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路杏花》 第一章 烟雨杏花寒 “呜呜,都说医者父母心,我病成这样,你们杏林堂的人居然任我自生自灭,你们还有没有医德?呜呜呜。” 这一天是宣治二年,十月初八。 已是日落时分,夕阳斜斜的照着承天府的大街小巷,城南头对着护城河的御水街,有一条很著名的巷子,燕归巷。 此刻,一个衣着破烂的老者坐在铺着厚厚青砖的地面上,指着他对面那块高悬于头顶的牌匾带着哭腔破口大骂,他周围站了一圈又一圈看热闹的人群。 那牌匾上写着大大的三个字——杏林堂。 “你不要再闹了,你这样闹下去有意思么,”一个身材微胖的中年女子穿过人群挤到了老者面前,对那老者说道“我家小姐说了,从来我杏林堂看病抓药,都是要付钱的,我们已经免费给你医了好些天,你日日说付账,日日说无钱,若人人都似你这般,我杏林堂该如何经营下去,话说我们也是要吃饭的。” “活该你们经营不下去,想当年杏林堂何等的好名声,从魏吴时起,便无须付钱看病,只消在堂后那片山林里埋上一颗即可,要不你家院前屋后那一大片杏子林哪来的?!老董先生在那会子,别说白给治病,即便病好了,遇到穷苦的,都会施舍些银两与他救急,后来老董先生不在了,自你父亲起便开始落败,到如今沦落到由一个小姑娘来当家,你家小姐年纪小小,心肠却这般狠毒,真是董家不幸啊!”老者依旧坐地不起,连连哀嚎。 “是,我杏林堂今非昔比,你若记着先祖当年的恩情,就不要再这样闹了,我说了不治就是不治,”这时,杏花堂厚厚的门帘内传来一个少女冰冷的声音,“姚妈,酉时到了,该打烊了,你回来把门关上,随他坐到什么时候。” 屋内少女话音一落,姚妈便急急转过身子,推开面前人群,跨进杏林堂那不晓得有多少年历史的门槛,然后将沉重的大门一扇扇关上。 她望着这已经油漆斑驳的大门,心里重重叹了口气。 她二十年前刚跨进这扇大门的时候,这里是何等的辉煌的,怎么一下子就落败成了这个样子呢。 她刚把门窗栓好,屋外看热闹的人群还未完全散去,却又听见一阵低低的喇叭乐声由远而近响起,声音凄楚悲惨,任谁一听就知道这是哀乐。 “那姓郑的一家人还不放过我们么!”姚妈怒冲冲说罢,就欲开门出去与之理论。 “管他呢,由他们闹去。”说话的少女微微转过头来,同时抬手点燃了柜台上的一根蜡烛。 少女大约十三四岁的样子,皮肤白皙,五官清秀,虽说不上十分的美丽,但一双眸子分外的清澈明亮,虽身着一袭简单的男式郎中袍,一举一动却说不出的优雅从容,仿若还是当年那个养尊处优颐指气使的杏花堂董家大小姐董欲言。 “这样子不行啊,她们这样一闹,我们已经三天没有人来看病了,我看——”一位年近半百的男子忧心忡忡的从一排高大的药柜后转了出来,皱着眉道“不如就赔他们一点钱吧。” “我们有理,为什么要赔钱?”欲言依旧冷冷的说道。 她身上若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那就是这冰冷的表情了。这不是一个十四岁少女该有的表情。 “再说了,姚叔,”她微微停了一下,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我们也没钱可以赔了。” 说罢,她轻垂下头,提着蜡烛,穿过一条昏暗沉重的弄堂,悄无声息的向后院走去。 屋外那队鸣奏哀乐的人群来到杏林堂前,停了下来。 有点出乎姚妈的意料,与前两日不同的是,今日郑家人并没有大哭大闹,而是见一个一身雪白孝衣的少女,抱着灵牌,缓缓的在杏林堂门口跪下。 但见她一跪下,奔丧的人群中便走出一位族长模样的老者,将一根草标插在了那少女乌黑发亮的发髻上,那草标上悬着一幅条纸,却是上书着四个字:卖身葬父。 那少女一脸素净,毫无粉黛,面色略苍白,似乎刚哭过,双眸微红,还略肿了起来。 但即便如此,围观者还是发出阵阵惊叹。 老郑家竟然有这么漂亮的一个姑娘,真是想不到的事情。 她就这么无声无息的往那里一跪,什么叫楚楚动人,什么叫我见犹怜,这便是最好的诠释。 就在离人群数丈远的地方,静静的停靠着一辆马车。 谁也不知道这俩马车在这里停了多久了,因为谁也没有去注意这辆马车。 只是马车里坐着的两个年轻男子,却将这一幕幕毫无遗落的看在了眼里。 “据说那老郑头四日前偶感风寒,在杏林堂抓了几副药,刚吃了两剂,第二日便突然腹痛不已,紧接着就一命呜呼,想这杏林堂不过靠着祖上的名声,店里就没个会看病的大夫,怎能不医死人,更不想他们竟然不管不顾,既不赔钱,也不认错,呵呵,怎么样?我说烟寒,你还想进去看望一下杏花堂的董大小姐么?”说话的是一位容颜俊美的白衣男子,他衣着鲜亮,一双洁净的保养得很好的双手拢在一起,嘴角浮现一缕淡淡的嘲讽。 车厢内沉默了好一会,方听到另一个男子低沉的声音说道“不必了。” 说话的男子年约二十七八,双眉修长,目光深邃又游离。 他便是烟寒,陈烟寒。 他有一张轮廓分明,五官俊逸的面孔,只是肤色较深,皮肤粗糙,面上带着几许同样与年纪不相称的风霜。 “此前听说她为人冷酷势利,我想一个女孩子,又是大家出身,总不致于,不想——”他说道这里,微微叹了口气,接着道“提婚的事情,还是缓缓再说罢。” 说完,笑容敛去,陈烟寒揭开门帘,下了车,慢慢朝那跪在地上的白衣女子走去。 那跪在地上的少女虽一直低头垂目,但还是感觉到有人走到了她的身前。 她不禁抬起头张望了一眼,只是瞬间又低下了头。 第二章 楚楚颜容 陈烟寒看着那少女原本雪白此刻却变得绯红的耳垂与脖根,徐徐问道“你是谁,你又为什么要这样做?” 那少女用那极柔弱的嗓音应了一声“我——”,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或许原因难以启齿,又或者来者气息太过强大,竟让人莫名其妙的心慌害怕。 一阵沉默过后,那位族长模样的老头便开口道“这是我们村打更的郑老三收养的闺女,他自己无生养,就这么一个养女,如今郑老三被杏林堂医死了,他一个铜子没留下,如今连入殓的钱都没有,可怜了容儿,只有卖了自己来埋葬老父了,唉,真是不幸啊,这万恶的杏林堂。”说罢,连连摇头。 陈烟寒只哼了一声,也不去理会那老头,只看着地上那女子,再次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用轻得几乎听不到的声音答道“小女叫楚容,郑楚容。” “哦,那你头上这玩意儿,要卖多少?”陈烟寒说罢,手一伸,便将那女子头上的草标轻抽了出来。 女孩吓了一跳,如受惊的小鹿一般手足无措,过了好一会,双脸憋得通红,方憋出一句话“二十两。” “哦,”陈烟寒的声音中隐隐带着一丝说不清的笑意,“你好像一点也不清楚自己的价钱啊,我出一百两,你,还有你们这帮人,便回去罢,再不许到杏林堂前胡闹了。” 说罢,他从袖中拿出一枚小小的金锭,弯下腰,连同那跟草标,一起放在了那少女冰凉柔软的手心之中。 这少女的惊天容颜固然可以激起他的同情,但他同样不希望杏林堂惹上这等麻烦。 再怎么样,也是故交,再怎么样,他跟这杏林堂的大小姐在九年之前便被彼此的父母许下了婚约。 楚容尚未开口,那老头已急急高声道“谢谢这位公子大恩大德!只是这样太便宜了那杏林堂了,他们医死了人——” 这老头尚有一车的话要说,却见陈烟寒回头看了他一眼,那双深邃的眸子在老者身上一扫,目光冰冷又不悦。 老者竟只得硬生生把剩下的那一车话吞了回去。 陈烟寒不再言语,只一转身,便朝停靠在那里的马车走去。 他这次从北疆回京,除了了却母亲的心愿,将与杏林堂董小姐的婚事定下来之外,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处理。 当他就要走到马车面前时,却听见身后有窸窣的脚步声,跟那女孩焦急的声音“公子,公子,等等我。” 陈烟寒回过头,却见那楚容抱着灵牌,站在自己身后。 “还有什么事么?”陈烟寒语气带着难得的温柔与耐心。 楚容红着脸,只将灵牌与那锭金子交与那个老者,然后来到陈烟寒面前,低声道“公子既然将小女买下,小女便是公子的婢女,公子去哪里,我自然是要跟去的,公子若不收留,我一个人孤苦无依,也是只有死路一条的。”说罢,眼圈便红了起来。 陈烟寒嘴角微微一扯,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只转过身子对马车上的人说“雪松,你看这事如何是好?” 那唤做雪松的男子跳了下车,看了下郑楚容,不禁笑了起来,接着对陈烟寒说道“你向来杀伐决断惯了的,什么时候轮到跟我商讨了,这该不就是欲盖弥彰罢。” 陈烟寒闻此言,竟也笑了起来,于是原本冷毅的脸庞此刻便显得俊美了起来。 “既然如此,那你便跟我走罢。”说罢,便朝楚容伸出了右手。 楚容哪里敢让陈烟寒搀扶,只急急侧身避开,低着头道“小女还不曾请教恩公尊姓大名。” “在下沧州陈烟寒,既然你跟我走了,就算我买下了你,不是白给你钱,所以也就不要唤我什么恩公了。”陈烟寒蹙眉道。 楚容闻言,却似乎惊了一下,终于抬起了一直低垂的头,望着陈烟寒,面上带着几分不可置信的神色道“莫非公子便是一个月前大败叛王杨霁,才封了云麾将军的陈将军么?” “唔,”那位身着锦袍名唤雪松的男子略带惊讶道“你倒知道不少嘛,他便是方从军中回来的陈烟寒。” 郑楚容那张原本带着几缕哀伤的面庞上竟露出了半喜半羞之色,只是随即颜色一敛,端端正正对陈烟寒福了一福,轻声道“小女竟能有幸服伺公子左右,实在是小女福气。” 她举止优雅得体,声音婉转娇柔。 “我却要说是烟寒运气好,他这人啊,一向桃花运不错,走罢。”说罢,哈哈一笑,自觉的跳上了车头驾车人的位置。 陈烟寒嘴角一扯,似笑非笑,只伸手拖出了楚容的胳膊,将其引上了马车。 **————**———— 天际一轮弯月挂在半空,此际已是深秋,夜凉如水,只是京城的繁华尚不曾睡去,处处依旧灯火通明。 西街一处深宅大院的门口悬挂着一对烛火烧得通亮的灯笼,清晰的照着大门牌匾上的两个大字“何府”。 大门进去便是红琉绿瓦的栋栋重楼,再往后就是一处花园,花园东北角的一处凉亭内,坐着两个年轻男子,正在把酒对饮。 这二人正是陈烟寒与此间主人何雪松。 “我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郑姑娘不过是一个更夫的养女,只是这言行举止,却是那一般的小家碧玉无法比拟的,你说这怪不怪。”陈烟寒望着倒映在酒杯中的一弯新月,若有所思的说道。 “像你这般阅人无数的也觉得郑姑娘不一般了啊,呵呵,你想太多,话说当年西施也不过是江边一浣纱的小丫头,”何雪松不以为然一笑,又接着道“这种美色,不是说有就有的,趁着那位董大小姐尚未过门,赶紧纳了完事,否则瞅那董小姐的行事,将来纳不纳得了妾还不好说。”说罢,又是哈哈一笑。 “你说啥呢,”陈烟寒皱眉一笑,接着道“我只是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他话未说完,却见远处娉娉袅袅走来一个纤弱的人影。 “唔,人来了,有哪里不对,你自己问她便是。”何雪松笑指着远处人影道。 第三章 月下美人 来者正是郑楚容。 她依旧一身白色孝妆,只是为避免主人家忌讳,头上不曾绑孝带。 一身素色白衣裹着柔软纤细的身子,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楚楚动人。 但见她手里拿着一件披风,踏着碎步悄悄的朝二人走来,直走到二人面前,方福了一礼,然后对陈烟寒道“奴婢久候公子,仍不见返,恐夜深风大,公子着了风寒,便将公子披风拿来了。” 说罢,便施然上前,展开披风,踮起脚尖,轻轻地欲将披风披在陈烟寒双肩之上。 “姑娘有心了,我常年混迹北疆军中,这点风根本不算什么,倒是你又何必出来,既然晓得晚上风大,便赶紧回去罢。”陈烟寒鼻息间尚可闻着些许酒气,但见他反将披风取下,转身裹在了楚容身上。 “公子,奴婢不敢——”郑楚容想要将披风摘下,却被陈烟寒一只手揽在肩头,哪里取得下,只好不再推辞,嘴里细声道“公子是奴婢主人,多得公子慷概相赠,奴婢父亲方能风光大葬入土为安,奴婢感激不尽,自当尽心服侍公子。” “据说郑老先生不过是你养父,你有这般孝心,实属难当了。”何雪松面露赞叹之色道。 “我养父对我,又岂止是养育之恩,我——”她怯生生的说道这里,却又低下了头去。 “有话你只管说便是。”何雪松道。 “我原本也是大户人家的孩子,我记得我小时候住的地方,虽不似何公子宅邸这般华美,却也相去无多的,”她说道这里,略一停顿,抬眼望了面前二位男子一眼,又低下头接着道“我母亲是妾室,我记得她长得非常好看,主母一直忌恨她漂亮,一直对我母亲十分的苛刻,我七岁那年,我母亲便被她折磨致死,她,她还欲加害于我,幸好我母亲平时为人和善,家中仆人多于心不忍,我养父原本便是其中之一,他不忍我也死于主母之手,于是便带着我偷偷跑了出来,一直逃到这京郊的郑家村,隐姓埋名,辛苦将我抚养大,所以,所以他对我恩重如山,”楚容说道这里,几次哽咽,过了好一会,方继续道“杏林堂的人医死了我养父,却不闻不问不管不顾,若不是公子出手相助,我养父连入殓都难,奴婢真是对公子感激不尽。” 郑楚容说道这里,竟又对着陈烟寒盈盈一拜。 “怪不得,”何雪松嗟叹一声道“我与烟寒方才还在说你怎么看也不像一个更夫带大的孩子,想不到你身世竟这般坎坷。” 陈烟寒却只淡淡哦了一声,伸手将楚容托住,突然浅笑着道“你不必总对我这般感激,你的美貌所值原本就远超我所作这些。” 陈烟寒这般直言不讳,郑楚容却已是羞涩难当,急忙道“公子说笑了,我——” 她话未说完,却听陈烟寒语气一变,原先的调笑之意遁去,语气变得淡漠了起来“再说了,我今日这般做,也不全是因为你,不管如何,我跟杏林堂的董大小姐是有婚约的,彼此父辈是故交,我不想杏林堂为难。” 他话尚未说完,却感觉郑楚容的身子微微一颤,人似要站立不稳一般摇摇欲坠。 陈烟寒旋即伸手相扶,郑楚容却已经跌落怀内,小小的身子一边瑟瑟发抖嘴里一边急切道“杏林堂的董姑娘是公子的未过门的妻子么。” 陈烟寒轻拍楚容单薄瘦弱的肩膀,低声道“是又如何,你怕什么。” “据说,据说董姑娘她,”郑楚容说到这里便不敢再说下去,明亮的月光下却可以清楚的看到她面色苍白,眼里满是惊慌。 陈烟寒不再言语,他自然知道楚容在害怕什么。 都说那董家大小姐自幼娇生惯养,难免跋扈嚣张,而当杏林堂陡遭巨变后,董大小姐为维持生计,遣散了几乎所有药师家仆,更于数月前亲自与堂中坐诊,替人号脉捉药,却依旧难改大小姐脾气,而且为人更是冷酷无情,据说那些付不起诊金的,即便死在杏林堂门前她都不会去看一眼。这样的女人,会如何对付丈夫身边的娇婢美妾,想而可知。 他虽没有开口说什么,何雪松却已经说了出来。 “你是害怕你会跟你母亲一样,被那董大小姐活活折磨死么,哈,有烟寒在,你根本毋须担心这个。”何雪松笑了起来。如果那董大小姐嫁给了烟寒以后还敢如以往一样嚣张暴戾,那就是她太不知好歹了,他就没见过哪个女人在陈烟寒面前不是服服帖帖的。 “我,我怎么会担心这个,我不过是一个奴婢,她将来是我主母,我自当尽心服侍,想她,想她总不会为难我的。”楚容嘴上尽管这般说,人却是紧紧瑟缩在陈烟寒怀中,不住的颤抖。 陈烟寒望着怀中的郑楚容,但见她白衣胜雪,容颜俏丽,面上带着几分惊慌哀怜之色,犹若带人宰割的羔羊一般,又似一朵被风雨凌虐的幽兰。 他眼中神色阴暗森然,一双粗糙有力的大手拥着楚容,一字一句道“谁说她将来会是你主母的,这里冷,我们回去罢。” 说罢,双臂一紧,拦腰将楚容横抱在怀。楚容受惊,想要挣脱,一抬眼正对上陈烟寒那双不敢让人直视的双眸,那张被风沙雕琢过的粗糙但轮廓分明的脸庞,此刻在月光下竟是如此的摄人心魄,他身上那混杂着淡淡酒气的男人气息清晰传来,楚容身子一软,只得由他抱着自己,沿着长长游廊,大步向内院走去。 第四章 旧时婚约 这一日天方放明,御水街上的店铺已经纷纷开门迎客。 尽管这杏林堂多日来接连遇着种种不顺,几乎门可罗雀,但依然每日卯时准时开门。 姚妈刚把前堂打扫干净,就已瞅见她家小姐一袭素色青衫的身影,飘忽于后堂那几间古老巨大的药柜之间。 唉,若在往年,这个时候,杏林堂该有多繁忙呀,自从老爷犯了事之后,除了这间老铺跟老宅是格外开恩不曾被抄,其余各省近百家分堂均没入官中,后又大部分被仁济局收了去所谓树倒猢去,原来数百位家奴,如今也就剩下她夫妇二人与一位瘸了腿的老药师詹先生了。 少爷年纪还小,这倒没什么,只是苦了小姐了。 这岌岌可危的百年老业,竟全压在一个尚未成年的女孩子身上,她怎能不心酸。 “姐姐,姐姐!”一个男孩稚嫩的声音自堂外传来,接着一阵跑步声由远及近,一直到了堂中。 “子浩!你又逃学了么!你怎么这个时候了还不去上学!”但听董欲言恼怒的声音自药柜后传来。 “是先生让我回来的。”说话的男孩约*岁的年纪,一身褐色粗布童袍,背着个小小包裹,以往那张清秀且顽皮的脸上此刻布满了委屈。 “你说什么?”欲言转过了身子,乌黑细长的眉毛微微皱了起来,疑惑的望着自己的弟弟。 “上次学费没有交足,先生说,没有钱就不能再教了。”董子浩说罢,鲜红的嘴唇微微撅了起来。 “这叫什么话啊,我们只是先欠着,又没有说不交!”姚妈闻言,气恼恼的走了过来。 “先生说,我们家是出了名的不给钱不救命,所以他也只能不给钱不教书。”董子浩说着说着,小小的脑袋低了下去。 “太欺负人了,想当年老爷老太爷在的时候,哪年没少给这几家学塾捐银子,这会子——”姚妈愤愤不平的骂道。 “我知道了。” 董欲言淡淡说了一句,打断了姚妈的话,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里的神采黯淡了下去,精致的脸庞上似乎罩上了一层淡淡的冰霜。 她先是穿过数排药柜,来到前堂的柜台前,打开钱柜,看了眼里面仅有的几个铜板,又绕回了药柜之后,抽出了一个药柜最右边的一个小格子,那里面倒还有一些散碎的银锭与铜板。 “先生说欠了多少?” “七钱。” “哦。”欲言轻轻咬了一下柔软的下唇。 入秋了,眼看就到了收药材的最重要的时候,若不在这当口进货,过一两个月就都是些别人挑剩的次货了。 家里五口人还要吃饭穿衣,她可以一直穿着旧裳,但是子浩要上学,总穿补丁的势必遭同学们耻笑。 还有今春欠下的东街钱庄牛掌柜跟许掌柜的钱也差不多要还了,虽然这两家跟跟自己父亲曾经交好,答应缓到明年,但是这利钱是不能少的。 老宅里除了日常的锅碗瓢盆衣裳被褥,实在没有什么好当的了。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腕,还有一枚小小的银镯,可是这是父亲留给自己最后的纪念,怎好当出去? 再想想,再想想,欲言,总会有办法的。 “姚妈,要不我们把那根簪子拿去当了吧。”欲言踌躇了片刻,终于开口。 “那怎么行!这是陈家的信物呀!将来小姐嫁过去,那根簪子是要带过门的!”姚妈当然知道欲言嘴里的那根簪子是指什么,是以急急反对。 “九年前陈家哪里想得到我们家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想他家也不会来的了。”欲言嘴里这般说着,终于还是变了想法。 “算了,把这些银子拿去罢,大不了再喝上一个月的粥,总不至于饿死。”欲言自嘲一笑,然后从那个格子里拿出一小锭白银,连着一串铜钱,转身交给子浩。 “想你父亲看上的人,总不会错的,听说姑爷家后来日渐起色,姑爷在军上任职,必是因为职务繁忙,又离得太远,所以才久无消息,小姐毋须担忧,我家小姐那是天上地下再难得的了,他怎么敢错过。”这不是安慰,而是姚妈对这一点是深信不疑的。 欲言是这世上最好的姑娘,全世界都应该理所当然的认同这一点。 “赶紧去罢,路上小心些。”欲言只低下头嘱咐幼弟。 “等姑爷来提亲以后,我们的日子就好过了。”姚妈忍不住又叨叨了一句。 是呀,等欲言过门,有姑爷相帮,她也就可以缓口气了。 二人正说话间,却见姚叔挑了担水走到前院,正在将水倒进窗下的一口大缸内。 他听得窗内对话,不禁接了一句“是呀,等姑爷来了,我们就没那么难了,你看昨日那是,如果不是那位个子高高的公子解围,真不晓得该怎么办,话说回来,那位公子真是长得一表人才,那气派也不同一般,郑家村那帮人前几日在我们这里多嚣张,那公子看了他们一眼他们就一个字也不敢说了,唉,不晓得我们家的那位姑爷会是个什么样子。” “你这个没出息的!”姚妈转身指着自家男人便训开了,“小姐要你关门打烊,你却躲门背后看热闹,让人知道了多丢人,不过话说回来,也多亏了他,可惜不晓得他姓甚名谁,否则真该去谢谢人家的。” “我不晓得有什么好谢的,我们什么也没有做错,也不曾亏欠谁。”欲言一边清点着一格格抽斗里的药材,一边淡淡说道。 姚妈笑笑不语。小姐家虽然落魄了,但是小姐这通身的气派却一点没丢。 “也是,”姚叔却附和了起来,“话说那老郑头的闺女长得也真好看,那公子也不算亏。” “哎呀,你昨天趴门缝上还看了不少东西嘛!”姚妈大声叫了起来。 “老郑头病得不行那天,那孩子陪着来过嘛。”姚叔小声辩解。 欲言见他二人这般,禁不住笑了起来。 正说话间,却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从远处传来,一直到了杏林堂的门前停了下来。 接着听见候在堂中接诊病人的老药师詹先生那苍老的声音响起。 “这位公子,请问是来看病呢还是来抓药呢。”詹先生问道。 “我是来找你家小姐的。”一个男子用低沉又冷淡的声音回答道。 第五章 一别两宽 欲言闻言,愣了一下,正待走出去,却见姚叔踮着脚急悄悄跑来,对着欲言连连摆手,嘴里轻声道“小姐千万别出去,来人是昨日那位公子,怕是来替老郑头出头砸场子来的。” 欲言愕然之下,面色略显苍白,嘴里却道“我怕他作甚。”说罢就想要迎上去应战。 姚妈却扯了一下欲言的衣角,自己大步走了出去,边走边大声道“我家小姐出门去了,不知何时回来,请问公子尊姓大名,不知公子有何贵干,若是有要紧的事,还请里屋喝茶,我这就寻我家小姐去。” “不必了。”陈烟寒淡淡道“在下沧州人氏陈烟寒,有几句话要对你家小姐说,若是不在,我便明日再来罢。”说罢,便转身欲走。 “什么!”姚妈惊叫了起来。 “莫非你就是九年前跟我家小姐订下亲的那位沧州陈公子?天啊!你终于来了!”姚妈失声尖叫了起来。 她这高声一叫,把欲言,子浩,老姚叔,詹老先生还有数位来抓药的客官都给吓愣住了。 “是,我父亲与董先生九年前有约,原道替我订下了一位贤良淑德,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只是据闻董姑娘巾帼须眉,气概不凡,精于算计,想我陈烟寒一介武夫,实在匹配不上,不若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也不耽搁董姑娘大好前程。”陈烟寒不疾不徐,侃侃言道。 这下堂中诸人一时默默,过了好一会,姚妈才回过神来,对陈烟寒道“敢情公子是来退亲的?公子莫不是误会了些什么?我家小姐别的不敢说,贤良淑德,知书达礼这几个字还是配得上的啊。” “哦,只是在下昨日亲眼所见董大小姐为人行径,似乎离这几个字相去甚远,”陈烟寒面上微露一冰冷笑容,接着道“既然双方高堂曾是故交,我只望能解怨释结,更莫相憎,此番来更有一事,当初我父亲将一根杏花簪子留与董先生,那簪子是我祖母所留,还望退还,烟寒便在此别过,不再打搅。” “陈,陈公子,你这话怎么说,这婚哪能说退就退,我家小姐并无任何失德之处,你这般退了婚,却叫她日后怎生做人。”姚妈慌乱不已,竟上前扯住了陈烟寒的袖子,意欲与之理论。 陈烟寒面露不悦,手一拂,姚妈不禁后退了两步。 姚叔见了,急急上前扶住自己娘子,看着陈烟寒,怒目而对。 “姚妈,别说了。” 药柜后面,传来董欲言同样冰冷的声音。 “其实我早就明白了,我董家若还是当年的杏林董家,我自然也是位贤良淑德,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如今这般落魄模样,我自然也应该时转势移,自动的变成气概不凡精于算计的巾帼须眉,此乃人之常情,何来的怨,何来的憎,又何来的相憎。” 陈烟寒闻言,面上微温。 他最近这些年,位不高,但权重,向来说一不二惯了的,心中难免有些傲然,欲言这般一挤兑,竟也是恼怒了起来。 “姑娘这般说就不对了,当初我父亲救了你父亲,是你父亲主动提出的相亲,难道是我父亲看上了你董家的家财么。”陈烟寒隔着重重药柜,对着柜子后面的人儿说道。 他到底是一向控制力不错,能把怒气压在心底,因此言语之中依旧尽显淡然。 “嗯,据说当年想跟陈公子结亲的人家不在少数,想必我那时虽然年仅五岁,却已是有了贤良淑德,知书达礼这几个字的名声罢,”欲言说道这里,冷冷一笑,接着道“姚妈,去把那根簪子取来还于陈公子,幸好陈公子早来一步,我方才还正算计着这跟簪子,不晓得哪间当铺还收这玩意。” “放肆!”陈烟寒冷冷一喝,他虽然看不到欲言,却也可以想象得到那姑娘尖酸生硬的面庞。 过了好一会,他终压住了心中怒气,冷冷的道“我陈烟寒若是那贪念荣华之人,也不会甘愿在北疆荒漠镇守那么多年了,自来女子讲德、言、容、功,你抛头露面替人诊病,却又见死不救唯利是图,这德不行便也罢了,这言辞之刁钻也实在是在下平生所未见,只是幸好一切未晚,若待日后真娶了你这个悍妇恶女,却不晓得会生出何等是非来,还请将簪子赐还,在下也好向家母交代。” “我家这些人若不需吃饭,我也不用抛头露面了唯利是图了。”这句话欲言说得极轻极淡,似在跟自己说的一样,此话说话,她便又提高了声调,冷笑道“呵,想来昨日陈公子已经寻着那德言容功都极好的女子了,”欲言是见过楚容一面的,那女孩娇好的面容连她都暗自惊叹,想到这里,语气之中嘲讽之味更重,“欲言祝公子早日他娶窈窕之姿,或娉高官之女,鹣鲽情深,夫妇相合。我要去晒药了,不送。”说完,却是懒得看一下对方究竟是何样之人,只头也不回的朝后院用来做晒场的坪子走去了。 她将一包包的药材拆开来,然后蹲下身子去,一一平整的散在竹编的簸箕之上,然后用手摊开,黄连,当归,桔梗,她一一审视着,然后将要坏的捡了出去。 这才是她的一切,她生命的责任,那个在前堂乱骂一通的男子她才懒得去理呢。 她不闻不问的转身一走,董子浩却听不得人这般辱骂他姐姐,将手里包着书本的包裹往地下一扔,人便冲了出去,直冲到陈烟寒跟前,小手在陈烟寒腰间一推,大声道“你是个什么东西,竟然敢说我姐姐是悍妇恶女,我打死你个狗东西!”说罢,又举起小拳头朝陈烟寒身上挥舞了过去。 陈烟寒眉头一皱,不愿与顽童纠缠,只手一挥,嘴里冷冷道“果然毫无家教。” 他久经沙场之人,他自己虽并未曾使多大的力气,只是劲道仍不容小觑,董子浩已是站立不稳,一个趔趄,人后退了几步,眼看就要摔倒。 幸好姚妈拿了簪子正好赶来,急将子浩扶住,搂在怀里生气道“陈公子何苦为难一个孩子,这根簪子你便赶紧拿回去罢,你说得没错,你确实是高攀不上我家小姐。”说罢,将那根雕着几朵杏花的簪子往陈烟寒手里一塞,便领着哭哭啼啼的子浩往里屋去了。 这边陈烟寒板着个俊脸,衣袍下摆一甩,转身跨出出了杏林堂那厚重古老的门槛,转身怒冲冲的朝外走去。 第六章 姑母寿辰 不远处,何雪松正骑在另外一匹高头大马上等着他。 “怎么样?” “不可理喻,简直就是不可理喻!”陈烟寒依旧带着满面怒容,翻身上了马。 “看来能把陈烟寒气成这个样子,那位董小姐确实不一般呀。”何雪松那张温润如玉的脸上浮现一个笑容。 “哼,走罢,我姑母该等急了,驾!”他一挥手中长鞭,带着一腔怒火向前疾驰而去。 这一日是宣治二年的十月初九,陈烟寒会永远记得这该死的一天。 当然这一天正好也是承天府仁济局大东家冯元凯的原配夫人陈氏五十大寿的日子。 因先帝去世未满三年,民间一切红白喜事均要从简,因此冯府上下也未敢张灯结彩,戏子也不曾请,只不过仁济局下诸省各分堂设点向民众赠了三日的居家旅行常用药散,正日子这天请几房走得近的亲友吃顿寿宴而已。 只是即便如此,那走冯府的后门来送寿礼的人却是络绎不绝,陈氏收了一天的礼,难免觉得几分累倦,此刻又闻管家媳妇来报说同安府薛知州前来贺寿时,终不耐烦的皱了一下眉,挥了挥手对那官家媳妇道:“我乏了,就说我睡下了,请他后屋喝茶,让你家男人陪着就是了。” 虽已年届五十,但长年养尊处优,冯陈氏依然似四十岁的妇人一般,精致的五官不难让人看出当年的容貌是何等的秀美。 管家媳妇方要退下去,又被她喝住问道:“这薛知州也算是故交了,他有什么事相求么?” “听我男人说薛知州是想让侄少爷替他家二公子在兵部里捐一个职务。”管家媳妇回到。 “知道了,”陈氏心里明白,这两年她家突然变得门庭若市,这些达官贵人大半都是冲着她那位位不高但权重的侄子来的,这些事对烟寒来说不算什么,她沉吟片刻,又问道:“少爷还好么?” “回夫人,少爷跟小顺哥俩去园子看鸟去了,夫人要见少爷?”管家媳妇小心翼翼问道。 “不必了,由他去吧,一会侄少爷来了赶紧叫我。”陈氏说罢,挥手让管家媳妇退下,自己便来到花窗前的小木榻上,半靠着躺下,小丫鬟见状,便急忙上来替她捶腿。 陈氏合起了眼,似睡非睡,心里去叹了口气。 她自从嫁到冯家来,生活富足,丈夫是太医院的首席太医,自家的医馆仁济局生意红火得不行,分店开遍大江南北,全国这药材的价格都要看他们家眼色行事,自从两年前新帝即位,他家门前更是车水马龙,只是她夫妇唯一的儿子,却一直是他二人的一块心病。 他夫妇二人结婚多年,一直没有生育,后来丈夫纳了两房小妾,也是不曾有生养,也不晓得吃了多少药,直到二十年前,想是菩萨保佑,陈氏竟诞下了一个男孩,取名天佑。 这孩子自然被一家人奉若至宝,只是不想六七岁上的时候,得了一场大病,冯元凯自己一代名医,自然竭尽一生所学全力救治,后来这孩子命是保住了,但人却变得傻傻憨憨起来,如今也年近二十,智力仍然如六七岁的孩子一般。 如今他夫妇渐入暮年,不再指望能有生育,偌大家业,将来全靠这孩子继承,你说她怎能不心焦。 正当她迷迷糊糊似要入睡之时,忽闻得门外丫鬟来报“夫人,侄少爷伴何公子到了,正在南边花厅相候。” 陈夫人一闻此言,立即清醒了过来,原本疲惫的面上也即刻露出微笑,嘴里念叨着“终于来了。”一边起身,手扶正了一下头上的钗饰,便急急走了出去。 “姑妈!”陈烟寒先是听见里屋传来一阵环佩撞击之声,接着见婢女将帘打起,便知道是陈夫人出来了,急忙起身迎了上前,何雪松亦起身相随。 陈烟寒母亲多病,在家时自幼多得这位姑母教养,自从父亲病逝之后,自己远在边疆,母亲那边亦多由这位姑妈照顾,因此陈夫人在他心中亦如半个母亲一般,此刻相见,自然心中欢喜,先前在杏林堂遇到的不快也尽悉抛于脑后。 “我的儿,你们可来了。”陈夫人先是拖起了烟寒的手,又拖起了何雪松的手,一起放在掌心之中拍了几下,方放开。 这两个孩子是她看着长大的,如今孩子们大了,她也老了。 一方寒暄过后,三人各自归座,陈夫人望着烟寒,笑着道:“比去年又晒得黑了一些,你年纪也不小了,常年在外孤身一人也不是个道理,我上次去见你母亲,她一心想你回来,话说董家那位小姐也差不多到了婚配之年,你这次去见了人家姑娘没?” “那位大小姐,不提也罢,我今日耽搁了这许久才来,就是去把婚退了的。” 想起今早之事,陈烟寒依旧有些怏怏不乐。 冯陈氏闻言,面上惊讶之色,过了好一会,才道:“她家虽然遭逢巨变,但毕竟有婚约在先,那姑娘怎么说也是正经人家小姐,怎可轻易退婚?” 陈烟寒眉头一皱,正欲解释,忽然听得门外传来一男子大声的惊呼“怎么,寒儿,你与那杏林堂的董小姐退婚啦?” 陈烟寒闻其声,便知晓是这首席御医,天下第一药局仁济局的主人,他的姑父冯元凯来了。 果然,门帘揭起,一位虽年过五十,但身体健硕,深目高鼻,皮肤依然无一丝皱纹的男子走了进来。 “姑父!”“冯伯父!” 陈烟寒与姑母感情深厚,却素来不喜这位姑父,当初陈家危难之际,全靠姑母援手相助,这位姑父却颇不情愿,对陈家母子不冷不热,不想先帝驾崩后,一直不得宠的七皇子,烟寒的姨表兄弟宇文灏明竟会登上大位,他态度这才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对陈烟寒母子百般奉承了起来。 只是不管如何,他究竟是自己的姑父,念在冯陈氏的份上,烟寒对冯元凯还是一直礼数周全的。 第七章 康公公有请。。。。。。 “二位公子快坐下,烟寒,你姑妈这几天天天念叨着你呢,”冯元凯面上的亲切热情让人觉得他对这位侄子的感情丝毫不容质疑,接着他面上又流露出关切之色道:“你方才说的与董小姐的事究竟怎么回事,为何要把婚退了?”冯元凯面上的惊讶似乎远甚于他夫人。 “那姑娘。”烟寒摇了摇头,便把这两日所见所闻简单说了一遍,只是涉及到楚容的事情则含糊带过。 冯陈氏听罢,低头沉吟,半晌无语。 冯元凯却连连跌足叹气:“唉,这杏林堂,原是我医道上的楷模,你看这天底下开医馆的,多少打着杏林的旗号,但真正的杏林堂,便是这老董家经营的,唉,话说我父亲便曾多得这位董姑娘的曾祖父指点,方有仁济局今日成就,老夫实在不忍看杏林堂这数百年的名声在一个不懂事的小姑娘手里毁了呀。” 说罢,连连摇头。 这董家的先祖正是三国时期的名医董奉,他治病救人后,患者都会在其门前种一棵杏树以示回报,久之杏树成林,杏林于是也成了医术高超,医德高尚的象征。 “她何止不懂事而已。”陈烟寒冷笑一声。 “那姑娘我是打过交道的,她的脾性,我也是知道的,所以后来听你姑母说你们两家有婚约,我心中还颇替焓儿担忧,唉,退了也好,退了也好。”冯元凯嗟叹两声。 “哦?伯父认识董姑娘?”何雪松不禁问道。 “这话说来长,”冯元凯端起手中茶盏,抿了一小口那上等的明后龙井,接着道:“自他父亲犯事,杏林堂门下数十家分堂被抄入官,如今她家仅剩这当年御批的老店还留了下来,这块老店上的招牌可是当年太祖爷爷亲笔御赐的,我看她经营不善,担忧这杏林堂的牌子流落他人之手,愿斥重资买下她家这老店,多次与她交涉,不想这姑娘顽固的很,非但不肯卖,还迁怒于我,屡次辱骂老夫,言语之刁钻刻薄实在不像是出自一名门礼教之家的大小姐,她将来若成了我侄媳妇,真不晓得要如何面对,唉,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哈,有意思,”何雪松竟抚掌笑了起来,笑罢,接着道:“我听闻这董小姐出道执掌杏花堂不到半年,便已经落得种种不好名声,如今看来,果真是如此,你们不曾见到烟寒今日被气坏了的样子,真是有趣极了,哈哈。” 陈烟寒白了何雪松一眼。 天底下敢拿他取笑的人实在没有几个,这何雪松便是其中之一。 何雪松不以为然咧嘴一笑,接着道:“伯父无需担忧,我看那杏林堂门庭冷落的样子,估计撑不了许久,那小姑娘娇生惯养惯了的,熬到后来熬不了了,自然就要卖了的。” “她能撑到现在,已经让人觉得蹊跷了,”陈烟寒想起董子浩那一身破旧的衣裳,哼了一下,接着道:“这药材一进一出,多大的开销,她家里的人衣服都穿不起了,她还能维持,想必是有银庄放贷资助吧。” “烟寒这话在理,只是他父亲是犯了事的人,这一般的银庄,哪里还敢资助于她啊。”冯元凯轻抚下颌上新长出来的胡须,微微摇头。 “姑父无需为这事担忧,”陈烟寒微微一笑,笑容背后透着阵阵寒气,“不出半个月,那小丫头自然会出手杏林堂的,只是还望姑父给她一个公道价格,保她家人下半辈衣食无忧即可。” 到底是故交之女,到底曾有婚约,他虽厌憎她,却也不想她流落街头。 冯元凯面露惊喜之色,他晓得天底下的事情,只要陈烟寒说能办到,就一定能办到。 好比当初诸皇子夺位,最不受待见的宇文灏明最后能登上大位,他清楚得很,这一切跟他这位侄子是脱不了干系的。 他要的就是陈烟寒的这句话,杏林堂强取豪夺不得,这会坏了他的名声,他要的是名正言顺的拿下那块牌子。 他的心定了下来,面色一松,话题忽又一转,笑着道:“对了,听说你纳了位极漂亮的姑娘,怎么不带来你姑母一看,家里房子大,我看索性住这里才是。” 陈烟寒眉头一皱,他不想这冯元凯消息竟这般灵通,他不想多说此事,只淡淡道:“郑姑娘有孝在身,今日是姑母的大日子,怎可冲撞,就现在雪松那暂住一段时日吧。” 冯元凯不以为然一笑,正待开口,却听见冯陈氏惊奇道:“寒儿纳妾啦?” 陈烟寒急忙笑着对冯陈氏说“姑妈误会了,若真要纳妾,怎可不禀报家母跟姑妈。” 冯陈氏略一沉吟,接着道:“焓儿,你年纪也大了,身边也该有个人好照顾,只是先帝驾崩未满三年,国孝在身,这等事情,千万不可逾越,你母亲若知道,想必也会不满的。” 冯陈氏知道自己嫂子对先夫格外情重,这门亲是自己的弟弟,烟寒的父亲订下的,烟寒退了与董家的婚约,想必会让他母亲极为不满,若此时再领另外一个姑娘回陈家,只怕更要让她大大的不悦了。 “这有什么,万事均要变通,不让明着纳,但也不可委屈了人家姑娘,总住雪松那里也不是个办法,我看呀,什么时候用的我名义,在城里另外找一处合适的宅子,让那位姑娘来住就是。” 陈烟寒见冯元凯对这事这般上心,想他是为了讨好自己,心中不屑一笑,却也不再说什么了。 *——*——* 陈夫人的生日过后第二天早晨,京城最大的钱庄蔚丰源的东家许存义正在屋前修剪着他才寻来的一盆墨色菊花,突然见一仆从手里拿着一张帖子,匆匆赶了过来。 “老爷,宫里的康总管打发人送来张帖子,请老爷中午到探花楼吃饭。”那仆从边说边毕恭毕敬的递上请帖。 “哪个康总管?”许存义面带几分困惑,将那请帖打开。 当康秋初几个字落入眼帘的时候,也听得仆从说道:“自然是养心殿的那位康公公啊。” 许存义心里咯噔一下,便急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巳时将过,眼看就要到午了。” “赶紧备车!” 许存义急急吩咐完,然后匆忙更衣,便坐上马车朝杏花楼奔去了。 虽不晓得何事,但康公公何许人啊,宁可早早到,也不可让康公公等候。 第八章 步步紧逼 要知道这康秋初虽不是敬事房的总管,但一直随在圣上左右,他的面子可比天还大,这次召唤自己,也不晓得是凶是吉。 许存义这般忐忑不安的来到了探花楼,门口早有人迎了进去,待进得二楼一间装修得分外幽静雅致的厢房时,却发现早有另一人坐在桌旁等候。 那人不是康秋初,却是自己的同行,另外一家大银庄天晋宝的老板牛义全。 “怎么回事?”这二人一相见,就急急互相打听康公公找他们会是何事,但是二人均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正当这二人胡乱猜测之机,却见房门被推开,一年面洁无须的中年人一身家常便袍带着微笑轻步走了进来。 “二位老板好,康秋初这里叨扰二位了。”但见他面上一副谦卑笑容,举止却又从容不迫。 方得这样的人,才能长期伴君左右。 三人一方寒暄后,菜以上齐,康秋初坐了主座,却站起身子一一替他的两位客人布菜。 这两人哪有心思吃饭,许存义终忍不住,小心翼翼陪着笑问道“敢问康总管,这次召我二人来,究竟是为何事?” 康存义哈哈一笑道“我哪里敢召二位老板,谁不晓得城东蔚丰源城西天晋宝的大老板,那是打一个喷嚏这粮价都要涨三涨的,我这次呢,是无意中听闻了一些对二位不利的传言,我想二位逢年过节都惦记着杂家,那咱这次怎么也要给二位提个醒才是。” “究竟是何事?还请总管告知!”许牛二位闻言心中一凉,暗叫不好,虽不晓得到底何事,但这位康公公‘听说’来的,一定是皇帝身边及亲近的人所说。 “那我就直说了罢,二位也知道,当初前太子为夺帝位,毫无念及手足之情,用尽卑劣手段,竟然对当今皇上及二皇子饮食里下毒,而你们想必也听说了,那种无色无味的至毒配方虽至今找不到指点之人,但跟太子交往过密的那几个道士御医是脱不了干系的。” 康秋初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满面堆笑道“吃菜,吃菜,”然后接着又道“那几个道士御医已经尽数流放的流放,问斩的问斩,家人奴仆也尽悉入籍为奴,唯有那杏林堂,因当年曾给太祖皇帝治病,是御批的医馆,因为侥幸留了下来。” 康秋初一说道这里,许牛二位老板面上冷汗均是津津而下。 说起来,他二人与杏林堂确实颇有渊源,杏林堂那么大的家业,白银流水都是从他两家走不说,这两家的家人有点什么病痛,也都是董成谨亲自与诊治,因此交情就更不一般。 这次董家出事,他二人念在旧日情分上,未曾断了与杏林堂的银贷,只不过账面由明转暗罢了,如今杏林堂生意比以往少了九成九不止,这一点银子很好掩饰,他二人只不过是尽一下故人情谊,却想不到什么人那么厉害,竟能将这事查出来。 要知道,这银庄的暗帐都是做得极为隐蔽,不是耳目极多的人,绝对无法做到这一点。 更可怕的事,这人居然还能请得动康公公。 如今蔚丰源天晋宝两家同时被揭穿,肯定不是碰巧所为,定是有人一意针对杏林堂,听康秋初的意思,倒没有为难他二人钱庄的意思,看情形,只要断了杏林堂的银款即可。 是啊,如今杏林堂这块金字招牌竟在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手中把持,这太让人眼热了。 *——*——*—— 天色已晚,杏林堂已经打烊。 董欲言呆坐于那四扇厚厚的大门后面的地板之上,双眼空空的望着柜台上一盏欲明欲灭的油灯。 怎么会这样。 她真希望这一切不过是场噩梦,过一会子她父亲便将推开身后的大门,轻声叫着“亭儿、亭儿”,然后将她从噩梦中唤醒,而她依旧是杏林堂的董大小姐,被一大群丫鬟嬷嬷环绕伺候着的亭儿。 她沉浸在往昔的影像中,久久不肯醒来,直到姚妈来到她的身边。 “小姐,地板上凉,起来罢。” 欲言摇了摇头。 她还是难以接受,蔚丰源跟天晋宝两位钱庄的老板,怎么就突然一日之内,相继遣人来催讨债务,并说明再不敢放贷于杏林堂了呢。 她依稀记得小时候,她也曾随父亲去这两家玩耍,父亲给他们家的老太爷老夫人诊病,她则在一旁或相帮,或与他们家的小姐少爷们玩耍,那时这两位老板对她是何等的亲切热情,后来她一直想,这两位老板人真好,她家即便衰败了,亦不曾翻脸无情。她太天真了。 她家便如瘟疫,所有与之有牵连的,都恨不得马上摆脱,好比那位与她有了九年婚约的陈公子。 只是这两家一起来催债,自然不是巧合,想要杏林堂的人太多了,又好比那位仁济局的冯元凯。每次装出一副苦口婆心为她着想的姿态,她心里却清清楚楚明白,他一定背后使了不少坏。 不行,杏林堂是董家的,将来是子浩的,谁也拿不走。 “小姐,回家去睡罢,实在不行,就把这牌子让出去罢,难不成还饿死么。”姚妈苦苦相劝。 “回家,是呀,我还有个家。”欲言突然眼睛亮了一下。 她现在说的家,并不是已经没了官的,她自幼生活的那个延绵数十里方圆,亭台楼阁假山湖泊一应俱全的那所董家大宅院,而是离杏花堂仅隔一条弄堂,她祖父跟父亲平日坐诊时小憩的一套名为素问园宅院。 素问园精雅别致,虽然在规模上远不能跟董家大宅相提并论,但离杏林堂近,位置相当好,闹中取静,宅子后门出去便是那一大片杏子林,每到开春,杏花漫天盛开,染红天际。 更重要的是,因为当初太祖皇帝起家的时候,曾在杏林堂这间老店治伤,更曾休憩在这素问园,所以即便董家犯事,这所宅邸也不曾被没官。 虽然这园子里值钱的东西早就被典当一空,但园子本身,应该还值不少钱罢。 欲言面上渐渐开朗了起来。 “姚妈,明日把药材库上一层的阁楼打扫几间出来罢,反正我们现在不需要那么多的地方放存药了。”欲言涩然微笑。 “小姐!”姚妈惊叫了起来。 她是个明白人,自然知道董欲言这句话里的含义。 “小姐难道要卖素问园么,小姐,你是董家的千金,总不能连个正经住的地方都没有啊!” 药材库的阁楼那里怎么能住人,药材都是要在阴凉避光的地方保存,因此那个位置常年不见阳光,夏天还好说,到了冬天,简直如冰窖一般。 “杏林堂的牌子是绝对不能卖的,它是属于小浩的,我已经没有东西可卖了,再卖,就只有卖我自己了。”欲言眼眶一红,却笑了起来。 第九章 旧园新人 杏林堂的董大小姐要卖了素问园,这消息一传出去,很多人都吃了一惊。 有的为杏林堂哀叹的,有的为董小姐不值的,当然也有怒气冲冲的。 这怒气冲冲的自然就是冯元凯。 他行医多年,原本性子已经修炼得极好了,可是听到这个消息,还是忍不住恼怒三丈。 “这个小丫头,怎么就这么顽固!我实在是有心帮她,她只要让出杏林堂,我自然保她一生衣食无忧,她却这般不识好歹!”冯元凯气得声音都有些打颤。 “你说她能坚持多久。”陈烟寒趴在冯家那倚湖而建的长廊栏杆上,望着一湖秋水,慢悠悠的说道。 他声音不大,只不过他身侧的何雪松正好听得清楚。 “三个月吧,她到底是一个大小姐,如今连个正经住的地方都没有了,熬不了多久的。”何雪松已经穿上了羊羔皮做的裘袍,他双手拢在袖子里,一脸的不以为然。 “霜降已过,再几日就是小雪,今年冬天瞅着会比往年更冷,她要能熬到腊月,我就真服了她了。”陈烟寒双眉微微一挑,轮廓分明的唇角荡漾开一个微凉的笑。 素问园果然是处极好的房子,董家消息放出去不到三天,便被一个姓张的富商买去,接着十天内又再三倒手,以至于最后这房子究竟是谁住了去,连董欲言也不清楚了。 新主人似乎很中意这套宅子,很快家具并一些箱子妆匣什么的就搬了进去,然后又把临着御水街燕归巷,即正对着杏林堂的那扇门堵死了,只留了朝东临着昌乐街的那扇门。 这样也好,不用看着园子的新主人在自家旧园进进出出,心里也不会那么难受。 只是这园子的新主人似乎也相当低调,欲言从未见过他,只有几个仆从老婆子往来走动。 不出陈烟寒所料,今年的冬天果然是特别的冷,杏花堂那常年不见光的药库阁楼上,更是冷得如冰窖一般,特别是到了夜晚,那薄薄的木板根本无法抵御寒气的侵袭。 姚妈姚叔尚犹可,欲言跟詹老先生已经长出了冻疮,子浩小孩子,火气虽旺,却也忍不住天天喊冻。 欲言每晚都拿老姜煎了黄酒擦手,可是那双原本青葱般的细手,依旧肿得如萝卜一样。 于是欲言有时也会忍不住站在窗前,向北眺望素问园高墙后的屋顶,还有更远处的一大片杏子林。 只是此时的素问园内,又是另外一翻温暖景致了。 窗外寒风刺骨,屋内却炉火正旺,郑楚容依旧一身剪裁得体的洁白罗纱,将她那玲珑妙曼的身躯紧紧裹住。她面上虽是一脸哀怨,眼里却是无限春色。 “公子决意一个人回边关,是不要楚容了么。”她的声音细柔如水,似要化了一般。 “塞外苦寒之地,你身子那么弱,莫说冬天,夏天你都受不了的,再说了,你跟了我去,底下那些将士的家眷会怎么想,若都嚷着要去,军营里可容不下那么多人。” 陈烟寒面上带着温暖笑意,但是话语里的意思却清楚明白。 “我不过是一个奴婢,哪里是什么家眷。”楚容一脸的娇嗔。 “哦,有什么区别么?”陈烟寒面上笑意更浓,一伸手,将楚容拉进了自己怀中。 *——* 陈烟寒这一走,冬去春来,又是一年。这一年他出生入死,身上的伤多了两处,太子余党的杨氏兄弟中的兄长杨霁也终于伏法。边关形式稍稳,他便被圣上一纸圣旨召回了京。 八百里路云和月,对于陈烟寒胯下那匹枣红色的骏马来说,也不过是一日多的行程,抵亰当日,仍旧是住在何雪松府上,稍事休整,便于次日进殿面君。 天气渐寒,当今圣上宇文灏明此刻正在南暖阁里批阅奏章,屋里还没有生火,但已经铺上了厚厚的毯子,一束檀香静静的燃烧,屋里弥漫着淡淡的香烟。 他神情容貌与陈烟寒有那么三分相似,五官端正饱满,只是常年养尊处优,皮肤光洁,气度雍容,相比之下,常年日晒雨淋的陈烟寒则显得要多了些许风霜。 当他听闻云麾将军陈烟寒来了时,只哼了一声道:“让他进来。”头却也不抬一下,只继续看着各路奏章。 直到听到脚步声近了,也不待陈烟寒跪下请安,便已经没好气的道:“你现在是架子大了啊,不请你就是不来的了。” 陈烟寒唰的一下单膝下跪,面上隐隐带笑,嘴里却高声道:“臣陈烟寒恭请圣安,臣一接旨,便即刻飞奔而来。。。。” “够了,跟唱戏的一样,给我起来,你们都退下,小顺子留下。”宇文灏明手挥了一下,屋内的宫女跟小太监们便悄悄退下,只留下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太监,急急的搬了一张凳子,放在御书桌的侧边。 “你对他比对我还好,到底谁是你的主子?”宇文灏明看着在对陈烟寒大献殷勤的小顺子,面上露出一脸的不悦。 小顺子一脸的谄笑道:“前一回奴才忘了给陈将军搬凳子,您老人家狠狠的痛骂了奴才一顿,奴才一直铭记在心,就怕再犯,所以这不——” 宇文灏明眼睛一扫,小顺子便不敢再辩解,老老实实的缩在了一边。陈烟寒则笑了起来道:“回圣上,臣虽远在边关,但心时刻惦记圣上——” “你我二人如今一定要这般说话么?”宇文灏明抬起双眼,牢牢望着陈烟寒。 “臣不敢逾越。”陈烟寒依旧一脸毕恭毕敬。 他二人姨表兄弟,陈烟寒的母亲跟当今太后是一母所生的亲姊妹,陈烟寒比宇文灏明小上两岁,五岁起便进宫伴读,宇文灏明虽是皇家子弟,但顽皮起来与一般男童无异,两人曾一起捣蛋生事,捉弄先生,这般到十四五岁方分开,因此感情非比一般。 先帝共育幼七子五女,宇文灏明排行第三,因他母亲出生并不显赫,加上他为人不露锋芒,因此一直并不得帝宠。 如果不是太子与二皇子为争夺嫡位结果玉石俱焚,这江山任谁也想不到会轮到宇文灏明。 第十章 靖平郡主 “我这一生,除了卿依,便你最知我心,如今你对我这般君是君,臣是臣,我这皇帝当的还有什么乐趣!” 宇文灏明恼怒了起来。 “你先是娶了卿依,后又当了皇帝,你还想要有乐趣,你也想得太美了吧。”陈烟寒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依旧是一本正经的恭恭敬敬。 宇文灏明终无奈摇头笑道:“你还是这个样子,也不晓得哪个才是真正的你。” 笑罢,神色一黯,放低了音调,问道:“真的不回来了么。” “皇上是知道的,我父亲战死边关,他余志未了,我总是要完成他的心愿的。”陈烟寒声音低了下来,表情也变得凝重。 宇文灏明叹了口气,缓缓道:“这不过是原因之一罢。” “况且我若不避嫌,更怕对你不利。”陈烟寒看了一眼宇文灏明。 宇文灏明不再说什么,他心知肚明,如今朝中依然还有太子跟二皇子的余党,对于宇文灏明夺得帝位一事的各种说法时不时传入宫内,他的江山还不能说就坐牢了,而这位被朝臣视作可以通天的陈烟寒更是在人言的针尖浪头上。 虽史官在官典上记载得明明白白,当初先帝宠爱二皇子,太子害怕被废,企图谋害二皇子不成,又急于夺位,竟意图弑父,是时陈烟寒率羽林军死守皇宫,直到远在千里之外的宇文灏明带兵赶来,方平了这场宫变。 但陈烟寒与宇文灏明的特殊关系却成了太子甚至二皇子余党的话柄,有流言说这二人早便串通好了的,陈烟寒逼太子谋反,与宇文灏明里应外合抢了帝位。 这些传闻直到宇文灏明登基之后都并未消退,且有越演越烈之迹,就在这个当口,陈烟寒突然主动请缨,远走边关,才让那些别有用心之人的计划落了空。 宇文灏明沉默片刻,突然又绷起了脸孔,沉声喝了起来“既然知道避嫌,又为什么让人落了口实!” 陈烟寒面露疑惑道:“什么口实?” “你果然最会演戏,哼,国丧三年未过,你就偷娶美妾,你当我不知么!”宇文灏明高声质问。 “我何曾——啊,你说哪个,呃,是说楚容么!” “哼,看来还有好几个啊,你果然是色胆包天,哼——”宇文灏明说道这里,终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罢,却又摇了摇头,接着低声道:“你退婚另置房产金屋藏娇的事情,去年便有人上了奏书,我知道太多人对你虎视眈眈了,唉,你实在不肯回来,便罢了,哦,你去见一下太后吧,她得知你今天要来,打发人来我这里问了好几次了。” “臣遵旨。”陈烟寒应了一声,便低头含笑退了出去。 他虽然卸了羽林军统帅的职务,但是御前行走的身份一直都在,因此宫内出入毋须特别通报,只见他里了南暖阁,便顺着西边宫墙那条长长的闸道急急赶往懿寿宫。 这懿寿宫前后分为三进院落,东西各有跨院。正门泰安门为随墙琉璃门,当中门内设四扇木屏门照壁,上覆黄琉璃瓦顶。 陈烟寒方到了门口,便有几个执事的小太监迎了过来,满口道:“将军可是来了,太后念叨了一早上呢。”说罢,便引着陈烟寒向内院走去。 陈烟寒随着小太监走过一道道的院落门槛,一直走到了后院,这后院极为宽敞,其间叠石为山,东西又各有三开间小殿,不出陈烟寒所料,太监引着他走向了右边的福禧斋。 到了福禧斋门前,小太监便进去通报,陈烟寒听见里头一个妇人笑着道:“这孩子终于来了,还不赶紧进来。” 陈烟寒走了进去,但见屋内北沿炕上正中的红漆嵌螺钿寿字炕桌边,两位年约五十的妇人正相对而坐,左边那位穿着简洁却考究的家常宫袍,气度雍容非常,正是陈烟寒的姨母,当今东宫皇太后周氏。 坐在炕桌右首的那位贵妇人,容貌端庄,衣着精致,她原本也是半倚靠在炕桌上的,见陈烟寒进来了,便坐正了身子,含笑望着陈烟寒。 另有一位十六七岁的美丽少女,带着几分慵懒的坐在地上的一张紫檀嵌螺钿脚踏上,怀里楼着一只毛茸茸的白猫,正在用手挠它颈背上的毛。白猫在少女的怀中一副很享受的样子,直直的扯着脖子,眯着眼睛,听到有人来了,便扭过它那笨重的大脑袋,颇不耐烦的斜眼瞅着陈烟寒。 这少女身着流彩暗花的云锦宫装,乌黑的头发端正服帖的盘于脑后,发髻上别着一枚和田美玉精雕的蝴蝶,脖子上戴着一串洁白如雪的珍珠项链,在珍珠荧光的映衬下,她那原本就白皙的皮肤显得更加光彩明亮。 “臣陈烟寒叩见太后并永安王妃,恭请太后,永安王妃万福金安,”说道这里,略停一下,接着又身子稍转向那个少女,略一凝眸注视了片刻,然后微笑道:“恭祝靖平郡主万福金安。” 这位坐在太后右首的贵妇人正是宇文灏明的四叔,永安亲王的正妃,她平日里与太后来往较密,因此陈烟寒对她也颇为熟识。 “嘻,陈哥哥居然还认得我,我母亲方才说你最后一次见我那时我才十一岁呢。” 至于那位少女,自然是王妃最小的女儿,才被封为靖平郡主的宇文霓霞。 她深得太后喜爱,幼时常在宫里走动,那时陈烟寒又总在宇文灏明左右,两人自然是经常见面的。 “我不是记得你,我是知道你,呵,只是谁又不知道你呢,你晓得么,那些将士下了沙场,方从鬼门关回来,聚在一起的时候,也会说起你,说你是京城的第一美人儿,就好比翰朵国的索隆高娃一样。”陈烟寒跪在地上笑着回答。 宇文霓霞面上泛起了红晕,正想问索隆高娃是谁,太后却已经笑呵呵的道:“霞儿这些年是越长越好看了,别说是京城,就是天下又有哪个有我们霞儿好看,唔,你也快起来罢,都是自个家里人,哪来那么多虚礼,来,走近来点,让我好好瞅瞅,唔,样子跟去年没有变太多,只是你这眉毛边上的伤是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大一道口子?”太后微皱起眉看着陈烟寒。 第十一章 来年春天 “唔,谢太后,”陈烟寒站了起来,带着极浅的笑道:“回太后,微臣上个月出巡的时候遇到一伙贼寇,话说他们人多势众,我被他们追得落荒而逃,噢,不对,是他们被我追得落荒而逃,然后我不小心摔进了一个石子沟,被蹭了一下,不碍事的。” 陈烟寒边说边伸手随意的扫了一下额角的碎发,似乎想将这道口子遮住。 宇文霓霞闻言,却噗哧一声笑了起来。 王妃亦笑笑不语,太后却继续皱着眉头道:“我晓得你怕我担心,扯着谎糊弄我,唉,还有你母亲,她嘴里不说什么,我却知道她也是日夜担心受怕的,现在杨霁那个贼子已经伏法,你若能回京,且不说你母亲能安下心来,灏儿也好有个得力的帮手啊。” 陈烟寒亦带着不变的微笑道:“杨霁是死了,但是他弟弟还在,再说了,这边关也总是要有人去守的,我自会小心,太后无需为我担心。” “唉,我晓得谁也无法说动你,还有灏儿那孩子,也是跟你一样的顽固,你说我跟你母亲,怎么就生俩这么不让人省心的孩子呢。”说起宇文灏明,太后眉尖的皱纹又更深了一些。 “世人皆知皇上对太后至纯至孝,怎么可能让太后操心呢。”陈烟寒嘴上这般说,心里却清清楚楚知道自己姨妈愁的是什么。 这宇文灏明还是做三皇子的时候,奉了先帝旨意,娶了吏部陆侍郎的女儿陆卿依为妻,卿依温柔秀美,聪慧伶俐,与宇文灏明夫妻感情分外的深笃,只是人无完人,她身体却似乎不好,嫁至帝王家数年,竟一直没有生育,宇文灏明恐其受委屈,竟也一直不肯纳妾,那时他不过是个不受宠的皇子,执意不纳妾也就罢了,不想后来先帝驾崩,宇文灏明竟登了大基,这江山无继便是大忌。 只是先皇去了不满三年,此时仍是举国守丧,上至皇家下至平民,三年以内不得娶嫁,谁也无法逼着宇文灏明选妃。 太后斜瞥了陈烟寒一眼道:“你小子又在给我装糊涂了,你也知道,皇后的肚子至今一点动静都没有,她不能为我宇文家开枝散叶,我宇文家的江山却不能不传承下去,偏生灏儿又跟着了魔似的,只认定了她一个人,我前不久跟灏儿说了,先帝去了也快满三年了,该筹备选秀的事情了,他死活不答应,还不惜跟我翻脸,你说我急不急。” “是呀,先帝在皇上这个年纪,已经有好几个儿子了,皇帝这样下去,群臣意见也是很大的,再说了,还有人对这个皇位虎视眈眈——”永安王妃说道这里,猛然觉察失嘴,便急急掩嘴收住了话题。 陈烟寒是个比谁都明白的人,朝廷上那些人的心思,谁也逃不过他的双眼。 先帝七字,除了废了的太子死了的二皇子,仍有五人相安无事,只是宇文灏明此刻仍无子嗣,若他遭遇不测,这皇位势必在剩下的几位皇子中产生,这是周太后最怕看到的事情。 他晓得太后急急召他来的原因,他这位姨妈自幼疼爱他是一回事,但更是晓得他与皇上交好,盼着他能好好规劝皇上。 呵,他真是羡慕宇文灏明,同样是父母之命,他怎么就能遇上卿依,自己却险些娶了个母夜叉回来。 好险,好险。 只是不管宇文灏明与卿依如何相好,没有子嗣是万万不能的,这一点他同样清楚的意识到。 “太后也是晓得皇上的性格的,若直说让他选妃,那自然是万万行不通的,这样的事情,总是要另寻别的法子才是。”陈烟寒面上终于露出了认真的神色。 “这‘别的法子’是什么?快说来听听。”太后急切道,身子也微微向前倾了倾。 “这件事情,只怕还要请王妃帮忙了。”陈烟寒说罢,望向永安王妃。 “哦?太后跟你都说服不了皇上,我能有什么法子。”王妃摇了摇头。 “我自然不是要王妃去说服皇上,这事天底下就没有人能说服得了他,只是我想再四个月后,也就是来年三月,先帝驾崩就正好满了三年,那时正好春暖花开,王妃不妨选个日子,寻个由来,找个名目,然后在永安王府那偌大的花园里摆上些果品佳肴,邀请京城并京郊周遭的那些出身名门品格端正的未婚女子来赏花游园,这边太后也去,顺便把皇上也带去,那时春色正好,难保皇上不眼花缭乱,万一碰上个动心的,太后也满意的,这事不就好办了么。” 太后闻言,心中大喜,嘴上却佯装恼怒道:“我跟你母亲从来就说,这些个孩子里,就属你最诡计多端,这样的点子也亏你想得出来,好好好,”说道这里,却是笑了起来,转头对永安王妃道:“这就有劳王妃啦。” 永安王妃也笑了起来道:“这不算什么,若是皇帝能选得嫔妃,这媒人酒我可是要喝的。” *——*——* 陈烟寒陪周太后并永安王妃、靖平郡主用完晚膳后,再从宫里出来,已是过了酉时,清冷的月亮如钩般挂在半空,带着几丝寒意照着大地,他过了阳武门,从宫人处取得自己的马匹,正想赶回何府,不想远远的望见护城河的桥头上有三四个牵着马匹的青年男子聚在一起,其间除了何雪松外,却还有他昔日的部将,现任羽林军的统领刘杰并另外两个旧日同僚。 陈烟寒面上展开了一个深深的笑容,牵着马匹快步迎了上去,到得那几人跟前便笑着道:“雪松这张嘴真快,我正打算明日去寻你们呢,唔,你们排得这般齐整,倒像是列队欢迎我一般,我是感动得很,只是这么冷的天,你们站这桥头,不觉得冻得慌么,雪松赶紧带我们去个暖和点的地方。” 刘杰笑了起来道:“我们这般受苦,就是要你这句话,我们已经在探花楼订了雅座,就是怕你不去,才守在这里等着劫持你的。” 探花楼,这京城里最著名的销金之处,温柔之乡。 “有美酒佳人的地方,我为什么要不去?”陈烟寒笑着翻身上了马。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刘杰望着陈烟寒,嘴角露出一个别有意味的微笑。 “你若去了边塞就知道了,只有醉得不省人事的时候你才相信自己还活着。”陈烟寒笑了起来。 同样,也唯有美人在怀,才相信今天自己的命还在。至于明天能不能活下来,谁知道呢。 “那么苦,回来罢。”刘杰劝道。 “还不是时候,”陈烟寒深深叹了口气,“走罢。” 第十二章 杏花郎中 探花楼果然是个好地方,即便是这样寒冷的夜晚,里面也是灯火通明,温暖如春。 陈烟寒一行人方踏进探花楼的大门,便闻得丝竹之声不绝于耳,酒香肉香扑鼻而来,随之而来的,还有探花楼的大当家杜若恒。 杜若恒年纪不大,三十四五的样子,身段修长,容颜俊美,看上去似乎还不满三十岁。 他穿着一身滚着精致花边的雪白长袍,步履飘飘的朝陈烟寒走来。待到了陈烟寒等人面前,便含笑作揖道:“早听刘统领说陈将军今晚会来,杜某还不敢相信,不想竟真的来了,甚喜,甚喜,有情,有情。” 说罢,手一摆,便将陈烟寒等人往二楼请去。 陈烟寒向楼上走去,眼光打量了一眼四周,他昔日在京中任职之时,亦曾来过这里数次,如今几年过去,除了设施较以前更加奢华了一点外,这里的布局跟以往并无太大区别,楼下还是大致分了两个区,最前面是正经吃饭喝酒的地方,后面用黄花梨木的屏风一隔两断,屏风后那一大片场子曾经是一些娱乐赌博的所在,比如斗鸡犬赌骰子玩牌九什么的,只不过现下国丧期间,禁止一切民间娱乐,于是杜若恒便将这处地方又往后挪了一丈,中间多加了一排隔栏,里面各种玩乐照旧,只不过相较以往由明转暗罢了。 而这二楼风格就明显不同了,数间雅致宽敞的包厢独立分开,即相对幽静,又可居高临下的俯览一楼。 杜若恒推开其间一扇门,但见里面的红木酒桌上已经摆好碗碟酒盏,中间一盏红泥炭炉,正在呲呲的热烈燃烧。 “五位先请里边坐,我去让人上酒菜,话说我们这最近来了几位极好的姑娘,一并请来让诸位公子鉴赏。”杜若恒笑着正欲转身离去,突然又回过头来对陈烟寒道:“对了,一会还有一位客人要来,话说这位客人,诸位也都是相识的。” 陈烟寒等人闻言,不禁好奇道:“谁要来呢?” “正是陈将军的姑父,当今国手御医冯元凯先生。”杜若恒笑着答道。 陈烟寒闻言,便不假思索的笑了起来道:“想必是杜先生的哪位要紧的姬妾受了风寒,我姑父前来医治罢。” 陈烟寒虽不甚喜欢他这位姑父,却晓得他不好女色,加上爱惜名声,从不涉足*,更不会这么冷的天大晚上的跑来探花楼。 他来,自然是来行医诊病的。 冯元凯善于钻营,除了皇亲国戚,京城里高官巨富的眷属有个头疼脑热,一唤太医,他也是亲自去的。 “陈将军实在聪明过人,正是如此,令姑父无论如何不肯收诊金,所以今晚这桌酒席就算是我的了。” 说罢,对众人一笑,便转身离去了。 “这探花楼的杜先生真不简单,完全靠自己之力做了这么大的生意,而且身上不带一点商人的味道,简直就是浊世中的偏偏佳公子啊。”刘杰望着杜若恒远去的背影感叹道。 陈烟寒抬手轻碰了一下鼻端,似乎是笑了一下,只是一个字也没说。 杜若恒离去不到片刻,便有一位身着粉衣的妙龄女郎端着一壶美酒款款走了进来,然后对着座中诸人施了一礼,便开始一一斟酒。那女郎天生丽质,妆容浓而不艳,举手投足自有一股媚态。 “这探花楼的姑娘就是比别处的要好得多,杜若恒这些年没有少花银子。”刘杰感叹道。 “烟寒的姑父一会要来,还是不要叫姑娘了吧。”何雪松略迟疑道。 冯元凯一代名医,十分在乎声誉,国丧期间来探花楼喝酒也就罢了,若还叫了姑娘,传了出去,对他来说,确实是斯文扫地。 陈烟寒唔了一声,心中笑骂了一句‘伪君子’,只是面上依旧不置可否。 正说着,房门推开,一阵菜肴的香气传来,一干送菜的侍女端着托盘鱼贯有序的走来,一起进门的,还有一位身着褐色直裰对襟长袍五十来岁长须飘飘的老者,正是御医首领,仁济局的东家,陈烟寒的姑父冯元凯。 众人见状,纷纷站起相迎,刘杰则笑着道:“哟,冯太医穿这么朴素,我乍一眼还以为是这探花楼跑堂的呢。” 冯元凯哈哈一笑,拱手道:“岂敢岂敢,刘统领好,寒儿,雪松,诸位公子好。” 众人一翻寒暄后各自归座闲聊,屋外天寒地冻,屋内一盏红泥炭炉火烧得正旺。 酒过三巡,冯元凯对着陈烟寒道:“你姑妈晓得你昨日回的京,算着你今日该面圣,明日应该可以去家中一聚吧,她近日身子不太好,佑儿又那个样子,唉,她想你想得更是厉害。” 冯元凯这话倒不假,冯陈氏待陈烟寒向如己出,陈烟寒自己也明白。 “有姑父在,想来姑妈身子问题应该不大罢。”陈烟寒问道,面上自然流露出了关切之色。 “身上的病好治,只是这心病难医啊。”冯元凯叹了口气,接着道:“你表弟的事情也就罢了,还有那杏林堂,原以为她卖了宅子,支撑不了许久,不知那小丫头竟怎么就熬过了冬天,如今一年过去了,竟一点要盘那块牌子的意思都没有。” 陈烟寒微微惊讶的哦了一声,这才依稀记起去年的事情。 只是他心里清楚,这心病,绝对不是他姑妈的,而是这位姑父的。 他尚未开口,刘杰却抢先道:“冯太医说的那丫头可是杏林堂的那杏花郎中?” 冯元凯面色一沉,板着脸道:“可不就是她么,为了招徕顾客,不惜抛头露面,牺牲色相,你说这自古以来,哪有一个小姑娘家坐堂亲自给大男人把脉的!” “什么杏花郎中?这是怎么回事?”何雪松却饶有趣味的问了起来。 “我也是听营里弟兄说的,说是杏林堂原来的董太医犯了事后,他女儿接掌了杏林堂,如今亲自替人号脉诊病,据说现今十五岁了,人出落的倒也水灵,加上她家房前屋后都种的杏子树,于是就得了个杏花郎中的称号,营里时常有弟兄有病没病都想去那看病,”他说到这里,却没有注意到陈烟寒面上露出了一个鄙夷的冷笑,只接着又道:“那杏花郎中别的倒也罢了,只是有一点不好,就是把那银子看得比天还大,谁欠了她一块铜板,哪怕隔着半个京城,她也会让她弟弟天天放了学就上门去催。” “唉,可惜这杏林堂大好一块招牌,眼看就要毁在这不知廉耻的丫头跟那不知上进的小毛孩手里了,老董当年跟我同在御医院进出,我怎能不心疼啊!”说罢,连连捶胸摇头。只是眼角余光瞅见陈烟寒略歪着头望着他,竟面上微微一热,便急忙低头捻捻胡须,不再哀嚎了。 第十三章 探花赌债 陈烟寒待冯元凯不再演戏,终于开了口道:“姑父不必惋惜,既然姑父有此善心挽救杏林堂的名声,总是有办法的。” 无论如何,自己总是要配合冯元凯的戏份的。 他心里再清楚不过,冯元凯觊觎杏林堂的招牌良久,又爱惜声望,不敢动用官方关系强行收购,上次差一点到手,却不想董家小姐卖了自己住的宅子又苦苦支撑到现在,因此冯元凯一直耿耿于怀罢了。 他终究是自己姑父,自己总不能放任不管。 他身后的窗户下面便是一楼大厅,不远处猜骰子玩牌九的声音隐隐传来,他端起面前的酒盏,将杯中残酒一口饮尽,然后似笑非笑的对冯元凯说“姑父跟此间主人颇为熟稔是么?” “杜公子为人潇洒仗义,老夫与他交情向来不错。”冯元凯赶紧回答。 “哦,既然如此,一会回去前,你带我去再会会他。”陈烟寒放下酒杯,嘴角依旧带着寒凉的微笑。 既然那位董大小姐如此恬不知羞,董家唯一的男丁又不知长进,那么还真不防让冯元凯拿了杏林堂的牌子。 “好说,好说!”冯元凯面露喜色道。 “对了,你们总说那位董太医犯了事,他究竟犯了何事?”陈烟寒这时不禁好奇问了一句。 “据说前太子给先帝跟二皇子下的毒,就是董太医帮忙配制的。”刘杰插嘴道。 陈烟寒闻言,神色竟似乎有片刻的凝固。 *——*——* “小姐,小姐,不好了,小少爷被探花楼的人扣住啦!” 姚妈粗重的身影气喘吁吁的跑进杏林堂,她手扶在门框边上,一边不停的喘着气一边急急的说道。 董欲言此时正坐在堂上诊桌前,凝眉专注的替西街的吴婶号脉,一闻此言,人微微一愣,过了片刻,方抬起头来道:“姚妈,你说什么?” “小少爷他,他被探花楼的人扣住了,不肯放人,说是欠了他们六百多两银子的赌注!”姚妈上气不接下气道。 “六百多两?赌注?”董欲言站起了身子,依旧不可置信的望着姚妈:“这怎么可能,哪里搞错了吧。” “是呀,你弟弟虽然顽皮了些,却怎么也不会去探花楼那种地方罢,更加没可能去赌博,我的妈呀,六百多两,我几辈子也花不了的钱,他一个小孩子家,怎么可能赌那么大。”吴婶禁不住插了句嘴。 “千真万确,我家老头子托人给我带的口信,他现在在探花楼陪着小少爷,哎哟,这下可是怎么办哟!”姚妈说罢,举起一只拳头,不停的捶着自己的胸口。 “肯定哪里不对,我看看去,詹爷爷,你先看一下铺子。”说罢,也来不及脱下身上的郎中袍,转身就朝门口跑去。 “小姐等等我。”姚妈跟在欲言身后追了上去,只是又哪里追得上她家小姐。 “哎,我也去。”吴婶也急急跟上,全然忘记自己是因为腰腿疼了半个月来看病的事。 探花楼与杏林堂一个城东,一个城南,中间隔了好几里地,董欲言提着衣袍,不停的飞奔,全然不顾路人诧异的目光。 等她几乎快要耗尽所有的体力的时候,终于来到探花楼那富丽堂皇的大门面前。 这怎么可能,一定是哪里搞错了,必须是哪里搞错了! 探花楼门前的两位门仆用身子微微挡住了这位头发凌乱,双颊通红,身着男式长袍,却又明显是位女孩子的闯入者。 只是他们还未开口,就听得对方喘着气道:“我是杏林堂的董欲言,我弟弟是不是在你们这里?” “啊,原来你就是,你就是那小子的姐姐啊,我家主人正在后厅等着你呢,你沿着中间过道一直走过去就是。”说罢,两位门仆让开了身子。 欲言打量了一下周遭的环境,微微定了定了神,扶正了头上的纶巾,然后尽量用最平稳的步子沿着铺着华丽地毯的通道向前走去。 两旁各种声音不断传来,有觥筹交错的声音,有男女调笑的声音,有吆喝呐喊的声音,有丝竹鸣奏的声音。 怎么可能,小浩怎么可能来这种地方! 她踏上通道尽头的几步台阶,绕过一扇屏风,然后推开一扇虚掩着的大门。 里面忽然开朗,又是一翻景象。 这是一间隐蔽又开阔的房间,房间的最顶端,一个男子低头捧着茶杯坐在一张太师椅上。那男子白衣胜雪,衣领袖口都滚着金边,布料在不同的角度下反射着不同的光泽,欲言是知道的,这是用上好的蜀锦做的衣裳,她小的时候,也是穿这样的料子做的衣裙。 “姐姐!”一个男孩焦急稚嫩的声音从房间右侧传来。 “小姐!”姚叔的声音也几乎同时响起。 欲言循声望去,果然见到自己的弟弟与姚叔贴着西侧的墙壁站着,他俩身边各立着两位彪形大汉。 “子浩!”她正想朝弟弟走去,却见子浩身后的一位大汉手一摆,做了个不许上前的手势。 欲言心中发慌,终是停下了脚步。 “哦,这么说,你就是杏林堂的那位杏花郎中,董家的大小姐咯?”那位坐着的男子慢悠悠的抬起了头,放下茶盏,然后直直的打量起了欲言。 欲言亦转过头去,打量着这位竟然敢扣押她弟弟的人。 这人保养得太好,雪白的皮肤一丝皱纹都没有,眼角微微上挑,眼睛似桃花一般,满是春色。 “是,我就是董欲言,你,你就是探花楼的主人么。”董欲言究竟非常的紧张,因此声音略带几分生硬。 “是,我叫杜若恒,唔,请问董小姐带够了银子么,带够了的话,那就把钱交给我,然后带你弟弟回去罢。”杜若恒说罢,扫了董欲言一眼,又拿起茶盏,低头抿了一口茶。 太可笑了,不过是这样一个小姑娘罢了,如今家道败落,又无人替她撑腰,怎么冯元凯那个老奸巨猾的老狐狸就拿她没有办法呢,太无能了。 “这是到底怎么回事?我弟弟他怎么会欠你们家银子的?”欲言说话的声音在微微打抖。 第十四章 卖身契 “哦,他不过是赌骰子赌输了罢了,欠债还钱,这天经地义的事情,我想董小姐是知书达理之人,应该不会有什么异义罢。”杜若恒似笑非笑,细声细气的说道。 “子浩!怎么回事!”欲言转向她弟弟,大声的喊道。 “我,我本来是赢了的,我下学后去许家收药费,路过这里,很多人聚在一起猜红绳,有人要我试一下,我就随便猜了一下,结果对了,赢了两个铜板,我又试了一次,又赢了,后来又连赢了几次,然后他们要我玩骰子,我把赢的铜板押进去,也都赢了,我想原来赌博这么简单,我要是能赢多一点,姐姐你就不用这么辛苦了,可是没想到后来,呜呜呜——”他说道这里,竟然就放声大哭了起来。 “你,你这个混蛋!”董欲言脸色苍白,眼泪不停的在眼眶内打转。 “董小姐,这事你看怎么办呢。”杜若恒拖长了音调慢条斯理的问道。 “我没有那么多的钱,”董欲言轻咬了一下柔唇,犹豫了一会,接着道:“杜老板能不能开恩,给我一年的期限,我一年以后,一定把钱连本带利一起还上。” 她这也是缓兵之计,杏林堂这一年来在她的苦心经营下,生意小有起色,一年账面上的流水有个三百来两银子,减去进药的费用,还能有差不多七八十两的利润,但是这只是勉强够一家人的吃穿用度跟房屋的修缮,余下的一点点,刨去子浩去学堂的费用,就所剩无几了。 六百两,她该怎么办。 “呵呵呵。”杜若恒大声冷笑了起来。 那四位彪形大汉也一起放声大笑。 “我探花楼几时店小利薄,可经不起赊账,唔,董小姐要是今天拿不出这笔钱,那么——”杜若恒停了下来,似乎在考虑着什么。 “那么你要如何?”欲言焦急问道。 “哦,那么你弟弟,自然就是我的人了,呵呵,董小姐黄花闺女,有句话本不当在你面前说,只是最近京里好几个大官人来我这里找好看的孩子,令弟性子虽顽劣了些,但长相着实不错,在我手里好好调教一翻,将来或能成为一代红伶也未免不可。”杜若恒手里托着茶盏,拿茶盖轻轻滤去浮上来的茶叶,嘴角带着一丝微笑着说道。 董欲言气得浑身发抖,脸色瞬间由白转红,接着又变得惨白。 董欲言的表情丝毫不落的落入了杜若恒的眼里,这丫头被逼到了山穷水尽,总该卖了杏花楼吧。 他静静的等她自己提出这个主意。 他此际脑海中浮现出的,却是冯元凯那位在皇上面前红得发紫的内侄,那个男人能想出这样的办法,看来是竟比自己还毒,唔,值得一交,值得一交。 “杜老板。” 一阵良久的沉默过后,杜若恒终于听到那个女孩细细的清冷的声音了。 “杜老板,我来替换我弟弟。”董欲言一字一句的说道,话里没有半分犹豫。 “小姐!” 姚叔不禁大声叫了起来。 子浩则依旧睁大了眼睛,懵懵懂懂的注视着发生的一切。 “你?”杜若恒冷不丁的呛了一口茶,不禁猛地咳嗽了起来,咳了半天,方停了下来,双眼直盯着董欲言道:“小姑娘,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么?我这里可是探花楼啊。” “我知道。”董欲言说这话的时候,牙齿在微微发颤。 “哈哈哈,”杜若恒笑声一敛,面上立刻露出冷冷凶色“既然知道,那么我告诉你,董姑娘,你太高估你的价格了,六百两我能买到比你年轻好看许多的姑娘了。” “那好,”董欲言冷冷道:“那我上别家去,看我到底能卖多少银子。” 说罢,转身就走。 “回来!”杜若恒大喝一声。 该死的小丫头,怪不得冯元凯那样费尽了心思都得不到杏花楼,这姑娘竟是这样一块难啃的硬骨头。 她除了年纪偏大了一些外,这样的色相加上曾经的出身,再加上杏花郎中这个称号,绝对有不少人对她趋之若鹜,做这一行的行家心里都明白,六百两这个价格对她来说不算贵。 该死的,她若放出去要卖自己的风声,不晓得那些青楼的鸨儿们会把价格抬到多少,倘若真给她筹到一大笔银子,还了自己的赌债不说,那杏林堂怕又是可以等多支撑几年了,若等到这董子浩大了,到了那时,更加麻烦了。 该死的,若自己连这点事都办不好,如何对冯元凯跟他侄子交待。 “好,谁叫我向来心软呢,董小姐,我就让你替下你弟弟。”杜若恒当机立断。 总要把这个小姑娘捏在自己手里,才好掌控杏花堂。 整个大厅一片寂静,姚叔呆呆的看着欲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欲言全身发冷,过了好一会,依稀听到杜若恒冷冷的声音从远处飘来“拿纸墨来,签卖身契吧。” 杜若恒话音一落,便有一位年纪与子浩相仿的小童捧着笔墨纸砚快步走来,然后将其置于杜若恒身侧不远处的一张高几上。 杜若恒站起身子,走了两步,来到高几前,伸手提起一枝狼毫湖笔,略一蘸墨,然后在几案上铺好的白纸上挥笔而书。 “兹杏林堂董家之子董子浩欠探花楼六百一十四两纹银赌债,因无力偿还,其姊,唔,你叫什么名字?” 杜若恒边写边念,写到名字这里,便停了下来。 “董欲言,欲说还休的欲,千言万语的言。”董欲言低低的回答道。 “嗯,千言万语,欲说还休,奇怪的名字,”杜若恒接着边写又边念道:“其姊董欲言自愿以身抵债,卖身与探花楼杜若恒,任凭其处置,从此后与董家无关,签字画押为证,宣治三年十一月初七,杜若恒。”杜若恒写完,略浏览了一遍,然后抬起头来对董欲言道:“董小姐,来画押罢。” 董欲言木立片刻,终于走了上去,低头看了一眼面前的白纸黑字,雪白的贝齿微微咬了一下嘴唇,然后便接过杜若恒递过来的毛笔,在纸张的左下角杜若恒的名字旁边写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又用右手食指在砚台上蘸了些许墨汁,便在名字上印上了自己的指纹。 这指纹一印上去,她就再不是杏林堂的董小姐了。 “小姐,小姐,你怎么能这样啊!”身后,传来姚妈哭泣的声音。 她跟吴婶急匆匆赶来,却不想看到了这样的一幕。 欲言回过头去看了姚妈一眼,又看了眼对面墙角处瑟缩着我子浩跟不知所措的姚叔,叹了一口气,低声道:“我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么。” 说罢,便又抬起头看着杜若恒,似在哀求道:“杜老板,如今我卖身契已经签了,只是你能不能帮我一件事。” 杜若恒一边小心翼翼的叠起了这张卖身契,放入自己袖中,一边淡淡问道:“什么事,你说。” 第十五章 绝地逆袭 “我弟弟尚小,觊觎我杏林堂的人实在太多了,”她说道这里,冷笑了一下,接着道:“我要把杏林堂的事交代一下,也顺便给子浩一个教训,所以我想写几个字带回去,免得其他人纠缠不休。” “你要怎么写?”杜若恒面上带着几分狐疑之色,商人的本性让他不自主的警觉了起来。 “就照着杜老板方才写的写,只不过最后一句改成杏林堂一切事物均由詹季善先生与姚昌祥先生共同商议,董子浩弱冠之前无权过问杏林堂任何事物。”董欲言说罢,转过头去,狠狠的瞪了自己弟弟一眼。 “呵呵,你倒想得长远,那你便写罢。”杜若恒说罢,手朝桌面上摆好的纸墨一指。 这小姑娘还真以为杏林堂能支撑到董子浩长大成人么,太天真了。 董欲言一声不吭,提起笔用娟秀小楷低头写到“今董子浩欠探花楼六百一十四两赌债,因无力偿还,董欲言以身抵债,卖身与探花楼杜若恒,伺候杏林堂一切事物均由詹季善先生与姚昌祥先生共同商议,董子浩二十岁之前无权过问杏林堂任何事物,宣治三年十一月初七。” 欲言写罢,抬起头对杜若恒道:“还请杜老板也替我签字为证罢。” 杜若恒低头看了董欲言写的东西一眼,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然后便提笔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董欲言静静的看着杜若恒在纸上签上了他的名字,然后将这张纸折好拿在手里,转身走向了姚妈。 “姚妈,别哭了,你我主仆一场,我家落难之际仍不离不弃,这一次你就再帮我一次,好生照我吩咐的去做。”她说到这里,声音竟有了几分哽咽。 姚妈哪里控制得住,竟抱着欲言嚎啕大哭了起来。 欲言轻拍着姚妈的肩膀,低声似在劝慰什么,过了许久,姚妈的哭泣方止住,然后欲言将那张纸交给了她。 “现在我弟弟可以走了罢。”董欲言一切事项交待完毕,终于转身走回了杜若恒身边。 杜若恒挥了挥手,那看押着董子浩与姚叔的四位彪形大汉便散了开去,其中一位还推搡了一下董子浩,嘴里同时骂骂咧咧道:“算你小子走运,滚吧。” 董子浩哭着跑到欲言身边,抱着她哭着喊道:“姐姐。” 欲言将脸别了过去,看也不看他一眼。 “走罢,少爷。”姚妈走上前,将子浩拖了开去。 “小姐,我们先回去了。”姚妈说罢,拜了一下欲言,便紧紧的拽着子浩的手掌,向探花楼的大门走去,姚叔紧跟在后,那位来看热闹的吴婶也跟着走了出去,边走边摇头道:“这怎么得了,这怎么得了哟喂。” 屋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杜若恒看着董欲言,开始盘算该如何将其处置。 今日事情前半段的发展跟陈烟寒算计得一丝不差,只是后半段的变故却完全不在他们的意料之中。 不管如何,杏林堂少了这位当家的大小姐,又能支撑多久呢。 “洪大,你去叫月娘来,让她把这丫头带下去,好好洗刷洗刷,今晚就先放她那里。”杜若恒开口道。 “是!”一位彪形大汉高声应答,接着转身就要走出去。 “等一下!”欲言突然张口喊了一句。 “怎么,难道你还不舍得你身上这套邋遢的衣服么。”杜若恒面上浮起一丝嘲笑。 只是话又说回来,这小姑娘即便这身服装,亦不掩其出众的丽质,若由月娘好好梳洗一翻,只怕还真能名动京城也不好说。 “我只是想起了一件事情,想要再问一下杜老板。”欲言说罢,面上竟浮现出了一丝冷笑。 “你想问什么?”杜若恒突然觉得董欲言的这个笑容很不对劲。 “我只是想问杜老板,怎么那么大的胆子,国丧期间,还敢聚众赌博,而且赌注还下得那么大,而且还让一个小孩子进了赌场。”董欲言抬起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杜若恒。 “死丫头!你什么意思?”杜若恒怒喝了一声。 “我只是让姚妈带着杜老板方才签了字的那张文书,去顺天府衙门门口候着,如果我日落前不去找她,那她自然就会把那张文书呈了上去。”董欲言一双明眸寒凉如秋水,直迎着杜若恒的怒火。 “好丫头,不想活了是么,即便你告了上去,我最多不过是关张几天,赔上些银子罢了,你以为你还能从这里逃出去么?”杜若恒低吼道。 “我没想要欠杜老板的银子不还,我杏林董家还不至于这般无赖,我只是想与其这样,不如各让一步,许我一年时间罢了。”董欲言声音软了下去。 其实国丧期间,仍有很多青楼赌场在继续暗地里经营,朝廷对这样的事情,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只要没有人去告,他们也不会来查,而且做这些生意的老板都是在朝廷里有人脉的,一旦有风声,那边就已经即刻知道消息,等到盘查的人去了,自然什么也发现不了。 只是董家那位仆从拿着有他签名的写着欠探花楼六百余两赌债的文书去衙门里一闹,那就麻烦多了,即便他能打通关节从轻处置,也会非常的费事,此际探花楼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他实在不想节外生枝,给对手可乘之机。 他心中反复计算着得失,自己虽与冯元凯交好,又有意攀附陈烟寒,但若因此反与他探花楼利益有损的话,那就犯不着了。 主意一定,他面上的恼怒之色隐去,大步迈出两步,走到董欲言身前,仔细的打量着她清理又倔强的面庞,过了好一会,方冷冷道:“好,我今日算是被一个小丫头反算计了,半年,我只给你半年,我且看你半年之后怎么拿出这六百一十四两银子来,到那时,我会让你知道我杜若恒是什么样的人,而且,不管那时有多少人愿意出多高的价格买你的梳拢,我都不会卖,”说道这里,他面上露出了狰狞的凶色,一伸手,紧紧的捏住了欲言纤巧的下巴,稍稍一抬,然后压低了声音,俯在她耳边狠狠的道:“那时,我将亲自来替你开苞!” 欲言面色苍白,奋力挣脱了杜若恒的挟制,只面无表情的道:“好,半年就半年,还请杜老板废了原来那张卖身契,重拟一张罢。” 即便半年,也是好的,她此刻,只想速速的离开眼前这个男人。 第十六章 三月三 当董欲言拖着沉重的步子走进她熟悉的杏林堂大门时,已是日落时分,董子浩正坐立不安的在前厅徘徊,猛然听到脚步声,一抬头,见是姐姐来了,便扑了上去,紧紧的拥着董欲言,放声大哭了起来。 董欲言扬起手掌,一巴掌便拍在了子浩的脸上,子浩的小脸登时红了一大片。 “你这个没出息的!你今天把我们杏林堂的脸全都丢光了——”董欲言气得声音都在颤抖,后面的话竟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丢脸还是其次,她今天差点便回不来了,那半年之期限就在眼前,她该如何是好。 “我以为我能赢回很多的银子,我知道姐姐很辛苦,我只是想帮一下家里,呜呜呜——”董子浩哭到后来几乎脱气。 欲言心中一酸,轻摸着弟弟通红的半边脸,难受得无法形容。 “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都过去了。”她紧紧拥着子浩,嘴里喃喃的道。 姚叔姚妈跟瘸了腿的詹药师站在后堂通道的入口,远远的看着这一对姐弟,俱是默默无言。 就这般,杏林堂迎来了最冷的一个腊月。 紧接着就是除夕,然后到了正月。过完元宵,天气转暖,河边的柳树开始抽枝,然后天气一天暖和似一天,杏林堂屋前屋后的杏花也粉粉的映红了天边。 这几个月董欲言与姚叔跑遍了京城大大小小的钱庄银铺,无一例外都是被拒之门外,是呀,连蔚丰源天晋宝这两家最大的钱庄都不再敢放债与他们,其他的银庄又哪来这个胆子呢。 每过一天,董欲言的心就慌一分。只是这日出日落,却是每日照旧,没有丝毫的迟滞,转眼就到了二月下旬。 只是不管如何,这杏林堂现在还是在照常的出诊。 董欲言依旧天一亮便穿上那件对襟直裰的褐色男式郎中袍,头上端端正正的带着方巾,拜了祖师爷董奉的画像,然后坐在杏林堂那古老陈旧的大厅中的一张老式松木诊桌前,静候病患来诊。 门吱呀一声推开,一个衣着不可谓不光鲜的年轻男子摇头晃脑的溜达了进来。 “哟,这位公子,可是哪里不舒服?”姚妈见了,便迎上前去,然后将他往坐在药柜前的詹先生处引。 “我全身都不舒服。”那男子说罢,便笑嘻嘻的向欲言跟前凑去。 “公子还是先请让詹先生把把脉吧,詹先生若拿不住,再让董先生给您瞧瞧如何。”姚妈陪着笑道。 虽大家都知道欲言是女儿身,但是按照当时的习俗,欲言替人诊病时,仍是以先生称之。 “哟,你们当家的还挑客?我就不要那个老废物给我看,”那男子斜眼看了一眼白发苍苍坐在那里的詹季善,然后直直坐到了欲言对面的凳子上,从怀里摸出十枚铜板,扔到了桌上了一个小钵内,然后笑嘻嘻的道:“我就是想来看看杏花郎中的,你家的规矩我晓得,把脉先付钱,我钱付了,你总不能不替我把脉罢。”说罢,他很自觉的卷起了袖子,露出了自己的胳膊。 董欲言眉头一皱,终于还是忍了,自从她出道以后,这样的事情太多了,只要能收到诊费,但凡能忍的,她终究是忍了。 不忍,又能如何呢,家里这五口人指着她吃饭,还有那探花楼的赌债。 现在不去想这个,不去想,总会有办法的,总会有奇迹的。 欲言凝神静气,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搭在那男子的脉门处,双目下垂,也不去看那人猥琐的表情。 “公子的脉象不浮不沉,和缓有力,不像是有恙的样子,公子若无其他不适,还请回罢。”欲言松开了手指,平淡又有礼的说道。 “我真的不舒服,我,我胸口痛,你给我摸摸。”那男子说罢,就当着欲言的面解开了胸前的衣裳。 董欲言面上一红,瞬间又变得苍白,她一拂袖子,站起身,半转过去头,也不看那男子,只压抑着怒火冷冷道:“公子若是来看病的,在下自当尽心为公子诊病,公子若是无聊来打发时光的,那就还请回罢。” “哟,还清高了起来,谁不晓得你再过个大半年就要卖给探花楼了啊,到时老子要你摸我哪里,你就得摸我哪里!”那男子竟大声叫嚷了起来。 “你积点口德好不,我家小姐哪里说就一定要卖给,卖给那里了!”姚妈气得话都说不连贯了。 欲言木立在那里,脸胀得通红。 正当这个时候,突然听得门外响起了一个尖锐的声音“请问杏林堂董府董欲言小姐在否。” 欲言闻声向门口望去,却见一位身着蓝色飞鱼正式宫袍的无须年轻宦官手持一张名帖站立在门口。 这一下,一屋子人都吓了一跳。 “在呢,在呢,左边那个柜子后面站着的就是我家小姐,敢问这位公公尊姓大名,找我家小姐何事?”姚妈战战兢兢的问道。 董家自从被抄之后,难免有点惊弓之鸟,见到穿这等服饰的人,就觉心惊肉跳。 “哟,姚妈妈你不认识杂家了啊,杂家是永安王府的邱竹风啊,我是来给你家小姐送请帖的。”这位邱公公红光满面,眼睛弯弯,鼻头肉肉,看上去倒是一团的和气。 “哎唷,邱公公呀,你看我这老糊涂的,就说怎么看着就那么眼熟呢,你老人家是出息了,越发的贵气了,只是永安府怎么会让您老人家给我家小姐送请帖呀。”姚妈边说边将邱竹风请进了屋。 当初欲言父亲董成谨还在时,永安府上下老少一概病痛均是由这位董太医诊治,而且多是打发这位邱竹风来请,所以邱竹风跟董府上下的人都颇为熟识。 后来董成谨犯了事,据说永安王还帮着说了些好话,董成谨才免于极刑,改为流放,后来董成谨死于流放途中,这永安府也就与杏林堂再无来往,怎么今日会派人拿了名帖来相请呢。 “这不三月三王母寿辰就要到了么,往年王府里的妃子郡主们都要外出踏青,今年王妃身子不适,不想出门,她寻思着先帝驾崩已满三年,国丧已过,加上今年园子里的花开得格外的好,不如邀请京城里的大家闺秀名门小姐们一起来园子里赏花,大家热闹,也不辜负这大好春光一场。”邱竹风边说,边从袖中拿出一份请帖,双手托着,毕恭毕敬的奉与董欲言。 欲言微微吃了一惊,不敢接过请帖,只带着几分疑虑的神情道:“贵府该不是哪里搞错了吧,我如今算是什么名门小姐呢。”说罢,微微自嘲一笑。 第十七章 王府春宴 “呃,这份名单本来是要大管家来拟的,结果大管家正好去南边的庄子上查看今年庄稼的长势了,于是王妃就指派了府里的几个清客来拟,他们图方便,找来了几年前老太妃还在的时候一次寿辰的名单,只把出了阁的名字划了去,结果董小姐的名字就在里面了,我也是昨才发现的,只是这份名单已经送到宫里去了,太后已经过目,若再更改,反而不妙,所以小姐去就是了。”邱竹风略有些为难的笑道。 欲言定在那里,脑子里却不住的思量,去,哪里那么容易。 她如今是罪臣之女,只是圣上格外开恩才没有让她籍没为奴,此番去到永安王府里,不晓得会受到怎样的待遇,听邱公公意思京城不少名媛都要来,难保不遇见既往熟识的小姐,自己如今这般模样,相见该会有多难堪. “邱公公您也看到了,杏林堂如今一日离不得我,我还是不去了罢,既然请了那么多的人,少我一个,想也不会有人发现。”欲言终于还是不敢赴这个邀。 “哎哟,我说大小姐,您可别冒这个险,”秋竹峰急忙走上前低着头小声的在欲言耳边说道:“我偷偷告诉你件事,听说这一日太后都是要来的,万一给发现了,那可不是玩的呢。” 欲言闻言,心中哀叹一声,终无可奈何道:“知道了,民女董欲言谢永安王妃相邀。”说罢,对邱初峰恭恭敬敬行了一礼,然后双手接过了请帖。 “这才像样,这才像样嘛,那杂家这就先行告退,董小姐告辞了。”邱初峰说罢,便笑嘻嘻的退了出去。 姚妈望着邱初峰离去的背影,定定的呆了好一会,方回过神来道:“哎哟,小姐,这可怎么办哟。” “不管怎么样,去一下也就是了。”欲言淡淡道。既然非去不可,那就去罢,她知道难免要受人排挤白眼,忍一忍,也就好了,她这些日子,忍得还少了么。 欲言三月初三要赴永安王府游园赏花这事在杏林堂立刻成了一等一的大事,这当中最焦虑的还要属姚妈。 “这怎么行呢,这怎么行呢,小姐连件像样的衣裳都没有,这怎么去王府呀,总不能穿着郎中跑去吧,这怎么行呢。” 姚妈屋前屋后的走,双手不停的来回搓,整整一天只为这件事发愁。 到了当日晚,她忽然眼前一亮,然后噌噌噌的跑上了小阁楼她住的那间小房子,翻箱倒柜的,翻出了一件白色底绣着浅蓝色杏花春燕的薄绸春裳。 这件裙裳用的是最好的丝绸,轻薄滑腻,姚妈拿在手里一抖弄开,便在光线的照耀下流溢出不同的光彩。 “这还是你母亲在家里做小姐时候的一件衣裳,我记得这件衣裳你母亲还没有怎么穿,有天袖口那里不小心被门钉划了一条口子,于是你母亲就把它就赏赐给了我,那时我衣裳也多得没地方放,没太在意,就放在箱子里,这一放就是十多年。”想起往日奢华的生活,姚妈心中又是重重叹了一口气。 也就是因为这道口子,董家破败后,这件衣服也当不出去,因此就一直搁在箱底没有动。 “只要袖子这里补一下,腰身再收一收,小姐还是可以穿的,唉,你比你母亲当年还要瘦了许多,这怎么得了呢。”姚妈拿着这样衣裳在欲言的身上前前后后比量着,满脑子开始盘算要如何修改一下。 “这是我妈妈穿过的么?”欲言手握着这件杏花裳的裙角,满是喜悦的道。 “就是薄了点,但愿那天天气能暖和点就好。”姚妈依旧在絮絮叨叨。 *————*————* 转眼便是到了三月初三。 这一天天还没有亮,杏林堂阁楼上欲言那间小小的屋子里的油灯便已经亮起,姚妈站在欲言身后,专心致志的替欲言梳挽着发髻。 “小姐这么漂亮的头发,竟然连一根好看的发簪都没有,唉,去年陈家要不把那根杏花簪拿走多好。” “不稀罕。”欲言笑着将桌上一根桃木发簪拿起然后越过头顶递给姚妈。 “一件像样的首饰都没有,我怎能不伤心。”姚妈将那枚桃木发簪小心翼翼的穿过欲言的发髻,然后开始替她打着辫子。小姐除了幼时一直随身佩戴的那枚银镯,身上再无第二件首饰了。 “我不过是点个卯就回来,不会有人注意到的。”欲言看着镜中的女孩儿,竟然有点陌生。 “胡说,只有有眼无珠的人才会注意不到我家小姐,”这点姚妈毫不怀疑,“起来,把这衣裳穿上,今天天气还好,就是怕一会刮风。” “袖子这里这样折起来,只要不仔细看,就不会有人发现的,真好看,真像你母亲当年,去吧,姚叔在下面等你呢。”姚妈想起欲言死去的母亲,眼眶又有点微润。 欲言随着姚叔雇来的马车,来到了永安王府的门前的巷子口。 她没有下车,而是坐在车上,静静的看着车窗外络绎不绝的各色宝马香车鱼贯来到永安王府的门前。 车内走下来各色名门千金,年纪都在十三四岁到十*岁之间,或天真活泼或妩媚婀娜,但都是霓裳翩翩,珠翠满头,身边均是一大群老婆丫鬟环绕着伺候。 自己当初何尝不是如此,而且凭借着杏林堂的威望与财富,与她们比起来,其实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噗,想什么呢,欲言晒然一笑。 待到人已经进去得差不多了,欲言终于下了车,挥手别了姚叔,便独自一人走向了王府的大门。 王府那高高的院墙跟门前那一对汉白玉的大石狮子似在居高临下的审视着这个衣着过于简朴的女孩。 “这位姑娘,请问是哪个府上的,你家小姐的名帖呢。”门仆亦满是狐疑的打量着眼前的女孩。 看衣着首饰连一位三等的丫鬟都不如,只是看这走路的姿势看这眼睛里露出的精气神儿,竟毫不比他家郡主逊色。 仆从拿不准,所以说话也格外小心。 欲言拿出邱公公送来的帖子,交于了门仆。 “这,噢,杏林堂董欲言小姐到,”门仆高声喊了一句,用笔在一张名单上画了几笔,然后又不禁压下了嗓子“小姐是一个人来的?” 欲言笑着点了点头,便迈进了王府的高高门槛。 第十八章 烟花满园 永安王府对于欲言来说是个不陌生的地方,她幼时常随父亲来这里,因此清楚的知道王府花园的方向,于是也不用人指引,便径直的穿过外院中院,一个左转,沿着一道依山而建的长廊向上走去。 长廊的台阶上可见不少少女在丫鬟的搀扶下沿着台阶缓步而行,阵阵脂粉的香气弥漫四周,环佩撞击之声不绝于耳,时不时可见彼此熟识的小姐们互相问候,姐姐妹妹叫得甚是亲却。 人人都以为低头匆匆而行的欲言不过是王府或哪位小姐的跟班丫头,因此也无人在意她。 这真是再好不过了,如果被认出来了,不晓得会多尴尬。 她究竟是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子,现在这个样子见到旧日友人,还是会伤及到她那小小的虚荣心的。 她继续低着头,左穿右拐,不一会便进了园子,然后略一张望,见东北边小镜湖方向衣香人影隐隐约约,晓得王妃应该在那边,只是人群略显分散,想是太后还没有到。 于是她一个转身,人便朝南走去,幸好这王府花园大得无边无际,她已经点了卯了,然后只要随便找个无人幽静之处躲上个半天,混到太后回宫,人群散去,她也就可以跟着悄悄回家了。 她这个算盘打得甚是如意,只是老天似乎一直不曾眷顾她,她方穿过一片林子,刚绕到一座假山侧边,迎面就走来几位少女。 她急忙低头侧身站立一边,让出道来。 那几个少女路过她面前,中间那位突然停了下来,然后带着几丝不可置信的口吻喊了一声:“亭亭?” 欲言猛然听得有人叫她小名,心中一慌,抬眼定睛望去,便急忙双手置于腰旁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嘴上喊道:“郡主!” 眼前这少女有着雪白如脂的皮肤,一道黑眉如剪裁过一般齐整,双眸熠熠生辉,鼻梁高挺,双唇如宝石般晶莹红润,她头上梳着精致复杂的参鸾髻,一枚美玉做蝴蝶别与发髻一侧,身着团蝶百花烟雾凤尾裙,与园中春色极为般配。 这少女不是别人,正是永安王府的靖平郡主,有着京城第一美人之称的宇文霓霞。 她看着欲言,微微张大了嘴,过了好一会,才似乎回过神来,走上前两步,拉起了欲言的手道:“亭亭,真的是你呀,真是想不到,”她说着,回头对身边的另外两位少女笑着道:“你们不认识她么,她就是原来杏林堂的大小姐董欲言呀,啧啧,想不到你还真的敢来,不愧是杏花郎中呀,唔,这是宋御史府上的二小姐若荷,这是马太师府上的四小姐晴贞。” “呀,杏花郎中呀,我听说过你,我家下人常说城里出了位女大夫,想不到就是你呀。”宋若荷拉起了欲言的衣袖,像是打量一个新奇的玩具一样滴溜溜的转着眼珠子来回的在欲言身上扫视。 “你就是杏花郎中呀!呀,听说你还给男人看病,是真的么,天啊,我要是敢看哪个男人一眼,我父亲一定会打死我的。”马晴贞亦忍不住好奇的打量着欲言。 “医者父母心,病人在我眼中是没有男女老幼之分的。”欲言终忍不住为自己辩解道。 “呵~既然医者父母心,怎么听说杏林堂是不给钱就见死不救的呢,唔,只是你生意是不是不太好呀,亭亭你这身衣服,是多久以前的款式呀,咦,你袖子这里是怎么回事?”宇文霓霞笑嘻嘻的道。 另外两位女子也一起掩口而笑。 欲言面上一阵红一阵白,只立在原地,一个字也不再说。 “快走罢,太后一会就要到了呢。”宇文霓霞笑靥如花。 “她这样子让太后看到那就太丢人了啊。”马晴贞亦讥笑着道。 “她不会真的敢出现在太后面前吧。”宋若荷捂着嘴吃吃的笑道。 三个少女嬉笑着从欲言身前走过,再没回头看她一眼。 欲言站立原地一动不动,待宇文霓霞一行人走得远了,才又低着头,慢慢的向前走去。 这件衣裳是她亡母留下的,听人这样讥讽,自然难免心酸。 只是终于摆脱了这几个人,心中却又是一阵轻松。 她于是带着几分阴暗的心情揣测,她的名字之所以会在名单上头,不是永安府的那几个请客一时的疏忽,而是这位小郡主想满足一下她的好奇心,顺便将自己作为一件新奇的玩意儿展示给城里的各位名媛。 哼,好在王府的花园实在过大,且先找个僻静的地方躲起来,躲到席终人散就好了。 于是她沿着长满了青苔的小路缓缓向前走去,一直走到了一条满是杨柳的小河边。 *——*——* 宇文灏明今天很是不爽,原本说好了陪卿依一道去泉山寺烧香拜王母的,突然太后派人来传话,要皇上一同陪他去永安王府赏花游园。 