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家专宠：王爷提亲请排队》 1.第1章 月黑风高杀人夜 又是一个雷雨夜，风雨交加，电闪雷鸣，真可谓入室打劫杀人越货的好时机。 “噼啪！” 一道闪电划破天幕，床上那床被子又开始剧烈地抖动。抖得这样风生水起且妖娆华丽，真是让见者心伤，闻者泪流。 只可惜，这不是两个人的运动。 苏素素屁股撅得老高，紧紧扯着被子角。悟出了一身汗，却怎么也不肯放手。 今晚她特意让下人换了厚被，只希望暗羽卫的剑刺进来的时候别刺得太透，否则血溅当场，溅到房间那画屏古董上她得多心疼啊！ 她那死鬼老爹也真是，做贪官也没有贪官的素养，明明可以多收些金银财宝，却偏偏要附庸风雅，弄些什么古董家具的摆在屋里，占地方也就罢了，重要的是现在还不好出手。 又想到明早上朝的事，到底是不去呢，还是不去呢，还是不去呢？ 苏素素浑身颤抖着叹了口算不上叹气的叹气，自己这丞相当得也真是窝囊。想当年死鬼老爹还在时，丞相府那是何等的风光。 那可真真是一人一下万人之上了。 可如今自己呢？ 苏素素叹了口比较像样的气，老鬼这辈子斗政敌，杀忠城，朝堂之上一手遮天，做尽了伤天害理的事，到头来也算是有了报应了。 他的报应自然就是苏素素，苏素素的母亲是在生她时死的，后来自己那死鬼老爹就一直没有再娶。 可他心心念着能有个儿子，苏素素可比谁都清楚。 大概这也是她从小就被当儿子养大的原因。 不过，这其中还有一桩辛秘，这世上知道的人恐怕已经不多了。而苏素素知道这辛秘，也是老鬼在临终前才告诉她的。 当然，那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苏素素那时并不以为意，可现在却不一样。 现在端王已经回朝了！ 又一声雷响起，闪电将天幕生生扯开一条大缝，像随时有人会从缝隙里跳出来，一刀砍下她的脑袋。 苏素素又华华丽丽地抖了一下，自己这丞相之位，也不知还能坐多久。 她已经罢朝三日了，这三日里她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那位端王。就算是诗人口中的爱情，大概也不过如此。 可她对那位端王，可真是生不出半点的爱意来。 且不提那张不施脂粉便已胜过京都第一大美人儿的妖冶面孔，单就那寒气逼人的气场，就能吓得苏素素当场腿软。 不过，三日前在朝堂上与他针锋相对，她却丝毫没有腿软。只是直接昏过去，被人抬回了丞相府。 想来这脸丢得也不是一般的大，索性这几日就装病一装到底了。 派人向皇帝告假，皇帝自然是同意的，反正他早就被苏素素那只小哈巴狗收买了。虽然苏素素收买得有些心不甘情不愿。 可对方是皇帝，她也没办法。 那小哈巴还是她从别人手里抢来的，结果回府的路上遇到皇帝急昭，连狗都没放就被高公公拖走了。 拖到皇宫才知，皇帝心血来潮自己做了道色香味均欠佳。。咳咳，是完全没有色香味的菜，所有人都不敢试吃，于是便又奸佞出主意把她拖来了。 她终于明白路上高公公看她时那哀怨的眼神了。） 2.第2章 乱臣贼子惑圣心 苏素素在心里哀嚎一声，哪个奸佞小人的主意，让她逮到了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但是现在，十二岁的皇帝坐在自己的龙撵上，满脸期待地看着她，“苏卿家怎么不动筷？是嫌朕做的不好吃吗？” 苏素素可怜巴巴，她能点头说是吗？ 可她忍了忍，忍了又忍，还是机智地选择了摇头。 正要动筷，怀里那小哈巴不安分地动了动，她计上心头，起身禀报，“回皇上，下官天生味觉迟钝，恐亵渎了皇上的圣菜。不过，下官给皇上带来一物，它的味觉可灵敏得很。” 于是半刻钟后，小哈巴呜咽几声，华华丽丽地倒在了桌子上。 苏素素的第一反应是，“不好，有毒！” 皇帝也吓住了，高公公赶紧传太医，连禁卫军也闻讯赶过来保护皇上。 结果，十几个太医查来查去，却什么也没查出来。而小哈巴在经过一番蹂躏折磨后，终于歪歪扭扭地站起来，一双眼睛哀怨地看着苏素素。 苏素素恍然大悟，赶紧跪下，“皇上圣明，是您这道菜做得太好了，小哈巴感激陛下圣恩，所以一不留神才昏过去的。” “真的吗？”皇帝高兴起来，“这样，那朕也尝一尝。” 皇帝伸出玉筷，苏素素赶忙制止，“皇上不可，这菜小哈巴已经尝过了，您再尝恐怕不妥。不如这样，为了表明皇恩浩荡，皇上就把这道菜赏给。” 眼光觑过高公公，吓得高公公冷汗直冒。 “给小贵子吧。”苏素素心里有底，高公公是皇帝身边的老人，做事知道分寸。 而小贵子不一样，他拜了高公公为干爹，在这宫里就算横行霸道了，最近又甚得皇帝喜爱，做事难免轻浮急躁，乱了分寸。 他不是苏素素的人，不过，苏素素觉得有必要给他提个醒。在这皇宫里，主次还是要分清的，蛊惑皇帝这种事，还轮不到他一个小小的太监来做。 要蛊惑，也是由她这个丞相大人亲自蛊惑。 反正这奸臣之名她们苏家也世袭了，怎么着她也要对得起天下给的这个称谓不是。 而皇帝也顺她的意，做了件让她更对得起这个称谓的事——把小哈巴留在皇宫试菜。 小哈巴是当场晕过去的，而苏素素虽然心里一千万个不舍，最后还是扯着嘴角干笑：“普天之下莫非皇上之物，既然皇上看得起，那您就拿去好了。” “苏卿家你抱这么紧，让朕怎么拿？”皇帝一边拖小哈巴的尾巴，一边抠开苏素素的手。 苏素素心里滴血，她的小哈巴，她还没抱热乎呢！ 昏君，暴君，强抢民狗，玩物丧志。 结果，皇帝还没有玩物丧志，苏素素倒先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身为丞相，不好好辅佐皇上，只知道弄这些歪门邪道，迷惑圣心。” “乱臣贼子，其心可诛。” “老天开眼，乱臣贼子必不得好死。” 。。 苏素素听到这些话时，正啃鸡腿儿啃得油光满面，头也没抬问一句：“还有什么？” “小姐！”丫头天儿恨铁不成钢，过来抢下鸡腿，狠狠地咬一口，“您怎么一点儿也不生气？” 苏素素看着被天儿啃了一口的鸡腿儿，眼睛都要冒出火来，突然大吼：“我生气，怎么不生气？” 3.第3章 妖孽上门来拜访 可是苏素素生气也没用，现实是不会以她的意志为转移的。不过短短半月，她迷惑圣心，欺上罔下的恶名就在全京都转了个轮回。 而在这个轮回之后，终于有另一个消息平地一声惊雷响，将对她的骂声湮没了下去。 那就是端王要回朝了。 是的，端王要回朝了。尽管这回苏素素使尽了手段，无所不用其极，但还是无法阻挡这个端王回朝。 而她更是在端王回朝的第一个早朝上，很没出息地昏了过去。 惊吓当然是有的，但她总不能告诉朝堂上那些老古董，她其实是被月事痛晕过去的吧。 告病这三日，只有皇帝派人送过两回补药来。若换了从前，那些巴结的大臣恐怕早把丞相府的门槛都踏破了。 而如今这庭前冷落鞍马稀，大约也是如今朝堂的大势所趋。 端王回来了，一切都不一样了。 可是苏素素却没想到，会这样快。 端王十六岁那年自请离京，如今已经又过了六年，苏素素实在想不明白，他为什么又突然想回来了。 而且还是以这种方式。 朝廷过半数的大臣联合上奏，请求召端王回朝。而他回来不过短短几天，昔日权势煊赫的丞相府就已经成了众人避之不及的敝屣。 这个下马威给得，着实是漂亮至极。 告病这几日，苏素素给家里老鬼烧了几娄纸钱，“老鬼啊，你要是在天有灵，就求阎王收了那人吧。我实在是没办法了，该做的都做了，可不该回来的也回来了。” 而且一回来丞相府就落了下风，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看来那人这些年在塞外也并没有闲着。 不过，这还不是真正让苏素素觉得可怕的。朝堂上下，他有他的人，苏素素未必就没有。大胤的三代丞相都出自苏家，虽然最后只落了个世代奸佞的骂名，但丝毫不影响苏家在朝堂打下的根基。 所以，虽然暂时落了下乘，但苏素素仍旧还抱着一丝希望。 直到那位端王爷亲自到她的丞相府来拜访。 那是苏素素罢朝的第三日，也就是这个雷雨交加的夜晚来临前的两个时辰。 庄严肃穆的正堂，两个政敌坐着，都没说话。天儿上来奉茶，两个眼珠子落在那位端王身上熠熠生光。 苏素素正犹豫着要怎么委婉地提醒她一下，结果还没开口，天儿已经优美又羞涩地撞到了柱子上。 妖孽啊，真是妖孽！ 苏素素摇了摇头，已然忘却自己那日在朝堂上见这位端王爷时，险些破鼻而出的鼻血。还好当时忍住了，否则丞相好龙阳的传闻如今恐怕又要传遍京都了。 “不知王爷大驾寒舍所为何事？”苏素素一派羸弱的作风，端个茶碗都端了好几回，以表明自己确实是病得十分严重。 端王的目光从茶碗上扫过，往上又落在她的脸上，眼里又半真半假的笑意，“听说丞相大人病得严重，本王从塞外带了些药材，给丞相大人送来补补身体。” “有劳王爷牵挂，其实也没什么，老毛病了。”苏素素的眼光晃过他拿来的东西，看起来的确是药材，不能驳了端王的好意，一会儿她还得想想仍到哪里才算是妥当。 谁知道他这出黄鼠狼给鸡拜年安的是什么心。 4.第4章 验明正身真可怕 收回目光又听端王道：“可不是牵挂，这些年，本王可是一直都牵挂着素素。不知素素心里可曾有挂念本王？” 于是苏素素一口水就喷了出来。 这些年？她怎么不记得他们见过？ 重点是，重点是，他。。他这个“牵挂”里究竟是这样的含义？男女之情？ 他知道她是女的？ 这句话是比天打五雷轰还来得有震慑力，苏素素想，完了，光欺君罔上这条罪名就够她满门抄斩甚至株连九族的了。 可是他怎么知道？这件事他怎么会知道呢？ 苏素素从小就是被当儿子来养的，就连丞相府，除了管家和天儿也没人知道这件事。可管家和天儿，一个是对丞相府忠心耿耿的老人，一个是来府里八年，和她情同姐妹的玩伴，苏素素没有任何理由可以怀疑他们。 而除了他们，当年知道这件事的人，早已经被自己那死鬼老爹秘密处理了。 这世上怎么可能还有人知道呢？ 不过，好歹在朝堂这些年，基本心理素质苏素素还是有的。将那话在心里过了一遍，从头到尾对方都没有提半个“女”字，那话里的意思也模棱两可。 大约只是试探。 等天儿给擦干净她面前的水渍，苏素素的心已经渐渐又沉了下来，眼里攒出一抹虚弱的笑，“王爷太看得起我了，我有什么值得王爷挂念的。” 端王那双狭长的勾魂眼微微一眯，看过来，“素素念着本王死，本王自己也得挂念着怎么捎上你了。” 苏素素浑身一凛，险些将桌边的茶盏碰倒，幸好天儿眼疾手快才避免了悲剧的发生。而对面那始作俑者，却仍是一脸波澜不惊。 看过来，那似真似假的笑容你不知道究竟隐藏着怎样的情绪。 “王、王爷说笑了，您是国家栋梁，我怎么会念着您死呢？”苏素素扯扯嘴角，才发现自己笑得那个假啊，恐怕连自己都不会相信。 端王眉头一挑：“哦？素素觉得本王是在和你说笑？” 苏素素不知该怎么接话，妖孽王爷也不急，端起茶轻轻抿一口。那闲庭信手的姿态，倒真真是贵气难挡的优雅。 可苏素素看着，却只后悔没让天儿在里面放点鹤顶红什么的。 苏素素扯了扯脸，又道：“王爷别这么见外，还是叫我丞相大人好了。” 素素？这名字怎么一听就有人家家里小妾的味道？ 也怪自己这死鬼老爹，既然要把她当男人养，怎么着也得起个霸气侧漏的名字啊。比如苏威武，或者苏大强什么的，虽然没什么艺术含量，至少听着有那么一股气势。 可老鬼却偏偏给她取了个不痛不痒的苏素素，不仅没艺术含量，还弄得她现在在名字上就输了这个端王一头。 秦戬，苏素素。 俩名字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的好吗？ 不过，她的名字比他多一个字，这样算来也算是扳回一点面子了。 可就这点面子，还在秦戬下一句话里瞬间化成了渣。他挑着眉问：“丞相大人？素素玩了这两年，当阵就把自己当丞相了吗？” 这话有点歧视的意味在里面，苏素素心里就不爽了，正气凛然，“我本就是大胤丞相，这是天下皆知的事，王爷这话。。” “那明儿早朝本王问问皇上，对验明正身这事儿有没有兴趣。” 苏素素还怀揣着满腔的正义，却一个腿软险些从椅子上跌坐下去。 ps:左边的亲们，右边的亲们，前面的亲们，后面的亲们，你们的推荐票呢？快让漠看到吧！ 5.第5章 神秘莫测的暗羽卫（1） 苏素素分析了，秦戬这话至少透着两层意思。一层是让她知道，他已经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至于第二层，那就没什么说的，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但秦戬的威胁还不止于此，苏素素正尴尬地从椅子旁爬起来，又听他问：“昨儿晚上你给老鬼烧纸时，说什么了？” 说了什么？说了什么！ 苏素素登时抬头看过去，给老鬼烧纸钱的事，她是在家里做的，他、他竟然知道？而且这话里透出的意思，他不仅知道她烧过纸钱，还清楚她说的那些话？ 难道。。难道那个传言是真的？ 曾经一度在京都传得神乎其神的传言：这世上有种生物叫暗羽卫，不管在什么地方都能够神出鬼没，来无影去无踪，杀人更是在无形之中。 传言最甚的时候，是很多年前，三位朝廷重臣一夜之间同时遭暗害的事件。朝廷十分重视，责令刑部尚书亲自督查此事，结果却仍旧时无疾而终。 传言里被猜测最多的自然就是当朝丞相，那时还不是苏素素，而是她的死鬼老爹。不过，传言再厉害，刑部没有查到证据，也不能随便定罪。 最后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而后，朝廷也算风平浪静了一段时间。直到老端王逝世，端王府的庶子秦戬世袭父位，才在京都又引起一片哗然。 自古的规矩就是“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秦戬上面还有个嫡长的哥哥，下面还有个嫡母所出的弟弟，怎么着这端王位置也轮不到他来坐。 可这个命令却是皇帝一道圣旨直接下达的，那时老端王已经断了气，临死也没留下个一言半语。 端王府其他人自然不会善罢甘休，但进宫面圣数次都被皇帝身边的近侍挡了回来。皇帝的决心无人能改变，而迫于皇权的淫威，那些人心里有怨也只能乖乖接受。 不过据说这件事，也跟自己那死鬼老爹脱不了干系。中间的利害牵扯据说都是他的安排布局。 而那时，他蛊惑圣心企图把持朝政的恶名也彻底落实了。 只是，百姓相信，文武百官相信，却偏偏先帝不信。所以自己那个老爹在朝堂上仍然只手遮天，仍然为所欲为。 不过，更让众人费解的还是那位秦小王爷的举动。这位小王爷继承王位不久后，便突然主动请缨离开朝堂奔赴了边疆。 那时正值边疆蛮夷大举进犯。 大胤地广人稀物资丰饶，边疆地区那些大大小小的国家早就虎视眈眈，只是苦于一直没有契机。 而那段时间大胤国内有些动荡的政局，恰好给了他们这个机会。于是有三个稍大的国家结成联盟，大举向大胤发动了侵扰。 这样的侵扰大胤开始也没真的放在眼里，但后来越演越烈，其他更小的国家也都蠢蠢欲动了。 于是皇帝终于感受到了压力，决定迅速派兵围剿。 堂堂大胤天朝，自然不缺将军元帅。但谁也想不到，那位端王宝座还没坐稳的小王爷却急着主动请缨。 为了立功巩固自己的地位，这大约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可这位端王却偏偏一走就是六年。 6.第6章 神秘莫测的暗羽卫（2） 为了立功巩固自己的地位，这大约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可这位端王却偏偏一走就是六年。 六年不问朝堂之事，几乎相当于斩断了自己在朝堂的所有羽翼。如今的局面，大概连苏素素那位死鬼老爹当初也没有料到。 至于苏素素这种菜鸟，没被吓得屁滚尿流便已经算是万幸了。 可刚才秦戬那句话，却让她在万幸里差点真的屁滚尿流。不管是警告还是威胁，秦戬似乎都在毫不避讳地告诉她一个事实:：她得一举一动随时都处在他的监事之中。 丞相府并不是没有高手，自己那贪生怕死的老爹早秘密训练了一队死士，随时为丞相打探消息，偶尔做些私下里见不得人的勾当。 那些死士别人看不到，却时时刻刻都护着丞相和丞相府的周全。 可如今，秦戬却能轻易将她的一举一动看在眼中。大约也是警告她，连她的小命也随时随地掌控在他的手中。 想到这茬，苏素素只觉得后背都是冷汗。 除了暗羽卫，她再也想不出还有什么样的高手拥有如此能力。曾有传言，暗羽卫直接听命于丞相。 传言传得神乎其神，像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事，连苏素素这个当朝丞相也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有控制暗羽卫的能力。 可怀疑归怀疑，这么多年，她连半个暗羽卫的影子都没见到过。 她觉得自己冤，比窦娥还冤。 就像外界传言，现任丞相打击异己滥杀无辜。别人都知道的事，只有她这个当丞相的不知道。 打击异己这种事，还用得着滥杀无辜吗？就算要杀，那也用不着她亲自动手呀。 她连看人家杀鸡都吓得她哇哇乱叫，还滥杀无辜。 如果她真能滥杀无辜，早就砍死那个妖孽端王了，还用得着这种雷雨夜躲在被子里吓得撅着屁股乱抖吗？ 现在秦戬已经摆明了自己的立场，朝廷他回定了，没人能够阻挡。而她作为那个百般阻挠之人，估计这仇他也不会不报。 自然，报仇苏素素是不怕的，见招拆招是她的强项。只是，如今他摆明知道了她的身份，也就摆明有了威胁她的把柄。 若是换了旁人，苏素素学着自己老爹那套，找人来个暗杀什么的，也不是不可以。可这秦戬偏偏还控制着暗羽卫，能对暗羽卫发号施令的人，他不杀她已经算是她的造化了。 苏素素越想越怕，自己烧纸给死鬼老爹时，好像确实说过让他把秦戬带走，这大概就算是对他动了杀机。 像秦戬这种睚眦必报的人，哪里可能还容得下她的存在？ 况且苏家三代为相，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怎么着她的存在对秦戬来说也算是个威胁。朝堂上明争暗斗，秦戬又怎么会轻易放过她？ 想到这里，苏素素背脊又是一阵发凉。就算今晚躲过去了又如何，以后还是得提心吊胆过日子。 而且就算他一时不打算杀她，可自己有把柄在别人手里，这以后的日子可还要怎么过呀！ 7.第7章 妖孽俸禄难平衡 雷雨交加的夜晚，除了苏素素，整个京都在汹涌的浪潮里沉沉睡着，而她一夜无眠。窗外雨声大作，落在硕大的蕉叶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雨打蕉叶的诗情画意苏素素是怎么也欣赏不来的，不过附庸风雅这套，她倒是跟自己那死鬼老爹学得淋漓尽致。 紧闭的窗户，但夜色还是从四面八方钻进来，紧紧压在被子上，她的身上，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胆战心惊的一夜，终于过去。 苏素素顶着两只熊猫眼从被窝里钻出来，天儿正好在外面敲门，“大人，您今儿个上朝吗？” 天儿对外一直称呼她大人，只有在没人的时候，才会称她为小姐。而在这点上，天儿的转换和拿捏一直保持得很好。 苏素素小心翼翼地从被子里伸出个脑袋，试探着：“还能告假么？” 天儿掰着手指头算了算，道：“如果您不怕被扣俸禄的话，还是可以的，您看。。” “算了，那我还是去吧！” 苏素素仰天长叹，做个奸臣做到这种份儿上，自己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俸禄啊俸禄！ 吃早饭的时候，她在心里又将端王那张妖孽的脸和俸禄对比了一回，到底是去呢，还是不去呢？ “要不还是请假吧？”苏素素试探着看天儿。 天儿给自己舀了碗甜粥，看也没看苏素素，“您自己决定吧。” “可是这个俸禄。。”苏素素咬着筷子，抬头，“不然我再送条狗贿赂皇上，你看怎么样？” 天儿又掰着手指头算了算，“买一条稍微像样的狗，至少得花二两银子，然后还有各种.” “别说了，我去上朝。” “那您不怕端王爷了？”天儿觑着眼看过来。 苏素素也看过来，在视线交汇处顿了片刻，有些不确定，“那我到底是去还是不去呢？” “随您。”天儿低下头去继续喝粥。 苏素素继续纠结，俸禄、妖孽、俸禄、妖孽。。突然将手中的筷子拍到桌上，“算了，还是去吧！” 不就是个妖孽吗，她就当是大白天撞鬼了！ 又瞪天儿一眼，“吃吃吃，你就知道吃。关键时候一点用都没有。”把她拉起来，“快快快，给我换朝服，不然就要迟到了。” 天儿慢悠悠地翻个白眼，“您不是说我一点用都没有吗？” “所以你就要好好表现，让我看到你的作用！”苏素素不由分说，拉着天儿就冲回了房间。 是该去了，再不去朝堂之上那些大臣还以为她真是怕了那位端王呢。虽然他们的以为是对的，但苏素素觉得自己还是该做点什么来混淆视听，不然自己就真的没有任何优势了。 不过，她还不算完全没有智商。在朝堂上混了这两年，有些事的进退她还是能掌握个基本的度。 像上回那样跟妖孽针锋相对这种事，可万万不能再做。 如今她要做的，该做的就是保全自己。虽然对不起死鬼老爹的临终嘱托，但她也确实是尽力了。 8.第8章 遗忘在岁月里的记忆 坐在马车里一路颠簸，思绪总不经意就被颠簸到老鬼临终前的那个傍晚。那一幕一幕，就像在白色布帘上出演的皮影戏，很快地翻过她的心头。 那个傍晚，夕阳很红，老头躺在床上，血红色的光就从窗户投进来，投在那八扇黄花梨的《韩熙载夜宴图》屏风上。 辉煌了半辈子的老鬼半睁着眼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看着苏素素，“不能让秦戬回朝，那兔崽子，一定不能让他回朝。” 当时苏素素在想什么呢？那个刚过了十六岁的生辰的女生在想，要不要抓紧时间问问，自己死鬼老爹的钱都藏在哪里？ 但转念又觉得这种时候问，好像有点不太道德。 她想，还是等他好点再说吧。 那个傍晚，在那个十六岁女生的心里，对死亡还没有任何概念。她以为，自己的爹爹就是生了一场重病，可那个老头是无所不能的，她怎么也无法将他和死亡这两个字联系在一起。 直到他在她面前闭上眼睛，管家进来将她搂紧怀里，她才知道，老头是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而这也成了她如今生命里最大的遗憾，她真的很后悔，后悔当时为什么没有问老鬼他把钱藏在哪里了。 关于从前，很多事其实她都忘了。现在她所知道的，大多都是别人讲给她听的。老头讲的，管家讲的，天儿也能讲一些，可是有很多，她自己并不记得。 管家说，是因为她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把脑子烧坏了。对于这场病，苏素素也并不记得。 不过，她倒知道自己的另一种病。严格来说算不上病，是中毒。这种毒还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彼岸之灵，是一种至阴至寒之毒，世间无药可解。 不过，这种毒暂时还不至于要她的命，只有在寒气侵体时才会发作。发作一回大概半个时辰左右，却能让人痛不欲生。 不过苏素素作为丞相之女，也从来没挨饿受冻过。除了有一回冬日不小心掉下了河，痛了个死去活来，以后便再也没有发生过。 苏素素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会记得那种疼痛。这辈子她都忘不了，所以这辈子也不想让自己再体验第二回。 还好她的一辈子不长，在这点上大夫和算命先生的态度出奇的一致。 活不过二十岁，这是他们对她的断言。 而如今，她已经十八了。 只有两年了，两年。老鬼临终前千叮呤万嘱咐的事她没有做到，如果老鬼地下有知，会不会再跳起来指着她的脑袋骂，“没出息！” 没出息啊，没出息，真是没出息。老鬼临终前大概也没想到，他寄予厚望的丫头会这么没出息。 她还记得，那时老头气息奄奄地拍着自己的手，“丫头，记住，一定要阻止那兔崽子，只有能阻止他了。” 只有她能阻止他，可她最后她还是辜负了老鬼的期望。 大概这就是众望所归，她是人见人诛的奸佞之辈，而他却是忠义之心日月可昭、平定边疆之乱，如今要回来匡扶朝政，受百姓爱戴的端王。 她用尽了自己的手段，还是无法阻止大势所趋。 9.第9章 杀人灭口 第二次的上朝，苏素素学乖了不少。大臣在下面启奏，皇帝在上面抱着小哈巴逗乐，十二岁的孩子，正值贪玩爱耍的年纪，不知道是否已经明白江山社稷的重要。 只是生在了帝王家，很多事情便身不由己。 苏素素在心里叹了口气，她又何尝是真的想当这个什么破丞相呢？ 因着同病相怜的心，总不由得想多疼那个孩子几分，可在旁人看来，却也成了不怀好意的溺爱。 从金銮大殿散朝后，那些平日里走路都想要扶着苏素素，生怕她摔倒的大臣们早不见了踪影。 倒是几位交情不深，偶尔还和她政见不合的人跟她打了个不算冷也不算热的招呼。 她斜着眼觑了觑已经走出去的那位端王，虽然现在他身边的人也不多，不过就他回朝的威慑力而言，苏素素觉得自己还是太低估他的能力了。 而她心里的胜算，也从昨日的五成悄悄降成了三成。 不过还好，无论如何，今天这场早朝总算是已经结束了。 但苏素素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还会遇到这位端王，不仅遇到，还不小心听了人家的墙角。听了就听了，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没想到这墙角竟然还跟自己有关系。 从金銮殿拾阶而下，苏素素想着心事晃了神，险些摔倒在地。旁边都是来来往往的朝臣，昔日友好的同僚如今都只等着看她的笑话。如此一个趔趄，正好又给他们添了谈资。 苏素素如今虽落魄了些，但好歹也是一朝丞相，脸上自然无光。下台阶后便寻了条小路往宫外走去。 结果就在一颗树后听到了那位端王的墙角。 他背对着她，并看不清面貌，但那声音，苏素素却是听得一回便再也无法忘记。 “记得找机会把药给他。”同样的声音，却比那天跟她说话的语气还要冷。苏素素怕冷，没忍住打了个寒战。 秦戬对面是个女的，紫衣紫袍利落不俗，高束的马尾显得英姿煞爽。她虽面对着苏素素这边，却因秦戬的身高被遮住了面容，苏素素仍旧没能看清。 不过听声音倒像是个清丽的女子，“不过。。”仿佛犹豫了一下，女子的语气又变得果决，“他们好像并不信任王爷。” 数息的功夫，秦戬才开口，语气果决不容一丝商量：“如果不行，就直接把药放进饭菜里。” 脸上掠过一抹嘲讽的笑，“区区一个丞相府，本王还真没放在眼里。” 苏素素吓得后退半步，下药？丞相府？ 难道秦戬真的对她动了杀机要杀人灭口吗？ 对方还要说什么，苏素素却只觉得惊慌失措。不小心踢到那块观景石上，疼得她没忍住轻呼出声来。 “有人！”是女人的声音，带着十足的警惕。 苏素素知道自己躲不下去了，转身就跑。 去哪里呢，去哪里呢？不能回去，现在一定不能回去，一旦离开皇宫的范围，肯定就会被杀人灭口。 乾元殿，对了，去乾元殿，那里是皇帝的寝宫，就算他端王胆子再大也不敢贸然在那里动手。 10.第10章 莫名其妙成娘亲 苏素素从来不知道自己在运动方面还有值得开发的潜能，这样的速度，若能发挥在每年春季狩猎的比试场上发挥出来，没准还能拔得头筹。 苏素素常来乾元殿，跟这里的太监宫女都熟了。且皇帝早已下过命令，凡丞相大人入宫，一律无需通传。 于是苏素素一路畅通无阻便跑进了乾元殿。 小皇帝秦祁泓正在给那只小哈巴洗澡，显然小哈巴已经不认得苏素素了，一副蓄势待发要冲过来的模样。 但背上的毛沾了水，十分用力地竖了几回却也没有竖起来。于是开动两条小短腿朝浴桶外跳。 “立正。”秦祁泓在它脑袋上敲了一记，教训，“真没教养，娘都不认识了吗？” 娘？ 苏素素确定没听错，秦祁泓说的是娘。 先不去计较小哈巴的物种，可她难道不应该是男的吗？心里咯噔了一下，顿觉不妙，难道是秦戬那个奸人。。呸，那个忠臣告的密吗？ 不行，就算被揭露，她也要做最后的挣扎。凭着自己跟秦祁泓这么多年的交情，说不定能蒙混过关呢。 “皇上！”为了表示自己的真诚，苏素素跪下去的时候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却连心都疼得扭曲了起来。 秦祁泓吓了一大跳，捏得小哈巴张大嘴嗷嗷直叫。 “皇上，您可千万不能听了奸人的谗言。”苏素素一把鼻滴一把泪跪到秦祁泓腿边，“皇上，您一定要相信微臣，这么多年来，臣对大胤，对您，那片忠心都是天地可鉴日月可昭啊！皇。。” “丞相你这是干什么？”秦祁泓好久才从惊吓中缓过神，结果却发现苏素素正抱着自己的大腿哭得声泪俱下。 秦祁泓往外抽了几次没抽出腿，高公公立马上前拉苏素素，“哟，丞相大人，您、您这是干什么呀，您可别吓着了皇上。” “皇上，微臣不是娘啊，真的不是啊！”苏素素哭着伸手去抓小哈巴，“你快说啊，说我不是你娘啊！” 小哈巴吓“嗷嗷”叫，直奔着往盆外跳。 两个小太监上来也掰不开苏素素的手，秦祁泓急着抽回自己的腿，忙点头，“你不是娘，你不是，那让高振当娘好了。” 嗯？ 苏素素的哭号停了片刻，抬头不解地看着秦祁泓。 秦祁泓趁她分神抽出自己的左腿，“丞相有话好商量嘛，朕、朕知道这件事没经过你的同意朕就擅自决定是不对，但、但这不是没来得及吗？再、再说，朕是一国之君，总不能让朕来当娘吧。” 后面的话声音小下去，像是底气不足。但又立马振振有词，“对，朕是一国之君，现在朕就封你为小哈巴的娘，朕、朕要当爹。” 苏素素愣了愣、再愣了愣，似懂非懂，好久才不确定地开口，问：“皇上的意思。。还没有奸人向您进谗言吗？” “进谗言？什么谗言？” “哈，这么说您真不知道。”苏素素一拍大腿从地上站起，揉揉自己的膝盖，龇牙咧嘴。 “知道什么？”秦祁泓又问。 苏素素眼观鼻鼻观心，换了副谄媚的笑脸抬起头来，“嘿、嘿嘿，皇上您去坐，这里我来洗就行了。我是小哈的娘嘛，做娘的。。嘿嘿，您去休息，去休息吧。” 11.第11章 乾元殿的对峙（1） 秦祁泓正对苏素素的举动大惑不解，外面小太监来奏，端王爷正在殿外候着。 “那就让他继续候着！”苏素素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跳起来。 皇帝和高公公的目光同时看过来，苏素素自知失言，尴尬地笑笑，“我是说，先给小哈巴洗完澡再传。” “可那是七王叔。。”小皇帝有些不确定，像在思忖什么。 “但是。。”苏素素开始绞尽脑汁强词夺理，“但是王叔是男人，小哈巴、小哈巴是女生，男女授受不亲，更不能让他看了小哈巴洗澡。” “可是朕和丞相也是男人啊！”小皇帝皱着眉头有些底气不足。 “您确定您是男人？”苏素素挑眉。 小皇帝底气不足的眼睛立马瞪起来，大约是想增加些威慑力，结果瞪成两个又圆又大的俩小灯笼。 苏素素心里便生出要上去捏一捏那张脸的冲动。 但她忍住了，毕竟只有一颗脑袋，也不怎么够拿来挥霍。 “皇上，您看是不是先宣端王觐见？”旁边的高公公察言观色着苏素素的动静，又看看小皇帝。 皇帝朝苏素素看过来，“丞相以为。。” “那要不就让他进来？”苏素素算是看出来了，这朝堂上下忌惮端王的，可还不止她一个人。 这样的话，她有些不确定，自己躲到这里来到底是不是明智的选择了。 不过也好，至少这样她跟皇帝就站在了统一战线，有个盟友同仇敌忾也是好事。 小皇帝不确定地点了点头，看高公公，“那、那就让七叔。。” “等一下。”苏素素又连忙阻止，“不然皇上再好好想想？” “那。。”皇帝看向高公公。 高公公觑着眼睛看苏素素，气氛僵持着一时有些尴尬。 “皇上，端王殿下已经在殿外等候多时了。”开口的是小贵子，这个小皇帝身边的新宠，现在还真有些不把苏素素放在眼里的意思。 “丞相。。”小皇帝的手攥在自己那身明黄的裙袍上，没忍住往身后的龙榻上缩了缩。 “算了算了，那就让他进来吧。”苏素素就不信，今儿个他端王还能当着皇帝和这些内侍的面，在这乾元殿就对她动手。 可她不信，结果就偏偏发生了。 妖孽端王不仅在乾元殿对她动了手，而且还动得明目张胆。 归根结底，还得怪秦祁泓那小皇帝太狡诈吗，苏素素满心以为他们能够站在统一战线上。结果小皇帝却策划着怎么临阵脱逃。 脱逃也罢，还把她拉出来冲锋陷阵。 “王、王叔此时觐见，不知。。那个不知所为何事啊？”秦祁泓挺着胸脯，但目光却闪烁着总往高公公那边瞧。 高公公眼观鼻鼻观心，只恭敬地笑着看那位端王殿下。 那位端王殿下的目光又扫过苏素素，于是苏素素平白打了个寒噤。 “回皇上，微臣前来并无要事，只是听闻苏丞相在此，便来凑个热闹罢了。”嘴边浮起一抹笑意，秦戬却分明是毫无察觉的敛回目光。 “放肆，皇上寝宫，怎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来凑热闹的？”苏素素也不知向天借了多少个豹子胆，竟在这种时候顶撞秦戬。 ps:票票呀，收藏啊，我的神呐上帝以及老天爷呀，快来呀，快来呀！ 12.第12章 乾元殿的对峙（2） 秦戬也毫不相让，目光光明正大地转过来，“丞相所言甚是，皇上寝宫自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来凑热闹的，那就请丞相大人随本王一同离去，也免扰了皇上休憩。” “本相跟你自然是不、不一样的。”苏素素以为自己底气十足，却怎么也压不住声调的颤抖。 “本相要留在这里替皇上分忧，王爷既然无事，那就先退下吧。” “分忧？”秦戬眉骨处那双精致的墨眉微微挑起，看向苏素素手里那只浑身颤抖的小哈巴，眼里又浮起那似真似假的笑意。 “皇上年幼，难免有玩耍的心性，但苏丞相既受先帝所托，又是当朝重臣，理应竭尽全力辅佐皇上才对。俗语云忠言逆耳，可苏丞相这般纵容这皇上，撺掇皇上胡闹，实在是不得不让人怀疑丞相的用心啊！” “你这是什么意思？”苏素素气得要跳起来，也顾不得眼前这个是如今权倾朝野，随时可能要她性命的端王了。 “端王殿下远离朝堂多年，皇上的事您了解多少？既然陛下临终前将皇上托付于本相，那便是对本相的信任，本相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至于其他的事，还轮不到王爷这个刚回朝的人多家妄言。” “鞠躬尽瘁？”轻轻的四个字，染着让人听之不快却又无法指摘的嘲讽，“这些年不见，丞相那张嘴倒是变得伶俐了不少。” 又朝皇帝行了个礼，“既然苏丞相这般自信，想必是已经辅佐皇上批完了今日的奏折。皇上，不知今日早朝微臣上奏的江南洪水泛滥之事，皇上做了如何决断？” “皇上如何决断难道必须要知会王爷吗？”苏素素心如擂鼓，可好歹有这些年朝堂上的万般锤炼，让她也生出了些故作镇定的气场。 秦戬却丝毫不将她的针锋相对放在眼里，轻轻一笑，“皇上做事自然不必知会于本王，不过，此事事关重大，既然皇上已经有了决断，不如早早将问题解决以保民心安定。” “王爷的意思，如今这大胤境内是民不聊生了？” “这话可是丞相说的，”秦戬笑，唇角轻轻扬起，就着那放在身前的手看过去，正好能看到他宽大的衣袖口那暗色繁复的流云纹滚边。 又朝皇帝看过去，“皇上跟丞相在此商谈多时，莫不是还未能商谈出个结果？” 淡淡的眼神，龙榻上正襟危坐的秦祁泓却实实在在吸了口凉气，“这。。”眼角的余光瞟向苏素素。 “这。。”秦祁泓的双颊已经憋得通红，却在一瞬间突然惊呼起来，“对了，朕本来是准备批阅奏折的，但是、但是丞相大人来报，说。。” 方才苏素素说了什么？ 秦祁泓努力回忆着，“嗯对，丞相大人说，她作为小哈巴的娘，必须给它洗澡。然后。。然后还有。。哦，丞相说有奸人要陷害于她，她、她来告诉我。。” 告诉他什么来着？哦，对了，“丞相大人对朕的重心天地可鉴。”好像是这么说来着。 秦祁泓那双胖乎乎的小手使劲拽着自己的衣袍裙裾，一副说错半个字就会被人宰来下酒的样子。 13.第13章 谁非礼了谁 “哦？奸人？”秦戬的目光看过苏素素，问，“不知丞相大人所谓奸人，究竟是指。。” “不、不是指你！”苏素素的心揪起来，皇上啊皇上，关键时候您小人家就不能有出息一点吗？ 就算不联盟，也不至于这样就把她出卖了。 苏素素直想仰天长叹，“天哪，你一个雷劈死我吧！” 门外一个惊雷响起，苏素素大叫一声就跳了起来。从来没见老天的速度如此快过，至少也得给人点心理准备的时间吧。 下哈巴被摔到桶里扑腾了几下，跳出来嗷嗷着从屏风后面跑远了。 苏素素惊魂未定，却怎么也腾不出手去抚胸口。 慢着，腾不出手？ 她从满宫之人惊诧的目光中慢慢看回来，近在咫尺的那张脸，精致妖冶的轮廓，长眉斜飞入鬓，点漆般的眸子清如冰泉凉如晨星。 苏素素也有些惊诧，但却没有自己想象中惊诧得那样厉害。有些画面在脑中闪过，暗色十二骨桐油纸伞，暗红的阔袖锦袍，袖口是两朵小小的玄色荼蘼。 苏素素咽了口唾沫，连自己也无察觉地伸手抚上那张脸，“你。。” “丞相？”高公公在远方不确定地喊了声。 苏素素猛地收回手，激动起来，“你、你、你你你。。” “丞相大人能否先放开本王再激动？”秦戬的语气并不带什么感情。 苏素素跳下来，继续自己那个“你”。其实她觉得自己是没有这么激动的，只是这么多人看着，不激动恐怕显得自己不够诚意。 毕竟是大家都是男人，让人误会确实不太好。不过。。她将自己藏在袖中的手捻了捻，感觉好像挺不错。 虽然自己这是头一遭，不过没想到能摸得这么得心应手毫不做作，颇得有圣贤遗骨、前人风采，甚好甚好啊！ 可心里这样想，嘴上却仍旧义正言辞，“你放肆，本相乃朝廷栋梁，你、你竟敢当着皇上的面，对本相。。” “没有没有。”龙榻上的秦祁泓使劲摆着那双小胖手，“我捂着眼睛的，高公公可以作证。没有当着我的面，啊，我其实还是个小孩，我什么也不知道的。” “皇上。。”苏素素在心里哀嚎一声，自己拉拢盟友这条战线竟然这么快就被敌军攻陷了。 “我好像有点肚子疼，哎呀，真的是肚子疼。”秦祁泓在苏素素鄙视的目光里蹲下身，“高公公，快扶我回内廷。” “皇。。” 苏素素的挽留被截断在秦祁泓圆滚滚的肚子上，“啊，肚子好疼呀，真是疼呀，疼死人了，疼啊，疼啊。。” 秦祁泓疼进了内廷，气氛顿时不妙。苏素素突然也蹲下去，“哎呀，真是疼啊，原来这肚子疼也会传染啊。王爷您、您在这再玩儿会儿吧，我就不陪您了。” 脚底抹油就要往外溜，却被秦戬拖住了后领。一步上前，温热的呼吸竟已近在耳后。 “丞相哪里疼？”拖住领子的手已经转移到苏素素腰上，她立马挺直了背脊。又听声音从颈后传来，明明温热，却叫她忍不住双腿发颤。 ps：大家多多收藏多多投票啊，打赏也是可以的哟，漠漠是有原则的人是吧，加更这种事有票票和打赏，什么都好商量的嘛！ 14.第14章 男男瘦瘦不亲 “来，让本王给丞相瞧瞧，”另一只手很自然就挪到她平坦的腹上，“这里、这里、还是这里？应该是气血不畅，本王倒学过些活血舒筋的手法，来，让本王来给丞相。。” “男女授受不亲，王、王爷请自重。”苏素素僵直着身体，竟半寸也不敢挪动。 如今她就在他手里，他只要稍一用力就能随时捏断她的腰。 “男女授受不亲？”他轻笑，“丞相是不是用错地方了？” 她不是要跟他端丞相的架子吗？他倒要看看，她这些年究竟从那老狐狸手里学了什么本事。 “那、那男男瘦瘦也不能亲啊！”除了自己那死鬼老爹和秦祁泓那个没有骨气的小屁孩儿，苏素素从未和哪个男人保持过这样得距离。 自然，若是寻常男人，也不敢这样对她。只是现在遇到的偏偏是个掌握着她软肋的妖孽死变态。 想了想，又小心翼翼，“王爷，这里人多，让人看到了恐怕不妥。” “哦？”后面的力道终于松了寸许，“丞相的意思，是要本王找个人少的地方？” “我、我是说时候不早了，王爷该回府去了。”苏素素一个转身退到他身前几步之遥，警惕地瞪着他。 秦戬抬头看了眼殿外，“是该回去了。”摊开掌心，嘴角却是让人捉摸不透的笑，“素素要不要跟本王一起走？” 苏素素浑身一颤，急忙摇头，“不、不用了，王爷您先请。” 秦戬再看了她一眼，看得苏素素双腿发软，但他难得地没再难为她，收回手朝乾元殿外走去。 苏素素跟在他身后保持着距离，两人都没再说话。到了殿外，才知天上竟不知何时已下起了瓢泼大雨。 方才那声惊雷大约就是前兆，季夏的雨，来得快也去得快。端王的随侍已经撑了伞等在台阶下，见他出来立马将蓑衣披上来，“王爷。” 是个女人的声音，苏素素没忍住多打量了几眼。因那随侍也披着蓑衣，看了好半晌才认出，竟是御花园里那个跟他在一起的紫衣女子。 苏素素听了人家的墙角，难免心虚，且这女子一看就是武功了得之人，苏素素在心里估算了一下他们杀人灭口的可能性，靠着墙根往殿后退了几步。 秦戬回过头来，苏素素并未察觉，仍旧靠着墙角往另一边挪。秦戬看着她的举动，好看的长眉慢慢蹙起，却很久都没有说话。 “王爷。”身旁女子又叫了声，也将目光挪向苏素素那边，“王爷何不告诉她？” 秦戬眼神不动，目光里却渐渐攒出一抹柔和，仿佛是叹了口气，可雨太大，谁也没听真切。 女子终于耐不住了，朝苏素素的方向走去。 “紫苏！”秦戬的语气顿时染上了怒意。 “王爷不愿说，那就让紫苏。。” “谁敢在她面前多说半个字，”冰冷的语气里，是让人听之如坠冰窟的戾气。停了半息，男人才缓缓吐出三个字，“杀无赦。” 15.第15章 雨中调“琴” 秦戬朝苏素素走去，高大的身影将大理石台阶外射进来的光遮了个严严实实。苏素素仰起头，干笑了两声，“王爷还有什么事吗？” “雨大，我送你。”难得他没有用那种渗人的目光看她，苏素素一时有些挪不开眼。等她反应过来，男人身上的蓑衣已经披到了她的肩头。 白皙修长的手指绕着衣带轻轻在她胸前打了个结，像是对她说话，却又像自言自语：“太紧就说一声。” 苏素素有些魔怔，顺着他的话不由自主摇了摇头，又咽了口口水，“王爷。。” 虽然不知道这是怎样一幅画面，但苏素素大概也能猜出，两个隔着咫尺的距离，就算不是深情凝望也会被人理解成神情凝望。 这样的场景，会不会有点奇怪？ 紫苏走过来将伞遮在秦戬头顶，他转头接过伞，“你先走，我送她回去。” 紫苏的目光掠过苏素素，带着冰冷的浮光，大约并没有什么善意。苏素素不由得往秦戬身后缩了缩。 紫苏却也没说什么，解开自己蓑衣的衣带。 “不用了。”秦戬的声音很低，护着苏素素走入了雨中。 瓢泼的雨打在十二骨的桐油纸伞上，密密的雨帘垂下来，仿佛玄天瀑布。苏素素觑眼往旁边看去，秦戬大半的身体都在伞外。 “那什么，王爷的衣服好像湿了。” 许久，苏素素才积攒出勇气试图打破这份沉默。但秦戬却并不看她，手揽过来正好半环在她的腰上。 苏素素要朝旁边跳，他却收紧手臂，“不想淋雨就靠过来。” 其实苏素素本不至于这样窝囊的，想她一介丞相，在朝堂嚣张了这么多年，那日不是由着马车一直护送到金銮殿外的？ 只是，这些日子端王回朝了。权势煊赫的王爷，行事作风却及低调，眼见着朝堂上下就要对他歌功颂德了，苏素素今儿也只好一改往日作风，让自己低调一回。 却不知自己会倒霉到这种程度，第一天低调就遇上这场季夏的雨。 只是。。她却着实有些闹不明白，此时这位端王殿下要跟自己唱的又是哪一出。 秦戬的马车在宫外，这样一路走过去，他大半的衣服都浸了水。苏素素还在揣测他的心思，冷不丁已经被塞进了马车里。 秦戬收了伞也坐进来，马车外面看着虽简朴了些，但里面着实宽敞又华丽。 红木漆雕的矮几，上面还端端正正放个造型别致的茶海，茶壶茶杯一应俱全，周遭垂着两幅山水图，细看上面的落款，加盖的竟是当今大胤最有名气的“梅林才子”——百里渐的私章。 而矮几之后，是一把安安静静的七弦琴。苏素素不懂音律，但只看看却也能猜到材质不错。 伸手拨弄了两下，古朴沉韵的音质从指间流出。苏素素只在从前偷逛秦楼楚馆时听过这些，丝竹绕耳的场合倒也没特别注意，但如今自己拨弄，竟觉得格外有趣。 多拨弄了几下，便听秦戬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手法不对。”没有沾上雨水的掌心握住她的手，“来，这样。” 声音果真更有了一番风味。 16.第16章 偷鸡不成蚀把米 苏素素心里愉快起来，抬头看他一眼，摆开他的手，“我知道我知道，这样是不是？”学着他的样子自己拨弄了两下，倒也有那么一点像样了。 “不过。。”她突然想起什么，坐回旁边的座位开始掰手指头，“这个、这个、还有那个.” 苏素素越算越有些傻眼了，又仰头四下打量了一番，目瞪口呆地感慨：“奸人啊，果真是奸人。” 秦戬是奸人，至此，苏素素心里终于有了明确的认识。 平日里看他人模人样一副忠臣做派，原来这些都是朝堂之上收买人心的做法。如今众口称赞端王忠直正义，倒越发显得她这个丞相贪腐奸佞。 可原来真正奸佞的人，都是这样深藏不露的。 “素素在算什么？”秦戬手里不知哪里变出来的一张锦帕，正漫不经心擦着自己那半边衣服的水渍。 苏素素想了想朝他的方向靠了靠，脸上挤出灿烂的笑容，“嘿，你是不是挺有钱的？” 秦戬的目光看过来，在她那快挤出水的脸上扫了一眼，又漫不经心地收回去，“看情况吧。” “看情况？”苏素素不解。 “如果你不借的话，还行。如果你借的话。。”又看她一眼，答得很果决，“没有。” “别这么小气嘛！”苏素素又朝他的方向挪了挪，伸出三根手指，“就这么多，我有钱就还你。” “三两银子？”他挑眉。 “三千两。”苏素素也着实敢要价。但就方才自己算出的数目，她觉得自己要得也太保守了。光这辆马车上的东西，可都不止这个价。 秦戬翻过面前的紫砂茶杯，为自己倒上，看也不看苏素素，“三两的话，也许可以考虑。” “三两我借来干什么？”苏素素撇嘴，认清了秦戬个吝啬抠门小气王爷的本性，不屑地看他一眼，伸手到袖中摸起来。 摸了片刻，摸出三锭白花花的银子，“看到没，三十两纹银，本丞相又不是没有，王爷也甭这样看不起人。” “那。。”秦戬淡淡抬眸看了眼，伸手将银子收入袖中，“本王近日正愁银子不够花，多谢丞相慷慨解囊。” “那不是给你的。”苏素素欲阻拦，却还是迟了一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银子落进别人口袋，固执地不肯挪开眼。 摊开手，笑笑，“王爷，别闹了，快还给我吧。” “素素不是给本王了吗？”秦戬很无辜。 “我是给你看看的，看完了是要还的。”苏素素那手伸过去，险些就要伸进他的袖子了去抢了。 秦戬也好说话，点头，“原来是要还的，那等我看完就还给你吧。” “可你已经看完了呀！”苏素素急了，秦戬这模样是摆明了不想还嘛。区区三十两银子，过几天她再追着要，肯定得被朝堂上下笑话。 可是如果不问他要，那她岂不是亏大了。三十两银子对堂堂丞相府本来是不算什么的，可是自从老鬼死了，家里就不是她在做出。 管家和天儿两人把家里财政支出抓得死死的，比如今日的三十两，就是早上出门时，天儿给她顺便买香料的钱。 烟雨阁独门调制的安眠香，价虽高了些，却对睡眠有极好的促进作用。从前苏素素夜里睡不安生时，天儿便是给她点这种香。 不过近来，她也的确是好久都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大概就是听说端王要回京的那日吧。 17.第17章 人头见面礼（1） 这两年，死鬼老爹的嘱托苏素素一刻都不曾忘记过。 “端王不能回京。” “只有你能阻止他。” 苏素素不知道老鬼哪里来的这些底气，但就因为老鬼这些自信满满的话，她也是糊里糊涂就相信了两年。 阻止一个人进京，她可以有一百种方法。所以连她也自信，以老鬼留下的势力，以她的能力，是完全可以阻止这件事发生的。 可端王还是回来了，几乎没有费任何吹灰之力。而她用尽了百般手段阻拦，却根本无济于事。 甚至在前几天，她就已经在路上安排了人手。 “拦不住就别留活口。”这是她下的命令，下命令时她自然是不知道他身边存在暗羽卫这种生物的。 因着老鬼的嘱托，这两年其实她没少安插人手去边疆。但两年，这些老鬼自信满满的高手们，竟然连暗羽卫的存在都没有察觉分号。 真不知道是老鬼的失策，还是那个男人太过狡诈。 而苏素素，自从那些杀手回来禀报的那刻，她就知道，自己不是这个男人的对手。 对于杀人，她不知道这算不算心狠手辣，但前些年，她确实从老鬼那里学了不少令人不齿的手段。而朝堂之上需要的，恰恰也就是这些不择手段。 可她还是没有拦住。 不仅没有拦住，而且现在此人还大摇大摆坐在她面前，明目张胆抢走了她三十两银子。 银子啊银子，那可是白花花的三十两纹银，平日里她身上可难得能一次性带这么多银子。却没想这为数不多的一回，竟然还让人把银子给抢走了。 苏素素皱着眉，仇大苦深地看向秦戬，“王爷，要不你还是回去看你的银子吧，其实长得都差不多。” 秦戬却不以为意，“虽然长得差不多，但丞相的意，本王不能拂了。” “王爷哪里的话？”苏素素立马套近乎，“同朝为官是何等的缘分，王爷又何必见外呢？我其实也没什么意，王爷想拂随便拂，本相不会记仇的。” “哦？”秦戬放下手中那盏茶，用力并不重，但茶杯落在红木的桌上却格外掷地有声。抬眸，是一抹勾人心魄却又冰冷刺骨的笑，“丞相不记仇，本王可记着呢！”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丞相做过的那些事，本王可一件一件都记在心里，等有朝一日。。” 后面的话他没再说下去，顺手捏起罐里一枚黑棋把玩着。 可苏素素却着实打了个寒噤，“王、王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他挑眉，再看过来，眼里的笑意如寒玉冰魄，叫人不敢直视。“什么意思还要本王给丞相挑明吗？” “本、本相不明白王爷所指。” “不明白？”他收回目光，继续把玩自己的棋子。 许久才在一片压抑和苏素素渐猛的心跳声中再开口：“难得丞相这么看得起本王，为了阻止本王回京，丞相大人也算是费劲了心机。丞相大人这些大礼，本王接了总也得有还礼吧。” “朝堂上恩威并施，朝野外杀人灭口，还真有些老鬼的作风。”顿了一下，他眼里笑意渐盛，“至于那些脑袋，就算是本王送给丞相的见面礼吧。”） 18.第18章 人头见面礼（2） “朝堂上恩威并施，朝野外杀人灭口，还真有些老鬼的作风。”顿了一下，他眼里笑意渐盛，“至于那些脑袋，就算是本王送给丞相的见面礼吧。” “果真是你。” 苏素素的脸色越来越白，其实她早就猜到了。丞相府的杀手也算是当世的绝顶高人了，除了他，还有谁有那样的本事，取得了那些人的首级呢？ 苏素素还能想起那日的场景，她刚穿好朝服准备上朝，守门的人便匆匆来报。五颗脑袋，都是她派去拦截的人，整整齐齐地挂在丞相府大门口。 只看了一眼，苏素素再站不稳便跌坐到了地上。 她脸色煞白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精致的面容里带着隐隐的邪气，仿佛是刚从修罗场走出来的。 见面礼？ 原来这只是他的见面礼。 苏素素觉得可怕，除了这个男人的阴狠毒辣，更是对自己这些年的自作聪明。 她做的这些，他竟能全然知晓。这个男人，就算是老鬼在世。不，就算十个老鬼加起来，恐怕也不是他的对手。 苏素素在心里将自己老爹咒骂了百遍仍觉不解气。那个奸诈狡猾的老鬼，临死了竟然还敢骗她。 如今他倒好，撒手就西去了，留下她在这里独自面对那个心狠手辣诡计多端阴鸷狠毒的死变态老妖孽。 不自量力啊不自量力，不自量力果真是要遭天谴的。 马车在雨中行得很慢，车上两人都不再言语。苏素素的目光只落在那把七弦琴上，看得认真，却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 秦戬也不再为难她，只悠悠然喝着自己的茶。 马车以蜗行的速度到了丞相府，雨也大约快停了。天儿站在门口撑着一把伞往外张望，踏出一只脚，又赶忙收回去。 苏素素走出马车时，她还在犹豫着要不要把脚再缩回去。结果看到苏素素从马车出来，大喊一声：“大人。” 伸出脚，想了想还是缩回去了。 新来的守门家丁听到动静站出来，天儿抓准机会将伞塞到他手里，“快，快给大人撑过去。” 那家丁才十五六岁，因为刚来，也听话得很，撑着伞就屁颠儿屁颠儿地跑下了台阶。天儿在门口站着，喊：“你仔细点儿，别把丞相淋湿了。” 苏素素那畏寒的毛病，天儿和管家都清楚。如今虽是六月天，但若是淋了雨感染上风寒，那可实在不得了。 不过，今儿个丞相府那马夫倒也真是尽心尽力，这才出去不一会儿就把人给接回来了。 天儿正要夸奖两句，歪过脑袋却瞧见马上坐的那人并非丞相府的家丁。正疑惑着要开口，却见苏素素身后跟着下车的，竟还有个男人。 “端、端王爷！”天儿突然有些手足无措了，送伞过去的家丁已经快走到苏素素面前。结果被天儿冲过来的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吓了一跳，等他回过神，伞已经不在自己手里了。 天儿的伞撑在苏素素头顶，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过秦戬，“大人，您怎么现在才回来，可担心死我了。” 苏素素将她的脸掰过来，“看这里，我才是你的大人。” 19.第19章 以她之名 “嗯，你没事吧？”天儿回过神，在她的外套上摸来摸去，干的，终于松了口气。目光又越过苏素素看向秦戬，笑得谄媚，“是王爷送大人回来的吗？王爷真是有心了，不如进府里去坐坐吧？” 苏素素却比她还激动，连忙摆手，“不了不了，王爷公务繁忙，哪里有这些闲工夫？还是改日吧，改日。” “择日不如撞日，既然丞相诚心相邀，本王进去坐坐也是无妨的。” “不不不，没诚心。”苏素素连忙摆手，“真的没诚心，王爷还是回去吧。” “大人！”对苏素素的态度，天儿很不满意，拉住她向秦戬赔礼，“王爷千万别往心里去，我家大人这是跟您开玩笑呢！” 秦戬看向苏素素，唇畔玩味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又客套地跟天儿点了点头，“这样的玩笑，本王可以接受一回。” 可以接受一回，也仅此一回，话里分明就是威胁，但苏素素偏偏就乖乖地妥协了。 古人云：“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不过，苏素素以为，自己作为丞相是不可能贫贱的。但是作为身无分文的丞相，她也并不能富贵，且如今权势旁落，也全然没有了威武。 所以，她是可以不用理会故人那些话的。 于是在秦戬面前她就屈了。好在只是屈，还没有弯。这还得感谢自己那死鬼老爹，如果当初她被生成个男子，如今看到这样倾城绝色的妖孽，恐怕早就弯得不要不要的了。 丞相府的景致也算独具匠心，都是那会儿老鬼在世时亲自指点江山构建出来的。曲折幽深的回廊，烟波浩渺的湖面，清雅宁谧的六角湖心亭。 大约是因丞相府占地面积的缘故，雕梁画栋之后还能有空地修建如此开阔的人工湖。六角亭安安静静地矗立于湖心，四周都没有可到达的通道。 管家说，从前苏素素最爱去那里玩，那时湖边总停着一只小船。但苏素素的记忆里却并没有那只小船，也不曾记得自己何时到过那湖心。 可秦戬却看着那湖心发了片刻的呆，“素心居”。口中念出这个名字，嘴角竟不经意划过一抹笑意。 素心居，素心居！ 当年这个名字，他也不过随口拈来。 素心？ 大约只是因为里面有个“素”字吧，他便觉得格外亲切。 素素。。 六年了，离开王府、离开京都已经六年，可是离开这个地方，似乎还要更久一点。 不过是暂时的离开，掩人耳目，以退为进。他的野心也只有那死去的老鬼才看得分明，所以这些年，他千方百计阻止他回京。 为了阻止他，他甚至不惜将自己的女儿都用作了筹码。 只可惜，老鬼还是走得早了一步，而他也终究还是回来了。大约当年老鬼也没想到，他本意将他放逐京都，却让他在那边疆地区丰满了羽翼。 他敢回来，自然是有了十足的把握，如今缺的，不过是个在朝堂上名正言顺的时机。 ps：今天看到有亲留言要加更，有人留言，漠漠还是挺开心的。如果大家有票票砸过来，收藏打赏砸过来，漠漠会更开心的哟。 20.第20章 废弃的湖心亭 这些年他虽也在朝堂暗暗发展了不少势力，但到底不如丞相府的根基深厚。且丞相府身后是皇权，朝堂上那些老狐狸都打着自己的算盘，如今看似站在他这边，也不过是摆着观望的态度。 若真到了变幻风云的时候，改变立场就更是旦夕之间的事。 所以现在还不到时候，他并不急在这一时，也没必要去冒这么大的风险。 况且。。秦戬转头看了眼身旁的人，天儿站在旁边为她撑着伞，而她伸长了脑袋正认真地朝湖心亭那边看。 瞪得眼睛都疼了，才转过头来，“王爷竟然认得上面的字，本相着实佩服。” “大人。”天儿大概觉得很丢脸，没什么底气地小声提醒，“其实稍微念过几天书的可能都认得。” “本大人还用你提醒吗？我是说王爷眼神好，这是夸奖懂不懂？”苏素素失言，但她从来不会承认自己失言了。 天儿撇撇嘴，“王爷又不是第一次来府里，小时候王爷还带您去过一次呢，您倒是忘得快。” “带我去过？”苏素素拧眉转过头。 天儿自知失言，赶紧岔开话题，“王爷衣服都湿透了，先进屋里去吧。我去找找有没有合适的衣服，能先给王爷换上。” 苏素素瞧过去，果真那雨水又浸得透了些。她虽不喜欢这端王，但好歹是人家把她送回来，如今又进了丞相府，招待不周传出去还不让那些等着看热闹的人笑话？ 天儿将伞塞到苏素素手里就急急忙忙往回廊那边跑远了，自己还真是多嘴，那些事怎么还能提起呢？ 都好多年了吧！天儿在心里默默算了算，是的，八年了。 那时天儿还是个八岁的总角孩童，苏素素也不过十岁。如今已经又过去一个八年，可天儿却仍将当年那个小公子记得清楚。 那时他还不是端王，甚至连世子都不是。可他却是老丞相的义子，也是唯一的关门弟子。 去边疆前的那两年，天儿只见他来过府里两回。那时他跟老丞相的关系大约就已经很微妙了。不过，天儿却并不懂这些。 她只知道，自己喜欢这个小哥哥喜欢得紧。见过两回，可她却整整记了八年。 关于苏素素和他的事，天儿知道得不多，但好歹是见过那么两回。只那么两回，他来丞相府，还没去老丞相的书房，倒先来了小姐的闺阁。 他来也从来都是光明正大，带着一身分花拂柳的磊落。 可这些天儿却只字不敢提，自从小姐生了那场大病后，老丞相和管家就再三吩咐，关于他的事，一律不许再提。 天儿不太明白，却也隐隐知道厉害，所以这些年在小姐面前，她从来都是守口如瓶。哪怕现在他又出现在丞相府，关于那些当年，天儿也不会再提。 可不提，却也总是无法忘记。就如湖心那座孤零零的亭子，从小姐那场病后就再也没人涉足，荒废了六年有余，也不知里面是否还是当年那般别致。 但不管怎样，就算无人涉足，它仍旧端端正正地矗立在那湖心上。 倒是那场病。。天儿记得，也是从那时候起，他就彻底没再踏入过丞相府。 21.第21章 是不是见过 天儿跑远了，苏素素和秦戬继续朝着回廊那边走。雨已经快停了，只在空中还飘着一些细丝儿，秦戬没有带随从，也并没有撑伞。 苏素素斜眼看过去，那些雨丝儿正连绵地落到他的衣服上。半干半湿的华服，湿的那边颜色越发地深，很轻易就能看出上面绣工精美的暗云纹。 苏素素走在干的那边，咬了咬唇，仿佛下定很大的决心往他身旁挪了挪，不动声色地又挪了挪，再将伞举高些，又举高些。 秦戬转过头，“你在干什么？” “啊，那什么。。有点冷。”湖面上很配合地吹来一阵风，虽是夏风，却因这场雨也带上了润气。 秦戬看了她一眼，拉开两人的距离，“那就快回屋里去。” 不冷不热的语气，有点打击苏素素心里那点同情心。又不是真的冷，向他示好都看不出来，果真是不解风情。 到了正堂外，天儿已经给秦戬准备好了衣物。苏素素要带他去客房换，他却对着天儿，“去给你家丞相拿两年厚点的衣服过来。” 天儿看他，又对着旁边一个丫鬟，“那你带王爷去客房，我先扶大人回去。” 丫鬟领命，带了秦戬去客房。 苏素素抱着手臂站在正堂外，瞧着那远去的身影有些恍惚，“天儿，你说我以前跟他是不是认识？” 天儿脸上的表情有片刻的古怪，摸着头笑得花痴，“我也觉得，可能是梦里见过吧。” “还没醒呢吧！”苏素素转头就在她头上敲了个爆栗，“还不快去拿衣服，想冻死我是不是？” “是是是。”天儿摸着脑袋撅嘴，转身就走。 苏素素瞪眼，“敢说是，臭丫头你活腻了。” “我说是我活该，活该给您奴役。”天儿头也没回大步往前走了。 苏素素怎么也没想到，秦戬会胆大到进她的房间来。苏素素以为他知道她的性别，这种事情自然就该避讳着。 可秦戬却丝毫不知避讳，他进来的时候，苏素素刚换上那身素白的中衣。天儿有些慌张地喊：“王爷，大人还在换衣服。” 秦戬知道苏素素性别的事，天儿也是清楚的。可她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进来。 那样大的声音，秦戬自然不会听不到，但他仍旧走得磊落。脚步停在苏素素面前，接过天儿手中月白的长衫，眼角荡漾开一抹笑意。 “这颜色，倒跟你很衬。” 从双肩处将长衫拉直了披到她身上，整理出左侧的袖管，“伸手。” 苏素素果然很配合地就伸出左手。 “这边。” “王爷。。”天儿在旁边看着，小心翼翼地喊一声。 苏素素也回过神，伸出一半的右手又缩回来，跟着天儿喊一声，“王爷。” 秦戬没有理会，握住她的手放进袖中，“先把衣服穿上。”又吩咐天儿，“去拿件厚些的披风来。” “其、其实也没那么冷的。”苏素素有些尴尬，从他手中抽出自己的手。但一时也不知那只手该往哪里放，就顺便做了个“请”的动作，“王爷请坐吧。” ps：大家的留言漠漠其实每条都是认真看了的哦，虽然没有回，但是漠漠可都记在心里了呢！关于加更，漠漠也想听听大家的意见，大家如果要加更就给漠漠留言吧，只要超过五位亲留言加更，漠漠就一定服从多数的哦！还有，亲们也别忘了票票和打赏哦。过来看过来瞧啦，有钱捧个钱场，没钱捧个人场，么么哒 22.第22章 针锋相对 就在她的房里，她请他就坐。可即使这样，她也没觉得有任何不妥。仿佛。。仿佛这就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如家常便饭。 天儿还愣着，苏素素在她脑门上轻敲了一记，“看什么看，奉茶啊！” 天儿跑了出去，苏素素和秦戬实在找不到什么话说。倒是他，在屋里巡视了一遍，眼里神色淡淡，也不知在想什么。 管家送来这个月的账目，自从苏素素那死鬼老爹过世后，丞相府的光景大不如前。好在丞相府在外有几处商铺，都处于繁华地段，苏素素命管家经营着一些艺术古玩的生意。 自己那死鬼老爹在世时留了不少宝贝，这会儿正派上了用场。但这些东西并非等闲之人能开得起价的，更多的时候，店铺还是只能经营一些普通物品，勉强能维持生计。 苏素素自然也不是没有想过，若是打着自己丞相的名号，生意肯定能事半功倍。只是，她不能这样做。 按大胤的律法，朝廷命臣是不能做其他营生的。她身为堂堂一品丞相，自然要以身作则。 自然，也不是她想以身作则，只是老鬼当初千叮呤万嘱咐，丞相这个位置，看着的人可多，欺男霸女杀人放火不是不可以，只是万万不能做什么让人抓住把柄的事。 如今那些人忌惮她，不过为这她的权势。可是这些权势她能得到，也有人能将她从权势之上拉下来。 苏素素不蠢，这种基本的道理她还懂。 所以，就算她平日里嚣张跋扈一些，可许多事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会做。因为没有人能保证，那些事不会在哪天，就成为一把插向她胸膛的尖刀。 只是她也没想到，如今这些尖刀虽然没有插进她的胸膛，却也没有控制在她手里了。 秦戬这个男人，他知她是女儿身，他有她暗中结党营私的罪证，再加上刺杀亲王这宗罪名。 他只需轻轻动一动手指头，就能让她粉身碎骨。 可是，他现在没有动手。苏素素想不明白，这个男人究竟有什么目的。 管家是拿着账目表来的，一进门就先看到房间里的男人。眉目微拧，却仍只不动声色地走了进来。 “大人，这是这个月的账，您要不要过一下目？” 苏素素倒干脆得很，“我说了这种事我不擅长，日后你也别总是拿来烦我。”苏素素从小算术就弱，这是曾经在京都的世家公子中一度被引为笑谈的。 “既然这样，那我就先。。” 管家倒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就要行礼退出去。秦戬的目光却从一个白底青瓷的古董花瓶上挪过来，“这丞相府真是好规矩，下人见了本王，也不知要行个礼吗？” 管家看过去，也没有半分惧怕的模样，冷笑一声：“丞相府规矩不严，王爷想看行礼，大可回您的王府，那里规矩严谨。但在丞相府，规矩可不是王爷您来定的。” “钟叔！” 苏素素向来知道管家的脾气，但他不买她的账也就罢了，却不料他竟连这端王的面子也敢驳。 23.第23章 府里住着别的男人 这些日子王府和丞相府的关系闹得僵，管家和天儿维护着丞相府她也知道。只是，冤家宜解不宜结，就算他们这结是永远也解不开的，但这种时候再得罪端王，也不见得明智。 端王现在有她的把柄，还没拿她开刀就一定有留着她的目的。因为这目的，所以苏素素暂时还有点嚣张的资本。 可管家不同，万一真惹恼了这死变态老妖孽，明儿个指不定就横尸荒野了。 不过，那妖孽的脸色看起来还算好，大约并没有把这下人的话放在心上。但为了不节外生枝，苏素素还是挥手，让管家先下去了。 管家没有动，目光又落向秦戬，冷哼一声：“这丞相府王爷倒还敢踏进来，或许王爷以为，那些事就算是过去了。不过，王爷过得去，丞相府可没那么容易过去。” 苏素素反应向来慢半拍，但也听出管家这番话不是好话，本想装模作样地教训两句，结果刚开口说了个“住”字，管家已经转身走向了门外。 “哎——”苏素素跨出一步做阻拦状，“我话还没说完呢！” 管家头也不回走了出去。 苏素素有些无奈，只得叹口气尴尬地回头：“管家向来都比较善解人意，虽然我还没说出来，但他是知道我要让他住口的。” 又尴尬地笑笑：“呵呵，他、他其实还是很听我话的。” “看出来了。”秦戬收回目光，语气却显得敷衍。 恰好天儿端了茶上来，放下托盘，瞧了苏素素一眼，捧起茶盏递过去，“大人，您的茶。。” 苏素素伸手去接，天儿却转将茶盏递给了秦戬，接着话说下去，“.放在桌上了，要喝就自己端。” 然后抬眸看向秦戬，温柔一笑，“王爷，喝茶。” 苏素素的手在空中僵了半天，顺便在那温柔的笑容里打了个华华丽丽的哆嗦。 规矩啊规矩，这丞相府果真是太没规矩了。 秦戬接过茶，几人就坐。优雅的动作揭开杯盖，水面上还漂浮着几片小小的叶子。又将杯子放回去，却不知怎么问了句：“素素这府里，还住着别的男人？” “啊？”苏素素刚咽下一口茶水，粗鲁地抹干嘴唇上的水渍，”王爷此话怎讲？” 住着男人那是肯定的，她只想知道，他那个“别的男人”是除开谁以外别的男人。 秦戬的目光落在自己手指那枚玉扳指上，很久没有言语。察言观色方面，天儿素来比苏素素机灵些，忙道：“王爷是指您那身衣裳吧？那可不是‘别的男人’的。” 又看一眼苏素素，笑，“那是翟先生的，两年前老爷去世，大人落水受了凉。为了照顾方便，翟先生就搬进来住了段时间。后来那房间大人就一直留着，翟先生的衣物也不许清理。不过，没想到今日还派上用场了。” 翟先生——翟景曜——苏素素的师父，因着这层关系，天儿自以为这个回答会让秦戬满意。 可秦戬的脸色渐渐阴沉下来，许久，有些不冷不热地开口：“照顾？还真是师徒情深啊！” 虽然秦戬脸上表情不明，但天儿也听得出这并非什么好话，看看苏素素也不敢贸然再去接。 24.第24章 只要他在 苏素素也拿眼瞪着天儿，死丫头死丫头，竟敢将她师父的衣物拿给这个妖孽穿，简直是。。是。。罪大恶极罪不可恕。 天儿心知情势不好，缩了缩脖子，突然叫一声：“啊，糟了，我厨房里还给大人熬着药呢，我去看看、去看看。” 拔腿就溜了个没影儿。 苏素素气得眼都绿了，可既不能对秦戬发火，也不能强行把那衣物拔下来。只咬着牙，端起手边的茶盏一饮而尽。 秦戬的脸色却渐渐恢复，一副嗤之以鼻的神色看向苏素素：“不过是件衣物，丞相大人就这般舍不得？” 翟景曜，若早知是那个男人的东西，他倒还懒得去穿。 照顾？两年前？ 那些事他自然清楚，那时她受了寒，他夜夜都守在她身边，怎么会不清楚？ 只是，他清楚，她却什么都不记得了。 除了翟景曜，她还能记得谁？ 秦戬并没有在丞相府逗留很久，要走的时候，王府的马车已经离开。苏素素差人去准备马车，秦戬却并不领情，自顾自走出了相府。 苏素素在门前站了很久，那个背影，她好像真的在哪里见过。 苏素素没有想出结果，却在三日后等来了一个令她热血沸腾的消息——半月后翟景曜回京。 信件是驿站快马送来的，不过距发出时间也过了五日。也就是说，十日后，翟景曜就能到达京都。 好几日苏素素都没再朝堂上和秦戬发生过争执，他也没再找她的麻烦。下朝以后，那些仍抱着观望态度的大臣又有意向苏素素靠拢了。 “听说再过几日，翟先生就要回京了，丞相大人和翟先生师徒情深，实在是。。” 话没说完，就被苏素素冷冷的一眼看了回去，“王大人的消息倒是灵通，这京都里的事，是不是全都在您的掌握之中啊？” 这些人，趋炎附势，苏素素向来懒得给他们好脸色。 周围的都是同僚，那位王大人的面子有些挂不住，脸上青了一瞬又憋住，“丞相说笑了，下官哪里知道什么。是翟先生盛名在外，下官、下官也是听人说起的。” 苏素素冷笑一声，没再说什么继续往前走。 后面跟着的人再跟了几步，觉得无趣，也就各自说着散开了。他们打什么算盘，苏素素自然清楚。 既想巴结端王府，又不想得罪丞相府。自以为聪明，却弄得两头不讨好。若前几日苏素素还有些想拉拢他们的意思，但现在已经不需要了。 还有几日师父就能回到京都，那个男人，只要有他在似乎就没有不能解决的问题。就像老鬼葬礼那夜，她喝多了不甚落入池塘。 那会儿的池水可真冷，可她并不在意，直到后来被人救起。寒气侵体之时，她才知道自己体内那所谓的寒毒真不是闹着玩的。 半个时辰并不长，但那淬骨噬心的疼痛却魔咒般萦绕在心头。昏昏然魇在梦中，时清醒时糊涂。 很多细节她都记不住了，但那样的疼痛她却永远都无法再忘记。 还有那个男人。 他抱着她，在那最深沉的夜里，星光疏漏。他叫她素素，他说：“我在这里。” 他在这里，只要他在这里，一切就都会好起来的。 25.第25章 贪财的结果（1） 可苏素素没想到，她会错失掉亲自迎接翟景曜回京的时机。 一年多的分别，她设想过无数种见面的情景。她想，自己一定要很用力很用力地扑到他怀中，仰起头，清清脆脆地喊出那声师父。 也许她还会哭，可是无所谓的吧，在他面前做什么都是无所谓的。 可是那该死的秦戬，该死的妖孽，却将她的一切设想都付诸了东流。 也怪她自己贪小便宜，才着了秦戬那个千年老妖的道。贪小便宜吃大亏，在这样一个千年老妖面前，自己实在是不该那样大意的。 故事的经过其实也很简单，前一天下午，端王府那派人来，表示想要购买苏素素房中那半人高的铜胎冰裂暗纹的灯台。 这灯台前些日子苏素素就有意要出手了，只是店铺那边放出消息后，却迟迟没有找到买家。 这种大件物品向来不好卖，苏素素初步要价就已经尽量压低了，可还是无人问津。却没料到现在端王府要买，真是此时不宰更待何时。 苏素素也不含糊，果断伸出两根手指，“三千两，一分也不能少。” 端王府派来的下人互视一眼，点头，“不过，还要麻烦大人亲自运送一趟。” 苏素素愣了一下，没想到端王府的人竟然答应得这样爽快，爽快得她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在贱卖。 不过，三千两呢三千两，这么大一笔数目，想到她又觉得心花怒放。送就送吧，送货上门本就是他们的职责。 不过，苏素素自己却懒得走，立即吩咐：“来人，准备马车随两位小哥把东西运到端王府去。” 两人又看了对方一眼，其中一人上前提醒，“王爷说，贵重物品希望大人能亲自运送。” 苏素素一挥手，“没事，他们比我有经验，我。。” “运费两千两。” 苏素素后面的话哽了好久，脸上的笑容一寸寸灿烂起来，“我送其实可能大概真的会更好一点，那没什么问题，现在就送是吗？” 苏素素艰难地保持着脸上的笑容，马车上好几次险些就笑出来，不过忍了忍还是憋回去了。 身为丞相，她本就该有泰山崩于前后左右都面不改色的心理素质，不过区区五千两。。五千两，哈哈哈，太好了，才区区五千两，哈哈哈哈哈。。 很快她就是有钱人了，有钱人呀有钱人。。哈哈哈哈. 马车对面，端王府的仆人有些担忧，“丞相大人，您哪里不舒服吗？” “没、没有啊！”苏素素继续若无其事。 “那您的脸。。” “哦哦，脸啊，脸。。”苏素素有些尴尬地搓了搓，讪笑，“没事没事，可能是抽筋了、抽筋了。” 这筋一抽就抽到了端王府，苏素素还指挥着把东西搬入府中。结果东西放下后，却被管家告知，“端王殿下不在府上，丞相大人稍坐片刻，我这就让人给您取银子去。” 苏素素不疑有他，但这一等就等到了天黑。苏素素已经趴在桌上睡得流口水了，秦戬才迆迆然从外面进来。 ps：今晚漠加更哟，晚上十点半还有一更呢。亲的票票收藏呢，可劲儿砸呀砸呀砸呀！（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26.第26章 贪财的结果（2） 苏素素不疑有他，但这一等就等到了天黑。苏素素已经趴在桌上睡得流口水了，秦戬才迆迆然从外面进来。 “哟，这是丞相府让人拆了吗，丞相大人怎么来我这王府睡觉了？” 苏素素从睡梦中惺忪地睁开眼，模模糊糊地抹干口水，“银子、是银子送来了吗？” 秦戬看了看那激动得浑身颤抖的人儿，又看了看那双冲上来揪住自己衣襟的爪子，问：“丞相有事能好好商量吗？” “先把银子拿出来。”苏素素那急切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打劫。 正好管家进来，此情此景还以为俩人打起来了，赶紧跑来劝架，“丞相大人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啊！” 苏素素被推得后退了好几步，说好的劝架呢，尼玛你确定这不是来打架的吗？ 苏素素站在几步开外，被推得愣了好半晌，才平静下来，冷冷扯开嘴角：“哼、哼哼，原来这就是端王府的规矩和待客之道，本相今儿算是见识了。” 又上前伸出手，“银子给我，我立马走人。” “哎呀，丞相大人误会了、误会了。”管家马上解释，“那银子相府的马车已经运回去了，难道运送的人没有禀报丞相？” “运回去了？”苏素素看看管家，又看看秦戬。有其主必有其奴，这端王府的人都跟他们主子一样狡诈多谲，不能不防。 “丞相放心，不过区区五千两银子，小人岂敢拿端王府的清誉开玩笑？”管家保证得信誓旦旦。 但苏素素却着实不敢相信，“你确定端王府有清誉吗？” “。。” 管家扭头去看秦戬，秦戬仍双手闲闲地背在身后，微微抬眸，“晚饭准备好了吗？” “已经准备好了。”管家恭敬地低下头，“请王爷移步膳厅。” 秦戬点头，往外走去。 “哎——” 苏素素正要开口，又见他回过头，“丞相大人要一起吗？” 苏素素想了想，“既然王爷盛情邀请，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虽然那日偶然听到那番对话后，苏素素就对秦戬有了几分防备。但如今是在端王府，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苏素素不信，自己光明正大走进这端王府，他们还真敢让她横着出去。 但她猜中了开头，却没猜中结尾。 她没有横着出去，只是横着躺到了端王府的床上。 “灵枢那边怎么样了？”秦戬坐在床边，看着那张安静的脸，很久才开口。 在他身边是个眉目玲珑的女子。高高地发髻束在头顶，干练又洒脱，“还需要点时间，以毒攻毒本身就具有危险性，而千年冰莲药性又极强。灵枢姐姐说，最好能找到火姜以备不时之需。若到时真出现什么意外，也可以暂时压制住冰莲的寒气。” 秦戬微微拧眉，没有说话。 女子又上前一步，有些犹豫：“丞相府也还是不肯配合，那个钟管家防得很紧，我们根本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秦戬的眉拧得深了些，站起来往窗边走去。女子跟在他身后，继续说：“不过现在还不急，等灵枢姐姐那边准备妥当了，再不行就。。” “先不要轻举妄动。”秦戬伸手制止，“明天一早翟景曜就能到达京都，那个男人心思缜密，又是素素的师父，很多事都能名正言顺地插手。你们以后行事更要多加提防了。” “属下明白。” 27.第27章 留宿端王府（1） 秦戬点头，又想起什么，转过身，“对了，派出去的人查到了什么？” 女子将手背到身后，玲珑的眉目冷冽起来倒也显得英姿勃发，“这一年里，翟景曜大半的时间都在临爻。” “临爻。”秦戬咀嚼着这两个字，目光渐渐森寒，“那其他时间呢？” “怀远。” “怀远。” 怀远侯秦穆，这个名字秦戬自然不会陌生。当年端王府的世子，若不是老皇帝一道圣旨，这亲王之位本就该是他的。 而如今，他却远在那朝堂之外的怀远。一闪不可容二虎，京都要得安宁自然容不下两位端王，谁都看得出老皇帝的用心。 只是，还能有什么办法呢？自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远离朝堂还能得个怀远侯之位，若不识时务强行抗旨，恐怕最后会连性命都保不住。 秦穆不傻，留得青山在，这端王的位置迟早他都要夺回来。 只是，秦戬没想到，陵王那边的动作会这样快。 临爻是陵王的属地，翟景曜在那里秦戬倒也不觉得奇怪。隐藏了这么多年，终于还是到了摆出立场的时候。 只是不知当年那老鬼是否看出，翟景曜就是陵王的人呢？ 窗外是幽暗的夜空，衬着那双渐沉的目光，星子却在天边显得越发明亮。 看来这些年谁也没有闲着，侯爷、王爷。。而明日之后，京都这场风云势必将狂澜大作。 苏素素揉着眼睛从床上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下午，迷糊着喊了两声“天儿”没听到回应，张开眼才看到是个陌生的环境。 有人推门进来，竟是昨日在端王府给她奉过茶的小丫头。 “你怎么在这里？”苏素素问得一脸戒备。对端王府的人，她觉得自己都该保持高度的警觉性。 小丫头却笑得眸若春花，“奴婢本就是端王府的丫鬟，不在这里应该在哪里呀？” “端王府？”苏素素地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两转。昨晚自己是在端王府蹭的饭，蹭饭的原因是什么呢？ 哦，对了，端王府欠债不给，她是为了试探他们是不是想骗她的灯台。 可是后来呢？ 她好像吃得多了点，然后。。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怎么会在这里？”苏素素扯开被子一角，还好身上的衣服都完好无损。 丫鬟走过来，仍旧笑意盈盈，“丞相大人怎么忘了，昨夜您在王府用了晚膳，说太累要在王府留宿，王爷就让管家给您安排了客房。” “我的脸皮有这么厚吗？”苏素素思考了半晌，还是没有得出结论。就算她的脸皮有这么厚，胆儿也不该有这么大吧？ 自己好歹也是一大家闺秀黄花闺女，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就在端王府留宿了？ 可是看那丫头的样子，也不像是在说谎。她是记得自己在这里吃的饭，可怎么睡着的却实在想不起来，那些话到底有没有说过也记不得了。 小丫头大约不好回答，摇摇头，又笑，“丞相大人说笑了，这怎么是脸皮厚呢，可能只是您比较随便吧。” 。。 比较随便，她是个随便的人吗？怎么听着还不如脸皮厚呢！ 28.第28章 留宿端王府（2） 梳洗完毕，小丫头带着苏素素往外走。 “去哪里？”苏素素瞧着那门外的日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小丫头笑盈盈地转过头，“王爷说，早朝他帮您告了假，让我们不必惊扰了您休息。不过，午膳还请您移步梨落亭。” “梨落亭？” “哦，到了您就明白了。”小丫头卖了个关子继续往前走。 苏素素跟在她身后，也不再言语。只这一路的景致，倒跟别处却有不同。滕王高阁临江渚，佩玉鸣鸾罢歌舞。画栋朝飞南浦云，珠帘暮卷西山雨。 没想到这端王，倒还有几分文人雅士的情怀。 一路到了梨落亭，苏素素才终于知晓，这座水上亭台为何要以“梨落”命名。 偌大的湖面平静无波，正午的太阳穿过湖边层层叠叠的梨树洒过来，仿佛在那平静的湖面铺上了一层金箔。 剔透的金箔反射出浅浅淡淡的光芒，那座亭台就在光芒中逐渐渺远迷蒙起来。 梨落湖、梨落亭，梨花盛开的季节，整片湖面都是一层粉白的花瓣，暗香浮动，花影迷离，倒比那长白冬雪还要美上几分。 小丫头只走到湖边便停住了脚步，“午膳已备好，王爷就在亭中，丞相大人过去吧。” “你不过去吗？”苏素素疑惑。 “没有王爷的吩咐，任何人都不得踏入梨落亭半步。” 苏素素半信半疑，总觉得秦戬是在那里给她下了什么套。不过一顿午饭倒也还算吃得安稳。 苏素素又吃得多了些，怪只怪人家王府有钱请得起名厨。不过，苏素素也不是没吃过好东西的人。 老鬼还在世的时候，江月楼的掌勺，东凰阁的大厨，哪个不得卖丞相府三分面子？ 只是如今。。哎，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自己这个丞相当真当得是窝囊啊！ 不过，还好师父回来了，掰着指头算算日子，就是今日了吧！ 苏素素觉得很欣慰，正准备抬头跟秦戬说点什么，还没张开表情却突然僵住了。 午饭？ 难怪她一直觉得哪里不对，原来.原来。。 苏素素突然放下筷子站起来，转身就往亭外跑。 午饭，竟然已经是午饭了。那师父呢？师父的马车早上就该到达京都了吧！ 可是她却没有去，她怎么可以不去呢？ 苏素素跑得很快，湖边有几簇杂草缠住了她的脚踝，她没有留意便扑到了地上。也没有去管疼不疼，连师父都没有接到，还有什么理由喊疼呢？ 爬起来继续往前跑，方才那小丫头迎过来，被她一把推到旁边又继续跑。 秦戬在亭中站了很久，那个背影在他眼中越来越小，然后消失在眼角最后一棵梨树外。 “王爷。”昨夜那个女子走到他身边，已换了一身女儿装扮，披肩的长发，长及脚踝的柳色裙边。 他没有转头，语声浅浅，“崖香，无论什么时候，记住一定要确保她的安全。” “我知道。” 她知道，她们都知道。 因为是主人要守护的，所以就算拼了这条命，她们也会确保她的安全。 29.第29章 翟府里的小不点 苏素素跑到翟府时，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地疼。在端王府那顿午饭吃得多了些，这样一番混跑，她那丞相大人养尊处优的胃怎么受得了。 好在从前她常来，翟府的家奴都认得她，也没阻拦就给放了进去。 木扬正在大堂前指挥者家奴们搬东西，却没见到翟景曜。不过，木扬是翟景曜的贴身护卫，他在这里，翟景曜肯定也不会在太远的地方。 苏素素从后面拍了下木扬的肩，“木扬，师父呢？” 木扬回过头，眼里先是惊讶，随即又撇撇嘴：“亏丞相大人还记得，公子都回来多时了，也不见丞相大人露个面，还以为您是贵人多忘事，早不记得什么师父了呢！” 木扬不过还是个十三岁的孩子，和苏素素说话却向来不客气。 苏素素懒得跟他废话，正要往里走，便听身后传来声银雀般的脆响：“丞相哥哥。”是木遥的声音。 木遥比木扬小一岁，两人并非亲生兄妹，只是从小被翟景曜收养当兄妹养着。养的久了，也就真像是兄妹一般了。 虽然相貌上并没有相似之处，却都生得粉雕玉琢，若再大些定能惹得倾慕者把翟府的门槛都给踏破了。 只可惜好好的一对，却生生让翟景曜给凑成了兄妹。苏素素很鄙视自己那位没有经济头脑的师父。 如果木遥和木扬能结为夫妻，且不说别的，光是聘礼和嫁妆就省了麻烦，而且都住在同一处宅子，也就是从这间屋搬进那间屋，能费多少事儿。 只可惜啊。。苏素素摇摇头，这大好的一桩姻缘，就让自己那位师父给毁了。 “丞相哥哥，木遥就知道你会来，你是来看木遥的对吗？” 苏素素还在感概，叫木遥的小姑娘已经跑过来挽住了她的手。苏素素仰天长叹，太不明智了，师父实在是太不明智了。 “丞相哥哥。。” “闭嘴！” 在木遥面前苏素素向来不留情面，就像木扬在她面前从来不留情面一样。 木遥委屈地瘪嘴，拉拉苏素素的暗色袖口：“丞相哥哥。。” “什么哥哥，人家都不理你，你哥哥在这里呢！”木扬从后面扯住木遥的衣襟，将她从苏素素边上拉开。 又走上前，照着苏素素肩上拍下去，“怎么着，丞相大人凶我妹妹，是当我这个哥哥不存在是不是？” 苏素素看着肩上那只手，努力直起哪知往下弯曲的膝盖，讪讪地笑：“误会，绝对是误会，我没有要凶木遥的意思，我那是。。” 眼珠滴溜溜一转，柔和地伸出手，“木遥，快过来，让哥哥好好看看你。这孩子，怎么出去几日竟瘦得这样厉害了。” 木遥脸上绽出一个明丽的笑，从木扬手肘下挤过去，挤到苏素素面前，“木遥就知道，还是丞相哥哥对木遥最好了。” 又转头去瞪木扬，“死木扬，你快放手啊，丞相哥哥又没练过功夫，你欺负她是当我不存在是不是？” “你。。”木扬恨铁不成钢，愤然收回手，“吃里扒外的死丫头，活该要被欺负。” “丞相哥哥才舍不得欺负我呢，你少在这里挑拨离间！”木遥说完还对他拱拱鼻子，做了个鬼脸。 30.第30章 她的师父 木扬嗤之以鼻，抱手看苏素素，“你这么喜欢她，那就在这里陪她好了，我去看主人了。” “哎——”苏素素连忙拽住他那边很拽的剑鞘，“师父在哪里？” “你不是喜欢她吗，还问主人做什么？” 木遥立马站出来，指着木扬，“你拽什么拽，丞相哥哥就是喜欢我怎么了？”又转头拉苏素素的手，“丞相哥哥，他不带你去见主人，我带你去，哼！”拉着苏素素就朝回风院那边走。 回风院是与舞雪院相对应的，回风舞雪，虽不知自己那位师父为何要取这样两个风流的名字，不过，跟他那性子倒是正相得益彰。 不过，这两处别院虽同为翟府的大院，却有着迥然不同的命运。回风院是翟景曜的居所所在，而舞雪院却常年空置无人问津。 苏素素也曾好奇过，问翟府的下人，却都不知道是为何。只是，翟景曜从不踏入那座院子，他们也不敢过问。 但院中一切照旧，日常的管理维护也有一个老嬷嬷专门负责。 苏素素也想过偷偷进去瞧瞧，或者直接问问翟景曜，却一直没有这个胆量。她是看到过木遥受罚的。 那时木遥还小，不过因为顽皮从树上掉下来，正好掉进了那座院子。那是苏素素第一回见自己师父发火，赤红的双眼，仿佛下一秒就会将眼前那个瑟瑟发抖的小女孩捏成齑粉。 那时苏素素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站在一旁脸色煞白，颤抖着双腿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而从那以后，她便再不敢在翟景曜面前提起关于那座院子。 木遥大约已经很少再想起当年的事，不过对于翟景曜，她还是十分忌惮，相处起来总不如木扬那样自在。 倒是对苏素素，虽然相处不多，她反而觉得亲近不少。 木遥将苏素素带到回风院，院门口守着两个家奴。因是翟景曜的寝居，规矩自然比别处要严些，除了木遥和木扬，其他人等入内一律需要通报。 苏素素也不例外，尽管有很多次，她都以为自己在师父心里是不一样的。 比如，两年前她落水的那回。 痛不欲生的时候，她只记得有他守在她的床前。他说：“别怕，素素，别怕。” 后来他又在丞相府陪了她许多日子，再然后，他就离开了京都。离开的时候，他没有告诉她要去哪里，可她就是有感觉，他会回来的，很快就会回来。 虽然这个很快也用了一年时间，但苏素素还是暗自决定不跟他计较了。因为他回来了，就比什么都好。 家奴已经进去通报了，看着那跑远的背影，有些落寞无缘无故地升上心头。 她觉得自己是不一样的，可是，却仍然需要通报。连木扬和木遥都可以例外，她却不可以。 “丞相哥哥。”旁边的木遥觑着眼轻轻喊了声。 “干嘛？”苏素素甩开她的手，木扬不在的时候，她是不用给木遥面子的。 木遥倒也不生气，偏着脑袋看了她半晌，一本正经地摇摇头，“没什么。” 31.第31章 白芷 恰恰是这没什么，才让苏素素觉得有什么，正要追问到底，却见院内那个去禀报的家奴回来了。 “丞相大人，主人有请。” 翟景曜有请，苏素素自然就忘了再跟木遥那丫头计较。但不过穿过院子的短暂功夫，苏素素就明白了木遥那句欲言又止的话是什么意思。 房间里除了翟景曜还有另一个人，是个女人，准确地说还是个女人。看起来年龄不过十七八，模样却生得极是俏丽。 瓠犀发皓齿，双蛾颦翠眉。红脸如开莲，素肤若凝脂。绰约多逸态，轻盈不自持。尝矜绝代色，复恃倾城姿。 苏素素看得出了神，连给师父请安的事都忘得一干二净。 木遥却不高兴了，拽拽苏素素的袖口，小嘴撅成弧形，“丞相哥哥，我跟她谁漂亮？” 苏素素缓过神，转头看了眼木遥，“别闹，你房间里没镜子吗？” “丞相哥哥！”木遥拽得越发用力。 “我是说，”苏素素拂开她的手，“你现在还小，至少进步空间还很大。” “那丞相哥哥的意思还是.” “哎呀你先放手，小姑娘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苏素素板起脸来，教训两句又立马换了副谄媚的表情转向翟景曜。 “师父，”恭敬地行礼，“师父在上，徒儿来给您请安了。” 不是她设想的画面，也没有把那些撒娇的话说出口。苏素素只是觉得，木遥还小，而屋里那姑娘又是初来乍到，自己这副打扮，如果扑到师父怀里可能不太妥当。 “行了。”翟景曜眼里有笑意，抬抬手，“过来，让为师仔细瞧瞧。一年不见，素素。。”翟景曜瞧着她，拧着眉顿了半晌，才又开口，“素素怎么胖成了这样？” 他还是叫她素素，一如即让的亲和，仿佛在他之下，她真的只是一个让他又疼又宠的乖徒弟。 苏素素突然觉得自己的名字很好听，而她早已忘了，就在不久以前，她还嫌弃这个名字听着像小妾。 现在她的注意力早被那个“胖”字给吸引了过去，赶紧摸摸自己的脸，又捏捏那圆润的腰，狡辩：“我其实是瘦了的，师父不在这些日子，素素每日都挂念着，吃不知味寝不知。。嗝。。” 话还没说完，就打了嗝。 屋里安静了少时，木遥疑惑地开口：“丞相哥哥是太饿了么？” “就、就是。”苏素素深以为然地点头，捂住自己的胃蹲下去，“太饿了，实在是太饿了。知道师父今天回来，我连早饭都没顾上吃就匆匆赶出门了。” 说完心虚地斜眼朝翟景曜看过去。 翟景曜还没有急着戳穿她，木遥从屋里开着的窗户往外瞧了瞧时辰，又疑惑了，“丞相哥哥是先绕城跑了两圈再来的吗？” “是、是迷路了。”苏素素撒了个连自己都不会相信的谎。 但翟景曜却没有要跟她计较的意思，转头看一眼身旁的女子，又看向苏素素，“介绍一下，这位是白芷姑娘。” 对着白芷轻轻一笑，语气也柔和了几分，“这是我的徒弟，苏素素。” 32.第32章 哪里不舒服 白芷上前行礼，巧笑嫣然，“久闻丞相大人盛名，今日得意目睹真人，实乃白芷三生有幸。” “白姑娘客气了。”苏素素也还礼，目光扫过去，只见那双瞳剪秋水的笑靥，没忍住又晃了神。 身边的木遥不高兴地咳一声，苏素素才回神，忙转开目光看翟景曜，“师父向来眼光极高，能得师父青眼，想必白姑娘也定有过人之处。” 这样说话真累，可是在师父面前，苏素素觉得自己该做个有修养的姑娘。 又偷偷朝白芷看了一眼，有修养的姑娘，大概师父喜欢的该是这样吧！ 回丞相府的一路，苏素素老觉得心里不舒服，到底为什么自己却说不上来，只觉得白芷的笑靥总在脑中晃悠。 那样好看的女子，木遥说，师父给她安排的居所是舞雪院。舞雪院，那是旁人连踏都不能踏入的地方，可师父却给了她。 对于苏素素的失神，木遥有些不开心，提高了音量喊：“丞相哥哥！” 苏素素捂住心口，“干什么，吓了我一大跳。” 木遥义正言辞，“丞相哥哥不要想那个女人了，她又不是什么好人。” “嗯？”苏素素喜欢听这种话，转过头来，“那你说说看，她怎么就不是好人了？” “本来就不是。”木遥撇嘴，“红颜祸水，那个女人迷惑了主人，还想来迷惑丞相哥哥，她就不是好人。再说、再说你看我，我长大了也会很漂亮的。” 迷惑了主人？ 苏素素觉得自己并不喜欢这句话，瞪了木遥一眼，“胡说八道，师父怎么会被迷惑？”师父游历天下，看过的美人一定不在少数。 白芷虽好，但这天下也大，才貌在她之上的定然不会少。可这么多年，师父却从未对哪个女子动过心，如今不过萍水相逢，师父又怎会被她迷惑呢？ 但木遥却将苏素素的话理解成了另一个意思，小嘴撅得越发厉害，“那就是丞相哥哥被她迷惑了。如果是这样，还是让主人被迷惑好了。” 又偏过脑袋：“主人是师，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主人如果喜欢，丞相哥哥是不是就不会喜欢了？” 苏素素猛然提高了音量，“师父怎么会喜欢呢？师父那么大了，那个白芷，她才十七岁，师父不会喜欢小孩子的。” “丞相哥哥。。”木遥被她的架势吓到了，却仍有不甘心地掀起眼皮，道，“可是主人对她很好，让她住舞雪院，进回风院也不需要通报，而且.而且主人对她总是很温和的。” “你懂什么！”苏素素说不过，有些气急败坏。 现在的小孩。。她来回疾走了几步，撇开木遥，“你别送我了，我自己回去。”现在的小孩就是喜欢胡说八道，还爱狡辩。 木遥知道她生气了，不再说话，只低头跟在她身后。 “让你别送我，我又不是瞎子连路都不认得。” “可是主人。。” “主人什么主人，你那么听他的话，就回去好好照顾好那个白芷姑娘好了，跟着我干什么？”苏素素只觉全身窝火，说起话来也不分轻重。 只顾着转头疾步朝前走，走了好远才停下脚步。但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木遥早不见了踪影。 冷静下来，苏素素将那些话在脑中过了一遍，有片刻的后悔，最终只叹了口气。算了，走了也好，免得在吵得她不得清净。 33.第33章 禽兽不如 回到丞相府时辰还早，天儿一见苏素素就飞奔过来。东摸摸、西瞅瞅，关切地问：“大人，王爷没把你怎么样吧？” “他该把我怎么样吗？”苏素素怏怏地看了她一眼，连反问都问得漫不经心。 天儿却像松了口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幸好这些天钟管家不在，不然非得骂死您不可。” “骂我？”苏素素继续漫不经心地朝房间走，“骂我干什么？我被王府扣留了，你们竟然不管我的死活，要骂应该也该骂你们吧？” “您被扣留了？”天儿像不知道这件事，惊呼起来，“昨天回来的人不是说，您是自愿留在端王府蹭饭。。那什么，做客的吗？” 当时天儿还觉得好奇，就凭她家丞相跟端王爷这的关系，甭说蹭饭，就是讨饭也定然不会讨到端王府去呀！ 况且，她家丞相大人是有气节的人，去都去了，怎么可能只蹭个饭？这不是白白玷污了她身为贪官的一世英名了吗？ 于是到了后来，对于苏素素的夜不归宿，她便顺理成章地以为是她要为了自己的一世英名而战斗。 但天儿却没想到，她家丞相大人竟然是被扣留了。 她真恨自己没有早点想到，辰时听下人回报，丞相大人没有去接她那位整日念叨的最最亲爱的师父，她就应该想到的。 但她转念一想，又觉得或许是丞相大人大义灭亲，为了保住自己的英名，决定暂且先将师父抛诸脑后。 现在看丞相大人这样垂头丧气两手空空地回来，天儿对端王府的狡诈终于又有了新一步的认识。 撇撇嘴跟上苏素素的步伐，“不过，这端王爷也忒小气了，不就吃他一顿饭，至于就把您扣留了吗？” 努力压住心中的八卦，做出心疼的样子，“他们是不是让您去厨房洗碗打杂了？您别怕，您告诉我，我一定。。一定在心里帮您好好谴责他们。” 苏素素被吵得脑仁儿疼，进屋竟扑倒在床上，挥挥手，“先别说话，让我静一静。” 这态度，有些反常。 天儿安静了片刻，突然睁大眼睛，“他们不会对您动手了吧？您是堂堂丞相，他们的胆儿也忒大了，竟敢。。” “你闭嘴！” 又是片刻的安静，天儿小心翼翼地凑上前。瞧了又瞧也没瞧出苏素素身上有伤，越发疑惑，“没羞辱您，也没虐待您，可是却偏偏把您扣留了.” 天儿突然不说话了，捂住嘴扑到床前，连声音都带上了哭腔，“是不是。。是不是王爷他对您。。禽兽，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的禽兽。小姐，您受苦了，小。。” “你给我闭嘴！”苏素素从被子里抬起脑袋，“你小姐我不过就是睡着。。”苏素素的话停了一下。 睡着了？吃个饭就能睡着，还睡了这么久？ “我明白了！”突然从床上翻坐起来，“是他们给我下了药！” “下药？”天儿不敢相信，但立马又愤慨起来，“简直是卑鄙无耻下来，他们。。他们竟然连这种事都做得出来。禽兽，不，简直禽兽不如！” 34.第34章 什么也没发生 看天儿双手叉腰唾沫横飞的模样，苏素素竟慢慢冷静下来，抹了把脸上的唾沫星子，问：“你是不是想得多了那么一点？” “多什么多？”天儿义愤填膺，站起来，“不行，我得去找他们王府问清楚。”走了两步，见苏素素没有拦着，又返身折回来，“算了，端王府的人诡计多端，我还是个涉世未深不谙世事的小女子，而且还肩负着照顾小姐的伟大使命，还是等管家回来让他去好了。” 苏素素看她一眼，从床上跳下来，“这件事，还是我自己去问清楚好了。” 秦戬的心思，她真是越来越搞不懂了。如果是下药，那昨日的种种应该都只是一个局。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和那个紫衣女子的对话苏素素听得分明，可就算他要杀她，直接将毒投到她的饭菜里就行了，何必这般大费周折？ 正如他所言，如今的丞相府，他还真不用放在眼里。 可是他将她骗到端王府又是为了什么？还有昨晚的药，他自然不会在端王府杀了她，可是又为何要下药将她留在端王府？ 难道，他真的是对自己图谋不轨？ 苏素素跑到镜子前仔细瞧了瞧，虽然很不情愿，但最终还是否定了这个结论。虽然关了灯全都一个样，但秦戬这妖孽吧，听说对女人有种变态地挑剔。 苏素素虽也有那么几分姿色，但放到秦戬那变态的眼光里，恐怕他宁愿对着镜子对自己图谋不轨，也不会想要碰她吧。 想到这里，苏素素舒了口气。 不过，排除了这个可能，她却越发猜不透秦戬那厮的目的了。 不行，这事儿非得找他问清楚不可，就算要死她也要做个明白鬼。况且，如果秦戬正要她死，在哪里都能动手，王府反而是最安全的。 但苏素素还没迈出半步，天儿却先把她拦住了，“不行，小姐也不能去。您昨晚。。昨晚吃了那么大的亏，王府、王府那些禽兽。。” 又转过目光怜悯地拉住苏素素的手，“小姐您放心，这个仇管家一定会替您报的。您现在就在家好好躺着，要吃什么告诉我，我去给您做。家丑不可外扬，这件事我们不说，端王府那边也不敢拿出去宣扬，您一定要挺住，节哀顺变啊！” 苏素素抽回手在她脑袋上狠狠敲了一记：“节你个头啊，你嘴里那禽兽王爷昨晚连看都没有多看我一眼，哪钻出来的家丑？” “没多看您一眼？”天儿楞了一下，立马又做出那仇大苦深的模样，“小姐您真是受苦了，我以为王爷只是。。只是。。没想到他还这样羞辱您。好歹您也是堂堂的丞相，虽然长得寒酸了些，但是。。但是那也是您的特色啊！他怎么能看都不看您呢？” 苏素素扶额，“你是不是非要小姐我跟那个禽兽发生点什么，心里才会好过一点？” “小姐，您受苦。。”天儿继续哀嚎，还没嚎完突然又顿住了，“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您和王爷什么也没发生？” 35.第35章 工部祸端（1） “你觉得呢？” “那他留您在王府干什么？” “可能是饭菜做多了吃不完吧。”苏素素有些无力回答了。 “那他不能喂狗吗？给您吃多浪费。”天儿撇嘴。 苏素素嘴角微抽，“给狗吃不浪费，给我吃浪费？” “呵、呵呵，”天儿后退两步，赔笑，“那什么，我、我是在帮您分析问题。您看，您明明就是白吃白住。。” 像是想起什么，天儿拧了拧眉，话锋陡转，“那他给您下药是什么意思？而且，既然下都下了，怎么就没把您毒死呢？” 苏素素等她一眼，“我怎么觉得，你巴不得我今儿回不来呢？” “小、小姐说笑了，我、我就是奇怪。”突然一拍脑袋，“哦，对了，早上您怎么没有去接翟先生？” 天儿看着梳妆镜边的那个盒子，那是苏素素给翟景曜备的礼物，知道他要回来那天，苏素素就绞尽脑汁非要送个别出心裁的见面礼。 结果前些日子好不容易在古董店搜罗到一本满意的游记，那掌柜却说是绝版，开口要了个天价。 丞相府的日子本就不宽裕，苏素素拿不出钱，也想不出别的办法，才思量着要把那灯台给卖了。 昨日下人拿回了钱，苏素素却没回来，天儿怕来不及，便差人先去把那书给买了。本想等着苏素素今儿早朝回来就能给她，却不想整个早晨都没见到她的身影。 天儿又以为她是直接去城外接人了，派了人去查看，结果也未寻得她的身影。 苏素素看了天儿一眼，对她的问题不置可否，“先不说这个，我去换身衣服，你让人备好车，一会儿我再去趟端王府。” “您还去？” “我当然得问清楚。”苏素素理直气壮，背过身又仿佛自言自语，“就算死，也总得知道自己会是怎么个死法吧。” 第二回去端王府，不请自到，却也没有苏素素想象中的忐忑。一路上，她倒总是想起翟府的情景来，想起那个叫白芷的女生。 比她年轻、比她漂亮、比她温柔、比她有修养。那些苏素素曾经一度以为，自己会从师父那里得到的特权，都被她轻易就得到了。 原来有时候时间也并非强大到能改变一切，比如师父和那位白芷姑娘，萍水相逢，却是她努力了十多年都无法达到的。 端王府到了，但秦戬却不在。管家迎出来，“丞相来得不巧，王爷刚被皇上召进宫去了。” “进宫？” “是，高公公亲自来传的口谕，像是什么急事。” “急事？”苏素素揣摩着，还要问什么，一匹快马就在王府门前停下来。 是丞相府的下人。 那人跳下马，“丞相大人。” “什么事？” “刚才宫里来信，让您马上进宫一趟。”下人说得很急，苏素素也感到了事态严重。 快马疾驰到皇宫，泰仁宫中除了皇帝和端王，还有好几位朝中重臣，太尉和左右御史中丞都在，而工部副尚书陈文达和几位管水利的工部侍郎都规规矩矩地跪在地上。 36.第36章 工部祸端（2） 苏素素还没进殿心里就“咯噔”一声，匆匆跑进去，拜倒在小皇帝的龙袍下，“微臣参见皇上，不知皇上这么紧急召微臣入宫。。” 小皇帝连忙从龙椅上跳下来扶她，“丞相你终于来了，你快给朕。。” 高公公咳了一声，小皇帝的动作顿住，然后慢慢坐回龙椅上，调整了语态：“苏卿，你来说说吧，这事儿该怎么办？” 苏素素朝周遭的人看过去，除了秦戬，所有人都不动声色地避过了她的目光。于是她只能又跪下，“皇上，您好像还没告诉微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哦，事情是这样，”小皇帝恍然过来，又看看秦戬，刚露出怯怯的模样又赶紧恢复了面无表情。 “近来正值汛期，又遇南边连日大雨，已经有几座重要堤坝被洪水冲毁。今日南边三省巡抚同时上呈了奏折，请求朝廷拨款赈灾。” “那就拨啊！”苏素素想也没想，“有灾情是大事，那些受难的都是皇上的子民，当然。。”气氛好像有点诡异，那些人看过来的目光是什么意思？ 小皇帝为难地皱起眉，又看向秦戬，“王、王叔以为如何？” “既然皇上已经有想法了，不如就照着去做。”行了个礼，“那微臣就先告退了，皇上跟丞相好好商量。” 语气里是明显的不满，小皇帝急着就要跳下龙椅，被高公公扯了一把没能跳下去。 “王爷请留步。”是高公公的声音。 高公公从小皇帝身边走下来，朝着秦戬行了个礼，脸上堆出笑容，“论辈分，皇上还得叫王爷一声七叔，如今这样。。” “本王倒不知道，皇上召集大臣商议对策，高公公确定要插嘴？”秦戬语气淡淡，“这样的罪，本王怕高公公承担不起。” 目光朝高公公看过去，语气不重，却问得高公公不敢再开口。 “王爷何必跟个內监计较？”苏素素也在这番对话里听出了苗头，上前一步朝秦戬拱手，“既然是议事，不过就是畅所欲言罢了，如果王爷觉得我哪里说得不对，不妨提出来，何必。。” “丞相这话，是觉得本王在针对你？”秦戬看过来。 “王爷知道，我并没有这个意思。”朝堂之上，苏素素向来没有对谁让过步。就算后悔，也是在针锋相对之后。 “现在虽然不是朝堂议事，但好歹皇上还在，众大臣也在。王爷说走就走，未免对太不把皇上和我们这些大臣放在眼里了？” 秦戬冷笑一声，“皇上是九五至尊，自然得放在心上的，难不成苏丞相就只是把皇上放在眼里？” “你。。” “至于苏丞相，你觉得，本王凭什么要把你放在眼里？” “秦戬！” “皇上面前，丞相直呼本王的名讳，难道这就是丞相大人对皇上敬畏？”秦戬的语气又冷又硬。 苏素素毫无征兆地打了个冷战，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跟堂堂端王爷对峙。下意识摸了摸脖子，再看身边的大臣，也个个都恭恭敬敬地低着头不言语。 秦祁泓着急地对高公公使了几个眼色，都被高公公无奈的眼神挡了回去。 端王和丞相的争执，聪明人自然都懂得明哲保身。） 37.第37章 工部祸端（3） 苏素素也想明哲保身，可已经争执到了这种程度，不说些什么，在这么多朝廷重臣面前又实在下不来台，只好硬着头皮，问：“那、那王爷的意思该当如何？” 秦戬没有要回答的意思，别的大臣也不敢开口。工部那个副尚书和几个侍郎还跪在地上，御用的金砖上是拼合得天衣无缝的巨龙，张牙舞爪，仿佛下一刻就会从地上腾空而起。 工部那位副尚书已经是年过半百之人，虽然平日里苏素素跟他交集不多，但也听说过他的名头。 不参与党政争斗，刚正不阿，也因为这样，在这官场许多年，事实做了不少，却也在前年才被封为副尚书。 苏素素记得，这个副尚书之名，还是她刚上位时提的。不过也算她看走了眼，当时以为是个可以拉拢的人，却没想到此人脾气竟如此执拗古怪。 这样的人，能在这朝堂上活下来，若非世代恩荫，便只能靠非凡的能力了。 而这个副尚书正属于后者。 只是。。苏素素这才像是注意到什么，这宫里的大臣都是站着，只工部的人跪在这里，恐怕不单单是水患这么简单。 这些人都是管水利的，而皇帝召他们来商议的也正是水患方面的事情，如此看来，这两件事还是脱不了干系。 不过，苏素素也好奇，为什么跪在这里的只有副尚书，工部尚书怎么没有出现？ 等了片刻，见秦戬并不没有要让她下台的意思，苏素素也不愿再给自己找不痛快，将目光转向秦祁泓。 “皇上。不知陈大人和几位大人所犯何事，怎么都跪在地上？”陈文达那年过半百的身子，苏素素看着到底是有些不忍。 “这事儿朕正在跟众卿商量，”小皇帝一本正经，“工部这些人实在是狗胆包天，南方的堤坝，朝廷年年都拨银，现在却连几场大雨都抵挡不住。” “可以前每年也有发大水的时候，不也没有抵挡住吗？”苏素素还是不明白，年年都发生的事，为何到了今年皇帝会恼怒。 “就是这帮狗奴才！”苏素素一问，秦祁泓反而越发火气旺盛了，指着工部那几人，“若不是王叔派人去调查，还不知道，那些年年派下去修筑工事的银子，大半竟然都落入了这些狗奴才的口袋。” 这件事竟然还是因端王而起，苏素素瞪大眼睛回过头去。 “丞相不必这样看着本王，一干证据本王都已呈交皇上，丞相若是不信自己去看便知。”冷笑一声，“不过，本王听闻丞相和那位尚书大人关系甚密，这么大的事，尚书大人竟也没向丞相透露点口风。” “王爷这话是什么意思？”苏素素眼里的疑问瞬间变成了恼怒，“难不成王爷以为，这些事还是本相指使的不成？这可是皇上面前，没有证据的事，王爷最好还是留点口德的好。” “丞相急什么，指没指使那是丞相的事，至于证据。。”唇角清扬，“丞相大人若想要，本王不介意再多花点功夫。” 38.第38章 工部祸端（4） “丞相急什么，指没指使那是丞相的事，至于证据。。”唇角清扬，“丞相大人若想要，本王不介意再多花点功夫。” 秦戬的话里有威胁的意思，苏素素不是傻子，自然听得出来。 是的，指没指使是她的事，做没做过也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但以秦戬的本事，如果他想查，恐怕丞相府那些证据早就摆在皇帝面前了。 无论苏素素是否做过，可是这些年，丞相府的罪孽却也是一件不少的。 但秦戬不想让她死，至少现在还不会。虽然她还没想明白，他到底有什么目的，而她又究竟有何利用价值。 可从如今的形势来看，他是确实不想让她死。否则，就他掌握的那些事，早就足够让她死八百回了。 跟秦戬对峙，苏素素不是对手，于是将目光转向秦祁泓，“皇上可有派人查证，此事是否属实？” 不管秦戬的话几分是真，几分又是威胁，但有一句他说的的确没错，苏素素和那位尚书大人交往甚密。 确切地说，该是丞相府与尚书府交往甚密。 这些关系网都是老鬼在世时积累下来的，她上任以后，很多事不过都是坐收渔利。 自然，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老鬼死了，她要维持这些关系，难免就要让这些人看到，他们还有共同的利益。 至于好处，她从这些关系里得到她想要的，自然也免不了要给这些人一点甜头。 比如工部银两这件事，她并非一点不知，只是在这样的关系里，她必须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要工部那些人不是太过分，该做的事也在做，其他的她可以选择视而不见。 不过，她却忽略了，她能视而不见，别人未必见得就会坐视不管。倒也是她大意，没料到秦戬竟有如此雷霆的手段。 他刚回京，她只以为他的目光还集中在她身上，千防万防，却没想到他却早盯上了工部。 他倒是好手段，工部跟丞相府关系密切，摘除一个工部尚书，无异于折断了丞相府的右翼。 但苏素素也不是坐以待毙之人，既然这场斗争势必要掀起，那么她也只好硬着头皮迎敌了。 秦祁泓的面色有些纠结，想来那些证据，他也只是迫于那位王叔的威慑力，不敢提出质疑，至于核实，苏素素向来了解这个没有主见的小皇帝。 如果真派人核实了，就不可能到现在她都不知道这件事。但若是还没有核实，就还有很多种可以补救的方法。 朝堂之上的事，并不是每次都能真相大白的。 秦祁泓答不上来，只朝着高公公看。高公公是个深谙朝堂权术之人，自然明白此刻自己的处境，只垂首站在一边，也不开口。 苏素素的目光在这泰仁宫里扫了一圈，看似漫不经心，但右御史章知和很快就站了出来，“皇上，微臣倒是有个建议，不知。。” “你说你说。”秦祁泓这会儿正无奈得紧，章知和的话无疑给了他台阶下。 但章知和却吞吞吐吐，“可是。。这。。”看一眼苏素素，没再说下去。 39.第39章 朝堂争执 秦祁泓平日里混玩儿倒是混玩儿，不过，到了这种正式议事的时候，对苏素素还是有那么几分畏怯。 此刻见章知和的模样，知道是忌惮苏素素那位丞相。章大人都忌惮，他也不知道还该不该继续往下讲。 但眸色微动，又瞧见自己那位王叔。权衡之下，他决定还是要先让自己下得来台。于是咽了口唾沫，对章知和道：“章卿家但说无妨。” 但说无妨，既然皇上都发话了，章知和也不再犹豫，道：“启禀皇上，臣以为既然丞相对此事有所怀疑，而工部尚书又卧病不起无法查证，不如将此事暂且搁置。现在当务之急是南边水患的问题，水患一来，最先遭殃的必是无辜百姓啊！” 章知和的话说得很巧妙，既跳过了追查工部的事，也委婉地让苏素素知道，今儿个那位工部尚书大人没有出现的原因。 但秦祁泓心里却不满意了，他最讨厌朝堂上那些大人千篇一律的腔调，有什么话不能一次性说完，非要藏着掖着，耽搁他休息的时间。 但他还是压制着自己那点儿不满，“那以章卿的意思，这件事该如何处理呢？” 章知和又行了个礼，“以微臣之见，凡是还是对症下药才是最好。” “哎呀，你就直接说朕该怎么做吧！”秦祁泓是彻底没耐心了。 章知和的目光看过高公公，高公公的脸上立马堆了笑意站出来，“皇上，章大人的意思是，既然这件事是由工部而起，不如就派工部的人去解决，也算是给他们个将功折罪的机会。且水利方面的事儿工部是最了解的，找到问题，才好对症下药。” “那就。。” 秦祁泓正要下旨，太尉大人却又站了出来，“皇上，这样做恐怕不妥。” “你又有什么意见？”朝堂上，秦祁泓向来只怕苏素素，现在虽又多了自己那个七王叔，但对于这些老头，他还是没放在眼里的。 “微臣以为，既然此事牵涉到工部，那工部的人就该回避才是。若此时派他们前去。。” “此时派他们去，是个将功折罪的机会，他们必会尽心尽力。”太尉的话被苏素素打断。 这件事工部必须得有人去处理，而且还要是他们这边的人。将功折罪只是说辞，可这过程中却有很多事情是可以改变的。 “那。。”秦祁泓仿佛是动摇了，但从他登基两年以来，朝堂上的事几乎都是苏素素在拿主意。 此刻就算他觉得太尉的话有道理，但对苏素素的意见也不敢胡乱反驳。目光转向高公公，高公公也不言语了，再偷看向自己那位王叔。 秦戬脸上并无太大的情绪变化，冷冷的，那深不见底的眸色中又仿佛带着淡淡的嘲讽。上前一步，“皇上，微臣倒是以为，苏丞相的说法可以采纳。” “那。。” 眼见着风向就要转向苏素素，但她心里却生出一种不好的预兆来。果真，秦戬下一句就将她推上了风口浪尖。 ps：明天开始，每日四更：7点、12点、19点、22点。如果有事另改时间。大家票票投起来，评论评起来，打赏赏起来呀！ 另：群号147391512，有兴趣的亲可以加哦，报书名或角色名就行了。 40.第40章 朝堂争执（2） “但是太尉大人的话也并非没有道理。”似笑非笑的目光掠过苏素素，像是早已有了成竹在胸。 “工部熟悉水利，派他们去倒是无可厚非。只是这件事工部毕竟牵涉其中，若只派他们去，恐怕朝堂上下会有微词呀！” “那王叔以为如何？”比起苏素素，秦祁泓更得给自己这位王叔多几分薄面。 “微臣以为，工部之人该去，但必须得有与此事无牵扯之人监察。”看了眼秦祁泓，继续道，“如今工部尚书告病，外派就只能先由陈大人代劳了。至于监察之人。。” 看向苏素素，“六部之上就是丞相了，且正好丞相大人对此事有所怀疑，我看不如就让。。” “微臣以为，此事不妥。”站出来的是右御史，“丞相大人乃朝堂主事，若是她离了京都，恐怕。。” “右御史大人眼里除了丞相，难道连皇上都不放在眼里了吗？”话头争锋相对的是太尉，“丞相再大也不过是臣子，皇上还在，大人何以认为，丞相就是朝堂主事了？” “太尉大人。。” “行了行了。”章知和还要说什么，被不耐烦的秦祁泓打断，“朕召你们来是来议事的，不是来吵架的。既然王叔都这么说了，那就按王叔说的办。” 顿了顿又想起什么，看向苏素素，“苏卿可还有意见？” “臣谨遵皇上圣谕。” 苏素素没有意见，自然是经过一番思量的。虽然秦戬的目的她还没有看明白，不过，这件事对她也未必没有好处。 如今工部尚书已经卧病了，不管是真是假，南边他是肯定去不了了。可若是派了其他人，如今的形势下，苏素素也未必会真的放心。 况且，现在的当务之急是保住工部，至于朝堂这边，丞相府的根基比端王府牢固，想必秦戬一时半会儿该也掀不出什么大浪来。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走之前还是得做好防范才是。 离开以前，苏素素先去了翟府。 自九岁拜翟景曜为师，苏素素遇到事情都喜欢向他求救。从前偷跑出府，去青楼胡闹被老鬼罚跪的时候，没回都是靠着他在背后收拾残局。 苏素素自己不说，其实她很享受这样的时光。不管做错什么事，那个人总在背后，让你觉得一切都会好。 很多事情，她虽然不记得了，但那些记忆里的温暖，却还是会在不经意间涌上心间。 只是如今。 苏素素到回风院的时候，正是木扬守在门口。苏素素跟他向来不合，便不冷不热地喊了句：“喂，快去通报你家主人，本丞相来了。” “本丞相？”木扬哼了一声，不屑“好大的架子。不过，主人说他现在不见客。” “你都没去通报，怎么知道他不见？”苏素素叉腰。 木扬翻了个白眼儿，“主人早就吩咐了，不然本少爷怎么可能守在这里？” 这点苏素素倒是没在意，回风院素来都是翟府的下人负责通传，今儿个怎么倒换成木扬这小子守在这里了？ ps：群号147391512，有兴趣的亲可以加哦，报书名或角色名就行了。 41.第41章 师父在意的女人（1） “师父出什么事了吗？”苏素素心觉不对，问。 “主人能出什么事？”木扬抱着手中的剑跳上墙头坐下，“鸡毛蒜皮的小事，不劳烦丞相大人操心，您还是快回您的丞相府去吧。” “既然不是什么大事，那你倒是去通报啊！”苏素素指着墙头的小屁孩儿，“你先下来。就跟师父说是我要见他，要紧的事，他不会不见我的。” “你能有什么要紧事儿，有事儿跟你那个小皇帝商量去。”木扬嘴里叼了根草，不知从哪里折下来的。 “你放肆！”苏素素故意端出架子，“敢对皇上不敬，别仗着你年龄小就以为本丞相不敢把你怎么样！” “你能把我怎么样呀？”木扬没有半点怕她的意思，咬着哪根草起身蹲在墙头，“本少爷可不是仗着年龄小，本少爷那是仗着本事高。倒是丞相大人，你还真别仗着自己嗓门大就跑出来乱叫。” 嘿嘿一笑，朝苏素素勾勾手指头，“丞相大人要是真能把我怎么样，我立马就进去给你禀报，你觉得怎么样？” 木扬老早就看苏素素不顺眼了，思忖着什么时候非得跟她干上一架。但苏素素这个病秧子，平日里就仗着有主人的庇护，死活不跟他动手，还三番五次弄得他被骂。 这些仇他都记着呢，有道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木扬觉得自己的行为实在是太君子了。 至于苏素素不会武功这件事，他倒觉得无可厚非，反正他找她动手也没别的想法，就是单纯地想揍她而已。 不过，看在她不会武功的面子上，他作为君子，倒是可以手下留点情。揍完之后有个骨折什么的，他可以负责给她找大夫。 苏素素嗤之以鼻，撩起袖口，“你不用这么费尽心机，我不会武功，跟你打也没意思。不如这样，换种方式，划拳掷骰还是剪刀石头布，我让你先挑。” “无聊。”木扬从墙上跳下来，把手中的剑往旁边一扔，“要打不打，要见不见，随你选吧。” “你别欺人太甚。”苏素素眼里酝酿出杀气。 “啧啧啧。”木扬围着她走了一圈，摇头，“丞相大人这小身板儿，也不知道扛不扛得住我拍一掌。不过你放心，主人刚请了顾大夫来，就在这回风院里，一会儿我一定。。” “等等等等，”苏素素叫住他，“你说顾大夫来府里了？” “你不信？”木扬以为她是在质疑自己。 苏素素却紧张起来，“顾大夫来这里干什么？是不是师父出什么事了？” “你先放开我啊！”木扬嫌弃地甩开苏素素，“主人能有什么事，还不是那个女人。” “什么女人？”愣了一下，苏素素才反应过来，“你是说，白芷？” 提到白芷这个名字，木扬连打架的心情都锐减。脚尖从地上勾起自己那把剑，又跳到墙上，“算了，你还是回去吧，本少爷今日也不想跟你计较了。” 苏素素却急，“你先下来，把话说清楚。” 木扬却不再理她，只自顾自在墙上躺下去。阳光从墙内的树缝里漏出来，疏影斑驳。木扬就在墙上那片阴影里，一动不动。 ps：群号147391512，有兴趣的亲可以加哦，报书名或角色名就行了。 42.第42章 师父在意的女人（2） 苏素素朝着墙踢了几脚，墙上的人纹丝不动，她自己却疼得跳起来。又喊了几声，木扬还是不动。 拿他没办法，苏素素就自己往院里走。 “喂，你去哪里？”木扬终于从墙上跳下来。 苏素素已经进了门，哪里还会轻易出去，见木扬追过来，头拔腿就往里面跑。 “站住！” 木扬跑得快，但苏素素也不是吃素的。自从上回在皇宫被秦戬追过那回后，她便一直觉得自己在逃跑这件事上颇有造诣。 绕过一条回廊，后面突然没声儿了。苏素素转过头去看，身后果然已经没人了。 嘿，这小子，原来也不过如此嘛！ 气喘吁吁地回过头，两米开外的走廊尽头却赫然站着那个抱剑的男生。 “你。。你。。”苏素素气还没喘匀，被吓得险些一口气就哽过去。 “回风院你也敢闯，我看你真是真想找死。”木扬换了个姿势，面无表情地走过来。 “那你去禀报师父啊，看他会不会觉得我在找死。”苏素素硬气地指着院子里面。 “你以为我是木遥啊，让我去我就去？”木扬已经走到了她面前，斜着眼睛瞄了她一眼，收敛了语气，“算了，本少爷也不想跟你废话。今儿主人交待了，谁也不准进去，你明天再来吧。” “我明天一大早就要走，来什么来。”苏素素又要朝里走，被木扬拖住衣领扯了回来。 “你要走，去哪里？” “关你什么事儿，”苏素素挣脱，“反正今天我必须见师父，你不通报我就自己进去。”师父虽然为人严苛，但对她一向极好，况且她明日就要走了，师父就算有天大的事也不会不见她的。 说着就往里面跑，木扬恼了，拖住她的腰带往后一甩，“我说你这人.”大约是木扬用力过猛，苏素素自己也没站稳，被那力道一甩，整个人从向后跌到了地上。 “木扬！”坚硬的地面，那么猛然的一下，疼得苏素素几乎眼泪就要落下来。但她包了包，又忍了回去。 很久以前，她就再没在人前哭过了。 木扬大约也没料到，面前这个男人不仅看起来个子小，甩起来也这般得心应手。上前两步，伸出手，又觉得不妥，于是伸出脚假意踢了踢，“你快走吧，今儿本少爷不想揍你。” 苏素素白他一眼，从地上爬起来。尾骨的地方有些疼痛，但她咬咬牙，拿手支撑着地面还是站了起来。 又要往里面走，被木扬拖住，“喂。。” “你放手。”那一摔把苏素素的倔脾气也摔出来了，“凭什么不让我进去，我才是师父唯一的徒弟。别人都不用通报，为什么我就要通报？” 她嘴里那个别人，自然就是指白芷。其实苏素素也没有要针对她的意思，只是心里那么哽着就说了出来。 木扬被她的脾气唬得愣了片刻，回神，苏素素已经瘸着腿往里面走去。木扬的脾气也拧，跑过去拦住她，“你别逼本少爷对你动手。” 苏素素理也不理，继续往里面走。 “你站住！” 。。 “喂，我让你站住！” 。。 苏素素听到耳畔一阵疾风掠过，还没回过神眼前已是三百六十度大转弯，等她回过神，整个人已经被木扬摔到了地上。 43.第43章 脆弱的骨折点 这回木扬倒是控制了力度，但苏素素还是疼得心间一揪。眼泪又要涌上来，她憋了憋，又被憋了回去。 “死木扬，我跟你拼了！” 想象中，苏素素是要从地上猛然跳起来，然后将木扬扑倒在地的。但那一跳，却是锥心的疼，她脚下不稳，又坐会了原地。 疼痛慢慢涌上来，苏素素察觉到哪里不对。撑着地面往上站了几回，疼得她龇牙咧嘴却怎么也站不起来。 木扬也察觉到什么，语气稍有缓和，“是你逼我动手的，可不能怪我。” 苏素素还在倒吸着凉气，哪里还能顾及木扬说什么。可她再挣扎了几次，还是没有爬起来，尾骨的疼痛却越发明显。 木扬还在一旁看着，苏素素伸出手，没好气，“拉我起来。”木扬愣了一下，虽是一副不乐意的样子，但还是把手里的剑伸了过去。 “抓住。” 苏素素抓住剑鞘勉强能直起身子，但还没爬起来，又坐回了原地。木扬上前一步，大约是想扶她，但顿了一下又傲气地收回手。 苏素素不敢再贸然行动，咬着牙朝木扬招招手，“过来扶我一把。” 木扬鄙视，“大老爷们儿，还要人扶，木遥那丫头真是没有眼光。”虽然嘀咕着，但还是蹲下身去。 伸手以前，又强调一句：“这可是你求我的，本少爷只是本着君子道义。” 苏素素懒得跟他废话，借他的力站起来。刚站稳木扬就要松手，苏素素全身的力气就朝他身上靠过去。 “你干什么？”木扬下意识竟去拉自己的衣襟。 “我、我好像真的骨折了。”苏素素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嘴唇却被她咬得渗了血般的红。两相对比，越发显得整个人诡异起来。 木扬愣了下，也不敢随便再乱动了。任由苏素素靠在他肩膀上，“你、你不是开玩笑的吧？” 虽然他老早就有把苏素素揍到骨折的冲动，但至少得让他有个心理准备吧。现在她这么不明不白就骨折了，让他情何以堪？ 想象中那些英俊潇洒的姿势，想象中苏素素狼狈求饶的模样，想象中木遥那丫头崇拜的眼神，竟然就以这样一种结局草草收场。 木扬觉得有点惶恐。 “你、你扶我去找顾大夫吧。”苏素素拽着他的衣襟。 “你不会是装的吧？”顾大夫正在回风院里，木扬也不是傻子。 苏素素已经吼不出来了，只能无力地看他一眼，“不然你也把自己提起来摔两次，试试我是不是装的？” 木扬没再争辩，但蹙着眉头也没有要扶苏素素进去的意思。 “快走啊！”苏素素催促。 “主人吩咐。。” “我才是师父的徒弟！”苏素素瞪他。但这句话，她也不知道自己只是随口，还是想要强调什么。 她才是师父的徒弟，从九岁开始就一直都是。而那个白芷才和师父认识多久？白芷病了，而她也受了伤。 师父那样喜欢她，如果知道她受了伤，一定会第一时间出来的，怎么可能为了个不相干的人，就将她拒之门外呢？ 44.第44章 告状 可是半刻钟以后，苏素素才明白，原来自己那些以为，真的只是自己的以为。 寝居外的下人进去禀报了，匆匆忙忙又跑出来，“主人说，请丞相大人明日再来。” “可是我有很要紧的事，明日就来不及了。”苏素素被木扬扶着，顾不得屁股的疼痛要往里走。 “丞相大人！”下人拦住她的去路，“请丞相大人不要为难我们。” 苏素素恼了，“为什么我不能进去，治病难道没有大夫吗？我找师父有要紧的事，耽搁了.” “谁在外面吵闹？” 是翟景曜的声音，隔着漆木双面彩绘芙蕖半开的座屏，传出来的声音显得有些失真，带着苏素素并不熟悉的恼意。 但她只顾着高兴，连身上的疼痛似乎都减轻了不少，喊一声：“师父，是我。” 目光略过拦在身前的两个下人，抬脚就要往里面走。抬眸，却见翟景曜已挪步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师父！”清亮的声音，忍住疼痛只想让自己在师父面前看起来精神一些。 但翟景曜的脸色却并不好看，走出来，“胡闹什么，不是让你先回去吗？” 像被人兜头泼了盆冷水，苏素素已经踏出去的那半步顿了顿，然后收回来。脸上的笑容凝固了顷刻，才重新带着勉强绽放开，“师父，我有很重要的事。。” “什么事明天再说，你先回去。” “可是明天就来不及了。”苏素素觉得鼻头有些发涩，只是一瞬间，她又抬头望着面前的男人，“皇上已经下旨，明天一早就得离开。” “去哪里？”寒星疏淡的眸光里闪过一抹凛冽，等苏素素看过去，却又是寻常的温润清淡。 虽然只有三个字，但苏素素还是觉得很高兴，师父对她总是不一样的。于是眼眸里又荡漾出灵动，仰着头，“南边的水患，皇上派我和工部副尚书一同前去。” 如画的眉目微敛，眼底越发深如寒星，翟景曜的目光看过苏素素，仿佛是在看她，却又像透过她在看着更远的什么。 “师父。”苏素素又喊了一声。 “明早就要出发了吗？”再开口，已经恢复了苏素素熟悉的语气，“既然是皇上的旨意，你去也好。不过，路途艰险，自己要好好照顾自己。” “我知道。”苏素素点头，心头却像是抹了蜜。抿了抿唇，再抿了抿，终于问出口，“那师父明日回来送我吗？” 顿了一下，又抢在翟景曜前头，“是因为灾情严重，此去不知要耽搁多久，而师父才回来，徒儿就不能常常陪在您左右，所以怕您。。” 觑眼看了眼翟景曜，声音小如蚊蚋，“怕您会对徒儿思念成疾，才特意赶来告诉您的。” 翟景曜脸上终于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行了，你那点小心思，哪里是担心我？”走到苏素素面前，“你把木扬拽这么紧干什么？” “哦，”苏素素这才想起来自己被木扬摔打的事，就势放开他扑进翟景曜怀里，摇摇头，“没什么，可能是骨折了。” 抬头木扬紧张地朝自己使眼色，于是十分厚道地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笑容，“但是绝对不是木扬干的，他绝对没有把我摔到地上两次。” 这是苏素素惯用的伎俩，她的话一出口，木扬就知道自己的下场了，默默转身朝院外走去。 “你去哪里？”翟景曜在后面问，苏素素趁机又朝他胸前靠了靠。 “蹲马步去。”木扬头也没回。 45.第45章 南下赈灾（1） 确认的结果，苏素素并没有骨折，只是木扬那两下摔得狠了些，尾骨受到轻微损伤。但苏素素不甘心，想趁机赖在翟府逗留一夜。 翟景曜强行差人将她送了回去，任她打滚耍赖撒娇都没用。于是只好改变策略，退而求其次，“那师父明天早上一定要来送我。” 这话翟景曜眸光一深，想起什么，“这次南下，是你自己请的旨？” 苏素素愣了一下，摇头，“不是。” “丞相离朝，这可不是小事。”翟景曜的目光看过来，深如寒潭，里面有些东西，苏素素觉得也许自己永远也无法看懂。 但她还是点头，“我知道，”而且这种时候远离朝堂的做法也并不明智，这些她都知道。 “那素素有什么想法？” 这样的谈话不过寻常，他是她的师父，她的一切都来自于他的传授。对朝堂的了解，对政局的把控，甚至那些处理事情的方法和手段，无一不是面前这个人调教出来的。 甚至连她顺利坐上这个丞相之位，也少不了他跟老头在背后的运筹帷幄。 而苏素素在他面前，也从不隐瞒自己的想法。 “现在还不知道，”苏素素摇头，“如今端王回朝，朝堂上风向不定。这次水患只是第一步，摘掉工部尚书，就等于折了丞相府的羽翼。如果顺利，接下来秦戬应该还有更大的动作。” “你现在离京，不是正给了他机会？”翟景曜不动声色地发问。 苏素素放开他，找了个软和的位置坐下，“但这是最保险的方法。如今朝堂上鱼龙混杂，连我也分不清到底哪些人是丞相府这边的。派其他人万一出了什么纰漏，工部不保，丞相府也必将损失惨重。” “你以为，你去了就能保那个工部尚书？” “师父的意思是？” 翟景曜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残阳如血，很久没有开口。 “师父。”苏素素向来性急，喊了一声，不适时地打断沉默。 翟景曜回过头来，轻轻摇头：“秦戬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 “可是。。”苏素素心里一紧，虽然开始就没有抱多大的希望，但翟景曜这话，无疑将她最后一点希冀都给堵死。 “如今朝堂局势不明，如果再失去工部，我实在不知道丞相府还能有多大的胜算。”苏素素起身，走到翟景曜面前，“但是如果真如师父所说，工部必折，我这趟南下不是为他人做嫁？” “也未必。”翟景曜摇摇头，“正如你所说，如今朝堂局势不明。你若在京此般局势定然会僵持，但你若不在，许多事情也才能明了开。” “可就算明了了，对丞相府而言未必见得就是好事。”翟景曜的话苏素素此前也想到过，但如果她不在，丞相府这边必然要输端王府一头，到时候那些持观望态度的人，就会趁机倒向端王那边。 这也是她最担心的，如今虽朝堂局势一时还不会大变，但若是吃下这个亏，定然也会削弱丞相府不少实力。 以苏素素的作风，她宁愿鱼死网破，也不愿做这种为他人做嫁的事。 因为这一点，老鬼在世时没少叹息，“你那些谋略，若能得你师父一半，为父死也足以瞑目。” 可是直到老鬼闭眼，苏素素也没能学到翟景曜的一半。 46.第46章 南下赈灾（2） 在苏素素眼里，她的师父智慧无双。从前在这世上，除了老鬼，她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能与她这位师父比肩。 而现在，连老鬼也不在了，还有谁。。脑中猛地划过一张倾城绝色的脸。那个男人。。从前她的记忆里从来没有出现过那个男人，所以她才觉得师父无人可与比肩。 而现在呢？ 苏素素自以为并非任人宰割之辈，可到了那个男人面前，她却屡屡输得一败涂地。而到现在，那个男人将她所有的把柄都握在手里，她却连别人到底有什么目的都参不透。 这一局，她实在是输得太过惨烈。 苏素素抬起头，看着面前那张清雅的容颜。这张脸没有秦戬妖孽那般绝艳，却也好看得让人心惊。而她看了十年，却没有一刻觉得厌烦。 这十年来，还好有他在。 只要他在，就算惨败，她就不会觉得一无所有。 对苏素素的话，翟景曜的表情仍旧只是淡淡，“不是好事，也未必见得就是坏事。如今的形势，那些留不住的人，丞相府也没必要再留。有时候人越多，人心反而越乱。” “可是如果。。”苏素素思忖着那些话，还要说什么，顿了顿却猛然抬起头，“师父的意思是，那些人端王府愿意要，那就给他们？” “不仅如此，”翟景曜点头，目光落在苏素素脸上，却又幽深如寒潭，“既然端王府愿意要，我们还要备份大礼送给他。” “所以师父是要。。”心里电光火石般有什么被点亮，但只一瞬，苏素素又拧起眉，“可是秦戬没有那么好糊弄，我跟他也算交过几次手了，可现在他到底有什么目的我都猜不透。” 翟景曜轻笑一声，目光转向窗外。如血的残阳已经没入地平线的另一头，天边被锦缎霞披，十里盛世红妆铺陈。 “到时候，要不要可就由不得他了。” 回去的路上，苏素素仍没将翟景曜那些话琢磨透彻。师父说，如今的局势，端王府在朝堂还远无法与丞相府抗衡，所以，充实自己的麾下才是秦戬的当务之急。 既然要急着扩充势力，很多方面自然就不能想得面面俱到。所以现在下手，对他们来说就是最好的时机。 苏素素琢磨不透师父话里的意思，在她看来，从端王回京到现在，朝堂的力量抗衡早已发生了实质的变化。 也许丞相府暂时还占着优势，可这样的优势却不是绝对的。而师父那句“远无法与丞相府抗衡”，在她听来有些云里雾里。 不过，这也不是让人无法接受的事，师父的局她何曾有一回半回是全然看明白了的呢？ 就像她不明白，在她眼里从来淡泊名利的师父，为何会涉及到这些党派斗争中来。 她也不明白，那样智谋无双，连王公贵胄都拒于千里之外的师父，怎么会答应收下她这个资质平庸的弟子。 她更不明白，那个一年前执意离开的师父，为何会在这种时候突然回来。 太多的不明白，她也就懒得去明白了。 就像很早以前，她问他第一个问题时，他的回答：“因为有些事必须要做。” 有些事，到底是什么事呢？ 47.第47章 太阳底下的男人 出巡的队伍分几批出发，工部那边已经在几日前就启程了。苏素素借故延迟了几日，除了朝堂上的事需要安排，更是为了避人耳目。 如今这朝堂上，对她恨之入骨的人比比皆是。如今出行，路上难免有心怀叵测的人要生出异端。 若是与工部同行，连累了他们是小，但影响了她那些暗卫的发挥，就实在是罪过了。 但事实证明，苏素素的担忧太过多余。一路畅通无阻，吃吃喝喝就到了南边的地界。只是，出发那日，她的师父却没有出现。 她等到最后一刻，只等到木遥带来的一句口信：“那女人染了风寒，主人照顾着走不开，让我来跟丞相哥哥说一声，路上小心。” 木遥一直不喜欢白芷，没有原因，大约是女人对于漂亮女人与生俱来的敌意。 但苏素素心里却不痛快了，“不是有顾大夫吗？为什么要师父照顾？” 但木遥却毫无察觉，只道：“顾大夫夜里就离开了，从昨夜就一直是主人在照顾。但好像没什么起色，今儿早上反倒更严重了。” “师父一夜没睡，都在照顾她？” 心里有什么东西很快地沉下去，她从来都以为，这只是自己的特权。寒毒发作的那次，师父守了她几天几夜，她以为，只因为是她，所以师父才会那样做。 可原来竟是她想错了么？ 马车一路远行，逐渐消失在草天相接的地方。不远处的长亭里，六月的朝阳透过树缝交错得斑驳恍惚，也将那两道身影拉得越发修长利落。 “王爷，该回去了。”眉目玲珑的女子一袭男儿打扮，乍看之下也是英气逼人。 认识秦戬的人谁不知道，端王身侧的四大侍女，不仅模样生得仙姿佚貌绝色倾城，那一身的武艺也是深不可测举世无双。 而此刻，站在秦戬身边的女子叫崖香——月出皎兮，佼人僚兮，清风踏雪，袅袅无痕。江湖人称“踏雪无痕”。 而另几位分别是： 烟光凝紫，翠幕生寒，山有扶苏，冷月霜天。江湖人称“霜月娘子”——紫苏。 灵心慧性，冷梅疏影，纤纤妙手，十里药香。江湖人称“妙手冷香”——灵枢。 至于这最后一位，也是最神秘的。静花临水，弱柳扶风，盈盈之姿，步步生莲。江湖人称“千叶莲华”。 千叶莲华，千人千面。如今这世上知道她名字和容貌的人，只怕是寥寥可数。 当然，那位端王就要算其中一个。 而此刻，身着绛紫暗云纹长衫的男子负手而立，腰间是玄色的金丝蝠纹带，质地温和的墨玉古朴沉郁，却恰好衬得它主人气质华贵。 “南方那边都交代过了吗？”男子开口，语气只是淡淡。 “王爷放心，他们一定会护苏丞相周全的。” 男子点头，走了几步又想起什么，“对了，紫苏那边怎么样？” “已经打听到火姜的下落，紫苏正在赶往天香谷，三日后应该就能回来。” “天香谷？”男子的脚步有片刻的迟凝。 48.第48章 他心里那个结 “是。”崖香点头，“火姜虽不比冰莲难得，但也是稀罕药材。天香谷搜罗天下奇药，有火姜也并不奇怪。只是。。” 看了眼男子，才继续道：“天香谷规矩森严，虽然紫苏有灵枢姐姐的佩玉，但也不知天香谷是否肯卖这个情面。” 男子却显得并不在意，继续闲庭信步地往前走，“如果硬抢，有几成把握？” 崖香的脚步有片刻踟蹰，然后不动声色地跟上去，“如果老谷主在世，最多四成。不过不久以前，天香谷刚换了谷主，三个月之内动手的话，应该有六成。” 顿了顿，才犹豫着开口：“不过，以天香谷在江湖上的地位和能力，冒然和他们结仇并不是明智之举。” “那你觉得，怎样才是明智？”男人突然顿住脚步，转过头来。 无波无澜的目光，却让人心头猛地一颤。崖香单膝跪地，“王爷恕罪，是属下妄言了。” 男子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目光又挪向马车消失的远方。太阳已经升得又高了些，云层之外是金光万丈。 可光芒太盛却不免让人觉得刺眼，所以这些年他敛尽光芒，养精蓄锐，只为了有朝一日能重新回到这个地方。 而当年。。当年除了能力不足，大约那桩旧事也是他心头的一个结。 素素，苏素素。 对这个繁华绮丽的京都，这些年他大约也就只剩下这么点记忆了。因为这个名字，让他第一次有了想从黑暗中挣扎出来的欲望。 但也因为这个名字，他不惜一次又一次让自己陷入更深的黑暗。 六年前。。若不是六年前那桩事，他又怎会明白自己的无能为力，又怎会在众人以为自己最风光的时候，毅然请旨离开京都？ 不过，都过去了。有些东西她不记得，这样也好。 可是作为那个不记得的人，苏素素的脸莫名其妙就红了半个早晨。女扮男装的天儿用凉水湿了面巾地给她，“小姐快擦擦脸吧。” 没人的时候，天儿还是喜欢叫她小姐。 苏素素没有接，只用手捧着脸蛋摸了摸，“怎么这么烫？” 沉默了一个早晨，这是她的第一句话，天儿也不好打击她，便顺着她的心思，“没准儿是翟先生在为您担心呢，早上的事把他耽搁了，这会儿他肯定也在后悔。” 本以为这些话会让苏素素高兴些，但这回她只看了眼天儿，却没有接话。 马车越走越远，从地平线的一边消失，又朝着地平线的另一边疾驰。首先要去的地方，是这次受灾最重的淮阳省。 淮阳知府聂道远早接到了朝廷的通知，在醉月樓设宴款待。且不提别的，只醉月楼这个招牌，在这南边几个省那都是排得上名号的。 名号打得响，价格自然也不便宜。 苏素素手里把玩着手里的白玉酒盏，那半杯晶莹剔透的琼酿幽幽生香。知府和其他陪同的地方官员察言观色地起身敬酒，被苏素素一个手势制止。 她眼里半含着笑意，有些玩味，却又分明认真，“知府大人这一顿可不便宜吧？” 被点了名的知府大人立马站起身，脸上笑意堆攒，“丞相大人棨戟遥临，能为您接风乃是下官的荣幸。” 一桌的目光都落在苏素素脸上，这些人常年混迹官场，最善察言观色，哪怕苏素素只要露出半分的不高兴，他们都能立马见招拆招。 但苏素素却什么也没再说，做了个手势让聂道远坐下。自己抬手慢慢品着手中那杯“白玉露”。 49.第49章 奢侈的接风宴（1） 光这杯酒，大约就能抵得上好几户人家几天的用度了。 但苏素素却只品了小半口，又放下，“众位大人都有心了，只是这酒。。”故意停了半晌，才又拿起桌上的白玉盏。 “这酒虽是好酒，但如今外面灾情严重，百姓们正流离失所。”脸上带了愁色，摇摇头，“都是皇上的子民，皇上爱民如子，特封本相为钦差下来督办赈灾事宜。各位大人。。” 顿了顿看向知府聂道远，“。。也要配合本相的工作才是。” 底下的人相互交换了一番眼色，全都跟在知府身后站起来，“皇上圣明，丞相大人仁慈，下官一定鞠躬尽瘁，肝脑涂地。” “这就好。”苏素素嘴角半含着笑意，越发衬得那张俊逸的脸深不可测，抬手虚扶了聂道远一把，“诸位大人的忠心本相自然是知道的。” 顿了顿，才慢条斯理地看向聂道远，“大家都坐吧。” 聂道远是工部尚书的人，与苏素素这边的关系自然也掂量得清。虽然一时还猜不透这位丞相大人的心思，不过见她也没有要为难的意思，便带头坐下了。 等人坐定了苏素素才接着道：“只是，这些忠心本相知道别人可未必知道。如今皇上虽拨了赈灾款，但灾情还在蔓延。水患上的责任工部自然不可推卸，但若是灾情迟迟的不到控制，这边刁明闹起事来，皇上那里咱们可都不好交代。” “丞相大人放心。”苏素素的话音刚落，席间立马有人站了起来，“有下官在，保管叫那些耍泼的刁民服服帖帖。” 说话的人声音粗犷，面相也带着几分粗野之气，苏素素对他印象倒也算深，是淮阳的巡检司，掌握着整个淮阳省的治安巡防。 对付几个难民，这些人自然不在话下。 这几年南边年年发大水，灾情并非不重，上告之人也不是没有，只是那些上书从来没有到达过皇帝面前罢了。 这些人的手段，苏素素怎会不明白？只是事关工部，牵一发而动全身，丞相府便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倒是这回的三省巡抚联名上奏，虽算不上什么稀奇事儿，但也绝对不会那么简单。巡抚再有特权也不过负责地方监督事宜，又怎么敢在朝廷那边跟工部抗衡？ 若按照往年，这些上奏的奏折连内廷司都到不了就得被压下来。即便是到了内廷司，还得经过她这个丞相只手，才能到达皇帝手中。 可今年的奏折却根本连内廷司都没有经过，直接就到达了皇帝手中。不仅如此，奏折到达的时机还偏偏就和秦戬查出工部贪污罪证的时机印证。 如果苏素素还相信这些是巧合，那她这两年的丞相就白当了，也实在是对不起老鬼和师父这些年的栽培。 再说了些有的没的旁敲侧击的话，这顿洗尘宴也就接近了尾声。众人都散去，唯独聂道远坚持要送苏素素回驿馆。 到了驿馆，他也没急着走的意思，仍侯在苏素素后面。苏素素也不急着赶人，他有话要对她说，正好她也有话想要对他说。 50.第50章 奢侈的接风宴（2） 两人从驿馆大门一路往里，苏素素望了眼那灯火通明的大堂，转过头，“这回水患的事，知府大人可有什么想法？” 一旁亲自撑着伞就等她开口的聂道远立马殷勤起来，“还请丞相明示。”朝堂之上消息传得最快，工部尚书告病的事大约早传到了这些人的耳中。 加上如今丞相和工部副尚书同时出使的事，这些地方官大约也嗅出政治风险。但这些人如今还有用，如果工部真的已经保不住了，那这些地方上的势力，丞相府可千万不能再失去。 师父说得没错，这一趟就算不能保工部，但也绝对不能白来。 朝堂那边她做了安排，如今师父也在京。虽然师父并非朝堂中人，但他能搅动的朝堂势力可也不能小觑。 加上临走之前师父那席话，如今她对朝堂那边反而更放心。 可是这边不一样，她向来只管朝堂，与这些地方官员并没有太深的交往，虽有利益联系，但也不直接。若朝堂那边真有什么动向，单凭她恐怕还真有些镇不住这些人。 况且，这回一同前来的工部那几人并非都倾向于她。特别是陈文达，此人的在朝的口碑苏素素不止听过一两回。 就连工部尚书那边，虽然一直打压着，却也不得不佩服他的办事能力。 这回的水患牵涉到工部的中饱私囊，以陈文达的性格，肯定要把事情查个一清二楚。而苏素素要做的，却恰恰是要压下这件事。 这样一来，两人必定会起冲突。虽然苏素素贵为丞相，但以陈文达的为人，未必就会买她的账。 头疼啊，头疼。苏素素突然有点后悔了，当初为什么要答应老鬼接下这烫手的山芋呢？鬼迷心窍，真是鬼迷心窍了。 聂道远一直将她送过驿馆的前院，旁敲侧击了些关于近期工部尚书的传言。回答的话苏素素自是早就了然于胸，该安抚的安抚，该让他知道的也得让他知道。 至于陈文达那边，她更是细细交代了一番。虽然苏素素一向自以为自己是惜才之人，但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也不得不采取非常手段。 天儿在房间里等急了，拿了大衣出来，恰好遇上苏素素踏进跨院，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给她披上。 又抱怨：“这什么鬼天气，整日都是雨。明明是六、七月的天儿，晚上风还凉得沁人，大人也是，出去吃个饭怎么这么晚了才回来？” 又瞧一眼那位知府，神色不豫，“有什么事儿明天再来商议吧，天色晚了，丞相大人也得歇息。” “是，那丞相大人早些歇息，下官明日再来拜访。” 聂道远也识趣，该打听的事都打听得差不多了，估摸着苏素素要吩咐的也吩咐完了，也就告辞离去了。 天儿撑着伞扶跟苏素素一道上了廊檐，又转头朝聂道远离开的方向看了眼，嗤鼻，“我看今儿那些嚷着给小姐接风的人，就没一个好东西。您还不让我去，也不知道我在这破驿馆里有多担心。” 有夜风从墙外吹进来，苏素素缩着脖子将身上的大衣紧了紧，“大人谈事情，小孩子凑什么热闹？再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儿心思，不就是怪我今晚没带你去吃好的吗？” “我才没有这么肤浅。”天儿撇嘴，却没忍住又问，“不过你们今晚到底吃了什么啊？听说醉月樓那些厨子做出来的东西，可是天下一绝呢！” 苏素素鄙视地白她一眼，没再说话走进了房间。 51.第51章 治理水患 工部的人是第二日一大早过来的，陈文达也在其中。主要向苏素素汇报了一番近况，又讨论了接下来的治水方案。 苏素素不懂水利，但她身边带了懂水利的官员，经过两个时辰的商议，也初步拟定出了一个近期的治水方案。 至于长远的打算，还要等朝廷第二批赈灾银拨下来才能再议了。 驿馆外的雨越下越大，商谈已经接近尾声，互听外面有人来报，“丞相大人，陈大人，不好了。” “怎么了？”陈文达几乎是条件反射似的站起来，“是不是中游的堤坝？” 那人像是犹豫了一下，但回答却十分利落：“是”。 一个字尾音还未落，陈文达抬脚就往外走。 “陈大人留步，”苏素素站起来，这会儿也没有时间计较陈文达的失礼，又看向跑进来那个随从，“到底怎么回事儿？” “中游的堤坝被大水冲毁，若截堵不及时，恐怕下游的百姓都要遭殃。”回话的是陈文达，事态严重，他只能长话短说。 片刻的迟凝，苏素素也抬脚往外走，“我跟陈大人一起去。” 淮江中游的情况方才他们也讨论到了，连日的暴雨，位于江宁境内的上游那些工事早就不能发挥作用，如今就靠淮阳这里的中游撑着。 好在上游那段并非人口密集区，所以受灾情况也还不算十分严重。 可若现在中游也瘫痪了，那水势势必就会蔓延到下游。下游地势低平，住的都是黎民百姓，屋舍密集，洪水一旦泛滥，必将导致无法挽回的损失。 但苏素素毕竟是丞相，她要去，身后那些官员自然都急了，“丞相大人贵体为重，还是让下官去吧。” “行了，”苏素素衣袖半拂，“水患面前无贵贱，本相是贵体，那千万百姓的命又是什么？你们愿意去就一起去，不愿去就回家等着。” 苏素素话说得很急，看似无心却能听出其中的严重。愿不愿意去，丞相大人都去了，还有谁敢不愿去的。 但苏素素这会儿也管不上他们，只走到陈文达面前，“陈大人带路吧。” 陈文达向来看不起苏素素这种人，玩弄权术欺上媚下。没想到现在她竟会有这样的举动，也没想到她能说出这样的话。 怔了一下，陈文达才点头忙带着苏素素出门去。 去换茶水的天儿刚好回来，忙拉住苏素素，“大人，外面下雨，您的身体可不能受凉。” “没事儿。”苏素素倒像是真有些急切，从天儿手里拉出自己的衣袖，“又不是寒冬腊月，就算淋点雨也没什么大碍的。” “怎么没大碍，你忘了两年前。。” “行了行了，”苏素素不耐烦，“此一时彼一时，等我回来再说吧。” 两年前寒毒发作的事不能让外人知道，做了这两年的丞相，想让她死的人多得是，她的缺点自然是越少让人知道越好。 天儿知道自己失言了，但仍不放心，劝不住苏素素她便坚持要跟着去。结果被哄进屋拿外套，再出来苏素素已经跟着陈文达他们走了。 52.第52章 拦轿喊冤的妇人（1） 天儿知道自己失言了，但仍不放心，劝不住苏素素她便坚持要跟着去。结果被哄进屋拿外套，再出来苏素素已经跟着陈文达他们走了。 雨已渐渐呈收敛之势，从昨日开始，正好是苏素素到达的日子。也算是天公作美，如今百姓中便渐渐有了对她这个丞相的称道之声。 直到今天早上，那阵强烈的暴雨过后，整整一个上午，都只是些零星的小雨。天色也渐渐晕开，往日那些压得人喘不过气的黑云都朝天边四散开来。 而中游这边，经过官民们两天两夜的共同努力，抢修工作也有了进展。水势虽有蔓延，但也算勉强遏制住了。只要近日里不下暴雨，下游百姓的安全就算有了保障。 后面的事，就只等着朝廷的第二批赈灾款到了。 而两天两夜的忙碌，苏素素也因此在百姓中赢得不少好评。虽然同在水患现场，但因位阶不同，许多虚名便也顺理成章落到了苏素素头上。 虽然做实事的官员是工部那几位，但因工部将功折罪的事在百姓中已有风传，加之往年那些地方官员的处理方式，让百姓怨声载道。 而今年丞相大人亲自督办，赈灾银两都及时到位，也没人再敢徇私枉法欺压百姓。所以一时之间，苏素素这个丞相爱民如子的风头，竟将工部的功勋都压下了一大头。 但接下来麻烦事也跟着接踵而至。 两天两夜的抢险工作，虽然苏素素官阶在那里摆着，劳累的活都有人抢着做。但两天两夜没有合眼这事儿，也确实不假。 养尊处优惯了的丞相大人，怎么受得了这样的苦。两天以后，苏素素被人抬回去就卧床不起了。 好在如今是七月天，虽受了些凉，但还不至于到引发寒毒的程度。且苏素素卧床，主要是因为她自己腰酸背痛不想下床罢了。 这一躺就是五日，每天吃了睡睡了吃的小日子，别提苏素素过得有多滋润了。公费开支，简直比在丞相府还逍遥快活。 五日后外面的雨已经完全停了下来，苏素素的风寒也好了不少。吃饱了睡足了，也该起床去外面走走了。 按苏素素的意思，本来是要低调一点的。哪知等她收拾妥当，那些阿谀的人早给她备好了八抬大轿。 如今灾情刚缓和，这样招摇过市，恐怕不太妥当。最后苏素素还是选择了驿馆的马车，也没有让那些官员作陪，只带着天儿游街去了。 难得一个惠风和畅的暖阳天，下游没受灾的街市，许多也都出来闲逛了。街上算不上热闹，但也不像前些日子那般零落冷清。 车夫驾马，苏素素和天儿坐在车里不时往外张望。外面有百姓看到她，立马恭恭敬敬地在车旁跪下。 苏素素也不生分，不时还伸出脑袋对那些跟在车旁的百姓绽开一抹和煦的笑容。如今她是名利双收，心情也正畅快着。 可谁也不料，半路竟还杀出个程咬金来。 三个妇人拦车含冤，马车一抖，吓得苏素素以为遇到了打劫的。 53.第53章 拦轿喊冤的妇人（2） 拦轿喊冤并不稀罕，稀罕的是这种事竟然然苏素素遇到了。 作为一个资深欺上媚下陷害忠良的贪官，遇到这种状况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到底管不管呢？ 管吧，这里不是她的地界，万一其中真有什么冤屈，自己贸然伸冤岂不是会得罪一大批地方官吏？ 就目前的状况而言，好像不太划算。 但若是不管呢？ 如今这青天白日朗朗乾坤，街上的百姓们都围过来看着。自己好不容易有了个为民做主的名头，这还没玩过瘾呢，难不成就要还回去？ 苏素素左想右想，下面的三个妇人哭喊着已经乱作一团。天儿拉拉她的衣袖，“大人，您看。。” 苏素素掀开马车的帘子走下去，“你们先起来，有什么冤屈可去府衙递交诉状，知府大人会为大家做主的。” 没想到此话一出，那几位妇人反倒哭得越发厉害了。从车前一路跪到她面前，“丞相明鉴，一定要提我们做主啊！” 其中一个妇人更是上前抱住苏素素的小腿，“青天大老爷，求您、求您一定要还我们一个公道啊！” 四面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连街市四周那些没有出门的住户都打开门窗望了过来。大家都在指指点点，言语中更多的是对这几个妇人的同情。 苏素素越发为难了，这种事若能敷衍过，她自然是想敷衍过去的。但以如今的情形，看来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这几个妇人敢当众喊冤，又这般声泪俱下，想来其中必是真有冤情。虽然底下的官员接触不多，但那些人的行事作风她多少也是了解的。 天高皇帝远，冤假错案到了他们手里还不是家常便饭。 苏素素真有些头疼，底下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她本是没打算管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于大家都有利。 但没想到这些官员做事竟这样没谱，自己做的好事连善后都不会。现在有人含冤都喊到了她的面前，还要她来为他们擦屁股。 这么恶心的事儿，嫌弃归嫌弃，当着这么多百姓的面，她还真不好往外推。 可若是她真的接下来，不管这个屁股擦得干净不干净，总免不了要得罪一方。苏素素拧眉看了天儿一眼，俯身去扶那几个妇人。 “你们先起来，有什么冤屈先到衙门递诉状，只要按照规矩来，本官一定替你们做主。”如今这种时候，也只好先敷衍过去了。 让她们到衙门交诉状自然不会有什么不妥，但等到她们交诉状的时候她不在场，便完全能将这件事交给知府去审理。 伸冤这种事不太适合她，她还是比较适合回去再躺躺，吃吃喝喝养养病。 可那几个妇人不依不饶，苏素素也不好真的拂袖而去。正愁想不到办法，前面忽见两队官兵整队跑来。 “是车夫。”天儿凑过来在苏素素耳边咬了一句，她立马明白过来。难怪方才车夫一直没出声，原来早趁乱跑回去搬救兵了。 54.第54章 当街杀人 带头的正是那位粗犷的巡检司统领——冯平，身为巡检司，这种当街阻拦钦差大人马车的行为，他自然干涉得合理合法。 单手一挥，身后的官兵便立马严整上前，将三个含冤的“刁民”拿下了。衙门里的那些手段，几位妇人怎么会不明白。 抱着苏素素的腿呼天抢地，就是不肯放开。 “丞相大人，您是清官，一定要替我们做主啊！” “冤枉啊，冤枉啊！” “丞相大人。。” 几个妇人被拖拽开，周围虽围着那些人，却也是敢怒不敢言。苏素素正为自己的脚得了解放要松口气，却不料几步开外突然传来一声惨叫。 “天哪，没有公理啊！” “你们这群狗官，狼狈为奸，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一位妇人挣脱官兵的拖拽，突然朝苏素素跑过来。 不过几步之遥，面前的官兵根本反应不过来。那妇人跑过去，拽住苏素素的衣衫伸手就朝她脸上抓过去。 还好苏素素反应敏捷，脑袋偏过，那一抓便只抓在了她的脖子上。可即便只抓在脖子上，那力道也不清，从她那白皙的皮肤上滑下去好长几道指甲印。 那妇人是有准备的，动作也极快，扯住苏素素的衣襟往后一拽，便准备第二次出手。苏素素躲闪不及，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身旁突然传来刀剑出鞘的声音，想象中的疼痛却迟迟没有落下来。而那只扯住她衣襟的手也在一点点送开。 睁眼，那妇人忽然身子一软就从她面前倒了下去。而站在妇人身后的冯平正手持锋刀，那剑捎还在一滴一滴地滴着红色的液体。 身旁的百姓反应过来，有的惊呼有的逃窜，大街上顿时乱作一团。 但冯平却镇定自如，吩咐手下的官兵：“此刁民犯上作乱，已被本统领处决，把尸首拖到城外乱坟岗扔了喂狗。” 底下的官兵忙将尸体拖走，冯平收了刀上前向苏素素作揖，“刁民作乱，惊了丞相大人的车驾。是下官巡防不严，还请丞相大人恕罪。” 苏素素仿佛还没从方才那一幕中醒过神来，脸色苍白地看着面前巡检司统领。这些人果真是胆大包天，当着这么多人，甚至当着她的面，也敢对手无寸铁的百姓下手，还有这么多冠名堂皇的理由。 果真是让她大开眼界了。 她作为一朝丞相，虽也算机关算尽不择手段，但在这些人面前也不得不甘拜下风。 她下令所杀之人，若不是本身就有罪孽，便是先对她动了杀机的。她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当然，先要排斥秦戬这个意外。 但就算派人杀秦戬，她也只吩咐暗中进行，哪里敢和这些人一样，光天化日之下就颠倒黑白，对无辜百姓下杀手？ 饶是苏素素在官场混了两年，如今也有些缓不过神。脸色苍白了好一阵，才将目光转向冯平，“先送本相回去吧。” 语气还算平静，其中的无力却只有天儿听得出来。 苏素素虽在朝堂上树立了当之无愧的奸臣佞相的形象，但天儿可以作证，她家小姐的确是在府里看到下人杀只鸡都会吓得哇哇乱叫的人。 55.第55章 两年前的冤案 苏素素在驿站又养了三日的病，其间以知府为首的官员都以探病和请罪的名义来阿谀巴结了一番，自然也是为了从她这里探听探听口风。 拦轿喊冤这种事可大可小，就看丞相大人意欲如何处置了。 三天时间，苏素素自然不是真的病了。就像前面那五天一样，她不过是借此机会放松这些人的戒备。 只是，她闲着，她身边的暗卫却并没有闲着。有些事儿她不愿管，但有些事儿该查还是得查。 天儿把刚熬好的药给她端进屋里来，又将漆盘底下的纸条摸出来，“暗卫刚送回来的。” 苏素素接过去，展开，眉头却渐渐凝起来。 “怎么了？”天儿将药碗递过去，神色也带着担忧，“是不是有什么不好的消息？” 苏素素摇摇头，将纸条给天儿，接过药看了眼，又往漆盘里放去。 “喝药。”天儿看着纸条，头也没抬地吩咐。 苏素素抬眼看过去，又叹了口气，无奈地捏着鼻子将那碗药灌了下去。虽然是每天都必经的阶段，也这么多年了，但苏素素对药还是有天然的抗拒心理。 只是，比起对药的忌惮，她更忌惮的还是管家跟天儿的唠叨。如今管家来不了，却派了天儿这个间谍时时监督着她，真是，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呢？ 天儿将纸条看完，也思忖着皱起眉来，“这个工部副尚书，皇上是让他来抢修工事的，他倒好，还查起案子来了。” “不行吗？”苏素素放开鼻子，五官痛苦得几乎要皱成一团，又将手中的碗放在桌上，才再开口，“他查他的，我们阻拦我们的，两不相干。” 想了想觉得不对，改口：“虽然有相干，但是干系也不大。对了，我让你去打听的那天那几个妇人的事怎么样了？” “我办事儿您还不放心？”天儿将床头的漆盘挪开，自己搬了个秀墩儿过来坐下，“该问的人我都问过了，那几个妇人原本并不相识，平日里交集也不多。不过都是寡妇，且丈夫都是两年前死在官府的大牢中。” “两年前？” “对。”天儿很肯定地点头，“据说是带动刁民闹事被下的狱，虽然罪不足诛，但却还没等到释放就死在了大牢中。” 苏素素的眉越拧越紧，忽然看着天儿，“你还记不记得，两年前南边水患，曾爆发过一次大规模的民众闹事？” “当然记得。”天儿点头，“当时民声载道，甚至传言好几个省的百姓联合写了万民书，要上京呈交给皇上。可后来这件事却不知怎么不了了之了。” “不了了之，哪儿有那么简单？”苏素素冷笑一声，身子往床后靠了靠，“不仅是万民书，当时也有地方巡抚写了奏折，只是这些奏折都没有到皇上手里罢了。” 苏素素清楚地记得，那时秦祁泓还没有继位。老皇帝病重在床，而朝政都掌控在以她为首的一群大臣手中。 但那时她也不过刚刚接任丞相之位，看似掌握着朝中政权，但实际上到底有几人是真正听命于她的，却连她自己都不清楚。 所以她不敢也不能轻举妄动。 加上那封上奏的折子中，恰好有证据牵连到工部，于是她只能不动声色地压了下去。 56.第56章 地方的势力 至于万民书的事，她虽不清楚，但想来工部或者那些被牵连到的地方官员也是有办法解决的。 不过是几个暴民闹事，那些人当着她的面都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杀人，还有什么是他们做不出来的？ 可如今她看到了，看到了又能怎样呢？ 他们还有共同的利益，而这些利益又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所以她还能拿那些人怎么样呢？ 大约他们也是想透了这点，所以尽管阿谀她，奉承她，在很多事上却并不忌惮她。不仅不忌惮，反而还一副“我就知道你会庇护我”的态度。 虽然是事实，但苏素素还是觉得恼火，至少她觉得自己丞相的威严受到了严重的挑衅。这在她看来，是绝对不能容许的。 苏素素这么一提醒，天儿大概也猜到了其中的关系，犹疑着问：“那接下来小姐准备怎么做？” 苏素素没有回答，却突然问：“对了，剩下那两个妇人怎么样了？” “有您的吩咐，她们暂时还不至于有危险。不过，既然被关进了大牢，苦头是免不了要吃上一些的。” “只要没有性命之忧，这些苦也只能让她们先受着。”看向天儿，“你去告诉那个聂道远，让他将那两位妇人看好，既不能让她们出什么意外，也不能让她们跟外界有任何联系。” 关于工部贪污案，虽然秦戬那里查到了证据，但那些证据大多都是指向工部尚书一个人的。失去一个工部尚书已经够了，不能再失去更多的人。 所以陈文达这里，千万不能再让他查到更多的线索。 至于那两个妇人，若她们所伸之冤是真和两年前那桩案子有关，那就绝对不能让陈文达找到她们。 否则，到时候事情可能真的会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至于陈文达手里已经掌握的那些，暗卫还在调查之中，若真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也绝对不能让他将那些东西带离她可控的视线范围。 “那如果实在阻止不了呢？” 天儿当然知道苏素素的担心，但这也是她不解之处，不管是陈文达还是那两个妇人，其实如今都不必这般麻烦。 陈文达远离京都，这一路过来路途凶险，若真是出现个什么意外也并不足为奇。至于那两个妇人，更是无权无势无背景，要让她们消失也比捏死一只蚂蚁难不到哪里去。 可如今苏素素却明显不愿对这几个人动手，天儿倒不明白了，她心里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苏素素知道天儿问这话的意思，看了她一眼，“实在阻止不了，那就等阻止不了的时候再说，现在还不能让他们出事。” “为什么？” 苏素素摇头，皎若秋月的眸中却浮出一丝冷意，“这些地方官，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坐镇在地方，那眼睛可时时都盯着朝堂上的动静。你以为他们忌惮的是我，但其实他们忌惮的，是丞相府在朝堂的势力。 如今京都局势不明，他们才不敢轻举妄动。可一旦朝堂上出现什么岔子，他们知道再攀不住工部这棵大树，必定会成为对丞相府第一个落井下石之人。” 天儿点着头接过话，“我明白了，所以小姐留下那两个妇人，留下陈大人，只要他们在，那些证据在，这些人多少就会有忌惮，就算朝堂上有什么差错，也不敢立马轻举妄动。” 苏素素赞赏地看她一眼，“相互利用，相互牵制，这才是长久合作之道。”自然，也是这些年她学会的自保之道。 但天儿还是疑惑，“可就算如此，那两个妇人在官府的牢狱里，如果到时候他们不听您的，岂不是。。” “至少暂时他们还不敢。”苏素素微微眯起眼，抬手揉揉自己的额，“至于到了那个时候，那些人证和物证恐怕就已经到我们手里了。” 苏素素的目光看向窗外，至于现在，还有时间，而她手底下那些暗卫自然也不是好欺负的。 57.第57章 那条和他同名的狗（1） 可苏素素没想到，几天后会发生那场民众闹事。虽然并不严重，也很快被镇压了，但却因此激起了更大的民怨。 灾后的安民工作极其重要，可朝廷第二批赈灾款却迟迟没有拨下来。加上前几年那些暗度陈仓的贪污和镇压，官府在百姓心中的公信早就荡然无存。 几个受灾的省区都暴发了类似事件，苏素素也感到了事态的严重。上奏的信一封接着一封快马加鞭送到京都，可那些送去的信都像石沉了大海，言无音讯。 而送信的使官，去了三个，也只回来一个。 可这个使官却带回一个让苏素素始料未及的消息：短短三个月，朝堂上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地变化。怀远侯回京了，不仅如此，而且朝堂上许多部门的主要官员都进行了一次大撤换。 苏素素本以为，只是失去一个工部而已，可如今看来，她失去的却远远不止一个工部。 这些日子因为水患和暴民的事，苏素素已有些焦头烂额，加之京都那边有师父作镇，而她临走前也有安排，反倒没去在意那么多。 就连前两个没有及时返回的使官，她也只以为是水患引起道路不畅所致，并未敢往深处去想。 可没想到，自己这一时的松懈，竟错失了这样多的信息。 苏素素知道秦戬本事大，可不敢三个月，短短的三个月，他怎么可能在朝堂上搅出如此大的风云？ 苏素素扶住身后的太师椅，怎么可能？秦戬在朝堂上怎么可能突然有这样大的能耐？ 不对不对，她总觉得这件事有哪里不对。 可是到底是哪里呢？ 又是好几日，民众的暴乱总算平息下去。但只要赈灾款不到，这样的平息就不算真正的平息。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平静之下的暗流汹涌才真正教人觉得可怕。 朝廷那边仍然没有动静，可陈文达却先找到了苏素素。 陈文达来的时候，苏素素正在喂怀里那条小狗吃东西。说的玩物丧志大抵也不过如此了吧，现在的情形下，人尚且吃不饱饭，但她这个丞相还有心情逗弄自己的狗。 但严格说来，这条狗也不是苏素素的。 几天以前，她从府衙回来，经过垃圾堆旁，正好看到这条奄奄一息的小狗。如今的光景，能入口的都被饥民抢光了，哪里还有留给狗的？ 苏素素也不觉得自己是个懂得怜悯众生之人，只是那一眼之下却不知怎么动了恻隐之心。 大约是想到了宫里那个养狗的小皇帝，或者别的什么原因，于是就将让人将这条小狗带回驿馆了。 可看到这条狗，她却越发担心小皇帝。那个才十二岁的孩子，如今她也不在朝堂，不知道那些人有没有让他头疼？ 可她又能怎么办呢？ 朝堂本就局势不明，现在又多了个怀远侯。无论情形如何，可她派回京的那些暗卫，至今一个也没有回来。 虽然没有得到任何有用情报，但这至少也可以说明，此时贸然回京绝对不是良策。 她还能怎么办呢？ 58.第58章 那条和他同名的狗（2） 想来想去，唯一能够让她心理平衡点的，就是给自己捡回来的这条小狗改了个满意的名字——秦戬。 天儿咬着一口小笼包险些噎着：“小姐，您报仇也不用这么明显吧。况且‘秦’是国姓，您还真是不怕被满门抄斩。” “那。。”苏素素想了想，“那就叫小戬好了。不然妖孽戬、贱人戬都可以，你看着挑一个吧。” 说完就将够塞进天儿的怀里，自顾自回房间去了。 天儿思来想去，最后决定还是采取保守主义，就叫个最温和的小戬好了。 虽然挑了这么个名字，但几天相处下来，苏素素倒也对它挺好的。不高兴的时候叫两声妖孽，高兴的时候，左一个小戬，右一个戬儿不知道叫得有多顺口。 陈文达来的时候正遇上苏素素心情尚好，抱着怀里的小戬儿正在给它喂米糊糊。天儿说，小戬儿还太小，只能先吃这些软和的东西。 陈文达行了礼，也在桌边坐下来。苏素素仍旧忙着自己手中的活儿，对于陈文达的到来，她倒并不感到惊异。 都这么多日了，朝廷的赈灾银还没下来，这南边三省已经快到民不聊生的地步，以陈文达的性格，这种时候还没有动静，那才是真的不正常。 不过，陈文达素来看不起苏素素这种人，平日里的交集也不过是公务上偶尔的往来。如今若不是真到了无计可施的地步，大约他也不会踏进这个门槛。 还有最后几口，陈文达知道苏素素故意晾着自己，倒也不急。等着她把那狗喂饱了，才又起身作了个揖。 “丞相大人，关于赈灾银两的事。。” 苏素素抬手制止他后面的话，喊了声：“天儿。” 天儿过来，苏素素把怀里的狗交给她，“戬儿吃饱了，你先照顾着它。我和陈大人还有事要谈。” “是。”女扮男装的天儿接过小戬儿，“来，到哥哥这里来。” 真是贴切的称呼，陈文达的嘴角没来由抽了抽。 素素站起身，伸了个懒腰，“今儿个外面天气好，陈大人不介意陪本相出去走走吧？” “丞相大人。。”陈文达显然不愿跟她兜圈子了。 但苏素素却径自往外走，陈文达也只好跟上去。 “丞相大人，”陈文达没有再给她拖延时间的机会，直截了当开口，“如今赈灾银两已经迟了一月有余，不仅后续的工事没办法动工，就连百姓的生活也。。” “陈大人难道没有上书请奏过皇上吗？”苏素素仍旧往前走，驿馆的院子里伸展着几株木槿，粉紫的花瓣沐浴在阳光里，竟有了晶莹剔透的灵动。 苏素素只是随口一问，都拖了这么些日子了，陈文达不可能没有上书奏请过。大约也是和这边一样，没有得到朝廷的回信，无奈之下才来找的她。 沉默半晌，陈文达才无奈地开口：“上奏的书信是呈交了，可皇上那里却迟迟没有回音。” “那陈大人是否知道，京都如今早非你我离开前那个京都？” 虽然陈文达向来不待见苏素素，可如今他们同在这里，自然就有共同的利益。所以有些事，苏素素觉得也没必要瞒着陈文达。 59.第59章 回京的怀远侯 陈文达在官场这么多年，虽然性子倔了些，可人却不傻。这些天的反常，加上苏素素这么一说，立马就明白了几分。 僵了片刻，立马再作揖，“不知丞相大人此话何意，还请明示下官。” 苏素素摇摇头，“看来陈大人派回京的信使是一个也没有回来。”与陈文达互视一眼，继续往前走。 “不知陈大人是否听说，怀远侯爷前不久回京了？” “怀远侯？”陈文达若有所思，“丞相是指端王爷那位同父异母的哥哥？” “先皇亲封的怀远侯，自然只有这么一位。”前面有株木槿，枝叶伸到了路中央，苏素素轻轻拂开走了过去。 有些事自然不会是单纯的巧合，先是秦戬回京，接着就是工部出事，她无奈出巡。而就在她离开的短短三月，看似平静的京都，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据她得到的京都那边的最新情报，怀远侯秦穆两个月以前就已经回京了。而那时她的车驾也不过刚刚到达南边。 如今两个多月已经过去，若不是她接二连三派了信使回去，恐怕关于京都的所有消息，她都还蒙在鼓里。 而这些消息，她本该是在第一时间就要得到的。 她在京都安排的那些人手，还有离开以前朝堂之上做的布局，如今竟毫无作用。 如此大的手笔，除了秦戬，她再也想不出第二个人。 可若是秦戬，却仍有许多地方让她想不通。 比如，怀远侯是如何回京的？ 六年前端王府那桩庶子承爵事件，苏素素虽不清楚其中的因由，但也多少知道并非先帝一道圣旨那样简单。 后来先帝索性以分封为由，给了秦穆一个怀远侯。名为恩赏，实则是将端王府那位名正言顺的世子贬到远离京都的怀远。 也因为如此，后来秦戬请旨离京的举动才教人越发匪夷所思。 不过那些都是陈年往事了，现在苏素素更关心的是秦穆回朝这件事本身。 不管秦穆报不报当年的夺嫡之仇，但当年那件事摆在那里，他和秦戬之间就必定不可能成为一路。 可是既然如此，那如今把持朝政的秦戬，又怎么会轻易就让秦穆回朝呢？ 而且，秦穆的速度这样快，在她离京以前根本没有得到任何消息，可她离京不过短短十数日，他就已经到达京都。 这样的速度，绝对不像是临时起意的。可若不是临时起意，那就只能是筹谋已久。这样想来，苏素素突然觉得可怕。 筹谋已久？ 朝堂之中暗暗积蓄了一股秦戬的势力，她便已觉得可怕且不可思议，而如今没想到还不止秦戬的势力那样简单。 这些年来，苏素素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十分谨慎了，却不想连这些人在她眼皮子底下搞出来的动作，她都未能有所察觉。 太阳已经升过了低矮的枝头，云销雨霁后的天空蓝得分外澄澈。清晨的阳光透过树梢头淡薄的水汽洒下来，隐隐约约，又让人觉得晃眼。 苏素素抬手遮了遮，继续道：“不过，也是我多言了，陈大人向来不爱听这些，如此倒显得是我别有用心。” 60.第60章 奸佞和忠良的合作 陈文达没有接话，默默跟在苏素素后面，又走了一段才开口：“若未涉及百姓利益，这些的确跟我没关系。不过，既然丞相大人告诉我，想必自有您的用意。” 看了眼苏素素，又继续：“丞相大人和我说这些，恐怕并非只是想告诉我如今京都的状况吧？” “当然不是。”陈文达不喜绕弯子，苏素素也不和他绕。手指捻上一片花叶，唇畔微有笑意，“陈大人同我都远离京都，而如今京都局势又大变。且不说这样的大变是好是坏，单从赈灾银两迟迟拨不下来，陈大人就该明白，如果局势不能稳定，苦的还是下面的百姓。” 动之以情的道理苏素素自然明白，但不同的人也需要不同的方式。对陈文达，个人利益未必能够让他动容，可百姓的利益他却未必能拒绝。 陈文达的目光落在苏素素捏着的那片花叶上，许久没有说话。 苏素素却接着道：“以目前的形势，除了跟我合作，我想，陈大人也找不到第二条更好的捷径。” “合作？”陈文达的目光终于挪回来，落在苏素素那张素净白皙的脸上。那张脸算不上倾国倾城，但若换做女儿身，石榴裙下大约也要拜倒一大片。 只是，陈文达无心留意这些，他的一门心思现在都落在苏素素那些话上，“丞相大人意欲如何合作？” 苏素素摘下那片花叶，捏在手中细细地观赏着，说：“赈灾银不会无故送过来，若要解百姓的燃眉之急，恐怕还得派使者入京。” 目光潋滟，落在陈文达的脸上。 陈文达自然明白，半晌微微皱起眉，“若我回京，他们的确不敢拿我怎么样。只是，依丞相所言如今的形势，回去了一时却未必还能出得来。” “这点陈大人可以放心，只要本相在此，本相便能保证赈灾银绝对会用到该用的地方。” 陈文达看着她没有接话。 苏素素却也不着急，嘴角轻轻扬起，“陈大人不必怀疑，我知道你手里掌握了一些证据。但这么多年，朝堂之事我想陈大人也该清楚。丞相府与工部的关系，当时的有些事我不得不那么做。 可这段时间陈大人也看到了，我跟老百姓无冤无仇，钱财也并非我想要的。况且如今的形势，我还没蠢到为了点赈灾银去跟百姓作对的地步。” 陈文达人就没有说话，但眉目间却有些不易察觉的动容。 苏素素笑，又继续：“就算这下面盘根错节，但以如今朝堂的形势来看，我跟那些人之间已经没有多大利益可言了。既然我能向你保证，就绝对不会让那些人染指这批赈灾款的。” 许久，陈文达才换了个姿势，眉头稍稍舒展，“信也好不信也罢，如今我确实是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不过。”眉间又有疑惑，看向苏素素，“我倒挺好奇，既然丞相知道您和那些人已经没多大利益，那您又凭什么保证，他们会听您的不去染指那些赈灾银呢？到时候，恐怕丞相您自己的安危。。” 目光看向前方，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人又继续往前走。 “陈大人不也说到时候吗？”苏素素脸上划过一丝志在必得的笑，“到时候他们知道了京都的形势，自然未必还肯听我的，只是，这个到时候到底是到什么时候可不是他们说了算。” 虽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可这地头蛇再厉害，也不能无所忌惮。况且在朝两年，她这两年丞相也不能是白当的。 没有地方上的权势，拖延个“时候”的本事她还是有的。 61.第61章 绑架（1） 百姓的生计大如天，陈文达也不敢耽搁，当日就收拾行李回京了。临走，苏素素给了他两个信封，请他务必单独转交高公公。 如今连她派回京的暗卫都是有去无回，更别指望跟京都联系了，她要了解京都的局势，这是目前唯一的方法。 陈文达疑惑地接过两个信封，入袖，上马。 苏素素拱手拜别：“陈大人一路小心。” 陈文达却突然笑起来，“丞相大人将信件交于下官，难道就不怕下官匿而不给吗？” 苏素素愣了一下，也跟着笑起来，“用人不疑，更何况陈大人也没有动机。” 两人相视，皆是一笑。 午后的暖风微微荡漾，从驿馆外那颗高大的皂角后穿过了，拂过人的面庞，让整颗心都跟着荡漾了起来。 “小姐为什么不找翟先生。”天儿扶着苏素素回房。 苏素素迈出去的脚步就那样顿了片刻，然后放下，摇摇头，“师父毕竟非朝中人，此次非同小可，若他出手必然会将自己牵扯进去。” 这些年翟景曜虽涉朝政，但都只通过丞相府布局谋划，在旁人眼中，他的盛名都不过来自江湖上。 闲云野鹤、四海为家，苏素素还记得，从前听师父提起这几个字时，他眼中的落寞与惆怅。 师父不愿涉足朝政，但又不得不涉足。虽然苏素素不明白其中的因由，但她知道师父这样做肯定有他的道理。 而她能做的，就是尽量保全他的退路。 天儿似懂非懂，不过见苏素素的模样，她也没再问下去，只将她扶进了房中。 接下来就是等京都的消息，顺便安抚着地方的官员和百姓。 但苏素素也没想到，在自己等到京都的消息之前，先等来了一场策划已久的绑架。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无非就是百姓闹事。 底下的人填不饱肚子，自然不会安分。可是府衙那边是官家之地，自古名不与官争，特别是遇到心狠手辣的贪官，争不过那就得付出血的代价。 于是人民就挑了软柿子捏，丞相是强龙，可再强的龙到了地方上，难免都有力有未逮的时候。 但非常时期，驿馆的保护也是里三层外三层布置得水泄不通。找不到下手的机会，就只能在街上趁乱下手。 于是就有了那场骚乱，恰好在苏素素的马车经过街市的时候。 保护的官兵被冲得四散开，苏素素作为力有未逮的软柿子，被人从马车上拖下来就塞进了口袋。 等耳边渐渐平静下来，她已经挣扎得全身瘫软了。一路颠簸的声音都很大，应该是被人仍进到了破旧的马车里。 她只觉得四肢无力，连脑袋都被撞得有些迷糊了。 再睁开眼时，她已经不在破麻袋里了，只是被人捆住了手脚。眼前仍是一片漆黑，但很空旷，没有人，也没有马车，连一丝光线都没有。 “有人吗？”她喊了声，于是耳边真真假假地灌进几句回声。很空旷，像是在某处山洞里。 但听不见流水的声音，也没有山洞的气息。近在咫尺的，只有一股沉闷发霉的味道，吸入肺里还带着沁人的凉意。 62.第62章 绑架（2） 苏素素躺在地上颤了颤，手肘触到地面，很疼。地面是坚硬的，她伸出被绑着的手摸了摸，很平整，不是在山洞里。 她将耳朵贴着地面，竟然听到有隐约的脚步声传出，越来越大，应该就是朝她这个方向来了。 十米。。五米。。两米。。 头顶传来窸窣声，越来越大，像什么东西被打开，大片的光线顺着头顶那个洞口投了进来。 苏素素眯起眼睛，许久不见光亮，白光处于她而言便只是一片空白。连有人进来了她也没看到。 直到洞门再次被关上，她的眼睛才适应了光线。 光线？ 不错，是两个穿着破烂的人，手里举着火把正看着她。 “你们是什么人？”问话的时候，苏素素胸腔里那颗心警惕又不安地跳了跳。 “无路可走的平民百姓。”回答的声音沉稳有力，倒没有绑架朝廷命官的慌张和平民该有的怯懦。 “你们想干什么？”不管是真是假，首先要弄清对方的目的。这种时候还在对方身份问题上耽搁，显然并不明智。 况且，现在她处于弱势，对方摆明了不想告诉她，耗下去她也没办法。 “拿银子，救命。” 没想到对方也不废话，言简意赅还直奔主题。 苏素素在地上磨蹭了几下，妄图坐起来，结果却是徒劳。正丧气之际，不想竟有只手握住了她的肩膀，往上一用力，她就靠墙坐了起来。 这时她才知道，原来自己身后还有一堵墙。 这样也就明了了，不是山洞，这样硬度的墙，应该是在哪家人的地窖里。 苏素素大约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似真似假地笑了声，抬起头来，“如果是想救命，你们恐怕找错人了。” “丞相大人不必说这些，你的身份我们早就查清了，也跟了你好几天，有没有找错人我们自己清楚。” 说话的是旁边的人，虽不如前一个那样沉稳，倒也是逻辑清晰。 苏素素点头，目光看向第一个人，“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我是丞相不假，不过，你们绑架了我，可未必就能救到命。” 那人嘴角闪过一抹冷笑，目光却极坚定，“丞相在我们手里，我不信那些狗官还敢肆无忌惮。” 苏素素也坚定地看他，“敢不敢我不知道，不过，我可未必就像你们想的那样值钱。而且，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我跟你们是站在一边的。你们这样贸然行事，不仅会给自己招来祸患，恐怕还会得不偿失。” 苏素素并非不怕，只是，这些年的朝堂经验让她学会了不动声色，也让她学会了沉着周旋。 有的话，不管是真是假，只要有人肯信，对那些信的人而言就是真的。 见两人将信将疑，她又继续：“我刚接到朝廷快报，京都的赈灾银已经出发了，最多半月就能到达。我是朝廷的钦差，负责监督各省赈灾银的拨放。如果到时候我不在，你们该知道，那些银子会落入谁的腰包。” 看看两人的面色，又道：“往年没有钦差，那些银子去哪里了你们都清楚。不管信不信得过我，至少今年那第一批银两你们是看到了的。而你们现在绑架我，说白了不过是替那些中饱私囊的人助纣为虐罢了。 你们以为那些人会真的想救我？他们巴不得你们杀了我才好。到时候死无对证，你们就是暴民。先前那些暴民的结局你们也看到了，你们以为自己还有辩解的机会吗？” 既然筹谋了这么久把她绑来，这些人就不是没有智商，相反方才的对话让苏素素觉得，他们很会思考。 所以这些话苏素素也只是说得半真半假。信不信就靠他们自己自己去思量了。 63.第63章 寒毒发作（1） 许久，前一个人才冷哼一声：“你少在这里蒙我们，你们对外宣称朝廷的赈灾银两没有到，谁知道到底是真的没到，还是早就被你们这些狗官私吞了。” “信不信由你，不过，到时候再后悔恐怕就来不及了。” “你少吓唬我们。”另一个人急躁起来，走到苏素素面前，“就算你说的都对，但你是丞相，朝廷派下来的钦差大臣，你要是出了事，那些狗官也吃不了兜着走。” “哈。”苏素素一声笑出来，“你太不了解他们了，想脱干系还不容易。法不责众，那些人早就已经是一丘之貉了，到时候他们可以想到一千种办法把责任脱得干净。 朝廷怪罪下来，他们只需做些手脚，责任就全在你们。到时候他们再将你们一剿灭，就更是死无对证了。他们仍旧逍遥法外，对百姓而言，这样的覆辙也不过每年再重演一回。” 火把上的火焰仍旧燃烧得旺盛，但火光里却一时沉寂起来。周围是无边无垠的黑暗，仿佛地狱张着血盆大口，稍不留神就要将人吞噬。 两个男人很久没再接话。 苏素素说的这些都是事实，狗官们官官相护，这些年这种事已经不是头一次发生了。狗官们的处理方式也再简单不过，镇压、剿杀，最后无辜惨死的还是百姓，而他们仍旧在那个位置，风雨不动安如山。 只是。。前一个人的目光落向苏素素，“那我们凭什么相信你呢？没有人能保证你跟那些狗官不是一伙的，也没人能保证你就不会让人剿杀百姓。” “至少前些日子。。” “前些日子那是因为有陈大人在。”急躁的那个人打断她，“陈大人是好官，一心只为人民着想。前面那批银子，若不是陈大人在，恐怕早就被你们给私吞了。” “陈大人？”苏素素笑起来，“可我才是钦差大臣，不管是在朝堂还是在这里，你们那位陈大人都必须听我的。” “可你前些日子跟那些狗官欺压良民也是事实！”那人双目圆瞪指着苏素素，像是恨不得下一刻就将她撕碎。 苏素素的背脊已经贴上了墙壁，坚硬冰冷的触觉让她胸膛的地方猛地一颤。九月的气候，让她有种霜寒侵体的感觉。 而此时她也才发觉，这地窖里的温度有些不对。 寒意一旦发觉，便如同猛虎向她的唇齿间侵袭。苏素素咬了咬牙，仍故作镇定地开口，“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凡事都得讲证据，两位说我欺压良民，可曾有我欺压良民的证据？” “你还敢狡辩？” 被拦到后面的男人又要上前，前一个将她挡住，“你冷静一下，我来说。”于是转向苏素素，目光里也有了恨意。 “丞相大人向我们要证据，真好笑。前些日子你们这些狗官杀害无辜百姓，大庭广众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你现在还敢向我们要证据？” 此话一出，苏素素立马反应过来。 两个月前三个妇人拦车含冤的事，这些日子只顾着赈灾银和朝局，他们不提她倒真是忘了。 64.第64章 寒毒发作（2） 不过这件事不是她做的，她虽心有余悸，但仍迎着那人的目光，“你都说了，大庭广众那么多双眼睛看着，那你们是看到我动手了，还是看到我下令了？” 两人没说话，苏素素又抢先，“什么都没看到，就把我跟他们归于同伙，难道不觉得太武断了吗？” 又挥挥手，“算了，反正现在我说什么你们都不会信。不过，我还是希望你们好好想想，如果我跟他们是一伙的，你以为另外两个人现在还能安然无恙吗？” “安然无恙？”两人几乎异口同声。 “什么意思？你是说另外两个人没死？” “官府的大牢里，受了些苦，不过性命无碍。”两人的态度，让苏素素心头一动。 他们为什么会关心那天的几个妇人？方才那人的激动，和现在他们紧张的神色，绝对不会只是普通百姓之间的怜悯。 “你的话可当真？”其中一人向前一步。 “如果不信你们可以派人出去打听一下，反正现在我在你们手里，也跑不出去。”苏素素轻描淡写。 这种时候，越是这种不在意态度，才越能增加她那些话的可信度。 果然，两人都犹豫了。 急躁的那个朝旁边的人看去，两人相视一眼，旁边的人开口：“你最好别骗我们，否则。。”那人有些咬牙切齿的发狠。 苏素素心头那丝害怕却渐渐淡去，轻勾唇角，“否则，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两人走了，地窖里又陷入一片黑暗，苏素素靠在身后的墙上终于重重地舒出一口气。 但她这口气却还是舒得太早了些，因此时她并不知，此时自己正身处一间大户人家的冰窖。水患过后，主人都逃走了，于是这间冰窖也就被废弃了。 虽说是废弃，但里面却仍残余有许多寒气。短时间倒不易察觉，但时间长了寒气就开始无孔不入地往身体里钻。 苏素素发着抖靠在墙边，夏日里穿得单薄，身上的寒意便越来越重。有针扎似的疼痛一点一点从心底开始蔓延。 一下、两下。。越来越密集。这样的疼痛苏素素两年前经历过一回，那时她就发誓，这辈子就不要再遭那份罪。 如果还要重来一回，她宁愿死。 可现在寒毒就要发作了，她却一点也不想死了。 嘶哑着嗓子喊了几声，外面没有任何反应。颤颤巍巍地往木梯那边爬，可手脚都被绑着，没爬两步就栽倒在那冰冷的地上。 又喊了几声，外面还是没有反应。可那些疼痛却越发明显，从心底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连指甲和头皮都在疼。 就像有人狠命拽着自己的头发，又像有人拿针在往自己的指甲里扎。 苏素素倒在地上，咬酸了牙龈，咬破了嘴唇，流血的地方却一点疼痛的知觉也没有。 这才是开始，后面还会更疼，至少半个时辰的痛不欲生。疼到身体里的每一根神经都苏醒过来，每一寸痛苦的感知都被放大百倍千倍。 可是她却没有办法，一点办法也没有。这种时候，连昏迷都成了一件奢侈的事。 65.第65章 那抹温暖（1） 当痛苦地感知被无限放大，任何药物和昏迷的穴位都在她身上失去了作用。她只能忍受，或者在撕心裂肺的疼痛中死亡。 可她还不想死，尽管在上次寒毒之后，她发了一个又一个的毒誓。可真到了这种时候，地狱张着血盆大口，死亡的落网从头顶一寸寸收紧，她却只想拼命抓住任何一线生机。 无数尖叫在她的脑中回荡，黑暗中，那些重重叠叠的影子铺天盖地而来。 越来越多，越来越密，如同千万根细丝在她身上缠绕、包裹、收紧，她觉得就连最后一丝呼吸都要被掐断。 终于有光亮从上面透下来，接着便是纷乱的脚步和嘈杂的人声。 似乎是有人抱住了，但她并不清楚，只觉得身上每一寸皮肤都要裂开。就像烈火焚烧后的荒野，只要一缕清风就要化成齑粉。 半个时辰不算长，但疼痛过后残留在记忆里的撕心裂肺却格外清晰。一次又一次地昏厥，一次又一次地大叫着醒过来。 仿佛有很多人在说话，很急、很吵，那些声音交错嘈杂，明明就在耳边，却又觉得很远。而她却只记得记忆里的疼痛，像无数的铁钩，钩进皮肤里，然后又被生生地扯出来。 “疼，不要。。疼.啊！” 床上的人又开始惊叫呼喊，满屋的丫鬟大夫围着床沿手忙脚乱。 而京都到淮阳的大雨中，奔驰而过的马蹄下更是水花四溅。 这个决定大约真的不明智，如今京都局势正乱着，势同水火的几股势力暗中较量，薄冰之下是汹涌的暗潮。 这种时候离开京都，谁都清楚意味着什么。 不仅他清楚，他的对手更是清楚，所以他们求之不得。 但这一趟，他也不得不去。就像两年前，在他朝中势力最薄弱、最容易暴露的时候，明知可能是对手的诱敌之计，却还是日夜兼程从边疆一路赶回了京都。 而如今局势更加艰险，此次的出行也必须瞒过那些人的眼睛。 骤雨初歇，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苏素素昏昏沉沉又闹了几日，天儿不知所措，只能掰扯丞相是中了那些人的毒。 那日巡检司的人找到苏素素时，她便已经是如此了。绑架她的那群暴民已经被官府收押入狱。 有几个反抗的是当场就处决了，但人太多，丞相的情形又还不清楚。匆匆忙忙地，就把剩下的都先押进了死牢。 苏素素这边大夫是当场就被抓过来诊治了的，但十几个淮阳城里有名的大夫，却没有一个知道丞相大人究竟是何状况。 天儿自然清楚，寒毒并非寻常之毒，这些寻常大夫又怎会清楚？ 因苏素素贵为丞相，大夫们都不敢轻易开方。但不开方，丞相的病痛就没办法治疗。下面那些官员也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真急假急不得而知，但对内对外都得把功夫做到位。 死牢里的囚犯已经严刑逼供了好几回，谁也不开口，谁也不承认。但丞相大人还病者，天儿又咬定是那些人下的毒，死牢这边就只敢严刑逼问着，也不敢贸然动手杀人。 若丞相真是中了这些人的毒，到时候找不出解药，知道解药的罪犯又被他们杀了，死无对证，谁承担得了这个责任？ ps：对不起大家，中午有事没有更，晚上会补上的。还有每天送票票的亲和留言的亲，漠漠在这里统一感谢了，漠漠会记得你们的，么么哒！ 66.第66章 那抹温暖（2） 下面的人眼观着六路，天儿却急得不得了。如今朝堂上出了那样的变故，那边还局势不明，这边丞相又出了这样的事。 若苏素素一直醒不过来，不知这底下还会出什么样的乱子。 上回苏素素毒发已经是两年前了，那时的情形天儿还记得清清楚楚。翟先生亲自请来了医圣——顾回春。 顾大夫仔细地诊了脉，却只是摇头，“寒毒之症无药可解，好在毒发只有半个时辰，她暂时没有什么大碍了。” 天儿急了，“没有大碍，怎么会没有大碍，我家丞相痛得死去活来，这叫没有大碍吗？” “她的痛是心病。寒毒发作，奇痛无比，毒发之后那种疼痛便会在人的记忆中残留。至于留多久，就要看那人自己的意志了。” “那。。真的无药可解了吗？”翟景曜紧拧着眉。 顾回春摇头，仿佛是犹豫，又叹了口气，最后才道：“也不是无药可解，我曾看医术上记载，这种毒虽无解药，却可以采取以毒攻毒之法。只是。。” “只是什么？” “所需药材奇缺，且需以人血为引，连续服用七七四十九日方可见效。” “那若是中断？” “若是中毒，服药之人必死。”顾回春神色坚定，又看一眼床上的人，收回目光，“而且此法风险极大，不能有任何意外，否则。。” “不知顾大夫所说的药材，究竟为何？”翟景曜打断顾回春的话。 “千年冰莲。” 千年冰莲究竟是何物天儿没有听说过，不过那次她却将这名字牢牢记了下来。千年冰莲，原来小姐的毒并非无药可解。 可顾回春却说：“寒毒虽烈，但除了畏寒，对人体并无太大妨害。若非迫不得已，最好还是不要冒险。” 翟景曜走向窗边，目光里有些月落星沉的黯然，然后转过头看向顾回春，“如果加上龙葵呢？” “龙葵？”顾回春几乎是立马就变了脸色。 当时那些话，天儿都是真真切切听到的，苏素素的毒已经到何种程度她自然也清楚。没有办法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天无绝人之路，不是还有时间吗？ 可是转眼就过去了两年，丞相府几乎动用了所有的信息网，还是没有找到关于冰莲的下落。 如今只剩下不到两年时间，如果仍然没有下落。。 天儿不敢再想，俯身为痛晕过去的苏素素掖好被角，抹干眼泪轻轻走出了门。 不知天日地疼痛，不知天日地昏睡，陷在一片冰冷中的身子却渐渐有了暖意，耳畔是均匀而温暖的呼吸声。 苏素素像一只垂死挣扎在冰原上的狐狸，拖着僵硬的身体疲惫无力。可冰原却那样大，也许她永远也走不出去，也许不久以后她就会被埋葬在这里。 也许，就要死了。。 可冰天雪地里却渐渐有了温度，唯一的温度，从手心开始蔓延，她觉得熟悉，想要紧紧地狠狠地握住。于是朝着温度传来的地方靠过去，再靠过去。 有三月的和风轻轻拂过面庞，暖阳从远方的地平线渐渐升上头顶。霎时间云层散开，光晕弥漫。 她在融融的光晕里找到了久违的熟悉感。 什么时候呢？ 好像已经很久了，那时候也是这样一片冰原，茫茫无涯，无休无止。她以为自己要死了，可是却没有死。 “不会有事的，我不会让你死。”熟悉的声音还萦绕在耳畔。 是师父吗？ 是师父吧。 “师父，师父。。”她喊他，觉得很开心。 67.第67章 丞相好龙阳 抱着苏素素的身体有片刻的僵硬，但很快又将她往身边拢了拢。 “很疼，师父。。很疼。。”也许没那么疼了，可是这样撒娇的伎俩是她从前惯用的。在老鬼面前，在师父面前，这样就能得到很多的宠爱。 熟悉的温暖又将她裹得紧了些，“乖，好好睡觉。” “。。疼。。”她往那片温暖中又钻了钻，唇齿间艰难地挤出一个字。 “乖乖睡觉就不疼了，听话。”宠溺的语气，他将她拢在怀中。小小的、软软的一团，那是他心里久违的柔软。 苏素素像是没听懂，又像是听懂了，再哼哼唧唧地磨蹭几下，果真就乖乖在他怀里睡了过去。 这一觉好像睡了很长时间，苏素素觉得神清气爽才睁开眼睛。 正准备喊天儿，却猛然发现身旁那张熟悉的脸。轻阖的双眸，羽睫浓密而微微上翘。精致妖冶的轮廓，长眉斜飞入鬓。浑然天成的紫色，容颜般般入画。 苏素素看得有些呆了，痴痴地以为自己睡花了眼。 闭眼，睁开。闭眼，再睁开，可那张脸却仍在眼前。 她拍拍脑袋，有些胀痛，可能真的是谁糊涂了吧。 掀开被子准备下床，被冻得一个哆嗦又躲回床上。迅猛的动作吵醒了床上的人，那人睁开眼，正对上苏素素那疑惑的眸。 “醒了？”长眉微挑，眼里竟是点点笑意。 苏素素张着嘴好半天没开口，伸手准备掐上自己的手背，没有掐下去又停住，猛地低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妖孽的肩头咬了一口。 “嘶——”她那口可真是用足了力气，毫无准备的人被咬得吸了口凉气。 抬起头，她一本正经地问：“痛不痛？” “你说呢？”妖孽眼里写满了愠色。 苏素素像是恍然了，低声不知是不是在对自己说：“原来没有做梦。”想了想，又问，“你怎么在这里？” “丞相大人病重，本王前来拜访。”妖孽眼里竟没有半丝慌乱，反而顺手再将她捞了捞，“没想到丞相大人这般热情，非拉着本王不让走。” “我拉你了吗？”苏素素看看自己的手，果真紧紧攥在他胸口的衣襟上。 正要放开，却被他按住，“丞相大人这是不想负责？” “负责？”苏素素睡得太久，脑袋还有些混乱。想了想，点头，“是该负责。”伸手去盖住妖孽的眼睛，“你先把眼睛闭上。” “你想干什么？”他握住那双冰肌玉骨的小手，许多日子不见，那手上竟有了些让人不舒服的薄茧。 苏素素没理会他一闪而过的表情，抽出自己的手覆上他的眼睑，“你先闭上。” 秦戬被她严肃的表情逗乐，果真乖乖闭上了眼睛。 苏素素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确定他是真闭上了，立马转头对着门外大喊起来：“救命啊，非礼啦！救命。。” 回过头，秦戬已经睁开眼，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你怎么不逃走？”她问。 “我为什么要逃？”他不在意地反问。 “我叫非礼了，外面的人很快就会进来。” 秦戬将她额前的碎发拂到而后，又漫步经心地挑出耳边的一缕，笑得风姿妖冶，“素素难道想让所有人都知，原来丞相大人有龙阳之好？” 龙阳？ 苏素素恍然大悟，单手抚胸口，“原来我是个男的。”又讪讪地笑，“多谢王爷提醒，我自己都给忘了。” 68.第68章 你是个男的 苏素素恍然大悟，单手抚胸口，“原来我是个男的。”又讪讪地笑，“多谢王爷提醒，我自己都给忘了。” 秦戬的目光落在那只手上，又落在手后面那宽大衣袍遮挡的胸上，很认同地点头，“忘了也是应该的。” 苏素素顺着他的目光低头，脸一红，立马拉紧衣襟，“是。。是衣服太大了，你不要胡思乱想。” 秦戬把她的手拿开。 “你干什么？”苏素素听到心脏地地方狠狠地跳起来，立马紧张地看着面前的人。 “确认一下够不够让本王胡思乱想的程度。”这话秦戬说得极其认真。 苏素素咽了口唾沫，正要说点什么，外面的门就被急促地推开了。隔着屏风苏素素也能听出，那跑进来的脚步声是天儿的， “小姐，小姐您醒了吗？”天儿手里端着药，进来“啪”一声放在桌上就往床边扑，“小姐，小姐您可算是。。” 天儿愣了一下，跳开，“王、王王王。。” “怎么突然学狗叫了，”苏素素讪讪地咳一声，“还、还是用人话交流吧。” “王。。爷”天儿终于把后一个字憋出来。 “这孩子，怎么这么大惊小怪。”苏素素嗔怪，“你们见过的，我就不介绍了。”到底有些心虚，缩缩身子掀开锦被要下床。 秦戬扯住她的领子又把她扯回去，目光挪向天儿，“把药端过来。” “啊？哦！” 天儿反应极快地将要放到秦戬手里，秦戬单手抱着苏素素坐起来，然后舀出一勺子药汤，试了试温度，正好。 放到她嘴边，“张嘴。” 苏素素往后仰了仰，犹豫着，“其实我的手是好的。” 秦戬长眉一挑，“素素是想让我先把手给你打折，然后。。” “喝药，喝药。”苏素素立马张嘴，堪比鸟窝里待哺的雀儿。 那碗药很快就见了底，天儿递过湿巾，秦戬接过去给苏素素擦嘴。苏素素任由他摆布，叹了口气。 “不满意？”看她一眼，秦戬将湿巾和药碗又一起给了天儿。 苏素素抬头，看不出那眼神里蕴含的情绪，只好挤出十二分笑容，忙不迭点头，“满意满意，这服务，实在是太周到了。比皇上身边的公公。。” 自觉失言，赶紧补正：“王爷怎么比得上公公呢？” 好像不对，继续补正：“我说是，王爷其实是比不少公公的。” 秦戬脸色不怎么好了，她只好干咳两声往床外缩了缩，“那什么，天儿，王爷能让王爷拿着药碗，太没礼貌了！” 天儿回神，狗腿似的屁颠儿屁颠儿接过去。 “真没出息。”苏素素白她一眼。 天儿也不在意，收拾了东西要出去，临走还不忘转头朝苏素素吐舌头，“小姐，您真有出息。” “死丫头，你给我回来！” 你快回来，我一人承受不来.苏素素确实承受不来，面对秦戬这样一个好看到天妒人怨，却又歹毒到人神共愤的妖孽，让她一个人怎么承受得来？ 但承受不来也得承受，苏素素只能拍拍胸口，坚定地告诉自己：没关系，你是个汉子。 69.第69章 同床共枕（1） 浅夜无眠，自醒来苏素素已经被困在床上整整两天了。天儿端来药，她接过来犹豫地看着，小心翼翼地问：“王爷呢？” “哦，赈灾银刚到，王爷替您查看去了。” “赈灾银到了！”苏素素顺势就要仍碗，被天儿冷冷的一眼给看了回去。 “银子到不到跟您喝不喝药没关系。”天儿瞅着她手里的药碗，那眼神，简直跟这两天秦戬那妖孽逼她吃药如出一辙。 果真是近墨者黑啊！ 苏素素被压迫得没有底气了，捏着鼻子“咕噜咕噜”把药灌了下去。从醒来到现在，她就在不停地喝药，也不知道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天儿说：“是王爷吩咐的。” 苏素素就没想明白，明明是她的丫鬟，怎么现在成了秦戬的走狗了？ 好不容易这会儿秦戬不在，她想蒙混过关，没想到天儿这丫头还把吃里扒外的本事学得一套一套的。 “小戬呢？”来气的时候，苏素素突然想到那只狗。醒来这两天似乎都没看到过它，也不知跑到哪里鬼混去了。 果真不是好东西啊，不是好东西！ 天儿出去了，好半晌才把狗给苏素素抱来。提到赈灾银的事，苏素素又多问几句：“对了，那天绑架我的那些人呢？” “关在死牢里呢！”天儿漫不经心，收拾着东西，又想起什么，“好像是明儿提审，应该也就是走个过场，您醒了，那些地方官也没什么好忌惮的了。” 苏素素没有接话，手指轻轻抚过戬儿的毛，像在思忖什么。天儿把东西都收拾好了，就端着秀墩儿坐到床边。 “这事儿您打算怎么办？” 跟了苏素素这么多年，她那副表情，天儿就知道这事儿肯定没算完。 苏素素下巴稍稍一抬，却转了个话题：“你觉得端王爷真的是来暗查从前那些赈灾银的吗？” 天儿没有回答，将苏素素看了半晌，才问：“您觉得呢？” 苏素素顺着自己的思路分析下去：“我看不太像。他查从前那些事儿，不过是为了扳倒丞相府的工部。可如今京都局势大变，工部恐怕早就不受丞相府控制了，他没必要再为了那些陈年旧事亲自下来一趟。” 况且这种时候，京都那边恐怕还乱着。他就这么走了，也不怕他那个亲哥哥再做出点什么事来？ 天儿想了想，并没有太在意，道：“王爷不是说了吗，他来不仅仅是因为从前那些贪污的事，还有皇上的密诏，让他监督赈灾银两的发放。” “他说什么你都信，到底谁才是你的小姐啊？”苏素素见不惯天儿这种吃里扒外还吃得理所当然的态度。 “您是小姐，”天儿白眼，又小声嘀咕，“人家是王爷，谁稀得当小姐了。” “你说什么？”苏素素没听清，却也知道不是好话。 “我说您分析得有道理，皇上懂什么，皇上还不是看那些大臣的脸色。”天儿没好气地附和。 苏素素也懒得跟她争辩，手指开始胡乱揉搓小戬儿绒绒的毛。 ps：咳咳，因为腾讯作者后台的改变，漠漠是个土傻妞，还不大弄得懂这种高科技的东西，发文迟到，还请亲们多多谅解。 70.第70章 同床共枕（2） 不过，天儿这话倒是没错，皇上懂什么？皇上的主意还不是那些三公九卿出的，而那些人到底听命于谁，不用揣度自然也清楚。 只是比起赈灾的事，京都那边的朝局可要重要得多，且如今正是大乱的时候，秦戬来这里的理由又是什么呢？ 苏素素想不明白，但她觉得不能因此就怀疑自己的聪明才智。她不能怀疑，自然也不能让天儿怀疑，于是转移话题。 “对了，你说明日知府要提审那几个主犯，是不是？” “嗯。”天儿点头，又把那日他们如何找到苏素素，如何从冰窖里救出她的情形大致讲了一遍。 “您是不知道，当时我急得呀，赤手空拳就冲进了。。” “其实你今儿个也就讲了五遍。”苏素素打断她，手指抓着小戬儿的毛，眼皮半睁半合，“不然你去给我那点瓜子儿过来，我边吃边听？” 天儿立马提高音量，“王爷说了。” “在他回来之前，除了药什么也不许给我吃。”苏素素捂住耳朵，声音盖过天儿。然后又放开手，问，“我怎么觉得你已经彻底通敌卖国了？” “没彻底、没彻底，”天儿忙摇头，笑，“虽然王爷得到了我的心，但是没有得到我的人。我人还是在您这边的。” 苏素素白眼，“你倒是想白送。” “我也是有原则的。”天儿立马拿出刚直不屈的语调，“怎么能白送？至少也得管吃管住吧！” 苏素素噎了噎，懒得跟她废话，道：“行，你继续努力，到时候我一定给你风光大葬。。风光送你出门，再放几串鞭炮热闹热闹。” 手郑重地拍上天儿的肩，“不过，现在有个艰巨的任务，你先把你的心收回来。等事情办完了，你把心挖出来切了，再配二两女儿红送出去，我都不会有意见。” 