不就是这么说的。” 七公主氤浅冷着颜面,起身冲着紫瑛行了一礼,便独自去了。宁奈遂拉着晚雨道,“就是七姐姐最矫情,从也不见她抱怨过,难不成她还想孤独终老,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紫瑛默默然地坐了一会儿,一早来的人去了一大半,八公主和九公主仍旧坐着唠嗑,紫瑛便道,“不若,今儿午膳可就在我这处用了吧。” 八公主和九公主才笑道,“可是瑾誉殿下做饭?” 紫瑛这才了然,原来这两位是在等瑾誉做饭,紫瑛却还没有说话,公子深道,“不若请二位公主移驾我的闭月阁,尝尝我的手艺先,如何?” 彩嫣对着紫瑛笑了笑,蹭到紫瑛身旁道,“你别说我做姐妹的不够意思,你看我都让芳庭哥哥给你救场了。” 紫瑛无奈地笑了,公子深与彩嫣遂拉着八公主和九公主离了桐桦殿。桐桦殿里一下子安静下来,紫瑛只觉得一上午坐的腰酸背痛的。彼时,瑾誉恰恰从帘子后转身出来,抬手在她的腰间替她轻轻的揉。 紫瑛遂道,“一早上你都躲着,却要我独自面对这些长舌们。” “一族公主,往后这样场面还多着呢。何况,将来要做我的天后,免不了要周旋于后宫之中。”瑾誉说着,手顺着紫瑛的脊梁柱往上移。 “这么说,你果真还是要有后宫咯?”紫瑛问道。 瑾誉却只是看着紫瑛,没有答话,紫瑛叹道,“果然,荧鸯姐姐说的没错,你不能够像公子深一样为了彩嫣放弃所有。” “如果可以的话,我恨不能散尽天下,却只拥你一人。可我命格如此,我散不尽天下。不知为何,每每在你的面前,我总会觉得自己是这般的无能。”瑾誉叹道。 紫瑛转过身来,环抱着瑾誉,道,“你若是无能,我却不知要依靠谁去了。” 瑾誉轻轻抚着紫瑛的肩膀,时光静好,岁月无声,但愿止息在这一刻。瑾誉又道,“其实,也不是说永远都不能放下苍生,我们有法子的。” 紫瑛在他怀中抬眸,速度太快,红唇吻上他的下巴。 他笑道,“你倒是知趣。” 他低头来,吻上她的唇,缠绵如墨海里翻滚的波澜,轻柔细腻,深入紧锁。她从他翻涌的痴迷之中恋恋不舍地渐渐抽离开的时候,依旧问道,“你方才说的法子是?” 他笑道,“等你我的子嗣出生,把这重任抛给他就是了。” 紫瑛道,“你还真是,那要是他不愿意呢?” 他思量了一番,又道,“那不如我们去求公子深好了,他的孩儿也不差的。” 紫瑛露出一副嫌恶的眼神看着瑾誉,窗外忽然响起了一阵炸雷,瑾誉将紫瑛护在身后,道,“这声音有蹊跷,我先去出去看看。” “我也要去。”紫瑛说着,竟从瑾誉的身后窜了出来,先了瑾誉一步赶到外头。 彼时,正是午膳的时节,所以很快便聚集了热热闹闹的一通人。紫瑛和瑾誉赶到的时候,算是晚的了。瑾誉先看到公子深和彩嫣站在那处,瑾誉遂往公子深身旁凑了过去,问道,“怎么回事?” “一个凡人跳海自杀。”公子深说得很淡。 瑾誉却道,“凡人?跳海,竟然能跳到墨海来,也不简单,还带来了一阵惊雷,这是要异变么?” 公子深勾着唇一笑,与瑾誉有不言而喻的共识。他二人没有想到,与他们也有共识的还有一位思缕魔妃,她静静地出现在他们身后,着实吓了彩嫣和紫瑛一大跳。瑾誉却头也不回地问道,“依思缕魔妃看来,这跳墨海的女子会是什么企图?” 思缕魔妃遂道,“倘或我知道的话,我又怎么会让她跳下来。” 思缕的眸光瞥向那一处,那一处宝蓝色的长袍带着墨海里荡漾出的特别的华光,风尘仆仆地赶到了那沉入墨海的凡人身边。他抬手将那柔弱无骨的躯体拥入怀中,长发披散在水中,遮去了那张看起来还算精巧的脸部轮廓。 紫瑛原本并没有觉得有什么,然而看到躺在魔帝苍梧空肆怀中的那个人从他怀中滑落的右手内侧有一枚红豆一般的朱砂痣时,紫瑛的心潮开始涌动。紫瑛回眸看着思缕魔妃道,“你的夫君去救一个莫名的凡人,你怎么不去阻止。而且那还是一个姑娘,要知道多少情思缱绻都是这个时候开始的啊。” 思缕魔妃静静地望着紫瑛,道,“你说的一点都没错,恐怕,这是要起情思了。” “那你还站在这里。”紫瑛道。 思缕魔妃遂说,“我想我是无能为力的,你看见了么,那个姑娘的手上有一串百花珐琅手链,从前花神娘娘在的时候,也有那么一串链子。虽然她那串是假的,可是魔帝陛下却愿意相信那是真的,毕竟他那么的思念花神娘娘。” 紫瑛这才看到那手上的确圈了那么一条链子,又听思缕魔妃道,“我若是没有猜错,她一定有和花神凝珀一模一样的容颜的。” 紫瑛惊道,“怎么可能!她绝对不会是花神凝珀,我知道她是谁。” 思缕魔妃望着紫瑛,良久才道,“你竟然也知道她不会是凝珀。” 紫瑛彼时已经没有心思去揣摩思缕脸上恍恍惚惚的情绪,她奔向魔帝苍梧空肆身侧,道,“父君,你等等。我想看看那个姑娘。” 苍梧空肆停下脚步来,回眸看着紫瑛,道,“你做的那些事,且不要以为本座不知道,本座不与你计较,只是希望你加紧练习,早日通过魔族长公主的试炼。” 紫瑛讷讷道,“我做了什么事儿了?” 苍梧空肆也不多说,抱着那姑娘就要走,紫瑛又往前跃了一步道,“父君,你怀里的那个是我的故人,她既然跳海跳到这一处了,不如就安顿在我的桐桦殿,让我好好照顾她就是了。” 苍梧空肆低眉紧皱道,“她的确是你的故人,但也是本座的故人,她要安养也只能在本座的倾花殿。何况,你与瑾誉殿下动静太大,我怕她承受不了。本座觉得,你这几日还是随瑾誉殿下闭关修炼才是。” 紫瑛又道,“动静?我们一向没什么动静啊。” “那你觉得什么样才叫作有动静?”苍梧空肆问道。 紫瑛便说,“也罢,那我们现在就承诺,这个人到我桐桦殿去,我们保证全无动静。” 苍梧空肆摇头道,“不可能,这种事怎么能保证全无动静呢?” 紫瑛无奈,只得上前去抢,一抬手拂开了那女子满面的乱发,那张脸呈现在墨海明亮璀璨的明珠光华之下,顿时惊了四下。紫瑛也十分惊诧,这张脸与她的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右眉眉梢那朵紫晶花钿贴得别有风情。 苍梧空肆便道,“本座会医好她,你迟早有再见她的机会。不过,你若是赢不了长公主的试炼,只怕丢了花神凝珀的脸罢。” 苍梧空肆说着,又抬眸看向一旁静默的瑾誉,道,“也丢了殿下的脸么。” 瑾誉上前,拉回紫瑛,道,“魔帝陛下说得是,本君这就带她回去桐桦殿。”瑾誉说罢,抬手揽入紫瑛在怀中,举步离去。紫瑛不满地挣扎在他的怀中,甚至还动了术法,于是水蓝色的光影与香粉交错环绕子啊他们周身,美轮美奂。 “我说你,怎么不让我把那姑娘带走,她一定不是花神凝珀,她是假冒的。她是我在凡间所认识的一个人。”紫瑛说道。 瑾誉点点头,道,“我知道,黎彤曦么。” “你竟知道!”紫瑛吃惊,罢了手中的术法。 瑾誉也停手,道,“有什么奇怪的,你去凡间历劫,我没有错过过一个轮回。每个轮回,我都守在你出生的地方,你成长的过程,我全都历历在目。我比你爹都还清楚你什么时候学会翻身,坐起,说话,走路。情窦初开,葵水初潮,反正我都知道。” “好好好。”紫瑛无奈极了,又想道,“那所以,这一世我和长轩澈的事儿,你也早就知道咯?” 瑾誉沉了沉面色,不悦道,“差点被那凡人给夺妻了,我就不明白他有什么好,你竟然还真的想过嫁给他么?” 紫瑛干干笑了两声,瑾誉又道,“之前,我还想过如何解决了他,可是又怕果真了结了他,你会伤心欲绝,干出危害六界的事儿,于是又作罢了。还好,有墨娘替我筹谋。说起来,墨娘也被我禁了许久,哪天去放她出来晒个太阳。” 紫瑛又扯回正题,道,“不说这个,你既知道她是黎彤曦,你怎么不阻拦我父君。” 瑾誉摇头道,“我未与你成婚,魔族的家事我管不得。何况还是岳丈大人的情事,倘或调和不清,你与我的婚事还谈不谈了。” “那你就眼睁睁看着我父君被骗么,倘或他幡然醒悟,你就逃得掉么?”紫瑛问道。 瑾誉点头道,“这就是我接下来要和你说的,这个事儿,你可得咬死了我什么都不知道。生生世世不可对你父君说破,还有思缕魔妃,记住了哈。” “瑾誉哥哥!”紫瑛开始撒娇,耍无奈。 瑾誉垂眸望着紫瑛道,“你知道,我对你这招向来没有什么防御力。” “瑾誉哥哥!”紫瑛继续撒娇。 瑾誉便道,“那我也只好……”瑾誉说着,将紫瑛扛上肩头,一路快步走去,依旧是守了一路的两排魔族婢子,如今为了避嫌,各自都低下眉目不敢看。瑾誉走过思缕魔妃跟前的时候,还不忘行礼,道,“魔妃殿下,本君这就带幻焰长公主闭关修习,不问世事。” 魔妃思缕莞尔一笑,又道,“也好。” 瑾誉又说,“魔妃殿下,珍重。” 魔妃思缕清婉一笑,遂踱步到公子深的身侧,道,“我这几日在魔族待得乏累,想去阿深的锦瓷宫待上一阵子,不知道阿深可否方便?” 公子深遂道,“魔妃殿下愿意来,乃是我锦瓷宫的荣耀所在。只是魔族势态不明,魔妃殿下选择这个时候离开会否不大好,而且我若是要回锦瓷宫,也需得等幻焰长公主的入族祭礼结束以后,毕竟魔帝陛下已然把当日祭礼的大司仪之位指给了我。” “也不急于一时。”魔妃思缕说道,眸子里的哀伤淡淡的,像夜明珠碎落后的光芒。 公子深又道,“殿下可否想过,如果凝珀花神的真身在这儿,任他哪一方的都不可能取代得了。何况区区一个凡人,不过是用了些易容术罢了,要揭穿应该不会太难。” 魔妃思缕便道,“其实,如果他快乐的话,骗一骗自己又何妨呢。” “您终归是太过于看重往事,其实往事已矣。若是真爱一个人,又有什么是不可原谅的呢?”公子深劝慰道。 魔妃没有答话,离开之前,遥遥地落下几句。 所谓爱一个人,原没有什么原谅不原谅之说。不过是错过了很长久的一段时间,我们都开始觉得恐惧。恐惧重新相逢的我们,是不是还和从前一样,都站在原来的位置上,他没变,我没变。所以,即便我们的心里那么明了,我们还是那么愿意去相信一个谎言。 因为早知道是一个谎言,揭开的时候,永不如去认清一个事实来得疼痛。 -本章完结- 第二百一十五章 做他身侧安静柔和的女子 桐桦殿里最耀目的那一株银树明珠灯上悬着的一颗最大的明珠,嘭地碎了一地。那把瑾誉打磨好的长剑,剑尖还未触及明珠,不过是剑锋掠过银树明珠灯边上咫尺的的距离而已,剑气便凛然霸道至此。当然,这跟铸件之人,执剑之人本身的修为灵力有关。 瑾誉将那剑收回来,递给紫瑛道,“给它起个名字吧。” 紫瑛握着那把剑,道,“我以为比剑术,用术法之剑就好,原来还有再造一把真的剑呢。” “以术法变幻出来的剑,更多的考核的是术法灵力上的造诣,魔族所考核的剑术,还是比较纯粹的。所以,要一把真的剑来试炼你对于剑的执掌。”瑾誉说着,又握着紫瑛的手,试着挥了挥,剑气逼过之处,珊瑚如屑,漫天飞舞。 紫瑛便道,“这么漂亮,那这把剑,就叫珊瑚屑好了。” “你的剑,随你。”瑾誉说着,冲着紫瑛笑得温和,比那夜明珠的光辉还要柔暖几分。 紫瑛挣开瑾誉的怀抱,自己跑到院子里,试着比划了一下,比想象得还要顺手一些,于是越发舞得畅快。紫瑛却丝毫没有察觉到,荧鸯站在门前见了这一幕,唇边却勾起了一抹笑意,飞身而出,祭出当年公子深为她打磨过的‘归悦’剑。 荧鸯的剑划过半空的时候,宛如拖曳了一串星辉,斑斓而过,碎在惊惘的眸光。紫瑛甚至还没有看够那种璀璨的光芒,剑尖已经挑过她的脖颈,肩上的紫纱裂开,露出一片香肩雪白。荧鸯落地的时候,收起剑的姿势利落又漂亮,唇角扬着傲然的笑意,回眸瞟了一眼瑾誉,又对紫瑛说道,“就妹妹这样的程度,还妄图取父君的倾花殿夺来那个来路不明的凡人么?” 紫瑛执着剑,不甘地皱了皱眉。 瑾誉半垂着的容颜,露出一盏极淡的笑意,仿佛微微一牵唇角,宛如一朵兰才刚露花苞。瑾誉举步走过来,立在紫瑛的身旁,抬手捏了术法,替紫瑛恢复了那件纱衣。又伏在紫瑛耳畔低语了几句,再抬眸对着荧鸯道,“荧鸯公主敢不敢再同紫瑛比划三招,倘或三招之内,她逼退了你,就算赢。” “三招就想逼退我,那就试试看咯。”荧鸯笑着,举起了剑。 紫瑛飞身而起,高挑起剑尖,环身舞了一圈,剑气逼出,在四周围了一圈冰雪之环,一直蔓延到荧鸯的足下所立之地前。 荧鸯笑道,“这就是第一招么,好,我接了。”荧鸯提剑,笔直插入地上,璀璨的星辉从地上绚烂而开,宛如炸开的烟火,燃尽了那一圈圈的冰雪之环。紫瑛勾了唇角,又是一个转身,扬剑过头顶,劈下来的时候,带着赤红色的火焰,宛如浴火凤凰一般,俯冲着吞没了那些星辉。 荧鸯笑得更加灿烂,道,“这样才痛快!”荧鸯飞身,舞起长剑,脖颈上的紫凰之印飞出,融入斑斓的剑气,盘旋在紫瑛的上空,俯冲而下。 紫瑛努力地在脑海里重复着瑾誉的话,第三招,逼退即可。紫瑛举起手中的剑,紫色的凰鸟俯冲而下,几乎触及紫瑛的剑尖之时,剑尖上燃起了一朵火红的牡丹,这便是瑾誉当年交给她的‘幻焰牡丹’。 紫瑛将剑慢慢地往下压,紫色凰鸟宛如吻在牡丹花的花蕊上,不可自拔,被她的长剑一步一步逼退到荧鸯的眼前。紫瑛手中一转,剑尖旋转起来,牡丹花将整只凰鸟吸纳入花蕊之中,而后迸发出一股浓烈奇异的香味。 荧鸯在那香味之中倒地,口中渗出鲜红的血液。 紫瑛这才幡然醒悟,赶忙收回手中的剑,彼时桐桦殿里氤氲着奇异的鲜红色的香雾,悬浮在空气之中的香粉就此静止。瑾誉拨开香雾,缓步走来,紫瑛慌张地立在原地,却不知所措。瑾誉俯身去扶起荧鸯,道,“是本君不好,还是没有教会她如何收敛剑气,害长公主殿下受累了。” 荧鸯摆手,笑道,“多大点事,既是比试,难免受伤。”荧鸯说着,转身对着紫瑛说道,“只是,我倒没有想到你果真三招就逼退了我,甚至还伤了我。但是,这并不代表你一定会赢过那场试炼,因为你不能够伤到长老。” 紫瑛点点头,又道,“姐姐,我方才一时溜神没收住。” 荧鸯摆手道,“一点小伤罢了,将养个三五日就好了。倒是这些香雾,你可打算如何散去,熏得我头疼。”荧鸯说着,脚下一个踉跄,紫瑛赶忙过去扶,却见一把剑光挑来,瑾誉一个疾手将紫瑛拉开,那剑势决绝,是带着拼命的架势。 荧鸯因为有内伤,身上也没有什么气力,紫瑛和瑾誉都松了手,自然是要倒下的。荧鸯却在想以什么个姿势倒下才比较不失一代魔族长公主的气度与风华,哪里晓得身后一臂轻挽,结结实实地靠在一个宽阔的肩上。 荧鸯侧过脸去看,香雾被那白色的剑尖挑得干干净净,豁然开朗的夜明珠光芒透射在他的侧颜,从来不知道这清俊儒雅的容颜上也有这样冷傲决绝的模样。她以为他不过是个品相柔雅的少年,如今看来他却也是个挑得起担当的男人。 荧鸯抬手握住他执剑的手,道,“你这是要和青玉扇打一场么?” “哪怕输了,也不能坐以待毙,任人欺凌。”他应道。 荧鸯笑道,“怎么会输呢,在我心里你永远也不会输。” 他听荧鸯这样说,顿时浮起两朵红云在两颊,羞涩道,“长公主谬赞了。” 荧鸯便说,“有力气的话,还是快抱我回画舫,我们不和他们计较,我需要卧床静养,所以这几日的饮食起居都要麻烦你了。” 他的眸光微微一闪,却还是打横着将荧鸯抱起,风一般的离去了。 瑾誉摇头,叹道,“我天族又要失去一个神君了。荧鸯长公主不过是点小伤,还需要卧床静养这么严重么?” 紫瑛遂道,“话可不能这么说,那要看伤在谁的面前。倘或只是伤在你我面前,也就是吃几碗汤药就好全了。可是伤在心爱之人的跟前,哪怕只是扎破一个手指头,那也是哭天喊地的大伤,痛楚至极,伤心欲绝。” “可是,我怎么不见你在我跟前如此?”瑾誉问道。 紫瑛笑道,“我需要么?我若是扎破一个手指头,你得把那根针碎尸万段。如果,我再囔囔着如何疼痛,你要天下的针尽灭了。” 瑾誉闻言,哑然失笑。 紫瑛扯了扯瑾誉的衣袖道,“不是说,今日带我去墨海里练个剑么。” 瑾誉便道,“对,还得教教你如何收势,还有那些魔鲨只怕也是逍遥了好一阵子了。我这就带你过去,给它们扰扰。”瑾誉这样云淡风轻地说着,心底却掠过千万个不情愿。他知道,墨海澎湃的暗潮于紫瑛而言是多重的伤害。但他终归还是得亲自送她去到那里。 紫瑛莞尔,不是没有听过那些魔鲨如何厉害,锋利的獠牙可以将骨头咬碎,碎成渣渣,吞下腹中。可因为有瑾誉在身侧,万千魔鲨于他而言,不过是与他绮舞宫里兜绿池的那几只小锦鲤并没有什么差别。 差别在于,墨海深处的波浪原来如此汹涌,瑾誉解开了一直封在她身上的水玉禁制和火禁制以后,她原来根本无法好好地停在一个地方。只觉得随波逐流这个词语用在她现下所处的情境之上,都太过轻了。她被上下翻滚,搅得头昏脑涨,腹中几股气流窜来窜去,几乎要呕了出来。 可是瑾誉说,那天入族试炼的时候,她身上是不能够带任何禁制的。她必须尽快适应这种颠簸,瑾誉自己却是坐在青玉扇上,初时看起来还颇为悠哉。但天知道,他眼睁睁地看着紫瑛被虐的感受,恨不能把她提出来,自己上去虐个几十遍,来换她的安稳。 紫瑛已然意识模糊了,一只魔鲨此时靠了过来,瑾誉在不远处皱了皱眉,终于还是按耐不下去,术法凝在指尖,几乎要击出去了。身旁却响起公子深的声音,道,“殿下,你杀几只魔鲨也没什么,只怕到了那天,你可不能够替幻焰长公主杀,到时候她如果没有掌握对抗魔鲨的方法,可就只有被魔鲨果腹的下场了。” 瑾誉回眸,看着公子深,又收了手上的术法,道,“你怎么会过来?” “彩嫣放我假,她去和七公主聊天了。我就过来看看你们练得如何了。”公子深说着,又道,“怕殿下一时心软,又颇为煎熬,遂来陪殿下聊聊天,也好度过一些。” 瑾誉心上感动,眉轻挑,道,“你家彩嫣倒是能和那个一向高冷的七公主聊到一处。” 公子深点头道,“这一点,我也颇为惊惑。” 瑾誉虽知道公子深的心意,却也实在没有心思沉静下来和公子深说话,眼看着那只魔鲨掠过紫瑛的头顶,鲨鳍划过紫瑛的脸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他真是有冲上去拆了鲨鱼鳍的冲动,还好公子深拦了下来,他颇无奈地又重新坐下。 公子深又道,“听彩嫣说,七公主对殿下也……” 瑾誉却根本没有听到公子深说什么,兀自答道,“你看,那魔鲨的胆子也颇大了,竟然敢咬我天族天后的手臂!”瑾誉抬手飞了一个术法出去,打落了那只魔鲨的一排牙,这才让紫瑛的右臂幸免于难。 但紫瑛的右臂上终究撕裂了一大个口子,鲜血飘散在墨海汹涌的波澜之中,血腥的甜味刺激了那只魔鲨的食欲。紫瑛的右手受了伤,更难执起那柄沉重的长剑,魔鲨回头张开血盆大口,向着紫瑛扑了过来。紫瑛忍痛,举剑抵挡在魔鲨的口中,几乎要支撑不住了。 瑾誉一怒,飞身过去,青玉扇一拍,直接拍下那只魔鲨的鱼头。 瑾誉将紫瑛抱了回来,撑起仙泽,将紫瑛护在其中,低头在她耳畔道,“考什么考,我带你回天族,大不了我和魔帝打一场,你到底是他亲生的女儿,他倒是狠得下心这样对你。” “瑾誉哥哥。”紫瑛刚刚想要说什么。 瑾誉却怒斥道,“别说话!” 紫瑛想,这回瑾誉是真的恼怒了。公子深一直在旁边,讪讪地静立着。 等瑾誉抱着紫瑛过来的时候,瑾誉问了公子深一句,“这墨海里到底有多少魔鲨。“ 公子深已然揣度到瑾誉的用意,默默地轻咳了一声,道,“为了两族交好的情谊,我劝殿下还是……” “本君近日的脾气真是太好了,大不了不灭魔鲨的族,留着扔到绮舞宫去管啥。就先灭了整个魔族可好?”瑾誉一脸愠怒。 “这个,反正我已不问魔族之事,但幻焰长公主到底是魔帝的亲生女儿,而且魔帝也终究冠着殿下岳父之名,这与幻焰长公主的娘家为敌的这件事,怎么说都是不妥的。”公子深极力劝解道。 “那你还不说,一共多少只魔鲨!”瑾誉不耐地问道。 公子深仔细思量了一下,也知道瑾誉的念头一起,也是势在必行,便道,“不多不少,也就六千来只吧。” “本君要具体数字!”瑾誉道。 “留个一两只作为珍稀动物,权当作为观赏的话,也无伤大雅啊。”公子深又试图打个商量,好给魔鲨一族留个种。 瑾誉抬眸看着公子深,道,“前几日有个元君同本君求与烬梦仙子的姻缘,本君如今想来……” 瑾誉的话还未说完,公子深已然道,“六千三百一十二只,全都在这片海域。” “很好。”瑾誉说着,将紫瑛推给公子深,道,“你照顾一下!” 公子深抬手,终究还是罢手扶着紫瑛道,“好好的一个魔鲨族,恐怕今日便要尽毁于此了。” 紫瑛讪讪道,“你知道,我也拦不住他。” 公子深幽幽地望着墨海跌宕起伏的海浪,那一声一声传来的根本不是魔鲨的嘶吼,而是抽筋拔骨的声音。公子深的脸色异常痛惜,对着紫瑛道,“其实,魔鲨一族生养也很不容易的,像他这样毁了也很可惜。难道就没有想过可以捞一些回来,做个鱼翅羹也很不错的,他厨艺那么好,唉,真是可惜了。” 紫瑛道,“不过是抽筋拔骨,我去喊他捞一些回来吧。” 公子深摇头道,“不必了,他这个架势,会让魔鲨一族消失在墨海之中的。现在抽筋拔骨只是泄愤,你不信,一会儿等着瞧。” 紫瑛嘿嘿干笑,公子深说得一点都没错,依着瑾誉的脾气,魔鲨是不可能再存在于世了。 后来,瑾誉回来的时候,依旧是纤尘不染,仙气卓绝,丝毫不像是经历了一场风风火火的厮杀归来的模样。他只是抬眸对着公子深云淡风轻的一笑,道,“到时候,魔帝那边,你想好了怎么交代了么?” 公子深遂道,“墨海异变,魔鲨一族无故消失无踪。” 瑾誉满意地点点头,又道,“就没了?” “幻焰长公主全力保护魔鲨一族,却受了重伤。所谓宿命不可违,这便是魔鲨一族气数已尽,无可逆转。”公子深继续说道,那满脸的正气凛然,仿佛他说的便是不争的事实。 紫瑛颇为赞许地看着公子深道,“其实,你不去做史官,也是魔族一大损失。” 公子深却颇为后悔地说道,“我就不明白,我今日没事干,为何非要到这里来散步,哪里不是散步,还非得摊这档子事。” “你不是说你是专程来陪我的么?”瑾誉问道。 公子深笑道,“没有,我真的是路过,路过而已。他日若是事情败露,还请殿下高抬贵手,我就是一个路人。” 瑾誉冷笑道,“你还怕!以你的修为,你怕什么?” 公子深道,“怕啊,我现在有彩嫣,任何时候,我都求个无事一身轻罢了。” 瑾誉便说,“那请公子深继续无事一身轻吧,我带着我的天后娘娘先走了。” 公子深无言,做了一个请便的手势,无奈地抚了抚额。 这边瑾誉挽着紫瑛,颇为关怀地问道,“怎么样,手还疼么?要不要我召唤药君下来替你诊治一下呢?” 紫瑛遂道,“没什么的,你忘了你教过我复原术的,我想这个伤口挺深的,恐怕一时半会儿也好不了。且再看几日便是了,不必劳师动众地请来药君,何况我父君也不定肯让药君进来墨海啊。” “可是,一日我都不想等。”瑾誉冷了面色。 紫瑛笑道,“其实也没什么,我这样便可以学着荧鸯姐姐卧床静养,瑾誉哥哥来照料我的饮食起居,这样不是也挺好的。而且我也有许久没有吃瑾誉哥哥给我做的饭菜了,瑾誉哥哥给我做几日吧。” “好,你想吃什么,我就给你做什么。”瑾誉宠溺地说道,想了想,还是将紫瑛打横着抱起,紫瑛奇怪道,“你抱我做什么?” 瑾誉道,“你受了伤,我抱你回桐桦殿。” “可是我是伤了手,又不是伤了脚,我可以走啊。”紫瑛道。 瑾誉便说,“你伤了手,需要元气。走路不是也费力么,我抱着你回去,就可以省些力气。” “可是,瑾誉哥哥。”紫瑛还要说些什么,却又被瑾誉拦道,“别说话,你现在闭上眼睛,好好休息。说话也费力。” 紫瑛只好闭上嘴巴,眼睛滴溜溜地望着他。这一路,她又是被瑾誉抱回桐桦殿的,桐桦殿那两排婢子,近日来总是各种回避这样的场面,以至于她们的眼睛总是斜得又酸又累的。瑾誉将紫瑛搁在桐桦殿的床上,亲自退去紫瑛的衣裳,为她上药。 紫瑛手臂上的伤口颇深,瑾誉从腰间拿出惯常带着身边的玉露霜,先取了一些在自己的掌心,稍微温了温温度,再细细地抹匀在紫瑛的手臂上。他的动作已经十分轻柔,尽量不想弄痛紫瑛,但是终究是魔鲨的利齿太厉害了,伤了紫瑛的根骨,紫瑛疼得咬牙切齿,额上都冒出了青汗。 瑾誉见了紫瑛这幅模样,真是恨不能再去墨海灭一回魔鲨一族。 紫瑛遂笑道,“瑾誉哥哥,其实也没有那么痛的,就是有那么一丁点痛。” “总爱在我面前逞强。”瑾誉叹道,为紫瑛上好药,包扎好了,便将紫瑛拥入怀中,道,“什么时候,你才会学着别的姑娘一样,在我面前哭哭闹闹的。我记得,你从前也不会这般爱在我跟前逞强,若不是花神殿失火的话,你还是那样哭哭闹闹地要我这般,要我那般,那个时候着实可爱。可是天君让你在世上轮回了这么几番,却把你原本的性子都磨了去,看着我心疼。” “瑾誉哥哥,若不是我从前任性,我可以一直在天宫陪在你的身侧。如果,我没有因为任性,一时失手焚了花神殿,我就可以等着你回来,继续和你在一起。说真的,我不愿再与你分开了。”紫瑛说道。 瑾誉垂眸望着紫瑛,轻轻吻着她的眼角的泪痕,道,“你这是要绝了我此生最大的乐趣么?我就乐意护着你的任性,让你随心所欲,为所欲为。如今想来,我还是懊悔恨你焚了花神殿的时候,我怎么没有在你身边?如果我在,就必然在你焚了花神殿以后,立刻帮你恢复花神殿的原样,你就不必受罪了。在我看来,我们分开了这么多年,全都是因为我不在。对不起,我竟然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不在你的身边。” 紫瑛抬手握着瑾誉的手,道,“从前总觉得你那样护着我,才是爱着我。现在想来,我只愿求一处安稳,与你长长久久的在一起便好。” 瑾誉摇头,道,“我既然已经是天族太子了,迟早也是天族的天君,若不能纵着你,护着你,我着实觉得这个所谓太子,天君的头衔没有什么意义。倒不如不做来得痛快了。” 紫瑛默然望着瑾誉,瑾誉低头印了一个吻在瑾誉的前额上,道,“紫瑛也好,幻焰也好,只要我在你的身边,你可以任性,可以骄横,可以无理取闹,这些都是我要给你的权力。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我在,你都可以这样做。” 紫瑛靠在瑾誉的心口,泪盈于睫。那一些些没有说出口的情愫,在无声之中的依靠里,越发的绵长,仿佛再也不能够被什么剪断。她曾想,今生若是可以舍弃什么,来换得与瑾誉相守,她是愿意的。愿意就此敛起身上所有的锋芒,就这样静静的陪在他的身侧,不需要自尊与骄傲,永远做他身侧安静柔和的女子。 -本章完结- 第二百一十六章 檐上雪,檐下燕 魔族的祭礼,亦是十分庄严神圣。公子深一大清早便站在祭台前,只是那一袭青蓝色的长衫摇曳在墨海轻柔的波澜里,一身清雅脱俗的气宇,再加上那肃穆而出色的容颜,着实与他身后那些鲜血奔流的祭品十分不相称。 然而,这是他答应魔帝的最后一桩事,无论如何一定要圆满完成。公子深念了一长串叽里呱啦的祭辞,在座的魔族子弟都听得十分痴迷入神,但在紫瑛听来,基本上和山上的斗鸡场里的鸡叫声没有什么两样,难为公子深一脸表情庄重的模样。 彩嫣早就窝在一侧笑得腹部抽筋了,等公子深念完了一长断,便有几个魔族的士兵开始吹起魔族的长号角,这感觉倒是还有些令人热血沸腾。于是拜了祖先,魔帝和魔妃等等,一众事宜进行的差不多的时候,公子深便开始介绍一旁坐席上的几位长老。 公子深指着右正前方的坐席上的由东往西数去第一位,原来是个白发苍苍,胡须满身的人参魔,皱巴巴的脸上很难辨明的五官,正以一种奇怪的神色望着紫瑛。紫瑛起身,缓步走上祭台中央,冲着那棵老人参行了一礼。 公子深便念了一回试炼规则,紫瑛又对着在座观众行了一礼。紫瑛正准备抬手完成这个试炼,谁知道老人参忽然从那坐席上起来,对着魔帝和魔妃行了一礼,道,“这一关不必考了,老朽已然对于幻焰长公主的变幻之术,甘拜下风了。” 魔帝微微震惊,问道,“她都什么还没有做,长老何以先言甘败了呢?” 老人参捋了捋最长的那一根参须道,“之前便听说过幻焰长公主的变幻之术何其精妙,何况瑾誉殿下的厨艺万中无一,想来也就不必费时再考一回了。何况,老朽这场试炼原也没有谁考核不过的。” 老人参的话令魔帝颇为不解,在魔帝身侧站着的一个魔族的内侍,此刻便伏在魔帝的耳畔低低说道,“臣下听说,瑾誉殿下应承了老长老三千份琥珀荔枝肉,来换幻焰长公主的考核过关。其实,老长老起初是拒绝的,但是和瑾誉殿下比试一场,也觉得没有胜算,所以其实这也算是威逼利诱。” 魔帝闻言,眸光掠过席间的瑾誉,因为是天族的太子殿下,所以瑾誉的座位也在前排,与一众族中贵胄同席。瑾誉看见魔帝望他,他倒是很自然地也望回去,魔帝不悦却也不说破,便道,“罢了罢了。” 公子深会意,遂又宣布直接进入下一场比试,于是第二位落入众人眼中的魔族长老,是一只豪猪,还是一只母的豪猪。对于雌性动物,瑾誉素来没有什么好的法子,只能任由着紫瑛自行发挥。 紫瑛冲着那只母豪猪深深鞠了个躬,于是抬手开始在半空开始编织幻境。 幻境最初开始在秋季,一个庭院深深的场景里。以那只母豪猪长老的形象衍生出另一只与它极其相似的母豪猪,身份是魔族亲贵家的小姐,养在深闺之中,自是很难与外界联系。只是一汪清流绕过院子里的那一处水榭高台,外面请来的戏班子在高台上吹吹唱唱,彼时那母豪猪也是年少好时光,靠着闺房里的小轩窗远远地望。 在水榭高台上唱着凡间的戏本子,一台唤作霸王别姬的戏的那个人,却不知道是个什么魔所化,但上了艳抹浓妆后的容颜自是戏词里唱的那样,如何器宇轩昂,如何风采卓绝。倒影在那水里,弯弯流淌到她闺房轩窗下的水,仿佛也沾染了几分霸王的高瞻远瞩,而变得荡气回肠起来。 母豪猪问身边的侍女,这唱戏的主角唤作江南痕,是魔族里当时颇有名气的艺术家。母豪猪于是为此动了惷心,化作妙龄少女的模样,不算特别出色,好歹也是珠圆玉润。年轻总是好,也不必长得如何倾国倾城,只要往那九月染红的枫叶下一站,也是清清爽爽,亭亭玉立的模样。 江南痕的戏唱罢以后,在后头卸了妆。原来唱霸王的角,卸了妆后,也不会失了霸王的风华,也许他本身就是霸王,所以才把霸王的戏演的如此活灵活现,又或者他根本就是在演自己。 一众小丫头提着润喉汤来给他,他却只是坐在铜镜前,抬手抚着那一支点翠凤钗,拿起又放下。她却将他眼底的起伏看得那么真切,可她终究是闺中小姐,怎么能够和那些小丫头一样放下身段,不顾眼光地上前去博他一个微笑。 她终究只是倚着门框,看着他收拾好一切,从他身边走过,离开了这座府邸,宛如从前他离开任何一座府邸一样,没有期待,便没有留恋。可是他却不知道,他的那一曲唱透了她的心扉,在他出现又离开以后,她终日坐在那棵红似火的枫树下,拾起那些红叶,一笔又一笔地写下他唱过的戏词。而她倒影在水中的眉目里,全都是当日他豪气干云的模样。 秋过冬又来,园子里终于在也找不到半片枫叶。她以为思念便可从此绝迹,谁曾想腊月里她的生辰,爹爹说再为她请一场戏。她因此欣喜若狂,她早就背下了他的戏词,可他又知不知道她也背下了虞姬的戏词。 腊月十三,她的生辰,冬雪漫漫飘落在冰湖之上,他立在冰湖上的高台,举手投足间的豪气,在她的眼底生了温,仿佛这隆冬厚雪也不过是增添他豪迈之气的一场幕景罢了。那台戏唱罢了,她立在白雪纷飞之中,不肯离去。 为何相遇短暂,挽留却终究说不出口。于是,只好站在台前,假装他还没有唱罢,也不去看他卸下妆容,也不去看他提着东西潇潇洒洒的走。 她特意换了一袭红妆,雪地里比梅耀眼,却并不知道他执着青伞,笼在她的头上,声音温润而轻柔地在她的耳畔骤然响起时,惊了她心上那一面镜湖,一圈一圈涟漪泛开来,便没有了止歇。 “小姐从前题在枫叶上的那些戏词,我都看见了。还好这里的水和外面的河相通,还好我近日就住在河上哪家凤岳楼上,否则错过了这样美的桥段,便不知道霸王待虞姬的情感,最可惜的是,不知道虞姬待霸王的情感。” 他说着,抬手拂去她肩上的落雪。红衣太厚,也不知道他的手是温是凉。 她回眸,他将青伞递给她,道,“冬日雪寒,小姐兀自珍重。” 她接过他递来的伞柄,伞柄微温,原来他的掌心竟是这样的暖,暖红了她的眼眶。她试着唤他的名字,却终归没有唤出声来,只道,“先生,我试着学了虞姬的戏词,不知道可否唱与先生听,请先生指教一二呢?” 他微微一怔,遂皱眉道,“小姐,请便。” 她果真是个奇怪的姑娘,说一句爱上了你,难道不比那么长长的一段戏词来得简单么?她却宁可唱了那么一段长长的戏词,戏词里欲语还休的情愫,肺腑至深的爱意,她自以为都唱到了竭尽心力,可是她何曾想,于他而言,终究是一句不够火候。 她的心一伤,强忍着泪水不在他跟前落下。他却又笑道,“其实以姑娘这样的资质,倘或好好拜师学一番,那么也是有名振一方的时候的。” “那么,不知道,可不可以请先生做我的老师呢?”她试探性地问道。 他失笑,却摇头,道,“不可以。” 她的心重重地失落,看见他漠然转身,在那厚厚的雪地里留下一串长长的足迹,越走越远,远到她根本无法追上。她低着头,雪光寒了眼眸,终究还是忍不住落下泪来。不知是什么时候,方才与他一起搭档唱戏的那位唱虞姬的角,竟然站在她的身后,道,“小姐不必伤怀,我听了小姐的唱腔,还是不错的。” 她抬眸,红着眼圈望着这位卸了妆的虞姬,原来也是个绝色女子。 这绝色的虞姬笑道,“我是个凡人,有幸来魔族唱戏。” 她点点头,道,“你不是说我的唱腔还不错么,可是姜先生为何就是看不上呢?” “在他眼底,除了我还有些像他从前故去的那位红颜知己,可以陪他上台唱两嗓子以外,大约也没有人可以令他指点了。其实,就算是我,也不过是因为我的声线天生就和他从前的那位红颜知己有些相像。在他看来,这是他的红颜知己将声音转世投在了一个凡人的身上。”绝色女子说着,又走到她的身边道,“倘或小姐果真是想要练好曲子的话,我可以教你,但若是小姐根本只是为了博得他的欢欣的话,我劝小姐还是趁早放弃吧。” 她听完她的一席话,心中虽明了如镜,却还是拗不过心上那股偏执。偏执地觉得自己一定能够在勤勉练习以后,获得他的青睐。她要的不是去像一个他心上已经逝去的人,而是把自己变成第二个感动他的人,让他忘却前尘旧事,真正释怀。 这是她的执着和爱。 于是,冬末春初的时候,她站在那棵杏树下扯着嗓子练唱腔。那个唱虞姬的凡人果然没有随着江南痕而去,而是成为了她的教习,为她起了一个艺名,唤作檐雪。为何唤作檐雪,她问她的师父的时候,她的师父说,檐上雪,檐下燕。 她依旧不明白,但也无所谓,反正她的唱腔一日比一日好。如今她再开口唱的时候,能让树上的黄莺也跟着轻轻和。再后来,一只迷路的杜鹃落在她家的檐下,听她坐在星空下唱着唱着,果真泣血而死了。 便是那一夜,她的师父告诉她说,她已然练成了。然后她的师父便连夜离开了,她留也留不住。于是,那一年的春色阑珊时,送花神之际,她一个人避开了护卫,偷偷去了一趟凡间的艳波湖畔,她想或许可以在那里寻到师父的踪迹。 却终究寻到的不是她的师父,而是他,江南痕。 她从来不知道,名动魔族的江南痕竟然也为凡间的高门贵户唱戏,唱的还是那么一台霸王别姬。那一夜的那一台戏,霸王是他,虞姬也是他,情到深处,霸王哭,虞姬也哭,只觉得怎么看都是他一个人的伤怀。 而她立在台侧,终于忍不住,也哼出了那些戏词,唱腔周正,声音哀婉,动了四座的心,更动了他的心。他微微一震,抬眸寻找她的身影,还是一如在魔族初见时,雪色染白了她红色的肩头。这一回,却不是雪,是白色的梨花瓣轻轻软软地躺在她的红衣香肩,仿佛也沉浸在她哀婉的唱腔里。 那台戏终了,他来不及卸妆,奔到她身侧,问道,“你到底是谁?” 她想起师父交托的话语,若是再见到他,不必说自己是魔族的谁,只道,“檐雪。” 他眸中一凝,两行清泪落下,模糊了满脸的彩妆,褪尽了半世的浮华。 后来,他们在凡间寻了一处僻静清幽的山林归隐,他清晨开腔练嗓子,她般也陪着他唱。他会在夜半醒来,挑灯写新的戏词,她便在天明的清晨,一页一页的翻看,句句相思,字字入骨。 如此又是一季,夏末时节,池塘里的莲花都败尽了,她划着小舟穿梭在莲叶之间,遥遥望见他就在岸上。她欣然地下了船,捧着新摘下莲子兜在裙摆上,小跑到他的身侧,他正落笔写下,兀自念道,“檐上雪,檐下燕,冬春不见。” 她于是笑道,“现在是夏末,你怎么忽然想起了冬春不见了呢?” 他却蹙眉道,“你可还记得我们初时在何处相见?” 她仔细思量了下,从前师父的确说过,倘或他这般问,要与他说冬末春初于墨海之滨相见。但是她终归存了那么一份私心,不愿做替身的执着,她道,“秋末,红枫似火,你在长阳府上,碧水榭台唱了一曲霸王别姬。我坐在台下,第一次看你唱戏,那时候你眼睛里看见的我还是长阳府的小姐。冬末的时候,我生辰,唱过几句虞姬的词给你听,你却说我唱得不好,所以我跟着你当时的徒弟学艺。她教了我唱腔舞法,她说我唱的比她教的还好,足以比过檐雪了。” 他闻言,默了良久,才笑道,“于归,她为何要如此?” “于归是谁?”她问道。 他说,“既然拜她为师,你竟然不知道她的名字么?” 她便道,“她从未说过她的名字,她只是说我唤她师父就好。她还说,从今往后的江南痕就交给我了。” 他苦涩地笑了,取出珍视在怀中的那只点翠凤钗,道,“我原本想今年冬末春初的时候,带着你去墨海之滨,再为你戴上这只翠羽凤钗,我们再唱一回霸王别姬。如今看来,这一切都不可能了。” 她不解道,“为什么?” “因为我也终于知道,这支凤钗是属于于归的,她就是当年的檐雪,却一直伪装成凡人跟在我的身侧。”他说道。 她只觉得山河颠覆般的震惊,她害怕从他的嘴巴里说出,你走吧,我要的终归不是你。可是他没有这么说,他只是看着她,放轻了声音,柔和得小心翼翼地说道,“檐雪便是我昔日的恋慕之人,我是一只燕子,化身为魔。因为我十分怕冷,可是又十分喜欢看雪,所以总是希望可以去看一眼春初时的余雪也好。那年春雪化得迟,我拼尽全力,飞到墨海之滨的那间房子檐下,想偷偷看一眼檐上雪。” 他说着顿了顿,眼眶里慢慢地蒸腾起水雾,继续道,“她大约是雪女吧,坐在飞扬的檐角,摇曳的群均和雪白的脚踝恰恰落在我的眼帘。我隔着瓦片,听见她学着人间的戏子唱一曲霸王别姬,那么清婉动人。我想化身为人,飞上檐去,问她为何如此忧伤,然而我修为尚浅,日夜尝试。等我终于能够化成人形的时候,飞上檐去的时候,只看见她一抹纤弱的背影,阳光炙烤着她娇瘦的身躯,雪水一片一片的淌下。我抬手拂到她的肩膀的时候,她的身体已经淡却到让我的手指穿透,我只记得她想要回身的那一眼,唇边还在唱着霸王别姬的曲调。” 她蹙了眉宇,心痛至极,她问他道,“我唱得不是没有她好,只是你要的是她而已,对么?” 他点点头,举起手中的凤钗道,“这是我尾巴上的羽毛,我亲手为她做的凤钗,想亲手插在她的发髻上。我没有想到于归就是当年的她,可为何于归就是不告诉我呢。为何她明明日夜就在我的身侧,却不肯同我言明呢?” 她笑了,泪水划过唇边的小酒窝,又苦又涩,道,“我想如你自己所说,檐上雪,檐下燕,冬春不见。她的冷,会冻死你,所以宁可与你保持着距离。而她把你交给我,因为她确信我这么的爱你,足够让她心安理得地离开你了。” 他于是愈发的伤怀,质问道,“那你为何要出现!” 她一时语塞,却不知为何在看到那凤钗上的雀羽之时有一种熟悉之感,遂问道,“你说你与她相遇在墨海之滨,那么我就问你是不是墨海之滨那间种着许多栀子花的青色的小矮楼?” 他闻言,瞠目看着她,她却笑道,“我知道了,你果然就是那只被冻伤了的青尾燕。那栋青色的小矮屋是我养花的暖房。我喜欢凡间的栀子花,但是在墨海深处根本无法养活这样的花朵,所以我用术法变幻了那么一座花房,虽然我只有跟着母亲偶尔出一次墨海。但是那一次,我遇见了冻伤摔落在地的你,母亲吩咐我将你移入花房之内,你就会自行休养。后来,我和母亲回了墨海。我没有想到,原来你是在我的花房遇见了于归,而我曾经离你竟是那样的近。” 他没有说话,只是默然地望着手中的凤钗。 她终究是爱他,爱到胜过了自己,所以也还会有一丝丝的不甘心,她问他道,“那么这些时光以来,我与你在一处,你是不是也觉得快乐呢?” “那又如何,你终归不是她?”他说道。 她忽然觉得自己那么可笑,原来三个月以来,一直是她自己活在那场迷醉的爱恋之中。而那些她所认为的他们美好而快乐的记忆,于他而言,是可以在得知她并不是檐雪以后,一切都归于零的记忆。他抹去的那么干净,那么潇洒,仿佛他们之间从来没有过什么。 纵然心伤,依旧怜惜着他。她竟可笑地觉得,说来说去,总是她的错,总是她先欺瞒了他。虽然她并不是有心装成檐雪,在他身侧的,可原来到最后她还是没有办法取代檐雪的。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把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全都逼退,然后笑着对他说道,“其实,你想见檐雪的话,那又有什么难的。你忘了么,她是我花房上的一捧雪啊。” “可是你的花房不是早就不在墨海之滨了么?”他问道,眸光里却渐渐地燃起了希冀,她看得真切,却真切得刺痛了她的心扉,血肉模糊。 她问他道,“倘或见到檐雪,便再也见不到我了,你也会选择要见檐雪么?” 他不置可否的点头,没有半丝的犹疑。 她点头苦笑道,“好,那么如你所愿。” 她那句话落下的时候,他们已经不再站在原本站在的那片绿林里,而是瞬间移动到墨海之滨。她抬手变幻出当年的那座青色的小矮楼,捧着一颗最漂亮的莲子走进花房里,选了最近的一颗碧玉砌成的水潭,将莲子投入潭中的青泥里,唱道,“夏末的莲子,如果你不愿开成一片白莲的话,就为我下一场白雪吧。白雪啊,要落在我青屋的屋檐上,化成他记忆里的样子,唱着他记忆里的那出戏可好?” 那是流火的夏末,在墨海之滨落了一场纷纷扬扬的白雪。青色的小矮楼被漫漫雪色覆盖,在飞扬的檐角上摇曳着一截纯白色的衣角,还有一双赤luo的脚踝,像是莲瓣一般的脚踝,细腻而泛着清香的肌肤。还有她飘扬的长发掩着的半侧面,浅浅的紫红色的唇齿翕合,唱着霸王别姬时的幽婉叹调,在这夏末飞雪的季节里。 他就站在檐下,一直望着她,听着她的节奏,慢慢地张开他的歌喉。那场戏纷飞在浪漫的雪色里,他飞身终将那支点翠凤钗簪在她鬓边,那青翠的雀羽被雪沾湿,却透着曼妙的光泽,衬着她青黛色的眉,是那样的清婉动人。 她回眸,果然是于归的模样。 她对着莞尔一笑,执起他的手,和他一起变幻成霸王和虞姬的模样,色彩流光的戏服穿在他们的身上,艳丽地在雪色溶溶之中演绎一场惊世的别离。天地间,不会再有第二场霸王别姬超越他们的演绎了。 他抬手抚上她冰冷的脸颊,于归的眼角有一滴眼泪,滑落在他的掌心,竟是那样冷。她说,“檐上雪,檐下燕,冬春不见。” 可她的泪水将活生生的他冻结成冰,她哭求不能。霸王别虞姬,终究成了江南痕别于归的一场悲哀。 而她重新变回豪猪魔的样子,站在风雪之中,久久不肯释怀。早已分不清这场幻境到底是真是假,她仿佛还不愿从这幻境之中醒来,却不知是何时早就把自己融到紫瑛手中编织的幻境之中。 紫瑛抬手收势,四季之境落幕,宛如大火之后漫天飞舞的灰烬。紫瑛冲着席前呆呆愣愣的母豪猪行了一礼,道,“长老,觉得我这四季之境之中可有打动长老的景色?” 那母豪猪双目泪水涟涟地望着紫瑛,问道,“最后江南痕还是选了于归么,那我多可怜啊?” 紫瑛笑道,“长老,您好端端的,只是幻境里的那只豪猪小姐和您长得有些像罢了。” 母豪猪仍旧不甘心,几乎要冲上去抓住紫瑛,好在公子深拦得快,挽着母豪猪的前蹄道,“长老,这第六柱香都烧完了,您看您也一直没从幻境里回过神来。所以,这可是算幻焰长公主殿下过关了?” -本章完结- 第二百一十七章 氤浅的迷惑 祭台上第六根长柱香被撤下去的时候,紫瑛通过了第二关的试炼,彼时的墨海却掀起了一场空前绝后的沸腾,或许是紫瑛变幻而出的那场幻境太过美丽,让母豪猪长老情不能自已,却也不知道想起的是怎样的从前。 公子深走到紫瑛的身侧,做了个礼让的姿势,道,“请公主殿下准备接受第三关剑术的考核吧。” 公子深说罢,又在紫瑛耳畔低语道,“方才那个剧本写的不错。” 紫瑛笑道,“我拜托我荧鸯姐姐从风夜芜的手札里节选了一段。” “看不出来啊,风夜芜还有这样的情怀。”公子深叹道。 紫瑛亦点头道,“谁说不是呢。” 公子深同紫瑛都在祭台上往左挪了几步,方站定,公子深便宣布了这次考核紫瑛剑术的考官,终于不再是人参或者豪猪之类的动植物,而是一个挺拔修长的人形,还长得挺好看的一位魔君。 这位魔君不是别人,正是公子深堂长兄,聂之魔君。聂之魔君的剑术,可谓是魔族第一。若不是修为造诣上输给魔帝,只怕魔帝不用术法,与他单挑剑术的话,也不知道会有多少胜算。 聂之魔君走上祭台,手里执着一把月白色的白玉剑,听那些魔族的元老们说,这柄剑曾与神族第一剑‘霓落’打了个平手。所以,光是聂之魔君手中的这柄剑就不容小觑了,不过瑾誉为紫瑛打造的这柄剑,也一样是万中无一的神剑。 聂之魔君走上前一步,举剑作揖道,“聂之携‘挽清’,向公主殿下讨教了。” 紫瑛眸光微微一震,这果真就是传说之中的第一魔剑挽清了,晶莹剔透地握在他的手上,宛如握着一截水晶色的月光。 紫瑛也作揖回敬道,“幻焰携‘珊瑚屑’,请聂之魔君多多指教。” 聂之魔君微微颔首,做了个先请的姿势。紫瑛抬眸搜寻在坐席上优雅而坐的瑾誉,他的眸光恰恰也对上她的,那种交错,令紫瑛的心上怦然一动。他的话言犹在耳般回响起来,道,“聂之魔君的剑术没有死角,但他的心上有死角,你还记得七公主么?” 七公主氤浅,曾经与聂之魔君有过婚约,却因为聂之魔君拒婚,而继续待字闺中,亦不愿魔帝再为她提及婚配一事。有人说,她素来冷淡惯了,聂之魔君拒婚倒是称了她的心意。也有人说,她在被拒婚以后,才愈发冷淡,一定是受伤至深,否则又怎么会不再提婚配之事呢。 可是在紫瑛看来,氤浅却不如他们所说的那般。那天紫瑛和瑾誉闹了那么一出霸王硬上弓的戏码,她不是也来看热闹了,虽然从头到尾一句话也没有说,但终究还是存了一颗八卦而欲语还休的心啊。 紫瑛不自觉将眸光就投到坐席上安然稳坐的氤浅身上,她正低着头,手指醮了茶水不知道在桌上画着什么。那边的聂之魔君似乎等得有些不耐烦地轻轻咳了一下,紫瑛遂抱歉道,“方才走神了,劳魔君久等。” 紫瑛说着,抬手提剑,珊瑚屑在她的手中,还是更像凡间跳大神的姑婆手中那种木剑,可惜了瑾誉亲手打磨的匠心独运。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剑术不是她的强项,虽然在净月宫也学过幻术为剑之术,但真正提剑比划起来,她还是欠佳得很。 紫瑛乱七八糟舞了好一阵,就是没有刺向聂之魔君,因为依着瑾誉的意思,即便紫瑛使出正经的剑术,也没有赢了聂之魔君的可能。而且,瑾誉又各种担心紫瑛在对阵之中受伤,于是当机立断,教了紫瑛一个剑走偏锋的法子。 那就是,紫瑛这么疯子跳大神的样子,跳一会儿,一个不小心就把手中的剑滴溜溜地滑了出去,不偏不倚地滑到氤浅的眼前,剑尖笔直插在氤浅那张矮几上,还刚刚好刺穿了氤浅用茶水在矮几上画的那幅画。 紫瑛一面赔着不是,一面凑过去一看,氤浅画的竟然是瑾誉端坐的模样。安静的侧脸上仿佛透着一股专注的关怀,偏是这样的温柔在堂堂天族太子威严的法相上最为难得,可是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瑾誉若是温柔起来,大抵要比这幅画像上所画的眉眼更加浓烈一些,譬如他在看紫瑛的时候,总是不自觉的眼底带笑,却不会这般纠结矛盾。 这是其一,而紫瑛思虑到的其二是,一个女子画一个男子,画到如此入木三分的地步,是几个意思?紫瑛回眸看了看,在她身后皱着眉的聂之魔君,这愁怨看似很轻,但在一个魔君关注一个被自己拒了婚的未婚妻的脸上显现出来,好像就不那么轻了。可是紫瑛却在那一刻觉得,聂之的这个眼神,与那茶水小像的眼神竟然如此神似。 紫瑛又望了望一旁的瑾誉,他难得的一头雾水。紫瑛却觉得好笑,竟然还真的有让瑾誉感到莫名其妙的事儿。紫瑛走过去,冲着氤浅道,“七妹妹,不好意思啊,刚刚打的新剑,还不怎么合手缘,这么一滑,就滑到你这儿了。我这就拔走。” 紫瑛说着,试着拔了拔剑,竟然囧到拔不下来。 氤浅淡淡地望着紫瑛,却道,“幻焰姐姐,不如我帮你吧。” 紫瑛那时在心里暗自说道,谁说她七妹妹生性冷淡,她就跟谁急,这不是很乐于助人么! 然而,氤浅的手还未触及那柄剑的时候,紫瑛身后的聂之魔君便道,“罢了,你们都拔不出来的。瑾誉殿下亲自打造的剑,岂是那么容易出剑又收剑的。” 聂之魔君说着,抬手轻飘飘地把剑就从那矮几上抽了出来,眼光似不经意地划过那张茶水画像上,又不经意地移开,将剑递到紫瑛的手上,和紫瑛并肩走了几步,离开了氤浅的那张矮几时,他说道,“殿下不过是想要赢了我,也没有什么难的。殿下不必想旁的心思,因为若是依照瑾誉殿下的意思,公主殿下方才丢剑的力道还要狠一些,最好是朝着氤浅的头顶笔直拆下去,这样我好一心一意地扑向氤浅救了氤浅。而我们比试的规矩,谁的剑先落地,谁便输了。我去救氤浅的时候,你就有机会让我的剑先落地了对吧?” 紫瑛被聂之魔君说得一愣一愣的,就差和着他说话的节奏点头。 聂之魔君却道,“这个念头还是趁早打消吧,你心里早就认定了氤浅是你的妹妹,让你往自己的妹妹头上扎一剑,你其实做不到。” “可是,魔君是怎么知道的?”紫瑛还是忍不住问道。 聂之魔君笑道,“我其实现在才知道,我刚刚都只是揣测。” 紫瑛微微一愣,道,“你的揣测也太准了吧。” 聂之魔君看向瑾誉,瑾誉依旧气定神闲地喝茶,他便又对着紫瑛说道,“不过,你下不去手这件事,瑾誉也早就猜到了。可是他的目的达到了。” “达到了?”紫瑛有些不大能够理解。 聂之魔君便道,“不必说了,使出你的真本事,你放心我一定会输给你的。” “什么?”紫瑛还在懵懵懂懂间,聂之魔君的挽清剑已然闪烁着月白色的光芒,划过她的头顶,惊起了她几缕头发丝,头皮上一阵一阵的发凉。紫瑛一个闪身,赶忙祭出她的珊瑚屑来。红白相击的剑气,流转在祭台半空。 珊瑚屑的剑气宛如一只红色的狐狸灵巧地躲避着挽清剑宛如迅猛的白虎一般的剑气。但,终归是白虎的迅猛之势更胜一筹,就在白虎张口几乎要吞下那只红狐的时候,谁曾想紫瑛手中剑尖一挑,红狐越深而起,竟成了两只展翅的鸿鹄。鸿左,鹄右,各自啄下白虎的一双目,白虎之势受挫。 紫瑛乘势追击,提着剑飞身靠近连连后退了两步的聂之魔君。紫瑛手中的珊瑚屑抵在聂之魔君手中的挽清剑的剑锋上,发出刺耳的声音,聂之魔君望着紫瑛笑道,“公主,你赢了。”聂之魔君一面笑,一面顺着紫瑛逼近的势头后退,直到他的后背抵在祭台上的高柱之上。 紫瑛的珊瑚屑狠狠往他的脖颈前一推,他松手,任由着挽清剑在他们之间落下。挽清剑落地时的响声那样清澈,紫瑛往后退了一步,她听说挽清剑削铁如泥,她怕落下的挽清剑斩断了她十只脚趾。然而,她这一退,一转身,再看挽清剑的时候,玉剑落地,便碎了好几段,煞是令人心痛。 紫瑛惊道,“这,挽清剑不是魔族第一剑么,怎么就这样毁了?” 聂之魔君却十分淡若,眼光没有多留一刻在挽清剑身上,只笑道,“不过是把剑,既不能独步天下,还不如毁了好。” 聂之魔君冲着公子深道,“我输了,幻焰公主的第三次试炼也通过了。所以,你可以宣布她为我们魔族的长公主了。” 公子深的眸子里也微微有恙,但听聂之魔君都如此说,便上前来执起紫瑛的手,道,“幻焰长公主第三关试炼通过,今日的祭礼……” 然,公子深的话还未完,半空却忽然掠出一道身影,轻轻地落在紫瑛跟前,竟然是多日不见的笠惘晴。她今日换了一袭水绿的长裙,显得清爽自然,十分怡人的模样,只是好好的佳人却总是不愿笑脸迎人,她挑了眉,望着紫瑛道,“连聂之魔君都能打败,敢问魔族之中又有几个呢。我今日恰恰技痒,不如请新的长公主殿下赐教几招如何?” 公子深才要说什么,笠惘晴已然抽出她的剑,剑锋凛冽划过紫瑛的鼻尖,幸得公子深眼明手快,动了术法,布出一道透明的法障护着紫瑛。 笠惘晴的剑被法障隔着,劈不到紫瑛的身上,便不甘心地叫嚣道,“既然连聂之魔君都能赢过,怎么还要靠公子深的法障保护么?你是不是没胆子和我打一场!” 紫瑛原本心情挺好的,可是被她这么一激,好强的脾气涌了上来,拂袖甩开公子深罩在她身前的法障,举剑与笠惘晴打了起来。公子深抬眸去看瑾誉,瑾誉面色淡淡的,倒没有十分担忧。想来以紫瑛的剑术,恐怕也是可以赢得了笠惘晴的。 果不其然,三十二招过后,笠惘晴的剑被紫瑛挑到了地上。 紫瑛立在祭台上,望着笠惘晴道,“如何?” 笠惘晴弯着红唇得意的一笑,这得意里透着些计谋得逞的意味。她起身,问在座诸位道,“敢问方才幻焰长公主赢我,用了多少招数?若是仔细数过的,一定知道,她用了三十二招才赢了我。而她方才赢聂之魔君,却用了多少招?十五招有余,是她果真那么厉害,还是聂之魔君故意输给她呢?” 紫瑛眉一紧,这笠惘晴有备而来,而她方才冲动了。 笠惘晴又道,“你当我们都瞎了么,你方才的第一剑是不是打在了氤浅的跟前,你这不是在胁迫聂之魔君么。在座的谁不知道氤浅和聂之魔君几乎成了一双夫妻。” 紫瑛被笠惘晴言中,自是心虚的,但她也的确没有存了害氤浅之心。紫瑛没有说话,倒是坐席上那个一贯性子冷淡的氤浅却不知怎地忽然起身,竟在众目睽睽之下,说了这么一番话,道,“惘晴姐姐的话真是奇怪,所有人都知道聂之魔君已然拒绝了我同他的婚约,那么也就是说他其实并不在乎我,既是如此,幻焰姐姐就是杀了我又如何。何况,幻焰姐姐对我,毫发未伤,何来胁迫之说?” 笠惘晴便道,“氤浅你心思单纯,你可不知道有的人为了赢得长公主的头衔,可是没有什么做不出来的。况且,你说聂之魔君不在乎你,倘或他果真不在乎你,上一次你在凡间游历的时候,是谁跟在你身后,替你了结了那些意图对你不轨的凡人?” 氤浅闻言,眸子转过去,望着瑾誉,道,“不是瑾誉殿下么?我游历人间的时候,封了术法,被山贼掳去山寨的时候,难道不是殿下救了我么?” 紫瑛闻言,心上一震,看着瑾誉,道,“还有这么一段,你可未曾与我提过。” 瑾誉摇摇头,道,“救你的不是本君,而是本君的皮相罢了。” 氤浅微微一怔,目光投向静静立在不远处的聂之魔君,道,“是你么?” 聂之魔君没有闪避她的目光,却也并不回应。笠惘晴便趁势说道,“若不是聂之魔君,天下还有谁有变化千面的功夫,即便是有,瑾誉殿下的容颜岂会是轻易变幻得了的。” 氤浅遂又问聂之魔君道,“可是你,为什么非要扮成瑾誉殿下的模样呢?” 聂之魔君方道,“并没有想一定要扮作谁的模样,不过是信手拈来,恰恰是瑾誉殿下的模样罢了。”聂之魔君说着,遂对着瑾誉行了一礼,道,“是我欠了你一个人情。” 瑾誉轻轻摇了摇手中的青玉扇,微微颔首,承了他的情。 氤浅一时无话,遂默然落座,衣袖拂过矮几上那幅茶水画,全都糊了。 笠惘晴却依旧不肯罢休,调转枪头来对着紫瑛道,“怎么样,聂之魔君还是在乎氤浅的吧,所以你早就知道不是瑾誉殿下救了氤浅,利用氤浅来威胁聂之魔君对么?” 紫瑛被笠惘晴声声质问得无言以对,手中狠狠又握了握珊瑚屑,正想说大不了不做这长公主了便是了。却不曾想席间的瑾誉正不紧不慢地从那座位上起身,缓缓地走到紫瑛的身侧,执起她的手,仿佛是在给她力量,叫她别怕一般。而后,他对着四下在座地说道,“各位说,倘或本君与笠惘晴比试剑术,需得多少招让她败阵呢?” 瑾誉这话一落下,四下一阵喧闹讨论,瑾誉却安然笑道,“其实,只要是本君与笠惘晴对阵,本君可以一招了结,也可以慢慢了结,一切不过是随本君的心意罢了。所以高手与低于自己实力太多的对手对阵的时候,其实无所谓几招获胜。就比如幻焰长公主与笠惘晴的这场比试不是么?” 瑾誉这番话是在替紫瑛洗白,却因为瑾誉本身的法相庄严,和掷地有声的模样,也让在座之中的大部分魔所信服。可是笠惘晴却不是那么容易就罢休的,她拾起地上的剑,指着紫瑛道,“既然殿下都这样说了,那不如我们再比一场,倘或长公主殿下能够一招了结了我,那么我便服了。” 瑾誉便道,“这场试炼,只有长老有资格与长公主殿下比试,而你,方才不是已经破例了一次么?” “瑾誉殿下,这样护着长公主殿下,就不怕人家说你徇私护短么?”笠惘晴气急败坏地说道。 瑾誉却笑道,“不怕。” 笠惘晴气得前额青筋暴跳的,不管不顾地执剑刺向紫瑛,瑾誉青玉扇一挥,挡了那剑势,却把笠惘晴推到在地。笠惘晴更是不甘折辱,道,“不想天族的太子殿下不但插手我魔族事务,还这般明目张胆的偏私,敢问天族神祗尚是如此,何以值得瞻仰朝拜,信奉倚靠?” “你身为魔族,原本也不曾信奉倚靠过我天族神祗,至于其他五界如何信奉倚靠,倘或你过多过问,难道说便不是插手他族事务么?”瑾誉说着,将青玉扇收回腰间,又道,“笠惘晴,你说本君偏私,倘或本君说本君就是偏私了,你又奈我何?但,本君不愿本君将来的妻子被人诟病,你执意要与她比一场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瑾誉说着,侧身对着紫瑛道,“那就委屈你,和她比一回吧。” 紫瑛有些懵然,瑾誉在紫瑛的肩上轻轻一拍,似乎有一股热流涌入紫瑛的经脉之中,他抬手将她轻轻一推。紫瑛执起剑来,笔直刺向笠惘晴倒地的方向。笠惘晴赶忙一个翻身,执起地上的剑,才刚刚举高到腰上,就已然被紫瑛迅猛的剑锋所掠过。 笠惘晴手上的剑,断了一截,铿锵落在地上。 瑾誉在一旁,淡淡说道,“第一招,她怕伤了你,给了你机会转身,第二招又怕挑断你的手筋,才挥断了你的剑。笠惘晴,现下你可还有话说?” 笠惘晴气得嘴唇发抖,待要再发难,却见高位上坐着的思缕魔妃终究是看不下去,开口道,“惘晴还不速速退下,别误了你表姐进行册封长公主的大典。”思缕魔妃说着,缓步走下来,拉走了笠惘晴,又对着紫瑛道,“比试了这么久,你也累了,下去梳洗一番,一会儿到你的庆封宴席上来。” 紫瑛闻言,冲着思缕魔妃行了一礼,自是离开了祭台。紫瑛既走了,瑾誉也觉得没有留下去的意思,自然也是跟着紫瑛走了。然而,他们二人还未走到桐桦殿的时候,却被七公主拦截在了半路。 氤浅上前,先对着紫瑛行了一礼,又看着瑾誉道,“殿下,我还是不相信,当初在凡间救我的果真不是你么?” 瑾誉只好默然点头,氤浅又道,“既然如此,殿下可敢让氤浅看看殿下的肩膀。” “肩膀?”瑾誉惊问道。 氤浅说,“从前在凡间救了我的那个人的右肩膀上有一道伤疤,我记得很清楚。殿下,你让我看一眼,倘或果真没有,我也就死心了。” 瑾誉便道,“那么,氤浅公主不必看了,本君的肩膀上的确没有伤疤。倘或公主不信,可以问一问长公主看看。” 瑾誉这样说着,眸光瞟过紫瑛的脸上,紫瑛到底还是会有些害羞的,一双脸颊浮上淡淡的粉色,道,“七妹妹,瑾誉哥哥的右肩上的确是没有伤疤。你也许果真是认错了人了。” 氤浅闻言,轻轻唉了一声,却听出无限的怅惘来。 紫瑛遂道,“其实不是瑾誉哥哥,而是聂之魔君不好么?” “不是不好,只是我这几年全把心思放在瑾誉殿下的身上,其实就是为了转移我对聂之魔君的情谊。”氤浅叹道。 紫瑛便说,“所以你对瑾誉哥哥……可我觉得聂之魔君对你……” 氤浅摇头,道,“从前是我先喜欢他的,父君才将我许配给他。