无可奈何,他只得万般不愿的看着盛装之下的卿依独自率着国子监并一众宫女太监,浩浩荡荡前往泉山寺。 幸好表弟陈烟寒昨日从卫京府他母亲处回来,可以陪他一同前往永安府,还不至于太闷。 太后今日倒也善解人意,说是永安王妃还请了几位老太妃及王妃娘家的几门家眷一起游玩,本没说皇上要来的,这样贸然前来,未免太过惊扰,于是嘱皇上着了便装前往。 这样一来不用接驾,倒是少了不少虚礼,宇文灏明自然是乐意不过。 只是周太后用意更深,宇文灏明若着了龙袍前来,那帮姑娘们晓得皇帝也在,势必过于拘束,过于拘束便会显得呆板,有失本性,反不及眼下这般天真浪漫更惹人爱一些。 待随着太后的华盖步辇进入永安府正门后,太后又笑着对宇文灏明道:“我晓得你不耐烦陪我们老太婆们,我也得识趣点,你们年轻人自个玩去罢,你日夜打理朝政,我这也是看你乏累得很,想让你来放松放松。” 说罢,下了步辇,一手搭在宫女的手上,一手搭在前来迎接的永安王妃的手上,慢悠悠的进了园子。 这厢陈烟寒伴着宇文灏明,也跟在太后身后进了园子,羽林军的统领刘杰则率着一干御前便衣侍卫四散分布,远远的暗中守护。 宇文灏明一踏进园子,就隐隐觉得哪里不妥。 放眼望去,永安府这看不到边际的园子里,自是花红柳绿,春光无限不说,这满园子或三或五,或并肩同行,或倚栏歇息,或小声讲,或大声笑的莺莺燕燕又是怎么回事。 第十九章 柳荫之下 “我说这永安王妃娘家的亲戚也太多了吧。”宇文灏明皱着眉头,下巴微微朝前方扬了一下。 这哪里是游园,这分明是逼自己选妃。 “正是,这永安王妃家中排行第八,下边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唔,再说了,这亲戚难免还有亲戚的。”陈烟寒带着笑一本正经的回答。 “哼,这全京城的小丫头片子都是王妃的亲戚,这事只怕你也脱不了干系罢。”宇文灏明板起了脸,想对陈烟寒展示一下自己的龙威。 太后想要子嗣想得厉害,他自然知道,但是太后身边的那帮人哪里想得出这个主意,这事自然与陈烟寒有关。 “太后的一片苦心罢了,你若不愿意,就走走过场,当作是陪太后散心好了。”陈烟寒收起了嬉笑之色,双眼注视着宇文灏明。 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之中,这两人都心知肚明,心照不宣罢了。 过了好一会,宇文灏明终开口道:“我晓得你们的意思,只是我,我跟卿依情深意重,如果她,她能有孕就好了,其实,你知道的,她刚嫁过来那年,是有过一个孩子的,只是三个月时没能保住小产了,唉,太医院这群庸医,全都是一群废物!” 说罢袖子一甩,人便大踏步的沿着迂回的抄手游廊向前走去。 二人一路上与不少女孩子擦肩而过,那些少女见是两位衣着华贵,高大英俊的年轻男子,想是太后身边的便衣侍卫,要么急急低头避让,要么暗中悄悄打量,也有的与女伴指指点点,然后一起咬耳窃笑的。 “你方才说若不愿意就怎样怎样,我且问你,你要我如何愿意,这些女孩子,有哪个及得上卿依十分之一的,我为了这等庸脂俗粉惹恼了卿依,我这不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么,我有那么笨么!”宇文灏明气呼呼的依旧余怒未消。 陈烟寒只得苦笑着摇了摇头。 这宇文灏明一心要跟他母亲背道而驰,竟是全拣这人少的地方走,但见他越走越偏,两人走出了一两里地,竟来到一条小河旁边。 这河岸边栽满了杨柳,嫩绿的柳枝弯弯的垂下来,在春光里不住的随风摇曳。 河岸两边布满了假山怪石,芙蓉月季等各色名贵花木开得正艳。 “永安府的这座花园真是阔气,竟快比得上御花园了。”宇文灏明望着这满园无尽的春色,面色终究是再没那么抑郁。 “你那御花园再阔气又如何,走半天鬼影子都不见一个。”陈烟寒面带几分讥讽之色。 “哼,你不知道人少有人少的好处,你看此地清幽无人,凉风习习。不晓得比方才那乱糟糟的地方好多少倍。”宇文灏明伸手朝前一指。 “谁说这里无人的,你看那棵树下不是坐着一个小丫头么。”陈烟寒下巴朝河堤边的一棵柳树微微一扬。 宇文灏明展眼望去,果见那棵老柳树的树荫之下坐着一个穿着素净白底蓝花春装的少女,柳树垂下的柳枝似幔帘一般将她小小的身子裹住,更又隔着重重湖石,因此若不是陈烟寒眼力好,还真不容易发现。 “真有意思,这个时候居然还有人不去太后跟前凑热闹的,看来应该是王府里的小丫头,想偷懒跑这躲起来了。”宇文灏明笑着道。 “她是不知道你要去,知道的话,怕是连丫头们都要挤进去露个脸了——”陈烟寒不怀好意的笑了起来,突然,一扯宇文灏明衣袖,压低了声音道:“郡主怎么也来这里了。” 宇文灏明这时也看到打扮得无比精致华美的宇文霓霞偕着一位丫鬟分花拂柳的向这边走来。 这两人不约而同的向前方不远处一座高大的湖石走去,然后一起藏身于山石之后。 这座湖石正对着那株老杨柳。 “看样子是太后让她来寻你的。”陈烟寒悄声道。 “太后要找我用不着打发她来,搞不好是来找你的。”这下轮到宇文灏明一脸的不怀好意。 陈烟寒斜着眼看了宇文灏明一眼。 宇文灏明忍者笑,紧贴着石壁,这时宇文霓霞也顺着河边的小径快步走到了老柳树与二人藏身之处的中间。 “咦,亭亭,你怎么在这里。”宇文霓霞停下了脚步,朝柳树下的那位女孩喊道。 “啊,郡主!”那名被唤作亭亭的女孩慌张的站了起来。 都说这上等的湖石有四个特点,重,透,漏,瘦,陈烟寒与宇文灏明藏身这块湖石正好满足了上述特点。 二人藏于这千疮百孔的巨石之后,恰好能听到看见她二人,却难以被发现。 透过石头间的小小孔洞,他们清楚的看到了语文霓霞那张美丽张扬的面孔跟她对面那个女孩那张略显惊慌却又清澈见底的眸子。 “你在这里坐了多久了?”宇文霓霞盛气临人的问道。 “回郡主,我在这里坐了快半个时辰了罢。”那女孩的声音清脆悦耳,但带着一丝冰凉,陈烟寒依稀觉得竟有几分耳熟。 这张脸我们是很熟悉的,这自然就是杏林堂的大小姐董欲言,只是这张脸,陈烟寒却从未见过。 她对宇文霓霞不自称奴婢而是说我,看来不是这家的丫鬟,但是听郡主的口气,似乎也不是请来的小姐。 再说了,请来的人非富即贵,哪有穿得这般寒酸的,除了手上的那枚小小的银镯,身上竟再无一件配饰。 “那你有没有看到两个男人经过这里?”宇文霓霞继续盘问。 “嗯,方才好像是有两个花农在河对岸搬弄着几盆牡丹。”那女孩伸出手指了指对岸,小银镯在她细细的手腕上轻轻摇晃。 “放肆,我怎么会去找两个花农,我是问,我是问有没有看见两位公子。”宇文霓霞颇有些不悦,但是脸上又依稀泛起了浅浅的红晕。 “没有。”欲言摇了摇头。 “奇怪,侍卫们明明说看到他们两个朝这边走来的了呀。”宇文霓霞难掩面上失望之色,身子一转,就要离开。 第二十张 初相见 “咦,你这做的是什么?”她突然停下了脚步,手指着欲言方才坐着的地方,陈烟寒顺势望去,但见地上摆满了杂乱的柳条儿,然后旁边还可见一只柳条编织成的小小花舫。 小船不大,半尺见方,远远看去不太真切,唯见上面插满了各色鲜花。 “我,我只是折了些柳枝儿,那些花,都是拣的地上的落花。”女孩似乎怕郡主责怪,急急辩解道。 “哼,你知道我母亲为了迎接太后这次来,在这些花上花了多少功夫么?我且不与你算这个帐,你把这只小船给我。”宇文霓霞手一指那只花舫。 女孩闻言,急忙弯腰拾起地上的小花舫,双手捧与宇文霓霞。 宇文霓霞接过花舫,仔细的拨弄了起来,但见这枚花舫虽然小巧,但编得无比精致,舫上的小窗户小门竟然都可以活动,小门一推开,里面也是塞满了各色花瓣。 “夏蝉,接着,好生拿好了。”宇文霓霞面上展露出了一个笑容,一个足以让鲜花都失色的笑容。 “走罢,我们去太后那里,说不定他们也到了那里了呢。”宇文霓霞身子一转,衣裙在风中微微飘动,人便伴着夏蝉,迈着细小的碎步离开了这里。 待得宇文霓霞走远了,那唤作亭亭的女孩才方又做回了刚才的地方,拾起地上的柳枝儿,低下头继续编织着什么。 “果然是来找我们的,烟寒,我这位堂妹你就一点不动心么,论家世论容貌,天底下只怕再找不出第二位了吧。”宇文灏明边笑边从藏身之处走了出来,然后沿着小径朝与宇文灏明离去的方向相反的地方走去。 “正是论身世论容貌,我高攀不上。”陈烟寒跟在他身后,亦淡淡的笑了起来。 “哼,除了你,还真没人能高攀得上,只是看样子你心上是有了人了吧,看来那位叫什么,什么楚容的姑娘,将来是做定了将军夫人的了。”宇文灏明嘴角一抹浅笑。 “我在等第二个卿依。”陈烟寒亦笑了起来。 两人边说边走到了小径上,亭亭就在他们身外三丈远的地方,但她一直埋着头专心致志的打理着自己手头上的活计,竟似丝毫未曾觉察到身边不远处的这两人。 “走,刚才那小丫头编的那小船我看着有趣,让她也给我编一个,回去带给卿依去。”宇文灏明说完,便朝那女孩走去。 “时时刻刻都是卿依,你这分明就是刺激我。”陈烟寒面上带着笑,心中却一丝悲叹,照宇文灏明这个状态,他的计谋,太后的心血,看来都是要落空的了。 只是他二人这一转身,便心中暗暗后悔。 但见早已离去的宇文霓霞与那位小丫鬟,竟又折返了回来。 “啊,三哥哥,陈家哥哥,你们竟然真的在这里呀。”宇文霓霞远远的看见他二人,面上便绽开了如花的笑靥。 她受了母亲的嘱托,千万不可在外人面前泄露皇上也来了的消息,因此只管宇文灏明叫三哥哥。 宇文灏明无可奈何,面上却做出意外惊喜之色道”我们随便走走,便走得远了,霓霞,你怎么不去太后跟前,也到这地方呀。” “我,我是来找亭亭的,”宇文霓霞看了一眼陈烟寒,面上带着半喜还半羞之色,只是她无论如何是不会说自己是来这边找他的。 “啊,郡主找我么?”亭亭听得身后的声音,急忙站起了身子,弯腰从柳枝下穿了出来,然后来到小径上。 这时,她也看到了前方不远处的二位并肩而立的英俊男子。 一位身着绛色宽袖祥云织纹锦袍,腰间别着碧玉腰带,面容饱满,双瞳若星,气度高贵不凡,另一位身着一袭浅灰色长袍,与寻常布衣百姓似乎并无区别,但肩膀宽阔,身材挺拔矫健,面上皮肤被晒成了麦色,隐隐带着风霜之色,但神态又高贵从容,俊朗的眉宇间隐隐透着一丝寒凉,任谁也晓得此人绝不是普通的布衣百姓。 这样的两个人站在一起,出现在这样的地方,又被郡主那样亲切的称呼三哥哥,陈家哥哥,想来自然也是皇亲国戚之流。 而这两人此时也方看清了这个素面朝天身着单薄蓝色杏花春裳的女孩,她容颜清丽,论容貌似乎及不上艳若春花的宇文霓霞,而且可能是因为面对着气势凌人的宇文霓霞及两个气场强大的男子,面上难免带着几分怯意,但是那双清凉透彻充满慧气的眼眸,却似乎天下再难寻第二双。 这是陈烟寒与董欲言的第一次照面。 欲言不晓得该如何称呼二人,只得略显尴尬的朝二人弯一下身子施了一礼,便匆匆来到宇文霓霞身边,嘴上道”郡主找我有何事?“ ”唔,方才太后说宫里的人给出了几个灯谜,让大家猜着玩,我晓得你,“她说道这里,便有些支吾,急忙话锋一转道”回头你跟在我身边就好。“ 她与欲言二人自幼相识,彼时家里常有人出谜语让孩子们猜,王府的这些个小亲王小郡主就从来没有能赢过欲言的。 宇文霓霞说完,便不再理会欲言,而是对着宇文灏明与陈烟寒道”三哥哥,陈家哥哥,快走吧,太后一定等着我们呢。“ 她的声音娇柔可人,与方才完全判若两人。 这永安王妃为了这次游园,不可谓不用心,单说这满园子的奇花异草,就耗费了数百花匠从全国各地甚至暹罗等国搜罗而来。 “这水上的是凤眼莲花,”宇文霓霞指着河边浅洼里长着的淡紫色的花朵道:“你看那花瓣上的纹路,像不像凤凰的眼睛。” “这是虎皮兜兰,只有岭南那种南蛮之地才有的,为了移植活它我母亲可费了不少心血呢。”宇文霓霞又指着小径边一簇白底黑点如虎皮一般的兰花道。 “唔,陈家哥哥,你看,这藤上垂下来的是凌霄花,这可不是一般的凌霄花,这种鲜红色的凌霄花只怕三哥哥家里都没有呢。”她微扬起头,举起胳膊,指着小径两旁爬满了木架的一种蔓藤植物上的红花说道。 她在最前边走着,边走边指点着身旁的花木,夏蝉捧着小花舫紧伴其身侧。 陈烟寒与宇文灏明并肩走在她身后,欲言则默默的跟在了最后面。 宇文霓霞的姿势很优雅,特别是她举起胳膊的时候,衣袖微微褪下,露出带着麝红串珠的洁白手腕,腰肢微扭,说不出的婀娜多姿。 只是这样优雅的姿势却换来了一声惨叫。 第二十一章 百足之虫 “蜈,蜈蚣!”宇文霓霞说罢,身子一软,人便似要摔倒下去。 身后的陈烟寒一步迈前,便用一只手臂将宇文霓霞揽住,另一只手在她的胳膊上一拂,但见一只褐色的三寸来长的蜈蚣掉在了地上。 夏蝉见状,也大声尖叫了起来。 “痛,好痛。”宇文霓霞倚在陈烟寒怀里,有气无力的说道。 “蜈蚣有毒,你赶紧去喊太医来。”宇文灏明面上带着紧张的神色说道。 夏蝉正要跑去喊太医,忽然听见身后欲言凉凉的声音说道:“这不是蜈蚣,这是草鞋虫,不咬人的。” “胡说,”宇文霓霞先是怒气冲冲说道,只是说完,又将声音一软,面带痛苦的**道:“痛,好痛。” “这明明就是蜈蚣吧,还是赶紧叫太医来。”宇文灏明终究害怕郡主出事。 欲言随手折了一根树枝,然后弯下腰将那条虫子挑了起来,放在眼前道:“蜈蚣的身子是扁扁的,而这个圆鼓鼓的,蜈蚣头上有一对长长的触角,这个触角短的几乎看不见,再说了,郡主手臂上有伤口么。” 蜈蚣也罢,草鞋虫也罢,在她眼中,晒干了都是药材,她自然清楚其间的区别。 “确实不是蜈蚣,”陈烟寒瞥了一眼欲言手里挑着的虫子,又看了一眼宇文霓霞那只露出来的胳膊,接着道:“郡主手上也似乎并没有受伤。” “胡说,我好疼,呃,我还头晕得厉害,我一定是中毒了。”宇文霓霞这时也感觉自己的手臂并无异样,只是若要她承认,那在陈烟寒面前岂不是丢人死了。 于是她依旧软软的倚靠在陈烟寒怀里,不住的痛苦**着。 “郡主应该是受了惊吓了。”陈烟寒眉头微皱,只得继续揽着她慢慢向前走去。 “这种虫子一般都是成群聚集的,肯定别处还有不少,想是王府近日栽种了大量的外面的花草所以带进来的,只是要是吓着了太后跟小姐们就不好了。”欲言跟在后面道。 欲言这句话倒是提醒了其余诸人,宇文灏明急忙对夏蝉道:“赶紧让人好生注意太后身边有没有这样的虫子。” 宇文霓霞也急忙道:“赶紧告诉我母亲,让她找多些花匠来把这些虫子都除了去。” 陈烟寒却一言不发,只回过头来看了欲言一眼。 果见欲言静静的道:“这虫子藏在草丛腐泥深处,一时半会哪里除得尽,郡主还是让那些花匠用石灰粉拌上些雄黄酒,悄悄的洒在潮湿的花根处,那些虫子便半日不会出来,只消等过了这半日,再怎么大开杀戒都无所谓了。” “还不赶紧去照办!”宇文灏明对愣在那里的夏蝉吼了一声。 夏蝉是认得宇文灏明的,一听此言,晓得是下了圣旨,吓得撒开两腿就跑去找王妃了。 “三哥哥,你怎么就这么相信这丫头的话,要是她是胡说的呢。”宇文霓霞嘴唇微翘,面露不满之色。 “你还有更好的法子么,总不能真的大张旗鼓的派上几百花匠进园子除虫吧,那太后今天还能玩得尽心么。”宇文灏明开始不耐烦了起来。 皇上都这样发话了,宇文霓霞终究只得收敛了怨气,于是又哎唷哎唷的叫唤了起来,身子更软的靠在了陈烟寒臂弯之间。 待得这一行人好不容易行至了小镜湖的湖畔,就见一身艳丽头戴珠冠肩裹霞披的永安王妃带着一行人朝他们这边急急走来,宇文霓霞的贴身丫鬟夏蝉也随在其中。 她行至这四人面前,先是用他人极不易觉察的姿势朝宇文灏明轻轻一拜,然后便急急走向宇文霓霞身前,关切道:“霞儿没事吧,可吓着你娘了,这可要多谢寒儿了。”说罢又朝陈烟寒微微一点头。 “不敢当。”陈烟寒带着恭敬又平静的微笑回应道。 “痛啊,母亲,全身都疼。”宇文霓霞见到了母亲,更是要借机撒娇了。 王妃上前仔细的审视了一下宇文霓霞的胳膊,确信并无伤口,这才放下了心,急忙对身后两位婢女道:“快扶郡主去太后那里,她老人家一直在找霞儿呢。” “不要,我自己能走。”宇文霓霞一脸的不乐意,她袖子一甩,撇开了上前来想要搀扶她的两位婢女,只闷闷的道:“我好像好一些了,夏蝉,东西拿好了,跟我去太后那里。” 为了迎接太后的这次游园,永安王妃专门遣人在小镜湖的东面开辟出一块半亩见方的空地,上面摆放着长长的筵桌,筵桌上堆满了各色果品佳肴,以及用来供奉王母的祭品。 周太后刚绕着小镜湖走了小半圈,此刻有点乏了,便坐在了筵桌正北端一张为她特制的沉香木靠椅上,王妃恐湖边风大,因此座椅上还铺着厚厚的雪貂皮。 身后两位宫女举着华盖站立于太后身后,一干太监侍卫并一个礼仪官各司其职,忙忙碌碌的散布在她四周,而一群出身显赫的女孩子则各自结伴玩耍于湖畔边的花丛之中,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太后笑眯眯的看着眼前的无限春光美景,只是眼睛却时不时的四周眺望,像是在找什么人。 突然,听得人群中几个女孩子唧唧喳喳的声音说道:“王妃来了,靖平郡主来了。” 太后放眼望去,果见一行人朝这边走来,走在最前面的是宇文霓霞,她身后跟着两个女孩,估计是她的贴身丫鬟。 再稍远点,便见宇文灏明与陈烟寒并肩一起缓缓走来。然后便是永安王妃跟她的几个服侍的人。 今日这姹紫嫣红的,足够让宇文灏明这小子看得眼花缭乱罢。太后乐呵呵的想到。 “太后。”宇文霓霞笑着来到了太后跟前,轻轻一跪。 “都说了今日是来玩了,都不许拜了,你且说你方才哪里去了,我怎么一转身你就不见了呢。”太后一脸慈爱的拉住了宇文霓霞的手。 “我去给太后拿礼物了,太后看,这是我自己编的小船,好看不。”宇文霓霞从夏蝉手里拿过欲言做的花舫,塞进了太后的怀里。 第二十二章 三十六灯 “哎唷,这么精致的小船,真是太让人心疼了,真难为你是怎么编出来的。”太后将小花舫捧在手心之中,左看右看爱不释手。 “你们看,这小窗户还能打开,哟,里面还装了这么多的花瓣,真是难为这孩子了。”太后笑眯眯的将这花舫展示给了身边的几位老太妃并宫女们看。 随后跟来的永安王妃也来到了太后跟前,见此情此景,虽有些奇怪,却也是乐着道:“太后别老夸他,这孩子快被宠坏了。” 陈烟寒此刻正与宇文灏明一道站在数株高大的灌木之后,带着几分诧异与嘲讽的神色看着眼前这一幕,他们在那湖石之后窥看得真切,这花舫明明是那个唤作亭亭的女孩做的。 两人相视一顾,均悄悄了摇了摇头。 “霞儿这孩子,生得这般好看就不说了,手也这般巧,我怎能不宠她,”太后说道这里,突然抬起头对着陈烟寒的方向招了招手道:“寒儿,别藏在那里了,你快过来看,霞儿做的这个花舫好看不。” 忽闻太后召唤他,陈烟寒只得无可奈何的走了上前,来到太后面前,行了半个礼,然后看了一眼太后手里的花舫,说了句“是很好看。” 说罢,眼睛不经意的看了一眼宇文霓霞身后那个穿着白色蓝花春裳的女孩。 但见那被唤作亭亭的女孩只是依旧低眉顺眼恭敬顺从的站立一边。 一众少女突然见一俊美挺拔的男子被太后点名上前,出现在众人之前,均是吃了一惊,按理说应该低头做回避之状才是应有的礼节,只是这男子容颜身段自有一种特别吸引人的男性之美,于是女孩子们又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悄悄的不住打量着他。 那位曾对欲言说只要是看男人一眼就会被父亲打死的太师府里的马晴贞更是一双眼睛牢牢的锁定在了陈烟寒身上。 “好了,你们都下去玩吧,我也难得跟几个老姐妹聚聚,寒儿,照顾好郡主。”太后笑眯眯的道。 陈烟寒面上依旧带着恭敬微笑,点头道:“是。” 太后有了旨意,宇文霓霞便雀跃着奔向陈烟寒,伸出小手轻轻拉着陈烟寒的衣角,高声道道:“陈家哥哥,我们去西边的那个荷花池,前些天有人送来了两条娃娃鱼,叫起来的声音可好玩了。” 她言语之中充满了喜悦跟骄傲,引来一众女子艳羡的目光。 陈烟寒依旧面带迷人微笑,恭恭敬敬的道:“好。” 正在这时,见通往此处的小径上,出现了一行人。 为首一人年纪与陈烟寒相仿,面庞饱满,眉目飞扬,五官与宇文灏明有几分相似,但见他穿着一套华贵的蜀锦祥云暗纹长袍,脚上是黑色的踏云靴,快步的向太后走去。 他身后,是一长溜的小太监,手里捧着各色宫灯。 陈烟寒见到来者,面上露出一丝极难觉察的意外之色,耳边同时听得宇文霓霞道:“六哥哥也来了啊!” 来者正是宇文灏明的同父异母弟弟,六皇子宇文哲明。 他与当年那位中毒的二皇子一母所生,只是他一向谨言慎行,三年前的那次东宫之乱竟然没有损及他一丝一毫。 但见宇文哲明来到太后面前,停住了脚步,然后单膝跪下行了一礼,嘴里道:“下臣奉太后旨意,赶制了三十六盏灯谜,现已送到。” 他自然也是奉了太后的意思,不敢露了自己身份,免得惊扰了前来游园的小姐们。 “我也是临时起意,不想你这么快就弄好了,哲儿办事就是让人放心,来,让他们把灯笼挂好,唔,打赏的东西都准备好了罢。” “太后放心,都安排好了。”宇文哲明说完,站起了身子,开始指挥着身后的太监们悬挂灯笼布置场地。 他刚吩咐完一些注意事项,转身便看到了与宇文霓霞并肩站立在太后另一侧的陈烟寒。 二人一打照面,陈烟寒便已经迎了上来,朝宇文喆明行了一礼,低声道:“下臣陈烟寒见过六皇子。” 宇文喆明笑着还礼,嘴上道:“陈将军何必多礼,今日太后有旨,叫我哲明就好,唔,我三哥想必也在附近吧,你二人一向是孟不离焦的。” 他这话中另有深意,陈烟寒如何听不出来。 只是他面上依旧带着面具般的恭谦浅笑,一指不远处的树荫之下道:“六爷向来料事如神,三爷就在那里。” “寒儿,去,把灏儿叫来,别老躲一边凉快,一会猜灯谜,让他帮我看着点,统计一下都哪些人答对了。”这时,周太后突然对陈烟寒道。 宇文灏明一个人躲远远,这可不是她想看到的。 陈烟寒应了一声,便快步的朝宇文灏明走了过去。 “六爷也来了,太后要你过去。”陈烟寒来到宇文灏明身边,小声的对宇文灏明说道。 “他比我还能讨我母亲欢心。”宇文灏明面上露出一丝冷笑。 “嗯,他太能藏,当初我怎么查,也查不出他一点问题。”陈烟寒皱着眉低声道。 当初陈烟寒几乎把**一网打尽,唯独这六皇子,竟然没有一丝可疑的地方,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会小心的。”宇文灏明边说,边露出了一个亲切的微笑,朝他的母亲与六弟走去。 *——* 宇文哲明办事果然极有效率,不一会,但见小镜湖旁的这块空坪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精美宫灯,灯上写着不同的谜语,或难或易,一共三十六枚。 然后小太监们准备好了笔墨,分发于游园的小姐们,让她们各自把答案写于纸上。 陈烟寒与宇文灏明兄弟一道站于太后身后,看着那些少女们花蝴蝶一般的穿插于宫灯之中,或交头接耳或独自思索,神态自有小女儿的娇憨之色,倒也有趣。 太后笑眯眯的边吃着糕点,一边与身旁的几位太妃王妃闲聊,一边拿眼睛看着宇文灏明,只想看他在注意谁。 只是让她失望的是,宇文灏明,宇文哲明,还有陈烟寒,目光竟然都集中在了郡主的那个方向。 第二十三章 谁哭谁笑 但见宇文霓霞带着一位身着蓝色杏花薄衫的丫鬟,不紧不慢的一盏盏宫灯看过去,每看一盏,她便回身与那丫鬟低声说上一两句,然后提笔在纸上写一两个字。 “咦,霞儿好像有长进了哟,你看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太后回头对身后站立的这几个年轻人说道。 永安王妃急忙道:“太后过奖了,也不知道答得对不对呢。” 她清楚自己女儿的斤两,这些谜语她瞅了一眼,就没几个会的,更别说她女儿了。 “是啊,霞妹天资聪颖,这些谜语自然难不到她。”宇文哲明附和道,心里却也在暗暗诧异。 这些谜题都是他自己一一挑选的,因为都是些闺阁小姐,自然不能太难,但要说容易到连宇文霓霞都能这般轻松的答出来,那也太假了。 因此他的目光,很自然的移到了宇文霓霞身边的那个丫鬟身上。 这个丫鬟不是宇文霓霞身边的一等贴身丫鬟夏蝉,以前也从来没有跟宇文霓霞进过宫。 她的打扮跟周围的女孩格格不入,或者说,太朴素,朴素到连丫鬟都不如。 只是她的神态也与众女迥然不同,面上是一副谦卑顺从的模样,但是她那挺得直直的背脊跟那清冷透彻的神态却背叛了她的伪装,若换上一身像样的衣服,定会让人以为她才是郡主。 其实不但宇文哲明,就连宇文灏明与陈烟寒,也是这般想的。 “时辰到,请各位小姐们把答案交上来罢。”太后身边的总管太监高声念道。 于是一排小太监纷纷进入场地,将小姐们手里的纸张一一收了过来。 “唔,让孩子们自行游玩品茶去,我这边让灏儿弟兄跟寒儿帮着核阅答案就好。”太后笑着吩咐。 于是小太监们立刻将宇文灏明等人身前桌子上的果品撤去,将收来的纸张整齐摆在三人面前。 “六弟出的题就是古怪,莫说这些姑娘们,就是我也好多答不上来。”宇文灏明看了一眼谜语,便觉得头晕脑胀,远比批阅奏章什么的难多了,“能答对十题以上的已属不易了,鲜有答对半数以上的,唔,要是让卿依来的话,估计能猜出二十道。” 陈烟寒苦笑一下,似他这般时时刻刻惦记着卿依,这满园子的女孩他能看上半个才怪。 “咦,居然有人全部答对了。”陈烟寒对着自己面前的一张答纸,微微愣住了。 三十六个谜底,一字不差的写在了纸上。 “什么?谁?”宇文灏明与宇文哲明一起低呼了出来,纷纷凑上了前来。 “正是二位令妹,靖平郡主,皇家血统就是不同呀。”陈烟寒似在赞扬,只是嘴角掠过一抹淡淡冷笑。 “。。。。。。” 宇文灏明与宇文哲明半天无语。 “该不会是老六漏题了吧。”宇文灏明压根就觉得这不太可能。 “三哥真是冤枉臣弟了。”宇文哲明小声道。 他自己也觉得不太可能,这其中必有猫腻,他的眼睛,不经意的又扫了一眼宇文霓霞身后的那个小丫鬟。 “怎么样,老六,姑娘们都猜中了么?”太后朝他们这边歪过身子,笑眯眯的问道。 “回禀太后,答得都不错,其中答得最好的是霓霞妹妹,全猜对了。”宇文哲明急忙站起来转过身子,低下头对太后答道。 “什么!哎哟哟,快拿来我看看,霞丫头这么争气,魏总管呢,快替我准备打赏!快去!”太后连声不迭道。 宇文哲明把宇文霓霞的答案递上,一众太妃闻声亦围了上来,围着这张答卷啧啧称赞。 魏总管这时也带着人捧来了准备打赏的东西,但见托盘上摆满了各色金锭玉佩,香囊珠串等物,还有笔墨纸砚美人团扇等物件,一眼望去玲琅满目。 “靖平郡主是最好的,全答对了,户部刘侍郎家的大小姐答对了十七道,算是个榜眼了,这袁宰相府里的四小姐与黄尚书家的六小姐均答对了十四道,并列第三。”魏总管将整理出来的名次大声的念叨,他眼睛一溜往下看,后面的多着答对了*道,少则三四道,也就不一一提了。 当他正要放下手里的券子,居然发觉哪里不对,不禁小声自言道:“奇怪,不是一共有六十七位小姐的么,怎么只有六十六份卷子。” “或许哪家小姐一道都猜不出来,就索性不答了罢。”陈烟寒微微一笑道。 这事不算什么大事,也就再没人追究。 一时间,众人便拥着宇文霓霞赞不绝口,太后亦笑着指着宇文霓霞道:“我家霞儿容貌倾城也就罢了,人也这般冰雪聪明,真不晓得将来哪家的公子有这个福分娶了去。” 说罢,眼睛望向陈烟寒。 而宇文霓霞的眼睛,也斜斜的瞅向了陈烟寒。 宇文霓霞今天在太后面前出尽了风头,原本就美丽的面庞此刻更是绽放出耀眼的光彩。 “霓霞妹妹这一次是连我们都比下去了,来,三哥给你出个迷,你再猜猜看。”宇文灏明终究不相信宇文霓霞能有这般才能,忍不住要再考上她一考。 “三哥哥请讲。”宇文霓霞一脸的有恃无恐。 “嗯,是你嫂子出给我,我都想了好久才答出来,你听好了,刘邦笑,刘备哭,猜一个字。”宇文灏明看着宇文霓霞,一字一句的道。 “三哥哥容我回去认真想一想。”宇文霓霞说罢,从众人的围绕之中走出去,来到了欲言身边。 但见她转过身子,遮住了身后众人的视线,以手支颐,似在思索,过了片刻,便转过身子,微笑着来到了宇文灏明身边。 “刘邦笑,刘备哭,是一个翠字,不晓得我说得对不对。”宇文霓霞笑靥如花,声音婉若莺啼。 “霞妹妹果然聪慧过人,愚兄这下是服了。”宇文灏明笑着朝宇文霓霞双手一抱拳。 “哦,霞儿又答对了么,真是厉害,快给我说说,为什么会是个翠字呢。”太后忍不住好奇的问道。 “呃,因为这个,这个翠字,是羽跟卒两个字合成,这个,这个关羽死了,所以刘邦就笑了,项羽死了,所以刘备就哭了。”宇文霓霞磕磕巴巴的解释道。 陈烟寒闻言,不禁以手虚握成圈,放在嘴边,强忍住不让自己笑出来。 “额,话说刘邦死了好久关羽才出生,这关羽死了,刘邦在地下笑么,有什么好笑的么。”宇文灏明一本正经的作出不解之状。 第二十四章 缘起枫晚 宇文霓霞愣了一下,发觉不妙,眼睛便向人群中的欲言望去。 欲言面带几分焦急之色,两只手来回悄悄的不停翻转,嘴里做着“反了,反了。”的嘴型。 “喔,反了,是反了,我一时说反了,是这个项羽死了,所以刘邦笑了,关羽死了,所以刘备哭了。”宇文霓霞人倒不笨,终于还是反应了过来。 太后闻言,立刻乐呵呵的道:“霞儿真是聪明,来,赶紧再赏,赶紧再赏,还有灏儿,你们三个,赶紧拿酒来,快去敬你们霞妹妹一杯。” 宇文灏明,宇文哲明跟陈烟寒此刻确是心中雪亮,三双眼睛一起齐刷刷的望向欲言。 欲言正望着前方被人众星捧月般的宇文霓霞,心中盘算着灯谜猜完了,自己也可功成身退,悄悄溜走,冷不防觉得有人在看自己,眼睛一转,便看到宇文家兄弟与陈烟寒三位男子均带着嘲讽与怀疑的神色的看着自己,顿时心中一虚,头一低,将脸别了过去。 *——*——* 太后这一日游园,似乎性子颇高,原本计划在午前回宫的,在王妃的一再挽留下,竟临时改变了主意,要留下来与大家一起吃午饭。 太后不走,任何人都没有理由离开,欲言一听要在王府进午餐,登时心中暗暗发愁,自己这身打扮,怎可与这些大家闺秀同席而坐,思来想去,还是找个无人地方再躲一阵子再说。 于是她忍着腹中饥肠辘辘,悄悄离了人群,独自一人朝西南边一处布满青苔的幽深小路走去。 这条路两旁花木茂盛,树荫浓郁,阳光斑斑点点洒落,微风吹来,身上便觉得凉凉的。 她不晓得走了多久,四周已不闻人声,放眼望去,但见前方有一个凉亭,亭檐的牌匾上写着枫晚二字。 于是她信步朝亭子走去,只是走到离亭子还有数丈远的地方,一座假山后面突然掠过了一个人影,定定的站在了她的前方。 她一抬眼,但见一位穿着蜀锦祥云暗纹长袍的高大男子拦住了她的去路,这人她是晓得的,正是送灯谜过来的,宇文郡主口里的六哥哥。 想必也是宇文家族某位亲王的儿子,欲言急忙侧身退到一边,将路让了出来。 只是过了好久,那人的身子都没有丝毫要挪动的意思。 欲言不禁好奇抬头看了一眼,却见那男子的眼睛亦牢牢的打量着她。 欲言心中一慌,嘴里喊了一句“大人——”然后就不晓得要如何是好了,一时之间,更觉尴尬万分。 “今天郡主的那些谜语,都是你帮她答的吧。”那男子斜斜靠在假山旁,悠悠的问道。 “啊,不,都是郡主答的。”欲言慌乱作答,却不晓得这男子是何用意。 “哦,这么说,你不会猜谜语咯。”宇文哲明依旧一副懒懒的表情,眼睛却如老鹰一样紧盯着欲言。 这少女清丽脱尘,眼神里透着一股灵慧,根本不是其他那些女子能比的。 此刻她那微微发红的双颊,略带窘迫的神色还有那单薄衣裳下裹着的青涩身段,自有一种说不出的诱人滋味。 一种让他很想一尝的滋味。 “奴婢不过是郡主的一个丫鬟,字都不认识几个,自然是不会猜谜的。”欲言自然是要否认是自己答出了谜语的。 倘若让郡主知道她说出了实情,那可不是好玩的。 “丫鬟?王府里的丫鬟居然有穿得这么寒酸的?你家小姐连件首饰也不舍得给你么?”宇文哲明嘴角一勾,原本就面如冠玉的面孔变得更是耀眼的俊美。 “郡主对我已是极好,是我今日匆忙,忘了戴了。”欲言急急辩解,身子在不停的后退。 “你知道我是谁么?”宇文哲明却慢慢逼近。 欲言惊慌的摇了摇头,身子依旧在不停的后退。 “你很怕我?”宇文哲明一边靠近,一边随手摘了身边花架上的一串红色的鲜花。 这正是宇文霓霞最得意的凌霄花。 “我,我该回去了,郡主该找我了。”欲言本能的身子往后一缩,便想要退着跑开,不想宇文哲明突然一伸手,竟握住了欲言的一根胳膊,将她往自己身前一带,然后顺手将那朵凌霄花插在了欲言青缎一般的乌发上。 “大人!”一股带着几分酒气的男人气息飘了过来,欲言又羞又怒,双手一推,想要挣开眼前男子的挟制,只是又哪里挣得脱,一张脸憋得通红,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宇文哲明面带微笑欣赏着女孩惊慌失措的表情,就像猫吃掉老鼠之前的游戏一般。 这个游戏才刚刚开头。 “六爷,太后在到处找你。”一个平静又低沉的声音从欲言身后传来。欲言一抬头,清晰的看到了挟制住她的这位男人面上失望又恼怒的神情。 也同时感觉到了他手上的力道一松,她急忙挣脱了开去,掉转头就往回跑,她跑得是如此的急,以至于差点跟来人撞了个满怀。 她慌乱中抬眼看了一下来人,这人年纪约二十七八,轮廓分明,眉目间却依稀几分风霜之色,正是宇文郡主口中的那位陈家哥哥。 她无暇去细想这人为何来得这般巧,以至于正好解了她的围,她只是提着裙子,飞快的落荒而逃去了。 宇文哲明望着欲言远去的背影,过了好一会,方带着几分不易觉察的愠色道:“你是真的来为太后找我的么。” “自然是来寻六爷的,我怎么会有六爷那样的雅性,来这种偏僻之处,还请六爷速速归席。”陈烟寒依旧带着毫无表情的谦恭笑容。 宇文哲明哼了一声,袖子一拂,神色僵硬的快步离了此地。 陈烟寒站在原地,定定出了片刻的神,正也要离去,忽见地上的草丛里躺着一个亮晶晶的东西。 他快步上前,然后弯下腰,轻轻拾起那个小东西。 但见是一枚小小的银镯,镯身已经微微发黄,看上去似乎很有些年头的。 他自然明白,这正是那个叫亭亭的女孩手腕上带着的那个。 看来是方才与宇文哲明拉拉扯扯之间不小心挣脱的。 宇文哲明,哼。 第二十五章 亭亭如欲言 他握着手里的这枚小银镯,镯子似乎还带着几分温热。这是那个女孩身上唯一的首饰,不见了的话,她一定很着急吧。 他面上浮现出一丝清淡的笑意,人却不知不觉的走到了前方的枫晚亭下。他在亭柱旁站了下来,然后微仰起头,吹了一个声音独特的唿哨。 这是羽林军特有的联络方式,他曾经是羽林军的统领,自然知道这一切。 不一会,一个便衣侍卫便急匆匆的赶到了小亭处,但见他方要朝陈烟寒跪下,陈烟寒便摆了摆手,直截了当的道:“你给我放出消息去,就说有人捡了一个手镯,是谁丢的就来枫晚亭认领。” 这位便衣侍卫带着讨好的神色道:“这事何须亲自麻烦将军,大人将镯子交给属下,属下替大人办了就是。” 陈烟寒只面无表情的挥了挥手,淡淡道:“你只管照我吩咐说的去做就是了。” 那便衣侍卫带着几分不解之色急忙点头称是,然后便快速的离开了这里。 陈烟寒这时方靠在亭子的栏杆上,将那枚镯子拿在手里,细细的打量了起来。 但见这枚镯子虽然小巧,但做得十分精致,圆圆的镯圈外面刻着一枝栩栩如生的杏花。 只是这镯子也实在太小了,仿若儿童戴的一般。陈烟寒试着往自己手上戴去,却只能勉强挤进去三根手指头。 他无奈一笑,着望着自己的手指,心中在想,也不晓得那丫头的手到底是有多小,才能塞得进这枚镯子里。 他便这般靠在亭柱上,来回把玩着这枚镯子,不知过了多久,听到身后响起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他像是没有听到一般,依旧背对着来人把玩着手里的镯子。 过了好一会,终听到身后响起一个女子怯生生的声音:“请问,是大人方才拾到了一枚镯子么。” 陈烟寒终于转过了身子,面上若无其事般的看着欲言。 欲言那张清丽,忐忑又安静的面孔映入了他的眼帘,他便这般注视了她片刻,方不紧不慢的道:“哦,你不是靖平郡主身边的那个丫鬟么,嗯,我方才是在这里捡到了一个镯子。” 欲言松了口气,面上露出一丝喜悦之色,旋即恭恭敬敬的道:“那枚镯子正是小女不慎遗失的,多谢大人赐还。” 说罢,朝陈烟寒行了一礼。 只是这位大人似乎并没有立刻赐还之意,但见陈烟寒依旧若有所思的打量着她,过了好一会,方道:“这镯子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我却也不能来个人说是她的我就给了她,唔,你怎么证明这镯子是你的呢。” 他不知为何,就是忍不住想多为难她一阵。 欲言没想到对方竟有怀疑之意,微诧之下略感委屈,过了一会,终于小声道:“那镯子里圈刻有我的名字。” “哦?”陈烟寒哦了一声,于是又拿起镯子,对着阳光眯起双眼细细的看了起来。 果然,那枚镯子里刻了两排小字。 “亭亭如欲言,脉脉岂无恩。”欲言轻声念出。 这是李商隐一首杏花诗中的两句话。 陈烟寒仔细一看,镯子的里圈上果然细细的篆刻着这两句话。 “那你叫什么名字?亭亭?”他故意装作不知道她的名字。 “嗯,亭亭是我的小字,小女姓董,名欲言。”欲言一字一句清晰的答道。 “董欲言?”陈烟寒身子忽然震了一下“哪个董欲言?”。 “嗯,小女是杏林堂的董欲言。”欲言回应到。 陈烟寒于是彻底愣住了。 该死。 他紧紧的盯着眼前的女孩,瞳孔微微的在收缩。 怎么回事,她怎么会是董欲言,那个见死不救,唯利是图,精于算计的董欲言。 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不让自己流露出明显的失望之色。 真是太可笑了。他今天是怎么了,莫名其妙对这样一个女孩上了心。 难道你就一点没看出来,这个女孩处处都在曲意奉承靖平郡主么。怪不得她编的花船被郡主拿去献给太后她可以毫不介意,怪不得会尽心尽力帮郡主猜谜让郡主在太后面前出尽风头,太可笑了,今日哪个女孩不想在太后面前露脸,她却这般心甘情愿的为他人作嫁衣裳,自然是另有打算的了。 难道她一位攀上了永安府靖平郡主这棵大树,她的杏林堂就可以保住了么。 真是幼稚! 自己这半日,尽然会惦记这样一个女孩。方才见六皇子随她而去,竟担心会对她不利,于是还跟了去,此时看来,兴许还坏了她的好事还不一定。 该死的,自己一年余前退婚时若看她一眼,今日又怎会险些被她所惑! “是了,”陈烟寒将手中的镯子重重的往栏杆上一放,然后冷冷道:“这镯子是你的,你就拿去罢。” 他说走就走,话音一落,人便大踏步的迈出了亭子。 他的身子与欲言擦肩而过,却再不看她一眼。 欲言亦愣住了。 这人起先虽是一副居高临下的态度,但到底还勉强算得上和气,只没想到一听自己是杏林堂的董欲言时竟马上变了一个人一般。 在他眼中,自己竟似瘟疫一般,唯恐避之不及。 她怔怔的站在原地,咬了咬自己的下唇。 看来自己杏花郎中的名号已经传到这些达官贵人耳中了。 “你就是杏花郎中呀!呀,听说你还给男人看病,是真的么,天啊,我要是敢看哪个男人一眼,我父亲一定会打死我的。” ——马府四小姐的话还犹然在耳。 欲言眼里微微发酸,却噗哧笑了一下。 没事的,这算什么,再大的委屈,她也受过。 她走上前几步,拾起陈烟寒掷于栏杆上的镯子,套回了自己的手腕上。 *——*——* 太后的午膳是在小镜湖南边的听荷榭上用的,听荷榭倚湖而建,开阔明亮,此际荷花虽未盛开,但无边的荷叶漫天铺开,却是让人看得赏心悦目。 永安王妃还特地让人在听荷榭前的平地上搭建了花棚,小姐们并地下伺候的人则在花棚下用餐,既不拥挤,也无需担心日晒。 至于宇文灏明并陈烟寒及御林军的一干便衣侍卫等人则是在听荷榭旁不远处一个叫月琅苑地方用餐。 永安王妃为了今日接驾太后这一次的游园,不可谓不费尽了心血。 第二十六章 祸起凌霄 欲言独自消磨了半天,估摸着太后差不多该用完膳了,这才悄悄向听荷榭方向走去。 但愿到了那里正赶上散场,那样自己就可以混在人群里出去了。 只是事不遂愿,当她快要走到花棚底下时,却见宇文霓霞并夏蝉两人正朝她这个方向走来。 此时想要避开已是来不及了,只得侧身站立一旁,待郡主行至她身前时,她便微微低下头行了一礼。 “哟,我说怎么不见了你,又哪去逛了,咦,你头上的是什么?”宇文霓霞突然紧紧的盯着欲言的发髻。 “头上?”欲言不解的伸手在头顶一模,突然指尖触及软软一物,她轻轻一拨,将那物摘了下来,定睛一看,竟是一小枝鲜红欲滴的凌霄花。 她微微一惊,脸色刷一下变得通红,手一抖,那束凌霄花便掉在了地上。 她这才记起方才那个拦住她去路的男子,似乎曾摘了一束花插于她头上。 当时太过慌乱,后来又一心寻找镯子,竟然忘了这事,不知不觉就一直戴着这束花走到了这里。 “我——”她张口结舌面红耳赤的立在了原地。 “你这不知廉耻的,就这样子招摇,你晓不晓得我母亲为了这花花了多大的心血,要是别家小姐也似你一般,你摘一朵我摘一朵,这满园子的花还不都让你摘了去!你怎么也不打量下自己,凭你也配戴这花么!”宇文霓霞怒气冲冲的指责道。 欲言僵立那里,过了许久,终于开口道:“是,是我轻薄无知,还请郡主见谅。” 若说是那位六爷做的,郡主信不信是一回事,若不信,那位六爷自然不会认,只怕还要生出更大的风波。 与其那样,不如就算是自己摘的罢。 “哼,若不是看在先头你帮我猜谜的份上,我定要禀报我母亲,真不愧是杏花郎中,真不要脸,”宇文霓霞尚在滔滔不绝的责骂欲言,忽然眼睛越过欲言头顶,望向前方:“咦,三哥哥,六哥哥,陈家哥哥,你们吃完啦?” 说话间,宇文灏明一行人已经走到了跟前。 宇文灏明与陈烟寒只静静打量着她二人,宇文哲明则上前两步,来到欲言身边,然后弯下腰,拾起了那束凌霄花。 他方才已经清清楚楚的听到了宇文霓霞的那一番训斥,只是那个女孩竟然会将这事认了去,这有点出乎他的意料。 他先头喝了些酒,对那女孩确实做了些有**份的事,实不想这事竟让她遭这样的委屈。 他心中,竟多少是有些愧疚的。 “霞妹妹是说这个么?”宇文哲明将那束花置于掌心,然后带着一抹微笑悠悠的道:“这花是我——” 他话没有说完,却见原处一个太监气喘吁吁的朝他们跑来,边跑边道:“不好了,不好了,太后,太后不好了!” “什么?”宇文灏明大叫一声,宇文哲明,陈烟寒亦是神色一凛,三人一齐拔腿就朝听荷榭飞奔而去。 “怎么回事?”宇文霓霞也提起裙子,跟在三人后面。 那小太监磕磕巴巴道:“太后,太后正与王妃们说话,突然就定在了那里,然后,然后人就晕过去了。” “这怎么办,这怎么办。”宇文霓霞慌张的跑着,欲言也紧跟其后。 这一干人冲进了听荷榭,见早有一群人围在那里,听见几个年纪大一些的女人在不停的唤着:“太后,太后!” “让开!”宇文灏明大声喝道。 “快让开!皇上来了,皇上来了!”魏总管早就忘了不能泄露宇文灏明身份一事,大声叫了起来。 他这一叫,除了几个王妃太妃外,那些小姐们都大大吃了一惊。 天啊,今日皇上也来了! 就连董欲言,也狠狠的吓了一跳。 怪不得郡主叫他三哥哥,这当今圣上,不是正好排行第三么,那么,那位六哥哥。。。 欲言冷不丁打了一个寒战。 “恭请皇上圣安!”不知道谁这么叫了一句,一下子,满屋子的人都跪了下去,黑压压的一大片。 “圣安个头!赶紧叫太医!母亲!母亲!”宇文灏明伏在太后身边,急切的呼唤着,但见周太后面色发青,胸口不停剧烈的起伏着。 “已经派人去叫了,太医马上就到!”永安王妃急得满头大汗,若太后在她这里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她就完了。 “到底怎么回事?会不会是中毒?”宇文哲明亦急切道。 “启禀六皇子,太后的每一件食物我都安排人尝过了,绝对不可能!”一听中毒二字,永安王妃更是吓得脸色铁青。 “难道是中风?”宇文灏明声音微微发抖。 他知道永安王妃没有理由加害太后,而且王府这一次防护做得是相当的周严,下毒似乎也不太可能。 ”太医,太医怎么还不来呢!”魏总管急得团团转。 “我觉得,太后更像是噎着了。”一个不大的声音从宇文灏明身后传来。 宇文灏明扭头一看,瞅见一个蓝色杏花裳的姑娘。 正是董欲言。 “怎么可能,太后方才并没有在吃东西!”一位一直贴身伺候太后的宫女说道。 “小女会一点医术,能否让我看一下。”欲言难免带着几分怯意道。 “你是什么东西,竟然想替太后诊治!”宇文霓霞大声呵斥。 “皇上但叫她一试,这姑娘是杏林堂董家的后人。”陈烟寒双唇贴在宇文灏明耳边小声的说道。 宇文灏明尚没反应出这杏林堂董家与陈烟寒的关系,但杏林堂是知道的,加上陈烟寒这么一说,便急急对欲言道:“你来。”说罢,身子一退,让出一个位置来。 此刻太医未到,让她看一下又什么关系呢。 皇上这话一说,他人再不敢言语。 欲言上前两步,来到太后身边,身子跪了下来,伸出右手,轻轻搭在太后手腕上。 太后的脉搏快速而微弱,手已经有些发软。 “这绝对不是中风,也不是中毒,太后就是有食物卡住了喉管,赶紧把太后放平在地上,侧着躺下来。”欲言声音细弱,有些微微颤抖。 这终究是太后呀。 第二十七章 锋芒初露 “胡闹,怎可让太后躺在地上。”魏总管与永安王妃一起怒喝道。 “太后发病之时并没有吃东西,怎么可能是噎到。”陈烟焓终于忍不住,低声在欲言耳边说道。 给太后治病非同小可,倘若出了一丝偏差后果都不堪设想。 欲言双目望着太后,只低声道“太后上了年纪的人,肠胃弱,加上今日游园劳累,听荷榭风大,太后若受了风寒,便有可能导致胃内食物反逆,若有大块未消化全的糕点,就会返上来堵住喉管。” 陈烟焓看着欲言,但见她一双明眸清澈如水,虽有几分紧张,却并无犹疑之色。 “听她的罢。”陈烟焓对宇文灏明附耳一语。 宇文灏明眼见太后面色益发难看,王府花园又这般大,等太医跑到不晓得还要多久,再不多想,转身对魏总管喝道“照董姑娘的话去做!” 他声音不大,自是充满了威严。 魏总管不敢违抗,急忙指挥几个小太监将太后平放听荷榭的红木地板上。 欲言来到太后身后,跪了下来,轻声道“民女失礼了。” 说罢,先是在太后背部风门及天宗两处穴道按了几下,然后用手掌在太后脊背两侧轻拍了数下。 她每拍一下,心脏都狂跳数下。 时间似乎过得无比的漫长,但见欲言拍得六七下,便闻太后哇的一声,口一张开,一块鸽蛋大小的黄色糕点从嘴角溢了出来,接着人便开始不停的咳嗽了起来。 “吐出来了,吐出来了!” “这下好了,这下好了!”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一时间,各种声音不绝于耳,宫女太监们更是七手八脚的把太后扶回了椅子上。 “去给太后拿点温水来,太后今日受了风寒,又受了惊吓,回去饮食要节制,晚上喝点小米粥就好了,我写个方子,你回去按方煎三日药剂让太后服下,应该就没有问题了。”欲言扭过头对魏总管说道。 混乱中但见魏总管频频点头,人却在用手绢殷勤的替太后擦拭嘴角的污渍。 过了好一会,人们才替太后收拾停当,周太后依旧惊魂未定,坐在椅子上不停的喘气。 “母后平安就好,吓死孩儿了。”宇文灏明紧握住太后的手,心脏也还在砰砰直跳。 也就在这个时候,但见两位太医提着重重的医囊急匆匆的跑了过来。 “胡太医,王太医到!”一个小太监高声念道。 “这个时候才到!若不是这位,”宇文灏明想了一会,方忆起欲言的姓氏,才接着道“这位董姑娘及时施救,太后不知道还要受多大的罪!” “臣该死,臣该死!”两名太医不知就里,吓得急忙跪下,连连磕头认罪。 “方才,方才是你救的我么?孩子,过来。”太后坐在一张铺着紫貂皮的高背雕花螭龙纹靠椅上,朝欲言缓缓招了招手。 欲言急忙走到了太后面前,双膝跪下,嘴里道“欲言随父学过一些肤浅的岐黄之术,但这次还是太后吉人天相,天意眷顾,实则是欲言沾了太后的福气了。” “好孩子,过来,你叫欲言?”太后问道。 “是,民女乃原太医院罪臣董成谨之女董欲言。”欲言不敢起身,依旧跪在地上回答。 她这一自报家门,原本就一直在注视着董欲言的宇文哲明眼里隐隐放出了异样的神色。 “哦,”太后半眯起了眼睛,细细的看了欲言一会,然后叹了口气道“原来是你董太医的女儿,怪不得,怪不得。” 怪不得有此医术,也怪不得打扮如此寒酸。 “起来罢,赏。”太后略一挥手。 这一下可难住了魏总管。今天准备的游园打赏的物件,都尽数发了下去,若是直接赏金银的话,这个量实在拿不准,多了于礼节有僭越,少了的话岂不是对太后的玉体有不敬之意么。 他这一微微踌躇,太后觉察到了。 太后是个精明人,立刻明白了其间难处,便微微一笑,将自己腰间一块玉珮解了下来,笑着对欲言道“来,孩子。” 欲言终于站起身子,来到太后面前。 周太后将那枚玉佩亲手系在欲言腰间,然后笑着道“长得怪心疼人的,怎么也不打扮下自己呢,唔,今日多亏了你了,下去罢,我实在是乏了,灏儿,回宫罢。” 太后此时确实是觉得疲累不堪,脸上的笑容也有几分勉强。 *——*——* 当欲言拖着疲累的身体回到杏林堂时,已是申时时分,她一跨进杏林堂的大门,姚妈便急急的迎了上去。 “哎哟我的小姐,脸色咋这么难看,今天这一日过得咋样?累坏了吧?”姚妈一边将欲言扶了进来一边急切的问道。 “我好饿。”欲言有气无力的说出这三个字,就再也不想多说一个字了。 “行行,我这就给你做吃的去。”姚妈先给欲言递上了一杯清水,然后便蹬蹬蹬的跑去后堂的灶台忙活,不一会,一碗热腾腾的阳春面便端了上来。 除了几粒葱花,面条里就再无一物,欲言却如见了山珍海味一般,一溜烟的全吃了下去。 “我的小姐哟,这是怎么回事,王府就不给你饭吃么?没有人刁难你吧。”姚妈心疼的看着欲言狼吞虎咽的样子。 欲言放下碗筷,想了想宇文郡主跟马晴贞等人嘲讽她的样子,又想了想那个六爷的轻薄举动,还有那位陈大人的厌憎表情,苦笑了一下。 这不叫刁难又叫什么呢。 只是这些话,说给姚妈听,除了徒增她烦恼外,还能怎样。 “没有,是我自己贪玩忘了吃,今天皇上也去了,”果然,她看到姚妈突然瞪大了眼睛,于是接着又道“后来太后被糕点卡住了,我帮太后吐了出来,结果太后赏了我这个。” 说罢,她从腰间将太后赏赐的那块玉佩取了下来。 这是一块鹅蛋大小的洁白美玉,置于掌心,但觉温润晶莹。玉佩的正面刻着一只蝙蝠与一双寿桃,则是各种字体的福寿二字,自然是意喻着福寿双全。 “这,这可是上等的羊脂玉啊!”姚妈赞叹道。她到底是跟随过欲言的母亲多年,见识过一些宝贝。 “太后赏赐的东西,能有不好的么。”姚叔打发走了马车夫,也走了进来。 “这东西,能值不少钱吧。”姚妈压低了声音问道。 “御赐的东西,都是无价之宝,你说值不值钱。”姚叔不屑的看了自己婆娘一看。 “这,这——”姚妈突然噎了一口口水。 欲言一眼不吭,只紧紧的闭着双唇。 她何尝不晓得姚妈要说什么,她也不是没有动过这个念头。 可是,可是—— 第二十八章 深夜求医 “别说了,好好收起来罢,这东西要是有一点闪失,那就是大罪了。”欲言说罢,便起身寻了一块纱绢,将那枚玉佩仔仔细细的包裹了起来。 太后三月初三游园的事情,在京城可是一件了不起的大事,不一两日,游园当日发生的所有事情传遍了大街小巷,杏林堂董欲言对太后及时施救的事情自然也被传得神乎其神。 于是原本生意平平的杏林堂忽然就多了许多的患者,前来看病的看病,捉药的捉药,而那些不三不四的轻薄之徒,却是少了许多。 所以欲言那一日的折腾,也算不上是白辛苦一场。 再说周太后那日经了风寒,又受了惊吓,身子便一直不太舒服,宇文灏明并众皇子自然日日前去请安,以尽孝道,永安王妃也日日携了宇文霓霞,前来探望太后。 这一日陈烟寒受母亲之托,给周太后贡了些家乡的特产,当他与宇文灏明一道正在陪着太后闲扯时,就遇到永安王妃并霓霞姗姗而来。陈烟寒起身意欲告退,太后看了眼王妃跟靖平郡主,又望着陈烟寒,笑着道:“寒儿,你回去跟你母亲说,我不过就是胃肠受了些寒凉,不碍事,要她不要惦记。” 陈烟寒点头称是,太后又接着道:“你母亲前些日子还修了封书信来与我说你的婚事,话说你年纪也这般大了,我这边倒是有一门极好的姑娘,正可与你婚配。” 说罢,笑着看了眼陈烟寒,又与永安王妃相视一笑。 宇文霓霞双颊晕染,只低头玩弄着自己的衣角。 “太后多费心了,只是边关未稳,烟寒随时可能要离开京城,而且一赴沙场,便生死未卜,实在不想耽误了人家姑娘。”陈烟寒一脸恳切状低头作答。 “你这是什么话,难道将士们都不娶亲了么。”太后面露不悦。 “此刻时机未熟,烟寒实在无心在此,还请太后莫为外甥操这个心了,”陈烟寒面露苦笑,接着道:“太后好生养着,过几日我再来探望太后。” 说罢,高大的身躯微微一躬,然后便匆匆告退而去。 “哼,这孩子,怎么就这般顽冥不化呢。”太后看着陈烟寒远去的背影,气呼呼的道。 “母后毋须气恼,烟寒确实无心成家立室,这事还是缓一缓再说罢。”宇文灏明陪着笑帮陈烟寒打圆场。 “哼,你说,烟寒那小子,是不是有了人了。”太后依旧余怒未消。 “这,这个,这个绝没有的事情,绝对没有!”宇文灏明信誓旦旦。 “哼,还有你,那一日花园里那么多的姑娘,你就没一个相中的么!”太后怒气无处发泄,于是便迁怒于宇文灏明。 “啊,那一日呀,那一日我没看清楚,唔,一会鲜卑国的使臣要来,孩儿差点忘了,孩儿明日再来探望母后。”说罢,朝太后一躬身子,也急急逃也是的退了出去。 “这两个孩子!这两个孩子!”太后气得连连捶胸。 “太后息怒,太后息怒,这事就缓缓再说,逼太急了确实不好。”永安王妃急忙上前劝慰。 这时魏总管的小徒弟小贝子正在给王妃斟茶,他到底人小嘴不严,听得太后生气,便忍不住上前道:“游园那日,我听得刘杰他们几个侍卫聊天,陈将军好像是在御水街那地置了一处房产,里面住了个极美的姑娘。” 他这话一出,宇文霓霞的那张粉面瞬时变得铁青了起来。 *——*——* 日子一天天过去,眼看就到了三月下旬,天气也一天天热了起来,杏林堂的门前,也渐渐热闹了起来。 只是不管病人再怎么多,杏林堂的收益,离那六百两纹银的数,依然是有着好大的一段距离。 夜深人静,欲言清点完了一日的流水进出,叹了口气,便举着一枝小小的蜡烛,回到了阁楼上。 终于熬过了寒冬,如今天气转暖了,这阁楼虽然到了夜晚还是冰凉,却也没有冬天那般刺骨难熬了。 她脱下了那件灰蓬蓬的郎中袍,换上一件粗麻布衣,然后便钻进了被窝。 今日白天时太阳不错,姚妈把被子褥子都晒过了,此时还带着一股太阳的味道。她把头埋进了枕头里,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小阁楼再简陋,也是自己的家,与杜若恒签的半年之限眼看就快要了,如果到时还是筹不到那笔钱怎么办。 不去想,欲言,现在不要去想,总会有出路的,总会有的。 她终究是累了,这般折腾了一会,便沉沉的睡了去。 不晓得睡了多久,突然从睡梦中被一阵敲门声惊醒。 “小姐,小姐,”屋外传来姚妈的声音,“有人着急着请大夫看病,我说我家小姐睡下了,那人于是拿出了五两银子,说他家主人疼得厉害,求小姐务必一去。” 欲言一听五两银子,人便瞬间清醒了过来,但见她一个翻身下了床,便跑去拔开了门闩。 “人呢,在前堂么?”欲言随手取了一件衣裳披上,然后便急急的沿着狭窄阴暗的楼梯走下阁楼。 “没有,说就住不远处,肚子疼得厉害,实在来不了。”姚妈紧跟在欲言身后,将手里的蜡烛举得高高的替她照亮道路。 “五两银子么。” “嗯,五两。” 欲言再不多言,快步来到前堂,打开松木桌旁的一个五斗柜最上面的一格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医囊交与姚妈拎上,然后将零散的头发用手略拢了一拢,便来到了门口。 但见一个四十来岁下人装扮的妇人提着一柄灯笼,正在焦急的等候。 “啊哟,董先生,实在是打扰了,我家姑娘这也是疼的厉害了,实在熬不到天亮,所以这三更半夜的来请先生,还劳烦大人到我府中替我家姑娘瞧上一瞧。”那妇人一见欲言,便急急恳求。 “别着急,我们这就走,你家住哪里,远么。”欲言低声询问。 “不远,就在,就在御水街上,呃,董先生跟我走就是了,很快就到了。”那妇人回答的时候目光有点不自主的躲闪。 第二十九章 故园弱花 欲言却也没在意,与姚妈一道一边随着那妇人身后出了门,一边问道:“你先跟我说说你家姑娘多大了,是什么时候病的,发病的样子是个什么光景。” “我家姑娘今年十七了,自从半个月前葵水就不调,一直淅淅沥沥,这几日总嚷着肚子疼,今日晚疼得厉害了,人简直没法活了。”那妇人回答道。 “哦,只是疼了这几天了,怎么到了这晚上才来瞧。”欲言略有不解。 “额,瞧了,这几日请了不少大夫看了,捉了不少药吃,腹痛像是好了些,但是今晚却又突然疼得厉害了起来,唉,所以只好来找董先生,我们这也是没办法。”那妇人略有些不好意思的回答。 欲言双目微垂,心中暗自思量,既然住得不远,为何要舍近求远找别的大夫,若不是半夜痛得急了,想来也是不会让自己诊治的,莫非这家人对她这个杏花郎中也是抱有偏见? 呵呵,只是不管如何,人家花了五两银子这么大一笔诊金,就算有偏见她也不会去计较了。 “嗯,我知道了。”她低声回答,人却已经随着那妇人走出了燕归巷,来到了御水街。到了御水街,便朝北拐了去,这条路越走越熟悉,就这么样走了半里路,那妇人在一所大宅子面前停了下来。 欲言跟姚妈一下子都呆住了,这所宅子,他们是再熟悉不过了,正是欲言一年前卖出去的,她家祖上留下来的那间素问园。 “董先生莫要见怪,我也是担心董先生要是知道是我们来求诊,会不愿意来,所以先前才没说,如今已经到这了,还是麻烦董先生进去替我家姑娘瞧上一瞧罢。”那妇人生怕欲言不肯进去,便苦苦哀求。 欲言展颜一笑道:“您这是哪里话,治病救人,不分贵贱,再说了,不过是住了我们原来的房子,又不是抢去的,这有什么。” 正说着,但见那扇她再熟悉不过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里面早有奴仆提着灯笼相侯。 一个丫鬟急着从内院走了出来,一见欲言,便如释重负道:“董先生终于来了,我家姑娘这会子疼得实在是受不了了呢。” “珠儿,赶紧带董先生进去。”那妇人急切道。 “董先生随我来。”那唤珠儿的丫鬟便提着灯笼将欲言并姚妈引向内院。 只是欲言对这里比她还要熟悉,她脚下毫不迟疑,穿过院门,沿着长长游廊,向前穿插而去。 素问园小巧精致,三进三出,亭台楼阁却是样样俱全,欲言一行人到了内院,但见南边的主厢房灯火通明,那曾是欲言的闺房,此刻自然是她家姑娘住处所在了。 欲言方走到那屋子门外,便已经听到里面出来了=一个年轻女子断断续续的痛苦呼唤声,她急忙推门进去,一旁的珠儿则高声说道:“姑娘,杏林堂的董先生来了。” “进,让进来。。。”那女子忍着疼痛,低声说道。 欲言朝屋内望了一眼,明晃晃的大烛台将屋子照得如同白昼,但见这间原本属于她的房子此刻被布置得精致奢华无比,花架上满是各种奇花异草,书架上则摆满了各色古董玉器,就连一个门把手,都是能工巧匠用最上等的黄铜打造。 屋中靠墙放置的一张大床上,一个少女的身影正躺在层层幔幕之后,不住的翻来覆去的**。 “董先生。。。”她有气无力的道。 “你怎么啦,哪里不舒服。”欲言走上前,来到床边,向内张望了一眼。 眼前的少女,虽被病痛折磨得面色苍白,容颜憔悴,但一点不损其天生的丽质,反更添几分我见犹怜之色。 更让欲言吃惊的是,这张脸,她竟是曾经见过一般。 “啊,你不是,不就是那位——”欲言终于想起来了。 一年余前,这位姑娘曾陪着她的父亲老郑头来杏林堂看病,后来老郑头一命呜呼,这位少女又曾在杏林堂前摆上了灵堂,同时还插上了卖身葬父的草标。 “是,我是,我叫郑楚容,董先生,我肚子好疼,疼得受不了。”楚容一边说,一边见她额头上滚下了大颗的汗珠。 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 欲言心里连说了几个怪不得,便豁然开朗了起来。 她依稀记得这位郑姑娘被那位曾与她有过婚约的陈姓男子买下,后来的事情没了下文,却不想被安置到了这里。 这素问园几经转手,竟转到了她手里,也真是凑巧。怪不得她家仆人一副支支吾吾的样子。 只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素问园在新主人手里,明显更放光彩一些。 欲言微微一笑,伸手握住了楚容冰凉的手腕,低声道:“你深吸气,别说话,我替你把把脉。” 过了片刻,欲言放下楚容的手腕,轻声问道:“你月事多久不调了,这次这样子疼有多久了,吃过一些什么药么。” 楚容脉象虽细,却跳得极快,像是进补过剩的样子。 楚容忍着疼痛一一作答,待提及药物时,便指了指床榻对面的一张黄花梨木的牡丹翘头案,珠儿见状,便急忙将案上的几张药方子拿给了欲言。 欲言双目扫了一眼方子,见都是当归香附川芎等活血通经之药,并无异常之处,又看了一眼痛苦难当的郑楚容,但见她虽面色苍白,但眼波流转,似一汪春水,两颊之处更是蕴藏着一抹异样的红晕,跟她脸色反差极大。 欲言不禁眉头微微皱了皱。 按理说郑姑娘体质娇弱,服的又是一些活血通经之药,并无大补之药,怎会出现这样矛盾的面色跟脉象? “董先生?怎么,我这病麻烦么?”郑楚容弱弱的问道。 “你别慌,我先替你敷上两剂药膏再看看。”欲言边说,边打开医囊,取出一张药膏,用剪子绞成两截,然后在烛台上微微一烤,便来到楚容身边,弯下腰,替她贴在脐下的关元与气海两处穴道上。 楚容但觉一阵*辣的感觉从穴道传来,原本难忍的疼痛登时减轻了不少。 “董先生,谢谢你,”楚容依旧一副弱花扶柳的样子,但是语气连贯了许多,“怪不得太后的病都让你治好了,真是国手啊。” “这不过是行医之人皆会的手艺罢了,姑娘过奖了,”她边说边思索着楚容这病症的不寻常之处,接着又道:“你若好一些,就先休歇,我写一个方子你先照着服,我明日再来瞧你。”欲言边说,边来到那翘头案前,提笔在一张纸上写下了一个方子。 第三十章 冤家总是路窄 “董先生三月三游园那一日,可曾见过郡主?”楚容突然问道。 欲言正在写方子,但听楚容这般相问,便头也不抬的回答道:“见过。” “那位郡主,是不是真的很好看。”楚容接着问道。 欲言闻言,微微一愣,停下了手中的笔,歪着头看了楚容一眼,然后道:“是,很好看。” “太后是不是想将她许配给陈公子?”楚容又轻声问道。 “陈公子?”欲言怔了一下,方想起宇文霓霞口中的那位陈哥哥。 “没太注意,好像是吧。”此刻回想起来,有些事情倒也有迹可循,太后似乎确实有撮合他二人之意。只是楚容问这个做什么。 楚容原本有些血色的面庞又苍白了起来,过了一会,方又问道:“那位郡主,性格是不是很不好?” “啊,郡主自幼养尊处优,自然有些傲性,但怎么会很不好呢。”欲言答道。 当初董家犯事,据说永安王念在旧日情分上,替董家说了几句公道话,因此欲言对永安王府上下一直都是心存感激的,所以从不愿在人后非议她。 只是真奇怪,这郑姑娘怎么会对靖平郡主那么感兴趣呢。 正疑惑间,忽见一奴仆急匆匆的走了进来,到了门前,停住了脚步,对郑楚容说道:“姑娘,公子回来了。” 郑楚容啊的一声,勉强支撑着坐起了身子,低声道:“他怎么回来了。” “是奴婢看主人今夜病得厉害,心里害怕,就打发人去何府通知了公子。”珠儿一边扶着楚容坐好,一边回答。 “我这哪就是要死了呢,这么晚了,明日再说也不迟啊。”只是楚容即便嘴上这般说,面上终究是欢喜了起来。 欲言看楚容这副样子,想应该是这园子的男主人回来了。 只是楚容话音方落,猛然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望着欲言,急切道:“董先生,我家公子他,他。。。”一时之间,面上竟出现了慌乱之色,似乎非常害怕欲言见到她家公子一般。 欲言略感诧异,只是来不及细想,已听到门外响起了皮靴撞击地板的声音。来的似乎还不止一人。 紧接着,门帘被揭起,两个青年男子快步朝楚容走去,为首那人很自然的在床榻边坐下,然后伸出一手揽着楚容的腰肢,望着她低声问道:“怎么回事,前两天不是说好些了么,怎么,现在疼得厉害么?” 他动作轻柔,眉眼间满是关切之色。 “今夜是疼得厉害了,只是方才,方才董先生来瞧过了,贴了一剂膏药,现好些了。”楚容轻声回答,说罢,手朝正在案上写着药房的董欲言一指,脸上却有几分不自然之色。 那两个男子这才注意到屋中还有外人,便一起扭头朝欲言方向望去,然后抱着楚容的那男子神色微微一变,身子竟似有片刻僵硬。 欲言与那男子四目一交汇,面上亦即刻露出了吃惊之色。 天,却是有这样巧的事,原来这家人口中的公子,竟然就是那日在王府花园遇到的,拾到她镯子的,宇文郡主口中时时念叨着的那位陈哥哥。 怪不得,怪不得呵呵,怪不得这位郑姑娘那么关心小郡主。 欲言正在心中暗自清理靖平郡主,郑楚容与这陈公子三人之间的关系时,忽闻身边的姚妈喊了一声:“姑爷!” 欲言不解的扭过头去看了一眼姚妈,却见姚妈瞪着眼,张着嘴,一副见了鬼的样子站在那里。 宣治二年十月初九这一天,陈烟寒骑着枣红骏马来杏林堂,要求与董欲言退婚,董欲言隔着药柜与他大吵了一场,两人却未始终曾见到对方。 可这姚妈,却是与他有正面交火的。 虽说那一日陈烟寒一脸的冷酷无情,与今日的温柔缱倦判若两人,但这男子高大的身躯,黝黑的皮肤,还有那威严深邃的眼神,不是那一日板着个脸把她家小姐胡乱指责了一顿,然后拿走那根杏花银簪的沧州陈公子么。 “这位公子不就是,不就是前年跟咱们家退了亲的陈公子么!”姚妈望着陈烟寒大声喊了出来。 “啊。”欲言低呼了一声,那只握着笔的手顿了一下,一滴墨汁落在了纸上。 竟然是他。 怪不得,怪不得呵呵,怪不得。 怪不得那日在园中知道自己的身份后避之如蛇蝎,怪不得跟这位郑姑娘关系如此密切。 这间园子,自然也是他为了郑姑娘买下的咯。 空气中的气氛有那么片刻的凝固,然后僵局很快就被与陈烟寒一同进来的那位男子打破。 “哦,原来你就是杏林堂的那位杏花郎中么,在下何雪松,呵呵,久仰,久仰,幸会,幸会!”到底是局外人,何雪松面上的诧异之色最快消退,并且快速的换做了满面笑容。 董欲言睁大了眼睛,望了他一眼,一时竟忘了该如何作答。 “董先生。”陈烟寒终于开口称呼了欲言一声,同时头朝她微微一点。 两人眼神再一碰触,彼此竟然有点心意想通的意思。 此刻他是病人家属,她是看病的郎中,这该有的礼节,总不能落下罢。 “原来尊驾就是,原来尊驾就是那位陈大人。”欲言回过神来,稳住了阵脚,心中却止不住的冷笑,然后便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只一本正经就事论事道:“陈大人但请放宽心,尊夫人病情尚无大碍,先按我的方子让人煎上两服药,早晚喝下,若有好转,便多了几分把握,明日,明日我自当再来为尊夫人把脉。” 说罢,袖子一拂,朝他二人行了一礼,便站起身子,对依旧呆立在原地的姚妈说:“姚妈,我们走罢。” 此地不宜久留,欲言只想急急离去,她伸手将写好的方子用镇纸压住,忽然想起了件事,于是又望着郑楚容嘱咐道:“郑姑娘今晚务必不可劳累,务必,我明日再来瞧你,告辞了。” 她拱一拱手,心在想也不晓得这相拥依偎着的两个人是否明白她的意思。 郑楚容在这里养尊处优,能有什么劳累,欲言的言下之意自然是不可同房。 眼见郑楚容面上隐现出淡淡红晕,轻轻点了点头,看来是知道了她的用意,欲言这才放心退了出去。 第三十一章 不娶之恩 月明星稀,街上空荡荡的,素问园的两个仆从提着灯笼护送着欲言跟姚妈进了杏林堂的大门,又按欲言的方子从杏林堂取了些药,便告辞离去了。 姚妈一路憋了一肚子的话,这时终于爆发了出来。 “这真是太气人了,这真是太气人了,他竟然买了我们园子去养这来路不正的女人。” “郑姑娘算不上来路不正吧。”欲言打了个哈欠。 “若是光明正大明媒正娶,怎么不住到他们陈家去,却要另在别处住下,哼,那女人一身的狐狸像,定不是什么好女人!”姚妈依旧气呼呼的。 “我却在想,要是能再有一百二十个郑姑娘这样有钱的主就好了。”欲言又打了一个哈欠。 这六百两白银,该怎么去凑啊! 第二日下午,前来杏林堂诊病捉药的人就渐渐稀少了,于是欲言便趁着天色尚早,收拾了医囊,交待了詹老先生几句,就独自一人朝素问园走去。 到了素问园门口,仆从早就远远的迎了进去,这园子白日里看,跟夜间又大不相同,但见雕梁画栋,姹紫嫣红,跟自己原先住在这里时的破败景象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董先生来了,董先生来了。”欲言一踏进内院,便见珠儿迎了上来,欲言一边朝南厢房走去,一边问道:“你家姑娘可好些了么。” “服了先生的药,今日不大疼了,血也少多了,我们都说董先生比前几日请的那几位老先生灵多了。”珠儿笑着回答。 欲言亦微微一笑,便揭起门帘进了屋。 但见楚容依旧无力的半靠在床头,气色却是比昨日好了些。 那位陈公子,却是不在屋里。 “董先生。”她微笑着朝欲言点头,仿若一朵带露的百合。 欲言走过去,坐在她床前的一张凳子上,然后伸手搭住了楚容的脉门,过了一会,点了点头道:“是好一些了,唔,前几天其他郎中给你看的通经活血的药,别再吃了,你这些天出血不止,不是经血淤塞,而是虚火太旺,血池不固所致,唔,昨天的方子里有些药要增减一下了。” 说罢,她又去到那张翘头案前,从笔架上捡了一支笔,便要书写药方。 突然间,但见笔架后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散落了一些淡黄色的粉末。 欲言轻轻咦了一声,于是伸出小手指,蘸了一点那个粉末,置于鼻端前轻轻一嗅,眉毛便皱了起来,她有点不确信,于是又用舌尖轻轻舔了一下,这一下,眉头皱得更是明显了。 “郑姑娘最近没有吃过什么特殊的药么?”欲言走到楚容面前,蹙着眉问道。 “没,没有,就几位大夫开的药。”楚容低声道。 “这些药末末姑娘可曾见过?”欲言说罢,便将指尖的黄色药粉置于楚容眼前。 郑楚蓉一见那个药粉,面上登时露出惊慌之色,嘴里却是依然再说“不,不知道这是什么,从来,从来不曾吃过。” 欲言看了她一眼,心中已经了然,面上露出一个极不易觉察的鄙夷之色,接着道:“没服过就好,日后也不可再服,这种药药性太猛,吃多了伤身子伤得厉害。” 这药粉里透着浓烈的龙骨、山茱萸、蛇床子等药材的味道,分明就是一剂催情之药。 既然郑姑娘不肯说,欲言自然也就不再问,但显而易见,郑姑娘的病症就是从这里而来,欲言但觉眼前豁然开朗。 “那方子我要再改一下,唔,还有,姑娘打发个人去我杏林堂,找姚妈,让她把那最细的那套银针给我拿来。” “要针灸么?”楚容面露害怕之色。 “不疼的,帮你把经络打开,把那些不干净的东西放出来就好了。”欲言淡淡道。 她这话已经给的暗示够足,郑楚容一听不干净三个字,脸上便登时绯红一片。 “这园子我许久不来了,想看上一看,不晓得可否。” 这厢郑楚容已经打发了一个老婆子去取银针,欲言见等着也是等着,便忍不住想仔细看一下故园。 “自然无妨,珠儿,快带董先生园子里转转。”楚容急忙道。 “不用,我自己熟得很。”欲言摆了摆手,露出一个深深的微笑。 这曾是她的家园啊,哪能不熟呢。 这里是书房,这里是子浩住的东厢房,唔,这棵歪脖子树子浩最喜欢爬了。 她手指在素问园的一草一木上轻轻抚过,眼里尽是恋恋不舍。 这是她的故园,怎么到了她手里,就流落了出去呢。 如果杏林堂再保不住,她将来怎么面对自己的先祖。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发觉眼眶微润,便急忙垂下了头。 不晓得过了多久,直到觉察到一道阴影投射到她的面上,方略带几分惊慌的抬起了头。 一个高大挺拔的男子站立在了他的面前,一双深邃明亮的眼睛在肆无忌惮的打量着她,只是那张俊逸的面孔上却看不到丝毫的表情。 他呼吸有些急促,似乎是才从外面回来的样子。 哼,看上去衣冠楚楚,却竟做些龌蹉的事情,为了自己欢悦,却差点把自己的女人折腾得命都没了,幸好当初他主动退了婚。 好险,好险。 “哦,陈大人啊,”欲言望着这个男人,心底自然而然升出一股鄙夷厌憎之意,面上亦难免带着几分冷淡轻蔑之色,只是他现下是此园主人,自己在他家地盘上闲逛,少不得要解释几句,只得淡淡的道:“我在等你家底下人取银针来,见贵园春色好,因此闲转至此,打搅了。” 说罢,便转身离去。 “既然春色好,董先生不妨多看看,这园子布局巧妙精致之极,陈某亦叹为观止。”陈烟寒跟在欲言身后,平淡的说道。 董欲言闻言,停下了脚步,头稍稍转过去一些,却也不看他,只冷笑着道:“呵,想不到陈公子瞧不起在下,却对在下这间旧园青眼有加,唔,在下真是受宠若惊。” 说罢,便继续朝前走去。 呵,明明自己荒淫无耻,却还好意思说她董欲言恶女悍妇见死不救唯利是图言辞刁钻,唔,还说了些什么来,好像是什么巾帼须眉,气概不凡,精于算计,唔,知道就好! 陈烟寒望着欲言冷冰冰的背影,眉头微蹙,张口想要对她说些什么,却终是一个字也没能出口。 第三十二章 后院之乱 “公子,公子,靖平郡主驾到!” 忽然,身后传来奴仆惊慌的通报声。 “她来做什么?”陈烟寒眉头一皱,不耐烦的转身朝大门走了过去。 “陈哥哥!” 陈烟寒刚走到前院,便见宇文霓霞已经站在门口,笑靥盈盈的朝他喊了一声。 “郡主吉祥,”陈烟寒迎上前去,却依旧皱着眉问道:“你怎么会来这里?今天没有去太后那里么?” “我才从太后那里出来。”宇文霓霞粉面含笑。她今日随母亲去看望太后,半途找了个借口提早离了宫。 “我无意听太监们说起,才知道我竟然有一位嫂子,而且嫂子近日身体不好,于是我来看看,唔,陈哥哥好像不乐意呀。”宇文霓霞依旧俏笑道。 “真是胡闹,赶紧回去”陈烟寒终究是怒了,“再说了,谁又是你的嫂子,郡主皇家血脉,怎可自减身份!” “陈哥哥的妻室自然是我的嫂子,我都来了,总让我看上一眼罢,唔,这个园子好小啊,也不怕委屈了我嫂子。”宇文霓霞嘴里说着,脚下自不停步的朝里走去。 “你一声哥哥我已是担当不起,楚容更不过只是一个婢女,你这样称呼她,她如何消受得起。” 陈烟寒强行压住心头怒气,跟在她身后,郡主是太后的侄女,陈烟寒是太后的外甥,若在平常百姓家,这一声哥哥倒也叫得过去,但放在皇室宗亲上,较真起来,确实不能这样叫。 “我就看一眼便回去。”宇文霓霞转过头来,对着陈烟寒回眸一笑。 她就是要知道,陈烟寒收的这个女人到底有多美丽,竟会让陈烟寒拒绝太后为他指下的婚配。 她宇文霓霞,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 *-------* 此刻南厢房内亦是一阵慌乱,郑楚容已经来不及梳洗打扮,只得勉力坐正了身子,忐忑不安的望着门外。 虽然她对宇文霓霞也同样充满了好奇,可是她真的大驾光临,终究还是让人心慌的。 门帘揭起,果见陈烟寒伴着一位盛装丽人走了进来。 “郡主!”楚容房内一屋子的人急忙一起下跪,楚容亦做出要跪下的姿势,却被宇文霓霞上前两步,用手托住。 两人互相凝望着对方,都在心中为对方的美貌纳罕。 怪不得,怪不得陈公子极少来素问园。 怪不得,怪不得陈哥哥总在疏远自己。 两人初一相逢,已是在心中暗自较量了一方,论容貌,双方算是打了个平手,郑楚容胜在得了先手,更占了地利,终究是近水楼台,但若论天时,这两人身份地位终究是差了太多。 宇文霓霞微微一笑道:“都起来罢,唔,郑姑娘有病在身,何须多礼,我给姑娘带了一些上等的补品来,夏蝉,把盒子拿来,这可是上用的人参鹿茸,你们平时就是要见也见不着呢。” 宇文霓霞依旧一副居然临下之姿,也不再称呼楚容为嫂子了。 楚容低眉敛目,带着几分娇喘的声音道:“多谢郡主,这些东西陈公子亦曾给奴婢捎来不少,只是董先生再三嘱咐我不宜大补,所以这些东西,郡主还是带回去罢。” 楚容何曾肯接受宇文霓霞的馈赠,言语之间更是要暗指陈烟寒对自己的宠爱。 但见宇文霓霞面上果然沉了下来,只冷冷道:“哪个董先生,陈哥哥难道没有替你请太医院的御医来么。” “哪没请呢,好几个御医来看了,只是吃了多少药,总不见好,后来还是杏林堂的董先生来,才吃了一日的药,就好许多了。”楚容声音细细的,依旧一副弱不胜衣的样子。 “亭亭?你让她给你看病?上次不过是太后被桂花糕卡了一下,她凑巧帮太后拍了出来而已,你当她真会看病——”宇文霓霞边说面上边露出轻蔑的微笑。 “你们便慢慢聊罢,我去解手。”说罢,看也不看她二人一眼,只大步朝门口走去。 她二人这般言来语去,陈烟寒听在一旁,心底只生出一股莫名的烦躁,也不待宇文霓霞说完,便匆匆的打断了她的话。 只是他刚一踏出门口,便发觉一个女孩悄悄的站立在门口的花架后。 定睛一看,这女孩身穿缀着补丁的郎中袍,手里拿着一个蓝色的小布包,额头饱满,双目如秋水般清澈灵动,棱角分明的双唇微微抿住,似乎在苦苦压抑住笑意。 这女孩不是那董欲言又是谁。 董欲言这厢猛然见有人走了出来,倒是吃了一惊,面上不禁露出一副正在做坏事不想被却捉了个正着的惊慌尴尬之色,只是当她发现来者是陈烟寒时,面上的惊慌之色褪去,嘴角竟浮现出了一个笑容。 这真是破天荒的事情,董欲言居然对陈烟寒笑了起来。 只是这笑容之中带着五分讥讽,更有五分的幸灾落祸之色。 谁也不晓得她在门口站了多久,只是里面两个女子明争暗斗的争风吃醋,却自然已尽数被她听了去。 看来这位陈公子是如愿觅得了两位贤良淑德,知书达礼的中意女子,只是这后院之乱却又是在所难免的了。 陈烟寒哪里看不懂她的表情,于是狠狠的瞪了她一眼,便怒冲冲的拂袖快步离去了。 他原本就已经有几分烦躁,不想被欲言这样一笑,心中竟生出一股无名怒火,偏又无处发泄,只是漫无目的的园中乱走。 不知不觉来到一间僻静的房子面前,房屋四周俱是青葱绿竹,屋后尚可听到潺潺流水之声,门上的牌匾书着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灵枢阁。 陈烟寒来到此处,心中烦躁稍稍去了几分,便信步走了进去,但见屋内布置得简单清静,四周书架上摆满了各色书籍,屋内一张宽大的乌木案几,上摆放着笔墨纸砚。 陈烟寒这才想起,此间原本是一间书房,只是自己本就很少来素问园,楚容更是从未涉足此地,因此这间屋子竟然就成了摆设,每日虽有仆人来打扫,但是难免马马虎虎,因此书架上的书却是落满了尘土。 他叹了一口气,信步走到那张案几之前,提起笔,想要写点什么,只是落笔之后,沉吟良久,却见笔锋一偏,却是星星点点,时深时浅,时粗时细的描绘了起来。 待得一炷香的功夫过去,他方停下了笔,但见烟雨朦脓之间,一株如云霞般盛放的杏花正跃然与纸上。 他呆望着自己的画作良久,却又叹了一口气,便搁下了画笔,转身走到了灵枢阁里间的窗户下,凝望着窗外的青青翠竹。 第三十三章 燕子归来春事晚 话说陈烟寒撇下宇文霓霞与郑楚容拂袖而去后,欲言便拿着银针进了屋子。宇文霓霞见状心生好奇,便要欲言针灸给她看,欲言不曾拂逆宇文霓霞之意,于是只得当着宇文霓霞的面替郑楚容针灸了起来。 欲言数针下去,楚容便又觉得身上轻松了许多,宇文霓霞这般看了许久,却总不见陈烟寒回来,心下着急,又估算着母亲差不多该离宫回府了,怕被永安王妃发现自己私自跑来此地,于是只得离去,只是又想离去前见上陈烟寒一面,因此便是满园子的寻找陈烟寒。 幸好这素问园小巧精致,宇文霓霞寻了大半个园子,终于来到了灵枢阁门前。 她见此屋房门敞开,便信步走了进去,一进屋,便瞧见案几上摆放的这幅杏花图。 但见画中杏花悄然绽放,缤纷满枝,却是墨迹未干,想是才画完不久。 “陈哥哥,陈哥哥。”宇文霓霞喊了两声,不见有人应答,便一转身子就要离开,但见她方转过身子,就见欲言急匆匆的从门前经过。 “亭亭,见到我陈哥哥了没。”她大声喝住欲言。 这灵枢阁旁有一眼泉水,董欲言这厢是方替郑楚容扎完针正要去泉边清洗银针,听得宇文霓霞竟在屋内叫她,只得走上前两步,恭恭敬敬回答道:“回郡主,不曾见到陈大人。” 她一边说,眼睛一边扫了屋内一眼,待看到案几上那幅画时,眉毛微微扬了一下。 宇文霓霞见欲言神色不对,便也回头看了一下,这一看之下,却发现原本搁在笔架上的毛笔落在了纸上,将那幅杏花图沾污了好大一团黑墨。 她不禁啊了一声,想是自己方才转身急了,衣角将笔带了下来之故。 只是这算不得什么大事,她正想一走了之之际,却听见里屋传来数声脚步声,接着便看见陈烟寒走了出来。 “陈哥哥!你在这里呀!”她面上即刻露出一个璀璨笑容,同时也迈着细小的步子迎了上去。 却见陈烟寒望着案几上的那幅画,眉头竟是皱了起来。 宇文霓霞心中暗叫不好,想来这下是惹恼了陈烟寒了,情急之下,突然一拉欲言的衣袖,大声对陈烟寒道:“这是方才亭亭不小心弄上去的,陈哥哥莫要生气才是。” 说罢,带着几分娇憨的神色望着陈烟寒。 “哦。”陈烟寒淡淡应了句,然后抬眼看着董欲言。 董欲言心中一慌,她实在没想到宇文霓霞竟会嫁祸与她,张口要分辨,只是哑然片刻,才发觉竟是无处可辨。 她看了一副若无其事的宇文霓霞一眼,又看了蹙眉板脸的陈烟寒一眼,终于还是垂下了双眼,低声道:“是我方才不小心,沾污了这幅画,欲言甘愿受陈大人任何惩罚。” 说罢,头也低低的垂了下去。 陈烟寒只是平淡的哦了一声,然后看了一眼宇文霓霞,又看了一眼低着头的欲言,继续淡然的道:“一幅画罢了,何来什么惩罚不惩罚。” 说罢,径直走到案前,将那枝笔扶起,正要插回笔架上,却又突然定住。 但见他略一思索,便提笔在那团墨迹之上又添了几笔。 但见他笔尖划过之处,一只展翅欲飞的雨燕便出现在了杏花枝头。 这一下,宇文霓霞是睁大了眼睛,就连欲言也在禁不住在心中暗自赞叹。 这人却也是有几分文采的,只可惜人品不行,唔,可惜,可惜。 “燕子不归春事晚,一汀烟雨杏花寒,”陈烟寒看着自己的画,嘴里轻轻念了一句,然后抬眼望着董欲言,静静的道:“这样也好,是不是。” 董欲言见他突然问向自己,愣了一下,看了他一眼,便道:“既然不归,又哪来的燕子,莫不如燕子归来春事晚更恰当。” 她不喜欢这个男子,便忍不住要驳他一句。 “好,就燕子归来春事晚。”陈烟寒说罢,目光终于离开了欲言的脸庞,低头提笔在空白处写下这半阙诗。 燕子归来春事晚,一汀烟雨杏花寒。 这一行字一挥而就,笔势雄健洒脱,深刻有力。 欲言不想自己只不过随口一说,他便这般认认真真的写了下来,只觉得隐隐有些不自在,不禁眉头微微一蹙,只低头看着那幅画,不敢再言语。 要知道一但一个女子对一个男子上了心,直觉就总是可怕得吓人,很多事情在发生之前,她便能先卜先知。 这陈烟寒与董欲言,也不过就是这么言语几句,宇文霓霞便已是大大的不悦,陈烟寒对泼墨一事毫不在意也就罢了,竟还与她谈诗论画,她懂什么,为什么她说什么他就写什么! 更可气的是,这董欲言也太不知自己身份了,怎么竟跟陈哥哥眉来眼去的! 只是不论怎样生气,在陈烟寒面前她还总是知道忍住的。 “陈哥哥,我这就要回去了,你送送我罢。”她娇媚的笑着,娇声问向陈烟寒。 “嗯,你是该回去了。”这点陈烟寒毫无异义。 于是他手一摆,做了个送客的姿势,便跟在宇文霓霞的身后一起走了出去。 董欲言见这二人离去,心底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便转身朝灵枢阁旁的那一眼泉水走去。 这眼泉水冰凉清冽,自竹根处冒出,然后汇聚成一小小水池,欲言在池边蹲下身子,打开裹着银针的蓝色布包,开始一根根的清洗着银针。 当她将银针尽悉洗完,正要站起来时,却突然听到身后一人低沉的嗓音说道:“方才那墨明明不是你弄上去的,为什么要承认。” 董欲言吓了一跳,这该死的陈烟寒,什么时候到的她身后,她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她急忙站起身子,转过来对着陈烟寒,一字一句的低声道:“回大人,那墨就是小女不小心弄上的,请大人见谅。” “胡说,我在里间看得真真切切,你到底怕她什么,为什么总在她面前处处委屈自己?”陈烟寒愠道。 谁弄脏了那幅画是小事,他就是不喜欢董欲言在郡主面前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 一年多以前那个隔着药柜跟自己大吵一架,言辞犀利,生硬刁钻的董欲言哪里去了。 第三十四章 两不相干 “方才我若不认,便要得罪郡主,认了,便是得罪大人,永宁王于我父亲有恩,而大人与我终究是毫不相干的人,所以——” “所以你便认了。”陈烟寒冷冷的打断了董欲言的话。 她这句话说得在情在理,可他就是觉得哪里很不对劲。 毫不相干,是啊,她与他如今正是毫不相干。 一股无名怒火拔地而起。 “你果然善于权衡利弊精打细算。”陈烟寒冷冷的道。 “是,这一点一年以前陈公子便已经有定论了。”董欲言亦带着一个微凉的笑意道。 陈烟寒哼了一声,转身迈开步子便离了此地。 *——*——* 这般又过了一日,到得第三日的下午,欲言便按着昨日的时辰前来素问园替楚容针灸。 她一踏进楚容的房门,便见楚容正坐在一张香楠木桌前,桌上堆满了各色珠宝首饰脂粉,她正满面笑容的把玩着手里的一只金灿灿的掐丝凤钗。 陈烟寒与那位自称何雪松的男子正站在她身后,似乎正在说着什么。 楚容一见欲言进来,便笑着起身迎接。 “董先生来啦,快屋里坐,自从董先生昨日回去后,我就再没有痛过,精神也好得多了呢。” “嗯,我今日再替你将手上的三阳三阴经针一遍,应该就差不多全好了。” 欲言说罢,朝屋内诸人微微一点头,算是尽了礼数,便坐在桌旁珠儿搬来的凳子上,伸手替楚容把了一下脉,然后便开始拿出银针针灸了起来。 何雪松但见欲言一针扎下去,楚容面上并无任何痛苦之色,不禁啧啧称奇。看了半天,终忍不住道:“董先生小小年纪,想不到医术竟如此高明,怪不得那日能治好太后。” 董欲言因此人与陈烟寒走得近,难免有几分厌屋及乌之意,不欲搭理他,又礼数上过不去,只得淡淡的回应一句“何公子过奖了。” 何雪松却毫不在意,继续问道:“为何前面几个大夫都诊治不出来郑姑娘的病症,就连仁济局的冯先生来瞧过了,开的药都不见效。” “病因不除,一味疏经活血或盲目进补自然不行,唔,董姑娘今日起再按我前日的方子吃上三日药,应该就差不多了。”欲言此刻已将楚容双手的三阳三阴经尽数疏通,她拨出银针放于包裹内,然后伸手擦了一下额头的汗。 这三日真够累的,这五两银子还真没有多收。 “这就好了么。”一直一言不发的陈烟寒见欲言似乎要离去的样子,终于开口问道。 “嗯。”欲言却也不看他,只低头扫了一眼这一桌看得人眼花缭乱的物件,心中鄙夷之意益浓。 这个男子,只晓得调脂弄粉,却不晓得怜惜脂粉,也不见郑姑娘被他折腾得什么样子了。 “有句话,我却还是要说的。”她犹豫了一下,不晓得当着何雪松的面方不方便讲。 “董先生请讲。”陈烟寒答道。 “这郑姑娘的病,”欲言思量了一下,终于还是继续道:“除了房事过频,耗伤**,肾气不固外,进食了大量伤身之物才是该病主因,陈大人若爱惜郑姑娘,还请节制些。” 她这话音一落,郑楚容登时面色变得苍白,紧张万分的看着欲言,生怕她说出那日发现药粉一事。 幸好董欲言晓得这事有外人在,也只打算点到即可,并没有再多说一个字的意思。 何雪松闻言却哈哈大笑了起来:“你一个姑娘家,竟然张口闭口这些话,也难为你说出口。” 他这话其实只是无心一说,只是董欲言听在耳里却极不顺耳,于是板着脸回道:“治病救人,自当百无禁忌,何公子嫌在下说话不雅,想是自然也不会生那些不雅的病了,郑姑娘,好生休养,在下告辞了。” 说罢,一拂袖,便大步朝外走去。 “哎,董姑娘,不,董先生,我不是这个意思。”何雪松见董欲言生气,方醒悟自己说错话了,便急急追了上去。 “董先生莫要生气,董先生这是要走了么,我送董先生一程。”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远,想是人也追出去远了。 陈烟寒见何雪松追了出去,这屋内便又剩下了他与楚容两人。 “怎么样,好些了么。”他依旧面容和煦言语温和的相问。 “好,好多了。”楚容见他这般问,心里松了一口气。 “方才那董先生的话是什么意思?”不想陈烟寒下一句竟突然这般说道。 “什么话?”楚容面上难掩惊慌之色。 “唔,我去了关外整整一年,这次回来,除了你病的这几日,来你这不过一两次,这房事过多一说,是从何而来,这吃了不该吃的东西,又是怎么解释。”陈烟寒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依旧温和轻柔,只是双眸深处,却带着丝丝凉光。 “这,这董欲言是胡乱说的吧,她到底年轻经验浅,公子还真信她的话么,她这次治好奴婢,想也不过是凑巧罢了,唔,公子你也知道自己来得少呀,奴婢时刻担心公子忘了奴婢呢。”楚容说罢,朝陈烟寒伸出雪白柔软的胳膊,人柔若无骨的依偎了上去。 “你,你还是听大夫的,好好休养,我去看看雪松哪里去了。”陈烟寒说罢,笑着横腰抱起楚容,将她放置与那张大床之上,然后人便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 董欲言终于还是在素问园的门口把何雪松喝了回去,然后独自一人走出了平昌街,来到御水街,最后再回到了燕归巷。 若果那素问园的新主人不是把后门堵上的话,她又何须这般费事。 唔,罢了,这终究是人家的园子了,她日后估计是再也不会去那里了。 她一踏进杏林堂,姚妈就迎了上来,堂内除了姚叔跟詹药师,并无其他人,却见姚叔正在跟詹药师说着什么,脸上还带着忿忿不平的神色。 她带着询问的眼神看了姚妈一眼,姚妈便当即开口道:“方才仁济局的冯太医打发人来了。” “他们来做什么。”董欲言立刻板起脸问道。 “还不是想盘下我们的杏林堂这块招牌,他说姑娘跟探花楼的契约眼看还一个月就要到期了,他念在董老先生份上,不想姑娘落入火坑,愿意给个极好的价格,保姑娘跟少爷衣食无忧。”姚妈答道。 “让他滚。”欲言冷冷的道。 “这不你姚叔就是让他们滚了么,只是小姐,这半年之约确实要到了,到时怎么办啊!”姚妈忧心忡忡道。 “姚妈。”欲言唤了一声,然后定定的看着姚妈低声道:“把太后赏赐的那个玉珮拿来,让姚叔找个地方或当或卖吧。” 时至今日,她已经别无他法了。 “这要是被知道了,可是杀头的大罪啊。”姚叔闻言,急忙关上了杏林堂的四扇大门,转过身来压低了嗓子对欲言说道。 “这玉佩上又没写着御赐两个字,再说了,皇家的人也不会去当铺买东西,不会被发现的。”董欲言嘴上这般说道,心底终究还是发虚的。 只是她已经被逼到了绝境,不铤而走险又能如何。 第三十五章 禁城深宫 “小浩呢,人该下学了罢。”董欲言主意已定,便不再去想它。 “这不在弄巷里跟那几个娃娃捉着迷藏呢。”姚妈答道。 “唔,我也去。”欲言面上露出一个孩童般的笑。 她太累了,该喘口气了。 第二日,姚叔便揣着这枚玉佩,走遍了京城大大小小几乎所有的当铺,只是这玉佩上虽没写着御赐二字,在行家眼里,却是一眼便看出这物来自大内,竟无一家敢收。 正当绝望之际,却在一家当铺内遇到了一位来自东洋的珠宝商人,愿意将此物收下,只是给的价钱,却是相当的低。 “四百两,再多就不要了。”那商人是这般说的。 “四百两,这东西两千两怕都不止啊!”姚叔不可置信的看着那位东洋商人。 “这东西一看就是赃物,你是遇到了我,否则这东西就是有价无市,一文钱都卖不出去。”那商人虽一脸狡诈,这话说的却是实话。 于是最终姚叔只得沮丧着脸带回了四百两白银。 当天晚上,欲言开始坐在灯下盘算着她所有的家产,这一年来她多少是攒下了近百两银子,再去催讨一些未结的药费,然后再想办法借一些—— 或许能在半年期满之前凑够六百一十六两纹银也未不可说。 *——*——* 这般过了两天,这日上午,欲言正如往常一般坐在堂中替人号脉诊病,突然闻得门外传来一阵马蹄声,紧接着,又是梆子声在门外响起。 一时间,堂内所有的人包括来看病捉药的客人都吓了一跳,正诧异间,却见三位黄门差人出现在了杏林堂门口。 当中一人手里捧着一纸诏书,另外两位小太监伴在左右两旁,一行人来到了大堂的正中。 “宣太后懿旨,董欲言接旨。”当中那位太监打开诏书,表情慎重的念了起来。 欲言心中一慌,不知到底何事,急忙走出来,双膝着地跪了下来。 “民女董欲言接旨。”董欲言一脸的忐忑不安。 同样,姚叔姚妈等人亦慌张的跪了下来,不晓得这黄门中人此番前来是凶是吉。 总不会那么巧,被太后发现他们当了那块玉佩吧,只是即便如此,也应该是由吏部的人前来审讯,怎么会让宫里的人来呢。 待那太监将懿旨念完,这杏林堂的人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原来太后那日游园受惊后,身子一直不适,吃了多少御医的方子调理,却怎么也不见好,后来经提醒,魏总管方记得董欲言曾留下过一个方子,于是试着按方煎服了一剂药给太后, 不想太后服下之后,气色竟好了许多,于是便急急派人召欲言入宫替太后继续诊治。 这一下,杏林堂即刻又变得乱糟糟了起来。姚妈开始为欲言进宫的衣着发愁,姚叔则在急忙替欲言收拾着医囊,生怕有遗漏。 大约闹腾了两炷香的功夫,欲言终于收拾停当,依旧穿着那件蓝色的杏花裳,携着医囊,坐上早安排好的轿子,随那三个公公进宫去了。 这轿子到了皇宫东边的侧门阳武门前那条护城河的桥头便停了下来,欲言下了轿,跟着宣旨的太监进了门,便有两位年纪较长的宫女前来相迎,其中一位看了眼欲言,不禁笑了起来道“姑娘这是来见太后呀,这也穿得太磕碜了吧。” “姐姐取笑了,这已经是民女最好的衣裳了。”到底是十四五岁的少女,望着眼前衣着考究的宫女,欲言难免几分自惭形秽。 那两位宫女面上露出微微惊讶之色,随即相视一笑,便开始跟欲言说这一会觐见太后的规矩,这路要怎么走,手要怎么放,眼睛要怎么看,说着说着,终于来到了太后日常起居的懿寿宫。待到了福禧斋门口,这两位宫女打住了脚,其中一位对屋内喊道:“杏林堂董欲言觐见!” “宣。”里面传来一位宫女的声音,董欲言这才敢迈过门槛,朝屋内走去。 屋子里面似乎有不少的人,欲言谨记最开始那两位宫女的教诲,眼睛不敢别处打量,只径直朝太后走去。 太后此刻正坐在她常坐的北炕上那张红漆嵌螺钿寿字炕桌边,与上次在王府花园相比,人面色明显晦暗了许多,虽强打着精神,却依然难掩疲惫之色。她身边躬腰站着另外两三位身着太医院服饰的男子,似乎正在跟太后说着什么,欲言行至太后跟前,便双膝一屈,跪了下去,认认真真的叩头行了一个大礼,嘴里一字一句的念道“民女杏林堂董欲言叩见太后,恭祝太后万福金安。” 念罢,又叩了一个头。 “起来罢,孩子,秀春,给董姑娘让座。”太后带着几分倦意,淡笑着朝欲言微微抬了一下下巴。 “谢太后。”欲言站了起来,便见那个叫秀春的宫女来到欲言身边,指引着欲言来到炕边的一张圆木凳前。 欲言哪里敢坐下,她朝太后微屈了一下膝盖,行了半个礼,抬眼望着太后嘴里道“谢太后赐座。”人却依然站着。 只是她这一眼,除了看见太后外,更是看到了太后身侧的另外三位太医。那个有点驼背的是李太医,那个瘦骨嶙峋的是赵太医,而另外一位发须花白的,却正是那位一心要盘下她杏林堂的冯太医冯元凯! 咦,他怎么正好也在这里。欲言诧异之下,便旋即反应过来——冯元凯现在是太医院的首席太医,他在这里是理所应当,自己的出现才是叫人惊讶呢。 “冯伯父好,李伯父,赵伯父好。”欲言向他三人一一屈膝行礼。 不管怎么讨厌冯元凯,此刻在太后寝宫,这该有的礼节是一分不能少的。 这三人都是她父亲昔日的同僚,自然都是认识的,赵李二位太医捻着胡子朝欲言点了点头回应道:“董小姐好。”只是面上却难掩轻视不服之色。 终究一个半大的小丫头,不过凑巧捡了次便宜,竟真的就还登堂入殿了。 冯元凯却满脸谦恭微笑,“董小姐年纪轻轻,医术竟能有如此精湛,老夫是在是佩服啊佩服啊!” 这小妮子一年多不见,竟是越发的好看了,只是那一双眼睛却不像个十五岁的少女,太清寒了。 “冯叔叔过奖了。”欲言亦含笑作答。 这两人在太后面前把戏演得得极好,任谁也看不出他们的心思。 第三十六章 新妆 “这不是夸奖,董小姐,太后自那日游园回来便一直茶饭不思,咳嗽痰多,夜起的次数也多了起来,这两日还有些发热,我与太医院众多同僚连日来多次会诊,开了好几副方子,但太后服药后总不见好,倒是经六王爷提醒,按董小姐那日留下的方子煎了一剂药,太后服下后,昨夜竟是睡得安稳了,所以今日这才急急召董小姐觐见。”冯元凯依旧一脸的诚恳谦逊。 欲言听得‘六王爷’几个字,不禁微微怔了一下。 三月三那日极不愉快的遇见又浮上心头,只是他怎么会在太后这里提起自己? 此刻已无暇去多想,欲言只小心翼翼的来到太后跟前,先是询问了太后这几日的饮食起居,一旁便有宫女一一代答,接着又替太后把了两轮脉,这才开口道:“欲言才识浅薄,怎敢在前辈面前献丑,我先下去拟一个方子,再请二位前辈过目。” 说罢,便有宫女引领着欲言并冯元凯及另外两位太医,出了福禧斋,来到南边一间静室内坐下——这间屋子正是平时太医们商讨太后病情跟书写方子的所在。 ——这是宫里的老规矩,御医们开方子,都是要在另外一处房间集体商讨过了再拟出来上呈。 欲言先是从内务府的宗卷里调出了太后这几日服用的药方,一一认真阅过,然后这才开始动手写着方子。 不一会,欲言便将药方拟好,然后呈与冯元凯。 冯元凯看了眼方子,只微笑不语,便递于另外两位御医。 这赵御医与李御医看完方子,心中便止不住冷笑,终究是黄毛丫头,哪里会看什么病,董成谨后继无人,这杏林堂到现在还没垮掉真是奇迹。 “董小姐,容老夫问一句,你这方子上尽是升麻桑菊,牛蒡蝉衣这些发散之药,太后寿高体弱,前几日又受了风寒,我们这几日人参黄芪灵芝日日不敢停,都未曾调理过来,你却用这些个寒凉之物,太后金玉之身非同小可,董小姐还是在商酌一下罢。”说罢,竟将方子递回给了欲言。 欲言双手接回方子,只低着头道:“太后那日实则是脾胃受了寒气,所以才会逆嗝,脾胃受损,导致胸有宿食,不加发散,再加上连日大补,这才出现的发热,寝食不安,只有先将宿食消去,然后再用平胃的药调理好脾胃,最后才好进补。” 冯元凯闻言微微一笑,却点头道:“董小姐既知深浅,我等便也不加阻拦了,这方子你哪去交给魏总管罢。” 他心中已有打算,欲言这方子,九成九是不灵验的,太后病情若加重,她难逃刑责,那时自然就好办了。 欲言这厢回到懿寿宫,到了门口,将药方交于了魏公公,正欲面见太后谢恩离去,却见那位叫秀春的宫女捧着一套衣裳走来,对欲言道:“这是太后赏赐的,来,我带你换上,让太后看看合不合身。”说罢,笑嘻嘻的领着欲言,来到她们宫女们的寝室,将欲言原来穿的杏花裳除下,换上了这件衣裳。 “这件是新作的,我们日常穿的,你那件太旧了,太后看着心疼,便让人找来这件,你看,多好看。”秀春一边替欲言整理着衣服的边角,一边笑着说道。 这是一件崭新的绣着粉色荷花的锦裙,款式是时下京城里流行的窄袖宫装,腰带并裙角处打着流苏,人一走动,流苏便在腰间步履间轻轻摆动。 “这件旧的我们给你洗好你明日来的时候再带走,噢,怎么头发上一根像样的簪子都没有,我这有几枝江南织造府新从来的绸纱堆花的簪子,放着也是落灰,来,配这裙子颜色正好。”秀春说罢,又寻出一支粉色的花簪,别在了欲言乌黑浓密的发鬓上。 欲言是多久没穿成这样子过了?她一时间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竟有几分恍若隔世的感觉。 “快去谢恩吧,董小姐真好看,我看不比郡主差呢,唔,这话可千万别让郡主知道。”秀春说罢,又悄悄笑了起来。 只是当欲言再次出现在太后面前时,太后眼里的神色,除了赞叹,却多了一丝惋惜。 