天儿想了想，“女儿红还是算了吧，我看白玉露就很好。”又十分认真，“不过，我可能没钱买，到时候您可要记得付账。” “行行行，你家王爷还欠着我三十两呢。”提到银子苏素素就来气，上回被秦戬骗了三十两，到现在还没还。 这端王府行事，果真是不择手段。 苏素素咬了一回牙，却没闲情跟天儿在银两的事上纠结，很快地吩咐了正事，脑袋里昏昏欲睡的感觉又袭上来。 虽说这两日寒毒之痛已褪去，可却总是睡意不断。很多事情还没来得及过问，更来不及去细细考量，便又睡了过去。 等醒来，已是夜深。此季节已近十月，正是秋深露重之时，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 苏素素想挪一挪自己的玉臂，才发现那双玉臂不知何时，竟已缠上某妖孽那盈盈一握的小蛮腰。 捏了捏，这小蛮腰，还挺结实。再低头看下去，结实中还有些性感的味道。 苏素素的手有些不安分了，放轻了力度往上挪挪，再挪挪，这便宜占得，实在是值了。 摸够了，正准备闭上眼再补个觉，结果抬头却见某妖孽正单手撑着脑袋，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摸够了？” “够、够了。” “手感怎么样？” “挺、挺好。”有些尴尬，还得想点话出来说说才是，“嗯，那个，王爷这些年征战沙场，果真是铁血男儿，就连这腰。。” 手指下意识又摸过去，“这腰呀。。这腰。。”看秦戬的目光正落在自己的手上，又立马收回手，讪讪地干笑两声。 “呵呵，这腰。。只有王爷才配有这么完美的腰呀！瞧瞧这身板，看着怎么就那么好看呢？是吧，您说怎么就那么好看呢？” 那只刚占了便宜的手收回来，一时竟不知道要往哪里放。 71.第71章 老子名叫苏素素 苏素素不知道秦戬怎么就爱上她的床了，且以他神出鬼没的作风，这些天她常在睡到半夜醒来，才猛然发现床上有人。 前几次吓了个半死，但后来也慢慢就习惯了。 虽然男女授受不亲是真，但对这位厚颜无耻的王爷，她打不过、骂不过、连瞪眼睛都瞪不过，这也是真。 不过还好这位王爷睡觉习惯甚好，不乱动不抢被子也不踢人。且颜值高，令人身心愉悦；神出鬼没，不易被察觉；寒冬将至，还可供免费取暖。 就这高质量的核心竞争力，苏素素决定，这个冬天，就是他了。 可到了喝药的时候，苏素素却后悔了，不是货比三家选出来的，果真还是有质量瑕疵。 不过还好，那药只喝到第五日。 第五日是个秋高气爽的艳阳天，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在苏素素的不懈努力下，秦戬终于点头让她出门走动。 这也是她醒来后第一次正式下床，她私以为，至少得做套新衣裳，走个红地毯，再到醉月楼大吃一顿，方显得隆重。 但现实却是，她自己磨磨蹭蹭地摆弄好衣物，梳洗完毕出去，早餐已经见底了。只有那条狗守着桌子跳个不停。 苏素素看看桌子，又看看狗，愤愤地喊一声：“戬儿，过来。” 桌旁正悠闲自在喝着茶，接受天儿无事献殷勤的男人抬头看过来。苏素素却蹲下身一把拎住狗。 男人端着茶杯的手僵了僵，面上却不动声色，放下茶杯，“你叫什么？” 苏素素抬起头，男人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这边。她左右瞧了瞧，不确定地指着自己，“你问我？” 男人没说话，只看着她，目光里是让人全身发凉的淡笑。 苏素素几乎是下意识想到了小时候被先生打手板的疼痛，背脊猛然发凉，“我、我叫苏素素。” “本王问你的名字了？”秦戬眼中的笑意淡下去，捏住桌上的茶杯，再鄙夷地看一眼她的姿势，“最后一次机会，你最好答得出息点儿。” 出息点儿？ 苏素素愣了愣，突然站起来，往桌上一拍，吼：“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苏素素是也。” 屋里一时寂静，正准备起身给秦戬添茶水的天儿保持着半坐的姿势看过来，目光钦佩，自家小姐果真太有出息了！ 而苏素素这般有出息的结果就是，被关回房间面壁了一上午。 天儿感叹着给她送了早餐，拿出十足的经验，言传身教：“小姐您就是太不懂得王爷的心思了，您要随时随地明白他的意思，揣摩他的用意，然后顺着他的意，才能得道升天。。不对，应该用。。” 看向苏素素，其实弱了些，“应该用什么？” “修成正果？”苏素素也不确定。 “好像也不对，”天儿思忖着，马上又挥了挥手，“哎，管他用什么呢，总之你得顺着王爷的用意，明白吗？” “顺着他的用意？”苏素素想了想，托腮看向天儿，“他的用意应该是让我死吧。” 天儿的嘴角抽了抽，终于不再说话，摆好碗筷走了出去。 ps：不好意思，这几天家里有些事，发文的时间不定，过几天事情完了一定补回来。天气凉了，亲们注意身体。多多锻炼，动动手指，给漠漠多投几张票票吧，三克油拉！ 72.第72章 相煎何太急 秦戬那妖孽再出现，已经是午饭过后。 苏素素正无聊得准备给戬儿剃毛，忽觉门外有团黑影挡住了自己的视线，转过头，正好看到秦戬那张妖孽绝艳的脸。 他身后跟着位紫衣姑娘，面庞干净清丽，玉带束发，佩剑利落。这姑娘苏素素是见过的，上回在皇宫，她还偷听了他们的墙角。 而今秦戬又带她来这里，且见她神色如霜，冷漠清艳，苏素素浑身一凛，不会是来杀人灭口的吧？ 秦戬却没有要杀人灭口的意思，目光落在苏素素怀里那只狗身上，眉心微拧，喊了声：“来人。” 立马有下人进来，“大人。” “把那只狗给我弄出去。”话音刚落，苏素素又把那只狗抱得紧了些，于是秦戬脸色不愉地补上两个字，“炖了。” “不行，这是我的狗。”苏素素跳起来，将狗护在怀里。 “不行？”秦戬挑眉，语气轻轻地看过来。 苏素素浑身又是一凛，讨好地跑到他面前，“王。。大人。”秦戬这次是微服而来，只扮作赈灾的钦差大臣，没有表明自己的真实身份。 苏素素是识趣之人，旁人面前从不敢揭露，只挤出一个标准的笑容，“戬。。这狗有什么得罪您的地方，我先像您赔不是了。您大人有大量，何必跟一只狗斤斤计较。再说。。再说这狗这么小，炖了也不够您塞牙缝，还是等它先长大点您看行吗？” “不行。”秦戬语气淡淡，伸手就要从苏素素手里拿狗。 一人一狗同时往后缩了缩，苏素素急了，“您何必这样呢。我家戬儿不就是跟你同名了，我们改还不行吗？”本是同根生，相煎何。。” 苏素素捂住了嘴。 “何什么？怎么不说了？”秦戬逼近。 苏素素再后退一步，眼珠子骨碌碌转，立马又扯出讨好的笑：“何。。必曾相识？相逢何必曾相识，相逢即是有缘。。有缘千里来相会。” 秦戬向前一步，苏素素就向后一步，“对，相会。。”苏素素直想哭，都怪她读书少，接不上来呀，接不上来。 “要不你接一下？”试探地看着秦戬，没有得到回应。眼珠子又转了转，一拍大腿，“对，有缘千里来相会，既然这么有缘，以后大人就是戬儿的干爹了。” 立马低头拍小狗的脑袋，“快叫干爹。” 干爹？ 紫苏闻到危险的气息，抬头看向自己的主子。 “紫苏。”背对着她的男人语气几乎成冰，“弄死这只狗。” “是，干爹。。大人！”紫苏嘴角微抽，背脊惊出冷汗。 苏素素闻言，立马蹲下，将狗死死护在怀里。又拉住秦戬的裙角，喊得声泪俱下：“大人，手下留情呀，它可是您的儿子，虎毒不食子啊！” 站在旁边的下人张着嘴，早已在丞相大人这一番慷慨陈词中被颠覆了世界观。而被苏素素扯着的人僵了僵，眸深似海透出危险的气息。 虎毒不食子？ 这些年丞相府穷得连授课夫子都请不起了吗？还是，这女人的语言都是算术夫子授课的？ 73.第73章 落梅轩主人（1） 不过无论如何，有苏素素的拼死护卫，最后那只狗还是侥幸逃脱了它爹的魔掌。 苏素素感喟：“干爹和亲爹，始终还是有差别。”又揉揉狗的脑袋，“戬儿不怕，干爹不亲还有娘亲呢，咱是亲生的。” 抬头瞧见秦戬那阴得要吃人的目光，只好站起来，乖乖把狗塞到了天儿手里，“好好照顾它。” 又不放心地握住天儿的手，嘱咐：“千万不能给任何人，记住，别让人给炖了。” “知道了。”天儿从她手中拖过狗，“您就放心跟王爷走吧，等您回来，我保证您的戬。。狗万无一失。” “那你。。” “我只数三声。”秦戬在门边等得不耐烦，“三、二。。” “这就来了，这就来了。”苏素素忙不迭放开狗。 秦戬这混蛋要带她出门，虽然心底忐忑，但她还是不敢不从。不过，出门也好，反正这些天她在屋里也闷坏了。 只是，踏出门槛前秦戬对天儿那句吩咐，却又让她浑身抖了抖。 “照顾好你家小姐的儿子，我们今晚不回来了。” 今晚不回来？这是个什么意思？ 苏素素踏出去的半只脚在空中顿住，然后慢慢落下，觑眼看秦戬，“爹娘都不在，是否有些不妥？” “素素觉得不妥？”秦戬很难得地没再那个“爹”上纠缠，只挑眉向苏素素看过来。 “没、没有。”苏素素吐吐舌头。 难得端王爷没在意，她觉得自己和戬儿的战役已经取得了阶段性胜利，识时务者为俊杰，她也就见好就收了。 秦戬带苏素素去的地方叫落梅轩，落梅轩苏素素自然是听过的。就算是在京都之内，这三个字也绝对当得起“富甲一方”这个称呼。 而落梅轩的主人，正是天下闻名的梅林才子——百里渐。 苏素素又想起那日在秦戬的马车里，那些画作上的落款也正是那位梅林才子。 落梅轩有落梅轩的印章，梅林才子的画作更是千金难求，即使求得也只会加盖落梅轩的印章。 可秦戬车里那些画上却分明是百里渐的私章，如此看来，两人之间的关系也定非寻常。 苏素素撇嘴，果然是人以群分，有钱的人都喜欢和有钱的人一起玩耍。 但是，秦戬带她到这落梅轩来，又到底是何意呢？ 淮阳城中的落梅轩位于闹市背后，是一间十分气派的商铺。 进门便看见那个巨大的精雕花开富贵寿山石，门两边不远处安静地摆放着一对黄地粉彩喜上眉梢赏瓶。正对面的墙壁上是一幅花鸟条屏画，旁边分别是一幅《松风泉石图》和《溪山云霁图》。 落款皆是：梅林百里渐。 这是落梅轩统一的印章，而若是私章，上面便独独只有三个字：百里渐。 店内古色古香的镂雕柜台上，也摆放了瓶瓶罐罐的古董。青花缠枝瑞果纹梅瓶、龙泉青釉菱口折沿大盘、胭脂红釉笔洗。。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而最具特色的，当数大堂正中那巨大的铜莲瓣纹三足双冲耳熏炉，袅袅轻烟从熏炉中缓缓升腾，炉上那些莲瓣便鲜活得像要随风起舞。 74.第74章 落梅轩主人（2） 墙角处挂了幅帘子，帘内有琴音传出，清泠似水，愈发衬得莲在水中的袅娜之姿，仿佛有清涟浮动，还带着隐隐约约的莲香。 应为洛神波上袜，至今莲蕊有香尘。 苏素素以为，自己还记得这句诗，也算是有文化的人了。正准备附庸风雅地念一念，眼睛一亮，就见到有位女子朝自己走了过来。 曼妙身段着纤纤细步，在乐声中分花拂柳，如芙蕖临于碧波，弱柳舞于清风。绣缎的郁金含苞鞋尖踏过地面，仿佛步步都要生出莲花来。 女子唇畔含笑，走到他们面前，连屈膝行礼都无端端生出诗意来，“秦公子。” “你们家主子呢？”秦戬手中不是何时多了把折扇，绫绢的扇面以梅作画，色调简单却并不显单调。 苏素素不懂舞文弄墨，只觉是再寻常不过的折扇罢了。不过，如今拿在妖孽手里，倒还真有了那么一点谦谦公子温润如玉的感觉。 方才看美人看得呆了，这会儿回过神，两相比较，仍是觉得妖孽的美貌要更胜一筹。 两大没人的相会，作为衬托的绿叶，苏素素觉得自己十分极其相当伟大的同时，也忍不住有点嫌弃自己了。 而女子听到妖孽的问话，嘴角的弧度又稍深了些，如此更见得其天生丽质难自弃，回眸一笑百媚生。 苏素素的有点就在这千娇百媚中被无限放大，她终于明白妖孽今儿带她来的真正目的了。 他要她羞愧而死。 于是为了不让妖孽称心如意，苏素素便在羞愧中顽强地活了下来。 美人说：“知公子也来了淮阳，主人本该亲自相迎。但因身体旧疾反复，秋来便一直在山庄里养着未敢离开，所以也未能亲出相迎，万望公子见谅。” 秦戬的眉微微拧起，看向美人：“这都好几月了，怎么还不见好？” 美人无奈地摇摇头，“公子也是知道的，主人素有旧疾。每年都是如此，要拖到春暖之后才见好转。” “大夫怎么说？” “也没怎么说。”美人眉间也有了些惆怅之色，“若真是疾病也还好些，但主人却偏是体弱，除了调养也再无他法。” “看来我来得还不是时候。”秦戬收起折扇，“既然如此。。” “秦公子不必。”美人连忙打断他，“主人在这里养病也好几月了，正闲得无聊。公子是主人的旧友，主人见到您必定欢喜。” “他欢喜，他那病可不欢喜。” “这倒无妨，主人不过有些畏寒罢了。在山庄里，时时都有温泉之气萦绕，倒也是无妨的。”美人说着，目光却朝苏素素看过来。 眼波流转，潋滟生光，“想必这位就是苏姑娘吧？” 苏素素一身男装，却没想竟被她一眼识破。抬头看一眼秦戬，才拱手作答：“在下苏素素。” 这是最保险的回答，既接了女子的话，也不直接表明自己的性别。 女子颔首一笑：“苏姑娘不必客气，其实很早以前，主人就想见您一面了。” “见我？”苏素素以为自己听错了，“为什么？” 女子却只笑，容颜绝丽宛若流风回雪，“苏姑娘见到主人，自会明白。” 75.第75章 惊为天人的男子 第一眼见到百里渐，苏素素只在心里叹了句：“好一位梅林才子，好一位谪仙人。” 白衣胜雪，墨发轻绾。 银狐裘大衣披在他身上，显出的不是雍容华贵，而是仙姿卓然。 苏素素继续在心里感叹：“有钱，有钱，果真是有钱。” 初冬的落梅岭，梅花已渐次含苞开放。从山下踏着青石板拾阶而上，山幽水净，重峦叠嶂。 流水泠泠，冷梅飘香，衬得这青山绿水越发空灵绝妙。 山门次第开，每扇门边都站着一位守卫，看似散漫随意，却实则戒备森严。每扇门的门楣上皆书“落梅山庄”是个大字。 非烫金也非玉琢，却让人觉得大气又朴质，该是非能工巧匠而不能为的。 这是百里渐的规矩，所有的店铺都叫落梅轩，每座山庄都叫落梅山庄。落梅、落梅，苏素素实在不知其中之意。 一路走来，只有白花花的银子在她脑中流过，她叹了口气：这烧得可都是钱啊！ 秦戬仿佛是不用禀报的，美人只将他们送到山脚下，便已有两位素衣女子迎在那里。一颦一笑，皆是美人中的翘楚。 苏素素摸摸自己的脸，开始思虑自己是不是小时候曾被毁容过。 落梅山庄在落梅岭视野最开阔处修建，依山傍水。不过景倒也是次要的，据说百里渐看中的，主要是这里得天独厚的温泉资源。 百里渐身子不好，到了冬日便畏寒，而温泉于他便是最好的调养之法。 与百里渐有了相同之处，苏素素对他便也有了些英雄惺惺相惜之感。同是天涯畏寒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峰回路转，终于转到一处红梅冷香的园子。园中一景一池、一山一水皆是凭借自然造化雕琢而成，并无半分矫揉造作。 苏素素正要感叹，却见梅林中不远处，正站着位白衣公子。 这便是苏素素与百里渐的第一次会面。 百里渐身后是两个梳着包子头的小丫头，不过一二岁，却也清丽明媚，再长开些可不也是一等一的大美人。 苏素素正看得眼睛发直，几人已经走了过来。 “秦兄。”百里渐先朝秦戬微微点头，才虚弱地抬手要行揖礼。 秦戬也抬手，“百里。。” 话音未落，却见百里渐抬起的手转向了苏素素，“丞相大人。” 苏素素愣了一下，回过神，也跟着行礼，“百里先生。”转头看到秦戬对着半空僵住的手，“王爷，您在干什么？” 危险的目光扫过百里渐，却立马笑得风轻云淡，“百里兄衣裳上沾了尘土。”顺手在百里渐的肩头掸了掸。 “尘土？我身上有尘土？”百里渐立马神色一紧，转头对两个小丫头，“快快快，快扶我回去换了。” 慌慌张张要走，又回头向两人做了个揖，“两位先在这喝点茶，我先失陪一下。” 见面不过数息之间。他轻轻地来，他匆匆地去，直到百里渐和两个小丫头的身影消失在梅林深处，苏素素才慢慢回过神。 76.第76章 有多荣幸？ 过数息之间。他轻轻地来，他匆匆地去，直到百里渐和两个小丫头的身影消失在梅林深处，苏素素才慢慢回过神。 “他怎么了？”问秦戬。 “回去换衣服了。”危险的眸色渐渐平和，化作丝丝妖娆笑意。 秦戬走到几米开外的石桌旁坐下，苏素素也跟过去，“你在他衣服上做了手脚？” “堂堂丞相，就是这么诬赖人的？”秦戬看也没看她，任由旁边的下人给自己倒了茶。 “那他走得这么急做什么？”苏素素仍觉疑惑，不过是衣服沾了尘土，何至于要连宾客都撂下？ 况且，那身白衣，白得炫目，哪里像沾了什么尘土？ “你故意的？”想到秦戬方才那奇怪的举动，再想到他有仇必报的性格，苏素素像是明白了什么。 等百里渐再出现的时候，已经又是光风霁月温文儒雅的模样。回去一趟，换了身。。嗯，还是白色的衣服。 苏素素只觉得自己眼拙，并没有看出前后有何差异。不过，仔细瞧瞧，这飘飘欲仙的颜色，还真是挺适合这位梅林才子的。 “让两位久等了，实在是抱歉。”果真是谦谦公子，出场就先道了个歉。 苏素素自是不介意，起身还礼，“百里先生客气了。” 百里渐只是唇畔的笑意慢慢展开，刹那芳华，仿佛这山水这梅林都失了颜色，“久闻丞相大人盛名，今日得见，实乃在下荣幸。” “有多荣幸？”苏素素的神思还沉浸在百里渐的笑容里，顺口就问。 “三、三生有幸。”百里渐嘴角抽了抽。 苏素素才回过神，立马掩饰，“啊，那个，我是说荣幸之极，今日得见先生也是苏某的荣幸。” 欲盖弥彰，旁边品茶的男人悠闲自得地轻笑了一声。 三人闲坐，席间也不过谈论些咏梅之词。早梅发高树，回映楚天碧。朔风飘夜香，繁霜滋晓白。 诗倒是好诗，只是苏素素向来不爱这些。闲坐无聊，但身为宾客又要守着为客之道。 好在百里渐还算善解人意，半盏茶的功夫，便看出她的无聊，对着秦戬笑：“丞相大人不喜欢这些，我看我们还是聊点别的吧。” 秦戬一副闲花照月的姿态，揭开茶碗，轻轻拂去上面的茶叶，抿了一口，又放下，“管她做什么？” 这话让苏素素心里不舒服，正要开口反驳，却被百里渐打断：“丞相来此便是客，我为主，丞相为客，岂有不管之礼。” 意味深长的目光挪向秦戬，“更何况，秦兄的人，我还想多活几年，又怎敢照顾不周？” “百里兄此话何意？难不成在这落梅岭之上，我还敢吃了你？” 对于百里渐的毫无忌讳，秦戬话里并没有生气之意。想必不过只是玩笑话，可玩笑能开到这种程度，苏素素也越发肯定了自己心里的想法。 这两人之间的关系，定不一般。 不过，思绪辗转间，倒是百里渐方才那意味深长的一笑，让她品出了些味道。还有在落梅轩里，那位美人的话。 那位美人称她为“苏姑娘”，而百里渐却称她“丞相”。这说明，他们早知道她的身份。 知道她的身份，而那美人又说，百里渐早就想见她。 此话到底是何意？ 77.第77章 他叫她丫头（1） 不问清楚，苏素素始终觉得心里难安。 不过，百里渐倒比她先开了口：“丞相大人似乎有烦心事？” “确有一事。”像是有些为难，但苏素素还是开口，“苏某有些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丞相大人但说无妨。” “先生不必客气，叫我素素就好。”苏素素点头，顿了下才道，“方才在落梅轩听那位姑娘提起，先生似乎早就认识我？” “丞。。哦，”百里渐的目光斜过秦戬，才改口，“我还是叫您苏姑娘吧。苏姑娘身为当朝丞相，平日里在下自然也有所耳闻。” “先生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苏素素的神色却认真起来。 “那苏姑娘是何意思？”百里渐不动声色，顺势端起手边那盏茶。 苏素素也不跟他拐弯抹角，道：“当今世上，知道我女儿身的人并不多。可先生跟您身边的人，却似乎早就了如指掌。” 目光落在秦戬那张脸上，却掺杂了些不太善意的情愫在里面，“不知这其中，王爷的功劳占了几分呢？” 虽然是猜测，但苏素素也确信，这件事肯定跟秦戬脱不了干系。秦戬有暗羽卫，知道她的身份并不奇怪。 只是这百里渐。。自然，以他的财势，要查也不是难事。但苏素素和他素来无交集，他没有平白无故做这种事的理由。 话题推到了秦戬头上，他却并不理会，只站起身，“天色晚了，这儿风大，先回山庄。”从来都是发号施令的人，作客也能作得压过主人的风头。 苏素素的目光却看向百里渐，“我的问题，不知先生可方便回答？” “这。。”百里渐看一眼秦戬，才敛回目光，有些体力不支地撑住额头，“今日出来太久，确实有些累了。” 伸出手，身边的小丫头赶紧过来扶着他。话里是明显的拒绝，苏素素也不好再问。只能跟着站起身，“先生身体有恙，那素素就不打扰先生休息了。” 百里渐摆摆手，“苏姑娘不必见外，既然来了我落梅山庄，自然就是山庄的贵客。只是，在下旧疾在身，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姑娘见谅。” “先生言重了。” 几人均起身，百里渐吩咐了人将苏素素和秦戬好生招待着，才由两个小丫头扶着回了房间。 苏素素和秦戬的下榻处都安排在漱玉阁，一路回去，苏素素心里憋得难受。百里渐是聪明人，虽什么也没说，但方才看秦戬那一眼却很巧妙地将矛盾转嫁了过来。 “王爷不想解释一下吗？”苏素素纠结了半天，还是好奇心占了上风。 “解释什么？”秦戬问得事不关己。 苏素素急了，“王爷带我来这里，而百里先生又分明知道我的身份，这难道只是巧合？” “素素以为，你的身份是我告诉他的？”转头看向苏素素，目光里却分明是毫不在意。 苏素素的手捏成拳头，“除了王爷，我实在想不出还有别人。” “那素素觉得，本王为什么要这么做呢？”金丝银线的云靴绣着简单却精致的纹路，踏过长廊上的青石，继续往前走去。 78.第78章 他叫她丫头（2） 苏素素快走进步跟上去，“这也是我没有想通的。”秦戬身在朝堂，而落梅轩却只是江湖名门，不管两人关系为何，让人知道了都绝对不是好事。 如今朝堂局势正乱，这样的江湖关系，只会让人掰扯出更多是非来。也许秦戬不怕，但作为清楚党争利害的王爷，又怎会不明白，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该摘清关系？ 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至于若是秦戬有别的什么想法，他就更应该收敛。落梅轩再厉害，到底也只是在野，他若想将落梅轩的势力收为己用，自然不能堂而皇之。 这样，不仅容易暴露自己的实力，且更可能让落梅轩陷入危险境地。自古民不与富斗，富不与官争，若落梅轩暴露，他的政敌又岂会轻易放过。 可苏素素作为他如今最大的政敌。。不对，也许如今已经算不上了，但到底还是政敌。既然是政敌，他就不该将这些都暴露在她面前。 可秦戬。。苏素素再看向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仿佛这一切都并不能让他在意。或者说，他根本没有看进眼里。 苏素素说这些并没有期望得到他的答案，在这场政治较量中，他们作为政敌，他本就没有义务给她答案。 而如今的种种，也可以有很多种解释。惑敌之计，或者他自有另一番丘壑在胸中，也可能是他根本没将她放在眼里。 随便一种，都能轻易将苏素素敷衍过去。 但秦戬却笑，”素素分析得很有道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些年不见，丫头这脑瓜倒也精进不少。” 苏素素以为自己听错了，突然刹住脚步。 “怎么了？”见她停住脚步，秦戬也回过头。 “王爷。。王爷方才说什么？” “本王夸你精进，怎么，说错了吗？” “前面的。”苏素素摇头，只觉眼前这个男人的面孔变得熟悉起来，“王爷方才叫我丫头？王还说这些年不见？” 这些年不见。。那很多年前他们曾经认识吗？ 可是为什么她一点都记不起来了？ 还有丫头，这个称呼还是老鬼在世时常用的，但苏素素的记忆里，这世上也唯独老鬼一人用过罢了。 而此刻，竟有另一个人也这样称呼她。 秦戬脸上有片刻的异样，但只刹那却仍旧是那副气定神闲，“素素很小的时候，本王见过几回，那时倒还可爱些。” 顿了顿，笑，“不过，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素素大约记不得。至于丫头，在府里叫佩文那丫头习惯了，一时没改过口来，素素不会介意吧？” 秦佩文——清禾郡主，当年老端王唯一的女儿，也是秦戬同父同母的妹妹，素素自然知道。 合情合理的答案，苏素素却只觉心里有什么东西沉了下去。仔细瞧着眼前的人，方才觉得熟悉的面孔又渐渐陌生起来。 像是有些失落，却又尽量掩饰着，摇摇头，“王爷与郡主兄妹情深，素素自然不会介意。” “但素素的脸色，似乎不大好看。” “是、是吗？”苏素素抬起头，使劲在脸上搓了搓，搓得发红，又问，“现在好看些了吗？” “好、好看些了。”秦戬的眼皮跳了跳。 丫头大了，已经不比从前，看来以后说话也得仔细些。 79.第79章 禽兽不如的事（1） 夜渐临近，初冬的夜晚，山庄里静得有些渗人。偶有清风飘过，带着些许温泉的热气和隐隐的梅香。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 六角的琉璃灯盏在檐下安静地摇曳，烛火幽幽，花影浮动，颇有些“灯照花间烙梅香”的雅韵。 苏素素缩着脖子关上最后一扇窗户，又推了推，确定没人能打开，才松口气准备回床睡觉。 防火防盗防端王。 结果那口气还没松完，回头险些将自己噎着。 屋内的紫檀软榻上，男人正闲适地半躺着，单手支额，在灯光下一页一页地翻着手里的书。 “素素把门窗关这么紧，准备防什么？”男人半侧着身子，那动作要多妖娆又多妖娆。 苏素素觉得鼻腔里有什么东西涌动，痒痒的，下意识吸了吸鼻子，才朝男人走过去，“是王爷来了，来了怎么也不提前打声招呼，我都没准备好。” 目光挪到秦戬那正翻着书的修长手指上，咽了口唾沫，没话找话，“看您，来就来吧，还带什么。。” 走近，瞧着那本书原来是自己放在桌上的那本《孙子兵法》，有些讪讪，“也没带礼物哈，没带、没带好啊，咱们什么关系啊，带礼物就客气了是不是？” “素素还没回答本王的问题。”秦戬抬眸，眼里噙着笑意，刹那芳华，苏素素只觉鼻腔里的东西突然流了出来，痒痒的，热热的。 她也没在意，随手抹了抹，笑，“夜深露中，门窗自然要关紧些。大山里治安不好，要有防火防盗的意识嘛。” 目光四顾，又好奇：“不过，王爷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大约也就半个时辰以前吧。”秦戬盯着她鼻下流得正欢的液体，眸色不动，放下书从软榻上坐起来。 “过来。” “啊？”苏素素懵了，下意识后退半步。 “本王不想说第二遍。” 苏素素这才慢慢挪动着小碎步走过去，为了避免秦戬识破她的谎言杀人灭口，她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提醒一句。 “王爷，其实我是大胤的丞相。” “本王记性还好。”秦戬看也没看她，起身朝门外走去。 苏素素几乎下意识就要跪地叩首，顺便喊一句“恭送王爷”了。结果秦戬开门却只喊了声：“来人。” 苏素素那颗还没沸腾起来的心，瞬间就跌入了冰点。 下人送来了绢丝和水，苏素素不明白秦戬的意思，拉紧自己裹了里三层外三层的睡袍，“王爷，我其实已经沐浴洗漱了。” 秦戬却只看了她一眼，伸手，“过来。” “王。” 苏素素犹豫着，被人一把扯了过去。那华华丽丽地一跌，真真是不偏不倚恰好成就了她心机深沉投怀送抱的美名。 那张放大的妖孽的脸就在眼前，而她的手正好放在他的。。胸上。 秦戬大约也是沐浴之后过来的，且那宽大的睡袍似乎并没有系地很紧。苏素素一手恰好拽开他的腰带，一手恰好从那被拽开的交领处摸到他的胸上。 80.第80章 禽兽不如的事（2） 肌肤相亲的感觉，苏素素赶忙缩回自己的手，目光没敢抬起来，只斜扫过秦戬那张喜怒不辨的脸。 想了想，很自觉地把领口给他拉上，又挪开位置，把腰带给他系好，“挺结实的，呵呵，挺结实。” 鼻腔里又有什么流出来，她索性再抬手擦一擦。 候在一旁的下人大约惊呆了，苏素素不敢看秦戬，便将目光对准了她，“看什么看，咱家王爷是你们随便能看的吗？” 手忙脚乱地挡住，又说出句令自己后悔不迭的话，“出去，全都给本大人出去。” 结果那些人果真就听话地出去了，房间里只剩下僵在原地悔恨不已的苏素素，和好整以暇等待着她下文的某妖孽。 苏素素又吸了吸鼻子，准备擦，抬手却见手上怎么红了一大片。有了转移视线的话题，她立马惊叫起来，“流、流血了。” 叫的同时，目光看过秦戬身上，果真他那月白的睡袍上沾了很多血。而最多的，竟然也是在。。胸口。 苏素素自觉自己没有受伤，那流血的必然就是秦戬。可是，胸口。。难道是方才她那下抓得太用力？ 自己不仅占了端王的便宜，竟然还做出这么丧心病狂、天理不容的事。此情此情，苏素素背脊早已凉了一大片。 “王爷，王爷我不是故意的。”一边忏悔，一边手忙脚乱地又去扒秦戬的衣领，“是我对不起你，竟然对你做出这么丧尽天良、禽兽不如的事，我真该。。” 咦，怎么没有伤口呢？ 那双凝脂如玉的小手疑惑了，在秦戬的胸上摸了摸，又摸了摸，忽然被人捉住，“素素摸得可还满意？” “手感不错，就是。。”突然回过神，抬头就见那双危险的眸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啊，我是说，没有伤口，幸好没有伤口，不然以后留下疤痕手感就不好了。” 秦戬却不接她的话，只握住那双血糊糊的手，看了半晌慢慢开口：“既然素素承认，对本王做了丧尽天良禽兽不如的事，那现在本王给你两个选择。” “什么选择？” “对本王负责，或者。。” “我选第二。” “剁手。” 苏素素慌忙缩回手背到身后，“那、那我还是选第一吧。王爷放心，不管什么时候只要大夫查出遗留病症，丞相府都会负责到底。” “本王指的可不是这个。”顺手一带，再将她拉入怀中。苏素素要逃，被他一把捏在腰上，“乖乖的。” 乖乖的，苏素素突然就不动了。 “很快就好了，乖。” “乖乖睡觉，有我在。” 熟悉的语调，熟悉的话，这些早已在梦中上演了千百遍。仿佛只是虚无缥缈的梦，可那些话分明又熟悉。 是师父吗？ 两年前她便以为是师父，因为那时她醒来，只有师父守在她身边。 可是这次呢？ 疼痛袭来时，那个声音分明就在耳畔。可是当她醒来，师父却并不在身边。京都淮阳，隔着崇山峻岭，远在千里之外，师父怎么会来呢？ 于是她想，是梦吧，也许只是一个太美的梦，两年前曾经做过，所以她也就记住了。 81.第81章 你敢 初冬的南省并不见雪，却也难得有个艳阳天。梅林里的梅花渐次开放，不同的颜色混杂在一起，倒也把这个冬日染得别有一番味道。 苏素素一早醒来就被秦戬扔进了温泉，起初她是拒绝的，但下去以后那暖暖的水纹荡漾，却又让她心驰神往。 偌大的温泉房，以大理石铺地，暖玉为墙，虽非金碧辉煌，却又怎是“奢侈”二字可比拟。 四周的帘子所用绢丝，都是时下最紧俏的杭绸。这种质地的杭绸，大约连一品大臣家里也少有。 就算有也最多不过用在穿衣盖被上，如此大面积地用作挂帘帷幔的，恐怕除了这位落梅轩主人外，当今世上再找不出第二人。 苏素素作为一个丢了普天之下贪官脸面，且穷困潦倒的一品大员，自然从来没有享受过这般待遇。 而此番让她逮着了机会，当然不能放过，于是立志要将乡下人进城的精神发扬光大。 四周帘幔轻轻垂下，安息香的烟雾从那铜兽嘴里吐出来，徐徐缭绕。丫鬟们都站在帘外候命，时时有乐声从帘外传来，余音绕梁。 苏素素在池中躺得自在惬意，心里那点儿开始的拒绝，早就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梅林中，两个男人并肩而行。 “这么些天了，京都那边你也真不着急。”白衣的男子拂开路中挡过来的一支梅花，脸上笑意轻浅。 旁边的紫衣男子也笑一声，“本王自然急，不过保不准有人比本王更急。” 百里渐转头看他，“如今京城局势正乱，你不在，自然有人急。不过，你现在是用人之际，这样兵行险招，万一。。” “本王就是要看看，到底那些人会坐不住。”随手折下一枝梅，“这次本王出来，能得到消息的都是本王的亲信。本王就是要看看，这些人中到底谁先坐不住。” 只有他们不在，那些蠢蠢欲动的人才敢有所行动。而这样的人，留在他身边，迟早也是祸患。 用不得，不如就顺水人情送给自己那位好哥哥。他现在可比他更急着拉拢人心呢！ 百里渐看着他手里那枝梅，目光又渐渐挪向远方的大片梅林，“那秦兄觉得，值吗？” 秦戬抬眸看他。 “这招是险招秦兄该比我清楚，用得好也最多在对方身边安插些人手，但用得不好。”停了停，继续往前走，“恐怕秦兄失去的，就是整片京都。” 嘴角泛起一丝无奈的笑，“况且，淮阳离京都太远，就算是计，秦兄也并没有必要千里迢迢干来此处。” 秦戬眼中闪过一倏不悦，看向百里渐。两人对视，百里渐仍旧眼含笑意，不惊不怒。 “行、行行行。”秦戬败下阵来，“你有本事，你猜得没错，行吗？” “秦兄何必这般气急败坏。”百里渐脸上是得胜之后的扬眉吐气，“能让秦兄急一回，那丫头也算有本事，日后倒是要多多请她来府上作客才是。” “你敢。” ps：明天就是新的一周了，大家踊跃投票票哦，么么哒 82.第82章 气急败坏的男人 谈笑间，两人已绕了一小圈回到漱玉阁。丫鬟上来行礼，秦戬随口问：“苏姑娘呢？” “还在‘眠花间’。”眠花间便是漱玉阁中那温泉的名字，眠花宿柳，真是个温香软玉的名字。 秦戬沉下脸，还没说话，百里渐便抢了先，“这都快两个时辰了，苏姑娘不会是要把我那池子的水给喝了吧？” 秦戬转头看他一眼，神色并不好看。百里渐只当没看见，悠悠然将目光挪向了别处。 如今他有病在身，又在他的地盘上，秦戬总不至于真跟他打起来。只好抬步朝眠花间那边去。 “哎——”百里渐赶忙制止，“那是女浴，男女。。”与秦戬的目光相遇，只好将话咽回，“。。男浴就在旁边，秦兄走累了，正好也去泡泡。” 转身对自己的小丫鬟，“今儿个天气不错，阳光明媚。。”抬手，好像没有阳光。但自己说出来的谎，跪着也要说完。 眯了眯眼睛，“阳光明媚，不可辜负，正好扶我。。回房休息去。” 阳光明媚？回房休息？ 小丫鬟有些想不明白两者的关系，只好抬头看看天，于是心中的疑窦越发丛生：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睁着眼睛说瞎话真的好吗？ 苏素素被人从池边捞起来，云烟软缎往身上一裹，在众丫鬟红得快滴血的脸色，和惊羡的目光中，直挺挺地就被扛出了眠花间。 迷迷糊糊，直到被人丢进那叠厚厚的棉被里，她才算是彻底醒了过来。 面前是那张放大的好看到天妒人怨的脸，下意识的反应是拉紧衣襟，结果动一动，才发现手被裹在软缎中根本无法动弹。 男人宽大的身躯压下来，眼里有不动神色的怒意，“谁允许你在水里睡觉的？” “睡、睡觉还需要人允许吗？”苏素素觉得自己越来越没有自由了，饭菜要和人分享，床要和人分享，如今连睡觉的自由也要和人分享。 且这个人此刻还这般凶神恶煞地威胁她，她觉得很委屈。但是堂堂丞相，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被欺负死的丞相。。好像确实挺丢人。 顿了片刻没有听到秦戬的回答，苏素素清清嗓子，“王爷虽是皇亲国戚，但本相也是朝廷。。” 被裹得太紧，有些呼吸不畅，徒劳地动了动双腿，接着道：“本相也是朝廷命官，王爷这样对待本相，就不怕本相到皇上面前参你一本？” 想了想，他好像确实不怕。又道：“我不知道王爷打的什么主意，但如果您是想挟丞相以令。。令我丞相府的人，那王爷的如意算盘恐怕就打错了。” “况且王爷从京都来，如今京都是何局势，您该比我清楚。就算您控制了我，恐怕也未必就能让那些人听命，所以我劝您还是另寻良策吧。” 对于秦戬来这里的目的，苏素素不是没有想过，但思来想去，除了觉得自己对他而言，还有这点利用价值，她实在想不出更好的理由。 况且这几日，她也算看明白了，秦戬的种种行为，无非就是想要控制她罢了。 83.第83章 你确定不是男人（1） 秦戬却被她的话气得怒极反笑起来，“丞相大人倒是看得起你自己，既然你觉得你了解如今的局势，那就该知道，你根本没资格在本王面前说这些话。” 方才的眠花间，丫鬟们都在外面，她却敢一个人在池子里兀自睡觉。近两个时辰，她要是能让人省心，他还真是不想管她。 结果这丫头别的没学会，倒把老鬼那疑神疑鬼的毛病学得淋漓尽致。 他想控制她？ 她想得倒是挺美！ 苏素素躺在床上，被人裹得蚕蛹一样，动也动不得。连生气也拿不出架势，只好放缓了态度，“就算我没资格，但王爷也不该这样对待一个朝廷命官。” 说着语气又委屈了些，“王爷在想什么，我怎么知道？京都发生异变，都好几月了我不敢回去，在这里也是提心吊胆。现在您又突然来了淮阳，还带我到这山庄，我除了揣测自己对您的利用价值，还能怎么办？” 苏素素作出这副委屈的模样，秦戬心头的怒气却减了不少，放缓了压上去的力道，“这么说，倒还是本王的不是了？” 苏素素也知道见好就收，摇头，“王爷哪里会有不是，都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您来淮阳是奉了皇上的密诏，自然也是您愿意，我哪里有资格管。” 眼眸微垂，长长的睫毛颤巍巍地在脸上映出蝶影来，“再说，王爷肯跟我同吃一席，同宿一床，那本就是我的荣幸。” 反正也没发生什么，也没人知道，更谈不上谁占谁的便宜。回去以后，他们仍旧桥归桥路归路，井水不犯河水。 至于女儿清白，她本就是将死之人，还管那些清不清白做什么？ 不过。。她突然想起什么，抬眸看过来，“我只怕玷污了王爷的清名，王爷如今早过了成婚年龄，但老夫人过世得早，也没能给您择个王妃。若不慎再传出与男子同宿同眠的流言，恐怕对您。。” 这番话苏素素是为了给秦戬提个醒，别忘了她在外人眼中的身份。自然也是顺便试探一下，他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他明知道她的身份，却迟迟没有在皇上面前戳破，到底是为了什么？ 威胁她吗？ 可他似乎也没用这个筹码来真正威胁过她。 但苏素素仍觉得心里不安，也许是被人捏着痛处，那种感觉就像烤在火上，挣扎不脱，却又连死都不得痛快。 也许只是因为猜不透，猜不透他的想法，不知道他究竟想干什么，所以在他面前她心里总是忐忑。 自以为聪明的一番话，秦戬却并没有给出她想要的回应。起身放开她，“那素素以为，本王该如何待你才合适？” “像个男人一样就行。”天地良心，苏素素本意是想说，既然她在旁人眼中是男人，那秦戬就该像对待男人那样对待她。 结果这话听在秦戬耳中却成了另一番意思，长眉轻挑，眼中闪过一抹危险的神色，“素素觉得，本王不像个男人？” “我。。我是说我自己。” “你。。”秦戬的目光从她胸口裹着的那层布上扫过，所到之处皆是一马平川，“你确定你不像个男的？” 84.第84章 你确定不是男人（2） “我、我确定一定以及肯定。”苏素素气急，要拿手去挡都抽不出手来。什么叫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现在活生生就是砧板上的鱼肉。 在那匹破布里胡乱一顿挣扎，那真叫一个活色生香。 秦戬看着，心情突然大好起来，在床边坐下，对着滚进床里面那个女人，“滚过来。” 苏素素偏不，又朝里面滚了滚。 秦戬也不生气，只扯着那匹布的端头轻轻一拉，苏素素就顺着在床上滚了两圈。 “我、我没穿衣服。”情急中，她紧紧扯着最后一层，才避免了自己的身体从布里完全暴露出来。 但还是露出膝盖以下一大片肌肤，她赶紧顺着拉开的布又滚了滚，才勉强把自己那双小腿遮住。 “自己滚过来。”秦戬又在床边开了口。 苏素素警惕地摇头。 “想要本王亲自动手？” 苏素素摇头摇得更厉害，然后就默默地滚了过去。 秦戬侧身靠在床沿，修长匀称的手指随意往那软缎里一挑，挑出一绺头发来，“素素想知道什么，本王给你个机会。” 苏素素眉睫一动，抬眼看着那张妖孽的脸，抿唇想了想，才问：“什么都能问？” “本王一定知无不言。”顺手将她往身边圈了圈。 苏素素又垂眸想了想，秦戬这妖孽嘴上虽这么说的，但却未必会真的告诉她。不行，她得先试探试探。 清了清嗓子，“咳咳，那第一个问题，王爷您年纪也不轻。。我是说成熟稳重，成熟成您这样的，人家孩子都能打酱油了，您怎么还不娶个王妃呢？” “素素很操心？”秦戬继续把玩她的头发。 “我只是随便问问，王爷不是说知无不言吗？”苏素素反将他一军。 秦戬倒也并不在意，脸上仍是那若有似无的笑，“既然素素想知道，本王告诉你也无妨。王妃的人选，本王心中早已有了最佳人选。” “真的？谁呀？”不是八卦，苏素素告诉自己，这不叫八卦。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秦戬现在握着她的软肋，她若是知道他心里属意之人，自然也就有了和他对抗的资本。 “素素很感兴趣？”秦戬挑眉。 “其实也不是，”苏素素笑得讪讪，“只是王爷这般优秀，眼光定然也独到，像我这种普通人难免好奇，到底怎样的女子才入得了王爷的眼。” 近在咫尺的距离，苏素素连说话几乎都要屏住呼吸。 秦戬左右瞧着她，手指挑起那略带圆润的下巴，“素素脸怎么这么红。” “憋、憋的。”实在憋不住了，苏素素就回过头去喘两口大气，再转过来。 “你憋着干什么？”秦戬大约是觉得好笑了。 “方、方才在眠花间吃了许多东西，还没来得及漱、漱口，怕熏着了王爷。”这是实话，苏素素记得自己还尝了个什么葱香蒜蓉糕，这会儿说话一定带着味儿。 不过，她倒也不是真怕熏到秦戬，妖孽妖孽，熏死了最好。可是万一没死，他一嫌弃，把她乱刀砍死，那就不好了。 85.第85章 王妃之位留给你 “真的吗？”秦戬似乎并不在意，反而低下头在她唇边闻了闻，然后嫌弃地用手扇扇鼻子。 “我都说了。。唔。。” 话还没说完，突然有什么东西堵上来。柔软的触觉，竟比那街市上小贩叫卖的棉花糖还要可口几分。 但顷刻，苏素素却突然夸张地瞪大了眼。本欲伸手推，但手却被裹在软缎里，用脚踢也不行，全身上下都没处可用。 她只要认命地任人鱼肉。 不过也只是蜻蜓点水的一下，好吧，也许比蜻蜓点水深了那么一点点，但是一点点，苏素素觉得可以忽略不计。 在她这个将死之人眼里，什么都可以忽略不计。 可心里那团莫名其妙的火是怎么回事儿？ 压下去。 窜上来。 再压下去。 再窜上来。 再压。。压不下去了。 “秦戬！”她本意是要拍案而起的，无奈没有案，更没有手去拍，只好大叫一声以示自己的愤慨。 但妖孽却完美没有站了别人便宜的自觉，反而再挑起她一绺头发，饶有兴趣地在手指尖把玩了起来。 “比想象中要好一点。” “你。无耻！”苏素素好不容易攒起来的勇气，却像狠狠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连无耻两个字都说得不是十分有底气。 “无耻？”秦戬琢磨着这两个字，将手中的头发缠到鼻尖，闻了闻，“梅花？素素不适合这味道。” “你、你别打岔，刚才的事怎么算？” 脑中千回百转，苏素素其实想说，上回她占了他的便宜，这回他也占了她的便宜，相互抵消，以后就两不相欠了。 但秦戬的算法却似乎跟她不太一样，手指顺着她的发梢玩下去，挑起那略带愤怒又底气不足的下巴。 “怎么算？”狭长的凤眼含情带笑，却是十足的妖冶，“本王与素素男未婚女未嫁，这算法自然就简单了。” “你、你准备对我负责？”苏素素心虚了。 “素素不想要？” “但王爷心里，不是早有王妃的最佳人选了吗？” “无碍，你嫁过来，本王把王妃之位留给你。” 苏素素眯起眼，心里又盘算起来。妖孽这模样到底是在开玩笑呢，还是在开玩笑呢，还是在开玩笑？ 她把自己如今的剩余价值从头到尾理了一遍，似乎不足以让妖孽做出这么大的牺牲。可他这话又是什么意思呢？ 还是他心里又有了什么别的打算？ 苏素素干笑了两声：“王妃之位固然诱人，不过王爷也别忘了。”看看自己的胸，“我其实是个男人。。我是说，在别人眼里。” 秦戬也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看她的胸，悠悠开口：“在本王眼里，差别其实也不大。” “那您还。。”苏素素猛然反应过来，“原来王爷真的是喜欢。。男的？” 秦戬换了个姿势，将她又往怀里拢了拢，认真地看着那张脸，修长的手指从眉眼间轻轻描过，“不管素素是男的还是女的，本王都能接受。” “是、是吗？”苏素素的右眼皮跳了跳。 他能接受，到底没有想过她的感受？ 86.第86章 你会作何选择 不过话说到这份上，倒让苏素素有了些豁然之感。这些日子秦戬对她的态度，大约就是为着这个目的。 不管是计算在她面前出现的频率，还是对她的那些好，给她的那些感动，不过他的都是拉拢之策。 至于拉拢她的意图，苏素素虽然暂时还想不明白，不过，肯定不会是无缘无故。 如今陈文达已经回京好些日子了，赈灾银粮都送了过来，自己送出去的那封信却仍旧没有回音。 以陈文达的为人和陈国公在京都的势力，她并不担心信在送出之前会有什么意外。只是送出之后。。 苏素素是在有些没耐心了，若是三日之后再无回信，这趟京都，她就只能自己去踏了。无论如何，她现在还是丞相的身份，就算京都局势大变，但自保也该还是可以的。 况且，师父还在京都。 师父还在。。苏素素脸上的表情松缓下来，这句话仿佛魔咒，只要想起来就会让人觉得莫名安心。 只是现在她在淮阳，淮阳没有师父，且第二批赈灾银虽已到，但还有许多后续的工作并没有完。 就算她想要回去，也要有足够的理由。否则，落在别有用心的人眼里，便是置她于死地的口实。 而她现在能求救的。。苏素素将目光挪向秦戬，很主动地朝他身上蹭了蹭，“王爷的话可是当真？” “你又在打算什么？”秦戬眼也没抬，反问。 “我能打算什么。”苏素素故作惆怅，“我不过是想，王爷方才说娶我的话。既是要娶，自然要有感情，可是王爷不日便会回京，而我远在这淮阳，要如何同王爷培养感情呢？” 秦戬笑笑，并不揭穿她的小心思，只在她鼻尖点了点，“素素想同本王培养感情？” “并非我想，但王爷一片心意，我知道自己无法改变。所以只能牺牲一点，努力说服自己接受王爷的情义。” 心虚地抬眼，看看秦戬的表情。 没什么表情，很好。 惆怅的表情变为委屈，“可是王爷若是走了，我们就是天人相隔，还要如何培养感情呢？” 走了？ 天人相隔？ 好像哪里不对，但苏素素也顾不了这么多了，只委委屈屈地抬眸看着秦戬。 “素素这般情深意重，”唇畔勾住一抹好看的弧度，低头覆在她耳边轻声，“不如同本王一道回京都？” 正中苏素素的下怀，看向秦戬那双眸子黑葡萄般闪出光芒来，却又婉转地垂下去，“全听王爷安排。” “真乖。”秦戬在苏素素那让人听得浑身起鸡皮疙瘩的声音里，笑得如沐春风。全听他安排？ 他一定会好好安排的。 苏素素在自己的初步胜利中沉寂了片刻，又想起什么，抬起眸子，“还有个问题。” “说。” “我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王爷要带我来这里？”既然落梅轩可能牵扯到秦戬背后的势力，他又为什么要暴露给她知道呢？ “素素想知道？” “废话。。绝对不可能是王爷说的。”苏素素笑得极狗腿，“王爷如果不方便，也可以不用告诉我。” “没关系。”他低头，在她耳畔轻语，吐息如玉，“本王就是想看看，若素素知道这些，回京后会作如何选择，或者，如何对付本王。” 她会如何选择。。就算能预料到结果，但他还是想亲眼看看。 87.第87章 他在梅影里 清晨沐浴后，丫鬟送过来的是一套女装，银纹绣百蝶度花的百褶如意裙，上衣是琵琶襟云雁细锦衣。 大凡女子都爱美，苏素素自然也不例外。虽从小被当男儿养着，但那分女儿天然的情怀却总归还在。 最美的年华，本该和所有少女那般：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 见有人来，袜划金钩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但她却只能身着男装，斗鸡走狗。偶在街市上遇见个漂亮的姑娘，舍不得挪开眼多瞄了几回，又被人当做色狼避之不及。 有时候天儿在她房里懒起画峨眉，对镜贴花黄时，她也会羡慕地多看几眼。可天儿扭过头，她又只能嗤之以鼻，“女人家的东西，就是麻烦。” 天儿撇撇嘴：“说得就像您跟女儿家没关系似的。” 没关系，自然没关系。 她跟女儿家有什么关系呢？大约从记事开始，她就从来都不知道。 但她却不限制天儿，反而每月从府里的银钱中给她划出一笔额外的开支，用作脂粉钱。 她看着天儿描眉，看着天儿打扮，看着天儿穿得花枝招展，仿佛这样，就能弥补她自己身上的遗憾。 遗憾，她想，这个词大约是这样用的吧。 而现在，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她终于也能有一套自己的女装了。 丫鬟服侍她换了装，又给她梳了鬟。对着那平整磨光的铜镜，苏素素从头到尾都闭着眼。她想看看，看看自己女儿的打扮，会不会也让自己眼前一亮。 会不会甚至连把自己也给迷住了。 因这一身的锦衣华服，丫鬟最后给她簪了支翡翠金累丝嵌宝衔珠簪。 “苏姑娘，好了。” “好了吗？”苏素素深吸了口气，问。 “嗯，可以睁开眼了。”丫鬟脸上都带着喜气，把她的肩颁正过来，“您先看看，满不满意？” 再深吸一口气，苏素素才敢睁眼。显示眯开一条缝，变大、再大、再大一点。。光线从铜镜反射进眸中，她惊得几乎呆在了原地。 眉如翠羽羞闭月，肌如白雪惊飞花，皓腕凝脂若霜月，韶颜稚齿二八颜。争不知谁家女儿，媚眼如丝含羞合，丹唇轻启逐笑开。 “姑娘？苏姑娘？” 丫鬟推了苏素素好几回，她才醒过神来。风似的倏然起身，提起长裙便从屏风后面跑了出去。 “小姐，哎——” 两个小丫鬟没能喊住，只相识一眼，摇摇头笑了起来。 苏素素提着裙摆跑出去，秦戬正在漱玉阁的院落了摆了矮几煮茶。有风过，院落里的梅花便零散成瓣，片片飘落而下。 只是一场零星的花雨，白梅冷香自鼻尖掠过，又自那泼墨的发间落下，挺在那人的肩头。 苏素素有些怔神，那人却已然转过身。精致妖冶的轮廓，长眉斜飞入鬓，点漆般的眸子清如冰泉凉如晨星。 那是他留在她心里，最初的印象。 “王、王爷。”她还提着裙摆，双腿却再不挪开半步。 而他在那梅树的疏影里看她，轻轻向她伸出手，“过来。” 不过两个字，却仿佛巫师口中最古老的咒语，她向他走过去，一步一步，以最轻盈的步调，最曼妙的步伐，只生怕吵醒了这院中的暖阳。 88.第88章 以身相许 秦戬没说话，只将她上下打量着。苏素素却有些迫不及待了，提着裙摆在他面前转了个圈儿，“好看吗？” 这副模样，小心又欢快，竟如同冬阳下小小的百灵。 “王爷，好看吗？”见秦戬不答，苏素素又小心地问了遍。 “过来本王仔细瞧瞧。”他俯身拉住她的手，苏素素果真就乖乖走到他身边。 “好看吗？”又问了一遍，苏素素抬头，目光殷切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本王的王妃，自然好看。”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刮过她的鼻尖，男人唇畔微微荡漾开一抹弧度，轻松惬意，拂开十里桃花。 苏素素心驰神漾，自动忽略前半句，独独“好看”两个字在她心头荡开了花。 “真的吗？”她拉住他的手，又自顾自笃信，“王爷说的肯定是真的，王爷的眼光最好了。” 探头瞧到秦戬身后，又放开他跑过去，“咦，王爷在煮茶吗？” 炉上的沸水还没开，苏素素猛地揭盖，被冲上来的热气熏得直往后退。没穿惯裙子的人，一不小心踩到自己的裙摆上，身子就不受控制地往后仰去。 “啊——” 尖叫声还未落幕，已经落入那个熟悉的怀抱。 英雄救美，英雄救美。。原来这就是英雄救美，体验这一回大约连死也可以无憾了吧。 戏台上的无数画面一闪而过，但苏素素的脑中却只回旋着那四个字。接下来会是怎样一番情景呢？ 对了，她该敛袖含羞地从他怀里站起来，然后盈盈一笑，道个千娇百媚的谢。 可想象中的画面实践起来，似乎有点不太如意。首先是敛袖，苏素素就不知道该怎样敛，站起来的动作，仿佛也太过粗鲁。 接着就是盈盈一笑，要怎样才算盈盈呢？ 没有娘亲和嬷嬷教过她，师父和老鬼也从来不会告诉她这些。罢了罢了，那就道个谢吧。 苏素素学着戏里那些女伶的模样屈下膝，忘了手该摆在那边，左试右试都觉得不合适。最后无奈，只得起身做了个揖，“多谢王爷英雄救美。” 好像是该这么说吧，但听起来怎么总觉得怪怪的。 不管了，后面还有话要说呢！对了，还有什么呢？ 苏素素拧眉看了秦戬一眼，眼神里大约透露了些求救的意思。 “感谢要有所表示。”秦戬好心地提示她。 “哦，那。。”拧眉浑身上下摸了个遍，也没摸到什么实质性的东西，恰好腰带上镶了块玉石，便意欲要解下腰带相赠。 秦戬清咳两声，“素素是要以身相许？” 苏素素愣了一下，才发觉自己的动作确实不妥。有些尴尬，忙解释：“我只是想把腰带送给王爷，您看上面这块玉，应该能值不少钱。” 苏素素难得慷慨一回，反正不是她的，慷他人之慨，做起来还十分顺手的。 “心意本王先收下了，至于礼嘛”秦戬按住她的手，将腰带重新系好，“等那天本王兴致好了，再来向素素拿。” “王爷现在兴致不好吗？” 剧情走向完全偏离了苏素素预设的轨道，她却浑然不觉，任由秦戬帮自己系好腰带，还顺带夸一句：“王爷真是心灵手巧。” 89.第89章 将她放在我身边 离开山庄是在午后，冬阳和煦，百里渐一直将他们送到山庄外。 换回男装，苏素素心底有些不大乐意，却也没有办法，出山庄的一路便闷闷不乐看什么都不顺眼。 百里渐和秦戬走在后面谈论着什么，便对两身边的小丫头使了个眼色。两个小丫头都极是伶俐，跑上去追苏素素。 “苏姑娘，等等我们呀，您怎么走得这样快，主人和秦公子都落在后面了呢！”沉鱼跑在前头，挽住了苏素素的手。 落雁也跑上来，从另一边挽住她，“就是就是，您走得太快了。” 苏素素扭头一看，秦戬和百里渐果真都被远远地甩在了后面，自觉放慢了脚步。但心里还是有些堵着，并不说话。 沉鱼、落雁两个丫头上午就跟她混熟了，虽比她小了好几岁，但聊起天来却一点没隔阂。特别在梳妆打扮和皮肤护理的问题上，两个小丫头轻车熟路，倒比天儿更懂得多。 苏素素似懂非懂地听着，倒也学会了不少。 秦戬和百里渐还在后面闲庭信步。百里渐朝苏素素的方向看过来，眼里明明是笑意，却又仿佛有些怅然。 “当初千万百计让她出来的是你，现在要把她带回去的也是你。你有没有想过，她这么回去，很可能就是你最大的阻碍？” 秦戬的手背在身后，照顾着百里渐的步伐，慢慢往前走，“今时不同往日，那时朝局不稳，她在京都处境只会更危险。” “那现在呢？”百里渐的语气明显不如方才平和。 秦戬却并不看他，只摇摇头，“现在我别无选择，既然在哪里都不安全，那也只能将她放在我身边。” “那你呢？”语气又急了些。百里渐看着面前的人，再望向远方的梅林，终于叹口气慢慢平和下来。 “就算丞相府的势力大部分已被架空，可她毕竟还是丞相。以那些人如今在朝堂的势力，若再拉拢了她。。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 “或许她没被拉拢呢？”云淡风轻的语气。但目光望向前面的人儿，却有某些复杂的情愫一闪而过。 “会不会，秦兄心里该比我更明白。”百里渐的平和里有了淡淡的嘲讽，“以她对那人的感情，在必须选择的时候，秦兄以为她会如何选？” “可我并没有打算给她选择的余地。” 四目相对，百里渐一怔，却笑起来，“这倒是秦兄的风格，不过，如今的朝局，想要瞒着她恐怕也并不容易。” 秦戬只笑笑，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又问：“对了，你这边查到什么？” 百里渐看向前方，答：“几个重要的人犯都关在州府的牢房里，恐怕你得亲自跑一趟。” “其他人呢？” “其他人没问出什么，不过。。”脚步顿了顿，又继续向前，“这次民众暴动确实不像表面那样单纯，这背后，恐怕是受了什么人的利用。” 秦戬微微拧眉，并没有做回应。 谈话间，两人已到了山庄门口。苏素素跟两个小丫头站在那座石狮子旁谈论着什么，心情倒像已经好了不少。 90.第90章 冰糖葫芦，很好吃的 谈话间，两人已到了山庄门口。苏素素跟两个小丫头站在那座石狮子旁谈论着什么，心情倒像已经好了不少。 秦戬加快了步伐走过，恰好听到苏素素说：“那你们要记着给我留，下回我再来拿。” 落雁信誓旦旦，“您交待过，就自然是要给您留的。不过，下回您什么时候再过来呢？” 这个问题，苏素素倒是为难了。刚抬头，秦戬便走到了面前。 “素素要来拿什么？” 落雁嘴快，接过话：“是雪颜露，苏姑娘没用惯那些香膏，用这个最适合不过。但是去年储存的没有了，只能今年入冬再做，苏姑娘便向我们预定了。” 苏素素拉拉了落雁的袖口，这种事是她跟她们之间的，她不愿让旁人知道。 但落雁却没领会她的意思，噼里啪啦倒豆子似的就说完了。而苏素素的动作却分毫不误地落进了秦戬的眼中。 这样的小女儿情态，倒让他忍不住笑起来，俯身拉起她的手，“素素喜欢？” “我的事不劳王爷费心。”苏素素有些气恼地甩开他的手，沿着石阶大步往山下走去。 秦戬和百里渐告了辞，也跟着往山下去了。 百里渐在山庄门口站了很久，直到那两个身影消失在视线中，才叹了口气，转身往门内走去。 两个小丫头不明所以地互视一眼，也跟着走了进去。 下山的路走得很快，苏素素虽对身上的男装还有些气，但终归是轻便了不少，迈开腿脚跑得健步如飞。 见她心情好了些，秦戬也不愿去扫她的兴。 山崖两边的桂树已谢了繁花，但秋叶犹在，鼻翼间也仿佛仍氤氲着那桂子的幽香。人烟寒橘柚，秋色老梧桐。 傍晚的薄暮悄悄地在山脚下升腾，躲在云层里的落日渐渐往山的另一边挪去。巍峨古朴的山门渐次打开，飞檐下的风铃在晚霜里泠泠作响。 苏素素如同一只轻快的蝶儿，在这清泉白露见翩翩舞蹈。夜幕将至，竟也丝毫无觉。 等回到城内，暮色已逐渐四合。初冬的天儿黑得早，闹市上的小摊贩也收拾着准备要回家了。 路过桐花街，只有这条街道晚上是最热闹的。大红的灯笼高高挂着，流光溢彩，花枝招展的姑娘站在门口，妖娆地挥动手中的丝巾。 “大爷，里面坐坐吧。” “哟，这不是周公子吗，您好久不来，可想死人家了！” “。。” 周边的商铺也还没有要打烊的准备，大约是托了这条街的福，卖小玩意儿的，吃宵夜的都正忙活得热火朝天。 苏素素是到热闹的声音掀开车帘，正好看到街边那个卖糖葫芦的。 “停车停车。”掀开车门的帘子叫住马车夫，“等我一下，我去买个东西。” 说着就要往车下跳，被身后的人拉住，“干什么？” “等一下你就知道了。”笑容里竟有些俏皮的味道，秦戬有些怔神，她已经迅速跳下了马车。 再回来苏素素手里握着两串冰糖葫芦，“王爷你看。”得意洋洋地伸到秦戬面前，“冰糖葫芦，很好吃的。” 91.第91章 速回 秦戬看了半晌，才接过完整的那串，正准备尝，却被苏素素一把夺了回去。狠狠地咬下一口，又看向秦戬，“好看吧，还很好吃呢，外面还有，王爷也去买两串吧。” 秦戬看着她包得鼓起来的脸，挑眉，“素素手里那串，难道不是给本王买的？” 苏素素愣了愣，很快地咽下口里的山楂，“我通常就要吃两串的。”又警惕将手里的冰糖葫芦往身后藏了藏，“好东西要分享，所以我才想要给王爷看看。但是，看完是要还的。。不过小贩那里还有很多，王爷可以自己去买。” 秦戬不说话，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却没有要挪开的意思。 苏素素心虚了，这样吃独食好像确实不太好。再看看手里的两串，都被自己咬过了。又想想这两天，秦戬对自己好像是挺不错的。 “算了。”终于妥协，“还是我去给王爷买吧。” 转身要下车，被秦戬拉了回去。不偏不倚的姿势，正好落进他的怀里。手被人握住，触觉温暖干燥，只是手心大约有些茧，咯得她手背有些不舒服。 秦戬低头，正好咬住她手里那串糖葫芦。性感的喉结，薄唇撩人。苏素素下意识咽了口唾沫，“我、我咬过的。” 秦戬的目光看过来，却仿佛并不在意。 苏素素脸红心跳，说话也结结巴巴：“可、可能还舔过。” 秦戬却仿佛没听到，只淡淡吐出两个字：“很甜。” 很甜，是冰糖葫芦，自然也是她的味道。 回到驿馆，天儿正等得着急，匆匆跑过来给苏素素披了件大衣，又埋怨：“您怎么才回来呀，我都准备要贴寻人启事了。” “又不是我愿意现在回来。”苏素素替自己辩解，又看看秦戬，“是王爷带我出去的，你要问就问王爷去啊！” 天儿自然不敢去问秦戬，只吩咐驿馆的丫鬟端了饭菜去热。苏素素路上吃了连串糖葫芦垫底，倒也还没饿到前胸贴后背的程度。 等饭菜再端上来，似乎也没什么食欲，吃了很少便回房了。 跑了一天筋骨有些疲乏，草草地洗了个澡就换上睡袍上床了。天儿端了药进来，关好门才神神秘秘地摸出张纸条。 “什么东西？”苏素素从床上坐起来，上一刻还疲惫的目光里有了奕奕的神采，“京都来的？” “嗯。”天儿点头，“暗卫送来的急报。” “肯定是高公公那边。。”话说到一半，苏素素却凝起目光停了下来。 “怎么了？”天儿着急地伸过脑袋。 “是师父。” “翟先生？”天儿疑惑地接过来，纸条上却只有两个字：速回。 是翟景曜的字迹，看了无数回，苏素素早已记在了心里。而没有落款，也正是他们通信惯常的方式。 速回！ 只有两个字，没有原因，也没有提及京都的局势。苏素素自然知道，师父的话她不该有疑虑。就像从前每一回，师父不提及自然有不提及的道理。 可是这回却不知为何，心里总有些隐隐的不安。 92.第92章 冯如海 苏素素将纸条扔进了火盆里，秦戬每日都要过来，很多事她不能不防，也不得不谨慎。 秦戬现在有拉拢她的意思，不管意欲何为，总归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但朝堂之上，利益得失瞬息万变，不会有永远的盟友。 况且，她和秦戬也还根本算不上盟友。 老鬼临死前有过交代，而苏素素不得不遵从。所以只要秦戬在京一日，他们就永远不可能是真正的盟友。 只是，她现在更担心的还是师父。无论朝局如何，这一趟浑水她都不想让师父再搅进来。 可现在师父这封信。。 苏素素吩咐天儿连夜收拾行李，既然师父让她速回，那就事不宜迟，明日一早就吩咐驿馆准备马车。 “那牢房里的人，小姐不管了吗？”天儿仿佛有些犹豫，“小姐不是说，这回那些人绑架您可能。。” “管不了那么多了，先回京都。”苏素素顿了一下，语气果决道。 天儿似乎还要说什么，但想了想只点头往门外走去。 “等一下。”苏素素又叫住她。 天儿转过头。 “工部下来那几位侍郎走了吗？”因为那场病痛，如今的很多状况苏素素越发不清楚。不过还好天儿聪明，该注意该堤防的，她都十分小心的注意提防着。 天儿有些疑惑地看过来，摇摇头，“从前那些堤坝大多不能用了，重建花的时日难免要多些。” “那就好。”苏素素的目光沉入瀚海，突然抬头看天儿，“你去让冯如海来见我。让他一个人来，记住，别让任何人知道。” 如今下面的几个工部侍郎，都不是苏素素的人。只有这个冯如海，虽然平日里并不见他结党，但抢修工事的回，苏素素却偶然发现，他和陈文达关系并不像看起来那样简单。 苏素素记得这个冯如海，他先前并非工部侍郎，而是任职兵部。后来因为得罪了兵部尚书，被找借口降了职。 再后来又因修筑皇家藏书的“天书楼”有功，才再被重用，右迁为工部侍郎。 而当时，主持天书楼设计和工事的，正是工部副尚书陈文达。 不管这两人之间有什么联系，也不管这个陈文达是不是苏素素表面那样简单。但有一点，苏素素相信自己看到的。 这些年陈文达的所作所为，都是在一心为民。 既然如此，那么冯如海便也不是完全不可以相信。 冯如海来得很快，苏素素已经换好了衣服等在书房里。天儿上完茶便退了出去，书房里只剩下两人。 安静得有些诡异。 “不知丞相突然召下官前来，究竟所为何事？”冯如海先开口，既然丞相火急火燎将他叫来，自然不是打算跟他拐弯抹角。 苏素素做了个手势，“冯大人先坐。” “丞相有什么话，只管吩咐下官便是。”冯如海并不坐，看向苏素素的目光也是不卑不亢。 苏素素点头，不知道秦戬何时会来，她的时间也不多。于是也不啰嗦，道：“吩咐倒是没有，不过，这么晚请冯大人来，确实是有一事相求。” 。。 谈话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冯如海从书房出来，仍由天儿护送离去。天儿做事向来伶俐，也极懂得分寸。 苏素素信任她，有时候比管家都甚。 ps:看到留言，有亲说看得不痛快。说，谁让你不痛快了，丞相还是王爷，漠漠替你揍他。 93.第93章 回京之日 天儿回来苏素素已经回房换了睡袍，那药还放在床头的桌案上，都冷得没有一丝儿热气了。 天儿端药去热，又抱怨：“您的身子，自己不知道注意。若王爷知道了，又该是我的不是了。” 苏素素看着她往外走，嗤之以鼻，“又没人让你听他的话，我才是你的主子，也不见你对我这么忠心。” “我对您还不忠心？就差为了您杀人放火了。” “我又不是无恶不作的人，哪里会让你去杀人放火？”苏素素躺在床上玩儿着自己的手指，又吩咐，“对了，记得把门窗关死了。我就不信，今晚还有人进得来。” 今晚天儿在房间里多加了盆炭火，苏素素就暖得忘乎所以了。天儿并不知道秦戬夜里都会过来的事，也没多想就给她关好了门窗。 而那夜秦戬果真没来，可苏素素半夜里却手脚冰凉地被冻醒了好几回。往年一入冬也是这种状况，就算屋里围满了火盆，到了夜半也得被冻醒。 好几回她把火盆搬到床边，半夜里踢被子，险些就把房子给点着了。 迷迷糊糊地缩成一团，竟有些想念那个温暖的怀抱。眼皮重得很，半睁半闭，那张妖孽的脸便仿佛出现在眼前。 他将她拥进怀里，叫她素素。 他说：“不要怕，我在这里。” 他在这里，好像一切都很好。苏素素想，是魔怔了吧。难怪别人都说妖孽最擅长蛊惑人心，这会儿她一定就是被迷惑了心智。 可是，原来被迷惑就是这样的感觉。好像做梦一样，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但又觉得很好。 早上醒来，空床冷枕，她仍旧手脚冰凉，哪里像是有人来过的样子。 秦戬没有来，昨夜他没有来。 苏素素心里有种说不清的情愫，竟像是失落。 抱着被子发了会儿呆，天儿就推门进来了。她来告诉苏素素，行李已经收拾妥当，随时可以准备出发。 苏素素“哦”了一声，起床穿衣洗漱。下人送来了早点，但秦戬却仍旧没有出现。 “王爷呢？”吃饭的时候，苏素素终于忍不住问了句。 天儿摇摇头，“不知道，从昨晚开始就没见到王爷呢！”想了想，笑，“不过王爷的本事可大着呢，小姐不用担心。” 苏素素白她一眼：“你什么时候看出我在担心了？我这样像是在担心吗？” 天儿摇头，“您只是想欲盖弥彰，天儿都理解。” 南方的冬天总有些阴沉，本来打算吃过早饭就走的。但苏素素总拖延着，一直拖到吃过午饭。 “小姐，要出发了吗？”天儿来催。 “嗯，你让驿馆备车吧。”苏素素点头。 天儿叹了口气，在她旁边坐下来，“车早就备好了，小姐，您这吩咐备车就吩咐了五遍，您到底还想不想走啊？” “走走走，又没说不走。”苏素素恼。 轻装简从快马加鞭，因是马车，几人足足赶了半月有余才回到京都。从马车上下来，苏素素只觉骨头几乎都要散架。 但她没有回丞相府，却先去了翟景曜那的宅子。几天以前她已经飞鸽传书回来，师父应该知道她今天到达的消息。 94.第94章 宁王殿下 翟府中一切如旧，下人去禀报的时候，翟景曜正在舞雪院。 京都偏北，北地的气候不比南方，虽同是拥毳衣炉火的季节，但南方的屋外好歹还不至于凝雪成冰。 可回到京都，苏素素从外面一路进翟府，却连嘴唇都冻得有些乌青了。翟府的下人是知道苏素素怕冷的，连大堂里都搬了暖炉进来。 翟景曜来的时候，下人已经上了添了一回茶。方才下人回来禀报时，苏素素便已知道他是在舞雪院。 心里有那么些说不出的滋味，却又尽量让自己变得坦然。 “师父。”起身给翟景曜行礼。 分别已是好几月以前的事，经历了那场绑架，如今再回来看京都的翻天覆地，苏素素只觉得哪里不一样了。 翟景曜将她虚扶起来，手背碰在她的手指上，拧起眉吩咐下人拿了个手炉过来。 这样的好意，苏素素只觉得心里某个地方又暖了起来，比任何火炉传来的温度都要暖。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两人都入了座，下人拿来了手炉给苏素素。 “师父急着让我回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苏素素接过手炉便迫不及待地问。 翟景曜放下手里的热茶，眉目深沉，“京都如今的形势，你都知道了多少？” 苏素素摇头，将自己知道的都讲了出来。 翟景曜没有马上接话，拧眉，神色却如晨雾弥漫的湖面，有深不见底的渺远。许久，才开口：“除了怀远侯，宁王也回京了。” “宁王？” 苏素素目光一凛，却又仿佛是不可置信。 深居京都，已经好些年未曾听到宁王这个称谓了。不过，六年以前，那时这两个字在京都，还真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先帝的第三个儿子，与太子一样，同为先皇后所出，一母同胞。文韬武略，才华横溢，自然也是仪表堂堂。 大约他这一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比自己哥哥晚生了半刻。于是身为二皇子的太子，顺理成章被封了太子，而他却只封了个宁王。 自然，在旁人看来，年纪轻轻便得亲王爵位，在所有皇子中都已算是荣宠加身了。 只可惜这位宁王殿下不这样认为。 作为抱负远大、胸怀天下，且能力出众、卓尔不群的皇子，他的目标瞄准的自然是太子之位。 可当时的太子殿下，勤政爱民、宅心仁厚，在重臣和百姓中都有相当的口碑。而先帝对他也是宠信有加。 想要走废太子的道路，恐怕不太行得通。 而太子虽宽仁，但也并非忍气吞声之辈。逼人太甚的时候，反击自然也会不遗余力。于是一场以东宫和宁王府为首的内战便由此华华丽丽地拉开了序幕。 争功逐利、明枪暗箭，那几年朝堂看似平静的外衣下，却实则步步泥潭。 恰逢先帝大病，太子辅政，宁王协理，朝堂上下更是闹得人人自危。 后北漠蛮狄入侵，那时宁王这边正占着上风。为了挽回大局，太子殿下当机立断做出率军亲征的决断。 95.第95章 东宫之争 本是一场小战，反击也异常顺利。战事开始不过月余，太子殿下便将蛮狄追击至漠水以南。 但大胜的消息还没来得及传回京都，军中却爆发了入夏以来第一场疫症。因是长途出军，又是速战速决，物资和军用便都备得十分有限。 可疫症爆发，自然无法及时回京。可京都这边，有宁王虎视眈眈的观望，救援物资也就只能一延再延。 而漠北这边更是物资匮乏、药物稀缺，这支本该欢庆胜利凯旋回京的军队，却因这场突如其来的疫症哀声遍野、损失掺重。 而太子殿下也在回京途中，因疫症而折。 太子殁，举国哀悼。先帝更是龙颜大怒，大病放愈，怒火攻心之下又卧床不起了。 事情好像已经没有了悬念，太子殁，东宫不能无主。纵观朝野，有这个能力、有这个权势登上太子之位的，只宁王一人而已。 可先帝却似乎并不着急了，卧病之时连下了几道诏书。于是处理朝政的大权便一步一步，从东宫转到了当时在朝中已根基深厚的内廷司。 内廷司的掌权者是丞相——也就是当年苏素素那位死鬼老爹。尔后，朝中大小事务悉由丞相裁决，再呈交皇上过目。 很快朝中便形成了丞相独揽之势。 宁王府大权旁落，宁王自然心有不甘。但恰逢皇长子在朝频频立功，日益加身的荣宠让宁王的东宫之位岌岌可危，于是他重新将目光放回这边。 就算内廷司权利再大，也不过是皇权的隶属。但得到东宫之位，将来掌控的就是整个天下。 孰轻孰重，宁王殿下自然比谁都清楚。 若皇长子只是皇长子，宁王也无需如此忌惮。但偏偏先皇后命薄，生下两个孩子后便撒手西去了。此后先皇未再立皇后，而后宫大权便由贵妃悉数掌握。 皇长子由贵妃所出，宫中除了太子和宁王，便以他最为尊贵。皇后香消后贵妃掌权，皇长子的地位也一再提高，大有超越太子和宁王之势。 但先皇感念去世的皇后，对皇后所出的嫡子也极尽恩宠。虽然后宫以贵妃为大，但朝堂上对皇长子却并未十分重用。 只是，皇长子也并非平庸之辈，近些年又屡屡立功。不管是在朝臣还是在先皇眼中，都再也无法小觑这个皇子。 但皇长子有功，也极善掩藏自己的功勋。 大约这就是他的聪明之处，在太子和宁王都炙手可热的时候，他十分懂得自己的处境。即使母妃在后宫盛极一时，也收敛着锋芒并不外露。 可是如今太子殁，先皇痛心疾首。此事虽与宁王并无直接关联，但两人明争暗斗、宁王拖延救济等诸事也让先皇龙颜大怒。 但到底关系不直接，且又是自己的嫡子，小惩大诫后先皇也不能当着满朝文武对他定罪发落。 但贵妃却明白，皇长子也明白，此事于先皇终究是个结。 只要有结，他们就有机可乘。于是皇长子便也无需隐藏自己的才华，逐渐在先皇面前展露锋芒。 这样的锋芒，也让先前忙着与太子较量的宁王感到了威胁。 96.第96章 扑朔迷离的局势 又是几年的明争暗斗，看着一派和气的朝堂，实则内力乌烟瘴气。内廷司权利虽大，但涉及到皇子和党政，到底就有些鞭长莫及。 这次争斗的结果看起来也是宁王占了上风，贵妃被废，皇长子迁至南诏。名为分封，实则却是贬斥之意。 可皇长子被贬，宁王府却也并未得到多大的好处。长年的东宫之夺，他赢了太子，赢了贵妃，赢了皇长子，却独独输了先皇的恩宠。 而后不久，就在宁王以为东宫之位高枕无忧之时，先皇却先后下了两道圣旨，将他的梦彻底打碎。 第一道是立太子的，但所立之人却并非宁王，而是他的皇兄之子——也就是前东宫太子的长子，那时的皇长孙，如今的小皇帝——秦祁泓。 而第二道就更直接，索性将临爻之地恩赐给宁王，借口让他远离了京都。 势败如山倒，就算有千万个不满，宁王也只能忍下这口气。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六年，正好也是六年前。 离京之时，这位王爷不过年二十有四，如今再回朝，却已是而立之年。而以宁王当年的抱负和心性，想必这次回来的目的也没那么简单。 皇帝的亲叔叔，当之无愧的亲王。且不说他当年在朝的势力，单就这身份，就连秦戬那位端王都得忌惮三分。 虽同为亲王，但先帝之子，和王府世袭到底还是有区分。 秦祁泓叫秦戬那声七叔，不过是按照老王爷的辈分而来。但叫宁王秦夙知那声三叔，却是实实在在的亲叔叔。 况且，宁王绝非省油之灯。既然连秦戬这个当年根基不稳的端王爷这些年，都能在京都培养起自己的势力。宁王这样的手段和背景，又有何不可呢？ 而苏素素突然弄不明白了，自己或者说丞相府在这场角逐中，究竟占着一个什么样的地位？ 和翟景曜谈了足足两个时辰，苏素素才回到自己的府上。 管家早已备好了炭盆和手炉，丫鬟拿了裘衣出来给她披在肩头。苏素素却只往房间走，显得有些失魂落魄。 “大人怎么了？”管家拉住天儿问。 天儿摇摇头，“从翟府出来就是这样。” 还要说什么，苏素素却突然回过头，“对了，快去烧水，本相要沐浴更衣，下午进宫面圣。” “大人刚回来，不必这样心急，明日早朝再去。。”管家看她脸色不好，上前劝慰。 苏素素却摇头打断他，“不行，不亲眼看看我总放心不下。” 是的，是放心不下。 朝堂之事自然可以等到明日再议，可对小皇帝，苏素素心里总有种莫名的情愫。说不上来为什么，但就是疼惜。 “大人。。”天儿也看出她脸色不对，上前意欲劝阻。 “行了，我自有分寸。”苏素素打断她的话，似是有些不耐烦。 端王、宁王、怀远侯，这些王爷侯爷可真会挑时候，偏偏在这短短数月间都凑齐了回京。搅乱了朝堂，甚至让她毫无防备措手不及。 她是丞相，可这些人跳出来，哪个不是随手就能将她置于死地？ 若老鬼还在世，大约会是另一番不同的景象。可如今是她，她却只觉得力不从心。 再回来，京都的物是人非让她越来越不明白，自己这场出宫，究竟只是自己的谋算，还是跳进了别人的圈套？ 97.第97章 与宁王的邂逅 苏素素回京之事并没有提前禀报，去乾元殿也是临时决定，一干宫人措手不及，慌慌忙忙地拦着不让她进殿。 “丞相大人，您不能进去。” “本相为何不能进？”从小皇帝上任以来，苏素素进这乾元殿就从来没有人敢阻拦过。虽如今形势不同了，但她还是丞相。 不让她进，除非秦祁泓亲自下令。 “丞相大人留步。。” 苏素素往里走，宫人们便一路阻拦。 “丞相大人，您不能进。” “丞相大人。。” “皇上正在议事，丞相大人请留步。”高振从里面走出来，苏素素的动作略微迟缓，然后止住脚步。 “你们都下去吧。”高振朝一干宫人吩咐。 “是。”所有人都像舒了口气，垂首退了出去。 “皇上怎么了？”见人都走了，苏素素才压低了声音问。她虽算不上聪明，却也不傻。若不是得了什么人的命令，这些宫人不会这般大胆竟胆敢拦着她。 而依如今的形势和她对小皇帝的了解，这个命令绝对不会是他下的。 高振四下看了看，仿佛要说什么，却只是正色道：“皇上正在和宁王殿下议事，丞相大人看您是先候着，还是等明日。” “我就在这里等吧。”若先前苏素素还只是一时放心不下，那现在她就是下定了决心，一定要见到秦祁泓。 方才宫人们的举动她都看在眼里，还有高公公的欲言又止。 有些话这里不方便说，可一句皇上在议事便已经是再明显不过了。 议事？ 莫说现在，就是在从前，若真是要紧的事，谁会首先想到小皇帝？ 但高公公向来有分寸，既然他话都说到这里了，苏素素也不能硬闯。在外面大约等了半盏茶的功夫，珠帘微动，入耳有软缎踩过云毯的声音。 “恭送王爷。”最外面的小宫女屈膝行礼，怯怯唯唯的声音苏素素听得分明。心里一紧，秦戬竟比她还先回来？ 对于秦戬她向来避而远之，正准备躲开，立面的人却已经走了出来。 绛紫色云翔符蝠纹蟒袍，袖口金丝滚边的针脚细密整齐，白玉莲花瓣形发冠束发，目光温润谦和却又分明有摄人心魄的气韵，负手而来，连步态也自成一段风流。 不是秦戬！ 苏素素松口下去一气，却又提起了另一口气。不是秦戬，可方才那小丫头喊的分明又是王爷。 宁王！ 苏素素下意识睁大了眼，正好撞上宁王看过来的目光。高公公轻让到边上，“宁王殿下慢走。” 宁王却不走了，脚步停在苏素素面前。 高公公惯会察言观色，轻咳两声，介绍：“这位是丞相府的，苏丞相。”又对着苏素素，“这位是宁王殿下。” 苏素素回过神，赶紧行礼，“下官眼拙，不知是宁王殿下，多有失礼。” “大人不必如此。”宁王手臂虚抬，“大人是当朝丞相，又是国之股肱，日后本王还要多向大人讨教才是。” “王爷严重了。”苏素素还没站直腰板，立马又弯腰垂首。 “大人不必如此多礼。”宁王的语气依旧谦和平易，半点没有苏素素想象中的该有的那般居高临下、盛气凌人。 98.第98章 端王不在京 “大人不必如此多礼。”宁王的语气依旧谦和平易，半点没有苏素素想象中的该有的那般居高临下、盛气凌人。 再觑眼看过去，温润的笑容，姣好的眉目，长身玉立，并不似秦戬那般妖冶狂狷，却也是当之无愧的美男。 而立之年的男人，自是别有一番沉稳大气。 苏素素看得有些挪不开眼，在她印象里，这是与宁王的初见。 宁王离京之时，她还正值金钗之年，平日里当男儿养着，除了聆听师父的教诲，就是斗鸡走狗贪玩耍乐。 高高在上的宁王殿下，她自然是没有见过。 不过，他的事迹苏素素倒是有所耳闻。从前师父授课无意中也会提及，除开那些城府手段，苏素素倒更敬佩对他心中那些谋略雄才。 不想当皇帝的皇子不是好皇子。深宫大院，有这般谋划，纵然有些手段，在苏素素看来也是无可厚非的。 但到底不熟，不过同朝为官，客气了几句两人也再没什么好交谈的。 高公公领了苏素素进殿，宁王则往殿外走去。 宁王的马车侯在宫外，方才出宫门，贴身随从便迎上来，“殿下。”随从行礼，递过来一张纸条。 “先生遣人送来的吗？”迟疑了片刻，宁王倒也没觉得意外。 苏素素回京究竟会带来什么，他自然得清楚。 宁王的目光落在纸条山，复又抬起来，凝望向宫墙外的远方。笑意依旧温润，自眼角散开轻微的弧度，却始终未及眼底。 “王爷。”贴身随从已经掀开了马车帘。 宁王跨上去，又想起什么，回头吩咐：“去请怀远侯爷过府一叙。” “是。”随从垂首，等着他入了马车，复放下车帘。 马车一路出了宫城，秦夙知斜倚在车窗边，眉头微躇。闲闲地为自己倒上一杯茶水，岳阳的君山银针，下面那些大臣刚送上来的。 品了一口，有清风雨露般的笑容从唇畔徐徐荡漾开，是胸有丘壑的笃然。 这些年韬光养晦的端王爷，果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宁王至今都还能想起，当年个十六岁的少年，病弱缠身低眉顺眼的模样。 可不过六年，短短六年。。 再品口茶，轻笑一声。如此讳莫如深的城府，连他都险些被骗，以为那只是单纯无害的羔羊。 或许还可以成为利用拉拢的棋子。 所以这六年，即使有所察觉，有过明争暗斗，却也从未真正放在心上。只以为朝中能左右大局者，仍以丞相府为首。 可原来，这不过是那人谋划中的一步，误导朝臣，竟连他也误导了。 而到了如今，那人不仅打乱了他多年苦心经营的朝局，更让他连反击都有些措手不及。 不过也无妨，圣人尚有失，更何况区区一个端王。 手中的纸条已被揉得发碎，不在京都？ 到底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这种时候他竟也敢离京。不过，既然那人有这般自信和胆识，他自然也得有所表示，才能不负众望了。 99.第99章 宁王府的礼物 秦戬收到京都传讯时，苏素素回京已有三日。 如今京都形势虽已大变，但仍旧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每日不过上朝下朝，吃饭睡觉。丞相仍旧是丞相，就算朝中风向早已改变，但只要没有废相的圣旨，她在朝中自然就还有威慑力。 苏素素认得清自己的处境，但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再艰难她便也得走下去。 而现在她更担心的，却是秦祁泓的处境。端王、宁王、怀远侯，还有朝中那些王公大臣，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回来几****去乾元殿，那个十二岁的孩子看到她时眼中的呆滞，和复而转醒的激动和依赖。她也说不明白，自己心里究竟是什么感受。 秦戬不能回朝；丞相府不能倒；誓死效忠皇上。这是老鬼临终前对她最后的交待，她还记得，那时老鬼是看到她答应才肯闭上眼的。 可现在，除了最后一条，她却什么也没做到。 秦戬回朝了，丞相府也濒临大楼将倾的地步，唯独誓死效忠这一条。。苏素素眼尾上扬，闭眼，又睁开。 无论如何，最后这条她必须做到。若日后真在黄泉与老鬼相遇，至少也得对他有个交代。否则以老鬼那脾气，非得被气得诈尸不可。 门外传来管家的声音：“大人，翟先生请您过府一趟。” 师父请她？ 苏素素拧眉，又松开：“知道了。”师父与她虽为师徒关系，但为了避嫌，若非确有重要之事，师父通常不会主动来府，更不会请她去他府上。 也因为这样，所以两年前那次寒毒发作，师父搬来府中日日照料，她便私以为，那对于师父而言是很重要的事。 她以为，终归她是不同的，所以她的事对师父来说也才是不同的吧！ 马车停在翟府门前，师父回来后，难得一次她没有被晾在大堂。丫鬟端了茶水上来，苏素素喝一口，是上好的君山银针，还是今年的新茶。 “素素觉得，这茶如何？” 苏素素疑惑地看过去，才低头看向茶碗，道：“香气高爽，滋味醇甜。师父向来喜欢喝昆仑山上最新采摘炮制的雪芽，何时改换口味了？” “偶尔换换也无妨。”翟景曜笑，揭开盖碗又合上，“茶可以不喝，但宁王府的面子却不能不给。” 宁王府？ 师父这话里有话，苏素素自然听得出。只是，宁王府派人送茶来是什么意思？ 老鬼在世时，师父虽为丞相府谋士，但却仍是逍遥山水，寄情诗画，自是一派闲散江湖人的作风。 而老鬼死后，师父更是闲云野鹤，连苏素素这个徒儿也少有知道他的行踪，更遑论与朝堂扯上干系了。 可若不是为朝堂之事，宁王府突然派人送礼，又到底是为何？ 目光转向翟景曜，对面的人自顾自端起茶碗，看了看却并没有要喝的意思。抬眸看向苏素素：“醉翁之意不在酒，素素应该明白他们的意思。” “师父是说。。”指向自己，“我？” 翟景曜眼里有些意味深长，却并没有说话。 100.第100章 我想保护您 “可是。。为什么？” “因为我是你师父。”恬淡的语气，干净的话语，“就算这些年我寄情山水，并不直接参与朝政，可宁王是何等精明之人。当年老丞相为何要你拜我为师，翟府与丞相府的那些藕断丝连，他要想通透并非难事。” “师父。”这些苏素素心里自然知道。 虽然不明白为何这些年师父甘心为丞相府谋士，可她知道，他有他的理由。 若非如此，以师父的谋略，无论是居于庙堂，还是闲云野鹤，都定不会像如今这边进退两难。 她知师父心中所恋，他情致都在山水之上，并非热衷朝堂之人。所以承袭丞相之位后，若非不得已，她也不会拿朝堂纷扰之事来乱他清闲。 可现在看来，只要他是她的师父一日，就始终无法摆脱那些纷扰。 苏素素咬咬牙，终于抬起头来，“师父离开京都吧。” “离开？”像是没想到她会突然说这话，翟景曜眸色微动，似染墨深沉，叫人一眼看不到底。 苏素素点头，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如今京都局势不稳，丞相府失势，师父留在这里我不仅没办法保护您，反而会因为我的缘故受到不必要的纷扰。” 翟景曜轻啜一口茶，眼里的笑意却逐渐温和，“为师何时竟沦落到竟需要自己徒弟保护的地步了？” “可是我想保护您。”大约是有些急了才会脱口而出，顿了顿，苏素素才又接着道，“这些年师父闲云野鹤，却一直不肯远离朝堂。其中的原因师父不愿说，素素也可以不问。但素素从小受师父教诲，没什么可以报答您的，既然这是师父的心愿，素素愿意拼尽全力来为师父实现。” 说得有些急，苏素素端起手边的茶盏又喝了一口。 翟景曜眼里的笑容仍旧温和，看过来，半晌没说话。看得苏素素心底有些不自在了，才开口，“素素果真是这样想的？” “千真万确。”苏素素点头，就差举手发誓了。 “那么，在素素心里，为师就是这种为了一时清净，置自己徒儿于不顾之人？” “不是的！”苏素素几乎下意识停止了背脊，“素素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只是素素想让为师置身事外，对吗？”翟景曜起身，打断她的话，“茶素素已经喝了，从那些人踏进翟府起，你以为这里还能安宁，为师还走得了吗？” “可是。。” “素素不小了，有些事也该想得清楚。” “我知道。”苏素素低下头。怎么是想不清楚呢，只是。又抬起头来，“师父不要管这么多，只要您想离开，素素自有办法。” 不管这京都有多混乱，那些人势力有多猖狂，好歹她还是大胤的丞相，想要送个人出京也并非完全不能做到。 “你想怎么做？”翟景曜问。 “总之我会安排，师父您就不要操心了。” “你安排？”翟景曜眼里的笑变得淡漠起来，负手往门外走。 101.第101章 她的选择 苏素素慌忙起身追上，“师父。。” 正遇上翟景曜转身，一个措手不及就撞到了他的胸口上。他倒无事，只是苏素素被撞得晕头转向。 “师父。”她揉着脑袋，可怜巴巴地抬起头来。 “大姑娘了，怎么还这么冒冒失失？”翟景曜嘴上责备着，却终究没忍住拿开她的手，“给为师看看。” 这种时候苏素素自然听话，目光转到被他握着的手上，怔忡着脸也不自觉开始发烫。 翟景曜的目光挪下来时正好瞧见，手指下移在她脸蛋上也探了探温度，“不是只撞到脑袋，怎么脸也撞红了？” “可、可能是传染的。”苏素素赶紧后退，别过脸，“总之、总之师父离开的事我会安排好，师父就不要操心了。” 又是半晌没听到回应，正要抬头，却觉得有只大手落在了自己头顶。熟悉的力道，从头顶慢慢落下。 然后她便听到了师父的声音，“傻丫头。” 傻丫头？ 很久不曾听到这样的称呼，苏素素只觉眼眶不自觉酸涩起来，定定的看着翟景曜。 翟景曜风轻云淡地收回手，眼神里是温和，又仿佛带着怅然，看向院里那株夹竹桃，“以宁王的性格，想走并非易事。好歹你是为师的徒弟，为师总不能自己去游山玩水，留你下来应付那些人。” “可是师父。。” “好了。”翟景曜打断她，“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时，既然避不开，为师便自有为师的打算。况且在他们眼里，再如何，为师也不过就是个可以拉拢的谋士。” 看向苏素素，“倒是你，现在还是丞相，不管有没有实权都始终身处高位。且丞相府在京根基稳固，这是那些人一时半会儿都无法取代的，所以他们一定会想方设法拉拢你。” “那如果我谁也不投靠呢？” “如今的局势，恐怕由不得你。”沿着院中的小径往前走，不远处园里的雪梅正开得繁盛。 “那师父呢？” “素素已经大了，你的选择，为师自然会尊重。” “师父。”苏素素转头看过来，眼眶有些微微发热。师父话里的意思她自然懂，他要她选择，而她的选择便也是他的选择。 可是她却觉得心里难受起来，师父原本是可以全身而退的，他原本可以全身而退，却为了她。。 “为师可不是为了你。”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翟景曜制止她意欲扑上来的动作，嫌弃地摇摇头，“收徒弟就像下棋，一步错，满盘输，为师只是对自己犯下的错负责罢了。” 苏素素愣了愣，才回过神，这就是传说中红果果的嫌弃呀！ 可是她仍觉得很开心，其实师父这样说，只是为了让她不难受吧，他怎么会嫌弃她呢？ 苏素素笑起来，露出儿时那般娇俏的神情，“师父说什么都是对的。” “有这贫嘴的时间，不如想想眼下的事该如何办？”翟景曜在她鼻上轻轻一点。 “哦。”提到眼下的事，倒的确让人有些犯难。宁王派人给师父送礼来，但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102.第102章 可乘之机 他们想拉拢她，因为她这个丞相还有利用价值。可从前宁王是何许人，有何等野心她也也早有耳闻。 于他而言，六年时间，大约根本不足以打磨那些锐气雄心。 可苏素素却仍记得老鬼临终前那些话，她是丞相，只要丞相府在一日，她对皇位上那个人就必须忠心一日。 无论那人是心思深沉的先皇，还是如今温顺胆小的小皇帝。 有时候她自己都觉得好笑，苏家世代丞相，世代为奸，纵然被天下不耻，但心里想的却始终只是维护皇权。 不似某些王爷，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乱臣贼子却偏偏能做得道貌岸然。 苏素素在心里表示对某些王爷表示了由衷的鄙视，但心里的愁绪却并没有因此减轻半分。 乱臣贼子如何，道貌岸然又怎样？如今把控朝政的，偏偏正是那些道貌岸然的乱臣贼子。 宁王是司马昭之心，端王又何尝不是呢？ 宁王向翟府送礼，以示拉拢之心。而端王干脆亲自去了淮阳，与她。。额，同床共眠。这份拉拢之心天地可证、日月可鉴。 如今她是骑虎难下，既不想倾向任何一方，却又不得不做出选择。丞相这个位置树大招风，若是不选必然得罪两边。 可偏偏她现在没有实权，得罪一边尚且心惊胆战，更遑论要将两边都得罪个遍。 北地天寒，翟府的仆人素知苏素素的习惯。方出来不久，便送来了狐裘和手炉，苏素素抱在怀里，周遭是桃红点点的雪梅盛放。 很早以前她就想，再长大一些，只要再大一些，她便陪着师父去闲云野鹤，饱览天下的大好河川。 可后来她长大了，却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到如今，她不再受万人敬仰，却仍旧还是丞相。 居于庙堂之高，自然就要承担高处之寒。从前许多东西她还记得，却不得不将它们掩埋。况且，两年时间并不长，纵然她再愿却也无法随他天涯相伴。 “素素可有打算？”再走了一段，翟景曜独独停在那棵孤零零、光秃秃的木槿之前。 “素素不想选。”苏素素摇头，停下脚步，目光落在那株木槿上。 “哦？” 云淡风轻的一个字，两人都不再言语。 苏素素又想了想，目光坚定起来，“也许现在还没到非选不可的时候，素素还想试试别的办法？” “别的办法？” “兵部。” 说出这两个字，苏素素看到师父眼中的赞许。并没有到非选不可的地步，他早想到了吧，只是仍等着她自己想出答案。 如今的六部早已易主，唯独能调兵遣将的兵部，因是争夺的焦点，偏巧各方又势均力敌迟迟未分出上下，所以至今兵部尚书之位都还悬而未决。 这是目前唯一一个可乘之机，若想在朝堂中重新占稳一席之地，苏素素只能先从兵部下手。 而前任兵部尚书刚下台，如今各方都谋划着，千方百计想要安插自己的人进去。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种时候他们大约不会留太多心思注意到她身上来。 103.第103章 并未送过信（1） 午饭苏素素是回府用的，若留在翟府，势必要见到白芷。可她并不喜欢那个女生，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不喜欢。 况且如今她也确实不宜和师父走得太近，不管那些人要怎么做，师父又是怎么想，但她却不愿让师父为自己冒这个险。 若真到了必要之时，就算不惜一切，她也要先送走师父。 其实，有白芷也好吧。师父那样喜欢白芷，若日后她真的不在了，好歹知道有个人陪在师父身边，她也就放心了。 高公公是下午来的，换了身便装。天儿将他领到书房，苏素素已经等在那里了。 “丞相大人。”高公公进来先请了个安。 苏素素将他扶起来，“公公不必多礼，坐。”对天儿使了个眼色，天儿便关上门出去了。 请高公公入了座，苏素素才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宫里不方便，只好遣人将高公公请到了府里。” 高公公谨慎地点头，“老奴明白，大人有什么话尽管吩咐。” 苏素素看过去，道：“你我都是旧识了，公公不必如此拘谨。今日我找公公来不过是想问问，我不在这段时间，京都究竟发生了什么？” 回来几日，朝堂的变化她都看在眼里。只是很多事情，即使看着她也仍旧看不透彻，想不明白。 暗潮之下已是汹涌澎湃，可暗潮之上仍旧波澜不惊。如今丞相府已在朝堂上失了势，若想自保她必须知己知彼。 高公公的目光瞥过门外，带了些意味深长又仿佛无奈，“如今这朝堂，宁王和端王分庭抗礼，该撤的撤，该换的换，恐怕连丞相府。。” 又看一眼苏素素，高公公点到即止。 苏素素自然明白，高公公没说出的那些话是在避讳，可也是事实。他们已经盯上了丞相府，就算不是她也会是别人。 他们需要的只是丞相府的根基，暂时还不会拿她怎么样。但若是她不能满足他们的要求，对他们来说，那谁当丞相也就没什么区别。 就算到时候秦祁泓不肯，他们也一定能让他乖乖就范。 如今的天下，恐怕早已不是皇帝一人的天下了。 “那怀远侯呢？”秦穆与宁王亲近苏素素自然知道。 当年先皇一道圣旨夺走了他的端王之位，再一道圣旨又将他封到怀远。要说他心里没有恨，苏素素自然不信。 可比起对先皇，恐怕他对秦戬的恨还要更深。所以现在他会与宁王为伍自然也就不奇怪。 纵然宁王当年在京都如何权势煊赫，但到底被贬六年，如今又回得匆忙，恐怕很多准备都不足。 可若是有了秦穆就不同了，苏素素已经派人查过，秦穆这些年远在怀远，招兵买马，手底下那两万赤卫营军可是他亲自实打实训练出来的。 还是端王府世子时，秦穆就是带兵好手。十五岁便曾虽老端王出过征，刀枪剑戟无所不通，上阵杀敌的骁勇更是无人能及。 自然宁王也有自己的军队，却远不及怀远侯的赤卫营。 王侯拥兵按等级，最多也不能超过八千。而秦穆除了瞒上未报外，大约也有先皇对他的纵容。 104.第104章 并未送过信（2） 到底也是自己的亲侄子，当年那两道圣旨，下得的确有些过分。所以对于他在怀远的行为，只要不涉及朝廷根本，先皇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而秦穆，当年被褫夺了端王之位，随即被封怀远侯，如今回来也是名不正言不顺。可若是借着宁王在京势力，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也就省去了。 加之如今宁王府与端王府呈对立之势，秦穆之所以和宁王合作，大约也有与自己那位亲弟弟势不两立的意思。 不过，建立在利益上的合作关系却未必稳固。宁王有宁王的势力，可毕竟他才刚回朝，而这里是京都，丞相府这么多年的根基也不是白打的。 秦穆担心的那些麻烦，若她也能从中助其一臂之力，就算不能完全拉拢，想周旋些利益也就不是不可能。 至于丞相府与端王府的关系，有秦戬算计工部之仇，要说两家势不两立也就不是不可能。 苏素素问这话，高公公也就能揣摩几分她的意思，但他却担忧，“恐怕不太容易，以丞相府现在的状况，跟宁王殿下，恐怕。。” “我明白。”苏素素打断他，“但从前老端王在世时，端王府和丞相府也算有些交情。再如何怀远侯也不至于真想将丞相府的人赶尽杀绝。” 交情这东西到底值几个钱苏素素不知道，不过，秦穆现在不是秦戬的对手，苏素素却清楚。 就算秦穆倾向宁王，可两人也不过利益关系。如今宁王府和端王府形成对峙态势，恐怕一时难分上下。 宁王是聪明人，自然也知道这样的状况不适宜轻举妄动。 可宁王等得，秦穆未必能眼睁睁看着自己那个弟弟逍遥。况且回京之后处处受他掣肘，秦穆心里必然不快。 所以他现在必定急着拉拢一切可以拉拢的力量。 可苏素素刚回京，丞相府这边的态度他还没有真正摸清。这种时候，若苏素素主动向他抛出橄榄枝，他自然也会乐得接受。 只是，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对于怀远侯府的情况，苏素素必须还要了解清楚才行。 高公公叹了口气，大约也是没有办法了，“老奴不懂这些，但听丞相大人吩咐便是。” “公公不必这样说。”苏素素摇头，“如今在宫里，也多亏有您。日后丞相府这边和皇上，还要靠您多多费心。” “大人这样说就是折煞老奴了，”高公公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伺候皇上是老奴的本分，哪儿有什么费不费心的。” 苏素素摇头，”话虽这么说，但现在人人都忙着找立场，真正为这皇上的也只有公公而已。” “大人可千万别这么说。”高公公摆手，目光又瞥向门口。 苏素素却笑起来，“这里是丞相府，公公不必这般谨慎。”停了停，又道，“不过，不管皇上那边如何，公公这份恩情丞相府是记住了。” “这。老奴对丞相府哪里有什么恩。。”高公公跟着笑了两声，倒有些歉疚起来，“前些日子大人让人给老奴的信，老奴实在无能，没能找到合适的机会回信。不过还好现在大人回来了，否则老奴的罪过可就大了。” “公公这是哪里的话？”苏素素摆摆手，起身，“京都形势如此，怪不得公公。我还要感谢公公，若非您将信传给我师父，恐怕现在我还远在淮阳不敢入京。” “给您师父？”高公公像是不明白她的话。 苏素素负手往门口去，随意玩笑，“莫非不是公公送的？” “老奴并非给翟先生送过信啊！”高公公的模样，并非是在开玩笑。 105.第105章 弹劾兵部 苏素素也愣住了，“没有送过？” 若不是高公公送信，那为何那日师父会知道她在淮阳被绑架一事？这段时间淮阳和京都通信阻断，连她派出的暗卫都无法传信，就更别提其他人。 况且那些地方官员生怕此事闹大，自然也不敢往上奏报。而她为了不让师父担心，对此事也一直讳莫如深。 师父又怎么会知道呢？ 可回经那日，她又明明是听师父提起了。那时她虽意外却也没有多想，只以为大概是高公公将她的信件给师父了。 那些信件她并不想让师父知道，但无奈之下，高公公大约也只能想到这个办法。 可现在，高公公却说，那些信件他并未给师父看过。 苏素素觉得奇怪，这种感觉就像在淮阳刚听说京都变故的时候，那时她也觉得有很多地方想不明白，但想要仔细探寻下去却似乎又无迹可寻。 高公公是趁着秦祁泓午睡出来的，不敢耽搁太长时间，又匆匆赶了回去。京中的近况苏素素大致打听了清楚，但有些事却仍旧想不明白。 不过，这段时间自己太草木皆兵，大约的确也有些多虑。 兵部的事宜早不宜迟，第二日早朝苏素素就上呈了弹劾兵部尚书的奏折。这些年丞相府手里握着不少朝中重臣的把柄，想要弹劾一个兵部尚书倒也不算太难。 只是这些证据如今用处也不大了，这批新拔擢起来的朝廷重臣，从前都是在朝中不显山不露水的，自然没受到丞相府的关注。 况且，能在朝中蛰伏这么久，也不是无能之辈。到了这种时候，就算苏素素想查也未必还能查出把柄。 而兵部尚书不过是个意外，因为鹬蚌相争，这个兵部尚书一直也没来得及换，所以才恰巧让苏素素捡了这个便宜。 至于这兵部尚书的人选，她也早就想好了。 “以微臣之见，工部侍郎冯如海便很适合。”朝堂之上，苏素素一副官腔，义正言辞。 冯如海从前做过兵部副尚书，后因得罪了兵部尚书被打压才降的职。再后来因重修天书楼有功，便被调到了工部。 如今再调回兵部大约也无可厚非，只是冯如海平日并不拉帮结派，在朝中能为他说话的也实在不多，升得太快，难免会让其他大臣口有微词。 这样提议，苏素素其实也是捏着一把汗的。目光瞥过殿上的宁王，接下来就只能看造化了。 对这个提议，宁王似乎无动于衷。苏素素那颗心悬得越来越高，难道真的是自己估错了？ 高高的龙椅上，秦祁泓的目光也摇摆不定。从前无论大小事，他只听苏素素一人的便足矣。可现在除了苏素素，还要看三叔的眼神，七叔的脸色。 不过七叔因身染重疾，已经好些日子不曾来上朝了。也不知如今好些了没有，秦祁泓思忖着，下朝后要不要再让太医院送些补药过去。 “微臣以为，丞相大人所言有理，臣附议。” 下面有人说话，正神游天外的秦祁泓吓了一大跳。 106.第106章 新任兵部尚书 苏素素转眼看过去，开口的虽不是宁王，但也确实是宁王的人。胸膛里那颗心算是落下了一半。 还有一半，自然在端王那边。如今这朝堂上，可不只是宁王一人说了就能算的，若果真如此轻巧，这兵部尚书之位恐怕早就换人了。 苏素素静观着端王府那边的动静，端王已经好些日子没来上朝。苏素素自然知道他去了哪里，不过，朝中的传闻却又不一样，听说是身染重疾在府中养病。 掩人耳目苏素素当然明白，只是，这种关键的时候，他为什么偏偏要离开京都去淮阳，苏素素就着实有些不明白了。 单单只是为了拉拢她？ 似乎没必要这样大费周章。 秦祁泓的小眼神还滴溜溜的，看似不经意，却不断在自己三叔那张俊逸的脸上流连。见宁王没有反对，又看向苏素素。 苏素素不动声色地朝西侧的阵营使了个眼色，多年的默契，秦祁泓随即会意，看向西侧的大臣阵营。 文东武西，站在西侧最前面的，是名义上掌管着这京都所有禁军和全国各地十二府的府兵的太尉大人，官级上太尉属正二品，虽比丞相要低着一个品级，但手中掌握的权利却是苏素素望尘莫及的。 “刘卿以为如何？” 秦祁泓大约想回去看小哈巴了，等不及那些老顽固主动开口，自己就先问了。 刘敬儒上前一步站出来，“既然丞相查出冯大人当年在兵部是受人陷害，如今给他正名也是应该的。且这两年冯大人在工部政绩卓越，臣以为，丞相的提议合情合理。” “那就这么定了。”秦祁泓小手一挥，略过自己三叔的目光，又立马正襟危坐，“那就封冯如海为兵部尚书，其他大人可还有意见？” 两大对峙阵营都没有言语，其他人哪里还敢有意见。苏素素捏紧的手心慢慢放开，鹬蚌相争，果然渔人得利。 虽然这个利，还不知道最后是不是落在她的口袋里，不过，到了现在她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端王宁王相争，她想要从中渔利，就只能选择那些与两边都没有利益关系的。从前丞相府掌握的那些关系网，到现在已经没有多大的作用了，选择冯如海对她而言也是最保险的。 若是陈文达。。下朝的时候，苏素素赶着陈文达的脚步走上前去。 “陈大人。” “丞相大人。”陈文达的官级只是从二品，见到苏素素自然得行个礼。 “陈大人不必多礼。”苏素素虚抬了下手，两人一同往那象征九五至尊的五道九十九步台阶下走去。 “还没有恭喜陈大人，擢升工部尚书。”苏素素转头看陈文达。 陈文达也转过头来，两人目光相对，陈文达眼里有意味深长的笑意，摇摇头，“是福不是祸。” 苏素素眸色微动，但他已经很机巧地岔开了话题，“丞相回来这几日，下官本打算过府拜访，只因刚到这个位置，许多事务繁杂，也没找打合适的时机。” 苏素素笑起来，摇摇头，“陈大人这哪里是想去拜访我，是心里还记挂着南边那些百姓吧。” 四目相撞，陈文达愣了下，随即爽朗地笑起来，“百姓自然是记挂的，丞相大人不也记挂着吗？” 苏素素也愣了下，跟着笑，“这是自然。”目光望向前方有瞬间的渺远，脚步也在刹那顿住，然后继续向前。 107.第107章 端王受伤（1） “不过，记挂着百姓的可不止我们。” “丞相的意思。。” 苏素素摇摇头，负手挺胸继续往前走，“端王爷在朝堂素来以清正著称，相信这次赈灾，他也会比我做得好。” “丞相说。。端王殿下？”陈文达止步不前，只看着苏素素。 苏素素回过头，“陈大人怎么不走了。” 像是回过神，陈文达继续跟上去，“丞相所言可当真？” “陈大人以为，这种时候我还有心情开玩笑？” 两人继续往前，陈文达沉默着没接话。经过淮阳之事，他现在对素素的态度倒确实比从前改观了许多。 只是，到底不是一路人，很多话便不能说得太清。 过了朝华门便算是出小宫门了，按本朝规定官级三品以上的大臣，马车都是可以直接停在小宫门外的。 不过，从前苏素素跋扈那会儿，马车都是直接在朝华门内横行的。朝堂之上非议不少，但她本就是奸臣，作为奸臣得有奸臣的自觉。 反正也没人敢当着皇帝的面提出来，她也就乐得逍遥。 可今时不同往日，现如今京都是那些王爷的天下，她这个权利被架空的丞相，还是哪儿凉快哪儿喝西北风去吧，熄火还管饱。 两人一路出了朝华门都没再说话。 丞相府的马车就停在朝华门外，与陈文达作别后苏素素就要往马车里钻，又被陈文达叫住：“丞相可否告知，端王殿下是何时去的淮阳？” 苏素素的眼神凝滞下来，划过一丝异样，“陈大人问这个干什么？” 陈文达的神色有些凝重，摇摇头：“丞相这回回来也该看到了，如今京都这般景象。。”额头浮出丝丝忧悒，顿了顿才问，“那丞相可知端王何时能回宫？” 苏素素看着陈文达，对他的担忧似懂非懂。但他问这个问题，她又像明白了什么，“陈大人是担心，如今的局势，端王爷不在会出什么乱子？” 若陈文达果真担忧这个，倒也不是没有道理。其实苏素素又何尝不明白，如今朝堂上别有用心的人居多。 虽然她不喜欢秦戬，但现在唯有他能与宁王抗衡。在这种皇权旁落的时候，两方抗衡未必不是好事。 而苏素素想要收回自己的权利，也正需要这样的局面。 所以她不敢轻举妄动，除了师父，也没有将秦戬在淮阳的事对任何人提过。 虽然不知秦戬的目的，但很明显他这次南下的行动十分隐秘。说是有小皇帝密旨，但小皇帝却不知道这件事。 以苏素素的推测，他应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必须在那里完成，却又不得不亲自去做。否则，以京都目前的局势，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该离开的。 不过他的本事倒也确实大，就这么公然离开京都，却连心思缜密的宁王都被瞒了过去。 但苏素素心里仍然提着一口气，宁王是何种智慧，若再拖些时日，就算秦戬安排得再好，恐怕也得引起他的怀疑了。 苏素素自然不是担心秦戬，但她却担心这京都的平衡。若端王不在京的消息传出来，恐怕这朝堂就真没几天安生日子了。 108.第108章 端王受伤（2） 陈文达也没有答话，只看向远处上了马车的一位同僚，又转回目光，“丞相难道一点都不担心吗？” 愣了一下，苏素素笑得有些无奈，“那就只能看天意了，端王殿下的打算我们都猜不透，也左右不了。” 想了想又提醒：“不过，这事儿天知地知，我知、陈大人知，希望不要再有人知道了。” “但愿。” 四目相对，两人都心照不宣。 顿了片刻，陈文达似乎又有些担忧，“恕下官冒昧再问一句，这事儿丞相是否真的跟任何人都没有提起过？” 苏素素摇头，正准备告辞又想起什么，“对了，回来那日倒是跟我师父提起过。不过他不是朝堂中人，应该。。” “您是说，翟先生？”苏素素的师父是翟景曜，这事在京都并不是什么秘密，但此刻陈文达的模样看起来却像是十分惊奇。 对于陈文达的反应，苏素素迟疑地点点头，又道：“不过这点陈大人不必担忧，家师不是朝堂之人，也无意参与朝堂之事，端王殿下的事他绝不会在人前多言半个字。” 陈文达没说什么，仿佛在思考什么，又仿佛是点了点头。 苏素素也没再解释什么，两人便告辞离开了。 可让苏素素怎么也没想到的是，半月后却从淮阳快马加鞭传回了秦戬的消息。消息是直接传到金銮殿的——秦戬在淮阳遇刺，身受重伤。 此消息一出，满朝震惊。 苏素素更是吓得两眼发直、双腿发软，就差在金銮殿上直接尿裤子了。 关于秦戬不在京都的消息，她千瞒万瞒才瞒下来，结果这么一封千里传讯就让她整日悬着那颗心怦然落地，连蹦跶都没蹦跶得起来，就被摔了个七零八落七窍生烟。 姑且不论秦戬不在京都，两方势力无法平衡的问题。单就身染重疾告病在家，如今却突然出现在淮阳这条，就足够给他定个欺君之罪。 可若是如此，宁王府的势力必将如日中天，无人能再与之抗衡。 为今之计便是让小皇帝自己认下，秦戬是奉了他的密令微服南下，不能给宁王的人落下任何把柄。 秦祁泓素来听苏素素的话，若在殿下，这件事对苏素素来说不过张口罢了。可现在是在金銮殿上，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她要怎样才能让小皇帝明白自己的意思呢？ 还好秦祁泓算聪明，做了这么久的皇帝大概也做出些感觉了。关涉到自己七王叔的事儿，他也不敢擅自拿主意。 目光朝苏素素瞟过来，苏素素也正好看过去。但朝堂上文武百官都在，除了拧眉，她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百官都垂首心怀心思，朝堂上一时静默，苏素素心急却无可奈何。正焦灼，后殿内突然传来几声狗吠。 这声音苏素素再熟悉不过，正是秦祁泓从她手中抢过去的那只小哈巴。 众臣都静默地听着，小哈巴扭着那被御膳房的御膳滋养得肥肥的屁股，大摇大摆地从后殿跑出来。 大概是见到秦祁泓了，兴奋着就往他脚边扑。 朝臣的注意一时被吸引了过去，眼睛随着小哈巴转动。还好高公公反应快，赶紧蹲身将小哈巴抱住了。 后面的宫女追上来，不敢进殿，只能在那屏风后面畏畏缩缩。高公公将小哈巴递给旁边的太监，那个太监才抱着狗去了后殿。 ps：啊，最近更新可能慢了点，希望大家见谅，漠漠个写作文特爱偏题的人，所以，可能现在也有点偏题了，正在想办法偏回来，给亲们一个更好的故事，所以构思的时间略长，希望亲们多多包涵。 还有，关于苏素素这个名字的问题，确实像女生。不过，这种状况其实也比较普遍，古时候有的为了让孩子好养，故意男生取女名，女生取男名。现代也有，比如，咳咳，漠漠就是。 109.第109章 天子之怒(1) 秦祁泓玩物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只要没有妨碍朝事，那些大臣也懒得进谏。反正这个朝堂，真正做主的从来都不是皇上。 小哈巴被抱走，议事又回到秦戬重伤的问题上来。 宁王这边果然有人蠢蠢欲动了，站出来，“臣听闻端王殿下在府中养病，怎么无端端会在淮阳受伤？” “李大人也说是听闻，既是听闻，大人如何敢拿在朝堂之上来议论。”说这话的，是端王府那边的人。 “正因为是听闻，下官才想要求证。在朝的大人想必都不愿议论端王殿下的不是，既然如此，下官问清楚，也好还端王殿下清白，王大人又何须如此激动？”被称呼李大人的那位针锋相对。 “臣以为，李大人所言有理。”另一个朝臣附和上来，“此事有关欺君，臣等都不相信，端王殿下会做出此番举动。” 附和的自然是宁王这边的人，信不信有什么要紧，要紧的是提醒朝臣，端王此次所犯乃是欺君之罪。 秦祁泓的目光先扫过自己三叔，好像没什么反应。再朝苏素素看来，苏素素的眉毛快要拧成一团，却不知该如何示意他明白。 “臣以为。” 王大人身后之人欲反驳，秦祁泓却突然抬手将他打断，“都别以为了，关于七王叔的事，朕自有定夺，今天就先到这里吧。” 好歹是天家的孩子，虽然大权旁落，但装模作样起来，威严还是有那么几分的。 这样的伎俩是他惯用的，从前那些王爷还没回朝，丞相把控朝政。朝堂上若有什么突发之事，秦祁泓拿不定主意，那就退朝明日再议。 等明日上朝，秦祁泓那些对答如流其实便是苏素素的意思了。 而这次，那些人显然不愿就此罢休。 宁王那边的同时又有位大臣站了出来，“皇上明鉴，此信既然是百里加急送回来的，万万拖延不得呀！” “是啊皇上，此事事关重大，您必须当机立断啊！” 眼见附和的人越来越多，端王那边自然也不肯示弱，“不知许大人所谓重大想要提醒皇上什么？” “欺君罔上，难道不是事关重大吗？”再附和上来这位从前做过谏臣，大约有些习惯还没忘，脱口便顶了出来。 欺君罔上？ 欺君罔上！ 这朝堂上，敢如此光明正大说端王欺君罔上的人，恐怕真没几个。这位大人官不算大，胆儿也真算是不小了。 气氛有瞬间的凝止，端王府那边的人自然要出口驳斥。最先说话那位王大人瞪眼吹着胡子，正要说什么，却听金銮殿上秦祁泓先开了口。 “吵什么吵，朕还在这里呢，你们就要当朕不存在是不是？”要说演技，在没有威胁的情况下，秦祁泓那几分腔调和表情倒是十分到位的。 可他一开口，苏素素却捏着一把汗，生怕这种时候他就说错一句话。让宁王那边的人抓住秦戬的罪状。 苏素素悬着一颗心看秦祁泓慢慢从龙椅上站起来，“谁想要个结果的，站出来，朕现在就告诉你们。” 所以人都缄口了，虽说小皇帝手中并无实权，可到底身份还在那里，一道圣旨照样可以让这些人人头落地。 110.第110章 天子之怒（2） 所以人都缄口了，虽说小皇帝手中并无实权，可到底身份还在那里，一道圣旨照样可以让这些人人头落地。 “你们刚才不是吵得热闹得很吗？什么传闻都要拿在朕的金銮殿上来吵，你们到底还有没有把朕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大面的人众口齐声在心里默念了两个字：没有。但却没人敢把这两个字挂到嘴边来。 秦祁泓继续他的演说：“什么欺君罔上，谁说的？谁说的，给朕站出来！” 没人站出来，只有苏素素哆哆嗦嗦的一颗悬着的心揪得越来越紧。 “堂堂端王爷，难道就没有自己的事吗，人家南下碍着你们了，还是非得向你们汇报啊？” 此话一出，苏素素心里一声哀嚎：完了。 端王去哪里自然碍不着谁，可是先称病请假，如今又出现在淮阳却是欺君罔上。欺君罔上，按本朝律当处腰斩之刑。 呜呼哀哉，苏素素浑身一个哆嗦，也许不久之后，她的下场会比这还要凄惨。 她已经听到自己心死的声音，但这个死的过程有些漫长，刚死了一半，又听秦祁泓道：“端王南下是奉朕的口谕，当然只需向朕汇报便是。按你们的意思，朕连下道口谕，也要先过问你们的意思。。” 乌溜溜的眼睛不小心挪过去，正好看到自己三叔那双看过来的若有所思的目光，顿时便底气不足了。 但还是要坚持着把后面几个字说完，“。。才行吗？” 秦祁泓的口谕，苏素素也愣了。她一直以为，秦戬这次秘密南下完全是他自己有什么阴谋，难道竟真是小皇帝的口谕？ 可又不对呀，苏素素记得自己旁敲侧击问过秦祁泓，很明显他并不知道秦戬不在京都的事。 那么现在。。秦祁泓在说谎？ 可他何时变得这么聪明了？ 苏素素无端端觉得有些心惊，从前她眼中那个蜜罐里泡出来的不谙世事的小皇帝，真的只是她看到的那般不谙世事吗？ 朝臣都不在言语，大约谁也没有想到，秦戬竟是奉了小皇帝的口谕。只是，这个口谕是何口谕，为何小皇帝会在这种时候给一个亲王这样的口谕呢？ 众大臣面面相觑，他们的皇上，真的只是他们看到的那个任人拿捏的小孩吗？ 下朝后苏素素再到乾元殿，心里总揣着些七上八下。站在那张金光闪闪的龙榻边，看秦祁泓逗着小哈巴，也不开口。 这会儿秦祁泓却早已是一副孩童的情态，逗着小哈巴抬起头，教导：“那位是你丞相娘亲，可看清楚了，以后不许再认错人。” 秦祁泓说的认错人苏素素也略有耳闻，这些日子宁王进宫频繁，小哈巴也认得他了，看了几回，每次见他来就亲热得不得了。 秦祁泓心里老不高兴，但又不敢对自己这位三叔摆脸色，只好私下里对小哈巴呼三喝六。小哈巴碍于天子的淫威，只能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朝苏素素望过来。 “皇上？”苏素素看看小哈巴，又看看秦祁泓，思忖着该不该开口。 111.第111章 天子之怒（3） 秦祁泓像是没有听到，继续逗弄着手中的哈巴。高公公对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便有人端了食盘上来。 “皇上，该给小哈吃饭了。” “唔，怎么这么快？”秦祁泓并不在意，扯着小哈巴的尾巴。 高公公俯身下去，“皇上，给奴才们伺候吧。” 秦祁泓有些不乐意，但还是将狗给了高公公。抬头又见苏素素还在大殿中站着，有些疑惑，“丞相为何不坐啊？” “皇上没有赐座，微臣不敢越矩。” 秦祁泓笑着跳下龙榻，跑到苏素素面前，“丞相何时跟朕客气起来了。”一双乌黑的大眼睛眨巴眨巴，才想起正事儿。 想了想又抓抓脑袋，似乎有些犯愁，“对了，七王叔的事，丞相觉得该如何处置啊？” “处置？”苏素素有些糊涂了，“端王爷出巡不是皇上的口谕吗，何来处置之说？” “才不是。”秦祁泓转头指向高公公，“是高振让我那样说的。” 目光相撞，高振连忙跪下请罪：“方才是奴才擅作主张，还请皇上责罚。” “朕责罚你做什么？”秦祁泓摆摆手，“方才要不是你的提醒，朕还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你快起来吧。” “可是奴才。。” “哎，你就别奴才奴才了。”秦祁泓回身过去将他扶起来。 起身时，高振的目光正好与苏素素相撞。四目相对，苏素素也才好像才明白过来。难怪方才无缘无故，小哈巴会跑到殿上。 内宫的人一向谨慎，若非有人刻意，金銮殿上怎么容得下这样的纰漏？ 而内宫之中，能如此不动声色又当机立断的，除了高公公想来也再找不出第二人。 高公公是明白人，那种状况下，容不得秦祁泓说错半个字。可朝堂之上，苏素素不好明着插手，便只能由他暗中做手脚了。 想明白了，苏素素才算真正松一口气。 幸好，幸好秦戬的出巡与秦祁泓无关，否则，恐怕连她也不得不怀疑他们这个小皇帝天真外表之下那深不见底的城府了。 不过，高公公这般也正好阴差阳错。 既然方才连她都对秦祁泓那些话深信不疑，想必朝堂之上的其他人，此时也对他们的小皇帝产生了忌惮。 这样的忌惮恰到好处，既能让那些人暂时在朝堂有所收敛，也能适时转移那些人的注意力。 小皇帝不简单，那他们就不敢掉以轻心。如此，在对待秦戬的事上，那些人也就会有所忌惮。 只是，端王不在京都，于宁王府而言这是个机会。可苏素素摸不透宁王的脾气，接下来的日子恐怕更得过得提心吊胆了。 也不知道送信之人口中那重伤到底有多重。 回相府的一路，苏素素心里都有些忐忑。若是不重，秦戬当也不会派人回来报信。可若是重，这种时候更应该掩人耳目，他又为何要派人回京报信呢？ 当着满朝文武，若秦祁泓一念之差，他那可就是实实在在的欺君之罪了。 苏素素想不明白，脑中却无端端浮现出在淮阳的日子。那时他们相拥而眠，夜半睁眼，她总能看到那个男人，眉目如画，皎洁无瑕，比得天边的星辰也黯淡下去。 大约只是记忆不佳，回京短短数日，淮阳那些事她竟觉得自己已经忘了很久。 可现在想起来，心头却仿佛有许多柔软的触手轻轻长出来，飘飘摇摇，若深海里埋藏了千年的藻泥。 112.第112章 记忆里的秦哥哥 苏素素想不明白，脑中却无端端浮现出在淮阳的日子。那时他们相拥而眠，夜半睁眼，她总能看到那个男人，眉目如画，皎洁无瑕，比得天边的星辰也黯淡下去。 大约只是记忆不佳，回京短短数日，淮阳那些事她竟觉得自己已经忘了很久。 可现在想起来，心头却仿佛有许多柔软的触手轻轻长出来，飘飘摇摇，若深海里埋藏了千年的藻泥。 马车穿过街市，继续往丞相府的方向缓行。苏素素靠在车窗旁，眼睛半睁半合，犹似又回到那日。 落梅山庄，她提着裙摆从房间跑出去，秦戬正在漱玉阁的院落了摆了矮几煮茶。有风过，院落里的梅花便零散成瓣，片片飘落而下。 他转过身，精致妖冶的轮廓，长眉斜飞入鬓，点漆般的眸子清如冰泉凉如晨星。 那时她是怎样的心情呢？ 她怔怔地看着那个人，她想，他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仿佛也是这样的场景，他站在那株梅树下，白梅如雪，堆砌出漫天遍野的云海。那些云很软很软，可也及不上她融化成水的心更柔软。 “秦哥哥！” 她还记得这个称呼，她叫的是秦哥哥。 她并不知道自己在叫谁，秦姓是国姓，并非寻常人能用得起。可是在她的记忆里，自己认识的，能让自己叫声哥哥的，不过秦穆而已。 老端王还在世时便与丞相府交好，那时秦穆是端王府的世子，自然少不了会跟着自己父亲过府拜访。 苏素素还记得他的模样，蒹葭倚玉树般的世家公子，衣袖开拂间自成天然。苏素素最爱他的笑，那笑容虽无秦戬那般的倾城之色，却分明是春风拂过，让人心头涟漪荡漾。 这样一个荣曜秋菊，华茂春松般的男子，后来却。。恍惚间，苏素素仿佛听到了自己的叹息声。 倒真是可惜了。 那会儿她真真是十分喜欢缠在他身边，一口一个“秦大哥”地叫。 秦大哥？ 却也不是秦哥哥，虽只一字之差，但念起来却分明觉隔着天壤之别。 秦哥哥？ 她到底是想叫谁呢？ “本王的王妃，自然好看。”自然好看，半梦半醒中苏素素又想起这句话来。也是那日的落梅山庄，他笑着说要娶她。 秦戬、秦戬。 苏素素恍然惊醒，竟被自己心头那突如其来的念头吓出了冷汗。他也姓秦，他也是端王府的儿子。 只是，这么多年，为何她的记忆里没有任何与他有关的东西？ 许多年前那场病让她的记忆出了问题，很多事她记得并不清晰。可无论如何，却也并非全然忘却。 但只要是经历过的东西，总归也会有些模模糊糊的印像。 比如老端王、比如秦穆，还有端王府那位夫人。苏素素记得那位夫人，虽然她在她的记忆里也就出现过那么一回，但那回的记忆却特别清晰。 那是她第一回随老鬼去端王府，却因调皮胡闹跑到一处偏远的宅院中迷了路。按话本中的剧情，这种时候是该出现一位英雄的。 可那时被自己那死鬼老爹培养得性别不分的苏素素却一直以为，自己就是传说中英雄。所以在后来遇到那位美人儿时，她一点也不觉得吃惊。 113.第113章 颐乐行宫（1） 没有英雄救美，但美人却将她送回了正院。请安的时候，苏素素才知道，那位美人是端王爷的众多夫人之一。 俗称侍妾。 当然，在后来苏素素见过端王爷的所有夫人后才知道，她也是其中最美的一位。甚至在她后来见惯了大家闺秀小家碧玉，逛遍了京都所有青楼后，才恍然大悟，原来那位夫人的美，是该用倾国倾城来形容的。 只是，那时候苏素素还没有从师父那里学到这个词，就姑且将所有的美都只单调地称为“美”了。 如今想来，美人那般般入画的眉眼倒是有些熟悉。只是，在哪里见过，苏素素一时却没回忆起来。 倒是秦穆，虽然如今回了京，但也只担着个怀远侯的封号。世袭的爵位并不比官衔，没有官衔便不能上朝，更遑论光明正大参政议政了。 秦穆千方百计回到京都，这样的结果一定不是他想要的。都这么些日子了，想来他也该有些着急了。 苏素素盘算着，是时候得找个时机去怀远侯府拜访一趟了。 只是，近日还得盯紧了宁王那边的动静，只要秦戬一天不回京，她就得替他过一天提心吊胆的生活。 她堂堂丞相，当得也真是窝囊，再这么下去这日子实在是没法过了。 提心吊胆又过了几日，终于等到淮阳传回来的消息。 朝廷送达的任命公文已到达冯如海手中，只是，从前那些工事遗留的问题太大，且此次水患历时太久，大量堤坝被冲毁。工部派出去的人一时半会儿恐怕还回来不了。 随回复的奏折一道带回京的，还有三省巡抚和工部几位侍郎的联合上书。 朝廷派发的第二批赈灾银两大多都用作安抚难民和灾后重建，工事那边已经捉襟见肘，希望朝廷再派发一批赈灾银两下去，用作工事的修建。 上书是顺利送抵了京都，只是，朝廷这边却迟迟没有做出回应。 安抚灾民事大，且当初苏素素身在淮阳，所以才会着急赈灾银两的事。而现在，既然灾民的问题暂时已经解决，工事上便可稍稍缓缓了。 可是距明年的汛期不过大半年，工事还得耗上一两月，这个缓自然也不能缓太久。 苏素素心里不是不急，只是，再急又有何用呢？ 朝廷的大部分收入都来自赋税，地税、房税、商税。。其中又以地税为根本，以田亩的多寡来征收，并不考虑好坏。 但近几年灾情不断，有些地方的田地甚至颗粒无收。百姓连温饱尚不足以维持，又哪里还有钱来缴纳赋税。 不仅如此，大胤实行州府制，全国十二州府都有自己的府兵。先皇掌权时，府兵本是直属于中央，由国库开支给养，直接听命于中央的。 后来因太子和宁王的夺权之战，从中央一直斗到地方。再后来宁王占了上风，于是中央对地方府兵的直属权便名存实亡。 中央不再给地方拨款，府兵的给养由地方自己解决。平日也直接听命于地方，只是名义上仍属于中央太尉的统一领导。 那时的税收大权还完全掌控在中央，但府兵的给养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于是中央不得不赋予地方一定的税收权限。 有了税收权，又有了府兵为支柱，近些年地方势力也越来越膨胀。 114.第114章 颐乐行宫（2） 那时的税收大权还完全掌控在中央，但府兵的给养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于是中央不得不赋予地方一定的税收权限。 有了税收权，又有了府兵为支柱，近些年地方势力也越来越膨胀。 这些问题苏素素不是没有头疼过，可太子和宁王斗了太多年，从地方到中央的势力和联系早已根深蒂固。 很多东西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她不过一个刚上任两年的丞相，就连在朝堂上的煊赫也是因为这些势力的拥护。 她又怎么敢随便去动他们？ 前些年宁王和太子斗，中央机构也是冗官冗员、积贫积弱，哪里还有心力去整治地方？ 再说，那些地方官员除了自己的势力，大多数私下里还攀附亲王。那些都是皇亲国戚，借苏素素十个胆儿，她也不敢随意去得罪。 比如秦戬、比如秦夙知。在如今有封地的五位亲王中，这两位大约也是地方势力最雄厚的。 苏素素得罪不起，没想到到头来连躲都躲不起了。 可是她是丞相，史上最没有实权、最窝囊的丞相和最穷的贪官，只怕以后死了连历史都懒得唾弃她。 可现在，她还不得不为工事筹款的事头疼。 如今寒冬腊月，地税田税的秋征早已经过了。若非秋征，恐怕连南边第二批赈灾银两都没办法筹足。 可现在国库库存不过勉强能够度日，若再拿出银两赈灾，恐怕秦祁泓连今年这个年都没法子过了。 今年秋征的税收有问题，苏素素当然看得出来。只是，那时她恰好不在朝中，而如今这朝堂许多事情早已不由她做主。 就算知道问题，可拿不出证据却也无可奈何。 不过，那笔有问题的款项却也不是小数目，不能明目张胆地查，可也不能放任不管。连上缴朝廷的税收也敢弄虚作假，不是有强硬的脑袋，就肯定有强硬的背景。 不管这个背景苏素素动得还是动不得，但若能查出蛛丝马迹，也好让她心里多一些底。况且如果运气好，真能追回些银两，南边的第三批赈灾款也就有了。 但调查税收的事还不能操之过急，自从几日前秦戬受伤的消息回京后，她就一刻也不敢对宁王府那边放松警惕。 只是，宁王看起来好像并没有什么动静。这样的平静，苏素素不知是好是坏，但这些日子，她心里那些隐隐的不安却越来越强烈。 离年关还有不到一月，按往常的惯例，年前半月皇帝便要从皇城中起驾，移居城西灵山的颐乐台。 颐乐台始建于太祖十四年，自建成以来，便是皇家举行祭天祭祖活动的行宫，皇帝会在那里完成每年的祭祖仪式，直到大年过后，始能起驾返回皇城。 这其间的一个月左右时间，无论是生活起居，还是上朝议政，都将在颐乐台完成。 这些都是礼部的事，自然用不着苏素素来操心。只是，从皇城到城西灵山，大队的人马行动慢，至少要走大半日的路程。 往年倒也没什么，只是今年，苏素素老觉得心里有些不安。 115.第115章 此夜闻曲长相思（1） 苏素素算着日子，她发现自己想念秦戬的次数在逐日增加。越近年关，越盼着他回来。可这些日子却再没有关于他的消息。 苏素素在那边安排了暗卫，据传来的消息，秦戬受伤确有其事，只是到底伤势有多严重，却不得而知。 不得而知，也不知是坏消息还是好兆头。 坏的是，她不知道秦戬的状况，在京都的行动也会一定程度上受到局限。而好的是，对于秦戬的伤势，关心的肯定不止她一个。 但是，连丞相府的暗卫都打探不出来的消息，恐怕别人也很难打探出什么。 转眼就到了移居行宫的日子，苏素素是丞相，朝中重臣，自然得跟着过去。朝臣是可以带亲眷的，苏素素没什么亲眷，就只带着天儿。 临行以前，南边的暗卫又送回一封飞鸽传书——秦戬不在淮阳。 从淮阳到京都，飞鸽传书最快也要三天左右，也就是说，秦戬离开淮阳至少已经有三日之久。 不，不对，应该还在更早的时候。以他的手段，不让暗卫查到他的行踪并不是难事，可现在暗卫查到了，也就是说，他不在淮阳的消息已经不重要了。 既然不重要，那至少说明，他离开淮阳已经不是一两日了。 可是，他不是受伤了吗？这样匆匆离开淮阳，到底是何原因？ 而且，既然他的伤没有重到无法动弹，还能离开淮阳，以目前的局势，不是该立马赶回京都吗？ 可他离开这许多日，却没回京，也没有任何消息，秦戬究竟想要干什么？ 真是个让人头疼的男人，苏素素彻底折服。果真男人的心思你别猜呀，猜来猜去你也猜不懂。 宫里派了小太监来催，苏素素只好带着天儿进宫了。 皇城到灵山的一路，苏素素连个盹儿都不敢打，随时掌握着暗卫报回来的情况。但一路都风平浪静，浩荡的队伍以最短的时间到达了颐乐台。 苏素素分到的别院里秦祁泓的沚泉宫最近，小皇帝年年都给她开小灶，她这种安于享乐的人，自然也乐得接受。 只是，没想到第一晚，小皇帝就着了风寒。 不算什么大事，也没有惊动其他随行的大臣。但苏素素住得近，高公公便派人过来送了个口信。 苏素素跟着太医在沚泉宫守了小半夜，小皇帝才闹闹腾腾地睡着。亥时已过了几刻，天色大晚，苏素素便吩咐太医先行离去了。 再等了会儿，瞧着秦祁泓没有醒来的趋势，嘱咐了宫人后，她也起身离去。 因两处之间离着不远的距离，苏素素便没有让宫人送。 夜色清泠，月光如水。 远处，似有箫声隐约，驻足细听，却又仿佛遥不可闻。夜朦胧，月朦胧，花朦胧，此刻竟连箫声也朦胧。 没有画鼓喧嚣，没有兰灯满市，可谁又在这清泠的夜色里，吹响这支《长相思》？ 清都绛阙夜景，风传银箭，露叆金茎。巷陌纵横。过平康款辔，缓听歌声。凤烛荧荧。那人家、未掩香屏。 长相思、长相忆，这是她学的第一首曲子，也是最后一首。 116.第116章 此夜闻曲长相思（2） 她记得，那夜，也是这样的夜，师父站在九曲山的山头，夜风缥缈，远山黯淡，月色婵娟。 那样的夜华太美，迷离了她的双眼。就连她这个极不善音律之人，在那夜，也无师自通学会了这首曲。 长相思！ 那夜之后，她再没听师父吹起过。 却没想到，今夜在这座灵山的行宫中，还能再次闻得。朝堂之中竟也有这样的妙人，她倒是当真不知道。 循着曲子一直到了和扇园。和扇园建在灵山山腰视野最开阔的空地上，依山势蜿蜒回环。修建时，因地形极似扇面，于是取名和扇园。 就面积而言，和善园算得上是灵山行宫中最大的一处园子。因着地势，许多景致都是天然形成的，倒也没有许多人工雕琢的痕迹。 往年来颐乐台，苏素素闲来无事，也喜欢到这个地方走走。只是今夜，却有了别样的心境。 那身影就坐在假山边，初见，苏素素吓了一大跳。那个人化成骨灰她也认得，不正是那个妖孽秦戬吗？ 在拔腿离开和坦然面对之间犹豫了片刻，她觉得还是该选择后者。生命诚可贵，好奇价更高。 再说，相处了这么久，看那妖孽也没有要杀她的样子。倒是她的好奇心，这会儿蹭蹭蹭就窜上来便无法抑制。 这些日子到底发生了什么？秦戬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么晚了，他到底是不想睡觉呢，还是不想睡觉呢，还是不想睡觉呢？ 梦游的可能性不大，但是以秦戬的性格，也有可能只是单纯为了扰民。 不过，不管是为了什么，既来之，则安之。苏素素悄悄走过去，从身后猛拍他的肩膀，“吹得好。。” 好字刚从喉咙中挤出来一半便戛然而止，月光下，那张回过来的脸分明就不是妖孽，不是妖孽，不是妖孽。。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不仅如此，苏素素还吓落了别人手里的竹箫。 不过，虽然不是妖孽，和妖孽也差不远——站在她面前的，正是妖孽的哥哥——在她日思夜想的人中，排名第二的怀远侯爷——秦穆。 虽然暂时妖孽还处于领先地位，秦侯爷没排上第一，但以秦侯爷的本事，再接再厉一定可以在她的心头占据到制高点的。 借着月光，苏素素给了他一记鼓励的眼神。 但两人默契度似乎差了点，秦穆并没有看明白她的眼神。准确地说，他并没有看见她的眼睛。 苏素素从惊讶中回过神，合上嘴。从容地蹲身，捡起落在脚边的竹箫，拍了拍，觉得不干净，又用袖子擦了擦，才还回去。 “秦大哥，你的东西，以后可得收好，地上脏。” “素素？”秦穆微拧的眉心渐渐舒展开，看着那张脸，眼里竟生出几分惊喜来。 苏素素点头，“如假包换。” 这就是时隔六年后的相遇，苏素素没想到，竟然是以这样的开始。 她仍旧叫他秦大哥，却再叫不出六年前那样的信任。 六年，六年真的不算长，却也不算短。那时他还是耀如春华的端王世子，而她这个丞相府无法无天的混世魔王还甘愿做他的小跟班。 而现在呢？ 相遇之前，已是算计当先。 117.第117章 黑夜里的人影（1） 多年不见，两人并无太多的语言。不过客套几句，苏素素跳上假山，在秦穆旁边坐下。 “秦大哥方才吹的可是《长相思》？” 秦穆转过头来，笑笑，“素素也知道这首曲子？” “很小的时候听人吹过，”虽然没有点名道姓，不过苏素素的态度也算坦诚，看着秦穆手中那支竹箫，“不过，此曲太过哀伤，总觉得不太适合秦大哥。” 当年她眼里心里的秦大哥，所到之处本该春风和煦，怎会在这夜深人静之处独自与长箫相伴？ “哪有什么适合不适合的。”秦穆拂开衣摆站起来，“不过闲来无事，趁着月色附庸风雅罢了。倒是素素，不在沚泉宫，怎么到这和扇园来了？” “还不是秦大哥这箫声。”苏素素故作抱怨，并没有站起来，只抱膝仰头看着那个居高临下的男子。 昂藏七尺的男人，这样的角度看过去，似乎渺远得有些不真实。 男人低下头，“此话怎讲？” 苏素素有些不适应这样的距离，也站起来，莞尔一笑，“秦大哥曲子吹得好，我听着听着，不由自主就被吸引了过来。秦大哥说，是不是该怪你这箫声呢？” “找借口的时候，你倒是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提到小时候，两人脸上的笑容均有些僵硬，随即却又恢复了正常。 苏素素先开口：“秦大哥还记得小时候，倒是素素，很多东西都忘了。” “你生了那场病。。也算是造化弄人吧。”秦穆的脚步很轻，慢慢沿着小径向前走。 不远处就是盘山回廊，精美的柱子，碧蓝的龙凤呈祥吉祥纹琉璃瓦衬着廊边的飞檐翘角，银雕花鸟龙凤纹宫灯在沉沉的夜色里显得格外安静。 秦穆走在前面，疏朗的声音就顺着月光流入苏素素的耳朵，“那场病后，你身子就一直不好，这些年可找了大夫调养？” 他说的那场病，苏素素自然清楚。就是因为这场病，她对从前的许多人许多事的记忆都是模糊的。 脑袋里的很多从前，都是老鬼、管家和天儿讲给她听的，她不知道是真是假。只是有的事，她觉得发生过，却又总觉得并不像他们讲的那样。 夜色越发深沉，月影西沉渐渐隐在远处的青山之后。薄雾似水氤氲着不真切的轻纱从山脚浮上来，轻纱隐约里似有暗香浮动，月华轻浅。 苏素素追上秦穆，与他并肩，“多谢秦大哥关心，已经没什么大碍了。虽然有些事情仍记不起来，但已经过了这么多年，该也不会是什么大事。” 秦穆仿佛是点了点头，再走几步便停下来，“晚了，我差人送素素回沚泉宫。” “不用了，我自己过去就行。”和扇园离沚泉宫不算近也不算远，只是如今的相处，总让苏素素觉得有些别扭。 况且今夜，故人相见，虽然早预料了这一天，但如今匆忙之间仍勾得心里有些沉甸甸的。 两人分手道别，苏素素又突然想起那首曲子，“对了，今夜秦大哥吹的曲子素素也略知一二，改日若是有空，不知素素能否向秦大哥讨价？” “素素不必客气。” 相视一笑，两人便各自回去了。 118.第118章 黑夜里的人影（2） 苏素素自然不是真要向秦穆讨教什么曲子，只是，生疏了多年，要重新熟络自然要找些借口。 夜色下的山里，寒气渐重。苏素素缩了缩脖子，迈着大步朝沚泉宫的方向走去。守夜的侍卫提着灯笼警惕地打量过来，见到是她，又赶紧行礼，“丞相大人。” 苏素素点头，挺直了背脊走过去。 绕过前面那棵金桂便是沚泉宫了，檐角的八角琉璃宫灯幽暗，有风划过摇曳着便似沉沉欲睡的醉汉。 苏素素在树影憧憧中走着，昏黄的灯光里，却仿佛有一抹黑影突然闪过。 “谁？” 苏素素停下脚步。 没有回应，前方仍旧是重重的树影和远处的碧水月影孤。定睛细看，原来只是自己眼花了。 这里是侍卫巡夜的重点场所，就算有人造次，也定不会贸然选择这种地方。 抬眼望去，沚泉宫正殿的灯还亮着，上夜的宫人井然有序，想来只是自己想多了。这种地方手背森严，能有什么事呢？ 继续往前走，刚绕过桂树要往自己的院落那边去，却不想身后突然冷风掠过，还没来得及回头，已经被人卡住了脖子。 “别说话。” “你是谁？” 来人的声音压得很低，但离苏素素近，听在她耳中仍旧清晰而熟悉。 熟悉？ 猛然反应过来就要扭头，后面的人又用力了些，“别动。” 苏素素确定，就是这个声音，还有身后那个怀抱隐约传来的熟悉气息。她没有再动，却小心翼翼又小心翼翼地喊出一个名字。 “秦戬？” 身后的人没有回应，但她觉得自己的感觉不会出错。这个声音她听过无数次，这个怀抱。。咳咳，她躺了无数次。 连最后那点紧张也烟消云散了，她大着胆子，“秦戬，你别装神弄鬼了，我知道是你。” 卡在她脖子上的力道终于松开，她趁机挣脱那个怀抱，回过头，“果真是你！” 眼里不是疑惑，没有害怕，竟是丝丝连自己对不曾察觉的狡黠。 “堂堂端王爷，竟然干起这种夜闯行宫，杀人放火的勾当了，本相真是佩服。” “不敢。”他语气淡淡，竟没有丝毫刺客被人抓住该有的窘迫。上前几步绕到苏素素而后，波澜不惊的嗓音里压抑着苏素素听不明白的情愫。 “这么晚了，素素不在房里，去哪里了？” “没去哪儿啊，随便逛逛，怎么，现在连我的行踪王爷也要管了？”苏素素顺口答，又想起什么，转头，“对了，王爷不是在淮阳吗，怎么会在这里？” 苏素素故意问这个问题，就是不想让秦戬知道，自己安排了暗卫监视他的行踪。但她却不知道，在秦戬面前，这样的卖弄更显此地无银三百两。 不过，秦戬也懒得戳穿她这些自作聪明，只接着自己刚才的话题，问：“这么晚去哪儿了？” “出来走走。”苏素素答得毫不在意，但瞧见秦戬那有些不善的目光，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又改口，“皇上受凉了身体不适，我过去看看。” “是吗？”冰凉的手指轻轻托起她的下巴，眼里是沉如寒星的笑，“本王刚从正殿过来，怎么没瞧见素素？” “你。。刚从正殿过来？”苏素素的目光觑向不远处的正殿，揣摩着秦戬话里的真假。 119.第119章 恩爱到白头 秦戬的确是从沚泉宫的正殿过来的，却并不是光明正大，只是悄无声息地过去走了一遭。 就连回这京都，他也是悄无声息地回来的。 年关将至，朝中重臣都随皇帝移到这灵山的颐乐台。开年第一天的祭祖仪式将在这里举行，按礼，他也是该参加的。 不过这么多年没有回京了，今年的年节，他可要给皇上和宁王一份厚礼。 秦戬看着苏素素脸上略带僵硬的笑容，神色不动，“最后一次机会，素素出来走走，走到哪里去了？” “也没走多远，就去和扇园里逛了逛。”揣摩到最后，苏素素得出一条至理名言，以后在妖孽面前，能说真话还是尽量不要撒谎。 秦戬拧眉，苏素素瞧着心脏也跟着拧起来，慢慢拧紧，然后又随着那双墨染似的双眉渐渐舒展开。 刚准备舒口气，秦戬已经不动神色握住了她的手，于是那双好看的眉再次拧起来。苏素素见势不好，赶紧抽回手。 “好像有点冷，王爷您赶紧回去加件衣服吧。” 秦戬却并不理会她的话，只解下自己狐裘大氅披给她披上，顺势拥住她的肩，语气不善：“先回去。” “回哪里？”苏素素的脑袋都要点下去了，又猛地抬起来，问。 “你说呢？”秦戬反问。 “可那是我的房。。”看秦戬的脸色，立马换了副嘴脸，“我的房就是王爷的房，王爷的房。。还是王爷的房。您就安心住吧，想住多久住多久。” “手。”秦戬面无表情地摊开掌心。 苏素素怔了下，将自己的手在狐裘大氅上搓了搓，确定有温度了才放上去，“有点凉了。” 秦戬还没动，她又很自觉地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掰下来包住自己的小手，抬头笑笑，“好了，大手拉小手，恩爱到白头。” 真顺口，要不怎么说自己是读过书的文化人呢？ 苏素素兀自得意，缩在秦戬的臂弯里回房去了。 房间里早已摆好了火盆，天儿坐在床边打盹儿，听到动静赶紧蹦起来，“小姐，您可算回来了，方才王爷来过，见您不在。” 绕出屏风，天儿突然闭上了嘴。顿了顿，才底气不足地问：“王爷，您怎么又来了？”斜眼瞧见秦戬臂弯里的自家小姐。 苏素素咀嚼着天儿的话，抬起头问：“原来你已经来过了？” “来找你，你不在。”秦戬的回答坦然又坦荡，将苏素素拥进了里屋。 秦戬坦然，苏素素却不坦然了，仰起头，“王爷找我做什么？”想了想钻出他的臂弯，“对了，王爷还没告诉我，你怎么会来这里？皇上知道吗？” 秦戬没有回答她，却看向天儿，问：“今晚丞相喝药了吗？” “还没有。”天儿摇头，像是告状又像是抱怨，“小姐吃过饭就被皇上身边的太监叫走了，哪里来得及喝药？” 苏素素看不惯天儿这副吃里扒外的嘴脸，正色道：“那你还不赶快去给我煎药，站在这里做什么，妨碍我和王爷休息吗？” “您要和王爷一起。。” 天儿不确定地看过来，先前在淮阳，除了苏素素醒来那回被天儿撞见，后来秦戬与她同床共眠的事，天儿却是不知的。 苏素素赶紧补正：“坐在椅子上休息。那什么，你顺便让人送些茶点过来，我和王爷还有事情要商量。” “哦。” 120.第120章 王爷的动机 天儿不确定地看过来，先前在淮阳，除了苏素素醒来那回被天儿撞见，后来秦戬与她同床共眠的事，天儿却是不知的。 苏素素赶紧补正：“坐在椅子上休息。那什么，你顺便让人送些茶点过来，我和王爷还有事情要商量。” “哦。” 天儿疑惑着走了出去，苏素素解下披在肩上的大氅，仔细拍了拍，才还给秦戬，“多谢王爷雪中送。。衣之情，素素定当铭记在心。” “不必客气。”秦戬接过大氅，往床边走，语气平静如常，“素素今晚就以身相许吧。” “今、今晚？”苏素素走到旁边的椅子边本欲坐下去，结果一脚踩空差点跌到地上。 “素素有意见？”秦戬将大氅挂到床头，挑眉。 只轻轻一个动作，苏素素就把自己的意见憋了回去。整理了心绪，小心又小心地问：“会不会操之过急？” 秦戬在床边坐下，仿佛是累了，微微斜身靠在床头，随意的姿态却透着说不出的撩人。阖眼，又慢慢睁开，狭长的凤眼微微上挑，含情带笑朝苏素素看过来。 “不急，若素素不喜欢，本王可以慢慢来。” 苏素素揣摩了一番，没能揣摩出他话里的意思。于是换了个话题，“王爷若是太累，就先歇息吧，我。。再坐一会儿。” 她思忖着，这颐乐行宫不比当日在淮阳。人生地不熟的南边，驿馆的守卫也并不如行宫森严，那时秦戬到她房里睡，没人看见也就不碍事。 可现在不一样了，行宫里的官员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若是撞见她跟端王，两个大男人同宿一室，那感觉恐怕不会太妙。 可她又不能得罪秦戬，只能顺着他的意。他要在哪里睡就在哪里睡吧，现在哪怕他要上天，苏素素也只能默默给他撑好梯子。 不过，上天这么无聊的事，他应该不会想做。 算了，不过是暂时借用她的房间罢了，苏素素安慰自己。他要睡就给他，自己让天儿在旁边再收拾一间房子出来，等他睡着了自己再过去就好了。 丫鬟很快就送了茶点进来，但只送到外室便被苏素素截住了。秦戬在她房间的事，最好不要让多余的人知道。 “王爷回京的事，皇上还不知道吧？” 将茶点轻轻放在桌上，苏素素脑袋里也算理出了一些思绪。从沚泉宫外进来，这一路她都在揣摩秦戬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动机。 虽然无果而终，不过，脑袋里对这段时间发那些事情的思绪，却慢慢清晰起来。对于想不明白的疑问，正好秦戬在这里，问一问也是不妨事的。 秦戬本来靠在床头闭目养神，听苏素素问，又慢慢抬起眼皮。那双狭长的眸仿佛盛满了秋水涟漪，却又黑沉如墨，直教人觉得无端端就要看进自己的心里去。 苏素素躲开自己的目光，才听那个轻轻的“嗯”字透过重重阻力传入自己耳中。 于是再接再厉地问：“王爷去淮阳，皇上也并不知道吧？” 秦戬去淮阳小皇帝不知道，这是毋庸置疑的事。但为了下面的话不会显得太突兀，苏素素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问。 121.第121章 他心里的王妃 秦戬去淮阳小皇帝不知道，这是毋庸置疑的事。但为了下面的话不会显得太突兀，苏素素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问。 “王爷去淮阳有自己的目的。”秦戬没有回答，苏素素便自己下了定论。随即丹唇轻启，嘴角闪过一丝冷冽的笑意。 “不知王爷可否告知，您去淮阳又到底是为了什么目的？” 这话有些咄咄逼人了，也许从秦戬那里根本得不到答案，但她仍想看看他的态度，也许他的态度本身也能说明很多问题。 苏素素在某些时候很聪明，这点秦戬不得不承认。但她这种冷硬的小聪明，他并不喜欢。 不喜欢自然就不会再理会她的问题，置之一哂，又轻轻阖上了眼睛。 苏素素以为他是介意这个问题，便没有就此再问下去。只捻起盘中一块点心，咬一口，带着白梅的冷香。 这样的味道，又让她忆起了落梅山庄那两日。那身女儿的绣装，那繁复沉重的发髻和带着细细流苏的镂金翡翠簪子。 并不见得有多喜欢，但那却是她记忆里最好看的女儿装扮。 “王爷，好看吗？”她还能想象自己那时的模样，撩着裙摆，在金色阳光下，在漫山的冷梅幽香中，在他淡淡的目光里。 她想，那时他一定觉得自己一定蠢极了。 可他说了什么呢？ “过来本王仔细瞧瞧。” “本王的王妃，自然好看。” 本王的妃？ 他好像是说了这句，可当时她心驰神漾，独独只记得好看两个字。 “王爷心里中意的王妃是谁？”没来由地问出这句不相干的话，她只恨不得咬下自己的舌头。 他对她说过，他心里早有中意的王妃，只是没想到，过了这么多日子，那随口的一句她竟还记得分明。 秦戬没有回答，看过来的目光带着疑惑的审视，却又仿佛有笑意划过。 他向她伸手，“过来。” 她坐着没有动。 “过来，本王告诉你。”他的语气竟异常柔和，映衬着苏素素那红得晚霞一般旖旎的脸色。 幸好天儿端药进来，否则这场闹剧还不知该如何收场。 苏素素从来没有哪次喝药像这次这般积极主动，喝了药又凑到天儿耳边，低声吩咐：“让人在旁边再收拾一间房子出来。” “您要房子干什么？”天儿的音量响彻房间，大有透过房梁要冲上云霄的豪气。 “什么房子？谁要房子了？”苏素素反应极快，“我让你去准备热水，先带王爷到浴房去沐浴更新。吼这么大声干什么？” “您明明说。。” “快去快去。”不容天儿争辩，苏素素便将她推了出去，“记得要试试水温，要是烫着王爷，小心我。。我骂你。” 摸摸小心肝儿回过头来，狡辩的措辞都已经想好了，但秦戬斜靠在床边却并没有要和她计较的意思。 其他的话苏素素也不敢问了，只忐忑地等着。等到该上床睡觉的时候，还自导自演了一场秦戬离开的大戏。 然后终于舒出一口气，回房准备睡觉。 122.第122章 不知羞耻的梦 整个过程秦戬都靠在床边，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这出演技略显浮夸的戏。等她回了内室，才闲闲地问：“忙完了？” “差不多了。”苏素素走回床边，看了看床，又看了看秦戬，“麻烦王爷朝立面挪挪。” 秦戬不动。 “王爷这样，难不成让我睡地上？” 秦戬还是不动。 苏素素气急又不敢发作，只好沿着床尾绕开那双交叠的长腿，很没骨气地自顾自爬了上去。 桌上的灯还亮着，因是行宫里的灯，连火苗都比往常丞相府的旺盛。苏素素有些不适应，闭着眼还是睡不着，索性就钻到被窝里面去。 刚钻到一半又被人提了上来，只那一瞬间，她根本没看到秦戬有任何动作，桌上那盏灯却骤然熄灭。 房间一时陷入黑暗中，苏素素并不怕黑，但感受着身边那温暖起伏的胸膛，她突然觉得呼吸有些困难了。 “秦戬。” 她喊了声才反应过来，不知从何时起，自己竟胆儿肥到敢明目张胆开口叫他的名字了。 然后她听到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极低的一个“嗯”字，她却觉得自己的心跳不知怎的就慢了半拍。 这样的回答说明他并没有介意，也许还有得寸进尺的机会。 从前爱往青楼的时候，她就听那里的姑娘说过，女人想要得寸进尺，首先就要让男人心软。而让男人心软，最好的地方就是在床上。 虽然她并不知道，哪里在卖那种有神力的床。但鉴于秦戬是男的，而现在他们又正巧躺在一张床上。 就算只是普通的床，试试也是无妨的。 她缩着身子往他怀里靠了靠，改了称呼又喊一声：“王爷？” “本王可以回答你三个问题，但你最好想清楚再问。”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身前的人顺势将她往怀里拢了拢。 “真的？”这样的惊喜，来得有点意外。但苏素素还是满心欢喜，看来青楼里那些姑娘的话还是很有根据的。 “真的。”秦戬的回答很快，顺便提醒，“第一个。” “这个不算！”苏素素急了，好不容易才有三次机会，可不能白白浪费，“这个不算，不算。” 秦戬没有丝毫动容，她只好放软了态度，扯着他寝衣的领口，“王爷，不算好不好？” “不好，第二个。” “秦戬。” “嗯，以后就这样叫，本王喜欢听。”他扣住这只情绪上蹿的小野猫，在她耳边轻轻低语。 苏素素的脸“腾”地就红了。 只剩最后一个问题，苏素素斟酌着一定要问出自己的水平，问出自己的境界。结果还没把问题斟酌出来，自己却先睡着了。 第二天苏素素醒了个大早，但床上却并没有秦戬的踪影。床上只有被她踢得乱糟糟的被子，也看不出有旁人睡过的模样。 苏素素有些恍惚，昨晚的一切仿佛只是她的一个梦。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白天总想着秦戬，所以晚上做梦就梦到他。 可梦到和他睡觉。。难道，其实一直以来她日有所思的就是和他睡觉？ 要不得，这可太要不得了！ 苏素素拍拍自己的脸，怎么能有这种想法呢？实在是太不知羞耻了。 123.第123章 第一次还是第二次 苏素素站在理论的高度，意识到自己是个不知羞耻的人，特别是在对待秦戬的时候，表现得十分禽兽下流。 于是暗暗下决心，下次见到他时，一定要摒除掉内心的杂念，把他们之间的同僚情谊升华到纯洁的境地。 可是这样的理论高度也就保持了一天，等夜里沐浴回到房间，见到软榻上那个看书的男人时，白天建立的那些理论高度便轰然崩塌了。 苏素素华华丽丽地从那高度上摔下来，险些再给自己摔出鼻血。 屋里很静，秦戬仍自顾自翻着自己的书，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苏素素凑过去，小心地喊了声：“王爷？” 修长的手指停在书页的一侧，抬头看上去，“有事？” “您是第一次来？” 对于昨晚的那些记忆，她有点分不清到底是梦还是现实了。 “第二次。” 轻轻的是书页翻动的声音，那夹着书页的手指修长匀称，让人看着便再也挪不开眼。 苏素素强迫自己挪开眼，“哦”了一声算是回应。 既然是第二次，那昨晚留在脑中的场景便并非她的梦。可若是这样，她便不得不再次重新审视秦戬的本事了。 这里是守卫森严的皇家行宫，可他不仅能在不惊动侍卫的情况下随意进出，还能做到轻松自如来无影去无踪。 苏素素默默回到床边，脱鞋、上床、掀被、躺下、裹被，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 秦戬的目光淡淡扫过书面，眼皮子都没抬一下，问：“怎么不高兴了？” “没怎么。” 苏素素确实有些不舒服，不知道为什么，也许就是方才那一刹那，或者还有白天在沚泉宫见到的那些事，让她意识到对手的强大。 端王、宁王，这些人都是皇亲国亲，都是财狼虎豹，而她赤手空拳，竟然妄图凭一己之力同他们斗。 苏素素很少这么安静，秦戬倒是好奇了，放下手中的书起身走到床边。 “是不是不舒服？” 他的声音很轻，轻到让苏素素从中听出了柔和的味道。她翻个身背对着他，将脑袋缩进一半到被子里，“没有。” 秦戬的手已经探过来，放在她的额头上，停了半晌才收回去。转身熄灯，悄无声息地上了床。 身后的被子被轻轻掀开，但下一刻整个人却被瞬间被温暖熟悉的气息笼罩。苏素素仍背对着外面，看不见那人的脸，却突然觉得安心。 “王爷其实不只是想拉拢我吧？” 只是突然从心底渗出了的感觉，想也没想竟然就问出了口。在淮阳他对她的那些好，她一直都觉得只是拉拢。 可是，现在她还有什么值得他拉拢的呢？ 苏素素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有些迟缓，“欺君罔上也要远赴淮阳，现在千里迢迢从淮阳回京，又隐瞒行踪住到行宫中，王爷这样大费周章到底有什么目的？” 这是一场一步错步步输的棋，他到底是真没把宁王放在眼里，还是已经谋划了更大的利益？ 苏素素问得认真，可换来的却只是秦戬轻描淡写地一句：“别想了，先睡觉。” “王爷昨晚答应的，您还欠我一个回答。” 这种问题他自然不想回答，可苏素素却不愿意善罢甘休。 124.第124章 他要的，从来只有一个 许久没有言语，苏素素酝酿着要死缠烂打之时，却听秦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年关将至，本王给皇上备了份礼。” “礼？什么礼？”秦戬的话里有话让她莫名就不安起来。 “这已经是第二个问题了。”他的手从那纤细的腰肢传过去，顺势将她圈进了怀里，“睡觉。” 苏素素哪里还睡得安稳，在床上翻来覆去。。当然是不可能的，毕竟被一个人抱着，还抱得那么紧，那种翻来覆去也就实在算不上是翻来覆去了，最多只能算在他怀里蹭了蹭。 蹭的次数多了，苏素素只觉抱着她的怀抱有些僵硬起来，嗯，好像也更暖和了。她是畏寒之人，这样的暖和自然是喜欢的。 竖着耳朵听听身后的动静，没什么动静，秦戬应该早就睡着了吧。于是苏素素索性翻个身，蹭过去与他贴得更紧了些。 “再动就把你扔下去。” 男人的声音突然从头顶响起，却并不似平日那边云淡风轻，有些低沉，还带着压抑的嘶哑。苏素素不习惯这样的声音，吓得身子一缩就往后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你怎么还没睡着？”本来没做什么亏心事，可不知为何她却心虚得很，“我。。我其实是不太习惯两个人睡，所以才这么动的。” “是吗？” 简短的两个字，男人隐藏着自己的情绪，只是不想让她察觉自己压抑。有的事情，他不是没有想过，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早已二十又二，血气方刚的年纪。且不说贵为端王，即便是寻常人家的男子，也早该成婚生子了。 可正因为他贵为端王，他的王妃之位才一直空着无人敢左右。 先皇在世时对他并非全然没有怀疑，给他端王之位的同时，也给了他赐婚的圣旨，只是终究还是被他以出征的名义婉拒了。 他要的，从来就只有一个。 可很多东西，苏素素却早已经忘记。对于秦戬那意味不明的两个字，听在她耳中像极了嘲讽。 于是她越发窘迫，终于不再说话，再转过身去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了些。 秦戬也没有再管她，两人保持着这样的距离，各怀心事。 许久，苏素素仍旧睡不着，但脑中却有很多事情不断地闪现。终于张口又叫了声：“王爷。” 没有听到秦戬的回应，她便自顾自说下去。 “我知道王爷也没有睡着，我就想问王爷几个问题。上回在淮阳，王爷说要娶我，我就想问问，您是不是只是随口一说？” 对苏素素来说，他娶不娶她当然不是重点。不过，当时没在意，方才不知怎的突然想起这话，她却总觉得那时他是话里有话。 这样的玩笑，秦戬该是不会随意开的，既然他说了，也许他心里是真的有了怎样的打算。 不管是意欲拉拢她合作，还是有别的什么目的。现在想起来，她都觉得该认真听一听。 “不是。” 本来以为不会再得到秦戬的回答，却没想片刻的沉默后，他竟从容地吐出这两个字。 125.第125章 王妃之位，不是交易 不是？ 苏素素转过身来，眼睛适应了黑暗，勉强能看清隐在夜色里那张倾城的脸。 “那王爷可有什么计策？” 似乎问得有些急，顿了下她才又道，“也许王爷已经有了周全的计划，可是既然您的计划与我有关，那么加上我的配合或许可以事半功倍。” “哦？” 情绪不辨的一个字隔着咫尺的黑暗，淡淡传入苏素素耳中。她不明白他的意思，也不敢再贸然开口。 过了片刻，又听他问：“素素又想干什么？” “配合王爷。”苏素素抬头认真地看着他，在他面前既然什么都瞒不下去，那她也无需隐瞒。 至于告诉他实话，这也算她想和他合作的诚意吧。 “我现在是男儿身，家给您自然得以女儿身份，可是这样就是欺君之罪，王爷若是娶了我便在九族之列。所以如果王爷没有开玩笑，那您一定已经想到了万全之策，对不对？” “素素信我？”他吐息轻盈，手指划过她的眉眼，轻若羽翼。 苏素素不避，任由他的手指划过，只轻轻闭上眼，“这是最便捷的办法，我想，以目前端王府在朝中的能力，我成为王妃，会比继续当丞相会有更大的利益。” “那你凭什么觉得，本王给你的，会是正妃之位呢？” 话锋陡然一转，他的手指有些僵硬地停在她的唇间。 “在淮阳的时候，王爷说过，如果我要嫁过来，您一定把王妃之位留给我。”不过随口一句玩笑话，苏素素自己都不明白，自己怎么就会记得这样清楚。 秦戬的手指继续下移，挑起她的下巴，“本王是说过，可本王愿意给的，不是交易。” 王妃之位，她想要，他给。可若是交易，他还真是需要三思而后行了。 “我不明白王爷的意思。” 不是交易？这话里的意思，苏素素确实有些糊涂了。 “王妃之位，本王不希望用作交易的筹码。” “可在淮阳时，那些话是王爷亲口承诺的，难道王爷想出尔反尔？”大约只是随口一句的玩笑话，是不是承诺另当别论。 但现在那些话可以成为苏素素利用的把柄，她自然要紧紧地抓住。 不过。。不想用作交易的筹码？ 她猛然反应过来，这句话也许并是另一番意思。如此思量，她倒觉得有些震撼，若真是别的意思。。 王妃之位，不想用作交易的筹码？ 真是难得，冷血无情的端王爷也能说出这样的话。 不只是感慨还是许久没有听到秦戬的回答有些失望，苏素素叹了口气，又开口：“是我唐突了，只是实在没想到，王爷会如此看重这个位置。既然王爷心中已有佳人，这样重要的位置留给她也是应当的。” 拉了拉被子，准备转身睡觉。腰间的手臂赫然收紧，便听他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若不是王妃，素素可还愿意嫁给我？” 低沉的语气带着仿佛蛊惑的力量，从苏素素的耳畔回荡到她的脑海，如同石子落入湖水，柔和的涟漪一圈一圈荡漾开来。 若不是王妃，素素可还愿意嫁给我？ 126.第126章 不会有事的 低沉的语气带着仿佛蛊惑的力量，从苏素素的耳畔回荡到她的脑海，如同石子落入湖水，柔和的涟漪一圈一圈荡漾开来。 若不是王妃，素素可还愿意嫁给我？ “王爷真会开玩笑。”苏素素扯开嘴角，却没有笑出来，“若不是王妃之位，于我而言有何益处？丞相和不受宠的小妾，换了王爷，您会作何选择？” 顿了顿，嘴角才真真勾出笑意，只是不知何时竟无端端沾染上了一抹嘲讽，“在淮阳时的那场病，我相信王爷一定派人去查过。是寒毒，王爷应该也已经知道了。” “你想说什么？” 秦戬的语气骤然冷下来，冷得苏素素没忍住全身打了个寒战。只有他的身体是温暖的，可此刻，她却不想再和他靠近。 没有缘由，只是莫名地想结束这场由她挑起了的谈话。 可是秦戬看着她，即使在黑暗中，她也能感受到那寒气逼人的眼神。于是不得不继续说下去。 “寒毒的毒性有多烈王爷应该听说过，不过好的是，只要没有毒发，对身体并没有太大伤害。平日除了畏寒，也并无其他病症。” 轻笑一声，又继续：“但我好像运气不太好，听老鬼说，我的病是娘胎里带来的，所以对身体损伤很大，能活下来就已经算是奇迹了。” 她自然不会告诉他，大夫断言，她活不过二十岁。 那话是她不小心从师父和顾回春那里偷听到的，顾回春的判断，她自然信得过。也许天儿也知道，可他们都没有告诉她，她便装作什么都不知。 而现在，这些话她也不会告诉秦戬，他们仍旧是敌我关系。这场战争，虽然因为宁王的加入，让他们的关系稍稍缓和，甚至也许会出现合作的可能，但无论如何，却也不是亲密无间的盟友。 所以不该说的，她自然不会说。 但她不说，却并不代表秦戬不知道。他当然清楚，什么狗屁娘胎里带出来的，那个老鬼编出来的故事也只有骗骗这丫头罢了。 察觉到她的抗拒，他将她又往怀里揽得近了些。掩藏在眼底的阴霾越发深沉，不记得也好，就这样忘了吧。 当年的事，总归是他的错。 拍拍怀里那颗靠不太安分的小脑袋，手指在发丝间流连，他的声音压得很轻，“别胡思乱想，不会有事的。” 不会有事的，他不会让她有事的。 紫苏那边的火姜已经取到，虽然手段算不得光明磊落，也得罪了天香谷，不过他并不在乎。 这些年，还有什么是让他在乎的呢？ 边疆那些最艰难的日子，深入雪原，与北疆蛊王斗得不死不休。甚至不惜以自己的身体做引，种下血蛊。 蛊虫苏醒，淬骨噬心的痛，却也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能感受到冰莲在雪原深处微弱的气息。 只是，那血蛊却永远地留在了他的身体中。 手指缠绕在她发丝间，稍作停留的片刻他已计算出了时日。下次血蛊苏醒恰好是十五之夜，也就是元宵节那天。 没有多少日子了，只要再等等，到时候他会安排好一切。 127.第127章 血蛊 蛊虫苏醒只有几个时辰，只要在那个时候用药，就能让它在后面两个月彻底沉睡。只有这样，他才能以自己的血来做冰莲的药引。 医书上只记载，冰莲解寒毒需以人血为引，七七四十九日连续不断。但上面却没有写，此血必须为同一人所有，且必须是鲜血。 也就是说，七七四十九日，那人必须日日以血为引，中途不可有一日间断，也不可有分毫差错。 正常人尚难以为之，更何况他体内还有血蛊。 血蛊的蛊虫乃雪山最深处的毒蛛所炼，此种毒蛛本就难觅，离开雪山更是难以存活，可却偏偏对人血情有独钟。 于是炼蛊之人抓住此点，从一开始就用人血喂食毒蛛。 但即使这样，十只毒蛛最多也只能炼成一只蛊虫，而要炼成蛊，一只毒蛛大约能喝完三个人的血。 这样的蛊，炼成以后也必须靠着人血过活。只是那时需要的量就会减少，每月三滴血便足够。 只是，喂血之人不能更换，必须是蛊虫炼成之时祭血的人。 当然，若是将蛊虫种到人体内，那又另当别论了。比如秦戬体内这只蛊虫，原本是以北疆蛊王的血喂食，后来被秦戬引诱，进入到他的体内，便以他的身体为宿主了。 引诱血蛊是个艰难的过程，但血蛊只要一旦种进体内，再养，便十分简单了。 血蛊在体内，常年都属于沉睡状态，若身体没发生异常，每年只苏醒两次。苏醒之日，必大量饮血，此时于宿主必然蚀骨钻心的痛。 但苏醒过后，很快又会沉睡，离苏醒的时间越短蛊虫的力量也就越弱。 可不管再弱，对于鲜血它仍旧异常的敏感。只要闻到宿主鲜血的味道，便会立马苏醒，然后大量饮血。 所以身体有血蛊之人，种蛊虫的部位一定不能受伤。他的蛊在左臂，到目前为止还没人弄醒过那只东西。 不过，那只是在伤口及时止血的状况下。若要七七四十九日，日日受伤，那蛊虫再不醒，都有点对不起它血蛊这个名字了。 所以他必须用这种方法，在蛊虫苏醒之时，用药来让它彻底沉睡两个月。代价便是，在蛊虫苏醒的几个时辰疼痛加倍。 但他别无选择，当年她中毒之时用的是他的血，不能换人，如今自然也只能用他的血。 不过，血蛊在体能也并非全然没有好处。这种蛊对性寒之物尤其敏感，且能增强宿主的御寒能力。 对于沾有宿主血气的物品，它也能在第一时间感应到。 这些苏素素不知，只对秦戬软和下来的态度有些怔神。心里那些感慨也变得软糯起来，想了想也放软了语气。 “没想到王爷还会安慰人，有点感动。”说着竟仰起头笑了笑。夜色浓深，她不知道他是否看到了，不过，她确实是想向他表示善意。 这样的善意，她觉得该是纯洁无害的。只是没想到，善意还没表达完，抿开的唇角便突然一暖。 有什么东西贴上来，很软，就像春日和暖的天际漂浮的几朵白云。软得让人身子都禁不住往下陷落。 128.第128章 划清界限 有什么东西贴上来，很软，就像春日和暖的天际漂浮的几朵白云。软得让人身子都禁不住往下陷落。 “王。。”苏素素心神微动，整张唇已经被人封住，什么东西快速从心底流过，像闪电劈开湖面，劈得她浑身僵硬。 不是第一回，上回是在淮阳，虽只是短暂的瞬间，但那样的感觉此刻却清晰地在苏素素心头浮现。 “王。。唔。。”更加汹涌澎湃的暗流，她攒足了力气，却连一个囫囵的字都无法吐明。 比上回更长的时间，她却连挣扎都忘了，只在这场缠绵里越陷越深。明知该抗拒，但心底却又仿佛在期待着什么。 期待着。。什么呢？ 咬在唇上的力道渐轻，终于能稍稍呼吸，苏素素瞪大眼，像反应过来什么猛地推开那个人。 “王爷，不能这样。” 几乎是下意识地从起来，黑暗里，那个男人半支着身子，目光狭长、熠熠生辉。 “王爷心中有挂念的人，而我也。。”苏素素有些慌乱，支支吾吾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也有喜欢的人。我们实在不该这么做。也许。。也许王爷并不在意，但我却绝不会做妾。而您心里那位王妃，我想、我想她也绝不希望您和别的女人纠缠不清。” 苏素素听着自己的心跳，在这静谧的夜里异常清晰。 许久，才听秦戬开口，语气是与方才不同的嘲讽，“素素心里有喜欢的人？谁？你那位师父？” “不是。”苏素素矢口否认，“不关王爷的事，也希望王爷不要乱猜。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在素素心里，师父永远都是师父。” 师父永远都是师父，既然无法陪在他身边，就做师徒有何不好呢？ “是吗？”秦戬的语气不咸不淡，将她拉下来围了一圈被子，“素素说的话，本王希望你最好记清楚。” 苏素素的手在被子上攥紧，又放开，“多谢王爷提醒，我当然记得清楚。不过，我想现在我最应该做的，是和王爷划清界限。” 既然话已经说到这里，索性也就都说出来了，免得憋在心里也难受。 “素素要和本王划清界限？”这样的问句里几乎带着冷笑。 苏素素的手将被子攥得更紧了些，“人言可畏，不管我是男是女，王爷和我这般，若让旁人呢瞧见了恐怕都是不妥的。” “那素素想让我如何？” “以后王爷别来我这里了。”早准备好的说辞，苏素素几乎不假思索，“我不知道王爷有什么目的，就算是为了拉拢好了。” 笑笑，继续，“其实我也没有什么可让王爷拉拢的，再说就算是拉拢，王爷也不必牺牲色相。您大可放心，至少目前我还没有要投靠宁王的打算。” “素素以为，拉拢你对我有何好处？” 苏素素愣了一下，看他，“这也正是我想问王爷的。” 丞相府的头衔如今不过是个虚名，就连曾经她以为坚不可摧的朝堂根基，也不过是早被人架空的虚架子。 只是敌人太过狡猾，而她在敌人的谋划里太傻太天真。 129.第129章 身体却诚实得很 秦戬没有回答，苏素素也并不期待他的回答，继续说下去：“王爷有王爷的打算，我不问。但也希望王爷不要让我为难。您是大胤王爷，皇亲国戚。我不想有什么不好听的言语传出去，让人闲言碎语玷污了王爷的清誉。” “若本王说，我不在乎呢？” “可我在乎。”几乎毫不犹豫截断他，“王爷是皇亲，自然更贵重，杀人也不过弹指间。可我却没有您的本事，随便封不住旁人的口。” 如今她与秦戬的地位是何等悬殊，用不着别人提醒她也清楚。这样的把柄就算让人抓住，也定不敢有人将矛头指向秦戬。 可有的闪失，她却承担不起。有的罪名，她更是无法承受。 所以，这种时候，她更不能给任何人留下哪怕一丁点儿可循的蛛丝马迹。 旁边的人几乎是冷笑了一声，“是吗？素素也有封不住的口？” 这话让苏素素心头狠狠地凛住，是啊，她在他手里的把柄太多了。就连这句话也是威胁吧，当初她千万百计阻止他回朝，甚至不惜血本排斥死士沿路刺杀。 不计代价，那时她要的，只是他死。 幸好隔着一个浓稠而模糊的夜，即使面对面也无法让他看清她苍白下去的脸色。这个男人，此刻与她同床而眠的男人，原本就是那样冷血，那样杀人不眨眼。 没有再说话，下颚却突然被人捏起，男人的冷语比冬夜的寒风还要凛冽，平静地，却仿佛要刺破耳膜，“素素到底在乎什么？丞相之位？” 冷笑一声：“那本王倒是想看看了，失去这个丞相之位，你到底会怎么样。” “王爷！” 这些话让苏素素心惊。 失去丞相之位？这个男人想做什么，难道他准备要对她下手？ 翻来覆去到后半夜，苏素素也没有睡安稳。秦戬的话到底什么意思，他想要对她做什么？ 在忐忑中迷糊过去几回，再睁眼天已大亮。秦戬没有在床上，就如同第一晚那样，悄无声息，根本找不到半丝出现过的痕迹。 可是苏素素却再也无法将那些话只当成是个梦了，那不是梦。昨晚秦戬就在她耳边说出那些话，怎么可能会是梦呢？ 接下来一整天，苏素素都小心翼翼，唯恐有什么祸事会砸到自己头上。 她想，晚上应该和妖孽重新谈谈。 可是晚上他却没有再出现，第一晚、第二晚、第三晚..苏素素忐忑着，上朝、下朝、参政、议政，每日诚惶诚恐，可妖孽却一次都没有出现在她床上。 好几夜她甚至故意留了门儿，结果晚上被刮进来的穿堂风给吹醒，却仍没再见到那个身影。 她突然想起来，那晚自己仿佛是说过，叫他以后都不要再来她这里了。可他该不至于如此听她的话吧？ 再说，女人都是口是心非的，嘴上说不要，身体却诚实得很。现在她的身体心里想的都是他，甭管是因为担心还是害怕，总归他不能只撂下那些让她惴惴不安的话，就不负责任地拍拍屁股走人了吧？ 130.第130章 清君侧1 苏素素想得气闷，又惴惴了几日，直到前兵部尚书魏名东带人包围了灵山，封锁了所有下山的通路，她才恍然秦戬那话里的意思。 魏名东打出的旗号是“清君侧”。如今朝廷重臣几乎都在灵山，而与那位小君主亲近的，无非就那么几个人。 清君侧还能清谁？首先不过就是她这个丞相了。 魏名东那些罪状是她上报皇上的，撤了他这个兵部尚书之位，也是她的主意。如今魏名东要“清君侧”，能不先清了她？ 苏素素之后悔，当初没有再告得狠一点，索性抄了整个魏府，那样也不至于有今日的祸患。 也是她疏忽了，只是给魏名东撤了职，冯如海却又还未正式上任。这才让魏名东现在有机会在这里兴风作浪。 不过以魏名东现在的身份，就算没抄家，但也没资格打出“清君侧”。况且魏名东这个人苏素素还是了解不少。 典型的老狐狸，明哲保身，左右都不愿得罪。也因为这样，这次两位王爷在朝堂搅起的风雨才没有波及到他身上。 只是他也想不到，最后竟被苏素素给算计了。 其实，就算没有苏素素这一出他也明白，自己势必是要选一方了，否则这个位置也必然坐不长久。 但选立场是一回事，撤职却又是另一回事。苏素素那本参上去，他这些年的苦心经营便都化为了泡影。 这样，他还能甘心吗？ 不过不甘心也罢，现在他已经不是兵部尚书，树倒猢狲散，就算有从前积累的人脉和关系，他又还能调动几个人？ 况且，以苏素素对他的了解，这个老狐狸狡猾又谨慎，就算再借他几个胆，凭他一己之力也绝不敢起兵谋反。 除非。。除非在他背后还有更大的势力。 更大的势力。。如今京都，宁王和怀远侯都在灵山上，要说本事，恐怕就只有端王府才有这样的本事了。 这样想倒也通透，前些日子信使回京报，秦戬在淮阳受了伤。不在京都养病，明明是欺君之罪。 而且那样的情形，他不在京都，分明就是给宁王府的人可乘之机。可他他还敢明目张胆上报，至少说明背后有更大的利益值得他这样做。 当时苏素素并没有想明白，到底是怎样的利益，可如今看来，事情就明了了。 秦戬受了重伤无法回朝，行宫祭祖也不必前往灵山。且借着不在京都的名义，有些事才能得到更好的谋划。 铤而走险，若成功前些日子不在京都那些损失又算的了什么呢？ 苏素素又想起那晚秦戬那些话。 “年关将至，本王给皇上备了份礼。” “那本王倒是想看看了，失去这个丞相之位，你到底会怎么样。” 给皇上的礼，魏名东围困行宫，这就是他给皇上准备的过年礼吧？ 至于让她失去这个丞相之位，只要魏名东“清君侧”再接再厉，只怕她这个丞相就是真的要做到尽头了。 到时候恐怕还不是做不做丞相的问题，能不能保命都得看他们的心情。 她本将死之人，虽不甘心，但若真走到了那步，却也没什么好可惜的。怕只怕那些人要的还不仅仅是她的命。 整座丞相府，甚至是皇上。。 131.第131章 清君侧2 这些，朝中的大臣应该也都看得清楚，魏名东虽举的是“清君侧”的旗，但若真让那些叛军攻进来，恐怕到时候就没那么简单了。 魏名东这么做本就是抱着鱼死网破的心了，而他把握的时机，也正是恰到好处。每年的年节祭祖，皇上出京，此时禁军三大营主力都镇守在京都，行宫之中随皇上出行的都是御林军。 御林军是百里挑一的护卫队，只是平日负责宫里的防卫，行军打仗方面便稍显不足。且行宫里皇城并不远，若大批御林军出动容易引起慌乱。 再加上如今国库压力，今年的出行用度，苏素素和礼部商量厉行节俭。皇上和祭祖的用度不能减，唯一能减的就只有大臣和随行护卫队的开销了。 本以为这灵山离皇城不算远，这边若有事，那边一声令下也能调兵过来。 却不料魏名东竟会有这样大的本事，没了兵部尚书的职位，却还能调动朱雀营和玄武营的兵。 不过有一茬苏素素倒是没忘。京都禁军三万，朱雀营由五千骑兵组成，骑兵教头就是当年魏名东的得意门生——段唯贤。 而玄武营步兵一万五，领兵教头也正是魏名东的小舅子——张赟。 张家在京都也算是显贵了，张老爷子当年在世时，也是一代忠良。如今自己亲选的女婿和亲儿子做出这样的事，他老人家若是泉下有知，恐怕连死也不能瞑目了。 只是，如今三营魏名东便调动了两营，剩下那一营恐怕也在他们的控制中了。 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就在几天以前，泗平州府的快马来报，泗平的府兵出现小规模骚动。 因泗平府是离京都最近的州，出了都城，从灵山快马不过半日便能抵达。府兵小规模的骚乱虽不是大事，但这年关将近，且皇上又在灵山，若处理不好只恐惊了圣驾。 但随行官员以文官居多，能名正言顺领兵者也不过太尉而已。于是在苏素素的默许下，那位太尉大人便被秦祁泓派出去视察了。 大约也是阴差阳错，这般小事本不必太尉亲自前去的。可自从来灵山那日，苏素素心里就总有不好的预兆，所以对许多事便也格外留心。 只是没想到最终还是没有留对地方，平静了这几日，最后那不好的预兆还是成真了。而且成得她措手不及。 魏名东这次围山的行动干净利落，不动任何声色便已经封锁了灵山所有的出路。这里的消息送不出去，京都那边的后援便也调不过来。 离年节还有三日，按往年惯例，皇上至少要到元宵前后才会回宫。如此算来，若要让州府察觉这里的异样，至少还需要半个月之久。 半个月，就算魏名东没有攻进来，他们也早被困死在这山里了。 如今所有人也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太尉身上了。 虽然太尉从前只统领十二府兵，不过，自府兵的给养分散给各州府后，名义上也统领着京都的禁军。 且太尉刘敬儒是两朝老臣，曾经也是随先皇上过战场之人，这点调兵遣将的能力自然还是有的。 132.第132章 清君侧3 虽然太尉从前只统领十二府兵，不过，自府兵的给养分散给各州府后，名义上也统领着京都的禁军。 且太尉刘敬儒是两朝老臣，曾经也是随先皇上过战场之人，这点调兵遣将的能力自然还是有的。 只是，苏素素却仍担忧。来灵山的时候，她身边带的暗卫不多，如今外面的暗卫联系不上，里面几个也无法突围。 可太尉是端王那边的人，此事若果真秦戬才是幕后主谋，那他们岂不是就没有任何办法可想了？ 但秦戬这样做，目的到底是什么？ 如今宁王在京、怀远侯也在京，京都之外，还有另外三位亲王都手握兵马，就算要谋反此时也绝对不是良机。 那他究竟想要干什么呢？ 还是说，是她猜错了，这件事根本与秦戬无关？ 可若是与他无关，那种种迹象又该如何解释？魏名东的突然胆大包天包围灵山，甚至能大张旗鼓调动禁军？ 照如今的形势，京都那边恐怕也是知情的。 可禁军还有白虎营、巡城官兵巡检司和皇城内剩下的御林军。这些兵力不知是被控制无法脱身，还是早已与魏名东沦为一丘之貉。 不管是哪种情况，这些都是以魏名东的实力无法做到的。自然也是他轻易不敢去做的。 可现在他不仅做了，还做得有模有样。 灵山之围，恐怕绝不单单只是“清君侧”这样简单。 沚泉宫的紧急召见，朝臣们各执一词争论不休，秦祁泓被吵得头昏脑涨也插不上话，只得歪头靠在龙椅上，看着他们争。 苏素素的的目光一直在宁王周遭游移。秦穆是作为皇亲随同来行宫的，没有实际的官职，在朝堂上说不上话。 除此之外，端王和太尉也不在，所以如今这大殿之上，话里分量最重的便当属宁王了。 可宁王这回偏偏缄口，只安静地听着那些争论。 文臣主和，武将主战，自古不过都是这样。可偏偏在这颐乐行宫中，来的几乎都是文臣，于是主和也就自然占了上风。 苏素素也是主和的，以目前的情况，颐乐行宫中原本的三千守备，加上跟随皇上过来的御林军，最多也不超过五千人。 可对方却至少有两万禁军精兵，不管是数量还是质量上都远胜一筹，贸然强攻不过自寻死路。 但树欲静而风不止，他们不攻，并不代表对方也有耐心等待。 这件事一旦与秦戬扯上关系，他的目的肯定就会是将他们围死在这里。 果然，不过一个下午的时间，晚上魏名东那边就放出话了。清君侧、除奸佞，只要把蛊惑皇上的奸佞交出去，他们保证会放过其他人。 皇上身边的奸佞？ 话说得直白，不用想也知道那个奸佞定指的苏素素无疑。魏名东那本是苏素素参的，自此两位便算是结下了梁子。 如今魏名东要恨、要挫骨扬灰之人，自然少不了苏素素一个。 况且这些年，丞相府的所作所为和皇上的偏信朝臣都看在眼里。除此之外，还有谁能当得起蛊惑皇上的奸佞呢？ 只是她这个奸佞，当得倒真是十分地一波三折。 133.第133章 弹劾1 魏名东指明要苏素素的命，她并不意外。只是，那些所谓国之栋梁大胤股肱的朝臣们的态度，却是她始料未及的。 丞相府早已失势，大部分人选择明哲保身无可厚非。且朝中恨她的居多，如今也不乏借机报仇雪恨之人。 只是，将她送出去真的就能平息这场围困吗？ 恐怕未必。 魏名东敢这样做，必然是已经做好了破釜沉舟的准备。他没有退路，也绝不可能允许自己兵败，更遑论退兵。 而这颐乐台上的不乏两朝老臣，他们竟也会相信，交出她一个苏素素就能息事宁人。 听到那些请奏时，苏素素只觉可笑。 恐怕并非看不透，只是还抱着苟且偷生的希冀罢了。又或者，他们只是单纯地希望借此机会名正言顺地除掉她这个搅弄朝局的丞相而已。 奸佞？ 真好笑，真正的奸佞戴着一张仁义道德的面孔，却又谁敢除掉他们？ 就像当年老鬼还在世，丞相府还煊赫之时，再多的不是谁又敢说一句不是。如今只怪她没本事，输了手中的权势罢。 秦祁泓是坚决不同意将苏素素送出去，争论到最后，索性小手一拍龙椅，站起来：“都给朕闭嘴，除非朕死了，否则谁也别想把丞相送给那些逆贼！” 十二岁的小皇帝怒气冲冲地站在大殿之上，方才那瞬间，大约是什么也顾不得了。 这样的秦祁泓，苏素素是第一回看到。 十二白玉串珠的冕旒从眼前垂下，明黄色的龙袍上用连经断纬的缂丝工艺雕琢出繁复庄重的日月同辉图案。水脚之上，波浪翻滚，九龙腾飞，衬得整座大殿都庄严起来。 没人敢再开口，大殿之内，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大殿上的那位皇帝，却只有苏素素心底浪潮翻滚，五味杂陈。 这是她一直期待的，皇帝该有的模样。只是，没想到在多番恨铁不成钢之后，在这大殿上，在如此场景中，让她得以见到。 “皇上！” 几乎没有多加思索，她突然站出来，匍匐地跪拜在这庄严的大殿上。 她的皇上原来早已长大，只是，她还一直都未察觉。 有秦祁泓的阻挠，自然就遂不了那些人的心愿。还有人想争辩，却被陈文达一句话堵回去。 “如今皇上在这里，天子盛威，区区几个乱臣贼子，莫非还真能与天相争？” 短短一句话，语气不重，分量却不可小觑。 乱臣贼子，与天相争，再糊涂的人也听得出话里的意思。魏名东此番以“清君侧”的名义，行的却是谋逆之举。 右御史章知和也趁机插上嘴：“陈大人所言甚是，皇上在此，就算他魏名东围困灵山又能如何？区区一个逆臣，皇上不放在眼里，难道我们还要放在心上？” 无人再言语，大殿之内一时静默无声，呼吸可闻。 苏素素的还以匍匐的姿势跪在大殿中央，秦祁泓薄唇微掀，正欲说什么，却先被另一个清冷的声音打断。 “陈大人和章大人所言都有理，皇上盛威。只是，不知两位大人要如何利用这盛威来击退山外的逆贼呢？” 是宁王！ 134.第134章 弹劾2 即使没有抬头，苏素素仍旧可以听出，那清冷语气中淡淡的温和。只是不知此番温和里，又是否是藏了兵不刃血的利器。 苏素素不敢抬头，秦祁泓也不再说话。到底只是十二岁的孩子，朝堂之上的惊涛骇浪他一个未经世事的孩子又怎能抗衡？ 若是别人自然也罢，可是宁王，他的三叔，这个他从小就惧怕的男人。 宁王离京之时，秦祁泓还是个垂髫稚童。可这么多年，他多少还是听说过，关于自己父王的死，关于自己那位大伯被流放的内幕。 而他，不过是个孩子。 宁王话一出，那些巴不得苏素素死的人又有了附和的勇气。大殿之内，哪里还管得上端王府还是宁王府的人。有人提议将她交出去，后面便有人跟着附议。 还好离晚膳时间近，高公公提醒传膳，秦祁泓也终于松了口气。 争论还是没有结果，有人不肯善罢甘休，秦祁泓无奈只好宣布晚上再议。众大臣要散去，秦祁泓却偏偏下旨要留苏素素下来。 他那点心思苏素素怎么会不明白，如今朝堂上的矛头都指向她，只有将她留在沚泉宫才是最安全的。 可苏素素却不能留下，正因为矛头指向她，她才更要避嫌。 她本就是奸臣，旁人如何议论都无所谓。只是，若此次她留下，那些人对她的怨言恐或多或少会转移到小皇帝身上。 这样的事是老鬼不愿看到的，自然也是她不希望发生的。 散朝后苏素素走得很快，这一堂议会她是众矢之的，说不紧张那都是胡扯的。若最后皇上顶不住压力将她交出去，那能不能活过今晚就只能看她的造化了。 可现在皇上没有遂那些人的意，想来他们也不会善罢甘休。流了一身的冷汗，她也该回去泡个澡，好好想想晚上的对策了。 走得急下台阶的时候便没注意，都已经擦肩而过了，才听到身后有人在唤自己。 “丞相何必走得这样急？” 温润如玉的男子停在她面前，是宁王。 “宁王殿下有何事吗？” 苏素素还没有忘记，方才在大殿上，就是这个男人的几句话，再次将自己推入险境。 宁王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人一路往台阶下走去。 “丞相还在怪我？” “不敢。”苏素素拿出一副疑惑的神态，“宁王殿下此话怎讲？” 宁王只笑了笑，却没有回答。 又走几步，苏素素终于忍不了，再开口：“宁王殿下在这里等我，不会就只为了跟我这个将死之人寒暄几句吧？” “哦？”宁王倒笑得越发磊落，“不知丞相这个‘将死之人’从何说起？” 苏素素也故作坦然，避开话题，问：“如今逆军围山，不知宁王殿下是否有何良策？” “良策？”宁王看她一眼，继续往前，“丞相大人以为，我能想出什么良策？” “那殿下找我是。。”苏素素不傻，宁王与她素无交集，若只为了寒暄也定不会挑在这个时候。 “劝丞相以大局为重。”淡淡的一句话，仍就是语音清冷，语气温和。 135.第135章 请旨赴死1 苏素素心头一震，疑惑地扭头。 宁王继续说下去：“皇上尚年幼，很多事考虑并不周详。可丞相应该明白，此次皇上若真庇护了你，恐怕朝堂上。。” “所以殿下此番是来劝我要识时务，自行请旨去送死吗？”端王的话听到最后，苏素素几乎是冷笑着打断他。 “你当然不会死。”说出这话，宁王几乎没有更多的思考。 苏素素越发疑惑，迟凝了片刻才问：“什么意思？” “若单是魏名东，他不会如此胆大。”宁王看向苏素素。 “您的意思。。”苏素素故作不明。 宁王却笑，“我的意思，我想丞相应该也早就猜到了。” “您也怀疑是。。” 已经走到台阶的尽头，宁王没有接话，继续往前走。苏素素赶紧跟上，“那殿下的意思。。还请殿下明示。” 这种时候，她和宁王没有实质的冲突。况且上回，宁王派人拜访翟府，便已表明他的拉拢之心。 这种时候，他出手相助也并非不可能。 虽然苏素素也猜不透他的心思，不过，现在宁王府与端王府对峙，多一个盟友到底比多一个敌人好。 况且，如今的丞相府虽然衰落，但只要她还占着这个位置，就不是完全没有利用的价值。 拉拢也好，利用也罢，这种时候，他无意就是苏素素的救命稻草。虽然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但蝼蚁尚且偷生，能多活几天她又为何不要呢？ 且现在朝局不稳，皇上年幼，她活着也并非完全没有意义。 晚上那场议会几乎没有任何争议，奏折是苏素素自己亲自呈上去的。小皇帝不准，却禁不住苏素素的大义，和那些朝臣的附议。 最后无奈妥协，先罢免苏素素的丞相之位。 但妥协也只到了这一步，要把苏素素交出去，他却是怎么也不肯的。争论到最后，实在没辙了，怒极摆出一张天子的臭脸拂袖而去。 奏折没有准，小皇帝临走还留下话，没有他的命令，谁也不许让苏素素离开沚泉宫半步。 这种时候，连宁王的意思也不看了，大约是真的生气了。从前苏素素倒没发现，小孩子还能有这样大的脾气。 议会散去后，那些大人倒也不再给她脸色，只是仍对她避之不及。临走，陈文达像是有什么话要对她说，但犹疑一阵，终究是没能找到机会。 小皇帝回了内殿，苏素素随后也跟了过去。要说服这个固执的小皇帝，还得她亲自来软硬兼施。 小皇帝趴在床上生闷气，下令高振拦着苏素素，不让她进去说情。小哈巴很不会看脸色地在床上围着他蹦来蹦去，被他提起来一把扔到了床下。 小哈巴摔了几个跟头，吓得一阵叫唤。见没人来哄它，只得垂头懊恼地在床边坐下，默默看着自己那位皇帝小爹。 思忖着，果真是伴君如伴虎！ 刚坐了片刻，忽听门外传来吵闹。听声音，是自己那位便宜娘亲来了，小哈巴的委屈正愁找不到地方撒，于是起身抛下自己的小爹屁颠儿屁颠儿跑了出去。 围着自己便宜娘亲的脚边转了几圈，本以为可以讨到几分便宜，没想到自己那便宜娘亲也是六亲不认的，火气上来一脚将它踹了几个趔趄。 它也有些生气了，爬起来呲着牙，凶了几声没理人，终究只能怏怏不乐地滚一边去了。 136.第136章 请旨赴死2 围着自己便宜娘亲的脚边转了几圈，本以为可以讨到几分便宜，没想到自己那便宜娘亲也是六亲不认的，火气上来一脚将它踹了几个趔趄。 它也有些生气了，爬起来呲着牙，凶了几声没理人，终究只能怏怏不乐地滚一边去了。 苏素素没有说服秦祁泓，那个单纯无害的十二岁少年，这一次出奇地固执。但再固执到底抵不过大人的心眼。 高公公送来了安神汤，秦祁泓喝了很快便睡下了。苏素素趁拿了通行牌顺利出宫，冬季的灵山梅花并不多，却有遍野的山茶含苞欲放。 青石的路面，苔痕早已被打扫得干干净净，道路两旁树都结满了冰霜，夜风乍起，撩起漫天香雪飞舞。 鼻尖是隐约的山茶香。夜无月，疏星点点，星霜缥缈从远处的山脚渐渐浮起，雾凇沆砀、烟水茫茫。 天儿也早睡去了，那药的药效得到明天早上，到时候，该做的大约也就做完了。 此去虽是生死未卜，但宁王的话却也不是没有道理。魏名东恨她，可秦戬暂时却未必真相杀她。 光凭魏名东没有这样的胆，若他真是听命于秦戬，那他也必然不敢贸然动她动手。 只是，若不是秦戬。。 苏素素一路下山，幽山冷夜孤灯寒，即使手脚不停却也没有一丝热气。这种时候，千万不要让寒气侵体才好。 越到山下，守夜的侍卫越稀疏，苏素素心里的鼓也打得越来越厉害。 此去她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不过既然赌了，也就没有回头的余地了。况且宁王说得对，如今只有这样才是最好的办法。 下了山，就算自己逃不出去，却总能想到办法联络京都。宁王的意思很清楚，让她联络她的师父。 照目前的形势，京都剩下的兵力大约也被控制了。苏素素想不出办法，但若是师父，自然就不一样。 可是这样未尝不是宁王的想要的，他想拉拢她，她却不一定会受他控制。但有了师父就不一样了。 她不想让师父搅进朝廷这趟浑水，可若她有事，师父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不管。 从前那些小事也罢，师父在幕后运筹也就够了。可这回的事。。若师父牵扯进来，日后脱身恐怕也难。 宁王是何等聪明之人，想必早看出，师父是她的软肋。所以才会有意拉拢师父，所以才会在这种时候，给她出这个主意。 若是师父牵涉进来，日后他若想控制她，自然也能容易得多。 可现在箭在弦上，苏素素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或许师父的话也没有错，只要她还是大胤的丞相，只要他还是她的师父，就终究难以全身而退。 丞相？ 现在她已经不是丞相了。 可是真的能放下这个位置吗？安稳的生活她不是不想要，但当初老鬼将她推上这个位置时，她便已经别无选择。 就是如今想要一走了之. 一走了之！ 这个词在心头划过，竟让她有几分莫名地轻松起来。可转念，秦祁泓那张可怜巴巴的小脸又在她面前闪过，还有老鬼临终前的嘱托。 远方的天幕仍旧漆黑，星辰笼罩在升腾的雾气里。 苏素素叹了口气，大约这就是命！ 137.第137章 真的是巧合？ 从魏名东的营帐被带出来，苏素素背上已经浸湿了一大片。摸摸脖子，渗出来的血迹已经凝固。 刀口抵进脖子的感觉仍然清晰，方才那一霎，她真以为自己就要死了。 可魏名东没有杀她。 有人走进营帐，苏素素认得，是段唯贤。从帐门处走过来，目光扫过苏素素，又转向魏名东，行了个军礼。 “大人，已经准备妥当。” “好。”魏名东收回手中的长刀，利落地插进腰间的刀鞘，从营帐开的窗口望出去，外面漆黑一片。 眼里不知是什么神色，望了片刻，魏名东才点头，“半个时候后，前锋队先攻上山。” 苏素素大骇。 缓兵之计，原来只是缓兵之计！ 她是不懂行军打仗之人，自然没有想到这些。恰好她与魏名东有仇怨，魏名东便也抓住了这一点。 他指明要她，所有人便放松了警惕。行宫里不过是些文臣，就算想到他不会轻易善罢甘休，却也不会料到，他会在谈条件的同时突然进攻。 魏名东没有杀苏素素，素日里谨慎惯了，这样的作风倒也不算奇怪。既然他打算今夜就进攻，把对她的处决留到进攻之后，也算是给自己留了条后路。 无论如何，不管苏素素对整个朝堂还有没有利用价值，至少对小皇帝而言，还是有利用价值的。 不管他此战是胜是败，但总归是名不正言不顺。可有了苏素素，就不怕威胁不到那个乳臭未干的小皇帝。 魏名东是抱着这样的打算，可苏素素却有些犹疑了，这件事到底是不是跟秦戬有关系？又或者说，秦戬在其中到底扮演着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至于太尉。。苏素素突然想起这个人。泗平是离灵山最近的一个府，偏偏在这年节将近的时候出现府兵骚乱，这难道真的只是巧合？ 那些天苏素素心里不踏实，接到奏报的时候她也有些慌了，生怕出事，才默许了刘敬儒过去视察。 可现在细细想来，这件事未免也太过巧合了。府兵的治理和调遣早就已经落到了地方州府手里，既然只是小小的骚乱，泗平府又何必这般火急火燎就上报朝堂？ 灵山随行的武官本就不多，新的兵部尚书还没有上任，能调遣的不过就是个刘敬儒。可偏偏就这么巧，泗平出乱子，连刘敬儒也被派了出去。 而这才派出去几日，魏名东便又围困了灵山。 一环扣一环，光凭魏名东一个人肯定无法做到。可秦戬就不一样了，刘敬儒是他的人，就算把刘敬儒调遣出去也不用担心他会去搬救兵。 可刘敬儒不在灵山，魏名东带兵围山之时，这行宫中就再无人能真正说得上话了。宁王虽贵为亲王，兵力却不在京都，也并无调兵遣将的实战经验。 而怀远侯，他如今既无兵力在京，也不是朝廷大臣，便更无说话的权利。 况且宁王和怀远侯回京都有他们的目的，这样的战争无论胜负，于他们都不一定有害。胜，是魏名东有罪。败，或许还能与端王牵扯些关系出来。 无论到时候皇上还在不在，他们都有理由号令天下，共同诛乱。 138.第138章 相府暗卫 况且宁王和怀远侯回京都有他们的目的，这样的战争无论胜负，于他们都不一定有害。胜，是魏名东有罪。败，或许还能与端王牵扯些关系出来。 无论到时候皇上还在不在，他们都有理由号令天下，共同诛乱。 这样看来，或许败，更是他们想要的结果。虽然也需要付出一些代价，但若是能得到想要的结果，付出代价又如何呢？ 只是如此一来，秦戬又到底是为了什么？ 苏素素想不明白，但如今种种迹象都与秦戬有关，却也由不得她不信。 她本以为还有别的办法，就算下山来，也不一定真要让师父知道。只要能联系上山下的暗卫，或许也可以找宁王府那些人解决。 可现在看来，她是别无选择了。 若果真是秦戬，如今京都之内，除了师父她也想不出，还有谁能在智谋上与秦戬博上一博了。 苏素素被捆着扔在营帐里，外面都好几个兵把守着。 她活动了手脚，从袖口摸出联络的暗号。因只是特殊的气味，寻常人不易察觉，也无需担心被人发现。 丞相府的暗卫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虽然灵山各关口重兵把守进不去，但这营帐人多事杂，要混进来几个也不成问题。 况且，今晚魏名东的军队主力都集中准备攻打灵山了。灵山行宫中兵力虽少，可地势却是易守难攻，若真想要攻上去，恐怕还是得耗些兵力的。 所以营中守备自然就没有往日严密。 大约有两刻功夫，苏素素便听营帐外有异动，接着就是两个穿着军装的人走了进来。 “丞相。”两人抬起脸，竟然是夙星和夙月。 丞相府暗卫中的三大暗卫：夙星、夙月、夙风。夙风是暗卫之首，平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除非苏素素命在旦夕，否则也难得见上他一面。 夙星和夙月虽时不时会露个面，偶尔在苏素素和夙风之间跑个腿，可能见到这两姐妹花的次数却也屈指可数。 个中原因苏素素也不是没有追究过，但以夙风的话说：“您能把丞相做成这副德行，还有暗卫肯听你的话就不错了。” 在那位数不多的一次见面中，苏素素突然有种想捏死他的冲动。但鉴于敌我力量悬殊太大，最终还是忍了下来。 夙风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如今她这个丞相当得确实有些窝囊。老鬼在世时，这是想也不能想象的局面。 那时这些暗卫都靠丞相府给养，没事儿的时候暗卫们就听听洗脑的教导，替丞相府做些伤天害理的事。 但苏素素上任两年，也没捞着什么钱，自己腰包里都是瘪的，哪里还拿得出给养。于是便只能让夙风自己出去想办法。 夙风对她的鄙视无意言表，但言语的嘲讽之后，行动上还是十分出色。据说他在暗卫内部进行了一些大刀阔斧的改革，具体是怎样苏素素也不清楚，反正后来暗卫们就能够自给自足了。 这些苏素素都是听夙月和夙星说的。听那意思不仅是解决了温饱，好像还超越了小康，要直逼财大气粗的阶层了。 苏素素思量着，下回见到夙风，一定得给他抱大腿让他接济点儿了。 139.第139章 逃离敌营1 夙星和夙月进来都顾不得行礼，先给苏素素松了绑。 “怎么这么快？”苏素素问。虽然料到会有人来，却也没想到会这样快。 “我们已经在营外候命多时了。”夙星答。 “在营外候命？”苏素素生疑。 “是翟先生的吩咐。” “师父？” “嗯。”夙月接着，“这些日子不太平，队伍刚出发先生就吩咐我们盯紧点。出事的时候便已有人通报了先生，只是，山口守卫森严，我们的人混不进去。” “这么说，师父早就知道这件事了？”苏素素惊讶，但心也随着慢慢沉下去。师父早知道了，那就该是有所准备了吧。 不过，猛地抬起头，“魏名东已经集结了兵力，今晚就准备攻上山，你们快想办法通知师父。” “丞相放心，京都的援兵今晚就能到，最慢子时以前。”夙月倒不惊，看来这营中的风向也早在他们的监控中。 但苏素素仍是摇头，“恐怕来不及，魏名东的人应该很快就要行动了。”最多还有两刻钟。 可现在距离子时却还有两个时辰。 如今不知宁王和怀远侯是何打算，若到时他们真的另有想法，那以山上那些兵力，就算占据着有利的地势，也最多撑不过半个时辰。 跟着夙月和夙星一路出营帐，营里剩下的兵力果然薄弱，一路连巡逻也没遇到几个。倒是要出大营之时，被一队巡夜的官兵看见。 “干什么的？”领头的过来拦住她们。 夙星和夙月都是官兵打扮，将苏素素的手往后一拽，夙月大步上前，“这是被俘虏来的当今丞相，大人要见她，命我们带过去。” “大人？”借着火光，带头的将他们仔细瞧了瞧，“怎么没见过你们？是哪个大人下的命令？” “哪位大人的命令，还要跟你汇报吗？”夙月脾气冲些，被夙星拉住。 “段大人要的人，难道你们也要阻拦？”蛰伏这营中多日，里面的情形自然还算也摸得清。 这种时候段唯贤和魏名东肯定都不在营中，而这边是魏名东的营帐，说魏名东肯定就会露馅儿。 领头那士兵多打量了她们几眼，语气倒是松缓了些，只是仍旧不放行，问：“段大人在营中？” 夙月要答，夙星又拉住她，笑得冷峻，“瞧着是不相信我们，那这样，不如你们跟我们去大人的营帐，看看这人是不是大人要的？” 领头的想了想，眼里仍是戒备，点头，“那就请吧。” 夙星这样说，不过是想用段唯贤的名号让他知难而退，没想到那人竟然真要跟过去。眼看着前面不远就能出大营了，这样一来事情岂不是麻烦？ 夙星和夙月交换了眼神，拉着苏素素往前。后面的人跟上来，苏素素突然蹲在地上喊肚子疼。 “怎么了，快起来！”夙月拉她。 后面那个领头的戒备着，一挥手，也带着身后几个人围上来，“怎么了，怎么不。。” 夙星猛地回头，腰间的长刀不知何时出鞘已经架在了那人的脖子上。他身后的人也有戒备，立马挥刀砍过来。夙月一个旋身，跳起来便踢倒两个，还有一个冲过来，正好撞在她挥出的剑上。 140.第140章 逃离敌营2 夙星猛地回头，腰间的长刀不知何时出鞘已经架在了那人的脖子上。他身后的人也有戒备，立马挥刀砍过来。夙月一个旋身，跳起来便踢倒两个，还有一个冲过来，正好撞在她挥出的剑上。 苏素素看得目瞪口呆，她知道夙星夙月功夫了得，却不知道他们的功夫竟了得到这样的程度。 被剑刺中的人似乎也不敢相信，瞪大眼睛看着夙月。夙月拔剑，血珠飞溅，那人应声倒地。 苏素素还保持着蹲在地上的姿势，那张脸就倒在她面前。抽搐了几下，连眼睛都没闭上就死了。 面对死亡，这是第二回。上回是在淮阳的大街上，当着那些百姓的面，鲜活的生命，前一刻还在骂她狗官，下一刻就已经倒地命丧黄泉， 那时候也有血，好多血顺着那女人的胸口流下来。她倒在地上，那血就顺着地面流淌。那些青石板的砖缝仿佛水渠沟槽，被淌了一地的鲜血填满。 而现在，那人的眼睛还死死瞪着她。胸口的血也是那样流出来，源源不断，仿佛永远也流不完。 她记得那颜色，是殷红的，可在这黑夜里她却什么也看不见。 苏素素不记得她是怎样被夙星和夙月拖出大营的，只是几步之遥，可却仿佛跑了很久。后面的人冲上来，举着刀，然后又倒在地上。 她们就这样跑出了营帐，后面终于没有人再追上来。 苏素素听到有谁在惊叫，就在她心里，胸腔的地方，叫得撕心裂肺。可她却只麻木地站在，被夙星夙月扶着才好不容易能站稳。 原来这就是杀人。 她不是没有下过这样的命令，只是动动嘴，再见那人便已入土为安。可是这中间原来还有个这样的过程。 这样的过程。。她竟然从来没有想到过。 夙星不知从哪里牵来三匹马，两人扶着苏素素试了几回却都没有爬上去。 苏素素不是不会骑马，虽然平日里坐惯了马车，可她从小也没少学骑术。学得差些，但基本的马上功夫还是有的。 就像武功，虽然目前她那三脚猫也伤不了人，但一对一时基本防身还是能做到。 可她现在双腿发软，却连匹马都怕不上去。 营帐那边的灯火越来越亮，夙星回头看看，“不行了，就两匹吧。”然后对夙月吩咐，“你骑那匹，我和丞相骑这匹。” 夙月点头，以苏素素现在的状态，就算上了马背，恐怕也难把马驾驭住。 马蹄哒哒，朝京都的方向一路疾驰。夜风凛冽从苏素素耳畔呼啸而过，虽然在夙星身后，却仍觉寒意不断从四面八方灌过来。寒风打在脸上，仿佛利刃刮过，刮得脸皮生疼。 可她脑中却仍是方才的画面，那人倒在她面前死死瞪她的模样，还有那些飞溅的鲜血，不断倒下的身体。 马嘶鸣风萧萧，后方的山头火光乍现，划破夜空的呐喊和厮杀响彻在耳边，或许真实，又或许只是幻听。 但苏素素却猛然醒过神来，大喊：“回去，停下来！” “夙月！” 夙星大喊一声，警惕地勒住缰绳，回头问得急切：“怎么了？” “回去，快回去！”苏素素仍只是这几个字，却喊得声嘶力竭。 141.第141章 返回行宫 夙星转头瞄一眼山上，冲天的火光几乎映红了半个黑夜，从她们这个距离看不到人头攒头，却也可以想象那厮杀的激烈。 “不行，现在不能回去。” “那你们给我一匹马。”苏素素说着就要跳下马去，被夙星反手拽住。 “丞相！” “皇上还在山上！” 是的，小皇帝还在山上，她可以不管任何人，却不能丢下那个宁与满朝文武作对也要保护她的孩子。 夙月勒住马头转过身来，“谁在山上也不行，翟先生吩咐过.” “我才是丞相！”苏素素打断她，言语激动，“暗卫不是都直接听命于丞相吗？那我命令你们，现在就回去！” “抱歉，现在我们都只直接听命于夙风师兄。” 苏素素愣了下，眼眸微动突然跳下马背，“不管你们听命于谁，我必须回去。” “您回去有什么用？”夙星也跟着跳下马，挡在她身前，“现在山上已经打起来了，就凭您那三脚猫的功夫，回去送死吗？” 送死吗？ 苏素素眼神一怔，但立马又摇头，“不，就算是送死我也要回去。” 就算送死她也别无选择，如果她就这么走了，日后见到先皇和老鬼她要怎么向他们交代？