可他却生生地拒了,所以说若是他救的我,我是不信的。他当初能那样拒了我,又岂会特特跑去凡间救我呢?但既然他自己认了,殿下身上也的确没有伤疤的话,我想就如他那时候变幻成瑾誉殿下的模样一般,一切只是无意为之罢了。” 紫瑛说,“那会不会当初拒婚是有什么旁的不可说的缘故?” “姐姐这样说,是怕我夺了瑾誉殿下么?其实,姐姐不必怕,没有人可以从姐姐手中夺去瑾誉殿下,我也从没有想过要夺走瑾誉殿下。我不过是想要静静地恋着瑾誉殿下,这样就可以忘记了聂之而已。”氤浅说着,又道,“可我终究是好奇,想证明一下当日救我的果真不是殿下。可就算证明了果真不是殿下又能够如何呢?” “你其实应该不是为了证明当日救你的不是本君,而是为了证明当日救你的确然是聂之魔君吧。因为他曾经拒婚,所以你很难相信他会救你。而你静静的恋慕的人也不是我,方才你用茶水在矮几上画的那幅小像时,你一眼都不曾看过本君。”瑾誉平静地说,看了一眼紫瑛,又对着氤浅道,“聂之魔君当初拒婚的缘故,怕是只有你自己去问了才会明白了。” -本章完结- 第二百一十八章 庆贺夜宴 魔族的笙歌不同于天族,天族的笙歌庄重清雅,缥缈高华,而司乐的那些神女也是以清婉秀丽为主,即便有一两位姿色华丽的女子,也偏向高贵冷淑。然,观瞻魔族的夜宴之中,那些捧着乐器在夜宴上演奏的魔族乐姬则多为浓艳俏丽的模样,就连衣着方面,也是寥寥几块布一绕,仿佛生怕自身的曼妙曲线被多遮了一寸似地。 这场夜宴说是为庆祝紫瑛成功通过试炼,荣升为魔族的新长公主而举办的,实则是那些个年轻的魔族男女在夜宴上互相寻觅幽会的好机会。譬如说,紫瑛身边数过去的第七个座位上的那位八公主宁奈,一晚上的眼风就没有离开过聂子魔君,还时不时侧过脸去,对着身旁的七公主晚雨说道,“聂之魔君平时都不知道躲在哪里,总是不得见。若不是这一回幻焰姐姐升了长公主,我们都还见不到他呢。” “可不就是说么,我都不知道魔族还有一位这样好看的魔君,还以为只有那些七头八头的怪物呢。”晚雨说着笑了笑,执起杯盏正要起身,却被宁奈拉着说道,“姐姐,这是要去干什么呢?” “这还看不出来么,我拿着酒杯,当然是去敬酒咯,难道是去茅房么?”晚雨说道。 宁奈还没搭话,不知道哪里来的一个小魔怪,走了过来道,“去茅房也不奇怪,喝多了就想吐,就要去茅房的,八公主,您说对不对啊。”这个小魔怪的一番话明显是来讨好宁奈的,宁奈却极为反感地说道,“反正只要有你这个黄毛怪在,什么事都不如你奇怪。” 晚雨噗地一笑,拉着宁奈道,“罢了,你和我一起去给那位聂之魔君敬酒吧。” 宁奈摇头,也拦着晚雨道,“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位聂之魔君,差点成了我们的七姐夫啊。” “你也说了,只是差点,现在不是没成么。”晚雨一面说,一面离了宁奈,搔首弄姿地走过去,她原本就是双十好年华,身段也是玲珑有致,扭摆起来自然也是撩起一度风华。 彼时,紫瑛的眸光虽扫到晚雨的身上,却没有过多在意,只是依旧正坐着稍稍喝了一口浆果酒,瑾誉在一旁递了个碟子过来,碟子里装的都是新剥好的炒杏仁,还搭配了几味蜜饯,这些都不算什么,主要这里边还有核桃仁。紫瑛觉得颇为好奇,瑾誉是如何剥的核桃仁的。于是,眼光一瞥,只见他随手就拿三四个核桃放在掌中,又是那么随手一捏,就碎了。 从前,紫瑛知道瑾誉的手大,但也没有个大到如何的概念。如今一看,三四个核桃都握得挺轻巧的,还不用术法就捏碎了,这劲头够大的了。紫瑛忽然就感恩戴德地对着瑾誉,诚心诚意地说了一声,“谢谢啊。” 瑾誉温柔堆满的目光轻轻拂过紫瑛的发鬓,和煦如春地笑道,“不过是剥几个核桃,不必这样客气。何况,你与我之间,无需客气。” 紫瑛摇头道,“我不是谢你这个。” 瑾誉惊奇道,“那你谢我哪个啊?” 紫瑛道,“你劲这么大,倘或家暴起来,我应该没有活路。你看你,这样仁慈地待了我好几年,我还总给你找麻烦。你脾气果真不是一般的好。” 紫瑛的话说完以后,瑾誉似笑非笑地看着紫瑛,便道,“你这个脑袋里到底装的是什么?” 紫瑛吓得往后仰,道,“你该不会想向捏核桃一样捏碎我的脑袋,再掏出来看一看吧?” 瑾誉哑然失笑,把紫瑛拉了回来,又指着碟子里的核桃仁道,“你还是趁早把这些都吃了,好好补补脑。” 紫瑛闻言,很是乖巧地端着碟子,正要吃。一个胖乎乎的小蘑菇怪穿了过来,问紫瑛讨核桃仁吃,紫瑛便都给了他。那小蘑菇也可爱,不白吃核桃仁,一面吃,还一面给紫瑛讲八卦,道,“长公主殿下,怎么不去那边瞧瞧。”小蘑菇说着,蘑菇盖上陡然生出一只手来,指着正与聂之魔君敬酒的晚雨,道,“你看,他们都比试上了。” 紫瑛来了兴致,问道,“比的什么?” 那小蘑菇便说道,“比谁先把九坛子酒喝完了,谁就能够取得明早九苑榭里那株明珏草上第一颗晨露所化成的东珠。” 紫瑛便不大在意地说道,“哦,一颗东珠而已啊。墨海里那些大大小小的扇贝肚子里不是多的是么,还需要这样豪比么?” 小蘑菇遂道,“这可不一样的啊,那颗东珠比那些贝壳肚子里孕育而出的都光滑莹润许多,若是将那颗东珠吞下去,可保肌肤万年光泽柔润,且不生一丝皱纹,一根华发。” “哦,那这样我就可以理解了。不过晚雨要求那颗东珠还情有可原,她是女子么。聂之魔君求那颗东珠做什么?”紫瑛不解地问道。 小蘑菇也斜了眉头,道,“谁说不是呢。聂之魔君素来高冷,还果真应了晚雨公主的这个赌约。可是,说也奇怪,那九苑榭是七公主的住处,那颗东珠说来说去都得是七公主的囊中之物,就算被晚雨公主要了去,人家七公主还没着急呢,聂之魔君倒先较真起来,一丁点也不像他素日的做派呢。” 小蘑菇说着,还一面吧唧吧唧吃着核桃仁,一面哀婉叹调着,紫瑛已经来了兴趣,携着瑾誉要往那熙攘的人群之中挤过去,瑾誉便道,“怎么你对那颗东珠也有兴趣?” 紫瑛便笑道,“是女子就没有不喜欢青春常在的,谁还想华发早生了不成么。瑾誉哥哥就陪我去拼个酒吧,我的酒量也很不错的。” 瑾誉便又说,“可你我也没有那么容易就老去了,想和我白头到老也不是个容易的事儿呢。” 紫瑛呵呵笑道,“我就是想你白头到老,我还青春常驻,那样等我们儿孙满堂的时候,亲戚来串门,见了我都夸我好看,你说你多有面子啊。” 瑾誉闻言,摇头道,“这个,没有画面感啊。” 紫瑛便道,“反正我就是要那颗东珠,你陪我是不陪我。你若不陪我,我自个儿去也成。” 瑾誉心中苦笑道,才说这些时日,紫瑛改了过去幻焰的那些小性子,如今却又使起来了。可是又有什么法子,他瑾誉就是吃她这一套,还被吃的定定的。他想着,遂无言跟在紫瑛身后,一路挤到了聂之魔君跟前。 彼时,聂之魔君与晚雨斗酒已经斗到第六坛子了,晚雨双颊酡红,眸子里开始浮出一些些意识朦胧的颜色。紫瑛遂用胳膊肘碰了碰一直静静立在一旁观战的氤浅道,“氤浅妹妹,你说那是你家的院子,你家的草,你家的东珠,他们斗得热火朝天的,你倒是可以这般冷静地隔岸观火啊,跟不是你家的似地?” 氤浅听紫瑛这样说了,只好解释道,“也不是说不是我家的,的确是我九苑榭的没错,可方才晚雨妹妹当着众人的面问我讨要,我也没好意思辞了她。我怎么知道我应承了以后,聂之魔君又非要同她讨回来,就成了现下这个模样了。” “既然如此……”紫瑛说着,眸子转了转,心里又有了盘算,便对着氤浅继续说道,“你给谁不是给啊,若是给了我,你也没啥可惜的吧。“紫瑛说着没等着氤浅说什么,就冲上前去,一拍桌子,吩咐那些小怪们,道,“给你们长公主我也来九坛子酒吧。”她说着,又冲着聂之魔君,和晚雨道,“我也来和你们比一比,你们没有不划算,你们倒还比我快了六坛子,不过我也不介意,倘或我九坛子都喝尽了,你们还没喝尽,那就等着我明日去九苑榭取东珠吧。” 晚雨见状,遂娇嗔道,“好好儿,你不同瑾誉殿下去玩,却来挖我的墙角。” 紫瑛笑道,“你还挖氤浅的墙角呢,怎么不许我也挖你一回。” “你嫁给瑾誉殿下以后,什么没有,非和我们抢一颗小小的东珠呢。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也稀罕我们魔族的聂之魔君呢!”晚雨说道。 紫瑛脾气爬上来,一拍矮几,道,“我今日就是稀罕了如何!” “稀罕什么?”瑾誉在她身后冷言问道。 她这才身上一个激灵,慌忙解释道,“自然是稀罕那颗东珠了,我可不喜欢聂之魔君,主要是我配不上人家,所以也就不必妄想了。” “还有你配不上的人?”瑾誉挑眉,饶有趣味地望着紫瑛。 紫瑛遂道,“我配得上只有你啊,你不知道么?” 紫瑛这话一出,四下一阵鸡皮疙瘩落地的声音。紫瑛却眸光一转,对着晚雨道,“废话少说,能者得之。”紫瑛说罢,那边的小魔怪已经搬来酒坛子,她便干脆挽起袖子来,抡着酒坛子正准备喝,却被瑾誉抢了去,道,“还是本君来吧,本君许久没有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感觉了。” 紫瑛还要再将酒坛子抢回来,道,“我可以的啊,我喜欢的东西我自己可以拿下。” “就因为你方才那句你配得上的只有我,那么今后你喜欢的无论什么东西,都由本君替你拿下就是了,你只需要好好想着如何更配本君就好了。”瑾誉说着,颇漂亮地取了酒坛子上的木塞,潇洒一甩,提着酒坛子同聂之魔君一敬,仰面就喝了三坛子下去,脸不红心不跳的。 瑾誉开始喝不到片刻,那边晚雨喝到第七坛就倒地吐了,而聂之魔君似乎也放慢了饮酒的速度,只有瑾誉喝得畅快,聂之魔君捧着第八坛最后一口的时候,瑾誉已经捧起了第九坛了。 所以,结果很明显,瑾誉胜了。聂之魔君微微有些踉跄,好在一旁的氤浅扶了一把。聂之魔君眸色朦胧,语意也开始不清了。虽说含糊,但凑得近的可也都听得出,他这是酒后真言。他拉着氤浅的小手,颇为激动地说道,“你从前不是说喜欢我么,都喜欢了三十来年了,再多等一年半载的怎么不行呢?” 氤浅怔怔地,想抽回手,却还是被他握得不能动弹。 “其实,我都知道,你从前常常去我的沁园宫给我洗衣,我每次看到了就假装没看见地走开。即便我没有在沁园宫的时候,每每回去看到那些熨烫德齐齐整整的衣裳上都熏染了明珏草的味道,我就知道一定是你。除了你的九苑榭,哪里还有明珏草呢。这个事儿你既然做了三十年,又怎么一夜之间不做了呢?”聂之魔君拉着氤浅颠颠倒倒地说着,醉意正浓,情意却深。 四下一片寂然,仿佛都在等着剧情接续。氤浅也不负众望地回应道,“你都和我父君言明,也光明正大地拒婚了,我再这样偷偷潜去你的宫中,也着实不合适吧。倘或你烦我了,我该如何自处呢?若是你再一个不悦,将我当个贼人抓了,我父君必然要怪责我丢了皇族的颜面,所以这个事,我是断断不能再做了。” 此刻,四下寂然后的第一片唏嘘响起,原来素来冷性的七公主也曾这样天真主动过。 聂之魔君便又道,“你日日来的时候,的确是很令人伤脑筋,可你后来半步都不靠近的时候,却更让人伤脑筋。况且无论如何,我也不能把你当贼人给抓了啊。” 氤浅又道,“可你当初态度明确,你是不会喜欢我的。” 聂之魔君神色颇为复杂,但所有的复杂都归结于难看二字。 聂之魔君便执起氤浅的手按在心头,道,“当初是我错了,还不成么?”聂之魔君的确觉得当初的自己一定是犯贱,非得失去了以后才知道痛,才知道珍惜她的温柔。如今想来,恨不能给当初的自己当头一棒。 氤浅闻言,如突遭电击一般地错愕了片刻,良久后才慢慢地移开了靠在他滚烫的胸前的手,试探性地问道,“你是不是宫中缺个洗衣服的好手啊,我知道你素来有些洁癖,一般的婆妇洗的衣服也许不合你的心意,才把你困扰至此。要不然我给你介绍一个,保管洗的干干净净的。” 聂之魔君摇头道,“什么婆妇也不如你啊。” 氤浅为难地低下头,寻思的不知是什么,良久后才抬头对着聂之魔君道,“你果然还是差了个洗衣服的,可是我当真不能去你的沁园宫中替你洗衣服了。一来,我不是婆妇,二来,自打你上回拒婚以后,我也很少再洗衣服,我甚至连别的东西也很少洗,那我一定也洗得不如当初干净了,像你这样有要求的,还是另觅良吧。” “你这是在拒绝我么?”聂之魔君忽然用力将纤弱的氤浅拥入怀中,他的气息里夹杂着浓郁的酒味,那逼人的气势压在弱小的氤浅头顶,连一旁的紫瑛都忍不住替氤浅捏了一把汗。 紫瑛窃窃地在瑾誉耳畔道,“你说聂之魔君醉酒,这魔族上下有没有可以搬得动他的?” “公子深咯。”瑾誉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紫瑛又道,“那他怎么还不上去帮一把啊?” “帮什么?”瑾誉不解地问道。 紫瑛遂说,“没看见他欺负氤浅呢?” 瑾誉摇头,又道,“这个也算得上欺负,顶多也就是借酒诉个衷情就是了。” “但是你看,我氤浅妹妹可是拼命想逃的,他还故意抱得这么紧,这么众目睽睽的。”紫瑛啧啧叹道。 瑾誉遂笑道,“你这样是羡慕氤浅了?”瑾誉一面说着,一面抬手将她揽入怀中,道,“你有我么,我若是要诉个衷情,着实还用不上酒醉这一遭。关键也是他自己作死。” 紫瑛讪讪地笑着,仔细将瑾誉的手从肩上拂开,瑾誉又重新放回去,还威胁道,“还是你比较喜欢他们现在这种姿势?” 紫瑛摇摇头道,“没有,我就是怕你搭在我肩膀上会手酸。” “不会,高度刚刚好,如你所说,你配得上的只有我。连手的高度和肩膀的高度也是订做的一般这样般配。”瑾誉说着,冲着紫瑛柔柔地笑。 紫瑛心上虽是暖暖的,脸上也不自觉泛了红晕,眸光又望向氤浅。氤浅在聂之魔君的怀中挣了挣,就像一只被大灰狼抓住的小白兔,一副无处可逃的惨相。 聂之魔君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问话,“你可是要拒绝我,就因为我也拒绝了你一回。那要不这回你拒绝回来,我们就算扯平了。你从此以后还去沁园宫吧。” 氤浅被他压得实在没办法,但还是不停地与他计算,道,“你上回拒绝了我一回,所以我这回拒绝了你一回,只是在拒绝这件事上扯平了。你若是要我回去沁园宫,你起码得再求我一回才是啊。” 聂之魔君因此而扬起了笑意,氤浅不曾想,他裹着因为她的一句话,在魔族万众瞩目之下给她单膝跪下,求她回去沁园宫。那一刻,她觉得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恍恍惚惚的,还是根本醉酒的就是她自己而已。 紫瑛过去拉了拉氤浅的衣袖道,“你预备让他跪多久,跪到父君过来?” 氤浅这才恍然醒悟,赶忙拉起聂之魔君来,道,“你也不必跪了,洗个衣服,我过去给你洗就是了。你也没多少衣服,约莫着一个时辰不到就洗好了,其实不耽误多少时间。” 紫瑛在氤浅身侧低低的笑了起来,瑾誉却忙不迭地凑到紫瑛的耳畔问道,“我忽然想起,我也有几套衣服没洗。” 紫瑛奇道,“你是神,一般来说不是都纤尘不染,不必洗的么?” “哦,为了娶妻,该染尘的时候也该染一下,不然多没有情趣。何况我那里的衣服,可不是一个时辰可以洗的完的。”瑾誉说道。 “可是瑾誉哥哥从来不是只有两套衣裳么,不是玄袍,就是蓝衣。”紫瑛问道。 瑾誉思量了一下,觉得紫瑛说得有理,便又道,“那他们洗衣,我们制衣。我衣服少,你给我多做几件。” 紫瑛嘿嘿一笑,不知道公子深和彩嫣何时也钻了出来,彩嫣乐呵呵地取笑道,”紫瑛姐姐敢做,只怕殿下也穿不出来吧。从前她给我们胭脂楼的那只啼鸣用的公鸡做过件花衣裳,第二日公鸡就不啼了。“ 公子深不解问道,“这是为何?” “领口太紧,公鸡给勒死了。典型的乐极生悲。”彩嫣说道。 公子深在一旁颇为尴尬地似笑非笑,瑾誉却无所谓地对着紫瑛道,“没事,你只管做,我命大,不会不如一只公鸡的。” 彩嫣又道,“殿下不知道吧,那天还死了一只母鸡。” 瑾誉挑眉,公子深也颇为好奇地望着彩嫣,彩嫣遂道,“紫瑛姐姐做的那套花衣裳简直是太具乡土(想吐)气息了,所以那种设计和质感,并非一般眼光能够接受。那只母鸡之前一直暗恋那只公鸡,后来公鸡套上那么一身衣裳的时候,母鸡只觉得自己从前的喜欢都是眼睛瞎了,白白付出了一场,遂羞愤地撞树而死。也是一只可歌可泣,三贞九烈的好母鸡啊。” 瑾誉回眸看着紫瑛,露出一抹极为意味深长的眼色。 紫瑛遂点头道,“彩嫣说的也是实情,不过我也是无意为之的。” “从前不是总说皇都的夏紫瑛若没有背负了灾星之名,也是名副其实的第一才女么,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么?”瑾誉惊奇道。 紫瑛不大好意思,讪讪笑道,“是便是了,就是女红不大好。和我比起来,黎彤曦的女红就好很多了。” “那也没有什么,正好把你的想法都穿在我身上,也许效果不同凡响。”瑾誉说着,抬手执起紫瑛的手,道,“想来,魔帝也就要入席了。我们还是回去座位上比较好。” 瑾誉携着紫瑛离去的时候,紫瑛侧耳还是能够听见彩嫣不大不小的声音对着公子深道,“我说殿下对紫瑛姐姐果真的好,什么乱七八糟都入不了他的耳朵,好像无论紫瑛姐姐做什么,在他眼底都没有瑕疵似地。” 公子深叹道,“我待你,难道不是如此么?怎不见你说我好呢?” 彩嫣抬眸,弯着眉眼,笑得清甜。她挽着他的臂弯,娇柔地靠在他的臂膀上,柔声撒娇道,“我知道,你是我的芳庭哥哥么。倒是从前你没有公子深的记忆之时,却不如现下有情趣?” “若不是那时候很多性子被瑾誉殿下封存起来,只怕今日我可不一定会被你拴住呢。” “说的是,说的是……” -本章完结- 第二百一十九章 饺子 桐桦殿里那颗海桐树上开出了洁白的花朵,一团一团像白色的瓷碗。紫瑛掐了一朵在手中,放在鼻尖嗅了嗅,这个味道清新淡雅,有点像茉莉花的味道。紫瑛折短了花枝,将花朵簪在耳畔,回身来冲着坐在石桌前的瑾誉莞尔一笑。 瑾誉便道,“前几日,九苑榭那边派人送来了明珏草上的第一颗东珠,我寻思着是不是给研磨成粉,兑在这些白面里,擀成饺子皮,今日做龙虾水晶饺子给你吃。” “龙虾饺子我倒是很爱吃,不过把那颗东珠磨成粉就做了饺子,会不会有些浪费啊。毕竟昨日聂之魔君可是拼命喝酒想要保住那颗珠子的。”紫瑛说着,就坐到了瑾誉的身边,把鬓边的花取下来,插在了瑾誉的胸前,花原是清雅脱俗,却因为蹭了瑾誉的气宇而显得高雅不凡了许多。 瑾誉一面笑着,手里的擀面杖却没有停下,说道,“可是我都已经碾碎了。” 紫瑛惊道,“瑾誉哥哥,你手脚也太快了些吧。” 瑾誉停了手中的活计,隔空变幻出那颗东珠来,在他素白的掌心,光滑圆润的一颗莹的晶珠,闪烁着霓虹般璀璨的光芒。紫瑛也被这东珠的光彩所惊艳,道,“这珠子这样美,倘或瑾誉哥哥这都下得去手,那我可要另眼相看了。” “若是你果真想吃,我也没有什么下不去手的。”瑾誉笑道,又说,“只怕你并非真的想吃吧。” 紫瑛抬手取来那颗东珠,触手生温,道,“难怪聂之魔君那样拼命地帮氤浅留着这颗珠子,这样好的东西,晚雨果然开得了口。不过,晚雨也不过是想要吃了这颗东珠,好显得更加明艳照人,博得聂之魔君的青睐罢了。” 瑾誉默然一笑,继续擀面。 “可是,聂之魔君最终还是输给我的瑾誉哥哥了。”紫瑛笑道,又说,“不过,东珠于我何用,我不过是想要把他灌醉了,让氤浅心疼。氤浅一心疼,就会去扶他,照料他,这样他们就又可以在一起了。倒没有想到,聂之魔君醉了以后,不负我心呢。” “他又不傻,还不知道趁着酒醉抱得美人归么?”瑾誉说着,手下一张一张厚薄一致的饺子皮慢慢地垒成一堆,抬眸看着紫瑛道,“聂之魔君的酒量,或许不一定是天下第一,却也还不至于差到九坛吧。” 紫瑛了然,惊道,“原来如此。” 瑾誉的面皮擀好了,便打算去里头准备馅料,又对紫瑛道,“你且在外头等一等,我去去就来。” 紫瑛点头,乖巧地坐在石桌边上等,喝着瑾誉给她备好的热茶还有一碟饼饵,颇为闲适。却不曾想此刻竟然还有访客,这访客不是别人正是前几日被她父君养在倾花殿的那个跳海的凡人。 今日这凡人倒是醒转了,穿了一袭彩蝶百花的长裙,一身环佩金缕,颇为华丽曼妙地立在桐桦殿门前。因为想要和瑾誉独处,紫瑛将一众婢子都退了下去,因此虚掩的半扇门也无人看管,这凡人来了便也就是来了,无人请也无人拦。 紫瑛将手中的饼饵一放,姗姗起身来,望着她道,“你不是在倾花殿么,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那凡人遂略带歉意地对着紫瑛一笑,道,“他们说我像幻焰长公主已逝去的母亲,所以我想来看看幻焰长公主是个什么模样,多少也能够想象得到幻焰长公主的母亲的容貌。” 紫瑛眉目一抬,道,“那你现在看到了。” 那凡人轻轻嗯了一声。 紫瑛也没有要请她进来的意思,只是那样默然立着,与她对峙。她的眼光瞥见紫瑛身后桌上的那一堆饺子皮,遂道,“今日,你是要做饺子吃么?” 紫瑛回眸看了一眼,又对着她道,“我记得你从前不喜欢吃饺子这样的东西,黎家的小姐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该不会真的稀罕一顿饺子吧。” “从前?幻焰长公主说的可是您故去的母亲?”她故作不知的姿态,还真是天真懵懂的模样。紫瑛望着她那张与自己极其神似的脸,忽然有一股冲动想要上前撕下她的面皮,然而她的手抓过去的时候,却并没有将那张面皮撕下来,只是在她的脸上留下几道赫然的血痕,还有她惊慌的尖叫声。 紫瑛收回手来,她抬手捂着脸上的血痕,楚楚双眸落下泪水涟涟,问紫瑛道,“幻焰长公主,我知道你是觉得我长得像你的母亲,所以你不喜欢我。但是我,我是真的来同你示好的,我喜欢你的父君,是他救了我,我也有以身相许的意思,我想要让你接受我。虽然我真的不是很爱出饺子,可是我很努力地想法子去靠近你的。” 紫瑛皱眉,道,“你我都清楚,我是夏紫瑛,你是黎彤曦。我离开皇都那么久,每一次回去都不曾见过你,原来你变成这幅模样,难怪皇都没有你的身影。” “我不知道黎彤曦是谁,也不知你在说什么。我一直生活在墨海边上的安海小镇,我从没有去过皇都,我们从前也没有见过。”无论紫瑛说什么,她都矢口否认。 紫瑛便道,“你的这些说辞编的不错,易容术也做得很真,只是你自己可能不记得你右手内侧的那颗红豆痣吧。再不然你还记得从前那位水家的公子么?” 当紫瑛提到这个人的时候,还是从她的眼光之中看到一丝微澜,紫瑛笑道,“怎么,时隔多年,你还是为他心痛了吧。” 她沉了颜色,手指插在海泥里,几乎要生出阴狠的利爪。却在瑾誉端着满满一盆馅料出来的时候,又立时恢复了柔弱的模样,对着紫瑛道,“幻焰长公主,我的确是不知道你所说的是谁,我只是想看看你,今日就当我唐突打搅了。” 瑾誉将馅料盆子搁下,目光扫过仓皇离去的那个凡人的背影,疾步走到紫瑛的身侧,道,“怎么了?” 紫瑛皱眉,叹道,“只怕,不日这魔族后宫里又多一位魔妃了。不是说思缕魔妃在后宫权力很大么,怎么也不拦着我父君,那个凡人一看便知有所图了。” “她扮的是你娘亲凝珀,若是别人的话,恐怕也没有这等令你父王青眼相加的能耐。这个时候,若是思缕魔妃出手,只怕吃力不讨好。”瑾誉说着,又道,“我想我得快些回一趟天族,与天君言明,尽早促成你我的婚事,免得你与这个图谋不轨的凡人太多交集。” 紫瑛却惆怅道,“只怕你当真回去天族呈报你我的婚事,天君陛下也不一定会应承的。你别忘了,我在天族有一笔债没有还够了。” “轮回这样多世,岂有还不够的道理。何况,从前天君拒我,因为你是花神和火神私生女的缘故,如今你是魔族堂堂正正的长公主,思及两族万年交好的万代基业,天君不会不松口的,只是怕为此,我又得替他寻个上古神器或是旁的什么,好让他心气舒畅。”瑾誉说得云淡风轻,天知道上古神器如何难寻。当初被绿惜利用的上古神器勾栏玉,在绿惜被伏以后,却不知去向了。 紫瑛叹道,“若是能寻回勾栏玉来,也许就可以搞定天君了。” 瑾誉淡淡笑道,“寻神器和包饺子的事儿都靠我好了,你只需要坐着等在这里,偶尔掐朵花儿,制几味香粉,好好地敷面,等着嫁给我就是了。” 紫瑛嫣然一笑,外头又来了人。紫瑛对着瑾誉道,“今日我的桐桦殿真是好生热闹。” 瑾誉没说话,兀自坐在石桌上包饺子。彩嫣拉着公子深来了,公子深还拎着两坛酒,道,“聂之魔君托我带过来给殿下和长公主的,说这是他沁园宫自种的橘子树上采下来的橘子,酿的橘子蜜酒,看前几日的夜宴上,幻焰长公主颇喜欢喝果子酒,就先提两坛来给幻焰长公主先尝尝味道。倘或,幻焰长公主喜欢的话,就去他沁园宫里多搬几坛子去。” 紫瑛接过酒坛子搁在石桌上,笑道,“这聂之魔君,倒是细心。” 公子深轻轻一笑,一旁的彩嫣瞥见石桌上的饺子,便道,“今天中午你们出饺子啊,那也算我和芳庭哥哥一份呗。” 瑾誉笑道,“可以是可以,那就麻烦公子深再去猎几只龙虾来了。” 公子深笑道,“这并没有多难啊,可是我瞅着你现下是馅多皮少,不如我先替你擀面,再多做几张皮。” 瑾誉点头,在做美食这件事上,公子深果然是他唯一的知己。两个美男子做饺子的画面美得令人不敢直视。彩嫣便和紫瑛一同坐下来吃饼饵,一面吃,一面说道,“紫瑛姐姐不知道吧,思缕魔妃说想去我们锦瓷宫做客呢。” 紫瑛惊道,“现下来了个来路不明的凡人,她倒要去你们锦瓷宫了,是要把这魔族的后宫彻底都让给别人了吗?” 彩嫣便说,“可不是,听说这个凡人不简单呢。从前没有她的时候,魔帝陛下还总是去思缕魔妃的宫中,可自打她来了以后,她昏迷着的时候,魔帝便陪在她的宫中。她醒来了以后,魔帝就更是半步不离了。要不是今晨,庄穆大将军来禀告赤地魔一族与东海龙王抢一棵长在两边地界相交之处上的李子树,而大打出手,且赤地魔这边还没占什么好处,要不,魔帝陛下那肯挪步啊?” “一棵李子树也值得抢?”紫瑛笑道。 彩嫣又说,“你不知道赤地魔王的夫人怀孕了,正是爱吃李子的时候。他们赤地魔的界内所有的李子可都吃光了,所以就惦记上交界处上的这棵李子树了,而且他还把朝着赤地魔地界这半边树上的李子都摘光了,就寻思着朝着东海龙族那半边的李子。其实,你何曾见过龙族吃李子啊,就是那老龙王极爱面子,觉得动了他地上的东西,就是拂了他的脸,这才打起来了。” 紫瑛便道,“这也不是大事啊,若是赤地魔好声好气地过去同龙王求几个李子,依着龙王爱面子的性子,没有不允的。还不怕赤地魔说他小气,几个李子都不舍得的么?” “可赤地魔王也是个好面子的,哪里能够扯下颜面去同龙王说好话啊。”彩嫣又道。 在一旁擀面的公子深听着听着,忍不住插话道,“跑题了,你们在讨论思缕魔妃去锦瓷宫的事儿。” 经公子深这么一提醒,彩嫣才又回归到正题上,道,“你说这个凡人是不是很厉害,这么轻易就拴住了魔帝陛下,这且不说,听说她刚刚醒来那几日,都是魔帝陛下亲自给她喂的药汤。那边赤地魔与龙族都开打了,消息就是进不去。都打得赤地魔这边死伤过半了,还是思缕魔妃冒死进谏的。听说因为此事,思缕魔妃第一次受了魔帝的责骂,想来思缕魔妃也是心念俱灰了。” 紫瑛遂道,“竟这样严重,连思缕魔妃都……” “你这儿和倾花殿也没差几步路,你怎地什么也没听说吗?”彩嫣问道。 紫瑛还没答,公子深便又道,“如今她已然是魔族的长公主,他日有可能继承魔帝之位,谁敢在她跟前妄论。” 瑾誉便道,“她不可能做女魔帝的,她得去我天族为后。魔帝的位置还是让荧鸯承了吧。” 公子深擀好了面皮,又帮着瑾誉包起了饺子,难得两个人包出的饺子的模样也是如此相似。公子深便又道,“从前听说你指派了素凌絮和夜飞弦去万恶之境,那时候是为了找寻斓星的尸身,后来斓星的尸首寻到了,却再也没有他们的消息了,也不知道如今他们二人现在何处?” 瑾誉道,“你怎么忽然想起他们了呢?” “前几日我手下的护卫去巡视我的辖地离墨山时,曾遇见过两个人,作了画像,我觉得与素凌絮和夜飞弦的模样甚为相似,其实早就想问你了,不过前阵子忙于幻焰长公主的考核,故而没有提起。”公子深解释道。 瑾誉遂笑道,“你倒是能忍,到现在才提及。” 紫瑛便道,“我也一直很忧心凌絮他们,你从前总说不可说,我却也不知道何时能告诉我呢?” 瑾誉但笑不语,只道,“饺子竟然包好了,就该早些下锅煮了才好吃。”瑾誉说着,端起饺子,对着公子深道,“你随我一起去吧,阿深。” 公子深作了一副受不了的神色,道,“你可以不必学荧鸯这样叫我么?” “怎么,荧鸯叫得,本君就叫不得了?”瑾誉问道。 公子深无奈道,“那就随殿下的心意吧。” 瑾誉笑着,与公子深并肩离去。彩嫣望着他二人离去的背影,对着紫瑛道,“有时候,我觉得他二人好得有点过。” 紫瑛十分赞成地点点头,彩嫣又道,“你知道么,今晨起来的时候,芳庭哥哥就同我说想吃饺子,你看到了你这儿,你家瑾誉殿下果然就做了饺子。” 紫瑛惊得扬了扬眉毛,彩嫣又道,“你看他两现在进去下饺子,一定是想要背着我们沟通一下素凌絮和夜飞弦的去处的。” 紫瑛也是如此觉得,便起身拉着彩嫣去厨房听个墙角。她们趴在厨房的窗户边上,偷偷地在窗纸上捅了一个窟窿,可惜这个窗户离蒸笼太近,那个窟窿的视野本来就小,被蒸汽氤氲着,就根本看不见里边的人是如何。 紫瑛和彩嫣只好将耳朵贴在窗户上仔细地听,里头果然是两个男声,一个铿锵如琵琶,一个清脆如萝卜。 那个清脆如萝卜的男声忽然拔高了音调,哎呀了一声。然后那个铿锵如琵琶的男声立马关怀地问道,“宝贝儿,你这是怎么了?” 那个清脆如萝卜的声音立刻回应道,“不小心烫了一下,没事的。” 那个铿锵如琵琶的男声又立刻紧张兮兮地说道,“哎呀,都红了,还说没事。来,我给你吹吹。” 彩嫣听到这里,着实听不下去,回眸望了一眼紫瑛,两人交换了一下眼色,破门而入。彩嫣一见了蒸汽袅袅里,朦朦胧胧的影子,是那个青衣的男子依偎在玄衣男子身上的模样,就气急败坏地抡起一把菜刀,冲过去架在青衣男子的脖颈上,另一只手掐着他的耳朵,道,“来,跟老娘过来。” 青衣男子被彩嫣拎到一旁去了,彩嫣一长串的谩骂,“亏了老娘待你的一番深情,你从前是如何对我说的!你说终生不变,只有我一个女子,和着你心底还悄悄装着个男子。你诓我也就诓我了,还诓到这个程度了,你大爷的!” 紫瑛便对着那个一时还没醒转,立在原地的玄衣的背影道,“我不知道,你原来……我也不是完全容不下人,我其实也很开明的,但起码你得同我说个清楚。你这样,这样让我如何接受呢?” 那玄衣男子转过身来,对着紫瑛屈膝跪下,紫瑛大骇,这容颜竟然不是瑾誉的模样。这个是个什么人! 那玄衣男子跪地求饶,道,“幻焰长公主,我的心都给青鹤了,你若是非要喜欢玄松,那玄松也只有与青鹤共赴黄泉。旁的没有什么,就请幻焰长公主念在你看重玄松一场的情谊上,将玄松同青鹤葬在一处,这便是玄松唯一的遗愿了。” 紫瑛赶忙望向一旁的彩嫣,道,“彩嫣,刀下留人!那不是公子深呐!” 然而,紫瑛终究是叫得晚了些,彩嫣刀起刀落,割下来了那青衣男子的半边耳朵。那男子捂着耳朵地上打滚的时候,才露出真颜。彩嫣惊觉自己斩错了人。彩嫣回眸望着紫瑛的时候,看到厨房门前,烈日高照下,瑾誉和公子深比肩站着的身影。 紫瑛看见彩嫣的面色由愤恨立时转化成讪讪的笑意,遂也回身去看,彼时瑾誉手上捧着一盘刚刚起锅,热气腾腾的饺子,公子深手里拿着一双筷子,筷子上夹着一枚水晶饺子,饺子靠近瑾誉的唇边,见了此情此景,这一系列动作就僵在那一刻。 彩嫣呵呵笑道,“这个,这两只男魔在厨房里不知道瞎搞什么,有伤风化,我们就是想要教训一下他们。没什么,没什么!” 瑾誉点头,看都不敢看公子深一眼,却问他道,“你这个饺子是要?” 他赶忙将筷子收回来,快速将饺子塞到自己的嘴里,道,“没有,就是夹给你闻一下,还是我自己吃好了。” “哦。”瑾誉沉声应道。 紫瑛颇为尴尬地说道,“我们以为是这两只男魔占了厨房,害你们无处下饺子,我们又饿了,一恼火也就是下了手,当然,这个确实罚得重了点,那个什么,”紫瑛说着,回眸转过去,对着那个被割了耳朵的青鹤道,“你这个耳朵割下来,一时半会可能也生不出一个,接上去吧,这个切口也不太齐整,可能缝合需要一点时间。然后,本公主的针线也不大好,不然本公主赐些魔元丹之类的给你,不是听说魔族最喜欢魔元丹了,能够提升灵力。桐桦殿前院里那棵老海桐花树你看到了没,那一朵一朵海桐花落后,结出来的果子就是魔元丹,回头你要几颗,本公主就赐你几颗。” 那被割了耳朵的青鹤便道,“长公主殿下,小魔什么也不要,只求能够和我们玄松白头到脑,殿下和这位烬梦仙子也都是有主的人了,何必非要和小魔过不去呢。其实也不怪殿下和仙子,是我和玄松的确长得惹人了一些。” 紫瑛无奈地痛抚心口,道,“你竟然觉得,你们长得比瑾誉殿下和公子深还有惹人么?你们的自信到底是哪里来的?” 那白松便道,“因为我们不从殿下,殿下这是气急败坏地开始想要摸黑我们了么?” 紫瑛回眸望着瑾誉,瑾誉冲着紫瑛露出了一抹胁迫的神色,道,“你不错么,我不过是去下个饺子,你就竟然贪慕起这个小魔的美色了么?” 紫瑛闻言,道,“哪里话,他这个样子,撩拨不了我坚如磐石的心,我方才就是一时着急,被愤怒冲昏了脑袋,我竟然以为那个玄松是……但现在看来,的确不像,也就是穿了一个色的衣服。” 瑾誉慢慢地从公子深身边移开,走到紫瑛的身侧,逼视着紫瑛道,“所以你刚才以为玄松是我,那个青鹤是公子深么?” 紫瑛嘿嘿笑了两声,又是摆手又是摇头,又是后退又是躲闪。然而,终归是逃不出瑾誉的手掌心的,只听瑾誉哀叹道,“看来是我平日里对你过于骄纵了,以至于你已经搞不清楚我的取向。我觉得这个问题还蛮严重的,不如我们现在就去房里探讨一下,看看一个真正的男人是怎么对一个女人的,你说如何?” 紫瑛闻言,只觉得脑子一阵子发沉,也不知道双脚是怎么离地的,反正下巴抵着瑾誉的后背,生生地被扛走了,因为心虚,所以她也没有任何反抗挣扎。只是耳朵旁边就听到彩嫣在后面尖叫,仿佛公子深还说了一句,“你也挺狠的,耳朵都割了,若是换做我,我倒是喜欢直接咬下来!” 紫瑛默默地在心底为彩嫣骂了一句娘,这平日里越温柔的人,发起狠来也越是可怕。 -本章完结- 第二百二十章 聂之与氤浅的婚礼 果然,这场喜事也并没有让紫瑛等太久,好在是赶在瑾誉准备打道回天族前举办的。这样一来,连公子深和彩嫣准备回去挪锦瓷宫到白雪山的计划也挪了一挪。但,他们为此而留下的确是值得的,好歹聂之魔君把他沁园宫里私藏的橘子蜜酒都搬了出来,还配他们沁园宫独创的雪花杏仁酪。 紫瑛端着一个空盘子,和彩嫣穿梭在人群之中,筷子举在手中踟蹰得不知如何下筷。因为今次聂之魔君和魔族七公主氤浅的婚礼与旁的婚礼大有不同,没有像过去一样在沁园宫的那个大厅里连摆上百桌圆桌,玉食珍馐每桌都是一个菜色。聂之魔君倒是颇有新意地在他们沁园宫的庭院里沿着两侧的香樟树下摆着长长条条的桌子连起来像是一条蜿蜒的长蛇,将沁园宫围了个完整,且每张桌子上的菜色都不一样。 宾客们可以穿梭在沁园宫优雅的景致,与萋萋芳草,粼粼湖光为伴,或是泛舟水上,或是闲适散步,随手总能够取得吃食,颇为怡然自得。而那一双新人,聂之魔君和氤浅也不必行三叩九拜的大礼,随意与友人寒暄聊天,吉服和头面也以清减大方为主。 紫瑛望着一双璧人挽在惷光烂漫之下,氤浅小鸟依人地靠在聂之魔君的肩上,唇边洋溢的都是甜蜜幸福的笑容,颇为羡慕地转身去找寻瑾誉的身影,却并未寻见。难免一阵失落涌上心头,身边的彩嫣也道,“怎么不见我芳庭哥哥。” 紫瑛沮丧道,“怕是又和瑾誉哥哥在一处,他俩若是在一块,总是没踪没影的。” 彩嫣手中两个盘子,一个盘子装的是自己爱吃的东西,另一个盘子里装的是公子深爱吃的东西,嘟囔道,“亏我给他找了这么多好吃的,瑾誉殿下能顾着他么?” 彩嫣这句嘟囔才落下,瑾誉的声音却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道,“本君的确管不了你家公子深的吃食。” 紫瑛猛然欣喜地回头,瑾誉捧着一盘子的雪花杏仁酪来,手里拈了一块递到她的唇边,宠溺道,“就知道你眼花,不知道选什么下手了吧。”紫瑛轻轻咬了一口杏仁酪,微微一笑,唇齿间顿时清甜四溢。 彩嫣将手中的一盘子塞给公子深,公子深微笑着接过去,看到盘子里的东西时候,露出了一个艰难的表情,问道,“这么多,我真的都要吃下去么?” “你可以剩下一个试试看!”彩嫣说道。 公子深又道,“我记得你从前好像没有这么……”霸道! “什么?”彩嫣问道。 公子深遂笑道,“你现在比从前体贴多了,不如我们过去拿点橘子蜜酒,搭配着吃,如何?”彩嫣点头,遂挽着公子深离去。 紫瑛和瑾誉立在原地望着她们离去的背影,慢慢地没入熙攘的人群,飘扬的花红柳绿之中,还有那淡淡的香樟味和着风轻柔地萦绕在鼻息间。冷不防瑾誉抬手,轻轻拭去紫瑛唇角的碎屑,粘在他净瓷般的手指上,却直接放入他的口中。 紫瑛抬手,执起他的手,他指尖微微湿,亦沾在她的手中,她却笑道,“瑾誉哥哥,我嫁给你的时候,能不能也像他们这样。我觉得这样的婚礼很舒服呢。” 瑾誉摇头,皱眉道,“恐怕不能,我是天族的太子,将来的天君,天君立天后乃是旷世之盛事,所以我与你的婚礼大约也不能够按着你我二人的意思做主,要经过几位仙伯仙长,神老商议后才能够出一个大概的流程,总而言之,繁杂是必然的。” 紫瑛微微一叹,笑道,“如今说婚礼也是早了。” 瑾誉便道,“等这三日的酒宴吃罢了,我便启程回天族,我去之前……”瑾誉的话还未说完,却见紫瑛的眸光定格在那人潮涌动之中,缓缓朝着他们走来的一双白衣璧人。她的眼中开始慢慢地蓄积出泪雾来,迷迷蒙蒙地仿佛要飘下一场绵绵细雨。 那白衣白裙的女子手指执着一只银杯,正与三两位魔族之人交谈甚欢,跟在她身侧的那个白衣男子,长发盘起簪了一支长长的赤银镶绿松石的簪子,比起从前那件俏丽的青花袍子来,显得干净清爽了许多。而他手下还牵着一个小男孩儿,也是同他一般的装束。 紫瑛刚刚蓄积起的情绪,立刻就被一颗八卦好奇的心所取代,瑾誉抬手正想替她擦拭湿润的眼角,紫瑛却回眸道,“瑾誉哥哥,那个果真是素凌絮和夜飞弦么?或者是个旁的什么人?那个小娃,然不成是他们的孩子么?” 瑾誉皱了皱眉,道,“我也不清楚,这些时日他们却没有同我提及过这个孩子。” 紫瑛已然迫不及待了,拉着瑾誉便蹭过去,瑾誉还来不及交待什么,还好素凌絮眼睛快,脑子转得更快,见了紫瑛,立即行了魔族之礼,做了一副恪守本分的模样,道,“幻焰长公主,赤地魔子羌参见公主殿下。” “子羌?”紫瑛有些不明就里,眼睛瞟过一旁牵着娃儿的夜飞弦,他便道,“赤地魔阿鲁捌航,携子阿鲁熙参见公主殿下。” “阿鲁捌航?”紫瑛愈发惊奇,却忘了免去他们的跪礼,瑾誉在她耳畔低声提醒道,“小孩子膝盖柔弱,老是让跪着,会累到的。” 紫瑛这才恍然惊醒,便立即道,“起来吧,你们都起来吧。”紫瑛说罢,又若有所思地默了片刻,方道,“赤地魔,可是前阵子同东海龙族掀起了一场大战的那个?” 那同夜飞弦一模一样的男子,遂道,“小魔正是赤地魔族的王。”他说着,领来一旁的白衣白裙的女子,和素凌絮一样清雅绝代的容颜再次赫然在紫瑛的眼前时,紫瑛几乎要唤出她的名字,然而却听见那个男子紧凑地介绍道,“这位便是小魔的妃子,夜子羌。前阵子,子羌因为刚刚怀上阿鲁熙的妹妹,喜欢吃些李子,那东海的老龙王心气太小,故而闹了一场。” 瑾誉听了这位阿鲁捌航这样说,便笑道,“这还没生出来,男女你们都算过了。”但他的心下顿时明了了一些事,早前他命夜飞弦和素凌絮找到万恶之境以后寻找斓星的尸身,在得知他们找寻无果后,又吩咐他们想办法混入魔族,先蛰伏其中,倒不曾想他们竟然能够混到赤地魔族的王位这个份上,还顺带把自己的好事给办了。 阿鲁捌航见瑾誉笑,这才想起来,携着阿鲁熙和夜子羌对着瑾誉一拜,道,“参见天族太子殿下,小王并非有意与天族为敌,故意造次龙王,只是魔也有魔不便之时。” 瑾誉倒不算在意,清了清嗓子,道,“竟然还输了,果真有些丢脸。” “殿下总不会希望赤地魔族的军队果真踏平了东海龙宫吧,反正李子也拿得差不多了,旁的事儿我也管不上,赶着回去等爱妃生孩子。”阿鲁捌航笑道。 瑾誉撇着眸子,看了一眼阿鲁熙道,“这孩子可没有一丁点是像你的。” 阿鲁捌航被说的一愣,紫瑛蹲下去仔细看了看阿鲁熙,赞同道,“像凌絮多一些。” 然后,阿鲁捌航身旁的夜子羌道,“长公主殿下,妾妃是夜子羌。” 紫瑛抚额道,“近日,你们的名字换的好勤,我都乱了,前头贺芳庭有两个名字,彩嫣也两个名字,瑾誉哥哥前后也是两个名字。这回你们也两个名字,就连我自己也两个名字!” “这叫马甲。”夜子羌说着,又道,“谁叫我们总是穿梭在不同的时空,又交错重逢,为了把从前的美好留在从前,又重头开始崭新的美好,所以马甲便应运而生了。” 紫瑛走过去挽住夜子羌道,“你生个孩子,都生得诗意翩翩了。不过,你到底是冠了他的姓,现在唤作夜子羌了。” “是两生咒。”阿鲁捌航在紫瑛身后轻飘飘地说道,“我觉得从前的素凌絮,性子偏冷,一点都不像那个魔妃夜子羌,我就给她施个两生咒,这个咒语施在身上,就会把她变得与过去的性子完全不同的样子。” 紫瑛闻言,心上一惊。只见阿鲁捌航抬手,冲着夜子羌招一招,道,“来,子羌到我这里来。” 夜子羌果然应声而去,何其乖巧顺从,她纤细柔媚的身姿挪过去,大抵是因为这个二胎月份尚早,不大显怀。但还是让紫瑛看得目瞪口呆,从前的素凌絮和夜飞弦,分分钟上演霸道王爷和逆妃不怕死的戏码。故此,紫瑛心中有些疑惑,道,“就算你的术法比她高,可也不会那么轻易就能在她身上施咒吧。” “当然这个事,事先还是征得她同意了,包括这个孩子也是征得她同意了。”阿鲁捌航说道。 紫瑛点点头,笑道,“不管怎样,你们都还安好,我就放心了。” 瑾誉遂道,“过几日本君要回一趟天宫,公子深也要携他的新夫人回去处理搬家事宜,这样的话,幻焰长公主在魔族的一切,还劳烦二位多为照看了。” “殿下请放心回天族吧,我等一定竭心尽力的保护长公主殿下。”阿鲁捌航说道,夜子羌在一旁依旧柔顺如他披在肩上的长发般,夫唱妇随地点头。 紫瑛又抚了抚额角,对着阿鲁捌航道,“能不能还是把她变回来,我果真有些受不了。” 阿鲁捌航皱眉道,“其实我也还不习惯,但是属下真的不能啊。” 紫瑛没办法,只好去找阿鲁熙玩耍,阿鲁熙长得像夜子羌,性子却像从前的素凌絮。紫瑛试着掐了掐阿鲁熙粉嘟嘟的脸蛋,阿鲁熙没有那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羞涩怕生,倒是十分好斗。因为紫瑛掐他的脸,他也反手掐紫瑛的脸,掐完还说,“这张脸不错,比我父王的皮肤还好。” 紫瑛颇为讶异,抬眸去看阿鲁捌航道,“你平日里都是纵着他这样掐你的?” 阿鲁捌航笑道,“也不是经常。” 阿鲁熙遂道,“也就是一天两回,早一回,晚一回。” 紫瑛捂着被阿鲁熙捏痛的脸,感叹道,“果真是凌絮,哦,不,子羌的孩子。脾性一模一样的。” “我不是我母妃的孩子!”阿鲁熙争辩道。 紫瑛倒吸了一口冷气,就连瑾誉也颇为惊讶地望着阿鲁捌航,调侃道,“你,艳福不浅啊。然不成还看上了旁的魔族的女子?” 紫瑛又道,“凌絮她果真没有把阿鲁熙的亲娘给大卸八块了么?” 瑾誉赶忙劝紫瑛,道,“孩子在,说话注意一些。” 阿鲁熙又道,“我父王,其实是我的义父,也不是我的亲生父亲。我父亲是赤地魔族里的一只赤地蝙蝠,专门戍守在赤地魔族的边关。我的亲生母亲是侍奉在夜子羌魔妃身侧的一只红蚂蚁,得知我父亲战死沙场以后,自缢而亡。” 紫瑛皱了皱眉,抬手去抚摸阿鲁熙的头,心中生了怜悯之意。 阿鲁熙却说道,“幻焰长公主不必可怜我,我自幼便知道赤地蝙蝠生来的职责,戍守边疆便是我们生来的意义。我母亲也不怪任何人,只怪与我父亲缘分太浅。而我却觉得倘或能够缔结友谊,那么久不必时常战争,戍守边关的将士便有归家之时。” 紫瑛却被阿鲁熙的一番话说得酸了鼻头,对着阿鲁捌航道,“你当初不该为了几只李子同东海龙王一战!” 阿鲁捌航便道,“我取他东海龙族几只李子而已,他却带兵杀入赤地魔族的关内,我没有下令顽抗,我让赤地蝙蝠一族退守。但赤地蝙蝠一族守护族地之心日月可昭,没有奉王命而退守,其实我也可以理解,那是他们的家园,我没有怪罪过他们之中任何一只蝙蝠。后来,因为李子的事儿,我亲自化身为……反正以净月宫的名义,去同东海龙王谈了一下,否则战事也不会这么快就熄灭了。只不过,魔帝好像还有再战的想法。” 紫瑛闻言,遂又蹲下同阿鲁熙说道,“你父亲是我们魔族的骄傲,你也是。我可以答应你,只要我在的一天,我便会努力平息两族之间的争端,决不让像你家这样的事儿再发生了,好么?” 阿鲁熙点头,又道,“听说长公主殿下,要嫁去天族和亲么?” 紫瑛闻言,勾唇一笑,道,“也算是吧。” “因为我们的魔帝陛下被一个来路不明的凡人女子所迷惑,无心再掌管我们魔族事务,才让我们魔族同天族的战争之中一直立于战败之地么?所以还要让长公主殿下取和亲,换一时安逸么?”阿鲁熙问道。 夜子羌已然及时过来阻止阿鲁熙,道,“阿鲁熙,母妃说过许多次了,这样话的从今往后不可再说出口了。一来,你父王并不想与东海龙族再起战争,并不是因为怕吃败战,而是因为战争必然要死将士,你父王不愿还有人流离失所,失去亲人。二来,六界若是能各安一处,相互帮助,岂不是更好。三来,妄议魔帝陛下时死罪。” 阿鲁熙原来还是蛮听夜子羌的话,乖巧道,“孩儿知错了,以后不再说了。” 然而,这边阿鲁熙的话才落下,已然有人听了这孩子的话,笑意盈盈地凑了过来,问道,“仿佛听见有人提及魔帝陛下和那歼诈的凡人一事。” 紫瑛回眸,原来是晚雨和宁奈走了过来,紫瑛便道,“二位妹妹来得这样迟啊,今日聂之魔君同氤浅妹妹的婚礼这样热闹,说起话来都听不清了。若是二位妹妹听岔了什么,也是有的,只是人家没说,却是从二位妹妹的口中说出的话,难免要给二位妹妹招惹是非了。” 晚雨遂拂袖道,“我怕什么,我就是说了,又如何!今日是聂之魔君和氤浅姐姐的婚事,虽说我之前有意于聂之魔君,但是既然聂之魔君成了我的姐夫,我也得帮她们一把。幻焰姐姐你说,聂之魔君和氤浅姐姐,一个魔族的长老,一个魔族的公主,他们联姻是多大的事儿,我们父君不来就算了,也不放思缕魔妃过来见证一下,是不是太过分了。” 紫瑛问道,“思缕魔妃?她还没有来么,我以为她都到了。” 宁奈遂过来拉着紫瑛的臂弯道,“姐姐你不知道啊,思缕魔妃被父王禁足了。因为今晨去倾花殿请父王过来参加婚宴,父王正和那个凡人在殿中……往常思缕魔妃去倾花殿也不需要通告什么的,那边的侍从也就惯了,让思缕魔妃自由出入,这不是就不巧遇上了,其实也不怪思缕魔妃啊。可我们那父君为了护那凡人的颜面,竟然将思缕魔妃禁足了,你说这个是不是有点过分呢。虽说我们几位也不是思缕魔妃所出,但平日里她待我们也不算太坏,这一回我们也看不下去了。” 紫瑛叹道,“竟有这等事!” 紫瑛的话音落下的时候,人群之中忽然掀起一阵涌动。那阵仗这样恢弘,其实紫瑛不必多看,也猜到那是他们的父君,魔帝苍梧空肆的銮驾来了。九只乌金色的饕餮拉着车架,气势汹涌地踏着墨海浓浓的浪花,滚滚而来。 然而,当众人看清了那车驾上所坐的人的时候,心口有一种碎大石的压迫感。紫瑛以为是那饕餮身上的乌金色的盔甲太亮,亮瞎了自己的眼睛,所以产生了幻觉。但当她听到身旁一伙魔交头接耳地讨论,频繁地提及那个来路不明的凡人,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了昔日思缕魔妃盛宠的位置时,紫瑛很确定,她没有瞎,没有幻觉。 她父君的座驾上,带来的的确是偷了她母亲的容颜的黎彤曦。 紫瑛气急败坏,真想冲上去给她拽下来,然而她自己显然先被瑾誉洞察了先机,狠狠地被瑾誉搂在怀中,道,“倘或你一直都是这个气性,我果真还不能安心回去天族了。要不,我去同魔帝说一说,这一趟带你一同回去吧。” 公子深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带着彩嫣游荡回来了,听见瑾誉这一句,插嘴道,“带幻焰长公主回去,怕是要触了天君的霉头,烧了花神殿的旧账算起来又是个没完没了。其实,就留在魔族吧,你去请个旨也没多久,而我搬个家,搬好了,就和魔帝说一说,把幻焰长公主接过去玩一阵,也挺好。” 瑾誉听公子深这样说,才略略放下心来。 紫瑛心上却还是怒气未平,道,“既然我父君来了,我过去请安总是可以的吧。” 瑾誉摇头,道,“我同你一起去。” 紫瑛快步走向魔帝苍梧空肆那里去,彼时苍梧空肆正小心翼翼地扶着那个凡人下了车驾,还不忘在她耳畔嘘寒问暖,又温柔地问道,“饕餮跑得急,也颠簸,你可觉得头晕,不若本座先去取一杯热茶来给你,压压惊。” 魔帝苍梧空肆的话落下,近旁的侍婢自是体贴地递过来一杯热茶,苍梧空肆亲手接了过来,先自己试了试温度后,才捧到那凡人的唇边,又亲手喂她喝下。这样细致又体贴的恩宠,的确是冠绝了魔族的后宫。 聂之魔君和氤浅因为魔帝的到来,也赶过来行礼,魔帝却只管把他二人晾在一处,低头同那凡人,道,“这里便是沁园宫,你一直说喜欢清雅的地方,本座瞧着这处不错,香樟树,碧洗湖,闲时本座可以同你在那湖心亭里吟诗作对。” 聂之魔君闻言,面色一沉,公子深见形势不大好,便笑道,“魔帝陛下,今日是特意来与新人们说笑的么?” 魔帝苍梧空肆才把眼眸从那凡人脸上移开,瞥了一眼聂之魔君和氤浅,令他们免礼,又道,“本座不是说笑,本座是觉得沁园宫的确不错,就是不知道聂之魔君可敢赠予本座。” 为一个凡人而去得罪魔族长老,可见苍梧空肆的确是昏了头了。聂之魔君是长老,他也有权联合其他七族长老废帝,难道苍梧空肆果真忘了,他当初离开花神凝珀后,是如何登上这帝位的。若没有七族长老,恐怕也是周折尽费,何况聂之魔君是七族之中最为拥护他的一位,魔帝此番的做派,的确令人心寒。 -本章完结- 第二百二十一章 无名无姓的凡女 聂之魔君缓缓起身的时候,眸子里飘过一阵凛冽的杀意,若不是他的手还牵着氤浅,只怕这是一场恶战的开始。如果连紫瑛都感受得到聂之魔君的狠绝,那么魔帝苍梧空肆便没有察觉不到的可能。只是紫瑛万万想不到,一代魔帝苍梧空肆竟然会为了一个只是皮相与当年的花神凝珀相似的凡人,而去和自己左膀右臂开战,想来他真是疯了。 公子深沉了眸色,也默然肃穆起来,握着彩嫣的手,缓缓松开。彩嫣知道,若是果真一战,公子深一定会站在聂之魔君这边的。彩嫣的眼睛掠过公子深的侧脸,望到了紫瑛的神色,紫瑛凝着眉,倒是她身后的瑾誉依旧是一副事不关己,云淡风轻的样子。 瑾誉牢牢地握着紫瑛的手,却在感受到紫瑛反握的力道后,松松地放开。他垂眸看着紫瑛的眼神,仿佛是在说,好吧,好吧,你去惹他吧。反正有我在。 紫瑛果然是从瑾誉的身边慢慢地走了出来,冲着魔帝苍梧空肆俯身一拜,那是长公主叩拜魔帝的大礼。魔帝最为疼爱的,自然是紫瑛,抬手免了她的礼,她遂扬眸望着站在魔帝身边的人。 其实,她不是没有对这个人再三忍让过,从前是因为她背负着妖星的名,后来是因为觉得水家公子的事,终究有所亏欠。如今再看到她的时候,紫瑛实在没有找到一个可以让自己继续容忍下去的理由,装作自己娘亲的模样,欺骗自己的父君,实属忍无可忍。 可紫瑛终归不是当年在天上时那个胆大妄为的幻焰神女,她可以毫无顾忌地做出任何事,只要瑾誉在她的身后,她的腰就不会有折弯的时候。如今想来,瑾誉是堂堂天族的太子,她又是魔族的长公主,将来他为天君,她为天后,为了顾他的颜面,她终归还是压下了气性。 紫瑛凝在手中的火术,还是渐渐地熄灭在掌心,而后深吸了一口气,问道,“敢问这位姑娘如何称呼,为何会立在我父君身侧,你不知道如今算起来,能够立在我父君身侧,出席这样盛大的典礼之人,也大约只有思缕魔妃而已。” 被紫瑛这般质问,她适时地露出一些惧色,魔帝苍梧空肆抬手轻轻拍了怕她紧紧地握着他手臂上的手,对着紫瑛道,“你退下。” 紫瑛莞尔一笑,道,“父君,事无不可对人言。何况,父君既然已经将她带来了,也就是想要她名正言顺地出现在魔族里,既是如此,为儿为臣的总该知道如何称呼吧。何况,她如今还尚未有所封号,今日之事的确有逾越之嫌,若是有什么旁的特别的缘故也就罢了,总是要让魔族上下心悦诚服的道理,事情方能说得通,做得下去。当然,父君是一族魔帝,所作所为必然有父君的道理,父君也大可不必一一解释。只是,今日幻焰想要作为女儿,问父亲一件,女儿不明白的事儿罢了。” 瑾誉听了紫瑛这番陈述,暗自笑道,幻焰从前的口齿果然丝毫没有变,而这般恳切措辞,也的确令人无可婉拒。最聪明的是,不论君臣之礼,却论父女之情,只怕魔帝现下再想以气焰压制,也压制不住女儿一番恳求。 果如瑾誉所料,苍梧空肆终究是被紫瑛说动,沉了沉面色,挥手道,“罢了,不过是因为她之前体弱一直将养在倾花殿里,今日见族中有如此喜事,就想带她出来见一见,换个心情。也是本座没有考虑周到,原该给她另外配个车驾,又担心她被魔族诸怪所吓,故而才没有在乎到礼制。” 紫瑛遂道,“父君这样说,女儿便明白了。父君说的也对,一个凡人见过什么样的世面,自然也不懂得进退之事,更不会明白什么时候该提醒父君。” 苍梧空肆终究还是因为紫瑛的这一番话横了眉,却听紫瑛道,“如果我母亲还在,也许今日之事根本就不会发生。”苍梧空肆又因为听见紫瑛提及凝珀,心口一阵触动,到底是把触怒给忘得一干二净。 紫瑛又顾及到聂之魔君的颜面,便又说,“沁园宫的确是美,我来魔族的时间不长,但到底是听族中长老提及,当初父君如何看重聂之魔君。沁园宫是魔帝登基以后,赐给聂之魔君的第一座府邸,也的确很配衬聂之魔君清雅之怀。倘或换做旁的人,也不知道是不是会辜负了这座园子的情怀。何况,父君还把氤浅妹妹许给了聂之魔君,亲上加亲一举着实感人。方才父君说想要回沁园宫,可是父君觉得有更好的园子,要赐给聂之魔君夫妇?” 魔帝苍梧空肆被紫瑛这般提点,倒果真想起了昔日与聂之魔君的情义,到底是觉悟自己方才过分了,遂道,“云居别院不错,聂之魔君若是喜欢,便拿去吧。” 聂之魔君眼中的杀意也只是略略退去一半,云居别院的确是能够与沁园宫媲美,只不过云居别院到底是偏远了些,可这也算是魔帝苍梧空肆言和的姿态。如论如何,苍梧空肆还是个魔帝,聂之魔君断不能够过于较真,改朝换代这种事对于目前庞大的魔族而言,终究还是太过兴师动众了。 紫瑛遂对着氤浅使了个眼色,氤浅便伏在聂之魔君耳畔道,“从小,我就喜欢去云居别院玩,父君送的这个新婚礼物,我真是太喜欢。不知夫君意下如何?” 聂之魔君遂收起了杀意,对着氤浅道,“你高兴便好。” 紫瑛这才慢慢安下心来,不得不叹一句,英雄难过美人关。 因有了这一出,方才还算和美的气氛一下子就紧张起来,但终究是场婚礼,湖心中央驶来几只漂亮的画舫,画舫船头立着几位姿容出色的魔姬,又唱又跳的很快便把气氛重新活跃起来。 紫瑛也慢慢走到瑾誉身边,挽起瑾誉的手,正要离开的时候,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似地,举步走到苍梧空肆身边的那个人跟前,眸光落在她故作楚楚可怜的脸上,道,“上回,桐桦殿的饺子你若是喜欢的话,我再命人送一些去给你。” “你们私下见过?”魔帝苍梧空肆显然并不知情,有些惊讶地问道。 她遂道,“上回,我刚刚能下床那几日,因为闷,自己出去走走,不知不觉的走到桐桦殿,还好有长公主殿下热情款待。” 魔帝苍梧空肆的眸子落在紫瑛身上,紫瑛遂笑道,“我也还以为是母亲来了,不过,终究不是我的母亲。” 她低下头,没有答话。 紫瑛遂笑道,“那么,若是我要派人送饺子给你,我要说送给谁呢?” 她眸光一滞,随即笑道,“我从前在凡间的时候,的确有过一个名字,但关于那个名字的回忆,我不想再想起了。所以我没有名字,我听说你的母亲唤作凝珀,所以我……” 紫瑛眸子里忽然蓄积起锋芒,她却转了话锋道,“所以我断断不敢用这个名字,我知道无论是魔帝陛下的心里,还是你们的心里,永远不会有人超越花神凝珀,更妄言去替代她了。我很喜欢墨海的那一片彩色珊瑚,所以我……” 她的话终究没有说完,迟到的荧鸯拉着风夜芜的手,掩在人群涌动之中,声音却那么空灵而清透地穿过人群,响彻在她的头顶,“那片彩色珊瑚是我种的,还请你放过。” 她原本才昂扬起来一些的气度又被荧鸯这么一句彻底打压下去了,魔帝苍梧空肆终究是不忍心见她如此的,遂对着荧鸯道,“堂堂长公主有话不到本座跟前来说,躲在后头是什么意思,本座何时教过你如此?” 荧鸯闻言,松了风夜芜的手,正要往前走的时候,却发现风夜芜却正拉着她的。她遂回眸一笑,执意将手抽离,步履庄重地走到魔帝跟前,施礼道,“方才见父君正与幻焰长公主说话,故而不愿打搅,但是听见有人说喜欢我种的珊瑚,就又忍不住叨叨了一句。” “人家既是喜欢你种的珊瑚,可是好事一桩,你却好似并不乐意。”魔帝问道。 荧鸯浅浅一笑,今日因为是素颜,故而愈发和彩嫣相像,却是那说话时慢条斯理,大方优雅的模样是与彩嫣截然不同的。荧鸯的眸光瞥过那个凡人的时候,还是带了些长公主的审度之势,令她觉得背脊微微一凉。她也不是完全没有听过这位荧鸯长公主,比起紫瑛来,狠厉与温柔并济的声名在外,更是令人心生畏惧。 她没有忘记,来魔族之前,那个驯魔师的告诫,魔族之中,她最应当小心的其实不是公子深,不是思缕魔妃,不是聂之魔君,更不会是夏紫瑛,而是这位荧鸯。荧鸯的术法也许并没有在公子深或是聂之魔君之上,但荧鸯的心思千回百转,却不是轻易可以抓得住的。当荧鸯对着你笑的时候,也许她早就策划好暗杀你的计划,只是你永远不知道那场计划什么时候开始的,也不会知道你会死在她所选择的那一种手段之下。所以,她第一个目标,其实是如何除去荧鸯。 但真正面对荧鸯的时候,她却忍不住瑟瑟地抖动肩膀,这让魔帝苍梧空肆略微有些紧张地又将她搂在怀中,荧鸯却凝视了她良久,才笑道,“父君,她的确生的很美呢。这样美的女子看上我种的珊瑚,我又怎么会不乐意呢,只不过,魔族上下都知道,我种那片珊瑚是为了等阿深。可是阿深舍弃了我,求得了与我一模一样的烬梦仙子,我好不容易才走出伤痛,何必再要一个人以珊瑚为名,又天天在魔族里令我回想伤痛呢?” 荧鸯说着,走到她的身边,低柔地笑道,“所以你应该不会介意吧?” 她蹙着眉目,很勉强地对着荧鸯笑道,“自然不会。” 荧鸯又回身去看紫瑛,走到紫瑛身侧,低低地道,“我仔细瞧过了,依我的阅历里,的确还没有见过这样无缝的易容术。” 紫瑛望着荧鸯,荧鸯勾唇一笑,又窃窃道,“罢了,她如果只是一个求恩宠的凡人,就随她吧。