唉,这丫头若不是出身不好,否则给了灏儿,实在是再好不过了,可惜,可惜啊。 欲言跪谢了太后,自然又有两位宫女来引领她出宫。 “明日午时,会有人带你来阳武门前候着,太后午睡醒了,你便过来,阿弥托福,但愿太后病能起色,要不——”她们这话没有说完,欲言便也晓得什么意思了。 若好了,自然皆大欢喜,若加重了,她就在劫难逃了。 她低头不敢言语,只静静的沿着皇宫里的长廊向前走去。这皇宫那么大,但见宫女太监侍卫人来人往,却几乎听不到一点别的声音。 待行及一拐角处时,随行的两位宫女突然停了下来,欲言愣了一下,一抬头,耳边却同时听到那两位宫女的声音:“六王爷万福金安。” 而眼前这个高大的带着几分懒洋洋神色打量着她的锦袍男子不是那日在永安王府里遇到的宇文哲明又是谁。 欲言刚屈了下身子要行礼,便已经听到宇文哲明漫不经心的声音道:“太后怎么样了。” “太后那日受了寒凉,脾胃不和,宿食不消,又进食了太多太补之药,温热难散,我给太后开了剂寒凉发散之药——” “行了,我懒得听你背医书,唔,你知道太后为何会突然想起你的么。”宇文哲明依旧懒懒的问道。 “知道,”欲言停了一下,接着道:“欲言谢六王爷举荐。” 这一举荐,是凶是吉还说不好呢。 “唔,那你打算怎么个谢法呢,啾啾,啾啾。”宇文哲明边说,边转头逗着廊檐底下挂着的雀笼里的雀儿。 欲言闻其言语中有挑逗之意,心中便又慌又厌,想起身边还有两位宫女,更是觉得面上发烫,无可奈何,想要脱身又不得其法,只得依旧一副恭恭敬敬的神色道:“欲言唯有尽心尽力医治太后,太后玉体早日安康,便是全了六王爷的一片孝心了。” 她这话对答得冠冕得体,宇文哲明不禁呵的一声笑了出来,只是接着又看似心不在焉的道:“怎么样,今日是第一次进宫吧,这皇宫看着如何?” “很好,很大。”欲言见这宇文哲明无话找话,一点放她走得意思都没有,心中更是烦躁不已。 第三十七章 这下坏了。。。 “是呀,很大,也很压抑,是么。”宇文哲明继续对着那雀儿说道。 这个问题简直无法回答,欲言装作听不懂他的别意,只回答道:“六王爷想是没有去过民间的房子,若这皇宫都嫌压抑的话,那外面的那些民宅就不是人能住的了。” “你知道吗,”宇文哲明终于低头看了她一眼,接着淡淡道:“一个人太聪明的话,难免招鬼神妒忌,有损气数。” “是,所以欲言愚钝得很,托太后皇上王爷的福,定能得享阳寿。”欲言此刻只盼着能晴空一个霹雳,将眼前这个人劈死。 宇文哲明摇了摇头,突然道:“你太聪明,就跟你父亲一样,只是聪明人往往被聪明误,水满则盈,月满则亏,董小姐还是不要太招人注意的好。” 丢下这句话,便绕过欲言,大步朝前走去。 “六王爷!”欲言突然喊了一声。 他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他怎么会突然提及自己的父亲。 只是宇文哲明走得飞快,似乎根本就没有听到欲言在喊他。 “唔,你找我六哥哥做什么?”宇文霓霞的声音从欲言身后传来。 “郡主!”欲言急忙回过身来,眼前这个穿着一条紫绡翠纹裙,看上去美丽又活泼的女子,不是宇文霓霞又是谁。 “恭祝郡主万福金安。”董欲言毕恭毕敬的对宇文霓霞行了一个大礼。 “唔,这身衣服真不错,是太后赏赐的吧。”宇文霓霞歪着头打量着董欲言,心里一阵阵说不出的不自在。 她怎么也配这身衣裳,她怎么,怎么也看起来这般好看。 “是,这是太后方才赏赐民女的。”欲言小声答道。她已经嗅到了不祥的气息,唯求郡主能早早离开。 “太后给了你不少东西嘛,上次我记得给了你一个,一个玉佩。”宇文霓霞一边说,一边继续在欲言身上打量着。 欲言脸色微微一白,只低头道:“是。” “那个玉佩呢?怎么不在身上?”宇文霓霞提高了声调问道。 “那个,那个玉佩太过珍贵,不敢随意佩戴。”欲言努力让自己不要显得太过慌张。 “你是真不懂规矩呢,还是装糊涂呢,太后赏赐的玉佩,你来觐见太后都不戴上,你是看不起那块玉佩呢,还是看不起——”‘太后’两个字差点就要脱口而出,终于被她打住。 “民女不敢,民女真的只是害怕出差错,所以才没有戴身上的!”欲言只觉双膝一软,噗通一声便在宇文霓霞面前跪了下来。 “哼,你以前来我府里的时候,我父亲母亲也没少赏赐过你东西,你那时怎么都知道戴上?”宇文霓霞这句话一说完,便像似提醒了自己一般,突然停了一下,然后一字一句的道:“你不会是搞丢了吧!” “没有,绝对没有的,郡主!”欲言深深的低着头,手指用力的支撑着自己的身子,指甲已经变得苍白。 “要不就是打碎了,或者卖了也难说,”宇文霓霞低头看着匍匐在她面前的董欲言,冷冷的道:“连一件像样的衣裳都没有的人,谁晓得会做出什么事情呢。” “郡主——”欲言跪在地上,只觉全身力气都被抽走。 相随的两位宫女见状,也吓得一句话也不敢说,只一动不敢动的站在原地。 “就你那寒酸的样子,还敢跟陈哥哥眉来眼去,你也太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吧,哼,当初如果不是我父亲,你现在还不晓得在哪户人家做使唤丫头呢。”宇文霓霞冷笑着看着欲言。 昔日董家富甲一方,除了药材外,还经营着丝绸,瓷器等多种生意,董成谨医术高超,早就是京城里高管贵人家里的座上宾,但凡能请得到大御医董先生来家里诊病的,无不视为一种荣耀,欲言是她父亲的掌上明珠,因此也经常出入这些贵胄之家,是以与宇文霓霞自幼便相熟。 这两位姑娘年纪相仿,因此难免会被大人们拿来比较,宇文霓霞除了外貌出众之外,论才识论应答论举止,无一不落于欲言之后,因此自是难免耿耿于怀的。 而那日在灵枢阁,陈烟寒对她似乎格外的用心,从刚才郡主的这番话看来,这才是这位郡主这般为难欲言的根本所在。 “欲言对永安王的大恩大德,一直铭记在心。”董欲言撑在地上的双手已经发软。 这时一位宫女实在是看不下去了,终于开口道:“禀郡主,董姑娘明日还要来为太后诊病,这会子还要回去准备,莫若让董姑娘先回去罢。” 她是太后跟前的人,地位跟别的宫女不同,胆子到底大一些。 “放肆,你们这些奴才怎么当的,一点规矩都没有,主子说话的时候,有你们插嘴的份么!”宇文霓霞怒斥了那宫女一眼,扭过头来又对欲言道:“今日也就罢了,明日若让我发现你还是没有戴那玉佩过来,我可是要告知内务府了,你们说,如果遗失了太后懿赐的东西,该当何罪。” “自然是连降三级,罚俸三年。”一位宫女答道。 “你说的是官员,那平民呢。” “平民,平民自然是查抄家产,所有家人籍没为奴。”那宫女回答。 “哼,你可听清了?” “听清了。”欲言低声作答。 宇文霓霞冷笑了一声,正要转身离开,忽然见一男子正神色匆匆的朝这边走来。 那男子似乎心事重重,只顾埋着头匆忙赶路,待行得近了,方听见宇文霓霞叫了一声:“陈哥哥。” 那男子这才抬起头来,然后略带几分惊讶的望着宇文霓霞跟跪在地上的董欲言。 他三步并作两步,霎时便到了欲言跟前。 “这是怎么回事?你跪在这里做什么?”陈烟寒注视着面前的女孩,低沉又冰凉的问道。 董欲言没想到陈烟寒竟然也会出现在这里,她终究是个女孩,此刻自己这副狼狈窘迫的样子被陈烟寒瞧了去,恨不能找地缝钻进去,哪里肯抬头对他说一句话,于是依旧一动不动的低头跪在那里。 “我刚才看她在缠着六哥哥,于是就叫住了她,没想到她居然那么大胆,来觐见太后却不佩戴上次赏赐的玉佩,便教训了她几句,唔,陈哥哥,你这是要去太后那里么。”宇文霓霞原先那咄咄逼人的气势不见了,开始变得活泼娇憨了起来。 第三十八章 退无可退 “嗯。”陈烟寒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 “那正好,我们一起去吧。”宇文霓霞一脸欢喜的道。 “那个玉佩呢,站起来说话。”陈烟寒却像似没有听到宇文霓霞的话一样,只拉沉了脸看着董欲言。 “那个玉佩,那个玉佩民女真的是怕有闪失,所以放家里了。”欲言哪里敢站起来,依旧跪在地上,身子似乎有些摇摇欲坠。 她被宇文霓霞这一翻逼问,已经要支撑不住,哪里再禁得起陈烟寒再来上这么一句,人几乎就到了崩溃边缘。 查抄家产,所有家人籍没为奴。她此刻脑海中翻来覆去就是那宫女说的那句话。 “我要你站起来回话!”陈烟寒恼怒道。 该死的,这地板这么硬,也不晓得跪了多久,全身都在发抖了,还不敢站起来,她对自己可以那么不买账,怎么在郡主面前就这副样子! 欲言依旧跪地不起,那两位宫女则赶紧借机上前一步,将欲言搀扶了起来。 欲言此刻一双膝盖已经痛入心髓,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让自己勉强站稳。 “抬起头来,玉佩呢?”陈烟寒双眼紧盯着董欲言。 她面色恍白,配着太后赏赐的这身衣裳跟头上那枚花簪,整个人竟呈现出了一种奇异的美。 就好像一朵刚盛开的杏花,突然被寒霜打蔫了一样。 这是一种让人看着很难受的美。 “在,在家。” 欲言那双原本清澈透亮的眸子此刻藏着无尽慌乱,微微颤抖的声调也没能逃过陈烟寒的耳朵。 “送她回去,嘱咐小太监们路上小心伺候着,唔,郡主,我们去太后那里罢。”陈烟寒回复了平静冷淡的声调,然后头也不回的大步朝懿寿宫走去。 *——*——* 那一天的欲言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的杏林堂,只是她一进了杏林堂,人倒是清醒了过来。 “姚叔,姚叔!”她疯了似的到处找着姚叔。 “小姐怎么啦?”眼看梅雨季节就要到来,姚叔正在阁楼上修葺着已经破损的屋顶,听得下面董欲言慌张的声音,急忙扔下工具就跑了下来。 “我的天啊,小姐,你的脸色怎么这么白。”怎么回事?难道太后的病加重了? “去,快去找那个东洋商人,无论如何也要把太后赏的那个玉佩赎回来!把家里所有的银子都带上!快去!”欲言面上露出了从未曾有过的慌张。 “是。。。只是究竟是怎么啦?”姚叔忍不住问了句。 “郡主起疑了,明日我若不戴玉佩进宫,她便要告知内务府,然后就要——”欲言说到这里,便再说不下去,只是惊恐的看着姚叔。 “小姐莫慌!我这就去找那商人!”姚叔嘴上这般说,自己却已经慌张开了。 不见了太后懿赐的物件,会是什么后果,那是想也想得到的。 只是杏林堂似乎早就失去了老天爷的眷顾,这日晚欲言等到子夜时分,等到的却是那商人已经南下东港,或许已经上了回东洋去的商船了这一个消息。 “我跑到那家当铺,问了那个东洋人的名字,然后,然后又找到他住的客栈,是客栈的老板亲口,亲口对我这般说的。”姚叔气喘吁吁的道。 莫非这就是天意?现在带着一家人卷着包袱逃还来得及么? 董欲言坚守了那么久的信念在这一瞬间差点就要土崩瓦解。 只是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便迅速被她压了下来。 明天不一定会遇到靖平郡主。 遇到了她也不一定会想起来。 想起来了,自己苦苦哀求她,她也不一定会告到内务府。 此刻若举家而逃,那便是坐实了罪行,杏林堂也就此在她手里终结。 这样的话,比起籍没为奴,又能好得了多少呢。 她已经没有了退路,那就往前走吧。 只是有件事情,老姚叔却是疏忽了。 他走的是如此的慌张,因此压根没有注意到自己身后一直跟着一人。 当然,就算他不慌张,也发现不了身后那人。那是陈烟寒指定的大内最好的暗卫,擅长的就是踏雪无痕,来去无踪。 那名暗卫跟着姚叔先是到了那家当铺,然后又跟到了一间客栈,然后他匆匆的朝离皇宫不算太远的何府奔去。 到了何府,他根本没有理会那扇悬挂着大红灯笼的朱门,而是直接跃上了围墙的拐角处,然后悄无声息的跳至一栋高楼的屋檐上,人便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等他再次出现,已经是在一间透着灯光的房子门口了。 他轻轻叩了三下门,声音两短一长。 门悄然打开,开门者自然便是何府的主人何雪松。 那暗卫如蛇一般滑进了门内,低声说了句何公子好,然后便向屋内另外两名男子低声道:“回陈将军,刘统领,杏林堂确实派了一位仆人去赎那快玉佩了,只是跟踪到云归客栈,便断了线索,那仆人也折返了回去。” 陈烟寒只哦了一声,双唇便又紧紧闭上。 刘杰则急忙道:“快说,线索为什么会断。” “我听得客栈老板对那仆人说,购买那块玉佩的那位商人今日午时便离开了客栈,说是要去东港乘船回东洋了。”那暗卫回答。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陈烟寒终于开口说话。 “亥时已过。”何雪松回道。 “刘杰,让人去把海务司的人叫来,雪松,陪我下盘棋。”陈烟寒沉着脸丢下这句话,人便来到棋桌前坐了下来。 果然,该死的,她怎么就这么大的胆子,太后懿赐的物件也敢拿去卖。 今日宇文霓霞那副姿态就晓得她定会对这事不依不饶,该死的,他陈烟寒干什么要插手这事。 第三十九章 夜深人不静 海务司的总管吴遇霖刚刚躺下,就听得仆人急急来报,说云麾将军陈烟寒派人来请。 “这人太没规矩了,这么晚了还来烦老爷做什么,只管叫人打发了出去就好了。”吴遇霖身边的二房夫人不耐烦的道。 再说云麾将军不过是三品官员,她家老爷可是从一品啊。 “不懂就别乱说!”吴遇霖匆匆打断了他女人的话,急忙穿好衣袍,便急急走了出去。 这普天下,除了皇上,如果还有第二个人能深更半夜把他从床上叫起,这个人只有是陈烟寒。 此人官阶不算高,但他的话,往往就意味着是圣上的意思。 也怨不得圣上对这陈烟寒言听计从,三年前东宫之乱的事情他记忆犹新,如果不是陈烟寒再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守住了皇宫,困住了太子,当今这皇位是谁在坐还说不准呢。 众所周知,这位陈将军在京城并没有府邸,向来都是寄住在翰林世家何府的其中一处宅院的。 当吴遇霖与海务司另一位宋主事一齐赶到何府时,便见陈烟寒身着便服,与何雪松正相对坐在前花厅的一张棋桌前博弈。 陈烟寒身后还立着一位戎装男子正在观棋,这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御前一级带刀侍卫,羽林军的统领刘杰。 “吴大人,宋大人。”陈烟寒一见这二人到来,便起身向前数步,走下花厅的一截台阶,朝他二人身前走去。 他二人正欲答话,陈烟寒已经挥了挥手,来到吴遇霖身前一步远的距离处,急促又低沉的说道:“有人要对皇上不利,那人失手,却侥幸逃脱,据信准备逃往东洋,你速下令封住东港所有船只,没有我的话一只也不许出海。” 这吴遇霖吓了一跳,一时间目瞪口呆,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道:“是,是,我这就去下令封了东港。” 这封港口可是非比寻常之事,无论民生政局,都有影响,若是换了另一个人来这般说,没有皇上的密令绝对行不通的,只是这人是陈烟寒,那又是得另作道理了。 “今日傍晚有一艘船已经离港了,现在估计已走到五十海里开外了。”宋主事补充了句。 “追。”陈烟寒不暇思索道,接着,又对身后那戎装男子道:“刘杰,你带一个营的人,去港口,一只只船细细的搜,不许打草惊蛇,今日这事的缘由若泄露了出去,查到了谁,斩立决,我在这里等着,有消息即刻回报。” “是。”这三人没有丝毫迟滞,领命后便急匆匆的离去。 一时间,花厅又归于寂静,只剩下陈烟寒与何雪松二人,并数枝静静燃烧着的蜡烛。 “雪松,我们继续。”陈烟寒说罢,便又走回了棋桌前。 “你这般大动干戈的封了出海港口,又私自调动羽林军的军力,这样不好吧。”何雪松跟在陈烟寒身后,边走边说道。朝廷里此刻想挑陈烟寒岔子的人并不算少,他此番举动简直就是在授人以把柄。 “她终究是我故人之女,我总不能看着她身陷桎梏。”陈烟寒在棋桌前坐下,然后伸手拿起了一把棋子。 “仅仅如此么?”何雪松秀气的眉心微微一蹙。 陈烟寒没有作答,只是捻起一枚棋子,轻轻落于棋盘之上。 *——*——* 次日午时,果然就有小太监抬着轿子来杏林堂门口接欲言。 “恭喜董姑娘了,我听师傅说,这太后今早更衣之后,人觉得清爽了许多,夜里也不曾有发热,这真是姑娘的福分呀。”小太监们见着欲言便前来贺喜。 “太后凤体自由上天眷顾,我不过是托了太后的福气罢了。”欲言面上带着恭谨的微笑,谁也看不出她心中潜藏着的深深不安。 待进了懿寿宫,她这颗悬着的心才真的放了下来。 太后气色好转,这是其一。 最重要的是,宇文霓霞不在。 “董姑娘医术果真高明,哀家今日就觉得轻松了许多,太医院养着一帮老东西,全然都是废物。”太后看着欲言笑眯眯的道。 “全是托太后鸿福,也多亏前辈们素日将太后身子调养得好,民女这次的药才能见效。”欲言低眉敛目,小心翼翼答道。 “唔,真是个识大体的姑娘。” 医术好,是其一,不邀功,晓得抬举同行,更是难得可贵。 太后面上露出一丝赞许之色,然后便伸出一只手腕,搁在炕桌上。 欲言碎步上前,侧身立于太后身旁,将手指轻轻搭在太后腕上。 “寒儿,今儿怎么这会子才来,你们这些个年轻人,我不是快咽气了就没一个把我放心上。” 欲言正在替太后把脉,冷不丁闻及太后突然开口说了句话。她下意识一转头,却见那陈烟寒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太后嘴里虽似在埋怨,面上却是露出了欢喜的神色。 欲言愣了一下,随即低下头去,只装作不识,一副专心致志替太后请脉的样子。 “外甥哪有一刻不惦记着太后,只是今儿实在有点事,耽搁了,唔,太后气色又好多了嘛。”陈烟寒笑着道。 外甥,怪不得,董欲言幡然明白。 原来他是太后的外甥,怪不得进来也不见宫女通报一声,也怪不得跟皇上关系那般亲密。 “哼,却也不知道是惦记谁,你霞妹妹还要一会才来呢,瞧你眼睛这红的,昨晚不会又喝酒了吧。”太后依旧埋怨道。 欲言闻言,不禁转过脸去瞟了一眼陈烟寒,但见他那双原本明亮深沉的眸子,此刻果然是布满血丝。 想来自然是放纵了整晚声色的缘由罢,她想起了郑楚容,又想起了那黄色的粉末,心里冷笑了一下,暗自替楚容不值。放纵自己也就罢了,却还要连累别人的身子,当真是无耻之极,无耻之极啊。 陈烟寒此刻也正好望着欲言,四目一交,欲言即刻低下了眼帘,长长的睫毛也随之垂了下来。 陈烟寒却注意到了她嘴角边流露出的那一丝隐隐的轻蔑之意。 “太后脉搏比昨日有力多了,虚燥之气也消减了许多,我去将方子稍增减一下即可。”欲言手指离了太后手腕,低声对太后道。 她此刻只想急急替太后写完方子,好离了此地,千万莫见着靖平郡主。 只是欲言近日来是事事不如意,她方走出福禧斋,正要去南边的那间静室里写方子,便在廊檐下见到了逶迤而来的永安王妃跟靖平郡主。 第四十章 阴差阳错 欲言心一沉,脸色变得苍白,只一动不敢动的站立一旁,低下头躬身行礼,心里只不停的祈求宇文霓霞不要注意到她才好。 只是她如今是衰运上身,但见宇文霓霞行至她身边,突然嘴角露出一个微笑,冷冷的道:“哟,亭亭,怎么昨日跟你说的话,你是一点也没有听进去呀,夏蝉,替我给内务府的纽公公传个话,说我有事找他。” 说罢,便头也不回的朝福禧斋走去了。 欲言如被雷击中一般,竟是一步也挪不动,也不晓得过了多久,直到身旁的宫女在耳旁开始催促,才勉强的挪开了步子。 完了,完了,这下完了。 她脑子一片空白,行尸走肉般的来到了静室,茫茫然的站立在书桌旁,看着桌上摆好的笔墨纸砚,竟是连提笔的力气都没有。 这般不晓得木立了多久,忽然,随着一阵微风吹来,门帘晃了一下,眼前一个东西,也闪了一下。 那是什么。 笔架上悬着的那个亮晶晶的东西,是什么。 天啊,玉佩,太后赐给她的那个玉佩。 欲言不可置信的取下了那个玉佩,看得真切,一面是双蝠寿桃,一面是各种字体的福寿二字。 她脚一软,跌坐在了凳子上,过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将那玉佩紧紧攥在手心,跑到门口,对负责打扫静室的两位宫女道:“你们方才有见着谁来过这屋子了么。” “没有呀。”两位宫女一起回答。 “没有么。”欲言呆呆应了一声,正要转身回屋,突然见另一位宫女朝她们走来。 “哟,董姑娘来了呀,方才六王爷还来这问姑娘来了没呢,我说还没到,他就走了,也没上太后那去,不晓得找姑娘有什么事。”那宫女见到欲言,便快步迎上来对欲言说道。 “六王爷?”欲言一阵慌乱,手紧紧的握着那枚玉佩,手心微微沁出汗来。 她这小半日一颗心经历了几番起起落落,难免有些心神不宁,好不容易才定下神来将方子写完,然后匆匆朝福喜斋走去。 刚到了福喜斋门口,便瞧见了一位总管模样的太监手持拂尘正躬着身子听宇文霓霞说着什么。 待见欲言走近,宇文霓霞便露出一个冷冷的笑容。 “亭亭,怎么写一个方子要那么久时间啊——”只是她话尚未说完,突然就呆了那么一下。 这是怎么回事,那枚玉佩此刻怎么会好好的系在她的裙带上的? “你方才不是没有戴这枚玉佩的么?”宇文霓霞气急败坏的问道。 “一直戴着的,或者那时是被裙褶子挡住了,郡主一时没有注意到。”欲言低声回答。 “你,你是故意戏弄我的么!”宇文霓霞怒气冲冲。 “民女绝对不敢!”欲言急急的回答道。 “哼——”宇文霓霞气呼呼的看着欲言,一旁的纽总管则讷讷的躬身不语。 “董姑娘回来了么,怎么还不进去把方子呈上去?”这时另一个小太监从门内走出,嘴里催促着欲言。 欲言得此机会,便急忙对宇文霓霞行了一礼,然后匆匆的走进了福喜斋。 太后此刻正坐在一把春藤圈椅中与坐在身旁的永安万给闲聊,陈烟寒还未曾离去,也伺立于太后身侧,太后见欲言上前呈上方子,便接过来扫了一眼,就随手递给了站在一旁的魏公公。 “按方子煎就是了,唔,寒儿,你估计也想不到吧,我朝竟是出了个女国手,哀家这连日来的病,却是叫董姑娘给医好了,果真是巾帼里的英雄啊。”太后笑着对陈烟寒说道。 陈烟寒依旧一副颔首带笑不语的姿态,听见太后赞赏欲言,心底竟也是隐隐生出几分莫名的欢喜。 只是待听到太后说出最后那句话的时候,陈烟寒面上神色便有那么一瞬间不那么自然了。 太后不过是随口这么一赞,却不小心应了陈烟寒退婚那日的说辞。 “太后过誉了,民女不过是学了一些岐黄之术,这巾帼英雄一词,”欲言说到这里,抬头扫了一眼陈烟寒,又低下头去道:“民女实在是担当不起。” 呵呵,气概不凡精于算计巾帼须眉。 她打死都不会忘记陈烟寒给她下的这个评价。 “董姑娘无需过谦,寒儿的姑父还是太医院的首辅,他的药哀家吃了,是一点也不见起色,董姑娘若是男儿身,那将来是必定进太医院的了。”太后边说边笑,永安王妃也在一旁陪着笑脸。 欲言听了这话,心中又是一惊。 自她父亲犯事,这太医院新的首辅不是别人,正是那仁济局的冯元凯。 他竟然是这陈烟寒的姑父?这天下,却是就有这么巧的事了。 呵呵,姑父阴险狡诈老谋深算,侄儿也嫌贫爱富荒淫无耻,果然就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呵呵。 董欲言扫了一眼陈烟寒,面上再次露出一丝鄙夷之色。 “好孩子,你今日想也是累了,回去罢,唔,魏总管,把打赏的东西拿来。”太后转过头对魏总管说道。 欲言一听打赏二字,心底里便隐隐乐了起来。 但愿这次是真金白银才好。 “赏杏林堂董欲言小姐紫金葫芦一个,杏林春满牌匾一副,白玉药钵一套。”魏如初高声念道。 宇文霓霞见太后这般赞扬欲言,心中已是不悦,又加上了这许多的赏赐,脸色竟是变得难看无比。 真后悔,后悔三月三游园那日,就不该为了好玩把她的名字也添上。 欲言这边急忙伏身谢恩领赏,心中却是在暗暗叫苦。 东西都是好东西,紫金葫芦堂上一挂,牌匾门前一悬,药钵案上一放,那不晓得要羡慕死多少别的医馆。 只是这些东西,就跟身上的这个玉佩一样,一样样都要高高供起,没有一个能解得了她眼前当务之急。 只是不管如何,玉佩失而复得,太后身体见好,她这次终于是松了一口气。 一家人还在杏林堂为她提心吊胆,她是要赶紧回去了。 太后赏赐的这些东西自然有太监替她送回杏林堂,她谢别了太后,便有宫女领她朝宫门出去。 欲言这厢出了福喜斋,顺着东边曲廊朝前走去,方走出不远,却见前方一株紫藤下,伫立着一个男子。 这男子一身褐色暗纹藏云蟒袍,腰间系着犀角带,一头乌黑长发只用一根银色缎带随意束起,他靠在朱红色的栏杆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一阵微风吹来,发丝银带便迎风飞舞了起来。 欲言一见此人,心中便是一阵忐忑,只是面上依旧是强作镇定,努力让自己的步伐丝毫不乱的朝那人走去。 第四十一章 谢错了人。。。 “民女见过六王爷,六王爷大恩,民女没齿不忘。”欲言来到宇文哲明面前,毕恭毕敬的行了一个大礼。 她不晓得他怎么拿回这枚玉佩的,但她知道,他一定费了不少心血。 有宫女在旁,她不好言明究竟为何事相谢,但是宇文哲明自然会明白,是不是。 问题是宇文哲明心中却是有些许纳闷,这姑娘昨日还拿言语躲闪着他,今日怎么就这般殷切了起来。 或者是她昨日对太后的病症并无把握,今日太后病情明显见好,又得了那么多赏赐,这才醒悟到他这一引荐对她有多重要吧。 总感觉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也用不着这么多礼,你自己昨日说的,尽心治好了太后,就算是替我们尽了孝心,这对我来说就够了,”宇文哲明淡淡一笑,只是那笑容尚未完全展开便又消失不见,人沉默了那么片刻,便低声道:“我今日其实是来跟姑娘道歉的,那日我喝了些酒,又吹了点风,因此冒昧了姑娘,还请姑娘莫再介意。”宇文哲明说罢,乌黑修长的眉头微微挑了一下,面上浮现出了一个难得的严肃认真的神情。 欲言闻言楞了一下。 她固然极为厌憎宇文哲明三月三那日的所为,可是这跟今日他替自己找回玉佩一事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更着实没想到宇文哲明竟会因那日之事向她道歉,诧异之下,面上微红,竟不晓得如何对答才好。 “唔,我不过就是道个歉而已,你紧张什么,当然了,我很少喝酒,也几乎不曾道歉,你是第一个,我不过是希望下次遇着姑娘,能有个好脸色罢了。”宇文哲明说罢,便又展颜朝欲言笑了起来。 他这一笑多少化解了些许欲言的尴尬,但见她低下头轻轻咬了一下嘴唇,然后抬起头来,眉宇间的恭谦戒备之色较前淡了许多,却添了几分清明开朗:“六王爷言重了,其实民女此刻更愁不知如何回报王爷大恩,这根银针还请王爷手下,将来若王爷有需要,只要遣人拿这根银针来杏林堂,欲言莫敢不从的。” 说罢,从医囊里拿出一枚小小的银针。这是杏林堂特制的银针,与别家的自有不同之处。 宇文哲明笑着接过这枚银针,托于掌心观摩片刻,然后带笑打量着欲言,嘴里道:“这算是江湖规矩么?” 欲言没想宇文哲明身为皇室贵胄,竟然也晓得这民间的做法,不禁冲着他嫣然一笑。 她这一笑,宇文哲明的神色却变得凝重了起来。 “这枚银针我就收下了,董姑娘。。。保重。”他双唇微颤,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但终于止于保重二字。 他话音一落,便转身大步离去,像是想要逃脱什么。 欲言不禁回过头去,但见宇文哲明衣决飘飘,人很快就消失在长廊尽头。 欲言呆立原地,一颗心兀自在砰砰直跳,心底却生出几分自己也说不明的情愫。 “看够了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低沉阴森的声音猛地在她耳边响起,欲言不禁吓了一跳,面上也同时泛起了红晕。 “陈,陈大人——”欲言对着陈烟寒匆忙行了一礼,便想赶紧离去。 该死,怎么会正好被他撞到,真是要怎么说得清。 “你好大的胆子!”陈烟寒不晓得哪里来的怒气。 “什么——”欲言见对方突然这般指责自己,不禁一阵愕然。 她第一反应是自己方才与宇文哲明邂逅交谈的这一幕被这位好管闲事的陈大人瞧着了,指不定要说自己不懂规矩不顾廉耻。 只是她没想到,陈烟寒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怒冲冲的看着她,厉声道:“怪不得都说你从来只认钱,即便是人命,若是没有钱,你也是不医的。连太后的玉佩都可以拿去当,这天下还有什么在你眼里不能换成银子的?” 啊哦!看来是宇文哲明告诉了陈烟寒玉佩之事,这陈烟寒有了把柄,自然就不会放过这个教训她的机会。 呵呵,自己比乌鸦还黑,却还好意思训她。 “正是,陈大人若再放纵不节制,尊夫人的病只怕就不是五两银子能治得好的了。”欲言冷冷的还了一句,丢下一头雾水的陈烟寒,便头也不回的朝宫门走去了。 *——*——*——*——*——*——*——*——*——*——*——* 董欲言的轿子刚在杏林堂门口停下,姚妈姚叔便急忙迎了上来。 他们这半日,一颗心可是时时悬在了嗓子上的。 直到见欲言平安无事的走出了那顶带着明显皇家烙印的金丝楠木步辇时,他们的心才放了下来。 更不可思议的是,太后上次的那块玉佩,此刻竟然好好在小姐身上佩戴着。 “小姐——”姚妈睁大了眼睛,正欲询问,却见欲言朝她悄悄摆了摆手,然后又指了指身后。 姚妈这才注意到,还有一干小太监,捧着三间覆盖着黄色绸布的托盘,鱼贯进入了杏林堂。 “天啊!小姐!”待姚妈看到托盘里摆放的几件物件时,禁不住的老泪纵横。 她杏林堂自从董欲言主事依以来,就接连遇到讹诈,闹事,退婚,逼债,卖园,卖身等诸多不顺,此刻,似乎才有一丝苦尽甘来的滋味。 待到夜深人静,杏林堂终于恢复了平静,此刻对欲言而言,更难得的是逃过了一劫。 平民自然是查抄家产,所有家人籍没为奴——那名宫女的话依然清晰在耳。自己能逃得此劫,自然全靠六王爷宇文哲明替她拿回了那个玉佩。她手里轻抚着这块一面刻着蝙蝠双桃,一面刻满福寿二字的玉佩,定定的出着神。这种罕见的玉质,这种精美的雕工,天下再无第二块,这确实就是太后赏赐自己的那一块。 只是那宇文哲明,为什么要替自己找回这枚玉佩呢。那个买下玉佩的东洋商人不是已经乘船出海了么,怎么玉佩却能追回呢。 他到底是出于歉意不想看自己落难,还是有什么别的念头呢。 思及此处,欲言的脸忽然一阵火烫。 第四十二章 四月祈蚕 次日清早,姚叔起了个大早,先是爬上高高的梯子,将太后赐的牌匾挂在了堂内,然后将那个紫金葫芦悬挂于牌匾左侧,最后再将那白玉药钵放置于大柜台的内角,底下垫着厚厚的黄稠棉甸。 当一切布置妥当,姚叔这才满意的拍了拍手。 欲言依旧如往常一样,穿上缀着补丁的郎中袍,净了手,拜了董奉的画像,便开始打理这一日所需的物件。 “小姐,你在宫内可听闻着了些什么了么,最近怕是有大事呀。” 刚从街市上买完菜回来的姚妈,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边朝欲言走来边压低了声调说。 欲言正在低着头挑选着要霉烂的药材,一闻此言,却也吓了一跳,不禁问道:“我什么也没听到,这么了呀?” “了不得啊,听说昨夜全国的港口都封了,所有去东洋的船只都不让出港,到了今早才放行,捉了几十个倭寇,这怕是要打大战了吧。”姚妈面上掩不住的一惊一乍。 “那我们要赶紧多囤些药材了。”正在擦拭大门的姚叔探进半个脑袋,半开玩笑道。 “封港?封了去东洋的船只?”欲言愣了一下,心却猛地跳了一下。 隐隐觉得封港跟自己玉佩被找回一事有某种联系,却又说不上到底有什么联系。 脑子正混乱间,又听见姚叔喊了一声:“小姐,有人找。” “看病的么,让他等等,就来。”欲言思路被打乱,这才注意到,自己方才捡药材的时候,将完好的扔到了装废药的篓子里,有霉点的却留了下来。 晕死了,欲言,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呢。 “好奇怪,那位先生居然拿了我们堂的一根银针,说不是来看病的,是有件事情要求小姐的。”姚叔又在大声说道。 “啊!银针!那位先生呢?”欲言这次清醒了过来,丢下了手里的活计,顿了一下,便急急往外跑去。 “在门口候着呢。” 姚妈看着欲言急切的神色,心底里却是禁不住笑了起来。 门口站着的那男子样貌俊逸,风度翩翩,这一大清早就在门口等候,再看小姐的反应,这两人关系看起来好像不一般哟。 只是她没有高兴太久,又瞬间沮丧了起来。 离探花楼半年之约眼看就要到了,那时如果筹不到那笔钱,又该如何是好! 她心里在这边忽喜忽忧,欲言却早已经来到了门口。 门口这男子虽一身家常便服,但丝毫没能遮掩他身上的高贵气质。他手里持着一枚小小的银针,面带着浅浅笑意看着向他疾步而来的董欲言。 “六——”欲言话刚开口,却见宇文哲明将食指竖在唇间做了个手势。 “——爷,六爷您今日怎么来啦?”欲言生生的把那个‘王’字噎了下去,面上不禁露出几分惊讶之色。 昨日才半真半假的依着江湖上的作风,赠与了他一根意味着有求必应的银针,他今日竟然就带着银针来了。 他到底是想要做什么呢? “我想问一下,董姑娘昨日的话,是否当真?”宇文哲明边问边将那枚银针轻轻递于欲言。 “自然当真。”欲言接过银针,表情严肃的回答。 只是身为六王爷的宇文哲明会有什么事情真的非她不可么? “那好,今日祈蚕,你可知道?”宇文哲明继续问道。 欲言想了一想,果然不错,京城地处江南,每到四月放蚕之日,总要举行祈蚕节求蚕茧丰收,算下来,今日正是祈蚕节。 京城的祈蚕节比起其他地方,又是更热闹了许多,蚕娘庙里祭祀的,供蚕娘的,在庙周围摆面茧的,卖蚕丸蚕包的,还有各色杂耍的,欲言年幼时每年到了这个时候,总是会很开心的跟着长辈玩伴去玩,只是家道中变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去过蚕娘庙了。 这宇文哲明远在庙宇之高,怎么会突然提起这民间的节日? “六爷也要去祈蚕?”欲言不禁奇怪问道。 “我祈哪门子的蚕,”宇文哲明呵呵一笑,转而放低了音调道:“不晓得你知不知道,近三年每年祈蚕节,这绸缎庄益谦祥的薛老板,总会搞一些花样,今年这次,他不但请来了最著名的风筝匠,做了七七四十九枚缎子风筝,准备一齐在定水河边放飞,更又请来了那位传说中的天下第一猜谜高手,制作了一道谜题,作为压轴之戏,这前年去年的迷一直无人能猜中,我受不了他那得意忘形的样子,所以还请董小姐——”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下,突然又笑了起来道:“你不要告诉我三月三那日我出的那三十六道谜题都是郡主猜中的。” 欲言自然明白了他的意思,面上微红,嘴里却不禁问道:“那位传说中的天下第一猜谜高手,可也是那位天下第一庄夜茗山庄的鄢庄主么?” “正是她?姑娘也知道她?” “自然知道,她还是天下第一种花高手,天下第一识字高手,四五年前她曾在我家这边的墙上用于阗语写下过鄢弄影到此一游几个字,也不晓得什么颜料写的,入墙三分,怎么也擦不掉。” “嗯,据说天下大大小小的名迹,但凡她所到之处,必然留名,各国文字各种字体,我朝这大好江山大半被她染指,幸好嫁人之后收敛了不少,怎么样,董姑娘有兴趣挑战一下她么。”宇文哲明笑着问道。 “她今日也要来么?”欲言心中不禁暗暗生出几分期许。 “没,她已经身怀六甲,她夫君,也就是那位江左萧渐漓将她禁足了,她只是打发人将谜面送了来。” “好,六爷银针相邀,我自然是会去的。”她确实好奇那位各种天下第一这次出的谜会是什么。 “去就把这个换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宇文哲明的手里多了一个小包袱。 欲言打开一看,却是一套男式仆童的装着。 “我可不想让人家看到我带着杏林堂的董先生招摇过市。”宇文哲明说罢,笑着将包裹递给了董欲言。 第四十三章 锦盒谜题(青云,双更) 当欲言打扮完毕出来,已经是完全一副伶伶俐俐的小厮模样。 只是宇文哲明依然止不住眼前一亮,好俊俏的小厮,其实这丫头,不管什么样子都很好看。 “走罢。”他冲她笑了一下,便转过身子,不再去看她,只迈开步子朝前大步走去。 欲言急忙小跑几步跟在他身后。 他二人来得算晚,当他们走到了这定水河边的蚕娘庙附近时,眼前早已经就是人山人海热闹非凡了。 庙前已经搭上了高高的台子,台子四周是用稻草扎的稻草山,上面摆着白面做的面茧,高台上扎着花车,四周摆满了各色用绸缎糊成的风筝,蝴蝶燕子美人,各种式样,缎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荧光流溢,徇丽多姿。 不远处还传来锣鼓鸣唱之声,想是抬蚕娘画像的队伍来了,隐隐的还可以听到有人在用沧桑但激昂的声音唱着蚕花歌:“正月过去二月来,三月清明在眼前,清明夜饮齐心酒,各自用心看早蚕,大悲阁里转一转,买朵蚕花糊笪盘——” 欲言三年未曾出来祈蚕,今日见这般情景,面上难免露出几分孩童般的兴奋之色。 “你看,那人卖蚕花做得真好看,可惜你是男儿打扮,要不真应该买一朵来戴头上。”宇文哲明随口这么一说,二人便不由一起回想起三月三那日凌霄花一事,只觉一阵尬尴,欲言更是面上微微一红。 “董姑娘,我那日——”他似乎想解释什么,只是话说一半,突然停了下来,然后眉头微微一皱道:“他们怎么也来了。” 欲言不禁抬头顺着宇文哲明的目光望去,却见陈烟寒并何雪松刘杰的身影亦出没在人群之中。 话说这何雪松,家里是翰林世家,难免有点自负才情,这鄢庄主出的谜题,连续两年未曾猜中,一直耿耿于怀,因此今年这次是无论如何不会放过,所以便去拉了陈烟寒刘杰一齐前来。 陈烟寒素性不喜热闹,本不欲去,等到听说届时会有一极难的谜题时,心中便不禁动了一下。 他对猜谜并没有特别的兴趣,只是不晓得为何,突然就想去看看。 “你看到那个盒子了么,今年的谜题应该就在里面。”此刻何雪松一只胳膊搭在陈烟寒肩头,另一只手指着新搭建的高台上的一盏花车上供着的一个锦盒。 他才不在乎那些花花绿绿的风筝呢。 而陈烟寒却不禁望着那个锦盒微微走神。 那个猜中三十六盏灯谜的女孩,会不会也来呢。 那样聪慧灵动的一个女子,怎么偏偏要是董欲言呢。 他每次见到她,心里都在怨恨这件事情——她不管是谁都好,哪怕家境再贫寒,出身再卑微,不管怎么样,都好,可是为什么偏偏要是董欲言。 正思绪飘摇之间,却闻人群中出现一阵骚乱,他抬眼望去,但见高台上的花车中钻出一个一身青衣的青年男子,长得眉清目秀,斯文腼腆,接着便看见京城第一大绸缎庄益谦祥的薛老板也费力的爬上了花车。 “这盒子要打开了,这盒子要打开了。”何雪松情不自禁的激动了起来。 “你别捉我那么紧。”陈烟寒不禁皱眉笑了起来。 这时,果然见薛老板站在那花车之旁,双手舞了一下,底下拥挤的人群马上就安静了许多。 “咳咳,各位乡亲们,今年我薛万寿先多谢大家捧场了,我知道大家都很好奇今年祈蚕节的谜题会是什么,我这就立刻请天下第一雕刻大师寒剑先生为大家打开这个盒子,谁能猜中今年的谜题,那个最大的蜈蚣风筝就归谁了。”薛老板高声喊道,同时手指了一下悬挂在高台最显眼一处的一条色彩斑斓硕大无比的蜈蚣风筝。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呼,这蜈蚣风筝长约三丈,用的是上好的绸缎,阳光的照耀下,发出耀眼的光彩。 何雪松挤在人群之中,扫了那风筝一眼,然后依旧一脸不屑的仰着头远远的看着寒剑。 “天下第一雕刻大师?我记得夜茗山庄的这位兰君寒剑是以做假货出名的,什么时候成了天下第一雕刻大师了。” 夜茗山庄的人都是神经病,处处标榜自己是天下第一,这自封的天下第一有什么意义嘛。 但见这位天下第一的雕刻大师带着一脸的羞涩状,似乎还有点紧张,竟也不敢说话,只是默默的打开了手里的锦盒。 锦盒之中,是一个一寸来高的彩石雕塑,雕的是一位极为秀美的年轻女子,五官神态栩栩如生,即便是远在人群后面的何雪松陈烟寒,都可以清晰的看到雕像人物的眉眼嘴鼻。 “这,这就是我们庄主今年出的谜题,谁猜得出来,这个小雕像就归谁了,”寒剑将那枚小小的雕像取出,托在掌心之中,带着几分扭捏又隐隐自鸣得意的神态说道:“这雕像是我亲手雕的,用的是最好的花岗岩,雕工自然是一流的,简直就是鬼斧神工,大家随便猜,猜不着没有关系,明年再来就好了。” 刘杰望着那枚雕像,忍不住低声咒骂了一句“这夜茗山庄的人真是会拿人寻开心,也不说猜字,也不说猜物,就一个人像摆那里,这叫什么鬼谜题。” 何雪松却紧皱双眉,一心一意寻思那个小雕像到底是什么意思。 台下人群里也开始出现了纷纷的议论之声,过一会便有人说是昭君有人说是西施,有人说这是百里挑一的美人百字去一应该是个白字,也有人说美女化石应该是个妬,总之各种想法天马行空,寒剑只是笑眯眯的站在花车之上不停的摇着脑袋。 “完了,今年这迷又要落空了。”何雪松想破了头之后,终于宣告放弃。 “如果大家都猜不出来,那我告退啦,这风筝还请薛老板放完之后遣人送我庄子来,大家明年再会!”寒剑笑眯眯的就打算离场。 “这位大哥,且等一等!” 人群中出现一个尚带着几分稚嫩的清脆声音。 紧接着,一个小厮模样装扮的少年跑上了高台。 这个声音并声音的主人出现的这一瞬间,陈烟寒忽然觉得一颗心松了下来。 =================================================== 这是一个很老的谜题,有兴趣的可以先猜一下:) 第四十四章 一寸佳人(双更) 董欲言虽一身男装打扮,只是熟悉的人自然是一眼认得出是谁的。 陈烟焓悄悄的舒了一口气,似乎见到她,他此行的目的便达到了,于是这一天终于可以结束了,也终于可以开始了。 “董姑娘!”何雪松惊讶得脱口而出。 “如果真有人能猜中这个谜题,也就只有她了。”陈烟寒似在自言自语,又似在对身边的何雪松刘杰说道。 “哈,她还没说出答案呢,你就那么肯定。”何雪松面上不信,心中却亦是期盼她能说对答案的。这是一个十分特别的女孩子,即便晓得她诸多不良口碑,依然掩盖不了她身上的种种可爱之处。 刘杰看到董欲言,便想起一件事情,于是低声对陈烟寒说道:“我派去进一步打探的人今天晚上应该就回来了,如果真如你所料——” 陈烟寒略一摆手,打断了刘杰的话头。 那件事情现在不要去提,他也不愿意去想。 结果如何他心里其实已经知晓,他期盼调查的结果如他所料,又害怕如他所料,这个时候,他不愿去深想。 他现在只想看着台上的女孩,如何去揭晓这个谜题。 只是董欲言却没有说话,而是快步走到花车之前,然后也爬上了花车,来到了寒剑面前。 “得罪了,这个小人像是我的了。”欲言说罢,面上露出一个些许顽皮的微笑,一伸手,竟然直接从寒剑手里夺过那个雕像,然后转身离开,一下子跃下了花车,来到了高台之上。 这一下,不但陈烟寒等人吃了一惊,台下也是传来一大片哗然之色。 不想那寒剑虽面上露出不可思议之色,却并没有去追的意思。 “这小人你拿去罢,这位,这位小兄弟答对了。”他依旧带着几分不可置信之色看着这位雌雄莫辨的少年。 “这是怎么回事?” “他什么都没有答怎么就答对了啊!” 一时间,台下人群中发出各种质问之声。 “让这位小哥给你们解答罢,在下实在佩服啊,我家庄主今年根本就不曾指望有人能答对这道题呢。”寒剑时而点头时而摇头,面上露出赞叹之色。 “这个小雕像的谜底是个夺字,那么我自然是要把这个雕像夺走咯。”欲言笑意满脸的答道。 “敢问这位小兄弟,这个夺字是从何而解呢?”台下更有人大声问道。 欲言笑盈盈将那小人置于掌心,清清脆脆的大声道:“这是一个小小的美人,只有一寸来高的样子,那么一寸佳人,不就是一个奪(夺)字么!” 欲言此言一出,台下一半人人醒悟了过来,禁不住的纷纷惊叹了起来。 这个题面固然出得是精巧无比,这个小兄弟能将此题解出,也是让人钦佩不已。 “完了,我算是败了,没想到她真能猜出,看来那三十六盏灯谜她还真不是蒙的。”何雪松带着几分沮丧的神色笑着道。 “嗯。”陈烟寒心不在焉的回应了一声,一双眼一直注视着台上少女那笑言晏晏的样子。 他的嘴角,似乎亦浮现了一丝极不易觉察的微笑。 “好啦,大家稍安勿躁,稍安勿躁,这位小兄弟答对了今年的谜题,这个小人像还有那只大风筝都是你的啦,一会我让人去放风筝,活动结束后我差人将风筝送至贵府,”薛老板高声念道,然后转过身下,略低下头对欲言道:“还未曾请教小兄弟尊姓大名,家住何处。” 欲言眼睛向台下扫了一眼,似乎是在征求某人的意见,然后便见她仰起头笑着对薛老板道:“我不过是我家公子的一个书童罢了,这迷是我家公子猜到的,他不想抛头露面,薛老板也就不用问了,这风筝,我也放不了,还是请薛老板留下,时常多放飞几次大家看看就好了,我有这个小人像就够了。” 欲言说罢,手里紧握着她的奖品,便笑着朝台阶走去,只是当她来到高台边缘时,突然玩心大起,竟也不走楼梯,而是突然蹲下了身子,然后径直就朝台下一跳—— 这台子说高不高说低不低,也有一人来高,陈烟寒见她这般说跳就跳,不禁吓了一跳,一颗心猛地重重跳了一下。 只是与此同时,却见台下人群中一人高高的举起了双手,将欲言牢牢接住,然后再将她轻轻放下。 这人眉清目朗,气度高贵,唇边荡漾着浓浓的笑意。 欲言亦同样笑意浓浓的望着他。 “六王爷怎么也来了?他怎么会跟董姑娘这般熟稔?”何雪松不禁吃惊的低声叫了出来。 “这怎么可能,这事若让太后知道了,可了不得了。”刘杰同样大大的吃了一惊。 六王爷私会平民女子,这在当时可是绝对不被允许的事情。 陈烟寒却是身子有些僵直的立在原地,脑子里有那么一瞬间空白混乱。 “这没什么,”他喃喃道:“他们早就相熟的。” 他此刻终于清晰的记起三月三枫晚亭那日欲言与宇文哲明之间的纠缠,也想起了皇宫中曾见欲言望着宇文哲明的背影发呆。 一切早有预兆,只是什么时候,他二人这般亲密了? 唔,这姑娘果然很有心机,否则怎能飞上那样高的树枝。 真好笑,他们二人好或者不好,关自己什么事。 那样一个视钱如命刁钻古怪又满是心机的人,理她做什么。 “走,看放风筝去。”刘杰看到远处江堤边已经有不少壮汉在摆弄着长长的风筝线,不禁兴奋了起来。 “好。”陈烟寒喃喃低声应了一句,只是眼睛,已经没能从远处那两人身上移开。 他二人正在笑着交谈什么,彼此望着对方,眼里除了面前这人,便再无一物。 周遭这成千上万的人,不过是摆设而已,彼此的眼中,只有对方的笑靥。 倘若,倘若宣治二年十月初九那日,自己不去退婚的话,那么眼下与她把臂同游的那个人,应该是自己才对罢。 该死,乱想些什么呢。 ==================================== 作者家中还带着个一岁的娃,码字只能靠娃娃十点睡了后的那一两个小时,加更实在不易,还请瞧在我这辛苦份上,多多收藏呀^_^ 第四十五章 死里逃生 “董姑娘若是男子,可以去考状元郎了,来,那个小人让我瞧瞧。”宇文哲明面上带笑,对身边的男装少女说道。 欲言将那枚小人递给宇文哲明,嘴里也满是赞叹道:“这小人雕得精巧,更是难为那位天下第一庄主能想出这样一道题目,这样古怪的女子,想不到竟然是位世子妃。” “永宁王异姓王,萧世子本身便捉摸不透,除了他,不会再有第二位世子会与平民女子结亲了。”宇文哲明回应道,然后顺手将那小人交还给了欲言。 不管那位世子妃混了多少个天下第一的头衔,在宇文哲明眼里,终究不过是一位平民。 身为王氏宗亲,自然那是不可能与平民家女儿成亲的。 他的想法再正常不过,因此说起来也一脸的自然而然。 “是啊,”欲言接过小人,面上笑意有那么片刻停滞,只是很快又绽放开来,“快看,那边好像要开始放风筝了,你看,那个大蜈蚣!” 她一脸兴奋居高临下的指着远处江边那一大块平坦之地,十数个大风筝已经开始松开了捆绑,虽未起飞,却已经在摇摆欲试。 而最显眼的,自然要数那枚长三丈三的蜈蚣风筝。 风势渐渐大了起来,工匠们开始调整每个风筝头部的方向,只待为首的匠人一声令下,这些风筝便要腾空而起。 人群中不断传来兴奋的呼声,所有人都朝江边涌去,但求更近一些观看风筝。 这蚕娘庙建造在离岸数十丈远的高地之上,沿着江水走向每半里地的样子便修建了一道台阶向下通往江边空地,台阶两旁,是雕着出水芙蓉的松木栏杆。 随着风势的增大,兴奋的情绪也在人群中迅速的播散开来,越来越多的人朝狭窄的台阶涌去,欲言发觉自己几乎不用怎么动,就被人潮推着朝前走,唔,真好玩。 “快看,起来了,起来了!” 随着一只蝴蝶风筝的偏偏升空,人群中爆发出了阵阵欢呼声。 接着金鱼,美人,蜻蜓,三阳开泰,七鹊登枝,一只只风筝相继迎风而起,在空中摇曳招展。 “蜈蚣,那只蜈蚣要起飞啦!” 今日的压轴好戏,欲言赢得的那只硕大无比的蜈蚣也终于开始扭摆着长长的身子,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人群越涌越多,欲言开始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了。 “捉紧我。” 宇文哲明一只手伸了过来,握住了欲言的小手。 欲言勉强点了点头,人不由自主的被身后的人潮推着涌向阶梯方向。 *——*——* “不对,要坏事。”站在人群中稍后一些方向的陈烟寒,看着身边众人欢乐兴奋的面孔,开始隐隐觉得不安。 多年的军旅生涯让他嗅出了一丝潜藏在拥挤人群中的危险,仿若一包炸药,一旦点燃,不堪设想。 “刘杰,你去后面,让大家不要再往前挤了,雪松,你赶紧去找薛老板,让他多找些人来疏散人群,这样挤下去,前面的人会出事的!”陈烟寒紧皱双眉,促声对刘杰与何雪松说道。 只是他说完这句话,人却朝前挤了上去。 *——*——* “蜈蚣飞起来啦,蜈蚣飞起来啦!” 人群中再次爆发出一阵欢呼,欲言猛然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道从身后迫来,高高的堤岸就在眼前不到两丈远的地方,台阶也近在咫尺,前方的人群却移动得极为缓慢。 “别挤啦,别挤啦。” 她身边开始有人在大声呼喊,但是呼喊声瞬间被欢呼声所淹没。 她费力的吸了两口气,还没有站稳,又是一股力道涌来。 “我的小人!”她惨叫一声,手里的那个赢来的小人不想被挤落了下来。 “我的小人。”她努力的弯下腰,想要去捡那个小人。 “不要去捡!” 宇文哲明在她耳边大喝了一声。 但是已经晚了,欲言已经弯下了身子,去地上摸索那个小人。 她这一弯腰,后面的人便压了上来。 “啊!”她痛苦的叫了一声,接着整个人便跪了下来。 霎时间,身后的人跌跌撞撞,好几个倒了下来。 宇文哲明被欲言牵拉着,眼看也要摔倒。 他用尽了力气想要稳住身子,那只与欲言相握的手被扯得生疼。 眼前是高高的堤坝,身后是源源不断涌来的人潮,他若不松手,自己只怕亦会被扯倒,若是松手,那么—— 他心微微一颤,那只握着欲言的手微微一松。 欲言失去了支撑,瞬间倒地,身后的人便重重的压了上来。 她身子蜷做一团,背后像似要被压断一般,痛得难以言状,胸口越来越闷,已经一点呼吸的余地都没有了。 她眼前也越来越黑,越来越黑,越来越黑。 她终于失去了最后一丝力气,人似乎也失去了感觉。 突然,她感觉原本重重压在她背上的人群像似松散开了一些,至少,不再是沉重得让她连一点呼吸的余地都没有了。 不对,不是人群散开,她低着头,眼角的余光可以扫到慌乱拥挤的脚步没有丝毫减缓,但是有一双强壮有力的胳膊护在了她的左右。 是有人伏在她身上,用身躯替她抵挡了压过来的人群。 她跪在地上,身子蜷得紧紧的,在那人的庇护之下,却终于是有那么一丝空间让她能勉力的呼吸。 她没有办法扭头去看身后那人是谁,当然,打死她也想不到会是陈烟寒。 陈烟寒此刻也不晓得自己还能支撑多久,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身子绷得硬硬的,紧紧的护着身下的这个女孩。 这个笨蛋,竟然会去低头捡那个破雕像!简直就是笨得无可救药! 他心底不停的咒骂着,背上却传来一阵阵剧痛。 不晓得多少人从他肩头踩踏过去,也不晓得身后还有多少人要踏上来。 笨蛋,都是全靠这个笨蛋所赐! 不晓得过了多久,人群似乎停止了前涌,想是后面的人终于知道了前面的情况,不再向这边挤来。 他瞅准了这么一丝空档,一只手护着欲言的面颈部,一只手撑着地,朝眼前那高高的堤岸慢慢挪去。 这不到一丈远的距离竟是那么的无比漫长,当他终于将欲言带至堤坝之下时,人已经像是要虚脱一般。 第四十六章 一地狼藉 欲言蜷在地上,身子紧靠着冰凉坚固的堤坝,终于不用再被人群碾来碾去了。 一种死里逃生的感觉涌上心头,身子一软,人有气无力的靠在了堤坝上。 耳边乱糟糟的声音开始渐渐淡去,不晓得过了多久,她再次睁开眼睛,才发现拥挤的人群已经散去。 周遭一片混乱,不少人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有的在哀嚎有的在哭泣,有的一动也不动。 还有几只大风筝,亦落在离她不远的地方,静静的贴服在大地上。 谁也没料到,今年祈蚕节竟会是这样子收场。 该死,六王爷呢? 还有刚才救她的那个人呢?该死,那个人怎么不见了。 她还没有问那人姓甚名谁,也没有看那人一眼,唯一的印象,就是那只贴着自己面颊的粗糙的手,那只手的掌心有一道很深的疤痕。 “欲言,欲言!” 一个焦急的呼声响起,欲言循声望去,却见宇文哲明急急的朝她奔来。 “你没事吧!”宇文哲明衣冠略显凌乱,他跑到欲言身边,伸出一只手,想将欲言拉起。 欲言眼里闪过片刻的迟疑,然后便露出一个微笑,伸出了手,借着宇文哲明的力度,勉强站直了身子。 “我没事,六。。。爷也还无恙罢?”她笑得是如此的自然,似乎完全没有觉察到先前宇文哲明危急关头却将手松开一事。 “我好着,方才太乱,我实在是捉不住——”宇文哲明焦急的神色里潜藏着一丝愧疚与不安。 当时情况那样的混乱,到底是自己没有捉紧还是主动将手放开,宇文哲明此刻也不太确定,但无论如何,他终究是将她置于万人践踏的的危险境地,自己却逃离了开去。 他手松开那一刹那,心中便开始后悔害怕,只是再回去找,欲言早被慌乱拥挤的人群湮没,却又哪里找到。 此刻见她毫发无损的蜷缩在堤坝的墙根处,悬着的心猛地放下,才发觉双脚有些发软。 “这些人,天啊,怎么会这样!”欲言却似没有注意到他在说什么。 她的注意力完全被躺在她四周的几个伤痕累累的人所吸引了去。 有的人浑身淤青,有的人血迹斑斑,有的人捂着自己的胳膊不住的打滚。 她一句话不说,拔腿就朝离她最近的一个人跑去,这人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鞋子早就被踩掉,衣裳也撕烂了好几处,左边的胳膊高高的肿了起来。 “她骨折了,”欲言匆匆抬起头对跟过来的宇文哲明说了句,然后又低下头来对那女子道:“你忍着点,千万别动。” 说罢,她飞快的起身,然后奔跑至一只落在地上的蝴蝶风筝旁跪了下来,接着从怀中摸出了一枚银针——这自然便是宇文哲明交于她的那一枚——但见她用银针在蝴蝶的翅膀上一划,接着用手在划破了的地方一扯,听得一阵锦帛撕裂之声,一条长长的缎带被她撕了下来。 她拿着这条缎带奔回了那妇人身边,让宇文哲明扶着那妇人坐起,然后伸手在那妇人的左手胳膊上轻轻摸了一下。 “忍着点。”她话音一落,双手便一用力,听得一阵轻微的摩擦之声并一声惨叫,那妇人的骨头已被欲言接上。 “姑娘,你——”那妇人惨叫过之后,又有气无力的对欲言说道。 此刻欲言头上的童巾早就不知道去到哪里去了,任谁都可以一眼瞧出她是女孩。 “别动。”欲言边说,边将手里的缎带从那妇人肩头缠绕而过,然后再绕到她受伤的胳膊下面,将伤口处小心托起。 当她将这个妇人伤势处理完,已经是大汗淋漓,却不曾得以喘气,紧接着又跑向另一位不住哀嚎的老者身旁。 “天啊,这么深的口子!”欲言快速的查看了一下老者的伤口,转身又跑去蝴蝶风筝那里裁下一截布条。 幸好自己这次出来还带着一个小药囊,里面装着一小包杏林堂秘制的金创药粉。 当她气喘吁吁的跑回老者身边,开始替他清理伤口周围的污渍时,宇文哲明亦来到她身边道:“这么多伤者,你怎么忙得过来,我去让顺天府伊通知各大医局。” 宇文哲明话刚说完,两人便闻及身后响起了一个带着几分沙哑的男子声音:“我已经让人去通知了,六王爷,来,帮我裁些布条。” 那人说罢,将手里拿着的一把小折刀收拢,然后朝宇文哲明轻轻一抛。 “陈烟寒!”宇文哲明接过刀,略带惊讶的看着眼前这个面色苍白的男子。 而跪在地上的董欲言也抬起了头,她只扫了陈烟寒一眼,便又低下头取出金创药,轻轻洒在老者出血不止的伤口处。 她本就受了惊吓,又替伤者奔波操劳,确实累得厉害,更重要的是,她对陈烟寒殊无好感,实在不想搭理此人。 陈烟寒见状,却也没有再做声,只转身去到另一位伤者身边,开始蹲下身子替那人包扎伤口。 “你怎么也会这个?”宇文哲明从风筝上割了几条布条下来,走到陈烟寒身边,好奇的看着陈烟寒亦在帮人包扎伤口。 “你若在军营里待上那么几年,自然也就会了。”陈烟寒埋着头答道。 “我倒是想去军营。”宇文哲明弯下腰,将手里的布条分了一半与陈烟寒。 陈烟寒接过布条,看了宇文哲明一眼,却是一个字也没有说,便又低下头替那伤者扎紧绷带。 他三人这般又忙碌了许久,终于将四周的伤者处理得差不多了。 这次事情终究是及早发出了预警,虽伤者众多,总算是没有出人命。 “董姑娘,走罢,我送你回去。”宇文哲明来到欲言身旁,低声说道。 六王府的奴仆早就闻讯寻来,此际在一旁等候。 “嗯。”欲言努力的站了起来,才发觉腰都几乎要断了。 姚妈想必也在焦急的找她,该回去了。 只是她刚站起来,却发现前面不远处的地上背对着她坐着一个男子。 那男子身子微微佝偻,似乎很疲累的样子,背上的衣服撕烂了好几处,沾满了斑斑血迹,透过衣服上的破口,依稀可见里面的皮肉已经绽开。 第四十七章 温柔一瞥 怎么还有一个伤者? 欲言不假思索的来到那人身后,然后伏下身子观察着他的伤口道:“你别动,你背上有伤。” “我知道。”那男子带着淡漠的语气低低的回答道,同时了身转过子抬头看了一眼欲言。 此人面孔英俊却带着几分沧桑,头发略有些散乱,一双眼眸深不见底,欲言的影子便在那双眸子的最深处。 “陈,陈大人?”欲言怔了一下,只是注意力终于还是被他身上的伤口吸引了过去。 “你肩上在出血。” “我知道。”陈烟寒表情依旧淡漠,似乎肩上的伤与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只是他又怎么会感觉不到背上的疼呢,他俯下身子将欲言护于身下之时,不晓得多少只脚从他肩背部踏过,背上的皮肉,早就磨掉了好大一块。 “你不要动。”欲言眉头皱了一下,然后轻轻去褪陈烟寒一侧肩膀的衣裳。 她自幼随父学习这岐黄之术,看见伤口就欲罢不能,放在现代,便是一个词,职业病。 此时陈烟寒背上有的地方渗血已经干涸,衣服紧紧的贴在伤处,哪里那么容易褪得下来,不管她多么小心,终究还是会扯下一些皮肉。 欲言双眉紧皱,嘴里不住轻声的道:“别怕,忍一下就好了,实在痛得厉害就叫出来罢。” 她动作语气是如此的轻柔,仿若眼前这人不是一个成年男子,而不过是一个脆弱无助的孩童。 当贴在陈烟寒背上的衣料一片片揭去后,眼前那片血肉模糊的肌肤便完全展露了出来,饶是董欲言见多这样血腥的东西,还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不但肩膀,就连左边的臂膀也找不到一块完整的皮肤。 她转到陈烟寒面前,将他臂膀上最后一点衣料揭去,然后轻声道:“忍着点。” 说罢,便从药囊里取出最后剩下的一点金创药。 陈烟寒望着董欲言那双紧锁的眉头,心里却是只觉得奇怪——原本就刺痛*的伤口,经她这样又撕又扯,却反而不觉得怎么疼了。 “董姑娘的药果然奇效,”陈烟寒终于开口对欲言道:“我一点也不疼了。” “我还没有撒药。”欲言抬起头,疑惑的看了陈烟寒一眼。 四目一相交,陈烟寒的心,却似猛的一下跳到了喉口一般。 他是第一次见到她这样的神眼,那样的温柔,那样的关切,那样的没有敌意。 他却不知道,她这只是职业习惯使然,他此刻在她眼中,就是一大片血肉模糊的等着她来处理的伤口罢了。 *——*——* 宣治四年四月这一次的祈蚕事件过去了整整一日,欲言似乎还没有缓过劲来。 杏林堂的大门已经打开,姚叔姚妈把大堂打理得干干净净,欲言却依然趴在堂上角落里的一张厚实的大木桌前,下巴抵在一只胳膊上,双眼出神的看着另一只手里捏着的一枚银针。 “——永宁王异姓王,萧世子本身便捉摸不透,除了他,不会再有第二位世子会与平民女子结亲了——” 说这话的男子面若冠玉,气度优雅,高贵逼人。 他话里意思这么明确,却又何苦来招惹自己。又何苦费那么大心血,替自己找回玉佩。 祈蚕之乱后,他寻找自己时,眼里的慌乱做不得假,找到自己时,眼里的欢喜也做不得假。 只是在最危急的关头,他确实是放开了手,这也做不得假。 这个人,到底存了什么心思。 那个时候,若不是那个手上有伤痕的男子及时护住了自己,此时此刻,自己的小命,只怕早就不在了罢。 当时情况太乱,她脑子里很多事情没能去细想,如今静了下来,回想当时情景,心中却是如镜台一般清明。 她素不喜欠人恩情,只是她连那人是谁都不知道,这又该如何是好。 她这般翻来覆去的出着神,不晓得过了多久,直到门口出现了一个人影,欲言才抬起了头。 来者一身质地考究的蓝色绸袍,花白的胡须修得整整洁洁,那光洁红润的面孔上带着亲切微笑,乍一眼看去,还真有那么几分名医的影子——这自然就是仁济局的大东家,冯元凯 “冯大人这一次怎么亲自来了呢?”欲言收起思绪,一边笑着起身,一边迎了上去。 她已经懒得问他有何贵干了,这人来杏林堂的目的堪比司马昭之心,那是路人皆知的事情。 “董姑娘好,老夫昨日听闻姑娘受了惊吓,一是来探望一下姑娘,二来是想跟姑娘说件事情。”冯元凯面上尽是一副彬彬君子的神态,眼睛却不住的打量着杏林堂内悬挂的太后那几件赏赐。 真是没有天理,他在太医院辛辛苦苦兢兢业业几十年,也不晓得替天子后妃皇亲国戚们看过多少次病,看得好理所当然,看不顺利一顿责骂,这董欲言不过是仗着是个年轻女子,太后瞧着稀罕,竟得了这许多赏赐,这些东西在太医院任何一个人眼里都是梦寐以求的啊! “哦?冯大人找我家姑娘商议事情?”姚妈的声音从药柜后传来,接着见她抱着一包刚上新的当归走了出来,边走边大声的问道:“大人是不是觉得我杏林堂得了太后的赏赐,门口这块牌匾的价钱要替我们涨上那么一翻呀。” “姚妈妈此言差矣,”冯元凯呵呵一笑,对姚妈的出言讥讽竟似毫不在意,但见他只快步来到欲言跟前,然后低声道:“还请董姑娘能借一步说话。” “没必要吧,”欲言抬眼扫了一下四周,此时屋内空空,除了姚妈与斜阳,便是她与冯元凯,“冯大人无论出多少银子,这杏林堂的招牌也是不卖的。”她说话的时候带着三分浅笑,三分讥讽,还有三分决绝。 “就算自己去探花楼也不卖?”冯元凯终于褪去了和善可亲的面具,声音变得阴冷尖锐了起来。 一闻探花楼三个字,欲言面上的笑意便登时凝固了起来。 此时离半年之期已不到十日之遥,如今还差了一百余两银子,太后赏赐再丰厚,不得变卖抵押,就毫无意义,这短短几日,去哪里凑这一百两银子,这一直是块压在欲言心上的大石头。 “即便去探花楼,也不会卖杏林堂的,冯大人请回罢!”欲言面上如笼寒霜,语气里没有一丝回旋的余地。 “这是何必呢,你父亲怎么说也是我旧日同僚,我怎能看他女儿落进火坑,再说了,董姑娘这般人才,即便太后见了都是赞不绝口,若真去了那里,怎能不叫人惋惜痛心!”冯元凯果然成功做出了一脸痛心之状。 “没有了我,杏林堂对大人来说就指日可待了,这不是很好么。”欲言又浅浅的笑了起来。 “董姑娘对老夫实在是误会太深了,我绝无侵占杏林堂之意,”他这话说得娴熟自然,连他自己都快要信以为真,“我这里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不晓得董姑娘是否愿意一听。” “说。”欲言确实很好奇他还有什么花招。 第四十八章 你将来怎么办 这一日的素问园内,跟往日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楚容才起床不久,正坐在梳妆台前细细整理着自己的容颜。 镜中的少女,确实有着一副足以颠倒众生的样貌。 肌肤胜雪,眉目如画,而最是眼角那一抹似怨似喜的神色,让人看了欲罢不能。 她身子原本就纤瘦,加上大病初愈,更是一副弱不胜衣的样子,让人怜到心底,又恨不能狠狠的欺负一番,然后再好好的怜惜一番。 只是既生瑜,何生亮。 老天既然赐她这等容貌,为何又要制造一个宇文霓霞。 真是不公平,她怎么就可以生在永安王府,而自己却是—— 郑楚容正自怨自艾中,忽然听到自己的丫鬟珠儿急急来报:“姑娘,陈公子何公子来了。” 楚容大吃一惊:“怎么这么早,那,那艾草挂出去了没?” “我这就去挂,姑娘这病一场,陈公子对姑娘上心多了嘛。”珠儿笑嘻嘻的说道。 “死丫头。”楚容作势瞪了珠儿一眼,面上却是如桃花盛开般明媚了起来。 “楚容。” 珠儿刚跑开不久,陈烟寒低沉温柔的声音便在门口响起。 “公子!”楚容微笑着迎了上去,接着好奇道:“何公子呢?” “他见园里蔷薇开得正好,便自己往园子里走了,唔,他不在,不是更好么。” 其实何雪松就在门口相侯,今天的事情,他需要稍微那么回避一下。 陈烟寒眼里带着浅笑,细细的打量着郑楚容。 这确实是一等一的美女,五官玲珑精致,没有一处不让人动心。偏生又这般温柔娇怯,似乎每一个男人,都会想拥有这样一位女子吧。 更何况,是一位对自己倾心的女子。 “怎么样,你身子好些了么?好像又瘦了。”陈烟寒望着楚容,似乎满是爱怜的问道。 “好多了,董先生的药果真是有效。”楚容用那细细嗓音的轻柔的答道,然后站起了身子,款款走到了陈烟寒身前。 “唔,好多了就好,楚容,我有一事问你。”陈烟寒边说,边伸手将楚容那小巧精致的下颌抬起。 “公子有何事?”不知为何,当郑楚容对上陈烟寒那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时,心里竟然一阵发虚。 她一直害怕看他的眼睛,不管什么时候,即便翻云覆雨之时,也是害怕去看他的眼睛。 “我前日打发人去了趟京郊的郑家村,唔,就是你原先住的地方,发现村里那个打更的老头二十余年了一直未曾换过,也自然不是你的养父,哦,对了,那村子也从不曾有外人来投靠过,你说奇怪不奇怪。”陈烟寒依旧面带温柔笑意,似乎是在对楚容说一个不相干的故事。 郑楚容身子一瞬间绷得僵直,那如桃花般明媚的面孔也霎时变得苍白无比。 “我想这或许是哪里搞错了吧,于是又让人继续打听,他们倒是找到你生父之家,那户大户人家倒是有一妻一妾,只是那小妾生了一儿一女,此际仍好好的在那户人家里过活,那女儿今年去年便已经出嫁了,唔,楚容,这该做何解释呢?”陈烟寒松开了托着楚容下颌的收,饶有趣味的望着眼前的女人。 “公子!”楚容声音微微发颤。 他终于还是起疑了,他终于还是发现了。 “这个时候,你是不是还应该告诉我,你上次的病到底是怎么得的呢。”陈烟寒凝视着楚容,神情与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 “公子,公子——”楚容浑身都在颤抖。 “怕什么?难道我还会为难你么,我知道你有你的苦衷,你若不方便说那个人是谁,我就去问珠儿她们好了。”陈烟寒依旧轻声软语,眼里的淡漠也跟以往毫无二致。 他双略转了一下身子,似乎正要准备起身离开,衣袖却突然被楚容紧紧攥住。 “是,是杜,杜公子,杜若恒。”楚容艰难的吐出这个名字,然后便羞愧难当的伏在陈烟寒怀里痛哭了起来。 陈烟寒轻轻拍了一下楚容的肩头,眉毛却微微皱了一下。 “你怎么会认识他的?”他好奇道。 “我,我本来就是他的人。”郑楚容哽咽道。 “哦,”陈烟寒忽然恍然一笑:“是我姑父将你买来然后安排你在我面前演的那出卖身葬父的戏吧。” “是。”楚容抽噎了几声,终于慢慢止住了哭泣。 “那日冯大人来找杜公子,指明要我,杜公子起初百般不愿,但后来终于答应了冯大人,冯大人将我带至别处,嘱咐我一定要按他吩咐去做,只要能让公子退了与董先生的婚约,将来我愿意留在公子身边,或者回到杜公子身边,或者给我一笔银两自行处置都可以。” “我起初只想尽早完成任务好离开探花楼,没想到,没想到见了公子,我便——” 她七岁被卖到青楼,因生得奇美,几经转手,最后被杜若恒高价购得,带回京城。 郑楚容在杜若恒眼里不吝奇货可居,一直严严遮捂,只想待其长成后才拿出来,好一鸣惊人,只是待楚容长至十三四岁时候,已是美得难以形容,杜若恒按捺不住,将她据为己有,此后便更不曾让她出来接客。 不想一日楚容生病,请来了冯元凯诊治,冯元凯最近正为陈烟寒与董欲言的婚约之事发愁,若陈烟寒与董欲言成了亲,这杏林堂便怕是会枯树逢春,难以拿下了,待见到楚容,心中便登时有了主意。 于是冯元凯使出浑身解数,终于将楚容呈现到了陈烟寒面前,也有了宣治二年十月初八那日之后的种种事端。 只是没想到,郑楚容会对陈烟寒一见倾心,也没想到,杜若恒竟会心有不甘,趁陈烟寒回军中的日子,来素问园找她。 郑楚容虽对陈烟寒情有独钟,但陈烟寒去边关一去便是一年,回来后又住在何雪松处,极少来素问园,她终究是耐不住寂寞,便与旧主暗渡陈仓,只是没想到,杜若恒过于放纵,还让自己服下助兴之药,致使自己大病一场,而更没想到,这病因会被董欲言察觉出来。 “唉。”陈烟寒微微叹息了一声。 “这事怪不得你,只是你将来打算怎么办?”陈烟寒依旧关切的询问道。 郑楚容突然全身打了一个寒颤。 第四十九章 流水无情 你将来打算怎么办。 他怎么可以这么温和的说出这么绝情的一句话。 她原以为他会怒不可遏会大声的训斥自己,可是他自始至终如平常一样。 既不远也不近,即不冷也不热,就如往日一样。 “要不你就先在这园子里住几天罢,等我事情处理好了你再搬出去,唔,你是回探花楼呢还是去别的地方,你还记得你父母是住在哪里的么?”陈烟寒继续轻声软语的征求着她的意见。 郑楚容面色苍白,泪珠依旧挂在面颊之上。 她呆呆凝望着陈烟寒,过了好一会,方喃喃道:“公子,奴婢是真心喜欢公子的。” 陈烟寒愣了一下,他当然知道楚容喜欢他,只是此刻说出来,又是另外一番意味了。 “既然如此,那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我实情?” “我怕,我怕公子会不要我了。”她原以为她能一直瞒下去,瞒到国丧期满,瞒到陈烟寒纳她为妾,瞒到他二人儿孙满堂。 只是陈烟寒一直对她并不怎么上心,虽从未曾亏待过她,但即便国丧期满了以后,也不见有纳她为妾的意思,甚至两人见面的次数也极少,若非如此,又怎能给杜若恒可乘之机。 “你累了,躺下休歇罢,想好了将来要怎么样就告诉我,我能替你做到的都会替你去做。” 郑楚容面如槁灰,是啊,他什么都可以为她做,只不过就是不会要她留下。 她已经无地自容,又还能再说什么。 而陈烟寒说罢,便依旧对楚容微微一笑,然后便走出了房屋。 只是他一踏出房门,面上的笑容便迅速的消逝。 “你都听到了罢。”他一边低沉严肃的说着一边快步的往外走去。 一直站在门口的何雪松快步跟上,带着一丝无奈的语调回答道:“我记得她刚来那日,你就说哪里不对,我还暗自笑你多疑,不想竟会是这样。” “是我疏忽了,所以我全错了。”陈烟寒每说一个字,就觉得有个地方传来一阵阵的隐痛。 他是疏忽了,因为他那时觉得这不过是件无关紧要的事情,所以即便感到有不对,也懒得去深究。 是啊,那时这个突然出现的楚容,还有那个他打算退婚的董家大小姐,都是无关紧要的。 只是此刻,那种痛又是缘何而来。 “今年三月三那一天,我也觉得不对。”陈烟寒突然停下了脚步,他身边是一株刚刚吐出花苞的杏花树。 “只是我不敢去细想,我害怕自己真的错了,所以处处挑她的不是。”人总害怕自己犯错,于是便潜意识里处处寻找证据证明自己没有犯错。 何雪松自然知道陈烟寒口里的她是谁,他尴尬一笑道:“我那日见她替郑姑娘诊病,就觉得这个小先生有趣得紧,虽说是脾气大了一点——” 那日他一句无心笑话,就惹得欲言拂袖而去,这自尊心也太强了些吧。 何雪松话尚未说完,忽然听到身后楚容的房里出来珠儿的一声惊呼。 “姑娘,姑娘,公子,公子!”珠儿冲出了房门,惊慌失措的边朝他们跑来边不停的呼叫。 “怎么了?”陈烟寒与何雪松停下了脚步。 “姑娘晕过去了,口里还有血!”珠儿牙齿打着颤抖。 说话间,陈烟寒二人已经冲进了房间。 但见楚容双目紧闭,斜斜倚靠在床沿上,嘴角衣襟尽是斑斑血迹。 “楚容,楚容。”陈烟寒将楚容扶了起来,低声在她耳边不停呼唤。 “公子。。。”楚容微微睁开双眼,低声回应了一句。 “快去杏林堂,找董先生来,快!”陈烟寒转过头去,对珠儿急急说道。 *——*——* 冯元凯刚离去不久,欲言此际正呆呆的坐在药柜旁一个用来垫脚的小矮凳上,神情有些恍惚,面色也白得吓人。 姚妈不知发生了何事,去叫了她几声,也不见她回答。 那该死的老狐狸,又出了什么鬼点子! 正当她焦急的时候,忽然见到素问园那位郑姑娘的贴身丫鬟珠儿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 “董,董先生在么,我家姑娘,我家姑娘她吐血了。”珠儿弯着腰,一手撑着门框,一手捂着肚子,上气不接下气的道。 “什么?”欲言这才回过神来,猛地站起了身子。 “今早还好好的,然后公子来了,然后公子又走了,然后我进去看,姑娘就倒在那里,脸上衣服上都是血!”珠儿面带惊恐,说话也有点语无伦次。 欲言闻言转身就跑向堂中的一张诊桌,然后伸手拿起桌上的药囊,便朝门外跑去。 出了杏林堂的正门,便是燕归巷,然后御水街,然后平昌街,该死的陈烟寒,他若不是多事将素问园的后门用石块砌死,她又何须跑这么远。 欲言这一路小跑,半柱香的功夫,便到了楚容的闺房,唔,这曾经是她的闺房。 “怎么回事?” 欲言一进屋,便低声惊呼了起来。 但见郑楚容斜身倒在陈烟寒怀里,默默的垂着泪,嘴角的血迹已被擦拭过,只是衣襟处那片暗红色的血迹却是依旧触目惊心。 “郑姑娘方才突然呕了一滩血,只说胃里不舒服。”何雪松端了一杯热茶进来,然后伸手递与楚容。 楚容想去接,手抬了一半,却无力的垂了下来。 “不要热的,去拿凉水,越凉越好,去取小竹林里的泉水来。”欲言说罢,便来到了楚容身边,伸手扪住了楚容的脉门。 楚容肌肤冰凉,口唇苍白干裂,脉搏细弱,但呼吸却还不乱。 “郑姑娘这些日可是吃了什么难克化的食物么?”欲言抬起头来,带着询问的神色看了一眼楚容,楚容依旧有气无力的躺在陈烟寒怀里,于是她又看了一眼陈烟寒,陈烟寒却紧绷着脸,一言不发。 “姑娘平素饮食清淡,今日饮食与平日一样,吃了一小块茯苓糕,喝了一碗羊奶粥。”一个服侍的老婆子上前回答到。 “若饮食无特别,那姑娘可是受了什么刺激么?我看姑娘更像是血热妄行,急火攻心所致胃脘出血,只是姑娘不应该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呀。”欲言黛眉微皱。 郑楚容养尊处优,茯苓糕羊奶粥便算是清淡了,自然不会有什么事急火攻心,难道是自己把错了脉? 第五十章 凉薄 欲言正自蹙眉冥思间,忽听见郑楚容有气无力的说了句:“公子不要我了。” 开什么玩笑。 楚容这话一出,欲言便诧异了一下。 那两个人无论什么时候看,都一副缠绵缱倦之状,怎么有可能谁不要谁呢。 “郑姑娘是气话罢,姑娘这等绝色,怎么会有人不要,除了靖平郡主,我就再没见过能跟姑娘相提并论的了——” 欲言说道这里,突然像是噎住了一般,急忙闭上了嘴巴。 郡主,必然是郡主。 看太后的意思,是要将郡主下嫁给这位陈大人了。 而陈烟寒这几日往太后那跑得甚勤,也自然是为了一会宇文霓霞。 郡主多疑猜忌,那日在灵枢阁,陈烟寒不过是多看了自己几眼,郡主便已经恨之入骨,又哪里容得下这位娇滴滴的郑楚容。 嗯,一定就是这个原因,所以陈烟寒才急急提出与楚容分手,楚容伤心欲绝,急火攻心,加上前段日子又服用了大量的催情之药,伤了脾胃,这才出现吐血的。 “是因为郡主,是吧。”欲言自觉把握十足。 陈烟寒依旧双唇紧闭不言一语,郑楚容却又自觉无脸哪里能开口告诉欲言其中原委,因此也是一言不发。 于是欲言便当他二人是默认了,心中冷笑一下,此时正好何雪松提着一壶冰凉泉水走了进来,欲言便起身倒了一杯凉水,端在楚容唇边,轻声道:“郑姑娘不用惊慌,你先将这杯水喝了,这冰泉之水最能止血了,然后躺下来我再替姑娘针灸一会,替你将淤血疏通。” 楚容抬起双眼,感激的看了欲言一眼,然后便就着易语言的手将那杯水饮下。 冰水下肚,腹中的灼热疼痛之感果然消去七分,呼吸便也似顺畅些了。 陈烟寒依言将楚容平放于床上,欲言解开药囊,拿出银针,然后握住了楚容的一只手,开始拿银针在楚容的拇指背部轻轻刺去。 “郑姑娘听我一言,凡事长痛不如短痛,陈大人要迎娶金枝玉叶,你在他眼里自然就成了绊脚石,”呵呵,想当初自己家中遭遇巨变,这位陈大人何尝不是急急要将自己摆脱,“这事也不必怨尤陈大人,他审时度势,要趋利避害,此乃人之常情,是么,陈大人。” 欲言说罢,朝陈烟寒冷冷一笑。 今日这情景,竟有那么几分像宣治二年十月初九那一日,不过幸运的是,自己这次不再是那个被退婚的女子,而不过是个旁观者而已。 陈烟寒表情僵硬,一言不发,只有与他极为熟悉的何雪松才能从他胸口明显的起伏中看得出他在如何努力的遏制着自己的怒气。 董欲言却又哪里知道,见陈烟寒没有出言反驳,只料想是自己说中了陈烟寒的心思,心中隐隐生出几分痛快之意,便又接着道:“陈大人此番故技重施,对郑姑娘来说未免不是好事,你想想,他与郡主两个人,一个薄情寡义,一个任性善妒,你若跟了去,只怕将来要吃更大的苦头。” 想想这次玉佩之祸,欲言此刻还有几分后怕。若不是六王爷出手相救,自己此刻怕是已经身陷囹囫了罢。 “唔,姑娘暂且放宽了心,身子总是要紧的,你今日起须得饿上那么一日,只能喝些凉水,然后用黄连、生地、槐花、蒲黄各三克,加藕节三块,让下人煎了水早晚各一剂,我三日后再来看你。” 她边说,边将银针轻轻拔出。 “董先生此言差矣!此言差矣啊!” 何雪松终于忍不住开口道。 “差矣?”董欲言睁大了一双秋池般的眼睛,望着何雪松,略略提高了声调道:“何公子是觉得哪里差了呢,郑姑娘此症系肝气郁结,火邪犯胃,气滞而致血瘀,黄连清热燥湿,三七止血散瘀,藕节凉血止血,当归生血补气,何公子说差矣,莫非公子公子觉得郑姑娘不是血热妄行所致胃脘出血?又或者何公子亦精于医术,觉得在下方子不对,另有高见?在下还请何公子指点一二。” 欲言一口气说了这许多,听得何雪松额头渗汗,急忙道:“董先生,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哪里懂什么医术,先生的方子自然是极好的了,我哪里有什么高见,我是说——” “既然何公子不懂医术,又为什么说我的方子是极好?既然说极好,那又差矣在哪里?”欲言边说边厌憎的看了何雪松一眼。此人跟陈烟寒同流合污,自然也不是什么善良之辈。 何雪松翰林世家,他幼时亦与陈烟寒一道是皇子伴读,素来以口齿伶俐而闻名,只不想遇着个更精于此道的董欲言,他此刻却已经全然被绕晕,只得讪讪一笑道:“董先生,我意思是——” 只是他的话,却被陈烟寒用目光打断。 董欲言明显就是不想听他替陈烟寒辩解才那般绕他,更何况,辩解又有何用。 她并没有说错,自己确实是一个凉薄之人。 “我就要搬出这里了,三日后董先生还见不见得着我还不好说呢。”躺在床上的郑楚蓉此刻却低声开了口。 “什么?你要出去?你要去哪里?”董欲言满脸惊讶,然后望向陈烟寒,不可置信的道:“郑姑娘病成这个样子,你还要赶她走么?” 陈烟寒定定的望了董欲言一眼,然后淡淡的道:“是,我是薄情寡义之人,所以郑姑娘没有资格在这里久留了。” 董欲言愕然之下,双唇微张,过了好久,才能说出话来。 “你晓得郑姑娘怎么会这么容易就染上这病么,若不是你为了一己欢悦,给郑姑娘吃下那些烈性媚药,郑姑娘的身子也不会这么虚。”董欲言狠狠的瞪着陈烟寒,竟觉天下已无话可形容此人的卑劣,她努力调匀了气息,将药囊收拾好,待要离去,却又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若是以往,郑姑娘大可住到杏林堂去,跟我学着如何辨药制药,我也算是多个帮手,只是我杏林堂如今自顾不暇,我自己也要去了,所以想要帮郑姑娘,也是无能为力了,告辞了。”董欲言说罢,面上掠过了一丝不易觉察的哀悯微笑。 “你要去哪里?”何雪松不禁好奇问道。 这怎么可能,董欲言怎么可能离开杏林堂? “自然是嫁人啊。”董欲言哂然一笑。 第五十一章 良心发现? “你嫁人?嫁给谁?”陈烟寒陡然一惊,声音竟有那么几分不稳。 难道她跟宇文哲明真的到了这个地步? 一阵莫名的寒意袭来,指尖竟开始微微发凉。 “说来也是巧了,”欲言却是冷冷一笑:“今早令姑父大驾光临我杏林堂,替他儿子提亲来了。” “你说什么?”陈烟寒定定的望着董欲言。 “不是吧!”何雪松亦是一副难以接受的表情。 “仁济局的冯先生来替他儿子向我求婚,我下个月便要与令表弟成亲了,这么说陈大人总该明白了吧。”欲言说罢,朝陈烟寒舒眉一笑,然后抱起包裹,转身便朝屋外走去。她的笑颜是如此欢悦,似乎这真的是一件大喜的事情。 只是她脚步尚未迈开,便觉一只手腕被人紧紧攥住,那人攥得是如此的用力,欲言只觉得骨头似要被捏断一般,就在她疼得要叫出来的那一刻之间,那股力道又瞬间消失。 “你怎么能够答应嫁给他?”陈烟寒虽迅速松开了她的手腕,但是眼里的愠色却丝毫不减。 欲言一边伸手握住自己那只被捏疼的手腕,一边又羞又怒的看着眼前这人。 “我晓得陈大人的意思,陈大人是想替令表弟寻觅一位贤良淑德,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像我这家世清贫,既无德言容功,还唯利是图不顾羞耻的女子,自然是配不上令表弟的,只是我是配不上,但我那杏林堂的招牌还是——” 董欲言边说边带着冰凉的微笑看着陈烟寒,只是她的长篇大论尚未发表完,便已经被陈烟寒打断。 “我不想跟你斗嘴,”陈烟寒恼怒得但觉呼吸都有那么一瞬间不畅,该死的,她怎么能把他两年前的话记得那么清楚!他深吸了口气,接着怒冲冲道:“你晓不晓得天佑是什么样的情况?” 冯天佑虽年已弱冠,但七岁那年一场大病,使他心智受损,至今行为仍如孩童一般。 “我自然知道,我父亲曾跟我说过。” 当初冯家公子病重,董成谨曾建议服用牛黄朱砂,冯元凯刚愎自用,不予采纳,后来冯天佑虽侥幸留得性命,智力却永远停留在了七岁那一年。此后董成谨偶尔会将这事当作一个病例讲与女儿听。 “只是令姑父要的是杏林堂与仁济局结为同盟,我也想要家人能吃饱穿暖,更何况,”欲言仰起头,望着陈烟寒,面上又扬起一个带着讥讽的微笑“令表弟虽身有残疾,却总不会薄情寡义,也不会始乱终弃,再说了,再差,也比探花楼要好,所以我还是很感激令姑父的。” 欲言说罢,便抱着药囊,低下头,趁眼泪涌出之前,急匆匆的走了出去。 陈烟寒却是如雕塑般,一动不动的站立在原地。 该死!他怎么忘了这事了! 探花楼,她跟探花楼有个卖身之契。 半年前的事情猛然清晰浮现,那时他曾听冯元凯说起这杏林堂的董小姐宁愿将自己卖给探花楼也不肯盘出杏林堂一事,只不过彼时那位杏林堂的董小姐对于他来说不过是个模糊的名字,她到底会怎么样,他并不曾放在心上。 甚至冯元凯能不能拿下杏林堂,他也不是很放在心上,他只不过是作为子侄,顺手帮他一把罢了。 怪不得她连太后的玉佩都敢当,是谁把她逼到这个境地的,是谁一手促成这一切的? “雪松,跟我去探花楼。”他说罢,人便已经揭帘而出。 “公子!公子!”楚容急急呼唤了两声,只是陈烟寒似没有听见一般,脚步没有丝毫的迟滞。 素问园门口,栓着两匹高头大马,一匹枣红,一匹雪白。 陈烟寒与何雪松一人上了一匹,松开缰绳,便朝探花楼方向奔去。 “我好像看到有人搬石头砸到自己脚了。”马背上的何雪松忍不住发表了一点意见。 陈烟寒没有答话,只闷声策马疾驰。 “我晓得董姑娘是你故人之女,你不忍心看她嫁给天佑,”何雪松一副善解人意状:“咦,只是奇怪了,当初是谁让京城所有钱庄断了人家的银贷,逼得人家卖房子的,又是谁出的主意让她弟弟欠下那么大一笔赌债逼得人家卖身的?” 陈烟焓闻言,终于忍不住,猛地一勒缰绳,胯下那匹枣红骏马竖起一双前蹄,嘶鸣一声,便止住了步伐。 何雪松也急忙勒住马匹,不解的看着陈烟焓。 “我告诉你,我对她的厌恶,跟当初一样没有丝毫改变,”陈烟焓坐在马上,对着何雪松一字一句的大声强调:“她方才说的话你也听到了,向她这种言语恶毒嘴上无德的女人,你何曾见过!” “我明白了,你最近这几日,不过是良心发现了而已。”何雪松一脸醒悟。 *——*——* 杜若恒此刻正在探花楼招呼一些重要的客人,忽看见陈烟寒绷着脸并何雪松匆匆进来,便隐约猜到了些什么,只是他依旧是带着谦谦笑容施然迎了上去。 陈烟寒远远看着杜若恒,此人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一副出尘脱俗的样子,只是想想他对楚容做的事情,却不由得让人心生厌恶。 最最让人气恼的却是,此人私底下做的那些肮脏的事情,却让董欲言全然以为是他所为,该死的,怪不得她会拿那样怪异的眼神看他,怪不得她时时用讥讽的语气要他节制,去她的鬼节制,从三月三到现在他就压根没有碰过女人。 “陈将军大驾光临,实在是荣幸,是约了人么?”杜若恒彬彬有礼的上前招呼。 “我把郑楚容还给你,你把董欲言的卖身契给我。”陈烟寒开口就说了这句话,他此刻已经无心与他周旋。 “哦。”杜若恒淡淡了应了一声。 陈烟寒果然是为了这事而来的。 “我不想得罪陈大人,郑姑娘的事情——”他正想该如何处置才能平息陈烟寒的怒火时,他的话已经被陈烟寒打断。 “你跟楚容的事情你们自己解决,”他觉得他不去追究此事便已经是仁至义尽,可恶的是居然还要背上个凉薄的骂名,“我只想要董欲言的卖身契。” “陈将军来晚了,董姑娘的卖身契昨日便被令姑父拿走了。”杜若恒回答道。 此事有点出乎杜若恒的意料之外,他着实没想到陈烟寒竟然会这样轻描淡写的放过他,也着实没想到董欲言什么时候变得奇货可居了起来。 第五十二章 萌芽 杜若恒心底里暗自松了口气,可是面上却不禁露出了几分不解之色。 陈烟寒闻言,只应了一声“好。”然后便转身走了出去。 何雪松叹了口气,亦默默跟在陈烟焓身后向外走去。 “怪不得董姑娘会答应嫁给你表弟,原来她的卖身契被你姑父赎走了。” 离开探花楼的大门后,何雪松一边翻身上马一边对陈烟寒说道。 “我一直晓得我姑父心地算不上纯良,只是想不到他竟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他为了他的目的,便可以牺牲那女孩子的一辈子。”陈烟寒说罢,苦涩一笑又道,“真好笑,我比他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确实很好笑,是他一直在把她往火坑里推,然后还是那般的心安理得。 他这一生做过的坏事,其实不算少,试问哪一个爬到他这般高位的人,没有干过坏事。 只是这一次,怎么就会让他心底有种不敢去面对的不安。 难道真的如何雪松所说,自己莫名其妙的良心发现了? “看来郑姑娘的事情东窗事发的真及时,要不董姑娘就要成为你弟媳妇了。”何雪松突然觉得好好笑。 听了这句话,陈烟寒却是无论如何的笑不出来。 他此刻固然明白了,他那年回京之前听到的所有关于董欲言的各种传闻都是冯元凯有意散播开来的,也知道那一日在杏林堂前所见的种种闹剧都是冯元凯一手导演。 只是若他到现在依然没有觉察,那会怎样? “她即便真的是个见死不救唯利是图刁钻古怪的悍妇恶女,我也不会让她嫁给天佑的。”陈烟寒忽然笑了起来。 其实从三月三王府游园那日开始,有颗种子便已经种下,他努力装作看不到,然而到了祈蚕节那日被她那般温柔的看了一眼,才发现,那颗种子,早就已经悄然萌芽。 *——*——*——*——* “夫人,侄少爷与何公子来了。” 四月的天,开始有点闷热,冯陈氏正躺在花窗下的一张藤条长椅上,身上搭着一张紫青色的兜罗锦薄被,半闭着眼睛假寐。 或许是年纪大了的缘故,这一年来,她总觉得精神不济,自家丈夫是一代名医,家里名贵药材更是数之不尽,只是怎么调理,也总是时好时歹,总不见得利索。 她此刻一闻陈烟寒来了,便立刻强打起精神,坐起了身子,丫鬟急忙拿过来一个靠垫置于肋旁,她便半倚靠在了长椅的扶手上。 她刚坐好,便见陈烟寒与何雪松并肩走了进来。 “孩子们,快坐下,看茶,寒儿,我听店里的郎中说你前儿在蚕娘庙那里受了伤,怎么也不在家养着,却上这来看我。” “我久没来看姑母,本就不该,这次更是有件事,要问一下姑父。”陈烟寒与冯陈氏情若母子,从不敷衍,也不虚假。 冯陈氏向来为人善良和顺,只是这一次,陈烟寒心中竟有点不确定,冯元凯去杏林堂提亲的事,姑母是否知晓。 “你姑父正好去马太师府上了,估摸着一会就要回来,你这次急急的找他,却是为了何事?来,先让我看看你的伤”冯陈氏带着浅笑望着陈烟寒。 陈烟寒正待回答,却见门口响起了一个男孩沙哑的声音:“表哥,表哥!” 紧接着,一个高高壮壮的身影蹦蹦跳跳的来到了陈烟寒面前。 这是一个年纪约二十岁上下的少年,个子高高,五官生得颇为清秀,只是眼神却如孩童一般混沌未开。 他看着陈烟寒,面上露出欢喜的神色。 “天佑!”陈烟寒望着那男孩,面上却是不自禁的露出了微笑。 “唔,额头这里怎么又青了一块,身边的人是怎么跟的。”陈烟寒嘴上埋怨,却依旧微笑着伸出手去,轻轻替天佑擦去嘴角的污渍。 这便是他姑母一家唯一的儿子,他的表弟冯天佑。 陈烟寒其实是一直很疼爱这个表弟的。 没有心计,没有城府,一直快快乐乐,无忧无虑。 “表哥,嘿嘿,表哥,去打鸟,去。”冯天佑兴高采烈的拉着陈烟寒的衣袖。 “佑儿乖,快放手,你表哥这会子有事呢。”冯陈氏满脸慈爱的对天佑说道。 只是她心底却难免生出一股悲哀,这孩子如不是在七岁那年一场大病,此刻也应该如陈烟寒何雪松一样,英挺潇洒,神采飞扬罢。 “打鸟去,去。”冯天佑却似没有听到他母亲的话一般,依旧笑嘻嘻的拉着陈烟寒。 “走,何大哥跟你去,”何雪松笑着拉过冯天佑的手,一边问道:“你今天打下来多少只鸟了?” “好多好多,你看那。”冯天佑笑嘻嘻的指着一个仆童手里的网兜。 网兜里面,是一堆用木头纸屑做的飞鸟玩偶。 “真了不起,走。”何雪松拍了拍天佑的肩膀以示鼓励。 “走。”冯天佑拍了拍手,又蹦蹦跳跳的跟在何雪松身后走了出去。 陈烟寒望着冯天佑的背影,同样一阵难以言明的悲凉之情涌上心中。 他一直替他姑母惋惜,只是这样的一个人,却怎么能成为董欲言的夫君呢。 那个美丽聪慧,清澈剔透,外柔内刚的女孩。 那个看起来冷冰冰的,只是骨子里,却浸润着温柔的女孩。 “天佑这孩子,从小就喜欢缠着你,”冯陈氏笑了一下,然后道:“你还没说找你姑父到底何事呢。” “我,是想来问天佑的婚事的。”陈烟寒停了一下,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什么?天佑的婚事?”冯陈氏一脸的震惊之色。 陈烟寒见状,心中到底是隐隐的松了一口气。看来,这事是姑父自己的主意,姑妈并不知晓此事。 “是,姑父今早去杏林堂,替天佑向董姑娘提亲了。”陈烟寒说罢,手微微紧攥了一下。 冯陈氏一闻此言,便定在那里,足足过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这,这位杏林堂的董姑娘,可就是你父亲曾订下的那位——” “是。”陈烟寒闷声道。 冯陈氏半晌不语,过了一会,终于道:“我记得你曾说过,这位姑娘人品不好——” 她突然抬起头带着惊慌的神色看着陈烟寒道:“这不会是你的主意吧,我知道你姑父固然想那杏林堂的牌子想得厉害,但是天佑这个样子——” 第五十三章 反戈 陈烟寒面上露出了一个极为苦涩的微笑。 连他最亲的姑母都这般想他,他到底在别人眼中,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尚未开始为自己辩解,冯陈氏却继续说了下去。 “你姑父那个人,你是知道的,他什么都好,就是钻营之心太重,太不知足,仁济堂现在已经顺风顺水了,他却还总惦记着杏林堂,我晓得你瞧在我的份上,总事事顺着他,但是我在一旁总看不过眼,这次天佑的这个婚事,你们却是大大的不该的。”冯陈氏向来说话和声细气,此次这个样子,已经算是难得的严厉了。 “姑母,我——”陈烟寒正待说话,门口却响起了重重的脚步声。 “哟,焓儿来了,你姑母总念叨着,生怕你那日被挤坏了,我说烟寒这身子骨,怎么挤得着,最多一点擦伤,唔,快来让我看看,伤着哪里了。”冯元凯亲切的走上前去,拍了一下陈烟寒的肩膀。 这一下,正好拍在了伤处,陈烟寒不禁呲了一下牙。 “怎么,伤在了肩膀么?”冯元凯一边说,一边揭开了陈烟寒肩头的衣裳。 “怎么会伤这么厉害?”冯元凯大吃了一惊。 他原本听自己仁济局里的郎中说在祈蚕会遇着了侄少爷,说是受了伤,却着实没想到会是这个样子。 整个肩头淤青一片,好几处地方皮肤已经蹭去,可见到淡红色的大块创面。创面虽然已经收敛,但仍有少许的渗液,看上去触目惊心。 “天啊,我的儿——”冯陈氏面色苍白,才要站起来,就觉得一阵头晕,又重重的坐了下去。两位小丫鬟见状,急忙将她扶住。 “不碍事的,已经好多了。”陈烟寒退后一步,将肩头的衣裳扶好。 “怎么会伤到肩膀,难道你被挤倒了么。”冯元凯还是一脸的不可思议。 这样的个子这样的身手,怎么就会倒下。 “不小心摔的,”陈烟寒不想多说自己的伤,随意答了一下,便接着道:“姑父,我有一件事情,想要问你。” 冯元凯见陈烟焓神色凝重,不似以往,急忙道:“请讲。” 陈烟焓看着冯元凯,略顿一下,便缓缓说道:“你替天佑向杏林堂的董姑娘提亲了,是么。” “正是,”冯元凯微微吃惊了一下,便接着道:“我正准备跟你们说这个事,怎么你这么快就知道了。” “你这个老糊涂,你,你这是要害了人家姑娘呀。”冯陈氏气急了道。 “夫人你有所不知,”冯元凯不以为然的笑了一下,接着道:“那姑娘本就名声不好,又是个被退婚的,本就不好再嫁,更何况,她跟探花楼签了卖身契,还有半个月期限就要到,那姑娘哪里拿得出六百多两银子,我这等于是救她出火坑。” 冯元凯此刻只顾着安抚妻子,丝毫没有注意到陈烟寒极为难看的脸色。 “还有,你看,这杏林堂虽然算是跨了,但是这名气还在,如果能跟咱们仁济局结盟,不但对咱们好,对她杏林堂也是极有利的,佑儿是身体不好,我们自会补偿她,再说了,咱们这偌大的家业,将来还不都是她的,她跟佑儿将来若能有一子半女那当然好,若没有,我们还可以把她弟弟过继过来——” 冯元凯这厢有板有眼说得滔滔不绝,陈烟寒终于按捺不住,对冯元凯低声道:“姑父,这个婚事,你还是去退了罢。” 冯元凯愣了一下,不解地望着他的这位内侄。 某种程度上来说,陈烟寒的这句话不是商量,而是命令。 这怎么行,他好不容易走到了这一步,怎么能罢休。 那小姑娘最近颇得太后恩宠,倘若真去了探花楼,让太后知晓,必然惹来轩然大波。 这一点,董欲言尚没有意识到,老谋深算的冯元凯却是清楚的看到了。 所以他才会另走蹊径,强攻不下便改为招安。 只是陈烟寒,为什么会突然反戈? 他尚未开头言及心中疑惑,便闻得陈烟寒继续对他说道:“我不日便要将楚容送走,那间园子我也要还给董姑娘,关于杏林堂的事情,便就此打住罢。” 陈烟寒此言一出,冯元凯果然半晌无语。 看来他是知道了。 郑楚容的口怎么就那么不牢。 陈烟寒话里的意思他听得清清楚楚,他已经知道了冯元凯之前的所作所为,他不去计较,但是冯元凯也必须就此收手。 “焓儿,你是不明白你姑父的一番苦心啊!”冯元凯到底是只修炼多年的老狐狸,一阵尴尬之后,马上又换了副神色。 “那姑娘性子本就不好,她家中出了那么大的事,而你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前途不可限量,若让她过了门,势必连累于你,再说了,凭你现在的人品身世,比她好一百倍的姑娘都不难找,姑父那时那样做,实则也是为了你呀。” 冯元凯表情真挚,拳拳之心,殷殷情深。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冯陈氏靠在扶手上,不解的看着自己的丈夫与侄子。 “姑妈,”陈烟寒踌躇片刻,终于缓缓开口道:“姑父的良苦用心,侄儿心领了,那个董姑娘,侄儿后来见过她几次,确实是,额,确实是言语刻薄举止轻浮,我本就极为厌恶她——” 说到这里,眼前又出现祈蚕会那日,欲言从高台上一跃而下,扑进宇文哲明臂弯之间的情景,陈烟寒心中再次生出一股无名怒火,终究是一个女孩子,即便着了男装,又怎可大庭广众之下与男子那般亲密无间呢。 “所以退了这门婚事,对我确实是一件好事,只是——”只是什么他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他就是万般不愿意的看着她嫁给冯天佑,也万般不愿意的看着她嫁给别人,哪怕是宇文哲明。 “我知道,”冯陈氏缓缓点了点头,她向来是个明理的人,那位董姑娘是个再怎么差劲的女孩子,也不应该嫁给冯天佑,在这深宅大院里蹉跎了一生,“元凯,你这就去把这婚退了罢。” “唉!”冯元凯看了自己妻子与陈烟寒一眼,猛一跺脚,转身便朝门外走了出去。 自己这番局布了几年,花了多少心血,怎么能就此罢休! 董欲言死倔的性子,软硬不吃,好不容易想出这一招,她也答应嫁给自己那痴呆的儿子,原想着找个日子,静悄悄的过了门就万事大吉了,怎么半路会杀出个陈烟寒。 这事,一定要另想办法。 第五十四章 冯陈氏 冯元凯一离去,屋内便又剩下了冯陈氏与陈烟寒。 “你姑父的性格,你是知道的,这事我会想办法,”冯陈氏此刻只觉头痛欲裂,她强打起精神,继续道:“你跟那个楚容,到底是什么关系,怎么要送走呢?” “她——”陈烟寒怔了一下,心开始有些发虚。 这是他大错特错的一件事情,怎么辩解都苍白无力。 “姑妈是清楚我的,我对女人,说不上来者不拒,也做不到柳下惠般坐怀不乱——”陈烟寒说道这里,略停了一下,冯陈氏听到这里,却不禁微微笑了一下,她这个侄子就是这点好,在她面前,一向很坦诚。 “——姑父将她送至我身边,我也没有细想便收留了下来,如今想起来,错全在我,只是楚容,却是非送走不可的了。” “那姑娘是你姑父安排的?”冯陈氏不禁大吃了一惊。 陈烟寒苦笑了一下,只继续道:“若在以往,我无家务无室,也无心爱之人,留下也无妨,只是——” “你现在也无家室,难道”冯陈氏眼睛不禁微微一亮,“难道你有了心爱的女子?” “没——,我只是——”陈烟寒忽然不知道如何去说。 