如果那孩子有意外，她又要怎么。。向自己交代呢？ “丞相！”夙月也跳下马来。 苏素素却忽然拿出匕首比在自己脖子上，“谁拦我我就死给谁看！”这把匕首是下山时她藏在袖中以备不时之需的，却没想到在自己身上先派上了用场。 “丞相！”两人都急了。 最后还是夙星先冷静下来，“好，既然你要去，那我陪你去。”转头看夙月，“你回去禀报先生。” 夙月有些犹豫。 “上马，走！”夙星吼。 骏马疾驰，星夜狂奔，一路赶回灵山。 上山的大道上横七竖八躺着的都是尸体，苏素素看得浑身发冷。血腥味在山间弥漫，混着这山茶的幽香，竟让人胃里翻起汹涌的恶心感。 马背上的苏素素将夙星拽得很紧，强忍住心头翻腾的恶心感。 战争，原来这就是战争！ 拽着夙星的手又紧了几分，苏素素只觉自己浑身已被冷汗浸透。可是这会儿，刀子一样的风刮过来，她却全然不觉得冷。 身上的冷和心底的冷相比，那又算得了什么？ 都是尸体，一路都是，没有听到呐喊声，也没有方才那滔天的厮杀。唯有落在地上的火光微弱，照着青石大道上仍在流淌的鲜血。 很多人还没有死，挣扎着仿佛是想爬起来，可是到底没有力气，挣扎了几下又倒在地上。天寒地冻的季节，就算有一息尚存大概也撑不过今夜。 到行宫的路很顺利。魏名东的突然进攻本就敌强我弱，而行宫之中又毫无防备，这会儿大约已经攻进去了。 “快点，夙星，快！” 越近苏素素的心揪得越紧，不知道小皇帝怎么样了。魏名东是抱着不留退路的决心发动的叛乱，这样一来，这行宫中最危险的就是小皇帝了。 还有那些大臣，眼里看着什么端王府、宁王府，哪里还容得下他们那位皇帝？ 142.第142章 确保她的安全 行宫外已经没有了把守的卫兵，两人跳下马，一路进去却也没见到多少尸体。山路上还有散落的火把，零零散散的火光。 可这里却只有一片漆黑。 苏素素在前面，夙星跟在她身旁警戒着。两人就在这片漆黑里走向行宫深处，每走一步，都会带动苏素素地心猛烈地跳动。 头上的汗珠已经打湿了鬓发，背心也是一片冰凉。越往里越感觉呼吸发紧。 前面走廊尽头忽有人影闪过，夙星眼疾手快地拉住苏素素，挡在她身前，“有人。” 苏素素毫无察觉，却也不敢再动。 “您先等一下。”夙星朝前，小心翼翼地往走廊那边去。 身后传来一声闷响，夙星警觉地回头。不过瞬息，便看到苏素素往后倒了下去。 “丞相。。” 刚抬起脚步，夙星又立马顿住——苏素素身后还站在一个人。玉带冠发，紫衣肃然，只一眼便让人觉得身手不凡。 那人将苏素素接在手中，冷眼朝夙星看过来。那张干净精致的脸庞正好对着不远处檐角那盏木质镶玉八棱挂角灯，流光打在她的脸色，安静得彷如冷月星辉。 “是你？”虽是男儿的打扮，但以夙星的眼力，仍能一眼分辨出来人。 烟光凝紫，翠幕生寒，山有扶苏，冷月霜天，江湖人称“霜月娘子”的紫苏——秦戬身边的四大侍女之一。 夙星拧眉走过去，紫苏眼里却漾出冷丽的笑意：“杀手榜排名第七，摘星堂堂主，夙星？” 这个女人，果然知道她。 不过这也没什么奇怪，暗羽卫的情报网本就了得，查到她区区一个摘星堂堂主的身份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况且，她们也从没想过要隐瞒身份。 两年前夙风对丞相府暗卫进行整顿，成立了摘星堂和揽月堂，她与夙月分别担任堂主。这两年他们对外发展，摘星揽月这个组织，在江湖的杀手组织里已经算是数一数二了。 只是，外界都只知这是个新兴的杀手组织，却没人清楚，对内他们实则服务于丞相府。 夙星袖中的匕首已经滑到手里，眼带戒备地冷笑一声，“以你的本事，要知道我并不奇怪。不过，你如果敢动丞相一根汗毛。。” “你放心。”紫苏打断她，“我只是奉命前来。。确保她的安全。”后面几个字，紫苏的语气里是霜天一样的冷意。 “确保她的安全？”夙星愣了下，“秦戬？” 既然是奉命，除了那个人，夙星想不出还有谁能让紫苏奉命。 紫苏手中寒芒一闪，眼底的笑意还没敛尽，腰上那把剑便已出鞘再收回。整个过程，她只用了一只手，而另一手从头到尾还托着个人。 夙星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个女人，方才那一剑，幸好她躲闪及时，否则此刻恐怕已经命丧黄泉。 紫苏若无其事地给苏素素换了个姿势，眼皮也没抬，冷声：“方才只是给你个教训，记住，王爷的名字不是谁都可以叫的。” 私下也就罢了，但最好不要让她听见。 143.第143章 同他守岁（1） 语罢，紫苏带着苏素素要走。夙星步型变换瞬间已拦到她面前，“抱歉，我们都有命在身，要走可以，先把丞相留下。” “你是准备要跟我打？”紫苏眼眸微掀，凛冽的寒意瞬间扑来。 “我知道你是暗羽卫的。”夙星也冷笑一声，掂量着手中的剑，“暗羽卫虽厉害，但我摘星堂也不是没人。” “摘星堂。”紫苏仿佛觉得好笑，咀嚼着这个名字。忽然眸光一冷，单剑出鞘，“那我倒要领教领教摘星堂的本事。” 凛冽的寒光直逼面门，夙星脚尖点地腾空后移，再一个下腰，往前，整个人已经避闪到了紫苏身后。 手中长剑紧逼，紫苏避开，却不料夙星后手还藏着匕首。寒光乍现，紫苏将臂中的苏素素推了出去。 夙星始料未及，收招已经来不及了，只好挪开半个角度。紫苏趁机出剑，夙星回手挡下。这样的角度，正中紫苏下怀。 拖着苏素素的手放开，有力的刀手直披夙星防备最空虚的后颈。然后趁苏素素身体落地以前，又迅猛地将她抓了起来。 “你。。”夙星只吐出半个字，就倒地昏了过去。 “兵不厌诈。”紫苏收刀入鞘，唇角勾出一抹冷冽的弧度。 这个词很久以前还是在吃了无数次暗亏后，从某妖孽王爷那里学到的。每对别人用一次，她都觉得有种扬眉吐气的畅快。 苏素素醒来，正躺在一张霸气侧漏的床上。那样的霸气是她无法用语言描述的，反正完完整整打几个滚是肯定掉不下去的。 裹着身上那床厚厚的锦被滚了几圈，自觉没意思，又滚回原来的地方。将房间打量了一圈。 房间很大，却并无什么玩器摆设。只在靠外间的地方，设着一张书案，案上放有笔墨纸砚，左手边还有两叠整齐的竹简。 往里一些，有张楠木的软榻，很简单的样式。榻前放置的是绫绢双面刺绣的六扇屏风，屏面是幅完整的话，还有几个隐在烟雨朦胧中的书法——“烟雨江南” 苏素素不懂这些，但看绣屏上那山水朦胧的画面，该确实是江南一带的景色。 那样的景色苏素素只在诗里听到过，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情怀近酒家。 上回去淮阳，倒也是个机会，只是她偏偏却没有那样的福分。 看着那画面入了迷，叹了一口气，再叹一口气，终究舍不得挪开眼。有人推门进来，很轻的脚步声。因那屏风正好隔开了门与床的视线，苏素素一时未曾察觉。 等秦戬从屏风背后走出来，她才吓了一大跳，猛地将目光收回来。 “醒得这么快？” 见她在床上发呆，又被吓得猫儿一样警惕的模样，秦戬的嘴角不自觉浮上一抹弧度来。 走到床边，坐下。 “你怎么在这里？”苏素素戒备地往里缩了缩。 醒来只顾着打量这床和房间，倒真忘了想想这里是哪里，自己怎么会在这儿。 怎么会在这儿呢？ ps：每次都想多发的，结果一忙起来就啥都忘了，记性记性机型，大家多留个言，投个票神马的提醒一下漠漠呗。 144.第144章 同他守岁（2） 见她在床上发呆，又被吓得猫儿一样警惕的模样，秦戬的嘴角不自觉浮上一抹弧度来。 走到床边，坐下。 “你怎么在这里？”苏素素戒备地往里缩了缩。 醒来只顾着打量这床和房间，倒真忘了想想这里是哪里，自己怎么会在这儿。 怎么会在这儿呢？ 她记得是夙星和夙月把自己救出魏名东的营帐，后来夙星陪着自己去行宫找秦祁泓。可是，现在她又怎么会在这里呢？ 还有秦戬，他和魏名东不是。难道自己又被他们抓回来了？ “这是哪儿？”秦戬还没答，她又问。 “端王府。” “那你怎么会在。”条件反射地问到一般，突然觉得哪里不对，睁大眼看着秦戬，“端王府？” “皇上呢？”突然从床上跪起来，也顾不得秦戬到底要怎么对付他，只扯过他的衣领，“你把皇上怎么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素素睡糊涂了吧。”仿佛是觉得好笑，秦戬眼里是若有似无的笑意，伸手摸上苏素素的额头。 “别碰我！” 苏素素挥开他的手，继续扯住他的衣领，红了眼，“秦戬，皇上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就算死也要拉你陪葬。” “怎么眼睛都红了？”秦戬的语气仍旧淡淡，仿似嘲弄，却又仿似带着几分认真。拿开她的手，另一手抚过她的眼睑。 “你别碰我！”苏素素再挥开他的手，眼泪竟很不争气地流了出来。吸吸鼻子，眼里却仍是恨恨地神色，“秦戬，我会杀了你，我一定会杀了你的。” 秦戬却只嗤之以鼻地轻笑一声，静默片刻，才道：“皇上没事，已经平安回宫了。只是受了点惊吓，没什么大碍。” “皇上回宫了？”苏素素猛地抬起头来，有些不相信，却又分明觉得心里又块石头落了地。 “你说皇上没事？” 脸上还挂着泪珠没来得及擦，秦戬伸手给她擦去，淡淡的语气里有了几分柔软，“皇上在宫里，不过发了几个时辰的烧，现在应该正在休息。” “那我去看看他！”苏素素惶急地掀开被子，一时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秦戬握住她的手，把她塞回被子里，“今晚让他好好休息，明天就是元旦。皇上受了惊，今晚的除夕晚宴已经取消了，你也不必急着去宫中。” “王爷。。” 苏素素仰起头，脸上犹有泪痕，看着秦戬却有些恍惚。她本以为，若再见面他们定会不共戴天。 但现在这个男人，他真的在用这样温和的语气在同她说话吗？ 可前一刻，她还在哭喊着要杀了他。 其实他也并没有那样可怕吧，手里明明有置她于死地的把柄，但他却从来没有以此威胁过她。 虽然也有强势的时候，但方才的温言细语她却也并不觉得陌生。 杀了她明明就像捏死一只蚂蚁，可在一起的时候，他哄她的次数好像更多过于对她的强势。 “你想说什么？”他问，仍是温和的语气。 而苏素素就那样看着他，仿佛看着方才那幅水墨里的烟雨江南，异样的感觉掠过心头，却突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真、真的不是你？”半晌，才憋出这句话。 等着他的回答，心里却早有了希冀的答案。 秦戬微微拧眉，便已猜出她在问什么，意味不明地轻笑，“素素以为，是我？” 苏素素说不出话来，只撇开目光不去看他。顿了顿，又转移话题，“既然皇上没事，那我明天早上再进宫。劳烦王爷安排辆马车，送我回相府。” 到底发生了什么，回相府自会有人告诉她。 至于皇宫，今晚她也必须去一趟。她与秦戬终究是利益不同，他的话不可不信，却也不可全信。 不可全信？ 她倒突然觉得好笑，方才秦戬告诉她皇上无碍时，她分明连丝毫都不曾怀疑就信以为真了。 好在这两年的丞相也算没白当，在这个位置上处处都得警惕。方才是被那些温言细语冲昏了头脑，这会儿冷静下来也算为时不晚。 145.第145章 同他守岁（3） 秦戬没有说话，也没有要去安排马车的意思，只看着苏素素，目光里神色不辨。 “怎么了？”苏素素摸摸自己的脸，停了下又道，“若王府的马车不方便，那就劳烦王爷派人通知一下相府，让他们安排马车来接我。” “你要去皇宫？” “我回相府。”愣了一下，苏素素故意说得底气十足。 “今晚就留在王府，明日我带你进宫。”他站起身，并没有给苏素素更多商量的余地。 苏素素以为他要走，赶忙掀了被子拽住他的衣摆，“除夕之夜，我留在王府恐怕不太合适。” “素素好像忘了。”秦戬从她手里扯出自己的衣摆，“你现在已经不是丞相了，在皇上重新下旨以前，你连皇宫的门都进不了。” 苏素素回过神，才想起来，自己确实已经不是丞相了。在行宫之时，她请旨去敌营，小皇帝拗不过便罢免了她的丞相之位。 恢复是迟早的事，但秦戬说得没错，在小皇帝下旨以前，她什么也做不了。如果没有他，她甚至连皇宫的门都进不了。 可是就算不去皇宫，今晚是除夕，她也不能留在这端王府。她与端王府非亲非故，单从礼法上讲，这样的做法就是不合适的。 静默片刻，她才开口：“我今夜不会去皇宫，明日一早我便来王府，到时候还要劳烦王爷..哎，王爷..” 话还没说完，秦戬已经转身往门外走去。苏素素从床上跳下来，冻得打了个寒战，但还是踮着脚尖跟到门口。 “王爷，我话还没说完呢！” 到了门口，她身上只着了寝衣，也不好意思再跟出去。 秦戬头也没回，只一挥手，外面就有丫鬟端着托盘进来，“大人，请沐浴更衣。” 苏素素跳着脚丫子进了浴桶，沐完浴那些丫头却捧了一身女儿的衣衫过来。藕荷色掐花对襟夹袄，衬下身木兰青双绣缎裳。外面是莲青色夹金线绣玉兰花缎袍，还得配上一条镜花绫的披帛。 苏素素任由丫鬟给自己穿上衣裳，又梳了个简单的堕马髻，收拾完毕，才缩头缩脑地躲到门后，往院子里望去。 这样的打扮她不是不喜欢，只是，这里是京都，还是端王府。秦戬知道她的女儿身，倒是无所谓。 可端王府人多口杂，若是旁人知道了，传出去，那她这条小命可真就得掂量掂量了。 两个丫鬟在她身后捂着嘴笑，“可真是好看呢，丞相不出去给王爷看看？” 苏素素缩头缩脑又转过头，“不如你们去把王爷叫过来？” “这..”两个丫鬟互视一眼，“这我们可不敢。” 正说着，管家从前院进来了，见几人站在门口，赶紧过来催：“这天都要黑了，还没收拾好呢？” “收拾好了、收拾好了。”一个丫鬟把苏素素推出去，“是丞相大人不敢出来呢！” “哎哟！”管家怔了怔，笑着走过来，“还真是人靠衣马靠鞍，这打扮我都差点没认出来呢！” 又一拍大腿，不住点头，“好看、好看，王爷看了呀，指定喜欢。” “我、我不要他喜欢。”苏素素的手抠在门框上，窘迫得双颊的惹了胭脂红，结结巴巴连话都说不囫囵。 146.第146章 ，同他守岁（4） 管家欢喜得很，对她做了几个“请”的手势，“既然收拾好了，那丞相请随我去见王爷吧。年节的晚膳都准备妥当了，王爷说要简单，我就把地点设在了南院的素雪斋。” “素雪斋？”苏素素跟着管家的步伐走了几步，终究还是没忍住，问，“挺别致的名字，那是什么地方？” 管家的笑容有瞬间的收敛，但立马又笑得欢喜，“也不是什么地方，只是从前夫人就住在那里，那里的一花一草啊，都是夫人亲自种上的。” “夫人？”苏素素紧跟着管家的步伐，又问，“是王爷的娘亲吗？” “是啊！”管家点头，“夫人过世前可是位大美人儿，丞相也见。。”似乎察觉自己说漏嘴，顿了顿，才又继续，“夫人跟王爷感情深，我就想，这除夕夜反正也没外人，不如就把晚膳设在那里。” 苏素素目光疑惑地看过去，没有外人？这位管家是眼神不好，还是压根儿就当她不存在呢！ 正要开口，管家又说话了，“对了，今儿郡主和郡马爷也来了，您和郡主还没见过吧？郡主自小体弱，算命的说只有养在庙里过了十六，方能养活过来，您没见过也难怪。” “您说的是清禾郡主？”秦戬同父同母的妹妹，苏素素自然听说过。 管家点头，眼神逐渐温和，“除了那丫头还能有谁？”又笑，“那丫头虚长您几个月，可这眼看着嫁人都快两年了。” 嫁人。。这样的字眼此刻在苏素素听来，竟带人让人心悸的羞赧。 是啊，若是寻常女子也早该嫁人了吧。清禾郡主虚长她几月也不过年方十九，而她，等过了这个年，也就要十九了。 脸色不自觉泛起潮红，她赶紧岔开话题，“那郡主前十六年都是在庙里度过的吗？” “是啊！”管家有些怅然起来，“那时王爷也觉得苦了她，所以才请皇上给她封了这个郡主，后来皇上又把清禾郡封给了她。虽然有了封地，可郡主还未及二八，夫人和老王爷便。。” 又摇摇头，又叹：“郡主二八那年，王爷又在边疆带兵。不能回王府，便直接被送去了封地。也算老天还有眼，郡主苦了这么多年，总算让她遇到现在的郡马爷。” “郡主现在苦尽甘来了，以后一定会越来越好的。”管家感慨，苏素素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过，郡主和郡马爷的事，她在这京都也有所耳闻。听说这位郡马爷并非什么世家子弟达官贵人之后，他家从太爷爷开始就是开粮铺的。 家财算丰厚，却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按照大胤的礼制，郡主是绝不能嫁到这样的人家的。 可郡主偏偏就是喜欢，性子也刚烈，放出话来就非他不嫁了。一封绝笔信写到自己远在边疆的哥哥手里，若是不同意婚事，就等着回来给他们收尸。 很快就收到了秦戬的回信，只有短短的一句：收尸事宜诸多繁杂，先把礼单寄来为兄过目。 后来婚礼如期举行，秦戬还特意千里迢迢从边疆赶到清禾郡主持了婚礼。 人生得此兄长，夫复何求？ 147.第147章 同他守岁（5） 边听管家絮叨，两人已到了素雪斋门口。一路过来，并未见多少人，苏素素觉得奇怪。 管家只是笑笑，“除夕夜，王爷让给下人放假。留下来的都是些自己人。” 说到自己人的时候，管家眼里的笑容变得有些意味深长。苏素素没看明白，只跟着管家继续往素雪斋里面走去。 快到素雪斋的堂屋时，与两个丫鬟擦肩而过。两人向管家请安，眼睛的余光却总往苏素素脸上看。 那样的打量里，歆羡倒是有几分，却并不见好奇。 苏素素突然明白过来，管家那句“自己人”的意思。秦戬遣散了王府的闲杂人等，而留下的这些，皆是这端王府的亲信。 而这些人，早已知晓她是女儿身。 只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直到了大堂内，苏素素仍没想明白。里面的人已等候多时，见她和管家进来，皆停止了交谈。 屋子正中央铺着厚厚的绒毯和坐垫，上面摆了张四方的矮几。屋内四角皆有火炉，烧着火红的银炭，陈设不多，却也不显空旷。 人不多，唯秦戬、清禾郡主还有郡马爷三人而已。 管家将苏素素请进去，郡主赶紧起身来相迎。 倒是清丽可人的女子，杏眼桃腮，柳叶的眉儿，樱桃小口不点而朱。虽在庙里长大，却并无庙里姑子那般闷闷沉沉。 方才管家讲得怅然，倒让苏素素以为，这个郡主纵然是美人，也该是泪光点点、娇喘微微的婉约之美。 却不想她竟这般不认生，过来拉住苏素素的手，笑出一口瓠犀贝齿，“这位就是未来的嫂嫂吧，正好，方才我正向二哥问起你呢！” 把苏素素拉到秦戬身边的空位上，“嫂嫂坐这里，这可是特意给你留的位置。” 苏素素局促又尴尬，赶紧澄清，“郡主误会了，我不是。。” “先坐下。”郡主并没有要听她解释的意思，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 苏素素坐得忐忑，郡主和站起来的郡马爷却都跟着落了座，四个位置，正好排满，她也不好再推辞。 只是仍道：“郡主确然是误会了，今日不过是王爷好心收留，方便明日一同入宫。我和王爷，并非您想的那样。” 除夕佳节本就该是家人团聚的日子，苏素素却在这端王府上，郡主误会自然也是常情。连她自己也觉于礼法不合。 只是，却不知秦戬到底是何意思。 郡主并不避讳，朝她眨眨眼睛，“我明白我明白，这叫矜持对不对？” 苏素素要解释，郡主的目光又转向了她身上的衣裳，“这衣裳嫂嫂还喜欢吧，颜色可是二哥亲自选的。我本来觉得有些素淡了，不过，没想到穿在嫂嫂身上竟然这样衬。” 苏素素的窘迫化为无奈，转头去看秦戬。那样哀怜的目光，她私自将此理解为求救。但秦戬似乎不这样认为，在她自以为求救的目光里淡淡一笑，端起桌上熨烫好的酒，“佩文，跟二哥喝一杯。” 寒冬腊月里，酒本就是暖身之物，平日里苏素素也能喝几杯。但这会儿，她却只觉窘迫不敢开口。 郡主酒量不错，喝了一杯又给自己满上一杯，起身要敬，被郡马爷不动声色地起身挡了回去。 郡马爷举过酒杯，朝秦戬，“难得团聚，大年夜，我也敬二哥一杯。” 秦戬眸色不变，两人都就着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148.第148章 同他守岁（6） 酒过三巡夜已深，席上苏素素也小饮了几杯，若不是秦戬拦着，郡主那架势倒像是要跟她不醉不归。 苏素素也自觉跟郡主投机，郡主那直爽的性子，她着实是很喜欢的。不比她那位哥哥，阴险毒辣，心思深沉，跟他说话前还有先想想有没有什么阴谋。 因为这样的缘故，对于郡主一直喊她嫂嫂这件事，苏素素便也觉得并非那般不能接受。 大约郡主也只是心疼她那位二哥，多大的年纪了，她那位大哥不过比二哥长了两岁，如今都已儿女双全了。 而她这位二哥，却因镇守了六年的边关，将婚事都给耽搁了。 苏素素理解郡主的心情，她虽没有哥哥，却着实也替她那位师父着急。过了年师父也就二十七了，可如今却仍没为她找个正经师娘。 有时候她觉得这样挺好，可偶尔，也会忍不住忧心忡忡。师父总得找个人来陪，这么多年了，如果她走了谁又来陪他，和他说话逗他开心呢？ 她走了，师父大概会难过，到时候又该找谁来安慰他呢？ 郡主和郡马爷已经跟着丫鬟回房去了，苏素素觉得有些头晕，又有些难过。秦戬揽着她的肩，她却并不想让他碰自己。 今晚，她本该是要去陪师父的。 挣开那个怀抱，廊上的风迎面吹来。她冷得浑身凛冽，牙齿也不住地颤抖。 他又将她揽回怀中，语声和缓，“靠着我。” “你放开我！”不知是因为难受，还是方才的酒劲儿窜上来，她突然推开他，“秦戬，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本来是该却陪师父的，本来是要去陪师父的呀！ 可是她却留在了这里，把师父忘得一干二净。也许这并不全是秦戬的错，她也有错，她的错才不可饶恕。 怎么可以忘记师父呢？ 是秦戬的错，就是他的错！ 脑袋里胡乱地想着，许多东西乱麻一样，怎么也理不清楚。恍惚间她又看到师父，她听到师父对她说：“不要怕，素素不要怕，我在这里。” 可是她又看到郡主，郡主喊她嫂嫂。这样的称呼，怎么可以有这样的称呼呢？ 于是她将所有的怨气都推到秦戬身上，全都是他的错。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他并不喜欢她，也不要她做他的王妃。可是他为什么要将她留下来呢？ 苏素素倔强地仰头瞧着那张脸，回廊外有雪花飘舞。那些雪在氤氲的灯光里，在漫天的夜幕中，也在他身后。 她又想起了那个午后，他站在白梅树下，微风过处，冷香十里。仍旧那样好看，长眉入鬓，星目勾魂。 那样好看的男人。。 苏素素渐渐伸手，抚上他的眉、抚过他的眼，踮着脚尖在他脸上勾勒出坚毅的轮廓，最后停在他挺拔的鼻尖轻轻一点。 这样的动作，明明是第一回，却像是做了无数次，那样熟稔又亲切。 可她想，明明是这样好看一张脸，却为何会有那般歹毒的一颗心呢？ 为何呢？ 149.第149章 第149 章 往事入梦 他们在廊上，就已经亲了个天昏地暗。 这是第三回，苏素素有些头晕，却仍然记得清楚。 但她却不清楚自己最后是怎样被秦戬抱回房间的，是下午醒来的那个房间，大约就是秦戬的卧房。 秦戬采用的是横抱的姿势，苏素素本来是打算要抗争一番的。但他抱的那个姿势刚好，她觉得很舒服，于是也就放弃了抵抗。 有什么仇什么怨暂时是抛到了九霄云外，她扯着他胸口的衣服，把头埋过去。 秦戬的床还是那样大，并且柔软，并且暖和。他把苏素素放在床上，又扯过被子给她盖好。 嗯。准确地说，是裹好。 苏素素只有个脑袋露在外面，又黑又亮的眼珠滴溜溜转了几圈。方才外面的风可真冷，可是他亲她的时候却又让她浑身炽烈。 冷热交替，她觉得自己明天很有可能会得热伤风。 大概已经得了吧，不然酒劲儿早过了怎么可能还这样头晕。 秦戬将她裹好，只看着她，并不说话。 这样的沉默。这样的沉默她觉得就是该用来打破的，于是调整嗓音干咳了两声。 “咳咳，王爷，天色不早了，您也快些。。”歪头朝床里面看了看，空间还有足够的剩余。 于是她觉得自己有些恬不知耻，“这床挺大，您是要睡这里吧？” 他没有说话，只在床边坐着，仍那样看着她。 她才想起，今晚他也喝了不少的酒。郡主和郡马爷果真是夫妻同心，两人轮番着上阵。郡马爷那酒量，啧啧，只可惜了没身在官场。 她又喊了声：“王爷？” 他站起身，“你在这里睡。” “您不在这里？”苏素素是真心出于好奇，她以为，他其实很喜欢和她一起睡的。 嗯，不对。 她在心甩了甩头，清醒过来。他有喜欢的人，和她，只是因为利益所以暂行的拉拢之策。但是这个拉拢可能拉得太拢了一些，所以才会睡到一张床上。 可是现在发生了魏名东的事，虽然她还没有搞清楚这中间的人物关系和角色扮演，但是很明显，剧情已经朝着另一个方向发展了，所以他应该也改变了策略。 但苏素素这一问就着实有些像是在挽留了，但幸好被子够厚，她裹在里面的手还没来得及完全伸出去。 秦戬看她一眼，“把手缩回去。” 于是她就乖乖把手缩回去了。 屋里已经被火炉哄得暖暖和和的了，但关门声传入耳中的时候，苏素素还是觉得有些冷。大约是有风趁机灌了进来吧。 青铜莲瓣的灯盏里灯芯还在静静地烧着，这样的火光带着夜色的幽魅，正适合让人在光影里沉沉入睡。 兽炉里的瑞脑香还在缓缓地熏着，半醒半睡间，恍惚地就有些往事缓缓入梦来。 那场梦，从一声尖叫开始，划破苍穹。 ps：这段时间漠漠发文都很慢，明天开始一定努力了，以后会努力多发点的，不过现在头有点晕，还是先去睡觉了，晚安。 150.第150章 生同衾死同穴 ——啊！ “啊啊啊，你快出去啊！”是她自己的声音。 那是一间陈设随意的房间，她觉得有些眼熟，想了想，原来是她自己的房间。只是，梦里仍旧那样随意。 几扇屏风隔开了内屋外屋的两个人。内屋那个人在换衣服，外屋那个人。。咳咳，在伸着脖子往里瞧。 “看什么看，没见过吗？你自己没有吗？”里面的人胸前只遮了条肚兜，又赶紧给自己披了件外套。 外面的人作势就要解腰带，“我真没有，不信给你看看。” “你站住！”里面的人真的怒了，义愤填膺，“再进来小心我打断你的狗腿。” “你确定你打得过我？”外面的人并不在意。 “可我会哭呀！”里面的人得意起来，“你会吗？” “我知道哑穴在哪里。” “你欺人太甚！”里面的人怒发冲冠，没有冠，就使劲揉了揉自己那蓬乱发，跳出来，“你要是再敢点我，我就。。我就死给你看。” “那感情好。。” “拉你陪葬。” “生则同衾死则同穴，是这个意思吧？” 生则同衾死则同穴！ 苏素素猛地睁开眼，有扇窗不知何时被风吹开了，有点冷。灯盏里的灯芯也早就熄灭了，只有火盆里的银炭仍然烧得通透。 裹着被子起身关了窗户，苏素素又想起方才那个梦。梦里的两个人，她只知道是两个人，却并不知道是谁。 一男一女，女的也许是她自己，可是男的呢？ 那个男的又是谁？ 苏素素睁着眼睛想了一会儿，实在支撑不住眼皮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一觉睡到敲门声响起，是端王府的丫鬟，让她起床吃早饭。在人家府里自然不好不起，不过动作却仍旧有些拖拉。 等她洗漱完到饭堂时，郡主、郡马爷和秦戬都已经等在了那里。 因年初一早上要忌荤腥，桌上摆的便都是素食。苏素素瞧了瞧，给她留的位置又在秦戬身边。这关系，真是想撇都撇不干净了。 很快地吃了早饭，管家送来朝臣拜年的贺帖和年节之礼。秦戬也没瞧，只让管家准备好车马。 苏素素凑上前去，“大过年的，王爷去见皇上准备了什么好礼？” 秦戬看她一眼。 苏素素顾左右而言，“我的意思是，昨夜我没来得及回去准备，既然是一同去参见，那王爷能不能把我的名字也加上去？” 送礼这种事苏素素本来就头疼，可这是年节，拜年不送礼又显得寒酸。正好让她碰上这么个机会，端王府的礼自然不会太差，加上她的名儿，她也面上有光。 秦戬想了想，低头看她，“你确定要加上？不太好吧？” “如果王爷方便的话。”苏素素觉得自己说得还算委婉。 秦戬倒是挺方便，招手让管家过来，就把苏素素的名字加到了礼单上。 至于加上去的位置，苏素素是直到进了宫，在秦祁泓异样的目光里才得知的。 少年皇帝昏睡了整个除夕夜，大约还没有从行宫的阴影中解脱出来。听高公公念着那串长长的礼单目录也是兴趣怏怏。 每年的礼品无外乎就是那些，正常人都会腻。自然，从正常的角度来看，皇帝不属于正常人的范围。 但这个不正常的正常皇帝，在听高公公念出端王府礼单目录里最后三个字时，眼神却猛地亮起来。 151.第151章 美人舞剑 从兴奋到异样是个过程，苏素素就在这个过程里突然生出咬死秦戬的冲动。但是当着皇上的面行凶是大罪。权衡利弊，她还是决定深吸一口气，忍下去。 “皇上，其实事情是..” 秦祁泓伸手制止了她，在龙椅上挺直了背脊看向秦戬，“此次剿灭乱党，王叔功不可没。至于把丞相进献给朕这件事..” 目光犹疑地看向苏素素，又一本正经地收回来，“高公公暂时还挺合朕的心意，所以丞相还是暂时先做着丞相吧，等哪天高公公不合朕的心意了..。” “那微臣亲自为皇上挑选出合心意的人。”苏素素赶紧跪下去谢主隆恩。 就这样官复原职了，本就是意料中的事，苏素素倒也没觉得有多大快人心。不过出于礼貌，出宫的路上，她还是给秦戬道了个谢。 顺便问了句：“皇上说，剿灭乱党王爷功不可没，这事儿..” “你是回相府，还是去翟府？”秦戬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苏素素想了一下，“先去翟府吧。” 她自然没有什么好对秦戬说谎的，反正就算她撒了谎，他最后还是能查出真相，那她又何必去浪费这份脑力。 秦戬眉心微拧，却没说什么。 苏素素察言观色，说：“王爷好像不太喜欢我师父？” 秦戬低头看她一眼，有些意味不明，又负手转头看向前方，“说不上不喜欢，仅仅是讨厌而已。” 苏素素一脚踩空，顿了下，点头：“了解。” 正邪自古以来总是势不两立的，至少在苏素素这里，私自把她师父划为了正，秦戬划为了邪。而从秦戬的态度，她也未自己的划分找到了理论支撑点。 所以，从某种角度上说，她其实很欣赏秦戬这种态度。 最后苏素素还是坐着秦戬家的马车到的翟府，自己那位很正派的师父正无聊地在院子里陪着某位突然心血来潮的娇滴滴的年轻的美人儿练剑。 之所以用了这么多个形容词，是因为苏素素觉得，那位美人儿确实很娇滴滴也很年轻，当然，能叫美人儿，自然也很美。 不过，心血来潮是苏素素自己妄加臆断的。她觉得，既然是美人，而且已经娇滴滴到这种程度了，就不该这般矫揉造作还要来学练剑。 她在旁边站了片刻，睁大眼睛本来想找些嘲讽的点，可无奈美人确实舞得很好看。 对，她用的是“舞”字。曼妙的身段，轻盈的身姿，一招一式、一颦一笑，都表现得十分有艺术感。 重点是那张脸很好看。 这一点苏素素觉得自己已经强调得够多了，因为她始终认为，重要的事情应该说三遍或者以上。 苏素素故意摇摇头，走到自己师父面前，“虽然姿势很好看，但确实太过女气了，如果对付敌人..啧啧啧。” 又摇摇头。 翟景曜便问：“难道素素没看出来，这本来就是段剑舞？” 苏素素看着自己师父那张俊逸非凡的脸停了片刻，然后笑，“我当然看出来了，所以才会说她的姿势好看嘛。至于对付敌人..” 目光瞟向一边，继续笑，“那种粗活儿，就交给木遥和木扬去做就够了。” 话刚说完，就听到身后传来轻微又娇柔的一声：“啊——” 152.第152章 师父的婚期 苏素素转过头，难得跟自己师父默契一回，目光均转向院中那白梅纷纷下的女子身上。 今儿没有雪，但却有梅。自古美人总要有些花相衬才是好的，而这冬日，便是这满园的梅雪了。 院里已经被下人清扫了一遍又一遍，但白芷还是打了滑。 师父的反应比她快一步，脚步却比她快了好多步。等苏素素反应过来时，美人儿已经靠在了师父怀里。 师父把她抱起来，抱到屋里。苏素素进去时，他正在为美人脱鞋，美人有些不好意思了，把脚往里缩了缩。 脚踝却被师父一把握住，“看看扭得厉不厉害。” 这是师父对她也不曾用过的温言细语，苏素素看着那个动作，突然觉得有些手足无措。 不太清楚自己是怎么从翟府出来的了，那形容大约有些落荒而逃的意思。想问的话没来得及问，只觉站在门口气闷得慌，便自顾自走到了院中。 翟府的管家拿着两个小帖儿从院门那边过来，恰巧瞧见她，便问了声好。苏素素看着他手里的东西，问：“那是什么？” 管家笑得喜气，举起手里的帖，“这呀，是今儿一早先生让我赶着去看的生辰，找个吉时，先生和白姑娘..” “事情办好了吗？”不知何时，翟景曜已经走到了门口。 “哎哎，”管家对苏素素笑笑，忙不迭跑过去，“先生，这是清一大师亲自看的日子，半个月后有个吉日，只是时间有些匆忙。但过了那个日子，便要等三个月后开春了，您看..” 管家斟酌着看翟景曜的意思，苏素素也跑回去，半开玩笑，“师父看的什么好日子？” 大约是冷了，明明想笑得好看些，却总觉得脸上那一肌一容都不受她的控制。 翟景曜看一眼管家，“下午来我书房再议，你先下去吧。” 管家疑惑，“那这个..” “这是什么？”苏素素趁机抢过去，“师父看什么好日子呀，弄得这么神神秘秘的。”展开贴着，仿佛是手抖了一下，目光便定格在页面不动了。 “师、师父要成亲了吗？”声音也有些颤抖，她尽量控制着，又仿佛是怕人听出来，赶忙合上帖子还到管家手里。 “真是喜事啊，很久没有这样的喜事了。”脑袋里都是空白，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但不说点什么，好像又不太好。 “正好赶上这年节，半个月后是元宵，是个好日子..。不然..不然就半个月好了，足够了！” 抬头看向管家，“那不然就半个月后吧！” 话里都是在征求意见，可她却不曾转头看自己师父一眼。 “素素。” 连忽然听到自己的名字，她都觉得浑身打了个寒噤。 “哦，那什么，来的时候还忘了点事儿，那我先走了，改日再来师父府上拜访。”慌忙转身，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 扯出一抹笑，“等师父定好日期就通知徒儿，徒儿一定得备份大礼。” 153.第153章 选择宁王府（1） “走出翟府的大门，苏素素才想起，自己是坐端王府的马车来的。算了，这天寒地冻的时节，走路就当是活动腿脚了。 今儿这小年倒也好，竟没有落雪。寒风迎面刮过，近旁的落光了叶子的榆槐上抖落些零星的飞絮，落在苏素素的脖子上。 她缩了缩脖子迎这那风走上去，这天儿可真冷啊！ 走回丞相府浑身已经发热了，守门的少年眼见，大老远瞧见她就奔了出来，“大人，您回来啦？” 喊完又奔回院子里继续喊：“大人回来了，丞相大人回来了！” 苏素素被喊得有些发愣，脚还没踏进门槛，管家和天儿就出来了。天儿扑上来已经做好了拥抱的姿势，又赶紧收住。 “大人，您可回了来，可算回来了！”那小模样，眼见着就要急哭了。 管家后几步上来，也是同样的话，“您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后面的话没有说，只拉开天儿给苏素素让出一条道，“大人先回屋，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苏素素地点头，带着一干人等进了内院。 书房内，管家已经吩咐人摆上了火盆。该收拾的收拾停当，下人们也都出去了。书房里只剩下苏素素、管家和天儿。 苏素素坐在桌案后花梨木的官帽椅上，管家站在桌案前，天儿关了门走过来，眉毛紧拧，说：“小姐，您可真是要急死我们，您要是再不回来，我跟管家都要去端王府抢人了。” 苏素素看她说得夸张，自己倒风平浪静，“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在端王府有什么可担心的，难不成他们还能吃了我？” “您倒是说得轻巧。”天儿埋怨，“不吃了您，可端王爷。” “行了行了。”苏素素打断天儿，“尽说些没用的，我正经话话没有问呢！” “您能有什么正经话啊。”虽这样说，但天儿的声音却小了不少，又扭头去看管家。 管家没说话，等着苏素素开口。 “我怎么会在端王府？”这是苏素素最疑惑的问题，意识停留的地方，她记得自己和夙星是要回去找秦祁泓的。 天儿刚刚被训了，没有开口，管家便答：“听夙星回来说，是端王府的紫苏半路抢的人。” “紫苏？” 那个人苏素素倒还有些印象，见过她几回都是一身紫衣，五官也精致却总不爱笑，还喜欢扎高高的马尾扮男子相。 第一回跟她见面，苏素素就听了秦戬跟她的墙角，还险些被杀人灭口。 不过，端王府半路抢人又是什么意思？ 思考问题的时候，苏素素习惯性地屈起指关节，在桌上一下一下闲闲地敲出节奏。 天儿忍不住了，说：“我看您就别想了，虽然我对王爷是没有偏见的，但这回我也觉得他们欺人太甚了。 天儿这话说得隐晦，她对那端王爷，何止是没有偏见，那简直是仰慕已久一见倾心，恨不能以身相许呀！ 苏素素的目光扫过她，问：“那你说说，他怎么欺人太甚了？” 天儿是跟去行宫了的，且她性又聪颖，苏素素不在那段时间，行宫的事她肯定会弄清楚。 154.第154章 选择宁王府（2） “您不是不让我说。”天儿有些得意，但撞上苏素素那目光，又败下阵，“那我就说说吧。” 天儿知道的也不全，但大概还是清楚。 天儿被摇醒后才从宫女口中听说了外面的变故，那时叛军已经打到了宫门口。没有找到苏素素，她便猜到了大概，于是急急忙忙要往宫外冲。 躲在偏殿的宫人都拉不住她，也不敢跟着她出去，便只能任由她了。 天儿已经做好了誓死的准备，当然这只是她自己的说法，苏素素觉得，这种说法靠不靠谱还得另说。 不过，天儿的确是冲到了山下。只是她没想到，一路竟会如此畅通无阻。 行宫之内安静地出奇，而沿途也不过是摆了些尸体。天儿不像苏素素，她有功夫，也见过些血腥的场面。 虽然地上不时传出的呻吟，在夜色里不免让人毛骨悚然，但她仍踩着山路不停往山下赶去。 她原本的打算是，到了魏名东的大营，就假扮卫兵混进去。但等她到时，魏名东的营中却早已变得一片狼藉。 当时她也的确是吓坏了，四处奔走中被不知哪里窜出来的卫兵给抓住。 那些是魏名东的兵，人太多，她也打不过，那时真是吓坏了。不过，那些人没有杀她，却把她带到了一处营帐中。 在那里，她见到了一个人。 段唯贤待她很客气，还告诉她丞相已经被人救走了。天儿半信半疑，眼里却仍有戒备，“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可以不信我。”段唯贤站起来，走到她面前，“不过，我对你并没有恶意。”顿了下，笑，“行宫那边已经没什么事了，皇上今夜回宫，姑娘需要我送你回相府吗？” “你。。为什么？” 段唯贤笑笑，没有回答。 不过，天儿很快还是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段唯贤是魏名东的得意门生，但对魏名东的此次行动并不赞同。只是，当时魏名东已经控制了禁军，他没有选择。 如果不同意，那种情况魏名东随时可以杀了他让人取而代之。那样的话，行宫的情况将会更加艰难。 于是他便假意与之为伍，跟着魏名东身边寻找机会。 魏名东是聪明人，这次的行动也做好了十足的准备，机会自然就不好找。不过，恰在此时，有人联系了他。 此人便是苏素素的师父——翟景曜。 这不奇怪，夙星和夙月救苏素素时提起过，师父叫他们留意这里。所以师父知道这里出事也合情合理。 至于联系段唯贤，以师父的洞察，他当然能看出这营中的问题。而当时的情况，师父手里没有兵马，联系段唯贤也理所应当。 只是光凭段唯贤是绝对无法阻止魏名东的，况且当时箭在弦上，若是段唯贤阻拦，魏名东甚至连他的活口都不会留。 段唯贤不够，还有宁王府。那时京中剩下的兵力被魏名东控制着，而师父又不是朝堂中人。就算没有控制，凭他也绝对没办法调动。 可是宁王府就不一样了，以宁王府的名义，以师父的智谋，想要调动京都那些兵力就容易得多。 155.第155章 选择宁王府（3） 选择宁王府，自然也不是没有原因。这件事跟端王府的关系，苏素素能想到，师父自然也会有猜测。 不管是真是假，却都不得不防。 所以对宁王的选择，相对而言比较可靠。且先前宁王有意拉拢丞相府，也给翟府送过礼，宁王府的人对他自然也不敢怠慢。 对于禁军被控制之事，宁王府也早察觉出了端倪，与师父的配合大约也是顺水推舟。 而事情也进展得很顺利，解了京都之围，师父便同剩下的禁军一同赶往灵山。恰在魏名东袭击的那晚，也就是当时夙星对苏素素说的，最多两个时辰援军便会到。 但那时里魏名东发起进攻已经不到半个时辰。至于这场战争最后是如何胜利的，这便是今日进宫时，秦祁泓说的，“此次剿灭乱党，王叔功不可没。” 在援军达到行宫之前，战争已经差不多结束。 魏名东的大营自然是被段唯贤控制的，段唯贤的骑兵在攻上行宫的行动上并没有优势，所以便被留在了营地。 五千骑兵，对付剩下那些听命于魏名东和张赟的守备足够，于是大营本部很快就被控制住。 而由魏名东和张赟率领，亲自攻上山那些兵力，却在半路遭到伏击。 伏击他们的不是别人，正是太尉大人率领的从泗平调过来的府兵。而太尉是秦戬的人，据他所言，多亏了端王爷的慧眼，早识破魏名东的狼子野心。 于是这场战争，秦戬便是当之无愧的功不可没。 至于宁王府，大约先前也谋划着这个功劳，只可惜被端王的人抢先了一步。 不仅如此，因宁王府参与此事，那些人迫不及待想要替宁王争功，派援军时便将宁王府在京都的兵也一并调动了些。 京都兵备空虚，于是端王府顺利接受，守卫京都的功劳自然而然又算到了端王头上。 不过，虽然迟了一步，功劳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只是，到底还是端王揽尽了芳华，宁王府算是吃了个暗亏。 苏素素却觉得好，虽然师父也是白忙活一场，但这样一来，他还不至于被完全卷入朝堂。 如果此次的功劳真的都归到宁王府头上，届时，宁王府一定会趁机替师父邀功。 一来是拉拢丞相府，二来师父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且在江湖上声望颇高。若这次能涉足朝廷，又为宁王府所用，那宁王府便算是如虎添翼了。 只可惜现在宁王的算盘落空，没能捞到这个功，也就没办法让朝廷给师父封官。 宁王虽败了这局，但苏素素这边倒是乐见其成。 只是，以后秦戬的在京的势力恐怕就会越发如日中天。而这件事，到底也是把师父牵扯了进来。 就算没有如宁王的愿，将他牵扯进朝堂中。但从他联系宁王府之时，便已是毫无退路地选择了宁王府的阵营。 党争从来如此，是宁王高明，那时师父别无选择。 可是师父是为了她，那她便也没有选择，只能陪着他。他永远是她的师父，就像他说，他必须为自己选错徒弟负责，她也必须为师父的选择负责。 无论对错。 156.第156章 选择宁王府（4） 年后三日淮阳那边工部的人回京，冯如海也在其中之列。顺理成章交接了兵部尚书之职，该论功行赏的也论了功行了赏。 秦戬也从正二品的亲王，被封为庶一品的政国王爷。虽然和宁王那位从一品的尊王爷还差着一个等级，但在朝中的势力上，两人这次可真算是旗鼓相当了。 兵部尚书是有了，但副尚书之位却还无人接替。这次的叛乱牵涉到兵部好几位元老，撤了副尚书，一时却也找不到顶替之人。 怀远侯与宁王府亲近，按宁王的意思，怀远侯就很合适。可是，怀远侯毕竟在朝堂没有正式官职。这次平叛的事上，怀远侯也无功过，而宁王又输了端王一筹。 如此一来，朝堂上宁王便也不好出面。 宁王倒是诚恳，备了礼物纡尊到翟府拜访。一番讨教，苏素素自然也就明白了宁王的意思。 上朝前一天，苏素素便私下去乾元殿面见了皇上。 于是顺理成章，第二日早朝有人提名秦穆，小皇帝顺水推舟就封了兵部副尚书。 从金銮殿出来，两位王爷并肩沿着汉白玉的台阶走下去，同样的长身玉立，同样的器宇不凡。 先开口的是宁王：“端王爷护驾有功可喜可贺，不过，这政国王爷之位，恐怕也不是那么好坐的。” 秦戬转过头来，看着这位年长自己几岁的兄长，轻轻一笑，“多谢宁王殿下的提醒，但好不好坐殿下说了也不算，不是吗？” 宁王看他一眼，也笑，“当然，这得让皇上来评判。” 秦戬没有接话，脚步顿了下才又继续向前，“比起尊王爷，政国王爷何足挂齿。倒是我还要感谢宁王殿下才是，我那位兄长可真是多亏了您。” “端王爷哪里的话，秦侯爷的事你可不该感谢我。” “哦？” 温和平静的交谈，两人同时走下白玉阶。 宁王的目光望向台阶下那片又堆了积雪的平地，白雪皑皑，近旁的西府海棠上也挂着晶莹剔透的冰珠。 秦戬也不及，等着宁王开口。 “这次平叛功劳全在端王爷，纵然我开口，皇上却也不一定应允。不过，若是换个人。。”转头看向秦戬。 秦戬脚步顿住，也转过头来。四目相对，若非知情，便要要以为那就是诗里说的“心有灵犀一点通”了。 零星的小雪又洋洋洒洒地飘下来，宁王的话却没再说下去。下了台阶便有宁王府的侍从，撑了伞小跑过来，黑色的靴踩在未清扫干净的雪上，发出“咯吱”的声音。 侍从跑过来，将伞这在宁王头上。宁王只笑笑，跟秦戬告辞离去。 若是换个人？ 宁王话里的意思很清楚，而今日，宁王大约也不过是想将这些话告诉给他。这场叛乱他占了先机，但事情却远没有结束。 不管是秦穆的副尚书，还是方才那些话，宁王都不过是想让他知道，鹿还没死，谁笑到最后还没有成定数。 是没有成定数，这一场，他赢了朝堂的局势，却终究没有赢得彻底。 157.第157章 元宵灯会（1） 那场谈话，紫苏就在不远处。方才宁王说的那些，她也都听得清清楚楚。 宁王离开后，她才上前，将手中的貂皮大衣披到秦戬肩上，“王爷，要不要.” “先不要轻举妄动。”秦戬从她手中接过衣服整理好，又拍咯肩缝处的几片雪花，才继续往前走。 紫苏跟上去，又听他说：“翟府这些年虽然表面不涉朝政，却与朝廷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加上江湖上那些势力。” 顿了顿，轻笑，“你以为凭你就能杀得了他吗？” “可现在翟府为宁王办事。。” “以前不也是吗？”秦戬不以为意。 紫苏抢，语气却依旧岑冷，“可以前与丞相府无关。” 秦戬停了一步，转头看她。紫苏低下头去，“属下失言。” 雪越下越大，宫墙内院都要连成白茫茫的一片。苏素素早缩头缩脑地躲进了丞相府的马车里，宁王府的马车也停在不远处。 她怕冷，下了朝就匆匆跑到了这边，宁王大约还没有过来。她多看了几眼，便吩咐车夫驾车离开了。 这次平叛端王府占尽了风头，宁王却也并不是半点好处没捞到。不仅秦穆得了兵部副尚书，连她和师父也被算计在内。 是不是故意设计再计较下去也没有意义，丞相府夹在端王府和宁王府之间，必定要做出选择。 这场叛乱不过是把选择的时间提前了而已。 只是，把师父牵扯进来，这才是让她最无法释怀的。 天地渺茫，银雪纷纷，长身玉立的男子站在飘飞的雪片里，紫衣女子撑着二十四骨的油纸伞。 马车渐行渐远，转过巷道消失在了茫茫的雪海里。 “灵枢那边，都准备妥当了吗？” 紫衣女子的嗓音如霜如雪，“准备好了，只是，”望向男子，“王爷的伤.” 秦戬在淮阳受了伤，虽然不及要害，但因他体内种着血蛊，伤口的恢复便比寻常人要慢上许多。 紫苏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这些年都跟着他，对他的身体状况也比旁人都了解。而对他的脾气，她也更要了解几分。 淮阳的刺杀虽然只是掩人耳目的借口，但京都这边一旦接到消息，势必有人会来打探真假。况且，那时宁王已经得知他不在京都的消息。若是如此，那他身边未尝就没有安插宁王府的人。 淮阳不比京都，这个地方到底宁王要比他熟稔得多。 所以他们不得不防，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也只好将戏演得逼真一点。 刺客自然是要的，受的伤也必须让那些人都看到，这样才能打消他们的顾虑。只有他危在旦夕，京都那些蠢蠢欲动的人才敢放心大胆地行动。 而置身事外不仅可以看得更明白，还可以不动声色做好安排。 比如魏名东的叛乱。 这次的便宜，他可不是白捡的。 不过那伤，却也受得真真实实。 紫苏担忧，“或许可以用我的血。” “或许？”秦戬拧眉看向她。跟了他这么多年，她当然知道，解寒毒的过程只能用同一个人的血。 修长的手指不动声色捏紧伞骨，紫苏又道：“治疗还没有开始，就算当年她用过王爷的血，可已经过了这么多年，未必。。” “这些话本王可以当作没听到，不过，本王不希望还有下次。” 语气仍旧平静，但紫苏明白，这并非是个好兆头。 158.第158章 元宵灯会（2） 这些年她很少违背他，不管是对是错，但现在她却继续说下去，“王爷不愿听，紫苏可以不说。但这些年王爷为她做的，也不能让她就这么心安理得地接受。” “你敢！”秦戬的眼里，已经有了明显的怒意。 紫苏不再说话，却也没有要退缩的意思，只将手心攥得更紧了。王爷的命令她不敢违背，但那个女人，她也是真的不喜欢。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若非因为她，王爷又怎会匆匆南下淮阳。她却好，刚回京就将王爷的行踪透露给了宁王。 若非如此，王爷又怎会受伤？ 离十五不过还有数日，到时王爷体内的蛊虫便会苏醒。血蛊寄居人体内，苏醒之时靠吸人血为食，若用药力强制它沉睡，宿主必定承受双倍的痛。 而王爷旧伤还未痊愈，血蛊带来的疼痛很可能延及伤口。若将伤口再撑开，蛊虫闻到血的味道，情况恐怕会变得难以控制。 连灵枢也不同意在这种时候用药，可王爷偏偏一意孤行。 雪已将前路弥漫成了白茫茫一片，倒果真有些“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的景象。 端王府的马车就等在旁边，紫苏撑着伞，陪着那个男人站在茫茫的雪海里，“王爷，先上车吧。” 天儿放下掀开的马车帘子，眉目间还带着些疑惑，张了张嘴，又闭上。 苏素素在对面，抬眸看过来，“有话就说。” “我刚才好像看到一个人。”天儿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来。 “看到人有什么奇怪的，这宫里到处都是人，没有人才奇怪呢！”苏素素不以为意。 “不是，我好像看到端王殿下了，他。。”天儿低下头，脸色有些微微发红。 “他怎么了？”苏素素看着她的脸色，问。 “他好像也在看我。”天儿的声音更低了。 苏素素却嗤之以鼻，“你眼神儿不好，以后就别老往外看了。” “你眼神儿才不好。”天儿还嘴，“王爷本来就看我了，你就是嫉妒我比你长得好看，是不是？” “嘿。”苏素素不服了，“你好看，谁告诉你的？端王爷吗？” “王爷才不会说这种话。”天儿不屑，又偷偷笑了下，“可没准儿王爷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呢？” “那你也太不了解你们王爷了。”苏素素得意，“他可是说我长得好看呢！” “你？”天儿上下打量她。 苏素素急忙辩解，“你别看现在这样啊，上回还记得不，在淮阳，王爷带去落梅山庄？王爷还亲自给我系过腰带呢！” “王爷给你系腰带？那你们。。”天儿瞪大眼睛。 “可别瞎想，我们什么也没有。”苏素素自己都未察觉，自己竟学着天儿的模样低头轻笑了下，“不过，那时王爷确实说我漂亮来着。哦对了，年夜那晚在王府，他还亲自给我挑了衣服。如果不好看，他肯定不会再让我穿。” “你说，王爷还给你挑了衣服？” “对呀！”苏素素连脖子都太高了，但想了想又有些颓丧，“不过只穿了几个时辰，第二天就还回去了。” “你说王爷给你挑了衣服？”天儿的语气更急了，将方才的问题重复了一遍。 “嗯，”苏素素点头，不信你可以自己去问。 “我才不去问呢！”天儿绞着手帕，又跺了下脚，“王爷怎么能这么没眼光？” 159.第159章 元宵灯会（3） 魏名东叛乱的案子由三公会同刑部审理，大胤的三公为丞相、太尉和御史大夫。因牵扯兵部，且太尉在其中德高望重，主审之位便自然由太尉刘敬儒来坐。 刘敬儒虽是端王的人，可平日里为人也算耿介忠义，对他苏素素倒并没有什么意见。却是她自己，被拉近这趟浑水，还不知道是福是祸。 早坐实的罪名，若到此为止也没什么可审的。可偏偏这背后牵扯到朝堂中的利益纷争，事情解决起来便棘手了。 审了两回，刑部那些牵扯其中的官员大都认罪。但更深的，却再没审出来什么。 苏素素是希望案子早日了结，端王府和宁王府斗，不管谁胜谁负，在目前的局势下，对她、对朝堂都并没有好处。 虽然此前苏素素一直怀疑秦戬，但后来他那些所作所为，却又将自己瞥了个干干净净。这倒是让苏素素看不透了。 魏名东不是傻子，如果背后没有更大的势力，他有几个脑袋敢去做这种铤而走险大逆不道的事？ 她也不是没想过宁王，只是，就现在看来，这件事前前后后宁王也没占到什么大便宜。况且当时宁王也在行宫，若是他，苏素素倒当真看不透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不过，明白也好不明白也罢，案子审到这里对朝堂便算是有了交待，苏素素也不希望再深审下去。 最近发生的事太多，这种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局面，朝廷还承受得起几回？ 刘敬儒大概也考虑到这方面，两审完了便召集三公和刑部共同商议，将最后的判决呈报上去。 右御史章知和是倾向丞相府的，自然是同意。三公达成了一致。刑部的人便也只得随声附和。 本以为事情告一段落，自己总算能松口气。可苏素素这口气还在胸腔里，刑部那边却又生了变故。 大牢里传出消息，张赟翻供，咬定此事魏名东是受人指使。但受谁的指使他却没说，只说他手里有证据，喊着要面见丞相才能交出来。 苏素素仰天长叹，她这是招谁惹谁了？ 不过在她决定是否见张赟以前，先收到端王府的帖子。是清禾郡主遣人送来的，邀她元宵之夜，过府一叙。 清禾郡主所指的府当然是端王府，而苏素素也想了个借口当然就拒绝了。现在她和秦戬的关系还算不上势同水火，却也并非可以一桌吃饭，共度元宵佳节。 只是，师父那边她也去不得。 若还在往年，她定然是早早就奔到翟府混吃混喝了，可今年却不同。师父就快要成亲了，如今他已经不是她一个人的师父了。 苏素素不喜欢白芷，可既然师父喜欢，她也就只能接受了。师父对白芷是不同的，和所有人都不同。 这个所有人当然也包括她。 连她也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自己竟已经到了师父的“所有人”里面。 苏素素觉得有些惆怅，但也没什么，往年元宵师父不在之时，她也是一个人过的。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府里还有天儿，有钟叔，大家一起过也挺热闹。 160.第160章 元宵灯会（4） 晚上吃元宵，是天儿准备的。天儿的手艺有进步，苏素素一不留神就吃了两大碗。还想要第三碗的时候，外面下人进来报，“大人，清禾郡主前来拜访。” 清禾郡主是一个人来的，见苏素素男装的模样怔了怔，才走进来，“我说嫂嫂怎么不愿来王府，原来是自己在家偷偷做好吃的。” 一个嫂嫂，喊得管家和天儿的目光都朝苏素素看过来。 苏素素讪讪，把清禾郡主拉到一边，“先换个称呼，他们还不知道。” “不知道？”清禾疑惑，目光瞟过身后的两个人，突然兴奋地转回来，“嫂嫂和二哥，不会是。。” 捂住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偷情吧？” “此时说来话长，你先换个称呼，我们一会儿详谈。” 两人达成协议，清禾郡主也换了称呼。但天儿和管家不是扫过来的目光，却总带着探寻。看得苏素素浑身不舒服了，她干脆就拉着清禾郡主上街赏灯去。 猜灯谜苏素素和郡主都是外行，但两人都喜欢凑热闹，哪里人多就往哪里钻。 绕城河边已经围满了放花灯的人，河中画舫游廊也是挨挨挤挤，小姐公子们站在甲板上，或吟诗作对，或同赏这一河的灯火徜徉。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这样的佳节，也最适合约会不过了。 城中心搭起了灯楼，据说每年都要燃灯五万盏。各式各样的花灯将灯楼映得美轮美奂。灯楼最上面放着每年元宵最大的彩头，等百姓都聚集到城中心后，这里便会举行登楼比赛。 谁能爬上去将放彩头的灯取下来，灯里面的彩头便归谁。每年到比赛的时候，总是灯会最热闹的时候。 苏素素和郡主各捏着一个糖人儿，老早就守在灯楼下面。郡主是在庵里长大的，自小就跟着庵里的师父学武，这种热闹的时候自然也不甘落后。 比赛报名刚开始，就不顾苏素素的阻拦跑去报了名。 过来的时候领了两个牌子，过来的时候，领了两个牌子，自己一个，另一个给苏素素。 苏素素没敢伸手去接，后退一步，“我可不参加，就我那三脚猫的功夫，非让人踢下来摔死不可。” 郡主硬将牌子塞给她，不会不会，“一会儿你就跟着我，我罩着你。” 苏素素看看排队报名长龙里那些人的体格，再看看郡主，使劲摇头，“不行不行，太危险了。我就在下面看着，一会儿你掉下来，我们还有个照应。” “哎呀，你就别婆婆妈妈了。”郡主拉住她，“我二哥心情不好，一会儿你夺下彩头去送给他，保准能讨好他。” “王爷他心情不好？怎么了？”苏素素下意识地好奇。 郡主摆摆手，“我哪儿知道，今儿给你送帖子你也不来，我以为是你们吵架了。没事儿，我二哥就是脾气臭，你一会儿拿了彩头去哄哄他，他就高兴了。” “可是。。” “哎，别可是的，再可是就什么也抢不到了。”郡主不由分说，将她拉到灯楼下。 灯楼外挂着许多绳子，参赛者都必须绑上，以防万一。郡主扯过一根扔给苏素素，“你瞧，想得这么周到，能出什么事儿呀？” 161.第161章 他的天长地久（1） 苏素素还在犹豫，郡主已经自顾自绑了起来。她没辙，叹了口气，咬咬牙也学郡主的模样往身上绑。 “这就对啦！”郡主抬头，“你看，多结实。”又低头系绳子，但最后一步却总有个结系不好。 苏素素抓紧机会，道：“系不好就别去了，万一绳子有什么问题，那多危险。”又有些埋怨，“你要真想要彩头，方才就不该叫我来。要是郡马爷来了，准能给你夺个头彩。” 话说到这里，苏素素才猛然醒悟过来，“对了，郡马爷呢？你怎么没叫他陪你来？” 今儿是元宵佳节，按理郡主是该让郡马爷陪着的，可她却偏偏一个人来相府。这事儿恐怕有蹊跷。 苏素素瞧过去，郡主的脸色果真有些不自然了。低下头兀自系着绳子，又使劲拉了拉，“好了。” “你别转移话题。”苏素素凑到郡主面前，“你今儿一个人跑来找我，不会是跟郡马爷。。” “别提他！”郡主打断苏素素，“今天晚上都不许提他。” 郡主气势汹汹，苏素素心领神会。敢情是小两口吵架了，邀她来当替死鬼的。看郡主那架势，今晚不让她爬这楼，恐怕她心里也不会舒服。 苏素素抬头往那璀璨的楼顶望了眼，深吸一口气，既然如此，那就舍命陪君子。。的夫人吧。 准备就绪，比赛正式开始，大家都爬得飞快，但苏素素爬了几次也没有爬上去。郡主已经爬上去几步，找了个空档回头，瞧见她还在下面，又落下来几步将她拉上去。 “嫂嫂，我有些后悔了。”郡主的称呼不知何时又变了回去。 苏素素谨慎地往周围看，又压低了声音，“这是外面，你得把我当男人。” “是男人爬个楼还爬得这么狼狈？”郡主笑，脑袋往上面抬了抬，“看看上面的，那才叫男人。” 她们旁边已经没有几个人了。 苏素素也不好意思再犟嘴，跟在郡主后面吃力地往上爬。速度慢些也无所谓，像她这样的人，总是要先确保自己的性命。 身旁是不断落下来的人，她们因为爬得慢，倒省了许多麻烦。可落下来的人越来越多，她们下面的人也就越来越多。 突然有人拉住了苏素素的腿，她吓了一大跳，赶紧抱住面前的扶柱。鞋子被扯掉了，她还没来得及喊，扯她的人已经从旁边爬了过去。 郡主就在上面，正跟斜上侧的人打得如火如荼。眼见那人又要去扯郡主，苏素素大喊一声，“佩文小心！” 郡主眼疾手快，回头一个猛踢，那人还没拉住便从旁边被踢了下去。但郡主也被斜上侧的人猛踢了一脚。 那人踢完郡主抓住机会蹭蹭就往上爬，郡主在后面边骂边爬。爬了一阵才回头，苏素素已经不知道被淹没在哪里去了。 苏素素上面挨挨挤挤都是人，四面八方都是人。前面的爬上去了，后面的又上来，她夹在中间寸步难行。 鞋子也只剩下一只，爬的时候就要格外吃力一些。等再抬头，郡主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 162.第162章 他的天长地久（2） 身下突然传来人群摔落的惊叫声，如此大规模，不用猜就知道有高手上来了。苏素素连看都不敢往下看，卯足了劲就往上爬。 结果没爬几步，就被人扯住了脚。没有鞋子的那只脚，再扯连足袋也要扯掉了。她求饶：“好汉饶命，我拉你上来，你别扯了。” 那人果真没有扯她，她感激涕零，正准备俯身去拉，结果转头那人已经爬到了她面前。 “你终于来了！”苏素素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赶紧往上指，“郡主在上面，你快去追吧。” “那你。。” “我没事，你来了我就下去了。” 郡马爷点头，“那你小心点。” “一定一定。”苏素素几乎要感激涕零了。 看着郡马爷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苏素素才摸索着避开人多的地方慢慢朝下爬。郡马爷那背影已经在她心里定格成神明，没想到看似文质清隽的郡马爷，打起架来也是一绝。 苏素素看着下面，有人上来就顺势先踹一脚，防患于未然。下去的路比上来要难走，虽然身上绑着绳子，她还是没有勇气眼一闭就跳下去。 等她走到下面，上头早已经分出胜负。 只爬到半途的人都跳了下来，据看到的人描述，取得头彩的那位公子，那可真是身轻如燕。就连相貌也是那什么“人如玉，世无双”。 苏素素抬头上去却没瞧见，还有人在往下跳，最顶上的灯是没有了，却并不见有人。 不知何时郡主已经被郡马爷拉了下来，虽然有些不满，但看得出来，两人已经不计前嫌了。 郡主兴高采烈地跟苏素素描述，“我没差多远了，不过，那个人也真厉害。连绳子都没系，也不是用爬的，就那样蹭蹭蹭就上去了。” 郡主说得兴奋，被郡马爷拉住，“口水。” 郡主擦擦嘴，反应过来立马不乐意了，“都是你，要不是你来，我就不会耽搁那会儿，说不定早拿到头彩了。” 转念又去拉苏素素，“不过，方才跳下来的时候，那感觉可比拿头彩还好玩。要不我们再去跳一次。” 苏素素挣脱，“比赛都结束了。” “哎，没关系，反正花楼还在那里。”郡主乐此不疲。 苏素素赶紧找挡箭牌，“你还是让郡马爷陪你吧，我。。我去看看那个得头彩的人。” 另一边层层叠叠围了几圈人，看样子是找到那个得头彩的人了。 郡主也来了兴趣，“那我也去。”然后又开始讲起来，“刚才那人我只看到一眼，不过那模样，可真是生得好看。那个词怎么说的，哦，面如冠玉。” 郡马爷轻咳了一声，郡主马上贴过去，“但是，在本郡主眼里，再好看也及不上郡马爷。” 苏素素浑身起了层鸡皮疙瘩，撇开两人自顾自往前去。 那个面如冠玉的男人就在前面的人群里，可挤进去以前，苏素素却从没想过，那会是自己的师父。 而他身边，还跟着那个叫白芷的女生。那盏细骨薄绢的青花寒蝉灯就拿在白芷手里。 据说，元宵之夜最高的那盏灯受过神明的祝福，若是男子取下来送给心爱的女子，两人就会天长地久。 这样的事，她以为，师父永远也不会为任何人做。所以就算不曾得到，她也无可计较。 而现在她终于晓得，原来师父不是不会做，只是没有找到那个值得他做的人而已。可现在他做了，他的天长地久，只留给那个被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人。 这样大约也好，总归他需要个天长地久的人，而她却恰好没有天长地久。 163.第163章 你在他心里很重要（1） 如果秦佩文乐意，她有一百种方法可以将苏素素骗到端王府。而事实证明，她也的确十分乐意。 今晚约苏素素，她原本是想成人之好，在自己二哥面前邀功的。哪知苏素素不来，晚饭后连自己二哥都不知所踪。 去丞相府就是想打听两人之间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结果因为和郡马爷闹别扭那摊子事儿，一直也没提起兴致来。 现在她已经和郡马爷和好了，一路往回走却瞧见苏素素垂眉颔首闷闷不乐的模样。于是料定她和她二哥之间是出了问题。 为了证明自己这个和事老名不虚传的地位，她决定连哄带骗也要将苏素素带到了自己二哥面前。 有什么事说开了就好，就像她和郡马爷。 苏素素有心事，着了秦佩文的道也不觉。等到了端王府，秦佩文却并不安排马车送她，只拖着她往秦戬的内院走。 苏素素还记得路，走了一半察觉异样。停下来看秦佩文，“你有东西给我看，怎么把我朝王爷的房间引？” “嘿，那什么。。不是我二哥想见你吗？”秦佩文顾左右而言他。 “他想见我？”苏素素眼神古怪地看着秦佩文，“我看是你想让他见我吧？”叹了口气，“郡主可能真的误会了，其实我跟王爷什么也不是，就是同僚。同僚你能理解吗？可以相杀，但不能相爱那种。” 秦佩文从小在庵里长大，对世俗之事理解能力可能没那么好，她理解。 秦佩文还是将她往里拖，“你就别谦虚了，你在我二哥那儿就跟命根子似的，还什么也不是。” “胡说八道。”苏素素甩脱她的手，“我是丞相你也知道吧？我跟王爷之间都是因为朝堂上的事。” 停了停，说：“不过，现在事儿都过去了，我们的关系。。我们也就没什么关系了。要真有，那也是政敌。政敌你知道吗？” “政敌？”秦佩文想了想，并不在意地笑，“嫂嫂你真当我小孩儿呢。虽然从辈分上，我要叫你一声嫂嫂，可别忘了，你年纪还比我小几月呢！” “随你信不信。”苏素素也懒得解释，“反正我要走了，你要是不信，明儿可以问王爷去。” “哎，你别走啊！”秦佩文拉住她，“我没说我不信，不过你这么想，我二哥可不一定这么想。你都不知道，他有多喜欢你。” “看来你还是不明白。”苏素素摇摇头，下定决心要走。 “不明白的是你。”秦佩文转两步拦在她面前，“很早以前我就想见你，那时候还在庵里，很长一段时间母亲才能来瞧我一次。有时候二哥也会来。” 那时候我就知道二哥有喜欢的人，他不提，但他是我哥哥，我自然知道。那时候我就想，二哥喜欢的人，肯定得有沉鱼落雁之貌，闭月羞花之容。我幻想过很多遍，真的。虽然后来，那什么，现实有点。。” 轻咳一声，眼睛扫过苏素素的脸，“但是二哥的眼光是不同的，他从小就是不同的。所以无论如何，你在他心里都很重要。” 164.第164章 你在他心里很重要（2） 秦佩文看着苏素素，苏素素也看着秦佩文。 “然后呢？”她问。 “没有了。”秦佩文看着她的反应，“难道你没觉得有点感动吗？” “嗯，有点。”苏素素点头，“多年如一日记挂着那个人，确实值得感动。不过敢问郡主，你以为那个人是我吗？” “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 这些话她跟秦戬早讨论过了，正妃的位置，他心里已有最合适的人选。只是，那个人不是她。 但也没什么好伤心的，至少他还是想过可以给她一个侍妾做的。这样她也算是入过他的眼了。 苏素素有过不屑，但也无可厚非，利益关系到底不比感情。 “真的不是？”看苏素素那坚定的劲儿，秦佩文眼里也露出了犹疑。 “比珍珠还真。”苏素素拱手告辞，“那我就先走了。”又拍拍郡主的肩，“郡主也别太担心，王爷心情不好可能只是一时兴起。王爷嘛，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那什么，我就先告辞了。” “可我还是觉得我二哥喜欢你。”秦佩文执着地拦在她前面，“你看我二哥那脾气，不喜欢他能在年三十把你带回来？不喜欢能容忍我口口声声喊你嫂嫂？” “这是因为。。”迟疑了一刻，“好像挺有道理的。不过。。他心里那个人确实不是我，你也不用怀疑，这是他亲口告诉我的。” “他还给你说这些？”秦佩文有点吃惊。 “嗯。”苏素素点头，又解释，“以前青楼有位姐姐告诉我，男人在床上最容易心软。可能那时候王爷比较心软吧。” “在床上的时候。。心软？” 秦佩文半眯着眼，她怎么觉得她家那位郡马爷上了床，心肠就变得十分歹毒起来？ 不过。。 “你跟我哥在床上做什么？” “睡觉啊？” “你们睡一起？” 苏素素心喊不妙，岔开话题，“天色已晚，再不走一会儿街上该没人了。” “你跟我二哥睡一起？”秦佩文的话题可没有那么好转移。 “我们.其实，那什么。。是吧？” “什么其实什么的！”秦佩文的音量突然提高，“太禽兽不如了，竟然。。” “没什么，王爷本来是要负责的，而且我其实也没怪他。”他说过让她嫁过来当侍妾，她自然记得。 郡主却愤愤地看着她，“我是说你，既然都同床共枕了，那就嫁过来啊。我二哥那么喜欢你，你伤害了他难道就不想负责吗？” 她伤害了他？ 苏素素有些不能理解他们秦家人思考问题的方式了。但语气还是弱下来，“是你二哥自愿的。” 至于负责，秦戬似乎说过这样的话。但她现在这样的身份，也不好对他负责，如果以后。。以后？她哪里还有什么以后呢？ “所以嘛，”秦佩文拉住苏素素，“你还说我二哥不喜欢你，就我二哥那种人，不喜欢你能自愿得了吗？” 喜欢吗？ 秦佩文的话确实让苏素素心头一动，又仿佛是种恍然之感。这些日子秦戬对她，确实有太多不合理之处。 因为那些不合理，所以很多事情她都想不明白。可如果照秦佩文的思路，他是喜欢她的，那这一切也就能够解释得通了。 可是，喜欢她？他心里有人为什么还要喜欢她呢？ 165.第165章 血蛊苏醒（1） 秦佩文把苏素素拉到秦戬住的院落，卧房里的灯还亮着，从薄薄的窗户纸透出了显得有些幽暗不明。 “去跟我二哥好好谈谈吧，他不会真生你气的。”他是她的兄长，他的心思她多少能猜出一些。 苏素素觉得自己十分无辜，“他本来也没生我气啊！” 这些日子她忙着三司会审的事，除了早朝，跟他面都不曾见过，哪里却找机会惹他生气？ “没生你气你也去哄哄，我二哥肯定听你的。”秦佩文推着她过去，敲了敲门，里面却没有应。 秦佩文开罪不起她这位二哥，也不敢再大声敲门，只怂恿苏素素，“门没有关死，二哥可能在里面看书，你进去吧。” “你为什么不进去？”苏素素反问。 “他又不听我的。”秦佩文理所当然，又轻咳一声，“再说，我又没跟他一起睡过。” “嘿。。” “快去吧！”秦佩文将她推进去，赶紧把守住门，“嫂嫂，加油。” “哎——” 秦佩文已经关上了门。 屋里静得人手足无措，苏素素出也不是进也不是，站在那儿好半晌。也不知郡主走没有，只捏着裤子，厚实的棉裤都要让她捏出水来。 拉了拉房门，没拉开，又不敢弄出太大的动静。衣料摩擦，有了些窸窸窣窣的声音。忽听屋内“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摔到了地上。 心脏都抖了抖，仿佛听到有人的呼吸声，就在这间屋里。心跳开始加快，她不知道屋里有没有人，但方才秦佩文敲门没人应，她便希冀着最好不要有人。 如果有人她要怎么应付呢？ “啊，王爷您好，听说您心情不好，我来劝解劝解。” 又或者说：“王爷在啊，也没什么，我就是想来问问，您是不是有点喜欢我啊？” 苏素素龇龇牙，如果真敢问出来，她就撕烂自己这张嘴。 “碰！”是茶具摔落的声音，这回苏素素听清楚了。 “王爷？”小心翼翼地喊一声。 没有反应。 朝里面走几步，再走进不，靠接屏风了。正准备再喊一声，一只茶杯准确无误地飞出来，幸好她反应敏捷，才从额角擦过去。 “王爷别生气，是我。”苏素素轻轻嗓子，“郡主让我来。。” “滚！” 是秦戬的声音。 苏素素顿了下，夜闯别人的卧房，她觉得还是该有点解释。于是说：“我并非有意冒犯，只是郡主。。” “我叫你滚！” 声音里是隐忍的克制。 又顿了下，苏素素难得听话地点头，“哦。”然后转身准备滚了。 身还没转得圆润，身后传来重物坠地的声音，还混着板凳椅子到底的杂乱。嗯，这个重物。。怎么听起来有点像摔倒的声音？ “王爷？”苏素素有心担心地喊了声。 又一只杯子飞出来，却没再往她身上招呼，只从她耳边半寸的地方飞了过去。 今晚的秦戬，好像有点不寻常。 苏素素揣摩着，还没走两步，又是一声“砰”响，屋里那微弱的光线突然也熄灭了。房间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166.第166章 血蛊苏醒（2） 苏素素是不怕黑的，但这么突然一下，还是让她不由得止住了脚步。 “王爷，您没事吧？”问这话时，她身形并没有动。 隔了半晌，没有听到秦戬的回答。她又转回身，“王爷？” 仍旧没有回答。 “王爷？” “王爷！” 心头一紧跑到屏风后面，眼睛已经逐渐适应房间里的光线。房外檐角的雕花灯笼安静地燃烧，烛光摇曳，在窗格上投下斑驳的树影。 桌旁躺着个身影，茶水洒了一地，不用多看苏素素也知道是谁。 “王爷！”她跑过去将他扶住，“王爷，您怎么了？” “王爷，王爷！”她慌了，终于大喊出声，“来人啊，来人啊，王爷晕倒。。” 有冰冷的东西架上她的脖子，浑身一个激灵，“你是谁？” “别喊了，院子里今晚没人。”冷淡的声音，是紫苏。 苏素素松了口气，“那你过来扶住王爷，王爷晕过去了。我去叫大夫。” “没用的。”紫苏收回匕首，蹲身从她手里接过秦戬。到底是女人，力气不够，又朝苏素素瞧过来，“愣着干什么，搭把手，先把王爷扶到床上去。” 两人合力把秦戬扶到了床上。 “他怎么了？”苏素素慢慢平静下来，紫苏是秦戬的人，如果真有什么事，她不会这般冷静。 “死不了。”手指搭上秦戬的脉，眉头皱得越来越深。 “是中毒吗？”黑暗里苏素素看不清紫苏的神色，自然也看不清秦戬的神色。 紫苏很久没回答，本以为她不会开口。各有各的立场，这也无可厚非。但她却给秦戬掖好被角，慢慢站起来。 她站起来要比苏素素高一截，看着她也是居高临下，“就算是中毒，也是为了你。既然来了，那今晚就由你在这里守着他。” 紫苏朝外走，苏素素喊住她：“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紫苏背对着她，微微侧脸，“我在外面，有事就叫。”往前走几步，又想起什么，“他不会昏迷很久，就算他叫你滚，你也得给我在这儿好好守着。” 这样的清晰而深刻的疼痛，不会允许他昏迷很久。可这样狼狈的时候，大概他最不愿的就是让她看见。 秦戬果真没昏迷很久，而他也果真喊苏素素滚了。可紫苏就在外面，就算她想滚也滚不出去。 她只能安抚他的情绪，“你中毒了，我在这里守着你。” 他没有说话，叫她滚大约已经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秦戬狼狈的时候当真不多，能让苏素素撞见更是不知道她上辈子积了什么德。 本着做人该有的品质，她觉得自己是该幸灾乐祸的，可这种时候，她却一点也乐不起来。 紫苏走的时候没有点灯，苏素素也有些手足无措。但眼睛早已适应这样的黑暗，况且现在隔着不远的距离，她甚至能隐约看到秦戬额头上汗水和凸出的青筋。 “很痛是不是？” 她想将他扶起来，被他推开。 “你别逞强，我知道痛起来是什么感受。”她当然知道，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呢？也许就是因为太清楚，所以此刻，她对秦戬才会无端端生出那份同情。 是的，她把这理解为同病相怜。 167.第167章 血蛊苏醒（3） 继续去扶他，他却自己支撑着坐起来，“离我远点。” “我没有恶意。”现在他不是她的对手，被推开，她又坐回去，固执地将他扶起来，“紫苏知道我在这里，如果我有恶意，早就被她拖出去了。” “你不要看。”终于，终于艰难地说出了这几个字。 可苏素素却并不知道这其中包含了怎样的情愫，只摇摇头，“你放心，今晚之后我会忘掉。我虽然不是正人君子，但也不屑于把这种事当做把柄。” 就像他不屑于将她那些勾当作为把柄一样，她觉得自己也该这样有个性一回。 秦戬用了药，但身体里的蛊虫尚未吸够鲜血，又开始不安分地反抗。剧烈地疼痛一波一波袭上来，而他只攥紧拳头，另一只手用最柔软的力度覆上她的眼睑。 “素素，不要看。” 很艰难，但是很柔软的语气，如同他覆在她眼上的手心。可是老天，他的手竟如冰雪一样寒冷。 明明那样疼，明明他身上手心都是隐忍的汗水，可他的手却是冰一样的寒。 可苏素素却没有后退，反而下意识捂住那手，“王爷，相信我，我会忘记的。”她捂紧他的手仍觉不够。 他还是很疼，很疼。。那样的感觉，只有疼过的人才会明白。 “不要怕，素素不要怕，我在这里。”疼的时候，她只记得这个声音。是师父，可上次淮阳之后，偶尔又会觉得不是师父。 多么安心的话，那时候她只希望有人在身边陪着，有人能握住她的手。于是那个声音就告诉她，他在那里。 他在那里，多好听的字眼！ 将秦戬的手握得更紧了些，那只手绷得很紧，她能感受到，就像他此刻的身体，一定隐忍了极大的痛苦。 可是到底是什么毒？他又怎么会中毒？ 苏素素难以想象，而这种时候，也绝对不是提问题的时候。 “王爷，您要不要躺下？”疼的时候，她都喜欢躺着，那样能节省体力缓解些疼痛。 秦戬用力从她手中抽回手，艰难地开口：“听话，你先出去。”双倍的疼痛，现在才算刚开始，他怕一会儿。。这些她不能看到，所以必须让她走。 苏素素却像没听到他的话，自顾自往床里面坐了些，“不然您靠着我，靠着或许会好一点。” “素素。。” “王爷不必赶我走。”她再过去握住他的手，“上回您也看我疼过，这回。。就算扯平了吧。” 上回她醒来，的确是他在陪着她。也许只是凑巧，他刚来，就被糊里糊涂的她拉住。但是，他是她第一眼看到的人，还有后来那些夜晚的陪伴，不管是巧合还是另有目的，其实她心里还是有感动的。 “算是同情吗？”秦戬的身体依然绷得很紧，语气里却已经能听出嘲讽。 是同情吗？当然有。 但仅仅只是同情吗？ 苏素素将他的手捂在心口，“不要说话，说话会耗费体力。” “真的不走？”还和小时候一样固执的丫头，他总是拿她没办法。 “等王爷好些了我再走。”她并没有说不走，纵然到了这种时候，她的回答还是带着防备。 终究只是这种关系，怎么也无法完全卸下心里的防线。 168.第168章 促膝长谈 “那你上来。”秦戬不跟她争执，将她的手反握进手心。 “王爷。。” “既然要同情，就该做出同情的样子。”他的话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苏素素上了床，被他突然拖进怀里。 “王爷。。” “不要动。” 不要动，素素，就在我怀里，就算是同情又怎么能拒绝？ 紫苏在屋外受了一夜，把那个女人留下来大约有些赌气。疼起来的时候，王爷连自己都控制不了，若真伤及那个女人，她也只能以死谢罪了。 但整整一夜，屋里却再无大的动静。 苏素素醒来之时，已是日上三竿，今日休元宵的假，没有早朝。 秦戬不在，房里也无半分凌乱的痕迹。若非知道这个房间是秦戬的，她都要疑心昨晚那只是一场梦了。 屏风外早有下人候着，听到动静便过来伺候她沐浴洗漱。 身上黏糊糊的，也不知是自己出的汗，还是昨晚沾了秦戬的。泡在浴桶里，她的脸不自觉飞上来一片红霞。 昨晚。。昨晚他当真把她抱得很紧，他还喊她的名字，喊她“素素”，用那样轻柔的语调，就在她耳畔。 刚换好衣物，外面就有人在喧嚣，“丞相是不是在里面，我要见她。”是秦佩文，到底是郡主，虽然性子洒脱些，但分寸还是拿捏得住。 如今王府的下人都在，人多口杂，她便只称呼她丞相。 下人都在外面，苏素素自然也知人多口杂，沐浴更衣便都得自己来。秦佩文在下人的阻拦下一路闯进来。 “郡主，丞相真的在沐浴。”男女有别，纵然是郡主也不例外。 秦佩文终于在屏风外停下脚步，大喊了声：“丞相。” 苏素素赶忙系好腰带走出去，“郡主找我有事吗？” “你说呢？”秦佩文把她扯到一边，“你昨晚一直在我二哥的房间？” 苏素素看她一眼，说：“对，促膝长谈。如你的愿，现在我和王爷已经改过自新了。” “改过自新？” “啊，不是，是洗心革面？”好像也不对。 “先别想这个。”郡主打断她，“我二哥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促膝长谈啊！”昨晚的事她当然不会说。不过，今早都没见到秦戬，大约是没事了，但心里还是有些不安。 “王爷，他出去了吗？” “嗯。”郡主点头，看着苏素素贼笑一声，“你知道我二哥临走说什么吗？” “我怎么知道？” “他让人守着，不许打扰你，说你昨晚。。咳，累坏了。”秦佩文犹自红脸说着，又看看苏素素的神色。 “看来王爷还算有良心。”她昨晚确实累坏了，被他抱着，骨头都要给捏碎。又问：“那王爷去哪里了？” 应该是去找下毒的人报仇了吧，苏素素暗自思忖，忽然一拍脑袋，“对了，我该回去了，昨晚出来也不知这个时候他们该急成什么样。” “可我二哥还没回来。”秦佩文拉住她。 “那你一会儿帮我给王爷告个辞，我先走了。” “哎——” 苏素素昨晚着了她的道，今儿充分发挥自己的运动天赋，一溜烟儿跑了个没影儿。 169.第169章 交易（1） 谋逆之事事关重大，因为张赟翻案，刑部一时之间也不敢轻举妄动。元宵才过两日，刑部便派人到相府来打听苏素素的意思。 张赟见还是不见呢？ 苏素素托着下巴，这还真是个问题。 从朝堂稳定考虑，她是希望这案子快些完结的。但从律法公允上，无论如何她也该要见上张赟一见。 对于这件事，她也并非不好奇。也许见见也无妨，这件事背后那些真相，总有人该知道。而那个人，她不希望是别人。 “为什么选我？”屏退牢房里的狱卒，苏素素拉过身后的椅子，自顾自坐下。 “因为只有你会救我。”多日的关押和提审，张赟大概早已冷静了下来。到底是步兵玄武营的教头，这天胆识还是有的。 苏素素笑，“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救你？” “因为你想知道，”张赟拍拍屁股，从地上站起来，“不想知道你就不会来，只要你来了，我就有谈判的资本。” “哦？”苏素素抬头看向张赟，“那你倒说说，你都有些什么资本啊？” “说了就不叫资本了。”张赟轻笑，走到她面前，“我叫丞相来，是想和你做个交易。” 苏素素看着他，眼里波澜不动。 张赟继续，“丞相忙，我也不拐弯抹角。我知道幕后操纵者，我想丞相也想知道。这个信息，您看可以我们就交易，不行的话。。我再找别人。” “你威胁我？” 张赟是看准了苏素素的想法，这件事，她绝不会想让更多的人知道。 两人对视，张赟先笑起来，“我怎么敢，丞相府的暗卫我也有所耳闻。不过，这里是刑部大牢，我想，丞相该不会在这里对我动手吧？” 苏素素愣了下，这张赟倒真是什么都想好了。 “那我得先听听，你的要求了。谋逆是大罪，要救你，我可没那本事。” “我知道你救不了我。”张赟退回去，在墙角坐下来。牢房里又黑又潮，而那双朝苏素素看过来的眼睛却格外镇定。 “谋逆是诛九族的大罪，我一个人死不足惜，可我妻子怀中身孕，还有我娘，我希望你能设法让她们出去。” 苏素素看了他片刻，却自嘲地笑起来，“方才你也说了，这里是刑部大牢。而我不过是个失势的丞相，你以为我有这个能耐？” “失势？”张赟那双眼格外清明，若非在牢房里受了酷刑，脸上身上都是伤，大约也能看出是个英武的男子。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丞相府在朝堂苦心经营多年，谁有这么大的能耐让丞相府失势？” “可朝堂如今的局势，张大人在外面时不是看到了吗？”苏素素反问，眉头却不自觉拧紧。 那些她想不明白的事，方才那一刹似乎变得清明。但仔细琢磨，却又无迹可寻。 张赟没有理会她的问题，说：“我只要我娘和妻子的命，这笔交易丞相可以再考虑考虑。” 苏素素自然要考虑，但她考虑的却不是张赟那个问题。张赟的话也许是无心的，却恰恰是无心插柳柳才成荫。 170.第170章 交易（2） 朝堂关系错综复杂，而丞相府朝堂惨淡经营这么多年，那些关系那些势力，怎么可能在短短几个月就被架空得毫无作用？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这么快。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天儿端了汤药进来，打断她，“行了小姐，您都想一天了，赶紧喝了药睡觉吧。” 苏素素接过药闻了闻，“味道怎么不对？”除了上回在淮阳被秦戬强迫着喝过其他的配方，这些年她喝的一直都是那几种药材。连药渣子味她都记熟了。 天儿也闻了闻，“是这味啊，哪里不对？” “这药是你熬的？”这些年苏素素的要都是天儿在负责，不许旁人经手，就是怕其中会出什么意外。 天儿嚷起来，“小姐你是怀疑我偷懒了吗？这药可千真万确从头到尾都是我熬的。” “行行行，”苏素素理亏，“我又没说什么。” 捏着鼻子一饮而尽了。 咂咂嘴从天儿手里换过清水漱口，“我怎么还是觉得味儿不太对啊？好像有股血腥味儿。” “哪儿来的血腥味儿？”天儿没好气接过碗，“辛辛苦苦给你熬药还挑刺儿，以后都找别人去。” “火气这么大，谁招你惹你了。”苏素素解下大衣坐到床边，“提提意见还不行吗，这么激动干什么？” “我看你就是自己想不明白，故意挑刺儿。”天儿不服，“不就是朝堂上那些关系吗？有什么好想的，你就找人查查，从前那些对丞相府俯首帖耳的人，如今在什么职位上，对谁俯首帖耳不久行了？” “然后呢？”苏素素手上的动作一停，抬眸瞧着天儿。 “怎么了？”天儿被她那眼神瞧得不自在了，拿着碗怯怯地后退一步。 “你的话很有道理。”苏素素给予她充分的肯定，“继续说下去。” “我。。我就是随口胡说的。”天儿讪笑。 “那就继续胡说下去。” “就是。。”天儿有些怯怯，“我就是想，既然关系都是人组成的，而这些关系不可能在短短数月就凭空消失，那就查查那些人现在到底为谁所用。说不定能得到点什么线索。” “呀！”苏素素一拍床板，目光灼灼地看着天儿，“要什么赏赐，讲出来，爷给你个机会。” “真的？”天儿的目光也灼灼起来，“什么都能要吗？” “那可不。”苏素素十分爽快。 “那我要。。” “五两银子以内。”苏素素爬上床，边拉被子边比手指。 “那我还是去洗碗吧。”天儿怏怏，走了出去。关门的时候，苏素素还听到那声不满的抱怨，“小气！” 她不在意，现在心情尚好，小小的抱怨就当自己丞相肚里能撑船了。 不过今晚那药。。苏素素伸出舌头吐了几口气，又跳下床偷拿了几颗蜜饯放进嘴里。方才喝的时候捏着鼻子，那药的味儿还真是有些奇奇怪怪的。 今晚天儿那丫头，好像也有些怪怪的。不过她倒是聪明一回，话虽无心，却并非全无道理。 171.第171章 交易（3） 从刑部大牢救人也是个技术活，饶是苏素素也不敢轻举妄动。但这个交易，她非做不可。朝堂的事，谁在台前谁在幕后并不重要，可她必须知道，就算不能阻止也得防患未然。 刑部的卷宗已经交了上去，既然张赟并非想要翻案，那后面的的事情处理起来就容易得多。 张赟仿佛比上回又瘦了些，仍然狼狈，不过那双眼睛也仍然清明。他的腿受过刑，现在已经站不起来了。 苏素素蹲下去，“说吧。” “我娘。。” “我会帮你送出去。” “我凭什么相信你？”张赟丝毫不让，“既然丞相答应，也该先拿出点诚意来。” “先？”苏素素笑，“我想张大人是忘了，要做交易的可是你。”摊开手站起来，“从刑部大牢救人的难度张大人不是不知道，我拿不出什么诚意，这交易你愿做就做，不愿做。。” “你保证会救她们？”张赟的身体动了下，仿佛是想站起来。 “如果你信我，我当然可以保证。” “好。”一个字咬得又准又狠，那双清明的眼眸也染上几分狠劲儿，“附耳过来。” 那两个字咬得不重，听在苏素素耳中却压得她脑袋有些恍惚。说不上来原因，却也不是意外。 “证据呢？”她记得，先前张赟说自己手里还有份证据。 可张赟却摊摊手，“没有证据。” 苏素素猛地站起来。 张赟反而坦然了，“我并不准备翻案，而丞相也没有这个打算，所以我想，我们都不需要证据。” “那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可以不信，”张赟摇摇头，“但我是个将死之人，没必要说谎。这些是我在魏名东的营帐外听到的，丞相若不信可以去提审。不过，他未必会说。” “那你为什么要说？”苏素素问。 与苏素素做这场交易，在张赟而言就是一场赌注。如果苏素素不信，或者将这些话透露出去，就算是在刑部大牢，他也随时可能死无葬身之地。 甚至那些没判死刑的张家人，也绝无生还可能。 所以这场赌注对他而言，比对苏素素更为关键。他还不敢说这样的慌，当然也没必要。 “为了救我想救的人。”张赟抱膝仰头看着她，狼狈又落魄，披散的头发已经脏得打了结，可他却只是那样瞧着她，平和又沉静。 “你凭什么以为，魏名东没有想救的人呢？” “他当然有。”张赟答，勾起唇角淡淡一笑，“不过，如果他开口，那他想救的人就必死无疑。” 张赟看得清楚，苏素素也不是不明白，如果能说，两次会审魏名东早就说了。可他只字不提，想必是有人不想让他开口。 “那另一个人是谁？”苏素素又问。 既然张赟是听说，当时现场总得有两个人。一个是魏名东，那另一个。。 “段唯贤？” 张赟没有回答，只看着苏素素。 “那你觉得，如果从他。。” “段唯贤的主意你最好别打。”张赟打断她的话，又笑一声，“就当我最后仁慈一回，给丞相提个醒儿，有的人也许没我们看到的那么简单。” “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丞相自然清楚。”张赟抱手往后一靠，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172.第172章 交易（4） 牢房外下起了雪，鹅毛一样的碎絮漫天飞舞。天儿撑了伞过来，见苏素素失魂落魄的模样，晃了晃手，“大人？” 苏素素回过神，拢了拢肩上的大衣，抬脚踏上了马车。 “怎么魂不守舍的，张赟跟您说什么了？”天儿收了伞进来。 苏素素摇头，“调头去翟府。” “怎么了？”天儿疑惑，但苏素素没回答，她只好掀开车帘。 “哎——”苏素素又拉住她，“算了，算了，还是回府吧。” “瞧您这反复，到底怎么了？” “没事儿。”苏素素摇摇头，掀开帘子看向窗外。翟府，以后还是少去吧。师父就快成亲了，她不该总再去打扰他的生活。 不过有的事儿，是该早些做打算了。师父成了婚便有了牵挂的人，这京都已经不再适合他。 既然师父是为了她才留下来的，她也该为他做些什么了。 夜，无星，屋外雪簌簌地落，天地一片苍茫。 屋里放了好几个火盆，蒸发了水汽，苏素素只觉得口干舌燥。窗边的长明灯早已熄灭，她摸摸索索地坐起来想要过去点亮。 窗边有黑倏然影闪过，吓得她后退了几步险些撞到床榻上。 正准备开口喊人，窗口的长明灯却忽然亮了。她吓得一个激灵，还没反应夙风却从窗户跳进来。 边拍着身上头上的落雪，边问：“你找我做什么？” “你.你。。”苏素素犹自惊惶，捂着心口，“你下次出现以前能不能先打声招呼？” 夙风想了一下，“行。”又问，“你找我做什么。” 苏素素点燃了另一盏灯，将长明灯吹灭。长明灯是她联系夙风的方式，但她却觉得这个联系方式挺变态。 “下回能不能换个方式，”将灯扔到夙风手里，“你看着破灯，万一刮风下雨有个急事儿，点都点不燃。” 夙风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听你这意思，刮风下雨你点燃了我就回来？” 苏素素愣了一下，点头，“行，当我没说。” “找我来干什么，说吧。”夙风喝一口茶，又吐出来，“什么茶叶，这么难喝？” “你以为不难喝我会让你喝？”苏素素劈手夺下茶杯，扣在桌上，说，“劫狱，有没有兴趣？” “没兴趣就能不去？”夙风双腿交叠，挑眉看着苏素素。 “当我没问。”苏素素在他对面坐下，拿出一卷纸，“这是刑部大牢的方位图纸，这间牢房，救出里面的两个女人。” “两个女人？”夙风抱手看过来，“别玩儿了，大家都挺忙的。” “看我的眼睛。”苏素素指着自己。 夙风仔细看着，点头，“清澈明亮熠熠生辉脉脉含情。。”声音渐渐小下去，骇然抱胸，“可我对男的真没兴趣。” 苏素素咬牙站起来，“本大人是让你看看，这双真诚的眼睛******是在跟你开玩笑吗？”手拍在桌子上，”还有，我他妈是女的，女的看到没。” 厚厚的睡袍，外面还披着大衣，饶是苏素素昂首挺胸，夙风觉得自己还是该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摇头，“没看到。” 173.第173章 还有一件事 苏素素低头。。好像是没看到，顿了顿意识到自己变态了。拉紧大衣，“看什么看，又不是没看过。” 好像是没看过。 手放到嘴上咳一声，“那什么，别废话了，两天时间够不够？” “你当刑部是我开的？”夙风站起来，四下环顾，走到不远处的桌案前。 “那就三天。”苏素素瞧着夙风的反应。 夙风没说话。 咬咬牙，“四天。” “行了行了，五天，不能再多了。”痛心疾首的报出最后期限。 夙风手里把玩着一只笔，转回头来，“你当这是菜市场讨价还价？” “好。”苏素素一拍桌子，“半个月，就这么定了，把她们平安送出城。”不给夙风反驳的机会，双眸微瞪，“这是命令。” 夜长梦多，张赟的妻子怀着孕，苏素素托的人也不能一直照顾，劫狱这种事，最好还是早些做，免得提心吊胆。 夙风随手投出手中的笔，正好投入笔筒，“哦，命令。”转过头，拍拍手上根本不存在的尘，“你千方百计点灯让我来，就是说这事儿？” “还有一件事。”苏素素走到他面前。 夙风后退一步，“不用靠这么近，我耳朵好使。” “蹲下来。”苏素素踮起脚尖还是不及他的高度，只好按住他的肩。 “男女授受不亲。”夙风惶恐地往后弯着腰，“有事说事，别动手动脚。” “你先蹲下来。”苏素素加大了劲儿，自己再惦惦脚尖，勉强能凑到他耳边。好不容易交代完，放开他又叮嘱，“不许让任何人知道。” “任何人？”夙风抱手拉开两人的距离，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苏素素点头。 “包括翟先生？” 苏素素一手恰好扶着桌案边，手指攥紧又松开，点头，“包括师父。” 夙风瞧着她神色不对，也没再问什么，只走到窗前。窗外寒风夹着弥漫的雪，铺天盖地，将檐角灯笼的微光隐没在漫天的银白里。 “你睡吧，我先走了。”夙风的话向来不多。丞相府的暗卫，江湖杀手榜排名第一，这样的人当然更不懂得柔情为何。 “等一下。”苏素素伸出手。 “还有什么事？”夙风转过头来。 “走门吧，雪大，院里的守夜都睡了。”苏素素自以为是好心，这房里的空间本就不大，窗户也小，这样跳出去难免要磕磕碰碰。 夙风轻蔑地看她一眼，“你见过杀手走门的吗？”语罢转身跳，结果撞到那雕花的窗棂上，身体往后倒栽了出去。 苏素素赶紧跑到窗边，扶着旁边的花梨木方博古架伸头，“你没事吧？” 下面的人从雪地里爬起来，摆摆手，拖着萧索又孤寂的背影往院墙边走去。苏素素感慨：果真是敬业的杀手，连摔跤都摔得十分孤独。 ps：漠漠决定做个勤劳的孩纸，如果以后不出意外，重点是漠漠不忘记的话，会每天四更或者五更。主要是记性不好，但是大家也可以提醒漠漠的。对了，群号是147391512，大家有啥意见可以进去直接给漠漠提，当然也可以在文下面留言。 174.第174章 血凝草（1） 逆犯的事告一段落，苏素素便也清闲下来。也不知是否错觉，经过此事小皇帝对政务仿佛是上了几分心。 皇上肯勤于政务，苏素素自然高兴，日日下朝都抽空到乾元殿瞧瞧，秦祁泓处理不好的事务也向她讨教。 戬儿在丞相府养了些日子，养得又肥又壮了，进宫的时候，苏素素便顺道带着。秦祁泓处理政务，她在旁边指点兼磨墨。 高公公照顾着两只到处乱窜的狗，跑得累了，不时捶着腰过来诉苦，“皇上，您看老奴这一把老骨头，哎哟。” 伸头瞧一眼秦祁泓手里的奏折，笑，“哟，皇上这字儿，是一日比一日好看了。” 秦祁泓撇撇小嘴，抬起头来，“朕的字什么时候不好看了？” “好看好看，都好看。”高公公马屁拍到马腿上，只能忙不迭赔笑。又看向苏素素，“丞相磨了这么久的墨，到旁边歇息一会儿吧。” 苏素素瞧过高公公的神色，点头，“老了，站不久。”像小皇帝请示，“不知皇上可否应允？” “去吧去吧。”秦祁泓大度地挥手，“等朕不懂的时候再问你。” 两条狗儿玩累了在吃东西，苏素素走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高公公也过来，瞧着两只吃得津津有味的狗，笑，“瞧这两个小东西，吃得真欢。” 又对旁边的宫女吩咐，“你们先下去吧，让它们自己吃会儿。” 宫女们都退下了，苏素素才抬眸看过来，“公公有什么话？” 高公公仍旧笑，神色不动地看着两只狗，唇形微动，“丞相可知血凝草？” 苏素素眸色微动，“听说过。”血凝草乃宫中御用的药草，只生长在条件极其恶劣的悬崖边，且数量极少。 但其生血化伤的功效却十分了得，是以被太医院垄断，成为宫中御用之药。通常太医院会将其制成药膏，只有军中将领和宫中妃嫔能够领到。 生血化伤，寻常的伤好了以后一点疤痕都不会留下。 但苏素素不知高公公为何突然提起这血凝草，只看着他。高公公又继续说：“老奴听闻，最近太医院的血凝膏都被端王府领完了。” 看苏素素一眼，又转头笑看着两只抢食的狗儿，“太医院去年的血凝草也不多了，今年的还未长成，可王府那边交待，要太医们赶工将后续的血凝膏做出来，像是有什么急用。” “急用？”苏素素拧眉。 制成的血凝膏生血化伤的功能又要比草药强上许多，寻常的伤只需少许便足够。苏素素想不明白，端王府要这么多血凝膏做什么。 逆犯的事还没了解，而张赟的话也浮上她的心头。魏名东谋反端王府占尽了风头，如此谋划倒真是滴水不漏。 借魏名东的手来扩大自己的权势，费尽心机将所有人都算计在里面。而最后的鳌头却由他独占，甚至连一点痕迹都不留。 那么现在，他又想干什么呢？ 目光掠过不远处正埋头的小皇帝身上，又凝眉收回来，起身作揖，“多谢公公提醒，我先替皇上谢谢您了。” “丞相这是折煞老奴呢。”高公公制止她的动作，“宫里人多眼杂，丞相不必如此。能为皇上效忠，也是老奴的福分。” “能得公公的忠心，该是皇上的福分才是。”这句话苏素素是由衷的，这些年朝堂上她也见得多了，就算权势煊赫之时，高公公也是她从心底敬重的为数不多的一个。 大约都是受唾弃的奸臣，彼此便能惺惺相惜了。 175.第175章 血凝草（2） 端王府的血凝膏不过五日的剂量，再到太医院领时，却被告知血凝草没了，无法制作血凝膏。 来人疑惑，“上回剩余的药草，不是交代你们要尽快制成血凝膏吗？” 太医院院判无奈地叹口气，“王爷交代我们自然不敢怠慢，可剩下的血凝草都被相府取走了。丞相大人亲自来，又有皇上的口谕，我们不敢不给。” 丞相府？ 秦戬拧眉看着院中那开得正盛的腊梅，小小的嫩黄色梅朵饱满润泽，昨夜刚下完一场雪，梅枝上沾着还未融化的白雪，晶莹剔透。 看来他还是小看了宁王，魏名东谋逆之事他表面占尽了风头，却没料到宁王的棋路竟是双步。 他占了朝堂的利，却偏偏让宁王拉拢了丞相府。 血凝草是稀罕物，苏素素取回去也不敢糟践。但端王府的本事她也知道，那些东西放在相府定然不得长久。 正凝神间，天儿端了药进来，“小姐，想什么呢，喝药了。” 苏素素将锦盒关上，“你说把这东西放哪里才不易被人察觉呢？” “什么东西？”天儿将药碗放在桌上，伸手打开盒子，“不就是些草吗，什么草能这么宝贝？”拿出一根闻了闻。 苏素素抢回来，“你别乱动，这是血凝草，可稀罕的。” “血凝草？”天儿看向她，“这不是太医院才有的吗？您..您是不是哪里受伤了？” “哎，你别动。”苏素素拍开天儿的手，有些不耐，“不是我，是端王府。太医院备用的血凝膏都被端王府拿走了，那么多，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呢？” “所以您就把太医院的血凝草都取回来了？”天儿惊异。 苏素素没有回答，仍拧着眉。端王府若真想要，别说是个小小的相府，恐怕就连在大内看守着，他们也能取出来。 只是，她不知道秦戬想干什么，心里就总觉得不安。 把锦盒锁好，起身，“行了，你先出去吧，我要睡了。” “药。”天儿提醒。 苏素素看看桌上那碗药，心里烦忧，“先放这儿，我一会儿喝。” “这可不行。”天儿把药端起来，“药就得趁热和，再说，这可是我辛辛苦苦熬出来的，我必须看着您喝。” 就着药碗递到苏素素嘴边。 “你先放那儿吧，我一会儿知道喝。”苏素素抱着盒子，思忖着要放在哪儿。 “一会儿就凉了，必须现在喝。”天儿不屈不挠。 “哎呀，你烦不烦。”苏素素挥开天儿的手，她自觉用力不大，可天儿却没拿稳，手一滑，药碗便落到了地上。 药洒了一地，溅到苏素素的鞋背上。她猛地往后跳，却不料天儿突然恼起来，“摔坏了，您怎么能这样，摔坏了！” 苏素素自知理亏，却仍然嘴硬，“不就是碗药吗，重新熬一碗就行了。” 哪知天儿的声音却越发大了，连眼泪都憋出来，“您知道什么？您知道这药是..。”又急又怒却不敢发作，憋了憋，又憋了憋，天儿抹着眼泪蹲下去，“您知道什么呀，药都没了，药都没了..怎么办啊..” 176.第176章 血凝草（3） 苏素素最见不得别人哭，连嘴也硬不起来了，只好抱着盒子也蹲下来，“行了行了，你先别哭了，你不愿熬一会儿我让别人去，你先去歇息吧。” 天儿却不理她，抽搭着开始拾地上的碎片。 “你别捡了，让下人来捡吧。”苏素素去拉她。 天儿躲开她的拖拉，自顾自把碎片拾起来，起身往门外走。苏素素也跟着站起来，“不就是一碗药吗，你。。” 话没说完天儿已经摔门而去。 苏素素也气愤，这丫头脾气真是越来越大了，也不知她们到底谁才是小姐。 不过天儿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苏素素又转回来继续忧心血凝草的事。相府是不能久存的，看来明日还是得去找趟师父才行。 天儿出去多时也不见回来，苏素素在床上躺着也有些不安。那丫头，不会真跟她怄气了吧？ 虽然她并非故意，可方才到底是摔了药碗。想想这么冷的雪天，自己的喝的药日日都是天儿在操劳，也没曾听她抱怨过。今儿自己不过心绪不佳就打了碗，心里实在过意不去了。 下床披了件大衣，哆嗦着往厨房的方向去。 已经是年后，却还没到开春的时节。不过今夜夜色倒是放晴了，深黑的天穹如同丝绸样的幕布，在高远的上空笼罩着。几颗星子在腊梅的幽香里若隐若现。 穿过回廊，瞧见檐下那灯笼映出的昏黄，黯淡的光线穿过院里的树枝，穿过清幽淡雅的梅香洒在雪地上，也映出兽面琉璃瓦上的素裹银装。 有黑影从回廊尽头一掠而过，苏素素背脊一僵便停住了脚步。 端王府的人这么快就来了？ 可那个方向好像是奔去厨房的。。厨房！苏素素拔腿就往厨房的方向走，天儿这会儿该在厨房里给她煎药，若是遇到那些人起了冲突。。 苏素素一口气跑到厨房，天儿果真在那里。她心慌地左瞧又瞧，问天儿，“刚才你有没有看到什么人？” “什么人？”天儿反问，看样子已经没有怄气了。 “没什么，可能是我眼花了。”苏素素朝外面瞧一眼，墨色的天穹下，仍是那几颗冰凉的星子。 静夜无声，清风微抚，雪花从花叶上飘然而起，轻柔的在空中打个璇儿，无声落下。 天儿瞧着她煞白的脸色，推她，“哎呀，您出来干什么，快回房间，等我煎好药给您端过来。” “药还没好吗？”苏素素探头去瞧炉火上的砂锅。 火还没生，她觉得好奇，“怎么还没生火？”这么长时间，就算煎三副药也该煎好了。 天儿推她推得越发紧了，“你快回去吧，这外面天凉。” 苏素素这才瞧见她微微发红的脸，像是刚走了很远的路，连说话也带着些轻喘。近旁灯台里的烛光映过来，还能瞧见她额上细密的汗珠。 “你干什么去了？”苏素素瞧着天儿的脸色，问。 “您说什么呀？”天儿难得慌张，虽然只是瞬间，但还是被苏素素捕捉到了。又问：“刚才没煎药，你去哪里了？” “药没了，去药房取些药回来。” 天儿没有看她的脸，只将她往外推，“您快回去吧，这天气受寒了我还得跟着受罪。” “行行行，我走我走。”苏素素拗不过她，只能嗔一句，“摔你一碗药，我又不是故意的，至于小气成这样？” “谁让您要糟践我的药？”听天儿的语气，倒是真的没有生气了，苏素素才放下心回房。 只是心里仍疑惑，丞相府素日都有药以备不时之需，怎么这么晚了天儿还非要往药房跑一趟？ 177.第177章 血凝草（4） 忐忑不安，苏素素思忖再三还是带着盒子去了翟府。 把事情的始末讲了，苏素素捧出盒子，“太医院所有的血凝草都在这里，端王府那边我也让人盯着，只是怕被发现不敢盯得太紧。” 眉头越发紧皱，“目前还没见端王府有何异动，不过，这几日早朝秦戬都没有来。我问过皇上，说是告病在家，却不知道这回的病到底是真是假。” 翟景曜却只看着苏素素放在桌上的盒子，“你说端王府拿了宫里所有的血凝膏？” “嗯。”苏素素点头，“我想不出秦戬的目的，那些暗卫也查不到蛛丝马迹。不过。。”眉头拧得越发深了，后面的话却卡在喉头。 “不过什么？”翟景曜看向她。 苏素素有些恍然，又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蹊跷，端王府到底想做什么？” 她想到了那个晚上，秦戬分明是中了毒。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不过，那晚雪光如银，倾洒在大地，点缀着枝头暗香盈袖。 风乍起，漫天银辉，迷离成阳光下轻舞的蒲公英。 于是她觉得喉头发紧，那些想说的话便再也说不出来。 那晚的事她答应过他会忘记。 白芷也在一旁，接过丫鬟的茶端上来，正好看到那盒里的东西，十分惊异，“血凝草？” 苏素素偏过头来，不动神色地看着她。到底是知书识礼的女子，知道自己失礼了，白芷也只是微微敛眸，从容道：“爹爹在世时是个郎中，常带我去山上采药。血凝草是稀有药草，但也曾见过一二。” 原来是这样，苏素素收回目光将盒子关上。又看自己的师父，“端王府本事大，这东西放在相府恐怕不行。在查清他们的目的前，我想先交由师父代为保管。” 翟府虽看着只是寻常府苑，却并非寻常就能闯进来的地方。以师父的本事，就算是暗羽卫，恐怕也得忌惮上几分。 况且，端王府未必就能想到，她会将东西放在这座看似寻常的宅院里。 翟景曜将苏素素送到府门前，天儿守在马车旁边，迎上来，“大人，都解决了吗？”目光里闪过一丝隐忧，从白芷脸上一扫而过。 苏素素朝她点点头，又回头跟翟景曜告了别，才扶着她爬上马车。 马车缓缓开走，天儿掀开帘角，翟景曜正回身往府内走。白芷恰好回过头，撞上她的目光，两人具是一停，然后收回目光。 “看什么呢？”苏素素坐在天儿对面，问。 “没什么。”天儿赶紧放下帘子，转回头端正地坐好。 “瞧你那慌慌张张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偷着瞧哪个男子呢。”苏素素瞋她一眼，立马又抬起头。 “嗯？你不会真在偷瞧谁吧？”说着伸过脑袋要来看。 天儿赶紧遮住，“哪儿有什么男子，可不就是个翟先生。我对翟先生可没非分之想，再说，人家都快成亲了，我。。” 看到自家小姐脸色不对，立马闭上了嘴，笑笑，“小姐想吃什么，回去我亲自下厨给您做去。” “谁稀罕！”知道天儿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下，苏素素也就顺着她的话。 178.第178章 天儿的身份（1） 端王府。 灵枢包扎好秦戬手上的伤，将盛血的容器封号交给崖香。 “不能再这样下去。”崖香单手抱着容器，一手攥紧手中的剑往外走，“我去找她说清楚。” “站住！”秦戬坐在桌边，将缠了纱布的手放进袖口，“本王还没死。” “再这样下去，我看您也活不了多久了。”崖香情绪起伏地回过头。 “放肆！”灵枢喝断她，几人中也就她最沉得住气。 崖香也自知失言，低下头，“王爷恕罪。” 秦戬站起来，走到窗边，问：“本王几日没上朝了？” “三日。”灵枢答，边收起自己的物品。 秦戬点头，“看来明日得去一趟了。”好几日不上朝，大约那些人又要揣测了。 灵枢手里的动作停了停，继续将手里的银针裹好，“王爷这几日失血过多，不宜做耗费体力的事。” 平静是灵枢一贯的语调，可抬眼看向秦戬时，眸色里却并无半分赞同之意。没有血凝膏，无话生血也罢，但无法凝伤，只恐他体内那只蛊虫会生出变故来。 纵然灵枢医术也算了得，可蛊虫是疆域之物，她不过随王爷在北疆时接触过一二，了解的却实在有限。 秦戬没有理会她的话，只看着窗外，屋里一时沉默。 紫苏从门外进来，要开口说什么，被崖香一个眼神制止住。再沉默片刻，几人便都告退离开了。 “找到了吗？”出了屋门，崖香就按捺不住地问。 紫苏摇摇头，“能找的地方都找了，现在唯有丞相府和天香谷。” “天香谷不能再去。”崖香默然摇头，上回是因新谷主继任才让他们捡了个便宜，却也是将天香谷给得罪了彻底。现在万万不可再贸然前去。 “那就去相府。”紫苏握着手里的剑柄，发髻高束，衬得整张脸越发冷然。 灵枢却拉住她的衣袖，“万不可冲动。”她的声线柔和，听起来总似平静无波，仿佛在讲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温铺慢叙，娓娓道来。 “王爷的脾气我们都清楚，若能去早去了，何必等到现在。”如今找不到血凝草，已经拖了四五日。 若非王爷有令在先，何至于拖这几日白白遭罪。 “可王爷的伤。。”崖香有些沉不住气了，将袖中那小小瓷瓶里的血摸出来，“前日那女人打了药碗，王爷便割了两回血。到如今也不过八九日，七七四十九日，王爷先前在淮阳又受了伤，也不知道.” “行了。”灵枢打断她，“这事我有分寸，先就这样吧。” 仿佛是有些疲惫，她也没多说便离开了。 紫苏同崖香一道，摊开手，“把血给我吧，今晚我送过去。” 崖香眼里有几分警惕，将瓷瓶在袖口捏紧，“你跟王爷的时间长，在这里守着。”停了停抬眸，“若是王爷怪罪下来；。。到时候也不至于他身边没人照料。” “给我！”紫苏怔了下，冷冽的语气毫不动容。 两人的心思相同，这种时候，大约只有这才是最好的办法了。 179.第179章 天儿的身份（2） 苏素素畏寒，对凉的东西便分外敏感。睡到半夜，只觉脖子一凉，猛地睁开眼。 “别动！” 屋内有人，借着纱窗外透进来的淡淡雪光，最先映入她眼帘的，是架在脖子上那把剑，寒光凛凛英姿煞爽。 “你是什么人？”隔着一把剑的距离，苏素素并不大瞧得清来人，但那一席利落的紫衣，高束的发髻，她心里有仿佛早有了答案。 来人也并不隐瞒，只居高临下地站在那里，漠然吐出两个字，“紫苏。” 果真是。 苏素素却在嘴角扯出一抹笑，“你是来找血凝草的？”想坐起来，又被紫苏的剑逼回去，“血凝草不在我这里。” “是吗？”紫苏的剑在她脖子上深入几分。 无形的压迫逼上来，苏素素的笑容渐渐敛起，“信不信由你，我知道你们不会罢休，所以草药我已经毁了。” “毁了？”紫苏的深瞳隐在黑夜里，又深了几分，“那也无妨，只要没有你，王爷的伤势便不足为惧。” “你想干什么？”苏素素的身子不自觉又将床贴紧了几分。她只以为紫苏是来抢药的，却不想，她竟是对自己动了杀念。 不过。。苏素素紧盯着紫苏的举动，“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紫苏俯下身，一脚踩在床沿，唇畔浮起一抹凌厉的笑，“丞相还有什么话，我可以帮你转达。” “是秦戬让你来的？”眼里的惊惧被苏素素压下，这些年她也并非一点风浪都没见过。更何况她本就是将死之人，对生死便早有了不同的看法。 只是，就算死她也要死得明白。 “王爷？”紫苏叨念着，眼里竟浮起似嘲讽又似悲戚的神色，“你到死竟还觉得王爷会害你。若不是他，你以为你能活到现在吗？” 将剑横在苏素素脖子上，“你有个好师父，如果你真的知道他是谁。。”唇畔微微勾出一抹笑，“算了，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用。你还有没有话要说？” “你把话说清楚。”苏素素心里却有了隐隐的不安，“你到底想说什么，我师父怎么了？” “你师父，你还是只记得你师父。”紫苏眼底压着一片冰凉，继而化为凌厉。剑锋挑起她的下巴，“王爷为你九死一生，你那个师父，他能做到么？” “你到底想说什么？”苏素素也有些恼了，紫苏话里有话她当然听得出来。 “你想听？”紫苏轻笑，“去问阎王吧。” 手起，“砰”地声响从门外传来，紫苏眼疾手快点了苏素素的穴，躲到屏风后面。 人影冲进了，“小姐，小。。”一把剑架在天儿的脖子上。 不过呼吸之间的凝滞，天儿突然跪到地上，“大人，大人我知道血凝草在哪里，你不要杀小姐。” 天儿几乎要抱住紫苏的腿，苏素素眼睁睁看着却不能说话，也动弹不得。 紫苏却意料之外地收回剑，背过身，“你先起来。” “大人，小姐她不是有意的。。血凝草就在翟府，白芷大人正在想办法。”天儿语无伦次，“一定会拿到的，王爷不会有事，小姐。。王爷不会答应您伤害小姐的。” “ 180.第180章 天儿的身份（3） “大人，小姐她不是有意的。。血凝草就在翟府，白芷大人正在想办法.”天儿语无伦次，“一定会拿到的，王爷不会有事，小姐。。王爷不会答应您伤害小姐的。” “你威胁我？”紫苏转身便是一脚，将天儿踢倒在屏风旁。苏素素睁大了眼，只怔怔地看着。 天儿又跪过来，跪在紫苏脚边，“天儿不敢威胁大人，但请大人想想，这些年王爷做了那么多，如果小姐死了，他真的会开心吗？” 天儿自小就聪明，就算这种时候，话里也还把握着分寸。 紫苏将手中的剑攥紧，又松开，“那也好过现在这样。”说罢就往床边走，天儿赶紧抱住她的腿。 “大人，大人不会的，只要有血凝草，王爷会没事的。” 紫苏低下头来，遂冷笑一声将她踢开。 “大人！” 天儿没再来得及拉住，紫苏已经走到了床前。剑指苏素素的脖子，笑得轻蔑，“放心，我会给你个痛快。” “砰！”话音未落，窗外有人影快速闪进来，紫苏的剑已经被踢到空中。 人影轻跃而起，紫苏也跟随而上。两人在半空一番交手，剑又被紫苏握住。而那人也快一步跳下来，解开了苏素素的穴。 “夙星！”苏素素惊，“你怎么来了？” “夙风让我带消息过来，没想到正好遇上这精彩的一幕。”看向紫苏，“那晚被你算计，今儿个要不要光明正大地打一场？” 紫苏冷哼一声，并不开口便已出招，速度快得令人惊异。夙星闪身让过，紫苏手中的寒光却避过她直逼向苏素素。 夙星眼里一急，赶紧回身阻拦。那剑已从苏素素喉头刺入三分，她只张大着嘴，连声音都来不及发便被回身过来的夙星一脚踢开。 从床上滚下去，还没反应过来紫苏的剑便又逼了上来。这回夙星也有准备，堪堪一挡便挡住了。 天儿连滚带爬过来护住苏素素，“小姐，小姐你没事吧？” 苏素素眼里闪过一丝怪异的神色，但现在不是计较的时候，摇摇头，“没事，先出去。”爬起来就往门外跑。天儿赶紧跟上去。 跑到院里一阵大喊，少许，四周便有灯亮了起来。屋内的打斗由强减弱，一道黑影从围墙处跳了出去。 夙星并没有紧追，抱剑从房内出来。管家也带着人匆匆赶了过来，“大人，出什么事了？” “屋里来贼了。”有家丁在，苏素素也没明说。只朝走过来的夙星看一眼，又看向钟叔，最后将目光转向天儿。 “到书房再谈。” 转身走向书房，钟叔也跟过去，天儿却迟迟没有抬脚。夙星冷眼睥过来，唇角微勾，然后走向了书房。 天儿最后一个到，手里却拿着苏素素的披风，“小姐。”她要给苏素素披，苏素素却径自接过去。 夙星眼观鼻鼻观心，伸了个懒腰，“丞相府的事你们慢慢处理，今儿跑了一天，累死我了。” 走到苏素素旁边，耳语了几句，“夙风让我告诉大人的就这些，我先告辞了。” “嗯。”苏素素眉心紧拧，仍点点头。 看着夙星离开，才收回目光。 181.第181章 天儿的身份（4）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钟叔问。 苏素素没有回答，退到桌案后拉开椅子坐下，看向天儿，嘴唇动了动还没开口，天儿却“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怎么了？”钟叔瞧着也察觉不对，看看苏素素又看天儿。 “是天儿的错，要杀要剐任凭小姐处置。”天儿的嘴唇仍有些哆嗦，但经历了方才的一幕，却也慢慢镇定下来。 苏素素不说话，唇线紧抿出细微的弧度。 钟叔像是急了，紧走两步又站住，只看着天儿，“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倒是说呀？” “来丞相府以前，我被灵枢大人所救。但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也不知她为王爷效力。”顿了顿看向苏素素，“八岁那年来相府，我的任务就是保护小姐。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们接到任务都不许问为什么。” 天儿摇头，许多前的事又浮上心头。 她没有父母，从记事以来便只知灵枢。在八岁以前，她都跟着她。那时灵枢年纪也小，上面还有师父。 天儿便是她师父分配给她的人，平日便跟着她一同习武，偶尔她采药时也会带上天儿。天儿对草药的认识便是从那时开始的。 她不知道灵枢是谁，从记事以来便总称呼她姐姐。 后来天儿被送到丞相府，姐姐也成了大人。上面有什么命令，都会有专门的人传达她，可那些命令究竟从何而来，她却并不知晓。 直到不久前，紫苏拿着令牌联系她，她才知晓一切。用药的事不能出半点纰漏，但因着从前那些事，钟叔并不相信端王府。 而天儿本也开始怀疑了，所以让她知晓便是最好的方法。 天儿仍旧跪在苏素素面前，却终于仰头看向她，“天儿从没想过要害小姐，这么多年丞相府对天儿的恩，天儿全都记得。” 来相府的第二年，天儿生了重病。区区一个丫鬟，命本不值钱，可苏素素不光遣了嬷嬷照料，自己也日日过来守着。 后来天儿渐渐好起来，伺候苏素素便也越发用心。 那年苏素素十一岁，还没有染上那骇人的寒毒，是个会蹦会跳会闹的小公子。那年王爷还只是端王府不受宠的庶子，日日住在相府，喊老相爷义父。 经年日久却又仿佛只是昨日之事，再回忆起来仍旧历历在目。 许久没说话，苏素素终于站起来，绕过天儿往外走。 “小姐。”天儿跪着转了方向。 苏素素的脚步顿住，又继续往前走，“起来收拾收拾吧。”十年，天儿若有心害她，她便早已没有今日。 只是，现在也留不得了。 钟叔还站在那里，像是要指责，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颤抖着那密密的胡子，“你呀，你。。哎！” 终究只叹口气，跟着苏素素出门去了。 紧绷着的一口气松下来，天儿颓坐在地上，许久都不曾动上一动。 苏素素不知天儿是何时离开的，清晨起来便再没见过她人影。桌上放着早饭，还是热乎的。 熟悉的味道，这辈子怕是自己最后一回吃到了。心里叹口气，端起面前那碗粥喝了个干净。 182.第182章 原来早有埋伏（1） 苏素素不知天儿是何时离开的，清晨起来便再没见过她人影。桌上放着早饭，还是热乎的。 熟悉的味道，这辈子怕是自己最后一回吃到了。心里叹口气，端起面前那碗粥喝了个干净。 秦戬来上朝了，下朝以后苏素素将他拦下。忘了披大衣，没有天儿提醒，她总会丢三落四。 两人都没说话，秦戬解下披风给她围上。紫貂皮的披风，带着熟悉的体温一起围过来。他给她系，她却突然抓住他的手。 他不动，眸色深沉地看过来。 苏素素也没说话，只去掀他的袖口。大约是没料到，但他还是反应极快地缩回手，“大庭广众，苏素素莫非太过心急？” 语声里带着调笑。 “王爷不敢给我看？”是问句，却带着肯定。 “素素想看什么？”昨晚的事，紫苏已向他请罪。 “王爷有什么不敢给我看的？”她只看着他，一瞬不瞬。 “你知道多少？”他收敛了笑容，反问。 “该知道的和不该知道的。”趁他没注意，上前一步拉住那只手。衣袖内，果真是层层叠叠的纱布。 “你以为这点小恩小惠，丞相府就能受你控制吗？”她冷眼，许久才开口。 “是，我太小看丞相府了。”他不辩驳，反而顺着她的话。 苏素素却越发动怒，解下肩上的披风扔回去，“你的东西，我不稀罕。”走几步，并未回头，“王爷的恩惠丞相府受不起，血凝草我会让人送过去。” 师父一日无法抽身，她就一日得听命于宁王府。端王府的恩，她实在受不起。况且秦戬为何要救她，这种时候她又凭什么相信他？ 相府的马车等在宫门外，天儿已经不在了，只有车夫坐在旁边等她。苏素素叹了口气踏上马车，“走吧。” 下人回禀，血凝草已经送去王府。苏素素点头，心里却并未有还债的轻松。 还有很多事她不明白，紫苏的话，天儿的话，秦戬为何要这样做。可她不想再深究下去，或许是没有必要，亦或许只是在害怕什么。 书房有暖炉烘烤，纸上的墨迹慢慢干了。放下笔，管家敲门走进来，手里端着一碗药，“小姐。” 苏素素看了眼，接过去，只闻闻又放在桌上，“钟叔你也相信他们？” 钟叔默了默，又将药碗端起来，“再有几日小姐就十九了，还有一年。。顾回春的话。。” “我记得。”苏素素打断她，轻轻推开他呈过来的药碗，“但我不信端王府。” “可他们的法子与顾回春的说法一模一样。”这种解读方法医书上少见，端王府没必要大费周章去找这么个法子来骗他们。 当年。。钟叔抬头，目光已有些浑浊。。当年因着小姐的事，相爷与秦戬恩断义绝，可如今已过了这么多年。 说到底当年的错也不全在他，况且，若不是他小姐当年就该。。又怎么可能活到现在呢？ 苏素素已经绕过钟叔往书房外走，“告诉他们，无功不受禄，端王府的恩我受不起，以后也不要送来了。” “小姐！” 苏素素已经走出门去。 183.第183章 原来早有埋伏（2） 紫苏的剑很快，苏素素眼花缭乱，夙星挡不住，那一剑刺过来正中她的胸膛。 猛地从软榻上坐起来，苏素素已是汗流浃背。手中握着的书早已落到了地上，火盆里的银炭还在静静地燃烧，偶尔发出“哔啵”一声响，衬得这渐沉的夜色越发安谧。 唤了声天儿没人应，才想起天儿已经不在了。伺候她的丫头在门外，听到声音跑进来，“大人是要沐浴歇息了吗？” “几时了？”苏素素问。 “刚过了戌时。”丫鬟垂首敛眉。 苏素素点点头，起身往里屋去。冬日沐浴便在屋内，等她更衣从里面出来，却见软榻上已坐了一人。 仍旧只是气定神闲，斜靠在榻头的屏风旁翻书。 苏素素脚步不动，他却已是察觉，抬起头，一双狭长的凤目似笑非笑，在昏黄的灯光里潋滟魅惑。 见苏素素不懂，他只将书放下，起身绕出房中那扇画屏，“把药端进来。” 开门声响，丫鬟端着药走了进来。他接过，丫鬟又恭敬退了出去。 “把药喝了。”他舀一勺喂到她嘴边，柔和的语声，带着哄骗孩子的耐心。 “王爷不必如此。”她避开，绕过他走到屋子中间。 “你可以不喝。”他走过去，将药碗放在她面前的桌上，“但治疗已经开始，不到七七四十九日，断药你活不过三天。” “我凭什么相信你？” “因为你不想死。” “那你又为什么这么做？”终于问了，这句话一直在她心里，但终究还是问出来了。 他淡淡地吐息，薄唇轻启，“因为我想讨好丞相府。” “荒谬！”她背过身。 “那么。。”他顿了顿，“我想讨好你。” 苏素素身体僵硬，终于再说不出一句话。秦戬端药喂到她嘴边，“先把药喝了。” “王爷喜欢我？”她不动。 他不置可否，只哄她，“张嘴。” 张嘴！ 熟悉的语调，熟悉的柔和，记忆仿佛近在咫尺有远在天边。这样的话，曾经是不是也有人对她说过？ 不知觉间，她已就着他的手喝完了一碗药。他将空碗放下，问，“要不要吃点什么？”那药的味道不好，还夹杂着血腥的味道。 她摇头，别过脸，“药我已经喝了，王爷可以离开了。”转身的时候，目光不自觉扫过他的袖口，并无任何异样，想来那些伤他是掩藏得极好的。 接下来几日药便都是管家送来的，除了上朝下朝，苏素素与秦戬也再无交集。 刑部大牢那边已经准备妥当，那晚夙星来相府便是告诉她动手的日期。这件事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师父。 可事情还是败露了，劫狱的人中了埋伏。被抓到的，除了夙月全无生还。夙月没有死成如今被关在刑部死牢里。 死牢里的手段苏素素可清楚得很，从前排除异己，她并非没有见识过里面的刑具。 夙星也受了重伤，被苏素素安排的接应救回来。一路逃到丞相府，夙风得知消息，当夜便安排了大夫过来。 整整大半夜，夙星的命才总算保住。 184.第184章 请王爷高抬贵手（1） 管家得知苏素素的妄为，也吓了一大跳，“那可是刑部大牢，您为什么不找翟先生先商量？” 找师父。。是啊，她为什么不找师父呢？ 苏素素恍惚地走出门，难得这几日天放晴，阳光从薄薄的云层穿透下来，洒满了院中的积雪。 淡薄的碎金浅流里是华丽的银白，光影交错，苏素素只觉晃得眼睛生疼。 是啊，太多的疑惑，她为何不问？ 如今遇上这样重大的事，她为何却不去找师父？师父。。那个师父还是她从前的师父吗？ 或者说，从前、很久很久以前，就是她为自己编的一个梦呢？ 夙风还没有回来，现在，她只等着夙风最后带回来的消息。 希望。。希望这一切，都只是她的错觉。 苏素素又做梦了，梦里的牢房阴暗潮湿，她从石阶上下去，一级一级，牢房很静，越走越深，她的脚步也越来越急促。 四周都是呻吟声，越来越大，但那条逼仄的地道却像是永远也走不完。披头散发的死囚，牢房里都是发霉的味道，还夹带着让人作呕的血腥。 到了，终于到了。 夙月被关在最后那间牢房，背对着牢门。狭小的空间让苏素素呼吸困难，她喊了一声：“夙月。” 夙月仍旧背对着她，没有反应。 她推门进去，一步一步，背心僵出层层冷汗。 “夙月。”她又喊一声，面前的背影才缓缓转过来。披散的长发几乎遮住半张脸，夙月抬起头。她抬起头，满脸的鲜血，却没有五官。 “啊！” 惊惶地睁开眼，苏素素才晓得自己是做了一场噩梦。 丫鬟听到响动在外面敲门，苏素素坐起来，喊：“进来。”这是管家挑选出来的，大约是可靠的人。 从小到大伺候她的人都得经过挑选，她也早成了习惯。 丫鬟掌了灯进来，又将屋里的灯点燃，见苏素素失魂落魄的模样，才小心地走过去，问：“大人有什么事吗？” 苏素素醒过神来，摇摇头，问：“夙星怎么样了？” “大夫说没什么大碍了。”仿佛是为了宽慰她，丫鬟的话也极是轻柔。 苏素素点头，怔了片刻，又对她说：“你去把管家喊来。” “是。”丫鬟并不多嘴，掌了灯又出去了。 不一会儿管家便来了，虽是衣衫整齐，发髻却显得凌乱。大约是已经睡下，听丫鬟去传才爬起来的。 苏素素忘了这茬，心里倒有些过意不去。 她也已经整理好了衣冠，披一件大衣在外面，坐在桌旁看着那灯芯燃烧，然后开成并蒂莲的形状。 花开并蒂，这倒是个好兆头。 不知为何会想起秦戬，只倏忽却又将那念头压了下去。 “有夙风的消息吗？”那日他们冒死救出人犯，夙星和夙月断后。夙风武功高，便负责带人冲出重围，将她们送出城去。 管家摇摇头，“刑部大牢被劫，这几日恐怕城里都要戒严。那日夙风又露个脸，想进来恐怕是没那么容易。” “人送出去了？”苏素素又问。 “送出去了。”管家叹一口气。 185.第185章 请王爷高抬贵手（2） 苏素素知道，这件事她做得确实有些鲁莽了。是她高估了丞相府暗卫的能力，亦或者说，是她低估了刑部那些人的实力。 “对了。”她突然想起什么，“那晚埋伏抓人的是谁，查到了吗？” “是禁军。” “禁军？”苏素素紧了紧大衣。禁军都是听从兵部统一调遣，而现在的兵部尚书是冯如海。 冯如海？ 苏素素的眸色沉下去，从前她倒真以为冯如海是忠于朝廷的，不过最近从宁王府那边得到的情报来看，这个冯如海，和端王府的关系，恐怕没那么简单。 又和端王府扯上了干系。 “天儿！”苏素素猛地睁大眼，这个想法一出，便如同毒蛇般盘踞在她的脑海。她看着管家，“和张赟交易的事，我只和天儿提起过。” 那时她因张赟的话理不出头绪，还是天儿一语惊醒梦中人。 可天儿。。也是端王府的人。 握着茶杯的手渐渐松开，“嘭”地一声，茶杯落在桌上。声音并不大，但在这深夜的房间里，却显得格外刺耳。 若是这样，一切也就解释得通了。 为何夙风他们会遭到伏击，为何消息会泄露，而伏击之人为何不是巡检司却偏偏是禁军。 是她大意吗？ 不，不是的，是她太傻了，从头到尾她就是个傻瓜。 苏素素亲自去了端王府，清禾郡主和郡马爷早已回了封地，丫鬟奉了茶也都下去了，正堂里只有她和秦戬。 苏素素端了桌上的茶杯，站起来，走到秦戬面前，端端正正地跪下，“求王爷放过丞相府，放过夙月。” “夙月？” “刑部大牢里，劫狱那个。”苏素素将手中的茶奉到他面前，“真正对王爷构成威胁的是我，就算抓了他们也没用。如果王爷肯高抬贵手，放过夙月，劫狱的事不再追究，我可以去刑部认罪。” “你以为是我？”秦戬拧眉，没有扶她起来，也并不去接那杯茶。 苏素素就那样跪着，双手托着茶杯，“求王爷高抬贵手。” “如果我不答应呢？”很久，秦戬才开口。 “他们对王爷没用。” “可本王就是喜欢看着他们受折磨。”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她，“这样，你也会跟着痛苦，不是吗？” “请王爷高抬贵手。”苏素素仍是那句话。 秦戬看着她，眼里终于有了恼意，一把拂开她的手。茶杯掉到地上，突兀的声音在正堂屋里扩散开。 “丞相真有诚意，不妨在这里跪到天黑，或许本王满意了真会网开一面。”他不过是恼了，拂袖而去。 她总有那样的本事，轻易就挑起他的情绪。 不过气头上的一句话，秦戬以为苏素素早走了。可晚饭之前，管家却吞吞吐吐地进了他的书房，“王爷。” “什么事？”他埋头在案牍里，连头也没抬。 “丞相。。”管家顿住。 “说！”他抬起头。 “丞相还在正堂跪着，要不要。。” 话没说完，秦戬已经起身。 ps：哎，好想说点什么，但是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大家有没有什么要对漠漠说的？ 186.第186章 一命换一命（1） 苏素素被人从地上拽起来，那力道大得惊人，她险些惊呼出来。膝盖的地方已经跪得麻木，没有任何知觉，被人拽起来只酿跄着朝那个方向倒过去。 秦戬单手一揽，将她托在臂弯里，“你没有脑子吗？”男人那双狭长的眸中，此刻盛满着怒火。 苏素素脚下无力，只得靠着他，抬起头来，“只要王爷肯放过他们，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是因为她的鲁莽，她没有脑子，所以夙月才会进大牢，夙星才会命悬一线，夙风才会成为东躲西藏的通缉犯。 她无可辩驳。 秦戬将她打横抱起来，她轻呼一声：“王爷。” “抓紧。”怒意已被压到话里，他的声线沉郁而冷漠。苏素素不敢动，只能扯住他胸前的衣襟。 他将她抱回房中，管家已经安排丫鬟将晚饭送到了。因秦戬受着伤，这些日子的饮食便都十分清淡。 可苏素素口味偏重，吃着这些东西只觉味同嚼蜡。吃了几口便放下碗筷，心思仍在劫狱的事上。 嘴唇动了动，喉头的话却被秦戬堵住，“先吃饭。” 又看了眼桌上的饭菜，收回目光，“我吃好了。” 秦戬看一眼她的碗，又给她夹了菜，语气沉沉，“把碗里的吃完。” 她无奈，只好拿起碗筷继续吃起来。 席间两人都不曾言语，等下人撤了饭菜苏素素才开口：“我不知道王爷想要什么，但就算杀了他们，对您也没有任何益处。如果王爷肯.” “我不肯。”截断她的话，“斩草除根素素不明白吗？不光牢里那个，牵涉到此事的所有人，本王一个都不会放过。” “可王爷说，只要我跪到让您满意.” “那本王就不满意。” “王爷！” “送客。”他站起身。 “秦戬！”苏素素也站起来，膝盖间已涂过药，此刻只觉得针扎般地疼。身子虚晃，赶紧扶住桌角。 王府的管家跑进来，对着门外做了个请的动作，“丞相大人。”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秦戬，你会遭报应的。”苏素素只觉浑身发热，身体周遭的血液都在逆流，窜到头顶，几乎要将头盖骨冲开。 手在身侧攥得很紧，骨节根根发白。管家又说了句：“丞相大人，请。” 她才终于抬脚，艰难地走了出去。 秦戬不肯高抬贵手，但苏素素也不能坐以待毙。斩草除根，如果他的目的真的丞相府的暗卫，那下一步也就该轮到丞相府了。 她妄图以自己的性命来保全丞相府，可他觉得这笔买卖不划算。 苏素素想去牢里先看一眼夙月，被管家拦住，“现在多少人盯着想将丞相府置于死地，您去了岂不正好白白给人送把柄？” 管家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可是夙月怎么办？夙月嘴里肯定问不出什么，但他们只抓了夙月，却并不杀她，这不就是个请君入瓮的局吗？ 只要夙月在牢里，夙风和夙星就不可能踏实。没有了暗卫，丞相府也将不保。既然迟早要走到那一步，她不如大义一回，如今也只能保全多少算多少了。 187.第187章 一命换一命（2） 苏素素去见了夙月，借故遣退所有狱卒，拿钥匙开了牢门。 “快走。马上去相府，带夙星和钟叔离开，出城后再联系夙风，不要再回来了。”解开夙月身上的枷锁，夙月身上有伤，她也不敢太用力。 “那您呢？”夙月握住她的手。 苏素素摇头，“我是丞相，皇上不会杀我的。”她敢做这些，不过也就是在赌秦祁泓对她的情分。 可到时候，秦祁泓又如何能保住她？ “大人。。” “快走，不然一个也走不了。”苏素素将她退出去，趁机锁了牢门，“走！” “大人！” “记住，通知管家带夙星一起走，我会尽量拖延给你们争取时间。” “要走一起走。”夙月握住她的手不肯松开。 “那就谁都别想走！”苏素素也怒了，奋力推开她，“为了其他人，为了夙风和夙星。” “可如果他们知道，也绝对不会同意。。” “那就别让他们知道，就说你是自己逃出去的。”苏素素急。 “那管家呢，您以为他也会信吗？”夙月还是不肯走。 “管家是明白事理的人，事已至此，他知道该怎么做。”来这里她没有告诉任何人，便是怕他们知道了会阻拦。 可如今事已至此，谁都没有再犹豫的余地。 夙月还是不走，“您这是陷我于不义，您不走，我也不走。”被苏素素锁在牢门外，她只狠狠扯着那条锁链。 “走！”苏素素不知哪里摸出来的匕首，比着自己的脖子，“不想连累所有人就快走。” “大人！” “走啊！” 苏素素脖子上已经蹭破了皮，夙月打不开牢门，也拗不过她，只好咬牙拖着受伤的腿往外跑。 以苏素素的极限，最多只能拖到天明。待早朝刑部上书御前问明实情，也就是落实她罪状的时候。 私放死囚，纵然是皇上这回大约也保不住她了。 可一夜时间也够了，夙月和管家他们应该早已出城。出了城，山长水远，且凭着夙风的本事，就算是端王府又能奈他们何？ 只是，秦戬真的那样恨老鬼吗，为何非置丞相府于死地？ 老鬼临死时告诉她的那桩辛秘，渐渐浮上她的心头：当年老端王的死并非偶然，而是有人刻意为之。 而下手之人，正是苏素素的死鬼老爹。 那时端王府与丞相府还是世交，这件事也是老鬼直到闭眼都无法释怀的心结。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端王府如此，谁知下一个会不会轮到相府。”老鬼拖着苏素素的手，百般叮咛，“君可以不仁，但臣不能不义。皇上。。” 一阵猛烈的咳嗽，苏素素为他抚背，“您别说话了，我去叫大夫。” “听我说完。”衣袖被老鬼一把拽住，“皇上恐怕也知自己时日无多.”顿了顿，面上泛起无奈之色，“罢了，江山是秦家的，王爷不怪他，本相也不怪。都是为了孩子。。咳咳。” “我去叫大夫！”苏素素几乎哭出来。 老鬼却继续说：“我不在了，丞相府还在。这个位置皇上不会给别人，你。。你以后好好辅佐皇上.” 188.第188章 王爷一定会救您 “我有什么好辅佐的。”苏素素鼻头酸涩，抹一把眼泪，“你自己的事自己起来做，我跟你们这种老头可没话说。” 老吗？其实也不老吧。虽然她是老鬼老来得女，但老鬼临时也不过年逾知天命之年。可她就是喜欢叫他老鬼，她觉得这样亲近。 老鬼也由着她，他什么都由着她。就算到了最后，他也对她说：“如果做不下去了，就走。这个至少能保你一命。” 老鬼手里不知何时多出来的玉牌，一不留神，那玉牌就塞到她的手心。 “这是天家欠我们的，拿着它，别丢了。” 别丢了。。 苏素素从袖中拿出那块玉牌，就是块很简单的玉，质地不错却还算不上上乘。当初老鬼告诉她，这是天家欠他们的。 可现在天下是谁的天下，这块玉究竟还能否保住她的命？ 老鬼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了局势的变化。如今朝堂的局面，恐怕是当年老鬼也不曾料到的。 他让她阻拦秦戬回京，可她终究还是棋差一招。 苏素素被正式收监，罪名是勾结逆臣、私放逃犯。私放逃犯苏素素无可辩驳，但勾结逆臣她却抵死不认。 朝堂之事她比谁都明白，墙倒众人推。只要她松口，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就有文章可做，也就势必有更多的人牵连进来。 但现在刑部还没有证据，只要她撑着，撑到她死的那天，那么一切就结束了。 她没想到，第一个来看她的人会是天儿。 狱卒不敢开门，天儿只能隔着牢房的铁栏将食盒送进去，“大人，吃点东西吧。”她低着头，眼睛不自觉又开始泛红。 苏素素不动，看着天儿那双白净匀称的手慢慢揭开食盒。果真只是饭菜，夹层里放着的，是一碗黑乎乎的汤汁。 那是她的药。 那晚后苏素素便听管家说过，寒毒毒性至阴，并无可解之法，唯有以毒攻毒方可将其压下。 而那以毒攻毒之法，便是千年冰莲。可千年冰莲生长在极苦寒的雪域之巅，生存环境十分恶劣，不仅难寻，更难采摘。 且冰莲不能离开雪域，一旦离开便会枯萎。所以保存之法，更是十分关键。 所以对天儿那晚的说法，苏素素并不全信。 如此珍奇之物，秦戬何以舍得给她服用？况且，救了她对他又有何好处？ 只是，天儿为何要那样说？ 苏素素看着盒子里那碗药，轻笑一声，开口：“听管家说，解寒毒之法一旦开始便不能停，否则三日之内寒毒反噬，中毒之人必死无疑。” “大人。。”天儿的声音带着哽咽，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她。 苏素素摇摇头，“把东西拿回去吧，反正都是死，我也不想在临死前再欠别人一份情。” 天儿手下的动作有片刻凝止，但还是颤抖着将药碗端了出来，“还有些温度，大人趁热喝了吧。” 苏素素只坐着并不挪动，天儿也没办法进入牢中，面上着急起来，“大人，您可以不相信我，但王爷一定会救您出去的，所以。。” “他为什么要救我？”倏然抬起头，苏素素眼里少有的咄咄逼人。 189.第189章 原来不是他（1） 默了片刻，天儿才抬起头，眼睛红肿，“您先把药喝了，再吃些东西，牢房里的东西您肯定吃不惯，这些都是我自己做的。” 语声有些哽咽了，又低下头去。 “你走吧。”苏素素只有三个字，别过头去。 “大人！”天儿真的急了，摇头，“骗您是我的错，瞒着您也是我的错，可王爷他是真的。” 天儿将头埋得更低，只颤颤巍巍地将食盒里的饭菜都端了出来。 苏素素终于靠过来，“他真的什么？他做的那些事，你都知道多少？” “大人先喝药吧。”天儿的手背在脸上抹过，大约是抹眼泪，但她将头埋得很低，苏素素看不真切。 端起药碗递到苏素素面前，“大人，趁热。” 苏素素接到手里，目光仍落在天儿身上，“你说秦戬一定会救我，他为什么一定会救我？” 天儿没有回答，苏素素低头喝完手中那碗药。苦涩的味道，带着淡淡的血腥。苏素素没算过日子，大约也有月余了吧。这样的味道，仿佛已慢慢变得熟悉。 “告诉我，他为什么要救我？”天儿的手扶在铁栏上，苏素素便握住她的手，“天儿，告诉我。” 天儿最终还是没有告诉她，只捂着嘴摇头跑了出去。 苏素素颓坐在地上，手背碰到食盒，饭菜洒了一地。 “为什么您真的猜不到吗？是猜不到还是不敢相信？”天儿最后那句话回响在她耳中。是猜不到还是不敢相信？ 猜不到吗？ 可是如今摆在面前这些事，又教她该如何相信？ 在牢里浑浑噩噩又过了几日，终于等来了刑部的提审。手中的玉牌握紧又放开，也不确定是否要呈交出来。 老鬼说牌子可保她一命，可此一时彼一时，现在她不确定。 “王爷一定会救您的！” 天儿的话突兀地跳入耳中，秦戬会救她，会吗？ 会吗？ 会吗。。 已经到了刑部大堂，细长的手指赫然收紧，玉牌顺势滑入袖中。闭上眼又睁开，直直望向堂上正襟危坐的几人。 既然如此，那就赌一把吧。 刑不上大夫，如今她虽身陷囹圄，但秦祁泓并未下令褫夺她的封号。她知道，秦祁泓是在维护她。 他不知道她这样做的缘由，也无需她对他解释。可他当然会维护她，苏素素知道。 连着三日的轮番连审，苏素素仍是咬定不松口。夙月他们已经离开，刑部查不到证据。 可苏素素却漏算了一个人——张赟。 她没想到最后出来指认她的会是张赟，当堂对峙，张赟云淡风轻，仿佛早为这刻做好了准备。 可是张赟，怎么会是张赟？ 苏素素只瞪大眼睛看着那个男人，堂上的质问，他对答如流。那些话都化作平地惊雷，从她头顶劈下，她无从辩驳。 早编织好谎言布下的局，如同一张细密精致的网从她头顶罩下，悄无声息，等她察觉时早已经无路可逃。 有张赟的指认，加上那些别有用心之人，秦祁泓也无法再保全她。褫夺了丞相封号，从今以后她便什么也不是了。 190.第190章 原来不是他（2） 上刑的时候，她其实并不怕。刑部的手段她知道，可她还抱着最后的希冀，至少。。至少她在朝这么多年，那些人还不敢真的对她动手。 直到那清晰的钝痛从手指传来，她才知道，原来自己真的已经什么都不是了。 豆大的汗珠从额角低下，整个过程她都只是咬着牙。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么一天，可这天却来得这样快，这样仓促，让她无所适从。 牙龈咬出了血，她仍不肯开口。那些人大约也不敢太狠，又将她扔回了牢中。再无前几日的客气，连饭菜也成了残羹冷炙。 天儿照常日日来送饭，虽进不了牢门，但塞了不少钱，狱卒便也并未为难。 苏素素的手指都浸了血，根本无法动弹，更遑论吃饭。天儿看到，眼泪大把大把地往下掉，“小姐。。” 这会儿没人，她依然叫她小姐。只叫一句便已泣不成声。 苏素素挪过去，脸色惨白。大约因为疼痛，额上的青筋隐隐显露，但她对着天儿还能挤出一抹笑，“恐怕要麻烦你了。” “小姐。。小姐，他们是不是对你用刑了？”天儿起身，“我告诉王爷去，我这就告诉王爷。。” “天儿！” 攒出浑身的力气才叫出这声，苏素素觉得自己筋疲力竭，身子一软，只朝旁边的铁栏上靠去。 天儿赶紧回身将她扶住，“小姐，您怎么了？”语声哽咽又仿佛压抑着某种情绪。 苏素素的手扶着铁栏，钻心的疼，但她还是慢慢挪过去，握住天儿的手，“我没事，不要告诉他，你也别做傻事。” 身子仍靠在铁栏上，仿佛累极了，阖上眼又慢慢睁开，“勾结逆臣是诛九族的大罪，有这个机会他们不会放过。你们都不要轻举妄动，告诉他。。保丞相府。。” 张赟的指认让事情变得扑朔迷离，有人布了这个局，既然不是秦戬，那就肯定还有别人。 是谁呢？到底是谁呢？ 苏素素觉得头疼，眼前无数人影交错一闪而过。秦戬、天儿、宁王、师父、秦祁泓。。到底是谁，她真的一点都猜不到吗？ 也许天儿说得没错，她只是不愿也不敢相信罢了。 如今的情势，她早已不知道事情会怎样发展了。也许她会死，但也没什么。 她活了这些年，做过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掌控过整个朝堂，也许这些都只是她的错觉，可即使这样，她的人生也不该有什么遗憾了。 可是丞相府那么多人，除却管家已经离开，其他人也都是无辜的。若真要株连，她实在于心不忍。 天儿仍旧日日送饭来，受刑的事苏素素不知天儿是否告诉了秦戬。但后来几天，刑部确实没再来提过人。 她没有见过秦戬，自从进了这个地方，一回也没有。师父也没来见过她，也许他永远也不会想再见她了。 可只是也许，她心里仍抱着最后一丝希冀。 没有答案，在这里也得不到答案。可若就这样死去，带着她对他最好的感情和憧憬，是不是也是上天对她的怜悯？ 怜悯。。那就这样死去吧，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用再想，轻轻阖上眼睛，然后再也不要醒来。 191.第191章 劫狱（1） “醒醒，醒醒，起来了。”牢门被打开，有人在苏素素腿上踢了几脚。她靠在墙角，慢慢睁开眼，疑惑又警惕地看着两个居高临下的狱卒。 “提审。”其中一个拉起锁链，“快起来了。” 提审？ 手指上的锐痛突如其来地穿过心头，苏素素下意识往墙角缩了缩。 “磨蹭什么，快起来。”那人拉着锁链将她拉起来，“走了。” 苏素素被拉得一个踉跄，忍着全身的酸痛大步跟了出去。七拐八拐，好像不是去刑部大堂的路。 苏素素猛然回过神，“你们不是。。”话音未落，只觉脖子一疼，就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才慢慢从大脑回流。但浑身仍是疼，意识也只是模模糊糊。她听到有人在说话，很熟悉的声音。 “带她走！” “要走一起走。”是夙星。 “先带大人走，我断后。”苏素素终于听出是谁的声音，夙风。 是夙风没错，可他们怎么会在这里？现在，她又在哪里？ “夙风。。夙。。”苏素素睁不开眼，嘴里却勉强能够叨唠。但耳畔吵闹声太大，并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呢喃。 身体突然被人抱起来，又突然放下。不是想象中的坚冷的触感，而是厚厚的垫子。好像是在马车上，又有人跳了上来。 “驾！”是夙星的声音，马车颠簸着冲了出去。 “夙星。。夙风。。”苏素素仍旧呢喃，昏昏沉沉的感觉又袭上来，只觉脑袋疼得慌。巨大的黑暗再次压上来。 眼前那张脸却慢慢清晰，“丫头，过来。”是她刚学走路的时候。 母亲死得早，老鬼对她看重，家里嬷嬷对她便越发爱护，整日抱在怀里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更遑论让她下地了。 走路她学得很慢，嬷嬷带久了，再将她放在地上，她也懒得自己迈脚。丫鬟们在前面逗弄，她便一屁股做到地上，不哭不闹也不理人。 嬷嬷拿她没法子，老鬼也只摇头摸着她头上的小包子，“这丫头，跟她娘一样。”提到她娘的时候，老鬼的面容总是温和又安谧。 苏素素没见过她，却知道她很懒。老鬼说，这点上苏素素跟她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苏素素也很懒，懒到很多事情不愿去想，想到了也不愿去计较。 在学走路这点上，尤其体现得淋漓尽致。 可后来她是怎么学会的呢？ “丫头，过来。”又是那个声音。 迷迷蒙蒙的大雾从周遭弥漫开，那个人就站在大雾中，仿佛年纪也不大。他向她伸出手，“过来，丫头，过来。” 苏素素坐在地上，偏头看过去。他还在叫她，“丫头，过来。”声音带着蛊惑。 她觉得那声音好听，于是四肢着地循着声音的源头爬过去。近了、近了。。仿佛能看到一个背影，就站在漫天迷雾里。 越来越近，可那身影却越来越远，她爬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终于站起来，“哥、哥。。哥哥。。等。。” 身影站住了，她跌跌撞撞地朝他跑过去。就在面前了，她欢喜地扑进他怀里。可是他却突然不见了，她的哥哥突然不见了，她摔倒在冰冷的地上，“哇”地一声惊哭出来。 192.第192章 劫狱（2） 身影站住了，她跌跌撞撞地朝他跑过去。就在面前了，她欢喜地扑进他怀里。可是他却突然不见了，她的哥哥突然不见了，她摔倒在冰冷的地上，“哇”地一声惊哭出来。 “素素、素素，醒醒。。” 仍是那熟悉的声音，苏素素哭喊着惊醒，恰好落入一个温厚的怀抱。 “哥哥。。哥哥，等等我。”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她只想抓住眼前的真实。这个怀抱，有熟悉的味道，有温暖的气息。 “哥哥。”抱着蹭了蹭，那片胸膛有瞬间的僵硬。但只是很短暂的瞬间，短到她只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好了，没事了。”宽阔的大掌从她头顶抚下，“没事了，我在这里。” 混混沌沌地吸了吸鼻子，熟悉温暖的气息将她包裹，她只觉得安心，又闭上眼沉沉地睡了过去。 “王爷，您去歇歇吧，小姐这里我来守。”天儿从上洞入口处过来。枯老的藤蔓从洞顶覆盖下来，又厚又密，藤蔓的间隙有泠泠月华洒下，仿佛浅水荡漾。 男人摇摇头，“她的烧还没退，身上也有伤，让她靠着我睡一会儿。” “可是您。。” “联系上他们了吗？”他打断天儿。 天儿摇摇头，“还没有，但一路上我都留了味道，灵枢大人能闻出来。” “没时间了。”男人沉默一阵，从腰间抽出匕首。 “王爷。”天儿赶紧跪下来。 “没办法了，只有试试。这是最后一日，不能前功尽弃。”男人面上没有什么表情，手上的动作也利落。 “王爷。。”天儿跪过去，只觉眼泪不受控制便要往下落。 今晚的事是早计划好的，刑部死牢王爷并非真正放在眼里，可宁王府那边却守死了王爷的一举一动。 这边稍有差池，那边就能立马置他们于死地。 还好联系上了夙风，计划才能顺利实行。暗羽卫是端王府的势力，不能参与其中。紫苏他们只负责迷惑，夙风带人入狱。 后面安排了接应的人，却不料半途被巡夜的巡检司拦住。结果两拨人马打起来，耽搁了接应。 夙星将苏素素送出来，没找到接应，只好联系了天儿。 秦戬来的时候，天儿和夙星已经跑散了。夙星将那些人引开，天儿带着苏素素逃跑。苏素素还在昏迷中，天儿带着她跑不快，那些人又追了上来。 “人给我。”秦戬只带了一个护卫，马很快，掠过天儿身边，她已经将苏素素扔了过去。 秦戬只伸手一捞，便将那昏迷的人儿捞上了马。 “走！” 对着身后喊了声，天儿也跳上了那护卫的马。 后面的人越来越多，这样的速度，他们很快就会被追上。距离越来越近，后面有箭矢飞来。 一支、两支、三支。。越来越快，越来越密集，呼啸着从他们耳边划过，天儿抱紧那护卫几乎惊叫起来。 “会不会骑马？”护卫突然问。 “会！”天儿使劲点头，只觉得浑身都在颤抖。 “抓紧缰绳别停，我断后。”护卫忽然把缰绳塞进她手里，一个英姿煞爽的旋转凌空跳下马背。 天儿咬着牙，尽量控制着自己不叫出来。 193.第193章 劫狱（3） 马蹄飒踏，碾碎星夜里一路的尘埃。后面的人追赶上来，他们被逼到了山腰。再跑后面就是悬崖了，秦戬勒住缰绳，一手托着苏素素放到天儿的马上。 “我拖住他们，你带她往回跑。” “王爷。。” “这是命令。” 天儿带着苏素素一路逃奔，后面的人没再追上来，可逃出不远，前面却传来马蹄疾奔，在夜色里带着肃杀的气息。 狭路相逢，无可躲避，天儿只能带着苏素素下马，马继续往山下奔逃，她们便掩藏在旁边的草丛里。 不远处传来马的嘶鸣，风呼啸着，仿佛有长剑刺破皮肉的声音。然后一切归于沉寂，在这浓深的夜里，飘散着刺鼻的血腥。 马匹从她们面前的山路上跑过，尘埃乱起，天儿埋头憋着气。等四周又恢复岑寂，她才艰难地将苏素素背起来继续往山下逃命。 身后又有马蹄响，越来越近，已经躲不过去了。天儿将苏素素放在旁边，实在不行，便只有拼了。 袖中的匕首已经握在手中，奔驰过来的马却及时在她面前停住。 “素素呢？”是秦戬。 一口气松下来，天儿险些跪倒在地上。 那些人没再追上来，可苏素素却发起了高烧。夜里风大，不能再继续赶路，且后面还不知会不会遇上追杀的人。 于是他们便找了这处山洞，暂时先落下脚来。 天儿从小跟着灵枢，一路上她已经留下了特殊的味道，只要灵枢闻到，就一定能找到他们。 可现在已经是后半夜了，外面却仍没有半点动静。七七四十九日，这是最后一日，更不能出任何差错。 可是这里没有冰莲，苏素素身上的温度却越来越高。 秦戬也受了伤，所幸都不在致命的位置。但左手手背上有刀口划伤，只希望不要刺激到那只蛊虫。 鼻翼间充斥着浓重的血腥味，直往喉头钻。苏素素拧眉咳嗽起来，咳得越来越厉害，满嘴都是尖锐的红色。 秦戬给她抚背，扯下一块衣料将伤口包扎起来。天儿在洞口注意着外面的动静，不时回头看一眼。 秦戬仍将苏素素抱在怀里，可他的脸色却越来越苍白。伤口处的血色已经渗出来染红了不料，可他唇上却没有半丝血色。 天儿看得心里发紧，终于忍不住扯下自己的衣摆走过来，“伤口还在流血，王爷把小姐交给我，我来守着。” “你看好洞口。”伸手擦干净苏素素嘴上的血，秦戬却并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天儿给他重新包扎，突然惊呼起来，“王爷！” 顺着她的目光低下头，秦戬看到自己的手上的血，还在不停地往下流。 天儿慌了神，赶紧捏住他的手腕，“王爷，血、血止不住！”天儿捏得很费力，血流速度稍缓了些，但还是在源源不断地往外流。 秦戬从天儿手中抓过布带，迅速缠在她捏住的位置，问：“会不会点穴？” 天儿摇头，又猛点头。 “找到膈腧。” 天儿绕到他背后，手指一阵比划，继续点头，“找、找到了，是不是点这里？” 秦戬闭上眼，点头。 194.第194章 血蛊之毒 脑袋里的眩晕感涌上来，只觉全身血液都在回流，往一个点集中。伤口处的血液也瞬间停止了流动。 天儿绕回来，愣了一下，声音都在颤抖，“没、没流血了，真的没有流血了。” 秦戬仍闭着眼睛，摇摇头。效果太快太好，绝对不是点穴可能达到这样的效果。五脏六腑开始疼痛，起先只是不明显的一点，然后向身体的每个角落扩大。 这样的痛太熟悉了——是蛊虫。 “王爷、王爷您怎么了？”秦戬的脸色迅速惨白下去，天儿下意识伸手。但在触及他的瞬间，又突然收回。 短短的瞬间，秦戬的身上竟然连一丝热气也没有了。 “把她放到那边。”终于将怀中的人儿递出去，太冷了，她还在发烧，身体肯定受不了。 天儿扶住苏素素，将她放到早铺好的草铺里。 “王爷。”又迅速回到秦戬面前，蛊虫苏醒的清醒天儿听灵枢提起过。她在他面前跪下来，大胆握住他的手，“王爷，您不会有事的对不对？” “还没到最糟的地步。”秦戬摇头，气息逐渐微弱下来，问：“有没有灵枢她们的消息？” “没有。。还没有。”天儿拼命摇头，只为了抑制住自己眼里那不小心就会决堤的泪水。 秦戬没再说话，只转头看着草垛里熟睡的人儿。艰难地靠在山洞的墙壁上，轻轻合上了眼。 “王爷！”天儿惊呼。 秦戬艰难地摇摇头，“没事，你先去外面守着。”血蛊很特殊，若是寻常毒药，或许可以用内力逼出，可是蛊虫一旦苏醒，中蛊之人便半点内力也使不得。 天儿只能眼睁睁看着。灵枢说过，蛊虫吸血时的疼痛不会亚于寒毒，当初苏素素寒毒发作她是看见的，有多痛她自然清楚。 秦戬一声没吭，天儿也一句话不说。只是紧攥在身侧的手指却几乎要陷进肉里。那些痛，痛的仿佛不是旁人，却通过这压抑的沉默全都刺在了她的心头。 “哥哥。。”轻微的呢喃在这狭小的空间蔓延开，天儿的目光转过去。 哥哥，原来难受的时候，小姐记得的仍是这个称呼。 仿佛已经是好多年前的事.不，那的的确确就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七年、八年。。还是九年？ 那时天儿刚到丞相府，不过还是个总角小儿。可她已经懂得什么叫做任务——而她来这里的任务，就是好好照顾这里的小公子。 小公子。。那时相府里可住着两位公子呢！ 大公子姓秦，小公子姓苏。 天儿在相府被安排的任务，便是日日陪着小公子瞎胡闹。有时候玩过头了，功课没完成，第二日便会被先生打手心。 小公子挨打，她也跟着挨打，这种时候她心里多多少少是有埋怨的。 小公子最喜欢的先生，便要数翟先生了。那时天儿也喜欢他。喜欢什么呢？ 翟先生长得好看，又不喜欢生气，虽然偶尔会严厉，但他严厉的样子也是好看的。不比其他先生，留一大把胡子，还总是凶得很。 但大公子却不喜欢翟先生，他喜欢什么呢？对了，他最喜欢小公子了。天儿也很喜欢他，可又觉得他缺少些笑容。 他只和小公子笑，笑起来很好看那种，像满园的春风吹绿了十里桃林。 天儿不明白为什么，直到很久以后，她听说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直到很久以后，她知道小公子原来是位小姐。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她想，大公子肯定也是这样以为的的吧！ 195.第195章 他是为了救你（1） 外面有响动，天儿抹干眼泪赶紧站起来，“王爷，有人过来。” “能看清楚吗？”洞口有幽幽的月光照进来，秦戬睁开眼，狭长的凤目格外黑沉。 天儿躲在洞口小心翼翼地张望了一番，才回过头，“外面杂草太多，看不清楚。”眉头逐渐拧起来，“但好像有好几个人。” “你先带她避开。”秦戬几乎没有多犹豫。 “可您现在的情况。”天儿心头一片乱麻，还没理清他话里的意思。 秦戬打断她，“你带素素躲进去，外面我来应付。” 天儿愣了一下，才猛地回神，“不、不，要走一起走，王爷。”她退回来，跪在秦戬面前，试图去扶他。 “王爷是天儿的主子，天儿不能丢下您自己逃命。” “如果你留下，我们都得死。”秦戬推开她的手，单手撑地站起来。没有多余的废话，他只强撑着走向洞口。 “王爷。” “带她走，这是命令。” 枯草的窸窣声已经越发靠近了，山洞外是清冷的月光，枯树枝上堆砌着还没来得及消散的雪。 一簇一簇的银白，像极了春日里的繁花似锦。 “王爷，天儿不走。”天儿哪里肯走，只摇头跪到秦戬面前，“就算是命令，天儿也不走。” “那我们都得死。”秦戬蹲下身握住她的肩，惨白的脸色，可他的力道竟大得惊人。天儿只觉自己的骨头都要被他捏碎了。 她不知道自己的眼眶是不是红得有些不像话了，却还是一字一句地咬出来，“就算是死，天儿也要陪着您。” 这个念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天儿已经记不得了。 大约是很久很久以前，那时她还是伺候小公子的丫鬟，并不知道那位冷冰冰的公子就是她的主子。 可是她喜欢看他笑，很喜欢很喜欢。仿佛是一种痴迷，有时候她甚至会忍不住地想，如果他也能对自己那样笑，就算下地狱大约也值了。 蛊虫又开始吸血了，剧烈的疼痛袭上心头，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只朝着那个固定的方向奔涌。 血红的眼睛突然布满红丝，握住天儿肩膀的手顺势滑落，天儿赶紧扶住他，“王爷，王爷您怎么了？” 秦戬全身的力气几乎都在天儿身上，天儿慌了神，“王爷，王。” 一把剑突然架在天儿脖子上，冰冷的触觉强迫她不得不抬起头来。入眼是熟悉的紫衣绶带，泪水猛地涌向眼眶，天儿却不知是惊吓还是激动，张嘴竟连话都说不出来。 “王爷！”紫苏低头，猛地瞧见天儿旁边的男人。 “王爷，王爷。”紫苏扔剑将他扶住，尖锐的目光看向天儿，“发生什么事了？王爷怎么会这样？” “是。。是血蛊。”天儿的声音带着强压的哭腔。 “血蛊？”紫苏看向天儿，又猛然收回目光，撩开秦戬的袖口，“怎、怎么会这样？王爷。。怎么流了这么多血？” “最后一天。最后一天。”天儿看向苏素素，几乎泣不成声，“王爷说，不能前功尽弃。” 紫苏这才注意到草垛里还有人，突然捡起地上的剑，双眼赤红如血，“是她，又是这个女人。” 196.第196章 他是为了救你（2） 将秦戬放到天儿肩上，握着剑便朝苏素素走去，“既然王爷舍不得，那就让我来动手。” “不，不要！”天儿扶着秦戬不敢乱动，却又不能眼睁睁看着紫苏杀苏素素，只能拼命摇头，“不要，紫苏大人，不要。” 紫苏却像根本没听到，提剑猛地刺下。 “嘭！”洞外飞进一颗石子，正好打在紫苏的剑上，干净利落的声音，紫苏的剑从手里飞出去好几米。 她转过头，正好看见从洞口走进来的灵枢和暗羽卫护卫。 “不要胡来。”灵枢看她一眼，迅速走到天儿面前，“把王爷给我。” 天儿惊吓过度，连动也没动，看着两个护卫走过来。 “把王爷扶到草垛上去。”灵枢铺开手臂上的布囊，里面密密麻麻插着的全是银针。 护卫扶秦戬过来，紫苏赶紧让开，却又看向灵枢，眼睛潮红，“为什么不让我杀了她？” “杀了她王爷就能好过？”灵枢并没有看她，只专注地将手里的针一根一根扎进秦戬的身体。 紫苏动了动嘴，还要说什么，却被灵枢截断话头，“蛊虫非正常苏醒，必须大量饮血，可王爷失血过多，身体恐怕无法承受。” 娥眉渐渐蹙起，“现在我只能先封住王爷的经脉，后面的事。。”抬头看向紫苏，“必须先回王府再从长计议。” “可王爷还能不能。。” “不行也得行。”灵枢当机立断，起身对暗卫吩咐，“护送王爷回府。” “小姐、还有小姐！”天儿突然扯住紫苏的衣，恳求，“小姐就是王爷的命，不能把她扔在这里。” 灵枢的目光与紫苏对视，片刻后点头，“外面有马，你带着她。” 三番五次的劫狱，都是与逆犯有牵连的重犯，京都城内已经戒严。巡检司的守卫一刻也不敢停地在城内巡查，甚至城外也调了禁军驻守。 “怎么办？”紫苏坐在马背上，英挺的背影，看着不远处城门口执勤的官兵。 “王爷出城的事不能暴露。” 昨晚的事她已经收到情报，参与其中的除了巡检司和禁军朱雀营外，还有江湖上的杀手。那些杀手个个身手不凡，想必也不会听命于等闲之辈。 如今京中，能有如此大能耐的人也就不外乎那一个。 加上巡检司、朱雀营，如今都是归属在宁王手下的，这样看来，昨晚她们遭受的那些阻力，也就不仅仅是巧合了。 但现在他们逃脱了，恐怕对方不会轻易罢手。所以他们更得要步步小心，绝不能有任何差错。 紫苏当然也知道，现在最重要的是保护王爷。况且，她对那个女人实在是没有好感。 “那就把那女人扔下。”这话她是对灵枢说的。 灵枢看向马车，那马车已经十分陈旧了，是早上在城外时，向一个农夫买来的。 以现在的状况，若只带一个人进城，也并非不可能。可现在马车里有两个人，苏素素还没醒，秦戬被封住了经脉，也还昏睡着。 天儿就在灵枢旁边，听紫苏说丢下苏素素，心里一紧，“大人。。” 灵枢抬手制止她，看过来，“现在没有别的办法了，王爷和她，只能带一个。” “一定会有办法的。”天儿更急了，几乎要跳下马背，“大人，您比我了解王爷，王爷对小姐如何您也是知道的。不管是解毒还是劫狱，王爷连自己的命都不在乎，却也要救小姐。如果我们丢下她，等王爷醒来。” “放肆！” 天儿后面的话被紫苏喝断，“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训我们了？” “我没有。。”天儿低着嗓子欲争辩，目光却突然停在旁边那破旧的马车上。 197.第197章 那是她的师父（1） 马车的帘子已经发旧泛白了，苏素素的手僵直地握在上面。 “小姐。”天儿的声音喃喃的，很低。 苏素素却一动不动，只觉得胸口发紧，嗓子里干得厉害，怎么也发不出一个音节来。 她也刚醒，马车里只有她和秦戬，她还没搞清楚状况，只觉得头有些沉。方才掀开帘子，天儿那些话却一字不落地听进她的耳朵里。 “。。不管是解毒还是劫狱，王爷连自己的命都不在乎，却也要救小姐。” 解毒她知道，可是劫狱。。昨夜的场景在她脑中一点点浮现出来，那两个狱卒哪里是什么狱卒？ 幡然醒悟，原来是劫狱，原来一切都是有人安排好的。 可是天儿说，他连自己的命都不在乎。 他真的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在乎吗？ 为了她？ 天儿跳下马，过去扶住苏素素，“您刚醒，多休息一会儿，先别下来。” “他怎么了？”苏素素看着天儿，眼神有些恍惚。 天儿扶她的手挪下来，将她握住，摇头，“没事，王爷不会有事的。”语气里染上了哭腔，她只好假装别过脸去。 “他是为了救我？”苏素素继续问。 “是，他是为了救你。”紫苏勒着缰绳调转马头走过来，冷冷看着她，“我知道你不愿领他的情，既然这样。” 一把匕首扔到苏素素面前，“你可以不要。你死了，他也能少受点罪。” 苏素素恍惚地看着那把匕首，没有去捡，也没有动。 紫苏居高临下地冷笑一声，“怎么，怕了？丞相大人也有怕的时候？” 她将马停在马车旁边，俯身凑到苏素素面前，笑，“你不是不想和他有任何瓜葛吗？现在你的命都是他救回来的，这样的贱命，你还想要吗？” 苏素素看了她半晌，弯腰，缓缓伸手拾起脚边的匕首。 “小姐！”天儿抓住她的手腕。 苏素素却突然抬起头，看向紫苏，“我当然要，为什么不要？” 紫苏的笑将在唇角。 灵枢下马走过来，她的动作很轻，从袖口拿出一个牛皮信封，“这封信是给苏小姐的。” 苏素素没有接，只看着她。 灵枢从她手中将匕首拿出来，又将信放进她的手心，“是夙风让我转交的，昨晚劫狱他们是主犯，与巡检司打过照脸，不能再进城。他让我告诉你，你让他查的事都在里面。” 灵枢的目光很平和，仿佛天大的事也不能在里面惊起半丝波澜。 苏素素握着那封信，只觉手心发冷，连手臂都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小姐。” 天儿又喊了一声，她才回过神。看向天儿，又看向灵枢，脸色白得骇人，连一丝血气也不沾。 早就知道结果了吧，信里的内容，其实她早就猜到了。可是她不信，只是她一直不信而已。 信纸从手中滑落，她浑身发抖地靠住马车。明明是意料之中的结局，却为何还是这样难受。难受得连呼吸都觉得疼痛。 许多事，她一直以为自己想不通。可哪里是真正的想不通，只是，教她要如何去相信呢？ 那是她的师父，从她九岁就没有离开过她命里的男人。 198.第198章 那是她的师父（2)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大概是淮阳那回。 她不在那些日子京都的风云变色，怀远侯回京，宁王回京，京都的局势彻底改变。丞相府在朝多年，有些东西早已根深蒂固，却为何能突然被连根拔除？ 如此雷霆手段，如此惊天手笔，除了师父，还有谁有这本事呢？ 丞相府的势力，她一直以为是在她的掌控中，却不想，原来。。原来一切早已不受她的控制。 那些表面的现象不过是因为时机还没成熟，不得不需要的假象，而她还傻傻以为，自己是能只手遮天的。 可到底什么是属于她的呢？ 就连丞相府那些势力，也不过早在师父的把控中。 其实她早该知道的，从淮阳回来。是他让她回来，她以为是因为自己给高公公的信，高公公去找了他。 他甚至知道她毒发之事，可她从未开口提起，高公公也未曾泄露只言片语。 可他知晓，关于她的所有他都知晓。 她是女儿身，她身染寒毒，这些他都知道。所以老鬼死的那年冬季她会掉下水池，所以那些被煽动的百姓抓了她，要将她关在那废弃的冰窖。 这一切都不是巧合。 他替宁王做事，替宁王做事就必须要牺牲她？ 多可笑，这么多年，她竟一直以为，只有他是不会骗自己的。 苏素素突然就笑了，只是觉得可笑，忍不住就笑出了声。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可她仍然在笑。 “小姐，小姐您怎么了，不要吓我。”天儿握住她冰冷的手。 那具身子突然一颤，苏素素一口鲜血就吐了出来。 “小姐！”天儿惊呼。 灵枢过来，一针扎在苏素素的后颈，她的身体便软软的朝天儿倒过来。天儿赶紧扶住，看向灵枢，“大人。” “只是气血攻心，好好调理不会有什么大碍。”又伸手把上苏素素的脉，眉头轻拧，眸色一片沉寂。 天儿看着她的表情，心也跟着拧起来。 她却突然放开，仿佛是舒了口气，“寒毒的症状已经被压下去了，不过，三日之内不能再让她受凉。” “可是。。”天儿的目光看向城门口。 灵枢站起来，神色复杂地望向城门上那片天，“既然她的命是王爷的，那就只能由王爷处置。” 收回目光落在紫苏身上，问：“白芷还在翟府？” “在。”紫苏点头。 “那就联系她。” “可白芷暴露，我们就会失去翟府唯一的眼线。”翟景曜太聪明，想在翟府内安插人手并不是容易的事。 白芷是目前为止唯一一个。 灵枢也默了片刻，然后抬起头，“总会有机会的。这是现在唯一的办法，王爷和苏小姐都不能出事。” 紫苏看一眼天儿手里的苏素素，又转眼看灵枢，终于点头，“好，我联系白芷。” 调转马头，顿了一下才开口：“真不知道你们这样，到底值不值得。” 她没有转身，只朝着城门的方向甩开了马鞭。 天气已经回暖，冬雪在暖阳下融成小溪，汇入不远处那条护城河。蓝天白云，那河如同绶带一般渐渐飘向远方。 199.第199章 精心设计的陷阱（1） 苏素素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只有天儿守在床边打盹儿。眼神有片刻的凝滞，她还是坐起来，给天儿披了件外套。 天儿转醒，惺忪地抬起头，看她醒了立马高兴起来，“小姐。” “王爷。。没事吗？”再提起这个称呼，苏素素显得小心翼翼。 “没事了。”天儿摇头，“灵枢大人忙了一下午，总算是有惊无险。” 苏素素点头，扶着床沿想下来。天儿忙起身按住她，“您多休息一会儿。” “我想去看看王爷。” “王爷没事。”天儿将她扶着在床上坐好，又说，“王爷只是受了伤，现在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灵枢交待过，关于王爷体内的血蛊，暂时不宜外泄。况且，小姐现在的身体状况，还是不要告诉她的好。 苏素素摇头，“他是因为我才受的伤，我。” 敲门声响起，正好打断她后面的话。 天儿起身朝门外看去，问：“谁呀？” “可以进来吗？”是白芷的声音，轻柔婉转，似夜莺啼唱。在翟府听过一回，苏素素便记在了心里。 翟府。。 强压的记忆在心头苏醒，钝痛仿佛无形的触角悄然爬向全身。有什么东西涌上眼眶，被她压下去。 低头，敛声，“请进。” 门口走来一人，天儿起身行礼：“白姑娘。” 那人点头，看向苏素素，“苏姑娘。” “你是。白芷？”同样的声音，同样的轻盈，却是完全不同的相貌。 白芷没有直接回答，只道：“我自小跟着师父学易容，苏姑娘不必惊讶。” 静花临水，弱柳扶风，盈盈之姿，步步生莲。苏素素猛然惊觉，“你就是‘千叶莲华’？”秦戬身边的四大侍女之一，江湖人称“千叶莲华”，苏素素自然听过。 白芷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转头看天儿，“我和苏姑娘有话要说，如果没什么事，你先出去吧。” 天儿有些犹豫，看向苏素素。 “白姑娘有什么话就说吧！”在翟府那些日子苏素素对她并没有好感，其实也并非什么深仇大恨，说到底不过是她自己的心结罢了。 可是那些心结。突然忍不住轻笑一声，那些心结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 “是关于您的师父。” 心脏猛地一紧，只觉一股气血涌上来。猛烈地咳嗽，天儿赶紧蹲下来给她顺气，“姑娘有什么话以后再说吧，小姐现在。。” “不，没关系。”苏素素握住天儿的手，强撑着抬起头，“白姑娘但说无妨。”既然迟早都要面对，那么是迟是早有何妨呢？ “我只是为了王爷，如果苏姑娘不想听。” “不！”苏素素打断她，目光坚定，“我想听。”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会让她更难过呢？她要听，一定要听。 白芷在床边坐下来，按住她的手背，声音依旧柔婉动听，如同念读一首叙事诗，娓娓道来。 前面的事，夙风信里已经提及。可从魏名东造反开始，苏素素才知道，自己的确是掉进了一个精心布下的陷阱。 200.第200章 精心设计的陷阱（2）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布局之人是她信任了十年的师父，所以，她根本没有任何还手的余地。 如她所料，魏名东反叛，背后确实有更大的势力。只是，却不是端王府的势力，而是宁王府。 宁王府的目的，自然不是真的要魏名东杀了皇帝。魏名东不过是一枚棋子，走这步棋目的无他。 宁王刚回朝，需要一个功勋。而师父也需要一个契机，一个正式涉足朝堂的契机。撤销兵部尚书是苏素素提出的，走兵部这步棋，当初她是迫不得已。 端王和宁王之争，端王不在朝，宁王又有意拉拢师父，她不愿让师父牵扯进这场朝斗争，于是不得不除此下策。 当然，在那时她以为这是上策，却不料也只是被人利用罢了。 魏名东被撤职自然心有不甘，且他的下任又是冯如海。当初冯如海降职便是他的设计，不管冯如海是什么样的人，可他在兵部待过，对魏名东做的那些事不可能不清楚。 若是他执意要追究，恐怕就不只是降职那样简单了。 在等待冯如海就职的时日里，魏名东诚惶诚恐。这样的诚惶诚恐是经不起人撺掇的，一旦有了火星，势必会在他心里烧成燎原之势。 所以当宁王府有人给出了暗示，他便再顾不得许多，决定破釜沉舟。 可是他哪里晓得，他想要达到的结果，并非宁王真正想要的结果。 宁王想要的，不过是这个契机。秦戬不在京中，若是运气再好点，他还能将所有的矛头都引向端王府。 可他却错估了秦戬的狡猾程度，他能在京都给秦戬设计，秦戬也能在淮阳给他演一场大戏。 事情发展到后来，就成了苏素素看到的那样。 端王府占尽风头，宁王那边落了下乘却顺水推舟。于是师父顺理成章与宁王有了瓜葛，于是连她也不得不站在宁王的阵营。 可她竟不曾料得，有些时候从头到尾都只是一场做戏。 那些朝堂党争，她以为并非师父所愿。她以为她的师父，本该闲云野鹤，本该百岁无忧。可原来从一开始就不过是她料错了。 她以为的了解，从来不过是一厢情愿。 可是张赟这步棋呢？ 张赟是魏名东的人，那种时候找上她，与她做那种交易，她以为合情合理。却没想到也是计。 以张赟的妻子和亲娘作交换，他自然轻易就能被说动。于是他们设计了那场计，由张赟的口将那些话说给她听。 只有这样她才不会怀疑，只有这样，她才会真的以为，所有一切都是端王府做的。她与端王府也才会真正势不两立。 张赟那样做是交换，交换自己妻子和娘的性命。但与张赟做交换的人却不是她。所以即使她不动手，那两个女人也会平安无事。 只是，他们还是让她动手了。而这也是他们期待看见的结果。 也许师父早就料到，所以才会有这样的谋划，一步一步推着她往前，到最后就算明知是陷阱，也不得不往下跳。 若非足够的了解又怎能想得如此周全？ 201.第201章 搜查逃犯（1） 暗卫劫狱遭伏击，夙月被抓。宁王府没有动用巡检司，而是用了禁军。如今冯如海是兵部尚书，暗里有倾向端王府之势，所以她轻易就能联想到这件事与端王府的关系。 可她却忘了，禁军除了听兵部调遣，还听命于各营的教头。魏名东叛逆是如此，暗卫劫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朱雀营五千骑兵全都听段唯贤指挥，魏名东叛逆之时，段唯贤假意迎合，后护驾有功，不仅无过，还官升一级。 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是寻常之辈。 只是师父太了解她了，那样的状况，她根本不会认真去想，也想不到，所以轻易就信以为真。 刑部死牢的手段她比谁都清楚，所以她到端王府，跪下来求秦戬。她已经顾不得许多了，他不答应，她便用自己去交换。 还是太天真，以为一个她，就可以保得住整座丞相府。 可最后却只是连累到更多的人。 白芷和天儿都出去了，苏素素一个人在床边坐了很久。 天儿去而复返，给她送晚饭来。清粥小菜，简单的菜式，却被做得十分可口。天儿舀了口粥递到她嘴边。 “小姐。” “张嘴。”她仿佛听到另一个声音。 那时候在淮阳，那个人便是这样一口一口喂她喝药，喂她吃粥。她又想起落梅山庄那个清晨。 她提着裙摆欢快地跑到门外，他就站在不远处。有风过，院落里的梅花便零散成瓣，片片飘落而下。 只是一场零星的花雨，白梅冷香自鼻尖掠过，又自那泼墨的发间落下，停在他的肩头。 他转过身，精致妖冶的轮廓，长眉斜飞入鬓，点漆般的眸子清如冰泉凉如晨星。 还有那些夜晚，灯火阑珊最寂寥的时候，他将她拥入怀中，他说：“如果素素愿意嫁过来，王妃之位便给你留着。” 他的王妃之位，原来一直是想要给她留着。 苏素素继续喝粥，又丫鬟忽然推门跑进来，“不好了，小姐快躲躲吧，前院。。前院。” 前院突然闯进来大批禁军，院门外也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秦戬刚醒，灵枢和崖香守在屋里。桌上点了安息香，青烟袅袅从层叠的博山炉里缓缓飘出。昨夜损耗了太多元气，这种时候他最需要的就是多休息。 下人慌慌张张地进来禀报，崖香握着剑就要往外走，被灵枢拉住。灵枢对她使了个眼色，两人便同时看向秦戬。 秦戬眼里倒没有什么波澜，昨夜他便知道，会有这一刻。不过，他倒是错估了时候，本以为会来得更早些，却没想到他们竟拖到这时候。 从床上走下来，看向旁边侍立的丫鬟，“更衣。” 等他更完衣，管家已经拦不住。开门便看到月门出笔挺着走过来的禁军，领头的正是朱雀营禁军教头——段唯贤。 “王爷。”段唯贤弯腰行礼，礼数倒是做得很足。 秦戬身披着大衣，双手背在身后，笑：“段教头果真好胆色，连本王的府苑也敢硬闯。” “皇命难为，还请王爷见谅。”“皇命？”秦戬笑，“是皇上让你来硬闯本王的王府？” “昨夜刑部大牢有逆犯被劫，皇上下令，挨家搜查。”段唯贤的话义正言辞，看着秦戬面上也无丝毫的退却之色。 他的话滴水不漏。挨家搜查，所有人一律不得例外，纵然他是端王爷，却也不得干涉。 202.第202章 搜查逃犯（2） “昨夜刑部大牢有逆犯被劫，皇上下令，挨家搜查。”段唯贤的话义正言辞，看着秦戬面上也无丝毫的退却之色。 他的话滴水不漏。挨家搜查，所有人一律不得例外，纵然他是端王爷，却也不得干涉。 “皇上下令，本王自然得从。”秦戬朝前几步走下台阶，“那就请段教头拿出皇上的圣旨，本王也好瞧瞧，皇上究竟有没有让你私闯王府。” “皇上口谕，王爷若不信，可以进宫亲自去查明。但现在.”眼里闪过极快的沉郁，又继续说，“下官奉命行事，也只好得罪了。” 对身后的禁军挥手，“搜。” 一声令下，崖香的剑已经落在段唯贤脖子上。 后面的禁军都不敢动，段唯贤却面无惊色，看向秦戬，“不知王爷，这是何意？” “没什么意思。”秦戬漫不经心抬眼看上头顶那无尽的黑幕，“只是，今晚本王心情不好，不大乐意让段教头搜查。” “王爷是想违抗圣命！”段唯贤正色。 “圣命？”秦戬笑，“那就麻烦教头拿出皇上的圣旨，只要有圣旨，你们就是拆了这王府，本王也绝不干涉。” 段唯贤手上暗暗发力，面上却按兵不动，“既然王爷执意违抗圣命，那也别怪下官动手了。” 一招出，崖香后退，段唯贤闪身脱离她的剑锋。后退几步，对身后的禁军下令，“搜，反抗者，格杀勿论。” “谁敢！” 段唯贤敢下死命，证明今晚他是非搜不可。苏素素在王府，看来宁王那边已经得到了确切消息。否则，他们不会这样公然闯进来。 段唯贤是有备而来，现在出去通知禁军已经来不及了。而端王府的护院却又并非这群人的对手。 秦戬再厉害，也不能以一敌百。况且现在他受着伤，也不能让这些人看出来。 管家已经被禁军钳制住，紫苏和白芷也出来了，崖香护在秦戬旁边压低了声音：“王爷，我们拦着，您带苏小姐走。” “胡闹。”灵枢低声喝住她，“王府里外都是禁军，你以为有人走得出去？” “那也不能坐以待毙。” 他们都清楚，苏素素就在这府里，只要这些人搜进去，宁王那边就一定会借此大做文章。到时候牵连的，恐怕就不止一个端王府那么简单。 两方对峙，段唯贤并没有要让步的意思。强硬地对身后一挥手，“搜，抗命不遵者，斩。” 身后的禁军不敢再含糊，分成几队朝不同的方向搜去。 “王爷.” 崖香和紫苏急了，作势要拦，灵枢却摇头，“拦不住，现在当务之急是保护王爷和苏小姐。王府出不去，但总会找到机会。一会儿他们会带人走，出了王府，你们找机会，保护王爷和苏小姐离开。” “那你们呢？”紫苏转过头。 “我们武功不济，但自保还不成问题。你们只管保护好王爷和苏小姐，不要管我们。”灵枢在几人中向来以沉稳著称。 抬眼望向秦戬，他并没有反对，大约这已是最好的办法了。 203.第203章 瞒天过海（1） 搜查的禁军很快就出来了。 “报告，没人。” “报告，这边也没人。” “报告，这边。。” “大人。”后面出来的禁军截断前面汇报的人，跑过来跪在段唯贤面前，“报告大人，南院这边发现可疑之人。” 崖香身形微动，手里的肩握得紧了几分。素雪斋便在南院，照管家的安排，苏素素暂时就住在那里。 段唯贤的目光越过秦戬，音色沉郁：“带上来。” “带上来。”那人起身，对着后面一挥手。 几个禁军压着三位女子走了出来。苏素素在最前面，藕荷色掐花对襟夹袄，衬下身木兰青双绣缎裳，外面是莲青色夹金线绣玉兰花缎袍，配上一条镜花绫的披帛。 这身衣裳还是年三十的时候她穿过的，没想到他还留着，且就留在那素雪斋里。郡主说，那是她二哥亲自挑选的。 发髻仍是那个简单的堕马髻，天儿扶着她，方才那报信的小丫鬟低头颤巍巍地跟在后面。 因受了风寒，苏素素没忍住咳了几声，目光再抬起来，便正好落在秦戬身上。 她的目光落在那个男人身上，而满院的目光却都落在她身上。苍穹寥远，寒星微芒，她朝他走过去，一步一步，竟像步步都能生出莲。 盗用了白芷的出场方式，她用得风生水起。 脚步停在秦戬面前，微微屈膝。这样的行礼方式，在淮阳时她还不会，可如今却真有了些女子该有的典雅。 “王爷。”抬起头，满院的火光里，她看到他眸中有她。此时她的眸中大约也是有他的罢。 秦戬俯身握住她的手，眉心有了些不悦，“怎么还是这样凉？” “王爷不必担心，既然寒毒已解，凉些也是无碍的。”她难得这样温婉一回，大约还是托了这身衣裳的福。 人靠衣裳马靠鞍，穿上这样好的衣服，若不能演好这场戏，那就真真是浪费了那些白花花的银子。 她嘴上这样说，但秦戬还是解下自己的外衣给她披上。 “既然人已经找到，王爷有什么话，还是去皇上面前再说吧。”段唯贤语气仍旧如前，挥手，“带走。” 禁军上前，紫苏身上的剑已经拔出来一半。 苏素素却往秦戬身边躲一步，然后转身看向段唯贤，“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要带我们走？” 这话是问秦戬的，目光却始终看着段唯贤。 “丞相大人。”段唯贤走过来，抬手作了个揖，唇畔划过一抹冷峻的笑，“别来无恙。” “什么丞相大人，你认错人了吧？”苏素素继续朝秦戬身后躲，又抬眼看秦戬，“王爷，他说什么？” 秦戬的目光低下来，落在她脸上，檐角灯笼的光晕斜射过来，正好将她整张脸笼在里面。不知是染了胭脂，还是那故作害怕的小女儿的情态，看在他眼里，哪里都是好的。 目光有片刻的交汇，那抹不动神色的笑意自秦戬唇畔划过。再抬头，已恢复先前的云淡风轻。 “段教头的话，本王也没听明白，什么丞相，大人是不是该给本王解释一下？” 204.第204章 瞒天过海（2） “王爷现在不明白没关系，见了皇上自然就明白了。”段唯贤也不跟他废话，直接就要带人走。 “放肆！”秦戬冷喝一声，眼里笑意尽敛，“私闯王府之罪本王还没跟段教头计较，你倒是连本王都不放在眼里了。” “下官不敢，下官只是奉命行事，还请王爷担待。” “奉命行事？”秦戬冷笑，“好一个奉命行事，那本王倒想问问，教头到底是奉谁的命？谁给你这样大的权利，私闯王府随便抓人的？” 段唯贤看过来，目光仍旧不卑不亢，“搜捕令是皇上下的，追捕刑部要犯是下官之责。如果王爷觉得下官是在徇私枉法，大可禀明皇上，让皇上降罪。但现在，还请王爷不要妨碍下官.尽责。” 段唯贤的目光里，一分退让也没有。 秦戬却突然笑起来，“段教头这是在威胁本王？那好，既然是追捕要犯，那请问要犯在哪里？在本王的端王府吗？” 秦戬的话分明是抵死不认的意思，段唯贤的目光突然沉下去，不好的预兆涌上心头。 苏素素仍旧躲在秦戬身后，两人的对峙她都看在眼里。她不知道这是不是最好的方法，但到如今也只有赌一赌了。 没人知道她的女儿身，还好没人知道。 所以就算段唯贤认定她就是人犯又如何，她只要抵死不认，谁能拿出证据？ 宁王？还是段唯贤？就算他们知道她是女儿身，也同样拿她无可奈何。 只是，还有一个人。。那个人了解她所有的一切，他们的关系也早在人前昭然若揭，如果他出来指认。。如果. 她抬头，正好撞见秦戬那双深邃的眸。不，没有如果，无论如何她都不可以有事。现在她的命关系到的，已经不仅仅是她自己。 他救了她，端王府已经牵扯进来。她欠他的，还没来得及还。 “王爷今晚非阻拦不可吗？”段唯贤的语气里有了积压的沉郁，一字一句地问出来。 “阻拦？这样算阻拦吗？”秦戬挑眉，将苏素素拉过来揽入怀中，目光扫过一旁的管家，“立马给本王备车。禁军朱雀营私闯王府，不用教头带本王去见皇上，本王这就进宫面圣，本王也想看看，皇上究竟给教头下了什么命令。” “是。”管家立马就要走。 “等一下。”秦戬又叫住他，“算算今晚的搜查损失多少，这笔账本王看看是向皇上报呢，还是。。从禁军那边赔偿。” “既然要进宫，那就请王爷跟下官走一趟，也让下官好向皇上交差。” “交差？”秦戬重复这两个字，又点头，“你不提本王倒险些忘了，本王的王妃成了教头嘴里的朝廷要犯，这事儿恐怕本王还得请皇上评评理。” 王妃？ 段唯贤的脸色有些难看了，秦戬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清楚，可他还是不死心，“据下关所知，王爷好像还没有娶妻。” 秦戬低头，看着苏素素头顶的发髻，笑得波澜不惊，“现在还没有，不过快了，到时候段教头如果肯赏光，份子钱可得多带些。” 205.第205章 瞒天过海（3） 段唯贤心里那不好的预兆越发浓烈，今晚倒真是他大意了，没想到秦戬竟会给他耍这样的花招。 他是宁王的心腹，苏素素的女儿身他不是不清楚。欺君之罪，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也是端王府的七寸，只要用得好，这回就能将端王府彻底置于死地。 只是他们都没料到，端王府竟会在这盘死局里釜底抽薪。同样的方法，可端王府快了一步，便在这局里占尽了先机。 识时务者为俊杰，秦戬此话一出，段唯贤已经落了下乘。虽然他们人多，可秦戬是亲王，他还不敢在这里对他动手。 只要杀不了秦戬，如今硬碰硬他便已经占不到任何便宜。段唯贤一直以为，自己是个识时务者。 这件事秦戬给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但这还不是终局。机会总会找到的，但现在将自己折在这里面却不划算。 到底是官场上的人，他倒也惯会给自己找台阶。伸手对着旁边的禁军，“火把给我。” 禁军不明所以，还是将火把递了过来。 段唯贤接在手里，又往前走了几步。紫苏和崖香都警惕着，看他越来越靠近。 几人对峙，秦戬却轻轻抬手，紫苏和崖香退回来。段唯贤继续往前，在离苏素素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下来。 “夜里光线晦暗，既然是未来的王妃，那下官也要瞧清楚，回去才好交差。”将火把照到苏素素的面前，“若有得罪之处，还请王爷见谅。” 秦戬清楚段唯贤在给自己找台阶，段唯贤是聪明人，知道这件事的干系，自然不敢莽撞轻举妄动。 瞧了半晌，段唯贤才收回火把，拱手作揖，“先前是下官眼拙鲁莽了，王爷大人有大量，还请恕下官的罪。” 段唯贤在找台阶下，可这件事纠缠下去对端王府也并无好处。秦戬便难得大度一回，各退一步，“罢了，既然教头公务在身，本王也不想为难教头。” “多谢王爷。”段唯贤俯身作揖鞠躬。 “不过.”秦戬的话还没说完，又接着，“皇上那里本王可以不去，但今晚这王府的损失，教头看是不是.” “自然自然，这是自然。”段唯贤忙不迭点头，“今晚王府损失多少，明日下官必双倍赔偿。” 秦戬很满意地点头，“有教头这句话，本王就放心了。” 禁军撤出，苏素素追着段唯贤走到月门处，“也别赔多了，那个名誉损失费，教头明儿就看着给点算了。给多了我可要跟你翻脸的。” 外院的火光都撤得差不多了，整座王府又被笼罩进一层昏黄的光晕里。 此时苏素素才敢真正松开那口气，紧绷的背心此时早已渗出了层层的冷汗。今晚终于过去了，方才赌上那一把，她自己心里其实并没有把握。 那根神经放松下来，此时她才察觉自己微颤的小腿肚。只觉头上一阵眩晕，脚下虚浮地就要朝地上倒。 身后有人扶住了她，那手臂很有力，恰好握在她的腰上。 206.第206章 以身相许（1） 风停了，光暗了，周围的一切仿佛都不存在了，时间也在这一刻静止。她该怎样呢，此刻她该怎样做？ 无数英雄救美的场景在脑中闪过，明明已经清醒，她竟不愿起身，朝着揽住她的那人靠去。 “多谢王爷。。”咦，这个胸膛好像有点软呢？ 被靠着的人身子微微向后倾斜，冷丽干净的声音从苏素素头顶传来，“王爷在你旁边。” 苏素素眼皮上抬，突然站直了身子，“紫、紫苏，你、你怎么。。”眼神瞟过方才自己靠的那团柔软，紫苏也随着看过来，她立马心虚地挪开。 继续作虚弱状，“方才有点头晕，多亏紫苏相扶，多、多谢了。” “没什么。”紫苏仍旧面无表情，“这是你应该谢的。” 苏素素尴尬地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低头去扶额，“好像还有些头晕，天儿，扶我回房歇息吧。” 伸出手，正好被人扶住，干燥温暖的掌心。猛地抬头，果然不出所料，这回是如假包换的王爷了。 男人将她拥入怀中，低缓的嗓音自头顶传来，“还晕不晕？” “晕.不晕。。”晕不晕呢，这好像是个问题。 不过，秦戬没有留给她很多时间思考，只任由她靠着，将那双手包裹在手心，道：“今晚的事那些人不会轻易作罢，这些日子还得多防着。” “属下明白。” 秦戬点头，“今晚的事就算是教训，不过，多亏有。。” 顿一下，苏素素赶紧接过话：“是王爷救了我，我的命都是王爷给了，王爷不必言谢。” 秦戬的目光自始至终都落在灵枢的脸上，缓缓吐出最后几个字：“。。灵枢的沉稳。” 苏素素被他握住的手抖了抖，他要谢的是灵枢？ 他要谢的真是灵枢？他要谢的原来果真是。。灵枢？ 重要的问题问三遍。问完之后，她决定，今晚就算踏破铁鞋也要在这端王府找出个耗子洞来，没有耗子洞创造耗子洞也要钻进去。 并不安稳的一夜，那些噩梦不知是已经过去，还是才刚开始。 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初春的气息弥漫在枝头，素雪斋的白梅谢了，碧桃和辛夷花却渐渐打了花苞。 富贵人家的太太都喜欢芙蓉牡丹，可这端王府那位夫人却偏爱那些素净的花。素雪斋，大约也是取这么个由头吧。 院子不算大，却别有一番雅致。苏素素站在石阶上，看清晨的阳光从斜面洒过，颇有些满园枝头春意闹的欢喜。 昨夜报信那个丫鬟探头探脑走进了，见苏素素站在石阶上，忙讨好，“苏姑娘醒得早。” 苏素素手搭在眉骨处，朝天上望了望，笑，“一般早。”这丫鬟叫红杏，因昨夜的事，素素印象颇深。 顺口又问了句：“对了，王爷在吗？” “王爷早朝去了。”红杏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院里，继续笑，“这满园的花草都是夫人亲手种的，王爷不在王府那几年，夫人也几乎足不出户，就在这院里侍弄花草。” “王爷不在王府？”这一段苏素素倒是不知道。 那位夫人过世得早，那会儿该还是苏素素总角稚童的年纪。这样算来，秦戬的年纪也不会很大。 可是十来岁的孩子，他竟不住在王府吗？ 207.第207章 以身相许（2） 关于端王府的家事，苏素素了解不多。但很多年前，老鬼和老端王是挚友，两家交往甚密，有的事她还是略略听说过一二。 比如，关于那位夫人。 苏素素在相府见过一位夫人，那时她还小，跟着老鬼第一回来端王府却乱跑迷了路。第一眼她便看呆了，却又并不晓得好看要怎样形容。 但很久以后她在一首诗里读到“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形容那位夫人，最贴切不过。 在后来与秦戬相遇的无数片段里，她偶尔会觉得那张脸似曾相识。现在想想，大约也并非什么巧合吧。 都是惊为天人的相貌，若是母子倒也理所应当。 嫁入端王府以前，那位夫人大约也有过“良人玉勒乘骢马，侍女金盘鲙鲤鱼”的年华。叹只叹侯门一入深似海。 朱门大户的人家，最容易将婚事与利益挂钩。嫁入王府以前，那位夫人的父亲在朝堂上也是能占一席之地的人。 只可惜后来因牵连一场科举舞弊案，在免职发配的途中身亡。本就是王妃之下的夫人，一旦失去了政治背景，便连王爷的宠爱也日渐衰迟。 也幸得那夫人性子寡淡，后来的日子，她便寓居这素雪斋养花弄草。 这些事，都是苏素素略有耳闻的。只是，在今日以前，她却从未将这些事与秦戬联系在一起。 也从未想过，那位夫人竟会是如今端王爷的母亲。 苏素素不了解秦戬，在他回京以前，她对他的认识仅限于老鬼的那些嘱咐。甚至不知道为什么，只是不能让他回来。 可后来的很多事她无法阻止。他回京，她才晓得要知己知彼。只是，纵然如此，她的他的认识也不过站在政敌位置的分析。 很多东西，也许她看不到，又或者是看到了自动忽略。 她想，她心里的良人，始终不该是他这样的人。 可是他却救了她，三番五次，不惜性命。若非是爱，何至于此？ 可若是爱，她又该如何承受？ 秦戬下朝回来，朝服还未来得及换，人已走进了素雪斋。 初春的气候，处处透着薄凉。秦戬从月门处进来，深蓝色的蟒袍，着石青色披领，领镶貂皮。 蟒袍前后与两肩正龙各一，披领行龙二，袖端正龙各一。拥江崖海水，环绕五色祥云。 苏素素站在那株碧桃树下，他一步一步朝她走来，分花拂柳，仿若踏在那碧波芙蕖上，她的心便随着那步伐渐渐化开。 秦戬穿朝服的模样苏素素不是第一回看，却从来没有一回，她觉得有今天那样好看。 他走过来，笑，“睡醒了？” 她也莞尔，“骨头都睡软了。”想想又道，“对了，昨夜情况太乱，还没来得及答谢王爷的救命之恩。” 秦戬微微俯身，握住她的手，“你知道，本王想听的并不是这句。” “那么，”低头沉吟片刻，她又仰起头来，“请王爷接受我以身相许。” 秦戬的笑容越发有了邪肆的味道，伸手揽过她的肩头，“孺子可教。” 208.第208章 以身相许（3） 其实，就算她不这么说，他也会这么做。早朝的时候，他便已上奏了皇上。 昨晚的事宁王府绝不会善罢甘休，就算他不上奏，也有人会替他上奏。这种时候，谁赢得先机，便能掌握主动权。他自然不能让段唯贤抢了先。 况且，这场婚礼他已经等了太久。在北疆的六年，那些被折磨得生不如死的日子，他便是盼着这一天熬过来的。 虽然如今走到这步实属无奈，但于他而言也未尝不是契机。 婚礼的日子还没看好，全京都便都知道，端王要娶亲了。消息自然是秦戬自己散布出去的，这场婚礼，越多人知道便越好。 婚礼之后，她就是他的王妃，名正言顺。至于她的身份，宁王府知道又如何，只要他们拿不出证据，那时这满京都就没人会信。 秦祁泓早就听段唯贤禀报，这位即将嫁入端王府的王妃，跟前丞相长得十分相似。对自己王叔的女人，他自然是没兴趣。可段唯贤这样禀报，却又让他下决心无论如何也要见上一见。 私放刑部死囚的消息传到他耳中时，他是怎么也不肯相信的。可是刑部罪证确凿，连苏素素自己都承认了，他便是想从中作梗也无法。 身在宫墙之内，坐着九五至尊的位置，可许多事情，仍由不得他做主。 所有人都以为，他只是个养尊处优、昏庸无能的小皇帝，可从小到大，他看过的事情太多。很多人，前一刻还在他身边，下一刻却已鲜血横流。 他有什么办法，他不过是想活下去罢了。 他是十岁那年坐上这个位置的，皇爷爷临终前将他托付给丞相。他没有母妃，从前也是有的，只是，在他被封太子不久便过世了。 他不清楚母妃过世的原因，但也隐隐知道，后宫不可干政。 也许是这个原因，但他从来没有恨过皇爷爷。皇爷爷是皇上，他现在也是皇上，当皇上的悲哀就是，无论有怎样的苦衷，都不能让旁人知道。 从他登基，外界便盛传丞相把持朝政。其实他一点也不在意，这样的朝政，即使不是丞相，也会有别人来把持。 可若是丞相，他倒觉得心里安慰些。至少她是这世上除了母妃以外，唯一对他真、对他好的人。 有时候，他甚至觉得她就是母妃，可偏偏他却是个男子。 他无数次地想过，有一天如果他不当皇上了，那就带着丞相，带着小哈巴，嗯，或许还会带上高公公，就他们几个，一起离开这个地方。 这个地方，他其实真的不太喜欢。 可发生了这样的事，他连丞相也没有了。他们还要逼着他下通缉令，逼着他派兵搜捕。 他没办法，可如果逃走能保她一辈子的平安，他愿意用永不见她来交换。 可段唯贤说，端王府的王妃，与前丞相十分相似。连京都百姓中也有猜测，“莫非是老丞相的私生女？” 京都的百姓都知，老丞相只有一个独子，这些年感念自己的发妻，也从未有过纳填房的意思。 可若说这女子不是老丞相的私生女，却又为何与苏丞相如此相似。那眉眼，那神色，浑然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只是，那些关心朝政的百姓也知，苏丞相在任时与端王爷是水火不容的政敌，若此女真与丞相府有关，又怎么会要嫁给端王爷？ 209.第209章 他要的不是感激（1） 好奇心一旦被勾起了，就怎么也压不下去，秦祁泓这几日在宫里，绞尽脑汁想要见一见端王府那位新王妃。 午饭的时候，苏素素打了好几个喷嚏，秦戬抬眼看过去，“药喝了吗？” 不轻不重的一句话，问得苏素素最后一个喷嚏都被吓了回去。虽然天儿说她寒毒已解，但因为那夜发过高烧，身子还需调理。 其实哪里是因为发烧，什么原因苏素素心里清楚。伤寒早就好了，左不过就是因为那日晕过去的事。 灵枢说是气血攻心，没有别的法子，只能慢慢调养。 秦戬不说，可他心里却该也是这么想的。 许多事情他都不说，就像给她解寒毒，若不是那时她故意拿走太医院的血凝草，恐怕到现在她还不晓得。 至于他为何要这样做，苏素素将这归结为爱。可是他爱她吗？这点苏素素却并不清楚。 在她的记忆里，他们认识的时间并不长，且在这不长的时间里，他们都是以政敌的姿态对立的。 如果说，他是爱上了自己的政敌，苏素素并不大相信。 可是关于从前，她的记忆里缺失了很多。没有关于他的回忆，连一点影子也没有。她也试图问过他，可他却没有要告诉她的意思。 她也旁敲侧击地问过天儿，天儿也支支吾吾，只说叫她不要乱想。 他们都不愿告诉她，大约并不是什么好的记忆，那么记不得也就记不得了吧。 而现在，苏素素那个喷嚏没打出来，总觉得浑身不舒服。碗里的饭菜也吃不下了，只想再把那喷嚏憋出来。 秦戬瞧着她专注打喷嚏的模样，再夹了菜放到她碗里，“先吃饭。” “再等一下，马上就要出来了。” “憋回去。” 苏素素因这三个字闪了闪神，喷嚏果真就乖乖憋了回去。她有些愤愤地拿起筷子，有权有势就是好，连喷嚏都得忌惮他三分。 秦戬眼皮也没抬，只悠闲地吃着自己碗里的饭，末了又悠闲地扔过来一句话，“有什么不满可以直说。” 苏素素手里的筷子停了停，才抬起头来，“真的？”眼神里是满满的怀疑。 秦戬点头，看一眼旁边的丫鬟，“去给本王拿些棉花过来。” 丫鬟领命跑了出去，苏素素不明所以，“你要棉花做什么？” “等本王把耳朵塞住，你就可以直说了。” 苏素素愣了一下，低下头去，“那我还是先吃饭好了。” 三日后有个游园会，是宁王府发起的，端王府这边自然也收到了邀请。这种游园会，无非就是很多王公贵胄聚在一起，吟诗作对附庸风雅。 也有人是真的风雅，但也可能是风流，都无可厚非。本来古今的游园会都掺杂着男女相会的目的，宁王府的游园会也不会因为是宁王举办的，就变得更高贵。 只是，宁王还有什么目的，苏素素就不得而知了。 这会儿，她正狗腿地蹲在地上给秦戬敲腿，抬起头来，问：“我也要去吗？” 秦戬很满意地看她一眼，“你觉得呢？” 苏素素有些为难，“但大家都是熟人，如果不小心露馅，可能连王爷也会受到牵连。”前半句是真的，但现在的当务之急，她倒不是怕牵连他。 210.第210章 他要的不是感激（2） 苏素素有些为难，“但大家都是熟人，如果不小心露馅，可能连王爷也会受到牵连。”前半句是真的，但现在的当务之急，她倒不是怕牵连他。 若说牵连，从他决定劫狱后来又决定娶她时，便早已牵连进来。 只是，都是从前的同僚，再见只怕会尴尬。从前自己好歹也是官居一品的丞相，现在却沦落到替人捶腿为生，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秦戬又轻飘飘地甩出一句话：“皇上也去。” 苏素素手上的力道没控制好，又抬起头，“真的？” 她何至于沦落到如此地步，还不就是想求秦戬带自己进宫一趟。虽不是明智之举，但那深宫里还有她放不下的人。 若是再见不到也就罢了，偏偏现在她没能死成，也没有逃出这京都范围。大约这就是天意。 可朝堂上那些人，哪个不是虎视眈眈，不见到他，她又怎么会安心？ 秦戬皱眉头，“力道倒是不小，敲死本王你想当寡妇？” “还会有人要的。”苏素素且高兴着，没心没肺地站起来，撞见秦戬的脸色，立马大义凛然，“当然，我绝对不会嫁，我的命都是王爷的，自然要为王爷守身如玉。” “如果你的命不是我的呢？”他的表情有片刻的凝滞，眸光深沉如海。朝旁边坐了坐，牵过她的手，让她坐下。 苏素素不明白他的意思，但见他的脸色，该不是什么好问题，也就不敢贸然回答。 两人都不说话，便有些尴尬，苏素素只好笑笑，“可我的命就是王爷救的，两次，我都记在心里。” 她以为，他是这个意思。 可他却什么也没说，只起身往门外走去。 “王爷！” 苏素素喊一声，她并不觉得自己哪里说错了。但也许如天儿所说，她得学会揣摩他的心思。 不管是不是对的答案，不是他要的答案，就是不对的。 秦戬没有回过头，只在门口的时候迟疑了半步，“素素，本王要的，并不是你的感激。” 并不是她的感激？ 这句话，苏素素坐在床边揣摩了很久。直到最后，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好笑。他是怎样的心思呢？ 从前她并不会去想这些，他们是政敌，就照着政敌的模式相处。他接近她，大约都是有目的的，她只需要这样去揣测，然后和他保持距离。 可现在不一样了，她已经不是丞相了，可他仍是王爷。她的命是他救的，而且日后还需要他的庇护。就连现在，她也是寄人篱下住在他的端王府。 她突然有些无所适从，不知道该以怎样的姿态与他相处。 她做过丞相，在朝堂上也懂些察言观色的道理。所以她需要揣摩他的心思，那些讨好也就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 讨好，大约就是这样吧。 她感激他，连以身相许也无所谓。不过，她并没有仔细想过，这样的以身相许是为了什么。 因为他救了她的命，终究是她欠他太多？ 还是以她现在的境况，需要他的庇护？ 大约两者兼有。 但他说，他要的并不是她的感激。那他想要什么呢？ 爱情吗？ 爱情。。仿佛寒芒划过心头，苏素素的思绪又回到那日看信时的绝望。明明预想到的答案，可仍旧让她觉得手足无措。 她的爱情，在那一刻大约也就全死了吧。 死在那个夜晚，那个夜风缥缈，远山黯淡的夜晚。在九曲山头那长身玉立的背影里，在那曲叫《长相思》的笛声中。 清都绛阙夜景，风传银箭，露叆金茎。巷陌纵横。过平康款辔，缓听歌声。凤烛荧荧。那人家、未掩香屏。 长相思、长相忆，这是她学的第一首曲子，也是最后一首。 211.第211章 洞房就是这样吗（1） 苏素素歪着脑袋想，秦戬也算是怪人，从前做政敌的时候，总喜欢到她床上挤，现在两人要成亲了，反而一回也不曾同过床。 