倘或是其他的话,我也不会放过她的。” 紫瑛点点头,荧鸯走到风夜芜的身侧,彼时风夜芜的神色着实有些难看,荧鸯遂笑道,“你吃醋了?因为我方才提到阿深了么?可是我的确没什么可避讳的,句句属实。谁还没有过曾经呢,但是我的现在却完完全全的是你的,这样不好么?” 风夜芜闻言,只是看着荧鸯,久久没有说话。 荧鸯遂拉着风夜芜离开了这是非之处,风夜芜思前想后,还是告诉荧鸯道,“也许瑾誉殿下这回回去天族,我也需得一同回去。” 荧鸯笑道,“那就回去吧。” “我得回去同我父神和母神禀明我们之间的事儿。”风夜芜淡淡地说道。 荧鸯心上一阵欣然,却还是说道,“不必了,我不求什么名分之事。” 风夜芜却执意道,“可是我求,倘若我真心实意地喜欢一个女子,我需得娶她为妻,否则我担忧是不是哪一日她就成了别人的妻子。” 荧鸯低头莞尔风夜芜拉着她的手,道,“我不在的日子里,你应该多和幻焰长公主往来,依我看来,那个凡人并不会是什么简单的角色。” 荧鸯点头,心上明明暖如热炉子一般,嘴巴上却满不在乎地说道,“你没看出来,她很怕我么?” “正是因为她很怕你,才会想法子除去你,你更要多加小心。”风夜芜认真地说道。 荧鸯皱了皱眉,她从前一直以为很多想法,只有公子深才有办法与她同步,却没有想到原来风夜芜也可以与她同步。她心中一阵惊喜,遂停下脚步,挽着风夜芜的手臂,道,“你安心去吧,我与幻焰毕竟是姐妹,相互扶持是肯定的。她若是出事,我不会袖手旁观,我若是出事,她也不会坐视不理的。何况,瑾誉殿下已然在她身边安排了人保护,我们不会那么容易出事的。” 风夜芜点了点头,荧鸯又道,“你既然这样说了,那么我便在魔族等你的好消息。” 风夜芜低头浅笑,荧鸯便挽着他的手往那花丛簇拥的深处走了几步,却不曾理会身后那些依旧在围绕在魔帝空肆身侧的人。与他们一般,不愿纠缠于纷扰的还有公子深和彩嫣,而与他们不同的紫瑛虽有心,但终究是余力不足的,自知再坚持下去也没有什么好处。 紫瑛便对着身旁的瑾誉道,“我忽然觉得有些乏累,不愿再在此处了,想去看看思缕魔妃。不曾想多日没有见到她,竟有些想念她呢。” 瑾誉闻言,却道,“但终究是聂之魔君同氤浅的婚礼,若是早去了,只怕……” 瑾誉的话还未完,聂之魔君已然笑道,“我和氤浅不在乎这些,婚宴原是要快快乐乐的,若是令人不舒服,那么不来也罢。” 瑾誉又道,“聂之魔君哪里话,本君和幻焰长公主难得参加这样一场婚礼。” 聂之魔君便又说,“婚宴事务繁忙,招呼不周。” “聂之魔君客气。”瑾誉说道。 哪里知道氤浅却忽然挽着聂之魔君的手臂,摇摇晃晃地说道,“其实,我也很想去见见思缕魔妃的。” 紫瑛便过去扶着氤浅道,“今ri你大婚,若是不在此处,失礼于其他宾客了。我既然去看思缕魔妃了,便把你的心意也带去就是了。” 氤浅闻言,又被聂之魔君劝了几回,遂也就打消了去看思缕魔妃的念头。倒是紫瑛和瑾誉往思缕魔妃那边去的时候,氤浅交托了许多糕点让紫瑛带去。阿鲁捌航和夜子羌带着阿鲁熙也一并前往。但其实,这也是紫瑛第一次去添花殿见思缕魔妃,添花殿其实是仅次于魔后所居的簪花殿的,足可见往常思缕魔妃在魔族后宫的地位。 但许是因了近日,思缕魔妃屡遭魔帝责罚的缘故,添花殿里的气氛也颇为安静凝重。门前洒扫的婢子见了紫瑛和瑾誉前来,忙不迭地进去通报,另一个正擦梁柱的婢子从那梯子上小心下来,行了礼,感恩戴德地道,“几位有心,竟还挑了这个时候来探望魔妃。难怪我们平日在魔妃面前说那些魔姬势利之时,魔妃总是说无所谓。有心的,不是在你风头盛时来探,而是在你风头不再之时还愿意来探呢。” 紫瑛遂笑道,“你叫什么名字,这样伶俐。” “谢长公主殿下谬赞,小魔恰恰就叫伶俐。”那小婢子答应道。 跟在紫瑛和瑾誉身后,原本与阿鲁捌航和夜子羌同行的阿鲁熙却在看见伶俐后,赶忙跑向前,拉着伶俐的手,道,“伶俐姐姐,你还记不记得我,褐熙!” 伶俐皱着眉目,仔细瞧着阿鲁熙,恍然大悟道,“赤地蝙蝠阿坝何叔叔家的褐熙弟弟。”说着,张开双手给阿鲁熙一个大大的拥抱,又听他说的,“我现在不叫褐熙了,我现在随了我父王,唤作阿鲁熙。” 伶俐见了阿鲁捌航和夜子羌,也行了一个大礼,道,“伶俐见过赤地魔王,魔王妃。” 阿鲁捌航令她不必多礼,又问道,“你们竟然识得?” 伶俐遂说,“从前没有被选入皇宫的时候,我家也在赤地蝙蝠的栖息地啊。我的父亲是一只老赤地蝙蝠,如今是打不动也守不动了。好在我的哥哥有些小本事,在皇宫做了禁卫,就把我也带进来了。我没有进来之前,常常和褐熙弟弟一处玩耍的。” 紫瑛笑道,“原来是儿时的玩伴呢。” 然而却在此时,添花殿里的婢子出来通传,说是思缕魔妃有请几位。瑾誉和紫瑛等便往里边进去了,阿鲁熙毕竟还是个孩子,去见思缕魔妃也无甚意思,便留下他与伶俐一处玩耍叙旧。 而他们进入添花殿正殿的时候,思缕正伏在案前研磨什么东西。旁的人或许猜不到,但紫瑛一嗅到这些花瓣研磨后迸射出的香味,便可以猜到思缕魔妃瓷盅里搁着哪些配料,遂说道,“凌霄红二钱,桂枝一钱,墨金牡丹三钱,彩虹珊瑚末一钱,思缕魔妃这做的可是紫红色的口脂呢?” 思缕魔妃闻言,笑道,“你倒是知道,怎么你也会调制这些东西么?” 紫瑛便道,“略知一二。” 思缕魔妃没有放下手中的活计,也依旧没有抬眸,低低道,“我竟忘了,你原是花神凝珀之女。从前花神凝珀调制的香粉,可是六界女子千金难求之物呢。而起她当初的那面凝脂镜,可是容纳了天下奇香呢。听说,也传到了你的手中。” 紫瑛点点头,思缕魔妃便道,“哪一日,你也给我调一味香粉试试看。我到底是人老珠黄了,其实敷那些东西也没有什么作用。” “魔妃何必如此伤怀,依我看,魔妃的容颜并无所改变。”紫瑛说道。 思缕魔妃这才放下手中的活计,抬眸见了瑾誉,阿鲁捌航以及夜子羌,眸子里的光一沉,温文缓慢地说道,“瑾誉殿下也来了,就连言音的飞弦琴,蓬莱阁的小公主也在。” 阿鲁捌航和夜子羌并没有想到自己也会被点名,而且是一眼识破。故此,他们也觉得没有再伪装下去的必要,然而他们却听到思缕魔妃很快地改口道,“我果然是老了,老眼昏花了,赤地魔王和夜王妃我都能认错了。” 思缕魔妃一面说着,一面从案前缓步走了出来,走到他们跟前,道,“你们今日不是应该在沁园宫参加聂之魔君和氤浅的婚礼才对么?” 紫瑛便道,“原本是的,但是,就是忽然想来看看您。” 思缕魔妃遂笑道,“他带那个凡人女子去了吧?” 紫瑛没有答话,思缕魔妃遂道,“迟早的事儿罢了,我方才就在替那凡人女子调制一味香粉。既然魔帝陛下这样喜欢她,那就成全了她吧。” 紫瑛皱了皱眉没有说话,瑾誉却道,“魔妃说的是,但魔妃果真要离开这里,随着公子深去一趟锦瓷宫么?” “总比被禁足在这里强,禁足在这里的我是没有任何灵力的,你应该看得到魔帝陛下在我身上下了很重的禁制。而这种禁制只会制约我身上的灵力,让我手无缚鸡之力。”思缕魔妃叹道,又说,“其实,瑾誉殿下担心的事儿,我也很担心。但幸好有阿鲁捌航和夜王妃在此,待我先去了锦瓷宫,消了这身上的禁制,我自然会重新回来的。” 瑾誉便道,“也许这个禁制,本君可以替魔妃破除。” 思缕却摇头道,“有些事我还没有准备好,若是你来破除,那么必然要揭露一些我还不愿揭露的事儿。” 瑾誉闻言,心下明了如镜,便也只得作罢。 -本章完结- 第二百二十二章 魔元丹 思缕魔妃禁足三日后,聂之魔君与氤浅的婚礼也终于结束,而她亦重新好恢复了自由。当魔族上下都在期待一场思缕魔妃与那个无名的凡人来一场血雨腥风之时,思缕魔妃却自请去了锦瓷宫为公子深操办迁移锦瓷宫事宜,且给的缘故也是这般合情合理,令人找不出错处。重点在于公子深也做了正面回应,十分欢迎思缕魔妃过去,魔帝苍梧空肆也就允了。 原以为也许还会再等些时候,才会启程,谁知魔帝清晨允了,思缕魔妃与公子深还有彩嫣下午便启程离去。一时间热闹的桐桦殿归于宁静,紫瑛坐在院子里,那棵老海桐树上已然开满了白色的团花,那些团花越开越大,越大越沉,仿佛就要坠下。 瑾誉却忽然抱来一张琴,坐在那花树下,素手拈琴弦,琴音铮铮淌过紫瑛的耳畔。紫瑛忽然就红了眼眶,这曲调如此熟悉,她怎么会忘却。当她还不能够忆起幻焰的记忆时,每日被那些记忆的碎片搅扰,一场又一场的梦魇之中,慌乱的心跳,恐惧的心魂,若不是受了这琴音的安抚,她早就失了正常的心智。 紫瑛起身,踱步到瑾誉的跟前,叹道,“从前你说你一直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是感动的。然而,原来听到这样的琴音,才是动心的,动得发痛。是不是说,每一回你在为我抚琴的时候,你的心也如我现下这般痛呢?” 瑾誉没有抬眸,依旧拨弄着琴弦。 紫瑛绕过琴,在他身侧坐下,低声吟唱道,“玉扳指,银丝弦,广袖青挽指尖绕。金缕衣,锦绣裙,花下琴前眉间遥。” 瑾誉忽然停下手中的琴弦,侧过脸来,望着紫瑛道,“我去天族的日子便定在后日,我和风夜芜一同走。” 紫瑛点点头,瑾誉又道,“所以,今天你必须学会这首曲子。” 紫瑛笑道,“别是做饭,也别是术法,琴棋书画都难不倒我。” 瑾誉叹道,“我知道,可我还是想自己弹给你听。” 紫瑛偏头靠进瑾誉的胸膛,道,“瑾誉哥哥为我做得已经够多了,我也很想能够为瑾誉哥哥做些什么,但我知道你其实不需要我做什么。既然如此,那么就让我在你不在的时候,替你将我自己照顾好。” 瑾誉闻言,心上一软,将紫瑛拥得更紧,仿佛生怕一阵风来,便会将她卷了去似地。他将自己的下巴抵在紫瑛的头上,她的发柔柔地贴在他的肌肤上,那也是相近的触感。紫瑛抬手握着瑾誉绕在她锁骨上的手臂,玄色的广袖触在指尖有一种清冷的孤傲。 她的瑾誉哥哥,是别人眼中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永远只能够被膜拜。然而,在她心里,永远记得的却是那些年孤单年幼的他,仿佛只和她有相仿的经历,也只许她慢慢地靠近,慢慢地走入他的心底,然后紧紧地圈在心上,再也不放她离去。 她忽然笑道,“瑾誉哥哥,还记得么,从前你身上并没有什么香气。后来,我执意要将那冰玉留兰植在你的寝殿之中,可是第一次移植冰玉留兰的我,竟然失手将六界唯一一株冰玉留兰给种死了。” “是啊,为此长兰芳主几乎要杀了你。”瑾誉笑道。 紫瑛便说,“长兰芳主也是刀子嘴豆腐心的,她再怎么气我,也不会真的杀了我。说起来,我真的很想念十二芳主,等我嫁给你以后,我一定要回一趟花神殿去看看她们。” “也好。”瑾誉点头道。 紫瑛又说,“还没说完呢,冰玉留兰死了以后,我就挖了一棵不知道是什么兰花,和你说那是绝世兰花,如今我都忘了我当时忽悠你的时候,给那兰花起的名字。” “瀛洲晚晴兰。”瑾誉说道。 紫瑛便笑说,“这个名字我起的不错,还蛮有内涵的。” 瑾誉又说,“如今兰花之中也的确以你送我的那株兰花为王了,而那一族的兰花,瑾誉太子也的确亲自赐名瀛洲晚晴兰,还书了一块匾额。从此以后,六界之中的兰花,都得以瀛洲晚晴兰马首是瞻,这是天族太子的命令,不可违抗。” 紫瑛惊道,“瑾誉哥哥,你也太抬举那花儿了。” 瑾誉笑道,“未来天后娘娘看中的花,自然是好的。后来,我还命文曲星为瀛洲晚晴兰作赋,但是这篇赋拖了好久。这回回去的时候,我同他讨一讨。” 紫瑛无言,只是望着瑾誉的眼睛里盈满了幸福,弯弯如月钩。 彼时,微风拂过,满树的海桐白团花摇摇坠下,砸在琴弦上,拨乱铿锵的音调。瑾誉赶忙抬手挡在紫瑛的头顶,道,“这魔族的花还真是奇怪,一点轻盈婉转的美感都没有。在天族若是下起花雨是何等曼妙的事情,在这里却跟下冰雹似地。” 紫瑛也觉得颇为怪异,遂拉着瑾誉赶忙逃离那棵老树,却不曾想离开树下后,再去看那树冠,却是另外一番景致。原本被白色团花压弯的枝桠慢慢地直起来以后,在落花之处结出传说中的魔元丹。 紫瑛被这满树累累的魔元丹所惊艳到,叹道,“原来魔元丹是这个模样,一盏一盏的,好像是点亮的橘子灯,若是此刻是夜里一定很美吧。” 瑾誉勾着唇,悠悠地笑,映着那橘红色的光芒,显得愈发的迷人,仿佛是从骨子里透出一股与众不同的清雅高华的气息。哪怕这暖红色的光芒如此灼热,也染不掉他白玉无瑕的气度,只是令他的白玉无瑕的气度愈发显赫罢了。 紫瑛笑道,“不过,最好看的还是我的瑾誉哥哥。” 瑾誉亦笑道,“是么?”他抬手将紫瑛落在鬓边的发丝拢到她的耳后,显出温柔的下颚,捧在他的掌心,那样珍视地说道,“可我却觉得最好看的是你。” 紫瑛低头一笑,这一低头便看瑾誉今日的腰带有些不大一样,从前他的腰带总是选那种低调不显眼的青黛色的,今日也依旧是青黛色的,不同的是在左侧腰间金线绣了一只龙形纹,虽不算精细别致,倒是透了些磅礴的风骨。 紫瑛抬手触到那处,皱眉道,“这腰带我从前怎么都没见过呢?” 瑾誉便道,“昨日去了一趟荧鸯的画舫,去找的风夜芜,约个时间回天族。不曾想那画舫上种了几株蔷薇花,蔷薇刺不知怎地就勾到了我这腰带上,于是就勾破了,于是就烦劳荧鸯给我补一下。” 紫瑛闻言,眉角一挑,细声细气地笑道,“哟,是荧鸯姐姐给绣的啊,难怪这么漂亮了,只怕是倚画的心思又重新动了吧?” 瑾誉沉了沉声,又道,“倚画那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再怎样风夜芜那个大醋缸还在那儿蹲着,若是有些什么,不怕他同我拼命吗?” “他也打不过你。”紫瑛说着,故作生气地转过身去。 瑾誉便道,“打不过是打不过,但是他那个拼命的劲儿,也能给我伤个断手断脚的。我若是断手断脚的也没有什么,反正照样也是好好的保护你。但是,我主要是不愿意和他打,赢了他,我也没有什么面子,就怕被传为以大欺小,这样也不是很好,虽然我也没有那么在乎名声。但是我怕你跟着我,也被传得不大好听。” 紫瑛依旧没有转回来,瑾誉又继续哄道,“何况,补这个腰带的时候,风夜芜从头到尾都在,倘或你还是不信,我便把他召来,当面对质就是了。” 紫瑛依旧默着不言语,瑾誉便抬手,准备施个术法,将风夜芜变到桐桦殿来。紫瑛因为看见了他指尖的灵光映着她的余光,她立刻转过身来,赶忙拉住瑾誉的手。这一拉,瑾誉的灵力还未收起,便把两人的手狠狠地黏在一块,瑾誉一收手,猛地把紫瑛拉进怀中,一双唇遇上另一双唇,温软而炙热。 瑾誉含笑把这个不经意的触碰,发展成更深一些的拥吻。然而,瑾誉的心思显然没有感动苍天,荧鸯和风夜芜出现在桐桦殿门前的时机不大对。但是荧鸯是见惯这种场面的,所以也就没有什么可惊诧的,干脆也就不动声色地拉着风夜芜自己个在桐桦殿里找了个位置坐下。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风夜芜实在受不了了,口干舌燥地取了杯盏想要倒茶喝,发现茶壶里没有水,使劲倒了倒,一个不小心把茶壶盖子给甩掉在地上,碎了响了。于是,紫瑛从梦中惊醒,狠狠地推开瑾誉,瑾誉第一次以这么不完美的姿态摔倒在地。 纵使荧鸯这种见惯了大场面的,也难得见一回天族太子摔倒,关键还是那么轻易地被推倒了。荧鸯一时没有把持住,起身抬手,施法定格了一下那个画面。当然瑾誉的修为,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被荧鸯定格住的。 于是,荧鸯觉得十分可惜,以一种悲怜的眸光望着紫瑛。 紫瑛便道,“你们来了,怎么也不吭声啊?” 荧鸯遂笑道,“不想打搅你们。”荧鸯说着,眸子扫向地上坐着的瑾誉,道,“我从没见过瑾誉殿下忘情的模样,不曾想竟是这个模样,的确与众不同。”荧鸯说着,忍不住唇角那抹笑意,又对着紫瑛道,“你果真不打算扶他一下么?” 瑾誉便道,“无所谓,地上凉快。” 荧鸯点头,又道,“可我怕我画舫上的那只花妖心疼呢。” “哪知花妖?”紫瑛紧张兮兮地问道。 荧鸯也不打算隐瞒,直言不讳道,“昨日他去画舫找风夜芜,我同风夜芜正在里头午睡,他修养不错,没有即刻就扰了我们的美梦。所以,今天我和风夜芜不打搅你们,就算是回报了。不过,他坐在我画舫里,却把我画舫里摆着的一盆蔷薇花给吸引了。花儿为他成了精,昨天不舍得他走,就刺了他的腰带。” 紫瑛闻言,叹道,“原来是一只花妖啊。” 荧鸯点头道,“我来,是为了说这花妖的事儿。昨儿还好端端的在我那处,今晨起来,就剩下一个光秃秃的盆子了,我想她是不是果真为了瑾誉殿下,寻到你们桐桦殿来了。” 紫瑛这才了悟,道,“哦,你这是来找你养的小花妖啊。” 荧鸯点头道,“因为风夜芜要和瑾誉殿下回去天族,若是不想着养些精怪来解闷,岂不是等待漫长,时光无趣么。” 荧鸯说的话,紫瑛颇为感同身受,于是也四下看了一番,道,“可我这里的院子就这么大,你从前也住过这里的,不会看不出来,这院子里半朵蔷薇花没有。” “会不会化作人形了。”风夜芜说道。 荧鸯摇头道,“怎么可能呢,小小花妖,那点修为。” 风夜芜不解道,“那会去哪里。” 荧鸯叹道,“瑾誉殿下在这一处,她却不在这里,我也想不出她会去哪里了。” 然而作为整件事的起因的瑾誉却干脆靠着老树盘坐起来,荧鸯便问道,“从前便听说殿下的琴艺尤其好,不如请殿下奏一曲,说不定能让我那小花妖感动一番,也就寻了过来。我便在这里守株待兔就好了。” 紫瑛心底还是有些醋味的,怎么能够让瑾誉去为别的女子奏琴呢,遂对着荧鸯道,“风夜芜不会奏吗?你怎么不让风夜芜奏!” “小花妖若是喜欢他,那就让他奏一曲也没有什么。想不到幻焰妹妹你这么的小气啊?又不是瑾誉殿下喜欢小花妖了,人家情窦初开,单相思呢,你就不能够包容包容么?”荧鸯打趣道。 紫瑛摆了一副‘我就这样,咋地’的表情,走到方才瑾誉抚过的那张琴前,道,“旁的什么我也不会,抚琴倒是会一些。尤其是听那些名家演奏过一遍以后,就特别能够按部就班,弹得与那些名家所弹的分毫不差。方才我听瑾誉哥哥奏了那一曲,现下刚好让我卖弄一下。” 紫瑛说罢,回眸望了眼瑾誉,道,“你说如何?” 瑾誉笑道,“你说如何便如何。” 紫瑛遂挽起袖子,凝了凝心神,坐在那琴座前,长指刚刚触及那琴弦,脑海里却已然开始回放方才瑾誉的手指如如何油走在琴弦上的,每一音每一律都不曾差错地重复着,仿佛此刻的她便是彼时的瑾誉,心绪一致,心弦一致。 琴音淙淙回荡在桐桦殿,震得那一树的魔元丹在风中摇摇晃晃的,颇为优美。有一颗魔元丹忽然落下,靠着那琴前发出温柔的光芒,仿佛侧耳倾听的少女一般。他们都只道魔元丹能够增加魔的修为,却忘了这些魔元丹之灵若是不曾被吃下,又机缘巧合地添了些灵力是可以开口说话的,甚至可以通晓六界千万年之事,并没有它们不知道的,只有它们不愿意说的。 时光不知道在这漫漫琴音之间流淌而去了多久,只是紫瑛手下的曲调慢慢转至高嘲跌宕之处,引人入胜之章,却忽然罢手止音。惹得那桌上侧耳聆听的魔元丹有些不悦,众人却浑然不觉,紫瑛遂抖手抱怨道,“我都弹了这么许久,怎么也没见花妖出现啊。” 风夜芜叹道,“会不会你奏得不像瑾誉殿下所奏的啊?” 紫瑛笑道,“一听就知道你从没听过瑾誉哥哥奏琴。” 瑾誉遂道,“方才连本君自己都以为是本君在奏琴呢,若是论琴艺模拟,恐怕六界不会有人超越紫瑛了。” 荧鸯便道,“那就奇怪了,按说她那么倾慕瑾誉殿下,不可能不现身的啊。” “只是一面能有多喜欢啊?” 这一句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他们四人面面相觑,却终归不是他们之间的谁说的。紫瑛遂笑道,“是不是小花妖来了,同我们玩笑呢?” 风夜芜点头道,“有可能,修为尚欠,化不了人形,说个话总还是可以的吧。” “我不是花妖,那么低级!” 众人再次面面相觑,唯有紫瑛的肩膀有些哆嗦,蹭到瑾誉身后道,“若不是花妖,会不会是只鬼魅之类的么?” 荧鸯冷笑道,“堂堂魔族的长公主怕鬼!还是半魔半神之身,请问你怕鬼什么啊?” “断手断脚的,脑袋残缺的,不恶心么?”紫瑛应道。 “你放心!我脑袋好好的,也不断手断脚,就是没手没脚。”那个声音再次响起。 紫瑛闻言,背脊梁一冷,直接扑在瑾誉的怀里,紧紧抱着瑾誉的腰道,“你看它还说自己不是鬼,不是鬼的话,怎么会没手没脚的呢?” 瑾誉四下环顾了一周,却也的确没有看见什么鬼影,便道,“本君在此,休得装神弄鬼!” “早就看出来你小子是瑾誉太子了,不过从前你姑姑言音在的时候,还恭恭敬敬地唤我一声爷爷,你小子倒是敢在爷爷面前摆架子。好吧,就算现在六界以天族为尊,需得拜一拜你这太子殿下,可就算爷爷当真给你跪下拜了,你也不一定受得。”那声音一面说着,一面狂笑。 紫瑛便道,“那你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瑾誉此刻却阻止紫瑛道,“不可造次,瑾誉敢问这位长老究竟是六界之中的哪一位。” “言音的这个小侄子倒是识时务,爷爷从前一直挺喜欢言音的,因为言音看着就像是个会教小孩儿的好姑娘。没想到把你教的不错。”那声音倚老卖老地笑道,又说,“爷爷就是你们面前这株老海桐树上最老的一个魔元丹之灵,从前还未结成果子的时候,我就藏在树干里沉睡,三千年结一次果,我才得以醒来。” 紫瑛重复道,“魔元丹,最老的魔元丹。”紫瑛念念叨叨地,眸光慢慢地移到方才所抚之琴的琴案前,那颗忽明忽灭的橘子灯。 因为对上紫瑛的眸光,那橘子灯飘飘然悬在半空,光滑的橘皮上立时生出了一双眼睛和一张嘴巴,笑呵呵地看着紫瑛道,“老头望涯见过幻焰长公主。” 紫瑛嘻嘻笑着,指尖指着那盏橘子灯,道,“那你就是一直在和我们说话的那个老头,你叫望涯啊。” 瑾誉便赶忙道,“原来望涯魔尊在此。” “什么魔尊不魔尊的,我已经是个魔元丹之灵了。从前为了言音,也早就放弃了魔族的尊位。我如今就是还想听一听当初言音抚的那琴,那曲。我知道那把古琴现在就在魔族,只要你们成全了我的这个心愿,那么无论你们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们。”望涯说道。 紫瑛惊道,“我们想知道什么,你果真都能告诉我们么?” 荧鸯因为一直都在魔族长大,多多少少是听说过关于这个望涯魔尊的只言片语,以望涯的修为和年纪,上下六万年的六界大事的确没有他不知道的。荧鸯便对着紫瑛道,“望涯爷爷的话还是不必怀疑的,但是现在我们最需要的是那把言音神女用过的古琴了。” 瑾誉便道,“那也不难。” 荧鸯回眸看着瑾誉,瑾誉便道,“但望涯爷爷应该知道,本君是不可能找到言音姑姑了。姑姑她早就羽化了。” “这个我知道,但是以这个小丫头的琴艺,大约就是可以让我重返当年的感觉了。”望涯说道。 紫瑛却为难道,“就是把古琴摆在这儿,我也弹不出来啊,我从来没有听过言音神女奏琴。瑾誉哥哥听过么?” 瑾誉也摇摇头,望涯便道,“那有什么难的,我把她抚琴之时的模样全都记在我的脑海里,我可以变化出来给你看,给你听啊。” 紫瑛抬眸望着瑾誉,瑾誉遂道,“愿不愿意奏一曲,就看你自己了。反正也不是我找花妖是吧。” 紫瑛望着荧鸯道,“也不是说一定不能帮你找,可是你可记好了,这回给你找到了,你可看紧了,再丢了,我可不给你找。还有!绝对不能回头黏着瑾誉哥哥。” 荧鸯便过去拉着紫瑛的衣袖,道,“哎呀,我的好妹妹,你给我找到了,你的瑾誉哥哥和我的夜芜弟弟该回去天族九重宫阙,哪里还有让那小花妖觊觎的机会呢?” -本章完结- 第二百二十三章 飞弦神琴重现 望涯说能够将他脑海之中关于言音上神拂曲的模样变幻出来,给他们看。他们于是就坐在桐桦殿的院子里,满地铺满了白色的海桐花花团,倒是绵软,还盈着清雅的香气。望涯又说,要借助海桐花落下的香气变化出那些记忆,又要借用一下当年花神娘娘的那枚胭脂盒。 紫瑛原就不是个小气的人,当她取下腰间的胭脂盒,打开盖子,盖子上的镜面照射出地上那些海桐花堆积的香气,宛如婀娜纤妙的腰肢,细软地摇曳在无形的风中。而望涯便是借着镜中香气的影像,而施展术法。 紫瑛他们得以在凝脂胭脂盒盒盖的镜子之中看到言音神女原本的模样,细眉长而淡,如烟如雾,眼眸虽是单眼皮却并不小,瞳孔宛如龙眼之核一般,隐在长长的睫毛影子之下。还有一只鼻直而挺,鼻头圆润而精小,鼻子之下两片淡桔色的唇宛如蜻蜓一点。这个女子的一切仿佛都是这般精巧,个头也不高,却唯独十指纤长。 她一身的衣练如洗,抱着那把古琴赤着脚踩在绵软的云朵之上,却不曾将琴放下,只是眸光一直望着那烈日灼灼的东边,仿佛并不怕灼伤了那么一双眼眸似地望着。紫瑛的耳畔响起望涯的声音,“这是我第一次遇见言音,那时候的言音也不过一千几百岁,刚刚化作少女的模样,眉眼间却还有些稚嫩。那时候没有瑾誉小子,她手中那把琴也还不是飞弦,而是唤作古月。” 紫瑛遂问道,“那飞弦在哪里?” “飞弦是她所造,那个时候的她还没有造出飞弦来呢。”望涯说道,又指着她怀中的那把古月道,“那把琴是她由芸雨孕育而生时便带到这个世上的,我们那时候都以为古月和她是不会分开的,却从没有想过因为一次断弦,竟让她觉得应该要废弃古月,重新在打造一把琴。所以飞弦便诞生了,她用了古月的碎屑和着自己的骨头和发丝重新打造了飞弦,所以仔细算起来,古月算是飞弦的前身。” 紫瑛惊愕地点头,望涯却对着瑾誉笑道,“飞弦得了她骨头与发丝里的精魂,却也传承了她的性格,一样那么怕孤独,承受不了九重宫阙的清冷。” 瑾誉没有答话,只是把眸光重新投到那场幻境里,他也不是一次都不曾见过这位姑姑,只是他的姑姑甚多,也不是每个都了解得那么深入,何况言音一直是天族之中避讳谈及的。因为她的神力有多深,无从考究,只是一直有这样的传言,若是天君可以为女,言音应该可以坐上天君的位置。但纵然她有资格问鼎女君,她却不是那样的心思,她的心思仿佛都沉默在那个清冷的寂寞和孤独之中,终究抱着她自己所造的飞弦琴而死,却没有谁知道她在临死前,还依旧深深爱着这把她自己造就的琴。 那个碧衣如洗的神女,没落的眼神一直注视着燃烧的烈日,直到烈日慢慢偏西,还剩一丁点余晖烫金地滚了她足下的那片云彩,她才将她的琴放下,指尖拂过那几根琴弦,奏得是冷冷涩涩的孤独,她不知如何倾诉,又与谁倾诉。 言音,这个名字,落在那时候的天族里,太高太冷,也不是随意的神君敢去动心的。可是一千来岁的她,那么美,拂出的琴声感动了漫天的星斗,慢慢地攒成一条银河只为了能够盘踞在她的足下,听她手下的宫商角徵羽,跳跃出不同的音律而渐渐闪烁成一夜璀璨的华章,那是星空的歌声。 而望涯因为贪恋星河里的美景,偷偷变幻了一叶孤舟,恰恰在那一夜遇见了言音的美丽,从此便不可自拔。像望涯这样的地位与修为,还有颇风流的品貌,终归还是对言音甘拜下风,那么爱却竟然也说不出口。 于是,这样一场错过,就把一场单相思变成了男女之间所谓最纯洁的友情。言音到死只觉得望涯是一个称得上好姐妹的好兄弟,言音甚至不知道自己因为思慕自己的琴而郁郁而终以后,望涯竟甘于有生之年都化为魔元丹,以此祈愿她的重生。 其实,望涯的爱是无瑕的,不求拥有到一种自我牺牲而不必被她得知的程度,因为从不愿她为难,于是永远站在好朋友的位置上,做着好情人应该做的每一件事。紫瑛对于望涯的情感,感动得眼泪鼻涕一把一把地抹在瑾誉的肩头,还好瑾誉的衣服很光滑,风一拂就滑落了,也不至于浸湿到皮肤,只是风干后总会留一些污渍,有一点点难看。但是,因为瑾誉自己的气质很好,所以那一点点污渍落在瑾誉的身上,反而变成了文艺的忧郁,漂泊的不羁,烘托出了出不一样的男子气度。 紫瑛看过了望涯变化出来言音抚琴的样子,将那些音律记在心间,却无奈手下无琴时,桐桦殿外款款走来一双夫妇,正是阿鲁捌航和夜子羌。当望涯看到白衣白裙的夜子羌时,用不知道几度的高音尖叫,碎了桐桦殿一地杯盏。 夜子羌怔怔地四下搜寻这怪叫的怪物,而琴座上的那盏橘子灯似地的魔元丹,望涯老爷爷已经泪流满面了。夜子羌寻了一圈,没寻见怪物,倒寻见一只会流泪的橘子灯,颇为好奇地凑上前去,拎起来对着阿鲁捌航道,“你看,这灯竟然又湿又亮,长得也很可爱,不如带回去给阿鲁熙玩呗?” 阿鲁捌航皱了皱眉,他虽能够化作人形在很久以后,但是他为琴的时候便有心性,所以他认得这盏橘子灯的燃烧如火的那颗心,他试探性地问道,“长老可是当年的望涯魔尊?” 那橘子灯竟然默不吭声,阿鲁捌航遂沉沉说道,“我知道了。” 瑾誉走过去,走到阿鲁捌航的身侧,低声道,“本君这样急着召你过来,其实是望涯想要再听一回言语抚琴,紫瑛已经将言音上神当年奏的那首曲子的音律都记下了,现在只差一把古琴。你要不要去内室准备一下。” 阿鲁捌航的眸光扫过夜子羌,良久才高声说道,“不必劳烦幻焰长公主了,我近日恰恰也在教子羌抚琴,不如就让她献丑吧。” 阿鲁捌航说罢,踱步到子羌的身边,抬手取来那盏橘子灯搁在琴案上,抬手按在子羌的肩膀上,道,“你可还记得我前几日教你的那首曲子呢?” 子羌点头,一阵青花色的光芒瞬时迷蒙了四周,当那光芒渐渐退去以后,上古神琴飞弦琴正靠在那白衣白裙的女子膝上,她悬浮在半空的模样,一双赤足露在微凉的海水流淌之中,一双素手轻轻弄琴,曲子悠然透着淡淡的哀伤。 她微微低垂的眉目,不似那场幻境里的言音那样细长柔婉,却是一样的出尘清雅。而那张半低的容颜上浮出的情绪,竟然与幻境里的言音如出一辙,指尖奏起的曲调亦是分毫不差,就连当年转调处的生涩也是如此一致。 紫瑛听着听着微微入迷,但她很清楚,如果换做她来演奏的话,也许会太过完美地把转折处的生涩给处理掉,这样一来反而不那么真切了。倒是夜子羌果真也是琴中高手,紫瑛心下微微叹服,然而曲至尾声的时候,夜子羌却忽然罢手。 青花色的光芒再次覆盖了四周,光芒再次散去后,夜子羌挽着阿鲁捌航的手,一脸抱起地叹道,“我忘了最后的曲调是怎样的,不如夫君再回去教教我吧。” 阿鲁捌航清冷的眸色上,难得有一种包容的温柔流露,他说,“也不过才教了你一次,能够奏到这个程度已然不易。” 阿鲁捌航言罢,再去看琴案上的那颗橘子灯的时候,发现泪水已然冲刷得它心内的一团火奄奄一息,就要灭去。夜飞弦赶忙提起那盏橘子灯,道,“你的心愿已了。” 橘子灯蔫蔫地应道,“的确已了,不管是听一曲,还是再见一面的心愿。” 紫瑛微微皱眉看着夜子羌,夜子羌却一脸朦胧地望着阿鲁捌航,阿鲁捌航把橘子灯递给紫瑛道,“幻焰长公主,请替子羌好好照料望涯长老吧。若是没有旁的事儿,我同子羌先回去了。” 紫瑛望着瑾誉,瑾誉微微一颔首,阿鲁捌航执着子羌的手缓步离开。那种背影,子羌微微扬起的下巴,正巧抵着阿鲁捌航的肩膀,而子羌望着阿鲁捌航的眼神里都是敬仰和爱慕,阿鲁捌航低下的眸光,也恰好足够温柔地揉进夜子羌的眼底,这么美的背影,任谁都不忍心打搅,直到他们的背影彻底消失在了桐桦殿的门前,才听到荧鸯的轻笑。 风夜芜遂问道,“荧鸯,你笑什么?” 荧鸯便说,“我们魔族现下是神器辈出,不过好在并不是很多人知道飞弦神琴就在魔族,否则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瑾誉闻言,只是静静地望着荧鸯,荧鸯又道,“殿下放心,我既不傻又不疯,有些话不该对旁人提及的,我半个字都不会漏出去。说来说去,我迟早会是你们天族的媳妇,难道还没有嫁过去,就要先和你们对立么?” 风夜芜也道,“这件事,我们一定不会泄露半句的。” 瑾誉遂说,“倘或本君有所疑惑,本君便不会让飞弦琴在你等眼前现身了。本君只是有些疑问。” “疑问什么?”荧鸯问道。 “呵,”瑾誉沉了沉眸光,再看荧鸯的时候,便道,“有些事荧鸯长公主其实早就知道了,只是你一直也没有说,这个的确不像你从前的做派。” 荧鸯遂叹道,“从前把魔族看得太重,如今我更看重我自己罢了。” 瑾誉闻言,心中释然,遂抬手轻轻碰了碰紫瑛手中的那盏橘子灯,道,“望涯长老,既然您的愿望已经满足了。那么便到了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橘子灯嘟囔道,“我现在心情不好,我不想回答任何问题。” 紫瑛闻言,遂道,“他们都说你多厉害,像你这么厉害的人还耍赖的么?答应了人家的事儿,还可以这般毫无理由的拖沓么?” 橘子灯遂辩道,“我哪里是毫无理由了,我心爱的人跟着别人走了,我伤心一会儿还不成么?你们还有没有人性了!” 紫瑛又说,“我们这里没有人,所以没人性也是正常的。再说了你一个魔,讲什么人性!” 橘子灯便道,“那你执意要问,便问好了。我心情不好,记忆就不好,我可不能保证我给的答案一定能够让你们满意。” 紫瑛气的抬手,作势要打,却被瑾誉拦下,瑾誉鲜少这样苦口婆心地对着橘子灯道,“其实,望涯爷爷,这个结局不是你一直想要看到的么?” 橘子灯便道,“你也是男人,就算你多希望自己喜欢的人得到幸福,但是她是在别人怀里幸福,你不难过么?就比如说这个凶悍的小姑娘,哪天若是不对你凶悍了,跑去凶悍别人了,你会不会把那个人碎尸万段。但是又知道就算把那个人碎尸万段了也不能把她的心再要回来的话,那你是什么感受?” 瑾誉闻言,看了紫瑛一眼,为紫瑛平反道,“其实,她对着本君的时候,也不是很凶悍。”顿了顿,抬手轻轻捏了捏紫瑛的脸蛋,又道,“但是,如果她敢去对旁的人好,本君便想都不会想,一定是要把那个人碎尸万段的。既然不能让她爱我,就让她恨我,反正爱恨交织,爱可以变为恨,恨也可以变为爱么。” “这个真的可以么?”橘子灯问道。 瑾誉笑道,“这个本君可以,望涯爷爷你却不可以。” “为什么!”橘子灯高声问道。 瑾誉便说,“因为本君是本君,不是你。” “什么理由。”橘子灯不屑道。 瑾誉却说,“六界众生,本君只钟情于一人,便是她。倘或她不愿接受本君的爱,本君留着爱也没有什么意义。何况,本君敢说六界之中,没有哪一个生灵对于她的爱,可以超过本君对于她的爱。既然如此,与其眼睁睁地看旁的人有意无意地伤害她,宁愿将她护在本君的怀里。如果六界之中果真有比本君待她还要好的人,本君也不会拱手相让,因为本君会终会为了她改变一切,也终会超越那个人。如果你说,让她恨本君,也是一种伤害的话,本君也肯让她亲手杀了本君一回,反正在本君死前,会将她的一切安排好,护她生生世世就是了。” 紫瑛那一刻是悲怆的,那种悲怆是因为知道瑾誉句句属实,这样漫长的轮回之中,他也的确如他所说的那般护着她。她忍不住深深地扎在他的怀里,忘却了周遭的人,她扯下他的耳朵来,动作虽不温柔却是满溢而出的爱意,在他的耳畔情意绵绵地说道,“瑾誉哥哥,我爱你。” 瑾誉笑着,抬手轻轻地刮过她的鼻尖,道,“我知道。所以我不必纠结你会恨我的事儿。” 荧鸯和风夜芜在一旁看了这么一场酸牙的戏,很是不甘心,荧鸯遂道,“我可不一样,我早就知道爱本来就是聚散无常,谁敢说一世一双永不变呢?” 荧鸯说完这一句,风夜芜的面色是酱紫的,荧鸯遂笑道,“但是我脾气不好,既然不能够一世一双,就在他变成一世多双前,抽刀了解,反正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风夜芜面色渐渐红润,笑道,“那我选择我们同生共死好了。”然后抬起荧鸯的手,紧紧地握着在胸前靠了靠。 那颗橘子灯显然受到更深重的打击,哀呼道,“你们根本不是来安慰我的,你们根本是在两肋插刀,还越插越深。你们这些毫无人性的家伙!” 紫瑛便道,“好了好了,知道你难过,可我们做什么你才好受一些呢?要不,我给你在这满树的魔元丹里,再寻一个和你配对,这样你就心情好,心情好就快告诉我荧鸯姐姐养的那只小花妖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我是这么随便的么,随便拿一颗魔元丹来敷衍就可以了么!”橘子灯不满地抗议。 荧鸯无奈道,“那好,那你喜欢什么样的,除了言音和夜子羌,我给你去找。我画舫的婢子随便挑!” 橘子灯沮丧道,“罢了,我的心还没有准备好接受一段新的感情,你们就容我好好的静静的调养三日。三日后我再来给你们你们要的答案。” “三日太久了。”紫瑛说道。 橘子灯却来了脾气,道,“你们爱等不等!” 紫瑛回眸对着瑾誉,道,“三日后,你都离开魔族了。不过寻个花妖而已,也不必费什么周折就是了。” 瑾誉点头,又道,“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可以喊阿鲁捌航来帮助你。” 紫瑛叹道,“可再如何,总是不如你在我身侧,我也比较有安全感一些。” 瑾誉笑道,“别怕,很快我就回来了。” 琴座上的橘子灯再次抗议道,“你们有没有听过秀恩爱死得快,若是再在我跟前秀,我就天天诅咒你们。” 紫瑛无言,只听那橘子灯又道,“罢了,我累了,我回去树上待一会儿。你们这几日不要出现在树下,不要勾起我伤感的往事。” 紫瑛和瑾誉毫无办法,有求于望涯,也只得由着望涯不平衡的心理,胡闹着发脾气。因为望涯发了话,荧鸯和风夜芜也只好讪讪地先回去画舫。三日之期其实不过是转眼,但三日之期果然到的时候,紫瑛的心思却并不在望涯身上,她唯一的心念全都寄予瑾誉离开魔族之日。 故此这一日,素来喜欢赖个床的紫瑛起的异常的早,她惯常用清水洗脸,素面朝天。今日,倒也精心挑了一件紫金色的裙裳,端端正正地坐在铜镜前,打开她的凝脂胭脂盒,取了好几味不同的香粉,搁在镜前,却总是犹疑不定,不知道该选哪一味香粉扑面。 瑾誉端着早膳进来的时候,用一种颇为异样的眸光盯了片刻,才清了清嗓子道,“听说描眉是个浪漫的事儿,但是你的眉生得这么漂亮,倒不需要怎么描了。不过我可以替你敷粉,依我看这个粉白色的沁珠粉就很好看,香味也清淡,适合你。” 瑾誉说着,缓步走到紫瑛身边坐下,用柔滑的帕子醮了些粉晕在掌心,再用自己的无名指腹沾了粉,轻轻地施在紫瑛的脸颊上,笑道,“从前听画庄说过,无名指是最温柔的手指,你觉得呢?” 紫瑛闻言点点头,又道,“画庄就是那个侍奉在天君的第十七妃身侧,专门为十七妃打扮妆容的那个仙婢吧。” “嗯,就是她。”瑾誉应道。 紫瑛挑眉,问道,“该不会,她也喜欢你吧?” 瑾誉的手稍微顿了顿,又笑道,“你放心,她喜欢的却不是我。她喜欢的是贺芳庭,可惜贺芳庭已是,她心念俱灰。她还不知道贺芳庭和公子深是一个人呢,但是她若不问,我也就不必多说了,反正她与公子深也是不可能的了。” 紫瑛闻言才略略安心,又道,“那你这回回去天宫还特意去见她么?” 瑾誉便说,“果真什么都瞒不过你,一定是要去见她的,因为要请她帮我找到勾栏玉的下落。” “她怎么会知道勾栏玉的下落?”紫瑛惊奇地问道。 瑾誉又说,“她不知道,但是十七妃知道。勾栏玉曾是十七妃头上的花冠上的一块装饰玉,所以十七妃一定知道如何找到勾栏玉的下落。但是唯一能够和十七妃说的上话的也只有画庄了,所以我才愁呢。只怕画庄要帮我这个忙,多多少少还是要牵涉到公子深的。” “那你打算出卖公子深么?”紫瑛笑着说道,脸上的妆已然扑得细致莹白的。 瑾誉又去取来杏红色的口脂,一面细细地匀在掌心,一面说道,“再说吧,或许找一个从前贺芳庭的墨宝,也是可以打发过去的。毕竟绝笔这种说法,也会令她心甘情愿的。”瑾誉一面说着,一面举起手掌上的红泥,轻轻地印在紫瑛的唇上,仿佛是紫瑛亲吻了他的掌心一般。 他的眉眼因此而舒展开一抹喜色,情深款款。 -本章完结- 第二百二十四章 花族精怪的厄运 瑾誉离开墨海不过三日,紫瑛却已然觉得度日如年。终日躲在桐桦殿里自己与自己下棋,输赢却总归是自己,觉得乏了,又起身去寻东西吃,其实以她目前的修为吃或是不吃也没有什么差别。只是想起瑾誉同她说做了她平素爱吃的桂花糕,雪花片,杏仁烙,椰奶露在厨房那个可以保鲜的九宫冰格柜子里,可以给她解解馋,她便十分惦念着去了。 哪里想到瑾誉给她做的那些好吃食藏得这样严实,竟然也会遭人偷盗,要知道这吃食可是她唯一可以解相思之苦的东西,何况做的原本也不多,瑾誉说这些个东西放不得太久,故而也就做了三个月左右的量。如今,紫瑛去打开这个九宫冰格柜子一看,约莫也就剩半个月的量了。 紫瑛生气归生气,但再生气也是徒然的,没有了的东西就是没有了。紫瑛知道她应该要想办法找到那个偷吃她东西的人,并且狠狠地教训这个人一番。紫瑛想到此处,遂不动声色地将这九宫冰格柜子给关上,自己施了个隐身术隐在冰格柜子边上。 紫瑛这般一等,便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了。几拨侍女轮番来了走,走了又来,待巡视的侍女都各自回房安寝后,果真来了一个不速之客。紫瑛就那么静默地等着,等着这个身着杏黄色长衫的男子慢慢滴靠过来。 紫瑛仔细端详着这位橘黄色长衫的男子,浓眉大眼,省得硬朗英气,在男子之中也的确算得上是魁梧高大的俊男子了。只可惜,卿本佳人,奈何做贼。紫瑛痛心疾首地现身在他的跟前,他先是一惊,随后包裹着一道橙光变回了一颗橘子灯的模样。 紫瑛遂惊诧道,“你是望涯爷爷么?” 望涯白了个眼,道,“是,吃你一点东西不算什么吧。大不了,我答应你一个问题就是了。” 紫瑛便道。“先头你还欠我一个呢。” “那行,今晚你一并问了,我即刻回答你就是了。”橘子灯说道。 紫瑛想了想,若是再不抓住这个机会,只怕回头他又该不认账了,于是乎紫瑛便道,“那好你先告诉我,我荧鸯姐姐宫中的那位小花妖到底哪里去了?” “在倾花殿咯。”橘子灯漫不经心地说道。 紫瑛便又问道,“倾花殿?那她怎么会在那里呢?“ 橘子灯便提醒道,“幻焰长公主,你这可是第二个问题了,若是我答了那便算作数了。“ 紫瑛闻言,摆手道,“慢!”又犹疑了几分,道,“还是不必回答这个问题了吧,我就想知道我如何才能够找到那只小花妖呢?” 橘子灯遂道,“算你聪明,好吧,那爷爷便告诉你吧。你去倾花殿找那个与花神凝珀长得一模一样的凡人,问她讨要就是了。” 紫瑛惊道,“怎么会在那里!” 橘子灯扬了扬眸光,闪烁着泛泛的精芒,道,“怎么,你还不信么?其实你自己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紫瑛摇头道,“怎么会不信望涯爷爷呢,只是觉得奇怪罢了。而且既然爷爷说那小花妖在她那里,就必然在她那里,只是我总不能在跟她讨要的时候说,是望涯爷爷同我说的吧,这样的话,她若是矢口否认,我也拿她没有办法。难道带着望涯爷爷您和她去我父君殿前对质么?” “幻焰长公主不必威胁我,我是不怕的。”望涯笑道,又说,“不过,你只是有第三个问题问我。问题便是如何逼那个凡人交出你们要找的小花妖来么。其实要我回答也可以,就是你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爷爷只管问。”紫瑛问道。 那橘子灯便又说,“你为何要去找那个小花妖,明知道那个小花妖是喜欢瑾誉的,你不是喜欢瑾誉么?” 紫瑛遂笑道,“也没有什么,就是喜欢瑾誉的女子那么多,若是每个女子都遇到了什么事,那么难道我都要袖手旁观么?旁的人也许我是不一定管的了,但这一回这个小花妖既是我姐姐的喜爱之物,又是在我眼皮底下消失的,反正我是不能够什么都不做的。” 橘子灯便笑道,“你既说是为了荧鸯而要救这个小花妖的话,那你就让荧鸯陪着你一起去找那个小花妖才是。你去倾花殿秋和园瞧一瞧,那黄叶铺就的泥土下应该还有小花妖的残根。” “残根!”紫瑛抬手捂着嘴,十分惊诧,又道,“小花妖的残根?那就是说小花妖已经死了?而且死在了倾花殿秋和园的黄叶泥土之下么?” 橘子灯没有回答,只是忽然熄灭了身上的光晕,寂寞地死沉在夜的黑暗之中。紫瑛正还想同那望涯说些什么,却终究是被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所扰,几拨侍婢形色匆匆地闯进后厨,紫瑛正立在一副三彩玉瓷碗前,火光照亮了紫瑛的眼睛,明明灭灭的宛如琉璃彩斑。 紫瑛端着长公主的架子问这些侍婢道,“半夜三更的,你们这样火急火燎的是做什么?” 那一拨侍婢里,以一个锦缎外袍的女子为首,她往前走了一步,拱手对着紫瑛道,“启禀长公主殿下,是倾花殿魔帝陛下下的旨意,说是要取走我们这一副三彩玉瓷碗去,明日做了新鲜的三红碎月汤,请各位都过去品一品。” 紫瑛低头看着自己身前的那一副三对的三彩玉瓷碗,这才明了过来,只是有些纳闷,便道,“魔帝陛下如何忽然想起了这几只碗呢?” 那侍婢便道,“奴婢不知。” 紫瑛没说话,低头看了看三彩玉瓷碗,心生一计。既然迟早都要去找她会面,倒不如就趁了这个机会,众人跟前她也抵赖不了的。于是,紫瑛点头应允了她们将那一副三彩玉瓷碗呈献给倾花殿。而她自己也因为夜半困乏,回去房间,倒头便睡了,这一睡便睡到了第二日的日上三竿。 待紫瑛彻底醒转过来的时候,昨夜的那个侍婢已经服侍在她的床头,紫瑛问道,“有什么紧要的事儿么?你守在这里多久了?” 那侍婢便道,“倾花殿来的帖子,让长公主殿下也过去尝一尝新晋的璃泪魔妃的厨艺。” “璃泪?”紫瑛有些闷,哪里还有这样一位魔妃。 那侍婢又道,“便是日前魔帝陛下救起的那个跳海的凡人。” 紫瑛闻言,笑道,“璃泪,原来是她啊。竟然还赐了名字,晋为魔妃了么?” 那侍婢没有回答,紫瑛便又问道,“所以这个帖子是各宫各殿都送过去了么?都有谁去?” 那侍婢便应道,“谁都去了,而且都去的挺早,这样算下来,也就剩下您还没过去了?” “荧鸯也去了?”紫瑛惊道。 那侍婢点头道,“是的,荧鸯长公主也过去了,就剩下您和寄居在咱们殿里的赤地魔魔族之王阿鲁巴航和他的王妃夜子羌。” 那侍婢的话音刚刚落下,阿鲁巴航便带着他的王妃夜子羌和儿子阿鲁熙过来了,紫瑛随意梳洗了一番,便见了他们。阿鲁巴航说道,“帖子又来了三四封,是魔帝陛下亲自写的,故而我们收到帖子的,其实也算是收到魔帝的旨意,各宫没有不去的。自然除了聂之魔君,以其妻氤浅公主初初怀孕需安胎为名,拒绝了以外,其他的都去了。而我们桐桦殿的回复,也是并未明确,但想来我们躲不过这场宴席了。” 紫瑛遂取了一只银辉灼灼的双蝶发簪插在发髻里,对着铜镜不紧不慢地左顾右盼地仔细打量了一番后,说道,“我并没有想过要逃,只是在想如何打扮才得体,好正面会一会这位璃泪魔妃呢。” 夜子羌闻言,在一旁道,“可是整个墨海魔宫都传遍了,近日来诸多小妖小怪丢失,只要是有些灵力的,若是自家魔主没有看好,哪怕只是片刻,便消失不见。有一位炎魔家的小姐,因为去了一趟凡间,寻了一株小凤仙花回来墨海养着。也是我们墨海的灵力强大,这小凤仙花养了没几日便化作精怪了。这炎魔家的小姐同小凤仙花精因总是在一处,感情极好,都修到了心有灵犀的境界。有一日炎魔家的小姐将这小凤仙花端到墨海之滨的沙滩上晒太阳,不过是下海取个铜镜,半盏茶的功夫来回,想着这花精也有些修为了,不至于轻易就被人取走。可哪里知道,就是这半盏茶功夫,她再也寻不到那花精了。” 夜子羌说着,眸光望了望手边的阿鲁熙,抚摸着阿鲁熙的头发,颇为慈爱地说道,“那炎魔家的小姐同我们阿鲁熙算是相识,哭哭啼啼地找花精的时候,恰恰被我们阿鲁熙遇见了。阿鲁熙便帮着一同找,炎魔家的小姐才说其实她只要集中灵力就可以看到凤仙花精在哪里了。” 紫瑛见夜子羌手边的茶盏空了,阿鲁熙手里的风莉糖也吃的差不多了,便一面偏身吩咐侍婢去取茶和糖来,一面对着夜子羌说道,“那不是很好,可是我们阿鲁熙帮着那炎魔家的小姐寻见了凤仙花精了呢?” 夜子羌遂叹道,“寻是寻见了,好在那日魔帝陛下并不在秋和园,是那个璃泪魔妃独自在秋和园里,两个孩子找到她的时候,她正握着凤仙花精的三缕生魂在手中呢。因为阿鲁熙莽撞地带着那位小姐闯入的缘故,还挨了几板子打。但是回头想想,倘或那天阿鲁熙和炎魔家的小姐并没有硬闯,而是按照规矩请见璃泪魔妃的话,可还能够取回凤仙花精呢?” 阿鲁熙听夜子羌说到此处,便握着夜子羌的手道,“娘亲莫忧心,阿鲁熙虽是挨了几板子,但平日里都有和父王一处练习,所以并没有多疼。只是可怜了炎炎姐姐和她的小花,那小花精受了颇重的内伤,如今还只能以植物的形态勉强维持性命,所以我们也很难知道究竟在我和炎炎姐姐到秋和园之前,那个璃泪魔妃到底对小花精做了些什么。但是我的母亲和炎炎姐姐的母亲都一再告诫我们不可再提及此事了。” 紫瑛闻言,静静地望着夜子羌,夜子羌便道,“其实,我们都知道那位璃泪魔妃肯定是有古怪的。但是魔帝陛下现在对她格外恩宠,先不说思缕魔妃已然搬离了魔宫,就说从前那位衡颜魔妃也是颇为受宠的,为陛下诞下了两位公主,可是她自己养的水仙花也忽然不见踪迹,也不知道用的什么法子得知是丢在了璃泪魔妃现在所住的秋和园里,便自己去寻了。可你猜结果如何?” “如何?”紫瑛问道。 夜子羌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具体是如何的,但听凼风殿的几个小婢子嚼舌根,那天衡颜娘娘是趾高气扬的去,灰头土脸的回来。好似是魔帝陛下急匆匆地赶回秋和园,训斥了衡颜娘娘一番,说是不过几株水仙,却也不愿让着璃泪魔妃。但说到底,哪边有理其实是明明白白的,可是敌不过魔帝偏爱一方啊。魔帝曾说,若是璃泪魔妃现下喜爱天生的明月,他也敢同天君讨要。” 夜子羌说罢,阿鲁巴航遂也跟着叹道,“唉,说来说去,如今公子深也不在此处,聂之魔君的心系在氤浅公主的肚子上,而其他的魔君长老大都不敢与魔帝背道而驰,即便心中早就有所不满,大都在魔帝跟前阿谀奉承。也并未有哪一位敢直言这位璃泪魔妃的不是了。” 紫瑛闻言,冷笑道,“果真又是秋和园,看来璃泪魔妃对于花族的妖精还是不一般呢。但是,那又如何呢。她到底是个凡人,难道偌大的一个魔族就没有敢拿下凡人的英雄了么?” 阿鲁巴航又道,“杀一个凡人其实也不过是弹指间的事儿,何况魔族里并不是没有勇敢的死士,只是魔帝陛下现下不仅仅是护着她而已,甚至把不属于她一个凡人可以承受的修为和灵力都给了她,为了让她的身体能够承受,日日去同仙灵族讨要缇仙果,每三千颗缇仙果换一块魔族的领地,现在换取的虽都是墨海南岸的一些流岛部族,但终归是在以领土子民换取的,只怕这样下去魔族终有灭族的一天。” 紫瑛便取笑阿鲁巴航道,“你最近倒是十分鞠躬尽瘁,都开始担忧魔族的荣辱灭亡了么?” “瑾誉殿下临行前,要阿鲁巴航尽心竭力地为幻焰长公主思虑,即是如此,我也就不得不站在魔族长公主的位置上思虑得多一些了。”阿鲁巴航说着,又挽起夜子羌的手道,“其实,仙灵族的缇仙果的确是个好东西,三千颗换一亩地,着实是个便宜事儿了。若不是还敬畏着点魔帝的修为与在外的盛名,一般人仙灵族也不一定应允了呢。” “听你们说了这么多,我就觉得我更应该要去了。”紫瑛不咸不淡地说道,抬手扶了扶鬓边的银簪子,蝶翅随着紫瑛悠缓的步履而颤抖,一双绿宝石镶嵌而成的碟目之下悬着一串赤银镂空的灯笼吊坠,摇摇曳曳地映在紫瑛的侧脸,光华曼妙。 夜子羌却还是不死心地规劝道,“我们同您说这么多,其实是想说魔帝陛下如今的心中只是惦记着那个璃泪,只怕是谁的话都听不进了。倘或我们执意与那个璃泪作对的话也不是不可以。但瑾誉殿下的意思是……” 夜子羌说着,侧目去看了一眼身旁的阿鲁巴航,阿鲁巴航遂道,“若是说幻焰长公主殿下一定要和那位开战的话,阿鲁巴航自然是奉陪到底。但,依着瑾誉殿下的意思,还是希望能避则避,一切等到瑾誉殿下回来再论。” 紫瑛抬手,两指夹着那张倾花殿来的帖子,摇了摇问道,“如今是我们想要避就可以避得了的么?” 夜子羌遂道,“也不是说不能够避,倘或公主殿下应允的话,装个病其实也不算太难的吧。” 紫瑛摇头道,“装病这个伎俩留到下一回吧,我果真有些事要同她讨教一下。何况我的荧鸯姐姐也去了,不能够独留她一个人独自面对。” “即是如此,那么我们便听从殿下安排了。”阿鲁巴航说道。 这一日的天光不错,其实也的确很适合安排个小宴,墨海里波澜不惊,平静得宛如一块无暇的墨玉,而那些魔族妖娆婀娜的女子就宛如嵌在墨玉之中,步履优雅,频笑动人。然而,倾花殿的女子更为多姿,但无论如何姿彩动人却都一定敌不过魔帝苍梧空肆身边坐着的那个女子。 璃泪,不知道她是不是为了迎合这个名字,特地在眼角缀了一颗水晶泪作为装饰,衬得她的容颜愈发的光彩照人,婉约妩媚。她现下坐的位置,从前一直都是思缕魔妃的,如今她倒是没有丝毫如坐针毡的感觉,反而是如此心安理得,好似她果真就是花神凝珀,而是从前的那位思缕魔妃夺了她原本的幸福。 她这副姿态到底是让众人有些敬畏起来,就连传闻之中那个与她不睦的衡颜魔妃也是低眉顺眼地坐在她的左下位,而之前与她还算和睦,后来却不知为何闹掰了的那位静安魔妃也是不情不愿地坐在右下位,但到底还是摆了忍气吞声的姿态。这样看来,这位璃泪魔妃的位置算是坐稳了。 然而,等到紫瑛姗姗来迟时,却并没有按照礼制将她的座位安排在长公主的上位,反倒是荧鸯坐在那里。紫瑛的位置竟然与魔族七公主晚雨和八公主宁奈靠的颇近。自然,阿鲁巴航和夜子羌也是随着紫瑛入座的。 阿鲁巴航和夜子羌带着阿鲁熙先和各位公主都问了安,各位公主又同紫瑛问了安,于是被打断的八卦会场,又瞬时重新热闹起来。其中自然少不了晚雨和宁奈的舌根。 晚雨端着酒盏,靠着宁奈声音不大,却也不小,恰恰落入紫瑛的耳朵里。晚雨说道,“听说你丢了一盆八角菊么?” “可不就是,我最喜欢的一盆,我去问了星华,你猜星华是怎么说的?”宁奈说道。 “嗯?星华?为了一盆桔花,你果真去找了那个占卜师星华么?”晚雨惊呼,又道,“那星华怎么说的?” “说,一定就在秋和园咯。”宁奈叹道。 晚雨便说,“唉,其实这个答案现在还有谁不知道的呢,你根本没必要去问星华的。那个占卜师不是最近刚刚爆出一个新的奇怪的嗜好,要女子的一夜来换占卜一卦么。你好歹是堂堂的魔族公主,你该不会真的委身于他吧?” “他配么?”宁奈冷冷讥笑道。 “那……”晚雨又问。 宁奈便说,“他想着我宫里的一个小婢子很久很久了,所以呢。反正那个小婢子也很喜欢星华,她自己都不在乎,我在乎那些做什么呢。” 晚雨轻轻一咳,又转了话锋道,“那星华可说了如何跟那位璃泪魔妃要回你的桔花来呢?” “我没问,难道我还不知道么,肯定是要不回了。衡颜魔妃那盆凤仙花不是至今没个定论,我小小的几朵桔花,还敢跟她要么?难道要让父君将我发配边疆不曾,其实去了边疆也没有什么不好。只不过,我不愿意她得逞罢了。”宁内不甘心地说道。 晚雨也点头道,“谁说不是这个道理,她就是想把我们一一都除去了。不过,总是坐以待毙也不是个法子。她那样的心气,倘或知道我们怕了,难道还不会得寸进尺的么?” 晚雨和宁奈正说着,前方高座上的那个璃泪魔妃竟然会离了魔帝苍梧空肆的身边,举着酒樽缓步走下来,走到晚雨和宁奈的座前,冲着她们道,“听说,二位公主私下对我有些看法,其实不如当面说出来,我们好解决。倘或,你们觉得我哪里做的不够好,我也会听得进意见,好生改一改的。” 晚雨却也不起身,只是手指在杯沿划过,故意沾了些冷酒在指尖,又故意装作找帕子的模样,低着眉眼不看她。倒是宁奈,约莫着是失去了一盆心爱的桔花,心上不大爽快,便也没有控制住情绪,道,“不敢,谁敢挑璃泪魔妃的错处,何况就算挑了又如何,总归魔妃不会改,改的却是我们!” 璃泪闻言,温温婉婉一笑,眸子里却闪过一道狠戾之色,稍纵即逝,却偏偏落入一旁紫瑛的眼底,紫瑛清了清嗓子,眼光飘向晚雨。晚雨会意,拉了拉宁奈的衣角,道,“你快帮我找找帕子,我的手指湿了,需要擦擦。” -本章完结- 第二百二十五章 破碎的荧鸯 秋和园的夜色完全被那些映衬着夜明珠之光,交错着的琉璃杯,玉瓷碗所渲染,墨海的波澜也泛出了霓虹般的光彩。璃泪顶着一张花神凝珀绝世倾城的容颜,身上那一袭金丝为线,穿过四季百花绚烂地开在她长长的后裙摆上,宛如一把绝代芳华的扇子,每拂过一处,都拖沓着袅袅香风。 璃泪望着宁奈的眸子轻轻一转,流光顾盼地扫到高座上的魔帝,那一双瞳孔闪亮得夺了满室的夜明珠之光,几乎不能够令人直视,哪怕只是余光。然而,紫瑛的余光划过璃泪的容颜,缓缓起身,执起酒樽,笑道,“今夜的酒果真是好喝,宁奈妹妹一定是贪杯,这会子喝多了。不如让我陪璃泪魔妃喝上三盏如何?” 璃泪回身来看着紫瑛,仿佛是在迟疑,紫瑛却钻了她迟疑的空子,低头对着晚雨道,“堂堂公主喝醉了成什么样子,还不快快扶你的宁奈妹妹下去,好生照顾着。” 璃泪闻言,笑道,“我的秋和园南殿那处倒是可以小憩一会儿,那里安静。不如就请晚雨公主快快将宁奈公主扶到那边去吧。” 紫瑛遂又客客气气地笑道,“南殿是璃泪魔妃的地方,怎么好挪用。何况,喝醉的时候,总是更想念自己惯常睡的床多一些的吧。” 晚雨也不傻,赶忙补充道,“幻焰长公主说得对,宁奈原本就很认床。” 璃泪闻言,遂淡淡笑道,“既是如此,那二位公主请便了。” 晚雨赶忙拉着宁奈离开,璃泪望着她们离去的背影,不知为何唇边忽然扬起了一抹诡秘的笑容,这种笑容让紫瑛不寒而栗。紫瑛执起酒樽,做了一副先干为敬的架势,却被璃泪拦道,“这个酒是取的东海龙王的舌头炮制而成的,味道不一样一些,但是就算再好喝,也不可贪杯,还是留着些肚子尝尝我亲自熬的汤吧。” “东海龙王的舌头?”紫瑛闻言,手微微一颤,酒落了两三滴在案上,那色泽殷虹如血,气味甘中带猩。 璃泪却不以为然地笑道,“原来长公主殿下并不知道啊,因为前阵子东海龙王带兵攻破了赤地魔族的领地,我魔帝陛下亲征,单挑东海龙王。结果龙王输了,按照赌约,他必须拔下舌头来给我魔帝陛下泡酒。他一个堂堂的老龙王竟然还敢出尔反尔,所以我就抽出一只手来,帮了他一把。” 紫瑛闻言,如遭电击般,呆滞在原地,怔怔地只是望着璃泪,仿佛看穿了那双璀璨夺目的瞳孔之下,深藏着的阴狠无情。而这种阴狠无情,就像是当初的黎彤曦望着夏紫瑛时的目光,一模一样。 璃泪明显看出了紫瑛被震慑到,遂故作紧张地问道,“是不是我把长公主殿下吓到了。其实,前天我并不曾想要拔下龙王的舌头的,我觉得有些事适可而止,我还劝了魔帝陛下,可是魔帝陛下说对待敌人决不能要心软,是遵着魔帝陛下的旨意,我才的如此重手的。” 紫瑛听到此处,抬眸望了望高座上的魔帝,一副泰然自若,理直气壮的模样,遂又垂下眉目来,叹道,“前天,瑾誉哥哥前脚走,你们后脚就开始羞辱神族了么?” “长公主殿下是不是担忧这样一来,会影响到你和瑾誉殿下的亲事?其实依我说,若是瑾誉殿下真心想要娶你的话,一定会排除艰难万险来娶你的。不过是拔了个龙王的舌头,难道说长公主在瑾誉殿下的心中还不如一根舌头么?”