正如他自己所说,他不是一个不近女色之人,哪怕同样是青楼的女子,遇到中意的,便出资为她赎身的事也不是没有做过,只是这一次,为何就容不下一个楚容? “唉,我实在没想到你姑父会这样子做,我这几天头晕得厉害,你先回去,这件事,便交由我来处理罢。”冯陈氏边说,边微微按了下额。 *——*——*——*——* 天空刚开始泛白,欲言便已经起床,褪去女式的布裙,换上了一套最小号的对襟直缀长袍,坐在了小阁楼窗前的一张桌子前,姚妈开始替她梳理着一头长长的乌发。 “小姐,就再没有别的法子了么,你怎么能就答应他呢,他那儿子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姚妈紧皱着眉头,满面哀愁的道。 冯元凯纵有家财万贯又如何,谁不知道他那个儿子,快二十岁了,依然如孩子一般,吃个饭都要人喂。 小姐这般的人物,怎么能嫁给他呢。 “若不嫁到他家,就要去探花楼,就算半个月内攒够了银两赎回了卖身契,天知道还有谁会出什么法子为难我们呢。”欲言望着镜子的自己,淡淡的回答道。 她终究只是个十五岁的女孩,无依无靠,杏林堂是无论如何不能让出去,一家人的衣食着落又全压在她身上,她已经疲于应对。 而如冯元凯所说的,嫁过去,两家的医馆结盟,将来自己自然不会有子嗣,那么这一切,便都是小浩的了,这或许便是一个双赢的局面。 除了这条路,她还有别的办法么,再说了,她即便不嫁给冯天佑,又有谁愿意娶一个被退过婚的,家道衰落的罪臣之女呢。 “——永宁王异姓王,萧世子本身便捉摸不透,除了他,不会再有第二位世子会与平民女子结亲了——” 姚妈已将欲言的头发束好,然后将一个冠帽替她戴于头上。 她家世世代代都是这副打扮守在这杏林堂里,如今父母不在,她是长女,她无论如何不能舍弃自己的使命。 这一天就诊的人要比平时多一些,董欲言忙忙碌碌的直到将近中午才停歇下来。 她方端起面前一杯早就已经冰凉了的茶水,才喝了一口,突然听见门口响起一个女孩清脆的声音:“请问董欲言董姑娘在么?” 欲言愣了一下,按照老规矩,但凡来求医的,都是要呼欲言一声‘先生’的,莫非此人不是来看病的? “在呢,姑娘有何贵干?”欲言边说边站起身往外走。 “是我家夫人求见姑娘。” 欲言这时才看清,门口并肩站着两位衣着鲜艳的少女,手里拿着蝇拂汗绢纨扇盒匣等物,一看便知是非同等闲人家的丫鬟,她二人身后,是一顶精巧的双人小轿。 “快请进,请问你家夫人是哪位?找欲言有何事?姚妈,看茶。”欲言边说边将来客往里请。 这时门口的一位丫鬟便来到轿前,打起门帘,伸手将轿中的一位妇人扶了下来。 这名妇人年约五十上下,身着一袭水月色蜀锦裳裙,细眉弯目,皮肤白皙,神态雍贵,只是面上却带有几分倦意。 这人应该是来求医的吧? 只是想想自己近日来虽然名声略有提高,但是这样的人家会来找到自己,总又觉得有点不切实际。 正纳闷间,那妇人便已经开口道:“你就是董欲言么?原来果然是个大姑娘了,我第一次听我弟弟说起你时,你还是个五六岁的孩子,唔,我是仁济局冯元凯的娘子,陈烟寒是我侄子。” 董欲言一听冯陈氏自报家门,登时愣住了。 这,这算怎么一回事。 昨日冯元凯来提亲,今日他夫人就亲自来看未来的媳妇啦? 这好像哪里不太对吧。 就连姚妈,一听来者是冯陈氏,也大大的吃了一惊,捧着茶盘,不晓得该如何上前招呼。 她实在反感冯家所有的人,自然包括冯陈氏,只是若将来欲言真嫁到他家里去,这人便是欲言的婆婆,总不能对她太冷淡了罢。 进退两难间,欲言已经将茶盘接去,置于木桌之上,然后对姚妈说“姚妈,去把大门关上,就说先打烊了,唔,夫人似乎脸色不太好,你去拿个垫子来给夫人靠一下。” 接着,便又转过身子来,正对着冯陈氏,轻声问道:“夫人今日到访,却是为了何事呢。” “我是来告诉你,我夫君昨日来提亲的事,是做不得我数的,我向你担保,他日后绝对不会再为难你,这十两黄金,便算是我对姑娘的一些补偿罢。” 冯陈氏说罢,朝一位丫鬟头微微一点,便见那丫鬟将手上捧着的一个红木锦盒端至欲言面前。 欲言闻言,一阵愕然,过了许久,方不可置信的看着冯陈氏,半响不得言语。 姚妈闻言,却是不禁喜于颜色。 “夫人何须如此,我,我是自愿与令公子成亲的,冯大人绝未曾为难我,已经允诺之事,岂能反悔,冯大人并未曾欠我什么,这补偿一说,又是从何而来,这十两黄金,还请夫人带回,欲言是绝对不敢要的。”欲言慌乱过后,人镇定了下来,便正声正色的对冯陈氏言道。 冯陈氏的好意,她看得清清楚楚,只是答应了的事情,怎能不做数,那样的话,她跟陈烟寒又有什么区别。 第五十五章 重蹈覆辙 董欲言忙碌了一天,面上沾污着汗渍,头发也略显凌乱,但那张清丽却又倔强的面孔上,神采却丝毫不减,冯陈氏看着眼前的姑娘,心中不禁轻叹了一声。 “倘若佑儿身子好好的,你嫁入我家来,我是再高兴不过的了,只是你也知道,”她冯陈氏说道这里,只觉心中一阵酸痛,过了好一会,才又接着道:“两年前寒儿退婚,与我说你有百般不是,我就觉得不对,董成谨的女儿,怎么可能那般不堪,他昨日还说你是个言语刻薄举止轻浮的姑娘,我半信半疑,今日一见,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其间必有种种误会,姑娘这般人品,怎可明珠暗投,可恨我夫君与烟寒,怎可做出那许多下作的事情来——”冯陈氏念及此处,心中更是悲愤难忍,一时间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往头上涌去,原本就隐隐作痛的两颞此刻更是疼痛难惹。 “夫人,你怎么啦?”欲言瞧见冯陈氏脸色不对,不禁急忙上前扶住。 “不碍事,我只是有点头疼——”冯陈氏此话未曾说完,人便一下子倒了下去。 “夫人!”董欲言惊讶的呼了一声。 冯陈氏的两位丫鬟也急急上前将她扶住,嘴里不住的唤着:“夫人,夫人。” 冯陈氏只一眼不发,面色苍白的倒在椅子上,一只手在不住的颤抖。 “你家夫人可有什么病么,最近可有说哪里不舒服么,这些天有服什么药么。”欲言一边按着冯陈氏的人中,一边一口气问了许多的问题。 “夫人这一年来身子一直不太舒服,总说头晕头痛,我家老爷说夫人是思虑太多忧心太重所致,吃了许多安神定气的药,有时好一些,这两日又严重一些。”一个丫鬟一边慌张的拿着汗巾子替冯陈氏擦拭着额头上不停冒着的冷汗,一边回答道。 “夫人像是中风了。”欲言俯下身来,中食二指按在不省人事的冯陈氏的手脉上,皱着眉低声道。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冯陈氏随身的两位丫鬟急得要哭了起来。 “姚叔,去将院子里那张藤条长凳拿来,让夫人躺下,姚妈,去把我的银针拿来,你们,你们让轿夫赶紧去告诉你家老爷一声,你,你帮我把夫人领口的襟扣解开。”欲言口中不断吩咐着,原本手忙脚乱的众人开始有了些许条理。 冯陈氏很快被安置在了长椅上,姚妈也拿来了银针,欲言跪在冯陈氏身旁,一边将银针在冯夫人头上的太阳,风池,四渎,印堂四处一一刺入,一边道:“紫河车二钱,熟地黄三钱,赤白芍一钱半,菖蒲一钱半,茯苓一钱半——”她嘴里一边不停的念着,姚妈一边频频点头,待欲言说完,她便急忙去药柜打开相应的抽屉将药一一捡了出来。 欲言依旧跪在冯陈氏身旁,手里的银针缓缓向下,朝冯陈氏手上的合谷,列缺,哑门等穴位轻轻刺去。 她低着头跪在地上,头上大颗大颗的汗珠不断滴下,也不晓得过了多久,却听见门口传来一阵混乱的脚步声。 “夫人,夫人!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杏林堂的大门被推开,光线射进来,冯元凯也急急的冲了进来。 他满头大汗,那不管什么时候都打理得平平整整的白发此刻散乱在两鬓。 他冲到长椅旁,推开一个丫鬟,然后弯下腰握住了冯陈氏的手,焦急的在冯陈氏耳边大声道:“阿婉,阿婉,你醒醒,你醒醒呀。” 这冯元凯老奸巨猾,热衷权势,善于钻营,他有百般不是,但是却有一样好处,就是为人用情专一。陈婉十七岁嫁于他,夫妻三十余载,一直恩爱如初不离不弃,虽因为子嗣问题纳了两房侧室,但丝毫不曾动摇冯陈氏地位。 此刻冯陈氏面色恍白,人事不知的躺在那里,冯元凯内心禁不住生出一股极大的恐惧。 “夫人应该是中风了,我刚替夫人针灸了一回,一会药也快要熬好了,夫人这样子不宜搬动,我看还是让夫人先在我这——”欲言转过头对冯元凯道。 “你这,你这里能住人么!”冯元凯此刻已经全然不顾得礼数,只颤声道:“你这里的药阿婉能吃么!回去,带回去!” 他说道这里,突然想起了什么,厉声喝道:“你刚才扎的是什么穴,现在煎的是什么药?” 欲言闻言,便如实一一作答。不想冯元凯闻言大怒道:“你简直就是胡闹,我夫人这分明就是风火痰雍,应该用玄参,朱砂,磁石,羊角,化痰开窍,化瘀通脉,你,你简直是——” 冯元凯说罢,不住连连跺脚。 “夫人牙关紧闭,面赤身热,脉搏洪大,这都属于阳闭之症——” 欲言尚在辩驳,冯元凯已经大喝道:“闭嘴,她是我结发三十年的夫人,我此刻没有心情跟你讨论什么阳闭阴闭,你们几个,”他指着一起跟来的几个家仆,大声道:“赶紧把夫人抬回去,小心点,夫人的身子要是晃一下,我回去打断你们的狗腿!” “可是夫人不宜搬动啊——”欲言看着一脸火急火燎的冯元凯,终于把剩下的话噎下了肚。 所谓阳闭阴闭,放在现在,不过就是脑出血与脑梗塞的区别,一个ct便可搞定,只是彼时却是大夫全凭自己的经验能力推测了。 欲言终究无可奈何的看着冯元凯指挥着仆人将昏迷不醒的冯陈氏抬了回去。 “这分明就是阳闭之症嘛,若回去后冯大人按阴闭处理,只怕会更糟。” 冯府的人离去后良久,欲言还郁郁不能释怀。 冯夫人温顺和善,欲言不禁便对她有莫名的好感,因此忧色更重。 “算了吧,这冯元凯刚愎自用,当初他儿子一场大病,若能按你父亲的意思去医,断不至现在这个样子,唉,真是可惜了。”姚妈当年也曾听董成谨说起过冯天佑一事,如今十余年过去,竟有些重蹈覆辙的样子。 第五十六章 银针刺脑 天色渐暗,杏林堂一家人用罢晚膳,便开始打扫堂店准备打烊。 姚妈正在擦拭着白天冯夫人躺过的那张长椅,却无意看见椅子下躺着一个小锦盒。 “啊,小姐,你看,这不是冯夫人今日拿来的那个锦盒么。”姚妈急急的将锦盒递给身边不远处的欲言。 欲言接过盒子,轻轻打开,不出所料,里面静静的放置着两枚小小的金元宝。 这是今年新出的宣治通宝,五两一锭,正好十两。 “这怎么行,我这就去把这东西还回去。”欲言抱着锦盒,就往外走。 “我说的我大小姐,你怎么说也算是人家未过门的媳妇,怎么能这个时候上人家家去,还是我去吧。”姚妈急急将欲言拦住。 姚妈这话却也在理,冯夫人是来退亲的,但是退了一半,人便晕倒,照理说,欲言此刻还真不能去冯府。 “还是我自己去罢,我,总是有些担心。”欲言低声道。 姚妈没再说什么,只是拉着欲言上到阁楼,替她重新挽好头发,换上那套蓝色的杏花裳,便捧着锦盒,随欲言一道雇了车前往冯府。 此刻的冯府,已经是乱作一团。 冯陈氏被灌了好几副药下去,依然不见一点起色,手脚更开始时不时的抽动数下,冯元凯面若死灰,不住的在冯陈氏左右来回走动,人似乎一下子苍老了十岁。 陈烟寒一动不动的跪在榻前,双手紧握着冯陈氏的一只手,面色也极为难看。 “都是我不对,我昨日若不说那事,姑妈今日便不会去杏林堂找她,也不会生出此事。” 陈烟寒与冯陈氏素来厚密,此刻见姑母这般,心中唯有不停自责。 同去的那两个丫鬟已将事情说得清清楚楚,冯陈氏前去杏林堂退婚,说着说着便骂起了老爷跟侄少爷,然后便倒了下去。 “冯夫人吉人自有天相,会好起来的。”何雪松站在陈烟寒身后,无力的劝慰着。 冯夫人自回府后,情况一点没有见好,反而越来越差,他看在眼里,心中也是觉得凶多吉少的。 唯有冯天佑,依然毫不知情,只嚷着要进去看妈妈,却被家仆拦在了屋外。 “老爷,杏林堂的董姑娘求见。”一个仆妇走进了屋内,低声对冯元凯禀报。 “她来做什么,还嫌不够乱么,不见!”冯元凯此刻心里乱糟糟的,一点心思都没有。 “她是来送还夫人今日带去的两枚金锭的,还想知道一下夫人现在的情况。”仆妇小心翼翼的答道。 “让她走,让她回去罢。”冯元凯无力的挥了挥苍老的手。 “让她见一下罢。”陈烟寒却不禁抬起了头,对冯元凯说道。 冯元凯一言不发的跌坐在一张木椅之上,双眼无神的看着躺在床上的陈氏。 陈烟寒则转过头,对那仆妇点了一下头,那仆妇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便匆匆退了出去。 不一会,便听到帘子打起的声音,一个少女的声音在门口低低响起。 “夫人。” 陈烟寒站起了身,默默的让开了床前的一块位置。 “夫人!”董欲言一见到冯陈氏,便不禁惊慌的叫了起来。 冯陈氏此刻四肢僵直,手脚时不时抽搐一下,口里还隐隐传来淡淡的血腥味。 情况明显比先前还要差了许多。 “冯大人,夫人是不是服了活血通淤的药了呢?”欲言明知不该,还是忍不住朝冯元凯发问道。 冯元凯靠在椅背上,紧闭双眼,仰头朝天微微叹了一口气。 何雪松却已经手忙脚乱的找来了冯元凯拟的方子,递给了欲言。 “玄参,朱砂,磁石——”欲言叹了口气,果然不差,冯元凯给冯陈氏服用了大量化淤之药。 冯陈氏本来就是因急火攻心,风火相煽,气血上扰,迫血妄行,溢出脑脉之外,痹阻脑髓神机所致,冯元凯再一用化瘀之药,更加使血行紊乱,加重病症。 “姑妈她,怎么样?”陈烟寒低声问向欲言,可以听得出,他声音有些微微发颤。 欲言微微摇了摇头,然后轻声念道:“络破血溢,淤血离经,阻滞清窍,脑髓不流,气血不通——”。 突发卒中,本就凶险万分,若及时对症处理,尚有几分恢复的把握,但冯夫人回去后,用错了化瘀之药,症状加重,此刻竟已然是束手无策了。 陈烟寒望着欲言,虽不太明白她说的是什么,但也晓得十分危重,脸色不禁益发的变得苍白。 他虽努力说服自己去厌恶董欲言,但终究是知道,这位小姑娘在医术上的造诣远非一般,他原指望欲言的到来会让姑母的病能有起色,不想此刻连欲言也是这般态度,心中不禁一阵绝望。 :“当务之急,须用破淤逐邪之法,尽快消除阻滞脑脉之淤血,使脑髓气血流畅——”欲言却低着头,似在自言自语的背诵着什么。 “只是后面的,我却不记得了。”欲言说道这里,抬起眼睛,正好对上了陈烟寒焦急又困惑的双眼。 “意思姑母的病还有救是不是?”陈烟寒急促的问道。 他这话声音不大,却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了过来。 “夫人此刻脑髓之中淤有大量积血,人脑骨有一处薄弱之地,若用银针将此处刺破,引出淤血,或许夫人能醒过来。”欲言边说,边苦苦思索着什么。 “这是你父亲说的吧。”冯元凯有气无力的说道。 “是,我父亲曾在猪羊身上试过此法,颇有效验,也曾在人身上尝试,我记得他试过五次,有三个人被救活了。”欲言低声答道。 “那另外两个呢?”何雪松好奇追问到。 “有一个没有醒来,还有一个,死了。”欲言说着,低下了头。 也就是因为最后一个死了,这个方法,就没再敢继续下去。 “即便有六成的希望,也是好的呀。”何雪松脱口而出。 此刻任谁都知道,任凭病症这般下去,冯陈氏只怕是要难以醒过来了。 欲言低头不语,冯元凯却长叹了一声。 “董成谨早已不再,这银针刺脑放淤血之术也再无人知晓了——” 冯元凯此言一出,屋内一阵沉默。 第五十七章 夜探杏花 “家父曾经写过一本书,里面有记载此法,我曾经看过,但只记住了前面一半,后面的却忘记了。”欲言的声音不大,但是在寂静的屋内却是特别的清晰。 “那我这就去你家取那本书!”陈烟寒言罢便站起了身子。 欲言却一动不动,过了好片刻,终于静静的言道:“那本书我父亲犯事那会早被刑部收去了,现在在哪里,我也不知道了。” 那本书不过是份初稿,因此董成谨一直带在身旁,不时添补,后来二皇子中毒,所有疑点均指向太子身边往来过密的几个御医与道士,于是董家被抄,那本书自然也被收走,如今,要救冯陈氏,却是非找到那本书不可。 “那本书被刑部拿走,便会送到大理寺,找不到确凿的谋反证据,就会送到京卫府的监察司封存,监察司在步兵衙门里面——”陈烟寒向来反应快于常人,董欲言话音方落,他便开始一步步推算那本书此刻会在何处。 “步兵衙门,那不是离你家很近么?”何雪松面露惊讶之色。 “是,离了两条街。”陈烟寒回应了道。 欲言却是吃了一惊,双眼望着陈烟寒,疑惑的问道:“你怎么会这么清楚这本书的去向?” “我,”陈烟寒面上掠过一丝不易被发觉的不自然,“我还在京的时候,曾协助刑部处理过不少类似的事情。” “从监察司将那本书调出来,需要多长的时间?” 这次问这句话的是冯元凯。 “调不出,根本调不出。”陈烟寒语气里没有带一丝的可能。 抄捡后封存的东西,除非翻案,否则是根本拿不出来的。 “你也调不出?”冯元凯带着几分不太相信的语气问道。 “即便皇上本人,也调不出,除非要重审太子的案子。”陈烟寒边说边有些微微出神的样子。 太子的案子是绝对不会重审的,太子要是翻了案,那宇文灏明的皇位就要让出来了。 冯元凯眼前的一丝希望又再破灭。 “你总有别的办法吧。”何雪松看着陈烟寒道。 他与陈烟寒自幼相识,如何不知这天底下的事情,陈烟寒只要愿意去做,就一定会有办法。 “是,”陈烟寒低声答道,转而对着欲言,原本僵硬紧绷的面孔稍稍放松了些许,带着一丝温和神色道:“还请董姑娘告知我令尊那本书的名字,有何特征,我想办法自己去取出来。” “你这是要去监察司盗书啊!”没待欲言回答,何雪松已经大声的叫了起来。 监察司是皇家密库,那里封存的东西哪能自己取出来。 “这要被发现了可是不小的罪啊!”何雪松面带惊色的摇了摇头。 “所以不能被发现,再说了,我犯过的罪还少了么。”陈烟寒哑然一笑,接着又道:“董姑娘,那本书是什么样子的。”。 “那本书,只是个手稿,没有名字,应该是七分长四分宽的样子,封皮的颜色,好像是黄色,不对,应该是蓝色的,我,我实在记不清了,但是若见着,自然就会知道。” 陈烟寒闻言,乌黑的双眉不禁又是微微一蹙。 七分长四分宽,彼时差不多所有的书籍都是这样大小,没有书名没有特征,这如何去找。 “董姑娘跟我去。”陈烟寒突然言道,一脸的没有商议。 “我?”欲言睁大了双眼。 “明日一早走,董姑娘会骑马么?”陈烟寒像是没有听到董欲言那声带着异议的反问,开始继续安排着他的计划。 他的计划一旦启动,便不容中断。 “不会,可是陈大人——”跟他一起去京卫府?离京两百多里地呢,更何况欲言从小到大就未曾出过京城,不要说去那么远的地方了。 “坐马车的话那就要更早出发了,中间有两个驿站可以换马,这样不停歇的话,天黑之前可以到京卫,然后正好等天黑动手,董姑娘,”陈烟寒一路计划到这,然后似乎才注意到欲言的存在,转而看着她道:“你现在回去好好睡一觉,我明早去接你。” “陈大人,我——”董欲言年幼时即遭遇变故,独立支撑着一家之业,相比起其他姑娘,已经算是相当能干的了,但是要她跋涉几百里然后翻进守卫森严的京卫府皇家步兵衙门去偷盗,这未免有点匪夷所思了。 “我姑妈的性命就在那本书上了,再说了,难道你不想拿回那本书?”陈烟寒压低了声调,深不见底的黑眸牢牢的圈住了欲言。 “我当然想,”那本书是她亡父毕生的心血所凝集,里面不晓得记载了多少的奇方验方,更何况陈氏此际命悬一线,唯一的希望也就在那本书里面,“可是——” “嗯,那你回去罢,明日清早我会去接你,大管家,你安排人送董姑娘回去。”陈烟寒说罢,朝一位官家模样的男仆挥了挥手,便调转了头去,薄唇紧闭,再也一言不发。 *——*——*——* 这晚董欲言就硬是没有搞明白怎么回事,哪怕直到回到了杏林堂,也没有搞明白。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自己什么都没有说,怎么就变成答应明日与那个陈烟寒一起去步兵衙门窃书了呢。 “我明日与你们一起去吧。” 董欲言走后,何雪松对陈烟寒说道。 “不必了,人多反而容易暴露行径,你替我去一趟建章宫。”陈烟寒紧锁着眉头一脸严肃的答道。 建章宫,那是羽林军的总营所在。 这一夜,好几个人彻夜未眠。 天上还繁星似斗,一辆双人轻便马车便来到了燕归巷。 此刻青石板铺成的街道上一片寂静,除了巡更的走过,就再无一人。 这段路陈烟寒并不陌生,两年前的十月初八,他曾在这里的同一驾马车内坐了许久,然后第二日,也就是十月初九,他又来到此处,拿走了他父亲当初留给董欲言的聘礼——杏花簪。 更何况,素问园就在这杏林堂的身后,仅一条小巷相隔。两年前的某一个时期,自己曾频频光顾那里。 念及此处,手心微微一寒。 此刻离天亮还早,街道上所有的店铺都大门紧闭,窗户里面一片漆黑,杏林堂自然也不例外。 那丫头一定还没起床。 该死的,他来这么早做什么。 第五十八章 好歹不识 陈烟寒心中一阵莫名的烦躁,于是身子一跃下了车,径直走到了杏林堂大门前。 他抬起头看了眼头顶上的那块古老的牌匾。 为了帮姑父冯元凯拿到这块牌匾,他做了些什么? 这是一个他极不愿意去深思的问题。 又是一股无名的极其让人烦躁的情绪在全身蔓延,直教人无处发泄。 该死的! 他再次咒骂了一声,然后身子一纵,脚在墙壁上一踢,人便跃上了杏林堂的屋檐。 他悄然无声的跳上屋脊,走了几步,来到了墙头,又顺着墙头一直走,眼前可见一排两层的小木楼,想必就是杏林堂的药库罢。 他依稀记得冯元凯曾怒气冲冲的说过,董家那丫头宁愿卖了素问园,一家人挤在药库上的阁楼里,也不愿意盘掉杏林堂。 哦,阁楼。 他手脚比念头快,人还没有想清楚自己要做什么,足尖已经点了一下,便纵身朝阁楼方向跃了过去。 药库年久失修,阁楼那一层的滴水檐已经长满了青苔,滑腻得很,但是这对陈烟寒来说算不得什么,他紧贴着阁楼的外墙,脚踏在厚厚的青苔上,然后推开了最左边的一扇窗。 借着窗外星光,可见一张小小的木床上躺着一个小男孩,手脚摊得开开的,被子不晓得什么时候滑到了地上,人却依旧呼呼睡得正香。 这便是董子浩吧,睡觉怎么这么不老实,陈烟寒眉头一皱,腰一弯,身子从窗子里钻了进去,然后拾起地上的薄被,轻轻替他盖上。 男孩嘟囔了一声,接着一个翻身,继续酣睡。 陈烟寒不禁笑了一下,然后一个转身,又从木窗跃出,人来到了第二扇窗前。 他木立在这扇窗前,过了良久,才终于伸手将向那扇窗。 窗子是里面上了栓的,但是这对这位曾经的大内第一暗卫来说,完全形同虚设。 窗户推开,没有出他所料,这间特别狭小的房间,便是董欲言的闺房。 除了一床一桌外,剩下的空间便仅能容人转身。 紧贴着墙边的小床上,一个少女依然在闭目而眠。 她睡觉的姿势与她弟弟截然不同,被子裹得紧紧的,人也缩得紧紧的。 床太小,翻身都困难。 是谁逼她卖掉了素问园,又是谁把她逼入了这样的困境? 莫名其妙,自己在这里干什么? 陈烟寒面上微微发烫,想要离去,脚却一步也没有挪动。 睡梦中的董欲言依旧如平常一样,面庞上有着与年龄不符的忧虑。 她其实是一个极美的女孩,不施脂粉的脸蛋被窗外的月光印得莹莹生辉。 祈蚕会那日的温柔一瞥此刻回想起来还会让人心跳,只是为什么后来就再也见不到那样的眼神? 如果她能再那样看他一眼,再那样看他一眼—— 可笑,陈烟寒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可笑了。 他一伸手,将窗户轻轻合拢,然后便转身离了她的窗前。 *——*——*——* 天还未亮,欲言便已经梳洗完毕,匆匆的喝了一碗稀粥,便与姚妈走出了杏林堂的大门。 “这么早,那位陈大人估计还没有睡醒罢。”姚妈对陈烟寒素来不满,因此提到他时说话的语气也不那么和善。 “我总觉得很不妥当,但是——”但是为了冯陈氏,为了父亲的那份手稿,再不妥当也是要去的。 欲言话还没有说完,便看到前方停着的那辆马车。 这是一辆非常精巧结实的双人马车,车前套着一匹褐色的高头大马,正不耐烦的踢着蹄子甩着脑袋。 驽位上坐着一位头戴斗笠的男子,听见动静,那个男子转过头来,面上同样是一脸的不耐烦。 “怎么这么晚才起来,这样子怕是天黑都到不了。” 董欲言自从认识这位陈大人之日起,便不停的听他指责自己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久了,也就习以为常了,根本不与他争辩,只冷笑一声道:“不好意思,让陈大人久等了,早知如此,我们昨夜就该出发的,唔,姚妈,扶我上车——” 她一只脚刚踏上车板,陈烟寒便伸手在她胳膊上一托,人便被拉上了车。 不对,董欲言此刻才发觉大大的不对。 “姚妈坐哪里?” 这辆马车着实小巧,仅够两人并排而坐,再容不下第三人。 “董小姐是去监察司盗书的,不是去出游踏青的,难道一路上还想要人伺候么。” 陈烟寒冷冷的道。 “这怎么行,我家小姐怎么能单独跟你一道呢,这孤男寡女的——”姚妈挥舞着双手极力反对。 “你还担心我会对你家小姐有非分之想么?”陈烟寒不禁冷笑了起来。 他这一句话果然大大的激怒了董欲言。所以说激将法往往都能奏效。 “是,姚妈,你不用担心,冯夫人病情要紧,陈大人,走罢。” 董欲言亦绷紧着脸答道。 陈烟寒一刻不曾犹豫,鞭子一挥,闻得马匹一声嘶鸣,车轮便向前粼粼滚动了起来。 该死的,她自然是不知道他心中的百般不是滋味。 是啊,如今他还有什么资格作非分之想,退婚那日说得那么截绝。 *——*——*——*——*——*——* 这架马车是难得一见的好车,拉车的马也是百里挑一的好马,此刻拉着两个人,依然跑得飞快,只是车上的两人默不作声,互不理睬,便这般出了京城,上了去京卫府的官道。 天空开始泛白,接着太阳在右前方徐徐升起,阳光赶走了寒气,气温也渐渐升高。 陈烟寒终于侧过头去看了欲言一眼,然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接着摘下了自己头上的斗笠,往欲言脑袋上一搭。 “要赶这么长的路,你也不戴个帽子出来么。” 宽大的帽檐遮住了来自炽热的阳光,欲言果然感觉脸上舒服了许多。 “我是去监察司盗书的,不是去出游踏青的,难道还要把全副家当都带上么。”董欲言脸朝着前方,面上带着冰冷又得意的笑。 陈烟寒手握着缰绳,无奈的摇了摇头。 这个死丫头,好歹不识。 “我们之间说话一定要这样么?”陈烟寒皱起眉头看了欲言一眼。 为什么每次单独跟她在一起的时候,彼此都会争吵? 董欲言扬起了头不予回答,嘴角却还含着一丝冷笑。 第五十九章 五岁新娘 帽檐在欲言面上投下了一个圆形的阴影,她长长的睫毛跟挺挺的鼻子都笼罩在了阴影之下,双唇却依然暴露在阳光之中,如半透明的玉石一般红润明亮。 “姑娘这次愿意为了救我姑母随我去拿那本书,我很是感激,从前若多有得罪的地方,我这里向姑娘赔罪了。” 陈烟寒此次终于能藉着这个理由,将赔罪二字说出口。 “不必了,陈大人,此行我正好也可以拿回我父亲的手稿,因此我们谁也用不着感激谁。”董欲言一脸的毫不在乎。 陈烟寒叹了一口气,董欲言的反应一点也不出乎他的意料,她就是这个样子。 前方出现一条岔道,陈烟寒扯了一下缰绳,马匹便走上了右侧的道路上。 这条路他是最熟悉不过的了,他母亲便住在京卫府,离步兵衙门不过半里之遥。 “我父亲常年在塞外,我母亲又身体多病,我小时候,都是姑母在照顾的,我父亲军人出身,性子急躁,我从小便与他不和,所以他给我安排下的任何事情,我心里都是很反感的。”陈烟寒双手握着缰绳,双眼看着前方。 这自然包括他跟身边这位女孩的那段婚事,自他知道那日起,就是很不情愿的。 他不确定,自己这段委婉隐晦的悔歉,她是否能听明白几分。 “十年前我刚当上了羽林军的统领,先皇对我很是看重,正少年得志,用烈火烹油鲜花着锦来形容也一点不为过,我父亲却要我随他去塞外,虽说都是从军,但是羽林军天子身边,跟塞外那种苦寒之地自然不可同日而语,我那时百般不愿,于是我父亲便要我先随他去塞外看一下。”他这番话像是在对欲言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董欲言却只一声不吭的双眼望着正前方,也不知道她听也没听。 “我答应了他,然后便随他一起北上,我们刚进了山西境内,便遇着了你父亲。”陈烟寒继续道 ——他与父亲陈琼二人在黄河渡口处,遇到了一伙劫匪打劫一个富商,抢走了财物不说,还将那富商推入河中。那富商,自然就是杏林堂的当家董成谨。 黄河水流湍急,董成谨又不识水性,危机之际被陈烟寒救出水面,刚游到岸边便有匪徒持刀相向,情急之下陈烟寒徒手夺刀,掌心的那一道深痕也是因此而来。 这一段事情陈烟寒自然不会在此时说给欲言听,他只是继续道:“一路上我父亲与你父亲谈得甚为投机,而我是过了好久,直到回京以后,接到父亲书信,才知道你父亲将他年仅五岁的女儿订给了我。” ——董成谨被陈家父子所救,便要将身边所带财物尽数相赠,只是陈琼无论如何不肯接受,于是董成谨便想出了订亲这个‘好办法’。 董家那时大大小小分堂遍布全国,财富之巨难以计数,谁娶了他家女儿,那自然是等于得到一座宝山。 只是董成谨向来为人低调,又一心扑在黄岐之术上,因此陈琼也只晓得此人有钱,却不晓得到底有多有钱,只是觉得董成谨文质彬彬容貌清隽,女儿想来也不会差到哪去,于是便同意了这门亲事,当天,他便在当地寻了一位银匠,将身上仅剩不多的银两打了一枝银簪,交于了董成谨。 这一段故事发生之时,欲言年纪尚小,因此究竟如何,却是一点也不清楚,董成谨也想待她大了之后再详细告诉她,不想还没等到欲言长大,自己便先遭不测,于是这个亲到底是如何订下的,欲言一直也是说不上来的。 此刻听陈烟寒突然说起两人订亲之事,不知他意欲何为,欲言表面上虽做出一副依旧不闻不问的样子,耳朵却是悄悄的竖了起来-—— “我那时得晓此事,便觉得实在是荒唐之极,且不说那孩子将来长大后是一个什么样的脾性,此事若传出去,也势必被人大肆嘲笑,后来——” 陈烟寒那时十*岁,年少英俊,前途无限,不晓得多少女子对他心生恋慕,忽闻自己已经有了一个年仅五岁的未婚妻子,这实在是叫他难以接受的。 “后来陈大人审时度势,当机立断,避免了酿成大错,又可以继续烈火烹油鲜花着锦,欲言也是佩服得紧——” 她笑嘻嘻的话还没说完,突然闻及唰的一道皮鞭破空之声,然后眼前的骏马猛地四蹄腾空飞奔了起来,欲言措手不及,身子重重的往后一靠,但闻咚的一声,背脊被撞得生疼。 “你干什么!”董欲言转过头去,怒气冲冲的朝陈烟寒大声喝道。 陈烟寒扭过头来,同样怒视了她一眼。 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这厢已经有了投诚的意向,她那厢却丝毫没有纳降的意思,这到底算是怎么一回事? 每次见到她,自己哪次不是温言相向,哪次又不是不出三句就会被她冷言顶了回来。真是自找的! 他转回头去,不再看她,马鞭又是一挥,同时缰绳一松,这骏马一脱缰,便撒开了四蹄跑得更快了。 此时道路前方出现了一个很急的转弯,陈烟寒一点减速的意思都没有,只是紧握着缰绳绷直了身子,黑着脸看着前方。 董欲言却是身子控制不住地猛地一斜,然后整个人又狠狠的撞向的陈烟寒的肩头。 “嗷——”董欲言惨叫一声,为什么这个人的肩膀会那么硬! 她一边痛苦的揉着自己的肩膀,一边准备了一长串斥骂的文章,只等这股疼痛劲缓过了就要开骂,只是她尚未开口,便见陈烟寒面上也同样露出了一个痛苦的表情,同时勒紧了马缰,减慢了车速。 难道他也被自己撞疼啦?以自己跟他体格上的差异,好像有点不太可能罢。 正疑惑间,突然间想起了一件事。 “我撞到你伤口啦?”董欲言一边继续揉着自己的肩头一边问道。 她清楚的记得前日陈烟寒这边肩头那一大片血肉模糊的伤口。 陈烟寒强忍着肩头那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咬紧牙关心中发誓绝对不回答她半个字! 第六十章 坎坎一路 他已经可以想象得到,如果自己回答是的话,那死丫头一定会幸灾落祸的赞叹天道昭昭报应不爽之类的话。 只是这次他错了。 他肩上的伤是她亲自处理的,既然治了,就要治好,没有哪个郎中会甘心自己的心血前功尽弃的。 董欲言更是如此。 “停下来,我看下撞得怎么样了。”欲言盯着陈烟寒的肩膀,语气竟也变得关切了起来。 “你肩头那处本来就伤得厉害,如果还没长好就再被蹭破,只怕会引起发炎溃烂,要再长好,那就难多了。”董欲言一本正经忧心忡忡道。 陈烟寒缰绳一收,口中吹了个呼哨,马车便慢了下来。 车方停稳,便见他然后伸手一拉,将肩头的衣裳褪下了一半 “还好还好,创面都已经结痂了,没有红肿渗液,这个地方刚才蹭红了,但是问题不大,好了,衣服可以穿好了。”董欲言极其专业的评价了一番陈烟寒的伤处,然后坐正了身姿,继续下达命令:“好了,可以走了。” 可是马车一动没有动,欲言侧头一看,陈烟寒仍裸露着半边肩膀,紧绷着脸看着前方。 “陈大人——”欲言不解道。 “哈!” 陈烟寒突然像是自嘲般的冷笑了一下,然后略偏过头,斜眼看着欲言,“另外一边你不看啦?” “那边又没伤着,为什么要看。”欲言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我以为你想看呢。”陈烟寒说罢,马鞭一挥,嘴角一钩,人哼哼一笑。 “你——”随着马车突然加速,欲言身子又往后仰了一下,人也突然明白过来,不禁恼羞成怒。 这个轻薄之人!他是在调戏她么!? ”我只是在想,”陈烟寒突然收起了调笑之色,扭头望着身边一脸怒色的女孩,一本正经道:“是不是只有我重伤快死的时候,你才会对我好一点?” 董欲言见他突然神色严肃了起来,不禁略感愕然。 “我有对陈大人不好么?到底是谁对谁不好?陈大人贵人多事,想必忘记当初要求退婚的是大人您了吧。” 这话一出口,欲言便暗自大大的后悔。 她居然提起这件事情,好像她还一直耿耿于怀一般。 可是她能不耿耿于怀么,她清白无辜,他却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她颜色扫地。 果然,董欲言此话一出,陈烟寒面上的神色,便重了起来。 “那件事情,”陈烟寒开始在心中逐字酌句——他急于平息她的怒气,但是承认自己当时退婚是错了那又是肯定不行的,那岂不是表明自己现在对她有意?笑话,这怎么可能——“我惹恼了姑娘,确实是有不妥之处——” “不恼不恼,我庆幸得很,我自然会尽心尽力医治冯夫人,陈大人此事不必担忧,因此也用不着惺惺作态。”董欲言一脸的诚恳。 陈烟寒彻底的被打败了。 他这一生其实遭遇颇多凶险,但再难的困境都能被他镇定化解,只是怎么到了董欲言这里,一切就全然乱了章法。 “我们两个人,还有好长的一段路要走,”陈烟寒但觉满腔的忿忿,竟不知该如何发泄:“董小姐你就不能好好的跟我说话么。” 说罢,又是猛地一下勒紧了缰绳。 骏马高高抬起前足,嘶鸣一声,停止了前进。 董欲言身子又是止不住的朝前一冲,若不是陈烟寒将她扯住,只怕又是要扑了出去。 “陈大人你就不能好好的给我驾车么?”董欲言愤怒道。 该死的,他今天不晓得晃了她几次了! “到驿站了,换马!下来吃饭!”陈烟寒没好气的道,看样子,这位陈大人的怒火,一时半会是消不下去的了。 董欲言这时才抬起头来打量了一下四周,果然,马车竟然已经驶近了一个空旷的院子,里面栓着好几匹马,停着好些马车。 陈烟寒跃下了马车,一个驿夫也向他二人走来。 “公子与夫人路上辛苦了,请问公子与夫人要吃点什么么。”驿夫接过缰绳,一边取下马头上的笼套一边询问。 “凉面,卤牛肉,”陈烟寒说罢,转身对欲言道:“董姑娘想吃什么?” “谁是他的夫人,我才没那么倒霉呢。”欲言一边甩开陈烟寒伸过来的手,一边自己攀着扶栏爬下车。 “我问你想吃什么!”陈烟寒怒气冲冲的吼了起来! *——*——*——*——* 人吃饱以后,便容易犯困,董欲言今日起得就比平时早,此刻早就昏昏欲睡,再加上车辆这么一摇晃,她眼皮终于支撑不住,很快便耷拉了下来。 车速变得平稳了起来,董欲言身子软软一歪,浑然不觉已经靠在了陈烟寒的肩头。 待得人悠悠转醒,朦胧中直起了身子,睁眼看了下四周,方发觉人天色已晚,四周灯火通明,丝竹之声不时传来,车辆已经进了一个繁华的城镇。 “这是哪?”离开了温暖的依靠,欲言感觉到了一丝寒意,不禁紧了紧身上的衣裳。 “京卫府。”陈烟寒面无表情道。 “怎么这么快。”欲言转着头打量着四周。 “我如果是一路昏睡过来的话,也会同意董姑娘的意见的,”陈烟寒黑着个脸道:“过了前面那个桥,然后再左转,穿过两条街,便是步兵衙门了。” 这京卫府地处京城东南,一面临海,顾名思义,是京城海面御敌的一道防卫,因此步兵衙门水兵总署都设立在此,监察司设立在步兵衙门之内,一是为了方便监督兵营,二是那些犯了事的大臣家里没收来的物件还有海关查处的一些禁品也都需要军方来守备。 董欲言一听步兵衙门几个字,一个激灵人便彻底清醒了。 马车踏着夜色,粼粼过了桥,然后穿过一个街市,陈烟寒指了指右边一处楼宇,道:“那边是我家。”然后默不作声的将车子驶向了左边的道路。 前方不远处,可以看到一道高墙,高墙下面,是站着十步一岗的卫兵。高墙正中悬挂的牌匾上,写着六个大字——皇家步兵衙门。 陈烟寒将马车停在街口一家客栈门前,然后对欲言道:“肚子饿了没?想吃什么我去买给你,这家的红豆馅饼不错,我小时很很喜欢。” 第六十一章 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迎向他的,是欲言不解的目光。 陈烟寒神色稍显尴尬道:“附近这些商铺的老板伙计,均是我自幼便熟识的,倘若见了姑娘与我在一起,怕要嚼舌头。” 欲言一脸善解人意的点了点头,确实,这事不管传到他母亲或他其他外室耳里——他应该不止楚容一个外室罢,董欲言不怀好意的猜测——那确实是大大不妙。 “那就红豆馅饼罢。”欲言说罢点了点头,一边咬着下唇欲笑不笑的斜眼望着他。 陈烟寒见董欲言面上的诡黠神色,便晓得她又想歪了,无可奈何叹一口气,便转身下车,进了那家客栈。 这家店的红豆馅饼香滑酥软,甜而不腻,味道确实不错,对欲言而言,这是太久没有尝过的美味了。董欲言坐在车上,接连吃了三块,依然意犹未尽。 “一会我们要怎么进去?”欲言吃饱喝足,觉得是时候将这个问题提上议程了。 “董姑娘应该会飞檐走壁吧。”陈烟寒站在车旁,手肘搭在车扶手上,一本正经道。 董欲言把脸一板,冷冷哼了一声。 “不会?不会你祈蚕节那天从那么高的台子上跳下去做什么!”陈烟寒一边带着嘲讽之色说道,一边很不爽的回想起那一天她从高台上一跃而下,投入宇文哲明双臂之中。 董欲言当时出于玩心,才会那样直接跳下,事后也觉得此举颇不稳重,此刻见陈烟寒突然提起,想是那天被他瞧见了,心中难免有些又羞又怒。 只是这个陈烟寒,竟比那学塾里教书的先生还要多管闲事。 她不禁抬起头看了陈烟寒一眼,陈烟寒亦在皱着眉带着愠色看着她。 “下车。”陈烟寒冷言喝道。 夜色之中,两人并肩来到了步兵衙门高墙侧面对着的一丛茂密的灌木之后,彼此的影子完全融合在了黑暗当中。 “我们现在在等什么?”董欲言半猫着身子,忐忑不安的看着对面全副武装的卫兵们。 “等墙后面巡逻的卫兵走过去。”陈烟寒低声道。 “后面?”欲言一头雾水。 “这面墙后还有两组卫兵,每组两人,交叉来回巡逻,再过半炷香的功夫,两组卫兵正好背对着走过去,那是唯一的机会。”陈烟寒低声道。 “你怎么会知道墙里边的事情?”董欲言一脸困惑。 “我曾经跟他们说过,两组人不够,会有空档,必须至少四组,可是步兵衙门总署的官员为了削减开支,坚持两组,也好,要不我们还要另寻别的法子。”陈烟寒一边注视着前方的动向,一边低声回答。 董欲言扫了他一眼,便又接着问道:“那我们怎么去到墙后边?” “自然是翻过去。”陈烟寒一脸的轻描淡写。 “哈,翻过去,就算我能翻过去,下边这么多人,看不到么!”董欲言指着高墙下的那几个卫兵。 “你看到那边的那个醉汉了么?”陈烟寒指着从西边他们方才停车的那家客栈方向。 “没有。”欲言摇了摇头,青石板路面上,有几个行人匆匆走过,却不见哪个像是喝醉了酒的样子。 “没有就对了。”陈烟寒低低笑了起来。 “你!”董欲言压低了声音怒道。他这是在消遣人么! “现在呢?”陈烟寒不理她的怨忿,继续低声问道。 这个时候,但见一个衣衫不整的男子,从客栈门口走了出来。 那男子步伐蹒跚,嘴里似乎还念念有词,一看就是喝醉了的样子。 董欲言没有了言语。 “一会那个醉汉会来到最前面那个卫兵面前,两人会争执起来,然后另外几个卫兵会涌过去将他制服,那个时候我们就翻过去。”陈烟寒看着那个摇摇摆摆走近的醉汉,眼里闪烁着熠熠的光芒。 “这怎么回事——”欲言睁大了双眼。 陈烟寒却没有回答,只在心中掐算着时机。 董欲言自然不知道,自己昨晚还在做梦的时候,陈烟寒就将一切安排好了。 果然,那名醉汉跌跌撞撞的,本来还是直行,不晓得怎么脚下一绊,一个踉跄,就转了方向,然后边唱边骂的,朝步兵衙门这边晃荡来。 “王二,你,你欠爷的那两钱银子,什么时候还,啊?”那名醉汉含含糊糊的,朝一名卫兵大声吆骂了起来。 “滚开,哪来的疯子!”那名卫兵大声骂道并拿手里的长枪作势驱赶了起来。 “哎呀,好你个,好你个王二,居然跟爷摆起谱来了,跟爷借钱的时候,怎么不,怎么不这么威风——”他一边含含糊糊的嚷着,一边举起胳膊朝那名士兵推去。 这名醉汉力气似乎还不小,动作也快,那名卫兵一个不妨,竟然向后一坐,倒在了地上。 这一下,他周围其他的卫兵哪里还按捺得最,纷纷拥上前去,抱胳膊的抱胳膊,按腿的按腿,将那名醉汉牢牢制住。 董欲言看得目瞪口呆间,突然觉得胳膊被陈烟寒一握,然后耳边听他低声道:“跑。” 她来不及思索,便被拖着快步跑到了墙根下。 陈烟寒快速的从腰间解下一根飞爪,然后朝墙头一抛,飞爪便牢牢嵌在了墙头。 “抱紧我。” “什么?” 欲言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觉腰间一紧,人便被陈烟寒带了起来。 她吓得急忙手脚并用,紧紧抱住了陈烟寒,黑暗之中隐约见他一手握绳,一手揽着自己,双足踏在墙壁之上,两人便快速的升了上去。 待到了墙顶,陈烟寒将绳索一收,又抛向里侧,然后便带着欲言缓缓降了下去。 欲言双脚一着地,才发觉已经软的根本无法站稳,陈烟寒将飞爪一收,腰间一缠,然后扶着欲言,飞快的向前跑去。 他时间算得分秒不差,他们落地之时那两组卫兵正好背离着走远了数丈,待到他们转身,陈烟寒早就挟着董欲言转出了他们的视野之外。 步兵衙门房屋众多,布局复杂,间中可见巡夜的卫兵来回走动,董欲言早已没有了思维,只麻木的跟着陈烟寒左穿右插,不晓得跑了多远,两人终于在一座类似兵器库的营房后停了下来。 营房四周空荡荡的不见一人,两旁都是茂密的树木,月光之下,鬼影幢幢。 董欲言再也站立不稳,整个人有气无力的靠着墙壁,不住的喘着粗气。 陈烟寒借着月光,低头看着她狼狈不堪的样子,却是忍不住微笑了起来。 “有,有什么好笑。”董欲言上气不接下气,却又一脸不忿的道。 “卿本佳人,奈何作贼。”陈烟寒突然贴着欲言的耳边,低声说了一句。 “哈,”董欲言冷笑着道:“陈大人上次不是说我是悍妇恶女么,那自然是不妨做贼的。” 该死的!自己退婚那一日,到底还说过了些什么! 陈烟寒一只手贴着欲言耳边划过,撑在墙上,身子微微俯了下来,黝黑的眸子锁住董欲言,一字一句的道:“我那天说过的话,你就记得那么清楚?” 或许是两人距离太近,或许是陈烟寒太咄咄逼人,或许方才跑得太急,董欲言此刻只觉得呼吸不畅,唯有别过脸去,一边喘气一边道:“陈大人那日苦口婆心训斥了欲言一翻,欲言时时刻刻刻铭记在心,怎么敢忘。” 陈烟寒沉默了片刻,突然贴着欲言的耳朵,用极沙哑闷沉的嗓音道:“如果我现在将那天说过的话全部收回呢?” 他这句话脱口一出,自己的心便狂跳了起来。 第六十二章 造诣加深^_^ 该死的,他今天这是怎么了。 “为什么要收回,陈大人那番话句句在理,字字珠玑,欲言思前想后,但觉受益匪浅——”董欲言似乎丝毫没有感觉出来他这句话背后的含义,继续逞着口舌之快。 该死的丫头,陈烟寒感觉自己已经快要崩溃,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到底是真的不解人事还是装聋作哑? “趴下!”陈烟寒愤怒的打断了她的话,然后拍了拍她的脑袋。 欲言吓得身子一缩,人便蹲了下来。 远处,两个巡逻的卫兵提着灯朝他们这边走来,没有觉察到任何不对,便径直走了过去。 待得巡卫走远,陈烟寒便在欲言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跑。”然后便抓起欲言的手,飞快的在黑暗中穿梭。 当他们再次停下来的时候,已是置身一处相对独立的院落之外。 几株丁香树将二人身影严严罩住,透过枝桠的缝隙,可以看到前面的高墙下方依旧站立着守卫,大门的正上方悬挂着一个牌匾,黑暗中分辨不清写着什么字,但是可以猜测应该就是监察司了。 果然,听得陈烟寒贴着她耳朵道:“这便是监察司了,这里面最尽头便是仓库,历朝查没的不重要又处理不掉的东西,都会存放在这里。” “我父亲的那本手稿,就在这里面?”欲言此时此刻,心中反倒生了几分怯意。 万一那本书不在这里,那他们这晚岂不是白辛苦?那冯夫人的病,只怕也是无力回天了。 “对,就在这。”耳边传来陈烟寒低沉的声音。 “陈大人那么肯定?”欲言心中仍有几分担忧。 “我曾处理过很多类似的情况,不会有误的。”黑暗之中。听得陈烟寒低声回答。 “那一会怎么进去,还要翻一次墙么?”翻墙不是个愉快的经历,董欲言后悔没去崂山学艺。 “一会会有几辆车推来,装的是今早从海关没收的几箱绸缎,其中一辆车子会在我们面前停下,车上的两个箱子侧面的木板是活动的,车夫会帮我们把那个木板打开。然后董姑娘钻进去就好了。虽然有点闷热,但是也就一会子的功夫。”陈烟寒在欲言耳边低声嘱咐着。 “你,你怎么知道的?”欲言不可思议的看着陈烟寒。 “你昨晚缩成一团呼呼大睡的时候。多少人早就忙开了,你以为要不留痕迹的进监察司盗取皇家封存的东西就那么容易么。”陈烟寒带着几分讥诮的神色道。 “那,万一他们开箱子检查呢?” “箱子在进衙门大门的时候便会仔细核查一遍,进了这里。便不再查了,嘘。他们来了。” 果然,陈烟寒话音一落,欲言便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车马喧闹的声音。 *——*——*——*——*——* 陈烟寒果然说得一点没错,欲言蜷缩在那只装满了绸料的大箱子里面。确实是觉得又闷又热,幸好没有待得太久,便有人将箱盖揭开。 一阵清凉的风吹来。欲言赶紧深深吸了一口气。 “怎么样,好玩吧。”陈烟寒一手扶着箱盖。一手拿着一枝小小的蜡烛,带着浅笑低头望着欲言。 “这是哪里?”欲言边说,边费力的爬出了木箱。 “监察司看管的禁库,”答话的是方才带他们进来的那位车夫:“我一会出去尽量耽搁他们,二位快一些。” 陈烟寒对他点了点头,然后回头看着欲言道:“走,书籍应该是在最右边那间。”他说罢,便擎着蜡烛径直向前走去。 欲言紧跟其后,眼睛不住四下打量。 昏暗之中看不真切,却也晓得这里是一间极大的仓库,四周摆满了高大的架子,架子上的物品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 “你父亲那件事情,一起犯事的还有几个太医并几位道士,抄出来的书籍加一起着实可观,要找起来只怕还有一翻难度。”陈烟寒边走边道。 “陈大人知道我父亲的事情?”欲言心中猛跳了几下。 “那件事情那么轰动,我自然略知一二,唔,小心脚下。”陈烟寒将此事轻轻带过。 “那一日他们来抄家,我吓得半死,我记得是永安王带人来的,我听他吩咐士兵不许伤害家眷,也是他安慰我说我父亲不会有事,所以,我一直很感激他的。” 欲言的声音尽管听起来平静,却是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悲凉,那时她才十二岁,众星捧月般的金闺娇质,突然间她的世界便开始坍塌。 “哦,是么,这里,右边走。”陈烟寒声音突然变得淡漠了起来。 董欲言不再言语,两人穿过了几间相连的库房,终于来到了最里边的那间存放书籍的房间。 “这些箱子里面装的都是书么?”欲言一进门,就望见昏暗中那一排排数不完的巨大的架子上满满的摆放着一个个的大箱子。 “凡犯事被抄的,哪个不是学富五车。”陈烟寒说罢,边将蜡烛插在一个架子上的烛台中。 “我父亲是无辜的。”欲言低声道。 “找书。”陈烟寒举起烛台,边往前走边用烛光照着架子上的标签。 洪顺二十一年也就是先帝最后一年的事情,陈烟寒实在是太熟悉了,那本书大概会在什么位置,他心中也是了然的。 那些东西,是他看着一件件送进来然后被一一封存的。 “每个事件都会按年号编号,洪顺二十一年那年事情比较多,这几个应该都是。”陈烟寒高举起烛台,仔细辨认着箱子上贴的案目,过了片刻,终于在一个架子前停下来。 “这些都是。”陈烟寒指着四个摞起来的大樟木箱子道。 箱子的左上角贴着一枚小小的纸条,上面写着‘董犯成谨物证’几个字。 幸好素问园里的书籍不曾抄没,否则不晓得会有多少箱。 但见这些箱子每一个都有三尺见方,除了一把大铜锁,还结结实实的打着两道皇家封条。 “这。。。这如何是好。。。”欲言仰起头,伸手指着这些大箱子。 “我会把这几个箱子都打开摆在董姑娘面前,剩下就全是你的事了。”陈烟寒说罢,将烛台放下,然后举起双手,将这一摞箱子最顶端那个搬了下来。 这些箱子樟木所造,本身就极为沉重,况且里面装的全是书籍,重量想而可知,董欲言见陈烟寒身上有伤,依然单凭双臂之力便将其挪下,人不由得呆了一呆。 “我看医书上都说,常年服用那些媚药之人,身体必然羸弱不堪,想不到陈大人竟然——额,看来古人说不可尽信书也是有道理的。”董欲言觉得自己在医学上的造诣又深了一些。(未完待续) 第六十三章 鸡鸣狗盗^_^ “郑楚容的病不是因我而起,我也没吃过什么药!”陈烟寒终于被激怒,盯着董欲言沉着嗓子低吼了起来。 该死的,他又哪里用得着吃药! 只是这件事情,却又是万般的难以解释清楚。 该死的,他为什么想要向她解释! 一腔怒气无处发泄,陈烟寒手猛然一挥,听得呲的一声,箱子上的两道封条被撕了下来。 董欲言见陈烟寒真的发火了,竟也不敢多嘴了。 此刻不比往日,有要紧的事要做,再说了,他不承认也是可以理解的,呵呵,让他一次又何妨。 “这封条烂了,那可如何是好!”董欲言现下皱着眉,忧心忡忡的望着陈烟寒手里被撕毁的封条。 “董姑娘一会只管找书就是,其他事情最好就少操心!”陈烟寒余怒未消,紧绷着脸将手里的封条往袖中一塞,然后取出两枚小小的银钩,接着半跪了下来,开始将那两枚银钩伸进了锁芯之中,轻轻的来回转动着。 董欲言的注意力完全被陈烟寒手里的动作吸引了去,因此也就忽略了他此次的小小无礼。 也就数了不到十下的功夫,但听得哒的一声,铜锁锁芯应声弹出。 “陈大人怎么竟会这些鸡鸣狗盗之术?”欲言不可思议的看着陈烟寒。 “我是暗卫出身,不得不会。”即便是皇上,有很多事情也不会拿到明处去解决,身为暗卫,便是要替皇上解决一些明处不好解决的问题。 再说了,什么叫鸡鸣狗盗。这可不是一般的锁,是皇家禁库专用的御锁。 “赶紧找,时间不多。”陈烟寒将箱盖揭开,然后又去搬下另一个木箱。 董欲言没待他说完,已经轻轻跪在箱前,就着昏暗的烛光,将箱子里的书籍一本本的翻开查看。 这些书籍她再熟悉不过。都是他祖辈们珍藏的各种医书。 旧物重睹。指尖便不觉轻柔了起来。 每一本都恨不得细细翻阅,每一本都恨不得能带走。 她尚在家中旧物流连之时,陈烟寒已将余下三个箱子尽数打开。 “大概什么样子的?是这本么?那这一本呢?”陈烟寒也帮着一本本的寻找。 “不是。那本也不是,一本手稿,应该是没有封皮的。”董欲言久寻不到,也开始焦急了起来。 那本书里面不晓得记载了多少珍贵的奇方验方。若寻不到,冯夫人的病治不了不说。在医道上也是一极大的损失。 欲言一本本书越翻越快,额头上也渗出了细细的汗珠。 “这本呢?这本也不是么。”陈烟寒也开始着急了起来。 那本书倘若找不到,那姑妈怎么办?时间在飞快流逝,门外他安排的假车夫不晓得能拖延多久。 突然间。瞧见欲言猛地站了起来。 她手里,握着一本厚厚的册子。 “找到啦?”陈烟寒低声问道。 “是它了!”董欲言翻开手里的册子,面上尽是惊喜之色。 这可是他父亲亲笔所书的啊!里面的每一个字都是她父亲一笔一划写出来的! 一时间。父亲的音容相貌历历再现,眼眶竟有些微微湿润。 陈烟寒松了口气。二话不说,便将那四个箱子一一关上,锁好铜锁,然后取出事先准备好的盖着大理寺印章的封条,黏贴在箱上,再将这几个箱子放回原位。 “快走。”他这厢处理完毕,便开始催促欲言赶紧离去。 只是欲言正捧着那本书低头翻阅,耳里哪里听得到陈烟寒的声音。 “灸猥退风半身不遂法,先灸天窗,次大门,……次手髓孔,腕后尖骨头宛宛中;……次脚髓孔,足外踝后一寸……” 她边看边低低的念道。 陈烟寒又低声催促了一次,董欲言的脚却像是生了根一样,半步不曾挪动。 “唉。”陈烟寒叹了一口气,想要伸手去拖,只是指尖方触及到她衣袖,便又停了下来。 烛光下的欲言,低眉敛目,睫毛长长的半垂了下来,在眼里投下一片深深的阴影,面颊在烛光照应下发出淡淡的晕彩,微翘的鼻梁,小小的红唇,都如美玉一般温润晶莹。 他这一生,见过的有过的美女实在太多,只是何曾见过哪个这般安静又专注的模样。 这副样子实在太过可爱太过诱人,若是能,若是能拥在怀中,哪怕是亲一下她那光洁的额头,也是好的呀。 这个念头一旦滋生了出来,便开始如野火般蔓延了开去。 宣治二年十月初九那一日,自己若不去退婚的话,眼前这个女子,应该已经是自己的妻子了罢。 那不要说亲一下抱一下,又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得的。 他呼吸开始变得浑浊,是啊,又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得的。 董欲言正在埋头看着自己父亲的手稿,浑然没有觉察到身边男子的异常,只是猛然间,一个温热的身子压迫了过来,接着,烛台上的蜡烛突然便是灭了。 “啊。”她还没有叫出声,嘴便被一只手捂住,然后另一手,将她紧紧一拥,整个人,被抵死在书架跟陈烟寒的怀抱之间。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正惊慌失措之间,却听得陈烟寒在她耳边用极低沉的声音说道:“别出声,巡查的人来了。” 董欲言愕然之下,便隐约听到一个脚步声,由远至近向他们这边走来。 听得这几个字,董欲言只吓得魂飞魄散,缩在陈烟寒怀里,一动也不敢动。 万一被发现了,前功尽弃不说,只怕,只怕是要捉去坐大牢的吧,那子浩怎么办,杏林堂怎么办。 只是董欲言实在是吓得太过厉害,以至于除了呼在她头顶的温热气息外,她似乎丝毫没有觉察到紧贴着她的这个男子身子上的异常。 巡查的人提着灯笼,慢悠悠的走近,在离他二人不到三尺远的地方经过,然后又慢悠悠的走远。 这不过是常规巡视而已,这鬼地方,哪里用得着那么重视。 “走了,那人走了。”董欲言听得重重脚步声渐渐远去,终于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只是陈烟寒的怀抱,却没有丝毫的放松。 “那人走了。”欲言边说边伸手去推,方才过于紧张,还没有什么,此刻手抵在陈烟寒坚硬的胸口,突然觉得烫手。 她赶紧将手收回,正要挣开钳固住自己的这个怀抱,却听陈烟寒在她耳边道:“笨蛋,还会回来的。” 说罢,双臂又收得更紧了一些。(未完待续) ps:第一天上架,就收到了五张月票,这简直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康某兴奋了好久,在这里谢谢霜降十三城同学(顺便赞一下,好有诗意的名字,)百厉千魂同学,酷爱迷你同学~还有谢谢死党秋风跟如初的打赏,秋风居然用打赏来刷屏,感动死了哎~谢谢所有订阅的朋友!再次感谢! 第六十四章 南柯 陈烟寒觉得自己就如同一枝点燃了的蜡烛,一边燃烧,一边融化。 原来抱着她,竟然是这样的感觉。 这本来应该是属于他的身子呀。 那双黑暗中闪闪发光的眼睛,还有这呼出来的温热气息,本来都应该是属于他的呀。 那个巡查的脚步声果然又再次缓缓出现,然后又再次消失。 该死,他走那么快做什么。 陈烟寒再也没有理由将她纳入怀中,只得艰难的将手臂一松。 “走罢。”他嗓子沙哑得自己都快要听不出是自己的声音。 还好,他们出来得还算及时,那辆装着箱子的马车还在,几个车夫正与监察司的守卫们聚在一起磕旱烟。 董欲言钻进箱子内,手里紧握着那本书稿,心里是踏实多了。 今晚这一夜真是过得不可思议,细想起来,那个陈烟寒,做事真是滴水不漏,每一步都计算得那么准确。 当箱盖再次打开,头顶已是满天的星斗。 陈烟寒将她扶了出来,她站定后向前望了一眼,才发现眼前不远处便是那家有卖红豆馅饼的客栈。 哦,看来今晚是要在这里住上一宿的了。 明日早早回去,明晚便可到达冯府,唉,也不晓得冯夫人现在情况怎么样了。千万不要有恶化,她那么好的一个女人。 她心中这边思量,脚便不知不觉的朝那家客栈走去。 “董姑娘要去哪里?” 身后听得陈烟寒问了一句。 “住宿呀,难道不住这家客栈?”欲言回过头,不解的望向陈烟寒。 “这条街对过去便是我家,还有许多间空屋。董姑娘不必,”陈烟寒顿了一下,接着道:“不必住在外面。” 原来是这么回事,星光之下,但见董欲言挑眉一笑。 “夜深人静,怎可叨扰,我住客栈就很好。只是。只是出门未曾带得盘缠,这房费,”欲言面上有些赫然。“还得请陈大人先垫上。” “没有什么打搅的,家里便只有我母亲一人,早就睡了,家里空屋子还有许多。虽简陋,却也不至委屈了姑娘。”陈烟寒说这番话的时候。不知道还要怎样的小心翼翼。 欲言面上却继续挂着疏离的微笑,客客气气的道:“陈大人好意民女万分感激,我在家住的还是阁楼呢,陈大人的府邸对民女来说太过奢越。民女是消受不了的,客栈就很好,陈大人还是请回罢。明早还要早早赶路呢。” 陈烟寒此刻心中说不出的混乱,却又哪里肯死心。望着星光下的女孩儿,只又低低的恳求道:“我母亲与我姑母感情深厚,董姑娘这次替我姑母医病,我母亲知道必然也是要感激的,若知晓我将董姑娘安置在客栈,势必要责备在下的。” 如今,只能将自己母亲搬出来了。 只是董欲言的固执,他并不是第一次领教,董欲言望着眼前这个一贯高高在上的男人此刻这般低声下气,却丝毫不为所动的道:“冯夫人的病能不能医好,民女并无十分把握,再说了,倘若令堂知道我去了,只怕更是要生气。” “怎么可能,我母亲一直——”他原本想说‘一直都想见你的’,只是这句话,终于还是咽了回去。 他母亲曾经确实是一直念叨着让董家那位姑娘早点过门的,那时晓得欲言年纪小,意思便是哪怕不圆房,先嫁过来,她也好有个伴。 只是退婚之后,他母亲对此事便只有缄默了。 董欲言面上原本一直挂着的冷淡笑容终于褪去,她坦诚的望着陈烟寒,静静的道:“陈公子做事面面俱到,难道会不晓得,如今以我的身份,是万万进不得贵府的。” 这件事情其实根本毋庸多加解释,她等于是陈家弃妇,这一辈子,都是不会涉足陈府的。 难得她此刻可以心平气和的面对两人之间的这个梁子,没有忿忿不平,也没有冷嘲热讽。 陈烟寒却一动不动木立在她面前,双唇微颤,过了好久,方听他低声说出两个字:“欲言——” 董欲言却是又微微一笑道:“陈大人的好意我心领了,令姑母的病民女自会尽心,陈大人毋须多虑,我住这里就很好。” 欲言说罢,便头也不回的朝客栈走去。 这位陈烟寒如今对自己客气有加,自然是因为有求于自己,呵呵他真是想多了,医者父母心,他二人之间的过节是他二人之间的事情,她对冯夫人的病却是一定会全力医治的。 *——*——*——* 陈烟寒失魂落魄般的回到家中,已是午夜时分,仆从们见主人突然回来,惊讶之下便纷纷忙开了去。 “不要告知老夫人了。” 陈烟寒晓得母亲身体不好,不愿惊动她,更何况他明日一早便是要走的。 他回到自己房间,下人们伺候主人梳洗完毕,便纷纷离去。 陈烟寒独自一人,倚靠在窗前,手里提着一小壶陈酿。 窗外月色正好,照在陈家的府邸上,勾勒出重楼连宇,亭台花木的轮廓。 陈家的祖宅原本不大,只是这两三年不论是地方官还是当地乡绅,为了讨好陈烟寒,以各种名目将他家周围的地段都买了下来,然后便有了现在的这个数十倍于原先规模。 只是他母亲素来喜好清静,他自己又常年不在家,庭院再深又有何意义呢。 以前不觉得,如今才明白,这偌大的宅邸里,其实少了一样东西。 他突然忍不住想要跑出去,到那家客栈二楼的窗前,如今早一般,再次偷窥一下那姑娘月光下的睡颜。 禁库里那个拥抱的滋味还未曾散去,她的气息似乎还可闻及。 倘若自己宣治二年十月初九那一日不去退婚的话,她现在,是不是就应该在这间房内,又抑或,就在自己身后的那张床上呢。 如果自己那一天,不去退婚的话。 该死的,她那样—— 陈烟寒开始努力的寻找她的缺点,一点一点的寻找,想要给自己一个不去后悔的理由,可是这一次,他终究是无功而返了。 该死的。 他将壶里的酒一饮而尽,然后整个人昏沉沉的倒在了床上。 如果那一天,他不去退婚的话,她此刻,自然是在他身边的。 他伸出手去摸索了一下,却是什么也没有摸到。 欲言,欲言。 恍惚间,这间屋子像是变了颜色,屋里贴满了大红的喜字,窗帘床幔都红得发烫,一对龙凤烛正在高高燃烧。 喜床上坐着的那个一身红色霞披,头上盖着大红盖头的女人是谁? 啊,是她,欲言。(未完待续m.)(未完待续) ps:感谢1382544553的月票,那一阵风吹的月票~风吹同学从连城起就一直支持着我,那么久过去了,还继续支持杏花,我真的好感动~还有谢谢秘密同学的打赏,哈哈,不要问我怎么知道是你的~ 再次感谢大家支持,康某除了努力码字,无以为报了~ 第六十五章 杏花簪 原来那个十年前就与自己订下婚约的女孩,今日过门了。 从来就没有什么退婚一事,他也从未曾对她犯下过大错。 一阵狂喜漫过心头,这个女孩,如今是他的妻子了。 他伸出一只手指,刚触及到盖头的一角,盖头便自然的滑落了下来。 董欲言头戴霞冠,只低低的垂头坐在那里,纤密的睫毛在不停扑动。 “言儿,言儿,”他俯下身子,双手轻轻扶着她双肩,在她耳边低声道:“我来迟了,言儿。” 欲言抬起了头,一双清澈透亮的眼里满是困惑。 他依稀记得,第一天在绿柳荫下见到她,就好喜欢这双眼睛。 如今这双眼睛是他的了。 “大人为什么要这么说?”欲言小小声的问道。 他自己心里也是一阵疑惑,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只是,总觉得这一天还是来得太迟,她应该早就嫁给他才对。 “还好,不算太迟。”他喃喃道,然后低下头,嘴角碰触上了她的眼皮。 如今这双眼睛是他的了。 欲言身上的大红嫁衣自动的一件件滑落,他身上的红袍也不见了影踪。 “言儿,对不起,言儿。”他说完这句话,身子便压了上去。 欲言眼里满是不知所措,还带着些许恐慌与羞涩,然后慢慢的俱化作了温柔。 很熟悉的温柔,似乎在哪里见过,那种可以融化一切的温柔。 “言儿。”于是他进入到了她的温柔里面。 那一夜陈烟寒感觉到了一种停不下来的沉沉浮浮,那样的柔情万种那样的淋漓尽致。 以至天色已经大亮,他才醒来。 “该死!现在是什么时候了!”陈烟寒一个翻身站起。大声喝了起来。 马上便有小厮推门而入,嘴里应道:“爷,现在是辰时刚过,我这就叫人去传早膳。” “我不吃了,你赶紧替我把这身衣裳换了。”陈烟寒边说边手忙脚乱的褪下昨夜穿的衫裤。 手触及裤子那处,湿湿冷冷的好大一片。 该死的,昨晚那一切。怎么只是一个梦而已。 小厮抱着那堆衫裤一出门。陈烟寒便翻箱倒柜的找了起来,书架上,抽屉里。笔筒内,到处都不见。 “爷,您在找什么呀。”那名小厮刚将衫裤交于洗衣的仆妇,回来就看见主人在焦急的寻找着什么。 “一根簪子。一根银色的簪子,上面雕着几朵杏花的。”陈烟寒边说边慌乱的寻找着。 “噢。那根簪子啊,那不是爷两年前带回来的么。”小厮应道。 “你见过?”陈烟寒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回过头望着那名小厮。 “见过呀,我想这玩意必然是爷哪位相好的姑娘留下的。怕老夫人看着了生气,便收在书房最后边那个多宝槅子最上一层的小格子里了。”这小厮记性倒还是不错。 陈烟寒二话不说,拔腿便飞快的往书房跑去。 到了书房。直奔最里边,然后从最后那个架子上拿下一个小盒子。 盒子一打开。便见里面躺着一枚小小的簪子。 杏花银簪。 两年前,他从她那里把这根簪子要了回来,如今,要怎么样才能把这跟簪子再插到她的发髻之上呢。 他如今是清楚的知道,他终究还是败了。 从三月三游园那日起,他就在建造防御,负隅顽抗,只是几番交战下来,自己最终却是输得一败涂地,一溃千里。 最可恶的事,那个胜利者,却自始至终丝毫未曾觉察到发生过这一场战役。 在跑去客栈的路上,陈烟寒脑子里依然在商蹉着投降事宜。 一会要怎么跟她说呢? 董姑娘,我有样东西要请你收下。 董姑娘,两年前是在下大错特错,还请姑娘海涵,再次。。。再次嫁给在下。。。 该死,她要不同意怎么办。真是不可思议,他怎么会突然信心全无。 陈烟寒几乎可以想象得董欲言那张充满讥讽之色的笑脸。 她最擅长的事情,就是讽刺他,她怎么会放过这个机会。 投降是要有资本的,如果她让她知道替她拿回玉佩的那个人是自己,在江堤边拼死护住她的人也是自己,她会不会对自己好一些。 只是万一又让她知道逼她卖园子卖身的人是自己,那又会怎样?该死,那两件事情是无论不能让她知道的。 他这时才晓得什么叫做患得患失,不过不晓得是幸运还是不幸,他所有的担忧都是多余的。 因为当他飞也似的跑到客栈时,老板告诉他,那位姑娘昨夜就走了。 “她一个女孩子,半夜三更的,怎么走得了?”陈烟寒心中一凉。 “那位姑娘要走了公子付的房钱,然后拿去雇了一个车夫,我起先也是有劝阻的,但是那姑娘说是有人命关天的大事,我拦不住,只好让她去了。”客栈老板解释道。 “该死,你昨晚怎么不告诉我?” “小人哪里敢半夜叨扰陈将军——” “该死!” 陈烟寒再也无心去苛责客栈老板,转身便又朝家中跑去,取了马匹,便直直奔往京城。 这一路他追得好不心焦,既不敢快又不敢慢。 快了怕错过欲言的马车,慢了又怕欲言会遇不测。 她真是疯了,哪有一个女孩子,大半夜的,跟一个马车夫单独赶路的呢。 想想那个马车夫,竟然可以一夜长伴欲言,心中便说不出的又忌又恨。 只是他更加害怕的是欲言的安危,京卫府往来京城的这条官道上自然没有劫匪,但是万一那位车夫见色起义,图谋不轨呢。 骑马比坐车到底是要快上了许多,他这般胡思乱想焦躁不安的赶到京城,日头刚过正午。 到得冯府门前,一颗心才算放下——那辆双人马车,正好好的停在门口。 “侄少爷来了。”门口的仆从急忙迎上。 陈烟寒微哼了一声,低头便匆匆往里跑去。 冯夫人的房间内,此刻静悄悄的,唯见冯元凯一人并一位仆妇守在榻前。 冯元凯听见动静,一回头,见是陈烟寒站在门口,便急忙站起了身来。 “姑妈她——”陈烟寒眼里露出询问之色。 冯元凯摆了摆手,然后便走了出来。 “董姑娘替你姑妈放出了脑内的淤血,过了不到一个时辰,人便已经有了知觉,眼睛也可以睁开一会了,这会又刚睡了,董姑娘吩咐莫要吵着她了。”冯元凯来到门口,压低了声音对陈烟寒说道,生怕吵醒了自己的妻子。 陈烟寒与冯元凯相互看了对方一眼,都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我一向不服气董成谨,如今见到董姑娘这一套针术,唉,终究是我错了啊——”冯元凯长叹一声。 “董姑娘人呢?” “她连夜赶来,方又替你姑母针灸,累得够呛,我让人安排她去南花阁睡了,你也太托大了,怎么敢放任她一个人走夜路回来呢。” “我去看看她。”陈烟寒早已无心解释,拔足就要朝南花阁奔去。 “且慢,”冯元凯背后喝住了陈烟寒,面上露出一缕狐疑之色,只是很快便又接着道:“太后今早打发人来询问病情,如今我走不开,你代我入宫去谢恩吧。” “是。”陈烟寒无可奈何停了下脚步。(未完待续) ps:谢谢百厉千魂的月票~又是一个从连城时期就默默支持我的朋友!谢谢了!这些天因为杏花上架的缘故,旧文几乎每天都有人订阅,昨天更发现冷雨名花多了差不多两百个订阅,心里既感激又惭愧,在这里再次说一声,冷雨不会太监,绝对不对!弄影是我的心头肉,一定会写完的,只是我是个新手妈妈,精力有限,只能先放在杏花这边,等杏花完成,一定会去继续冷雨的,希望大家那个时候还能支持我,谢谢了!再次对订阅了冷雨的朋友说声抱歉! 第六十六章 进退两难 陈烟寒匆匆赶至皇宫,觐见过太后,略叙述了一遍冯陈氏的病情之后,便寻了个理由,早早的退了出来。 他方出了懿寿宫的正门,却见宇文灏明身边的内监康秋初已经在一旁守候。 “陈将军,皇上有请。”康秋初弓着腰柔声柔气的道。 “哦,知道了。”陈烟寒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 御书房内,香雾弥漫,宇文灏明坐在一张巨大的黄柏木书桌前,手里正把玩着一个小小的白玉笔洗。 “据说老二病得不轻,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宇文灏明看见陈烟寒走了进来,便把身子往后一仰,身子重重的靠在了椅背上。 陈烟寒在他身旁的一张凳子上侧着身子坐了下来,康秋初给他端来一盏茶,便低头退了出去。 “我上个月便听说二皇子病情有加重,派人去探视过,最近这一个月,有些琐事缠身,”陈烟寒说道这里,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歉意:“因此就没再去过问此事,是我疏忽了。” 他近一个月确实有些心不在焉,如果二皇子那边发生了什么意外,他便是责无旁贷。 “你最近到底在搞些什么?你以前哪怕在千里之外的边关,这边的事情也是掌握得清清楚楚的,”宇文灏明抬头打量了陈烟寒一眼,眉头微微一皱,接着又道:“他是自作孽,若不是念在手足一场,他母亲吴太妃当年对咱们又不错,否则就算死一百次也是应该的。” “只是若不是他生事,你这位置只怕就是太子的了。”陈烟寒说着不禁双唇一勾笑了起来。 宇文灏明亦笑了起来。 三年以前,谁会想到最默默无闻在最偏远封地韬光养晦的这位三皇子会登上大典呢。 “只是二皇子现在这个样子。再被关在宗人堂怕是不妥,吴太妃曾来求过我母亲,太后也为此训斥过我,在老六面前,也觉得有些别扭。”宇文灏明面上露出了一个很为难的表情。 “皇上的意思是——”陈烟寒双眉一蹙,眉间出现了一道极深的皱纹。 “送去铜池吧,那里离吴太妃也近一些。他现在这个样子。只怕也苟延残喘不了多久,没有必要那样戒备了。”宇文灏明道。 “你终究还是太仁慈了,一个帝王不应该这般的。”陈烟寒说罢。皱眉望了宇文灏明一眼。 宇文灏明一向心地善良,更重要的是,他觉得自己的位置已经坐稳了。三年来,国泰民安。边关稳定,政绩斐然。他还惧怕那些余孽么。 “既然你说要放出来,那自然是要放出来,只是务必严加看管,不得与任何外人私自接触。”陈烟寒依旧凝眉道。他心中却不似宇文灏明那般轻松。 “这个我自然知道。”宇文灏明见此事通过了陈烟寒这一关,心情不由得轻松了起来,便将手上拿着的那个笔洗递了过去。“你看看,这个东西如何。” 陈烟寒接过来。手刚触及此物,便觉一股温润厚重的感觉传来。 “好东西,洁白如雪,细腻无暇,胎薄如纸,这样的好东西,皇上是从哪里寻到的?”陈烟寒把弄着这枚小小的笔洗,眼里满是赞叹。 “翰朵国的乌逊王今日派了个使臣,贡了不少东西,唯独这个有趣,想着卿依一定喜欢,便拿了过来。”只要一提起卿依,宇文灏明面上便露出极为温柔的微笑。 “乌逊王终于派人来啦?”陈烟寒却不禁双眉一挑,这真是个好消息,“看来他们跟叛军的关系也不像是传说中的那么好嘛。” 东宫之乱后,支持二皇子的杨霁兄弟在西北自立为王,并与乌逊王结盟,这事一直让陈烟寒很头疼。 “他在观望,若能破坏他们的盟约,那自然是最好的。” “我知道。”陈烟寒微微一笑。 *——*——*——*——*——*——* 陈烟寒在太后与皇上那里两处一耽搁,回到冯府的时候,已经是掌灯时分了。 他一踏进冯府大门,便有管事的奴仆告诉他,夫人好多了,手指已经可以动了,也能吞下几口粳米粥了,老爷在前厅接待来探访的客人,现下那位杏林堂的董先生正在替夫人扎针呢。 陈烟寒一边听他说,一边飞快的朝冯陈氏房间走去。 只是刚走到房间门前,脚步却是停了下来。 一会见到她,要怎么跟她说。 说什么都是错。 只是若要再装作无动于衷,却似乎是难以做到。 陈烟寒但觉进退维谷,他一生之中,再没经历过如此困境。 这般踌躇良久,终于还是伸手挑起门帘,轻轻走了进去。 却见冯夫人盖着薄薄的兜罗被躺在床上,他念兹在兹的那位女孩儿正背对着他跪在榻前,手捏着银针在冯夫人的胳膊上轻轻揉搓,何雪松双手撑在膝盖上,弯着腰凑一旁观看。 “董先生真乃神医也,鄙人觉得,除了扁鹊华佗李时珍孙思邈,便在无人可以与董先生比足了,太医馆那群老头子根本不足道也。”何雪松一脸的殷殷切切。 董欲言想是这半日没少听他的阿谀奉承,早就厌烦得很了,此刻终于是受不了了,没好气的回头瞪了他一眼,冷冷的道:“何公子,你把我跟一群死得透透的人摆在一起是个什么意思。” 何雪松没想到董欲言竟会有此一说,愣了一下,但这位出生翰林世家的子弟素来也是以口齿伶俐而著称的,但见他旋即一副笑容可掬状道:“鄙人意思是,在当今活的人里,董先生你当之无愧是排第一的,额,烟寒,你回来了。” 何雪松话说一半,便见陈烟寒板着脸望着他。 董欲言却是头也不回,只开始慢慢将冯陈氏阙阴太阴脉上的银针一根根收回。 何雪松站直了身子,冲着陈烟寒挑眉一笑,然后道:“董先生确实是妙手回春,冯夫人的病症好了许多,鄙人真是佩服不已,呵呵,呵呵,”他又冲着陈烟寒干笑两声,旋即道:“我出去帮冯伯父招呼一下客人,今日来探视的人还真是多,呵呵。” 何雪松说罢,便笑着朝屋外走去,路过陈烟寒身旁时,不忘在他肩头拍了一下。(未完待续) ps:谢谢那一阵风吹的月票,每每看到熟悉的名字,心里总是很温暖,谢谢秘密的打赏,你真是太可爱了~ 第六十七章 欲言又止 他二人相知多年,何雪松平素看似玩世不恭,心里却是清亮得紧。 这陈烟寒久居高处不胜寒,心早就长出硬硬的茧子,身边的女人走马灯似的变幻不停,那看似多情的微笑下面其实正如他自己所说的那般,最是凉薄无情。 他口口声声说自己厌恶杏林堂的那位董大小姐,何雪松却看到他为了她却不惜违背原则,一改谨言慎行作风,犯险封了海港,替她拿回那枚懿赐的玉佩,祈蚕节那天又甘冒奇险将她从拥挤的人群中救出——去他的鬼‘故人之女’,就不能找个更好的理由么。 *——*——*——*——*——* 何雪松一走,屋内除了昏睡着的冯陈氏,便剩下欲言与陈烟寒了。 陈烟寒悄悄走至欲言身后,望着她那一把乌黑如云的秀发,伫立了良久,终于开口道:“我姑母现在怎么样了。” 欲言小心翼翼的一边收着银针,一边道:“淤血已经放出,人也有了知觉,我今夜在这边再看一夜,明日若继续见好,则可以服些药物调理了,剩下的事情,令姑父最是拿手了。” 欲言边说,边将银针一根根收回至专门的包裹内,然后站起了身子,看了陈烟寒一眼,侧着身子微微行了一礼,人便朝外走去。 只是她方走出门口没几步,便听得身后响起一个闷沉的声音:“你昨晚怎么那么大的胆子,一个人就这样回来了。” 董欲言停下脚步,背对着陈烟寒静静道:“我担心冯夫人病情,是以无法等到天亮。” 这个陈烟寒,着实令人厌烦。认识他到现在,就没几次见面不被他指责的。 “你若出点什么意外,我姑母的病也就彻底无治了!”陈烟寒忿然道。 她不辞而别,半夜三更奔波数百里路,身边只有一位陌生的车夫,他担心了她那么久,她却浑然不觉得自己有半点过错。 真是见了鬼了。 这样冒冒失失的一个姑娘。自己怎么就偏对她动了心。 “现在我也没有意外。令姑母的病也在见好,陈大人还有什么要吩咐的么。”欲言终于不耐烦的转过身来,歪着头看着陈烟寒。 “欲言——”陈烟寒低低的呼了一声。 该死的。他是来求和的,怎么又莫名其妙的惹恼了她了呢。 “我——”陈烟寒说道这里,却是欲言又止,手心里攥着的那枚银簪。竟然会觉得热得烫手。 这时,却见两位丫鬟手里捧着簇新的衣裳并鸡蛋香胰等物匆匆朝欲言走来。 “董姑娘。热汤已经预备上了,还请姑娘随我们去沐浴更衣。”其中一位丫鬟对欲言细声细气的说道。 欲言这两日奔波劳累,身上早就被汗湿透了几次,闻此言正中下怀。于是面上露出一丝浅笑,扫了陈烟寒一眼,做出恭恭敬敬的样子对陈烟寒道:“陈大人若没有什么吩咐的。那欲言就先行告退了。” 说罢,再不看陈烟寒一眼。便随着那两名丫鬟逶迤而去了。 *——*——*——*——*——*——* 次日,冯陈氏的身子,果然又比昨夜见好了不少,开始知道叫人,身子也能翻转了。 这几日笼罩在冯府上头的阴云终于消散了大半,董欲言也准备功成身退了。 欲言住的南花阁是冯府最别致的一间房屋,一面临水,其余的墙壁上均是爬满了蔓藤,每一面墙上都镂着各种图案的花窗,除了冬天,常年鲜花满窗。 如今天气渐热,所有的门窗都敞开着,欲言正在屋内收拾着自己的包袱,那本董成谨的手稿,被她拿棉布一层又一层的紧紧包裹着,然后小心翼翼的放在包袱的最底下。 正当她低头忙碌的时候,忽然听到‘啪’的一声,一枚磨得圆圆的小石子从窗外飞了进来,正好打在欲言身边花架上的一个青瓷花盆上。 欲言冷不丁吓了一跳,一抬头,便见一个少年手持着弹弓冲了进来。 “兔子,兔子,我的兔子。”他边跑边嚷着。 那少年看起来十*岁,个子不小,眉目也还清秀,只是面上神情却是如孩童一般懵懂无知。 董欲言在冯府待了几天,早就已经见识过此人了——这自然就是冯家唯一的男丁,冯府的大少爷冯天佑。 也是那个或许会成为自己夫婿的人。 念及此处,欲言不禁悻然一笑。 “兔子,姐姐,我的兔子呢,我的兔子呢。”冯天佑冲到欲言跟前就冲她要兔子。 董欲言笑容未敛,随手扯过身边的一张白纸,手里一揉,搓成一团,然后笑着道:“你看,你的兔子在这呢,噢,它跑了。” 说罢,伸手一扔,将那团白纸掷了出去。 冯天佑一声欢呼,追到了门口,拾起了那团白纸。 董欲言心底吁了口气,想是已暂时将他摆脱,不想冯天佑拾起那团白纸后,竟然没有离去,反而折返了回来。 “姐姐好厉害,我们一起去捉兔子吧,去吧去吧。” 他边说,边兴高采烈的捉住欲言的衣袖不停的摇晃。 他比欲言大了个四五岁,但是心智一直停留在七岁,因此见了欲言,便指唤她做姐姐。 欲言心中发愁,面上却是依旧带着笑低声的哄道:“好,我们这就去,你看,这里还有一只兔子跑了。” 说罢,又团起一张纸,用力的朝门外草丛扔去。 但求能教他一顿好找,然后他身边跟着的人能快些个赶到。 只是她的这番谋划却最终落空,冯天佑此次丝毫未被那只兔子所动,只依然缠着欲言,欲言只觉得衣袖都要被他扯破了。 正在头痛之时,却听见门口传来一声极不友善的低喝:“天佑,放开。” 董欲言循声望去,便见陈烟寒紧绷着脸,手里拿着她方才掷出去的那一团白纸。 这位表哥在冯天佑心中向来地位超然,听得他这样一喝,便立刻将手松了开去,只愣愣的站在原地,一脸的不知所措。 欲言这时终于得以脱身,她一边整理着凌乱的衣袖,一边对陈烟寒懒懒的道:“陈大人来了啊,陈大人这一次不辞辛苦来这里又是有何赐教呢。” 董欲言早已摸着规律,此人不来则已,一来,必定是要训斥自己一番的。 只是一个人若要指责他人,首先要自己能做到无懈可击,这位陈大人自己品行不端,却还屡屡挑她的刺,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她这副待理不理的模样落入陈烟寒眼里,只让人觉得牙根痒痒。(未完待续m.)(未完待续) ps:感谢霜降十三城的再一次月票!谢谢锦儿丫的留言,十分感谢你对冷雨的厚爱与对作者的肯定!因为有你们,码字这个过程对我来说变得非常的快乐!等杏花完结,开新文之前一定会把冷雨续完,还请到时能继续支持!谢谢大家了^_^ ps:还有那位liuxq828朋友,你的留言都是乱码,我一个字也看不懂,@@ 第六十八章 我不答应 欲言这副待理不理的模样落入陈烟寒眼里,只让人觉得牙根痒痒。 这时,一个小厮满头大汗的跑了过来。 “少爷,少爷,我找死你了,啊,陈公子好,董姑娘好。”他边喘着气边朝陈烟寒与董欲言行礼。 “你们怎么跟的,人也能跟丢,”陈烟寒莫名其妙的恼了起来,“还有你,”他又望着天佑:“人家董姑娘是客人,你这般拉拉扯扯的,像什么样子!” “给我把他带回去!”这句话自然又是朝那位小厮说的。 冯天佑极少见陈烟寒对自己这般发火,不禁觉得倍感委屈,嘴角往下一撇,竟似要哭出来一般。 “少爷,我们赶紧走,我方才在荷池那边看到不少兔子。”那名小厮急忙连哄带拖的拉了冯天佑往出走。 冯天佑不情不愿的撅着嘴往外走去,路过陈烟寒的时候,还不忘将他手里的纸团夺了下来。 “兔子,我的兔子。” 董欲言看着看着那主仆二人身影渐远,不禁打量了一眼站在她面前的陈烟寒,冷笑着道:“陈将军果然是发号施令惯了的,时时刻刻都是要训斥人,即便是一个孩子,也不放过机会。” “他哪里是什么孩子,他比你还大了好几岁。”陈烟寒依旧俊脸紧绷。 “他什么都不懂,跟孩子又有什么区别!”欲言终是有些生气了。 “不懂事也不行!”陈烟寒似乎更为生气。 莫名其妙,这个陈烟寒,真是莫名其妙。 连个孩子一样的人也不放过。 董欲言带着一脸的愠色怒视着陈烟寒。 两人这般均是一脸怨气的瞪着对方,过了良久,欲言像是撑不住了。突然噗哧一下笑了起来。 陈烟寒不禁眉头一皱,却见欲言笑浅笑晏晏的道:“幸好陈大人即将迎娶的靖平郡主,是个贤良淑德,知书达礼的无可挑剔之人,否则依陈大人这好为人师的性格,又不敢冒犯郡主,岂不是要憋的难受。” 董欲言越想越是好笑。越想越是高兴。 待日后这位陈大人迎娶了宇文霓霞那位刁蛮任性的郡主。这日子要怎么过,光是想想就让人觉得痛快。 陈烟寒如何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他这厢被她这番话气得七窍生烟。另一厢却又觉得她面上那种幸灾落祸的表情太过可爱。 他忽然上欺身前一步,高大的身子略一俯,双唇微微贴近了欲言的面庞。 “我要娶谁为妻,我将来会过得怎么样。董姑娘很有兴趣知道么。”他的嗓音忽然变得哑暗低沉,眼里的神色也明黯不定。 “胡说。。。八道。”董欲言不禁双脸一红,人往后缩了一步,离开了他鼻息间的范围,便又急又怒道:“我怎么可能对你的事情感兴趣。陈大人愿意娶谁都好,跟在下也是毫无半点关系,我只是——” “只是什么?”陈烟寒低头望着欲言。眼里闪烁着逼人的缱倦。 董欲言极不习惯两人之间以这种方式相对,一时之间。饶是向来反应极快,嘴上从不让人的她,竟没有了言语。 一种极不寻常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董欲言一时竟觉得手足无措。 “我只是想,陈大人清早到访,除了教训人之外,想必还有别的事吧。”欲言终于别过脸去,开口打破了沉默。 与他对视实在不是明智之举,她永远也学不会他眼里那种摄人的气势。 陈烟寒望着她精致的侧颜,过了好一会,终于低声道:“我是来告诉你,你与天佑的婚约废了。” 欲言闻言,登时呆了一下。 冯陈氏三日前便去杏林堂提及退婚一事,因此欲言对退婚一事并不太觉得意外。 奇怪的是这件事怎么轮到陈烟寒来告诉自己。 “这件事怎么是你来说?”她回过头来看着他。 “我姑父他——”陈烟寒说道这里,却是又停了下来。 冯元凯此际自然再没有了与杏林堂联姻的打算,只是他却是无颜亲自对欲言提及此事。 欲言何其透亮的一个人,陈烟寒这般一说她心中便明白了其中缘由。 只是嘴上却不自主的冷笑道:“哦,我知道了,这种事情陈大人经验比较丰富,处理起来自然也比较熟手些。” 她董欲言长到十五岁,两次被退婚,两次都是经此人之手,这算怎么一回事。 陈烟寒一脸的无可奈何,看着面带讥讽的董欲言。 他每每满腔热血,总是要被这姑娘一瓢水扑灭,满腹的无数话语,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难道你还真愿意嫁给天佑不成?你方才也看到了,他是个什么样子。” 陈烟寒皱着眉低头,打量着眼前女孩。 董欲言却收起了面上的讥笑之色,双眼望着陈烟寒,定定的道:“陈大人觉得有哪个女孩子会真的愿意嫁给他?” 真好笑。 她如果有别的办法,她如果不是身负那么大的压力,她怎么会答应嫁给一个痴痴呆呆的男子。 陈烟寒突然再没了言语。 两人竟就又这般,无语相对了良久。 “欲言,”陈烟寒终于开口低低呼了一声,只是双唇却在微颤,“对不起,欲言。” 不是她愿意嫁天佑,是他逼的。 她最艰难的时候,他去把婚退了,他逼着她把唯一的住处卖了,又逼着她把自己卖了。 他一生之中做过很多错事,最后悔的,便是宣治二年十月初九那一天。 董欲言却睁大了眼睛,面上带着一丝不解。 不就是一句有点伤人的话么,他为什么要那么慎重的道歉? 更何况,她其实是知道的,这人那句话背后的用意,还是好的。 于是董欲言微微一笑,轻声道:“陈大人何须如此,我若处在大人的位置,也会觉得欲言此举太过可笑的。” 这哪里是可笑,分明就是可悲,只是像他这样的人,又哪里会晓得她的无奈呢。 他看着她面上的悲伤一闪而过,然后又换上了难以形容的浅笑。 她从不愿在他面前流露出一丝软弱,她从不愿他看到她的窘迫。 她是被他遗弃的,所以她从不愿在他面前低头。 “欲言,”他身体最深处的地方传来一阵疼痛,这种疼痛很快向其他地方蔓延,“你听好,从此以后,不会再有人逼你做你不愿意的事情。” 因为我不答应。(未完待续) 第六十八章 二次退婚 因为我不答应。 只是最后这六个字,却因欲言眼里再次出现的讥讽之色而未能出口。 “这个东西,你拿走罢。”陈烟寒低低说完,便从怀中拿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 董欲言一见陈烟寒手里的东西,脸上顿时一阵红一阵白。 不用看,她也晓得那是什么。 她接过那张纸,微微打开一半,几个断断续续的字便落入了眼里。 子浩欠探花楼。。。以身抵债。。。任凭其处置。。。宣治三年十一月初七。 还有三天,这期限便要到期。 这张卖身契,几经转手,终于又回到她的手里。 欲言迅速的将这张卖身契合上,然后一动也不动的木立在原地良久。 “欲言——”陈烟寒带着担忧之色低低的唤了一声。 董欲言这才回过神来,急忙挤出一个笑容,将慌乱之色盖去,然后道:“多谢,多谢陈大人,”只是她的声音还是难免有些断续:“欲言,欲言教弟无方。。。惹人耻笑,那六百一十四两银子并利钱,我自会,自会想法归还大人。” 她说道这里,便实在是难以为继了。 她那日无意中对陈烟寒说出探花楼几个字,已经是暗自后悔,如今这些家丑,却是全教他知晓了去。 这些丢人的事,谁知道都好,就是不能让陈烟寒知道,他已经够看不起她了。 他一定暗自得意,当初的退婚,是个多么明智的抉择,这样的一家人。哪里配与他结亲。 她一直低着头,以致于完全没有能注意到她面前这个男人眼里的苦涩神情。 她居然还谢谢他,她居然还想要还他那六百一十四两银子,她若知道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他的话,那又会当如何? 陈烟寒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心在颤抖。 他曾经在谈笑之间,便将莫大的压力与屈辱尽数加在这个小女孩身上。 这个弱小的,顽强的。美丽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占据了他全部心灵的女孩身上。 董欲言依然低着头,将手里的这张纸。慢慢的撕成了碎屑。 她终于解脱了,再也不用担心自己会被送去探花楼了,那个叫杜若恒的男子看她的样子想起来都叫人不寒而栗。 “——半年,我只给你半年。我且看你半年之后怎么拿出这六百一十四两银子来,到那时。我会让你知道我杜若恒是什么样的人,而且,不管那时有多少人愿意出多高的价格买你的梳拢,我都不会卖。那时,我将亲自来替你开苞!——” 杜若恒的手指在她面上划过,那种冰凉的感觉现在还让人害怕。 “侄少爷。侄少爷,老爷要你赶紧过去。六王爷来探病了。” 一个仆人急急的来到南花阁,站在门口对陈烟寒高声道。 什么? 欲言面上不禁露出几分吃惊之色。 陈烟寒却眉头一皱,然后对董欲言,语气却开始变得几分疏离了起来:“董姑娘,一道去罢。” “这,这不合适罢。”欲言有些踌躇。 她在冯府是一个外人,贸然随行迎候,似乎不太妥当。 “有什么不合适,他与董姑娘交情匪浅吧。”陈烟寒冷冷道。 该死的,那家伙不会是冲着欲言来的吧。 他昨日在太后那边,就不该没事提起欲言。 董欲言闻言,面上一红,不禁带着几分恼色道:“陈大人真会拿人取笑,我是什么人,怎敢与六王爷有交情,不过是六王爷曾有恩与我,祈蚕节那日我帮他去猜一个谜语罢了。” “他与你有什么恩情?” 董欲言却紧闭双唇,一言不发。 玉佩丢失之事非同小可,自然不敢告人。 陈烟寒见状,不再追问,只淡淡道:“不说就算了,走罢,你不去,他也会召见你的。”说罢,便一转身,独自朝屋外走去。 欲言踌躇了片刻,便亦远远的随在他身后走了出去。 他都这般说了,若不去,反显得不够坦然。 她与宇文哲明,本来就问心无愧,宇文哲明那日那句话中给的暗示已经足够——除了萧渐漓,没有哪个世子会与平民结亲的——她若说曾有片刻的心神不定,那也早因这句话烟消云散了。 他二人这般一前一后来到正厅,却见冯元凯已经在那里等候了,几个太监模样的人指挥着冯府的仆人摆放着一个桌椅蒲团的位置,欲言这才发现,前厅到正门的路上,已经铺上了红毯。 远处,已经隐隐出来了鸣锣之声,过得片刻,又有两排内监每排十六人从正门鱼贯而入,齐整的站立在红毯两边。 “探个病,要这个样子么?”欲言不禁悄声道。 “六王爷应该是受了太后跟皇上的吩咐,正式到访,所以必然是要走皇家程序的。”陈烟寒低声回答道。 他猜的一点都没错,宇文哲明这次是代表皇室来冯家探病的。 他那日听得太后说起冯陈氏病危,全靠杏林堂那位董姑娘一力挽救,董姑娘现下还住在冯家替冯陈氏诊病,于是便带着漫不经意的样子建议太后派人去探视一下。 原本冯陈氏乃一介御医之妻,不配受此待遇,但她同时又是陈烟寒之姑母,太后曾亲自宣陈烟寒进宫垂询过此事,那又是不同的了。 太后对这事无可无不可,听得宇文哲明这么一说,便顺势道:“那你就代哀家去一趟罢。” 宇文哲明自然是欣然从命,亲力亲为了。 如今內监们都已经各就其位,六王爷的仪仗队伍也终于来到了冯府门口。 一直陪着陈烟寒客居冯府的何雪松这时也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 “好大的架势,只怕是冲着你跟董姑娘来的。”何雪松一脸笑嘻嘻的在陈烟寒耳边低声道。 陈烟寒面无表情的侧过头去扫了他一眼,然后望着门口,不再言语。 门外的钟鼓之声停了下来,屋子里虽是满满的人,却是鸦雀无声,接着便有一个总管公公进来通报六王爷驾到,然后便听到靴子撞击地板时发出的沉闷声音。 冯元凯早就毕恭毕敬的站在阶下迎候,陈烟寒何雪松以子侄身份相随在后。 欲言则以医倌身份与管家等人站在最角落的地方。 当闻得脚步声停了下来,欲言便悄悄抬起了头,望向来者。 果见宇文哲明身着偏黄蟒袍,头戴描金冠,足踏一双绣着暗色龙纹的皂靴,一脸的目不斜视肃穆威仪。他身后,跟着十数个太监,每人手里均捧着各色锦盒。 欲言是第一次见见宇文哲明穿成这般正式的模样,一时间,竟有些恍惚。(未完待续) ps:谢谢jmy瑶同学的打赏,谢谢大家的支持~么么哒~ 第六十九章 大逆不道^_^ 游园那日撞着的那个满嘴酒气的轻薄浪子,祈蚕节那日那个随和亲切的翩翩公子,与眼前这个高高在上的皇家贵胄,真的是一个人么。 欲言尚在迷惑间,宇文哲明已经侃侃而言说了好长的一段话。 自然不外乎是太后皇上体恤冯夫人病情,遣宇文哲明前来探访,唯望冯夫人好生修养,董先生全力医治,若有需求,尽管开口等等,然后便是赏赐各种珍贵药材补品若干。 这些药材其实冯府并不缺乏,但这皇家的恩赐可是天大的荣耀,冯元凯自然是感恩不尽的收了下来。 宇文哲明一套既定程序做完,冯元凯便要带他去探视病人,宇文哲明手轻轻一摆,微笑道:“夫人要多休息,去了反而打搅。” 他此次来探病,又哪里是意在冯陈氏。 进屋的一瞬间,眼角的余光已经扫到了人群中的董欲言。 她不管多么安静的藏身与人群,总能让人第一眼就看到。 就如同三月初三那一日,永安王府花园里云集了京城那么多的名门闺秀,他依然是第一眼就看到了她。 有些事情,明明知道是不可能,只是宇文哲明的脚步,终究还是迈向了欲言。 “董姑娘,”他来到欲言面前,站住了脚步,微笑着道:“据说冯夫人的病愈,董姑娘功不可没啊。” 董欲言见他越过那么多人,众目睽睽之下朝自己走来,心中便已经有几分不自在,猛然听他这般一说,面上已经是绯红一片。只得垂下眼睛道:“冯夫人平素行善积德,上天自然护佑,欲言不过是得了侥幸罢了。” “董姑娘不必过谦,说句不怕得罪冯大人的话,”宇文哲明目光转向冯元凯,略一点头笑道:“董姑娘的医术,即便放眼你们太医院。只怕也没几个能比拟的吧。” 这位太医院的首辅御医此刻还有什么话可说。只急忙回到“董姑娘年纪虽轻,医道上的造诣却远胜于我等老朽之辈,老朽实在是惭愧啊惭愧。佩服啊佩服。” “既然如此,让董姑娘进你们太医院,应该不算僭越吧。”宇文哲明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 他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登时惊呆了。 “她一个姑娘家——”何雪松不禁脱口而出:“这历朝历代。就没有哪个女孩子进太医院的啊。” “历朝历代没有的事,本朝也不能有么。再说了,太后也有此意呢。”宇文哲明说罢,面上的笑容却丝毫不减。 “六王爷此言极是,董姑娘论医技。进太医院当之无愧,我一会就去太医院与董姑娘办理入籍章程。”冯元凯高声道。 这冯元凯向来是圆滑惯了的一个人,见宇文哲明这般一说。心中一翻揣摩,便知道董欲言如今在皇室几位成员眼里地位已经不同小可。他唯有顺势推波助澜,方能赢得皇家的欢心,至于历朝历代的规矩——管他呢。 “欲言才浅学疏,不过侥幸得手几次,怎能与太医院诸位前辈比肩,再说,”欲言说道这里,抬起头看了宇文哲明一眼,又垂下头去,低声道:“六王爷或者忘了,民女乃罪臣之女,我父亲在太医院犯了事,子女永世无资格再进太医院的。” 董成谨与太子结党,投毒二皇子,被流放西域,死于途中,这件事,便注定了董家的后人永世不得翻身。 而这位六王爷,与二皇子,正好是一母所生。 “你父亲犯事那会,你才多大,若因此事而损失一个奇才,那便是庸政了,这事你完全不用在意。”宇文哲明面上依旧带着从容的微笑。 “只是这事欲言恕难从命——”这事来得太过突然,董欲言心中一片慌乱,但觉这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又本能地觉得哪里潜藏着隐隐危机——她父亲当初若不进太医院,杏林堂又如何会沦落到这般下场?离君王太近,其实不见得是件好事。 宇文哲明见欲言竟然会拒绝,略感意外,不禁上前一步,来到欲言身前,低声道:“你在担心什么呢,总不会担心有人欺负你罢,”他停了一下,接着低下头,几乎是贴着欲言的耳边道:“我在民间就你这么一个朋友,我不能每次想见你的时候都这般大张旗鼓吧。” 欲言闻言,心中不禁微慌,面上却是又罩上一片红晕。 宇文哲明这话半开玩笑,说得却又毫无过分之处。 只是为什么听起来,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呢。 “六王爷——”她抬起头来,正欲开口,却见陈烟寒已是走到了二人面前。 他步履沉缓,神色疏离又平静,一直走到了二人身前。 他先是打量了欲言片刻,便转过头去对宇文哲明,道:“六王爷,董姑娘,进太医院一事,还请慎重。” “为什么?”宇文哲明说罢,轻笑了一下。 不行,就是不行。陈烟焓脑子里只有这一句话,嘴上却立刻编排出了长长一段的理由。 :“董姑娘终究是一年轻女子,突然得此荣耀,只怕会要遭人猜忌排挤,况且太医院所负责任重大,所医者均为达官显贵,稍有差池不堪设想,这绝非一弱女子能承担的,再说,即便不在太医院,董姑娘的医术也不见得就会被埋没,太后与王爷若有心惜才,还不如帮着重建杏林堂,这只怕对董姑娘来说,还更合适一些。” 陈烟寒这番话说得诚恳真挚,句句在理,若换了另外一人来说,效果自然是不一般,更何况,董欲言本就没有打算真的进太医院的。 只是这句话,偏偏出自陈烟寒之口。 但凡陈烟寒主张的事情,她总要反对,他反对的事情,那她自然是要去做的了。 两年前退婚那日陈烟寒说的话又浮现耳旁——“自来女子讲德、言、容、功,你抛头露面替人诊病,却又见死不救唯利是图,这德不行便也罢了,这言辞之刁钻也实在是在下平生所未见,只是幸好一切未晚,若待日后真娶了你这个悍妇恶女,却不晓得会生出何等是非来”——唔,自己在杏林堂坐个诊替人瞧病都要遭他非议,堂而皇之入太医院在他眼中那自然是大大大大的大逆不道的了。(未完待续) 第七十章 天降大喜 “欲言能得太后与王爷青睐,实在受宠若惊,感激不尽,能进太医院是莫大荣耀,欲言莫敢不辞,定尽心尽力倾尽所学,不敢负六王爷引荐之恩。”她说罢,便双手别腰,对宇文哲明盈盈一拜。 宇文哲明双唇一抿,眼中带笑,凝望着欲言。 “欲言!”陈烟寒双眉一蹙,低低呼了一声。 欲言看了他一眼,微微仰起下颌,浅笑着道:“我晓得陈大人是最看不惯女子抛头露面的——” 陈烟寒此际哪有心思与她斗嘴,她话未说完,陈烟寒便已经将其打断:“欲言,听我一句话,皇宫里人事浮杂,你一个女孩子,周旋不来的。” “陈大人与我非亲非故,我的事情用不着陈大人来指点,也用不着陈大人来担心。”欲言把脸一板,似乎已经开始颇不耐烦。 “欲言——”陈烟寒望着她,无奈的低低唤了一声。 “对了,陈大人,我来之前,太后还嘱咐了我一件事,”宇文哲明突然望着陈烟寒笑了起来:“她老人家说让你今天得空过去一趟,似乎是有什么大喜事要告诉你。” 陈烟寒闻言,目光忽地停滞了一下。 *——*——*——*——*——*——*——*——*——*——*——*——*——*——*——* 宇文哲明的轿銮终于缓缓启程,离开了冯府。 