秦戬晚间照例会来素雪斋坐一会儿，苏素素闲来无事，跟天儿学了一下午的插花。 秦戬刚踏进房门，便闻到丝丝缕缕的木兰香，那味道仿佛游丝儿，飘散在房间里，不经意就闯入鼻翼间。 苏素素从屏风后面出来，心情甚好，跳到秦戬面前，“王爷。” “什么事这么高兴？”秦戬的情绪并不太好，但瞧着她兴致勃勃的模样，也没忍住勾起了唇角。 见秦戬笑，苏素素胆子也大起来，挽住他的手一副讨好卖乖的模样，问：“王爷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作势拿手在鼻前扇了扇。 秦戬没有回答，任由她挽着往屋内走，又笑，“院里那株木兰剪了些新枝，莫不是素素做的？” 正好绕过屏风转进里屋，苏素素放开他，跑到那官窑长瓷瓶旁边，“王爷，看这里，喜欢吗？” 秦戬走过来，将瓶中的插花细细瞧了几眼，抽出一支，“修剪上还得下功夫。”说着拿起桌上的剪刀，轻轻剪下多余的枝叶，又放回去。 “这样就好看多了。” 苏素素不知道说什么，只看着“哦”了一声。 秦戬轻摇头，揽过她的肩，“不过，第一回能做到这种程度，算好了。” 苏素素仍旧只是“哦”，随他走到那张楠木的软榻前。明明快要成婚的两人，如今的相处却不知为何竟还不如从前那般自然。 秦戬没有再说话，苏素素也不知该说什么。屋内寂静，便能听到窗外那木兰枝头轻轻飘过的细风。 苏素素将头往秦戬怀里埋了埋，“王爷，你为什么要娶我？” 她心里是有一个答案的，但从未听他亲口说过。从前没有想过，但现在，烛火在桌上微微摇曳，灯芯在火光里开成莲花的形状。 苏素素瞧着，突然就想问这个问题。 秦戬没有回答，却反问：“素素又为何要嫁我？” 为何？ 苏素素想了想，抬眸看着那张脸，“因为王爷。。”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说出口，“王爷会不惜一切救我。” 他会不惜一切救她，所以不是没有感动。 苏素素在心里叹了口气，可是感动和感情，终究还是有差别的。 她仍然仰着头，他的脸就在她的视线中，那真是一张精致到无可挑剔的脸。她想伸手去摸一摸，就像从前那样，毫无顾忌肆无忌惮。 可现在，她却没有那个胆。 揽着她肩膀的手松了些，秦戬没有说话，站起来，“天晚了，你早点休息。”连说话时嘴唇的线条都那样好看，只是却没有任何温度。 苏素素觉得自己又说错话了，慌忙站起来。 秦戬停下脚步，她的动作也怔然地僵住。 “救不救你是我的事，你不必这般小心翼翼。”秦戬并没有回头，声线岑冷。有数息的停顿，才又开口，“婚期我会让人往后延，你想清楚。”继续往门外走。 视线里越来越远的背影，苏素素突然有些心慌了，仿佛这一走，他便不会再回来。 212.第212章 洞房就是这样吗（2） 突然跑上去将他抱住，连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可她却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他说，婚期延后。 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那些真真切切的心慌从她的身体里涌出来，她只能将他抱得更紧，“王爷是让我想清楚，还是自己后悔了？” 他没说话，她又继续说：“婚礼不必延期，如果王爷后悔了，直接取消便是。如果王爷只是希望我想清楚，那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 又是久久的沉默，秦戬才开口：“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这辈子，我只嫁王爷。” “苏素素，你没有后悔的机会了。”他突然转过身，一把将她横抱起来朝床边走去。 苏素素始料未及，险些轻呼出来，赶紧抓紧他的领口，“王爷。”她喊他，声音很小，连脸颊也不自觉染上了酡红。 他将她放在床里，欺身上来，那张雕刻精美的脸线条完美地紧绷着，明明看不到一丝笑意，却分明又处处都是魅惑。 深如瀚海的眸仿佛沉进夜空里的星子，一寸秋波，千斛明珠未觉多。脑袋里片段的诗词都涌上来，而她只看着那双眼睛。 有些口干舌燥，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直到唇被封住，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密密匝匝的吻如同雨点般落下，落在那净白如瓷的肌肤上，带着急促，却又偏偏要轻拢慢捻。 苏素素不晓得自己该如何做，从前老鬼没有教过她，嬷嬷也没有。倒是逛青楼的时候，从那些姑娘口中略听过一二。 安息香静静地燃烧着，轻烟袅袅，从不远处的博山炉里徐徐上升。春寒料峭，可苏素素的衣衫已被褪到肩头，丝丝的冷意无孔不入。 他的唇吻过她的肩，带着温暖，却仍引得她一阵阵地战栗。有什么声音不自觉从喉咙里发出来，苏素素羞红了脸，恨不得钻到床底下去。 “王爷。。” “闭上眼睛。” “王。。唔。” 于是她只好乖乖闭上眼睛，可是这样，她觉得很被动。听觉变得异常灵敏，她听到他渐渐变重的呼吸声，还有从气息里传来的灼热，洒到她的皮肤上，几乎要将她整个融化。 她觉得越发口干舌燥，不自觉扭了扭身子，仿佛想要抓住些什么。 秦戬的手握在她的腰间，将那扭动着不安分的腰托上来，另一只手拉开她的腰带。轻易一个动作，苏素素便觉得那些衣服从身上披散开来。 她下意识去扯住胸口的衣襟，却抵不过他的力气，几番交手终于累得气喘吁吁。 身上只剩下最后一件里衣，她终于在他强硬的攻势下挣扎出一口气，“等、等一下。” 正扒衣服扒得风生水起的男人哪里会理会她的话，只一个吻将那张聒噪的嘴封住。手指从里衣下摆处伸进去，恰好停在她胸前。 被闪电击中的感觉劈头而来，苏素素僵直了身子，连动也忘了动。 他、他。。这是在干什么？ 213.第213章 我不收王爷的钱（1） 连苏素素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那么大力，猛然推开压在身上的男人，拖了被子就把自己裹住。 应该是这样吧，戏文里那些受了欺辱的小姐都是这样的。 秦戬的衣衫也被她挠得有些凌乱了，瞧着苏素素那副受了欺负的小媳妇儿样，心头那团火烧得越发肆意。 手掌已经触及不到那软弱无骨的身子，但方才那柔软的触感还在手心，带着她身体的温度。 他抬起这几的手看了看，嘴角不自觉浮起一抹笑意。很轻很轻，却带着迷惑人心的邪魅。朝她靠近，笑，“感觉。。挺不错。” 声音带着些许压抑的嘶哑，却抵不过那笑容里次第绽开的碧波芙蕖。 “等一下。”他靠近，苏素素便后退，方才那手掌握在她胸前的力度，还停留在她的脑海里。 不轻不重，慢慢地揉捏。 她的脸又红了，强迫自己收回思绪，“我、我。”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几圈，才憋出话来，“我好像有点头晕，可能是着凉了，王爷别被我传染。” 秦戬默然片刻，在床上坐下，就着被子将她一起揽过来，“没关系，本王帮你暖暖。”语气越发地柔软，仿佛要旖旎这一室的灯火。 苏素素的身子缩了缩，要往后，但终究是没有动。胸膛里那颗心子依旧跳个不停，可靠在那怀抱中，又觉得温暖得紧。 心渐渐安下来，她才敢开口，“王爷睡过我的床，我们也。。亲过，这样。。这样是不是就算成亲了？” 虽然还没有仪式，可在苏素素的心里，成亲就该是这样的。他们谁在同一张床上，他亲过她。 从前这些事他们便已经做过，可是她却觉得是不一样的。那时她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便对这些繁文缛节并不那么在意。 可现在不一样了，她不会死，而且不久以后，他们还会在很多人面前成亲。这样看来，他们算不算是提前洞房了呢？ 洞房的时候该做什么，苏素素从前曾听那些青楼的姑娘提起过。他们要睡同一张床，他会亲她。 可不就是方才他们做的那些吗？ 那他们现在算是夫妻了吗？ 夫妻。 这些日子想到这个词，她都会觉得惶恐，可现在似乎也没那么可怕。她微微仰头，看着他的脸。 他哪里不好呢？ 不，其实他很好，真的很好。 秦戬低头，将她额前的碎发理到而后，声线已经低缓下来，语气却是戏谑，“成亲可还有更多的事要做。” 苏素素盯着他多看了几眼，才“哦”一声，筹备婚礼的事很繁杂，要做的确实还很多。但她还是小心翼翼地问：“那王爷要延迟婚期吗？” 秦戬眸色不动，看了她半晌，笑，”本王说过，你已经没有后悔的机会了。” “我没有后悔。”苏素素忙解释，“再说，王爷和我都。。洞房了，这样也没有人会娶我了。” “洞房？”秦戬挑眉，确定自己没有听错这两个字。 214.第214章 我不收王爷的钱（2） 苏素素以为他要否认，连忙坐起来，“方才。。”察觉自己情绪太激动，又急忙放缓了声音，“方才不算洞房么？” 抬头撞见秦戬眼里的玩味，不知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又渐渐低下头来，“从前逛青楼，那些姑娘和客人都是这样洞房的。关上门，然后睡觉，客人。。客人也会亲那些姑娘。” 想了想又觉哪里不一样，继续说：“但是客人是要给钱的，我不收王爷的钱，” 秦戬怔了半晌没说话，终于抬手熄了桌上的灯，将她放到床上。苏素素动了动，还想说什么，被他一手按住。 “春宵一刻值千金，别浪费，睡觉。” “哦。”终于乖了一回，苏素素又缩进他怀里。 秦戬有些无奈，原来他的洞房，就是用来给她暖床用的。但好歹现在她是在他的怀里。她会成为他的女人，感激也好，感动也罢，又何妨呢？ 她不过是忘了那些从前罢。 与秦戬而言并不安稳的一夜，但苏素素却睡得极好。待她醒来，秦戬早已经去上早朝了。喊了声“天儿”，天儿迅速出现在她面前。 “小姐！” 苏素素吓了一跳，盯着天儿的眼神，又拉了拉被子，“你。。想干什么？” “服侍您起床啊！”天儿理所当然。 “但你的眼神。。” “嘿嘿。”天儿笑两声，拿了苏素素的衣服走过来，“今儿大早，我看到王爷。。好像。。是从这里出去的。” “你都看到了？”苏素素的记忆里，似乎天儿并不曾晓得她与秦戬同床共枕之事。从前她只将那些当做是利益关系，所以不愿让人知道。 但现在。。她想了想，很大方地点头，“王爷昨晚同我一起睡的。”又瞧一眼天儿，抬手将她长大的嘴巴合上。 “但你也不用这么惊讶吧，我和王爷迟早是会成亲的，成亲都会洞房。我不在乎那些，究竟是怎么个顺序也没关系。” 天儿的嘴却再张得更大了，就着那个姿势在床边坐下，“您。。您是说。。王爷昨晚更您。。洞房了？” 最后三个字天儿像喉咙里塞了一枚鸭蛋，很久才憋出来。 苏素素却坦然，“洞房了。”该害羞的，昨晚她已经害过了，现在这青天白日的，她觉得自己也该心胸坦荡。 心胸坦荡。这个词让她不自觉低头去看自己的胸口，昨晚那种奇怪又奇妙的感觉又涌上心头。 那样，算不算也是洞房的其中一步呢？ 从前她见的那些洞房，都停在关上门那步。但是，关上门以后，他们又应该做些什么呢？ 这个问题，苏素素并没有想通透。将实现从胸口挪开，那个地方还真是十分坦荡的。 三日时间算不得长，便到了宁王府举办的游园会。收到邀请的自然都是些世家公子官宦子弟。 而苏素素则是以端王府未来王妃的身份出席。 盛会倒是盛会，只是她并不大感兴趣。她来这里的理由，不过因为秦戬说，皇上也会参加。 年后皇上正好十三岁，也算不小的年纪了。不过，却也还不到成婚的年纪，苏素素倒是好奇，这种游园会，他来凑什么热闹？ 215.第215章 别有用心的游园会（1） 游园会地点设在西山的“景明园”，都是些王公大臣，平素里低头不见抬头见，自然用不着再介绍。 倒是那些官宦人家的小姐们，因平日里闭锁深闺也难得出回门，这种机会长辈们自然得相互介绍。 春光明媚，暖风徐徐，苏素素跟着秦戬到的时候，宴会地已是少长咸集。游园的、赏花的，小姐们都跟在自己爹娘身边。 也有些胆大的，三三两两相邀去湖里泛舟。 那未央池连着一条小溪，溪流是自园外引的活水，清澈见底。溪中铺着一层浅浅怪怪的鹅暖石，日光下澈，影布石上。 溪水隔着篁竹，不见其影先闻其声，潺潺流淌，如鸣佩环。 有谁喊了句：“端王爷到了。”众人便都围过来行礼，如今朝堂上权势煊赫的端王爷，宁王以外无人能出其右。 不管站在哪边，或者是中立，得罪他都不是明智之举。 众大臣围过来，那些姑娘小姐们的目光也压低了在往这边瞧。宁王在不远处同几位大人说话，也亲自过来相迎。 宁王身后跟着个男子，白衣似雪，遗世独立。他的目光越过身前那些人，落下来，正好停在苏素素的脸上。 四目相对，苏素素忽然就慌了，握着秦戬的手也不自觉攥紧了几分。 宁王的宴会，她也设想过在这里会遇到他。可是，她以为自己已经死心，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面对的准备。 宁王过来，面前的大臣都让开一条道。 两人互相行李，不过寒暄了几句，秦戬的目光便落在宁王身旁那个人脸上。醉翁之意不在酒，看来宁王今儿果真是有备而来。 不过，他可没打算给他这个机会。 “翟先生也在这里？”秦戬脸上的笑意恰到好处，凤眸深邃，那笑意却始终无法到达眼底。 “王爷。”翟景曜的势力在江湖上，虽非朝廷众人，但见到亲王该有的礼数还是不能少。 “先生不必多礼。”秦戬虚抬了手，眸色平静，“多年不见，先生还是倒是一点没变。” “托王爷的福。” 秦戬摇摇头，笑容越发展开，“早就想见见先生，又苦于没有机会。今日得见，本王倒有个忙想请先生帮一帮。” 翟景曜神色不动，却有片刻的犹豫，才开口：“王爷但说无妨，若能帮上，也实乃翟某三生有幸。” 秦戬点头，握住苏素素的手将她牵到前方，“这位是本王即将迎娶的王妃，听说最近京都有些别有用心的传言，说本王的王妃与前丞相关系不浅。” 苏素素惊讶地抬起头，他也正好低头，又在她的手上握了握，继续道：“这样的罪名，王妃担不起，本王更担不起。翟先生是前丞相的师父，对丞相府的事当比旁人清楚。所以本王想请先生看看，本王的王妃，是否真和前丞相有关系。” 秦戬的目光越过宁王，今儿他举办这个游园会，不就是这个目的吗？ 今日文武百官算齐聚了，连皇上也会亲自莅临。而翟景曜是素素的师父，只要他指认，纵然成不了铁证如山，却也会在百官面前掀起不小的波澜。 若宁王手中再有些佐证，那端王府便是欺君罔上。 216.第216章 别有用心的游园会（2） 今日文武百官算齐聚了，连皇上也会亲自莅临。而翟景曜是素素的师父，只要他指认，纵然成不了铁证如山，却也会在百官面前掀起不小的波澜。 若宁王手中再有些佐证，那端王府便是欺君罔上。 宁王的脸色果真有些细微的变化，先发制人，秦戬这招倒是用得高。不过，用在这里恐怕也没有多大的作用。 那些大臣大约也没料到端王会问如此问题，关于端王妃那些揣测，最近京都传言确实不少。但那些传言却并非都对端王府不利。 今儿个苏素素一到，那些大臣看在眼里，自然也好奇。只是碍于端王爷的面子，谁都不会开口询问。 没想到现在，他却自己先问了。看似合情合理的问题，实则却牵连着两边党派的明争暗斗。 所有大臣心里都绷起一根弦，等着翟景曜的回答。 先前苏素素不明白，但秦戬话说到这一步，她也就猜到了他的用意。欲擒故纵，先发制人，段唯贤查端王府那夜，她也用的是这样的计策。 只是，用在这种时候，秦戬到底有什么打算？ 翟景曜并非段唯贤，而今时的情形也于那日千差万别。 没有证据，段唯贤便不敢咬定她是丞相。可她的师父却不同，朝堂上下都知道他们的关系，于在场的人而言，他本身就是铁证如山的证人。 他若肯定她是丞相，纵然没有证据，却也能让人信上七八分。 这些日子，苏素素担心的也不过就是这个。没想到还是来了，而且来得这样快。 手心已经渗出了一层冷汗，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怕什么。是怕那个答案会将她置于欺君罔上的地步。 还是因心里仍存着希冀，只怕听了答案会连那仅剩的希冀也留不住。 九岁那年便想守护的男子，她将他当做最轻的师父。可她却用十年时间，让她的所作所为成为自己愚蠢的佐证。 她看着他，与所有人一样期待着答案。到了这种时候她仍在想，对她，他是否真的还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忍心呢？ 手指紧攥着身旁的男人，不动声色地发力，连她自己都尚未察觉。而她身旁的男人，神色里却并无太大的波澜。 他的问题当然并不完全明智，只是，宁王这场游园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如今的场面也迟早都要发生。 他们的安排大约是在皇上来了以后，而他这个问题，只是将时间提前了而已。 也许这个先机在旁人看来作用不大，但他却自有他的用意。 让她死心，这个答案就必须由那个人亲口说出来。这当然是一场赌局，但不管输赢，他都不会一败涂地。 这场请君入瓮的游园会，他敢来便是做好了准备，不管结果如何，至少要确保她全身而退。 苏素素哪里知道他的安排，此时她的心绪都在翟景曜身上。手心的冷意一头一头窜向背脊。 翟景曜的目光不紧不慢地挪过来，两人正好对视。那瞬间，几乎有什么东西在心底要破壳而出，她的唇动了动，两个字已到了嘴边，但终于还是被她咽了下去。 他的答案。那个答案明明该猜到的，但她又到底在希冀什么呢？ 217.第217章 飞上枝头变凤凰（1） 气氛正紧张，未央池外有侍从匆匆忙忙跑来，“王爷、王爷，皇上的銮驾到了。” “准备接驾！”宁王镇定如，整理衣襟就往外走。 在场的众位大臣也只得跟出去，这边的事还没完，但到底接皇上的驾才是头等大事。 在场的人差不多走完了，但苏素素却看着面前那个人不动。翟景曜多看了她几眼，眼中却并无波澜，只朝秦戬点头致意，便从她身旁绕了过去。 温热的液体从眼眶涌上来，慢慢滑落，然后冷却，在这初春的料峭里，在她心头冻结成冰。 “师父。”她张了张嘴，却终究没把这两个字叫出声。 都是错觉，原来都是错觉。 方才那瞬间，她真的以为，那样的目光便是仁慈。他对她，即便是内疚，也该是有仁慈的吧。 肩膀被人揽过去，修长的手指指腹在她脸上轻轻擦过，“真难看。”他的声音很低，只这三个字却并没有再说什么。 苏素素抬头，脸上扯出个很难看的笑容，“对不起。” 对不起，大约她也只能对他说这三个字罢。 秦祁泓在龙撵上，苏素素只一眼便瞧见了他。可苏素素混杂在一群相仿年纪的女子中，却并不容易认出来。 等众人行礼完毕抬起头，秦祁泓才被人扶着走下龙撵。这样的盛会他早见怪不怪了，只是，今日的王公大臣皆会带家眷。 秦祁泓揣度着，他的七王叔没有别的家眷可带，也只能带自己未过门的王妃了。 而他，正好十分想要见一见这位王妃。 可目光扫过自己王叔身边，秦祁泓却并未瞧见那位王妃的人影。 秦祁泓四下探寻的目光苏素素也瞧见了，心头莫名一紧，她只将头埋得更低了些。这会儿她不跟秦戬站在一起，只希望身旁那些环肥燕瘦们能将她盖过去。 终究还是被发现了，秦祁泓黑亮的眼里有瞬间的光亮划过，但下一刻，却被他不动声色地盖过去。 收回目光，摆出一副天子之威，“众卿都到了，看来朕确实来得有些晚。” 下面的人都毕恭毕敬，秦祁泓又抬抬手，“那游园会就正式开始吧。众卿也别都拘束着，辜负了三王叔的一片心意。” 下面的人都点头答“是”。 秦祁泓挥挥手，便让人群都散去了。 有好几位年纪小的姑娘胆儿大，偷偷朝他们那位小皇帝看过来，碰上秦祁泓的目光，又羞赧地低下头去。 秦祁泓也朝那些女子多看了几眼，方才他分明瞧见是那张脸，可这会儿却怎么连个人影儿都不见了。 未央池上停着几座画舫，年纪稍长的闺秀们便约着到上面吟诗作对。苏素素是为了躲秦祁泓，才跟着去的，但吟诗作对却着实不是她的强项。 不远处的溪水边，也有些佳人才子正谈笑风生。流觞曲水大约是文人雅士中常见的游戏，惠风和畅、春光融融，便只有如此雅兴方不辜负这般盛景。 秦戬便在溪边那列坐的男子中，苏素素瞧过去一眼便能看到他。也不知哪里生出来的满足感，但他在人群里确确实实是最惹人注目的那个。 有人轻轻拍了她一下，转过头，旁边的女字正杏眼含笑地看着她，“该你了。” 218.第218章 飞上枝头变凤凰（2） 该她了？ 是她们的诗词接龙吗？ 苏素素有些尴尬地摆手，“不行不行，这个我不行的。” “没关系的，都是外行，不过混说几句，王妃便不要谦虚了。”旁边那姑娘性格倒好，朝她这边挪一挪，笑意盈盈地劝说道。 苏素素有些不好意思，只摇头，“我真的没学过这个。” 从前这些诗词她背着只觉头疼，上课便也不专心。却不想，因果循环都是有报应的，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罢了。 “那。。”旁边的姑娘犹豫了下，看向众闺秀，“既然王妃不擅长，便跳过去行吗？” 大家相互看看，没人说话。却听对面的女子却“咦”了一声，笑，“吟诗作对这些把戏早就耍烂了，只有我们这些俗人才要学。不过，王妃不学这个，该是学过更好的东西吧。不如说出来让我们也见识见识。” 苏素素瞧过去，这女子不过二八年华，锦衣玉服，反绾的发髻上插着一根玉叶金蝉簪，垂在耳边的金累丝镶宝石青玉镂空双鸾牡丹分心的步摇，也随着她的动作曼妙摇曳。 尤其那双眼睛，看着人的时候，仿佛会说话，看得久了便能把魂儿都给勾去了。 这般好看的女子，苏素素却分明感觉到她话里的敌意。 她学过什么好东西？ 女子这般问便也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罢了。在场皆是王公贵胄的家眷，随便摆出个官衔都能压死人。 而她呢？ 秦戬并未提及她的家世，若不是还有个未来端王妃的身份，这个地方恐怕她连个说话的人也找不到。 朱门大户都在意门第，对身份也看得异常重，大家闺秀从小便受到这样的教育，眼光自然高得不屑与凡夫俗子为伍。 苏素素当丞相时便早已见识过。 端王妃是何等显赫之位，恐怕在座的闺秀，没有一个不好奇她的身份。只是良好教养却偏偏使得她们不好意思开口。 现在有人问了，底下不晓得有多少人正竖着耳朵等答案。 端王妃？ 若不是艺压群芳，家世显赫，又哪里配坐那个位置呢？ 女人间，总少不了一些小嫉妒。若论艺压群芳，家世显赫，这里的女子哪个甘心承认居人下呢？ 苏素素笑得有些无奈，只按照先前背好的答案道：“爹爹只是做些小生意，家里勉强糊口，哪里能学什么好东西。倒是让大家见笑了。” “做生意？”有谁轻声问了句。 苏素素没有看清，但仍点头：“是。”士农工商，入士之人大多看不上经商的，这些闺秀们此刻的惊诧也在苏素素的意料之中。 但这是最好的答案，小户人家不易惹人注目，安排起来也容易得多。 有人低头在交谈什么，苏素素专做没看到。方才问话的女子掩嘴轻笑一声，“原来是经商的，我还以为是什么显赫人家。” 她身边的女子对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少说两句。女子却并不在意，稳了稳头上的步摇，“我听说，商人的手段可多着。王妃从小在那样的家里长大，会不会也深有感触？” 这话就有些侮辱人了，旁边的女子拉拉她，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 女子这番话自然是有意的，但苏素素没有搭腔，她也自觉没趣。不能失掉自己的风度，便站起身，“这画舫上味道不大好闻呢，我先下去了。” 话里的意思显而易见，但旁人都没搭腔，苏素素也只好跟着缄默。 画舫上都是些大家闺秀，这种时候若起了冲突，自然是不会有人向着她的。在身份上，她已经不如人，更不能在气度上也被比下去。 这些人都看着，只要她忍住，谁在理她们心里也自有一杆秤。 这是现在她唯一可以为他做的。 她可以没有气度，但他的端王妃不能没有。 219.第219章 大家闺秀（1） 有人要下去，画舫便不得不往岸边停靠。方才湖中心有好些个没搭腔的闺秀，见那女生走，也都找了借口跟着下去了。 突然就走了大半的人，画舫上便冷清下来。剩下的姑娘年纪稍长，大约也只是因为教养，实在抹不开面儿去作。 但彼此静坐，却都只与身边之人交谈，也没人提议要再吟诗作对了。 苏素素倒也不觉伤心，在这群女生眼里，她算是身份低微或者身份不明，作为身份不明的人士，她觉得自己是该保持着自身该有的冷漠与孤独的。 女人之间的拉帮结派，她觉得或许以后要学一学，毕竟初来乍到，如果不知道茅房在哪里，与同一派的人约约便有人可以带路了。 闺秀们的话题转到了胭脂水粉的问题上，京都哪些家的胭脂好，哪些家的胭脂稀有，哪些家的胭脂名贵，闺秀们都能如数家珍。 好几家苏素素从前倒是听天儿念叨过，不过，到底有那些好，又是如何个好法，她却不晓得。 但是作为孤独的神秘人物，她是不好意思开口问的。再说，问了也不一定有人会搭理，白白显露自己见识浅薄，丢了自己的人，也丢了端王府的脸。 当然，这是在除开端王府到底有没有脸，要不要脸这个问题的假设条件下，得出的命题。不管命题真伪，反正她得当真。 苏素素以为，孤独是一种气质，而这是一个看气质的圈子，所以她得保持着神秘人物该有的气质。 于是她在众人中沉默了。 她将这样的沉默归结于孤独，可看在旁的眼里却是另一回事。 感觉有人握住自己的手，苏素素扭过头去，是坐在她旁边那个女生。仍是那张清甜盈盈的脸，笑容里并不掺杂恶意。 苏素素疑惑地看着她，她便挪过来一点，压低了声音：“你不要跟她们计较，她们总是这样。” 语气里带着些俏皮，听得苏素素那颗坚定要走孤独路线的心不自觉摇了几摇。 女生又对她笑，“现在船压着岸边闲逛，不然我们也下去吧。” 苏素素没搭腔。 女生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低了低头，眼眸的余光瞧过竹林那边，“他们玩的那个，好像有点意思。反正。。”抬头瞧了瞧周围，“反正这里也只有我们几个了，一点也不好玩，我们就过去瞧瞧嘛！” 天儿撒娇的时候苏素素从来僵持不过，从前她觉得这是习惯，改改就好了。可现在她觉得这是病，得吃药。 可现在没有药，连大夫也没有，只有一堆谈论胭脂的闺秀们，她思忖片刻只能跟着女生跳下船去。 画舫上抬头便能见秦戬的位置，可从未央池过去，却还要绕过几条弯弯曲曲的亭径和几座造型奇特，也可能在别人眼中诗意十足的桥。 苏素素过去时，秦戬面前正站了个人。那背影相当熟悉，纤细的腰身隔在两人中间，却仍旧挡住了两人的视线。 一起的女生急着去另一边，大约是看到了如意郎君。只剩下苏素素，干站在那里不晓得是该过去，还是该过去，还是该过去。 既然该过去，那就过去吧。 220.第220章 大家闺秀（2） 可她脚还没迈出去，就见视线里那背影踉跄了一下。她还深吸了一口气，准备跑过去接住，结果那背影却朝前倒去。 不偏不倚的角度，正好倒在秦戬怀里。 苏素素的脚步停了下，背影扑下去身体正好错开，秦戬的目光扫过来，便正好看到背影身后的苏素素。 本来接住背影的手顺势放开，背影接着踉跄，然后就很华丽地摔到在了地上。 苏素素差点就要拍手叫好，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还是及时忍住，走过去很大度地将背影扶起来。 难怪这么熟悉，这不就是在画舫上闻到怪味儿的那位闺秀吗？ 她忽然释怀了，这天底下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恨，原来她跟这闺秀结仇是结在这里了。 背影在众人的目光中，很狼狈地爬起来。本以为是秦戬扶的，连道谢的手势的调整好了，结果抬头瞧见是苏素素，僵了一下，甩开她。 但那个姿势甩得不太潇洒，险些再摔一跤。苏素素也借她的力故意踉跄，身子软软就扑在了秦戬怀里。 秦戬这回倒是接得稳当，低头轻声耳语：“位置选得不错。”目光下移，却正好看到她慌张收回的视线。 直线距离看出去，翟景曜便正好在那视线里。 顺水推舟，他原本以为她是在意，却原来不过是做给别的男人看的一场戏。 苏素素从他怀里站起来，学着方才那闺秀的模样，作了个千回百转千姿百态的手势，“多谢王爷。” 秦戬却没有扶她，只虚抬了下手：“王妃不必多礼。”眼里看不出是喜事怒。 与苏素素预料的场景有差别，不知是不是有点失落，但她还是从容地抬起头来，转身看后面那位鼻子不太好的闺秀。 “这位小姐，您没事吧？”语气里是真诚，心里却禁不住觉得大快人心。 女生恨恨瞧她一眼，笑，“比不上王妃身子骨软，自然还站得住。”闺秀语气里自然是不屑，如此出生也妄图飞上枝头变凤凰，诗词不会，狐媚子手段倒不少。 苏素素也笑：“您没事就好，方才我还真是有些担心。”担心闺秀那一倒会讹上他们家王爷。 这年头什么人都有，讹人这种事可也难说。 若是这位闺秀，看起来也不像是骗财之人，若是讹上，那也就只能是骗色了。瞧她家王爷这副好皮囊，指不定有多少人眼红呢。 这种时候，苏素素心里油然而生出一种自豪感。作为一颗拱了白菜的可爱的聪明的贤惠的美丽的善良的猪，加了这么多形容词，仍旧还是一头猪。 她叹了口气，作为一头多愁善感又忧伤的猪，今后的岁月她必须随时随地承受各方的谴责，作为自己拱掉一颗好白菜的代价。 她觉得，压力还是有点大。 可她在压力中回过头，便看见那颗好白菜正用探寻的目光看着她，眸色中仍然不辨喜怒。 221.第221章 落水（1） 苏素素愣了一下，走到秦戬面前，“我已经帮王爷问过了，那位小姐说她没事儿，王爷可以放心了。” 秦戬没有答话，看一眼苏素素后面那闺秀。闺秀本来还怒意十足的脸霎时委屈得实在有些不成敬意。 闺秀张了张嘴要说什么，苏素素看着溪水中摇摇晃晃流过来的酒杯，喊：“王爷王爷，到您了。” 秦戬转过头去，闺秀张着嘴没人理，静默了半刻只能恨恨而去。 苏素素看秦戬喝酒时，心里其实是有些惆怅的，但那惆怅只保持到他将手中的角觥重新放回水里。 那句诗他大约只是随口拈来，却引得底下一片叫好。苏素素不懂诗词，不晓得到底好不好，而底下那些叫好声，到底有多少人真心以为好也不得而知。 若是成功，放个屁也总是好的。可若是失败，再好便也成了放屁。好像有些粗俗了，其实她从来都就觉得，像秦戬这样好看又成功的人是不该放屁的。 如果他放屁了，嗯，如果他放屁了，她应该也会毫不犹豫地捂上鼻子吧。而且可能以后就再也没有那么崇拜他了。 但现在，她还是觉得他挺好的。至少在他放屁的时候，从来没有让她察觉过。也有可能他真的是不放屁的。 苏素素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了片刻，酒杯已经随着流水又流到了下个人手里。那个人，正好是她师父。 她有意扭头不去看，却经不住旁人的叫好声。那声音甚至盖过秦戬，苏素素倒是不意外，她师父的才华不只得到她一个人认可，是连全江湖都有目共睹的。 而且，这年头就得看气质。 师父气质不错，谦谦公子温润如玉，是许多少女怀春时经常怀念到的。 当然，那许多少女她便是其中一个。 但那时她还只能被称为少年。 苏素素又惆怅了一回，今天好像惆怅得有些频繁了，她觉得可能是环境的原因。 转过头，秦戬的目光也正看过来，她便对他说：“这里太无聊，我去湖心亭那边坐坐。” 他没说什么，只问：“要不要我陪你？” 她摇头：“不用了，这里这么多人，你们好好玩，我去坐坐就过来。” 他点头，“当心点。” 她故意笑，“我又不是小孩儿。”然后起身走向了湖心亭。 湖心亭离这里有段距离，夏日盛开的芙蕖这个时候还打着焉儿。冬日的气候总是无坚不摧催人泪下，好在苏素素并非触景伤情之人，也不晓得诗词里有种描写手法叫借景抒情。 所以这会儿她只顾着走路，也并未去感叹那满池刚过完冬的芙蕖。 苏素素不晓得那位大家闺秀是怎样瞧见她的，亦或者是闻到她身上的什么味儿，没来得及躲，倒是被吸引了过来。 等她回过神，那位闺秀小姐已经站在了她面前。她还在想，这种时候是用冤家路窄比较合适，还是用小路相逢勇者胜略显霸气侧漏合适时，闺秀身后的丫鬟已经走到了她面前。 “这地方是我家小姐先看到的，请您换别的地儿吧。”丫鬟用的是“您”，但说话却委实不太客气。 222.第222章 落水（2） 对方明显是来找茬的，苏素素只看了她一眼，并不打算计较，只笑了笑，起身准备离开。 今日能来这里的谁没有些家世背景，所以她并不想与这位闺秀起冲突。准确地说，她并不想与这里的任何人起冲突。 可闺秀却明显没有要让她走的意思，极有涵养的小碎步迈到她面前，站住，“你笑什么？”大约是想起自己方才在王爷面前丢的人，还有这女人的从中作梗，所以心里越发不痛快。 偏偏苏素素也不晓得自己在笑什么，她就是那么一笑，倒不知原来这也是得罪人的。见闺秀这般在意，她觉得自己该想个郑重的借口。 但闺秀却以为她是故意不回自己的话，越发恼怒，“我让你回答，你在笑什么？” 苏素素还是没找到能显得郑重的借口，只好实话实说：“没笑什么，就是随便笑笑。” 于是闺秀便用那双灵动会说话的大眼睛明确告诉她，本小姐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但她究竟在生什么气，苏素素却一点也看不出来。她觉得自己很冤枉，不过拱了一棵白菜，却要遭到这样的打击报复。但是白菜还在她目光所不及的范围内吟诗作对。 她觉得自己真是承受了太多。 但闺秀的意思却觉得，她承受的还远远不够，后面她还应该再多承受一些。 于是闺秀一声轻笑，“把她给我抓住。”两个小丫鬟就很荣幸地登上了历史舞台。可能是对获得这个登上历史舞台的机会太过珍惜，两小丫鬟连挽袖的动作都挽得十分豪迈。 苏素素忍得让得，却也知道这种时候不是展示自己柔弱的时候。好白菜不在，猪也得学会自保。 苏素素低头躲过两个丫鬟的抓扯，准备以离开结束这场战斗。但跑得太急，撞到了手无缚鸡之力的闺秀身上。 本来闺秀是可以站稳的，但她偏偏伸手要去抓她，结果身子一扑，眼看着就要越过雕栏扑进河里。 两丫鬟来不及反应，幸好苏素素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抓住。 闺秀“啊”的一声惊呼，攀着苏素素的手臂就要往上爬。苏素素也没站稳，结果两人就十分光荣而伟大地掉进了河里。 闺秀不会游泳，两个丫鬟也不会游，只能在岸边大喊大叫。 苏素素是会游泳的，自从老鬼离开那年，她不落入河中引发了寒毒，以后她便勤学苦练，势要在游泳界打出一片天下。 而现在，她觉得体现自己人生价值的时候到了。 很快便抓住了闺秀的手，她以为救人是件很容易的事。可她还没来得及下一步动作，身边却突然水花四溅。 有人跳下来了，应该是来救人的。 苏素素心里一松，正准备从水里伸出闹到求救，却不料上头有人按住了她的头。她的脑袋没抬上去，相反还被人拽住头发又按下去了几寸。 心里突然就慌了，下意识想喊，但张开嘴，却只有冰冷的湖水从四面八方涌来。鼻子嘴里全都呛了水，她手舞足蹈地挣扎，却只觉抓着她的力道大得吓人。 巨大的恐惧铺天盖地地涌来，带着死亡的气息越来越逼近。 223.第223章 步步紧逼（1） 苏素素没想过自己还能活着，但睁眼以前，她确实感到胸口一股一股的压力，压得她“哇”地一声喷出不少水来。 然后她就睁开了眼。 周围的嘈杂声声声入耳，但最先映入眼帘的，还是那张不出意外的脸。已经是多少回她并不记得，不过，这种模式她倒觉得很受用。 毕竟死里逃生这种事并不常见，睁开眼若是再见到一张平淡无奇的脸，恐怕逃生的心情也会大打折扣。 所以她觉得秦戬挺好的，至少他这张脸很好看。 大约是察觉她醒来，人群里有片刻的安静。然后是低低啜泣的声音传来：“是我们亲眼看到的，王妃说小姐占了湖心亭的位置，让小姐离开。小姐与她争辩，她便。。她便。” 丫鬟说不下去了，低低的啜泣变成大声呼喊，抱住自家老爷的大腿，“老爷、老爷，您一定要为小姐做主呀！” 苏素素把眼睛睁大些，才发现自己是躺在湖边一片正发嫩芽的草丛上。草丛柔软，阳光软缎一样从天上铺下来，她突然觉得有些困了。 秦戬就在她旁边，见她睁开眼，神色微动，眉心先拧了起来。 苏素素有些困惑，这是什么表情，见她醒来难道他不该是高兴，然后一把将她抱住泣不成声吗？ 但考虑到秦戬是个挺有个性的人，再加上大庭广众也不合适，所以这样的矜持还是有必要的。 大夫已经到了，气还没喘匀就被吩咐给两位落水人士看诊。 闺秀的另一个丫鬟忽然又嚎啕起来，“小姐，小姐，您醒醒啊！” 这一嚎啕，真有些听者伤心闻者流泪的韵味在里面。一直在闺秀旁边静默流泪的夫人，便也情绪激动起来。 忽然站起身看向秦戬，“这件事，我希望王爷能给我家绯儿一个交代。” 绯儿？ 苏素素的目光瞧过站在那夫人旁侧的中年男人，这些夫人小姐她对不上号，但那些朝廷官员她却个个门儿清。 那面有难色的中年男人正是她做丞相时的长史，但她出事以后，听说已经擢升为丞相了。 难怪他家那位姑娘嚣张起来连走路都敢横着，丞相的地位，自然可以保证她连摔了跤都有人先扑下去垫背。 当初苏素素不就是吗？ 只可惜今非昔比，如今她只能看着别人在那个位置上继续嚣张，而她。她换了个位置，其实也是可以嚣张的。 只是，这位丞相大人刚上台，也不知是跟着哪位王爷站队的。看他此刻为难的面相，倒像是一边都还没选的人。 这倒是奇了怪了，如今这样的人还没被提拔到如此高位？ 苏素素突然想到了秦祁泓，但也就那么电光火石间，她又将自己的念头压下。那小破孩儿，什么时候已经到了不用她操心的地步了？ 大夫过去给闺秀看了诊，确认没什么大碍，那位把苏素素这被前浪推死在沙滩上的后浪丞相才终于松了口气。 224.第224章 步步紧逼（2） 丞相大人给自己夫人使了个眼色，“既然绯儿没什么大碍，你也不要在这里闹了。” “闹？”那位夫人显然是被这个字刺激到了，神色越发愤愤起来，“是我在闹吗？绯儿现在已经成这样了，是我在闹吗？” “行了，大夫不是说没事了吗？” “大夫说没事？”丞相夫人冷笑一声，“那绯儿受的苦就算了吗？如果不是皇上恰巧路过，那绯儿.绯儿.” 夫人低下头去拭眼泪，旁边立马有另两位夫人上来低声劝慰。 自家夫人不依不挠，丞相大人显得也很恼火。可这件事有目共睹，却也不是自家夫人之过。 只是，对方是端王妃，妇人不懂朝政，闹闹也就够了。他若再跟着要深究，此事恐怕只会愈演愈复杂。 苏素素做过丞相，自然知道那位丞相的顾虑。端王府实力虽不弱，但此时得罪一个丞相，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她扯了扯秦戬的袖子，示意他不然还是说点什么？ 秦戬低头看她一眼，还没表示要不要说，正中间龙椅上的小皇帝却先开了口：“这件事的确蹊跷，不过，单凭两个下人的话，也不足为信。” 换了个姿势，看向跪在地上泣不成声的两个丫头，“你们说你家小姐是端王妃推下去的，那当时你们为什么不拦着？” 两位正哭得起劲儿的丫鬟大约没想到会被皇上问话，自然得显出自己的诚惶诚恐。愣了一下，做匍匐状爬到秦祁泓脚边。 “皇上冤枉，冤枉啊。事情太突然了，我们都没想到王妃会、会把小姐推到水里去。” 秦祁泓抬起自己的脚，放到另一边，眸色不动地往旁边摊开手心。高公公今儿没来，新晋红人小贵子眼观鼻鼻观心，将手中那把装b利器放了上去。 秦祁泓将折扇拿在手里掂了掂，又甩回小贵子脸上，“茶，给朕端一杯茶来。” 茶递过来，小皇帝就在众大臣摇头叹息的目光里接过去，悠悠然地喝了一口，然后又递给小贵子。 低头看面前那俩丫鬟，“朕就是随便问问，你们喊冤喊得这么积极干什么？” 俩丫鬟大概也不晓得自己喊得这么积极干什么，但也听出皇上这话不是什么褒奖的意思。心绪万千，只得低头不语。 秦祁泓站起来，仿佛是不甚在意，问了句：“朕的儿子和干儿子呢？” 小贵子回禀：“让人带着在园里玩呢，要不要给皇上带过来？” “算了。”秦祁泓摆摆手，“这边的事还不够朕焦心的呢，谁有空去管他们。” 他们当然就是指他的儿子和干儿子——也就是那只从苏素素手中抢过去的小哈巴，以及丞相府被抄家以后，他让人抱进宫的那只叫“戬儿”的狗。 能拥有这么个挑战权威又霸气侧漏的名字，秦祁泓着实十分喜爱那只狗。 在场的目光都落在秦祁泓身上，见他起身撑了个懒腰，都以为他无聊得紧要走了。却不料他撑完懒腰又坐下了。 但表情有些不耐，“既然人都没什么大碍，那朕看，这件事不然就这样了。都是朝中大臣，吵吵闹闹像什么样子。” 这位小皇帝胡作非为惯了，说出这番话众大臣倒也觉得十分符合他的作风。 对于这个决断，丞相自然买账，但秦戬却瞧着并不那么大乐意。 225.第225章 步步紧逼（3） 秦戬把苏素素安置好才站起来，朝秦祁泓作了个揖，“既然丞相夫人要个说法，正好，微臣也想要讨个公道。”他并不去看地上两个丫鬟，目光却从宁王那边一闪而过。 秦祁泓胡闹归胡闹，却也不敢拂自己七王叔的面子。正要说什么，却被走过来的宁王打断，“公道自在人心，既然皇上不愿深究，王爷又何必耿耿于怀。依我看，倒是王妃的病情要紧，大夫在这里，何不让大夫先给王妃诊诊脉？” 秦戬轻笑一声，看过来，“宁王殿下倒是比我还关心。” 宁王面色无波，仍和煦，“这游园会上出了此等事，本王这个主办人自然难辞其咎，若是连累王妃再有个三长两短，本王这辈子恐怕就会寝食难安。” “我看，若不给王妃号脉，恐怕殿下这辈子才会寝食难安。”当着文武大臣的面，既然怎么都躲不过，他也无需再与对方耗下去。 况且，宁王的计划算是滴水不漏，若他不挑明，恐怕那丫头还不会死心。 宁王显然没料到他会这样直白，眸色微动，却笑得越发坦荡起来。到底还年轻，这样就沉不住气了，日后交手的时候可还多。 转眸看向秦戬，“王爷这话是何意？” “殿下不明白？”早料到他会这般问，秦戬只微微挑眉，“我的意思是，王妃既无碍，还劳烦殿下把这些特意请来的大夫再请回去。” 加重了特意两个字，旁人明不明白不要紧，宁王知道他在说什么就行。 这一步宁王并非没有料到，诊脉这种事，若秦戬不松口，他便无可奈何。可已经到了这一步，这样的机会可不是日日都能有的，他当然也不会放过。 端王妃他奈何不得，可若是前丞相大约就不一样了。 挑得太明对双方都没什么好处，这种没有退路的事，宁王一时没想通秦戬为何要做。 有片刻的停顿，他才再开口：“不过是号个脉，怎么，王爷怕了？” 秦戬也不在意，只微微一笑：“不知这个‘怕’字，殿下从何说起？” 宁王转头对秦祁泓行了个礼，“前丞相有位师父，不知皇上可曾听说过？” 秦祁泓懵了懵，问：“好端端的，三叔提旁人做什么？” 宁王没有回答，却继续行礼，“今日前丞相那位师父正好在此，不知皇上是否愿意见上一见？” 秦祁泓不傻，却仍只是一副天真懵懂的模样，“朕为何要见他？” “或许。。”宁王的目光瞥过不远处的草丛，“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前丞相，或许他为皇上提供一些，关于逆犯的下落。” 不远处草丛里的苏素素浑身忽然僵硬了。 秦祁泓的目光也下意识地扫过来，然后不动神色地收回去。在此之前，他确实需要逆犯的下落，可是现在，他已经不想知道了。 但今天他却只是个看戏的，这场戏，不是专门为他编排，但却是他非看不可的。 连秦祁泓都明白了，苏素素又怎会不晓得。 这场戏是唱给皇上和文武大臣看的，但却是专门为了她而编排的。 也许是中途出了意外，但即使不出意外，她也不会死。至少他们其实是不想让她死的。 该死的只是丞相家那位千金，她死了，这笔账自然就算在苏素素头上。可端王爷偏偏是护短的人，于是间接也就开罪了丞相府。 这倒是个好主意，若果真这样，那位丞相千金也算是死得其所。 226.第226章 步步紧逼（4） 该死的只是丞相家那位千金，她死了，这笔账自然就算在苏素素头上。可端王爷偏偏是护短的人，于是间接也就开罪了丞相府。 这倒是个好主意，若果真这样，那位丞相千金也算是死得其所。 这是端王府和宁王府的斗争，但凡斗争，不牺牲几个人那都不好意思称为斗争。所以，丞相千金若是牺牲了，也算不得丢人。 可是她呢？ 丞相千金若是一步棋子，那她在这场戏里，又算是什么？ 熟悉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传入耳中，是她那位师父无疑。 十三岁的小皇帝坐在那把临时搬来的暂时被称为龙椅的椅子上，翟景曜走到他面前行礼，然后起身。阳光正好，洒在湖面金光万点，男人每一个动作都落进苏素素的眼里，清雅寡淡，一如当日丞相府里，他负手为她指点。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之阙，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若方才那些闺秀们晓得她的诗词是人称“无双先生”的翟景曜，翟先生交出来的，或许还要惊吓一番。但考虑到闺秀们难得出来一趟，她也不好再刺激她们。 想当年，她就自己作过一首诗“一二三四五，采呀采苹果，采到你就吃，吃了你就睡。” 虽然不太押韵，但她觉得自己还是很有作诗的天赋的。诗经不押韵，但也是经典。日后若是她成了诗人，一定要创立一个诗派，通俗派这个名字好像忒有点通俗了。那就叫苹果派好了，向她发觉自己天赋的第一首诗歌致敬。 但是，在她致敬以前，却先被老鬼揍了一顿。理由是，那首诗杀伤力太强，他需要正当防卫。 苏素素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又把那些鼻涕和泪全部蹭到老鬼身上。大约是心疼自己的衣裳，老鬼终于还是举了白旗，“你要作就作吧，等你投身诗坛的时候，千万别告诉别人你认识我。” 于是那以后好长一段时间，旁人问及苏素素，“令尊大人是？” 她都很认真地摇摇头，“我不认识他。” 但后来她还是没有投身诗坛，大约这就是命数。 就像如今，命数悄无声息，却偏偏见她推向了这条深不见底的鸿沟。 翟景曜是苏素素唯一的师父，他的话皇上和在场的朝臣们也都听得清楚。 苏素素只觉得头顶的太阳有些耀眼，照得她头昏眼花，眼前前只剩下白剌剌一片，那些低声的议论和耳畔的嘈杂都变得虚无缥缈起来。 有人握住了她的手，也许是有人握住了她的手，但她的感觉并不明显。然后她听见秦戬的声音，在这天地间，伴着清风徐徐。 “别怕，不会有事。” 眼前的景物开始慢慢显现，她又可以看到那些人，那些嘈杂之声。 她以为，他是不会说的，也许。 也许，但不过是她勉力支撑不愿相信的最后一丝希冀罢了。 只是现在没有了，什么也没有了。 227.第227章 精心设计的局（1） 今天这一切从头到尾都是计，她只猜到了一半，而另一半现在已经由她的师父亲口让她知道了。 她的身份没人说得清，她与前丞相的关系也就没人拿得出证据。可她却忘了，她的身体便是至关重要的证据。 寒毒之事，师父自然知晓，而他是她师父，他的话别人也自然相信。 倒真是一场好计策，落水昏迷，少不得需要大夫诊治，这一诊治，恐怕她的身份也就少不得要公诸于天下了。 丞相千金是棋子，她又何尝不是。 秦祁泓还算清醒，对翟景曜的话保持着七分相信三分怀疑的态度，“先生说，前丞相身中寒毒，可此毒既然前丞相能中，王妃又为何中不得呢？” 翟景曜仿佛并未听到小皇帝的话，目光看向湖面，映出远处那碎金荡漾的粼粼波光。 小贵子大咳一声，喊：“翟先生，皇上问你话呢？” 他这才收回目光，声色依旧从容，“回皇上，寒毒乃天下奇毒，并非人人都能中。” 天下奇毒，若真如此再说下去，便有故意纵容的意味在里面了。胡闹耍赖这种事，寻常时候用得，可现在大臣们都看着，伸长了脖子等和一个合理的结果。 秦祁泓便也只好点点头，小手一挥，“那就让太医检查吧。” 问完大约觉得自己太过霸气了，又看看自己七叔，问：“王爷没有意见吧？” 意见这种事情，秦戬向来都是看心情。而现在，他还得顺带瞧一瞧苏素素的脸色。 苏素素知道他在看自己，便撑着他的手心，“王爷扶我一下。” 这架势便是有话要说，秦戬扶着她，她仍觉得脚下有些发虚，也不晓得是这三月天春寒仍旧料峭，还是那些事终究是触到了心底埋藏最深的那根弦。 有些虚弱地走到小皇帝面前，跪倒在地，“今日的游园会，民女来不过是图个热闹，却不想却真真在自己身上热闹了一回。” 抬眼，看向宁王，又看翟景曜，“民女与前丞相面相相似，王爷和先生怀疑也是理所应当。皇上要查，民女不敢不从，但借此机会，民女也希望，皇上能够还民女一个公道。” 大约是方才在水里待得久了，现在连说话都显得有些吃力。秦祁泓看得不忍，抬抬手，“你先起来说话。” 苏素素却摇头，“民女的清白无关紧要，但既然王爷肯娶我，那我便断断不能给王府脸上抹黑。今日之事，民女也需要一个公道。” 苏素素的话是有针对的，秦祁泓一时无法应答。只将目光看向自己的三叔，半晌才问：“那你说说，你要什么样的公道？” 苏素素抬起头，“落水之事，方才民女听闻幸得皇上隆恩搭救，那民女斗胆请问皇上，您路过时，是否只有两个丫鬟在场？” 秦祁泓不知她是何意，拧起眉看向宁王妃，又收回目光，“自然不是，当时宁王妃也在，救你们起来的也是王妃的侍从。” 苏素素的目光朝宁王妃瞧过去，原来如此，这样事情也就好解释了。 228.第228章 精心设计的局（2） 苏素素的目光朝宁王妃瞧过去，原来如此，这样事情也就好解释了。 宁王妃的侍从下水救人，但当时水中却有人做了手脚。她以为是有人想弄死她，但她的资格还不够，他们想弄死的其实是丞相的千金。 一举两得，先挑拨丞相府与端王府的关系，进而就可以以把脉为名，把出她的寒毒，然后乘热打铁，把端王府的欺君之罪也给落实落实。 苏素素以为，这样的计策很是高明，除了她擅长布局的师父，不作第二人想。 这样的以为，让她的手脚又开始发凉。这样的凉意，是她把秦戬那张好看的脸看上百遍一时也无法缓解的。 但再凉下去就实非她本意了，她仍旧看着秦祁泓，“请皇上容许我问宁王妃几个问题。” 秦祁泓想了想，抬手，“准。” 宁王妃倒是个端庄的女子，年纪也不过二十七八，是宁王的原配。当年家世也是相当显赫的。 宁王被贬之时，正是她娘家在京都如日中天的时候，但她却毅然选择跟随宁王去了那偏远的临爻。 不久以后，她娘家也因牵扯一桩贪污案，落了个家破人亡的地步。 但她在宁王身边，也因此避免了牵连。 宁王回来以后，她仍是王妃。 朱门绣户的小姐，即使到了这种时候，仍然保持着气度。 苏素素走到她面前，不忘行礼，“王妃的大恩大德，民女没齿难忘。”话锋一转，“不过，当时的情形，王妃可否重述一遍？” 宁王妃只是微微颔首，“我同几位小姐去紫薇园，正好路过湖心亭，听见落水的声音，继而有人喊救命，想是哪家小姐落水了。我也慌了神，便让侍从赶紧去救人。” “王妃的侍从会凫水？” 宁王妃点头。 苏素素有些站立不稳，但定了定还是勉强站住，“王妃的侍从会凫水，且是第一时间赶到湖心亭。” 抬头看向等在一旁的大夫，“那我就想问一问大夫了，从绯儿小姐此般状况，该是落水多长时间所致？” 其实不用问大夫，凡是懂水性的人，都能估摸得出来。但为了增加可信度，还是需要权威人士出来作答的。 大夫的答案毫无悬念，苏素素又将目光转向宁王妃，“如此看来，大夫说的时间，和王妃侍从赶到的时间，倒是有些冲突了。” 周遭人群的目光集中过来，宁王妃倒还能保持些气度，问：“您的意思，是怀疑是我从中做了手脚？” “是不是王妃心里清楚。”这种时候，示弱自然不该是苏素素的作风，“我是小户人家长大的，没什么规矩，若有什么冒犯的地方，还请王妃见谅。但王妃知书达理，烦请您为大家解释一下，这时间上的差异究竟是何缘由？” 宁王妃的手在衣袖里收紧，复又松开，语气依旧端庄，“两位小姐都不熟悉水性，救人的时候恰有只有一个侍从，手忙脚乱失了方寸也是常有之事。” “是吗？”苏素素不自觉勾起唇角，她等的也就是这句话了。 229.第229章 精心设计的局（3） 苏素素不知道自己的举动算不算得上是惊世骇俗，但她确实又跳进湖里游了一圈。凫水这件事，是师父离开后她才学的，等他回来，她也没来得及告诉他。 大约这也是他不晓得她的唯一一件事，可没想到这时候却还能派上用场。 秦戬自然也不知道，所以他也没料到，苏素素会这般胡闹。可他还没来得及跳下湖，却见苏素素已经冒着小脑袋凫到了岸边。 打着哆嗦，但看到他的时候，她还能笑得出来。 秦戬那原本白皙的脸，这会儿像蘸了墨汁，阴沉得能挤出水来。 可苏素素知道他不会生自己的气，特别是这种她濒临着凉的时刻。于是特别厚脸皮地向他伸出手，“王爷，快拉我一把。” 秦戬的脸很黑，手却仍旧很白，骨节分明的手指，看上去便让人想到赏心悦目四个字。 苏素素借他的力爬上去，捡起方才仍在地上的他的外套，哆嗦着披回自己肩上。她觉得自己很活该。 但她活该了，自然也不能让别人好过。 走到宁王妃面前，“适才王妃说的不熟水性，应该没有包括民.”打了个华丽又妖娆的哆嗦，“民女吧？” 宁王妃的脸色终于有些阴沉了，没有答话。 苏素素终于哆嗦着笑起来，“方才民女溺水之事，我想，王妃该给皇上好好解释一下了吧？” 苏素素的笑里带着些得意，宁王妃的脸色便越发难看。 所有人都等着一个答案。 宁王自然没有料想到这一着，但他终究还沉得住气，在小皇帝面前跪下，“既然此时牵扯到宁王府的人，本王一定会彻查，给皇上和大家一个交代。只是。。” 目光转向苏素素，“大夫已经静候多时，王妃是否还要再拖延时间。” 话题又转回来，苏素素倒是不着急，道：“并非民女要拖延时间，只是，落水之事没有定论，民女实在心头难安。” 可是难安也好，为难也罢，苏素素其实也晓得，自己不过是猜测。只是她这个猜测算有些根据，所以宁王才会适当让步。 她在思量，还有没有继续纠缠下去的必要。 算计是在朝为官的一门必修学问，是那个人教会了她这些，却没想现在他们却也会站在对立的立场。 她吸了口气，算了，就这样吧。 今日之后，所有的爱恨一笔勾销。 说到爱恨，其实他们之间也不见得有什么爱恨。一笔勾销又有什么可勾销的呢？ 她勾了勾唇角，摇头，“算了，大家想要个真相，我也想要个清白。”伸出手，“把脉吧。” 大约没料到她会突然这般爽快，宁王一怔，大夫赶紧上前为她号脉。 翟景曜仍旧站在原来的位置，身形不动，手指却在袖中越握越紧。 在场所有目光都集中在苏素素的脉象上，轮番着换了三个大夫，却都只是摇摇头，“王妃脉象平稳，并无中毒迹象。” “无中毒迹象？”宁王拧眉，看向翟景曜。 翟景曜上前，行礼，“可否容在下看看王妃的脉象？” 230.第230章 第230 精心设计的局（4） 翟景曜上前，行礼，“可否容在下看看王妃的脉象？” 他会医术，苏素素自然知道。所以从前她总盼着自己生病，生病的时候便可以在师父面前胡闹。 他给她号脉，她把手背到身后摇头，他便沉下脸，“伸手。” 于是她就乖乖伸出手去，以显示自己其实是个听话的好孩子。 他看着她吃药，稍不注意，她便将药泼到了地上。她以为他不知道，却不想，过片刻下人又送了一碗药进来。 他总能看穿她的把戏，不揭穿，却能让她乖乖就范。 就像现在。 但是现在她并没有跟他耍任何把戏，只是她的事情，他终究是不晓得了。 她伸出手，他给她号脉。 脉象平稳，确已察觉不到寒毒之兆。他竟像是松了口气，连自己也毫无察觉。 千年冰莲，这些年秦戬在找，他也在找。只是现在看来，已经没有必要了。 一场精心的布局，最终以闹剧收场。大约以后，宁王殿下再也不会轻看自己的对手。 可苏素素的结局也没好到哪里去，被秦戬带回王府的当晚，便得了严重的风寒。头昏脑热鼻子还不通。 折腾了整整大半夜才熬不住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早上醒来秦戬还在，莫名地便觉得有些感动了。不久以前郡主便问过她这个问题，“难道你没有一点感动吗？” 她想了想，自己当时真该豪情万丈地回答：“当然有，怎么会没有？” 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 他靠在床侧还没醒来，她俯下头，细细看着他。她前世得做了什么拯救天下苍生的事，才能在今生得到这个男人的垂青？ 她从未这般细细瞧过这张脸，他安静的时候原来也是这样好看。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 “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如箦。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宽兮绰兮，猗重较兮，善戏谑兮，不为虐兮。” 这样的男子，他就快成为她的丈夫了，这样想，她觉得自己其实还是个很有眼光的人。也许只是占了命运的小便宜，但这样的便宜却不是人人都能有的。 她正准备为自己的真知灼见喝彩，面前那个人却突然睁开了眼睛。她猝不及防，慌了就撞在他的鼻子上。 又连忙去给他揉，“王爷没事吧？” 手被他按住，然后握进掌心，“头还疼不疼？” 苏素素反应了一下，不确定他问的是那种疼。如果是方才那一撞，其实她是不太疼的。但如果是着凉的话，好像还有点疼。 秦戬见她瞧着自己不说话的模样，竟笑起来，“脑袋烧糊涂了？”抬手探上那饱满的额头，昨夜的温度已经消褪。 苏素素有些不好意思了，试探着问：“王爷昨晚一直守在这里？” “心疼了？”他打趣。 231.第231章 以后无需这样聪明（1） 这个词倒挺新鲜，苏素素摸摸自己的心口。想了想对上那双沉隽清深的眸子，“那么，就算扯平了吧。” 丫头向来诡谲多诈，秦戬一时没悟出她那个“扯平了”就竟是哪里扯平了。 苏素素一本正经，“王爷守了我一夜，昨日的事，我便不跟您计较了。” “哦？”他笑，“素素要与我计较什么？” “王爷心知肚明。”她不挑破，秦戬却也明白过来。 到底隔了这么多年，丫头倒是越发聪明了。 昨日若非他相逼，翟景曜本无必要站到皇上面前说那番话。但如果不是他亲口说，丫头便始终也无法死心。 挑拨离间，这是他的私心，却没想到丫头竟看得通明。 苏素素瞧他不说话，便知自己的猜测不错。昨日回府的路上她才恍然，那时本来是有些生气的，但苦于没有证据，只好憋住。 没想到回到府里就生了这场病，再醒来，气也消了，怨怼也没有了。 她觉得，自己真是这天底下第一好说话的人。 可是对于自己的好说话，她觉得有些郁闷，于是私以为也该让秦戬郁闷郁闷。便又开口，道：“有个问题，素素一直没想明白，正好王爷现在方便，不知可否解答一二？” 她问得委婉，却并没有要给他拒绝的意思，又径自道：“以师父。。” 心口滞了一下，才改口：“以翟先生的精明，在他身边安插眼线不容易，且作用也不会很大。可王爷却大费周章将白芷派了去，不知意欲何为？” 这个问题，她本不需要答案。只是礼尚往来，当初秦戬用白芷害得她难受了许多回，以她睚眦必报的心理，自然是想为自己讨个公道的。 秦戬不语，将她看了半晌却荡开唇角笑起来，“你倒是明白过来了。” 安插白芷对付翟景曜，战略意义不大。不过，白芷的易容术出神入化，自然晓得哪张脸最容易让翟景曜动情。 苏素素喜欢翟景曜，可若是翟景曜心里装了别人，她便也无可奈何。 这些事其实并不好想通，但知道秦戬对她的心思后，苏素素最近便总能将这些事联系起来想。 大约也是自恋情节作祟，事情联系起来，她突然觉得，竟然一想便想得如此通畅。简直比拉肚子蹲茅房还通畅。 于是她越发觉得秦戬其心可诛阴险狡诈。 冲动的时候，她甚至想过要跟他一决雌雄。不过，她还是忍住了冲动，没关系，就让他当雄的吧，也没什么好决的。 苏素素笑了笑，不晓得是真笑还是假笑，又接着道：“王爷也不必惊讶，我也是最近才明白过来的。” 想了想，“还有陈文达的事，我本以为他是两边都不站的人，结果没想到还是被王爷拉拢了。” 秦戬眸色微动，眼里确实有了些惊异，“说说看。” “上回王爷偷偷跑去淮阳那事儿，我同陈文达提起过。他问我有没有告诉别人，当时我只告诉过师父。但我以为没什么。。” 怎么又提到这里，苏素素微微偏头，一语带过，“后来王爷便从淮阳来信，冒着欺君之罪禀报受伤之事。虽然后面证明您是对的，但当时，您的动机确实太值得人去怀疑。唯一的可能就是，您知道有人泄露了您的行踪。” 232.第232章 以后无需这样聪明（2） 顿了一下，继续：“在京都除了我没人泄露过，而我泄露了您也不可能知道。但您却知道了，而且太及时。所以我不得不怀疑，您和陈文达的关系。” 秦戬从头到尾都很认真地听她说，眼神却渐渐敛成深井般的沉邃，修长的手指抚过她面上的碎发。 “以后，你不需要这么聪明。” 苏素素愣了愣，对他这句与主题不沾边的话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她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平缓而稳当。 她不需要这么聪明，是的，那些聪明的事该留给聪明的人去做，其实她从来都不喜欢做太聪明的人。 只是，从小到大没人对她说过这句话，她也别无选择。 但这种时候，她觉得自己是在给秦戬添堵，所以万不能让他一句话就敷衍过去。想了想，又想起自己本是要谴责他的初衷。 道：“但是您做了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难道一点愧疚都没有？” 秦戬没回，起身唤来丫鬟伺候她起床梳洗。 怎么会一点愧疚都没有，若无愧疚，当年他何至于答应老鬼远去边疆，如今又何至于要在她面前将那些从前紧紧隐瞒。 等苏素素梳洗出来，秦戬在外间也早梳洗完。今早不用上朝，早饭的时候，他便陪着她用早膳。 苏素素吃一口抬头看秦戬一眼，她以为这样的暗示已经足以让他知道，她是有心事，而且这样的心事今天非说出来不可。 但秦戬的表现却甚是不解风情，且浪费她的煞费苦心。 苏素素只好轻咳两声，以表示自己确实有话要说，只是这样的话她自己不好明说，需要他的配合。 但秦戬仍没有理会，她只好继续咳。结果果真吧自己呛到了，咳得真叫一个透心凉。 天儿急得又是拍背又是递水，还没忘记唠叨：“小姐您慢点，又没人跟您抢，王爷吃得少，他不吃了这一桌全是您的。” 她又不是猪！ 苏素素本来是想翻白眼的，但咳得太厉害，一时之间腾不出空闲。且翻白眼是件挺耗费体力的事，为了节省体力，她便只能任由天儿唠叨。 等她咳完，天儿差不多也唠叨完了，还真是节约时间典范。 秦戬仍旧若无其事地吃他的饭，姿态高雅得简直无法与他们这些世俗同流合污。世俗苏素素学着他的模样，拿起手边的银箸。 最后一块椒盐小桃酥，秦戬正要伸手，被她抢先夹起来。两人目光对视，她调整出讨好的笑，将桃酥放进了他的碗里。 “最近京都盛传，淮阳百姓写了联名折，派代表上京告御状来了。这事儿。。王爷听说了吧？” 这个问题终于让秦戬抬起头来，但目光里却浮着一层春晓时还未化尽的碎雪。 苏素素心虚，“我只是随便问问。” 回答是一片沉默。 许久才听到秦戬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仿佛喟叹：“以后这些事，让我来操心。 苏素素抬起头，这个回答让她有些始料未及。以后这些事，让他来操心。 她又想起那个星河黯淡的夜，耳畔传来低声的话语，伴着清风，如同黑夜的呢喃，“别怕，我在。” 233.第233章 以后无需这样聪明（3） 就这个问题，后来苏素素想了很久。 秦戬说，以后她可以相信他。可是这么多年，她已经很久没相信过别人了。而她信的人，老鬼去世了，天儿是秦戬的卧底，夙风和管家下落不明，还有师父。。 她不知道，他的话又有几分可信。 可是他却救过她，以她无以为报的方式。现在她浑身上下，连着命都是他给的。如果不信他，她又该信谁？ 这个问题苏素素并没有想得很通透，关于告御状的事，却已经在京都传得沸沸扬扬。 若是别处，自然不会引起她太大的关注，但偏偏是淮阳。当初秦戬在淮阳留了不少日子，她绝不会相信，他真的只是为了在那里养伤。 还有陈文达和冯如海，如果他们真的是秦戬的人，那联名告御状的事，恐怕就不会仅仅是告御状这么简单。 道理很简单，但是事情比较复杂。 从宁王回京到现在，不管是秦戬受伤，还是后来魏名东谋反，然后张赟对她的故意误导，还有前些日子的游园会，宁王府那边都占着主动的地位。 秦戬虽然看起来赢了这几回，但赢得太险，他能做的都只是在防卫，半步不小心就是粉身碎骨。 可以苏素素对他的了解，像他这种有个性的人，断然不会只做防卫这种没有个性的事。 除非他是想隐藏自己的个性，或者另有打算。 如果是第一种，苏素素就不得不考虑他变态的可能性了。虽然这种可能性挺大的，但就目前而言，苏素素决定还是暂时不予考虑。 那就只有第二种了。 可是如今的状况是，她什么也不晓得，什么也不能问。 其实也不是不能问，但从秦戬那里却是绝计问不出什么的。况且，他们很快就要成婚了，他说得对，这些事现在轮不到她来操心。 在她的一举一动都与端王府细细相关的时候，她就不能再觉得什么都无所谓。 实际上，她也并没有觉得无所谓。就像他救了她的命，她终归是感激他的，哪怕这份感激要再让她用命来偿。 有时候她倒觉得，天儿看得比她透彻。天儿说：“但是感激并不等于感情，更不等于爱。”然后又偏过脑袋，“小姐，其实您并不知道王爷有多爱您。” 对于前一句，苏素素表示认同。感激并不等于爱情，可是她的爱情已经没有了。而他对秦戬正好无以为报，以身相许又是他可以接受的，所以她觉得很公平。 但是后一句她却并不赞同，她当然知道秦戬有多爱她。冰莲不是寻常之物，他既然舍得给她用，当然就是爱她的。 判断一个男人爱不爱你的标志，首先要看他愿不愿意为你花钱。 秦戬是肯为她花钱的，虽然平日里他并不会摆出一副要用钱砸死她的姿态。再说，或许他也舍不得把她给砸死了。 他连自己的血都舍得给她喝，还有什么是舍不得的呢？ 虽然这件事到现在苏素素想起来还觉得有些恶心，那时她要是知道那药里面掺了那么多血，她肯定打死也不喝。 当然怕死，只是不想欠别人的，尤其是他。 至于到底为什么他要加上尤其，苏素素到现在也还没想明白。 ps：亲们的打赏，票票和评论呢？漠漠可等得望眼欲穿了呀！ 234.第234章 告御状 她又想起那天晚上，自己把药碗打翻的事。当时她并不明白，天儿为什么会那么生气。只是一碗药，何至于大惊小怪。 那时她就是这样想的吧，可她哪里知道，每一晚药里，都需要那样多的血。又哪里知道，那时候他给她血，可是他身体里却还住着一只血蛊。 元宵那晚上月朗星稀，她同郡主一道回端王府。那时脑中只想到那只花灯，想到那个送花灯的人。 可她哪里晓得，那晚气派恢宏的端王府内，他正一个人忍受着万虫噬心的疼痛。 其实她挺相信因果的，不然那晚，为何她会恰巧被郡主拖回来，恰巧撞见了黑夜里他疼痛的那一幕。 可是既然有因才有果，她也不会相信，秦戬对她的喜欢是无端端就能水到渠成的。 总是有因，只是他不告诉她罢了。 大约是不好的事。 可她现在都要嫁给他了，又何须去晓得那些不好的事呢？ 天儿倒像什么都晓得，其实她是该晓得的吧。这么多年，她的身边也不过一个天儿而已，她的事，天儿也都明晰得很。 管家也应该晓得，但他们都不会告诉她。 天儿说：“您记不得是好事，但也许也正说明您在意。只有不好的事才会想要忘记。” 是啊，不好的事，她就想要忘记。 老鬼说她像娘亲，总是很懒，懒得连要个结果都觉得艰难。 但是她总能找到像模像样的借口，不要结果并不是因为懒，只是明知结果不能改变，知不知道又有什么所谓了。 不知道有不知道的快乐，知道了却未必就能让自己心头舒坦一点。 找到这个借口让她觉得自己有看破红尘的潜质，但其实她现在却把自己搅得越来越糊涂，而且也不晓得就算看破了，意义又在哪里。 但这已经不重要了，反正她也没想过要看破。这些事还是交给得道高僧们去做比较合适。而她没必要跟自己怄气，放着堂堂端王妃不做，还剃个头去过那种与青灯古佛为伴的日子。 庵里的生活上回听郡主讲过，她只喟叹，幸好郡主是熬过来了。 秦戬很多天没来素雪斋，京都内告御状的事却传得越发沸沸扬扬。 告御状得有告御状的程序，没有州县衙门的审断，越诉的苦头是少不了的，更遑论告御状。 先要去京兆尹府衙门前击响那面鼓，先受三十鞭刑，才能向京兆尹递上状书。那鞭子可是实实在在的鞭子，苏素素从前瞧见过一回。 那样的鞭子，若打在她身上，她恐怕一鞭子也受不了。 况且受了鞭子，并不意味着状书就能上呈到御前。状书能否上呈，结果还受到多方利益的考量。 最后，就算到了面圣的一步，递状书的人免不了还要吃上许多苦头。 究竟有什么苦头苏素素一不去礼部任职，二不会没事找事跑去告御状，也就从来没去研究过。 况且，从前她见皇上都是想见就见的，御前那地方，她每天跑得腿都要发酸。 可现在，隔着那道宫墙，她却连他有没有受欺负都不知道。 235.第235章 他让她离开（1） 告御状的事在京都传开一段时间后，听说已经诉状已经呈交到御前。 这是苏素素料到的结果，秦戬的苦心积虑，他自然早已做好了应对的良策。 这段时间，秦戬一直都很忙，忙着成亲的典礼，忙着朝堂上那些不得不忙的事。苏素素见他的时间少了，倒也没有别的感觉，只觉得在这王府越发无趣。 有秦戬陪着的时候，他还能带她去街上走走。可他不在，这素雪斋的丫鬟下人便将她看得紧紧的，连半步也走远不得。 这样的生活其实比在郡主当年在庵里好不了许多，左不过多了些锦衣玉食、金钏银釵。都是她从前做梦也想摸一摸，往头上戴一戴的东西，可现在得到了，新鲜劲一过，却并不觉有多大的快乐。 秦戬舍得为她花钱，可这些钱买不到她想要的快乐。 但在他面前，她还是得装成十足的快乐。 没有旁的原因，他喜欢她，希望她快乐。而她的命是他救的，她很感激很感动，所以他希望的她便会努力去给。 秦戬再来看她已经是很多日以后，心里自然还是有欢喜的，只是这样的欢喜也并非是快乐。 有时候她会无缘无故想到从前的生活，纵然步步为营，但也驰骋快意。明枪暗箭，见招拆招。 也许她是想活的，可是现在活下来，却终究是欠了别人的。 这样的感觉不好受，真的，一点也不好受。 苏素素跟天儿学着，已经会做一些简单的点心了。她其实不笨，只是没有学过罢了。 现在闲得无聊，正好可以打发时间。 秦戬来的时候，她就正在尝自己新做的黄藤酒玫瑰蒸栗糕，工序并不复杂，但到苏素素手里还是返了好几次工。 这是唯一一次，天儿尝了没有皱眉的。 秦戬来了，苏素素便非拉着他要过来尝尝。他是向来不大喜欢甜食的，但苏素素却喜欢得紧。不忍拂了她的意，只好捻了一块放进嘴里。 “怎么样？”她问。 “不错。”他点头，将装糕点的盘子朝边上推开一点，在桌旁坐下来。他的神色里似有疲色，苏素素也是低头的刹见才瞥见的。 但他可能不想让她看到，于是她也就挪开目光，假意去拿点心。 他将她的手握住，引她在旁边的凳上坐下，“这些天闷坏了？”他问。 她从来都是瞒不过他的，想了想，点头，“有点不习惯。”但又毫不在意地笑笑，“不过可能过些日子就好了。” 连她自己都觉得牵强。 秦戬想了想，突然问她：“去看看佩文好不好？” “郡主？” 秦戬点头，拿出一封信，“佩文写来的，让你去看看她。” 苏素素拆开信看了看，确实是他说的那么回事儿。她便高兴起来，这回是真的高兴，“我需要带些什么呢？要不要给郡主带点什么？我还没去过清禾郡呢，听说那边连着草原，风光可美得很，王爷去过吧？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呢？” 秦戬换了个姿势，将她拉起来，然后抱到自己腿上。屋子里还有别人，苏素素一时有些扭捏。 天儿也不好意思了，悄悄招呼了丫鬟们出去。 236.第236章 他让她离开（2） 秦戬一手揽着苏素素的腰，声音低沉平缓，“你先去，我过些时候来接你。” “王爷不去？”苏素素疑惑地低下头。 秦戬笑起来，“佩文只邀请了你。” 他其实不爱笑，所以真正笑起来的样子格外好看。长眉如墨，眉眼似画，微微上扬，勾出一抹让人不忍卒视的弧度。 苏素素看得呆了呆，才反驳：“可我又不是她哥哥。” “你是她嫂嫂。” 这是他早默认的称呼，其实佩文说得没错，如果不是她二哥的容许，她又怎敢胡乱叫她嫂嫂？ 佩文胡闹，但到底是郡主，又是她二哥的亲妹子，许多事到终是要比旁人了解他更多。 这个其实苏素素早该知道的。 但现在她只看着秦戬，“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一早。” 她突然不说话了，看了他半晌，问：“京都的局势竟连王爷也无法控制了吗？”不然他为何要急着送她走？ “素素。。” “那婚礼怎么办？”她打断他，却问不出更好的话。 她坐在他的腿上，要比他高出一截，他便抬起头，将她脸上方才没留意沾上的糕点沫子擦去。 “过段时间我来接你，婚礼如期举行。” “那你不来呢？” 如果京都的局势真的已经到了他不得不把她送走才能保全她的地步，那就不得不用凶险来形容了。 苏素素觉得自己的心是漏了半拍的，究竟为何原因，现在她没时间去深究。只握住他还没来记得抽回的手，覆在自己脸上。 “王爷，让我留下来吧。” 那瞬间甚至有种疯狂的念头闪过，既然她的命是他给的，那他死了，她便将命还给他。 可是她不能想象他会死。 她死里逃生以后，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活着了。也许只是怕死，并没有什么意义，可她还是得活着。 现在她想的是，既然欠着他，那就总得还。但如果他死了，她好像就想不出，自己活着还能为了什么。 所以她觉得自己必须留下，这是义务。 她低下头来，又看到他狭长的凤眸，眼底有微微的青色，像是已经熬了很多个夜晚。 忽然有些难受，说不上来为什么。 秦戬没有多余的话，只重复一遍：“我让人备好了马车，明天一早就走。” “那就一起走。” 苏素素不是没有倔脾气的，只是不到关键时候，总不能派上用场。可到了关键时候，派上的却也不见得就是好用场。 秦戬显然不想跟她争，退一步，“好，我同你到城外。” “同我到清禾郡。” “等这边忙完，我就过来陪你。” 苏素素知道说不动他了，其实她做过丞相，朝堂上的事知道不少，这种时候就算他要走，有人也未必会让他走。 但她没料到形势会有这样凶险。 只是告御状而已，淮阳那些官员早该整治了，不过是些地方官，但是怎么就会让形势变得这样凶险呢？ 她说：“那时候我已经不需要你陪了，你要是有事，我也不会回来。我会找个人嫁了，嫁给别人。” 她其实是在赌气，连她自己也知道。但她却不知道这气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秦戬却不恼，只反握住她的手，握得很紧，“好，你不回来了。但你如果要嫁别人，记得一定要好好地选一选。” 也许事情还没有到那样糟糕的地步，但现在他也不能确定。他等了这么久，自然舍不得放手，但如果他不在了，她也还得活下去。 好在她记不得从前，好在她并不爱他。这样，她也就不会那么伤心，她还可以嫁给别人。 237.第237章 他让她离开（3） 苏素素没想到秦戬会答应，她只是胡闹而已。 可他答应了，她便知道，形势也许比她想象的还要艰难。 她是非走不可，她知道，这点在秦戬那里是不打任何商量的。可她不愿走，唯一跟她还有牵连的人都在这里，她要往哪里去呢？ 如今她已不在朝堂，朝堂上的事秦戬也不想她知道。可沉默片刻，她还是忍不住问出口：“那皇上呢？这件事也和皇上有关吗？” 秦戬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却将她放开，站起来，说：“有什么东西今晚便收拾好，明天早些动身。” 连这样的事情，他也不愿告诉她。 但苏素素还是问：“皇上也会有危险吗？”她不知道情况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突然就一发不可收拾。 但也许也不是突然，只是她在这王府里待了太久，有些消息听不到，有些消息秦戬又不让她听到，所以到了现在她便什么也不知道。 秦戬仍没有回答她的话，却也没有再转移话题，隔了片刻，只问：“你不想皇上有危险？” 苏素素看到他眼里有些神色，是她从未见过的。但她没时间去思索，只摇头，“不想。”顿了下有补充一句，“我也不想王爷有危险。” 此刻她觉得自己是真诚的，所以看着他的眼睛。 秦戬却突然又笑了，“素素也怕没人要？” 竟然还能开玩笑，苏素素很严肃地朝他翻了个白眼儿。 秦戬仍是笑，对她道：“东西让下人收拾，早点休息，我明早过来送你出城。” “你不留下来吗？”苏素素忽然拉住他，他转过头，她也不避开目光，“既然王爷同我。。同我已经洞房，那就算是夫妻了，夫妻其实。。或许。。大概是应该一起睡觉的。” 那个夜晚，她从身后抱住他，他将她抱到床上，她看到窗外的星。她想，他们该就是夫妻了吧。 可秦戬却叹了口气，手指抚过她的发顶，说：“素素，我们还不是夫妻。以后如果有中意的人。。” 后面的话，他并没有说出来，但苏素素却看到他眼底那些让她迷惑的神色。 她也不太晓得，为什么他不承认他们是夫妻。其实他们什么都已经发生了，只差一个婚礼，连她都不介意，他又在介意什么？ 既然他介意，苏素素便不再提夫妻，只道：“那王爷今晚留下来陪我好不好？”今晚她的脸上并没有抹胭脂，但脸颊却仿佛喝了陈年秘酿般酡红。 她以为，既然他们已经一起睡过了，一回生二回熟，再睡一起自然也没什么。但秦戬却没有答应，只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亲，“素素，你的病已经好了。” 苏素素没明白她的意思，只仰起头来看着她，那双眼睛干净明澈，许多年了，她再没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他，他也再没见过这样能让他镌骨铭心的眼神。 她的病已经好了，他再没了顾忌。若是同床，他怕自己会对她做出那些不该做的事。若早几日，他定然不在意。 迟早他会娶她，迟早她会成为他的女人。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他给不了她的，该由更好的人来给。她现在记不得，也不爱他，这是好事。 238.第238章 他让她离开（4）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他给不了她的，该由更好的人来给。她现在记不得，也不爱他，这是好事。 秦戬没有留下来，苏素素其实是有些郁闷的。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还厚什么脸皮。但她确实没料到结果会是这样的。 既然秦戬喜欢她，那他不是该留下的吗？ 她想不明白，自顾自卷了被子缩到床里面。 秦戬说他们还不是夫妻，秦戬说她可以嫁人。这些话一遍一遍在脑中飘过，一遍一遍，她觉得真烦。 第二日大早苏素素便被天儿摇了起来，天儿说马车已经等在王府外面了。苏素素这才想起，她们要去清禾郡的事。 迷迷糊糊地任由丫鬟们给自己梳洗，又迷迷糊糊地问了句：“王爷呢？” “王爷早就走了。”给她穿衣的丫鬟答。 “哦，”苏素素的声音本来很轻，但突然却睁大了眼睛，“王爷不来送行了吗？” 丫鬟们见她突然紧张起来，连睡意都没有了，都掩嘴笑起来。前面的丫鬟给她扣好最后一枚琵琶扣，才抬起头回话。 “王爷本来都到了，可崖香小姐来了，跟王爷说了几句什么，王爷便同她离开了。”丫鬟笑了笑，“不过，王爷吩咐我们告诉您，等这边的事完了，他立马就过去接您。” “哦对了，还有这个。”丫鬟突然想起什么，匆匆往房内跑去，片刻又出来，手里拿了个锦囊，“这是王爷让给您的。” “什么东西？”苏素素赶紧接过来，拆开。 里面的东西让她愣了半刻，但她也知事关重大，又赶紧将东西装回了锦囊，塞到丫鬟手里，“等王爷回来，你帮我还给他，就说我不要。” 丫鬟愣了下，苏素素已经撤回了手。丫鬟便为难了，“王妃可不要为难我们，这是王爷吩咐必须给您的。” 府里的人早已经习惯称她为王妃，听了这么久，自然也听得顺耳了。 苏素素的语气也不容置疑，“我不为难你们，你们把东西还给王爷，就说我什么都不要，也不要别人。我等他接我回来成亲。” 其中一个丫鬟年纪最小，“噗“地一声便笑了出来，其他几个懂规矩的也都抿嘴偷着笑。苏素素知道她们在笑什么，她们笑她不懂矜持，笑她不知羞怯。 可是都这种时候了，她们根本不知道。 她们懂什么，什么矜持什么羞怯，那些东西她拿来干什么？ 苏素素果真就没有要那个锦囊，其实她知道秦戬是什么意思。锦囊里是羽牌，羽牌在手，所有暗羽卫都必须听其命令。 可她拿来干什么，现在形势凶险，他在京都才是是非之地，比她需要的时候多了去了。 苏素素大略地计算过，就她已经知道情况，秦戬并不占优势。冯如海是兵部尚书，可他刚上任，未必就能让兵部所有人都信服。 况且，兵部能调动的兵力几乎都在京都之外，冯如海的态度又不知是否真正倾向于端王府。 对他，不可抱太大的希望。 239.第239章 出行清禾郡（1） 除此之外，秦戬从前领过的那些兵，也在千里之外的边疆，远水解不了近渴。等把那些兵调动过来，这边端王府恐怕早就渴死了。 最后就只有太尉，太尉是端王府的人，在朝中也有一定的威信。若以他的名义，调动禁军倒不是不可能的事。 怕只怕禁军中会有变数，朱雀营的禁军教头是段唯贤，而既然他能成为宁王的人，便不能保证其他两营的教头不会对宁王死心塌地。 那样的话，太尉手里便只剩下距京都最近的三个州府的府兵可以调动了。泗平是最近的，从上回段唯贤造反之事来看，太尉要调动泗平的府兵问题不大。 只是剩下两个州府却难说。 现在朝中端王府、宁王府对峙，从上面到下面，不知道有多少人都在观望着，等着最后才选立场。 可宁王那边优势就大得多。 段唯贤手里的兵力是确定的，他自己的兵力虽然也在驻地，但出京的路上，苏素素却听了不少消息。 说怀远侯的那两万赤卫营的军队，前些日子忽然调动了一万，也不知是调往哪里。 秦穆和秦戬是什么关系，他这回回京又有什么目的，这些都是昭然若揭的。这一万兵力的行踪隐秘，可若真是调往了京都，那就是件十分糟糕的事了。 自然，关于告御状那件事，苏素素也听到些小道消息。 说是状告淮阳三个州府官员的贪腐，百姓联名状递到皇上面前，天子震怒，下令定要彻查。可那三州府早已官官勾结，彻查下来，那些人的勾当恐怕一个也少不了。 所以三个州府便联合起来，发动府兵公然造反。 三个南边小小的州府便敢造反，苏素素总觉得，这事儿恐怕没那么简单。州府虽是地方机构，但与朝堂的关系却也并不简单。 尤其是淮阳那几省，前任工部尚书不就是因为这个下的台吗？ 不过，苏素素想到他们朝堂的关系，一时却没能理清这些关系的源头在哪里。 马车一路往清禾郡行，苏素素也不着急。郡主到底是秦戬的妹妹，到了清禾郡，只怕她的行踪又没有这般自由了。 现在她在路上磨蹭几天，倒时不时还能听到一些消息。 磨蹭到第五日，他们才进入清禾郡的地界。郡主倒是眼巴巴盼得紧，早派了人到城门接应。 等接应的人回去禀报，她又亲自骑马赶了过来。 郡主到时，苏素素正在驿站歇脚。两人多日未见，乍一见到倒也十分亲近。郡主的话比上回还多，与她同坐马车会府的路上，一路都在叽叽喳喳说不停。 郡马爷没有来，苏素素正觉得奇怪。听郡主说才知道，郡马爷早些时候外出办事，这会儿不在清禾。 难怪郡主会想念她，原来是找不到玩伴无聊得慌了。 不过，关于秦戬没有一同前往的事，郡主倒没有多问，不晓得她是已经知道了什么，还是秦戬早回信跟她说过。 有郡主在，路上便不觉乏味苦闷了。很快到了郡主府，郡主已经设了接风宴，要跟苏素素不醉不归。 苏素素没什么兴致，一路过来虽行得慢，仍觉腰酸背痛。 况且现在她的心思，也并不在这些上面。 她得回去先睡一觉，睡醒了还有些事得好好想明白。 240.第240章 出行清禾郡（2） 苏素素没什么兴致，一路过来虽行得慢，仍觉腰酸背痛。 况且现在她的心思，也并不在这些上面。 她得回去先睡一觉，睡醒了还有些事得好好想明白。 郡主见她实在是筋疲力竭的模样，倒也没有勉强，只亲自带着她去了房间。房间是早收拾好的，宽敞明亮。 进门便是几扇联式屏风，青山苍翠，水雾袅袅，倒是同秦戬房间里那扇有异曲同工之妙。 不过，这扇屏风更为讲究，骨架是以沉香木精雕细琢而成，以江南流行的菱纱绢作面，薄如蝉翼，轻盈剔透，从外瞧去，里面的陈设便若隐若现，颇有些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朦胧。 而那沉香木自身的香味弥散，又将整间房都浸染得暗香浮动起来。 苏素素在外间没作停留，便跟随郡主进到了里面。里面的陈设不多，但那张手工精美的牙床，倒是让苏素素颇为惊叹。 她惊叹的倒不是床有多美，而是那床有多大。 确实挺大的，比秦戬房间里的那张还大。苏素素躺上去比划了几下，这样睡、这样睡、这样睡，怎样都掉不下来。 被子也很软，又软又轻，但偏偏却十分暖和。 “这可是雁绒的，我以前也从来都没见过，但二哥担心嫂嫂的身体，便提前差人送了来。都是上好的绒，上好的绸缎，上好的手工，让我这个做妹妹的可羡慕都羡慕不来呢！” 郡主将房间环视一周，“这些布置都是按照二哥的吩咐，真是挑剔，从来没见他这么唠叨过。” 苏素素知道郡主是故意说给她听的，她扑在那又软又轻的被子上没有动。狠狠吸了几口，被子里有清冽的香味儿，想必也是拿熏笼精心熏过了的。 郡主见她没抬头，坐过去拉拉她的衣袖，“嫂嫂，你不会感动哭了吧？” 苏素素抬起头，“我才没感动。你要是感动了，就让你的郡马爷也给你做去，这是我的。”想了想坐起来，道：“如果以后王爷不娶我了，那我就带着这被子嫁给别人。” 郡主盯着她看了半晌，才“噗嗤”笑出来，“你跟我哥不会闹别扭了吧？” “没有。”苏素素又扑下去。这床可真软，扑下去的感觉真是别提有多畅快了。 苏素素在被子里摆了摆脑袋，“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没有。” 他对她这么好，她怎么还能和他闹别扭呢？就算闹别扭，也是因为他同她一起来，他答应让她嫁给别人。 郡主看着她扑在被子上，若有所思，“没闹别扭，你能喊着要嫁给别人？我二哥对你这么好，我可没见他这么对过别人，你真的连一点感动都没有？” “那又怎么样？”苏素素翻个身再坐起来，“王爷舍得为我做，可是我又没让他做，顶多是感激，哪里来的那么多感动？” 那些感激都是她欠他的，她记得，可若是感动，总与感情有些牵扯。她已经感动过了，以后也不想那么轻易去感动。 但郡主却说：“你真是无情，我都不知道我二哥喜欢你什么。” 喜欢她什么，实话实说，其实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241.第241章 第241 南省之乱（1） 到郡主府那夜，苏素素做了个梦，是一个很长的梦，醒来后她却又什么都不记得。眼角还有未完全干涸的泪痕。她突然又想起了老鬼，想起了秦戬，还有此时并不该想起的师父。 将房间环顾了几圈，才想起自己此时是在郡主府。 已经是第二日，艳阳高照，暖风和明。 天儿没在房间里，舟车劳顿，也许还没醒来。苏素素觉得，作为一个爱护下属心地善良的小姐，自己这个时候不好把她叫醒。 她收拾来的包袱都在房间里，昨日太过劳累，沐浴后便睡得不省人事，也没来得及吩咐人去收拾。 苏素素随便翻了件衣服出来给自己穿上，这样复杂的穿法，她东扯西扯，倒是很值得研究的。 好歹是穿好了，打开门，门外正站着一干不相识的丫鬟，想是郡主拨来照料她起居的。见她开门，丫鬟们都愣了愣，反应快的先上前行礼，又带着后面几位去端盆打水，一阵忙碌，总算是洗漱完毕了。 苏素素住的这院子，是郡主单独为她辟出来的。宜静养、宜休息，观赏性强，实用价值高，只是不怎么适合锻炼身体。不过，据说是当年郡主大婚，王爷住过的地方。 阳光从东边的轩窗漫进来，洗漱完毕的苏素素又将屋子瞧了几遍，却并不见任何熟悉的痕迹。 已经过了这么久，其实还能留下什么呢？ 倒是这间屋子，那些新添的布置，像是他的手笔。 秦戬的手笔其实很好认，以简单粗暴为特点，处处彰显有钱任性的真理。 这样的作风，苏素素实在喜欢得很。 虽然这样的日子，她不知道还能过多久。 到清禾郡的第三日，朝廷便决定出兵南边。 大胤如今的州府，坐拥十二省府兵，如今不过三州叛乱，实在无需动用朝廷的兵马。 朝廷大约也是这样打算的，于是派了钦差下去联系就近的州府。 钦差大人手握尚方宝剑，见此剑犹如皇上亲临，上可先斩后奏，下可号令群臣。 那些州府，本来是没有理由不从的。 但州府的长官却秉承着没有理由创造理由也要拒绝的优良作风，充分发挥自己拉家常的本事，与钦差大人唠嗑唠到与南边三省临界的几个小州县岌岌可危。 朝廷急了，钦差大人也急了。 一封加急信送到京都，朝堂上下都嗅出了不好的味道。小皇帝更是龙颜大怒，势要活捉这些反贼剥皮抽筋。 这个消息，是苏素素与郡主在街边混沌摊吃馄钝时听到的。 剥皮抽筋几个字让她陷入了片刻的沉思。她还记得秦祁泓抱着小哈巴逗乐时的情形，也还记得那孩子生病，抓着她的手一把鼻涕一把泪喊娘的真切。怎么短短几个月，他就连“剥皮抽筋”这些词的意思都晓得了？ 并且，她很不赞同这种做法。 既然是逆贼，杀了也就杀了，如要活捉了再剥皮，抓到他们可能就有些麻烦。 但这想法，她现在是没办法告诉小皇帝了。 242.第242章 南省之乱（2） 南边三省叛乱，周边个州府持观望态度，朝廷派出的钦差大人，除了送回一封加急信，便再没有了音讯。 苏素素又想到魏名东的叛乱。 魏名东背后，自然是有人的。举兵谋反也好，被人利用也罢，总归事情正在一步步朝着越发复杂的地步发展。 几个月前，几个月后，短短两次谋反，中间只隔了数月之久。 那么，无论成功与否，百姓心中被煽动起来的恐慌，便都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被消除的。 但现在，最让苏素素放心不下的，还是那些州府的态度。 南边三省谋反，可那些州府却已经能够做到视若无睹。看来这些拥兵自重的各州府，那些兵都没白拥。 星星之火倒是容易熄灭，但如果烧成燎原之势，恐怕再灭就得付出些代价了。 而金銮殿上，皇上已经震怒。皇上震怒的结果便是派兵镇压。 苏素素握着手中的竹筷，心里却只蹦上来四个字“速战速决”。这些年朝廷积贫积弱，她还是丞相时就早已清楚这一点。 那时她给秦祁泓想了两条路，最好的结果是，他能成为一个励精图治的皇帝，苏素素不奢望他能有什么大作为，但至少能稳住当前的局势。 这个结果，需要时间。 还有一个结果，就是实在当不下去的时候。如果有那么一天，她最大的期望就是他能全身而退。 那时她并没想过，自己会等到哪一天。但秦祁泓的后路，她却一直都做着两手打算。 如果不是后来杀出个端王，再杀出个宁王，她几乎都要为自己的先见之明呐喊喝彩了。 可现在，她却什么也不能做。 她觉得，人生就是这点不好，不反复无常跌宕起伏，简直都不好证明那就是人生。 苏素素竖着耳朵听，对面那桌两位大哥的话正好止在皇上要亲自到校场阅兵的那段。 大胤目前有三支兵力，府兵算其中一支，每个州府平均一万兵力，大约有十二万。 守卫京都的禁军也算一支，朱雀、白虎、玄武，加起来两万精兵。 剩下的便是真正铁血沙场，四方征战的将士，统算起来该有四十万左右。 若算上各王侯手中的兵力，还得多增加十万左右。 从开朝以来，王侯手中的拥兵便有严格限制。只是从前些年，府兵的调度归各州府以来，朝廷对兵力的问题便有所放宽。 后来先皇病重，秦祁泓继位，朝中根基不稳，下面的事便更是捉襟见肘。 于是许多王侯便开始在自己的封地上屯田养兵。 苏素素晓得的就有秦穆，按封侯等级，他该只有五千兵力的。但他手里的赤卫军，便足足有两万之多。 这还只是他们查到的，实际上没查到的还有多少，苏素素便不清楚了。 比如宁王，苏素素便只知他手里的八千兵马，可临爻之地，天高皇帝远，以宁王的性情，不暗暗多养些军队，都对不起先皇将他贬到那个偏远的地方去。 秦戬就更不能提，他手里直接控制着戍守边疆的二十万战士。那都是征战疆场，随时准备马革裹尸的铁血男儿们。 243.第243章 安南入境（1） 若不是边疆与京都实在连翻十个跟头，再加上八根杆子都打不着，秦戬恐怕也不会有这样好的耐心，在京都闲来无事与宁王闲话家常。 因为苏素素现在觉得，秦戬不仅是个十分有个性的人，而且是个十分简单粗暴的人。 如果有机会砍死宁王，她也毫不怀疑秦戬心硬血冷的人。 可他现在的情形，就好比便秘，其实心里是想要酣畅淋漓，并且也酝酿出了酣畅淋漓的感情，但身体实在是不听使唤，死也没办法酣畅淋漓。 这样的感觉，就实在有些让人不酣畅淋漓了。 不过新硬血冷这个形容词，苏素素觉得自己还是用得极好的。 其实秦戬从来都是这样的人。 虽然这样说，有些昧着良心了，到底他是从未对她做过哪些新硬血冷的事。 但这也不过是他愿意。 他喜欢她，愿意对她好，对她挥金如土，甚至连千年冰莲都舍得，只为了要救她一命。 其实，他也不是没有柔情似水的时候。 苏素素有些恍惚，对面两位大哥已经吃完了馄钝，临走还把汤喝得一口都不剩。 苏素素眼里瞧着放在桌上那几枚铜板，脑中却反复思忖着皇上要亲自阅兵的事。 本来三支兵力名义上都得听兵部调遣，可现在其中一支要负责京都的安全，而另一只十分不听话。剩下的看起来实力最强的一支，又偏偏常年分散在京外。 秦戬手里的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如今离京最近的，便是绥武将军麾下那营绥武军了。且不说绥武大将军李炎亭治军严谨，单是那营绥武军的数量，较南边那三省，也足足占着几倍的优势。 十万绥武军，一人吐一口唾沫，那唾沫星子都能在南边三省泛滥成灾。 而现在朝廷能最快调动的，也只有这营绥武军了。 所以秦祁泓要去阅的，自然也是这营军。 这是长途出征，士气自然会低落些，作为精神象征的皇帝陛下亲自去问问，再送些小礼物，自然是无可厚非的。 虽然长途出征并不见得是什么明知只觉，且南边也不是没有朝廷的驻军。只是，那些军队常年远离京都，天高皇帝远惯了，如今南边府兵又都是这般态度，若调用那边的军，恐怕会再生出什么乱子来。 苏素素是理解秦祁泓的，当然也理解朝堂那班大臣喜欢把瞻前顾后当做小心谨慎的心。可对于这件事，她心下仍觉得有些不安。 吃完一碗馄钝，郡主却不晓得怎么就把苏素素吃得郁郁寡欢起来了。 逛街的心思也没了，郡主也只得郁郁寡欢地同她回府。 在郡主府又住了几日，郡马爷也不知道在忙什么，一直不曾回过府。 于是郡主的一腔热情都转到苏素素身上。两人时常出府，但苏素素却再不曾听到过关于京都的消息。 连南边叛乱的事，仿佛也不再像前些日子那边被人津津乐道。 苏素素心里的不安也愈发强烈。 消息终于在半个月后传来，回来的是同郡马爷外出办事的亲信。 244.第244章 安南入境（2） 苏素素赶到中庭时，那亲信已经奄奄一息了。下人丫鬟匆忙地跑了跑去，大夫还没有到，只有郡主半跪在地上，将那亲信扶起来。 “怎么了，到底怎么了，你快说呀！” 话里都是哭腔，还带着微微的颤抖。 那亲信半闭着的眼睛艰难地睁开，破碎的衣裳上处处都是血渍，目光在人群里环视一周，落在苏素素身上，几经挣扎，终是没有爬起来。 苏素素再几步便走到他面前，蹲下身，“你说。” 郡主转过头来看她，她也看郡主一眼，从郡主手中接过人，俯下身去。 “路上。。遭到伏击。。”亲信气若游丝，仿佛随时可能断去。慢慢摊开手心，上面是一块从什么上生生扯下来的破布。 破布已经被血浸透了，可上面的图徽还隐隐可见。 “安。。安南。。郡马在他们手中。”顿了顿，仿佛体力实在不支，就要闭上眼。但又极力睁开，“有人通风报信，我们。。” 猛烈的咳嗽，苏素素赶紧帮他拍背。 “没有援军，所有关口都有埋伏。告诉王爷。。安南军队潜入崤山关。。”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但亲信已经再没了力气。拽着苏素素袖口的那只手松开，斜斜的落在地上。 丫鬟下人们还在走动，细微的嘈杂在耳边来来回回，苏素素只觉得眼前眩晕起来，天地都跟着在转动。 大夫到了，有人将她扶起来。 郡主还跌坐在地上，有丫鬟在扶她，她却仿佛置若罔闻。 苏素素有些恍惚，但还是俯身扶起郡主的手。郡主仿佛是抬头看了她一眼，但她没看清郡主的表情。 她只觉得恍惚，这件事。。这件事.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样严重的地步呢？ 魏名东谋反，南边起兵，她以为虽事关重大，但倒不至于凶险。这些事，朝廷总能应付。 可她却忘了，大胤之外还有安南、高黎、息越之国。开国初期，成帝南征北战开拓疆土，吞并了许多国家，剩下的小国诚惶诚恐，只好献上降书自愿归附。 但那时大胤的版图并不如现在广阔，后来又经历几代君主的励精图治，方成就了大胤如今的版图。 可是，这样的盛景，早在先帝时便大不如前。后先帝病重，东宫之争那些年，更是将朝堂搅得一塌糊涂。 边境各国便纷纷有些蠢蠢欲动了。 其实道理也很简单，趁火打劫这种事不做白不做，但做当然也有可能是白做。但是这也无关紧要，大胤还有实力，他们都把握着分寸。 心情好的时候，在边境喊上两嗓子，这种事情自然比情歌对唱还有意思。而且喊完也不用负责任，有人追究，只需左顾右盼东张西望，“谁喊的？谁喊的？” 刚开始，也许还有些调情的味道，大胤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可调着调着，便带上了调戏在里面。 被自己的女人调戏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但偏偏连自己的兄弟都来调戏自己，而且还是从前总是跟在自己屁股后头喊大哥喊得甜腻乖巧的兄弟，这就有些叔可忍婶儿不可忍了。 于是就发生了先皇在位期间那几回出兵的事件，而不巧其中一回，先皇的儿子大胤的太子秦祁泓的老爹，就不幸报销在里面。 当然，太子那件事的确是有些冤。打了胜仗，人却没回来。 太子殁了，边境的扰乱仍然没有断过。 后来朝廷便索性派兵驻守，稍有些实力又十分有想法的，便当属安南、高黎、息越三位兄弟了。 这三位兄弟十分有想法，且地理位置也十分临近，崤山关以外，南疆以北。虽物资稍显匮乏，却便于平日互相联络感情。只是，兄弟的感情好了，当大哥的便有些头疼。 偏巧那三兄弟又都是骁勇善战的民族，不仅刀剑齐射样样不差，连吹拉弹唱也是十分精通的。 先在大哥面前一阵刀枪剑舞，舞过了再拿出二胡拉几曲哀歌，拉得绘声绘色抑扬顿挫。 于是，当大哥的就越发头疼。 但头再疼，也比不上如今的心疼。 245.第245章 京都之变（1） 苏素素安抚了郡主，才由天儿搀扶着回到房中。天儿有些担忧，“如果郡主醒来，会不会。。” 苏素素看她一眼，“你的意思是，把郡主绑起来？” 这件事苏素素不是没有想过，只是终觉不妥。所以在安抚郡主的时候，她才采用了最简单粗暴的方式。 一个刀手劈晕过去。 郡马爷出了事，这种时候，言语的安抚太薄弱。可是已经够乱了，郡主不能再出事。 天儿担心的，却不是这个。她还瞧着苏素素，这会儿苏素素看起来沉着，可心里其实早乱成了一锅化不开的浓浆糊。 她还没有理出思绪，当然脑袋这么乱的时候也不大容易能理出思绪来。 于是她让天儿，“备马，我要回一趟京都。”又十分肯定地，“要一匹好马，再带些干粮。” 其实清禾郡离京都并不算十分远，来的时候是马车护送，且有她故意拖延，自然慢些。但若是好马，中途不停歇，一天一夜也就到了。 但她还不大清楚自己回去要干什么。 郡马那亲信的话说得不清不楚，没有援军，郡马爷在安南手中，而安南的军队已经悄悄潜入了崤山关。 这些都不像是好兆头。 她脑袋有些糊涂，由天儿搀扶着坐在床边，又侧过头问了句：“崤山关以外是哪里？” 天儿疑惑了片刻，担忧地开口：“小姐，您糊涂了，崤山关外不是北疆吗？” 崤山算是南北僵的一道屏障，大胤与北方小国便是以崤山关为界，崤山以内是南疆，崤山以外便是北疆。 而北疆之内，又分布着各个小国，其中尤以安南、高黎、息越为盛。 崤山以外是北疆，苏素素自然晓得。可她更晓得，那里是铁黎军所在营地，而那些军队目前的最高统帅正是秦戬无疑。 郡马爷是在去玉门关的路上遭了伏击，而方才那亲信又确实提到援军。 苏素素丝毫不怀疑郡马爷此行的目的，只是，他们去找援军做什么？ 准备好马的事，天儿犹豫不决。离开京都前，王爷特意交待过，除非他到，否则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让小姐离开清禾郡。 天儿知晓厉害关系，也知晓这些话王爷不会随便说。 可现在发生了这样的事，她也拦不住苏素素。况且，苏素素想到的，她未必就想不到。 郡马爷去找援军做什么？ 无非就是京都需要。 可是，京都一派太平安乐繁华如簇，突然需要这么多援军做什么？ 屋内的安魂香静静地燃烧着，轻烟从那紫金的兽嘴中袅娜而出，清香氤氲，很快在房间里弥散开。 天儿打开门，又合上。 安魂香是来清禾以前她便备下的，小姐的性子她拦不住，但这安魂香总归还是有些作用的。 听到门外渐渐走远的脚步声，苏素素才睁开眼睛。拿了块布浸上茶水，捂住自己的鼻子。包袱里有男装，是她早就备好的。 天儿了解她，她自然更了解天儿。 彼此了解才能互相体谅，于是世界才会越发和谐。 246.第246章 京都之变（2） 苏素素这样安慰自己的时候，她已经从马贩子手里买到了一匹好马。虽然有被敲竹杠的嫌疑，但她还是觉得心满意足。 毕竟现在她也是有钱人，偶尔做件把件任性的事也不是不可以。 但这回的任性，确实有些太过任性了。 端王府内早有人在等着她，却不是秦戬，而是她的师父。 莹白修长的指尖轻轻地捏起一直茶杯，晶莹的青釉在临近正午的日光的照射下，泛出剔透的光泽。 苏素素的脚步顿了下，身子也顿了下。 穿堂的风自背后出来，她忽然觉得有些冷。 翟景曜抬眼开她，眼里是一派闲淡的派头。仿佛早料到这样的结果，但还是有些微微的叹息，“你还是回来了。” 苏素素没有动。 他捏着那只茶杯，指腹轻轻摩挲，“你不该回来的。” 苏素素终于朝他走了一步，开口，声音是久未言语的干涩，“王爷呢？” 摩挲在茶杯间的指腹停了停，许久，翟景曜才抬起头来，“我以为你并不在意。”迎着客堂外有些眩惑的日光，他微微将眼睛眯起来。 苏素素的手指蜷起来，目光看似不经意地挪向别处，“我不是翟先生，做不到不在意。”又将目光转回来，看向他，“王爷呢？” 还是那句话。 他以为她并不在意的，其实她也以为自己并不在意的。 回京不过是为了皇上，这些日子，她其实极少想起他。也许是刻意，也许是不够水到渠成，但她确实很少想起他。 她在意京都的凶险，在意皇上的安危，甚至连天下黎民都想到了，却独独是将他抛到了脑后。 但翟景曜却站起来，手中的茶杯不小心掉到了地上，发出很清脆的碎裂声。 他从她身边走过，走向客堂外，迎着阳光。 她没有转头，只看着地上的背影被拉得越来越长。 “如果没有皇上，现在的一切或许会是他的。但他偏偏犹豫了，在最紧要的关头。” 仿佛是听到这句话，仍是那样好听的声音，但苏素素却只觉无端端地寒意透骨。 如果没有皇上。。如果他没有犹豫。。 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苏素素又想起去清禾的前一个夜晚，她仰头望着他，“皇上也会有危险吗？” 他将她抱在膝上，“素素不想皇上有危险？” 她摇头，“不想。” 那时形势就已经如此凶险，她明明知道的，可她担心的仍只是皇上。就算到了临行，她也没想过对他道一句珍重。 她自然也不想他又危险，可那样的担忧，却远远不及对皇上。说出来，也不过觉得那就是一句关切的话。 是真心的，但也许感情并不强烈。 她以为，其实无论如何他都是会来接她的。可现在她从清禾郡赶回来，千里迢迢风尘仆仆，见到的却不是他。 坐在客堂的那个男人对她说：“我以为你并不在意的。” 其实她也以为，她并不在意的。 欠他的，她可以用命来还，他愿意娶她，她便愿意嫁。 但这些，她从不以为与感情有关。 247.第247章 这样的威胁对我还有用（1） 苏素素被禁足在端王府中，那些人没有对她怎么样，她仍是该吃便吃，该喝便喝。只是走不出那座王府。 翻墙钻狗洞都试过了，被执勤的卫兵发现后，她才猛然醒悟，原来还是太高估了自己行动能力。 负责端王府的事段唯贤的人，其实苏素素晓得自己的分量，宁王府用段唯贤这把牛刀，肯定就不只是想宰她这只小鸡。 可她也晓知道，自己并非普通的鸡，她是一只飞上枝头就快要变成凤凰的鸡，这样的鸡总是有些利用价值的。 比如先养着做诱饵。 可是他们要钓的是大鱼，那大鱼喜不喜欢吃鸡还得另当别论。也许是喜欢的，只是未必就喜欢到了那种程度。 可这是她现在唯一的作用，如果钓不到大鱼，也许他们会直接宰了她，杀鸡儆猴。 她还不知道外头的情形，只是，从如今看来恐怕不会太妙。 到第五日时，苏素素便再也忍不住了，也许那只大鱼确实已经放弃了她这只小鸡，她觉得，这是明智的选择。 他已经救过她很多次，她总不能一直得寸进尺。 但这种时候，她也不想坐以待毙。她记得自己回来是干什么的，可如果连见都没见到皇上，她觉得还是有点亏。 至少在买那匹马的时候，她就已经亏了。 苏素素躺在床上有些感慨，很早以前她便想过，如果有天不当丞相了，那她就去游历天下饱览河川。 只是那时，她的计划里该还有个人，白衣素袍，羽扇纶巾。 有时候她也想过要带秦祁泓的，但他是皇帝，要带出去恐怕还是有些难度。 但当皇帝事件技术活，她觉得秦祁泓也许并不适合。秦祁泓适合搞技术，但只适合那些难度系数无限接近于零的技术，至于当皇帝这种高难度的技术，对他来说还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但他别无选择，苏素素也别无选择。 从眼下的形势来看，秦祁泓这个皇帝的技术难度至少又被提高了八度。苏素素不晓得他如何了，她只想，这种时候至少要见他一面。 至于见一面以后要干什么，那该是见完面之后的事了。 丫鬟捧了精美的漆盘鱼贯而入，晚上的吃食依然讲究。可摆上桌很快就发凉了，苏素素仍没有起身的打算。 躺在床上觑眼瞟过去，都是些她日常爱吃的。足以见得那人对她了如指掌。 肚子里又开始唱空城计，唱了一出又一出，她索性闭上眼睛不再去看。 她不晓得自己还在赌什么，其实那日游园会，她就知道，自己已经赌输了。那个时候，她赌的是什么呢？ 对了，她赌的是他对她的情分。或许没有什么情分，但至少他该有些内疚的。 但她输了。 而现在，连她自己都不晓得自己是在赌什么。 但翟景曜还是来了，在她绝食的第二个午后。 他是带着食盒来的，里面有一碗莲子清粥。是她从前喜爱的口味。 苏素素其实是想从床上爬起来的，但是鉴于很久没吃东西了，她觉得四肢有些无力。 翟景曜将食盒提过来，丫鬟审时度势地般过一张凳子。他坐下，从食盒里取出清粥，“你自己来还是我动手？” 248.第248章 这样的威胁对我还有用（2） 他是带着食盒来的，里面有一碗莲子清粥。是她从前喜爱的口味。 苏素素其实是想从床上爬起来的，但是鉴于很久没吃东西了，她觉得四肢有些无力。 翟景曜将食盒提过来，丫鬟审时度势地般过一张凳子。他坐下，从食盒里取出清粥，“你自己来还是我动手？” 苏素素好容易从床上坐起来，从那悬在半空中的手里接过瓷碗，三下五除二解决了个精光。 还有些意犹未尽，但她却不好意思再开口。 翟景曜递过来一方丝绢，她接过来，恍惚间瞧着上头有两只鸭子。这种生物，其实她晓得，那应该叫鸳鸯。 至少送他的时候她是这样认为的。 花样子是天儿描上去的，可那一针一线却是她亲手缝上去的。那时候，还很流行送这种东西。 翟府里也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她的女儿身，至少木遥和木扬其实是并不清楚的。 而她送手绢这件事，却恰好被木扬撞见了。 以至于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木扬见了她都躲得挺远。因为他觉得，如果自己再不躲远些，或许哪天不小心也会收到一张缝着鸭子的手绢，而他还不得不违心地承认那两只鸭子其实是鸳鸯。 有时候，他觉得那两只鸭子挺可怜。 那是两只被嫌弃的鸭子，但是很肥。 可苏素素没想过他还留着，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但她只若无其事地将帕子接过来。 擦完嘴又若无其事地还回去，手在空中悬了悬，她觉得有必要客套一句：“要不要我给你洗干净？” 翟景曜顿了下，点头：“要。” 苏素素也顿了下，其实她只是客套一句。 只是，这再熟悉不过的语调，她听着有片刻的失神。然后回过神，仔细地将丝绢折叠好，放进自己的袖里。 “先生既然来了，那我们就谈谈正事儿吧。” 翟景曜却站起来，将空碗放进食盒里，“我的正事儿已经完了，你的正事儿。。”想了想，问，“跟我有关系吗？” 苏素素噎了噎，他从来都是这样，其实她早该习惯的。 想了想接过他的话，“那么我们就互不相干，以后先生也不用送吃食过来了。” 她并非跟他使性子，只是，既然她在赌，而他也恰巧来了，她便以为自己还是有赌资的。虽然她不太晓得，这赌资究竟是什么。 翟景曜已经盖好了食盒，正准备要走。苏素素的话，让他抬起的脚步又放下来，“你准备饿到什么时候？” “到先生愿意跟我谈正事为止。” 翟景曜低下头来，目光正好落在她的脸上。那双眸子又大又清明，他第一回见她时，大约就是这个模样。 仿佛是叹了口气，但也许只是苏素素的错觉，她又听到他说：“其实你也知道，这样的威胁对我还是有用的。” 苏素素没能立马反应出这句话的意思，他已经回身又坐了下来，“你想谈什么？” 这是个问句，意思很清楚。上一句话苏素素没反应过来，但这句她却反应得很快，几乎立马就接过去。 “我要见皇上。” 这是最后的机会，她自然得抓住。 249.第249章 探视皇上（1） 苏素素是在颐乐行宫见到秦祁泓的，彼时秦祁泓正蹲在地上十分认真地欣赏两只狗吃东西。 本来也不是好的品种的，但既然能得到皇上的垂帘，也就跟着过了回锦衣玉食的生活。 小哈巴已经成了十足十的肥狗，相较而言，戬儿就要瘦些。但瘦些的那只狗却十分厉害，护着食不让胖狗吃。 秦祁泓便一把将它拎起来，“不许欺负哥哥。” 戬儿吃不到食物便挣扎起来，小哈巴吃了两口，又抬起头看秦祁泓几眼。那乌溜溜的小眼睛闪着跟它主人一样狡黠的委屈。 苏素素看不下去了，咳一声。 秦祁泓正背对着她，连头都懒得回，抬起个屁股从两腿间的空隙里倒着看过去。 结果这一看，就吓得头朝地栽了下去。 戬儿也落到地上，一人一狗同时发出一声悲戚的呜咽。 但美食面前，戬儿明显比秦祁泓灵活。猛地一个打挺翻起来，扭着自己的小屁股又去跟小哈巴抢食了。 秦祁泓的反应变得迟钝起来，朝着苏素素的方向看了好半晌，才从地上爬起来。 “丞。。”大约觉得不对，顿了顿，不确定地改口，“七婶儿？” 苏素素的适应能力明显不够，四处张望了一番，才反应过来，秦祁泓口中的七婶儿原来真是不才她苏素素。 她没有应，只转头看向自己旁边那个白衣的男人，“先生没有事要忙吗？” 翟景曜目光淡淡，转过来瞧她一眼，摇头：“没有。” 发觉自己白问了这个问题，苏素素觉得对这样脸皮厚的人其实可以直接一点，接着道：“我和皇上有话要谈，先生能先回避吗？” 翟景曜仍旧看着她，其实这会儿他们的距离真的很近。轻纱的帷幔从垂下来，在他身后。初夏日光隔着一层薄纱被过滤得轻柔起来，洒在他的身后。 一切仿佛都带着不真实的剔透。 而苏素素就在这如梦似幻的剔透中听他开口，“我随便看看，你们谈。” 苏素素觉得自己一口气有些喘不均匀，半晌还是点点头，“那你慢慢看，等你看完了我们再谈。” 这样的对话太寻常，却总容易勾起那些不该在这种时候被勾起来的从前。 从前，他也是这样将她惹急。从前，她急了也会跟他吵嘴。 可是从前，却万不该在这种时候想起来。 苏素素走到秦祁泓面前，秦祁泓还看着她，张着嘴有些呆。仿佛是习惯，敲了下他的脑袋，“看什么看，我们去里面。” 拉住秦祁泓的手，绕过屏风将他拖进了内殿。 翟景曜没跟进来，但她还是谨慎地压低了声音，问：“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秦祁泓看着她没动，也没说话。 苏素素顺着他的目光摸摸自己的脸，“有什么吗？” 秦祁泓才带着不确定地开口：“我想先问问，阁下。。怎么称呼？” 事到如今其实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苏素素索性和盘托出。但考虑到秦祁泓一时可能难以接受，她还是采取了比较委婉的字眼。 秦祁泓听完却没说话，只托腮看着她。 苏素素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你。。还能接受吧？” 250.第250章 探视皇上（2） 秦祁泓却站起来，绕过屏风朝外殿走去。苏素素没料到他会不能接受到这种程度，也跟着追出去，“这件事，我是可以解释。。” 话还没说完，却见秦祁泓拎起地上的两只狗，“你们娘亲回来了，快叫娘亲。” 苏素素栽了栽脚下险些踩空。 其实她还是很佩服秦祁泓的接受能力的，比如她从男人变成女人，他连惊讶都懒得惊讶一声。 同理可得，让他从皇帝变成平民，大约也就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可她还是旁敲侧击地问了秦祁泓，“你现在是被软禁，虽然是锦衣玉食，但没什么自由。你看古往今来，其实很多文人都歌颂自由，却没有人歌颂锦衣玉食的生活。相比之下，两只孰轻孰重还是很容易权衡的。” 秦祁泓很疑惑，“但是其实文人的歌颂和追求好像没什么关系。朝中那些大臣好像也读过很多书，他们算不算文人？” 苏素素想好的话没有说出口，顿了顿，点头，“可能每个人的追求不一样。这么说，其实你还是觉得现在的生活不错？” 秦祁泓又想了想，道：“但如果你答应不丢下我的话，我还是可以跟你走的。” 因为这句话，苏素素愣了很久。 “但你要想清楚，如果不做皇上，你就什么都没有了。” 秦祁泓将两只狗都抱在怀里，低头瞧了瞧，又抬起头来，“那我什么都不要。”想了想，又问，“但是可以把它们带上吧。” 苏素素将那两只狗看了很久，又转回内殿，“且说吧。”如果逃亡的时候带上两只狗，她觉得秦祁泓也许真没有把这场逃亡看作是逃亡。 当然，她也是想得比较多的。首先，她连自己的安危都顾不了，还要该怎么带这个惹眼，且抱着两条狗更显惹眼的小皇帝一起逃亡呢？ 而小皇帝还十分得寸进尺软硬兼施地表示，这些日子他受了惊，在逃亡以前，希望她能留下来陪在他身边。 苏素素觉得，这个理由，果真还是能算得上是个理由。 虽然从秦祁泓的脸上不怎么看得出来他受了惊，但从他的描述中，她觉得他其实确实是应该受惊的。 镇压南边三省自然用不到十万军队，但绥武军有十万之数，秦祁泓阅兵时也不好厚此薄彼，只能全部都阅了。 结果这一阅，就阅处了大事。 早就预谋好的兵变，皇上被软禁，端王不知所踪。 秦祁泓说：“七王叔在阅兵场外布置了兵力，证据确凿，他们说他是要借机谋反。”顿了下，问苏素素，“你作何感想？” 这个问题问得苏素素有片刻的怔神，然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差点成了秦祁泓的七王婶儿。继续慢半拍地摇摇头，“我不信，你呢？” 秦祁泓想了想，道：“三王叔说要保证我的周全，便将我送到了这里。这四周都是卫兵，但他们并不听我的，我也出不去。” “所以你的结论是？”苏素素没明白他绕这么大一个弯子的作用。 秦祁泓便耐心地解释，“这是个类比，既然我不相信他们是保护我，便也不会相信七王叔谋反。” 停了停，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看向苏素素，“其实七王叔也没什么不好的。” 苏素素张张嘴，还想提醒一句，“其实你可能看错了。”但想了想又忍住了，也许秦祁泓确实看错了，但至少秦戬对她确实没什么不好的。 她觉得，背后说人坏话，且还是说一个对自己好的人的坏话，可能要遭报应。 251.第251章 行宫里的小太监（1） 现在事情已经渐渐明晰了，但苏素素还不大明白，宁王为什么会这样仓促地动手。 这种时候，其实对他们谁来说，都并不是合适的时候。 大约宁王也清楚这点，所以他只是将秦祁泓软禁起来。不是最好的时候，所以皇上还废不得。挟天子以令诸侯倒是更好的选择。 只是，这步棋太险了，他为什么要走到这步？ 走的时候，苏素素还是没想明白。 秦祁泓却拦住她可怜兮兮地祈求，“你不留在这里吗？”眼神软下来，“那你再坐坐吧。其实也不是我非要留你下来，但是既然你是小哈和戬儿的娘亲，总得多陪陪自己的孩子吧。” 这番话他说得很诚恳，以为大约能感动苏素素。但苏素素沉默片刻，还是起身，“不行，我得回王府去。” “但是七王叔也不在那里。”秦祁泓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苏素素却拧起眉，想了想，觉得对孩子还是应该晓之以理，“我回京有几日了，住在王府的消息也已经传出去。如果王爷回来，肯定会先去王府找我，我得在那里守着。” “可七王叔也不一定会回去。” 阅兵那日的情形，秦祁泓给苏素素讲过。 其实阅兵场外，秦戬是早有准备的。虽然没有等到郡马爷的救兵，但至少不至于输得那样狼狈。 可当时弓箭手围住阅兵场，却碍于秦祁泓在里面，一时没有动手。最后错失了良机，让对方等到援军形成里应外合之势。 据秦祁泓所说，那场兵变该是死伤无数。但这些日子，苏素素却并未听到与此有关的任何传闻。 看来，他们确实是做了准备的，如此大的消息都可以瞒得滴水不漏。 如今的京都仍旧繁华绮丽、歌舞升平，百姓们过着自己太平长安的日子，并不晓得他们的皇帝被软禁，也不晓得当日权势煊赫的端王早已不知所踪，更不晓得湛蓝的天空这片岁月无忧的皇城，或许很快就会易主。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至少在确认端王有事以前，他们的皇帝暂时还是安全的。 苏素素从秦祁泓那双手中扯出自己的衣袖，“你也说是不一定，但他万一回去了呢？” “但。。” “你先放开我。”苏素素拽回自己被秦祁泓不屈不挠又扯住的衣袖，“这件事情没有商量。万一王爷回来找我，不能让他找不到。” 其实她心头也不大确定，但她却仍执着地觉得，自己该回到王府去。 端王府四周都布了兵，这些日子她致力于逃走，已经摸清楚了那些兵部署的位置。那么多兵，如果他回去，肯定只有死路一条。 可她现在又没办法通知他，也许他不回来，那是好事。可她总担心有个万一，万一他回来了，如果她在，至少还能与他有个照应。 她从前从未想过他也会落败，可这回他却败了。听秦祁泓讲，还败得挺狼狈。她还不怎么能想象他狼狈的样子，可她觉得一定不会很好看。 约莫觉得心里有些难受，但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难受什么。 也许，她不该去想他狼狈的样子。 秦祁泓看起来也挺不屈不挠的，苏素素思忖着，要怎样跟他讲道理才行得通。 252.第252章 行宫里的小太监（2） 约莫觉得心里有些难受，但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难受什么。 也许，她不该去想他狼狈的样子。 秦祁泓看起来也挺不屈不挠的，苏素素思忖着，要怎样跟他讲道理才行得通。 有小太监进来送茶，鞋子踩在地摊上踩出窸窣的声音。苏素素回头看了眼，那小太监低着头，瞧不清模样。 但苏素素觉得，她已经进来这么久，现在才送茶未免显得可疑。 于是趁小太监将托盘放桌上的时机，不动声色地走过去，“把头抬起来。”这种命令的语气她以前常用，还没有生疏，用起来挺顺口。 小太监抬起头。 苏素素吓得往后退两步，一个趔趄险些栽倒下去。 小太监十分善解人意，伸手便将她接住。 “王。。” “嘘。” 小太监的手指正好放在她的唇上，指尖微凉，却正是那熟悉的味道。 “你怎么在这里？”她四下张望，才压低了声音问。 “回来找你。” 万一王爷回来找我，不能让他找不到。她方才的话，都一字不落地被他听在耳朵里，他又问：“为什么不能让我找不到？” 眼里已有点点笑意，仿佛染了春风，醉了满树的桃李。 苏素素的脸慢慢地就开始发红，红着红着她就反应过来，赶紧将他推开，“不能就是不能，没有为什么。” 也许是有为什么的，只是她现在还没有想通透，她觉得自己该好好想想，想通透了如果是个好结果，她会告诉他也说不定的。 但同时她又有另一个疑惑，看向秦戬，“你怎么进来的？” 颐乐行宫守卫森严，且个个都=十分尽忠职守。仅凭秦戬换了这么一身衣裳，恐怕其实是不大好进来的。 秦祁泓却在秦戬之前开了口：“王叔其实一直都在行宫里。”想了想觉得该多说一句，以显示自己其实是个有文化的皇上。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丞相连这点都想不明白么？” 这个问题问得好，秦祁泓顿时便觉得自己有文化了。 苏素素的目光在秦戬跟秦祁泓之间来来回回好几趟，语气还算平静地问：“那你到现在才告诉我，是什么意思？” 秦祁泓半点没有理亏的模样，揉揉鼻子，“我以为你只是来跟我叙旧的。” “那你也早知道那些事情了？”苏素素气恼起来，既然都知道了，方才那无辜的模样他又是怎么装出来的？ 秦祁泓表现得十分从一而终，他不仅方才装了无辜，这会儿仍旧坚贞地装着无辜，看向苏素素：“但是我以为你有这讲故事的兴致，也不好拂了你的意。其实我也是非常不愿意听第二遍的。” 偏着小脑袋又想了想，补充一句：“而且，我觉得王叔的版本更加简洁。有空的时候，你也多学习。” 苏素素看着他，觉得他不大有亡国之君的觉悟。 不过，他晓得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也算是有进步。至于事情的来龙去脉，虽只得只言片语，但苏素素还是能大致勾勒得出。 253.第253章 为什么回来（1） 大约是秦祁泓去阅兵，正好遇上李炎亭兵变。当然，这个正好不包括恰巧的意思。如果对皇上兵变用巧合便能敷衍，那这位皇上也不可能活到现在。 杀了他，或许也可能是失手。而失手，便是天意难测的事。皇帝是天子，天的儿子，老子要儿子死，儿子能不死吗？ 而现在秦祁泓还活着，却并非是老子仁慈，舍不得儿子死。只是，这个儿子现在还不能死。 谋朝篡位，虽然篡了也就篡了，但是这名声传出去，跟端王妃私会小太监比起来，那就实在不是难听两个字可以概括的了。 毕竟大家都是要脸的人，于是这种事也就不好明着做。 况且有能力做皇帝的人，自然不会傻。这种时候，那张椅子可不是谁都敢做得上去的。 大胤这些年虽积贫积弱，但还没到矛盾激化的地步。百姓尚能安居，所以废皇帝这条路并不大可行。 废皇帝不行，但如果皇帝没有了，总得有人来挑这大梁吧。 这倒是个不错的方法。 只是，怎么才能让皇帝没有，却又是个伤脑筋的问题。 杀了吧，可是杀皇帝是个技术活。朝中那么多双眼睛时刻都盯着，动手吧，谁动手谁就已经输了第一步。 而且是十分关键的第一步。 那怎么办呢？ 栽赃嫁祸确然是个不错的法子。 想到这点时，苏素素正坐在秦戬那双长腿上，男人温热的呼吸就在她耳边。 他握住她清减之后勉强能用纤纤这个词来形容的腰，一双长腿虽被遮盖在太监服的裙摆之下，但仍然挡不住那腿是长腿的事实。 秦祁泓早拎着自己的儿子和干儿子，拖家带口地消失了。做了几年的皇帝，别的没学好，眼力见儿却还是有些长进的。 苏素素在秦戬的腿上挪了挪，给自己找到个舒服的位置。她觉得自己要保持目前这个姿势，还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地注意周围动向，难度系数确实偏大。 不过秦戬像是不在乎，他可能觉得，既然端王妃私会小太监比谋朝篡位要好听些，那也就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况且，这个小太监也不是别人，正是他端王爷本尊。 既然他不在意，苏素素便也放松了些，就着那个姿势，将事情又从头到尾在脑中过了一遍。 李炎亭发动兵变，但这件事秦戬本来是有防备的，却在事发之时，因考虑秦祁泓的安全错失了良机。 苏素素抬起头来问：“这件事，跟宁王府有关系吗？” 对上秦戬的眼神，又抢着解释：“我也不是非问不可，但如果我知道一些，或许可以更好地保护自己。” 秦戬是不愿她掺和进来的，但事到如今其实她已经没有选择了。 秦戬的目光在她脸上停了好片刻，看不出情绪，也没有回答，却突然问：“为什么回来？” 好像跟主题并不搭调的一个问题，但他却问得认真。苏素素看着他的目光，觉得不好不答。 想了想，好像也不是特别隆重的原因，只是这个原因秦戬可能不太会喜欢。便斟酌着自己到底要不要告诉他实话。 秦戬瞧着她的脸色为难得不大好看，其实他也不过想起她方才那句“万一王爷回来找我，不能让他找不到”，所以随口一问。并没有期待她会给出一个满意的答案。 这种时候，她回来还会是为了什么。她清楚，他心头也不是不清楚。 254.第254章 为什么回来（2） 秦戬瞧着她的脸色为难得不大好看，其实他也不过想起她方才那句“万一王爷回来找我，不能让他找不到”，所以随口一问。并没有期待她会给出一个满意的答案。 这种时候，她回来还会是为了什么。她清楚，他心头也不是不清楚。 苏素素想了片刻，没有想出一个能够说服自己的答案，正想着要不要岔开话题。秦戬却抱着她放到了地上。 他也站起来，“过些日子，你带着皇上一起离开。” 护小皇帝周全，这是她回来的原因。若是这个理由让她离开，她自然也不会拒绝。 苏素素站定了，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仰头多看了他片刻，才讷讷地转回神，问：“那王爷呢？” 他的话里没有提到要跟他们一同离开，其实也不难揣测，现在京都局势受宁王控制，如果他离开，这些年的苦心经营恐怕都会化为泡影。 可如果他不走，他还是位高权重的端王爷，朝中势力稳固。纵然有阅兵场布兵之事，让人抓住了把柄反咬一口。 但凡是讲个证据，那日阅兵场的事瞒得紧，他未必就没有推脱的说辞。 况且这些日子他就在这京都，想必对目前的局势也不是完全没有把控。 如果走了，才真是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到时候皇上也走了，京中便只剩下宁王的势力，那把龙椅简直就是白让给他坐的。 等他坐上那把龙椅，就真正的一言九鼎了，那时他再找个说法昭告天下，小皇帝其实是被人刺杀的，而刺杀他的人其实就是那位大家平日里看着十分像忠臣的端王派人干的。 就像现在，他们不杀能秦祁泓，其实也因为这位十分像忠臣的端王行踪未明。端王一向狡诈，这可不只是苏素素一个人这样认为。 所以宁王虽暂时掌控着局势，仍不敢轻举妄动。否则到时栽赃不成，自己还得遭天下斥骂。 这样的话，就实在是不大划算了。 但这只是就目前宁王还是宁王的形势而言，若真等小皇帝出了什么幺蛾子，他登上那九五至尊的宝座。 到那个时候，秦戬就只有跳黄河了。 如果他胆儿小一点，没有跳河的勇气，那就只剩两个结局，要么练就一身十分了得的躲猫猫功夫，在宁王的全国通缉令中苟延残喘地度过余生。 要么就是被抓，那样的话可能就有很多种死法。凌迟也许算是残忍，但肯定不是他们能想出来的最残忍的方法。 对于朝堂上那群踩死只蚂蚁都要连喊三声罪过，以表示这件事的重要性与残忍性的文人雅士，苏素素充分相信他们在杀人这件事上的变态程度，绝非等闲之辈寻常可及。 但是这两种结局，不管其中哪种，苏素素都得陪着他。 她算了算，也不知道划不划算。虽然凌迟肯定会很痛，但比起寒毒发作。。嗯，她也没试过凌迟，更没办法作对比，不晓得到底哪种会更疼一点。 但她又算了算，觉得寒毒发作是自己一个人痛，而且是孤独地死去。这样的话，总没两个人一起死热闹。 而且，万一没有被抓也说不定。 255.第255章 捉奸在床（1） 她自己一个人胡乱想着，毫无意识地又将头扬起了。看过那张脸，轮廓坚毅的下颌，再到那双眼，深似寒潭，仿佛沉在夜幕里最远的那颗星子。 他比她高出很多，所以她仰头便仰得格外辛苦。只是她自己不晓得，她的这番辛苦在那双幽邃的眼眸中，恰好倒映成一个索吻的角度。 因方才那番思索，她觉得，秦戬其实也是很辛苦的。他的存在也是很有价值的。 从前苏素素便听说过许多词语，大义凛然、气壮山河、慷慨就义、力挽狂澜。。听说过，但其实她不大知道该怎么用。 不过现在她突然就明白了，原来这些词用在这里就再好不过。 念及此，苏素素觉得身前这个人也忽然高大起来。也许那双明净的眼眸里，也多了些崇敬的情绪。 她自然不晓得，这样的姿势，这样的情绪究竟有多容易让人心花怒放心猿意马心神荡漾。于是秦戬的心神也荡漾了。 头顶那张脸忽然低下来，苏素素只觉得嘴上一软，便被那薄凉又灼热的气息包裹。 她本来还在想，要说点什么话来安慰一下秦戬。但大脑突然空白下来，然后又变得混乱，然后再次陷入空白。 她听到那个染上些许嘶哑但仍旧轻柔的声音从耳边传来，“闭上眼睛。”带着蛊惑。 她难得乖顺一回，竟真的就闭上了眼睛。 殿内恰好有一张紫檀的雕花软榻，秦戬便将她抱上去。他的动作很轻，将她放在软榻上。大约是怕摔到，她下意识伸手勾住他的脖子。 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其实苏素素不大晓得该怎么做。但她想起上回，上回.虽然有些羞窘，但她却摸索着握住他的手。 密密的吻已经挪到了她的脖子上，因她的动作，他吻上来的动作有瞬间的停滞。但只那么瞬间，他便弄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是让他给她解衣扣。 其实苏素素觉得，她自己解也是可以的。只是，这些女子的衣裳总是要麻烦很多，她虽已恢复女儿身多日，但大多数时候都是有丫鬟伺候着的。 于是时至今日，她解起这些扣子来仍是稍显麻烦。 不过，她倒是解惯了男子的衣扣。她想到上回那茬，觉得既然秦戬很会解女子的衣扣，那么他们便互相帮助罢，这算公平合理。 于是等他的手在她衣扣上停妥当了，她便也摸索着去解他的腰带。 秦戬倒比她想的还要利落，她本想着，他要一颗一颗地解开扣子其实也很麻烦。结果，她还没想完，秦戬手下已经一个用力，将她的外衫整个拉开了。 已是初夏的季节，那外衫原本就单薄，被他这么一扯，整个就从她胸前滑开。而她的手还停在他的腰带上，因为耳后突然传来的酥麻，让她浑身一个战栗，手指便再使不出力气。 连脚步声近了，她也浑然无觉。但秦戬是习武之人，细微的响动已经足以引起他的警戒。忽然起身，将那被他扯开的外衫拉拢。 256.第256章 捉奸在床（2） 这是沚泉宫，虽现在只住了个失势的皇帝，但好歹也是皇帝，没有传召，等闲人也是不敢随便进出的。 可现在这人进来，却连声禀报都没有。 果然不出秦戬所料，绕过屏风进来之人，正是那位江湖人称“无双先生”的翟景曜。 这种时候，正面冲突不是良策。苏素素下意识竟先一步挡在了秦戬面前。 翟景曜站在屏风旁边，脚步停了停。苏素素心里一紧，手忙脚乱地扣自己外衣的扣子。她低头系扣子，大脑却在一团浆糊里飞速地运转着。 还没理出个头绪，翟景曜已经抬脚又走了过来。她听到全身经脉绷紧的声音，僵着身子，不敢动也不敢抬头。 他看到什么了，他一定什么都看到了。 可这种时候，她脑中反应出来的却不是羞窘，而是惊惧。他想，如果他知道了，会怎么办呢？ 他们会怎样对付秦戬呢？ 那双黑色的云靴已经停在她面前，上好的软缎边是以滚边针法极细致地挑出来的金丝。她往后挪了半步，忽的抬起头来。 “你想怎么样？” 翟景曜拧眉睥睨着她，半晌垂下目光，“你扣子扣错了。” 嗯？ 苏素素低头，可不是扣错了吗？难怪方才多出个扣孔来。 她又要解扣子，但低头又忽然抬起头，“你先转过身去。” 方才那一瞬，她的灵台已经清明了许多。如今秦戬是小太监的打扮，其实在这宫里也很正常，自然替她宽衣其实也没什么。 从前她就晓得，宫里那些娘娘嫔妃，其实都是公公伺候的。莫说宽衣，其实就算是看着她们洗澡大约也是没有什么的。 所以她舒了口气。 再回忆一下，翟景曜的目光一直只看着她，其实并未在她身后有任何停留。 于是，她又舒了口气。 但对她那句话，翟景曜却只将那墨画般的眉又拧了拧，并没有要转过去的意思。 苏素素便拉紧自己的衣襟，她本想鼓足气势大声质问，“先生这样看着，难道一点也不觉得不好意思吗？” 但想了想，她觉得这句话很有可能会白问。以她对他的了解，他很可能真的一点也没有觉得不好意思。 于是她顿了一下，虽然只是微微一顿，但她自知气势已经没有那么足了。不过，她自以为说出的话却更有见地。 “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你要是没想过非礼我，你就不该看，也不该听，不该说话，更不该。。你先转过去，然后也不该动。” 她其实很佩服自己的记忆，总是在关键时候，能记住些只言片语。虽然这些只言片语，她觉得自己记得实在是有些辛苦。 翟景曜想了一下，问：“哪个子？” 苏素素愣了一下，这些话她确然是刚刚才想起的，至于是哪个子，她有些混乱了。 试探着：“老子？”这是她记得最清楚的一个子，个中原因，主要是从前经常挂在嘴边用。 她一向觉得，这个子其实是个非常务实的子。 但翟景曜的神色好像有些不太赞同，从前他让她背书，她胡乱猜测时，他便是这样的神色。接下来很有可能还会挨手板心。 苏素素只觉得手板心莫名有些抽疼，下意识将手背到身后。猜测不出只能胡编乱造，她忽地将头一样，“其实是苏子。” 没错，就是苏子。她方才确实说过，这总归不会有错。 257.第257章 以命相胁（1） 翟景曜的眉心拧得越紧了些，苏素素的心也跟着揪紧，那似浓墨描出来的十分好看的眉呀，你当心着点儿别给拧出水来，抹花了可就实在是不好看了。 翟景曜就着那个弧度看她，其实她脸上的表情是十分精彩的。沉默片刻，他的目光忽地往她身后一扫。 苏素素心里一声“咯噔”，完了两个字还没想完，翟景曜却已经收回了目光。 “以后。。别说我教过你。” 苏素素如临大赦，正要点头称“是”，却见他的目光又抬起来，还是落在她身后。苏素素下意识也转过去。 秦戬仍穿着那身太监服，正十分太监地低着头。 苏素素不大瞧得清他的模样，翟景曜比她高，应该更瞧不出来。 正在试图安慰自己，却听翟景曜语气淡淡地开口：“把头抬起来。” 不知是不是被吓到了，苏素素立马就立正站好昂首挺胸地抬起头来，翟景曜看她一眼，“没说你。” 目光瞥向那恭顺的小太监，“脖子没毛病吧？” 苏素素心头阵阵发紧，抢上前：“他、他脖子就是有些毛病。方才我。。我衣服不小心溅了茶水，他正帮我宽衣。你看，这里还是湿的。” 她让他看，却只放开一瞬又立马将那个地方捂住，商量道：“不然你先出去，我换了衣服就出来？” 翟景曜没开口，像在思忖她的话，思忖完却并没有搭理她的意思。只云淡风轻地扯开嘴角：“脖子有问题没关系，先让人检查检查，他身子有没有问题。” “没问题。”苏素素在秦戬胸脯上一拍，“结实得很，不用检查。” 但翟景曜的目光却往下，落在那双长腿最上面那个有些尴尬地位置。 苏素素恍然大悟，这一悟便悟出一身冷汗。但她不能让翟景曜瞧出来，仍十分镇定，想了想，又在脸上挤出一抹冷笑。 “先生莫不是怀疑我身边的人？” 其实秦戬在这沚泉宫，实在算不得她身边的人。就算打八竿子也未必打得着，但是，她要护着他，便只能扯出一些不算道理的道理来。 翟景曜的神色却渐渐转冷，“我偏要怀疑，素素以为你拦得住吗？” 苏素素有些怔忡，在她的记忆里，这样的语气，这样的神色，她与他对峙，仿佛还是头一遭。 但这头一遭，虽然心里闷了下，她觉得也并没有想象的那样难以接受。 许是那更难以接受的，其实早在刑部大牢里，在游园会上，她便已经受过了吧。 但这会儿，她却着实不知道该如何做。秦戬自然是有本事逃脱的，可现在她和皇上都在这行宫。作为拖油瓶的其中一只，苏素素有些无地自容。 当然秦戬的身份在那里，就算暴露，他们一时半会儿也不敢对他动手。 只是，苏素素也晓得，现在不是时候。就像她突然相信，其实他是不会丢下她的一个道理。 但翟景曜的问题也问得很中肯，是个值得深思的问题。他偏要怀疑，她拦得住吗？ 苏素素在心中衡量了片刻，忽然几步走到桌边，拿起托盘里的茶盏往地上一摔。 258.第258章 以命相胁（2） 她并没有以为借此便能显出自己的决绝，只是想，宫里的茶盏质地都是极好的，如果不那么用力，或许没摔坏也是未可知的。 那样的话就显得忒没有气势了些。 现在她这般用力，气势是有了，但那茶盏摔坏后的碎渣子却迸溅得到处都是。但也用不着她收拾，她愣了一下便也就接受了。 俯身挑了一块勉强还能被视作凶器的碎片，比上自己的脖子，“我有自知之明，也不会拦你。但你也拦不住我杀了自己。” 翟景曜看着她这一系列动作，到此才终于明白她的意图。只是，这个意图表露得太晦涩。 他觉得，如果她直接从头上抽一根簪子下来，可能会显得更加干净利落。但她竟然用自己来威胁他。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倒真有几分大义凛然的慷慨。那些慷慨衬得他眼里的寒意又越发寒了些。 微微眯起眼眸，语气平静无波：“素素是在威胁我？” “既然这样的威胁对你有用，我为什么不用？”这话是他自己说的，她脱口而出却讶异自己竟然还记得。 他说：“其实你也知道，这样的威胁对我还是有用的。” 她知道吗？ 苏素素有些恍惚，也许在游园会以前，她是知道的，或者以为自己是知道的。可是那日以后，她还知道什么呢？ 翟景曜终是转身走了出去，什么话也没再说。 苏素素的目光落在屏风后面，站了很久很久。终于有人握住了她的手，她吸了口气，转过头来。 脸上已是掩饰不住的笑意：“王爷方才的模样，可真是连我都唬过去了。” 秦戬的目光落在她的笑容里，那的确是笑容，但她却是个不擅长********的人。笑起来，并没有那么好看。 “别笑了。”手指抚过她的鬓角，修长莹玉，竟比那新长出来的竹笋还要耐看几分，然后停在她的唇角。 “以后也别做这种傻事了。” 苏素素愣了下，那手指从她唇角摩挲过去，他却忽然低头，轻轻吻在她的额上。这个吻和方才那些似有不同，很轻很轻，像是怕惊着了谁。 然后她又听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我救你是想让你好好活着，你活着，便是对我的报答。你并不欠我的。” 这样的逻辑.苏素素确实是第一次听说。 但秦戬并非心地善良之人，她自然清楚。所以这些话，她觉得还是有些感动。 是感动，虽然这样的情绪难免和感情扯上干系，虽然她一直在强迫自己不要再感动。但她还是觉得感动了。 他只是想让她活着。 回去仍是和翟景曜一路，苏素素并不知道，翟景曜是不是真的知道了什么。但他什么也没提，她便也什么都不说。 不管他知不知道，但秦戬在颐乐行宫，所以她就不能留。宁王是何等精明之人，掩人耳目的事该做还是得做。 但翟景曜究竟在打算什么，苏素素却一点也看不透。 是了，看不透，其实她从来就没有将他看透过。 259.第259章 往事（1） 从行宫到端王府有好长一段路要走，翟景曜与苏素素同乘一车，两人都不说话未免有些尴尬。 来的时候，翟景曜手里还拿着一本书。但这会儿他书也不看了，倒正襟危坐地泡起茶来。 苏素素是随他长大的，自然知道他在茶艺上的造诣。目光随着那双漂亮的手指挪了片刻，她只觉得无聊，便靠在旁边闭目养起神来。 其实也不过是为了避免尴尬，毕竟大家都这么熟了，现在撕破脸皮，但又不得不同乘一辆车。 这样的尴尬绝对不会亚于，你跟你妻子的朋友偷情，而你妻子又跟她的朋友你的情人的相公通奸。 然后突然有一天，你却发现你深深爱着的人，原来是你妻子的朋友，也就是你的情人的相公。 但苏素素其实是没打算睡着的，孤男寡女，如果睡着了，恐怕醒来会觉得越发尴尬。 但这样的事，它就发生了。 白檀的香味扑面而来的时候，苏素素正在做梦。又是那片大雾迷离的梦，她知道梦里有个她永远也触不到的哥哥。 苏素素将脑袋朝温暖的地方埋了埋，嘤咛了一声，不知道说些什么。 抱着她的男人低下头，这会儿倒是乖巧。其实她不说话的时候，一向看起来都挺乖巧。 男人将她抱进房间，伺候的丫鬟们都退了出去。 他在床边坐了很久，终是叹了口气，起身离开了。 后来的几日过得十分平静。苏素素既然见到了秦祁泓，也晓得了秦戬的下落，悬着心里便稍稍落了下来。 翟景曜倒是没再同往日那样晾着她，偶尔空闲，也会过来瞧瞧，带她去外头走走。 只是，他空闲的时候最近好像都点多。 苏素素虽然觉得，同他逛街比喜欢上自己妻子的朋友的相公还要尴尬，但既然她没有妻子，这件事也就无需讨论。 况且，待在端王府里，她便什么也无法知晓。 苏素素很喜欢听书，茶楼里劈出一块空地，搭上台子，说书先生便能讲出一段有一段曲折离奇的故事。 今儿个苏素素赶得巧，正好遇到台上那先生讲本朝之事。先讲了段开国初年，太祖北征，大败北疆诸国，将边界扩展到崤山关的事。 大胤的疆土版图，便是在那时初步形成的。 而那场北征中，又尤以与安南之战最为精彩。安南人骁勇善战，宁死不降，最后太祖率领大军与之鏖战三天三夜，直打到他们的王城。无奈之下，安南王才写了降书归附。 但那位王却是个极有血性之人，兵败投诚，自觉无言面对安南的百姓。归附的第二日，便在军帐中切腹身亡。 说书先生讲得极好，下面都是一片拍手喝彩的声音。这种时候，便会有个小姑娘端了铜盘下来，挨个挨个要赏钱。 苏素素是没有钱的，便看向翟景曜。这一看她才发觉，翟景曜的脸色不大好看。本来也不是很明显，但因四周都是涨红了脸喝彩的人，相较之下，他的脸色便显得尤为不好看。 小姑娘已经走到他面前了，却也不见他掏银子。 260.第260章 往事（2） 苏素素扯了扯他的袖子，待他看过来，又指指小姑娘手里的铜盘，示意他掏银子。 翟景曜看了小姑娘一样，从袖中拿出一锭锃亮的雪花银，小姑娘的眼神也在瞧见那银子的瞬间，变得白花花亮晶晶起来。 翟景曜却没有马上要放上去的意思，又取出两锭银子，才一起放到铜盘里。 苏素素看得肉疼，思忖着他是没来这种地方听过书，不晓得规矩。但就算没吃过猪肉，总也见过猪跑吧。 他前面那么些猪刚刚跑过去，铜盘里都是猪蹄印儿，他老人家的眼睛这都是在往哪里看呢！ 小姑娘看着那些银子，眼里反射出明晃晃的光。连连点头哈腰，正要道谢，却听翟景曜闲闲的声音传来。 “银子可以给你，不过，我有个条件。” 原来是有条件，苏素素松了口气，终于没有那么肉疼了。但立马，她的眼皮又跳了跳，猛地转头看向翟景曜。 果然，翟景曜的目光也正一瞬不瞬地落在那小姑娘身上。 苏素素欲言又止，止了还是想说，终于再拉拉他的袖子，“人家是良家的，卖艺不卖身。”这话说得小声的，但她着实有些不好意思。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这么多年，她竟不知道他原来好这口么。但是她小时候还同他那般亲近，现在想想，只觉得老天爷原来一直都是眷顾着自己的。 想到这里，她浑身起了层鸡皮疙瘩，连同那拉着的袖子也放开了。正准备感谢老天爷，却听他对那小姑娘道：“方才那段，以后不要再讲了。” 嗯？ 苏素素对老天爷那些感谢的话，突然就卡在了喉咙里。他那个条件，原来只是这个么？ 她觉得，有点窘。 小姑娘自是乐得高兴，这样的故事本就不常讲。几个月大约也就提起那么一回，现在这人竟然给她这么多银子。 她觉得，这笔买卖很划算，赶紧点头应允。 苏素素还在四下里找能钻进去的洞，台上又开始说书了。 这第二段，便是话说那先帝时的丞相。 先帝时的丞相，苏素素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可不就是自己那死鬼老爹吗，他还能有故事可讲？ 不过这倒是新鲜，苏素素还真从来没听过的。 这个中缘由其实也想得通，凡那些故事能流传开的当世人物，不是草莽英雄就是达官显贵。 因如今并非乱世，自然也就是大官显贵的故事居多了。 但是讲达官显贵的故事，它是个技术活。你得学会夸，还要夸出水平，夸出境界。听众不能觉得你是在夸，但达官显贵却能会心一笑那种。 这样的活儿不容易，所以敢讲的人也寥寥可数。 当然，现在这位说书先生敢讲，却不一定就是因为他的水平很高。只是老鬼已经死了，而她现在也应该是不知所踪。 连丞相府都封了，自然也就没什么可忌惮的。 但这至少说明，说书先生其实是个不信鬼神的人，否则，他至少应该害怕老鬼会阴魂不散缠着他。 但老鬼也没那么可怕，他死的时候，苏素素就守在床边。她握着他的手，那手指便一寸寸地凉下去。 那时其实她是不怕的，她只是觉得有点难过。也许不是有点难过，是很难过。 指尖的凉意丝丝缕缕，直浸入她的心头。 261.第261章 往事（3） 丞相府在百姓中的名声不好，苏素素知道。但她却不知道，这名声竟然已经不好到这样的程度。 说书先生在台上将得唾沫星子横飞的时候，她在下头只管着竹盘里那些瓜子儿捏。 上面讲的那些事儿她从来都没听过，也不知道有几分真几分假，但她想，既然她都没听过，下面的人肯定也不知道。 这样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反驳。 她决心，再捏碎一颗瓜子壳儿就站起来。且觑着眼睛瞧了几眼，连拍桌子的角度和力度都找好了。 从哪里下手既有气势，又不让人觉得是来砸场子的，且最好是别把桌上那盘瓜子拍翻了。 但事不遂人愿，在她刚捏碎那颗瓜子壳的不多不少的瞬间，新一轮的掌声和喝彩爆发了。打乱了她的计划，好不容易攒聚起来的气势就在那爆发的掌声中怏怏退下。 她觉得，有点堵。 不过，说书先生倒也没过于在丞相府的徇私枉法、陷害忠良上纠结，故事陡转便讲到了丞相府那位小公子，也就是区区不才的她身上。 “要说丞相府那位小公子，那可真是从小就长得粉雕玉琢、仪表不凡。” 是个不错的开头，苏素素看了看手中那几颗正准备捏的瓜子，放进自己嘴里慢慢嗑了起来。 磕着磕着，故事的苗头就有些不对了。 再扯回老鬼身上来，便提到他那位足智多谋、才华横溢、出类拔萃、一鸣惊人的义子。苏素素磕着瓜子儿的手在嘴边停了停，转头去看翟景曜，“老鬼还收过义子，我怎么不知道？” 说书先生讲书，都好个埋个玄机。讲了几桩那义子的事，褒义词用了一大串，却偏偏不道出那义子姓甚名谁。 苏素素惊讶之余也十分想晓得，但伸了会儿脖子仍没有等到那位经天纬地、遗世独立的义子的名字，她觉得有些急了。 转头看翟景曜，翟景曜也没回话。 两人大眼看小眼地沉默了片刻，苏素素不晓得，这样的表情从远处看会不会被人以为是含情脉脉。 于是她从容地摊开手里，“先吃点儿瓜子儿。” 翟景曜又看了她几眼，忽然站起来，“走吧。” “还没讲完呢！”好奇心这种东西，一旦被勾起了，却是不容易被压下去的。 翟景曜却仿佛没听见，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哎——” 苏素素没喊住她，只好匆匆抓了一把瓜子，也跟了出去。 转出门口的时候，她听那先生正讲到，“要说那位公子姓甚名谁，说出来各位看官都要吃一惊。。” 苏素素还想再听下去，但回头一瞥，不远处翟景曜也停下脚步正看着她。她无奈，只得揣了瓜子快步跟上去。 “为什么不听了？”苏素素追上去，像是有些不满意，“马上就要揭晓谜底了。” “说书先生胡言乱语，你也当真？”翟景曜倒又是一副迆迆然的神情，这样的季节，他手中向来会有一把折扇。但苏素素很见他用来纳凉，从前倒是经常用来敲她的脑袋。 但后来她长大了，他手中却仍时常可见这样一把折扇。洁白的扇面，云麓清风，洋洋洒洒地提着几个字。 262.第262章 往事（4） 到底是什么字苏素素也不认得，她的书法前期虽师承翟景曜，但后期着实是自学成才，开创了一套自以为笔走龙蛇实际是鬼画桃符的书法，她将之命名为——苏体。 颜真卿叫颜体，柳公权叫柳体，她创的自然叫苏体——她觉得自己很有才华。 原本是要昂首挺胸步入诗坛的一颗巨星，现在准备转行步入书法界了。也许像她这样全能的人，是可以两者兼任的。 但是这样可能会太累，对于这个问题，她纠结了好久，最后觉得，为了艺术的牺牲不算牺牲。 但是，艺术家都是独孤又十分有个性的，而孤独感和个性这种东西又要从小培养。她迟早要成为艺术家，所以必须要培养自己的个性。 而她培养自己个性的第一步，就是坚决不背诗、不写文。她觉得，照抄别人的东西，“俗，忒俗。” 这样的培养其实颇能见效，而且效果是立竿见影的。师父和老鬼都纷纷对她的话表示了赞同，然后分别将她揍了一顿。 她哭得很伤心，觉得艺术这条路果真是孤独而不能被人理解的。 就像师父手里总拿一把折扇她不能理解一样，她觉得，也许师父也是艺术家。可是既然同为艺术家，又为什么要互相折磨呢？ 她又私以为，人们常爱提起相爱相杀，大约相杀原本是相爱的前奏。但是，她觉得她和师父也并不算相杀，她其实只是被杀的那个。 她并不服气，仰起小脑袋朝他翻白眼儿，“你总是拿着扇子，我也很有意见，但是我就从来没有揍过你。” 他愣了一下，说：“你可以试试。” 年轻的时候，她总是比较天真的。于是抱着试试就试试的心态，结结实实又被揍了一回。她觉得自己上当了，她觉得不公平。 她哭得更伤心了。 他却只瞧着自己手中的扇子，漫不经心，“你可以再哭大声一点，不然外面听不到。”说着，朝门口招招手，让下人搬了个躺椅过来。 悠悠然斜躺上去，气定神闲地看着她，又补充一句：“还有，你的白眼翻得其实很不到位，下次记得还要再往上一点。” 苏素素停了一下：“真的吗？一点是多少？”问完并不等回答，又继续自顾自嚎起来。 这些记忆，其实是不该在这种时候翻出来的。但苏素素看着那张脸，那熟悉的淡然，连打开折扇的动作都仿佛从未有改变。 记忆穿越过十年的时光，黑白影像里的过往究竟是已从指间悄然溜走，还是根本从未发生？ 也许这一切，只是她做的一场梦。 一场恍如隔世的梦。 可她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是醒了，还是仍在梦中。 翟景曜说，说书先生不过胡编乱造，但苏素素却尤有疑惑。说书先生能编造的，不过是些不为众人所知的辛秘。 可老鬼有个义子，这件事自然还算不得辛秘。况且，既然是老鬼的义子，又那般惊世骇俗，当时京都的人自然也该晓得一些。 如果说书先生胡编乱造，方才那满楼的就该不是掌声和喝彩。 苏素素猜测翟景曜是不愿说，但这并非了不得的事，他为何不愿说呢？ 263.第263章 你和皇上走 隔日，苏素素又借故去了颐乐行宫。 虽然不是明智之举，但许多事她和秦戬都没来得及商量，临走之前，他们总还要见上一面。 端王府是请君入瓮的局，自然不能让秦戬来。思忖再三，她觉得还是她来找他比较合算。 秦戬安排的日期是在三日后，行动的地点是在行宫这边。但暂时苏素素还是要回端王府，到时会有人将她接到行宫。 苏素素却不由自主握住他的手，“如果有什么意外，就先带皇上走。无论如何，皇上不能有事。” “不会有意外。”如今的京都便是一张天罗地网，他自然知道她在担心什么。 而这些日子，宁王未必没有猜到，他其实一直在京中。但是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他要有所行动，就必须先将秦祁泓和她送出去。 他们在这里，于他而言，夜长梦多。 苏素素觉得，虽然秦戬说不会有意外，但在事情成功以前，谁也不好先料定结局。就像。。就像她现在还活着。 寒毒发作、或者私放逃犯、欺君之罪，无论哪一件，都足够她不能完整地站在这个地方。可是她仍还活着。 而她活下来的原因，无论哪件，其实都与他有关系。 她将他的手握得紧了些，“但是，如果有意外。如果。。连皇上都不能送出去，那么请王爷务必要保住自己的性命。” 秦戬看向她。 她仍仰头看着他，继续说道：“我也会保护好自己，就算分开了，但是总有一天王爷会找到我的，对吗？” 其实她不想笑的，但是这种时候气氛太严肃好像并不利于交流，于是她还是扯开了嘴角。 凉薄的指尖抚过她的唇角，正好将那并不自然的弧度抚平，“不想笑就不要笑。”顿了一下，才问，“在素素心里，这些重要吗？” 苏素素爱听唱戏，其实她和他的故事，不过是那些戏里所唱的最普通的一个。 他救了她，她理所应当以身相许。当时的情势，也许还有迫于无奈。 但无论哪种，都与爱情无关。 可现在他问她，重要吗？她自然知道他在问什么。 重要吗？ 她点点头，正色道：“没有什么是比这更重要的。” 没有什么是比这更重要的，答这句话的时候，苏素素的大脑其实有短暂的空白。在这片空白的时间里，有些画面飞速而过。 她看到他在那片暖阳里转过头，微风拂过，白梅纷扬。她看到那精致妖冶的轮廓，长眉斜飞入鬓，点漆般的眸子清如冰泉凉如晨星。 淮阳的那些日子，无数个夜里，她醒来总能触到那个温暖的怀抱。 寒毒发作的时候，睁开眼看到的那个人也是他。 在他面前，她其实是真正地笑过，也真正地哭过的。 所以在大脑反应出答案以前，嘴上已经答了出来：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他要娶她做王妃，所以他们都必须好好的。她会等着他，没有什么是比这更重要的。 在端王府又过完两日看似安生的日子，到了第三日，果真有人来传话。说行宫中小皇帝高烧不退，急召她过去。 因有先前秦戬那些话，苏素素不疑有他，便跟着内侍上了马车。 264.第264章 是她愿意的 马车里放着只镂雕的金蝉，轻烟缕缕，从金蝉口中慢慢溢出。香风冉冉，扩散在她鼻翼间。 马车摇摇晃晃，她靠在车窗边，渐渐觉得乏力起来。 车轮在身下慢慢前行，似乎并没有过多久便停了下来。四周偶有说话的声音，像是在那条街道附近。 苏素素觉得哪里不对，想睁眼瞧瞧，但全身却乏力得很，竟连掀开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了。 等再睁开眼，她已经躺在一张床上。 房内沉香袅袅，是她曾经熟悉的味道。环顾四周，她猛地惊醒——翟府！ 她竟然在翟府之内。 她怎么会在翟府呢？ 这里是师父的房间，她记得，这个地方她其实私自闯进来过很多回。但是，她怎么会在这里？ 意识已经逐渐清明，但手脚仍旧疲软无力。这种软法绝非正常干活太累的那种，况且她最近也没干过活，连稍复杂的问题都有人帮她想好，她怎么会觉得累呢？ 她想起车里那只金蝉，忽然心神大乱。 朝着门外急促地喊了几声，便有丫鬟进来。 “翟景曜呢，翟景曜在哪里，叫他过来！”她几乎是嘶哑着嗓子喊出声来。但她那样着急，却仍只能躺在床上，连动弹都无法。 是他将她带到这里来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带她来的内侍是以皇上的名义。。她在床上挣扎了几回仍没爬上来，以皇上的名义，怎么会这么凑巧，难道他们已经知道了什么？ 苏素素又挣扎了几回，翟景曜才随着丫鬟进门来。走到床边，又站定脚步。 丫鬟见苏素素那模样，想来扶她，却被翟景曜一挥手打发了出去。 他在床边坐下，瞧着她：“躺着说吧，省力。” “你放了我！”苏素素仍然挣扎，只当没听到他的话。 “我为什么要放你？”他的语气仍旧平淡，一只手撑在床沿边，侧身看着她。 “你放了我！”苏素素忽然就尖声叫起来，但这一叫，好不容易挣扎起来的身子又重重地跌落了下去。 “翟景曜，你放了我，你要是敢对他们做什么，我不会放过你的！” 她喊他的名字，从前他把她惹急了，她也喊他的名字。 这种时候，她知道没必要跟他拐弯抹角。 剑一样好看的墨眉拧起来，他仍看着她，只是不说话。 苏素素越急了，“你放了我，放了我啊！” “他就那么重要？”他忽然问，问得苏素素奋力挣扎的动作都没来由停下来。眸色深沉如夜，薄唇翕合，她又听到他的声音。 “素素，不是所有人都像你看到的那样好。我不是，秦戬也不是。你总是太轻信。”后面仿佛还有话，但苏素素等了很久，都没等到他再开口。 但她也没有继续尖叫，只有往上挣扎了一番，“你不用跟我说这些，就算他不好，我也只好认了。” 她终于认命，仰躺在床上，闭上眼睛，“我只能信你的时候，是你把我推开的。就算他不好，也是你把我推给他的。” 喉头发紧，但她终于叫出那两个字：“师父。”笑了笑，继续，“其实也不是你的错，你做事总有你的理由，我没有道理怪你。” “信你是我愿意的，嫁给秦戬也是我愿意的。其实你并没有强迫过我。”从头到尾他都没有。 她又能怪谁呢？ 怪只怪她愿意信，怪只怪她看不开。 265.第265章 原来只是他们的局（1） 仿佛是叹了口气，翟景曜仍看着她，“素素，你不知道的事情很多。你怪我也没错，但你跟秦戬，你们不是一路人。。” 默然片刻，又继续，“你不是一直想过闲云野鹤的生活，等这些事完了。。” “不会了。”苏素素忽然打断他，眼眶有些泛红，但仍笑笑，“我不会再做梦了。” 这样的梦太奢侈，曾经做过一回也就够了。 “我是怪过你，但现在。。”她吸了吸鼻子，“好像已经无所谓了。如果你放了我，以后再见，或许我还可以叫你一声师父。如果。。如果你还要逼我。。” 她停下来，后面的话终究没有说出口。 恩断义绝，其实她早晓得，只是要亲自说出口也并不是不会难过。 翟景曜看了她很久，目光里不知究竟蕴藏了怎样的神色。许久，才开口：“好，我不逼你，但有些事你也该晓得。” 他的素素终究是长大了，他逼不得她，那就让她自己选择。 苏素素呼吸滞住，很多事越不知道就越想查明，可她知道，现在师父是要告诉她了。 关于他，关于秦戬。 这是从前她处心积虑想要知道的，但现在却只觉得难过。 窗外的日头已升到了正空中，流光万丈，天地澄澈。这样好的日头，其实她从未真正地留心过。 在她记忆里，唯一有的一次，便是那日在落梅山庄。 她站在台阶上，而他回过头，日光落在他的肩膀上，梅花似雪雾飘散。 但师父说，他们不是一路人。 怎么不是一路人呢？他连千年冰莲都舍得给她用，甚至不惜冒着被血蛊反噬的危险，日日以自己的血给她入药。 她怪他，与他为敌，但他却为了她硬闯刑部大牢，劫持囚犯藏匿王府。 他还说要娶她的，他们怎么会不是一路人呢？ 可师父却说，那只是因为他在愧疚。 她的寒毒从来不是娘胎里带出来的，那是许多年前的事了，那时丞相府确实有位大公子，是老鬼的义子。 那位大公子的名字，她从说书先生那里没有听到，却从师父嘴里听到了——他叫秦戬。 那时他想要的，只是王位。但他不是嫡长子，所以必须得有些手段。 魏名东谋反，是宁王策划，但秦戬也不是没有推波助澜。 而这回李炎亭的兵变，宁王是主使，秦戬也不见得就能摘掉关系。 淮阳的官员贪赃枉法是事实，但告御状的事却是早有安排。连时机都把握得恰到好处。 淮阳一案，牵连甚广。 从前的丞相府首当其冲，但丞相府现在已经不复存在。而从前的丞相府，其实一直都由翟景曜在控制。 那些势力，自然也跟他脱不了干系。 而他，现在是宁王的人，手中那些关系其实也一直都在为宁王出力。 南边三省的贪污，银两去了哪里？ 宁王在临爻招兵买马养精蓄锐，哪一样不是得大把大把地花钱？追查下来，这些事一件也跟他脱不了干系。 若是秦祁泓也就罢了，可既然秦戬掺和其中，此事必定会追查到底。 到时候，宁王暗地里训练的那些兵马势必暴露。如此一来，秦戬便有无数的借口，让宁王府永不翻身。 266.第266章 原来只是他们的局（2） 这些其实没什么惊奇，秦戬手中也有兵力。纵然远在京师之外，可如果宁王从临爻调兵，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所以宁王回京之前，想方设法也要拉拢怀远侯，也就不是没有道理。 怀远离京都其实并不算远，而这些年怀远侯除了招兵买马，与京师几位将领关系也不错。 比如，李炎亭。 如果没有他的一臂之力，如今恐怕就是另一番格局了。 苏素素只是听着，其实他们从来都不择手段，她早该晓得的。 翟景曜告诉她这些，也并没有指望摘掉自己的干系。这些事，自然也与他有关。 苏素素并不意外，翟景曜有他的目的，他没说，但这么多年在丞相府的蛰伏，同宁王周旋，与虎谋皮。 想来那个目的也定不会简单。 但她忽然又想到什么，“那安南入侵呢？”内忧也就罢，难道安南的入侵并非巧合，而是有人内外勾结？ 翟景曜知道她聪明，也没打算瞒她。他没有多说，但只四个字苏素素便已全然明白，“贼喊捉贼。” 贼喊捉贼？ 秦戬原来只是那个贼么？ 安南入侵是大事，现在消息没有泄露，也许只是因为还不是时候。但安南军队既已过了崤山关，这件事必然不会长久地瞒下去。 就像李炎亭的兵变，只等秦祁泓离开，皇上失踪，纸便再也包不住火。 到时候如果天下哗然，自有人会出来揭露真相。追根究底，兵变之事与怀远侯、宁王有关，而安南入侵，也是内外勾结。 纵观朝局，能与安南勾结的不过一个宁王、一个端王。可是端王搬救兵回京途中便是遭安南截杀，连郡马爷都被扣留，这样便自然洗脱了嫌疑。 所有矛头便都指向宁王。 宁王其实不傻，但是走这条路他已经别无选择。是破釜沉舟，如果到时京都的局势他已完全掌控，所有的嫌疑便也都算不上嫌疑了。 可是如果出了任何差错，宁王府，以及那些知道内幕的人，都逃不过一个万劫不复。 所以现在宁王也急，急着找到秦戬，急着用秦祁泓挟天子以令诸侯。时间拖得越久，他的胜算便会越少一分。 “那你呢？” 苏素素目光如芒，看向翟景曜，“先生是宁王府的人，利益与宁王府息息相关。如今你既已知道秦戬就在行宫，为什么不告诉宁王？” 翟景曜的眉心微微拧起来，仍看着她。苏素素却轻笑一声：“你不用告诉我，你有你的目的，我早该清楚。” 可在端王府的时候，他说：“其实你也知道，这样的威胁对我还是有用的。” 后来在行宫，她以为，那样的威胁真的是对他有用的。真是可笑，被骗过一次了仍学不会防备。 怎么会对他有用呢？他本就不在乎的，有用也不过是有他自己的目的罢了。 还是这样可笑。 从小他就教导她，“防人之心不可无。”可到现在她却也没有学会。 267.第267章 护花使者（1） 翟景曜让苏素素自己选择，她还是选择去行宫。就算秦戬如何与她无关，但秦祁泓牵扯其中，她便不能不去。 翟景曜显然是说话不算数的典范，只留下一句：“丫鬟会在这里守着，想吃什么就告诉她们。”便起身离去。 苏素素躺在床上大喊：“翟景曜，你这个骗子，你不得好死。” 他只作没听到，连身形也没晃地走远了。 但苏素素还是逃走了，她的功夫虽是三脚猫，但好歹是师承翟景曜，对付那些没有防备的丫鬟足矣。 翟府她早已轻车熟路，换了身丫鬟的装扮，逃走更是轻而易举。只是迷香还在体内，翻墙的时候险些摔下来。 按照原计划，她本是打算钻狗洞的，但翟景曜道高一丈，早让人把狗洞堵死了。如果不是把墙垒高成本太大，耗时太长，苏素素毫不怀疑，他也会这么做。 苏素素在墙上稳了稳，才勉强没有栽下去。但她顺着墙垣爬下去时，却看到后门处一条黑色的大狗，正目光炯炯地望着她。 苏素素浑身一个颤抖，危机意识反应在大脑中便只剩一个字，“跑！” 她跑，大黑狗就追着跑，不远不近的距离，也并没有咬她。她觉得奇怪，跑了一段路停下来，大黑狗还在。 就在不远处坐着，偏着脑袋气定神闲地看她。 那神色，跟翟景曜简直如出一辙，果然是有其主必有其狗。 但它没咬她，苏素素就放心过了。这夜深人静的，甩不掉便勉强先让它当护花使者了。 想想又觉得憋屈，大凡护花使者，不是个翩翩公子，却总也要有一身白衣白袍吧。就算再不济，总归也是个人吧。 但她的护花使者竟然是条狗，还是条黑得站在夜里只能看到一双眼睛的大黑狗。既不具有美观性，也不具有观赏性。 虽然憋屈，但苏素素仍不敢停下脚步。 离约定的时间已不到一刻钟，不知秦戬有没有发现她不见了，或者发现以后会不会改变计划。 但无论如何，她还是要去一趟。 如果翟景曜那些话没有骗她，那么秦戬无论如何也是要把秦祁泓送出城的。他计划了那么久，成败就在今晚，又怎么会轻易改变。 苏素素不怕翟景曜跟踪她，既然他已经知道秦戬在行宫，既然他没有揭穿，那就自有他的打算。 不管她走不走这趟，该发生的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她沿着城墙跑，说好的接应地点在安定门外。天子所居九门，如今京都被宁王所控，死守九门，哪里都不容易逃得出去。 但安定门与一处驻军临近，相对而言守备便要松懈一些。 苏素素到时并不见人影，却有羽箭横七竖八。箭簇密集，地上还有几摊血迹，像是已经经历了一番打斗。 看来，她还是来迟了。 只是，若是一场恶斗，还不晓得秦祁泓是否已经逃离京都。 秦戬和秦夙知，如今看来都不是善良之辈，不管秦祁泓在谁的手里都绝不是好事。 苏素素叹了口气，坐在不远处的大黑狗却突然站起来，一副临敌备战的模样。她知是有人来，赶紧躲到城墙之后。 268.第268章 护花使者（2） 果然，不一会儿便有两队甲兵列队跑来。为首那人将现场大量了一番，又利落地挥手离开了。 兵器碰撞之声过去，苏素素还不敢露面。瞧一眼隐在不远处黑暗里的大黑狗，大黑狗舔了舔嘴唇，嘴里发出轻微的“呜咽”。 她想，应该是没事了。 绕过城边，还没出来，大黑狗又忽然站起来，汗毛耸立，凶相毕露。 苏素素心里一紧，距离太近了，现在跑恐怕都来不及。 但下一刻，她却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丞相，丞相，是我呀！” 是秦祁泓！ 他还没走，苏素素捏了把汗，却又隐隐松了口气。 秦祁泓就躲在附近，苏素素第一次现身时，他便瞧见了她。只是不敢确认才没有露面。但方才苏素素躲起来时，他悄悄向她接近，便知道是她无疑。 秦祁泓跑过来的时候，大黑狗险些扑上去，苏素素急，喊出声：“大黑。” 她不知道它的名字，这样喊也不过心急。但大黑狗真的就停住了，苏素素没敢朝它走过去，仍保持着距离与它对话。 “他是我朋友，不会伤害我。” 方才甲兵出现之时，苏素素便已猜到，这只狗可能真的是来保护她的。护花使者原来真的是可以这样用的。 苏素素拉着秦祁泓又躲到墙后去，大黑还是在不远的地方坐着，瞧着他们，一脸的警惕。 秦祁泓站在离大黑稍远的那边，心有戚戚的瞟过大黑狗，又看苏素素，“这是谁呀？你新认的干儿子？” “别贫。”苏素素对他这种没有逃命自觉性的皇帝表现出了恼火的情绪，“你怎么还在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秦祁泓这才想起正事儿，瞧着苏素素，“出城的时候被发现，他们人太多，打不过。所以其他人先把人引开，让我先出城。” “那你还躲在这里干什么？”想了想，又问，“王爷没有同你一起？” 秦祁泓看她，说道：“本来七叔是要亲自护送的，但你没来，打探消息的人回来说，你被翟府的人带走了。七叔便让人先带我走，他去找你了。” “他。。去找我？”这是苏素素没有想到的。 秦祁泓却反问：“你怎么会被翟府的人带走？是你那个师父为难你吗？” “我没事。”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苏素素拉上秦祁泓，“趁现在追出去的人还没回来，守备稀疏，我先带你出去。” “那七叔他们呢？” “他不会走的。” 其实从一开始她就想到了，他不会走，不管因为什么原因，他都必须留在京都，留在这王城之内。 但秦祁泓走了，他便少了后顾之忧。 也许他是出于自己的私心，但也无所谓，京都本就是块是非之地，秦祁泓不适合留在这里。 苏素素拉着秦祁泓走，丝毫没有注意到城门上已经拉开的弓弩。大黑警觉，从她后面猛扑上去，将两人都扑倒在地。 羽箭带着疾风，呼啸着从他们的头顶穿过。 “围起来！”城头有人下令，立马有两队人马围过来。 为首那人苏素素方才才在火光中见过，便是那两队甲兵的领头。 269.第269章 护花使者（3） 又一队甲兵拥着城楼上的人下来，竟是宁王。 苏素素吃惊不小，这样的阵势，竟已劳宁王亲自出马。想来如今的形势已经到了比她想象更为急迫的地步。 “王妃。”宁王走到她面前，停下脚步。 仍是那温润如玉的面孔，谦逊温和。 都这种时候了，苏素素还能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 在乾元殿外—— 绛紫色云翔符蝠纹蟒袍，袖口金丝滚边的针脚细密整齐，白玉莲花瓣形发冠束发，目光温润谦和却又分明有摄人心魄的气韵，负手而来，连步态也自成一段风流。 这样的气度，大约才当得上真正的天家风范。 若非只是做给天下人看的表面功夫，其实秦祁泓这个皇帝，就算让出去，其实也并不会冤枉。 但天下人不知，苏素素现在却领教过了。 想登上帝王之位的人，又有哪个不是血冷心硬呢？ 秦夙知是，秦戬也不会例外。 至于秦祁泓，他本就不是做皇帝的好手。 “王爷放了我们，我带皇上离开，永远也不再踏入京都半步。”苏素素跟她讲条件，但她自己都清楚，她并没有任何筹码。 现在还不是时候，宁王绝不想背个谋朝篡位的骂名。所以他必须留下秦祁泓，挟天子以令诸侯。 他不会放秦祁泓走。 但宁王却没有马上拒绝，只问：“王妃跟我谈条件，可想好要用什么做筹码？” “我没有筹码。”苏素素拉着秦祁泓的手握紧了几分。 “不。”宁王却摇头，“王妃当然有。”又往他们走近了几步，“如果王妃肯告诉我，关于端王爷的下落，我也可以答应，平安护送您和皇上出城。” 顿了顿，眼里仍旧是若有似无的笑意，映在火光里，“否则，劫持皇上可不是小罪。王妃想好。” 用秦戬的下落，换她和秦祁泓出城。 告诉他秦戬的下落。 告诉他！ 苏素素握着秦祁泓的力道越发紧了，直握得秦祁泓眼泪都要流出来。但他抬头瞧苏素素一眼，又只好强忍着，包一包把眼泪忍回去。 “我不知道他在哪里。” 苏素素抬头，坚定地看向宁王。 为什么不告诉他呢？秦戬就在皇城内，或许现在正在翟府，为什么不告诉他呢？ 秦祁泓的骨头几乎要被她捏碎。 宁王却仍旧谦和如玉，“没关系，既然王妃没有筹码。那我也只好用您和皇上做筹码，我想，就算他不在意皇上，但总得在意您这个王妃。” “你错了。”苏素素几乎没有思索地打断他，“王爷用我威胁不到他。” “哦？”宁王并不在意，“那我可要试一试。”转头喊一声：“来人。” 立即就有几人走到苏素素和秦祁泓旁边。 “皇上，请回宫。” 秦祁泓看向苏素素，苏素素紧抿着唇没有说话。 秦祁泓也没有动，那几人就越发靠近几步。忽然劲风袭过，黑暗里窜出一个巨大的身躯。靠近苏素素的两个甲兵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倒在地上惨叫不已。 是大黑！ 方才只顾着防宁王，倒把它给忘了。 270.第270章 她是朕的淑妃（1） 大黑拦在苏素素前面，虎视眈眈地环视周围的甲兵，露出锋利的牙齿，随时一副拼命的姿态。 这样一条不怕牺牲的狗，果然是狗中豪杰。 苏素素在心里将大黑狠狠赞叹了一番，但还没赞叹完，却见四周的甲兵都抽出了腰间的佩刀，一副不砍死这条狗誓不罢休的架势。 但大黑生得硕大，方才一扑又放倒了两人，战斗力也强悍，那些人抽出刀也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局面一度僵持，犹有两军对阵之势。苏素素从没想过，这种严肃的对阵，对方竟然其实只是一条狗。 她觉得，将大黑封为护花使者其实一点也不亏。若能上战场，它或许会是一名将军也说不定呢！ 但大黑终究不是人，没有人的那些心眼和算计。 城楼上的弓弩手已经准备就绪，只等着这边一个手势，就能万箭齐发。都是一等一的神箭手，到时候大黑定然被穿成一只血肉模糊的刺猬。 但对这些人来说，大约无所谓，他们并不期待着杀了大黑还要吃顿狗肉。 领头的甲兵首领已经慢慢抬起手来，苏素素却忽然扑到大黑面前，“别杀它，我跟你们走。” 她其实不是不怕大黑的，毕竟以前养的都是小狗，长这么大一只，她还是头回见到。 但大黑对她没有恶意，她也知道。 师父说，得有防人之心。但大黑不是人，它只是狗，大约也就无所谓吧。它对她好，她也对它好，不用猜忌它有没有什么用心和目的。 苏素素扑在大黑面前，宁王看她便有些居高临下的感觉，他笑：“王妃恐怕想错了，你现在没有选择。杀不杀它你都得跟我走。” 她没有选择，的确，她是没有选择。 但她不信，宁王真的会连她都一起杀掉。仍拦在大黑面前，“既然我没得选择，那王爷就连我一起杀掉吧。” 她闭上眼，赌宁王不会杀她。 但秦祁泓却慌了，跑上来拦在她面前，“谁也不许动，谁敢动她一根汗毛，朕就诛他九族。” 他现在还是皇上。 是啊，秦祁泓现在还是皇上，苏素素怎么忘了。 既然是皇上，就算没有实权，但担着个名头，总不会连发号施令的权利都没有。 秦祁泓显然也知道这点，且他是个十分懂得物尽其用的好少年。比如从前，他知道苏素素会阅奏折，所以自己干脆也懒得学了，便把所有奏折悉数推给丞相过目。 而现在，他知道自己还能派上用场，便连自己也不放过。总归顶着个皇帝的名头，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况且，若现在不用，日后就不知道还用得上用不上了。 他拦在苏素素面前，十分严肃地看着宁王，“你们不许伤他，她不是端王妃。” 火光跳跃，映在苏素素眼中猛然一亮。不是端王妃？难道秦祁泓又给她相出了一个更好的身份？ 还是他准备承认，其实她就是前丞相？ 似乎并不是好兆头，苏素素有心提醒，但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她一时没想好该如何开口。 宁王的目光也落在秦祁泓身上，故作疑惑，“哦？皇上说她不是王妃，却又是何人呢？” 271.第271章 她是朕的淑妃（2） “她是朕新封的。。”秦祁泓想了很久，才想出个名词来，“淑妃，对，她就是朕新封的淑妃。” 淑妃？ 苏素素浑身一凛，自己的身份果真还是多。如今摇身一变，竟还能变成皇上的妃子。 甭说宁王，连她自己都不信。秦祁泓这话说得，确实没什么技术含量。 但秦祁泓却较了真，朝宁王走近几步，抬头望着自己这位三王叔。眼神颇有些“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的意味。 但对宁王而言，大约没什么威慑力。 宁王只是站着，身形未有分毫变动。秦祁泓也没有要退却的意思，道：“母后给朕选了绥武大将军之女为后，朕可以答应。但封后大典结束，朕选自己的淑妃，想必三王叔也不会有意见吧？” 秦祁泓的话分量很足，连苏素素也愣住了。 太后给他选了李炎亭的女儿为后，上次见面，他竟未曾向她提起过。 应该是宁王的意思，李炎亭手里有十万大军，他们要笼络自然得给些甜头。况且，李家之女为后，皇上便更容易为他们所操控。 而太后本不是秦祁泓的生母，在入主东宫以前，据说跟宁王的关系也并不一般。且现在宁王掌控着京都的局势，太后会听他的也并不奇怪。 但从前，苏素素只当秦祁泓是个不经世事的孩子，却不想，原来他竟也承受着这样多。 淑妃这个位份，秦祁泓也确实不是没有考虑过。他们想让他娶李家之女为后，他便不能把后位封给她。 所以他给了她这个淑妃，这样的位份，这些人轻易动不得她，却又不至于招摇，挡了那些人的算计。 秦祁泓考虑的，有时候其实远比她还要周全。 但这也是他的妥协，他想要护她，势必就要听他们的摆布。封后只是第一步，以后如果不能逃走，等着他的恐怕还会更多。 又被带回了颐乐行宫，在秦戬没有抓到以前，恐怕他们还会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 不过，这段时间也不算长。国不可一日无主，就算是称病，皇上也不能不上朝地一直病下去。 况且，封后的圣旨一下，钦天监便早算好了日期。只等着良辰吉日，大典即刻举行。 但这种人多手杂时候，如果有人想要趁机混入宫中，也是最好的机会。 苏素素抱着最后的希望，点燃了长明灯。 她不知道夙风他们是否已经远走，但这种时候，她已经别无选择。况且，现在京都的防卫重心都在端王身上，对夙风他们自然捉襟见肘。 但夙风却没有出现，丞相府的暗卫谁也没有出现。 拂晓，东方微白，苏素素灭了长明灯，上床睡觉。 封后大典过后三日便是她的册封仪式，没有封后那样隆重。皇后是正妻，其余的都不过是妾室。 苏素素很佩服老鬼的先见之明，当初给她取了个这么不男不女，却又十分像小妾的名字，果真她就成了小妾。 且还是个十三岁孩子的小妾，虽然这孩子是皇帝，但她仍然不好说自己就不是小妾了。 272.第272章 新婚之夜（1） 最倒霉的还是秦祁泓，以区区十三岁之龄，却娶了两个比自己还年长的女人。她便不提，长秦祁泓六岁，好歹不过是作假戏。 但那位明媒正娶的皇后可不同，虽长了秦祁泓两岁，但娶回来便是堂堂正正的妻。且对方娘家姓李，是堂堂绥武大将军。 连宁王和怀远侯都不得不给三分薄面，他一个孤家寡人的皇帝，还敢怎么去与李家闹腾？ 苏素素替秦祁泓捏一把汗。 但秦祁泓却十分逍遥，只钻着每日的空子，便往她的殿中跑。她还没封淑妃，秦祁泓便将翠微宫封给了她，不能不说是无上的荣宠。 苏素素喝着一碗莲子薏米羹，抬眼瞧坐在对面的秦祁泓，“我说，你不会早就对我心怀不轨，然后假公济私才封那什么淑妃吧？” 这话，自然是逗秦祁泓的。 但秦祁泓却涨红了脸，争辩，“我又不喜欢男人。” 苏素素立马昂首挺胸，“我又不是男人！” 秦祁泓并不明白她昂首挺胸是什么意思，继续争辩：“我又不知道你不是男人。。”咳了一声，“当、当然，后来知道了，但是朋友妻不可欺。。嗯，王叔也一样，我怎么可能对你心怀不轨？” “你急什么，难道是心虚？”苏素素就喜欢他这着急的小模样，唇红齿白，明眸皓齿，倒真有了些美男子的气质。 秦戬的男人，个个都长得好看，从先皇，到秦戬、秦穆、秦夙知，连秦祁泓这种小屁孩儿都不例外。 苏素素忽然觉得有些感慨。 人面兽心、衣冠禽兽，也不晓得是不是专为他们秦家所创。 但也不一定，自己那个师父并不姓秦，却也毫不谦让地可以当得起这几个词。 她忽然又觉得悲愤，自己这个丞相，当了这么多年的奸臣，原来不过是背黑锅的。往他们秦家人面前一方，竟连小巫都算不上。 怪只怪她做人做得太表里如一，连弄虚作假掩人耳目都没有学会。 果真算不得是个好丞相。 封妃的仪式虽比不上封后，但好歹也要走个程序。宫里那些规矩多，程序也复杂，等苏素素晕头转向地跟着嬷嬷走完仪式，已经累得头昏眼花、饥肠辘辘。 不过，因皇上尚年幼，未满十四，同房这道程序便可免去。但得视皇上的心情，比如同皇后，苏素素便知他们是没有同房的。 苏素素百无聊赖地坐在床边，只等着秦祁泓来掀了盖头，便能吃东西。她自己掀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丫鬟嬷嬷们都守在门外，随时进来查看，顺便恭迎皇上的驾临。 红色的鸳鸯锈枕边放着一本小册子，嬷嬷提醒，这是一定要在新婚之夜看的。苏素素不知是什么，但现在正好无聊，便拿过来翻一翻。 原来是画册，从前她不喜认字，便最喜欢这种画了小人儿的册子了。原来嬷嬷有心，知道婚礼冗长，便投她所好准备了解乏的东西 前几张她看得一头雾水，两个人抱在一起，又打又咬的。到后来竟开始脱衣服了，作男子装扮的人竟然咬对方的嘴巴。 还有、还有。。 画册成了烫手的山芋，被她一把扔开。但盖头之下，那张脸已是憋得通红。 273.第273章 新婚之夜（2） 这些场景苏素素都记得，早些时候，她跟秦戬。。秦戬亲她也亲的是嘴巴，他还喜欢胡乱摸，然后抽去她的腰带，然后.然后。。 她想不下去了，这样的书她不是没有听说过。从前在青楼的时候，听那些姑娘们玩笑便提起过。 这叫《春宫》。 成亲之夜，女子便都要看的，还要照此服侍自己的相公。想不到宫里也有这样的规矩，虽然皇帝现在还小，用不着她服侍，但是规矩还是要学的。 相公这个词跳出脑际，让苏素素怅然了很久。 “这样，我们就算洞房了吗？” “以后，我是不是要叫王爷相公了？” 这些话都是她问过的，可是，他说那不算。她以为，他们只是欠个仪式。 如今有人给了她这样一个仪式，可是那人却不是他。她终于凤冠霞帔，却也不是为了他。 她其实想过无数次，他穿红色喜服的模样。 他生得那样好看，精致妖冶的轮廓，长眉斜飞入鬓，点漆般的眸子清如冰泉凉如晨星。如果他穿红色，一定会抢尽她的风头。 可是也没关系，那种时候新娘都是盖着盖头的，旁人也并不晓得她好不好看。 这样的场景，她竟想过无数回。 都到了这种时候，她竟还有心思想到他。而她想到的唯一那个人，也竟只有他。 她连师父都忘了，可竟独独想到了他。 且并不是十分释然地情怀，她觉得有点难过，以前未曾有过的难过。她一直都觉得那只是感激，师父讲给她那些利害关系的时候，她也觉得没什么。 可是在这样新婚的夜晚，她却无端端觉得难过。 纵然只是假戏，她心底再清楚没有，但她还是觉得难过。 门外的脚步声响起，有人推门进来。苏素素并未听到宫人的问安和祝福，只听到门轻微的“吱呀”一声，然后又被人轻轻合上。 有人来了，她也就不觉得那么难过。大约是这样的夜晚，月色太美，光线太旖旎，总容易勾得人怅然。 她坐在床边，动了动，但没有掀盖头，只道：“你快过来，把盖头掀了，我都快饿死了。” 秦祁泓没有说话，却仿佛是在桌边坐了下来。苏素素有些疑惑，企图从盖头下看出他的动向。 但什么也没看到。 她想了想，要伸手揭盖头，却又想起嬷嬷说的，新娘不能自己揭盖头，否则不吉利。她这段时间遇到这些事，已经够不吉利了，不能再更不吉利了。 于是她又道：“皇上，别玩儿了，快来把盖头揭了让我吃两口。” 秦祁泓仍没说话，苏素素疑心这是一场报复。她这几日老爱取笑他，所以他现在挟私报复。 但她又想到，今日也有宴席，秦祁泓免不了会喝酒，莫不是酒量不济喝晕了？ 忽然站起来，盖头底下视线开阔了，她竟看到几步之遥处立着一双脚。 大红的绣缎鞋面用金丝线绣着二龙戏珠，十分细密的针脚，绣工可见一斑。只是那双脚。。分明是成年男子的脚，绝不会是秦祁泓。 她豁然心惊，正要掀盖头大喊，却冷不丁被人握住了手，“素素这样急？” 274.第274章 第274 新婚之夜（3） 是有人握住了她的手，力道很大，声线平稳却也熟悉。她脑袋里迅速想出他的名字——秦戬。 仿佛被雷劈了一下，她忽然就不动了。 那双握住她的手渐渐松开，喜秤还安静地躺在那红色帷幕的桌上，修长的手指却慢慢将喜帕揭开。 她便在那大红的烛火里，看到了那个男人。 他生得那样好看，精致妖冶的轮廓，长眉斜飞入鬓，点漆般的眸子清如冰泉凉如晨星。他身上也是大红的喜服，一如她想象的模样。 “王爷。”她仰着头喊一声，似不确定，又似不敢相信。 他正看着她，眉目深邃仿佛月华清泠，又似冬雪皎皎。修长的手指抚过她的脸，穿过她的发。 许是烛光太艳，亦或夜色旖旎，苏素素只觉他的每一抹神色，每一个动作，都带着让人无可自拔的蛊惑。 管他的好与坏，管他的君子还是禽兽，此刻他便只是秦戬，只是她想嫁的那个男人。 或许此刻过后就是万劫不复，但那又怎样呢？ 她踮起脚尖，如同图画上描绘的那样，咬住他的唇。这不是第一次，但她也并不轻车熟路，唇畔仍带着那点微微的颤抖。 他自然察觉，捧住她的脸拉开两人的距离。 “素素想好了吗？” 想好了吗？他问她想好了吗。 苏素素想点头，又想摇头，此时她脑袋有点乱。他是谁，他是秦戬，可他不是个好人。她清楚地记得，他不是个好人。 但他说过要娶她，就在此刻以前，她还那样强烈地想，今晚如果。。如果是他就再好不过了。 “那王爷想好了吗？”她反问，以为自己很镇定，但心已全部乱了。 秦戬没有回答，将她看了很久，却忽然俯身将她横抱放到了床上。 “洞房之夜的事，素素不知，本王可以悉数教给你。”他也上床来，帷幕垂下，里面自由一方小天地。 外面的红烛仍垂着泪，嬷嬷说，那是喜泪。红烛燃尽，新娘新郎便会白头到老。 床上也洒了红枣花生之类，硌得她背上生疼。她微微拧眉，看秦戬，“床上还有东西，硌着我了。” 秦戬将她抱起来，将那些东西悉数扫下床。 “不能后悔了？” 他语气温和，像是在哄一个孩子，“我把糖吃了，你可不许哭鼻子。” 苏素素竟真的就摇头，“不后悔。”想了想又偏过脑袋，问：“王爷也不后悔？” 他笑起来，浅浅淡淡的一抹弧度，竟像是春风融化了冬雪，十里梅林次第绽放，暗香盈袖。 销魂、销魂，莫道不销魂。 苏素素看得痴了呆了傻了，那温热的唇便挟裹着熟悉又清凉的气息贴上来。这样的姿态，竟和那图册上画得一模一样。 苏素素想，他是不是也看过那小册子呢？ 还没想完，便听他的声音自耳畔拂过，“眼睛闭上。” 前面那些其实她都晓得，他这样咬她其实也不是第一回。但她却不料，他竟将她的衣服一层层都扒光了，连。。连肚兜都没有留。 她又羞又窘，忙往被子里躲，身体却被他钳制动弹不得。 他又开始咬她，从唇上向别的地方。她怕痒，躲着“咯咯”地笑起来，但那笑声却有些奇怪。 没有平日那样欢快，竟带着让人面红心跳的呜咽。 她忽然就闭嘴，再也不笑了。 275.第275章 皇上的恩宠（1） 次日大早，宫女们便排列在门外将她喊醒。苏素素还没睡够，拥着被子往里翻个身，只觉浑身都痛。 她哪里知道，洞房会有那样痛。早知道便是打死她，她也不会想要进这个洞房的。 秦戬真不害臊，不光脱她的衣服，连自己的衣服也脱了，扔得一地都是。害她都不敢睁眼去瞧他。 感觉有什么东西进入身体，异常的疼痛瞬间袭来，她觉得撕心裂肺，眼泪浑然不觉就涌上来。 她觉得委屈又伤心，不知道为什么，哭得大汗淋漓。秦戬的手指划过她的脸，又插进她的头发里。 他俯身，轻轻舐****的泪痕，她觉得，他真不讲卫生，连眼泪也要吃。他的声音就在耳边，她觉得疼，但仍听得清晰。 他说：“素素，我爱你。” 他第一回对她说这样的话，他说爱她。 但前一刻，苏素素还以为他是要杀了她。不然怎么会那样疼，他一定是趁她不注意给了她一刀。 他也大汗淋漓，头发贴在侧脸上，越发显得轮廓分明。汗水顺着头发滴下来，一滴、两滴，落在她的脸上，也落在她的身上。 可她只觉得疼，不知道他到底捅了自己多少刀。 但她并没有死，好好的活着，太阳升起来，明媚又美好，她身上也没有伤。 宫女们端着水盆捧着罗帕鱼贯入内，苏素素被嬷嬷硬从床上拉起来。睡意清醒，她才察觉，床上那人不知何时已不见了踪影。 她的神色有些茫然，这便是她的新婚之夜，一觉醒来新郎已不见了踪影。不是没有失落的。 服侍的嬷嬷看在眼里，抿着笑嘴上前，“娘娘可是在找皇上？今儿有早朝，皇上一大早便离开了。” “你是说秦祁泓。”问出来，立马改口，“皇上是从这里离开的？” “是啊！”嬷嬷笑，看皇上那脸色，可像是累着了。 嬷嬷这话出口，侯在一旁的丫鬟们也红脸低下了头。苏素素知道，她们都在抿着嘴笑。宫里就是这些不好，规矩多，连笑都笑不畅快。 可是她却也疑惑，昨晚明明是秦戬，怎么会是秦祁泓？ 难道那一切都只是她做梦？ 可是嬷嬷却比她眼见，老早就发现了床上那张白色的帕子。白色上面是星星点点的红，像是沾了朱砂，又像是那锦被褪下来的颜色。 但仔细瞧瞧，又都不像。 苏素素疑惑，床上自然不会有朱砂，却也不会是锦被褪色。她张张嘴正要问，嬷嬷却喜笑颜开地命人拿了帕子放进一块红色的漆盘中。 她说，这是要给太后过目的。 苏素素不知道那是什么，就更不知道为什么要给太后过目。 嬷嬷却十分明了的样子，昨晚皇上留宿这翠微宫，今早又十分疲惫地离开，她便已明了一二。 只是，她却不知，原来皇上竟真的喜欢这位大自己六岁的娘娘。 苏素素自然不知嬷嬷想什么，她只觉得浑身仍旧酸软，四肢都乏力得很。脑袋也有些晕乎乎地，想，昨晚难道真的只是一场梦？ 又或者，那人其实是秦祁泓？ 276.第276章 皇上的恩宠（2） 想到秦祁泓，她猛然一吓，吓得自己睡意全无。 昨晚之人，若果真是秦祁泓，她只好杀了他，然后以死谢罪了。 但是她又猛然回神，为什么是秦祁泓就要杀了他，自己再以死谢罪。但如果是秦戬，就仍能相安无事地活下去呢？ 她记得昨晚他问过她，“素素想好了吗？”“确定不后悔？” 确定不后悔！ 其实她昨晚是真的不大确定的，可现在她想，如果那人是秦戬的话，她一定不后悔。 竟然这样坚定，她自己都觉得诡异。 仿佛什么都无所谓，只要是他，便都能接受。 原来如此，她恍然大悟，其实她是爱上他了吧。 原来这就叫爱情，她以为早已在自己心里死去的东西，但其实也许从来就没有到来过。直到现在，直到现在她才忽然明白。 可从前她又觉得，自己分明是爱师父的，那样的爱无人能及。 但那是不是爱情呢？ 她有些不敢确定了。 昨晚他对她说：“素素，我爱你。” 如果说后悔，她只有点后悔，当时自己怎么没有回一句：“我也爱你。” 但这句话，她决定还是先查清昨晚那些到底是不是梦，或者昨晚那个人到底是起秦戬还是秦祁泓以后，再决定说与不说。 他爱她，她觉得这句话真好听。在她过去到现在十九年的生命里，暂时没有任和一句情话能与之媲美。 这也仅仅只因为，那句话是他说与她听的。 只要是他，仿佛就都是好的。 按宫里的规矩，妃嫔每日都得到太后和皇后面前晨昏定省。苏素素现在是淑妃，自然也免不了这道程序。 先得去太后那里，正好皇后也在，倒比她还先到。 苏素素没见过皇后，不过，只瞧打扮却也能分辨得出。乍一眼，还真是柳叶眉、瓜子脸，樱桃小口一点点。 虽未及二八年华，却也活脱脱是个美人了。 美人也瞧见了她，那双秋水含露的眸看过来，笑，“这位想必就是淑妃妹妹吧？” 妹妹两个字出口，刚跪到一半的苏素素忽然重心不稳就跌了下去。 皇后不过年方十五，而她却已年至十九，如今她倒还要喊皇后一声姐姐。 姐姐、姐姐。。那两个字就卡在苏素素喉咙里，却怎么也叫不出来。嬷嬷在一旁站着给她递眼色，她才叩首下去，道：“臣妾给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请安。” “妹妹快起来吧。”皇后倒是一副天真可掬的姿态，但太后的脸色却不大好，只接过宫人送来的茶水，轻抿一口，没说话，更没叫她起来。 苏素素惦得清分量，太后没开口，她便不能起，这是规矩。 等喝完茶，太后才慢悠悠将目光挪过来，两片朱红的唇慢慢开启，问：“听说昨夜皇上是在你宫里过的夜？” 这话问得不在意，但自己掂掂，里面的分量却不轻。 苏素素只望着太后那张脸，虽已贵为太后，但也不过二十八九。仍是一张年轻的脸，保养得当，竟似少女。 277.第277章 给太后请安 高襟的黑色宽袖外袍，以金丝为线，绣出九天起舞的凤凰。衣上的纹饰以暗墨萤亮之色的丝线绣出，高贵典雅，倒真有太后之势。 苏素素还在思忖着，答话稍慢了些，太后即敛了仪容，正色道：“哀家在问你话，你可有用心听着？” 苏素素忙俯身又磕了个头，“太后恕罪，您的话臣妾不敢不用心听着。只是臣妾嘴拙，怕开口污了太后的清听。” 皇家的媳妇儿果真不好当，跪了小的还要跪老的，连好好一句话，都要先翻译成书上那些绕口令才能说出来。 苏素素觉得，这以后的日子恐怕真的没法过了。 还好太后也没有过于为难，先给了这个下马威，大约也是因昨晚之事为皇后打抱不平。册封皇后之日，秦祁泓并未在椒仪殿过夜，可昨夜却与她同房，这事儿传出去，皇后面子上恐怕不会很好看。 现在太后还要拉拢李家，给皇后的面子不好看，便是给李家的面子不好看。给李家面子不好看，那大家就都别想好看。 大约太后还是想让自己好看点，所以当着皇后李明珠给苏素素这个下马威，她自认为是给得很好的。 毕竟早上皇后过来请安时，正好瞧见嬷嬷送了那方白帕过来。连她都没想到，这皇上竟然会喜欢一个大自己六岁的女人。 但皇后却后知后觉，太后这边还拉着脸，她跟苏素素已经能笑谈自如了 出太后的宫殿时，苏素素走在后面，皇后同她的丫鬟在前面。也不知是有意无意，丫鬟的声音有些大，顺风正好飘进苏素素的耳朵里。 “娘娘，您不该对那贱人这样好。”丫鬟倒是生的水灵，只是那语气实在不善。不知道苏素素上辈子对她做了什么，她才能这样恨得她牙痒痒。 但皇后却立马喝止了她，“不许胡说，她是淑妃，在宫里也是你的主子，不许乱了规矩。” 丫鬟被呵斥，低下头，但仍有不甘，“娘娘您就是太善良了，你看那贱。。看她就不是什么正经人，听说比皇上大六岁呢，也不知使了什么媚术。。” “你住口。”皇后看起来像是真的急了，“不要胡说八道，这是宫里，你要学会管好自己的嘴巴。” 这话大概皇后也不愿意听，到底她也大了秦祁泓两岁。 “可昨晚皇上。。”丫鬟还要争辩，但见到皇后的脸色，也只好恨恨低下头去。 交谈不再继续，嬷嬷不动神色的目光却转向苏素素，“娘娘不必在意，宫里人多嘴便杂，难免有人喜欢嚼舌头根子。但这些都伤不了您。这宫里没什么是真的，只有皇上的宠爱，才能让您活得更好。” 嬷嬷不是个多话的人，可每每说那么一两句，苏素素便觉得很有道理。 此番话，若果真是秦祁泓的妃嫔，听了定会无比受用。但现在苏素素却只想弄清，昨晚那些事、还有那个男人，到底是真还是假。 回到翠微宫，秦祁泓已经下朝回来了。见她进来，赶忙招呼宫人们摆了早膳。苏素素浑身仍有些酸软，踢了秦祁泓的凳子一脚，“挪挪边儿。” 278.第278章 昨晚是谁？ 回到翠微宫，秦祁泓已经下朝回来了。见她进来，赶忙招呼宫人们摆了早膳。苏素素浑身仍有些酸软，踢了秦祁泓的凳子一脚，“挪挪边儿。” 自顾自坐下，高公公进来汇报两只小狗并一只大狗的情况，苏素素恍惚着也没听进去几个字。 秦祁泓瞧着她的模样，摆摆手向高公公示意，高公公了然，退了出去。 丫鬟们上菜，秦祁泓便瞧着苏素素，问：“你怎么了，是不是那老太婆欺负你了？”秦祁泓并不喜欢太后，但这太后却是当年先皇为他定的，他无可奈何，当面还得称一声母后。 苏素素看他几眼，欲言又止，终于还是问：“昨晚。。昨晚你睡哪里？” 秦祁泓怔住，但立马若有所思地笑起来，“当然是住翠微宫了，素素难道忘了，昨晚。。”笑容里并不像怀了什么好意。 苏素素心头一凉，眉头揪紧，站起来：“那个人是你？” 怎么会，怎么会呢？ 她明明记得是秦戬的，难道是昨晚喝了酒出现幻觉？不对呀，昨晚她什么时候喝过酒了？ 不对不对，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宫人们已经摆好桌子，站在一旁只等着给皇上和娘娘布菜。苏素素还保持那个姿势站着，秦祁泓终于挥挥手，屏退了宫人。 人都走出去了，苏素素的情绪忽然激动起来，“秦祁泓，我跟你拼了！” 揪住秦祁泓的衣领，秦祁泓没有防备，被勒得连连咳嗽，涨红着脸，“误会误会，开个玩笑，你听我解释！” “你说。”苏素素的手松了些，但仍瞪着秦祁泓，大有“如果我不满意马上掐死你”的架势。 秦祁泓挣脱她的手，先躲开几步，才道：“是七王叔。。”但立马澄清，“绝对不是我出卖你的，是他把我绑起来仍偏殿的，我是宁死不从的。” 越描越黑，但已经不重要了，苏素素终于松了口气。 只要是他就好。 但她很快回神，眼中略略染上了笑意，坐下，屈起手指无意识地一下一下敲在桌边，“你有这份宁死不从的心，很好。不过，你知道骗我的人一般都是什么下场吗？” 还有方才那声素素，他可真是叫出了境界，叫出了新高度。她不回报他都觉得心里过意不去。 苏素素的回报很简单，秦祁泓抄《论语》抄到手脚抽筋，终于赶在晚膳以前抄完了。 而此时，苏素素还在皇后的椒仪殿请安。 请完安，皇后又留她说话，两人虽差着四岁的年纪，但说话倒还真是投机。皇后其实还是个小姑娘，天真率性，以一颗懵懂的心憧憬着少女的未来。 苏素素却有些感概，或许这个姑娘还不知道，进了这深宫，便再没有自己的未来。又或者她知道，只是还没有到愿意去相信的年纪。 她还年轻，少女的心里总是有无数种可能。 其实这样也好，宫中的日子乏味，总得自己给自己找点乐子，自己给自己幻想些希望。 就像从前她对师父，就像如今她对秦戬。 其实，她又何尝不明白？ 279.第279章 心思单纯的皇后 皇后留苏素素共用晚膳，苏素素不好推辞，便答应下来。不过，她倒是真心实意地喜欢这个李明珠。 但李明珠身边那丫鬟却看她是在不顺眼，摆晚膳的时候，来来回回几趟，便紧盯着瞪了她几眼。 不知晓内情的，倒以为苏素素是抢了她的男人。 但李明珠心无芥蒂，苏素素便也与她相处融洽。晚膳的时候，李明珠屏退了内殿的宫人，小丫鬟不愿走，被她瞪一眼，也只好低头走了出去。 但她对苏素素的不满，似乎又更上一层楼，春风吹又生了。 因着丫鬟的态度，苏素素似乎也果真觉自己有些罪大恶极起来。再看李明珠那张俏生生的脸，心头就有了些内疚。 含着银筷，问：“那你就真的不恨我？” 李明珠睁着一双无辜又明亮的大眼睛，反问：“为什么要恨你？”又笑，“我才不恨你。纵是普通男子，三妻四妾也算平常，何况是皇上。母亲都能与家里的姨娘们相处，我同你又为什么不能？” 停了下，笑得越发活波些，“况且，我还很喜欢你的。” “可是皇上是你的夫君，我把他抢走了，你不难过吗？”苏素素又问。 李明珠这番模样，这样的心思实在招人怜。她真真在心里替秦祁泓感叹了句：果真艳福不浅！ 只是这艳福，也不知他是有没有那个机会消用了。 李明珠含着筷子，想了想，点头，又摇摇头，“见到你之前，我其实挺讨厌你的。他们说，你不是好人，还说。。” 声音低了些，有些怯怯地照顾着苏素素的情绪，“说你千方百计。。勾、勾引王爷，现在又迷了皇上的心窍，不知道有什么企图。” 停了停，像是想到什么不愉快的事，眉头微微拧起来些，“家里有姨娘便是，奶娘说，这是想飞上枝头变凤凰。我不喜欢这样的人。” 飞上枝头变凤凰，苏素素倒是忘了，这位皇后是李家的嫡出之女，大将军夫人也是出自门第显贵人家，自小便是金枝玉叶。 这样人家的女儿，自然有资格看不起人。 但李明珠倒也不是目中无人，那些见解大约也不过是从小良好的家教罢。 不过，那些记忆对她而言，好像真的算不得好。见她眉心越拧紧，苏素素便转移开话题，“那就是说，娘娘现在并不讨厌我？” “都说了不要叫娘娘。”真是少女，李明珠的思绪很快就转移过来，又笑，“我现在当然不讨厌你。再说，我也不喜欢皇上，才不要为了他吃你的醋呢！” “你不喜欢皇上？”这位皇后，说话倒是真率性。这样的话，让别有用心的人听了，少不了就是话柄。 李明珠却认真点头，“我其实知道，我是该喜欢他的。但是我也没见过他，而且他对我也并不好，我不知道该怎么喜欢他。” “既然都没见过，你怎么知道他对你不好的？”苏素素倒真有些喜欢这个心思单纯的皇后娘娘了。 280.第280章 皇上一直很孤单 李明珠那双饱满莹润的唇微微上翘，“夫妻都该是要住一起的，他就从来没和我住一起。也没来看过我，也不问我过得好不好。而且，我也不知道他好不好看，要是不好看。。” 像是有些委屈，但后面的话她却没说出来。宫中不能妄议是非，娘亲曾经教导过。更何况她们议论之人还是皇上。 苏素素的心却软下来，接过她的话：“或许明天他就来看你了。他呀，长得可好看了。” “真的吗？”李明珠眼里又有了神彩，像是怀春的少女即将去约会自己的情郎。 苏素素认真点头，“当然是真的，骗你能给我什么好处。” 她没有骗她，秦祁泓确实很好看。虽然年纪尚小，但却已是明眸皓齿的翩翩少年。等再大些，还不定要迷倒这世间多少女子才算。 苏素素用过晚膳再回的翠微宫，秦祁泓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摆满一桌的精致菜肴早已冰凉，却仍是原封不动地放着。 苏素素正要叫醒秦祁泓，嬷嬷却在她身前拦了拦，摇头：“想来皇上是太累了，娘娘别惊动他。” “但他还没吃东西。”苏素素也压低声音，心里并非不内疚。 已经这样晚，她倒是早已椒仪殿用了晚膳，但秦祁泓罚抄了整日的《论语》，她竟将这件事远远抛到了脑后。 嬷嬷看了眼桌上的菜品，叹了口气，“皇上该是在等着娘娘。”又转头吩咐了宫人，先将饭菜撤出去重新加热。 又吩咐宫女拿来秦祁泓的披风，交到苏素素手里。苏素素反应迟钝了半刻，但也明白，嬷嬷是让她去给秦祁泓披上。 秦祁泓睡得沉，苏素素蹲下来给他披披风时，仿佛听到一声轻微的呓语：“娘亲。。”很低很低，几乎不能飘进人的耳朵里。 心里终究有些地方柔软下来。站了许久，才同嬷嬷走到外殿，坐下喝了口茶，又放下。 并不说话，但嬷嬷却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望着殿外已融入墨色的天，自顾自开口：“皇上其实一直都很孤单。” 很孤单。 这个词飘进苏素素的耳朵里，像是震惊地抬起头。 嬷嬷继续说：“皇上没有兄弟姐妹，纵然是有，天家的孩子，又有哪个不孤单？” 天家的孩子，又有哪个不孤单？ 秦祁泓出生在东宫，但既有个贵为太子的父王，便注定要将大半的时间都奉献与朝政。且那时还有个宁王，太子更不敢掉以轻心。 做太子难，做太子的儿子也难。 身为太子，对于选妃其实并没有太大的主动权。而秦祁泓的父王，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娶了他的母妃。 太子妃家世显赫，但并不见得有多得宠。后来太子有了侧妃、良娣、梁媛、承徽、昭训。。各个家世背景都不弱。 太子妃之位要保住并不容易，但好在她为太子生了个儿子。这也是直到太子逝世，东宫唯一的儿子。 于是秦祁泓登上了皇位，但是那位最爱他的母妃，却并没能跟着他沾上这天子之福。 但他不能恨自己的皇爷爷，皇爷爷也并非不爱他。皇爷爷都将天下交到了他的手中，怎么会不爱他呢？ 只是，皇爷爷却不知道，这一望无际的天下，却并非他想要的天下。 281.第281章 太后是不是欺负你 等宫人们重新摆好饭菜，苏素素才拍拍秦祁泓的肩膀，“皇上，起来吃饭了。” 但是皇上睡得很死，喊了好几声才抬起头，还将她痴痴看了好半晌，忽然抱住她的腰，问：“你怎么才回来？” 苏素素举着一双手，忽然愣了。 这话，这举动，分明有十足撒娇的意味在里头。若往常，苏素素早一巴掌拍过去将他推开了。 可现在，她却有些不忍。 下意识已经拍下去的手在半空停了停，落在他头顶，“先吃饭。” 秦祁泓吃饭，苏素素作陪，不时也吃上一口。她没告诉他自己已经在椒仪殿吃过了，他饿着肚子等了她这么些时候，总不至于叫他失望。 秦祁泓见她吃得少，以为她是在太后宫里受了委屈，将筷子一放：“素素，你告诉朕，是不是那老太婆。。” 见苏素素毒辣的目光瞪过来，又立马讪笑，“口误，是淑妃。。” 苏素素这才收了目光，他又继续问：“你告诉朕，是不是那老太婆为难你了？” 秦祁泓握住拳头，倒是认定是太后为难她了。苏素素犹豫着，不知道如果摇头，他会不会掐死她。 秦祁泓却以为她是害怕，气概十足：“没关系，你别怕她，你告诉朕。” 苏素素觉得，这孩子倒是有些执着，也不好让他失望，只好似点头非点头地点了点头。 秦祁泓的眼神越发愤恨。 但太后毕竟是皇上名义上的母后，苏素素觉得自己这样有挑拨的嫌疑，还是该说些什么劝住皇上才是。 不然被人知晓，她便真得成为挑拨皇上和太后母子关系的千古罪人。 但宽慰的话还没酝酿出口，秦祁泓却已经又拿起了筷子，慢悠悠地扔过来一句话：“既然如此，那你克服一下。” “。。” 苏素素好半晌才回过神，“这么说。。你问我这些有是为了什么？”还问得如此义愤填膺。 秦祁泓却早已恢复淡然，“就是随便问问，以后这种不开心的事，你就大胆地说出来。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也让我开心开心嘛！” “秦祁泓！” 见苏素素攥紧了拳头，秦祁泓又赔笑，“别生气呀，我的意思是，太后不喜欢你，你就是我的人。以后跟着我，保你吃香的喝辣的。” 苏素素面色还是不善。 他又补正两句：“当然，跟着七王叔也是一样的。” 