璃泪说着,举杯饮下,仿佛天下绝伦的美味。 紫瑛握着酒樽的手指泛了青,青得骨节分明。她并不是觉得这件事瑾誉摆平不了,只是也许得耗费他一些时间,毕竟以灵力为龙王重新生出一条舌头是一件极为损耗修为的事情。更重要的是神族失了颜面,要如何补回呢?紫瑛光是想到这里,就头痛万分,但她知道他是瑾誉,他的法子也的确不是紫瑛轻易能够想得到的。 紫瑛想到此处,回身望了一眼坐在她身后的阿鲁巴航夫妇,他们二位也是一脸震惊,久久无法平复的神色,可见他二人也是并未得知此事。思及此,紫瑛对于眼前这个璃泪,又另眼相看了几分。 紫瑛只是恨,这个璃泪分明是故意挑起之争,分明是故意要让魔帝众叛亲离。紫瑛忽然抬起眸光,与璃泪四目相对之时,璃泪的眼中却带着轻巧的笑意,好似是与紫瑛宣战的挑衅。 紫瑛并不是怕了她,只是忽然想起今日来这秋和园还有另外一个缘故,于是抬眸去看坐在高位上的荧鸯。没有风夜芜相陪的荧鸯略微显得憔悴,她原本就沉睡多年,在画舫上将养了些时日,元气虽有些恢复,但终归还是弱了些。 荧鸯也恰巧发现了紫瑛的目光,望了过来,缓缓起身走向紫瑛这处。璃泪却忽然说道,“荧鸯长公主殿下,若是有什么话同我说,且站在那处等我过去吧。您在我眼中,可是魔族空前绝后的长公主,您为魔族立下的汗马功劳,不会再有超越的了。我岂敢劳烦您的大驾呢。” 荧鸯闻言,倒是莞尔一笑,她是见惯了大场面的,对于璃泪这一番似褒似贬的话,荧鸯倒是轻轻松松见招拆招了,不紧不慢地说道,“若是说空前,我也就受了,绝后未免说的太早了,而且绝后的事儿,你我也未必见证的了。不过,璃泪魔妃对我这样的赞誉,我还是谢谢魔妃赏识。别说魔妃要我走几步路,就是让我扶着您慢慢地回到您的座位上,我也是必须的,您是我父君的妃子,也就是我的庶母,敬您爱您是我的本分,您说对么?” 荧鸯一面说着,一面已然走到璃泪的身边,抬手虚扶着璃泪的手腕,缓步走向璃泪的高座,眸光扫过魔帝之时,毕恭毕敬地问安道,“荧鸯多日不见父君,父君的气色果然好了许多,征讨东海龙王一事,的确是大快魔心。” 璃泪在一旁赶忙附和道,“可不是么,我听说赤地魔魔王夫妇一直寄居在桐桦殿,如今领地也讨回来了,面子也挣回来,赤地魔魔王夫妇倒是可以安安心心地回去自己的领地了。” 紫瑛在下方,顿时心下了然,原来璃泪安的是这样的心思。紫瑛勾着唇,笑道,“反正父君已经把领地为赤地魔魔王给讨要回来了,那么赤地魔魔王夫妇就更不必急着回去了,我这几日一个人闷得慌,好不容易讨来赤地魔魔王这样好的对手,且多留他几日吧。夜子羌也怀着身孕,独自让她回去领地,魔王必不放心,我也很喜欢阿鲁熙,倒不如都留下来才好,桐桦殿也热闹些。” 魔帝苍梧空肆听了紫瑛的这么一番话,便道,“那也好。” 紫瑛遂又安然坐下,可是魔帝苍梧空肆却忽然发现紫瑛的座位并不是长公主该有的座位,遂问道,“你怎么坐到那么下面去了,那是长公主殿下应该坐的位置么?” 璃泪便皱着眉,眼角飘向一旁的侍婢,那个侍婢立刻跪下来,请罪道,“都是小魔该死,小魔并不识得这位长公主殿下,小魔以为只有一位荧鸯长公主。” 璃泪便赶忙陪笑道,“哎呀,都是我不好。”璃泪一面说着,一面极尽柔媚地靠到苍梧空肆的怀中,娇嗔道,“我还以为整个魔族都知道幻焰长公主的事儿了,所以就没有特别交代,我方才过去的时候也是想请她上座的,但是眼下上座都坐满了,这……” 紫瑛闻言,便遥遥笑道,“不打紧的,不过是个座位,现下再说去挪上位话,也着实颇为麻烦,不如就这样吧。我倒是很好奇璃泪魔妃亲自熬的汤何时呈上来呢?好让我等一饱口福。” 璃泪闻言,遂让跪在地上的那个婢子起身,又道,“瑚篦,你快去告诉厨房上汤吧。” 那名叫瑚篦的婢子自是得令离去,不消片刻,回来的时候,身后又领着一干婢子,每人手中都拖着杯盘,一一摆到各位宾客的席前。紫瑛的手触及那杯盘的时候,只觉得一阵森冷,且在杯盘边缘还泛着青色的冷光。紫瑛抬手执起杯耳,杯耳上的纹路宛如裂入骨髓的血痕,是已然干涸的枯褐色。紫瑛的掌心拖着盘底,盘底应该是原有一处隆起,虽已被打磨平整,仍旧可见原本结节之处,仿佛骨头的关节一般。 紫瑛的手触及那个结节的时候,心上微微一震,问道,“这个盘子是什么材质的,一点都不像寻常的瓷器么?” 璃泪盈盈笑道,“自然是不一样的,这个盘子和杯子都是用的上等的苦竹精髓锻造而成的。” “苦竹精髓?”紫瑛闻言,心上一伤。所谓苦竹的精髓,必然是挑了已然修炼成精的苦竹精怪,剔了他们好不容易修炼出来的灵骨,要保持灵骨的原样,必然是要活生生地剔骨,这种痛自是不能言喻的苦楚。 璃泪点头,道,“自然是,因为觉得苦竹的灵骨精髓有一股超然清新的气味,配上我的这一盅汤,用的是上等蔷薇花妖之泪熬煮而成的。而且,蔷薇花妖必须是由红蔷薇所生,灵力需在三十九层以上,而且需得痛到深处而哭,哭成红泪,滴落在前几日从幻焰长公主那里借过来的三彩玉瓷碗中,沉淀几日,汲取月华,才可重新倒入苦竹骨瓮中熬制入汤。” 璃泪说到此处的时候,在座各位的汤碗里都盛满了一碗红汤,袅袅而起的香气十分清苦幽怨,甚至有绵绵恨意。这让紫瑛的心头一凉,皱眉望向荧鸯,荧鸯也是一脸哀色,将手中的汤碗一摔,冷声道,“竟是你盗了我画舫里的那个小花妖么?” 璃泪一脸委屈地说道,“荧鸯长公主在说什么呢,我这汤里的小花妖可是无主之妖,怎敢用您的小花妖呢?” 荧鸯认得出这气息,柔软甘香,必然是她所养成的那只小花妖,原想要等到十五月圆之夜,等她修成人形之时再给她赐个名字,如今看来,只能把这个未赐的名字刺在墓碑之上了。 可恨她精心栽培的小花妖,竟然断送在这个卑鄙的凡人手上,若是有证据,她立时就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个凡人。然而,荧鸯素来不是个容易冲动之人,到底还是强压下怒火。 紫瑛却潸然起身,抬手将杯中的汤倒在地上,红色的汤汁顺着细碎的青玉石铺就而成的路,沿着石缝一直蔓延到一棵满树枯黄的银杏树下。紫瑛想起望涯说过,蔷薇花妖的残根就埋在这秋和园黄叶泥土之下。 紫瑛取下腰间的那枚凝脂镜,借着墨海荡漾的波光,粼粼地反射在那银杏树下的一钵黄叶泥土之处,平地起风,黄叶漫天飞舞,昏黄了眼眸,那种枯槁的萧瑟凉透了秋和园里所有的心扉。 紫瑛轻轻合上双目,红唇微微启,念动了一串长长的决。那些决催动了凝脂镜中所收藏的所有有关蔷薇的香粉,香粉精灵凝聚起来的灵力劈除了璃泪设在那厚厚的泥土层上的封印,那片土地裂开,显现而出的是各种各样花草的残根。那些残根伤痕斑驳,或早已化作一把灰末,然而紫瑛却在睁开眼睛的那刻,一眼便认出了荧鸯的那株红蔷薇的小花妖残根。 因为残根上留有瑾誉腰带上的留兰香气息,她缓步走过去,拾起那株残根,想起从前在净月宫的时候,也是学过一些亡灵召唤之术,只是并不曾施展过一次。今日,她倒想要在这株残根上试试看。 她抬手,摊开左手的掌心向上,右手执着凝脂镜,又化了一个决。左手掌心上燃起一团香味极其浓郁的火焰,轻轻一倒,宛如流星一般璀璨的香粉幻光之灵全部都落在那截残根之上。残根因为汲取了灵力,渐渐升腾出一缕浮烟在半空之中,以那小花妖的修为,生前也只可化出半身来,安安稳稳地养在画舫的花盆里。 虽只有个半身,却尤可见这半身还是玲珑可爱的模样,一双眼眸清澈乌亮,只是可惜心寄于瑾誉,一心想求一个捷径化作人身,与瑾誉相见。这才偷偷将自己的香魂系在瑾誉的腰带上,只可惜瑾誉的修为又岂会不知道,不过是不愿点破,便随手拂袖将这香魂拂落在路旁的碧草上。 瑾誉离去,往那桐桦殿而去,璃泪却拾起了这香魂往倾花殿而去。璃泪将这香魂养在一盆冰水之中,冰冻她的意识,再将她取出,生生地用手剥除她的肌肤,抽出她的灵骨,手段何其凶残,简直不忍直视。 紫瑛终究无法在看下去,收了手中的术法,转眼看着璃泪,问道,“你还有什么话可说呢?” 璃泪倒是会演戏,赶忙跪倒在魔帝苍梧空肆的跟前,道,“我拾来这一抹香魂的时候,的确不知道这是荧鸯长公主的花妖。我也不是那样凶残的人,只是因为听说只有生剥灵骨,才可保存汤的鲜味,我做这一切也是为了给魔帝陛下献汤啊。倘或陛下不喜欢,我从今往后不做就是了。” 苍梧空肆闻言,沉吟了片刻,遂对着荧鸯道,“你看,她并不知道那厮你养的花妖,何况我们魔族养这些小妖小精的,也就是好玩,若是不喜欢就杀之,也不是没有的。你也不必这样在意。” 荧鸯咬了咬唇,道,“风夜芜给的蔷薇花种子,我不过也是试试看可以种出个什么模样的小妖来。我同他说,没有生养过孩子,想要先养一只小妖试试看,所以这小妖便是我和风夜芜的孩子,敢问若是有人这样待你的孩子,为父为母的该当如何?” 紫瑛缓步走到荧鸯身后,道,“该杀!” “够了!”魔帝咆哮道,紫瑛却抢先说道,“父君,既是说她从前不知道才这般做,那现下知道了,就不可能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了吧。” 苍梧空肆问道,“你们想要如何?” 荧鸯不知何时已经变幻出一支银枪握在手上,笑如寒风凛冽,说道,“风夜芜说不喜欢我使剑,所以重新给我打磨了这么一支银枪,一直没有机会上手打一场,不如就现在请璃泪魔妃赐教了。” 苍梧空肆还要说些什么的时候,紫瑛抬手打开凝脂镜,幻化出另一片幻境,幻境里是当年苍梧空肆与凝珀初次遇见在天蓝之岸的情景。紫瑛知道自己的修为,自然是不能够与苍梧空肆相提并论的,但好歹这一场架,必须陪着荧鸯打一场,哪怕只是半个时辰,也是半个时辰。 荧鸯的银枪划过长空的时候,带出一片灿烂的银辉,宛如一群优雅而夺目的银蜂飞舞而过,那些银针不知何时落下,扎入璃泪的肌理,璃泪痛得尖叫起来。然而,荧鸯却没有丝毫要收手的意思。 银枪脱手而出,飞跃过半空,枪头调转,刺穿了璃泪的后背,由胸膛穿过,重新回到荧鸯的手中。荧鸯到底是沉睡得有些太久了,这些时日的病弱经不起她这样耗费修为,大动干戈。 她呕了一地蓝色的鲜血,手握在银枪上,单膝跪地,那姿态惹得人心疼怜惜。那个传说之中的星华占卜师却不知为何在此刻出现了,他缓步走到荧鸯的身侧,扶起荧鸯来,说道,“你的命数如此,只怕强求不来。” 荧鸯抬眸看着这个衣染银辉的男子,笑道,“星华,好久不见。还是偶尔听他们提起你,你一点也没有变,从前是这样风流,如今还是这样风流。” 星华却道,“可是再风流,也可以为荧鸯殿下收敛,但荧鸯殿下的眼中实在是容不下一个卑微的占卜师,不是么?” 荧鸯莞尔一笑,扑地又吐了一口鲜血,蓝色沾染在星华修长白希的手指上,星华便道,“不过是一只小小的花妖而已,何况你这样做,也许魔帝会杀了你。” “如你所说,命数如此,强求不来。”荧鸯说道。 星华便又说,“也许,我现在带你去找公子深,还是可以救得了你的。” 荧鸯摇头,道,“不必了,牵累了他半世,何苦在牵累呢。只是我唯一放不下的是风夜芜,我怕他想起我和他的过去,又怕他忘了我们的现在。” 星华皱了皱眉,没有再多说一句。 前方紫瑛幻化而出的天蓝之岸崩塌,紫瑛竟然以为自己可以撑上半个时辰,果然是太高估自己了。若这个幻境里没有凝珀,只怕一刻钟都撑不到,苍梧空肆怒不可解地望着荧鸯和紫瑛,星华早已不知所踪了。 紫瑛看着魔帝苍梧空肆,跪地道,“身为魔族新任长公主,没有以身作则,反而以幻境束缚父君,还杀了璃泪魔妃,请父君赐罪。” 荧鸯虚弱地捧着胸口,道,“不!是我,璃泪是我杀的!” 紫瑛回眸,看着荧鸯艰难地强撑着腰肢,跪在地上,蓝色的鲜血不断地从她的唇角溢出,心痛地想要去扶她。却不曾想,魔帝的掌风快了紫瑛一步,将荧鸯狠狠地从地上甩开,摔在秋和园的那棵银杏树树干上。 荧鸯早就微薄的素体砸在银杏树上时,毫无缚鸡之力,宛如一只漂亮的瓷瓶砰然砸碎在银杏树下。紫瑛惊得合不拢嘴,良久才下意识地跑过去,然而眼前那些残碎的肢体,还是她曾经所认识的荧鸯么?她是那么的优美,像一曲染了迷迭香的华章,还带着一些蓝色的忧伤,长公主的高贵典雅,魔族女子性子里的奔放与魅惑,仿佛一切在她的身上都可以融汇得这样好,这样完美。 可是如今的她,连死,都无全尸。 紫瑛回身望着魔帝苍梧空肆,颤抖的嘴唇,质问道,“父君,她是您的亲生女儿啊!” 魔帝苍梧空肆却冷笑道,“她曾经背叛魔族,投奔净月宫,本座已然许给她一次重生的机会,是她不知珍惜!” -本章完结- 第二百二十六章 奏返魂曲 秋和园萧索的风,拂过满殿的黄叶,飘零如那些破碎的记忆。一日之内,秋和园里死去两位魔族的皇亲贵胄,一位是空前绝后的荧鸯长公主,另一位是那个始作俑者璃泪魔妃。 然而,她们却拥有完全不同的结局。荧鸯破碎的残肢,只有紫瑛一片一片地拾起,她不知道谁还可以将荧鸯缝合,还给风夜芜一个完完整整的妻子。只是回眸的时候,她的父君,魔帝苍梧空肆怀里揉着璃泪,是那样的痛彻心扉,那样的小心翼翼。 苍梧空肆大约是当场就耗尽了半生修为,重新复活了璃泪。璃泪依旧可以安然无恙地坐在高座之上,骄傲地俯视着紫瑛。紫瑛瘫坐在地上,耳边回荡的全是璃泪宣读的她这样那样的不敬之罪,她想璃泪一定会占着苍梧空肆的宠爱,将她赐死的吧。 然而,璃泪终究是高估了苍梧空肆的宠爱,她以为一箭双雕,杀了荧鸯,也就可以轻易地杀了紫瑛。然而,苍梧空肆终归是不舍得凝珀的孩子,紫瑛被贬离墨海桐桦殿,流放至魔族的荒漠离疆。 当魔族的沉铁枷锁押上紫瑛的身时,阿鲁巴航和夜子羌是企图反抗的,但紫瑛并没有容许。紫瑛只道,“阿鲁巴航,我既然犯错,便不惧罚。不过是去个离疆,倒也没有什么可怕之处,只是桐桦殿恐怕也留不住你们了。你们还是赶紧回去你们的领地,那里到底也离东海近一些。” 紫瑛的最后一句说得尤其重一些,紫瑛是要阿鲁巴航把她被罚的事儿传到天族,阿鲁巴航并不是不懂。但瑾誉临行前的命令,无论如何护紫瑛周全,阿鲁巴航是不会忘却的,阿鲁巴航顿时心里有了计较,他回身对着夜子羌耳语了几句,要她先走。又俯身对着阿鲁熙耳语道,“父王前几日教你的剑术你可还都记得?” 阿鲁熙点头,便道,“父王安心去做父王想要做的事儿吧,阿鲁熙一定会照顾好母亲和母亲腹中的孩儿的。” 阿鲁巴航遂点头,向前一步,郑重跪在魔帝苍梧空肆的跟前,道,“阿鲁巴航无能,要魔帝陛下亲自出手讨伐东海龙族,这才将阿鲁巴航的领地要回来。阿鲁巴航心中无限感激,却不知道可以为魔帝陛下做些什么。既然今日魔帝陛下需要押解幻焰长公主去离疆的话,阿鲁巴航愿亲自前往,以求戴罪立功的机会。” 魔帝苍梧空肆闻言,遂应承了阿鲁巴航的请求,说到底他还是不忍心的,还是有些担忧幻焰一路受苦,若是有阿鲁巴航左右照顾着,也还算可靠。璃泪虽有些不甘,但终归还是知道个进退分寸的,也就沉默不语了。 这场宴席终归在璃泪的沉默不语之中结束,那一夜,整夜未眠的紫瑛站在桐桦殿里,望见月色穿透墨色的海水洒落下来的模样,是无尽的悲凉。她看见那棵老海桐树下还摆着琴座,琴座上的琴弦安静地保持着瑾誉的指尖离开时的模样,她绕过去,还能够依稀嗅见瑾誉指尖淡雅清新的留兰香。 她记得瑾誉教给她的曲调,与她在凡间梦魇时所听到的曲调几乎没有什么两样,然而在瑾誉走前的最后一个午后,他修改了一些转折之处,使之更加激荡一些,或许若是配上强劲的灵力,便具备了一定的杀伤力。 紫瑛坐在琴座前,头顶着一片莹莹亮亮的魔元丹,而荧鸯的尸骨,被她就葬在魔元丹之下,兴许魔元丹的光辉可以给荧鸯最后一丝光亮。紫瑛的指尖抚过琴弦,拨弄着的曲调,犹如北风苍凉。 终究是把望涯感动,望涯化作人形,靠在琴座前坐着,单膝支起,手靠在膝盖上,模样很是悠闲,悠闲里到底是因着这琴音生出了一丝悲哀。紫瑛指尖的琴声跌宕过,悲缓过,终归于戛然而止的静默。 望涯心上意犹未尽,遂道,“我还以为还有下半阙。” “这下半阙,我有些无心再弹下去了,生死在我身边不知为何总是上演的这么轻易。从前做凡人的时候,陆即墨,许家的少爷,南边水家的少爷,后来是在净月宫,锦裳,流音,那些待我好的人都离开得那么轻易,好似也挽留不住。现在连我的亲姊妹,荧鸯也逃不过这一劫,我无论是花神之女也好,或者是魔帝之女,终归都是不祥的。” 望涯叹道,“瑾誉没有告诉你么,这些都是他们的命数。即便是因为你,那也是因为你是他们的命数。何况,荧鸯她,我也觉得很奇怪,就算荧鸯沉睡这么多年,也不至于弱到这个地步,一定是哪里有什么问题。” “我不是听说,魔元丹之灵没有不知道的么?你不是望涯么,还有你不知道的东西么?”紫瑛问道。 望涯遂笑道,“如果我真的什么都知道的话,那么我倒是很想知道如何才能够让言音爱上我,而不是爱上一把自己制成的琴。” 紫瑛闻言,轻轻叹道,“也是,凡有生命者,皆有情爱,凡有情爱者,皆有愁苦,凡有愁苦者,自有命数。若是我今日没有纵着荧鸯姐姐复仇的话,也许荧鸯姐姐的命数不会来得这么快。” 望涯摇头道,“凡人有句话,阎王让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我们一族,自然也有我们的命数。若不是这个节点离开,也必然有别的节点。而你,恰恰是荧鸯的节点,但说来说去,荧鸯死的不值。” 紫瑛点头,又道,“望涯爷爷,可有听过返魂曲?我想替荧鸯奏一曲。” 望涯点头,轻轻地哼了一遍那样的曲调,这样好听的声线,紫瑛是第一次遇见。他的声音宛如罂粟壳泡过的酒,不只是会醉而已,还会沉迷。 紫瑛记得那曲调,将曲调抚在琴弦上,一段一段,忧伤的回忆拂过眼帘。那是荧鸯一生之中最为光彩的时刻,她看见荧鸯还是如凡间十七八岁少女的模样,一袭白色的裙裳长长地拖曳在地,而那每一缕半透明的丝绸上绣着银色如萤火虫般的羽翼,是那样的优雅别字,莹亮照人。 她立在蜃君的选美佳丽之中,是这般轻易就脱颖而出了,选送美女的官员扬着自信的笑意将她指引入蜃君明亮辉煌的大殿。其实那样明亮的大殿,她是第一次见到,常年生于墨海的皇宫之中,夜明珠的光亮与阳光照射在金碧的殿宇之中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而那个坐在金碧辉煌之中的男子,不能够说没有丝毫气度,毕竟在这样的辉煌映衬之下,他也依旧如此鲜明地坐在那里,令人不能够忽视。但他也终究是个年轻的君王,在年轻的年纪里承袭了君位,甚至做出了一些成绩,于是也就难免倨傲一些。 他倨傲地以为,天下的女子没有一个可以拒绝他得,也包括了殿前这个微微低着头,连抛出的一个发髻都可以这样别致的女子,那双银杏叶的簪头插在尖尖的螺髻上,也有一种振翅欲飞,春意盎然的感觉。而她白希细致的耳垂上是凡人的时代里最为时兴的那种明月珰的耳珠子,衬得她侧边脸颊到下巴的弧度尤其光滑柔美,白白莹莹得宛如玉镯上的光痕。 他并不知道他眼底的荧鸯的影子是这般清澈清晰,让站在殿前的她将他的心动一览无余。她旋转的舞步,慢慢地靠近他所在的位置,执起双耳银壶,为他斟满一杯酒。她低下头去,看不见他被这一低头的刹那温柔感动到执迷。 她果然听见他问了负责选美的官员,她的出身,她的长处,她的喜好,唯一没有问的是她的名字。他说,“尚且不知我国竟然还有如此美丽的女子,只怕什么样的名字都配不上你的吧。” 他说着,抬手挑起她的下巴,宛如日光的眸色里,渲染着掌中一张明月般的小脸,如此清雅迷人。 情动只是这一刹那,心却已为佳人倾了千万里。 这一段记忆在这里戛然而止,时光猛然流转到荧鸯入宫为妃的时候。因为她告诉蜃君,她的名字唤作零叶,所以蜃君封她为零妃。零妃一时成了蜃君宠冠六宫的唯一,甚至连蜃君批阅奏折之时,也对她毫不避讳。 那是一次她与公子深在自己的寝宫里交换讯息之时,蜃君忽然驾临,并无通报。幸好公子深身手敏捷,逃出宫外,她回眸望着蜃君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眼角那一丝微不可查的心惊肉跳还是落入蜃君的眼中心底。 她不知道,蜃君那样骄傲的男子,要么不去爱一个女子,若是爱上一个女子,能将她的所有全部都装在心底。哪怕她打一个喷嚏,他的心也会跟着颤抖好几回。他抬手拂过她的眼角,将她的脸捧在掌心里,他的唇靠过去,几乎要吻上她的时候,她却别过脸去。 其实,他早就知道了,她一定是不爱他。爱一个人多深,吻就会有多深。而她,从不与他拥吻。可是那又如何,他坚持留她在身边,哪怕明知道她的心里一定还有哪个他,可是他纵容了。 对,把君王的骄傲也抛弃了,只为了留住她,等到她,什么他都纵容了。他从她的身后将她环抱在怀里,然后在她的耳畔问道,“如果我是你最早遇见的那个人,你会不会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我这里呢?” 他竟然傻到去怪时间,怪时间没有让他们最先遇到。 她偏过头,脸颊靠着他的脸,那样温暖,心上却飘过一丝隐隐的痛。会不会如果她不是魔族的荧鸯公主,对蜃君没有任何目的,就会纯纯净净的爱上这样一个为她抛弃自尊的男子。 她终归是没有回答,因为她怕她若是说出来,便一发不可收拾地心软了。 那个时候,没有什么比魔族兴盛在她的心底更重。 记忆又迅速流转到魔族之兵,兵临城下之时。他安然坐在大殿里,没有丝毫慌张之色,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么一刻。然而,他却执起酒樽递到她的眼前,笑意带暖却微薄地说道,“来,陪孤王喝一杯。” 她接过酒樽却只是握在手中,久久没有靠到唇边,他笑道,“从前一直不明白帝王为何要自称孤王,现下终于明白了。到了今时今日,你又何须再对我强颜欢笑呢?孤王,果真到了孤王的地步了。” 她将酒樽搁在他平常批阅奏折的案前,看到那里搁着一叠又一叠弹劾她的折子,他却一笔未批。从前她以为她看过他所有的折子,军事机要,如今才知道他对她也有秘密。而这唯一的秘密,是把所有对她不好的东西,都藏得严严实实,不叫她看到。 她恍然失笑,他却已然走出大殿,登上高高的楼宇,迎着风的模样,宛如一只白色的燕尾蝶。燕尾蝶的哀伤,从容而优雅,孤独而破碎。 她张开手,终究还是很想要拦他一拦,他却说,“我做了那么多,终究不能够抵得上这个国家。如果你得到这个国家,会有多快乐,我真的很想亲眼看一看,看一看你胜利的笑容。哪怕,这种笑容带着些嘲讽我的意味,可是这终究是你最真的笑容。” 她皱着眉,想要摇头,想要说不,却终究都化作凝固一般的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的动作。 那天的风很大,他从城楼上一跃而下的时候,他说,“我是君王,既是君王也有君王的尊严。可我想要把君王的尊严也送给你,我的国家给你,我的命给你。最重要的是我的爱,也全都给你,不会再有别人。” 她看见他堕楼而亡,城楼下魔族之兵相互拥抱,欢呼雀跃。而她却觉得这样的冷,失去了为她嘘寒问暖的那个人。纵然在这短短的几个月的时光里,他却把一生的爱都给了一个分明知道的敌人。 难怪他曾在她的梦中说,你就是我明知故犯的错,永远悔改不了的错。 原来不是梦,是真的。 记忆在这一刻彻底停止了,紫瑛的手指下一根琴弦断在指尖,鲜红的血染红了琴身,最后的尾音绕梁,愈发凄冷,宛如墨海之滨那群乌鸦嘶哑的低唱,是无言,是泣诉,是咒怨。 望涯说,“幻焰,这首返魂曲奏得不错,想来荧鸯已然不再有遗憾了吧。” 紫瑛抬眸望着望涯,泪水早就湿透了脸颊,也许是心疼荧鸯,也许是心疼蜃君,说道,“蜃君遇见荧鸯的时候,荧鸯还年轻,根本不懂得爱。后来,荧鸯遇见了瑾誉哥哥,也许那是爱的开始,却又是一场阴差阳错的单恋。终于想通了,要回到公子深的身边,宿命弄人,公子深有了彩嫣。因为爱她而去的凡世,却最终成了不爱她的缘故。最后,遇见了风夜芜,却终究不能够得到一场善终。” 望涯亦跟着悲叹,良久后却又道,“你如今倒是有心神在这里为荧鸯哀叹,可想过明日,你就要去离疆了。离疆是占卜师的地界,如今还活着的占卜师便只有星华,星华这个人很怪异,也许和占卜师灭族后,常年孤独地守在那个荒城有关。” 紫瑛便道,“他们都说他好色风流?” “也不尽然,他从不强迫女子,若是女子不是自愿的,他宁愿不作占卜,也不会强求。他到底也只能算得上是风流吧,可他却终归不是见一个爱一个的,他心底也一直住着一个人。”望涯说道。 紫瑛又说,“是荧鸯对么?” 望涯道,“当年的荧鸯的确是很动人,连一向风流翩翩的星华,也曾为了荧鸯洁身自好过。但终归荧鸯的心不在他的身上,他便又重新开始了风流韵事。” “罢了,既然如此,我也不必担忧什么。只要我不愿意,他也不是会强人所难之人不是么?”紫瑛说着,清婉一笑,那模样宛如月下清荷一般明朗淡雅。 “不是让你担忧星华,离疆那处风沙颇大,沙漠里又有夜狼兽,只在夜间出没,比寻常的狼妖大好几倍,灵力自然是不必说了。而且夜狼兽喜欢一口吞食猎物,总在猎物背后忽然出现,令猎物毫无反击之力。而能够对抗这种夜狼兽的只有一种物种。”望涯说道。 紫瑛好奇道,“哪一种物种?” “说起来,你今晚问了我不少问题,但终归是听了几首你奏的曲子,也罢,就当作是听曲子的报酬。这物种便是星华饲养的腓腓,天下仅此一只。腓腓的叫声可以吓退夜狼兽,你若是给腓腓奏琴,腓腓则可以和琴而唱,歌声可以杀死夜狼兽。不过也仅限于遇上一只夜狼兽的情况之下,若是遇上一群,那么你也只好自求多福了。”望涯说道,打了个呵欠,从来不知道身为魔元丹之灵,竟然也是会在夜半时分犯困的。 望涯便道,“幻焰长公主,我同你说了这么许多,作为答谢,可否为我奏一曲安宁曲,好让我安心沉入梦中去,我好想再见一见言音。” 紫瑛闻言,自是挽袖,虽然琴上的断弦还未续上,她却绕过断弦,再次拨动琴弦。月下的墨海宁静的波澜,仿佛也附和着紫瑛的曲调,一荡一荡地摇曳如婴孩的摇篮。而望涯在这缓缓的摇晃之中睡去,重新化作一盏小橘灯的模样,冉冉升上那棵老海桐树。 然而,紫瑛指尖的琴音却依旧没有止歇。她开始想念瑾誉在的日子,无论发生什么事,他仿佛都能够在她需要的时候,将问题迎刃而解。他离开前,执着她的手说,“我答应你,这是最后一次要你忍,从今往后谁若是动了我的妻子,我必然要他百倍奉还!” 紫瑛莞尔笑着,靠在他的肩头。她的眼眶涌出几滴清泪,凝湿了长长的睫毛,她看不清墨海上映衬的天色如何。只知道,他的手指与她十指相扣,倒影在墨海的波浪之中的模样,是这么的好看,好像真的就永远不会分开了。 紫瑛的指尖拨弄着琴弦,贪婪地去沾染他留在琴弦上留兰香的余味,已然不知不觉间入了迷。那些从她身上慢慢灌输向琴弦的灵力,宛如一场金红色的烟雾弥漫着整座琴弦。 紫瑛的耳朵被那琴音震动,她却浑然不知这琴音已然搅动了整个魔族的皇宫。那个坐在倾花殿,正对镜梳洗的璃泪,因为这样一阵琴音,而被搅得头痛欲裂。魔帝苍梧空肆急忙忙地寻来魔族的药师,却终归是寻不出个根源。 直到后来,紫瑛微微觉得乏累的时候,天光透过墨海的波澜洒在桐桦殿的庭院里。桐桦殿外被魔族之兵围得滴水不漏,阿鲁巴航作为统领走进桐桦殿来请紫瑛,他看见紫瑛脸上的泪痕。 他抬手冲着紫瑛作揖,道,“幻焰长公主,按照魔帝陛下的旨意,我们应该启程了。或许,您觉得还需要收拾一下么?” 紫瑛冲着他微微一笑,道,“我并没有什么需要收拾的,我想多带上一把琴,不知道你怎么看。” “一把琴而已,长公主殿下请便吧。”阿鲁巴航说道。 紫瑛抱着琴走出了桐桦殿,晚雨和宁奈哭哭啼啼地过来送行,紫瑛才想起除了荧鸯,她还有这两个还算谈得来的姊妹,于是走过去对着她们说道,“我这就去离疆了,荧鸯死了,我去了离疆。我想整个魔族没有再敢与璃泪作对的了,所以你们也要谨言慎行,能避则避才是。” “姐姐说的好轻巧,难道姐姐昨夜发难前没有想到这一层么?姐姐是想到了,可就是气不过她罢了。”宁奈说着,从前她即便是唤紫瑛姐姐也从未这般好听过,许是多了几分真诚,多了几分依赖。 紫瑛抬手抚摸着宁奈的长发,笑道,“你的头发真好看,湛清湛清的,比墨海的海水还有柔顺莹亮,我如今竟然才发现。可见我们从前做姐妹的时光真是太短了。” 宁奈鼻头一酸,终究是抱着紫瑛大哭起来,紫瑛抬手拍着她的肩膀,将她浮起来,又拉着晚雨道,“你比她大了那么一些,但自幼与她都比别的姊妹亲一些,这个我时看得出来。既然如此,不如相扶相持着走下去,你两若总在一起,璃泪也不一定能够对你们怎样。” “姐姐!”晚雨紧紧握着紫瑛的手。 紫瑛又道,“若是遇到事情,就去聂之魔君府找氤浅,无论如何总是可以护得住性命的。” “姐姐!” 紫瑛终归是背对着宁奈与晚雨不舍的呼唤声中,远远地离去了。离疆,那个遥远而神秘的沙漠,寸草不生,唯有夜狼兽,腓腓和星华存在的地方。她想瑾誉会否知道她在那个地方,会否寻得到她呢? -本章完结- 第二百二十七章 离疆 离疆,其实原本应该是唤作梨疆的。听说那是占卜师的领域,占卜师原本是游离在六界之外的一个种族。而他们为何要游离于六界之外,也许和他们生来便可预言卜算未来的命运有关。 他们可以预测六界众生的命数,也包括他们自己的命数。因此,这个种族是高贵而哀伤的存在,生来便知死期,每一日都在算着自己离死的日子还有多远。而他们的首领也早就知道这个种族终将灭迹,到了最后一代的首领,天地之间唯一一个占卜师,星华这一世,势必要把这个种族灭得彻底。 而星华的母亲祭莲作为倒数第二任的占卜师首领,用自己半生的性命许下一个预言,预言星华将重振梨疆,当梨疆再次如它的名字一般梨树纷纷开满疆域,四季不落的那一年,必然是占卜师一族复苏的一年。 然而,这一年到底有多远,星华自己也不知道。这些年来的孤寂,他早就习以为常了,他和那只腓腓一起油走在黄沙飞扬的荒漠,偶尔风沙哽住了他的眼眸,他还是会想起那个女子,白衣白裙白手绢,沾了一些清水,为他擦拭眼眸时温柔又娇俏地问他道,“你是谁?叫什么名字?我是魔族的长公主,我叫荧鸯。” 荧鸯,这个名字不好。这样美丽的女子,为何终究得不到一场圆满的情爱。他看着她的模样,没来由地心疼起来,若是可以,他其实也想护着她一生一世的。 可是,他知道她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而这个愿望,他永远都给不了。他的母亲祭莲最后的遗愿,是要星华经历许多的女子,最好能够让那些女子为他生养子嗣,再重振占卜师一族。然而,他的确经历过许多女子,那些女子也终究都离他而去。 分手,有时候不好说一定是哪一方的错,但星华知道那些女子都是带着爱慕才陪着他的,可终归爱慕敌不过风沙孤独,挨不过与别的女子一起分享他的心,何况他的心也不曾用在她们身上。他唯一的好处是总是对她们温柔有礼,却也终归是疏离,走不到心底。哪怕最亲密之时,也感受不到他拥抱的力度,他要的只是子嗣,她们要的却是爱情。所以,他也明白他的孤寂,他也难辞其咎。可是,这么多年过去,这么多女子来去,终归没有一个子嗣。 梨疆,既然不再有梨花,又总是离人之地,倒不如就叫离疆好了。 和往日并没有什么两样,星华牵着唯一一只肯陪他不弃的腓腓漫步在夕阳西下的荒漠之中,他也会停下脚步给腓腓喂水,虽然腓腓其实不会觉得饥饿或是干渴,但他们之间也一直是这样的相处模式。 腓腓走了几步,忽然对着不远处嘶吼了一声。 星华皱了皱眉,今夜的夜狼兽群来得真早。这些夜狼兽是占卜师一族的先祖,却也是占卜师一族的罪人,若不是他们当初企图用预言的天赋掌控六界,企图凌驾在天族之上,或许就不会召来父神的诅咒,那么占卜师一族便无需承受灭顶之灾。 腓腓是父神怜悯那些无辜的占卜师而额外赐给占卜师一族的,然而腓腓毕竟只有一只,腓腓认定的主人也只会是占卜师一族的真正首领。为了争夺腓腓,又有多少出色的占卜师死在相互出色的术法谋略之下,于是这一族灭族之速度,宛如流星陨落般,势不可挡,极其迅猛。 还好腓腓终究是找到了星华,那时候的星华三百岁,跟着祭莲颠沛流离,祭莲死后,守护在星华身边的勇士也相继遭难。就在星华举目无亲,无所皈依的时候,腓腓来了。星华可以说是腓腓照顾着长大的。 而腓腓也的确是把星华当作自己的孩子一般,只要夜狼兽出现,腓腓一定不会让他们靠近星华半步。而且腓腓的鼻息十分灵敏,它甚至可以嗅得出夜狼兽的数目公母,但今夜的它显然摆出了一个十分紧张的架势。它的眸光凶狠,身上的皮毛全都竖起来,剑拔弩张的模样。 星华收起水囊别在后腰,俯身屈膝半跪在腓腓身侧,问道,“怎么了,今晚也不是月圆,很多夜狼兽么?” 腓腓点头,沉沉低鸣了一声。 星华点头道,“你是说有魔族的人来么?触怒了夜狼兽?” 腓腓再次点头,又是沉沉低鸣了一声。 星华便叹道,“倘或不是因为魔族的修业杏水可以保住我母亲的元神不灭,我又何必屈服于魔族,受魔帝苍梧空肆的管制呢。说到底,我们占卜师一族也曾经统治过魔族,如今到了我这里却竟然要俯首称臣了。” 腓腓咕噜咕噜地应了一声,好似在安慰星华一般。 星华便笑道,“罢了,去看看魔族的那些人要如何。” 腓腓却拦了星华的去路,星华浮起一抹无所谓的笑意,道,“我算过我的命数了,今夜我不可能会死的。你放心吧,虽然我是这世上最后一位占卜师,但是这并不影响我占卜的准确性。” 腓腓对这一点还是坚信不疑的,腓腓退了两步就跟在星华的身侧。星华的步履依旧很闲适,披着风沙渐渐靠向那一群夜狼兽围控的地方。夜狼兽的目光里全是狰狞的杀意,冷光泛青的獠牙又尖又长,宛如一柄圆月弯刀在这夕阳的余晖之下,仿佛沾染了腥气的血色,尤其瘆人。 而被这一群夜狼兽围剿在当中的几个人之中,竟然还有一个孩子。星华认得他,赤地魔族的热门王子候选人,阿鲁熙。这个少年倒是很出众,术法修的精纯,性子也十分纯良。 而他正在极力地保护着身后的赤地魔王妃夜子羌,夜子羌有身孕,果真就不如过去那般身手灵敏了。赤地魔魔族之王阿鲁巴航正放着冷冽的眼神与那些夜狼兽对峙,护在身后的是荧鸯颇为赞誉的幻焰长公主,还有一个凡名好似唤作紫瑛,而那些押解幻焰长公主的魔族之兵早就全都被夜狼兽果脯了吧。 星华看到这一幕,遂低头对着身旁的腓腓道,“倒是那个跟着幻焰长公主的小婢子很幸运么,我记得她从前是服侍在荧鸯身侧,叫做蕉娓对么?” 腓腓点点头,只应了一声。 然而,前方一只夜狼兽已然十分凶猛地冲向那个叫做蕉娓的女子,星华也是心上一阵凌冽,却看见紫瑛抬手捏了个火术,击落了夜狼兽的一颗牙齿。星华在心中默默赞许,便又和腓腓说道,“都说这位长公主的术法不怎地,连考核长公主的试炼也几乎是靠着瑾誉殿下走后门通过的,但是我看她火术施展得还不错,颇有些苍梧空肆的影子。” 腓腓还是点头,星华便又去看夜子羌那侧,阿鲁熙小小年纪,胆色过人,为了保护养母,已然与那夜狼兽近身搏斗。阿鲁熙的术法精湛,变化出的短刀十分锋利,而他自己的短刀术也使得很好。三下五除二,割了左右前后四只扑向夜子羌的四只夜狼兽。 阿鲁巴航一面保护紫瑛,一面夸赞阿鲁熙道,“难怪我前儿教你剑术的时候,你并没有太在意,原来你更喜欢短刀。” 阿鲁熙遂道,“顺手一些。”说话间,又劈了一张狼脸,将夜子羌紧紧地护在身后。 阿鲁巴航又道,“你就不该带着你母亲过来。” “父王,我和母亲回不去的,幸好我们追着你来了。我安在那辆马车上的两个人偶,我施了追踪术。所以我知道现在那两个人偶已经坠落景峰了,根本到不了我们赤地魔的族地,一定是有人对我们的马车下了符咒,否则以赤练马的脚程,不可能会坠崖的。”阿鲁熙说道。 紫瑛也分神应道,“不必说,一定是那个璃泪。” “可是我们现下在这里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也许一两只夜狼兽还可以有脱身的机会,现在是一群。他们又喜欢搞背后攻击……”阿鲁巴航惆怅道。 “从前的夜师兄可不会轻易认输,到底是有惦念在心的人也就不一样了。”紫瑛笑道,拂袖往前一站,道,“夜师兄去保护好我的凌絮师姐吧,这些夜狼兽交给我!” 阿鲁巴航闻言,惊道,“殿下,以你的术法……” 阿鲁巴航的话还未说完,紫瑛双手靠在胸前,两手中指相连,靠在唇边,闭上双眸,念动秘诀,祭出腰间的凝脂镜,飞在高空。镜盒打开,万花群芳从漫天飘落,紫瑛忽然睁开眼睛,飞身于花雨之中,抬手变幻而出一柄烈火燃烧的长剑,挥舞之处,带出绚烂夺目的光芒,浸染漫天的花雨。 强烈的光芒刺伤了那群夜狼兽的眼眸,花朵落在那些夜狼兽身体之内,忽然燃起香气炙热的火焰,由内而外地将夜狼兽群焚烧殆尽。火光香气萦绕在这个寂寥已久的离疆荒漠,紫瑛从半空缓缓落下,看着目瞪口呆的阿鲁巴航,道,“从前,瑾誉哥哥在,却果真也没有我发挥的余地。” 夜子羌的眉目柔柔地,点头附和道,“女子总是愿意在心仪的男子跟前无用一些再无用一些。” 阿鲁熙不解地问道,“这样不累么,老是这么装。“ 夜子羌又道,“不是装,你爱一个人的时候,原本就是会变得十分笨拙的。何况,术法这一类的确也不是紫瑛的强项。不过是这阵子跟着瑾誉殿下,倒是又提升了一些的吧。只不过,我也想不到你竟然可以这样轻巧地就将夜狼兽给终结了。” 紫瑛笑道,“瑾誉哥哥留给我的那把琴的琴弦断了,掉落而出的一节新的口诀。从前从来不知道还有这样的术法秘诀,我也就是侥幸试对了。” 阿鲁熙遂道,“既是如此,方才那些魔兵岂不是白死了。” 阿鲁巴航笑道,“那些魔兵都是璃泪派来的,本来就该死。”随即又回身去牵住夜子羌的手,温言道,“你方才说,女子总是喜欢在心仪的男子跟前无用一些。可我怎么记得,你在我跟前总是要比我强一些呢?” 夜子羌笑道,“如今不是很无用么?” 阿鲁熙插嘴道,“父王很介意么?其实如果我喜欢一个女孩子,她喜欢比我强一些的话,我倒是很愿意假装得弱一些。假装这种粗重活留给我们男子就是了。” 阿鲁巴航看着阿鲁熙的眸光明显满满的都是震惊,紫瑛却游荡过来,拉着阿鲁熙的手道,“你这么说话,却忽然让我想起一个人。” 夜子羌会意地点头,阿鲁巴航却不明就里地问道,“谁?” 夜子羌便道,“祈言神君。” 阿鲁巴航瞬时了然,从前祈言的确总是让着华锦裳,任她任性妄言。阿鲁熙却道,“我就是我,还像谁呢?” 夜子羌笑着对阿鲁巴航道,“这样,又有些像你。” 星华目睹了这一切,却反而有些犹豫地对着腓腓道,“看来他们的危机已然自行解决了。不过,虽然瑾誉留给这位长公主的无忌决很厉害,但是毕竟她手法生疏,想来没有办法将术法发挥到这般极致。其实,腓腓你暗中帮了她一把吧?” 对此,腓腓没有否认,它的确隔空传送了灵力,加强了紫瑛方才变幻出来的火术术法。否则那些夜狼兽也不会燃烧后化作灰烬,就这样干净利落地掩埋在黄沙之中。 腓腓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通,星华便笑道,“放心吧,如果她想要在离疆活下去,就必然要来寻我。否则连我都不清楚这荒漠之中到底有多少夜狼兽,何况每一群夜狼兽的灵力修为都不一样,光靠无忌决,没有腓腓的话,他们迟早有输掉的时候。” 腓腓沉声,星华又道,“但是腓腓,她可能会成为未来的天后,你原本就是神族变幻而出的瑞兽,因跟了我才堕入此境。如果你拥护她,也许终会有回到神族的一日的。” 腓腓摇摇头,叽里咕噜又是一长串的絮叨个没完没了。星华无奈道,“好了,我知道了。我没有忘记,如果瑾誉殿下肯为我解开当年父神对于我占卜师一族的诅咒,起码我不会死,我也会有子嗣。但是,我想要和她拥有子嗣的女子,已经死了。” 腓腓望着星华的眼中也渐渐蓄积起点点泪光,星华抬手抚摸着腓腓的头,道,“说不伤心不难过是假的,我都孤孤单单的这么多年了,也来来去去了那么多女子,我还以为早就习惯了。却不曾想真的到了荧鸯逝去的时日,我还是会这样伤怀。可是我也知道,伤怀又有什么用呢,她不会活过来,而我也依然要有死去的那一日。可我们终归不会重逢在死去以后。” 腓腓伸出舌头在他的掌心舔了舔,这是一种他们之间独特的安慰方式。 星华道,“腓腓,我们走吧。” 腓腓这一回却没有听星华的话,而是往着紫瑛的方向奔跑而去,星华皱了皱眉,终归还是缓步跟在腓腓身后,走到紫瑛跟前。紫瑛先是一奇,而后是怀疑,当仔细端详了腓腓,并确定是真的的时候便变成了惊骇,狠狠地惊骇。几乎惊骇得心脏都要蹦出嗓子眼了。 紫瑛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阿鲁巴航惯性地挡在了紫瑛和夜子羌身前,方才一直躲在紫瑛身后的蕉娓这回却并没有害怕,反而从他们身后跑了出来,上前和腓腓打招呼,腓腓显然与蕉娓保持着疏离的距离,直到星华上前,道,“荧鸯长公主葬在哪一处?” 蕉娓闻言,两行清泪落了下来,扑在星华的怀里,星华的手原本背在身后,因为蕉娓扑过来,左手便只好象征性地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抚道,“好了,荧鸯到底葬在哪里?” 紫瑛战战兢兢地说道,“我把荧鸯姐姐葬在了桐桦殿的魔元丹树下。” “也好。”星华一面说着,一面抬手拉开蕉娓,又道,“很久不见了,你还是先和他们介绍一下我吧。” 紫瑛闻言,遂笑道,“不必了,我知道你是星华,这里的主人。我还知道你是天地间仅存的唯一一个占卜师,据说你的占卜很灵验,据你口中所说的预言一定会成真的。” 星华不置可否,紫瑛的眸光再一次流连到星华身旁的腓腓,便笑道,“你的宠物很威风,竟然是腓腓,第一次见到活的。但是它咬人么?吃肉的?” 腓腓冷哼了一声,星华也笑道,“这不是我的宠物,如果一定要说宠物的话,我想我可能才是它的宠物吧。”星华说着,抬手摸了摸腓腓的皮毛,又道,“腓腓,她问你咬人吃肉么?” 腓腓咕咕说了两句,紫瑛听不懂,颇为好奇地盯着星华,星华便翻译道,“腓腓问我见没见过它吃人,我并没有见过。它又问我见没见过它吃妖魔鬼怪之类的,我依旧没有。它也不曾敢吃天族的神仙。” “这么说来,腓腓是吃素的,那就好。”紫瑛心上略微安了安,又道,“我是魔族的长公主紫瑛,因为犯错被流放到这里,听说这里寸草不生,还好我什么都不要吃也可以活。不过最可怕的是夜狼兽,方才领教过了,好像也不过尔尔。”紫瑛说罢,又指着身后的一家三口道,“这位赤地魔族的魔王阿鲁巴航,王妃夜子羌和他们的孩子阿鲁熙。” 星华闻言,一一同他们见礼,又道,“有一个事儿,腓腓要我特别说一下。你误会它了,它其实不是吃素的,当然素食它也是很喜欢的,肉食它也不排斥,只是它在离疆这里,也的确并没有什么好吃的,所以也就什么都不吃了。这不代表它不爱吃,不会吃。” 紫瑛听到此处,一颗心又咯噔一下飞得老高,声调一提,问道,“所以,如果惹它不高兴,它也还是会咬人的咯?” “问题是,你为什么要想着惹腓腓不高兴呢?”星华问道。 紫瑛嘿嘿笑道,“凡事总有个万一,而且有的时候不小心的事儿总是难免的。” “我的预言的确很准,你们既然来了离疆,我便一人送一卦给你们,当作见面礼好了。” 紫瑛闻言遂笑道,“这样慷慨,那么我们就盛情难却了。” 星华的眸子微微一沉,道,“那就从最好的说起,夜子羌的腹中是一个女孩儿,但是生完这个女孩子,夜子羌还可以再和阿鲁巴航生一个男孩,也算是儿女双全了吧。” 星华说完夜子羌,又走到阿鲁巴航跟前,道,“很可惜,你这样好的样貌品行,今生却注定也只有夜子羌一个妻子,而且很有可能屈居于她之下。” 星华言罢了阿鲁巴航,又看着阿鲁熙道,“你倒是不错,将来赤地魔族的魔王,你和平的愿望迟早会实现的,但却并不会永远维持和平。不过可以庆幸的是,在你登基为王后的有生之年内,也的确不会再看到赤地魔族的族地再发战乱了。” 星华又看到蕉娓,皱眉道,“你,你所想的一切只会牵累你自己,还是趁早断了那些念想吧。因为那些念想永远不可能实现。“ 紫瑛已然巴巴地等了很久,星华终于点头望向她了,然而他却皱眉沉默了许久。紫瑛终于熬不住了,率先问道,“你倒是说说我啊,我和瑾誉哥哥如何?” “你的命运犹如迷雾,连我的眼睛都不能够看透,这兴许便是神族天后的命运,天后的命运又岂是这般轻易便可看到的。但是,我能够告诉你的是你的生死劫即将到来,倘或你能够熬过去,那么你终将得到你所想的。”星华说着,又垂眸看了一眼腓腓,叹道,“腓腓,原来还有我看不到的命运,而我作为仅存的一个占卜师,对于这段命运我的确是无能为力的。” 腓腓呜呜说了几句,星华苦笑。 但他们终究没有人知道腓腓说了什么,紫瑛却十分紧张地拉着星华的袖子道,“我有很多事情要找你占卜,但是你定的那个占卜的规矩,太那个啥,你既然说我是未来的天后了,能不能给天后个面子,咱们改个规矩,你替我卜几卦如何呢?” -本章完结- 第二百二十八章 眉冷圣母 星光斑斓落在夜色沉沉的荒漠上,戈壁残垣下,紫瑛跨坐在端墙之上,抬眸望向迷离如蜜色的月钩,仿佛唾手可得,抬手却见指尖与那天空相隔甚远。紫瑛将背在背上的琴取下,靠在膝盖上弹奏起来,音律高高低低,像溪水拂过净透的雨花石的声音。 星华坐在腓腓的背上,从靴子上取下一把刻刀,随意在端墙上挥毫。紫瑛一曲奏毕,星华的刻刀同时收起,那满墙书写的是返魂咒,平仄起伏恰恰与紫瑛那一曲返魂曲的宫商角徵羽的排序一致。 紫瑛垂眸望去,慢条斯理地念了出来,竟然就是一曲吟歌。 紫瑛看向星华,道,“这返魂咒竟然还可以是这样子的?” 星华清了清嗓子,道,“不然,长公主以为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没有想到占卜师的返魂咒竟然优美如歌,如泣如诉,想来比神族的返魂曲还更有效些的吧?”紫瑛笑道,又说,“我已经如你所愿,为这荒漠上的亡魂奏了一曲返魂曲,那是不是你该把答应我的卦给算一算。” 星华闻言,低头笑道,“卜卦也不是这般轻巧,信手拈来的。何况夜已深沉,阴盛阳衰,不大利于卜算神族的卦象,只怕即便是算出来了,也是凶多吉少,何必听呢?” “我都不介意,你倒介意起来了。”紫瑛从断墙上抓起了一把黄沙,黄沙从指缝溜走,慢慢倾泻而空。她自己倒是没有在意那些沙子落地后是个什么模样,反而是星华十分认真地看着那些沙子落地后的样子,面色渐渐沉暗下来。 星华从腓腓身上翻身而下,腓腓从沙堆里起身,冲着长空悲鸣了一声,十分空远,回音激荡好几回。 一直和夜子羌,还有阿鲁熙相拥而睡的阿鲁巴航,忽然被腓腓嘶鸣惊醒,起身看着星华,问道,“这是怎么了?” 星华眸光从遥远无边的荒漠深处收了回来,对着紫瑛道,“长公主,方才我为你卜了一卦,今夜你又将遭逢一劫。” “什么劫?”紫瑛问道。 紫瑛的话音刚落下,身后忽然拔地而起一股黄沙漩涡,以极快的速度将紫瑛卷入其中。紫瑛还来不及反应,已然连尖叫的嘴巴都被黄沙堵住了。她觉得自己被转得眩晕还是其次,关键是口鼻都被黄沙堵住了,这样窒息下去,死期就在眼前了。 阿鲁巴航立即吩咐阿鲁熙带着夜子羌离开,他要飞身去救被卷入的紫瑛,却被星华拦道,“现下最好谁都别动,我们一动就会带着这个黄沙漩涡一起动,谁都没有生还的可能。” 阿鲁巴航闻言,抬眸去看这个宛如水柱一般的黄沙漩涡,拔地而起,却连在墨色的苍穹之中,仿佛天地就靠着这根长柱相连一般。阿鲁巴航问道,“这是什么?!” “从前,我们占卜师一族把这个叫做沙龙卷,我的母亲告诉我,若是被卷入沙龙卷之中不一定会死。但是可能会被卷到一个未知的时空,那里或许是我们年少的时候,也或许是根本还没有我们的时代,又或者是我们已经死去的时代。但是,无论是哪一种,我想都不会是什么好的经历。至少,在我的记忆里,被沙龙卷带去的占卜师还没有一个回来过。而我们占卜师灭族的起源,也是这个沙龙卷的出现,今晚要死去的不知道又有多少夜狼兽了。”星华说道。 阿鲁巴航抬眸,望了望九重天,这里的法曲是当年父神亲自布下的,所以极其深厚。他想要冲破法曲给瑾誉殿下递送消息,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是他难道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紫瑛被带入另一个时空么? 而紫瑛在那个沙龙卷里,头昏脑涨到几乎要死去的时候,竟然只觉得自己的身子猛地一震,屁股扑通着地,口鼻之中的黄沙也被这剧烈的摔坠给抖了出来。紫瑛吃痛地惊叫了一声,等到她定了定心魂,睁开眼睛认认真真地看清四周的时候,被自己眼前的景象狠狠地震惊了。 这里难道就是离疆唯一的绿洲么,竟然美得犹如隔世。天蓝水碧,和这绵延了千丈的梨花,淡雅的清香弥漫在鼻息里,心旷神怡。紫瑛从地上起身,左顾右盼,只看到一个孩子怔怔地望着她。 紫瑛遂问道,“这是离疆上唯一的绿洲对么?” 那个孩子摇摇头,道,“这就是梨疆啊。” “我知道,我是想说,离疆不是一片荒漠么?那你们这里是不是就是绿洲呢?我这样说你明白吗?” 孩子依旧摇摇头,道,“梨疆就是这里,这里就是梨疆,你是不是脑子摔坏了?” “你这孩子怎么这样说话的,你母亲是谁,没有教你小孩儿要懂礼貌么?”紫瑛说道。 孩子便道,“我母亲是梨疆的圣母,或者说是占卜师的首领。她卜算的卦从不会错,她的预言也都会一一实现。她就是祭莲圣母。” “祭莲?”紫瑛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也不知道祭莲是多厉害的角色,但是看这个孩子洋洋得意地说起自己母亲的样子,想来也一定不简单了。紫瑛遂笑道,“我叫夏紫瑛,你呢?” “凡人?”孩子惊喜道。 紫瑛看见他欣然的神色,便也不打算解释,遂道,“对啊,难道你从来没有见过凡人么?” “我爹是凡人,可是我娘生了我以后就把我爹赶回凡界了。因为我娘说,我们占卜师一族迟早是要灭族的,不要牵累到凡人,所以我从来没见过我爹。既然你是凡人,那你见过我爹么?”孩子眸子里带着满满的希冀。 紫瑛无奈地摇摇头,颇为怜惜地摸着那孩子的头,道,“凡人那么多,我就算真的见过,也不知道那就是你爹啊。” “我娘说我和我爹长得很像,你见了我,却不想不起有和我很像的凡人,所以你一定没有见过我爹的。”那孩子说着,转身正要离去,右侧边脖颈上的一颗胎记,让自已的记忆开始翻腾起来。 自已拉住那孩子的手,指着他脖颈上的印记,问道,”这个果真是胎记么?我是说是不是你一生下来,就有了的?“ “是啊,全族只有我有,是不是很像一株草?”孩子颇为自豪,又道,“都说爹爹的脖子上也有一个这样的胎记,”那孩子说完,又忽然想起了什么似地,拉着紫瑛的手,问道,“你,见过?!” 紫瑛自己都觉得有些难以置信,遂蹲下身子来,仔仔细细地看着他,眉目之间果然和她在凡间夏家时那自幼便去远方学艺的弟弟十分相像,还有这张唇,也像的狠,只是她弟弟的皮肤不似这个孩子这般白,才没有一眼认出来的。 紫瑛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你娘告诉过你,你爹叫什么名字么?” “我不知道,我娘说我爹是个凡人,从我们这里出去以后,只能再投胎转生了。因为他认识我娘的时候,按照凡间的年岁,约莫二十左右。可是他与我娘在这里这么多年,凡间早就变了。他若回去,必然走的是投胎转生之道,现在我们都不知道我爹姓什么叫什么了。”孩子说道,又再一次拉着紫瑛的衣袖急切地问道,“我叫星华,我娘说,生我的那天星光很美,爹爹说就叫我星华。“ 紫瑛听到星华二字的时候,心上是无比震惊的,怎么会是星华呢?她难道是被那阵黄沙卷送到了另一个世界里,这个世界刚好也叫离疆,刚好有个孩子也叫星华的么? 紫瑛还在震惊之中不曾醒悟过来的时候,那一袭墨蓝色绣着金色蝠纹的裙裳在脆叶白花的衬托下,姗姗而来。她额前那一颗黑曜石的护额,神秘而高贵地衬着她手中握着紫晶权杖。素雅端庄的面容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笑意,宛如凡人的镜子背面总是描画着的女子一般美丽安静。 “星华!过来!”那女子抬手招了招紫瑛身侧的孩子,眸光掠过紫瑛的容颜,却锁在她额前的印记,她平静的目光,仿佛一汪镜湖,忽然遇上一阵清风,惊起一丝丝波澜。她蹙着暮烟般的淡眉,冲着紫瑛道,“花神凝珀的女儿,幻焰对么?” 紫瑛吓了一跳,她竟然这般轻易就认出了自己。 可是那个唤作星华的孩子却拉着她的衣袖,道,“娘亲,她怎么可能是我们一直等的幻焰神女呢?您不是说,幻焰神女要等到孩儿长大以后才可能遇见的么?而且,孩儿如今才这样大,她方才自己都说了她叫夏紫瑛的。” 她并没有理会星华的话,拉着星华恭恭敬敬地拜倒在紫瑛跟前,紫瑛吓得往后退了两步。她却说道,“我是占卜师一族的圣母,我叫祭莲,这是我的儿子星华。我们一直在等你,你是我们全族的救星。“ 紫瑛有些懵,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道,“那个,有什么事情,起来再说,好么?我从前也倒是很希望有人这样尊敬着我,看重着我,但跪拜之礼也着实太重了些。” 祭莲闻言,遂带着星华起身,对着紫瑛道,“这里并不是一个真实的世界,你看到的这些蓝天绿水,还有这白梨花,其实都是我的记忆。用你们的说法,也就是幻境。用我们占卜师的说法,也就是意念。” 紫瑛便道,“你的意思是,我到了你的意念里?” 祭莲点头,又道,“在真实的世界里,我和我的族人已经都死了,星华也早就不是你看到的这个年纪了。但是,有些事我想我得让你亲眼目睹,只有你亲眼看到了,才会真的怜悯我们。” 紫瑛有些不大明白,祭莲便拉着紫瑛,缓步走过这十丈起伏重叠的梨花之间,来到他们占卜师一族极为敬拜的祭坛。这个祭坛其实就是一块巨大的梨花白玉石,而在这巨大的梨花白玉石两侧立了一位女子,女子身边跟着一头夜狼兽。 紫瑛看到夜狼兽的时候,抬手敲了敲夜狼兽的头,不曾想夜狼兽的眼睛里居然还能逼出凶光来,吓得紫瑛往祭莲身侧挪了挪,祭莲便道,“这位便是我们占卜师一族的第一位圣母,而她身侧的夜狼兽,也是梨疆第一只夜狼兽,因守护她而生。这位圣母的名字,唤作眉冷,这只夜狼兽唤作血溅。” 紫瑛重复道,“眉冷,还好。血溅,好凶残的名字呢。” 祭莲点头道,“这第一只夜狼兽,并不是生于梨疆的。梨疆一直很安静,与世隔绝。但是,自打血溅来了以后,梨疆的子民便日日生活在恐惧和不安之中。血溅生性残暴,喜欢吞食猎物,它看中的猎物便没有失手过。可是,你也许不会猜到这只夜狼兽来自哪里。” 紫瑛问道,“它来自哪里?” “那时候,天地间还没有六界,只有神族,占卜师族而已。后来慢慢地有神族堕落成魔,这才兴起了魔族。可是这只夜狼兽早在魔族兴起前便存在了,而且最先出现的地方是神族的地方,后来被神族驱赶到了梨疆。它残害了多少梨疆的子民,可是眉冷圣母却将血溅驯服了,并且饶恕了他的罪,用自己的鲜血去祭奠那些死去的梨疆子民。从此以后,血溅便忠心耿耿地跟在眉冷圣母身侧了。“ “如此说来,这倒是一个结局不错的故事。”紫瑛说道。 祭莲却摇头,又道,“好景不长,神族因为得知眉冷收留了血溅,十分不悦。当初神族并没有哪一位真神可以打得过这只夜狼兽,只是父神母神却没有出手过,所以他们可不可以打败夜狼兽也就没有定论了。当时的境况里,我们眉冷圣母的确成了第一个打败夜狼兽的人。可是却因为她打败了夜狼兽而没有杀死夜狼兽,触怒了神族,使得两族之间的友谊也因此产生了裂痕。神族多次派人来游说眉冷圣母杀了这只夜狼兽无果后,便断绝了与夜狼兽的来往。” 紫瑛便说,“也只是断绝来往,并不是没有重修旧好的机会。” “你说的也的确在理,就连当时的眉冷圣母也想要等到事情过去一阵子以后,再与神族修好。可不曾想,当时已然有不少神族的真神堕落为魔,自立一方。这些魔倒是十分愿意与占卜师交好,毕竟占卜师的预言也有可能扭转乾坤,改变未来。因此,魔族频频示好,其实眉冷圣母并没有做出抉择,倒是神族先震怒了,觉得我们一定是偏向魔族的,还与我们打了一战。眉冷是死于那一战时所受的内伤的,所以血溅十分的愤怒,它因此而激发了魔性,一方面想要统治天地,一方面也想要拉下神族,替眉冷报仇雪恨。即便他这么做,并不是眉冷所想,但眉冷一死,就再也没有谁可以拦得住这只夜狼兽的野心了。”祭莲说着,轻轻地哀叹道,“夜狼兽怂恿了很多族中灵力身后的占卜师,预言神族的衰败,许多真神因此而遭难,最终惊动了父神,父神打败了整个占卜师族,自然也包括这只夜狼兽。父神诅咒那些听信夜狼兽的话,而前去滋扰神族的占卜师,并且把他们也统统变为夜狼兽,流放在荒芜而去的梨疆。至于这只血溅,便被父神施法化作你眼前的这块石头,而这尊眉冷石像,则是后世雕刻而成的。” 紫瑛听到此处,唏嘘道,“如此说来,这位血溅倒还算得上至情至性的呢。” “不过,我们整个族群因此而渐渐衰败灭亡,到了我这一世,你看看剩下的占卜师人数,其实是可以用手指数得清的。”祭莲说着,紫瑛才注意到这里的宁静优美的确与别处不同,这里的人烟太过稀少了。 紫瑛遂也哀叹道,“说起来,占卜师一族也着实悲哀,好端端的让一只夜狼兽给拖下水去了。” 祭莲淡淡一叹,又道,“幻焰神女,我们果真等你等了很久很久了。” 紫瑛不明就里地问道,“你们等我做什么,我是一定不可能打败父神,打破他下的诅咒的啊,只怕要让你们失望了。” 祭莲又道“我们当然不会指望谁来打败父神,父神的惩罚也不可能轻易休止。但是你是幻焰神女,我看虽看不清你的未来,但我知道你可能会成为未来的天后。祭莲并没有什么别的想要求你,只求你能够在遇到将来的星华的时候,可以帮助他一直活到瑾誉殿下登基为天君的时候。我可以很肯定的告诉你,瑾誉殿下必然是要成为天君的,等到他成为天君的时候,以他至高无上的权力来赦免占卜师一族,那么一切又可以重来。我的儿子星华可以娶很多很多不同的女子,来替我们占卜师一族开枝散叶,而我们将永远拥戴瑾誉殿下。我们所预言的神族的性命,将不会有任何厄运。我希望我所说的这些,终有一ri你可以替我带给瑾誉殿下。” 紫瑛听到此处,瞬时明了,道,“不过是递个话,我帮你传达到就是了。” “既然幻焰神女这般说,那么祭莲叩谢神女。”祭莲说着,屈膝跪下摆了个五体投地的虔诚姿势。紫瑛无奈,只得亲自将祭莲扶起,又道,“既然我答应了你的要求,能不能也请你回答一下我的问题。” 祭莲闻言,自然是十分欣然,洗耳恭听紫瑛的所谓的问题。 “星华的父亲是凡人,我想只得他父亲的名字。”紫瑛倒是问的开门见山,丝毫没有体谅到这眉冷圣母提及自己的旧情人之时那种颇为尴尬又有些小期待小怀念的神情。 眉冷圣母清了清嗓子,遂又说道,“也没有什么,他是一个凡人没错。