黄色的伞幔之下,是一张目似晨星,面如美玉的尊贵颜容。 他一言不发的坐在轿中,像是在思索着些什么,面上神态有些奇怪。似喜又似忧。 忽然,一阵清晰的马蹄声从他后方传来。 他出来之时,整条街道都已经肃清,前后都有御林军开道,什么人这么大胆还敢骑马直行。 哼,他连头都懒得回,也想得到是谁。 果然。马蹄声渐近。然后在他身边停了下来。 “六王爷,你不应该让她进太医院的。” 宇文哲明耳边响起陈烟寒低沉浑厚的声音。 “又不是入宫做妃子,陈大人何须这般忧心?”宇文哲明头也不回。只将身子朝陈烟寒这边半偏,嘴角掠过一丝讥笑。 “那里离皇宫太近,即便有王爷与微臣,也不一定能保得她无虞。”陈烟寒将马速调得与銮队一样的快慢。然后低声的答道。 “有陈将军一人便够了罢。”宇文哲明冷冷的道。 陈烟寒苦笑一下,无法再言语。只是策着马随着宇文哲明的銮驾缓缓前行。 “对了,我好像听说一见很有意思的事情。”宇文哲明忽然又笑了起来。 “什么?” “如果不是底下那些人乱讲的话,陈将军跟董姑娘,曾经是有婚约的吧。”宇文哲明身子倚靠在銮驾的金漆扶手上。懒洋洋的问道。 陈烟寒闻言,握着缰绳的双手不禁微微紧了一下。 “呵呵,陈大人不必惊讶。你在我身边安插了那么多的耳目,”宇文哲明伸手指着前面一支骑在马背上开道的铁骑队伍。接着道:“就不允许我好奇打探一下陈将军的奇闻轶事么。” “他们是御林军,臣乃朔州振武军旗下,全然不同番号不同辖制——” 陈烟寒尚未说完,宇文哲明便已经冷笑着将他的话打断:“谁不晓得御林军的统领刘杰跟你什么关系,都说陈大人是御林军的太上皇,你的话在那帮孩子耳里比皇上的话还管用。” 陈烟寒闻言,神色微微一凛,只低声道:“六王爷何出此言,御林军的职责本来就是护卫皇室宗亲,祈蚕节那日六王爷微服出行,差点出事,事后不晓得吓坏了多少人,即便刘杰,也因此被罚了三个月的俸禄,所以他们哪敢再不贴身护卫王爷。” “哦,那前不久大批御林军深夜封锁海港,搜查所有船只,也是为了护卫皇室宗亲么。”宇文哲明说完这句话,又是冷冷的笑了起来。 陈烟寒心中微微一惊,面上却依然镇定如常。 那晚他私自动用御林军,确实是犯了大忌,但这是只要无人追究,皇上不过问,尽可瞒天过海,皇上是肯定不会过问的,只是没想到宇文哲明竟会忽然提起此事。 “御林军效忠皇室,很多事情都属机密,六王爷忽出此言,是何用意?”陈烟寒面不改色的淡淡问道。 他要先弄清楚宇文哲明的意图,才好进一步思考对策。 “这件事情,只要陈大人不对董姑娘说,我自然也不会对任何人说。”宇文哲明说罢,带着一抹难以言明的浅笑,望了陈烟寒一眼。 四目交换,霎时间,两人心意便相互交换了一番。 只要陈烟寒不告诉董欲言她那块玉佩到底是谁替她找回来的,宇文哲明自然也不会揭穿陈烟寒私自动用御林军,假冒军情封锁海港一事。 “我本来就没有打算告诉她。”陈烟寒握着缰绳面无表情的看着前方。 他说得并不假,他从来就没有打算告诉她,他对她犯下了那么多的错,难道还有什么脸面邀功么。 怪不得董欲言会说欠了宇文哲明一个恩情,很明显她是把这件事当做宇文哲明所为了。 只是宇文哲明,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又知道了多少? 陈烟寒扭头望了宇文哲明一眼。 皇家步辇上的六王爷容颜俊美,神态威仪,自有那么一股迷人气息。 他其实一直是很欣赏宇文哲明的,当他们彼此还年幼时,亦曾是非常要好的朋友。 若不是二皇子一事让彼此心中有了隔阂,他们还会是很好的朋友。 只是凡事一旦涉及皇位,就再无朋友可言。 一阵微风吹来,路面上卷起一道尘烟,陈烟寒心中忽然生出一股说不出的惆怅。 *——*——*——*——*——*——*——*——*——*——* 当陈烟寒来到太后的懿寿宫门前时,已看到门口站立着几个永安王府的内监。 他心中略感烦躁,已隐隐猜到宇文哲明口中说的“大喜事”会是什么。 果然,一跨进福喜斋那朱红的门槛,便看到太后坐在一张软萝黄藤椅上,永安王妃打着纨扇坐在一旁,侧着身子正与太后笑着说着些什么。 一见陈烟寒进来,永安王妃便坐正了身子,面上也换上了端庄的微笑。 陈烟寒压制住了心中的烦躁之意,面带恭谦之色向太后王妃一一请安,然后便微笑着对太后道:“太后召微臣觐见,却不知是为了何事呢。” “好事,自然是好事。”太后呵呵一笑,然后忽然转头对帘子后面喊道:“霞儿,出来,躲啥呢。” 太后话音一落,便见厚厚的纱缎幔帘背后,闪出来一个娉娉婷婷的人影。 “靖平郡主万福金安。”陈烟寒说罢,对宇文霓霞中规中矩的行了一礼。(未完待续) 第七十一章 美人如蝎 “寒儿我问你,霞儿这姑娘,你觉得怎么样?”周太后笑眯眯的道。 “靖平郡主金枝玉叶,太后与王妃又悉心调教得这般出挑,自然是极好的。”陈烟寒低着头,毕恭毕敬的回答。 “我方才与王妃商议了,要把霞儿许配给你,你看可好,呵呵。”太后乐呵呵的言道。 宇文霓霞站在太后身后,满脸绯红的低头不语。 陈烟寒面色却微微一变。 他虽然早知道太后有指婚之意,但是如今这样正式的说了出来,还是让他有些难以招架。 “臣多谢太后与王妃抬爱,只是此事,”陈烟寒顿了一下,接着一字一句的道:“臣是万万不能答允的。” 他一说罢,便双膝跪了下来。 抗婚是什么样的罪,他自然比谁都清楚。 太后面色一变,不禁大声道:“你这是做什么?你是害羞呢,还是认真的,要是害羞,那大可不必,若是认真——你疯了么,天下哪里还有比霓霞更好看的姑娘了!” “天下是没有比靖平郡主更好看的姑娘了,”陈烟寒跪在地上朗声道——只是她除了好看,又有什么呢——“因此臣自觉万万配不上靖平郡主,太后与王妃的好意,臣只能辜负了。” 一时间,永安王妃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宇文霓霞紧紧的咬着下唇,生怕自己哭了出来。 “陈烟寒!你这是要反了么!这么大好的姻缘,你去哪里找!”太后站起了身子,指着跪在地上的陈烟寒,怒气冲冲的道。 “谁,谁要反了啊。啊,陈烟寒,你要反了么,你这是要反到哪去啊,哟,永安王妃跟霞妹妹也在呀。” 门口,响起了宇文灏明打哈哈的声音。 陈烟寒心中正捏着一把冷汗。听到宇文灏明的声音。这才不禁微微松了口气。 这小子,真是来得及时。 “哼!焓儿今日是失心疯了,这么大的喜事。他竟然不受!”周太后大声的怒道。 “什么喜事,太后告诉我一声,让我劝导劝导他。”宇文灏明边说边笑咪咪的走到了太后跟前。 “我跟王妃商议了,把你霞妹妹许配与他。他,他竟然拒绝!”太后气得胸口一上一下的不住起伏。 “这。这说明烟寒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他这样子哪里配得上我霞妹妹,太后莫恼,朝中多得是年轻英俊的栋梁之才。我回去慢慢给霞妹妹选一个比他强一百倍的来!”宇文灏明一脸的信誓旦旦,就差没有拍胸脯了。 “皇上何出此言,是霓霞配不上陈将军是真。”永安王妃面上挤出一个极勉强的微笑,接着道:“想必陈将军心中已经是有了哪家品貌贤淑的大家闺秀罢。唔,霞儿,我们回去罢,太后,皇上,告退了。” 她此刻,只想急急离开此地。 *——*——*——*——*——**——***——*——*——*——* 御书房内,宇文灏明背着手,在屋内不停的边来回走动,嘴里边不停的念叨:“你小子这是怎么了,竟然跟太后对上了,霓霞性子是被娇惯了的,难免有些任性,但是放眼京城,还有比她更漂亮的姑娘了么,再说永安王势力那么大,唉——” 宇文灏明大声叹一口气,转了个身子,继续道:“哪怕你有更喜欢的姑娘,也不妨先娶了郡主,然后再将那姑娘娶来做侧室,到时你愿意宠谁多一些,跟谁好一些,谁又管得着你。” “那陛下你又为什么不肯纳妃。”陈烟寒冷不丁回了一句。 宇文灏明登时哑口无言,于是便索性停下了脚步。 “不是吧?”他有点不可置信的看着陈烟寒,“难道就是底下人传的你两年前收的那个女子?只是国丧期早已经过了,你要有心,怎么不早点娶过门?” “是啊,是应该早点娶过门的。”陈烟寒苦笑了一下。 这件事情,即便在宇文灏明面前,也是极难以启齿的。 *——*——*——*——*——* 素问园里,静悄悄的,唯有蝉虫在树梢上不停的鸣叫。仆人已经遣散了大半,只留下了珠儿跟两个粗使的婆子。 只等楚容身子一恢复,这两个婆子也是要离去的,至于珠儿,就要看楚容最终的去处了。 “公子他怎么能这么无情,”楚容穿着单薄的雪缎裳子,坐在阶前的藤架下,双眼空空的望着天空:“我没有求名分,也没有要他在我一个人身边,他为什么就一定要赶我走呢。” 即便她有错在先,但凭他们昔日的恩情与她自己的姿容,连留下来的资格都没有么。 “姑娘别再多想了,你身子还没恢复呢,也许过几天,公子气消了,也就不让姑娘走了。”珠儿在一旁边打着扇子边小声的劝慰。话说平素从陈公子与何公子闲聊中可以听得出来,这两人既往也都是青楼的常客,既然如此,又有什么理由嫌弃郑姑娘呢,真是想不通, 郑楚容只低低长叹一声,便又没有了言语。 “姑娘,姑娘,郡主来了,郡主来了。” 楚容正惆怅间,便忽闻得一个婆子急匆匆赶来。 “郡主?”楚容站起了身子,神色还有几分恍惚。 “就是上次来的那个长得可漂亮的那个郡主啊!”婆子急急的解释着。 “她又来做什么?”郑楚容眉头皱了一下。 来落井下石看好戏的么,呵。 她迈开步子,挂着浅笑沿着走廊朝外走去。 方绕过一扇月门,便见前方影壁之后走过来两位少女,为首那位一身珠翠,身着一套明亮的彩蝶扑花蜀锦长裙,却又沉着一张脸的那一位,不是宇文霓霞又是谁。 看这架势,竟有点来者不善的味道。 呵呵,只是现在的她,又还有什么好惧怕的么,反正已经没法再坏了。 “郡主金安。”郑楚容朝着宇文霓霞盈盈屈身施了一礼,面上依旧挂着略显僵硬的微笑。 影壁后面是一张精巧的石头棋桌,相对放着两张石凳,宇文霓霞沉着脸,鼻子里微微哼了一身,便在其中一张石凳上坐了下来。 “珠儿,给郡主还有夏蝉姑娘上茶。”楚容柔声的对身后的珠儿说道。 “不必了。”宇文霓霞冷冷的打断了她的话。 “哦?”楚容不惊不乱的挑眉看了宇文霓霞一眼。 “好一个我见犹怜的病西施,你是不是以为这个样子就能把陈公子栓在你身边呢,哼,我只是来告诉郑姑娘一句话,我不管你与陈公子以前什么关系,从今天起,你都必须离开他,你若不识趣,我自然会让人帮你离开。”宇文霓霞冷冷的道。 楚容望着盛气凌人的宇文霓霞,面上掠过几分不解之色,不过很快,便换上了一脸的自嘲,浅笑着柔声道:“郡主多虑了,陈公子是你的,谁也抢不走,不用你赶,公子早就已经让小女走了。” “什么?”宇文霓霞大大的吃了一惊,一双漂亮的杏眼睁得圆圆的,就连她身后的夏蝉也不禁面上露出惊讶之色。(未完待续) 第七十二章 触你眉眼似相识 “陈公子早就下令,只待我身子恢复了,便是要搬出这里的,所以郡主大人你大可放心的嫁给陈公子,小女在此祝二位琴瑟和谐白头到老。”楚容说罢,又是盈盈屈身行了一礼,只是眼圈却已是微微发红。 自己无论怎样温柔相待,终究还是敌不过这位生下来就拥有一切的靖平郡主,败给她,自己实在是无话可说。 “搬出这里?他要将你另行安置?”宇文霓霞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带忧色,弱不禁风的郑楚容。 “也可以这样说吧,总之日后我是不会再与公子有任何瓜葛了,他弃我如敝履,早知今日,又,又何必当初呢。”郑楚容眼睛微红,他今日这般对自己,当初又为什么要那样与自己耐心周旋,极致缠绵。 明知自己不可能是他的唯一,也不可能是他的最后,还是要将身心奉上。 自己被鸨儿调教了那么多年,还是要犯了此行大忌,怪不得谁。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如果是这样,他为什么又要拒婚!”宇文霓霞大声尖叫了起来。 “什么?”郑楚容亦抬起一双发红的眼睛,惊讶的看着宇文霓霞。 “太后今日当着他的面,要将我许配给他,他却抗旨拒婚!我想必定是为了你,你,你没有骗我么?”宇文霓霞兀自不能相信。 “我骗你做什么?我也恨不得是在骗你。”楚容说罢,低下了头。 “那,那是为什么?”宇文霓霞呆呆的站在原地,一脸的茫然。 她兴冲冲的赶来劝退郑楚容,不想对手竟是早已离场。却是叫她扑了一场空。 “他自然是心中有了人了。”郑楚容眼里,忽然掠过一抹阴冷。 “该不会是她吧。”接着她抬起头,望着天空,悠悠的说了一句。 宇文霓霞愣了片刻,忽然站起了身子,狠狠的跺了跺脚。 “董欲言!该死的董欲言!” “郡主也觉得会是她么?”楚容看了宇文霓霞一眼。 “那日陈哥哥跟她在你这的书房里眉来眼去的,我就觉得不对。只是我更多的还是在意你。如今想起来,这竟是真的了!”宇文霓霞恨恨的道。 “怪不得陈公子一定要赶我出这个园子了,自然是想还给她了。她凭什么,凭什么——”楚容说到这里,便紧紧的咬住了嘴唇。 如果是因为郡主,她无话可说。人家是金枝玉叶,陈烟寒自然有舍弃自己而选择她的理由。 只是董欲言又凭什么。她跟自己一样身世贫寒,甚至还不如自己,她没有哪一点比自己更好,她凭什么就能占据他。 更何况。但是,是自己把陈烟寒从她那里夺来的。 “她,她现在果然得志了。”宇文霓霞喃喃道:“我听太后说,她医好了陈哥哥的姑母。已经被举荐到太医院了。” 楚容闻言,一双水波似的眼睛转了几下,忽然便冷笑了起来。 “进了太医院,那里皇宫就近了,话说在宫里常走动的,除了太后皇上皇后,还有谁比得过郡主呢。”楚容面上笑意更冷。 宇文霓霞愣了一下,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 *——*——*————*——*——*——*——*——*——*——*——*——*——* 自董欲言抱着那枚锦盒去冯府,到再回到杏林堂,已经是过去了好些天。 这些天里,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她一时之间脑子还有些混乱。 似乎一夜之间,所有盘旋在杏林堂头顶上的阴霾都一扫而空,她不用再担心会被探花楼强行带走,也不用担心会嫁给冯天佑,而最不可思议的是,她居然进了太医院。 太医院,她再熟悉不过了,她可曾经是太医院首辅的长女呀。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这才叫老天开了眼,我们总算是熬出头了哎!”姚妈今日真的是喜上眉梢,只恨不得广昭天下,她家小姐进了太医院。 这确实是了不得的事情,放眼本朝与历朝历代,女子进太医院的,就她家小姐是头一遭。 “我去西街买点菜,今日咱可以开荤了。”姚妈穿着花布衫,挎着菜篮子,笑眯眯往外走着。 欲言浅浅一笑。 再没有什么比一家人相聚在一起,平安健康,衣食无忧更重要了。 进了太医院,就有了俸禄,尽管是最低一级的,但已足以维持一家人生计,在加上杏林堂的进账,这个冬天,至少不会过得太艰难了。 “阿姊!阿姊!”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兴奋的尖叫声。 “子浩!”欲言亦笑着迎了上去。 几日不见,子浩似乎又长高了些。 子浩腻歪在欲言怀里,就如一只小兽般亲昵。 唔,真好,子浩的学费也是不用愁了的。 进太医院还是有很多好处的,那个陈烟寒拦着自己不让进,一看就知道没安好心。 只是她一边这般想,一边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晓得为什么,只要是诋毁那个人,不管是在嘴上还是在心里,都是一件很让人开心的事情。 远处,一群下了学的孩童朝着杏林堂门前的燕归巷跑来。 “子浩,子浩!” “子浩,子浩,我们捉迷藏去!” “欲言姐姐,让子浩跟我们去捉迷藏吧。” 五六个十岁上下的顽童将欲言跟子浩团团围住。 子浩数日未见欲言,一时竟不舍得离开,却又禁不住同伴的召引,一时面上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去吧,我与你一起去。”欲言一脸溺宠的看着子浩。 “欲言姐姐最好了!”孩童中爆发出一阵欢呼,便拥着欲言朝杏林堂后的一条僻静弄巷走去。 这条弄巷的另一边,便是素问园,只不过原来的那个后门,被陈烟寒当年封死了。 弄巷的尽头,便是一大片杏子林,当初董家先祖董奉便是在此立下的规矩,但凡治好的病患,付不起医药费的,只需在这边山脚下种上一棵杏树即可。 杏林的誉称便也因此而来。 数百年下来,这片杏子林早就望不见边际。 杏林的入口处是一片相对平整的平地,姚妈在这里搭上了架子,疏疏落落的种了几茬南瓜与豌豆,架子上爬满了青藤,却成了孩童们捉迷藏的好去处。 “我先来找,你们快去藏好。”欲言边笑着说着边将一条褐色的帕子缚在了自己眼睛之上。 “欲言姐姐不许偷看!”一个小孩踮起脚尖,替欲言将手帕绑紧。 “还用得着偷看么,这片林子谁也没有我熟,你们快去藏好。”尽管眼前什么也瞧不见,欲言却是一脸的十足把握。 她自幼便在这片林子中玩耍,脚下每一颗石子的位置她都知道。 “一二三四。。。九八,九九,一百!” 她数到一百,便开始伸出双手,摸索着向前走去。 她这般向前走了十来步的样子,手便触及到一个人的发梢。 “哈,捉住了一个。”欲言得意的笑了起来,然后伸手细细的在那人脸上摸索。 唔,眉峰有点高,眼窝有点凹,鼻梁很高,嘴,好像很干燥,下颌,下颌,不对,没有哪个孩子会有这样棱角分明的下颌。该死!这分明是一张成熟男子的脸!(未完待续) ps:感谢锦儿丫,百厉千魂,1382544553的月票,感谢你丫的找死的月票(很感激你投出宝贵的一票,不过且容我吐槽一下你的名字先-_-),还有感谢luna寒的打赏,平生第一次拿到这么多的月票,兴奋死了,大家能不能九月也继续这般支持康某呢~^_^ 第七十三章 覆水难收,收还是不收? 欲言猛地一把扯下了蒙在眼睛上的帕子。 阳光有些晃眼,但这没有妨碍她看清眼前之人。 但见陈烟寒半蹲在自己面前,正定定的望着自己。 “陈大人!”欲言失声叫了起来。 她一阵惊慌失措,双颊也瞬时胀得通红。 “欲言不是有意冒犯,我方才不知——”欲言正打算道歉,忽然反应了过来——这人是自己撞上来的,到底是谁冒犯了谁。 “陈大人,你这是做什么!”想清楚了这一茬,欲言登时转愧为怒,音调也高了几分。 “我是来求董姑娘一件事的。”陈烟寒站起了身子,向来波澜不惊的面孔上竟出现了几分紧张之色。 早就习惯了只要微微一笑便会有少女芳心暗许,因此也不能怪他此刻没有了主张。 “陈大人居然不是来训斥欲言的?”董欲言面上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神色,紧接着便冷冰冰的笑着道:“只是民女只晓得看病卖药,而且绝不赊账,陈大人不会是又有哪位姬妾身子不适了罢。” 陈烟寒极为尴尬的笑了一下,便低声道:“陈某以前行事荒唐,怨不得姑娘讥讽,只是这次来,却是真心求姑娘赐在下一味药的。” “什么药?”欲言神色迷惑的看着眼前这个素来不怒自威的男子怎么忽然变得这般低声下气了起来。 陈烟寒沉默了片刻,终于低声说出了三个字:“后悔药。” 后悔是种最深刻的痛,只有不幸的人才会明白这种痛有多痛。 “陈某一生做过了许多坏事,但是最后悔的,就是宣治二年十月初九那一日。”这句话在他心中盘桓已久。此刻却终于得以对欲言说出。 “所以,这样东西,还请姑娘能收下。”陈烟寒这句话说完,便将手里一直握着的一样东西塞到了欲言手中。 欲言茫然中但觉手里多了一样细细长长的东西,还微微有些温热。 她低头一看,便看到自己掌心中多了一枚小小的银簪。 簪子一头雕着几朵小小的杏花,缝隙之处已经开始发黑。 这枚簪子她太熟悉了。她五岁那年。她父亲就笑呵呵将这枚簪子交给她,告诉她已经订下了婆家。 那是一个温柔,强壮。英俊,善良的男孩。 ——她曾听她父亲这般对她母亲说。 于是她一边静静的长大,一边等这枚簪子的主人将她娶走。 只不过,她等来了一场退婚。 大庭广众之下。左邻右舍眼前,他数落了她一通。然后将这枚簪子拿走。 如今,他再次将这枚簪子交给自己手里,什么意思,她自然无需再问。 欲言难掩面上的震惊之色。抬起眼眸看着陈烟寒。 陈烟寒那张一贯冷峻的面孔上却是带着明显的忐忑不安,那双原本一直深如寒渊的眸子里面也闪烁着阴晴不定的紧张。 他如今不再是那个位居君侧,炙手可热。翻云覆雨的陈烟寒。 他不过是个普通的男人,站在他心爱的女孩面前。奢望她能接受自己。 欲言是个聪明的姑娘,因此也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 局势是什么时候发展到这一步她实在无法得知,只是此时此刻,她心底却是只觉得一阵莫名的恼怒。 他居然敢跑来向她求婚!!! 他居然敢!!! 退婚的时候干脆利落,求婚的时候也毫无预兆。 真的是毫无预兆,董欲言此刻丝毫回忆不起来在这之前他可曾有过半次慎重其事的道歉,更不要说流露出爱慕之意了。 不管他如今是真情也好假意也好另有所图也好,他突然就跑来了,然后直接把这跟簪子往她手里一塞——他就那么确切的认定她最多会欲迎还拒一翻然后便皆大欢喜? “陈大人难道忘了两年前说过的话了么?”董欲言抬起眼睛看着他,静静的问道。 天知道她费了多大的劲,才将这股怒火压制住的。 “那是我一生中的大错,我怎能忘记得了,我那晚在监察司就曾跟姑娘说过我要将那天的话全部收回,我是真心诚意的。”陈烟寒言语之间有些焦急。 唔,欲言依稀想了起来。 那一晚他好像是说过这么一句话。原来他那时竟不是随口说说。 难道他那个时候就对自己动了心思了么?仔细想想,似乎隐约有那么一些痕迹可循。 欲言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滚,这真是太恶心了!!! 他一定是最近吃媚药吃多了,把脑子吃坏了!!! “欲言的脾性较两年前并无任何改进,陈大人怎么就忽然变了想法了呢,”欲言眉毛一挑,微微一笑,接着道:“再说了,大人觉得说过的话可以收回,欲言却晓得一个词叫覆水难收,大人可以出尔反尔,我杏林堂的人,却总不能没有一点骨气的。” 她语气恳切,表情真挚,不带半点的愤怒,也没有丝毫的嘲讽。 她说罢,便将手里的簪子,又塞回到了陈烟寒手里。 陈烟寒哪里肯接。 他已经这般的认小伏低,她却还在跟他说什么骨气。 “欲言,你听好了,”他冷不防伸出双手,紧紧握住了身前女孩薄薄的双肩:“你是我这一生见过的最好的姑娘,我是真心实意的想娶姑娘为妻。” 欲言没料到他会突然这般,不禁啊的慌乱叫了一声,接着便挣扎着想要摆脱他双手的挟制。 不远处,是一脸惊讶的姚妈,姚妈身后,是一群同样惊讶的街坊邻居,三姑六婶。 “你这个坏蛋!你又来欺负我姐姐!”一个稚气的声音响起,接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扑向了陈烟寒。 “又是你!我记得你!两年前你就上门欺负我们!你放开我姐姐,放开我姐姐!”子浩拦腰抱着陈烟寒,嘴里一边大声的嚷嚷一边拼命的向后推搡着陈烟寒。 陈烟寒此际断不敢再如两年前那般将他推开,只是董子浩那点力气,又哪里撼动得了陈烟寒半分。 “大家一起上啊!帮我揍这个坏人!”董子浩急得大声高呼。 一时间,原本躲得远远的那般孩童,呼一下全跑了出来,团团将陈烟寒围住。 “欲言——”陈烟寒低低呼了一声,便呆呆的看着董欲言,尽管此刻身边满是对他拳脚相向的顽童,他却是罔若不觉。(未完待续) ps:多谢霜降十三城与百厉的月票~还请继续支持医路杏花~ 最近几乎每次进后台都会看到冷雨的订阅,简直比当初没有断更的时候还多,心中真是惭愧得恨不得能去撞墙,冷雨目前是暂停状态,等杏花完了才会继续,大家现在不要去看,免得到时接不起来,还请大家能支持完结文《连城之恋》,玩过暗黑的朋友也可以去看黑月,说实话我自己还是蛮满意那两本的^_^ 第七十五章 悔不当初 “欲言,我不是不知道你现在厌恶我——总是我错在先——我也曾跟自己说过,再等一等,等我能做好一些,等你不那么厌恶我的时候再跟你说这些,可是我实在等不及了——” 天晓得他有多煎熬,天晓得他有多害怕。 她今非昔比,进了太医院,作为一个女子,地位已经是非比寻常,日后接触的都是达官贵人,还有个宇文哲明在一旁虎视眈眈——他已经等不到让她喜欢上自己再开口求婚了。 明知会被碰的头破血流,那也是要拼死一搏的。 “欲言,欲言——” 他声音有些暗哑,只是不停的唤着她的名字。 周遭那么噪杂,却不晓得自己的话她听清楚了没有。 董欲言却是僵立在原地,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的看着陈烟寒。 “你们这些娃,都给我退下,子浩!下来!还有你,书豪!功课不好好做,看我不告诉你妈去!”姚妈冲上前来,左手一个右手一个,一边扯一边骂,好不容易将那群顽童拉了开去。 “哎唷,我说,这不是陈大人么,这是怎么回事呀!”姚妈仰着脖子半眯着眼打量着陈烟寒。 方才她喜孜孜的去街市,差不多是逢人便说,她家小姐如今大出息了,被太后钦点进了太医院了,她杏林堂的苦日子终于是结束了。 这一下子,街坊们便闹开了,纷纷嚷着要去给董姑娘道喜,只是没想到才走到杏子林这一边,便看到了眼前这一幕。 陈烟寒最后那一句话。姚妈是听得清清楚楚的。 “街坊们都在这里,大家可瞧清楚了,这可是我家老爷十年前给小姐订下来的姑爷,”姚妈挎着篮子直直的站在一旁,环顾了一眼周围的邻居们,接着高声道:“两年前我杏林堂最是落魄的时候,大家也看到他是怎么羞辱我家姑娘的了。如今我家姑娘出息了。他就又想上门提亲了,呵呵,我说陈公子。我们两年前不求你雪中送炭,现在也用不着你锦上添花,我两年前就告诉过你我家小姐你高攀不上,我现在还是这句话。你高攀不上!” 姚妈这番话说得理直气壮,嗓音洪亮。于是围观的人群中便跟着发出了阵阵哄笑。 这时,闻讯前来看热闹的人,也是越来越多。 “可不是么,两年前我也见着这位公子骑着高头大马来咱这。好不威风——我那时就纳闷了,欲言这么好的姑娘,怎么还有这么不长眼睛的男人——”吴婶也笑呵呵的大声附和着。只是话说一半,她脸色便忽然一变。嘴里同时惊叫道:“这位姑娘,你怎么了?” 欲言抬起头,循声望去,但见人群中一个身着藕色纱裙的少女面色恍白,晃悠悠的就似要倒下去一般。 “郑姑娘!”欲言惊叫一声,急忙绕过陈烟寒,直直跑向人群。 这厢吴婶已经一把将楚容扶住,嘴里不住的问:“姑娘,怎么啦,你怎么啦。” 陈烟寒一回头,亦看到了紧闭双眼无力倚靠在吴婶肩头的郑楚容。 这就是自作孽,一时的放纵荒唐,竟是给自己带来了无穷的祸端。 回想自己素日与楚容亲昵的姿态曾被欲言见到过,心中便又是猛地一阵下沉。 他那日怎么就会做出带走楚容这样荒唐的事情来呢。 他那时若不是急着赶去冯府给姑妈祝寿,而是能耐着性子看一眼药柜后面的那位姑娘,是不是一切都会不同? 只是世上又哪有后悔药可寻。 倘若真的有,也在欲言手里攥着,给不给,全凭她。 “站在那里做什么?就不知道来扶一下么!”欲言一手扶在楚容腰间,一手按在手脉处,同时皱起眉头对陈烟寒大声道。 陈烟寒闻言,急忙上前去,只是这手朝欲言肩头的楚容方伸出去了一半,又忽然停住。 欲言看着陈烟寒,冷冷的笑着道:“陈大人这会子竟又矜持了起来——你们什么样的肌肤之亲没有过,这个时候又何必这般矫情。” “公子——”郑楚容勉力的睁开眼睛,看了陈烟寒一眼,低低的呼了一声,接着身子便是又一软。 欲言急忙奋力将她托住,只是她身子更加瘦弱,又哪里撑得住,一下子两个人似乎都在摇摇欲坠。 陈烟寒终将双手一伸,便将楚容抱在了怀里。 “郑姑娘。”他低声唤了一句。 “公子,公子——”楚容亦低低的回应。 她此番晕倒,一半是假,一半却也是真。 从宇文霓霞口中猜测到陈烟寒喜欢上董欲言是一回事,亲眼看到他向她求婚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那样高在云端的一个人,怎么就在她面前那样的卑微屈膝低声下气呢,似乎每一个字都怕说错。 他怎么会这样,她又有什么好的,不就是比别的姑娘懂一些医术么,说穿了,也不过就是一介郎中。 她躺在陈烟寒熟悉的的怀抱中,依稀回忆起他第一次抱起她的情景,那种既原始粗暴又极致温柔的*滋味,绝对不是杜若恒能带给她的。 不可以,她不可以失去他。 陈烟寒一言不发,抱着郑楚容飞快的奔向素问园,欲言亦气喘吁吁的随在身后。 真是奇怪了,郑姑娘脉搏虽有点乱,但是脉象尚稳,怎么就晕过去了呢,难道是自己上次开的方子不对,所以还没有调理好? 苦苦思索间,人已经跑到了素问园那扇被砖石封死的后门前。 该死的,如果这扇门没有堵住,她又哪里每次都跑得这般辛苦。 如今想来,自然是陈烟寒心虚,才会将此门封死——欲言念及此处,便又不禁歪头怒冲冲的看了陈烟寒一眼。 陈烟寒此次抱着郑楚容,如同芒刺在背,跑得飞快,只是眼角余光,却是一直停留在欲言身上,但见行至素问园后门时,欲言忽然回眸怒视,便登时明白了她生气的缘由,不禁脚下一停滞,张口想要说什么,却见欲言已经埋着头飞快的走在了他的前头。(未完待续) 第七十六章 亭亭如欲言 行至素问园门口,便已见珠儿守在正门外,正焦急的张望。猛见陈烟寒抱着郑楚蓉回来,面上不禁又惊又喜,待见到楚容病恹恹的样子,又是一脸担心的道:“公子,姑娘怎么啦。” 陈烟寒一言不发,只抱着郑楚蓉径直朝内院走去。 这里的环境,他跟欲言,都不陌生。 她曾说自己是个荒淫之徒,一点都没有冤枉他。 该死的,他要怎么去挽回。 到了南厢房门口,便有两个婆子急急迎上将门帘打起,陈烟寒便急忙将楚容抱至那张他曾一掷千金买来的沉香木床上,然后便急急的想要抽身。 郑楚蓉朦胧中反手一握,紧紧的捉住了陈烟寒的手,双眼依然紧闭,眼泪却是落了下来。 “你好生养着。”陈烟寒说完这几个字,终究还是将手抽了出来。 “赶紧去给你家小姐端杯凉水来,放少许盐粒子,唔,你去浸一条湿毛巾来,要用竹林里的那一股泉水,还有你,”欲言这边吩咐完,然后就对着陈烟寒道:“赶紧将郑姑娘的胸衣解开,透一下气。” “你——”陈烟寒彻底石化。 “赶紧呀,郑姑娘原本身子就没恢复好,这次在日头下一晒,又受了刺激——”她说道这里,忽然面上一热,该死,楚容方才受到的刺激,自然是看到陈烟寒向在向自己求婚。 真是莫名其妙,自己怎么就卷进来了。 念及此处,心中又烦又怒,于是便板着脸冷冷怒道:“这种事情陈大人自然是做的惯熟的,这会子还害臊不成。可笑!” 陈烟寒皱着眉头,一动不动的望着怒气冲冲的董欲言,开始怀疑这姑娘此刻简直就是故意在为难他的。 欲言见陈烟寒依旧没有动弹,正准备再次发火,这时另外一个婆子已经急忙上前,手伸进楚容的藕色纱裙之下,将她的胸衣解开。 欲言哼了一声。便默不作声的在楚容身侧半跪了下来。然后再次细细的替她把起了脉门。 “还好,有些中暑,应该问题不大。喝点水,然后用藿香,干姜,陈皮。檀香,冰片各三钱。熬点水服下就好。” 珠儿刚端了一杯凉盐水进来,欲言把完脉,便对珠儿吩咐到。 “别的都还有,就是冰片檀香不晓得还有没。”珠儿小声道。 往日这些名贵点的药材。陈烟寒都会嘱咐了人按节气送来,只是不晓得多久时候起,就再不见人送这些东西来了。 “你家这些东西应该都放在北边的厢房吧。我去看看,没有的话我就去我家拿。”欲言说完。便匆匆走了出去。 这本是她的园子,什么东西应该放在何处,她自然是了如指掌。 一时间,屋子里喂水的喂水,打扇的打扇,用湿巾敷额的敷额,屋子里闹哄哄的,过了好一阵子,楚容才微微睁开了双眸。 “公子,公子——”她气若游丝的呼唤着。 他怎么能这般狠心,自己现在这个样子了,他怎么还能这般无动于衷! 董欲言到底使了什么招数,竟可以就这般轻易将他夺走!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公子将来娶谁都可以,就是董欲言不可以! 楚容努力不让自己面上露出丝毫的愤怒,依然有气无力的道:“公子,不要丢下奴家,好不好。” “你好好养着罢。” 陈烟寒依旧是只有这一句。 “公子——”楚容低呼一声,便挣扎着要坐起来。 “姑娘,你这是做什么,小心身子啊。”珠儿急忙放下茶盏,转身又去相扶。 “何必呢。”陈烟寒轻叹一声,然后上前一步,按在楚容箭头,低声道:“躺下罢。” “公子,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就不能原谅我么。”郑楚蓉低泣道。 陈烟寒方才这个举动,多少带着一丝温柔,这样她心中又燃起了希望。 “你错了,我也错了,我从没有怨过你,又何来原谅一说。”陈烟寒淡淡道。 楚容眼神微微一滞。 她是个明白人,陈烟焓这句话清清楚楚,他不要她,并不是因为她犯了错。 仅仅是因为她是旧人,而欲言是新人。 “公子——”楚容面上露出了绝望与怨愤之色,同时伸手牵住了陈烟寒的衣袖。 陈烟寒微微一笑,没有理会,只是回过头去寻找欲言。 屋内搜寻一圈,却不见她的踪影。 找个药而已,用得了那么久么。 正疑惑间,却见屋内一张桌几上放着几味药材。 一眼望去,檀香冰片藿香。 药材旁边,还有一支小小的银簪,杏花簪。 该死! “董姑娘呢?”他顾不得许多,一拂袖,甩开楚容的牵绊,便冲到门口,却又哪里看得到人影。 “董姑娘刚把药寻来,放下就走了。”一个婆子答到。 该死的,陈烟寒冲回来,拿起簪子,又冲了出去。 还好,欲言离去并没多久,陈烟寒追到燕归巷巷口,便见到欲言匆忙的身影。 脊背挺挺的,小腰细细的,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拖在脑后,那样的动人。 正如她的小字——亭亭。 “亭亭。”陈烟寒在心里唤了一声,人却飞快的跑上去拦住了她的去路。 “陈大人。”欲言见陈烟寒这般快就追来,略微吃了一惊,接着便又笑着道:“郑姑娘病情并无大碍,陈大人无需担心,日后别再让郑姑娘吃那些药,身子很快就会恢复的。” “你说这种让我难堪的话,你就会很开心,是么?”陈烟寒气得都要炸了,却又丝毫奈何她不得。 “什么?”董欲言故作不解道。 “要不你怎么总喜欢说让我难堪的话,要我做难堪的事呢。” “陈大人多心了,民女并无此意。” 欲言淡淡说罢,便要绕开陈烟寒继续前行。 只是陈烟寒哪里会放她走,董欲言身影只微微那么一晃,便觉双肩已经被他握住。 “你听好,她的病是因探花楼的杜若恒而起,那些药也是杜若恒让她服的!”陈烟寒用力的握着欲言的双肩,望着欲言双眼,一字一句道。 欲言不禁啊了一声,眼里露出了怀疑与不解之色。 “她本就是探花楼的人,我姑父为了能让我与你退婚,将她买下,教她演了医馆门口哭丧,然后卖身葬父的一出好戏,我千错万错,错在不该先入为主,以为你真如传言一般,以致中了陷阱,酿了大错——”陈烟寒说道这里,面上出现一个极痛苦的表情,竟是再难以说下去了。(未完待续) 第七十七章 还簪 如果她不原谅他,如果她不喜欢他,如果她要爱上别人,他该怎么办。 欲言面上却带着一脸难以置信的颜色,定定的看着陈烟寒。 他的眸子里满是自责与愧疚,看起来倒不像是撒谎。 原来冯元凯为了得到自己的杏林堂,竟曾经这么样的大费周章。 至于那个药,呸,杜若恒也好陈烟寒也好,关她什么事。 就是真真没想到一贯楚楚动人的郑楚蓉,竟然会是一介青楼女子。 她忽然想起她给楚容第一次看病那晚,姚妈就曾断定她是狐狸精,唔,真是佩服姚妈的灼见真知。 董欲言面上不禁露出一个微笑。 陈烟寒一见欲言这般笑容,就知道她嘴里肯定吐不出什么好话。 该死的丫头! 果然,但见欲言笑容未敛,便已经晏晏言道:“陈大人方才说了那么多,其实也不过就是‘色令智昏’一个词罢了,这算不得什么大事,欲言本就不堪与大人为妻,婚退了就退了,大人也不必自责。” 此刻终于明白他为什么忽然会毫无预兆的来求婚了,原来不过是两个字——内疚。 “倘若大人是在当初我杏林堂最艰难的时候来,我也许就顺水推舟答应了也不一定——反正嫁谁都是嫁——只是现在杏林堂已经可以维持下去,我不想委屈了陈大人,也不想委屈了我自己,大人还是请回罢。” 欲言边说,边挣扎着努力的向后退去,想要摆脱肩上的挟制。 陈烟寒只觉得自己已经是七窍都在生烟,她个笨蛋。她到底在想什么? 她真以为自己来求婚是因为自责么?她太高估了他的良心了。 每次见到她都会被气得呼吸不畅,怎么就偏偏着了魔似的那般想见她。 怒火转化成了指尖的力道,他手指的关节发出格格的声响。 “嗷——”董欲言禁不住惨叫了一声:“疼——” 陈烟寒方觉察到自己用力太甚,于是双手略松,却仍扶在她肩头,垂着头望着她的小脸,暗哑低沉的怒道:“我还真恨不得捏死你算了——” 话未说完。却听欲言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董欲言回头一看。却见一戎装打扮的男子,骑着一匹骏马朝他二人飞奔而来。 “大人,大人——”那人一跑到陈烟寒身前。便即刻翻身下马,微一躬腰行礼,便高声道:“陈大人,皇上召你即刻入宫。” 欲言闻言。登时松了口气。 这个皇帝,真是来的太及时了。 陈烟寒无奈。手一松,放开了欲言的肩膀。 *——*——*——*——*——*————*——*——*——*——*——*——* 月上柳梢,欲言梳洗完毕后,便上了阁楼。 姚妈亦拿着一柄小小的木头锤子。轻轻的替欲言敲打着肩膀。 该死的陈烟寒,姑娘家的肩头能这样用力捏的么。 “那个陈烟寒,竟然还有脸来。——活该碰一鼻子灰回去!话说除了那个下作的狐狸精,也不晓得还有多少女人。这样的男人,连我家小姐一根手指头都配不上。” 姚妈一边替欲言捶着肩,一边在身后不停的数落着陈烟寒。 “他也不是真心求婚,不过是有些愧疚罢了,不来那么一次,难免会有些不安。”欲言轻描淡写的道。 他如今算是求过婚了,女家不答应是女家的事,他从此后便可以心安理得问心无愧了。 “这么说,那些对小姐不利的传言,还有那些个三天两头来闹事的无良之徒,也都是冯元凯那个老狐狸安排的咯?”。 “嗯。”欲言有点心不在焉的低声应道。 “搞不好各大银庄突然收了咱们的银贷,还有少爷被骗的事,也是那老狐狸所为。” “这事没有证据,现在也不好这样说。”欲言轻声道。 “这种伤天害理的坏事,也就只有冯元凯做得出来,哼,老天爷也是不长眼,报应就应该轮到他自己头上,怎么就叫他老婆孩子受了去呢。” 姚妈还在滔滔不绝。 “姚妈,我有些累了。”欲言转过头,抬眼望着姚妈。 姚妈识趣的咽下了满腹的牢骚,收起小锤子,轻抚了一下欲言满头的乌丝,笑着道:“小姐早些休歇吧,看这几天把你累的。” *——*——*——*——*——*——*——*——*——* 尽管觉得疲惫不看,但这一夜欲言依然睡得不甚安稳。 两年前断然无情退婚的那个人,居然突然来向自己求婚,放谁身上,都会半天回不过神来。 假如他不是出于内疚,而是真的喜欢自己呢? 这是一件很荒诞的假设,可是假如呢? 假如陈烟寒真的是像他自己说的那样,真心实意的喜欢上自己呢? 念及此处,她心猛地跳了一下,紧接着,又冷笑了起来。 真是滑稽,荒唐。 滑天下之大稽,荒天下之大唐。 她不再去追究此事,只是好不容易入睡,梦里依然不得安稳,迷糊中似乎又来到了监察司那个暗黑的禁库里,有人紧紧拥住自己,干燥的双唇在自己面上轻触。 对不起,欲言,对不起。 这一夜睡得很不踏实,因此醒得也比往日早了许多,整个人头还有些晕晕沉沉。 阁楼狭小,床也窄得很,她小心翼翼的翻了个身子,正想要坐起来,忽然愣了一下。 枕边怎么多了一样东西? 银簪,一枚杏花银簪。 这个东西自己明明留在了素问园楚容的房间内的,怎么会跑到自己枕边的!? 董欲言吓得立刻清醒了过来,先是低头看了一下自己,身上衣裳穿得好好的,一床薄薄的麻毯也裹得好好的。 她急忙走下床,四周查看了一翻,屋内并无他人,房门锁得好好的。 去到窗前,窗子也栓得好好的 什么都好好的,这枚银簪是怎么飞进来的? 她虽然想不明白,可是她知道他连皇家禁库都能人不知鬼不觉的进去再出来,潜入自己一个小小的阁楼又算什么。 什么大内暗卫,不过就是一个鸡鸣狗盗之徒! 她抓起这枚银簪,嫌弃的朝桌子上一掷,便再不愿意去碰它。(未完待续m.)(未完待续) ps:谢谢百厉的月票,作者菌码字不易,还请大家多多鼓励^_^ 第七十八章 入宫谢恩 欲言这才下了阁楼,来到院子,便见姚妈手里捧着一叠衣物,急匆匆的迎了上来。 “小姐今日起得早,我正准备去叫你呢。”姚妈笑着对欲言道。 “怎么啦?” “今日一大早,太医院就遣人送来了两套医官的服饰,说是临时改小的,小姐先穿着,今日巳时一过,便先去谢过太后,然后便去太医院述职。”姚妈一脸的喜不自胜。 “啊,这就去么。”欲言却是没想到事情这么快。 “可不是么,”姚妈一边将手里的衣物递给欲言,一边道:“他们连这个月的俸禄都给我们预支了,我已经收好了,唉,我们这真是熬到头了哎。” 欲言原本以为还要等上几天,哪里晓得冯元凯为了讨好太后与六王爷,遣人连夜赶工,缝制了两套太医官的制服,又通知了太医院办理好了入籍手续,便来催促着欲言去述职了。 她接过衣服正要走上阁楼,走了两步,突然停了下来,回头道:“姚妈,一会让姚叔把我屋子里的窗户上多装一道栓子。” “怎么?小姐丢东西啦?”姚妈脸色一变,天啊,该不是家里进贼了吧。 ——是多了东西了。 董欲言心中悻悻然道。 “这倒没有,我只是觉得原来的栓子太松了,什么事都要防患于未然嘛。”欲言想起昨晚可能发生了的事情,不禁一脸恨恨的道。 当欲言穿好太医院送来的装束,出现在杏林堂诸人面前,姚妈便已经是热泪盈眶了。 “当初老爷每日早上,也是穿成这个样子的——”就连一向沉默寡言的老药师詹先生。此刻也禁不住感慨了起来。 杏林堂几番风雨,终于走到了这一天。 *——*——*——*——*——*——*——* 欲言这一次进宫,程序已然不再陌生。她今日要进宫谢恩的事宜早已被值日的太监记录在案,因此到了北侧玄武门口,略候片刻,便见懿寿宫的两位宫女迎了上来。 这两名宫女与欲言早已熟识,此际见欲言一副男装御医打扮。不由得捂嘴轻笑了起来。 其中一位身段高挑的宫女更是忍不住拉起欲言的手。转了一个圈,然后对另外一个个头娇小的宫女道:“秋禧你看,董姑娘穿成这个样子还真是新鲜。太后见了必定欢喜。” 那个叫秋禧的宫女亦笑着回应道:“是呀,太后这两日心上不爽快,我们伺候的人都提着颗心,还就盼着董姑娘来能哄太后一笑呢。” 二人说罢。便引着欲言,朝懿寿宫走去。 欲言随在二人身后。听及她们这般说,不禁略有些忡忡的道:“太后怎么心上不爽快呢,那我一会子说话,要注意些什么。还要劳烦二位姐姐提点。” 秋禧闻言,急忙笑着道:“这又不关董姑娘的事,你只要去了。太后就会高兴,话说她老人家还总跟我们提起你呢。说董姑娘不但医术奇巧,人又灵秀懂事,唉,如果不是令尊——” 她话一说道这里,便觉失言,急忙打住了话头。 太后身边的宫女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哪一个不是伶俐万分,个子高一点的那位一听同伴话语有不当之处,便急忙笑着将话岔了开去:“这事要说怪,就怪太后的那个宝贝外甥陈将军,如果不是他拒绝了与靖平郡主的婚事,太后也不会生那样大的气——啊,董姑娘小心。”春祥忽见欲言突然打了个趔趄,急忙一把伸手扶住。 欲言抹了抹额头的冷汗,勉力挤出一个笑容道:“刚才不小心,被石子绊了一下。” “奇怪,宫里的地上怎么会石子,那些小太监们也太偷懒了!”秋禧生气道。 幸好绊倒的是董欲言,倘若是太后皇后王妃们,那就是大事的。 “我也是因为这身衣裳穿着不太习惯,走路有点别扭,”欲言急忙慌乱的掩饰过去,接着又道:“你们方才说,那个,那个陈将军,他怎么惹太恼后啦?” “我只悄悄的告诉你,千万别说出去——”秋禧四下张望了一下,接着悄声道:“太后前日当着永安王妃与郡主的面,要把郡主许配给陈将军,没料到陈将军当场就拒绝了,那叫一个干净利落呀,真把我们吓了一跳——你要知道,陈将军平时在太后跟王妃面前都是毕恭毕敬的——嘿,你没看到郡主那时那个脸色,”秋禧又是捂嘴一笑,太后身边的宫女就没几个受得了郡主的脾气的,她自然也不例外:“后来是皇上正好来了,带走了陈将军,否则他就要吃不了兜着走啦。” “他毫发无损的走了,我们却遭了大难了,其实这事也不能全怪陈将军,春祥姐姐你说是不是,郡主那样的脾性,娶回来,还真不好伺候——”秋禧年纪小,说话也快,话说一半,方觉察到不妥,急忙将话锋一转:“话说也就陈将军跟皇上敢冲撞太后,只是我要是郡主,打死也不会想到去嫁给陈将军,那个人的眼睛我一看就心里慌得很——” “你也做不了郡主,”春祥笑了起来道:“只是你看那些贵族子弟们,比陈将军还俊朗的还真没有了,我记得我刚进宫的时候,陈将军还是羽林军的统领,那时我们姐妹只要见到了他,哪怕只是远远的看上那么一眼,都会喜上好半天,都说陈将军风流成性,但是对我们从来都是不苟言笑的,说是傲慢吧,他礼节又比谁都周到,就是先皇驾崩以后,他却去了边关,想见一次都难了。” “春祥姐姐,你说边关那么苦,哪有京城好,他怎么就偏要去那呢。” “我哪里晓得为什么,”春祥看了秋禧一眼:“只是今年有点奇怪,陈将军竟然会在京里住那么久,我记得他开春就回来了,现在夏天都要过完了,还没回军中。” “最近不是事情多么,没听说二皇子——”秋禧说道这里,又赶紧打住了话头。(未完待续) ps:谢谢秋风同学的打赏~最近的章节似乎有点问题,还请看文的同学能说说杏花这几章问题出在了哪里~康某谢过了~ 第七十九章 皇后卿依 “就你话多,”春祥狠狠的瞪了秋禧一眼:“姑姑们平时都怎么教你的,没的让董姑娘笑话了去。” 她说罢,又转过头去朝欲言笑了一下,却见欲言脸色有点不对,便又笑着道:“董姑娘不必忧心,太后喜欢你着呢,你只要随便陪她老人家聊一会话就能哄她开心了。” 董欲言讪讪一笑,心里却暗自发愁大事不妙。 倘若太后知道他昨日来向自己求婚——这事整条御水街都传遍了,想来太后也是迟早会知道的——那自己岂不是要遭大殃。 无论现在太后怎么喜欢自己,又如何能跟从生下来就在她身边长大的宇文霓霞相比呢。 皇宫禁城里每一步都牵涉全身,她突然开始有点后悔那日没有听陈烟寒的劝告。 董欲言极为不安的随着春祥秋禧二人进了懿寿宫,到了内院,却见太后正在园子东南角的茑萝架子下纳凉。一双宫女在身后拿着扇子,另一名宫女正用盘子托着一碗冰镇莲子羹奉了上来。 欲言稍稍松了口气,难得永安王妃与郡主不在。 太后慢慢的接过莲子羹,方拿起小勺舀了一口,便见到春祥秋禧领着一身太医装扮的董欲言朝这边走来。 果然没有出乎春祥的预料,原本一直无精打采的太后,见了欲言这副样子,果然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董姑娘这副打怪虽然有点埋没了这天生的好胚子,却也是有趣得紧。”太后一见欲言,便笑着对身边的宫女道。 “董姑娘即便这副打扮也是好看得很呢,现下又是得了太后的青睐,怕是提亲的要踏破门槛了吧。”秋禧年纪小。又占着太后素日偏爱,说话向来口快,只是这句话一说完,便又暗自大大的后悔——这个点,竟然说什么提亲,这分明是犯了这两日的大忌了嘛。 果然,太后脸往下一拉。忿忿道:“若在往日。我是定要替董姑娘找个好人家的,只是这些孩子们,一个两个都不听我的话。白寒了我这份心!” 欲言努力微笑着,一边行礼谢恩,一边小心翼翼的应对着。 太后看到欲言果然心情不错,难得说了许多的话。先是问了一下冯陈氏的病症,又接着问了一下银针刺脑放血的过程。惊叹了一番,又让欲言替自己把了一回脉,直到近午时,欲言才得以离去。 离了懿寿宫。欲言不禁抹了一下额头渗出的汗液,便又由秋禧一人领着朝宫外走去。 “等董姑娘在太医院挂了牌,进出这皇宫就不用我们带了。”秋禧边走边笑嘻嘻的对欲言道。 “有劳姐姐了。”欲言一边微笑作答一边心有余悸。 方才太后提起陈烟寒拒婚时那副生气的样子她已经看得清楚。 陈烟寒是太后外甥。又与皇上关系亲密,惹恼了太后。终究不致于带来大祸,但是换了第二个人,就难说了。 好在自己对陈烟寒厌恶至极,没有答应他的求婚,否则这事就麻烦大了。 她二人一道出了懿寿宫不多远,穿过两三个殿门,便见前方原本各司其职低头行走的太监宫女们都忽然纷纷避让,将道路让了出来。 “皇后来了。”秋禧低声说了一句,然后拖着欲言的手,向后退到墙边,双双贴墙而站。 远处,一位梳着高高的发髻,穿着明黄色凤尾拽地长裙的女子,在一众宫女太监的拥簇下,正缓缓朝懿寿宫这边走来。 “今日是初一,皇后要来向太后请安。”秋禧低声道。 “皇后一个月只请安一次?”欲言有些不解。 即便是民间的婆媳,也是要朝晚定省的吧。 “皇后常年不育,皇上又不纳妃,因此太后与皇后关系一直不好。”秋禧低声解释。 远处的那只队伍已是越来越近,待路过二人身前时,欲言与秋禧便一起同时屈膝行礼。 “皇后娘娘万福金安。”两人一起口中念道。 “咦——” 欲言忽然听到一个女子略带好奇的咦了一声。 “免礼平生,抬起头来。”这个声音既婉转动听又威不可拒,欲言抬起头看着说话的这位女子,一颗心同时跳得飞快。 但见一位二十六七岁的盛装丽人,静静的站立在她面前。 一时间,欲言仿若觉得天地都昏暗了起来,所有的光线都集中在了眼前这人身上。 她一直就听闻皇后很美,只是没想到竟会这么美。 高高的个子,洁白如雪的皮肤,圆润光洁的额头,乌黑油亮的发鬓上插着一枝精美无比的金色掐丝凤钗,一双眸子黑白分明,里面似乎蕴含着无尽的神采。 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她忽然想起曹植洛神赋里的这句话。 怪不得,怪不得哪怕没有生育,皇上也不肯纳妃 “你叫什么名字?你该不会就是那位新晋的女太医罢。”卿依望着欲言这身御医的装束,不禁又是好奇又是好笑,嘴角微微一弯,就像一朵欲开未开的花瓣。 “娘娘问你话呢,怎么不答。” 卿依身后一位宫女见欲言依旧愣愣的看着皇后,急忙高声提点。 “啊,”欲言这才反应过来,深知自己失礼,吓得急忙跪了下来,急急道:“民女董欲言,今日正是要去太医院入籍,今日得见娘娘凤颜,实在是太过激动,竟失了礼节,还请娘娘赎罪。” 说罢,便朝卿依俯地一拜。 “流光,你吓着人家了。”卿依朝身旁的宫女回眸一笑,又接着伸出手来,轻轻对欲言道:“起来罢,孩子,我一直听他们提起你,早就想见一下你呢,想不到今日竟在这里遇到了,快起来,让我好好瞧瞧。” 欲言见皇后竟亲自伸手来扶,亦急忙伸出手,只是她方触着卿依那如春葱般白嫩纤细的手指时,便觉得一股冰凉彻骨的感觉至指尖传了过来。 “好灵秀的一个姑娘!”卿依伸手将欲言扶起,细细的端详了一翻,忽然又弯唇一笑:“我原以为姑娘只是医术超然而已,竟然生得也这般美丽,怪不得老六时不时的念叨你。”(未完待续m.)(未完待续) 第八十章 太医院 欲言闻言,面上咻的一红,急忙低头道:“太后与六王爷的引荐之恩,欲言没齿不忘。” “好个伶俐的丫头,”卿依见欲言这般得体的化解了自己这番玩笑,不禁又是微微一笑,接着轻叹了一声:“也不晓得你进太医院是福是祸,总之以后要处处小心才是,若不是因为令尊——唉,可惜了。” 卿依话说一半,眼里却是流露出了惋惜之色。 她终究是罪臣之女,将来倘若有王公贵族有意于她,却也不得不顾虑到这一点。 这么好的女孩子,将来不晓得会花落谁家。 欲言隐隐感到了皇后话里的怜惜之意,心中微微一热,低头道:“谢皇后娘娘提点,欲言自当铭记心中。” “你走罢,以后我们见面的机会还多着呢,我也该去太后那了。”卿依说罢,便伸手摸了摸欲言的发顶,然后便转身,缓缓朝懿寿宫走去。 *——*——*——*——*——*——*——*——* “董姑娘,董姑娘。”秋禧连呼了两声。 皇后一行人已经离去了许久,欲言依旧站在墙边,呆呆的没有回过神来。 “董姑娘。”秋禧又伸出一只手在欲言眼前晃了一晃。 “啊。”欲言低低的呼了一声,这才回过神来。 “傻掉了吧,”秋禧笑眯眯的道:“差不多每个人第一次见到皇后都会是这个样子呢。” “想不到皇后竟然是这样神仙般的一个人,”欲言深深吐了一口气,“怪不得皇上会那样待她。” “这宫里估计除了太后,怕没有人不喜欢她吧,其实太后最开始也是很喜欢她的。但是皇后一直没有生育,皇帝又迟迟不肯纳妃,太后这才迁怒皇后的。”秋禧边走边小声对欲言道。 欲言眼帘垂了一下,却没有言语。 皇后指尖的冰凉感觉她依稀还记得,若说她体质寒凉吧,她面颊上的天然红润又绝非胭脂所能带来的。 “皇后娘娘平素有什么病么?”欲言不禁好奇问道。 “娘娘身子一向很好,几乎不得病呢。”秋禧答道。 “哦。”欲言低低的应了一声。 *——*——*——*——*——*——*——*——* 秋禧将欲言送至皇宫东门。这时门口自然有太医院的仆役驱车前来相迎。欲言上了车。行不远,便到了太医院门口。 这个地方,欲言其实并不陌生。 她幼年时期便常随父亲来此间玩耍。 如今。她却是以太医的身份再次登堂入室了。 太医院有三座大门,对面一块照壁,黑漆书着太医院三字。 进去后署内有大堂五间,最中间挂着一条幅。上书着一行欲言自幼就耳熟能详的一句话“神圣岂能再,调方最近情。存诚慎药性。仁术尽平生。‘ 大堂左侧,有南厅三间,却是御医平素行走的处所。 欲言随那仆役进了其中一间南厅,但见当天值日的主药急急的将欲言迎进。将早准备好的一本册子递上,然后毕恭毕敬的侍立一旁。 欲言进太医院一事早在太医院传开,这帮子太医不外乎三种态度。一种是对董成谨心怀旧情,认为董成谨的女儿是不会差到哪里去的。另一种是觉得董欲言一个年轻女子。不过是侥幸得了太后欢心,又生得有几分颜色,蛊惑了某位皇子皇孙,这才得以到此,还有第三种,便是如今日这位主药大人,介乎两者之中,只袖手旁观,并不发表意见。 欲言这一路走来,已经觉察到太医院诸人对自己的态度。 “太医院人事浮杂,你一个女孩子,是周旋不来的。”——陈烟寒这句话依稀在耳。 欲言心中轻叹一声,然后低头将籍册填完,再交于那位主药大人。 “请问主药大人,我是哪一日当班呢。”欲言便将那册子递与主药边问道。 太医院太医众多,都是分班次轮值,非自己值日当天,除非被特指,均毋须在太医院相侯,这点欲言倒是自幼便知晓的。 “董先生是姑娘家,那些王室朝臣自然是不方便召唤董先生的,本朝嫔妃也少,”——哪里是少,分明就是没有——,“因此昨日冯先生与太常寺少卿并太医院几位院使商议,董姑娘无需轮值,只需在家中待命即可。” 欲言闻此言,楞了一下,便旋即明白了——原来她进太医院,不过是挂了个虚名罢了。 或者这样安排是为了她好,但终究还是信不过她的。 她微微一笑,朝这位主药低头行了一礼,便慢慢朝太医院的大门走去。 刚行至门口,却见冯元凯正朝里走来。 几日不见,头发似乎白了一些,背也驼了一些。 想不到,这人竟成了自己的顶头上司。 欲言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人却已是迎了上去。 “冯大人好。”董欲言浅浅行了一礼。 “哟,董先生。”冯元凯一见欲言,便即刻笑容可掬。 欲言虽知他不会再与自己为敌,只是想想他往日所作所为,心中也无法对他生出好感。 “尊夫人身子现下如何?” 相比之下,她对冯陈氏却是敬意颇多。 “多亏了董先生,拙荆现在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正待恢复得更好一些,便是要亲自上门道谢的。”冯元凯那布满皱纹的双眼里满是感慨。 他亦没有料到,董成谨的这位女儿竟会救了自己夫人一命。 杏林堂,终究是撼动不得。 “冯夫人仁心宅厚,自然有上天护佑,对了,”欲言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又道:“我还要拜托冯大人一件事。” “何事姑娘请讲。” “有件东西,还要劳烦冯大人替我还给令侄陈大人,还请大人告知令侄,此物不要再送来了,也不要再做那鸡鸣狗盗之事了。” 欲言说罢,便从袖中拿出一枚银簪。 冯元凯起初听欲言说话,语气似乎含着便已是不悦,待见到一枚杏花簪子,心中便已经猜到了个七七八八。 看来,烟寒八成是对这姑娘再次求了婚了。(未完待续) ps:多谢若夜樱同学的月票~多谢秋风的打赏~你们的每一分支持都是对我莫大的鼓励~! 第八十一章 锦车夜行 此时已是夏末秋初,但天气仍然是十分的闷热,幸好阁楼地处阴暗,冬天虽然煎熬,夏天倒也易过。 欲言临睡前认认真真的检查了一遍门户,然后将窗子上的两个栓子都锁死,这才放心的躺下。 只是她还没合上眼,便隐约听到一阵敲门声,接着不久,便听到姚妈上楼时的沉重脚步声。 想来是附近有人得了急病罢。 “小姐,小姐,”门外传来姚妈的声音:“祈蚕节那日来的那位公子门口求见,似乎有急事的样子。” 六王爷? 欲言吃了一惊。 “让他等一会,我马上下来。” 欲言边说,边急忙随便将头发一拢,然后披上一件长裳,就急急的跑了下去。 奔至门口,便见门檐下站立着一个男子,他身后不远处,是一架马车,辕驾上坐着一位车夫正在相侯。 晚间风大,杏林堂牌匾两侧悬挂着的灯笼在不住的摇晃,在来人俊美的面孔上投下晃动着的阴影。 “六王爷,这么晚,你这么来了?”欲言惊讶的看着来人,一阵疾风吹来,她略觉身上寒冷,于是不禁紧了紧衣衫。 “我有急事求姑娘相帮,白天我身边盯着的人太多,所以只能深夜来扰。”宇文哲明面上露出明显的焦急之色。 “我?我能为六王爷做什么?”欲言大惑不解。 从宇文哲明面上的神色看来,此次绝对不是猜个迷那个简单了。 “我有一个朋友病得很重,这个朋友对我来说至关重要,所以还请姑娘替我与他诊治一番。”宇文哲明急切道。 欲言愣了一下。 想宇文哲明的朋友,非富即贵。太医院的御医们自然是抢着上去医治的,怎么会轮得到自己?又怎么还要避人耳目? 宇文哲明明显看到了欲言眼里的疑问,便又急急道:“那人是个戴罪之人,很多话现在不方便对你说,但是姑娘迟早会明白的,我只求姑娘悄悄的替我去给他瞧上一瞧,到底是个什么状况。” 董欲言心中疑惑更甚。宇文哲明。又怎么会与戴罪之人结交的呢。 只是不管如何,他对自己有恩,那么自己去替他朋友看一下病。又有如何呢。 “姚妈,这位公子是我朋友,他一位至交病重,我去看看就回。你看好门户。”欲言主意一定,面上便不再犹豫。 “这不好吧——”姚妈自然是不放心欲言与一个男子深夜外出。 欲言微微一笑。然后附在姚妈耳边轻声道:“这位公子就是替我们寻回懿赐玉佩之人。” 姚妈闻言,面上即刻做出醒悟状,马上道:“今晚风大,我去给小姐拿件褂子。” 说罢。便转身进屋,不一会便又走了出来,手里多了一件衣服。 “今晚风大。务必早点回来。”姚妈边将手里的衣服递给欲言,边道。 欲言点了点头。接过衣服,便与宇文哲明一道向马车走去。 二人上了车,马车便粼粼启动。 黑暗之中,欲言依稀觉得是在朝西走。 自上车之后,坐在欲言对面的宇文哲明便一直沉默,欲言不敢多语,便亦垂头无言。 “要去的地方比较远。”宇文哲明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 “哦。” “你为什么不问他是什么人我们要去哪里呢?”宇文哲明忽然皱了下眉。 “我只是看病而已。”欲言静静的道。 “你就那么信得过我么?”宇文哲明压低了嗓音。 “我们是朋友呀。”欲言抬眼望着宇文哲明,双眸中带着坦然的微笑。 宇文哲明一动不动的望着欲言,过了许久,但见嘴唇微颤,像是想说什么,然而过了好久,眼里的神色却是黯了下来。 “那个人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一位朋友,”宇文哲明将头转向窗外,不再去看欲言,“他三年前中了毒,神智有点失常,时而清醒时而疯癫,一个月前突然高烧了一次,然后便开始吐血,据说人现在越来越虚弱了。” “中毒?中的什么毒?”欲言面上一脸诧异。 “乌蟾雪蝎膏,这个毒,董姑娘或许没听过吧。”宇文哲明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却自始至终看着窗外。 “乌蟾雪蝎膏?”欲言面上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 “董姑娘知道?”宇文哲明转过头来盯着欲言。 “我曾在家中一本书上看过,”欲言思索片刻,接着道:“据说这种毒极难配制,乌蟾生活在南洋丛林,雪蝎生活在漠北天山,都是极毒之物,本来就稀少,且捕捉起来极难不说,难的是这个毒的配制。” “哦,此话怎讲?”宇文哲明面上露出疑惑之色。 “据说要将这两物放在一起,让彼此撕咬,却不能让任何一方被杀死,因为只有当它们僵持之时,释放出来的毒,才有那种特殊的效果。” “什么效果?” “它们这个时候释放出来的毒,在对方毒液的刺激下,会变得跟以往不同,两种毒液混在一起让人服下,起初因为互相制衡,中毒之人会完全没有感觉,但慢慢的,两种毒素会在体内相争,彼此相互占据上风,又间断会相互制衡,因此人也会随之时而正常时而疯癫,久而久之,中毒之人终究会耗竭而亡。” 宇文哲明闻言,低低出了回神,然后喃喃道:“怪不得他会做出那种事,董姑娘家学渊识,果然博学。” “这种毒只是传说,难道还真的有么?”欲言面上依旧带着一丝疑惑。 “有。”宇文哲明淡淡的道。 欲言见宇文哲明似乎不想再提此事,便也就闭口不问。 或者他那个朋友,因为中毒之后真的做出了什么疯癫的事情,他才会那样难过罢。 马车似乎早已经出了京城,远处是一望无际的平野,极远处似乎是个村庄,偶可见星星点点的灯光。 一道闪电划破天际,过了片刻,传来隆隆的雷响。 “要下雨了,这鬼天。”宇文哲明低声咒骂了一句。 欲言看得出来,去探望这个病人,对他来说,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你怕么?”宇文哲明忽然转过头来,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看着欲言道。 欲言扫了一眼窗外,黑乎乎一片,一点星光都没有。 风从窗外刮过,吹得帘子猎猎作响。 而自己身处的这辆皇家御造的马车却看上去宽敞坚固,每一个角落都打造得精巧无比,丝毫不见连接的缝隙。 车厢内座椅上铺着奢华的皮革,温暖又舒适。 车窗半开,窗边悬着一盏精美的琉璃风灯,淡黄色的灯光驱散着车内的黑暗。 即便再大的雨,应该也是灌不进来的。 只是欲言的心,却总不是那么踏实。 “有一点。”董欲言说了实话。 可能是因为杏林堂的阁楼太过单薄,每逢暴雨的日子,欲言就觉得自己的屋子随时会被吹垮一样。 因此当她长大后,反而更害怕这种天气。 “我们应该会在雷雨到来之前赶到的,这个时候让你出来,实在是委屈姑娘了。”宇文哲明双手相互搓在了一起,眼里含着款款歉意。 “六王爷何必说这般见外的话。”欲言浅浅一笑。 “你本来应该像霓霞她们一样的。”宇文哲明轻叹了口气,忽然接着道:“太后要将霓霞许配给陈烟寒,没想到那小子竟然拒绝了,这事你知道吧。” 欲言闻言,但觉一阵尴尬,只低声道:“今早进宫时听宫里的姐姐说了。” “又听说他昨日向你求婚了,是么。” 欲言一阵尴尬,不禁啊的一声低叫了出来。 虽然知道这事瞒不了太久,却不想此刻竟从宇文哲明口中说出。(未完待续) 第八十二章 神秘男子 “他那个人,莫名其妙——” “没有什么好莫名其妙的,”宇文哲明淡淡的道:“只是据说你也没同意?” “我怎么可能同意呢,”——岂不说他不过是出于内疚,就算是真心,他那样的人,又能真心多久——“六王爷或许不知,我幼年时跟他是曾有婚约的,”欲言说道这里,面上不禁微微一红:“他两年前毁了婚约,弦断不续,覆水不收,我还不至于这点道理都不懂。” “哦,就是因为这个?”宇文哲明面带轻笑。 “他在我最艰难的时候,背信弃义,这还不够么,更不用说那样一个刚愎无礼,荒淫无耻之人了。”欲言一脸忿忿的道。 “刚愎无礼,荒淫无耻,噗——”宇文哲明重复了一遍欲言对陈烟寒的评价,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有很多缺点,也自然有很多优点——我不喜欢他,因此也不会替他辩解——只是这几个字,似乎有欠妥当——”宇文哲明似乎笑了一下,只是笑容即刻消散:“他真正狠的地方,你一直不知道罢了。” “什么?”欲言睁大了眼睛看着宇文哲明。 “听我一句话,尘埃没有落定之前,不要答应他。”宇文哲明忽然面色肃然的说了这么一句话。 “什么?”欲言再次不解。 只是宇文哲明尚未回答,却听见头顶传来嚯嚓一声巨响,同时白光一闪,一道闪电将天空劈开,紧接着便是轰隆隆的一串雷鸣。 董欲言一张脸吓得煞白,以至于完全忘记了去追究宇文哲明这句话的含义。 “快到了。”宇文哲明低低的道。 沉默中马车大约又行驶了两柱香的功夫。车头便转向北,过了一会,速度便慢了下来。 “什么人!” 欲言听到车窗外传来一声大喝。 马车停了下来,宇文哲明推开车窗,走下了车。 欲言从车窗望过去,黑暗中隐约可见前方是一堵高墙,门口上方悬挂着两盏灯笼。原先悬挂着的牌匾似乎已经被摘去。两个一身戎装的守卫正站立在门前。 “六王爷!?” 守卫看清楚了来人之后,面上露出了明显的惊讶之色。 “可是。。。”守卫面露为难之色,可是马上又站正了身子。直挺挺的大道:“禀六王爷,皇上有旨,这里除了皇上与陈将军手谕,谁也不得擅自入内。” “如果我一定要进去呢。”宇文哲明悠悠的道。 “还请六王爷不要为难在下。”那两名守卫一动不动。丝毫没有让开之意。 “我怎么会为难你们呢,天气这么不好。一会看样子要下大雨,这点钱,你们拿去打点酒,驱驱寒吧。”宇文哲明说罢。从怀里摸出一枚金锭。 那两名守卫依旧站在原地,没有丝毫通融之意。 “他是个快死之人,唯一放不下的便是我。我只是想让他见一下我未婚的妻子,好了却他的心愿。” 宇文哲明说罢。便转身揭起马车上的帘子,对着车厢内道:“下来罢,董姑娘。” 欲言坐在车上,听得他们对话,看来这里面看管之人非同小可,只是听到最后宇文哲明竟然拿自己为托词,不禁大感尴尬。 “下来罢。”宇文哲明挑起帘子,又喊了一句,然后微微对欲言眨了眨眼。 欲言虽觉颇不自在,却依然是下了车。 这两名守卫果见车上走下一位清秀温婉的娉婷少女,心中虽无怀疑,只是终究是不敢让宇文哲明进去的。 宇文哲明又哪里看不出他二人心思已经有点松动的样子,于是再从怀中掏出一枚金锭,交于其中一人,低声道:“我与董姑娘只进去看他一眼,马上就走,不会给二位带来任何麻烦的。” 那两名守卫互相看了对方一眼,这两定元宝,可是一笔不小的诱惑,足够当时一家人吃穿用度好几年了的。 “还请六王爷看上一眼便速速出来。”过了良久,终于见其中一名守卫开口说道。 这名说罢,便将身后的门推开,与另一名守卫一道,领着宇文哲明与欲言,一道朝内走去。 欲言跨进门槛,才发现,这门背后,竟然是一条长长的密闭通道,通道两旁,每隔一段距离,就挂着一盏烛灯。 通道的尽头,是一扇紧锁着的大铁门,门上挂着一把连环锁,两名守卫一人拿出一把钥匙,一齐插入锁的两端,方将锁打开。 这扇门一开,欲言眼前便豁然开朗了起来。 眼前竟然是一个被高墙围起来的小小花园,此际夏末秋初,依然可以闻到夜来香散发出来的阵阵芳香,守卫带着她与宇文哲明沿着右边的游廊继续前行,游廊的尽头,是一间大门从外面锁上的厢房。 “他已经这个样子了,你们还用得着这样防范么。”宇文哲明语气中带着一丝难掩的心疼与不悦。 “陈将军有令,属下不得不遵守。”守卫一边说,一边将门上的锁打开。 “陈烟寒就那么忌讳他么。”宇文哲明冷冷的哼了一声。 “门已经打开,我们在外相候,六王爷还请尽快出来。”守卫说完,将门口的一盏蜡烛点燃后交于宇文哲明,然后便向后退了下去。 宇文哲明一手举着烛台,一手将门推开,然后轻轻扯了一下欲言的衣袖。 欲言只觉得一股寒意莫名其妙的涌上心头,人却终于还是随着宇文哲明走了进去。 “子期,子期。”宇文哲明轻轻唤了两声。 “什么人!”屋内传出一声粗粗哑哑的低吼。 “子期,是我,老六。”宇文哲明一边应道一边朝前走去。 借着烛光,欲言可以看到,这间房间倒也宽敞,约有两丈见方,家具虽然不多,但无一不华美,只是屋内的窗子上都装着铁条,与这间屋子的格调有些格格不入。 但见屋内的床榻上,躺着一名和衣而卧的男子,可能是天气闷热,身上并没有盖任何被褥。 “老六?你来做什么!”那名男子不耐烦的嘟囔了一声,身子却没有挪动半分。 “他们说你病得很重,我心里着急得很,你也知道我身边耳目太多,今夜好不容易摆脱了他们。”宇文哲明走上前,顺手将烛台递给欲言,然后伸出双手,紧握住那男子的一只手。(未完待续) ps:谢谢jmy瑶与张家小帆的打赏,读者的陪伴是码字最大的快乐~ 第八十三章 欲言快跑 “你走,马上走。”那囚犯身子没有动,只是面上的表情却冷酷至极。 欲言站在一旁,举着烛台,目光在那囚犯面上停留了片刻,但见那囚犯目光一望向自己,便只觉心中一慌,急忙将脸别开。 这个男人,即便是身患重疾的躺在病榻之上,目光中却是自然而然的流露出一股王者之气。 真是奇怪。 欲言是曾经见过宇文灏明的,相比之下,这个人,竟比宇文灏明还要更有帝王之气一些。 这种感觉来得莫名其妙,因此也让人莫名其妙的觉得心慌。 “她是谁?”那个囚犯突然盯着欲言,冷冷的问道。 “她是我的朋友,医术相当的精湛,所以我今晚才带她来的。”宇文哲明急急解释道。 “走,赶紧带她走,老六,你怎么还是这么不明事理,真是枉费我调教了你这么多年!”那男子面无表情的道。 他的声音有些虚弱,只是语气中却是自然有一股威仪。 “我只是担心你——” “我死不了,你也用不着担心。” 那人语气似乎微微软了一些。 “你骗我,他们说你已经吐血了,你让这位姑娘替你看一看,再过几日就要大祀,那时你让我怎么跟她交代!” 宇文哲明面上满是痛苦神情。 “我在她心中早就死了。” “子期,我求你了——” 宇文哲明这句话说完,便噗通一声在那男子榻前跪了下来。 “你这是何苦呢——”那囚犯叹了口气。 屋内一阵沉默,欲言则不知所措的看着这两个男子。 “你起来。”那男子低低说完,然后看了欲言一眼。便费力地缓缓向她伸了伸手。 欲言会意,急忙走上前,将烛台放在身边的一张桌子上,然后俯下身子,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搭在那男子的脉门之上。 “不对。” 过来好久,才听欲言低声说了这么一句。 然后她又将手搭在那囚犯另外一只手的脉门上。过了良久。索性两只手各搭一处脉门。 “不对。” 过了许久,她又重复了一遍。 “你说他曾经中过乌蟾雪蝎毒,是么?”欲言抬头看着宇文哲明道。 “是。” “不对。”欲言摇了摇头,“不对,这位先生身上的迹象,虽然怪异。但是不像中了乌蟾雪蝎毒,也不像是虚弱到难以动弹的样子。” 欲言边说边看了那男子一眼。那男子同时也将目光转至欲言。 四目一对,欲言但觉一股凉气从背后莫名其妙的升起。 指尖下的脉动,也突然变得急促了起来。 “董姑娘,可他千真万确就是中过毒。当时好几位御医都是这般说的,而且他情况越来越严重,一个月前就已经开始吐血了。”宇文哲明焦急的道。 当初此人突然做出大逆不道之事。后来被陈烟寒设计所擒,被囚之后行为倒颠。后经调查并多为御医会诊,最终发现是中了那乌蟾雪蝎之毒。 欲言怎么会说他没有中过此毒呢?难道终究是太过年轻,经验不足所致? “不对,”欲言摇了摇头,依旧肯定的道:“书上说乌蟾雪蝎一个极阳之毒一个极阴之毒,二者在体内,相互制衡,却又彼此交汇,而这位先生身上虽也有热寒两脉,但更像是同时进食了极热与极凉的药物所致,虽触起来相似,但仅有对抗之感,却无交汇之意,所以,绝对不是——” 欲言话未说完,忽然觉得右手手腕传来一阵剧痛。 原本一直躺在床上似乎不能动弹的那个囚犯忽然反手一抓,手指紧紧的扣住了欲言的脉门。 “啊——”欲言惨叫了一声。 “你做什么?”宇文哲明大吃一惊,然后猛地将欲言往后一扯。 不想那男子手上力道奇大,欲言手腕脉门被扣,竟然挣脱不得。 “子期!”宇文哲明大叫一声,同时用力去推那男子手臂。 那男子手上的力道微松,欲言趁机挣脱,吓得急忙向后大退了几步。 “怎么回事?”宇文哲明面色苍白的看着那名男子。 他不是已经虚弱得难以行动了么,那又是怎么做出刚才那反手一扣的? “杀了她,老六!”那囚犯忽然从床上站了起来。 “子期!”宇文哲明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个男子。 “我说,杀了她!”那唤作子期的男子站得笔直,虽身形消瘦,但骨架高大,一双眼睛似隼鹰一般,在昏暗的房间中发出幽幽的荧光。 “绝对不可以!”宇文哲明大声喊道。 “那就让我亲自来动手!”那囚犯话音一落,便见寒光一闪,手中便多了一把青光四溅的短剑。 “我是没有中毒,所以她必须死。”那囚犯嘴里吐出这一句话,然后便将手里兵刃刺向欲言。 宇文哲明脚步一移,人已经站到了欲言身前。 “不要杀她。”宇文哲明一边说一边不停的摇头,同时也抽出了身上的佩剑。 “你是要跟我交手么。”那囚犯停住了手,只是神色依旧冷酷无情。 “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与你为敌,只是这次不行。”宇文哲明面上露出了极致的痛苦之色。 “你喜欢她?”那囚犯冷冷的问道。 片刻迟滞之后,听得宇文哲明静静的答道:“是。” “那我就更是非杀她不可了,免得她将来拖累你。”那人说罢,便又朝欲言举起了短剑。 “欲言,你快跑!让车夫带你赶紧走!”宇文哲明边举起手中长剑挡住了那囚犯刺向欲言的一剑,一边大声喊道。 欲言拔腿便朝外夺命狂奔。 她身后传来铛铛的兵器相交之声,奔跑中欲言回头看了一眼,却见那名囚犯出手狠辣,而宇文哲明只是招架,不曾还手。 “快跑!”宇文哲明又是焦急的大喊了一声。 欲言再不回头,沿着那条通道拔足狂奔,当她跑到花园,却发现外面早已经下起了磅礴大雨。 “怎么回事?”守在花园游廊下的守卫发觉不对,急忙上前询问。 欲言只是恐惧的看了他二人一眼,没有答话,接着便又朝前跑去。 那两名守卫听得不对,一边吹响了身上的号角,一边冲了上去。 “怎么,你怎么——”他们忽然发现原本不能动弹的囚犯忽然跟六王爷交起了手来,不禁大惊失色,双双举起兵器便挥向那名囚犯。 只是那囚犯的身手却是非同小可,他对宇文哲明尚留着三分心软,对守卫却是毫不留情。 “你们这是找死。” 他这句话尚未说完,那两名守卫已经是双双倒下。 但见他们的脖颈之中,一道鲜血在汨汨外渗。(未完待续) 第八十四章 雨夜黑衣人 “你是不是以为我真的不敢杀你?”那囚犯朝着宇文哲明,眼中露出狠狠凶光。 “二哥,二哥——”宇文哲明低低的唤了一声,却已经是泪眼朦胧。 这名囚犯不是别人,正是宇文哲明的一母同胞哥哥,当初在那场东宫之乱中据说被太子下毒后变得癫狂的二皇子宇文旭明。 他是所有皇子中最出色也最受先皇宠爱的一个,他的别字也是先皇所赐——子期。 不远处传来一片噪杂只声,想是原本在营房中休憩的其他卫兵听到号角声,已是纷纷跑了出来。 “是你逼得我大开杀戒的,我装了那么多年,眼看他们放松了警惕,你却带来了那个祸害!”二皇子宇文旭明确实是没有想到,他能瞒过几乎所有的御医,却会被一个小丫头识破。 “为什么你——”宇文哲明几乎无法说下去。 忽然,只觉膝盖处传来一阵剧痛,他不禁手一松,长剑噹的一声落地,人也倒在了游廊的地板上。 宇文旭明一手提起宇文哲明,然后继续沿着游廊飞奔着追赶欲言。 守卫们提着弓箭长枪,却是投鼠忌器,不敢上前。 一道道闪电将天空照得发白,每一个人都清清楚楚看到囚犯手中的六王爷。 “车夫!车夫!”欲言已经跑到门口,黑暗中看不清楚,却知道不远处就是马车。若能跳上车,或许能逃得一命。 只是那个人,真的不会杀六王爷么。 她不禁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这一看,心又凉了半截。 但见走廊幽暗的灯笼下。那男子双眼通红,一手持着一把短剑,一手挟持着宇文哲明。 宇文哲明身子倒地,衣服上血迹斑斑。 一群卫兵站在暴雨当中,却是俱不敢上前。 欲言但觉双膝发软,手紧紧的把在门框边上,方不致于摔倒。 宇文旭明双眼望着欲言。面上露出一个残酷的微笑。 笑容未敛。便见他右手猛地一扬,手中那柄短剑顷刻脱手而出,直直的飞向欲言。 这把剑来得又快又准。欲言避无可避,唯有闭目等死。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听得噌的一声,似乎什么东西撞上了那柄飞来的短剑。剑身失去了准头,剑尖一偏。擦着欲言的脖子,斜斜飞了出去。 欲言觉得脖子一凉,人也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天空中电闪雷鸣,借着闪电的光亮。欲言却是看到了那囚犯面上的震惊之色。 她不禁向后扭了一下头,但见身后黑暗之中,远远的隐约可见一个骑在马背上的男子的身影。那男子头上带的一顶兜帽,身上披着斗篷。手里持着一把弩枪,正指着那个囚犯。 又一道闪电划过,于是看到了黑色兜帽下面那张如雕塑般的冷峻面孔。 一双眼睛深邃又阴寒彻骨,一双薄唇抿得紧紧的,雨水打在他的帽檐上,然后又顺着那张英俊的面庞滑下。 “放了他。”欲言听到了陈烟寒低沉的声音。 “杀了这个女孩,我就放了他。”宇文旭明说完,忽然又从怀中摸出一把透着寒光的匕首。 只是他匕首尚未举起,便见陈烟寒手中的扳机轻轻一扣,一只弩箭便已经射了出去。 “啊!”宇文旭明一声惨呼,同时听到咚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没入木头的声音。 同时铛的一声,像是什么兵器掉在了地上。 欲言抬眼望去,却见那名囚犯拿着匕首的那只手,已经被一枝弩枪穿透,直直的一起钉在了身后的廊柱之上。 “陈烟寒!你这个乱臣贼子!你与宇文灏明狼狈为奸,篡夺皇位——” 但见陈烟寒手中弩枪又是微微一动,听得噗的一声,又是一枝弩箭从弩枪中飞出,掠过宇文哲明的头顶,直直没入了那男子的右肩。 剧痛之下,那男子终于停止了叫喊,右手也再无法用力,终于是放开了宇文哲明。 这时那些卫兵们见终于等到了机会,急忙蜂拥而上。 那名囚犯,此刻终于再也无力还手。 董欲言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一切。 陈烟寒翻身下马,垂下弩枪,手指仍扣在扳机上,然后大步朝宇文旭明走去。 当他经过欲言身边的时候,竟像是没有看到她一样,脚步没有片刻的停留,而是直直的来到了宇文旭明身前。 “烟寒,不要杀他,子期他只是——”宇文哲明抬头看着手持弩枪的陈烟寒,低声的哀求。 “我要杀他,早就杀了。”陈烟寒站在他二人身前,脸僵硬得如铁石。 卫兵们这时已经上前,将宇文旭明双脚用锁链拷住,但他的右手却是依然被弩箭钉在了廊柱之上。 “这怎么办?”一干卫兵一时不知所措。 陈烟寒把手里的弩枪往地上一扔,然后向前迈了一步,伸手握住那只弩箭的尾部,但见猛地往外一提,听得噗的一声,那只弩箭便带着血肉从宇文旭明掌心中剥离。 宇文旭明牙关紧闭,脖子上的青筋高高鼓出,却是一声都没有哼出来。 陈烟寒看了他一眼,然后将手里的弩箭往地上一扔,便又转到宇文哲明身前,半蹲下了身子,将他衣摆掀起,露出了他的膝盖。 “还好。”陈烟寒说了这么一句,便站起了身子。 宇文旭明终究是没能对他一母同胞的弟弟下重手。 “六王爷不宜搬动,你们送他到寺里去,那个人,”他看了眼宇文旭明,然后接着道:“你们依旧将他关押原处,手脚都锁上,那两个死去的守卫,就说是互相斗殴而死,他们的家人我自会安置,这件事情,只要走漏了一点风声,你们的下场,就跟那两个人一样。” 陈烟寒说完,便转身离去,再不看身后那两个伤痕累累的人一眼。 当他走到门口时,黑着脸看了一眼依旧魂不守舍的董欲言,脚步却没有停留,而是径直穿过暴风雨,走到马车边。 车夫虽不清楚门内到底发生了何事,但是亦听到了号角呜鸣之声,也看到这名黑衣男子手持弩枪朝门内射了三枪,他为皇家服务多年,深知这样的事情被自己撞见,小命只怕难保,他不敢多问一个字,只是握着缰绳的双手却是在不住的发抖。 “里面的士兵发生了争吵,现在都已经伏法,六王爷要处理一下后事,今天不回去了。”陈烟寒说完,将身上的乌黑的斗篷一摘,丢给车夫,露出里面穿的同样黑色的紧身夜行服,然后上了车。 “把车驶到门口。”他沉声吩咐道,同时将自己座椅上垫着的皮毯一把扯了下来。 欲言此刻已经呆若木鸡的站在门前,身形一动也没动,颈边似乎有温热的液体流出,她似乎也搞不清自己现在到底是死还是活。 “上车。”马车来到了门口,陈烟寒打开车门,对着欲言冷冷的喝道。(未完待续) 第八十五章 没有干系! 她头脑依旧一片混乱,只是这句话像是命令一般,她的双脚终究是迈向了马车。 一阵狂风吹来,她原本就被雨水打湿了的身子此刻只觉得一阵刺骨的寒,不晓得是冷是怕,全身都在不停的簌簌发抖。 她一只脚刚迈上了车上踏板,陈烟寒便从车里伸出了一只手,将她拽了上去。 陈烟寒待欲言进了车厢,便快速的将车门关上,免得灌进更多的雨水。 “走,”他对车夫说完,然后顺手将方才扯下的那张皮毯扔到了欲言怀里:“裹上!” 欲言此刻惊魂未定,对陈烟寒的话已毫无抵抗之力,加上浑身又湿又冷,陈烟寒话音一落,她便顺从的用皮毯将自己紧紧裹住。 她方将自己裹紧,却见陈烟寒身子忽然朝自己倾了过来,她尚来不及反应,陈烟寒已经撩起了她湿漉漉的发梢,然后看了一眼她的脖子。 还好,那把短剑只在她白皙的脖颈上划了一道浅浅的伤痕,有少许血液渗出,却早已经干涸。 “哼。” 陈烟寒哼了一声,松了手,然后回到自己位置坐下。 车厢内弥漫着吓人的沉默,董欲言缩在皮毯之中,垂下眼,不敢去看紧绷着脸的陈烟寒。 只是她的心神,多少是定了下来了。 此刻车外狂风乱作,暴雨倾盆,闪电雷鸣一个接着一个,只是她的心,较之来时却是莫名其妙的安定了下来。 马车还是这辆马车,路也还是这条路,只不过坐在对面的人。换成了陈烟寒而已。 真是奇怪,怎么有他在身旁,就莫名其妙的不再害怕这极度恶劣的天气了呢。 只是另外一种局促不安又蔓延上了心头,这种不安的原因却是直接来自对面的这个黑衣男子。 贴身的夜行服将他身躯的轮廓完全展露了出来,那宽阔的肩膀与修长的双腿让密闭的车厢显得更加狭小,欲言只觉得空气中到处都是无形的压力,只恨不得能破窗而逃。 真是奇怪。自己好像并没有做错什么。可是为什么莫名其妙会这般惧怕他。 细想起来,她与陈烟焓多次交手,几乎次次都是自己占据上风。 只是今晚。坐在他面前,竟然会莫名其妙的觉得心虚。 该死,看他这脸色,一定是难逃一顿责骂了。 “你好大的胆子!” 董欲言心里正在这般打着转转。耳边便突然传来一声怒吼。 果然,陈烟寒终于爆发了。 *——*——*——*——* 此刻陈烟寒的手心还在微微发凉。 倘若自己晚到一步。就那么一步,董欲言这条小命此刻就已经是呜呼哀哉了。 “你疯了,生更半夜的下着大雨跟着一个男人跑到这个地方来!”陈烟寒此刻心底的后怕全部转化成了愤怒。 马车在泥泞的道路上不停的颠簸,厚实的车厢跟紧闭的窗门将寒雨挡在了外面。欲言裹了半天的毯子,身上渐渐暖和了过来,余悸也渐渐消散。此刻听得陈烟寒怒不可遏的责斥,自然是觉得万分的委屈——自己方从鬼门关回来。多少还挂了点彩,即便是个陌生人,此刻也应该上前安慰一番才是,实不想却还要莫名其妙的被责骂一方。 他与自己并无半点瓜葛,他有什么资格生这样的气。 想明白了这一点,欲言突然觉得心中没那么虚了。 “医者父母心,六王爷说他朋友病重,那我自然是要去的,难道看病还要看时辰么——尊夫人那时腹痛,我也是半夜去的!”辩解的同时不忘反击,这是欲言的拿手好戏。 “我是故意让我难过的么——”果然,陈烟寒原本铁青的脸上掠过了一丝无奈——‘尊夫人’——多么讽刺的一个词。 欲言哼了一声,却是低头不语。 “你难道真不知道我的心是怎么样的么,你方才那个情况,我比你还要害怕一万倍,你晓不晓得那个人有多危险!”陈烟寒又气又怒,却又无处可泄。 “我哪里会晓得,”她又哪里晓得他的心是怎么样,又哪里晓得那个人会那么可怕:“六王爷只说那人是他朋友,我怎么知道他会有个疯子朋友,我就说了一句他没有中毒,他就要杀我!”莫名其妙,真是莫名其妙,自己今日若死了,那才叫死得冤死得莫名其妙! “董欲言,你听好,”陈烟寒极为严肃的盯着欲言,一字一句的道:“你永远不要去打听那个人是谁,今晚的事情你永远不要再提,否则便将惹来无穷祸患。” 欲言见过陈烟寒在她面前发过很多次脾气,却是第一次见他用这般寒冷如刀锋的眼神看着自己。 一股寒气从刚暖和过来的身体里面升起。 否则陈大人就要杀我灭口么。”欲言扬起了下巴。 “否则我会要杀很多人去灭口。”陈烟寒定定的看着眼前这个缩在毯子里的少女,该死的,这个天底下唯一一个敢不停挑衅他的家伙。 欲言晓得她今天确实是遇到了她不应该知道的事情,也晓得陈烟寒这句话背后的分量。 她不敢再顶嘴,只是将脖子一扭,转过脸去对着紧闭着的车窗。 大雨疯狂的打在车身上,发出噼啪的声响,雷鸣声一个接一个的传来,在她头顶上炸开。 “还有,从今往后,再也不许半夜三更跟个大男人跑出去!就算有人快死了也不行,天底下不止你一个人会看病!”陈烟寒的声音益发的森然。 “哈!”欲言冷笑了一声,但觉面上发烫,却是转过脸来,看着陈烟寒,怒冲冲的道:“陈大人管的也太宽了吧,愿意给谁看,是我自己的事,与大人何来半分的干系!” “没有干系?”陈烟寒猛地伸出双手,紧紧握住了董欲言的双肩,一双眼睛像似要喷出火来一般。 “大人今日救了民女一命,民女感激不尽,日后自当倾力相报,只是我与大人并无其他关系,我不守妇道也好,我举止轻浮也好,我利欲熏心也好,都是我自己的事情,于大人毫不相关,也用不着大人来指手画脚。”董欲言缩在毯子里,发梢还在滴着水滴,一双花瓣样的嘴唇微微的翘起,而双秋水般明亮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满含着不悦与愤慨,陈烟寒死死的对恃着。(未完待续) ps:谢谢jmy瑶的打赏~扑货表示大家能陪我走到现在,真的好感谢! 第八十六章 还敢说没有干系么? 该死的! 陈烟寒心中咒骂了一句,便将双臂一收,听得董欲言啊的一声惊呼,然后整个人便落入了陈烟寒结实的怀抱之中。 “你干什么——” 她话未说完,唇瓣便已经被陈烟寒的双唇死死的覆盖住。 “你——” 突如其来的袭击将她打了个措手不及,心脏瞬间停跳了两拍,两拍之后大脑开始恢复正常供血。 该死的!他这双唇不晓得吻过了多少女人,此刻竟又来玷污她的清白! 董欲言想奋力挣脱,却被禁锢得更紧,双唇终于是被撬开,温润又炙热的气息也随之将她包裹。 心底里的屈辱与唇齿间的酥麻在混乱中交战,天空中依旧是电闪雷鸣,大雨疯狂的冲刷着车厢。 董欲言却是什么也听不见,除了陈烟焓沉重的鼻息声。 就当她觉得自己即将窒息身亡的时候,陈烟寒却是突然放开了欲言。 “你现在还敢说我们没有干系了么!”陈烟寒眼里满是愤怒,口唇上带着丝丝血痕,声音沙哑得相似另外一个人。 只是他没有待欲言回答,又猛地埋下了头,四唇再次交接,他的一只手也开始在她面上游走。 交战之中欲言身上的皮毯早已滑落,半干的衣裳紧贴在身上,与在监察司禁库里的那一次不同,这次欲言清楚的感觉到了对方黑色夜行衣下身体的变化。 混蛋!荒淫无耻之徒! 欲言一边挣扎一边在心中咒骂,直到她突然感觉到覆盖在自己面上的那只手掌掌心中的一种怪异。 好奇怪,好熟悉的感觉,他的手掌在自己细腻的皮肤上抚过,有一股特别粗糙的摩擦。 似乎是一道伤痕。 欲言的双手停止了推拒。反而是伸向了停留在自己面庞上的那只手。 “我们怎么可能没有干系!”不晓得过了多久。陈烟寒双唇终于离开了怀中女孩半寸,继续哑着嗓子低沉的质问。 他怒气未消,依旧一只手臂将她腰身紧紧揽住,另一只手臂抵住她的身躯,手掌停留在她的耳腮,双膝将她下身牢牢挟住。 没有干系!?笑话!她五岁那年就被许配给了他。压抑了太久的渴求在方才的疯狂掠夺中终于得到了暂时的餍足,只是这种满足却参杂着几分苦涩与懊悔。 只是他还有别的办法么。 如果他真的无法打动她。那么就直接在她身上烙下自己的印记罢。 他眼底寒冰隐现。静候着她的各种反应。 愤怒,嘲讽,屈辱——随便她! 只是有点奇怪。欲言却是费力的一直在费力的掰着他的手掌,直到将他的手掌从她自己脸上掰下,然后打开了他的掌心。 一道深深的疤痕横贯整个掌心,打乱了所有的掌纹。 “那天那个人是你吧。”欲言皱起了眉头抬眼看着他,“祈蚕节那日救我的那个人。是你吧。” 陈烟寒一听欲言提起那日,怔了一下,即刻又变得怒气冲冲了起来。 “你居然还敢提那一日!”陈烟寒低声怒道:“我真是从没见过你这样的笨蛋,那个小人掉了就掉了。你竟然弯腰去捡!那天是没有人被踩死!否则都是你害的!” 欲言原本睁得大大的眼睛刷的一下垂了下来。 原来真的是他。那个用自己身子将她牢牢护住的那个人,原来是他。 怪不得他肩上会被踩得那样血肉模糊。 她再次抬起眼睛怔怔的望着陈烟寒,而这个黑衣男子却在一脸怒气的盯着他。 怎么回事。怒气冲冲的那个人不是应该是她才对么。 各种情绪在脑子里混战,谁也没能分出胜负。于是她也不晓得该如何安置自己的表情。 只是她的人却是安静了下来,原本用力绷得紧紧的身子也软了下来。 “原来那一日,陈大人正巧在我身后。。。”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低低的。 “正巧?如果我不是想到可能会在那个地方见到你,鬼才会去凑那个热闹!”陈烟寒似乎越说越生气,同时双臂也加大了力道,将她更紧的困在自己怀里。这真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董欲言居然会这般温顺的接受自己训斥。 “你一个姑娘家,竟然独自与一个年轻男子把臂同游,也就不说了,还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投怀送抱,你晓不晓得我那时看到心里是什么滋味!” 事情挑明了就是这点好,再也不用将自己的心思遮遮掩掩。 “我与六王爷心无芥蒂问心无愧——”欲言少不得红着脸为自己辩护。 “你怎么就知道宇文哲明心无芥蒂问心无愧!”陈烟寒烦躁的将她的话打断。 欲言顿时噎了一下。 ——“你喜欢她?”那个疯囚犯问。 ——“是。”宇文哲明回答。 或应该只是宇文哲明一时的权宜之计罢。 董欲言这般一想,顿时觉得腰杆又硬看起来。 “陈大人只当人人都与你一般龌蹉么!”欲言面上又露出恨恨的笑。 “我如果真的龌蹉,你今晚就不要指望能全身而退!”陈烟寒眼里亦露出隐隐的凶光。 他这句话话音一落,欲言一张脸顿时变得煞白。 原本还有几分斗志的眼神一下子全变成恐慌。 言语之争她从来都是稳赢陈烟寒,但除此之外,她哪里能与他抗衡半分。 陈烟寒清楚的看到了欲言神色的变化,也清楚的感觉到了怀里的身躯突然变得冰凉无比。 “欲言——”他无奈的低低呼了一声,低头注视了她良久。 然后他终于艰难的松开了怀抱,将她安置在对面的座位上。 “你就那么讨厌我么。”他一边说一边弯腰拾起地板上的皮毯。 董欲言咬着唇一声不吭,全身又蹦得紧紧的,寒毛一根根的竖了起来,就如同一只进入戒备状态的小猫。 “我晓得我在你心中有无数的污点,我从三月三那日起就开始在害怕,害怕会爱上你,”他一边将皮毯轻轻披在欲言身上,一边沙声道:“因为你那么讨厌我,如果我爱上了你,我该怎么办。” “后来我才知道,我在感到害怕的那一刻起,其实就是已经爱上了你,然后我在想,如果你知道我的心思,会不会慢慢的体谅我一点,又或者,会不会慢慢的不那么讨厌我,如今看来,我真是奢望得太多了。” 他端端正正的坐在她对面,双手十指互相紧扣,神色严肃又淡然,眼里却难掩一抹隐隐落寞。(未完待续) ps:感谢瑶瑶一路的支持,还有书评区留言的朋友~你们就是我一直以来的鸡血啊~~~~ 第八十七章 风雨夜归人 欲言苍白的手指紧紧的拽住身上的毯子,勒得自己要快喘不过气来。 难道他真的如他所说那样,对自己是真的动了心思? 马车在雨中飞快的疾驰,风雨依旧在肆虐,车厢内却是寂静无声。 两人就这般一直相对无言,直到欲言终于敢抬起眼去看面前的这个高大的黑衣男子。 被雨打湿了的头发散乱的挂在面颊,昏暗的灯光将他的那充满男性特征的完美轮廓清晰的勾勒了出来,他眼眸微垂像是在出神,端正挺拔的鼻梁下面是一双紧闭着的带着丝丝血痕的薄唇。 整个人看上去竟有点颓废。 她是第一次见陈烟寒这副颓废的样子。 她见过高高在上的他,见过怒气冲冲的他,见过认小伏低的他,也见过冷酷无情的他。 只是却是第一次见到他这般失神落寞的样子。 他冒着暴雨连夜赶来,将她从鬼门关里拽回,却搞得彼此这般结果。 欲言心底某个软软的地方似乎终于被触碰了一下。 “既然救了我,为什么那日不告诉我?”欲言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 陈烟寒抬眼看着她,过了好久,才终于开口道:“我不敢。” 他对她做了那么多丧尽天良的事情,他怎么还敢在她面前彰显自己救过她。 只是欲言却不晓得其中的原因,她眼里露出略微不解的神色,过了一会,接着又道:“那你今晚又是怎么会来的?” 这确实事件很蹊跷的事情,他怎么就会恰好赶到。 陈烟寒这次沉默的时间却更加长。 过了好一会。他终于低声道:“我去了你家,”说罢,却是苦笑了一下,接着道:“你不在屋内,我看到了御制马车的轮印朝西走,就知道是宇文哲明带你来铜池了。” 在羽林军里做了多年的暗卫,一点蛛丝马迹都能嗅出前因后果。要找到欲言对他来说太轻而易举。 皇室马车的轮毂与普通车马不同。太容易辨认,而西边跟宇文哲明有关联的人只有软禁在铜池的病重中的二皇子宇文旭明。 那个该死的宇文哲明,竟然带她去见那个疯狂的人。 陈烟寒这句话说完。欲言却是瞪大了眼睛。 片刻停滞之后,便听明白了他话中的几个意思。 ——我去了你家,你不在屋内——该死的! “你这个鸡鸣狗盗之徒!你居然又——”董欲言脸胀得通红,竟是再说不出半个字。 窗户上的两道栓子都不管用么! “我若不见一见你。我这一天便无法开始,也无法结束。”陈烟寒望着面颊通红的欲言。淡漠又安静的说出这句话。 相思之苦,他是第一次尝试,她自然就更不会明白。 他从来就没有走进过她的心房,这个本应该是他妻子的女孩。如今只能偷偷看一眼。 是他亲手断了月老连在两人之间的那根红线,如今却又徒劳的奢望能再接上。 “陈,陈烟寒。我告诉你,你。你若敢再做一次那种事情,就休怪我翻脸无情!”董欲言恼羞成怒,说话都变得不那么连贯。 “你已经够没好脸色够无情了。”陈烟寒皱着眉头看着欲言。 难道她就没有一点自知之明么。 除了祈蚕节那日她望着自己受伤的肩膀露出过温柔的神色外,她就从没给过他好脸色。 她根本不知道,她就是那么无意的温柔一瞥,便教他所有的辛苦建立起来的防护一溃千里。 “我意思是说,是说,你要是再那样的话,我就再也,再也不理你了。”欲言干巴巴的急急解释着。 陈烟寒眼神突然定了一下。 欲言或许自己都没有意识道,她这句话对陈烟寒而言,就像溺水者眼前的一根稻草。 这句听似截绝的话语背后,竟是流露出了那么一丝松动的意思。 “欲言——”陈烟寒忽然低低唤了一声。 欲言这时才醒悟过来自己这句话中的漏洞。 正想辩解几句来修补这个漏洞,却忽然见陈烟寒望着她微微笑了起来。 这似乎是她第一次见他这般笑。 她心猛地跳了一下。 她不知道自己一句无心的话,就能叫这个人忽悲忽喜。 “我做不到。”陈烟寒笑容散去,却是说了这样一句话。 他做不到就是做不到,她不肯见他,那么不管什么法子,他都是要见她的。 何况不过是翻个窗而已。 欲言第一次体会到这个人身上还有另外一种她以前没有发现过的品质。 “无赖!”她低声骂了出来。 “就算是吧。”陈烟寒凝望着她嗔怒的样子,淡淡应道。 这句话再次导致气氛重新陷入僵局,董欲言怒气冲冲的别过脸去,将头靠在车窗旁的厢壁上。 她折腾了这一晚,其实早就很乏了。 只是眼皮只要一打架,就会立马强迫自己清醒过来。 她不停的揉着眼睛,生怕自己在陈烟寒面前睡去。 “唉。”陈烟寒忽然叹了一口气。 “你真的担心我会对你做什么么。”他低声问道。 欲言没有回答他,只是不停的揉着眼睛。 担心他做什么是其一,更不愿意在他的注视下睡去,那种感觉太可怕。 坚持,坚持,坚持。 “你倘若能给我一丝希望,我都不会做出方才那事。”陈烟寒说罢,忽然推开了车门。 风雨猛地灌了进来,打在欲言脸上隐隐作痛。 只是就这么一瞬间,便见一条黑影掠了出去。 欲言还没搞懂陈烟寒那么高大的身躯怎么就能那么迅捷的窜出去,却见车门已经关上,陈烟寒已经坐在了前方车夫旁边的位置上。 她呆了一呆。 车厢内少了他,登时变得空旷了起来。 一股寒意又再次袭来,欲言将身上的毯子紧了一紧,然后将头搭在车厢内铺着上等绒毯的厢壁上。 耳边清晰的传来暴雨敲击的声音,慢慢的,慢慢的,便再也什么都听不见了。 等马车回到杏林堂门前的时候,已经接近天明。 只是这场雨已经没有要停的意思,最多是变得小了一点点。 姚妈姚叔这一夜是未敢合眼,一点动静便跑到门口张望。 “我真不该,真不该让小姐出去的。”姚妈不停的自责。 姚叔则不停的磕着眼袋,一边想要不要去报官。 然后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撞击积水路面的声音,还伴着粼粼的车轮滚动声。 姚妈再次撑着伞跑到了门口。 谢天谢地,正是晚上接欲言走的那驾马车。(未完待续) ps:谢谢瑶瑶跟秋风的打赏,今天被编辑拉进了群,好开森! 第八十八章 梦游大法? 马车一停稳,便见车夫位置上跳下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男子,这男子穿过风雨来到车厢前,打开了车门,然后伸手将里面一个女孩抱了出来。 那女孩似乎是睡着了,看身影,是她家小姐没错。 姚妈急忙举着伞迎了上去。 走到跟前,才发现这个男子竟然是陈烟寒。 “这——”姚妈惊讶得嘴半天未曾合上。 明明是跟那个翩翩儒雅的贵公子出去的,怎么回来却成了这个极让人讨厌的陈烟寒了呢。 陈烟寒将欲言裹在自己的斗篷里面,沉默不语的抱着她穿过杏林堂的大门,再径直朝后院走去。 姚叔这时也提着牛皮灯笼迎了上来。 “哎哟,小姐受伤了啊!”姚妈大惊失色道。 “她没有大碍,你去取件干净的衣裳给你家小姐换上。”陈烟寒终于开口说话,脚下却丝毫不曾停滞。 姚叔是个晓事的人,也不多话,便打着灯笼急急想走在前引路。 