苏素素瞪他一眼，“快吃饭。” 秦祁泓讪讪，只好低头吃饭。吃了两口又抬头，大约是想安慰她，“但你也别灰心，虽然现在受点欺压，但等以后你当上太后。。” 又停下来将目前的形势分析了一番，继续：“当然也不太可能。但是年轻人，有梦想还是好的。” 朝苏素素比了个手势，“加油！” 苏素素撑着桌角望了会儿窗外墨蓝深邃的天，心头感慨万千。 以后日子，苏素素照例日日去给太后和皇后请安。常常会得太后训斥几句，但皇后那里，相处却十分融洽。 盛夏渐渐逼近，正午的日头火辣辣地照下来。院子里的花花草草都一动不动，只有蝉声聒噪，每日在耳边响个不停。 秦祁泓虽有些小性子，但终于还是在苏素素的软磨硬泡下，去了几回椒仪殿。 282.第282章 你会想我吗？ 皇后倒是开心了不少，自从秦祁泓去过后，苏素素日日去，都能听她有意无意提起几句。她与苏素素仍以姐妹相称，但无人之时，却是她称苏素素为姐姐。 秦祁泓仍是那样，并不见得对皇后有青眼的模样。 苏素素叹息：“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现在你还小，等你大了后悔都来不及。” 秦祁泓懒洋洋地赖在苏素素殿中的软榻上，语气却不冷不热，“我可不这么认为。”但苏素素总将他当孩子看，多少还是让他有些不满。 真正热起来的时候，人也变得浮躁起来。不光是苏素素，她觉得整座宫殿都浮躁起来。这万千繁华绮丽之下，谁又知道究竟会酝酿着怎样的阴谋。 朱红的宫墙之内，苏素素做了连个月的淑妃。但新婚那日之后，她却再没见过那个男人。 秦祁泓倒是见过，回来同她讲：“七王叔很好，你不用担心。” 她没说话。 秦祁泓又道：“现在我和你都在三王叔手里，他还不便现身。但他说会尽快安排好，让我好好照顾你。” 苏素素终于瞪他一眼：“是我照顾你，还是你照顾我？” 秦祁泓不说话，像是有什么心事。 苏素素并不以为，这样大的孩子真正会有什么心事。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纵然是秦祁泓，也不过是个还未长成的少年罢了。 但秦祁泓却忽然看向她，问：“如果是我和七王叔被困在这里，你会先救谁？” 苏素素不以为意，眼神轻飘飘地看过去，如这夏日的风，轻缓得几乎不易察觉。她在自己的软榻上伸个懒腰，“我一个也不救，先逃命去，让你们自生自灭。” 笑话，秦祁泓和秦戬都困在这里了，她不逃命还等着给他们殉葬吗？ 秦祁泓又想了想，问：“那如果七王叔把你救出去了，以后你会想我吗？” “我想你干什么？你不跟我一起走？” “但如果只能救一个人？” 苏素素终于有些不耐烦，坐起来，“你这脑瓜整日都在想些什么，如果只能救一个，你七王叔肯定先救你，还管我干什么？” 秦祁泓在宫中，宁王便能挟天子令诸侯。但如皇上失踪，宁王便再没有对秦戬下手的优势。 相对而言，在这种时候救她的价值就要小得多。 这个问题让苏素素有些心慌气短，大约只是天气太热了。宫女们还在打着扇子，她又躺下。 秦祁泓翻了个身，声音淡淡：“他不会不管你的，在他那里，你自然更重要。” 苏素素不晓得他为何会有这番感慨，却也不再接话了。 秦祁泓是在担心离别，她又何尝不是呢？ 可是他又怎么会知道，在秦戬那里，不会有谁比谁更重要，只有他想要的才是最重要的。 殿外有风穿堂过，透过宫人们早已更换过的薄薄纱橱。轻纱的帷幔随风舞，撩动这满殿的燥热。 283.第283章 身孕 但苏素素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怀上身孕。 与秦祁泓那日谈话后，天气便越来越闷热。吃不下东西，她只当天气的缘故，每日分外渴睡，她也只当天气的缘故。 可到后来，她竟连喝碗清粥都忍不住想吐。 嬷嬷赶紧请来了太医，太医提着个药箱，手往她脉上轻轻一放，闭上眼睛，又睁开。忽的站起来，“恭喜娘娘，贺喜娘娘，您这是大喜之兆。” 大喜之兆？ 苏素素还没醒过神，嬷嬷已经明白得通透，也难掩脸上的笑容，问太医：“这么说来，这些日子娘娘都是害喜的征兆？” 太医笑着点头，胸有成竹的模样，“正是。”停了停又道，“不过，娘娘的气血却是有些不畅，待老臣开几服药给娘娘调理调理即可。” “那就有劳太医了。”嬷嬷倒显得比苏素素还要开心，亲自送太医出门，又安排了丫鬟过去取药。 送完太医回来，又立马吩咐了丫鬟，“去、把这好消息也禀报给皇上去。” 丫鬟兴冲冲地出去了，嬷嬷回头，却瞧见苏素素仍呆呆地坐在方才的位置上。 嬷嬷只当她太高兴，也欢欢喜喜地走过去，“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当年先皇得子早，却也比皇上还要大上一岁。如今皇上的后宫里只有您和皇后，您这孩子生出来，便是长子。” “皇上现在对您也有心，等您这孩子生下来，指不定这位份还得往上。。”说到这里，嬷嬷忽然住嘴了。 在宫里这么多年，那些规矩自然早已熟谙在心。主子是非不可妄议，主子之意不可妄断。在这宫里，想要长存，说话做事便都得有了把牢。 嬷嬷早已是宫中的老人，这浅显易懂的到底自然明白。只是方才太开心了，难免有个嘴快的时候。 可如今她是在淑妃手下当差，上头还有个家世显赫又得太后青睐的皇后，少不了以后得更加仔细些才行。 苏素素眼里倒并不见得有多大的喜乐。她想过要嫁给秦戬，那夜过后也忽地通透过来，她是喜欢他的。 那种喜欢不止又感激，还有感动，更有感情。很复杂，或许就是从前常常从戏曲里听到的爱情。 但她想，她嫁给他就嫁给他，他仍是他的王爷，而她，或许能成为王妃，但是不能成为也无所谓。 她早晓得他是什么样的人，也并未对他寄予多大的厚望。指望他一定要将她视作性命，或者要他在她和他的利益间做出选择。 她只是想做他的娘子，与他牵着红绸走过人前，与他拜天地、入洞房，就像所有寻常夫妻那样。 可是现在，太医突然告诉她，她怀了身孕。无端端就多出个孩子来，她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秦祁泓来得很快，几乎是听到禀报立马就赶过来了。 见苏素素的模样，他也有些手足无措。嬷嬷遣退了宫人，为他们拉上门，“皇上同娘娘好生说说话。” 但秦祁泓却着实不知道说什么，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不关我的事。” 284.第284章 我爱他 苏素素眼也没抬，她自然知道不关他的事儿。如果关他的事儿，现在他们早已在黄泉下相见了，哪里还能安安稳稳地坐在这翠微宫里？ 但她忽然又抬头，问：“王爷知道了吗？” 秦戬跟秦祁泓一直有联系，或者，这件事秦祁泓知道了，迟早也会传到秦戬的耳中。 秦祁泓摇摇头，听到这个消息他整个人就懵了，哪里想得到要去通知他的七王叔。 “那皇上先别告诉他。”苏素素觉得，她很乱，整个人都很乱。这件事她得好好想想，无论如何，她要主动权在自己手里。 秦戬现在跟宁王正斗得势头水火，她现在被困这宫墙内，也不知道谁的胜算更大一点。如果宁王胜了，她怀着秦戬的孩子，势必会受到牵连。 但如果秦戬胜了，或许这个孩子可以做筹码。 秦戬现在对秦祁泓好，并不代表他不会对他动手。只是现在秦祁泓还不能死，他还有利用价值，所以他们都得留着他。 但日后呢？ 秦戬的手段她不是不知道，他想对秦祁泓下手，她半点法子也没有。 但现在她有秦戬的孩子，不管他喜不喜欢，总归是他的孩子。或许用他倒可以保秦祁泓的一命。 思忖得多了，苏素素心里便越发乱。一会儿觉得该留下这个孩子该留，一会儿又觉得孩子不该留。 秦祁泓倒是难得善解人意一回，亲自抱了两条小狗，牵了一条大狗过来陪她排忧。 狗能排什么忧？ 苏素素看着那坐成一排的三只狗，心里越发忧愁。 大黑比其他两条狗要聪明些，歪着脑袋看她几眼，蹭到她面前，在她手上舔了舔。大黑是条豪迈的狗，但跟着秦祁泓一段时日，竟也变得有些娘娘腔了。 苏素素越发悲愤，瞧秦祁泓这样子，倒真有些调教男宠的手段。这皇帝的位置再让他继续坐下去，将来还指不定得出几桩“汉哀帝短袖”那档子事儿。 但现在不是忧心这个的时候，大黑忽然这么蹭过来，倒让苏素素想到一个人。 翟景曜是在第二日被请进宫来的，以诊脉为名，皇上亲下的圣旨。 这是最好的理由，翟景曜的名声在江湖上是有耳皆闻的。而他游历名山大川，广交有识之士，顺便也学得一手好的医术。 如今苏素素正好怀有龙嗣，请他来诊一诊脉也无可厚非。 只是，苏素素没想到消息会传得那样快，不过第二日，她怀有龙嗣的消息便在阖宫上下传了几个来回。 正好应了那句“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 以如此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恐怕就是她有意想瞒着秦戬，也是瞒不住的。 翟景曜给她诊了脉，并没有说话，脸色却不大好看。 整座翠微宫内静得可怕，宫人已经屏退，只有两人对峙的眼神和努力想要抑制的呼吸。 “你真的爱他？”翟景曜忽然开口。 苏素素反应了片刻，点头，“我爱他。” 没必要瞒着，况且眼前这位是什么人她比旁人都清楚，瞒也瞒不住。 翟景曜的脸色越发阴沉，眼中神色复杂。 苏素素又开口：“就算是利用，但看在曾经我喊了你十年师父的份上，我希望你能对我说句实话，你到底是站在哪边的？” 285.第285章 赌注（1） 如今的形势，李家与宁王势必为一体，而秦穆又绝对不能同秦戬立场相同。剩下的就只有翟景曜了，看似依附宁王府，但态度却实在暧昧不明。 如果在行宫之时，苏素素还相信他退让是因为她的威胁。那么后来在翟府，她就应该清楚，翟景曜对秦戬是有意放过。 但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苏素素想不明白，她便只有赌，赌翟景曜的态度。宁王府的幕僚，如今瞧来，却并非一个小小的幕僚那样简单。 虽然苏素素还没猜到他的真实身份，但他的态度如今却至关重要。 秦戬说，让她以后不要这样聪明。她并不觉得自己聪明，可是她得学会自保。在这种靠不上别人的时候，她要保自己，要保秦祁泓，所以她不得不自己筹谋。 “我不站在任何一边。”翟景曜仿佛是洞悉了她的心思，回答也与她的预想不同。 在她看来，翟景曜至少会有自己的立场。如今京都之中，不是秦戬就是秦夙知。可是，他不站在任何一边，这又是什么意思？ 苏素素毫不掩饰自己疑惑的目光，看过去。翟景曜也并不回避，“十年的师徒情分，我不是一点都不念，你也不必怀疑。” 他不是一点都不念，他自然不是一点都不念的。 可是他现在心里却憋着一团火，方才为她诊脉的瞬间，甚至有过想杀人的冲动。 那些话他都告诉她了，他以为他已经说明白了。可她竟还是。。现在甚至怀上那个男人的孩子。 这么多年，就算是忘了，她也终究还是爱上他。 那个男人，到底有什么好？ 苏素素没想到他会说那句话，终究是愣住了。但回过神，又直直地看向他，“那你告诉我，你的立场是什么？” 他站起来，往殿外走，“我们的情分，还没到那种地步。” 如果那些情分真有那样重要，他又何至于将她逼到最难的境地，何至于眼睁睁看着她投向那个男人的怀抱。 既然已经欺骗过，也利用过了，又何至于在这种时候才来对她心软？ 苏素素看他走出大殿，并没有阻拦。不是不了解，所以知道就算阻拦也无济于事，她何必给自己找麻烦。 虽然得到的答案与自己的猜测并不相同，不过，既然他说他不是不念师徒情分，那他的话就定不会有假。 宁王和端王，他不站在任何一边。 若果真这样，那姑且不论他到底是何立场。至少，宁王这边的优势便已经小了很多。 但局势仍不明确，结局也不会有定论，她便只好赌一赌了。 低头，目光正好落在那仍旧平坦的小腹上，这次的赌注，她押秦戬。 或许早就有了这样的决定，此番举动不过是为自己找个借口罢了。不过，如今她有名正言顺的借口，便也算是给了自己一个交代。 但苏素素没想到秦戬会进宫来，是在她下了这个赌注以后。 她想，幸好。 他来了，也许她的这个决定并没有做错。 286.第286章 赌注（2） 秦戬来的时候，苏素素正在午睡。夏日太阳晃得人眼疼，本就慵懒些，如果她又怀了孩子，更是分外渴睡。每日只沾了床便不想再动，连吃东西都要嬷嬷板着脸来唠叨。 太医说她气血不足，开了几服药，连着每日地喝，再和下去，她觉得自己就快要百毒不侵了。 天气浮躁，脾气也大了，中午跟嬷嬷闹了别扭，失手连碗也摔了。最后只得借口回寝宫休息才讨了片刻的清闲。 但她并没有睡着，只迷迷糊糊地，听到那绢丝画卷的纱橱外有轻微的推门声。 她想，准又是嬷嬷。于是闭紧了眼睛不说话。 脚步声放得很轻，但步履从容，到不似嬷嬷走路的声音。 但她仍没有动，只听声音越来越靠近，好像在她身后停了下来。 知道有人在背后看着自己，她忽然觉得一阵发寒。 近日她脾气大，午睡的时候除了嬷嬷和秦祁泓，旁人是不许擅自进来的。 可方才那脚步声，既不是嬷嬷，也不是秦祁泓，难道是哪个宫女？可就算是宫女，为何不说话，进来就站在她背后？ 那股逼上来的寒意越发盛了，明明是三伏天，她却忽然觉得周遭冷气环绕。 她是睡在床中央的，因为睡觉不老实，总要掉地上。从前是她一个人，摔了也就摔了，现在肚子里面多了个人，可不能把他也摔坏了。 但半晌后，她明显感觉床的边缘向下凹陷过去。 真是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坐到她的床上。 苏素素早已经吓得睡意全无了，只感觉全身汗毛都竖起来。 她也不敢回头，生怕一回头就见有人举着刀站在她身后。 怎么办，怎么办？ 情急之中，她决定先大喊一声，然后趁机立马滚进床里，拉开两人的距离。 默数：一、二、三！ “来人。。” 身后的人忽然翻身过来捂住她的嘴。 他是从背后下的手，苏素素看不清来者何人。可这个怀抱，却莫名有些熟悉。 熟悉？ 这样抱过她的人统共也不过就那个人。 反应过来，她便挣扎着回身来看。 外面的宫人听到叫喊已经推门跑了进来，慌乱的脚步从纱橱后面传来。捂住他嘴的那个人敏捷地翻身，将位置挪到里面。 她这才看清他的长相。 果真是他，但已经没什么惊奇了。 他对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她一个呆愣的表情，反应却极快地拉过被子从他头顶盖了下去。 “娘娘，发生什么事了？” 宫人几乎是掐着时间跑进来的。 苏素素转身朝外，朝她们笑笑，“没事，做了个梦。” 这段日子她脾气不好，也没少做些莫名其妙的事。比如大晚上非要起来看星星，看星星也就算了，还非要掏出笛子来吹一吹，吹到动情处还要唱两句。 闹得整个翠微宫都没好日子过。 别宫的人以为翠微宫里有妖孽作祟，太后娘娘只差往这里送几个道士驱妖了。 自然这也怪不得别宫的人，像苏素素这种五音不全的人，最大的才艺也就是鬼哭狼嚎吓吓人。 可她却对自己抱有很大的期望，曾经也一度想过要往曲艺界发展。她是个有梦想的人，虽然最后梦想被扼杀在了摇篮里，但这也只能怪国家怪社会，但就她个人而言还是十分优秀的。 287.第287章 为什么不想告诉我 宫人们好几日没见苏素素笑过了，如今这笑也不像是怀着什么好意，都怯怯地站住了脚步不敢上前。 苏素素也没追究，只心虚地挥挥手，“没什么事，我再睡会儿，你们先出去吧。” 脾气倒是一反常态的好。 宫人们避之不及，抓紧时间退了出去。 苏素素这才急忙回身，掀开被子，秦戬仍是那一身小太监的装扮，她忽然没忍住就笑了起来。 秦戬自然知道她在笑什么，也不恼，只半撑起身子悠闲地看她笑完。然后将她拉到怀中，调侃：“还像个孩子。” “你才是孩子。”苏素素不服气，不过提到孩子倒突然想起什么，在他怀里抬起头来，“你是来看我，还是来看孩子？” 怀孕的事阖宫上下都传遍了，他该也早知道了。 他没有回答，看着她却忽然不说话了。 “怎么了？”苏素素问，心里却没来由有些发虚。这样的眼神，定然不是含情脉脉的意思。 他忽然问：“为什么不想告诉我？” “什么？”苏素素的反应不快，但在问出这句话以后，还是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皇上告诉你的？”她问。 这话，她只告诉过秦祁泓，让他先不要告诉秦戬。 “素素。。” “王爷真的想知道吗？”她打断他。 他从不怀疑秦戬的本事，她心里在想什么，就算不说他也能猜到，所以没必要对他说假话。 就算会有那么一天，可并不是现在。 她将身子往他怀抱外挪了挪，这么大热天的，抱在一起更是一身汗。 给自己找到舒服的位置和姿势，她才开口：“这个孩子太突然了，我从来没有做过娘亲，也没有想过。。不知道能不能做好。况且，现在的处境。。我不知道是不是时候。” 秦戬看着她，没有说话，幽深漆黑的眸子里，看不出究竟酝酿着什么样的情绪。 苏素素咬咬唇，又抬头勉强挤出一抹笑，“但我已经做好了选择，我会好好的，然后把孩子生下来。” “如果我没有来呢？”他忽然问。 苏素素愣了一下，手指不动声色地攥紧被角。 这样的动作被他看在眼里。 但她又抬起头，仍旧笑，“就算王爷不来，我也会生下他。” 她并没有提及自己生下他的打算，但话已经说到这一步了，秦戬那样聪明的人，她想，他不会猜不到。 果然，便听他问：“所以素素决定把赌注押在我身上？”仿佛是笑了一声，但那声音却极冷，“生下来以后呢？如果我赢了，素素是不是准备拿他来威胁我？” “王爷！”她去握他的手。 纵然晓得他定然猜得到，但听他这样说出来，她还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是，她就是打算拿这个孩子威胁他 苏素素的大脑从来没有过这样快的反应，但她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既然谈话已经谈到这种地步，双方开诚布公也无妨了。 她从床上坐起来，酝酿了一会儿，眼见着大约有了些哀伤的神色，才开口：“我以为王爷纵然猜到，也不过说得这样透彻。但既然王爷愿意坦诚，那我们就不妨坦诚地谈一谈。” 288.第288章 你可有半分真心 秦戬并没有动，但保持那个姿势久了大约手臂有些酸软，许久才换了个姿势，看她：“你说。” “好。”苏素素一本正经地点头，“与王爷相识也有这么多年了，前些日子素素一直没想起来，先在这里给王爷赔一声不是。” 秦戬的脸色沉下脸，下颌的线条明显有些紧绷，虽然不太自然，但终究还是好看的。 苏素素看着，又继续道：“既然是故人，咱也就不绕弯子，从前王爷做过些什么。现在王爷又在做什么，您比我更清楚。” 两人相视，都默了默，秦戬才开口：“那些事，你想起来多少？” 苏素素摇摇头，“不多。” 起止是不多，她压根儿什么都没想起来。虽然翟景曜告诉她这些也不见得是安了什么好心，但师徒一场，能做得仁义她还是会做得仁义一些。 这种时候出卖他，终究不是她这种正派人士的作风。 秦戬却坐起来，企图来拉她的手。但只到半中，又将自己的手收回来，问：“你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眸色幽深黑沉，仿佛千年古潭，不见一丝光亮。 苏素素不去看那双眼睛，只就着他的方便调整了自己的姿势，说：“那晚以前。” 至于是那晚，她不说秦戬也自能领会。 又是沉默。 苏素素其实不喜欢这样的沉默，她也不喜欢算计，性格使然。但是她没有办法，从前是受老鬼所托，如今是为了保命。 保她的命，保秦祁泓的命。 在这世上，她统共不过就还有这两样东西。 而在此以前，她还一直以为自己的命是秦戬的。 也许现在也没什么不同，他要的话，她可以给他。但秦祁泓却绝对不是有事。 从什么时候起她不知道，应该是很久以前了，她护着秦祁泓就不再是因为老鬼所托。人心就是这样奇怪，也不知是谁先付出真心，但你来我往，就真的成了生死与共。 她与秦祁泓便是如此。 从前是她护着他，但他其实也没少护她。如今如果是秦祁泓站在她的位置上，也一定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不过，秦祁泓站在她的位置上是不太可能的。至少，秦戬那里肯定不会苟同，更遑论让秦祁泓怀上秦戬的孩子了。 是秦戬先打破这份沉默，问：“素素，我早该知道很聪明的。” 只这一句话，便再没有其他。 秦戬从床上下去，但在苏素素这里谈话却还没有结束。她既怕他拍拍屁股走人，又不敢伸手去拉。 但秦戬并没有走，缓了缓又在床边坐下，仍看着她，目光难测，“你怎样算计我可以都不计较，只是，我却没想到，你会拿自己来做筹码。” “不是我自己，是孩子。。”苏素素想，他可能是误会了。 但他却打断她：“那晚你同我。。”到底是脸皮不够厚，话还是没说出口，停了停，才继续问，“那晚，你可有半分是真心？” 苏素素想了想，点头，“有的。” 289.第289章 皇后的补药（1） 那时她根本不知道会有这个孩子，更想不到要用孩子做筹码。若无真心，怎么会同他在床上滚得那样畅快。 他问过她会不会悔。 那时她不清楚，但现在却可以很坦然地告诉他，“不会。” 与他，她没有半分后悔。 但秦戬也许并不这样认为。 他摇摇头，嘴角分明有苦笑，“算了，我问你做什么。”这种时候，她还肯对他说真话？ 他起身往外走，苏素素的心忽然就慌了，没有缘由。 猛地从床上站起来，“我说的是。。” “你好好养身子，过些时候我会再来看你。” 苏素素后面的话被他打断，眼睁睁看着他走出门，半晌还没回过神。 其实她是想解释的，很多时候，她并不愿意解释。但对他，她忽然有了这样的兴致。 可他却并不愿听。 她说的是真的，她可不止有半分真心，那天晚上，她那整个心完完全全都是真的。其实她没有他想得那样聪明，也算计不到那样长远，那晚她只是想做他的新娘而已。 那时她是怎么想的呢？ 纵然只有那一晚，她的人生也算是圆满了。 可是，他们不会只有那一晚，还有无数个白天黑夜，她再遇到他，却无法告诉他她的真心。 她忽然觉得有点难受，为那些没说出口的话，也为自己的愚蠢。 也许她不该那样坦诚的，或者他今天来就是来看她和孩子，也并不是来跟她坦诚相对的。但是她却把话都说了出来。 当然，说出来也没什么不好，只是却不该挑这种时候。 或者，这种时候说也可以，但她至少应该先把那些表忠心的话说了以后。现在忠心的话没说出来，不该说的话却说了不少。 只是不晓得还有没有方法可以补救。 不过，他说过些时候回再来看她，也说了让她好好养身体，应该问题也不会很大。 可是苏素素却怎么也料不到，在他来以前，自己这边倒先出了事。 后宫里没什么乐子，也没几个真心人可以说话。但这些日子，苏素素与皇后李明珠的感情却突飞猛进，在双方的友好谈话中日益坚固。 没事的时候，李明珠喜欢可着劲儿往翠微宫跑。 其实翠微宫除了景致优美一些，没什么地方是可以同椒仪殿媲美的。但是这大热天的，自然也不会有心情去欣赏景致。况且李明珠来了这么多趟，饶是风景秀丽美不胜收，也早已看得厌烦了。 不过苏素素也总结了，这套总结用文人的一句书面语，便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李明珠不是看上这里的景致，而是看上老喜欢往这里跑的皇帝了。 能得此美人青睐，寻常人的寻常做法自然都是不胜欢喜，培养出郎有情妾有意的情调了。 只可惜秦祁泓这皇帝就是做得比较特立独行，如此美人日日在眼前晃悠，他竟愣是没有反应。 苏素素不禁感叹，大胤得此圣君，真是苍天护佑。 但她的感叹还没有出口，便见秦祁泓带着他的亲儿子、干儿子，还有个因为体型没能被纳入儿子系列的队伍走了过来。 290.第290章 皇后的补药（2） 但她的感叹还没有出口，便见秦祁泓带着他的亲儿子、干儿子，还有个因为体型没能被纳入儿子系列的队伍走了过来。 苏素素将目光转向窗外，又望了眼苍天，准备收回自己这句话。 秦祁泓不过过来晃悠一趟，瞧着李明珠又在这里，赶紧找了个借口，带着自己严正以待的队伍溜走了。 李明珠愤愤，“玩狗丧志，真不是个好皇帝。” 苏素素连忙劝阻：“这话可不能乱说，让人听了去可是要掉脑袋的。” 李明珠缩了缩自己那又细又白的延颈秀项，吐吐舌头，仍有些愤愤，但还是闭了嘴。 恰巧宫女送了燕窝莲子羹过来，先行了礼，才拖着托盘走过来。 苏素素瞧着那碗里的东西，有些嫌弃地问：“这是什么呀？” 李明珠却嘻嘻笑起来，“这可是血燕，前些日子娘亲遣人特意送进宫来的，特别补人。姐姐现在怀着孩子，我便叫人炖了送些过来。” 又笑一笑，“虽然宫里不缺好东西，但血燕这样稀有，太后肯定也舍不得。。”顿了顿，岔开话题，“怎么说也是妹妹的心意，姐姐不妨也尝一尝。” 苏素素仍旧嫌弃，“这东西。。没毒吧？” 李明珠自然知道她没有旁的意思，仍心无芥蒂地笑，拿起勺子，“我可不敢在这里毒姐姐。看，我先吃一口给姐姐看，可补了。” 忽又天真一笑，看苏素素的肚子，“姐姐可得多补补身子，好给。。” 想了想，觉得同秦祁泓的气还没有消，便不提他，只换了口气，“反正就是要多补补，生个白白胖胖的小皇子。” 不知是因为她这份胸无城府的坦荡，还是因为见她那小孩子般的怄气，苏素素也跟着笑起来。 不好意思再嫌弃，也只能吸口气，一闭眼，将那碗血燕喝了下去。 如今苏素素怀孕也已经有三四月了，孩子在肚子里日渐长大，她便觉得身子越发地沉。坐得久了更是觉得疲乏不堪。 喝完血燕不过又同李明珠说了几句笑，便觉得困意一阵阵袭上来。 宫女们不好催皇后离开，但李明珠自己也看出端倪，整理衣裳站起来，“姐姐肚子里有个小娃娃，好生休息着吧，我明儿再来看你。” 苏素素也懒得应付，只点头，让丫鬟送了李明珠出门。 这边嬷嬷已经上去来扶住她，“娘娘累了就先回房歇息一会儿。” 苏素素点点头。 嬷嬷扶着她进门，张了几次嘴，终于开口：“娘娘心善是好事，但这宫里可不是供菩萨的地方。防人之心不可无，娘娘还是要自己留点心眼子才是。” 苏素素的脚步停了半步，转头看她，又继续往前走，“嬷嬷的意思，是让我要防着皇后娘娘？” 在宫里这些日子，都是嬷嬷照顾她。相互到底有几分真心假意先不去追究，但现在嬷嬷既是她宫里的人，两人的命运便系在同一根绳上。 宫中向来如此，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只要嬷嬷不是别宫派过来的奸细，那就得替她多打算。 她得宠，他们便也都跟着鸡犬升天。 291.第291章 胎落（1） 如今看来，嬷嬷整日地这般唠叨，倒没有奸细的作风。只是，苏素素却觉得歉疚得很，遇上她这个娘娘，恐怕带他们上天，上的那也是西天。 不过，若真有那么一天，到时候附送黄泉路三日游，也好结个伴儿。 嬷嬷在苏素素面前也并不掩饰，主要是掩饰的话她听不懂，于是拿出苦口婆心的架势，“奴婢并非针对皇后娘娘，只是，这后宫从来都是是非之地。而娘娘。。” 话里有半刻的犹豫，仍继续，“娘娘并非官家女子，在朝中也无人可靠。能靠的，不过就是皇上的恩宠。可现在皇上年轻.” 仿佛是叹了口气。 苏素素觉得嬷嬷停下来可能是对用词有些纠结，用年轻这个词形容秦祁泓并不太恰当，如果要严谨用词的话，用年幼或许更能表达出此刻人物内心的真实情感。 但嬷嬷并没有纠结很久，又继续恳切道：“以色侍君，色衰爱弛。娘娘想拉拢皇后是对的，以后皇后难免还会有更多的嫔妃。但皇后背后是李家，又坐着后宫之主的位置，您现在与她交好，日后也并非全然没有好处。只是。。” 说到只是，嬷嬷又停下来看苏素素。 此时，两人已走到床边，苏素素在床上坐下，纠结要不要让嬷嬷继续说下去。 她实在困得厉害，如果说下去势必要耽误睡觉，且对她这个冒牌娘娘来说并没有用处。 但如果不让嬷嬷说下去，她都说了这么多了，估计下去后这几天得憋得难受。 权衡利弊，她还是觉得再配合嬷嬷一下，问：“只是什么？” 得到这个问题，嬷嬷才又开口：“只是，宫里向来都以龙脉为重。现在皇上在皇后那边还没动静，而您却先怀了。。” 后面的话嬷嬷没有说，苏素素却明白她的意思。 这宫中向来以嫡长子为重，皇后为嫡，而她这孩子若出生便为长。现在她已位列淑妃之位，又占着皇上的恩宠。 保不齐日后这太子之位，皇上会偏谁。 纵然是李明珠胸无城府，但李家也觉不会眼睁睁看着。 想到这里，苏素素的心先凉了半截。前朝那些斗争，她还能将利益得失分析出一二，可牵扯到后宫，她便确实大意了。 纵然她这淑妃是假，纵然她这孩子不是秦祁泓的，但天知地知，除了他们几个当事人，还有谁知道呢？ 在外人眼里，这个孩子就是皇上的，若是女儿也就罢了，可若是儿子，那便是皇上的长子。 皇后的娘家能容下这个孩子？ 越想苏素素越觉得背脊发凉，连睡觉的兴致也没有了。 嬷嬷见她的模样，想她是开窍了。也觉欣慰，便握握她的手，“娘娘若是睡不着，就在床上躺着休息会儿，我去给您拿些吃的来。” 苏素素这段日子吃得少，但又饿得快，太医便嘱咐随时备着食物给娘娘解饿。 苏素素被嬷嬷说得有些心乱，也不多言，只靠在床边，挥挥手让嬷嬷去了。 哪知，那些话就叫嬷嬷一语成谶了。 292.第292章 胎落（2） 嬷嬷刚迈出翠微宫那扇门不久，苏素素靠在床头肚子就疼起来。 开始只是点轻微的疼痛，她并没有在意，只以为自己吃错了东西。但片刻的功夫，那疼痛就变得尖锐起来。 铺天盖地，疼得她连坐都坐不住。 不好的预兆袭上心头，她只能咬牙，撑着最后一口气喊：“来人，救命啊。。” 声音不大，但好在值班的宫女机警，听到喊声赶紧跑了进来。 太医来了，还来了不止一个。宫女们跟着忙前忙后，终于将一切收拾妥帖。 苏素素被安置在床上，整个人已经有些虚脱。 秦祁泓也来了，守在外殿，脸色煞白。仿佛还没从方才内殿那惨叫声中回过神。 太医们罗列着出来了，脸色并不好看。 “怎么样？”秦祁泓急忙迎上去。 太医们不说话，互相看看，都“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秦祁泓越发急了，嚷：“你们跪什么跪，都给朕起来。人呢，人怎么样了？”这种时候，倒也有了些皇帝的威严。 为首的太医颤颤巍巍地往前跪了半步，匍匐在地上，“臣等无能，没能保住龙胎，请皇上降罪。” 秦祁泓想把自己的鞋子摔在他脑门儿上，咆哮：“什么龙胎，朕没问你龙胎。龙胎他娘怎么样了？” 太医们俱已惊出了一声冷汗，听秦祁泓这么问，先是一愣，继而才答：“幸、幸得娘娘福大命大，已经脱离了危险。” 秦祁泓舒出口气，险些跌坐到地上。但他没有跌下去，抬脚却往内殿走。 正好撞上出来的嬷嬷。 嬷嬷的眼睛还是红的，愣了一下才回神，赶紧磕头赔罪。那几下磕得有狠又重，眼看着额头都要见了红。 嬷嬷才挪到秦祁泓脚边，“皇上还是等等再去吧，娘娘如今这样，恐。。恐皇上见了，只会愈发伤心。” 嬷嬷晓得秦祁泓对苏素素的情义，方才秦祁泓在外面问的那些话她也一字不落地都听得。 既然皇上是对淑妃有情，这种时候就更得要得到他的怜惜。 嬷嬷仍跪在秦祁泓脚边，哭得伤心，该说的话也一句不落下，“今儿晌午娘娘还问奴婢，小殿下日后要取个什么名字才好。哪知，哪知这晚上就。。” 又开始磕头：“都是奴婢疏忽大意，娘娘同皇后在正殿说了会儿话，奴婢想着娘娘定是饿了，就去给娘娘拿些吃的，哪知才这么一会儿，就、就。。” 这件事蹊跷，嬷嬷在宫里这么多年，不是没有察觉。但秦祁泓现在一心扑在苏素素那里，一时还没往那方面想。 嬷嬷只是奴婢，知道什么容易惹祸上身。 这件事牵扯到皇后，但皇后那边势力大，皇上未必会为了个淑妃就去轻易得罪。 但这会子淑妃娘娘刚出事，正是身心最受打击的时候，也是皇上怜惜之情最重的时候。 这是最好的机会，如果现在不说，恐怕也就再也找不到这么好的机会了。 不能明说，她便得想法子来让皇上自己来警觉。 秦祁泓果真就被嬷嬷的话引了过去，已经抬起的脚又放下。忽然转头喊了声：“来人。” 有宫人应声跑进来。 “传令尚方司，今日之事，给朕彻查。” 293.第293章 她以为他是在乎的（1） 令是皇上下的，尚方司的动作也很快，彻查的结果很快就出来了。但对于这出人意料的结果，尚方司却为难了。 案子是皇上下旨查的，理应向皇上汇报结果。但先知道结果的却是宁王。 宁王不是后宫之人，鞭长莫及。此事便由太后出面，暂且压了下去。秦祁泓这边召掌事太监来问过好几回。 那太监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只含自己办事不利，请皇上降罪。 秦祁泓一脚踹翻那掌事太监，额角有青筋隐隐凸显，“滚！” 掌事太监倒是滚得快，但苏素素这边还是吃不下东西。那天以后，她几乎都没怎么进过食，也没有踏出过翠微宫一步。 就连说话都说得少了。 秦祁泓心烦意乱，站起来往殿外走，“我去找那老太婆去，我就不信，这宫里她还真能一手遮天。” “皇上！” 苏素素的声音很低，还带着大病未愈的虚弱，但已经有力气撑着身子坐起来了。 秦祁泓赶紧亲自过来扶她，“你别乱动呀！” “不要冲动。”苏素素扯住他的衣袖，摇摇头。唇色发白，没有一丝血色，“你去找太后有什么用，她又不是幕后主使。” 停了停，抬眼看向秦祁泓，“你我现在都不是他们的对手，不要轻举妄动。” “可这事儿就这么算了，这明显是。。” “当然不会。”大约是力气不足，苏素素放开他，慢慢又靠向床头。闭上眼，语速极慢，大终于吐出几个字，“找翟先生进宫。” 现在除了他，没人会告诉她实话。 但有些事，她必须知道。 宫里的内侍到翟府时，翟景曜正在与木扬和木遥炮制茶叶。闲来无事，总不过找些事打发时间。 管家进来禀报，宫里来人了，说淑妃娘娘要见他。 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却并没有回头，只问：“可有说是什么事？” 管家有些吞吐，小心翼翼道：“前几日宫里传来消息，先生正好不在京都，我便私自做主，将消息瞒了下来。” 翟景曜终于回过身来，墨眉微蹙，眼角眉梢都透出了冷意。只轻喝出一个字，“说。” “是淑妃娘娘。”管家将头埋得更低，才继续开口，“淑妃娘娘的孩子。。没了。” “砰！”翟景曜手中那把名贵的紫砂壶赫然落地。 翟景曜跟着内侍进宫，秦祁泓早就焦急地侯在翠微宫门外。见他来，像抓住根救命稻草，连忙拉住，“先生，您快进去吧。” 翟景曜连礼都来不及行，点头便进了宫门。 宫人们都守在外面，秦祁泓也在外殿。偌大的内殿轻纱薄帐，红绡软绢，苏素素就那样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仿佛被人抽干了生气的纸偶。 殿内只剩下他和她，他朝她走过去，走到床边，又坐下。 从前她生病，他便是这样坐在她床边的。 第一次寒毒发作，他也是这样守在她旁边的。可后来几日，宁王那边来了消息，他必须离开一趟。 等他再回来，才听闻原来有人一直陪着她。 294.第294章 她以为他是在乎的（2） 她以为那人就是他，她那样兴奋地同他讲述。但他却清楚，自己已经错过了。她最疼的时候，守在她身边的不是他。 苏素素睁着眼，却并不说话。等他坐下很久，才慢慢转过头。 “你想问什么？” 她这样想要见他，连避嫌都抛到脑后，除了有事相问还能有什么？ 苏素素撑着床往上挣扎了几下，索性伸出手，“扶我一把。” 他便将她扶起来，坐好。 “孩子的事与李家有关是不是？”如果不是宁王不会授意太后，太后也不会千方百计要压下此事。 翟景曜眉头微拧，点头。 翟府的情报网遍布各处，宫中这些消息，自然也逃不过他的眼睛。只是，前些日子他确然是出了一趟京。 管家倒是难得大胆一回，竟瞒着他将此事压了下来。 见他点头，苏素素又继续问：“那秦戬呢？” 李家这样做无可厚非，要保住李明珠皇后的位置，就容不得任何对她构成威胁的因素。 翟景曜的眉拧得越发深，却并没有接话。 苏素素也没有再逼问，只看着他。 “素素。。”他缓缓伸出手，去帮她整理那微乱的鬓发。 答案已经无需说出口，苏素素偏过头，又问：“那你呢？” 都到了这种时候，如果她还连一点都不怀疑，那就真的是愚蠢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她看着他，眼神里竟是他从未见过的陌生，“你与秦戬又是什么关系？” 这些日子躺在床上，她忽然想明白很多事情。 这个男人，先是费尽心机帮宁王筹谋，如今对秦戬的态度又不清不楚。搅动京都这盘大局，他的目的绝不会那样简单。 可是，若不是简单的目的，又到底是什么目的呢？ 什么样的目的才值得他在丞相府蛰伏这么多年，替宁王做这么多年的事，现在又毫不犹豫地转向端王府？ 他到底要做什么？ 苏素素想了很久，最后的答案竟将她自己吓了一大跳。 也许是自己想错了，但如果不亲口听他说，她心里便始终无法安宁。这几日，她一直无法安宁，不是因为孩子没了，而是因为这背后的真相。 她以为，秦戬至少是在乎这个孩子的。 她是想过以孩子来威胁他，可也并不是没有过喜悦的。那是她的孩子，也是他的，她同他，他们共同的孩子。 她不是不怜惜，若真不在乎，又为何要千方百计给自己找个相信他的借口？ 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孩子没有了，连借口也没有了。 但她想，这才是秦戬，是她从开始就认识的秦戬，同所有想要夺得权势的人没有什么分别的秦戬。 高处不胜寒，想要走上那个最高的位置，首先就要让自己心硬血冷。 她想，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只有这样才能活下来，他是她爱的那个男人，她也希望他活下来。 翟景曜很久都没有回答，苏素素也没再逼问。 她问这些，也不过是在利用曾经那十年的情分。他说过，他并非一点情分都不讲。只是，那些情分不足以让他告诉她任何事。 她也并非非得到答案不可。 有的事，不知道的时候，反而还能存下念想。 295.第295章 她以为他是在乎的（3） 许久，久到她以为翟景曜不会再开口时，他的声音却缓缓从耳边传来，“我倒宁愿你笨一些。” 他宁愿她笨一些，所以，她猜对了吗？ 苏素素仰头靠在床头，再不说话。 翟景曜起身走到窗边，翠微宫的后轩窗正对着碧清池，正值盛夏，接天莲叶无穷碧，清水涟漪荡漾着芙蕖碧波。 “那你打算做什么？秦戬又打算做什么？” 苏素素的声音再传来，其实知道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她现在被困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生死由命，还能做些什么呢？ 安南同秦戬配合唱了那出戏，翟景曜的态度又倒像秦戬，她早该想到的。 那日在茶楼，说书先生讲到大胤同安南的战争，他的反应并不热烈。她只以为，那是他性子使然。 却没想他原本是安南人，且很可能是个身居要职的安南人。 最后两个问题，苏素素没有从翟景曜那里得到答案。 “如果想离开，我可以带你走。” 最后，她仿佛是听到他说了这句话。但她已经不知该如何回应。 他带她走，从宁王手中再到秦戬手中，或者到他手中，又有什么区别呢？ 秦戬是在第二天晚上来的。 伺候她的贴身宫女仍旧是端了药送来，喝了好些日子的药，黑乎乎的，也不知道到底是些什么东西。 不过倒也习惯了，从记事以来，她记得最清楚的恐怕就要数自己喝药的记忆了。 贴身宫女将药送上来，她只在床上翻了个身，背朝着外面淡淡道：“先放那儿吧。” “可是，嬷嬷交代。。” “你先下去。”她打断。 “可。。”宫女还有些犹豫。 “下去！”她不常发火，但发起火来却也有一股气势。 宫女骇住了，只得低头退出去。 却不过片刻，脚步声又从外面传入耳中。 “我不是叫你出去吗！”声音里带着淡淡的疲惫，却也不容置疑。 然后她便听到那个声音，低沉舒缓，竟比乐器奏出的音律还要好听几分。她身子一僵，眼泪却不晓得如何就涌了上来。 他在床边坐下，叫她的名字：“素素。” 她用面前的被衾擦干眼泪，转过头还能勉强扯出一抹笑，“王爷。” 他将药碗端起来，试了试温，才用勺子送到她嘴边，“先把药喝了。” 她偏过头要从床上坐起来，他又放下药碗来扶她。手还没伸到她面前，忽然被她往后躲过，“王爷别碰我。” 他的眼里有错愕，很快的一瞬间，苏素素以为自己看错了。 自顾自靠床头做好，他僵在半空中手才慢慢收回，她仍是笑，“我是皇上的淑妃，宫里很多双眼睛看着，请王爷自重。” 他轻拧起眉，瞳深如海，仿佛巨大的漩涡，要将人吸入那深渊。 但她却并不避开，仍那样看着他，嘴角噙着三分若有似无的笑意。 “素素是要同本王划清界限？”他终于问。 她却摇头，神色不变，“淑妃同王爷，本来就没有任何关系。” 如今连孩子也没有了，他们还应该有什么关系呢？ “素素。。”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如果王爷不介意，请同他们一样，称我一声娘娘。” 296.第296章 她以为他的在乎的（4） “娘娘？”他忽然笑，“素素，你是本王的王妃，你嫁的人是我？” “我嫁的人是皇上。”她目光坚定地看着那张脸，“文武百官、朝堂上下都知道，我嫁的人是皇上，我是皇上的淑妃。” 大约没料到她会说出这番话，他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 她又笑：“今日王爷私闯后宫，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我都不想追究。但日后，还望王爷自重。” “私闯后宫？莫名其妙？”他看着她，“素素，我是为了谁？” “我不管王爷是为了谁，那些都与我无关。”她的声音在发抖，这样的对话如果再继续，只怕那憋回去的眼泪便又要决堤了。 真是讨厌，从前他没回京的时候，她都不曾哭过。可自从他回来，怎么总是在他面前酸鼻子呢？ “与你无关？”他冷笑，“你倒真是撇得一干二净，素素，你到底想怎么样，你告诉我？” “不是我想怎么样，是王爷，王爷到底想怎么样？”终于说到这一步了，她以为，只要那窗户纸不捅破，就还能留有一丝念想。 可是，留不下了，什么都留不下了。 “王爷要说，你今天来是为了我吗？”她目光灼灼，却又仿佛自嘲地摇头，“不，王爷不是为了我，也不是为了孩子，你只是为了证明你的仁义罢了。” “你是不是还要告诉我，孩子的事，你一定会报仇？”忽的笑出声，“王爷当然会报仇，不然如何扳倒李家，如何除去将军府这块心头大患？” 孩子的事不过是诱因，太后那边现在压着，他也不用着急。等他手中证据足够，纸也就再也包不住火。 谋害皇嗣，还有什么是比这更适合的诱因呢？ 扳倒了李家，宁王在京中的势力就算去了一半。剩下的不过是个秦穆，秦穆的娘舅那边虽然也手握着另外十万兵权。 但那十万镇西军屯军西北，同秦戬那二十万兵力是一样，远水解不了近渴。 能在京都派上用场的，也不过秦穆手中那些兵力。但秦戬现在有冯如海，已经控制了大半禁军，还有太尉，能调动京都附近的府兵。 若真是对峙起来，不见得就会输给宁王府。 况且还有李家那十万大军的兵权，既然他敢对李炎亭动手，便是有十足的把握，能将这十万绥武军控制在自己手中。 他从来都是这样，不动声色就已经将一切计划好。 而她从来都学不会防人之心，所以被他算计在内也后知后觉。 见秦戬没说话，苏素素又继续说下去：“王爷真是好算计，从魏名东谋逆，到李炎亭兵变，再到如今谋害皇嗣，哪一样能跟你扯上干系？” 终于笑不下去，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但如果你还有良心，你摸着你的良心问问自己，这哪件事又不是早在你的计划之中呢？” “不久以后或许还有安南入侵，不会跟王爷有关系，谁都不会想到王爷。” 他的目光赫然收紧，站起来，“谁告诉你的？” 苏素素也配合着将头仰起来，但她并没有作答。这个问题本就无需答案，在这京都，能知道这些，能告诉她这些的，除了那个人还会有别人吗？ 297.第297章 不会再有孩子了（1） 秦戬自然想得到，却慢慢坐下来。 苏素素也擦了擦眼泪，哭什么，他又没骂她，也没打她，怎么就流出这么多眼泪来了。 “李家要对孩子下手的事，王爷早就知道，是么？” 这也是个无需答案的问题，今天她总爱问这些毫无意义的问题。但她只是想亲耳听听，她想，如果他愿意骗她，她也不是全然不会相信。 可他却没有骗她，伸手捧住她的脸，那双眼睛深邃幽暗，不见一丝光亮，“素素，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还会有孩子的，原来如此。 苏素素只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瘫坐在床上，但她却并没有瘫下去，只拿开他的手，“不会了，王爷。我们永远不会有孩子了。” 永远不会有孩子了，是告诉他，也是告诉她自己。 她一直不知道自己已经这样爱他，直到恨他的时候，才幡然醒悟。 接下来的日子，秦戬没再来过，翟景曜倒是借看病的名义被她召进宫两回。她知道秦戬就要动手了。 李炎亭兵变后，秦戬就不在朝中。朝堂上下一片哗然，大臣中也是人心惶惶。宁王迫切地想要给秦戬定个谋逆的罪，但秦戬一日没抓到，宁王就不能轻举妄动。 但端王不在朝，总得有个由头，便由秦祁泓出面昭告，安南出现异动，端王暂回南疆驻守。 安南这些年并不安分，这样的小打小闹在先帝是并不是没有过，大臣这边便算是暂且没有了猜测。 可既然回了南疆，现在朝堂这边宁王又虎视眈眈，总得有个理由才能再回来。 于是不久后，安南入侵的消息便从崤山关传来。亏得端王有先见之明，识破安南的诡计，早已布下重兵。 这场战争也毫无悬念，在双方交战半个月后，安南退回崤山关以北。 朝廷也并未深究，只一道圣旨召回端王，论功行赏。 后面这些都是秦戬早计划好的，且如今宁王虽挟天子以令诸侯，但这天子却是偏向秦戬的。 就算没有大权，可担着这个名号，圣旨一下，也没有人敢抗旨不尊。 如此一来，端王回京名正言顺，此事也就没谁再提出异议了。 这些消息苏素素总是从翟景曜那里听说的，秦戬不在京，宁王的重心现在又全然放在秦戬那边。 这是个好机会，她不是没想过趁着这个机会带着秦祁泓离开。 但秦戬到底魔高一丈，这宫闱之内，不知早安插了多少他的人手。这些日子，她连翠微宫的门都出不了。 李明珠好几次想来看她，也被拦在宫外。不过，这个却不是秦戬交代的，而是秦祁泓下的命令。 孩子的事虽然现在太后仍然压着没捅出来，但秦祁泓心里却始终有个结。李明珠做了这种事，他自然不能让她再到这翠微宫。 苏素素其实不恨李明珠，那女生并不是有心计的人。李家做这事儿借了她的手，但她未必就知道其中内幕。 否则，她也不敢到了这种时候，还吵着闹着非要来翠微宫。 298.第298章 不会再有孩子了（2） 秦祁泓那边当然不买账，两人因此吵得面红耳赤。秦祁泓憋着一肚子气到苏素素宫里，也不敢对她发火，翠微宫那些宫女下人们便遭了秧。 苏素素倒是没有前些日子那般虚弱，也好歹能吃些东西了。 看她吃得多谢，秦祁泓的心情也好起来，转眼便将同李明珠吵架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可他忘了，后宫那些碎嘴之人却忘不了，转眼间整个后宫便都晓得帝后不和、淑妃专宠之事。 翠微宫里那些小丫鬟，连走路都恨不得仰着头。 秦戬那边很快就班师回朝了，因击退安南算是大功，秦祁泓还特旨，大小有功的将领都随同回京，论功行赏。 其实不过是个让秦戬名正言顺带兵回朝的借口。 果然，到九月班师之际，秦戬便带了五万军队回京。数量比不上李炎亭的绥武军，但质量上却都是一等一的精兵强将。 论功行赏以后，那些军队就驻扎在京师之外，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宁王那边各谏臣、侍郎多次上书，但总能被秦戬找到合理的借口给驳回去。 对那些上书，秦祁泓也是一副爱答不理的姿态。 秦戬如今已经回朝，他对宁王的忌惮自然便少了许多。 朝堂的秩序似乎如旧，仍是端王、宁王两大阵营对峙，大臣们各自倚靠。但明眼人却都看得出，这次端王回京，京都的局势早已和先前大相径庭。 秦戬的动作也很快，九月初回京，没到月底李家谋害皇嗣的消息便被抖了出来。先是由尚方司禀报秦祁泓，人证物证俱在，太后那边也没办法再压下去。 接着，朝堂之上对李炎亭和其两个儿子克扣军饷、中饱私囊、徇私枉法的弹劾也层出不穷，每项都是证据确凿，李家连狡辩的机会都没有。 不过，宁王这边这些日子也没有闲着，眼看着李炎亭兵变之事便要被抖出，却被宁王那边拿出证据反咬一口。 谋逆的罪名眼看着就要扣到秦戬头上。 宁王大约也是被逼急了，破釜沉舟。李炎亭兵变之事，最好的证人就是皇上。但秦祁泓的小命现在还有一半握在宁王手中，他们也只能赌他不敢开口。 但秦祁泓偏偏在这种时候突然具备了大无畏的精神，但他大无畏的精神却大得实在是不够彻底，虽然指认了李炎亭，但对自己那位三叔，却绝口没提半句。 宁王何等明白，他们一时半会儿找不到确切的证据来指认他，太心急反而是给他制造把柄。 况且，这种时候不宜将宁王逼太急。 宁王若反，自然是秦戬希望的结果。如今他大军压境，对李家又这般雷厉风行，就是想要将宁王逼急了。 宁王一反，京中局势必然打乱。京中打乱，全国局势必然也会跟着乱。而秦戬手握重兵，乱起来只会让他从中得利。 叛乱时期谁也料不到会发生什么，就算皇上死在叛军手中，那也不是不可能。 只要没有了皇上，叛乱一平，他坐上那个位置在天下看来便都是理所当然。 既然有如此打算，那秦祁泓的处境便会越发危险。 至少现在，宁王还打的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算盘，这样，秦祁泓的小命暂时还没有危险。 299.第299章 太后示好（1） 端王府那边的大臣还在继续给皇帝施压，联名上书，兵变之事非同小可，必须彻查。 都是些朝堂上德高望重的大臣，秦祁泓听得头疼，已经装病罢朝好几日了。 乾元殿外那些大臣日日跪着请命，秦祁泓便躲清静，日日躲在苏素素的翠微宫。 苏素素被他来来回回走得眼花缭乱，咬着一块玫瑰红枣糕，“皇上，饿不饿，饿了先过来吃点心。” 秦祁泓叹口气，拉一张板凳做到她面前，“朕哪里还吃得下，你看那些老古板，就见不得朕好过一日。” 苏素素却不在意，“你管他们做什么，他们要跪，你就让他们跪着。等跪够了，自然就知道回去。” “但朕是皇上，也不能老是这样躲着吧。” “躲着怎么了？”苏素素又咬一口手里的点心，把头上那沉甸甸的冷翡翠头钗取下来往桌上一放，“要是实在受不了，就让人把他们赶走得了。” 她做丞相时便是这般，跟那些老古板讲道理是讲不通的，她也不浪费这个口舌。 秦祁泓吐吐舌头，“会不会有点。。太简单太粗暴了？” “那你就让他们烦死好了。”苏素素将手里最后一口糕点咽下去。 最近这些日子她是过得自在，反正翠微宫也出不去。如今秦戬回来了，翟景曜也进不来。他给她制造了一个金丝的牢笼，企图以此来折断她的羽翼。 其实这样也好，得不到外面的消息，她反而能轻松几日。 她也想过一哭二闹三上吊，但想想也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于是又将这个念头扼杀在了摇篮中。 不过，那日以后，秦戬再也没有来过。对于他这点自觉，她还是觉得相当满意的。 秦祁泓想了一会儿，脸色忽地变得严肃，抬起头来看她，“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我们势必同七叔也会决裂。到时候。。” 秦祁泓瞄着苏素素的脸色。 朝堂上那些，都是她教他的，“无论如何，李家这里是避不过去，但查到李家这里就算结束了，万不可再查下去。” 秦祁泓知道她的顾虑，此前他自己也不是没有顾虑过。但他想，既然她愿意相信七叔，他便也相信一会罢。 只是，到了如此她叫他的如此做法，又让他有些疑惑。 但疑惑归疑惑，她说的，他自然就会做。 苏素素其实晓得，对于李炎亭那些罪行，其中一些牵连秦祁泓后知后觉地也慢慢明白过来。 只是，有些事他终究还是考虑不详尽，比如秦戬在其中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这些他想不到，苏素素也没有提。 总归是她跟秦戬自己的事，何苦再多让个人徒增烦恼？ 秦祁泓躲到晚膳以后，才蹑手蹑脚回到自己宫中。苏素素宫里却来了个侍女，说是太后召她过去。 太后倒真会挑，早不召晚不召，偏偏在秦祁泓刚离开的时候。苏素素也并怕太后，不过这么晚了，她与太后平时又素无交集，这种时候叫她过去，不是不蹊跷。 但过去后，太后也没说什么，就拉着她说了几句家常。又对孩子之事抚慰了几句，说她在这宫里受委屈了，这件事一定会秉公办理。 300.第300章 太后示好（2） 秉不秉公苏素素不知道，虽然李明珠的皇后之位还未废，但也已经被禁足在了椒仪殿。李家看样子是保不住了，过些日子太后也就没必要再费这么大的神去照顾李明珠。 况且，到时候就算她再想不秉公，秦戬那里恐怕也不会同意。 苏素素只敷衍着太后，太后这般叫她来肯定有事，但她不说，苏素素便也装作不知道。太后赏下来那些抚慰品，她也客气两句就收下了。 她的翠微宫倒不缺什么，不过现在李明珠那边肯定不好过。既然是太后赏的，到时候她也差人送些过去。 抚慰过后，也就没什么话可说了。夜也渐深，苏素素便起身要跪安。 太后这才屏退了宫人，拉住她的手，“半个月后便是哀家的寿诞，哀家也跟皇上说了，什么寿不寿诞的，劳民伤财。今年举行个简单的家宴，把这皇家的子子孙孙的都请来聚一聚就算了。” 停了停，那双美眸才流转到苏素素脸上，“到时宁王殿下也会出席，只不知淑妃是否有空，能同他一聚？” 话已经说得十分明白，苏素素却偏偏跟她装傻，“既然是母后的生辰，臣妾自当到场为母后祝寿。到时宁王殿下也在，可不就聚了吗？” 太后知苏素素是装傻充愣，却偏偏是她求着她，也不能恼怒，只道：“殿下希望同淑妃。。单独一聚。” 苏素素作出骇了一跳的表情，随即才慢慢缓和下来，“母后的意思。。” “你想离开，殿下可以帮你。”太后看着她，话说得直白，“但这件事，他希望能同你当面商量。” 这是个极大的诱惑，苏素素不晓得宁王打的什么算盘。不过，挟天子以令诸侯这种时候确实已经不是上策了，也许他想到了别的办法。 宁王有他的目的，苏素素也不是没有，既然有利可图，见一面也不是不可。 天气渐凉，李家的罪名在经过近两个月的审讯，也差不多定下来了。虽是罪大恶极，但皇上宽仁，只判了满门抄斩，并没有株连。 连本该凌迟的李炎亭，也给了轻判，只等着明年立秋以后一起问斩。 不过，这已经对秦戬构不成威胁了，李家的兵权悉数上缴。虽然现在还没有落入秦戬之手，但想来也快乐。 宁王忽然找她，大约也与此事有关。 不过，她却不晓得，自己在这件事上还能帮得上什么忙。 李明珠因已嫁入皇家，又贵为皇后，已不在李家族内。但纵然这样，谋害皇嗣之事是假借了她的手来完成的，按照后宫宫规，重则也是死罪难逃。 苏素素有意让秦祁泓网开一面，李明珠罪不至死，贬为庶人流放出宫便已足够。但秦祁泓却为难了，“这事儿你跟我说不算，这是板上钉钉的罪，又不是我不听就能让那些人罢休的。” “那你说该怎么办？”苏素素也气恼。 “这事儿。。”秦祁泓觑着眼看她，“你得去找七王叔说情。” 301.第301章 给本王生个孩子（1） 苏素素有意让秦祁泓网开一面，李明珠罪不至死，贬为庶人流放出宫便已足够。但秦祁泓却为难了，“这事儿你跟我说不算，这是板上钉钉的罪，又不是我不听就能让那些人罢休的。” “那你说该怎么办？”苏素素也气恼。 “这事儿。。”秦祁泓觑着眼看她，“你得去找七王叔说情。” 原来在这里等着她。 她在想什么，秦戬早洞悉得一清二楚。这些日子他不来，却总有办法逼得她想他低头。 好在苏素素并不是那么纠结的人，人命关天的事，她不过权衡片刻便分出了轻重。 如今也用不着鬼鬼祟祟，弄得跟偷情一样了。秦戬是一身玄色锦袍从殿外光明正大走进来的。 苏素素早已备了一桌子酒菜，秦戬进来，她已等在了桌边。 “王爷。。”她想了想，没想出个有创意的开场白，只憋出三个字，“来得早。” 秦戬的脚步顿了下，遂坐到桌边，“素素也早。” 已是午饭时间，苏素素便吩咐宫女上来布菜。俗话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有什么话先吃了饭再谈。 秦戬却并不动筷，只摆手让宫女们下去，看着她：“素素有话，不妨直说。” 苏素素笑：“先吃饭吧，一会儿菜该凉了。” 如今已过了冬至，正是出门上下牙齿便要打架的时节。殿中虽然烧着银炭，但也比不过夏日的高温，饭菜搁着更是容易凉。 秦戬却只拿起手中的银筷，慢慢把玩，“无妨，素素不说，本王等着便是。” “好。”迟早都要说，秦戬又是个执着的人，苏素素便不跟他兜圈子，“请王爷高抬贵手，放过皇后。” 秦戬看了她半晌，忽然笑，“既是皇后，便是后宫之事，与本王何干？” “与王爷何干您自然清楚。”苏素素也看着他，“王爷想要扳倒的是李家，如今您已如愿，何必连一个对您构不成威胁的弱女子也要赶尽杀绝。” 秦戬仔细看着手中的银筷，眼里噙着半真半假的笑意，又道：“本王可不就是这样的人吗？” 苏素素料想到他会这样说，赔罪的话都已经在心底反复酝酿了好几回，“王爷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一般见识。前些日子若有冲撞王爷的地方，还请王爷见谅。” 秦戬不说话，眉目却自冷了三分，放下手中的银筷，看过来，“素素非要这样跟我说话？” “王爷不喜欢？”她继续装傻，又给自己斟了杯酒，举起来，“那我就什么也不说了，先干为敬。” 她倒是豪爽，但对面那个男人却不是太后，装傻的招在他面前也并不怎么行得通。 “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喝。”酒杯才举到一半，男人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冷冷的音调，听不出什么情绪。 苏素素不明白他的意思，举着酒杯就那样愣着。 他却起身，绕过来将酒杯捏到手指间，“素素，我们谈谈。” 苏素素仍保持着那个姿势没有动，半晌，才讪讪地收回手，笑：“我这不正在跟王爷谈吗？” “你知道我指的什么？” 两人都不说话了，屋内陷入一片寂静。 既然他都提出来了，苏素素自然也不好意思再装傻。谈，好，那就谈吧。 她抬头看向秦戬，“王爷以为。。边吃边谈如何？” 不管秦戬饿没饿，反正她是饿了。 302.第302章 给本王生个孩子（2） 一顿饭，明明是请客的，结果秦戬吃得少，好吃的却都被她挑去吃完了。最后还欢快地打了个饱嗝，问：“是不是这件事谈好了，王爷便答应放人？” “我不是来跟你讲条件的。”她想要他放过李明珠，只要她提出来，他当然会答应。 可这是两码事，他要的并不是她为了李明珠来妥协。 苏素素酒足饭饱，笑得也更欢快了，“原来王爷不是来跟我讲条件的？既然这样，那您先放了皇后，我们的事等择个好日子再谈？” “素素！”他显然是有些恼了。 苏素素却没有畏惧的意思，摊摊手，“看吧，王爷还是来讲条件的。”又笑，“既然如此，王爷还是先说说您的条件吧，容我琢磨琢磨能不能接受。” “你要谈条件？”他的眉心已经拧起来。 “谈。”苏素素明知他不痛快，但还是爽快地点头。 “好。”他冷笑一声，起身过来握住她的手，“手臂自她腰间抄过，忽然将她横抱起来。 “王爷！”她没料到，轻呼出声。 他将她放到床上，虽然眉宇间都是隐忍的恼意，但下手却分明敛着力气。 将她方向，他的身子也压上来。苏素素下意识伸手挡，“王爷自重。” 他却笑，“素素不是要谈条件吗，那本王就告诉你，本王的条件。”忽然俯身，贴在她耳边，“为本王生个孩子。” 苏素素忽然就不说话了，连眼角那三分假笑都再也挤不出来。 虽这样说，他却并不强迫她。 苏素素仿佛是反应不过来，就那样看着他，看着那双漆黑如海的眸子，很久才终于张了张嘴。 喉咙有些干涩，她咽了口唾沫，声音才勉强能发出来，“不会有孩子了。” 这是她第二次跟他说这句话，他看着那双秋瞳剪水的眸子，有水雾渐渐浮上来，但很快又消退开。 她的声音不大，但他好像突然才明白过来她的意思。疑惑、悔恨、懊恼。。很复杂的情绪，苏素素看不太懂。 但她说的是真的，她怕他不信，又将自己的话重复了一遍，“王爷，不会再有孩子了。” 她体内有寒毒，虽然有冰莲压着，与常人无异。但那些寒气到底是在体内，就连这回怀孕，都算是上天眷顾。 当然，这些也是在孩子掉了以后，她才从太医那里得知的。太医虽然诊不出她体内的寒毒，却也说，她身体性寒，这样的体质本就不易怀孕。 谁晓得这回是怎么回事，竟然就怀上了。 可是上天不会永远眷顾她，太医说，这是她的第一个孩子。且是因为药物强行小产的，对身体造成了极大的损害。 以后，她都不可能再怀孕了。 她其实也伤心过，但后来想想，这样也好，发生了这样的事，她同他总归是不可能有孩子了。 既然如此，既然不是他的孩子，那她又要来做什么呢？ 她看到秦戬的眼眶好像红了，但也许只是错觉，他逆着光，她其实看得并不是十分清楚。 等他放开她的时候，她坐起来，他已经又同先前一模一样了。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她也分辨不出他的情绪。 “王爷。”她喊了声。 他没有应，她又继续问：“条件谈完了，不知您是否可以高抬贵手。。” “素素。”他打断她，转过身去，“本王没有理由放过一个杀了我孩子的凶手。” 303.第303章 活下去（1） 秦戬并没有留下来，他离开以后，苏素素将他那句话分析了很久。 也许有恼羞成怒在里面，可是她还是很佩服他，竟然可以说得这样冠冕堂皇。那时她是很认真地看着他的，他的脸一点也没有红。 可见要论脸皮之厚度，秦戬还是很有可能荣登榜首的。 尤其是那话说得，那语气，那神色，就像他先前根本不知道，就像他有多在乎那个孩似的。 苏素素觉得，自己跟他比起来，在脸皮的厚度方面，还是有所欠缺。 但这种事强求不得，必须得本着不抱怨、不强求的吃苦耐劳的精神，刻苦练习，方能有所造诣。 只是，照这样的情形看起来，秦戬是不打算放过李明珠了。 苏素素也好些日子没见过那女生了，也不晓得她是否还天真活泼得起来。她从前最欣赏她的，就是这点了。 可到了如今的境地，李家满门抄斩还株连了三族。李明珠是从小娇生惯养长大的将军府嫡小姐，哪里承受得住这样的打击？ 也不晓得她在那椒仪殿究竟怎样了。 虽然晓得秦祁泓不喜欢李明珠，但他来的时候，苏素素还是没忍住问了那边的情况。 秦祁泓漫不经心，“你还关心她干什么，她对你还不够恶毒？” “你也相信她是恶毒之人？”苏素素挑眉看过来。 秦祁泓一时半会儿竟答不上来，只得转移话题，“别提她了，今天中午你想吃什么？” “你先把那边的情况告诉我。”苏素素不肯轻易罢休。 从以往的经验来看，秦祁泓知道拗不过她，只好往旁边的美人榻上一躺，怏怏的，“她现在禁足在椒仪殿，没有进去的消息，也送不出消息来，能知道什么？” 苏素素忽然就笑了，“我就知道。” 秦祁泓被她笑得脸忽然就红了，仿佛是有些心虚，“你知道什么？” “李家的判决结果她还不知道？”苏素素又挑眉，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要说秦祁泓果然还是不适合当皇帝，连他这样看不顺眼的李明珠，他都能想办法维护。苏素素故意，“怎么，怕她知道结果伤心？” “我怕什么？”秦祁泓连音量都提高了，神色也不自然，“她伤不伤心关我什么事？” 苏素素撇嘴。 不管秦祁泓是真为了不让李明珠伤心，还是因为她的请求，不想看她因李明珠的事难过，她都十分欣慰。 至少，这孩子同他那些叔叔长辈们都是不同的。 不适合做皇帝就不做皇帝，做皇帝有什么好的？ 之后很多天，秦戬再没有来过翠微宫，不过，她的足禁范围倒是扩大了些。连椒仪殿也去得了。 虽身边总要跟着两三个宫女，但这些日子习惯了，也觉差别不大。 椒仪殿的大门紧闭，外面还守了一队禁军。苏素素笑笑，秦祁泓的思量还挺周密，连禁军都派出来了。 苏素素有秦祁泓的令牌，轻易便进去了，三个跟着她的宫女却被拦了下来。这样的结果，苏素素乐见其成，只叫她们在外面候着，便走进殿中。 304.第304章 活下去（2） 如今已是冬至上，殿内却连盆火炉也没有点，轻纱帷幔，仍是夏日里用的那扇碧纱橱，这样怎么能过冬？ 留下来的宫女也不知去了哪里，殿内冷冷清清，连窗户都没开，越发显得光线黯淡。 苏素素的脚刚踏入内殿，便听到一阵猛烈的咳嗽。她急忙走到床边，李明珠背对着外面，她的手扶上那肩膀时，只觉手下那个人儿猛烈地一颤。 “别怕，是我。” 她的声音很轻，李明珠像是反应了很久，才慢慢转过身。早不复那张俏生生的脸庞，苏素素竟骇了一大跳。 床上的少女瘦的可怜，轻微张开的双眼看着她，眼底是深深的青紫，早不复那天真烂漫。瞧着却是连一丝生气也全无。 怎么会这样的？ 好好的一个人，怎么突然之间就成了这样？ 苏素素怔愣着，只觉喉头被人用烙铁硬塞着，半晌竟说不出一句话。 “姐姐。”毫无血色的嘴唇轻轻开合，竟还能发出细微的声音来。 苏素素忙点头，紧紧握住她的手，“我在这里，你这是怎么了？身子不舒服，有没有让太医来瞧过？” 李明珠没有回答，又怔怔忘了她半晌，忽然“哇”地一声哭出来。 苏素素在床边坐下，将她揽到怀中，“没事了。” 只三个字，她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什么话在这种时候仿佛都是多余，没事了，怎么会没事呢？于她而言，她知道的那些不过是刚刚开始。 苏素素心里阵阵发紧，不晓得为何，眼泪也跟着流了出来。 但她又赶紧抹干，不是哭的时候，现在李明珠情绪不稳，她若是再跟着哭，两人哭作一团，就真的什么主意也拿不出来了。 大约是早没了什么力气，李明珠哭着哭着声音也渐小，只扑在她怀里抽搭着。 苏素素拍着她的背，又无语了片刻，才小心地开口：“明珠，现在不是哭的时候，你得活下去，知不知道？” 李明珠又哭得伤心起来，在她怀里拼命摇头。 “明珠。”苏素素扶着她的肩，将她扶起来，“你先看着我，你看着我。”她抬起李明珠的脸，把眼泪给她抹干。 “不要哭，现在不是哭的时候，你要先活下去，活下去才有重新见到你爹娘的希望，知道吗？” “不、不。。”李明珠的声音发出来，仿佛来自肺腑，带着嘶哑的绝望，拼命摇头，“见不到了。。姐姐。。见不到了.” 又扑进苏素素怀里，只是哭。 喉咙里的话终于说不出来，原来她已经知道了，这个天真烂漫的少女，她原来早已经知道了。 难怪是这番模样，难怪病得这样重连个太医也没有，她本就没有求生的欲望，要太医有何用？ 李明珠终于哭得声嘶力竭，倒在她怀里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里，苏素素还听她在碎念：“不是我。。姐姐。。不是我.”苏素素摇摇头，不是她，她当然知道。 正准备将她放到床上，李明珠浑身忽然一个颤抖又惊醒了，“不是我，不是我！” 她的情绪激动起来，苏素素急忙按住她的肩膀，“不是你，我知道不是你。”她将她紧紧抱在自己怀里。 李明珠的情绪渐渐又稳定了些，却只是哭，一声一声都哭在苏素素心头。 等她再睡着，苏素素才起身出门，召了宫女去请太医。 李明珠何辜，好端端的少女却因那些人的阴谋和野心，就折磨成这样。苏素素连眼泪也再流不出来，只站在椒仪殿门口，怔怔地望着那片天空。 这四四方方的高墙大院，不晓得埋葬了多少青春、多少天真，也不晓得有多少生命，在这地方白白流走。 她想，不该这样，不该是这样的！ 305.第305章 私会（1） 太医给李明珠诊了脉，身体上不过是受了寒，并无大碍。但太医却神色凝重地摇摇头，“气血攻心，加上这风寒，若皇后娘娘自己再无求生的意志，恐怕。。” “我知道了。”苏素素点头，这样的打击换了谁都难以承受得住，更遑论李明珠这样从小在万千宠爱里长大的姑娘。 “那微臣先下去给皇后娘娘抓药。”太医小心翼翼地看她。 苏素素点头，“你下去吧。” 吩咐了贴身宫女跟着太医去取药，自己却留在这里守着。 床上的人儿睡得并不踏实，紧攥着她的手，眉头紧皱，时不时身体还会忽然地颤抖。苏素素坐在旁边，就那样看着，一直看着。 如果不来这一趟，她便只是凭自己的能力救人，能救则救，却不是非救不可。可是现在，她却决定，无论如何都要救。 如果放弃李明珠，她便是将自己的良心也一同放弃了。 但现在，还没有到非放弃不可的地步。 苏素素在椒仪殿陪了李明珠几日，虽然李明珠的话还是很少，不过情绪倒渐渐稳定下来了。 李家的事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让她想开的，需要时间。安慰的话也不适合反复说，说得多反而揭开那些伤疤。 最好的办法便是让她自己想，只要让她放弃轻生的念头，有些事慢慢总会想通透。 苏素素索性挑些无关紧要的事讲给她听，比如哪天外面下雪了，比如哪天温度又低了，再比如秦祁泓被朝堂上的老古板们追得都不敢上朝了。 起初李明珠的兴趣怏怏，但每次讲到秦祁泓那些糗事儿，她那没有光彩的瞳孔里又会闪过一抹异样的光。 往后，苏素素便也知道了，专挑秦祁泓的糗事儿来讲。 这些年秦祁泓做的荒唐事儿不少，让她讲出来，讲个三天三夜也没完的。 讲到秦祁泓被狗咬掉裤子那段，李明珠竟难得地露出一丝笑脸。虽只是瞬间，苏素素看在眼里却也欢喜。 再后来就到了太后的生辰，虽说是家宴，场面却也并不小。一些内臣皇亲都请了来，李明珠虽然是罪臣之女，但如今她的后位还没废，该露面还是得露。 不过，那些朝臣大多从前同李家都有来往，现在是墙倒众人推的时候，若有些话让李明珠听了，恐怕再激起她的情绪。 且现在李家失势，太后那里怕也会有为难。苏素素便吩咐了李明珠的贴身丫鬟，等宴席正式开始后，便找个借口带李明珠回宫。 那丫鬟是李明珠的心腹，从前从将军府里带来的。前些日子还说了苏素素不少坏话，不过这会儿倒是对她言听计从。 苏素素不是什么大度的人，但也懒得跟个丫鬟计较。各为其主，各行其是罢了。 今晚太后的心思全在苏素素跟宁王身上，倒也没跟李明珠过不去。同太后告了罪，李明珠便由丫鬟扶着离开了。 宁王坐在苏素素斜对面，两人目送皇后出门，目光却十分默契地撞到一起。 秦戬的位置与宁王相对，正好在苏素素的下首。收回目光，正撞上宁王的视线，微微点头算是礼节，宁王也点头，算是回应。 306.第306章 私会（2） 其实苏素素暗自思量，做政敌做到这种程度也不容易，明明都你死我活水火不容了，却还要遥遥相望，相视一笑。 也不知道这两位王爷此时心理阴影的面积有多大。 宴过一半大家都酒足饭饱，便有大臣要相互敬酒了。推杯换盏，觥筹交错，有大臣敬酒竟敬到苏素素面前。 苏素素不是没有酒量，且人家话说得到位，拒绝也一时找不到理由。只好端起自己的酒杯喝完。 但喝了一个，后面便接连着又来了几个，瞧着下面那些人都在蠢蠢欲动，恐怕今儿是准备要轮番给她敬酒了。 苏素素扭头去看秦祁泓，那少年却红着脸歪倒桌边。高公公候着，立马上前扶住，看了看太后。 太后的这会儿也没心思同秦祁泓为难，只摆摆手，让高公公待他回乾元殿。 高公公得令，拉开嗓门儿喊：“皇上起驾回宫。” 声音一出，下面立即便安静下来，那些敬酒的、谈笑的都站起来，大殿正中让出一条道。小太监扶着秦祁泓走出去，场面才又恢复。 太后也借口不胜酒力，早早退了宴席。临走那一眼看在苏素素身上，简直非风情万种不可形容。 苏素素嘴角抽风，思忖着太后莫不会也是眼角抽风。 皇上、皇后、太后都离席了，宴会便更加酣畅起来，苏素素以为自己能成席上位份最高的皇家成员。 但刚转头却又打消了这个念头，端王、宁王尚在，她。。还是喝酒算了。 与宁王那个约会，她私自将这成为约会。这个约会显得有些麻烦，主要是皇上、太后一走，她成了宴会的众矢之的。 那些敬酒的恨不能将她团团围住，简直比攻克敌营还要用心。 一时脱不开身，秦戬又在旁边，边看身边的黄门侍郎给自己斟酒，边思忖，这个身要如何脱，才脱得大方得体又自然。 毕竟脱身不比脱衣服，秦戬看着她就能脱给他看。这种场合下，他越是看着，脱身这件事越是不好办。 苏素素有些不胜酒力了，但那些人并没有给她不胜酒力的机会。想要委婉又得体，且能恰好抓住时机表示自己头晕，这种技术难度简直可与秦戬想登上皇位媲美。 但是秦戬却做得很好，游刃有余，而她不行，她只能一杯接着一杯跟那些人喝下去。 面前的人开始晃悠了，那些人一晃悠，她的脑袋也渐渐有些反应不过来。连要脱身的事都暂时抛到脑后，只惯性地去端面前的酒杯。 终于有人握住她的手，恰到好处的力度，不偏不倚正好握在她的手腕上。那杯酒还没端到嘴边，已经洒出来一大把。 她有些疑惑，看着那些洒出来的酒。又抬头看那个握着她手腕的人，觉得有些熟悉，却又立马心疼起那些酒来。 那可是宫廷秘酿，难得遇上太后这样大度一回的。 她却听那人对身旁的小黄门吩咐：“淑妃娘娘不胜酒力，先送她回宫。” 苏素素没反应过来，淑妃说的就是她。眨巴着眼睛看了那人半晌，才被两个小黄门一左一右候了出去。 307.第307章 私会（3） 殿外又飘雪了，从看不见的暮色里纷纷而下，仿若柳絮因风起。 晶莹剔透的雪夹在刺骨的冷风里，贴身宫女拿了银狐裘来给她披上，寒风迎面扑来，仿佛刀子，只刹便刮得她醒了七分酒意。 苏素素瞧了瞧肩上的银狐裘，咦，不是她的。这样好的皮子，她那翠微宫才拿不出来。 正开口要问，便见前面巡夜的禁军走过去。 走在最前头的是段唯贤，没想到他这朱雀营的教头，还要亲自值夜。此等精神，可敬可佩，可歌可泣。 苏素素的脑袋还是有些反应迟钝，段唯贤已经走过来给她行礼了。 “淑妃娘娘。” “段教头。”苏素素朝他笑，“这么晚了，教头怎么还没睡？”她其实有些迷糊，自己问了些什么也着实不是十分清楚。 段唯贤又朝她行礼，才答：“今夜太后生辰，巡防不能出意外，宁王殿下便调了我过来。” 目光划过苏素素的脸，恰又一阵风，混杂那目光，吹得苏素素寒意侵骨。 不过，这样的寒意正好让她清醒过来，段唯贤的意思她也明白过来。倒多亏了他这番提醒，否则她还真险些忘了同宁王的约会。 可现在宁王却在殿内还未出来。 她又看向段唯贤，段唯贤却行礼带兵离开。 只是最后看她那眼，却跟太后临走看她的眼神有异曲同工之妙。原来跟着宁王久了，连眼神都能练出这般默契。 看着段唯贤离开，苏素素才拉紧狐裘，对身边两个小黄门道：“行了，有玲珑陪着本宫，你们先回去吧。” 玲珑便是她的贴身宫女，做事儿也算细心周到。 两个小黄门却只低着头，“王爷吩咐奴才定要送娘娘回宫。” 苏素素忽然恼了，“你们到底是宫里的奴才，还是端王府的奴才？王爷吩咐，那本宫的话你们便不听了？” 两个小黄门的头埋得更低，也不敢搭腔。 苏素素带着玲珑走，两个小黄门要跟上来，又被她一声喝令，“大胆奴才，谁在跟着本宫砍了他的脑袋。” 结果两人就果真不敢跟上来了。 走了一小段，恰巧经过熏阁，苏素素只觉冷得厉害，低头吩咐身边的玲珑，“雪这样大，你先回去把本宫的手炉拿来。” 玲珑有些犹豫，“可是。。” 苏素素兀自打断，“还不快去，你想冻死本宫是不是？” 这些日子苏素素受过刺激，性子又喜怒无常，加上两个小黄门方才刚触了她的逆鳞。玲珑无意再给她添堵，便扶着她先进了熏阁稍事歇息，自己快步跑回翠微宫取手炉。 见玲珑跑远，苏素素才走出熏阁，四下张望一番，果就见到段唯贤的身影。但只一闪，便隐进了黑暗。 苏素素也连忙跟上去，方才段唯贤那一眼，自然不是在表达他的倾慕之情。 今晚的事宁王恐怕料到有所察觉，所以才让段唯贤来，以备这不时之需。 果然，段唯贤停下来就先向她表达了歉意：“殿下在里面暂时脱不开身，但商谈之事，由属下代劳也是一样的。” 苏素素冷眼看他，问：“那你说的话，可能作数？” 308.第308章 私会（4） 段唯贤默了默，开口：“这点娘娘不必担心，我只负责替殿下传话。最后能否谈成，还是取决于娘娘和殿下。” “好。”苏素素也爽快，看着他，“谈什么？” 静默半晌，段唯贤的声音才再传入耳中，“殿下的意思，十万绥武军的兵权，还望娘娘高抬贵手。” 同苏素素所料相同，她便也不觉惊讶，只笑一声，问：“教头这是何意，本宫怎么听得有些糊涂了？兵权在皇上手中，本宫如何高抬贵手？” 大约猜到她会这样说，段唯贤也并不反驳，只继续道：“这十万兵权留在皇上手中并无益处，如今端王手里有二十万兵权，他想要那个位置，就算皇上拿到这十万兵权，他也一样可以反。” 他的话说得直接，苏素素便也不拐弯抹角，“教头这样说，难道觉得兵权在宁王殿下手中，会比皇上自己拿着更有用？” “难道娘娘不是这样觉得吗？”段唯贤反问。 苏素素愣了下，她是不是这样觉得？ 她当然太这样觉得了，如果不是碍于双方身份和关系，她都想抱着段唯贤喊声知己了。 但现在，她仍然只冷冷看着他，大脑快速运转。 秦祁泓不是用兵的料，且不管是在朝中还是军中，除了有个皇帝的头衔，威望其实并不如宁王。 这十万兵力在宁王手中自然对秦戬的威胁更大。 但将军府出事后，兵权却在秦祁泓手中迟迟未决，这是块肥肉，端王、宁王都想争夺。 秦戬现在已经手握重兵，这十万兵力自然不能再落入他的手。否则，还不如秦祁泓直接下诏退位来得轻松。 但是宁王。。 苏素素看向段唯贤，“那我凭什么相信你们？” “因为这是您同皇上目前最好的选择。”段唯贤目光不动，但隐在黑暗里却并看不真切。 他继续说：“殿下和端王都已经走到这步，谁都回不了头。而您只想保住皇上的性命，如此，最好的办法便是拖延时间。” “挟天子令诸侯已经不管用了，殿下也不可能继续。如果他拥有那十万兵力，便可以同端王抗衡。而您和皇上，也可以趁着这段时间出宫。” 看苏素素一眼，才抛出宁王给她的蓝图，“至于出宫以后，那时天高海阔，您同皇上要怎么活，便是你们的事。王爷是皇上的亲叔叔，若非必要，他并不想对皇上动手。” 苏素素轻笑一声，“端王也是皇上的亲叔叔。”虽然好像并不是一样亲，但苏素素却觉得，在这些人眼里，血脉其实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她也愿意跟他们谈利益，而不是血脉问题。 皇家都喜欢开枝散叶，皇亲国戚那么多，谈起来未免伤脑筋。 段唯贤自然知道这点不具说服力，他也不是来打亲情牌的。又道：“如今朝堂的形势，这十万兵力不是为殿下所有，就是落在端王手中。娘娘也可再想想，若真到那时，殿下无路可走，只有最后那条路，恐怕他也难以轻易罢休。” 309.第309章 你真的在乎吗（1） 苏素素的眉心拧起来，若真走到那步，宁王自然不会善罢甘休。倒是恐怕就算鱼死网破他也是要拼上一拼的。 而宁王在朝内朝外苦心经营这多年，一旦他举旗要反，应和者自然不少。到时战争起，便是大胤黎民之祸。 就算最后宁王败了，对百姓、对社稷也绝无半点好处。 且如今边疆小国都蠢蠢欲动，一旦战争起，很难保证他们不趁虚而入。 而以秦戬的手段，也没人能保证他不会在这期间对秦祁泓动手。 那时他大权在握，杀了秦祁泓推给乱军，再灭了乱军替皇上报仇。没有比这更名正言顺的理由了。 而苏素素要的，却只是保秦祁泓性命。 不管宁王可不可信，她要拖延时间，这也是最好的办法。 可她仍有不甘心，仰起头，问：“可十万兵权不是小事，皇上未必肯听我的。” “皇上自然会听您的。”段唯贤胸有成竹。 这些日子秦祁泓做的那些事，他不是没有看在眼里。不过，他倒是惊起，小皇帝一向胆小怕事，却肯因为这个女人看似不着边际的几句话，便同朝堂上那些大臣对抗。 甚至不惜冒着端王府、宁王府两边都得罪的危险。 这份勇气，便是他对这个女人的看重。 所以，宁王才会在这种关头来找她，并同她谈这些条件。 苏素素也点头，“好，就算皇上肯听我的，但我还是那句话，我又凭什么相信你们？既然宁王殿下想合作，自然得先拿出合作的诚意来。” 段唯贤没说话，看不清表情的眼里沉静无波，静静思忖着什么。但半晌又开口：“娘娘想要什么样的诚意？” “很简单，你们带皇后出宫。” 这也是临时起意，这种时候确实没有什么能证明诚意的东西。但段唯贤的话不是没道理，这是最好的选择。 至于带李明珠出宫，正好是让她头疼的问题，如果宁王能替她做了自然更好。 但这并不是容易的事，便连今日她同宁王见面秦戬都有所察觉，更遑论要送一个正受关注的皇后出宫。 不过她想，如果由宁王来做，应该比她做要轻松得多。 同段唯贤会面的地点里熏阁不远，时间并不长，苏素素刚回熏阁，玲珑就将她的手炉送到了。 她接过来握进手心，霎时暖意入心间。同玲珑一道回宫，她只觉得整个人都轻松起来。 其实没有选择的时候更好，只能那样，便不用时时担忧，也懒得劳心费力去想那些让人头疼的问题。 但这一夜她却睡得并不安稳，不是睡了多久，半梦半醒见觉得背后阵阵阴寒，仿佛有双眼睛在看着自己。 苏素素顿时睡意全无，猛地转过头去。 殿内的灯火并未熄灭，隔在厚厚帷幕之外，但她仍能瞧清楚那张脸。 “王爷？”吓了一跳，撑着身子要坐起来，却被秦戬猛地按在床上。 他的身体压过来，半斜半倚，却在离她适当的距离停下。就那样看着，不动，也不说话。酒的醇香在苏素素的鼻翼间扩散开，越来越浓烈。 微微拧眉，他喝酒了，或许还喝得不少。 310.第310章 你真的在乎吗（2） 她推了推他，但那身体如石头般沉重，她根本无力将他推开。又轻声喊：“王爷。” 仍没有回答，他的手却轻轻抬起来，指尖微凉，轻轻抚过她的面颊。一寸一寸，螓首蛾眉，眼横秋波，肤若凝脂。 原来她已长得这样好看，他的素素，他的大姑娘。 手指停在那饱满莹润的唇边仔细摩挲，他终于缓缓开口，声音压抑带着低低的嘶哑，“素素。” 那声音带着蛊惑，如同黑暗里的漩涡，深不可见却让人无法自拔。 苏素素只看着他，掩映的烛火，火光半明半暗，而他的眼睛却在那片灯火阑珊里沉静深邃。 有些话涌上心头，但张嘴，她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素素。”他又叫她的名字，许久，才终于问出那句话，“你真的在乎吗？” 苏素素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怔怔地看着他。 仿佛是自嘲地笑起来，十分轻微，温暖的掌心覆上她的侧脸，“我们的孩子，你真的在乎吗？” 苏素素料不到他会突然问这个问题，只觉得心口的地方突然滞住。 真的在乎吗？ 若他仍旧只是那个端王爷，若她真的能成为他的端王妃，或许这个问题很好回答。她自然是在乎的。 可是他现在这样问，苏素素却有些不确定了。 她在乎吗？ 太医诊断她怀有身孕时，该是震惊大于欢喜的。后来。。后来也不是没有欢喜，只是终究被掩盖在她的算计里。 这个孩子，不仅是他们的孩子，还是她手中的筹码。 她是身不由己，秦戬又何尝不是。忽然觉得可笑，其实他比她看得明白，在孩子这件事上，没有谁是错的，也没有谁是无辜的。 更没有谁欠谁的。 想明白这一点，她的灵台也忽然清明。仍看着他，终于恢复理智，“既然没有任何意义，王爷和我，我们都忘掉这件事吧。” 以后再也不要提起，他们有过这个孩子，连同曾经那些交集一同忘记。 抚过她面颊的手忽然停住，或许是震惊，但苏素素却并未从他脸上看出任何情绪。那双眼睛幽深晦暗，明明就看着她，却又那样遥远。 但话已开口，她也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只得继续，“现在的形势王爷看得比如清楚，你有你想得到的，我有我放不下的，终有一天我们会站在对立的两面。既然如此，又何必。。” “素素为什么不愿信我一次？”他忽然打断她。 为什么不愿信他，苏素素想得很简单，“不是我不愿信王爷，是这样的局势，我和王爷的立场。。” “那你和宁王呢？” 苏素素心惊，今晚的事，果真还是没能避过他的眼睛。又沉默了片刻，她才开口，“我并非相信宁王，我们之间只是利益关系。” 相互制衡，这个道理还是很多年前师父教给她的。 现在三方的关系是端王、宁王、皇上，皇上从来都是弱势，没有别的选择。所以，在端王府弱势的时候，皇权便偏向端王。 现在宁王府处于弱势，皇权自然也会再偏回来。 这点不仅苏素素知道，其实秦祁泓也深知。 他这条细胳膊拧不过两条大腿，只能依附着大腿的力量，才能让自己显得强大一点。 311.第311章 椒仪殿之变（1） 秦戬将苏素素看了很久，才开口：“我们之间也能有利益关系。”他希望她能学着向他开口，而不是同别的男人探讨利益关系。 苏素素也沉默，沉默得久了，没忍住轻笑出声：“我已经没什么可以同王爷交换的了。” 他们之间唯一能称得上利益关系的，不过就是个孩子，可是孩子已经没有了，哪里还有什么利益关系？ “当然有。”他忽然挑起她的下巴，强迫她与他对视，“素素，如果你同本王交易，本王可以给你的利益或许更多。” 苏素素并不喜欢这个姿势，想了想偏开头，“王爷能给我什么？” “你想要什么？” “皇位，王爷能给么？”她偏过脑袋，认真地看着他。 秦戬的眼睛陷在黑暗里，看了她半晌，笑起来，“素素同宁王交易的，也知这个？” “宁王自然不同。” 秦戬摇摇头，“现在的形势，素素以为，我还回得了头？” 苏素素莞尔，“这我可管不了，但王爷要交易，我便只有这么一个请求。” 她当然知道他回不了头，所以才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他不能答应她这个要求，就像他们不可能再有以后。 这个道理其实很简单，现在他对不起她的孩子，她也对不起他的孩子，这样一来，两人心里便都会有结。 而她不能再怀孕，就相当于这个结打上了，才发现是个死结，永远也解不开。 他们都会记得，那个孩子是如何死的。 虽然他们其实也不是真正在意那个孩子，但正是因为这样的不在意，才让孩子死掉，才将那个结越结越死。 他握住她的手，眉头拧得越来越紧，“素素，你这是在无理取闹。”语气竟是难得的平和，仿佛只是在问，“素素，晚上吃了什么。” 吃了什么，其实她什么也没吃，被那些人灌酒都灌饱了。 而现在，她也并不认为自己是在无理取闹，只是不想再自欺欺人。 她看着秦戬，目光毫不退让，“王爷，你这是在自欺欺人。” 其实她晓得，他只是喝多了才会说出这些话，明天清醒过来，他又是那个万人敬仰的端王。 什么利益，什么交易，他或者连自己说过什么肯定都不记得了。 “自欺欺人？”秦戬将她看了片刻，忽然又笑出来，“素素，什么叫自欺欺人？你来告诉我。” 他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的位置。很清晰的跳动从手指传来，一直传到心底，苏素素觉得浑身的血脉也开始跳动。 但她却一时不晓得还能如何开口。 他的声音再传来：“或许素素也可以试试，什么才叫自欺欺人。” 苏素素看着她起身，看着他离开，在黯淡的灯火里，火光微微摇曳，那背影在屏风后消失不见。 什么叫自欺欺人，苏素素没明白他的意思。 但第二天她便清楚了。 秦祁泓下朝回来告诉她，椒仪殿增派了许多禁军，并不是他下的令，那便只可能是宁王，或者秦戬。 再去看李明珠的时候，苏素素也遇到一队禁军，并不是朱雀营的人。 应该是秦戬。 312.第312章 椒仪殿之变（2） 其实没必要的，李明珠根本没有这样重要。他只是同她置气。这个想法忽然让苏素素觉得想笑。 这种时候同她置气，其实她哪里又有这样重要？ 李明珠的气色日渐好起来，偶尔也让苏素素陪着去御花园散散心。眼见着大寒过去，不久便是立春。立春过了离年节也就不远了。 年节之时宫里最是繁忙，但现在后宫大权还掌控在太后手里，皇后和淑妃都乐得清闲。 那晚见过段唯贤以后，高公公给苏素素送过一封信，是宁王的，算是正式答应她的条件。 其实苏素素早料到，如今宁王同她在必须站在同一条线上，她别无选择，宁王也是。所以，她的条件，他必须应承。 只是，后来的日子宁王那边便不再见有任何动静。苏素素也不急，年节未至，那时才是宫中人事最繁杂之时，便再等等也不迟。 但宁王却没等到年节，他的思路苏素素也想得明白。如今椒仪殿的禁军守备森严，年节那时虽人事繁杂，但他们能想到，秦戬也定能想到。 所以，宁王才找了这个他最想不到的时候。 所有事情都是计划好的，为了保险起见，连苏素素都没有得到消息。但苏素素还是在当晚便知道了。 来报信的是高公公，苏素素的行踪在这宫里颇不自由，许多事情都得靠着高公公。但她同高公公的关系，知晓的人却并不多。 对于高公公的本事，她也毫不怀疑。这些年他能在这深宫存活下来，自然有他存活的法子。 他现在帮她做事，却也帮宁王和端王做事，能在这些人之间周旋且游刃有余，这宫里除了高公公恐怕不会再有第二人。 但也无妨，无论高公公对谁表忠心，她只要晓得，她同皇上的利益一致，而高公公不会背叛皇上便足矣。 但高公公带来的消息却并不大好。 苏素素已经睡下，赶紧让玲珑给自己更衣，连外套都来不及披上便匆匆赶去了椒仪殿。 秦祁泓比她先到，看起来有些恼火。椒仪殿内灯火通明，见她来，秦祁泓赶紧迎出去，“李明珠不见了！”他抓住她的手，眼里有略微的焦急。 “皇上别急。”苏素素拍拍他的肩，“到底怎么回事儿？” “宫人来报，有刺客闯进椒仪殿，是趁着禁军换防的时候。等禁军发现追上来，李明珠已经不见了。” “有没有看清是什么人？”苏素素问。 秦祁泓摇头，“都蒙着脸，数量不少。” 大殿门口排布着几列禁军，警戒地注视着四周，应该是留下来保护秦祁泓安危的。 苏素素四下看了一遍，点点头，“既然禁军追上去了，皇上也不必太过担忧。” 她心里已经大概有了底，若不出所料，该是宁王的安排。 苏素素和秦祁泓都等在椒仪殿内，追出去的禁军迟迟没有回来，苏素素那颗悬着的心也一刻不敢落下。 如果真是秦戬的手笔，椒仪殿四周便不会只有明处的禁军。再加上暗羽卫，宁王安排那些人也不知道能不能逃出去。 313.第313章 椒仪殿之变（3） 苏素素忐忑了一夜，熬得双眼乌青，玲珑拿来裘袍给她披上。秦祁泓也走过来，让她先回宫里休息，他在这里守着。 苏素素只摇摇头，这种时候，她怎么还睡得下？ 知道黎明将至，殿外才匆匆跑来一个禁军，进来便扑跪在秦祁泓面前，“皇上，皇后娘娘她。。” “皇后娘娘怎么了？”苏素素比秦祁泓还着急。 “皇后娘娘。。殡天了。” 苏素素小腿一软就跪倒在了地上。 “娘娘、娘娘。。”玲珑慌忙将她扶住。 李明珠并未再进过这椒仪殿，苏素素是在路门处见到她的。昨日里还是好好的姑娘，还同她在御花园里看了雪，如今再见却已是冰冷的尸体。 躺在地上，再也不能说话，不能笑，不能叫她姐姐。 苏素素几乎全身瘫软，却还是由玲珑扶着一步一步走过去。 “娘娘！”有禁军统领上来拦住她。 连眼也没抬，只颤抖着声音吼出一个字：“滚！” 身后的秦祁泓也顿了顿脚步，那声音里分明就是绝望，他从未听到过的绝望。连她肚子里那个孩子死掉时，她也没有过如此的情绪。 他骇住了。 苏素素仍往前走，有些踉跄。 李明珠身上插着箭，很多支，四周也零落着许多羽箭。还有所谓的刺客，从刺客变成刺猬也是个技术活。 血流了一地，分不清是谁的，却将那青石的地面染成紫红色。 苏素素又想起了魏名东谋反的那晚，她从山下一路返回行宫。夜色深紫，月影朦胧，洒在地上能看清那些血也是深紫的。 像是打翻了谁家的染缸，那深紫色蜿蜒着从山腰直到山顶。 她忘不了那个晚上，就如同会永远记住今日的惨景。 那个姑娘躺在血泊里，脸色煞白，但洒在地上那些血却鲜艳夺目。 苏素素蹲下来，伸出手。 “素。。”秦祁泓要上前，被高公公挡住。 苏素素的手抚过那箭上的羽毛，往下，这是禁军的箭，她知道。李明珠不是被刺客杀死的，她也知道。 这件事不会就这样算了，绝对不会。 她觉得胸腔里有什么东西涌上来，带着腥甜的味道。她想站起来，用全身上下谨慎的那点力量。 “娘娘，娘娘您怎么了？” 是玲珑的声音，从她耳边传来，却仿佛越来越遥远。 所有的一切都在离她远去，那惨白的面孔，满地的鲜血。血腥味还在鼻翼间充斥，她只觉恶心，却渐渐连最后的意识也没有了。 在醒来是秦祁泓守在她床边，高公公也在，秦戬也在。 玲珑的声音最先传来，“醒了醒了，娘娘醒了。”分明是欢喜的。 这样的欢喜，这样的欢喜她曾经也从李明珠脸上看到过。 她不屑：“我才不会喜欢小孩。”明明这样说，可她脸上却是欢喜。下次再见到秦祁泓，又会忍不住多瞧几眼。 其实她是喜欢他的。 她说他是孩子，她又何尝不也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呢？ 可是，她已经再没有长大的机会。 苏素素要起来，玲珑手脚伶俐，立马按住她，“娘娘不要乱动，大夫交待，得让您好好静养。” 苏素素却不理会，顺势拉住她的手，“扶我起来。” “娘娘。。” “扶我起来！”她的语气并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314.第314章 素素以为是我（1） 玲珑却不敢动了，看看秦祁泓，又看看秦戬，手足无措。高公公到底是老人，也知道苏素素的脾气，只得上前将她搀扶起来。 “皇上！”苏素素的目光只落在秦祁泓脸上，“凶手查出来没有？” 秦祁泓愣了下。 苏素素又重复，“皇后身上那些羽箭是禁军的，凶手查出来没有？”羽箭是禁军的，她不会给他们留下辩驳的借口。 但高公公却替秦祁泓答：“娘娘是不是做噩梦了？皇后娘娘是被刺客所害，皇上已经下令厚葬，没有什么羽箭。” 高公公回答得小心，是恰到好处的提醒。 苏素素却瞪大了眼睛，仍只看着秦祁泓，“皇上？” 好好养秦祁泓的表情并不自然，避过她的目光，“皇后之事刺客已被正法，淑妃好好养着身体，不必为此事太过担忧。” 兜头的一盆凉水，在这寒冬腊月里，将苏素素从头到尾浇得透彻。终于抬头看向秦戬，眼里却再无半丝温度。 “王爷也是这样说？” 秦戬半晌没有说话，高公公眼观六路地瞧着，对秦祁泓使了个眼色。秦祁泓还有些担忧，但朝苏素素看了看，终于叹口气带着殿里的人出去了。 大殿内只剩下他们两人，顿时安静下来。窗户都关得严实，只是最旁边支着一小扇，没有风，殿内沉闷而静默。 苏素素一瞬不瞬地看着秦戬，手却在被子里渐渐握紧。 她等着他的答案。 秦戬在床边坐下，将她睡乱的鬓发别到耳后，才开口：“忘了这件事。”正是晌午十分，冬日的阳光和煦，就连那声音也仿佛荡着碎金。 但苏素素只觉得冷，寒意彻骨。 “忘了这件事？”她不知道自己还能笑得出来，但那笑容却比坟墓里的尸体还有惨白，“在王爷眼里，人的性命就这样低贱吗？” 秦戬的手停在她的耳后，然后收回来，竟笑，“素素以为是我？” “难道不是吗？” 呼吸可闻的距离，他看着她。还是退开，仿佛无奈，又或者还有别的情绪，但苏素素看不懂。 他拿出她的手，握进掌心，“素素，信我一次。” 他的掌心温暖干燥，熟悉的安心感在心头蔓延。但只一刹，她便抽出自己的手，“王爷，不会再有了。孩子死掉的时候，王爷便该清楚，我们之间已经不能再谈这个字了。” 而现在，李明珠的事更让她看清楚，他究竟是怎样一个血冷心硬的人。 停了停，她又忽然笑，仰起头来，指尖抬起轻轻抚过他的脸颊。其实这张脸真的那样好看。 可是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他时，竟在朝堂之上晕了过去。 后来这件事传遍朝野上下，丞相怕端王的名声也就传了出去。其实她哪里是真怕他，她只是身体不适，也许。。也许还因为他太好看。 但其实她是不怕他的，她晓得。 因为那时她还是丞相，不知道天高地厚，也不知道他的手段，。 可现在她知道了，在她终于将他放进心里的时候，也是她跟他走到不得不决裂的时候。 315.第315章 素素以为是我（2） 苏素素的手在那张脸上仔细地抚过，这样好看，她看得几乎挪不开眼，但又忽然停住。她忽然停下来，只那样怔怔地看着他。 “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其实我当初就该听老鬼的，离你远点。”老鬼说，一定要阻止他回京，一定要离他远点。 她以为自己记住了，可是到头来还是忘得一干二净。 “离我远点？”他望着她，眸色森冷，仿佛要将她望进自己的心底。却终是轻笑，“素素，我早说过，你没有后悔的机会了。” 不是不想要她的心甘情愿，可到了如今，她一心想的依然只是和他划清界限。 比起失去，他不介意对她用些手段。已经等过六年，往后还有多少个六年，他不介意等下去。 只要她还在，只要他还有时间。 他的话说得并不重，苏素素却能听出其中的分量。没有后悔的机会，今日之后，她若再想出宫，只怕更是难上加难。 她又想到李明珠，气血忽然涌上胸口，到喉头仍是熟悉的腥甜，没忍住吐出一口血来。 秦戬就在她面前，身体稍微上前，那血便正好吐在他的衣服上。好巧不巧，他今日偏穿了件白色的锦服，滚边的饕餮暗纹精致典雅。 苏素素那口血吐出来，繁复的广袖便被染成了红色，倒别有一番风韵。 她觉得，其实他穿什么都是好看的。但他长得太过精致，或许深色更能衬托出那倾城绝色的华贵。 只是她听到他此刻的声音，却有些变了调：“太医，传太医。” 秦祁泓他们又进来了，殿内围了很多人，却十分安静，只有玲珑守在床边心急如焚，不时朝太医张望一眼。 “怎么样了，娘娘没事吧？” 太医仍旧慢条斯理，许久才站起来。先朝秦祁泓行礼，再朝秦戬行礼，“娘娘并无大碍，只是急火攻心，加上身子虚弱。不过，娘娘昏迷了几日，这口血吐出来也就没事了。” 几日？ 床上的苏素素朝太医看过去，她已经昏迷了几日？ 并没有得到任何答案，太医已经告退朝外走去。玲珑跟着出去取药，高公公也带着宫里的人出去了。 只有秦戬和秦祁泓还站在床边。 苏素素将头偏向床内，“皇上，帮我请王爷出去吧。” 秦祁泓看看苏素素，又看看秦戬，终于还是斟酌着鼓起勇气，”七王叔。。” 秦戬抬手制止他，目光却始终落在苏素素那隐在光影中的侧脸上，“你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虽只是这样一说，但第二日秦戬果真便来了。 苏素素的精神还不太好，仍躺在床上。清晨玲珑煮了清粥过来，她倒是吃两口，到了中午便什么也吃不下。 这些日子，眼见着苏素素那张圆润的脸一日日消瘦下去，玲珑也着急。但她拗不过苏素素，也不知道该如何劝说才好。 先是孩子的事，现在又是皇后娘娘的事。一个是她的亲骨肉，一个是在宫里与她情同姐妹的女人，怎么能不伤心？ 316.第316章 信任（1） 秦戬仍旧只坐在床边，玲珑是个聪慧的丫头，这些日子，王爷、皇上同她家主子的关系，她也是瞧出了些眉目。 见秦戬来，她也不多话，只行了礼准备退出去。 手里还捧着一碗红枣莲子羹，这是她中午亲自下厨熬出来的，娘娘气血不足，太医说得多补补。 玲珑正要退出去，忽听秦戬的声音传入耳中，“给我。” 玲珑发了下怔，知道他说的是自己手里的东西，赶紧递了过去。 苏素素正靠床头坐着，轻倚在床头那扇矮屏上。他便匀了一勺，放到她嘴边，“张嘴。” 她微微偏头，“我不想吃。” “张嘴。”是命令。 “说了不想吃。”苏素素推开他的手，险些将碗打翻。 “本王不是在与你商量，是你自己吃还是我来灌，你自己决定。”冷肃的语气，确实不像是在商量。 勺子又放到她嘴边，“张嘴。” 苏素素闭上眼，终于还是睁开，张嘴将那口红枣莲子羹喝了下去。 他再送过来，她习惯性地偏偏头，“太甜了。”其实并没有那么甜，且她也并非不能吃甜食，只是故意找些理由罢。 秦戬尝了一小口，他向来不喜甜食，但也没说什么，只微微蹙眉，吩咐外面的宫女去换了一碗。 “你不喜欢就再换，换到你满意为止。”他这是在逼她吃东西。 向来是别人拗不过苏素素，可苏素素却总在他面前想不出辙来，只好乖乖喝了那碗莲子羹。 两人也并没有什么言语，吃过东西，秦戬在旁边守了她一会儿。 这些日子，她睡意总是很重，不一会儿便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秦戬什么时候离开的她也不晓得，只觉得好像有人对她说了些什么。但她没听清，也不想去听。 后来几日，秦戬便每日都来。仍旧无话，无非就是逼着她吃些东西罢了。 大夫的药也不敢停，不敢胃口倒是渐渐好起来。 玲珑瞧着甚是高兴，“娘娘的脸色瞧着比从前还要红润些，若是能再多吃些便更好。” 苏素素也有心情同她打趣了，笑，“再吃皇上就要哭穷了。”想想又问，“对了，几日没见皇上了，他在干什么？怎么没有过来？” 玲珑不动声色地岔开话题，“皇上有皇上的事要忙，哪里有那么多时间整日过来。不过，这些日子王爷倒是来得勤。。” 像是知道自己说漏嘴了，立马缄口不言。 苏素素也不愿去提，只是，玲珑有意避开话题，除了皇后的下葬的事，她实在想不到宫中还有什么事需要这样在她面前讳莫如深。 她也不去问，只转头去看窗外。阳光正盛，心情也明朗许多。 “今儿天气不错，你去叫高公公把大黑它们几个都带过来，我带它们到御花园里去溜溜。” 既然秦祁泓在忙，叫高公公也是情理之中的。 有些事，她该要早作打算了。 这年节便是个最好的机会。 那些难受埋在心底，并非可以忽略不计，只是，她已经没有时间去想那些了。 如果之前她还没有下定决心，那李明珠的死，便是对她最大的警告。没有什么舍不得了，必须带秦祁泓离开。 离开这座深宫，离开这个不择手段的地方。 317.第317章 信任（2） 高公公牵着大黑几个过来，同苏素素在御花园闲逛了两圈。许多日不见，小哈和戬儿倒是更肥了，但大黑还是老样子。 苏素素摸摸大黑的脑袋，“多吃点，长肥了肉质更鲜美。” 大黑在她手下打了个哆嗦，呜咽着往后退了一步。 小哈和戬儿却不怕，戬儿与她最亲近，没回见面都是先一个助跑，然后猛地扑进她怀里。小哈也不甘心，冲过来。 苏素素吓一跳，让到一边，小哈扑了个空，在地上滚了两圈才发现自己扑过头了，呜咽着灰溜溜走到高公公脚边。 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这会儿戬儿扑进自己过冬的衣服里面，便把自己的手足抛到了脑后。 小哈有些委屈，却也只敢在高公公脚边蹭蹭完事。 苏素素拍拍戬儿的脑袋，将它放到地上，又牵起大黑脖子上的套绳，慢慢往前走去。 高公公牵着两只小狗，不紧不慢跟在她身后。 不远处就是“天下春”，取“万花敢向雪中出，一树独先天下春”的意思。据说这名儿还是当年太祖取的。 太祖是马背上夺江山的英雄，而他的皇后也是巾帼不让须眉。 当年太祖深爱他的皇后，也敬佩皇后为女中豪杰，便亲手为她种下了这满园的绿萼梅。 君不见宣和艮岳绿萼梅，百花魁中此为魁。绛霄灯火不终夕，剪为荆薪毁为灰。又不见驻跸钱塘开聚景，此梅又花天宠幸。 此梅又花天宠幸，天宠幸。。大胤开国以来，大约也只有明德皇后一人能有此殊荣了。 苏素素心头叨念着，竟有些恍惚。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分离。当年太祖将天子所有的宠幸都给了明德皇后，不晓得是不是取的这个意思。 苏素素没说话，高公公眼观鼻鼻观心，倒是瞧出些眉目。牵着两只小狗走到她旁边，脸上是恰到好处的笑。 “多日不见，这俩小家伙倒还是同娘娘亲近。” 苏素素停下来，笑得有些黯然，又蹲下摸摸小哈的头，“当初把它们俩捡回来时，不过巴掌大，现在却已经这样高了。” 小哈和戬儿都是体型较小的狗，却也差不多及苏素素的小腿高了。 苏素素眼里那点欣慰，倒是真真切切的。 高公公垂手而立，仍笑，“是啊，娘娘逃了它们一条生路，它们便始终惦记着。” 苏素素放在小哈皮毛上的手顿了下，那皮毛已经养得油光水滑了，苏素素又继续抚摸下去，不曾抬起眼皮。 只轻笑一声：“道理是这样，即便我现在杀了它们，它们依然只记得我的好。可公公，您说这畜生和人，终究还是有区别的吧。” 高公公连忙低下头，“老奴并不是那个意思，娘娘切莫多心。” 苏素素摇摇头，“公公的意思我明白。”仍旧笑，却慢慢站起来，“是他救了我，我很感激。” 摇摇头，“或许不该只有感激。我已经被最亲的人背弃过，所以将所有的希冀和信任全投到他身上。我原本也以为，我是可以信他的。可是虎毒尚且不食子。。” 看向高公公，“公公觉得，我还应该如何去相信呢？” 被信任的人背弃，她以为一次便足矣。可却没想到，自己的人生当真是丰富多彩，从天儿到师父，再到他。 她不晓得自己还该如何去信。 318.第318章 信任（3） 又往前走，高公公仍旧牵着两只小狗，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旁，“那娘娘有没有想过，信任都是相互的。” 只是漫不经心的语气，苏素素迈出去的脚步不由顿了下。 有风过，草熏风暖，满园飘香。 苏素素转过头，高公公仍从容地笑，却不再多言。 苏素素继续走，大黑就在她前面，不紧不慢仿佛真是园中漫步。 终于到了倚梅亭，宫女们都站在亭外。玲珑过来，先在倚栏上给她铺了坐垫，才牵着大黑的套绳走了出去。 高公公也将两只小狗给了宫女，只站在苏素素旁边。 亭子在一处水榭边，但此时正值寒冬，水里早已看不到星点的绿意。 “其实我不恨他。”正巧有风过，苏素素的声音便夹在风里，“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有不得已的时候，他未必就没有。” 停了停，在嘴角扯出一抹笑，“刚开始我确实挺想不通，但我也居过高位。跌下来的滋味不好受，轻则粉身碎骨，稍重些便是万劫不复。” 这些她都明白，当初若不是秦戬，她的下场恐怕就是万劫不复。 她常以为，秦祁泓不适合这个地方，其实她又何尝适合呢？正因为这不适合，大约才有了同病相怜。 她晓得他想要什么，那也正是她想要的。或许她只是觉得，如果自己这辈子得不到，就让自己亲近的人得到。 他得到，便也成了她的夙愿。 所以她对他好，他也对她好。 可是秦戬也对她好，她对他呢？ 或许高公公是没错的，道理她知道，只是从没去深究过。信任都是相互的，她的秦戬的信任是因为什么呢？ 他救了她？ 或者只是，他是她在濒临绝望的溺水中抓住的救命稻草？ 但如果没有这些呢，她会不会毫无保留地去相信他？ 高公公接过她的话，“娘娘从来都通透，只是对王爷，未免太过偏执。”高公公的目光望向湖面，湖心茫茫，涟漪荡漾。 “娘娘说，自己被最亲的人背弃。既然是最亲的人，自当是最不可原谅的，可既然娘娘连那个人都可以原谅，为何对王爷却又想不开呢？” 为何对他想不开？ 这点苏素素倒是从未去深究过，她向来懒得去深究这些，但高公公一句话却偏偏非要点醒她这个梦中人。 为什么想不开呢？ 不过因为他是秦戬，他曾经那样毫无保留地救过她，甚至让她确信，他是值得她托付终身的人。 可是现在孩子没有了，幻想破灭了，他不是她心中的良人。她想不明白，所以就算割袍断义也要同他划清界限。 高公公说，她从来都通透。因为在那些事里，她只是旁观者。 可是成了当局者以后，却难免迷惑。 “那么公公以为，我该何如做？”她忽然问。 “凭着娘娘的心意。” “那公公相信端王吗？” “老奴并非娘娘，并不能同娘娘感同身受。”很巧妙的回答。高公公一向敏慧又谨慎，即使到了这种时候，仍不愿表明自己的立场。 “那皇上呢？”这才是问题的重心，也是她，或者说她同高公公，同秦祁泓都无法跳过的问题。 任凭高公公再谨慎，这个问题也无法避重就轻。这便是她的态度，就算是逼问，苏素素也要弄清楚。 果然，高公公沉默了很久，终于叹口气，“皇上不能有事。”目光仍望着茫茫的湖面。 苏素素终于放松了脸上的线条，这便是高公公的态度。 在这点上，他们是一致的。 319.第319章 郡主来访（1） 转眼便到了年节，皇后刚殡天。虽然是即将入罪的皇后，但到底还没有废除，按照礼制，皇后母仪天下，皇后殡天，天下也该同哀。 于是年节的规模和用度便裁剪下来。 而颐乐行宫那边，因去年有魏名东谋反之事，今年便改为十五元宵祭祖。 没有皇后，后宫的年宴仍由太后操持。不过，今年前朝后宫都各怀心思，年节办下来也不如往年精细。 小年只是与朝臣同乐，没有皇后，苏素素便是皇帝身边位份最高的妃嫔，由她陪同皇帝共同赏宴也没错。 但这样未免引朝堂猜忌，如今皇后刚殡天，这个位置虽然看似没什么分量，但仍有看不明时势的人削尖脑袋想要往里头挤。 如果苏素素出席，便是将自己置于风口浪尖，这无疑不是个好选择。 秦祁泓也秉承深明大义的作风，长袖一挥，“那爱妃陪就留在后宫陪太后太妃们罢。”目光瞥过，见苏素素正在挽袖，拔腿便跑出了翠微宫。 不过，苏素素同太后太妃也没多少言语，不过听她们回忆当年，假惺惺抹几滴眼泪。新皇登基以后，先皇的妃子很多便不在宫里了。 但既然是侍奉过先皇的人，也不能轻易打发，位份较低的便遣去较远的寺庙落发修行，而位份较高的也送到了感恩寺为皇家念经祈福。 剩下些位份较高的，有的封了太妃，有的与太后本就关系不和，自然也落不到什么好下场。 而现在还能在这宫里同太后闲话家常抹闲泪的，大约都是太后的宫中密友了。 苏素素觉得，自己作为一个没有参与过她们当年荡气回肠感情纠葛的外人，在这里打扰人家密友谈话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于是宴席结束后，寻了个由头便早早离去了。 太后难得对她贴心一回，遣了贴身宫女明月亲自相送。明月果真十分贴心，不仅贴太后的心，连苏素素也想贴。 贴着贴着，就贴到她身边，“太后新近得了件宝贝，想请娘娘去宫里帮忙瞧瞧。” “太后不是..”苏素素回头瞧了眼正殿的方向，恍然点头，“那就有劳姑娘带路。”明月是太后身边的御女官，正二品，苏素素这样的宫妃，若想在宫中披荆斩棘，少不了要加以笼络。 只可惜，苏素素并无此意。此刻她只揣摩着，太后此番到底意欲何为？ 不过，到了太后寝宫，一切便了然。 等待她的并不是什么宝贝，而是宁王。但也没什么意外，这样的会面意料之中。 “殿下。”苏素素只在门口定了定脚便走过去。 “娘娘请坐。”宁王起身相迎，即便只有两人，但仍旧谦和有礼。 苏素素坐下，忽而笑：“想来王爷的时间也不多，有什么话就说吧。” 宁王看她一眼，眼神忽而深沉起来。沉默片刻，才道：“皇后的事，是我太大意，如果娘娘要怪罪..。” “不关殿下的事。”苏素素打断他，摇摇头，“不过，这件事已经过去了，殿下冒着私会宫妃的风险让我来，不会就是为了说抱歉吧？” 320.第320章 郡主来访（2） 宁王倒没想到她这样直白，怔愣一下，也在唇畔绽出笑意，“自然不是。不过，皇后的事本王的确有过，还望娘娘不要因此怀疑本王的诚意。” 苏素素坦诚一笑，“怀不怀疑又有什么所谓，今日王爷敢在这里见我，不就已经清楚，我没有别的选择了吗？” “娘娘果真坦诚。”宁王的笑意越深，“那么娘娘的意思。。” “既然没有选择，我自然不得不相信殿下的诚意。不过。。”顿了顿，才道，“殿下冒这么大风险来找我，不也正是没有选择了吗？” 一句话问出口，宁王微怔，随即竟难得地笑出声：“早听闻娘娘聪慧过人，今日本王倒是见识了。既然娘娘坦诚，我也不绕圈子。我的要求娘娘已经知晓，只是不知娘娘的要求。。” “十五之夜，出宫之时。” 只八个字，苏素素的眼神却忽然坚定起来。 十五之夜，出宫之时。 十五元宵之日，她会与秦祁泓同回颐乐行宫祭祖，没有比这更适合的时机了。 至于宁王，他要的是兵符，她便同他交换。 至少以目前的形势，那十万大军交到宁王手里，会比在秦戬手里保险，也比在秦祁泓手里有用。 回去的时候，正遇上从前朝匆匆过来的高公公。高公公是来传信的，皇上今晚特允了清禾郡主进宫。 这会儿清禾郡主正在翠微宫里，等着要见她。 苏素素点头，秦佩文回京她是早听说的，也早思忖着她会来宫里。不过没想到会是这种时候。 说是秦祁泓特允，其实也不过是秦戬安排罢了。 一路往回，高公公便不紧不慢跟在她旁边。“娘娘见到宁王殿下了？”高公公忽然问。 苏素素的脚步顿了下，点头，“是。”既然有共同的利益，隐瞒便显得多此一举。况且高公公是何等聪明之人，就算她不说，他又怎会不知道。 不过，高公公却没继续问下去，只道：“宫中老奴自会打理，还望娘娘切自珍重，照顾好皇上。” 依旧只是平和的语气，但却有诀别的味道。 苏素素晓得，这一走再见便不知何年何月，亦或许是永别。 高公公是什么心情她不清楚，但对这里，这座皇城，她却不是没有眷念。纵然不适合，却也好歹在这里活过了这么些年。 回到翠微宫，秦佩文果真早等在那里。见她便嬉笑着跑过来，先行个礼：“淑妃娘娘。” 苏素素将她扶起来，“免礼。” 这样的虚礼，心知肚明的两人忽然那都想笑。但苏素素还是忍住了，只将宫人都打发出去，“你们先去外面守着，本宫同郡主说会儿话。” 玲珑向来机灵，出去还不忘替她们将门拉上。 但秦佩文身后那婢女却没动，苏素素对秦佩文使了个眼色。秦佩文却忽然笑，将低着头的婢女拉到苏素素面前。 “你先看看她是谁。” 婢女抬起头，眼泪刷地涌出眼眶，“小姐！”忽然将苏素素抱住，抱得她有些措手不及。 不过，是天儿，那颗心忽然也跟着激动起来。 秦佩文也凑热闹，跟着抱过来，三人抱着哭成一团。 ps:推荐好友云冥炫的经典古言《妖孽邪宠：倾世兽妃太撩人》，很好看的经典之作，亲们值得拥有！ 321.第321章 摘星揽月堂（1） 苏素素以为，自己早流不出泪来，却不想只这两个女人便让她的眼泪又落了一大碗。 还是秦佩文先转醒过来，边抹眼泪边笑：“好了好了，怎么见面就哭成这样。说好是来叙旧的，都成了比哭大会了。” 天儿却仍止不住，“小姐，您怎么一个人跑回来了。小姐。。” “行了。”秦佩文把她拉开，“不许哭了，早知道你这丫头眼泪这么多，就不该带你来的。” 天儿连忙止住，却还是忍不住啜泣，“天儿以为再也见不到小姐了，天儿以为。。”眼泪又流下来。 苏素素赶紧给她擦，“只有你心眼子最多，以为以为，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行了，听郡主的，都不许哭了。” 当初离开清禾郡确实太过仓促，且回京之事生死未卜，她一个人也就够了，没必要还要拖累一个。 再说，若是她们知晓，定然会阻止她回来。那时她只想着，事情该越简单越好，只是没想到，回京以后却发生了这样多的变故。 从夏熬到冬，她记得，那时她同秦戬还很好。她一心想的，只是日后做他的端王妃。 天儿讲了她走后一些事，苏素素大概也能料到。她不辞而别以后，天儿和郡主的急坏了。郡主修书快马加鞭送到京都，却迟迟没有收到回信。 加上郡马爷的事，郡主也察觉事情哪里不对。但她到底是郡主，虽从小长在庵里，却继承了自己母亲的聪慧。 有些事，很容易就能看出破绽。 郡马爷出事，苏素素偏偏在这时不辞而别，而她差人送去京都的信也如石沉大海，这其中究竟有什么关联？ 京都自然得去，不过送苏素素来时，王兄便书信交待过，无论发生什么，或者听到什么万不可擅自离开清禾。 王兄的话不会没有道理，而如今，更是情况未明。但郡马爷要救，京都便不能不去。只是以什么样的方式，还需再细细斟酌。 派到京都的人还没有回来，天儿已经等不及了，收拾了东西便要回京。马车已经行至清禾郡外，却被郡主派人拦下。 前面的事并没什么值得惊叹的，不过，天儿却忽然问：“小姐知不知道我遇到了谁？” 这样的语态，苏素素本能地想到该是大人物。天儿却绘声绘色地喊起来，“是夙风，我遇到了夙风。” “夙风？”这对苏素素而言无疑是个十分振奋人心的消息，轻握着天儿的手忽然一用力，险些将天儿捏得叫出声来 “你说你遇到夙风了？他说什么？” 天儿得了便宜倒卖起乖来，反而镇定地笑笑，“小姐您别急呀，等我慢慢讲过来。” 苏素素怎么能不急，打断她，“前面的别讲了，先说说夙风。他们怎么样了，现在在哪里？” “他们自然好得很。”天儿倒很有说书先生的潜质，看到苏素素着急了，才不紧不慢地说，“如果不是夙风，我们还不知道京都出了这样的大事。后来也是夙风，我们才联系上王爷的。” “等一下。”苏素素叫住她，像是疑惑了，“你是说，夙风同端王府有联系？”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天儿又卖了个关子，忽然问，“小姐听没听说过摘星揽月？” ps:推荐好友云冥炫的经典古言《妖孽邪宠：倾世兽妃太撩人》，很好看的经典之作，亲们值得拥有！ 322.第322章 摘星揽月堂（2） 苏素素不知她为何忽然问这个，但秉承着诚实做人的态度，还是点点头，“这是近年来江湖上一个杀手组织，虽然成立不久，但发展十分迅速。” 做丞相的时候，这些事多少还是得了解一些。 天儿却慧黠一笑，“那您知不知道，摘星揽月的总堂主是谁？” 苏素素张张嘴，习惯性地准备问，但下一刻却忽然停住。天儿这般语气，分明就是意有所指。 “夙风？” “小姐真是聪明。”天儿早已不觉得惊异，只继续讲下去，“我们都没想到，不过也合情合理。老相爷过世不久，这个组织便成立了。。” 想想又觉得自己不该说这话，这样的话怎么听都有些苏素素逼良为娼的感觉。老鬼在世时，那些人都是丞相府的暗卫。 换她接手，却不明不白就成了江湖上的杀手。连组织都发展起来了，她这个丞相还一无所知。 这事儿，她觉得下回见到夙风得好好跟他理论理论。他们这样丢的是丞相府的脸，虽然现在丞相府已经没有了，但是前两年赚的钱，总得拿出来分分吧。 苏素素暗忖着自己的心思，天儿已经将事情的大概讲完了。后面的也都是苏素素听说过的。 无非就是后来安南入侵的阴谋败露，秦戬披挂上阵，率大军救出郡马爷，将安南赶回了崤山关以北。 秦戬班师回朝，成为人人敬仰的大英雄。细细算下来，这其中还有她与秦祁泓的配合之功劳。 不过，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既然天儿见到过夙风，事情或许就要好办得多了。 几人谈了会儿话，夜色越发深沉如墨。前殿遣了宫人过来催促，秦佩文才不得不同苏素素告别。 苏素素送她们到殿门外，有侍从提了灯笼正等在那里。还没到午夜，但夜幕里早已是爆竹声声。 沉沉星光湮没在烟火的璀璨里，几人分别，正有一束烟火凌空绽放。好似银河倾塌，晓星喷洒。 天儿却红肿着眼眶，握住苏素素的手，“小姐珍重。” 然后转身跟着秦佩文走下石阶。 苏素素目送他们渐行渐远，终于消失在烟火璀璨里。她也转身，由玲珑扶着进了寝殿。 宫人们又退出去了，殿里只剩下她一人。摊开手，手心赫然放着一张纸条。 是天儿方才塞给她的，谁也没有注意，连秦佩文的眼睛都瞒过去了。 苏素素展开纸条，上面短短七个只有个字：元宵节，城外灯市。 这字迹并非出自天儿只手，但她也认得——是夙风。 苏素素将纸条放于烛火之上，看着上面的字渐渐化为灰烬。这是她多年的习惯，尽量不留任何蛛丝马迹。 起身走向床边，看来，夙风也认为这是个好时机。 只是不知道秦戬作何打算。 但也无妨，她已下定决心，况且，兵符宁王还没有得到。她自然不会傻到先给他兵符，他先送她出城，等她安全以后，兵符自有人交给他。 这样的安排，对他们都没有坏处。宁王想得到兵符，信不信她，他都别无选择。 而她与宁王之间，她在弱势地位，要自保便不得不处处防范事事谨慎。 不过，现在联系上夙风，她的胜算便又大了几分。 ps:推荐好友云冥炫的经典古言《妖孽邪宠：倾世兽妃太撩人》，很好看的经典之作，亲们值得拥有！ 323.第323章 叫声七叔来听听 其实宫里的日子从来都无聊，年节过后便越发平淡无奇。终于到了元宵前夕，皇家的出行队伍也浩浩荡荡地摆驾到了颐乐行宫。 因去年魏名东之事，今年便只安排了一日的祭祖大典。元宵之夜，皇上祭完祖会在行宫歇息一晚。 而整座行宫，也会由禁军的玄武营彻夜值守，确保皇上和大臣们的安全。出行的一路，皇上和淑妃的銮驾也由禁军亲自护送。 不可谓不隆重。 但其中的缘由，苏素素却一清二楚。这样的好机会他们能想到，秦戬为何不能？虽然先前他有意帮秦祁泓逃走，但那时是宁王掌控着京都。 如今局势已经逆转，他的打算自然也就不同往日。 但仍凭他如何打算，苏素素却没想到，他竟然会出现在她的寝宫。 那时她正在换淑妃的翟衣，大胤王朝的淑妃为庶一品，位列三夫人之一。如今皇后丧，由她陪着秦祁泓祭祖也是情理之中。 皇后助祭、朝会以袆衣，祠郊禖以揄翟，小宴以阙翟，亲蚕以鞠衣，礼见皇帝以青衣，宴居以朱衣。六服俱有蔽膝、织成绲带。 而她身为淑妃，代行皇后大权时，却也只能着皇后二等礼服——鞠衣。 方穿好里衣，便有人将中衣披到她肩上。平日里都是宫人们伺候着穿衣，此时她也只以为是玲珑。 便道：“先等等，这皇后的衣服就是较平常麻烦，看来，皇后也不是十分好当的。” 话说完，却没人接嘴，她这才转过头。 身后哪里还有宫人们的影子，只有那个男人，静静地站在她身后。青衣长衫，发以冠束，敛去了几分妖媚，倒有些风流书生的味道。 苏素素看得呆了片刻，忽地接过他手里的衣服笑出声来。 “我还以为是哪个登徒子，没想到竟是王爷。” 知道她打趣自己，秦戬倒也不恼，反而将她比划着衣服的手握住，“如此美人，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 笑，“本王便是当一回登徒子也不冤。” 话里是明显的调笑，可苏素素究竟还是脸红了。这样的脸皮实在要不得，若是换了其他翩翩佳公子，或许也无妨。 可此人偏偏是秦戬，她千不该万不该在这种时候有这样的情态。 于是挣脱他的手，背过身，“王爷还请自重，本宫既为皇上的淑妃，按理便该叫王爷一声七叔。这样的话，若让旁人听去了，恐你我都难逃罪责。” 她说话，总挑着那些生分的说。 秦戬仿佛也********了，并不打算离开，却绕过去，站在她面前。修长的手指划过，微微挑起她的下巴。 “那就叫声七叔来听听？” 他喜欢看她羞红脸急切的模样，只有这种时候的她才会毫不设防。就连他慢慢接近也毫不自知。 等他那带着露珠般薄凉又魅惑的唇贴上她那饱满的莹润，她才猛然后退。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得了便宜的男人在她唇上轻轻****完，才餍足地松开手。 “秦戬，你无耻！”一声恼怒，他仿佛又看到那个小女孩，在他面前跳起脚，“秦戬，你这个大混蛋，无耻之徒！” 就连忘了从前，那气急败坏的模样都不曾改变。 又教他如何放得下？ ps:推荐好友云冥炫的经典古言《妖孽邪宠：倾世兽妃太撩人》，很好看的经典之作，亲们值得拥有！ 324.第324章 奴为出来难（1） 外面有人在唤了，“娘娘，仪式快开始了，您准备妥当没有？” 秦戬好整以暇，苏素素又瞪了他几眼，才答：“好了好了，马上就来。” 可是秦戬屏退了宫人，她却不会穿着繁复的翟服。秦戬拿起屏风上的外套，慢慢把玩，修长的手指抚过那绣工精美的凤纹。 “叫声七叔，我可以考虑帮你。” “呸！”苏素素抢过自己的翟衣。 好在秦戬也不是有心为难，苏素素实在急了，他也就没辙，对着外面喊：“进来替你们娘娘更衣。” 宫人们早就心急如焚了，听到吩咐赶紧进来。 “仪式结束后，回寝宫等我。”他同她一道出的宫门，临分道前，他忽然对她深深一笑。 那笑容在浅阳的波縠里，如碎金荡漾。仿佛有盈盈花香自远方飘来，苏素素眩惑了片刻，才并不友善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迈大了步伐，很快从他身前走过。 祭祖的流程十分复杂，苏素素因履行的是皇后之责，少不了就要受些苦了。 等一切都结束已是正午时分，她又饥又累，同秦祁泓一道用过午宴便告辞回宫了。至于秦戬的话，她早抛到了九霄云外。 睡到月上柳梢头，感觉有人在摸自己的脸，迷迷糊糊中惊出一声冷汗，猛地坐起来才发现已经到了掌灯时分。 殿内只缀着一颗夜明珠照明，光线幽幽。水沉香的气味从金兽口中飘出，仿佛千山雪寂却偏偏花影朦胧。 而这花影朦胧里，她又看到了秦戬。 下意识去摸摸自己的脸，找不到证据，但还是瞪他一眼，“王爷怎么又来了？” 明明是不高兴的语气，他却置若罔闻，只丢给她一身简单的男装，“听说城外的灯市与京都不同，素素要不要去瞧瞧？” 灯市？秦戬要带她去灯市？ 元宵节，城外灯市。 几个字忽地窜上苏素素的大脑，难道秦戬已经知道了什么？ 可苏素素并未从他脸上看出什么不妥。但如果不知道，他为何要突然带她去灯市？ 她忽然才想起，天儿原本就是秦戬的人。 但也不对，如果天儿要告诉他，又何必给她纸条。况且当时天儿连秦佩文的眼睛都瞒过了，便证明，这纸条上的内容除她与夙风之外，绝对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那么秦戬又为何。。 “娘娘有没有想过，信任都是相互的？” 这是高公公问她的，却在这个时候忽然浮上她的脑海。 信任都是相互的，可她从来都在怀疑。从头至尾，她到底有没有真正地相信过他呢？ 她忽然有些迷惑了。 他们之间真的就只有猜忌或者目的了吗？或许，他真的只是想要邀请她同赏一场灯会。或许，他真的只是想同她过这一个元宵。 就像当初，他只是想要救她，只是想将她留在端王府守岁一样。 师父说，他是内疚。或许有，但既然要离开了，她又为什么不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呢？有些事，她想不通原因，或许根本就没有原因。 有些事，她猜不透目的，但或许也根本没有目的。 他们之间，彼此毫无芥蒂地信任一回，真的已经变得如此艰难了吗？ ps:推荐好友云冥炫的经典古言《妖孽邪宠：倾世兽妃太撩人》，很好看的经典之作，亲们值得拥有！ 325.第325章 奴为出来难（2） 究竟是如何鬼神神差地同秦戬出去，很久以后回忆起来，苏素素的记忆竟是模糊一片。但那样的心情有点忐忑，又有点兴奋。 宁王那边是早安排好了，本来宁王是要带她和秦祁泓一同出这颐乐行宫的，现在秦戬既然愿意为他分忧，他便只需带着秦祁泓便是。 临走以前，苏素素悄悄让玲珑给高公公送了信。到时宁王带秦祁泓到最高的灯楼下会合，那种地方人多眼杂，想浑水摸鱼也要容易许多。 不过，苏素素还不确定秦戬的态度，如果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瓮中捉鳖，逃跑的风险便会大大增加。 她并不完全信任宁王的人，但给夙风的回信早已让天儿送了出去，仍是灯楼下会合。 如果到时能等到夙风他们，或许还能增加两成的胜算。 一路上苏素素倒也注意留心着，确实没发现周遭有什么可疑之人。或许秦戬只是想带她出来看灯，或许他只是想同她过这个元宵，或许。。 这样想着，两人已经到了和扇园西的一处墙根。秦戬忽然揽上她的腰，她后退两步，警戒地看着他，“你想干什么？” 问完这句话，才发觉哪里不对。 他明明是要带她去看灯的，可是怎么到了这灯火阑珊之地？ 秦戬忽然勾唇一笑，那笑容里有妖娆风雅又带着丝丝魅惑。她继续后退，可是已经退无可退了，身后只剩一堵墙。 他只再向前一步，便正好将她圈在自己的臂弯里，一手挑起她的下巴，“你说本王想干什么？” “你、你。。”苏素素的脸蓦然绯红，不远处的檐角挂着六角的琉璃灯盏，雪一样的光晕洒在她脸上，那绯红里又惹了胭脂的香腻。 他捏住她的下巴，声音柔软氤氲在那雪白的灯光里，仿佛带着蛊惑，“素素，闭上眼睛。” 苏素素却偏偏将眼睛睁地浑圆，又黑又亮的眼瞳四处转一圈，找不到焦点还是只能落在他的脸上。 “你、你。。”她的脑袋往后，却被他另一只大掌扣住。 “我如何？” “你。。不能在这里！”他神色越坦然，她越发惶急。 他手上的动作又片刻凝止，抬头看看她身后的朱墙，忽地笑起来，“可这个位置最容易跳出去。” “跳。。出去？”苏素素因这个回答滞了滞。 “嗯。”他很无辜地点头。 “那你叫我闭眼睛？” “不是怕吓着你吗？” “那。。那你怎么不早说？”她总是有理由。 他继续装无辜，“你也没问。” “可是为什么要跳出去，不是有正门？”她抓住问题的核心。 他却无所谓地抓住她的手，迎上泠泠的月光，笑得山好水好，“可是，王爷和淑妃背着皇上约会，走正门会不会太招摇？” 一席话语气轻轻，明明是浑然不在意。但在这花明月暗笼轻雾的时候，却果真地让人生出一种“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的错觉。 他说是约会，原来这是约会呀！ 那么她是不是也该伏在她的肩头，向他诉说“奴为出来难”的艰辛呢？ 苏素素仰着头陷在那一轮明月里，忽觉腰身一紧，还未惊呼他已带她越过高墙，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耳边的风都静下来，她才睁开眼。在看，两人都已出了行宫。 ps:推荐好友云冥炫的经典古言《妖孽邪宠：倾世兽妃太撩人》，很好看的经典之作，亲们值得拥有！ 326.第326章 元宵之变（1） 苏素素仰着头陷在那一轮明月里，忽觉腰身一紧，还未惊呼他已带她越过高墙，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耳边的风都静下来，她才睁开眼。在看，两人都已出了行宫。 苏素素不晓得该说些什么，只觉耳根有些微热，睥他一眼，“王爷还真是轻车熟路。” “过奖。”他挑眉，握住她的手。 除夕之夜不闭市，他们去得正好，正赶上“灯火家家市，笙歌处处楼”的热闹。人行走其中，简直是十里长街，摩肩接踵。 自有一番“明月满街流水远，华灯入望众星高”的流光溢彩。 马上要开灯楼了，行人一波一波冲击过来，如潮水般汹涌。但苏素素的手却一直握在那干燥温暖的掌心中。 青石的街道两边，挂满了彩灯，光怪陆离，仿佛要同明月争辉。 苏素素看上一盏琉璃的走马灯，但猜灯谜却着实不是她的强项。上面都是些绕口的诗词句子，让她读出来都有些费劲，更遑论是猜了。 但秦戬显然是这方面的好手，有人挤过来，他将她往身边拢了拢。不过抬头的间隙，已经将诗句接了出来。 店家十分厚道，立马取下灯送到他手中，“公子真是好眼光，这灯送给心仪的姑娘，最适合不过了。” 秦戬像是十分中意这话，接过来，递到苏素素面前，“心仪的姑娘，送给你了。” “谁是你心仪的姑娘！”苏素素瞋他，却还是将灯接到了手里。 转身走了几步，又被人拉住，“当心些，走丢了可没人来找你。” “我不要你找。”苏素素挣脱，目光只落在那盏灯上，“我认得路，走丢了我也能自己回去。” 他重新将她的手握住，眼中的笑容却含了几分认真，“要是走丢了就站在原地别乱动，也不要跟着任何人走。” 他会找到她，哪怕穷尽这一生，他也会将她找到。 可后面的话，他终究是没有说出口。 人潮再次涌来，大批赏灯的人都在朝灯楼奔涌。其实这里的灯会也没什么区别，可他说的不同，她却忽然有些认同。 因为今年有他，也有她，所以便和往年是不同的。 可是，这是他们在一起过的第一个灯会，或许也是最后一个。她以为去年那场灯会便是她最深刻的记忆。 那时她还喜欢着另外一个男子，那时那个男子将花灯送个了另外一个姑娘。 那是他心仪的姑娘。 可今年，她心爱的男子也将花灯送到她的面前。他也是送给他心仪的姑娘呀！ 苏素素用仅剩的那只手将他反握住，“要是真走丢了，我才不会站在原地，多傻呀。到时候我就站得高高地，等你来找我。” 脸色又有了些潮红，大约是人太多太热。她忽然转身岔开话题，“既然你这样厉害，可不能浪费了。我们多赢些灯笼，说不定还能卖了换钱。” “卖不出去呢？”秦戬没防备，被她拉得几乎踉跄，笑容里却染上了真真实实的开心，只顺着她的话问。 苏素素也不回头，只拉着他往灯市两侧挤进去，“卖不掉就放到家里，等以后成亲的时候用。” 成亲的时候，多美的幻想。 可盼了这么久，却终只是一场空。 ps:推荐好友云冥炫的经典古言《妖孽邪宠：倾世兽妃太撩人》，很好看的经典之作，亲们值得拥有！ 327.第327章 元宵之变（2） 秦戬负责猜灯谜，苏素素便负责拿灯笼。她喜欢的，他悉数为她赢回来。 一路走过来，就快到灯楼脚下了，苏素素实在累得不行，将怀抱里的灯笼一股脑塞进秦戬怀里。 “我抱不动了，你来。” 他被她塞得往后退了半步，那只绘着潺湲流水的走马灯便往下落。这会儿灯楼上的夺魁大赛已经快要开始，人潮一波一波拥挤过来。 苏素素惶急地去抓，没有抓住被人潮挤到前面，却还没有掉到地上。她几乎是扑上去，但后一波人群挤上来，险些将她踩倒在地。 “素素！”仿佛听到身后惊惶的声音，但几乎是立马便湮没在人潮里。 再抬眼，她看到那盏灯从人潮的缝隙里落下去。 “等一下！”她下意识伸出手，灯壁却从她指间滑落终于掉到地上。 落地之声淹没在耳畔的嘈杂里，人潮踩踏过去，又有人将她往前面挤。最后那刹，她只看到灯壁上唯一的那行字。 “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 行云流水的字体，她转过头却再也碰不到，只被人潮挤着往前越走越远。 就这样也好，他们之间的缘分或许只能到这里，但是她已经心满意足。 灯楼外早已层层叠叠地围了百姓，比赛马上就要开始，参加比赛的人们都已经站在灯楼下跃跃欲试。 去年这会儿，她正和郡主一起站在那些参加比赛的人中间。一幕幕如浮光掠影划过她的脑海，可这种时候，想得最多的竟然是秦戬。 比赛就要开始，忽有烟火划破长空。刹那绽裂，仿佛天火烧过夜空，银河星辰都在眼前幻灭。 苏素素只怔了数息，便拿出袖中的烟火，也放了上去。 这是暗号，夙风他们已经到了。 很快有人从她身边挤过，一把握住她的手，沉声：“跟我走。”很熟悉的身影，但那人低着头，苏素素看不清他的模样。 那人的力气很大，带着她的人群中穿梭竟也算得上自如。但他并没有带她立马穿出去，左拐右拐后，才从一处最不显眼的地方挤出了人群。 刚拐过道路两旁一处小巷，苏素素便看到不远处有几队禁军打扮的人将人群团团包围了起来。 幸好！她松了一口气。 现在大家都聚集在灯楼前面，正是万人空巷的时候。拉着她的人依然走得很快，但她已经勉强能猜到他是谁。 “钟叔。”她喊了声，声音里竟带着轻微的颤抖。 拉着她的人终于顿住脚步，回头看她，“小姐。”双手微颤，但情绪敛在眼里却控制得很好。 苏素素却不如钟叔的定力好，只一声小姐，便让她险些红了双眼。 兵器碰撞的声音从巷子的另一头传来，钟叔赶紧将她一带，拉来贴墙站住。小巷里夜色茫茫，灯光从街上透过早已被过滤得熹微，不仔细瞧根本不知道里面还藏着两个人。 兵器声近了又远了，虚惊一场。 钟叔却再次将她拉住，眉头紧皱，“禁军越来越多，得赶快离开这里。” “等一下。”苏素素拽住他，“皇上呢？” “那边有夙风，夙月和夙星在最后一道城门处接应。”这里已算是城外，但要彻底摆脱官兵的控制范围，还有最后一道必经的城门。 328.第328章 元宵之变（3） 他们安排钟叔来接苏素素自然也是放心，虽然从前钟叔只是丞相府的一名管家，可他的武功其实并不弱。 这点苏素素早已见识过。 而她也很清楚，最后一道城门绝对不能有差错。所以她是希望秦戬能迟些反应过来的，至少在他们都出城以后。 今晚是元宵夜，按往年城门是昼夜不闭的。但如果秦戬明白了她的意图，赶在他们之前关了城门，那他们便是插翅也难飞出去了。 方才她是被人群挤散的，或许他只是以为她走丢了，那些禁军也不过是奉命出来找她而已。 那他呢？ 他现在应该也急坏了吧。 就在不久以前，他还对她说：“要是走丢了就站在原地别乱动，也不要跟着任何人走。” 她晓得他的意思，他会去找她，她也相信他一定能找到。 但是她却失约了，她并没有站到最高的地方，让他一眼就能瞧见。 现在她跟着钟叔火急火燎地赶往城门，城门两边的树上也挂满了灯笼。有百信络绎其中，言笑晏晏。 未出阁的姑娘正站在自己心上人旁边，青衣的男子微微仰头，看着面前那盏紫纱的灯笼。火光朦胧，从绢纱里透出来，带着迷醉。 但苏素素晓得，灯没有迷醉，景也没有迷醉，迷醉的其实是沉浸在灯火中的那双璧影。 “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男子的声音温文尔雅，如同他的人，苏素素与他擦肩，正好瞧见那漆黑眼眸在灯火辉煌里倒映出的人影。 那是他的心上人。 他与她只一日不见，便如三岁兮。 可是她与秦戬呢，这一别大约就是永别？ “让开，让开让开！”有禁军不知从哪里忽然跑过来，有些横冲直撞的架势，被撞倒的百姓十分不满。 守城门的官兵眼睛也尖，看到禁军这架势便知发生了什么事，赶紧殷切地跑过来迎接。 “关城门，赶紧关城门！” 为首的禁军对着这边大喊。 钟叔一把拉住苏素素，“来不及了，快走！” 只有十几米的距离，那边反应过来的官兵赶紧去关城门。百姓们也慌了，有城外的百姓赶紧往外面挤。 钟叔拉着苏素素便趁此机会，混在人群里挤了出去。 有惊无险，但苏素素已经惊出了一身冷汗。大口地吸了几口气，忽然想起什么，“夙星他们呢？” 还有秦祁泓，夙风他们去接秦祁泓了，可是现在却不见他们的踪影。 “小姐放心，他们几个都足以自保。”钟叔以为她只是担心夙星和夙月。 “不。”苏素素摇头，“皇上还没出来。” 这才是她的目的，如果她自己不能离开，至少要给秦祁泓一个安定的下半生。他还小，那个地方他并不适合。 其实如果不是后来这些事，她想，让他一辈子都做个安稳皇帝也未尝不可。朝堂之上，她可以为他遮风挡雨。 或许这辈子，他都不会有任何建树，死后也不会被他的臣民歌颂。但那些虚名，他要来做什么。 她想，那孩子原是该太平长安的。 329.第329章 元宵之变（4） 城门已经紧闭，却就不见夙风他们的身影。这种事情其实不好解释，今夜是元宵，以秦祁泓那没出过宫，没见过世面，但又过分活波的性格，在路上耽搁了也不是不可能。 虽然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但苏素素还是觉得，凡事都该往好处想。 万一他们只是在路上被马车撞了呢？或许是被人潮踩得半身不遂了呢？ 大约等了两刻钟，还不见有人出来，这回连管家也急了。看向苏素素，“小姐在这里等一会儿，我进去看看。” “别轻举妄动。”苏素素倒是镇定下来，拉住管家。静默片刻，从袖中掏出一只火折。这是联络的暗号，夙风给了她几只，现在还都藏在她袖中。 对于夙风此举，虽然显得有些小家子气了，不过还是有值得赞赏之处。毕竟元宵之夜放烟火不易引人注目。 至于这烟火的特别之处，只有她和从前丞相府那些暗卫认得出。虽然缺少那种神秘感，但确实要比那种点长明灯作死的联络方式更霸气侧漏。 苏素素将烟火弹上了夜空，并不明显的绽放，混在城内城外万家灯火的喜悦种。 不过片刻，城内便有了同样的回应。苏素素和钟叔同时望向夜空，黑丝绒的天幕下，繁花如锦，星芒四溅。 “是他们，应该没什么。。” 话还没说完，天上忽又有一簇烟火升起，砰然炸裂。 苏素素和钟叔互视一眼。 “这是什么意思？”苏素素问钟叔。 事前的约定里虽有放烟火为信号，却没有说连放两支的情况。难道是。。夙风想要彰显一下自己放烟火的技术？ 钟叔的表情却在她的凝视中变得越来越肃穆起来，眼光看向烟火绽放的夜空，没有说话，仿佛是在等待着什么。 苏素素觉得这样的眼神具有诗人的忧郁，又具有艺术家的沧桑，于是也十分配合地随着钟叔望过去。 瞧了好一会儿，出了被烟火映得五彩斑斓的黑夜，苏素素确信自己什么也没有瞧见。 但终于却忽然低下头，表情仍旧肃穆，“小姐，我现在要进城去接应他们，你在这里等我。” 静默了片刻，语气竟十分坚定，“如果一炷香的时间，我还没有出来，或许我们都没有出来，你就先走。” 他指向官道旁边连接的其中一条小路，“从这里走，一直到城南的柳河，河对岸是一片杞柳林，你只要趟过河流往里走便会有人出来接应。” “不行！”苏素素果决地扯住钟叔的衣袖，“要走一起走。”夙风他们本就是朝廷通缉的要犯，如今是为了她才来冒这个险。 现在却叫她先走，江湖上从来就没有这个规矩。 不过，她也不是江湖上的人，其实可以不用理会这一套的。但她觉得自己作为一个正义且坚毅果敢的女子，自称一回江湖人士也算不得什么。 钟叔是看着她从小长到大的，她这样的神情就是没有商量的余地。这种时候宜撤退、宜进攻，就是不宜磨叽。 百般无奈之下只得点头，“那小姐跟着我。” 苏素素点头，跟着钟叔绕城墙半圈，找了个最适宜的位置。终于一把抓过她的肩，“小姐，站稳了。” 330.第330章 元宵之变（5） 一晚上跳两回墙，再站稳，苏素素竟难得地记起了两句诗，“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 第二回有经验了，胆量也增加不少。虽然心跳仍有所加快，但她却并未曾有半句埋怨。 因为她晓得，这是钟叔不是秦戬，所以终究是不同的。 所幸没有官兵发现，对面便是条十分僻静的小道，苏素素跟着钟叔悄悄地潜了过去。 钟叔的速度慢下来，苏素素终于找到问问题的时机，压低了声音：“夙风他们是不是出事了？” 钟叔倚在墙边，警觉地四下张望一番，才回过头来，道：“一声烟火是安然无恙，两声便是需要接应，三声。。” 顿了顿，钟叔才继续，“如果是三声。便是告诉我们赶快离开。” 难怪钟叔方才望向黑夜的时候，会有那些的表情，原来那既不是忧郁，也不是沧桑，只是凝重或者不确定以前的担忧。 但是还好，他们等到的并不是三声。 苏素素觉得很惊异，夙风的心思何时变得如此缜密了？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那些信号有这么多意思，夙风为什么没有告诉她？ 苏素素没有想明白这个问题，但接下来，她却遇到了更棘手的问题。 根据烟火的距离，钟叔判断夙风他们应该是在灯楼的位置。一路过去，方才还络绎涌动的人潮，现在已经不知去向。 万家灯火依旧，街道两边四合院的门却分明已经紧闭。 还有半条街，拐弯出去便是灯楼了。 仍有不同种类的烟火在继续燃放，升上夜空，将整片暮色炸裂得璀璨夺目。但苏素素却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等一下。”她拉住钟叔。 钟叔转过头，正好撞上她紧拧的眉头，问：“怎么了？” “你有没有觉得，那些烟火都是来自同一个地方？” 钟叔停了一下，并不以为奇，答：“是灯楼的地方，不过，这会儿灯赛应该刚结束，百姓都聚集在灯楼。放烟火也在情理之中。” “不是。”苏素素摇头，“方才离开的时候，我看到禁军包围了灯楼。老百姓都不愿惹事，禁军弄出这么大的动静，这会儿怎么可能还有人放烟火？” 钟叔也忽然变了脸色，“小姐的意思是。” 但他的意思还没有意思完，转角处却不知从哪里走出来两个禁军。像是巡夜的，虽然巷子里灯火幽魅，但因两人并未注意隐藏，正好暴露在灯楼的灯火辉映里。 很轻易就被两个禁军看到了。 “什么人？”其中一人喝一声，声音很大，随后便听到有甲胄摩擦的声音传来。带着冰冷的金属气息。 附近的禁军应该不少。 钟叔拉着苏素素往后跑，巷子后面不知何时也堵上来一路禁军。双面夹击，配合地十分默契。 禁军的人数不少，且还在赶来的也定不会是少数。苏素素简单估算了一下胜算率，然后在钟叔准备动手的时候及时将他拉住了。 她其实还在想，无论如何，秦戬总不至于杀了她。但如果负隅顽抗，鱼死网破都是奢望。 反正她这辈子还没见过，一条小鲤鱼能把手指粗的数罟给挣破的。 而她从不以为，自己已经成精。 特别是在秦戬面前。 331.第331章 元宵之变（6） 由于苏素素和钟叔的配合，禁军也并未为难，只将他们带到了灯楼底下。 灯楼下还扣押着部分百姓，被禁军分成三部分分别看管。而苏素素和钟叔却被带到一处由禁军团团围住的空地上。 很多熟悉的面孔，但她首先就看到了那个男人。 他们刚分别不久，而不久以前，她还以为这次的分别会是永别。可现在不过一个时辰，他们却又见面了。 这样的见面方式不算别出心裁，但也算得上隆重。 苏素素将目光从秦戬的身上挪开，环视一周，紧张、担忧、惊异。。心情有些纷繁复杂。最后那双漆黑的眸子终于落在夙风身上，十分无辜。 “一声烟火是安然无恙，两声便是需要接应，三声是让我离开。”想了想，语气又变得郑重，问，“可是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夙风想了想，也回答得十分郑重：“可能是忘了。” 苏素素险些没站稳，被钟叔扶住后才又接着问：“那刚才的烟火是不是你放的？” 夙风显得很无辜，“我也刚到，看这里热闹过来瞧瞧。” 有了上回的经验，苏素素勉强稳住没有再跌下去。 “素素，救我。”夙风旁边有人喊，十分洪亮清脆的声音，但带着明显的不满。 苏素素这才将目光转向秦祁泓，将他上下瞧了瞧。此时他身处的位置就在两个禁军伸手可及的范围内。 伸手可及并不是大事，但如果挥刀也能挥到的话，问题可能就有点严重了。 这种时候，虽然算不上最好的时机，却也是个不容错过的机会。 皇上被乱党劫持，营救过程中被乱党杀害，误杀也不是没有可能。到时候只需找几个替罪的，事情变算是过去了。 最多再举国哀恸几个月，新皇该登基的一天也误不了。 苏素素以为，秦戬是这样打算的。 至少现在，在同宁王的斗争中，他还占着绝对的上风。加上今晚的事，他有绝对的理由将乱党之名扣到宁王头上。 但她却分明听到他的声音划破夜空，烟火已经寂静，月魄清魂，只余下满地的清辉。 他说：“殿下用皇上威胁不了本王，这禁军中，本王想来去自如殿下也阻止不了。不过。” 唇畔划过一抹讥诮的笑意，从始自终，他的目光都只落在宁王那边，“如果殿下愿意交换，我想，我的价值对你来说，要比皇上大得多。” 云淡风轻的语气，哪里像是在谈判，分明就是早有预谋来砸场子的。 苏素素却听得糊涂了，什么叫他可以来去自如？什么叫他愿意交换？ 这些话的意思揣摩出来，好像同她想的有些出入。 宁王像是在揣摩什么，但忽然也笑：“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既然端王爷自愿，本王也不能让你失望。” 挥一挥手，两个禁军便押解着秦祁泓走了过来。 禁军、秦祁泓、夙风、烟火。。将这一幕一幕联系起来，苏素素忽然想明白了什么。 猛地向前跨出一步，身后禁军的剑鞘立马横在了面前。她走不过去，只好对着宁王大喊：“端王生性狡诈，就算交换了殿下也未必能控制得住。但我不一样，殿下用我，不仅可以威胁端王，还可以控制皇上。” 332.第332章 元宵之变（7） 猛地向前跨出一步，身后禁军的剑鞘立马横在了面前。她走不过去，只好对着宁王大喊：“端王生性狡诈，就算交换了殿下也未必能控制得住。但我不一样，殿下用我，不仅可以威胁端王，还可以控制皇上。” 这些话或许都是一厢情愿，但只有这样说，才能最大程度让宁王动容。 现在的形势已经十分明显，局势的逆转不知是在什么时候悄然发生的，但可以肯定，现在这些禁军绝对不是秦戬的人。 其实她早该想到，如果是秦戬，方才禁军的速度不会这么快。这些禁军出现的时机，分明是早就有预谋的。 可是她没有想到，也想不到，宁王走的竟是这步棋。 铤而走险的方式，破釜沉舟，没有回头的余地，一步错便是满盘皆输，甚至粉身碎骨。 这样凶险的方式，她怎么可能料到？ 只是宁王却偏偏出其不意地走了，大约连秦戬也没有料到。 至于这些玄武营禁军是何时叛变的，如果今晚这场叛变成功，这个问题或许终将成为历史上的一个谜。 可苏素素膛子里那颗心却渐渐变得温暖起来，像有春水流过，融化了浮冰碎雪，暖意潺潺。 原来她想得没错，今晚他果真只是要约她出来赏灯会过元宵的。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这样的画面，只是想想也会让人像喝了蜜酿般，口齿甘醇。 但宁王那边却显然并不十分赞同她的提议，拧眉想了想，唇畔也有丝笑意浮上来，“丞相大人现在不正在我的控制中吗？” 笑意中明明带着暖春的气息，却并是不达眼底，“这样的交换方式，算来算去怎么都是本王吃亏？” 苏素素没去看那笑容，她只听到他的称呼，他称呼的是丞相。 这个称呼让她的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宁王敢称她丞相，必然便有十足的把握。而他的把握，无非就是钟叔这位丞相府管家，还有夙风他们。 夙风他们的身份宁王已经知晓，是苏素素告诉他的。但她却并非出于对他的信任，只是她以为那十万大军的诱惑足以将所有这一切都掩盖下去。 可是宁王却偏偏选择了铤而走险。 今晚这一切已经是谋逆，这里的人都知道太多，他觉不可能留下活口。 苏素素再环顾了一圈四周的禁军，此时已是里三层外三层将他们团团围住。而此时他们这边，不过有个钟叔，还有夙风、夙星、夙月，和同她们来接应的二三十人。 就算是顶尖高手，也绝不可能做到以一敌十。况且现在还有秦祁泓和她两个累赘。 至于秦戬，苏素素还没真正摸清他的态度。 不过，既然他说他能轻易脱身，苏素素便不会怀疑。能成为暗羽卫的主人，想必功夫也定是十分了得。 况且，虽然在肉眼范围内，他看起来是独身一人。但肉眼范围之外，或许随处都藏着替他卖命的暗羽卫。 但即使这样，以现在禁军的数量而言，他们还是很难脱身。 当然，这个他们不包括秦戬。因为还没摸清他的态度，苏素素觉得有必要暂时把他排除在能称得上“们”的统一战线之外。 333.第333章 元宵之变（8） 苏素素提出的那个自以为有建设性的建议被宁王否定了，但也让她在短时间内冷静下来。 宁王想要什么，既然他奈何不了秦戬，那便是杀了他们所有人，局势也不能完全落入他的掌控。 秦戬的五万精兵就驻扎在离京都不远处，而宁王，就算现在手里有禁军，也绝对不是那五万精兵的对对手。 可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还要选择走这一步呢？ 先假意同她合作，以名正言顺的理由将皇上带走。只要出了那座行宫，皇上的安危便成了悬而未决的问题。 就算杀了他，也不过是被乱党所祸。 而这个乱党其实也很简单，前丞相早有谋逆之心，被罢免后更是勾结杀手组织企图行刺皇上。 以苏素素从前在朝堂的作为和百姓中的名声，这种说辞的可信度能够达到百分之一百。 这个局，应该在宁王找上她的时候便布下了。 只是，苏素素仍有一点想不明白。 这局里设计了她，设计了皇帝，但似乎并没有设计到秦戬。既然如此，宁王又如何保证杀了皇帝以后，他就能顺利登上那个位置呢？ 不对，一定有什么地方她漏算了。 不好的预兆忽然涌上心头，她猛地抬起头，军队！ 是了，就是那十万大军。 “你..”苏素素的眼神里几乎充斥着难以置信，连腔调都变了，“你已经拿到了兵符？” 虽然是问句，却分明是陈述的语气。 宁王微微一笑，没有回答。却看向秦戬，“端王爷的交换，还要继续吗？”那笑容温和，如木棉般柔软，但那处处的柔软里，分明藏着一根一根的毒针。 苏素素只觉自己的心已凉了大半。 果然，宁王是何等聪明的人，怎么会打一点把握也没有的仗。就算是铤而走险，也该有铤而走险的盼头，才值得他去做的。 那么高公公呢？ 当时这兵符，她是让秦祁泓交给高公公的。在宫里手眼通天了这些年的老人，到底是她看错了，还是高公公也出了事？ 她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秦戬不知何时已经走到她身边，握一握她的手，带着苍白的凉意。他微微拧眉，看着她，“以后别乱跑了。” 她只望着他，有些怔怔的。 他却在嘴角勾起一抹笑，声音很低，低得几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一会儿跟他们走，皇上不会有事的。” 那笑容里带着摄人心魄的魅惑，她便只那样怔怔地望着，望着他放开她，然后走向秦祁泓的位置。 “不，你别过去！” 苏素素忽然惊觉，推开身前的禁军便朝秦戬奔过去。 “拦住她！”是宁王的声音。 禁军已经扑上来，但她学过防身术，那些禁军大概没料到。为首的两个便被她踹翻在地。不知是看穿了宁王的用意，还是情急之下的举动，后面的禁军忽然拔出剑朝她砍过来。 “小姐小心！”是钟叔的声音，他来不及挡开禁军的剑，只能拿自己的身体生生承受住。 那一剑不偏不倚，正好砍在钟叔的胳膊上。 挥剑那人愣了下，已经被钟叔转身的一脚提出老远。 334.第334章 元宵之变（9） 苏素素睁大眼睛看着那道弧线落地，才在放大的瞳孔中将钟叔扶住。后面的禁军又扑上来，夙风他们那边也动起手来。 “剿灭乱党，一个也不留。”宁王下了死命令。 更多的禁军扑上来，她听到秦戬的声音，镇定沉肃，夹在百姓杂乱的惊叫和兵器的碰撞声中。 “保护王妃。”他喊的是王妃。 无数道黑影从四面八方跃出，像是利剑，隐藏在黑暗中。不知从何而来，却能在禁军中杀开一条路。 他们的目标是苏素素，也只有苏素素。他们将她围在中央，那片被围起来的空间就变得安全而周密。 禁军潮水般扑上来，却一点便宜也占不到。 被控制的百姓开始四窜奔逃。苏素素在那小小的一片空地里扶着钟叔，钟叔推开她，“无碍，小姐不用担心。” 然后俯身迅速从衣摆上扯下一块布，胡乱将手臂缠了起来。 秦戬已经从禁军手中抢下秦祁泓，再喊一声，“带皇上和王妃离开。”便将他推到了几个黑衣人面前。 黑衣人迅速抓住秦祁泓，大批的禁军趁机扑上来，秦戬回身迎战，夙风和他们的人也积极地参加进了战斗中。 黑衣人的阵势被打乱，眼见着禁军就要朝他们看过来。钟叔从禁军手中抢过两把剑，自己握一把在手中，另一把塞进苏素素手里。 “小姐，你带皇上先走。” “不，要走一起走。”苏素素知道今晚这场战争意味着什么，况且就算现在她想走，也未必能走得出禁军层层的包围。 几个黑衣人忽然窜到她面前，为首的人扯下脸上的面罩，忽一把将她拽住，“我带你出去。” 苏素素没有时间怔愣，其实也确实没什么可怔愣的。紫苏是暗羽卫的人，她早知道。且凭她的本事，这种时候怎么可能少了她。 苏素素却像触电般忽然收回手，嗓子干得厉害，她咽了口唾沫才能勉强说出两个字，“王爷！” 那声音里分明是惊恐。 紫苏却恨铁不成钢，“你不在这里，王爷安全得多。” 钟叔对这话也分明是十分赞同，将秦祁泓推到苏素素面前，却看向紫苏，“小姐和皇上就拜托紫苏小姐了。” 钟叔认得紫苏，苏素素从刑部大牢被劫狱那回，他们便已经合作过。 紫苏并没有看钟叔，却拽了苏素素和秦祁泓，“跟紧我。”她对苏素素说话从来都是同一副腔调。 字字干脆，色调冰冷。 她不喜欢苏素素，其实苏素素很清楚。 秦戬身边的人都不大喜欢她，因为她总是让他陷入不好的境地。 可是紫苏是对的，她和秦祁泓在这里，只会是累赘，连累所有人。 她将秦祁泓护在自己和紫苏之间，十分配合地跟着紫苏走。紫苏的功夫十分了得，从前苏素素见过一回。 但这次却是真真正正地见识了。 禁军的血溅出来，溅到她的脸上。她只看着，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了。从前这样的场面，她还要十分配合地惊呼一声，或许抒发一些感概。 但现在她却只是看着，适时将秦祁泓藏进怀里。秦祁泓已经吓得腿脚都僵硬起来，只能由她摆弄。 好在她力气还不错，扶着他的同时，还能分出神将他护住。 335.第335章 以命相护（1） 紫苏要保护他们俩进度被拖慢了很多，朝灯楼那边的禁军最少，看样子她是准备从那里突围。 有人挥着刀从紫苏旁边砍过来，苏素素抱紧秦祁泓，瞪大眼睛：“左边。” 电光火石，紫苏连头也没回飞踢出一脚，那人手里的刀飞出去，背脊后仰连退了好几米。 苏素素呼出一口气，放开秦祁泓。 紫苏面前已经砍倒了一大片，后面的人也不敢迅速接近。只试探地围过来，又后退几步。 有几个黑衣人突破重围挡在紫苏面前，为首地一个警惕地侧过头来，“大人先走，我们来拖住这些人。” 紫苏利落地点头，“小心。”然后拽过苏素素，“跟紧我。” 秦祁泓只呆愣地由他们带着，脚步也显得十分机械。抱着他的时候，苏素素察觉到他身上极力克制的颤抖。 他终究不该看到这些。 但现在却没有任何办法，她只能半推半扶地带着他，一步一步艰难地灯楼那边走。 无数具身体撞到灯楼上，幸好那灯楼不是豆腐渣工程，十分坚固，没有被撞倒。但忽然却有人喊起来。 “失火了，灯楼失火了！” 四散奔逃的百姓更是惊慌失措，将禁军原本还算严整的队伍冲地七零八落。 包围一旦被冲破，紫苏也找到了突破口，砍倒面前的几个禁军，带着苏素素，“这边，跟上来。” 前行的速度快了些，苏素素便只顾着逃命。 刀光不知从哪里晃过来，映这灯火的闪烁，秦祁泓回头，忽然瞪大了眼睛。 “小心！” 他猛地推开苏素素，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 苏素素后退半步，那凛冽的剑光正好从她耳边擦过，带着火光里明灭的细风。 一招失手，那禁军的速度也很快，忽然劈出一剑从旁边指指向秦祁泓。 “紫苏！” 放大的瞳孔，有灯火明灭，映衬出华丽而诡异的色彩。苏素素只看着那把剑，看得全身毛孔都竖起来。 紫苏的动作也极快，一脚踢开前面与她纠缠的人，回过头一刀直从那人的面门上劈下。 那人缓缓倒下，剑锋离秦祁泓的胸口不过几层衣料的距离。 如果紫苏慢一步，如果她再慢一步。。苏素素猛地上前，将双腿瘫软的秦祁泓抱到怀中。 “走！” 紫苏的声音夹杂在震天的呼喊和灯楼燃火发出的噼啪声中，熊熊的火光越烧越旺，从中间蔓延，越到上面火势越猛，如夏日的火烧云，几乎映红了半边天。 火苗****过干燥的木头，引燃了旁边的灯，火势越来越大，仿佛要将这黑夜烧成白昼。 被烧成灰烬的灯笼随风飘落，以决裂的姿态，在冲天的火光里看不清颜色，仿佛下了一场零零星星的雪。 巨大的“噼啪”声从灯楼中间传来，撒丫子逃命的都是百姓，不要命的人还在纠缠不清。 “灯楼要倒了，快跑啊！” 谁的声音冲破嘈杂，划过夜空。百姓中的骚乱更是此起彼伏。 方才那胸口的一剑，秦祁泓已经瘫软了双腿再也走不动路。他怕，苏素素晓得，可那刀砍过来的时候，他还是将她推开了。 336.第336章 以命相护（2） 苏素素忽然走到他前面，蹲下来，拖着他的手往自己背上仍，“都会过去的，别怕。”她将他被在自己的背上，艰难地站起来。 紫苏大概没料到她会有此举动，装过头时愣了下，苏素素对她大喊，“带我们离开。”声嘶力竭，几乎要泣出血泪。 离开，她一定要带他离开。 跌倒了，再爬起来，紫苏竟然没有再呵斥，只耐心地将他们护住。就快要绕过灯楼了，就快要绕过去了。 一定不会有事的。 噼啪！ 又是一声巨响，仿佛是骨骼碎裂的声音。灯楼要塌了，这次连苏素素也感觉到那巨大的晃动。 大多数百姓已经逃往了小巷，或者跑到更远的地方。可她背着秦祁泓，这样沉重。她才想起来，他就快要十四岁了。 按大胤的律例，寻常人家的孩子，十四岁到了可以娶妻的年龄。 他是皇上，有自己的皇后和淑妃，可那样的婚姻不过是政治斗争的产物。他还没有爱过，也不晓得爱情是什么。 他该有自己的妻子，那个他深爱的女人，然后他们一起太平长安。 再跌倒，苏素素便咬着牙站起来。额头背心都是汗，但她只是紧紧将牙齿咬住。 “我来。”紫苏的话向来不多，身上便要接她背上的人。 “小心前面！”苏素素大骇，幸好紫苏反应快，才反手挡回那一剑。 苏素素将秦祁泓重新背好，连动作都带着坚定，看向紫苏，“我还可以，带我们走。”紫苏要护着他们俩，就绝对不能背个秦祁泓分心。 “好！” 紫苏多看她一眼，竟也同样坚定地点头。 但下一刻，却有无数尖叫声同时响起，几乎要贯穿他们的耳膜。 冲天的火光里，那灯楼从半腰轰然断裂。时间仿佛瞬间静止，沸腾的尖叫声在耳畔划过，又归于沉寂。 没来得及逃走的百姓抱着脑袋逃窜，迈开的步伐，绝望的哭喊。大人将孩子揉进怀里，颤颤巍巍的老人脚步蹒跚。 苏素素仰起头，那灯楼正朝她越来越逼近。 可她竟然没有动，也忽然不想跑了，只那样呆呆地望着，眼神安静又安详，没有濒临死亡的绝境，却像是找到了解脱的突破口。 “走！”紫苏忽然将她推开，力气很大，她措手不及。 秦祁泓从她的背上被摔落，落到地上，可他竟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他只看着她，眼里竟是同她一样的安静和安详。 十米、五米、三米。 越来越近了，苏素素坐在地上动了动，她想过去握住秦祁泓的手。那孩子此刻一定是吓坏了。 可是她不会丢下他，这是她对他的承诺，也是对自己的承诺。 她终于要握住他的手，就在头顶阴影遮下来的前一刻。 她听到有人在喊自己，很熟悉的声音，但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他喊：“素素！” 闭上眼的前一刻，她似乎觉得有人握住了她的腰，可是阴影已经盖下来。剧烈的疼痛，她就在疼痛里闭上了眼睛。 但是她一点都不怕，只是有些遗憾，最后一刻也没能看到那张脸。 337.第337章 记忆的漩涡（1） 苏素素又看到了那场大雾，梦里的大雾，沥沥淅淅，她知道自己在做梦，可是触觉传入每一根神经又那样清楚。 她在大雾里站了很久，久到腿脚都要麻木。那些雾气才渐渐散开，周围的一切都逐渐明晰起来。 又是丞相府那间房，她的房间。 几扇屏风隔开了内屋外屋的两个人。内屋那个人是她，她在换衣服，外屋那个人。。虽然约莫不过十二、三的年纪，却的的确确是秦戬无疑。 那样极致妖冶却并不妩媚的脸，除了那个男人苏素素已经不做他想。 “看什么看，没见过吗？你自己没有吗？”里面的人胸前只遮了条肚兜，赶紧给自己披了件外套。 外面的人作势就要解腰带，“我真没有，不信给你看看。” “你站住！”里面的人真的怒了，义愤填膺，“再进来小心我打断你的狗腿。” “你确定你打得过我？”外面的人并不在意。 “可我会哭呀！”里面的人得意起来，“你会吗？” “我知道哑穴在哪里。” “你欺人太甚！”里面的人怒发冲冠，没有冠，就使劲揉了揉自己那蓬乱发，跳出来，“你要是再敢点我，我就。。我就死给你看。” “那感情好。。” “拉你陪葬。” “生则同衾死则同穴，是这个意思吧？” 生则同衾死则同穴！ 这个梦她做过，可现在她才忽然想起来，这不是梦，所以一切都不是梦。是被她埋藏在记忆深处的东西。 因为他们终于决裂，她无法接受，所以便选择了遗忘。将所有与他有关的记忆都存封起来，久久不曾触动。 可现在她才晓得，原来她和他，真的已经认识了很久。 而她叫他，秦哥哥。 “哥。。哥。。”刚学会这个词时，她还不太能理解。但她却晓得，他就是她的哥哥，是她最亲最爱的人之一。 她出生那年，他刚好四岁。 等她穿着开裆裤能跟在他屁股后面转时，他早已经能够迈着一双小短腿跑得健步如飞了。 “哥哥，等等我！” “哥哥，你抱抱我。” “哥哥，你带我去骑马好不好？” “哥哥。。秦哥哥。秦戬！” 越大的时候，她便知道了他的名字。被他惹急了，她也会肆无忌惮地叫他的名字，那时她觉得这个名字很好听。 至少不像苏素素，听起来就像是有钱人家的小妾。 但是她知道他名字的时候，她也知道，他不是她的亲哥哥。她的亲哥哥应该姓苏，而他却姓秦。 那时老鬼还和老端王交好，偶尔端王爷过来时也会带着那位夫人。从前苏素素以为自己只见过她一回。 可才不是，她见过她很多回了。 苏素素晓得她是秦哥哥的母亲，但他们能见面的机会并不多。苏素素不晓得秦哥哥为什么要住在丞相府，而不住在端王府，不住在自己母亲身边。 她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不过老鬼倒是跟她提起过。说她母亲性子不好，脾气大，人却懒，还常常莫名其妙同他怄气。 可是老鬼给她讲这些的时候，嘴角却分明都挂着笑容。 如果那时她便知道幸福这个词，或许就会将那样的笑容归结于幸福。可惜她太小了，什么也不懂。 说到最后，老鬼有些感慨：“但是爱情这种东西，谁说得清楚呢？” 338.第338章 记忆的漩涡（2） 苏素素不大听得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其实她也并不想听这些。可是老鬼总给她讲，总给她讲，后来她也就记住了。 不仅记住了，且记得根深蒂固，以至于后来她渐渐长大，老鬼总说她身上带着她娘的影子。 大约因为这样，也因为她生下来便没了娘，所以老鬼也对她格外纵容。 可这样的纵容并不包括挨揍，老鬼揍她的时候，下手可重了，她也十分配合，不哭个天昏地暗惨绝人寰不算完。 而这样的方式，总能让她换来更多的怜爱。 丫鬟们的，老鬼的，还有秦哥哥的。 她从来没见过秦哥哥哭，但有时候，她也觉得他是难受的。比如，那位漂亮夫人来了，很快又走了。 这时他便会去湖心那座小亭，那小亭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素心居”。对这个名字苏素素没有任何意见，但对老鬼只在湖边造一艘船的行为，她觉得实在是太小气了些。 因为此刻，秦戬将船划过去了，她便没有传可以划了。 她本来是想过去看看他的。 于是她在湖边扯开了嗓子喊：“哥哥，秦哥哥，秦戬哥哥！” 没有反应，轮着又叫了一遍。 还是没有反应，她便急了，变跺脚便喊：“秦戬，你把船划过来！”她个头本来就小，隔着湖心茫茫的水雾几不可见。 等秦戬把船划过来时，她已经喊哑了嗓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又将鼻涕和泪全部往他身上蹭。 其实她并不伤心的，她晓得他只是没有听到。但是，她只是想对他耍耍无赖，就像他平时对她那样。 可这回她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把她抱在怀里耐心的权哄，他将她推开，像是十分生气，“你是傻子吗？” 他问她是傻子吗？ 而她眼里还噙着泪水，晶晶亮亮地，想夜空中最明亮的两颗星子。她只望着他，不晓得他为什么要这样说她。 但她却慢慢仰起脸，表情十分认真，“哥哥，傻子是什么，能吃吗？”她仰着脸，看他眼中倒映出自己的模样，一双秋瞳澄澈又无辜。 后来还有一次，不知哪位大人家的宴会，老鬼将他们也带去了。那家人后院的池子里有座很大的假山，假山上有棵矮矮的桃树，但树上结出来的桃子却又大又粉。 她看着觉得可爱，怎么也想要去摘一个下来。 可秦戬不让她去，她觉得他太讨厌了，便瞒着他偷偷跑了过去。后来他找到她，她已经快要爬上假山了。 被他的出现一惊吓，噗通掉进了池子里。 她不会游泳，只能在池子里胡乱扑腾。又有巨大的落水想起，他竟然也跳了下来。其实她知道他会跳下来的。 有一回她听府里的丫鬟跟他抱怨，说小姐总是胡闹，他却反问：“我都不嫌弃，你在嫌弃什么？” 他都不嫌弃，他怎么会嫌弃呢？ 苏素素既高兴又内疚，吸着鼻子仰头看他，“哥哥，以后我会克制的。” 他却只在她鼻子上轻轻刮一下，“在我面前，你可以胡闹。” 在他面前吗，她可以胡闹。 其实也只有在他面前的时候，她才会胡闹的。即使后来发生了那样多的事，即使后来遇到了师父，她也只在他面前肆无忌惮地胡闹过。 339.第339章 记忆的漩涡（3） 可是这回的胡闹，苏素素却付出了沉重的代价。知道他跳下来的时候，她并不知道他不会凫水。 他竟然还能准确地抓住她的手，但即使这样，也只是让他们在水里共同扑腾了一会儿，并没有什么实质的作用。 可她并不知道，在分出神的空隙她只是在想，为什么哥哥不拉她上去呢？ 幸亏后来有那家府里的家丁路过，听到水里扑腾的动静，才将他们救了起来。那时她已经在被水呛得奄奄一息。 而他也因窒息即将昏迷，吐出几口水后，才勉强转醒过来。 后来苏素素听丫鬟提起才知道，他醒来那时脸色苍白，说的第一句却是：“救丫头。” 丫头正是指不才的她。 她觉得自己还是有点感动的，尽管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感动是什么意思。 算是死里逃生的一回，但是老鬼这回却是真的动怒了。回到府里便让下人取来了家法，要往苏素素身上招呼。 苏素素听老鬼同旁人说过，他说：“那孩子素来稳重。” 那孩子是指秦戬，他素来稳重，所以这种胡作非为的行事作风，定然是她无疑。 虽然苏素素从来不觉得他沉稳，可是这次她无可辩驳。她刚受了惊吓，醒来后听大人们的谈话也略略地晓得，自己这回的胡闹，险些要了她和哥哥的命。 她感到很害怕，跪在地上“哇”地一声便哭了出来。 但她也不清楚自己在哭什么，最害怕的时候她也没哭，却偏偏留到现在。 她只是想起了哥哥，她差点害死了哥哥，她觉得很想哭。 那哭声不同于以往的悲壮，也没有惨绝人寰，只是发自肺腑地嚎啕。老鬼又气又急，跺着脚，“你还哭，你还有脸哭？” 眼见着那坚实的藤条就要落到自己身上，她几乎是撕心裂肺地尖叫一声，脑袋就只剩下一片空白。 藤条落在皮肉上的声音很响，老鬼果真是生气了，他要杀人灭口。 苏素素被那声音吓得浑身激灵，但想象中的疼痛却久久没有传来。她睁开眼睛，看到哥哥正挡在她面前。 他生生承受了那一下，却只抿着唇，半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老鬼也愣了下，他转身同她一起跪在地上，“不关素素的事，这次是我。。是我见那假山上的桃子，觉得很新奇，所以才带着她去了。” 老鬼却气得胡子都在颤抖，拿藤条指着他，“你给我起来，谁让你跪下的？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护着她，你能护她一时，能护她一世吗？” 气头上的话，说完老鬼大约也察觉自己说重了。说这些话干什么，他不过才是个十岁的孩子罢了。 可秦戬却抬起头来，目光十分坚定：“我能。” 他能护她一时，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有了这样的念头。 可他却也知道，最初接近丞相府、接近她的时候，他并没有这些可笑的想法。 他只想让那个他想守护的女人过得更好。 那个女人，他叫她母亲。 其实她的家世并不卑微，虽不是官宦人家，但她那位父亲却也是大胤国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人物。 那个人物也就是秦戬的外公，他叫百里齐——便是那位梅林才子百里渐的爷爷。 很多年前落梅山庄的名号，不管是在江湖上还是朝廷中提起，都会让人肃然起敬。 而秦戬那位娘亲，更是名动九州的美人儿。 340.第340章 记忆的漩涡（4） 其实她的家世并不卑微，虽不是官宦人家，但她那位父亲却也是大胤国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人物。 那个人物也就是秦戬的外公，他叫百里齐——便是那位梅林才子百里渐的爷爷。 很多年前落梅山庄的名号，不管是在江湖上还是朝廷中提起，都会让人肃然起敬。 而秦戬那位娘亲，更是名动九州的美人儿。 那时她还没有嫁入端王府，她还是那个与世无争的落梅山庄嫡长女。她不晓得自己的命运会如何，也从不去想这些庸人自扰的事。 但终究是到了适婚的年纪，来府上提亲的人更是络绎不绝。爹爹一一同她介绍，都是朱门绮户的大家公子，可她却一个也看不上。 她想，她要的那个人，他不需要有“罗帏送上七香车，宝扇迎归九华帐”的财富，也不需要有“一门三阁老，六部五尚书”的家世。 可是，他必须要让她喜欢，而他也必须很喜欢她。 她以为，这个要求不算难。 可是后来她却遇到了他。 他不是那些上门提亲者中的一员，他们的相遇也算不得十分美好。可却照了回戏本子，她险些被那匹疯马撞到，而他适时地出现，英雄救美。 但那时，她不过是感激罢了。 他的长相算得上英武不凡，但她却未必看在眼里。在那些上门提亲者中，比他好看的比比皆是。 后来他却上门提亲了，她其实已经差不多快忘了他这个人。在看到的时候，才猛然惊觉，又惊又喜，“是你？” 她在前庭中遇到他，但她还不知道，他是来提亲的。而她的惊喜，也不是因为想见到他。只是那日未来得及感谢，本以为再无交集，他却忽然出现在这里。 她觉得新鲜又新奇。 她带他去见爹爹，将她介绍给爹爹，还绘声绘色地给爹爹讲了那****救她之事。 但他却突然向爹爹说了提亲之事，她措手不及，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敛去，只怔怔地站在那里。 爹爹没有说话，看向她，她却忽然翻了脸，“你以为你是谁，谁要嫁给你这种人？” 原来她还觉得他是个厚道的人，可知道他的目的后，她便觉得他居心叵测。提亲是居心叵测，就连上回救她肯定也是居心叵测。 在亲事上，爹爹素来尊重她，既然她都这样说了，爹爹便只好做出送客的姿态。 他倒也什么都没说，离开的时候仍谦和有礼。 可她一天的好心情却都被破坏掉了。 后来呢？ 后来他却没有放弃，竟****都来提一回亲。提亲倒是不打紧，她只是不知道，这世上竟还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实在看不下去了，他再来时，她便带了自己的那些近侍，从后面偷袭将他狠狠教训了一顿。 见他站立都有些困难，她心里才觉得解气，带着一帮人偷偷溜走了。 本以为以后再也不会见到这个人，可没想到，第二****竟又来了。走路还有些蹒跚，但他却一点也不在乎。 她便想，下次一定要将他打瘸了才行。 可是，她还没找到将他打瘸的机会，自己却先被劫持了。 是在陪母亲去庙里上香的时候，母亲带着丫鬟去领斋饭，她嫌无聊，便撇开侍卫偷偷跑开了。 然后就被一伙歹人劫持了。 341.第341章 记忆的漩涡（5） 三天三夜的精神折磨，那些人随时可能杀了她，或者对她不轨。不管是哪种，她都不可能活下去。 那时她怕极了，所以在他踢开那扇破门的时候，她才会觉得他身后几乎有万丈光芒瞬间绽放。 他是一个人来的，她本以为他不会武功，可他却将那些歹人一个个全都制服了。 那些人都是亡命之徒，刀剑不长眼，他浑身上下大大小小也受了不少伤。 扶住他的时候，她的眼泪便流了出来。 “你怎么不带人来，你怎么一个人就来了？”不知是害怕还是难受。 他将她凌乱的发丝抚到耳后，嘴角却扯出一抹笑来，“你哭了？”他笑起来，其实真的很好看。 她却越发恼怒，“谁让你一个人来的？”气急了没有轻重，正好推在他的胸口上。他闷哼一声，她又手忙脚乱地将他扶住。 后来他昏过去了，血止不住的流。可是那伙歹人关她的地方很偏僻，她怎么也找不到出去的路。 他的身体很沉，她背不动，可是哭已经没有用了，只能将他半扶半拖的放在肩膀上。 最大的那处伤口在胸膛，血还在一直往下流。沾满了她的手，连她的衣衫也被浸透了。 她感到恐惧，第一次有了想留住一个人的渴望。 终于再也拖不动，她将他放下来，血已经快要凝结，她只看到他苍白的脸色，还有那冰冷的体温。 她知道，人死了以后就不会再有体温。 他是不是就要死了？ 念头一旦起，无边的恐惧便再次涌上来。但她已经不再哭，她脱下自己的外套，撕开为他包裹伤口。 那些锦缎都十分结实，她使了好大的力才终于撕开一条。但她不晓得该怎么包，浪费了不少布料。 他的伤口又太多，包到最后，她只好连中衣也脱下。 折腾了很久才将伤口都包好，虽然不好看，但血终于没有再流了。可是天色也渐渐黑下来，她还没有带他绕出那片树林。 黑暗压下来，她仿佛能听到林中的各种怪叫。可是他还没有醒来，脸色苍白，身体冰冷，连嘴唇上也没有一丝血色。 她知道这样不行，他现在的身体，熬不住夜晚树林里的寒气。 可她也读过圣贤书，知道男女有别。她又看他，但他就快死了，或许连今晚都熬不住。 黑暗越压越紧，但她已经没有心思去害怕了。她只是觉得难受，难受这个人，或许他今晚就会死了。 黑暗里，她同他挨得很近。已经看不见那张脸是如何苍白，但她忽然就倾身将他抱住。 她不想他死，无论如何她都要他活着。 她抱着他，自言自语地问：“暖和一点没有？如果我弄疼了你的伤口，你就告诉我一声。你能听到我说话吧？那你回到我一声好不好？” 仿佛这样一直问下去，他就不会死了。 可是她并没有得到他的回应，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人在自问。 后来她终于哭了，眼泪流下来，吧嗒吧嗒落在他的脸上。她说：“你不要死，你快醒来，你醒来我就嫁给你。” 可是他仍然没有醒来，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终于扑在他胸口上沉沉睡了过去。 ps:推荐好友云冥炫的经典古言《妖孽邪宠：倾世兽妃太撩人》，很好看的经典之作，亲们值得拥有！ 342.第342章 记忆的漩涡（6） 再醒来她竟躺在自己房间那张大床上，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可贴身丫鬟却惊呼一声，欢喜地喊叫起来：“小姐，您醒了，您终于醒了。” 爹爹和娘亲也很快来了，大夫为她诊乐脉，道：“小姐已无大碍，只是受了惊吓，需安心调养。” 受了惊吓，她知道那场绑架不是做梦。 那么他来救她也是真的？ 她忽然从床上挣扎起来，“他呢？爹爹，那个人呢？” “哪个人？”娘亲在她床边抹着眼泪，又将她按下去，“你快听大夫的话，好好躺在床上休息。” “不，娘、娘！”她握住眼前那妇人的手，“是他救了我，他是不是死了？” 那个人为了救她，受了那么多的伤，他连命都不要了，他一定是死了。 那时她这样想，她觉得自己也绝望得快要死掉。 可是他并没有死，是他将她背出了那片树林。那时她发着高烧，已经烧得不省人事。但他也没有坚持多久，出了那片林子不久便晕倒在路上。 后来爹爹的人终于找来，正好发现了他们。 以后的事情便顺理成章，他的伤比她严重，后来她便借报恩的名义亲自去照顾他。 她问他：“你武功这样厉害，可是被人打闷棍的时候为什么不还手？” 他只笑笑：“既然这样能让你心里舒服些，我又何乐而不为？” 他的笑容很坦荡，但她却一点也坦荡不起来了。低下头害羞了片刻，忽然又抬起头来，“那你早就知道是我？” 他看着那双瞪得又圆又大的眼睛，笑得越发坦荡，“若不是你，我又怎会心甘情愿？” 若不是她，他又怎会心甘情愿。 这便是他对她的誓言，后来许多年的岁月里，她都一直记得。 只是后来那些岁月，却是她料不到的岁月。 她告诉爹爹，她要嫁给他。 那时她的眼里大约都是喜悦，或许还有女孩子独有的羞赧。但是她就是想嫁给他，那是真的。 爹爹看了她很久，却只是叹了口气，站起来，“卿儿，你可知他是什么人？” 她笑，却不以为意，“无论他是什么人，爹爹说过由我自己做主的。”她想，即使他身无分文，即使他只是街边乞讨的，她也要嫁给他。 因为他是第一个肯为她付出性命的男人。 可爹爹却摇头，仿佛是有些无奈，“卿儿可知秦洛峰？” 她在爹爹的神情里茫然地摇头。 “当今圣上第七子，太子入主东宫后，便封了端王。是本朝第一位享封号的王爷，建府后圣上却一直未曾明旨让其出京。” 爹爹从不避讳她提及朝堂之事，但她向来不感兴趣，对朝堂的见识便也浅薄。可是端王这个名号她却是在很早以前就听说过的。 他的很多事迹，在京中都被人口耳称颂。她并不住在京都，但也常随父入京，关于他的事迹，她早已耳熟能详。 可她却不知，他竟这样年轻。 她这样聪慧，自然知道爹爹的疑虑，只沉默片刻，便问：“那爹爹以为，孩儿该如何做？” ps:推荐好友云冥炫的经典古言《妖孽邪宠：倾世兽妃太撩人》，很好看的经典之作，亲们值得拥有！ 343.第343章 记忆的漩涡（7） 该何如做？ 任百里齐聪明一世，却也无法对她做出回答。 秦洛峰此行来求亲可能性太多，他想要什么，也从未在百里齐面前做过隐瞒。只是，百里齐却错料了他。 没想到他会走这步，更没想到卿儿会改变心意。 自然也没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他早知道自己躲不过。树欲静而风不止，东宫之争，迟早都要做出选择。 只是如何选择，他本以为自己还有更多的时间和余地。却不曾想，几派的人都已经等不及想要动手。 他们倒晓得他的软肋，都想从卿儿下手。 不过，那些选择劫持的人，也实在是是不了解他的性格。卿儿是他的掌上明珠，他怎可容忍有人对她的性命造成威胁？ 不过提亲却也并非好的选择，先前也来过许多，都被他不动神色地打发走了。那些人大约也是被逼无奈了，才会想到劫持那般下策。 但秦洛峰倒真是让他有些意外。 他走的这一步，不可谓不是铤而走险。为了拉拢他，竟不惜拿出自己的性命来做赌注。 这样的人，沉毅果决，却往往免不了心硬如铁。 这些日子，秦洛峰的手段和能力他都看在眼里。若论谋略运筹，确是其他几位王爷难以望其项背的。 不过，他却只一心辅佐太子，并无半点夺嫡之意。 连百里齐也疑惑，他究竟是真无夺嫡之意，还是只是隐藏得太深。 就像他的城府，深沉得让人难以揣摩。 这样的性格，是好是坏此时还难以定论。心思深沉难以让人发现弱点，但若是过于深沉，也难免让人心生畏惧。 旁人畏惧也就罢了，只怕有天连圣心也畏惧，那便离大祸之日不远了。 卿儿是他的掌上明珠，背后却牵连着整个百里家，这个选择，他不得不慎之又慎。 而百里卿在那天以后，很久都没再去过秦洛峰住的院子。 可她不是心机深沉之人，终究憋不住，又再次踏入了那座院落。他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两人便对坐在桌边。 对视良久，百里卿终于张了张嘴，“为什么要骗我？” 他摇头，十分坦荡，“我从未想过要骗你，也从未骗你。” “可你是端王！”她豁然站起来，俨然对峙的严肃。 他看了她片刻，忽然笑，问：“我告诉过卿儿，我不是端王？”他早已改了称呼，他不叫她小姐，也不叫她的名字，却独独叫她卿儿。 这是爹爹和娘亲对她的称呼，她觉得十分受用。 情绪慢慢平静，她怎会不明白他的意思，前后想了想，他似乎确是从未对她说过什么谎言。 她终于拉下脸来，“可你早有明媒正娶的妻子。” 他已经二十有四了，这样的年纪，如何会没有发妻？ 可他却摇摇头，站起来慢慢走到她身边，“寻常人家尚且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是王爷，父皇觉得该许给我的王妃，我自然不能不从。” “那你又何必还来提亲？”她的眼眶几乎要红了。 既然有了妻子，又何必来提亲，何必还要来招惹她？ 他们家里，爹爹也有姨太太，从小看着，自然姨娘觉得没什么。可若是自己的相公，她还是觉得很难受。 他将她的脸捧起来，很认真的眼神，很认真的语气，“可是妻子与爱人是不同的。卿儿，若可以选择，我情愿折寿十年，来换取与你早一年的相遇。” 早五年，他情愿折寿五十年。 ps:推荐好友云冥炫的经典古言《妖孽邪宠：倾世兽妃太撩人》，很好看的经典之作，亲们值得拥有！ 344.第344章 记忆的漩涡（8） 他将她的脸捧起来，很认真的眼神，很认真的语气，“可是妻子与爱人是不同的。卿儿，若可以选择，我情愿折寿十年，来换取与你早一年的相遇。” 早五年，他情愿折寿五十年。 可她却忽然捂住他的嘴，脸色不知是因急促还是别的什么变得绯红，“你不要胡说八道。” 他顺势握住她的手，“卿儿，嫁给我，我以正妻之礼迎你入门。” 他这样同她说，她觉得那一刻自己定然是受了什么蛊惑，否则怎么可能那样轻易就点头。 出嫁那日，十里红妆，青丝绾正。 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将她从落梅山庄一路接到京都的端王府。那时，她以为这便是他对她的承诺。 那时，她以为他们会幸福很久很久。 可是后来她才晓得，一切都不过是端王府同丞相府的筹谋。 以落梅山庄的财力，助太子登上九五至尊的位置。端王和丞相便都成了新皇登基后的股肱之臣。 落梅山庄也并非没有好处。 只是这样的好处却只在新皇初继位，根基尚不稳固之时。那是落梅山庄的全盛时期，落梅斋的势力也从江湖拓展到朝堂。 加上有雄厚的财力作为后盾，新皇对落梅山庄便始终心存着猜忌。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百里齐是何等明睿之人，怎么会不知道这样的道理。只可惜他早死了一步。病榻前的遗言，又并未让自己那位胸怀雄心壮志的儿子真正听入耳中。 那时秦洛峰同百里卿的关系也早不如前。 他以正妻之礼迎她进门，但他的正妻同他却是皇上赐婚，她并未能真正得到正妻的名分。 那些，不过是他给她的一个念想。 因为他要娶她，也必须娶她。 只是这些等她悟到时候，他们之间的关系，已再回不到从前。而这段貌合神离的关系也并未维持多久。 武隆六年是个不错的年头，新皇击退北疆蛮狄的进犯，又再接再厉，以雷霆手段迅速在朝中巩固了自己的势力。 于是落梅山庄也终于到了兔死狐悲的境地。 其实百里卿早料到，也多次告诫自己那位兄长。无奈那位百里家的继承人并没有听她的意见，仍不肯退出朝堂。 对百里家的弹劾来得很快，武隆六年中，几部侍郎联名上书。经查证，百里家的财产悉数上缴国库，不过获罪的却只有百里家的宗主，和比较亲近的几支旁系家主。 得到这个结果，百里卿竟有些不敢相信。 只是这样的结果，实在比她预想的轻了太多。 但那以后，在江湖上煊赫了几世的百里家族，便从此一蹶不振，走向了没落。 而从那以后，她同秦洛峰也算是彻底决裂了。 爹爹在世时有一回同她说过，那个男人有治世之才。若在加上丞相府，那便是撑起整座朝堂的股肱。 当时她不过当一句玩笑，听过了便也过了。 可如今她方才晓得，那句玩笑的分量有多重。他的治世之才，最终将整个落梅山庄推向了毁灭。 皇上的雷霆手段，怎会没有端王府和丞相府的推波助澜？ 她想，那个男人真的已经死了。 那个逆着光踢开门的男人，那个一步一步从容朝她走来的男人，那个肯为她付出生命的男人。 那个。。她曾经想要一心一意爱着的男人。 345.第345章 记忆的漩涡（9） 百里家刚出事的时候，她甚至想过死。以死谢罪虽无济于事，可当年是她执意要嫁给这个男人。 如今发生这一切，活着对她来说更是煎熬。 可就在她下定决定的时候，大夫却诊出她怀了孕。 嫁入王府这么多年，她一直不曾有孕。直到后来她才知道，原来是他在那枕头中做了手脚，那枕芯的香草，早被人掺入了绝孕的草药。 可是她竟然怀孕了，在这最意想不到的时候。 她觉得可笑，命运想要戏弄一个人和其容易。 这个孩子是不该留的，她想，至少它不会孤单，她对不起它，到了阴曹地府便好好地弥补。 或者下辈子，下辈子她当牛做马来偿还这个孩子。 可她却没有死成，她没料到那晚他会来素雪斋。 大夫来了，忙活大半夜，保住了她和孩子的性命。 迷迷糊糊的时候，她躺在床上。她看到那个身影，就在她眼前，咫尺之遥。可是那样陌生，她再也抓不到。 她又想起了在树林的那个夜晚，他为她受了那样重的伤，命在旦夕。那时她便想，如果他死了，她便还他一条命。 可他没有死，于是她嫁给了他。 多美的结局，她想，如果那时他们一起死了该多好。死在那片小树林里，死在她自以为存在过的爱情里。 她终于醒来，那身影还坐在床边。 她感觉到那凉薄的手指放在她的唇边，刹那的恍惚，她竟看到那看着她的眼眶有些红。不过数息，她却在心里笑起来，大约是自己花了眼。 两人都看着对方，她不说话，也不再有任何情绪。 他终于站起来，居高临下，连声音都是冷的，“把孩子生下来。”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人心口窒息。 她只觉气血上涌，翻江倒海，可涌到喉间却又被强行压住。再开口，已是同他一样的声调，“你凭什么？” 耳朵里传来一声冷笑，她听到他的声音森森灌入，“你问我凭什么？凭你整个百里家族的性命如何？” 她终于闭上眼。 她知道他有那样的本事，他想要的，总能得到。 几个月后孩子出生，是难产，她以为自己会死，可后来却又活了过来。她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醒来后只有那个男人守在床边。 “孩子呢？”她看他，却不再将他看进眼里。 握在她手上的手慢慢送开，他站起来，“孩子很健康，奶娘已经抱下去了。你好好休息。”然后转身召来了丫鬟。 她看着他的背影一步一步走远，就仿佛那日在破屋中，他踢开门，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贴身丫鬟在她床边蹲下来，“夫人，您怎么哭了？” 她这才回神，慌忙摇头，“没有，就是太高兴了。” 是啊，怎么会不高兴，那是他们的孩子，他和她的。 孩子的名字是他取的，叫秦戬。方凭戬福，伫咏丰年。 原来他也希望这孩子能够幸福吉祥。 后来他便常来素雪斋，借着看孩子的名义。但两人仍旧很少说话，很多时候，她逗弄孩子，他便只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不动也不说话。 等她无意中抬起头，却不晓得他的目光究竟是在看谁。 346.第346章 记忆的漩涡（10） 后来他便常来素雪斋，借着看孩子的名义。但两人仍旧很少说话，很多时候，她逗弄孩子，他便只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不动也不说话。 等她无意中抬起头，却不晓得他的目光究竟是在看谁。 其实他们的关系已经好了很久，她知道。或许是因为他常来，也或许是因为那日贴身丫鬟告诉她的那些话。 丫鬟说，难产的时候，王爷一直守在她旁边。大夫和稳婆都说，大人小孩只能保一个。 他过去，在她手上握了握，然后起身，很平静的语气，“保大。”几乎听不出任何情绪，可他们都看到，他的眼眶分明是红了。 这样的王爷，从来没有人见到过。哪怕是在战场上满身是血九死一生的时候，也没人见过。 可是他们的关系也只能到这步，再回不到从前，从百里家出事的时候，她便清楚。 孩子是在武隆七年出世的，那时朝堂的各方势力都已逐步收归皇上手中。帝王之道便是可同患难，决不可共富贵。 百里家是第一个，接下来最有可能功高盖主的，便是端王府。 连百里卿都能看穿这一点，秦洛峰又何尝看不透。只是，他终究意气了一回，以为自己那位同父异母的长兄能明白他的忠心。 可最是无情帝王家，百里卿因为不懂，才将整个百里家推向了深渊。而秦洛峰，他却不是不懂，只是不愿相信罢了。 不愿相信那个从小爱护他，甚至在战场上为他挡过刀剑的皇兄，真会对他动手。 可终究，他还是低估了皇位的诱惑，和人心对权势的渴望。 功高盖主并非他的原意，但还是引来了自己那位皇兄的猜忌。百里家的下场是个很好的例子，但当时皇上的根基还未完全稳固。 所以那下场还有挽救的余地，那也是他唯一能为百里家、为她做的。 可现在皇上已经羽翼丰满，如果他真对端王府有了猜忌，那这一劫他便是怎样也躲不过了。 所以他必须早作打算。 百里卿自然不知道他是如何打算的，她甚至从未猜透过他任何想法。爹爹说，他有治世之才。 当年想登上皇位的若是他，现在那位置上大约也不会是别的人。 可是他没有那样的心思，他母妃过世很早，以后他便寄样在贵妃名下。皇兄是贵妃的孩子，他们从小一同长大，关系也非其他兄弟能够比拟。 同他们一起长大的，还有丞相府那位世子。 于是后来，在助皇兄登上那个位置的路上，丞相府与他同样功不可没。 但现在皇兄对他已经有了猜忌，丞相府该也明白兔死狐悲的道理。所以这种时候丞相府那边不会将事情做绝。 而他只想，如果不能保住端王府，至少要保住她，保住他们的孩子。 于是他们的关系再次变得疏离。 但他的心思百里卿猜不透，也猜够了。她从来都是个清醒的女子，在他身上糊涂过一次也就够了。 而现在她知道，自己已经不能够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可是她必须保住自己的孩子，而纵观朝局，有这个能力的也只有丞相府了。 所以她设计将自己的孩子送进了丞相府。 ps:推荐好友云冥炫的经典古言《妖孽邪宠：倾世兽妃太撩人》，很好看的经典之作，亲们值得拥有！ 347.第347章 记忆的漩涡（11） 丞相大人只有一位发妻，多年来却一直未曾有生育。丞相大人倒沉得住气，对此事抱着安然处之的态度。 但丞相府那些长辈却实在看不下去，多次张罗着要为丞相纳妾。 虽然最后这些张罗都以失败告终，但丞相夫人看在眼里，心里终究不能好受。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她知道他对她的心，却终不能让他们苏家绝后。 但即使她亲自劝说，他也不肯纳妾。后来因这事儿，两人的关系更是进入胶着状态。 惹她生气，道歉的总是他，可这件事上，他却仍旧不做丝毫让步。 纳妾的事，便一直拖着。 秦戬便是在这种时候出现在苏家视线中的，小小的孩子便已十分聪明伶俐，深得苏家长辈和苏夫人的喜爱。 虽然这其中少不了百里卿的刻意安排，但结局也总算让她满意。 意外便出在，丞相夫人竟怀上了身孕。如果丞相府有了自己的世子，她的孩子便将再次变得无依无靠。 他是庶子，也并不如自己那位嫡长的大哥得到的宠爱多。不管以后端王府在不在，他都不会有好的结果。 好在丞相府的孩子还未出世，丞相夫人对他也仍旧喜爱。 百里卿约了丞相夫人去上香，庙里的高僧断言，小公子若养在自己府里，定然活不过十载。 那些话她听到了，丞相夫人也听到了。 丞相夫人到底喜欢秦戬，又担忧不过她哀伤过度。最后便同她商量，不如将小戬养在丞相府。 两家关系不错，方便她随时探望自己的孩子。且在丞相府的人都喜欢小戬得紧，也不怕他在那里会受欺负。 意料之中的结局，百里卿感激不尽地同意了。 秦戬在端王府本就不甚受宠，加上高僧的话，搬出去的事便也没人说什么。况且长房那边，大约早就巴不得他离开王府了，又怎会多说？ 秦戬住进了丞相府，那时距他四岁的生辰还有几个月。 但他极是伶俐聪慧，许多事看不明白，但隐隐约约也晓得。所以对于母亲这个决定，他不哭也不闹。 到了丞相府，他便更是听话，极力讨那位夫人和所有人的喜欢。 竟连一向挑剔的丞相大人，对他也有颇多称赞。 可是，他并不喜欢丞相夫人肚子里那个孩子。他还不清楚那个孩子对他而言，是怎样的威胁。 但他无意中听到过娘亲的担忧。 大人们的世界他还不懂，但他小小的心里却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 他刚满周岁的时候，便有人做出过评价：“这孩子，伶俐而不失沉稳，小小年纪便洞察过人，将来必定有所成就。” 他不知道什么是成就，就像他不明白大娘为什么总是为难娘亲，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不再喜欢他。 就算他再努力，父亲看到的也只有哥哥。 娘亲说，哥哥是嫡子，将来要承袭王位的。或许是这样，但他并不在乎这些。他只在乎自己的娘亲，在乎他走了，娘亲在府里会不会受到大娘他们的欺负。 可娘亲希望他去丞相府，他不会让她伤心。 娘亲说会很快去看他，可是从那以后，他却很少再见到娘亲，每次见面时间也不长。 娘亲摸着他的头，说：“你要让丞相府的人都喜欢你，无论如何，不要再回王府。” 说这话的时候，他觉得娘亲很难受，所以他也很难受。 348.第348章 记忆的漩涡（12） 第428章记忆的漩涡（12）娘亲说会很快去看他，可是从那以后，他却很少再见到娘亲，每次见面时间也不长。 娘亲摸着他的头，说：“你要让丞相府的人都喜欢你，无论如何，不要再回王府。” 说这话的时候，他觉得娘亲很难受，所以他也很难受。 他不能再回端王府，他必须留在这里，必须成为这府里的一员。 而他晓得，自己要留下来，最应该讨好谁——他要讨好丞相夫人。 他也知道丞相夫人最在乎的是什么，是她肚子里的那个孩子。所以他也装作很喜欢那个孩子。 如果是男孩，他要跟他做兄弟。如果是女孩。。他想了很久，决定娶她做自己的媳妇儿。 尽管那个时候，他才满四岁，还不大晓得媳妇儿到底是什么。 后来孩子出生了，是个女孩，可是丞相夫人却再没能走出那房间。 他是喜欢丞相夫人的，因为这样的原因，便越发不喜欢那个被裹得粽子一样又皱巴巴的丑小孩。 可是丞相夫人却将他叫到屋里，让人将那小孩抱到他面前。她身上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脸色惨白。 她看他时的笑容仍旧很温和，她张了张嘴，声音很小，他几乎听不见。可他站在那里不动，又能勉强听到她的声音。 她问他：“你喜不喜欢妹妹？” 他摇头，撞上丞相夫人有些失望的目光，又立马点头。他在床边蹲下来，几乎要哭出声音，“夫人，我喜欢，您别生气。” 其实他知道她是不会生气的，她那样喜欢他。 可他就是怕，小小的身体忍不住颤抖起来，他却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进来的时候，他看到丞相，丞相摸了摸他的脑袋，他却觉得那只手掌分明是在颤抖。 他还不知道死亡是什么，只隐约觉得，丞相夫人或许就要离开。或许。。以后他就永远也见不到她。 都是因为那个皱巴巴的丑小孩。 但他还是点头，丞相夫人大约是希望他能喜欢那个丑小孩的。 丞相夫人果真高兴起来，绵软无力的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握住他的小手。她的掌心很暖，叫人觉得安心。 她说：“我当然不生气，我只是想把妹妹交给你。以后。。”说这么多字，仿佛已经耗尽了她的全部力气。 她闭上眼，好半晌，才又缓缓睁开，“以后，你好好照顾妹妹，长大了就。。就让她给你做媳妇儿，好。。好不。。好。” 屋里很静，丞相夫人只看着他，鬓角已经湿透，那些头发就胡乱地贴在脸上。但仍然很漂亮，即使他只是个孩子，也能分辨出美丑。 后面的话她说得很费力，最后一个字咬得尤其轻，他竖着耳朵也险些没有听见。但他却感觉那只握住自己的手，慢慢垂了下去。 眼泪不晓得如何就落了出来，他双手抓住那只手，忙不迭点头，“好，夫人，好。” 就算夫人不说，他也知道，自己该这样做。 因为她是丞相府的嫡女，就算他再讨厌她，却也不得不讨好她。 ps:推荐好友云冥炫的经典古言《妖孽邪宠：倾世兽妃太撩人》，很好看的经典之作，亲们值得拥有！ 349.第349章 记忆的漩涡（13） 秦戬和苏素素的开始便是这样，没有什么美好，一切都带着目的。 后来丞相一直让她女扮男装，之情的人除了他，几乎都是丞相信任的。而其他人，似乎在一夜之间便都销声匿迹了。 而他也绝不会说，即便没人告诉他，他也知道自己绝不该说。 他仍旧住在丞相府，但那时他还不是丞相的义子。 娘亲说，没关系，他只需要耐心等待。 他知道自己要等待，那样的形势，丞相府需要一个儿子。可是丞相夫人只生了个女儿，丞相也没有要再娶的意思。 所以，现在他需要的就是耐心。 他对那孩子很好，起初大约都是假的，可是假作真时真亦假。后来便连他自己都不晓得，到底那些是真那些是假了。 她也惹他生气，让他心生厌烦。可是只要她跟在他后面，软软糯糯地喊一声“哥哥”，那些厌烦，那些不耐便全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果真长得不像女孩子，很懒也很馋，还喜欢闯祸、喜欢哭。可她哭的时候却不一定是真的伤心。 她惯会演戏，特别是在丞相面前。 而那时，他已经是丞相府的义子。 成为丞相府的义子，是在她周岁半的时候。她学话学得迟，但开口第一句却喊的是“哥哥”。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丞相那个老鬼忽然觉得她可能确实需要一个哥哥，所以便将他收下，成了丞相府的义子。 当然，大约也因那时时机正好。 不能在她刚出生的时候，否则容易引人怀疑。也不能过太久，否则日后很多事都会超出他的控制。 所以老鬼找了这么个时机，这么个借口，名正言顺将他收为了义子。 如果不是后来那些事，或许，他们会相安无事一辈子。 他们，他和她。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爱上她的，可那时，他仍然记得她被裹在襁褓里，一张红彤彤皱巴巴的脸。 他想，那样一个丑小孩，怎么也会长得这样漂亮。只要她仰起头，那双又大又圆仿佛荡漾着涟漪、氤氲着水汽的眼睛便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纤尘不染，带着天空一样的明净，无辜又纯洁。 他知道，她以后会成为他的媳妇儿。他答应过丞相夫人的。 可是就算没有答应，他也要娶她。 她是他的媳妇儿，他只娶她一个人。 他埋下头，在她嘴唇上轻轻地点一点。她无辜的眼睛里便又有了疑惑，他笑笑，在她鼻子上刮一下，“甜的。” 她信以为真，伸出舌头自己也舔一舔。那舌头粉粉的小小的，比春日里那满树的桃花还要惹人爱。 舔完以后，她便皱起眉来，“哥哥骗人，一点都不甜。” 他笑得深沉，“我可没有骗你。” 他可没有骗她，就是甜的，比蜜糖还要甜。 可她越大了，却越喜欢给他闯祸。那些大大小小的祸，总免不了让她挨一顿好揍。没回他总是替她扛下来，实在抗不下来，他便代她受罚。 受罚的时候，她便在一旁哭得声嘶力竭。虽然听着顶讨厌，但她既然是为他哭的，他又觉得十分高兴。 可是大多数时候，她又蠢得实在让人担忧。 350.第350章 记忆的漩涡（14） 受罚的时候，她便在一旁哭得声嘶力竭。虽然听着顶讨厌，但她既然是为他哭的，他又觉得十分高兴。 可是大多数时候，她又蠢得实在让人担忧。 有一年冬天，他替她受过，在祠堂里罚跪两个时辰。那时天已经黑了，他连大衣也没有穿，也没有吃晚饭。 跪在那里又冷又饿，浑身都在瑟瑟发抖。 她终于寻到了机会，抹黑偷偷摸进来。那棉裙的裙摆里兜得又胀又满，声音却带着欢快地颤抖。 “哥哥，我刚才偷偷去了厨房，你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吸吸鼻子，在他面前蹲下来。 他看她抱在手里的裙摆，不出意外该是吃的。已经准备伸手去拿了，她却忽然放开手，让那些东西哗啦啦倒在地上。 在她身上总能发生点意外，他扼腕自己实在是太大意了，才会相信着丫头能做出正常的事来。 外面的雪下得鹅毛般大，从她裙摆里抖出来那些黑乎乎的东西，便安静地躺在地上。 她还在高兴，“哥哥，是炭。我特意去厨房给你拿来的，他们说，下雪的时候是要送炭的。” 想了想竟还委屈起来，“差点就被嬷嬷发现的。” 他忽然不晓得该说什么，但从那以后他便觉得，多读些书大约没有坏处。 苏素素是一路蠢过来的，可即使她这样蠢了，他也从来没有嫌弃过她。 可是后来，另一个男人出现了。 那一年她九岁，他十三岁，而那个男人十七岁。他叫翟景曜，总是穿着白衣，从那以后便成了她的师父。 她开始跟着那位师父学习，而他也有了自己的事情要做。 娘亲想借丞相府之力保住他的性命，可他却不敢完全相信丞相府。老鬼是何等聪明之人，虽收了他为义子，这么多年却始终没有表明自己的态度。 可是他在想什么，却瞒不过老鬼的眼睛。 只是，无论如何，丞相府大公子这个名号总还有些用。所以他并不打算指望老鬼，也没打算同他撕破脸皮。 况且，住在丞相府，等日后他与素素成亲，也省了许多麻烦。 他是这样想的，他以为她是他的，只能也只会是他的。 可是不久以后，命运便真真切切向他证明了世事的无常。 娘亲突然过世，他甚至没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大夫说是痼疾所致，端王府也没人再追查下去。 直到此时，他才晓得那个男人的绝情。 娘亲没有下葬在端王府的正陵，她是妾，进不了那个地方。入土那日，他一直守在娘亲身边。 下人丫鬟都哭得伤心，可他却连一滴泪也不曾落过。 那个男人也没有，他只是似乎突然憔悴了很多。他觉得好笑，那个男人，他凭什么站在这里？ 可他终究没有笑出来，只将手渐渐攥紧，一次次用力，几乎要捏断自己跳动的脉搏。 