我遇见他的时候,他说他唤作离萧。我觉得这个名字不好,离别萧索,一听就是个不好的结局。我变执意给他改了个名字,叫望穆。你觉得,望穆如何呢?” 紫瑛笑道,“我觉得好听不好听其实都无所谓,因为一定日日夜夜叫他名字的人不是我。与其问不相干的人感觉如何,倒不如跟着自己的感觉走,只有你自己最清楚你自己喜欢与否。” 祭莲笑道,“好吧。”祭莲拉着星华的手,道,“那么,我们就此别过吧。星华,和姐姐说再见。” 星华小时候原来也是个懂事乖巧的孩子,他娘亲这般说,他便造实又都做了一遍,看的紫瑛心生欢喜。紫瑛几乎想要脱口而出,说,“孩子,你就是我的弟弟好几个前生前的儿子了。可是我不能够带你去寻你爹,因为我也不知道我弟弟在哪里。”只要想到这番话,紫瑛自己都会忍不住觉得好笑,何况是星华呢。 然而紫瑛显然低估了星华,星华走上前来拉着紫瑛的手,道,“都说天生的占卜师,天生的预言超能力。我还一直没有试过给一个神女预言呢,因为预言要耗费灵力,折损修为,所以一般情况下我都不会轻易为人占卜,但是你不一样,你带来了梨疆的希望,自父亲走后,我已经很久没有再看见母亲这样笑过了。所以,我想你去那边祭坛上边,。” “去上边干嘛啊?”紫瑛不解地问道。 紫瑛生了会儿闷气,没多久又自己来了这酒楼,便说,“你上去吧,我把你送回到原来你走失的那个地方。还有这件事,决不能够让除了我们以外的所有人知道,这是个秘密。” 紫瑛闻言便爬上那祭台中央去,摆了个姿势,安安静静地坐着,不知是过了多久,忽然一阵风沙席卷而来。就像是带她来到这里的那根沙柱一般,将她滚在其中,她又不得不闭上眼睛,屏住呼吸,任由这阵风沙虐待。 紫瑛也并不知道自己被那黄沙卷裹着绕了多久,只知道醒来的时候,望见漫天的星斗,十分美丽,却终归是没有一颗比得上瑾誉的眼睛的。紫瑛想到这里,禁不住笑了起来,是啊,瑾誉笑起来的模样该是有多么迷人。而她,如今也只是唯有思念罢了。 -本章完结- 第二百二十九章 可恨又可怜 紫瑛再次醒过来的时候,睁开眼睛,依然是这浩瀚的苍穹,漫天璀璨的依旧是星辉,昏昏暗暗的却是那一只如钩的月。紫瑛试着动了动手指,手上粘着一堆黄沙,一粒一粒地落在脸上,这样真实。 紫瑛试着起身,看见自己被阿鲁巴航,夜子羌,阿鲁熙,还有腓腓和星华围在一个圈当中,他们几个的术法汇聚起来宛如一顶巨大的洪钟,将紫瑛罩在其中。紫瑛再低头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脚边堆积十分厚的沙石,仿佛站在沙子堆积而成的小山峰上。然而阿鲁巴航他们则是悬浮在半空,尘土把他们盖得灰头土脸。 紫瑛便道,“是你们用术法将我从那个沙土卷里救出来的?” 听到紫瑛的声音,第一个收起术法的是夜子羌,然后是阿鲁熙,再是阿鲁巴航,接着是腓腓,最后是星华。他们落地以后,紫瑛站在高高的沙土堆上俯视他们,与他们说话的时候必须用大力气喊出来,紫瑛觉得麻烦,干脆也飞身跃下。 星华抬手扶了一把落地的紫瑛,紫瑛便道,“沙土卷被你们灭了?” 星华点头道,“救你果然很耗费灵力,作为感谢……” 星华的话还没说完,紫瑛遂道,“我是不可能以身相许的,再说以我们的关系,也不适合以身相许啊。” 星华笑道,“你放心,我怎么可能会喜欢自己的姑姑呢?” 紫瑛惊诧道,“你竟然知道?”‘ “我是占卜师,知前生也知后世。只是,长公主殿下,可曾想过你来离疆,是流放。流放其实是做些什么呢?”星华问道。 紫瑛也有些懵懂,流放,难道不是说让她在这里生活几年便是了。 星华便道,“离疆有打不完的夜狼兽,只会一拨比一拨更狠,不知道长公主殿下要流放在离疆多少年呢?” 紫瑛抬眸望着星华道,“未有明确的旨意,也许永远不会回去魔族。也许等到瑾誉哥哥来娶我的时候,我便可以离开这里了。” 星华遂笑道,“这样也好。”顿了顿,星华又道,“作为感谢……” 紫瑛望着一望无垠的荒漠,依旧不肯让星华作为感谢的话说完,转了话锋问星华道,“我听说这里原本有个祭坛,供着你们占卜师一族的先祖,眉冷圣母。我想去拜祭。” 星华眸光微微一震,叹道,“你去不到那里。” “为什么?”紫瑛问道。 星华便说,“因为夜狼兽的老窝就在那里,而夜狼兽的先祖血溅也在那里。” 紫瑛闻言,忽然沉默了下来,低头看着黄沙上的影子,原来只有星华没有影子。星华竟然没有影子,紫瑛仿佛知道了什么,心口一阵奇异的感觉,再抬眸看着星华,星华依旧是一脸的淡然。 紫瑛才要问星华一些什么,却被夜子羌一阵尖叫给打乱。紫瑛急匆匆地去看夜子羌的情况,夜子羌满额的汗水,紧紧地握着阿鲁巴航的手,道,“我怕是要生了。” “要生了?”紫瑛惊诧万分,又道,“凡人怀胎十月,神仙怀胎三年,可是你这个才多少时日啊?” 夜子羌艰难地回答道,“仙灵族生产的时辰素来不稳定,从不好说何时生产。仙灵族的孩子一旦在肚子里,便是成形了。” 紫瑛闻言,急切道,“可是这里,谁会接生呢。只有我一个女子,我也没有生养过啊。” 夜子羌的面色愈发青,看样子是撑不下去了。腓腓嘶吼了一声,星华会意,便对着紫瑛道,“你去帮腓腓的忙,它是兽没有手,它说你照做就是了。” “可是她的话,我也听不懂啊。”紫瑛正在犹疑,星华拍了紫瑛的耳朵一下,紫瑛仿佛瞬间能够听懂腓腓的话了。原来腓腓的声音,这样清脆,就像是药君府上的那几个小女童一般。 夜子羌的肚子愈发的疼,撕心裂肺地叫着,阿鲁巴航和阿鲁熙被紫瑛赶到一边去,星华守着四下的环境。紫瑛按着腓腓的指示给夜子羌接生,还好一切都很顺利,夜子羌的这个孩儿并没有生的太久,便呱呱坠地了。 紫瑛第一次抱着这样柔软的婴孩,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女孩儿。紫瑛抱着孩子递给阿鲁巴航,阿鲁巴航却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抱过来。紫瑛笑着,硬是塞到阿鲁巴航的怀中,道,“放心吧,她是你的女儿,你怎么抱,她也总是安心的。” 阿鲁巴航激动得两眼泛起泪光,将那孩子抱在怀中,紫瑛却道,“可是腓腓怎么会接生的呢?” 星华说,“我便是腓腓接生的。” 紫瑛闻言,心上猛然一震,回眸去看腓腓,腓腓的舌头舔在夜子羌的额前,仿佛真的减轻了夜子羌因为生产的痛苦。紫瑛问腓腓道,“以前星华出生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么?” 腓腓摇了摇头,叽里咕噜的一长串,紫瑛却听懂了她的话。 腓腓说,“星华出生的时候,在那个祭坛附近。我看见那时候眉冷圣母的雕塑竟然落下了眼泪,滴落在血溅的雕塑上。后来,我抱着星华,站在祭坛的中央,一阵风起,仿佛听见血溅的嘶吼。我把星华交给祭莲,其实那天我是带来了父神的法旨,父神要我告诉祭莲,眉冷的死其实与天族无关,那是她收留了血溅以后,逆了天意的报应。而血溅血液里的魔性沾染了整个占卜师族,族中的一些长老竟然相信了血溅的话,为眉冷圣母复仇,而妄图统领六界,这件事是天族神界无论如何不可能容忍的。父神诅咒那些与血溅一起的占卜师永远化作和血溅一样的夜狼兽,他们将吞噬自己的亲族,并无法从这种罪恶之中抽身。但,祭莲是一个好圣母,她掌管占卜师一族以来,便遏制了许多占卜师再向血溅靠拢,夜狼兽的数目也有所减少。所以,父神派我来,希望能帮助占卜师一族重回正途。” 紫瑛听到此处,遂叹道,“父神还是后悔了?” 腓腓摇头,道,“不是后悔,只是不忍。占卜师一族,的确拥有逆天改命的能力,只可惜他们只能是占卜师,而成不了神族。天地之间每存在一种种族,必然有存在的道理,而且每个种族都有自己相应的使命,不可抛弃,不可逾越,否则伤害了这种平衡的话,这个种族也是必然要遭到天谴,或消失或匿迹。” 紫瑛听到此处,回眸去看向星华,星华的眸色很淡,却映着这荒漠的夜色,夜色很浓,覆盖了他的瞳孔,看不尽的孤寂与悲凉。 星华的喉头微微一动,沉声道,“就是那一夜,我母亲的生辰那一夜,整个占卜师一族被忽然闯入的夜狼兽群给吞噬殆尽了。母亲带着我去求腓腓,并将我绑在腓腓的背上,让我有多远就逃多远。我其实不知道要去哪里,我告诉腓腓,能不能带母亲一起走,腓腓说那是母亲的命数,而我也有我的命数。倘或我执意带母亲走,也许改变的不仅仅只是我的命数,而是父神留给整个占卜师一族的生机。我没有勇气那样做,我终究是怕的,怕成为最无用的占卜师统领。” 紫瑛听到这里,遂摇头道,“不,不是这样的。你很勇敢,你一个人和腓腓在这里守着,世间又有几个人可以承受得了这样的孤寂与痛楚呢?” 星华闻言,苦笑着摇头。 腓腓便又道,“于是,我背着星华逃到了凡间,我想要找到星华的生父,但一切仿佛事与愿违一般,无论怎么找都找不到星华的生父,直到我们遇见了执掌银河的摇徐神官,他告诉我们轮回起始,回去我们原本的地方,等待重生的机会。于是我带着星华回到了这里,梨疆却成了一片荒漠,夜狼兽横行,原本神圣的祭坛却成了血溅的腹地。” 紫瑛听完,神情微微一凝,望向星华的时候,眼睛里又再添了几分同情的意味,星华却拂袖,转了话锋说道,“我刚刚把你从那沙土卷里救了出来,你还没有好好谢我。放心不必要以身相许,只是要你为我奏一曲,引出夜狼兽,引出血溅来。让腓腓去到祭坛那里,唤醒眉冷圣母的白羽神笔,在血溅的眉头上重新画下封印,就可以彻底地制服血溅。” “你怎么知道我的琴音一定能够唤来夜狼兽呢?”紫瑛有些疑惑。 星华便道,“因为我是占卜师,如果你接受我的预言,那么预言就会实现。只是你敢不敢放手一搏,如果将血溅引到这一处,势必也会引来他的亲信,也许你会有生命之危。而眉冷圣母的白羽神笔能够制服的也只是血溅,却制服不了其他的夜狼兽,因为那些作为血溅的亲信的夜狼兽本身就是幻术师的长老,而且他们原本的修为法力就十分深厚,并不是你早前对付的那些夜狼兽可以比拟的。” “你说你救我一命,倒不如说你这是下了个套,要我替你玩命。”紫瑛说道。 星华拂开长衫,半屈膝地跪在紫瑛跟前,郑重其事地说道,“倘或长公主殿下为占卜师一族搏这样一回,星华愿散尽毕生精力为殿下预言,预言殿下与瑾誉殿下年年相好,永不离散。即便星华的修为不够,这道预言却也可保殿下与瑾誉殿下厮守万年了。” 紫瑛听到此处,便道,“终归还是盘算着我让瑾誉哥哥登基以后,为你们幻术师一族祈福,赦免了你们当年的罪过,才可永诀了父神当初下的诅咒。从今往后,梨疆重新变回原来的模样,没有血溅没有夜狼兽吧。” “无论什么都好,我的预言,敢问长公主殿下敢不敢要?”星华问道。 紫瑛没有思量,却是回眸望了望夜子羌,对着阿鲁巴航和阿鲁熙道,“带着孩子和夜子羌走。” 阿鲁巴航道,“瑾誉殿下临走前……” 紫瑛立刻掐住了阿鲁巴航的话道,“你的孩子还小,我不想让他们没有父母。你不会懂没有父母的孩子是什么样的感受么,关于瑾誉哥哥那边,我自己会说的。”紫瑛的话落下,冷不防狠狠打了一掌在阿鲁巴航身上,那是炙热的火拳,阿鲁巴航吃痛地猛哼一声,紫瑛回身对着星华道,“可以送我去从前祭莲在的时候,那么也可以送他们离开的对么?” 星华皱了皱眉,抬手将食指靠在唇边,轻轻吹响,那滚滚的黄沙平地而起,慢慢旋转而蓄积成一道高高粗粗的柱子,赫然呈现在他们的眼前。星华抬手宛如抓着一把虚空,慢慢地移动,那道沙柱跟着他的手移动的速度和方向,慢慢地将阿鲁巴航和他怀中的孩子先融入其中,夜子羌因为刚刚生产完也没有力气反抗,一样被融入其中,最后是阿鲁熙。 阿鲁熙望着紫瑛,道,“你打算送我们去哪里?” 紫瑛走过去轻轻拍着阿鲁熙的肩膀,道,“阿鲁熙,你是男子汉,所以无论在什么样的境地,你都会替我保护好他们的吧?” 阿鲁熙皱了皱眉,终究是点头后转身走去那场沙土卷里,沙土卷飞快地旋转到天际,而后慢慢地消失在紫瑛的眼前。紫瑛回眸来,看着星华道,“其实,你可以我们回到过去,又可以不可以送我们去到未来呢?” “以我现在的灵力是不可能的,何况即便我拥有了眉冷圣母的白羽神笔以后,也不敢说一定可以送谁去到未来,我们能够做的是改变一小部分的未来,而不是全部的未来,否则我们凌驾在天族之上又有什么难的呢?”星华回答道。 紫瑛点头,又道,“其实,你早知道荧鸯会死,我会来的吧?” “我知道荧鸯会死,却不知死于何故。我知道你会来,也一样不知道来于何故。我们能够看到的是结果,却并不总是能够了解到细节与缘由。”星华说道。 紫瑛点点头,又说,“可是你看不到我和瑾誉的结果,所以你才要耗尽全力,去许给我一个预言对么?” 星华并不打算隐瞒紫瑛,点头道,“其实,也许没有人可以看得到天君和天后的未来,不只是我不能。” “可是你既看不到,又怎么可以说我一定会是天后呢?”紫瑛问道。 星华点头,又说道,“世间,只有几个人是看不到未来的。其中必然是有天君天后的,所以你很可能是,也很可能不是。这就是宿命的奥妙,永远没有一个绝对的答案,即便我们作为占卜师,也有我们参不透的东西。” 紫瑛闻言,遂盘腿坐下,取下背上的琴,靠在膝盖上,对着星华道,“我准备好了,你可以把你的预言放到我的身上了。” 星华走过去,皱着眉望着紫瑛,抬手轻轻按在她眉宇间那朵幻焰牡丹的印记上,又有一股暗潮汹涌的热流烫伤了他的掌心,灼灼发痛。果然,轻易对于一个可能是未来天后这样的人施展预言,其实是自伤其身的一种方式。但是,由此星华更能够确定紫瑛体内蓄积的强大的力量,仿佛一直被压抑着,没有碰到一个合适的契机而被触发出来。这种力量强大到令他觉得可怕,也许这种力量一旦触发,天地之间便无人能及了。 然而,星华还是逼着自己静下心来,默默地重复着那些早已烂记在心的咒语,一遍没有用,便又来一遍。直到他口中翻涌而出的鲜红色的血液,对,占卜师的血和凡人的血是一样的。那些血落在他敷在紫瑛额前的手背上,从指间渗透到紫瑛的前额的肌肤里,那种刺骨的寒冷,宛如千年不化的冰川,森森的痛到深处。 然而,紫瑛却在那一瞬间,看到漂浮在黄沙上一曲谱。她抬手抚琴,琴音轻轻震,震开了立在她跟前的星华。她垂着眼眸,仿佛整个人都堕入那曲调之中,她看不见星华痛苦地蜷缩在沙土上,看不见腓腓强忍着剧痛的心扉,转身离开。 紫瑛并不知道自己指尖划过的曲调是什么曲子,其实那是眉冷圣母的振笔之曲。每当眉冷圣母要用她的白羽神笔写下预言的时候,总是要先用振笔之曲来祭神笔,而唤起这白羽神笔的灵力。从前,振笔之曲都是由下一任的圣母或统领来奏起的,但因为星华之后,便后继无人了,所以这支曲子,星华思前想后,在没有比紫瑛更合适的了。 如星华所愿,紫瑛的曲子因为唤起了眉冷圣母塑像的心间藏着的那支白羽神笔,使得祭坛前眉冷圣母的塑像心口之中发出万丈光芒,而震慑了匍匐在祭坛附近的所有夜狼兽,自然也包括了那只蛰伏在塑像近处的血溅。 血溅疯了似地逃离祭坛,循着这琴音而来。他一定是以为眉冷圣母回来的,若不是眉冷,也一定是和眉冷有关的人。它血红色的眼睛里仿佛都充斥满了沸腾的血液,几乎要冲破瞳孔,迸射而出。当它看见抚琴的紫瑛,倒地的星华,有一种愤怒勃然升起。 紫瑛一边抚琴,一边感受到对面那只巨大的夜狼兽身上逼来的杀气,刺骨的凄寒冷得她的手指开始发抖。但她知道,她应该要继续弹下去,直到腓腓带着白羽神笔回来,然而她的手指却已然被那杀气震得有些凌乱。 她不知道,一只夜狼兽可以强大到如此地步,它的眼睛足以有她的拳头那么大,它高昂的狼头有一种凛凛发寒的威吓逼迫着紫瑛停下曲调。紫瑛的指尖一乱,几乎要把琴弦都拨断了。 星华就在那一刻忽然坐了起来,紫瑛却看见他森白的唇边还溢出几点血丝,仍旧强撑着手靠在唇边,想要吹起预言之音。然而,那只夜狼兽竟然说了夜狼兽不该会说的人话,道,“星华,你明知道结局,却还要顽固反抗么?唯一能够让占卜师一族活下去的可能,就是全都变成夜狼兽!” 星华笑道,“全都变成夜狼兽?那么你们吃什么,之魂。梨疆已成荒漠,你又去哪里找之魂呢?” 血溅便道,“所以统治六界是迟早的事儿。” 星华便冷笑道,“血溅,你依然没有放弃过要凌驾于天族神界之上,可是难道你忘了么,那场战役你是败者。眉冷圣母死了,你处心积虑地想要凌驾于天族,可是你没有一次得逞。腓腓说,父神没有杀你,并不是因为杀不了你,而是因为杀你的人还没有出现,那是时机,也是天数。” 血溅沉声道,“星华,我是不可能放弃为眉冷圣母报仇的,六界之中无处容得下我,只有眉冷圣母收留了我。” “替眉冷圣母报仇不过是你找到的一个借口,因为六界无处容你,你心有不甘,想要征服六界,踩踏于脚下。其实,血溅你不一定要吃之魂,也可靠吸食月之精魂,生存下去,可你为何偏偏要与六界为敌?”星华问道。 血溅却说,“是六界先与我为敌。我作为一只狼,流浪在凡界的时候,被凡人追杀,无处可匿。后来,我轮回鬼界,我愿改去那残暴血性,然而鬼界却以为我孱弱不堪一击,将我逐出鬼界。再后来,我去了妖界,妖界以狐为尊,狼为贱,也罢了,我可以做狼妖之中一只普通的妖,也没有什么不好。可是狼妖弱肉蚕食,天性狡诈,从没有一只狼真心待我,我再一次次欺凌之中醒悟过来。我不再愿意在这六界徘徊,我要脱离六界,于是我躲在惠山日夜修炼,终成大器。从此以后,我吸食之魂,为何不吸食凡人对么?因为凡人是用来玩弄,看着凡人在日益惊恐之中死去,无比的畅快。尤其,还有一些毫无风骨的凡人,喜欢敷衍趋势,为我所用,我何乐而不为呢?只是凡人寿命太短,除了凡人以外,我着实没有什么乐趣了。好在多年来吸食之魂,使我修为陡增,我总想去神族走一遭,我倒要看看神族究竟高贵在哪里。我在九重天闹了一番,我也知道以我当时的修为一定不可能赢得过父神,我想起了梨疆。我来梨疆,也从未想过被接受,然而眉冷圣母接受了我,可是神族却来游说,说可以把腓腓赐给占卜师一族,来换我,将我囚在柏罗铎河中,不见天日。他们神族竟然如此对我,我何必对神族有所客气,不过是死,我怕什么呢?” 星华闻言,哀婉一叹,道,“可你毁了占卜师全族!” “我在救你们,神族想要你们灭族,我便可以让你们全都活下来,只要跟着我,变成夜狼兽,神族就拿你们没有办法。星华,跟我吧!”夜狼兽说道,眸光却忽然转向一旁的紫瑛,利爪推出一道杀气,将紫瑛连人带琴地打出了好远。 紫瑛趴在地上,手里还抱着琴,她回身去看血溅,血溅呲牙咧嘴地恐吓,紫瑛不是不怕,只是心中深知,这夜狼兽疯了,既可恨也可怜。 -本章完结- 第二百三十章 苒岩 狂风席卷起漫天的黄沙,紫瑛从那沙雨茫茫之中看见夜狼兽血溅缓步走了过来,紫瑛艰难地爬过去,从那沙土飞扬成垛下翻出瑾誉留给她的琴。她才刚刚将琴抱到怀中,后颈便被血溅银灰色的利爪狠狠地提起来,紫瑛只觉得自己的脖颈就快被他掐断了。 他的气息撩过紫瑛的耳畔,紫瑛眉间的印记开始生热,慢慢地蔓延到她的后颈,将夜狼兽血溅的爪子烫的起火,夜狼兽血溅却只是轻轻一吹,就把那些生在它爪子上的火给吹熄了。 夜狼兽血溅忽然放开爪子,紫瑛狠狠地摔在地上,回身看着夜狼兽血溅,血溅说道,“我还以为天下间,除了苍梧空肆以外,不会再有谁让我重见幻火之术了。你是他的女儿?” 紫瑛慢慢地从地上坐起来,点头道,“是,又如何?” 夜狼兽血溅又道,“眉间的幻火化作牡丹花的模样,你母亲是谁?” “花神凝珀。”紫瑛说道。 夜狼兽血溅听到花神凝珀这四个字的时候,忽然露出异常狰狞凶狠的眼色,望着紫瑛笑道,“花神凝珀!她应该想不到,竟然会有一日她的女儿会落在我的手中吧。” 紫瑛皱眉道,“你竟识得我娘亲么?” 夜狼兽血溅冷笑道,“当年我的几个兄弟东野兽,不就是死在你娘亲的手上么?若然不是她,我何苦流连在六界不得安逸。她一直没找到最后一只东野兽,其实她不会想到最后一只兽,是我这个模样。” 紫瑛从地上缓缓起身,看着夜狼兽道,“所以,你今日是要找我报仇的是么?” 夜狼兽一爪子抓过来,宛如锋利的弯刀一般劈在紫瑛的右肩上,紫瑛觉得自己的右臂几乎要被扯下来,却听见血溅一声吃痛的嘶吼。是腓腓带来了眉冷圣母的白羽神笔,长长的白色羽毛在风中摇曳,笔尖扎入夜狼兽的后背,夜狼兽回身与腓腓撕咬起来。 血溅显然占了上风,锋利的獠牙将腓腓铲倒,撕下腓腓腹上的一块皮肉,鲜血淋漓。星华冲过去扑在腓腓的身上,任由着血溅的利爪扎入他的脊梁骨,从两肋之间穿透,血色纷涌。 星华狠狠地抓住那只穿透他身体的利爪,咬牙切齿地对着惊慌失措的紫瑛高声道,“飞上去,取下他背上的白羽神笔,写下眉冷二字封印他!” 紫瑛闻言,立刻跃身飞起,血溅挣扎着想要把爪子拔出来,无奈星华抓得很紧。血溅的另一只爪子也十分用力地拍在星华的脸上,半张脸被拍烂,紫瑛不忍直视,只是听见腓腓撕心裂肺的嘶吼。 紫瑛终究还是取到那只白羽神笔,按着星华所说,需得对准血溅的前额写下眉冷二字,才可奏效。无奈血溅的力量过于庞大,星华支撑不住,被血溅挥出老远,腓腓奋力与血溅残斗,拼命地咬住血溅的后腿,努力拖曳。 紫瑛就趁着这个时机,将白羽神笔白水晶的笔尖对着血溅的头,画下眉冷二字。一时间,白色的羽毛漫天飞舞而下,将血溅周身包裹起来,血溅动惮不得,仿佛是被一张羽毛网兜住了,慢慢地缩小,缩小,最后落在沙堆里只余下一枚血滴似地的红宝石,安然地躺在白色羽毛上。 紫瑛走过去拾起那枚红宝石,惊惑道,“夜狼兽血溅,竟然是一滴红宝石么?” 腓腓强撑起身体,慢慢地爬去找星华,紫瑛回身的时候,腓腓已经靠着远处的星华一起趴在沙地上。紫瑛走过去,看见腓腓的眼泪不停地落在星华毁去的半张脸上。 紫瑛问道,“血溅已经封印了,然后呢,还需要做些什么?” 腓腓没有理紫瑛,只是继续哭泣。紫瑛回眸看见黄沙滚滚的荒漠上慢慢地走来一群半兽半人模样的占卜师,那些就是曾经跟着血溅而化作夜狼兽的占卜师。其中,为首的那个是有一张和星华一模一样的容颜。 他走到紫瑛的跟前,跪在紫瑛的跟前,道,“占卜师一族有个族规,谁能够唤醒白羽神笔,并且可以用它施行封印之术,谁就是占卜师一族的最高首领。若是男的,便是占卜师的圣君,若是女的,便是占卜师的圣母。所以,从此以后,您就是我们新的圣母了。” 紫瑛摇头,道,“不,不是我。我是因为有了星华的预言,才可以唤起这把白羽神笔的。不是说星华才是你们占卜师一族最后的首领么,所以他才应该是当之无愧的圣君不是么?” 他望着不远处与腓腓相依相靠的星华,说道,“星华的命数到了,他不可能再活过来了。他用一半的修为去实现了两次时空的转换,而另一半的修为全都用在对您的那个预言之上,现下又被夜狼兽伤的这样重,就算腓腓神兽的眼泪,也不过是在拖延一段时间罢了。” 紫瑛皱着眉,道,“那他送去的人……” “星华死后,时空幻境自然会消失,他们就会回来了。”他说道,走过去,看着星华,握起星华的手,道,“星华,我是星尘,你还有什么未实现的愿望,告诉我,我来替你实现。” 星华用奄奄一息的语调道,“我想,我想,我想看见梨疆开满梨花的样子,想看见那个小女孩在梨花下跳舞,眉眼明媚的模样。” 腓腓低头靠在他的肩上,叽里咕噜说了几句,星华艰难地笑道,“我也一直以为我是爱着荧鸯的。毕竟从前她的模样那么好看,从没有哪个女子为我擦拭眼角可以擦拭得那样温柔,也许是那个时候我很需要这样的温柔。但是,我知道荧鸯终究不会是我能够得到的女子,所以我藏了这份眷恋,一藏这么多年,渐渐也就封藏惯了,不愿再翻出来。倒是儿时,梨疆还是梨花遍地的时候,我在梨树下遇见了一个小女孩儿,她用梨花点缀在草环上,跳舞的模样,不知为何忽然这样怀念起来。” 星尘听到此处,便道,“梨花,我可以为你造一场幻境,但我如今还是半人半兽,所以我看不到你眼底那个女孩的模样,也许我没有办法变幻出她来。” 星尘的话音落下以后,腓腓却忽然从星华的身边起身,化身为绿衣少女的模样。星尘抬手开始编织起一场梨花雨的梦境,而腓腓变幻而成的少女就像是星华的记忆里一样,素手折下柔软的绿萝藤条,将白色清雅的梨花一朵一朵地点缀在绿藤条编织而成的头环上,再将这白色的花环带在她泛着碧光的青丝之上,风扬起她的刘海,一双清透的眼眸,仿佛溪水里涤荡过的雨花石,楚楚动人。不一样的是,当年那张稚嫩的孩提脸,如今也略见成熟之色,但终归还是年纪尚小,青春尚在。 她抬手,淡粉色的唇瓣上粘着一片梨花白瓣,仿佛连梨花都流连她唇上的香甜清软。然而,她的眸光扫过星华,那还完整的半张脸,慢慢地牵起的笑容。他不会知道,当年的她就是爱上他的笑的。谁说一只神兽没有感情呢。 这么些年,腓腓陪着星华,从没有告诉过星华,她是可以化作人的模样的。只是因为,她知道星华喜欢的是荧鸯,她怕自己没有荧鸯漂亮,于是宁愿以一只兽的模样陪在他的身侧,如此不离不弃,若不是爱,不知作何解释。 腓腓走过去,抬手抚上星华的脸,道,“其实,那个时候我也看见你了,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和你说话,也不知道如何告诉你我就是你身边的那只腓腓,我也有名字,我叫苒岩。” 星华笑道,“我都不知道原来你也会说话。” 苒岩点头道,“如果我知道你其实会喜欢这个模样,我会早一些让你看到我这个模样。我能不能像那些女子一样,和你在一起?我不求一生一世一双人,我只求一生一世拥有着你,如何拥有,以什么方式拥有,其实我都不在乎。” 星华好像是皱了眉宇,却终归是到了气绝之期。他缓缓地闭上眼,星尘为他酿造的这场梨花纷飞的幻境,在他死后悄无声息地幻灭。然而风沙肆掠之中,苒岩依旧抱着他的尸体,她的眼泪静静地淌下,浸湿了他的容颜,那半张毁去的容颜,竟然渐渐地恢复了原貌。她将自己的脸靠在他的侧脸上,哀恸哭道,“我守护了那么久的你,如今你不在了,我还能去守护谁。我是父神派下来帮助你的神兽,是不是说你不在了,我就该回去了。可是我如今怎么可能还回得去呢?你在这里,我如何回去?” 紫瑛亦是无言坐下,抱着琴,指尖淌过静谧似月色的曲调,那是返魂曲的第一篇,十分轻缓,仿佛清风拂过池塘里的莲叶一般。而星华在苒岩的怀中,随着这曲调慢慢地化作黄沙,随风飘散而去。 苒岩回眸看着紫瑛,道,“为什么?他是占卜师,他死后不是应该化作天边的星辰么?怎么会是黄沙呢?”苒岩说着,拉起紫瑛道,“是不是这曲子的问题,所谓返魂不是应该将他召唤回来,怎么会是散去呢?” 紫瑛说道,“所谓返魂,是为了让他回归到他心中所想要去的地方。他并不喜欢化作孤星吧,宁愿与这黄沙为伴,至少是永远留在了梨疆。” 苒岩扑倒在沙土里,哭诉道,“那么我呢?我应该怎么办呢?” 那一刻,被星华送去另一个时空的阿鲁巴航和夜子羌,以及他们的女儿,还有阿鲁熙忽然出现在沙漠上,看到紫瑛的时候,尤其是阿鲁熙,十分欣然地跑过来拉着紫瑛道,“长公主殿下,看到你安然无恙,真是太好了。” 紫瑛便道,“我是没有什么事,但星华死了。”紫瑛说着,又指着苒岩道,“她是腓腓,也是苒岩。” 阿鲁熙惊诧道,“神兽也可以化作人形么?” 苒岩回眸看着阿鲁熙道,“星华同我说,你也是会成为魔帝。” 阿鲁熙微微一震,看着紫瑛,紫瑛笑道,“占卜师的预言一般都会成真的。” 苒岩又道,“我再留在此处,并没有什么意义了,我要回去父神那里。那么,幻焰神女,有没有什么事需要我带去的。” 紫瑛这才反应过来,赶忙说道,“你能不能去一趟绮舞宫,告诉瑾誉我在这里。让他快些来见我,带我走。你可以不可以替我告诉他,我等他,一直都在等,有些心急了呢?” 苒岩点头,飞身离去,黄沙滚滚却终究是看不清苒岩离去的背影,只是慢慢消失在天际的也许并不会包括她的眷恋与哀痛。紫瑛回过神来,星尘正带着一众半兽人在紫瑛身后下跪,高声呼唤紫瑛为圣母。 紫瑛无奈地让他们起身,并且将白羽神笔交给星尘道,“这是你们占卜师的圣物,并不是我的。我也无心成为你们的圣母,因为我早晚要离开这里。” 星尘摇头道,“不,星华说过,我们会迎来一位真正可以拯救梨疆的人。当时,我们并没有相信他的话,即便他的预言从来没有错过。但是,夜狼兽越来越多,我们为了保命,不被血溅吃掉,我们毫无骨气地选择臣服在血溅之下,以他的术法将我们也变成了夜狼兽,这样我们逃过了被夜狼兽吞噬的厄运,而不得不去吞噬我们曾经的同伴族人。也许这就是惩罚,我们将永远不可能摆脱半兽人的姿态。然而,这些年血溅繁殖了不少纯种的夜狼兽,虽然大半被腓腓所杀,但大半都藏在祭坛的地宫里,我想它们若是得知血溅已死,必然是要复仇的。以夜狼兽的凶狠,只怕我们并没有苟活的胜算,何况腓腓已经离开了呢。” 紫瑛便道,“那你们打算如何?” “有您在,您就可以庇佑着我们,您手上的那只白羽神笔足够对付这些夜狼兽了。”星尘说道。 紫瑛摇头道,“我不做你们的圣母。” 星尘便说,“可是因为我们这些变节的占卜师,又是半人半兽之身,所以你不屑与我们在一处呢?” 紫瑛再次摇头道,“没有谁比谁高贵多少,只不过我的确不能够当你们的圣母。依我看,倒不如就星尘做你们这一族的圣君好了。你放心,我会按照星华的遗愿,尽量说服瑾誉哥哥亲自为你们求情祈福的。也许要不了多久,梨疆又会变成原本那种秀丽的模样。” “可是……”星尘还有说些什么,却被紫瑛阻扰道,“我来这里,是被我的父君流放而来,虽然我也并不知道流放是什么意思。他也没有告诉我需要做些什么,但是我想他不会希望我打算长留在这里的。” 紫瑛的话音刚刚落下,那些七手八脚的魔族骑兵便不知如何从天而降,为首的将领,见了紫瑛,便从那些墨色的海马上翻身而下,毕恭毕敬地行礼,又道,“长公主殿下,魔帝陛下请您回宫。” “回宫?回哪个宫?”紫瑛问道。 那将领便说,“自然是墨海的桐桦殿。” 紫瑛又道,“父君不是要把我流放一些时日么?” 将领又道,“是璃泪魔妃同魔帝陛下求的情,不愿长公主殿下流离在这荒漠之地。” 紫瑛听到此处,颇为诧异地问道,“你说谁?璃泪?果真是她么?” 将领遂点头,道,“的确是璃泪魔妃。” 紫瑛回眸看了一下阿鲁巴航,其他的人倒没有什么,但是夜子羌怀里的孩子还小,终归是流离在外不好,还是先回去桐桦殿再从长计议。虽然,她明知道那个璃泪不会这样轻易地就放过了她。 但她最终还是决定要回去墨海,紫瑛对着阿鲁巴航说道,“既然如此,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意义了,我们回去吧。回去墨海,说不定要不了几日就会等到瑾誉哥哥的。” 阿鲁巴航皱了皱眉,上去伏在紫瑛耳畔道,“这些骑兵从前一次未曾见过,只怕有诈。” 紫瑛遂问那个将领道,“为何你们几个这样面生呢?” “长公主殿下,魔兵千千万万,难道您每一个都见过么?即使见过了不记得了也并不奇怪。但是末将却记得长公主殿下的,末将记得长公主殿下容易,要让长公主殿下记得末将便难了。不过此番应该不难,由末将送长公主殿下回去墨海,这一路也许就会让长公主殿下对我们有所了解了。“那个将领说得十分真诚的模样,但阿鲁巴航心中仍旧有所疑惑。 阿鲁巴航遂对着紫瑛说道,“长公主殿下不是很喜欢这荒漠的景色么,其实不若在这里多留几日也是好的。”阿鲁巴航的意思是希望多留几日,正巧有时间去摸透一下这些魔兵的底细。 然而这位将军却丝毫不中计,道,“魔帝陛下的旨意是找到公主殿下之时,便即刻启程,不得有误。还望公主海涵,先收起欣赏风景的心思,同末将等回去桐桦殿吧。” “即刻启程而已,也没有说我非得跟着你们走啊。”紫瑛说着,微微笑道,“其实,我父君说,旨意到了以后,我就得即刻启程,也不是做不到啊。”紫瑛说着,回眸看了一眼阿鲁巴航道,“其实,也可以他们走他们的,我们走我们的,这样的话也算是即刻启程啊。父君也没有规定我一定得骑着那匹海马回去啊。” 那个将军听到紫瑛如此说,拔出腰间的配件,将紫瑛方才随意指着一只海马说的话的地方挥去,活生生的一个海马头便被他斩了下来。紫瑛有些头疼地望着那个将领道,“你这是干什么?” 那个将领便又说,“长公主殿下是不喜欢这只海马,所以末将就替公主了结了。长公主殿下,请子啊认认真真地仔细看看这些马儿之间,有没有你想要的呢?” 紫瑛一时倔脾气来了,便道,“依你这个方式,是不是如果我在你们给我备的海马之中,没有一只是我看上的,你们就会动手这般杀下去呢?” 那个将领又道,“长公主殿下说的极是。“ 紫瑛略微有些无奈,便问那将领道,”好吧,你的意思,就是我无论如何都得坐你们安排的海马走是么?“ 那个将领便解释道,”毕竟海马的脚程快,不出三日便可将长公主殿下带回墨海皇宫的。“ “可我就是想要一路走走看看呢?”紫瑛说道。 那将领抬手又是一剑,几乎要刺中另一只海马的时候,被紫瑛抬手拦了下来,道,“罢了,不过是说着玩儿而已,这个将军怎么这样认真呢?” “长公主殿下的事儿,没有小事儿,即便是玩笑,也需得认真对待。”那将领说道。 紫瑛却噗嗤笑了起来,回身对着阿鲁巴航道,“你看他,他怎么会去做一个武官呢?他其实去做个使臣,或者文官之类,也应该是很厉害。毕竟嘴巴甜的人,是可以轻易又出色地完成很多事的。” 阿鲁巴航闻言点点头,其实心中早就已经有了主意。阿鲁巴航低头的时候,脚尖踢在沙地上,忽然扬起一大拨的飞沙往那个将来的身前飞去,说时迟那时快,阿鲁熙的小短刀已经祭出去了,飞绕在那个将领的周身,他左顾右闪的身手十分的敏捷,抬起手中的长矛把阿鲁熙的短刀给打了下来,速度之快,令人不敢眨一下眼睫毛,只怕是错过以后,就看不见这样精准的招式了。 阿鲁巴航心中有个底,也许他能够和这个魔兵将领打个平手。阿鲁巴航走到紫瑛的身侧,凑在她耳畔道,“不到迫不得已,还是先顺着他为妙。毕竟,我也不能够保证可以打得过他。” 紫瑛的心态却没有这般紧张,反而十分轻松地说道,“反正也从来没坐过海马,就当是坐一回玩了。” 紫瑛说着请那将领引路,那将领牵来一只海马,一手按下它的头,一手扶着紫瑛上马,倒算的上细致。紫瑛遂笑着问道,“哎,你叫什么名字啊。” “乌若山。” -本章完结- 第二百三十一章 扑朔林 这个唤作乌若山的魔兵将领骑着一只大海马奔在前头,领着几只海马护在紫瑛骑着的那头海马周遭,甚是谨慎。紫瑛自己也觉得奇怪,海马走到一处灌木丛林,一两声寒鸦叫划过静默的林子,格外孤清。 紫瑛只觉得这路倒不像是去往墨海之路,便问道,“乌若山,这仿佛并不是去墨海之路。我虽到魔族不久,识路的本领也不大好,但这往墨海之路,因是海风之味愈发浓烈才是。我们走了这样久,前半段路也的确是欲走欲能闻到那海风的咸味,可这后来走的路,倒是愈发就走远了啊。” 乌若山听紫瑛这样说,忽然勒住了海马,调头过来对着身旁几个护卫道,“璃泪魔妃的旨意,你们知道该如何呢?” 那些护卫听到乌若山的话,各个都从海马上翻下来,张牙舞爪地对着紫瑛。阿鲁巴航的猜测果然没有错,这些人一定是别有图谋的。阿鲁巴航侧身对着阿鲁熙道,“保护好娘和你妹妹。” 阿鲁巴航抬手施了法,杀了几只近前的魔兵,他的气势高扬,也吓退了其他魔兵几分。紫瑛皱了皱眉,眼光里倒是藏着几分轻巧,轻飘飘地取下腰间悬着的凝脂镜,打开雕花嵌宝的镜盖,对着镜子照了照,红唇微微启,念道,“今日天气不错,却不知道今日敷个什么样的粉呢?” 阿鲁巴航手上的气势还未收敛,紫瑛又道,“扬花晴雨。” 紫瑛说着,尾指挑出些粉末,轻轻一扬,打在那乌若山的身上,一时间炸开,滚烫烫入他厚甲之后的皮肉之上,他遂抬手长长伸出的魔爪探向紫瑛的脖颈,紫瑛轻轻一偏身,将手中的凝脂镜抛出去,又笑道,“扬花晴雨,粉末细白雅致,可比珍珠光泽,又有玉色清润,可惜了乌若山原是个貌美的女子,却扮作一副男子的模样,总是不能够好好敷粉。倒不如,我替你来,只可惜我不小心炼了些火术在其中,可是把姑姑烫伤了呢?” 乌若山闻言,摘了头盔,撕了面皮,不曾想竟是这般干净的脸。紫瑛又笑道,“我这个粉,却是白白画蛇添足了。且看到姑娘这张脸,这样白希,何须敷粉。只不过天生丽质,若是不养,也是辜负。” 乌若山便道,“我今日来,不是与你讨论如何养颜美容的。” 紫瑛收回凝脂镜,放在掌心,笑道,“无论你来做什么,我都想告诉你,凭你,和这几个魔兵护卫,不会是我的对手的。何况,我有阿鲁巴航,阿鲁熙,还有夜子羌呢?” 乌若山笑道,“我并不想置你于死地,按照璃泪魔妃的吩咐,也就是将你困在这个密林里就是了。” “困在此处?”紫瑛四下望了望,又道,“困在此处,其实和困在梨疆与你们的璃泪魔妃而言又会有什么两样呢?” 乌若山便道,“因为腓腓将去把消息传递给瑾誉殿下,瑾誉殿下一定会先去梨疆找你。璃泪魔妃说,无论如何都不能够让瑾誉殿下现在就找到你,何况这一处密林,唤作扑朔林,林中有一种野生蓝蝴蝶,若是沾了蝶翅上的花粉,那可是一件麻烦的事情呢。” 紫瑛笑道,“会有多麻烦?” 乌若山轻轻一笑,不知哪里取来一片嫩叶,靠在唇边吹了几声,果然引来一群幽蓝色的蝴蝶,紫瑛瞧着那蝴蝶挑着夜子羌的那处飞去,好在阿鲁熙挡在前头,将蝴蝶一甩,甩到一个魔兵身上。 那个魔兵立刻痛苦得嘶吼起来,全身迅速溃烂,还不断涌出蛆虫,十分惨败恶心。紫瑛回眸看了一眼乌若山,乌若山笑道,“比术法我不是你们的对手,但是我一定能够在你们杀死我之前,把这山里的蝴蝶都引过来。你们术法高强,却只怕也总有一两只失手,不必多次,只需要轻轻一沾即可。” 紫瑛沉声道,“你若只是想要把我禁在这儿,那就禁在这儿吧,何必要驱使这些蝴蝶来多事呢。”紫瑛说着,也就翻身下来海马,回眸看了一眼阿鲁巴航等,便道,“夜王妃才刚刚生产不久,阿鲁熙也小,总不能也和我一样就宿在这荒野吧?” 乌若山遂笑道,“你放心,你们不会被囚在一处。而且璃泪魔妃并没有想过要和赤地魔魔王为敌,在林子的另一头安排了一处居所,唤作曲水流觞,倒是适合夜王妃和孩儿们静养,也请赤地魔魔王一同前去吧。” 阿鲁巴航皱了皱眉,紫瑛便道,“你去吧,你即便是执意与我留在一处也并没有什么大的用处,何况,“紫瑛说着,缓步走过去,贴着阿鲁巴航的耳朵道,”难道我不知道你能打么,现下打也不能够解决什么问题。倒是谁去找找瑾誉哥哥才是真的,告诉他我们在这里,他一定会有法子的。” 阿鲁巴航思量了一番,觉得紫瑛说的也很有道理,遂道,“也好。”便带着夜子羌等离去,大部分魔兵都跟着去了。只剩下乌若山和紫瑛还留在原地,静静对峙着,紫瑛觉得百无聊赖,干脆就靠着大树坐下了。 乌若山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紫瑛,紫瑛便道,“你不必这样看着,其实我也知道阿鲁巴航他们在你们的手上,我并不会轻举妄动的,难道我不怕你召来蓝蝴蝶对付他们么?” 乌若山没有说话,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紫瑛。 紫瑛便道,“好吧,那我倒是很想知道你为什么非要听命于璃泪呢?我瞧着你却并不像是其他那些趋炎附势者,贪慕的应该不会是璃泪可以给你的荣华富贵吧?” 乌若山依旧默着不答话,紫瑛又兀自说道,“让我猜猜,你该不会是喜欢璃泪魔妃吧,可你是个女子啊?女子怎么能够喜欢女子呢?” 紫瑛的话落下以后,乌若山的颜色明显暗淡了许多,紫瑛惊骇道,“该不会被我说中了吧,你果真是喜欢姑娘家的?”紫瑛说到此处,慢慢地走过去,慢慢地抬起手来拈住她巧致的下巴,凑过去说道,“是真的?” 乌若山的身上明显一抖,紫瑛笑道,“原来是真的,那你看到我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啊?你看,我的脸和她的脸那么像。” 乌若山冷若冰霜的脸总算有些和缓,紧闭着的双唇也微微有了要言语的意思,遂摇头道,“不一样,你和她从来就不一样。小的时候就不一样,如今也不一样,就算脸是一样的,人也不会是一样的。” 紫瑛点头,往后退,又道,”也是,你这样喜欢她的话,在你眼底是不会有人可以跟你喜欢的人轻易就一样的。何况,她那张脸根本就是假的。“ “你也知道?”乌若山惊道。 紫瑛便说,“怎么,这话不是应该我问的你么?难怪你看着我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你喜欢的是她原来的脸啊。不过,你也是个钟情之人,倒是对她换了脸,还是这般不渝地喜欢着她啊。” 乌若山笑道,“你误会了。” 紫瑛便道,“好了,好了,我明白。你别不好意思。”紫瑛说着,便往那大树下走去,却听到乌若山问她,道,“你现在还喜欢放纸鸢么?” “什么?”紫瑛回眸,见乌若山打了个响指,她身后的树上挂满了各种各样的纸鸢,有的是鲤鱼的模样,有的是大雁的模样,有的是蝴蝶的模样,有的是灯笼的模样,然而在乌若山手上的那一只却是她记忆里久违的那只纸鸢,像一方白色的丝帕,绣着几朵栩栩如生的牡丹花,这样美丽,长长的飘带可以写下许多要告诉天空的愿望。 然而,紫瑛看到这只纸鸢的时候,心上是狠狠地一震。因为她记得这只纸鸢,从前作为凡人,在黎府的时候,她和黎彤曦还是那样好的朋友,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无话不谈的闺中密友时,便是一起画了这么一只纸鸢。 而那纸鸢是黎彤曦扎的,紫瑛负责画那些牡丹,紫瑛的画艺虽很少显露,但却十分精湛。如今,再看到这几乎一模一样,以假乱真的纸鸢,紫瑛震惊得说话间,声音都开始颤抖起来,“乌若山,你只是恰巧也有这么一只纸鸢的吧?” 乌若山笑道,“你果然还记得这只纸鸢的。我还以为你早就忘了。” 紫瑛有些懵,却道,“从前和一个挚友一起画过的,只是那个挚友,如今与我已然分道扬镳了。” “只怕她并不是与你分道扬镳,而是有意为敌的吧。”乌若山说道。 紫瑛有些无奈,又有些哀愁,遂道,“其实你说的也不错,因为一个误会,她终归是不能够原谅我,也不能够放过我的。” 乌若山便道,“她如今也已经并不是之前我们所识得的那个她,但我却也……也不是从前那个我了。只是我也一直有个心愿未了,想和你放一回纸鸢,倘或能放飞到天上,那便很好。” 乌若山说着,将那纸鸢递到紫瑛的面前,又变幻出一只笔来,道,“写下你的愿望,看看我能不能帮你实现它。” 紫瑛抬眸望着乌若山,远山一般的眉,乌黑明亮如黑曜石一般的瞳孔,不知道为何那一刻,紫瑛是想到了另一个人。一个少年,一个在十分年少的时候就辞世的少年,黎彤曦说是为了紫瑛而死的少年。而那个少年,却也终究成了黎彤曦和她反目成仇的缘故。 紫瑛结果乌若山递过来的笔,在那飘带上写下了现下最最想要发生的事儿。自然不会是旁的事儿,她如今最最想要见到的是瑾誉,恨不能即刻便看见瑾誉从天而降,降到她的身边。 乌若山好像早就猜到她的愿望一般,道,“这个想法很好,但是我想以我的灵力,要把你的这个愿望送到九重天的绮舞宫,需要一些时间。但是,起码你待在这里,还可以拖延一些时间。” 紫瑛望着乌若山,又道,“我为什么并不觉得你有恶意?” 乌若山笑道,“我原本就没有恶意。”紫瑛只是看着乌若山有些发怔,却什么也没有说出口来。 乌若山又说,“所以,你的愿望都写完了么?” 紫瑛点点头,乌若山便说,“你果然是相见他到了这个地步,除了想见他,便没有别的想法了。其实,这个也正常。我从前想见一个人,也是想到无法自拔,不能自已的程度。否则我怎么会宁愿放弃轮回的机会,宁愿选择变成一个和我从前完全不一样的人,宁愿放弃一点点可能和她在一起的机会,只是卑微的想要再见她一面,想要为她再做些什么呢?“ 紫瑛便问道,“你说的那个人,是璃泪么?” 乌若山摇头,道,“怎么会是她呢。” 乌若山说罢,抬手将那只写着紫瑛愿望的纸鸢托高,拼命地跑起来,风拂起了她的长发,她轻盈的步伐踩在那些细碎的落叶上,有窸窸窣窣的声音。紫瑛就站在那里,看着那只纸鸢从她的手中飞起来,仿佛她也飞起来了一般。 紫瑛站在那里,看见乌若山手中的线圈越来越小,而天空中的纸鸢越飞越高,已经高的看不清那纸鸢上画着的牡丹花了。紫瑛有些纳闷,为什么会一直觉得乌若山的身上有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而这种熟悉也夹杂着淡淡的哀伤,仿佛是一只漂亮的玻璃瓶子,原本应该爱不释手地呵护着,却因为那个早上的失手一滑,终归成了来不及爱的碎片。 乌若山回眸来,看着紫瑛道,“我还以为这一回,也不能够将纸鸢放高。还好我的愿望实现了。” 紫瑛有些看不明白眼前这个人,有一点冷,又有一点暖。 紫瑛问道,“所以你很喜欢放纸鸢么?是不是有什么故事?” 乌若山笑着,掐断了手中最后一截丝线,紫瑛看见那个高高飞在高空的纸鸢越飘越远,远到已然看不到它离去的踪迹。紫瑛叹道,“这样放了,多可惜啊。” “若是不放手,怎么能够成全它的自由呢。”乌若山叹道,又说,“如果你的命数好的话,我的术法够高的话,我想那只纸鸢迟早会飞到九重天的绮舞宫,让瑾誉太子看到的。我希望你的愿望能够实现,其实你的愿望一直就是我的愿望。” 紫瑛听到她这般说,难免哆嗦了一下。乌若山一个纤纤柔柔的姑娘家,竟然同她说了这么一番肉麻的话,紫瑛着实觉得有些不大适应,遂道,“你不是璃泪的爪牙么,你不是应该对我狠一点么?你不是应该把我的愿望碾碎么?” 乌若山闻言,笑道,“你以为我不想么?你的心里只有瑾誉,而我即便还是原来的男子之身,只怕也是比不过瑾誉的。如果我有那种能力,可以把你从瑾誉身边夺过来的话,我一定不会就此放手。可我没有,我连死后,都要接着蓝魔蝴蝶重生为魔,才可以走到你的身边,靠近你。其实,夏紫瑛,你真的一丁点都不记得我了吧。” 紫瑛闻言,微微一愣。 乌若山却笑道,“这又有什么奇怪的,不怪你,我变成这个模样。莫说,我若是还保持着原来的模样,你能够认得我。我变成这个模样,即便是站在我亲生父母的面前,他们也一定不会认得我。可是我不害怕这种孤独,我害怕我做了这么多,还是不能够和你把纸鸢放飞一次。这种遗憾才是最寂寞的。我寂寞了那么久,终于找到你,终于可以为你做一些什么了。” 紫瑛十分震惊,遂干笑道,“乌若山,因为我刚刚说你喜欢璃泪魔妃,伤了你的自尊么?所以你特地说这番话,来恶心我的吗?” “你看,明知道你真的不会记得我,但是当自己就站在你的面前,听你这样说的时候,我还是没办法不难过啊。”乌若山叹道,又说,“你还记得你小时候在黎府的时候,有一个南边的水家少爷去黎府做客么?也许你真的不会记起他吧,可是他却从未忘记过你,至死不休。” 紫瑛笑道,“怎么会忘记呢。若不是他,彤曦还是唯一一个不介意我妖星之名,与我做朋友的第一个女孩。可是因为他,听彤曦说他是为了捡一个我喜欢的纸鸢,才摔下树死去的。我很遗憾,可是我想这些都不是他和我所希望的。虽然,我也有一些内疚,但终归觉得这是一个意外,不该归罪于我。从前,做凡人的时候,我就是不怎么看得开,就把所有该归罪的,不该归罪的,都算在了我的头上。后来,我想开了,就算都算在我头上又如何呢?始终不能够让那些死去的人活过来,像瑾誉哥哥说的一样那是命数,凡人的命数由司命主宰,我们的命数由天地造化主宰,终归不是说想要改变就可以改变的,既然如此何不坦然接受。” “听到你这样说,我觉得很好,很安心。”乌若山笑道,那笑容干净得像雪山上流下的水,纯净无杂。可是,不知道为何紫瑛总是能够从乌若山那柔婉的眉眼之中,看到另一双眉眼,也是温柔如水,却并不是生为女子这般的柔弱,而多了几分书卷气。 紫瑛便道,“怎么,难道,你竟然也识得那位水家的公子么?“ “我就是他,你想不到吧。我竟然化作了女儿身。“乌若山说道。 紫瑛一怔,良久没有说话,他们之间就这样沉默了许久,耳畔都是林子里落叶的声音,花开的声音,露珠凝结的声音,还有彼此呼吸的声音。紫瑛的呼吸有些急,而他的呼吸也有些促。对,是他的呼吸,魔不似鬼,魔有呼吸,有心跳。 终归还是乌若山打破了沉默,说道,“听说人死后不轮回,不成为鬼,却成为魔的话,也会另外长出一颗心脏来,也会跳也会疼。我不想忘记那些事儿,不想忘记在我年少时遇见的第一个令我心动的女子,所以我不愿轮回,不愿迈入鬼族,然后我硬是屏住了最后一息。我很幸运,我遇见了这片密林里,一只走失的蓝魔蝴蝶。而那只蓝魔蝴蝶刚巧走失在我的坟前,她感觉到了我的最后一息,她给了我重生的机会。而作为交换,我帮助她重新寻到这片密林,如果我不出去这片密林,我倒是可以一直保留着那些记忆,活下去。可是我活下去为的是什么,是想要和你再放一回纸鸢,一起看着那只你喜欢的纸鸢,按着你的意愿飞到天上。而我做到了,其实我多么的幸运。” 紫瑛听到此处,终究是难掩心中的感动,泪水湿了眼眶,她却把泪水强忍回去,然而对着乌若山说道,“我其实,想不起来你当时叫什么名字,我是不是挺混蛋的,对不起啊。” “没有,被爱的人其实不需要道歉的,因为爱着的那个人也许根本没有想过一定要得到同等的爱。”乌若山叹道,又说,“何况是明知道不会在一起呢。” “可是你为何要化作一个女子呢?”紫瑛问道。 乌若山笑道,“蓝魔蝴蝶都是女子,她们之中没有男子,她们不生不灭,所以也无所谓繁殖的事儿。我既是借着蓝魔蝴蝶重生,自然也只能是重生成女子之身了啊。其实,我一开始是介意的,但后来已然日渐习惯了。” “既然如此,你说你是璃泪派来的,你知道璃泪是谁么?”紫瑛问道。 乌若山便道,“怎么会不知道,她会瞒住所有人,却一定不会瞒住我的。可是她没有认出我来,她果真以为我是个心甘情愿俯首在她麾下称臣者,我也就乐得如此了。不过,我始终不明白她这到底是要做些什么,难道她贪慕成为魔族的权势么。可是,她并不是那样的人,她真不是。” 紫瑛点头,道,“我也觉得她不是。但是,我很好奇,纸鸢放飞了,你说会替我实现愿望,让纸鸢飞去绮舞宫,让瑾誉哥哥看到。可是你却是黎彤曦的部下,我看不懂你,你是在帮我,还是……” “呵呵,蛰伏在璃泪身边,为了找到机会,找到你。因为我很清楚她有这个能力找到你,但并不代表我会完全按照她的意愿行事。的确是她让我将你囚在这里的,却也是我提议将你囚在这里,因为这里我熟悉,我可以掌控。至少我觉得你在这里是安全的,除非我死了。可是,黎彤曦她真的可以下手杀了我么?”乌若山说着,却还是不自信地叹道,“但她终归不是当初的黎彤曦,我不知道我的结局如何,但是在我被结局前,我希望我可以护着你,直到瑾誉太子到来。” -本章完结- 第二百三十二章 南水静峰 扑朔林的夕阳宛如一枚琥珀沉沉沉入林子深处,唯有斑斓的星辉像是走马灯的光影迷离地穿过矮矮绰绰的树林密叶落在紫瑛浅睡的侧颜上,她靠在乌若山的肩上,早已不记得男女之别。 紫瑛说,“前生,前生也做不成爱侣。你的今世,我的今世,不如就做一回闺蜜如何?” 乌若山浅浅地笑,道,“你都不介意,我介意什么。” 于是,她们靠着树坐下,手中的剪子没有听过,满地的碎纸,却被风拂起了那些如蝶儿如燕儿般飘然而去的美丽。乌若山会抬手轻轻扫开滑落在紫瑛侧脸上的碎花,那指尖的温柔,比纯粹的友谊多一分,比纯粹的爱意又减一分。 乌若山望着漫天星辉,终究是皱了眉宇。她知道,她们一起放飞的那只纸鸢,也许真的能够飞到绮舞宫,但怕是也惊动了墨海里的那一位璃泪魔妃。她抬手,将那头盔又戴在头上,她是乌若山也好,还是当年皇都南边水家的少爷也好,却在第一次遇见夏紫瑛的那一刻,就已经笃定了决心,为她搏一场生死输赢。 乌若山起身,将紫瑛的头小心翼翼地靠在树干上,摘下一片碧叶,靠在唇边轻轻地吹奏。这漫山遍野的幽兰魔蝶全都躁动起来,然而也许没有人会猜到,那些幽兰魔蝶成群带来的却将是另一番景象。 乌若山唇边的曲调高高扬起,那些幽兰魔蝶竟然在晦暗的星光下退去那优柔美丽的蝶衣,从蝶衣里剥离而出的竟然是一只一只蓝瞳的猫头鹰,尖厉的鹰嘴,锋芒的利爪,是这蒙蒙夜色之中最强的猎者。 蓝瞳猫头鹰盘旋在密林的上空,不动声色地了结了墨海而来的蝙蝠魔军,乌黑色的血液泼墨般染透了扑朔林矮树深绿色的叶片,却丝毫没有打搅到紫瑛的梦境。乌若山望着紫瑛安逸的侧脸,颇为欣慰。其实,她知道,璃泪起疑是早晚之事,却没有想到起疑得这样早。 乌若山奋力对抗着,终于第一只蓝瞳猫头鹰被打败,落在了她的跟前。她俯身拾起猫头鹰的尸身,那是段夜蝙蝠的利齿扎入猫头鹰的颈部,吸干了鲜血而至死的。乌若山,将那只猫头鹰握在手中,等它慢慢又变成幽兰蝴蝶的模样,将它放在那只白色的纸鸢之上,竟然化作蓝墨工笔画的一只蝴蝶。 是了,乌若山的术法,源于纸鸢,源于纸鸢之画。所以一只蝴蝶可以只是蝴蝶,也可以画成猫头鹰,或者是其他任何他画得出的东西。只是可惜,幻术始终是幻术,终归是要还原到纸鸢上的。乌若山不知道,他在这片密林里悬了这么多的纸鸢,画了这么多的纸鸢画,又可以抵抗多久呢。 她唇边的那片叶子已然吹烂了,忽然就不愿再吹叶子下去。她干脆盘腿坐下,闭着眼睛,折来树枝,在那泥土里断断续续地写。星光太暗,却看不清写的是什么,不过就是一个名字,那个名字是他全部术法的来源。 夏紫瑛,夏紫瑛,夏紫瑛。反反复复地重复在心头,在笔下,在树枝的那一端,无限的灵力从那些泥土之中流淌而过,被矮树之根汲取,灌输给每一片悬在枝头的脆叶,不断地净化掉那些段夜蝙蝠乌黑色的罪恶的血液。而那些被托在枝头的纸鸢,也因为得到愈来愈多的灵力,不断升腾而起的幽蓝色蝴蝶,不断退去的蝶衣,不断涌现而出的蓝瞳猫头鹰,全都只有一个信仰,为夏紫瑛而战。 当夜至三更的时候,乌若山终究是支撑不住,手中的树枝断成三截,唇边的血也落了三滴没入泥土之中。紫瑛被那忽如其来的震动所惊醒,她看见乌若山狼狈不堪的模样,赶忙过去扶着乌若山,道,“你这是怎么了?” 乌若山摇头道,“想是璃泪亲自来了,我和你放飞的那只纸鸢,要飞去绮舞宫,必然要冲破璃泪在这片林子外面设下的三重法曲。所以,也必定是要惊动她的,你不必说话,我已经想好了如何对付。” “乌若山!”紫瑛慌忙扶起她来,却被她抬手推得老远。 天边一阵光华骤亮,宛如白昼一般,璃泪从天而降。一如她过去喜欢的一般,艳丽如霞的锦衣霓裳,宛如杜鹃泣血般殷虹的宝石镶嵌在乌金色的凤冠之上,端着她魔族第一宠妃的骄傲与威严,俯视着已然直不起腰肢的乌若山,眉目里冷如银针,仿佛要刺穿乌若山的周身。 乌若山抬眸看着璃泪,道,“不知道魔妃娘娘深夜驾临此处,所为何事?” 璃泪勾唇一笑,又道,“我从前看重你,看重你是众多魔兵将领之中,最懂得识时务的一位。也不曾想到,你还是最有胆量的一位,你竟然敢骗我!” 乌若山没有说话,只听那璃泪笑道,“你也的确聪明,你知道这里的结界自然要比离疆和墨海都薄了许多,你为何要帮她向瑾誉通风报信呢?” 乌若山起身,看着璃泪说道,“因为我是瑾誉殿下安插在魔族的细作。” 璃泪闻言,面色一沉,疑惑道,“怎么可能,你身上没有半点仙气,比起你仔细保护安顿起来的阿鲁巴航一家而言,才是更纯粹的魔。” “这就是我的厉害之处。”乌若山说道。 璃泪还是不相信,抬手挑开乌若山头上的头盔,竟然看到这样一张脸,璃泪惊得心上的分寸全乱了,声音也有些颤抖地问道,“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乌若山,你一手提拔上来的乌若山,虽然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我是女子。但是即便我是女子,我也一样很出色不是吗?”她说道。 “可是你,可是你怎么会长成这个模样?”璃泪问道。 乌若山失笑,道,“怎么,女子长成我这个样子,不够好看么?” 璃泪闻言,冷笑道,“一定是我认错了人,这怎么可能呢?我记得他没有姊妹,你也绝不会是他的姊妹。不过是眉眼有一些相似,不过是任性起来的目光有一些相似罢了。” 乌若山皱了皱眉,这轻轻一皱的模样,竟然让璃泪没来由地心疼起来。璃泪走过去,抬手像方才紫瑛挑起她的下巴一样,再次将她的下巴挑起来,那一刻的璃泪是失魂落魄的。她仿佛看到了年少时那个让她魂牵梦萦的少年回来了,带着一只漂亮的纸鸢,要带她去后山坡上,山樱花最灿烂的地方放飞。 是他说的,在山樱花最灿烂的地方,和最喜欢的人一起放飞一只纸鸢的话,红线娘娘就会祝福他们的爱情,生在一处,死在一处。那时候的她深信不疑,却终究没有等到和他一起去后山坡,等到那山樱花开得像红绸似烽火的时候,也终究没有等到那只七彩的纸鸢,摇曳着双双对对的飘带,拂过他们的头顶,祝福到永远。 璃泪还是情不能自已地唤出了他的名字,“静峰!” 乌若山的眉宇皱得愈发紧,还是没有承认,枯笑道,“魔妃娘娘,这是怎么了。乌若山既然是细作,又背叛了娘娘,那就任凭娘娘处罚就是了。” 璃泪闻言,这才醒悟过来,笑道,“你做的那只纸鸢,倒是和我的一个故人做的纸鸢十分相似,但即便如此也不能饶恕你。否则,从今往后,他们都会觉得背叛我无需付出太多的代价。” 乌若山点头道,“魔妃娘娘说的对。” 璃泪抬手,长长的指甲如刀刃般延伸在她原本就尖细修长的指尖,狠狠地穿过乌若山的胸膛,掏出一颗仍旧在怦然跳动的心脏,那空了的心窝,涌出的鲜血染红了紫瑛的眼眸。 紫瑛并不是不想动,也不是不想说,只是被乌若山抢先施了术法,动不得也说不得。只是看到那颗跳动的心时,还是觉得心上狠狠地撕裂一痛,止息不住。她不知道揣着乌若山的璃泪是什么样的感觉,然而璃泪的眼眶里不断的有泪水决堤般地纷涌而出。 璃泪崩溃了一般地,怒吼道,“为什么!为什么骗我,我应该知道是你的。” 随着乌若山的尸体渐渐凉去,他在紫瑛身上施下的术法也渐渐失效。只有璃泪依旧抱着那颗心脏,呆滞地立在原地。那些过往不断地飞过她的眼帘,第一次遇见南边水家的少爷,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是她悄悄地瞥见他的书童手中握着他刚刚临摹好的一篇字帖,字体比一般男子的字体清秀,宣纸上的笔迹干干净净,不多一分,齐整如刻,却又透着几分雅致之韵,好似他的人,干净清韵如一株雨中辛夷花。 他的落款,静峰二字。她深深地刻在了心上。其实,是她先想到邀他一起画纸鸢玩的,她自己扎了个白底的纸鸢,抛却了千金小姐的矜持找上门去。那是午后,他捧着一卷书,念得很认真。不温不火的阳光在他的鼻尖圈了一圈光晕,连落在窗纸上的影子都那么俊秀。 他看见她的时候,眸光那么轻轻一抬,心细如尘地落在她手中的纸鸢上。就这样靠着窗台,他拿着笔,点了朱砂,在那白色的纸鸢上画下点点山樱花。她就这样看着他着迷,还问他,“哥哥,你怎么不画枫叶呢?” “为什么画枫叶?”他不解地问。 她笑说,“你叫静峰啊,虽不是枫叶的枫,但也是谐音不是么?我就是喜欢你,你的名字。” 他被她这么一说,仿佛领悟了什么,瞬时羞红了脸,笔下一顿,画偏了一朵花。