只是陈烟寒的步伐却远比他夫妻二人要快上许多,在姚妈诧异的眼神注视下,却见他熟门熟路的抱着欲言上了阁楼,然后直接踢开了欲言的那间房间的房门。 怀中的女孩儿仍在酣睡,他小心翼翼的将她放在了房间里那张小小的木床上。 风雨夹击之下,这间阁楼有种摇摇欲坠的感觉。 薄薄的木墙,也丝毫抵挡不住寒气的袭击。 她本来至少可以住在素问园那间冬暖夏凉的厢房里的。 是谁把她从那里逼了出来,让她屈缩在这间阁楼里的? “陈,陈公子,这。这到底怎么回事?” 一阵粗重的脚步声后,耳旁响起了姚妈的声音。 “她在六王爷那里受了点伤,并不碍事,”陈烟寒在狭小的空间里费力的转过身子,对姚妈肃然道“记住,以后晚上千万不要让你家小姐出门,就算有人病得要死了也不行。” 六王爷是谁?小姐又怎么会受伤?陈烟寒又怎么会也在那里? 只是此刻陈烟寒再不是数日前求婚时那副软语低求的模样。言语中自然有一股天生的威仪。姚妈竟不敢问一句话,只是小声的应了一句。 *——*——*——*——*——*——*——*——*——*——*——*——*——*——*——* 欲言这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头过午。 天空已经云消雨散。街市上的地板被冲刷得干干净净。 “姚妈,姚妈——” “我的好小姐,你终于是醒了,饿了吧。”姚妈端着一张食盘走了进来。上面放着一小碗稀粥与一碟素菜。 “我,我是怎么回来的?”欲言完全不记得自己睡着以后发生了些什么。 “是姑爷。不,是那个陈公子将小姐送回来的。” “我走上来的?”难道自己已经练成了梦游*?为什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是陈公子将小姐抱回来的——”姚妈说音未落,便见欲言惊慌的低头打量这一身衣裳。 “衣服是我替小姐换的,小姐脖子上这道伤。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姚妈实在是憋了整整的一天。 “我不小心摔了一跤,没有什么关系,”欲言松了口气。却又是像突然想起了些什么;“回头告诉姚叔,给这扇窗子上再加一道栓。” *——*——*——*——*——*——*——*——*——*——*——*——*——*——*——* 欲言到底是受了一些风寒。所幸家里药材齐全,人年纪也轻,静养了两天,也就差不多痊愈了。幸好这两天不曾有不识趣的人前来打扰,欲言的屋子里也不曾再多什么东西。 这日午后,欲言刚午睡起来,正在小院的天井下与詹老先生并姚叔商议,现在杏林堂生意见好,看病的捉药的络绎不绝,欲言兼了太医院的职,日后怕是难免时不时宫里走动,而詹药师本来就腿脚不便,年纪也大了,终究是忙不过来,寻思着是不是要再招一个学徒,又或者让子浩一旁跟着学,好尽早出来接手。 欲言现下是左右为难,既盼着子浩能好好继承下杏林堂,又盼着他在学塾里再多读上几年的学,一时间竟是难以决下。正在这个时候,便听得姚妈走了过来,告知欲言一个内监来了,正在堂下相候。欲言急忙迎了上去,却见这个小内监看着眼熟,一报名号,果然是太后派来的,说是让董太医即刻进宫。 欲言不敢多问,换上了御医院为她特制的对襟直缀的长袍,再用方巾将头发一包,拿了随身的药囊,便随那小内监一路来到懿寿宫。 刚进到内院,便见太后身边的宫女秋禧端着一盆水出来,见欲言进来,一边迎上来嘴里说着“董姑娘来了。”一边指了指身后的屋子,一边悄悄的朝欲言行了个眼色。 欲言心里咯噔了一下,急忙说了句“秋禧姐姐好。”便低着头匆匆的来到了太后屋内。 太后此刻坐在一扇轩窗下,午后的秋阳透过树枝照进来,在屋内投下几处斑驳的影子。 太后面上看起来淡淡的,倒也不见得跟平时有什么明显的不同,只是欲言受了警示,因此面上显得格外的小心谨慎了起来。待得欲言行完礼后,太后便让她来到自己身边,先是仔细的端详了一番,然后让宫女赐座,自己伸出一只胳膊,慢悠悠的道:“三日后便是要去寺里大祀的日子了,这几日晨起时有些发晕,所以请董太医来帮着调理一下,免得去到那边病倒了反而犯冲。” 欲言当下站起身子,躬身替太后把了一轮脉,然后说了几句凤体尚安,仅需调养的话,然后便下去开药。 自始至终太后并没有说什么,欲言也是小心翼翼的,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正当她意欲告退的时候,太后却突然又叫住了她。“听说,寒儿向你求婚了,是么。”太后捧起一杯茶,一边低头用杯盖撇着浮起来的茶叶,一边若有所思的问道。 果然是这事东窗事发了。(未完待续) ps:今天这章上传时发生了错误,实在抱歉,现在改过来了 第八十九章 金蝉脱壳 “回禀太后,确有此事。”欲言垂下头低声回答。 该死的陈烟寒,尽给自己惹麻烦。这事若是应对不好,那才叫真正的麻烦。 “哦,寒儿不好么,怎么听说你没有答应。”太后依旧慢悠悠的问道。 “民女只与陈大人打过数次照面,并不熟识,只是想是大人大家出身,又有太后调教,自然是很好的。”欲言边跪地回答,额头边沁出细细的冷汗。 她心里清楚,陈烟寒是太后的外甥,这个时候,自然是不能说他不好的,唯有撇清干系,自己才能逃此一劫。 “哦,那你又为什么不同意呢,难道这么好的机会,你还要害羞不成。”太后似笑非笑道。 “民女哪敢这般托大,实不瞒太后,民女年幼时曾与陈大人是有婚约的,只是两年前来退了婚约,后来听闻,是陈大人有了中意的人,只是碍于国丧之期,不方便娶嫁而已——这本是人之常情,民女也不曾放在心上——前几日陈大人来旧事重提,似乎是那女子品行不端,惹恼了大人,故此大人才前来提亲,”说道这里,欲言略停了一下,用眼角余光瞅了一眼太后,就接着道:“大人是正在气头上,民女却是有自知之明,自己无论家世容貌德行,均不能与大人相配,再说情侣间吵架那是常有的事情,过几日他二人好了,大人又势必后悔提亲之事,因此自然是不敢答应的。” 欲言这番话说得看似诚诚恳恳,把那些不能隐瞒的都如实说了——好比她与陈烟寒的婚约,两年前悔婚之事,还有在素问园金屋藏娇一事。这些想必太后都已经知晓,她此刻一说,太后心下印证,自然也不会怀疑欲言话里其他的意思。 果然,太后看了眼一身朴素御医制服,谈吐坦然又规谨的欲言,脸色虽仍是郁郁。却是对着欲言微微点了点头。 “我就说。你平素不是个稳重的人,自然不会如别人说的那样,主动去招惹寒儿。也不至于张狂到去用那欲擒故纵的伎俩,这事确实与你干系不大,唔,对了。三日后你与我们一同去寺里大祀,这次出门。各宗室家里的女眷们着实不少,你跟着,好歹方便些。”太后面上终于是有了些许笑意。 太后嘴里的‘别人’会是谁,欲言心下自然是明白的。她低着头,一声不吭,待听到三日后要随太后去寺里大祀。面上才不禁微微露出惊讶之意。 这个寺里,自然指的是皇家的宗庙。位于西山脚下,铜池东侧的大慈悲寺。 大祀每五年一次,是宇文家族最重要的活动,太后竟然会让自己随去,却不晓得是好事还是坏事。 只是不管是凶是吉,都由不得她做主,欲言此刻能做的,唯有急忙跪下领命谢恩。 *——*——*——*——*——* 当她终于辞了太后,出了懿寿宫的门,这颗心才算是稍稍放了下来。 呵呵,自己今日这一招金蝉脱壳,却是把所有的脏水都不动声色的泼在了陈烟寒身上,太后要怪,自然也只能怪他外甥自己四处沾花惹草行事轻狂,跟自己那是没有半分的关系。 如今欲言身为当朝唯一女御医,宫内行走已经无需宫女太监随行,只见她一个人低眉敛目,双手交叠置于腰间,便规规矩矩的朝东门方向走去。 她顺着皇宫内铺着齐整红砖的道路一直前行,到得一处照壁前,忽然见一个内侍迎了上来,走到欲言面前,停下脚步,高声道:“董太医,内务府的僧人在前面泰和宫更换佛像的披挂,阴人一律不得冲撞,还请董太医从春熙宫那边绕过去。”说罢,手指了一下东北边一条幽静小径。 “知道了,谢公公提点。”欲言微微一笑,便朝春熙宫走去。 看来过几日的大祀,规模确实不小。 春熙宫前的这条小径弯弯曲曲,两旁花木繁多,再过去,是一片夹在两处宫殿之间的海子,里面栽了好大一片的荷花,据说这里以前是个热闹的去处,但是本朝天子没有嫔妃,因此这些地方除了偶见那些年老的宫女太监在清理残荷落叶之外,竟成了个极清静的场所。 想想帝后感情之深厚,心中竟是莫名其妙的升出了一股羡慕。嘴角的笑意,也随之黯淡了下去。 要多大的福缘,才能修到这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姻缘。 她这般低着头,沿着铺着光滑的鹅卵石子小路匆匆前行,却丝毫未曾注意到路旁的青石灯柱下,伫立着一个的人。 或者是那个人那身浅青色的长衫,与柱子的颜色有几分接近,或者是欲言心事重重,总之她是直到行至那人身前,才猛然发觉面前有人。 一抬头,便见陈烟寒双手抱怀,淡淡的望着自己。 说来也怪,前日见他穿那一身铁色的黑色夜行服,但觉此人身躯健壮的让人害怕,此刻长衫在身,却是又有几分削瘦的感觉。 唔,只是他这般拦住自己,传到太后耳里,怕是又有一翻麻烦了。 这个该死的,自己刚逃过一劫,他却是想要落人口实么。 此刻若装作看不见不理不睬,已是不能,只得停下脚步,毕恭毕敬的屈膝唤了一声“民女见过陈大人——” “这条路不会再有人来,你也用不着演得这般逼真。” 陈烟寒打断了她的话,一张冷峻的面孔板得紧紧的。 欲言眉头皱了一下,心中登时明白,方才什么阴人不得冲撞,自然是他的意思,就是要将自己引到此处。 只是陈烟寒的脸色,似乎是不太高兴的样子,看来自己此番又难逃一番训斥了。 管他呢,论争持,董欲言生平就未曾言败过。 正当她做好了应战的准备时,便听得陈烟寒冷冷的道:“董姑娘果然能言善辩,方才在太后那里的那番答辞果然说得极妙,我却是白担这份心了。” 欲言心中又是吃了一惊,自己才从太后那边出来,这一路就算走得不快,也不曾太多耽搁,他怎么那么快就知道消息了呢。 该死的,竟然连太后身边都敢安插耳目。 “大人既然知道太后召民女来为了何事,就应该就此住手,才是对民女莫大的恩惠。”欲言说罢,面上露出一个疏离的微笑。 “你担心这个?”陈烟寒头稍稍一偏,双眼微微眯起,打量着欲言。 她若真的担心这个,是不是意味着自己还有些许可能。 他知道她是一个很会装腔作势的女孩,唯一会出卖她内心的,便是那双清澈的眼眸。 欲言见陈烟寒这般望着自己,却是急忙把头一垂,丝毫不给他一个窥探自己内心的机会。 “太后是明理之人,民女在太后面前所说句句属实,太后未曾为难民女,民女自然也不用担心——” 只是她话说一半,又被陈烟寒打断。 “你明明知道,我与你的婚约,不是因郑楚容而断,也不是因郑楚容而续,”他低头望着她,语气带着几分焦躁,只是说到这里,却是又停了下来,过了好一会,终于放低了声调,缓缓道:“我知道我罪不可赦,却总是盼着你有心软的那一天——” 陈烟寒说到这里,竟觉无以为续,沉默良久,方像是想起了什么,然后伸手从怀中抽出一本泛黄的册子,轻轻递与欲言道:“郑楚容已经搬出去了,园子里原来的摆设,我能找回来的有十之七八,剩下的实在难以寻觅,只能另外做了替代,冬天就要来了,你总不能一直住在阁楼里吧。” 欲言看着陈烟寒手里的那本册子,整个人僵立在原地,动也不能动。 那本小册子她自然认识,那是两年前她亲手抵押出去的素问园的地契。(未完待续) 第九十章 还园 她木然的伸手接过这本地契,拿的时候是背面朝上,一眼扫去,这最后一页写着好几个名字,倒数第四个是她董家先人的名字,然后却是张姓商人何姓商人的名字,看来这园子曾被几经倒手,最后一个名字,却是陈烟寒。 欲言心底冷笑了一下,然后抬起头冷冷的道:“这个园子,我当时着急,是三百七十两银子卖的,等转到大人手里,肯定不止这个价钱,上次大人帮我拿回了卖身契,我还可以说是令姑母的诊金,只是今次我是凑不出这笔银子,所以这园子,我是无福消受了。” 欲言说罢,便将这本地契,又笑眯眯的塞到了陈烟寒手里。 陈烟寒脸色微白,过了好一会,才终于开口言道:“你何苦说这样的话,这园子本来就是你的,我不过是还给你罢了。” “这园子是陈大人买下的,又不是从我手里抢去的,何来还字一说,”欲言浅浅一笑,忽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抬眼望着陈烟寒低声道:“那郑姑娘去哪啦呢?” “哪里来的,便回哪里。”陈烟寒短短几个字带过。 他实在不愿意在欲言面前提及楚容。 只是欲言面上却是露出一个惊愕的神情。 “探花楼?” 楚容是探花楼的人,难道陈烟寒真的又将她送回到杜若恒那里去啦? 陈烟寒没有出声。 看样子像是是默认了。 “她终究是与你有过肌肤之亲的女人,”欲言难以接受的摇头看着陈烟寒“大人竟做出这般始乱终弃的事来——” “那董姑娘又觉得在下应当如何处置才是?”陈烟寒气得但觉手心都在发凉。 “国丧期一过,大人就应该纳她为妾才是——”若早早纳了妾,想必楚容也不会做出后面的事了罢——欲言心中估量着。 “纳她为妾?你想让我纳她为妾?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陈烟寒声音低沉,却是难掩满怀的怒气。他直视着董欲言,十指的关节在咯咯作响,而握在手里的那本地契亦被捏得哗哗作响。 “我还记得我初次去给郑姑娘诊病那晚,大人对郑姑娘是何等的温柔缱倦,这才多久,便可以将郑姑娘送至青楼妓院,倘或。呵呵。”欲言冷笑了一下,红着脸接着道:“倘若我答应了大人前几日的事,倘若将来我有了什么岔子。又或者大人有了新欢,以大人这翻脸不念旧情的性子,却是不晓得要把我卖到哪里去了——” 董欲言越说越是起劲,只是说到后来。却也是发现陈烟寒脸色变得病态的恍白。 她是精通医术之人,自然知道这种脸色是假装不出来的。一个人若不是心中激愤到了极点。脸又怎么会一下子煞白成这副可怕的模样。 于是她突然便闭住了嘴,有点心慌的望着陈烟寒。 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呢。 “郑楚容的去留,我是没有上心,她自己说要回原籍。我就遣人送她回姑苏老家安置,”陈烟寒牢牢的望着欲言,似乎是以前从没有见过她一样:“我实在没有想到我的一片痴心妄想。会让姑娘自贱身份,去与一个青楼女子相比。我这才明白,我是个肮脏之人,终究是配不上姑娘的,我日后再不会对姑娘旧事重提,也不会再给姑娘徒添麻烦,这些日子叨扰姑娘了,还请姑娘包涵,陈某这就告辞了。” 陈烟寒说完这段话,却是头也不回的大步转身朝皇宫深处走去。 董欲言望着那男子孑然而行的背影,人竟是愣在了原地,半天没有挪动一步。 *——*——*——*——*——*——*——*——*——* 御书房内,宇文灏明正在与宗人府的管事商议大祀的细节,却见康秋初通报云麾将军陈烟寒在阶下相侯。 宗人府的管事是个明白人,不待宇文灏明开口,便已是自行告退,末了,经过陈烟寒身边时,还不忘恭恭敬敬的行礼,喊一声“陈将军好,圣上正在里头等将军呢。” 东宫之乱已经过去三年,宇文灏明的皇位越坐越稳,见风使舵原是这些人的拿手好戏,何时该向谁靠拢该向谁表忠心,他们心中自然有个杠杆。 待那总管离去,陈烟寒便匆匆进了御书房的内殿。 “怎么,你今日是身子不大舒服么,怎么脸色有点难看?”宇文灏明一眼就看出了陈烟寒面上的不对劲来。 “嗯,估计是让前日那场雨给淋着了。”陈烟寒看似随意的说罢,面上接着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你身子怎就突然娇弱了起来,”宇文灏明哈哈一笑,却又接着道:“那边的事,现在怎么样了?” “老二还是关在了铜池,他身上的伤倒不碍事,老六腿伤未愈,正好继续在寺里静养,等到大祀那日,外人应该看不出端倪。”陈烟寒手指微屈,抵在下颌,面上带着思索的神色答道。 “吴太妃那边——” “太妃尚不知晓此事,我也不打算让她知道。”陈烟寒即刻答道。 “那老六你要怎么处置?他私探禁牢,这罪不算小啊。” “这次还是放过他吧。”陈烟寒抬起眼睛看了宇文灏明一眼,但见宇文灏明面上神色果然一松。” 陈烟寒不禁微微笑了起来。 他们都知道宇文哲明是个潜在的威胁,宇文灏明也一直想拿下他,但是真的事到临头,宇文灏明依旧是不忍心。 “你知道,大祀就要到了,若伤了他,太妃那里还有宗族面前不好过,再说,他这次究竟没有闹出乱子来——”宇文灏明瞅见陈烟寒面上的那个笑容,不由得微觉尴尬,便急急的解释了起来。 “我晓得,这次也多得了他,老二装病一事得以暴露,否则大祀那日,怕就要不平静了,”陈烟寒微微一笑,然后面色又变得凝重了起来:“那几日我不能跟在皇上身边,你一定要多加注意。” “我自然晓得,”宇文灏明又是哈哈一笑,笑容未敛,忽然话锋一转:“话说那日晚跟去的那个董太医,唔,你还没拿下么。”(未完待续) 第九十一章 太不像话 陈烟寒见宇文灏明忽然来此一问,面上笑意不禁微微一僵。 宇文灏明见状,却是咧嘴一笑:“名动四海的陈烟寒向董太医求婚未遂,这事早就沸沸扬扬,太后气得不行,把我捉去审了一通,我说我什么都不知道,她却是不信,你说我冤不冤,”他吐了口气,接着又佯怒道:“这件事情,你竟然连我也瞒得这般彻底,真是太不像话,太不像话了。” “这事我本也无意隐瞒,只是——”陈烟寒苦笑了一下。这事自退婚那日起他就扮演着一个极不光彩的角色,却叫他如何去说。 “那姑娘固然是不错——就连卿依也对她赞不绝口,只是若说连你也瞧不上,这未免也太狂妄了吧。”宇文灏明头一歪,有点不以为然的样子。 “我这是自作孽,怪不得她。” 陈烟寒眸色微微发黯,头也竟轻轻垂了下来。 “我也没有想到,我们那日在永安王府遇到的那个女孩,竟会是曾经与我有婚约董欲言——”陈烟寒低着头继续道。 费了好大的功夫,陈烟寒才终于将他与欲言之间所经历的种种一一说与宇文灏明。 宇文灏明静静听完,过了好半晌,才看着陈烟寒道:“你果然是自作孽啊,话说她现在还不知道是被你赶出园子,也不知道是因为你才差点进了探花楼,知道了,你又要吃不了兜着走了。”宇文灏明边说边露出一副大事不好的模样。 “还有那日你半夜三更突然跑去封港,我就奇怪了,唔,只是没想到你这般千辛万苦兴师动众的拿回玉佩,最后却是便宜了老六了。”宇文灏明说着说着摇起了头。像是吃了大亏的样子。 “你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问。”陈烟寒看着宇文灏明,却是不由得感慨了一句。 宇文灏明这般的信任自己,这固然与两人之间血缘上的亲近还有自小的情谊有关,但绝对不仅仅如此。 “这有什么好问的,自然是丢人的事情,否则你早告诉我了。”宇文灏明兀自带着几分哀叹。 陈烟寒望着宇文灏明。却是眼底浮出一缕浅笑。 这天下轮到他头上不是没有缘由的。 相比太子的自私愚钝。宇文旭明的凌厉桀骜,宇文灏明这种不动声色包容四海的气量,更适合做君王。 什么事看起来都不管不问。却又什么事都了然于心。 “我觉得呀,这门亲事还是算了罢,”宇文灏明继续发表着个人意见:“你如今已经是颜面扫地,你颜面扫地。就是我颜面扫地,身为一国之君。我实在丢不起这个人,再说了,就算你这次打动了人家姑娘,但是你做的那些个雪上加霜。落井下石,逼良为娼之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待日后被她得知,照那姑娘的脾性。你下场一定更糟,你我兄弟一场,我实在——” 宇文灏明滔滔不绝数落得正是起劲,却见总管康秋初急匆匆的走了进来。 “什么事——?”宇文灏明不情不愿的止住了满腹篇章,抬头看着康秋初。 “秉圣上,永安王到了。”康秋初细声细气的道。 “皇叔?他这个时候来做什么?”宇文灏明眉头一蹙,接着又道:“不会是来替他女儿说亲的吧,你赶紧从后门溜。” 他话音一落,陈烟寒便已经起身匆匆迈步绕向一扇屏风然后便消失不见了。 *——*——*——*——*——*——*——*——*——*——*——*——* “小姐,怎么了,你脸色这么难看?”当欲言回到杏林堂,姚妈迎上来的第一句话便是这般。 “啊,没什么,应该还是前两天被雨淋的吧。”欲言这才觉得自己有些心神不宁。 “宫里那边没啥事吧?”姚妈无不忧心忡忡的道。 “啊,没事,”欲言转过头来,看着姚妈,勉力的笑了一下,接着道:“太后让我三天后跟她去大祀,照顾宫里的女眷们。” “哟,这可是头等的大事呀!”姚妈这才放下心来,参加大祀,那说明太后是真的很信赖她家小姐,才会让她相随。 吃罢晚饭,欲言梳洗完毕,便回到了阁楼上,与姚妈一起整理去参加大祀时要带的行装。不管怎么说,到底是要离开三天。 除了必备的药囊,秋日的衣裳也是要备上的,一场秋雨一场凉,前日那雨一下,天气便是明显的变得寒凉了起来。 “幸好现在有了俸禄,小姐秋天可以置一套新的衣裳了,你这一年,到底是长高了不少呢。”姚妈望着欲言,面上洋溢着难以言状的满足微笑。 小姐这两年是长开了,五官益发的精致了起来,那个鼻眼,简直就如四月的杏花一般娇妍。 “能随皇家去大祀,那可是莫大的荣耀,老爷若是地下有知,可不晓得该高兴成什么样子,要知道往次大祀,老爷也会随去候命的。”姚妈一边点起了烛灯,一边不住的感慨了起来。 欲言低头一笑,却是没有言语。 再大的荣耀又如何,她父亲最终还不是——欲言念及此处,却不禁心中微微一凛。 “——宫里人事浮杂,你一个女孩子,处理不来的。”陈烟寒低沉浑厚的声音依稀在耳边。 他其实是真心替自己着想的吧。 那个在暴雨之夜危急关头赶到自己身边的男子,日后,将形同陌路了吧。 嗯,这不正是自己一直努力求得的结果么。 于是她微笑了一下。 一到夜间,阁楼里便有点寒气重重,姚妈离去后,欲言便将门反锁上,然后来到窗前,将窗户关上。 三道木栓,她一道道栓紧。 好像有点多此一举了罢,应该不会再有鸡鸣狗盗之人,夜半再到窗前窥探了罢。 欲言面上忽然露出一个古怪的微笑。 :“我实在没有想到我的一片痴心妄想。会让姑娘自贱身份。。。。。。我终究是配不上姑娘的,我日后再不会对姑娘旧事重提,也不会再给姑娘徒添麻烦——。。。。。。” 他说走就走,如此的干净利索,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他应该是真的再也不会出现在她身边了罢。 *——*——*——*——*——*——*——*——*——*——*——*——* 或者是窗外的风声太大的缘故,欲言这一晚睡得不是太安稳,醒来的时候,头还有点沉。 她来到窗前,将窗户推开,一阵微风吹来,天际微弱的光芒也照了进来。 咦,桌子上有什么东西被风吹得在不住翻动。 欲言走上前定睛一看,人便是呆住了。 一本小小的泛黄的册子,上面隐约可见‘地契’两字。(未完待续) ps:谢谢凡凡1218的月票还有瑶瑶的打赏,今天临时加班,更新晚了,对不住大家了 第九十二章 休对故人言故园 欲言但觉一颗心狠狠的收缩了一下,人便是呆呆的站立在了原地。 “该死的——”她嘴里低低骂了一句。 骂完之后,一颗心却像是莫名其妙的安定了下来。 该死的,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一时之间,她竟被自己情绪的起伏弄得不知所措了起来。 门外响起了姚妈的呼声,欲言过去将门打开,面上的慌张之色却是无法掩藏。 “昨晚的风真是大,堂前的幡子都吹歪了,我说呀,咱们也该换一个新的幡子了——”姚妈絮絮叨叨的边说边拉着欲言坐下,然后站到她身后,开始准备为她梳理头发,“还有这阁楼的顶棚也要重新铺板子了,否则再来一场前几日的雨,少爷的房间就要进水了,咦,这是什么?” 姚妈握着欲言发梢的手猛地缩了一下。 “嗷——”欲言吃痛,惨叫一声。 “这是怎么回事?这不是我们园子的那本地契么!”姚妈松开了欲言的乌发,伸出手一脸不可思议的去将那本地契拿起。 “是,”欲言低声应道,然后略带慌张的掩饰着道:“昨日陈大人托人将这个东西给了我,我正准备今日给他还回去。” 她自然不能说这本地契是陈烟寒半夜三更越窗而入送来的。 那太可丢人了。 “小姐意思要将这个还回去?”姚妈手里捧着这本地契,双手竟在微微发颤。 “我自然不能收下的。”欲言低声答到。 姚妈呆了一呆,接着道:“也是,欠谁的情,也不能欠他的。否则,他还以为我们小姐——” 说道这里,姚妈却是止住了嘴。 “——只是,这天气,眼看一天冷过一天了,别人倒也罢了,少爷去年一冬。不晓得病了多少次——”姚妈说着说着。声音竟是有些为难了起来。 “那也不行,除非我能买回来。”欲言语气虽柔,却是透着无比的坚决。 姚妈再不说什么。只是默默的将欲言的头发轻轻的梳顺,然后在头顶挽成一个发髻,在戴上一顶方巾。 这么好看的一位姑娘,却必须打扮成这副男儿的样子。真是让人心疼。 “小姐,”这个时候。姚叔来到了门口,对着屋内道:“少爷房间的窗户昨夜被风吹坏了,少爷好像着凉了,我摸着身上烫烫的呢。小姐你过去看一下罢。” 欲言啊的一声,急忙起身去了隔壁子浩房间。 果然,子浩缩在被子里。额头滚烫,手脚却是冰凉。 “姚妈。你去熬点姜汤,放上几片葱白,”欲言说到这里,忽然无可奈何的低低叹了一口气,“下午,我们去园子那里看一下。” *——*——*——*——*——*——*——*——*——*——*——*——* 秋日的斜阳,暖暖的照在写着素问园三个大字的古老牌匾上,欲言与姚妈来到素问园门口的时候,只见大门是半开着,里面似乎有人在来回走动。 欲言在门口驻了片刻足,便终于是伸手推开了大门。 绕过影壁来到外院,但见一个年过半百的男子,手持着笤帚,正在清理着地上的落叶。 “许大叔!”欲言一见那人,不禁楞了一下。 这却是原来素问园的护院许大叔啊。 “小姐!”老许一见欲言,便丢下了笤帚迎了上来,面上是便露出了又惊又喜的神色。 “哎哟,这是怎么回事,许老哥,你怎么会在这里!”姚妈却也是情不自禁的喊了出来。 “小姐,姚家大妹子——”老许望着她二人,竟是热泪盈眶,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十天前一位说是翰林何家的管事来到庄子上,说小姐要回素问园,问我愿不愿意回去,我当时就惊呆了,马上就说回回回,然后人家预支了我三年的月钱,前天就派车把我接来了,只是嘱咐我只许在园子里等待,不得擅自出门,啊,还有陶妈跟小顺也都找回来,小顺已经长得有小姐一般高了,啊,陶妈,小顺,”许叔忽然提高的嗓门大声道:“小姐来了,小姐来了!” 欲言却是僵立在原地,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当初董家被炒,老宅所有的奴仆无一幸免,但是素问园因为太祖当年曾在此养病的原因,得以逃过一劫,只是欲言哪里供养得了那么多的奴仆,因此除了无家可归的姚叔姚妈,其余奴仆统统解散,或回乡下,或去其他人家做仆从,没有想到此刻竟然还能被找回。 “小姐,小姐!” 几声呼喊从一扇月门后传来,却见一个老妇人跟一个少年急匆匆的跑出来。 “小姐,小姐,你终于回来了,前几日那些人跟我说小姐会回来,我还不敢相信,早前听说园子卖了,我还伤心了好久呢,原来都是谣言啊,我就说,小姐怎么会卖园子呢!”那个老妈妈望着欲言,声音几度哽咽。 “小姐,据说欧嫂子也要回来呢,听那何家的人说?,除了去了的,嫁人了的,还有些不知下落的,剩下的十之五六都能回来呢。”许叔又兴奋又欢喜的说道。 “小姐,少爷呢,还有詹爷爷跟姚叔叔都好么。”那少年也兴奋的望着欲言不住的发问,一时竟忘了主仆之间的礼节。 “好呢,好呢。”姚妈急忙笑嘻嘻的替答,眼角却是一片湿润。 “那何府,不会是咱们姑爷家吧——”听得许妈妈在小声又欢喜的询问。 “不是,不是,自然不是。”姚妈急急作答,声音里却是难掩故人重逢的欢喜。 欲言却有些魂不守舍,撇下一干旧仆,独自一人沿着右边的回廊慢慢向内里走去。 此时已是初秋,花木虽尚繁盛,但已经有了些许凋落的迹兆,好比那美人蕉的叶子,相比欲言上一次来,就已经开始没那么精神了。 唔,她上一次来,楚容还是这里的主人罢。 前面那所带着隔间的屋子,以前是子浩的住处,欲言信步来到门口,挑起帘子进去,便又是呆了一呆。 屋子里的一桌一椅,一床一柜,还有那个被子浩撞坏的博古架,都按旧时模样摆放原地,只不过坏了的地方,已经被修补好。 只有床铺上的铺盖是簇新的,别的,都跟旧时一样。 要找回旧仆不容易,要找回这些旧家具就更难,要花费的心血想而可知。 他到底是什么时候起就开始动了这份心思,决定要把园子还给自己的呢。 欲言出了子浩的房间,再朝前走,便是南边的厢房,也是欲言曾经的闺房。 只不过后来,被楚容占据了罢了。 欲言来到门口,挑开帘子,朝里窥探了一眼。 上次来的时候,这屋子里还摆着铺着锦缎的沉香木床,雕着镂空百花的梳妆台,还有那用整块玉石雕成的棋桌,如今那些奢华的摆设不见了影踪,丝毫没有他人曾经居住过的痕迹。 欲言看了一眼屋里的木床,果然是素问园里原来那张不晓得多少年的古旧红木床,床头踏板的油漆已经斑驳,但挂着的罗帐却是上好的内府织造新做的粉色杏花春纱帐。 望着这间熟悉又陌生的屋子,欲言只觉得一阵阵的恍惚。 眼前依稀浮现出她第一次重回这间屋子的情景,楚容腹痛,陈烟寒将她抱在怀中,百般温存的样子。 噗,自己即便是冻死,也是不会回来住的了。(未完待续) ps:谢谢慕容雪原的票票~谢谢大家的支持~^_^ 第九十三章 夜半埙声 欲言带着依稀浅笑,放下了帘子,转身走了出来。 杏林堂的生意慢慢好了起来,自己又有了太医院的俸禄,要攒下一笔钱置一套小小的院落,虽然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但总会有那么一天的。 最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即便是故园,也不足以让她屈服。 欲言心中边这般思量,边顺着北边的长廊往外走。 只是方走到廊檐下,却见陶妈与姚妈站在厨房门口,听得许妈大声的道:“姚家妹子,你看,这厨房的全套家什都是隆德铺的,别提多顺手了,我看呀你们今晚就过来吧,我今晚好好的弄几个菜。” 许叔与小顺在一旁大声欢呼,待见到欲言走来,这才急忙收敛了动作,端端正正站好,只是面上却是难掩欣喜之色。 欲言勉力的朝大家一笑,心中却是微微酸楚。 故园可以舍弃,那故人呢。 总不能再把他们赶走罢。 该死的陈烟寒,他这一招双管齐下,竟是让她陷入这般被动的局面。 姚妈见到欲言走来,便急急迎了上前,喏喏的唤了一声:“小姐。” 姚妈的眼里,竟然满是不好意思的期待。 显而易见,自己身边这位肱骨之臣已经被诱降了。 只是与陈烟寒较量,欲言总是有办法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的, 欲言叹了口气,面上露出一个让步的微笑。 “姚妈,”她望着姚妈,一字一句的道:“今晚你让子浩跟詹先生过来吧。” 反正这边什么都齐全,只要人来就行了。 “那小姐——” “然后你跟姚叔把那边清理一下。明天也过来,我睡惯了阁楼,”欲言停了一下,接着微笑着道:“就不过来了。” “小姐——” 众奴仆一起惊讶的叫了起来。 姚妈望着欲言那带着笑意却又有些苍白的脸,却是半天没说一个字。 她开始为自己的动摇感到羞愧,于是急忙道:“小姐不过来,我也不过来。就让。就让子浩跟詹先生来罢!” 欲言没有回答,只是似在自言自语的道:“我去看看子浩的烧退了没。”然后便低着头朝外走去。 姚妈急急跟随在后,剩下一干旧仆。一脸迷惑的站在那里。 回到杏林堂,姚叔便告知欲言,子浩的额头抹上去还是很烫,但是精神却比上午好了些许。 欲言亲自上了阁楼看过。这才稍稍放了心。 还好,就是感了风寒。吃点药养几天应该就能恢复。 阁楼这种阴寒之地,小孩子住久了,对身子骨确实有损。 为了子浩,还有家中这一干旧仆。这个园子,竟然是退还不得。 *——*——*——*——*——*——*——*——*——*——* 当天晚饭时,欲言就当着杏林堂诸人的面。将陈烟寒把园子送还来的事情和盘托出。 姚叔与詹先生闻言,足足愣了半柱香的功夫才回过神来。 “詹先生年纪大了。腿脚又不好,”姚叔终于开口道:“子浩年纪又小,他们两个是应该过去,那个陈公子我不喜欢,我也不过去。” “要不这园子就算是租吧,我也不想占那个人的便宜。”詹先生慢吞吞的说。 陈烟寒退婚那日把杏林堂所有的人都得罪了,要翻身实属不易。 “对,就算是租的,”欲言望着詹先生,眼睛微微一亮,“我这就去写份租赁的单据,姚叔明天送到何府去吧。” 姚妈却是眉头微微一皱。 园子算是租的,那那些旧仆的月例又该怎么算。 人家可是替你预付了三年的工钱呀。 小姐此举,似乎有点掩耳盗铃的感觉。 只是不管如何,冬天就要来了,能搬进园子里,对子浩对詹先生,都是雪中送炭,于是姚妈便一个字也没有出声。 当天晚上,欲言便与姚叔姚妈一道,送子浩跟詹先生回到了素问园。 子浩自然不必说了,回到旧时房屋,顿时活泼得像个猴似的上串下跳,丝毫看不出生病的样子。 詹先生见到旧日相熟的仆人,亦是老泪纵横,心底对陈烟寒的痛恨,竟似乎淡了几分。 所以说,糖衣炮弹什么的,往往都是有一定效果的。 第二日,姚叔便去了何府送欲言写好的租赁凭据,这是一个非常不讨好的差使,姚叔甚至不晓得万一见到陈烟寒,该如何与他说才好。 终究是欠了人家一个人情啊。 幸好不但陈烟寒不在,何雪松也不在,门房的叫了管家来,何府的官家似乎早就知晓此事,一听说杏林堂的原主人提出要付租金,不禁呵呵笑着“多此一举多此一举,我告诉陈公子就是了。”然后收下了那张凭证。 这般过了两天,到得第三日,子浩的烧已经彻底退了,便被欲言赶着去了学塾,到了傍晚,用过晚饭以后,欲言便背着一个小小的包裹,便前往太医院值守,等着次日随皇室銮队一同去西山大慈悲寺祭祀。 今日是七月十三,天上的月亮已经圆了大半,温柔又冰凉的照着大地。 欲言进入太医院正门,便有值更的小药童前来引领,她这次算是当班,因此是有一间憩室供其起居的。 欲言随着那小药童,穿过北厅,先是经过景惠殿,殿上悬着太祖写的‘永济群生‘四个字的牌匾,那殿内供奉着伏羲、神农、黄帝的塑像,这些欲言小时候便非常熟悉了。在过去就是药王庙,庙里有铜人像。接着便是连接大堂的过厅,过厅之后是二堂,最后的三堂五间,便是太医们值更的场所。 冯元凯晓得欲言要来,便特地将一间靠着花园独立又安静的房间腾了出来,专门用做董太医的值更之房。 欲言到了这间房间,那小药童放下烛台,便告退离去。 欲言进入这间陌生的房间,将包裹放置在一张靠窗的木桌上,顺便将窗子推开。 一股清凉的空气飘来,月光也照了进来。 如今,她居然是以太医的身份再次回到这熟悉的地方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了眼窗外的明月。 一阵低低的呜鸣音从窗外飘来,像是有人在吹着陶埙。 声音很轻微,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就在耳边。 曲声平淡又干涩,有点杂乱无章,似乎吹奏之人有难以言明的心事。 欲言向窗外张望,却见黑黝黝的一片,什么也看不到。(未完待续) 第九十四章 杏花天影 欲言将窗子关上,但是那埙声却穿过窗户,断断续续传来,搅得欲言心烦意乱。于是她皱着眉头推门而出,决定去会一会这个吹埙之人。 吹得不好没有关系,搅人心神就不对了,她明日天不亮就要起身呢。 太医院的后花园她是最熟悉不过的,哪里有座假山,哪里有个池塘,哪里有块湖石,哪里有一棵什么树,对她来说,了如指掌。 欲言踏着月色,循着埙声,一路走去,快走到荷塘西畔的那个诚慎亭时,便隐隐看到了一个朦胧的人影,坐在亭下的阶梯上,低头吹着手中的陶埙。 只是奇怪的是,随着欲言的靠近,这埙音却慢慢的不再干涩滞哑,竟是变得浑厚低沉了起来,间中带着几分沧桑肃穆,竟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旷古凄厉之感,欲言听得,竟是停下了脚步,生怕自己打搅了那人。 待这一曲吹完,欲言不禁又上前两步,很想看看这吹埙之人,究竟是何等模样之人。 那人似乎听到了欲言走近的脚步,声音停顿了一下,然后又接着开始吹奏了起来。 这一次的曲风,却是明显变得哀婉了起来。 这曲子吹了个起头,欲言便又是微微一愣。 似泣似诉,如怨如慕,这曲调,却是姜夔的杏花天影。 ——绿丝低拂鸳鸯浦,想桃叶当时唤渡。又将愁眼与春风,待去;倚栏桡更少驻。金陵路莺吟燕舞。算潮水知人最苦。满汀芳草不成归,日暮,更移舟向甚处—— 欲言待得那人一曲奏毕,方回过神来。突然觉得不好。 于是她又急急上前两步,走到离那人身前一丈远处,就着月光,细细的打量着那吹埙之人。 那人却像是配合一般,放下了手里的埙,抬起头来望了一眼欲言,然后站起了身子。 月光下的清俊面孔轮廓清晰如刻。脸色略显苍白。一双眼却深邃如寒潭。 该死的,果然是他。 欲言咬了咬嘴唇,却是一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 微风吹来。带来阵阵寒意,池塘里的荷叶在沙沙作响,四周花木的影子黑黝黝的,重重叠叠四下摇曳。 两人便这般默默无言相对了良久。陈烟寒终于开口唤了声:“欲言。” 欲言沉默了片刻,方开口道“那个园子我租下了。我昨日已经差人将凭据送去,大人应该收到了罢。” “你是说这个可笑的东西么?”陈烟寒伸手从怀中抽出一张叠成长条的纸张,然后似笑非笑的望着欲言,轻声道:“亏你想得出来。” 说罢。随手将那张纸条团成了一团,然后挥手掷向了湖中。 欲言目瞪口呆的望着陈烟寒,但觉心中怒火中烧。 “你既然说了不再相搅。为什么又半夜三更做那鸡鸣狗盗之事,又为什么把我家中旧仆都找来。搞得我那么为难!”欲言终于开口怒冲冲的逼问。 月光下的女孩玲珑剔透,即便是生气的样子,也有一种说不出的动人之处,他知道她有许多许多的缺点,但是他再没见过比她更可爱的女孩。 “那些仆从是我一个月前就开始着手寻回来的,董姑娘意思是再把他们送回去么。”陈烟寒一边把玩着手里的陶埙,一边漫不经心的答复着欲言。 她怒了,你再跟她认真解释,只会激发她的斗志。淡而处置,才是正理。 陈烟寒已经慢慢摸到一些应对欲言的法门了。 果然,陈烟寒这般一说,欲言登时愣了一下。 “还有,我问你,既然收下了园子,为什么自己不住进去?”陈烟寒神色冷漠严肃,似乎欲言犯了什么错一样。 董欲言望着忽然咄咄逼人起来的陈烟寒,只觉得不对不对。 怎么搞的,不是自己在盘问他的么。 局势的转化有点突然,董欲言尚没有想到如何应对,嘴里已经说道:“我怎么可能回去住,你跟郑姑娘在那间屋子里翻云——” 覆雨两个字没有说出口,便觉得哪里不对,急忙闭住了嘴。 *辣的感觉蔓延过脸,幸好夜色昏暗,想来陈烟寒不会觉察。 陈烟寒立在原地,微叹了一声,一只手紧紧的握着那枚陶埙。 所有努力,还是敌不住相识前的放纵。 他曾经觉得无足轻重的事情,在她眼里终究是罪不可赦。 只是这又是不是说明,他对她而言,终究是有些与别人不同呢。 “是不是那间房子如果是别的人住过,你就不会介意呢。”他忍不住开口询问。只是他的声音沙哑干涩,一如方才吹奏的埙音。 该死的!他居然敢问这样的问题。 彼时风气,世家子弟或青楼狎妓或收通房丫鬟稀松平常,即便贫寒人家,婚后亦难免纳妾,欲言不是不知。 夫妻之间若只要求能相敬如宾,那些事事情自然都可以不做理会。 但是若是要求更多呢? 该死,自己怎么会想到这些! “当然不是!”欲言说完这句话,便转身拂袖而去。 她语气愤然,心中却是浮出不安。 自己怎么偏生就对他这般苛刻呢。 于是欲言有点生自己的气,便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身后传来陈烟寒微弱的叹息声,似乎就在耳边。 “不要跟着我!”董欲言益发的烦躁。 天底下所有的男人都可以去爱,只有这个绝对不行。 “明日的大祀,非同小可,你要处处小心。”身后的陈烟寒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欲言心中微觉纳闷,脚步却没有丝毫停滞。 “这是宇文家族的家室,除了御林军与钦天监,外臣不得相随,所以我不放心。” 欲言闻言,眉头微微一皱。陈烟寒这番话说得好是莫名其妙。 外臣不得跟随,自然是他也不能随去了,只是他有什么不放心的,难道还怕自己不懂规矩,在祭礼上惹人耻笑么。 “昨日郡主在太后那里闹了好久——这件事,我终究是拖累了你了。” 欲言微微一怔,便明白他今晚来太医院的目的了。 “有什么事,就先去找御林军的统领刘杰。” “哼。”董欲言呲鼻一笑。(未完待续) ps:谢谢瑶瑶的打赏还有那一阵风吹的票票~^_^ 第九十五章 出行 欲言觉得自己才睡着没一会,便被敲门声惊醒。 张开眼睛,四周一片漆黑。 “董太医,吃点东西,该准备启程了。” 门外传来小药童稚嫩的声音。 欲言爬起身子披上衣裳,跑到门口将门打开。 小药童端着食盘,站立在门口。 门外一轮明月高挂空中,几颗星星松松散散点缀四周。 “什么时候了?” 欲言还有些半睡半醒。 “刚过了寅时,祭祀的队伍卯时就要出发。”药童答道。 欲言这时彻底清醒了过来,接过药童手里的食盘,转身进了屋子。 小半个时辰之后,她就随着其他几位一同随行大祀的御医出了太医院,来到了皇宫的南门口。 此刻整个皇宫上下灯火辉煌,明烛将四周照得如同白昼。 太后并皇上皇后还未出宫,但是宇文家族的其他旁枝却都是已经守候在了皇宫门口,长长的马车队伍一眼望不到头,放眼望去到处都是红彤彤的灯笼。 只是人虽多,四周却是静悄悄的,除了马匹时不时发出的嘶鸣,再不闻半点喧哗。 欲言说是御医,充其量不过是皇家仆从的一种,地位比御厨什么的略高一点,却也只能站在队伍的最后,等皇上出来了,才能坐上那种几个人一辆的马车。 欲言在夜风中不晓得站了多久,却见一位小内监提着灯笼朝他们走来。 “请问董太医在哪?”小内监捏着嗓子询问。 欲言不知何事,急忙站出队伍。 “哟,董太医竟然在这,还叫咱家一路好找。”小太监笑嘻嘻的望着欲言。接着恭声道:“还请董太医随咱家来。” 欲言有点忐忑不安跟在那个公公身后,却又不敢开口询问究竟是发生了何事。 不想那小太监却主动开了口:“太后说了,董太医身份特殊,怎能跟那群糟老头子挤一起,已经安排好了,跟春祥秋禧两位姐姐一辆车子呢。” 欲言闻言,心中又惊又喜。又是几分不安。 太后对自己这般照顾。倘若知道了陈烟寒与自己的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纠缠时,那又该如何处置。 胡思乱想间,人已经来到了一辆素雅精致的马车面前。 车门推开。露出一张圆圆的脸蛋,眼里满是闪烁着欢喜。 这自然就是太后身边的小宫女秋禧。 “董姑娘,快上车!”秋禧笑嘻嘻的伸出了一只手。 欲言将手递给了秋禧,然后踏着踏板上了车。却见春祥与秋禧二人均穿着一身形式一样的滚着红边的黑色褖衣。相比往日精美艳丽的装束,却又是另一番韵味。 “董姑娘昨晚睡得可好。”春祥微笑着道。 她不过是随意一问。欲言却面上一红,便不免有些支吾着低声答道:“还好,就是怕睡过了头,总不安稳。” “可不是么。我昨晚也是一夜未曾睡着呢。”秋禧压低了嗓子带着些许兴奋的神色说道。 她年资浅,进宫时间较短,是第一次出来参加这等大事。难免有些紧张与兴奋。 春祥到底老成多了,她笑着望了秋禧一眼然后悄声道:“你昨晚把我也折腾得没睡好呢。话说太后对董姑娘真是偏爱,方才我们服侍太后更衣的时候,太后见秋禧眼睛红红,就说董太医想必也不曾休息好,别跟太医院那些老家伙一道了,于是就打发小公公去找你了。” “可不是么,”秋禧忽然神秘兮兮的道:“昨天不知道是谁把陈将军向董太医求婚的事情捅到了永安王府,郡主昨天发了好大的脾气,后来永安王都来了,太后也只是把陈将军叫来骂了一顿,却只字不提董姑娘——话说那么多亲王里面,我最怕的就是永安王,像个笑面虎。” “你又胡说了,”春祥白了秋禧一眼,急急打断了她的话:“话说董姑娘竟然是跟陈将军有婚约的,那日我们说起此事,董姑娘竟然一声不吭,真是沉得住气,哪像你。”说完却是望着秋禧掩嘴一笑。 欲言听得春祥这番话有调侃之意,脸上又是一下绯红,急忙解释道:“我与陈大人是有婚约,只是后来他退了婚,这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因此才不好人前提及的。” “太后这是这般对永安王说的,董太医没有犯七出之条,是陈大人一时糊涂,后来醒悟,便是要求一次婚的,否则与情理不符,还说董姑娘是个明白人,晓得不能答应这门婚事,已经拒绝了,两人如今便是毫无瓜葛了。”秋禧说着说着,忽然笑嘻嘻的道:“我从没想过竟会有人敢拒绝陈将军,只是话说回来,如果我被退过婚,那管他是谁,就算是跪地上求我我也是不会理他的。” 欲言但觉尴尬万分,这两人虽性子随和,又与自己交好,但终究是太后身边的人,说话不得不小心,因此更不晓得如何去解释。 正在这个时候,便听到一阵整齐的马蹄撞击地面的声音,同时隐隐感到脚下传来隐隐轻微的震动。 欲言与春祥秋禧一起朝窗外张望出去,却见一对整齐划一的黑色戎装人马,每人胯下一匹栗色的高头大马,踏着统一的步伐,从他们身后经过,一直朝队伍前头走去。 “刘统领来了呢。”秋禧笑容满面的望着走在队伍最前面的那个军官模样的男子。 欲言顺着秋禧的目光望去,但见昏暗的灯光下,那名男子年约二十三四,身材高大,面孔消瘦严肃,头戴红绫兜鍪,身上的盔甲在灯烛照映下闪闪发亮。 看来此人便是陈烟寒口里说的羽林军统领刘杰。 “刘统领是陈将军亲手调教出来的,跟陈将军一个脾性,见了我们,总是不苟言笑。”秋禧一边望着刘杰远去的背影一边带着埋怨的神色说道。 “御林军的这些人,哪个不是少年老成——”春祥说话一半,忽然耳边传来一声浑厚绵长的号角声。 “呜————” 这声音划破长空,震得人耳膜欲破。 欲言等人即刻闭住了嘴,静悄悄的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接着车子便晃动了一下,随着马车粼粼的声响,这只浩大的队伍开始踏着月色朝西边缓慢又肃穆的行去。(未完待续) ps:谢谢秋风的打赏~啊~大神赶紧回起点吧~ 第九十六章 枫林 这一路不晓得行了多久,已经出了京城好远,天才开始隐隐泛白。欲言她们乘坐的这辆马车随在帝后及太后的銮驾之后,位置比较靠前,她们身后,又是长长的各路皇子皇孙亲王们的马车。 窗外的景致渐渐清晰了起来,原野上笼罩着大片的晨雾,可见点点的村庄在浓雾里忽隐忽现。 眼前这一切,竟似乎有点熟悉。 一道光在欲言脑海里闪过。 “皇家的大寺,是不是离一个叫铜池的地方很近啊?”欲言不禁张口问道。 “对呀,大寺就是毗邻着铜池的,”春祥笑着答道,只是她没有发觉欲言面上隐隐流露出的不安,接着又道:“据说铜池那边风景很美,只是离皇陵太近,所以没有人住,荒凉得很呢。” 没有人住么?那那天晚上遇到的那个疯子又是什么人? 想起那个晚上的遭遇,欲言禁不住微微颤了一下。 “怎么啦,董姑娘是不是穿太单薄了?”春祥看着身穿御医服饰的欲言,关切的道。 欲言急忙摇了摇头,挤出一个笑容。 “太阳出来就暖和了,咱们末时应该就到了。”春祥接着道。 “要到末时?” 欲言愣了一下。她记得那一晚似乎只走了两个多时辰便到了。 不过想想,那晚的马车一路疾驰,自然比眼下这只慢慢悠悠肃穆浩荡的皇家仪仗队伍要快上许多了。 “对,然后所有皇家的人要去寺里上香,明日一早皇上与皇后还要上山。”秋禧知道一点东西便忍不住急急倒出来。 “上山?”欲言不解道。 “是呀,据说是去西山顶峰揽天台祭拜,这不是为了求子么——”秋禧小小声的说道。 *——*——*——*——*——*——*——*——* 她三人一路边走边说。中途在一处早就准备妥当的驿馆处稍事休息,便又继续前进,果然如春祥所言,末时左右便已经能远远的看到那大寺栉比鳞次的金顶高塔了。 “好壮观!”欲言望着那层层叠叠金碧辉煌的寺庙屋顶还有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峦,不禁赞叹了起来。 队伍又前行了小半里,便终于停了下来,过一会。就听得寺庙里的钟声敲了三下。 偌大的队伍变得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下了车,欲言与春祥秋禧一道,来到了太后身后。太后身着黑色袆衣,厚重的裙摆几乎及地,在贴身的高阶宫女搀扶下着缓缓前行,春祥秋禧捧着拂尘巾帕紧跟在后。欲言亦随在其中。 初秋的凉风时不时吹过,带来阵阵树木清香。混着那寺院来飘来的檀香,却是一种说不出的好闻味道,间中几声鸟叫,悠扬动听。白云悠悠在天际浮荡,看得人心旷神怡。 只是这样的一个地方,或许是离铜池太近的缘故。欲言竟然心中有些微微发慌。 这大慈悲寺皇家寺庙,向来便要承接这春秋二祀与这五年一次的大祀。这早就成了惯例,因此这次来的人虽多,却是进行的有条不紊。 随着阵阵钟鼓之声,宇文家族的人按着辈份在僧侣的指引下依次前往大雄宝殿上香,宫女太监仆从们自然是在各个外院里悄然无息的守候着。 这般又过了许久,头道香进完,钟鼓之声再次响起,伴随着寺庙里一阵齐整宏伟的诵经之声,宇文家族的人才又鱼贯撤出。 仪式一直持续到酉时才告一段落,欲言与懿寿宫的宫女太监便随着太后来到一处专为太后辟出来的别院里安歇。 大慈悲寺庞大如迷宫,只是太后下榻的这座别院却是与坐落在这座寺庙之后,与寺庙主体由一条小溪分开,一座木桥连接寺院后门,两者之间疏而不离,相比大庙的宏伟磅礴,这所别院就显得太过清静无为了。 更让欲言诧异的是,别院门口相迎的,竟然是数位年老的比丘尼。 一番行礼寒暄之后,欲言隐约听得其中一位老尼说道:“明月法师这两日身体欠佳,不能相迎,还请太后体谅,晚膳之后,若法师精神尚好,再去拜访。” 欲言不禁略感迷茫,究竟是什么法师,竟然连太后来了都能以身体不适为由不出来相迎。 即便僧尼是方外之人,可这大慈悲寺,究竟是皇室的家庙啊。 疑惑间,却听闻太后一脸毫不在意的笑着道:“不妨事,不妨事,不必打搅法师了。” 然后便率着一干人前往院内安歇。 此刻离晚斋还有大半个时辰,太后究竟是上了年纪的人,这一日从凌晨折腾到现在,精神已是不济,于是一干宫女急忙服侍她先小睡一会。 欲言此际算是个闲杂散人,左右都没有她的事,此刻天色尚早,她见来时一路风景无限,便不禁动了心,于是悄悄的告知了春祥一声,答应不走远,便一个人离了别院,沿着那条溪水溯流而上。 溪水一侧是大慈悲寺的高墙,另一侧,则是一片茂盛的枫树林。 一见到这枫树林,便没来由的想到了永安王府的枫晚亭,一想到枫晚亭,便想起那日倚靠在枫晚亭的栏杆上,手里拿着她的银镯,低声念出‘亭亭如欲言’的陈烟寒。 如果自己那一日没有去永安王府,现在的命运是不是会大不相同? 认识他,究竟是幸还是不幸?一触及这个问题,欲言便急忙摇了摇头,似乎要将陈烟寒从脑子里甩出去一般。 “董姑娘。”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男子声音。 欲言转过头来,却见宇文哲明身着黑色揄翟,一脚深一脚浅的缓缓朝她走来。 “六王爷!”欲言面上难免出现几分惊讶之色。 自从那夜从铜池冒雨赶回,她便再也未曾见到宇文哲明,今日出行,她于人群中有意无意的扫了一遍,也是未曾见到此人,她不便出言相询,只是心想应该是那日受伤未愈所以未能一道前来,不想此际竟会见他走来。 几日不见,宇文哲明竟是清减了许多,眼里没有了平日的飞扬,就算是笑容,也似乎沉重了许多。腿上的伤貌似也还没有完全愈合,走起路来,微微有些别扭。 宇文哲明来到欲言身前,朝欲言落落一笑,却是半晌都没有言语。(未完待续) ps:谢谢1382544553与霜降十三城的票票,最近工作比较忙,更新时间会不那么固定,还请大家谅解! 第九十七章 隔树有耳 欲言但觉两人之间的这种沉默有点尴尬,便急忙寻了个话题开口道:“我今日未曾见到六王爷,还以为六王爷没有来呢。” “哦,你有找我么?”宇文哲明听见欲言这般说,面上似乎微微一笑。 欲言登时觉得一阵窘迫,正不晓得如何圆这话,宇文哲明却是继续道:“我那晚就没有回去,一直住在这里养伤,那一晚的事情,拖累姑娘了,实在是万分过意不去。” “六王爷言重了。”欲言略觉局促,她实在很想知道那晚住在铜池的那个疯子究竟是谁,为什么明明没有中那乌蟾血蝎毒,却偏要装作中毒,又为什么自己说破了之后,便要杀了自己,回想起来,谜团种种,只是想起陈烟寒那夜沉着个脸的恐吓,竟就是不敢开口相问。 宇文哲明是个心里雪亮的人,见欲言说了这句话之后便不再言语,丝毫不提宇文旭明之事,晓得她定然是受了陈烟寒的嘱咐,不禁微叹了一声:“我也没想到他会那样疯狂。。。。。。那晚很多事情,我也没有明白,幸好董姑娘无恙,否则——”话说到此,竟有些难以为继。 “六王爷何须此言,当初若不是六王爷替欲言赎回太后赏赐的玉佩,欲言此刻却是不晓得在哪里关押着的了。”欲言带着几分礼貌又客气的微笑说道。 宇文哲明望着眼前这个身着御医长袍的少女,几日不见,两人似乎竟是疏远了起来。 “我那日在那人面前说的话,一半是迫于局势,一半也是——”欲言这般疏离的态度。是不是因为自己当着宇文旭明的面承认自己喜欢她的缘故? 他有点后悔那句话说得太早,他虽然身份尊贵,其实是个没有资格去喜欢自己喜欢的人的人。 只是他话还没有说完,却听见身后的一棵枫树后传来一声冷冷的笑声。 两个身着与他一样黑色揄翟的人从树后走了出来。一个是十六七岁的美貌少女,一个是十岁上下的孩童。 “霓霞,”宇文哲明眉头微微一皱,又对着那个少年展颜一笑道:“七弟。” 欲言初见宇文霓霞走来。心中已是咯噔了一下。此刻再见到宇文哲明管郡主身边的这个少年叫七弟,自然猜到了会是谁。 先皇有七子四女,东宫之乱时太子身亡。二子中毒,三子夺了先声,四子早夭就不说了,五子从不热衷权势。一心只在伺候花鸟上,剩下的。便是宇文哲明与当时年仅六岁的七子。此刻看来,这个少年,自然是七皇子无疑。 “七王爷,靖平郡主万福安康。”欲言急急朝他二人屈膝行礼。 “想不到董太医跟我六哥哥竟也这般熟络啊。”宇文霓霞轻声浅笑。 宇文哲明面上亦带着浅笑。轻描淡写道:“嗯,是很熟络,唔。七弟,这边风大。别吹坏了身子,快随你霓霞姐姐回去。” 宇文霓霞没想到自己这番讥讽的话竟被宇文哲明这般石沉大海不着痕迹的接了下来,心中自是一阵愤愤,她扫了一眼板着脸的宇文哲明与一旁低着头稍显不安的欲言,心中竟是说不出的怨恨——她董欲言莫非就凭这副乖巧柔弱的样子,先是让陈烟寒情不自禁,如今,就连六王爷,竟也这般维护起她来了,难道他不晓得她跟陈烟寒的事情么。 “我们一会就回去——七弟听到了么,你六哥哥嫌你碍事呢,”宇文霓霞冷冷一笑,接着又道:“只是方才我好像是听错了什么,唔,先头董姑娘是怎么说来着,六哥哥帮她赎回了,赎回了什么——”宇文霓霞在这里停了下来,故意做出一副思索状。 “赎回了太后赏赐的玉佩。”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却见一旁的七皇子宇文晔明在一旁高声答到。 欲言闻言,脸刷的一下变得惨白。 “哦,霓霞妹妹很关心太后赏赐的那块玉佩嘛,”宇文哲明不以为然的一笑:“话说赎回那块玉佩倒是花了我不少银子,这不正在跟董太医算这个帐呢。”说罢,望着欲言微微一笑。 欲言不安的看着宇文哲明,宇文哲明的目光中却带着几分温和与淡定。 “是么,难道六哥哥不晓得卖掉太后赏赐的东西,是什么罪么。”宇文霓霞面色变得铁青,仰起头看着宇文哲明。 那个董欲言,到底是用了什么法子,让她这位堂兄这般死心塌地的维护她的。 “哦,意思霓霞妹妹要去太后那里告我跟董太医么?”宇文哲明嘿嘿一笑。 他这一句话,分明是在暗示宇文霓霞,这件事情自己也有牵连,宇文霓霞这一告,怎么惩罚董欲言不说,势必是要得罪宇文哲明的。 正所谓一物降一物,欲言可以在陈烟寒面前趾高气扬,却最是惧怕这位宇文郡主,而在宇文哲明眼里,宇文霓霞却又是个无足轻重之人。 宇文霓霞本来确实是有此打算,只是此刻听得宇文哲明这般一说,自己反而不好向太后提及此事了。 只是她终究是不甘心见宇文哲明这般袒护欲言——难道他不晓得董欲言与陈烟寒的关系么? 于是宇文霓霞忍不住又道:“我只不过是告诫一下董太医,下次不管怎么缺银子,也不能卖了太后的赏赐,只是话说回来,董太医有了我六哥哥跟陈将军做依靠,想必再不会缺银子了罢。” 这陈将军三字,宇文霓霞却是说得特别的响亮。 董欲言见宇文霓霞说得这般不堪,只是与她身份尊卑有别,竟然又是不得辩驳,唯有红着脸,紧咬着嘴唇,低头站立一边。 “够了,”宇文哲明眉宇间已经隐见怒气:“霓霞妹妹贵为郡主,是不是最好少操心这些于己不相干的凡尘琐事,这才是皇家金枝玉叶该有的气度——” 宇文霓霞见宇文哲明竟是真的生气了,却也不敢再说什么,一时间,这兄妹二人,便僵持在原地。 言但觉尴尬万分,只苦苦寻思脱身之计,却在这个当口,见又有两个宫女模样的少女,正越过小木桥,朝他们这边走来。待走到近时,便可看清这前边的那个宫女是太后身边的秋禧,另外一个却是不认识了。 “六王爷,七王爷,靖平郡主万福安康。”两名宫女上前一一行过礼,然后秋禧便对欲言道:“董太医,皇后说身子有点不适,传你去看一下呢。” 欲言闻言,如同大赦,急忙辞别了宇文兄妹,然后随了秋禧急急而去了。(未完待续) 第九十八章 皇家说客 佛家地方,向来是男女有别的,即便帝后,亦是不处一室。欲言随着秋禧与皇后身边的那位宫女,来到皇后下榻的禅室。 相较太后所住那间,除了稍狭窄一些外,其余摆设均与太后那间相似,都是极为简单的一榻一桌,一个立柜,再加上几个蒲团。 但见卿依正斜歪在木榻上,早褪去了一头的钗环,乌黑的头发在脑后松松的挽了一个髻,露出了雪白的颈项,身上搭了半截薄被,面上神色既端庄又带着些许慵懒,上次曾见过的那名唤作流光的宫女正跪在榻前捧着热茶伺候。 欲言进了门,方欲跪下去,便见卿依头转过来,微笑着朝她轻轻挥了挥手:“董姑娘,你过来。” 她语气亲切又不容抗拒,欲言竟也就不再坚持行大礼,而是依言走到了卿依榻前,另一名宫女将一个蒲团摆好,欲言这才跪在了卿依身前。 “我早起的时候还是好好的,也就方才快到的时候开始觉得头晕,胃里直往出冒着酸水,身上还不停出汗,方才是含了参丸一路强撑着,好不容易上完了香,实在是熬不住了,所以这才把董姑娘叫来了。”卿依说罢,眼神里竟然还带着些许的歉意。 欲言一边心中暗自纳罕,一边伸出手指轻轻搭在卿依冰凉的手腕之上。 过了片刻,欲言手指离开了皇后的手腕,然后道:“皇后脉搏略带少阳症,但沉稳并无明显乱象,想是舟车劳顿,再加上晕车之故,只需用当归白芍柴胡三位药煎水即可。只是——”说道这里,欲言竟是犹豫了一下,只是,只是那脉络深处的隐隐寒象又该如何解释。 卿依却是没有待她说完,便笑着对流光道:“还不让人去照董姑娘说的去办,唔,溢彩。你去跟明月法师说一声。就说我身子不适,待后日下了山再去给她请安。” 欲言此刻再次听到明月法师的名字,心中不由得又是生出几分好奇。 到底是什么世外高人。太后皇后提起此人语气都这般恭敬。 正思量间,却见卿依半坐起了身子,柔声道:“董姑娘今日也累了罢。” “还好——”欲言低低作答。 奇怪,为何皇后一直唤自己做董姑娘。而不是董太医呢。 “听说烟寒向你求婚,你没有答应是么。”却见卿依带着浅笑望着欲言道。 欲言没想到皇后竟然会突然有此一问。面上顿时露出一丝惊慌之色。 该死的,不就是拒个婚么,怎么有种天下皆知的感觉。 话说自己当年被陈烟寒退婚,怎么就没有这么多人过问。 “是。陈大人此举是为了履行两家先人的心愿,民女与陈大人并不熟识,却也自知无论家世容貌德行。均不足以为配——”这番话上次在太后面前说过一次,因此此刻再说。却也是流利得很。 “又闻得陈大人已经与旧日那位红颜知己决裂,想必很快就要向郡主提亲,民女是真心祝他二人琴瑟和谐,绝无痴心妄想之意——” 欲言此刻心中已是清楚,陈烟寒拒绝太后指婚反而来向自己提婚一事,已经是大大扫了皇家的掩面,相较太后的直截了当,皇后语气虽然温婉,但是目的自然都是一致的——探听究竟然后打消自己念头。 自己唯有表现得更加坚决,才好让皇后放心。 莫说她现在对陈烟寒尚有几分怨念,就算是能原谅他种种所为,也是绝对不敢跟皇家抗争的。 她正想继续向皇后表白决心,不想卿依却是打断了她的话。 “哦,人家救了你两次,又明着暗着做了那么多见不得光的事,你居然说不熟?” 卿依笑吟吟的看着一本正经的董欲言,一脸饶有趣味的样子。 欲言听得皇后竟然这般说,不禁微微惊慌的啊了一声。 不妙,那些事情皇后怎么会知道的。 “陈大人或许是心有愧疚,那些,那些——” 她一时支吾,竟不晓得如何作答。 卿依却又是柔柔的笑了一下。 “我方出嫁时,皇上尚在龙潜,他跟老二、——”卿依忽然悠悠的叹了一口气,接着又道:“老六还有烟寒雪松他们,都是极好的朋友。” “那是他们会换了平民的装束,结伴一起出去游玩,有时也会带上我,那个时候,真的是我最快乐的时光。” 欲言见皇后突然说起这些话,不禁略感意外,却又不晓得皇后是什么意思,只低头跪在蒲团上,不敢出声。 “烟寒其实是他们当中最聪明的一个,他那时是皇上的伴读,满腹的经伦驳得连当时的几个先生都拿他没有办法,偏生又身手了得,十六岁便被先皇选去做了御前侍卫,不到二十岁,便做了御林军统领,那时,谁都看得出将来不管哪个皇子登基,他都必将飞黄腾达,因此有意结亲的王公贵族着实不少,他却每每说家中父亲已经订下了亲,就等那姑娘长大便要迎娶,”卿依说道这里,看了一眼早已窘迫得满脸通红的欲言,不禁又笑着叹了一口气:“烟寒就是错在太过聪明,聪明的人就难免自负,若非如此,又怎会听了别有用心之人对姑娘的几句流言便提出退婚,又怎会随意的把不知底细的女子留在身边,他做了这些事,还想董姑娘原谅他,那才叫痴心妄想。” 欲言起初听得卿依这一翻话,还道是因为陈烟寒与帝后关系特殊,因此找来皇后做说客,只是听着听着,又不像是这么回事,一时之间,竟觉得上意难测这句话着实不假。 “皇上昨日把这些事情告诉我,其实是想让我帮着烟寒劝劝姑娘,但我说,其一,陈烟寒罪大恶极,实在配不上姑娘,其次,因为这事与太后闹翻,于皇上于烟寒于董姑娘都不利,所以我再三思量,决定要跟烟寒说,再莫去骚扰董姑娘,早早去永安府提亲是正经——我的话烟寒向来都能听进去几分——所以董姑娘大可放心,再莫为此事烦恼。” 卿依说罢,便又笑吟吟的看着欲言。 欲言闻得此言,一时竟是顿时目瞪口呆,直直跪在那里,心中竟然是百般不是滋味,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急忙低头道:“皇后说得极是,多谢皇后替民女着想。” “呵呵,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唔,斋饭貌似要好了,我好像闻到了炖蘑菇的味道,你快去太后那边罢。”卿依说罢,笑着朝欲言挥了挥手,然后半闭上了眼睛,似乎有点乏的样子。(未完待续) ps:谢谢风吹的票票~谢谢大家这么久来一直的支持~^_^ 第九十九章 庭院深深 欲言方离去,流光便回到了卿依身边。 “皇后,药已经去煎了,一会便会好,话说董太医的事——” 流光说道这,却是打住了话头,只带着几分好奇又顽皮的笑,望着卿依。 “小姑娘除了倔强一点,矫情一点,倒真不错,对得上陈烟寒一片苦心,唔,斋饭好了么,饿死了,这什么庙啊——” *——*——*——*——*——*——*——*——*——*——* 寺院里的暮鼓响起,欲言随着太后身边的人一道用完晚斋,便是与众人一道在寺庙门口排成长长的队伍,恭送帝后至西山顶祭天——为了在明日日出前到得顶峰祭坛,必须得夜间启程。 等送走了宇文灏明与卿依,已经是过了亥时,太后劳累了一日,便觉得头昏,欲言让太后服用了一些安神定气的药,过了片刻,太后便在别院的床榻上安然入睡。 欲言这才与秋禧相携回到隔壁的一间禅房歇息,春祥则与另外一个宫女留在太后身边值守。 秋禧是太后身边的一等宫女,早就睡惯了柔软的床榻,此际躺在坚硬的地铺上面,却是辗转反复,难以入眠。 欲言是吃惯了苦的人,可是心中有事,同样毫无睡意。 “董姑娘,你跟陈将军真的从小就订了亲?”秋禧转过身子面向欲言问道。 “嗯。” “他两年前真的退了婚?” “嗯。” “董姑娘这么好,他为什么要退婚呀?” 欲言没有回答,在黑暗中悄然无息。 “那你说陈将军会娶郡主么?”秋禧换了一个问题。 欲言依旧没有回答。 太后跟皇后都要他娶,他真能不娶么。 “董姑娘,你真的一点也不喜欢陈将军么?” 秋禧又换了一个问题。 欲言还是没有回答。 “董姑娘。你是不是睡着了呀?”秋禧问完这个问题,又觉得很好笑,于是自己便先偷偷的笑了起来。 欲言突然很羡慕她,年纪与自己相仿,却能这般无忧无虑。 东东两声,门外响起了叩门之声。 “什么人?”秋禧一边起身一边小声的问道。 “请问董太医在么?”一个女子亦压低了声音回答,生怕吵到了隔壁的太后。“靖平郡主身子不适。想请董太医去看一看。” 欲言闻言,急忙撑起了身子,略带着几分不安的神色看着秋禧。 “没事。你去看看,要是久了都不回,我就去找你。”秋禧一边将欲言的衣服拿来替她披上,一边在她耳边小声说道。 “来了。”欲言答到。然后一边感激的看了秋禧一眼。一边穿好医袍打开了门。 却见宇文霓霞身边的丫鬟夏蝉,提着一只精巧的羊角灯笼。毕恭毕敬的站在门口。 “郡主好像是吃坏了东西,总说肚子疼,还请董太医去瞧上一瞧。”夏蝉一边前边引路,一边说道。 欲言想起白日里在枫林处见到郡主时的那副态度。心里禁不住的一阵阵发慌。 她此刻,最怕见的人,便是宇文霓霞。 二人出了别院的门。穿过小溪,进了寺院的后门。然后贴着高大的院墙一直朝前走去。 僧人们作息极有规律,一向早睡早起,即便今日是皇家莅临,这个时候,绝大多数人也都已经睡下了,只留下几座大殿里的长明灯,彻夜不息。 永安王位高权重,郡主下榻的禅房也仅次于皇后那间,在山门殿的东侧,鼓楼的后头,最是幽静的一个场所。 欲言忐忑不安的随着夏蝉来到郡主的屋内,果见宇文霓霞趴在屋内仅有的一张桌子上,捂着肚子,紧皱着眉,时不时唉哟几下,一群丫鬟则紧张的围绕在她身边,一会递热水,一会递热毛巾,忙得个不亦乐乎。 “董太医来了,董太医来了。”丫鬟们见夏蝉领着欲言进来,便急急的让出了位置。 欲言来到宇文霓霞身前,恭恭敬敬的行了大礼,这才上前,一边查看气色,一边询问病情,然后再切了一回脉。 郡主脉象平稳,丝毫不像腹痛之症。 “郡主千金之躯,胃肠娇嫩,禅院的饭菜太过粗糙,一时难以克化才会这样,只需用山楂枳实苡仁等煎水顿服即可,我这就去给郡主拟方子。”欲言自然不能说郡主无病,俗话说,三分治病,七分治心,这是医家通识。但凡遇到这样的病人,医者一般都会说个泛而化之的病症,开个无关紧要的药方,然后打发了病人是正理。 更何况欲言此刻更是急急想离了此地。 只是郡主应该不会这般轻易的就让她走吧。 不想这一次,却是欲言猜错了。 “既然问题不大,那就算了,唉哟,我可不想吃药,你回去罢,唔,你自己一个人回去能行么。”宇文霓霞依旧病恹恹的趴在桌上,语气却是一副要即刻打发她走的架势。 欲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这才落了地,哪里还指望郡主身边的人相送,急急道:“不劳姐姐们了,我这就先行告退了。” 这皇家大庙里,难道还有歹徒不成。 “那你就自己回去吧。”宇文霓霞一边懒懒的道,一边就着一个丫鬟手里的茶盏喝了一口茶。 所谓御医,不过是皇家的仆从而已,又何须对她太过客气。 欲言辞了郡主,刚踏出房门,便差点与一位急匆匆往里走的少女撞个满怀。 “吓着姐姐了,还请见谅。”欲言急忙屈膝道歉。 那女孩却似没有听见一般,脚下丝毫没有停留,直接进了屋。 擦身之际,欲言隐约可见那人一副丫鬟打扮,低着头看不清模样,只是身影看着有几分熟识。 郡主身边的丫鬟,难免都有几分高冷,欲言经历了人生中的大起大落,早就不在乎这个了。 她终究是个女孩,一个人不敢沿着院墙走,于是便往中间灯火通明的殿宇走去。今日大祀,所有正殿配殿都是前后门大开,欲言依次穿过山门殿,天王殿,来到了大雄宝殿门前。 她正想跨进门槛,忽然想起自己就这般径直穿过,好像有点对佛祖不敬,念头一转,脚下已是换了方向,朝大殿旁边的一座小一点的配殿走去。 这座殿里供的是地藏王,守夜的居然是两个小比丘尼,身子跪在蒲团上,眼睛却是闭着的似乎是在打盹。 欲言垫着脚尖,生怕吵醒了她们,就在她快要走到后门时,眼角余光,却见这座配的后头还有一间小小的三尺见方的耳室,一个老尼正背对她跪在蒲团上,看样子正在低头诵经。 欲言不敢发出半点声响,只静悄悄的穿过了这间殿堂,来到廊院之中。(未完待续) 第一百章 百口莫辩 欲言方走了几步,便听得身后大殿内隐约传来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她脚步略顿了一下,便又继续前行,只是尚未走出廊院,便听见有人在呼喊:“这位女施主,请留步,请留步。” 欲言回头一看,却是两个年轻的僧人急急朝她走来。 欲言转过身子,好奇的望着来者,却见其中一名僧人来到欲言身前,面上带着焦急之色,口中念道:“阿弥陀佛,女施主打坏了观世音菩萨身前的长明灯,怎可就一走了之。” 欲言闻言,不禁微微愣了一下。 “我方才是从左边的偏殿走的,没有经过正殿啊。”欲言面带愕然的道。 众所周知,这观世音菩萨佛像一般位于大雄宝殿中释迦摩尼身像的后方,欲言走的是偏殿,哪来的观世音身像,又更不用说打坏什么长明灯了。 “我师兄弟二人听得脚步声,正出门查看,回来便见到长明灯,长明灯被打碎了,今晚又没有大风,难道那灯会自己碎么!”另一名僧人也急急的说道。 “可是我确实是从左边偏殿过来,还见着了两位小师父在那里——”欲言说道这里,忽想起经过的时候,那两名比丘尼正在打盹,貌似并没有瞧见自己,心中不由得微微一慌。 “怎么回事——”一名巡视的中年僧人听得院内争吵,便急急赶了过来。 “圆慧师兄,你来得正好,这名女施主打碎了观音像前的长明灯,还不肯承认,这如何是好呀!”一名僧人急得额头都在冒汗。 “什么?”圆慧闻言。脸色猛地一变,大声道:“观音像前的那盏灯是发的求子愿,这打碎了,可不得了啊!女施主,当真不是你干的么?” 欲言拼命的摇了摇头,眼睛睁得大大的。 这时,两侧偏殿的值守之人也均走了出来。地藏王殿里的两名女尼在其中。 “两位师妹。这位女施主说她方才是从地藏王殿里经过的,你们可有看见?”一名僧经见到那两名比丘尼,便急忙上前问道。 那两女女尼互相看了对方一眼。然后均是一齐摇头。 “我们一直在殿里,并不曾见过这位女施主。” “你们是一直在殿里,可是那时你们却都是睡着的——”欲言说道这里,心里却是莫名其妙的发虚。 果然。那两名小比丘尼一听此言,急忙摇头道:“我们一直守在佛身之前。并不曾睡着。” 要知道,守夜之时睡着了,那可是对佛祖莫大的亵渎,要让师父知道了。可是不得了的。 欲言脸色苍白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心跳得飞快。 这时,院里的住持净尘长老已是闻讯赶来。他身后还跟随着几名僧人。 净尘望着欲言,面色凝重。连说了三声阿弥陀佛,然后微微摇了摇头。 “我不是不知轻重之人,就算是从正殿经过,又怎敢去动殿里的一物一件,更不用说那盏长明灯了。”欲言还未待他开口说话,便已经出声辩解。 她这时慌张劲已过,人开始慢慢冷静了下来。 净尘长老闻言,却是低头不语,过了半晌,方说道:“此事非同小可,一时难以定夺,你去禀报永安王,记得切莫叨扰到了太后。” 如今这寺庙之内,除了太后,便是永安王辈份最长,地位最高。 “是。” 一名僧人刚领命离去,突然,又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不好了,净尘住持,观音像前供着的金核桃少了一枚!”圆慧又急匆匆的从正殿里跑了出来。 “什么?” 一干人连同欲言都一起急急跑进了殿内。 但见观世音菩萨的塑像前,整整齐齐的摆放着各色供品,鲜红欲滴的蟠桃,籽粒饱满的石榴,黑黝黝的葡萄,还有就是那纯金打造的核桃。 净尘来到供桌前,查看了一下供品,然后脸色果然一变。 “那个核桃,是少了一颗。”他一字一句的道。 霎时间,所有人的眼光自然而然的集中到了欲言身上。 欲言不禁下意识的抬手微微触了一下自己的衣怀,指尖所到之处,但觉摸着一件硬物。 整个人顿时一僵,心猛地往下一沉。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啦?”黑暗中传来秋禧的声音。 “这位女施主来了正好,还请女施主查一下这位女施主的身上,可有什么特殊之物。”圆慧指着欲言对秋禧说道。 秋禧一脸迷茫的愣在那里,眼睛只望着面色如纸的欲言。 “不用搜了,我也不晓得这个东西怎么会在我身上的。”欲言说罢,从怀中取出那个硬物。 就着明烛的灯光一看,不出所料,正是一枚金色的核桃。 院落里有那么一瞬间悄然无声,过得一会,终于听见净尘长老双手合十,低声念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女施主一时贪念,竟损坏了明灯,酿下大祸,所作恶果,须得偿还——” “这怎么可能!”秋禧从净尘的话里隐约猜到发生了何事。 欲言此刻心中已是了然——自己从郡主那里出来的时候,差点与一名宫女撞了个满怀。 郡主无病却将自己召去,而那名宫女差点与自己相撞,却是一声不吭,头也不抬,自然是有问题。 唔,对了,那名宫女的身形好像很熟熟悉,那样窈窕的身段,好像,好像是郑楚容。 她微微咬了咬嘴唇,眼睛不禁在围观的人群中搜索。 昏暗的灯火之中,廊院里除了几名僧人与那两个比丘尼,便是秋禧。 这个时候,偏殿前一根巨大的梁柱后面有个人影探了一下头,隐约却是郡主身边的夏蝉。 欲言站在那里,嘴唇都咬得出血了,却没有丝毫感觉到疼痛。 这个时候,又闻得一阵沉重的脚步声,紧接着,便见五六名男子拥着一名身着宽大黑色祭服的男子从山门后大步走进。 那名男子年约四五十岁,身材魁梧,仪表堂堂,气度不凡。 这自然是当今皇上的叔叔,永安王宇文瀛。 在永安王的身边,却还站立着一位神色严肃的戎装男子,这名男子身材高大朗眉星目,正是御林军的统领刘杰。(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一章 七层浮屠 今夜帝后登山祭天,除了方外之人,凡尘中的浊人是不得冲撞的,因此御林军众人均在山下守候,帝后的安全则由寺内的武僧担当。 “亭亭?怎么会是你?”永安王一见人群之中的欲言,便露出了明显的诧异之色,然后便是皱着眉头迎了上去。 “你,你怎么能做这样的事情呢!你难道不知道那盏灯关系到我朝的社稷江山么!”永安王兀自不信的望着欲言。 董欲言抬起头望了一眼面前的长者,却是一言不发。 她父亲犯事之后,据说永安王在先皇弥留之际,替董成谨求了不少的情,董成谨才得以免于一死,因此欲言对永安王一向是心存感激的。 只是经历了今夜之事后,她心里本能地对永安王产生了警惕。 “这位女施主应该是路过宝殿时,见到佛像前的供品,起了贪念,在窃取供品之时,不想却是打翻了长明灯。”圆慧边说,边向永安王出示了那枚金核桃。 “永安王是知道我的,我虽见识浅薄,却也认得供桌上的蟠桃其实是玉石所雕,那几个石榴里面的籽粒,均是东吁国进贡的红色宝石,而那几个葡萄,却是用阴沉木化石所雕,光一粒葡萄,价值就何止那核桃的十倍,我若有心,又怎么要那最便宜的金核桃。”欲言平静的低声说道。 她这话一说,人群中便是出现了窃窃私语,这些围观的人只晓得金核桃金贵,却又哪里晓得其他几件供品更是价值连城呢。 永安王闻言,微微愣了一下,紧接着又像是没有听到一样。手一挥,将话题一转:“董姑娘,话说这么晚了,你又怎么会来这里呢。” “靖平郡主说她身体不适,传我来替她诊治的。”欲言边说边望着永安王,心中开始揣测他是不是在装作不知这事。 我不喜欢永安王,像一只笑面虎。——秋禧那日说的话依稀还在耳边。 倘若这件事有永安王的参与话。那自己只怕就是真的难逃此劫了。 “是么。你们去个人,问一问是否真有此事。”宇文瀛随口对身边一个随从说道。 欲言见永安王这般问,倒像是真不知情一般。 过得一会。那名随从回来,大声道:“禀王爷,郡主已经睡下,身边的人说确有此事。” 宇文瀛点了点头道:“看来董姑娘并不是有心为之。只是经过大殿时一时动了心罢,”他低头似乎思索了一下。便又接着道:“按照惯例,董姑娘偷窃皇家供品,打碎了长明灯,理应交给刑部。凌迟处死,只是——”他长叹一口气,接着对身边的几名太监道:“今日我就徇一回私。唉,佛门之地不得玷污。你们就把她带至枫林深处,赐她三尺白绫罢。” 他这番话说得轻松自如,仿佛眼前的欲言已经是一个死人一般。 董欲言活了小半辈子,经历过的艰辛危难远非一般人所能想象,只是她终究是个不满十五岁的孩子,忽然知道自己要死,虽然比一般人显得镇定,原本就惨白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起来。 陈烟寒呢,该死的陈烟寒,你这个时候在哪里。 这个时候,自己最想见的人,竟然会是陈烟寒。 即便他救不了自己,却还是想要见他。 这世上,应该没有人能救得了自己了罢。 在别人眼里,自己灭了大祀之日的长明灯,已是宇文家族的公敌,想要太后庇护,是再不可能的了,即便宇文哲明有心,也无法与整个皇室抗衡,自己今日,是难逃一死的了。 只是她的眼睛,却是不经意的望向了宇文瀛身边的那个戎装男子,刘杰。 有什么事情,就去找御林军的统领刘杰——这是陈烟寒那晚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刘杰这时也正好看着欲言。 这其实是他第一次见到陈烟寒口中的董欲言。 怪不得陈烟寒会对她念念不忘,即便这个时候,端庄的模样竟一点不走。 “王爷,这个姑娘固然罪不可赦,大祀之时,皇上尚且大赦天下,如果再有血光之灾,似乎不妥罢。” 刘杰嘴里这般说,眼睛却是望着净尘长老。 果然,净尘长老一闻刘杰此言,便即刻双手合什道:“大祀之日,唯有广积善德方能结下福缘,此际再添血光之灾,定会对大祀不利。” 净尘虽也认定是欲言偷了供品,打碎了明灯,但是同样对宇文瀛这种说杀便杀的做法心存不满,见刘杰这般说,自然便是表示拥护。 宇文瀛微一愕然,便即刻换了一副虔诚之态,低声道:“大师此言极是,我也是一时心软,不想这姑娘日后遭遇那凌迟之苦,才想着急急将此事了却,既然大师这般说,那么——”他略顿一下,便又接着道:“还是将董姑娘先囚禁在韦陀塔顶,等大祀结束后再做定夺罢。” 他说完这句话,忽然神色一凛,冷冷的道:“今晚这事,谁也不许走漏风声,刘统领,这件事情就交给你了,倘若在帝后回来之前,寺里出现一个外人,或者外间走漏了一点风声,你该当何罪,想必是最清楚罢。” 刘杰与陈烟寒什么关系宇文瀛不会不知道,他要防的人就是刘杰,如今反将这个责任尽数交给了他,那刘杰非但不敢走漏一点消息,还要竭尽全力将消息封锁。 “是。”刘杰一脸面无表情的答道。 *——*——*——*——*——*——*——*——*——*——* 这韦陀塔共有七层,由粗大的松木所建,在天王殿的后方,历来就是关押处罚寺庙中犯戒僧人的场所,佛家讲究慈悲为怀,但是这韦陀塔里却是画满了各色面目狰狞的金刚罗汉,每一层均摆放着各种刑具,刑具上还可见依稀斑斑血迹。 “就将她带至第七层,刘杰,康公公,你们各自挑选两人,再与寺里的师傅一道,将这里看管好了。”宇文瀛吩咐道。 他终究是不敢完全放心刘杰,羽林军不在他的控制之内,内监里面,却是有不少他的人。 彼此之间互相制约,想来没有人敢私自放走人犯。(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二章 舍身喂鹰 韦陀塔的最顶一层,只有三尺左右见方,欲言蜷缩在地板上,背贴着身后的木墙,手脚上均带着镣铐。就着从狭小的窗口透进来的月光,隐约可以看清对面墙上的壁画。画上一名男子,正在盘着一条腿坐在那里,旁边一人手拿一把匕首,似乎正在割他腿上的人。在这名男子身侧不远处,又是人手持天平,天平一端伏着一只神态安详的鸽子。 这幅画名字叫做《尸毗王本生图》,讲的是一个很古老的故事,欲言是知道的。 一日尸毗王在殿前见到一只饿鹰在追一只鸽子,鸽子飞到了尸毗王的腋下祈求庇护,老鹰要尸毗王交出鸽子,尸毗王起初没有答应,但是老鹰说:“我现在正在挨饿,倘若不吃这只鲜肉,我便会饿死。” 尸毗王左右为难,于是便下令仆从割下自己的腿部的股肉喂食饿鹰。 饿鹰却说:“众生平等,你要用与鸽子等重的肉来换。” 于是尸毗王令仆从拿来天平,一端放上鸽子,一端放上从自己身上割下来的肉。 只是奇怪的是,不管尸毗王割下多少的肉,天平总是倾向鸽子的这一边,于是尸毗王割完两腿的肉,又开始割两臂的肉,两肋的肉,只是天平的指针仍然一动不动的指向鸽子这方。 于是尸毗王忍痛站了起来,用尽全身的力气,自己站上了天平。 这个时候,大地开始震动,天上开始落下鲜花。 尸毗王的身体恢复了原状,老鹰与鸽子也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天神毗首羯摩天与帝释天。 这个故事说的是慈悲为怀。因果善恶自有报应。 欲言盯着这幅画看了良久,然后开始回想自己短短的十来年寒暑。 从不曾做过什么坏事,也不曾真的见死不救。 怎么就要遭遇这么多的艰难与不测呢? 如今大难临头,她反而灵台清明,一切再清楚不过,郡主跟楚容已经冰释前嫌,转而联手对付起了自己。 而在永安王眼里。自己不过是一粒草芥。宝贝女儿撒个娇发个脾气,他便自然会出手相帮。 再仔细想一想,郡主虽然恨不得能置自己与死地。但她是想不出这个主意的,唔,难道是永安王?又或者是楚容? 想到可能会自己多次相助的楚容所为,欲言的心益发的感到寒凉。 她更宁愿相信这都是永安王的主意。楚容不过是一个帮凶罢了。 永安王,曾经对自己那样和气的一个长者。却也会冰冷的说出凌迟处死四个字。 凌迟处死意味着什么她不是不知道,于是恐惧又开始慢慢将她包围,全身仿若堕入冰窖。 黑暗加重了恐惧,她恨不得夜晚赶紧过去。又害怕夜晚真的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楼梯上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 不紧不慢,不急不缓。 是来审问她的呢。还是来处死她的呢? 只是当脚步声层层逼近的时候,她突然松了口气。然后眼泪便开始啪啪落了下来。 整个晚上都没有哭,唯有这个时候,方能落泪。 来者的脚步声太过熟悉,那个人终究还是赶来了。 陈烟寒终于踏上了最后一截阶梯,来到了韦陀塔最顶一层。 但见他一身羽林军装束,高大的身躯使原本就狭小的空间里却是显得更加拥挤。 “他们没有为难你吧?”陈烟寒在欲言身前半蹲了下来,一边问,一边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位蜷缩着的女孩。 还好,身上好像没有明显的伤痕。 “我以为你会从窗子里翻进来呢。”欲言抽噎着道。 这个问题显然让陈烟寒感到意外。 噗,这个时候竟然还会说出这样的话,看来至少没有受到大的伤害。 “只有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我才会去翻窗子。” 他的眼里溢出了淡淡的笑意,只是着笑意很快逝去,陈烟寒同时伸出了一只手,粗糙的掌心轻轻触摸了一下欲言的香腮。 欲言没有抗拒他的这个动作,只是陈烟寒能感觉到手掌下的皮肤冰凉如水。 “到底怎么回事,跟我说。”他的声音低沉又和缓,仿若一湾湖水。 “晚上郡主让我去给她看病,出来的时候,撞见了楚容。”欲言低这头轻声道。 陈烟寒不动声色的哦了一声。 “然后我回去的时候,走的是拜祭地藏王的偏殿,但是旁边正殿里供奉的长明灯碎了,佛像前供着的金核桃也不见了一枚。” “不是我打碎的,也不是我拿的。”欲言说着,抬头看了陈烟寒一眼。 他会不会也如其他人一样,认为是她所为呢? 只是这个想法在脑海中一飘过,便自己都觉得荒谬。 他其实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她的人,她虽然嘴上一直不愿意承认,可是她心里知道。 “然后呢。”陈烟寒继续道。 欲言微微松了一口气。 他果然这般天经地义的信任她。 欲言忽然松懈了下来。 即便自己真的无法洗清冤屈,即便自己真的被凌迟处死,只要他相信她,好像这一切,都是可以接受的。 原来自己竟是那样害怕陈烟寒会真的认为今晚这一切是自己所为。 人一松懈,话语便多了起来,她用了好一会的功夫,才将前因后果说清。 “过一会天就要亮了,你什么都不要怕,知道么,就算真的没有办法证明你清白,大不了我就将你劫走,唔,把你杏林堂的那一伙老老小小都劫走。”陈烟寒笑了一下。 只是笑容里有些落寞,就算将她劫走,她又愿不愿意跟自己走呢? 欲言一双妙目定定的望着陈烟寒,嘴唇微扇,却终究是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我走了。”陈烟寒说完这三个字,便站起了身子,然后顺着狭窄的旋转着的楼梯,慢慢的向下走去。 七层浮屠,竟像似走不到头一样。 “人犯还好,你们好好看管,我这就去向刘统领回报。”陈烟寒下得塔底,便对监管此塔的众人说道。 他这句话说完,便迈开步伐,大步朝山门方向走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三章 火烧伽蓝 御林军的营房,驻扎在大慈悲寺山门外面的一片山坡上。 从西山脚下延伸到寺院山门,整整大半个圆,将寺庙围得密不透风。 御林军统领的营帐,自然是山门左边最大那一顶。 只是陈烟寒却是不匆不忙的沿着寺院高墙一直向右走去,看上去就仿佛是一位正在巡视的侍卫。 当他走到一棵高大枫树下的一顶不起眼的营帐时,便停下了脚步,眼睛扫了一眼四周,然后揭开了门帘,走了进去。 不出所料,昏暗的烛灯下,刘杰正在坐在桌前沉思。 刘杰看到陈烟寒,面上也没有丝毫惊讶之色。 他算了一下,从放出消息到陈烟寒来,比他预计的要晚了小半个时辰的时间。 “你去看了董姑娘罢?”刘杰低声问道。 陈烟寒微一点头,紧接着便道:“把寺庙的平面图拿来。” 御林军要担负整个寺庙的安危,自然有寺庙的图纸。 刘杰一言不发,转身就要挑帘而出,身后又听陈烟寒低声道:“还有各个殿堂值守僧尼的名单。” 刘杰嗯了一声,便躬身钻出营帐,过得一会,便将陈烟寒要的两样东西带回。 陈烟寒将寺庙的平面图放置桌上摊开,然后将这一夜在各个殿堂值守的僧尼名册打开。 “她应该是这个时候从这里出来的,经过这里,然后这里,然后到了这里,”陈烟寒一边说。修长的手指一边在地图上划过,然后当指到地藏王殿的时候,停了下来:“这里守夜的两个小尼姑睡了,却说没有看到欲言,嗯,那那个在耳室里跪拜的师父哪一个?” 陈烟寒说着,便去查看相对应的人员名单。 当他看到那里写着的名字的时候。神情停滞了一下。 “明月法师?怎么偏偏会是她?”陈烟寒面部的表情有些许的僵硬。 “据说她每年七月十四都会整夜守在那里祭拜先帝的牌位。除此之外,便是天塌下来也不理不问。”刘杰在陈烟寒耳边低声道。 “我要去见一下六王爷。”陈烟寒低促道。 “天就要亮了。”刘杰皱起眉头看了一眼从帘缝里透进来的隐隐亮光。 天一亮,要再想人不知鬼不觉的见到宇文哲明。便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 “那就让他来见我。”陈烟寒低声道。 刘杰皱着眉头看着陈烟寒。 这似乎是更加不可能的事情。 “永安王一定会对六王爷那边严加监管的——” “制造点混乱就好了,”陈烟寒低下头,手指着宇文哲明的住处道:“这里离伽蓝殿很近,你让人去那放一把小火——” 御林军的人杀人放火本就是常事。这把火果然放得恰到好处,既不大又不小。既不会真的烧起来,又恰好有理由把附近正在酣睡的几位皇子皇孙叫起。 永安王急急赶到伽蓝殿时,已经有一大群的御林军士兵与庙里的僧侣们混在一起,正积极的扑水灭火。 另有一群御林军士兵将六王爷七王爷等人团团护住。就算是永安王本人,也被几个忠心耿耿的御林军士兵紧紧拦住,一副宁愿得罪了皇叔。也不能让皇叔的眉毛被烤焦半根的架势。 宇文哲明在睡梦之间被唤醒,心中已是有几分不悦。更兼身边被一群全副盔甲的士兵围住,更是恼火,正待训斥上几句,却忽然听得其中一名士兵在他耳边低声道:“六王爷,一会想法与我一起去见明月法师。” 那士兵面上带着头盔,遮住了大半张脸,但那声音宇文哲明却是十分熟悉,正是自幼一起长大,后来又分道扬镳的陈烟寒。 大祀之日外臣不得入寺,陈烟寒突然这般出现,想来事情自然非同小可。 这把火,自然也是他放的了。 “怎么了?”宇文哲明不动声色的问道。 “欲言有难,唯有法师能救。”陈烟寒的声音混在一片嘈杂之声中,唯有宇文哲明能听到。 宇文哲明楞了一下,但他是何其聪明之人,立刻猜到有人暗中监视,于是即刻神态又恢复了正常,并且露出一副对眼前混乱局势不满的表情。 陈烟寒用最短的语句将欲言的遭遇说了一遍。 “她现在心中早已没有了我这个俗世之人,我在这里这么多天,天天站她禅房门口,却从来不得见,更莫说是让她做这样的事情了。”宇文哲明压低着声音道。 陈烟寒晓得宇文哲明绝对不会有推脱之意,他说他不行,那就是不行。 只是陈烟寒除了在欲言面前经常会束手无策外,其他的事情,倒是极少能难住他的。 他见一计不成,心中便即刻另生一计。 “如果让二皇子来呢?”陈烟寒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问道。 宇文哲明努力维持着面上神色的自如,垂下的手却不禁微微捏成了拳头。 “如果你能说得动他,或许可以。”宇文哲明喃喃道。 *——*——*——*——*——*——*——*——*——*——*——*——*——* 陈烟寒离去不就,欲言便听到塔底下传来一阵嘈杂之声,她虽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但也隐约猜到会是陈烟寒所为。 想到不管结局如何,他自始至终都会在身边,欲言嘴角不禁露出一丝微笑。 生死关头,所有种种,都历历清晰在目。 从退婚那日到三月三初见,从素问园里戏剧性的得知他身份到那日他拿着杏花簪来向自己求婚,一幕幕,都是自己在咄咄逼人,而他却是一直在委屈求全。 自始至终,自己就从来没有给过他一次好脸色。 一丝懊悔从心底缓缓升起,如果这次能逃得此劫,那么自己一定会对他,一定会对他—— 欲言尚未想好自己该要如何待他,思路便被一阵粗重的脚步声打断。 这次来的似乎是两人。 她侧耳倾听,却是没有听到自己渴望的脚步声。 然后两名僧人来到了她的面前。 “这位女施主,随我们下去罢。”一名僧人双手合十面无表情道。 另一名僧人则弯下腰解开了她脚上的镣铐,只是手上的镣铐却依然锁得紧紧的。 欲言的心微微一沉。(未完待续) ps:谢谢百厉与霜霜的票票~祝所有的朋友节日快乐! 第一百零四章 十指连心 欲言觉得这两名僧人应该是属于在佛法上造诣比较深厚的那种,因为他们面上的表情一直平和,对自己说不上和颜悦色,却也不曾有半点粗暴之意,仿若面对的不过是一普通的芸芸众生,而非一戴罪之人。 也正因为如此,欲言不晓得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心中更是忐忑不安。 她随着这两名僧人下了韦陀塔,然后又上了左手边的飞廊,沿着飞廊,一路前行,最后来到了法堂之后的照堂。 不管哪家寺庙,这照堂向来是个阴暗的地方,欲言被领进去后,过了好一会,才适应了里面的光线。 “太后——”当欲言看清楚了前方高凳上端坐着的那人是谁之后,却终于是双膝一软,远远的便跪了下来。 太后身后,是坐了一排身着黑衣赤缘祭服的人,两侧,则是分别站立着两排寺院的高级僧侣与羽林军的将士。 “孩子,你上前来。”尽管太后的声音尚平缓,但脸色却是十分的难看。 欲言依言站起身子走上前去,手里的锁链相互撞击,发出铛铛的声响。 “孩子——” “太后,这件事情不是我做的,核桃不是我拿的,灯也不是我打碎的!”明知这样无礼,欲言却是忍不住低声呼喊了起来。 她说罢,又跪了下去。 “他们说是你做的,我总不信,跑开你平素的为人不说,你是什么出身,我是最明白的,又怎么会看上那个东西。只是——”太后话未说完,却再次又被打断。 但见太后身后一名少女走了上前,来到太后身侧,带着浅笑道:“太后,所谓时过境迁,董姑娘家世早已不复当年显赫,所行之事。自然也不能用那时的眼光去衡量了。”说话的少女,自然是宇文霓霞,见她略顿一顿。眼波滴溜在欲言身上一转,便又接着道:“你身上这枚太后赏你的玉佩,据说曾经卖过一次,后来还是六哥哥帮你寻回来的。是不是,这件事情。七弟也是知道的呢。” 宇文霓霞这一句话一出,所有人脸上神色都是一动。 倘若郡主这句话属实,那这姑娘要么就是穷疯了要么就是吃了豹子胆了。 “老六,霞儿说的可是真?”太后依旧不太敢相信此话。 宇文哲明缓缓从座椅上站了起来。沉默片刻,终于开口道:“是有此事。” “为什么?你说。”太后这句话却是看着欲言说的,语气也比方才厉声了许多。 太后在深宫里呆了那么长时间。什么事情没有经历过,她起初是不怎么相信欲言会做此事的。又晓得霓霞因为陈烟寒之事对欲言耿耿于怀,当闻及欲言夜间曾被霓霞叫走时,便隐约有几分怀疑此事与霓霞脱不了干系。 只是此刻听得霓霞这么一说,太后心中便不得不重新审视董欲言了。 再说了,宇文哲明又怎么会掺合其间? 欲言看了一眼宇文霓霞,对方眼里却是流露出了冰冷的得意之色。 欲言低下了苍白的脸颊,低声道:“我欠了探花楼六百两银子,若半年之内凑不出这笔钱,便要被卖于探花楼。” 她这话一出,座中不少人均是一片哗然。 太后尚有几分不解,一旁的邱公公却已是小声的附耳道:“探花楼就是那青楼。” 太后眼里震惊之色愈重,不禁颤声道:“你怎么会欠那地方钱的?” “我弟弟年幼无知,被人引诱,欠下了那里的赌债。”欲言声音微弱又清晰,她如今已不再存侥幸之念,更让她难过的是,人群之中不见陈烟寒。 “你弟弟多大了?” “十岁。” 欲言这话一出,人群中先是一阵沉默,接着便传来窃窃私语。 “太后,您也看到了吧,这样的家世,又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呢。”宇文霓霞面上笑意冷冷。 “老六,那个玉佩,是你赎回来的?”太后沉着脸道。 宇文哲明没有回答,却是用冰冷的眼神看着宇文霓霞。 “这件事情,以后再说,董姑娘,我再问你一次,昨夜之事,是不是你所为?”太后说到后来,呼吸都有几分急促。 欲言摇了摇头。 “董姑娘,你最好还是承认了罢,否则,那四十杖荆条鞭笞之苦,你会吃不消的。” 此时说话的,却是永安王宇文瀛。 如今证据确凿,若不认罪,便是要受杖刑,若再不认,接下来的酷刑更多。 行刑的荆条是大内特制,杖皆削去节目,,长三尺五寸,大头径三分二厘,小头二分二厘,杖身缠着熟铁打成的带刺荆片。 寻常壮年男子,不出十四五下,便会认罪,遇到性格刚烈之人,二十来丈下去,便再无声息。 董欲言一个小姑娘,只怕不到十丈便要一命呜呼。 寺内的一众僧侣闻此言,已经纷纷双手合十默念起了阿弥陀佛。 “帝后祭天未返,皇叔总不能在这个时候便将人打死吧。”宇文哲明面带冷笑道。 “老六果然与董姑娘交情匪浅啊,”宇文瀛淡淡一笑,接着道:“只是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唔,何公公,你去让人拿一套拶指来。” 所谓拶指,却是指用绳子穿着连在一起的五根小木棍,受刑者将手指套入,行刑之人在两端用力收紧。 十指归心,这拶刑之痛想是非同小可。 在宇文瀛眼里,欲言已是必死之人,早一天晚一天关系不大,只要能让她早点认罪早点了却了这桩事就好。 何公公闻言,急忙走了出去,过了一会,便拿了一副拶指进来。 欲言跪在地上,紧咬着嘴唇,苍白冰凉的双手努力的撑住自己不让倒下。 照堂里的僧人纷纷双手合什,然后便都悄然离去。 佛法慈悲,虽然也有犯了戒的僧人被处罚,但是对一个年轻女子这般用刑,不管什么罪过,都是于心不忍的。 一时间,偌大的照堂内,便剩下了宇文家族的成员还有宫里的内监们与御林军。 两个小内监走到欲言面前,细声道:“董姑娘请。” 欲言麻木的举起双手,正待放入拶指之内,忽然,却听得照堂门口传来一个女子柔缓的声音:“阿弥陀佛。”(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五章 明月法师 那女子说话的声音不大,却是说不出的柔和动听,仿若给这带着几分萧杀气息的照堂里带来了一丝浅浅的暖阳。 就连脑子已经是一片空白的欲言也不禁抬起头循声望去。 却见门口站着一位身着黑色缁衣的女尼,安详的站立在门口。 欲言方才听声音,估摸着来者估计是个年轻的女子,不想此刻看来,应该有五十来岁的样子了。 只是即便如此,即便已经剃度,即便缁衣在身,依旧是掩盖不了她的惊人美貌。 洁白的皮肤,干净的五官,柔和的表情,这是一种既震慑人心又与世无争的美貌。 所有人见到这位女尼,不管是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都不由得肃然起敬,即便是手拿刑具的那名内监,也不由得垂下了手低头直直的站立。 “吴——明月法师。”就连太后也站起了身子。 太后身后的一干宇文族人亦站了起来。 就连永安王也上前两步迎了上去,放低了声音道:“明月法师,你怎么来了。” 只是他嘴里语气虽然和缓,面上却是难掩微微的惊讶之色。 明月法师自从剃度那日起,似乎就只知道日夜祭拜先帝亡魂,从来不理其他俗世之事,即便皇家大祀也不能让她眼皮子多跳一下,此刻又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此?。 只是他宇文瀛脑子里念头还刚起了个开头,却是已经果然听得明月法师一字一句道:“我是为昨夜之事来的。” 永安王面色微微一变。 昨夜明月法师是在地藏王殿的那个耳室内祭拜了先帝一整夜,这个永安王是了解的。 只是昨夜事情闹得那么大,就在她身后的院子里,她都罔若未闻。