什么仇，什么恨，他想，总有一天他都会悉数讨回来。 “不是痼疾，根本不是痼疾，他们早就串通了大夫。。是他们。。他们不想让夫人活。”母亲下葬前夜，她的贴身丫鬟跪在他面前，一个连着一个地磕头。 头皮都磕破了，可她却只是哭，“公子，您一定要替夫人讨回公道。从前。。从前他们便在夫人的枕头里放草药，他们。。他们不想让夫人有身孕，他们怕威胁到世子的地位。他们。。” 丫鬟呜咽着终于说不下去。 ps:推荐好基友的豪门《宠婚太撩人：傅少的秘制爱人》，喜欢豪门的亲可以去看看，很不错的哟！ 351.第351章 记忆的漩涡（15） 原来如此，原来这才是真相。 可是没人会相信，就算相信也奈他们不得。连那个男人都不肯深究下去，便知王妃娘家那边的势力有多了得。 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要去争什么世子之位，更未曾稀罕过那个端王府。 可现在他才晓得，权利究竟有怎样的好处。 没有权利，他要何如为娘亲报仇？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那些人害死娘亲，他却什么也不能做，更奈何他们不得。 指甲已经在手心抠出血印，他想，既然他们不想让他得到，那他就偏要得给他们看。 娘亲死后不久，百里家便有人找到了他。 那时百里家族早已没落，许多人都已经不记得，娘亲当年便是出自那最煊赫的百里家族。 找他的人名叫百里渐，自称百里家的新宗主。很漂亮的少年，清峻如远山，淡雅似落梅，明明如月又皎皎如星。 眉宇间却有宠辱不惊的坦然，飘飘如谪仙人误入凡世。 秦戬并未怀疑，他知道自己从前有位舅舅，而那位舅舅死后还留下个尚未出世的孩子。而他面前这位少年，不仅相貌气质不俗，手里还有百里家祖传的玉佩。 那是一块，分为两半，娘亲同舅舅一人一半。 就这点而言，他觉得百里家的祖先还是有些小气的。以当年百里家的财力，莫说两块，便是要雕琢两百块一模一样的玉也该没问题。 可他们却偏偏弄一块玉摔了拼来拼去，不知那位老太爷是将这当做情趣，还是实在找不到什么事聊以消遣了。 而眼前那位少年，他觉得他相貌气质不俗还有个原因，主要是因为他与娘亲有丝丝缕缕的相似。 当然，比起他来，他觉得那相貌和气质还是略有欠缺。 但他却得称他一声表哥，只因他比他早出生几个月。他实在不喜欢这个称呼，索性同他以友相称。 这样一来，他称他一声百里兄，他也得称他一声秦兄。 倒是勉强可以接受。 百里渐是给他送东西来的，“爷爷留下的，我前些日子无意中才发现，本来是给姑姑的，但她不在了，便给你罢。” 他接过来，是块牌子。 独一无二的玉，上面精雕细琢出一个“羽”字，而秦戬便是在那时，成了暗羽卫的新任主人。 不过，那时暗羽卫的掌事还不是灵枢她们几个，她们都是他后来才提拔起来的。 百里渐来得快，去得也快，中途不过短短几句对话，多余的寒暄都被他们自动过滤了。这样的默契，让两人都很惊讶，并感到十分惺惺相惜。 这些奠定了日后两人长期合作的基础。 秦戬对百里渐的印象也不错，只是在他离开的时候，终究没有忍住，“等一下。” 百里渐在门口的白光里回过头。 “下回。。”秦戬顿了下，才道，“换件衣服。” 自从见过翟景曜，他便看不惯穿白衣服的人。在素素对他日渐好起来以后，他便越发看不惯穿白衣服的人。 所以方才他答应见百里渐，且没有在他刚进门时就将他踢出去，他觉得自己已经很给这位兄台面子了。 但百里渐并不这样认为，所以在下回见面的时候，他还是穿了件白衣。 不过，考虑到秦戬的感受，他倒是没有穿那样的素白色，而是在上面象征性地绣了些暗纹。 352.第352章 记忆的漩涡（16） 自从见过翟景曜，他便看不惯穿白衣服的人。在素素对他日渐好起来以后，他便越发看不惯穿白衣服的人。 所以方才他答应见百里渐，且没有在他刚进门时就将他踢出去，他觉得自己已经很给这位兄台面子了。 但百里渐并不这样认为，所以在下回见面的时候，他还是穿了件白衣。 不过，考虑到秦戬的感受，他倒是没有穿那样的素白色，而是在上面象征性地绣了些暗纹。 但此时，他只是在秦戬的建议里迟凝了片刻，然后仿佛想起什么，“对了，还有件事。再过些日子我便正是接任宗主之位，那时落梅斋这个名号可能会重新出现在江湖上。” 两位十四岁的少年遥遥相望，难得的默契。百里渐的语气极淡，仿佛只是在谈论彼时的天气。 但秦戬却明白那话里的分量。 “你有把握吗？”他问。 “九成。”明明只是在看庭前花开花落，但在秦戬听来，这样的话却是志在必得。 百里渐这样说，他便该明白。这些年，百里家族看似没落，却实则是避开了朝廷的锋芒，在暗中以另一种方式经营着。 现在时机到了，也该是落梅斋重出江湖的时候了。 当年的一切，或许不过只是百里齐的筹谋。狡兔三窟，那是个何等睿智的老人，怎么可能轻易断送了整个家族。 只是，这个家族经历了几世几生，迟早会有这样一劫。他便以这样的方式，置之死地方可重生。 可是斯人已逝，当年究竟是如何已经不得而知。 或许这终将是个谜，但是对他们而言，意义已经不大了。 他们有他们的使命，秦戬想要端王府，想要权势。而百里渐，他要接任百里家，让这个家族以另一种方式重生，并且延续下去。 百里渐的动作很快，首战告捷，整个江湖都哗然了，甚至连朝廷也表现出瞠目。只是此刻皇上已经久病在床，有东宫之争，他还要忌惮端王府。 皇权之威捉襟见肘，这是百里家最好的时机。 百里渐果真没让所有人失望，这个十四岁的白衣少年，站在那里便是不食人间烟火，仿佛清风徐来便能让他乘鹤西去。 可他却凭借过人的魄力和毅力，以雷霆之势将一切都完成得很好。 百里家的新宗主，从今以后谁人还敢不服？ 与此同时，秦戬这边也极其顺利地收集到了征西大将军府的罪证——王妃的娘家，娘亲的仇，这只是第一步。 罪证并不多，但已足够。皇上对端王府早有猜忌，无奈端王府在朝堂根基深厚，且还有征西大将军府的姻亲关系，皇上不敢轻举妄动。 只要皇上有心，他这些证据足以扳倒整个征西大将军府。 不过，这些证据由谁呈交给皇上，却是个大问题。万事已经俱备，如果没有东风一切仍旧只是徒劳。 秦戬心里有合适的人选，但他仍需再观望。这是朝廷的争斗，以皇上为主导，一旦开口他势必卷入其中。 他自然不怕卷入其中，只是一步错或许便是满盘皆输。他还看不懂那人的态度，所以不肯让自己这么久的筹谋功亏一篑。 但将军府却很快对证据的事有所察觉，他已经没有太多时间了。 353.第353章 记忆的漩涡（17） “你凭什么以为我会帮你送？”老鬼仰起头来，看着自己这个义子。这个十四岁少年那张稚气未脱却已冷静从容的脸。 秦戬将这些罪证送到他面前，他其实并没有太大的惊讶。这孩子继承了他父亲的谋略，又有他母亲的聪慧。 在年纪尚小之时，便有了过人的沉稳和洞悉。这样的敏锐和练达，有时甚至连他都觉得可怕。 而他不过还是个十四岁的孩子。 所以这些年，他既养着他、用着他，却也不得不防着他。 秦戬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仍跪在老鬼面前，却笃定地抬起头来，“因为您为皇上做事。” 丞相府为皇上做事，而皇上对端王府已忌惮了多年。如今太子殁，朝堂之上党派之争仍旧热烈，皇上对宁王的态度却忽冷忽热。 这样的朝堂有太多可乘之机，而皇上的身体已大不如前，他不会再等很久。那些可能对皇权构成威胁的人，他也不可能只眼睁睁地看着。 秦戬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他只是在赌。 老鬼与端王府的关系他并非不清楚，兔死狐悲的道理他也并不是没有听过。但事到如今，忠和义之间，老鬼也只能选一个了。 而秦戬赌的便是老鬼的选择。 从老鬼的书房出去，背上已经沁出了层层冷汗。但他终于舒了口气，这一把算是赌赢了。 只是他没想到，皇上也还留着一手。那些证据 武隆二十一年秋，征西大将军徐清秋罪证属实，被斩首于午门。受牵连的还有他手下几位老将，但因将军府曾于朝廷有功，免株连之刑。 皇上到底还留着一手，既要折断端王府的羽翼，又想继续笼络将军府。恩威并施，将军府的殊荣只降了两等，却并未褫夺。 征西将军的头衔和爵位由徐清秋嫡子，徐良有承袭。但有了头衔和爵位，皇上却并未下旨召他去西北领兵。 征西将军之位一度被架空。 直到皇上驾崩，新皇登基，徐良有才有了请缨去西北的机会。不过，那些都是后话。 此时整座将军府还处在徐清秋被斩、将军府没落的巨大悲痛中，悲痛过后自然就要思量着报仇。 将军府从前势力不小，部旧也不少，既然此时由丞相府而起，便少不得要向丞相府讨回这笔血债。 但丞相府却非等闲就能撼动的，那些人守望多日，也没能在这坚壁清野的相府找到一点破绽。 正无奈之际，破绽却十分主动地在他们眼前出现了。 那破绽正是苏素素。 世人皆知丞相那老狐狸爱子如命，既然他们奈何他不得，便只能先拿这个破绽下手了。 苏素素正在为自己甩脱了丞相府那帮惹人生厌的暗卫而得意，脖子上却忽然传来一阵剧痛。 再睁眼，她正躺在冰冷坚硬的废旧茅屋里，全身上下都被五花大绑着。 她试着动了动，动弹不得。使劲挣了挣，那些绑在身上的绳子也没有丝毫的松动。她只能喊起来，“有人吗，救命啊！” 她其实并没有觉得十分紧张，这样的桥段无非是绑架。绑架她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寻仇，一种是要钱。 现在她安然无恙，是第一种的可能性不大。若是第二种，那就好办多了，丞相府里什么都缺，偏偏就是不缺钱。 反正那些钱也是老鬼得来的不义之财，给就给了，她也不会觉得心疼。 354.第354章 记忆的漩涡（18） 她其实并没有觉得十分紧张，这样的桥段无非是绑架。绑架她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寻仇，一种是要钱。 现在她安然无恙，是第一种的可能性不大。若是第二种，那就好办多了，丞相府里什么都缺，偏偏就是不缺钱。 反正那些钱也是老鬼得来的不义之财，给就给了，她也不会觉得心疼。 况且她平日出门那些暗卫都是半步不离身的，被打晕之前，她虽甩脱了他们，但以他们那本事，大约很快就能找到她。 喊了几声没人应，她反而平静下来。 其实绑架这种事，也并非一点好处也没有。至少可以证明，当时她是成功甩脱了那些暗卫的。 那样的方法很奏效，说不定下回她还能接着用。 这样想着，门却被人忽然撞开了。撞过来的男人满身是血，像是极其痛苦，在地上滚了几圈正好停在她的脚边。 后面有许多黑衣人围进来，苏素素还没搞明白状况，那男人已经猛地起身，手中的长剑绕上她雪白的脖颈。 “再过来我杀了她。”男人身上是浓重的血腥味儿，苏素素在他的臂弯里嫌恶地皱起眉。 那冰冷的剑锋就抵在她的脖子上，她睁开眼，却看见自己的哥哥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他身后跟着那些黑衣的人。 “别过来！”男人的情绪激动起来，剑锋更进了半寸，在她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 疼痛刺激苏素素的大脑，意识才一点一点回到身体。 “秦哥哥！”她大喊一声，不知是终于害怕起来，还是因为见到她的哥哥所以很兴奋。 但她一动，手臂却被那人捏得更紧，脖子上的同感也越发强烈。 秦戬并没有回头，只抬了抬手臂，身后那些人便都停了下来。大约是看到了生机，男人眸色微动。 “让他们离开。” 那些黑衣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谁也没有料到。所以他们这么久的复仇计划才会被全盘打乱。 没有动得了丞相那只老狐狸，反而让自己身首异处。 现在那些人里只剩他了，就算动不了那只老狐狸，也绝不能让他好过。 他手里的刀又动了动，苏素素惊呼一声。这是她常年与老鬼斗智斗勇的战果，一声足以惊天地泣鬼神。 而此刻并无做作，只是情急慌乱中的自由发挥。 有风从破窗户那边徐徐拂过，她又闻到男人身上隆中的血腥味。接踵而来的是那迟钝的害怕和惊慌失措。 “哥哥！”她想朝他跑过去，却根本动弹不得。 秦戬再次妥协，那些黑衣人瞬间便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放了她。”他看着那个男人，眼睛里是苏素素没有见过的陌生。那些卡在喉咙间的哭腔便被憋了回去。 男人冷笑一声，“我还没那么蠢。”这是他的保命符，或许他这条命不值钱，但今日得到的这些信息，他得留命来送出去。 “你想活，那就最好别动她。” 秦戬已经抛出了交易筹码，放了她，他便留他一命。 男人笑得更加轻蔑，“没想到这丫头竟还有这样的价值，只是，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别无选择。”他的语气森冷而笃定。 355.第355章 记忆的漩涡（19） 男人的笑容僵在脸上，却不知身后早已逼近的危险。但苏素素很不合时宜地动了动，男人的目光微转，正好瞥见了那慢慢接近的剑光。 瞳孔急剧收缩，袖中不知滑出何物，忽然塞进苏素素嘴里。而身后那剑也骤然逼过来。 “住。。” 是秦戬的声音，他本想叫住手，可是已经迟了一步。 男人倒在地上，连带着苏素素也被带倒。很疼，但她已经顾不上，方才男人给她吞下什么东西。 她知道不会是好东西，只低头干呕起来。 脖子上的血还往外沁，秦戬却顾不得她，一把抓住地上那男人的肩，“刚才那是什么？你给她吃了什么？” 男人只轻蔑一笑，便再撑不住闭上了眼睛。 “哥。哥哥。。”苏素素没能将那东西呕出来，仍躺在地上，却觉得浑身开始发冷。 秦戬扔下男人，挑开她身上的绳索，蹲下身将她抱如怀中，“哪里不舒服？” 苏素素摇摇头，吐出一个字，“冷。。”她还想说什么，却觉得那寒意仿佛瞬间入骨，伴随而来的是撕心的疼。 “哥哥。。哥哥。。”她掐住那只胳膊惊呼起来，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掐住了他，更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抱着自己。 她只觉得疼，刺入骨髓的疼忽然便铺天盖地。 后来他们才晓得，那男人给她吃的是一种叫彼岸之灵的毒，至阴至寒，无药可解。是边疆特有的一种寒毒。 寒毒发作，中毒之人将承受世间最烈的疼痛。 这种毒并不直接要人性命，但疼痛起来却也并非常人能忍受。况且。。况且翟景曜给她诊脉，发现她体内的寒毒还加了一味药。 龙葵！ 加上龙葵，中毒之人至多不会活过十年。这是顾回春的断言，连他也无能为力。 而那一年，她刚好十岁。 十年，已是她的极限。 老丞相一夜之间头发全白，整个人仿佛苍老了不止十载。这件事，原本便是他们对不起她。 秦戬在苏素素的房间守了十日，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能无力。 第十日，她终于安静地睡了一小会儿。 老鬼走进房间，房间里光线很暗，衬得秦戬的身影越发黯淡。他知道有人进去了，却并没有动，只坐在床边，守着床上那女孩。 从未有过的安静。 老鬼在他背后停住脚，仿佛是叹了口气，终究却只是淡淡地说：“你走吧，以后不要再回相府。” 他没有动，只是背脊僵直。 老鬼又继续说：“你想要的丞相府给不了你，以后你要做什么也和丞相府没有关系。”这孩子是为了什么来丞相府，为什么接近素素，他都不想过问，也不想追究了。 只是，她不能再受到伤害。 屋里很久没有声音，一切都陷在冻结成冰的静默中。许久，秦戬才开口：“她不会有事的。” 他不会让她有事的。 老鬼却摇摇头，“你想要的还没有得到，你愿意放弃吗？” 并不复杂的问题，他却没有回答。 老鬼嘴角扯出一抹弧度，“你无法放弃，便终会伤害她。如果你对她还有些怜悯之心，就离她远远的。” “我能保护她。”那时的他还年轻气盛，再沉稳也不过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年，他以为他能保护她。 可是老鬼却看得更为通透，往床上望一眼，摇头，“你不能。” 356.第356章 记忆的漩涡（20） 老鬼嘴角扯出一抹弧度，“你无法放弃，便终会伤害她。如果你对她还有些怜悯之心，就离她远远的。” “我能保护她。”那时的他还年轻气盛，再沉稳也不过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年，他以为他能保护她。 可是老鬼却看得更为通透，往床上望一眼，摇头，“你不能。” 他不能，他明白老鬼拿一眼包含的意思，是一个父亲的无奈。他要保护自己的女儿，便绝对不会妥协。 秦戬也瞧过去，那张床很大，却凌乱。他的手指在十几日未换洗过的衣袖里攥紧，又放开。 他不能，他连自己都无法保护，要如何保护她？ 他终于站起来，笃定地看向老鬼：“总有一天，我会做到的。”总有一天他会做到，等他足够强大，他定会娶她为妻。 可是那一天还没来，她却已经忘了他。 半醒半梦的时候，她听到了很多话，老鬼同师父说的，老鬼同哥哥说的，师父同哥哥说的。 那些是她从前从来不知道，也没想到过的事。 哥哥来丞相府的目的，哥哥接近她、对她好的目的，还有自己被绑架这件事的真相。。原来大人们之间，竟有如此多她不明白的秘密。 可是哥哥。。哥哥为什么要骗她呢？ 哥哥喜欢她，原来这一切都是假的。 她觉得很难受，寒毒的疼痛仿佛又袭上心头。她觉得很疼，浑身都在疼，却又不知道在哪里疼。 后来，她便什么也不记得了。 大约这也是老天对她最后的恩佑，她忘了他，活在在一个老鬼为她编织出来的世界里。至少，她活得仍然快乐。 这样的快乐持续了很多年，直到六年前他以庶子的身份承袭了端王之位，又主动请缨去了北疆，她也并没有觉得难过。 那时，她已经忘了他很久。 直到后来老鬼去世前，她才知道，原来当年老端王之死是老鬼所为。 但她只知其一，却不知更多的隐情。 丞相府忠于皇上，那时皇上知道自己快不行了，却一时半会儿奈端王府不得，于是便授意老鬼动手。 老端王何等明睿，自然知道皇上的意图。但这样也好，他的死至少能让皇上放下些戒备。至于端王府。 他目光平静地看向自己那位多年的挚友，“王府的一切，日后便交由丞相了。” 仿佛是叹了口气，然后又只剩下一屋的寂静。许久，老鬼才走过去，拍拍他的肩，“放心，端王府会周全的。” 这是他的承诺，就像当年一样。 但老鬼也深知，端王不在，并不足以让皇上真正安心。端王妃身世显赫，纵然徐清秋已不在，但征西大将军府仍屹立在那里。 母家太过显赫，王妃嫡出之子继承端王之位便终不能让皇上安心。但秦戬却不同，他最大的背景不过是个百里家。 百里家早年便已没落，这两年重出江湖，在皇上看来却也远无法同当年相提并论。况且，秦戬的娘早已过世，百里家早已易主。 如今的百里家，是否能够为秦戬所用，还悬而未决。 所以秦戬是比自己的哥哥和弟弟都合适的人选。 但老鬼却也了解这个孩子，若真让他坐稳这个位置，恐怕日后朝廷上下势必会掀起一场风浪。 所以他们做了交易，他帮秦戬坐上端王之位，秦戬离京，在他有生之年永远不得回来。 那时秦戬羽翼未满，这样的条件不算吃亏。况且，他早有打算要去趟边疆，北疆的冰雪之谷，据说藏有千年冰莲。 寒毒之症，无药可解，唯冰莲可克。 而老鬼纵然神机，却也没料到自己寿尽之时。他知道皇上不放心，纵然皇上最信任他，也只能信任他。 可在帝王的心中，终究不会有推心置腹。 他死在皇上之前，不久之后，皇上也驾鹤西去。只留下一道圣旨，传位于皇长孙，丞相辅政。 那时的丞相，已是苏素素。 357.第357章 忘了他（1） 那些都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了，尘封在苏素素的记忆深处，仿佛已经经历几世几生。但是，哪里来的几世几生呢？ 她分明就连这一生都逃不过。 她想起来了，在这场大火中，在灯楼砸下来的那一刻。她看到那璀璨的灯笼，火光映得半边天都是红的。 可是远处分明有星子，若明若暗，隐藏在深邃的暮色里。 她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她想，若是死了大约便永远也不会想起来，若是想不起来.。。若是想不起来，那该也是好的吧。 但耳边却传来嘈杂声，天儿捧着一碗药，一勺一勺地喂进她嘴里。 “小姐，张张嘴吧，求求您快张张嘴啊！” 她的声音带着沙哑，一定已经哭了很久。每回苏素素生病不愿吃药，天儿总是这样哭，她觉得很讨厌。 沉重的意识压着大脑，她艰难地动了动，从床上坐起来。她想叫天儿，张开嘴，她以为自己已经喊得声嘶力竭。 可天儿却不为所动，仍旧只往她嘴里喂药，“小姐，你快醒醒吧，小姐..” 苏素素越发烦躁，她哪里没有醒，她都从床上坐起来了，天儿怎么还叫她醒醒？ 她叫天儿，一只叫，可天儿却只嘶哑着声音喊她醒醒。 天儿这丫头，眼神不好使怎么耳朵还不好使了。苏素素恼了，又气又急地朝床板拍下去。可没有声音，她竟然没听到任何声音。 耳边天儿的声音也停了下来，只瞬息的时间，却又惊呼起来，“小姐，小姐动了。大夫、大夫..” 天儿的声音渐远，仿佛是从房间里跑了出去。 只一会儿工夫，她又回来了，好像还带着别的人。屋里又嘈杂起来，比先前更加嘈杂。 苏素素不喜欢这样的嘈杂，拧起眉心。 天儿便又叫起来，“看，快看，小姐拧眉了。方才她的手指也动了。” 苏素素真想给她捂住嘴，但这会儿她却发现自己又动弹不得了。方才明明已经从床上坐起来，倏忽间她才发现，自己原来还躺在床上。 有一只手搭在她的手腕上，停顿片刻又挪开，传入耳的是个中年男人的声音，“脉象还有些虚浮，但已无大碍，安心静养便是。” “太好了、太好了。”是天儿的声音，又紧接着问，“那小姐什么时候才会醒过来？” “早则今日，最迟也不过三日，小姐定能转醒。”大夫已经断言，屋内的人仿佛都松了口气。 苏素素也听着，却觉得奇怪，明明她已经醒了这么久，为什么他们总说她没有醒？ 但没有人理会她的疑问，送走大夫，屋内又那安静下来。她听到有脚步声，应该是天儿进来了。 脚步声在她的床前停下来，床的一边有轻微的下陷，然后她听到一个男声：“等你醒了，我带你离开。” 很熟悉的声音，但她想了很久才想起来。 是师父。 他的声音很轻，像在对她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然后屋内又安静下来，没有人再说话，只有火苗燃烧发出“丝丝”的声响。但她知道，他没有走，他还在那里。 他正看着她。 358.第358章 忘了他（2） 她终于没有动，也不敢乱动。只那样躺着，躺着。他看着她，她以为自己也是看着他的。 但她却终于睡了过去。 等再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守在她床边的是天儿，她的眼睛还是肿的，看了已经肿了很多天了。 苏素素本来已经打定主意要将嘴巴给她贴上，事到如今又突然不忍了。她觉得这种时候，自己还是该表现出一个善良的女子应有的善良的。 天儿用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小姐，你。。是不是不认识我了？”天儿知道她是被倒塌的灯楼砸了，不知道有没有砸到脑袋。 苏素素眨眨眼才收回自己的目光，将屋子环视了两遍，问：“我怎么会在这里？” 这里是翟府，但并没有什么好惊讶的。迷迷糊糊醒来的那一次，她其实就已经猜到了。这里是翟府。 但秦戬在哪里？ 夙风和管家，还有秦祁泓又去了哪里？ 她只记得灯楼塌下来，从她的头顶。灯火在她的眼中燃烧，越来越璀璨，越来越耀眼，她微微偏头，正看见远处墨黑的天空深处那几颗星子或明或暗。 苏素素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得天儿开始心慌。 “小姐。”她喊一声，难得眼里有怯怯的神情。 苏素素抬眼看过来，“怎么了？” 问完两人却沉默了，两双眼睛看着，天儿忽然又哭起来，“小姐，您有什么话就问我吧，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苏素素被她哭得疑惑了，“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跟哭有什么关系？”不知道的人或还以为她这个小姐是在逼良为娼。 但天儿哭起来却守不住，苏素素虽有些不耐烦，但到底还是忍住了。好在天儿并不是个只顾着哭忘了正事儿的人。 哭了片刻又自己收住，啜泣着：“小姐，小姐，您就在这里好好养伤，其余的事都不用担心。皇上和夙风他们已经逃出去了，他们没有证据，现在又有翟先生保您，您不会有事的。” 天儿的话有些乱，语气带着啜泣。但苏素素一字一句听在耳中，总算也捕捉到一些信息。 夙风他们带着秦祁泓逃走了，宁王这边没有指认她的证据。不过，那晚的状况，如果宁王要杀她，大约也用不着什么证据。 但他却没有杀她，苏素素揣测，个中原因该是天儿那后半句，现在有翟景曜保她。 可是宁王为什么会听翟景曜的？ 如今京中的形势又如何了？ 还有一个她最想知道的问题，秦戬呢？秦戬在哪里？天儿的话里提到了夙风、提到了秦祁泓，甚至连翟景曜都提到了，可为什么就是没有提秦戬。 天儿是白芷手下的人，她不该不提他的。 苏素素听到自己平静的声音带了丝异样，但又很快被自己压下去，“王爷呢？” 只三个字，仿佛已经问出了所有。可她太平静了，连她自己都被自己的平静所震惊。 不该是这样的，她该哭，该伤心，该有很多问题要问。可现在她却什么也不想问，什么也不想知道。 他们告诉她的，还有什么是真的呢？ 她终于想起来了，原来她曾经叫他哥哥，原来他们曾经那样好。可她却不知道，那些好，他对她那些好原来不过因为她是丞相府的女儿。 然后她忘了，借着寒毒的疼痛忘了那些从前，忘了他。可是重来一次，命运却又回到原点，她仍然遇到了他，仍然爱上了他。 尽管迟了这么多年。 她忘了，又记起来，但是仿佛有什么东西便不一样了。究竟是什么，连她也说不上来。 可她并不恨他。 她计算不清他对她到底有多少真心多少算计，但他是她的哥哥，她对他却从头到尾都是真真切切的。 她想，或许他也并非全无真心。至少是他让她活到了现在，至少，在元宵那夜他并没有弃她离开。 359.第359章 忘了他（3） 天儿并没有告诉她秦戬在哪里，但翟景曜却来了。他走过来坐在床边，看着她却不说话。他的眼里没有情绪，或者那些是她根本看不懂的东西。 “他。。是不是出事了？”很久没开口，苏素素听到自己的声音也有些沙哑。像天儿刚哭过那样，很难听。 “皇上他们都安然，你在这里好好休息，等养好伤我带你离开。”他微微倾身，为她掖好被角。 “他是不是死了。”她又问，眼睛却干涩并不见一滴泪。 “素素。。” “你告诉我吧。”她忽然看住他眼睛便不再挪动，声音坚定却又明明像是祈求，“你告诉我，我承受得住。” 锦衣玉食的时候，她从未晓得，承受两个字如此艰难，也从未晓得有一天自己也得承受。她想，那多艰难，她可承受不了。 可是事情发生了，除了承受她别无选择。 这种时候已经同勇气无关，只是她必须承受罢了。 翟景曜没有告诉她秦戬的消息，却告诉她，“皇上遇刺，刺客已经被正法。新皇半月前登基，国号未改，年号正同。” 苏素素感觉自己浑身不自然地颤抖了一下，只死死看着那个男人，看着他翕合的双唇。许久，她又听到自己的声音。 “是宁王？” 屋里很静，她没有再听到翟景曜的回答。但她已经不需要了，他的沉默便是最好的肯定。是宁王。 她的脸上一寸寸失了血色，翟景曜看着，终究不忍，又道：“他没有死于任何人之手。” 苏素素的眼珠终于又动了动，看着他。 他又继续：“灯楼倒下来，他挡在了前面，你和皇上逃过一劫。夙风他们趁乱突围，但你伤势严重，他们不敢轻举妄动，才托人将你送到到了翟府。” “他是为了救我？”像是问句，却又像是肯定。她呢喃着，嘴唇干得几乎要裂开。 “他要你活下去。” “那他呢？” 她这样问，却不知道自己到底要问什么。是问他怎么样了？他现在在哪里？还是问，他为什么不活？ 他为什么不活，偏偏要让她活？ 而翟景曜的回答，她不晓得他答的是哪个意思。他只说：“火太大了，埋进去的人很多，没有人生还。” 没有人生还，大火熄灭之时，所有人都被烧得面目全非。况且等楼倒下时，他受了重伤。苏素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但她仍不愿相信，没有人生还，但他怎么会和那些人一样呢？他是不一样的，他从来都不一样。 她从床上挣扎起半边身子，忽然揪住面前那人的衣领，“他不一样，他有暗羽卫。” 那些暗羽卫神通广大，或许。。或许早将他救了出去。 翟景曜终于不说话了，许久才拿开她的手，将她平放到床上躺好。 “这个，你该认得吧？”他不知哪里拿出一块玉，像变戏法那样。 那是秦戬贴身佩戴的，她自然认得。她将玉接到手里，他又才继续说：“那场火烧了很久，禁军都在，守着火苗燃尽。” 停了停，仿佛是叹息了一声，“这是他们在一具焦尸身上找到的。” 苏素素将那块玉拿在手上摩挲了很久，那玉质地很好，这样的玉大约通灵性。她觉得上面似乎还残留着那熟悉的气息。 是他的，他的气息，他的体温。原来她早已记得那样熟悉。 360.第360章 忘了他（4） 那是秦戬贴身佩戴的，她自然认得。她将玉接到手里，他又才继续说：“那场火烧了很久，禁军都在，守着火苗燃尽。” 停了停，仿佛是叹息了一声，“这是他们在一具焦尸身上找到的。” 苏素素将那块玉拿在手上摩挲了很久，那玉质地很好，这样的玉大约通灵性。她觉得上面似乎还残留着那熟悉的气息。 是他的，他的气息，他的体温。原来她早已记得那样熟悉。 房间里的沉默又开始蔓延，寂静无声。床上四周是六扇青山隐隐水迢迢的联式屏风，外面床沿的两扇开着，翟景曜便坐在那床沿上。 苏素素已将那玉摩挲了很久，然后不动声色地收入袖中，抬起头目光已是出奇的镇定，“我昏迷了多久？” 既然他说宁王是半个月前登的基，那她昏迷的时间至少已是半月以上。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还能做什么 但翟景曜说得没错，他要让她活。 她的镇定竟让翟景曜也怔了怔，再看她，他只觉得她眼里有自己从未见过的陌生。这般陌生里又仿佛全是坚毅。 他没有见过，从第一回在丞相府见到她时，他便没有见过。 那时她还是个小姑娘，一身男装，见他便跳上来，“呀，你就是新来的师父，比前面那些好看多了。不用怕，以后这府里有我罩着你。” 她的眼里星光闪烁，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熠熠生辉。 大概失神了有片刻，他才慢慢从床边站起来，“两个月。” 她已经昏迷了两个月，连他都不晓得她是否还会在醒过来。 秦戬护着她，可她护着秦祁泓，所以秦戬死了，而她身受重伤，只有秦祁泓安然无恙。 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盘。心无牵挂则身不伤，究竟涅槃以得重生。 天儿一直在屋里听着，待翟景曜走出去，她才慢慢挪到床边。 “小姐。”她握住苏素素的手，目光担忧又坚定，“王爷不会有事的。” “是。”苏素素看了她半晌，仿佛不认识，但嘴角终究浮起一抹虚无的笑，“他不会有事的。” 她得相信他活着，他活着，她便也有了要活下去的理由。 苏素素的腿是在三个月后才能下地的，那时已经是“纱厨藤簟，玉人罗扇轻缣”的六月。她学会了读诗，安安静静地坐着，看那“小楫轻舟，梦入芙蓉浦。” 而她最近的梦，已经再没梦到过那座丞相府，那个将她护在手心里的少年了。 木遥来看她时，还有些不能接受，从前那个英俊潇洒的丞相哥哥，怎么就成了这样俏生生一个美人儿。 木扬平均半刻钟便会被她拉着问一遍，“我和她谁漂亮？”十四岁的少女，确实已经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大美人儿。 木扬却极不耐烦又傲娇地撇过头，“女人真是愚蠢又麻烦。” 这样的话势必会引来一场风波，论打架木遥不是木扬的对手，但没回若有受伤，却必定是木扬无疑。 苏素素的要学的就是坐怀不乱，任他们打得风云变色也绝不抬头去多看。这样的场景再熟悉不过，多看她怕迷了眼。 361.第361章 忘了他（5） 翟景曜每天过来，无非是给她讲解一些晦涩的诗词，以至于她觉得自己耽搁了许多年的诗坛之梦，可能很快就要实现了。 刚醒来的时候，他说过要带她离开，但后来他却没再提起。或许是觉得那种话他不好每天都说一遍，而她的伤又着实好得太慢。 她浑身上下都受了伤，但胸腔的地方有秦戬护着，后来又在翟府养着，并无什么大碍。倒是腿伤，当时为了护住秦祁泓，那两条腿伤得着实不算轻。 醒来后的几个月都无甚知觉，而有钱的好处便在此刻被体现得淋漓尽致。翟景曜为她请来了顾回春，每日银针扎着，天香谷那些名贵的草药喝着。 三个月后，奇迹般就能下地走路了。 她没有感叹自己果真幸运，倒是忍不住感叹，翟景曜果真有钱。 而这几个月，府里所有人都十分默契，没有提京都之变，更没有提起那位烈火中丧生的端王爷。 苏素素唯一听到的一种说辞便是，端王勾结乱党意欲图谋不轨，朝廷已经下令查封了端王府。 但端王已死，只诛杀了其几个亲信，便不再株连。 那时苏素素正捧着书在看，秦夙知自然不会株连。如今与端王府能算在九族之内的，无非都是他们秦家的人。 株连起来秦穆必定首当其冲，但秦穆手里有两万赤卫营，而西北边境还有徐家的陈兵十万。 饶是秦夙知想动他，下手前也得先掂量掂量。况且如今他刚坐上那个位置，屁股还没坐稳，正是需要秦家的时候。 苏素素猜，下一步他便会将这端王之位封给秦穆，以示拉拢。 至于秦穆是何打算，苏素素倒真是猜不到。从回京到现在，他似乎都没有什么大的动作。就连认定他是倾向于秦夙知，也不过因为他与秦戬之间有个夺嫡之仇 但无论如何这些都与她再无干系，她所求的不过是带秦祁泓离开，如今她已如愿，夙风一定会好好照顾他的。 至于她，她还没有想好。总归是要活下去，可怎么个活法她已经不愿再去想。 等翟景曜再提起带她离开时，她忽然朝他看过来，“你准备带我去哪里？” 他没有回答，她看着他笑，“尊贵的安南王子，莫不是要带我去你们安南？”他是安南王子，她其实早该猜到的。 天儿说：“夙风将您送到这里，禁军来带人，是翟先生将您保下来的。” 他将她保下。 苏素素知道他的身份不简单，却没想到竟已不简单到这种程度。 从丞相府先生到宁王谋士，再转向秦戬，现在秦戬失势，他却仍旧能在京中安然度日，甚至从秦夙知手中将她这个必死之人保下。 这种难度系数无限接近于百分百的事，绝非一个江湖先生就能做到的。 他还没回答，苏素素便继续说下去：“以前听说书先生讲过，安南有位小王子，出世之时便身带祥瑞，稍长些更是文韬武略聪慧异常。满朝文武皆赞其天纵奇才，连安南王也有意将王位传给他。” 她看着翟景曜，摇摇头，“只可惜天意实在难测，十五岁那年，这位王子同自己父王出征，后在战场上中了埋伏，从此再无下落。” 像是叹惋，但她却忽然笑了，笑得极其快乐，就像他们的第一次相遇。那双秋瞳澄澈晶莹，仍看着他。 “先生，你能不能给我讲讲后面的故事？” 362.第362章 他的不为人知（1） 她看着翟景曜，摇摇头，“只可惜天意实在难测，十五岁那年，这位王子同自己父王出征，后在战场上中了埋伏，从此再无下落。” 像是叹惋，但她却忽然笑了，笑得极其快乐，就像他们的第一次相遇。那双秋瞳澄澈晶莹，仍看着他。 “先生，你能不能给我讲讲后面的故事？” 语气坦荡，仿佛真的只是在缠着他给自己讲一个无关紧要的故事，就像很多年前那样。 其实她是怎么把这些事联系起来的，她自己也并没有想得太明白。不过，她知道他是安南人，她知道他身份不简单。 她还知道他从宁王手中保住了她，但宁王不可能忌惮一个江湖先生，他忌惮的肯定是别的东西。 比如，他的位高权重。比如，他的背景所能给他带来的利益。 翟景曜终于叹了口气，在她对面坐下来，“后面的故事很长，素素想听哪一段？” 她想了想，眨眼，“和你收留白芷有关的那段吧。”只是漫不经心，但她其实晓得，这些问题在她心里已经藏了很久很久。 或许现在已经没什么意义，但她要的其实已经不再是意义了。就像饥饿的时候看到的馒头，纵然已经可以山珍海味，但仍旧想要尝一尝那个馒头的味道。 很久以前她便想问他，“那个女生到底是谁？” 一定是他很在乎的人，否则他怎么会把白芷留在身边？或许他不知道那是易容，或许白芷太聪明，他没看出她留在他身边是有居心的。 但他其实从来都晓得白芷不是她，不是他想要等的那个人。他只是想将她留在身边，或许只是聊以自慰也好。 他甚至认真地想过要娶白芷，只因为她有一张与那个女生九成相肖的脸。 而那个女生，她也是中原人。 那时他还年轻，纵有无双的智谋却也抵不过少年气盛。但他遇到的偏偏是敌国征战沙场多年的老将。 他中了埋伏，险些身死人手。 如果是那样，他或许会成为安南的英雄，被后世所景仰。多年后，黄土白骨，风化在边疆那广袤的土地中。 但他却没有死，他醒过来，天地浑然，漆黑一片。只有距离头顶很远的夜空，或明或暗地闪着几颗星子。 那片黄土便融在夜色里，在黑暗与大地连成一片的地方，有星星点点的火光。 他便在那片朦胧的混沌里，朝火光爬过去。 不知爬了多久，他终于昏倒在一片远离血腥的坚硬黄土地上。 那时东方已拂晓，鱼肚一样暧昧的朦胧。她就出现在那片朦胧里，发冠高束，英姿煞爽，背后是那骄艳似火的朝阳。 他看到战马向自己驰骋过来，他听到从黄土地上碾压而过的马蹄声，但他再也撑不住闭上了眼。 再醒来，他已躺在营帐中。 不是安南人的营帐，倒像是中原人的。安南早已与中原讲和，签订了和平条约，据崤山关而守。 这些年安南向中原进贡，中原也在安南对别国的战争中偶尔施以援手。虽免不了是为了从中获利，但对安南而言也并非全无好处。 不过中原人向来利益当先，他们喜欢交易。这回救了他，不知又会谋算什么样的交易。 363.第363章 他的不为人知（2） 但很幸运，他的战袍不知什么时候被自己扯掉了，那些中原人并不知道他是安南的王子。他自然不会说，不能给狡猾的中原人可乘之机。 与他同住的还有其他安南人，都是些下等兵，没人认识他这位王子。他们都是被这些中原人从战场上搜罗来的。等有利可图的时候便将他们送回安南。 但是在此之前，他们便只能乖乖在这中原军帐中做苦力。 中原人在崤山关以南修筑防御工事，需要很多的苦力。他们向归顺的小国征集壮年男子，也从临近的国家购买俘虏。 若有两国之间爆发战争，他们也去战场上搜罗。但已经很多年了，他们没再轻易发动过战争。 偶尔有小国反抗，他们也会派兵镇压。 崤山关以南是他们屯兵最多的地方，但他们休养生息，并不轻易动用自己的兵力。 翟景曜在中原的营帐中活了下来，但他却再没见过那天那个女子。朝阳升起，她逆着万丈的霞光朝他策马而来。 她穿着军中将领的盔甲，但他却一眼认出，她是位女子。 中原的营帐中不仅有安南的士兵，也有其他国家的，甚至有从战场上搜罗来的敌国士兵。 都是铁骨铮铮的血性男儿，两边见面便分外眼红。白天有中原兵将守着倒也相安无事，但夜幕降临，蠢蠢欲动的人却再也安南不住。 是安南这边先出的手，他们人多自然不畏惧。连借口也不愿认真找，只以睡觉的时候，对方呼噜声太响便全营扑了过去。 对方也早有准备，战火一引燃便不可收拾。惊动了中原值夜的卫兵，轻骑校尉亲自带兵过来，才将打得如火如荼两拨人马分开。 那校尉一身轻骑劲装，坐于马上，手持一根九节鞭，指点江山，好不威风凛凛。 他于混乱中一眼便瞧见了她，他知道是她，虽然那日的印象已依稀模糊，但那影子却像是刻在他的记忆里。 他只看一眼便将她认出来。 那张脸带着安南女子少有的柔和，并不见棱角分明。但她坐在马上的气势，却让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把闹事者都给我拉出来，军法处置。” 她带着十足的威风下了命令，中原的卫兵迅速将两边的士兵分开围起来。但领头的将士却为难了，走到她马下。 “回校尉，这些人都是闹事者，是否全部处置？” 按中原军法，服劳役者聚众闹事，未造成严重后果，鞭十五。本来不是大事，但这次涉及的人数众多，且都是从战场上捡来的，名不正言不顺。 若贸然全都处以鞭刑，恐怕会引起更大的祸端。况且，鞭刑之后这些人明日便没法继续干活，于军中而言也是损失。 那校尉听到此问，便也反应过来。全都军法处置定然不妥，只是军令已下，出口的话要如何冠冕堂皇地收回来？ 她是女儿身，这次随军出征的机会本就难得。好不容易瞒着父亲和哥哥的眼睛来到这边疆，她还没有好好证明自己的能力，可不能让他们先小瞧了去。 正在这骑虎难下的时候，忽然有人笑了。 364.第364章 他的不为人知（3） 那笑声极轻，但在寂静无声的人群里，在这夜空下却显得十分突兀。她正好找个转移视线的突破口。 “谁在笑，给我拖出来！” 于是翟景曜便被那些中原士兵从人群里拽了出来。 那时他还不是翟先生，更没有后来倾城无双的气质。他只是那个常在居于边疆，受边疆的阳光照耀，拥有健康的小麦色肌肤的安南小王子。 不，那时他甚至不是王子。他只是在中原营帐中做了几个月苦力，且不知何时才能归家的落魄士兵。 可是他却从此认识了中原的轻骑校尉，那个坐在马背上英姿煞爽的女子。那个明明害怕战争，却偏偏喜欢逞能的小将军。 但在认识以前，他却被实实在在地抽了一顿鞭子。 因为这顿鞭子，他可以很久都不去工地。因为这顿鞭子，他可以有更多的机会和时间出现在她面前。 她人长得好看，脾气却也火爆。成功让她记住他的时候，他身上又多了几道九节鞭的印记。 不过也因为这样，他出工的时间便能一拖再拖。 他晓得她是女子的事她也知道，但他从来没有说出去，她便以为是自己的威胁奏了效。 但她其实顶讨厌这样的男人，胆小懦弱，没有本事，又不求上进。整日却知嬉皮笑脸，像苍蝇一样地出现。 她记住了他，但并不是好印象。他再出现，她便让那些士兵变着法子地欺负他，直到他消失在自己眼前。 可第二天，他却又出现了。 从来没有一个人曾让她无可奈何，爹爹不曾，哥哥也不曾。可现在这个人，她却实在是烦透了。 她以为自己这辈子也不会对他改观。 但不久以后，却发生了一件让她对他刮目相看的事。 爹爹从大宛的军中得到一匹汗血宝马，那马性子极烈，连军中最好的驯马手也拿它无可奈何。 但她却偏不信邪，假借爹爹之名将马偷偷拉出马厩。边疆有茫茫无边的大漠，也有一望无垠的草原。 以崤山关为界，北疆大漠广布，南疆却水草丰美。 她将马儿拉到草原上，纵身上马。先前她也保持着警惕，但马儿的情绪却并无异常，乖乖由她骑着，慢慢往前。 她轻轻拉了拉缰绳，加快速度，马儿仍旧很平稳。于是她的胆子也大起来，先试探着抽了一鞭子，没有异常。 再抽一鞭子，再抽一鞭子。。 问题便出在这第三鞭子上，不知是她太过用力，还是马儿正值每个月那几天情绪不太稳定，也没有多喝开水。 被人这么一抽觉得很没面子，于是情绪便上来了。初期症状只是狂躁，一声不安的嘶鸣划破长空，四只蹄子忽然停下来不走了。 但作为轻骑校尉对她自以为熟悉马性，并未表现出太大的惊慌。只抓紧了缰绳，放松马腹，好让它的情绪也平息下来。 但那马儿的情绪却并没有平息，反而越发狂躁，在原地胡乱跳起来。她是有防备的，但也险些被摔下马背。 幸好她缰绳抓得紧，但还未坐稳，那马儿忽然直立起前面两只蹄子。她完全来不及反应，下意识已经夹紧了马腹。 365.第365章 他的不为人知（4） 她从小就与马打交道，此时也意识到这匹马的危险性。但她还有些犹豫，这个机会太难得。这些年边疆并无多少战事，她上不了战场。 但如果能驯服这匹烈马，从此也能在父兄面前抬起头来了。 她要证明自己的本事，只有这样父亲才不会赶她回京都，她才能逃避那被选入后宫的命运。 什么皇帝，老得都足以做她的父亲了，还要后宫佳丽三千。她才不要去做他的妃子，同那些女人争宠。 可她知道这是她的命运，父亲手里带着兵，位高权重，难免会引皇帝的注意。而她是家里唯一的女儿，只有她进宫给皇帝做人质，才会叫那位帝王安心。 他们总是有冠冕堂皇的理由，可她知道，说得好听才叫无上荣耀。说得不好听就是羊入虎口。 她才不要当那只羊，她要离那个地方远远的。纵然逃不掉她也要拖，她和老皇帝，看谁拖得过谁。 可是也许她根本拖不了多久，她知道。父亲已经跟他身边的中郎将商量了，很快便会将她送回京都。 但她不会回去，她已经下定了决心。她要向父亲证明，即使不嫁给皇帝，她也有能力保住他们全家。 被困在马背上的时候，她便是因为这片刻的犹疑，失去了最后跳下马的机会。马儿忽然撒开四蹄往草原深处狂奔而去。 箭雨一样的狂风在耳畔呼啸，是她从未听过的，如同魑魅魍魉。她身上的力气越来越小，半边身子已经被甩下马背，很快就会撑不住被摔死在这草原上。 她从没想过自己会死在这草原上，她还在想，总会有那么一个人，他会带着她纵马驰骋，从日出跑到日落，天上的星子在他们身后闪烁，而马背上只有他们俩。 哥哥总笑她像个儿郎，其实她从来不想这样坚强的，只是她等的那个人，他一直没有出现罢了。 现在只有个一个人，在这匹几乎发了疯的烈马上。马蹄飒踏，草泥在身后扬起迷蒙的沙尘。 呼啸的风割在她的脸上，扬尘打过来，直往皮肤里钻。很疼，但她只能咬紧牙关，连半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天很快黑下来，马儿还在继续跑。她已经没有力气了，或许下一刻，只要她的手一松便能如愿地落下去。 可是她不想死，她不愿就这样死去。她等待的那个人，他还没有到来，她怎么舍得就这样死去了呢？ 但她终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手指再也抓不住缰绳。似乎是坠下来了，但是风很大，那样的感觉并不强烈。 那瞬间，她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蝴蝶，风那样大，可她那样轻盈。她可是随处地飞，落在任意一片草叶上。 那草叶尖上一定还带着露珠，在清晨的眼光里，在暮野的星辉中，晶莹剔透。 她睁开眼，很平静地睁开眼。 原来她真的在飞，她像一只蝴蝶，草原上最美的那只蝴蝶。她可以自由地飞去任何地方，只要她想。 那个男人抱着她，他的双手将她托起了，她在他的怀里。他们在一起飞。 他会带着她纵马驰骋，从日出跑到日落，天上的星子在他们身后闪烁，而马背上只有他们俩。 她看到天上的星子在他身后闪烁，而他将她抱在怀中。 她只看着他，忘了呼吸。 366.第366章 他的不为人知（5） 她看到天上的星子在他身后闪烁，而他将她抱在怀中。 她只看着他，忘了呼吸。 而他却仿佛洞悉了她的所有，他说：“我带你走。” 他带她走，无论去哪里，闲云野鹤，四海为家。 这是他对她的承诺，但他却终究没能兑现自己的诺言。 他带她离开，但将军府的人不会放过他们。这是一场逃亡，他们心知肚明，却甘之如饴。 从边疆到中原，再到高黎、息越。。短短半年时间，他们已经走过了许多地方。他只是不敢带她回安南，因为她是中原的人。 中原对安南有所图，安南对中原也并非甘愿纳贡。两个国家之间的利益，不该同他们的爱情扯上干系。 但逃亡本身就是一场劫难，最难的时候只有两个人依偎着取暖，他将她护在怀里，用外套紧紧裹住。 他的体温便是她最大的慰藉，他其实晓得。她紧紧缩在他胸口，褪去了昔日的骄横，如同最温顺的猫咪。 他想，其实就这样，这辈子也已经值得了。 而那时他并不知道，一起逃亡的大半年，会成为他人生中最美的时刻。 后来中原的追兵还是找到了他们，他受了很重的伤。她终究不忍，为了救只得跟着父兄的人回去。 她在他喝的水里放了药，但他并不知道。等他醒来时，发现自己正在一个农户家的床上。虽是边境，却已经是崤山关以北，足以保安然。 他身上受了重伤，又急火攻心，直到一个月后才拖着仍在病中的身子匆匆赶往中原。 但他到时，她却已经入宫为妃。 高高的宫墙阻隔了他们视线，也阻隔了他最后一丝希望。他回到安南，只愿有天能再见她一面。 一年后的朝贺，他同父亲一同出使中原。原以为还能再见她一面，但入得皇宫才知，她早在几个月前便已下葬。 “娘娘还那样年轻。”伺候她的贴身宫女对他讲时，还在抹眼泪，“可是我从未见她笑过，她笑起来一定很好看。。” 她笑起来一定很好看，是啊，她笑起来的模样可真好看。眉眼弯弯如新月，唇畔的弧度仿佛蘸满了蜜酿，甘醇又香甜，让人忍不住就想尝上一口。 可是哪里还需要尝呢，即使看着也能让人熏熏然醉过去。 但她已经死了，他连她最后一面都不曾得见。 那时起，他便开始恨那金銮殿上的男人。恨那个高高在上、以权利得到她，却不知道珍惜她的男人。 从此他也恨透了权利，什么安南王子，什么未来储君，如果可以，他宁愿用自己的所有，来换她的岁月无忧。 他知道父王的抱负，更知道安南的野心，没有哪个国家甘愿对别国称臣，父王早有打算要脱离中原。 只是，他少了一个契机，安南也还需要休养生息。 于是他便开始忙碌游说于各国之间，以他无双的智谋，来为安南谋划出精妙的棋局。合纵连横是第一步，中原已大不如前，他们仍需要等待，等待中原自己乱起来。 到时他们只需给出那最致命的一击，不费一兵一卒，便能收到比自己预想中更事倍功半的效果。 可是这样的等待过于被动，于是他又来到中原，隐姓埋名，以翟景曜的名字在这里扎下了根。 这个中原名字是母妃给他的，母妃热爱中原文化，在他出生之时，便为他取了这么一个名字。 367.第367章 素素可愿跟我走（1） 来中原那一年，翟景曜不过十七岁，他看准局势，选择了宁王。东宫与宁王府之争，他为宁王出谋划策。 后丞相府得势，他便不惜以教书先生之名委身丞相府。 其实他从来都有过人的智谋，要做到这些对他来说并不是难事。加上安南的势力在背后，他很快就在所谓的江湖上占据了一席之地。 “无双先生”，真是个雅称，可如果他们晓得他曾经也那样狼狈地逃亡过，曾经风餐露宿食不果腹，还会这样称呼他吗？ 大概不会。 但是她却晓得，她同他一起逃亡，一起风餐露宿食不果腹。可她还是那样爱他，甚至为了救他去到那个冰冷的皇宫。 他记得她笑起来的模样，眉眼弯弯如新月，唇畔的弧度仿佛蘸满了蜜酿，甘醇又香甜，让人忍不住就想尝上一口。 那样的笑容，在后来的岁月里，他只见过一人拥有。 那人便是苏素素。他第一次见她时，她不过九岁，笑起来却已经那样好看。眉眼弯弯如新月，唇畔的弧度仿佛蘸满了蜜酿，甘醇又香甜，让人忍不住就想尝上一口。 那时她的眼里还有星光闪烁，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熠熠生辉。 初次见面，她见他便跳上来，“呀，你就是新来的师父，比前面那些好看多了。不用怕，以后这府里有我罩着你。” 她罩着他。。他只是晃了神，竟半分没觉得好笑。 故事讲完，其实并不见得是个好故事，连情节都能在戏本子里找到。可是又是不同的，经历过的总要血肉丰满些，让人生生地觉得疼。 那些疼不是她的，却渐渐磨平了隐藏在心底那些怨念。 他来丞相府是有目的的，他留在京都也另有所图。但其实人性并非生来就恶，他对她做的那些也并非不可原谅。 开始怀疑那时，苏素素便让夙风去查过。许多事他的确是主谋，两次寒毒发作，不过都是因为他的计谋。 利用她打乱秦戬的筹谋，才能为宁王、或者为他自己谋取到更大的利益。 苏素素也怨恨过，但此时却反而多了些通透。“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任凭他如何智慧无双，可还是在自己设置的心结里无可逃脱。 若她恨他，岂不也一样无可逃脱，冤冤相报何时了？ 过去的终究过去了，苏素素没忍住叹了口气，翟景曜却忽然笑起来，“从前的事了。”只短短的几个字，他却觉得轻松。 那些话埋在心里太久，久到成为一种习惯，久到成为无法释怀的执念。可现在说出去，已经不再透彻心扉。 苏素素被他笑得有些怔怔，但回神后却也跟着笑起来，“是，从前的事了，不能左右老天总得学着接受。” 顿了顿，又问：“那先生以后有何打算？” 他看向她，目光平静，又仿佛闪过一丝波澜。摇摇头，“以我目前的处境，自然是先想办法出京。” “那先生可有想到办法？”这是个问句，却没有什么悬念，他既然说过带她离开，自然不会没有法子。 他忽然敛了最后一丝笑容，眸深似海，“素素可愿跟我走？” 368.第368章 素素可愿跟我走（2） 他忽然敛了最后一丝笑容，眸深似海，“素素可愿跟我走？” 这些日子，他第一次问她这个问题。其实已经打定主意，或许根本不必过问，可他终究还是问了。 就像多年前的承诺，她愿不愿意跟他走。 气氛好像有些不对，苏素素竟觉得双颊有些微微泛红。这是绝对要不得的情愫，她赶紧制止了自己这不忠不义不孝的行为。 虽然其实她也不晓得跟不忠不义不孝有什么必然联系。 为今之计只有一个千百年来在历史长河中，仁人志士的实践经验里屡试不爽的方法可以勉强一用——转移话题。 眼珠子还没来得及转，话题便赫然蹦上心头，“对了，那晚我昏迷之后的事，先生能不能给我讲讲？” 她喊他先生已经喊得很顺口。 逃避了这些日子，就算她不问也该晓得，那个人是不会再回来了。既然如此，她何不让自己明白一些？ 翟景曜对她的转移话题并无意外，但还是微微沉吟了片刻，才问：“素素想知道什么？” 苏素素想了想，道：“宁王是如何取胜的？从前李家那十万兵马。。”想到李家，她忽然停下来。 拧眉沉默片刻，问：“宁王的计划早就开始了，而先生也早就知道，对不对？” 大约没料到苏素素会突然开窍，翟景曜像是有些惊讶，但忽然笑起来：“素素想明白了，是不是也要怕我这个不折手段的人？” 对于这个问题，苏素素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摇头：“其实没有到万不得已，你不会轻易害人。” 不管是对她，还是对旁人。 不过，他说她想明白了，她确实是想明白了。宁王敢铤而走险必定是已经得到那十万兵马的兵符。 可是高公公不会背叛皇上，而靠宁王的人手，根本不可能那么快查出兵符的下落。唯一的解释便是翟景曜。 他有这个本事，也是他将这个消息透露给宁王。至于他为什么要这样做，若是先前，苏素素想不明白，也不会往这方面想。 可方才她听了那个故事，她知道他来京都的目的。中原虽已大不如前，但安南不可能一直被动地等下去。 所以他来京都，便是来搅乱京都这方棋局。 不管是宁王府还是端王府，他都并非真正投靠。他只是不能让其中一方掌控了局势，他要的只是乱，越乱越好。 而秦戬和秦夙知却不是病弱衰老的先帝，也不是年幼无知的秦祁泓。他们俩不管是谁控制了局面，情况于安南而言都会比先前还糟糕。 所以，无论是出于他的私心，还是出于对自己国家的忠诚，他都不会帮他们任何一个。 宁王控制局面的时候，他站在秦戬一方。而现在眼看秦戬要控制局面了，他又将兵符的消息透露给宁王。 但宁王会破釜沉舟或许是他没有想到的。他更没有想到，秦戬会为了救苏素素，而丧生在那场大火中。 现在，宁王登上皇位，京都的局势虽然还不稳，党锢之争仍然激烈。但他的计划却也被打乱了。 且宁王已经识破他的身份，若想重新计划，免不了都是一番波折。上一次是十年，这一次若宁王坐稳那个位置，恐怕还会更久。 不过，这个身份也并非全无好处。至少在宁王还没有坐稳那个位置的时候，可以成为他的护身符。 不过宁王给他的薄面自然也不能白给，安南是他的护身符，将他留在京中自然也就成了宁王稳固安南势力的护身符。 能稳多久他不知道，但他现在刚继位，需要争取更多的时间。 369.第369章 素素可愿跟我走（3） 但苏素素却不明白了，“你为什么要带我离开？”这种时候宁王的龙椅还没坐稳，棋局还并非最后的定局，留在京都或许会有更多的好处。 他看过来，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不知道该从何答起。 苏素素却忽然意识到什么，望着他的那双秋瞳赫然收紧，全身的血脉都随着她的视线凝聚到一处。 “安南准备动手了？” 这是最后的时机，她怎么没有想到。宁王已经坐上那个位置，京都的局势会慢慢稳定下来。到时候安南便再也没有机会。 或者重新布局，又是一个漫长的等待。可是安南已经等不了那么久了。 而现在正是新王更替，朝中局势不稳的最好时机，也是安南的最后时机。 “素素。。”他紧拧着眉心，伸手过来。 她却忽然起身后退半步，只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这是真的？”眼前那个男人，依旧白衣白袍，似白玉无瑕，可她却觉得恍惚。 恍惚他到底是谁，恍惚她是否真的认识他。 “我不会让你有事的。”他过来，扶住她的肩。 她又后退一步，摇头，“可这是我的国家。”谁当皇帝都无所谓，她不在意，可至少这个国还在。 但安南却不一样，她继续摇头，“不，我不会跟你走。” 他上前，握住她肩膀的手紧了几分，“素素，不要任性。” 她却冷笑，“到了这种时候，先生以为我还有资格任性？”抬头凝睇他片刻，语气不见半丝温度，“道不同不相为谋，这是先生教我的。” 顿了顿，转身背对着他，才继续，“虽师徒已恩义全无，但这回是先生救了我，我虽不是君子，但也懂得知恩图报。这件事我暂时不会说出去，但我希望能先生好自为之。” 他救她一回，她放他一马，从前的账一笔勾销，从今以后就真的两不相欠了。 接下来好几日，苏素素没再见过翟景曜。不见也好，见到反而不痛快。顾大夫还是****来，后期她能自己走动，伤势的恢复也明显加快。 可是留在京都又怎么办呢？ 安南入侵，以她螳臂之力如何抵挡？若是秦戬，他又会如何做？ 她躺在床上猛地睁开眼，才想起来，那个人已经不在了。视线落在紫绡罗纱帐顶，大朵的荼蘼妖娆绽开。 她就那样看着，只觉得有什么滚烫的东西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其实怎么忘得掉，又怎么能不去想？只是，他要她好好活，她又怎能不好好地活下去呢？ 伸手抹了抹脸颊，她的这一份连带着他的，总归要活下去，眼泪又能解决什么问题。现在内忧未解，外患又来，哪里还有时间悲春伤秋？ 这些天她让天儿去打探了消息，很快就会有外国的使者入京，来同新皇谈论新的和平盟约问题。 秦夙知刚登基，遗留在朝中的党争问题不可能短时间解决。现在他最怕的就是边疆再乱，安南、高黎、息越这三个边境最大的国家都趁机提出要求，要求同新皇重新订立和平盟约。 秦夙知已经同意，很快，这三国的使者便会入京。 370.第370章 素素可愿跟我走（4） 趁火打劫自然少不了，但内忧还在局势不稳，秦夙知也只能暂时拖住他们。不过，这样的趁火打劫的方式却也让他稍稍舒心。 至少证明边境那些国家暂时还没有进犯的打算。 这样的思路其实没有错，原本苏素素也是这样认为，可现在她却知道，安南自有安南的打算。 只是不知道高黎和息越是何态度。 苏素素当过丞相，知道这些年的大胤，积贫积弱，朝堂内外早已一盘散沙。若只是安南，以秦夙知的本事，还勉强可以应付。 但若真如翟景曜所说，按照先前他们的打算，合纵离横以求图之，那么高黎和息越便必定参与其中。 到时真正的内忧外患，秦夙知恐怕越是会捉襟见肘。 苏素素并不同情秦夙知，要坐上那个位置，自然不能什么代价都不付。况且，元宵那晚，他的心狠手辣她也算是见识过了。 对付他们也罢，可秦戬带回来的五万将士。都是浴血疆场、保家卫国的好儿郎，不知那晚刽子手在挥刀的时候，有没有感觉些许的难过。 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那些鲜活的生命，没有死在战场上，没有死在敌人的大刀之下，却不明不白死在自己人手里，死在曾经同自己浴血疆场、生死与共的兄弟的刀下。 那场偷袭，不知道他们闭上眼睛的那一刻，看到握着刀的熟悉的面孔，还能不能瞑目呢？ 那些争权夺利之人的阴谋，当权者的利欲熏心，地下的亡魂便不计其数。 若真有在天之灵，他们会不会也觉得悲哀呢？ 替自己，也替那些杀他们的兄弟。 苏素素看着头顶的紫绡罗帐怔了很久，怔地眼睛有些发涩才重新回过神来。现在她想不出任何办法。 在这翟府便如同身陷囹圄，且自己的伤势也还未复原，她还能做什么呢？ 她将思路从头到尾理了即便，总会有破绽的，饶是翟景曜再聪明，他也不可能天衣无缝。且她从小便受他教导，思路与他多有同处。 智谋虽远不及他，但若肯用心，总会让她找到蛛丝马迹。 据天儿所说，这次出征来的，是安南的大王子。做丞相时，苏素素便知道这位大王子。是安南王的侧妃所出，与翟景曜同父异母，颇有资质，且天生神力，骁勇善战。 当年翟景曜便是在这点上不如他，而安南王又有意栽培翟景曜做继承人，所以才想在战场上多历练他，才会带他随军出征。 却没想到，第一次出征便遇上了那样的事。 所有人都以为他战死疆场了，安南王也多次派人打探，却一直没有他的消息。后来，连安南王也放弃了，将栽培的重心转移到自己的大儿子身上。 再后来经历了种种，翟景曜重新回国，大王子却已在朝中有了相当的权势。但安南王还是喜欢自己这位小儿子，在两人中又有了犹疑。 如果不是一年后的出使，或许现在安南的嫡王子就该是翟景曜了。只可惜那次的出使，彻底浇灭了他最后的希望。 报复的仇恨燃烧起来，如同熊熊火焰。可他仇恨的对象，却是中原的皇帝，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 一步错便是万劫不复，他不敢轻举妄动。 但这个仇却不能不报。 所以纵观了天下局势后，他主动请缨，要求离国去乡，步步为营地为自己的国家谋划出这天下大局。 是为国，更是为私。 他本是天纵奇才，安南王也有自己的野心，所以迟疑过后仍旧同意了。 371.第371章 与郡主谋（1） 苏素素从来都以为秦戬聪明，但现在她才明白，若论左右天下大局，秦戬何曾是翟景曜的对手？ 心无牵挂，则智慧通达。他在乎的人已经死了，他还有什么好畏惧的呢？ 但秦戬不同。。她想，终究是自己拖累了他。 她也惊异，此时此刻自己竟还能活得如此平静。或许那句话是对的，哀莫大于心死。在听到秦戬死了的那一刻，她分明听到胸膛最深处，有什么东西悄然合上的声音。 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有人能够进入。从今以后，她自己也或许再也走不出来。 可是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必须得活着，承受两份生命的全部。 她终于可以理解，身中寒毒之时，他宁愿陷自己于危险也非救她不可的决心。其实他也晓得，如果她死了，他便得承受往后岁月里无尽的空虚和寂寞。 花开并蒂，一株死，则另一株也不得存。 原来他们竟已爱得这样深。 天亮的时候，天儿来叫苏素素起床。按照顾回春的吩咐，能下地后便得晨起做些基本的锻炼，帮助伤势的愈合。 丫鬟们在一旁做帮衬，擦汗递水，伺候得十分周到。 苏素素的腿上已经恢复得差不多，用不了那么多人，便屏退了翟景曜派给她的丫鬟，只留了天儿一人近身伺候。 丫鬟们并没有退下去，只退到檐下便端端正正地站好了。苏素素知道她们的任务，也不为难，只趁着天儿给她擦汗的功夫，低头耳语几句。 “清禾郡主和郡马爷可安然？” 天儿一愣，手上的动作便停了。但她向来机灵，霎时便明白了苏素素的用意。轻轻“嗯”了一声。 “能联系上吗？”苏素素又问。 “郡主没被牵连。”很小的声音，她不敢多说，但苏素素已经明白。 其实也合情合理，秦夙知想让自己这个位置坐得名正言顺，就必须给天下人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没有什么理由是比承袭先皇之政更名正言顺的。 而郡主恰好是先皇亲封，秦夙知要坐稳这个位置，就要拿出自己的度量，就算是做给天下人看，他也绝不会现在对郡主下手。 况且此次端王所犯之罪并未株连，他不想动秦穆，自然就没有理由动郡主。 不过留一个郡主也对他构不成什么威胁，郡主远在清禾封地，且又是女流之辈。自然不被这些胸怀天下的男人放在眼里。 不过苏素素却觉得，郡主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纵然她热情爽直，却也不过性格和环境所致。 但她既然是秦戬的妹妹，又继承了自己母亲的聪颖灵慧，就不可能对所有事情都一无所知。 况且这次端王府出事，她的表现也恰到好处。不仅明哲保了身，且并没有引起任何人多余的关注。 或许看在旁人眼里，这只是郡主府的胆小怕事，可苏素素同郡主接触过，她隐隐感觉，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天儿说，郡主没被牵连，那么现在郡主就该住在郡主府。苏素素沉吟片刻，趁着喝水的机会又对天儿道：“让郡主找个借口进京，我要见她。” 372.第372章 与郡主谋（2） 天儿接过茶盏，表情自然得体，嘴唇微微开合，唇畔还挂着弧度，仿佛只是在同苏素素说笑。 但语气却没有一丝笑意，“只是最近京都风声紧，翟先生的人也并非对我毫无戒备，恐怕需要多些时日。” “不急。”苏素素休息够了，又站起来，“但要注意安全。” 这是她对天儿的嘱咐，如今她的身边也只剩下这么个可信的人了。 郡主如今之时，苏素素的腿伤几乎已经痊愈。秦夙知果真将端王之位封给了秦穆，本来是要另赐宅邸的，但秦穆却向秦夙知求了原来的端王府。 要说到民正言顺，其实在意又岂止秦夙知一人？ 苏素素和郡主闲话完近期京都一些可有可无的事，只觉天气闷热异常。此时已值仲夏，远方的天压得黑沉沉的，像是要下雨。 苏素素坐在凉亭的藤椅上，只抬头望了一眼，便吩咐了丫鬟去给自己取冰块。 此时值守的只剩两个丫鬟了，两人对视一眼，有些犹豫。但苏素素却沉了声，“怎么，先生不在我的话便不管用了？” 两个丫鬟自然无意与她冲突，只好垂着头退出了凉亭。 见丫鬟走远，郡主再也忍不住放声大笑了出来，“真有意思，嫂嫂，你从前对我哥是不是。。” 笑到这里仿佛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噤声看过来。 苏素素却只当没听到，起身给她续了茶，“时间不多，我也不跟郡主绕弯子，这次找郡主来是有事相求。” 她说得严肃，实则也在揣摩郡主的心思。 郡主也不笑了，却也严肃不起来，只抓住一片正好落入水榭中的枯叶，“我可就知道，嫂嫂请我来不会只为了喝茶。” 没人的时候，她仍旧叫她嫂嫂，仿佛是习惯。 苏素素并不否认这个称呼，其实同秦戬，她早在心底认定了他这个夫君。不管是生是死，他是她的第一个男人，也就会是最后一个。 苏素素拿开郡主手里把玩的枯叶，也不理会她那小女儿情态的娇俏，直入正题，“暗羽卫郡主可曾听过？” 这是试探，她虽然料到郡主不可能一无所知，但郡主到底知道多少，她却也料不到。所以这样的问题很有必要。 郡主悬在桌边的手捏了个空，动作迟钝了倏忽，目光才正正对上她的眼睛，“嫂嫂想从我这里打听什么？” 她眼里仍又笑，却仿佛桃花披雪，灿烂艳丽却并不见温度。 这样的表情，苏素素心里便有了底。 “既然郡主知道，那就节约了我给你讲的时间。事情紧急，我们不绕弯子，安南可能要准备入侵了，有没有联合其他国家目前还不清楚，你。。” 顿了下，目光瞥见远处两个小丫鬟已经返回，只好挤出几缕弧度，仿佛谈笑，“驸马爷可靠吗？” 郡主顿了下，不知是为苏素素忽变的表情，还是因为她话里的信息。但她立马心领神会，点头，“我和他你都可以放心。” “那行。”苏素素笑，连点头都省略了，迅速报出几个名字，“从前王爷手下那些人我都不了解，只有这几个，你让驸马尽快探探他们的口风。” 373.第373章 与郡主谋（3） 郡主的神色仿佛有瞬间的凝重，但却配合着苏素素的笑，“要让皇上知道吗？” 苏素素自然知道，郡主口中的皇上便是秦夙知，摇头，“安南的计划很缜密，不易探查。且我们现在没有任何证据，皇上未必会相信。” 她清楚，郡主也该清楚，他们同秦戬的关系，很难让秦夙知对他们产生信任。秦夙知是何等聪明的人，到时候对他们的话产生怀疑，将注意转移到他们这边，他们便是引火烧身。 况且，安南如今的行为也确实难以让人怀疑。小王子被扣在京都，现在又派出大王子出使，除了表现自己的诚意，重要的还是下血本蒙蔽自己的敌人。 两个王子均在中原皇帝的操控范围之内，安南皇帝还怎么敢轻举妄动呢？ 他们要让中原皇帝放下戒备，让他放宽心。 若是旁人，苏素素也就信了，可此事是翟景曜亲自出谋划策，置之死地而后生，这招看似危险，但用在此时却再合适不过。 翟景曜心思缜密，步步为营，且他跟随秦夙知多年，自然也了解他的性情。对症下药方能克敌制胜。 他知道，以目前京都的形势，这样的迷惑方式定然会对秦夙知产生效果。 他敢告诉苏素素，其实也就并没有怕她说出去吧。 苏素素没有将翟景曜是安南王子的事告诉郡主，这件事虽然秦夙知已清楚，但他并没有广告天下。 秦夙知有自己的顾虑，他刚坐上这个位置，秦戬在朝中的势力根深蒂固，不可能很快剪除干净，那些人现在正等着与他为难。 而翟景曜在他府里这么多年，为他出谋划策，虽然朝中没人提起，但大家心知肚明。如果现在将他是安南王子的事泄露出去，那些人势必会趁机发难。 现在还不到跟那些人撕破脸皮的时候，他要养精蓄锐整顿朝堂，便得先稳住这些人。至于以后自己势力稳固了，这些人要如何解决，那都是后话。 他很清楚什么时候，自己该做什么。 所以如今这京都，知道翟景曜身份的人也不过一个秦夙知，一个苏素素而已。连天儿苏素素都没有多透露。 她既答应了翟景曜，暂时不会说出去，她便会记得。 至于翟景曜说带她离开，如果她料得不错，他应该是想趁着不久以后安南使团离京的机会带她走。 郡主将她的话咀嚼了片刻，两个丫鬟已经走得越近了，因为搬着冰，速度并不算快。 郡主朝那边瞧一眼，又转回来，抓紧机会道：“安南的行为确实古怪，先前他们也怀疑过，但因探寻不到任何蛛丝马迹只得作罢。” 郡主像在对她说，又像是自己的若有所思。 苏素素却猛然挑出两个字，“他们？” 郡主也像是猛然回过神，笑容里有了些讪讪，“就、就是柳怀瑾。”目光躲闪开苏素素，恰好撞上两个已经走过来的丫鬟。 “啊，我忽然想起来了，柳怀瑾还会做醉酿松虾，下回你来府里我让他亲自做给你尝尝。”郡主喜欢连名带姓地叫郡马爷，此时，她转移话题的功夫也终于派上了用场。 苏素素配合地接过话，“手艺如何？” “炉火纯青。”提到郡马爷的看家本领，郡主十分得意。 374.第374章 与郡主谋（4） 远处的浓云在渐渐靠近，天幕被云层压得很低，眼看一场大雨就要到来。不过再交谈片刻，郡主便起身告辞。 苏素素的腿伤已无碍，便跟着送她出门。郡主府的马车等在外面，苏素素送她上车。 “你要小心。”俯身的刹那，郡主顺势在她手上握了握，压低了声音，“事情我会告诉柳怀瑾，你自己也要留意，有几会便离开京都。” 只数息，她已经放开苏素素钻进马车。又挑开马车的帘子朝她挥手，“那我先走了，记得有空来府上，我让柳怀瑾给你做醉酿松虾。” “知道了。”苏素素也朝她挥手，算是两个问题一起作答。 傍晚下了场倾盆大雨，雨停后天色已擦黑，翟景曜过来看苏素素。丫鬟迎上去接他的蓑衣，隔着镂空的碧纱橱，苏素素却只看到他手里的拿了条绳子。 她不晓得那条绳子的作用，但若要将她捆起来，她肯定挣扎不脱。只是，他想做什么？ 苏素素的眼里多了分警惕。 翟景曜绕过屏风，手里果真还握着那条绳子。苏素素从饭桌上猛然站起来，“你想干什么？” 翟景曜扯过自己手边的绳子，“我带。。” “我不会跟你走的。”苏素素后退半步。 翟景曜顿了顿，像是在思索她的话，片刻后微微拧起眉头，“我暂时还没准备带你走。”顿了顿，又扯扯手边的绳子，“我带乌驹来看你。” 绳子的尽头果真拉出一条狗，悠闲又腼腆地冲苏素素摇摇尾巴。 大黑原名乌驹，本就是翟府的狗，那时翟景曜忍痛割爱，把它让给苏素素做了回护花使者。 这回大约是它猛狗生涯中最大的败笔，且不提自己那被玷污的名字。皇宫里那位粉面桃腮的少年，硬是将它从猛狗养成了萌狗。 但作为一只训练有素的间谍，它觉得要打入敌人内部，与敌人相亲相爱是必要的牺牲。可这回的牺牲却让它好久没缓过神，回来以后连叫唤都有要翘兰花指的冲动。 不过。。它忍住了。 苏素素跌了一跌，揉揉眼睛，果真是大黑。又望一望外面的天色，喟叹，大黑原来果真。。有点黑。 翟景曜带大黑来看她，也果真只是看了看，然后大黑就很怡然自得地随着丫鬟去旁边吃骨头了。 翟景曜过来，丫鬟又添了副碗筷。本来也没什么，但他总跟苏素素抢她喜欢的菜，苏素素就有些不乐意了。 “君子不夺人所爱。”她的筷子按下去，正好挡住他的去路。 他看她一眼，问：“素素是君子吗？” 苏素素知道他又在给自己下套，便决定用圣人的权威与他对抗，“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我是女子。” “哦。”他收回目光，绕过她的筷子，正好夹走最后一块红烧狮子头，坦荡自然，“那我就是小人。” “你。。”苏素素眼睁睁看着他将狮子头放进碗里，气得鼓腮，“小人。” “你不用强调，显得刻意。” 他吃东西向来优雅又干净，吃完才抬起头来，“听说今儿郡主来看过你？” 苏素素仍旧执着地对他瞪着眼，语气不善：“先生不让我出去，难道这府里还不准人会客吗？” 他没有理会她的怒气，自顾自夹了菜里的胡萝卜丝放进她碗里，“别瞪了，本来眼睛就不大，再胖下去就看不见了，多吃菜。” 苏素素正打算伸向酱鸭膀的筷子在空中顿了顿。 375.第375章 人约黄昏后（1） 翟景曜却很自然地承接上一个话题，“府里的规矩，暂时还没有不准会客这条，但如果素素需要，我可以现在加上。” 苏素素想了想，收回筷子，“那你就是把我往绝路上逼。” 她的语气并不显得严肃，但她知道自己是认真的，他说这些话自然也是认真的。 “郡主帮不了你。”他并未再抬眼看她，只悠然又挑剔地吃着自己的饭。 “我们只是叙旧，我也没打算让她帮我。”这种时候自然不能承认，就算他知道了什么，她也觉不能承认。 他却并不理会，自顾自说：“郡主的确知道很多，但现在摘星揽月堂已经成了乱党，暗羽卫也正受到秘密诛杀，郡主联系不上他们。” 顿了顿，并未抬眼，只轻轻道：“你想离开京都，只能同我一起。现在也只有我能带你出去。” 苏素素将手里的银筷握得很紧，又慢慢放开，终于暗自舒了口气。原来他是这样想的，他以为她找郡主是为了联系夙风或者暗羽卫。 不，她自然不会。夙风他们和暗羽卫的境况，她已经让天儿打探过了。他们帮不上忙，现在她只能靠自己。 不过她也清楚，他的话并没有错，如果她想离开京都，只能靠他。 他早了解她，料定她会离开京都。她知道安南要入侵，绝对不会坐以待毙。但困在这京都里，她便什么也不能做。 她也的确是这样想的，就连她要找夙风或者暗羽卫，这点心思都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他太了解她了。 她能想到的，他都能想到，所以她才不能按照自己想到的去做。 不离京她确实什么也不能做，但也绝非毫无办法。纵然翟景曜再缜密，也会百密一疏，更何况这京都的局势。 她不能做的事，并不代表别人就不能做。 她想到的第一个人，就是陈文达。 如今秦戬已经不在，人走茶凉，而秦夙知又已经登上皇位，朝中还是有许多大人都是识时务的俊杰。 所以苏素素做这种事，本身就带有一定的风险性。 但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为了瞒过翟景曜的眼睛，偶尔做些铤而走险的活动还是十分必要的。 现在她连心愿都不敢多有了，唯一的心愿便是希望自己对郡主提到的几个人，都不是俊杰。 苏素素忐忑了几日，好在郡马爷的动作十分迅速。不几日，郡主便派人传来消息：陈文达想同她见上一面。 这种时候陈文达要见她，看来他已经可以被排除在俊杰的行列之外了。苏素素感到欣慰的同时，也十分敬佩自己的眼光。 为了向自己致敬，她同意与陈文达见上一面。约定的时间是傍晚，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这个时间点最具诗意的朦胧美，苏素素觉得同自己的气质很符合。 于是让天儿给她找了身夜行衣，准备在这最适合杀人越货、打家劫舍的时辰，抽空出去同陈文达约个会。 至于为什么要穿夜行衣，她其实是想到这样比较酷，而且比较能营造出他们是在干见不得人的勾当的氛围。 天儿的任务，便是穿上她的衣服，在房间里顶上一炷香的功夫。 但苏素素绝对没想到，她会在翟府的院墙边遇到陈文达。而且陈文达身边还有个衣袂翩跹的翟景曜。 那个时候，她正在找合适的角度爬墙。 376.第376章 人约黄昏后（2） 但苏素素绝对没想到，她会在翟府的院墙边遇到陈文达。而且陈文达身边还有个衣袂翩跹的翟景曜。 那个时候，她正在找合适的角度爬墙。 木扬从身后拍了一掌，她没有料到，所以她浑身抖了一抖，。回头的时候回得稍显心虚。 “你在找什么？”木扬也仰起脑袋朝墙上看。自从穿了女装以后，木扬对她的态度改善了不少。 别人是性格决定命运，她是性别决定命运。 苏素素扶着脖子转了两圈，“没什么，就是脖子有点痛，出来活动一下。” 木扬似信非信，难得好心一回，说：“这没关系，我会点穴，来我给你点点。” “不用不用。”苏素素赶紧后退，目光正好落在灯影阑珊处那两个人身上，怔住。木扬好骗，翟景曜可不好骗。 不过，陈文达怎么会在这里，难道翟景曜已经知道了什么？还是陈文达.. 苏素素不敢怔太久，强迫自己回过神来，讪笑，“我就是出来走..” 话音未落，木遥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正好撞在她身上。站稳脚跟才看到眼前有个人，捂着脑袋表现出明显的不满。 苏素素这会儿才顿悟，翟景曜平素总爱穿那一身白，原来也不是没有好处的。 但木遥那双黝黑漆亮的眼睛却落在苏素素身上，忽然问：“你穿夜行衣干什么？” “这、这不是夜行衣。”苏素素争辩。 “不是夜行衣？”木遥显然不信，走过来扯了扯她的袖子。苏素素躲开她的手，故意将自己的衣服宝贝起来。 “你别乱摸，这是最近京都很流行的颜色和款式，由天衣楼知名的成衣师设计和出品，可是很受京都王公和贵人们的喜欢。” 木遥被她这么一说，注意力很快转移，撇撇嘴，“有什么了不起，你又不是王公贵人。” 刚说完就被木扬一把扯到身后，“你听她瞎说什么，就算有，她买得起吗？” 这倒是句诚恳的大实话，苏素素买不起。这样一个谎言连木扬都骗不过，又怎么骗得过翟景曜？ 她走到翟景曜面前，“我承认，我确实想出去。” 她承认，但目光却始终没看过陈文达。现在她对陈文达的态度忽然有些摸不透，也不知道翟景曜带陈文达过来究竟是什么意思，所以不敢轻举妄动。 但想出去便有很多种意思，或许她是去见谁，或许她是想打探什么消息，亦或许她只是闷坏了想偷跑出去随便走走。 苏素素的心里活动颇复杂，但翟景曜却只简单的一个“嗯”字，算是回应。 由于太过简单，简单得苏素素都为自己此番慷慨大义的承认有些后悔了。停了停她才问：“那你来这里又是干什么？” “陪陈大人过来，顺便看看你。”他眉心微拧，又道，“陈大人找你有事，你们好好聊聊。” “陈大人找我..有事？”苏素素看向陈文达，做出一个疑惑的表情。但她实在不知要怎样才能让这个表情显得既疑惑得很诚恳，又诚恳得很无辜。 暗暗酝酿了片刻，又暗暗放弃了。 377.第377章 人约黄昏后（3） 陈文达脸上的表情却从始至终都十分坦荡，点点头，“有事。”停了停，目光不自觉看向翟景曜。 翟景曜心领神会，点头，“那你们聊，我先去外面。” “不用。”陈文达本就没打算要瞒着，既然他光明正大地走进来，那些话也就不怕他听到，“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目光又转向苏素素，道，“我也是受郡主所托，有几句话郡主让我一定转达给丞..”想了想，大约觉得这个称呼不妥，便问：“阁下如何称呼？” 苏素素：“..” 陈文达又自顾自，“那就姑且称苏姑娘。郡主有几句话让我转达给苏姑娘。最近京都不太安宁，她希望您找机会离开这里。” 想了想，看向翟景曜，“今天我来找翟先生也是因为此事，如今这京都，有这个本事的也只先生而已了。” 翟景曜没有接话，仍旧是嫌昳无双的神色，看不出什么表情。只在对上陈文达目光的时候，忽然笑，“端王府的事，皇上对我已有诸多猜疑，陈大人这番话未免是高估我。” 陈文达却摇头，“先生智计无双，这个忙并非看您能不能帮，只看您愿不愿意帮。” 苏素素觉得，陈文达的话有拍马屁的嫌疑。以翟景曜在人前一贯的高风亮节该是不屑于听的。 但翟景曜这回却偏偏听得很认真，又笑：“大人来这里，不是已经料定我拒绝不了？”顿一下，又看过来，“不过，我倒是很好奇，大人和郡主的交情何时已经到了这般程度？” 翟景曜这个问题问得好，苏素素也很想知道，陈文达如今这让人琢磨不透的举动究竟是何意。 陈文达倒像早料到他会这样问，显得十分坦然，再摇头，“我与郡主并无交情，从前倒是同端王有些交情，现在郡主又看得起我，此事我便自然该尽力而为。” 陈文达的话暧昧不明，像是要透露一些意思，但又并不完全透露。相较而言，他的气质倒是更符合苏素素原本为自己设定的诗意的朦胧美。 但是太过朦胧，苏素素就实在不晓得其中的意思。 陈文达已经将郡主话传达完毕，天色已晚，再留也不便，也就告辞离开了。翟景曜亲自送他出去，苏素素也被木遥带回了房中。 她有些挫败，计划中轰轰烈烈的会晤竟以这样草率的方式终结。陈文达究竟要表达个什么意思她也没能完全明白。 不过她想，郡主去找陈文达，跟他说的肯定不止这些。陈文达既然什么都没透露，至少表明他跟翟景曜不是一伙的。 至于他为什么会亲自来翟府，如果苏素素猜得不错，这也该算是兵行险招。 陈文达也说了，翟景曜智计无双。在这样的人面前，还有什么是瞒得住的呢？与其让他事后察觉，不如自己坦然一些。 或许这样反而让他放松警惕。 况且，现在京都还有个掌权者，随时注意着他的动向。他亲自来这一趟，纵然被知道，也更可能被认为是来拜访了翟先生。 至于什么原因，这便得让秦夙知自己去猜了。 378.第378章 人约黄昏后（4） 陈文达并不知道秦夙知现在对翟景曜究竟是什么态度，但这种时候自己夜访翟府，难免引起秦夙知对翟景曜的怀疑。 一举多得，就算他也难免引起翟景曜的注意，但他觉得挺划算。 所以他亲自来了这一趟，亲自将那些话告诉给苏素素。 苏素素回到房中，天儿并不在。对于天儿的敬业精神，苏素素从前丝毫没有怀疑过。但这会儿她不在房里，主要又是想向自己表达个什么意思？ 木遥只将她送到门口便走了，苏素素喊几声天儿也没应，只有两个翟府的丫鬟跑过来，“小姐，您要什么？” “天儿呢？”苏素素问。 两个丫鬟互看一眼，均摇摇头表示没看到。苏素素心里还有疑问，也没有顾及那么多，只挥挥手让两个丫鬟下去了。 慢慢走回床边，又将陈文达的话在脑中过了一遍。郡主让她走，这应该的确是陈文达要表达的意思。 这些话先前郡主也对她说过。 不过，现在陈文达亲自跑一趟，冒着被翟景曜怀疑的风险，不可能只是为了向她重复一遍郡主的意思。 他应该也有同样的考虑。 只是，她倒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非走不可？ 苏素素正想得出神，天儿却从门外走了进来，转身关门还关得颇有神秘感。 “你去哪儿了？”苏素素问。 天儿做了个噤声的姿势，神神秘秘道：“刚才陈大人来府里了。” 苏素素愣了一愣，理所当然地点头，“我知道，我也看到了。” 天儿颇有些内疚，蹲下身给苏素素捶起腿来，“我也是刚知道他们这样的安排，便准备出去找您回来，结果却只遇到陈大人的侍从。” 苏素素了然，“郡主做事不太靠谱，你我心知肚明就好。” 天儿十分赞同她的总结，对于她没把责任怪到自己头上的事也十分感动。附和着点头表忠心，“以后郡主传来的消息，我一定先亲自给您确认好。” 她还一边给苏素素捶着腿，苏素素摆摆手示意她停下来，“你再去帮我联系郡主，告诉她今天陈大人来商量的事我完全没听明白，问她能不能再重来一次。” 天儿张了张嘴，好半晌终于问：“陈大人跟您说什么？” 苏素素拧着眉，又摇摇头，“他只说，郡主让我找机会离开。”想了想忽然看向天儿，“当时翟先生也在，他的意思是，让翟先生带我离开。” “这就对了。”天儿忽然站起来，“我想，陈大人和郡主的意思，就是让您尽快离京。” “说说看。” 天儿在床边坐下来，“您走以后我才知道安排有变，陈大人来找您，不过带话的却是他那个侍从。” 天儿看向苏素素，见她仍一脸迷惑，又解释：“陈大人来只是掩人耳目，越是坦荡才越能让敌人心慌。” 想了想，觉得敌人这个词用得好像并不恰当，但天儿一时没想到更好的词，便也没打算更改。 只是见苏素素越发迷惑的表情，又换了种更浅显易懂的表达方式：“陈大人来找您不假，但真正的信息却是由他那侍从传达给我。” 想了想，问：“您..明白了吗？” 379.第379章 安南王子（1） 苏素素自认为自己并没有笨到这种程度，但现在天儿的问题却伤到了她的自尊心。她本要抬手去安抚安抚自己的自尊心，但抬起来却又着实找不到自尊心在哪里，遂又放下来。 “你继续说。” 天儿将表情调得严肃一些，才继续说：“郡马爷和陈大人的意思是，近期京都可能会有些不太平，让您想办法无论如何要离开。” “然后呢？”苏素素问。 “没有了。”天儿显得很无辜。 “没有了？”苏素素又问。 天儿使劲摇摇头。 苏素素感到十分困惑，“你表达的这个意思，跟陈大人跟我表达的意思有区别吗？” 天儿想了想，“大概没有。”又想了想，“不过，那个侍从给我解释了原因，陈大人肯定没给你解释。” 苏素素继续想，的确没有。遂有对天儿道：“你姑且再说说看。” 天儿点头，说：“那人说，驸马已经去了边疆。他们的打算是，调动崤山关内驻守的十五万将士，如果计划成功，或许能抵抗住安南的进犯。” “他们有兵符？”苏素素很惊讶。 “没有，”天儿摇头，这个问题方才她也问过，连她都能想到驸马他们自然也能考虑到，“那人说，如今只有这条路。安南应该暂时不会动手，他们也需要时间，派大王子来京应该也有这个原因在里面。” “所以在大王子离京以前，他们暂时不会动手。而这段时间，我们也正好可以利用，做好布防措施，到时候或许能反将他们一军。” “但他们连兵符都没有，那些将士凭什么听令？”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天儿抿抿嘴，抬眼看苏素素，“所以郡主才跟着郡马爷一道去了。” “郡主？” 两个字，苏素素却仿佛醍醐灌顶。但这醍醐灌顶却直教她心底发凉。他们这一步走的何止是险棋？ 更是在用这个国家的存亡做筹码，来压的一场赌注。 这场赌注的风险性太高，而郡主更是赌局的关键。 从前先皇忌惮徐家，并非因为大将军府那个封号，而只因为徐清秋这个人。 徐清秋常年在西北领兵，兵将之间已经形成一种出生入死的信任。这样的信任在作战的时候是奋勇杀敌的利器，可对皇权而言却是个不小的威胁。 一旦那将领生出什么异心，难保那些将士会不听命。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而边疆更是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 很多时候，统帅的一句话甚至比兵符的效果更加立竿见影。 陈文达他们应该就是打的这个主意，秦戬常年在南疆作战，与将士之间早已形成了这样的生死关系。 现在他不在了，可郡主却是他的亲妹妹。以郡马爷和陈文达的谋划，以郡主的身份，或许能对那些将士起到作用。 但只是或许，郡主不是秦戬，而统帅与将士之间那种同生共死的信任也并非所有人都能替代。 不过哪怕万分之一，却也聊胜于无。 况且也不是全然无望，短短数月，大营发生了太多的事，皇帝被杀，新皇登基，端王府被定为乱党，而秦戬带回来的那五万精兵也因与乱党牵连，一夜之间被诛杀。 可朝廷却并没能拿出更多的证据。天下人也罢，那个解释没有也就没有。但是那些边疆将士却不一样。 秦戬是他们的统帅，而那五万精兵更是同他们浴血奋战、同生共死过的兄弟，只这样草率的理由，如何教他们相信，如和教他们心服口服？ 380.第380章 安南王子（2） 可朝廷却并没能拿出更多的证据。天下人也罢，那个解释没有也就没有。但是那些边疆将士却不一样。 秦戬是他们的统帅，而那五万精兵更是同他们浴血奋战、同生共死过的兄弟，只这样草率的理由，如何教他们相信，如和教他们心服口服？ 苏素素丝毫不怀疑，陈文达那些人总是比她考虑得更周到些。 至于让她离开就更好解释，一旦驸马爷在边疆那边行动，不管成功与否消息迟早都会传回京都。他们做了这样的打算就没有回头的余地。 所以陈文达势必也会在京都做好准备。 安南派了大王子来京都谈盟约之事，大概他们也需要些时间，所以在王子离京以前暂时该不会有所行动。 而这段时间，也该够陈文达他们准备了。 只是在秦夙知的眼皮子底下，这事儿做起来却也并不比驸马爷那边轻松。但无论如何，京都已经不是太平之地，苏素素留在这里也讨不到半点便宜。 这点上苏素素也回过味来，联系陈文达他们的目的既已达到，那她也没必要留下来冒险。况且，她在这里到时或反而是累赘。 既然翟景曜想带她离开，何不称了他的意，也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使臣是在入秋后进京的，正是收获后的季节，顺便带来了给中原皇帝的朝贡。姿态倒是做得足。 苏素素也去看热闹，翟景曜已经不限制她的走动，但去哪里必得会有人跟着。今日人多，便由他亲自作陪。 因也是朝贡的日子，三国使臣便在同一天入朝。苏素素挤在人群里伸长了脖子，天儿拉紧她的手，生怕被人挤丢了。 “小姐、小姐，您的腿。” 苏素素却拉着天儿只朝里面挤，“你快点儿，快点儿啊！”两人俱是一袭男装，倒比女装显得灵活。 天儿被挤得头皮头发麻了，大喊：“慢点儿，我动不了了。” 刚喊完，便听一声惊兀的锣响，人群霎时安静了下来。天儿趁机挤到苏素素面前，方才还扯着嗓子，这会儿不得不压低了声音：“小姐，您仔细着腿。” “我知道。”苏素素却只是笑，又叮嘱，“一会儿啊，一定好好瞧瞧那番邦王子长成什么模样。” 她虽做过两年的丞相，但那两年的朝贡来得却都不是王子。今年赶巧，好几国都派了王子过来。 苏素素自己琢磨，该是安南派了王子，其他两国合计着自己不能从气场上被比下去，也纷纷派了王子出使。 小国之间的暗自较量，就像后宫女人的争夺，古往今来屡见不鲜。 如此看来，这些国家也并非全然不对大胤存有敬畏之心的。 马车过去，人群渐渐又有了喧哗，苏素素被人一挤险些跌倒，但比肩接踵的大街，要跌下去也不是易事儿。 人群喧哗着往前跟着马车流动，苏素素选了个空隙拉着天儿钻出去，气喘吁吁，问：“方才你有没有瞧清楚安南那位王子的模样？” 381.第381章 安南王子（3） 天儿点头，“都记在心里了。”因有朝贡的缘由，来的国家也多，但小国都在后面，安南的马车其实很好辨认。 天儿知道安南的打算，于是不由得对马车前那个男人多看了几眼。眉眼英挺，轮廓分明，倒也真是位美男子。 骑在他胯下的是一匹纯黑色的骏马，纵使坐着也能分辨出那高大煞爽的英姿。天儿忍不住对苏素素喟叹，“果真是..” “英姿煞爽，有王子风范。”苏素素接过她的话，“这点上我很认同你的观点。” 天儿却怯怯地看过去：“我的观点其实以为..果真是匹好马。” 苏素素怔然片刻，才终于将那个白眼翻出来。 翟景曜不知从哪里走了过来，一袭白衣，手中仍是那把折扇。苏素素将他浑身上下打量了一遍，夸赞：“不错，纤尘不染，继续保持。” 翟景曜也顺便将她大量了一遍，眼里却有了嫌弃之色。苏素素低头，果真瞧见自己那浅绿的袍裾上不知何时已沾满了泥灰。 手指在边上将袍裾往后扯了扯，沾了泥灰的地方便被扯到后面。她才又笑：“都快晌午了，在外面吃如何？” 翟景曜看她一眼，收起折扇，本以为是拒绝的意思，他却问：“想吃什么？” “花揽桂鱼、落叶琵琶虾。”这是山清楼的招牌菜，那个地方做菜是一绝，价格也不便宜。苏素素在翟府里被迫着忌了很久的嘴，现在好容易出来一趟，自然不肯善罢甘休。 山清楼还有个绝技就是鸳鸯什锦锅，便是弄一个汤锅，分成两边，两边味儿不同，客人要吃什么，便将生菜生肉自己放下去煮。 看似寻常的做法，但玄机可全在那汤锅里。山清楼便是靠这汤锅闻名京都的，后来也经营别的做法，但这个做法却经久不衰。 也有别的酒楼试图模仿过，但那味道却总不如山清楼的纯正，后来也就渐渐放弃了。 苏素素点了汤锅，又点了一桌子的菜。她来这里便是不求吃好，只求给翟景曜吃出个心理阴影。 但翟景曜却偏偏有那本事，给她心里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那汤锅是半红半白的，她与翟景曜对坐，白的一半便放在她那边。天儿坐的位置甚好，两种味道都不落下。 苏素素只能吃白的，且素菜居多。不仅如此，那一桌的鲜亮明快的彩色，大多她都只能眼巴巴地瞧着。 天儿吃得不亦乐乎，不是抬起头来对她称赞两句。但又实在忙得慌，没工夫同她做过多的交流。 苏素素咽了口唾沫，瞧着自己碗里怏怏的菜叶子，又可怜巴巴地瞧一眼翟景曜。翟景曜以为不够，又在清汤里给她涮了几片菜叶子过来。 苏素素叹口气拿起筷子，“都是命啊！” 翟景曜将涮好多菜叶放进她碗里，嘴角勾出温润的弧度，“没关系，你命好。” 苏素素哀怨地看他一眼，吃片菜叶子又抬起头来，“你说这是何苦呢，等离开京都以后想吃也吃不到了，就不能让我饱个口福？” 翟景曜不为所动，“等你腿伤痊愈，你想吃什么，我亲自给你做。” “我早痊愈了。”苏素素站起来使劲蹦哒，二楼的人都转过头来将她看着。 她又只好坐下，再吃一口菜，问：“我们去哪里？安南么？” 382.第382章 安南王子（4） 刚问完，正埋头苦吃的天儿就抬起头来，嘴唇辣得洇红，越发衬得那张小脸娇俏。咽下嘴里一口香翅，问：“小姐想去安南？” 苏素素白她一眼，眼见着她吃得这样欢快，想着也该给她心里增加些阴影才好。忽然问：“天儿，你今儿个真瞧清了安南王子的模样？” “千真万确。”天儿对她忽然转移的话题没有任何防备。 “那把你嫁过去给她做个侍妾如何？” “咳、咳咳咳..”天儿被呛住，顿时嘴里只剩火烧火燎的辣椒味儿。手边的茶水被苏素素适时端走，天儿说不出话，只跳起来猛地往楼梯冲过去。 苏素素就着茶水往嘴里送，被翟景曜的扇子闲闲地伸过来打住，“凉了。” 苏素素刚呛了天儿，正得意着，又看向翟景曜，“我与天儿情同姐妹，只给她个侍妾着实委屈了。既然都是王子，不如先生娶了她如何？” 翟景曜从她手里接过那杯茶，又送了杯热茶过去，“素素听过王子娶丫鬟做正妻的？”停了停收起折扇，“不过，小姐倒是可以考虑。” 苏素素刚喝进嘴里半口茶，险些给自己呛出眼泪来。 回到翟府天儿还在抱怨，“好不容易出去吃一回不用自己给钱，小姐你真是。看我现在还饿着..嗝..” 立马捂住嘴，“这是饿嗝。”十分义正言辞。 苏素素也不好跟她争辩那到底是饱嗝还是饿嗝，这顿花了大价钱却谁都没有吃舒心，她觉得有些心疼。 再想想那些银子也不是自己的，又开怀了些，往床上一躺，四仰八叉地伸个懒腰，问：“天儿，你今儿真瞧清楚那安南王子的模样？” 又是这个问题，天儿上过一回当，只缩缩脖子，“也没多清楚，就是那匹马..”还惦记着那匹马。 苏素素坐起来，“你有没有觉得那位安南王子似曾相识？” 又是给她下套呢，天儿学乖了，使劲摇头。苏素素将她的脑袋掰正，“你看着我，摸着你的良心说。” “摸着我的良心..”天儿低头瞧了瞧自己良心的位置，有些怯怯，“不好吧。” 苏素素在她脑袋上敲了一下，“没跟你开玩笑，你看我的样子难道不严肃吗？” 天儿看了看，没敢表明自己的态度。 苏素素放开她，想了想：“那..你去把门关上。” 天儿不解，但还是跑去把门关了。跑回来苏素素正坐在床边，那样子果真有些严肃了，“我们恐怕要早作打算。”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天儿只疑惑地看着她。 苏素素叹了口气，“你真没觉得，那位安南王子跟咱府里这位翟先生有些相肖？” 天儿下意识摇头，摇完仔细一想，猛然睁大了眼睛，“小姐是怀疑.。。” “不是怀疑。”苏素素打断她，“千真万确。” 这种时候，她和天儿必须一条心，有些事也就不能再瞒着她。 ps:肿么木有留言，木有投票了呀，亲们加油呀！！！ 383.第383章 过几日我们成亲（1） 天儿有些痴痴，像反应不过来，但片刻后走到她面前站住。 “那小姐准备怎么办？” 苏素素坐着比她矮，只能仰起头看她，“陈大人的意思，翟先生到底在丞相府那么多年，如今又对我出手相救，他对我总还念着那么点旧情。” 所以陈文达那日才会提出，让她同他离开。 苏素素摇摇头，“他们皆知他无双公子、宁王旧部的身份，却不知他还是安南王子。”停了停，“出京以后，很多事情便得我们自己来打算。” “那小姐为何还要同他出京？” 苏素素笑得无奈，“皇上不会现在同安南撕破脸皮。”所以如今的确只有他能带她离开这里。 天儿拧了很久的眉，“可是翟先生一定会有所防备。” “我知道。”苏素素点头，“所以我们才更要提早做好打算。”安南的使臣会在京都逗留半个月，这便是她们所有的时间。 今天去凑那个热闹，不过也是瞧瞧，安南到底来了些什么人。 天儿沉吟了片刻，见苏素素总望着她脖子仰得疼，便给自己拉一个秀墩儿过来坐下，“那小姐准备去哪里？” “我们只到南疆。”苏素素像是早打算好了。崤山关以内，大胤的土地，那里有他们的驻军。 “郡马爷和郡主也在那里，如果能与他们联系上，胜算便可以增加一成。” “可是怎么联系呢？” “总会有办法的。”还有半个月，路上还有一段时间，总能想到办法。 天儿忽然想到什么，“不然先联系陈大人，由他通知郡马爷可不比我们自己有把握？” “不行！”这个提议被苏素素言辞拒绝。 “为什么？”天儿不解。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苏素素坚决起来的时候，也有几分小姐的架子。语罢房间内静默了数息，她又才道，“我答应过他，这件事暂时不会告诉别人。” 天儿怔了怔，点头。她该晓得，如果能说小姐早就说了，可连自己都是现在才知道，她又怎会轻易告诉别人。 但为了宽慰天儿，苏素素还是拍拍她的肩，“不用担心，出了京或许还有机会。”出了京旁人知不知道他的身份也就不重要了。 天儿点点头，不忍看她为难。但她们都晓得，出京以后许多机会就已经失去了。 苏素素怀揣着自己的出京梦静静等待着半个月以后，但只等到第五日晌午，翟景曜便出现在她的院中。 彼时，她与天儿正将夏日里收集来的露珠搬出地窖，准备煮一锅离别茶分给这院里上上下下的丫鬟侍卫们喝。 翟景曜屏退了院里的丫鬟，天儿还站在那里看苏素素。苏素素看翟景曜的脸色，十分识趣，挥挥手让天儿下去了。 “你这是在做什么？”翟景曜问，脸色却并不是惯常庭前花落般的闲逸。 “煮茶。”苏素素指着面前的罐子，“里面都是露珠，煮出来的茶味道会不同。”这般闲到极致的法子还是他告诉她的。 他看着那几个罐子，像是要说什么，却很久没动。 384.第384章 过几日我们成亲（2） 他看着那几个罐子，像是要说什么，却很久没动。 “怎么了？”苏素素问。 他才开口，声音很淡：“留着吧，过几日再用。” “过几日？”苏素素忽然想起什么，问，“有贵客要来？”她想到的是那位安南的大王子，但又立马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这样太招摇，他们不会给自己惹事端。 翟景曜没有回答，那双薄唇抿得很紧。仍旧是好看的线条，但那张温润如玉的脸却无端端显出几分坚毅。 苏素素没再执着于那个答案，只有些舍不地低头看那几个罐子，又笑：“都要走了，留在这里也没用，还不如煮了送个人情。” 翟景曜没有理会她的话，今日他的表现，确实有些不太对。苏素素便抬头多看了他几眼，还没收回目光，又忽然听他说：“我让人去筹备，过几日..我们成亲。” 苏素素点头，“行，你安排..。”猛地睁大眼睛，“你说什么？” 早料到她的反应，他继续说：“你的身份不能让他们放心，所以，这是最好的法子。” 很久，苏素素才觉得身体内的血液重新开始流动，收回惊愕的神色，“哪个身份？大胤丞相？还是端王未婚妻？或者是先帝淑妃？” “素素..”那如三月高岭桃花般的薄唇轻轻掀开，喊出她的名字。 她打断他，却笑：“我都忘了自己还有这么多个身份，但王子身份尊贵，只怕我高攀不起。” 已经是很近的距离，他却仍向她走过来，“只要你愿意，你便当得起。”他握住她的肩，很轻的力道，“素素，忘了他，我带你离开。” 这些话，苏素素忽然有些反应不过来。愣愣地任由他握住自己的肩膀，半晌才张嘴：“你..说什么？” “我带你走，去任何地方。”那双眼睛黑沉如石，仿佛寒潭，仿佛深渊，让人看着心慌却又无法挪开视线。 苏素素从未见过这样的翟景曜。 但也不过瞬间的晃神，忽地又笑起来，摇头，“太久了，这些话我等了太久。”等到枯木逢春山泉断流。 可现在他才告诉她，她只觉得有点想笑。 他说：“忘了他。” 她便再没忍住笑出声来，“先生已经忘了那位校尉了吗？”又自顾自摇头，“忘不了吧。既然先生都忘不了，又何苦强人所难？” 握在她肩上的力道微微收紧，她仰着头，看到那双黑沉如石的目光里映出的影子。那是她，曾经她也在另一个男人的眼里看到过。 她想，她忘不了，这辈子都不会忘。 很久，她才再听到他的声音，微微地泛着苦涩，与平素倒十分不一样。 “那么至少学着放下，你要多久，我给你。”忘不了，但至少学会放下。他用了十年时间才明白。 或许她会更久，但现在他有足够的耐心等下去。 苏素素的手渐渐抬起来，十只尖尖如葱段放在自己的心口上，“他在这里，一辈子，你能给吗？” 他在她心里，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他们之间的算计太多，连她的心都迷惑了。直到她再醒来，直到明白以后再也见不到他，她才忽然觉得那个地方很疼。 时间越长疼得越深刻，历久弥新。但她放在心里，不告诉任何人。 这是她的秘密，她和他的。 385.第385章 过几日我们成亲（3） 他看着那几个罐子，像是要说什么，却很久没动。 “怎么了？”苏素素问。 他才开口，声音很淡：“留着吧，过几日再用。” “过几日？”苏素素忽然想起什么，问，“有贵客要来？”她想到的是那位安南的大王子，但又立马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这样太招摇，他们不会给自己惹事端。 翟景曜没有回答，那双薄唇抿得很紧。仍旧是好看的线条，但那张温润如玉的脸却无端端显出几分坚毅。 苏素素没再执着于那个答案，只有些舍不地低头看那几个罐子，又笑：“都要走了，留在这里也没用，还不如煮了送个人情。” 翟景曜没有理会她的话，今日他的表现，确实有些不太对。苏素素便抬头多看了他几眼，还没收回目光，又忽然听他说：“我让人去筹备，过几日..我们成亲。” 苏素素点头，“行，你安排..。”猛地睁大眼睛，“你说什么？” 早料到她的反应，他继续说：“你的身份不能让他们放心，所以，这是最好的法子。” 很久，苏素素才觉得身体内的血液重新开始流动，收回惊愕的神色，“哪个身份？大胤丞相？还是端王未婚妻？或者是先帝淑妃？” “素素..”那如三月高岭桃花般的薄唇轻轻掀开，喊出她的名字。 她打断他，却笑：“我都忘了自己还有这么多个身份，但王子身份尊贵，只怕我高攀不起。” 已经是很近的距离，他却仍向她走过来，“只要你愿意，你便当得起。”他握住她的肩，很轻的力道，“素素，忘了他，我带你离开。” 这些话，苏素素忽然有些反应不过来。愣愣地任由他握住自己的肩膀，半晌才张嘴：“你..说什么？” “我带你走，去任何地方。”那双眼睛黑沉如石，仿佛寒潭，仿佛深渊，让人看着心慌却又无法挪开视线。 苏素素从未见过这样的翟景曜。 但也不过瞬间的晃神，忽地又笑起来，摇头，“太久了，这些话我等了太久。”等到枯木逢春山泉断流。 可现在他才告诉她，她只觉得有点想笑。 他说：“忘了他。” 她便再没忍住笑出声来，“先生已经忘了那位校尉了吗？”又自顾自摇头，“忘不了吧。既然先生都忘不了，又何苦强人所难？” 握在她肩上的力道微微收紧，她仰着头，看到那双黑沉如石的目光里映出的影子。那是她，曾经她也在另一个男人的眼里看到过。 她想，她忘不了，这辈子都不会忘。 很久，她才再听到他的声音，微微地泛着苦涩，与平素倒十分不一样。 “那么至少学着放下，你要多久，我给你。”忘不了，但至少学会放下。他用了十年时间才明白。 或许她会更久，但现在他有足够的耐心等下去。 苏素素的手渐渐抬起来，十只尖尖如葱段放在自己的心口上，“他在这里，一辈子，你能给吗？” 他在她心里，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他们之间的算计太多，连她的心都迷惑了。直到她再醒来，直到明白以后再也见不到他，她才忽然觉得那个地方很疼。 时间越长疼得越深刻，历久弥新。但她放在心里，不告诉任何人。 这是她的秘密，她和他的。 386.第386章 我喜欢你就够了 苏素素握着手里的筷子思忖了半晌，忽然站起来，“你是我师父！”这是个肯定句。 “现在已经不是了。”这是她自己说的，他们的师徒情分已经恩断义绝。 “可你......你还比我大八岁。” “很合适，正好方便我迁就你。” “我......我不喜欢你。” “我喜欢你就够了。” “我成过亲！” “我不介意。” “但你是王子。” “如果你不喜欢，那以后我就不做王子了。”她想去哪里，他陪她天涯相随。 “我......我不嫁。” “你没有选择。”并不像开玩笑的话。 “你......”苏素素握紧拳头，“你欺人太甚。” 他也站起来，闲闲地走到她面前，仍是那倜傥无双的风度，眼里却噙着她不愿看到的认真，“素素，没有什么是放不下的，你只是需要时间。” “可如果我就是放不下呢？”她坚定。 “那我们来打个赌。”他伸手，轻轻擦去她嘴角的饭渍，“你跟我走，三年时间，我能让你放下。” “不行呢？” “不行我就放手，以后安南同中原之间，我再也不插手。”停了停，那双黑曜石般沉静的眼睛几乎要看进她的心里。 “但如果我赢了，你就留在我身边做我的王妃。” 那双眼睛仿佛有魔力，只要看一眼便会让人深陷其中。苏素素便看着，但她却忽然笑了，拉开两人的距离，走到窗边将那小小的窗扉打开。 深吸了口气，又回过头来，“我不赌。” 翟景曜也走过来，目光浅浅一荡，“你在拍？” “我怕什么，”苏素素不以为意，继续笑道，“我现在什么也没有，没有丞相府，没有师父，没有亲人，也没有爱人，我怕什么？” 低笑一声，倚在镂雕的窗棂边，道：“这种赌局本身就没有任何意义。我跟你走，跟你去哪里，回安南么？” 顿了顿，继续：“安南很快就会对中原用武，一场大战在所难免。你让我去安南？”又笑，比着三根指头自己看了看。 那水葱一样尖尖细细的指头，她看着却越觉得想笑，“且不说我是大胤的子民，就算不是，但踏进了安南的地界，到时候还不是由着你说了算。” 语气里有淡淡的玩味，连她自己都没品出是什么味道。只是觉得好笑，笑她自己，也笑天意。 她并不是没有想过要嫁给他，那时她眼里心里都只有他一个人。她总是想着，有一天能带他离开那争权夺利的朝堂，有一天能牵着他的手，与他白首江湖。 但那时他心里并没有她。 白芷在翟府的时候，他将她捧在手里，放在心尖尖上。他不晓得她暗自伤了多少回心，也不知道他要娶白芷时，她其实会难过。 也许他知道，只是，她不是他爱到相思入髓的那个人。所以，她的难过在他那里便可以忽略不计。 她嫉妒过白芷，但她也知道，自己并不是最适合站在他身边的人。因为不适合，所以她不敢去争，许多难过也只能埋在心里。 但后来她晓得，自己也是有人珍惜的。 387.第387章 他已经死了 翟景曜的话将她的思绪打断，“如果你不想去安南，我们可以去任何地方。”他看着她，“只要你喜欢。” 眸中荡漾着清浅的温和，如同三月的浮冰消融，融成娟娟春水细细长流，“素素，你或许可以试着相信我。” 相信......相信....... 苏素素脑中反复碾过这两个字，就像沉重的车轮一遍又一遍地来来回回。 曾经也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那个人，他为她解毒，为她续命，为了她可以劫狱，为了她可以打乱自己的计划，为了她甚至可以不顾自己的性命。 他也野心勃勃，他也心狠手辣，他甚至算计过他们的孩子，也是害她中毒之人。所以她也怨恨过他。 可是现在她只想，如果他还活着，就没有什么是不可以原谅的。如今那些怨恨，不过是因为他没有活着罢。 她记得他也说过，让她不要那么聪明，让她相信他。 可她对他却终究是有偏见的。 李明珠的事，算准他心肠歹毒，将责任全推到他身上。他问过她，“你以为是我？” 那时她只是觉得，除了是他还能有谁呢？ 但后来终于想明白，原来只是不够信任罢。宁王的计划里设计了她勾结乱党谋害皇上，所以他们一定要让她带皇上逃。 而正是李明珠的死，她以为是他用心歹毒，才坚定了带皇上逃走的决心。 宁王利用她......连宁王都能看出，利用她可以威胁到他，可她却傻傻地还一心只想着算计他。 苏素素看在面前的男人有些恍惚，他也让她相信他。明明是真切的声音，但听在她耳中却仿佛隔了几个纪年。 他离她越近了，那张脸就在眼前，她只睁眼看着，一时间竟以为自己是在那天那片落梅里，霞光柔和，他转过头来笑得那样好看。 “不，我不信！”她忽然推开她，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自己又靠着窗棂低低地喘起气来。 “他已经死了，他死了，我不信，我不信你！” 那个人死了，他怎么会死呢？ 她的身子有些摇晃，伸手扶住窗棂。翟景曜要上前，她又往旁边退去，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你别过来，我不信，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信的。” 她不信，不信他已经死了。如果他真的死了，她又还有谁可以信呢？ 苏素素只觉脑袋忽然乱起来，扶着窗棂的手也在发抖。她想说话，可不知道说什么，只有忽然涌上来的热泪怎么也止不住。 她咬着唇，慢慢地、慢慢地蹲下身去，终于抱着自己的膝盖大哭起来。 没有这样哭过，从来没有。就连听到他死讯的时候，她也不曾这样哭过，撕心裂肺，仿佛要将整个身体都哭干了才能停下来。 他死了，他真的死了。 这些日子，她以为自己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可是没有，她怎么能接受，她怎么接受得了？ 他真的已经死了，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安南准备入侵的事正好给了她借口，她需要冷静下来分析局势，需要用理智去筹谋。所以她将他的死压到了心底，以为这样就不会那么伤心，以为这样就能骗得了自己。 可是没有用，他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她面前了，他永远也不会再出现了。 388.第388章 为了个女人 安南准备入侵的事正好给了她借口，她需要冷静下来分析局势，需要用理智去筹谋。所以她将他的死压到了心底，以为这样就不会那么伤心，以为这样就能骗得了自己。 可是没有用，他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她面前了，他永远也不会再出现了。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只觉得天昏地暗。后来有人将她抱到床上，她也只是恍恍惚惚。声音已经嘶哑，眼皮也越来越重。 终于再也哭不出声，闭上眼沉沉睡了过去。 天儿进来的时候，翟景曜还坐在床边。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房里很静，她便也放轻了脚步走过去，“先生。” 她已经在那里站了片刻，翟景曜却并没有发现。这么一喊，他才回过头。天儿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他却忽然问：“真的已经太迟了么？” “什么？”天儿没听清楚，两个字问得有些急促。 他却没有回答，只转回头去，将床上的人看了很久，站起来，“好好照顾她。”转身往外走去。 “先生......”天儿欲言又止，但那抹身影已经停了下来。于是她咬咬唇，继续说：“其实小姐心里，并非从来都没有先生。” 天儿大约是有些不忍的，但翟景曜唇畔却浮上来一抹越发无奈的浅笑，缓缓走出门去。 她心里并非从来没有他，他自然知道。只是，他更清楚，那不是爱情。 并不是被放在心上的，都能叫心上人。 她的心上人只有那个叫秦戬的男人，从前是，即使后来她忘了也从未改变。 苏素素醒来正是拂晓初露之时，忽然想起来，今日就是同翟景曜成亲的日子。他说的没错，她别无选择。 连陈文达都知道，只有他能将她带出这戒备森严的京都。 但她晓得，昨日那些话也绝非他的玩笑。他要同她成亲是真的。 而另一边，街市边上一个最不起眼的茶馆里，寻常打扮的男人恼怒地看着自己那个多年未见的弟弟，“你可想清楚了，你是安南的王子，这件事若让父王知道了......” “如果父王容不下她，我便带她离开。”白衣的男子仍旧神态闲逸，手指轻轻捏起茶杯抿了一口。 “为了个女人，你要跟父王作对？” “作对？”他轻笑，眼眸流转竟带着潋滟不可方物的魅惑，却又偏偏冰冷到极点，“王兄就这么着急要为我扣上这个罪名？” “我这是提醒你。”寻常打扮的男人不为所动，眼里却划过一丝阴霾。 男人却笑，“王兄不用这样着急，无论此次征伐结果如何，我都无意遂父王的愿。世子之位并不是所有人都看重，这些年我要做的已经做完了。” 抬眼望向幡旗飘荡的破窗外，“至于以后，不管王兄是成为安南之王，还是天下之主，我都不会再过问。我只希望，到时候你能善待你的臣民。” “那么安南呢？”寻常打扮的男人手里握着那只小巧的瓷杯，拿到眼前，对着窗口洒进来的日光仔细瞧着。 这是中原的东西，纵然不过是小茶肆的寻常器皿，但也是精致可人。对着阳光，几乎可以看见那莹莹的晕泽。 389.第389章 拜堂成亲（1） “你准备放弃安南？” “安南已经用不着我了。” “你以为父王也这样认为？”寻常打扮的男人反问，放下那只瓷杯，站起来走到男子身后，一手搭上他的肩。 “安南同中原的战争势在必行，你以为这种时候，父王会放你走？” “我会说服父王的。” “好。”寻常打扮的男人笑起来，那双舒朗俊逸的脸显得越发熠熠，“为兄喜欢你的性格。” 又返身回去，端了自己的茶，“以茶代酒，干了。” 两人一饮而尽。 翟景曜先出茶馆，这是茶馆的包间，随侍便侯在门外。大堂里摆着说书的台子，但这会儿时辰尚早，还未到喝茶听书的时候。 他停下脚步多看了几眼，有片刻的失神，随侍在后面轻声喊：“先生。”他才又抬起脚步往门外走。 她惯爱听说书的，等日后结束了这一切，或许可以找个清静些的小镇住下来。 马车早已等在茶馆外面，并不起眼，他上了车，车夫便催着马很快地消失在了雾沉沉的街角。而茶馆包间里，寻常打扮的男人已经起身站到了窗户的位置。 亲信从身后走过来，与他望着同一个方向，直到那辆马车消失，才开口：“王子真要让他走？” 被称王子的男人嘴角浮起一抹轻微的弧度，却又分明坚硬如铁，“那得看父王的意思。”停了停，“他想走，却不见得就能走得了。” “可他走了对王子岂不也有好处？” “好处？”男子转过身来，眼里闪过一丝冷硬，“如此智慧，不能为我所用，将来必成大患。” “那王子的意思。” “先看看吧。” 翟景曜回到府里天色已经大亮，现在她住在舞雪院。回风院与舞雪院隔着很近的距离，所谓迎亲不过是从这个院子走到那个院子，也就不适用“晨迎昏行”的规矩。 翟景曜的脚踏进前堂，本是要往舞雪院去的，但老些的婆子却迎上来，“先生不可，行礼之前新人不能见面，不然就不吉利了。” 他向来是不忌讳这些的，但如今仍是顿了脚步。稍作犹豫，竟兀自轻笑起来。摇摇头看着那婆子，“那就不去了。” 不去了，不过几个时辰，等等也无妨。 转身走向自己的院子，忽又回头，看向那婆子，“她......今天漂亮吗？”心情竟是难得的愉悦。 那婆子愣了下，也高兴地点下头，答得洪亮：“哎！” 少了迎亲那道，但行礼的仪式却一点也没有简化。并没有请别的客人，都是翟府的丫鬟下人们。 但整座府邸仍旧布置得华贵而隆重，苏素素头顶着红盖头，由婆子搀着一步一步走出来。 翟景曜早已一袭红装等在外面，他接过婆子手里的红绸，牵着身旁的姑娘，慢慢踩过红毯，走向正堂。 拜天地，拜高堂。苏素素自然清楚，高堂上坐着的是何人。 此刻倒真有些紧张，却不是丑媳妇儿对公婆的畏怯，而是她这个大胤臣子对着面前那个看不见的安南大王子。 大红的喜帕早已阻隔了她的视线，但视线之外，她却仍能感觉到那寒芒一样的目光。 这位安南的大王子也并非等闲，她知道他会亲自来，所以这堂非拜不可。 390.第390章 拜堂成亲（2） 但屁股刚沾上新房的床，她就十分豪迈地将喜帕扯了下来。丫鬟阻止不及，面面相觑却也犹豫着不敢开口。 苏素素也不管，只走到桌边，桌上备有充饥的点心，还有一壶酒。点心配酒，倒也不失为一个好配法。 口实在干得很，她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喝下，又吃了几口点心。招招手让丫鬟过来，“把酒给我斟上。” 丫鬟虽不敢不听她的，但仍表现得十分犹豫，斟完酒，又小心地提醒，“夫人若是吃好了，便把盖头盖上吧，不然......不然.......” 大约是想说不吉利，但这大喜的日子，连这种话也是不该说的。丫鬟啜嚅着没有找到合适的词，抬头正好瞧见那扇开着的窗户。 “不然风太大，容易着凉。” 果真是个好借口，苏素素思考了片刻，很认真地点头，“那你去把窗户关上。” 丫鬟委屈，看向旁边的丫鬟。旁边的丫鬟也立马帮衬，“窗户开着好，开着通风透气。” 苏素素搓了搓手，“但我觉得有点冷。”想了下，仰头问，“是不是这屋里的火盆不够，你们再去拿两盆进来。” 两个丫鬟面面相觑，苏素素从那丫鬟手中接过酒壶，挥挥手，“去吧去吧，这里不用你们伺候。” 大发两个丫鬟离开不久，天儿才鬼鬼祟祟地进来。一屁股坐下，先拿了另一个酒杯，给自己斟上酒。 “怎么样？”苏素素咽下嘴里的糕点才问。 天儿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垂头丧气，“什么也没打探到，那些人看起来都不简单。” 苏素素又吃一口糕点，拍拍她的肩，算是安稳。 她派天儿去大王子那边打探消息，其实也并非真正要打探什么。以她们的能耐，她能抱什么希望。 她不过是想看看，他们防备她到底防备到了什么程度。或者，间接估算一下，她半路逃走的几率有多大。 说话间，门外响起了脚步声，天儿警惕地站起来。苏素素挥挥手，“别紧张，是那两个去拿火盆的丫鬟。” 天儿吐出一口气，戒备才放下来。正准备坐下，目光瞥见那鸳鸯戏水的屏风外头，却见一抹红影款款走来。 天儿赶紧挺直了背脊，示意苏素素，“是先生，盖头，快！” 苏素素十分敏捷，一把将手中的点心塞进嘴里，扯过盖头盖到自己头顶。 “床，坐到床上去。”说着过去扶苏素素，但苏素素比她还要快一步，起身就往床边跑，无奈盖头遮住了视线，鞋子踩到了自己的裙摆上。 绕过屏风的时候，翟景曜听到一声很干脆的“啊”，目光落下，便瞧见自己的新娘正趴在地上龇牙咧嘴的哀嚎。 天儿眼疾手快，跑过去将她扶起来，扶到床边坐好才转身若无其事地像翟景曜行礼，“先生。” 翟景曜慢慢放下自己那还未来得及搁到地上的脚，对方才的事竟置若罔闻，点头，“你先出去吧。”--------- 391.第391章 合卺酒 天儿领会，低头答：“是”。身侧却被人重重地捏了一下。 “是......这样的，”她的声音猛然提高了八度，但瞧着翟景曜疑惑的神色，又顿时低下来，试探着问，“我不用在这里伺候吗？” 翟景曜的神色有细微的变化，她立马否定，“好像也不太合适啊。” “那不然我去外面守着？”目光垂下，瞥过身侧那正襟危坐的新娘。 翟景曜已经走了过来，苏素素不敢再动。他脚步从容，动作也行云流水，在桌边坐下，“在你接受以前，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为自己斟了杯酒，目光却始终不曾朝苏素素这边看过来。 “你出去吧。” 这句话是对天儿，但因为对象转换太快，天儿反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那、那我出去了？” 本该是陈述句，却让她问成了问句。 翟景曜就坐在对面，苏素素不敢再有所动作，只能任由天儿往外走。走到屏风处，天儿又停下脚步，有些担忧地回过头，看着翟景曜欲言又止。 翟景曜转过头，眸深似海隐在跳跃的火光里，看不清什么神色。天儿叹口气，终究什么也没说，走了出去。 上好的红木漆盘里铺了厚厚的红丝绒，丝绒上放着喜秤。翟景曜看了许久，才拿起来走到床边。 挑开喜帕，氤氲在朱红流光里的是那张小巧精致的脸。如云堆翠的发髻，鬓边是鎏金翠羽的蝶翅步摇，细小的金色流苏软软地垂下，正扫在那皓雪凝脂的肌肤上。 他转身，再斟满一杯酒递到她面前，“既然是成亲，该有的礼自然还得行完了才好。” 苏素素本不欲接，她有千百种理由拒绝，但眼前那个男人看着她，她便忽然想起那些往事。 许多许多的往事，从她第一次见到他，再到后来他们终于恩断义绝。其实他对她并非只是无情的，她晓得。 那她对他呢？ 他的声音传入耳中，带着轻缓的温柔，“素素，我不会强迫你，若你不愿.....” 她却已经接过那杯酒。 “共牢而食，合卺而醑。所以合体同尊卑，以亲之也”，饮过这杯酒，从此以后他们便是夫妻，同享尊荣，共受悲苦。 苏素素却忽然收回手，就着那个姿势举起酒杯，“这杯是我敬先生的，虽然立场不同，但先生救了我，愿意带我出京。此番大恩大德，素素没齿难忘。” 语罢，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翟景曜仍保持着那个姿势，沉默半晌，还是将那杯酒喝了下去。 天儿站在门外，仍显得十分纠结。方才她停下来，本来是要提醒先生，他手里那酒杯是她喝过的。 但想了想，又实在不晓得该如何开口。天儿在门外一遍一遍地踟蹰，太怯懦果真要不得。 一夜，苏素素睡得都并不安稳。床上的帷幔放下来，红烛高花，她晓得其实他看不到她。但她还是翻过身去，背对着那个方向。 不远处是一张红绡轻软的美人榻，大王子那边不会轻易相信，他还得在这房中过完夜。 “你喜欢我吗？”不知过了多久，苏素素终于翻过身面朝着帐外。桌上那对红烛正燃得肆意，烛泪垂下慢慢流向桌面。 她知道，他也没睡着。 392.第392章 你喜欢我吗 果然，轻枕在美人榻上的男人慢慢张开眼。明明看不到，但那目光却仍旧准确地落在她脸上，“怎么还不睡？” “你喜欢我吗？”她再问一遍。 片刻的静默，他薄唇轻启，“睡吧。”转身不再同她说话。 苏素素自讨了没趣，也转个身拉紧了被子。 一夜无眠，睡意袭来时竟已拂晓。桌上的红烛早已燃尽，白头到老，是好兆头。苏素素望着窗外渐明的天色，东方那片鱼肚白映在那双眸子里，慢慢扩大。 一切仿佛真实却又越发不真实起来，很多事在脑中一闪而过，她却只昏昏沉沉合上了眼。 她看到那个白衣的男子，手握一把折扇。他下了马车，从丞相府的大门口走进来。分花拂柳，漫山佛铃遍开。 她其实早就躲在那里了，下人说老鬼给她新请了位先生。从前那些先生啰嗦又讨厌，她好不容易才想法子赶走了他们。 但现在又来一位，她要先下手为强。 可是她没想过，他竟那样年轻，那样好看。她几乎是情不自禁地跳了出去，“呀，你就是新来的师父，比前面那些好看多了。不用怕，以后这府里有我罩着你。” 她罩着他，她想，以后她一定要罩着他，不让别人欺负了他。 她不知道，这样的想法在今后的十年里，几乎演变成一种信念。即使是在丞相府最艰难的时候，她也只想护他的周全。 她不愿让他卷进那些朝堂纷争，纵然再艰险，也总想给他留着最好的退路。她以为，他想要的不过平淡。 可是原来，却是她错得离谱。错了十年。 醒来已是日上三竿，荷芰风轻帘幕香，绣衣鸂鶒泳回塘，小屏闲掩旧潇湘。掀开帘子，美人榻上早已没了人影。 心里不知何故一阵怅惘，正欲下床，却不知天儿从何处蹿出来，“小姐，你没事儿吧？” 苏素素吓得险些再躲回床上，使出浑身解数瞪向天儿，但效果不明显，只得揉揉眼睛，伸出手，“扶我一下。” 天儿将她扶下去，又招呼了丫鬟准备热水伺候她洗漱沐浴更衣，一干事宜做完已经接近晌午了。 午饭的时候，丫鬟刚摆好桌，翟景曜便从外面回来了。苏素素惊奇，“你不然去天桥摆个摊儿吧？” 翟景曜不理会她的挖苦，折扇一收便挑了位置坐下。 天儿却显得十分有好学精神，追着苏素素问：“为什么要先生去天桥摆摊？” 苏素素看她一眼，笑，“赚钱，养家糊口。” 因这话，翟景曜才抬起眼皮，竟十分赞赏，“主意不错。” 苏素素知他话里的打趣，便不再接话，也挑了个位置坐下。 翟景曜屏退了丫鬟下人，天儿因是苏素素的人，向来看苏素素的脸色，便装作没听到，厚颜地留下来布菜。 翟景曜也不强求，道：“王兄他们过几日便离京，到时我们混在随同的侍卫里。” “哦。”苏素素并无惊奇，这样的安排她其实也猜得到。 393.第393章 她想要的结果 “到时我不在府里，我们必须分开，会有其他人来带你出府。”这是早计划好的，在宁王眼皮子底下耍花样，计划还是得周密一些。 翟景曜先去驿馆，会有假扮他的人离开那里。到时候因苏素素还在府中，那些监视的人不会太过怀疑。 至于苏素素，队伍出发以前会有翟府的礼物送到驿馆中，苏素素和天儿男扮女装混在押送礼物的队伍中。 因秦夙知知道翟景曜与安南的关系，送礼物自然不足为奇。送完礼物，会有人安排她们插进安南队伍，而原本安南队伍中的人也会跟随送礼物的队伍离去。 出京都有九门，但那些守卫并不全认得安南的人。只要瞒过监视，守卫那里只需人数符合便能蒙混过关。 使团的队伍，没人愿意得罪。况且如今安南和中原的关系，秦夙知一时半会儿还不会跟他们撕破脸皮。 京都九门，远郊门是最后一道屏障，只要出了远郊门，以秦夙知目前的布防也就鞭长莫及了。 安排很简单，但也算思虑周全。苏素素抬头看翟景曜，“皇上会信吗？” 她问的是成亲之事，这场亲事不仅要做给安南大王子看，也是给秦夙知看的。他越在意她，秦夙知便越能相信，他不会丢下她。 只要她没有出翟府，他的行踪便暂时不用担心。 暂时不用担心......苏素素想忽然想到什么，没等翟景曜回答，苏素素眼里赫然生出了警惕，“你要带我走？” 翟景曜正准备落下的筷子停了停，半晌才收回去，看着她忽然笑：“素素现在才明白，会不会觉得太晚了？” “你果真不会带我走！”苏素素眼里的警惕越发明显，像是惊讶，又有些不敢相信。他做了这么多，救她，与她成亲，其实不过是做给秦夙知看的。 在他和她之间，秦夙知更忌惮的自然还是他。 这些日子，连她也晓得，这座翟府随时都在那些人的监视中。他想离开这京都，并不比她容易。 所以他要让秦夙知放松警惕。 他选中了她，而她也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只要秦夙知相信他在意她，他便能利用这莫须有的在意放松秦夙知的警惕。将她留在翟府，他的行踪便也不会引起那些人太大的怀疑。 “所以，从一开始你都是在利用我？”苏素素的手不自觉握紧。 翟景曜却并不看她，从容地夹了块扣肉放进她碗里。 翟府里那位掌勺是从前一品居的师傅，苏素素惯爱吃他做的梅菜扣肉，肥而不腻，入口即化，吃进去是肉的鲜嫩，回口却是梅菜的甘香。 前些日子翟景曜不许她吃这些，现在终于得到顾大夫的允许可以不忌口，却已经没有几日的口福了。 她以为没有几日的口福了，可是现在翟景曜的话却仿佛惊雷，惊得她的反应都迟钝了几许。 不知是气愤还是恼羞成怒，或者别的什么情绪，她只捏着手里那双筷子，细长的手指，指甲已经长出来些，此时几乎要抠进肉里。 “素素不正想要这样的结果吗？”他的语气淡淡，听不出有什么情绪。 苏素素紧抿着唇，有些发抖，或许是觉得气愤，但她却极力压制着。 394.第394章 离京（1） 翟景曜放下筷子，才抬眼朝她看过来，“利用你放松宁王的警惕，达到我出宫的目的。素素是不是这样想的？” “难道不是吗？”顿了好片刻，苏素素才开口，声音里的冰冷连她自己都未察觉。 难道不是吗？ 苏素素没有听到回答，耳畔却传来一声低低的轻笑，很轻。他站起来，目光穿过层层珠帘，正好落在窗外那片明净里。 仿佛是无奈，却终究什么也没说，转身走出了房间。 很快便到了安南使者离京的日子，翟景曜虽再没来过，但该知道的消息苏素素一个也没落下。 谈判的过程并不顺利，但结果勉强让双方满意。这是她早料到的。既是惑敌之计，安南也必会思虑周全。 离开前一晚，苏素素在床上翻来覆去没有睡着。天儿守在她床边，也是一脸担忧。 苏素素又翻了个身，天儿再忍不住，望向那虚掩的窗扉，“小姐，先生他会不会真的......”顿住，咬唇看向苏素素。 苏素素忽然从床上翻坐起来，撩开那厚厚的帷幔挂在床头的银钩子上，吩咐天儿，“去给我倒杯茶来。” 天儿知道她也心急，转身去倒茶。茶水放在桌上久了，已经凉意侵骨。天儿便拿着茶壶要出去换水。 “算了。”苏素素又叫住她，“别去了。” 天儿的脚步有些迟凝，终究放下茶壶。又走过去，“小姐.....” “别说了。”苏素素的语气有些严厉，出口连她自己也吓了一跳，静默片刻，才放缓了气息，“如今我们已经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相信他。” 是啊，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她们便若笼中之鸟，除了等待解救，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现在刚过了丑时，安南的使者会在卯时正才离开，按计划翟府的礼会在卯时初刻送出，中间还是一个时辰，左右也不过就是等待。 苏素素坐在床边不说话了，天儿也静默。许久，苏素素才调整了姿势，盘腿拍拍身侧的位置，示意天儿坐下。 天儿再望了一眼窗扉，眼中仍有焦急，却也只得无奈地坐下。 房间里很静，静得可以听见窗外不是刮过的风声。也不知这样坐了多久，天儿忽然听到苏素素的声音。 很轻很淡，带着窗外风声那样的缥缈，“其实，我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顿了顿，“从前王爷也对我说过同样的话，可是......” 仿佛是笑了，但天儿瞧得仔细，却又觉那脸上分明没有半丝笑意。 她又继续，“都过了这么久了，我好像已经忘了怎样去相信一个人。”老鬼刚死那会儿，她还并不是这样。 可是后来，她终究是晓得了这世间的人情冷暖，晓得了在名利权势间游走的身不由己。那种踩在钢丝上的感觉，只要一不小心就会粉身碎骨。 但她不想死，所以就得学会筹谋。她知道自己资质差，从前师父教给她的东西，她一直不曾上心，也一直领略不到精髓。 可不过是老鬼去世那半年，她就悉数都学会了。 395.第395章 离京（2） 那是最艰难的半年，后来她终究凭借着老鬼留下来的权势，凭借了那些手段，在那个摇摇欲坠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那时她其实多想能有个人，那个人会对她说：“不要怕，我在。” 不要怕，他在。就算天塌下来，他也会帮她撑着。 可是那个人终究没有出现，即使后来在梦里有过那么一个人，但却也不过是梦。醒来以后一切还得继续，她仍在那兵荒马乱的现实里。 可那时她也觉得是好的，至少她还有天儿，还有师父。这是她信的两个人，却从未想过会有一天，连他们也变得不可信了。 天儿握住她的手，“小姐，对不起。” 对不起，苏素素当然知道她在说什么，却只摇摇头，“没有什么对不对得起，立场不同罢了。” 她其实从来没怪过天儿，这么多年，是不是真心她并非全然不会判断。 “小姐......” 天儿还要说什么，她却只轻轻浅浅地笑笑，打断：“都过去了。”想了想，声音仿佛更轻了些，“我只是有点累了。” 转头看天儿，“天儿，我想哥哥了。”眼泪忽然就流出来，毫无预兆，烫得脸颊生疼。 “小姐！”天儿愣了一刻，忽扭身一把将她抱住，“小姐，你哭一哭吧。” 她想起来了，小姐竟然早就想起来了，可这些日子她却从未对任何人提过。 天儿只晓得她难过，这么些日子，她从未在她面前提过，也从未在她面前放声大哭过。可天儿晓得，她其实很难受。 只是，天儿并不晓得，难受原来也可以刻骨铭心。她将一切都想起来，又压进心里，将所有的记忆与悲伤熔铸，死死地压进心底。 原来她一直都这样难受。 “小姐......”天儿将苏素素抱得很紧，在苏素素发声之前自己倒先大哭了出来。 苏素素却很快地擦干眼泪，拍拍天儿的背，“好了，都已经过去了。” 都已经过去了，原谅也好，不原谅也罢，他都不会再回来了。 就这样干熬了一个时辰，终于有人敲响了回风院的门。苏素素和天儿早已换了仆人的装束，跟着运送礼的下人一同去往接待的驿馆。 正赶上安南车队准备离开，有人安排过来安排将东西都抬上后面几辆车。最后一辆车没人上，苏素素和天儿便抬着箱子走过去。 掀开帘子，里面早有人等着，同她们一样的打扮。苏素素会意，不动声色地上了车，天儿抬着箱子后面也上了车。 那两人下车，苏素素和天儿在上面以最快的速度换好了安南侍卫的服饰。外面好一阵喧闹，但马车还是很快启程了。 苏素素和天儿心里都提着一口气，整个京都都在秦夙知的掌控之内。纵然出了远郊门，也不敢太过大意，更遑论如今还在皇城之内。 马车摇摇晃晃，幸得这京都的官道十分平整，一路走去都不显得颠簸。苏素素一路都绷紧着神经，每到一处关口，都会有戍守的卫兵来挑帘子。 但苏素素和天儿早已换了打扮，且马车帘子拉着，里面的光线并不十分明媚。那些卫兵看一眼，只当她们是押礼的侍卫，并未为难。 396.第396章 离京（3） 很顺利地出了几道城门，就剩最后的远郊门了。 马车行得缓慢，车帘边有人“梆梆”地敲了两声。苏素素和天儿均是一个激灵，但苏素素还是打起帘子。 是翟景曜，同她们一样，一身侍卫装扮。脸上也化了妆，苏素素仔细瞧了好半晌才瞧出点端倪。 忽然笑起来，“先生这打扮，倒有几分安南人的模样，不过，那胡子选得可太难看了。” 翟景曜没有理会她的打趣，眼里的笑意也一闪即逝，嘱咐道：“前面便是远郊门了，仔细点别处什么岔子。” 苏素素下意识撇嘴，“先生可别小瞧人。”然后放下帘子再不理他。 天儿见她憋着一脸的笑，好奇，“发生什么事了？” 苏素素捂着肚子摆摆手，“别说话，让我笑会儿。”翟景曜那模样，确实让她心情愉悦了不少。 远郊门的戍守检查要仔细些，连车上押礼的侍卫都喊了下去，一个一个查。苏素素下车便觉心头一阵发慌，跟着前面车辆的人朝城门走去。 天儿与她并排走在最后，这种时候该比她还紧张。她在天儿手上握了一握，“那些人不认识我们，没事的。” 安慰天儿，也算是安慰自己。 另一边有人走上来，耳边便赫然响起那熟悉的嗓音：“别怕，我会护你周全。” 苏素素转过头去，是翟景曜，但此时她却再笑不出来。只觉有什么缓缓流过，在心里，潺潺如山间清泉。 有惊无险的例检，马车很快就出了城门。但车队并没有停下来，反而加快了速度远离那座城池。 苏素素体内紧绷的那根弦终于稍稍放松，先前的紧张加上昨夜的困倦此刻便全都涌上来。 马车还杂官道上，并不颠簸，只摇晃着让人昏昏欲睡。但只是装礼的车厢，并没有适合睡觉的地方。 她打开帘子，行了几个时辰早已离京都越来越远，这会儿正值晌午，冬日的阳光柔软地洒下来，似丝帛，又似锦缎，带着沁人心脾的味道。 好一会儿，苏素素都没看到翟景曜，又放下帘子。再看，天儿竟已经靠在马车边上睡着了。 昨夜天儿陪了她一夜，也担忧了一夜，这会儿肯定也是疲乏不堪。 午饭的时辰正好经过另一座城，但没人提出休息，也没人吩咐停下来吃东西。车队继续行进，苏素素又累又饿，靠在马车边上很快也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有敲门声，就在耳边。苏素素猛地惊醒，马车里的环境让她放映了片刻，才想起这是在去安南的路上。 天儿也醒了，揉着眼睛看向这边，苏素素掀开那蓝布的帘子。远处的太阳已经西斜，远远的，仿佛要一头栽进那土里去。 翟景曜坐在一匹马上，已经恢复了妆容，但身上扔是安南侍卫的打扮。 “你......”他背着光，苏素素将头仰起来，眯了眯眼，夸赞，“你们安南的马果真气度非凡。” “先吃点东西。”他手里拿着干粮和水，递给她。看她接过去，又忽然问：“要不要出来看看？” 397.第397章 同宿（1） 苏素素偏着脑袋想了想，问：“要跟你同乘一匹马吗？” “看你高兴。” “真的吗？”苏素素转身将手里的干粮递给天儿，又转过头，“那你让他们再给我牵匹马过来吧。” 翟景曜语气淡淡：“和我同乘，或者走路，二选一，看你高兴。” 苏素素气结，瞪他一眼放下了帘子。 但外面的气息却实在诱人，他们不知何时离开的官道，此时正走到一片无边的旷野里。百草凋零，落叶枯黄，脚底下的黄土地便裸露出来。 正值视线尽头那轮红日徐徐西下，霞光将天地相接的野地映得一览无余。 大漠孤烟、长河落日，关城榆叶早疏黄，日暮云沙古战场。再回身望去，身后的城池早不见了踪影。 填饱了肚子，苏素素心里便越发不安分，眼见着日暮将至，她暗暗叹惋，又伸出脑袋去。翟景曜还在车外，骑着马不紧不慢，倒是有些保驾护航的意思。 苏素素看他，他也正好看过来。她要缩回脑袋，但目光瞥见不远处的夕阳便停了下来，轻咳一声，“我同意，但是你不能趁机占我便宜。” “哦？”翟景曜不紧不慢，“你同意什么？” 苏素素知他故意，也不说话，放下帘子对着外面的马车夫喊：“停车，停一下，我要下去。” 车夫回头看她一眼，见她那急切的样子，以为是三急，便停了下来。苏素素“嗞溜”地跳下车，走到翟景曜边上。 仰头，伸出手，“拉我上去。” 翟景曜笑笑，忽然俯身单手揽住她的腰，收紧。苏素素还没来得及挣脱，已经被他抱上了马背。 “你......” “别乱动，王兄正看着。”他在她耳边，语气轻轻。 她的耳根忽然就红了，酡红玉醺，醉了二月的春风，惹了三月的桃花，连那旷野上的悠悠远山的夕阳都要赛过去。 苏素素不敢乱动，只坐在马背上，在那个怀抱里。曾经渴望过无数回的怀抱，可现在已经生不出那些细腻的情绪。 只在记忆恍惚间，又让她想起了那个男人，那个熟悉的怀抱。 马儿慢慢向前，影子投射在地上被拉得很长很长。 因为下了官道，一路很难再遇到大的城镇，便是偶尔有些小乡村，也不过停下来解决些生理问题，然后又继续启程。 离京都不过一天的距离，且大队的人马，速度总比不上那些轻骑。为了避免追兵，前几晚都是在郊野扎的营帐。 苏素素和翟景曜同营，小小窄窄的营帐，里面铺上厚实的羊绒毡子，放床羊毛的被子，便算作睡觉的地方了。 苏素素因怕冷，翟景曜特意给她垫了棉絮，又不知从哪里拿来一张银狐毛的毯子。 苏素素接过来摊开，那皮毛摸着极柔软，没忍住便一头栽倒在上面，凝脂样的脸蛋在上面贴了贴，暖得她轻轻叹了口气。 翟景曜坐在另一张羊绒毡子上，嘴角勾出一抹弧度，眼里却分明是宠溺，“早些睡了，明早还要赶路。” 苏素素没动，继续将自己窝进那银狐毛里。末了，忽然抬起头，“你也睡这里？” 398.第398章 同宿（2） “我还有些事，你先睡。”不知何时，他手里已经多了本书。 他该也看出了她的顾虑。不过，成亲这些日子，他倒是坚守约定，并没有过逾矩的举动。苏素素“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睡到半夜忽觉身边有些轻微的响动，但她实在困倦，强撑着睁开眼，看到有人在为她掖被子。 “你还没睡？”迷迷糊糊地问了句，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问出声。 他也没回答，只轻轻为她掖好被子，又将她眼前的碎发理了理，“乖乖睡觉。” “嗯。”她答一声，果真就乖乖地睡过去了。 次日天还没亮，队伍又要出发。苏素素被天儿喊醒，心里着实有些郁郁。梳头的时候，忽然想到昨晚那些场景，却恍惚地不知是梦还是真实。 该是梦吧！ 不然怎么会看见自己又回到了丞相府。 那个午后，日光微醺，清风徐徐，她趁师父离开的功夫躲懒，却不知怎么在亭台上睡着了。 后来师父回来了，他没有叫醒她，却坐在旁边看着，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看着。 思绪忽然被天儿打断，天儿的眼神有些神秘，抿笑看着她，“小姐，你猜我昨晚看到谁了？” “谁？”这样问，苏素素脑中已经闪过很多张面孔。 但天儿却兴奋道：“是大黑，大黑也来了。”又压低了声音，“我们都不知道，大黑就在其中一个箱子里，被下了迷药。箱子旁边有出气的小孔。我觉得，肯定是先生安排的。” 苏素素却觉得，天儿最后一句话纯属废话，这一切都是翟景曜安排的，还用得着她去以为？ 出发的时候，苏素素和天儿换了辆马车。掀开帘子便瞧见车内水墨柔韧的笔锋，轻绡软榻，矮几茶具，想必原本便是为翟景曜留的。 马车行出不远，天儿似乎听到什么声音，转身掀开帘子，又惊喜地回过头朝苏素素喊：“小姐，大黑在外面。” 苏素素也坐过来，伸出脑袋，果然瞧见那身形堪比良马的黑影。 挥手大喊一声：“大黑！” 大黑本来兴冲冲的身形栽了栽，但又觉得不能失了自己猛狗的形象，立马站正，扯开嗓子嚎了两声，以表示自己声音的洪亮。 苏素素显然没有明白它的心思，仍欣喜着，问：“你饿不饿？”回头从矮几的漆盘里拿来一块糕点。 “大黑，接住！” 糕点呈不规则的抛物线从车窗飞出，大黑猛然跃起，咬住。脑袋撞到马车上，想要呜咽，又觉得失了自己猛狗的形象。 只晕头转向地晃了晃身，便将糕点咽了下去。 天儿的眉心皱得有些纠结，“大黑不是不喜欢甜食吗？” 苏素素这才想起来，拍脑袋，“对呀。”这点跟它那挑剔的主人如出一辙。苏素素也十分不解，“它今天怎么吃得这么干脆？” 正好它的主人走过来，喊：“乌驹，过来。” 大黑猛地抬头，但抬得过猛，晕得自己半天没找到方向。踉跄了几步才想起要摇尾巴，十分委屈地走了过去。 399.第399章 相公 苏素素有些担心，作为一条训练有素的间谍狗，蠢成大黑这样，会不会觉得有些伤自尊心？ 而且已经这样蠢了，还要不时分辨自己的两个名字，会不会哪天就精神分裂了？ 但心灵不相通，大黑显然也无法看懂她眼里的忧伤，只摇着尾巴走到自己主人的马后。 它的主人却信马走到车窗边，“时辰还早，你在里面睡一会儿。” 不知是忽然想起了昨晚那个梦，还是别的什么缘故，苏素素真的就放下了帘子。但这会儿也睡不着了，还好车内有些书，可聊以打发时间。 都是些浅显易懂的文字，想来翟景曜也不会翻这些。天儿凑过来看了看，笑：“看来先生是特意为小姐准备的。” 苏素素瞪她一眼，她只好缩缩脖子坐了回去。但坐了没片刻，又担忧地咬咬唇，“先生对小姐倒是好，只是......” “没事儿多看看书。”苏素素随手从架子上拿了本书递到她面前，“少胡思乱想。” 打断了天儿的话，她又埋头看书，却怎么也看不进去了。索性扔下书，掀开帘子。此时外面天色已大亮。 翟景曜和大黑却都不见了。 她喊一声：“大黑。” 大黑不知从哪里又钻了出来，苏素素也不管它能不能听懂，便问：“你家先生呢？”大黑看她两眼，也不知听没听，便将脑袋撇向另一边。 “嘿，我问你话呢！”苏素素提高了音量，但大黑却再不理她。 天儿也过来，笑嘻嘻地将手伸出去，“大黑，大黑过来。”大黑转过头，天儿便欢欣，对着苏素素，“你看，你要好好跟它说，咱大黑还是......” “听话的”三个字还卡在喉咙里，大黑却转身走向了车厢另一边。 苏素素便高兴起来，在天儿脑袋上敲了下，“你们大黑还是怎么着？” “还是该弄死，煮来尝尝鲜。”天儿咬牙切齿。 晌午路过一座小镇，一行人早已换了便装，马车也装饰过了。翟景曜来喊苏素素下车时，已经是寻常的中原商人打扮。 他把手伸过来，苏素素本不欲去扶，但却被他上前一步揽住了腰，“所有人都看着。” 所有人都看着，不管承不承认那场婚礼，在这些安南人眼里，她已经是他们王子的人。 午饭很简单，吃完后又继续启程。 接连三天的赶路，夜间都是在营帐里休息。苏素素与翟景曜的相处模式也从未变过，每晚她入眠时，他便捧着书在不远处看。 白天她大多数时间都在马车里补眠，而他却从来没有上来过，只是骑着马随队伍而行。 到了第四日，苏素素心里终究过意不去，便掀开帘子。队伍的速度已经比第一日慢了许多，但仍前行不辍。 这会儿她倒一眼便看到了翟景曜，他正在不远处跟一个商人打扮的侍卫说话。 “喂——” 喊一声，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妥，近旁的侍卫却全部转过头来。翟景曜还在同那侍卫交待什么。 苏素素却不知哪里生出来的大无畏，又喊了声：“相公。” 翟景曜正交待完那句话，尾音不自觉抖了抖，同那侍卫一起看过来。 400.第400章 那个称呼，我很喜欢 苏素素的脸在眼光里越发白皙如玉，此时有些微微的红晕泛上来，更教人看得目眩心驰。 她自己也晓得不好意思，但既然话已出口，便也得硬着头皮说完。再抬起眼皮，正好对上翟景曜看过来的目光。 她不动声色，语声却咬着中原女子特有的软腻，“相公，你到车里来歇歇吧。” 一众侍卫的目光又朝翟景曜看过来，他眉心微微拧了拧，策马过去，“你......”停了停，有些不确定，“没睡醒？” 苏素素：“......” “你上来，我有话要对你说。”她的马车仍卡在车窗那里。 他点头，云淡风轻，“你说。” “你上来。”她有些恼了。 他却不以为意，“有什么话，我听得见。” “你上来，我只说给你一人听。”苏素素越发恼怒，也没察觉自己提高的音量。 周围的目光再次集中过来，天儿也趁机将脑袋挤过来看，愣了愣，然后十分善解人意地附和，“我想骑马，先生我们换一换。” 这回的意思便越发明显，天儿下了车，车厢里只剩下两人。翟景曜往四周扫一眼，周围的目光都立马望向了蓝天。 车夫停了马车，天儿十分伶俐地跳下去。从翟景曜手里接过缰绳，还不忘保证：“先生放心，马儿就交给我吧。” 她看上这匹马已经不是第一天了。 翟景曜踏进车内，苏素素正正襟危坐在角落里。他挑了个位置坐下来，并不问她什么，却自顾自从架子上取下一摞竹简解开。 苏素素清了清嗓子，解释：“我是看你太累了......你在车里休息一会儿吧。”其实他进来她便注意到了，那双清明通透的眸子里，分明是有疲惫的。 他没有抬头，她又继续解释：“方才是情势所迫，那些人都看着，那个称呼......” “我很喜欢。”他的目光仍落在竹简上，语气淡淡。 苏素素愣了下，“你说什么？” 他才抬起头，修长皎皎的手指握着那竹简，分明的颜色，相较之下更显得那手指匀称白皙。 他将自己的话重复了一遍，“那个称呼，我很喜欢。” “你......”苏素素那个“你”字在喉咙里拖了很长时间，才呼出那口气，“你要不要吃点东西？” 她看到他唇畔那抹弧度，很轻很淡，几不可闻。但他摇摇头，“我不饿。” “那你睡一会儿？”她又试探着。 马车里放了张轻便的软榻，苏素素白日里睡觉便是在那榻上。虽是路上有些颠簸，却也好过没有 只是，那软榻的长度却正好与她相符，若是他要躺上去，便得多出一截。 是个难题。 苏素素想了想，狠下心往中间挪了挪，软榻的一头便正好与她的腿挨着。她拍拍自己的腿，大义凛然，“你枕着我睡会儿吧。” 翟景曜有些疑惑地抬眼，薄唇微动。苏素素以为他要说什么，伸长了脖子，但他却什么也没说，放下手中的竹简躺了下来。 他的头正好枕在她的腿上，其实并不难受，但她却只坐着动也不敢动。 401.第401章 那个来了（1） 翟景曜果真睡着了，苏素素拿手在他眼前晃了很久也没有动静。她又动了动，换个姿势，他还是没有反应。 看来这几****也不过是在强撑。 苏素素很佩服自己的先见之明，嘴角浮过一抹笑。垂首又瞧瞧那张脸，她想，他长得可真好看。 从未见过他熟睡的模样，只这般看着，她觉得心里有某个地方在渐渐发软。这些夜晚，他都是这样看着她的吗？ 念头起，又被她立马压下去。怎么会，那些不过是梦罢了，怎么能当真？ 但心里那个柔软的地方却仍在抑制不住地柔软下去。她俯下身来仔细瞧着那张脸，这样近的距离，她才看清他的睫毛原来那样长，在脸上投下一方浓浓的阴影。 不自觉便伸出手去，摸了摸赶紧缩回手，腿上的人并没有动。她的胆子便越发大起来，又伸到另一只上摸了摸。 细细的触觉，像藤蔓从心底里长出来，慢慢将那最柔软的地方覆盖。 他没有醒，看来是睡得很沉。 但苏素素玩了一会儿却觉得没意思了，腿上已经开始发麻，渐渐蔓延到膝盖、小腿，不一会儿她觉得自己整条腿都难受起来。 可是话是她自己说出去的，他没有醒，她也不敢动。 那样坐着，难受得紧，仿佛全身都是噬咬的虫子，但她腿上只纹丝不动。忍到双腿麻木，她以为能好受些，但偏偏人有三急，这会儿她实在有些憋不住了。 侧身掀开帘子，天儿骑着马不知哪里炫耀去了，大黑倒是跟在旁边，但这种事跟大黑说也无济于事。 放下帘子转回身，也只能叹一句：自作孽。 再憋一会儿，她觉得自己肚子都要炸开了。抑制不住双手都在颤抖，颤巍巍地将他推醒。那双眼睛睁开，她已经喜不起来了，只憋得一脸痛苦，“我......可能要......” “生了？” 她猛地摇头，“憋不住了。”朝他伸出手，“你抱我一下，我可能动不了了。” 憋了太久，她只觉得自己只要动一动，便会有黄河决堤的可能。 太丢人了！ 翟景曜倒是明白人，掀开帘子让车夫停了车，仔细地将她抱下去。 周遭的侍卫看过来，正好看到他们的王子抱着他的新婚夫人，而那位夫人双颊绯红，裙角略显凌乱，还紧紧攥着王子胸口的衣襟。 不远处有一片密林，冬季的百草已经凋零，但密林的四周却缠着很深的枯藤。队伍继续前行，王子殿下也没让停，只从侍卫那里牵了匹马，便抱着夫人走向了密林。 侍卫们的目光跟了一路，直到翟景曜抱着苏素素的身影消失在密林里，那些目光才心照不宣地收回来。 翟景曜抱着苏素素直走到密林深处，才将她放下。苏素素双腿都在颤抖，只胡乱解开自己的腰带。 目光撇过，瞧见翟景曜正眼带深意地看着自己，手上的动作便顿住，“你.......你先出去。”到底是不好意思了，满脸涨得通红。 翟景曜倒也没说什么，只笑笑，转身朝林外走去。 402.第402章 第402 那个来了（2） 苏素素还不放心，有撑着树干往杂草掩映处挪了挪，才警惕着蹲下身。 但她却没想到，这么一蹲，蹲出了自己的月信。她有些惊讶，但又立马接受了这个现实。自从孩子掉了以后，她的月信总有些紊乱。 大夫没少开药，但此前她中过寒毒，气血早已淤塞。孩子的事是个导火索，而那碗药却彻底喝坏了她的身子。 翟景曜在外面等了很久也不见人出来，只好返身找回去。但树林里哪里还有苏素素的影子。 林子里的树木虽然繁密，但林子并不算大。如果里面发生过什么，他在外面不会没有察觉。 纵是功夫在他之上，但这么短的时间，带着个人也定不会跑远。 翟景曜沿着杂草踩踏的痕迹追出去，只追到林子外痕迹便消失了。外面是早已枯黄的草地，仍旧一望无垠。那些草贴着地，越发杂乱无章，留不下什么明显的痕迹。 许多年前的记忆便在这一刻涌上心头，他忽然就慌了。 “素素，苏素素！” 声音在无垠的枯草地里很快地飘散，甚至连回音都不曾听到。 “素素......”他找个放下走出去，“素......” “我在这里。”身后的声音将他打断。回过头，苏素素正扶着一棵树站着，脸上写满歉疚。就像很小的时候做了让他生气的错事那般。 他走过来，很平缓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 她还在歉疚，张了张嘴，解释得很小声：“我刚才......” 话还在口中，却被他一把抱住。很紧的力道，她听到他的呼吸，有些急促。很久没有说话，她要说的话也还卡在喉咙里。 “先、先生。”苏素素被勒得喘不过气，挣扎着推开他。不知是因为被勒得紧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她只觉得那张脸像在沸水中煮过一般，连心脏也跟着跳得厉害。 但她只别过脸去，冷了声音：“素素自知自己的分量，所以，先生也无需这般。” 翟景曜被她推开，只站在那里，很久，才像是明白了那话里的意思。薄唇轻启，似有无奈，“先回去吧。” “我......”苏素素的脚步不自己后退小半步，“我不回去。” 翟景曜的眉梢微微拧起，遂又展开，“你自己走，我不碰你。” “我......”苏素素的眼珠四下转了一圈，思量着，终于还是开口，“我不能出去，我的裤子......弄脏了。” 难得今天她穿了件浅草绿的袍子，本想着能在这群模样俊朗的男儿中，以气质取胜。但突如其来的变故却打乱了她的计划。 别人是万花丛中一点绿，到她这里就是万绿丛中一点红了。 翟景曜显然没能理解她话里的真谛，目光在她膝盖上扫了一圈，确实沾了些草屑。又抬眼对上她的目光，“那......你要不要擦一擦？” 苏素素：“这......能擦得干净？” 他想了想，“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我来帮你。” “别！”苏素素赶紧后退，“我......我自己来就行了。” 但她自己来就得扭转身，奋力地扭了几次，她彻底否定了自己有柔韧性这种东西。但又不能向翟景曜求助，脸上显得十分尴尬。 403.第403章 夜半来人（1） 翟景曜站在旁边看着她，想了想抬脚要走过来，“你身后有什么？” “你别过来。”苏素素抓着自己那宽大的裤腿后退，“我自己来就行了，你站在那里别动。” 她说自己来，但扔只扭转身去看自己身后。翟景曜的眉头又拧了拧，才似乎明白了什么。 苏素素回过身来便看见他在脱外套，险些惊叫起来。但她觉得面对歹徒的时候，慌张并不能解决问题。 于是又很快镇定下来，“你、你要干什么？” 他朝她走过去，她便捏着裤子后退。他的步伐显然要快些，抓住她的胳膊，“怕我吃了你？” 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却分明是调侃的语气。拉着那只纤细的胳膊，还偏要凑到她耳边：“不过，现在似乎不是合适的时候。” 很轻的气息，游云样的温软，恰如他的语气。苏素素脸上的红晕便恰到好处地扩散到耳根。 他将外套披在她肩上，长及脚踝，眉梢眼角都晕染了笑意：“这样，便不会有人看到了。” 回到队伍的时候，她扔披着他的外套。他先下来，朝她伸出手。她自己其实也跳得下来，但四周都是安南的侍卫，她只要将手放进他的手心。 本只是借力下马，却不料被他一把拉进怀里。 周围的侍卫看得目不转睛，都相继笑起来。但他只置若罔闻，将她横抱起来放进了马车。 他并没有进去，只在放下帘子的时候忽然向她看过来，“以后别再乱跑了，真找不到路，就站在原地，我会来找你。” 她忽然就愣住了，等回过神，车门的帘子已经放下，正好隔断她的视线，也将他们隔在了两端。 但她还想着那句话，站在原地，曾经也有人对她说过这么一句话。 “要是走丢了就站在原地别乱动，也不要跟着任何人走。” 那夜的元宵灯会，那个人便是这样对她说的。可是，她回答了什么呢？ “要是真走丢了，我才不会站在原地，多傻呀。到时候我就站得高高地，等你来找我。”是呀，她该站得高高的。 可现在，他真的将她弄丢了，就算她站得再高，他也不会来找她了。 她想，多傻呀，她多傻呀，他就是个骗子，她为什么要相信呢？ 他还让她不要跟别人走，为什么不要跟别人走，他都不来找她了，她为什么不能跟别人走？ 苏素素的手扶着马车的侧壁，只觉得心口的地方疼得有些难受。 马车的速度不快，有人掀开帘子跳进来，是天儿。她手里拿着干净的衣袍，还有临走备在行李包里的卫生带。 塞到苏素素手里，自己倒先羞赧起来，“先生让送过来的。”目光飘向车窗的缝隙，又收回来，“我到下面守着，小姐先换衣服。” 语罢，又掀开帘子，一阵风跳了下去。 转眼便行了大半月的路，因下了官道，一路都人烟稀少，但好歹没遇上追兵。队伍也显得人困马乏，前行的速度慢了许多。 离崤山关还有大半月的路程，傍晚的时候，队伍停在一片草场上修整。不远处便是一条小溪，溪水很浅，但蜿蜒向前，仿佛银色的丝绸，将这片枯黄的草场截成两边。 算不上水草丰美，但和前几日的扎营地比起来已经是条件优渥。侍卫们牵着马到河边喝水，自己也装了满满的水壶。 404.第404章 夜半来人（2） 有人建议跳下去洗个澡，但大王子没有命令，却也没人敢动。 侍卫们怂恿侍卫长去说情，侍卫长也有些动容，小心地走过去。两位王子正蹲在地上画着什么，侍卫长站在旁边没敢开口。 等谈完话已是斜阳迟暮，墨色从头顶正中盖过来，渐渐接近那团火红。大王子站起来，影子在身后被拉得很长。 此时他才注意到站在旁边的侍卫长，脸色并不算好看，问：“什么事？” 侍卫长下意识站直了身子，像报告军务那般开口：“回殿下，没、没事。”大王子天生骁勇善战，这些年也多在行伍中。 手上的鲜血染多了大约便会自带上几分戾气，虽也是一张俊朗不俗的脸，却教人不敢直视。 不过，这世上却总有不怕死的。前些天队伍里那小丫头，竟偷偷打起了殿下那匹汗血马的主意。 被殿下抓了现行还咬死不承认，最后还是看小王子出面，才保住她一条性命。 想到这件事，天儿还气得咬牙切齿。在苏素素面前张牙舞爪地比划，“什么人啊，你说，到底是什么人啊！” 苏素素按住她的手给她涂药，“你别动。” “嘶——”药渗进皮肤，天儿痛得龇牙咧嘴。苏素素又拿纱布给她包扎上，“谁让人去调戏王子的马。” “谁调戏他的马了？”天儿理直气壮，“我就是过去看看。”本来还想摸一摸的，结果险些被那马踢到。 还好她反应快，但躲闪中还是摔破了手掌。 苏素素懒得跟她理论，将纱布打了个结，“你是想看看，但那马又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在它看来你就是想调戏。再说，王子的马，就算只是看看也不行。” “那翟先生还把马给我骑呢，他是不是王子？”天儿不服。 苏素素想了想，觉得话不该这么说，劝慰道：“但交情不一样，你应该区别对待。你也不用狡辩了，这回确实是你不对。” “但......但我都受伤了！”天儿觉得很委屈。 苏素素看看自己打的那个结，觉得十分满意。但又拧拧眉，“你觉得这个结好看，还是蝴蝶结好看？” 天儿：“......” “你也不用委屈了。”苏素素将剩下的药和东西重新放回小箱子，拍拍天儿的肩，“你想想，这次你是被王子抓住的，当然不能狡辩。对方是王子，你是丫鬟，丫鬟同王子讲道理，本来就是错。” 天儿倒把这个道理忘了，经苏素素一提点也觉得有几分道理。点点头，“小姐的意思我明白了。” 想了想，问：“那下回我带根棍子，再被抓到就不讲道理了，直接一棍子敲昏，小姐你看怎么样？” “你......”苏素素对天儿的思维方式表现出十分的怀疑，顿了顿，试探着问，“会不会太粗暴了？” “粗暴吗？”天儿想了想，也认同地点头，“那就先下迷药怎么样？” 苏素素抱着装药的箱子站起来，顿了顿，“你......高兴就好。” 405.第405章 夜半来人（3） 侍卫长铩羽而归，正伸长脖子等在溪边的侍卫们显得十分失落。但都知道大王子的脾气，也没人敢多言。 恰好天儿过来给苏素素打水，这些天的赶路，天儿跟好些侍卫都熟络了。按苏素素的话说，这是必要的战略步骤。 她们要逃走，势必需要很多信息，跟这些人搞好关系是第一步。天儿觉得，自己作为专业的包打听，作为小姐身边唯一的亲信，有必要肩负起这个责任。 跟天儿走得最近的，是那个叫桑格的小侍卫。按大胤的算法，今年才十六，比天儿还要小上两岁。 平时也并不大爱说话，但功夫却十分了得，深得侍卫长的喜爱。 天儿给他送过几回饭，这种笼络的手段寻常可见。刚开始他并不接受，但后来却不晓得怎么，天儿就理所当然多了个弟弟。 这会儿天儿正打了半桶水准备往回走，谁知道翟先生是不是故意把她支开的。小姐要擦身，让这些侍卫打水就好了，偏偏让她来。 她还真是丫鬟的身子，嗯......丫鬟的命啊！ 天儿攒足了一口气，正准备提水，身后忽然有人窜出来提起了水桶。 那人并不说话，提着水桶往前走了好几步，回过头来天儿还愣愣地站在原地。他便咧开嘴，露出那一口白牙。 “天儿姐姐，水要送到哪里？” 天儿倒是把他忘了，这么个免费劳动力，她忽然高兴起来，几步跑过去，“送到王子的营帐。” 桑格也不多话，便提着往营帐那边走。 天儿小跑着跟上他的步伐，“你慢点，走那么快干什么？”桑格并不支声，却放慢了脚步。 天儿仍要大步走才能跟上他的步伐，桑格转过头来看她一眼，将脚步放得更慢了些。天儿勉强能跟上了，瞋他一眼，“又不是赶着去投胎，怎么走那么快？” 桑格有些讪讪，伸手在头上挠了挠，“习惯了。” 天儿却不依不饶，“瞧你这样，以后可没有那个女孩子追得上你。” 桑格扔不说话，只是低头笑笑又继续往前走。 “停！”走着天儿忽然大喊一声。 桑格不解地停下脚步，转头才发现，天儿已经远远地落在了他的后面。 “让你走慢点走慢点，你想累死我吗？” “我......”桑格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低低头，“我怕姐姐挨骂。”他们在大王子身边都有严格的纪律，稍有差池便会有相应的惩罚。 “你......”天儿想骂人，但听他这么说声音便低了些，忽然摆手，“算了算了，你走慢点就行了。” “哦。”桑格仍然低着头，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蹲下身，“不然我背着姐姐走吧，我走得快。” “你......”天儿看向他手里的水桶，有些惊异，“你能行吗？” “没问题的。”桑格仰头看着她，显得很高兴。 天儿却迟疑了，顿了顿，只收回目光往前走，“算了，我还是自己走吧，你别走那么快就行了。” “哦。”桑格点点头放慢了脚步跟上去。 406.第406章 夜半来人（4） 走了一小段，桑格又走到前面去了，天儿气急却又不好再开口。只能小喘着气跟上他的步伐。 “好了，到了。”桑格将木桶放在王子的营帐外面，额上微微有些细汗，却为那张略带着稚气的脸添了几分英气。 天儿将那营帐看了又看，忽然一巴掌就拍在桑格脑袋上，“到你个头啊，我说的是另一个王子，长得好看的那个，不是凶巴巴的这个。你......” 另一巴掌还没拍下去，白色的帐门却忽然被拉开了。那长千年冰山样的脸出现在门口，天儿和桑吉双双愣住。 但天儿的反应要比桑格快，猛地回神拉住他，“愣着干什么，快跑啊！” “哦！”桑格有些讷讷地点头，回身迅速跑了个没影儿。 天儿还站在原地，保持着拉他的姿势。 “你......”那位千年冰山已经走到她面前，唇齿见冷冷地飘出一个字，看向桑格逃跑的方向，“为什么没跑？” 问话间，已经收回了目光。 “我......”天儿也转回头，想了想，“我是给王子殿下送水来的。”慢慢挪到那半桶水旁边，“王子殿下要喝点吗？” 那位王子殿下看过去，脸色明显有些不悦，但不知何故却没有马上让人将她拖走乱棍打死。 她记得，那天他就是要将她乱棍打死的。幸好有翟先生说情，她才侥幸死里逃生。 天儿并不敢去看那张脸，眼皮稍稍垂下，正好看到自己的脚尖。她思忖着接下来可能会出现的状况。 这位性情暴戾的王子殿下会不会抽出刀亲自将她砍死？ 目光不自己挪向他的腰间，那里随时都佩戴着他的长刀。据说这把刀是安南最好的铁匠所铸，世间只此一把。 据说是吹毛断发，削铁如泥的宝刀，因此安南的王亲自为其命名，为“龙雀”。 天儿估算了一下，如此宝刀，若是砍在她的脖子上...... “嘶——”她无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而那位王子殿下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正好看到自己腰间那把佩刀。片刻的沉凝，伸手去拔刀。 天儿腿一软，猛然就跪在他面前，“饶命啊，王子殿下，我知道错了。”为了显得情真意切，她还特特往前几步，一把抱上那双长腿。 “王子殿下，您不看僧面看佛面，忠孝不能两全，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死得其所、死而后已、死不足惜、惜字如金、惜玉怜香，香.......香......”天儿在他腿上蹭啊蹭，其实自己也不大晓得自己在说什么。 忽然抬起头，“香.....香消玉殒对不对？” 那位王子殿下怔了怔，摇头，“中原的文化，我知道得并不多。” “那就好。”天儿点头，“那就香消玉殒吧。”猛然又悲戚地放声保住他，“所以王子殿下，你千万要三思而后行啊，一失足成千古恨，此恨绵绵无绝期，期......期......” 又抬起头来，要问什么，却被她抱着的那位王子殿下打断，“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天儿：“......” “就是求王子殿下饶我一命，如果王子殿下肯高抬贵手......”她其实不确定他到底只是不知道高抬贵手是什么意思。 停了停，才又继续，“如果王子殿下肯放过我，我来世一定做牛做马来报答您的大恩大德。” 又停了停，抬头，“您......知不知道大恩大德是什么意思？” 407.第407章 夜半来人（5） 很难得那位王子殿下会配合地点头，“知道一点。”握在刀柄上的手缓缓松开，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你觉得，我要杀你？” “不、不是吗？”天儿试探着。 他的目光落在那张仰起的小脸上，其实并没有什么惊慌或者害怕。就像那日碰他的马，被他当场抓住一样。 可她偏要装出一副可怜相，大概这样可以放松他的戒备。或者，是她对他们的身份早有定位，他是王子，她是丫鬟，所以她该这样。 这些尺度，她倒是拿捏得很好。 而他只能配合，“不是。” 天儿呼出一口气，但又听他接着道：“如果要杀你，我会叫侍卫，你还不配弄脏我的刀。”他解释得颇认真，不像是开玩笑。 但天儿觉得，如果他把“不配”两个字换一下，可能听着会让人舒服一点。不过他是王子，身份在那里，放个屁都是有道理的，所以这点细节可以忽略不计。 天儿觉得自己有些粗俗了，对于王子放屁的问题，而且还是这样一位千年冰山王子。她觉得，还是有点难以想象。 不过，他的意思是不杀她，这样就够了。 她仍仰着头，觉得脖子仰得有些发酸。便又摆出楚楚可怜的模样，“那王子殿下，您放屁......放过我了吗？” 大眼睛水汪汪，眨巴眨巴，王子殿下终于高抬贵手，“先起来吧。” 天儿起身就要走，被身后的王子殿下喊住：“你的水。” 天儿回过头，“是您的水。”顿了下，做出一副害羞的表情，“留给殿下了，您留下洗洗早些歇息，奴婢先告退了。” 半个时辰后，天儿在那宽敞的营帐内打着瞌睡迷迷糊糊地想：曾经有一个离开的机会摆在她的面前，她没有珍惜，等到失去的时候才后悔莫及。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如果上天能够给她一个再来一次的机会，她一定会安静地提上她的桶，好好对那位王子说：“奴婢告退。” 但现在她却要在这营帐里，等着那位暴戾又善变的王子沐浴更衣。沐浴更衣，天儿只负责后半部分。 她一直把自己归在有气节、宁死不屈的好女子行列，她想，如果他让她负责前半部分，她就索性......再跪下来求求他算了。 可是她已经半个多时辰没有回去了，小姐竟然没有出来找她，她忽然觉得自己做人做得很失败。 手肘已经撑得有些麻木，她又换了只手，撑着脑袋继续打瞌睡。迷糊中似乎听到有人在说话。 声音是从营帐外传来的。 “什么人？” 只有问话的声音，却没有回答。然后就是短兵相接，兵器碰撞的声音在这安静地夜里显得十分刺耳。 打起来了！ 天儿猛地睁开眼，端坐身子，谁和谁打起来了？ 本能地起身要出去看，不料刚跑到帐门出，雪亮的寒光便迎面穿来。她的功夫与苏素素比虽然绰绰有余，但真遇上高手却也无能为力。 况且此时她毫无防备，根本躲闪不及。 408.第408章 夜半来人（6） 眼见那寒光就要劈上她的面门，身后忽然劲风掠过，赫然的力道握住她的腰，往后一收，正堪堪避过那寒光。 天儿一口气在口中还未呼出来，那寒光却已经转个身再劈了过来。速度很快，以她这十八年的见识，也就知道两位。 紫苏大人和王爷。 紫苏大人的剑法便是唯快不破，而王爷......她只晓得他的武功很厉害，但是到底厉害到什么程度，她其实并未完全见识过。 但不可能是王爷，难道......是紫苏大人？ 天儿的想法还没得出解决，那把剑已经指到了她面前。以那速度和力道推算，绝对没有留余地。 但她只看着，甚至忘了闭眼睛。 腰上的力道再次收紧，往后一揽，她整个人便跌入了一个气息好闻的怀抱。男人披着睡袍，只在腰上系了跟丝带，胸襟半裸，她这般往后便正好撞上。 结实的肌肉，险些将她的眼泪撞出来。 还没来得及哭，环在她腰上的手臂已经再发力，抱着她闪身躲进了内账。 内账里只陈设着一张简单地桌案，还有一个不大的木盆，方才那位王子殿下就在这里洗澡。 虽然条件艰苦了些，但特殊情况特殊处理方显王子本色，此等精神可敬可佩。 那寒光再劈过来，王子殿下一脚将木盆踢出去，连盆带水，蒙面的刺客回身躲开，正好给了他反击的机会。 其实天儿是听过这位王子天生神力，骁勇善战的，但没有亲眼见过也不知道究竟厉害到什么程度。 此时这位王子抱着她，忽的一个旋身，一脚正中刺客心窝。他的速度也很快，快、准、狠，虽然及不上刺客，但占了那个木盆的优势，他很能利用优势，也很能抓住时机。 天儿在心里暗暗赞叹。 还好刺客后退的速度够快，才没有生生承受下那一脚的力气。但落地时，脚步还是有些踉跄。 此时不远处的侍卫听到打斗声，已闻讯赶了过来。 刺客捂着胸口站稳，目光却朝天儿看过来。虽然蒙着面，但天儿想，自己绝对不会看错。 那位王子殿下已经拔出了挂在帐边的长刀，其实那刀方才就在他手边。在救人与拔刀之间，他没有多余思考的时间，也根本没有思考，便已旋身揽住了那女子的腰。 她的腰可真细，软弱无骨，方才那瞬间，他觉得自己只要稍一用力，便能将她捏碎。但他竟生生忍下了这样的冲动，将手上的力道放得轻缓。 她跌入他的怀抱，并无半分矫作，但他却闻到她发间隐隐的香，丝丝入扣。香在安南算是奢侈品，寻常女子并不大用。 且安南的女子，各个都是马背上的巾帼，并不喜欢用这些中原女子的东西。不过，这些年安南与中原订立了友好盟约，商贸互通，中原的文化也渐渐渗入安南的贵族中。 贵族的女子早已学会种植香草，制造香料。但更多的还是向中原购买，好的香原料都来自大食和安息那边，但制造胭脂水粉的工艺，却还要数中原最好。 但是这些总有一天都会属于他们，他要缔造一个让四海九州都俯首称臣的帝国。 409.第409章 你是什么人（1） 他不太了解中原文化，所以娶了一位对中原文化十分精通的世子妃。自然，世子妃除了精通中原文化，还有个十分了不起的家族。 世子妃的父亲担任着中书省右丞相一职，深得陛下的信任。当初安南的中央机构效仿中原改制，便是他提出来的。 朝中许多大臣反对，但却得到他那位王弟的支持。因安南王对像王子宠幸又加，便也开始支持改制。 因为有王的支持，改制十分顺利，革除了安南官职中多年一来的弊病，也让安南逐步强大起来。 改制让王心大悦，而那以后，中书省最高长官——右丞相一职，也一直都由世子妃的父亲担任。 不过，那时他还没有娶世子妃，右丞相中意的也并非他，而是他那位王弟。只是，后来发生的种种，让他最终成为安南的世子，也娶了那位女子。 他熟悉世子妃身上的味道，馥郁弥香，仿佛清晨草原上最萨日朗，清新中带着最灿烂的炽烈。 他喜欢那样的味道。 可现在，这个女子就在他怀里，她身上有不一样的味道。清清甜甜，冰封雪沁，若中原的山茶，又仿佛草原上那纯白的芍药。 他将这女子揽在怀中，手中的宝刀已经出鞘，黑衣蒙面的刺客横剑挡住，却被逼得后退几步。 他不过单手握刀，刺客已经用尽全力。僵持下去，成败早已可窥一斑。但刺客袖中却忽然寒光乍现，唇畔划过一抹轻微的笑，那袖中的剑锋已经朝他逼来。 “小心！” 怀中的人一声大喊，猛地将他推开。剑刃擦着他的手臂疾驰而过，剑气凛冽，带着刺骨的寒意。 帐中的人均是一愣，外头的侍卫已经拔刀闯了进来。 “护驾！” 侍卫长一声令下，刺客飞身从划破的帐顶冲了出去。 “你们留下来保护殿下，你们，跟我追。”这种时候，侍卫长的命令便是最高指令。冲进来的侍卫立马一分为二，将天儿和那位王子殿下围了起来。 “姐姐没事吧？”是桑格。 天儿还呆在原地，他以为她是吓坏了。她抬头看看他，目光涣散却摇了摇头，“我.....没事。” “姐姐待在这里。”桑格在她手上使劲握了下，然后跟着前部分队伍跑出了营帐。 天儿看着那掀开又放下的帐门，有些呆滞。 侍卫的小队长走出了，在王子的面前跪下，“属下护驾来迟，请殿下......”话没说完，王子已经抬起手制止了他。 小队长有些不解，却听王子沉静冷漠的声音穿透尘埃，“出去。” 侍卫们都跪着，小队长没有动，谁也不敢动。 “出去！”王子的目光扫过来，仿佛利剑，只一眼便寒意刺骨。小队长浑身一凛，带人迅速退出了营帐。 天儿跟在队伍最后面，还没有抬脚，却只觉脖子上忽然一凉。那王子殿下手里的那把“龙雀”。 天儿想，他应该不会杀她吧。半个时辰以前他刚说过，如果要杀她，他会叫侍卫。而她并不配死在他的刀下。 这句话天儿还记得，只是不知那位王子殿下记性如何。 410.第410章 你是什么人（2） 天儿想，他应该不会杀她吧。半个时辰以前他刚说过，如果要杀她，他会叫侍卫。而她并不配死在他的刀下。 这句话天儿还记得，只是不知那位王子殿下记性如何。 “你留下。”他的中原话其实说得不错，声音也好听，只是没有什么感情，总教人觉得心惊胆战。 “转过来。”王子殿下再次发令，天儿思忖着还是转了过去。 他的刀从她的脖子上慢慢上移，一寸一寸，随时可能划破那白细如瓷的肌肤。她的皮肤真的很白，如天山顶那晶莹剔透的冰雪。 隔着龙雀的距离，他甚至能瞧见那层肌肤下的脉络。不知是不是紧张，她那不明显的喉结上下动了动。 他忽然觉得有趣，这上蹿下跳的丫头竟然也有紧张的时候？ 但也仅仅那一个刹那的功夫，再开口他的语气仍旧冷漠，“你是什么人？” 天儿愣了愣，后悔自己方才的失策。他这样聪明，怎么可能看不出什么。但她却只跪下，诚惶诚恐，“王子殿下，我是天儿啊！是我们家小姐的丫鬟......” “住嘴！”他的刀锋往那雪白的脖颈里逼近几分，已经有鲜红的颜色在慢慢渗出来。突兀的对比，触目惊心。 他的声音仍没有变化，“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 最后一次机会，天儿相信他说得到便做得到。在这安南的队伍里，没有谁可以违逆他的意思，纵然是翟先生也不能。 但她不能自己承认。 账内有片刻的沉默，她跪在地上抬起头来，“那殿下认为，我是什么人？”并不避讳的目光，正好与他相撞。 那好看的眉峰微微蹙起，片刻在唇角攒出一丝冷意，“方才那一剑，你早就料到了？”是询问的语气，但却没有询问的意思。 方才那一剑，她确实早料到。 紫苏大人的剑她见过，如方才那般轻灵迅疾的剑法，纵然是王爷，也绝对使不出来。 如果刚开始只是怀疑，那后来那招“袖中藏影”便绝不会错。除了紫苏大人，没有人能将那样的招式使得出神入化。 只是，天儿猜到了。她猜到紫苏的后招，却没猜到自己怎么会去推开那位王子。是鬼迷心窍，还是单纯的下意识？ 但现在，她已经将计划打乱了一部分。 那冰冷的刀还在她的脖子上，她正想着下面的话该如何回答，帐外却忽有人跑进来，跪在那位王子面前。 “殿下，二王子的营帐......出事了。” 营帐那边，侍卫早已赶了过去，帐中有明显的打斗痕迹，却并不见人影。 那位大王子在营帐中间站了很久，忽然吩咐，“去把那丫头带过来。” 天儿其实已经看清自己如今的处境，如果不出意外，方才就是最后的机会。紫苏大人当然不会为了她过来，但行刺王子的计划如果成功，紫苏大人不会不把她带走。 只是不巧得很，那个机会偏偏被他自己葬送了。她不仅葬送了自己的机会，还打乱了原本的计划。 现在她留在这里，当然不会有好下场，但害怕是无济于事的，她只希望紫苏大人他们能够全身而退。 411.第411章 秦戬呢（1） 翟景曜只追到那片连绵的草坡后面，对方早有准备，他被埋伏的黑衣人拦住了去路。对方占了人数上的优势，且都是个中高手，他很快就败下阵来。 但那些黑衣人显然并不想多事，也早留好了退路，安南的侍卫一到，他们便迅速抽身撤离了。 “二王子，要不要追？”上前来的是侍卫长。 翟景曜抬手制止，目光深远，瞧着黑衣人撤退的方向，“他们是有备而来的。” “可是夫人.......” “王兄那边怎么样？” 侍卫长的话被他打断，有些疑惑，但仍从容回答：“殿下没事，只是属下无能，没有抓到刺客。” 翟景曜收回目光，看侍卫长一眼，“不关你们的事，看他们的准备，应该早对我们的行踪和布放了如指掌。” 侍卫长像是有些不敢相信，“可这些天，我们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翟景曜的目光再望向刺客离开的方向，很久没再说话。 如果有人跟着，他们自然会察觉。可这些天他们并未察觉有不对，而对方却不动声色掌握了他们的行踪。 他叹了口气，其实她想离开，本不必这般大费周折。如果她肯告诉他......他忽然笑了，是他一步一步将她推开，如今又如何奢望她肯告诉他呢？ 苏素素跟着那些人上了马，一路疾驰，夜晚的狂风在耳畔呼啸而过。很久她才回过神，回头大喊：“天儿，天儿呢？” “别乱动。”回答她的是冷漠的语气。 今晚出现的都是高手，暗羽卫的人，身手自然不凡。但在他们出现以前，苏素素却并不晓得这场计划。 她确实千方百计想逃走，却不知道天儿竟早已联系上了暗羽卫。 那些黑衣人出现时，只有她一个人在营帐中。她险些大叫出声，但崖香却撤下蒙面的黑布，“是我。” “你怎么.......” “离开再说。”崖香拉着她往外走，守在营帐外的侍卫却不知何时早已晕倒在地。 跑了不远，苏素素忽然想起什么，猛然停下脚步，“天儿，天儿还没回来。” “她在哪里？” “她去河边了。”又猛然摇头，“不对，她去河边打水已经有半个时辰，怎么还没回来？” “顾不了那么多了。”崖香回过来拉住她，“紫苏去了孛日帖那边，那人生性多疑，不知紫苏能拖多久，我们必须马上离开。” 乞彦.孛日帖赤那，草原中的苍狼，苏素素当然知道指的是那位骁勇善战的大王子。要拖住他不是容易的事。 但她仍旧态度果决，“可我不能丢下天儿！” “你......”崖香有些恼火了，一把扯住她，“先跟我走。” “见不到天儿，我不会跟你们走的。”她使劲挣脱崖香的手。 “那王爷呢？”崖香也急了，脱口而出。 苏素素怔住，任由崖香拉着她往前走。很久才感觉自己体内的血液重新开始流动，“方才......你说什么？” 崖香却没有再理会她，带着她飞身上马。 有人发现了他们追了上来，越来越近，但苏素素却全然未觉，只听到耳畔呼啸而过的风声，还有心里那比风声还要激烈的动荡。 412.第412章 秦戬呢（2） “拦住他们！”崖香一声令下，后面便有打斗声传来，但她们已全然顾不上，只策马飞奔而去。 不知跑了多久，苏素素觉得自己全身的触觉都已经麻木，崖香才放缓了速度。后面的人很快跟上来。 崖香转头问：“他们呢？” 离她最近的黑衣人上前几步，答：“紫苏大人那边已经安全撤离，只是，没能伤到那位王子。” 崖香点点头，“先回山庄。” 能拖住时辰已经难得。孛日帖赤那不是等闲之辈，要伤他谈何容易。纵然是紫苏，他们也并未抱多大的希望。 苏素素转过头来，要问什么，话头却被崖香截断，“有什么问题回去再说。” 崖香态度果决，她也只好缄默。已经过了这么久，难过、伤心、绝望......该经受的她已经经受过，不在乎一时半会儿。 在马背上颠簸了整个晚上，破晓之时才到达崖香所说的山庄。 “落梅山庄”几个大字映入眼中，非烫金也非玉琢，却仍是大气又朴质。之所以用“仍”，是因为这样的字，她几年前曾见过。 同样的字体，同样的风格，却并非同一个地方。她站在几年以后这座落梅山庄前，思绪却有些飘忽。 上回是在淮阳，那时还有秦戬。 拂晓的晨光破开厚重的暮色，天地渐渐明晰。苏素素坐在马上，望着头顶那几个气势恢宏的大字，仿佛时光仍在。 早有下人等在山庄外，崖香对守门的侍卫亮出通行令牌，下人也接过他们手里的马绳。 落梅山庄的规矩，无论身份何等尊贵，除了这里的主人，进山庄之路都必须停车下马自己走进去。 从前只有过一个例外，便是秦戬。 而今日，又多了个例外。 步撵是从山庄里面抬出来的，一直抬到苏素素跟前才停下。苏素素望望崖香，有些不解。但旁边却有人走了上来，“这是主人特意为苏姑娘准备的，请姑娘上轿。” 苏素素还有些犹豫，但对上来人那双和善的眸子，不知如何开口，只好坐了上去。 步撵一路抬进山庄，也是冬季，各色的梅花已经开了遍野。与上回不同，上回是以白梅居多，但这里却多是绿梅，妖妖娆娆、袅袅娜娜地堆砌了整片山庄。 苏素素本来身子便弱，昨夜一夜的奔也又合眼，这会儿上了步撵竟然靠着便睡了过去。 等再醒来时，天色已是大暗。 房间不大，盆里的银炭安安静静地炙烤着，鹤舞九天的香炉里有青烟袅袅而出，若丝若缕地沁人心脾。 苏素素爬起来，身上的衣服早已被换过。她对着门外喊了两声便有丫鬟跑进来，仍是清丽出尘的美人儿。 大约这便是那位梅林才子喜欢的调调。 美人儿俯身扶着苏素素下床，“姑娘需要什么只管吩咐我们便是。” 苏素素觉得自己没有什么要吩咐的，想了想，只问：“这里是不是叫漱玉阁？”淮阳那个落梅山庄，她住的便是漱玉阁。 丫鬟不知她为何有此一问，还是笑笑，“是呀，漱玉阁可都是主人给贵客安排的地方。” 苏素素看着那笑容，了然了。 她并不好奇漱玉阁是给何人居住的，只是从前她以为，百里家族所有的山庄都叫落梅山庄，或许是有什么深意在里面。 但现在她忽然明了，原来并非有深意，只是这个家族有一位懒得起名的主人，所以那些名字便被反复利用了。 当然这样也不是没有好处，比如现在她想沐浴，便可以学着内行人的口气吩咐，“那你们带我去眠花间吧。” 普天之下最奢华的温泉浴，上回她是被秦戬扔进去，也是被他从池子里捞出来的。 那个男人，脾气一向不怎么好。 413.第413章 秦戬呢（3） 沐浴更衣，山下已是灯火阑珊，飞檐兽脊的朱墙边挂着羊皮灯笼，有珠光幽幽地透出来，一眼看过去仿佛之地醇厚的璞玉。 两个丫鬟提着灯笼走在前面，苏素素跟着走出眠花间。脚步顿一顿，随即问：“你们主人的房间在哪边？” 两个丫鬟相视一眼，随即笑盈盈答：“主人住陌上，到这会儿应该已经歇息了。”言下之意便是不便打扰。 但苏素素一向觉得自己是个执着的人，也笑笑，“没关系，我只是过去认认路。” 其中一个丫鬟打着灯笼走到她跟前，“今日天色已晚，姑娘又路途劳累，等明日我们禀明了主人，给您备了步撵再去也不迟。” “不碍事。”苏素素笑看她一眼，已抬脚朝百里渐住处去了。 “苏姑娘——”两个丫鬟追上来，“苏姑娘留步，现在天色已晚，主人他......” 苏素素停下脚步，其中一个追得急些，险些撞到她身上，幸好及时止住脚步，“苏姑娘，请不要让我们为难。” 苏素素停了半刻，唇角微抿，却是难得一见的正经，“两位姑娘也请不要让我为难，有些事，今夜不问清楚，只怕大家都会彻夜难安。” 不过一夜，其实她并非等不得。只是看这样子，倒像是所有人都知道了，只她一人还蒙在鼓里。 这些日子，她过得太被动，只在这件事上，她偏要主动一回。 丫鬟终究不好再阻拦，只能任由着她去了陌上。 百里渐的书房里已经焚上了香，青烟从紫铜的兽炉里飘出。外面值夜的丫鬟带着苏素素进去，房里已经摆了她的位置。 那盏茶像是才泡好，水还是新热的。清新的茶香从杯盏里溢出，微醺着让人也清醒了不少。 百里渐屏退了丫鬟，才客气地朝苏素素看过来，“姑娘，坐。” 仍是那袭白衣，除了上面精工细绣的暗纹，苏素素着实瞧不出有何差别。不过，百里渐倒是真的喜欢白衣。 从前她便晓得，翟景曜也喜欢。但还不至于到百里渐这种变态的程度。当然，有钱玩的就是任性，苏素素能不能理解都无所谓。 百里渐揭开手中的茶碗，拂去上面几片舒展的绿叶，轻抿了一口，看过来：“苏姑娘有什么话就问吧。” 苏素素点头，她此番前来百里渐早料到，她要问什么他该也早清楚，索性便开门见山，“秦戬呢？” 她的语气并不温婉，索性连王爷也懒得叫了。他们骗了她这些日子，如今想来，怕是连天儿也晓得其中的内情。 她心里不是没有气的。 百里渐合上茶碗，放在茶盏正中。灯光流转，碗壁上的朵朵素梅便妖冶绽放，含芳吐蕊，晶莹剔透。 百里渐的嘴角浮上一抹轻微的笑意，仿佛在那素梅里，漫天梅雪散落，而他独独孑身而立。 白衣白袍，天地渺渺。 “苏姑娘火气太大，先喝口茶，消消火。” “你们都知道他没死是不是？”苏素素看着他。 “知道。”百里渐的目光也不躲避，含着半真半假的笑意，朝她看过来。又十分无奈，“但他不让我们告诉你。” 414.第414章 秦戬呢（4） “你们都知道他没死是不是？”苏素素看着他。 “知道。”百里渐的目光也不躲避，含着半真半假的笑意，朝她看过来。又十分无奈，“但他不让我们告诉你。” “为什么？” “这你得去问他。” “他在哪里？” 这个问题，百里渐没能马上作答。她又问一遍，咄咄逼人：“他在哪里？” “天子手里。” 苏素素几乎要站起来，但忽然又坐下。天子手里，她自然之道百里渐口中的天子是谁。原来是这样，他瞒着她，原来竟是这样的原因。 半晌后，她终于再开口：“一切都是他安排好的？”纵然在秦夙知手里，只要他想，仍能安排好这一切。 这便是他的本事，苏素素早领教过。 百里渐终于收敛了眸中的笑意，顿了顿，答：“京都已经不是安全之地，你留在那里会让他分心。” “所以他便要瞒着我，所以将计就计借陈文达之口让我离开？”他了解她，或许比她自己还多。 如果早知道他在京都，在秦夙知手里，她是断然不会离开的。他知道她去找了郡主，知道她想联系陈文达，所以将计就计。 “天儿便是负责跟你们联系的，是不是？” 要离开京都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让她跟着翟景曜。可他们早计划好了这场劫持，安南的队伍刚出京的时候，一切便已经在他们的掌控中了。 天儿是内应，这是最好的办法，也是最好的解释。 百里渐没有回她的话，倒像是想起什么，道：“对了，天儿还在队伍里。本来紫苏可以带她走，但她救了安南那位王子。” 停了停，继续，“安南现在有所防备，我们没办法救出她。不过，派去的探子回报，她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苏素素没有说话，像是在思考什么，旋即问：“暂时是多久？” “这个，不好说。”百里渐为难地蹙了下眉，但并不真切，又道，“不过，她留下来也好，日后或许......” “我不会让她去冒险的。”苏素素遽然打断他的话，目光碌碌，“也许你们不能理解，但天儿在我心里不只是丫头。” 百里渐看了她很久，忽然轻笑一声，点头，“好，不过要救她也要等时机。” “我明白。” 苏素素的语气缓了些，她其实并没有想到百里渐会答应。 天儿留在安南那边的确有好处，她本是个极聪敏伶俐的人，这些日子能在安南人眼皮子底下不露声色地将消息送出，便可见她的本事。 与安南的战争在所难免，日后还不晓得局势会怎样变化。若是她成功留在安南，或许会是个有利可图的法子。 只是，这是兵行险招，天儿虽在丞相府多年，但并未受过真正的训练。且她的身份翟景曜早清楚，想必如今那位大王子也要怀疑。 能活下来已是她的本事，若再让她留在安南，只怕越到日后越会凶多吉少。 苏素素也喝了口茶，甘冽的清香飘入鼻翼，她骤然回神，竟笑起来，“这个话题岔得挺好，险些就糊弄过去。” 顿了顿，“不过，我还是想知道，既然他知道京都不安全，为何自己不离开？” 415.第415章 病来如山倒（1） “天子不许。”又是简短的四个字，苏素素却晓得其中的分量。 这个道理也不难明白，她抬头问：“是因为南疆那剩余的十五万兵力？” 南疆驻守的本有二十万将士，但五万随同秦戬入京，如今不明不白被扣上了谋逆的罪名，边疆战士自然会怀疑。 苏素素想了想忽然笑起来：“主帅死，将士们的怀疑便不足为惧。况且也只是怀疑。”又看向百里渐，“那天子走的是什么棋？夺兵权？” 十五万兵权还在秦戬手里，秦夙知到现在还留着他，大约也不过这个原因。不过，那十万兵权是秦戬的保命符，越是这样恐怕他越不会交出来。 百里渐眼里难得有一丝赞赏，点点头，又道：“不过，天子大概不知，兵权现在并不在他手里。” 目光看过来，苏素素也恍然，“在郡马爷手里？” 郡马爷敢带郡主冒险赴南疆，其实是手里早有了兵权。他必须带着郡主方能掩人耳目，让他们以为，兵权的符节还在秦戬手里。 原来他们都算的这样精明。 苏素素点头，问出自己最后的疑问：“他在天子手里，那么消息是如何送出来的？” 在秦夙知眼皮子底下，连暗羽卫都束手无策，还能有什么法子？ 百里渐只淡淡地站起来，眼底笑意轻漾，“高公公。” 高公公......苏素素有片刻的怔然，终究只无奈地笑了笑，“千算万算还是算不过你们。不过，我也很好奇，既然高公公是秦戬的人，为何要帮皇上？” “帮皇上？”百里渐摇摇头，仿佛是觉得好笑，“看来你还是不够了解他。”又有些无奈，“我也不知道，这样一步险棋，为什么他偏偏要走。” 苏素素搭在椅背上的手迟疑了一下，才明白百里渐口中的他指的是秦戬。有什么东西在那一刻便仿佛忽然通透起来。 高公公不是帮皇上，是在帮她。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百里渐说的没错，这是一步险棋。 他步步为营扳倒了大将军府，却因这步险棋失掉了那十万绥武军，失掉了京都的大好局势。 甚至牵连到他自己。 百里渐的目光看向窗外，夜幕高远，月华泠泠。他将苏素素的疑问重复了一遍：“为什么？” 又忽然看过来，“苏姑娘以为，他是为什么？” “不会的。”她摇头，心中似有了答案，却又不敢相信，“他不会那样傻的。”他不会那样傻，她怎么会不知道。 “是，连你都觉得傻。”百里渐笑，“但他却做了。他说，从前他利用过你，你不相信他，大概是报应。” 报应，这个词连百里渐都觉得好笑，秦戬那样的人，怎么会相信报应呢？ 苏素素却摇头，笑容有些恓惶，“所以他便用这样的方法来弥补？他只是......只是想让我相信他？” 原来他从来都只抱着这样的目的，他告诉过她的，他让她相信他。可是她终究是不信。 百里渐点头，接着她的话：“他说，他想赌一赌，赌你究竟会怎样选择。”百里渐的话没有什么起伏，也听不出带着什么情感。 他只是旁观者，向她陈述这件事。 416.第416章 病来如山倒（4） 大夫开了药，苏素素从来没有一次这样认真地喝过药，可她现在必须快些好起来。一连喝了好几日的药，但病情不见好转，反而越发严重了。 大夫再来把脉，也十分疑惑，“苏姑娘这些日子可有按时服药？” 丫鬟点头，答：“都是按照大夫的吩咐用的药。” 大夫似是不信，又回头查看一番才对着苏素素，“苏姑娘的病是虚火所致，需静下心来慢慢调养。如今看来，姑娘是心头压着事，虚火郁结在五脏之内，才会导致久病不愈。” 摇摇头，“姑娘这样，便是再多的药，恐怕也治不了您这病症。” 苏素素也急了，反手正好拉住大夫的衣袖，“那您多给我开些药，没关系，只要能治病......就算不能痊愈，只要能让我下床......” “姑娘不要着急。”大夫赶紧安抚她的情绪，“您这病需得静养，若您再这般急躁，便是吃再多的药也无济于事。” “大夫......” 苏素素还要去拉大夫，被上前来的丫鬟安抚住，“姑娘先别急，您好好休息，等我随大夫去抓药。姑娘放心，您的病一定会好的。” 安抚了苏素素，丫鬟便领着大夫离开了。苏素素躺在床上仍觉身疲体乏，背上沁出一层细汗，却让她浑身上下越发瑟瑟。 丫鬟回来的时候，她已经又睡过去，只额头上还有细密的冷汗。丫鬟端来热水，轻轻为她擦了脸，又轻轻退了出去。 临走前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那张脸，明明那样好看，却偏偏半丝血色也没有。方才大夫去见了主人，说那些话时她也在旁边。 苏姑娘本就体虚，身上寒症淤积。如今这病又久拖不愈。如果再无好转，恐怕连这个冬季也熬不过。 丫鬟没忍住叹了口气，走出去轻轻合上门。 苏素素的病仍只是拖着，喝药的时候她从不敢怠慢，但病情却不减反重。灵枢在外执行任务，也匆匆忙忙赶了回来。 虽然她们对苏素素并无好感，但王爷在意的人，她们不敢不用心。 灵枢的结论跟大夫一样，“心病还需心药医，再这样拖下去，便是顾回春来了也无济于事。” “可她现在这样......”崖香性子要比灵枢急躁些，上前半步，“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不救她出来。” 灵枢抬眸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苏素素的病越见严重，后来整个人都有些浑浑噩噩。丫鬟端来药扶她起身，她老实地喝完，随即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样的日子大约有一个月左右，灵枢从外面办完事回来又给她把了回脉。 “苏姑娘的病怎么样了？”丫鬟见灵枢的神色，有些心急，忍不住便红了眼眶。 凝神片刻，灵枢才将那手腕放回锦被中，眉头渐渐舒展开一些，“暂时没有性命之忧，若能熬过这严冬，便没有大碍了。” “那就是说，苏姑娘的病情有所好转吗？”丫鬟有些不信，这些日子苏姑娘的病情她都看在眼里。 明明像是已经失了精气的人，哪里像有好转的迹象？ 灵枢点点头，吩咐，“以后煎药便按着从前大夫的药方来，我加进去的几味药便不用再加了。” 丫鬟还不明白。 灵枢站起来，脸上微有笑意，“大夫的药没有错，我加进去那些药不过是为了让她多睡睡罢。” 丫鬟恍然大悟，“苏姑娘是心病，灵枢姑娘那些药。” 灵枢往外走去，“她本就体弱，多睡觉没有坏处。”顿了顿，侧过脸来，“不过，过几日还是让她下床多走动走动。” 丫鬟忙不迭点头，“嗯，好！” 417.第417章 病来如山倒（3） 百里渐的问题，让苏素素有些茫然，但还是很快收回了神思，“有过，不过......”摇摇头，“现在没有了，以后也不会再有。” 百里渐怔了一下，原来她早已知道。 后面的话没必要再说，他只笑笑，“那你好好休息。”站起身要走。 “等一下！”苏素素喊住他，苍白的脸上忽然闪过一丝狡黠，“先生找我，不会只为这个事吧？” 百里渐顿了下，点头，“是有件事，但你现在的身体......” “我没关系。”苏素素看着他，“如果是和他有关系，希望庄主不要瞒着我。” 百里渐笑笑，又转身拉过椅子坐下，“息越的黛罗长公主已经在和亲的路上，看来，天子确非等闲之辈。” “和亲？”苏素素猛然有些反应不过来，“息越和安南不是......” “合众弱以攻一强。”百里渐摇头，“但现在中原未必还是那个强者。” 有片刻的静默，苏素素便也点头，“当初北疆之国实力弱小，安南、息越和高黎的联合势在必行。但如今的中原早已积贫积弱，叛乱、易主......” 她的眉头拧得越来越紧，却忽然笑起来，“秦家的人确实很有做皇帝的天分。” 帝王之术，善玩弄权谋，善分析利益，更善利用人心。除了秦祁泓这个例外，秦家的人果然个个都掌控得很好。 这回订立和平盟约，安南有安南的目的，秦夙知也并非没有他自己的算计。 三国合纵必将成为中原的祸患，盟约也并非长久之策。他不过是想借着这个权宜之计，伺机施行自己的连横之术，最终打乱三国的合纵。 而三国之中，安南最强，从安南入手显然并不明智。所以经过考虑，他选择了息越。 和亲，从来都是安抚和示好最好的手段。 “你.....不担心？”苏素素的反应显然在百里渐的预料之外。 “我该担心什么？”苏素素看过来，想了想，挑眉，“你是指......秦戬？”又摇摇头，“担心有什么用，你们不是正在想办法吗？” 百里渐看着她，眼底也有笑意微漾，“你倒是......没有看起来那么笨。” 苏素素：“......” 百里渐收敛了笑意，“如今安南是北疆强国，合纵内部的平衡已经被打乱，纵然要防着中原，但其他两国未必不会防着安南。加上此次中原同息越和亲，如果顺利，合纵的局面势必也会被打乱。” 停了停，苏素素接过他的话，“如果这样一来，朝廷在北疆的威胁就会极大地减小。那时，天子无需着紧北疆，便也无需着紧北疆那十五万兵权。所以秦戬的处境......” 她看向百里渐，“你们打算怎么做？” 百里渐看了她半晌，从近旁床头那青花的插瓶里抽出一支绿梅，细细赏玩片刻又放下，“狸猫换太子。” 苏素素脸色苍白，目光却凛冽，对上百里渐那双寒梅清雪般的眸子，“怎么个换法？” 百里渐站起来向门口那扇屏风走去，“你现在先好好养病，此事还要从长计议。” “不要瞒着我。” 苏素素想要坐起来，但那身影已经消失在屏风后面。 418.第418章 病来如山倒（2） 百里渐点头，接着她的话：“他说，他想赌一赌，赌你究竟会怎样选择。”百里渐的话没有什么起伏，也听不出带着什么情感。 他只是旁观者，向她陈述这件事。 苏素素要站起来，又忽然跌坐下去。有几根细碎的发丝从眼前拂过，接着窗外的夜风，扫得人眼睛生生泛疼。 有温热的液体涌上来，她又扶着扶手站起来，笑：“那他赌输了，是不是？” 百里渐已经唤来了丫鬟，是苏素素见过的，沉鱼落雁，她们还欠着她几盒雪颜露。仿佛昨日，但时光却早已翩然轻擦。 两个丫鬟跟着百里渐的步伐，他走得不快，苏素素听到他声音，似窗外那软梅清雪，“现在看来，也许算不上输。” 苏素素看着那谪仙般的白影走出书房，算不上输，是，至少现在她已经知道了。 他怎么那么笨，那些话他为什么不告诉她？ 苏素素走回漱玉斋，忽然有些疲倦起来，大约是舟车劳顿的疲乏，或者别的什么原因。她躺在床上，一躺就躺了五日。 这五****只觉全身燥热，畏寒怕风，身倦无力，气短懒言。明明喜冷怕热，却偏偏浑身大汗。 大夫来把了脉，眉心便皱起来，“脉大无力，舌淡苔薄，是气虚火旺。”开了药，丫鬟送大夫去抓药，正好遇到过来的百里渐。 大夫摇摇头，“是心力劳损引起的肺腑失调，虚弱而生内热，进而引起的虚火。药物只能治标，苏姑娘这病要彻底痊愈，还得看她自己。” 顿了顿，仿佛要说什么，但又犹豫着闭了口。 “大夫有话不妨直说。” 大夫仍有犹豫，但百里渐开口了，他便又道：“苏姑娘的体质似乎......”大夫的眉拧起来，像是在思考什么。 继而又开口：“请问庄主，苏姑娘是否已有婚嫁？” “此话怎讲？”百里渐也微微蹙眉，似乎不明大夫此问何意。 “苏姑娘体内气虚血瘀，像是......像是滑过胎。”大夫揣摩不透这位苏姑娘跟庄主的关系，话说出来到底有些底气不足。 但顿了顿还是继续说下去：“时间太久了，苏姑娘本就气虚血寒，以后可能......可能很难再有身孕。” 百里渐的目光转向房内，又不动声色地收回来，点头：“知道了，先去抓药吧。” 丫鬟和大夫一起告退了，百里渐在漱玉斋外站了很久，才继续往里去。另有两个丫鬟守在床边照料，苏素素枕着背后的屏风，气色十分不好。 见百里渐进去，丫鬟行了礼又赶紧去搬来座椅。百里渐只抬了抬手，示意她们先出去。 房间里很静，他站在那里便像有漫天雪花飘然而下，随风轻轻落地。天地一片寂然，但苏素素却分明听到那些雪花落地的声音。 “百里庄主有什么话就说吧。”苏素素先开口，她觉得自己朝百里渐看过去的那眼该是笑了。 百里渐他，从来就不是个犹豫的人。 “你和他.....”百里渐开口有些迟疑，在这里断句其实也断得并不精妙。但苏素素目光期待，他便不得不将后面的话说完。 “你们......有过孩子？” 秦戬的事，他并不全然知晓。 419.第419章 山庄里的公主（1） 苏素素能自己下床走路的时候，已经快到年节了。 秦戬的事再没人跟她提过，大多数时候，她也尽量不去想。既然他还活着，便是老天对她的恩赐。 其他的事总有人去安排，她帮不上忙，但至少不要添乱。等他回来的时候，她得给他一个健健康康、活蹦乱跳的素素。 年夜前夕，山庄里的下人仆从都忙着布置。屋檐的翘角上换了大红的灯笼，门上也贴了红色的“福”字剪纸，连那些白梅绿梅树梢都挂了各式各样的灯笼。 落雁送春联过来，漱玉斋的丫鬟正端着纸兜进院内，连忙迎上去，“落雁姐姐是送春联过来的吗？” 落雁点头，“主人亲手写的，让送过来。对了，苏姑娘呢？” “在屋里呢！”丫鬟边说，引着落雁进了漱玉斋。 苏素素正剪出一个“福”字拿在面前比划，见落雁和琴瑟进来，便赶紧道：“你们快过来看看，我这个剪得对不对？” 落雁将手里的对联拿给琴瑟，“我来看看。”接过苏素素手里的“福”，笑意盈盈若春水，“姑娘是头回剪吧，看您这里，没有折好呢！” 苏素素偏过脑袋，顺着落雁那葱玉样的小手看去，“好像是有些不对。”然后看向琴瑟，笑，“那正好，琴瑟剪得好看，让琴瑟来剪。” 琴瑟将手里的纸兜和春联放好，眼里浅瞋细漾，“我看苏姑娘倒像是故意剪坏了好躲懒。再说，剪得好不好也得看在谁面前。在落雁姐姐面前，我可不敢说自己剪得好。” 落雁也跟着笑，“你这便是谦虚了。”随手拿起桌上剪的一朵梅花，“这是琴瑟剪的吧，这样的心灵手巧，我可没有。” 苏素素从落雁手里接过梅花，“你们俩都谦虚，我可不客气。以后这些剪得好看的，便都说是我剪的，你们可不许有意见。” 跟这些小丫头说话就是轻巧，虽山庄也有山庄的规矩，但到底年纪小，说起话来也并无许多顾忌。 苏素素不是山庄的人，也无需守着他们那些规矩，所以便乐得跟她们说话。 琴瑟把纸兜端过来，“我是没意见，不过姑娘也需自己学会了才好对外说是自己剪的，不然露馅儿了可糗得很。” 琴瑟的性子比落雁还要活泼几分，大约是因着年纪。落雁已经过了及笄之年，再不久便到二八年华了，琴瑟比她还要小上一岁。 苏素素倒是佩服百里渐的眼光，不知道从哪里去搜罗来这么些美人胚子，还个个都培养得知书识礼、心灵手巧。 但这么一忽儿，苏素素倒是恍然想起来，看向落雁，“上回你们说给我留的雪颜露，是不是早就忘干净了？” 落雁仍旧笑盈盈，过来挽住苏素素的手，“自然不会忘的，每年都给姑娘备着，但后来您没再来过。秦公子倒是来过几回，但我们也没能说上话。” 眼底清波荡漾，又放开苏素素，“您要是还要啊，我这就给您取去。我和沉鱼那里可都给您备着的。” “先等一下。”苏素素拉住她，“咱先去把春联贴上，我随你一起去取。” 