她却大着胆子去握着他的手,然后一起握着笔把那朵花给修正了。 他说,“妹妹这样好的画艺,却怎么让我为妹妹的纸鸢添画呢,难道是故意来取笑我的么?” 她便摇头,道,“岂敢取笑哥哥,不过是想求哥哥一幅墨宝罢了。” 他又被她说得脸色微微红,她却笑得十分灿烂。那时候,她以为静峰一定是她的了,因为他没有拒绝,她也不认为还有比她更好的姑娘。然而,她千算万算,却忘了夏紫瑛。 她终归是不甘心的,怎么会这样,从前一次是为夏紫瑛死的,这一次又是为的夏紫瑛而死么?她捧着他的心,鲜血染透了她的手指,她痛苦的质问,“为什么宁愿死在我的手里,也不肯告诉我,你就是静峰,你就是静峰呢?” 紫瑛从后面慢慢地走过来,走到她的身侧,道,“他是静峰没错,那么你也算是承认你就是黎彤曦了吧?” “是或不是,与你何干呢?”她抬眸来看紫瑛,手中的那颗心却被她狠狠地捏碎,被挤出的血液污了她的衣裙,她说,“对于你而言,我永远都是魔妃璃泪,你就算是魔族的长公主又如何,终究是要对我俯首称臣的,你知道么?” 紫瑛望着她,用一种悲悯的眸光看着她,道,“你从前赶我离去,不让我嫁给长轩澈都是因为南水公子,你觉得是我害了南水公子,害他摔坠而亡。可是,现下是谁,亲手杀了南水静峰的?” “你不必在这巧舌如簧,我杀死的不是南水静峰,因为南水静峰已经为你而死。我杀的不过是一个背叛我的叛徒,她是一个女子,一个假扮成男魔的女子,她叫乌若山,是瑾誉安插在魔族的细作,死不足惜!”璃泪恶狠狠地说道。 紫瑛摇头,叹道,“你骗得了全世界,甚至骗得了那段青春,而往后白发苍苍的时光,可是你骗得了你自己那颗心么?我承认与否,其实并不那么重要。你为什么要捏碎那颗心,不是因为你够狠,而是因为你怕。你怕那颗依旧跳动的心,会让你看到你丝毫不想要看到的东西,难道不是么?” “不是!”璃泪嘶吼道,泪水淌过脸颊,那是惊惧与痛心的泪。 紫瑛却苦笑道,“如果你还记得,是谁教会你做纸鸢的话。那其实,真的一切都怪我。如果不是我教你扎的第一个纸鸢,你就不会找他画纸鸢了。也许,也许他也不会以为我那么喜欢纸鸢,值得用性命来交换了。” 璃泪怒吼道,“不要再说了。” 紫瑛却仿佛没有听见璃泪的话一般,继续说下去,道,“谁会想到,当年年少英杰的南水静峰,会为了一个从未给过他任何许诺,任何约定,任何期望的夏紫瑛那样轻巧的死去,又那样轻巧的化为一只魔。甚至放弃了原本的性别,宁愿以女子的身份重新与我相遇,为了和我再放飞一只纸鸢。一只他亲手画的,却再也不能落款为静峰的纸鸢。”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又是你!前生是你,今世还是你!”璃泪气得抬手,长长的指甲勒住紫瑛的脖颈,紫瑛却一脸坦然地生生受了,道,“黎彤曦要杀我的话,我的确欠了她一段情。她的挚爱,也的确是一再为我而死。可是,黎彤曦有没有想过,他有那么多种死法,为什么一定要死在黎彤曦手上?” “他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璃泪说道。 紫瑛笑道,“黎彤曦不是很爱他么,怎么能够连他心里在想什么都不知道呢?他怎么会没有认出她来,他早就认出她来,只不过谁肯在曾经深爱过自己的人面前袒露他的狼狈不堪呢?他可以为自己深爱的人抛却一切,却还要有一些自尊,尤其是在他深知,那个深爱他的人面前。总是希望那个人心目中的自己还是和当年一样完美无瑕!” “可是他!可是他这样死去,和告诉我又有什么分别?”璃泪哭道,掐在紫瑛脖颈上的手微微一松。 紫瑛趁势逃离璃泪的魔爪,笑道,“你终究还是承认了,他告诉你难道不是为了让你收手么?你已经杀了他,一切都了结了。” 璃泪半哭半笑道,“说来说去,你还是要我放了你不是么?可是,夏紫瑛,我告诉你,就算我承认我是黎彤曦又如何?你现在凭什么去找你的魔帝父君告状呢?别说我不会让你走出这片林子,我还要留着你慢慢折磨,若不是你,他怎么会落到这样的下场,怎么会甘心情愿死在我的手上。” 紫瑛摊手站在那里,惘然道,“你以为我想过逃?我知道乌若山就是南水静峰的时候,一直在想可以和她这样相处多久下去。我没有想到会是这么快,不过我知道,她一定尽了全力。她说你还不想和阿鲁巴航他们为敌,可是我知道,以你的性格,只要能够折磨我,你又怎么会在乎得罪了谁。一定是他,他怕我难过,想了一个法子将阿鲁巴航都保护起来了吧。” 璃泪听到此处,咬牙切齿道,“你还是挺能够理解他的心意的,但是,很可惜凭他那点修为,那么薄的蝴蝶法曲,你以为我破不了么?不会有一只蝴蝶逃得过我的眼光,靠的近我的周身的!” 紫瑛看着璃泪,笑道,“没有人会认为乌若山的灵力可以拦得住你,包括他自己,但是他不能够什么都不做就看着你胡作非为。起码,他把我带到了这里,在这里想要联系上瑾誉哥哥,要比在梨疆或是墨海容易多了。也许阿鲁巴航他们都不是你的对手,却可以拖延到瑾誉哥哥来的时候。” “夏紫瑛,你是不是太自信了!”璃泪冷笑着,又道,“也许瑾誉在这里,我的确拿你们没有任何办法,但是如果你们在瑾誉来之前就已经死了呢?” “即便是这样,瑾誉哥哥难道就会放过你么,放过魔族么?你既然已经做了魔族的魔妃,你可有一丝一毫为魔族考虑过,为我父君考虑过呢?”紫瑛声声质问,在这夜色蒙蒙之下却依旧那么铿锵有力,仿佛要震碎了这迷茫的夜雾。 “魔族?不瞒你说,我还真的有想过魔族呢。魔族若是统一六界,我便会是六界之主,别说是瑾誉,天君又如何呢?也许你不知道,我这张脸是谁为我易容而来的,也许你也不知道我是如何有今日的修为的?难道我经历了这么多,只是为了屈居于一个魔帝魔妃的位置么?何况,你的父君根本就不是什么明君,他的心里只要被花神凝珀所占有,别再也无理智可言,我不知道如果花神凝珀尚在世间,是该高兴还是难过呢?”璃泪笑着说道,笑声徘徊在深绿色的林叶之间,引来几声飞鸟呼应。 紫瑛点头道,“我的确没有想到,你心底装的世界有这么大。原来你,一直想要做的是统一六界,成为六界之主。可是,黎彤曦,你原本只是个凡人。你想要统一六界,是什么缘由?” “我若是六界之主,我可以让南水静峰重生,可以让南水静峰爱上我,亘古不变,永世不变。六界都是我的,如何阴阳平衡,也都是我说的算,这样不是很好么?”璃泪笑道,目光空远,却带着些希冀与幸福,仿佛果真看到黑白颠倒后,她就能够跟南水静峰相依相守的情景了一般。 紫瑛摇头道,“异想天开,这是不可能的。天地间自有定数,何况除了六界,还有占卜师一族,你统一六界又如何?” “梨疆那些半兽人,不会有太长的命数了,你以为他们还能够与我作对么?我的师父可是超脱于六界之外的圣者,也不属于占卜师一族的圣者,有了他的帮助,成就我的愿望,不过就是弹指间的事儿。但是,在这之前,我要杀了你的父君,也就是苍梧空肆,在他死前必须让他将魔帝之位禅让于我,你说我这个想法好不好?够不够名正言顺?”璃泪说道。 紫瑛凝了眸光,厉声问道,“你想要对我父君如何?以你现在的修为和灵力,你是不可能打败我父君的!” “我不能,花神凝珀这张脸却能!”璃泪笑道。 “够了!你恨得是我而已,有什么都冲我来,不必伤害我身边的人!”紫瑛说道。 “可是当年,你也是伤害了我身边的人,不是么?”璃泪冷冷地问道。 紫瑛又说,“那不一样,我并不是有意,我甚至不知道。可是你却是故意的,处心积虑的!你要颠倒的不仅仅只是我夏紫瑛,而是这个世界的所有。我不知道这一段时间你经历什么,你的师父又是谁。可我知道,他一定不会单纯的只是想把你拱为六界至尊,他有这样超凡的能力,为什么不把自己放到那个位置,而是把你放上去呢?你想过这些么?” 璃泪说道,“一个被占卜师一族赶出去的人,他们也不会想到梨疆的衰败,也有我师父的一部分功劳。他们更不会想到我师父没有去投靠六界任何一界,却自成一派地活了下来。世间,我师父最孤独,后来遇见了我,我和他最孤独。我们的孤独,你们不会懂,不过我们总会改变这个世界。我们会让你们去尝一尝这种孤独的!” “他到底是谁!”紫瑛问道。 璃泪再次笑道,“你总会知道的,不过只能是在你死前,我才会告诉你!现在游戏开始了,你说我先对谁下手好呢?夜子羌的女儿还那么小,我果真有些不忍心,但是这样才刺激不是么?” 紫瑛抬手,正要取下腰间的凝脂镜,却听到璃泪又笑道,“别急,只要你不动这面凝脂镜,我便不会碰那个小丫头,还附送一个夜子羌如何?” 紫瑛的手终归是放下了,璃泪得意一笑,宛如一把刀凌迟在紫瑛的身上。 -本章完结- 第二百三十三章 素夜之死 也许已然到了天光大亮的时候,然而被璃泪的魔障遮挡下,紫瑛丝毫看不到日光,黑沉沉的夜,仿佛无边。紫瑛靠在树上,璃泪在她的跟前,用千年玄冰锁链将紫瑛一圈圈地勒紧,捆在树上。紫瑛的心绪还算平静,璃泪却最恨紫瑛这副水波不兴的模样。 璃泪皱着眉,隔空点了紫瑛的哑穴,又施了法术将紫瑛隐身起来,再命那些段夜蝙蝠带来了阿鲁巴航,阿鲁巴航刚毅的血性是无论如何不肯同璃泪下跪的,璃泪勾着唇冷笑道,“我听说,蓬莱仙灵族的女子产后需要一段灵力复原的时间,别说素凌絮现在还没有复原,只怕就算丝毫未损的修为也不一定是我的对手,何况还有一个襁褓之中的孩儿要照顾呢。” 阿鲁巴航望着璃泪,冷笑道,“你要做什么?” “没有什么,就是想看看上古神琴跪下的样子。反正天族神界也迟早是要归我掌管的,早跪晚跪都是跪。早些跪,还能够少吃些苦头,你说呢?”璃泪说着,绕到阿鲁巴航的身边,妖娇媚笑道,“我是不是应该唤你夜飞弦才是呢?” 夜飞弦依旧只是默然静立,正眼都懒怠瞧一瞧璃泪。 璃泪遂笑得折弯了腰肢,又道,“你果真是丝毫不怕的,是因为还未见过妻女受苦么?” 夜飞弦依旧是铮铮铁骨,宛如他的琴弦震动而出的清音,永远是这样干净利落,明澈不屈。 璃泪示意那些段夜蝙蝠带来了夜子羌,夜子羌的怀里还抱着熟睡的孩子,阿鲁熙寸步不离地守护在身侧。璃泪抬手变幻而出一道冷光,闪过夜飞弦的眼前,夜飞弦的手也很快,在璃泪阴狠的爪子触及夜子羌之前,单手顶住了。 只是,璃泪那尖厉的指甲嵌入夜飞弦的掌心,狠狠地剜着血肉,痛得夜飞弦青筋暴跳,额前凝着涔涔冷汗。阿鲁熙试图以短刀近身刺杀璃泪,却被璃泪单手握住短刀,仿佛不费吹灰之力一般,将那刀断在了她的指甲之下。 璃泪得意地对着阿鲁熙说道,“乳臭未干,就想要同我讨教么。我劝你躲到你母亲身后,还可多活一些时候。” 夜子羌此刻发了话,道,“阿熙快过来!” 阿鲁熙闻言,退到夜子羌身侧,夜子羌遂俯身将怀中的孩儿交给阿鲁熙,道,“阿熙,你还记得为娘昨晚同你说过的话么?” 阿鲁熙点头,道,“娘亲说,娘亲是蓬莱仙灵族的小公主,父亲是天族上古神琴飞弦琴。” “所以,为娘告诉你如何去蓬莱的方法,你都还记得么?”夜子羌问道。 阿鲁熙点头道,“孩儿不敢忘。” 夜子羌清婉一笑,笑容端庄慈和,仿佛一朵凝着雨露的白莲。她指着阿鲁熙怀里的孩儿,说道,“你去蓬莱,告诉蓬莱王,也就是你的外公。你是我素凌絮的孩儿,你怀里的是你的亲妹妹,你外公一定会好生照顾你们的。阿熙,你现在开始,唯一的任务是击破这里的魔障,找到蓬莱,将你的亲妹妹安全地送到蓬莱去。然后,请你的外公无论如何找到瑾誉殿下,这样就可以赶得及救我和你父亲了,你懂么?” “可是,娘亲……”阿鲁熙想要说什么,眼眸中的泪光忍不住闪烁起来。 素凌絮却道,“我知道,你想要和我们在一起,但是分离只是暂时的。你跑的越快,越早找到你的外公,便能够越早地和我们重逢,你懂么?” 阿鲁熙皱了皱眉,看着怀里睡得愈发安稳的妹妹,抬眸看着素凌絮,仿佛一下成熟了许多,含着泪问道,“娘亲,是不是先给妹妹起个名字?” 素凌絮笑道,“或许我和她没有那个缘分,阿熙。她从今往后,就交给你了,她的名字由你来决定吧。快走。”素凌絮说罢,抬手狠狠地推了阿鲁熙一把,阿鲁熙紧紧地抱着怀中的孩儿,让她不受到任何冲击和震动,就这样把璃泪所设下的魔障冲出一个口子,阿鲁熙带着他的妹妹逃了出去,一缕天光从那破洞之中倾泻而来,与这密林里的灰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尤其刺眼。 然而,素凌絮这一举触动了璃泪的愤怒,璃泪抬手扼住素凌絮的脖颈,冷笑道,“是我低估了你,对么?” 素凌絮被璃泪这样死掐着根本动惮不得,也使不出任何气力,只觉得璃泪的指甲就要穿透她脖颈上的动脉。然而,她并不是怕死,终归还是有些舍不得年幼的孩子,眼角有泪滑下,狠狠地刺痛了被限制在璃泪右手的夜飞弦。 夜飞弦这一生当真并没有什么可怕的,最怕的大概就是素凌絮的眼泪了吧。他惯常的冷漠,总是会在遇见素凌絮的热泪时,彻底软化。夜飞弦曾经想过,只要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就不能够再看到素凌絮落下一滴泪水。然而,他在,还是依然让她落泪了。 夜飞弦恨得牙痒痒,但是他的右手掌心里嵌着璃泪右手上的指甲,论灵力,现下是势均力敌的状态,如果说要移开步子,去救素凌絮的话,几乎是不可能的。除非,夜飞弦想到这个念头的时候就没有犹豫过。 夜飞弦的左手成掌,如一柄锋利的刀一般劈向自己的右手腕,断手的剧痛还是让他青白了唇色,然而他根本顾不上疼痛。快速移步,单手一掌推向璃泪的胸口,璃泪显然没有预料到夜飞弦竟会自断右掌,结结实实地吃了这么一掌,还是没有撑住,松开了扼住素凌絮脖颈的手,一连向后退了好几步。 素凌絮脚下一软,往后倒去,却倒在夜飞弦坚强的胸前。素凌絮终归还是没有忍住心疼的泪水,道,“你怎么能断去自己的右掌呢?” 夜飞弦不以为然道,“倘或你死了,左手右手都不能够抱着你的话,留下哪一只于我而言都是多余的。“ 素凌絮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只听夜飞弦又说道,”但是,如果这一次我们有幸都活着,我想以后的日子,却都要靠你来伺候我了。毕竟,我如今是个残废了,想来以后与你比武,也都得是我输的份了。“ “你从前赢过?”素凌絮问道。 夜飞弦没有说话,只是默然一笑,这便是他对素凌絮的宠溺。一生一世都做她的手下败将,却赢得一颗芳心,捧在手上慢慢地疼下去,直到生命消逝的时候,依旧不愿放手,生怕弄脏了那样清澈纯美的一颗芳心。 然而,璃泪却已经从方才被夜飞弦所击的那一掌中恢复过来,她立在夜飞弦和素凌絮跟前,冷笑道,“你们之间谁赢谁败又有什么意思呢?反正都是要败在我的手里,死在我的脚下的。” 璃泪说着,变换了一副阴狠的神色,原本明亮的眼眸,也变得浓墨沉雾一般,一双娇艳的唇却成了死灰般的颜色。她手中的指甲又长了三寸,当她飞身而起时,指尖上清冷的光泽挥舞而过,宛如剪刀,断了夜飞弦怀中的素凌絮满头青丝后,重新快速瞬移地落在地上,露出狰狞的笑意,嘲讽道,“夜飞弦,你可还护得了你的妻子,你看她,那么美丽的模样。现下却是一个光头,你可还爱她呢?” 素凌絮抬手摸了摸头,哪里只是剔了头发,连她的一层头皮也被剥得干净,血液顺着两鬓,脖颈奔流而下,染红了她的眼眸。她其实不觉得痛,她只是怕,怕夜飞弦觉得自己无用。 然而,夜飞弦却说,“凌絮,无论你是个什么模样,永远都是我心里最美的妻子。倘或我用尽全力仍旧保护不了你的时候……” “我愿意,愿意与你同生共死!”素凌絮说着,又苦笑道,“也不知道我这头发,来世会不会长得出来呢?” “无妨。”夜飞弦笑着,又说,“若是来世你还是这个模样,大不了我把我的头发剃下来给你,我倒还图个凉快。” 素凌絮温柔一笑,点点头。夜飞弦抬手抚去她满脸的血污,露出那张他挚爱的脸庞,捧在手心里,只可惜不能够完完全全地捧住。 璃泪见他们如此,心中妒火早已焚烧得不成样子。她不明白为什么素凌絮可以得到的,她永远得不到。南水静峰不能够给她,长轩澈也从未对她动心过,她有的是什么?颠覆六界后,一定也能够得到一个像夜飞弦待素凌絮那样待她的男子吧。 然而,此时此刻看见他们的恩爱,她终归是难以忍受的。她抬手,利爪挥过去,夜飞弦竟然没有反击,却是单手抱着素凌絮,在素凌絮耳畔温言道,“我们很清楚,我们是不可能打得过她的。而我不想浪费力气,因为我怕等我花光了力气以后,就不能够再这样紧紧地抱着你了。我已经没有了一只手,死我不怕,我只怕我不能够抱紧你。这样的我,是不是特别窝囊?” “有一点,但窝心比窝囊多了很多。”素凌絮笑着,伸手紧紧抱着夜飞弦的脖颈,道,“没关系,我会抱紧你,没有人可以分开我们,哪怕身首异处。我的心也要和你的心贴在一处,再也分不开。” 所谓一语成箴,大抵说的就是素凌絮的这么一句话。但素凌絮的声音落下的时候,璃泪的手挥过去,长长的指甲宛如锋刃,将素凌絮和夜飞弦相拥着的身体拦腰截断。下半部分被甩出去以后,却也不知道去了哪里,然而他们却吭都没有吭一声,紧紧相拥在一块堕入那无底的密林深处。 不知何来的妖风一阵,扫得林子里的叶片沙沙作响,也许是璃泪自己的心魔作怪,仿佛听见夜飞弦和素凌絮的声音依旧在她的絮絮私语。 素凌絮问他,道,“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在我蓬莱地界内?” 夜飞弦冷笑道,“蓬莱地界?姑娘你退后一步,那道黄色的术法光线所画的后边才是蓬莱地界,你如今站在黄色的术法光线之外,这里是我的地界。” 素凌絮又问,“你的地界?你是什么人?看你这一身青花袍子,倒像是个登徒浪子!” “随你!”夜飞弦说道。 “哎,你这个人怎么这样。你竟然敢对本公主不敬,本公主问话,你却不好好作答,竟敢不告退就转身走了,你知不知道本公主可以治你死罪的!”素凌絮怒吼道。 夜飞弦应该是转身问她,道,”你说什么,你是公主?“ “是啊,你怕了么?”素凌絮应答道。 夜飞弦淡若自如的回应道,“不怕。” “你别越说越走啊。”素凌絮喊道,又威胁说,“你信不信我一招就了结了你?” “你尽管试试看。”夜飞弦的语气是漫不经心的,可以猜想到他当时应该是头也不回地往前走掉了。 那是一阵打斗,大约是素凌絮气不过夜飞弦那种傲慢的态度,想要教训教训夜飞弦先出的手。然而只是声音,其实不大听得出来最后谁赢了,只是听见素凌絮先喘着气,道,“打了这么久,你都不累么?” “你的意思是你认输了?”夜飞弦问道。 素凌絮又说,“怎么可能,那继续打。” 夜飞弦大约是沉默了一会儿,又道,“还是歇一会儿,放心我不算你输了。你这么拼,要是累死了,没人和我过招也蛮寂寞的。” “你说什么!”素凌絮气急败坏,然后又是一阵打斗,听声音大约也是天昏地暗的样子。不知是过了多久,依旧是素凌絮先停下来,喘气喘得不行,还咳嗽起来,问道,“你,本公主看到你额角出汗了,特别体恤你,让你歇息一会儿。” 夜飞弦竟然出乎意料地配合,说道,“那就谢谢公主了。” 素凌絮便笑道,“你到底是谁啊,叫什么名字啊,为什么会刚好在我蓬莱地界外的这座荒岛上啊。” “夜飞弦。”他回答得十分简短。 素凌絮又说,“那还有呢,为什么会在这里?” “清净。”夜飞弦说道。 素凌絮无奈地叹道,“你挺喜欢寂寞的哈?” “不喜欢。”夜飞弦应道。 “那你挑一个荒岛,还说清净,难道不是挺享受的么?”素凌絮反问道。 夜飞弦好像也有点无奈,又道,“从前在九重天的时候就清净,想去热闹一些的地方,于是去了凡世。但是凡世太嘈杂,刚刚换来此地,觉得比凡世清净多了,但也没什么趣味。正打算走,你来了。” “哦,你是天族的啊。我们蓬莱也归天族管呢。我是素凌絮,蓬莱最小的公主。”素凌絮说道。 夜飞弦好像是雨中带笑,但到底是冷了几分,说道,“不是说蓬莱的小公主素凌絮性子孤高难近,修为深厚的么?难道这些都是误传么?” “你以为我随随便便就和人说话的么,我的修为怎么不深厚了。”素凌絮不悦地抗议道。 夜飞弦慢条斯理地说道,“要不就是你用素凌絮这个身份骗我,你其实不是素凌絮。要么,就是误传的厉害。” “你!看来还是得打一架。” “嗯,我正好无聊了。” 风声戛然而止,夜飞弦和素凌絮的絮絮之语也在那时戛然而止。璃泪总算从那梦魇般的絮叨往事之中脱离出来,她揉着疼痛的眉心,正打算长长吁一口气,却听见紫瑛的声音忽然传来,仿佛在讥笑,道,“黎彤曦,你杀了他们又如何,你看他们连死都不愿意分开。而你的南水静峰,是连死都不愿和你在一块的。” 璃泪闻言,狠狠一拂袖子,将原本隐藏起来的紫瑛显现出来。璃泪看见紫瑛脸上的泪痕以及唇角被牙齿咬破后,渗出的血迹,心中无比畅快地说道,“看来,你刚刚眼睁睁地看着那一幕的心情还是很不错的么。” 紫瑛看着璃泪,发狠道,“你非要逼我与你种下这深仇大恨,我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璃泪看着紫瑛,没有丝毫畏惧,反而是更加气焰嚣张,道,“你这是要和我决一死战么?可是,夏紫瑛,你看看你身上的千年玄冰锁链,你先想想看如何解开这链子才是,而我今天玩累了。你就一个人好好想一想,过几日我再来会你!” “黎彤曦!”紫瑛嘶喊着,直到嗓子喊出血来,终归没有留住璃泪的脚步,璃泪飞身而起,隔空只落下几句话,“夏紫瑛,从前我就喜欢和你一道做游戏,现在我也喜欢和你一道做游戏。下一个,我试着看看你的父君魔帝陛下,会不会听我的话,将魔族的兵权交给我,你看如何?” 紫瑛气的咬牙且此,用力地挣扎着,然而她本身是火性的体质,身上的那几圈千年玄冰锁链绕在身上,宛如残酷极刑,堪比挫骨扬灰之痛。任凭原本雪白无瑕的肌肤上慢慢地被勒出一道一道深深浅浅的绛紫色的瘀伤,被割出一道一道纵横交错金红色的血痕,她依旧不肯放弃。 她总是要逃出这里,起码先能够动一动手脚,祭出那把瑾誉哥哥留给她的琴,为素凌絮和夜飞弦奏一曲返魂曲也总是好的。然而,当她气力耗尽的时候,她只能虚弱地靠着树干,绝望地望着阿鲁熙撞破的那点洞口,射下的一丝丝天光,慢慢地暗下去。 她想,是夜幕低垂,没有一颗星子的光芒愿意洒落在这孤独到被世人遗忘的林子里。夏紫瑛也好,幻焰也好,会不会就这样默默无闻地死在这一处。第一次,觉得自己这般无能,眼睁睁地看着至亲至爱一个一个离开自己的身边,却束手无措,也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真的就是命数上的那颗妖星。 否则,为何会到如此田地。 紫瑛的绝望淹没了她的所有感官,她好似晕厥过去,又好似分明醒着。她好像又看见素凌絮和夜飞弦在净月宫比剑的时候的场景,夜飞弦永远点到为止,不舍得赢过素凌絮半招,素凌絮永远招招倔强,看似咄咄逼人,却总是不忍斩下他腰间那几缕宫绦编织而成的同心结。 她拉着身侧的无念,说道,“你看,他们这样累不累啊,一个不赢,一个不胜,说是比试,根本就是……” “就是什么?”无念饶有兴趣地看着紫瑛问道。 紫瑛被无念这么一看,仿佛是被一点既透般脱口而出地说道,“原来是打情骂俏啊!” 无念无言一笑,紫瑛又道,“但是一定要这么费力气么,谈情说爱不是应该花前月下,喝喝小酒,听听小曲,吟几句小诗什么的么?” 无念遂道,“原来你喜欢这样的啊?“ 紫瑛赶忙摇头道,“不是,不是。我觉得这样也的确酸得很。” 无念便说,“那不如去河边抓个鱼,摸个虾什么的。然后再生一堆火,烤了吃如何?” “这个不错,我也和你比一比,看看谁抓的鱼大只。”紫瑛笑道。 无念遂又说,“那我们这样也算是打情骂俏?” “别胡说,我心里可是有喜欢的人,我不是那种见异思迁,朝秦暮楚的姑娘。我就是忽然想吃鱼了,我就是忽然想……”紫瑛的话还未说完,无念便捧腹笑道,“你也会害羞的啊,一张脸比柿子树上的柿子还红。” “我害羞了么?”紫瑛心虚地抚摸着自己的脸,果然是有些发烫的,嘴硬道,“我没害羞,只是天气好热,有点闷,有点闷。” 无念却没理会,便说,“我烤的鱼味道还不错,不如就今晚吧。去后山那处的小河边,我等你。” 紫瑛应承了。那天夜里,紫瑛果然去了后山的小河边,无念早就抓好了几尾大鱼,火堆上烤了三四只。紫瑛偷偷摸摸地靠过去,压低了声音,问道,“你不是说三更么,你怎么早到了,还烤了这么多只啊?” “睡不着,干脆早一点过来。”无念笑道。 无念抬手从火堆架子上取了一头热乎乎,香喷喷的鱼递给紫瑛道,“尝尝看,是不是你心里想着的那个味道。” 紫瑛尝了一口,果真就是她朝思暮想的那个味道。紫瑛当时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好多话要问,却被循着香味找来的夜飞弦和素凌絮给打断了,素凌絮故意双手环在胸前,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取笑道,“哟,夜里不睡觉,来这里幽会啊。” 夜飞弦在素凌絮身后频频点头,一副抓包的样子。 紫瑛反问道,“那你两夜半不睡,这是要做什么。” 素凌絮一时语塞,夜飞弦却是波澜不惊地说道,“你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咯。”夜飞弦说这话的时候,脸色颇为暧昧,还不忘看了素凌絮一眼。素凌絮狠狠地踩了夜飞弦一脚,夜飞弦本来可以逃开的,因为他脚下都是碎石子,又怕她伤了脚,生生地受了。 -本章完结- 第二百三十四章 神魔之别 千年玄冰锁链扎在紫瑛的身上,满满地生出冰冷的芒刺,一根一根地扎入紫瑛的肌理,紫瑛低头就可以看见绕在胸前的那一截锁链,由原本透明的白色,变成了金红色,那是她的血液正在一点点的被玄冰锁链吸取而去。 紫瑛不知道自己被榨干以后,会变成什么样的形容。也早就已经不知道自己被孤独地扔在这片密林多久了,璃泪自从上次离开以后便再也没有回来过。而她总是在连连的梦魇之中醒来,又入睡,恍恍惚惚看见的都是从前在净月宫的那一场时光。 是她和华锦裳,素凌絮,彩嫣,以及上官流音围着火锅互诉心事的时候,也是华锦裳每每看见她提剑都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再不然就是故作冷漠的素凌絮为了她一次又一次地与紫曼殊之流干架,最后是上官流音,看似温婉柔弱,却自有倔强执着地一面,连此生至爱也肯让给紫瑛。 那些时光,无论是在她作为幻焰,还是夏紫瑛的记忆里都是不可磨灭的回忆,她层序若是有一日她们四个人都老了,还可以抓一把瓜子,各自坐在摇椅上品论那些上神郎君的风流,但终归是紫瑛一个人的奢想了。 紫瑛低着头,大约是泪水从她的眼眶之中蔓延而出,落在土里,很快便没了踪迹。她以为她也许会死在这种寂静孤冷的回忆之中,却没有想璃泪还会来,这一次她换了一袭百花银蝶的紫衣,这幅模样几乎与紫瑛毫无差别。 紫瑛惊诧地望着璃泪,道,“你,你为什么要穿成这个模样?” 璃泪盈盈一笑,道,“你先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璃泪的话音落下,她从长长的袖子里摸出一面玉镜,玉镜的镜面光滑,映衬着被千年玄冰锁链捆缚的紫瑛,一幅褴褛不堪的模样。 然而,紫瑛想不到的是,她那张颠倒众生的容颜竟然能够白成一片,原本就白希的肌肤因为没有了丝毫的血色,显得愈发惨淡。而她的眉毛,头发全都斑白如败絮,在青灰色的玉面镜里映衬而出的是一张尖细的脸上,脸上的五官就像是一幅原本精致的工笔画,遇了水,模糊成一片,什么颜色都褪尽了。 紫瑛摇头道,“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璃泪轻轻一笑,趾高气扬地问紫瑛道,“你说,这样的你,和这样的我,如果我们一起站在瑾誉殿下的面前,他更愿意相信谁才是他爱了多年的幻焰呢?” 紫瑛冷笑道,“就算他认不出我来,也绝不会把你错认成我,你若是不信,你大可以去试试看。” 璃泪闻言,面色一凝,蹙紧了眉宇,说道,“我知道,所以我今天来,就是为了问一问你。平素你是怎么和瑾誉相处的。” “你想做什么?”紫瑛心上的防备瞬间筑起了高墙。 璃泪便道,“我说过,我要六界颠覆。如今你们魔族的大权已然握在了我的手中,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加快步伐,尽早渗透到天族呢。有时候也觉得自己家太聪敏,扮得了花神凝珀,说不定也可以扮得了你呢?” “魔族的大权?这怎么可能,你把我父君怎么了。”紫瑛厉声说道。 璃泪却显得懒怠,语气也是十分轻描淡写地说道,“也没有什么,用了一些幻魅之药罢了。” “你竟然敢对我父君用幻魅之药!”紫瑛怒不可解,只是早已无力嘶吼。 璃泪却笑道,“那又有什么难的,堂堂魔帝还不是因为我这张脸,才会这般心甘情愿地把那些幻魅之药全都喝下去,终日昏昏惶惶地任凭我摆布么?到底是他自己心中有愧,还以为这便是对花神凝珀的弥补了。其实说来可笑,花神凝珀早就不在了,有些事如何弥补呢。倒是给了我机会,我已然取得魔族的夜枭兵符,我可以调动魔族的所有军队,自然也包括所有附属于魔族的各类部族的军队,这种感觉真是十分爽快呢。但是,我还不想与天族硬碰硬地打这么一场,何况我还没有让你夏紫瑛感受到痛失爱人的苦楚,我怎么好就放手了呢。” “你不必妄想!”紫瑛朝着璃泪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却终究没有吐到璃泪的身上。 璃泪见她如此,心情反而更加畅快,笑道,“我都不知道夏紫瑛生气起来,也会干那些皇都泼妇才干的事儿。” “对你,何必谈什么斯文有礼。”紫瑛腔道。 璃泪却不紧不慢地说道,“随你咯,其实你告诉我或者不告诉我,我都有办法知道的。”璃泪说着,慢慢地靠到紫瑛的跟前,隔空抬手在紫瑛的头顶做了一个抓的手势,便有紫黑色的掌风从她的掌心蔓延出来,宛如汹涌的波涛灌入紫瑛的鼻孔,紫瑛根本无法抵挡。 然而,紫瑛的双目开始模糊,渐渐清朗后,仿佛看到的人,并不是璃泪了一般。竟然是瑾誉,一袭玄色的长袍立在青白色的月光下,人却比月更为明亮净透,衣襟上特意别了一朵兰花,透着淡雅幽香的气韵。 “瑾誉哥哥,是你,你来救我了是么?”紫瑛不进梦呓出声。 然而,他却依旧只是站在那里,对着紫瑛微微一笑。紫瑛抬手想要握住他的手,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握住。紫瑛看见另一个自己,正缓步走过来,靠着瑾誉的身侧站着,眉目里的温情,就像是蒸笼里的水晶糕被蒸出的那一缕缕袅娜的香气,笼得人心上又热又软。 “瑾誉哥哥。”另一个紫瑛娇滴滴地唤道。 瑾誉抬手,像惯常一样轻轻地拍着她的前额,揽着她的腰间,正要转身离去。紫瑛疯了似地,扯着干渴而嘶哑的嗓子,用尽全力叫了一声,道,“瑾誉哥哥,是我呀,我是幻焰啊。” 瑾誉和另一个紫瑛回过身来,看着她,瑾誉没有说话,倒是那个紫瑛说道,“她说她是幻焰,真是好笑了,堂堂幻焰神女怎么会沦落到这样的地步呢?你看她分明就是个老太婆,还非说自己是幻焰。如果你是幻焰,那我是谁?” 紫瑛囔囔着分辨道,“你是黎彤曦,你一定是黎彤曦,你用的是什么妖术,竟然把自己变成这幅模样,你要蛊惑谁呢?” 那个紫瑛笑道,“你看看,她原来是个疯子。她才是黎彤曦,一定是爱人死了,才会疯成这幅模样的。” 瑾誉依旧没有说话,紫瑛便道,“瑾誉哥哥,你忘了么?你还记得我们是怎么相遇的么?你还记得我为何会被贬为凡人么?” “为何?”瑾誉问道。 就在瑾誉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紫瑛的灵台忽然闪过一阵清明的灵光,顿悟了这一切不过是场幻境,是黎彤曦个她的幻境,为了匡出她和瑾誉最私密的一切。紫瑛忽然醒悟过来,涣散的瞳孔也重新找到聚焦,恶狠狠地盯着璃泪,道,“你以为这样就能够套出我的话来么,你果真是太小看我了。就算我的确在术法上学艺不精,可我在净月宫的那些日子也终究不是白待得。你敢不敢放开我,让我和你公平的打一场试试看呢?” “你以为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谈条件?”璃泪冷冷地斥道。 紫瑛淡淡道,“那就随你吧,反正我已经在你的手上了,你若是喜欢杀了我也没有什么,但是你不必妄图从我口中得到任何东西。” 璃泪挑眉,语带挑衅地问道,“你这么说,我忽然也觉得我方才试图用幻境把你的记忆骗出来的方法有些愚蠢了。” 紫瑛抬眸看着她,璃泪走到紫瑛的身边,目光落在紫瑛的手指上,啧啧叹道,“听说你的手很巧,从前做凡人的时候,便很会弹琴写字。后来,我还听说你奏的返魂曲十分有效,可是我就是很讨厌手巧的人,最讨厌你这种比我还巧的人,你说怎么办呢?” 紫瑛冷冷一瞥,别过脸去并不理会璃泪。然而璃泪温热的指尖触及紫瑛冰冷的指尖之时,紫瑛下意识地皱了眉头。璃泪却在紫瑛的耳畔威胁道,“我的指甲还可以更尖更细一些,但是我从今往后都奏不了琴了,所以我想你奏不了,你说如何?” 紫瑛依旧没有应答,然而她指尖传来的痛楚,已经足够令她咬牙切齿地尖叫起来。璃泪残暴地拔掉了她右手五根手指上的指甲,硬生生地用力拔出来,血肉还连着甲片的地方,被璃泪狠狠地撕裂,紫瑛痛的几乎咬碎了自己的牙齿,然而眼泪却已然落不下来了。 璃泪洋洋得意地对着紫瑛问道,“如何,还有另外一只手,要不要也拔掉了,这样你就真的不能够再为素凌絮和夜飞弦弹奏返魂曲了。” 紫瑛闭着眼睛,脑海里飞过的却是素凌絮坚毅清冷的模样。她知道,若是素凌絮还在,绝不会容许紫瑛为了她而屈服的。紫瑛没有说话,任凭着璃泪缓慢地阴狠地将她的左手五指上的指甲一片一片剥离。紫瑛疼得全身颤抖,十指连心,而她其实已经感觉不到心上的痛了,她只是重复地听见自己的指尖滴落血滴的声音,滴滴答答的像一场快要停歇的雨,断断续续,徐徐缓缓。 璃泪冷笑道,“你还不要说么?你说我是不是很了解你,曾经与你也是亲姊妹一般的要好。我早就猜到拔个手指甲,对你而言也只能算是个前菜罢了。其实,我还有很多招数没有使上来,但是想起昔日我们也曾共眠于一榻的情谊,我终究是有些下不去手呢。” 紫瑛强撑着力气,却掩盖不了那种虚弱,软软的语气里依旧透着一些倔强地说道,“还有什么,你一次性使出来吧,不必浪费时间。” “你既然都这样说了,那我就不客气了。”璃泪说着,绕到紫瑛的侧边,抬手压下紫瑛的头,另一只手摸上紫瑛的脖颈,笑道,“听说这里的骨头最柔软,隔着皮肉的时候,是最好抽出的。但是,这块骨头若是抽出来以后,只怕我就算解开了这千年玄冰的锁链,你也再站不起来了。姐妹一场,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呢?” “你动手吧。”紫瑛说得斩钉截铁。 在紫瑛的话音落下以后,紫瑛感觉到自己的后脖颈上一冷,痛得天昏地暗的,她的耳畔传过一阵骨头被折断的声音,皮肉被撕裂的声音,后来她的头就再也直不起来了。所谓断头大约都都比这样来得痛快一些,她操纵不了自己的头颅,手脚,她知道她瘫了,彻底的瘫了。 她的眼睛从那一刻开始只能望着地上,然而地上也是一片模糊,血迹斑驳。璃泪不知道站在哪一处,她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只知道璃泪在说,“你既如此固执,我便由着你就是了,不过以你这幅模样,我若是你,我也无颜再见瑾誉了。好歹他是堂堂的天族太子,就算说我不幸败了,他又救了你如何?一个未来的天后,竟是个废人,这可是要让瑾誉成为六界的笑话啊。” 紫瑛知道璃泪这是故意在戳中她心上的伤痛,却仍旧倔强地说道,“恐怕你想得太多了,瑾誉哥哥若是当真这样介意的话,他早就可以把我当作垃圾一样扔掉了,你如今这样对我,反而成全了我。我若是能够重回天族,必当是英雄荣归,而你只会沦为我神族的阶下囚,到时候哪怕我是坐着轮椅,或是躺着被人抬去见你,我都得俯视你,而你需仰视我,直到你死去。” 璃泪闻言,心中不甘,遂道,“话别说得太满,却还要看看谁才能笑到最后。” 紫瑛便道,“你若是怕了,收手还来得及,我可以替你同瑾誉哥哥说情,留你一副全尸也好。” 璃泪便道,“你还是先担忧一下你自己是不是能够留下一副全尸为妙吧。” 璃泪说罢这话,大抵是抽身离去了,因为扑朔林里又恢复一片死寂。紫瑛耷拉着脑袋,周身的痛楚自然是无法形容的,只是她身上原本就所剩无多的血液又在那些新鲜的伤口上不断流淌而去,连她自己都开始绝望,兴许她真的不能留一副全尸。 她开始心疼,她不知道自己死后,瑾誉会如何。她倒是希望,瑾誉不要找到她,不要看到她这副模样。不是因为觉得自己如何破败,而不愿被他看见,她其实没有这么矫情,她只是当真不舍得他内疚,不舍得他心伤。 她想,若是瑾誉见了她这副模样,他一定痛不欲生的。她知道,瑾誉宁愿这一切都是由他来承受,而不愿她被伤及分毫。故此,紫瑛现下唯一的愿望,只是乌若山的那只纸鸢千万不要飘去绮舞宫,千万不必让瑾誉看见,而她用仅有的一点微弱的灵力,想要把自己宛如一只蚕茧一般束缚起来,不必再被发现。 然而,她所剩的灵力已然是过于微薄,连将自己封存起来的愿望都难以满足,她颓败,沮丧,却终归无济于事。她恨得痛哭起来,哭声在这冷寂的林子里尤其的凄厉惨烈,紫瑛也没有想过这样的哭声竟然引来了一个素不相识之人。 他站在这片重重魔障上唯一的破洞之下,一星点的月光透露下来正好照耀在他披散的长发上,夜风拂起他的长发,凌乱地飘扬起来,若隐若现地呈现出一张脸,脸上横七竖八的疤痕,十分的惊骇。 然而,紫瑛看不见,因为她没有办法抬起头来看他,只是听见他的声音,宛如摔在枯井里死去的厉鬼般,孤冷而枯燥地令人毛骨悚然地说道,“你要做什么我可以帮你。” 紫瑛戒备地问道,“你是谁,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又为什么要帮我。”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到底要不要我帮你。据我所知,瑾誉已经看到了你的纸鸢,他应该正气急败坏地赶过来。”那个人说道。 紫瑛的心猛然地剧烈跳动,对,她唯一不忍心的只是瑾誉而已。她已经让那么多人因她而死了,现下她只是想要保护他,只有这么微不足道的愿望了。紫瑛问道,“那你若是帮了我,你希望我为你做些什么?” “不需要,你什么都不必做。”那个人说道。 紫瑛的心上不禁开始更加怀疑起来,于是对着那个人说道,“我不相信世上竟然有这样便宜点事儿,你帮我却不求回报。若是换了别的人,我也许还可以考虑,但是你,我虽然看不到,但听你的声音,你也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我凭什么相信你呢。” “我的确不是什么善良无求的人,我自然也有我所求,只不过我为何要告诉你呢。我来就是为了成全你心中所想,你可以选择要我帮你,或者不要我帮你,我并没有勉强你。”那个人又说道。 紫瑛却还是犹豫不决,问道,“你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我只问你需不需要。”他果真比紫瑛来得固执。 紫瑛心上的动摇,终究还是没有一个决定,却听见他又说道,“我可以帮你,不必作茧自缚,你随时可以摆脱你身上的千年玄冰锁链,并且拥有更强大的灵力去杀死璃泪,这些难道就不是你真正想做的么?” “我的确希望如此,但是你如何做到?”紫瑛问道。 那个人笑道,“不是我如何做到,而是你,你本身就具备这样的能力,而我所做的只是帮你激发这种能力罢了。你难道忘记了你本身就是只魔么?” “你……”紫瑛的话才说出口却被那个人阻止了。 那个人抢先说道,“你知道魔与神的差别在哪里,都一样拥有永无止境的灵力。然而,神族却擅于用意念去控制这种灵力,久而久之那种灵力便有了一个相对的止境,到了一定的境界,神族无法再强大自身。当然,也有一些上神他突破了那些瓶颈,或飞升到另一个境界,或许就成了比一般魔还要强大的魔。但魔族不同的是,魔族意识到自己的灵力是无止境的,于是魔就更倾向于被这种灵力所驱使,魔们也无所谓那种神族视为骄傲的意念,或许就是神族所谓的善念吧。而你虽是半神半魔之身,但是你的强大在于,你拥有了神族的纯净至高的灵力,也拥有了魔族混沌而深厚的灵力,而你想要成为哪一种神或是魔也好,全都可以由着你自己的心意去做,你也看到了你所固守的那些善念,规矩并没有使你更加强大,反而使你沦为璃泪的玩偶,任她欺凌不是么?” 紫瑛听到此处,颇有些不屑地笑道,“你这是要我成为一只真正的魔,一只没有自己的意识,而被所谓的意念所左右的魔么?即便这样的我,能够拥有十分强大的灵力,那又如何,我渐渐散失心智,不再是我自己。” 那个人笑道,“你说的一点都没有错,可是你现在不这么做的话,你什么也改变不了。难道你想要华锦裳,上官流音,素凌絮和夜飞弦他们再为你死一次,又或者下一次就是瑾誉为你而死。就算瑾誉或许不会死,可你又是否忍心他为你一次又一次的为难了他自己呢?” 紫瑛被他说的发怔,为难万分,宛如天平在心中左右颠倒。 那个人见紫瑛动摇,便乘胜追击地说道,“从前你说要为净月宫复仇的心到哪里去了。你那份血性难道已经荡然无存了么,可是你想过么,如果你拥有了那样巨大的灵力,你就可以让华锦裳重生,她和祈言就可以幸福的生活下去。你还可以让素凌絮和夜飞弦重生,你想过么他们的女儿还那么小,你还可以让你不喜欢的人永世不得超生,绿惜也好,璃泪也罢,他们终归是只能由着你的意愿。” 紫瑛听到此处,心中彷如一叶扁舟轻轻摇摇地荡漾,却总找不到可靠的岸,心中颇为不踏实,遂试探般地问道,“你这样说,我怎么觉得我若是得了你的帮助,我就变得和璃泪一样,好似要成为六界共主一般。” “这样不好么,你喜欢的瑾誉,也会永远是你一个人的。而且,你的力量,又怎么会是璃泪可以相提并论的呢。事到如今,她已经走向灭亡了,只是她自己不知道罢了,一个凡人怎么能够承受得了那么多呢?”那个人说道。 紫瑛还想要问些什么,那个人却说,“你不必问,你想知道的我都不会回答你的。” -本章完结- 第二百三十五章 神的杀戮 不知是夜,是昼,只是听见忽然一阵宛如万马奔腾般的气势从扑朔林的上空掠过。其实,自打后脖颈的那块骨头被璃泪抽走以后,紫瑛的听力也不大好,意识也总是零零散散,不曾清晰过。 若不是这声响动静太大,只怕紫瑛也是没有知觉的,她的灵台仿佛瞬间从混沌之中清醒过来,拼命地想要抬头,却也不能够做到。然而,紫瑛却不曾想到那个人还没有离去。 他问道,“你醒了,倒还算没有枉费我的松风玉露。” 紫瑛咽了咽口水,唇齿间果然有一丝丝淡淡的甜意,然而连下咽这样简单的动作都会让紫瑛觉得无比费力,疼痛不堪。紫瑛还是强忍着全身的痛楚,问道,“你还没走?” 他便笑道,“如果我不在这里的话,你也许早就魂飞魄散了,还想要尝到天下间最美味的松风玉露吗?” 紫瑛咳了两声,艰难地说道,“所以,是你用这个松风玉露延续了我的性命么?” “不然呢?”他问道,又说,“睡了这么久,可否想清了我的话?” 紫瑛默然了片刻,又道,“方才我听到一阵急切又凌乱的铁蹄飞踏之声,你能不能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他果然没有丝毫的犹疑,直截了当地同紫瑛说道,“是魔兵出界,大举攻陷凡界,现在凡界已无可安身立命之地。神界虽也派了天兵天将前来抵抗,但无奈凡人之中众多贪生怕死一类,何况鬼族和妖族已然臣服,凡人更是不堪其扰了。” 紫瑛惊诧道,“怎么会,我父君呢,公子深呢?” “公子深已然不问世事了,你父君也沉溺于璃泪的温柔乡之中,只怕天云变幻都与他无关了。”他说道。 紫瑛又问,“那瑾誉哥哥呢,瑾誉哥哥也与魔族打起来了吧。” “依我推断,堂堂天族太子,如果只是这样便亲自征讨,未免也太给魔族面子了。但是,一切都不那么好说,毕竟我不是瑾誉,而瑾誉会不会觉得魔族已经挑战到天族的底线了呢?但这样一来的话,瑾誉疲于应付魔族的话,便更没有时间来拯救你,何况他根本不知道你如何了。也许他还以为这场之乱,你是知情的,甚至是站在你父君那一边的。”那个人说道。 紫瑛却笃定道,“这是不可能的,瑾誉哥哥一定不会觉得我是那种喜欢屠杀的性子,何况他知道我那么想要嫁给他,挑起之乱,对我和他而言,并没有什么好处的。” 那个人默了一会儿,没有说话。然而,方才呼啸而过的那种万千魔兵的阵仗瞬时止息了,扑朔林静如死水,紫瑛的心却没来由地忐忑起来。紫瑛凝着几乎要涣散的神思,侧耳仔细地倾听,却始终没有听到一丝一毫的动静。 在这极冷的寂静过后,一阵带着清新怡人的留兰香味从那魔障的破口之处流窜了进来,这纯净的水玉灵力,淳厚得震动了整座扑朔林子,紫瑛看见那些矮树横七竖八地倒在了她的跟前,她胸口那一阵慌乱愈发的严重。 紫瑛知道,那是瑾誉的青玉扇。因为只有瑾誉的青玉扇才可如此。 紫瑛看见倒在她眼下的除了扑朔林,还有那个人。原来他是长成这个模样,一张脸上布满了血痕,宛如老树盘根一般的血痕斑驳在他的脸上,已然看不清他的五官,既狰狞又诡异。他的肌肤薄得,仿佛轻轻一碰就会裂开一般。 而璃泪在扑朔林上布了那样厚重的结界,果然还是没有用的,青玉扇轻轻一挥,早就让那些浓雾烟消云散。天光骤然落下,照射在紫瑛眼下的那个人身上,仿佛是多么严重的烧伤,让那个蜷缩在泥土和枝叶里的人痛苦得咬牙切齿地吼叫起来,仿佛一只重伤的兽。而他的身上不断地冒着白烟,紫瑛看见他的皮肤正在融化,骨头也正在融化,甚为恐怖。 那个人努力地躲在一棵半歪半倒的树下,才终于有所缓和,他望着紫瑛几乎哀求道,“别让瑾誉发现我!求你了。” 紫瑛没有立刻答应,只是皱着眉,问道,“那你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人呢?” “我叫穹尽,以前也是一名占卜师,为神族侍奉。其实,血溅是我在神族期间用自己的血炼成的。我在神族那么多年,为神族鞠躬尽瘁,可我却从没有得到我在神族应有的尊重和待遇,所以我不甘心。我不甘心离开神族,回到梨疆被他们嘲笑,我也不甘心永远听凭神族的使唤与差遣。所以我耗尽心力,我要养成一只连神族都惧怕的兽,他拥有我的血液,所以也拥有我的不甘与怨恨,这就是你们看到的血溅。是我用上古凶兽之中的一只东野兽,和着我的血练就而成的。”他说到此处之时,眼光里迸射出骄傲的精芒,就像是某一颗原本并不是十分明亮的星辰,因为触碰到什么,而忽然大放异彩起来。 紫瑛的眉间蓄积着愈来愈多的疑惑,问道,“你是占卜师,却侍奉在神族?” 穹尽点头道,“在那个久远的年代,我们占卜师虽然生于六界之外,但我们心里很清楚,神族才是这个世界的主宰,我们命里注定是不会超越神族的,而我们的使命则是为神族预言天命所向,我也曾这样兢兢业业地为神族奔命了许多年。在眉冷没有出现之前,我也一只引以为傲,我觉得我是占卜师里最出色的一位,所以才能够留在神族,为天君所用。可是眉冷出生了以后,一切都改变了。” 紫瑛听到此处,便问道,“你说的眉冷,可是占卜师一族拜为先祖的眉冷圣母呢?” 穹尽笑道,“对了,就是她。其实,从她出生的那一刻,我就算到了,她将来必成大器。算起来,我还是眉冷的师父,虽然我在神族,她在梨疆。但每隔半月,她就会来天族与我学习占卜术。学习半月后再回去梨疆。可是,你知不知道眉冷不过一千六百岁的时候,就敢质疑我的占卜,甚至代替我为天君预言了瑾誉的出生。我并不是容不得我的弟子比我强大,这些我都可以接受,然而,她却预言了我的生命。” “那又有什么,我听星华说,每个占卜师都知道自己的命数,只是不能够说破罢了。”紫瑛问道。 穹尽点头道,“占卜师可以卜算自己的命数,却卜算不了比自己灵力和修为都深厚的占卜师的命数。可是,那时候的眉冷明明没有我那样深厚的修为和灵力,她却分毫不差地卜算出了我的命数。她同我说,师父,你的命运将与一个女占卜师联系在一处,倘或这个女占卜师成就了大业,那么便是你从此落魄的时候。其实你有没有想过杀了她,杀了她,你的命数就会十分平稳,你依然会是天君倚重的占卜师,而将来你还能被梨疆一族奉为先祖的。” 紫瑛又说,“眉冷说的那个女占卜师,其实是她自己?她自己知道么?” “我猜想她当时应该是不知道的,她只是看到我的命运被一个女子所牵扯,却不知道她就是那个女子吧。不过,我却早就知道了,眉冷就是我命数里的异变。可是我每日对她谆谆教导,循循善诱,我如何能够对她下的去手呢。我算过了,在她四千岁的时候,会打破天君的定魇壶,彼时会让凡间梦魇连连,鬼族蠢蠢欲动,为了避免这场浩劫,我将天君的定魇壶给毁了。因此,我受到了天君的责罚,我以为或许是鞭责,或许是火刑,可我不会想到天君从来不顾及我为他多次的预言,帮助他打败了鬼族,妖族和魔族的进犯不下百次,他却竟然因为一个定魇壶要将我赶出天界,我是无颜再回去梨疆了。于是,我就去了凡间,这一去便不知是多少年。但在那段时间里,我找到了瑾誉的生母,她是一只画妖,她和她的夫君好心收留了我好几年,可我却恩将仇报了。”穹尽说道,眸光里闪烁着悲哀的光芒。 紫瑛因为听到瑾誉的名字,心中一阵突兀,又道,“画妖?我知道瑾誉哥哥被带回天宫以后,阖宫都不再问及瑾誉哥哥的父母一事,这是天君下的禁令,若是谁犯了此罪,可是要被判推上诛仙台的。” 穹尽点头,道,“因为瑾誉的命数,注定了他是天族下一任的天君,因此当时的天君是不会希望你们知道他的母亲是一只画妖,而他的父亲也甘愿除去一身神官名藉,与那只画妖一起躲在凡间的那幅画里。所以,对外天君只说瑾誉的父亲已死。” 紫瑛十分惊诧,只听穹尽又道,“若不是我找到了瑾誉的所在,并且告诉了天君,天君并不能够这般顺利的找到他的天孙。也因此我得罪了画妖和她的夫君,而我这一身的丑陋,有一半也是拜他们所赐。可是我,终于也如愿以偿地回到了天界。” 紫瑛便叹道,“你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培养血溅的么?” “是的,我培养了血溅,而我却没有驯养好血溅。我没有想到血溅竟然有了它自己的思想,却不再受我左右。我更不会想到,眉冷会知道这件事,在血溅扰乱天庭前,眉冷曾经不止一次地向我要求要带走血溅,我没有同意,为此眉冷曾经以死相逼。可我是她的师父,我怎么可能让她在我的面前死去了,因此我们无数次的争吵,无数次没有结果。直到后来,血溅跑出了我所能够触及的范围,大闹天宫,伤了无数的神仙,他们想要找到血溅真正生存的根源。那个时候,眉冷来了,眉冷带走了血溅,并且承担了所有。而我,竟然没有勇气出来承担,我眼睁睁地看着眉冷将血溅带走,奇怪的是血溅竟然果真被她驯服了,难道是因为血溅的血液里也有我的血液,所以也有爱着眉冷的血液么?”穹尽说着,苦涩地笑了笑,又问紫瑛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悲哀,竟然爱上自己的徒弟,而且我没有告诉过她,从来没有。而我竟然还有她来保护我,你说我是不是特别的没用。” 紫瑛怔怔地,其实她在第一次踏上离疆那片荒漠的时候,便隐隐约约地感受到一种绵延不绝的情愫,或许那是眉冷圣母从未言说过的情愫吧。作为女子,她遐想眉冷应该也是爱着穹尽的,否则为何要为了他去背负那么久的骂名,甚至让一整个占卜师族都陷入了灭族的险境。 穹尽叹道,“其实,这就是所谓的生死劫。而我和眉冷也各自清楚。如果说,眉冷小的时候并不知道她的生死劫就是我,我的生死劫就是她,可是我可以肯定,到她带走血溅的时候,她是清楚的。因为至那以后,她不再找过我。即便,她明知道我擅自养出血溅的事儿,最终还是被天君得知,天君以弑神冰焰浇灌在我的周身之时,她也没有出现过。后来我的身体被弑神冰焰所伤,变成了这副模样,我更不可能去见她,我躲在这里,我孤独地不知道过了多少个年头。我算过了,能够让这世间颠覆,时光倒流,生死劫重新打乱的方法,只有一个!” “你同璃泪说的,那种六界共主的法子是么?”紫瑛接过话茬问道。 穹尽摇头道,“不,我从没有和璃泪说过半句实话。她不会是六界共主的人选,因为她没有那个能力,她也不配。只有你可以。你知道为什么么?” “为什么?”紫瑛问道。 穹尽苦笑道,“这世间这么多的生死劫,却唯有你和瑾誉的生死劫最难解开。你知道瑾誉的命运么,他是天定的天君没有错,他却也是天定的六界共主之人。你知道,这命数又有多么可笑么?什么是六界共主,六界共主根本就是一个疯魔!不受自己的意志所控制,却将这六界颠覆,生灵涂炭,只为了一个你。夏紫瑛,就为了复活一个你,他最终走上了这条不归路。可你知道么,你是不可能因此而复活的,他会在这生生世世的不灭之路上永远的孤寂下去。” 紫瑛听到此处,难以置信地问道,“你说什么?” “你知道,星华为何算不出你的命数么?因为并不是他算不出,而是他若是用尽全力他就都能够看到了,但是,一个占卜师倘或轻易就把自己所看到的说出来,那么就会把原本不确定的东西给坐实了。虽然,他知道他也可以那么清晰地看到,可是他宁愿自己是看不到的。所以,他也就果真看不到了,这就是占卜师的选择。只要他从一开始就告诉自己他是看不到你的命运的,他相信自己永远不会看到的话,他就真的什么都不会看到的。”穹尽解释道,又说,“但是,星华太傻了,以为耗尽他的毕生精力,就可以给你一个预言,可是他的预言谁又敢说一定能够成真,毕竟这个预言是违背天命的。天命之中,不是你成魔,就是瑾誉成魔,就好像我和眉冷一样,无从选择的。” “所以,瑾誉哥哥他知道不知道?”紫瑛满腹惆怅,只觉得心痛至极,却又百般无奈。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他冷笑道,又说,“就好像我和眉冷,我们无论是谁早一些知道,晚一些知道,我们始终都逃不过命数。而晚一些知道的那个人,起码还可以无忧无虑地快乐几年,又有什么不好的。” 紫瑛尖叫道,“我问你,是不是瑾誉哥哥早就知道了,是不是?所以,他也很清楚天君一直想方设法地想要置我于死地,也是这个缘故。所以,即便他此次回去天族,游说天君,同意他娶我的机会也是几乎等于零的,是不是?” “没有人可以阻止瑾誉对你的爱,即便他早就知道这些。可他也一直想办法去证明他可以度过这个生死劫,他可以把最好的给你,可以让天君心安,可以让一切都完美无瑕。但是瑾誉他,背负的太多了,这个世间原本就不可能有完美的事儿存在,瑾誉始终没有看透。也是因为你,他才没有看透,因此他入魔的几率比他顺利成为天君的几率更高一些。”穹尽叹道。 紫瑛终于强忍不住下滑的泪水,颤抖着哭声道,“他是天族最尊贵的太子殿下啊,他怎么能够为我入魔呢?他不能够如此,我也不能够让他如此!“ 穹尽又说,“如果你以为你死了,便了结了一切,那么你又错了。” “为什么?“紫瑛问道。 穹尽叹道,“因为我看到了你们的命运,生死劫是需得自己度过的。也就是说你独自死去了,并没有化解这生死劫。你会轮回,然后遇见他,牵绊他,直到生死劫慢慢地应验。难道这些年,你们之间不是一直都是这种循环么?生死劫每当要应验的时候,瑾誉凭借着他的修为和毅力,挺了过去。而你被轮回带走,又被轮回带到他的身边,反反复复。若是有一日,当瑾誉脆弱的时候,疲累的时候,你们的生死劫又将重新启动,他如果度不了,便终究是逃不过入魔的劫数,其实这么许多年,你们都不过是在命运相互拖延。好像一场毒瘤,不会瞬时就爆发死亡,总是要煎熬一阵子的。” 紫瑛听穹尽这般说,冷涩艰难地问道,“那么你又有什么法子?” “我没有法子,我唯一的法子,就是问你肯不肯入魔。替瑾誉入魔,你将拥有复生,改命的力量。一切都会在你的手中掌握,你唯一掌握不了的却只是你自己而已。”穹尽说道。 紫瑛看见穹尽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她明知道穹尽是不可相信的,但是穹尽方才说的话,却也自有道理。她想起了这许多年,她与瑾誉之间的生老病死,轮回重逢,瑾誉一个人承担了孤独寂寞,悲伤痛苦,那些都不是假的。而且,她隐约之间也感受到了那所谓的生死劫,好似横跨在她和瑾誉之间的一道鸿沟,无论如何都难以跨越,即便他们明明这样近的对立着,却总是难以靠近。 紫瑛兀自的沉思,青玉扇的威力却愈发强劲地靠了过来,紫瑛听见哀鸿遍野,有人求饶,有人哭喊。在那些纷乱的喊叫之中,紫瑛那不大清明的耳朵,却唯独十分清明地听见了那么一句喊声,那么一致地祈求着,那些事凡人的声音。 “太子殿下救命!” 凡人把所有生的希望都寄托在瑾誉的身上,倘或瑾誉入魔,那么这些凡人还可以去依托谁,膜拜谁,相信谁?紫瑛的心骤然一紧,眉目里窜起一阵笃定的火焰,对着穹尽说道,“不可能的,瑾誉怎么会入魔,你看那么多人在呼喊他,相信他,他是堂堂天族太子,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我应该要相信他一定可以的。” “是么?”穹尽言语间颇有深意地拔高尾音问道,又说,“你可不要忘了,他的血液里也有画妖的血液,那可是最不定的因素,就好像你,你的身上也有身为魔的血液,你应该很清楚那种血液间的冲突吧。” “可是他是瑾誉!”紫瑛倔强地信任着。 穹尽又道,“正因为他是瑾誉,你若是不信,要不要让我来为你演示一下,如今的战局。难道你丝毫感觉不到青玉扇空前绝后的杀气么?” 穹尽说着,抬起干枯斑驳着血痕的手,在面前挥舞,宛如打开一扇门一般,变幻出一道幻境来。紫瑛看见,那幻境里的瑾誉,手里的青玉扇沾满了血污,脚下踩着的遍地尸身,而那些凡人依旧不断地跪求生机。 紫瑛并不觉得这又有什么不对,他是在替凡人斩妖除魔。然而,当璃泪的身影步入眼帘的时候,紧张起来的不仅仅只是紫瑛的气息,还有瑾誉那眼眸之中慢慢蓄积而起的凶光,那是一个神不应该有的杀戮和凶残。 -本章完结- 第二百三十六章 陌上人如玉 紫瑛不会想到,当初那个立在雪地里,便比那雪看起来还要洁白无瑕之人,立在繁华似锦的陌上,便比那繁华还要锦绣之人,立在那昆山之巅,便比那玉石还要温润之人,竟然会在这个时候露出那样的狠戾之色。 