她不开口,自然也没有人敢去问她,只是现在怎么又会来到照堂? 他目光不禁扫了宇文哲明一眼,却见宇文哲明面上亦是带着几分不像是装出来的惊讶之色。 回想起来,宇文哲明昨夜一直在他眼皮底下,自然没有机会去劝说明月法师,难道是陈烟寒所为? 只是自己昨晚已经将大慈悲寺看管得严严实实。每一个巡逻组都安排了自己的内监。如果真是让陈烟寒混了进来的话,那是不是说明自己的人也开始投向了陈烟寒,也就是当今皇上这一边呢。 这个念头一闪过。面上便是有几分发青。 “据说昨夜寺里出了一位女贼,偷了观音像前的供品,还打翻了长明灯,是不是。”明月法师如水般的声音轻柔的问着。 “回法师。正有此事,那名人犯现已经捉到。” 永安王高声道。他面上神色已是恢复了镇定。 “哦。就是这名女施主么,她已经认罪了么。”明月边说,边缓缓朝欲言走去。 “尚未认罪,只是那晚只有她经过那里。也在她身上搜到了失窃的供品,人赃并获,却也由不得她狡辩的。”永安王神色自若的答道。 “孩子。是你做的么?”明月法师来到欲言身前,微弯下腰。拾起了欲言的一只手,然后一双眼睛在欲言面上仔细的打量着。 “不是。”欲言摇了摇头,但觉那只与自己相握的手掌温暖又柔软。 “昨晚我是从偏殿经过,没有打碎长明灯,更没有去拿供品。” 对皇家而言,最严重的罪行是碎了供着的长明灯,但是对欲言来说,说她盗了金核桃才是最让她难堪的。 “昨晚,正好贫尼也在那地藏王殿。”明月法师轻轻松开了欲言的手,然后直起身子对太后道。 “这事本王也听说了,只是那巡逻的师父说,法师一直是在耳室内诵经,背对着门,想必对事情并不了解,所以未敢打搅法师修行。”永安王沉声道。 他这句话,便是要封死明月法师可能为欲言的辩解。 “再说了,这位姑娘品行不端,家教不严,自己曾卖了太后赏赐的玉佩不说,弟弟年纪轻轻,便嗜赌如命,唔,还有,”永安王说道这里,望着明月法师,又是微微一笑,接着低声道:“她还是董成谨的女儿。” 他最后这句话,果然让明月法师那张原本如一口古井般的脸孔有了微微的波澜。 永安王似乎很满意自己这句话造成的效果。 明月法师再次细细的望着欲言,过了许久许久,终于开口道:“没错,就是她。” 她这句话一出,董欲言顷刻呆若木鸡,永安王脸上却是露出了一个放心的微笑。 想不到明月法师竟然是来指证欲言的,早知如此,自己先头就没必要那般紧张了。 宇文哲明震惊的看着明月法师,面上露出了明显的不可置信之色。 太后垂下头,无力的叹息了一声。 明月法师是什么人,谁都知道。 她这一生,从不说半句假话,遁入空门之后,极少插手凡尘琐事,但是说一句,便是一句。 她若说是欲言所为,那自然就是欲言所为了。 “明月法师,你确定是她?”就连宇文霓霞,也抑制不住面上的喜色,脱口问道。 明月法师看也不看她一眼,只低着头接着道;“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妄语,我昨夜在地藏王殿里见着的那个人,就是她。” 明月此言一出,堂中诸人均是一片哗然。 “怎么可能,我不是要质疑法师,只是人人都说法师打坐之时,就算是天塌下来,也不可能回头看一眼——”永安王有点急躁的道。 “我是没有回头,但是我面前的那樽琉璃瓶却是清晰的印出的这位姑娘的身影,永安王也说了,那夜并没有其他人经过,贫尼是不会弄错的。”明月法师边说,边双手合什朝永安王行了一礼。 “那,那那个金核桃怎么会出现在她身上的?”宇文霓霞皱着眉头大声的问道。 “不得对法师无礼!”永安王急切的制止着自己的女儿。 明月法师微微一笑,低声道:“贫尼只知道我昨晚在琉璃瓶的倒影中见到了这位姑娘从我身后经过,至于其他的事情,贫尼一概不晓,阿弥陀佛,告辞了。” 明月说罢,双手合什,飘然步出了照堂的大门。(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六章 欲言不知道明月法师到底系何人,也不晓得她的这番话到底有何份量,只是却见明月转身离去后,偌大的照堂内一时间却是变得鸦雀无声了起来。 过了良久,方听得太后缓缓道:“如此看来,打碎那长明灯的,只怕是另有其人了。” “那这位姑娘身上的金核桃又当如何解释?”永安王表情僵硬的问道。 “这件事情,一时难以定夺,还是把董姑娘暂且拘禁起来,等帝后回来再说罢。”太后边说边望着欲言。 目光却是比方才要和缓了许多。 永安王低头略一思量,便大声应道:“是,既然如此,便将董姑娘先关押起来——,我看,也不用关在韦陀塔了,就在别院那另辟一房间即可,唔,你们把董姑娘身上的镣铐也去掉吧。” 永安王何等精明的一个人,这件事情,原本便是计划要趁帝后不在的当口及早发落了才行。 以宇文灏明与陈烟寒的关系,自然是知道董欲言何许人也,定然会找尽各种理由从轻发落,而皇后就更不用说了,身边的宫女就算是犯了天大的错也最多就是饿一顿,由此看来,太后说等帝后回来再定夺,分明就是要放过董欲言。 董欲言在他眼里是个无足轻重之人,生死对他来说也都无所谓,他不过是因为女儿的一番请求才会答应出手相帮,既然明月法师的出现将计划全部打乱,他再坚持下去已无意义,何不趁势顺了太后的心思呢。 他主意一定,便已经面上露出了微笑,望着头发缭乱面色苍白的董欲言大声道:“董姑娘,还愣在那里做什么,还不赶紧谢恩!” 只是他心里,却是将这件事情来来回回思量了好几遍。 倘若真的是如明月法师所言,是她从琉璃瓶的倒影中看到了董欲言,这只能说是那丫头命大,先是鬼使神差的没有走正殿而是从那偏殿经过,然后又正好撞上那夜明月法师在那间耳室,否则今日换了第二个人来说,是绝对无法让人信服的。 只是假若明月法师是在撒谎呢?永安王面上笑容不改,心中却是一阵阵的发凉。 明月法师是何许人也,若能让她开口撒谎,简直就是匪夷所思的事情。 宇文哲明绝对做不到这一点,难道真是陈烟寒? 倘若真是他—— *——*——*——*——*——*——*——**——*——*——*——*——* 果然如永安王所料那样,宇文灏明知道此事后,只是淡淡道:“既然明月法师都看到董姑娘走的是偏殿,那么打碎长明灯的就自然不会是董姑娘了,唔,这件事情就交给刑部,让他们好好的派人来查一查。” 至于怎么查,查不查得出来,宇文灏明并不关心。 会是谁做的,他心中已是猜到了个七七八八,至于那盏供在观音像前求子的长明灯灯碎了,他更不放在心上。 他与卿依成亲多年,年年做道场法事,若佛祖真的有灵的话,又怎么至今卿依的身子都毫无动静。 至于卿依,听闻此事后,只笑着道:“董姑娘一眼都能看出那葡萄是阴沉木所雕,又怎么会看上那个金核桃,自然是有人栽赃。” 帝后的意思已经很是清楚,大理寺的少卿是个明白人,这件事情倒是没有再为难董欲言,只是间中牵扯出了玉佩一案,虽然太后表示不再追究此事,但董欲言终究是犯了大忌。 “圣上,这董太医是不能再留在太医院了,六王爷知情不报且庇护董姑娘,也须交由宗人府处罚。”——大理寺少卿这般对宇文灏明道。 宇文灏明点了点头。 但愿这件事情,就能这么了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七章 赤金核桃 “我就是想不明白,她运气怎么就那么好,那晚偏偏要走偏殿,又怎么正好会遇上明月法师。” 一辆黑漆平顶的马车夹在在浩荡的回京队伍里,缓缓的向前走去。 马车外表看上去平凡无奇,内里却是宽敞奢华,车内并排而坐着两名身着黑色祭服的绝色少女,左边那位一脸的怨气,右边的那位却是一脸的平静如水。 怪不得宇文霓霞要生气,这么个既能将董欲言置于死地又能让她身败名裂的办法,最终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革去太医之职——她不在宫里走动了,我们又还能有什么机会么。”宇文霓霞越想越是生气。 “郡主莫要生气了,”楚容面上依旧是带着娴雅的微笑:“谁说离了宫就没有机会了呢,只是要像这次这样只怕就不易了。” 她心中亦是有几分惋惜的。 要董欲言的命是次要的,她更想把欲言从陈烟寒心里剔除。 本想着这次能坐实了董欲言的偷窃之罪后,再看看陈烟寒是个什么样的表情,不想却是横路里杀来一个明月法师。 ——该死的老尼姑。 “你说那个老尼姑会不会并没有看到董欲言,而是陈公子找她来的?”楚容心中忽然灵光一闪。 “不会,”宇文霓霞缓缓了摇了摇头,“我父亲说,这天底下,没有人能让她做她不情愿的事情,更不用说撒谎了。” “哦——”楚容闻言,低头陷入了沉思。 车轮沿着宽敞平坦的道路向京城不紧不慢的滚动,霓霞与楚容各自想着心事,竟是半晌都没有言语。 忽然间。二女觉得车身晃了一下,紧接着,车门被打开,一阵风也吹了进来。 与此同时,一个男子闪身跃进了车厢,在她们对面的座椅上坐了下来。 该男子一身御林军普通士兵的服饰,只是眉宇间的英挺与冰凉却昭示着这男子的身份绝非如此。 “陈哥哥!” “公。公子——” 看清楚了来人是谁之后。两个少女同时惊呼了起来。 陈烟寒望着身前的两个女孩,微微笑了一下。 这个笑容却让人不寒而栗。 “惊扰郡主了,唔。楚容,你什么时候竟成了郡主身边的人了呢。”陈烟寒望着郑楚蓉,笑容亲切又寒凉,一如两人相遇的最初。 “是。是我那次见到她,觉得她温顺伶俐。正好与我作伴,所以,所以——”宇文霓霞磕磕绊绊的解释道。 她是郡主,他不过是一个三品外将。她此刻面上却是难掩无比的惧怕。 “靖平郡主心地纯良,见奴婢孤苦无依,所以便——” 楚容说到这里。眼睛对上陈烟寒似笑非笑的目光,便是停了下来。 自己当初便是看了一眼这个男子这副模样。心便是仿佛着了魔障。 如今再多的辩解都是徒劳,她没说一个字,陈烟寒眼里的讥讽之色就愈重。 “呵呵,我是要恭喜你找到好主子了,”陈烟寒面上笑容不改:“你日后跟着郡主在王府里可要多长点见识,别再把金核桃当好的,董姑娘一眼便能看出另外几件贡品的来历,又怎么会单独对金核桃动了心呢。” 陈烟寒说罢,摊开了原本紧握着的一只手。 掌心里躺着一枚金灿灿的核桃。 “日后董姑娘要是出了一丝半点的差错,就算是她自己摔一跤磕到了膝盖,我也只找你们两个,听清楚了么。”陈烟寒依旧面带微笑的看着眼前这两位神色慌张又惊恐的女子。 “陈,陈烟寒,你好大的胆子,怎么竟然敢,竟然敢这样跟我说话——”宇文霓霞磕磕巴巴的喝道。 “郡主想要治我的罪,却也是要能先栽我的脏才行,告辞了。”陈烟寒说罢,对宇文霓霞微微一笑,然后手里的那枚核桃往身旁一放,人却是将车门一推,纵身跃了出去。 宇文霓霞又急又气又怒,但觉胸口一股气,是上不来又下不去。 “那,那个核桃。。。。。。”但听得耳边郑楚容颤声道。 宇文霓霞抬眼一看,但见对面座椅上,两瓣裂开的金核桃正放置在那里,随着马车的前进而微微晃动。 “他,他这是什么意思——”宇文霓霞声音发颤。 陈烟寒方才竟在谈笑之间将这枚赤金打造的实心核桃捏成了两瓣。 郑楚容面带惊恐不住的摇着头。 “他,他这是真么意思——守卫,守卫——”宇文霓霞情急之下将头探出窗外大声的喝到。 但见车子两侧都是一个接一个的全身盔甲的御林军将士,骑在高头大马上,一脸的肃穆威严,只是不管宇文霓霞怎么大声呼喊,他们却全都像是没有听到一样。 “别喊了,没有用的,”郑楚容将宇文霓霞扯了回来,“总有别的法子的。” 她双眼出神的喃喃道。 *——*——*——*——*——*——*——*——*——*——*——* 此际已是深夜,何府书房的暖阁内,依旧亮着灯火。 一名丫鬟将两盏狮峰龙井奉上之后,便悄然退了下去。 “想不到事情竟会那么巧,明月法师正好会看到欲言。”何雪峰坐在一张圈椅中,脚却直直的搭在对面的一张花几上。 “你消息却也是快,”陈烟寒笑了起来,“只是你想想,明月法师那种人向来都是心无旁骛,又怎么会注意道琉璃瓶中身后之人经过的倒影。” 何雪松愣了一下,然后收回了双脚,笔直的坐了起来。 “你意思是明月法师帮你撒了谎?这怎么可能,她对你恨之入骨吧,难道你是找了老六去说的?”何雪松用难以置信的神情望着陈烟寒。 “老六也无能为力,后来我去找她,对她说,我可以放了老二——”陈烟寒说道这里,眼神一黯。 “放了那个疯子?” “她依旧没有答应,只是同意去看一眼欲言再说,”陈烟寒接着道:“我心想倘若让她知道欲言是董成谨的女儿,那就绝对是没有希望的了,没想到她竟然还是会出手相帮,而且会说得那样逼真。” 陈烟寒说罢,长长叹了一口气。 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不行就舍弃一切将她劫走,不想最后一刻明月法师竟然会出手相帮。 “她本来就是个古怪的女子,谁也拿不准她的心思,否则那时后宫那么多女人,先帝却偏偏对她情有独钟,咦,你这是要去哪?”何雪松见陈烟寒忽然站起了身子似乎要离去,不由得微微吃了一惊。 “我要去做那鸡鸣狗盗之事,唔,记得叫人帮我留门。”陈烟寒笑着说罢,便是大步的走了出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八章 夜啼 “小姐,小姐,你总不能一天都不吃东西吧。” 姚妈端着食盘站在门口,低声的相劝着。 小姐从白天回到杏林堂到现在深夜,竟是一点东西也没有吃,这怎么能行呢。 门内一片沉默。 “不就是离了太医院么,现在咱们杏林堂的生意到底还是好了起来,总不至于饿死,那么艰难的日子都过来了,我们还怕啥。”姚妈执着的不肯离去。 门内依旧是沉默。 “你不为自己着想,却是让我们这些人怎么办好哪——” 姚妈声音里透着重重的无奈。 片刻的沉默过后,门终究是嘎吱一声打开。 “我没事的。”欲言出现在了门口,她早已褪下的御医的长袍,身着一套半旧的月白棉裳,发髻略有些松乱,容颜虽带着几分憔悴,眼波却是清澈如昔。 她带着浅笑,接过了姚妈手里的食盘,然后对姚妈低声道:“我方才只是一直在琢磨,得让子浩快点出来了,唔,明日起就让他每天清早看一个时辰的医书,然后上午跟着我在堂里学望闻问切,下午还是要去学塾上学的,晚上跟这詹先生学辨药,对了,还有今年秋季的收药,就让他跟姚叔去平裕吧,总要熟悉那套过场的。” “小姐——”姚妈听得欲言这番安排,眼里却是流露出了一丝惊慌。 小姐这个样子,竟有点像是在交代什么似的。 她晓得她家小姐年纪虽小,性子却是极坚强的,杏林堂对她来说意味着一切,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从来不曾妥协。怎么此刻却突然有了种要放手的感觉。 “小姐——” 欲言却是依旧带着浅笑,端着手里的食盘,转身走进了屋内。 房门在身后轻轻关上,她面上的笑意也随之消逝。 她将食盘放在小桌上,食盘里不过是极为清淡的一碗粳米粥,一碗莼菜蛋花汤,她却丝毫没有动勺子的念头。 她不是没有经历过艰险。也曾经死里逃生。但是这次不同。 这一次,人家是处心积虑的想要处死她。 就连永安王都插手此事,自己逃得了这一次。那下一次又会如何? 每每想起自己差一点就不明不白的死在了西山脚下的那片枫树林里,心中便是一阵阵的冰凉。 自己死是一回事,死了以后杏林堂该怎么办那才是最让她为难的。 一定要让小浩赶紧能接手,她再没有别的法子了! 念及此处。两颞便是隐隐生痛。 欲言不禁垂下了头,用拇指轻轻的揉着自己两侧的太阳穴。 一阵夜风从窗户中吹来。吹得烛灯摇摇欲灭,欲言急忙用手稳住了灯火,待得这阵风过去,便起身来到窗前。想将窗子打下来关住。 只是这个时候,一阵隐隐的埙声却似乎从窗外飘了进来。 欲言呆了一下,却是手扶着窗棂。禁不住的侧耳倾听。 那埙声很轻很弱,但是曲调却是她熟悉的。 算潮水知人最苦。满汀芳草不成归,日暮更移舟向甚处—— 杏花天影。 欲言猛地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啪的一下关住了窗子。 只是那埙声依旧断断续续的传至耳边,吹埙之人似乎相当的有耐心的样子,音调不急不缓,一点没有要停下来的样子。 该死的,该死的,该死的。 欲言将散乱的发拢向耳后,然后推开了房门,提起裙子,悄无声息的奔下了楼。 黑暗之中她经过了小小的内院,然后穿过杏林堂的正厅,最后来到了杏林堂的大门前。 那阵埙声,果然是从她家大门之外传来的。 欲言伸手搭在杏林堂那古老厚重的门板之后,过了许久,终于还是拔出了门闩,将门费力的推开。 一名灰衣男子正背对着她坐在她家门前的石阶上,低头吹奏着手里的陶埙,听得身后动静,那男子便是停止了吹奏,站起身转向了欲言。 “我就知道你会来的。”陈烟寒笑着低声道。声音醇厚微哑,在漆黑的秋夜里让人觉得有那么一丝丝的温暖。 “如果我不来你便是要一直吹下去扰人清梦么!”欲言怒冲冲道,只是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她自己都不曾觉察的撒娇味道。 “我说过我若是没有了别的法子,就只好去做那鸡鸣狗盗之徒了——” 他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却见欲言一跺脚,恨恨的道:“你还不肯放过我,你还不肯放过我,你差点害死我了——” 欲言说道这里,声音一哽咽,便是卡在了半空。 陈烟寒急忙将手中的陶埙往袖中一塞,然后双手置于她肩头,一边轻拍一边低声道:“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他费力的克制住想揽她入怀的冲动,只是不住的轻拍她的双肩。 欲言却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同时扑进了他的怀里,双手紧紧的揽住了陈烟寒的腰。 “你害得我好惨,呜呜,如果不是因为你,我怎么会蒙上这不白之冤,呜呜,如果不是因为你,郡主跟永安王一直都对我好好的,呜呜,如果不是因为你,我又怎么会被锁在那塔顶一整夜,呜呜,你晓不晓得那是什么滋味——” 董欲言一边哭一边将眼泪往陈烟寒身上蹭去,千错万错,自然都是陈烟寒的错,她这两日受的屈辱与恐惧,也直到此刻,方得以发泄。 陈烟寒此刻才得以将她拥紧,他低下头将下巴抵在她的头顶之上不住的来回轻轻摩擦,一边感受着她乌发传来的温暖气息,一边回应道:“你觉得我会不知道那是什么滋味么,你难道现在还不明白你在我心中意味着什么么,唔,哭完了没,哭完了擦擦眼,你知不知道我听见你哭有多难受。” 欲言本来抽抽噎噎就要止住的哭声,听得他这般一说,忽然又大了起来:“没哭完!”她忽然又怒了起来:“你既然今日要这般待我,那日又为什么要退了我们的婚约,又为什么要说那么难听的话,又为什么要让另外一个女子住在素问园!” 她说到这里,哭得益发的厉害了起来,一阵阵的气都要上不来:“那日若你将我娶走,我又怎么会吃那么多的苦头,我又怎么会这般讨厌你!” 欲言说道这里,怒上心头,双手一推,便是要离开陈烟寒的怀抱,只是她又何曾推动得了他半分,陈烟寒双臂一紧,长叹了一口气,竟是无言以对。 他何尝不愿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倘若今天是宣治二年的十月初九该多好,他来到杏林堂的门前,对着药柜后面的那个女孩不曾说什么‘一别两宽,各自相欢’,而是说‘嫁给我,欲言,嫁给我。’(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九章 杏花插满头 只是说过的话做过的事终究不能抹去,再多的辩白也都是徒劳无力。 欲言这般不晓得又呜咽了多久,终于是慢慢的止住了哭声,黑暗之中便只剩下了低低的抽泣。 “头发都哭乱了。”陈烟寒用微弱的声音在她耳旁呢喃道。 黑暗之中,欲言但觉一双温暖粗糙的手掌顺着自己的面颊抚上了自己的发鬓,然后似乎是在试图将自己的散发绾起。 隐约可以感到他手中握着一枚簪子,欲言不用去看,便也能猜到会是一根什么样的簪子。 她嘴角忍不住微微翘了起来,然后索性装作不知道,一边任由他在自己头上费力的绾着发髻,一边将头依偎在他怀中,吸取着这寒夜之中的温暖。 陈烟寒一直没有回答她方才的哭问,只是言语在此刻已经是不再重要。 欲言并不笨,她堵着一口气不愿意去承认他的好,只是回想起来,从两人三月三那日相识到现在,他确实是在努力一点点的补救着他自己犯下的错误。 他确实是一个很好的男子,她这一生再没见过比他更好的了。 “你把我的头发都弄痛了!”她心意一定,于是便生气地抬起了头望着陈烟寒道。 “让我自己来!”她眼里依旧带着嗔怒与不满,然后抬起手腕伸向了自己的头顶。 陈烟寒有点不知所措的样子,然后手指微微离开了她的发梢。 却见欲言摸到了那枚杏花簪,然后用手指熟练的将头发一挽,那枚簪子便紧紧的别进了满头青丝之中。 “欲言——”他自然知道她这个举动意味着什么。一种难以言状的狂喜在陈烟寒全身蔓延了开来,双臂却是更加用力的紧拥着怀中的女孩。似乎要将她融进自己胸口一样。 她到底是什么时候起,改变了心意呢。 “我那日在塔上,最怕的不是被处死,而是怕你会以为真的是我偷了那枚核桃,怕以后再也见不到你。” 欲言用极微弱极微弱的声音说道。 此际陈烟寒再无一言,唯闻及他极粗重的喘气声。 “那个女师父是真的看到我从她身后经过的么?”若不是那法师及时出现,自己估计是真的再也见不到她了吧。 “没有。”过了好一会。终于听到陈烟寒这般答到。 欲言呆了一下。不禁抬起头看着陈烟寒。 “是你让她扯谎的?”欲言眼里掠过一丝惊慌。 “是她看了你以后自己决定的。”陈烟寒低声道。 欲言身子微微一颤。 “当时我在屋顶上,已经做好了把你劫走的准备了。” 这边把她劫走,同时飞鸽传书让京里的人把杏林堂的人也带走。他一切都准备好了,却不想明月法师突然破了戒打了妄语。 “大人——”欲言低低的呼了一声,然后再次抬眼望着陈烟寒。 黑暗之中但觉他的眼神温暖又坚定,还带着苦苦压抑着的喜悦。 欲言想说什么。但是又觉呼吸不畅难以开口,便索性将头埋进了陈烟寒怀中。静静的听着他疯狂的心跳。 两人是此时此刻方体会到两情相悦的甜美,以至于身后不远的一棵杏子树轻轻的摇摆了一下都没有觉察到。 *——*——*——*——*——*——*——*——* “霓霞妹妹。” 宇文霓霞刚从懿寿宫出来,便见到宇文哲明抱胸靠在回廊的柱子上,似乎在特地等她一样。 宇文霓霞登时心下一沉。 她这两天已经很是不爽。方才去太后那里,一向对她宠爱有加的太后今天见到她竟然也是有点淡漠,也不晓得是不是因长明灯之事疑心到了她头上。 而她那日急于坐实欲言的罪行。便将玉佩之事当中揭出,不想却是牵连到了宇文哲明。再加上她意欲加害欲言一事估计也会引起宇文哲明怒气,他现下怕是来找自己算账的吧。 “六哥哥。”她应了一声,头却是别过去不敢看他。 “你这次好像有点弄巧成拙了吧。”宇文哲明却是带着点嘲笑的口吻低头看着宇文霓霞。 他这个堂妹空有一副绝色姿容,怎么就吸引不了陈烟寒呢。 “你什么意思?”宇文霓霞警惕又慌张的看着宇文哲明。 “你不在大慈悲寺惹事,董欲言又怎么会接受陈烟寒。”宇文哲明原本俊朗的面上浮起了一层寒冰。 “你,你说什么?”宇文霓霞努力的想要掩饰自己的惊慌。 “你在我面前用不着遮遮掩掩吧,我想我们的目的应该是比较一致才对。”宇文哲明慢悠悠的道。 宇文霓霞却是一句话不敢说,只是面上带着一丝不解望着宇文哲明。 “你若不去陷害欲言——” “我没有——”宇文霓霞依旧想要否认。 “又哪里会给陈烟寒那么好的机会去英雄救美,哼,否则以董姑娘的性格,又哪里会那么容易就被打动。”宇文哲明就像没听到宇文霓霞的话一般,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宇文霓霞微微吃了一惊。 “六哥哥——”她带着试探的口吻喊了他一声。 “你听好,你不想看到董欲言嫁给陈烟寒,我也不想,要办成这件事情法子有很多,你偏偏要选最笨的一种——是那个郑楚容教你的吧,哼,她难道还以为自己斗得过陈烟寒么——白在他身边待了那么久了。”宇文哲明一脸的不屑。 “六哥哥,你什么意思,什么又叫别的办法?”宇文霓霞面上惊讶之色益浓。 “董欲言卖掉素问园,跟她弟弟欠下探花楼的赌债,两次事情都是在陈烟寒回京之后不久发生的,你不觉得很奇怪么。”宇文哲明冷冷的道。 “六哥哥,你意思是——”宇文霓霞不可置信的摇了摇头,“这怎么可能呢?” “陈烟寒不是什么好人,那时他不认识董欲言,要做这些事情一点也不奇怪,我问过京城那两家最大银庄的老板当时为什么要停了杏林堂的银贷,都说是康总管的意思,哼,只是康秋初怎么会去管这件事,自然是有人指点,他口风极严,令尊或许有办法套出到底是谁让他这样做的,至于董欲言的弟弟去探花楼豪赌一事,呵呵,你新收的那个婢女好像跟探花楼的东家关系非同一般吧。”宇文哲明说完这番话,面上便是露出了一丝冷冷的微笑。 宇文霓霞听完,却是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未完待续) ps:谢谢若夜樱的票票还有瑶瑶的打赏,谢谢大家一直的支持~ 第一百一十章 求医 姚妈总觉得她家小姐今早哪里有点不一样。 脸色比以前红润,额头也开始变得很有光彩,眼里虽然还潜藏着几分忧心,但似乎又带着几分欢喜。总之,与昨夜那个死气沉沉的董欲言比起来,仿佛是换了一个人一般。 不管怎样,小姐能打起精神来,就是一件好事情。 “小姐,赶紧吃点东西,一会少爷便要来跟你学习了呢。”姚妈没有忘记欲言昨晚的吩咐,一大早便过道园子那边去,告诉子浩从今日起除了下午,其他时间都要过来学习这家传的医术了。 “我倒也不饿,我去园子那边看看家里的医书还剩下多少。”欲言说罢,便起身要走。 也真是奇怪,一天下来几乎什么都没吃,却是一点不觉得饿。 反而心里觉得满满的,满得想是要溢出来一样。 “小姐——”身后的姚妈忽然惊讶的叫了一声。 欲言停下了脚步,带着几分不安的神色回过了头。 “你头上,头上的那根簪子——”姚妈眼睛睁得大大的,牢牢的盯着欲言脑后发髻上别的那枚银色的簪子。 欲言转过身子静静的看着姚妈,脸上却是一阵绯红。 “小姐,这枚簪子是哪里来的,怎么那么像,那么像陈家的那一根杏花簪啊!”姚妈兀自不肯相信她家小姐会接了那枚银簪。 那可是陈家的聘礼啊。 欲言略有点紧张的轻咬了一下下唇,然后道:“就是那一根。” 说完之后,面上的红晕又更加重了。 姚妈目瞪口呆的看着欲言,竟是不晓得如何是好。 那该死的小子,到底是什么时候用什么法子打动了小姐的呢。 “小姐。这可是你终身大事啊——”言下之意就是那个人极不可靠,小姐可要慎重啊。 “我晓得的。”欲言轻声应道,然后便缓缓转身离去。 小姐又接了陈家聘礼的事情很快在家仆里传了开去,他们当着欲言的面自然一字不敢提,但是背后还是难免议论纷纷的。 欲言却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只是每日开始领着子浩背诵医书,诊治病人。识别各种药材。只是面上却是难免时不时浮出静静的微笑。 子浩年纪虽小,但从小在杏林堂长大,耳濡目染。这些东西对他并不陌生,加上天资聪颖,竟也能融会贯通,对一些病症时常能说得上个七七八八。 欲言见子浩这般。心中虽是欢喜,却又依旧是止不住的担忧——自己答应嫁给陈烟寒一事自然很快便会传开。到了那时,郡主又能那么轻易的放了自己么。 她真的害怕,莫名其妙的害怕,害怕自己等不到子浩能挑起杏林堂这副担子的那一天。也害怕等不到能嫁给陈烟寒的那一天。 *——*——*——*——*——*——*——*——*——* “望闻问切,这望是首当其冲的,书上写视其外应。以知其内脏,则知所病。说的是一个人若脏腑阴阳气血有了变化,就必然反映到皮毛五官,”欲言坐在杏林堂的诊桌上,秋日的阳光穿过厚重的大门照进古老昏暗的大堂,欲言正如往常一般,坐在堂中诊桌之后,一边替一位老者诊,一边对身边的子浩道:“你看乔爷爷,鼻翼发红,鼻对应的脏腑是肺,若有肺热之症,便会因内火旺盛而.....” 詹老先生坐在药柜之前,望着这一对姐弟,心中难免有几分唏嘘。 小姐似乎太着急了些,竟像是有种恨不得子浩一夜之间便长大成人的感觉。 她到底是在害怕些什么呢?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沿着门外的青石板路一路传来,临到杏林堂门口,便听得马匹嘶鸣,马蹄声也停了下来,一个身材高大一身黑色骑服的男子从一匹枣红色的马背上翻身下来。 欲言与詹先生几乎同时抬起眼扫了一眼门口,欲言见到来人后,嘴角微微抿了一下,然后便像是没有看到一眼,即刻又垂下了眼帘,继续边诊治着病人边跟子浩讲解着病症。 那男子见状,面上却是不禁露出了一个会心的微笑,然后系好马缰,便大步迈进了杏林堂的门槛。 “这位公子是来看病还是来捉药的?” 詹先生却是没有认出来人是两年以前曾来店里闹过一场的陈烟寒。 陈烟寒被他这么一问,愣了一下,旋即笑着答道:“看病。” “只是我的病唯有你家小姐方能医治。”陈烟寒望着低眉敛目表情专注的欲言,又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 欲言依旧不理不睬,只不紧不慢的替那老者把完脉,交待了几句,又对子浩指点了一翻,这才提起笔书写药方,陈烟寒便默立在她身侧不远处,静静的看着她行事。 原来她每一日都是这般度过的。 想到自己将来终于可以介入到眼前这位少女生活的每一点一滴,心中便不禁微微一暖。 那老者接过药方自去找詹先生捉药不说,欲言这厢终于站起身子,一边在身边的铜盆里将手净了,一边轻声道:“你这是又有什么病了。” “相思病,”陈烟寒迅速俯下了身子,贴着欲言耳边喃喃道:“三天了,整整三天没有见到你了。” “胡说什么!”欲言面上绯红,登时便要发怒。 陈烟寒却迅速站直了身子,面上换做了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正声道:“我方从家里赶来,明日随我回一趟京卫府吧,我母亲急着想要见你。” 欲言面上露出一个吃惊不小的神色,半晌却是说不出话来。 “我晓得是急了点,可是——” 陈烟寒话没有说完,一旁的子浩却是大声喊了出来:“你不就是那个坏人么!你又来欺负我姐姐了么!” 董子浩这一呼喊,詹先生,那未曾离去的老乔头,还有两位前来捉药的客人,都将目光转向了陈烟寒。 “子浩!”欲言满脸绯红,低声想要止住子浩的呼喊。 陈烟寒却是丝毫不以为杵,只是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拿出一套皮影人偶,但见上面那拿大刀的关公,拿长枪的赵子龙无一不栩栩如生活灵活现。 “叫我一声姐夫,这个东西就归你了。”陈烟寒微笑着道。 董子浩愣了一下,一时间竟是不知所措了起来。 陈烟寒手里的东西固然吸引人,但是陈烟寒是坏人这个观念在他心里已经是根深蒂固,又哪里敢去接他的东西。 于是他眼睛只是望着欲言,想要自己的姐姐给自己一个答案。(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一章 前倨后恭 欲言满脸通红,只急急道:“你把这小人儿拿上就回园子那边去,该吃饭了,下午还要去学里呢。” 董子浩却是拿眼睛瞪着陈烟寒,一副难以接受眼前事实的样子。 “你快去吃饭,回头我骑马送你去上学。”陈烟寒边说边指了一下门口栓着的那匹枣红色骏马。 董子浩望着那匹高头大马,嘴张得大大的,过了好一会,终于是开口对陈烟寒道:“你说话可是要算话的,等我啊!” 欲言禁不住暗暗跺了下脚。 “没出息的。”她低声骂了句。 只是话音一落,心中却又是生出几分心疼来。 倘若自己家道不曾巨变,子浩又怎么会这般禁不住诱惑呢。 “我说话一向算话——”陈烟寒说道这里,忽然望着欲言尴尬一笑,接着又道:“你去吧,我等你。” 他说话一向是算话的,只是自己当年退婚那日信誓旦旦说过的那些话,却是想不到后来会全部反悔。 子浩蹦蹦跳跳的离去,欲言却是秀眉紧蹙,恼怒的望着陈烟寒。 陈烟寒不以为然一笑,扯了欲言衣袖便向后院无人处走去。 “你这是做什么,他一个小孩子,去的是最普通的学塾,你让他这个样子招摇,日后先生与同学该如何想。”欲言一边甩着袖子想要挣脱陈烟寒的掌控一边满脸嗔怒道。 “你一直都是这般老气横秋的么?”陈烟寒却忽然饶有趣味的打量起了他这位未来的妻子。 小小年纪,说话口吻却一副大人似的,到底是该称赞董家教女有方呢还是该感慨她过早迫不得已承担起不属于她的重担了呢。 董欲言眉头一皱,还未曾答话,陈烟寒便又自顾自的道:“让他进国子监吧。或者送去何雪松那,何家的家塾比国子监宽松些,但是学得更灵活些。” 陈烟寒说起来轻描淡写,欲言却是知道,国子监是皇家学塾,而何府世代翰林,出过几任太子太傅。能去那种地方读书不晓得是多少家长梦寐以求却又求之不得的事情。 “你何必如此。现在的先生就很好。”欲言眼眸低了下来。 她现在更迫切的想法是自己把子浩教出来。这样她若是有了个什么好歹,杏林堂不至于从此改名换姓。 这个想法,她当然不会让陈烟寒知道。 “子浩性子顽劣。去何府更适合些。”陈烟寒又哪里会知道欲言的心思,只自顾自的替子浩安排起了未来。 欲言心底一时迷惘,索性绕开了这个话题,只抬眼扫了一眼陈烟寒。紧接着又垂下眼睛低声道:“明日就要去你府上么,这样不好吧。” 虽然接下了那根杏花簪。可是毕竟没有过门,怎么可以这样就去见他母亲。 “我前日回去跟我母亲一说此事,她便已是大喜过望,说终于可以跟我父亲有个交代了。两年前我,我做了那糊涂的蠢事,她生了我好大的气。”陈烟寒低叹一声,接着道:“你没有了长辈。下聘一事只能跟你商量,她着急得不行,如果不是因为朵翰国国王与亲王来了,我今天要进宫,她便要我今日就带你回去呢。” 欲言低低啊了一声,面上难免露出几分紧张与不安。 “怕什么呢,唔,早点嫁给我吧,”陈烟寒咬了咬嘴唇,一丝不安在心中一闪而过,他亦害怕夜长梦多,“你晓不晓得我梦过多少次与你洞房。” 他将不安压在心底,换上了一副调笑的神色。 “你这个无耻之徒——”欲言果然薄羞浅怒。 陈烟寒咧嘴一笑,将方才的不安抛于脑后,接着便又收了调笑之色,低声道:“我从家里还带了些上好的脂粉与烟草来,回头给你家那位厉害的妈妈还有那几个老仆拿去。” 欲言却是天生丽质,脂粉只会污了她的颜色。 “你这前倨后恭的样子,也不怕人笑话么。”欲言面上露出了一丝嘲讽之色。 这是陈烟寒最熟悉也最喜欢的神色。 回想起相识到现在,欲言在他面前最常常的就是这副神色。 每次被她气得半死,却同时又觉得她那副样子可爱得想让人咬上一口。 “我在你们杏林堂树敌太多,若不一一击破,这里将来又哪里有我的立足之地。”陈烟寒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与暧昧,手指却是忍不住触向了欲言的发髻。 就在这时,却见姚妈托着食盘朝院子走来。 “小姐,该吃饭了——”姚妈高声的喊道。 陈烟寒急忙将手收回,姚妈却也是在此时见到了陈烟寒。 她在欲言面前不敢流露出任何不满,却只是板着脸端着食盘又退了回去。 陈烟寒却是呆了一下。 “你怎么不在园子那边用饭?”他眼里有一缕失落,“你是不是还没有住到那边去?” “我是永远不会再住过去的。”欲言低下了头,平淡如水的说道。 “欲言——”陈烟寒的声音里带着难掩的心痛与无奈。 他不管怎么对她,彼此之间总是有隔膜的。 过去的事情她依然没有完全释怀。 她答应了他的求婚,或许只是感动他多次相救而已吧,她是不是其实还没有爱上他,没有像他爱她一般爱上他。 *——*——*——*——*——*——*——*——*——*——*——*——*———*——* 陈烟寒果然说话算话,待算得子浩差不多该吃完了饭,便与欲言去到了素问园的门口将他接上,然后将他抱上了那匹骏马。 “我明日来接你。”陈烟寒手持缰绳,对欲言柔声的说道。 欲言望着他,无言的笑了一下。 陈烟寒亦展颜一笑,笑罢,便牵着马转身离去,笑容也随之消散,眼底掠过一瞬间的落寞。 欲言望着那两人一马的背影消失在弄巷,过了好一会,方转身迈进园子。 素问园连通杏林堂的那扇被堵住的后门已经重新打开,从园子走比起以前要近了许多。 只是她刚一脚迈进素问园的门槛,却是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董姑娘。” 声音婉转轻柔,仿若一只黄鹂。 欲言回过头来,望着那女子,面上不禁露出了一丝惊慌之色。(未完待续) ps:谢谢书友140630204036697的票票与瑶瑶的打赏,谢谢大家一路的支持~:) 第一百一十二章 花阵六奇 眼前一个身着水烟色软罗秋裙的少女娉娉婷婷的站立在她面前。 那女子眉长入鬓,眼角带着几分病怏怏的柔弱,略显苍白的双唇微微弯着,带着几分散漫的微笑。 不要说是正常的男子,如果不是发生大慈悲寺那事,欲言也会禁不住被她迷住的。 只是此刻她的笑看在欲言眼里却是有几分的让人不寒而栗。 “郑姑娘?”欲言定定了唤了一声,同时挺直了背脊,全身都绷得紧紧的,仿若一只进入战备状态的猫。 只是她话音一落,却又是本能的回头看了一下巷子的尽头——陈烟寒与小浩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却不晓得郑楚容来了多久,有没有见到陈烟寒的离去。 “郑姑娘,别来无恙?”欲言转过头来,望着楚容,面上挂着淡淡的微笑。 若是换了别人,或许会质问楚容那日为什么要陷害她,但是欲言对此却是一点兴趣也没有,她更想知道郑楚容今天来这里是想要做什么。 欲言不问,郑楚容也就装作没有此事,两人相互注视了对方片刻,郑楚容终于淡淡的说了句:“几日不见,董姑娘气色很好呀。” 她这话没有说错,现在的欲言,面上确实有了一种不同与往日的光彩。 ”嗯,我也没能想到自己还能活下来。”欲言忍不住回了一句。 郑楚容神色微微一变,嘴里却是不自禁的哼了一声。 她六岁起就因容颜出众而被高金买走,此后在嫲嫲的精心调教下,琴棋诗画,歌舞曲技。无一不精,这个董欲言,到底是哪里比她强了。 她想起那日马车上陈烟寒那冷酷的眼神与那枚被捏成了两瓣的金核桃,费了好大的劲,才将即将出口的恶言强行压下,转而用冷漠的眼神透过大门打量着欲言身后的园子。 园中秋意初现,花木零落。只是照壁之后的那株石榴树却是挂满了果实。 她叹了一口气。 这曾经是她的住处呀。是陈烟寒替她打造的藏娇金屋。 她伸手抚摸了一下大门的铜把手。这枚铜把手与别处不同,底座的造型是一朵盛开的莲花,花瓣一片片的打造得非常精致。仿若刚从水中摘下来一般。 “那时我刚住进这园子,一日无意跟我家公子说,这大门把手上的狮子面孔太狰狞,看着怪渗人的。然后公子笑着问我那你想要什么样的,难道还要一朵花不成。我说我就是想要一朵花,我本是开个玩笑,不想三天以后,就有工匠上门将这把手给我换了。”郑楚容悠悠的道。面上的神色里也浮现出了一丝温柔。 陈烟寒将园子里所有能找回的旧家具旧摆设都找了回来,只是这个把手的事情他早就忘记了,竟也就疏忽了。 董欲言面色微微一白。随即便是笑了起来。 “现在这个把手是很好看,只是我家原来的把手有上百年的历史。其实是个古董呢,你跟陈烟寒要这么不识货,真是让人遗憾。”欲言眼里流露出一丝轻蔑的微笑。 郑楚容要是是个有眼力的人,那日在寺里又怎么会只拿个金核桃来陷害自己。 郑楚容不识货,陈烟寒也不识货,这笔帐待明日见到陈烟寒定是要细细的与他算一算。 只是再想想他们两人在这里耳鬓厮磨*缠绵的姿态,欲言突然觉得胃里便是一阵难受。 郑楚容见状,心里却是暗暗一笑。 她就是要这个效果。 只是她面上却是依旧一脸的凄楚,头也低垂了下来,只轻声的道:“公子其实待我是很好的,是我自己犯了错,否则公子也不会——所以我从不怨他。” 言下之意,自己倘若不犯错,陈烟寒又何至于弃她而去,又怎么会给欲言机会。 欲言的脸色果然变得益发的难看。 欲言其实是个很聪明的姑娘,只是再聪明的姑娘遇到这样的事情都容易想偏,更何况她本来就没有完全信任陈烟寒。 “郑姑娘来找我,是为了何事?”欲言一边冷冷的问道,一边努力的想要调匀自己的气息。 “我搬走的时候太过匆忙,有样东西竟是落下忘记带了,那东西不是什么贵重之物,但是对我极为重要,所以还求董姑娘能赐还与我。” “什么东西?要是还在,自然还你。”欲言依旧紧绷着脸冷冷的道。 “是一个,一个蜀锦缝制的枕簟,”郑楚容忽然面色一红,低下头道:“上面绣着唐寅画的花阵六奇图,是公子不久前相赠,所以,所以——” 这唐寅,字伯虎,最是以画春宫图出名,欲言本是深闺女子,虽不晓得这花阵六奇图是什么,但听这名字,又是唐寅所作,又是绣在了枕簟之上,自然也能猜到会是什么。 陈烟寒竟然在不久前送了这样的东西给郑楚容! 欲言深吸了好几口气,过了好一会方一字一句冷冷的道:“莫说我从未曾见过这样污秽的东西,就是见到了,也自然会让仆人烧了去,郑姑娘还是请回吧!” 她自然是没有见到这个枕簟的,她又哪里晓得这本来就是郑楚容杜撰出来的子虚乌有之事。 而欲言此刻就像是吞了一只苍蝇一样觉得恶心,心中只暗自道怪不得陈烟寒要大费周章的将屋子里的陈设尽数替换,却是不晓得原来这屋子里还有多少这等肮脏之物! 郑楚容将欲言又怒又恨的神色尽悉收入眼里,只是她面上却又是装作惊讶之色道:“姑娘怎么会这样想,这男欢女爱之事,怎么能叫污秽呢,莫非,莫非姑娘跟陈公子并没有——这怎么可能,公子那时可是夜夜离不开我的呀。” “哟,郑姑娘,陈公子离不开你,那你尽管找他去,却是莫要沾污了我家小姐的耳朵。” 欲言身后,却是传来了姚妈粗重的嗓门声。 紧接着,姚妈的人也出现在了郑楚容面前,但见她胸脯一挺,将欲言紧紧的护在了身后。 “既然如此,那就,那就不打扰了,楚容告辞了。”郑楚容说罢,头朝欲言微微一点,面上流露出几分失落之色,然后便转身悄然离去。 欲言望着她的背影,人竟是呆呆的半天不能言语。 “小姐莫要听她的胡说八道,”姚妈气冲冲的道:“再说了,那都是过去的事情,哪个男子没有些个风流事,何况是陈家那样的公子,我虽然不喜欢那个陈烟寒,但是小姐既然答应了他,就要好好的把以后的日子过下去才是正经。” 姚妈虽只是一个仆妇,但是这些个大道理却也是晓得的。 欲言木讷的嗯了一声,然后低声道:“我们进去罢。” 她正欲转身,忽然,一个妇人气喘吁吁的声音在巷子口传来。 “等等,等等,这位姑娘,请问是杏林堂的董先生么?”(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三章 说者有意 欲言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但见从巷子口匆匆跑来一名衣着光鲜的仆妇,但见这名仆妇一溜烟的来到了欲言面前,气喘吁吁的道:“这位可是董先生么,我家夫人在街对面的凤祥楼用午膳,刚吃了几口,便呕吐不止,店老板让我来请董先生先过去瞧一瞧呢。” “我这就去。”欲言说罢,便意欲转身随那女子而去。 “我跟小姐一道去。”姚妈亦大声道。 郑楚容前脚走,这仆妇后脚就来,不由得不让她心中生出几分警惕。 凤祥楼就在燕归巷的巷子口,是左近最大的一家酒楼,那里的太白鱼头与碧螺虾远近闻名,仁欲言偶尔从门前经过,也会因里面飘来的香味而放缓脚步,只是从未曾涉足过。 能在这种地方用餐的人非富即贵,那位夫人估计身份不一般吧。 欲言心中一边思量一边随着那仆妇匆匆来到了凤祥楼,先是顺着雕满祥兽的老黄梨木楼梯上了二楼,然后左拐来到一间包厢的门口,那仆妇揭起门前的帘子,欲言与姚妈便是走了进去。 这包厢原本相当宽敞,但是想是最近生意兴隆席位紧张,便将这间包间用屏风一隔两断,分作两间,这间屋内正中放着一张圆桌,桌上摆满了各色菜肴碗筷,却是空无一人,欲言正纳闷间,却见一个小丫鬟挑帘走了进来,对欲言道:“我家夫人方才好些了,老爷便送夫人回去,老爷说让先生白跑了一趟,实在过意不去。这是跑腿的费用,让我交给先生。” 那丫鬟说罢,便将一小锭银子递给了欲言。 请了先生,虽没见到病人,但是这给跑腿费是天经地义的,欲言心中虽有几分疑惑,却也没有推辞。伸手接过了那锭银子。正要转身离去,却听见屏风后面传来一个她熟悉又厌恶的声音。 这声音冰冷阴柔,听起来斯文有礼。却又让她止不住的毛骨悚然,这声音的主人,太像探花楼的杜若恒了。 “这次探花楼能得二位大力支持,杜某实感荣幸。许东家,牛东家。请,请。” 果然是杜若恒!欲言眉毛皱了一下,便想要赶紧离开,只是脚步尚未迈出。又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笑呵呵的道:“探花楼这等优质客户,哪家银庄不想亲近,杜先生一向资金充裕。我们都恨没有插足的缝隙,难得这次永安王穿针引线。我们才得这次机会,来,我二位祝杜先生生意兴隆,我们也好一起财源广进啊,呵呵呵。” 接着便是一阵酒杯碰撞的声音,而说话这人的声音,却也是欲言熟悉的,正是当年在探花楼最危急时刻却撤了她家银贷,逼得她卖了素问园的蔚丰源大东家许存义。 欲言禁不住好奇心起,于是停下了脚步,透过屏风的缝隙,悄悄向隔壁的席位瞧了一眼。 这一瞧不打紧,却见那张酒席上坐着的五六个男子,竟大半都认识。 除了那杜若恒与许存义,还有那天晋宝银庄的牛义全,而那主位坐着的,不是别人,正是永安王宇文瀛。 欲言见是这几人,心中顿时生出说不清的厌恶,正想要转身离去,心中忽然又觉得此事有几分蹊跷。 怎么就那么巧自己会来到与他们仅一张屏风之隔的房间呢。 “我也不过就是牵个头,若不是探花楼盘子做得大,有信誉过硬,两位老板也是请不动的,呵呵。”但听得永安王的声音道。 什么信誉过硬,都是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当真是物以类聚!欲言心中暗自骂道。 但听得永安王又接着道:“这生意场,最是不讲人情的地方,大家都是要吃饭的嘛,我记得两位老板当初跟杏林堂董家的交情那也是非同一般,后来董成谨不识时务,要参合到东宫之乱去,落得那个下场,也怪不得两位老板不敢再支持他家。” 欲言听到这句话,整个人脸色一变,接着便是屏息静气立在了原地。 就连姚妈,也是大气不敢出一声,面带惊讶之色的一动不动站在欲言对面。 而方才引她们来此的那位仆妇与那名小丫鬟,却是什么时候走了出去也不得而知。 永安王这句话话音一落,许存义与牛义全俱是面上一变。 他二人给杏林堂偷偷贷款之事就几乎无人能知,后来撤了银贷一事更是无人能晓,不想此刻却被永安王在酒席间不经意的提了出来。 只是他二人转念一想,此事本来就是皇上身边的贴身内监康公公出面斡旋的,永安王身为皇叔,要知道也不足为奇,于是面上惊讶之色逐渐消散,牛义全更是打着哈哈道:“我们也是看董家可怜,当初那么大的家业,最后仅留下两个孩子在勉励打理,若不是陈将军让康公公好心告知,我二人却是还要一直错下去呢,呵呵,呵呵。” “哦,你说的陈将军,可是年前从远疆回来,当今皇上身边的那位大红人陈烟寒么?”欲言但听见杜若恒带着几分好奇之色的问道。 “正是,否则还有谁请得动康公公,我们也是后来才知道的,你说奇怪不奇怪,那陈将军怎么会关心这事呢。”牛存义喝了几杯酒,说话舌头也有点大了。 “说来也奇怪,那位陈将军好像有点跟杏林堂过不去,”欲言耳边传来杜若恒又冷又柔的声音:“大半年前他也曾来找过我,让我诱了杏林堂的小少爷到我那赌博,你们说一个小孩子,尝了点甜头,哪里肯停手,到后来足足欠了我们六百多两银子——” “你们不知道么,”欲言耳边又传来许存义带着几分疑虑之色的声音:“那个陈烟寒与仁济局的大东家是姑侄,这搞不好是为了仁济局才这般做的。” “管他为谁呢,呵呵,据说那杏林堂的大小姐卖了所有家产硬是把杏林堂维持到了现在,居然后来还渐有起色,对了,你们听说了没有,那个陈烟寒后来好像又去向杏林堂的董小姐求婚了呢,这真是搞不懂怎么个究竟啊。” “这有什么搞不懂,董小姐要是嫁给了仁济局老东家的侄子,这杏林堂你还怕迟早不被仁济局吞了去,呵呵,你们且走着看吧,这里面玄机多着呢,呵呵,喝酒,喝酒。” 一阵阵觥筹交错的声音在欲言耳边此起彼伏,欲言的脸色却白得如同一张纸一样。(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四章 起手无悔 “小姐,小姐。”姚妈紧紧捉住欲言的手腕,生怕欲言一不小心便要跌倒。 “小姐,我看这事透着古怪,你千万别慌,等见到陈公子时当面仔细问清了再说。” 欲言如人偶般木讷的点了点头,身子想要挪动,脚又仿若被钉在了地上一般。 如果说先前见到郑楚容,听她说了那番话,感觉像吞了一只苍蝇一样难受,那么此刻却是有一种正在堕入寒渊的恐惧。 倘若是真的怎么办,倘若自己当初遭遇的种种险恶都是那人所设计的那该怎么办。 陈烟寒素日那张望着自己严肃又专注的脸浮现眼前,她一度相信他是喜欢自己的,也一度认为他除了一时糊涂曾经犯过错以外,至始至终是诚心实意的。 只是假若那些事情真的是他所为呢? 他那张看似真诚的外表之下,却是一颗什么样的心? “小姐,我们回去吧。”姚妈轻轻扯了一下欲言。 “嗯,回去。”欲言喃喃的道。 *——*——*——*——*——*——*——*——* “别喝了,别喝了。”何雪松轻拍着陈烟寒的肩头,皱着眉毛无不担心的道。 陈烟寒今日从天未亮就坐在杏林堂门口,直到自己深夜闻讯赶到,才好不容易将他弄了回来。 “再喝下去,你就要醉死了。”何雪松终于伸手夺过了陈烟寒手中的酒瓶。 “不就是喝你几口酒么,紧张什么?”陈烟寒却是皱眉一笑。 京里的白玉烧虽然好,可是比起西域那边的那种辛辣的烈酒,还真不算什么。 何雪松无奈的望着地上一地的空瓶,低声道:“好吧。我不是心疼你,我是心疼我辛辛苦苦收藏来的这些个好年份的酒——都被你糟蹋了。” 陈烟寒禁不住双眉微展,面上带着浅浅笑意,回答道:“好,不喝了,来,陪我下棋。” 何雪松定睛打量了他片刻。心中却更是不放心。 倘若陈烟寒真的喝了个酩酊大醉。或者满口胡言满嘴流涎什么的,他都还不担心——哄他上床大睡一觉,也许过一天就好了。 可是此刻那么多的酒下去了。陈烟寒依然表情淡然,对答如常,就连脸色,也仅仅是比平时稍微白了一点而已——这才是最让他害怕的。 “好。我们来下棋。”何雪松此刻也恨不得能找点什么事情来让他分心,此刻听他提出下棋。自然是正中下怀。 他话音一落,陈烟寒却已经起身朝屋内轩窗前的棋桌上走去,脚步跟往常一样沉稳有力,只是即将走到棋桌前时。身子却终究还是微微晃了一下。 何雪松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然后亦来到他对面坐下。 陈烟寒左手抓起一把黑子握在手里,然后随手放了一枚在棋盘之上。 何雪松白子跟上。两人往来数回合,陈烟寒却是每一步都有条不紊。丝毫不见乱象。 “看来你真没醉。”何雪松苦笑了一下,然后落下了一枚棋子。 “我其实不是个好的棋手。”陈烟寒突然望着面前的棋局,双眼有些微微出神的道。 何雪松不禁抬眼望着陈烟寒,面色露出一丝不解。 “下棋讲究起手无悔,我却总是在后悔。”陈烟寒说罢,又落下一子。 “谁也没料到,唔,你那时也是大意了——”何雪松有些支支吾吾,陈烟寒在德行上却是有亏欠之处,连他也无法为之辩解。 莫说陈烟寒,即便他自己,当时对这些事也不以为然。 不就是想逼着董欲言卖了杏林堂么,当时只是想她要肯开口,这在价格上是绝对不会亏待她的,只是没想到那小姑娘那般顽固,只是没想到她宁愿那般牺牲自己也绝不肯放手。 “我终究是太胆怯了,”陈烟寒依旧盯着棋盘,带着几分魂不守舍的样子道:“一直不敢告诉她真相,你也知道,她原本就不待见我,我费尽心血想扭转局面,又哪里敢跟她说这两件事情,后来,她总算是对我好点了,我却想着,这两件事情,或许能一辈子隐瞒下去,又或者能等成亲之后,日子久了在慢慢的告诉她。”——等两人成亲之后,儿女满堂了,再让她知道,那么她最多也就是闹几天别扭,总能慢慢哄回来的——他曾经想得很美好。 只是他又哪里料到,还没能等来他苦苦期盼的大礼之日,她就会脸色苍白的站在他面前,颤声问道:“你可知道为什么蔚丰源与天晋宝这两家银庄会突然撤了杏林堂的银贷么?还有子浩,又是谁教探花楼的人去引诱他赌博的,陈大人可知道么?” 晨曦之中,她容颜美丽又憔悴,这两者都足以叫他心碎。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答她的了,然后他见她拔出了发髻上的那根银簪掷在地上,伴随着银簪落地时发出的清脆声响,她满头的黑发也瀑布般的倾泻了下来。 再接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了杏林堂的大门之后,那扇门,就再也没有打开过。 他开始开始木立在门口,后来全身虚脱得再也无法站稳,便坐在了她门前的地板上,燕归巷人来人往,每一个路过的行人都好奇的看着他,他就这样一直呆呆的坐在那里,直到深夜。 “我实在没有想到她会突然问起这事,”陈烟寒望着何雪松,苦笑了一下,接着又道:“我真的一直在后悔,做过的事情我没有办法改变,可是如果我能主动向她坦诚,是不是又还能有一丝余地?不管如何,总会好过她从别人的口里得知吧。” 何雪松半晌无语,然后低头在黑子旁下了一子,低声道:“你觉得会是谁安排的呢?永安王么?” 董欲言自然不是‘恰巧’遇到的永安王与杜若恒,也绝对不会是‘恰巧’听到了那一幕。 “我做那些事时,虽没有刻意保密,却也没有亲自出面,”陈烟寒又是苦笑了一下,这是他多年暗卫养成的习惯,但凡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他总会处于本能小心的将自己隐藏起来,“要想查到我身上,绝非一朝一夕的事情,再说了,永安王根本不晓得欲言卖园子跟子浩赌博的事情,又怎么会想到去查是谁指使的呢。” “难道是?”何雪松突然想起了什么,不禁苦笑了一下。 陈烟寒望着他,同样也是苦笑了一下。(未完待续) ps:谢谢凡凡的票票,你们的每一份支持对我来说都是莫大的鼓励~:) 第一百一十五章 走马禁城 “——你在我身边安插了那么多的耳目,就不允许我打探一下陈将军的奇闻轶事么?” ——宇文哲明曾说过的这句话依稀浮现耳旁。 那个人看起来对欲言若远若近,因此自己对他也总没有太过在意。 只是这又怎么能怪宇文哲明呢,自己若不曾做下那些事,又怎么会给他机会呢,自己若不曾将欲言逼入绝境,她又如何会对自己这般深恶痛觉呢。 “话说老六对董姑娘到底存了什么心思?”何雪松手执一子,望着棋盘,有点举棋不定的样子。 “他若能真心待她,那自然,那自然——”‘很好’两个字到了陈烟寒嘴边,终究还是说不出口。 就算宇文哲明是真心待她,也绝不可以。 “我去睡觉,”陈烟寒忽然将手里握着的一小把棋子放回了棋笥之中,“到了午时你叫我起来,我今天还要进宫。” 陈烟寒忽然站了起来,面上神色也变得清朗了起来。 “是朵翰国王来访的事么?”何雪松边说边低头将棋盘上的棋子一枚枚的收回。 “是,可能又要打战了。”陈烟寒若有所思的答道。 *——*——*——*——*——*——*——*——*——* 欲言与陈家姑爷再次决裂之事在杏林堂跟素问园里已经人人知晓,众人也知道了当初所有银庄同时停了杏林堂银贷,逼得欲言卖了房子一事,竟然是那陈烟寒所指示,也知道了子浩那日之所以会被诱去探花楼豪赌,也都是陈烟寒授意所为。 “幸好小姐发现得及时。没能真嫁给那个人,你说这天底下,怎么就有用心这般歹毒之人。” “可不是么,倘若小姐真嫁与了那样的人,日后不晓得要被欺负成什么样子,现在看起来,他向小姐求婚。也未必就是出自真心。搞不好那人心里在算计着小姐什么。” 众仆从当着欲言的面不敢说什么,背面却是难免议论纷纷。 欲言却似乎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只是面上的神色比往日更安静了些。 入秋之后。随着几场秋雨的清洗,天气越来越凉,白日也越来越短,欲言现在是天不亮就起床操持着堂里的事物。而小阁楼的桌子上,再也不曾多出什么物件。 “唔。再过几天就是平裕大集了,这一次姚叔把小浩也带去,让他长长见识。” 这日天还未亮,欲言一用过早膳。便开始与姚叔姚妈商议着平裕大集之事。 这平裕大集位于京城以南一百多里的平裕县,每年中秋后十天,全国各地的药材商要是要云集到此。带来今秋新出的药材,同时各地的医局药馆也会让可靠的仆从带了银两来此选购这下一年所需的药材。 以往杏林堂都有专人负责此事。只是这两年不比往常了,都只能姚叔一个人前往。 “也好,是该让少爷出去见识见识了,”詹老现身坐在一旁点着头微笑道,只是说完又忍不住感慨了起来:“想当年,每一次平裕大集,我们杏林堂的人不到,他们都不敢开市,所有的药材,都必须我们家的人先看过了先挑过了,才能轮到其他医馆的人,就连这药材的价格,也都是我们家说了算,唉!” 人一老,便难免怀旧,欲言不以为然的笑了笑:“以后也会有那一天的。” 姚叔却是没有那么轻松,他皱起了眉头,好一会方道:“听说最近南边不太平,大凉山那边时不时有劫匪,我一个人还好说,少爷年纪还那么小,怕是不太妥当,莫若等过个几年再说罢。” “大凉山的劫匪又不是才有的,以往我们家的人带那么多的银子上路都不曾遇到,你这会子却又怕了,再说过几年就没有劫匪了么。”欲言笑笑的道。 她怎么能等过几年呢,她是恨不得子浩能一夜之间长大,好承担起杏林堂唯一男丁该承担的责任。 “以往咱们家跟着保镖呢——”姚叔说道这里,却是没有再说下去。 相比往日的种种排场,现下的境况实在是显得太过凄凉,小姐已经在很努力的支撑起风雨飘摇中的这个家,他又怎么能推脱呢,小心点,应该不会有事的,谁还会看得上他们这种小门小户呀。 “那等过完中秋,就开始准备吧,詹大爷把今年要进的药材写个单子,唔,听说今年黄连涨了不少呢。”姚叔终于是让步了。 “——小姐,小姐,宫里来人了。”姚妈粗大的嗓门突然在门口响起,把欲言,姚叔与詹先生都吓了一跳。 “宫里的人?”欲言面上不禁露出几分惊慌之色。 难道是大慈悲寺之事还未完结,又或者是太后想要问些什么? 她如今已是惊弓之鸟,这个时候,宫里来人,只怕不见得会是什么好事。 “董姑娘。”一个十三四岁的小黄门一本正经的站在杏林堂门口,朝着屋内唤了一声。 手里没有圣旨,也不说是来传口谕,一时间,欲言竟不晓得该如何应对。 “董姑娘,娘娘这两天身子不适,让董姑娘去瞧上一瞧。”那小公公站在门口继续道。 一听是皇后,欲言紧绷着的神经便稍稍放松了一些。 “可我已经不是太医了啊。”欲言这句话脱口而出,然后便发觉自己是大大的无礼。 难道皇后还不知道自己不是太医么,难道还能以此为理由推脱不成。 还好那小公公并没有计较此事,只是接着道:“所以娘娘才嘱咐咱家来杏林堂将董姑娘请了去。” 欲言不敢再多言,急忙收拾了药囊,便跟着那小公公走出杏林堂大门。 果然,门口已经有一辆马车在相侯。 马车行到皇宫东侧门口便停了下来,欲言刚走下车,便听到东大门武阳门那边传来一阵号角低沉有力的呜鸣。 欲言不禁吓了一跳,脚步也停了下来。 但见平素很少开启的皇宫东门此刻大门竟是已经敞开,紧接着,一队衣着鲜亮的人马从门里鱼贯而出。 是什么人竟然敢在皇宫里骑马呢? 欲言急忙低下头不敢正视,只是眼角的余光还是忍不住朝那群人扫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六章 君已陌路 但见几个身材魁梧,五官粗犷的中年男子,身着色彩鲜明亮丽的异族服饰,骑在雄壮的骏马上,满面含笑的在一群羽林军将士的拥簇下自门内出来。 “朵翰国的国王跟亲王还有公主来了,据说今天圣上邀请他们出行去围猎。”欲言身边的那位小公公低低的对欲言道。 “哦,”欲言应了一声,眼里不禁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嘲弄冷笑:“怪不得那么大的架势。” 她说罢,便一本正经的肃立在路边,静候着这队人马经过。 只是她眼里笑意未敛,面上神色却是突然微微一变。 但见那队人马之中,夹杂着一位与自己年纪相仿,身材婀娜矫健,双眸若星,笑靥如花的绝色少女,正兴高采烈的与她身边另一位骑在马上的男子说着什么。 那男子高大英俊,身着一套紧身的猎装,骑在一匹枣红色的骏马上,面带着微笑,正神情专注的倾听着那少女说的话,时不时还回应一两句,便是逗得那少女哈哈大笑。 欲言不认识那少女是谁,却是不会不认识陈烟寒。 她的心有那么一瞬间空了一下,脸色也一时变得苍白了起来。 他是个心狠手辣诡计多端的坏人,他一心逼她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然后又装作救世主的样子来将她拯救。 倘若在这一刻之前时欲言还有一分相信他对自己的是有真心的话,此时此刻,那一分残存的信念便在迅速的土崩瓦解。 自己怎么会那样可笑的被他蛊惑。原来那一日的伤心欲绝,那一日枯坐在她家门口苦苦相侯,不过是一场表演而已。 只一转眼的功夫。他就已经开始在别的女子身上倾注用心了。 这个少女看起来地位非常高贵,看来应该是朵翰国的公主罢。 唔,这下子宇文霓霞不好对付她了吧。 念及此处,欲言原本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忽然化作了面上一丝冰冷的微笑。 那队人马出了阳武门,便沿着宫墙对面的汉白玉路面一直前行,当然队伍经过欲言身前时,欲言依稀可以听见他们在用异族语言说着什么。 这其中。便有陈烟寒的声音。唔,想不到他竟然会那朵翰国的语言。 她终究还是忍不住,忍不住悄悄地抬起头顺着那声音望去。 陈烟寒正微笑着对朵翰国王还有那少女说着什么。眼光一扫,竟恰恰与欲言的目光对个正着。 他笑容有那么一丝难以觉察的片刻停滞,只是瞬间又连续了起来。 他依旧意气风发,笑言晏晏的对那少女说着什么。目光与欲言再没有交集,仿若彼此都不认识对方一样。 那少女爽朗又清脆的笑声一阵阵传来渐渐远去。丝毫没有觉察到身边人的异样。 *——*——*——*——*————*——*————*——*——*——*——*——*——*——* “我这几日身上总觉得乏得很,想是老毛病又犯了,那清风白露丸吃了七八年了,都吃得厌烦了。想换个新鲜点的,但是太医院的那群老学究怎么也不肯轻易换药,今日趁着皇上要去围猎。所以这才悄悄的把姑娘给找来了。” 卿依斜靠在一张铺着貂皮的椅子上,浅笑着对欲言道。 她言语轻柔随和。丝毫没有皇后的样子。 欲言虽知道皇后性子好,但今日是第一次踏足玉阳宫,原本难免是有几分紧张,现下见到皇后这副样子,心情却是放松了不少。 “承蒙皇后青睐,欲言实乃诚惶诚恐,还请皇后将病症说与民女,方好进一步替皇后诊治。”只是欲言依旧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回答。 “你起来,我就觉得好笑,每次御医见我,都要隔着帘子说话,把个脉也要将跟红绳子绑我手上然后去替那绳子把脉,这都能看得了病么,也亏得我身子骨结实,要不早给他们医死了,所以你千万不要也这个样子。”卿依说罢,自己先笑了起来,然后才接着道:“我这毛病其实有好些年了,每每两次葵水之间便会有那么几天气短咳嗽,当时我还是皇子妃,老二,”卿依说道这里,原本欢快的音调微微低了半分:“老二推荐了一个游方道士,给开了一方清风白露丸,倒也是见效,只是这几年效果似乎不如以前了,不过我这病症也并不严重,所以一直不曾太放在心上,董姑娘给我瞧瞧,能有好方子缓解当然好,没有也关系不大。” 她这话其实是告诉欲言,自己这病治不治得了都没有所谓,让她只管放宽了心诊治便是。 欲言如何不明白,心中一半纳罕,一半却是感激。 卿依这话说完,便见身边的宫女流光递了一张绣凳置于皇后对面,欲言小心翼翼的侧身坐了一小半的地方,然后身后轻轻按住了卿依的脉门。 卿依却是半歪着身子,带着浅笑打量的欲言。 但见这小姑娘两根略显冰凉的手指搭在自己的脉门上,面上一副全神贯注专心致志的样子。 其实从欲言踏进玉阳宫的大门那一刻起,卿依就在打量着她。 她是知道欲言在大慈悲寺发生的事情的,也是知道欲言与陈烟寒三日前发生的事情的,换了别的姑娘,遭受这样的事情,多少会一些心虚与萎靡罢。 她却竟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除了面色稍微苍白一些,竟是与自己上一次见她时一样。 小小的年纪,到底有一颗多坚强的心,才能将一切喜怒都埋藏得那般的深。 怪不得被陈烟寒害得那样惨都能顽强的挺过来,也怪不得陈烟寒那样的人最终会对她倾注所有感情。 只是没想到事情竟会这样,唉,莫非这两个人,真的没有缘分么。 “娘娘,恕民女冒昧,娘娘脉象沉稳有力,不像是有疾患的样子。”欲言突然开口说道,却是打断了她的思路。 “唔,是么?”卿依淡淡一笑,接着道:“那看来应该是我太娇气的缘故罢。” “民女不是这个意思,”欲言面上难免出现几分惊慌,急急道:“其实我第一次替皇后诊病的时候,就有这种感觉,皇后娘娘的身子骨十分的健康,但是,但是——” “但是什么?”卿依依旧笑着问道。(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七章 清风白露 “娘娘的体质很好,可是体内却是有一股很微弱的寒凉之气在游走,当时还以为是娘娘那几日进食了什么特别寒凉的食物所致,只是接连几次那股寒气都不曾散去,所以民女还想问一下娘娘是不是一直有进食什么特别寒凉的东西。”欲言小心翼翼的问道,安静的面容上带着几分沉思。 “没有,你也知道,我一餐一饮,都是有人审查了几遍才送到我面前的,夏天想多喝一碗莲子羹都不成,哪里又会去碰什么特别寒凉之物,再说了,这么多年,也偶有伤风感冒的请太医来把脉,却从未曾听他们说起过。”卿依面上带着轻描淡写的微笑,只是说道最后,语气里却是夹着一丝淡淡的犹豫。 “那股寒气,确实很微弱——”欲言说到这里,便是忽觉不妥——她这样说,岂不是在暗示别的太医们都技不如她,未能觉察到这些细微之处么——念及此处,急忙匆匆闭上了嘴。 “董姑娘——”卿依突然开口喊了她一声,然后又陷入了沉默。欲言见皇后看自己的眼神里似乎有几分难言之色,便不敢开口说话,只是静静的候在那里。卿依身边的宫女们见状,便是纷纷悄然退了出去。 “董姑娘,”又过了许久,卿依终于开口道:“我从不怀疑董姑娘的医术,有些事情,我现在也没有搞明白。” 欲言睁大了双眼,静静的看着皇后。 “我刚嫁进来的时候,是又过一个孩子的,只是还未成形就没了,”卿依声音微微一弱,接着又淡淡笑了起来:“后来你也知道,皇帝就一直再没有了子嗣,他们说我是因为那次损伤了身子,可是我身子一直很好,葵水也很正常,可是——” “娘娘方才说的那个清风白露丸是什么时候开始吃的?”欲言突然一字一句的问道。 东宫之乱,她父亲深陷其中,她那时虽小,却也依稀知道节皇子为了皇位无不尽其手段,因此闻及那药是二皇子的人推荐的,总不免让人觉得有几分奇怪。 “也就是刚嫁过来那会子,”卿依如何不晓得欲言心里想着什么,却是笑了笑:“那时老二与皇上关系非常亲密,而皇上那时是先帝最不看重的一位皇子,再说了,针对我又有什么用,皇上是不肯纳妃,否则——”卿依说道这里,面上微微一红,接着又道:“再说了,这方子当初你,当初御医院的人也是看过了才答应试一下的。” 欲言自然知道皇后突然改口的那个‘你’字后面是什么意思。她父亲当年首辅御医,这些东西,自然都是要经过他的眼才行的。 倘若真是那方子有问题,他父亲的罪证岂不是又多了一条。 欲言低下头,过了好一会,终于还是开口道:“禀娘娘,我还是想看一下那个药的方子。” 卿依望着欲言,过了片刻,突然噗嗤一笑:“你确实是个有点固执的小姑娘,流光,”她提高了声调,然后听到屋外应了一声,便又再接着道:“去把清风白露丸的方子找来给董姑娘。” 她说完,然后又转过头来,面上的笑容渐渐消去,低声道:“你方才来的时候,有没有见到朵翰国的人?” 欲言愣了一下,然后轻轻的点了点头。 “那你有没有见到他们的公主索隆高娃呢?”卿依悠悠的道。 欲言不解皇后为何突出此言,却是依旧面带困惑的点了点头。 “她可是朵翰国出名的美人呢,唔,你觉得她好看,还是我好看?”卿依突然问道。 言呆了一下,脑海中浮现出那张笑靥如花的生动面孔,然后又看了眼皇后。 “自然是娘娘好看啊,”欲言虽然心中疑惑,却是脱口而出道:“我第一眼见到娘娘的时候就在想天上的神仙也不过如此吧。” 卿依在欲言眼里就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岂是任何人能相比的。 卿依望着欲言,不禁莞尔一笑,接着低声道:“关边最近不稳,朵翰国想得到我们的支持,我们也怕朵翰国突然倒戈,大臣们商议来商议去,都说联姻是个好办法——”她说道这里,面上却是赫然一笑,然后便定在了那里。 *——*——*——*——*——*——*——*——* 欲言从玉阳宫出来,已是正午时分。她手里拿着那张清风白露丸的方子,粗粗掠过一遍,却是都是一些益气生血之药,并无明显蹊跷之处,便将方子收了起来,脑子里,却又是想着方才卿依说的那番话。 看样子,朵翰国的国王是想要将女儿嫁给皇上吧。 再想想陈烟寒对那公主的亲热之态,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唔,这件事情,哪里轮得到她去发愁。 欲言自嘲一笑,接着便是又展开了手里的清风白露丸的药方,再次细细的看了起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八章 问题在哪 “不对,不对。” 欲言今日自从宫里回来后,就一直念叨着这个词。 “到底什么不对?” 姚妈忍不住问了一声。 “皇后给我的那个方子,肯定有不对,可是又没有什么不对。”欲言微皱着眉,苦苦的思索着。 这句话听得姚妈莫名其妙,只是忍不住还是说了一句:“宫里的事,能不掺和就还是别掺和了罢,太危险了。” 老爷便是因此而出事的,小姐也差点在大慈悲寺丢了性命,她可再禁不起这样的惊吓。 “我知道,我知道。”欲言嘴上这般说着,可是真要让她罢休,又哪里这么容易。 好比一道难题,不解开,便是让人寝食难安。 “我去一下园子,要是久没回来,晚饭就送到灵枢阁去。”欲言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转身,朝素问园的后门走去。 姚妈皱着眉,忧心忡忡的望着欲言单薄又笔挺的背影消失在门外。 *——*——*——*——* 董家当年被抄,唯有这素问园被完整的保留了下来,后来欲言虽然将它卖了出去,又几经转手,但是那间藏书的灵枢阁却是一直没有人怎么动过。 再后来陈烟寒将素问园还给了欲言,但欲言是轻易连园子都不愿踏足的,那间书房,自然就是再未曾光顾过。 此刻,她的脚步却是急匆匆的迈过了素问园的后门,然后绕过一处垂花门,再穿过那片小竹林,一直到了灵枢阁的门口。 她推开了虚掩着的门,脚步方越过了门槛。眼睛却已是注意到了屋内那张长长的画桌上摆放着的一幅画。 一枝杏花,一只雨燕。 画面简单生动,寥寥几笔,错落有致,空白处一行字,燕子归来春事晚,一汀烟雨杏花寒。 那日郡主碰倒了画笔。却说是欲言所为。陈烟寒什么也没说,只是就势画了那只燕子。 而那句燕子不归春事晚也因自己一句话,改成了燕子归来春事晚。 从那以后。似乎再没有人来过这件屋子,那幅画也依旧放在原处。 如今点点滴滴回想起来,那个时候起,他对自己似乎便是已经有些不同。 虽然每每见面总要责斥自己。但是细想起来,那些责骂的话语下面。全是潜藏着深深的关切。 一时间,欲言竟略有些微微发怔的望着那幅画。 只是想想他曾经对自己暗中做过的那些事情,想想今日早对朵翰国公主那张微笑的脸庞还有看到自己时那淡漠的眼神,欲言心中方升起来的那一股温柔又在一瞬间沉了下去。 她轻轻哼了一声。然后绕过画桌,径直来到摆满了书架的里间。 书架上,摆满了她熟悉的书籍。从《神农本草经》到《黄帝内经》,从《伤寒杂病论》。到《针灸甲乙经》,从《本草经集注》到《新修本草》,从《洗冤集录》到《圣济总录》林林总总上百本,她看了半天,方将神农本草,本草纲目等讲述药材的书本取了下来,摆在一张案几上,然后又将那张清风白露丸的药方平平整整的摊了开来。 清半夏,防风,白芍,露兜,当归,党参,茑木,木卷......——,都是温补益气之药,统统没有问题。 清半,防风,白芍,露兜为君,当归,党参,茑木,木卷为臣,看似合情合理,可是为什么就觉得不对呢。 茑木,木卷,欲言看着最末两味不太起眼的药,然后起身取过了案头一本书籍,开始翻阅了起来。 “姐姐,姐姐!” 欲言正看得入神,忽然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呼喊。 欲言吓了一跳,抬眼却见子浩笑嘻嘻的站立在自己身后。 “怎么这么早就放学了?是不是又逃课啦?”欲言佯怒道。 “先生家的羊走丢了,所以就打发我们回来了,姐姐你今天怎么会来这里呀?”子浩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亮晶晶的望着欲言。 先生家的羊丢了,这样的理由,便可以耽误弟子的学业——欲言心底微微苦笑了一下,倘若,倘若能去翰林世家何府的家塾的话——这个念头在心中方冒了个苗头,便又被她强行压了下去。 “子浩,我问你,这个方子,是给一位小产后出现偶尔咳嗽的女子服用的,该女子脉象沉稳,气血充足,但脉象之中藏着一股寒气,你能看出这方子有什么不妥么。”欲言忽然发问道。 子浩眨了下眼,然后接过了方子,看来半天。 “都是补血益气怯痰的药,怎么会有问题呢?” “如果一定要有问题呢?” 子浩闻言,沉默了半晌,然后小声道:“好像最后两味药有点多余。” 欲言不禁点了点头。 子浩见得到了姐姐的首肯,不禁胆子又大了一些,接着又道:“《圣惠方》上说,这茑木若寄生在桑,槲之上,则是一味益补之药,若是寄生在毒木之上,则会吸取毒气,反成了一味毒药,这木卷,这木卷性温和,虽与病症无益,却也无碍。” 子浩这些日子跟着欲言学了些辩证之术,欲言忍不住便想考一考他,原本没指望他能看出端倪,不想竟说得与自己想法这般接近,惊喜之下,面上的神色却是又沉重了起来。 “木卷自然无害,只是《洗冤集》上有写,若是与红糖黄酒同服,性质便会转化为极寒之物,”欲言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竟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喃喃道:“所以我要进宫一趟,问一下娘娘素日的饮食,然后再跟娘娘讨一粒清风白露丸。” 她说完这句话,便站了起来,转身就朝外走去。 “姐姐,姐姐。”子浩一脸茫然的望着欲言的背影,喊了几句,欲言却似压根没有听到一般,脚步没有丝毫的迟滞。 只是她刚穿过后门来到杏林堂的后院时,忽然停下了脚步。 自己竟然是糊涂了,这皇宫哪里轮着到她说去就去的,皇后又哪里是那么容易见到的。 若要等召见,却不晓得要等到什么时候,万一皇后忘记了她了呢。 念及此处,一时间人便是一动不动的定在了原地。 该死的,难道为了见皇后,便是要去求那个阴险歹毒的陈烟寒么。(未完待续) ps:实在抱歉,因为严重感冒,断更了好几日,昨天还是身子重得下不了床,今天勉强能动弹一些了,只是血糖又升高了,真是多事之秋啊,大家一定要好好的保重身体,与平安健康相比,什么都是不重要的! 第一百一十九章 若见不见 念及此处,欲言面上登时显得阴晴不定。 自己这般贸然前去找他,又会不会被他误认为自己是在找机会婉转暗示求和之意呢。 只是再一想,身为杏林堂后人,救世济人乃是与生俱来的本份,又怎可因这些私人恩怨违背了初衷呢。 这般一想,欲言便算是说服了自己,面上神色安定了下来,只是人一只脚才踏出大门,又暗叫不对。 今日陈烟寒不是一大早就陪朵翰国一行人去京郊猎场围猎了么。 欲言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思来想去,剩下的,只能去找宇文哲明了。 宇文哲明温和,宇文哲明亲切,宇文哲明不似陈烟寒那般阴险狡诈,只是不晓得为何,自己却总是有些怕他。 欲言此刻再无别的选择,只得门口雇了马车,告诉车夫自己要去六王爷的府邸。 马车出了燕归巷,北转御水街,又上了湖滨的官道,沿着官道走了一炷香功夫,突见前方道路上站着一排士兵,将路口严严实实的堵了起来。 “今日有贵宾在虎眠山游玩,这条路封住了,各位请绕道而行!”一个士兵一边高声呼喊着一边指挥着让车马绕行。 “贵宾?”欲言心中一动,不禁探头望去。 远远的,果然可见隐约一行人马,身着艳丽服饰,沿着一条小径朝虎眠山而行。 虎眠山位于湖畔,山虽不高,却胜在风景秀丽,据说曾有一只特别凶猛的老虎无意来到此山,竟因陶醉山中美景而不舍离去。最终化作一块巨石长眠于此。山上名人字迹传说典故也颇多,向来是一个游玩的好去处。 只是那朵翰国诸人与陈烟寒等不是去了猎场么,怎么又会出现在湖畔的虎眠山呢。 然而此刻却不是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能在这里遇到陈烟寒,却是省了她好大一段路途,也不用去见宇文哲明了。 “车夫,这里停一下。”欲言说罢。便是跳下了车。径直朝那群全副武装的卫兵走去。 “姑娘,你这是做什么——”车夫的话没有说完,一个士兵已经手持长矛对着欲言走了过来。 “姑娘。”那士兵见欲言衣着虽普通,但气质却不一般,言语之中却也不敢太过粗暴,只是公事公办的道:“这条路今日不通。你还是绕道而行吧。” “我要见一下,见一下陈烟寒。”欲言说罢。手指了一下夹杂在远处那群特殊游客里的一个男子。 那男子身形高大健壮举止从容潇洒,很容易便可以从人群中辨认出来。 更何况她是那么的熟悉他。 “见,见陈将军?”那个士兵明显吃惊了一下,紧接着便又道:“姑娘。今天的来客不是一般的人,陈将军早就吩咐过了,什么人都不许放进去的。” “那你能帮我通报一声么。就说是杏林堂董欲言求见。”欲言心中不悦,面上却是不敢流露出半分。 那士兵摇了摇头道:“姑娘还是不要为难我了。陈将军今日是主陪,这个时候我怎么敢去打搅。” 欲言抬眼遥望了一下远处,隐约可见陈烟寒身边紧随着一个红衣少女的身影,她不禁哼了一声,冷冷的道:“不见就不见,有什么了不起。” 说罢,转身边要走向马车,却突然听到身后响起一阵马蹄声,接着听闻那士兵道:“何公子终于到了,陈将军问了好几次了呢。” 欲言回头一看,却见何雪松骑着一匹白马来到了身前,他额头上还带着汗珠,似乎一路赶得匆忙。 “董姑娘!”何雪松一眼便是见到了欲言,不禁一个翻身下了马,径直奔到欲言面前,带着笑意道:“你怎么会在这里的。” “我找,”欲言嘴角微微抽了一下,不得已又接着道:“我找陈烟寒有事。” 何雪松闻言,面上露出惊喜之色,竟是大声道:“董姑娘终于想明白了么!我就跟他说,董姑娘是明白事理之人,过几天想通了气就顺过来了,他要是知道你来了,不晓得会高兴成什么样子了。” 欲言只觉得一阵窘迫,低声道:“我是来——” 只是她话说一半,又被何雪松打断。 “只是,只是今日却是不方便,”何雪松说道这里,眉毛一皱,低声道:“你先回去,我一会跟他说,他只要送走了那些人,定会即刻去找姑娘的。” 欲言脸先是一红,紧接着一白,最后却又是黑了下来。 “我要他来找我做什么!我喜欢陪谁就陪谁好了,”欲言小脸紧绷得像块冰:“我只是想进宫觐见一下皇后,想让他帮我通报一声的。” “只是这样么?”何雪松面上露出几分失望之色,只是很快又将信将疑的打量起了欲言。 “就是这样。”欲言眼睛望着远处陈烟寒与那红衣女子的身影,冷冰冰的道:“他们今天不是去猎场的么,怎么又会在这里封路扰民。” “这个,这个索隆高娃公主今日马匹受了惊吓,公主摔了下来,虽伤得不重,却是怎么都不肯去猎场了,所以才改道到此的。” “受惊吓?”欲言有点疑惑,这行人这么大的排场,怎么还会让公主受到惊吓。 “是烟寒让人做的,”何雪松突然压低了声音,一扯欲言衣袖,将她拉至一空旷之处,低声道:“有人在猎场做了手脚,要对朵翰国王不利,陈烟寒才想出这么个法子改变了行程,他受命保护朵翰国王一行人,出不得半点差池,所以片刻不敢离开,董姑娘还要谅解才是。” “我有什么谅解不谅解的,”董欲言一脸的忿忿,这个何雪松,难道以为自己是在计较陈烟寒与那朵翰国公主交丛过密么:“我只是想见一下皇后罢了。” 何雪松苦笑了一下,无奈低声道:“我去帮你通报,你先回去等宫里的人来召就好了。” 欲言听得何雪松愿意出手相帮,面上表情终于是放和缓了些,对着他微微一笑道:“那就有劳何公子了。”说罢,轻轻福了一礼,便转身朝马车走去。 “这姑娘,浑身是刺。”何雪松望着欲言的背影,摇了摇头,然后转身上马,朝虎眠山奔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章 小人之心 何雪松倒也说话算话,欲言回到杏林堂后,过了约么两个时辰不到,便是听见了门口有玉阳宫的公公召唤,说是要请董姑娘进宫一趟。 欲言急忙抱起小药囊迎了上去,待她随那公公到得皇宫门口的时候,已经是酉时三刻。 入秋以后天黑得早,此刻太阳已是将要落山,眼看就要到了皇宫里传膳的时间,万一真遇到膳点,不晓得又要等候多久,欲言心里着急,脚下的步伐是走得飞快,就连那公公也有些要跟不上的样子。 皇宫里的灯一盏盏点起,脚下的道路对欲言来说已经不算陌生,她折折拐拐,眼看就是要到了玉阳宫的门前,忽然之间,却觉身后似有一人欺近,紧接着手腕被人猛地拽住,她身子便是往前一倾,将将便要摔倒。 待得她稳住了身形,心底下又是惊又是怒,一回头,便是见陈烟寒亦是一脸不悦的望着自己。 “你那么急着见皇后,是为了何事!”陈烟寒一副盘问的口气,手指也是同时松开了欲言的手腕。 欲言瞪着眼睛注视了眼前男子片刻,一半是因为走得太急,一半是因为受了惊吓,胸口因此随着急促的呼吸而不住的起伏。 两人自那日诀别,不过短短数日,在欲言眼中,只觉得是过了亿万年之久。 她望着陈烟寒,心中说不出是厌恶是憎恨还是别的什么滋味,过了好一会,才调匀了气息,冷冷的道:“用不着你管。”说罢,掉头就往前走。 只是她身子才微微一动,手腕又是被钳制住,欲言又慌又怒,眼睛四周望去,却不见其他人的身影,方才引领她来的那个小公公也不晓得哪里去了。 “你居然还——” 欲言话才起了个开头,却已是被匆匆打断。 “是不是皇后的那个方子真的有问题?”陈烟寒急促又严厉的道。 不出他所料,欲言面上果然露出了一副不可思议的震惊之色,那双让他日思夜念的清澈眸子正惊讶的注视着他。 “你,你怎么知道那个方子的事的?你,你一直在监视着我么!”欲言盛怒之下,说话的声音都难免有几分颤抖。 陈烟寒嘴角掠过一丝苦笑。 这个小姑娘,难道真以为她自己一个转身离去,他就也真的就此罢休不成。 只是他此刻心急火燎的赶来劫住她,却不是来说这个的。 “我只问你,是不是那个方子真的有问题?”陈烟寒眼里山庄点点凶光,竟是在审问犯人一般。 欲言一时间竟是慌了起来,小小的身子禁不住往后缩了一步。 陈烟寒何曾用这样的语气跟自己说过话,即便是,即便是两年前退婚那一日,也不曾听过他这样的嗓音。 “这个方子,这个方子——”她舌头打着结,心里忽然冒过一个念头——这个方子,该不会跟他有关系吧。 此人虽然说与皇上皇后向来关系亲厚,但是以他这种捉摸不定的阴险性格,难保在打着什么别的主意。 回想起自己那一夜在铜池,揭破了那个疯囚犯假中毒后,差点被杀灭口之事,忽然打了一个寒颤。 自己是不是又无意撞破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而这一次,陈烟寒便是要对自己亲自动手了呢。(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一章 逼供 “那个方子,一点问题都没有。”欲言一边说着,身子一边缓缓的一点点的移动,眼睛不住的四处张望,只是此时此刻各个宫里的宫女太监都在安排着主子们的晚膳,剩下为数不多的不晓得是不是又被陈烟寒清离了出去,此际四周阴沉沉的竟是一个人影都不见。 “那你急匆匆跑来见皇后又是做什么!”陈烟寒微怒道。 望着董欲言一副既惧怕又对自己避之如蛇蝎的样子,他满腹的怒气竟是不晓得要如何排泄。 “我——”欲言一时语塞,于是依旧一边后退一边苦苦思索该编排个什么样的理由好将此事搪塞过去。 陈烟寒见状,此刻心中再无怀疑,身子往前一逼,手掌已经紧紧捏住了欲言的手腕,沉声道:“问题到底在哪里?说!” 欲言但觉一阵剧痛从手腕传来,不禁呲牙道:“没问题就是没问题!陈大人这是要严刑逼供么!” 陈烟寒此刻还有要事在身,知道倘若跟这个小姑娘在口舌上做周旋,不晓得会被她绕到哪里去,他心中焦急,手里的力道微微加大,面上做出一副凶狠的神色,嘴里低声喝道:“你若真心为皇后好,就赶紧说出来,否则,你今天绝对是见不到皇后,也不用想平安离开这里!” 他说罢,握着欲言手腕的那只手用力一带,将欲言扯进了自己怀里,另一只手已经是紧紧的贴上了她的腰肢。 “你——”欲言双颊登时憋得通红,心中又惊又怒,脑子里一片空白,嘴上终究是脱口而出:“茑木不对。木卷也不对。” “哪里不对?”陈烟寒目光更是严厉,手上的力道却又是加大了几分。 “那两个药本来就是多余,”否则她也不会将注意力放在那两味药身上了:“人们只晓得茑木是寄生在桑槲之上,可是若有心的话,也可以有意将它寄生在商陆上,只消三个春秋,便可吸取商陆的毒性。商陆性及寒凉。长期服用,损及血脉,你放开我——”欲言一边说一边想要挣脱对方的挟制。 “那木卷呢?”陈烟寒终究是将手微微放开了少许。只是仍没能让她离开自己掌控的范围。 “木卷性平和,但是它生于阴冷潮湿之处,若与黄酒红糖同食,就能激发出它的寒性。再加上商陆的毒性,能损女子肾阳。只是那方子里的其他温补药物却能掩盖这两味药的脉象,因此皇后的脉搏触上去并无明显异常,反正说了你也不懂,你赶紧放开我——” “怪不得。”陈烟寒双眼微微出神:“这么多年来,玉阳宫里每日的饮食,药物。屋里的摆设,接触的东西。我们不晓得翻来覆去查过多少次了,包括那个方子,怎么查,都说是没有问题。” 陈烟寒说着,终究是将手松了开去,眼睛望着欲言,似乎有些惊讶。 欲言得以脱身,赶紧后退两步,站直了身子,然后冷眼看着陈烟寒道:“杏林堂从来就不是浪得虚名,灵枢阁的藏书抵得上整个太医院。”说道这里,欲言眼里竟是闪烁着一丝轻蔑的神色,面上也是隐现一副带着果不出其然意味的冷笑。 每一味药都有各自隐藏的脾性,表面上看起来温和无害的东西,只要遇到机会,一样可以兴风作浪。 只是有些药性藏得是那样的深,又哪里是一般人能瞧得出的。 “你只晓得将我园子诓了去,却压根不晓得我那园子真正的价值,”她眼里又露出一丝愤愤之色,接着又道:“幸好那些书不曾被你毁了,我要赶紧去皇后那里,查一下那药丸中的茑木到底是寄生在什么树木之上,还要问一下皇后平素的饮食习惯——” “你不用去了,今天的事情也就到此为止,你一个字也不许说出去,董姑娘,这就即刻回去罢!”陈烟寒面上神色又开始变得严肃冷峻了起来,语气也没有了任何回旋的余地。 董欲言大吃一惊:“你怎么说话不算话,我什么都告诉你了!” “我可没说你告诉了我就让你去见皇后的,赶紧走。”陈烟寒面上闪过一个狡黠的浅笑,眼睛却是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又紧紧捏住了欲言的手腕,将她拖着就走。 他让人将这条路上的宫女太监都支走,只是终究不能拖得太久,只怕马上就会有人要经过这。 “你这个骗子!放开,我自己会走!我日后再不会相信你说的半句话!”欲言一脸的气急败坏,心中却是晓得自己今日是绝对见不到皇后的了。 陈烟寒一言不发,他晓得自己今日举动无异于自掘坟墓,让两人之间本就僵硬的关系更加雪上添霜,只是他若不这般威胁哄骗,她又哪里能那么快的说出其中缘由。 他已经太了解她了。 两人就这般各自沉着脸,一前一后的走出了皇宫的偏门。 到了宫墙外的一株柳树下时,陈烟寒打了呼哨,两名便装御林军将士很快就出现在了面前。 “送董姑娘回去,”他对那两名将士说罢,又转头对欲言道:“在我处理完朵翰国的事情之前,你哪里也不许去!” “陈烟寒,我再没有见过天底下有比你更无耻的人了!”欲言跺着脚低声骂。 “还有你弟弟,平欲大集也不要去,要想太平,这半个月就老老实实的待在杏林堂!” 欲言想不到自己的一举一动对方竟然都了如指掌,不由得又惊又怒,身子竟气得微微发颤。 “朵翰国来访一事举足轻重,我怕我实在无暇顾及太多,照顾不到你们——”陈烟寒见欲言怒不可遏的样子,终究是放缓了语气。 “你只消顾及到哪朵翰国的公主便是,我们这些草芥小民又哪里需要你来照顾,陈大人,告辞了!”欲言依旧声音发颤着道。 “咦,”陈烟寒面上忽然做出一个很有趣的表情,声音里也带着一丝淡淡的暧昧:“吃醋啦?” “混蛋!我从来没有像讨厌你这样讨厌过任何一个人,你阴险毒辣,荒淫无耻,我每跟你说一句话都觉得恶心,我——”她越说越大声,就连那牵着马车前来的御林军士兵听了都有些不知所措。(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二章 决不罢休 “送董姑娘回去。”陈烟寒沉着脸吩咐。 他无法与她理论,反正怎么说都是他的错,他已经被她贴上了坏人的标签。 欲言气呼呼的上了车,那两名羽林军的将士也生怕这个姑娘嘴里再讲出什么对他们陈将军不敬的话语来,急忙扬鞭启程,驾着马车便急匆匆的离去了。 陈烟寒驻足望着马车扬起的烟尘渐渐远去,这才转回了身子,面上尚自带着几分苦笑。 只是他的笑容尚未敛去,忽然神色便变得僵硬了起来。 眼前一位身着暗红色华美绒袍的少女,在一群丫鬟嬷嬷的拥簇下,,站立在离他数丈远的地方,正静静的望着他。 陈烟寒眉头于是又不经意的皱了一下。 自从大慈悲寺之事过后,太后宣宇文霓霞进宫陪伴的日子比以前少了许多,宇文霓霞也不敢像以前那般仗着太后宠爱,想来则来了,因此陈烟寒这段日子在宫里一直未曾见着她,不想今日却在这里遇上。 想要装作看不到已是不可能,他强压着心中厌恶,面无表情的走上前,然后恭恭敬敬的道:“靖平郡主吉祥。” “陈家哥哥。”宇文霓霞福身回了一礼。 她面色有些苍白,脸上已不复以往那种跋扈但是却光彩四溢的神采。 她这副姿态有些许出乎陈烟寒的意料之外,只是陈烟寒却没有在她面前多作停留,而是继续向宫门走去。 “你就那么讨厌我么?”身后传来郡主带着些许哀怜的声音。 陈烟寒于是停下了脚步,面孔依旧带着几分僵硬之色道:“郡主万金之躯,说这种话,岂不是折杀了下臣。” 他这句回答避重就轻,宇文霓霞又何尝听不出弦外之音。 他是不喜欢她,只是她不应该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 “为什么!”宇文霓霞眼眶却是红了:“你明明知道我那么喜欢你,你为什么就一点都不把我放心上?” 陈烟寒何尝不知道宇文霓霞喜欢自己,只是她这般亲口对他说出,却又是另外一番光景,陈烟寒眉头一皱,竟似乎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我知道我是做过错事,可是我也只是希望你能对我好一些,希望你不要总是在心里记挂着,记挂着——”宇文霓霞望着欲言所乘马车远去的方向,话噎在喉中,竟是无法说出董欲言这三个字。 “郡主还是回去罢,”陈烟寒的脸色似乎是和缓了些许,语气也不似方才那般生硬:“郡主一番美意,下臣心领了。” “为什么?”宇文霓霞摇着头,望着眼前这个英俊挺拔的男子,低声道:“为什么你会喜欢上她,她那么恨你,她方才那个样子骂你,你为什么还是要喜欢她?” 她们成功的让董欲言知道了陈烟寒当年的所作所为,也成功的让董欲言对陈烟寒恨之入骨,只是为什么他还是不肯罢休? “你们若是少生点是非,她又哪里会那般讨厌我——”陈烟寒忽然冷笑了起来,原本缓和下去的语气也忽然又变得冰冷了起来:“那些事终究还是我自己做错,我也没有资格埋怨任何人,只是若有人以为这样就可以让我罢休,那也是太可笑了。” 他说罢,掉头就走,再不看宇文霓霞一眼。 “就算她死了,你也不肯罢休么!”宇文霓霞带着几分哭腔喊道。 *——*——*——*——*——*——*——*——*——* 欲言自从那日回到杏林堂,脸色就没有好看过,姚妈晓得小姐办事不顺,因此也不敢多言,只是着实没有料到却又是被陈烟寒惹恼了。 这般到了第三日下午,欲言正趴在柜台后在纸上计算着子浩与姚叔去平裕大集要带的行装物品,却忽闻门口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请问董姑娘在么?” 这个声音温文尔雅,彬彬有礼,而且还颇耳熟。 欲言探头望去,却见何雪松笑吟吟的站在门口。 她面上不禁露出半分犹豫半分不安之色,何雪松却是又朝着欲言喊道:“董姑娘放心,就我一个人来的。” 欲言恨屋及乌,想到此人与陈烟寒走得太近,只怕也不是什么善良之辈,只是自己上次曾求他替自己给皇后传话,算是欠了他一个人情,因此也不好给人家脸色看,于是终究还是款款迎了上去。 “董姑娘,在下还请能借一步说话。”何雪松望着欲言面上过分谨慎的神色,心底下也是在暗暗发愁。 换了别的姑娘,陈烟寒哪怕是犯了再大的错误,凭他翻云覆雨的本领,总能挽得回局势。 只是怎么偏偏就摊上了董家大小姐这么块硬骨头。(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三章 爱极生隙 “什么事?”欲言终究是不好拒何雪松于门外,只得一边将他引向一间放置不常用药材的小隔间一边低声询问。 何雪松站在这间阴暗的隔间门口,鼻子里闻着重重的药材味道,低头审视了欲言片刻,然后摊开手掌,但见他手心中间,躺着一枚小小的药丸。 “这就是娘娘平素吃的那个清风白露丸,唔,娘娘身边的宫女说吃这个药时是要用黄酒调开来送的,至于红糖,娘娘还是在娘家做闺阁小姐的时候,就一直喝那玩意,”何雪松说着,将手里的药丸递给了欲言,接着苦笑了一下道:“好像是被董姑娘猜对了。” 欲言接过药丸,将外面的封蜡小心剥开,然后露出了里面的黑色药丸。 她将药丸在指尖上碾碎,放入嘴里轻轻的尝了起来。 过了许久,终见她抬起头,轻声道:“确实不对,里面的茑木有商陆的味道。” 何雪松半晌无语。 这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一经确定,终究还是有些唏嘘。 “皇后服用这个药物已经好些年了,还有没有希望——”在何雪松眼里欲言终究是个黄花姑娘,因此怀上子嗣几个字当着她竟有些不好出口。 “可以一试,”只是欲言对这些事却是毫无禁忌,她晓得他要说什么,因此便接着答道:“我这些天便是想了一个方子,要是皇后信得过我——”她说道这里,却是有些犹豫。 她已经不再是太医,而且终究是有打碎求子长明灯的嫌疑,皇后敢不敢服用她的药,这还不太好说。 “陈烟寒信得过你,皇后自然也信得过你。”何雪松听闻卿依的身子尚有希望,面上的表情便是轻松了下来。 董欲言一听陈烟寒几个字,脸却是又板了起来,冷冰冰的道:“他若真心为皇后好,为何那日还是要阻拦我。” 何雪松闻言,面露无奈之色,心里却是暗自替陈烟寒发愁。看来陈烟寒所作的每一件事情,在她眼里都是别有险恶用心了。 “他明明是在保护你,我那日是不晓得你要见皇后是为了这事,否则也绝对不会让你去的。” 董欲言一听此言,登时忿忿不平的瞪了何雪松一眼。 “你若揭穿了这方子的问题,便是在给自己树敌,离皇位越近的地方,危险就越大,你本来就应该悄悄的告诉烟寒,然后自己躲起来才对,怎么能反而自己迎上去呢?” 董欲言脖子一扭,哼了一声:“我还怕他杀我灭口呢。” 何雪松重重叹了一口气,只得接着道:“再说了,董姑娘那么通透的一个人,怎么就没有想过,你这般贸然前去跟皇后说那方子有问题,自难免会打草惊蛇,倘若有人想出别的办法来算计皇后,那便是更叫人防不胜防了。” 董欲言又是哼了一声,却是一言不发。 她是医者心切,确实是没有想那么多。 宫廷之中每一步都是一发而动全身,她吃了那么多次亏,不是不知道的。 “所以你回头将那个化解的方子交给我,然后就当作什么也不知道就好了,明白了么。”何雪松有些担忧的看着欲言。 “不明白!”果然欲言一副对抗到底的样子。 “还不明白?”何雪松有点崩溃。 “不是说这个方子是当年二皇子献给皇后的么,不是说当初二皇子跟当今圣上关系亲厚么,怎么又会那样恨皇后呢。” 欲言确实不明白,卿依那么可爱又美丽的一个女子,怎么会让二皇子那样陷害的。 原来她是不明白这个,何雪松松了一口气,只是人却是沉默了了一会。 该怎么去向她解释这个问题呢。 “老二不是恨卿依,”片刻沉默之后,何雪松终于缓缓开口:“他是太爱她了。” “啊!”欲言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吃惊的望着何雪松。 “早在卿依嫁给皇上之前,老二就喜欢她了。” 提起往事,何雪松眼底却是浮现了一丝隐隐的惆怅。 “只是当时老二在先皇眼里,是储君的人选,理想的皇后,要的是贤淑稳重,模样端正就可以了,太美丽了,反而对社稷不利,唔,现在皇帝那个样子,就是说明。” 欲言似懂非懂,点了点头,又问道:“既然如此,又为什么要让皇后服下那药呢?” “他太爱卿依,所以容不得她怀上别的男人的孩子。”何雪松低声道。 欲言于是又啊了一声,然后呆呆的站在那里,半天没有回过神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四章 入魔 “那个人,那个人不是早死了么?”欲言面上露出了一个复杂的表情。 她家突然落败就是因这二皇子中毒一事而起,只是那时她太小,后来又再无人敢提起这事,因此在她模糊的印象当中,那个传说中的二皇子是早就死了的。 “谁说他死了的——”何雪松说道这里,忽然隐隐觉得不妥,觉得关于二皇子这个问题,最好还是不要在欲言面前提及,于是急忙话题一转,接着道:“你知道现在御药房是谁在管理么?” “谁?”欲言从愕然中回过神来。 这却是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是谁这么多年来一直给御药房提供有毒的茑木的。 “六王爷,当然了,很有可能是他疏于管理,给手下的人钻了空子。”