420.第420章 山庄里的公主（2） 眼底清波荡漾，又放开苏素素，“您要是还要啊，我这就给您取去。我和沉鱼那里可都给您备着的。” “先等一下。”苏素素拉住她，“咱先去把春联贴上，我随你一起去取。” 琴瑟去拿了糨糊，下人搬来了梯子，苏素素亲自爬上去将春联贴好：白雪纷飞梅吐艳，红霞绮丽岁争荣。 苏素素跳下来，拍拍衣服，“写得不错。”又吩咐琴瑟，“礼尚往来，你去把我们剪的‘福’也给百里公子送些过去。” 想了想，狡黠一笑，“为了表示诚意，就把我亲自剪的送过去吧。你剪的那些先留着，一会儿我会来一起贴。” 琴瑟：“.......” 苏素素同落雁去取雪颜露，半途听有人在吹筚篥，竟是那首《长相思》。商音哀婉，曲调悲凉。 苏素素驻足长听，也忍不住心中恻然。 “是那位黛罗长公主。” “黛罗长公主？”苏素素知道这个名字，不久以后便要同中原皇帝和亲的息越长公主。但是，送亲的车马不是已经顺利进入京畿之地了吗，长公主为什么会在这里？ 狸猫换太子！ 她恍惚地想起几个月前，百里渐曾给她提过的计策。原来竟是这样的换法。 转了个方向朝筚篥声音的来源寻去，落雁拦在她前面，“苏姑娘，不是那个方向。” 苏素素知道她有命在身，想了想，道：“我只过去听听那曲子，很久不曾听到，的确有些想念了。”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这首曲子许多年前曾在京都风靡一时，而她第一次听，却是从翟景曜那里。那夜，那个男人站在九曲山的山头，夜风缥缈，远山黯淡，月色婵娟。 夜风撩起他的衣袍，她觉得，或许他也有些孤单。 那是她第一次听他吹，也是最后一次。后来她才晓得，那首曲子便是那位姑娘教给他的，而那夜正是那位姑娘的忌辰。 那是他放在心里许多年的姑娘。 苏素素只是好奇，息越的公主为何也会这首曲子。她听说过这位黛罗长公主，刀枪骑射、琴棋诗书无一不通。 是北疆诸国出了名的美人儿，以才貌双全兰质冰心著称。 不过以年岁论，她只与苏素素同岁。纵然《长相思》也传入过北疆，但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她又如何听过？ 苏素素循着筚篥的声音到了碧玉阁外，幽咽婉转之声已在耳边。隔着一扇垂花门便是碧玉阁，她再要往前走，落雁便伸手拦在她面前。 “姑娘不可再进了。” 碧玉阁外站了几个护卫，身姿挺拔如青松，看起来并无不妥。但能让黛罗公主束手就擒，想来也不会是等闲之辈。 苏素素知道硬闯不行，只好驻足。苏素素在外面站了一会儿，正准备离去，曲声却戛然而止。 已经吹了好几遍，但最后一遍还没有吹完，停得有些突兀。 苏素素回过头，正好瞧见阁楼边上站着个女子。脸如碧玉，青丝如墨，流光潋滟，不过窗边那一瞥已是惊鸿。 那一头青丝如上好的丝绸，并未矫饰任何点缀，任由其倾斜而下披洒在肩头。仿佛中原名士笔下的水墨，又仿佛青山写意，孤寒料峭。 虽不见得是倾国之色，但站在那里便是一副梳云掠月的美人图。 美人朝她们瞧过来，目光冷冷，额间那串黑玉的抹额便散发出越发冰冷的光泽。 421.第421章 山庄里的公主（3） 眼底清波荡漾，又放开苏素素，“您要是还要啊，我这就给您取去。我和沉鱼那里可都给您备着的。” “先等一下。”苏素素拉住她，“咱先去把春联贴上，我随你一起去取。” 琴瑟去拿了糨糊，下人搬来了梯子，苏素素亲自爬上去将春联贴好：白雪纷飞梅吐艳，红霞绮丽岁争荣。 苏素素跳下来，拍拍衣服，“写得不错。”又吩咐琴瑟，“礼尚往来，你去把我们剪的‘福’也给百里公子送些过去。” 想了想，狡黠一笑，“为了表示诚意，就把我亲自剪的送过去吧。你剪的那些先留着，一会儿我会来一起贴。” 琴瑟：“.......” 苏素素同落雁去取雪颜露，半途听有人在吹筚篥，竟是那首《长相思》。商音哀婉，曲调悲凉。 苏素素驻足长听，也忍不住心中恻然。 “是那位黛罗长公主。” “黛罗长公主？”苏素素知道这个名字，不久以后便要同中原皇帝和亲的息越长公主。但是，送亲的车马不是已经顺利进入京畿之地了吗，长公主为什么会在这里？ 狸猫换太子！ 她恍惚地想起几个月前，百里渐曾给她提过的计策。原来竟是这样的换法。 转了个方向朝筚篥声音的来源寻去，落雁拦在她前面，“苏姑娘，不是那个方向。” 苏素素知道她有命在身，想了想，道：“我只过去听听那曲子，很久不曾听到，的确有些想念了。”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这首曲子许多年前曾在京都风靡一时，而她第一次听，却是从翟景曜那里。那夜，那个男人站在九曲山的山头，夜风缥缈，远山黯淡，月色婵娟。 夜风撩起他的衣袍，她觉得，或许他也有些孤单。 那是她第一次听他吹，也是最后一次。后来她才晓得，那首曲子便是那位姑娘教给他的，而那夜正是那位姑娘的忌辰。 那是他放在心里许多年的姑娘。 苏素素只是好奇，息越的公主为何也会这首曲子。她听说过这位黛罗长公主，刀枪骑射、琴棋诗书无一不通。 是北疆诸国出了名的美人儿，以才貌双全兰质冰心著称。 不过以年岁论，她只与苏素素同岁。纵然《长相思》也传入过北疆，但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她又如何听过？ 苏素素循着筚篥的声音到了碧玉阁外，幽咽婉转之声已在耳边。隔着一扇垂花门便是碧玉阁，她再要往前走，落雁便伸手拦在她面前。 “姑娘不可再进了。” 碧玉阁外站了几个护卫，身姿挺拔如青松，看起来并无不妥。但能让黛罗公主束手就擒，想来也不会是等闲之辈。 苏素素知道硬闯不行，只好驻足。苏素素在外面站了一会儿，正准备离去，曲声却戛然而止。 已经吹了好几遍，但最后一遍还没有吹完，停得有些突兀。 苏素素回过头，正好瞧见阁楼边上站着个女子。脸如碧玉，青丝如墨，流光潋滟，不过窗边那一瞥已是惊鸿。 那一头青丝如上好的丝绸，并未矫饰任何点缀，任由其倾斜而下披洒在肩头。仿佛中原名士笔下的水墨，又仿佛青山写意，孤寒料峭。 虽不见得是倾国之色，但站在那里便是一副梳云掠月的美人图。 美人朝她们瞧过来，目光冷冷，额间那串黑玉的抹额便散发出越发冰冷的光泽。 422.第422章 山庄里的公主（4） 远处宽展的青石路上，有侍卫匆忙跑来，行礼，“主人。” “什么事？” “京都那边......”侍卫的眼光瞄向苏素素，有收回来，“那边出了点意外。” 百里渐也看向苏素素，微微拧眉。 “那我就先告辞了。”苏素素脸上有一闪即逝的无奈，但她晓得如今这样才是最好的。 “算了。”百里渐朝侍卫的方向走几步，喊住苏素素，“留下来听听吧，总好过你一个人胡思乱想。” 苏素素的刚准备迈出的脚步顿了顿，看向百里渐，又收回来。 “什么意外？”百里渐问侍卫。 “白芷姑娘......联系不上了。” “联系不上？” “有人冒充迎亲的使者，当时已经接近京畿，又是约定的迎亲地点，我们料想不会出事，所以也没有太过防着。没想到对方早有准备，算计了我们的人，劫走了公主。”侍卫这些话说的很快，应该早已经酝酿好了。 “公主是白芷？”虽然早猜到，但这种时候苏素素还是没忍住问了句。 百里渐点头，算是回应。 苏素素想了想，问：“那会不会是安南的人？”这回和亲受影响最大的就是安南，以安南王的作风，绝对不会无动于衷。 百里渐却摇头，“不会，已经到了京畿附近，安南没有那么大的胆量，也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苏素素拧眉，“但翟景曜在中原的势力......” “不会。”百里渐仍是否定，“这次和亲，盯着的人很多，秦夙知不会不防。”尤其是安南，此事影响他们的切身利益，秦夙知不会不防着。 翟景曜本事再大，要在中原的土地上与天子作对，恐怕也不是容易的事。 “那......”苏素素想不到别的原因，只看着百里渐，“会不会是暗羽卫从前的仇家，或者......” 暗羽卫是秦戬的人，既然秦夙知连丞相府的暗卫都发了暗杀令，自然也不会轻易放过暗羽卫。 百里渐的眉心逐渐拧起来，摇头，“现在还不能肯定，不过，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既然对方是筹谋已久，或许知道白芷的真实身份也不是不可能。 “那京都那边怎么办？” 他们费了这么大的周章，这虽然不是唯一的机会，却是最有可能的机会。一旦失去，秦戬那边便真的可能凶多吉少。 而白芷是这个计划里的关键。 苏素素知道自己急不得，虽尽量控制着情绪，但还是觉得背心有细小的汗珠冒出来。如芒刺，刺得她心头一阵阵发慌。 “或许我可以帮忙。” 身后忽然有女声传来，仿若自耳边月华流转。苏素素回过头，站在不远处的，竟是那位黛罗长公主。 “公主。”百里渐微微颔首，走过去。 公主也向这边走过来，行了中原之礼，“公子。” 苏素素愣了半晌很快地跟过去，还未开口便见黛罗公主朝她看过来，脸上浅笑微漾，将那丝稍纵即逝打量掩在眼底深处。 苏素素还未开口，便听她道：“这位姑娘面色泛黄，眼底淤青。”走到苏素素面前，细细瞧了瞧，嘴角划过一抹笑，“发丝也有些枯黄，说话声音中气不足，似带着阴虚。” 敛回目光看向苏素素，问：“姑娘平日里可有感到畏寒喜热，手脚冰凉？” 苏素素有些惶然地看向百里渐，又默然点头。 423.第423章 血蛊的感应（1） “那就对了。”黛罗公主敛笑笃定道，“姑娘这是气虚体寒之症，不过.....”微微拧眉，“姑娘这病症却与平常气虚体寒之人不同，可否容我为姑娘把一把脉？” “这......”苏素素犹豫地看向百里渐。 百里渐笑起来，看向黛罗公主，“素闻公主文韬武略、才华横绝，竟不知对医术也有此般造诣。” 黛罗也并不谦虚，脸上仍是那冰冰冷冷却恰到好处的笑容，“文韬武略、才华横绝不敢当，不过黛罗儿时体弱，父王曾为此遍寻北疆名医。黛罗也曾跟着几位颇有造诣的师傅学过几年。” 停了停，目光转向近旁那株徽州骨红，“若论才情，在黛罗之上的何止万万人，但若论医术，黛罗自诩北疆诸国，能在黛罗之上的，不出十个。” 有风掠过，将公主臂弯间那薄纱吹得翩跹起来，披散在肩上的青丝也随风乱舞。苏素素看着公主将微乱的鬓发撩到身后。 洁白的肌肤，仿佛上好的釉料烧制的瓷器，光洁如玉，腻如凝脂。苏素素瞧着压在那额间的黑玉，莹泽如水，正散发出冰冷的光泽。 在中原，女子出门鬓发不整是大忌，但息越显然没有这样的忌讳。 黛罗公主的目光朝苏素素看过来，也不逼人，只含了些冷冷的笑意，“姑娘若是不愿，黛罗不会强求。但姑娘若是愿意，我想，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苏素素再看百里渐，百里渐却并不提把脉之事，忽的转了话题，“方才公主说，或许您可以帮得上忙，不知公主此话是何意？” 黛罗公主含笑抬首， 苏素素觉得那姿态里，真正有睥睨万物的冷漠，仿佛她整个人，纵然谈笑风生也从要带着骨子里的高傲。 但这样的高傲丝毫不让人生厌，反而让人无端端想要尊崇。 大约这才是公主该有的姿态。 而此刻，苏素素便在那样的姿态里，无端端就生出了尊崇。黛罗公主每一眼望过来，她都有种想要跪下大呼“臣妾该死”的冲动。 黛罗公主却不再看她，目光看过那株徽州骨红，又瞧向另一边的绿梅。萼绿花白，小枝青绿，繁复的重瓣层层堆砌，仿若轻云白雪。 绿梅又名绿萼梅，是梅花中的佼佼者。这样的梅大约符合公主的身份。 黛罗公主眼中仿佛闪过一抹惊艳，如火苗跳动，但并不长久，只片刻的挣扎便寂灭在那乌黑的瞳仁里。 但她嘴角却分明勾出一抹笑意来，和她看人时的笑意不同。冰冷之色渐褪，倒添了几分寻常女子的温和。 苏素素和百里渐都等着她的回答，半晌，她才仿佛回过神：“我可以帮你们救出那位政国王爷，不过，我也有个条件。” 仿佛有自信百里渐一定会答应，她也没等他的回答，便接着道：“我不愿嫁什么中原皇帝，否则也不可能跟你们到这里。现在你们的计划出了意外，除了我没人可以帮得上忙。” 顿了顿，看向百里渐。 424.第424章 血蛊的感应(2) 百里渐并未否定，却也没有认同，只道：“若公主愿意出手相助，在下感激不尽。至于条件，在下得先听了才好斟酌。” “好，”黛罗公主倒是爽快，点头道，“我要你们帮我找一个人。” 有风从耳畔轻轻拂过，鼻翼间飘散着那株徽州骨红的清香。寂然片刻，百里渐才开口：“不知公主要找的什么人？” 黛罗公主却默然了，许久，摇摇头，“我不知道。” “不知道.......那要怎么找？”苏素素插嘴，她其实有些惊讶，黛罗公主来这里竟是自愿的。但撞上黛罗公主的目光，又立马闭口不言了。 百里渐接着她的话，负手而立，“公主这个条件，恐怕在下不敢答应。” “公子不要忙着拒绝。”黛罗公主打断他，“你们要救的那个人在中原皇帝手里，但现在你们的人已经不见了。你们没有别的办法，只有我可以帮你们。” “可是公主的条件，在下却实在无能为力。”百里渐摇头。 黛罗摇摇头，“我从师父那里听过中原百里家的本事，这点小事相信难不住公子。”顿了顿，眼神望向百里渐身后那片梅林，竟然渐渐温和起来。 “我虽然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但我想，他的身份一定不寻常。也许他此刻就在你们的京都之内。”摇摇头，“只是，我却不知他是谁，甚至不知他到底姓甚名谁。” 当年，她跟随师父学医。而他是师父的对头。 他自称百里晋，是百里家的名号。也是那时，师父给她讲了中原百里家，但后来她才知道那不是他的真名。 但她还是抱着仅有的希冀，她知道他是中原人。所以这回和亲，是无可奈何，却也是个机会。她不愿嫁给中原皇帝，但来这里，或许可以找到他。 甚至在劫持她的那些人讲明来意时，她还在希冀，或许百里渐便是他。她猜到他的身份不同寻常，只一字之差，或许他真的就是百里家那位少庄主。 她有过人的本事，若是不愿，那些人未必能将她带到这里。可一路上，她却并未想过逃跑。 她祈祷了一路，只希望天神保佑，让她能再遇到那个人。只可惜，天神并未被她的诚心感动。 见到百里渐的时候，她也有瞬间的惊讶，那个男子白衣白袍，朝她走过来，分花拂柳。 但他不是他，不是她心里的那个人。 心里有什么东西沉下去，无声无息，却砸得她生生泛疼。她只站在那里，几乎连动也无法动弹。 她听见身后有丫鬟议论，“呀，公子真是魅力无边，竟连异邦的公主都能迷住。” “那可不。”另一个丫鬟接过话，“区区一个异邦公主算什么，咱山庄里的牡丹见到公子都把持不住呢！” “真的吗？”先前说话的丫头显出惊讶的神情，瞄眼偷瞧一眼自己的公子，十分不信，“但，牡丹可是......” “嘘，别说话，公子过来了。”另一个丫鬟打断她，两人便缄默不再言语了。 几天以后，黛罗才晓得，原来牡丹是这落梅山庄里的一条狗，还是公狗。于是，她对于百里渐的魅力无边又有了新的认识。 只是，他终究不是她要找的人。 425.第425章 血蛊的感应（3） 黛罗的目光渐渐渺远起来，不远处的绿梅林里，枝桠横斜着往没有遮挡的空隙里钻。有风过，几片莹白若皓雪的花瓣随风散开，从梅林那边打着旋飘到她的眼前。 黛罗伸出手，十指莹润，花瓣便正好落在她的指间。 苏素素瞧着这一幕，百里渐也瞧着，淡淡地开口：“若公主确定，那人就在京都之内，在下或许可以一试。但如果公主也只是猜测......” 百里渐摇摇头，“在下恐怕真的爱莫能助。” “公子何必这般决绝。”黛罗接过他的话，“既然公子有法子帮我找人，又何不一试？公子帮我找人，我帮公子救人，能不能救得出我不负责，能不能找到，我也无需公子负责。” 眼波流转，如烟霭澹澹，“公子看，这样如何？” 片刻的沉默，百里渐唇畔勾出一抹笑，“可若是公主帮我救出人的，但我却没找到公主要找之人。或者我帮公主找到了人，公主却没有帮我把人救出来，岂非总有一方会吃亏？” 黛罗的目光又恢复那惯有的冷漠，连嘴角的笑意都惹上冬日的气息，“或者，如果公子帮我找到人，但我没帮公子救出人，我可以另答应公子一个条件。如果相反，公子也必须答应我另一个条件。公子以为，如何？” 黛罗问的是百里渐，苏素素却抢先一步，“成交。” 黛罗的目光转过来。 苏素素的脚步不自己要往后挪，但又定住，看向百里渐，“这是最好的办法了。”又转回来，并不避讳地看向黛罗。 “或许在公主看来，我入不了您的眼。但公主要找的人是在中原，我的法子总要比您多一些。况且，我虽本事不济，也好歹在朝中当过几年丞相。如果公主愿意，我可以同您做这个交易。” 黛罗那青山一样碧黛色的眉轻拧起来，目光却仍旧岑冷无波，“你？”但眼波微微一漾，光影轻敛，“前些日子听师傅提起，中原有位女扮男装的丞相，莫非就是姑娘？” 苏素素点头，“虽然现在相府早已失势，我也不再是丞相。但若是公主愿意，我必竭尽所能为您寻找您要找的那个人。” 黛罗的比苏素素高出半个脑袋，隔着不远的距离看过来，有些居高临下的感觉。那张精致的脸不同中原女子的温和，惊艳中带着些咄咄逼人。 她却只在唇畔勾出一抹弧度，很轻，几不可闻。苏素素心里一跳，不知道那抹弧度里是否带了嘲讽之意。 但数息之间，却见朱唇轻启，带着眼角妖娆的弧度，“好，成交。” 青石板的道路蜿蜒在枝叶伸展的桃林间，绿梅妖娆，朵朵在枝头肆意绽放，饱满的花瓣水泽莹润。 弥散的光晕洒在花叶上，渐渐晕染，似有烟霭蔓延。 枝缝间的霞光也在晕染，带着天边那片云朵的素淡。黛罗忽然停下脚步，跟在她身后低头沉思的丫鬟险些撞上去。 “公主。”丫鬟及时收住脚步，眼神疑惑地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公主在看什么？” 426.第426章 血蛊的感应（4） 黛罗的目光渐渐挪向天边，光有些刺眼，但她并不伸手挡，只稍稍勾起眼尾。仿佛是笑了，但又并非能达眼底的笑。 从丫鬟的角度看过去，那样的姿态恰好风华绝代。 风华绝代的黛罗公主便在此时忽然开口：“你说，这回我们能找到他吗？” 丫鬟愣了一下，但十分机敏地点头，“会的公主。”她是黛罗最贴身的丫鬟，叫依鸾。在黛罗跟随着自己师傅学医的几年里，也几乎与她形影不离。 所以她知道那些事，知道那个中原男子。 但她也是个聪慧的丫鬟，想了想有些不解，“公主和百里公子谈条件，为什么又要转而答应那位苏姑娘？” 黛罗收回目光，并没有看依鸾也没有回答，只继续往前走。依鸾紧跟上去，跟了一段路忽然听她问：“你记不记得，当初那个中原男人为了能进入雪山深处，用的是什么办法？” 依鸾想了想，忽然睁大眼睛，“公主是说......血蛊？” 黛罗点头，“血蛊。”脚步放得慢了些，连目光也渺远起来，“血蛊并非轻易能练成，这么多年，师傅统共不过也就练成两只。当初那只被那个人引诱，进入他的体内，气得师傅大病了一场，发誓从此跟他不共戴天。” 青石板的路，绿梅越发繁密。黛罗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只小盒，“这是另一只，当初还是半成型的。来中原以前，师傅将它给了我。” “蛊王把它给了您？”依鸾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公主虽是蛊王的爱徒，但血蛊这般珍贵的东西，如今就只剩这么一只了，蛊王为什么会给公主？ 黛罗看她一眼，眼神冷冷，又将盒子收回手中，“当然不是白给，血蛊是十分灵敏之物。除了能解毒，对于沾有宿主血气的物品，它也能在第一时间感应到。” 黛罗的脚步又快了些，穿过那片枝繁叶茂的梅林。外面是一小片平整的原子，里面的海棠早已凋零。 黛罗的目光扫过去，西府海棠，倒是十分名贵的品种。正如这座山庄，处处别致清雅却分明有金堂玉马的味道。 依鸾跟上黛罗的步伐，仿佛思索了片刻，忽而问：“可我还是不明白，这和您答应那位苏姑娘有什么关系？” 黛罗脸上的笑容转瞬即逝，忽然看依鸾一眼，“她的手背有擦伤。” 前言不搭后语的回答，依鸾越发迷惑。又听她道：“中原人也相信天意，这大概就是天意。血蛊对血气十分敏感，但如果是人体内的血，那人没有受伤，血蛊便也无可奈何。” 依鸾迷糊着，似乎明白了什么，“公主是说，刚才您手里的血蛊感觉到了......” 黛罗又将手里的盒子握了握，嘴角划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笑，“血蛊对沾有宿主血气之物最为敏感，虽然我手里这只血蛊并无宿主，但练就它时，是由师傅祭的血。” 停了停，继续往前走，“那个人体内的血蛊，也是祭的师傅的血。虽然不是宿主之血，感觉不会太强烈，但既然祭的是相同的血，只要他身上有伤，千米之内血蛊都能感觉得到。” “公主是说，您要找的那个人，他就在这山庄之内？”依鸾几步不敢相信。 427.第427章 血蛊的感应（5） 黛罗摇头，“不，不是他。”她手里的盒子越发被握紧了些，那翠羽春蚕的峨眉间渐渐泛起一丝疑惑。 走了好几步的距离，她才慢慢地说：“是那位苏姑娘。”语气渐缓，仿佛自言自语，“只是，她的血怎么会刺激到血蛊？” 声音并不大，但依鸾还是听得分明，她不解地问：“会不会是亲族关系？她同那个人体内有相似的血？” 问出口才猛然回过神，“所以公主才要答应她的条件！如果她和那个人真的有关系，通过她，总能找到那个人。” 已经到了碧玉阁的楼下，青玉的石阶衔接着地上的石板，并不突兀的颜色，只是剔透的玉料中，仿佛有墨光流动，又那青石板多了几分灵动。 黛罗一步一步走上去，中原的绣鞋，用花汁浸染的彩线和着纤细的金丝搓成几股，再以绣花针一针一针地比着花样子绣出来。 父王的后宫里便有中原女子，她瞧过那女子绣花的模样。颔首低眉，细密的针脚来来回回，仿佛是一支轻捷的舞蹈。 其实，她也是会跳舞的。但除了父王，这世上，她只为那个男人跳过。 那是在雪山中，大地苍茫浩渺、银装素裹，他们被困在雪山之下，冰寒的气息透血穿骨。那时，她以为自己会死掉。 但她并不怕，他们都会死，在那片天寒地冻的茫茫雪原里。至少，有他陪着她。至少，她可以陪着他。 她为他跳了那支舞，瑟瑟发抖却偏要勉力站起来。她站在他面前，在她背后，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雪海。 雪花像落樱般飘落，将她笼罩其中。她旋转着，在这苍茫的天地里，仿佛一片落叶，又仿佛一只翩跹的蝶。 她看到自己旋转着，在那片粉妆玉砌的世界里，在浩渺无穷的苍穹下，最后......终于倒在他的怀里。 最后一眼，她的记忆里只留下他的脸。她终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在唇畔勾出一抹笑来。她是息越的公主，她知道自己的美貌。 但她想，不会再有一刻，一定不会再有一刻，她会像那一刻那样美了。 他是中原人，他不知道她跳的那支舞代表着什么。其实她是想告诉他的，但终究是失却了所有的力气。 她不愿挣扎，最后一刻她想给他留下自己最美的模样。 她想，黄泉路上总会相见，那时她会记得告诉他。那支舞叫《凤栖梧》，凤凰于飞，翙翙其羽，亦集爰止。 这是宫里那位中原的女人教她念的，那支舞也是那女人为父王所编，她教会了她，告诉她有一天要跳给自己心爱的人看。 所以她便将那支舞跳给他看。她想，她已经跳完了，就算死也再没有遗憾。 “公主当心。”脚下滑了一滑，依鸾的轻忽将她唤回神来。她低头看了看脚下，鞋尖上是大多盛开的雪莲，缠枝的纹样往后延伸，相互交缠着一直到脚后。 她看依鸾一眼，推开她扶着自己的手，接着她方才的话说：“如果她能找到那个人最好，如果不能......我也想看看，她身上的血同这血蛊究竟有何关系。” 428.第428章 血蛊的感应（6） “就是，”依鸾也点头，“查清楚，免得以后留下什么祸患。”跟着黛罗走上石阶，想了想又道，“不过，以奴婢之见，倒也觉得方才的猜测并非全无道理。” 黛罗的目光从她脸上扫过，她低了低头，却有信心十足地迎上那目光，“方才那些话奴婢也听到了，她从前能做中原的丞相，家世必定非富即贵。而那个人的身份也非同寻常，所以他们或许真有关系也说不定。” 黛罗的目光收回来，没有说话，只走上最后一级石阶。 依鸾见公主并无回应，自知自己有些多言了，也不再说话，只默默跟着她慢慢朝碧玉阁内走去。 阁内依旧焚着香，方才同公主出去之时走得有些匆忙。依鸾以为公主是去找百里公子，却不想，原来她是为了那位苏姑娘去的。 依鸾伺候黛罗公主坐下，又将那三足的青釉双狮耳香炉挪得远了些。到底有些忧心，便又开口道：“奴婢知道公主一心只想找到那个人，但是或许还有别的法子。您并不喜欢那位中原的皇帝，可一旦去了京都，就再也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黛罗摇摇头，为自己倒上一杯茶，“中原有句话，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如果不危险，他们又怎肯对我倾力相助？” 端起茶杯，轻轻品了一口，继续道：“况且我是被劫持，他们肯冒险将我安置在这里，便是因为我还有利用价值。但现在他们的人也被劫了，如果他们改变策略，我对他们而言就没有利用价值了。” “公主是怕......”依鸾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愿相信的惊恐。 但黛罗却摇头，“不会，从这几日的情形看来，他们只是想救人，只要我不威胁到他们的计划，他们不会把我怎么样。” 放下手里的茶杯，顿了顿继续道：“但这是最好的打算，公主被劫，息越和中原都不会罢休。就算只是为了安抚父王，中原的皇帝也一定会下令大肆搜捕。我们不可能永远躲在这里，一旦离开，在这中原的土地上，我们依旧无法藏身。” 百里渐大约也想到这点，所以她提出交换条件的时候，他并不热衷。尽管这对他们来说，也是最好的选择。 黛罗将百里渐的态度都看在眼里，那个男人，他已经料定她会让步，所以对于她的条件，他只是冷眼看着，并不着急。 她已经占了被动，与其如此，倒不如退而求其次，给自己留条后路。 苏素素回到漱玉阁才发现，自己手背上竟然有擦伤，虽然不严重，却也是磨破了皮。瑟瑟仔细给她涂了药，又顺便在上面抹了层雪颜露。 苏素素很心疼，“你怎么抹到手上去了，多浪费。” 瑟瑟话里带着不满，“这样才不容易留疤。方才都说了，那春联让下人去贴，您偏偏要爬上去，看吧，现在疼的还是自己。” 苏素素将手拿到身下，强词夺理，“我哪里在喊疼？再说，谁能确定这伤就是在贴春联的时候弄出来的？” “我可不知道。”瑟瑟不愿听她强辩，只收拾了东西扭转头去，“您下回要是还要爬，我就告诉主人去。” “告诉就告诉。”苏素素嗤之以鼻。 认真算起来，百里渐是秦戬的表哥，但跟她又没关系。她才不怕他。 429.第429章 公主被劫持（1） 公主被劫的消息很快便传回了京都，前去迎亲的使臣在途中因突发事故耽搁了半个时辰，到达时却发现公主已经不见了。 送亲的使者昏迷的昏迷，受伤的受伤。 迎亲的使臣知道大事不好，赶紧抓过一个人问了情况。有人先他们一步到了这里，冒充迎亲使臣，在送亲队伍的酒里下了药。 幸得有队使者安排在外面值守，没有喝那些酒，后来发现不对，就跟那些人打起来了。但是那些人早有准备，几个使者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不过，好在那些人没有动杀念，只是将他们打伤后劫走了公主。 这样的情况，连迎亲的使臣也急了，赶紧带了剩下的人回京，将事情的始末如实向陛下奏禀。 陛下大怒是意料之中的，迎亲使臣工作有失误，酿成这样严重的后果，自知罪责难逃，也都无怨无悔地等着陛下的责罚。 秦夙知正是大发雷霆的时候，每人赏了几十板子，又革去了官职。临了还记得要好好安抚那些在大胤境内受到惊吓的送亲使者们。 不仅给使者们安排了宫内的住处，还当着他们的面，吩咐了禁军如今的总教头段唯贤全力搜查。 使者们面面相觑，却也只能接受天子的安排，在这宫里暂且住了下来。 其实秦夙知实在算不上是一个暴戾成性的君主，至少在这件事上，他并没有对那些知情者采取杀人灭口的方式。 对天子而言，要封锁消息的办法的确有很多，但独独那一条是效率最高的。只是，他并没有用那样的方式。 虽然某种程度上，他也刚愎自用，但鉴于天子的英明，许多决策的施行都证实了他的决策能力。 所以，这样的刚愎也非全无好处。 使臣离开后殿内又恢复了先前的静谧，秦夙知往内殿走，五人合抱的高大蟠龙柱，从房梁顶一直延伸到地面。就那样静静地伫立着。 内侍们站在高大的柱子下，一动也不动。 内殿的青铜错金博山炉里点了上好的香，正沉沉地燃着。是异邦进贡来的奇楠香，经过特殊工艺制成香丸，有挺神醒脑的功效。 桌案上还摊开摆着一份未批阅的奏折，秦夙知走过去，不动声色地坐下继续批阅奏折。 方才那一幕仿佛从未发生，而他脸上的震怒也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 批阅完最后一份奏折，正好外头有内侍来禀报：“皇上，太皇太后请您午膳前到承坤宫去一趟。” 秦夙知没有说话，站起来阔步走到外殿，看一眼跪在地上的内侍，正是高公公那位义子——小贵子。便吩咐道：“你去传旨，今日午膳朕去椒仪殿与皇后一同用。” 小贵子顿一下，十分恭顺地再将脑袋往下低了低，“是。” 小贵子恭顺地退出去，太后宫里派来传话的女官还等在外头。女官见小贵子出去，忙走上前，问：“皇上怎么说？” 小贵子也有些无奈，“皇上什么也没说，只说午膳要同皇后娘娘一起用。” 430.第430章 公主被劫持（2） “可是太后......” “姐姐可小声着点，仔细惊了圣上。”小贵子四下看了看，才将女官拉到旁边，压低了声音，“圣上今日心绪不佳，姐姐还是回去禀明太皇太后，让她过几日再来请吧。” “怎么回事儿？”女官不解。 小贵子摇摇头，“姐姐可不知道，那位息越送来和亲的长公主，在京畿附近被人劫走了。圣上刚发了好大一通火，把那些去迎亲的使官都拖下去打了板子。这会儿可不敢再去让他心烦了。” “那......” “姐姐回去禀明太皇太后吧，圣上这边恐怕这些天都不敢大意了。等过些天圣上心绪好些，我再过来禀报太皇太后她老人家。” 那女官想了想，也只得点头，“那你可留心着点儿。” “知道。”小贵子点头，陪着小心笑得十分殷切，“太皇太后的事，奴才岂有不用心的道理。” 女官还有些不甘心，却也只得讪讪地离开了。 转过身，秦夙知正好从乾元殿正堂走出来。又慌忙迎上去，正要喊“皇上摆驾椒仪殿”，却被秦夙知拦住。 “就这么去吧。” 其实这位圣上平时并不大爱摆架子，伺候了圣上一年，小贵子也对他的脾气摸到些门路。特别是对椒仪殿那位皇后，圣上心里自是有许多尊崇的。 不快不慢的步伐，秦夙知走在前面，小贵子低头唯唯地跟在后面。眼观鼻鼻观心，忽然听到秦夙知问：“太皇太后说什么？” 小贵子愣了下，立即明白他话中所指，答：“太皇太后想请圣上过去一同用午膳。” “那你又如何回复的？”秦夙知的目光看过来，带着剑锋一样的冷冽。 小贵子的身体仿佛要剧烈地缩回去，但他却并没有停下脚步，只跟着秦夙知，将头埋得更低了些，“奴才告诉她，圣上要同皇后娘娘用午膳。” “你倒是知道。”秦夙知的话意味不明，有些不置可否的味道。小贵子不知自己答得到底有几分合了他的心意，但听这语气，应该也不会再追究。 果真，秦夙知只说了这么一句，便什么也没有再问，只迈开了步子朝椒仪殿那边走去。 到殿外时，小贵子正准备跟着进去，却被秦夙知抬手制止，“不必再跟着进来了，你去传我的口谕，午膳后让端王进宫一趟。” 端王小贵子自然知道是谁，便是从前那位怀远侯爷。去年元宵过后，先皇被乱党所害，而端王府牵涉其中。 后来皇上登基，虽然抄了端王府，但并未株连，反而大开恩典，将端王之位封给了怀远后。 端王府那些事小贵子前些年便从自己义父那里听得过，当年端王府的世子，后来的怀远侯。 若非当年那些事，老先皇的猜忌，端王的位置本来就该是他的。 只是，君心难测。 当年如此，现在也仍旧如此。那个位置，那些殊荣，皇上给得起，自然也就收得回。 所有的繁华绮丽，所有的荣宠加身，不过只在天子的一念之间。 用人之道，天子自然懂得。 431.第431章 搜捕逃犯（1） 秦穆进宫的时候，秦夙知正陪着皇后在椒仪殿说话，太监来报，他才摆驾回了乾元殿。秦穆已经等在乾元殿偏殿，见帝驾过来，赶紧起身迎接。 “子齐不必多礼。”秦夙知将他虚扶了一把。 子齐是秦穆的表字，当年皇上为表对他母家的亲厚，亲笔赐予的。而秦戬的表字却只单名一个璋，出自《诗经.小雅》“乃生男子，载寝之床，载衣之裳，载弄之璋”。 弄璋之喜便出自于此。 不过，璋虽有美好之意，到底比不上皇上亲赐。当年秦穆之母为正房，是皇上赐婚，自然荣宠无及。 秦穆便也可得皇孙的“子”字辈排行。 而秦戬的母亲只为端王府妾室，当年端王执意用正妻之礼将她迎进门，已经违逆了皇上。所以，皇上对她并无对皇家子媳的好感。 秦夙知在殿中的正位上坐下，小贵子侍立在旁。他挥挥手，“都先出去吧。” 小贵子会意，立马带着一干小太监出了偏殿。 秦穆这才上前，行礼，“不知皇上急召微臣入宫有何要事？” 秦夙知看他一眼，眸色不动，指关节微曲，闲闲的敲在桌面上，“黛罗公主在京畿之外被劫，不知子齐可有听闻？” “公主被劫？”秦穆十分惊讶，自知失态又缓和了情绪，“皇上说，公主是在京畿之外被劫的？” “子齐果真不知？”秦夙知那双温润谦和的眼稍稍眯起，目光中便有摄人心魄的气韵。秦家的男儿都生的俊美，若论长相，秦夙知实在也是人中龙凤。 他没有穿龙袍，只穿着一件湖蓝滚边的暗纹常服，裙摆有白色的海浪滔天，显出天子尊贵的身份。 秦穆站在他的下首，因这句问话再行了个礼，“微臣果真不知。” “如此最好。”秦夙知不置可否，目光里含了三分笑意，便又是那温润谦和的模样，“今日朕召子齐来，便是商量此事。公主被劫非同小可，因公主是在大胤境内被劫，此不仅关乎国威，且关乎着两国的邦交，所以......” 后面的话，他留了个余地，看向秦穆。 秦穆知他话中之意，接着道：“所以皇上希望，这件事暂时不要声张。”想了想，道，“皇上思虑周全，此事确实不宜声张。但如此便不能公开搜捕，而公主也不能不救。” 忽然跪下，“请皇上下旨，让微臣可以为您分忧。” 这是秦夙知希望他说的话，皇上点到为止，臣子便该自告奋勇。 秦夙知点头，“子齐愿为朕分忧，朕十分欣慰。”虚抬了抬手，“子齐快起来吧，以后没人的时候，与朕不必如此多礼。” “是。”秦穆站起来。 秦夙知又道：“禁军那边朕已下旨，找个别的理由加强京都的巡防。但是公主是在京畿之外被劫的，此事又不宜声张，京都之外恐怕也只有子齐有这个能力为朕分忧了。” “微臣万死不辞......” 秦穆要跪下，秦夙知抬手示意他免礼。又继续道：“送亲的使臣，朕已将他们留在宫中养伤，此事暂且不会传出皇宫这个范围。只是，朕也不知此事能压多久，希望子齐抓紧时间才是。” “微臣明白。” 秦夙知十分欣慰地点头，秦穆告退走了出去。 432.第432章 搜捕逃犯（2） 秦夙知十分欣慰地点头，秦穆告退走了出去。 端王府门口，已经有侍卫等在那里。秦穆的马车停下来，侍卫便急匆匆地走过去，“王爷。” 秦穆看他一眼，缓步从马车上下来，从他身旁擦肩过，“进去再说。” 刚进书房，侍卫便扑通跪在秦穆面前，“王爷，属下......” 秦穆抬手打断他，又屏退了屋里的下人，才转过目光来，“你继续说。” “属下无能，请王爷恕罪。” “怎么回事？” “有人比我们抢先一步劫走了公主，我们到时那些送亲的使者都昏过去了，没有发现公主的踪迹。” 停了停，又羞愧地低下头，“我们正准备离开，遇到进来换值的使者。是我们大意了，没有料到外面还有人。我们的人也受了伤，不过.....” 侍卫说到这里，又停了停，仿佛有些犹豫，抬头看向秦穆。 “说！” “是。”侍卫领命，继续道，“不过，我们发现，那些使者的武功路数不像是境外来的，倒像......倒像是中原的功夫。而且，那些使者个个身手都不凡，若不是我们人多，恐怕根本没办法全身而退。” “看不看得出是什么派别？” “这......”侍卫犹豫着将头埋得更低，“属下无能，请王爷责罚。” 秦穆没有说话，倒像是在思忖着什么。半晌才抬抬手，“算了，你先起来吧。” “王爷......” “不必多说了，看来这件事的确有问题。”秦穆打断他，道，“方才皇上已经召我入宫，命我调查公主被劫之事。你去布置人手，加强京畿附近各府的巡查。仔细留意，查出劫走公主的那些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侍卫怔了一瞬，十分从命地行礼，“是！” 秦穆摆摆手，侍卫告退。刚站起来，又听他吩咐：“不要声张，暗中进行便可。” 侍卫又怔了下，然后告退离开。 秦穆顺手从书架上抽出一筒竹简，拆开来，又轻拢慢捻地卷上。目光沉沉落在前方，仿佛在仔细地看着什么，眼中却又分明什么都没有。 公主之事有问题，不过，这样也好。偏殿里皇上问那些话，未必就没有试探的意思。 那个男人不会真正相信任何人，他怎么会不知。 而现在，公主之事他置身事外，虽只是阴差阳错，也算是最好的结果。与他无关自然就能坦荡地放手去查。 只是，他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会在京畿附近动手？ 百里渐也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会对息越来的这位公主敢兴趣？ 但在他搞清楚这点以前，却发生了另一件更加棘手的事——苏素素不见了。没有任何征兆，不过初步排查绑架的可能。 因为瑟瑟发现，苏素素睡觉的枕头下很贴心的放了一张纸条：见字如面，见信如晤。吾今以此书与汝别矣！吾想破头皮作此书，泪珠与笔墨齐下，悲痛欲绝，不能竟书而欲搁笔，又恐汝不察吾衷，谓吾忍舍汝而离，谓吾不知汝之不欲吾离也，故遂忍悲为汝言之...... 瑟瑟拧眉念出这几段，被百里渐打断，“这是苏姑娘留下的？” 瑟瑟点头，“就在瓷枕之下。” 百里渐若有所思地望向窗边，仿佛是叹了口气，许久才转回来，“下回记得告诉她简要一点。” 又转向身边的沉鱼，“她说了什么？” 沉鱼：“......” 433.第433章 搜捕逃犯（3） 对于自己出走之事，苏素素自然已经想得清楚。道理也很简单，她不喜欢被动。而秦戬在京都，所以她应该回去一趟。 黛罗公主虽答应帮忙，但到底只是利益关系，并不能完全信任。况且，黛罗公主是去国离乡，有个照应或许会让情况乐观一点。 当然，也并非全然只因这一个原因。公主被劫，贸然回去总欠缺些说服力，且容易引起猜疑。 他们需要有人配合。 而这个人不可能靠黛罗去找，所以苏素素考虑了很久，决定跟着来这一趟。 不能找从前秦戬那些旧部，否则更容易引起猜疑。思来想去，苏素素只想到一个人。以如今的形式看，没有比他更合适的。 只是...... “你确定那个人会帮你吗？”黛罗公主的眉尖轻轻蹙起来，明明一双秋水春山的眸便无端端染上了寒冰碎雪的味道。 苏素素摇头：“不确定。” 黛罗公主看着她，没有说话。 苏素素又接着道：“但并非不能一试。” 出事那天侍卫回来禀报，后面有些话没有说，她是后来从百里渐那里听得的。劫走白芷的人和与他们交手的人，似乎并不是同一伙。 先前她和百里渐都怀疑过，是暗羽卫的仇家。但后来细想，定不会是仇家。仇家寻仇讲的是杀人灭口，可是据回来的人报，送亲的使者此时正在皇宫之中。 没有杀人灭口，排除了寻仇的可能性。两伙人都是有本事在京畿附近动手的，也排除普通山匪盗寇的可能。 而除此之外，就是京畿附近，或者......京都之内的人。 京都之内......苏素素忽然想到那个人。虽然只是猜测，但辗转反侧之后，她觉得并非完全没有可能。 或许有风险，但如今也只能试一试了。 如果真的是那个人，或许，他们的胜算就大得多。 于是她轻装简从，与黛罗商议之后乔装改扮成公主丫鬟。虽然没有易容之术，不过，依鸾对化妆颇有造诣，化妆以后她自己对着镜子也险些没认出来。 依鸾还十分贴心的在她脸上点了个痦子，“你要这样，就不会有人打你的主意了。” 苏素素对着镜子又仔细看了好几遍，确认了那颗痦子的销魂度，然后拍拍依鸾的肩，“你想得很周到。” 依鸾想得其实没那么周到，她想得很简单，她是公主身边的大丫鬟，也该是最漂亮的一个，不能让人给比过去了。 但苏素素既然决定她想得周到，她也不好否认，便坦然接受了。 出发她们是骑的马，主要考虑到这是目前最快速便捷的交通工具，且正好她们三人都会驾驭。 苏素素是里面骑术最差的，三人星夜赶路到京畿附近时，她的两腿间已经磨出了大片的淤青。 暂时不能进京，他们便在城外找了间最不打眼的客栈住下来。 怎么联系那个人成了最大的问题，苏素素将黛罗公主和依鸾安置好，决定自己先乔装进一趟京。 虽然前些日子她跟翟景曜算是逃出京都的，但现在那些人的注意力都在公主失踪之事上，一时半会儿应该注意不到她。 黛罗往她手里放了个盒子，“带上这个，或许用得上。” 434.第434章 搜捕逃犯（4） 并不繁复的手工却也玲珑精巧，上面有镂刻的花纹，苏素素仔细瞧了瞧，纹样该是荼蘼花。 见她疑惑，黛罗又冷冷道：“是依米香，能使人昏迷。”她的神色总是一副自持的冷漠，苏素素也不多问，将盒子收进了袖中。 车马劳顿，苏素素回到房间很快就睡了过去。明日就要进京，她心里不是不怕，只是找不到更好的选择。 其实离开的时候，她不是没有想过要告诉百里渐，到底是百里山庄的少主人，有他的帮忙至少她们不会像现在这样孤立无援。 但利弊占半，如果告诉了百里渐，他未必会同意让她跟随。她拗不过百里渐，所以也不愿去冒那个风险。 睡到梦正深沉的时候，忽听外面有喧哗之声，苏素素以为已经天明，但睁眼一看外面的天色正暗。 她披了件衣裳，正准备出门去看，却分明听见兵器碰撞的响动。那响动越来越大，像是正朝楼上来。 她抓了衣服迅速躲到门后。 楼上的门被一间间敲响，她是倒数第三间，对面便是黛罗公主的房间。 越来越近了，她听到客栈掌柜的声音，有些小心的颤抖：“官爷，官爷，我们这里不可能窝藏逃犯啊！” “有没有窝藏，查了才知道。”是一个洪亮的声音，说完又提高了嗓门，“你们过去搜那几间，一定不能让犯人逃跑了。” “是！”齐声的回答。 苏素素的衣服已经穿上身，迅速扎好腰带。 敲门声响起来，还带着不客气的呵斥：“开门开门，快开门。”对面也穿来喊声，她还没来得及细听，剧烈的敲门声又响起来了。 “开门，快开门！” “来了来了，谁呀？”脑袋里突突地跳着，嘴上已经应答开。既然是搜查逃犯，或许与她们无关。 门开了，两个官兵站在门口，苏素素一眼便看到他们腰间的佩刀，威风凛凛的官爷气息。 “官、官爷，有什么事吗？”连声音里也赔着唯唯诺诺的小心。 两个官兵将她看了几眼，又往屋内看，“就你一个人？” “是，就我一个人。”她小心地点头，目光却瞥向对门。 对门也站着两个官兵，有些不耐烦，似乎正等着里面的人出来。这些官兵没有直接踢门，还算客气，看来是不想把事情闹大。 两个官兵将苏素素再看几眼，没察觉什么异样，象征性地要进里面查看。苏素素也不拦着，谦恭地在门口让开一条道。 两个官兵走进去，对面的门也在这个时候打开。开门的是依鸾，是男子的装束。两个官兵将她打量了几眼，往里瞧，“屋里还有人？” “是......是内子，仪容未整，不便出来见人。”依鸾的演技倒挺不错，对中原的礼节也算了解。 这些大约都归功于黛罗，黛罗要找的那个男人，是个中原人。 官兵倒也不为难，只伸着脑袋往里多看了一眼，便又朝下一间走去。苏素素房里的两个官兵也查看完走了出来。 对面的门关上了，苏素素也准备关门，目光转换却见走廊那边，明亮的火光里，有个男人正朝这边看。 看打扮应该是这队官兵的统领。 苏素素赶紧挪开目光，低了低头若无其事地关上门。 门外的检查很快就结束了，听着兵器碰撞的声音响起来，又消失在走廊的另一头，苏素素终于松了口气。 但她这口气却并没有松很久。 435.第435章 搜捕逃犯（5） 检查过后，苏素素躺在床上便没了睡衣。方才那人的眼神总莫名地出现在她脑中。很熟悉的一张脸，似乎在哪里见过。 她想了很久也没有想起来，却无法像往常一样将此事暂且抛开，那人的眼神，那种不安始终占据在她心头。 官兵去而复返的时候几乎没有什么动静，无声无息便将整座客栈包围了。房间外有隐约的灯光，穿破二楼廊檐下的幽暗。 灯光在苏素素的房门外停下来，敲门声随即响起。 “谁？”本能地警觉。 “是我，掌柜的。”门外响起掌柜的声音，“方才店里的小二在门外捡到个东西，想问问是不是姑娘的？” “什么东西？”苏素素问，觉得哪里不对。 “是......是根镯子。” 苏素素仍不敢放下警惕，起身下床。经过方才官兵的搜捕，此时她是和衣而睡的，只整理了自己鬓边的乱发，朝门口走去。 “是什么镯子？”她并没有马上开门。 一路上，黛罗和依鸾假扮的夫妻，苏素素是他们的丫鬟。如今镯子掉在门口，掌柜不去问主人，却偏来问她这个丫鬟。 她越发觉得哪里不对。 掌柜的没有答话，只再敲了敲门，“姑娘出来看看，是不是您的。不是我再去别的房间问问。” “你去其他房间问问吧，我没有镯子。”苏素素停在屋子中间，说完才又慢慢往门口挪去。 她没有点灯，只摸索着走，不让自己碰到桌椅发出声音。 “那......”掌柜的声音有迟疑，仿佛无奈，“那我去对门问问。” 苏素素看着门外的灯影渐渐挪开，也不敢放开胆，只悄悄走到门后。正准备往外查看，却听“砰”地一声巨响，那房门当头就被踢开了。 走廊上的灯火亮起来，官兵鱼贯而入，举着火把将房间照的通明。 为首的那个走到床边，气势十足地挑起床上的被单。愣住，“人呢？”目光掠过窗户，那窗扉分明还紧掩着。 “会不会躲起来了？”身后的官兵上前。 话刚说完，方才被他们踢开的门就幽幽地动了动。离得最近的官兵转头，忽然大喊起来：“在这里！” 官兵围上来，苏素素还晕头转向地捂着脑袋。刚才谁踢得门，果真提出了水平、踢出了境界，踢得虎虎生威、威风八面。 她揉着脑袋，眼里包的都是泪花儿，却冷不防脖子上也被人架了把剑。有火光凑过来，停在她眼前。 有人从门外走进来，那双黑色的官靴也停在她面前。为首的官兵立马收了气势，沉肃着跑过来。 正要说什么，却被那个人抬手制止。 苏素素的目光往上挪，停在那人的脸上，正是方才在门外看她的那个男人。 沉静的神色，熟悉的脸，苏素素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她想问什么，男人却比她先开口：“丞相大人，请跟我走一趟。” 苏素素静默，心头惴惴，却又仿佛是舒了口气。这样的称呼，明显是冲着她来的。 436.第436章 故人相逢（1） 她的目光在房中扫了一圈，还未及算计，男人又开口：“大人不必看了，如果房里的人不够，下面还有。” 苏素素愣了下，竟笑：“你们还真看得起我。” 男人没有答，只做出一个请的姿势，“马车已备在楼下，丞相大人，请。” 竟然还能坐马车，看来，这些人不是为了她的命而来的。 马车离开客栈，沿着青石的街道缓慢行驶。此时夜正深，路上没有人。苏素素掀开帘子，正巧有风吹过，夜里的风夹着寒冬的凛冽，她又放下了帘子。 没有机会将信息传递给黛罗公主，不过，方才的动静很大，她们大概也知道了。 马车不知驶往哪里，但不是京都的方向。后面的路会怎样，等着她的是什么，她其实一点也不知道。 不过，心里倒奇异地平静。或许并不是个很坏的结局，她有感觉。 马车并没有驶入府衙，苏素素再揭开帘子的时候，那些官兵已经不见了。面前是一座很平常的大院。 有人过去敲了门，里面的人将门打开。另一辆马车上的男人走下去，苏素素也跟着下去。 男人走到她面前，仍旧十分有礼，做了个“请”的手势。苏素素多看他一眼，抬脚往院内走。 会是什么人呢？ 马车上，她已经将自己认识的人都在脑中过了一遍，也恍惚地想起方才那个男人，自己是在哪里见过 如果不出意外，应该就是那个人身边的护卫无疑。 她要找他，没想到，他倒自己先找上她了。 阴差阳错，冥冥之中或许是有些天意在里头的。 管家迎上来，跟那个男人交谈了几句，男人告辞离开，管家给她安排了休息的房间。 这一觉苏素素倒是睡得并不踏实，他们将她带到这里，如果不出所料，明日应该就能见到那个人。 可是她却猜不透他的心思。 事情会如果发展完全不受她的控制，如果能说动那个人，或许有一线希望。可是如果不能...... 她知道那个人不会对她如何，可是如果不能，秦戬必会危险。他在她的生命里已经死过一回，她没有那样大度，也没有博大的胸襟和气魄，那样的痛苦她不愿再独自承受。 出发之前她其实就知道，这回，自己是抱着斩断退路的决心来的。 秦穆是在第二日下午来的，彼时苏素素正在午睡。补一补昨晚没睡好的觉，一会儿或许会是一场心力交瘁的谈话。 秦穆没让人叫醒她，自己在院中泡了会儿茶。 苏素素醒来便打听了，知道他此时就在院中。但她并不着急，让人给自己好好梳洗打扮了，才朝正院那边去。 秦穆就在院中那株槐树下，下午的阳光从屋后面斜射过来，穿透槐树苍老的枝桠，淡淡地落在他肩头。 再也不是儿时她记忆中的模样，她的秦大哥，早长成如此英气逼人的模样。 可她竟还记得，几年前颐乐行宫中，他坐在假山上认真吹笛的模样。 长相思，原来他心底也藏着那个相思相恋不相亲的人。 437.第437章 故人相逢（2） 早些年苏素素便见过秦穆那位妻子，体面的家世，人也温婉可亲。在怀远那些年，都是她一直陪着他。 如今，她是他的王妃，他们相敬如宾，或许会恩爱白首。 但苏素素也听说过，很早以前，在那位王妃还是世家小姐的时候，他身边便有了自己的一心人。 那时他是端王世子，但那女子却出生寒门。从小受着骄纵长大的世子，却也晓得自己的责任。 但到底年轻，冲动之余他还是将她带回了王府。 端王并未有任何言语，但看着他，眼底却不知带着怎样的情绪。寒门女子，但那样年轻，眉梢眼角都是少女的羞怯和灵动。 他或许想到了另一个人，初见她时，她也是这样年轻，穿着软烟轻罗的裙子，眉梢眼角都是灵动的气息。 他想，曾经原来那样好，那样美好的她，但他终究没能给她岁月无忧。 现在他的世子要娶一个寒门女子，或许有年轻人的冲动，但他的眼底都是执着。端王没有说话，大约算是默许。 但王妃却执意反对，她的儿子，端王府的世子，将军府的外孙，何等显赫的家世，如何能娶寒门的女子？ 几次三番地阻挠，终究以失败告终。她没想到自己的儿子，竟然会对这个寒门女子真的上了心。 或许是因为她的阻挠，他的逆反，她不愿因为一个卑贱的女子，让自己儿子对自己产生心结。 正如同当年，她大度地让她的丈夫以正妻之礼迎娶那个女人。这回她也做出了让步，可以进门，但只能做妾。 或许日久年深，等他腻了，自然就能明白她做娘的苦心。 秦穆娶了那个女子，虽是纳妾，却也丝毫不输排场。婚后两人关系愈好，他也并未像王妃希望的那样很快就腻了。 但王妃还是给他安排了亲事，便是他现在的妻子。才貌双全、知书识礼，处处都好，唯独不是他的心上人。 他与王妃对抗，王妃自知拗不过自己的儿子，便从那个女子入手。本就出身寒门，又不得王妃喜欢，哪里抵得过王妃的三言两语。 后来那女子便总劝着秦穆娶妻，他年纪也不小了，娶妻生子，为王府延续香火，这才是头等大事。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偏偏她同他一直没有孩子。 秦穆自然知道，他那位娘亲总有法子逼他就范。况且，现在他的软肋就在她眼皮子底下。他没有办法，只能妥协。 秦穆按王妃之意娶了那位小姐，温婉大方、知书识礼的官宦小姐，确是世子妃的最佳人选。 他与她相敬如宾，但也仅仅是那样罢了。 不久以后，世子妃有了身孕。是他的第一个孩子，也是端王府的嫡孙。府中自然人人高兴。 她也恭喜他，可那些恭喜落在他的耳中，到底有几分落寞。 他知道，自己终究是让她难过了。可他是世子，他也有自己的无奈。 世子妃怀孕了，往后他的责任便算是完成了。他很少再去那边，更多的时候都在偏院，教她写字作画，教她那些大户人家小姐的诗书之礼。 其实她并不喜欢，他也不喜欢。 她在努力地改变，不过是为了他。 438.第438章 故人相逢（3） 世子妃怀孕了，往后他的责任便算是完成了。他很少再去那边，更多的时候都在偏院，教她写字作画，教她那些大户人家小姐的诗书之礼。 其实她并不喜欢，他也不喜欢。 她在努力地改变，不过是为了他。 世子妃的孩子还是掉了，因为有人在补药里做了手脚。王爷和王妃都十分震怒，王妃决定要亲自彻查此事。 是为了找出真凶，也是为了给世子妃娘家一个交代。 结果很快就查出来了，是她。 其实后来他想过很多次，如果那时他没有动摇，如果那时他坚定不移地相信她，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但她终究是死了，带着尚在腹中的孩子，那是他们的孩子，她还没来得及告诉他。 后来他没再纳过妾，也再没提起过她。再过几年，王妃为他生下嫡子嫡女。在怀远那些日子，也是王妃一直陪着他。 外面皆传，他与王妃鹣鲽情深。 大约是失神了，苏素素在抄手游廊尽头停了停才走过来。秦穆抬起头，她正好看到那双眼，明若皎月，灿如朝阳。 她忽然便确定，这是许多年前她那位秦大哥无疑。 苏素素低头行了个礼，已宛如女子，“秦大哥。” 秦穆本是坐着的，此时站起来，比她高出一个头不止。许久不见，他打量着她，苏素素心里忽的就生出些羞怯。 “秦大哥可是不认得素素了？”并不生疏的语气，儿时她便爱这般对他说话。 秦穆却忽然笑：“从前便想，素素若是女子，定当是好看的。”仍看着她，目光里有久远的宠溺。 仿佛亲近，却又陌生。 又摇摇头：“这么长时间，一直没好好看过素素的女儿装扮。今日......”笑笑，“果真让人见之忘俗。” “秦大哥就爱拿我开玩笑。”苏素素是真的有些不好意思了。 没料到她会过来，茶刚喝到一半。秦穆便让人再搬了个坐垫过来，两人席地对坐，秦穆为她倒茶。 已经是很久远的记忆了，但苏素素忽然就想起来，想起那个男人。那个梅雪纷飞的冬日，阳光和暖，那个男人站在梅树下。 他转过头来，眉目静好。隔着看不到距离，她并不知道，那时那个男人，他的眼里倒映的只有她。 握着茶杯，细腻的触感从指间渐渐往心底蔓延。有片刻的失神，被秦穆看在眼里。但只是抬眸间，他很快便笑，“我倒是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同素素在这里喝茶闲聊。” 他叫她素素，还是从前的称呼，只是，多了几分经年累月的陌生。 苏素素心里蔓延的柔软便在这一刻落下去，片刻的沉凝，她放下手中素净的白瓷杯，摇头，“可我这次回来，并非来找秦大哥喝茶的。” 事情到这一步，她没有退路，也不愿再跟他虚与委蛇。 秦穆仿佛听到她的话，但又仿佛没有听到，只静静为自己倒上茶。沉默片刻，抬眸看她，却只问：“你一个人回来的？” “不。”苏素素目光坚定，“还有息越的长公主。” 秦穆眸色微动，竟慢慢带了笑意，轻啜一口茶又放下，道：“皇上让我找到公主的下落，素素认为，我现在该怎么做？” 439.第439章 故人相逢（4） 苏素素愣住，她没料到，昨晚的搜捕竟然是冲着黛罗公主来的。只是公主没被发现，她却被发现了。 但此时秦穆目光沉静，默然如水。苏素素稍稍多看几眼，心念微动，那些惊讶和慌乱便渐渐被压了下去。 “那么，秦大哥真的要将公主......和我交给皇上吗？”没有退路反而坦诚，但昨晚他并未将她带回京都，如今仍然平静，或许不是不可以赌一赌。 微风过，暖阳乍寒。秦穆看着她，还是那句话：“苏素素认为，我该怎么做？” 她认为他该怎么做，当然不是问句。但苏素素还是坦然开口：“我希望秦大哥可以高抬贵手，不仅是为了我，也为了大胤。” “哦？”秦穆怔然，笑，“为了大胤？” 苏素素没有马上回答，轻抿了一口茶，舌尖带了微苦，回味却甘美无比。放下茶杯，心里已经措好词，再开口，语气平静而坚定：“为了大胤。” 秦穆看着她不说话。 苏素素又继续说：“就算昨晚没被发现，我也会来找秦大哥。”她回来，便是要找他。 秦穆仍旧不说话，等着她的下文。 苏素素也索性摊牌，“是为了秦戬，他没死。” 秦穆仿佛有些震惊，但又似乎在预料之中。这些日子的怀疑，不惜冒险试探息越公主的真假，不就是心里早有疑惑？ 只是，苏素素话说得这样直白而坦诚，他还是有些意外的震惊。 但只是瞬间，他却笑：“就算他没死，素素找我，难道不觉得找错人了吗？”他是秦家的人，是秦戬哥哥。可他们之间也有过不去的坎。 苏素素仿佛早知道他会这样说，也笑：“我是为了他，但秦大哥帮忙，却不是为了他。安南野心勃勃，不出三月必定会对中原用兵。”她目光干净又深沉，看过来，“这样，秦大哥还是要坐视不理吗？” 秦穆没有说话，其实这一步，他和秦夙知也有所预料。 只是，没想到会这样快。 盟约的签订，安南的姿态恰到好处，也拿出了十足的诚意。且息越与中原的和亲已经板上钉钉，少了息越这个左膀右臂，安南一时半会儿恐怕不会轻易出兵。 苏素素眼观鼻鼻观心，仿佛洞悉了秦穆的想法，又道：“秦大哥有没有想过，和亲之事或许之事安南的缓兵之计？” “缓兵之计？” “对。”苏素素点头，这些日子，她也有自己的分析，“息越同安南有盘根错节的关系，怎么可能说撇清就能撇清。况且，中原虽然暂时对息越示好，但中原皇帝心思难测。息越凭什么放弃既得的利益，冒险投靠中原这边。” “你是说......”秦穆的手指微屈，手心朝上，忽然在老红木的茶几上敲出清脆的一声响，“以牺牲公主的代价让大胤放松警惕，意图攻取。” 苏素素点头，做出结论式的发问：“难道这不是最好的法子吗？他们连公主都舍得送过来，难道还不足以放松朝廷的警惕？” 停了停，嘴角慢慢浮起笑意，“连秦大哥也信了，不是吗？”苏素素知道，他信了。信的不是息越和亲的诚意，而是小国谋求自身利益的迫切。而现在，他一定也信了她的话。 440.第440章 故人相逢（5） 她笃定，他是信了。因为那些利益太不稳定，而她说的并不是没有道理。 而且现在，她还有最好的佐证——黛罗公主就和她在一起。 但秦穆到底聪明，很快就从她话里找到了突破口：“那素素又是从何得知？” 他指的是安南用兵的消息。 苏素素也不隐瞒，“翟先生，秦大哥想必不会陌生吧？”当年在秦穆与秦夙知中间穿针引线的，不正是她这位师父吗？ 秦穆看着她，期待她的下文。 苏素素便接着说：“翟先生是安南的王子，这件事皇上知道。”阳光斜射下来，轻轻的，浅浅的，似一汪碎金色的湖水。 苏素素眯着眼睛抬眸，又放下来，看向秦穆。他晨曦暖阳的眸中神色复杂，她并不完全看得懂，但她知道他在怀疑。 她摇头，“秦大哥可以不相信我，但你仔细想想，后来皇上为何要防着翟府，而翟先生与我又凭什么能出宫？时间上，秦大哥难道没有觉得太过巧合了吗？” 他想，秦穆也许怀疑过，只是还没有确切的证据而已。现在她要做的，就是把一切摊开，摊在他面前。 要做怎样的选择在他，可她必须拼尽全力让他相信。真实也好，谎言也罢，她没有退路必须这样做。 “那你又是如何离开的？”秦穆忽然问。 苏素素怔了一下，但很快答：“有人半路将我劫走的。”这是实话，至于是什么人，她不确定现在是不是要说出来。 百里山庄和秦戬有那样的关系，但如今知道的人似乎并不多。百里渐和秦戬，他们有自己的打算，百里山庄算是他的一条退路，而秦夙知并不知道。 天子总是拥有最大的权势，而秦戬与百里山庄都不是他可以小觑的。他可以容忍他们单独存在，却容不下他们扯上关系。 他知道百里家和秦戬母亲的关系，但是斯人已逝，且当年端王府做过那些对不起百里家族的事，百里家长辈未必还承认秦戬这个端王府的外孙。 当然，秦夙知也不是没有暗查过他们的关系，暗查的结果，暂时还让他放心。 这些事到现在，他只是防着百里家，却始终没有对他们动手的原因。 他不会因为没有征兆的猜测为自己树敌，如今朝堂未稳，腹背受敌不是明智之举。 苏素素也有自己的考虑，秦穆现在没有表明自己的态度，她不能将所有的退路对他和盘托出。 思及此，后面的话她便也压住了。 秦穆只将她打量几眼，仿佛要从那脸上看出些端倪。苏素素却不再说话，意欲回避的目光也硬朗起来，对上他的视线。 片刻的对视，秦穆唇畔又有了笑意，却也不再深究，只点点头，“或许我该相信你。” 这句话意味不明，却让苏素素无端地心凉。 到底是沉不住气了，语气也有些急：“什么人我暂时不能告诉秦大哥，但秦大哥也该想得明白。你和皇上之间是真的信任吗？” 这话有些挑拨离间的味道在里面，秦穆的目光看过来，不动声色。 441.第441章 相煎何太急（1） 是真的信任吗？当然不是，他们看中的，不过都是彼此之间的利益关系。 不然，他又何至于派人去查公主的底细？ 不然，秦夙知又何至于瞒着他翟景曜的身份？瞒着他秦戬还活着的消息？ 苏素素想用这点来打动他，只可惜她动错了心思。秦穆坦诚地摇头，“我们之间没什么信任，但至少有利益。” 至少有利益。 苏素素严重有浮光闪过，“那秦大哥怎么就笃定，我们之间没有利益呢？” “哦？”秦戬像是真对她这话感了兴趣，认真听着，“说说看。” “兔死狐悲。”这四个字不晓得怎地，忽然就窜入苏素素的脑际。她的思路也顿时通明起来，“落梅山庄、丞相府、端王府，这些都是前车之鉴。当今天子是老先皇的儿子，他的手段难道就能更温和？” 虽然是个问句，但她并没有等秦穆的回答，又自顾自摇头：“不会的。秦大哥也说了，现在你们是利益关系。可是将来呢？” “当年丞相府、端王府，还有落梅山庄，哪个不是跟天子有利益关系，可是后来怎么样了？”她看着秦穆，“到时候，他仍是天子，高高在上，甚至比现在更加大权在握。而秦大哥不过是位王爷。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试问到了那时，秦大哥又拿什么来同天子谈利益？” 秦夙知会一步一步建立起自己的朝廷，稳固自己的权势，这点秦穆甚至比苏素素更清楚。 但苏素素的目的，他也不是不清楚。不置可否地喝了口茶，脸上没什么起伏，只问：“素素说这么多，是有更好的办法？” 苏素素料到秦穆会将问题抛给自己，只是，更好的办法，她确实也难住了。 秦夙知不是良主，但至少暂时不会对他动手，至于以后，没有人看得到结果会如何。 苏素素一时答不上来，秦穆却先开口：“良禽择木而栖，素素也不必多说，哪边是好木我还分得清楚。” 顿了顿，又道：“还有句话叫，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我为什么要让自己去蹚这趟浑水？”秦穆的眼眸看过来，仍旧温暖如初，却明明带着锋利。 苏素素不知是不是眼花，等她要仔细看时，他已经恢复了宠辱不惊的神色。 鹬蚌相争渔人得利，她其实并没有想到这点。秦戬与秦夙知的斗争，秦戬始终都居于幕后。 没有人注意到这位怀远侯，连秦戬和秦夙知也不曾注意。可如果他打的是这样的主意...... 苏素素忽然觉得可怕，明明是暖阳铺天，她却居多有寒意一寸一寸蔓延上身体。 她来找他，她抱着的最后希望，原来只是与虎谋皮吗？ 秦穆再为她倒上茶，她脸上那礼貌的笑意也变得有些勉强了。抬头望了眼天边，阳光还有些刺眼，而她只觉得口干舌燥。 顺手端起那杯茶喝下去，温热的液体从喉咙划入，沿着胸膛沉下去，沉入胃里。胃里的寒意便慢慢散开，仿佛有雾气渐渐升腾。 那样的温暖，苏素素忽然便想起那个人，就像胃里那逐渐散开的温暖。那是很久以前他给她的，其实她一直没有忘记。 很久以前，久到那个轮廓在她的记忆里已经快要模糊。 442.第442章 相煎何太急（2） 那样的温暖，苏素素忽然便想起那个人，就像胃里那逐渐散开的温暖。那是很久以前他给她的，其实她一直没有忘记。 很久以前，久到那个轮廓在她的记忆里已经快要模糊。 她忽然觉得，无论如何，自己都该再拼一次。为了大胤，或者单纯只是为了他，但已经不重要了。 “那么安南入侵呢？秦大哥也要坐视不理吗？” “这件事，皇上会处理。” “但皇上会信吗？”这才是关键问题，苏素素想，秦穆比她更了解秦夙知，就一定比她更清楚大胤面临的危机。 现在，她只要说服秦穆，所以并不打算给他更多的思考时间，接着道：“皇上登基一年，秦大哥在他身边应该不止一年，皇上会不会信秦大哥比我更了解。这件事且不提我们没有证据，就算有，秦大哥以为皇上会如何打算，又会如何决断？” 秦夙知刚愎自用，从来只相信自己。与息越的和亲，他志在必得。这种时候，就算有安南准备入侵的证据，也未必会被他放在眼里。 苏素素看着秦穆，并没有等他的结论，却又接着道：“皇上不会相信秦大哥，更不会相信我。到时候他只会以为，秦大哥是同我勾结。” 停了停，继续说：“既然秦大哥要渔翁得利，又何必在这种时候将自己推上风口浪尖？” “素素怎知，我会把自己推上风口浪尖？”他的话问得并不在意。 苏素素顿了下，仿佛意识到什么，语气忽然也有了些尖刻：“那安南入侵，秦大哥也准备坐视不理？” “安南入侵？”秦穆重复这几个字，似乎觉得好笑，又抬眸看她，“素素刚才不是也说，你手里并没有任何证据吗？既然没有证据，又何来的安南入侵？” 这些话风轻云淡，苏素素却忽然心惊，失声地喊出三个字：“秦大哥......” 秦穆抬手，她后面的话也就卡在喉咙里。 “素素不必多说，是不是真的，我自会查清，也自会找到证据。至于现在......”他摇摇头，嘴角仍有笑意。 “若是别的事，我或许可以帮上素素的忙。只是......秦戬不行。” “但我只有这一个请求。”苏素素也果决，站起来走到他面前，“我并不是来求秦大哥帮我的，我说的是不是真话秦大哥应该清楚。就算不为了我，不为了他，我也希望秦大哥好好考虑。” 秦穆没有再说话，却也没有要松口的意思。 苏素素的心像被人攥在手里，越收越紧，但这是她，是他们最后的希望。手指渐渐收拢，然后又放开，但她的表情却从未改变。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她知道自己没有任何筹码，但她也知道，这种时候恳求起不了任何作用。 他们都讲利益，她听得最多的也是利益。可她仍然记得很多年前，记得那时那个宠她爱她的秦大哥。 她想，总有些东西是用利益无法衡量的。 秦穆脸上的笑意却一点点冷却，微微抬眸，仿佛是冷笑一声：“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这句话，素素该去问他。” 苏素素却摇头，笑得极冷，“这话该不该问他，秦大哥比我更清楚。是，他抢了你世子的位置，抢了你王爷的封号。他的手段不光彩，可是秦大哥难道真的不知道，王妃当年对他的娘亲做的那些事吗？” 那时秦穆也不小了，那些事就算没有参与，却也不可能全然不知。 443.第443章 相思不相望（1） 并不是愉快的话题，两人许久都没再说话。可是既然已经说到这种程度了，大约也没什么不该说的。 秦穆敛了衣袖，再伸手过来倒茶，苏素素才又继续说下去：“我知道有些事很难释怀，可是这些年，除了世子之位，他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秦大哥的事。况且当年就算不是他，也会是别人。圣心难测，现在、当年都没有任何改变，秦大哥难道不清楚么？” 又摇摇头，脸上似浮起一抹嘲讽，“好，就算秦大哥耿耿于怀，可是秦大哥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他今天得到的一切都是付出了代价的，没有谁生来就愿意活得步步为营，可是他不得不这么做。而端王之位.......” 秦穆已经将对面的茶杯倒满，杯面轻轻荡漾，浮起一层细细的涟漪。那涟漪中映着失色的蓝天白云，映着这满院的萧条。 苏素素的笑容便在那萧条中渐渐加深，“端王之位......更是以他娘亲的死为代价。”那笑意浮在她的眼里，却始终不及眼底。 “他为什么要端王之位？就算他不去争，在丞相府也可以活得很好。老鬼虽把我当儿子养，可他心里早就有了合适的继承人。秦戬是丞相府唯一的义子，他何必冒那么大的险去争那个端王之位？” 苏素素退回自己的位置上，慢慢又坐下，“秦大哥其实也能衡量，如果端王之位要用王妃的性命来换，秦大哥是否心甘情愿？” 这些话是问秦穆，其实也是说给她自己听。她忘了他这么多年，不就是因为那些过去无法释怀吗？ 可是，有什么无法释怀的呢？ 他或许利用过她，却从来没做过伤害她的事。他的步步为营，他的机关算尽，又何尝是他真正想要的？ 在宫里的时候，她和他谈利益，他逼着她和他做交易。 她说，她要皇位。 那时他就问过她，他说：“素素以为，我还有退路？” 是，他没有退路，他早就没有退路了。可她却仍然逼他，不是不知道，当她仍旧有她的义正言辞。 凭什么呢？ 到了这种时候，她忽然觉得好笑。 凭什么？不就凭着他喜欢她，不就是凭着她逼得了他么？ 静默很久，秦穆端起自己面前的紫砂茶杯。 “秦大哥！” “素素不必再多说，”秦穆打断她，“无论谁对谁错，现在都已经没有意义。”停了停，又抬眸看过来。 “念在当年的旧情上，素素和黛罗公主的事，我可以暂时不向皇上禀报。不过，你们要做什么，也跟我没有关系。” “秦大哥.....” “好了。”秦穆站起来，命令一旁的下人收拾桌子。才看向苏素素，“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今天这些话，我会当做没有听到过。但今天以后，如果再相遇......也希望素素不要怪我。” 这是他能做到的最后的仁至义尽，不是每一次都有情面可讲，苏素素当然明白。 但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看着秦穆往院外走，带她来的那个男人就守在院门口。苏素素忽然跟着站起来，“等一下！” 这是最后的机会，她不能错过。 444.第444章 相思不相望（2） 秦穆转过身，正对上她果断沉肃的眸色，“既然在秦大哥心里，连旧情是可以用来交换的。那我想用这些旧情，跟秦大哥交换点别的东西。” 秦穆没有说话。 苏素素走到他面前，忽而一笑，“秦大哥不用担心，并不是过分的要求。” ...... 有秦穆的帮忙，黛罗公主很容易就进了皇宫。计划很顺利，劫持公主那些人是在城外被暗查的官兵发现，因为据死抗争被剿灭，剩下的活口也服毒自杀了。 这是合理的借口，秦夙知似乎也并没有起疑。 黛罗被安排在永芳殿，苏素素和依鸾都是她的贴身丫鬟，便也跟着住在永芳殿后面的偏房里。 皇宫已经进来了，但宫里都是秦夙知的人，秦夙知也未必真的对她们放心，接下来还得事事小心。 高公公仍是这宫里的老人，不过总管之位已经由小贵子接替了。现在侍奉御前的也是小贵子，高公公大多只管些后宫之事。 小贵子是如何爬上那个位置的苏素素不清楚，但能做到如此，便也不是简单的人。况且，在此之前，苏素素还一直以为他是秦戬的人。 现在看来，也不过是只狡猾的狐狸罢了。 高公公是老狐狸，但苏素素知道自己可以相信。至于小贵子这只小狐狸.....她觉得一时很难下定论。 不过，小狐狸却先找到了她。 黛罗入宫第三天，秦夙知在宫里摆了宴席。因为劫持之事公主受了惊吓，婚期也延迟了。这次的宴席是为了补上公主和送亲使者的接风宴。 宴会由依鸾陪着黛罗公主出席，苏素素如今虽换了妆容，但从前与朝中那些大臣太过相熟，也就不便去抛头露面。 苏素素留在永芳殿中值夜，对她而言，这也是个机会——今晚她得先联系上高公公。 沿着永芳殿外的长廊穿出去，廊下挂着红木雕花的宫灯，一盏一盏次第排列开。这些地方苏素素也算熟悉，她放轻了脚步，很容易便避开了禁军。 正准备往前走，前方却迎面晃过来几个身影。距离已经很近了，她躲闪不及，只好若无其事地低头往前走。 越近了，她听到为首那个在对身后两个人在吩咐什么，很熟悉的声音，几乎是同一刻，她便反应出声音的主人 ——小贵子。 苏素素将头埋得更低了，等小贵子几人走近，还行了个礼才匆忙过去。 还没来得及舒口气，身后的脚步声仿佛骤然停了。她不敢回头，只继续往前走。又听到小贵子的声音：“你们先下去吧。” 然后又提高了些：“前面那个宫女，站住。” 苏素素没有回头却也知道，身后那双正看着自己的眼睛。但她只做没有听到，继续往前走。 两个小太监已经走远了，小贵子追过来，“你，站住。” 苏素素仍往前走。 “丞相大人！”小贵子的声音压低了些，但那一声听在苏素素耳中却无异于惊雷。她的脚步在空中顿了顿，又果决地放下，继续往前走。 445.第445章 相思不相望（3） 脚步已不自觉加快，连她自己都没有料到。她只听到身后追来的脚步，心跳也如同擂鼓。 “我知道王爷在哪里！” 小贵子不走了，苏素素身形一怔也忽然不动了，刚触碰到地面的脚尖一点一点沉下去，站定了，她才转过头。 “丞相大人。”小贵子轻喘着气走到她面前，仍按照从前的礼节行礼。 苏素素却只怔然地看着，忽然目光如炬，“他在哪里？” 小贵子四下看了看，压低了声音：“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大人随我来。” 苏素素还有些犹豫，小贵子继续道：“大人放心，我是义父一手提拔起来的，他老人家的大恩大德，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苏素素没说话，只看着他，仿佛在揣摩这话里的意思。半晌，终于说：“希望你记得你的话。” “我永远都记得。”小贵子点头。 高公公于他，并不仅仅是知遇之恩。当年如果不是高公公，他在这宫里早被那些人玩弄之死。 救命之恩，他忘不了。 苏素素跟着小贵子七拐八拐，终于在一处隐秘的假山旁停下来。 “王爷在哪里？”苏素素仍保持着警惕，她信得过高公公，却并非完全信得过小贵子。 小贵子摇摇头，“现在还不能带您去见他。” “你骗我。”苏素素的手已经握住了袖中的匕首，这些日子她随身携带，以防出现不测。 “奴才绝不敢骗大人！”小贵子并未察觉她的动作，只看着她，“奴才的确知道王爷在哪里，也知道大人想救王爷，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为什么？”苏素素将匕首握的更紧了。 小贵子没说话，苏素素心里忽然一惊，“是不是他出了什么事？” 小贵子没有回答，看着她的眼神却有些犹豫了。 “他出事了？”苏素素越发笃定。 小贵子仿佛叹了口气，才摇头，“王爷嘱咐过，不能带您去见他。” “他......”苏素素的手一松，匕首顺着袖口落出来。很突兀的声响，小贵子将手里的灯笼提过去，正好看到一把匕首。 只是迟疑了片刻，但他什么也没说，捡起来交还到苏素素手里，“大人拿好，这宫里却实需要时时防着才行。” “他......为什么不肯见我？”她的声音有了些喑哑。 停了停，小贵子才回答：“大人还不明白么？王爷千辛万苦瞒着您，又让陈大人给您带话，无非就是想让您离开京都。什么拖累不拖累，王爷何曾怕过，他只是想让您好好的活着。” 苏素素要说什么，嘴皮动了动，终究没说出口。他只想让她好好地活着，如果她知道他还活着，又何如能好好的活。 他早料到了，所以才要瞒着她。所有人都知道他还活着，只有她还蒙在鼓里。 她没有说出话来，小贵子却接着说：“既然已经离开，您又何必再回来？您如果真的希望王爷好，就该好好保重自己的才是。” “他......知道我回来了吗？”苏素素看着小贵子，终于有了言语。 446.第446章 相思不相望（4） 隔了半刻，小贵子才点头，“知道。但王爷不愿见您，自有他的理由。他希望您能尽快离开。” 又顿了顿，道：“出宫之事如果有什么需要，大人可以尽管吩咐，奴才虽然帮不上什么大忙，但送您出京还是可以试试的。” “我不会走的。”苏素素转过身去。旁边是岿然不动的假山，而她身后却是万丈星辰。 “但王爷希望您离开。” “那就让我见他一面。”苏素素再转过身来，目光定定的看着小贵子。小贵子也看着她的眼睛，他看到那眼眸里的星光璀璨。 但不过转瞬，却又被这浓深的黑暗所覆盖。 “大人知道，这是件冒险的事。” “公公不必糊弄我。”苏素素脸上忽然有了笑意，带着寒夜的温度，却分明不自然，“既然公公可以从里面把消息带出来，自然也有能力让我去见他。我只是很好奇.....” 她向前走一步，只看着小贵子，“我很好奇，既然他知道我已经在这宫里，为什么不肯见我一面？还有公公，您似乎并不希望我见到他。我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苏素素的语气咄咄逼人，可心脏的地方却隐隐有什么暗潮势要汹涌决堤。 她知道或许是自己多想了，可是当初他是在那样凶险的境地救下她，如今他要她好好活着，却活在一个没有他的世界。 也许......苏素素的心脏猛地一跳，强迫自己不要再想下去。她只深吸了一口气，将胸口那几乎决堤的惧怕压下去，看着小贵子。 “公公不必瞒我，他到底变成了什么样？是缺胳膊还是少腿，或者......”或者只是个只是个活死人。 想到这里，她忽然自嘲地笑起来。旋即又继续道：“公公告诉我吧，我能承受。”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她都能承受。 小贵子的脸上有片刻的惊疑，随即便是沉默。苏素素也不急，她总要等到那个答案。 “没有大人想的那样严重。”小贵子的声音终于传来，在这夜色里，仿佛有些幽咽。苏素素看到他摇头，“没有那样严重......” “那有多严重？” “王爷的伤......在脸上。”那声音明明就在眼前，却又仿佛隔着很远。或许是很远，整片黑夜的距离。 就像她和他，她知道他就在这宫里，可是她找不到他，他也不愿见她。 苏素素没有说话，小贵子又摇摇头，“在脸上，是烧伤。左边的脸......我第一次见，也吓了一大跳。” 他的语气已经十分平缓，只是隔着夜色，总觉得邈远。苏素素听他继续说：“皇上不许消息泄露，只找了几个信得过的太医。但王爷的伤势太严重了，能保住性命已经是万幸。” 苏素素有些失神，看着远处那片渺茫的黑夜很久没说话。小贵子的嘴皮掀了掀，终于叫了声：“大人......” 苏素素转过脸来，“让我见他一面。” 她还记得那张脸，他从梅树下转过身，阳光下那张绝代风华的脸。可是已经不重要了，不管那张脸变成什么样子，她要的只是他，其他的都已经不重要了。 447.第447章 宫变（1） 小贵子再到监狱，给秦戬带去了那块玉佩。准确地说，只有半块。秦戬拿在手里看了很久，半张脸隐在黑暗里，忽然问：“她说什么？” 这半块玉是当年秦戬的娘亲的，元宵那晚遗失在灯楼下。没想到兜兜转转竟到了她手里。 其实他一直都想给她，只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如今又还回到他手里，他想，这样也好。 他将那块玉握在手中，小贵子看不清他的表现，却越发小心翼翼，压低了声音：“生则同衾死则同穴。” 这是苏素素的原话，秦戬的身体却忽然僵住，手指赫然收紧。 生则同衾死则同穴！ 不过是曾经的一句玩笑话，他以为她再也不会想起来。 小贵子听到牢中传来一声轻笑，大约是笑，但他并不太确定。心脏仿佛忽然被人捏紧，连呼吸都变得急促。 “王爷。”他努力平复着胸腔里的情愫，其实他并不清楚那是怎样一种情愫。但他听到秦戬的声音，平静、沉稳，仿佛隐藏在最深的漩涡深处。 “看来，我只能活下去了。” 他只能活下去了，她并没有给他选择的余地。 “那苏丞相......”小贵子观察着阴暗光线里的侧脸，虽然鬓发凌乱却仍依稀可辨那逼人的英气。 “告诉她，好好活着。” 依旧是平静的语气，不带任何波澜。只那样听来仿佛错觉，小贵子有片刻的失神，然后低下头，“是。” 数息之间的沉默，并没有更多的言语，话题便转向了别处：“北疆那边有什么消息？” “安南还是没有动静。”小贵子的声线有些低沉，带着惯常的谨慎，又道，“不过，据郡马爷传回的消息，半个月前刘小将军从军中调走五万兵马。” “五万？” “是。”小贵子点头，朝前靠了几分，又将声音压低，“旨意由皇上拟定，秘密送到军中。因息越长公主在京外被劫之事，皇上的意思，得防着息越。” 顿了顿又继续：“还有兵符之事，刘小将军那边一直在给郡马爷施压，连郡主也受到限制。” 刘小将军指的便是太尉刘敬儒的次子——刘青魁，自小城府颇深，朝堂上与自己父亲的政治立场也不和。 当初端王府出事，不久以后秦夙知便下旨封给刘青魁的将军之位，并派他北上接管南疆的兵力。 那时秦夙知已登基为帝，刘青魁手中没有兵符，但有秦夙知的圣旨，自然也是名正言顺。所以秦穆带着兵符去的时候，已经失去了最佳时机。 不过，好在军中原本还有位都尉，是从前秦戬一手提拔起来的，秦戬回京后，南疆军务便由他在掌管。 但刘青魁手握圣旨，又有将军封号，自然也不可小觑。 小贵子只低着头，看不清秦戬的表情，也没听到他的声音。地牢里很安静，只有墙壁上那盏孤灯安静地燃烧着，青色的火苗并不跳跃，仿佛没有一丝生气。 地牢里的气氛沉默而诡秘。 “他们自有分寸。”许久，才听到秦戬的声音。很淡的一句话，小贵子眼角的余光一直都落在那声影这下的阴影里。 他没有说话，又听秦戬道：“告诉他们做好布防，安南应该很快就会有动静了。” 448.第448章 宫变（2） 地牢里的气氛沉默而诡秘。 “他们自有分寸。”许久，才听到秦戬的声音。很淡的一句话，小贵子眼角的余光一直都落在那声影这下的阴影里。 他没有说话，又听秦戬道：“告诉他们做好布防，安南应该很快就会有动静了。” 秦夙知是刚愎自用的人，既然与息越达成联姻，便自然有信心安抚息越。借防息越之名将兵马调走，只可能有一个原因——为安南让路。 息越倒戈，安南的实力将受到极大影响。但安南已经准备了这么多年，箭在弦上不能不发。 拖到现在，大约已经是安南的极限。 秦夙知现在最怕的不是安南，而是秦戬遗留下来的那些势力，朝中的、军中的。现在朝中他已经清理了部分，趁着安南入侵的机会，正好清理军中那些势力。 安南是有备而来，但现在南疆的兵力只剩十万，并不足以抵抗安南的大军。那十万人，便是秦夙知下一步准备要扫除的障碍。 小贵子的思绪因秦戬的话有片刻的怔然，但很快便点头：“是。” 从地牢出来，小贵子便去了御书房，秦夙知还在批阅奏折。小贵子请了安，他也没抬头，只淡淡问：“他说什么？” 小贵子跪在殿下，毕恭毕敬地答：“说，通知郡马爷，防着安南。” 秦夙知若有所思，片刻才问：“那兵符呢？” “兵符......还是没有提。”小贵子的头埋得越发低了。 在宫里多年，他早已懂得迎合所有人的喜好，也知道该做的和不该做的。在秦夙知面前，他是秦夙知的忠仆，在秦戬面前，他又是秦戬的奴才。 秦夙知知道他为秦戬送信，秦戬也知道他听命于秦夙知，但仍能安然活到现在，大约也算是他的本事。 对谁，他都有足够的忠心，这是义父教给他的。 他还记得义父给他上的第一课，做人必须要有自己的立场，但在宫里，这样的立场万不可能流露给任何人。 他是个悟性极高的人，从小到大，这些话他都牢牢记着。 从御书房出来，小贵子的背上已经沁出了一层冷汗。站在汉白玉的石阶上，又小太监过来行礼。 他只摆摆手，朝石阶下走去。不经意间抬头，正望见皇城上空的那片天。过了这么多年，许多人进到这个地方，又有许多人离去，只有皇城的这片天，依旧那样蓝。 他终于走上这个位置，却仍旧过得胆战心惊。 小贵子收回目光，朝内侍的住处走去。很久没见到义父了，他得去同他说说话。 安南大军入侵的消息是在半个月后传回京都的，五万大军出其不意，突破崤山关的防线。接着十万大军从东西两面呈包围之势进入崤山关。 此前并未有任何动静，但大军一旦出动，却势如破竹，将驻守崤山关的军队逼退回关内。 战报从南疆传到京都，朝中一片哗然。天子也十分震怒，连发两道圣旨，下令坚决抵抗。临阵脱逃者，诛九族。 至于增兵，却分毫未提。连调离的五万军队，也并未见有调回的态势。 朝中已经有人联合上折，以太尉刘敬儒、工部尚书陈文达、还有兵部尚书冯如海为首，但附议的官员并不多。 如今朝中，大多都已是秦夙知的人。朝中势力虽仍未稳定，但基本已成定局，正因为如此，这次安南入侵，秦夙知才敢走这步限期。 449.第449章 宫变（3） 苏素素计算过，秦夙知手里明着的兵力只有绥武军十万大军，和临爻的八万兵马。但这些年秦夙知拉拢秦穆，拉拢徐家。 秦穆手里至少有两万精兵，征西大将军徐家也手握十万精兵。还有京都三万禁军，名为兵部统领，实则却早已在段唯贤手中。 而安南现在能调集的兵马至多也就二十万，所以秦夙知敢冒这个险。现在只要安抚好息越，安南这边不是不能先给他们点甜头。 重要的是，还能接机打击秦戬在军中的势力，一举两得。 现在的关键就是秦穆，这些日子他一直没表明自己的态度，苏素素还在观望着。她想，朝中和她一样抱着观望态度的人，应该还不少。 无论党争如何激烈，外敌入侵的时候，两派总会有共同利益。秦夙知这招铤而走险，也不知道最后到底会是个什么结果。 但这种时候，她反而平静下来。 秦夙知会有如此举动，或许秦戬也料到了。而他们在等的，也正是这个机会。 朝中的奏折还在继续呈递，但天子视若罔闻。半个月时间，安南的军队又向前推进了几十公里，大胤军队节节败退。 苏素素有些等不下去了，这是最后的机会，秦穆那边如果再没有动静，秦戬这边便真的凶多吉少了。 苏素素打算，再去找秦穆一回。 但在她行动以前，全国局势却发生了急剧变化。以淮阳三省为首的州府叛乱以星星之火，在南边迅速发展成燎原之势。 这是苏素素没有想到的，大约连秦夙知也没有想到。 一切都超出了预想，朝中参加联名上书的大臣越来越多，秦穆也终于无法袖手旁观。 下朝以后，秦穆在御书房面见了秦夙知。话还没开口已经被秦夙知打断：“你不必多说，安南事大，南边几省更是不可饶恕，不先安内何以攘外？” “皇上真的是这个意思吗？”秦穆站在书房下首，语气淡淡听不出情绪。 “你什么意思？”秦夙知的眼稍稍眯起，温暖如玉的神色里便阴霾重重。 秦穆脸上神色依旧，只是撩开朝服的裙摆跪下去，“朝堂、军中，皇上如何打算臣子本不该过问，但如今皇上若再一意孤行，恐怕整个大胤都将落入敌人之手。” “放肆！”秦夙知随手抓起一把竹简扔过来，“朕该怎么做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可是大胤是皇上的，也是您所有臣民的。”秦穆跪得笔直，像是早坚定了决心，“如今外敌入侵，崤山关已经落入敌人的掌控范围，孰轻孰重皇上自然比微臣看得清楚。南边叛乱声势虽大，但他们兵力有限，且并未形成联盟之势，只需借其他州府的兵马便能镇压，不足畏惧。” “可是安南不同，他们野心勃勃、早有预谋，如果不及早镇压，等他们全面占领崤山关，大胤失去的便将是整个南疆。” 最近南疆频频传回消息，安南大军已呈压境之势，南疆驻守的将士奋力抵抗，死伤无数，但还是无法阻挡大军入侵。 450.第450章 宫变（4） 最近南疆频频传回消息，安南大军已呈压境之势，南疆驻守的将士奋力抵抗，死伤无数，但还是无法阻挡大军入侵。 现在南疆驻军已经退守到崤山关以内，以交通要塞石头城为据点，严防死守。但以安南如今的士气和攻势，最多也就坚持一个月。 刘青魁并非精通用兵之道的人，秦夙知也正看中了这点，所以才将他派到南疆。他是司马昭之心，但未必路人皆知。 秦穆倒是清楚，这些日子，他对刘青魁的本事也有了个大概的认识。此人虽不是胸无点墨，但实在不是雄才大略之人。 其中几场交战，只要稍稍精通兵法之人都能躲过，却因刘青魁的错误决策和指挥失误，让驻军这边损兵折将一万有余。最后还是没能守住关键据点。 双方兵力本就悬殊，经过几场战争，差距越来越大。而安南这边又是集中攻取，大胤节节败退，不仅失了先机，更失了士气。 《左传》记载：“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再战争中，士气并非不能影响战争的结果。 可现在大胤士气低落，接连失了好几个重要据点。将士与统帅离心，对统帅的决定抱着怀疑的态度。 这样下去，就算安南没有攻破城池，大胤驻军也会不攻自破。 秦穆仍跪在地上，澄金的地面刻着日月星辰，山龙华虫，处处彰显天子的权威。砖石之间的衔接都被隐藏得很好，在一片浅碎的金色光晕里，肉眼几乎不能察觉。 在这片肃穆里，秦穆以臣子的姿态继续说：“臣请旨带兵北上，增援南疆驻军，守卫大胤国土，望皇上恩准。” 秦夙知的手慢慢收紧，握住那金丝滚边的玄色冕服，几乎要将那袖口揉碎。但他的咬字却又缓又清晰，带着目光里的阴鸷。 “王爷如果真要领兵，那朕给你五万精兵，平定了南方州府的叛乱再回来跟朕谈条件！” “皇上！”秦穆的眼里有复杂的情绪闪过，他朝前跪了两步，“土地可以失，但国不可失、民心不可失，望皇上三思！” “三思？”秦夙知怒极反笑，“王爷这是在教训朕吗？还是王爷想抗旨不遵？这江山是朕的，天下也是朕的，何时轮到王爷来替朕做决定了？” “微臣不敢。”秦穆俯首跪拜，语气却仍旧不卑不亢，“当年太祖皇帝打下这天下，现在交到皇上手里，天下自然就是皇上的。但古语有云：‘夫君者舟也，人者水也。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这天下是皇上的，却是有千千万万的百姓组成。三人为众，民众的力量万不可小觑。若皇上一意孤行，一旦民心失，便再难挽回了。” “再难挽回？”秦夙知的笑如淬了冰雪，突兀的一声回响在这偌大的书房里。许久才眯起眼睛，将那盛怒的情绪压在胸膛里。 “好一个再难挽回，王爷等着不正是这样一个机会吗？”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秦穆的袖手旁边他又何尝看不明白。 只是，当他惦念上那个位置的时候，许多事情便再由不得自己。 451.第451章 宫变（5） 秦穆从御书房出来，白玉的长阶下，正跪着以陈文达为首的一批大臣。秦穆看了一眼，从旁边绕过去。 “王爷！”陈文达忽然喊住他。 秦穆的脚步停下来，正好停在与陈文达水平的位置上。 “既然无功而返，王爷何不另做打算？”陈文达已经跪得端正，连头也不曾转动半分。 秦穆却笑：“陈大人的意思，我该作何打算？” “不是下官的意思.......”陈文达的话停了停，终于转过头来，“是整个大胤和天下百姓的意思。” 秦穆也转过头，目光正好落在陈文达眼里，不可置否，带着淡淡的哂笑：“是吗？” 都是聪明人，点到即止，秦穆也不愿多说，抬脚欲走。 “王爷真的一点骨肉亲情都不念吗？” 陈文达的声音带上一丝急切，但语气还能保持平缓。秦穆踏出的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回头往前走去。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苏素素也问过他同样的话。 目光有片刻的失神，但他只是不置可否地笑笑。他与秦戬虽从小不亲，但也不是非要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端王之位他也不是真的看重，只是那么多人逼着他，娘亲、舅舅、皇上......所以他不得不看重。 朝堂之上，他是皇上倚重的重臣，背后有征西大将军府，可这些不过都是利益平衡的结果。 皇上倚重的，是他背后大将军府的势力。而将军府需要的，是皇上对他的拉拢。他不过是两方关系的一个平衡点。 所以他必须在这个位置上，这不仅仅是皇上和将军府希望看到的，也是他明哲保身最好的结果。 隔岸观火也好，看他们鹬蚌相争，他渔翁得利也罢，这是他不得不做的选择。为国为民的话谁都可以说，却并非谁都会去做。 或许秦戬确实可以，他从小就没什么在乎的，他身后没有一个家族的利益需要平衡和保全，端王府更不能成为他的牵绊。 或许......秦戬确实可以做到更多，可是，他却不得不自保。 陈文达的意思他自然明白，只是，他们的赌注太大，他并不想让自己置身险境。 见到苏素素是两日之后，她等在他下朝必经的路口。但在皇宫里，她并不能像那天那般对他说话。 只行了礼，将一张纸条塞进他手里。 “这是所有的计划，不管秦大哥做何选择，我相信你一定有你的理由。” 破釜沉舟，秦穆倒没想到苏素素会有这样的胆量。她给他的是陈文达他们所有的计划，她没有用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却逼得他不得不做出抉择。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其实陈文达那些人的目的已经显而易见。安南入侵，南省叛乱，这是他们一直都在等待的时机。 朝堂上下人心离散，百姓之中怨声载道，这样的机会，勤王逼宫成了名正言顺，推选新帝也无可厚非。 只是，秦夙知这些年的运筹帷幄，加上称帝以后，他在宫中提拔的势力。纵然秦戬如何厉害，到了现在却也不得不忌惮。 秦穆将纸条拿在手里，这么一张小小的纸条，竟成了烫手的山芋。现在他知道了他们的计划，就算不参与进去，也很难独善其身。 揭发或者不揭发，他都已经选定了立场。 452.第452章 宫变（6） 秦穆将纸条拿在手里，这么一张小小的纸条，竟成了烫手的山芋。现在他知道了他们的计划，就算不参与进去，也很难独善其身。 揭发或者不揭发，他都已经选定了立场。 他笑笑，分别这么多年，当年那个小姑娘，如今倒真是长成了聪慧的大姑娘。 她能看清这盘棋，知道要从他下手。用天下大义、骨肉亲情没能让他动容，又改变策略，逼他不得不做出选择。 不管成功与否，敢下这么大的赌注，已经让人侧目。 只是，他并不打算因为侧目而改变自己的想法。 下午苏素素收到高公公派人送来的消息，秦穆进宫面圣了。苏素素眉头紧皱，沉思了片刻，对黛罗公主道：“收拾东西吧，今晚趁乱离开。” “你呢？”黛罗看她。 苏素素摇头：“我不走，他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你别傻了，他们今晚动手，如果消息真的走漏，你留下来只会成为负担。” 但苏素素仍旧摇头，“不会。” 她的话说得斩钉截铁，黛罗仿佛也预料到什么，“你们中原有句话，留得青山在......” “公主不会理解。”苏素素打断她，眼睛看向窗外，渐渐渺远，却又浮出一抹笑来，“如果不能确定他的安然，就算留得青山在又有什么意义？” 以为他死了的那些日子，她还活着，可是她在自己的心里却再也找不到希望。她活下来，只是他希望她活。 她的命是用他的死换来的，可他死了，再也不知道她是怎样的绝望。 大局为重这样的话，从前她一直觉得很有道理，所以他们才会分离，她不愿成为他的负担。 于是终于到了后来，他们的心再也走不到一起。 现在她才恍然大悟，什么大局，什么负担，她统统都不在乎。她只要留下来，和他一起，他生她便生，他死她也绝对不独活。 她不会成为他的负担，如果真到了那种时候，她也绝对不会让他为难。 黛罗看着她的侧脸，语气如常，声音里却有了一种不同往日的柔和，“现在我倒真想看看，那个男人究竟有怎样的魅力，值得你为他这样？” 怎样的魅力？ 苏素素转过头，“感情不是只用魅力便能建筑起来的，是用心。”她指着自己心口的地方，忽然一笑，问：“公主这里，不是也有那样一个人吗？” 黛罗一怔，旋即笑了。细小的情愫如恬静的春风，在平静的心湖吹起涟漪。这种时候，黛罗眼里中能看到一闪而过的柔软。 苏素素又接着说：“不过也请公主放心，既然我答应会帮你找那个人，就一定不会食言。如果......如果我真的有什么事，公主便将我的原话告诉他，他不会不帮你的。” 苏素素说得十分笃定，倒让黛罗有了几分好奇：“我真不知道，要经历过怎样的事，才能让你对他如此信任。” 虽然这样说，却也不是完全无法想象。经历过怎样的事呢？就像她和那个人，他们几乎是经历了生死。 那个时候她才知道，死亡也许并不可怕，如果死亡的那一刻，陪在你身边的，是那个让你爱到骨头里的人。 453.第453章 宫变（7） 黛罗吩咐宫女换了茶水，早在息越，她就听说过中原的茶叶和丝绸，那时她不以为意，但现在却晓得，这些东西是息越如何也比不上的。 所以父王才会与安南合作，不惜以牺牲她这个女儿为代价，也要换取中原皇帝的信任。自然，也换来这次战争中的沉默权。 现在安南与高黎的军队已经开始进攻中原，息越却得以置身事外。不过，战事越演越烈，息越是北疆大国，不可能一直幸免。 但也无妨，父王牺牲了她换取来的这些时间，足够他看清两方的强弱。或许到时候他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黛罗倒了两杯茶，与苏素素对坐。苏素素端起她推过来的茶，轻抿了一口，放下。才慢慢开口：“其实并没有怎样的经历，一直以来，他都把我保护得很好。很多事情我并不知道，但他已经为我做好了。” 摇摇头，脸上的笑意有些苦涩，伸出手，“上次在山庄，公主说要为我把脉，或许你已经看出了什么。” 对黛罗笑笑，“当时我们对彼此都有防备，自然不好同意。但现在好像无所谓了，公主不妨摸摸看。” 黛罗看着她放在案上的那只手，疑惑她为何会忽然转话题。但苏素素并没有解释，只笑看着她。 这样的机会，黛罗自然也不会放过。苏素素的血液能引得血蛊兴奋，而她的面色又分明呈阴寒之症。 此番种种，虽然黛罗没有找到合理的解释的，但也知道绝非正常之兆。但她此前并未往深处去想过，反而到了现在，她的心里忽然有了不好的猜测。 她没有动，看着苏素素那细白的手腕，看了很久。 旁边的依鸾察觉她的失态，喊了两声：“公主，公主。” 黛罗回过神，察觉自己失态脸上却也并无异色，只对苏素素笑笑，“不必了。”短短的三个字，竟让苏素素听出了惊慌失措的味道。 苏素素虽有些奇怪，但也并不勉强。仍笑，“都到了现在，其实告诉公主也无妨。公主应该听说过被誉为天下第一奇毒的彼岸之灵。” “此毒至阴，在中原又被叫做寒毒。我原本中的便是这种毒，听说无药可解，唯独千年冰莲......” “不要说了！” 黛罗忽然打断她，毫无征兆。苏素素诧异地抬头，却见她那纤细的手指已经慢慢攥紧，仿佛在隐忍或者害怕着什么。 苏素素从未见过这样的黛罗，一时也愣住了。 依鸾小心翼翼地叫了声：“公主......”顿了顿还要说什么，黛罗却忽然抬起头，“我有些累了，先回屋歇着。依鸾去收拾东西，晚上离开。” 苏素素虽不解她此番举动，但到底不好意思问下去。也站起来，“高公公那边，我正好还有些事要和他商量。” 然后看向依鸾，“该带的带上就行，尽量从简。” 高公公是苏素素与陈文达他们联系的重要途径，秦穆进宫的消息，想必他不止派人通知了她。 454.第454章 宫变（8） 来报的小太监说，秦穆一个人进了御书房。虽然没听到他们说了什么，但既然他去了，就不得不防。 当然秦夙知不会在现在动手，那些大臣在朝中的关系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想要对他们动手，必须有十足的把握。 所以秦夙知肯定会找证据十足的时候下手。 而现在，或许还有补救的机会。 陈文达他们虽然同意苏素素的建议，但也不是没有留退路。计划有两套，给秦穆那套是最好的，如果秦穆愿意的协助，控制皇宫，救出秦戬便有八成把握。 可如果不能成功，采取后一套计划，失败的可能也有八成。 陈文达不是激进的人，他的行事风格一向稳妥。这次之所以会冒这么大的险，除了救秦戬心切，更有苏素素的极力劝说在里面。 她以为自己的感觉不会错，那个从小护着她的秦大哥，或许会做出不一样的抉择。 可是她没想到，自己还是赌输了。 无论如何，她有责任，所以接下来的计划，她必须全力补救。 在高公公那里不能待太久，该说的话说得差不多，苏素素又回到了黛罗那边宫中。依鸾已经收拾好东西，其实并没有太多。 苏素素走到门口，又想起了黛罗今日的异常。但顿了顿终究什么也没问，只道：“公主离开的事我已经告诉了高公公，晚上他会派人来接应。” “那你呢？” 依鸾昨日就看到苏素素房中那套侍卫的服饰，这些日子听她们说，依鸾大约也明白，高公公那边的决定是将苏素素也一同送走的。 但今天苏素素那些话她也听到了，多的话依鸾也不知道说什么。但想了想还是说：“你多保重自己。” 苏素素愣了下，随即点头：“你也是，好好保护公主。” 虽然黛罗公主平日里待人总是冷冷冰冰的，但相处了这些日子，到底还是有些感情。 苏素素不与他们同行，天一黑便早早换了侍卫装。陈文达他们的计划她是看过的，知道他们会从哪里经过，到时候她就在他们的必经之地，混进队伍里。 他们是扮作侍卫混进去，这些她都提前准备好了。 黛罗和依鸾已经等在后殿里，只等着接应的人来。苏素素看时辰差不多了，高公公的人也该来了，如果现在不走，一会儿恐怕不容易脱身。 “上回给你的依米香带着吗？”黛罗忽然开口，沉默的空间像终于有了人气。 苏素素回过头，停了下才点头：“带着。” 黛罗点点头看向屏风的方向没再说话，屋内一时又寂静下来。苏素素抬脚要走，又忽然停下，转头看黛罗和依鸾，“高公公的人应该很快就到，你们......万事小心。” 黛罗没什么反应，依鸾点点头也没正面回应，苏素素便不再说什么，转身走出门去。 宫里的布防她已经轻车熟路，但不知道今晚秦夙知还有没有别的安排，一路她还是十分小心谨慎。 早就找好了掩藏的地点，这里灯光灰暗，平素也少有巡防，是个藏身的好地方。只是今晚情况特殊，苏素素藏身以前，还是先将周围的环境多打量了几遍。 夜色越来越沉，月黑风高杀人夜，这样的夜晚正适合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比如他们今晚要做的这件事。 但苏素素觉得自己其实是很激动的，造反这种事，生平大约也就能做这么一回。虽然以她的本事，最多也就算重在掺和。 455.第455章 宫变（9） 不过，想到只需几个时辰、或者用不了那么长的时间，她就能见到秦戬，她还是觉得内心有点小激动。 有多久呢？ 去年的变故发生在元宵节，而今年，元宵节已经过了有好些日子了。一年的时间，但似乎比过去的二十几年还要漫长。 她想，等明年的元宵节，她还要让他赢很多灯笼回来。不，她要灯楼最顶上的那只灯笼，她要让他给她取下来。 苏素素胡思乱想着，而永芳殿这边，来接应的小太监可要急坏了。一连向依鸾确认了好几遍，“好姑娘，你可别拿我开玩笑，苏姑娘真的去找王爷了？” 依鸾也有些恼怒，“我说你这小奴才，都这种时候了，我哪里还有心思跟你开玩笑？”停了下，越发生气，“我说你快带我们出去吧，时间紧迫，还在这里磨蹭什么？” “哎哟！”小太监一拍大腿，竟真的急起来，“大事不好，大事不好了！”说着急急忙忙就要走。 依鸾一把拉住他，“什么大事不好，你要去哪里？” 小太监挣脱依鸾的拉扯，却对着黛罗恭敬道：“只好委屈公主自己出去了，出了这道门一直往东南走，到宫墙那边就有人接应。我得赶快回去把消息告诉高公公去。” 小太监神色慌张，连脸色都比方才白了些，黛罗瞧着不对，叫住他：“公公可否把话说明白，什么大事不好？” “这......”小太监神色焦急，但公主开口又不敢不答，只泄气般叹出口气，“哎，公主有所不知，我来之前高公公千叮呤万嘱咐，一定要将苏姑娘带走，万不可让她做出傻事来，没想到如今......” 黛罗却摇摇头：“她做事自有分寸。” “不是，不是。”小太监却比她摇头还厉害，“苏姑娘现在走，肯定要按第二套计划行事。但我来之前，高公公收到通知，说计划临时有变，还是用第一套。如今苏姑娘......哎！” 小太监又叹出一口气，拔腿要走：“这件事我必须马上回去禀报，公主还请见谅。” 黛罗也没料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也催促：“那你快去，我们自己出去便是。” 小太监不敢再犹豫，连告退也忘了，匆匆忙忙跑了出去。 “公主，我们真的要自己出去吗？”依鸾并不是胆小的丫头，但这种时候也真生出了胆怯。不知是为这中原皇宫今夜的变故，还是为苏素素的安危。 黛罗还看着小太监跑出去的方向，顿了顿看向依鸾：“把东西放下吧，我们不走了。” “不走了？” “对。”黛罗坚定地点头，“不管是不是他，我都要去看看。” “什么是不是他？”依鸾还不明白。 黛罗收回的目光没有动，却依稀有些渺远。好片刻，才回过头，“你还记不得，当年百里晋为何会跟师傅结仇？” “当然记得。”依鸾答得快，但又疑惑，“公主为什么突然提这个？” 黛罗看着她，仍旧没有回答，只继续问：“那你记不记得，落梅山庄的庄主姓什么？” 456.第456章 宫变（10） 依鸾当然记得，若不是因为这个姓，当日公主怎么会心甘情愿跟他们走。但她还是不明白，只看着黛罗。 黛罗也不知在想什么，却忽然笑了，不置可否地摇摇头：“其实我早该想到的。百里是他母亲的姓氏，而中原字的写法，晋字正好是戬字的一半。他为自己取了这么个名字，我竟然没想到。” “公主的意思是......那个秦戬？”黛罗这么一提醒，依鸾仿佛醍醐灌顶。苏素素今天说的那些话她也听到了，只是，当时她只想到晚上逃走的事，并未过多去在意细节。 现在经黛罗提醒，才恍然大悟，“所以那日，血蛊对苏姑娘的血液产生反应，也是因为......千年冰莲。” 依鸾跟随黛罗多年，对彼岸之灵这种毒多少听说过。此毒无药可解，非千年冰莲不可压制。 难怪今日苏素素说那些话时，公主的脸色会变得那么难看。 那时，公主心里应该便有了猜测。 当年百里晋与蛊王争夺千年冰莲，在冰原上几天几夜，不死不休，甚至连蛊王心爱的血蛊都被他引诱进身体。 后来，千年冰莲也被他抢走，蛊王恨得咬牙切齿，发下毒誓，穷尽此生必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依鸾眼里不是没有惊异，在京都这些日子，公主不是没有暗自找寻过那个人，可却一直没有下落。 和中原皇帝的婚约并没有如期举行，前些日子公主借着被歹人劫持受惊为借口，后来安南便入侵了，这件事也被搁置到脑后。 但对公主而言，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她想嫁的那个人，她心里的那个人，本就不是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 可是现在事情好像变得更加复杂了，如果这些日子苏姑娘千辛万苦甚至不惜性命要救的男人，就是公主一直在找的那个人...... 依鸾的目光落在黛罗的脸上，仍旧是清清冷冷的表情，却忽然听她道：“所以我们不能走，我必须确认。” 不管是不是他，她都要确认。 苏素素在树丛里吹了一个多时辰的冷风，浑身冻得瑟瑟发抖，却仍不见有人过来。实在等不下去了，她摸索着小心翼翼从隐蔽处出来。 安定门那边的天不知何时红了一大片，先前她在背光处，竟一点没发现。但她却知道，安定门是通往乾元殿必经之路。 苏素素心头忽然生出不好的预兆，按照计划，本不该是这样的，难道是正殿那边生出了什么变故？ 强烈的不安从她心底一涌而出，正殿那边是计划的关键，如果那边出了变故，那秦戬岂不是...... 不行！ 苏素素也顾不得许多，拔腿便往皇宫地牢跑去。她看过计划，陈文达他们就是要从那里劫人。 她知道，秦戬就关在那里。 地牢四周都有重兵把守，这个地方苏素素来过很多次，只是每次都只能远远地看一眼，并不能靠近。 但今晚苏素素本能地觉得哪里不对。 她不敢再往前走，只躲在墙角处默默观望着。但是一切如旧，似乎又没有什么不对。安排的人没有出现，把守的卫兵仍旧把守着。 她想，或许是自己先入为主了。 457.第457章 宫变（11） 卫兵换岗是把守最松懈的时候，苏素素看到一支卫兵从远处过来，应该是换防的时辰到了。 正思忖着如何趁虚而入，恰好便见一个落单的卫兵匆匆跑向不远处的茅房。苏素素武功不济，正面攻击肯定不是良策。 这种时候，黛罗给她的依米香正好派上了用场。 虽然心里免不了会惴惴，但过程还算顺利。苏素素扒下那卫兵的衣服穿上，又将自己的衣服和那卫兵一起搬到角落藏起来。 换岗的时候，卫兵的队长交代了几句：“今晚都给我打起精神来，眼睛放亮点，就算飞一只苍蝇进去，也要给我看清是公的还是母的。” 卫兵们都列队站得笔直，齐声答：“是！” 岗位的布防很快安排下来，苏素素和另一个卫兵一起把守牢门。站在那里，她的心直砰砰跳个不停。 她知道秦戬关在哪里，在最下面一层，只要她现在进去，用不了一刻钟就能到他面前。可她不能轻举妄动，掩藏在盔甲中的两个眼珠子乌黑又仿佛闪着熠熠的光。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一声一声，在阴暗潮湿的牢房深处回荡——那个地方关着秦戬，关着她爱的那个人。 站在对面的卫兵一直看着她，两人对视，都不动。不远处也站着两个卫兵，很近的距离，但彼此都不容易发现。 其他的卫兵也都分了组，在外面轮流巡视。 苏素素暗自平复自己的呼吸，却听对面的卫兵忽然问：“你是新来的？怎么没见过？”他的声音很小，唇形也几乎没有动，不远处的两个卫兵并未察觉。 苏素素愣了一下，也以同样的声音答：“嗯，刚进来不久。”头却不由得往下低了低。 对面的卫兵若有所觉，但只不动声色，又问：“你是刚新招，招进来的？” 苏素素毫无察觉，点头：“是。” “你不是我们的人！”卫兵忽然提高了音量，按住腰上的佩刀。 苏素素心跳漏一拍，猛地抬头比他还快一步洒出了依米香。卫兵的刀已经抽出四分之三，却忽然身体向后倒了过去。 不远处的两个卫兵警惕地伸出头：“出什么事了？” “没事没事。”苏素素心跳如擂鼓，扶住对面的卫兵，浑身都在颤抖，“这位兄弟......他好像在发烧，我扶他到旁边坐一下。” “发烧？”有人问，语气里是明显的疑惑。 苏素素强力抑制住声音里的颤抖，脑袋一片混乱。依稀听见有个人在说：“你在这守着，我过去看看。” 她心脏发紧，背后冷汗直冒，但意识却在高度的清醒中快速运转。忽然提高了音量：“他好像有点严重，两位大哥过来帮忙看看吧。” 袖中仅剩的依米香已经紧握在手心里，只有最后这么一点了，必须让两人同时过来。可另一人并没有动，她心急如焚，忽然喊：“谁？” 另外两个卫兵同时朝她喊的方向看过去，她也放下手里已经昏迷的卫兵，“那里，刚才好像有人影闪过去。” 苏素素故作警惕地跑到他面前，“我去看看。” 458.第458章 宫变（12） “你在这里守着。”那人拦住她，又朝那个昏迷的卫兵看过去，“你带他到旁边休息。”然后转头对着另一个卫兵，“你跟我过去。” 两人一同跑进了夜色里。 苏素素松了一口气，双脚险些瘫软。但她只扶住旁边的墙壁，深吸几口气，转身往牢房深处跑去。 牢门的钥匙在方才那人身上，跑过来的时候，那人拦住她，她正好不动声色将钥匙拉了下来。 她几乎是憋足了一口气，一步也不敢停下来，仿佛身后有鬼魅追赶一般跑到了牢房深处。还有一公里，半公里。 越来越靠近，她觉得胸膛里那颗心几乎要跳出来。 终于停在牢房的门口，她连呼吸都来不及，便喊出那个名字：“秦戬！”久违的名字，眼泪从眼眶滑落出来。 那人回过头，但他的脸隐在黑暗里，她看不清。 她看不清，但是没关系，他就在她的面前，没关系，什么都没关系。 苏素素颤抖着用钥匙打开门，开了好几次钥匙都没能顺利插进锁眼。她又慌又乱，上手发抖，声音也在发抖：“等一下，马上就好，你等一下。” 那些话杂乱无章，她的脑袋只剩一片空白。 “碰”，很轻微的一声响，门开了，她知道门开了。她几乎用尽了自己全身的力气松开一口气。 她扯下锁链，他就在她眼前，抑制不住全身的颤抖，眼泪汹涌而出。 “秦戬......”她喊出他的名字，却再也说不出任何语言。她甚至不敢跑，她不敢让动作的幅度太大，只是一步一步想他走过去，轻轻的，慢慢的。 他整个人都在黑暗里，仿佛也惊呆了一般，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她抹干眼泪，不能让他看到，不能让他看到她难看的样子。 越来越近了，五米、四米、三米...... 她忽然听到一声轻笑，那人动了动脚步，从阴影里出来。而她忽然愣在原地——不是秦戬！ 那人不是秦戬。 苏素素回过神来，脖子上已经多了一把冷硬的匕首，“丞相大人，好久不见。” 是段唯贤。 他摇摇头，唇畔是玩味的笑意，“皇上让我亲自前来，本以为会等到什么重要人物......”顿了顿，笑意更深了，“不过，丞相大人也是挺重要，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作用。” “秦戬呢？”心冷下来，思绪反而也跟着镇定了。 “秦戬？”这个名字似乎让段唯贤觉得好笑，对着牢门外喊了声：“来人。” 黑暗里有两个轻甲的卫兵走出来，段唯贤收回手里的匕首，吩咐：“丞相大人想见王爷，带她去。” 苏素素见到秦戬是在乾元殿内，所有人都在，苏素素没有料到，大殿里里外外都被禁军包围着，看样子像是经过了一场大战。 为首的是冯如海，但也没好到哪里，浑身上下的盔甲凌乱不堪，右手手臂上的血还在源源地往外渗。 陈文达不在，陈文达背后是陈氏家族，为了以防万一，这种时候不便露面。苏素素忽地反应过来，他们采取了第一套方案。 难怪！ 难怪她等了那么久也没等到有人来。 459.第459章 宫变（13） 秦夙知依旧端坐在龙椅上，看着下面的人，冷笑：“怎么，要造朕的反？”目光瞥见段唯贤从侧门进来。 “皇上，抓到一个人。”段唯贤走过来，行礼。 “一个人？”秦夙知微微拧眉。 “是。”段唯贤仍保持着那个姿势，道，“或许皇上会想见上一见。” 段唯贤并不是个喜欢故弄玄虚的人，秦夙知虽不解的，但也沉声道：“带上来。”段唯贤朝暗里挥了挥手，苏素素便被带出了正殿。 “丞相？”大殿之下的人也看到了她，冯如海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秦夙知大约也没料到，但随即却笑，看过来：“丞相大人？还是淑妃娘娘？”顿了顿，看向旁边的秦穆。 “如果不是子齐今日来报，我还真不知道，原来还有逆臣藏在我眼皮子底下。”顿了顿，笑意越发深，“此事子齐虽也有过，不过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子齐能将功补过，朕十分欣慰。” 站起来，走到龙椅之外，居高临下地看着下面的冯如海，冷笑一声：“兵部尚书......兵部尚书，今日之事，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冯如海目光如炬，看到大殿之上，大殿四周都围着肃穆的禁军，很久，他才跪下去：“臣无话可说。” “好！”秦夙知的语气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负手而立却不怒自威。对着殿下喊一声：“那就把下面这些乱臣贼子给朕拿下！” 下面的禁军闻令，都往殿中靠拢。 “等一下。”大殿之上，忽然传出一个声音。 是秦穆！ 他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把匕首，而此时，那把匕首正放在秦夙知的脖子上。 “子齐，你在干什么？”秦夙知没有料到，数息之间才反应过来，厉声问道。 “皇上，大胤为重，百姓为重。” “你......别以为朕不敢杀你。” “此事过后，臣自会向皇上请罪，到时要杀要剐都任由皇上发落。” 秦穆不卑不亢，秦夙知的语气却压了极大地怒意：“朕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最好想清楚。” “臣.....”顿了顿，坚定道，“不后悔。” “好，好好好，好得很。”秦夙知怒极反笑，“那就别怪朕不客气了。” “来人......” “全部给我拦住！”秦穆比他还快一步，话音刚落，乾元殿的大门便被撞开，轻甲的士兵从四面八方的黑暗里闯进来。 殿内的禁军还没回过神来，便已经全部被控制住。 “这......这是怎么回事？”秦夙知显然没有料到，突然的变故，让殿内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唯有冯如海和秦穆面不改色，冯如海从地上站起来，朝着秦穆拱手，“多谢王爷相助。” 秦穆却没有答话，只道：“快去救人！” “好。”冯如海也不多说，带着身后一起闯进来的士兵就要往外走。 “等一下。”大殿之内安静了一瞬，只有苏素素那一声的余音在回荡。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过来，她早已经平静下来，连声音也再无波澜：“秦戬不在牢里。”此话一出，冯如海也愣了下，但很快反应过来。 目光看向大殿之上，拱手行礼：“请皇上以大局为重。” 460.第460章 宫变（14）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过来，她早已经平静下来，连声音也再无波澜：“秦戬不在牢里。”此话一出，冯如海也愣了下，但很快反应过来。 目光看向大殿之上，拱手行礼：“请皇上以大局为重。” “大局为重？”秦夙知压着心头的盛怒，笑，“冯卿家所谓的大局，就是造朕的反，朕还要给你们让路？” “皇上......” “有本事你们就杀了朕，否则，今日之事......”余光睥向身旁的秦穆，“就不算完。”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经完全超出他的预料。 不过，秦穆不会杀他。至少，徐家不会允许他这么做。他们之间还有利益关系，或者说，徐家要的是利益平衡。 但他们不会相信秦戬，而秦穆如今还没有力量控制朝堂。 况且，秦戬已经转移了位置，那个地方，他们未必找得到。但他心里仍压着十足的火气，临阵倒戈，秦穆这招倒真是用得好，连他也被骗过去了。 好，好得很！ 秦夙知冷笑一声，看向冯如海，但眼里却并无焦点：“杀了朕可以，不过......想知道秦戬的下落，那就要看你们有没有本事了。” “你......” “请皇上三思。”秦穆比冯如海快一步，匕首逼秦夙知又近了些。 秦夙知却丝毫不惧，“有本事你可以杀了朕。”顿了顿，又不在意地笑，“不过，我猜子齐不会这么做。” 大殿内有瞬息的安静，秦穆没有回答，只慢慢收回匕首，忽然跪下去，“请皇上以天下为重。” 冯如海也跟着跪下，他身后那些狼狈负伤的士兵也跟着跪下，“请皇上以天下为重。” “天下？”很久，秦夙知才极冷地笑一声，忽然一脚踢在秦穆的心窝上，“这天下到底是朕的，还是你们这群乱臣贼子的。” 秦穆没有防备，捂着心口倒在殿上。随后，却又端正地跪起来，“请皇上三思。” “三思，好一个三思。”秦夙知三思闪过阴鸷，“你们不是想救秦戬吗？”目光望向大殿洞开的门扉。 忽然笑了，“这个时辰，恐怕你们永远也见不到他了。” 大殿里一时安静，只听见秦夙知的声音在银炭烘出的金碧辉煌里慢慢荡开。苏素素的脑中却像是烟花炸裂般，“轰”的一声后，那双腿再也支撑不住。 无数细碎的星星在她脑中坠落、坠落，就像那年元宵的晚上。星辉夺目，烟火璀璨，仿佛百花盛放，整个春日都堆攒到一天来了。 可现在，大殿上那个男人说，她永远也见不到他了。 她知道那句话不是威胁。 仿佛浑身的力气瞬间被人抽空，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大殿上那个男人，又看冯如海。他的脸上也和所有人一样，分明是不可置信地神色。 所以，不是没有那种可能，秦夙知说得到一定做得到。 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气，明明已经快要倒下，却忽然推开旁边两个卫兵，朝大殿上那个男人扑过去。 “拦住她！”段唯贤眼疾手快。 但她已经跑出去，两个卫兵到底没有拦住。袖中仅剩的依米香和那把用来防身的匕首都已经紧握在手中。 她想，反正也不活了，那就都别想活。 可她却低估了那个男人的本事，他反应极快，只往旁边一躲，就躲开了她的攻击。旋身过来，轻易就将她钳制。 “皇上！” 男人的手已经厄住她的脖子，她几乎动弹不得，只听到秦穆慌张的喊声。明明说过，下次见到不会再手软，但其实还是狠不下心的吧。 她的秦大哥其实是不一样的，他和秦戬、秦夙知都是不一样。她知道，她早知道。他不是个狠心的人。 461.第461章 宫变（15） 秦夙知的力气太大，苏素素挣不脱，手里的匕首已经落到地上，她甚至觉得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秦穆跪到秦夙知脚边，“皇上，皇上她什么也不知道。”那样的语气，分明担忧又害怕。 他知道秦夙知做得到，此时秦夙知想杀了手里那个人，简直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苏素素听到秦穆的声音，她想说什么，但喉咙动不了。仿佛要剧烈地咳嗽，却越来越窒息，半点声音也发布出来。 秦夙知却只云淡风轻地笑：“她知不知道与朕何干？只是，她现在已经没有用了，所以......” 手上的力道加大，苏素素挣扎不开，只觉得眼前越来越模糊。 “谁说她没有用！” 大殿外忽然有声音传来，铿锵有力却又仿佛带着苏素素熟悉的温柔。大约是呼吸不畅，她一时竟想不起来那个人的脸。 可她想瞧一瞧，瞧一瞧，那该是怎样一张脸呢？ “秦戬？” 苏素素听到这个名字，从秦夙知的嘴里叫出来，带着几分不可置信。与此同时，她脖子上的力道也忽然松开。 “放了她，我跟你换。” 苏素素跌坐到地上，她吃力地抬起头。然后她就看到那个男人，他从大殿外面走进来，步履从容，分花拂柳。 两旁的卫兵都主动让了道，而他的身形就停在大殿中央。而他身后一左一右站着两个人，是两个女子，苏素素认得。 ——黛罗和依鸾。 她们的目光也随着他朝大殿上看过来，但苏素素的目光却只落在他的脸上。他穿着破烂的囚服，头发披散下来遮住半张脸，明明很狼狈，他却站得笔直。 华茂春松，荣耀秋菊。他从来都是这样，其实他本该就是这样。 但苏素素却觉得难受，很难受，如果不知道也罢，可是小贵子却把状况告诉过她。她知道那藏在头发里的另一半脸。 虽然想象不出到底有多可怖，可是她仍然觉得心里某个地方很疼。 如今她终于见到他，可是这样仓促，她甚至不能靠他近一点。 “秦戬......”温热的液体从脸上划过，她的声音很小，小得几乎只有她自己听得见。其实她不该哭的，这种时候应该高兴。 方才呼吸不畅的时候，她以为自己要死了，可是她也没有哭。现在见到他，她知道他没有死，却怎么反倒哭起来了呢？ 冯如海也始料未及，愣了片刻才过去行礼：“王爷。” 秦戬摆摆手，目光落在苏素素的脸上，却没有做过多的停留。只沉声道：“带进来。” 殿外，卫兵便押着两个人走了进来——是皇后和大皇子。 “放了她。”仍旧是熟悉的语气，沉静、稳重，分明有泰山崩于前而不乱的气势。 他就是这样一个男人，苏素素其实晓得。 卫兵押着皇后和大皇子越走越近，皇后倒是神色平静，大皇子却还在挣扎：“放开我，你们想干什么，放开我？” 卫兵岿然不动，带着两人进入殿中。 “两个换一个，或者，皇上要用我来换？”大殿之内只有秦戬的声音，云淡风轻，却仿佛有不可撼动的力量。 462.第462章 宫变（16） “两个换一个，或者，皇上要用我来换？”大殿之内只有秦戬的声音，云淡风轻，却仿佛有不可撼动的力量。 “父皇......” 大皇子喊一声，却被旁边的皇后打断：“皇上不用管我们，您要怎么做，便按照您的心意去做吧。” 皇后的声音很平和，却有带着威严，当真有几分母仪天下的气度。 这样的女人，也难怪秦夙知会看重。 秦夙知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复杂的神色一闪而过，却终究转向秦戬：“你怎么出来的？”他问得很平静，仿佛大殿之下两个人与他根本毫无瓜葛。 但苏素素很清楚，那里站着的，一个是他的妻子，一个是他的孩子。 最是无情帝王家。 游园会上，宁王妃曾经设计陷害过她，可此时她对她却全无恨意。深院朱墙，权势当前，谁都不过是牺牲品罢。 当年的先皇、老鬼、老端王，如今的秦戬、秦穆、秦夙知......还有她，还有大殿之下那个母仪天下的女人。 苏素素的目光看过去，正好与皇后相对。看过来的目光十分坦然，相较之下，她却莫名有些躲闪。 秦戬的声音从殿下传上来，仿佛认真，仿佛戏谑。苏素素看他转头看了眼黛罗，“今日之事，多亏黛罗公主出手相救，这份恩情秦戬记住了。” 黛罗多看了他一眼，才不置可否地摇头：“你也救过我，我们之间何须如此客气？”明明是清冷的神色，却不知是不是苏素素眼花，竟看出了几分女子的柔情。 你也救过我，我们之间何须如此客气？ 很轻很淡的一句话，却仿佛惊雷，在她毫无防备的时候劈面而来。 他也救过她？ 他们之间...... 苏素素的反应迟钝了好几拍，意识才渐渐跟上来，黛罗话里的意思——难道...... 她看向秦戬，秦戬并没有反驳，只转过来看秦夙知，“答案已经告诉皇上，现在是不是可以放人了？” 大殿之内又是一片寂静，苏素素几乎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她张了张嘴，明明想说什么，却只是看着秦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百里晋，百里家族的姓，他的名......原来是他，原来竟是他！ 久久的沉默，忽听秦夙知轻笑一声：“放人？既然你在乎，朕又怎会轻易放人？” “那么，我的提议皇上是不肯接受吗？”口口声声喊着皇上，但秦戬的眼中却并无半丝惧色。 或许因为有人质在手，或许因为......不，不会的。苏素素立马在自己心里否定了这个想法，他不会不在乎她。 如果不在乎，他又怎么会说要用自己来换？ 她不该怀疑他，从一开始就不该。如果当初她能对他多点信任，或许现在不会是现在这样的场面。 她想说什么，秦夙知却比她先开口：“提议？”轻笑一声，“你觉得朕凭什么接受？” “她对你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是吗？”秦夙知不以为意，“既然没有意义，那王爷何必跟朕谈？”目光里的笑意又岑冷了几分，一把将苏素素拖起来。 “如果朕要杀她，你以为你拦得住？” 463.第463章 宫变（17） “放开她！” 秦戬终于动了怒，却被身后的黛罗不动声色地拉住，“不要中计，你现在根本没有武功。” 没有武功！ 可不是吗？ 顿了顿，秦戬的脸上才划过一抹嘲讽的笑意。 是啊，如今他不过是个容颜尽失，武功尽废的废人。如果不是黛罗相救，恐怕现在已经身首异处。 抬头看着大殿上的男人，紧攥的双手慢慢放开，忽然笑了，“那皇上杀了她吧。”对着身后的卫兵挥了挥手，笑意渐浓。 “如果皇上觉得划算，我也没有意见。” 身后的卫兵已经抽出腰上的剑，冰冷的剑锋靠近大皇子的脖子，方才还气势十足的少年，这会儿连声音都颤抖了。 “父皇、父皇救我！” “住嘴！”是皇后的呵斥。 但大皇子却越发慌了，一把扯住皇后的衣袖，“母后，你让父皇就我们呀！母后......” 皇后挥手甩开他的拉扯，“胡闹，瞧瞧你哪里有皇子的模样？” “母后......” “行了！”大殿之上的男人也终于动怒了，忽然将地上那把匕首踢下去，“既然是交易，王爷总得拿出点诚意。” 顿了顿，几乎狠狠地咬出后面几个字：“你死，她生。” 万籁俱静，大殿外的风声仿佛都停了。但半晌过后，却听到秦戬的声音，或许带着笑意，或许并不在意。 很轻的一个字：“好。” “王爷......” “你别做傻事。” “我自有分寸。”目光落在黛罗拉着他的手上，把手收回来，“不用担心。” “可你......” 黛罗眼里竟有了焦急之色，虽然隔着很远的距离，但苏素素觉得自己的确看清楚了。清冷绝尘的息越长公主，原来也在这万丈红尘中。 只是，她的万丈红尘里只有一个人。 苏素素做梦也没想到，那个人，竟也是她爱的人。 秦戬捡起地上那把匕首，拿在手中看了看，笑：“皇上说话可算数？” “天子之言，一言九鼎。” “好。” “不要！”苏素素下意识就要挣脱，却被秦夙知一手捏住脖子，“不要，秦戬！”她看到秦戬手中的匕首，刺眼的寒光从她的瞳孔里一闪而过。 可她无能为力，她根本挣扎不脱。 “不要死！”最后一声，脖子上的力道赫然收紧，而她几乎声嘶力竭。 “碰！”她听见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落在那金丝缠绕的刺绣地毯上。很闷的声音，并不清脆。 “你的命是我的，我不许你死！”是黛罗公主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怒意。 那把匕首已经落到了地上，而黛罗的目光却看着秦戬。 “不管你是谁，什么身份，现在你的命是我的。”黛罗公主的中原话其实说得并不好的，但她的声音很好听。 这样一字一句在大殿中响彻，便清晰而明了。 “你要就她是不是？”她看着他，点头，“好。”忽然旋身而起，出手时，不知哪里竟多了许多细密的长针，直飞向大殿之上。 这一幕实在太快了，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那抹绝尘的艳色已经掠到大殿之上。 464.第464章 宫变（18） 那些针的攻势并不凌厉，秦夙知很轻易便躲了过去。他手里有苏素素做挡箭牌，黛罗不会没有分寸。 她早算准了他躲开的方向，和攻击的角度。秦夙知手上的力道刚松开，便觉有人讲苏素素拉了过去。 但他也是习武之人，下意识的攻击，又将人给抢了回来。 黛罗只抓住苏素素的衣袖，“刺啦”一声响，那衣袖便断成了两截。两人又成了对峙状态，不过数招的交手，但秦夙知已经摸清黛罗的功力。 她的功力并不深厚，方才出手只是攻其不备，所以占了先机。可现在人还在他手里，她便再也没有任何优势。 秦夙知轻笑一声，看过来，“公主果真好胆识，不过，要站在那边，公主可真的想清楚了？” 黛罗眸色清冷，唇畔划过笑意：“我猜，皇上不会因为我跟息越闹僵。至于父王那边，如果不能得到谅解，我大可以不做这个公主。” 笑容里仿佛带着轻蔑，但吐字清晰：“不过区区公主之位，并不见得人人都稀罕。” 秦夙知顿了顿，眼里闪过欣赏的神色。黛罗到皇宫已经有些日子了，因为前些日子的劫持，他对她并非完全没有怀疑。 放那些息越使节离开时，他一路都派人跟着。虽然后来跟丢了，但据回来的人禀报，其中不是没有蹊跷。 所以，对这位公主，他也并非完全没有防备。 虽然没有料到黛罗今日之举，不过，现在苏素素还牢牢控制在他手里，他便掌握着主动权。 笑意在唇畔深了些：“公主的确好气魄，不过，公主确定不会后悔？” “那就等后悔了再说。”话音未落，黛罗手中的长针已经化为凌厉的攻势，朝对面飞过去。 黛罗算好了角度，攻击的方式不至于伤到苏素素。但她却没料到，这次秦夙知早有准备，身形微动，那些针已经被苏素素生生承受了下来。 黛罗虽然功力不济，却也是相较于秦夙知。苏素素那点拳脚功夫，更是连黛罗都不及。那些带着内里的攻势，她怎么承受得住，当场便喷出一口血来。 “素素！”秦戬上前两步，秦穆却比他速度还快。 秦夙知没有防着秦穆，几招之内便让他把人抢了过去。 黛罗知道自己不是秦夙知的对手，而秦穆的功夫应该还在秦夙知之上。苏素素受了伤，她也不敢轻举妄动。 倒是苏素素，实在有些支撑不住了，靠在秦穆的臂弯里，连唇色也显出隐隐的青紫。 秦穆低头看她一眼，又抬头看向黛罗。 “针上有毒。”黛罗从袖中取出一个青瓷的小瓶朝他走过去。 “给我！”秦穆并没有给她靠近的机会。 黛罗顿了顿，才将瓷瓶扔过去。秦穆接在手里，从里面倒出几粒药丸，并未抬头，声音冷冷：“怎么服？” “每日一粒，连续服用五日。”顿了顿，又道，“她的内伤需要及时调理。” 秦穆没有答话，将一粒药丸喂到苏素素口中。 “秦大哥。”他听到她的声音，很小，有气无力的。他又想起了小时候，很小地时候。他第一次见到她，那时她还不会下地走路。 465.第465章 他去了南疆（1） 内伤这种东西，感觉很抽象，现实其实......也很抽象。但那种心脉尽断的疼痛却一点也不抽象。 苏素素差不多昏迷了三天才醒来，其间断断续续地张开过几次眼，隐约觉得有人握着自己的手，很安心，又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这三天她并没有做一个梦，但醒来的时候却异常清醒。 “秦戬！”她喊一声，企图从床上坐起来。但那种心脉尽断的感觉涌上来，她又重重地跌回床上。 惊动了旁边守夜的丫鬟，丫鬟赶紧过来，“姑娘醒了吗？” “秦戬呢？”苏素素挣扎着爬不起来，索性也就放弃了。 “秦戬？”丫鬟想了想没有回答，却笑道，“我去叫王爷过来。” 苏素素点头。 但来的并不是秦戬，她这才想起，秦戬已经不是王爷了。 秦穆站在床边，丫鬟给他搬来了凳子。他并没有坐下，只负手看着苏素素，“你体内余毒未清，又受了内上，恐怕得休息些日子。” “秦戬呢？”苏素素问。 屋里一时寂静，秦穆坐下来，“大敌当前，希望素素不要怪我。” 不要怪他？ 对这样的话，苏素素一时回不过神来。 秦穆又接着道：“比起秦戬，徐家更愿意信任皇上，所以我不得不这么做。” “那他呢？他在哪里？”苏素素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这次，她绝对不会独活。 “他已经去了北疆。” “北疆？”苏素素的嗓音带着干涩，不知是因为松了口气，还是别的什么情愫，很久才问出这两个字。 秦穆点头，“皇上答应将北疆的五万兵马调回，西北驻军要严防息越，暂时不能调动。”顿了顿，看着她，“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房间里再没人说话，不知过了多久，苏素素才点头：“我知道。” 秦夙知不是会轻易妥协之人，可如今他却放过秦戬，并答应调回五万兵马。秦穆做得，已经够多了。 秦穆让她不要怪他，其实她又怎么能怪他呢？ 立场不同，他能做出这样的抉择已经不容易。对端王府和徐家而言，这样才是最好的结果。 秦戬还活着，秦夙知还是天子，鹬蚌还能相争，渔翁便一定会有利可图。 苏素素想了想，又缓缓开口：“但还有一事我没想明白，那天的计划，秦大哥没有告诉皇上？” 秦穆看着她，忽然笑了：“给我纸条的事，你以为瞒得过皇上的眼睛？” 苏素素愣了下，恍然大悟，“所以秦大哥才进宫？” 秦穆点头，“既然皇上已经有所怀疑，不如光明正大地告诉他。或许还能保留一些主动权。” 苏素素将头往上靠了靠，看着他，“秦大哥给皇上的只有部分，真真假假，以皇上的性格必然怀疑。不过.....” 她忽然笑，“秦大哥去的时间正好，皇上能考虑的时间很少，只能相信。”秦夙知向来猜疑，但事关重大，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而秦穆是事到临头才将消息传给陈文达，那时秦夙知就算怀疑，也来不及改变布防。苏素素摇摇头：“秦大哥行事周密，却害苦了我。” 466.第466章 他去了南疆（2） 秦穆看着那张脸，这些日子瘦了许多，倒显出些尖尖的轮廓。他也笑：“我倒是忘了，素素从来不安分。” 宠溺的语气，已经时隔多年，却分明有儿时的记忆。 苏素素知秦穆是打趣，却也想起什么，又问：“黛罗公主怎么样了？” 秦穆顿了下，才朝她看过来，“秦戬......把她带走了。”这一眼有些意味深长。 苏素素也却是反应了好片刻，才又开口：“他是该带她走。”和亲的事已经不可能继续，黛罗如果留下来，不过也是秦夙知稳定息越的借口。 黛罗虽是息越王宠爱的长公主，但如果苏素素的猜测没错，黛罗如今便只是他用来稳住中原皇帝的棋子。 再有价值的棋子，一旦走出，便是已经做好了在关键时刻牺牲的准备。 这种时候，黛罗留在宫中，却是不是良策。 至于秦夙知会放她离开，想必秦戬为此也做了必要的让步。苏素素笑，方才秦穆看自己的眼神，算是已经证实了她的猜想。 不过，她并不打算在这件事上斤斤计较。大殿之上秦戬的话已经很清楚了，是黛罗救了他，他这样做也是理所应当。 在秦戬的事上，苏素素难得豁达一回，转而问秦穆：“还有一事，不知秦大哥能否帮忙？” “说说看？” “我想习武，不知秦大哥能否受累教授？”秦穆的功夫，苏素素那天在大殿之上也看得清楚。 秦穆愣了下，真诚地笑起来：“说实话，我还真怕你要让我送你去南疆。” 苏素素也愣了下，随即摇头：“明知不可为，我又何苦还要为之？” 这是实话，如今秦戬去了南疆，天高任鸟飞，秦夙知、端王府和徐家都不会没有忌惮。而她是能威胁到他的人，所以，只有将她留在京都，他们才会放心。 大约这也是徐家和秦夙知会妥协的一个原因。所以她甘愿留在这里，如果这样就能让他在南疆自由驰骋。 “明知不可为.....”秦穆揣摩着她的话，有些打趣，“这些日子素素做的事，难道不是明知不可为的？” 这些日子的事......苏素素倒没仔细想过，不过秦穆这么一提，她反而豁达地笑了，“这不一样。” 是的，不一样，为了秦戬，没有什么是不可为的。 就像他为了她。 而现在她已经知道他安然，也没没什么不可等待了。况且，她还要好好保重自己，就算是为了他。 苏素素病好以后便跟着秦穆开始习武，早就懒惰惯了的人，这回却表现得异常勤奋。她资质并不聪明，学起来也不快，但好在刻苦，每天早上天还没亮就起来联系，晚上也到了掌灯时候才肯结束。 秦穆这位当师傅的偶尔打趣：“素素这是准备练好了找谁报血海深仇？” “是。”苏素素满头大汗地挑着半桶水来回跑，“你们都是我的仇人，到时候我一个也不放过。” 开始秦穆也不过置之一笑的，等那半桶水变成大半桶，再变成一桶时，便连他都忍不住要对她刮目相看了。 她从前其实学过些招式，只是基本功不牢，如今每日地勤学苦练，基本功进步很快。秦穆见她认真，对她的要求也越来越严苛，几乎拿出他当初训练赤卫营的标准。 467.第467章 府兵改革（1） 在此期间，南方叛乱各省的镇压也很快有了起色。叛乱州府虽达七个之多，但那些州府本来就是散乱的，各个击破并非难事。 况且，南征军的兵力是从绥武军中抽调的五万，当初绥武军的主帅李炎亭虽然是遭弹劾，但他野心勃勃，治军也的确有一套。 绥武军军纪严明，纵然与西北军和秦戬手中的南疆驻军，战斗力也是有得一拼的。而南边府兵虽达七万以上，但战斗力却远不如那五万府兵。 况且，这次带兵的主帅，是当今兵部尚书冯如海。 听说冯如海是主动请命，请求对擅闯乾元殿的事戴罪立功。 那晚的事因为徐家和秦夙知利益的平衡，加上秦戬在朝中的势力，如今冯如海又承担了所有罪责，所以并未闹大。 最后只以冯如海带兵出征、戴罪立功收场。 秦夙知当然不是真的宽容，但适当显示自己的宽容也无可厚非。况且，如今内忧外患，朝堂更不能再出岔子。 冯如海在朝堂的地位稳固，要彻底打压他势必会牵扯到多方利益，这种事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不会轻举妄动。 如果动摇到他的皇位，就实在不划算了。 镇压南方的叛乱只用了五个多月的时间，冯如海班师回朝那天，正是白露，天气已逐渐转凉，但苏素素还是跟着秦穆一起去城门口迎接了他。 苏素素穿着一袭戎装混在秦穆的亲卫队里，除了个子矮小些，气质上已有了几分军人的模样。 冯如海见到她也微微吃惊，只笑侃了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这样的夸奖，苏素素当然高兴，以后的几日练气功夫来更加格外卖力。如今秦穆只是偶尔来指点一招半式，更多的时间，还是她自己在练习和揣摩。 秦戬的书信几个月来一次，话不多，但那熟悉的字体总能让苏素素心潮澎湃好几日。她从不回信，但他的来信，她却每封都会反复地看，然后细细地珍藏起来。 而冯如海回京后不久，朝廷这边又掀起了一阵改革热。改革涉及多方面，但争论最热烈的，还是兵制的改革。 经过此次南方叛变，有人提出，府兵的兵权应该收归中央所有。如今叛乱已平，许多州府的官员都得重换，趁此时改革正是时候。 朝中许多大臣附议，在这件事上，各党派之间的利益似乎达到空前的统一。 只是在兵权的归属问题上，却有了分歧。将军府的理由是，如今边疆各国虎视眈眈，西北需要增派兵力。 所以府兵应该加入编制，归属到军队之中，战时可由军队直接调遣。 而陈文达他们这边却认为，府兵的兵权原本属于太尉麾下，如今改革裁撤了太尉一职，兵权便理应由兵部接手。 两边都有自己的理由，但苏素素想，或许秦夙知一边也不会赞同。好不容易才裁撤了太尉府，他怎会傻到又将兵权交到兵部？ 可这回秦夙知的决定却出乎苏素素的意料，竟十分支持将兵权收归兵部。 苏素素疑惑了好些日子，不过，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468.第468章 府兵改革（2） 冯如海平南方叛乱有功，但带兵私闯乾元殿却是大罪，他是戴罪立功，封赏之事便显得有些棘手。 最后经过内廷司的提议，皇上的批准，也给了冯如海一个封赏——淮阳三省巡抚。虽然听着像是个不错的职位，级别上也只比兵部尚书低了一级，但远离了京都，再高的职位都无异于贬谪。 淮阳三省经过水患，经过告御状之事，虽换了长官，但这两年经济也并未真正发展起来。况且南边战乱甫定，如今过去无异于就是收拾烂摊子。 秦夙知大约是早打算好的，所以才会支持将兵权收归兵部。冯如海有带兵擅长乾元殿的大罪，调离京都也合情合理。 但他一走，兵部尚书的位置便空了出来，到时秦夙知想安排自己的人上去，自然不是问题。 苏素素有些惋惜，陈文达他们算计一番，没想到最后还是替他人做嫁。 但她早已不在朝堂，这样的事管不到，也没办法管。 冯如海离开那日是冬至，苏素素也去送行。秦穆与冯如海并无私交，自然不会去。苏素素便跟着陈文达一同去的。仍是一身戎装，竟也有了几分英姿飒爽的味道。 冯如海不是个爱开玩笑的人，此时却也戏谑：“姑娘这样，其实最该让王爷看看。” 他们现在改了称呼，都叫她苏姑娘。 一行人都笑起来，苏素素也不害臊，笑得大度，“他总会看到的。” 陈文达从前与苏素素有过交往，知道她的性格，只摇摇头。等大家笑过了，又看向冯如海，神色渐渐凝重。 “冯兄此去责任重大，切望珍重。” 在场所有人的神色都凝重起来，冯如海也神色凝重地点头：“陈兄放心，王爷的信任，我定不会辜负。” 分手以后，苏素素仍是跟着陈文达回去。忍着疑惑走了一路，终于忍不住了，跟上陈文达的步伐。 “素素有些事想请教陈大人，不知陈大人可否解惑？” 陈文达转过头，笑：“姑娘但说无妨。” 苏素素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关于淮阳叛乱之事......陈大人是否知道些什么？”这件事她一直没有怀疑过，如果不是方才冯如海的话，她也想不到那里去。 陈文达愣了一刹，随即也反应过来，点头：“这次多亏白芷姑娘帮了大忙。”他本没打算瞒着苏素素，只是她未察觉，他们也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但他与苏素素合作过，在淮阳的时候，虽然不知道她是女儿身，却也领略过她的智谋。此时她有所察觉，倒也不是什么意外的事。 陈文达也索性如实相告：“苏姑娘还记得上次告御状的事吧？”看向苏素素，停了停，又道，“告御状的事确实是王爷一手安排的，不过，其中所陈述的事却全都属实。还有告御状的人......” 陈文达看苏素素一样：“那几个人姑娘也认识，便是当日在淮阳策划绑架之人。” “绑架？”这件事让苏素素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她当然记得，因为那件事引得她寒毒发作，痛不欲生。 469.第469章 府兵改革（3） 后来秦戬也去了淮阳，她只以为他有什么目的，却不知道，他根本就是为了她才去的。 再后来她回了京都，秦戬留在淮阳。她暴露了他的行踪，但他仍没有回京。她知道他在计划什么，却没想到他只是比她想得更远。 淮阳三省的州官这些年搜刮民财、私吞赈灾款，她只将这归结为连接问题。但秦戬却在这些银子的去向上打起了主意。 他有那样的本事，顺着绑架的线索查下去，很快便查出了其中的关联。淮阳三省离临爻并不远，而秦夙知在临爻招兵买马，也需要大量的给养。 所以有了后来告御状之事，就算秦夙知明哲保身，但撤换了那些州官，也算是剪断了他的羽翼。这个创伤对他来说并不小。 素素了然，由衷地佩服：“秦戬确是奇才。” 陈文达却摇头：“哪儿有什么奇才？”目光看向远方，不知想到什么，又转回来落在苏素素脸上，“王爷这一路其实走得很辛苦。” 很辛苦，其中的艰难只有他自己知道。 苏素素愣了下，但很快转开话题：“但这些跟白芷，还有这次的叛乱又有什么关系？” 陈文达往前走，转过头来看她一眼，继续说下去：“也算是阴差阳错，按计划是让白芷姑娘代替黛罗公主进宫的，但中途白芷姑娘被劫，却是我们都始料未及的。” 这事儿苏素素也知道，所以才会有后来她与黛罗进宫的事。 她看着陈文达，听他继续说下去，“这件事确实蹊跷，但不久以后，却有人主动联系了百里山庄。那时你和黛罗公主已经进宫，于是才有后面王爷的将计就计。” 已经到了端王府门口，这些日子苏素素都住在这里。虽然并非绝对自由，但秦穆对她其实已经十分宽容了。 陈文达的话说到这里，虽然还没点透，但许多事情已经清晰了。 联系百里渐的人应该就是劫走白芷的人，至于为什么，苏素素还有些疑惑，便问：“那些人跟绑架我的人有关系？” 陈文达点头：“同一批人。” 同一批人，苏素素有些了然了。那时告御状的结果她也听过，告状之人从前也是淮阳的官员，因不肯同那些人同流合污受到排挤和陷害。 冤屈平反之后，皇上便将他们官复了原职。 至于为什么会劫持白芷，苏素素只看向陈文达。陈文达又接着道：“端王府谋反、皇上被刺杀之事，有太多蹊跷，所以他们也多留了一份心。 “恰好那时新皇迫不及待要与息越和亲，他们察觉此事不妥，便设计要劫持黛罗公主。”陈文达摇摇头，“但阴差阳错，他们劫持了白芷。后来从白芷那里知晓了事情的而真相，，也知道王爷还活着，于是赶紧联系了百里山庄。” “所以，后来你们就合谋唱了这出戏？” 南方叛乱由淮阳三省开始，而这些不过是唱给天下看得一出戏。叛乱由淮阳三省开始，南方蠢蠢欲动的各省必将相应。 470.第470章 府兵改革（4） 内忧外患，形势越来越紧急，但秦夙知仍刚愎自用。 朝堂坊间都怨声载道，只有这种时候，他们的行动才会显得师出有名。自然，也只有这样，才能逼秦穆动容。 秦穆在朝中虽不见得权势滔天，但他背后有徐家，有兵权，这样的人他们不得不忌惮。 后来冯如海主动请缨平叛，戴罪立功，其实也不过是他们早计划好的。所以平叛异常顺利，冯如海也功不可没。 只是，他在朝堂留不得，所以借着功过相抵的册封，一封便被封到了淮阳。 如此一来，将府兵兵权收归兵部便成了陈文达他们替人作嫁。这样的结果，苏素素原本有些惋惜。 但现在看来，却明明也像是他们早计划好的一步。 她没有马上进王府，只看着陈文达，道：“收归府兵兵权置于并不之下，其实也不过是缓兵之计，对不对？” 陈文达愣了下，也不隐瞒，点头，“兵权收归是迟早的事，但如今与安南之战还未结束，改革之事未必能够彻底。” “所以，就算皇上颁布圣旨，也不过是改变了形式，而实际的权利，仍旧掌握在州府长官手中。”苏素素接过他的话。 想了想，忽然问：“你们这样，是为了秦戬？” 与安南之战不知还会持续多久，到时不管成败，秦夙知都未必会放过秦戬。所以，秦戬需要更强的实力做后盾。 而淮阳远离京都，正是不动声色养精蓄锐的好地方，而冯如海过去也再合适不过。以退为进，倒果真是好计策。 对于苏素素这个问题，陈文达也并不避讳，道：“如果这样对百姓有利，我们又何乐而不为？” 对百姓有利，苏素素倒忘了，这才是陈文达做事的出发点。 但她却笑起来，“你这么相信秦戬？” 陈文达也笑：“和苏姑娘一样。” 和她一样，因为共同经历过，所以知道值得相信。 苏素素愣了一下，嘴角笑意更深：“这些，都是他的主意吧？” “王爷高瞻远瞩。”陈文达这话，并不像是在拍马屁。 苏素素点头，表示认同。高瞻远瞩，那是在说她的男人啊！ 那个她爱着，也爱着她的男人。 冬至过了不久便到了最冷的时候，不知是不是练武的缘故，今年苏素素倒觉得自己没那么怕冷了。 很快到了年节，年后不久，苏素素便该满二十二了。秦祁泓比她早几个月，过了年也该十六了。 十六岁，是不小的年纪了，也不知他现在有没有自己心仪的姑娘。 许多往事仿佛就在昨天，但细数起来却又仿佛已经过了好几个世纪。那个十二岁的少年，皇宫里的那些岁月，还有李明珠....... 想到李明珠，苏素素忍不住叹了口气。那个总是喜欢笑得少女，那个总是叫她姐姐的少女。 苏素素还记得她死时的某样。 心神有些乱了，练功便再也练不下去。苏素素收了手中的剑，外面正好有下人跑进来——是送信的。 秦戬的信，她已经好久没收到了。但这回他却给她带来一个好消息——几个月前夙风带着秦祁泓到了南疆，现在他们正在军中。 是好消息，但苏素素也忍不住担忧。南疆如今战事吃紧，军中也并非安全之地，秦祁泓在那里还不知道是福是祸。 471.第471章 前往南疆（1） 年节的时候战事越发吃紧，苏素素担心秦戬，南疆的兵他虽然带了那么多年，可谋反之事并未平反，现在他已经不是王爷，也没有爵位。 不过凭着秦夙知给的戴罪立功的机会，封了个副将。如何说现在刘青魁才是南疆军队的统帅，如果他一心与秦戬为难，恐怕还真是棘手的事。 秦戬在牢中度过了一年，而南疆那边的形式瞬息万变。安南一开始攻势就激烈，刘青魁节节败退。秦戬现在去，无异于是收拾一个烂摊子。 战事吃紧，战场的消息便不能时时送回来。偶尔有战报送到京都，苏素素的心都会悬在空中半天不能落下。 今年的年节，京都显然没有往年热闹。经过南边的叛乱，许多州府都受到牵连，落难的百姓不少，朝廷却拿不出多的赈灾的银两。 南疆战事又越来越紧张，年节还没过完，息越便加入了安南和高黎的作战队伍。息越本在西北边疆，那里有徐家的十万西北军防守。 但息越却并不与他们正面冲突，而是趁着年节之际绕过防线，从远路一直潜到崤山关内，与安南的军队会合。 这一年以来，安南军队势如破竹，几乎已经快占领整个崤山关。秦戬虽然采取了补救措施，却也只抵住了安南的后几次进攻。 前面已经失去的城池和关隘，连他也无能为力。 秦穆给苏素素讲这些的时候，她手里正握着一本兵书若有所思。抬头看过来，仍拧着眉头：“看来息越王原本便是打算牺牲黛罗公主。” 这些话她在之前企图说服秦穆的时候已经分析过，只是那时她不过是猜测，甚至有些造谣的嫌疑在里面。 却没想到，息越王果真是打的这个主意。 秦穆没有对此作出评价，反而笑笑看着她：“但是，黛罗公主现在就在军中。” 苏素素身体一僵，她倒是没有想到，看着秦穆，“秦大哥的意思是，黛罗公主和息越......” “她到底是息越的长公主。”秦穆喝一口茶。 苏素素手握着那卷兵书，忽然心烦意乱。但随即又摇摇头：“不会，黛罗公主不会。”她的语气很肯定。 秦穆倒是疑惑了，“哦？说说看。” 苏素素拧着眉，那卷兵书就支在她下巴那里，“和亲之事，息越王或许有自己的打算。但黛罗公主也有自己的想法，或许从她踏出息越开始，就没有打算再受人摆布。” 如果这些日子，她对黛罗的了解都没有错，那这个推测也肯定不会错。 和亲之事并非黛罗所愿，但她还是来了，除了要找那个人，或许也因为她早猜到了息越王的打算。 他想以牺牲女儿为代价，为自己争取时间，那黛罗就有理由以自己的幸福为借口，从此同他划清界限。 深宫大院的人心，或许并没有装下太多的亲情。相互算计不过是为了活命，既然父亲可以不要女儿，女儿又为何不能不要父亲？ 黛罗肯答应和亲，不会是为了成全息越王的算计和王位。她肯答应，是因为她也有自己的算计。 苏素素的眼眸有一瞬的晦暗不明，黛罗与秦戬，究竟是什么关系？ 472.第472章 前往南疆（2） 黛罗肯答应和亲，不会是为了成全息越王的算计和王位。她肯答应，是因为她也有自己的算计。 苏素素的眼眸有一瞬的晦暗不明，黛罗与秦戬，究竟是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没想出答案以前，转瞬却已经迎来了最热的季节。流年不利连天公也不作美，京都已经好多天没有见一滴雨。 加上战乱之苦，虽还未殃及到京都来，但周边小国都已蠢蠢欲动，如此下去，恐怕也只是时日问题。 百姓中已有传言：君主无道，才引得天公惩罚。 午后，苏素素看书看得乏了，便在凉亭中那张软塌上小憩。不过转瞬的功夫，她就做了个梦。 梦到秦戬被敌将刺穿了胸膛，浑身是血。那个敌将的面目隐在盔甲的阴影里，待他转身，她才看清——那人竟是翟景曜。 她忽然就睁开眼，额头、背上都已惊出一身冷汗。 后面便再也睡不着，书也看不下去。她去找秦穆，却正好遇到他在书房同人谈事。她站在门口，本没打算听，但那人的话铿锵有力，很容易便钻进她的耳朵里。 “......南疆百年难得一见的大雨，安南在崤河上游囤积了大量的水。因为雨太大，将士们无法出门侦查，连刘统帅也放松了警惕，却没想到安南会忽然开闸放水......” 苏素素在门外不小心弄出了响动，那人的声音也停下来。 秦穆抬眼，正好看到站在门边的人。 “素素？”他拧眉。 苏素素也不躲开，走进去，只问：“伤亡情况如何？” 那人有些犹豫，看看秦穆。秦穆点头，示意他可以说。于是他便接着道：“当时城中本有十万人，但秦副将安排冒雨提前撤走了六万，当时许多将士并不满意，却没想到.....” “那秦副将呢？”苏素素知道，他口中的秦副将便是秦戬。 “秦副将......”那人有些吞吐，但还是如实道，“秦副将如今还下落不明。” “下落不明？”苏素素以为自己听错了。 那人却低下头，“当时秦副将与统帅的意见发生了分歧，陵城是我们剩下的最重要的关卡，统帅不同意撤军，但秦副将却坚持。后来惹恼了统帅，统帅便下令将他暂时关押在城中。 “后来幸好有都尉大人帮忙，才顶住统帅的压力，陆续撤走了前面的六万将士。后面的将士统帅坚决不同意撤，都尉大人本想第二天再做打算，却没想到，安南军队当晚便开了崤河的闸......后来，大批的军队攻击城，剩下的将士浴血奋战......大家都已经尽力了.....” 后面的话苏素素没再听进去多少，边疆的地形她多少知道一些。崤河位于崤山之下，是划分南疆与北疆的重要界限。 而安南与大胤的位置十分微妙，两国并非处于正南正北。以崤山崤河为界限，安南位于地势高峻的西北，在崤河上游。而大胤位于地势较低缓东南，在崤河下游。 这场雨.....这场百年难得一遇的大雨，来得可真是时候。 苏素素很久没说话，抬头看向那人，语速缓慢，“城内还剩多少人？” “全军覆没。” 473.第473章 乱世人心（1） 苏素素感觉自己的腿有些发软，但她仍然站得笔直。许久，才将目光转向秦穆，“秦大哥......” “不用说了。”秦穆打断她，“我不会让你去的。” “我保证会回来，等我见到他......我不会让秦大哥为难的。” “不行。”秦穆的态度仍旧果决，“现在已经不是为不为难的问题，你知道那边的形势有多乱吗？” 停了停，放缓了语气走过来，“朝廷的五万援军已经赶过去，西北军那边也调遣了五万。现在正是大乱的时候，你过去对形势不会有任何帮助。” “我知道，这些我都知道。”苏素素点头，忽然抓住他的手，“但我必须看到他，秦大哥，你就让我过去吧，我一定会好好保护自己。” “素素！” “秦大哥，”她拉着秦穆，显得有些无助，“求你。” 秦穆却不再跟她理论，只对外面喊了声：“来人。” “秦大哥！”苏素素的声音几乎变了调。 秦穆不为所动，吩咐：“带苏姑娘回房间，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让她出来。” 苏素素被禁足了，但她当然知道什么办法可以对付秦穆。这个办法，她从前对老鬼使过，后来对秦戬使过，现在又要对秦穆使。 虽然有些老套，不过也难得地管用。 苏素素绝食两天，秦穆拿她没辙，摇摇头，将一面令牌放在桌上，“能走到哪里，就是你自己的本事了。” 苏素素愣了下，赶紧收起令牌，“谢谢秦大哥。”顿了顿，又将令牌重新放回桌上，“令牌我还是不要了，如果连累秦大哥......” “令牌是我不小心弄丢的，谁捡到、拿去做了什么，都与我无关。”秦穆站起来，看她一眼，“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出了京都，万事小心。” 苏素素殷切地点头，“秦大哥的大恩大德......” “打住！”秦穆制止她，“素素的感谢，我实在受不起了。”无奈的笑笑，转身出门。 苏素素在他身后挥手，“秦大哥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接下来便是没日没夜地赶路，苏素素都尽量选官道走。如今战争正打得紧，越到北边越民不聊生。 一路过去，苏素素遇到的难民也越来越多，加上刚过去的大雨，许多田地和房屋都被冲毁了。 苏素素有恻隐之心，却也无奈。如今她是一个人，稍有差池便是自顾不暇。路上遇到有好几处大户人家发粮的，难民都哄着抢着往里钻。 在客栈吃饭的时候，也听到有人讲起，说世道乱了，盗匪更是层出不穷。许多商队都不敢再往北去，除了怕遇到打仗，也怕路上遇到盗匪之流。 那些盗匪都是流寇，连官府也拿他们没办法。况且这种时候，官府也未必愿意管，未必管得过来。 苏素素虽由秦穆指点操练了一年多的武功，但到底底子在那里，若真遇到高人，恐怕还得乖乖投降。 所以一路她也不敢大意，连赶路只只敢选官道。已经赶了有些日子了，一路的风尘，苏素素虽然瘦了黑了，但身体却比前些日子又结实了些。 474.第474章 乱世人心（2） 廊西镇是边塞要道，过了这个小镇，就是南疆的地域了。那边战争形势不同乐观，她必须在这里停下来，把该制备的东西都制备好。 街尽头一处药房里，许多人都排着队在往里走。听说这是镇上唯一一家还能拿出药的店铺了。 最近南疆发了大水，安南又趁机进攻，大胤军队战略失策死伤无数。好几座重镇都被占领，再这样下去，最多两个月，南疆就会彻底失守。 南疆是大胤北边的门户，一旦失守，敌军的深入便会畅通无阻。也难过连秦夙知都急了，大水过后便立马派了军队，又调集了西北军过去援救。 算算时间，西北军应该已经到了，但京都路途遥远，等援军到恐怕还要好几日。 从离开京都到现在，苏素素没再收到过关于秦戬的消息。倒是途中听人讲起，那为数不多的几次胜利，那位秦副将是如何出奇制胜。 她想，他总是有这样的本事，这次应该也不会有事的。可即便是这样，路上她还是不敢有分毫地耽搁。 或许她帮不上什么大忙，但她守在他身边总不会一点用也没有。她想，或许真有那么一天，他也需要有人为他挡剑。 而她，早做好了那样的准备。 可是她也知道，那样的感觉对活着的人来说一点也不好，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她一定会保护好自己。 好好地活着，陪在他身边。 药房外的队伍已经排了好长一串，苏素素站在最后一个人后面。那人回头看她一眼，脸色苍白，又回过头去咳嗽了几声。 苏素素本能地站得离她远了些。 队伍行进的速度很慢，不一会儿苏素素后面也排了好些人。这么多人，但彼此都沉默着不说话，队伍中竟难得地安静。 大约排了半个时辰，店里有人走出来了。是个穿白衫的姑娘，扯开嗓门外后面的人挥挥手，“大家都回去吧，明天再来，今天已经没有药了。” 人群这才有了细碎的嘈杂之声，但却没有人愿意离开。姑娘有些不耐烦了，又重复一遍：“都回去吧，明天再来。” 于是嘈杂之声渐渐增大，变成了喧闹。苏素素听到前面有人恳求：“姑娘行行好，我家里的孩子和老人都指着你们的药活命呢！” “真的没有了。”姑娘越发不耐烦，对着人群，“你们在这里守着也没有，要领药只能等明天了。” 恳求的人越来越多，队伍很快就乱了，大家都在往前挤，围在药房门口乱成一锅。 店里又出来几个人，一个红衣女子，后面还有两个跟那姑娘穿一样白衫的男子。见到红衣女子，喧闹的人群便逐渐安静下来。 有个抱小孩的妇女上前，“红菱姑娘，您救救我的孩子吧。”说着，扑通一声便跪在女子面前。 后面的人看到，也纷纷跪下，人群又喧闹起来。 先出来那姑娘便急了，大喊：“你们快起来，你们不能这么不讲理吧。今儿个真没药了，你们就是跪死在这里我们也拿不出药呀！” 475.第475章 乱世人心（3） 叫红菱的女子拉住她，才对跪在店外的百姓道：“大家快起来，既然天香谷在这里派药，就不会放着大家不管的。大家再等等，我们会尽快联系谷主，若是快的话，明日便能有药送过来。” “红菱姑娘......”又有个人忽然窜出来，一把拉住红菱的裙摆。红菱吓了一大跳，还好她左边的白衫男子眼疾手快，赶紧挡在她面前。 那人还要往里爬：“红菱姑娘，你救救我，救救我呀！”那人哀嚎着啼哭起来，后面的人也乱了，跪着往里挤。 先前那白衣姑娘最先反应过来，大喊：“关门，快关店门。”顿时店里又冲出来几个人，大家合力才把人群挡在外面，关上店门。 苏素素被挤得七歪八扭，所有人都跪着，只她一个人站着倒也惹眼。但这会儿并没人注意她，大家都对着门恳求，却谁也不敢往里闯。 天香谷的名声，纵然在这乱世之中，也让人不敢不望而却步。 苏素素在镇上逗留了一夜，第二日却没有等到天香谷送药来。她已经等不下去了，南疆近在咫尺，而秦戬生死未卜，她决定当夜便出发。 从廊西到军中大约还要赶两天两夜的路，来的时候便听说陵城已经彻底失守，剩下的六万大军撤到了金洮。 而西北军那边的援军中了息越的圈套，退守渭城，现在被困在城内，无法赶来与南疆的军队会合。 渭城占据易守难攻的地势，息越一时还束手无策。但长久下去也不是办法，如今战争已经进行了两年有余，大胤一直占被动，加上先前的内乱，边疆这边车马和粮草早就供应不足。 而先前军队死守陵城，剩下的大部分粮草都囤积在那里，撤退的时候又十分匆忙，大半的粮草都没来得及运走。 不过幸好，那些粮草也没有落入安南手中。开闸放水虽然是个攻敌之策，但如此一来造成的巨大破坏，对后面占领进来的安南来说也并不见得就是好事。 如果不是秦戬的防御迟迟无法攻破，他们也不至于采取这样的下策。 但就是这样的下策，却也给大胤的军队带来了毁灭性的灾难。四万将士化为枯骨，军队副将生死不明，城池失守，粮草短缺。 而大水之后，往往还伴随着各种疾病，虽然暂时还没有大规模爆发，但军队中仍旧人心惶惶。 城外，安南和高黎的联军集合了全部兵力，三十万大军集中力量、来势汹汹，大有不破金洮誓不还的决心。 可是朝廷的大军却迟迟没到，西北援军又被息越的十万大军困在渭城。 渭城易守难攻，但粮草却比金洮还要稀缺，息越的将领也是看准了这一点，并不下令攻打，只是将那五万人马死守在城内。 陵城失守后，金洮和渭城已经是最后两道可以抵挡安南大军的防线。成为敌军由南疆进入中原的必取之地。 一旦这两座城池失守，南疆必然不保，而那时大胤内乱甫定，军队改制也尚未完成。联军必将直攻南下，大胤将再无可堪重用的军队能够抵挡。 476.第476章 乱世人心（4） 一旦这两座城池失守，南疆必然不保，而那时大胤内乱甫定，军队改制也尚未完成。联军必将直攻南下，大胤将再无可堪重用的军队能够抵挡。 苏素素在心里分析了形势，又查看了地图，才准备出发。进入南疆，一切便不能以先前的情形来揣度。 先前她是尽量选择的官道来走，但进入南疆以后，许多官道都已经不通。而且大量的城镇落入安南和高黎手中，现在走官道不见得是最安全的。 因为战争的缘故，商队和小贩都已经不进入这片土地了，相对而言盗匪的生存空间也就小了许多。 苏素素折中挑了条相对安全的路，仍是一席男儿打扮，一人一马连夜进入了南疆之地。 一路算不上畅通无阻，却也没出什么大事。但越到后面行路越艰难，到处都是流离失所的难民，灾荒、饥饿、战争、伤残......甚至大街上的哄抢和群殴。 苏素素提心吊胆地穿过几座小镇，因为逃难的原因，外来人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了，但每经过一处，仍有些灼灼的目光从她身上不怀好意地大量过。 或许真有心存歹念之人，但大多数却都是饥寒交迫的平民。苏素素穿的虽也是粗布衣服，但她手里牵着马，走在他们中间已经显得十分突兀。 越往后面走，那样的目光越明显。起初那些目光虽让人浑身不舒服，却不至于恐惧，直到后来她亲眼目睹了那桩街头的惨象。 起因是个外来人，那人刚到小镇，见街边有个快要饿死的小女孩，于心不忍，踟蹰了很久，终于下决心从包袱里掏出半块玉米馍馍。 小女孩站不起来，他蹲下将馍馍递到她嘴边。小女孩的眼睛慢慢睁开，看到面前的馍馍，挣扎着最后一口气一把抢过塞进嘴里。 可是半块馍馍怎么够吃，她扑过来抱住那人的腿，连声音都发布出来，只不断地磕头，不断地恳求。 旁边的难民见此情形也都围过来，人越来越多，不知是谁忽然跳起来抢过那人的包袱。那人急了要去抢，后面却有更多的人扑上来。 街道上早已水泄不通乱成一团，那些早已关门的店铺在哄抢中被撞得摇摇欲坠，整条街道几乎都要垮塌。 苏素素也算习武之人，但目睹这一幕她却只骇得目瞪口呆。她亲眼看到那个抢到半块馍馍的人被打得吐血，那些血就溅在馒头上，但他却顾不得，只迫不及待将馒头往嘴里塞。 有人将馒头从他嘴里抠出来，转身要跑，却立马被其他人围住。那个被打得半死的人也挣扎着扑上去，按住抢劫者便往死里打。 前一刻还坐在街边的熟人，这会儿为了一口馍馍相互残杀，把对方打得头破血流。所有人都拼尽了全力，所有人都恨不得将对方置于死地。 没有亲人、朋友，只有抢夺、掠杀。 可这些人却都不是大奸大恶之徒，他们都是平常百姓。在丰衣足食的年代，过着岁月无忧的生活。 苏素素像被忽然劈下来的闪电定在那里，不敢往前，连后退也忘了。 477.第477章 天香谷的主人（1） 后来苏素素是怎样离开的，她已经全然记不得了。她只听到有个声音从耳边经过，“还不快走！” 那个声音并不温和，甚至带着些恼怒，扯着她的手纵身上马，迅速调转马头往镇外去了。 一路的风很急，打在脸上又野又痛，待马停下来时，苏素素才差不多恢复神智。身后的人先下马，警惕地环视了四周才走到她前面。 “你这马卖不卖？”他问。 苏素素盯着他好片刻，才问：“你说什么？” 那人“噗”地笑出声，年轻的脸上露出一口好看的白牙，小麦色的肌肤衬在阳光里，倒显出几分英俊来。 他问苏素素：“看你的样子，是要往北去？” 苏素素看他并不像歹人，但心里仍有防备，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不往北，只想找个地方谋生。” 那人不以为意，只道：“现在这整片南疆，可都不是谋生的地方，况且.....”看她一眼，目光落在她的包袱上，“再往里走，情形恐怕会比刚才还要凶险，你一个姑娘，不如跟我走吧。” 苏素素不由多打量了这人几眼，他竟一眼看穿了她是女扮男装，想来也不会是简单之辈。她索性也把姿态放得坦诚，道：“你说前面的情形更凶险，难道你是从前面过来的？” 那人并不隐瞒，坦诚里又有几分得意：“我当然是从前面过来的。”走过去拍拍苏素素的包袱，“你这里面除了干粮还有什么？有药吗？” 苏素素摇头。 那人说着就要扯她的包袱，苏素素赶紧握住，“你干什么？” 那人用了力没扯动，倒是笑笑：“哟，姑娘还是练过的？” 苏素素抢过包袱背到肩上，瞪他一眼，“你也别看我一个人就好欺负，大不了鱼死网破。” 那人又笑，抱手闲适地看她：“姑娘性格倒是刚烈，不过，你要是想往前走，恐怕还真的来讨好我。” “讨好你什么？”苏素素虽然不喜他的作风，却也觉得他不像是在说大话，便顺口问道。 那人去抬抬下巴，“你先把包袱给我看看。” 苏素素想了想，把包袱取下来扔下去。那人一把接住，包袱里只有些换洗的衣物，还备有些干粮和碎银子。 那人边拆包袱边摇头，“就这些东西可不行。”他把衣服扔出来，“你看，这干粮最多再支撑三日，还有药呢？你连药都不带就敢只身到北边儿去？” “不一定会受伤，也不一定用得着。”苏素素知道这个理由牵强，但她也确实抱着这样的侥幸心理。 那人却“啧啧啧”地叹着摇头，“再进去就是两军交战的地方，你以为就凭你这样进去能毫发无伤？前一阵水淹陵城，难保后面不会有什么疫病、瘟灾的。 “况且，里面的饥民难民更多，刚才那情形在里面都算轻的。就你这样的进去，到不了镇子就得被撕碎。” 他的话当然有夸张，苏素素并不全信，不过想到刚才镇上的情形，也确实让她又惊又怕。 478.第478章 天香谷的主人（2） 男子见她有所动容，又继续说：“那都是些平常百姓，你还没见过战场吧。你这样要是进去，如果运气不好遇到两军交战，或者就算是小规模的打杀，那也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你确定......” “但我必须进去。”苏素素忽然打断他，跳下马开始收拾地上被男子扯乱的包袱。 男子也在她面前蹲下来，不知从哪里扯来的一根草叼在嘴里，“哟，这么肯定，是不是赶着去见你的情郎？” 苏素素手上的动作顿了下，但并未抬头，只不冷不热道：“不关你的事。” 起身要跳上马，被那人拦住，“好，不关我的事，我也不问。不过......”他收敛了神色，“你这样进去确实不行，现在里面粮草和药物都紧缺，你不准备好，到了里面想买都买不到。” 顿了顿，又由衷地奉劝，“现在大胤这边只剩下两座孤城，所有人都在想方设法往外面跑，你也别死心眼儿，留得青山在，什么样的白眼儿狼找不到呢？” 苏素素觉得他的话好气又好笑，推开他，“你到底想干什么？”这人缠了她这么久，并不像看起来全无所求的样子。 “既然你这样问了。”那人一笑，仿佛就在等她这句话，“确实有个小忙。” “不帮。” “哎，你别这样啊。”那人拦住她，拉进了两人的距离。 “你干什么？”苏素素往后退，被他一把拽住。他的力气很大，刚才拖包袱的时候她完全没感觉出来。 看来先前他一直都有意在试探。 他的目光极快又不动声色地往四周逡巡一圈，然后收回来，仍旧是那副玩世的模样，眸子里却分明带了几分认真。 “我中了毒，不能让那些跟着我们的人察觉。你送我去天香谷，我给你药，让人送你进去找你的情郎。” 他的声音很低，语速却极快。 苏素素惊：“有人跟着我们？”她也算有武功的人，但并未察觉，说明那些人武功都在她之上。 那人点头，“就算你现在离开，他们也会当你是我的同伙。那些人心狠手辣，杀人不......” “你不用吓唬我。”苏素素打断他。 这里到天香谷，就算马不停蹄连夜赶路，至少也要三天三夜。更何况他们现在只有一匹马，这个人又受了伤，她不打算与他做这笔交易。 那人却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嘴角划过冷冷地笑：“你如果不信可以试试，现在我们在一根绳上，我中毒的事如果被他们察觉，你也别想活命。” “那可不一定。”见他较真了，苏素素反而松了口气，笑，“如果我现在把你交给那些人，说不定还可以撇清关系。” “是吗？”那人忽然一笑，速度极快地捏住苏素素的下巴，一颗药丸顺势塞进她嘴里，被他一拍给拍了下去。 “现在我们就生死与共了，我死，你也别想活。” “你......”苏素素推开男子干呕起来。 男子却毫不在意，接过她的话，“我卑鄙、我无耻、我下流、我不要脸，随你怎么说，但我只给你三声的时间思考，如果你选择死，我也不拦着。” “你走开。”苏素素推开他转身上马。 “喂。”男子抢过缰绳，“你可别抱侥幸心理，那药的解药只有我有，你想清楚。” 苏素素踢开他的手，一家马腹扬长而去。 男子大约真是强撑，眼睁睁看她走也没追上来。 479.第479章 天香谷的主人（3） 苏素素怀疑自己是脑袋被驴踢了才会回去，但她不能不以防万一。况且男子的话也并非全无道理，如果真有人要杀他，现在肯定已经把他们视为同伙。 更何况，她还要北上的确需要药材。 一路走得还算顺遂，他们互相交换了名字，但都不过问彼此的事。苏素素报的是假名，她猜，对方报的也肯定不是真名。 果真，到了天香谷入口，早有人等在那里接应。那些人一见到男子便齐齐跪下，“谷主。” 苏素素故作吃惊，“你是这里的谷主？” 男子并不在意地看她一眼，“我以为你早猜到了。” 苏素素立马变收敛了吃惊的神色，她的确是早有猜测，只是不敢确定罢了。不过，关于天香谷谷主的事，她在来的路上可听过不少。 年轻有为、乐善好施、侠义之士......虽然几年前才坐上谷主的位置，但这几年天香谷在他手中的壮大之势却早超过了那位老谷主。 谷中凤家的名号，在江湖上也越来越受人尊崇。 而这一路，苏素素也的确见过天香谷在外派药的场景。 他抬手让接应的几个人起来，为首那个刚要说什么，他却一口黑血吐了出来。这些天他都是强撑着，苏素素一路也有所感觉。 若不是拉上她，恐怕他连两日也撑不过。但赶路的时候，他们仍尽量放慢了速度，除了他的拖累，最重要的是掩人耳目。 如果太急，势必会惹那些人怀疑。而那些人迟迟不敢露面，恐怕也是早见识过他的手段。 他们赶了五日的路，苏素素大概也摸清对方的人数，大约有六七个人，且个个应该都是高手。 那些人跟了他们一路，却迟迟没有动手，其中的忌惮可想而知。也因为那些人的忌惮，苏素素才会早对他的身份有所猜测。 为首的那人将他扶住，他的另一只手却顺势搭在苏素素的肩上，然后对另几个人吩咐：“那些人还在附近，记住，留一个活口。”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语气几乎没什么变化，就像路上与苏素素开玩笑或者斗嘴，随意丢出的一句话， 苏素素又想到了秦戬，想到了心狠手辣。但她并不愿用这样的词来形容他，她能很坦诚地承认自己是奸臣，却不愿将那些不好的字眼用在他身上。 那些人把他们的谷主扶进了房中，跟着便进去几个年纪稍长的老者，苏素素听到那些人称呼他们长老。 天香谷的四大长老，据说从不出谷，但“妙手”的名号却很早就在江湖上闻名遐迩。 有人出来，说谷主吩咐先带苏姑娘先去休息。苏素素也的确早就筋疲力尽，只礼节性地问了里面的情况，便跟着婢女走了。 这一觉睡得黑甜，等醒来那位谷主的毒已经解了。婢女伺候苏素素沐浴更衣，刚收拾妥当，就有人来报，说谷主请苏姑娘过去。 过去的时候，那边已经摆上了一大桌吃的。但屋里没有别人，只有桌旁坐着那位谷主，旁边站了两个低眉顺眼的婢女。 480.第480章 天香谷的主人（4） “凤谷主。”如今是在别人的地盘上，不比在外面他需要她的照顾，所以见面礼苏素素还是行得周到。 “苏姑娘坐。”凤栖这会儿对她还算客气，又挥手屏退了下人。 苏素素也不客气，在他对面坐下。这些天两人不是没有单独相处过，那时倒没觉得如何，但现在却不知为何有了几分尴尬。 凤栖拿出一个白色的瓷瓶放在桌上，“这是解药。” 苏素素疑惑地看过来，但不过片刻，便接过药瓶，“这是我该得的。但谷主也不要忘记你的话。” 凤栖不动神色地笑，又问：“是先吃饭还是先谈正事？” 苏素素想了想，看着一桌子的佳肴，终于咬牙：“吃饭。” 一眼瞪过去，凤栖若有所料地笑出声来。 吃过饭两人移步花园，一路的奇山异石，奇花异草，苏素素看过去不禁啧啧称叹。凤栖瞧着她口不对心的表情，故意不动声色，只热络地给她讲解那些花草。 天香谷中的花草，十有八九都是珍惜药材，寻常难得一见的，在这里却只是稀疏平常。苏素素看着，听着凤栖的讲解，虽不是完全心无旁骛，却也并非全然心不在焉。 天香谷自来以药材闻名天下，现在战乱纷纷，正是物资和药材紧缺的时候，如果能得到他们的相助，哪怕只是这里十分之一的药材，想来也能解决军中的燃眉之急。 可苏素素早听说过，天香谷素来孤高，不向任何朝廷俯首称臣，更不涉足官场斗争。那些药材，他们可以派送给百姓，甚至可以任由其烂掉、扔掉，却绝不向朝廷或者军队售卖。 苏素素觉得好奇，对着凤栖看了又看，“哎，你这样做生意，就不怕朝廷抄了你的家底？” 凤栖却笑得极轻蔑，“朝廷有朝廷的规定，江湖也有江湖的原则。天香谷奉行这个原则几百年，不管哪朝哪代都安然存在，不是没有它的道理。” 苏素素当然知道，好歹她也是做过几年丞相的人。朝廷和江湖，实则是明暗两个天下，各自奉行各自的原则。 相安无事的时候，江湖归于朝廷的管辖，但若是朝廷想要破坏这个原则，插手江湖之事，恐怕也不是容易的事。 苏素素蹲下来看面前那株幽蓝色的小花，“道理是这样，但有钱不赚......啊！”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凤栖扯起来，“这花有毒，别碰到。” 苏素素吓一大跳，往后退了几步，把手在凤栖的衣服上擦了又擦，才放心，“下次有毒早点说。” 想了想抬起头来，“对了，我刚才说到哪儿了？” “有钱不赚。”凤栖提醒。 “哦。”苏素素本想继续，但忘了自己后面要说什么，停在这里便有些尴尬。 凤栖看着她，又提醒，“你可能想说，让我和朝廷做买卖，或者把要卖给军队。” “哦，对。”苏素素一拍脑袋，“我就是想说这个来着。”拍拍凤栖的肩，“你很了解我，我也很欣赏你。” 凤栖将她的手拿开，“我承受不起。” 他往前走，苏素素几步追上去，“那你考虑考虑我的提议。” “不用考虑。”凤栖头也不回，淡淡吐出三个字，“没兴趣。” 481.第481章 天香谷的主人（5） 这样的语气其实已经是给苏素素面子了，她自己心里也清楚，便不再说什么，只跟着凤栖往花园另一边走。 凤栖送她回去，忽然又想到什么，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越快越好。” 凤栖没说话，两人继续往前走。 “对了，”苏素素想到什么，“既然你是从北边过来的，能不能给我讲讲那边的状况？” 凤栖转过头，神色不动地看着她：“你想问什么？” 苏素素有些犹豫，终于问出口：“陵城一战.....到底战况如何？” 凤栖停下脚步，眼里闪过一抹深意，但很快却笑起来，“惨不忍睹。” 只有简单地四个字，但苏素素却在凤栖的笑容里看到了真正的残忍。瞬间的彻骨，她很快回过神，“那你说，我这么去找他，是不是有点傻？” 凤栖眸色微敛，有些诧异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苏素素也忽然抬起头，笑得有些勉强，“我知道天香谷的规矩，但我还是希望你好好考虑一下，如果战争真的到了那步，连朝廷都不保了，哪里还来什么江湖规矩。江湖虽险恶，但至多也是暗箭伤人。但如果朝廷想要......” 她摇摇头，“没有什么洪水猛兽会比权利更恐怖，谷主还是好好想想吧。” 苏素素往前走，凤栖在她身后将那个背影看了很久。不远处就是她的下榻之所，她转过来向凤栖行了个礼。 “我先回去收拾东西，希望谷主早些把护送的人安排好。” “那个人对你很重要？” 苏素素转过身，便听到凤栖的声音。她的脚步顿了顿，半晌，回过头，“比我的命还重要。” “你说这么多都是为了他？”凤栖又问。 苏素素想了想，嘴角浮上一抹笑，“不，是为了爱。因为我爱他。” 因为她爱他，所以愿意为他做一切。 凤栖的眼睛微微眯起，“那你跟我来谷里，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苏素素的目光始终落在他的脸上，十分坦诚：“刚开始确实有点怕死。”但后来，当她对他身份开始怀疑的时候，的确就开始了这个打算。 她需要天香谷的药材，所以需要他欠她这个人情。 苏素素一刻也没有耽搁，下午便催着出发。这回她索性连换洗的衣物也不带了，一大包里除了干粮全塞了药。 既然是占便宜，总要拿出点占便宜的样子。 凤栖倒是不小气，没有作出被剜肉的心痛状，出发的时候还把她送到谷口。临走还不忘嘱咐：“到了军中不，管找没找到人都要多加小心。还有......” 本要说什么，想了想，摆手：“算了，不说了，你自己琢磨。” 苏素素的好奇心被他勾起来，有些不高兴，“有什么话你就直说。” 凤栖想了想，再摆手，“算了，也没什么好说的。本来想让你堤防着那个姓秦的，不过，陵城一战之后据说还生死不明，就没必要嘱咐了。” “姓秦的？”苏素素心里一“咯噔”，“那位副将吗？” “你也知道？”凤栖有些吃惊，但立马有英雄惺惺相惜之感，“你也觉得他不是好人？那就对了，如果这回老天还不长眼，让他活着回来，你最好躲得远远的。不然你这种水灵灵的小姑娘......” 482.第482章 首战告捷（1） “胡说八道！”苏素素有些恼，她知道凤栖夸张起来口无遮拦，但她这会儿也知道他口中那个“姓秦的”是谁。 她不愿听别人说他不好。 凤栖被她打断不高兴了，还要说什么，苏素素却不再给他机会，只冷冷冰冰道：“我走了，你自己注意点儿，别再别人下毒，下次可没那么好运能遇到我。” “哎，你......” 话还没出口，苏素素已经拉着缰绳跑远了。 凤栖其实挺讲江湖道义，派给她的都是身手不凡的高手。没有了后顾之忧，苏素素赶路的进度也快了很多。 连夜的快马加鞭，不过三天便到了金洮。并没有苏素素想象中的战火连天，金洮城外，甚至没有任何敌军围城的征兆。 苏素素大惑不解，身后的护卫依旧神色紧张。为首的那个先开口，“安南应该还留有军队在附近，不过硬闯进去也不是没有可能。” “别乱来。”苏素素拉住他，“小心中了埋伏。”此番景象，在她看来实在诡异。 那人却摇头，“谷主交代，您要进城，只能趁这个时候。这是个难得的机会，如果谷主所料不错，应该不会持续太久。” “什么意思？”苏素素被他说得糊涂了。 那人却笃定，“谷主刚从北疆过来，里面的情形比我们清楚，他的话不会有错。” 里面的情绪凤栖的确比他们更了解，这点苏素素倒险些忘了。她忽然想到什么，转头看说话的人，“他还说了什么？” 那人看了她几眼，嘴角划过一抹不真实的笑，“谷主还说，姑娘想到的一定会比我们多。” 苏素素怔了下，随即也笑起来。 在去天香谷的路上，她便向凤栖打探过里面的情况。安南和高黎围攻金洮，但双方并未交战，大胤这边主帅下令死守城门，拒不迎战。 城外的联军攻了好几次没有攻下，反倒损失不小。加上大胤那边粮草已经出现短缺，于是联军便改攻为围，企图将城内的军队围死在里面。 不过，安南和高黎的军队追击到金洮，已经算是长线作战。而他们又是集中攻取，兵马囤在此地，粮草却不能及时运过来。 倒也是个不小的问题。 苏素素的笑容里，多了一丝意料之中的笃定，“如此看来，这的确是个绝佳的机会。” 一路打过来，联军的士气已经高涨了许多日，若是粮草遇到问题，恐怕就不能算是小问题了。 大胤这边她反倒没那么担心，这边军队连战连败士气本来就不高，粮草问题应该会比联军适应得快。 且现在大胤这边退守孤城，对他们来说，每一战都关乎生死存亡，反倒能把他们的士气激发出来。 对大胤而言，这是个机会。 苏素素眼中寒芒乍现，是个机会，但如果仅仅是这样，却并不足以让两军齐齐撤退。 她转头对身旁的男人道：“我们先在城外找个地方休息，你让人去查查，这附近还有多少联军的人。” “姑娘怀疑他们没有撤退？” “不。”苏素素摇头，“以防万一。”最重要的是，她心里已经有了另一个猜测，而撤退的结果可以让她更好地判断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 483.第483章 首战告捷（2） 探查的人是在傍晚回来的，带回来的消息和苏素素所料相差不大，“联军并未完全撤退，安南有三万，高黎有两万，但都在两里之外安营扎寨。不过.....” 那人咽了口唾沫，看向苏素素，“有个很奇怪的现象，两军安营扎寨的地方虽相距不选，但并不在同一处。” 苏素素点头，眼里有坚定的笑意闪过：“那我们就抓紧机会，今晚进城。” “但大胤这边也不能掉以轻心，这段时间联军的进攻，已经让城内草木皆兵。就连联军主力撤退，这边也始终没见动静，说明他们还处于防备状态。如果我们贸然闯进去......” “这个不用担心。”苏素素的手握住袖中的令牌，“我有办法。”秦穆给她的令牌，端王府的东西，多少能起点作用。 岗亭旁边临时搭建的议事处，士兵进去禀报时，郡马爷正在沙盘上给大家分布任务。城外的军队从昨日开始陆续撤退，今日便只剩五万士兵在两里之外安营扎寨。 这事儿发生得突然，不知是不是对方的诱敌之计。但这对他们来说并非不是机会，郡马爷和那位陈都尉商量，今晚先派一支兵力出去探查虚实。 这件事是瞒着刘青魁的，如今城外虚实不明，若让他知道了退兵的状况，恐怕又出什么纰漏。 但不让他知道，就得加倍小心。调兵的符结郡马爷虽然交到了陈都尉手中，但都尉毕竟比不得主帅，况且刘青魁来这里的两年，也拉拢了不少自己的势力。 他手中有皇上任命的圣旨，现在又掌握着大半的兵权。想要越过他调兵，也并非容易的事。 任务都有条不紊地布置下去，郡马爷正要询问陈都尉的意见，岗亭那边便有士兵跑了进来。 “大人，外面有情况。” 陈都尉猛地站起来：“说。” “有个女子，说来找自己的丈夫。她手里有端王府的牌子。”士兵将牌子交到陈都尉手中。 陈都尉看了看，交给郡主。 屋里一时寂静，郡主的位置就在郡马爷对面。凝神片刻，忽然站起来，“的确是端王府的牌子。” 郡主若有所思，看向郡马爷。郡马爷也想到什么，看向陈都尉，“我出去看看。” 坐在最末位的少年忽然站起来，“我也去。” 郡主瞪他一眼，“现在什么时候你不知道？别跟着瞎捣乱。”按辈分，他该叫郡主一声姑姑。 “可是......” 少年欲争辩，但后面的话却被郡主的目光给瞪了回去。讪讪地坐下，别过头去不再开口。 郡马爷只带了两个人，悄悄潜出城门。果真，那几个人还在那里。胆子倒是不小，不过，也像她的作风。 郡马爷不动声色，从墙根后走过去。 “让我们先去......”身后两个人要拦他。 他却摇头打断：“不是探子。” 苏素素身边几个也都是高手，稍近一些的动静立马就能察觉，警惕地握住了手里的刀朝黑暗中看过去，“谁？” 两个士兵从黑暗里出来，那些人的目光集中过去，却没有防备身后。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几个人再拔刀回头，苏素素已经被郡马爷拉了出去。 484.第484章 首战告捷（3） 郡马爷却显然没料到她会反击，虽然带着慌乱，但那些招式却招招利落，险些让他吃个暗亏。 不过，苏素素到底还是技不如人，除了突击的几招勉强占了便宜，待郡马爷回过神，很快便被制住了。 双方对峙，一场恶斗在所难免。苏素素挣扎着准备脱身，却听耳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是我。” 她向来反应慢半拍，这会儿愣了下，双手就被人从背后反扣住。 对面天香谷的人跟两个士兵也打了起来，有两个人挥剑过来救苏素素。人已经到了面前，苏素素却大喊一声：“自己人！” 两个人停下来，打斗的还在继续。郡马爷轻描淡写地看过去：“都别打了。”然后放开苏素素。 苏素素旋身扭过去，眼中都要放出光芒，“郡马爷？”这果真是意外惊喜，她以找丈夫的名义，本打算将是将令牌交给陈都尉的。 陈都尉是秦戬的人，陵城的撤退正是由他负责，所以苏素素猜测，他现在正在金洮城内。不过，也只是猜测，她并未抱完全的希望。 但现在郡马爷出现在眼前，她一时又惊又喜，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郡马爷笑笑，“士别三日，真当刮目相看了。” 苏素素一怔，随即明白过来，也笑：“郡马爷别开玩笑了，跟你比可差远了。”这是实话，方才的交手，她并没有占到一点实质的便宜。 说完又想到什么，问：“郡主呢，她还好吧？” “还好。”郡马爷点头，又一笑，“还有一个人，苏姑娘一定想见到。” “谁？”苏素素刚问出口，便立马回过神，“你是说，皇......” “是秦骑都。”郡马爷打断她，纠正。 苏素素一愣，随即了然，问：“他们都好吗？” 郡马爷点头，但面色却随即沉凝，看向苏素素：“进去再说吧。” “好。”有些话并不急在这一时，况且这里的确不是说话的地方。但苏素素又想起什么，这才跟随同前来的人介绍。 “这位是我丈夫的战友，”顿了顿，道，“先进去再说吧。” 目光看向为首那个人，但他却走上前来，将郡马爷打量了几眼，才道：“既然姑娘找到了要找的人，我们也要尽快回去复命了。” 然后向郡马爷拱手：“苏姑娘就交给你了。” 郡马爷看向苏素素，苏素素想了想，随口带过：“我碰巧救了一个人，作为交换，他负责把我平安送到这里。” 郡马爷没有再说什么，只同为首那人道谢：“多谢。” 那人也还礼，然后带着几个人连夜回去了。 议事处的人还未散去，都等着郡马爷回来。苏素素进去首先就看到郡主，郡主也跑过来，忽然将她抱住。 眼泪流出来，止都止不住。 屋里的人都静默看着这一幕，最不起眼的位置，却有人站起来，仿佛不确定，又仿佛压着内心的激动，喊了声：“素素。” 苏素素的目光看过去，那个眉清目秀的少年，那个丰神俊朗的男生，不是秦祁泓又是谁？ 485.第485章 首战告捷（4） 留给他们叙旧的时间并不多，还有更重要的事。苏素素放开郡主和秦祁泓，抬头将屋里打量一圈，目光定格在正位那个男人身上。 如果不出所料，那人便是陈都尉。 他也正看着她，目光如炬。郡马爷看到那目光中的探寻，也走过去，介绍：“这位是都尉大人。” 四两拨千斤的语气，苏素素已经了然。 郡马爷又向陈都尉介绍，“这位是......”顿了顿，才吐出三个字，“端王妃。” 陈都尉心里，只有一位真正的端王。现在郡马爷这样说，他愣了下，也随即反应过来。起身行了隆重的跪拜礼，“王妃。” “都尉请起。”苏素素赶紧扶住他。他对秦戬的忠诚，苏素素并非没有听说过。但此时他向她行这样重的礼，还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陈都尉并没有起来，声音孔武有力，却更像压着一层自责，“陵城之事，是属下保护王爷不利.......” “都尉不必多说，”苏素素打断他，“陵城之事我也听说了，怪不得都尉。”停了停，收起神思里那点恍惚，肃穆道，“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忽然看向陈都尉，问：“不知都尉现在可调集多少兵马？” 此话一出，屋里的人全都看着她。她也不多言，只道：“城外联军退兵之事，想必大家都知道了。解金洮之围，这是个绝好的机会。” 屋里的人都没说话，郡主上来拉拉她，“我们正商量着今晚派人出去查探虚实。” 苏素素的目光这才落在沙盘上，原来他们在这里就是在谋划这件事。她摇摇头，“不必查探，进城以前我们已经查探过，联军确实撤退了，只在两里之外留了五万兵马。” “但安南人向来狡诈，会不会是他们的诱敌之策？”分别时还是个孩子的秦祁泓，这会儿分析起问题，已经有些少见的气魄了。 苏素素不知是该欣慰还是该叹息，当初她救他出宫，本想能给他一世长安。但无奈时局不许，天意不许。 苏素素看他一眼，摇头：“不像。”停了停，扶起陈都尉，目光坚定，“安南和高黎应该是内部有问题。” 屋内又是一阵沉默，陈都尉似乎也并不相信。 安南和高黎的联军一路打到这里，连战连捷，就算出问题也不该是在这种时候。 大家的反应也在苏素素的意料之中，她走到沙盘边，顿了顿，才开口：“大家可以看看，南疆之地，如今大半已经落入联军手中。” 她指向崤山关之外，“这里是安南，这里是高黎。”一路划进来，手指停在陵城的位置，“而这里，是陵城。” “什么意思？”片刻的静默，郡主最先开口。 郡马爷上前，将她拉到身边，嘴角划过一抹笑，“陵城之地，确实是安南和高黎都必争之地。” 苏素素笑，这正是她要表达的意思。 国与国之间就像人和人之间，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安南与高黎之间也不会例外。 486.第486章 首战告捷（5） 国与国之间就像人和人之间，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安南与高黎之间也不会例外。 两国连横，因为有共同的利益。但面对利益的分配却难免出现分歧。特别是利益越来越多的时候，分歧也就会越来越大。 当分歧大到一定程度，总有最后一根压死骆驼的稻草——而陵城，就是那根稻草。 这点安南在冒着风险囤水放闸的时候大约没有想到，而苏素素也并没有想到。不过，既然凤栖借护卫之口告诉她那些话，就不会没有他的道理。 郡马爷这边倒是容易说通，但现在在军中，最后的决定还得由陈都尉来做。苏素素看向陈都尉。 沉默片刻，陈都尉也点头，“如果联军真的撤退，不是没有可能。粮草问题虽严重，但对联军来说，还不至于到退兵的程度。” 而大胤朝廷这边的五万援军，也将在不日赶到金洮。这种时候退兵，让援军与城内会合，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但陈都尉也有一点担忧，“据消息来报，朝廷的援军最多明日傍晚便能抵达，会不会......” “不！”苏素素打断他，“来的路上，重要关口我都让人打探过，并没有联军的埋伏。而且......” “来的路上，我救过一个人，如果他没有骗我，以安南和高黎现在的状况，应该无暇顾及援军。” 苏素素语气坚定，目光看向陈都尉。屋里的人神色都有些凝重，但却没人开口，只郡主疑惑着问了句：“那人可靠吗？” 苏素素看向郡马爷：“是他让人一路保护我到这里的。”那几个人是郡马爷见过的，可不可靠，苏素素相信郡马爷心里也有自己的判断。 不过，她也不仅是凭凤栖的几句话。凤栖的话只是引起她的怀疑，让她确信的，还是如今城外的状况。 苏素素看着郡马爷，郡主也顺着她的目光抬起头。郡马爷放开郡主，走到沙盘前面，目光落在陵城的方向，忽然闪过一抹笑意。 “王妃送来的这个消息，很及时。” 接下来就是排兵布阵，当晚一战，大胤以两万将士击退联军五万人马的结果大获全胜，驻军之中士气大增。 消息是当晚便传到刘青魁耳中的，但他并没有动声色。他在军中两年，虽提拔了自己的亲信。但陵城之战以后，陈或在军中的威望却大大增加，许多士兵反而不听他的调遣了。 更何况，虽然现在秦戬生死不明，陈或手中却有符结。这些兵从前都是秦戬的兵，在他们眼里，除了圣旨和秦戬，便是符结。 可陈或那伙人却总能找到拒不交出符结的借口。所以这次擅自调兵之事，正好可以为他所用。不管胜负，他都可以以此为借口，逼他们交出符结。 若是胜了，朝廷那边他这个主帅不会无功。若是败了，他不仅能摘清关系，还能借此除掉军中那几个眼中钉。 他们不告诉他，他正好冷眼旁观、坐收渔利。 所以当陈或他们凯旋归来之时，刘青魁早已在将军行府中等着他们了。 487.第487章 为他付出性命的人（1） 陈或在军中多年，敢私自调兵，也并非没有料到这一状况。此战不管是输是赢，刘青魁都会借此要他交出符结。 这次陈或也没有任何借口，当着众将士的面，将手中的符结亲自交给了刘青魁。 但接受符结时，刘青魁的脸色却并不大好看。 郡主握一握苏素素的手，两人相视而笑。这招还是苏素素的主意，在军中，符结的威信固然重要，但更大的威信却来自将士们心里。 昨夜一战，陈或已经赢得了大半将士的信任。而出征之将，在凯旋回营的时候，却被主帅收缴了符结。 在将士们心里，便是对他们以命换来的战果的否定。不管刘青魁是出于什么原因，多少都会引起出征将士们的不满和失落。 而大庭广众交出符结，更是所有将士们也看到，他们的主帅是如何心胸狭隘。 苏素素这招收效不错，连陈或也赞叹，“王妃果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这种时候，苏素素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接下来便是等朝廷援军和粮草的到来，因为防着安南和高黎的联军随时回来，城内的六万士兵仍需坚守在这里。 至于渭城之围，只能等到援军赶到再做打算。 这样的安排，刘青魁也赞同。虽然他与秦戬、陈或过节不轻，但该以大局为重的时候，他还是分得清轻缓。 苏素素却收拾了包裹，换了平常百姓的装束，“我得去一趟陵城。” 郡主当然比旁人都了解她的心思，但她却并不赞同，“陵城已经陷入敌手，大水过后那边的情况十分混乱，况且现在安南和高黎都在争这个地方，你贸然前去......” 苏素素握住她的手，“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但你也不会一直运气好。”郡主接过她的话，摇头，“别去，就在这里等着。如果我哥......如果他还活着，他一定会想办法来找我们的。” 停了停，回握住苏素素的手：“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我们心里都难受。但现在是非常时期，如果我哥自己都不能回来，你去了结果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但我总得试一试。”苏素素倒显得比郡主平静，她微微摇头，“我知道这样不理智，但他现在生死未卜，我不知道该如何理智。” 其实她都清楚，秦穆的话，郡主的话，他们都是为了她好。如果她还有几分理智就不该来这里。 可她没办法，她还是来了。不管有没有用，她总得试试。 她看着郡主，“其实郡主该理解，如果换做是郡马爷，郡主也一定会跟我做出同样的选择。” 如果那个人不是秦戬，她也同样可以说出许多道理。因为不是那个人，所以无所谓。但现在是他，所以一切的道理在她这里都成了空话。 郡主沉默了很久，终于放开她，“既然必须去，那先和他们商量一下。你一个人过去，我们都不放心。” 苏素素摇头，“先别告诉他们。” 她告诉郡主，是因为必须有人知道，而郡主是最适合的。因为她们心底都爱着一个比命还重要的人，所以她们可以相互理解。 但若是其他人知道了，他们未必会让她离开。 488.第488章 为他付出性命的人（2） 她告诉郡主，是因为必须有人知道，而郡主是最适合的。因为她们心底都爱着一个比命还重要的人，所以她们可以相互理解。 但若是其他人知道了，他们未必会让她离开。 可郡主还是担心，“陵城那边局势未明，你现在过去如果出了什么事，到时候我怎么向我哥交代？” “郡主放心。”苏素素的手很轻地落在她的手背上，“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都过了这么多日里，他也未必......” 刹那的恍惚让她后面的话顿在这里，顷刻，才道：“我也不全是为了找他。陵城那边的情况现在很微妙，我过去查探一番，或许能对后面的行动有所作用。” “可.....” 郡主还要说什么，被苏素素打断，“郡主不必担心，就算是为了王爷，我也会好好保护自己。只是，郡马爷他们那边，你先别告诉他们。今晚的行动很关键，不能出任何岔子。” 前去打探的士兵回来禀报，援军很快就能到达。刘青魁亲自带人出城迎接，陈或镇守城池。 按照计划，今晚援军与城内守军换防，从城内调出三万人马连夜赶去渭城，与渭城之内的西北军联手，里应外合。 渭城距离金洮并不远，如果一切顺利，今晚便能解渭城之围。此战十分关键，安南和高黎随时可能反扑，如果不抓紧时间，只怕倒是金洮再陷入自顾不暇的境地，渭城那边也会更加危险。 只是，计划没什么问题，但现在渭城被息越围得水泄不通，要不动神色地将消息送进城内也不是易事。 这件事夙风最合适，但刘青魁却并不信任夙风，双方僵持，最后只得由郡马爷亲自带人前去。 所以郡马爷那边千万出不得岔子，郡主当然也清楚。 夜幕降临，正是月黑风高杀人夜，城内的军队已经在夜色的掩护下悄悄向渭城出发。而苏素素也收拾好东西，混在队伍中出了城。 大军开向渭城，而她去了陵城。 不安稳的夜，郡主虽被郡马爷强行留在了金洮，却仍一夜未合眼。等天色破晓的时候，城外忽有一小队人马冲进来。 为首的一个人下马直奔向刘青魁的房中，不久，郡主这边也收到消息，此战大捷。两军里应外合，息越军队措手不及，已经全线撤退。 此时天边的鱼肚白已经被扯开，阳光从破棉絮一样的云层里透出来。郡主望着窗外，今天竟是一个难得的晴天。 自那场大雨过后，南疆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晴天了。郡主的手紧攥着衣袖，背心的冷汗层层褪去。 大约，会是个好兆头。 果真，天大亮的时候，又有几队人马回城。郡马爷就在其中，一身盔甲全都沾了血污。郡主却顾不得，还没等他从马上跳下来，真个人已经扑了上去。 郡马爷没有受伤的一只手将她揽入怀中，声音竟难得地轻柔：“没事了，我回了了。” 又有人跳下马，郡主的目光从郡马爷身后看过去，不由得呆住了。 “二哥？”她喃喃一声，是她的二哥没有错，是他，他没事，太好了！ 489.第489章 为他付出性命的人（3） 郡主推开郡马爷，正要过去，却见秦戬匆匆往不远处的屋里走，他手里还抱着个浑身是血的女人。 “叫大夫，快！” 沉肃的声音压抑着强烈的情绪，他几乎冲着旁边的人吼出来。 郡主心里一惊，连忙跑过去，“发生什么事了？” 秦戬看她一眼，没说话，只脚步不停地往屋内走。 “二哥，这到底.......” 话还没问出口，被身后的郡马爷拉住。郡主没看清秦戬手中的人，几乎要狂吼起来。但郡马爷平静的声音却从耳边传开：“是黛罗公主。” 不是她，郡主仿佛舒了口气。 但心又马上提到嗓子眼儿，抬头问郡马爷：“公主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我二哥他.......” 她的声音鼻音很重，但浓重的哭腔却压在嗓子下。 郡马爷将她揽入怀中，“没事，王爷没事，是公主救了王爷。”缓了缓，目光看向房中，“但公主受了很重的伤，不知道......”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来，但郡主已经能够猜到。 后面的军队都陆续撤回，渭城现在形势不稳，且息越动向不明，西北军同渭城原本的守军，一共留有三万在那边。其余军队将会在今天之内全部撤回。 金洮的地理位置十分重要，无论如何都要守住。只有抱住金洮，大胤才有反扑的机会。一旦金洮失守，恐怕渭城也会不保。 所以现在，守住金洮才是当务之急。 援军和粮草都运到了金洮，又经过这两次大捷，大胤这边士气高涨。但最让陈或松一口气的，还是秦戬回来了。 如果再没有秦戬的消息，这军中的局势，恐怕连他也无法控制。 而秦戬此刻却一言不发，只站在床边，看着床上满身是血的女人，看着大夫和侍女来来往往。 屋里没有多余的人，只有郡主站在门边，几次三番欲言又止。天色已经大亮，太阳从东边出来，光芒万丈。 光芒从郡主身后射过来，落在房间的地上。郡主并没有回头，这样好的阳光，她却只觉得说不出的心烦意乱。 但她仍旧只站着，看着进进出出的侍女，看着那一盆一盆被血染红的清水。连阳光正盛她也无暇回头。 郡马爷换了便装过来时，她还在那里。郡马爷握了握她的手，问：“怎么了？” 郡主摇摇头，不知该说什么，只转过头小声地问一句：“公主不会有事吧？” 郡马爷的眉拧起来，他总能洞悉郡主眼中那些小情绪。比如她此刻的焦虑，或许并非为了床上的黛罗公主。 他没有回答，只是将她的手握得更紧，问：“是不是有什么事？” 这样问的时候，他忽然想到什么。扶住郡主的肩，让她与自己对视，“苏姑娘呢？”更多的时候，他们并不称呼苏素素为王妃。 果真，郡主的心神越发不安了。