紫瑛清楚,那不是一个神应该有的神情。一个神,即便愤怒,也总是波澜不惊地沉默着,何况慈悲的心怀,温和的眉目,这才是一个天族神祗应有的模样,这才是天族神祗至高无上的尊崇所在。然而,瑾誉大约忘记了,忘记了他还是天族的太子,他只是记得夏紫瑛不见了,那个生生世世他小心翼翼地呵护着的女子却不知所踪了,六界的生灵涂炭却不如一个夏紫瑛的存在来得紧要。 他看见璃泪飞扬的眉眼里有不屑的情绪宛如山洪一般爆发而来,只是冲着他冷笑,声音却依旧柔软得宛如棉花轻弹般,道,“我就是紫瑛啊,你怎么就是不信呢?“ 瑾誉的青玉扇握在指间,飞掷而出,扇子打开,青玉扇叶冰冷锋利地划过璃泪的鼻梁,鲜血从她的鼻翼上滑落下来。璃泪却笑得花枝乱撞,颤音道,“没有想到,连这张脸你都舍得毁去。你知道么,这张脸是我亲手从夏紫瑛的脸上剥下来的,你说你怎么下得去手呢?” 他飞身而起,青玉扇重回在他的手中,他抬手将扇子合上,就这么狠狠地捅进璃泪的心窝,璃泪想到要反抗的时候,已经太慢。璃泪手中还凝着紫黑色的熏烟,来不及推向瑾誉,已然熄灭。 璃泪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什么固定住了一般,跳动不起来,她艰难地说道,“怎么会,苍梧空肆在我的身上注入那么多的灵力,我怎么会打不过瑾誉呢?” 瑾誉皱着眉,低吼道,“说,夏紫瑛在哪里?” 璃泪勾着唇角,鲜血不断地涌出,她满嘴的腥甜,笑道,“反正都是死,我就是不说又如何呢?” 瑾誉松手,却并未抽出青玉扇来,璃泪试图自己拔出来,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使力,都无法拔出这青玉扇,仿佛是被什么吸附在她的心脏上,分毫不可以移动。璃泪皱了皱眉,又道,“你对我做的这些,其实还不如我对她做的万分之一。你知道么,她的后颈骨被我抽离了,听说那是你们神族最重要的一块骨头,所有的灵力都蓄积在那里对么?若是没有了那块骨头,她也许就不会动了,活活痛死也是有可能的。只是这个过程还很漫长,慢慢地她先是不能抬头,然后是听不见,最后是看不清,再后来就是四肢不能动,最后就只有痛,痛到没有知觉,便是死了吧。从今往后,她都不可能给位列仙班了。” 瑾誉的眸光一沉,红色如血一般的浓雾在他的眼眶里蓄积,他抬手撕下璃泪的一张脸,捧在手上,眼泪从眼角滑落。他的心宛如被扔进了石磨之中,反反复复地研磨,已然碎成一地的浓浆。 璃泪却丝毫没有畏惧,放声笑道,“我同苍梧空肆说过,倘或三个时辰以后,我没有回去魔族,他便会来救我。到时候,你还会和魔帝一战,我告诉他你掳走了他的长公主幻焰,你说他是不是会和你拼命。你现在是杀他的妻,抢他的女儿,怎么可能就因为你和紫瑛而和平相处下去呢,这根本就是一场笑话!” 瑾誉便又问道,“你说的这些,本君都不在乎,如果不是因为苍梧空肆是紫瑛的生父的话,本君根本不会把她留在魔族,本君为何要在意那些,本君应该直接与她成婚。其实,这件事本来也怪本君,怪本君竟然以为苍梧空肆可以护好得之不易的女儿,是本君高看他了。” 璃泪冷笑道,“你的确是高看他了。” “还有一点,本君小看你了,”瑾誉叹道。 璃泪闻言,苦笑道,“你的确是小看我了,你不知道我用千年玄冰锁链捆着夏紫瑛吧,对于火性体质的她而言,多捆一刻都是万分煎熬吧。可是你却找不到她,我不会让你们这么轻易地就在一起的。你要先杀了我,再和魔帝苍梧空肆打一场,然后才有时间去找她。会不会你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化作一把白灰呢?” 瑾誉被璃泪这般一激,心中愤然如旌旗遇风扬起,再也收敛不住。瑾誉抬手抽出青玉扇,痛得璃泪连呼喊的力气都没有,璃泪躺倒在地,尚留一息,道,“你杀了我吧,你若是不杀我,我迟早也会死,而在我死前,我一定是不会告诉你她在哪里的。” 瑾誉摊开手中的青玉扇,扇沿锋利如刀,瑾誉一刀一刀地活活剐在璃泪的身上,血花四溅,肉末横飞,璃泪在青玉扇下笑得悲惨,悲惨到惊天动地。连那些跪地自保的凡人,都被吓得神志不清,年纪尚小的孩子哭到无声。 那些被瑾誉杀得片甲零碎的魔兵之中,有一个统领唤作子锡的,终于在最后一息的时候,强忍着灰飞前的剧痛,苦苦哀求道,“瑾誉殿下,求你给魔妃一个痛快,我知道幻焰长公主在哪里,我可以告诉你。” 瑾誉听到此处,这才罢了手,回眸看向子锡道,“说,她在哪里?” “扑朔林,用璃泪魔妃的血就可以找到那个地方,但是不过是要一些血而已,请殿下给魔妃一个痛快吧。”然而子锡的话还未说完,瑾誉的青玉扇挥过去的时候,干净利落地劈下了他的头来,头颅滚在地上,一双眼睛还瞪得老大老大的。 瑾誉重新走到璃泪的身边,对着璃泪说道,“原来是你的血,那么本君只要让你的血流成河是不是就可以找到紫瑛了?” 璃泪皱了皱眉,哀叹道,“这世上最爱我的就是子锡了,从我第一次混入魔族,对他施了媚术开始他便是知道的,可是他一直纵着我,到死都在纵着我,心疼我的只有他一个而已。如今他死了,也不会有谁在乎我了。” 瑾誉仿佛根本听不见璃泪的哀叹,挥手扇起扇落,挑断了她手腕上的两处动脉,鲜血涌出,流成一条蜿蜒的小溪。瑾誉沿着那血红色的小溪,一路疾步走到扑朔林。 当瑾誉在扑朔林的深处看到紫瑛的时候,并没有如璃泪所说。她一袭紫瑛光鲜靓丽,捧着当初他离开时留给她的那把琴,她正奏一曲‘迎君归来’。紫瑛抬眸看着瑾誉踏着满靴子的鲜血,蓬头垢面的模样。他原本宛如深夜明星一般的眸子,嵌在深陷的眼窝里,略显得疲惫,脸上还沾着血污肉末,丝毫没有天族尊神的模样。 紫瑛却只当做没有看见他额前那枚嵌在肉里的蓝色玉石,已然汹涌成血光的颜色。紫瑛的指尖捻起一个曲调,那么清澈,宛如高山融雪一般安静而柔缓地涤荡去瑾誉心间的愤怒,额前的煞气。 瑾誉慢慢地冷静下来,站在翠玉般的树叶之下,依然还是当初那个温润如玉,绝世无双的模样。他看着紫瑛,深情而温柔地轻轻唤道,“紫瑛,紫瑛,紫瑛。” 紫瑛指尖一个转调,匆匆收了曲子。紫瑛抱着琴,慢慢地走到瑾誉的身边,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地冲着瑾誉笑道,“瑾誉哥哥,璃泪那个践人把我困在这里,我一直在等你。我给你放的纸鸢,你一定是收到了,所以才来救我的吧。” 瑾誉皱着眉,点头道,“可你却没有告诉我如何才能找到这片林子里来。” 紫瑛笑道,“都怪我,我一直都是这样丢三落四的,忘了告诉你。” “没关系,找到你就好了。”瑾誉说着,抬手将紫瑛拥入怀中,那种紧拥是失而复得后的倍感珍惜,那种紧拥仿佛要将两个人的身体融为一体才可罢休,那种紧拥即便是拥痛了彼此的身体,彼此的心,却再也不肯放手了。 紫瑛靠在瑾誉的肩上,依旧那么宽阔伟岸,只是他的身上不再是从前那样清新的留兰香气了,因为被太多的血污所染,几分呛鼻的腥味窜入紫瑛的鼻息里,紫瑛原该觉得厌恶,却没有,丝毫没有,紫瑛甚至甘之如饴。 紫瑛知道,自己完了。 瑾誉却幡然醒悟,推开紫瑛,道,“我身上太脏了,我应该先找个地方沐浴。” 紫瑛点头,笑道,“那边有一处瀑布,瀑布底下的清潭是温泉,我带你去。”紫瑛说着,拉着瑾誉往那密林深处走去,果然有一泓清流高悬,紫瑛替瑾誉卸下衣服,瑾誉慢慢地步入那清水之中去,上流飘零的落花环绕在瑾誉的周身,美如诗画。 紫瑛看着看着,只觉得头脑发昏,几乎就要落下泪来。她舍不得,舍不得离开瑾誉,这个念头在她的脑海里愈发的凶猛。而她看着瑾誉的目光仿佛要燃烧起来,若不是瑾誉整个人沉在那潭水里,也许他会周身起火,化为灰烬。幸好潭水清冽,将他身上的血污一点一点的退去。 紫瑛终于无法支撑下去,转身走到岸边的一块石头后面坐着,她捧着瑾誉的外衣,外衣上那些斑驳的血迹,挑动了她的饥肠辘辘。她拼命地克制这种蠢蠢欲动的念头,却发现她愈是克制,这种念头就愈发强劲。 她想起了穹尽的话,他是这样说的,“从今往后,你身上的魔性将慢慢地蚕食掉你的部分意识,而强大另一部分的意识。而这种魔性也将带给你无穷大的力量,无论是璃泪还是谁,他们都再也无法伤害到你,你会很强的再生能力,甚至可以呼风唤雨,改写天命,只要你闭上眼许一个愿,无论愿望好坏,都会实现。这便是你的能力,然而,这样强的能力自然也需要不断地补给才可以延续。否则,你会被那种饥饿感,和虚空感折磨而死。那么你知道,什么才是你最好的补给么?六界的生魂,鲜血都是最好的补给。” 应了穹尽的话,她在鲜血或是生魂,精髓面前,果然是不能够自控的。紫瑛忍无可忍地将瑾誉的外衣靠在唇边,她用力地舔过每一片血污沾染的地方,直到滴血不剩。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全身心舒畅,精神也十分足劲。她伸了个懒腰,从地上起身的时候,瑾誉已然沐浴归来。 紫瑛吓了一大跳,问他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洗好了,就上来了,不对吗?”瑾誉问道,他的模样已经不复才来时的沧桑猩狠,反而又是清爽浸透的璧人模样。 紫瑛摇头,颇紧张地问道,“你几时上来的?” “刚刚上来的,你这是怎么了,把你给吓得。”瑾誉说着,抬手摸了摸紫瑛的前额,颇为宠溺。 紫瑛勉强勾着唇角一笑,又说,“瑾誉哥哥,我们回去吧。我不想再回去魔界了,我想现在就和你回去天族。” “是不是因为璃泪,我杀了璃泪,以后你不必再怕她了。”瑾誉说道。 紫瑛摇摇头,又说,“不是,其实璃泪什么样和我又有什么关系。而且我也知道,你一定是解决了她,才找到我的。我只是想要和你多一些时间在一起,一只在一起,我不想再分开了。” 瑾誉听到此处,心上一折,再次狠狠地抱着紫瑛入怀道,他的手搂着她的腰,还是温柔到细处,连声音仿佛都柔得宛如荡漾的春水一般,在紫瑛的耳畔轻轻地拂道,“我也是,我很后悔把你留在了魔界。不过,你知道么。我已经找到了勾栏玉,而且天君也不再反对我娶你了,虽然他也没有同意,可是我想再多一些时间,他一定会同意的。反正他现下的态度便是由着我去,我可以光明正大地带你回去天族了。” 紫瑛听到此处,心上一阵澎湃,泪水夺眶而出,却只是更深更紧地贴着瑾誉的胸膛,说道,“真的么,那真是太好了。其实,我以前也一直很希望可以堂堂正正地站在你的身边,但是我现在都改了。我觉得不一定要堂堂正正的,无论做为什么都非要站在你的身边,只要可以跟着你,陪着你,哪怕不能够站在你的身边,我心足矣。” “紫瑛,那不一样,我希望你是我的妻,唯一的妻子。和我一起睥睨六界,不必再受任何指责的言语,也不必再承受任何委屈,只要有我在,我要让你一直随心所欲下去。”瑾誉说道。 紫瑛点点头,泪水再一次染透了脸颊,呢喃道,“你总是这样宠着我。” “不好么?”瑾誉笑道,低头吻上紫瑛的头发,手却触到紫瑛脸上的湿润,皱眉道,“你这是怎么了,你是不是受伤了。璃泪说她对你用了酷刑,我方才看到你一高兴,竟然忘了,真是该死!你身上是不是有伤,让我看看。” 紫瑛摇摇头,拒绝了瑾誉来掀她衣服的手,瑾誉笑道,“怎么,还害羞了?” 紫瑛又摇摇头,将泪水擦干在瑾誉的衣袖上,撒娇道,“不是,我什么伤都没受,我很好。璃泪说对我用了酷刑,都是骗你的。瑾誉哥哥,你知道么,我现在只是很想和你尽快离开这里。我想我父君快要来,你能不能答应我,不要和他打架,有什么我们可以好好说,行吗?” 瑾誉笑道,“当然,只要是你说的,我没有不答应的。” 紫瑛听了这话,泪水又禁不住落下。但她的意念里,她的泪水必须在瑾誉发现前蒸发干净,而这种意念强大到,只是一瞬间的事儿。她果然没有抬手拭去一滴泪水,脸上的泪痕悄然变得干干净净的,没有丝毫痕迹留下,而她的眼睛里因为被泪水冲刷过以后,显得愈发晶亮动人。 紫瑛抬起脸来看瑾誉,明媚的日光洒在紫瑛的脸庞上,让瑾誉十分着迷。瑾誉的手轻轻地抚摸着紫瑛的眉,紫瑛的眼,紫瑛的鼻子和红唇,叹道,“才多久没见,为何我觉得你出落得愈发美丽了。” 紫瑛莞尔,眸光却瞥见瑾誉身后的清潭里有所动静,紫瑛抬起食指,指着那清潭,从她的指尖迸射而出灵力极为强大的火链,一直深入到清潭底部。一阵焦味瞬时弥漫了整个林子,瑾誉皱了皱眉,回身看到整潭的水都沸腾起来,翻滚而出许多烧焦的鱼尸。 瑾誉抬手阻止了紫瑛的术法,甚至烧了瑾誉手臂,紫瑛这才仓促收回术法,问道,“你怎么样,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听见水里有动静,我怕是魔族的水兵伏在水中,想要伤害你。” 瑾誉摇摇头,但是他的手指分明都烧白了,瑾誉却说,“不过是几尾小鱼罢了,若是魔族的水兵,方才就可攻击我了。何况,我泡在水里的时候,查看过了。你太敏感了。”瑾誉说着,抬手拍了拍紫瑛的头。 紫瑛点点头,内疚地握着瑾誉的手,道,“伤成这样,如何是好?” “不过是烧伤,明日就可复原了。不过你的火术倒是精湛了不少,从前你的火术遇到水就熄灭了,如今倒是在水里也可以纵横了。难怪璃泪伤不了你。”瑾誉看似颇为欣然地说道。 紫瑛闻言,心中百转千回的苦难以言说,讪讪笑道,“是啊,我也不知道怎么会,一夜之间就变得这么厉害了。” 瑾誉笑道,“小野猫也有长大的时候。” 紫瑛不悦道,“你说谁是小野猫?!” 瑾誉只是看着紫瑛,笑而不语。彼时,一阵林间清风拂来,瑾誉赤luo着的上身略微有些冷,遂抬手取了紫瑛搁在臂弯上的外袍,披在身上,才惊觉这袍子竟然如此干净。 瑾誉有些纳闷地望着紫瑛,道,“你洗的?” 紫瑛点头道,“对啊,洗干净了,而且还用我不错的火术,替你烤干了。” 瑾誉闻言,唇边又惹出一丝笑意,那样的心满意足。他挽起紫瑛的手,慢慢地走出这片扑朔林。紫瑛看见满地的血污一直蔓延到凡间的宁和镇上,璃泪将死的身体还拖沓在地,魔帝苍梧空肆已经赶到,他抱着璃泪,满是痛不欲生的表情。 苍梧空肆看到瑾誉的时候,气急败坏地问道,“璃泪说,是你把她伤成这样的是么?” 瑾誉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他依旧泰然自若地立在原地,等着苍梧空肆凝起一团宝蓝色的火焰向着他袭来。然而,他唯一没有料算到的是,那个方才还说终于想通了,愿意躲在他身后的夏紫瑛,此刻竟然会挡到她的胸前。 若是换作从前,他轻轻一拉就可以把紫瑛拉回到身后,然而现下,他竟然用了那么大的气力,仿佛在拉一座岿然不动的山峰一般,任凭他如何费劲,紫瑛依旧纹丝不动地屹立在那处。 当宝蓝色的火焰落到紫瑛的头顶之前,瑾誉祭出的青玉扇却被紫瑛的右手压了下去,而紫瑛的左手丢出的一朵赤红色火焰燃烧而成的牡丹,在遇到那颗宝蓝色的火球之时,双双爆炸在他们三人之间,零星陨落的光斑慢慢地消失在空气里,然而空气里还是残留着浓烈的火焰的气息,和一股浓郁的花香。 瑾誉和苍梧空肆显然对于紫瑛莫名强大的灵力感到震惊,紫瑛却不紧不慢地说道,“父君陛下,您明明就知道她不是我娘亲凝珀,可是你却非要自欺欺人。我娘亲已经不在世间了,您何必执着,被这样一个居心否侧的凡人利用。你也明知道她与侍卫子锡私通,可是因为当初你误会我娘亲和火神,才导致娘亲含恨而终,您终不能释怀,这个凡人就是利用这一点,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骗您。您若是再不醒醒的话,唯一在乎您的思缕魔妃也无法再在你跟前自立了。” 苍梧空肆听到紫瑛这般说,颜面上自然是过不去的,冷声呵斥道,“你这个逆女,你竟然为了瑾誉这样对你的父亲。” 紫瑛又道,“父君说我是为了瑾誉,我便是为了瑾誉。我也的确是为了瑾誉才与父君打这么一场的,父君若是顾着女儿的心意,便不必再为难我和瑾誉了。放我和瑾誉走,父君愿意受这凡人唆使,女儿也再不多说一句,请父君就当作没有生过我这个女儿!” “紫瑛!”瑾誉在紫瑛的身后轻轻呼唤,又道,“你明明很希望和自己的父母在一起,你好不容易才寻回了自己的父亲,你不必为了我……” 紫瑛摇头道,“不单纯是为了你,也为了我自己。” 紫瑛与瑾誉说罢,又对着苍梧空肆道,“我知道父君一定因为我这番话气急了,故此就请父君弃了我这不孝女便是了。他日,父君若是孤寂,应当记得锦瓷宫还有一位女儿的母亲,思缕魔妃才是。” 紫瑛言罢,抬手用火术直接击向那个奄奄一息的璃泪,道,“今日我给你一个痛快,就当是还了我们昔日在凡间姐妹一场的情谊。可你记住,你对我做的那些,永不够以此还清,倘或你还敢轮回为人,我便不会再轻易放过你了。” 那是瑾誉第一次看见紫瑛的火术,这样的凶猛剧烈,宛如一只饥肠辘辘的火狮兽,猛然扑向地上的璃泪尸身,只是片刻,便只余下一地散灰。无论是苍梧空肆,还是瑾誉,他们之中没有一个人来得及阻止紫瑛。 苍梧空肆气急败坏地怒吼,紫瑛却笑得轻巧,不温不火地说道,“父君记住了,这璃泪是死在女儿的手中,父君若有仇有怨,尽管来找女儿便是了。与瑾誉无关,与天族无尤。” -本章完结- 第二百三十七章 净月红梅 与魔帝别过,紫瑛决断了那场好不容易寻回的父女情分,心上终究还是痛得宛如万马奔腾,践踏辗转而过。可她知道,事到如今,无可选择。唯一庆幸的是,还挽着瑾誉的臂弯,一路慢慢走去,那些遍野哀鸿,悉心祝祷,紫瑛听在耳畔,却痛在心扉。 紫瑛皱着眉,问瑾誉道,“瑾誉哥哥,魔族肆掠,凡间哀嚎满地,你看那些孩子真是可怜,或失了父母,从今往后便只有流离失所了。” 瑾誉点头道,“你不必担忧,我会让净月宫的弟子们前来善后的。” 紫瑛闻言,提着裙裾走到一个哭得最为伤心的女娃身侧,她抬手轻轻摸了摸那女娃的头,安抚道,“别哭了,等那些穿着白衣轻纱的哥哥姐姐们来了,你就随他们去吧。” “不要,不要,不要!”小女孩哭喊着,甩开紫瑛的手,指着紫瑛身后的瑾誉谩骂道,“你不是神仙么,神仙怎么不能够救人。你方才杀那魔物的时候,为什么不留心着点,你的扇子散发出来的光芒打死了我的父母,他们本来那么恩爱,我们一家本来那么和美的,都是你!你既然是神仙,你不是应该保护我们么。你怎么能够杀了我的父母呢?” 紫瑛回眸看了看瑾誉,瑾誉面有难色,紫瑛便道,“小妹妹,他不是故意的。都怪那个魔物,若不是魔物来犯,他不必与那魔物一战。若不是为了杀了那魔物,他就不会不小心伤了你的父母了。” “神仙不是无所不能的么,怎么会这样!难道你杀魔物,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杀了我的父母么。若是如此,我才不要你们怜悯,我也不要去那个什么净月宫,净月宫难道不是瑾誉殿下的么?我不去!我不去!”那小姑娘哭得伤心欲绝,说起话来却颇为倔强,口齿伶俐如刀,刀刀割在瑾誉的心上。 瑾誉轻轻一叹,紫瑛却觉得心上有一股怒气竟是熬不住的往上蹭,紫瑛皱了眉,对着那小丫头呵斥道,“他救了你们,救了这满城的子民,打斗间死伤是难免的。你不知感恩,却总是咬着不放,你这样的人若是再活下去,就……”紫瑛说着,手中燃起一股热烈的赤色火焰,几乎要往那小姑娘的头顶盖下去,却被瑾誉从身后一拦。 瑾誉将紫瑛推开,用眼色安抚她,她自知失了分寸,也拼命地压制着自己莫名不安的愤怒,默默地退到一旁,手指拼命地搅着腰间上悬着的凝脂镜下的花穗,才略微觉得安定。 瑾誉走过去,抬手轻轻擦拭着那小女孩眼角的泪水,道,“是本君不好,本君没有注意到你的父母,是本君失手杀了他们。本君可以在你的父母坟前跪下认罪,但是请你不必再难过,无论你希望本君为你做什么,本君都会答应的。” 小女孩抬起脸来,看着瑾誉,问道,“我父母在世的时候,为人正直,我父亲会些功夫,常常嫉恶如仇,惩恶扬善,在镇子上有些名头。镇子里的百姓都很敬仰我父亲的为人,这一次魔物来袭,也是我父亲带着镇民们共同抗击。虽然,我的父母没有死在魔物手上,可我知道若是殿下没有来,他们也必然要死在魔物手上的,因为我的父母是不会答应那些魔物,臣服在他们的管制之下的。即便如此,他们死在了殿下杀死魔物之时的灵力之下,想来也没有怨尤的。终归是保住了我父母的清明节操,但是殿下,他们没有能够亲手杀死魔物,可也算得上是击魔的英雄呢?” 瑾誉听到此处,便点头道,“自然,不知你父亲母亲的尊姓大名?” 小女孩笑道,“不必了,只要殿下承认我的父母是英雄,其实姓什名谁也并不重要,何况区区凡人的名字不足挂齿。所以,钰摇也没有想过要让殿下在我父母坟前拜罪,因为被殿下扇子灵气所伤的又何止我父母一双,我只是想殿下明白,那些在这场战役之中死去的人,他们都没有贪生怕死,他们都是为了自己的家园而奋力拼搏的,那些藏头藏尾的人也不可恨,只是想要求生,不过如他们所愿,因为躲得远,藏得密,并未被殿下的灵力所伤,保住了一条命。可我只求,将来殿下若是再斩妖除魔的时候,是否可以顾忌一下凡人之中挺身而上的英雄呢?” 瑾誉点头,道,“今次,是本君失误了。” 小女孩闻言,俯首跪拜瑾誉,低头道,“殿下,君子浩然之气,让钰摇十分佩服,多谢殿下!” 瑾誉俯身将小女孩扶起,道,“钰摇,你是叫钰摇没错吧?” 小女孩点点头,瑾誉便道,“你的父母终归是因本君而死,本君是没有办法对你袖手旁观的。若是钰摇不弃,请钰摇姑娘移步净月宫如何?” 紫瑛因看着这一幕,心中慢慢恢复平静,深吸了一口气,又吐了一口气,遂缓步上前,对着那小女孩,道,“方才我失礼了,小姑娘别介意,我给你赔个不是。” 钰摇却摆手道,“不必了,我瞧着你同那些魔物也没有什么两样。” 紫瑛心中一沉,点头道,“你说的也对,我父亲是魔帝,魔族侵犯凡界,我的确和他们没有什么两样。” 瑾誉遂赶忙温言相劝道,“钰摇姑娘,她并没有伤害过你们。反而,和你们一样被那璃泪魔物所伤,她一直被困住。她一被放出来,方才就劝退了她的父亲,不是么?” 钰摇听到此处,便笑道,“瑾誉殿下,对这位姐姐用情至深,就像我的父亲对我母亲一样。” 瑾誉闻言,半低着头,勾唇浅笑。他握着紫瑛的手,愈发紧了一些,却听见钰摇又道,“我不是说她是魔物,就看不起魔物。我觉得六界平等,若不相互斗争,其实也没有什么高低之分。只是因为……”钰摇说着,为难地顿了顿,看着紫瑛道,“我母亲是镇子上的先生,对,女先生。我同我母亲学过一些岐黄之术,我自然不如我母亲通晓,可我还看得出姐姐你病了。” 紫瑛闻言,始知这钰摇是个心思灵透之人,她说紫瑛病了,已是委婉。 “她是什么病?”瑾誉紧张兮兮地问道。 紫瑛摇头,冲着钰摇道,“一定不是紧要的病,对么?” 钰摇又说,“我不知道,我毕竟学医尚浅,倘或我母亲在,兴许,兴许……但如今再说,却也是多说无益了。不过,姐姐,我有些法子,或许可以减轻姐姐的痛苦,不知道姐姐可敢一试?” 紫瑛望着钰摇,眸光里闪过一丝希冀,却听钰摇又道,“但是,终不是久长之计。” 瑾誉担忧道,“钰摇,你这般说,可是紫瑛的病十分严重?” 紫瑛拉过瑾誉,道,“瑾誉哥哥,不必为难钰摇。她还是个孩子,她今日说的这番话也是好心罢了。你若是再步步紧逼,其实是让她难做了,是不是?”紫瑛说着,眸光瞥向钰摇,钰摇只是默着不说话。 紫瑛又回眸对着瑾誉道,“我若是果真病得很严重,好歹,好歹还可以去找药君。若是找不了药君,我们还可以去九极仙翁那里,反正从前你能把我用牡丹花重新塑造了元神,还有什么不行的。你怕什么呢?” 瑾誉闻言,沉了颜色,眉目里却全是默然的忧愁。 紫瑛上前拉着钰摇的手,抱了抱钰摇,低低在钰摇的耳畔道,“其实我们都知道,我的病无药可医。哪怕是药君,九极仙翁都没有用。也许你有你的法子,可是如你所说,不过是拖延,罢了,我早就有了法子,我只想在我还能够左右自己的时候,去做一些我很想做的事儿。如果我已经无法自控了,我会在那一切发生之前,离开!绝不会伤及六界!” 钰摇点头,从紫瑛的怀抱里挣开,再如何淡若,也终归是个孩儿家,遂道,“姐姐说的话,钰摇记住了。钰摇有丧失父母之痛,钰摇累了,钰摇只想要找个地方休息。” 瑾誉点头,抬手放飞一只灵力聚成的蜻蜓,蜻蜓飞过半空,带来了几个白衣轻纱的净月宫弟子,他们依着瑾誉的吩咐带走了钰摇,钰摇临行前颇为担忧地望了一眼紫瑛,紫瑛极力地想要忽视那个女孩清澈的眼光,却还是十分的不安。 紫瑛忽然觉得很累,靠在瑾誉的肩膀上,哀哀地说道,“瑾誉哥哥,我也好累,我也想要找个地方,好好歇息一下。” “好,我带你回天族,我们还去绮舞宫。我在绮舞宫给你布了一处新地方,你一定喜欢,那里种了很多兰草,各种各样的兰花,还有牡丹。有牡丹的地方,就可以滋养你的灵力,让你安安健健的陪在我的身边。”瑾誉说着,抬手揉着她的头,那样轻柔,那样用情。 紫瑛靠在瑾誉的胸口,听见那每一下都是为自己而跃动的心跳,既感动又哀伤。紫瑛含着闷闷的鼻音,对着瑾誉说道,“老实说,听你说那一处这样美好,我真的,真的很想立刻就去看看。但是,瑾誉哥哥,我在去那里以前,我还是很想要先去一个地方,真的。” “什么地方,只要你说,我就一定陪你去。”瑾誉笑道。 紫瑛抬手,手指摩挲在瑾誉的下巴,俏皮道,“你看,你这几日与魔族缠斗,都没有时间好好整理整理自己。瑾誉哥哥,我想去一趟净月宫。” “净月宫?”瑾誉疑惑,却很快又笑道,“反正净月宫也是我的,也是你的,你想去,便去,想留,便留。” 紫瑛笑道,“嗯,听你这样说,我便觉得很好。” 瑾誉揉着紫瑛,青玉扇一挥,千里云涌,翻山越岭,又一次落在净月宫那高高的宫门前。从前,紫瑛来此需得历经千辛万苦,如今却能够和瑾誉轻巧地立在门前,云雾缠绕在脚下,依旧听见飘飘仙乐缭绕在耳畔,只是那轻衣软裙飘扬之间的几个仙婢袅娜而来,领首却再不是当初那个端庄静婉的长轩静了。 领首的仙婢,也如长轩静一般身上着了一袭鹅黄色上衣,白羽长裙拖曳在地,眉目间也是沉静婉约,颇有几分长轩静的样子。紫瑛望着那为首的仙婢,问道,“你是谁?” “长轩雅琬。”那个为首的仙婢应道。 紫瑛惊道,“你竟是唤作长轩雅琬?你姓的长轩?” 那仙婢摇头,道,“整个长轩殿的仙婢都姓长轩,为了纪念之前魔族毁我净月宫时,长轩静上仙誓死保护净月宫的功德。所以,整个殿从今往后也叫长轩殿,再也不更名。” 紫瑛点头,又对着瑾誉道,“静姐姐,还是没有醒么?” 瑾誉摇头,道,“没有。” 紫瑛又说,“我想去崇华殿看看,看看那里的红梅开得好不好。” “好,我陪你去。”瑾誉说道。 紫瑛推着瑾誉的手臂,道,“不要,我想独自去一趟,你一定也有很多事务要处理,好不容易来一趟净月宫,那些弟子们一定都巴巴地望着你的风采,而我,我只想一个人找个地方静静地想一想过去的事儿。” 瑾誉望着紫瑛,有几分忧虑,却也有几分纵容之意,遂也就默许了。紫瑛离了瑾誉,独自来到崇华殿,崇华殿里的红梅开得正是灿烂。想起昔日,与彩嫣漫步在这里,彩嫣咋咋哄哄地要当时的贺芳庭给她弄枣子吃,华锦裳总会在一旁逗趣取笑,素凌絮虽也总是默默地跟着,然而也是忍不住弯着嘴角。 现在想起来,上官流音倒是她们五人之中,闲话最少的,自然比起素凌絮来多那么两句,可仿佛心中有旁的记挂一般,鲜少与她们逗乐。可上官流音的心是细软的,像是刚刚织好的金丝锦,总是记得每个人的生辰,也会悄悄地弄些饼饵给每个人送去。她记得素凌絮喜欢莲子水晶蓉馅饼,彩嫣喜欢蜜枣红梅饼,华锦裳喜欢八宝馅的松饼,紫瑛嘴刁,几乎就没有紫瑛喜欢的口味,可是她还是记得给紫瑛熬那银耳羹,细细绵绵,柔柔滑滑的。 可是,谁又记得上官流音喜欢什么呢?紫瑛也不记得了,若是能从头,紫瑛倒是希望可以再仔细留心着上官流音喜欢些什么的呢。紫瑛轻轻叹了一句,穹尽的话却又从耳畔挑起,“从此以后,你可以随心所欲,只要你想做的便没有做不了的。” 紫瑛走到那灿若红云的梅树底下,折了一枝红梅在手中把玩,摘下一朵红梅花贴在指尖,轻轻叹道,“梅花啊梅花,你说若是锦裳可以回来,和祈言在一块儿。若是流音能回来,她才刚刚封了上仙呢。若是素凌絮和夜飞弦能够回来,他们的孩子还那么的小,而且素凌絮最像从前的净月上神了,也许有人可以替瑾誉哥哥分忧,我就算是真的走到那一步了,我也就心安了。” 紫瑛说吧,泪水滴在那朵梅花上,紫瑛自己不在意,直到梅花上无端窜起一簇火焰,一直烧到紫瑛的指尖,紫瑛吃痛地叫了一声。幸好瑾誉来得快,青玉扇一挥,倒是熄了火。 紫瑛抬眸望着瑾誉,笑道,“我真是太不小心了。” 瑾誉紧张兮兮地捧着紫瑛的手,问道,“看看。” 紫瑛雪白的指尖红了一小片,瑾誉心疼地放在唇边吸吮,又道,“你真是,我去请药君来看看。” 紫瑛摇头道,“不必了,小伤而已。真是不必了。” “可是……”瑾誉的话还未说完,钰摇却不知道哪里冒了出来,笑道,“在殿下眼里,姐姐身上的事儿哪有小事儿的。我刚巧在这给梅树浇水,不小心撞破了你们,你们别介意哈。” 紫瑛见了这个机灵的小姑娘,颇有些不好意思,钰摇却拉过紫瑛的手,道,“小小的烫伤,倒不必去麻烦药君,有钰摇在,就不打紧了。”钰摇说着,从腰间取出一个水晶透明瓶子,倒了一些清清凉凉的凝露敷在紫瑛的手上,笑道,“这叫薄荷梅白蕊寒膏,治疗烧伤烫伤是最好的了。虽说这里头的薄荷,白梅,桔花都是凡界的东西,不比神界那些灵草,可是药效却是不差的。我曾经用这膏药救过一只鹿精,鲤鱼精。” 钰摇说着,又抬眸看了看瑾誉,道,“殿下不会怪我拿这治疗凡人和精怪的东西来给紫瑛姐姐治疗吧?” “怎么会,你一抹,我都觉得舒服多了。”紫瑛赶忙说道,紫瑛知道钰摇是别有用心,且还是一番好意的心思,故而赶忙承了钰摇的好意。 瑾誉点头,对着钰摇说道,“紫瑛她,过去同紫瑛一块的故人却也……若是你同紫瑛还说得来话,便多说一些吧。” 紫瑛走过去,拉着钰摇道,“这个丫头这样灵巧,谁还有不喜欢的么?” 钰摇恭恭敬敬地说道,“紫瑛姐姐谬赞了,只是钰摇煮了些好茶在钰摇的房中,紫瑛姐姐若是得空,请移步去钰摇的房里坐一坐可好?” 紫瑛回眸看了看瑾誉,瑾誉点头,紫瑛便随着钰摇去了。钰摇的房间就在过去的轩华殿,如今唤作长轩殿。而钰摇的房间却也正是当年紫瑛同素凌絮,上官流音,彩嫣,以及华锦裳所住的房间。 紫瑛踏进房里之时,往事涌上心头,物是人非的惆怅愈发的浓郁。紫瑛只觉得心上的意念,仿佛也是如火炉上的热水,愈蒸愈沸,愈沸愈高。紫瑛觉得自己就快按耐不住的时候,钰摇端来了一盏茶递给紫瑛,道,“姐姐,先喝一喝着茶,看看我煮的如何呢?” 紫瑛接过茶盏,手都是颤抖的,她的前额冒出涔涔的汗意,摇头道,“钰摇,你的茶,我就不喝了,我想我要先回去了。我得先回去了,改日,改日我再来。”紫瑛说着,急急忙忙地正要找一处搁下那杯盏,却被钰摇生生地给压回去了。 钰摇本就是个孩子,故而耍起孩儿脾气也是不管不顾的,拉着紫瑛就道,“姐姐,你再如何忙,今日先喝了这么一盏再说呗。先喝一盏茶,也不耽误你多少功夫。” 钰摇这么一拉,紫瑛胸前那口热气窜不上去,推了钰摇一把,钰摇跌在地上,还是不忘求那紫瑛道,“快,快把那茶喝了吧,姐姐!” 紫瑛见她如此,也是执拗不过,仰头把手中的茶给饮尽了,这才作罢。说来奇怪,紫瑛将这杯茶饮下以后,顿觉得心中那窜火苗被凌凌冰水扑灭了一般地畅快,紫瑛看向钰摇的时候,眼色微微一软,走过去赶忙将钰摇扶起来。 紫瑛扶着钰摇,才发现钰摇的手肘被蹭伤了,于是便说道,“你看,都是我不好,我都害你给跌伤了是么?”紫瑛说着,泪水落下,化在钰摇的伤口上,钰摇觉得愈发的疼,伤口也裂得愈发厉害。 紫瑛慌忙松了手,跌坐在地上,放声痛哭起来。 钰摇又斟满了一盏茶,递给紫瑛道,“姐姐,你不必怕。我的秦霜茶可以先压制住你体内的魔性,旁的不敢说,三个月!这三个月里,你可以和瑾誉殿下做你想做的所有事情,三个月过后,我就帮不了你们了。” “钰摇,你的手……”紫瑛接过茶盏,满心内疚地看着她。 她便笑道,“小伤而已,从前跟着我父母,刀剑天涯的时候,受过比这些都重的伤。对付那些精怪猛兽的时候,他们可不想姐姐这般留情的呢。其实,我也不怕,尤其不怕痛。我只是怕孤单,我父母死了,我没有亲人了,我在净月宫,净月宫里的师兄姊妹都待我很好,我觉得心满意足。是你们把我带到这里来,让我不至于流离失所,我无以为报,我能报答你的,也不过是这三个月的秦霜茶了。倘或姐姐能够熬得过三个月,再等等我,也许我能寻出旁的法子,但终归是太难了,只怕就算我研制出来了,也不是个治本的药,我终归是太小了。如果我母亲在,就好了。” “没关系,我已经好感谢你了,钰摇,真的!”紫瑛说着,紧紧地握着钰摇。 -本章完结- 第二百三十八章 无灵的阴谋 离开净月宫的时候,钰摇包好了整整三个月的秦霜茶给紫瑛,紫瑛心中千恩万谢却并不言表。紫瑛取下腰间的凝脂镜交给钰摇作为回报,瑾誉虽然被紫瑛这一举所震慑,但到底镜子是花神留给紫瑛的,也是紫瑛自己的东西,那么紫瑛如何处置,瑾誉都不会有异议。 瑾誉带着紫瑛一路回去天庭的时候,还担忧紫瑛的心结未解。然而,紫瑛一路都十分畅快,却不像是有所担忧的模样,瑾誉也就渐渐地放下心来,等到了天庭以后,紫瑛也并没有吵嚷着要回去花神殿,只说想去看看瑾誉先前说好的,给她新布的那一处。 紫瑛给出的缘故,是不愿再与瑾誉分开,瑾誉便也没有旁的意见。只是瑾誉将紫瑛安顿好了,便匆匆赶去天君那边禀告一切。紫瑛兀自待在绮舞宫里,原来瑾誉所说的新布的这一处,却还没有上匾额,也没有取名字。 但紫瑛是真心喜欢这一处的,兰草青青,牡丹灼灼,芬芳相绕,怡然自得。紫瑛靠在瑾誉亲自为她搭好的秋千架子上,看夕阳沉下,余晖灿烂。傍晚的微风拂过紫瑛的耳畔,像一曲婉转的笛音,清幽宜神。 日日在这兰草芬芳,牡丹灿烂的庭院里或是下一盘棋,读几本子司命带过来的人间的话本子,拿着瑾誉特地给她留的半轮玉璜,玉璜投入那碧清的湖水里,可以看到人间最繁华的酒楼里正上演的好戏,也为戏中喜,也为戏中悲。喜的时候,便想起瑾誉的肩膀靠靠,悲的时候,便抱着瑾誉的怀抱倚倚。 时光便在这静好之中慢慢流逝而去,侍婢捧上来的三彩白瓷罐子里,钰摇制的秦霜茶已然见底,不过三个月的时光,实在太短了。紫瑛望了望婢子正不紧不慢,小心翼翼地煮着茶,轻轻叹道,“今日是何时,我来这里多久了?” “回娘娘,今日是廿月十四,您来绮舞宫已然两个月零六日了。”那婢子应道。 紫瑛伸手接过那婢子递过来的茶盏,轻轻靠在唇边呷了一口,又道,“你唤我什么?” 那婢子应道,“娘娘。” “娘娘?你怕是唤得早了吧。”紫瑛淡淡一笑,将那盏茶饮尽了,这两个月以来心绪平静,不易怒,不骄躁,还多亏了这秦霜茶。 那婢子又道,“怎么会早呢,这几日殿下奔忙,难道娘娘竟不知道殿下因何奔忙么?” 紫瑛笑道,“我知道啊,他在想法子让天君同意了我和他的婚事。天君至今都没有见我,因为一来顾着瑾誉哥哥太子殿下的面子,若是见了我,自然要问起当年花神殿失火一事,只怕那件事在天君心底,我所受的那些惩罚还是不够的。何况之战刚刚结束,我到底是魔帝的亲生女儿,其实天君这样容忍我,也是因着瑾誉哥哥的缘故吧。” “娘娘说的是,为了这件事,瑾誉殿下替娘娘生生在天君陛下的监督下受了九十九道天雷,所以这件事已经算过去了。天君如今不见娘娘,许是真的抽不开时间吧,毕竟之战刚刚结束,太多东西需要善后了,娘娘不必多思。”那婢子乖巧应道。 “你是说,瑾誉哥哥为了我,又受了九十九道天雷么?”紫瑛激动得起身。 那婢子点头,道,“是的,不过娘娘放心吧。天君陛下说了,这是最后一个惩罚了。倘或瑾誉殿下撑了过去,不但免了娘娘过去的罪过,所以此番殿下又从西鸠山那里寻来了勾栏玉献给陛下,这勾栏玉的精魂红玉仙子可是个妙人,替娘娘多番奔走求情,这才取得各方仙子仙尊为娘娘说尽了好话,天君自是觉得若再不应允,倒显得固执严苛了,只怕这圣诏不多时便会送来绮舞宫了。娘娘其实该好生打扮着,接了这圣诏才是。” “你是说西鸠山,那里都是些阴毒的西鸠鸟,倘或被咬上一口,或是被西鸠鸟的爪子抓上一把,那可都是要丧命的啊。”紫瑛惊呼道。 婢子这才笑道,“所以说,六界之中,不会再有比殿下对待娘娘还要好的了。其实,娘娘待殿下也很好,让人好生羡慕呢。” “还有,你说红玉仙子,就是勾栏玉里住着的那个丫头么?”紫瑛问道。 婢子点头,道,“如今,封了仙洞,仙子自去了。临行前,原是也想来拜谒娘娘的,可是天君的圣诏急,她说只怕要等到娘娘与殿下大婚之时,方能再见一面了。” “也好,见面又要分离,分离又难免伤悲,倒不如总是记得我的好,回想起来也不那么沉痛。”紫瑛叹道。 婢子便扶着紫瑛,说,“娘娘这是怎么了,瑾誉殿下说娘娘性子活跃,我听早些就在绮舞宫的几个姐姐说,娘娘原本也不会如此伤春悲秋的。” 紫瑛看着那婢子,笑道,“从前年轻,难免就活泼一些,也不知分寸,让殿下替我费了不少心。如今尘世也走了几遭,若还是不能够定下心神来,那便是我的不是了。更是枉费了天君让我历练的一段心意了。” 婢子沉沉低下头来,应了声,“是。” 紫瑛便道,“可是,你当真不能够唤我娘娘。” “为什么?您不知道,殿下都已经去给娘娘置办那些婚礼的行头,殿下真是细心,对于娘娘的事情从不怠慢,全都亲力亲为的。”那婢子笑道。 紫瑛的眉头却锁得更深了,问道,“你是说,他已经去,去置办婚礼行头了么?他却怎么没有同我提过半句呢?” “想来,是想给娘娘一个惊喜吧。”那婢子笑意盈盈地说道。 小婢子说完话,眼光往前瞟了一眼,却立刻沉了面色,一时也不敢说话,立刻躲在紫瑛身后,唯唯诺诺。紫瑛看着这小婢子的神色,也有些不对,遂顺着小婢子的眸光望去,一个女子身着水晶珠裙,十分璀璨耀目地立在西边。 紫瑛偏头问那小婢子道,“这位是?” “从前殿下有净月上神和斓星上,斓星姐姐在侧,自然也是安逸的。再后来也有素月上神在侧,只是现下素月上神还在罚中也不能服侍在殿下身侧,只有奴婢等不上台面的小仙婢,自然是不够格侍奉在殿下身侧的。这位应该就是传闻之中,天君新赐给殿下的无灵上仙呢。虽说在殿下跟前,上仙不算是高品,但比起我们来可是不一般了。何况这位无灵上仙的来历,原就不简单,只怕来者不善啦。娘娘还是多加小心为妙。”那小婢子虽是压低了声音,可人家毕竟也是上仙,耳朵尖锐得狠,虽是站得老远,却也是都听得一清二楚了。 那位无灵上仙走了过来,冲着紫瑛倒是连个平辈的礼数都没有,莫说紫瑛算是魔族的长公主,却也好歹是花神的女儿,幻焰神女,算起来与上仙的阶品倒是相当。可无灵却只是随眼看了一下紫瑛,又看到了紫瑛身后的小婢子,道,“宁鸾,你倒是机灵,这绮舞宫里没有你不知道的便罢了,怎么连整座天庭里的事儿,你都要知道个尽了么?” 小婢子赶忙跪在地上,告饶道,“上仙言重了,宁鸾什么也不知道,宁鸾也不过是道听途说的。宁鸾自知自己冒犯了无灵上仙,但求责罚。” 无灵上仙一副嚣张的模样看着小婢子笑道,“你别叫她娘娘叫的太早了,要谄媚都要先看清楚你该谄媚谁。就算天君免了她从前的过错,就算天君也允了殿下纳她一事,你觉得她能坐的上正妃的位置么。要知道如今的太子妃可是将来的天后娘娘,旁的不说,就说她身上流着的是魔族的血液,可以与我这个堂堂正正的上仙相提并论么?” 宁鸾一句话都不敢吭,只是跪在地上,皱着眉。紫瑛也不曾说话,只是看着无灵上仙继续说道,“宁鸾既然什么都知道了,那么又怎么会不知道我的出身呢?我母亲是堂堂正正的太寒宫宫主,掌管万年冰川,我父亲是雪月之神,你说我原本也会是个神女的身份,若不是我父亲为了历练我,未将我的身世名藉上报给天君,要我一步一步修成上仙的话,你以为我还需要等到现在才进得了绮舞宫么?” 紫瑛闻言,笑道,“原来如此,紫瑛见过无灵上仙。” “你倒是懂礼,也罢。日后进门,便是姊妹,虚礼免了吧。倒是宁鸾这个小蹄子……”无灵说着,眸光瞥向地上跪着的小婢子。 紫瑛也看着她,慢慢地叹道,“我在这里两个多月了,却没有正正经经地记下你的名字,原来是叫的宁鸾。我果真不如无灵上仙待你好,她说的也对,你应该多与她交好才是。” 紫瑛一面说着,一面扶起地上的宁鸾,轻轻地将宁鸾一推,却又拉了回来,叹道,“可你毕竟是瑾誉殿下最喜欢的婢子,历来只有你知道瑾誉哥哥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房里的熏香要染到什么程度,床褥要几分暖,喝酒要温到几层,品什么茶要用什么茶具,这些怕是换个婢子也不能尽他的心意呢。你若是去了无灵上仙那儿,怕,怕,怕瑾誉哥哥有些不习惯吧。” 无灵闻言,面色一僵。 宁鸾赶忙道,“娘娘……” 紫瑛却抢在宁鸾前头说道,“宁鸾,你叫我幻焰神女吧。” “幻焰神女,宁鸾并没有那么能干。”小婢子应道。 紫瑛却微微一笑,又说,“能干与否,且看他把你放在什么位置,也就显而易见了。其实,瑾誉哥哥确然是宠我,把他最可心的人都拨来侍奉我了。是我不好,倒连累了你。其实你们做的婢子的,谁是主子便跟着谁也是正常的,从前不知道无灵上仙要到绮舞宫来,如今知道了,你也会好生照顾着侍奉着,对吧?” “自然是如此了。”宁鸾说着,又对着一旁的无灵道,“宁鸾多有冒犯,请无灵上仙见谅。” 无灵也有几分畏了紫瑛的话,毕竟字里行间的都是说的宁鸾如何了解瑾誉,到底是她无灵初来乍到,多少得小心一些,保不齐还能从这宁鸾身上取到自己想要知道的东西,自然也就服软道,“那是自然,我方才语气也不好,宁鸾莫怪。” “宁鸾岂敢。”小婢子恭恭敬敬地说道。 却不曾想方才那些话,倒都落入一旁静静立了许久的瑾誉耳朵里,瑾誉默默地拎着些大包小包地走过来,靠到紫瑛身侧,懒懒地问道,“你们在聊什么呢,是房里的熏香你觉得不够味道,还是床上的被褥你觉得不够暖和,又或者是昨夜我给你温的酒凉了,烫了?” “……”紫瑛一时竟答不上话来,回眸看了看宁鸾,宁鸾却识趣地低着头。 瑾誉拉过紫瑛的手,叹道,“瞧瞧,说了几回了,夕阳西下就渐凉了,让你不必再在院子里溜达,看看把手凉的。来,让我给你温温。”瑾誉说着紧紧地用厚实的双手将紫瑛的一双小手给包裹住,仿佛旁若无人般的宠溺,紫瑛羞得低下了头。 一旁的无灵倒是看不下去了,却碍于瑾誉的面子不好发作,眼睛瞪得圆圆的,双颊也有些发烫。瑾誉忽然抬眸看了一眼无灵,沉声道,“你就是天君指来的无灵上仙么,怎么见了本君却不行礼,愣愣地杵在那里,却没有天君说得那股机灵劲,反而与你的名字有几分相似,无灵,难道不是不灵光的意思么。” 宁鸾闻言,原是想笑,却更是把头压低了强忍。 无灵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十分精彩,却也是深深地受了瑾誉这几句话,微微屈膝同瑾誉行了一礼。瑾誉却笑道,“怎么,你的雪月父神没有教会你一个上仙见到太子殿下时,应该行什么样的大礼么?” 无灵被瑾誉如此一说,遂心不甘情不愿地跪倒在地,紫瑛本想挪开一些脚步,却被瑾誉拉了回来,道,“你不日就要名正言顺地做我的太子妃了,还不习惯受人家的大礼么。是该让你先习惯习惯了。” 紫瑛微微一皱眉,眸光看到无灵的时候,虽看不清无灵的神色,却看得出无灵已经气的全身发抖了。紫瑛轻轻咳了咳,踮起脚尖靠在瑾誉的耳畔低声,道,“瑾誉哥哥,差不多得了。” 瑾誉噗嗤笑道,“从前你可没有这样好说话,从来都是我劝着你的。怎么,这是要嫁给我了,忽然就懂了贤良淑德了么?” 紫瑛低着头,瑾誉又道,“你可还是要唤她起身免礼的,不然你忍心这样让她跪着么?” “瑾誉哥哥,真心别太过了。我终归不是……”紫瑛为难道。 瑾誉却说,“是,除了你,不会再有别的太子妃,除非有另一个太子。”紫瑛抬眸望着瑾誉,瑾誉又道,“我说过,从今往后我在你的身边,便是纵着你的,你可以为所欲为,随心所欲,不必再担忧任何事,任何身份,因为有我。” 紫瑛皱了眉,眼眶里的泪水又要泛滥,瑾誉却道,“你便要让她这样继续跪下去么?” 紫瑛摇头,又道,“瑾誉哥哥既然说要让我为所欲的,我今日,我今日还不惯,就请瑾誉哥哥自己免了人家的礼吧。” 瑾誉闻言,宠溺笑道,“罢了,随你。” 瑾誉言罢,牵着紫瑛就往里屋走,还吩咐道,“宁鸾,快去把我早前温在炉子上的鱼汤端过来,给娘娘喝下去暖个身子。” 宁鸾闻言,自是疾步去了。 紫瑛遂拉着瑾誉,窃窃说道,“你怎么还不让她起来,好歹还是个上仙,总要给她一些颜面。何况跪得久了,若是跪出腿疾来,那如何是好。” “堂堂上仙,哪里就那么娇弱了,虽说我这绮舞宫的玉石地确实有些冷。但就这点苦头吃不得的话,我就不知道这个上仙是如何修来的。再者说了,她方才对你那般趾高气扬的,也该杀她一些锐气,好让她真的明白谁才是我绮舞宫真正的女主人。”瑾誉说道。 紫瑛又劝,道,“我从前的瑾誉哥哥可没有这般固执。” “那是你还不够了解我。”瑾誉笑道。 紫瑛便说,“哎呀,你还是先让她起来吧。” “你放心吧,她也不傻,我和你都走远了,她还能傻跪着么?若是还能傻跪着,我就让宁鸾去传你的旨意就是了。方才你不是一味的想要抬高宁鸾么?”瑾誉笑道,又说,“快走吧,别等宁鸾把鱼汤都端出来了,我们还没进去。” 瑾誉是半拉半扯地将紫瑛带回里屋的,宁鸾端来热气腾腾的鱼汤给紫瑛,紫瑛靠在唇边轻轻抿了一口,看见瑾誉将那些七七八八的包裹都扔在桌上,一个一个地打开,有龙凤花烛,凤冠霞帔,还有大红色滚金边的吉服。 紫瑛端着汤碗,惊道,“这不是凡间成亲的时候用的东西么?” “对啊,你不是说很羡慕白素贞嫁给许仙的时候,可以按着凡间的习俗嫁一回么?”瑾誉笑着,笑意里暖融得如三月的阳光,又道,“其实,我们天族成婚不如凡间那样有趣,就算是到了正日那天,也是拜过天地,受天君封号如此而已。不过,你喜欢的话,我可以许你一场婚礼。” “其实我,”紫瑛话到嘴边,终归又咽下去了。 瑾誉拿着一把大红色玛瑙的梳子,在紫瑛的眼前晃了晃,道,“凡间有喜娘请了女方家中的长辈或是母亲在婚前一夜给新娘子梳头,我去问了风神,风神说愿意在我们婚前一夜给你梳头,祝我们白头不弃。还有火神,火神在家里备了好几盏漂亮的火灯笼,要送给我们,说是要祝福我们早生贵子呢。” 紫瑛闻言,眸光里闪闪发亮,泪水又在眼眶里打转。宁鸾便在一旁催促道,“娘娘,还是先把鱼汤喝了吧,回头凉了又有腥味。” 瑾誉这才注意到紫瑛手中那半碗鱼汤,遂走过去,道,“你是自己喝,还是我喂你喝?” 紫瑛遂笑道,“我好端端的,作何要你喂。”紫瑛说着,便把那鱼汤一饮而尽,然而鱼汤下肚后,紫瑛只觉得哪里不对劲,腹中忽然涌动一股无名的热意,让紫瑛莫名的骄躁起来。这股热意熏得紫瑛有些发昏,遂拉着瑾誉的衣袖道,“忽然,有些困乏,想去歇一歇。” “也好,我扶你进去。”瑾誉说着,便将紫瑛往里面扶去。 厅堂里还搁着瑾誉搜罗回来的零零碎碎的吉庆的东西,都是大红滚金的,宁鸾走过去抬手抚上一块大红色的绸布,心下千回百转。却不知何时方才被罚跪在外头的无灵上仙已经走了进来,见到宁鸾这副模样,遂冷笑道,“怎么了,已经等不及了么?” 宁鸾看见无灵,却也没有摆出个好脸色,沉声道,“何尝是我一人等不住,你不是也等不住么?” 无灵上仙依旧一副傲然的模样,笑道,“我和你怎么一样,我是天君钦点的,你不过是个小小的仙婢,也敢觊觎殿下的俊容,你若是不帮我,你是永远不可能得到殿下的。” 宁鸾冷哼道,“我帮了你,你也不见得真的就会把殿下分给我。” “可是如果你不赌一把,你连一个机会都不可能有。其实,你什么也没做,只不过是什么也没看到,我在那碗鱼汤里下了药,不出三日,一定会让她魔性必露,什么药什么茶都不会管用的。而你依旧是她心中最好的宁鸾。”无灵说道,又抬手扯过宁鸾手里的那匹红绸,笑道,“凭你,是永远不可能穿上这样上等的料子的,劝你不必多想了。还是好好想想,如何揭穿她吧。” “怎么不是你去揭穿?”宁鸾问道。 “我?我又不是她的贴身宫女,她梦游去哪里,岂会是我轻易能够得知的。只有你,只有你来说,一切才会是这么的圆满。天君也会觉得你是一心向着瑾誉殿下的,不是嫉妒,不是诬陷,毕竟你从前待她那么的好。而她呢,也不会怪责你,只会怪责她自己,这才是两全其美的办法。”无灵笑着,走到宁鸾的身边,又说,“怎么,你现在想后悔还来得及。不过等到她坐上太子妃的位置,伤害到瑾誉殿下的时候,你才说后悔没有与我一道除去这个魔女的话,那就真的太迟了。” 宁鸾皱了皱眉,对着空气叹道,“别怪我,我只是不想殿下受到伤害……” -本章完结- 第二百三十九章 红翠血柳玛瑙梳 这几日天气不大好,月色黯淡不说,入夜深沉的时候,不过一两颗星子的光芒落在窗棂,宁鸾靠在唇边入睡,半梦半醒间还紧紧握着之前无灵给她的那块驱魔神璧,生怕一不留神,手滑了就被入魔的紫瑛给掠了去。 也不知道无灵到底在紫瑛的鱼汤里下的是什么药,让紫瑛这样嗜爱,原本是一日一碗,现下是顿顿都逼着瑾誉给她熬个三碗,有时候一整盅都是她喝下去的。瑾誉也起了疑心,仔细查看了那汤,好在无灵的药对于神仙是无效的,瑾誉并没有发觉异样,只是愈发宠着紫瑛,几日来在炉灶旁忙前忙后的,只为了不断了这鱼汤。 无灵想到此处,连半梦都睡不下去,算了算日子也有七八天了,无灵不是说三日就奏效的么,可等了这么多时候,也不见紫瑛有什么异样。许是那味秦霜茶相阻的缘故吧,为此宁鸾特地在给紫瑛泡茶的时候,少放了些茶叶。 宁鸾想到此处,一阵凉风袭来,冷得她打了个哆嗦。 宁鸾和无灵不一样,宁鸾并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性子,也没有无灵那么骄傲那么想赢,宁鸾只是单纯地害怕紫瑛终于有一天魔性发作伤害到瑾誉,虽然她不知道紫瑛的魔性什么时候会发作,但终归是不安的,与其不安地等待,不如爆发,将这潜在的威胁赶离了瑾誉身边,虽然对于紫瑛,宁鸾的心里是那么的歉疚。 可是,宁鸾终归选择了自己背负这种歉疚。 宁鸾因为自己的身上发冷,便想起紫瑛睡在床上,不知是否也觉得冷,于是掌了一掌偏暗的零花夜明珠灯盏,便摸到隔壁间去取一床软毯子来。宁鸾取了毯子挎在臂弯上,慢慢地走回紫瑛的睡卧,哪里知道眼前一黑,仿佛什么东西迅速地晃了过去,宁鸾还来不及反应,就听见院子里几声惨叫。 宁鸾冲出去的时候,看见那一袭薄衫的女子在微微暗暗的星光之下披头散发地正扼住一个仙婢的脖颈,尖尖的獠牙从她漂亮的红唇边延伸出来,狠狠地啃食着那仙婢的脖子,甚至能够清晰地听见她的牙齿咬碎骨头的声音。 宁鸾吓得忘了手中的薄毯子,滑到地上。她回过身来,仿佛是看见了宁鸾,又仿佛没有看见宁鸾,宁鸾早就吓得腿脚发软,根本动不了,唯有一张嘴还张了张,颤抖着说道,“娘娘,娘娘!” 宁鸾看见她一步一步地逼过来,走到她跟前的时候,她俯下身子,锋利的獠牙贴近宁鸾的脸,宁鸾屏住了呼吸。当她张开嘴巴,正准备狠狠地咬向宁鸾的时候,宁鸾的胸前忽然发出一阵光芒,将她俯下的身子反弹了出去。 她被这么一弹,摔倒在地,没了知觉。宁鸾这才捧着扑通乱跳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下,她的手抚上胸口那块驱魔神璧,不断地安抚自己,幸好有这块神璧,多亏了这块神璧,这才保下了性命。 然而,宁鸾并没有发觉,在她的身后,又多了一抹玄色的身影,已然伫立了许久。那玄衣的男子缓步走向前,走到宁鸾的身边,问道,“驱魔神璧可是雪月国的圣物,怎么会在你这里?” 宁鸾刚刚受惊的心又重新提了起来,宁鸾抬眸看见他沉默的神色,立刻低头拜道,“瑾誉殿下,您怎么这么晚了还没入睡。” “今夜有些吵,你不是也没有睡么?”瑾誉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是缓步绕过宁鸾身边,走过去,俯身抱起地上的她,将她的头小心翼翼地靠在自己的胸前,叹道,“你又做恶梦了,最近连我弹的曲子也不奏效了么?” 宁鸾皱眉道,“殿下,您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娘娘她……” “哦,原来你也知道了。”瑾誉应道。 “殿下,宁鸾知道有些话不中听,但不得不说!”宁鸾说着,深深在地上叩了几回头。 瑾誉却道,“依本君看,不中听的话,还是不必说了吧。本君觉得若是说了,只会让大家都不高兴。” “可是殿下,娘娘她……”宁鸾有些执迷。 瑾誉便将她打横着抱在怀里,起身漫步到宁鸾的身边,一边走一边说道,“你想说的话,本君都明白。那么本君这样做的用意,你又明白不明白呢?宁鸾,本君知道你和无灵不一样,你并不想要害她,也许是一时迷了心窍做了错事,但本君一向赏罚分明,既然一开始你选择了这么做,便知道若是被本君知晓后的下场了吧。” “宁鸾无悔,宁鸾只求殿下安好。”宁鸾说着,又是深深地拜服在瑾誉的脚跟之后。 瑾誉轻轻一叹,又道,“夜深了,她睡得不好,今夜又有些凉,你既然拿了毯子来,就按照你先头的意思,给她盖上吧。也算是你离开绮舞宫前,最后能够为她做的事儿了,毕竟她待你,却从未参杂过半点别的私心。” “这些,宁鸾都知道。”宁鸾应了声,起身来又重新拾起毯子,拍拍抖抖后,说道,“这一床怕是脏了,宁鸾再去拿一床新的。” 然而,这一回瑾誉却改了注意,叹道,“罢了,不必了,今夜本君陪她安枕,也就不怕她着凉了。但是宁鸾,你是不是还有一些话还没告诉本君呢?” 宁鸾低下头,不肯言语。 瑾誉低头看着怀中人沉沉入睡,却微微蹙起的眉宇,额角的冷汗,心中一阵阵的发疼,这恨便也就愈发的深沉。然而,他终究还是敛了情绪,好声好气地问宁鸾道,“你若是缄默不言,本君也不是没有办法。但,本君只是不愿对你施之重刑,本君也知道你未必会怕,可本君却着实替你的本族担忧。你那些还未修成人形的姊妹们,可都还在瑶洞里汲取那一丁点微薄的月光,倘或本君命月神从今往后不必再向那瑶洞铺洒月光,可想瑶洞里的那些精灵会是如何下场呢?” “殿下开恩。”宁鸾终究是拗不过瑾誉的。 宁鸾跪在地上,哭诉道,“宁鸾也不知那是一种什么药,但宁鸾知道起初无灵上仙将那些药粉下在殿下亲手为娘娘炖的鱼汤里,因为总也不大见效,也怕日日来此,被殿下察觉。故而,无灵上仙便把那些药熬成了浆,涂抹在殿下炖汤的那些炖盅之上,而宁鸾做的,不过是不必过于清洗那些汤盅罢了。” “原来如此,她倒是聪明。不过,也怪本君疏忽了。”瑾誉叹道,眉目锁得更深了。宁鸾知道那是自责,自责没有好好保护好怀中的人。 宁鸾便说,“不怪殿下,因为那些汤盅里的抹浆无色无味,且对于我们神仙是没有任何作用的,自然就很难发现。何况,每个汤盅都被抹了那些药浆,就连娘娘日常用的茶碗也不例外。” “混账!”瑾誉这一回是真的动怒了,至少宁鸾从来没有看见素来温和清远的瑾誉殿下这样大声的谩骂过,即便是最怒的时候,也不过是沉着脸色,沉着声音,挥一挥青玉扇罢了。 宁鸾吓得不敢抬起脸来,瑾誉沉了沉心绪,又道,“你即刻便滚出绮舞宫,滚回你的瑶洞去。本君希望你的脚程够快,在本君改变主意之前,躲入瑶洞之中,否则本君也许会灭尽你的本族。” 宁鸾闻言,早就顾不上什么礼数,疯了似地驾云逃去。瑾誉看着怀里的人儿,眼角不禁湿润起来,他每次总是在她的事情上这样的无力,这样的脆弱。有时候,觉得天族太子这个名号,对于自己而言,本身就是笑话一场。连自己心爱的人,都无法顾全的太子,算是什么太子。 瑾誉抱着紫瑛往里屋走去,下半夜的紫瑛是安睡无虞的,然而瑾誉却再也难以安眠了。如此反反复复了几日,紫瑛果真没有察觉到丝毫破绽。 直到那一日的晨光落进绮舞宫,紫瑛起身的时候,瑾誉已经不在宫中。夜幕垂落以后发生了什么,阖宫无人提及。紫瑛只知道,这几日醒来,总是发现一夜之间绮舞宫里行走的婢子仿佛都换了新,紫瑛没有一个能够认得出来,也叫不上名字。 紫瑛心中觉得蹊跷,却也未找到机会细问瑾誉,只是依旧坐在惯常坐着的那把秋千上,侍奉在两边的婢子,看起来比宁鸾还要小。紫瑛试着问其中一个婢子,道,“你们知道宁鸾去了哪里么?” 那个婢子见紫瑛是在问她,毕恭毕敬地回答道,“瑾誉殿下说,宁鸾姐姐的妹妹昨夜突发了急病,宁鸾姐姐赶不及同娘娘道别,回去她的本族去了。” 紫瑛闻言,遂叹道,“怎么,这样突然?” “急病,原就是发的急又突然,才唤作急病的。”另一个婢子赶忙圆场道。 紫瑛便忧心道,“很严重的病么,需不需要同药君要一些药过去呢?宁鸾也不说一声,或许我也帮得上忙。” “娘娘不必担忧,一切都有瑾誉殿下打点着呢。”先头那个婢子安慰道。 紫瑛想想也是,瑾誉素来心细,也知道自己是喜欢宁鸾的,一定不会怠慢了。紫瑛如此想着,心上也就更安定了一些,此时又是一个新的婢子端来了秦霜茶,紫瑛想也没有想就将那茶捧过来一饮而尽。 紫瑛自己也觉得十分奇怪,往日里喝下这茶,全身心的舒畅,这几日愈发没有什么感觉了。紫瑛想或许是三月之期越来越近的缘故了吧,紫瑛想到这个缘故,不免悲从心中来。 然而,紫瑛想不到的是,这一日风神和火神竟然结伴而来了,看得出来这些时日以来,风神和火神之间早已重修旧好,不再为当年那场花神与火神私通的误会而生嫌隙了。 紫瑛因此也十分欣然,到底是因为自己的存在,差点误了别人的终生。紫瑛走上前去迎接风神和火神,他二位见了紫瑛,也是甚为疼爱。风神原本就是一幅妩媚风流的模样,但到了紫瑛跟前,却也不得不叹服,紫瑛的确有当年花神的风姿容貌,难怪瑾誉这般不舍,这般疼惜。 风神遂笑道,“一大早,瑾誉殿下就派人过来,喊我一定先过来给你试着梳梳头,怕到了成婚正日出了乱子。” 紫瑛闻言,颇为娇羞,低头道,“那些都是凡间的礼仪,其实本不用这般麻烦的。何况不过是梳头,能出什么乱子,瑾誉殿下也太啰嗦了。” “这啰嗦二字,六界之中只怕也只有你敢这样说了。”风神说着,笑挽起紫瑛的手,眸光却落在紫瑛的头发上,叹道,“你这一匹青丝,的确是有你母亲当年的美态,比九天银河都美呢。” “哪里,风神娘娘谬赞了。”紫瑛低眉顺眼地说道。 风神却轻叹,道,“如今再看你,果真与从前的幻焰大不相同了。不是说天君心狠,可这几个轮回的历练,却是把你的心都给炼沉了。往日,你见了我和火神,不是翻白眼,就是扬声大骂,不过的确不怪你,你以为他是的你父君,却又不认你。你也以为我是个恶妇,不容自己的夫君认下自己的亲女,这也是常情。可过去的你,可不会说什么谬赞这样的话。” 紫瑛听风神这样语重心长地说,便也道,“时光飞逝,幻焰总是要长大的。” 风神遂点头,道,“若是天君见了你这副模样,大约就不会再耿耿于怀了,其实太子妃,便是你这个模样了。” “风神娘娘又谬赞我了。”