何雪松见欲言神色益发的惊讶,急忙又解释了一句,只是他这句辩解来得这般画蛇添足,欲言眼里的神色却是更加复杂。 “我必须走了,你将方才说的那个方子写给我,这段时间要有什么事,就去何府,陈烟,呃,他,他一直住在我那的。”何雪松面上微微露出些许尴尬之色。 董欲言却像似什么都没有听到一般,径直走了出去,来到柜台后面,研开了墨汁,然后提笔写了一个方子。 何雪松接过欲言写好的方子,小心收好,正好离去,却又突然回过头来,低声道:“这段时间凉山以南有些不太平,我来之前陈烟寒让我告诉你,千万莫要你弟弟去平裕那边,你信他这次,等送走了朵翰国一行人。他自然会前来向你负荆请罪的。” 欲言想要做出无动于衷的样子,却终究是克制不住,面上还是露出了一个鄙夷的微笑。 *——*——*——*——*——*——*——*——* “为什么,为什么她那个样子对他,他还是不肯死心呢。”此际已是夜深,永安王那华美气派的府邸中,有一间屋子却还是明烛高照。 宇文霓霞身上披着厚厚的白狐坎肩。手心却依然觉得冰凉。她从小要什么没有。怎么这一次她最想要的东西却就是得不到呢。 “你听见她骂他啦?”郑楚容捧着一碗参茶,伺立在宇文霓霞身后。自从她进入王府后,已经渐渐取代了夏蝉的地位。成为了宇文霓霞最贴心的婢女。 “是,她用好多恶毒的话骂他,他却一点也不生气。”宇文霓霞又是恨,又是委屈。 郑楚容嘴微微抿了一下。 她不甘心。她怎么能甘心。 她有着世所罕见的美貌,她对他一直温柔款款曲意承欢。怎么还是说弃就弃。 就算她出身不好,品行有失,可是她知道他以前也不是没有接纳过青楼的女子,若不是因为董欲言。他又怎么会那般无情。 “公子是入了魔啦,否则,又怎么会对郡主视而不见。”楚容不说自己。只是将战火引向宇文霓霞。 “我真是恨不得能让她——,”宇文霓霞面上再次出现一个恨恨的表情。接着却又立刻萎陷了下去:“可是我又怕——”想起那个被捏碎了的核桃,宇文霓霞的手心又是更加凉了。 “不是有消息说再过几天那丫头的弟弟要走凉山关口去平欲那边进药么。”楚容静静的道。 宇文霓霞愣了一下:“这关我们什么事?” “凉山那边最近比较乱,如果她弟弟在路上被人绑架了什么的,应该不足为奇吧,”楚容露出一个若有所思的微笑,慢慢的道:“以她的性格,肯定不会去求公子,而是会亲自去赎人——” 宇文霓霞忽然醒悟,眼里闪烁着浅浅笑意接着郑楚容的话道:“到那时,那群匪徒见那丫头有几分姿色,干出什么事情也不奇怪,哪怕留得了她的性命,我就不信公子还会要她。” 郑楚容咬了咬嘴,亦浅笑道:“而那丫头,肯定受不了委屈,自尽身亡也是可以理解的,嗯,然后再将那伙匪徒通通捉起来处死,这样既灭了口,也是一件功劳,总会有人愿意去做的吧。” :“这对我父亲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宇文霓霞接过楚容手里的参茶,轻轻抿了一口:“没有了那丫头,陈家哥哥总会慢慢对我好一点罢。” 楚容面上露出一丝轻蔑的微笑,只是马上又做出一副恭恭敬敬的神色。 “只是,只是万一给陈家哥哥知道了,怎么办!”念及此处,宇文霓霞面上登时又出现一个心虚的表情。 “郡主是什么身份,只要没有确凿的证据,他又怎么敢动郡主半根毫毛,上次那事不也就这样不了了之了么。”楚柔声道。 “嗯,——”宇文霓霞面上露出了一个放心的微笑,只是突然脸色一变,大声道:“外面什么人!” “郡主,是我。”门外传来夏蝉的声音。 “我见时辰不早了,来服侍郡主梳洗睡下。”夏蝉手里捧着一个装满了热水的铜盆,站立在门口。 “我说了以后没事不要进来,我这里有楚容就够了,退下!”宇文霓霞生气的喊道。 *——*——*——*——*——*——*——*——* 何雪松离开杏林堂后的第三天,子浩便随着姚叔出发,前往平欲药材集市去进来年所需的药材。 临行之前欲言是千嘱咐万嘱咐,不要露财,不要与人争执,不要与陌生人亲近,凡事要听姚叔的,一路多听多看,多学点东西回来。 子浩频频点头,然后带着几分兴奋之色便是上路了。 “他们这一来一回,怕是要十天吧。”自从子浩离去,欲言便开始跟姚妈掐着手指头算日子,今日该到哪了,明日该到哪了,天气凉了,衣服不晓得带得够不够。 陈烟寒跟何雪松都说过不要让子浩出门的话,这些话,在她心中多少还是有阴影的。只是子浩总是要自己长大的,再说了,这条路姚叔走过多次,加上两人身上带的银子并不多,只要小心些,应该不会有什么意外罢。(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五章 平安 这样忐忑不安的日子过了九天,第十天上,便见姚叔驾着马车,带着子浩满载而归了。 欲言急急忙忙迎了出去,一颗心也终是放下。 “咦,这一批药材的成色很好呀。”一翻嘘寒问暖之后,欲言随手打开一个油纸包着的包裹,将里面包着的川穹拿在手里,细细的看了一翻。 “是呀,”姚叔喜滋滋的道:“今年收回来的这批药,不但成色好,价格也不高。” “这怎么可能。”欲言扭过头疑惑的望着姚叔。 她可从不相信便宜有好货这回事的。 “是,是仁济局的人帮我们压的价。”姚叔说着说着,面上竟是出现了几分忸怩之色。 “仁济局?”欲言面上即刻出现几分警惕的神色。 “咱们这一次好巧,路上正好遇上仁济局的人,他们主动提出来跟我们同行,这一路来回,也多得他们照顾——”姚叔说道这里,一张老脸上竟也是露出了几分难为情之色。 自己竟然接受当初的对手的恩惠,确实是有些有失节气,更何况仁济局曾把他们害得那么惨。 “我这不是想着,跟着他们,少爷可以少吃点苦么——”姚叔越说声音越低。 “平安回来就好。”欲言笑容有几分勉强,但是不管怎么样,看到他们平平安安,心里终究还是欢喜的。 仁济局如今这般对杏林堂,自然跟自己医好了冯夫人的病有关,只是怕也与陈烟寒脱不了关系。 假如他现在还对自己暗中示好的话,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原因。就是想让自己能医好皇后病,他也好从中领一份功劳。 董欲言向来都是不褝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陈烟寒的,她这般一揣测,自觉合情合理,于是在心底冷笑了一声 *——*——*——*——*——*——*——*——*——*——*——*——*——* “怎么回事?你们怎么让董家那孩子平平安安的回来了?”郑楚容站在一脸怒气的宇文霓霞身后,正皱着眉头询问一个匍匐在她们面前的男子。 “我们一路上跟踪,除了西欲关正要动手。却是正好碰上了仁济局的买药车队。仁济局人多不说,还带了好几位武林高手,我们暗中使了几次绊子想拆散他们。都被识破,到了平裕,仁济局的人依然是不离不弃,甚至回来的时候也结伴同行。所以我们一直无法下手——”那男子一边焦急的回话,一边身子在微微发抖。 “没用的废物!”宇文霓霞却是一声怒喝。然后站起身子,袖子一甩,面上怒容更甚。 那名男子不敢答话,身子却是抖得更加厉害。 “算了。现在说这些也没有用了,喝了这杯茶,你就回去吧。”郑楚容声音和缓了下来。然后随手斟了一杯茶递了上来。 那男子哪里敢接这杯茶,只是不住的磕头求恕罪。 “张寨主何必这般多心。喝了这杯茶,好好回去就是,以后还有用得着你的地方呢。”楚容放缓了声调,面上露出一丝微笑。 那男子抬头看了郑楚容一眼,但见楚容那张秀美无双的面上带着一丝妩媚又温柔的浅笑,不禁心神一荡,手不知觉的就从楚容那只白腻柔软的小手中接过了那杯茶。 “这才对嘛,你回去罢。”郑楚容微微一笑,声音如四月的小溪。 那男子再无力拒绝,端起杯子一饮而尽,然后对宇文霓霞高声道:“郡主,那属下就先告退了。” “你走吧。”宇文霓霞没好气的道。 那男子急匆匆的退了下去,房间内便又只剩下了宇文霓霞与郑楚容二人。 “怎么回事,怎么会那么巧!”宇文霓霞一脸的不甘心。 “如果真是巧,那也就罢了,我最担心的是,这不是巧。”郑楚容眉头又蹙了起来。 “你是害怕——”宇文霓霞话没有说完,便隐隐听见远处传来一个男子的惨叫声。 这两人便像似什么都没有听见一般,宇文霓霞只顿了一下,接着又道:“害怕会是他,他授命仁济局的人一路跟随的么,”念及此处,宇文霓霞的面色不禁微微一白:“只是怎么会知道我们的计划呢,再说他现在忙着朵翰国的事情,哪里有心思顾及到杏林堂那边。” “你不知道他,你不知道他,他若是用了心——”郑楚容喃喃道,后面的话竟是说不出来。 此刻回想起来,自己两年前能侥幸得手,完全是因为陈烟寒根本没有用心的缘故,没有对她用心,也没有对董欲言用心,否则,自己又怎么能骗得了他呢。 “不要担心,不管怎么样,他终究是不敢动我的!”宇文霓霞不住的为自己打气。 “是呀,我确实是不敢动你的。”房门被推开,一个男子边说边走了进来。 陈烟寒面上神色如常,只是听起来平和的语气里透着一丝无奈。 郑楚容最怕的就是看到他这样的神色。 “你,你怎么进来的!”宇文霓霞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这位不速之客。 “来人啊,夏蝉,夏蝉呢!”她惊慌的呼叫着,却是没有一个人应答,即便夏蝉,也不见了影踪。 她这时才惊觉,夏蝉似乎一天都没有出现。 “你其他的下人都去忙着处理方才那个人的尸体了,唔,怎么,郡主不高兴见到我?”陈烟寒冲着宇文霓霞展眉一笑。 “我,我——”宇文霓霞双脚发软,几乎就要站立不稳。 这是个让她又爱又怕的男子,只是现在怕是完全占据了上风。 “唉。”陈烟寒微微的叹了一口气,眼眸却是深深的打量着面前的这两个女子。 “郡主,楚容,你们是我见过的罕有的美丽的女子,我还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你们的时候,心中就在想,老天爷该是有多喜欢你们,才将你们生得这样美丽,”陈烟寒浅浅一笑:“只是我真没想到,这样美丽的女孩,却会做出借刀杀人,杀人灭口的事情来,却真是让我始料不及。” 陈烟寒话音落下,眼里闪过一丝说不清的意味,几分寒冷,几分惆怅。 宇文霓霞这样也就罢了,楚容这样,他终究是有些许痛心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六章 画中绝色 翰林世家何府西处的泮花汀里,到处盛开着由安庆府夜茗山庄送来的各色菊花,红的黄的绿的紫的,墙壁上花窗上花架上甚至地板上都有一格一格中空的特制槽位来安置这些鲜花。 一处由菊花石雕凿出来的台子上,摆满了各色颜料画笔,何雪松歪着脑袋,站在陈烟寒身后,打量着陈烟寒笔下的人物。 “画得真像,”他边看边赞叹,“当初若不是你执意要从军,倒是可以做个御用画师。”他话说刚完自己便先笑了起来。“有些生疏了,”陈烟寒低头凝眉,边仔细的描绘着笔下的人物边道:“他们一会应该就会到了吧。” “嗯,已经让人去接那个蛮夷国王跟他兄弟,探花楼的人也都到了。”何雪松道。 朵翰王好色,探花楼能提供美色,利益面前从来都没有永远的敌人,这点不管是陈烟寒还是杜若恒都很清楚。 “只要朵翰国的人高高兴兴平平安安的回去,我的任务便算是完成了。”陈烟寒说罢,换了一只笔,在填满朱砂的色盘上轻蘸了几下,然后提笔朝画中人物的嘴唇处轻轻点了几下。 绛唇一点,画中原本就艳丽娇媚的一双妙人即刻变得更加生动了起来。 “你确定那个蛮夷国王会带走她们?”何雪松还是有几分将信将疑。 “他们这次来,本来就抱着和亲的目的的,只是与其让索隆高娃嫁给皇上,还不如在皇室选个公主郡主嫁过去,这样皇帝也乐意,卿依也高兴。”陈烟寒又换了一支笔。开始着手涂抹笔下其中一位少女的裙摆。 “想不到朵翰王那个粗俗的样子,却能生下索隆高娃这样美丽又大方的女儿。” “这有什么奇怪,她母亲原本就是汉人。”陈烟寒边说边不停的画着。 “只是据说朵翰国民风原始粗犷,王公贵族死了,没有子女的妻妾是要殉葬的,是么。”何雪松望着陈烟寒笔下那身着闪着莹莹光芒的百褶孔雀翎缎裙的宇文霓霞跟她身后身着一袭的朴素又贴身的月白色小袄的郑楚容,有些于心不忍的问道。 “好像是。”陈烟寒依旧在专注的涂抹着颜料。 “照目前局势。这朵翰国王不晓得还能活多久。郡主还罢了,郑楚容应该是小时候被灌过药的——” 大凡这种进了青楼的女子,为了避免她们将来怀孕。鸨儿都是要给服药彻底毁坏她们身体的,这种药用得越早效果越好,楚容幼年即被卖至青楼,想必她将来一生都是不可能生育的了。 陈烟寒对何雪松这句话似乎听而不闻。但见他只是站起身子,将手里的笔往何雪松手中一递。口中道:“他们应该快到了罢,我去安排一下,你替我将裙摆画完。” 他说罢,便径直朝外走了出去。 他对自己的画技还是很满意的。这幅画中的两个女子美艳倾城。栩栩如生,这天下没有几个男子看了会不动心,更何况是本就嗜好女色的朵翰国王。 *——*——*——*——*——*——*——*——*——*——*——*——*——* “小姐。小姐,门口有公公来传旨。说是皇后娘娘召小姐急速进宫一趟。”天阴沉沉的,下着小雨,空气又湿又冷,欲言衣裳单薄,未免觉得身上有点寒冷难耐,眼见这个点不会再有人来,她便回到小阁楼上,缩在床角,裹着棉被,捧起一本《格致余论》在慢慢翻阅,正看得入神,却忽见姚妈急匆匆赶来,在门口大声的对欲言说道。 欲言闻言,吓了一跳,急忙掀了被子下了床,一边小跑一边整理着发髻,顷刻便来到了杏林堂的大厅。“董姑娘,快随咱家进宫去,娘娘唤你呢。”那个小公公平素常来杏林堂传话,因此也不再多礼,只是不停的催促着欲言赶紧随他过去。 “皇后怎么回事?是哪里不舒服了么?”欲言出了门,便无不担忧的问道。 这样的天气打发人来传自己进宫,一定出了什么不寻常的事情。 “不知道,娘娘饮食起居倒也跟素日一样,只是——” “只是什么?”欲言心猛地跳了一下。 “这几日似乎都有些心事重重,好像在担心什么一样。”小公公如实的答到。 欲言眉头微蹙,低下头不再问话。 她知道这个公公品阶低下,再问也无法打探出更多的消息了。还是待见到皇后再说罢。 进了宫门,雨势渐大,欲言接过一个宫女递来的一柄绿绸雨遮,跟着那公公一路急行,刚拐过一扇描金漆画屏门,却远远的见永安王妃带着宇文霓霞急匆匆的沿着前方的曲廊朝懿寿宫方向走去。 她生怕与郡主撞上,急忙退后两步,匿身于屏门之后,稍停了一会,这才又走了出来。 宫里的宫女太监都怕郡主,这名小公公也不例外,见欲言这个样子,倒也颇为理解,于是嘴上安慰道:“董姑娘其实不必担忧,据说靖平郡主,很快就要出嫁了。” “出嫁?” “对,据说是嫁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唔,董姑娘小心脚下。”那小公公一边说一边提醒着欲言。 欲言心中无限好奇,却又不便多问,只得一手举着伞,一手提着裙摆,小心翼翼的随着那名公公来到了玉阳宫。 穿过垂花门,来到内院,却见里面宫女太监们穿梭如常,景象与平日并无不同,欲言心才稍稍安定了下来。 欲言上了台阶,来到正屋的雨檐下,便见流光与溢彩亲自迎了上来,一个接过了欲言手里的绸伞,一个替欲言打起了门帘,悄声道:“娘娘一直等着姑娘呢。” 屋内光线略显昏暗,不见其他服侍的人,唯有卿依一人,身着淡黄色的家常服饰,站立在一扇花窗前,正望着窗外的大雨出神。 她听见门口的动静,便回过头来,见是欲言到了,面上便不禁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未完待续) ps:除了惭愧二字,再不多说,不求被原谅,都怪我没有能全文存稿,也没能料到有了孩子以后时间是这么的不由自己。 第一百二十七章 和亲 “你过来。”卿依朝欲言招了招手,然后又微仰起头看着窗外的雨。 “我自那日起便悄悄停了清风白露丸,你给我的那方子,也一直在服用,”卿依面上淡淡,似乎自言自语般的轻声道:“然后这个月我月事晚了三天了。” 欲言怔了一下,定定的望着皇后,过了好一会,才走上前去,轻声道:“还请娘娘坐下,我替娘娘把一回脉。” 屋内一片谧静,空气中弥漫着极淡的檀香,窗外的雨依旧在哗哗哗的下个不停。 过了好久,欲言才开口道:“时间还太早,不敢确定,但是七分的把握还是有的。” 这是行医者的行规,任何时候话都不能说太满,敢把话说满的,只有江湖骗子。 卿依低下头,过了好一会才道:“好,其实以前也经历过几次虚假,不管是什么,我都承受得了的。” “我过三日,再来替娘娘把一回脉,那个时候,又更清楚些了。”欲言小声的道。 “好。”卿依面上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忽然面上一肃,想是想起了什么,慎重道:“对了,方才你来之前皇上正好也在,他让我嘱咐你,这件事情,千千万万不可说出去。” “民女晓得。”欲言说罢,一屈身子,正准备退出去,忽然听见门口传来一阵哭喊之声。 欲言一阵踌躇,耳边却是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皇后,皇后,救我,一定要救我呀。” 这正是宇文霓霞的声音。 欲言脸色微微一变,卿依却是朝她轻轻摆了摆手。然后悄悄指了一下窗前的一排花架。 花架上摆着几盆开得正好的海棠与菊花,茂盛的花叶将视线完全遮挡,正是一个极好的屏风。 欲言心下明白,急忙躲了过去,身子刚藏匿好,却见宇文霓霞已经冲了进来。 “娘娘,我们拦不住——”流光与溢彩面带几分委屈的道。 说话间。宇文霓霞已经来到了卿依面前。不待卿依开口,她便已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皇后,皇后。三哥他、他,皇上他要送我去和亲,要把我嫁给那个,那个藩王。皇后,求求你。求求你,一定不要把我送到那个不见天日的地方去,皇后,我求求你了!” 宇文霓霞说道这里。竟然已是泣不成声。 花架之后的欲言听在耳里,面上不禁尽是惊讶之色。来时那个小太监说的郡主远嫁一事,莫非指的就是这个? “靖平郡主。快起来,你这是什么话呢。你嫁过去是做侧王妃,地位尊荣,没有人敢欺负你,怎么说得那么不情愿呢。”卿依语气依然温柔,面上还带着几分毫不做作的迷惑与不解。 “皇后,那个人粗鲁荒淫,年纪又那么大了,我怎么能嫁给他呢,而且,而且那边帝王死了,嫔妃是要殉葬的——皇后,一定要救救我呀。”宇文霓霞双手紧紧的捉住了卿依裙角的流苏,原本红润的双手此刻竟是无比苍白。 “朵翰王年富力强,你身体又好,过些年诞下子嗣,要殉葬什么的哪里轮得到你,再说了,还有你三哥给你撑腰呢,你只消过去好好享受属于你的世间繁华便好,你现在不情愿,那是舍不得家,过些年习惯了就好了。”卿依边说边微笑着弯下腰去将宇文霓霞轻轻扶起。 “皇后,你真的不帮我么。”宇文霓霞站起了身子,停止了哭泣,眼神定定的看着卿依。 卿依垂下了眼帘,过了好一会,终于开口静静的道:“你嫁过去,并不是你三哥的主意,是朵翰王指定要娶你的。” “为什么,为什么,那么多姐姐妹妹,为什么偏偏是我。”宇文霓霞摇着头看着神色有些躲闪的皇后,脸色越来越冷。 “霓霞妹妹美貌倾城,四海皆知,因此朵翰王才会慕名求婚的。”卿依低头轻语,依旧没有抬头看她。 “是不是,是不是陈烟寒的主意?”宇文霓霞声音微微嘶哑。 卿依不擅撒谎,索性不回答她,只是温和道:“你要是真不愿意嫁过去,怎么不去求太后,太后一向那么喜欢你,一定也不舍得你嫁。” 卿依说这句话的时候,心中其实是微微发虚的。 她自然知道,宇文霓霞一定是先去了懿寿宫,然后才到她这里的。 果然,她此话话音一落,便听到宇文霓霞哽咽着道:“太后,太后说这是国事,她无法插手。” 她其实已经失宠于太后,她自己也是明白的。 “既然太后都这般说,我又怎么好僭越——”卿依面上露初一丝为难的表情。 “皇后,皇后——”宇文霓霞哀求的声音里透着一丝绝望。 “霞儿,走吧,这都是命,你的命啊。”门外,传来永安王妃悲凉又坚定的声音。 “娘——”宇文霓霞呜咽着扑向母亲。 “孩子,我们回去,”永安王妃挽起宇文霓霞的手,高贵地抬起头,大步朝外走去,“你父亲会想办法的,别哭了,我们回去。” 这是她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孩子,生得这般粉雕玉琢,怎么能嫁给那个藩王。 *——*——*——*——*——*——*——*——*——* “出来罢。”永安王妃母女的身影离开了玉阳宫好一会,卿依才转过神来,对花架后兀自没有回过神来的欲言轻声招呼。 “郡主要嫁到很远的地方去?”欲言一脸疑惑的看着皇后。 “是呀,朵翰国王前日来向皇上求婚,要求行娶靖平郡主,我们本来就是想要跟朵翰国结盟的,所以皇上一听此言,便即刻允婚了。” 卿依尽量得轻描淡写,可是欲言终究还是隐隐觉得哪里不妥。 “朵翰国很不好么?怎么郡主那么不高兴?” 对欲言来说,朵翰国是个很遥远的名词,至于好或者不好,她是一点概念都没有。 “自然不好,朵翰国那么远不说,朵翰王性子暴虐,骄奢荒淫,霓霞嫁过去,自然受不了的,只是她若不做孽,又怎么会有这般结果。”卿依说道这里,自觉失言,不禁抬起手来,微微掩了一下嘴。 欲言闻言,不由得猛地打了一个寒战。 ——这是不是,是不是陈烟寒的主意? 方才宇文霓霞说的这句话音犹在耳。 倘若这个阴狠的主意,果然是因她而起,她又怎么能担当得起这个缘由。 “娘娘,郡主远嫁,跟我有关么?”她终于直起胆子小声问道。 皇后哑然一笑,过了好一会,终答道:“不将她送到那么遥远的地方去,陈烟寒怎么能放得下这颗心。” 这事果然与自己有关! 欲言闻言,脸色已然一变,一时竟不晓得该如何说才好。 “永安王与我父亲有恩,郡主与我自幼相识,大慈悲寺那事,也是她身边一个叫楚容的人所为——”欲言说道这里,声音微颤,竟是无法继续说下去。 “永安王与你有恩?”卿依勾唇一笑,接着道:“大慈悲寺的事你好了伤疤忘了痛也就算了,这西裕关的事,看来你也是一点都不知道的了。” “西裕关?” “你个糊涂姑娘,那么多人叮嘱你不要让你弟弟去平裕,你就是不听,靖平郡主早就跟西裕关青虎塞的人商议好了,劫持了你弟弟,再将你引诱过去一并加害,如果不是陈烟寒一直让人看护着你,又在郡主身边安插了耳目,早早就知道了这事,否则你现在还能好好的站在我身前跟我说话么。”卿依边说边将手轻轻的按着自己的小腹。 欲言瞠目结舌,一时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自己与家人不知觉间经历了这样一次风险,自己竟然丝毫没有觉察。 “跟郡主一起送过去的,还有那个楚容,烟寒是有千般不好,但是对你却是无话可说的。”卿依叹了口气,一只手仍然轻轻的按在小腹之上。(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八章 夜访 夜越深,气温越冷,即便姚妈替欲言生了一个小火笼,单薄的阁楼里也依然有种滴水成冰的感觉。 她父亲那本手稿,在禁库那边保管不善,已经有多处破损,她只得重新镌录一遍。 气温越来越冷,她手里笔尖上的墨汁已经冻得要化不开,不得已,只得抬起手来,将笔尖在烛灯上方轻轻烘烤。只是她刚提起笔尖,却听见窗外传来一阵极细微的悉索之声,像是老鼠从窗沿经过,又像是风吹树叶拂过窗纸。 只是这么冷的天,哪来的老鼠,屋外那棵老梧桐,树叶也早就落光了。 欲言猛然想到了什么,不禁一个激灵,人便站了起来,身子僵立在原地,眼睛却是紧紧的盯着窗口。 但见随着那阵极轻微的窸窣之声,一张长长的纸片从窗缝里神了进来,纸片约一寸宽,中间隐约可见一道狭长的缝隙。 该纸片伸进来约三寸来长之后,便开始轻微的上下划动,不一会,那道缝隙便套住了窗框上的栓子,接着纸片一提,将栓子提起,接着又轻轻一拉,这道栓子便被轻松拉开。如此这般,不消半刻功夫,三道木栓,顷刻之间尽数打开。 欲言看得目瞪口呆,直到窗户被掀起,依旧没有回过神来。 一阵寒风吹来,窗外露出半张熟悉又陌生的男子脸庞。 “你的笔烧点着了。”陈烟寒立于窗外,带着浅笑道。欲言不禁轻轻啊了一声,这才发现手中的笔已经有些烤焦。于是她急急将笔搁下,一抬头,陈烟寒已经悄然跃进了屋内。 斗室之内。容了两个人,顿时变得狭迫拥挤,董欲言望着烧焦了的笔毫,唯觉一阵狼狈,于是难免迁怒于陈烟寒,不禁低声怒喝道:“该死!你进来做什么!” “看看你。”陈烟寒直言不讳,言罢顺手将身后的窗子打下。 陈烟寒这三个字让一向善于雄辩的董欲言竟然无言以对。她怒气满怀。胸口随着呼吸在明显起伏,过了好一会,方挤出一句话:“——太可笑了。” 只是陈烟寒面上的喜悦之色并不曾被欲言冰冷怨忿的神色冲淡。反而笑意益发的加深了几分。 “我刚把他们送回朵翰国回来,”他语气口透着一丝卸下重负的轻松,口中的他们自然也是指朵翰国王一行人并宇文霓霞与郑楚容,“这么说。皇后是真的有喜了么?”他眼里闪着点点光芒。 他这一次一箭双雕,既笼络了朵翰国人。签下了盟约,又将宇文霓霞与郑楚容送至那极偏远的塞外,路上行了近十天,将他们送至国境后便策马疾奔而回。一到京城,便听宇文灏明悄悄告知卿依已有身孕一事,心中欣喜。竟是按捺不到天亮,迎着凛冽夜风便是只想来看一眼欲言。 “原来陈大人深夜翻窗造访便是为了此事。”不知为何,欲言面上的神色竟似乎显得那么更加的不悦,“那么恭喜大人了,此事正是如大人所愿,大人就请安心返回吧。”说罢,上前两步,板着脸绕过陈烟寒,然后将他身后的窗子又啪的一下打开。 “这件事情再没有别的人知道吧。”陈烟寒却是一伸手又将窗户合上。 到了宫里,宇文灏明告诉他这事除了卿依身边的两名贴身宫女流光跟溢彩外,再无人知晓,就连亵裤上都用鸭血做了假冒充葵水,生怕被其他的宫女觉察。 “我连姚妈都没有告诉,大人就请放心罢。”欲言冷冷说完,便又伸出手去想将窗户打开。 陈烟寒身影一动,人便挡在了窗前。 “我将他们送到后便立刻折返,两千多里路,两天两夜昼夜不停的兼程,便是想见你一眼——”陈烟寒说道这里,却是苦笑了一下。他现在跟她说这些,又有何用。 若不是自己,她现在又怎么会置身于这间寒冷单薄的阁楼之中。 “他们?他们是谁?”欲言脑子里却是突然飘过几个名字。 “朵翰王,亲王,公主,还有靖平郡主跟郑楚容。”果然,陈烟寒口中轻轻念出这几个字。 董欲言抬起双眼,静静的凝望着陈烟寒,过了片刻,终于开口道:“那个藩王怎么会指明要郡主的呢?” “我画了一幅她二人的肖像,让朵翰王看了,所以他第二天就向皇上求婚了,”陈烟寒坦言道,“郡主那样的地位,我确实不方便动她,但是若让她们逍遥下去,我怎么甘心,又怎么放心。” “陈大人果然是——”欲言原本想正想说几句什么‘手段高明、足智多谋’之类的话讥讽一番,但是转念一想,他这般做,终究是为了自己,于是那些话到得嘴边,终于是又咽了下去。 陈烟寒见欲言冰冷的面上闪过一丝嘲笑之色,只是瞬间又沉默了起来,便隐约猜到了她的心思,不禁苦笑了一下,却亦是不语。 二人这般沉默无言了半响,陈烟寒终究是长叹了一声,然后一转身,猛地推开了窗子,身子一跃,人便纵身消失在了茫茫黑夜之中。 寒风从窗户不停的灌了进来,不晓得过了多久,欲言身上冰凉,猛地打了一个寒颤,人这才回过神来,急忙上前去将窗户关紧。 “奇怪,他前几次来,又是怎么做到不留痕迹的离去的呢。”欲言一边插着窗棂上的栓子,一边自言自语道。 *——*——*——*——*——*——*——*——*——*——*——*——* “你确定?确定卿依有了身孕?”西山下的铜池殿深处,一个骨架高大,却又身形憔悴的男子,站在宇文哲明身前,一脸不可置信的质问着他。这男子用左手紧攥着宇文哲明的衣襟,右手却是无力的下垂着,此人便是当年先帝最宠爱的二皇子宇文旭明,他的右手跟右肩被陈烟寒用弩箭射穿,整只右臂已经残废,只是即便如此,脸上的气势,却是依旧迫人。 “是,所以很多计划要改变了。”宇文哲明淡淡的答到。(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九章 惊变 “瓜片不能喝?” “不能?” “龙井不能喝?” “只要是茶都不行。” “山楂不能吃?” “不能。” “螃蟹也不能吃么?” “不能,”欲言说到这里,终于是忍不住笑了出来,“再说了,秋天早就过去了,哪里还有螃蟹。” 卿依叹了一口气,淡淡的惆怅下面,终究是潜藏着一份淡淡的喜悦。 只是这份喜悦,却必须埋得很深很深,深得不敢让别人知晓。 “娘娘,这个孩子来的这么不容易,总是小心些才行。” 欲言边说边将一张滑下来的毯子拉起,轻轻盖在卿依的膝盖上。 “我也没有想到,我晓得他一向心机很重,但是没想到他竟然会,竟然会那样——”卿依说道这里,眼睛便有些微微出神。 她晓得宇文旭明喜欢过她,只是没想到那种看似平淡的喜欢竟会是这般的强烈,强烈得如此可怕。 欲言不敢出声,只默默的坐在一张低矮的绣几上,静静的候着。 这间屋内除了她跟卿依就再无旁人,厚厚的锦缎幔帘重重的垂下,再也听不到一点其他的声息。 突然帘子后面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明黄的身影揭帘而入,还伴随着急促的呼吸声。 “皇上!”卿依抬起头,眉眼间竟是喜悦之色。 只是当她看到宇文灏明的面庞时,脸上的喜悦便即刻凝固。 “老二逃走了,老六,老六也失踪了!”宇文灏明脸色微微有些发白。 “什么?” “他们果然起事了,老二。老六,还有永安皇叔。”宇文灏明脸色格外阴沉。 “怎么这么快!”卿依面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之色。 “快才好,他们根本准备不足,我只是担心你——老二,老二他没有捉到——”宇文灏明说到这里,脸上闪过一丝难以觉察的尴尬之色——二哥宇文旭明性格中带着几分偏执,他对卿依痴恋至深。卿依自己或不觉察。宇文灏明却是心里清楚的。 卿依此刻亦有几分明白了宇文灏明话里的含义,面上一红,却是低头不语。 “我会让人对玉阳宫严加看护。你不要随意出去,也不要让外人进来,明白么,咦——”宇文灏明说到这里。忽然微微惊讶的咦了一声。 他这时才注意到卿依身侧那个默不作声的青衣少女。 “董,董姑娘?”待宇文灏明看清了来者是董欲言后。心稍稍放了下来。 这个女孩他多少是了解的,不用担心她会将消息泄露出去,也不用担心她对卿依不利。 欲言却是急忙将头低垂,不让人看到她面上的不安。 宇文灏明果然没有再注意她。而是将目光投向了自己的妻子。 他不会让卿依知道,软禁宇文旭明的那间屋子里,刻满了陆卿依的名字。 “我走了。你千万小心。”他嘴上这般说着,眼睛不经意的扫过了卿依的小腹。 卿依带着满脸的红晕。微笑着将脸别向一边。 *——*——*——*——*——*——*——*——* “皇上太过于多心了,这深宫里,又有什么好怕的呢,你说是么——”宇文灏明身影消失在宫门外,卿依这才回过头来,轻笑着望向欲言,“咦,董姑娘,你怎么啦?吓到了么?起来罢,不会有事的。” 真奇怪,眼前这个方才还谈笑自若的小姑娘,怎么脸色忽然变得这般恍白? “皇后,谁,谁逃走了?”欲言站起了身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镇定,可是尾音依然带着几分颤抖。 皇上口中的老六自然是六王爷宇文哲明,那么老二会是谁? “是二皇子,”卿依对宇文旭明依旧保持了旧日的称呼,“你是在担心六王爷么?” 她知道欲言与宇文哲明关系匪浅,难道她是在替宇文哲明担忧? “二皇子,他,他不是死了么!”欲言双目圆睁,再无法做得平静如水。 “他被囚禁在那种地方,跟死了也没什么区别了,只是没想到他会,他竟然会,他怎么会——”卿依双眉微微一紧,便不再说下去。 “可是,可是不是都说他三年前就被陷害中毒身亡了么。” 欲言声音颤抖得更加厉害。 二皇子被太子的党羽下毒,神智大乱,然后死于非命,史部文书上都是这样写的。 “那不过是——”卿依说道这里,突然停了下来。 那不过是三年前那场骨肉相残的争斗中用来陷害太子的一步棋而已。 卿依身处其中,哪里会不知道这一点。 没有对错,没有善恶,只有胜负。 更何况太子本就该死,老二也该死,稍有差池宇文灏明也会死。 只是—— 卿依望着欲言这张不复以往恬静神色的慌张的脸,忽然想起了什么。 她父亲流放,客死他乡,死骨无存,董家举家被抄,她自己由一个娇生惯养的千金大小姐沦落到衣食难继的寒门少女,缘由就是因为她父亲,当时的首辅太医董成谨,参与了毒杀二皇子一事。 念及此处,卿依面上忽然浮现出一个极尴尬的神情,脸也禁不住红了起来。 深宫至深之处,一时间被寂静湮没,就连时不时穿堂而过的微风也停了下来,薄如蝉翼的丝帘如雕塑般垂坠下来,一动也不动。 “这,这皇家的事情,本来就乱,更何况那个时候,那个时候确实是有好多事情是迫不得已——”卿依略显慌乱的声音小的似乎只有她自己能够听见。 她原本没有必要跟欲言做任何解释,若不是她生性温婉平和,以她身份之尊,哪里用得着跟一介布衣女子解释。 欲言何尝不知道这一点,只是陡惊之下,一时忘了规矩。 “我父亲,我父亲那个时候,就是说因为参与毒杀了二皇子,所以才会被定罪流放!二皇子如果没死,那岂不是,岂不是——”欲言语调略高,声音急促,原本站立不动的身子也不知不觉朝前挪了两步。 只是当她看到卿依脸上带着几分僵硬又难堪的神色时,这才猛然醒悟到自己的僭越,双唇微颤,声音也低了下来。 “那岂不是,那岂不是——” 欲言木立在原地,脑子嗡嗡的响着,嘴里只知道重复这几个字。(未完待续。) ps:就在刚才,终于把杏花最后一章码出来,之前一直不敢发,因为知道自己免不了再次断更,与其断断续续,却不如全部写完了,再发出来。感谢大家一直的支持,也万分的抱歉断了这么久,希望朋友们还能继续支持康某,也祝大家有一个美好的人间四月天。 第一百三十章 ****双妃 “二皇子早就死了,也没有什么岂不是的,今日这里谁也不要踏出玉阳宫大门一步。”欲言身后传来一个熟悉又沉重的声音。 她转过身子,略显惊讶的仰头望着这个跟他说话的男子。 陈烟寒一身戎装,这是她第一次看他这身装扮,发着黑色金属光泽的盔甲将他高大的身躯紧紧包住,眼神也显得遥远了起来。 几日不见,彼此竟似乎又陌生了些。 :“还有你,今天也不要离开这里,晚上就在宫里过夜吧。” 陈烟寒望着欲言,努力放软了自己的语气,想要不显得那么生硬,只是即便他怎么努力,话语里依旧脱不了命令的意味。 “怎么了?烟寒?啊,不,陈将军。”卿依这时才发现陈烟寒身后还跟着几名戎装将士,急忙换了称呼。 “有反贼逃到宫里了,现正在搜寻,皇上担心他会闯到你这里——”陈烟寒顿了一下,嗓音一低:“皇后须当格外小心。” “怎么会这样?”卿依一脸惊慌。 “皇上没跟你说么,那个反贼——”陈烟寒背对着欲言,朝卿依微微伸出两个手指,然后道:“昨日那个反贼与老六还有永安王密谋谋反,虽然其他人都被制住了,只是他却逃向皇宫了。” “皇宫!?老二他,他怎么会自投罗网呢?” 陈烟寒皱了一下眉,苦笑道:“皇后难道还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逃到皇宫么?只是不管如何,都会找到他的,皇后不必忧虑。” 卿依低头不语,陈烟寒垂手低头。低声道:“下臣告退,皇后保重。”说罢,便急欲离开。 只是他方一转身,身后便传来了欲言急促又尖锐的声音。 “那个二皇子,那个二皇子,他是真的没有死,是不是!” 陈烟寒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却没有回答一个字。 “那天晚上的那个疯子,关在铜池的那个疯子,还有你说的那个反贼。就是那个二皇子,是不是!”欲言的脸上,露出了一股她从来未曾有过的厉色。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安份的留在这里陪着皇后就好。等事情解决了,我自然会来接你出宫。告辞了!”他说罢,亦是朝着欲言的方向微微一低头行礼,然后便头也不回步履匆匆的朝外走去。 “你早就知道二皇子没有死是不是!那个人根本就没有中毒!你早就知道我父亲的案子有冤情是不是!”欲言跟在陈烟寒身后就冲了出去,只是她没跑出两步。就被数名全副装甲的士兵拦下。 “陈烟寒,你个混账!你一直都知道的是不是!”欲言朝着陈烟寒的背影大声喊了起来,嗓子似乎都已经扯哑。 陈烟寒脚步停滞了一下。他微微回过脸来,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还是调转头去,飞快的朝外疾奔离去。 欲言望向殿外,但见黑压压一群御林军的将士,将大殿围了个水泄不通,她又哪里追得开去。木立了好半天,终于还是转回身子,踏着汉白玉的地板,朝殿内步步走去。 “皇后,”欲言回到了卿依面前,半跪了下来:“他其实什么都知道的,是不是,他知道那个二皇子没有死,也就知道我父亲是无辜的,可是他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说——” 此刻门外纷纷扰扰,欲言心里却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她此刻心中就只有一件事——就是那个据说被她父亲毒死的二皇子并没有死,而陈烟寒却是早就知道这件事。 “烟寒他也是有他的苦衷的——”卿依徒劳的想要解释一番。 “苦衷?他明明知道这件事情对我父亲多重要,明明知道这件事情对我多重要,明明知道这件事情对杏林堂多重要,他明明——他,他居然还好意思说他喜欢——”欲言脸憋得通红,却是无法再说下去。 是啊,他曾那般慎而重之的对她说出那些情意绵绵的话语,却将这个对她至关重要的事情隐瞒至深。 “董姑娘,烟寒是真的喜欢你,那些事情,关系到太多——” “那天晚上,从铜池回来的那天晚上,他就威胁我不让我把事情说出去,他一定是害怕这事被人揭露,说不定,说不定这事跟他也脱不了干系,他人那么坏,那么诡计多端,或者当初就是为了不想跟我家结亲,才故意陷害的我父亲——”董欲言自顾自的推理得正起劲,卿依脸色却是变得益发的难堪。 :“董姑娘,你别再胡思乱想了,那个时候涉及的人太多,他根本不知道你父亲也牵涉其中,否则一定会想办法让你父亲脱身的,你父亲的冤屈皇家自然会给你补偿,但是二皇子有没有死的事情,你也千万不要再追究了,否则陈烟寒他们——”卿依急急的想要阻止欲言进一步的推测。 “他们?——”欲言突然抬起头,看着卿依,皇后的脸色焦急且慌乱。 “难道这事真的跟陈烟寒有关么?皇后,皇后也是一早就知道的么?”欲言扬起脸庞,望着卿依,一双眼睛清澈明亮却充满了疑惑与执着。 卿依转过了身子,背对着欲言。 过了许久,欲言只听得卿依低低的叹了一口气。 又过了许久,卿依终于转回了身子。 “那时皇上还只是三皇子,我一介妃子,从来不曾过问过政事,也未曾想过有一日会登上后位。” “我只知道那时朝中废太子的呼声很高,而且大家都知道,先帝心中最爱的,是二皇子。” “老二是明妃所出,跟老六一母同胞,先帝对明妃,那真的是万千宠爱于一身,明妃之后,先帝就再没有纳过嫔妃,而现在的太后,本来只不过是明贵妃身边的一介侍女——” 欲言听到这里,不禁轻轻的啊了一声。 :“据说那晚明贵妃身子不适,先帝又喝了酒闹,明妃就让自己的侍女侍寝了一夜,不想就有了三皇子,所以就升了惠妃,只是先帝至始至终并不太在意这个妃子,所以对三皇子也就看得很轻。” 这段历史彼时人人皆知,只是宇文灏明登基后,惠妃母以子贵,那段往事就再也无人提起了,所以对欲言来说,却是第一次得知。(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一章 棋子 “只是太后对明妃忠心不改,所以皇上那时跟二皇子还有老六就走得很近,太子认定了皇上 是二皇子的人,所以就一心想要除去皇上。” 那段往事太过惊心动魄,是以卿依现在提起来,面上依稀带着几分惧色。 “幸好那时烟寒跟永宁府的萧世子一直暗中保护,皇上才得以无恙,后来,先皇病重,却依然没有提废太子的事情,所以老二也开始慌了。” “太子若没有大错,废了他似乎也不合时宜罢。”欲言思绪被卿依的话吸引了过去,不禁问了这么一句。 “是啊,当时明妃也是这般说,所以一直拦着先帝不让废太子。”卿依悠悠的吐出了这么一句。 “明妃?她不是二皇子的生母么?”欲言面露惊色。 “是呀,明妃是我见过最深明大义的人,也是我最敬重的人,其实又何止我,这深宫里,那么错综复杂的关系,却没有哪个人不敬重她的。”提起先帝的那个明妃,卿依面上的表情不自主的变得柔和肃敬了起来。 “怪不得——那,那后来呢?”欲言身子朝前倾了一些。 “后来,后来先帝的病越来越重,老二也越来越耐不住性子了,终于有一天,他来到先帝的榻前,用刀逼着先帝废去太子,立自己为太子。” “啊!”原本跪着的欲言不禁站起了身子,脱口道:“不是说是太子怕先帝废了自己,带兵逼宫,还毒死了二皇子的么?” 欲言突然感觉到自己离父亲的案子真相那么的近,竟然完全忘乎了礼仪。 “太子是想逼宫。只是他还没有行动,就被皇上跟烟寒制住了,唔,烟寒总是能先知先觉,就好比这一次一样。”卿依说罢,眼睛轻轻瞟了欲言一眼。 欲言顿时直了直脖子,头微微一扬。一副关我什么事的样子。 卿依嘴角微微一翘。似乎想是微笑,只是面色很快又沉了下来。 “那时他们都在集中精力应付太子,不想老二却突然发难。皇上跟烟寒最终还是及时赶到先帝寝宫,将先帝从老二的刀下救出,先帝受不了两个儿子先后要谋害自己的打击,终于沉疴难返。临终前立下诏书,由三皇子继位。” “这。这很好呀,那为什么,为什么?”欲言紧张又慌乱的望着卿依。 三皇子继位,一切顺理成章。为什么又会有太子毒杀二皇子一事呢。自己父亲,又怎么会牵扯进去呢。 “当时太子谋反逼宫,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了。弑父弑君谋反,无论哪一个罪名。都足以处以极刑,再多一个罪名也不过如此,但是老*宫一事,除了皇上,烟寒,萧世子跟几个近臣外,都无人知晓,此事若揭露,二皇子必死无疑,而且老六,明妃,还有许多许多大臣,都要受到牵连,皇上在宫中多年来一直受着明妃庇护,亦视明妃如生母,烟寒亦与老二老六感情深厚,他们终究是于心不忍,于是商量了整夜,连夜让萧世子的鄢妃配出一味毒药,二皇子服下之后神智混乱,接着陷入昏迷如死了一般,然后宣布二皇子被太子毒死——此后的事情,你应该就知道了。”卿依说道这里,垂下了头。 殿外士兵依旧如潮水般围护着大殿,流光跟溢彩等几位大宫女隔着重重幔帘远远的守在外殿,内殿只有卿依与欲言二人,寂静得彼此的呼吸音听得清清楚楚。 “这么说,我父亲确实是无辜的啦,这么说,这一切,确实都是他的主意啦。”欲言口里的他,自然指的是陈烟寒。 那个人,为了一己私情,害得她家破人亡。 “我就知道,他不是好人,夺我家园子,诱使我弟弟那么小的孩子去赌博,逼我差点进了探花楼,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都是他的主意,我只是再想不到,害了我父亲,毁了我杏林堂数百年基业的人,却也是他,那个人,心肠怎么就能这么狠毒呢?” 欲言声音梗咽,双眼通红,带着无尽的痛恨怨憎。 “他不这样做,死伤更大,皇子谋逆,母妃是非死不可的,他们不忍让明妃受累,对了,那个明妃,也曾救过你一次呀。”卿依眼睛忽然亮了一下。 “什么?”欲言抬起红通通的双眼,诧异的望着卿依。 “她就是大慈悲寺里的明月法师。”卿依一字一句的道。 “啊。”欲言低呼了一声。 “她那日其实并没有看到你从她身后经过,她生平从不说一句谎话,出家后更是严守戒律,她为了你,第一次破戒。” “为什么,为什么。。。。。。”欲言低低喃道。 “因为她知道你是董成谨的女儿。”卿依说罢,微微了叹了一口气。 欲言木立在原地,心里却是明白了许多事情。 怪不得太后对她那般尊敬,怪不得那****一句话,所有人便没有了言语,就连永安王都不敢再说什么,也怪不得她会救自己。 原来那个明月法师就是二皇子跟六王爷的母妃,就连当今皇上跟陈烟寒也十分敬重的人,先帝的明妃。 “只是,只是——”欲言痛苦的摇了摇头,声音沙哑难听。 只是因为不忍心连累明妃,就要她父亲受那样的冤屈么。 :“不单单因为明妃,太子一事已经牵连太多,”耳边听得卿依又缓缓说道:“二皇子再事发,朝中大臣只怕半数都难逃牢狱之灾,更有无数无辜家眷——” 说到这里,卿依没有了话语。 彼此心里都明了,欲言何尝就不是无辜家眷了。 只需要牺牲极少的几个御医跟道士,就保住了二皇子的名声,保全了无数人的性命,稳定了朝政,这在那时已经是最完美的办法了。 舍卒保帅,舍小保大,这向来帝王将相之策。 只是,如果你恰好就是那颗卒子,就是那极少数人之一呢。 好比欲言的父亲,一代名医董成谨。 欲言的身子缓缓的又跪了下来。 窗外有风吹过,拂得树叶沙沙作响。 卿依心疼的朝欲言伸出手去,嘴里轻声道:“如果你要翻了这个案子,朝野大乱不说,首当其冲的第一个就是陈烟寒,你真的忍心让他去死么,他后来对你有多好,你真的感觉不到么?” 欲言依旧麻木的跪在地上,一言不发,牙齿将嘴唇咬出了丝丝血渍。 过了许久,终听得她用微弱又冰凉的声音回应道:“我父亲怎么办,那我父亲怎么办?” 卿依沉默了片刻,亦弯下身子,在欲言耳边轻声道:“再说了,这个案子你怎么翻得了?陈烟寒的行事作风你是知道的,二皇子活着的所有证据都早被他毁得一干二净,即便今天老二这样一闹,他也不会让人相信二皇子还活着的。” 董欲言猛地打了一个寒颤,一双眼睛里的瞳仁不停的在收缩。 是啊,就算她不顾所有的一切想替她父亲申冤,她又如何能做得到。 她手指攥在了一起,依稀可以听到关节摩擦的声音。 “阿爸,阿爸。”她喃喃两声。 然后大殿里就再次归于寂静。(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二章 火烧懿寿宫 不晓得过了多久,光线也渐渐黯淡了下来,大殿外围着的士兵依然还没有退去,看样子二皇子尚未曾被擒。 皇宫就那么大,那么多士兵,要找一个人怎么会这么难。 想起宇文旭明的狡诈狠毒,卿依开始有些隐隐的不安,于是她开始往殿外走去。 阶下守候着流光、溢彩、晶莹、剔透四大宫女。 “流光,你去问一下,外面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形。”卿依对其中一位宫女吩咐道。 “皇后。。。。。。”流光为难的看着卿依,然后又回过头去,眼睛瞟了一眼身后黑压压的一群士兵。 “娘娘,娘娘!” 一个急促的声音至门外传来。 屋外的士兵们见到此人,便自己的退开,让出了一条通道。 来者身着黄褐色宦官服侍,跑着满脸通红,气喘吁吁,正是皇帝身边的太监总管,康秋初。 “娘娘!” 康秋初来到卿依面前,然后急忙跪了下来。 “康公公?怎么啦?”卿依带着几分忐忑的神情望着来者。 从康秋初面上那紧张的神色判断,似乎外面的事情进展得并不顺利。 卿依自然知道二皇子宇文旭明不是一般的人物,但他此次作乱尚没有发动便被消弭,可见皇上跟陈烟寒这边终究是占了先机,要拿下他,在卿依心里,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只是?难道事情不是像她料想的那样? “皇上他、他可好?”卿依声音微颤,不停的催问。 康秋初跪在地上高声回道:“皇上无恙,皇上说,一会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娘娘都不要惊慌。也不要出门就好了。” “什么意思?”卿依急急问道。 “额,皇上就是这样交代小人的,也没说为什么。”康秋初低着头回答。 “你不说,我自己问去!”卿依提起长裙就作势要往外走去。 “哎,娘娘,娘娘!”康秋初急忙起身跑到卿依身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卿依不理他。继续绕开他向外走去。 康秋初是知道皇后怀有身孕的。不敢肢体接触,只得不停边磕头边道:“小人该死小人该死,只因那个反贼一会可能要火烧懿寿宫。皇上怕吓着了娘娘,才命小人前来安抚娘娘的,娘娘千万不要出去啊!” “什么!?”卿依惊讶的低唤了一声,就连欲言听到这句话。也急忙跑了过来。 “说清楚怎么回事?要不我就出去找皇上,看你们谁敢拦我!”卿依说罢又提起了长裙。 卿依平素为人平和。但是她若真端起皇后架子,只怕真无人敢拦截,更何况她此刻有孕在身。 康秋初抬头看了一眼皇后,又拿眼角余光扫了一眼欲言。支支吾吾了好一阵,终于回道:“那个,那个反贼。最后逃到了懿寿宫。” “然后呢?那太后安危如何?怎么会让他逃到太后那里的?”卿依急急追问。 “听说反贼手下所有的兵马都被控制,反贼逃到皇宫后。皇上想他一定会来对皇后,对皇后不利,”康秋初着急得有些语无伦次:“所以在这边加强了监护,太后那边,也安排了人把守,却不晓得怎么回事,他会进入懿寿宫,挟持了太后,说要皇后,要皇后去懿寿宫将太后换出,否则——” “否则什么?”卿依又急又气,却又满脸通红的问道。 “否则,否则便烧了懿寿宫,跟太后同归于尽!” “放肆!他,他怎么可以这样!”卿依又羞又怒,只觉得小腹隐隐作痛,不禁用手轻按了一下小腹。 二皇子对她情有独钟,她不是一点都不觉察,只是不想到这个时候,他竟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反贼在懿寿宫门前点了一注紫檀安神香,说香灭之时仍不见皇后,就要放火——”康秋初见说都说了,索性便将实情和盘托出。 紫檀安魂香是宫里最常用的香,一柱烧完,大约一个时辰不到吧。 “疯了,疯了。” 卿依喃喃的念着,脚底下来来回回踏着碎步,不停的走动着。 “疯了,他一定是疯了。” 她猛地转过了身子,朝殿外走去。 “皇后!” “皇后!” 康秋初跟欲言几乎异口同声喊了起来。 “皇后,皇上的意思是,一会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要惊慌,他会想办法救出太后的。”康秋初边说边挪了一下身子,依旧跪在卿依面前。 “啊!”欲言突然明白了皇上的意思。 他是宁可拿太后的安危去赌一把,也决不让皇后去冒险现身的。 只是又担心懿寿宫那边火光冲天,卿依会不顾一切的冲出去看个究竟,所以先来告知一声。 卿依停下了脚步,身子僵硬了片刻。 她何尝不明白皇上的心思。 一股暖流心底淌过,只是面上却露出了一个哀伤的笑容。 “我怎么能让皇上背负一个不孝的名声呢。”她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小腹,然后便朝外走去。 她面上的神情,是那么的坚定。 “娘娘!娘娘!”康秋初吓得脸色发白,唯有跑到卿依面前不停的磕头。 流光溢彩等宫女也听到了屋里的动静,急忙一起跑到卿依面前,齐刷刷的并排跪了下来。 “你们不要拦我,时间不多了。”卿依依旧执着的朝外走去。 “娘娘,民女知道娘娘惦记太后安危,但也请娘娘为腹中的孩子着想啊!” 卿依身后,传来欲言的声音。 卿依脚步顿了一下,然后回过头来,朝欲言微微一笑,便又要转身离去。 “我不是要阻拦娘娘,民女意思是说,如果一会娘娘受了惊吓,伤着孩子了,那就不好了,所以民女还请娘娘先服一剂安胎药再走。”欲言站立在卿依身后,目光清澈透底,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没时间了。”卿依面上挂着淡淡的微笑。 “很快的,我亲自去熬,唔,公公,那柱香还有多久燃完?”欲言转身问向康秋初。 “也就大半个时辰吧。”康秋初不明白欲言意欲如何,只是能拖住卿依,一片刻也是好的。 “够的,我药囊里就有药,只要水烧开后再滚上两滚就可以了,流光姐姐,替我烧一盅水来。”欲言转身对流光说道。 卿依低头不语,这个时候,小腹又传来一阵轻微的隐痛。 “好罢,那我就等一会,可是我是一定要去的。”母亲的天性终于让她愿意稍微让步。(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三章 偷龙转凤 流光亦是与康秋初一般的心思,只要能拖上一阵就是一阵,闻得皇后此语,心中稍微松了口气,便站起身来,取来一个陶盅,装满了清水,放在平素煮茶的小炉子上。 欲言来到炉前,从药囊里挑出几味药材投入水中,然后守在炉边,低着头,双眼直直的盯着炉子里的火,一言不发。 过了好一会,陶盅里的水开始沸腾,欲言又从药囊里取出一枚银针,伸入盅内,将药材轻轻翻了几遍,然后用麻布包着陶盅的边缘将陶盅从火炉上取出。 守候一旁的溢彩早准备好了一盏官窑的青花小碗,欲言将药倒入碗中,置放片刻,然后将药碗捧到卿依面前。 此刻晶莹与剔透两位宫女便走上前来,一个接过药碗,一个拿好巾帕,一左一右的伺候卿依服药。 药有些苦,卿依皱着眉头服下,然后溢彩溢彩又端来一杯清水,让卿依漱口。 卿依漱完口,抬起头来,依稀觉得有些头晕。 “咦,董姑娘呢?”感觉有些不对,怎么欲言不在身侧。 她抬眼寻去,却见欲言与流光还有康秋初三人站在远处一扇博古架后,似乎在说些什么。 “董姑娘,我头有些晕!”她朝欲言唤了一声。 欲言急急来到卿依身边,手搭在卿依脉搏之上,过了片刻,抬起头来,对卿依道:“娘娘放心,不碍事的。”说罢,朝卿依微微一笑。 *——*——*——*——*——*——*——*——*——*——* 此际天色已黑,今晚的皇宫,到处都笼罩着不安。 懿寿宫外。灯火通明,无数的士兵,手持火把,肩负或长枪或弓箭,将懿寿宫内院右侧的一间屋子围了一层又一层。 那间房屋所有的门窗都紧紧关闭,昏黄的烛光透过窗纸射了出来,只是谁也不晓得里面的人情况如何。而门缝上。可见斜插着一注还剩下一根拇指长短的紫檀安神香。 那正是太后平素起居的福喜斋。 宇文旭明站在门前三丈远处,双唇紧闭,眼睛紧紧的盯着那扇紧闭的大门。 他周遭人虽多。但却又安静得出奇,唯有将士身上的火把时不时发出火星迸裂的声音。 陈烟寒一身黑色夜行衣,潜伏在福喜斋的屋顶上,他对面。是御林军的统领刘杰。 他二人正小心翼翼的将福喜斋屋顶的琉璃瓦一片片轻轻揭起,眼看那注香就要烧尽。他二人彼此的额头上都有布满了汗珠。 “皇后来了,皇后来了!”康秋初尖锐的声音穿越沉静的人群传了过来。 “什么!”宇文灏明脸色猛然一变:“胡闹!”他低喝一声,便朝那个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但见人群让开了一条道路,皇后一身正装。凤冠霞帔,描着浓浓的妆容,身后跟着流光溢彩晶莹剔透四大宫女。一步步的朝这边走来,而康秋初则提着一盏宫灯在她身旁引路。 “胡闹!卿依你回去!”宇文灏明大喝一声。大步朝卿依匆匆走去。 “皇上!”凤冠下的女子抬起了头,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望着宇文灏明。 灯火发出的光亮在卿依面上投下了阴晴不定的影子,浓盛的妆容,掩盖不了面上那一抹淡淡的忧伤。 “你,你!”宇文灏明惊讶的看着眼前的女子。 皇后朝宇文灏明微微拜了一下,开口轻声道:“皇上保重。”然后便朝福喜斋缓缓走去。 她昂着头,一步一步,从容不迫,仿佛不是走向一个及可怕的敌人,而是走在铺满了鲜花的地毯之上。 宇文灏明周遭的近臣与侍卫均神色大变的看着皇上,宇文灏明却是一言不发,紧闭着双唇。 陈烟寒从高处借着昏暗的光线看着卿依一步步朝前走来,越走越近,越走越近,身子忽然僵住了。 那不是卿依,那不是卿依,那是本来就有几分像卿依,然后照着卿依的样子重重的化了浓妆的董欲言! 该死的丫头,你来捣什么乱! “我来了,你开门!”欲言站在福喜斋门口,高声的对里面的人喊道。 欲言在努力模仿着卿依的声调跟语气,她手心一片湿冷冰凉,声音也在打颤,难免有些失真,当然这很容易理解为害怕。 门内依旧没有动静,过了好久好久,终于听到一个男子的声音道:“你进来。” 这个声音欲言很是熟悉。 在铜池那个暴雨之夜,这个声音的主人差点要了她的小命。 “你让太后出来,我就进去。”欲言颤声回应。 那个二皇子太久没有见过卿依了,终于没能分出声音的不同。 “你进来。” 门内的人依旧是这三个字。 平静低沉,又不容任何违拗。 欲言心底轻叹一声,这个人,果然有股天然的王者之气。 “好。”她话音一落,便上前一步,推开了门。 门内一片昏暗,只有一根蜡烛在燃烧,看不到人影,可见宇文旭明怕有人借机放箭,已经藏身在某个看不见的角落。 果然是个狡诈的人。 欲言心中哼了一声,然后跨过门槛,进了门内。 但见一根立柱旁,站着两个人影,一个身影高大健壮,他身前是一个岣嵝瑟缩的老人,正是太后。 “母后!”欲言低呼一声,身子向前两步,却同样让自己的身影藏在一件花架的阴影之中。 太后身上湿漉漉的,欲言鼻中闻到了明显的松油的味道。 好狠毒的人。 欲言心里打了一个寒战。 二皇子在太后身上淋了松油,而福喜斋是一处夏凉的屋子,四面都是糊着窗纸的大窗户,屋内家具亦都是木制,极易点燃。 这个人,看来真的是要与太后一起焚于此处了。 “卿依!”太后原本已不抱生还希望,此刻却不想卿依会真的来此,内心不由得一阵翻腾。 “你怎么能这样对待太后!”欲言见到太后这般凄惨境地,想起太后平素对自己的呵护,不禁一阵怒气上来。 “太后?哈,太后!?”宇文旭明突然狂笑了起来。 “她不过是我母亲的一个婢女,她凭什么当上太后?凭宇文灏明那个假仁假义的儿子?凭陈烟寒那个虚伪阴险的外甥?哈哈哈,本来我母亲才是太后的,我母亲才是太后的呀!你算什么东西,滚!”宇文旭明笑声一落,猛地将手里的太后往门口方向用力一推。 太后向前扑出去几步,一个站立不稳,眼看就要跌倒。 欲言冲上前去,伸手扶住了太后。 “母后,快出去!”欲言在太后耳边轻语。 太后抬起头,昏花的老眼望着阴暗中的欲言。(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四章 我来替代她 “皇后。”太后喊了一声。 “快出去,皇上在外面等着您。”欲言边说,边将太后推向门口。 只是她手方触及太后的衣襟,却觉得手腕被一只手掌用力的握住,然后一股力道猛然传来,人便被宇文旭明紧紧的拽入了怀中。 “卿依,卿依!”宇文旭明将欲言紧紧的拥在了怀中,嘴中不停的呼唤着卿依的名字。 “二皇子是想跟我一起死在这里么?”欲言挣了几下,挣不开宇文旭明的拥抱,只得埋着头恨恨的道。 “我怎么舍得你死,我怎么舍得你死,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只是想看一看你,这么多年来,我天天都在想能看一看你。”宇文旭明将欲言更紧的抱在了怀里。 欲言眼角余光飘向太后,却见太后依然在门口没有出去,心中着急,想想当初若不是因为这个人,自己父亲又哪里会死,念及此处,更是怒火中烧,不由得冷冷的道:“想我?你这个手足相残,弑父弑君的人,你心中只想着的,只是皇位罢!” “这些话是老三跟你说的么?你就真的死心塌地的跟了他么?你居然,你居然还怀了他的孩子,是么!你忘了我们当年曾有多么的快乐了么,你就真的不明白我对你的一片苦心么!”宇文旭明一双胳膊用力的拥着欲言,欲言只觉得自己的肋骨快要断裂了开来。 “你这个贼子!你放开皇后!”原本已经在门口的太后,竟然又转过身子,像是想要走过来一般。 “太后!快走!是我!”危急时刻,欲言再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她不晓得自己还能欺瞒这个人多久,却最怕被他发现了自己不是卿依。太后却依然没有被救出。 “欲言急得只想跺脚,宇文旭明此刻亦觉察到哪里不对,猛然松开了怀抱,然后伸手托起了怀中女子的下巴。 灯光之下,这张精致艳丽的面孔,有几分像当年的卿依,可是又有几分不像。 不。这不是卿依。这不是卿依! “你是谁?”宇文旭明一伸手便掐住了欲言的脖子,眼里露出了狠狠的凶光。 “我,我是——”欲言哑着嗓子。却是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太后此刻只觉双脚发软,想要跑,却是挪动不了一步。 “你认出你了,你不是卿依。你是那个人!老六那天带来的那个人!” 宇文旭明突然醒悟过来自己上了当,心中大怒。却依然不失理智,但见他一手掐着欲言的颈子,另一只手却摸向衣襟之中。 他右边肩膀曾经被陈烟寒射伤,动作略有些笨拙。手指也略微有些颤抖,摸了一会,但见他手中多了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 董欲言心中一寒。却见他手一挥,那把匕首。却是朝门口的太后飞去。 欲言颈子被掐,叫不出声,心中却是一阵绝望。 这时,忽然两个黑影一闪,却是两个黑衣人抢进了屋内。其中一个长剑一挡,听得铛的一声,那把匕首撞击在了剑刃之上,然后又跌落在地。另一个人一把拽住太后,然后猛地将太后拖出了屋外。 “放了她。”持剑的男子剑尖一抖,直直的指着宇文旭明。 “哈哈哈哈哈!”宇文旭明发出一阵狂笑。 “又是你,陈烟寒,又是你!哈哈哈,哈哈哈!”他们总是狭路相逢,他莫非就是他命里的克星。 “放了她!”陈烟寒目光如寒星,直视着宇文旭明。 “放了她?”宇文旭明怔了一下。 太后已经被他们救走,此刻陈烟寒完全可以不用一句废话就杀了他的。 可是他却连说两次放了她。 “她对你很重要?”宇文旭明低头打量了一眼欲言,欲言此刻被他掐住脖颈,满脸被憋得肿胀通红,却依旧不掩稳重秀丽之姿,想起铜池那晚他要杀她,亦是陈烟寒赶来将她救走,两下印证,心中似乎明白了什么。 “你不是老六的人么?哈哈哈,你这个水性的女子,竟然会跟陈烟寒这个罪大恶极之人在一起,哈哈哈,你也该死,你也该死!”宇文旭明说罢,掐着欲言脖子的手又加大了力道。 欲言原本发红的脸开始变得苍白了起来。 “放了她,我来替代她。”陈烟寒说完这句,反手一转,将剑尖对着自己,剑柄递给了宇文旭明。 “你要的是我,不是她,你要想活着走出这里,我比她有价值多了。”陈烟寒淡淡的道。 “我既然来了这里,就没有想要活着出去!”宇文旭明咆哮道。 “所以你也不管老六死活,也不管你母亲死活了么!”陈烟寒冰凉的声音回荡在这间房间内。 宇文旭明手上的力道有那么片刻松了一下,只是马上又加大了力道。 :“不管怎样你们都不会放过老六的,我母亲,我母亲,哈哈,我们在彼此心中早就都已经死了,已经死了!” “那我呢,你不是很想我死的么,我给你这个机会,不好么。”陈烟寒冰冷的微笑着。 这句话对宇文旭明来说是个很大的诱惑,他确实,确实很渴望陈烟寒去死。 “把剑给我。”宇文旭明朝陈烟寒摊开了手掌,他终于是心动了。 陈烟寒没有丝毫的犹豫,面上依旧凝着微笑,然后便将手中长剑剑柄放到了宇文旭明手中。 宇文旭明接过长剑,又是哈哈一笑,然后剑尖一抖,但见寒星微晃,然后那把长剑的剑尖便抵住了陈烟寒的咽喉。 “现在你可以放了她了吧。”陈烟寒似乎丝毫没有在意那触及自己喉间的锋利与冰凉,眼睛却望向了欲言。 “放了她?哈哈哈,”宇文旭明手指微微松了一下,却仍然紧紧贴着欲言颈项的肌肤:“让她死在你面前,我是不是会更加感到痛快呢!” 手中这个少女对陈烟寒来说非比寻常,此刻是在明显不过了。 没有什么事情比看着自己心爱的人死在自己面前更让人痛苦的了。 欲言感觉自己颈部的力道松了一下,便赶紧借机深深的大喘了几口气。 “陈烟寒,你这个笨蛋!”她一边上气不接下气的喘着气一边骂着。 他太笨了,居然跑来送死,这下好了,两个人都落入了这个坏人手里。 陈烟寒面上露出一丝无奈的微笑,然后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五章 君王之道 “老二,我常常跟老三说起你,”陈烟寒此时忽然用起了彼此少年时的称呼:“你什么都好,天底下比你更优秀的人实在不多,但你有两个缺点,不适合这天下的大位。” “你又想胡言乱语什么!”宇文旭明怒喝一声,手中长剑微微一点,剑尖划破了陈烟寒喉突上的皮肤,一缕鲜血顺着脖子流了下来。 “第一点,就是这无信,君王之道,信为本,言而无信,你觉得你配当皇帝么!”陈烟寒继续微笑着道。 “放肆!”宇文旭明怒喝一声道:“你配跟我谈论这君王之道么!我现在就让这个女人死在你面前!” 他这句话话音一落,欲言立刻觉得脖子被掐得死死的,一口气都无法再吸进肺里去了。 然后这个时候,原本紧闭着的门被人推开。 一个容颜憔悴,衣衫褴褛,腿还有些瘸的男子走了进来。 “子期,放了她,放了她罢!”那男子嘴唇干裂,声音也无比的嘶哑。 “老六!”宇文旭明怔了一下。 来者正是宇文哲明,只是再也不是昔日那个高高在上,神采飞扬的六王爷了。 “一切都完了,什么都没有了,你如果还念在我们兄弟多年的情分上,就放了董姑娘罢。”六王爷说罢,无力的抬眼看了一眼欲言。 欲言此刻在生死边缘徘徊,恐惧之余,眼里却也是带着几分诧异。 “放了她?哈哈哈,你知不知道她跟陈烟寒这贼子什么关系,你若不是这样软弱无能,我们又怎么会沦落至此!”宇文旭明双目暴瞪。握着剑的手在不住颤抖。 就这么电光火石间的一霎那分神,陈烟寒已经朝他握剑的右手臂扑去。 宇文旭明的身手他是清楚的,但是他也知道宇文旭明右侧的肩膀半年前曾被自己射伤,就算能恢复,灵活度也是要打折扣的。 果然,当宇文旭明反应过来持剑刺向陈烟寒时,已经无法击中咽喉。只是在他胳膊上划了一道深深的伤痕。 高手对决往往就是那么一次机会。错过便不再有。 等他想再出第二招时,便觉肩膀一麻,手中的长剑被夺了过去。紧接着一阵剧痛再次从大伤未愈的右肩传来。 回过神来,便见那柄长剑已经没肩而入,整个剑刃穿肩而过,将他的人牢牢的钉在了身后的梁柱之上。唯留下剑柄露在了外面。 那个被他挟持着的女孩,也在那一瞬间被陈烟寒夺了过去。 “啊!”他大吼一声想要挣脱。但身后的立柱是用最结实的木材所作,陈烟寒这一剑用尽了毕生力气,他又哪里挣得脱半分。 “子期。”宇文哲明望着他,缓缓的摇了摇头。双目满是悲凉。 “陈烟寒!你这个阴险奸诈的小人,宇文家的天下,迟早要败在你的手里。老三,你听到了么!你听到了么!”宇文旭明撕心裂肺的高呼。 陈烟寒没有再理会他。只是低头细细的看着怀里的欲言。 白皙细长的脖子上,几道清晰的指印。 心疼加后怕齐齐涌了上来,便化作无尽怒火。 “你这个笨蛋!太后自有我们来相救,你以为你是谁!却自不量力的跑来添乱!”陈烟寒怒视着董欲言。 宇文哲明已是他最后的一枚棋子,倘若方才略有差池,小姑娘便只怕要一命呼呜。 “我是想要救太后,”欲言惊魂未定,声音还有些颤抖跟沙哑:“我更加是想要见一见他!” 欲言回手一指被钉在立柱上的宇文旭明。 “你疯了!”陈烟寒低吼。 “我要搞清楚当年太子之乱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要让大家知道二皇子还活着!我要洗清我父亲的冤屈!”董欲言直视着陈烟寒的眼睛。 “哈哈哈哈!”身后忽然传来宇文旭明刺耳的笑声。 “董姑娘,董姑娘,我知道你是谁了,你是董成谨的后人是不是,怪不得那天你一眼就能看出我没有中毒,哈哈哈!”宇文旭明狂笑不止。 “是,我是董成谨的女儿,你还活着,我一定要拿到你还活着的证据!”欲言转过身子,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宇文旭明。 “哈哈哈,你永远拿不到我活着的证据的,你看看这屋子外面有多少的弓箭手,只要你身后的这个男人一声令下,我身上就不会剩下一片完整的皮肤,哈哈哈,董成谨的女儿,竟会跟陈烟寒好上,你真不怕你父亲做鬼都不安宁么!”宇文旭明凄厉的笑声在小小的房间内回荡。 这房子四面都是窗户,薄薄的窗纸,自然无法抵挡这强弓射出的利箭。 太后的寝宫,他不敢放火,那就没有比万箭穿身更能毁尸灭迹的了。 欲言猛然想起来时见到这间屋子外围着的数不清的背着弓箭的士兵,登时打了一个寒颤。她终于明白要那么多的弓箭手的用意了。 好歹毒的陈烟寒。 “小姑娘,我告诉你,我为什么要逼宫,”鲜血从宇文旭明的肩头涌出,他却丝毫不在意的样子,“陈烟寒,你敢让她知道么。” 陈烟寒面色铁青,手掌紧紧的握着欲言的手腕。 “小姑娘,你知道陈烟寒是这什么样的人么,所有人都以为是我急着要当太子,其实是他,是他将我引诱进宫的。”宇文旭明抬起左手,狠狠的指向陈烟寒。 “是你骗我,骗我说父皇危在旦夕,骗我说父皇已经宣老大进宫,其实父皇那时已经有立我为太子的打算是不是!?” 陈烟寒紧闭双唇,一言不发。 那时陈烟寒是御前带刀侍卫,羽林军的统领,是先帝身边最近之人,先帝的心思举动,陈烟寒比几个皇子还要清楚。 “我当时就有些奇怪,皇宫是你陈烟寒亲自布阵把守的,你是何等滴水不漏之人,我为何还能那么顺利就闯进宫去,后来我终于明白了,其实是你故意放我进去的,是不是!”宇文旭明冰冷又狰狞的望着陈烟寒。 “是,”陈烟寒终于开口回应:“所以我方才说你不配君临天下的第二条,就是不能忍。”(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六章 很远的地方 “我知道我只要透出风声太子要即位,你一定就会迫不及待的做出大逆不道之事,否则这君位迟早是你,怎么轮得到老三,”说起往事,陈烟寒面上带着极淡的微笑,双目却有些出神:“这一次也是如此,皇后一直不孕,你知道这样久了,宗族自然会起纷乱,然后你便可趁机让老六上位,你好在后面操纵他,所以我让你们知道卿依怀孕的消息,你就会忍不住,不待羽翼丰满,便起事造反,你一点耐心都没有,这一点,你也远远比不上老三。” “陈烟寒!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宇文旭明作势想要扑向陈烟寒,但除了让肩膀的伤口更加剧痛之外,身子却无法挪动半分。 “我本就罪孽深重,也不在乎多你一个厉鬼。”陈烟寒朝宇文旭明微微一笑。 笑容未敛,目光扫到宇文哲明,神情便登时凝重了起来。 宇文哲明的目光,却是只定在了欲言的面上。 “我们走。”陈烟寒不想在此处继续逗留,便伸手越过欲言肩膀,扶着她的胳膊走向门外。 欲言甩了一下胳膊,徒劳的想要挣开他的束缚,只是身子却软软的如虚脱了一样。 “走。”陈烟寒不由分说,手臂紧缩,挟着欲言便朝外走去。 欲言身不由己,却不禁回过头来望了宇文哲明一眼。 “六王爷。”她轻轻的低呼了一声。 宇文哲明没有回答。 陈烟寒脚步没有丝毫的停滞,却是飞快的带着她离开了福禧斋。 出得福禧斋大门,眼前是数不尽的举着火把的士兵,当今天子宇文灏明一身黄袍站立在门前三丈远处,周围是数不清的侍卫。 待他见陈烟寒带着董欲言走了出来。心底微微松了口气,然后便上前两步迎了过去。 “结束啦?”他低声问。 这个时候,却也不再讲究什么君臣之礼了。 “结束了。”陈烟寒亦低声回答。 “你胳膊怎么回事?”宇文灏明皱着眉头看了一下陈烟寒血迹斑斑的胳膊。 “不碍事,皮外伤。” “那我去太后那边伺候了,她今日受的惊吓不下。” 陈烟寒点了点头。 然后宇文灏明便身子一转,带着几名侍卫,大步离开了此处。 皇上甫一离去。御林军统领刘杰便来到了陈烟寒面前。眼睛望着陈烟寒,似乎在征求他的示下。 陈烟寒呆了好一会,然后缓缓的点了点头。 董欲言忽然打了一个激灵。 “你要干什么?”她颤声问道。 陈烟寒没有回答。然后转过身子,背对着福禧斋,接着伸手将欲言拉到自己面前,用身子挡住了她的视线。 欲言浑身在微微的颤抖。身子有些不稳。 陈烟寒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将欲言的头埋在了自己怀里。接着用双手捂住了她的耳朵。 欲言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清,却依然能感觉到身子周遭突然刮起了一阵寒风。 她眼泪顺着脸颊流出,打湿了陈烟寒的衣襟。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阵风停了下来,然后陈烟寒也松开了双手。 “你为什么要那么坏,你为什么要那么坏!”欲言突然扑在陈烟寒怀里。痛哭了起来。 宇文哲明死了,那个疯子一样的宇文旭明也死了。 而且死得面目全非。没有人知道那个反贼是当年的二皇子宇文旭明。 他父亲的冤屈,再也无法洗清了。 “你为什么要那么坏,你当初为什么要那样对我父亲,后来又为什么要那样对我!”欲言紧紧的抱住陈烟寒,眼泪便向决堤的河水一样泛滥成灾。 他如果不是曾经那样对她父亲,后来不是那样对她,她其实是可以嫁给他的呀。 她其实是很想嫁给他的呀。 陈烟寒没有言语,只是轻轻扶住了欲言的肩膀,将她拉离了自己的怀抱。 “你们送董姑娘回去。”他对身边的侍卫说道。 他眼下还有太多太多的事情要处理。 *——*——*——*——*——* 欲言那一日浑浑噩噩的,也不晓得是怎么回到的杏林堂,然后便陷入了昏睡。 接下来的两天,她都没有怎么吃东西,直到第三天,才勉强有力气下楼。 这两三日来,关于那日宫中发生的事情陆陆续续的传到了杏林堂,只说是有反贼联合永安王企图宫变,只是刚有了动静就被镇压,反贼逃到宫里挟持了太后,后来被御林军的将士击毙,救出了太后,六王爷宇文哲明却不幸战死,据说杏林堂的小姐原先的女太医董欲言也立了奇功。 至始至终都没有人知道那个被射死的反贼是谁,也没有人去追究这个问题。 欲言听到这些消息,面上的表情一直都是淡淡的,似乎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 第四天的傍晚,董欲言勉力处理完堂中的一些事物,便拖着无力的双腿,缓缓的爬上小木楼。 她进入房间,站在窗前,双眼出神的望着前方杏林堂那油漆斑驳的古旧屋顶。 她脑子里面空空白白,只是就这样出神的看着。 过了不知道多久,忽然觉得屋子里哪里有些不对。 她猛地回过头,转向屋子的一个角落。 那是她平素看书写字的地方。 那张小小的木椅上,此刻正坐着一个人,也在出神的望着他。 “陈、陈大人。”欲言一脸的惊慌失措。 陈烟寒一身灰色的粗布麻衣,身形完全溶在了阴暗之中,若不注意,还真不好发现。 “你,你来做什么!”欲言慌慌张张的问道。 “董姑娘,我是来向你道别的。”陈烟寒站了起来,向前两步,来到了欲言身前,然后面带微笑的看着她。 “你,”欲言想说你要走就走,关我什么事,可是终究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以后就再也不回来了。”他凝望着欲言,依旧面带微笑。 “什么?”欲言一下子有点迷糊了。 他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回军中么。 什么叫以后就不回来了呢。(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七章 再不回来 “以后有皇上皇后照顾你,你再也不用担心有坏人会抢走你的杏林堂了,”陈烟寒面上浮现了一丝带着些许苦涩的微笑:“以后会有许多优秀的男子向你求婚,你一定要嫁一个很好的人家,生一大堆的孩子,然后幸福安稳的终老,知道么。” 欲言只是睁大了眼睛,茫然的看着眼前的男子。 “小姐,小姐!” 却在这时,门口响起了姚妈急急忙忙的声音。 欲言依旧不知所措的看着陈烟寒,陈烟寒却走上前去把门打开。 姚妈陡然见到陈烟寒在小姐屋里,不禁吓了一跳,但是很快就恢复了过来。 “原来陈大人果然在这里,怪不得,怪不得——” “怎么啦?” 欲言亦走了过来。 “门外来了钦差,是宫里的那个康总管,说是让陈大人跟小姐接旨。”姚妈回答道。她方才就奇怪了,给陈烟寒的圣旨,怎么也会宣到杏林堂来。 “他们怎么这么早就来了。”陈烟寒没有丝毫经验,只是眼里飘过一丝落寞与惆怅。 “走罢,我们下去接旨。”他说罢,便头也不回的朝楼梯口走去。 欲言带着满脑的难以形容的迷惑,跟在他身后走下了楼,然后两人一齐来到了杏林堂的大厅。 康秋初已经手捧圣旨站立在堂前,有点奇怪的地方是,在他身后,还跟着几个手持镣铐的差人。 康秋初见到二人到来,勉力的笑了一下,面上的神情那么复杂,说不清是喜还是悲。 手里两份圣旨。先宣读哪个好呢。 康秋初略犹豫了一下,便拿出其中一卷,揭开封条,高声念道:“杏林堂董欲言接旨!” 欲言跪了下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杏林堂董欲言,于宣治三年九月救驾有功,封太医馆主药,赏赐珍珠一斛。黄金百两。金镶珠镂空扁方一方,涵毓玲珑镯一对,黛熏钰彤链一条。火茹璎珞冠一顶,另杏林堂原主,董欲言之父董成谨一案,已被查明当初系被人嫁祸所致。董成谨为人清白,医术高明。现已遣人去寻回其尸骨,追回杏林堂所有分舵,追封脉宗候。” 康秋初这段话前面一半还可以说是预料中的事情,后面一半就有点大大的意外了。 不单欲言。杏林堂的人上上下下都惊呆了。 这个喜悦来得太过突然,他们实在没有想明白,老主人怎么突然就平反了呢? 一切都像在梦中。他们还没来得及谢恩,便见这位**大**内**总**管拿起了第二封圣旨。 康秋初捧起圣旨。看了陈烟寒一眼。 “沧州人氏陈烟寒——” “罪民在。”陈烟寒跪在地上,平静的回应着。 欲言转过头去看着他,眼里满是震惊。 “陈烟寒于先朝末年诬陷皇长子毒杀二皇子,致使董成谨等十一人蒙冤戴罪,并致董成谨等人死于流放呼赦途中,罪当至死,姑念其军功显赫,本次平乱有功,且系自首,功过相抵,予革去所有职位,削为平民,流放呼赦,永不得返,即刻,”康秋初声音略哽了一下,“即刻启程。” “罪民接旨,谢主隆恩。”陈烟寒说罢,站立了起来。 欲言亦站立了起来,侧头呆呆的望着陈烟寒。 他不是把当初一切的证据都毁得干干净净的了么,费了那么大的心血,数以万计的弓箭手将二皇子的尸身射成千疮百孔无法辨认,怎么就忽然自首,把所有的罪过一个人承担了呢。 呼赦是什么地方,这个南朝最遥远的地方,西北极寒之处,一路山高险阻,要经过无数匪盗出没,毒虫猛兽盘桓之地,没有多少被流放的犯人能活着走到那里的,自己的父亲就是死在半道之上。 而到了呼赦,是更艰难的岁月在等待。那里相邻无数小国,战乱连年不断。 所以大家都知晓,流放至呼赦,其实就是另一种死刑。 “为什么,”欲言望着陈烟寒,无力的道:“何必呢。” “这样至少在我想你的时候,心不会那样的不安。” 无法得到已经是很痛苦的事情,如果连思恋都无法坦然,那又是一种怎样的难以言状的痛苦。 “不要,”欲言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她不住的摇着头“不要,不要。” “我本来就是罪有应得,”陈烟寒努力的保持着面上的微笑:“唯一难过的事情,就是这一辈子再也无法看到你。” 这个决定,是在她那晚抱着他说“你为什么要那么坏,你当初为什么要那样对我父亲,后来又为什么要那样对我!”的那一刻,就做出了的。 宇文灏明气得几乎疯掉,最终究还是没能拗过他,然后他就去了刑部自首,说当初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幕后所为。 这样其实也很好,唯一的遗憾,就是以后再也无法见到这个本来应该是他妻子的女孩。 “两位大哥,走罢。”陈烟寒别开目光,对随康秋初一道前来的两位差人说道。 两位差人有点束手束脚,过了好久,才将镣铐替陈烟寒戴上。 “走罢。”陈烟寒头也不回地迈出了杏林堂的大门。 他还清清楚楚记得自己宣治二年十月初九那天自己来到这里的情景。 身边的这个小姑娘,那时跟自己结结实实的吵了一架,然后自己便彻底沦陷。 走罢,走罢,自己这一生,再无法跟她吵架了。 见陈烟寒离去,一众黄门小太监这才捧着给欲言的赏赐,惯序来到欲言面前。 “董姑娘,这是皇上的赏赐,请姑娘过目。”其中一位公公说道。 欲言木立在原地,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 然后她忽然拔腿追了出去。 来到大门外,却见陈烟寒削瘦的身影已经远远的到了弄巷的口子。 然后一个转弯,就再也看不到了。 欲言忽然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瞬间被掏空了一样。 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袭来,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我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以后就再也不回来了。” 再也不回来了。(未完待续。) ps:这一章可以当作一个完整的结局,如果大家不希望男主跟女主在一起的话,看到这里就可以当作完结了。只是在我自己心中,这不是结局,这怎么会是结局呢~我可是亲妈呀~ 第一百三十八章 似是故人归 陈烟寒离去后,杏林堂也开始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董家原本流离的仆从跟郎中,七七八八的都被找了回来。各地原先杏林堂的分所再次挂上的董家的旗帜。 然后就如陈烟寒所说的那样,有无数优秀的男子向欲言来求婚。 过了三年,第一次传来了陈烟寒的死讯,在接下来的数年来,这样的消息又陆续流传过几次。 第六年,陈烟寒的母亲病重,欲言来到陈府,替陈烟寒尽了孝。 陈母临死前拉着欲言的手,只是不住的道“为什么我儿子就这样没有福气,为什么我儿子就这样没有福气。” 后来又有传闻陈烟寒与呼赦相邻的朵翰国一位公主在了一起,再后来,据说朵翰国发生了宫变,国王的某一个儿子推翻了老王,夺了王位。 这些事情真真假假,传到欲言耳里,犹如石沉大海,一点波澜都不起。 或许是真的吧,那个人,很是擅长宫变什么的。 到了第七年,有官家的人送来了一具封在一个瓷坛里的骸骨,坛子上面写着董成谨的名字,骸骨的右边股骨有一处明显的骨痂,那是董成谨一次上山采药时摔下来做造成的。 来者说,这具骸骨是被流放呼赦的一个姓陈的汉人找到的,因为辗转了太多路程,那个汉人的名字已经说不清了。 然后就这样,在也没有了那边的消息。 然后到了第十年。 呼赦的冬天本来就长,也特别的难熬。 刺骨的寒风可以把人呼出的气瞬间冻成冰,即便守在火边,也觉得火是冷的。 在呼赦与朵翰交界的一处破旧城墙下,有几间矮小的兵营。 其间一所营房内,摆设着一张桌子,一把椅子,还有一个吞吐着星星点点火苗的小火炉。 一个头发蓬乱,胡须虬结的男子,穿着破旧的毡衣,坐在桌前。 与他这身打扮极不相符的,是他手里的动作。 他居然在作画,在这样的环境下作画。 粗糙暗黄的画纸上,画的是一株盛放的杏花,花枝下是一只展翅的雨燕。 “燕子归来chun事晚,一汀烟雨杏花寒。” 作画的男子嘴里轻轻念着这句话。 屋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该男子停下了笔墨,然后转头看着紧闭的房门。 房门被打开,狂风卷着地上的残雪吹了进来,一个年轻的男子也冲了进来。 这名男子身着裘袍,脚裹皮靴,衣领处隐约可见里面的绸缎内衫。 他这身华丽的衣着跟这座房子反差太大,有点格格不入的感觉。 “你想要的东西来了。”来者从怀里掏出一卷羊皮文书,丢在桌上。 “三个月前发出来的,现在就到了,三千六百里加急,你们那个皇帝还真是急着想你回去啊啊!” 作画的男子打开文书,看了一眼。 文书的抬头处朱笔书着赦免书三个字,鲜红如血。 下面文绉绉的写着数排小字,大意是朕念你戴罪立功,众臣多番请愿,朕不得已将你赦免,召你回朝。 一副百般不情愿,不过是拗不过群臣的意思勉而为之而已。 不过这封往常至少要走上一年的文书三个月就到了,便将宇文灏明的真实心思暴露无疑。 陈烟寒嘴角不禁微微一抿。 “你不会真的要回去吧?陈烟寒?”来者似乎很不可思议的样子问道。 陈烟寒肃默半晌,然后抬起了头,静望着来者。 “索隆高娃等了你十年啊,再说了,你这次收复了西域七国,南朝版图扩大了几乎一倍,边疆至少安稳三十年,就算你不回去,在这边自立为王,名义上效忠南朝,你们的国王也不会说你什么的,难道你还在乎他这次给你的封官加爵么,你又何必回去替他人继续卖命呢。”来者大声说道,一脸的百般不情愿。 陈烟寒低下头,拾起画笔,朝笔尖呵了几口气,将墨化开,然后在画中燕子的尾部修饰了几笔。 “你还念着那只燕子么,陈烟寒,你跟索隆高娃一样,是这戈壁上的雄鹰,那只江南的雨燕,怎么能跟你比翼齐飞呢?再说了,都十年了,她肯定嫁人了,说不定孩子都成群了,你回去又能如何?”来者不甘心的继续劝说。 陈烟寒站了起来,朝来者微微一笑,终于开口到:“朵翰王,令妹的好意,我只有辜负了,你的马匹能送我么,营里的马走不了那么远,嗯,最好你身上这件袍子也送我吧。” 陈烟寒说罢,又是笑了起来。 “你真要回去啊!”朵翰王依旧是一脸的难以置信:“我真恨不能撕了这张赦书不要给你才好。” 陈烟寒没有回答,只是拿起那张赦书,小心的卷好,然后放进墙上挂着的一个包袱里。 “你包袱都收拾好啦?你不会是这两天就要走吧!这鬼天气出去就冻死你!”朵翰王大声惊呼。 “现在就走。”陈烟寒拎起包袱,然后顺手取下墙上挂着的一个鼓鼓的酒囊。 *——*——*——*——*——*——* 朵翰王的马再好,呼赦离京城也有那么数千里的路程。 加上道路崎岖,天气又那般恶劣,这一走,就走了一个多月。 离开的时候是隆冬,到了长江边上时,却已是早chun二月。 阔别十年,南朝熟悉繁盛的景致重现眼前,一切都恍若梦中。 只是再美的景致也无法让他流连,他此行只有一个目的地,承天府,御水街,燕归巷。 杏林堂。 十一年前,他在那里干了一件愚蠢至极的事情,从此后****夜夜都在悔恨之中。 到得巷子口,他便有了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即便前一天已经清洗了污垢,修剪了发须,依然不敢看镜中的自己。 这十年的风霜,尽数刻在了脸上,他几乎想象不出自己十年前是什么样子了。 而十年后的她,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嫁给了一个什么样的人,还住在杏林堂么,夫家对她好不好呢,他要怎么样才能显得平静镇定,好像这真的不过仅仅是去看望一个故交而已,一次稀松平常的探访而已。 十年来那么多次经历生死,却没有哪次如此刻这般紧张。 他下了马,牵着缰绳,走进了巷子。 杏林堂的招牌远远的就能看到,那栋屹立了数百年不倒的建筑还同十年前一样,只是门前人来人往,人进人出,说不出的繁忙。 看来杏林堂这些年,确实经营得很不错吧。 陈烟寒抿了一下干燥的双唇,然后系好马匹,一个人走进了杏林堂。 一进得大门,就有伙计上来招呼,问他是来请郎中的还是自己来瞧病的。 “我是想来见一下你家主人的。”陈烟寒每说一个字都觉得费力无比。 “我家主人?”伙计心中有些暗自发笑,这人一看就是乡下来的罢,居然一来就想请他家主人亲自瞧病,就算是达官贵人,也不是那么容易请得动杏林堂的主人的啊。 :“我家主人正好出去了,我们这里的周郎中,叶郎中都是很不错的。”伙计带着笑脸婉拒了他的要求。 “我不是来瞧病的,我跟你家主人是故交,如果她不在,那,就算了罢。”陈烟寒平静的说完,便转身要离去。 故交?那名伙计愣了一下。 这个人衣裳朴素,看起来风尘仆仆,只是眉宇间,自然有股威严高贵之色,或许真是主人故交不成。 “主人虽然不在家,但是夫人在,客官如果是故人的话,不妨移步后堂,我请夫人出来会一下,夫人这会应该闲着的。”伙计小心翼翼的道。 “夫人?”陈烟寒愣了一下。 她果然嫁人了。虽然这是意料中的事情,可是乍一听到,心中还是狠狠的刺痛了一下。 “你家主人成亲了啊,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他强颜笑道。 “唔,客官还不知道么,那是两年前的事情了,噢,这不,夫人出来了。”伙计手一指那扇通向后院的内门。 陈烟寒微微抬起头向伙计指着的方向望去,他可以感觉到自己双手在不停的颤抖。 那扇门背着光,但见一个女子的轮廓出现在了门口,然后慢慢的向自己走来。 “夫人,”小伙计迎了上去,毕恭毕敬的道:“有位客官说是主人的故交,在前堂那边候着呢。” “故人?”女子迟疑了一下,便朝陈烟寒走来。 前堂光线明亮,那女子的轮廓也清晰了起来。 第一百三十九章 烟雨杏花(全文完) 端庄的步态,中等的个子,圆润的脸庞,温婉的神情。 一看便知是大家闺秀,只是,只是不是他魂牵梦萦的那个人。 “这位相公,”那女子面带微笑,吐字如兰:“我家相公进宫去了,还请教客官尊姓大名,待我家相公回来,我好向他告知。” 陈烟寒忽然哑然一笑:“你是董子浩的妻子罢。” “正是。”那女子有点困惑的看着眼前这个沧桑又肃穆的男子。 唔,想不到那个顽皮的孩子都已经成家立室,并且已经接管了杏林堂。 十年,十年啊。 “陈,陈大人么!”一个老妇人的声音从药柜的另一侧传来。 陈烟寒闻声望去,旋即眉目一展:“姚妈。” 姚***样子跟十年前并无太大的改变,而且想是日子过得舒心了,看上去精神竟比十年前还要好。 “陈大人,真的,真的是你么!”姚妈急急迎了出来。 “我早前听何翰林说大人在西疆又立了大功,皇上准了大阁老们的大赦的请求,只是,只是又听说大人娶了朵翰国的公主,不会回来了,这,这——”姚妈有些慌乱,不晓得自己在说些什么。 真是不懂事,人都回来了,谣言自然不攻自破,还提它做什么。 “你,你是来找小姐的么,她去了杏子林那边摘杏花,准备酿今年的杏花酒,刚去了不到半个时辰呢。” “哦,”陈烟寒呆了一下,“她,她还在杏林堂么,没有住到夫家去么?” “姐姐都还没有出阁,哪来的什么夫家。”一旁的董夫人却是微笑了起来。 陈烟寒整个人如被闪电击中一般,呆呆的木立在原地。 “这位相公——”董夫人愣了一下。 只是她话音未完,却见这名不速之客突然转身,飞快了奔出了杏林堂的大门。 “这位是——?”她扭头不解的望向姚妈。 “姑爷,我们家姑爷回来了。”姚妈突然就老泪纵横了起来。 *——*——*——*——*——*——* 杏林堂后的那边杏子林,陈烟寒是再熟悉不过的了。 十年前他第一次向欲言求婚,便是在那里。 也是在那里,被欲言嘲讽得体无完肤。 他本能地将手伸进了衣襟内,摸到了一枚硬硬的东西。 十年来,这枚杏花簪从不离身,已经被磨得光亮雪白。 每一个思念到痛不可遏的夜晚,他都会不停的抚摸着这枚簪子,然后用钗尾狠狠的刺向自己的手臂。 唯有那种**上的疼痛,才能稍微缓解一下心中的痛。 欲言,欲言,欲言。 杏子林十年来又比前茂密了许多,早chun二月,杏花正在盛开,犹如漫天的云霞。 相国昔日植,亭亭如欲言。 每一株杏花树都那么亭亭玉立,只是当初那个眼睛蒙着纱布,伸手触向自己面庞的少女,如今在哪里。 陈烟寒疯了似的在树林中狂奔,不知道奔了多久,终于停了下来。 前方一株花树下,一个二十三四岁的女子,正弯腰拾捡着地上的落花。 她是那么的专注,细心选着新鲜完好的花朵,然后拾起放入手中的一个布囊中。 黑发垂髫,青衣素纨,依旧是未嫁女儿的装扮。 陈烟寒原本跳得飞快的心脏突然像是停了下来一般。 呼吸都是那么的不顺畅。 脚无法再挪动一步,喉咙干干的,发不出一点声音。 不晓得时间停滞了多久,那女子终于站起了身子,想要歇一口气。 然后她看到林中多了一个人。 四目相交,空气都在瞬间凝固。 欲言,欲言,欲言。 这就是他的小欲言,只不过十年过去,当初杏树枝头上的那枚花苞,如今已是刚刚绽放。 欲言,欲言,欲言。 陈烟寒在心中疯狂的念着这个名字,只是嗓子里就是发不出一点声音。 欲言微微皱起眉头,带着几许迷茫的神情,仔细的打量着眼前这位男子。 有点陌生,又有点熟悉。 古铜色的皮肤,如墨的长眉,寒星般的眼眸,只是鬓角,已经夹杂着些许风霜。 然后她看到了他右手紧攥着的一样东西。 那是不会错的了。 于是她微微笑了起来。 “你回来了。” 她语气平淡,仿若他不过昨天才离去一样。 陈烟寒走上前去,来到欲言面前两步远处,停下了脚步。 再靠近一步,就是亵渎。 “欲言,欲言。”陈烟寒费力的呼出这个名字,只是声音哑得他自己都认不出是自己的声音。 欲言低下头来,面上泛着淡淡的红晕,或许是有点累的缘故。 “你这个笨蛋!”他突然上前一步,双手紧握着她单薄的双肩,“我不是让你嫁一个好人家,生一堆孩子,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的么,你怎么就不听我一句!” “陈大人怎么这么多年了,脾性还是没变,每次见到民女,总是要先训斥一番才觉得好过么。”欲言抬起头,眉尖微蹙:“大人当年可以说退婚就退婚,民女自然也可以说不嫁就不嫁——” 该死,她又来了。 不能给她口若悬河的机会,陈烟寒在这方面是百战百败的。 “那你这次嫁不嫁?”他急急的打断了她的话头,胸膛在不停的起伏。 欲言怔了一下,然后抬起头望着陈烟寒的眼睛。 “我的头发刚才在林子里被树枝刮乱了,陈大人能否用你手中的簪子帮我绾一下呢。”她低眉一笑。 陈烟寒慌乱的举起簪子,向欲言发髻上插去。 只是他又哪里晓得怎么绾发,双手颤抖着,却是将欲言的头发越弄越乱。 他越着急,越弄不来,无奈之下,只得索性将簪子深深的插进欲言的发鬓中了事。 “你才是笨蛋。”欲言低声怨道。 “欲言!”陈烟寒低低的吼了一声,然后将欲言拉入怀中,下颌抵着她的头顶。 那根发簪冰凉坚硬的感觉清晰的传来,这一切都不是在梦中。 他知道他终于被大赦了。 他被她放逐了那么多次,被她放逐了那么长久,此刻终于是被她赦免了。 一阵早chun的寒风吹过,卷起漫天杏花,笼罩在了两人身边。 那一天,是宣治十四年二月十七。 长长久久, 圆圆满满。 燕子不归春事晚,一汀烟雨杏花寒—后记 《医路杏花》终于完本了,看了下第一章发帖的日期,去年的6月22,整整十个月。 这本书三十万字,却写了十个月,中间断更太久,对读者真的是感到万分的抱歉的。 实在是有心无力,孩子太小,自己身体又不好,只要休息不好心情紧张,就会频发室性早搏,不得已,到了后来,只能间断的更文,后来更是断了近半年,最近重新打开文档,就决定,除非全完码完,否则就绝不发文,那种半月一更的节奏我自己也受不了。 从来都没有写番外的习惯,但是却忍不住要写后记,或者是完结情结作怪吧,总有点念念不舍的感觉。 首先说说我的欲言,因为之前写的弄影太二,所以这次想写个正常的女孩,至少情商比较正常的那种,大家出身,烈火烹油的时候突然没落,于是有点清冷有点傲,又迫于生计对现实也会有妥协的时候。就这样的一个女孩,在她最艰难的时候,其实跟姚妈一样,心底都是期盼会有一个人来帮助她改变她的命运的,这个人自然就是她未来的夫婿,那个自幼便跟她订婚的陈烟寒。 只是也不算太意外,她等来的是一场退婚,这对她当时的现状,对女孩敏感的心灵还有颜面都是有打击的。 所以这件事对她难免有点耿耿于怀,所以此后对陈烟寒难免有点针锋相对,所以不管他对她如何,她总是在心中将这份感情打了无数的折扣,所以这本书在感情上,我总是有点压着写的。 然后说说陈烟寒。 这位渣兄男主,一出场就很让人诟病的。 确实是,私生活上不严谨,处事上也有那么几分歹毒。 确实是的,彼时的他,董欲言杏林堂什么的,都是无关要紧的东西。 他跟欲言相反,出身并不如欲言显赫,但后来凭着自己的能力与机遇,相助姨兄宇文灏明登上大位,自己也就迎来了政治生涯的高峰。 只是对庙堂之高的人来说,为了达到目的,芸芸众生在他们眼里都可以是棋子。 他为了宇文灏明能登上皇位,牺牲了少数人包括女主父亲在内的性命,避免了更大的杀戮,无论在什么人眼里,他这一步棋都是下得很完美的,除了那几个无辜受害人的家属,比如董欲言。 他一开始是很反感父亲给自己轻率的订下的这门亲的,所以带着这种情绪,在外界的推动下,他才会随意的去退了婚。 只是我们可以用一种叫缘分的东西去解释后面发生的事情,反正他就是又遇着她了,在王府花园,那样的微微动心。 只是人都是有不吃回头草的潜意识,当他得知对方就是董欲言时,这份感情就被他赶紧扼杀了。 再后面的事情,让我们继续用缘分来解释——逃是逃不掉的,越克制越深陷。 这本书我是一直在压着写的,感情戏相对前面几本来说算是最不强烈的,只是到底功力不够,写不出自己想要的那种被苦苦压抑的,风平浪静之下波涛暗涌的气势,所以整体在感情上还是刻画得太平淡,下一本看能不能有些许改进吧。 至于那几个配角,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在我书里,主角就是主角,配角就是配角,楚容是个棋子,被人用来算计陈烟寒,只是她到底是对陈烟寒动了真情,所以才又会去利用郡主算计欲言。 所以她跟郡主的结局都是很糟糕的,她在书中的作用就是用来给男主身上添一些污点,加重男主渣男的笔墨,然后男主再要费尽心血去将这个污点洗掉,仅此而已。 然后说说老六,本来是要浓墨重彩的写的一个人的,只是到了后来,实在是精力不济,只能戏份一减再减,所以对他还是有点歉意的。 其他的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后来后来,陈烟寒在他所有计划都得逞的时候,选择自首然后被流放,在这种情况下面,欲言是原谅了他,只是再没奢望彼此能团聚。 然后还是要团聚的,我年纪大了,不再是写黑月那个时候的我,再没有能力写be结局的小说,我承受不了那样的悲伤,所以我让烟寒与欲言最终还是相拥在了一起,在一个杏花漫天的早chun。 这本书完本后,接下来应该是会把冷雨的坑填完,毕竟我最爱的二货弄影还在那里等着我,再接下来,或者会写一个男主不那么渣的小说,毕竟渣男+洗白这种模式的文写得有点累,也有点腻了。 最后最后,谢谢大家一路的陪伴,中间断更了那么久,辜负了许多人,实在实在是太抱歉了,其中还有我亲爱的斑斑,这本书在她的支持下,上了很多我从来都没有上过的榜单,青云,强推,这些曾经想都不敢想的东西,居然都挨个上了一遍,自己这样不争气,最感觉对不住的就是她,最后,还要谢谢秋风跟如初的支持,我们三个人之间废话就不多说了,好基友一辈子! 最后,祝所有的朋友平安喜乐,身体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