紫瑛依旧温温婉婉地笑道。 然而,这一场相聚,火神却一直是沉默不言的。紫瑛便吩咐一旁的婢子给火神看茶,也被火神拒了,火神只是望着紫瑛,忧心忡忡地说道,“听瑾誉说你近日身体不适,所以鲜少出去走动。” “是。”紫瑛恭恭敬敬地应道。 火神便又说,“那么你自然是没有听过那些传闻咯。” “什么传闻?”紫瑛抬眸,惊疑地问道。 风神立刻过去阻止火神,道,“好端端的,你提那些事做什么。我们今日过来,不是谈公事的。两个孩子,分分合合那么几遭,好不容易才走到了这里,你何必做这些没趣的事儿呢。” 火神被风神如此一说,自然也就缄默不提了。 怎奈紫瑛不依不饶地拽着火神,问道,“火神大人,请告诉紫瑛都是些什么传闻。是不是说我配不上瑾誉哥哥,其实这些年我听得多了,在凡间的时候也被说成妖星,我早都不介意了。” 火神闻言,便道,“若是如此,你倒在天族也当了一回妖星。你才到绮舞宫两月余,却已然失踪了不少仙婢。难道你没有发现如今这绮舞宫里的仙婢,和你刚来的时候不大一样了么?” “是啊,我发现了。可是怎么是失踪了呢?瑾誉哥哥从来没有同我提过,况且她们都说早先那些仙婢也是因着自己的私事离开的,难道这其中有什么不对么?”紫瑛疑惑道。 风神此刻立即上来圆场,道,“好了,好了。我这夫君是个工作狂,因为天君命他彻查仙婢失踪一案,他到了哪里心中都惦记不忘。但是,这与你和瑾誉殿下的婚礼并没有什么关联,你不必理会。瑾誉殿下既然没有告诉你,也是希望你能够安安心心地准备好嫁给他,而且你们的婚礼之期也着实不远了,不该为旁的事情扰了心神。” 火神听风神这样说,便也道,“自然,这与你的婚礼无甚关系。何况与你婚礼有关的那一位,现在也无法有关了。” 紫瑛听到此处,难免又要发问,“与我们婚礼有关的哪一位?” 风神此刻正是不悦了,问火神道,“你还有完没完了,说不让你跟来,非要来。当初花神凝珀是怎么选的朋友,竟能瞧得上你。” “比起凝珀,你的眼神更差劲一些不是么?你到底是选了我做你的夫君。”火神不卑不亢地回敬道。 眼看着风神和火神就要撕起来,紫瑛连忙打圆场道,“二位别急,别急,不过是闲话几句,也不是什么紧要的事儿啊。我不过是好奇罢了,就是想知道究竟谁和我与瑾誉哥哥的婚事相关,若是不便明说,也不打紧。风神娘娘,不如我们先去里屋试试梳子如何?” 风神遂笑道,“也好,我们去瞧瞧那把六界唯一的红翠血柳玛瑙梳子,听说或如何如何漂亮,如今能有幸一见,也不遗憾了。” 火神却依旧不依不饶地拦在她二人跟前,道,“晚一些去又有何妨,如今诛仙台上压着的那位无灵上仙会不会也很想要一睹这第一把红翠血柳玛瑙梳子的风采呢?” “诛仙台?”紫瑛惊愕道。 风神拉了拉紫瑛的衣袖道,“哎呀,你管的了外头那些事儿么。如今还有什么比你的婚礼更重要的,何况诛仙台那样的地方去了也不是什么吉利的兆头。你还是别管了吧。” 紫瑛微微一怔也就晃了过来,摇头道,“不,诛仙台那个地方,我也不是没有去过。从前还是幻焰的时候……”紫瑛说着顿了顿,风神拍着紫瑛的手,道,“从前,对你的责罚说起来也是重了些,不过你当年的性子过于顽劣,虽然那个时候我也的确因为花神凝珀和我这位夫君的传闻触怒过,但终将我也是就事论事,上书天君责罚你,也想不到这一罚竟是几个轮回,也怪我,心中虽有不忍,却终究没有为你说过半句好话。此番,殿下找了我们,我也借此机会同你道一句对不住了。” “风神娘娘言重了。”紫瑛赶忙说道,又解释说,“我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就算我现下去一趟诛仙台,也没有什么。反正不是第一回了,而且火神说无灵上仙如今被押在诛仙台,前几日不是还好好的在绮舞宫里走动,我着实想知道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火神沉沉点头,道,“倘或你一开口就说不去,我的确有所怀疑,可如今看来是我多疑了。其实风儿说得没有错,诛仙台那样的地方,你一个小姑娘,还是就要成婚的小姑娘就别去了吧。风儿在这儿等了一个早上,就是想看看那把梳子,你还要她等多久呢?” 紫瑛闻言,回身便吩咐了那婢子道,“快去,去我房里把那把红翠血柳玛瑙梳子取来,给风神娘娘好好看看。”再对另一个婢子道,“你去把瑾誉殿下早上做好的饼饵,还有酥茶都拿过来,好生招待火神和风神二位上神。” 婢子们应声便去了,紫瑛兀自提着裙裾,冲着风神和火神行了一礼,道,“既然我得知了诛仙台的事儿,我变没有不理会的道理。何况,还是原本要指到绮舞宫的侧妃,无论如何,我就即将成为太子妃,岂有不闻不问的道理。总而言之,这一趟诛仙台,我是一定要去的,若然有怠慢了二位上神之处,还请多多见谅。” 火神闻言,微微一叹,道,“若不是早就知道她是凝珀的女儿,我还以为是凝珀重生了。” 风神也点头,遂道,“你既然都这么说了,那便去吧。我和夫君在此处等你就是,你放心,你不回来,我们不会离开。只是今日的饭食大约就要麻烦你们绮舞宫了。” “二位上神放心吧,不过是饭食而已。”紫瑛说着,再行了一礼,遂匆匆往着诛仙台而去。风神心细,指着旁边六位小仙婢道,“你们几个,都傻愣着做什么,你们娘娘要去诛仙台了,不紧跟着左右伺候么?” 这几个年轻的小婢子经风神如此提点,赶忙追了上去。风神遂对着火神道,“无灵干的是什么事,连我你都不曾说过,想来你也不知道为何殿下一定要置无灵于死地。你这样把幻焰神女说了过去,只怕要出事。你还不赶紧给殿下通风报信么?” 火神淡淡一笑,道,“你怎么知道,我方才没有悄悄通风报信呢?” 风神闻言,才略略放下心来,又道,“你啊你,就是太过正直了。明知道幻焰神女是不可能和那些消失的仙婢有什么关联的,偏生的要生出这些事端来。怎么样,你今儿这样问来问去的,也没有问到什么嘛。” 火神沉沉道,“的确,她并不像元凶。可我不知道为何天君陛下就是咬着她不放,而且消失的仙婢也许与她无关。但你敢说,无灵这件事与她无关么。瑾誉殿下安给无灵的罪名可是极重的。他说无灵勾结魔族,对绮舞宫上下实施魔药,才导致绮舞宫的仙婢消失。可是,却没有任何明确的证据指出无灵勾结魔族,唯一有的证据不过是绮舞宫几个瓶瓶罐罐。” “那些瓶瓶罐罐里不是也的确搜刮出了魔药么?”风神问道。 “魔药是有,可如何说就一定是无灵干的。你没听见无灵喊冤么?”火神反问道。 “你是故意让幻焰神女去的,因为只有幻焰神女才可以让瑾誉殿下说出实情。可是你,为什么要事先通知瑾誉殿下呢?那岂不是又功亏于溃了?”风神不解地问道。 火神却了然一笑,道,“风儿,你还是不明白。倘或幻焰神女的确能够让瑾誉殿下说出实情,瑾誉殿下便不必瞒着她处置无灵了。说白了,我只是想知道当瑾誉殿下知道幻焰神女要去的话,会不会赶在幻焰神女之前了结了无灵,若是了结了,那么其中必有蹊跷。以无灵的修为,要留个只言片语在哪一处,也不是不可能的。” “你这是要探听无灵的遗言?”风神蹙眉道。 火神点点头,又说,“无灵是救不了了,若是救得了,天君陛下不会不动声色,何况是我呢?” 风神点头,叹道,“无灵这个丫头,太骄纵了,是该好好惩治。不过瑾誉下手重了些……” -本章完结- 第二百四十章 亘古不变的幸福 诛仙台的路缭绕着芙蕖花香,千百年不变,大约是为了掩盖那些神仙被诛杀后的血腥之气,还依旧显得天族的宫阙这般清净雅致。然而,芙蕖花的香味终归是清淡的,氤氲在鼻息里,也仅仅是像雨后的一场薄烟罢了,怎可敌得过这一路愈发浑厚的戾气,仿佛狂风嘶吼在耳畔,惊得人心肉剧跳。 紫瑛却是轻车熟路了,唯有脚边长长的裙裾撩动在绣鞋边上,甚是轻盈。然而这戾气到底是激发了紫瑛身上的禁制,是瑾誉重新安放在紫瑛身上的水玉禁制,绕着裙裾泛起一阵一阵蓝色的涟漪,宛如青碧色的荷叶。 跟在她身后的那位六位婢子,追得气喘吁吁。等到了诛仙台的时候,那六位婢子早就被眼前这一幕吓得发昏,全都抱作一团。只有紫瑛,眼睛依旧直勾勾地望着那九根飞龙耸云玉柱上绕过的千斤赤钢锁链,长长地捆在一具焦尸身上。那句焦尸已然形骸难辨了,然而紫瑛依旧可以从那骷髅空洞的眼窝里感受到焦灼的痛苦,无助与惊惧,绝望和怨毒。 紫瑛摇着头,瑾誉缓步走过来,搂着她的肩膀,在她耳畔道,“别怕,别怕,我在这里。” 紫瑛有些颤抖的声音,问道,“我记得,你不喜欢用火术,你说过火术过于残忍。从前也是因为我不擅于冰水之术,所以你才教我火术自保。可是为什么,你要用火术这样对待一个上仙呢?以她的年岁,就算有些轻狂,但也还是可以原谅的。难道当初我没有轻狂过么?” 瑾誉闻言,沉了颜色,道,”你从没有故意的,用尽心机去害谁。你只是单纯,单纯得有些笨,笨得有些可爱。我愿将你这份可爱永远守在心上,可她却……“ “她到底做了什么!我不明白,她到底做了什么,你要对她用这么重的惩罚?”紫瑛拉着瑾誉的手问道。 瑾誉皱眉,道,“以你对我的了解,若不是不可饶恕,我犯得着如此待她么?还是在你的心里,也和别人一般看我,我无情无欲,冷若冰霜?” 紫瑛摇头道,“若是你冷若冰霜,那天底下的冰霜便都要化了。瑾誉哥哥,我方才只是有些着急,但是我也很好奇,到底是什么事,才会让她落到这般田地,而且这件事天君陛下没有别的意见么?难道连她的父母也没有么?” “她的父母自是不必多说,无灵自己认得罪,天君也没有什么可给的意见。对神族下魔药原就是极大罪恶,何况还是对我的绮舞宫下魔药,我没有灭她全族,绝了她的祖根,已然是手下留情了。”瑾誉说道,又拉着紫瑛的手说,“今日,你不该来这里,你应该坐在绮舞宫里,让风神给你蓖头,试试看我给你买的凤冠合不合适,还有那件礼服。” 紫瑛低头道,“可是,瑾誉哥哥,” “走吧。”瑾誉没有让紫瑛说完,便携着她往绮舞宫走去。紫瑛回走那一路,只觉得心口有一股异样的感觉不断升腾,她扶着瑾誉的手臂,终究还是忍不住呕了一地,紫瑛眼前模糊,看不清自己呕出的是什么。 只是听到身旁的婢子一阵惊叫,混乱中紫瑛仿佛听见几个婢子在一处喊道,“是毒蝎,怎么会吐出毒蝎来呢!” “不止毒蝎,还有毒蛇,毒蛊,天啦,太可怕了!“ 在那些惊慌失措的叫声中,紫瑛的身体愈发的无力,她偏过头去靠在瑾誉的肩膀上,问道,“我吐了什么,为什么她们这样害怕?” 瑾誉笑道,“没什么,不过是几口黄汤,那些婢子尚且年幼,没有见过什么世面,也自然就跟着瞎乱了。” 瑾誉说着,便叫那几位婢子上前来,道,”你们擦亮眼睛看看,到底你们的娘娘吐了什么!你们男的不知道污蔑娘娘是什么样的罪过么?“ 那几个婢子一个推一个,没有谁敢上前。 瑾誉便沉声道,”你们谁敢慢一步,本君就让你们吃下你们所看到的东西。” 那几个婢子慌慌张张地往前挤,终于看到的是一片黄汤在地,瑾誉便又道,“你们应该知道娘娘吐黄汤是怎么回事了吧?” 瑾誉此话一落下,一众婢子异口同声道,”恭喜太子殿下和娘娘喜得贵子。” 瑾誉闻言也只是淡淡一笑,便将紫瑛打横着抱起,紫瑛又问道,“瑾誉哥哥,她们说的可是真的?我果真有了孩子么?” 瑾誉便道,“兴许是吧,还没有让药君过来看看,也不好说。或许只是你这几日睡得不好,才会这般。不过,反正我们迟早都会有我们自己的孩子的。” 紫瑛靠在瑾誉怀中,恍恍惚惚地说道,“我不是不喜欢孩子,其实我也多希望能够和你有自己的孩子。我从小就离开父母,若然我有孩子我会对他很好很好的。可是我,我怕自己现在不能够对他很好很好了,所以我,我真的不能够有孩子的。” 瑾誉安抚道,“我不过是同她们这么一说,你先别急。” 紫瑛已然昏厥在瑾誉的怀中,瑾誉急忙忙地将紫瑛抱回绮舞宫的时候,火神风神正坐在庭院里,见了这个阵仗,也凑过来看。瑾誉只道,“二位上神且慢,她方才在诛仙台那边被戾气所伤,想来需要休息一会儿,不便再被打搅。“ 风神闻言止了步伐,一并拉住火神跃跃欲试的脚步,道,“瑾誉殿下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别过去了。” 瑾誉抱着紫瑛一路回到房中,掩上房门,用自身的灵力传送给紫瑛。从前他也并不是没有传送过灵力给紫瑛,最严重的一次,就是为幻焰重新塑身那一次。然而,这一次瑾誉再为紫瑛传送法力的时候,明显觉得更加不一样。瑾誉的灵力送入紫瑛的体内,宛如堕入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无穷无尽。 瑾誉将大半生的修为都过给了紫瑛,自己疲惫得连脸色都灰暗了许多。然而,他并不在意这个,只是小心翼翼地将紫瑛平放在床上,拽了拽被角替紫瑛盖好。他抬手拂过紫瑛被汗水浸湿了的眉宇,颇为内疚地说道,“其实,你也许不知道,你回到天宫以后,我瞒着你见过穹尽了。因为那天在扑朔林的时候,我已经发现了他,我没有当面揭穿,因为我想要成全你这一番再也不能够回头的心意。其实,我知道如果不是为了我,你不必求穹尽将你的魔性释放出来,也不必强撑着身子同我回来绮舞宫,更不必被无灵所害,而我接下来要做的也许更是伤害,可是紫瑛,我真的只是想要保护你。到最后,你会原谅我么?” 瑾誉将紫瑛安顿好,起身走出房门,也不知道是哪一位请来了药君。药君因为没有得到瑾誉的传召,却一直等在门外,此番见瑾誉出来,便上前拱手道,“殿下可需老朽进去为娘娘诊治?” 瑾誉摇头道,“并非大碍,也许是怀孕的日子尚浅,又去了一趟诛仙台,动了胎气,本君过了些灵力给她,想来安养几日便能够好的。” 药君闻言,便道,“殿下,若是动了胎气,可大可小,不如还是让老朽去看看吧。” “药君放心吧,本君自有分寸。”瑾誉说道。 药君微微一皱眉,也没有再多做勉强,倒是火神依旧不依不饶地说道,“殿下,若是为了娘娘好,还是请药君再看一看,安心一些。何况怀有天族皇嗣怠慢不得,可有人去向天君通报?或请一卦如何?” “火神多虑了,既是本君的孩子,无论如何都是吉祥之兆,请一卦着实多余。若是要禀报天君,还是让本君自己去吧。”瑾誉说着,头上发昏,喉间爬上几缕寒气,轻咳了几声。 药君叹道,“殿下……不如让老朽先为殿下请一脉如何?” 瑾誉便道,“不必了,多谢药君关怀。今夜月色欠佳,本君乏累,也需要回去陪本君的娘娘,故此你们也就各自请便吧。” 药君闻言,遂先告辞了,其余几位自然也就先后离去。偏是火神不愿,拉着风神舔着脸,冲着瑾誉道,“这方才幻焰神女离去之前,风儿同她约好,定然等她回来,为她蓖头的。如我们这般上神,岂有说话不算话之理,今夜恐怕要叨扰在太子殿下的绮舞宫了。” 若是换做从前,瑾誉倒是不计较同火神打一场,输的那一个听赢的那一个便是了。可是如今瑾誉自知自己身体虚弱,定然不会是火神的对手,既然火神要留下,他也不便多加阻扰,他今夜要做的也只能是保住紫瑛无虞。 瑾誉没有多言,只是吩咐婢子好生照拂风神和火神,自己回去房中继续照顾紫瑛。那一夜起初并无异样,只是偶尔听见一两声乌鸦在叫唤,风神的心里无端的紧蹙起来,虽说她如今住在绮舞宫的永和殿里,比起自己与火神同住的府邸里那一处永和殿而言,奢华了几倍,却总觉得哪里来的冷风轻飘飘地灌在耳畔。 风神夜里睡不踏实,起身为火神盖被角,一抬眸忽然看见窗前飘过一个黑影,风神翻身而起,追了出去。风神的动作虽快,却很轻,并没有吵醒火神。待风神追着那黑影到院子里的时候,却看见瑾誉闲适地坐在那里,地上躺着一个婢子,锁骨上有利爪抓过的伤痕,而那脖颈几乎被什么尖厉的牙齿咬断了一般,只剩下一丝皮还藕断丝连,场面尤其恐怖。 风神皱眉道,“殿下,风神来迟了。” 瑾誉搁下手中的杯盏,道,“的确是来迟了,那魔物已经走了,可怜了这个小婢子。本君会封她一个上仙的位分,厚葬在耶如海如何?” 风神皱眉,正要俯身下去查看那婢子的尸首,却被瑾誉拦道,“风神小心,有毒!” 风神闻言止了步,眸子里的光芒却急匆匆地瞥过那尸首的手上,故意跌了一跤在尸身旁。瑾誉上前,亲自俯身将风神扶起,道,“上神小心,本君说过了别太靠近尸身,小心魔毒。待本君施法将她身上的魔毒都清理干净了,上神再来查看吧。” 风神起身,讪讪笑道,“我不过是不小心摔了一跤,多谢殿下相扶。” “夜深了,那魔物也有可能再回头,火神还独自在永和殿熟睡吧。”瑾誉故作关怀地说道。 风神被瑾誉这般提醒,才恍然想起,急匆匆地往那永和殿赶去了。瑾誉望着风神离去的背影,微微皱了皱眉,抬手凝了个术法,将方才掩藏在墙角的那个身影重新显现出来。 然而,瑾誉因为先前耗费了太多的灵力,此番施法,着实有些支撑不住,剧烈的咳嗽了几声。然而,他的心上的痛楚却比这灵力消逝的痛楚来得强烈,他看见那个靠着阶梯倒下,闭着眼睛的紫瑛,泪水从眼眶泛出。 他什么时候如此无能地哭过,因为紫瑛。明知道她入魔已深,无可挽救,看着她一步一步地泥足深陷,嗜血剜心,生吞活剥,那些残忍的招数怎么会在那个单纯活泼的幻焰身上存在。 他不知道什么方法可以帮助她,可以阻止她。也许第二日,太阳升起以后,她什么都不记得,又有他的灵力相护,依旧无偿地生活下去,又或者终究有一日,他的灵力无法遏制她的魔性,她终归会想起她所做过的一切,好的,或是坏的。 他走过去,依旧把他搂入怀中,还和从前那样,轻轻地亲吻着她的头发。她或许是堕入梦中,轻轻呓语,道,“瑾誉哥哥,瑾誉哥哥。” 瑾誉抬手抚上她的肩膀,她的眉拢得愈发紧,眉间都沁出了汗水,她的身体在他的怀中瑟瑟发抖,仿佛经历着什么可怕之事。瑾誉拍着紫瑛的肩膀,紧张道,“紫瑛,紫瑛你醒一醒,快醒一醒,一切都是梦,都是梦!” 瑾誉晃了许久,终究没把紫瑛晃醒,最是无奈,又将自己仅剩不多的灵力过了一些给紫瑛。他俯身轻轻吻上紫瑛的唇,那纯净的蓝色灵力从他的口中渐渐地注入紫瑛的唇齿,紫瑛仿佛满口开了兰花一般的清新香甜,却又含了几叶薄荷的微苦,终究在这清冷的气息里清醒过来。 紫瑛醒来的时候,十分诧异自己为何会和瑾誉坐在这庭院里,遂拉着瑾誉的衣袖道,“怎么,我们不在房里,怎么会在院子里呢?” “你梦中说想看星星,我就把你抱出来看看,你没醒,不过星光也不怎么好。”瑾誉说道。 紫瑛讷讷地问道,“是么,可是我怎么在梦中看到很恐怖的事儿呢?” “很恐怖?别怕,反正无论多恐怖,都是梦而已,我会陪着你的。”瑾誉说道,抬手轻轻摸着紫瑛的脸颊,故作不经意地擦去方才沾染在她脸上的几点血污。 紫瑛摇头道,“不是,瑾誉哥哥,你不知道我的梦有多诡异。我看到一个长毛怪物,他追着绮舞宫里的小仙婢。他张开血盆大口,生生地把那个小仙婢的脖子都咬断了,你知道么?鲜血喷得他满脸,我都看不清他的脸。”紫瑛说着,眼光瞟见他们身旁的地面上,那里正躺着一具尸身,尸身的脖子断裂,只有一丝皮还相连,这幅惨象像极了紫瑛方才的恶梦。 紫瑛拉着瑾誉的衣袖,慌乱地说道,“不,那不是梦!瑾誉哥哥,你看那个小仙婢,她就躺在这里。那个魔怪在哪里?” 紫瑛说着,从头开始冷到脚尖,还不住的发抖,瑾誉抱着她道,“别怕,我把那个魔怪赶走了。” “那我刚才……”紫瑛疑惑地问道。 瑾誉淡淡一笑,还如往常般从容冷静地说道,“刚才,原本是我们要出来看星星的。我离开了一会儿,你就也被那魔怪追了,不过还好我回来的快,看到了,我打跑了那个魔怪。他不会再伤害你,你很勇敢,你和他打了一场,不过你的灵力终归是敌不过他,所以他只好用梦魇之术吓唬你了。可惜了这个小婢子,平白送命!” “他一定很厉害,否则你怎么会放跑了他呢?”紫瑛笃定地说道,又皱眉说,“可是我丝毫想不起来,与他打斗过,也记不得他的模样。否则,我应该可以和火神描述一番,这样的话,也许很快能够找到他的老巢,制服了他。” 瑾誉闻言,点头道,“嗯,但是你现在最紧要的事,是想着如何嫁给我。抓魔怪的事,连天君都全权交给火神了,你也不必太操心了。” 紫瑛点点头,眸光拂过那个婢子的尸身,叹道,“她还那么年轻,真是太可惜了。说来说去,无灵上仙的确过分了,若不是她用了魔药,也不至于引来这样的魔怪,当时还觉得你对她惩罚的太重,然而再看看这些无辜丧命的小婢子,又觉得她着实可恨!” 瑾誉勾唇笑道,“你如今倒是嫉恶如仇了。” 紫瑛歪着头看着瑾誉,微弱的星光射在瑾誉的脸上,显得十分苍白。紫瑛抬手抚上瑾誉的唇,道,“是不是这几日一直在照顾我,所以把你给累坏了,你的脸色很不好。其实,就算我夜里说喜欢看星星,你也不必特地将我抱出来。不过,你不抱我出来,也许也撞不到那个魔怪,这便是命数吧。” “嗯!”瑾誉因为听到命数二字,心上尤为沉重。 紫瑛便扶着瑾誉一起起身,道,“夜深了,是不是我方才和那只魔怪恶斗了一场,觉得身上十分疲累,不如先回去吧?” “也好,外头冷。”瑾誉说着话,含糊着鼻音。 紫瑛回眸道,“你不会是受了伤吧,脸色不好,声音也沉?” 瑾誉赶忙笑道,“不是,就是和那只魔怪缠斗,动了些真元,我想休息几日便好了。” “竟让你动了真元,这魔怪果然很厉害!”紫瑛忧心地扶着瑾誉的手臂,又道,“不如还是请药君过来给你看看,或者给你些补元气的丹药,你这样的脸色,着实让我很忧心啊。” “不必去劳动药君了,明日我自己去一趟药君府,跟他要几丸丹药就是了。你安安心心的吧。”瑾誉说着,抬手拍了拍紫瑛的手背,毫无预警地看见前方正疾步走过来的火神。 火神见了瑾誉行了一礼,道,“殿下,这样晚了还带娘娘出来走动,不是说娘娘怀了身孕,应当注意休息才是。” 瑾誉闻言,微微一笑道,“不过是她想看星星,本君就带她出来转转,无奈夜色并不是很美。” 火神闻言,眸光扫过瑾誉身旁的字眼,带了些审度的意思,字眼被他如此一看颇为不自在。瑾誉轻轻咳了咳,示意火神失礼了,火神这才回神,道,“敢问殿下可见到风儿了?” 瑾誉便道,“见到了,不是急着回去找你了么?” “哦?那看来,是我们走岔了。”火神应道。 瑾誉便说,“那就不妨碍上神寻妻了,本君先带紫瑛回去了。”瑾誉说着,挽着紫瑛的手,小心翼翼地绕过火神而去,火神依旧持着怀疑的眼色,只是那一双背影已然消失在夜幕之中,他微微皱了眉宇,四下寻起了风神。 瑾誉侧耳听见火神的步伐渐远,才略略放下心来,连带着挽着紫瑛手臂上的手之力道也松了些。紫瑛轻轻飘着眸光看着瑾誉的侧脸,问道,“你好像有什么瞒着火神。” “什么?”瑾誉被紫瑛如此一问有些突兀,随后又道,“不是,因为方才风神与魔怪也缠斗了一阵,风神伤了脚,我怕这下就告诉火神的话,他会着急。其实也不过是小伤,可你知道,在情人眼中,伤风咳嗽也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原来是这样。”紫瑛点头道,走了两步又问,“方才火神说我有了,可是真的?我早上昏倒,药君来看过了?” 瑾誉摇头道,“你当时昏睡得沉,我怕药君进去扰了你的梦,所以还没确诊。你不必担忧。其实就算是真的有了,你不想要的话,我也不着急的。反正我们迟早都会有的。”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紫瑛说着,愁绪宛如汹涌的潮水,翻滚在她的心间。她蹙着眉,拉着瑾誉的手,道,“相信我,我真的很喜欢我们的孩子,只是……” “没关系,真的什么都不必说。”瑾誉紧紧地握着紫瑛的手,放在胸口,叹道,“孩子的事儿,也是缘分。就算我们这辈子不会有,我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觉得很满足了。” 紫瑛望着瑾誉,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却被瑾誉这倾身一吻给制止住了。瑾誉的吻一如过往那般温柔安抚,仿佛将她那些杂乱沉浮的心绪都暂时定格在某个位置。她忘记了三月之期,也忘记了她自己决定在婚礼那夜离开瑾誉的事儿,她只是觉得如果时光只停留在这一处,只有她和瑾誉,那便是幸福。 然而,这一刻也将成为她心上亘古不变的幸福了。 -本章完结- 第二百四十一章 青玉扇下无来世 离婚期越来越近,绮舞宫上下都已经打点成一派喜气洋洋的模样。然而,紫瑛却觉得自己的意识越来越薄弱,身体也难以支撑,动不动就困乏入睡。仿佛那张红色玛瑙玉石床才是她的最爱,她靠着那只鸾凤鸳鸯枕,总是无端觉得又有另一个自己从那枕头上起身。 到了婚期前一日,紫瑛又无端的十分清醒。于是便很想出去绮舞宫走一走,这一趟她想去花神殿,已然很久没有去见十二位芳主了。然而,她一路走到花神殿的时候,却被周遭的美景所震慑。 她心底其实也知道一个天族的太子成婚是如何郑重奢华的大事,然而她却没有想到这场大事可以奢华至此,郑重至此。那些沿着宫道两侧的大红色的花朵,并不是用什么上等的绸缎扎成的团花,而是真正的牡丹鲜花,搭配着鲜红如火的珊瑚树里,悬在珊瑚树上是大红水晶珠,每一颗水晶珠足足有碗口那么大,浑圆光泽,且流光溢彩。 紫瑛没有走出来的时候,还以为单单是绮舞宫如此隆重罢了,不曾想整座天宫都仿佛都因为这场婚礼退去了原本清雅高华的蓝白色调,而换上迷人眼眸的姹紫嫣红。 然而这一切却都还不是止境,紫瑛看见一些仙婢手里拿着锦盒,或是兜着竹篮子,竹篮里是新鲜的兰花花瓣,有扑鼻的幽香袭来。而另外拿着锦盒的仙婢,手从锦盒里捞了一把粉末,散在地上,地上的路便变得红光流转。 紫瑛拦住了一个仙婢,问道,“你们这往地上撒的是什么呢?” 仙婢便道,“回娘娘的话,这是红珍珠,是一种唤作媚的千年母蚌所产,故而也叫媚珠,嵌在玉石地上,十分喜庆好看。到时候娘娘那件吉服上的金缕玉绦与这媚珠的光芒交相辉映甚是好看呢,一定会艳压六界的新娘子的。” 紫瑛看着那满地的媚珠,皱了皱眉,又道,“你们这是准备铺多长的路啊?” 那仙婢笑道,“殿下说,各宫各路一处都不能够落下。殿下对娘娘可真是重视宠爱啊。” 紫瑛闻言,心中戚然,回身的时候,刚巧看到瑾誉立在她身后。她便缓步走回去,缓缓说道,“你为这婚礼也着实费心了,不过其实不必如此大费周章,还要特地连路都重新铺过么?” “倘或你是魔族嫁给我的话,我还打算将这些花瓣和媚珠从魔族墨海一路铺到我天宫绮舞宫的洞房前呢。”瑾誉笑道,抬手抚了抚紫瑛的头,又道,“她们说你一早便出来了,也不肯带个人。我担心外头冷,给你带件披风过来。” 紫瑛闻言,低头才看到瑾誉的臂弯上搭了件暖橘色的披风,瑾誉笑意盈盈地替紫瑛披上,又取下腰间的皮囊,递给紫瑛道,“寒霜茶喝完了,我又让人去了一趟净月宫,让钰摇再拿一些来。钰摇重新又制了一些茶,说给你试试看喝得是否习惯,我赶不及想让你试试看了。” 紫瑛听到此处,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心里也燃起一丝希冀,但她知道上一回从钰摇那里离开时,钰摇便说过办法不会那么轻易得到的。所以,紫瑛的希冀也只是那么一丝,捧着瑾誉递过来的水囊,仰面饮下,茶香是香了,味道也甘醇,只是对紫瑛而言,已然不觉得与旁的茶有什么差异了。 也就是说,这味茶,对于紫瑛没有任何效果。 瑾誉好似也是用着一种极度期盼的目光望着紫瑛,紫瑛将水囊还给瑾誉,笑道,“很好喝,很解渴,主要很暖胃。” “就这样而已么?”瑾誉追问道。 紫瑛很想说如何如何不同,但又怕瑾誉误传给了钰摇,遂点头,又道,“怎么,钰摇说了有什么特别之处么?” 瑾誉闻言,眼中一丝失望与落寞稍纵即逝,紫瑛并没有能够捕捉到,因为彼时他故意转开了身子,叹道,“也没有什么,就是她说净月宫从前的很多故人回来,她一开心也许制出的茶会有些不一样吧。” “故人?”紫瑛疑惑道。 “对,华锦裳和祈言,素凌絮和夜飞弦,上官流音,还有长轩静,就连长轩静也醒了,这样一来我们净月宫又热闹起来。对了,我们的婚宴我也在净月宫大摆筵席了,他们因为都是刚刚重生或醒来,不便长途跋涉,也就不请他们都过来了。”瑾誉说道。 紫瑛难以置信,又惊喜万分。 瑾誉抬手抚开被风吹得凌乱在她脸上的长发,笑道,“看你高兴的,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么?” 紫瑛点点头,瑾誉又道,“你这是要往哪里去?” “想去一趟花神殿。”紫瑛说道。 瑾誉皱了皱眉,他知道紫瑛的魔性不稳,他当心勾起紫瑛的太多往事,容易波动情绪。这情绪一波动,又怕触发了紫瑛心上的魔性,遂劝道,“你是想十二位芳主了吧,其实她们早就来绮舞宫给你道喜了。偏逢了你又出来找她们,走岔了。你还是早些回去绮舞宫吧,等夜色一沉,就该是风神来给你梳头的时候了。” 紫瑛笑道,“这一切都跟梦一样,来得好慢,又来得好快。瑾誉哥哥,这一回我真的能够嫁给你么?” “当然,无论发生什么,这一回你一定要做我的妻。”瑾誉说道。 紫瑛莞尔,拉着瑾誉的手,慢慢地往绮舞宫走去。那一路飘逸着清雅的兰香,牡丹的盛世之姿,大红水晶珠的光芒交错投映在紫瑛的脸上,美得不真实。瑾誉却愈发紧地握着紫瑛,好似生怕下一刻便失去了一般的珍视。 一路慢慢踱步到绮舞宫,瑾誉扶着紫瑛在里间歇息,一个仙婢说颂香宫那边送来一味极好的香薰,问要不要给紫瑛点上。瑾誉没有太在意,紫瑛便也随意说了好,仙婢便把那香薰燃上了。 香薰的味道不错,是极雅致的蝴蝶兰香,紫瑛闻着闻着就觉得精神愈发的清明,遂问那婢子道,“这是什么香,这样好闻?” 仙婢便摇头道,“不知道,只是天君陛下亲赐给殿下和娘娘的。” 瑾誉听到此处眸光一沉,转眼去看紫瑛的时候,紫瑛眉宇间一紧,皱巴了幻焰的印记,唇边却溢出两滴紫黑色的血来。瑾誉一惊,忙过去扶着紫瑛道,“怎么了,哪里难受么?” 紫瑛摇摇头,道,“不晓得,只觉得心痛!”紫瑛说着,握着胸口的衣裳,手心里的汗竟然浸透了衣襟。 瑾誉一怒,拂袖熄了那香薰,小婢子吓得要退出去,却被瑾誉施了术法,定在远处。紫瑛蹙眉道,“瑾誉哥哥,她不过是个小婢子,她又不知道什么。你这是要做什么?” 瑾誉点头道,“你放心,我不会伤害她,不过是想要让她睡一会儿。”瑾誉说着抬手施了个决,令那婢子昏然入睡,便倒在紫瑛的房里。紫瑛刚刚要说些什么,忽然觉得心口一阵什么东西呼之欲出,紫瑛呕得厉害,可这一回却什么也没呕出来。 因为瑾誉没有灵力还能够过给紫瑛了,干脆捏了个决也把紫瑛迷睡了。瑾誉想等紫瑛度过这一阵,也许就好了。于是,打横着将紫瑛抱床上,彼时门外锣鼓已然喧天了,道喜的宾客也不少。虽说今日并不是成婚正日,但按照天族的礼仪小一辈的仙官神官应先到绮舞宫帮衬。 于是乎,瑾誉这位新郎官自然又多了许多事务需要处理。瑾誉离开房间的时候,将紫瑛和那婢子的记忆通通清洗干净了,于是便放心地在前头处理琐事。直到傍晚用点心的时候,瑾誉亲自捧了玉露羹去见紫瑛,只看到紫瑛瑟缩在墙角,而地上原本该是仙婢躺着的位置上只留下几根残留的碎骨,依稀看得清手脚关节处,十分瘆人。 紫瑛似乎是吓得发怔了,瑾誉赶忙扔了玉露羹,扑上去抱住紫瑛,道,“别怕,别怕!” 紫瑛摇头,又道,“瑾誉哥哥,我……” “是那个魔怪又来了对么?”瑾誉皱着眉宇问道,然而他心底其实已然了然,只是不愿承认,无论如何今夜到明日的婚礼,他一定要完成。 紫瑛摇摇头,哭道,“瑾誉哥哥,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魔怪。我知道了,我都知道了,我其实……” 瑾誉抬手捂着紫瑛的嘴巴,房门外一阵脚步渐行渐近,瑾誉挥起衣袖将那仙婢的残骨幻化而去,又道,“你听我说,我知道一定是那个十恶不赦的魔怪又出现了。入夜了,便是我们的婚礼开始的时候,我希望你嫁给我,我只有这么一个愿望,无论如何你都要满足我。一切等到这场婚礼结束以后我们再说好么?” “可是,瑾誉哥哥!”紫瑛拉着瑾誉的手还要说些什么,门上响起了敲门声,瑾誉清了清嗓子道,“门外是谁?” “风神!”门外的人应道。 瑾誉遂回身嘱咐紫瑛道,“风神来了,请她好好为你梳头。我就在外头等你,今夜你一定要专心致志地成为我最美的新娘子,好么?” 紫瑛的心到底是软的,尤其是瑾誉用这种几乎祈求的语气和目光对着她说的时候,她是无力抗拒的,她勉强地点了点头。任凭着瑾誉的衣袖拂过她面容,拭干了她脸上的泪痕。 得了瑾誉的应允,风神推门而入。风神身后的婢子正捧着那把红翠血柳玛瑙梳子,她们冲着瑾誉行了礼,便将瑾誉请了出去。婢子将那把翠红血柳玛瑙梳子搁在镜台上,又毕恭毕敬地将紫瑛从床上请了下来,扶她更衣,再抚她端端正正地坐在镜台前。 婢子执起那把翠红血柳玛瑙梳子,递给风神,风神却忽然道,“我听说用洛玫水来梳头,头发会尤其光鲜美丽。”风神说着,又回头对着旁边的婢子道,“润帘,本神吩咐你取来的洛玫水,你可带来了?” 婢子闻言,从腰间取来一个玉色的小葫芦,将那小葫芦里的水倒在那把梳子上。紫瑛其实认得那葫芦,那根本不是什么洛玫水,那是符水。紫瑛的心狠狠一抽,正想要避开,身子虽然离了镜前,长发太长,风神手中的沾了符水的梳子恰恰碰上她的发尾。 紫瑛只觉得沿着发尾一路往头顶攀升的是一股锥心的疼痛,紫瑛痛的动惮不得,只能问道,“风神娘娘,你为何要如此待我?” “我这瓶符水,就和无灵的魔药一样。对于神仙是没有任何作用的,但对于魔有立竿见影之效。”风神说道。 紫瑛强自压抑着疼痛,因为她并不想动静太大而惹来门外瑾誉的注意。其实她心里知道,为了她,瑾誉已经做了许多许多违背他心意的事儿。然而,她不愿瑾誉再如此下去。 紫瑛望着风神道,“难道您忘了,我原就是半魔之身么?” “无灵终归还是太年轻了,用的魔药无法证明你的半魔半神之身已然成为全魔之身,不但是全魔之身,还是丧失了意志的魔狂!可本神的符水,可是特地为魔狂所炼制的,若不是魔狂是不会起效的。”风神说道。 紫瑛无奈,只好问道,“原来,我是魔狂,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已然到了这个地步。可是风神娘娘却早于我发觉到了,我只想问娘娘如何得知?” “不只是我,瑾誉殿下不是一早就知道了么?那一夜在院子里,死了仙婢,他说是魔怪,可我在那仙婢的尸身旁找到了你的衣角。我就是用的那片衣角练成的这符水。”风神说道。 紫瑛苦笑着点头道,“我记得了,那一夜火神也在找你。可是,风神娘娘,你信不信我从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我以为当真有魔怪,我以为那些婢子都是魔怪所杀。我不知道原来都是我!” 风神望着紫瑛,良久没有说话。 紫瑛再次苦笑道,“您不信,也没有关系。原本魔狂就不值得相信。” “不是的,丫头,你说的这些,我都信。因为我知道魔狂本身没有意识,可是当你意识到自己变成魔狂以后,恐怕就是你的意识要全部毁灭的时候了。可是你为什么要走这条路呢?”风神恨铁不成钢地问道,又说,“难道瑾誉殿下对你的爱,还不够么?你就这样追逐无止境的灵力么?” 紫瑛摇摇头,终归什么也没有说出口,只是叹道,“杀了我,风神娘娘!” “你这样又是为何?”风神再次不解地问道。 紫瑛泪流满面,只是重复道,“风神娘娘,杀了我。在我还能够控制自己之前,杀了我!我知道我就快不行了,我也知道瑾誉哥哥下不了手,就当是我求你帮我这个忙,杀了我!否则我会危害六界的。因为我所说的那些预言,已经全部都实现了,可是我现在不想要让六界失衡。我怕我一旦丧失所有的意识,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杀了我啊!”紫瑛并不是没有想过自我了结,可事到如今,她已经无法自我了结了,只怕在她了结前那只魔怪又该献身了。 风神抬起手中的羽扇,可终归还是于心不忍的,也许是因为知道紫瑛并不是故意成为魔狂的,也许是已经感受到紫瑛那种不得已为之的无奈。风神皱着眉,然而风神不会想到的是,只是这么一瞬,紫瑛心上的那股魔性便强大起来,蚕食掉紫瑛全部的意识,丝毫不剩! 一阵狂风肆掠在风神的周围,风神觉得自己几乎站不住脚了。她一个踉跄,再起身去看的时候,面前的紫瑛早就不是原本的样子,满头乱发飞舞,青灰色的长眉入鬓,血红色的眼珠子暴突,最恐怖的是那张长满了獠牙的血盆大口,正吐着长长如蛇信的舌头。 连风神这样见多识广的上神,见了紫瑛入魔的模样,也惊惶得有些失措。她试着舞动手中的羽扇,却不曾想在魔狂的眼中,那把羽扇轻如鸿毛,它不过是一个指头便将那扇子折断。 魔狂巨大的利爪将风神拍到在地,风神吐了几口鲜血。鲜血的气息彻底激发了魔狂的兽性,魔狂扑过去生生地将风神的右臂撕扯下来,低下头去吮吸伤口处汩汩涌出的血液。 风神痛苦的惨叫,引来了门外无数的仙官神官,然而魔狂并不惧怕,它张开血盆大口冲着众人吐出浓烈的气雾,大多数仙官被这气雾推出去老远。只有火神和瑾誉还立在原地。 火神愤怒地准备掷出术法,却被瑾誉拦道,“她是本君的人,自当由本君亲自动手。你放心,本君会还给风神一个公道的。” 瑾誉说着,纵身一跃,跃到魔狂跟前,青玉扇灵巧挥舞,灵力击向魔狂身上,魔狂愤怒地对着瑾誉嘶吼。瑾誉却丝毫不畏惧,抬手抚上魔狂头顶上的鬃毛,道,“紫瑛,你还记得么?你说,每次我摸你的头,你就觉得亏欠我许多。从来都是你闯祸,我收拾。这一次,你果真又给我闯祸了。” 瑾誉的话落下,魔狂的眼睛里分明有泪意蓄积,瑾誉又道,“你是不是饿了,放过风神吧,你饿了应该吃我。我的血,才是你喜欢的味道。” 瑾誉说着,将青玉扇划过自己的手臂,任凭着鲜血滴落在魔狂的跟前,又道,“你来尝尝看,我的血是甜的。因为是心甘情愿为你而流的,所以比任何人的血都更甜。”瑾誉说着,抬手凑到魔狂的嘴边,魔狂贪婪地吮吸了一口,眼睛里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瑾誉遂趁机将风神抽出,抛出去,刚好落在火神的怀中。魔狂震怒的时候,瑾誉又抬手用力地抚摸着她的脸,道,“方才我是不是打痛你了,可是你真的太任性了。也怪我,总是和你说,只要我在,便由着你任性,可是我终究没能够做到啊。” 瑾誉这番话落下的时候,魔狂的眼睛慢慢地由血红转变成黑色,她的脸开始从扭曲恢复到正常,只是眼睛的泪还悬着,唇边的血还留着。她想要推开瑾誉,瑾誉却把她搂的更近,他吻着她的头皮,道,“对啊,你应该是这个模样。这个模样才比较好看的。” “瑾誉哥哥,我不想要这样!真的!”紫瑛哭着,慢慢地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她的手绕在瑾誉的脖颈上,泪水湿透了瑾誉的肩膀。 瑾誉拍着她的后背,说道,“我知道,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我在扑朔林的时候,我就应该死去。璃泪对我用了术法,我打不过她,按照命数我就该死去。是我任性,是我不认命,我想要活下来,我贪恋与你在一起的时光。我还以为我可以在自己疯魔之前,全身而退,或许找一片广阔的海洋,沉入海底。又或许用一瓶毒药,了结残生,不愿再让你知道,只当是我无情无义,离你而去,这些我真的都想过。可是,原来这些都只是想象,而我什么都做不到。”紫瑛哭着,又说,“瑾誉哥哥,你会不会怪我?” 瑾誉摇头道,“不怪,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怪你。我知道,你是为了不让我入魔,才自己入的魔,我又有什么资格怪你呢?” 紫瑛闻言,有些惊异,瑾誉却道,“我瞒着你,见过穹尽了。” “所以你也瞒着我,不告诉我,我早已入魔之事?”紫瑛问道。 瑾誉点头,又说,“我只是想要你快乐,你会怪我么?” 紫瑛摇摇头,苦笑道,“倘或我还有力气怪你,我真的想花几百年来怪一怪你!只是可恨我杀了那么多仙婢!” 瑾誉便道,”紫瑛,你不必内疚,你可以安心!我替你给每一个死去的人念了往生咒,我将寿命分给她们,待她们轮回转世后会多出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的光阴。只要她们愿意,还可以位列仙班。” 紫瑛搂着瑾誉,轻轻地吻上瑾誉的唇,良久以后放开,道,“瑾誉哥哥,谢谢你。可是我,还有一件事想要再请你帮帮我!” “什么?”瑾誉问道,而后又摇头,改口道,“除了杀你,我什么都会答应。” “可是我什么都不再需要你答应了,唯独,唯独亲手杀了我!”紫瑛说着,抬手抚摸着瑾誉的手,骨节处还是这样的熟悉,只是比起过去又清瘦了几分。紫瑛又道,“瑾誉哥哥,我觉得你拿着扇子斩妖除魔的时候最好看,能不能再让我看一次?” “紫瑛!”瑾誉低吼道,泪水终究是溃堤而出。 紫瑛抬手抚摸着瑾誉的脸,道,“别哭,我的瑾誉哥哥从来不会哭,从来只会为我收拾残局,我唯一的依靠是你,你却也是我最值得的依靠。所以我,我想要所有的罪孽都在你的手上,为我终结!” 瑾誉摇头,迟迟不肯下手,紫瑛便哭道,“青玉扇下没有来生,我也不指望来生,我只是希望今世不要遗憾。难道瑾誉哥哥要我遗憾么?就当是我任性,任性得请瑾誉哥哥再包容我一次,把遗憾留给哥哥一人承担好不好?” 瑾誉闭上眼睛,紫瑛叹道,“再让我看一次,你最好看模样!我就会忘了当年那个胖乎乎的小太子,被我欺负的模样。其实,我知道你让着我,也知道你有时候真的生气了,可是回头又不忍心我难过。所以每次都是你先服软,后来你有几次不小心赢了我,又想着法子都输回来,这些我都知道的!” 紫瑛的话音落下的时候,青玉扇笔直地刺入她的心扉,她却丝毫不觉得疼。那玄色的衣袖拂过她的面容时,依旧盈满了清新芬芳的留兰香,往事却没有如愿的历历在目。她唯一看到的是瑾誉哀恸痛哭的脸,那么无助,那么绝望。 紫瑛第一次知道,他斩妖除魔的时候,真的一点都不好看。她抬手想要抓住他的衣袖,却已不能,她的身子像散沙一样随风飘散而去。她知道,青玉扇下无来世,原来灰飞烟灭并不是很痛苦。 痛苦的是,那些留不住的记忆,也终归随风而逝,再也记不起。她真是任性,万年的孤独与哀苦,遗憾与不甘,到最后全都留给了瑾誉。 -本章完结- 第二百四十二章 结局 绯红色的烟火绽放在绮舞宫东面,一朵一朵烧红了天边,透过窗棂的斑斓光芒落在她惨白的脸上,有一种灿烂是用胭脂红粉都不可遮掩的灿烂。她闭着眼睛,眼角的泪早就拭干,唇角也没有一丝血污,却是牡丹花汁染成的娇艳,辉映着她如珍珠般的耳垂上垂坠而下的金缕珊瑚珠流苏。 他坐在龙凤呈祥大床边,斟满了一杯合卺酒,也不记得与她饮过多少回,还以为这是最后一回,也果真成了最后一回。她娇笑的面容还在眼前,提着裙摆踏起小溪里的水花四溅,他却只是怕她滑了跤,伤了脚。匆匆过去,将手伸给她,说,“来,到我这里来!” 她看着他只是笑,手放在他的掌中,那样柔软,那样乖巧。不明白为什么他们都说幻焰如何狡诈,可在他的眼中,只是有一丁点调皮而已。他用力想把她揽入怀中,护得周全,怎么会想到,她会一点力道都不使呢? 他用力过猛,往后倒去,她却只是趴在他的胸前,和他一起没入那清冽的溪水之中。她笑着,笑声清脆如这溪水冲刷过碧玉石一般,徘徊在他的耳畔,宛如咒术,叠叠障障地将他的一颗心牢牢地困住,心跳原来还可以这样快,快得听不见,还以为已经为她骤然而止。 他想到这里,眼泪还是从眼角滑落,手中的杯盏空了又添,添了又空。凡间的喜娘说,这合卺酒小酌怡情,可他喝的哪里是合卺酒,分明是苦药。一个人的合卺酒,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苦呢? 他的眸光望向床上安详地躺着的女子脸上,终归是失声痛哭起来,道,“我以为可以扶着你走过我亲自为你铺下的盛世华光,如果等不到与我平肩俯视六界,起码可以做我的太子妃,快快乐乐地熬过几年。可是,连几天都不行,连这场婚礼都不行。我知道,不怪你!怪我执意要将你带回天界,倘或我可以放下太子冠冕,可以不问苍生,像公子深带走彩嫣那样,带走你,也许一切又不一样了。你不会遇上无灵,不会遇上风神,谁都不会遇上,只有我们。” 他说着,一杯酒下肚,那酒壶却是空了。他失控地砸了那酒壶,碎瓶子的声音终归被天边绽放的烟火之声所掩盖。那是他下的命令,他瑾誉的太子妃只有一个,便是幻焰,哪怕她死了,也要把这场婚礼隆重地办完。 也许是被这份情感动,也许是给瑾誉太子的面子,那些来往的宾客却果真没有一人退出,好似这一场婚宴果真如何欢天喜地。就连天君也亲自赐了静慈太子妃的封号给紫瑛,只是她听不见,也看不见。 瑾誉走到床边,从未如此冰冷的掌心贴着紫瑛的前额,原来冰冷也可以如此一致。他颤颤巍巍地哭道,“静慈太子妃,你知不知道我一个人撑完一场婚礼有多累,可是我不后悔,因为我的妻子只能是你。我同天君说,倘或还要留我在天界,我的妻子就必须是你!我大逆不道,有违天命,所以惩罚到你的身上对么?” 她终归是没有任何回应,他的泪跌碎在她的眼睑之下,依旧不能够动容她。他摇头道,“若是从前,你会起来捏着我的脸,嘴巴,把我扮成很丑很丑的模样,说着这就是惩罚。这就是最重最重的惩罚,然后好像没事一样,告诉我天命就是那群老头子用来让你听话的幌子。我现在开始后悔,如果我听了那群老头子的话,会不会你好好的呢?” 瑾誉一面哭,一面摇头道,“依着你的性子,若果真听见我的这番话,你又该数落我了!若不相遇,岂有相知。若不相知,岂有相爱。若不相爱,岂有相痛?若是相痛,却并非相恨,这样的爱何以言弃!不过是死,难道谁还不会死,为了怕死,就不爱了么?” 瑾誉握起她的手,久久难平心中悲痛。那一夜终归是在泪与醉之中,恍恍惚惚地入梦。那个紫瑛的女子,明媚皓齿的笑靥,填满了他空洞的梦乡。她在跑,他在追,她在笑,他在喊。 这个梦,百转千回过了五百年。 五百年后,瑾誉即位天君,左侧天后之位只是摆着牌位。无论是议事,还是用膳,这牌位永远相随,未曾离散。纵然贵为天君,六界繁务纷扰,已不能够如往常一般经常下厨做饭,却依旧不会忘记在紫瑛的生辰之时,亲自为她布满一桌好酒好菜,仿佛还能看见她心满意足地咀嚼,偶尔还会发出些吧唧的声响,甚为可爱。 那时候的他,也不知道情到深处,泪流满面。一个昂藏男儿,一个至高天君的身份,终归藏不住那满是苍凉的相思。他为紫瑛植下的牡丹花,越开越艳,因为当年他将紫瑛的尸身葬在此处,原就是牡丹花的真身,落在土里最为安息。而他总是在月色靓丽的夜晚,立在花丛之中,也似乎会看见她紫色的裙裾飘扬而起的模样,不大记得她跳过什么样的舞蹈,却记得她低头嗅那花香的模样。 他会走到紫色的牡丹花旁,也蹲下,轻轻嗅。 通常不会有人在这个时候打搅他,然而长极仙翁却踩着滚滚瑞麒,匆匆而来。长极仙翁站在花簇之外,冲着瑾誉行礼,工工整整地说道,“启禀陛下,半月前凡间出了一件大事,我等愚钝,不知如何处理,还望陛下指示。” 他皱了皱眉,懒懒地从那花簇之中起身,头上还沾着一片调皮的牡丹花叶。他并不自知,踩得泥泞的云靴,也不大在意,随意拍了拍手,望着长极仙翁道,“看来若不是大事,也不会劳动老仙翁亲自来这么一趟了。” “启禀陛下,事情是这样的。凡间那位长轩大人,在朝为官时,心系百姓安乐,建堤坝,防洪潮,兴水业,富一方人家,衣食无忧。在长轩大人管辖之处,百姓安居乐业,夜不闭户,十足是个好官。且其为人清正廉洁,节气高然,却也因得罪歼臣,在回府途中,与其妻女一并被刺客杀害。长轩夫人也是当地有名的善慈之人,经常施饭赠银给穷苦潦倒之人,因而也十分得百姓之厚爱。为此,百姓哭其清正,求上天见怜。又为其一家三口塑了玉像,建了祠堂,拜祭。此番以来,地府难收,且问仙族如何处置。仙族翻其命数之簿,长轩大人与其夫人若是考虑位列仙班,也非难事。只是,只是,”长极仙翁说着,顿了顿,为难道,“他们的女儿,年纪尚幼,不过刚到牙牙学语的年纪。不说功德,若是别的,也,也着实找不到这小女儿的命数记录啊!” “怎么会没有命数记录呢?”瑾誉也有些惊奇。 长极仙翁,点头道,“可不就是,为此,老臣斗胆去梨疆请了六界唯一一位占卜师穹尽为这小女儿卜算一卦。穹尽见了这个小女儿以后,却连卜算一事也不再提,只是摆手离去了。这,着实让老臣等为难,还请陛下前去一看。” 瑾誉闻言,皱眉道,“一个小丫头,没有功绩,便要位列仙班,着实是说不过去。纵然其父母如何好,顶多就是给她指一个好人家,转生投胎便是了。” “陛下,还是先见见那个丫头,再做定论吧。”长极仙翁意味深长地说道。 瑾誉的眸光却落在那一株挂着夜露的紫色牡丹花上,叹道,“今日夜色已沉,何况那株牡丹上的凝露若是取下,做一味沁录膏来,明日清晨的时候奉在天后的牌位前,她应该会很高兴的。她一向喜欢这样清香的甜食,等朕先取了那些凝露下来再言其他吧。” “可是,陛下,”长极仙翁欲再劝,却被瑾誉拂袖拒绝,瑾誉吩咐一旁的婢子取来玉瓶子,重新踏入花族之中,又亲自取来凝露。出来花簇时候,看到长极仙翁依旧毕恭毕敬地等在那里,于心不忍,又道,“朕还要去制膏,恐怕一时半会儿也不能够随老仙翁去,老仙翁这又是何苦呢?” “陛下请去,老臣在此处等,不扰陛下就是了。”长极仙翁应道。 瑾誉见他如此执着,便也不再相劝,往那厨房走去后,又同婢子吩咐,给长极仙翁搭了个棚子,时不时送一些茶点去,还送一张软座,误怠慢了他老人家。后来,天边翻起鱼肚白的时候,瑾誉捧着沁录膏奉在紫瑛的牌位前,才踏出正殿来,看见长极仙翁靠在软靠上打盹,也不忍心扰他,兀自走回殿里,与紫瑛的牌位同坐饮茶。 约莫是早膳的时候过了,长极仙翁醒来,随意洗漱,便急匆匆地奔回到殿中,彼时瑾誉刚刚命婢子撤去早茶,见了长极仙翁,倒是十分礼敬,道,“老仙翁可是还为昨晚的事儿来说?” 长极仙翁点头,瑾誉却道,“可今日是初三,初三不议政。” 长极仙翁颇为难,却不曾想那个暴脾气的司命竟然不管不顾地拉着凡人长轩撤和他妻子黎馥萍的生魂,还有那个小丫头的生魂风风火火地就往这绮舞宫而来。长极仙翁原还想出去拦一拦,然则司命年轻气盛,拦也拦不住,司命将这三缕生魂甩在瑾誉跟前,瑾誉的眉目沉沉一皱。 长轩澈和黎馥萍,原本紫瑛在人间时有所牵扯的这一对,也终归成了一对。他没有娶紫瑛,却被孔雀族的公主深爱着,原来终归也没有与那位公主成眷属,而是回到人间,选了黎馥萍。 瑾誉垂眸,望着长轩澈,道,“你到底还是背弃了公主啊。” 长轩澈抬眸,不卑不亢道,“没有谁背弃谁,只是相互放过。” “那你是喜欢上你的夫人了?”瑾誉又问。 长轩澈回眸看了一眼黎馥萍,又道,“长轩澈的心已死,不会再爱上谁了。然而长轩澈的夫人还愿意不离不弃,我心之有愧,原该终身照拂她,不曾想依旧是她终身照拂我,至死方休。长轩澈这一生都对不起夫人,长轩澈别无他求,只求天君陛下,来世不必再让夫人遇见长轩澈了。” “不,不,不!我不觉得难过,只要陪在你身边,我从来也不觉得难过。若是不能够陪在你身边,我宁愿不过。”黎馥萍说着,爬到瑾誉的鞋尖前,苦求道,“天君陛下,馥萍无所求,只求生生世世能看到夫君安好,哪怕不能再世为人也罢,只求常常相伴。” “可他依旧不会爱上你。”瑾誉沉声道。 黎馥萍又说,“这一生,明知道他不会爱我,还求什么不知道的来生。他不必爱我,他可以爱着他想要爱的人,可我只求他安好。若我在他身侧,不能令他安好,就请陛下将我化作一只雀鸟,落在他窗前,为他唱几曲也好。哪怕只是换回他一盏笑颜,也是甘心情愿的。” 瑾誉闻言,失笑,道,“既是如此,化为青鸟吧。愿这人世间的幸福都是你带去的。而他的幸福,也会是你带去的,如何?” 黎馥萍望着瑾誉,泪水从眼眶里盈出,抬手想拉一拉长轩澈的衣袖,却也终归是僵在半空。 瑾誉望着长轩澈,道,“你在凡间为官清正廉洁,恰巧西鸠山缺一位神族仙使,西鸠鸟最怕慨然正气之人,你去,恰恰好。青鸟随行,护其周正!” 长轩澈皱了皱眉,黎馥萍却笑得婉雅。然而,一直躲在黎馥萍身后的那个小丫头,终于露出一双眼睛。瞳孔乌亮,宛如白玉里嵌着一枚黑曜石,晶晶亮亮地望着瑾誉,却畏畏缩缩地,奶声奶气地问道,“那我呢?我不要轮回!” 瑾誉的眸光落在那个小女孩的眼睛里,竟然有一种莫名的似曾相似的心痛忽然涌起,瑾誉的唇边溢出一口鲜血来,惊得长极仙翁要上前诊治,却被瑾誉拂袖拦下了。 瑾誉看着那丫头的一双眼睛,真的不必再看她的完整面容,已然能够把那个呼之欲出的名字,呼之欲出。但,终归他还是忍住了,他一动不动,只是看着她,极力地弯出一个好看的笑脸,虽然他自己看不到他那紧绷的肌肉,生生把一张俊颜拖累得惨不忍睹。 “你是谁?”他问得很轻,生怕将她惊跑。 小丫头这才露出一张脸来,瑾誉的眼睛里,眼泪几乎要决堤。小丫头却冲着他道,“你看不出来么,我当然是他们的孩子咯。都说天君是六界最聪明的人,怎么会问这么蠢的问题。” 瑾誉沉沉地点头,一忍再忍,叹道,“朕不是人,是神,” “那又怎样,你既是神,那便是什么都在你眼底,你却还问我是谁!”小丫头犟嘴,黎馥萍抬手拉了拉,却拉不住她执拗的脾气,冲着瑾誉瞪眼睛,道,“你干嘛把我娘亲变作鸟,又派我父亲去管另一种鸟,你是不是也要把我变成鸟啊?” 瑾誉颤颤巍巍地说道,“不会,朕怎么舍得呢?” “朕?什么是朕,你很喜欢的人么?像我母亲喜欢我父亲那样喜欢么?”小丫头的眸光扑闪着灵动的光芒,简直就和当初的她一模一样。 瑾誉细心地解释道,“朕就是我,如果你不习惯,我可以以后对着你的时候说我。” “那就说我吧,我觉得更顺当。”小丫头嘻嘻地笑着,却被黎馥萍拦道,“瑾姝!不许造次。”于是冲着瑾誉俯首拜罪,瑾誉却不计较,只道,“你方才叫她什么,她叫什么名字?” “启禀天君陛下,”黎馥萍正要回答,却又被这多话的丫头抢了先,道,“我叫长轩瑾姝,父亲说我像一个人,又不说我像谁。又说那个人很喜欢一个叫做瑾誉的人,如果她的名字里放一个瑾誉的瑾字,她就会很开心。可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父亲要把这个瑾誉的瑾字放在我的名字里。” 瑾誉闻言,眉宇皱的愈发的深,低头看向长轩澈,道,“谢谢。” 长轩澈却慨叹,“我知道,总有一天,是要把她还给你。可我并没有想到这一天竟然来得这样快。这一次,我再把她交给你,你一定要护好,不要再……”长轩澈言至此处,已然哽咽难说了。 瑾誉缓步走过去,将瑾姝抱在怀里,也是半句未语,先泣不成声。只有瑾姝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抬手抚摸着瑾誉柔软的长发,道,“他们都说天君陛下如何严肃,可你怎么一看到我就哭呢?” 瑾誉依旧无法回答,她干脆挣扎出他的怀抱,抬起衣袖替瑾誉拭干了泪水,道,“我娘说,老哭老哭的孩子不是好孩子。你看大人什么时候哭过,原来你们神仙不兴这个的啊?你看,你哭得鼻涕眼泪满脸,一点天君的威势都没有!” “在你面前,我不做天君。”瑾誉说道。 瑾姝不解地问道,“那做什么?” 瑾誉望着她,久久不能够言语,她如今到底还是个孩子,若是说要做她的夫君,委实不那么合适。他皱眉道,“等你长大,我再告诉你,好么?” 瑾姝笑了,又说,“也好,那你先告诉我,我是不是随我父母一起去。之前,那些不知道什么官的,都不让我和我的父母一起。” 瑾誉皱了皱眉,当初的幻焰就是离开亲生父母,而如今的瑾姝,他着实不忍再让他们骨肉分离。左右寻思着,又道,“去吧,和你的父母一起去西鸠山,但是我会经常去看你的。” “我也去西鸠山?”瑾姝吃惊,又道,“我听说西鸠山是慌忙之地,那些鸟儿若是不听我的,欺负我怎么办呢?” “我们会保护你的。”长轩澈拉着黎馥萍说道。 瑾姝却翻了个白眼,道,“父亲,打架的事儿,你真的不是很擅长。”长轩澈的面子一下挂不住了,却听瑾姝又道,“天君陛下,我听说神族有一个神器,唤作后羿之弓,你能不能把那弓箭赐给我,倘或那些鸟儿不听话,敢欺负我父母的话,我就用那弓箭了结了这些孽障!” 瑾誉的眼睛里攒满了笑意,果然是幻焰的气焰,明明术法习得那么差,可每次总爱逞强。瑾誉便点头道,“那只弓,放得比较远,回头我取来,亲自送去西鸠山,我还教你怎么用如何?” “好,那么天君说哈,可不许骗人!”瑾姝说着,走过去,执起瑾誉的手,与他勾了勾手指。然而,她小小的眼睛却十分锋利,那么远竟然就看见案上那个天后牌位前摆的沁录膏,口水吞了吞。 趁着众人不备,瑾姝一溜烟窜上椅子,抬手够了半天,没够上那碗沁录膏。却是瑾誉缓步走过去,亲手取了下来,端给瑾姝,瑾姝十分欣然地捧着吃了起来,偶尔还吧唧吧唧出声,瑾誉扬着笑意,眸光里填满了宠溺与怜惜。 瑾姝两只小短腿悬在椅子与地板之间,打着转,时不时还抬眸看了一眼瑾誉,道,“都说天君很凶,可是你一点也不凶。他们还说如果动了天后的东西,你会发火,可是我动了天后的沁录膏,你怎么不骂也不罚啊?” “这膏原本就是做给你的。”瑾誉一时溜嘴,脱口而出。 瑾姝奇怪问道,“怎么会,不是摆在天后娘娘的牌位前,我又不是你的天后娘娘!” 你是!瑾誉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转了个话题问道,“你喜欢这个膏么,你若是喜欢,我回头再给你做一些。” 瑾姝摇头道,“老实说,我刚刚就是想试试看你是不是和传闻之中所说的一样,会不会是那么凶神恶煞的。其实,也不是因为想吃这个膏。但是吃了这个膏以后,真的觉得挺好吃的,如果是刚刚煮好的,应该更好吃一些吧。这个放凉了,还沾了灰尘,真的不觉得如何好吃啊!” 果然还是和从前一样,长了一条这样刁钻的舌头。瑾誉笑道,“那今天午膳的时候,就做这个当甜点如何?” “好,还有什么别的吃的么?” “你想吃什么?” “糖醋鱼,最讨厌鱼汤,再也不要喝鱼汤了!” “好再也不做鱼汤了!” 一千三百年后,西鸠山的桫椤树下,那个紫衣的姑娘初初长成少女的模样,抬起左手时,掌心向上,握着一张弓,右手一只箭。那个玄衣的青年站在她的身后,左手搭在她的左手上,右手搭在她的右手上。 用力满弦,缓缓松开。 嗖地一声,箭离弦而去,射下一叶桫椤叶,震得满林子的西鸠鸟咿咿呀呀地叫唤起来。 紫衣姑娘皱着眉,叹道,“那些鸟儿,如今都学乖了,也不出来惹祸了,无聊死了。” “是么?”玄衣的青年轻轻一叹,手上翻的却是菜谱。 紫衣的姑娘凑过去,问道,“瑾誉哥哥,今晚我们吃什么!” 他笑着,别过脸去,唇碰上她的朱唇,她却没有退开。他眉上一惊,这么多年守着她慢慢长大,今日竟…… -本章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