犹豫片刻，正准备说什么，屋里的大夫却忽然发话了。要给黛罗公主清理伤口，闲杂人等先回避。 秦戬还站在床边，大夫请他先回避。但床上的黛罗却忽然拉住他的手，“百里晋......” 她其实是糊涂的，但就那么一恍惚，她就叫出了那个名字，声音断断续续，“百里晋......不要走......不要走......” 秦戬看着她，终究动容，反手将她握住，对大夫道：“没关系，我是她的丈夫。” 490.第490章 为他付出性命的人（4） 秦戬还站在床边，大夫请他先回避。但床上的黛罗却忽然拉住他的手，“百里晋......” 她其实是糊涂的，但就那么一恍惚，她就叫出了那个名字，声音断断续续，“百里晋......不要走......不要走......” 秦戬看着她，终究动容，反手将她握住，对大夫道：“没关系，我是她的丈夫。” 郡主和郡马爷是被侍女们请出去的，关门的瞬间，郡主似乎是听到这句话。忽然怔住，很久都没回过神。 “发什么呆？”郡马爷见她神思恍惚的模样，揽住她的肩，“有什么事回去再说。” 郡主却挣脱郡马爷，抬起头来，“刚才我二哥的话，是什么意思？”停了停，不放心地摇头，“不行，我必须去问问他。” “佩文，”郡马爷握住她的手，“公主是为了王爷才这样的，她现在生死未明，有什么话以后再说，行吗？” 郡马爷揽住她的肩，许久，她才缓缓抬起头，“那素素呢，她怎么办？她为了二哥才来这里，她现在甚至去了陵城，她.......” 说到这里，郡主忽然有些急切，抓住郡马爷的手，“素素去陵城找二哥了，可是......现在怎么办？”现在他已经回来，可她怎么办？ “你别着急。”郡马爷握住她的手，问，“你说苏姑娘去了陵城？” “嗯。”郡主点头，仍有些急，“她说去找我哥，顺便打探一下那边的情形。” “真是胡闹。”郡马爷的声音并不大，不知道是在说苏素素还是在说郡主。但顿了下，又道，“我去通知夙风他们，先别告诉王爷。” 郡主不知道该不该听，看看那扇屋门，又转头来看郡马爷，终于点点头。 而屋内，大夫们忙到酉时才止。秦戬一直守在床边，郡主亲自送来午饭他也没有看一眼。床上的人还在昏迷中，但握着他的手却一刻也没有放开。 处理完伤口，大夫也终于松了口气。为首的大夫擦了把汗，将手里的纱布收好，才上前道：“能不能醒，就看今晚了。” 秦戬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屋里的大夫相互看看，都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黛罗睡得很沉，从来没有这样沉，也从来没有这样安心。她仿佛看到自己又回到那一望无垠的冰原上，在那雪山之下，她与那个男子度过了生死相依的几天几夜。 他说他叫百里晋，她知道那不是他的真名，但她还是记住了。 她为他跳了那支舞，瑟瑟发抖却偏要勉力站起来。她站在他面前，在她背后，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雪海。 雪花像落樱般飘落，将她笼罩其中。她旋转着，在这苍茫的天地里，仿佛一片落叶，又仿佛一只翩跹的蝶。 她看到自己旋转着，在那片粉妆玉砌的世界里，在浩渺无穷的苍穹下，最后......终于倒在他的怀里。 她没有挣扎，她不愿，她要将自己最美的模样留给他。 她叫他的名字，用尽全身力气。她想告诉他，那支舞叫《凤栖梧》，凤凰于飞，翙翙其羽，亦集爰止。 她想告诉他，这辈子，他是她唯一爱国的男人。 491.第491章 她只有我（1） 黛罗终于要闭上眼，她觉得很累，这片茫茫的冰原，或许他们永远也走不出去。但她能死在他的怀里，她觉得很开心。 唇畔终于能勾出一抹笑意，她渐渐的，安心的在他怀里闭上眼睛。 但耳边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很熟悉，却夹在风中，若有若无。她知道是他，他在叫她，他在叫她的名字。 “黛罗，快醒过来。我在这里，睁开眼看看我。” 她知道他就在身边，她知道他握着她的手，她想睁开眼，她想看看他的模样。对，她还想再看看他的模样，她其实不想死的。 她觉得手上传来温度，从手指渐渐蔓延至全身，渐渐蔓延到心底。 她又听到他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夹在越来越轻柔的细风里，“黛罗，睁开眼睛，快看看我。” 她觉得很开心，他在为她担心。 又有更多的记忆涌上心头，她到中原去找他，他们被困在陵城。他让她先走，可是怎么能走，她坚持留下来。 后来......后来......好大的水，可是他一直拉着她的手，他救了她，但是他受了伤，逃出城以后，他们又被息越的士兵发现了。 然后呢？然后又发生了什么？ 对了，她见到了父王，她和父王吵架了。父王要杀她，于是她以命相逼，后来父王终于动容。 不，也许并不是动容，父王只是为了更大的利益。他让他们成亲，让他娶她，留在息越做驸马。 他不愿意，但他们没有别的办法。况且，她告诉他，那只是缓兵之计，她是站在他这边的。 外面的战势越来越紧张，息越设计将西北援军困在了渭城。形势危急，他终于动容。 成亲的时候，她很开心。其实她也晓得那只是缓兵之计，但她还是很开心。等了这么多年，盼了这么多年，天神终于听到了她的祈祷。 她想，就算是死也终于可以没有遗憾了吧。 可是现在，她听到他叫自己的名字，她听到他说那些柔软的话。她忽然后悔了，她怎么可以就这么死去，怎么可以轻易离开？ 她终于挣扎着，挣扎出最后一口气。至少......至少让她再看他一眼。 黛罗终于睁开眼睛，她还很虚弱，可是她又看到那张熟悉的连。那张好看的脸，如今她只能看到一半，还有一半隐在那张银质的面具之下。 她不喜欢那张面具，伸出空的那只手，企图把面前摘下来。一直握着她手的人感觉到这细微的动静，忽然看过来。 四目相对，她看到他眼里的惊喜，看到他的开心。她想。他其实是在乎的吧，他是在乎她的。 他将她那只手握住，贴在自己的脸上，“你醒了，我去叫大夫。”依旧是她熟悉的语气，可她却听得出，此时此刻，那平静的语气下蕴藏着涌动的情绪。 他在乎她，她想，她很高兴。 但他要起身，却被她一把拉住，“不要走。” 他摇头，“我不走，我去叫大夫。” “不要，不要叫大夫。”她的声音很轻，但她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她知道自己此时一定不好看，脸色一定异常苍白，就像她那虚弱无力的声音。 忽然有些懊恼，其实，她是想将自己最美的样子留给他看的呀！ 但他并不在乎，握紧她的手，“大夫说，只要你今晚能醒来，就不会有事了。太好了，黛罗，太好了。” 他的眼里都是喜悦，笑起来的样子几乎像个孩子。 492.第492章 她只有我（2） 但他并不在乎，握紧她的手，“大夫说，只要你今晚能醒来，就不会有事了。太好了，黛罗，太好了。” 他的眼里都是喜悦，笑起来的样子几乎像个孩子。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她，可这样的他，却教她喜欢得挪不开眼。她的手抚上他的脸，很轻很慢，然后笑起来，“嗯，太好了。” 她挡住了那些箭，他没有受伤，太好了。而她也还活着，太好了。 秦戬吩咐侍女去请了大夫，大夫很快就来了，他们都住在旁边的厢房里，以备不时之需。 大夫把了脉，再看黛罗，已经又睡了过去。但她的仍握着秦戬的手，她想，这辈子她都不会再放开了。 秦戬走出房门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的破晓。两天两夜未合眼，他整个人都显得憔悴不堪。 从昨天到现在，他滴水未进，除了必要的时候，甚至一刻也不曾离开房间。 等他沐浴更衣，郡主已经等在外面。 “嫂子......”郡主看着面前那个面色憔悴的男人，顿了顿，改口，“素素来了。” 她看到他猛然收缩的瞳孔，朝她看过来，目光里神色不辨。但她还是接着说：“城中的消息是她送来的，前一战她也功不可没......” “她在哪里？”秦戬打断她，并没有要听她说下去的意思。 郡主咬着唇，又松开，抬头看他，道：“她去了陵城，她说或许会有你的消息......” 还没说完，面前的男人已经走向了门外。 “你站住！”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气势，跑过去拦在秦戬面前，“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他和黛罗公主的事，郡主已经从郡马爷那里得知。虽然知道那是情势所迫，但她还是想看看，他是什么态度。 “先把她找回来。”秦戬绕过她要出去。 郡主又后退一步，拦住他，“我是说，你和黛罗公主。你娶了公主，素素怎么办？或者，你现在去把素素找回来，黛罗公主怎么办？” 秦戬眉目隽深，看着她，很久没有说话。 气氛一时凝重，秦祁泓却不知从哪里跑出来，见郡主在这里，眼睛一亮，“姑姑，你怎么来这里了，素素呢？” 从回来到现在，他就没找到过苏素素的影子。 郡主没有理会他，他眼观鼻鼻观心地瞧着面前两个人，又小心翼翼地拉拉郡主的衣袖，“姑姑......” “别拉拉扯扯的。”郡主甩开他的手，又看秦戬一眼，“问你七叔。”转身朝走廊另一边走去。 秦祁泓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向自己的七叔，又赶紧垂下眼皮，“啊，刚才好像陈都尉找我有事，我先过去了。” 秦祁泓追上郡主，低声下气地作揖祈求，“姑姑，你快告诉我吧，素素到底去哪儿了？” 郡主停下来，戳戳他的脑袋，“素素，素素是你叫的吗？得叫......”那个称呼终究没说出来，又觉得气恼。 拂袖，“算了算了，你爱叫什么叫什么。” 秦祁泓便顺势拽住她的袖子，“那你告诉我她去哪里了。这么大的人了，真是一点儿不让人省心。” 郡主甩开他，提高了音量，“嗨，我说你个小破孩儿，你就让人省心了？”当初郡主是坚决反对秦祁泓在这军中的，但这小破孩谁的话也听不进去偏要留下。 秦祁泓不跟她争论，又放低了姿态，“姑姑，好姑姑，你就告诉我吧。” 郡主被缠烦了，挥一挥手，“行了行了，她出去办点儿事，一会儿就回来。”苏素素去陵城的事，谁都可以告诉，却唯独不能告诉秦祁泓，这点郡主还掂量得清楚。 493.第493章 她只有我（3） 但秦祁泓还是从陈或那里知道了，彼时，陈都尉的作战计划刚布置到一半，他忽然站起来就走。 “站住！”陈或威严的声音从前面传来，秦祁泓不乐意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你干什么去？”陈或自然知道秦祁泓的身份，但如今他既是隐姓埋名，他就只将他当做普通士兵来对待。 秦祁泓别过头不说话。 屋内一时寂静，沉默片刻，他又继续往外走。却正好撞上匆匆进门的郡主，郡主一个暴栗，大呼：“你干什么？” 秦祁泓别过脑袋仍不说话。 郡主疑惑，往屋内看了看，又把他的脑袋转过来，“你干什么去？” 秦祁泓不高兴地打开她的手，“你们都不告诉我，素素去陵城了，我要去找她。”郡主看向郡马爷，郡马爷表示很无辜。 郡主又拉住秦祁泓，“去什么去，夙风他们已经去了，就你那点儿功夫，去了能起什么作用？” 秦祁泓却忽然抬起头，眼睛有些泛红，“那七叔呢？他为什么不去？” “他......他去了也没有用！”郡主自知理亏，却仍强词夺理，“黛罗公主命在旦夕，这边怎么走得开，人命关天的事......” “那素素就不是人命关天的事吗？”秦祁泓几乎要路见不平一声吼，“你们都是站在一边的，素素对你们来说根本不重要！” 郡主怔住，他撞开郡主跑了出去。 骑马出城的时候，秦祁泓觉得自己是个孤独的斗士，奔跑在追求理想的康庄大道上。但他的理想在哪里呢？ 哦，对了，他的理想就是冲进陵城，杀光敌人，然后风姿绝艳地将素素就回来。但在对风姿绝艳这个词的诠释上，他显得有些纠结。 走的时候太急躁了些，忘了披个披风，到时候肯定不好把风姿绝艳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如果这样的话，难免会成为他人生的一大缺憾。 而他正在考虑要不要弥补这个缺憾，以及如何弥补时，忽见前面前面几匹大马奔腾而来，为首的一个不是别人，正是夙风壮士是也。 于是他也十分壮士地朝那边挥手，“嘿，嘿，我在这儿！” 夙风扭头往这边看一眼，然后勒紧缰绳......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城内。秦祁泓觉得有点受伤，他总结了一番，觉得完全是因为自己没有穿披风的原因。 于是得出人生无数个结论中的其中一个——披风是人类进步的阶梯。 苏素素夹在夙风带领的队伍中间，又黑又瘦。秦祁泓虽然正在总结，但他觉得自己不会看错，于是也勒紧缰绳跟着冲进了城内。 几匹马呼啸着直奔将军行府，苏素素下马首先看到了郡主。这种时候，多余的话都被抛到了脑后，她只问了一句：“王爷在哪里？” 郡主有些支吾，想了想，道：“黛罗公主受了很重的伤。” “公主受伤了？”苏素素大惊，夙风找到她时，她已经混进了陵城。当时情况紧急，她只听说秦戬已经平安回来，也来不及多问便跟这夙风赶了回来。 郡主点头，犹豫一下，道：“伤得很重，险些丧命。” 苏素素显然没有料到，怔了下才问：“现在呢？公主在哪里？”她与黛罗相处过一些日子，终归是有感情的。 况且，那日乾元殿上，是黛罗救了秦戬。光是这份大恩大德，就够她铭记一辈子。 494.第494章 她只有我（4） 苏素素着急地拉住郡主，“你带我去看看她。” “她已经没事了。”郡主的目光有些躲闪，但终究落到苏素素的脸上，“素素，黛罗公主是为了就我二哥才受的伤，她......她差点死掉。” 苏素素怔住，握住在郡主手臂上的力道也轻了些，但她仍旧看着郡主，问：“公主......伤得这么严重吗？” “嗯。”郡主点头，“所以二哥他才必须守在那里。” 片刻的沉寂，苏素素点头，脸上扯出一抹笑，却连自己都觉得勉强。所以只是点头，“这是应该的，反正夙风已经来找我了。他......他守着公主也是应该的。公主......” 目光又抬起来，看向郡主，“公主她现在怎么样了？” 郡主摇摇头，“已经没事了。” 她又点头，“那就好，那......那我还是去看看她吧。既然是为了王爷，我也该......” 她有些语无伦次，被郡主打断，“素素，有些话......”咬了咬唇，终究不忍说出口，只道，“大夫说公主现在需要休息，你刚回来，先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吧。” 苏素素看着郡主，点头，又勉强扯出一抹笑，“好，那、那我等公主好些再去看她。” 郡主也笑笑，点头，“好。” 八月的天气仍旧炎热，木桶里的水却早已经凉了。苏素素泡在里面却丝毫无觉，只有些疲惫地想着很多久远的事情。 仿佛只是做了个梦，梦境模糊，她有些分不清到底是真是假。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起那些，但今天郡主那些话，还有郡主看她的眼神，那些欲言又止。 她心里一时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 木桶外放了干净的衣服，是郡主差人送来的。她有些麻木地看着，然后走出来，很熟练地穿上。 其实这两年她已经学会了很多东西。 她其实一直不想成为别人的负担，只是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总是会成为他的负担。 但黛罗跟她，似乎不太一样。乾元殿那夜，是黛罗救了他。陵城之围，也是黛罗陪在他身边。 而现在，她又为他受了重伤。 屋里的气氛似乎有些沉闷，苏素素很快地穿好衣服，正准备开门，却不料秦祁泓慌慌张张闯了进来。 当然，他进来也不是大事，反正这种事情他也不是没做过。但他进来就把苏素素抱住这件事，苏素素还是觉得一时不太好接受。 于是三下五除二将他揍了一顿，扔到一边，“有话好好说。” 秦祁泓十分委屈，小嘴扁了又扁，大约觉得男子汉大丈夫，应该霸气侧漏一点，于是猛地站起来，瞪着苏素素：“你下次去哪里，必须先向我报告行踪。” 苏素素在他猛地一站中呆了呆，然后问：“我为什么要向你报告？” “因为.....因为我会帮你的，你不该丢下我。”秦祁泓说得理所当然，苏素素却绕过他往外面走去。 不会丢下他，这曾经也是她坚定的信念。可现在她才终于知道，很多事情，由人、由天、由命运，可就是由不得自己。 495.第495章 她只有我（6） “那我呢？”黛罗公主的语气像是有些激动，但又渐渐平静。苏素素从未见过如此卑微的黛罗，从相识以来，她从来都是个高高在上的公主。 可现在她面前是秦戬，苏素素听到她的声音越来越低，问秦戬：“那我呢？我也什么都没有了。秦戬，我不要你的命，我要你的命干什么？我要你的心！” 屋里一时无语，屋外郡主脸色大变，已经抬手要敲门了，却被苏素素制止，“让我听完吧。” 她的脸上，是郡主从未见过的悲戚，郡主终于动容。 苏素素站在门外，她其实知道听人墙角不是君子所为，可是她本就不是君子，何必在乎这些细节。 不是君子也不在乎细节的苏素素就这样站着，很快又听到黛罗公主的声音。她的声音很好听，即使要卑微到尘埃里，却也带着让人不容亵渎的凛冽。 她问：“那你爱我吗？秦戬，你爱我吗？” 又是很久的沉默，沉默得苏素素都有些沉不住气了。这样一个俏生生的人儿站在你面前，问你爱不爱她。 她想，如果是她，她铁定要说爱。 可是秦戬呢？ 秦戬跟她其实大多数时候还是挺有默契的，比如这次，苏素素就看到他很坚定地点头，说：“爱！” 只有一个字，苏素素觉得自己其实可以进去，说个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的。但她现在站在那里，却连动弹也动弹不得。 脸上有什么东西划过，又冰又凉。她伸手抹了抹，甚至没转头去看郡主，只匆忙捂住肚子，“我有些头疼，先回去睡一觉。” 郡主其实很想说，她应该是肚子痛。但动了动唇，终究什么也没说。 苏素素花了一个晚上零一个早饭的时间才想明白，其实她不该怪任何人。她和秦戬，终究是情深缘浅。 他爱她时，她不喜欢他。后来她喜欢他了，他也爱她，但却不得不分开。再后她终于知道自己爱他了，可所有人都告诉她，他死了。 而现在，他还活着，她也还爱着他，可是他不爱她了。 大约是报应，怪不得别人。 他最艰难的时候，是黛罗陪着他。她为了他抛弃了息越，抛弃了公主之位，抛弃了自己的父王母后。 其实黛罗才是那个和他同甘共苦、同声共死的人，而他最艰难的时候，她又在哪里呢？ 所以她决定说服自己，就算不能说服也要假装说服。这样的结果是天意，连她也跟着这个天意占了些便宜。 比如，她不用陪他九死一生，不用随时怕被人砍死，也不用为了替他挡箭让自己命丧黄泉。 而且，她还能占着他的愧疚。昨晚那些话她都听到了，他爱黛罗，可对她终究有愧疚，因为他觉得她什么也没有了，他觉得她只有他了，所以他不能抛弃她。 她告诉自己，没什么，至少他还是很同情她的。 她是弱者，完全可以霸占着这份同情。可是她又觉得自己是个很有自觉的弱者，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亲，她决定给自己积点德。 她把这些话说给郡主听，也算是给自己再提一遍醒。当然，最重要的是让郡主放心。她是个有节操的良民，不会去搞破坏、用毒计，更不会一不小心发展成为暴民。 496.第496章 她只有我（5） 苏素素在屋里睡了一觉，其实她知道，秦戬就在这行府里，这样近的距离。但郡主说，她该先好好休息。 她也觉得，自己需要好好休息。 但这一觉睡得并不长，被晚上过来蹭饭的秦祁泓给吵醒了。好不容易请走了小祖宗，郡主跟着又来了。 苏素素十分怀疑，他们是不是提前商量好，不让她好好睡觉的。 郡主欲言又止，苏素素却顾左右而言他。郡主终于忍不住了，坐到她面前，“素素，有些话也许你不想听，但......” “郡主先喝口茶吧。”苏素素站起来，将茶盏端到郡主手边。 郡主也站起来，却推开茶盏，“我知道你不想听，这些话也本不该我来说。”停了停，还是将苏素素手上的茶接过来。 但她并没有喝，只将茶盏放在桌上，握住苏素素的手，“我知道这些话对你来说残忍，我也的确有私心，你可以恨我。但他是我哥，我希望......” “郡主不用说了。”话已经说到这种程度，苏素素知道这关是无论如何都得过。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将手从郡主手中抽出来。 “郡主坐下说吧。” 郡主手上一空，心里也禁不住叹口气，但还是随她坐下。她知道地那些也是从郡马爷那里听来的，而现在她又一字不落地向苏素素转述。 虽然不晓得苏素素心头究竟是何感受，但郡主瞧着她的脸色，一直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只是脸色苍白，倒有些不像她自己了。 房间里安静了很久，郡主才听到她的声音，“公主现在怎么样了？” 郡主的眼神有片刻凝滞，才答：“醒了好一会儿了，应该没什么大碍。” 苏素素点头，“那就好。”停了停，又抬眸看过来，“他现在在哪里？” 郡主也停了停，答：“郡主醒来，找他，现在应该还在郡主房里。” 苏素素站起来，“我去看看郡主。” 郡主的眼里闪过瞬间的犹豫，但很快点头，“我陪你去。”苏素素做事的分寸郡主不是不知，只是，到底还是有些担心。 苏素素也没说什么，两人一同走出了房门。 天色已经暗了，行府的廊檐下挂着一排排的灯笼。南疆的气候与中原不同，白日还十分炎热，可夜里却冷得人不得不裹紧衣服。 一路无话，两人很快就到了黛罗公主的厢房。苏素素走在前面上了台阶，房门虚掩着，里面有断断续续的声音传出来。 先是公主的，语声带着些许颤抖，倒不像是在聊天，更像是在争执。她问：“为什么？” 苏素素已经走上最后一级台阶，然后就听到秦戬的声音：“欠你的我会想办法还，如果你要我的命，我绝无怨言。但素素她什么也没有了，她现在只有我，所以我不能抛下她。” “那我呢？”黛罗公主的语气像是有些激动，但又渐渐平静。苏素素从未见过如此卑微的黛罗，从相识以来，她从来都是个高高在上的公主。 可现在她面前是秦戬，苏素素听到她的声音越来越低，问秦戬：“那我呢？我也什么都没有了。秦戬，我不要你的命，我要你的命干什么？我要你的心！” 497.第497章 你连解释都不问（1） 这些话苏素素不知道郡主是信了还是没信，沉吟片刻，郡主才开口：“柳怀瑾和我准备明日回清河，二哥我们带着你。” 苏素素抬头，看着郡主。 郡主又道：“其实这样对大家都好，这里太危险......” 郡主的话还没说完，苏素素已经站起来，“我找王爷谈谈。” 郡主没能拉住她，只看着那匆匆离开的背影，将喉咙里的话咽回了心头。 秦戬正在议事，苏素素便在外面等着。站得久了脚有些发麻，她索性擦干净台阶坐上去。天色渐黑，里面不知道还在谈什么，苏素素抱着膝盖上下眼皮就打起架来。 不知过了多久，梦里感觉到强烈的颠簸，睁开眼，她已经双脚离地被人横抱了起来。见她睁眼，耳边便有声音传来，“怎么在这里睡觉？” 声音里带着不满。 苏素素猛地转醒，瞧着抱她的人。大约是模样实在不好看，她竟看到他唇畔划过一抹笑意。 她分辨不清到底是不是嘲笑，但动了动，“你先放我下来。” 这样的姿势实在暧昧，纵然现在黛罗公主还躺在床上，可是叫旁人瞧见误会了也是不好的。 秦戬把她放下来，“我送你回去。” 苏素素的脑袋转了转，“我有些事，想和王爷谈一谈。” 大约是今天的议事比较顺利，秦戬心情尚好，饶有兴趣地看着她，等着她的下文。 这些天军中的事，黛罗公主的事，他心里有点乱。可瞧着她此时的模样，倒让这几日的心情稍稍改善。 他以为，她是来兴师问罪的，心里甚至生出几分莫名地期待。 但苏素素却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话听起来底气十足，“以后，我的事王爷不要管了。” 秦戬看了她很久，才问：“素素是来跟我撇清关系的？” 苏素素摇摇头，仿佛早想好了说辞，“不是，你还是我的秦哥哥，我们从小就认识，那么多年的关系，怎么可能撇得清？” 她答得很真诚，还想说什么，却被他打断，“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苏素素想了想，“很久了，就是元宵节那晚。灯楼倒下来，然后就想起来了。”那个时候她才知道，原来她已经将他忘了很久。 她笑笑，又接着道：“对了，都没来得及向王爷道谢。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涌泉之恩无以为报，来日王爷若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 “我现在就有用得着你的地方。”秦戬语气不善地打断她，停了停才缓和下来，“明天跟郡主回去。” 苏素素想了想，摇头，“现在边关正是战事紧急的时候，国难当头，虽然我留下来不一定有多大的作用，但是为国出力，是作为大胤子民的职责。” 这番话说得大义凛然，但其实她并不大明白自己在说什么。 秦戬将她看了很久，嘴角划过一抹讥诮，“我怎么不知道，素素什么时候有这份胸襟了？” 苏素素并没有被那一闪而过的讥诮吓住，也笑笑，“所以王爷还不了解我，就像我也不了解王爷。” 498.第498章 你连解释都不问（2） 苏素素并没有被那一闪而过的讥诮吓住，也笑笑，“所以王爷还不了解我，就像我也不了解王爷。” 脸上的笑容僵了僵，但又被她强迫着变得生动起来，看向秦戬，“其实我还是有点羡慕黛罗公主的。” 羡慕什么呢？ 羡慕她能站在他身边，羡慕她能为他挡箭？ 苏素素看着他的衣袍，只是平常的青衫，这样的颜色太过温和，并不适合他。但苏素素又觉得，他其实穿什么都是好看的。 纵然现在带着半张面具，但仍旧无法遮住与生俱来的容色。 但苏素素并没敢多看一眼，只道：“公主是好人，她能为王爷不顾性命，这样的妻子可遇不可求，王爷好好珍惜。” 又笑了笑，“王爷不用觉得对不起我，这件事怪不得任何人，感情本来就是说不清楚的，更没有什么对错。强扭的瓜不甜......” 说到这里她停了停，仿佛想起什么，问：“说到瓜，其实王爷更喜欢吃什么瓜？我觉得这种天气，吃西瓜应该挺不错的。对了，这南疆的土壤其实挺适合种西瓜的，等战争结束，说不定......” “素素一点都不在意？”他打断她的话。 苏素素正在畅想未来，畅想她的西瓜地，被打断多少有些回不过神，愣了愣才问：“在意什么？” 夜里的风有些凉，拂面而来吹得苏素素缩了缩脖子。这个动作太明显，秦戬将长衫脱下来，“我先送你回去。” 他的手伸过去，苏素素下意识后退半步。两人都停下来，气氛一时沉郁。 秦戬脸色不善，终于将长衫放到她手中，“穿上，我送你回去。” 外面确实不是谈事的地方，又一阵风吹来，没把苏素素的骨头吹散架，却先把她的骨气给吹没了。 缩了缩，穿上手里的衣服。还没回神，手却被人握住了。 秦戬占了便宜尤不自知，挺不满意地皱皱眉，“怎么这么冰？” 苏素素不动生色地抽回手，抱着手臂跺了跺脚，“可能是这里太冷了。” 两人一路无话地走回去。苏素素这边虽然有郡主给她分配的丫鬟，但她还是十分有诚意地亲自给秦戬泡了茶。 秦戬不是来喝茶的，她将茶递过去，他没有接茶，却把她的手给接住了。苏素素私以为，他是戴了面具眼神不好使。 但肌肤相触的感觉那样熟悉，她的手背分明是他手心的温度。她下意识抽手，最直接的后果就把茶盏抽到了地上。 那声音很清脆，听起来像是上好的瓷器。两人都愣了一下，苏素素有点心疼。 “你连解释都不问？”是秦戬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苏素素偏过头想了想，摇头，“不问了。” 不问了，她私以为这样的简短的回答才能显示出她的个性。而且在特定的坏境中，这样的回答有利于表现人物心理，刻画人物复杂的心情。 但她不知道秦戬能不能理解。 大概不能，但其实也没那么重要了。他能给出的解释，一定会考虑到她的感受。可是，那并不是她想要的解释。 她想要的解释，其实昨晚就已经知道了。 499.第499章 我想留在他身边（1） 郡主和郡马爷是下午离开，虽然有些突然，但也不是完全想不通。 郡马爷来南疆本就只是权宜之计，经过几场战争，现在军中大权大都已经掌握到秦戬和陈都尉手里，刘青魁已不足为患。 况且，郡马爷在这里名不正言不顺，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如果回到清河，或许可以做更多的事。 就像冯如海。 苏素素并不觉得奇怪，秦戬考虑的总是更长远。 只是，她到底有点担心，秦戬的决定并不好动摇。昨晚谈得不欢而散，她有理由怀疑，他今天会让人把她绑回去。 但她也不能坐以待毙，想了一晚上，起床连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便去了刘青魁的院子。 刘青魁虽有些诧异，但还是让下人把她放了进去。 苏素素行了礼，站在堂下并不开口。刘青魁斜靠在正位的椅子上冷冷打量着她。 苏素素与刘青魁交集不多，但从前还在相位上时，倒也打过几回照面。不过而立之年的男人，也算英武不凡。 “我该怎么称呼？”刘青魁冷笑一声，“前丞相？淑妃娘娘？还是别的？” 苏素素有些头疼，刘青魁不是第一个问她这个问题的人。但她实在不好回答，当然，她也觉得没必要在一个称呼上太过纠结。 于是走上前，将端王府的牌子摆到刘青魁面前，“叫我苏姑娘就挺好。” 刘青魁的目光顺着她的动作看过来，然后落在那块牌子上，拿起来，仔细看了看，慢慢拧起眉，“苏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苏素素知道这块牌子的分量，也知道刘青魁目前在军中的处境，自然底气十足。 “如果刘将军不嫌弃，我想成为您的下属。” 刘青魁的眼角微微眯起，将她打量了很久，笑，“苏姑娘真会开玩笑，你是秦副将的人，我可要不起。” “将军当然要得起。”苏素素看着他，“这里的兵到底是秦戬手下的，经过陵城之战和金洮之围，将军应该明白自己的处境。而我，愿意助将军一臂之力。” “哦？”刘青魁换了个姿势，目光又刹那的肃然，却又湮没在半真半假的玩味里，“苏姑娘要如何助我？而我又凭什么相信你？” 苏素素早料到一般笑起来，“如何助将军我还没想好，不过将军应该知道，解金洮之围，我也出过一份力。 “攻敌之计，在于攻心，将军也该知道翟景曜，这场战争从一开始就是他在推动，而他曾是我的师父。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所以我相信，在分析形势方面，将军会需要我的帮助。” 停了停，目光落在刘青魁面前那杯茶水上。水光潋滟，热气袅袅，仿若雾凇菡凼。 苏素素又继续说下去：“至于相信，现在我与将军有共同的立场，将军当然可以相信我。” “共同的立场？”刘青魁不解。 苏素素却坚定地点头，目光落在端王府那块令牌上，“我与将军一样，不管什么身份，都先是大胤的臣民。况且，这些天秦副将与黛罗公主之事，将军也该有所耳闻。您觉得，都已经走到这步了，我还能跟他们站在同样的立场？” 500.第500章 我想留在他身边（2） 苏素素看过去，刘青魁眼里有所动容，她又继续：“将军试想一下，如果现在站在这个位置上的是您，您愿不愿意善罢甘休？” 停了停，脸上的笑容有些无奈，“既然是他们负我，我为什么不为自己讨个公道？”又摇摇头，“可我现在能力有限，他是军中副将，而我什么也没有。所以此番才大胆前来恳求将军。当然，如果将军愿意将我留下，从此以后我也愿意为您效忠。” 这些话是她早思量过的，真真假假，由不得刘青魁不信。 结果其实也在意料之中，就像她说的那句，攻敌之计，在于攻心。她知道刘青魁在意什么，所以知道他必然会同意。 从刘青魁的院子出来，苏素素到底放下一颗心。只没想到，回到房中，郡主已经在那里等着她。 脚步在半空顿了下，然后落到地上，她的脸上也荡漾开一抹笑容，走进屋，“郡主来了，吃早饭了吗？” 转身吩咐丫鬟送早饭过来，自己才走过去，“郡主和郡马爷下午就要离开，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郡主没有回答，只站起来，握住她的手，“素素，跟我们一起回去吧。这里是战场，战争说来就来，你在这里太危险了。” 苏素素笑笑，抽回手，“再危险，郡主不是也在这里过了两年吗？既然郡主能够安然，怎么断定我就不能？” 苏素素眼里的笑容已经疏离，郡主怎么会看不出来。但她想，这样也是应该的，到底是他们对不起她。 郡主摇摇头，“是，两年我都过来了。可素素知不知道，这两年我心里没有一刻是安生的。在这里就得随时把心悬在半空中，整日惶惶，半点也找不到落地的踏实感。” 她看着苏素素身上那利落的窄袖琵琶襟上衣，这是南疆女子喜爱的样式，但她身材娇小，穿在身上显得并不那么合适。 郡主脸上并无愠色，只缓缓道：“其实你心里有气、有恨，我都是知道的。如果我能设身处地的想，就该知道你心里的苦。” 她轻轻摇头，“但我不能。素素，我只有这个二哥了，纵然他千错万错，我也只能偏向着他。” 郡主其实从来都是个美人儿，眼波流转间，苏素素心头已生出一丝不忍。丫鬟来报，早饭已经准备好。 苏素素便让她送进了，郡主也没有吃早饭，两人便在桌边坐下。 战场上的食物，到底不够精细，但郡主来这里两年，如今早已不会挑三拣四。两人都吃得快，丫鬟上来撤了杯盘。 屋里一时静下来，不知隔了多久，苏素素忽然问：“郡主以为，我能恨他吗？” 郡主眸色微动，朝她看过来。 苏素素摇摇头，嘴边便多了一丝苦笑：“不管郡主信不信，我没想过恨谁，更不屑于因爱生恨。我想留下来，这种心情郡主应该可以理解。在这里纵然是提心吊胆、惶惶不安，但郡主仍是熬过了两年。 “这两年就算再难，但有那个人在身边。就算到了现在，如果郡马爷留下，郡主会为了心安就离开吗？又或者，离开了这里，郡主真的就心安了吗？” 说出来的时候，苏素素才发现，这些话其实就在她的心里。但现在说出来了，她相信郡主能够明白。 501.第501章 地 谋定而后动（1） 郡主的目光从疑惑到平静，花了一个不短的过程。苏素素这些话确实有说服力，如果是柳怀瑾，她当然不会离开。 可是如果柳怀瑾爱上了别人呢？ 这样的事只是想想，都让她觉得胸口快要窒息。而现在，她的二哥就这在做着这样的事，可她竟然还是帮凶。 苏素素知道郡主有所动容，其实说这些话的时候，连她自己都动容了。不是真真假假的演戏，这些话都在她心里。 她笑：“所以我不会走，还希望郡主能够成全。” “但我二哥，他不值得.....” “不。”苏素素摇头打断她，“他有多好郡主并不知道，至少到最后，他还想着不让我难过。其实，他已经做到仁至义尽了。至于感情，那不是我们能控制的。” 所以他不能，她也不能。 “我不知道留下来对他有没有用，但至少在这里看着，我也能安心。如果郡主知道失去他的那一年，我是怎么熬过来的，就会明白我比所有人都希望他幸福。” 郡主看着她，若有所悟，“其实你为他做的，并不比黛罗公主少。”黛罗能为他挡箭，能为他豁出性命，素素未必就不可以。 只是，她恰好不能站在他身边罢了。 苏素素却笑：“但感情是不能用这些来衡量的。”如果他爱的是她，她当然不会放手。欠黛罗的他们可以一起还。这辈子、下辈子，总会还清。 可他爱的是黛罗，不管他觉得欠了她多少，那都是债。可是无论多少债，最不该得就是用感情来偿还。 这点郡主当然也明白，感情不是用谁欠谁就能够衡量的。那晚秦戬那些话她也听得分明，他可以爱别人，也可以同情她，但最最不该的，就是在爱了别人的同时，还要用那份同情来偿还感情。 郡主忽然站起来，有些愤愤：“我二哥真不是个东西。” 苏素素张大嘴巴反应了好一阵，才讪讪地笑：“其实也没那么不是东西。” 郡主摆摆手，“你别替他说话了，他下午还想把你绑回去。”又想了想，“你不是他的对手，还是先找个地方躲躲吧。” 苏素素还愣着，赶紧起身道谢，“多谢郡主提醒。”没想到秦戬真有这样的打算，幸好她早有所料。 苏素素兀自在心里笑一声，郡主已经往门外走去，“别跟我道谢，我什么也不知道。”说完，一溜烟儿不见了人影。 苏素素还想挥手作别的，抬起手郡主已经不知道跑到了哪里。 郡主蕙质兰心，如今既然有她帮助周旋，苏素素心里也松了口气。但秦戬的手段她见识过，到底还是有几分不放心，索性不动声色躲到了刘青魁身边。 秦戬再厉害，名义上也终究不过是副将。而现在她是替刘青魁卖命的人，刘青魁若执意要保住她，至少秦戬不敢明目张胆将她绑走。 至于刘青魁，他向来以跟秦戬作对为乐，留下个苏素素倒也不过只是举手之劳。 但很快，他也确实发现了好处。比如第二天大早的议事，刘青魁提出的好几条意见，连秦戬那边的人也没有表示反对。 这让刘青魁很有成就感，虽然那些意见都是苏素素提出来的。 502.第502章 谋定而后动（2） 这让刘青魁很有成就感，虽然那些意见都是苏素素提出来的。 而晚上，是商讨应对敌军的策略。金洮和渭城之围已经解除好几日，息越暂时没有动静在意料之中，但安南和高黎联军那边也迟迟没有动静，这就有些蹊跷了。 军中有大半的人主张反攻，趁安南和高黎内讧之机，夺回陵城，一雪前耻。 对于陵城之战，刘青魁也耿耿于怀。这一战不仅是大胤败给了敌军，更让他这个主将在军队中威信全无。 如果不报此仇，他将在所有将士面前永远抬不起头。 可苏素素却不赞同，“不要管陵城，要报这个仇现在还不是时候。” 刘青魁不解，“怎么说？” 两日的相处，苏素素对刘青魁的印象有所改善。他虽然不善谋略，却也并非刚愎自用。和秦戬的矛盾，大约也是因为他睚眦必报倒的性格。 陵城之战，如果不是他的默许，光凭陈或大约很难撤走那么多将士。而他之所以默许，大概也是觉得秦戬的建议有道理。 只是一山容不得二虎，刘青魁大概觉得，如果他的卧榻之侧让秦戬睡了，就好比他这个人也让秦戬睡了。 而他是个堂堂正正的男人，这种事情传出去会有损他的威名。虽然他的威名有待查证，但这些年他都一直坚定不移地相信着。 他不愿背弃自己的信仰，所以就不能让秦戬把他给睡了。所以在默许陈或行为的同时，他也要给秦戬一点下马威。 这个下马威不能给得太重，免得以后被他打击报复。但也不能给得太轻，这样，就算有人怀疑，也得怀疑是他把秦戬给睡了，而不是秦戬把他给睡了。 这是气节问题，他很看重。 苏素素想明白了这个问题，对刘青魁的印象也就改善了些。本着要做一个好谋士的态度，她继续给刘青魁讲下去。 “将军请看陵城的位置，想要进入中原腹地，这是必不可少的交通要塞。只要在这里囤兵，进可攻退可守。” 她的手往旁边一指，“这里、这里、这里，还有这里，这几座城都在联军手中，可想要占稳这些地方，就必须要得到这里。” 她的手指落在陵城之上，然后看向刘青魁，“将军明白了么？” 刘青魁在点头和摇头之间纠结了一下，忽然做大彻大悟状，“这么重要的地方，不惜一切也要抢回来。” 苏素素：“算我白说了。” 刘青魁的大彻大悟凝在脸上，看过来，“你......难道不是这个意思？” 苏素素提高了音量，“当然不是。”如果她只是为了让他去打过去，犯得着费这么多唇舌跟他讲陵城的重要性？ “那你说说，你到底什么意思？” 苏素素摇摇头，在他对面坐下，“我的意思是......”看刘青魁剑眉微挑，讪讪地站起来，“我的意思是，陵城先放那儿。你看那地方多重要，安南和高黎都巴不得落到自己手里，咱抢回来，不是逼着他们又联合起来打咱们吗？” “嗯？”刘青魁斜靠在椅子上，眸色微动。 503.第503章 真的能划清吗 苏素素知道他是明白过来了，又继续道：“前些天我正好去过陵城，周围几个城镇的百姓都在逃。我看，不像什么好预兆。况且金洮之围解除，按道理，联军早该得到消息。但现在却并不见任何动静。” 苏素素的眼珠子骨碌碌转了几圈，落在刘青魁的脸上，刘青魁便接过她的话，“所以，他们鹬蚌相争，我们渔翁得利？” 苏素素一拍掌，“这个成语用得好。而且，前些天我去陵城的时候，还发现一件事。那边大水刚过，不仅房屋尽毁，而且缺粮严重。连他们喝的水，也来自那条刚发过大水的河。这样下去，恐怕过不了多久，就得发生疫病。 “现在安南和高黎争夺那座城，两国的军队大多都驻扎在附近，如果真的爆发疫病，后果可能会不堪设想。” 苏素素言语之间暴露了一些担心，刘青魁便不耐烦，“你担心这个干什么，他们要是发了疫病，我们不正好作壁上观？” 苏素素惊异，看不出来，刘青魁还是个文化人。 但她还是摇头，“陵城周围城镇密集，疫病一旦扩散，恐怕不是好事。况且这些本都是大胤的土地，最后苦的还是百姓。” 刘青魁想了想，也拧起眉，“陵城里金洮也不远，如果真爆发疫病，恐怕这里也不能幸免。” 苏素素点头，“战争已经持续了近两年，如今南疆之境，处处缺粮缺药......”说到药，苏素素忽然想起一个人来。 又抬头看刘青魁，“这些日子，将士们的食物和饮水，还要将军多费心。至于药，我们也得提前备着。金洮的粮食和药物都不多了，将军先派人给朝廷送封急件，再让人到外面去收购些药材。” 虽然如今药材稀缺，但碰碰运气总比到时候什么也做不了的强。 刘青魁的行动能力向来不含糊，当即点头，“我这就派人去办。” 苏素素点头，又和刘青魁商量了一会儿用兵之策，刘青魁才满意地挥手放行，“你好好回去休息，明早议事之后，我再找你。” 苏素素累得已经不想说话了，摆摆手走了出去。 秦戬等在苏素素的房间里，丫鬟已经添了三道茶，看着那张绷得越来越紧的脸，连动作也越发小心翼翼。 苏素素揉着胳膊进门，还没站稳险些拔腿又跑了出去。身后秦戬的声音冷冷传来，“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她本想接一句：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但又觉得这句话对己方不利，遂作罢。停了停脚步，故作从容地走过去。 “夜深了，我也累了，秦副将有什么事，明天再谈吧。”为了营造出公事公办的氛围，她特意连称呼都改了。 但秦戬似乎并没有察觉她的用意，将她看了很久，才走过来，“素素当真要跟我划清界限？” 他比苏素素高，她只能仰头看他，问：“秦副将看我的样子，像是开玩笑？” 他看着她，像是当真在辨别她有没有开玩笑，过了数息，才问：“真的能划清吗？” 504.第504章 真的能划清吗 苏素素见他问得真诚，回答也十分真诚，“划得清的。”她掰掰手指头，准备算给他看，“你看，其实很好划清的。从我们认识那一天......” 说到这里，她忽然停了停，眼眶有莫名的酸涩，但她又扯开嘴角笑起来，“我们认识的那天，哎，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 有什么好说的呢？ 他们认识那天她才出生，其实那时她根本记不得他吧。她连娘亲死了都记不得，又怎么会记得他呢？ 只是，似乎很久没想起这些了，现在忽然提起来，不知怎么，眼眶就酸胀得有些难受。苏素素的目光挪向别处，准备换个话题，手却被秦戬握住。 他的声音传来，没什么情绪起伏，却又分明带着咄咄逼人，“素素怎么不说了，要不要我来说给素素听？” 这或许是个问句，但他并没有等苏素素的答案，径自说下去：“从认识那天到现在，二十二年。” 他忽然用力，将她拉到身边，俯下身，那声音就在她耳畔，“从素素出生那天，夫人就把你许给了我，你以为，这辈子你还能跟我划清界限么？” 低沉的嗓音，分明带着蛊惑。但苏素素的大脑却异常清晰。她身体僵硬，不动，也没有任何反抗的举动，只抬起头，抬头看着那张早已铭刻在她心头的熟悉的脸。 可现在，多了半张面具，面具之下的那个人，还是她曾经熟悉的秦哥哥吗？ 她感觉到自己嘴唇的翕合，然后才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枯哑，分明亲近但又带着距离。 她说：“但是感情强求不得，我不爱你了，就算你留住我的人，也留不住我的心。” 其实这是很俗套的话，她是从话本子里学来的。但现在用在这里，她觉得很适合。虽然对象应该颠倒过来，但她觉得，这些话他不会说。 而由她来说，对象就得颠倒一下才合适。 不是她不爱他，而是他不爱她。她留得住他的人，也留不住他的心。所以她索性拿出自己的气魄，连他的人也不要了。 她想，什么都可以靠施舍，但感情却不可以。 他不爱她了，所以她也只好不要他了。 苏素素觉得自己这笔账算得很清楚，但耳畔却传来秦戬的冷笑：“你不爱我了？素素，这句话你敢再说一遍？” 苏素素深吸一口气，终于动了动唇：“我不说，你让我说我就说，那不是很没面子？”她其实晓得，自己吸再多口气，刚才那句话都没有勇气再说出口。 至于面子问题，她其实早就没有了。在他面前，她还拿面子来干什么？ 秦戬却点头，“你不说，好，那我来说给你听。” 他将她的手握得很紧，眸光森冷，“你娘将你许给我，你身体里流着我的血，肚子了怀过我的骨肉，你这辈子还能是别人的女人？” “离开京都，又返回京都，如今甚至冒死来到南疆，素素，你怎么敢说你不爱我了？” 他的声音就在耳畔，平缓无波，却分明咄咄逼人。苏素素的身体一直僵着，但忽然推开他，“我怎么不敢？” “你说我娘将我许给你，有谁可以作证？我身体里流着你的血，那是你欠我的。至于孩子......” 她冷笑，“孩子早就没有了。所以秦戬，我不是你的女人。从前不是，现在不是，以后也不是。 “至于离开京都又返回京都，是，我是为了你。就连现在我冒死来南疆，也是为了你。但那又怎么样？现在你已经和黛罗成亲，我不需要你的可怜，更不需要你的施舍，所以我不爱你了，我祝你们百年好合。” 后面的话她几乎要吼出来，但仍极力压制着自己的声音，直到浑身都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才转身跑出了房间。; 但不过片刻，她又跑了回来，指着门外，“这是我的房间，你出去！” 505.第505章 你眼光不错（1） 接下来几日，苏素素仍和刘青魁走得近。几回晨议对局势的分析，都是她与刘青魁晚上彻夜分析的结果。 这些于秦戬而言，或许能很容易看透，但她不一样，她要分析出可靠的结论，要取得刘青魁的信任，就必须做得更多。 有好几个晚上，她都是不眠不休，将兵书看了再看，将形势和布局分析了再分析。她要让其他人对刘青魁刮目相看，只有这样，她的价值才能得到刘青魁的认可。 对于接下来的战争，军中的将领们分成了两派。一派主张先夺回陵城，另一派主张趁虚而入，直攻联军都城。 苏素素是后一派，但刘青魁还在观望。攻打联军都城之事非同小可，连秦戬也没有表明态度。 刘青魁和秦戬是军中的主将和副将，两人都没表明态度，其他人一时也无法决断。 这事儿拖了两日，苏素素终于有些沉不住气了，晨议结束后跟着刘青魁回去大讲了一通。 “连年的战争，双方军队都已不堪负重。而现在正是个好时机。我得到确切的消息，前些日子的大雨，对方也受到不小的损失，国内的粮草大都供给了军队，此时都城粮草正紧缺。 “如果我们能一鼓作气，在秋收之前攻到他们的都城，那陵城的大军必然会回去援救。到时我们先在路上设下埋伏，就能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苏素素主张攻打都城，但她所谓的“攻”，只是佯攻。军队主力分别安排在两军回程的必经之路上，到时两军紧急赶回都城，势必会落入他们的陷阱。 至于陵城，虽然是兵家必争之地，当如果能分解两军联盟，暂时放在他们手里其实也无妨。 但刘青魁却摇头，“这样做风险太大。”他指着陵城的位置，“这里太重要了，他们未必就会上当。况且，我们现在的兵力也不多，两国的都城都有护****。如果佯攻让他们识破，到时恐怕会得不偿失。” 刘青魁有他的考虑，倒是让苏素素有些意外，这些日子两人的商讨，很多时候都是她在说，刘青魁在听，却没想到，某些方面他考虑得其实比她更周全。 他是一军之将，虽然在用兵方面有所欠缺，但也总有他过人的地方。 苏素素还想争辩，刘青魁摆摆手，“这事先看看秦戬的态度。” 苏素素有些惊讶，她想不到，这样的话竟然会出自刘青魁之口。刘青魁却被她愣得有些犯傻的模样逗乐，“怎么，想不到？” 苏素素摇头，带着意外，“我以为将军已经恨死秦戬了。” 刘青魁挑挑眉，眼角微勾，带着少年才会有的轻佻，“本将军是公私分明之人，宰相肚里好撑船，本将军也能。” 拍拍自己的腹上的软甲，“看到没，本将军是心胸宽广之人。”苏素素顺着他的手看过去，肩宽腰窄，要撑船恐怕有一定的难度。 又听刘青魁道：“本将军；虽然恨他，但还不至于要恨到死。”顿了顿，目光落在沙盘的方向，“况且，行军打仗方面，他确实有几把刷子。陵城那战......” 刘青魁的声音停在这里，半晌，目光才从沙盘上挪开，眼尾轻佻，看向苏素素。 506.第506章 你眼光不错（2） 又听刘青魁道：“本将军；虽然恨他，但还不至于要恨到死。”顿了顿，目光落在沙盘的方向，“况且，行军打仗方面，他确实有几把刷子。陵城那战......” 刘青魁的声音停在这里，半晌，目光才从沙盘上挪开，眼尾轻佻，看向苏素素。 苏素素不懂那眼神，但刘青魁却知道她跟秦戬从前的关系。这么一看，她心里不由得有些发虚，张了张嘴准备解释什么，刘青魁却忽然笑起来。 “那样的男人......其实你眼光也挺不错。” 苏素素愣了片刻，随即明白他的意思，不由得憋红了脸，“将军的眼光更不错。”刘青魁看中她，眼光自然更不错。 不过，苏素素却不相信刘青魁真是这样一个公私分明的人，他若是公私分明，先前也不至于落得惨败的下场，陵城之战更不可能白白损兵折将。 只是这一战他吃了大亏，险些全军覆没，而秦戬却因此赢得了军心，那个男人已经容不得他小觑。 但刘青魁是苏素素的上级，既然他已经说得这么冠冕堂皇，苏素素也就不好拆穿，十分真诚地表达了自己的认同感。 刘青魁很满意，苏素素对他的满意也感到很满意。 但回到自己的院子，她又感到不满意了，因为秦戬正在那里等着她。对于见他这件事，苏素素是没有什么意见的，毕竟秀色可餐，即使他带了面具仍然是秀色。 只是见面免不了就要说话，如今她和他，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她有那么一肚子的话，可是再也不能说给他听。 她的脚在跨过门槛的时候停了停，然后若无其事地落在里面，脸上立马扯出笑意，“王爷来得早，您吃了吗？” 秦戬抬眸，眉尾轻挑，从容作答：“还没，一起吃？” 对于这个不太友好的提问，苏素素没敢说“不”，于是两人都假装和谐地吃了个早饭。 秦戬先开口：“你是什么打算？” 苏素素伸到一半的筷子顿了顿，抬起头，“我没办法，最后的决定权，还是掌握在两位将军手里。” “哦？”秦戬夹了些青菜，没往自己面前放，却一股脑放到了她的碗里。 苏素素有些不满，她不爱吃菜，就爱吃肉。但随军的生活过得并不奢侈，且她在军中又没有级别，很难得吃上一顿让自己满意的。 平日里有肉她便挑着肉吃，也算是给自己的肚子一个交待。可她再没长回从前那般，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大约是孩子掉了的那回，从那时起，下巴就一直尖尖的，怎么也不见圆润。 太医说，是伤了身体。 就算她后来如何吃药，如何补，底子到底是差了些。 而现在她看着碗里的青菜，心里虽然不满，脸上却仍若无其事。仔细听着秦戬那个带着疑问的“哦”字后面的下文。 “若是我要你回去呢？” 苏素素的筷子正漫无目的地刨着碗里的青菜，闻言停了停，但回答却毫不在意，“如果不是命令，我当然可以不听，如果是命令，那我首先得服从刘将军的命令。” 秦戬的目光落在她脸上，终于不置可否。 507.第507章 今晚去我那里（1） 饭后秦戬也没有要走的意思，苏素素奇怪，“你不去处理军务？”这只是个托词，有些话她终究还是问不出口。 这些日子秦戬每日都会去黛罗那边，甚至有时候处理军务都在她的房中。苏素素不是不知，但既然他们已经成亲，大约也无可厚非。 秦戬看着丫鬟收拾桌子，站起来走到苏素素身边，“等一下去巡阅军队，你跟我一起。”他向她伸出手，语气并不是商量。 苏素素有些吃惊，不明白他的意思。 她的表情大约在他的意料中，他脸上微有笑意，过来握住她的手，“你要留下，就留在我身边。” “你.....”苏素素的语言有片刻的迟钝，才问出口，“你同意我留在这里？” 秦戬将她的手紧紧扣住，十指交握，他像是十分满意，“战争不会持续太久了，京都早晚也会成为是非之地，让你回去，倒不如把你留在这里。” 在这里，至少在他触手可及的范围。 这么多年，不是生离就是死别，他们最难过的日子，身边都是别人，不能彼此相伴。或许来日的确方长，可经过这些事他才忽然明白，来日再长，却不及相守相伴。 很多事情并非不会改变，只是从前他太笃信，以为纵然世事变迁，仍能与她一世。但如今，他险些连自己的心都守不住，又如何能让她还等在原地？ 况且—— 他眉头一挑：“既然我同不同意结果都一样，我又何必要将你推到自己的对立面？” 和刘青魁妥协便已可见她的决心，他又何必将她越推越远？ 他握住她的手走向门外，天气已日渐转凉，日头也不比往日毒辣，这会儿正移过东边的榆树梢。 苏素素还在思忖秦戬那些话，倒是没像往日那般针锋相对，但好些时忽然问：“你说战争不会持续太久是什么意思？” 秦戬低头笑，“素素真不明白？” 那样的笑容当真好看，苏素素迎着日头对上去，竟觉得有些恍惚。那笑容浅浅，唇畔微斜，似有碎金流转。 她张了张嘴，听到自己的声音，但又觉有些不真切，“你......怎么打算的？” “和素素差不多。” 苏素素惊诧，抬起头想问什么，但终究还是没有开口。秦戬自然知道她在打算什么，在他面前，她还有什么可以隐瞒的？ 心头稍稍放松，但她还是把刘青魁的担忧提了出来。秦戬未必想不到，不过这些问题都是实实在在的，她想知道他的打算。 秦戬低头看她，看得她有些不自在，别过脸，“你别多想，我无心打探你的消息。如果你不愿说......” “我不愿说素素便能不胡思乱想？”秦戬打断她，仿佛有些无奈。她想知道的，当然不会罢休。 可是，和黛罗的事她却从未过问，甚至不愿听，到底是不想知道，还是根本不在乎？ 没有得到苏素素的答案，他也并非要得到她的答案。唇畔拂过一丝无奈，这样的无奈仿佛只有在对她的时候，才会特别明显。 508.第508章 今晚去我那里（2） 苏素素有所察觉，并未抬头去看他，但心头却拂过一丝柔软，仿佛春日里新抽的藤蔓，细细的触须从心底爬出来。 但她忽然想起郡主的那些话，想起那晚在门外听到的回答。 “爱！” 这是他对黛罗公主的回答，也是对她的。 她的目光落下，落在被他扣住的手上，然后慢慢将手褪回来，“那你怎么看？” 秦戬无奈，却也不去勉强她，只与她并排着沿青石板路往前走，“什么事都会有风险，必须做出选择的时候，就得学会权衡轻重。” 这是他的回答，苏素素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是在回答她方才的问题。但心头仍是一恸，“所以你现在的选择，都是权衡利弊后做出来的吗？” 秦戬的脚步微滞，正好到了转弯处，苏素素便走到了前面。他的目光在那抹背影上停留了片刻，才走上去，“素素说，爱一个人身不由己。所以爱情里的选择，也没有利弊可以权衡。” 和黛罗在一起能得到的，和她在一起可能失去的，不是不能权衡，也不是没有心动。只是，如果要以失去她为代价，又还有什么利弊可以权衡呢？ 苏素素不是没有惊诧，秦戬会说出这样的话。同她在一起，他其实不大说这种太容易让人感动的话。 而现在他说了，却不是因为她。 爱情里的选择，确实不该用利弊来权衡，就像爱一个人会身不由己。所以她不怪他，如果可以选择，如果可以控制，她相信他不会爱黛罗。 就像他现在坚持要对她负责一样，就算是愧疚，其实他也更可能会选择她。 可那些终究不是爱，他的爱情，已经给了另一个姑娘，所以她不愿强留。 阳光和暖，南疆的天空总是蓝得没有一丝杂质。苏素素在心底轻轻而贪婪地吸了口气，清新的气息，她几乎要吸到他的味道。 可是没有，那样熟悉的味道再也不会属于她了。 她转头看着他，“那秦副将权衡之后，决定支持攻城了吗？” 她才想起来，他是从陵城死里逃生的，更深入过息越和北边，对那边的局势大约比她还了解。所以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其实并不意外。 但秦戬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忽然转了话题，“前几日，素素往城外送了几封信，我倒是很好奇，素素的信是送往何处？” “你监视我？” 已经走到行府的大门口，两人拾阶而下，苏素素的脚步却忽然停了下来。但也不过刹那，她又继续走下去。 连她自己都觉得这个问题好笑，秦戬监视她，那不是意料之中的事吗？ 门口停着一匹毛色纯亮的枣红马，苏素素认得，是秦戬的坐骑。是匹蒙古烈马，除了秦戬谁也爬不上它的马背。 牵马的卫兵笔直地站在那里，苏素素往旁边张望了一番，却没再见到别的马匹。她扭头看秦戬，正要说什么，却不料他忽然俯身打横将她抱了起来。 她轻呼一声，手臂却不由得攀上他的脖子，但眼里仍有恼怒，“你干什么？” 他将她放上马背，那马竟然没有任何反抗。他笑笑，自己也跳上去，“去营里巡阅军队。” 509.第509章 今晚去我那里（3） 秦戬平稳的呼吸从耳后传来，轻轻扫过苏素素的脖子，便有许多细小的触须又在心里开始蔓延。 她一时羞愤，脸也不由得红了起来，“马厩里没有马了么？”明明是诘问的语气，这种时候却也带上了丝丝的暧昧。 苏素素往前挪一点，企图拉开和他的距离，却被他绕过来的手臂拢过去。勒紧缰绳，马儿不紧不慢地往前走。 后面跟着一队卫兵，苏素素禁不住叹了口气，“其实你不必这样。”秦戬这样无非是要离间她和刘青魁，但其实本不必，她和刘青魁之间本来就没有信任。 “素素还没告诉我，你的信是送给谁？”秦戬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却将头埋得低了些，温热的呼吸正好洒在她的脖子上，有点痒。 她缩了缩脖子，很轻微的动作，却引得他的目光落下来，正好落在她的脖子上，白皙细腻，竟比官窑烧出的青花瓷还要美。 苏素素心慌气短，将脑袋往旁边偏了偏，“是、是一个朋友。” “什么朋友？” “来南疆的路上认识的。”忽然想起凤栖的嘱咐，凤栖让她离秦戬远一点，那时不过当句玩笑话来听，可却没想现在成了真。 那些信她确实是写给凤栖的，凤栖从北边回来，她要确认那边的情况，只能向他求助。但现在她也只能一语带过。 凤栖对秦戬的印象不太好，不知道他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过节，所以此事还是不提为妙。 好在秦戬也没有再问，只对她那些小情态收入眼底。不动神色地勾勾唇，“今晚，素素搬到我房里去？” 心跳猛然加快，苏素素恨不得立时跳下马，却偏偏被他禁锢在怀里动弹不得。 秦戬笑笑，没再说什么，只催动马儿加快了步伐。 中午是在军中用的饭，苏素素咬着手里的竹筷，神思有些恍惚。她其实从未见过这样的秦戬，站在高台上，站在浩浩荡荡的军队前。 他的声音不大，却沉稳有力，每一个字都带着铿锵，而下面的士兵都认真地、专注地听着，肃穆的目光，仿佛在膜拜心中的神祇。 而现在，这位神祇却往她碗里夹了块红烧肉，“想什么？” 苏素素回神，将自己的小心思收入心底，道：“我在想，这回你会怎么速战速决。”军中所剩物资已经不多，如果不速战速决可能撑不了多久。 现在还没有到收获的时候，况且今年经历了不眠不休的大雨，收成恐怕只够百姓自己糊口，征收粮食无异于加重了百姓的负担。 虽然刘青魁已经给京都发了急报，但那边至今没有消息。这场仗打了太久，加上那场内乱和正在进行的改革，京都那边的情况恐怕也好不到哪里。 秦戬当然知道苏素素在想什么，并没有马上回答。却见她拧起眉，“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现在粮草不多了，而朝廷那边迟迟没有动静，只怕到时候......” 秦戬却摇头打断她：“粮草之事，不能指望朝廷。” “但也不能过于加重百姓的负担。”苏素素有些抢白。 510.第510章 兵临城下（1） 秦戬见她急切的模样，笑：“所以就要速战速决。”停了停，看向苏素素，“素素这个想法大概会同联军不谋而合。” 苏素素怔了一下，旋即明白，“所以，这些日子你才按兵不动？”他心里明明早有了打算，却任由两方争论也不开口，原来他竟想到了这样多。 秦戬摇头，“不是按兵不动，但要等时机。” “时机？” 秦戬难得这样耐心，但他并不答，反问：“素素为何不建议攻取陵城？” 为何不建议攻取陵城，是因为联军主力现在驻扎在陵城吗？当然不是。苏素素的思路慢慢清晰，现在联军虽有阋墙，但大胤这边刚取得两场战争的胜利，到底让他们有些忌惮。 所以矛盾不会在现在激化。 但陵城是个十分重要的地方，如果大胤一直按兵不动，陵城在联军手里，总能等到矛盾激化的那天。 苏素素摇头：“但那个时机并不确定，现在联军的都城粮食正紧缺，如果错过了这个确定的时机......” “素素怎知，联军都城粮食紧缺便是确定的时机？”秦戬打断她。 苏素素抬头，瞧见那真假不辨的笑，才知自己正着了他的道。那些信息，她是从凤栖那里得知的，但她不能告诉他。 苏素素将话题转向别处，“还有个问题，如果两军矛盾激化，两军的目光都在陵城，未必还会如我们所愿地赶回去。” 秦戬瞧着她，言语间有些玩味，“不回去？”停了停，笃定地笑，“他们不敢冒这个险。” “可万一......”苏素素的话问到一半，正好对上秦戬的目光，瞬时似乎明白了什么。 她的意思是佯攻，将阻击的重心放在两军回程的路上。但秦戬却考虑了两种措施，如果敌军赶回营救，便同她设想的一样。如果敌军不回，那么久将佯攻变成真攻。 一旦都城失守，敌军的锐气便会受到重创，而陵城那边的争夺也会更加激烈，他们便可坐收渔利。 这点，倒是苏素素没有想到的。 但她还是那个问题，“如果一直没等到那个时机呢？”如今他们这边的粮草也不多，守株待兔无异于坐以待毙。 但她不信，秦戬会是个会坐以待毙的人。 对于苏素素的问题，秦戬并没有回答，但不久以后，她便知道了答案。 只要控制着陵城，联军之间的矛盾就一直存在，激化也不过需要个导火索。但苏素素没想到，这个导火索竟是息越。 秦戬趁机提出，分兵进攻两军都城，刘青魁这边早有苏素素那些话，也表示赞同。 但兵力不够，驻守南疆的六万将士，加上西北军五万，京都调来的五万，统共不过十六万。 但两军的都城内，却分别留有三万可应敌的兵力。 而他们的十六万兵力，必须分成三股，安南、高黎、还有金洮。如今金洮是最后的防线了，他们不能失。 议事的时候，刘青魁难得地带上了苏素素。议事处的人苏素素都见过了，只是，目光落在秦戬那边到底还是有些不自在。 刘青魁看她一眼，自顾自走在前面。她便收回目光，目不斜视地跟在他后面。 511.第511章 兵临城下（2） 刘青魁坐定，苏素素便找个角落的地方站着。她进来的时候，屋里的人就注意到了。但既然是刘青魁带进来的人，秦戬也没意见，剩下的人也就没再说什么。 议事开始，有想法的都逐个发了言。刘青魁坐在主位上，目光越过沙盘，落在秦戬的脸上，语气漫不经心，问：“秦副将以为如何？” 秦戬仿佛并不在意，薄唇微勾，目光落在金洮的位置，“金洮城内，原来的六万守军，按兵不动。” 底下有些哗然，刘青魁的眼尾微微勾起，目光越过苏素素。苏素素站在角落里，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刘青魁爽快地站起来，“好，那就依秦副将所言。” 底下的哗然之声又大了些，终于有人站起来，“末将以为如此不妥，崤山关是敌军回程必经之路，末将以为，我方的重点兵力应该部署在此处。” 刘青魁不发表意见，慢慢坐下，目光悠悠然看向秦戬，“秦副将的意思呢？” 苏素素在旁人没看到的地方投过去一记鄙视的目光，这样的想法的确大胆，刘青魁虽然听了她的意见，但不见得真的相信她。 况且，前几日秦戬带她去巡阅军队举动早已传开，刘青魁未必不会怀疑，现在这些都是她和秦戬早商量好的。 所以他把问题抛给秦戬，如果事成，他照样能向朝廷邀功。如果事败，将士面前，他也好推脱责任。 苏素素在心里暗骂了一句：老狐狸。 她站的位置，恰好与秦戬相对，肚子里的小心思表现在脸上，便全都被他收进眼里。不动声色地一笑，才开口：“我的意思不变。” 既然有秦戬坚持，刘青魁便顺水推舟，计划很快定下来。 六万大军由刘青魁指挥，留守金洮。另外八万交由秦戬指挥，拿下安南。另外两万，联合西北军那边剩下的五万，由刘青魁手下一位副将带领，狙击高黎。 大半的人提出质疑，“剩下五万西北兵是西北最后的防线，一旦调离，西北那边便再没有兵力可阻挡息越。” 秦戬却摇头：“息越不会有任何动作。” 他的话说得笃定，由不得人不信。 苏素素是刘青魁的属下，自然得随同刘青魁留守金洮。她知道，这些一定是秦戬早计划好的。 金洮最重要，但也最安全。六万大军镇守，就算到时安南有心攻打，也会权衡利弊。 其实苏素素最晓得，秦戬留将重兵留在这里是防着什么——他们能想到的，安南和高黎未必想不到。 况且，安南还有个翟景曜。 这个人，不仅苏素素防着，连秦戬也不得不忌惮。所以这点上，他们想到了一处。秦戬提出金洮留兵十万，也正是她的想法。 可是还有个问题，连刘青魁也提出了质疑，“渭城那战，息越败得是不是太容易了些？”问这个问题的时候，他的目光落在苏素素的脸上，带着冷然的精光。 苏素素立马举手表忠诚，“那时我还没跟秦戬联系上。” 512.第512章 渭城之战的真相（1） 这点刘青魁是知道的，如果早知秦戬在渭城，她也不会冒险潜入陵城打探消息。但刘青魁剑眉一挑，“你说，秦戬会不会......” “不会。”苏素素断然打断他后面的话，“就算秦戬娶了黛罗公主，但他的立场不会变。再说，如果真有什么，黛罗公主怎么会受伤？” “是吗？”刘青魁微微倾身，斜靠在太师椅上，语气淡淡仿佛是无心，“不过，本将军倒觉得偶尔使个苦肉计倒也物有所值。” “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苏素素的语气带着急切。 刘青魁不信，他也当然可以不信。现在秦戬和黛罗公主的关系，军中将领大约心里都会有怀疑。 渭城之战大捷，当时所有人都沉浸在胜利的喜悦里。可若仔细想想，似乎的确太过容易。 而现在，息越成为陵城矛盾激化的导火索，秦戬又笃信西北那边他们不会出兵。桩桩件件，想起来并不是不可疑。 但苏素素却不愿去怀疑，他做事总有他的打算，总有他的思量。她见过他的心狠手辣，知道他的血冷心硬。 可若是勾结息越叛国，这样的事，她如何也不愿去相信。 明天就是出征的日子，苏素素睡到半夜，翻来覆去到底不踏实。起床轻手轻脚地穿好衣服，往秦戬那边走去。 这些日子秦戬都在黛罗房间的旁边临时下榻，从苏素素的院子过去，要经过一座观赏石桥。站在石桥上，就能瞧见那边的院里有灯光透出来。 不知究竟是谁的房间。 苏素素有些后悔了，转身走下石桥。不知走出多少步又骤然停下，反身继续上了石桥。 秦戬的院门外有护卫，苏素素并没有惊动他们，找了个方便的位置沿墙爬了进去。刚爬上墙头，就听到斜对面房门打开的声音。 正是黛罗的房间，苏素素赶忙将脑袋缩回去。 侍立在檐外的下人提了灯笼上前，借着灯光，苏素素看清出来那人的身影，不是秦戬又是谁？ 两人走下廊檐，秦戬似乎并没有回房间的打算，脚步在院中迟凝了片刻，不知轻声对下人吩咐了什么。 下人将灯笼交到他手里，垂手退了下去。 秦戬提着灯笼，脚步肆意而从容，顿了顿，朝月亮门那边走去。苏素素也蹑手蹑脚地跳下墙，鬼使神差地跟在他后面。 跟了一路，有好几回苏素素都以为被秦戬发现了，屏住呼吸闪身躲进黑暗里，但秦戬却并无察觉。 苏素素庆幸，但又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直到他的脚步停在一方院落前，苏素素才不由得惊讶——竟是她下榻的院子。 他的脚步似乎有所迟疑，在月亮门外站了一会儿，苏素素揪着一颗心，一时不晓得是什么感觉。 希望他进去，但又怕他进去。 就这样站着，苏素素脚下有些发麻，秦戬终于抬步往回走。苏素素屏住呼吸躲在暗处，看他走开才出来。 但目光集中在秦戬那边，没留心脚下踩到一块石头。扑下去的时候有些狼狈，不自觉轻呼了一声。 立马屏住呼吸不动，听着不远处的动静。脚步声似乎静默了片刻，然后越来越近，等那片阴影投过来，她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可秦戬却没等她找到那个地缝，审视片刻，俯身将她从地上抱了起来。 513.第513章 渭城之战的真相（2） 因为磕在花园上，苏素素磕破了手肘。秦戬拿了药给她处理伤口，触碰到磕破的地方，毫无防备的疼，她轻轻吸了口凉气。 秦戬没抬眼皮，但手上的动作放轻了些。 从进入房间，两人都不曾有言语，苏素素觉得尴尬，便没话找话，“我只是恰巧路过。”这样的借口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太高明，伸手不见五指的夜半，她闲来无事，大发闲情逸致，去院子外散步，还顺便摔了一跤。 秦戬没有接话，只给她处理好伤口，起身退到旁边的位置，“素素想问什么？” 苏素素张张嘴要辩解，但终究只是吐出一口气。他早了解她，其实又何须隐瞒？ 她摇摇自己的手臂，那纱布缠得极好，足见缠纱布之人手法的娴熟。苏素素低下头，目光落在手臂的纱布上，一时不知是何滋味。 苏素素没有抬头，只慢慢问道：“渭城之战，到底有没有......” “有。”秦戬的语气斩钉截铁，仿佛早知道她会问这个问题。 苏素素一时愣住。 又听秦戬道：“两国相交，以利益为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如今我们的兵力对抗安南和高黎联军已颇为吃力，如果再加上息越形成三国联军，到时局面只会更难控制。” 他的眼里并没有什么表情，顿了顿，继续：“息越的国力不如其他两国，所以态度摇摆不定。但对我方而言，未尝不是可利用之机。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联络息越，是对敌军最大的‘攻心’。” 秦戬的态度可谓坦诚，话也说得通俗易懂。但他告诉她些话，苏素素实在有些惊异。渭城之战的内幕，大约只有郡马爷和陈或清楚。 她问这些，也并没想过要给自己一个明确的答案，不过只想要个心安罢了。 这是她没有想到的答案，但沉默片刻，她却没再问下去，只微微点头，“你有你的打算，或许也的确是目前最好的打算。” 形与势二，不知而一之，则沮于形、眩于势，而胜不可图，且坐受毙矣。秦戬看形势总比她、比旁人都要透彻些，所以他不会受毙于形势，这很好。 渭城之战、现在陵城之乱，还有西北那边的安定......息越能帮上的忙确实不小。 而现在，秦戬并无隐瞒，将所有内情悉数讲给她听，她也很感动。 但顿了顿，她还是抬头对上那双沉黑的眸，“虽然你娶了黛罗公主，但毕竟......”毕竟他们曾经也相爱过。 话顿在这里，目光沉了沉，又抬起来，“我不希望有一天，我们站在不同的立场上。” 就像曾经。 那时她能承受的，时至今日却未必还承受得起。 秦戬很久都没有说话，末了才站起来，将她的袖口放下遮住半截藕臂，“好好休息，别胡思乱想。” 从容地走向门外。 “明天早上，我和将军一起来送行。”苏素素的目光落在那挺拔的背影上，想说的何止千言万语，只是那些话却再不该由她来说。 514.第514章 他内力尽失（1） 送别的时候，苏素素跟着刘青魁身边。人群中瞥见那一抹浓烈的红，她怔了怔——没想到黛罗也会来。 隔着不远的距离，黛罗的声音有些虚弱，苏素素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但她看到秦戬握了握黛罗的手。 刘青魁也上前说了些话，大约也没什么好说的，不过是做给那些将士们看。 苏素素仍之站在人群之外，头一次这样深刻而清醒地看清他们的距离。明明已经说服自己接受，但心里仍有些滋味难辨。 队伍很快离去，苏素素跟着刘青魁回去，身后穿来一道柔弱却冷丽的声音。她转过头，两个丫鬟正扶着黛罗往她这边走。 依鸾是苏素素认识的，另一个大约是行府中的丫鬟。 苏素素在脸上酝酿出一抹笑容，先朝她点头致意，“公主。” 黛罗也还了个礼，眼波流转，仿若波縠自水面浅漾开来，“上次没来得及告别，没想到会在这里再见。” “是啊！”苏素素笑，有些自嘲，“我也没想到，公主要找的人竟然就是秦副将。”当初她还信誓旦旦地答应帮忙找人，现在想想倒正有些傻了。 黛罗听出她语气里的嘲讽，却并不介意，只道：“不管你信不信，当时我并不知道秦戬就是他。” “公主不必解释。”苏素素摇头，“公主的为人我自然信得过。感情的事没有谁对谁错，我爱他，公主也爱他。” 停了停，脸上浮过一丝无奈的笑，“就算当初知道秦戬就是公主所寻之人，结局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既然黛罗能为了他丢弃所有，甚至包括自己的性命，她便决计不会因为他是秦戬而放手。 可她呢？她当然也不会放手。 所以最后的选择权还是在秦戬手里，就像如今，这些选择都是他自己做的。 不会有任何不一样，只是过程或许会复杂一点。 黛罗的神色在她无奈的笑容里怔了怔，随即也笑起来，“是，不会有任何改变。”她们两个都是一样执着，可是秦戬的选择却终究不会变。 就像那****对她说的那些话。 他爱她吗？ 爱！ 她陪他出生入死，为了他将生死置之度外，甚至不惜背弃师门，与自己的父王作对。人生能得此红颜，他怎会不动心，怎能不爱？ 但是那样的爱终究是感动多一点。如果当时为他做这些的不是她，而是别人，他同样也可以爱。 正如同如果当初她不是为他做这些，而是为了另一个男人，那个人同样会感动。当一个女人用生命来为男人付出，来诠释她的爱情，大约很少有男人能够不动情。 但终究是不一样的。这样的动情，这样的爱，他可以给她，也可以给其他任何人。却唯有对他心底那个人，那样的爱，给了她便再无人可以取代。 黛罗瞧着苏素素，或许有羡慕，但也不是没有欣慰。她看上的男人，最后虽然没有选择她，但至少，他的眼光并不差。 苏素素对秦戬的情义，黛罗自然知道。这个世上其实不止她一个人，能够为他付出性命，这样大约也能让她放心一些。 515.第515章 他内力尽失（2） 但苏素素却并不能洞悉黛罗的意思，想了想倒想起什么来，看向黛罗：“我倒是有个疑问，不知公主方不方便回答？” “什么疑问？”黛罗的眼眸明亮而通透，只那样瞧过来，却分明流转着贵不可言的姿态。 苏素素认真地瞧着那双眼睛，也并不躲闪，道：“渭城之战既然只是做给联军看的，那公主为何还会受如此重的伤？” 刘青魁的猜测是苦肉计，但苏素素却不这样以为。黛罗到底是息越王的女儿，又是息越嫡长公主，就算是苦肉计，息越王也不会拿自己女儿的性命冒险。 即便那些箭是对准秦戬射过去的，但当时黛罗公主就在旁边，也难保不会出现意外。况且，秦戬已经娶了黛罗公主，也与息越王达成了协议，息越王自然没必要这样做。 黛罗仿佛看透了苏素素的心思，没有立即回答，却反问：“你以为，是我故意的？” 苏素素知黛罗的性格，也不绕弯子，“除此之外，我想不到更好的理由。”顿了顿，目光直看向黛罗，“况且，公主太爱秦戬......” “我还不屑于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黛罗打断她，冷冽的语气夹在这城外特有的风尘里，遥远得让人觉得贵不可及。 “我的确爱秦戬，但我爱得光明磊落。救他性命也好，为他挡箭也罢，这些事我做得问心无愧。至于他爱不爱我，那是他的事。 “如果你觉得我做这些还需要设计，或者是步步为营地让他爱我，那你未免也太小看我了。” 黛罗一席话说得大方，倒让苏素素愧疚自己的小人之心。连气势也没那么足了，只缓和了语气：“我只是觉得奇怪，如果的确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还请公主不要见怪。” 黛罗面上冷冷，裙摆在风中轻轻舞动，越发衬得她病中苍白的面色清冷无暇。她倒也并没有要与苏素素计较的意思，但语气却没有任何温度。 “这件事的确有些蹊跷，但绝不可能是父王下的令，你也不用怀疑是我。我已经写信将情况禀明了父王，如果他有心自然查得出来。” 眼里有凛冽的寒光一闪而过，然后看向苏素素，“王室的勾心斗角不止你们中原才有，秦戬只是说服了父王，可是总有人不满意，那些人想让他死也不是不可能。” 顿了顿，又道：“你现在有功夫在这里怀疑我，还不如多想想别的事。就算现在安南和高黎不和，但也绝不好对付。” 话停在这里，黛罗的眼里仿佛闪过一丝担忧。苏素素不知自己是不是真的看清楚了，但她并没有多言，仍旧只是听着。 黛罗继续道：“到时候如果真的正面交锋，秦戬现在内力全失，刀剑无眼......” “等一下。”苏素素忽然打断她，脸上的表情带着惊诧，“你刚才说......秦戬内力全失......”什么意思，她一时竟有些反应不过来。 黛罗眼里也闪过惊诧：“你不知道？” 516.第516章 他内力尽失（3） 苏素素摇头，睁大眼看着她，仿佛是惊诧到了极点，“他、他怎么会.......”她的目光挪开，一时却不知道该放到哪里。 声音也渐渐低下去，仿佛是在问黛罗，但更像自言自语：“怎么会这样......怎么没人告诉我？” 一时又想到昨晚的场景，难怪她会觉得哪里不对。岂止是不对，她跟了他一路他都没有察觉。 苏素素的目光又转回来，落在黛罗的脸上，“你们都知道为什么不拦住他？他这是对抗安南的二十万大军，是去送死！” 黛罗扶住她的肩，“你冷静点，他既然决定去自然有他的打算。况且他的决定，别人就算想拦也未必拦得住。” “可他是你丈夫，你就不担心吗？”苏素素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往后退开一步。 大约是这句话让黛罗的目光有片刻怔忪，但她到底比苏素素冷静，“我的担心不会比你少，但他为什么去，你难道想不明白吗？” 黛罗并没料到，这件事秦戬会在苏素素面前讳莫如深。她听到一声叹息，仿佛是来自自己的身体，但浮在风里并不真切。 他对她终究是不同的。 苏素素没有回答，黛罗知道她会想明白，“危险的事没人愿意去做，但现在整个军中，除了他，还有更合适的人吗？” 目光凝睇，平静地落在苏素素的脸上，“翟景曜是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本事，你比我更清楚。那些作战计划，我们能想到，他们未必就不能。 “对安南一战，变数太多。如果秦戬都没有把握，你以为还能换成别人吗？所以他别无选择，大胤也别无选择。” 别无选择.......苏素素不是想不到，只是，他至少该让她知道。那样的话她就会坚持跟在他身边，或许......或许能为他挡住几分危险。 黛罗自然知道她的想法，但却摇摇头，“他不会让你去冒险的。他不告诉你，你就该明白他的苦心。” 他的苦心......苏素素心里有些滋味难辨，恰好远处马背上的男人派人过来催促，“苏姑娘，将军让您说完话快些过去。” 苏素素抬起眼睛朝刘青魁的方向望了望，瞧不见那个男人的神色，却也知道他是不耐烦了。于是同黛罗告了别。 刘青魁懂不懂怜香惜玉苏素素是不知道，但对她，那个男人似乎从来没有生出过那样的情愫。 比如现在，刘青魁大摇大摆地坐在马背上，她却只能屁颠儿屁颠儿地跟在后面。黛罗的马车就跟在队伍里，这样的差别对待，让苏素素心里十分不忿。 但刘青魁的话也十分在理，“谁让你没抓住机会成为副将夫人，年轻人，升官之路还得慢慢熬。” 苏素素瞧着他得意的模样，只想一口唾沫给他呸在脸上，但考虑半晌，终究没有那样的勇气。 不过，还是壮着胆子问了句：“那我能不能抓住机会成为将军夫人呢？”刘青魁早已娶妻，她当然知道。也正因为这样，她才敢问这个胆大包天的问题。 可刘青魁似乎不在意，目光在她脸上打量了几遍，落下来停在她胸前的衣襟上。挑挑眉，“你确定要我回答？” 苏素素顿时气馁，拉住衣襟，“算了，你继续骑马吧。” 517.第517章 他还记得从前（1） 大军出发半个月，陵城的高黎驻军已经有些沉不住气了，但安南大军却迟迟没有动静。金洮这边半点不敢松懈，随时绷紧着一根弦，生怕安南大军转道攻过来。 前些日子苏素素还不屑刘青魁，好歹堂堂军队主帅，自己躲在金洮，却让将士们去敌营出生入死。 但现在她终于晓得，留守金洮也并不是个安稳的差事。刘青魁承受的压力和可能面临的危险，绝不比那些出征的将领低。 且他还得关注全军的动向，如果安南没有攻金洮，而是全军撤退，秦戬那边肯定需要增援。 战场上容不得半点差池，而他是军中主帅，所有送回来的消息，他都必须经过严密的分析，才能做出决定。 苏素素也因此受了连累，有好几夜都没能认认真真合过眼。甚至有时候睡到半夜会忽然被人叫醒。 不过，有这些消息传回来她也才能安心。至少，里面的只言片语可以让她确定秦戬的安危。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半月左右，他们担心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夏秋之交的疫病首先在陵城爆发。 安南本来按兵不动的军队大部分撤出，高黎剩下的军队也不多，剩下的军队都退守城外，对各自占据的部分进行了封锁。 城门紧闭，城外还设了重重关卡，能进不能出。开始还有食物和药送进去分派，但随着战争形势的加剧，粮草和药越来越紧缺。 军队的供给尚不足，哪里还有多余的给灾民？ 城内的疫病患者越来越多，饥荒也日渐严重，被封锁在里面的百姓进行了几次大反抗，最后都以失败告终。 城门封锁更严了，不仅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也进不去。 但还是有别的城镇感染了疫病，范围越来越大，甚至波及到金洮。以刘青魁为首的将领们，经过几番商讨，决定关闭城门，暂求自保。 但也只是暂求自保，并非长久之计。而他们的粮草和药物也不多了，作战军队的供给不能断，而朝廷那边虽然有了音讯，但运送之事却迟迟没有动静。 秦戬说得对，不能依靠朝廷。当务之急，他们只能自己想办法。 粮食的事秦戬已经联络了百里渐，应该很快就能有消息。但药物不比粮食，并非寻常可找，纵然是落梅山庄也有力所不逮的时候。 且现在疫病爆发，需要大量的药物，苏素素考虑再三，决定再去天香谷一趟。 这个决定她只与刘青魁商量了，但却不知怎么被留守金洮的秦祁泓听到。秦祁泓本是闹着要随军北上安南的，被苏素素强行留了下来。 心里本就有不满，这会儿听到苏素素要走，便要贴身保护。 刘青魁想了想，倒是爽快：“有人跟着也好，有个照应。要不要我再多给你派几个人？” 苏素素谢绝：“将军放心，大敌当前，我还分得清自己该做什么。”她虽然担心秦戬，但这种时候过去于事无补，她没必要去白白冒这个险。 518.第518章 他还记得从前（2） 刘青魁想了想，倒是爽快：“有人跟着也好，有个照应。要不要我再多给你派几个人？” 苏素素谢绝：“将军放心，大敌当前，我还分得清自己该做什么。”她虽然担心秦戬，但这种时候过去于事无补，她没必要去白白冒这个险。 刘青魁拍拍她的肩，皮笑肉不笑，“你知道就好。”顿了顿，目光沉肃下来，“这次就全靠你了。” 刘青魁难得用这样的语气跟她说话，让她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我会尽全力。” “嗯。”刘青魁点头，“如果成功，将军夫人之位，我可以考虑考虑。”拍拍她的肩，“努力。” 那个表情，有几分痛心疾首的意味。 苏素素：“......” 快马加鞭一路赶到天香谷，中途有好几夜都只在路边休息了几个时辰。苏素素的目光瞟向秦祁泓，“受不了就赶紧回去。” 秦祁泓从鼻子里发出个冷哼，然后翻过身再也不理会她。 苏素素也扯扯嘴角，靠在一棵树上打起瞌睡来。其实秦祁泓受不受得了她倒是不担心，这几年他跟着夙风他们逃亡，过的也不是好日子。 前些日子苏素素跟他过招，他的招式招招逼人，百招之后，她经完全无法招架。那时她才惊觉，这几年他确实吃了不少苦。 已是入秋时节，夜风凉薄沁人肌肤，苏素素到底还是畏寒，抱着手臂很快就缩成了一团。醒来的时候，身上多了件外套，秦祁泓就坐在不远处，抱膝不知在想什么。 她把衣服拿下来，扔到他面前，“穿上。” 秦祁泓抬头望她一眼，又继续自己那个姿势，大约觉得这样比较帅气。 苏素素将他看了又看，也在旁边坐下，“怎么了，有心事？” 秦祁泓没有转头，苏素素只能看到他的侧脸，仍和从前那般，只是有了少年的棱角和锋锐。 风从树的枝桠罅隙间穿过，吹过他的侧脸，撩动他有些凌乱的鬓发。让人忽的生出一种错觉：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 陌上谁家少年......苏素素收回思绪，或许这便不该是他的宿命。叹口气，她也学着秦祁泓的模样抱住了膝盖。 宿命......宿命......那究竟是怎样一种想要抓住却又偏偏握不紧的无奈呢？ 她、黛罗、秦戬、秦穆、秦祁泓......甚至如今高高在上的秦夙知，他们是否真的有一刻是真真切切将自己的宿命握在自己手中了？ 曾经她也以为，出了那座四四方方的宫城，那个孩子就能岁月长安。就像她曾经以为，只要她信念足够坚定，就一定能和那个人相守白头。 苏素素笑笑，将目光从秦祁泓的脸上收回，才听他幽幽开口：“素素，你做梦的时候会不会想起从前？” 苏素素目光凝滞，再将目光转过去，却没有说话。 秦祁泓仍旧抱着膝盖，向她这边靠过来一点，轻微的动作，仿佛一只小兽寻找母体的寄托。 “有时候会忽然想起李明珠，其实那时我一点也不喜欢她。可现在却总记得她笑起来的样子，还有她死的时候......” 那时他是见过的，他见过李明珠死的样子。那时他还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手握着天下人的性命。 或许那时，他并没有将性命当成一件了不起的事。 可现在过了这么多年，时间越长，有些事在心底反而越清晰。 苏素素的手臂从他背后绕过去，目光渐渐平静下来，“都过去了，不是你的错。”不是他的错，不是所有人的错，可是李明珠何辜，何至于在最好的年华里，却落得个香消玉殒的结局？ 秦祁泓想不通，苏素素又何尝能看透？ 519.第519章 厚颜无耻（1) 没有凤栖在身边，进天香谷还是件困难的事。谷里机关陷阱遍布，一不小心就是命丧黄泉。 苏素素不敢贸然闯入，秦祁泓也不敢。只在旁边的烽火台点燃了烽火，等着里面的人发现。 有人出来问了话，又进去通传，折腾了好半天才有人出来接应。是苏素素没见过的人，冷着一张脸将他们打量了几遍，才道：“谷主有请。” 两人相视一眼，跟着来人进去。 正是秋高气爽的好天气，凤栖坐在枫树下抚琴，十里枫林，清风徐来，入目皆是似火红叶，摇摇坠坠，翩跹起舞。 凤栖跪坐在一片空地上，长衫拽地，软垫轻案，却不过一人一琴而已。 苏素素已行至枫林外，但他毫无所觉。带他们进来的侍卫轻咳了一声，拱手参拜，“谷主，人已经带到了。” 地上的人并无反应。 侍卫有些窘迫，转头对两人道：“谷主让你们过去。” 苏素素看秦祁泓对视，又看看凤栖的背影，再问侍卫：“你确定他说话了？” 侍卫握着拳头放在嘴上，轻咳了一声：“他......不说话就是默认了。”朝两人拱手，“我还有事，你们过去吧。” 言罢，匆匆离开。 苏素素稍显迟疑，秦祁泓已经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苏素素拉住他要说什么，被他转身一个噤声的动作打断。 秦祁泓拉起苏素素的袖子绕到前面，笑得不动声色。苏素素低头细瞧，这才发现端倪——那个背对着他们的男子，竟是坐在那里睡着了。 又一眼对视，两人都忍不住笑出声来。地上的人吓了一跳，也猛地抬头。 苏素素笑做一团，秦祁泓也伏在桌案上，笑得肚子都疼了。凤栖十分恼火，推开秦祁泓，“哪个不长眼的让你们过来的，别笑了。” 但秦祁泓哪里止得住，被凤栖推倒在枯叶堆里，险些就要笑得打滚了。 凤栖的脸黑得能滴出水，终于听不下去起身要走。苏素素这才强迫自己止住，过去拉住他，“你......哈哈......” 又憋住，“你去哪里？” 凤栖甩开她的手，“本谷主的事，何时轮到你来管了？这是我的底盘，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来者是客。”苏素素又拉住他，“你打算晾着客人？” 这话让凤栖的动作停了停，恼怒的眼眸逐渐深沉，看在苏素素的脸上，看得她浑身不自在起来。 但凤栖眼里却有笑容溢出，“既然是有求于我的客人，我又何必客气？” 苏素素的脸上的表情瞬时变得僵硬，倒不是因为凤栖猜到她的来意。她的来意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但凤栖这样直白的态度，让她本能地感到，事情只怕没她想的容易。 而在这失神之间，凤栖已经拂袖而去。 秦祁泓从地上跳起来，拉拉她的衣袖，“他走了。”他的脸上是笑过之后没来得及收起的神色，在见到苏素素的表情后才渐渐变得沉肃。 “怎么了？” 苏素素摇摇头：“药的事，恐怕有点棘手。” 520.第520章 厚颜无耻（2） 秦祁泓张了张嘴，苏素素回头在他脑袋上拍一下，“都是你，跟着捣什么乱。人家好歹也是堂堂谷主，笑得那么开心，你让人家谷主的脸面往哪里搁？” 秦祁泓摸摸自己被拍的脑袋，委屈：“你不是也笑得很开心？” 苏素素抬起手，“我跟你怎么能一样？” 秦祁泓以为她又要动手，赶紧跳到后面，“怎么不一样，都是笑，难道你笑得要好看点？” “你......”苏素素气。 她当然知道，这事儿跟他们笑不笑没关系。天香谷有天香谷的行事原则，先前她便料到凤栖会拒绝，那些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话都想好了一肚子。 只是没料到凤栖连话都没让她说上，就以强硬的态度拒绝了。这会儿她也明白过来，先前让他们在谷外等的那几个时辰，想来也是他故意为之。 凤栖不是一点情面不讲的人，所以不会赶他们。但那样的态度，大约也有让她知难而退的意思在里面。 她当然不能退！ 虽然对刘青魁的回答是“尽力”，但她既然来了，就没有想过要空着手回去。规矩是人定的，可现在是成千上万人的性命，她就不信凤栖会不为所动。 但凤栖果真十分确然地不为所动，不仅不为所动，大多数时候，苏素素甚至连人都见不到。 她满腔的情和理在胸腔里憋了又憋，憋得身体都有些发胀了。秦祁泓十分鄙视，“你是吃太多了吧？” 苏素素表情淡漠地抬手，他赶紧跳到另一边。想了想，将功补过地问：“不然我们去守在他门口？或者等他出现的时候干脆就跟着他？” 苏素素眼睛一亮，是个好主意。 于是凤栖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就随时随都跟着两个人，左右各一。陪吃饭、陪聊天、陪睡觉——当然是凤栖睡床，秦祁泓打地铺。 甚至凤栖如厕的时候，也会有人突然跳出来，两只眼睛乌溜溜地将他瞪着。吓得他还没尿出来又憋了回去。 接连三日，凤栖完败。 苏素素和秦祁泓对拍一掌：“耶！” 凤栖鄙视地看他们一眼，“你们也别高兴得太早，药我可以给，但不是白给。” 苏素素正得意，一拍胸脯，“有什么条件，尽管说。” 秦祁泓抓住她的手，十分担忧，“别拍了，再拍就没了。” 苏素素抽回手，龇牙咧嘴。秦祁泓浑身一个哆嗦，下意识又跳开了。 凤栖的目光柔柔地瞟过来，落在苏素素的手上，然后落在她手拍过的地方。苏素素后退一步，双手抱在胸前。 凤栖的表情有些古怪，终于摇了摇头，“如果你求我，或许我可以考虑......” “不需要。”苏素素绕到他背后，脸红如霞，“不要转过来。” 凤栖也没有要转过去的意思，只拿手指捻起桌上一只瓷杯，杯里的茶水已经有些凉了，水面轻漾，荡开一层细细的涟漪。 “你不问问，我的条件是什么？” 苏素素正窘迫，没来得及回答。秦祁泓却已经学着她的样子拍了胸脯，“有什么条件，尽管说。” 顿了顿，跳到苏素素面前，“我家素素一定可以做到。” 苏素素瞪他一眼，他却笑得讪讪，“曾经、曾经。”那些总是不经意浮现出来的曾经，在那段曾经里，她做过他的淑妃。 521.第521章 前往息越（1） 苏素素的心思都在凤栖的条件上，一时也来不及跟秦祁泓计较，只收回目光，走到凤栖对面坐下，“什么条件，说吧。” 凤栖笑笑，双指夹起一个茶杯，洗净，添茶，推到苏素素面前，“我也不为难你，不过，我最近对炼蛊产生了兴趣。听说北疆蛊王手里有条万中难求的血蛊，你如果能带回来给我瞧瞧，生意嘛，也不是不能做。” 苏素素接过他推来的茶杯，略一思量，似乎明白了什么，“上次你被人追杀，身中剧毒，就是去蛊王那里偷血蛊？” 凤栖幽怨地看她一眼，“那可不能叫偷，我本打算借来玩几天，谁知那蛊王小气得紧。不愿借也罢了，还用损招让我中了毒。此仇不报非君子，他那什么血蛊，我还就要定了。” 苏素素眉目一闪，凤栖的话自然不能全信。蛊王的名声虽一向与行事狠辣联系在一起，但到底在北疆也有几分前被的威望。 若不是凤栖用了什么不光彩的手段，堂堂蛊王何至于为了跟小辈斤斤计较。 不过，凤栖喜欢斤斤计较倒是真的。苏素素懒得跟他在这种事上争论，也不揭穿，只道：“报仇这种事得自己做才有那种快感，你让我去偷......拿回来的又算什么？” “算你帮我报仇啊！”凤栖理所当然，“不然我为什么要卖药给你？” “但你总得讲讲理吧。”苏素素喝口茶，然后又将被子放在桌上，“你都拿不回来的东西，让我去？” “这就是你的本事了。”凤栖起身伸个懒腰，“人各有所长，反正我就这么个条件，你们看着办。” “你好歹一谷之主，怎么能这么不讲理？”秦祁泓的怒气比苏素素还大。 “不讲理？”凤栖的目光直射过来，看得秦祁泓头皮一阵发麻。但忽然，他却笑起来，“忘了告诉你，天香谷的作风向来如此。看不惯？出门右拐，恕不远送。” “你......” 秦祁泓双目圆睁，被苏素素拉住。苏素素看他一眼，也站起来，目光流转落在凤栖脸上，“别跟他一般见识。” 凤栖笑：“本谷主自然不屑与小孩计较。” 苏素素愣了下，指着一脸怒容的秦祁泓，“我跟他说话。” 凤栖：“.......” 苏素素去了北疆。 虽然蛊王行踪不定，但据凤栖的消息，这些年蛊王一直在寻找千年冰莲。千年冰莲生长在极寒极高之地，这九州大陆大约也只有息越北境的冰原能生长。 所以入冬前后到次年开春，蛊王的行踪都会在息越境内出现。 苏素素要去的地方，便是息越。 虽然凤栖嘴上说得风轻云淡，但苏素素心里清楚此去息越的凶险。蛊王不是等闲之辈，否则上回凤栖也不可能身中剧毒，险些命丧途中。 得到蛊王的行踪并不容易，凤栖得到那些消息也不见得轻而易举。但他肯花时间和精力来做这些，足见他对蛊王的忌惮，也足见蛊王的本事。 可苏素素不得不答应，他们到天香谷的第四日，刘青魁的急件就送到了。金洮城内也爆发了疫症，先从百姓开始，已经蔓延到军中。 522.第522章 前往息越（2） 这次疫症来得快，传染速度也快。陵城和周围几座城镇都已禁严，如果连金洮也波及，疫症恐怕还会往更严重的程度发展。 但药物只是治标，要彻底防止疫病首先还得从根本上切断发病源，然后才是药物治疗和防止传染。 发病源其实也不难找，无非就是食物和水。此次疫病由水灾引起，且延及多座城镇，如果苏素素推断没错，问题应该出在水上。 刘青魁已经派人去查了，只是其他城镇现在都在安南和高黎的控制中，并不好公然进行排查。 而安南和高黎两国，现在正应付自己国内的战争，也不会把精力用在原本属于大胤的人民身上。 不过，排查的事是刘青魁在做，他总有他的办法。苏素素更担心的还是药的问题。除了疫病蔓延，战场上对药物的需求量也不小。 自从来到天香谷，苏素素已经很多日不曾看过战报了，不知那边形势如何。高黎那边她倒并不担心，只是安南，到底还有个翟景曜。 息越一去吉凶未卜，她自然不会让秦祁泓跟着，但甩开秦祁泓还需要凤栖的配合。 离开以前，苏素素去找了趟凤栖。 凤栖还算有良心，给她准备了些必备的药，“你带在身上，如果拿不到血蛊就尽早回来，别把自己搭进去。” 苏素素把玩这手里的青瓷药瓶，笑：“空手回来你也能给我药？” “当然不能！” “那你这不是废话吗？”她将药瓶收进袖中，“不过你放心，在保证能将血蛊送回来以前，我没必要把自己搭进去。” 凤栖不动声色地看过来，半晌忽然笑：“不过，你这样拼命，倒让我很好奇，你军中那位老相好到底是谁？” 还有前些日子她向他打听的那些消息，若是寻常女子，定不会关心这些。 苏素素眉头一挑，这个你就不必知道了，不过，我倒是可以告诉你，我是谁。 “哦？”凤栖斜过身子倚在旁边的扶手上，“说说看。” “有个条件。” 凤栖烟波微动，看过来却没有说话。 苏素素继续道：“你得到血蛊想干什么与我无关，我也不想过问。不过，我这么出生入死地过去，你也总得拿出点诚意来。” 停了停，看向凤栖，眼底是若有似无的笑：“我现在就需要一些药，你可以先给一部分。” 凤栖很久没说话，手指在桌上轻扣出声响。末了才问：“你觉得我会答应？” “你会答应。”苏素素目光笃定，唇角轻勾，又莞尔收回，“因为你想要血蛊。其实你早看出来了吧，我的身体有寒毒之症。 “这种症状寻常人看不出，因为那些寒毒早被压制下去。而能够压制寒毒的药物，唯千年冰莲而已。所以你知道我体内有冰莲，而蛊王在寻找的也是冰莲。 “你手下不乏比我有本事的人，但你没让他们去，却偏偏让我去。因为你知道，在对蛊往的吸引力上，我比任何人都有优势。” 房间内燃着瑞脑香，香烟袅袅，从错金的博山炉里一点点溢出。凤栖怔了片刻才回过神，“你倒是挺聪明。” 523.第523章 前往息越（3） 苏素素整肃了神色，脸上忽又浮现出一丝玩世不恭，站起来，“这是事实，不用你夸我也知道。” 凤栖：“......” 苏素素走到窗边，一个潇洒的姿势又转过身来。雕花的窗棂散发出淡淡檀香的味道，阳光从窗外洒进来，正好被她挡在身后。 清浅的碎金在推开的窗户纸上荡开淡淡的波痕，朦胧的气泽蒸腾，在她周遭聚拢又散开。空气中漂浮着许多跳跃的尘埃，而苏素素就在那些尘埃里渐渐透明起来。 凤栖看得有些怔然，许久才从她的声音里缓过来。 他也起身，双手负立，难得有了些儒雅的气质。他朝苏素素的方向走来，脚步轻缓，唇畔是若有似无的笑意。 “前几年我倒听过一个故事，说是大胤国内有个世代为相的苏家，因最后那位相爷发妻早逝，只给相爷留下个女儿。后相爷没有再娶，却将那女儿扮作男子，欺君罔上，将她推上丞相之位。” 他的脚步停在苏素素面前，故事也戛然而止。呼吸之间气氛有些微妙，静默片刻，苏素素“噗嗤”笑出声来。 “然后呢？” “然后？”凤栖拧了拧眉，又忽然舒展开，“后面的故事，苏姑娘不是比我更清楚吗？” 苏素素在他面前假托的名字是“贾言”，但现在他叫她苏姑娘，想来是已经猜到了她的身份。 她也不掩饰，毫不避讳地看过去，“所以骗子都没什么好下场，我现在落魄成这样，也正好让这个故事具有了教育意义。” 凤栖并不理会她话里的折射，又恢复了那惯有的玩世不恭，盯着她左右打量，“啧啧”叹了两句，“这该怎么形容好呢，虎落平阳被犬欺？” 说出口又觉得这个形容实在不对，赶紧补充一句：“落魄的凤凰不如鸡？” 但又觉得不对，虎落平阳至少还是虎，落魄的凤凰也还是凤凰，可他自己却成了犬、成了鸡。 这两个比喻都太不划算，趁着苏素素还没反应过来，他赶紧转开话题，“你的人生经历还是很丰富的，再接再厉。” 苏素素的目光随着他就要落在自己肩上的手，蹲身躲了过去，“所以，我的条件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凤栖当然会答应，不过苏素素又提出条件，那些药得送去金洮，让秦祁泓和天香谷的人共同押送。 凤栖当然没意见，但秦祁泓却有意见了，“我不去，我要跟你一起。” 苏素素晓之以理，“天香谷惯会耍手段，如果没有我们的人跟着，我不放心。” “那你写信回去让刘将军派人过来。”秦祁泓抱臂坐在走廊的护栏上。 “时间紧迫，来不及了。”苏素素沉肃着脸，“这批药十分重要，千万不能出半点差错。现在我能信任的人也只有你了，不要让我失望。” 这些话的性质有些严重，秦祁泓不会听不出来。可他又不甘心就这么走，仍别过头不看她，“但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不会。”苏素素摇头，“凤栖会跟我一起。” 苏素素自然清楚，自己此去最大的作用不过是做个诱饵。拿出血蛊并不是她一个人就能做到的。 但这也是个小小的谎言，凤栖并不会跟她一起。 524.第524章 前往息越（4） 现在是非常时期，凤栖暂时不能离开这里。但他已经挑选了自己的得力心腹，到时候他们会随同苏素素前往息越。 秦祁泓虽然一万个不乐意，但经不住苏素素的义正言辞。况且凤栖也在，好歹是堂堂谷主，总算能让他放点心。 两边的人马同一天出发，秦祁泓他们上午离开，扮作逃难的商队。如今药物在这南疆，药物是比金子还贵重的东西，当然不能漏了底。 苏素素下午出发去息越，从天香谷过去，马不停蹄至少也要五日。且蛊王具体行踪不明，能不能找到还未可知。 安南和息越那边，战争已经进行了好些日子，时间急迫，她这边更不能有片刻的耽搁。 幸而一路平安，西北边疆如今是离战事最远的地方，许多难民都在往那边奔逃。一路的惨象，哀鸿遍野。 但当他们匆匆赶到息越国都时，那边的城门已经关闭了好几日。 南疆的疫病爆发，北疆各国难免人心惶惶。息越王纵然与秦戬事先有约，不会趁火打劫，但也绝对没有救助大胤百姓的义务。 更没有必要为了大胤的百姓搭上自己人民的安危。 城门进不去，苏素素心急如焚，不能硬闯也没有强攻的优势，剩下的便只能静静等待。但这一等便等了两日，城门还没有要开的征兆。 他们不得不再做打算。 息越都城不是非去不可的地方，他们的目的只是找到蛊王，但如何找还得从长计议。 虽然凤栖得到那些消息，但蛊王行踪不定，就算在息越境内，偌大的息越，他们要如何去找？ 苏素素思索着下楼去吃午饭，木板搭建的逼仄楼梯，正好有人上来，她在想事，没留意便撞了上去。 那人显然比她轻，被那么一撞险些跌下楼梯。苏素素眼疾手快，猛然将她抓住。 是个小女孩，不过八九岁，睁着一双惊恐又水灵的眼睛。苏素素低下头，心底刹那的不满便随之烟消云散。 带着愧疚地开口：“你没事吧？” 小女孩眼里带着伶俐，一双眼睛弯起来，月牙一样惹人爱。她对苏素素摇摇头：“没事，大哥哥，你有没有事啊？” 苏素素心底越发愧疚，赶紧摇头，“没事没事，我也没事。”目光往楼下忘了一圈，又问，“你怎么一个人，爹娘呢？” 小女孩低下头，摇了摇没有说话。 见她有事的模样，苏素素也蹲下身来，问：“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如今西北之境难民居多，他们住的这家客栈也早人满为患。到了晚上，就连马厩里也得挤满人。 苏素素他们能住上客房，除了运气好，还得归功于他们出的银子多。凤栖的钱，苏素素花起来倒也不觉得心疼。 其他能住客房的人，大多也都是外面逃难过来的大户人家，或者是家底殷实的商贾。 这小女孩的穿着，虽也是粗布麻衣，但看起来倒不像外面那些人的破破烂烂，且瞧她上楼时的轻车熟路，应该是住在楼上客房里的人。 525.第525章 北疆蛊王（1） 小女孩对苏素素有戒备，像是在犹豫要不要跟她说。但到底年纪小，犹豫了一番，见苏素素不像坏人，还是嗫嚅着开了口。 “婆婆......生病了。” 一个“病”字让苏素素心里松了口气，但同时又警惕起来，“有没有看过大夫，知不知道是什么病？” 小女孩抬头看她，眼睛又大又乌，像是生长在这疆域的黑葡萄，油油的闪着亮光。但那亮光里分明又带着怯生生的畏惧。 她又低下头，连声音也小了，答：“没有，大夫那里总是有很多人，他们都不能来。但是婆婆不能起床，我也背不动她。”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后面的话几乎淹没在喉咙里。 苏素素拍拍她的肩，问：“那你的爹娘呢？” 小女孩的头埋得更低，“他们......都死了。” 料到的结局，苏素素只在心底叹了口气，也并不再问下去。顿了顿，又问：“那你能不能带哥哥去看看你婆婆？” 这话让小女孩倏然抬头，葡萄冻似的黑眼睛将她看了又看，终于咬着唇摇了摇头，“婆婆在休息，我还得去给她煎药。” 苏素素见她怯生生带着防备的模样，也不好勉强，只想了想，问：“那你可不可以告诉哥哥，你婆婆病情的症状？” “这个......”小女孩仍咬着唇，偏着脑袋有些执拗地想了想，才问，“什么是症状？” “......” 苏素素想了想，没有想到通俗易懂的词，有些暗恨自己的措辞能力。当年读书不认真，这便是血的教训。 顿了片刻，才扶住小女孩的肩，“那你告诉哥哥，你婆婆的身上有没有出现红疹，就是......”她看看自己的手，手臂的皮肤已经有些粗糙，但仍旧年轻。 上面光洁如新，并没有小红疹。 倒是小女孩伸出自己的小手，手背上不知被什么东西咬了个疹子。她偏过脑袋，问：“是这个吗？” 苏素素点头，“嗯，你告诉哥哥，你婆婆有没有长这个？” 小女孩看了看自己的手背，又看向苏素素，摇了摇头，“没有，婆婆只是咳嗽很厉害，有时候......” 停下来想了想，继续：“有时候还有血。” 咳嗽很厉害，大约是老年人舟车劳顿受了风寒。但不是疫病的征兆，苏素素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摸摸小女孩的脑袋，“那你快去给婆婆煎药，哥哥也认识会医术的人，等会儿婆婆醒了你问问婆婆，能不能给她看看。” 天香谷的人多少都会些医术，且那几个是凤栖的心腹，想来也不会比寻常大夫差。于他们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如果能救人性命自然是好。 小女孩乖巧的点点头，同苏素素告别后往楼上取药去了。 下了楼苏素素才恍然，还没告诉小女孩自己的房间号。她赶紧又追回去，小女孩却已经不见了踪影。 不过她也没太在意，总归还住在一间客栈，见面的机会不会只有这一次。 吃过午饭苏素素准备再去城门口探查一番，她现在算是独身一人。从进入北疆的界限，她便与凤栖派的那些人分开而行。 虽然现在仍住在一间客栈，但彼此联系都十分隐秘，除了必要的时候，就算见了面也不会打招呼。 凤栖说，蛊王的戒备心很强，分开行动容易让他上钩。 526.第526章 北疆蛊王（2） 苏素素不晓得蛊王这回会不会上钩，但这么些日子还没见到蛊王的影子，她觉得自己才是着了凤栖的道。 这笔账她先给他记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苏素素思忖着往外走，门外正好站着几个人，穿着倒不惹眼，只是好几个人站在那里，苏素素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几个人站在那里像是在商量什么，其中一个背对着她，该是在对其他几个人吩咐事。其他几个人的面色都显得沉肃，不时点点头。 苏素素觉得那个背影熟悉，似在哪里见过。但心里想着蛊王的事，也没顾得上细想，只往城门的方向去了。 又是一无所获的下午，苏素素等到天擦黑时才回到客栈。有些疲惫，随便吃了点东西就睡下了。 睡到半夜忽听有人敲门，声音不大，却十分急切。她猛然从床上坐起来，问：“谁？” “是我，哥哥是我。” 是中午那个小女孩的声音，苏素素舒了口气。 “哥哥，婆婆、婆婆她......去快去看看婆婆呀！”小女孩语无伦次，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 苏素素赶紧穿好衣服去开了门，临走前脚步不由迟疑了一下，将枕头底下那把匕首装进了袖里。 小女孩住的地方是中下等客房，两人一路疾行，苏素素已有些气喘。小女孩的面色也有微微的红润，但她只回过头，急切地拉住苏素素的手。 “哥哥，快一点啊！” 苏素素又加快了步伐。两人终于在走廊末间的房门口停下，小女孩推开门抬头来看苏素素，“哥哥，婆婆就在里面。” 苏素素有一刹的犹豫，身后却忽然传来一股力道，并不算大，但她毫无防备，不由得往里面跌了几步。 等站稳了脚步，忽闻一股奇怪的香味飘来，从鼻尖掠过。很熟悉的味道，她曾经从黛罗那里闻到过。 不好的预兆“蓦”地蹿上心头，正要退出，门却忽地从背后关上了。她猛然回头扯住那个小女孩。 “你是什么人？” 小女孩被苏素素下意识的动作扯得跌撞了几步，但站稳脚步，却忽然弯着眼睛笑起来，对着屋内喊：“婆婆，人带到了。” 屋内只点着一盏很小的油灯，苏素素的目光顺着小女孩喊的方向看去，里面漆黑一片，只隐约听到有人咳嗽。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袖中的匕首已经滑到手里，可是她却忽然有些用不上力了。扯住小女孩衣襟的手也渐渐松开，小女孩笑着反过来握住她的手。 她仰起头，仍是那副天真无邪的笑容，“姐姐，婆婆在屋里等着你呢！” 姐姐？原来她早认出她是女的。 苏素素心里发凉，身上却使不出任何力气，只得由着小女孩半拉半引将自己带到了房中。 又一阵咳嗽，床那边的黑暗里走出一个老妇人，银灰的头发，眼皮耷拉着。她佝偻着背朝这边走来，脚步有些蹒跚。 她走过来，并未开口，但周遭却仿佛带上了一丝寒意。小女孩将苏素素牵引到那张破旧的木桌旁，见老妇人点点头，才搬过一个凳子让她坐下。 苏素素浑身使不上力，只能任由她摆布。 527.第527章 北疆蛊王（3） 屋内的油灯仍旧微弱，半息半燃，随时可能熄灭。灯芯不时发出“噼啪”一声响，不大，但在这压抑着沉寂的房里却显得十分突兀。 老妇人伸出手，手上的青筋蚯蚓一样分布，一条一条，仿佛顷刻就会从那破布一样褶皱不堪的皮肤里钻出来。 她从头上取下一根铜簪子，拨了拨灯芯。苏素素别过目光，强迫自己不去看、不去想那双可怖的手。 老妇人瞥了她一眼，嘴角闪过轻蔑的笑容。那笑容经久不散，带着几分诡异，将一室的冷气全都聚集过来，然后冻结成冰。 苏素素心跳得很快，而那带着森寒的目光就那样直直地落过来，在她脸上逡巡了几遍，然后定格。 她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仿佛很远，但又分明近在耳边：“我这样子，是不是让你觉得害怕了？” 老妇人的声音里并无任何波澜，但手掌却轻轻抬起，慢慢抚上自己的脸。怅惘、叹惋、惊惧、怨恨......很多情绪一齐划过那双浑浊的眼睛，瞬间又消失不见。 老妇人仍像是平静地看着她，嘴角的笑容越发诡异。 她走过来，走到苏素素面前，那双青筋凸起的手渐渐往下，落在苏素素的脸上，轻柔的，甚至带着几分爱怜。 像是对待一件稀世珍品，又像是在抚摸自己的脸。 但那眼里，分明闪过一丝贪婪的光芒。 苏素素的脑袋已经有些发沉，她想喊，但才发现自己已经连嘴都张不开。屋内的景象开始模糊，老妇人那张脸也在她的视线里被晕散开来。 沉寂的黑暗带着冰冷的气息压过来，仿佛濒临绝境的死亡。她已经坐不稳了，身体往后栽倒。 老妇人只伸出一只手将她接住，最后的瞬间，苏素素仿佛再听到那个苍老的声音。她说：“不用怕，很快......很快你就看不到我的样子了。” 马车一路颠簸，有斑驳错落的亮光从眼前划过，光影交错，耳畔传来风穿过枯枝的声音。马车的车轮碾压在枯叶上，不时发出噼啪一声。 苏素素动了动，抬手挡住那一大片刺目的亮光，很久才慢慢张开眼皮。先是一条狭小的缝隙，然后是疆域特有的湛蓝的天，白云游丝一样漂浮在上空。 再然后......她就被那张放大的英俊的脸吓了个半死。 “醒了？”男人眉眼带笑，语气轻淡。 “你......”苏素素的脑袋在愁肠百结中转了无数个弯，终于惊惶地坐起来。 “砰！”撞到男人的鼻子上，她十分过意不去。 男人倒也没说什么，摸摸自己的鼻子。苏素素愣一下，先开了口：“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怎么不能在这里？”他反问。 “你......你不是该在月宛吗？”月宛是安南的都城，现在大胤这边都已经带兵兵临城下了，这个男人，怎么还能悠闲地跟她在这车上游玩？ 当然，可能也算不上游玩，但是这种行为的确是值得谴责的。 不过，片刻的意外后苏素素也慢慢冷静下来。大胤攻城不过是佯攻，他这样聪明，或许早就看透。 528.第528章 她的通透（1） 看透？ 苏素素被这两个字吓了一跳，如果大胤的计划已经被他看透，那么秦戬那边..... 眼中的惊恐闪过，又被她压下。虽然只是片刻，却还是被男人悉数捕捉在眼底。他看着她，云淡风轻，“素素在怕什么？” 苏素素知他洞明，不说话，只将头转向一边。 他又笑笑：“你放心，我找到你，并不是要拿你来威胁谁。” “那你找我干什么？”苏素素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些端倪。 翟景曜看过来，墨眉微挑，提醒：“素素难道忘了，我们是成过亲的？” 成过亲？ 苏素素当真已经把这件事给忘了，但回忆起来立马反驳：“当时只是形势所迫，做不得数的。况且你还当过我师父，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你、你这样是为老不尊。” 翟景曜莞尔，并没有反驳。 苏素素又道：“再说，现在安南和大胤交战，我们还算是敌人，成亲的事不会有人承认的。” 翟景曜看过来，看得她心里发虚，才问：“你看我像是需要别人承认吗？” 苏素素也看着他，确实不像。 然后又听他的声音响起，轻轻缓缓的，像随时能飘散在这北方天空下的一朵云，“安南的事已与我无关，如果素素愿意，我们可以不做敌人。” 这样的话像是随意，却分明又带着不容置疑。苏素素不太明白，“你准备带我去哪里？”停了停，轻笑一声，“不过，跟着你这位安南王子，目标应该挺大的，你确定安南王会放过我们？” “我不会让他找到我们。” “那安南呢？你就真的不要了？”苏素素的语气带着试探，这个男人的想法，她从来也没看透过。 翟景曜眉头微拧，目光越过车栏落在远处的一片渺茫里。苏素素这才察觉，他们坐的是一辆改装过的革车，由两匹马拉着，前面还有个沉默的马车夫。 四周并没有遮挡，只有她的身下垫着一张厚厚的垫子，身上那床被子已经被她掀开了。初时太过惊异并未察觉，这会儿反应过来倒真觉得有些冷。 她又将被子往身边拢了拢，翟景曜才收回目光：“安南从来就不是属于我的，所以无所谓要不要。” 只是父王硬要给他，他若是留下来便不得不接受。可是王兄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又怎会轻易拱手让人？ 在大胤这些年，父子相残、兄弟阋墙的事他看过不少。但权力这种东西，从来都不是他渴望的。 但苏素素却不赞同他的观点，“现在已经不是你想不想要的问题了。如今几国交战，战争不知会延续到何年何月，如果一直没有结束，受苦的还是百姓。这真的是你愿意看到的吗？” 这种时候，苏素素觉得自己特别有当说客的天赋，虽然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大义凛然的人，却很会劝说别人大义凛然。 如果再出生早些年，这九州之滨上可能就会多一个什么子。 苏子，这个称呼让她心里有了些小小的满足。 但这种空洞的虚荣心不过保持了片刻，她又听翟景曜问：“那素素想让我怎么做？” 529.第529章 她的通透（2） 苏素素想让他怎么做，她确实没想过。但战争之事，并非与他全然无关。而现在他也并非全然没有能力阻止。 可他还没有试过，她只知道，他不能就这么撒手不管。 翟景曜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道：“安南国内的情况你并不了解，有的事不像你想象的那样简单。” 顿了顿，“战争之事，我的责任不可推卸。但发展到现在，已经不是我的能力能控制的。” “你没试过怎么知道？”苏素素其实并非怪他，有的事是早就酝酿好的，就算不是他也会是别人。 这场战争迟早都要发生。 从前锦衣玉食的时候，她并不晓得这些事，也并不大关心这些事。她所学的不过是怎么去做一个丞相，怎么在朝堂斗争中大败自己的敌人，甚至不惜一切代价。 她学会了忠君，但没有学会爱国。纵然后来有些爱国的意识，却还没学会怎样去爱人。 那时她并不大知道，人命和人民究竟是什么。 但现在，似乎有的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经过魏名东颐乐行宫之乱，到后来李炎亭绥武军之变，宁王挟天子令诸侯。她费尽心机要将秦祁泓送出宫，却不得不眼睁睁看着李明珠死在自己面前。 然后是元宵之乱，秦戬将她护在灯楼之下...... 太多的事情，就算她不愿去想，也再也无法抹去。就像秦祁泓还会梦到李明珠，她又何尝不是呢？ 那些血肉模糊的人影，残肢断臂，生死白骨......再卑微渺小的人，也有父母子女，也有为他们望断了头，哭瞎了眼的亲人。 人命，哪里会有什么卑微渺小？ 所以她留在这南疆，大约也不全是为了秦戬。她经历过生死分离，所以知道疼痛可以怎样的刻骨铭心。 她不愿再经受一次，也不希望更多的人去经受。所以，纵然阻止不了战争，她也想留下来，做一些她力所能及的事。 她的疼痛是疼痛，所有人的疼痛都是疼痛。 而现在，她相信翟景曜一定可以比她做得更多。不仅是他的本事，还有他的身份。 她想，这真是一个拼爹的时候。 但翟景曜显然没有她这样的热心肠，有时候他太无欲无求，这样的人反而不好下手。人民和人命，也许他们的看法并不一样。 苏素素正在思索着接下来要如何开口的时候，忽然又想到另一个问题。猛地抬起头，“对了，我怎么会在这里？” 她分明记得，自己是被算计了。 但问出这句话，脑袋里电光火石，似乎又明白过来什么，“那个人就是你？”去城门探查的时候，在客栈外面看到的那个背影。 当时她只觉得眼熟，并未多想，现在想来，那人不是他又是谁？ 翟景曜没明白她的意思，问：“什么人？” 苏素素作恍然大悟状，解释：“我昨天在客栈外看到你了，但你背对着我，我没认出来。” 翟景曜点头，“我知道。” 苏素素惊：“你知道？” 翟景曜往她身边坐了坐，又将旁边的被子给她掖了掖，才道：“我已经找你很久了，前些日子听说你在金洮，后来又去了天香谷。我总是比你慢一步，所以才追到了这里。” 530.第530章 她的通透（3） “你找我......”苏素素指着自己，“干什么？” 不是不惊讶，只是，翟景曜原来已经找了她这么久。难怪秦戬此次出师安南会如此顺利，顺利得她都有些不敢相信。 原来，是因为他早已离开了安南。 他离开了安南，在这最要紧的时候。 苏素素仿佛明白了什么，但又不愿去细想，就连前一个问题，她也不想细细去探究了。只转念想到秦戬那些话。 他说，战争不会持续很久。 其实连她也晓得，不会持续很久。此次战役他们投注了所有的兵力，不是敌死就是我亡。虽然没有人说破，但她其实都晓得。 可是到底是敌死还是我亡，这还是一个未知的结果。所以双方定会拼尽全力，翟景曜和秦戬，如果真的是这两个人交手，形势恐怕会越发复杂。 而现在翟景曜离开了安南，这或许也算好事。至少让原本处于劣势的大胤与安南有了个势均力敌的立场。 苏素素自然希望大胤赢，可如果战争能避免，她更希望能阻止这场战争。双方拼尽全力，不管谁输谁赢，受难的总是无辜百姓。 她想了想，抬起头来，“现在大胤和安南的主力还没有正式交战，如果现在阻止，你有几成的把握？” 翟景曜看向她，没有说话。 这是他教出来的徒弟，他在她身边十年，看着她长大。他想过她会有恨他的一天，到那一天哪怕她要他的命，他也不会吝惜 但现在他看着她，却怀疑自己是否真的看错了。当初那个小女孩已经长成了大姑娘，她比他想象的坚强，比他了解的通透。 她不恨他，不恨任何人，即便到了这种时候，刚刚从死里逃生也能与他共坐谈论战争，谈论敌我，谈论百姓。 天下都言，无双先生智慧通达，却不晓得他其实才是一直被困在过往的那个人。反而是她，那个爱哭爱闹又爱撒娇的小姑娘，让他不禁侧目。 有片刻的静默，他才开口：“素素想让我怎么做？” 怎么做？刀山火海，修罗地狱，只要她开口，他必当穷尽所有。 但苏素素不让他上刀山，也不要他下火海，她只拉紧了被子看着他，“我要你帮我，如果你能说服你父王和解，我可以保证说服秦戬。” 战争已经进行得太久，不仅劳民伤财，朝廷的国库也濒临亏空。如今南疆又发了大雨，粮食收成微薄，加上这场山雨欲来的疫病。 如果战争再持续下去，对双方都没有好处。 但翟景曜却看向她，只有两个字，却恰好点出了关键，“秦戬？” 苏素素知道他会有疑惑，但既然她需要跟他站在同一条线，她也便没什么好隐瞒。点头：“是，秦戬。” 翟景曜的神色有瞬间的复杂，但见苏素素肯定的目光，反倒笑起来：“你就这么相信他？”转瞬即逝的笑容，太多的情绪也被一笔带过。 苏素素仍是点头：“我相信他。” 陈文达和冯如海的打算她并非全然不知，加上清禾郡那边还有个郡马爷，百里山庄还有个百里渐。 如果对北疆几个大国的战争再能圆满解决，她相信不久以后，这天下还会再易一次主。 只是，不晓得到时候又会是怎样一番明争暗斗。 531.第531章 以夫之名（1） 翟景曜或许不是看不穿其中那些隐情，但是现在苏素素抱有这样大的希望，他终是不忍心拂了她的意。 其实战争持续了这么久，安南国内不是没有民怨，父王的态度也从先前的强力主战渐渐动摇。 当初所有人都以为秦戬死了，连他也掉以轻心，以为那就是最好的时机。但后来事情却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秦戬没有死，纵然是被秦夙知囚禁，他也仍掌握着外面的情况。更加上后来他亲自披挂上阵，虽然赢得不多，却让原本士气低落的南疆守军大增了士气。 原本这些，安南本不看在眼里，甚至连他都以为，他们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 只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秦戬能让这支南疆驻军苟延残喘到现在。而如今战争已经过了两年，早打破了他们联军时企图一年攻下南疆的计划。 这种时候，不管战争是继续下去，还是双方拼尽全力决一死战，都避免不了一场重大的伤亡。 这点其实不难看透，不仅苏素素知道，他也知道，秦戬、父王、王兄......那些手握权势的人都知道。 只是，那些手握权势最有可能阻止战争的人，却正是战争的推进者。王兄，或者秦戬，甚至是他，他们任何一个人都比她容易做到。 但现在却偏偏只有才想到要阻止战争。 他忽然便想，这天下为何容不下女人的胸襟？江山之主为何不能是女人呢？ 扯开唇笑了笑，又伸手给她掖好被角，“素素长大了。”可是他却没想过，有一天她的成长会让他觉得陌生而疏离。 那些大道理，她再也不需要他讲给她听，她学到的比他讲的更好。 马车继续前行，在辽阔无垠的大地上，没有前路，也没有退路，可是他们只能不停地走。太阳从西边落下，云霞染红了前面半边天空。 南疆的初冬，仍有晚霞绚烂，仍有夕阳如火。 黄昏渐近，落霞与孤鹜齐飞，地平线永远都在遥远的天边，近了又远了，然后被越来越暗的天幕吞没。 马车在一片枯树林外停下来，这里就是他们今晚露宿的地方。疆域的夜晚，纵然是夏夜也带着凉气，更遑论现在是冬季。 车上的装备都让给了苏素素，翟景曜和车夫只找了两颗树靠着休息。苏素素看不下去，把被子抱下车。 “你们要这个吧，我有一个就够了。”她把剩下的垫子翻过了，一半垫着一半盖着将自己裹了进去。 她的不忍心翟景曜看在眼里，也没说什么，只将被子从地上抱起来。停了停，唇畔展开一抹不经意的弧度，然后将被子给了车夫。 车夫虽然也算体格健壮，但上了年纪身体抵御不过这疆域的寒冷，推辞了一番，虽实在不好意思，还是接过了被子。 苏素素在裹在被子里打了个盹儿，天色早已漆黑一片。那垫子长度不够，脚露在外面被冻了个冰凉。 她坐起来，正好看到靠在旁边一棵枯树上的翟景曜。他没有睡，只坐在那里，身体微微向后靠着树干，双手随意地搭在膝盖上。 532.第532章 以夫之名（2） 苏素素才从车上下来，裹着垫子走到他旁边，也靠着树坐下来。两人无话，停了停，她的手肘才拐拐他，“哎，要不要分你一半？” 翟景曜转过头来，笑笑，又摇头，“你自己裹好，别着了凉，接下来几天可能都得赶路。” “你要带我去哪里？”苏素素问。 翟景曜的目光有片刻的凝滞，没有回答，却反问：“你想去息越，为什么？” 苏素素忽然想起什么，翟景曜不提醒，她险些都忘了。从醒来到现在，她只沉浸在翟景曜离开安南的惊讶中，谋算这那些事，倒真忘了自己此行最主要的目的。 想了想，她也并不隐瞒，道：“现在南疆很多城镇都爆发了疫症，需要大量的药物急救。现在有这个能力的，只有天香谷。” 翟景曜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看着她，“但天香谷的规矩，不会跟朝廷来往，也不做朝中、军中的生意。” 苏素素摇头：“但现在他们的谷主想得到一件东西，如果我能找到，就有办法让他跟我们做生意。” 翟景曜微微拧眉，“这就是你来息越的目的？” “嗯。”苏素素闭上眼睛，轻轻靠在身后的树干上，“我是来找蛊王的，那件东西只有蛊王才有。” “血蛊？” “是，”苏素素仍闭着眼睛，回答却并不含糊。她不怕告诉翟景曜，虽然很多东西现在没办法确认，但她愿意再相信他这么一次。 相信他与战争再无相干，相信他是来找她的。而她现在，也需要他的帮忙。 但翟景曜的目光却渐渐复杂起来，“你和蛊王已经交过手了？” “没有啊！”苏素素有些莫名其妙，“我还没找到蛊王。据我们得到的消息，这个时候，他最有可能出现在息越的都城，所以我才......” “所以你才要进城？”翟景曜打断她，停了停忽然问，“那你知不知道给你下药的那个人是谁？” 苏素素回忆了一下，正要摇头，脑袋里电光火石，忽然睁大了眼睛，两个字脱口而出：“蛊王？” 翟景曜眉心紧拧，道：“既然蛊王已经动手，而你跟她又没有过节。那只有一种可能，她已经看出你体内压着的寒毒。” 能压寒毒的只有千年冰莲，而冰莲是蛊王多年苦苦寻觅之物。若真是这样，苏素素的处境恐怕没有想象中那么乐观。 苏素素还沉浸在自己的惊讶里，抬头问一句：“蛊王是女的？” 她想过无数种可能，但从没想过，名震北疆的蛊王，竟然只是个垂垂暮年的老者，而且还是个女的。 迟迟没有听到翟景曜的回答，她正要抬头再说点什么，忽见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夜风穿过林子，带着萧索的寒冷。月影西沉，照在远处广袤无垠的土地上，银白的光反射成锋利的雪芒。 翟景曜警惕地听着四周的动静，下意识握住了苏素素的手。 他的功夫已经算是惊人了，能让他如此警惕的人......苏素素猛然反应过来，整颗心就像被人捏在手里。 ——是蛊王！ 533.第533章 以夫之名（3） 没想到蛊王会一路跟他们跟到这里，只是，从昨晚到今晚一整天的时间，竟然连翟景曜也没有察觉。 轻微的异香在整个林子里弥漫开来，仿佛是从地底蒸腾起来的雾气，袅袅娜娜，寻不到源头。 翟景曜忽然扯过苏素素身上的棉被捂在她的鼻子上，另一只手将自己的鼻子捂住，“是依米香，不要闻。” 这种香味苏素素昨晚才闻过，自然熟悉。就连这个名字，她也不是第一次听说，上次救秦戬的时候，黛罗给她的也是这种香。 她自己试过，知道这种香有多厉害。只要沾上一点，几乎立马便会昏迷。 苏素素将自己的鼻子捂得很紧，翟景曜已经站起来，警惕地听着四周的动静。苏素素也不敢再坐着，也跟着站起来。 翟景曜在袖上扯开一块布，一手捂在自己鼻前，空余的另一只手下意识伸过来抓住苏素素，“跟紧我。” 警惕地迈出半步，被苏素素拉住，“还有车夫。” “没事，蛊王的目标是你，不会把他怎么样的。”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先出这片林子。”翟景曜拉着她往外走，苏素素也十分警惕，跟在他后面。 林子不大，他们也只在外面一层歇息，所以很容易走出去。只是，那依米香的药力实在强大，苏素素先前只吸进去那么一点，现在已经有些犯困。 翟景曜要比她好些，但也没好到哪里。 好在两人已经出了林子，外面原野辽阔，月光苍茫，平林漠漠烟如织。却哪里有什么蛊王的影子？ “现在怎么办？”苏素素对蛊王不了解，也没什么主意，现在凤栖的那些人不在，只能听翟景曜的。 翟景曜没有说话，双唇抿得很紧，明明是羊脂玉膏一样温润的唇，此刻却有了些锋利的棱角。 苏素素抬头望了望他，还要说什么，身体忽然一倾，被他拉着拖出了好几米。 “是遁术！” 话音未落，方才他们站立的地方已然被人破开一个坑。一道人影从里面闪出来，动作迅猛又凌厉。 苏素素还没来得及反应，那人影已经向他们扑了过来。 人影的速度很快，翟景曜下意识让开了身，但人影并没有直接向他们攻来。而是往他让过去的方向进攻。 翟景曜没有防备，那一掌正好拍在他的胸口上。他被打得后退两步，连带着苏素素也跟着退了几步。 但他很快站稳，显然内力在人影之上。 只这一晃眼的功夫，人影往下一钻忽然又消失在他们眼前。苏素素像是被那一掌打醒了，放开手里的被子将他扶住，“你没事吧？” “没事，你跟在我后面。”翟景曜握住她的手，将她往身后带了带。 苏素素还没站稳，前面却忽然响起一阵笑声，越来越近，声音里透着让人心生恐惧的苍老。 苏素素几乎能想象那张破布一样被皱纹遮盖的脸，而昨晚，她刚见过那张脸。本能地往翟景曜身旁靠了靠，手还被他握在手里。 “没事，她伤害不到你。” 534.第534章 以夫之名（4） 虽这样说，但他的神色明显是紧张的，握住苏素素的那只手也有些微微的颤抖。苏素素似乎察觉到什么，抬起头，翟景曜的嘴唇竟已有些乌青。 “你中毒了？”她大惊。 “没事。”他似乎并不在意，仍警惕地注视着周围。 四周的笑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但翟景曜只拉着苏素素，纹丝不动。忽然，那声音停了下来，就停在他们面前，戛然而止。 苏素素惊恐地反握住翟景曜的手，瞳孔忽然放大。前方那片空旷的土地，方才分明什么也没有，但倏忽间却已经站着一个人。 是昨晚那位老婆婆，不，不对，应该是蛊王！ 苏素素的舌头动了动，只觉得喉头一阵干涩，像是被人无端端地捏紧了。 那苍老的笑声又传来，这次并不想方才那样虚无。蛊王佝偻着背，右手扶着拐杖，一步一步朝他们走来。 苏素素觉得哪里不对，却一时想不起来。翟景曜的手颤抖得越厉害，她心里那根弦也跟着绷得越紧。 翟景曜中毒了，但她仍是好好的，所以毒肯定不会是在林子里中的。但除此之外，只有方才那个人影近过他的身。 方才那人，苏素素忽然想起来，蛊王身边那个小女孩呢？ 正要说什么，身后猛然传来一股强大的力道，像是有只无形的手在将她往地底下拉。 “啊！”她惊叫一声，被翟景曜拦腰抱起来。移步换影间，他已经抱着她迅速退到五步之外。 苏素素的鞋被扯落一只，那身影还要往地里钻，却被蛊王抬手制止了，“回来吧。” 身影顿了下，忽地腾空而起，然后落在蛊王身后。苏素素这才看清，那人影便是昨夜的个小女孩。 从前她倒是听说过，北疆有种秘术，是拿小孩子来训练，将其骨骼练到十分柔韧，以至于可以缩起来，从很小的地方钻过去。 不过，这种能钻到地底去的功夫，她还是头一回见到。 小女孩跟在蛊王身后，抬起目光朝苏素素看过来。仍是那双清亮而水灵的眼睛，朝着她微微一弯，像极了天上的月牙儿。 待对上苏素素的眼睛，她也不避让，反而笑得越发玲珑，张了张嘴，没有声音。但苏素素分明看到那唇型，喊的是：“姐姐。” 苏素素浑身没来由一凛，感觉到翟景曜握着她的手也越发攥紧。 蛊王在他们五步之遥停下来，佝偻着背，身体便显得越发矮小。她抬起头来，正好对着远处那轮苍茫的寒月。 银色的寒芒流转，照进那浑浊的目光里，让人无端端浑身发冷。 那深深凹陷的眼眶勾出一抹诡异的弧度，分明是笑，却叫人觉得凛冽而逼迫。她咳嗽两声，身体似站立不稳，微微前倾，小女孩便立马上前扶住她。 她抬抬手，挥开小女孩，又朝他们这边看来。 “这位，是安南的小王子吧？” 目光落在翟景曜的脸上，仿佛借着月光在打量这个人，却又仿佛根本是透过他，在打量另一些东西。 翟景曜没有开口，但他紧攥着苏素素的手，她分明能感受到那力道里越发抑制不住的颤抖。 她不确定刚才小女孩那掌里是不是真的有毒，但现在，翟景曜的情况确实十分不对。 535.第535章 以夫之名（5） 蛊王倒像是个十分善解人意的老太太，顿了顿将目光转向苏素素。苏素素感觉哪里一紧，又种尿意随时说来就来的冲动。 咽了口唾沫，蛊王却将目光转开了。 “不知这位小姑娘是王子的什么人？”苍老的声音再响起，仍是对着翟景曜。 那语气平和缓慢，明明没有丝毫情绪，却又分明透着志在必得。 翟景曜出乎意料地放开苏素素的手，正要上前，被苏素素攥住了袖口。目光看过来，她对他轻微地摇摇头。 他却忽然展唇一笑，伸手摸摸她的脑袋，“没事。” 这般亲昵的动作，她已经记不起上次是在什么时候，但此时那掌心里却分明透着十足的坚定。 苏素素一时怔住，他已经走到前面。 “蛊王想要的是千年冰莲，纵然她血有冰莲的药性，却也早不及冰莲原本的效力，于蛊王而言未必有用。” 顿了顿，似乎实在力有不逮，捂住胸口，但抬起目光却带着不容置疑，“如果蛊王想要，我倒是可以效劳。” “你？”蛊王浑浊的目光带着打量，忽然大笑起来，“王子以为，千年冰莲是想要，就能有的吗？” “试试又何妨？” “不行了。”蛊王摇头，仿佛带着叹息，但声音却无波无澜，“我等不了那么久。” “十日。”翟景曜语气淡淡，吐出两个字。 蛊王似乎愣了下，大约是不敢相信，“十日？”风穿过旁边的枯木林，带着夜色的凄寒，沙沙作响。 翟景曜的手仍按在胸口上，面不改色，点头：“十日。”转头看向苏素素，“但她必须和我一起。” 蛊王浑浊的目光里似有零碎星光闪动，最终归于寂灭，“我凭什么相信你？” 翟景曜面色不变，看向蛊王：“如果所料不错，我身体里的应该是千机蛊。此蛊每月圆之夜都会发作一次，超过三次，宿主必死无疑。” 蛊王微微眯起眼睛，“你知道的倒是不少。”冷笑一声，“安南小王子，中原的无双先生，果然名不虚传” 停了停，扶着拐杖往前走了半步，“我可以信你一次......” “婆婆！”小女孩拉拉她的衣袖，被她呵斥住，“闭嘴！” 转过头，手中忽然弹出什么，直逼向苏素素。苏素素根本来不及躲闪，翟景曜已经一个箭步挡在她前面。 身体受到猛烈的撞击，苏素素以为自己会跌倒，但他却将她抱得很稳，“没事的。”他的怀抱很暖，带着熟悉的味道。 有些事，有些从前，像是不经意便闯入她的脑海。但只刹那间，她却看到他明显青紫的唇，和隐忍着极度痛苦的脸。 “你怎么了？”她的身体在那个温暖的怀抱里，也正好承受着他身体的重量。 “没事。”他的手握在她的胳膊上，但似乎怕捏疼了她，并不敢太用力。只借着她身体的力站稳脚步。 转头看着蛊王，语气不容置疑，“两只蛊都算我的，她跟我走。” 那样的眼神，连蛊王也一时愣住。半晌，才点头，“但你如果敢骗我，不仅你必须死，她也会死的很惨。” 翟景曜没有动，但对上那双浑浊的眼睛，“如果她有什么事，我不介意同归于尽。” 536.第536章 以夫之名（6） 做她师父的时候，他没能护她周全。但现在，他们拜过了天地，他以丈夫的名义护她一世周全。 一世，可是一世究竟得有多长啊！ 他勉力支撑着，蛊王走到他面前，朝他伸出手。 苏素素连忙挡上去：“你要干什么？”只是情急之下的条件反射，她只觉得脑袋一片空白。 蛊王不是她惹得起的人，可是如果她不挡上来.......如果她不挡上来，还有什么办法呢？ 蛊王根本没将她看在眼里，只轻描淡写地看她一眼，将翟景曜的手拉过来。闭眼、凝神，她的手上赫然出现一团白雾。 她抬手，将白雾慢慢输入翟景曜的身体。不过须臾之间，收手，“你最多只有半个月的时间，到时候如果没有回来......” 停了停，冷冷一笑：“你也不要抱侥幸心理，我种的蛊，这世上能解的人不多。” 说话间她已经放开了翟景曜，而此刻，翟景曜的面色也渐渐恢复。不过倏忽，却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如果不是他额头上那隐隐的汗珠，几乎不知道他方才受了怎样的疼痛。 可那瞬间，他却并不觉得难受。就像多年的罪孽终于找到了倾斜的出口。这样的疼，或许及不上寒毒的万分之一。 但终于，他也能为她做些什么了。 当年那件事，别人不知，他自己心里却一清二楚。那些绑架的人如何得来的寒毒，如何能轻易得手。 若非他的策划，那些人又岂会如此轻易得手？ 虽然后面连丞相也没有查出蛛丝马迹，但秦戬却从此对他恨之入骨。只是，秦戬也没有证据，否则早将他碎尸万段了。 那件事，跟他、跟秦戬都脱不了干系。可是这么多年，秦戬与老丞相达成协议到了南疆，六年的蛰伏，六年的不动声色，把南疆的守军控制在自己手里。 甚至带回了千年冰莲。 当年老丞相的用意竟连他也没能看出来，可这么多年以后，当秦戬回来，带着那些南疆守军攻入安南的时候，他才恍然大悟。 当年是没有别的办法，皇上的不信任，老端王的猝然长逝，秦穆为端王府世子，而背后又有征西将军府。 秦戬就算留在朝堂也站不住脚跟，所以老丞相索性做了场戏，将他调到了这边疆苦寒之地。 远离朝堂的地方，于他反而更安全。 可是朝堂里，该做的事，该铺垫的路，老丞相却一刻也没放松。所以秦戬回朝后才会这么容易在朝堂站稳脚跟。 甚至连翟景曜接着丞相府的名头，多年暗中在朝堂里培养势力，也只能与他打个平手。 而秦戬也没让老丞相失望，北疆大国虎视眈眈，大胤积贫积弱，战争是迟早的事。当年老端王和丞相有所预料。 所以，这场对峙的局，其实从很多年前就已经布下了。 而他，在不知不觉中走进这场局，竟到现在才能有所察觉。 治世之才......丞相府、端王府，若是当年其中一方有异心，恐怕天下早已易主。只是，当年的忠心耿耿，最后还是抵不过皇帝的看不透。 权力，究竟有何种摄人心魄的力量？ 537.第537章 以我的性命为代价（1） 夜，仍旧森寒。 月光流转，如薄薄的冷霜，将天幕之下笼罩在一片彻骨之中。 车夫醒来，正是后半夜最凉的时候。纵然盖着那床被子，也不能抵御这刺入骨头里的寒意。 翟景曜和苏素素正靠在一棵巨大的树干上，只有一床被子，不知两人睡着了没有。 车夫有些内疚，将棉被抱起来，轻手轻脚走到他们面前。 两人都醒着，车夫吓了一跳，又立马觉得尴尬，挠着头笑了笑，将被子放下：“我不睡了，在这儿守会儿夜，先生睡一会儿。” 翟景曜看了看放在脚边的被子，并没有动，许久，才站起来，“等天亮了，你带她去金洮。” 苏素素愣了下，手往地上一撑，也猛地站起来，“我不回去。” 翟景曜倒不急，也没有要跟她争辩的架势，目光淡淡地落过来，又收回。正要对车夫说什么，苏素素拍拍屁股跑上前来。 “根本没有千年冰莲是不是？”冰原那么大，冰莲又岂是那么好找的。况且，蛊王要的是千年冰莲，而他，只有十天的时间。 其实他早打算好了，根本没有冰莲，他也不会去找。 他只是要救她，让她离开罢了。 “翟景曜。”她叫他名字的次数并不多，此时抬头望着他，目光竟像是从未有过的坚定，“你以为用你的性命来成全我，我就会感激你吗？我就能活得心安理得吗？” 她摇头，“不会的，你这样做只会让我内疚一辈子。这辈子我都会记得，是我害死了最爱我的师父。” 最爱她的师父，是啊，他终究只是她的师父。可他这辈子只有她这么一个徒弟，虽然笨了些，虽然...... 可是，他只有这么一个徒弟呀，他不爱她还能爱谁呢？ 温柔的掌心抚上她的头顶，仿佛儿时在花间放风筝的欢悦，又仿佛春光融融里燕子的轻声呢喃。 她又看到那个师父，她想，这是最爱她的师父呀！ 她看到那唇线轻抿的地方动了动，有温和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我不要你的感激，你也不用内疚。你说的没错，人在做天在看，所有的事情都是有因果报应的。” “素素，你就是我的报应。” 她就是他的报应，可他甘之如饴。 苏素素坚决要去找冰莲，或许根本没有可能，她不过是给自己找一丝希望，或者找个没有那么内疚的理由。 辗转的后半夜，她甚至想过，如果十日之后找不到冰莲，那她就去找蛊王。他有半个月的时间，那时无论是偷还是抢，哪怕是用交换的方式去送死，她也把解药给他拿回来。 她不喜欢欠别人的东西，更遑论是这种一辈子也无法偿还的情。 但后来她却不知怎么睡了过去，等醒来的时候，浑身颠簸，她已经又躺在了马车上。只是，这次却没看到那个人。 她心头猛地一个激灵，惊惶地坐起来，扯着车夫的衣服，“翟景曜呢？他人呢？” 车夫被扯得险些踉跄，赶紧勒住缰绳。 “翟景曜呢？”苏素素跳下马车，动作伶俐地窜到车夫面前。 538.第538章 以我的性命为代价（2） 车夫显得有些为难，苏素素也不问了，转头就走。 “小姐，哎，小姐，你等等。”车夫赶紧追上去，拦在她面前，“先生让我告诉你，他自有办法，蛊王的蛊并非没有可解之法，只是有些难度。所以他不让你跟着，如果你再出什么事更会让他分心。” “可解之法？”苏素素冷笑，“他说能解就能解吗？那你告诉我，十五天的时间，能有什么可解之法？” “这......”车夫哪里知道那么多，挠着脑袋显得有些为难。 苏素素又要走，他伸手男主。苏素素一个反身将他制住，她练了这两年的功夫，自然也不是白练的。 只是却不想，这位看似忠厚老实的车夫竟纹丝不动。她再出了几招，都被他灵活地躲了过去。 但他并不出手，只抓住个空隙便劝几句：“姑娘你听我说......” “姑娘冷静一点.......” “姑娘.......” “苏姑娘！”最后实在是忍不下去了，车夫接了几招，顺手将她制住。 苏素素挣脱不开，越发急了，“放开我，你放开我啊！” 但她挣得越急，车夫却拧得越紧，她打不过也挣不脱，觉得这个看似忠厚老实的车夫，实在是阴险狡诈得紧。 先前倒隐藏得好，她都没有察觉，自己身边还蛰伏着一个高手。 她又踢又打，车夫仍不为所动，等她终于累得精疲力竭了，才老鹰抓小鸡一样将她提过去扔在车上。 苏素素坐在那里，也着实看出了这位车夫对他主子的忠贞不渝。车夫站在旁边，也不说话，只用那双看似忠厚的眼睛把她看着。 等确定她确实没有异动了，才跳上马车。 苏素素问：“他让你送我去哪里，回金洮？”她是去南疆找血蛊的，这是她跟凤栖达成的协议。 南疆疫症没有解，战争还在继续，如果没有血蛊，就没有充足的药。以她对凤栖的了解，这件事不会有转圜的余地。 但现在这些都不是最要紧的，翟景曜中了蛊毒，只有十五天时间，而她现在却连他人在何处都不知道。 就算到时候她去找蛊王，交换到了解药，可是他不在又有什么用？ 翟景曜应该早想到了，他总能洞悉她的想法，他知道她想干什么，所以索性连余地也不留。 车夫没有说话，转过头准备继续前行。苏素素忽然道：“先不回金洮，你送我回客栈吧。我还有些东西放在那里。” 其实她想过，现在她打不过车夫，逃跑也无可奈何。但她还不能回金洮，除了血蛊的事，还必须要找到翟景曜。 她一个人或许不行，但如果找到天香谷的人，有他们的帮助，也许能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事半功倍。 但车夫却显得很为难，“先生说，必须把您送回金洮。” 苏素素火了，“我又没说不回去，你先送我回客栈拿东西。拿了东西再回金洮也耽搁不了几日。” “可是.....” “行了行了，要是你不愿意，我自己回去。我知道你功夫了得，但我要是真的不走你却也拿我没辙。” “这......苏小姐.......” “你到底走不走？” 苏素素作势站起来就要往下跳，车夫没辙，只得点头，“好好好，走，但路上小姐必须听我的。” “听，听你的，必须听。”这会儿苏素素倒是信誓旦旦，反正胡诌也不用花银子。 539.第539章 以我的性命为代价（3） 两人耽搁了几日才回到客栈，苏素素又找借口在客栈拖了两日，还是没有等到凤栖的人。也不知道他们是去找她了，还是已经回去。 但无论如何，如果她找不到那些人，就很难摆脱车夫。现在她的事情还没有做完，这趟来都来了，不能白跑。 第二日晚，苏素素便趁夜从窗户跳了出去。纵然找不到天香谷的人，只要摆脱车夫，她便还有一丝机会。 但她却不料，这边还没摆脱车夫，那边已经与蛊王狭路相逢。 她的功夫自然不是蛊王的对手，三招两式已经被那个小女孩制住。仍旧是那张脸，天真得看不出任何邪念。 “姐姐，你怎么在这里？” “你放开我！”苏素素被她反扭着手，纵然她的力气已经不小，却连个小女孩都不如。 小女孩却并不管她，将她扭到蛊王面前，“婆婆你看，我就说他们根本不会去找......” “啪！”小女孩的话还没说完，只听一声清脆的耳光在空中响起。而小女孩已经松开苏素素后退了几步。 是蛊王出的手，苏素素只愣在那里反应不过来。她甚至没有看到蛊王的身体有任何移动，究竟是多块的速度才能达到这种境界？ 蛊王根本没看小女孩一眼，走向苏素素，她的脸上并没有任何表情，苏素素知看见那些皱纹，如同许多破碎的棉絮堆砌在一起。 心底无端升起一股森寒之意，脚步不由后退，但没来得及动，喉头忽然一紧，脖子已经被人捏住。 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带着可怖的笑容，“那个男人呢？” “他......”苏素素只吐出一个字便觉喉头收紧，连说话都十分艰难。似乎只要有半句谎言，自己就会连骨头都被捏成齑粉。 感觉到手底下人儿的挣扎，那力道又放松了些。苏素素趁机吸一口气，道：“他答应的事，绝对不会食言。他已经去了冰原，十日之内一定会把冰莲送过来。” “哦？”蛊王手上的力道又骤然加重，苏素素已经听到骨骼碰撞的声音，从喉头一直穿到耳膜。 “等一下。”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她不确定那根细白的脖子是否还连着自己的脑袋。 蛊王的动作顿了下，浑浊的瞳孔里透出几分不知是好奇还是不屑的神色。她并不问话，但手上的力道又松开一些。 苏素素的手护在自己脖子的地方，满脸已经涨得通红，忍不住咳嗽了几声，眼泪都要咳出来。 蛊王终于将她往地上一掼，任由她撑着地面咳了好一会儿，才拿手里的拐杖挑起她的下巴，“你放心，我还舍不得杀你。既然他不肯给我找冰莲，那我就只好用你来代替了。” “他不会放过你的！” 苏素素几乎是下意识喊出这句话，带着几分急切。但蛊王却并不放在眼里，放下拐杖，“那就要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冷笑一声看向苏素素，“他现在自身难保，你也别妄想拖时间让他来救你。” “我没想过要拖时间。”苏素素也看着蛊王，似乎想到什么，从地上爬起来，“我只想和您做个交易。” 540.第540章 以我的性命为代价（4） 她目光坚定，毫不退让，倒是让蛊王略略有几分吃惊。但随即仍只是冷笑一声：“交易？你觉得你凭什么跟我做交易？” “就凭我的血有千年冰莲的药性。”苏素素只觉得自己心里还在“砰砰”作响，但面上却已经能够维持镇定。 “但江湖有江湖的规矩，我想，蛊王做事也有您的原则。我与蛊王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就算您要杀我，也得有个杀我的名目。” 顿了顿，“蛊王要我死自然不是难事，可是这件事如果传出去，恐怕对您也会多有不利。但如果您愿意做这笔交易，我可以心甘情愿将我的血给您。” 话头停在这里，苏素素只看着蛊王，等着他的答复。 蛊王眼里有她看不懂的神色，将她打量了半晌，终于眯起目光。她那干裂的嘴角似乎划过一抹弧度，或许是笑，但也带着几分森寒。 她的目光并不明凉，却看得苏素素心里直发寒，仿佛透过她的而脸便能读透她的心。半晌，她终于收回目光。 轻描淡写地看向苏素素身后那个小姑娘，然后又看向更远的夜色，“说说你的条件。” “解药和血蛊，如果蛊王愿意，那么我便可以任由您处置。” 早想好的话，她所得坚定，不由人不信。但蛊王却将她打量了很久，忽问：“你要血蛊？” “对。”苏素素点头，“我知道血蛊是蛊王的心头所爱，中原有句话，君子不夺人所爱。但也有句话，有得必有失。蛊王想要冰莲，就得承受失去血蛊的代价。就像我，想要血蛊，就得承受失去性命的代价。” 其实她的想过的，失去性命的代价，可也许并不亏。她没有那些伟大的救苦救难的情怀，但也会算计交易的得失。 如果只是为了血蛊，她其实并不是不犹豫。到底凤栖那里就算没有商量，却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 但现在多了个翟景曜，如果能顺便救他的性命，她觉得，这笔交易还是很划算的。 她的确是不想欠他的，有的东西，她也欠不起。 蛊王像是没想到她会这样说，她想要血蛊，所以愿意承受失去性命的代价。她并非没有见过执着的人，并非没有见过比这个女子更会讲大道理的人。 可是能心胸坦荡地说出来，仿佛性命，仿佛生死都并不再是她在意的。或许不是不在意，只是如她所说，她正在做一笔交易。 这笔交易她得到了她想得到的，失去了她认为可以失去的。 哪怕那个东西是她的性命。 月亮如银盘一样挂在天上，淡淡的银辉从幽蓝的天幕披洒下来。疆域的夜色，总带着几分凄迷。几分辽远。 月影从树梢头掠过，冷漠地打量这整片凡尘。 车夫不知忽地从哪里蹿出来，谁也没有防备，饶是小女孩的动作再快，迎上去接招时也显得力有未逮。 但她的反应极快，数十招内，已将两人拉回平局。 苏素素只以为小女孩厉害，没想到车夫的功夫竟已可以与她过上这么多招。那些招式虽变化极快，但她好歹也看清些门道。 小女孩的速度虽快，但在力量和实战上，到底差了那么一些。 541.第541章 原来他是为了你（1） 苏素素本该倾向车夫那边的，但此时她心里已经有了打算，便又希望小女孩能够赢了。这是最好的机会，如果被车夫带走，势必不能拿到蛊毒的解药，也势必不能得到血蛊。 可是现在，眼看就要成功了。 苏素素阻止不了两人，扭头看蛊王，“这样做对我、对蛊王都有好处，还请您考虑一下。”她自然晓得，这场角逐的关键绝不在车夫，也不在小女孩。 只要蛊王不点头，他们谁也成不了赢家。 冷风过，带着北地冬日特有的苦寒。苏素素打了个冷战，看蛊王嘴角微微扯出一抹怪异的笑。 “解药和血蛊我都可以给你，不过，你还得帮我做件事。” “什么事？” 蛊王看着她，嘴角仍是那抹怪异的笑。苏素素一向不认为自己的心理素质有多好，这样被人看着，心头难免发慌。 嘴唇几次开合，酝酿着正要开口，却觉身子一轻，整个人已经悬空而起。脑袋一片空白，只听见有风在耳畔呼啸，带着刀子一样的凛冽。 等停下来，两人已经无声无息落在了息越城头。苏素素环顾四周，颇感有几分踌躇。前些日子她便是想进这座城，望眼欲穿却也只能望着。 凤栖派给她的人虽武功了得，但轻功却着实废柴了些。苏素素思忖着，什么时候也让他们见识见识蛊王的轻功，人嘛，总得有个比照，不然容易骄傲自满。 她正胡思乱想着，忽觉有人在看自己，抬头正对上蛊王那双眼睛。此时她们就站在城头，虽只是在角落里，但月光流转，似水似银，水光潋滟不可方物。 蛊王那双浑浊的眼睛，似乎也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月色。有惆怅一闪而过，但苏素素觉得大约只是自己眼花了。 她以为蛊王要开口，但等了很久，蛊王都没有说什么。只看着她的脸，似乎在看她，又或者只是透过她在看别的什么东西。 苏素素整理了情绪，先开口：“蛊王要我做什么？” 这样一声轻语划破夜空的寂静，仿佛只自辽远的天幕飘下，带着风的气息，忽近忽远。 蛊王看她一眼，走到城垛边，抬手摸着自己的脸，仿佛若有所思，又停下来，苍老忽然传来，带着厚重的沙哑，但是并不大，仿佛幽灵飘在月色里。 蛊王并没有回答苏素素的问题，只转头又看着她那张脸，问：“你看我这张脸，是不是觉得吓人？” 大约是城头风太大，两人隔着不远的一段距离，但苏素素听她问这话，忽觉那苍老的身体有些飘摇，或许下一秒只要她稍不留意，就会被风吹走。 但苏素素没想到蛊王会忽然问这话，愣了下，不知如何回答。 可怖吗？当然可怖。 可是实话实说，她怕自己下一刻就会被砍死。斟酌一瞬，还是摇头：“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态，不仅是您，任何人都会走到这一步。如果这样便是难看，那谁能逃得了这一天？” “谁能逃得了这一天？”蛊王看着她，忽然仰头笑起来。那笑声不大，但在这幽深的黑夜里，却带上了几丝游魂一样的飘忽。 542.第542章 原来他是为了你（2） 苏素素习惯了这笑声，倒是已经不那么害怕。只是，现在是在城头，她又实在不得不担心，如果惊动了守夜的卫兵，她们会有怎样的下场。 不过这个担心倒也多余了，蛊王其实着实是个矜持的老太太，虽然仰天大笑那几声让人颇感几分豪迈，但她倒还不至于豪迈到一发不可收拾。 又垂下目光来看苏素素，“生老病死，你说的没错，那你觉得我该有多大的年纪？” 这话问得破有玄机，苏素素看着她，一时不甘敢轻易作答。 蛊王地目光忽地又变得犀利，看着她，问：“你想要血蛊？” 苏素素不明白她忽然问这话的意思，但还是点头。 蛊王轻笑一声，朝她招手，“那你过来。” 苏素素站在那里却不敢动。 “走到我面前来。”这回是命令。 那样的声音蹿上耳畔，苏素素忽然想跑。但她知道自己现在是在城楼上，下面就是息越的卫兵，她不能跑。 况且，现在站在她面前的是蛊王，她也跑不了。 她并不情愿，但仍要装作很情愿的样子，一步一步朝蛊王走过去。虽然这样对她来说技术难度着实有点大，但她还是本着做一个实力演技派的职业操守，让脸部肌肉尽量不要抽搐得那样厉害。 蛊王却忽然笑了，那笑里有些意味不明的味道，似乎又带着嘲讽，“你不是不怕我么？”忽地抬手，那手上竟像是附了极大的磁力，猛地将苏素素吸到她的面前。 苏素素一个趔趄，整个人已经栽到了蛊王面前。但她并没有倒下，却被蛊王一把握住了手臂。 脉搏忽然被人按住，指尖微凉，寒意毒蛇一样带着彻骨钻入她的心底。刚要挣扎，蛊王已经快一步点了她的穴。 苏素素忽然动弹不得，只能用眼神表达自己的担忧。但蛊王却并不看她，只按住她的脉搏。 苏素素眼观鼻鼻观心，瞧着蛊王的面色越来越差，知道事情可能出现了什么不好的变数。 不知过了多久，蛊王竟不可置信地松开她的手。另一只手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个盒子，陈旧阴暗的盒子，上面雕刻着不知名的藤蔓，很古怪。 苏素素莫名地想起蛊王那张脸，但她并没有动，不知是不愿还是忽然不敢去看那张脸。 蛊王打开盒子，里面有一条线一样的红色虫子。苏素素乍一看到，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但她不能动，只瞪大眼睛眼睁睁看着蛊王将那条虫子放在她的手腕上。 她从小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这种生得奇奇怪怪的虫子。她想叫，已经顾不得城楼下是不是那些值夜的卫兵，忍不住就叫出了声。 楼梯那边果真很快传来了动静，蛊王似乎是不耐烦了，拉起苏素素的手臂，催动内力往她手臂上轻轻一抹。 再松开，那条虫子已经不见了。 苏素素惊惶，她知道，那条虫子，那条线一样奇怪的东西此刻已经进入她的体内。 浑身止不住地发抖，并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极度的恶心。恶心得她直想将自己的那只手臂给剁下来。 蛊王却顾不得她那些情绪，楼梯那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抬起手臂在苏素素光洁如瓷的脖子上砍下。 苏素素只觉眼前一黑，整个人便已经失去了知觉。 543.第543章 原来他是为了你（3） 醒来的时候脑袋还有些疼，苏素素转头脖子四下张望，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山洞里。光秃秃的洞里怪石嶙峋，蛊王就在不远的地方。 看似瘦小的身体背对着她，偶尔动一下，不知道在干什么。 苏素素扭动手臂，很小心地爬起来。蛊王正好完成自己手上的东西，转过来。她的手上是个透明的瓶子，苏素素听说过，那种东西好像叫玻璃。 是被商人从很远的地方带来了，在疆域倒能见到些，只是中原并不流行。 玻璃被烧成小药瓶一样的形状，看起来倒是玲珑精致。只是，里面装了大半瓶不知是什么红色的液体。 蛊王起身朝她走来，苏素素下意识往后，但身后是一块巨大的岩石，她已经退无可退。 蛊王仍拄着那根拐杖，走路有些蹒跚。若是褪去那一身阴寒，苏素素几乎就要以为，那只是一位寻常的老太太。 可是她知道不是，眼前这个看似老态龙钟的人，却能在翻手覆手之间就将她的性命玩弄于股掌。 蛊王在她面前停下来，虽佝偻着背，但到底站着，颇能感受到几分居高临下的气势。苏素素咽了口唾沫，觉得自己有必要说点什么。 张了张嘴，口里却全是干苦的味道。 蛊王倒像是看出她的心思，道：“你不用担心，我不会杀你。”停了停，目光里多了几分让人琢磨不透的笑意。 “我不但不杀你，还能满足你的所有愿望。不过......”那笑意在蛊王眼里一顿，忽然带上几分嗜血的残忍。 她蹲下来，捏住苏素素的下巴，仔细瞧着那张脸。 “你这张脸倒还算长得不错，不过，比起当年......”顿了顿，又怨毒地笑一声，“算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她放开苏素素，却并没有收回自己的手，只慢慢捋开袖口。苏素素不知道她要做什么，眼睛瞪得笔直。 她看到袖底下那干枯的皮肤，青筋交错，仿佛一条条蚯蚓纠缠在一起，但其中有一条却是红色的。 忽然又想起那条线一样的红色虫子，她只觉得恶心，下意识朝着地面干呕起来。 蛊王冷眼看着，等她呕完才目光阴毒地笑起来，“害怕？恶心？”她又捏起苏素素的下巴，嘲讽，“你不是说生老病死是常态吗？既然每个人都会这样，那你又在怕什么？” 她的力道很大，苏素素根本没办法妄图挣脱。 “你看看我这张脸，好好看看，好好记住。”语气里几乎有了些咬牙切齿，“生老病死，你说得倒是简单。如果现在让你变成我这张脸，你还能跟我讲生老病死？” “我......” 苏素素要说话，却觉喉头一紧，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蛊王仍看着她，“你什么，你想说我老？可你见过哪个不过四十的人，老成我现在这模样？”她几乎要将苏素素的骨头捏碎，又问了一遍，“见过吗？” 苏素素不能答话，只能听她问，止不住地喘息起来。 蛊王冷眼看着，终于平复了情绪，将她仍在地上。苏素素不住地咳嗽，满脸通红，又听蛊王笑：“我从小修习蛊术，当然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这也算是报应。” 544.第544章 冷眼旁观的爱情（1） 蛊王冷眼看着，终于平复了情绪，将她仍在地上。苏素素不住地咳嗽，满脸通红，又听蛊王笑：“我从小修习蛊术，当然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这也算是报应。” 她的目光有一刹的认命，但随即又变得不甘：“不过，就算是报应，也不该只报在我一个人身上。” “那个小畜生，还有我那个孽徒......”看向苏素素，“还有你。就算我死了，你们也得给我陪葬。” 语气里分明是刻骨的恨意，但苏素素着实不知道，自己何时与蛊王有了这么大的深仇大恨，以至于此刻她竟恨不得将她剥皮抽筋。 但蛊王终于还是没有剥她的皮，也没有抽她的筋。倒在她旁边寻了个位置坐下来，“秦戬是你什么人？” 秦戬！ 这个名字赫然入耳，苏素素吃惊地抬起头来。 蛊王只冷笑一声，没有先前的怨毒，倒像是看透了些，“能从我的手里抢走冰莲，那小子倒是有些本事。” 语气变得嘲讽，仍继续说下去：“我一直没想明白，当年那小子究竟是如何脱的身。现在倒算是看清了，你们中原有句话，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家贼难防？ 苏素素忽然想起了黛罗，她与蛊王的关系苏素素不是完全不知。而蛊王此生只收了一个徒弟，所以她口中的孽徒想必也不会是别人。 只是，苏素素却不晓得黛罗究竟做了什么，能让蛊王对她恨之入骨。 大约和秦戬有关。 其实即使到了这种时候，心里也并不是不难受的。只是，这些难受她没办法让他知道。用他的内疚来成全她的爱情，她只是不希望自己的爱情变得太过卑微。 她同秦戬那些过去，总不过也就是青梅竹马。可她晓得，黛罗和他的那些惺惺相惜，却是用性命换来的。 生死挈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句话大约会更适合他们。 而现在，她知道自己很快就会知道一些故事，那些她害怕的、好奇的、想问而不敢问的问题和答案，都会在这个故事里一一揭晓。 但这些故事与秦戬有关，与黛罗有关，唯独与她无关。 山洞之外不知是昼是夜，而这片狭小的空间里，苏素素只听得到蛊王的声音。苍老、干枯，仿佛涸辙里垂垂待死的鱼，尚存一丝呼吸，却没有任何生气，回荡在这越来越逼仄的空间里。 苏素素这才知道那些过往，那些没人告诉她的真相。 秦戬和黛罗的刻骨铭心，原来并不止她看到的那些。一个百里晋，甚至不过是个假名，就让黛罗不惜千里迢迢和亲到中原。 冯如海逼进乾元殿那晚，是她救出了秦戬。后来她随同秦戬到南疆，甚至不惜与自己的父王为敌，为他挡箭的时候甚至不惜豁出性命。 苏素素以为，这样的生死相随，便足以让任何一个男人动容。 可她没想到，原来，他们还有那样生死相随的过往。 如果这是一场戏，没有风花雪月，没有海誓山盟，但他们却已经是彼此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而她如今却只能做个看客，冷漠的、无措地看着他们的爱情。 545.第545章 冰原上的回忆（1） 那时，应该已经是很多年前。 秦戬也不过是个十八九的少年，他请命到了南疆，是因为与老丞相的协议，更是为了寻找千年冰莲。 那时老丞相为苏素素遍寻名医，得知只有千年冰莲方可压制寒毒的寒性。而千年冰莲，唯冰原苦寒之地方可生长。 万分之一的希望，但他决定一试。 所以到南疆的第二年，他安顿好一切去了冰原。 只是他没想到，千万百计寻找冰莲，且志在必得的不止他一个人——还有蛊王。 蛊王的母亲是位巫族后羿，她从出生就没见过自己的父亲，记事以来，她都跟着母亲学习蛊术。 但学蛊初期必须以自己的身体作为实验品，许多蛊虫也必须用自己的身体来养。所以蛊术学到越精深，身体便会以越快于常人的速度衰老。 蛊王的母亲便是死在蛊虫的侵蚀之下，那时她不过刚三十出头。临死之前，她将自己所有的本事都传给了蛊王。 所以接下来的许多年，蛊王潜心修习，并四下寻找适合炼蛊的毒虫。而她的身体，也以快于常人的速度开始衰老。 直到后来，她才从一本古老的秘书上看到，以炼蛊人的心头血为引，以冰莲入药，可利用血蛊炼制出另一种魂香蛊。 魂香蛊的炼制比血蛊难上百倍千倍，但炼成之后，再养入炼蛊人体内，便有永葆青春的功效。 而蛊王这一生，对蛊术已经达到痴迷的程度。越是难炼的蛊，她越要将其炼成。 至于永葆青春，那时她其实并没有那样的执着。只是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年岁的增长，她越发感觉自己身体的衰老。 她已经很多年不敢照镜子，镜中的那张脸连她自己都感到可怖，感到生厌。 而对于自己母亲的死，她更是耿耿于怀了半辈子。母亲临时前，只有她守在身边，那样的凄楚，那样的痛苦，她不愿去承受一次。 她本非嗜血之人，但她第一次杀的，却是自己最爱的那个男人。 相识之时，她不过二八年华，她将自己最美的年龄和所有的一切都给了那个男人。但后来，他却与另一个女人海誓山盟。 她杀了那个男人，在他新婚之夜，当着新娘的面。后来新娘疯了，两家疯狂地找她报仇。 也是从那时起，她为了自保不得不开始杀人，不得不疯狂地炼蛊，费尽心机地躲藏。再后来，杀人便成了一件麻木的事。 有一次不过因为有人嘲笑了她的容貌，她便下蛊让那人抓烂自己的身体活活地疼痛致死。 那些血肉模糊的场面已经再不会让她恶心作呕，那些人的痛苦她只是看着，冷眼旁观。 于是江湖盛传，蛊王心狠手毒。 但那时她已经不在意，只是身体日渐衰老，让她终于对魂香蛊有了无法自拔的执着。她不愿像母亲那样痛苦地死去，更不愿像自己现在这样，人不人鬼不鬼。 她的模样，那苍老枯槁的手，连她自己看了都觉得可怖。 于是她开始出入冰原，不仅为了寻找千年冰莲，也为了寻找炼血蛊的毒蛛。多年的不懈，终于炼成了一条血蛊。 那时她已经收了黛罗为徒，并以治病为名，带她出了王宫。千上万水，师徒两人相依为命。 546.第546章 冰原上的回忆（2） 黛罗的体质异于常人，王宫并不是她最好的留所。她将她带出宫，一次次拼尽全力将她从鬼门关拉回来。 却没想到，最后她竟为了个男人背叛自己。 那时她们都不知道那个男人的真实身份，可他却一次次设计，让她们都着了他的道。最后甚至抢走了千年冰莲，还骗了她一条血蛊。 那时蛊王便发下毒誓，今生今世，无论天涯海角都要找出那个人，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只可惜找了这么多年，那个男人却像人间蒸发一般，再也没有出现。 直到不久以前，她才知道，原来百里晋便是中原那位赫赫有名的端王爷——秦戬。 直到那时，他最后一次从她手中逃脱的真相，也才逐渐明了——这么多年，她真是教出一个有出息的好徒弟。 当年冰原之上，她与秦戬斗得不死不休，秦戬抓了黛罗作为要挟，她不敢轻举妄动。但后来，冰雪之上，两人却纷纷坠落冰渊。 或许问题便出在那里，但是这么多年，她竟毫无察觉。这辈子，她已经不相信男人，也没有子女，所以将自己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唯一的徒弟身上。 可没想到，最后连这个唯一的徒弟也背叛了她。 她经历过背叛，所以越亲近的关系，越容不下任何背叛。 可她竟被瞒了这么多年，甚至在黛罗和亲到中原之前，还将自己最后一条血蛊给了她。只是没想到，她教出来的好徒弟，为了个男人竟早与她有了异心。 她自以为阅人无数，却没想最后还是看走了眼。 也或许只是她太相信黛罗，太低估百里晋的能力。他们从冰渊坠落九死一生，几天几夜的时间，孤男寡女，没人知道他们是怎样熬过来的。 甚至那时连她都不再抱任何希望，但最后两人却死里逃生，奇迹般从冰渊里走了出来。那时黛罗已经昏迷，脸色苍白几乎没有生命的迹象。 秦戬也已经濒临死亡的边缘，但他仍艰难地背着黛罗，就连倒下的时候，也拼了一口气将她护在怀里。 后来是蛊王找到他们，将两人带出冰原。黛罗是她的爱徒，自然要救。而那时冰莲在秦戬身上，他也不能死。 只是蛊王没有想到，留着他于自己而言终究是个祸患。 抢冰莲之仇，夺血蛊只恨，虽比不上杀妻夺子来的残暴，但对于蛊王这个人生里没有妻没有子的人而言，便成了比杀妻夺子更无法饶恕的行径。 所以这个仇，她不能不报。 只是这么些年，她寻遍北疆，却也再没有找到关于百里晋的任何消息。她当然不会不知，这其实很有可能是个假名。 但这个名字却是她唯一的线索。 当初她便看出，那个男人并不像疆域之人。 只是，偌大的中原，以她日渐衰老身体状况，根本无法长途跋涉。且血蛊被骗，她气得害了一场大病，那以后身体状况更是一日不如一日。 所以报仇的希望，她一直都寄托在自己唯一的徒弟黛罗身上。以至于黛罗和亲到中原时，她才会将自己另一只血蛊给她。 547.第547章 至少认真爱过（1） 她自己能算着自己的日子，如果没有千年冰莲，就她的身体状况也撑不了两年了。但黛罗和她不一样，她虽教黛罗解蛊用蛊之法，却从未教过她炼蛊。 炼蛊对身体伤害极大，黛罗的体质并不适合。 她其实大约从来就没有想过要让她学炼蛊，就像她看到那丫头第一眼便决心要救她那般。 只是，她养大的丫头，却没想终有一日还是背叛了她。 而现在，她已经没有时间了。 山洞里燃着火，有蓝色的火苗微微跳动，蛊王将玻璃瓶举到面前看了看，又放下，朝苏素素看过来。 “这是忘情蛊，种进人的身体，那人便不能再动情。”停了停，脸上仿佛是闪过一丝笑意，“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没有千年冰莲，我也没多长时间了。既然是报应，我死，那他们就得生不如死。” 苏素素的眼睛只落在那个装着半瓶血红色液体的透明小瓶上，顿了顿才抬起头来，“你想利用我？” 蛊王张了张嘴似乎要说什么，但忽然咳嗽起来，抑制不住整个人都成了弓型，显得越发苍老而孱弱。 苏素素心里忽生出个念头，若是趁现在逃跑，会不会有一丝生机？ 但不过一瞬的念头，她终究还是没有动。这个地方她根本不熟悉，且蛊王的功夫深不可测。 她还没拿到翟景曜的解药，也不知道自己体内那条红线一样的虫子还在不在，现在不是逃走的时候。 但蛊王实在咳得厉害，大约有些于心不忍，她终究还是走过去将她扶住。 蛊王忽然不动了，整个身体都是紧绷的僵硬。苏素素心头一紧，还没动，却不想她已经一口血吐了出来。 苏素素下意识将她扶得更紧，给她拍背捋气。等她的气息终于渐渐平稳，才又慢慢坐回自己的位置。 蛊王拿出手帕自己擦了血渍，靠在背后的山壁上，微微仰头，像一条濒死的鱼。 苏素素只看着她，剧烈的咳嗽之后，洞里一时寂静。 许久，苏素素才开口：“我没办法帮你报仇，而且你也不是一个十恶不赦的人，别人的痛苦并不能让你更痛快。” 她抱着自己的膝盖，先前那些害怕早已一时之间却不知抛到了何处。 蛊王的语气却比先前冷了些，目光直射过来，“不是十恶不赦的人？那你说，我该是什么样的人？” “我不知道。”苏素素摇头，“你被人伤害过，所以才反过来伤人。但这世上其实大多数人都是善良的，你没有接触过他们，只是恰巧遇到了背叛，其实这算不得什么。” 说这话不知为何让她觉得有些惆怅，于是索性弓下腰，将自己的下巴放在膝盖上。 “你想利用我来报仇，应该也猜到我跟秦戬的关系。但我跟他其实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其实我们也是相互算计，也相互伤害。很久以前，我们甚至有个一个孩子，但是后来.......” 她抬眸看着蛊王，“其实也没什么，你看从前他也为我做过那么多。你都知道，他为了用冰莲给我治病，甚至不惜深入冰原，九死一生。” 548.第548章 至少认真爱过（2） 苏素素看着不远处那面石壁，眼神有些迷茫。九死一生，她竟不晓得，为了寻找冰莲，秦戬竟经历了这样艰难地时候。 他原来曾经也那样爱过她。 若不是今日，没有将那些记忆翻出来，她几乎已经要忘了。他曾经救过她那么多回，曾经甚至不惜以自己的血来为她治病。 可是想起来又能如何呢？ 她收回目光看向蛊王，“但你看，他现在还是娶了黛罗。你恨我吃了你的冰莲，其实我也该恨你，恨你教出一个那么好的徒弟，抢走了我喜欢的人。” 说到这里她却自己摇摇头，“但这并不是你能预料到的，而且我也没办法恨你。就像我不恨他，不恨黛罗一样，感情这种事情勉强不得。但这也许并非欺骗，至少我知道，爱我的时候，他是认真爱的。” 蛊王难得有耐心听一个小姑娘说话，感情这种事勉强不得，这么多年，她竟还不如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通透？ 还是有些事她根本不愿去想？ 当初看着那个男人死在自己面前，其实并非一点都不后悔。可是，已经迟了，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所以这么多年都强迫着自己不去想，告诉自己是他的错，他背叛在先。 可是，感情的事又有谁说得清对错呢？ 相爱的时候，他们也曾那么认真地爱过，也曾有过那么多美好的回忆。她几乎已经忘记，那时时候，那个人也曾为她险些丢过性命。 只是，最后她是长情的那个，他却爱上了别人。她割舍不掉那些回忆，割舍不下那个人，所以才会由爱生恨。 现在她已经时日无多，或许黄泉之下她还会再见到那个人。可是还有多恨呢？能有多少爱恨能比时间更强大，能够历久弥新？ 她微微阖上眼，眼睑的皮肤柔软而脆弱，然后又慢慢睁开，问：“那你觉得，我不该恨他们？” 苏素素摇头，“不是不该恨，只是不该让仇恨把自己整颗心都填满。报仇有很多种方法，不一定非要用最极端的一种。” “那你相信爱情吗？” 这样的问题，似乎有些可笑。她已经活了半辈子，但终究还是困在这个问题上。 苏素素点头，“我信。” 她当然信，因为她现在就爱着那个人。无关风月、不要结果的爱情，她相信这世上一定存在。 “好。”蛊王的面目隐在跳跃的火光之中，苏素素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她仿佛是看到她笑了。 她扶着石壁慢慢站起来，手里还紧攥着那个透明的瓶子，“你要的东西我可以给你，解药，还有血蛊。我跟你做这个交易，不过现在我不想要你的命，你只需要帮我证明一件事。” “什么事？”苏素素仰头看着她，不好的预兆已经袭上心头。 蛊王走过来，将瓶子放在她面前，“这是忘情蛊，把它种进你的身体，一旦动情，便是万箭攒心的痛。” 既然这丫头信誓旦旦地相信爱情，她倒要看看，当爱情让她痛不欲生的时候，她是不是还能继续。 549.第549章 与蛊王的协议（1） 蛊王的提议不可谓不好，苏素素思忖片刻觉得自己其实是赚大发了。原本她想的，或许蛊王会将自己的血抽干，那时自己就只剩下一具干尸了。 但现在她可以不用死，只是万箭攒心，其实也没什么，她并非没有经历过疼痛。 更何况她跟秦戬，以后也不一定能有很多见面的机会，连面都见不到，她也不会无缘无故脑袋抽风就动一下情。 更何况，就算见面她还可以稍稍控制一下。 她觉得，蛊王这个提议甚得自己的心，于是稍加考虑也就同意了。 但她忽然又想到几个问题，翟景曜的解药或许蛊王可以给她，可是血蛊呢？蛊王仅剩的一条血蛊已经给了黛罗，又哪里再给她弄出一条来？ 不过这个问题在蛊王那里却很好解决。她拿出另一个小玻璃瓶，割破手指，血沿着玻璃壁顺流而下。 然后她将玻璃瓶盖好，交给苏素素，“血蛊是我的血喂养的，只要闻到熟悉的味道，它自己便会来找你。” 苏素素半信半疑，但还是将瓶子收好。血蛊在黛罗那里，她倒不是怕黛罗不肯拿出来，只是有了这血或许可以以防万一。 对于黛罗，她并不完全了解，所以也并非完全相信。 不过再转念间，她又想到什么，问：“那秦戬体内那条血蛊，会不会也会被引出来？” 蛊王看她一眼，摇头：“不会，那时我着了那小子的道，那条血蛊虽然是用我的血喂养，却是用他的血祭成的。且那蛊虫在他的身体里，对他身体的依赖会更大。” 没想到蛊王真的会回答自己，苏素素心头一动：“那有什么什么办法......” “血蛊不同于其他蛊虫，除非死亡，否则没有任何办法将它引出体外。”蛊王的态度难得有些缓和。 但说完又剧烈地咳嗽起来，这回她是站着，更显得摇摇欲坠，苏素素看得心惊，赶紧起身扶着她。 蛊王也扶着墙壁，慢慢再坐下来。苏素素有些担忧，“你没事吧？” 蛊王并没有理会她，只慢慢顺了气，忽然推开她，“你也不用在这里假惺惺，你的血对我没用，你该庆幸。” 这句话让苏素素顿悟了一下，她方才便一直没想明白，蛊王为什么说自己时日无多，为什么没再提要用她的血。 于是她下意识提出疑问：“为什么？” 蛊王看她一眼，声音像是比先前更加苍老了，许久，才慢慢开口：“冰莲性寒，可以毒攻毒压制寒毒的寒性。但也具有极大的危险，所以在你服用冰莲以前，服用过一段时间的火姜。火姜与冰莲相生相克，所以你的血对我没有任何作用。” 这也是在她在城头为她把脉时才发现的，所以她用蛊虫做了测验，结果也证明了她的血里有火姜的药性。 所以她觉得这是报应，她用蛊杀过太多人，而最终自己也要死在这上面。 报应！ 想到这两个字又忽觉好笑，是她的报应，但也未必只报应她一个人。天神让她在临死之前遇到这个让秦戬九死一生也要救的人，难道不是命里注定的吗？ 550.第550章 与蛊王的协议（2） 达成协议，其实苏素素别无选择，就算她不愿意，蛊王也未必就不会做。只是她痛快地同意，给蛊王一个痛快，也给自己留点余地，顺便争取一些好处。 种蛊的时候，蛊王应苏素素强烈的要求，先将她打昏了过去。 一切顺利，醒来的时候，苏素素已经躺在客栈的房间里。所有人都在，翟景曜、车夫、还有那个小女孩，可唯独不见蛊王的踪影。 她睁开眼，小女孩最先发现，“她醒了。” 翟景曜正斜倚在床边小憩，也睁开眼，似乎很疲惫，但眼底终于有了一丝松懈，“好点了吗？” 苏素素怔怔地看着他，反应了好片刻才问：“你怎么在这里？” 好半晌翟景曜都没有回答，只将那好看的墨眉慢慢拧起来。屋内点着油灯，偶尔发出一声“噼啪”，显出些怪异的安静。 许久，苏素素才听到他的声音。并没有回答她的话，只问：“你跟蛊王交换了什么条件？” 苏素素略一思考，觉得没必要瞒着他，便动动身准备从床上坐起来。刚做出一个动作，旁边的小女孩眼疾手快，已经扶住了她的手。 苏素素身体一僵，目光落在小女孩的脸上。 小女孩这回倒不笑了，那双眼睛依旧水灵灵，但却像是有些生涩，低下头。苏素素对她到底有防备，正要抽回手，小女孩却忽然放开她，噗通一声跪到了地上。 她也不说话，只那么跪着。苏素素莫名其妙，抬头去看翟景曜。 翟景曜也正看她，目光相对，他终于才开口：“是蛊王临终前交待的。” 此话一出，苏素素只觉自己的脑袋懵了一下，“你说......什么？” 仿佛是叹了口气，她又听到翟景曜的声音：“蛊王死了，几天以前。”在那个山洞里，车夫找到那个小女孩行踪的时候，蛊王已经咽了气。 苏素素也在山洞里，昏迷不醒。小女孩就守在那里，将两人并排放着，一句话也不说，也不许任何人靠近。 车夫拼尽全力才将苏素素抢回来，到了客栈，通知了翟景曜。而小女孩在山洞里又守了两日，终于埋了蛊王的尸体，跟着他们到了客栈。 蛊王临终前到底交代了什么没人知道，不过，现在她已经认定，苏素素就是她的主人。 苏素素有些疲惫，虽然对蛊王的死她并没有太大的感觉，但有些事还是需要时间来消化一下。 她把解药拿给翟景曜，又沉沉地在床上睡了一天一夜。她做了一场梦，很长的一场梦，她的一生几乎都在这个梦里。 她想，如果能这样睡下去，或许也是件好事。 但她还是醒了，她想到了秦戬，想到了战争，想到正在扩散的疫症。其实这些跟她又有什么干系呢？ 她想不出来，只想到从京都到疆域，这一路看到的难民。人命其实从来都是最脆弱又最坚强的东西。 生存下来都不容易，何苦还要为了身外之物争斗得你死我活呢？ 现在是国乏民疲的时候，但她还活着，或许她还可以做点什么。 551.第551章 与蛊王的协议（3） 苏素素思忖了一夜，终于决定先去安南。 如今高黎之战战局基本已定，大军转移安南境内，大胤、安南两军在月宛城外对峙，局势一触即发。 苏素素想过，战局进行到此，光凭她一人之力如何也无法螳臂当车。但两军如果长久对峙下去，对双方都没有好处。 况且，长期的战争，加上天灾不断，双方的人民都已经贫惫不堪。这种时候，也不是没有坐下来好好谈的余地。 只是，这件事还少不了翟景曜的帮忙。 大胤这边由她去同秦戬协商，安南那边恐怕就只有翟景曜能够说动安南王了。 同翟景曜的商量其实很顺气，或许他早知她会有此打算，大致安排上两人算是一拍即合。只是具体细节上，又协商了一个晚上。 两人是在安南境内分的手，此时高黎的威胁解除，而月宛的局势胶着，秦戬已经开始扩大目标，转移安南的注意力。 大约也是为了找到新的突破口，出征之前，他信心十足，以为可以速战速决。却不想现在已经快拖到隆冬。 粮草已经出现空缺，将士们也疲惫不堪，加上年节将至，他们是异乡作战，更添了一层思乡的情怀。 如果再不能速战速决，恐怕这细微的优势很快就会被安南取代。 苏素素其实晓得，秦戬并不是战无不胜。他的运筹帷幄、他的决胜千里，全都是经过步步为营的筹谋。 但他不会事事都料到，也不会永远都有天时地利人和。 她其实早晓得。 那年元宵灯会，那时他为她挡住倒下的灯楼。她以为他死了，也是那时她才直到，原来他也会死。 原来他也不过是个有血有肉的凡夫俗子。 从前她看到的他都是高高在上，却不晓得他一步一步走上那个高台，也是处心积虑历经了千难万险才能到达的。 可现在她晓得了，也晓得他这会儿必将十分焦急。 所以现在她去当这个说客绝对不是全无希望。 只是，那个叫九儿的小女孩总跟着她，让她心里多少有些忌惮。九儿到底曾是蛊王身边的人，还曾想置他于死地，现在向她表忠心，她实在猜不透她的目的。 就算是蛊王临死前的吩咐，那蛊王又是为了什么？找给人监督她？ 苏素素心里总不踏实，便找了个借口，让九儿偷偷跟着翟景曜去了安南。 其实并非不信翟景曜，只是如果她能随时掌握那边的状况，心里会更踏实。 可她却没料到，那边倒是一帆风顺，这边自己还没见到秦戬，就先被那些士兵当奸细给抓了起来。战争期间属于非常时期，很多事情并不需要一一上报。 抓到奸细这种事也是可大可小。且苏素素长得大约就不像重要间谍，而且抓她的时候颇容易了些，所以这件事只上报到校尉那里，便没有再逐层上报。 校尉也并没有亲自过问，审讯的工作由军中士兵执行。苏素素对于自己被误会为奸细的事感到颇为费解，但想想这大约是长相问题，也实在怪不得她。 可她从小都觉得自己着男装颇有几分英姿煞爽，这种时候被人误会成奸细，还是低等奸细，她觉得有些惆怅。 但她却不晓得，军中那些对待奸细的刑具，可能会让她更加惆怅。且这种时候，军中普遍对战争存在着情绪，对敌人的情绪就更大。 所以那些士兵用刑的时候其实丝毫没有觉得该怜香惜玉。 552.第552章 奸细（1） 可她从小都觉得自己着男装颇有几分英姿煞爽，这种时候被人误会成奸细，还是低等奸细，她觉得有些惆怅。 但她却不晓得，军中那些对待奸细的刑具，可能会让她更加惆怅。且这种时候，军中普遍对战争存在着情绪，对敌人的情绪就更大。 所以那些士兵用刑的时候其实丝毫没有觉得该怜香惜玉。 苏素素自然要喊冤，甚至连陈或和秦戬都搬出来了，但现在他们是高高在上的人物，已经同她遥不可及。 而这样做的后果只让她自己遭了更多的罪，以至于后来她想起秦戬的名字，全身都要抖上几抖。 那些士兵没有问出什么，却并不放过她，反而变本加厉。大约不过给自己找乐子，战场之上，一念之间便是黄土白骨，杀人对他们而言早已是麻木的事。 可苏素素总在想，甚至当她双手被反绑在木架上，气息奄奄的时候，她也在想，这些人其实也不过是寻常百姓呀！ 那些鞭子落在她身上，她看到那一张张麻木的脸，就像她无数次看到过的那些血肉模糊的场景。 还有那些反反复复浮现在脑海里的人影，那些被逼到绝路，但为了半口馒头却可以互相残杀的难民。 没有谁生来就恶，可是生活总能将人改变。 她看到那些人脸在她面前晃过，空旷的大漠，湛蓝的天空，洁白的云朵，而她双手被捆绑在木头架子上。 她想，幸好，他们没发现她是个女的。 但这样的念头只维持到当天晚上，那些士兵拖她回去的时候，因为衣服被鞭子打破了，被黏湿的血糊住。 扔下她的时候那士兵也是不经意，若没有多看那眼，大约也不会发现异常。 但他并没有看得太真切，同伴已经一脸嫌恶地拖过他，“走了，看什么看，要死不活，有什么好看的。” 那士兵有些疑惑，但思绪被打断却也没有去深究，只想着一会儿还得值夜，便一脸不快地跟着出去了。 此时距离苏素素被抓来已经是第五天，被审问是第二天。她躺在临时搭建的囚笼里，半醒半睡，浑身上下都疼得难受。 眼睛半睁半合间，能看到墨蓝色的天幕，无月的夜晚，漫天繁星璀璨。 而这个夜晚，秦戬在营帐中显得坐立难安。除非特殊情况，血蛊每年苏醒两次，但今晚，血蛊隐隐又有了反应。 只是，却不像是要苏醒的痕迹。 当初血蛊祭血之时，被移花接木用了他的血，后来他又将血蛊引诱到自己体内。这些年，血蛊除了对他的血有反应，还没有出现过这种状况。 可今晚，却实在有些蹊跷。 外面戍守的卫兵禀报，陈都尉求见。秦戬没有叫他进来，反而自己踱步走了出去。 这边不是主战场，但负责配合主战场。因为三日后的一场突袭，秦戬过来查看这边的部署情况。 秦戬走出临时的统帅营帐，陈或正笔直地站在外面。正是天寒地冻的时候，呵气成冰，陈或赶紧上前。 “将军是否现在就要巡察部署？” 多年的效劳，他与秦戬在许多事情上都已经能达到相当的认同。 秦戬双手负在身后，看他一眼，往营帐的另一边走去。 陈或跟在他后面，两人走得不快，正好方便他给他讲解。其间秦戬很少说话，只偶尔提个问题，陈或略微思索暗暗记在了脑中。 有些地方确实可以部署得更好，今日回去还得细细推敲一下。 巡察完部署，两人又探讨了战争的形势，不知不觉便走到了士兵的营帐。营帐后面有一排简陋房子，四周只围了些木头，连顶也没有。 秦戬忽然停下脚步，只觉体内的异常越发明显。 “那里是什么？”他拧眉，看着营帐后隐藏在黑暗里的那排房子。 陈或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解释：“关押战俘的地方。” 553.第553章 奸细（2） 夜里下起了雪，雪光微漾，银辉柔和。 苏素素抱臂缩在墙角，伤口的疼痛已被刺骨的寒意冻到麻木。也许明天还会继续审问，只要她不死，那些人就不会停手。 而实际上，他们也许并不想让她死。军队的生活枯燥，折磨人也算为数不多的乐子。 但她想，不该是这样的，就算是敌人也不该如此。 这一路过来，她也见过许多善良的人，他们给她指过路，也给她借过水。她想，那些人会不会就是这些士兵的亲人呢？ 或者，如果没有战争，如果这些人没有入伍，他们会不会也还是那些善良的人？ 可是她想不到答案，她觉得好累，浑身上下抽丝剥茧一样的疲惫。 她看到头顶的星辉，在那丝绸一样的天幕上点缀，雪花飘落下来，落在她沾了血的发梢，落在她的脸上。 她想了很多事，最后才想到秦戬。她将他留在最后才想，因为她觉得，这个世上总有一个人，是到你死的时候都必须念着的。 黄泉路上，她怕自己忘了他的模样。 但她终究还是没有死，那些士兵又回来了。这回倒不像白天那么多人，她的神思有些恍惚，只看到有四五个人影在她面前晃悠。 “你说她是女的？”有人问。 旁边一人答：“看看不就知道了。” 语气不怀好意，几个人都跟着笑起来。 有人踢了她一脚，不轻也不重，问：“快起来，不会死了吧。” 几个人互看一眼，为首的一个对旁边两个吩咐，“你们俩去把她抬起来。”那两人显然不愿意，但又不敢违背命令，只好蹲下身。 但扶起她的时候，两人的目光都不怀好意，同时往她衣服破烂处看过去。里面还有几层，也已经破烂不堪，但勉强还可以遮一遮。 苏素素其实还能动，她只是觉得太累了。但那些人的目光实在不怀好意，她不得不伸手扯了扯胸前的衣襟。 为首的人上前来，脱开她的手，不怀好意地笑：“看样子，还真是个女的。” 拖着她的人立马附和：“那可不能把她打死了，留着还有更大的用处。” 又传来几声稀稀拉拉的笑，有个胆小的开了口：“可她是上面交待要审问的，会不会出什么事啊？” 几个人的目光全都朝那人瞪过去，为首那人更是在他脑袋拍了一巴掌，“出事、出事，你他妈不去说能出什么事？” 另一个接口：“就是，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人，我们的死活上面都不管，谁还有工夫管死了几个奸细。” 剩下几个人也一人一句，那人哑口无言，挨了一顿训半点好处没讨到，最后被几个人联合排挤去看门了。 平日里便受惯了这样的排挤，其实他也并不在意。只是今晚，心里多少动了些恻隐之心。 他从小家里穷，没怎么读过书，十岁以后就被送进一家镖局，后来习了武功。再后来战争爆发，他和镖局里许多师兄弟服役来到了这里。 两年的战争，战场上他也杀过很多人。刚开始看到那鲜血从对手的胸膛里溅出来，他还会觉得害怕，几天几夜吃不下东西，几天几夜睡不着觉。 可是后来，慢慢就习惯了。 554.第554章 奸细（3） 习惯......他坐在破烂的木门便，抬头仰望着天空。习惯大约也无所谓好坏的，只是，当杀人成了一种习惯...... 他靠在门边，忽然想起了自己的阿妈，想起了离家之时还等着他拿钱回去供养的弟弟妹妹。 牢里的那个奸细，他们说她是个女的。可是方才他看到她的眼睛，那双眼睛......那双眼睛疲惫无力却又带着惊恐，明明已经受尽折磨却仿佛有熠熠的星辉。 漆黑的苍穹已经被弥漫的大雪覆盖，天上的星子早已不见了踪影。但他偏偏记得那最亮的一颗，记得自己小妹妹那双晶亮的眸。 那双抱着膝盖的手赫然握上腰间的佩刀，越握越紧，他终于站起来。仿佛听到里面传来细微呼喊和挣扎。 那是那个奸细的声音，可是他却只想到自己的小妹妹。 他握紧腰上的佩刀忽然跑进去，或许只是一时头脑发热，或许......他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当他回过神来，已经挡在了那个奸细面前。 奸细的外套已经被扯破了，他进去的时候，她的手脚被几个人拉着挣扎不脱。但她还是不认命，哪怕就要死了，哪怕用尽最后一丝力量。 身上的伤口被挣开，鲜血又开始涌出来。 几个拉扯她的人忽然被掀倒在地上，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还是为首的那个有老大风范，上来就给了他一个耳光。 “你他妈在干什么？你跟这个奸细是什么关系？” 那人被打得一个踉跄，但站稳了还是挡在苏素素面前，“我、我跟她没有关系，但是、但是国有国法，军中也有军中的规矩，她是奸细也不该.......” “啪！”又是一耳光。 “你是什么东西，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训老子了，快滚出去，少在老子面前啰嗦！”当兵的骂起人来也是十足的土匪相。 那人始终低着头，嘴角被打得冒了血，但还是低着头，脚步却始终没有挪开半步。 “你让不让开，不让把你一起当奸细处理！” 为首的那个是真火了，旁边附和的人一把将那个人扯过去，“滚出去听到没有！” 那人被扯开，还要回去，被另外两个人架住扔了出去。 “你们不能这样，军有军规，你们.......”忽然被人捂住嘴，后面的话便再也没有喊出来。 两个人把他丢在门外，其中一个踹了他两脚，又啐了一口，轻蔑地吐出两个字，“找死！”然后被另一个拉住，两人又进门去了。 那人被仍在地上摔得着实不轻，方才那两脚险些就揣在他的心窝上，力道也不轻。他费了好大的力才坐起来。 身上的疼痛也让头脑清晰了些，这种闲事......他看着这么多年的闲事，怎么还是看不过去呢？ 他爬到门边，终于将眼睛闭了起来。 可是里面的声音又传出来，他闭着眼，听觉却像是被放大了无数倍。他听到自己同僚们的笑声，听到那姑娘的呼喊，听到衣料被撕开的声音，甚至听到那些血从伤口里流出来。 冉冉的流过那光洁的皮肤，不，不是光洁的皮肤，她身上也许早已布满了被鞭子抽出来的伤痕。 那些鞭子，他忽然想起来，连他也抽过。其实他并不是个好人，他自己知道，那时他是抱着怎样的心态的。 军中的生活太压抑了，他、他们都需要一点放松的方式。 而他的同僚们也不是坏人，他知道。 555.第555章 他不会再错过（1） 转角处忽有人影过来，谁也没有料到，他们的都尉和将军会来这里，还是在这种时候。 此时那人正站在门外，他的手就握在腰间的佩刀上，看着那扇门一动也不动。谁也不知道，此刻他的内心正受着怎样的煎熬。 他宁愿再上战场，连杀人也比这样好受。 秦戬和陈或转过来便看到那个人，但那个人丝毫没有察觉他们的到来。直到陈或问了声：“什么人在那里？” 他才猛地回过身，像是受了惊的野兽。 “发生什么事了？”陈或走过来。 那人看看里面，又看看陈或，报信已经来不及了，但他又不能出卖自己出生入死地兄弟。只是，心口的地方到底莫名松了口气。 他不知如何回答，只好“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秦戬体内的血蛊异样越发明显，他看也没看地上那人，紧皱眉头忽然往里走。里面恰好传来呼救声，已经虚弱得游丝一般。 但就是这个声音，却让他熟悉地心头一颤。 是苏素素，不会有错。谁的声音他都有可能听错，可是她的，他这辈子都不会再错过。 那几个士兵惊慌失措，这是他们第一次同领导近距离接触去，却没想到却是在自己做这种事的时候。 当看到那位天神般存在的领导人脱下裘袍裹，俯身裹在那个衣衫早已破烂不堪的奸细身上，并柔情似水地将她抱起的瞬间，他们的眼珠子更是险些掉落在地上。 苏素素早已倦怠不堪，她仿佛是看到了那个人，可她连最后一丝力气也没有了。她看到他走到她面前，看到他眼里的焦急，看到他将她抱起来。 可是，她只是看着，几乎麻木。几天以前，她其实是很希望他来救她的，可是他没有来，也没人相信她。 现在，连她自己都不敢再相信了，他却又出现在她面前。 她并不怪她，可是他总是来得这样迟。她想，大约这就是缘分，她和他的缘分，总是差着一点什么。 手底下的人捅了这么大的娄子，连陈或的脸也是青一阵白一阵。秦戬抱着苏素素从他旁边走过，并没有看他一眼，只冷冷丢下一句话。 “这些人，你知道怎么处置。” 并非问句，而是陈述的口气。陈或连忙点头，“是。” 苏素素不想为这些人求情，也许情有可原，可是现在她却觉得这些人该死。谁的命都是命，他们可怜同样也可恨。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走到门口的时候，方才那个男人还跪在那里。他的手还握在腰间的佩刀上，局促又不安，抬头看苏素素一眼，又赶紧低下头。 苏素素也看了他一眼，看到他低下的头，看到他握着佩刀的粗糙的手。她连最后一丝力气也没有了，将头靠在秦戬的胸前。 “他救过我。”声音气若游丝，连她自己也不晓得能不能被人听见。但她不愿再多说，他对她的恩只有这么多，她也不会多报。 至于秦戬听没听到，或者他会怎样处置，便全看这个人的造化了。 556.第556章 他不会再错过（2） 接下来的几天苏素素发起了烧，半醒半梦见依稀能听到屋内的说话。是秦戬的声音，这几天他都没有离开这里半步。 他们商量了很多事，大多还是公事，他们策划了几天后的突袭，那些计划苏素素都听着，但她不能说话，也无法动弹。 她的手始终被一个人握着，屋里慢慢安静下来，最后她像是听到有个人的声音。那声音像是有些犹豫，但还是道：“军中的粮草已经不多了，药物更是.....” 后面的话没有说话，苏素素感觉那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然后是秦戬的声音，她听他说：“我可以不用，我的给她。”他的给她，难道他也手上了吗？ 苏素素心里一紧，随即伴随着一阵绞痛。从未有过的感觉，并非来自伤口。她忽然想到自己体内的那条蛊虫，忘情蛊，原来便是这般忘情。 以后他的一切，她都不能去想去听。 也许这样也好，以后他的一切终归会与她无关。可是现在不行，或许等到战争结束，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她便离开。 这样的主意第一次从她脑中冒出来，但却并非一时冲动，只是还是有些难过。 苏素素彻底清醒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之后，突袭早已结束，不知是谁泄露了计划，大胤没有占到半点好处，反而损兵折将。 安南那边扳回一局，更奠定了双方现在的对峙局面。 陈或十分窝火，这场突袭他们准备了很久，若是成功，以后的进攻也会变得容易一些，没想到安南却在他们身边安插了眼线，他们都不知道。 这件事必须得彻查，秦戬不动声色，心里却也没有什么底。 那人能拿到他们的作战计划，定然不是寻常的身份，如果不查出来，在这军中始终是个隐患。 他自己的人他自然相信，但前不久从金洮和高黎战场调过来的几位将领，却是他不知底细的。 那些人都是效忠刘青魁的，他与刘青魁不和，刘青魁又比他官高一级，查起来便会麻烦得多。 不过，陈或是军中的老人，这事儿他总有办法。 他现在要考虑的是接下来的问题，突袭受到重创，安南士气大增，短期内没办法再主动进攻，只能防着安南。 士兵来报苏素素清醒过来的时候，他正在处理公务。突袭开始，他就不能长时间守在那里。 如今军中药物更是稀缺，军医已经断言，如果她再不能清醒，恐怕就算清醒过来，神智也会受到影响。 但现在，他终于能松一口气。 营帐中的战报倚迭如山，他放下手中的笔站起来，“把这些东西都搬到过去吧。”在查出眼线以前，这些东西暂时都不能假借他人手，只能由他亲自过目。 过去的时候，苏素素正坐在床上发呆。她晓得他会过来，已经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他在床边坐下，摸摸她的额头，嘴角荡开一丝弧度：“烧退了。” 又问：“吃过什么没有？” 苏素素点头，“喝了点清粥。” 他点头，语气柔和：“再休息一会儿？” 她却摇头，认真地看着他：“我有话要跟你说。” 557.第557章 安南之乱（1） 苏素素的提议并非不可行，醒来以后她便了解过现在的局势，大胤刚刚战败，这种时候游说秦戬，其实算是个机会。 但秦戬对她的一番陈词却不置可否，只道：“这些天你先在这里休息，等好些了我让人送你回金洮。” 这些日子的战争，他一直以为她在金洮，却不想她已经早离开了那里。这几天，他吩咐暗羽卫查过她的行踪，跟什么人接触。 而现在，她给他讲了那些，大概的情况他也了解了七七八八。 他其实有些动怒，对她的胆大包天，对她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险。但现在她的病情刚有所好转，他不愿与她发生争执。 避重就轻地回绝了她的提议，苏素素却不死心，“这样下去对双方都没有好处，既然有更好的办法，为什么不能换种方式呢？” “没有别的方式。”他打断她，但仍尽量控制着自己的语气，“这场战争迟早要分出胜负，就算不是现在，以后也无法避免。” “以后的事等以后再说。”苏素素的情绪稍微有些激动，“现在我只看到哀殍遍野，百姓流离失所，秦戬，我知道你想要什么。那个位置人人都想做，无可厚非，但为什么要这么多无谓的牺牲呢？大胤、安南，其实又有什么分别呢？” “当然有分别。”秦戬握住她的手，“素素，你忘了吗，战争是他们挑起来的。现在他们能这么做，谁能保证以后呢？” “那你呢？”苏素素看着他，“你难道就真的一点也没有推波助澜吗？如果没有这场战争，你手中的权势其实还不够你走上那个位置吧！” 这是他爱的人，她其实并不想将他想得这样不堪。所以即使早明白，这些话还是被她藏在心里。 她想，她或许永远不会说出来。因为她爱的男人，她总希望他与别人是不一样的，即使他心硬血冷，可她仍希望他是不一样的。 不过这或许都只是她一厢情愿，会有什么区别呢？要走到权力之巅的人，究竟会有什么区别呢？ 他借这场战争之机摆脱秦夙知，借战争之机筹谋自己的计划、积蓄自己的力量。现在，他足以与秦夙知对抗，可走到这一步，他又想借机平定安南。 人一旦迷恋上权势就会变得贪得无厌，从前先皇是这样、秦夙知是这样，秦戬也不会例外。 这次的谈话算是不欢而散，但秦戬并没有离开，接下来的几天，他就在营帐中处理军务。她已经能下床了，偶尔走过去看看，但并不跟他说话。 他也不回避她，大约觉得她并不会给他带来什么威胁。 粮草的问题进一步严峻，药物也没有筹集到。苏素素想着与凤栖的约定，如果这边协商不成，或许她该早些离开。 可是现在秦戬不会让她走，他说要送她回金洮就不会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或许，她还该想办法再联系翟景曜。 苏素素这样想的第二天，九儿就回来了。九儿从小跟着蛊王，对蛊虫有种近乎敏感的嗅觉。 苏素素体内有忘情蛊，她只要记得忘情蛊的味道，短距离内就能很轻易将她找出来。 她来军中九儿是知道的，所以找到她也不是难事。 558.第558章 安南之乱（2） 苏素素的功夫太渣，会被人抓住并当做奸细不足为奇，但九儿不一样，以她的本事，出入这军中就跟玩捉迷藏一样。 不过，苏素素一直以为九儿是个小女孩，但其实她已经是个二八年华的少女了。只是因为从小修习遁地的功夫，骨骼受到限制不能生长。 至于容貌，九儿何至于如此青春貌美，美丽无敌，苏素素就实在是参不透。 九儿给她带回来一个坏消息——翟景曜被软禁在安南的王宫中了。 这也是这么多天九儿都没跟她联系的原因，她在安南王宫潜伏多日，便是为了将事情查探清楚回来向她汇报。 从这点上来说，九儿对工作的态度还是相当认真负责的，苏素素原本的意思其实只是让她去打个酱油，没想到她顺便把人家的皇宫地形图都画了回来。 她决定，到了年终得给九儿发个年终奖什么的。 而九儿也相当细致，向她汇报了关于安南王宫那边的状况。 原来安南朝中早已分成了两派，一派主战，一派主和，而安南王是倾向于主和的。可是作为摄政王子的大王子，却坚决主战。 于是父子两发生了矛盾，而朝廷上，安南王处处都压大王子一头，大王子心里十分不爽。于是趁着一个月黑风高杀人夜，将自己的老子囚禁了起来。 这件事当然是秘密做的，对外宣称自己的老子病重，无法上朝。于是朝中之事，事无巨细全都由大王子一手操办。 而战争也继续如火如荼地进行。 因为大王子对外瞒得极好，翟景曜这个早离开王宫的小王子当然不知道。于是在他千里迢迢奔赴王城，企图劝说自己父王的时候，悲剧发生了。 ——大王子将他也骗了过去，等他发现真相之时，已经同安南王一样，被大王子软禁了起来。 但大王子到底念着兄弟情谊，虽然两人属于同父异母，且两人之间的情谊还有待考证，但大王子还是本着慈悲为怀的想法，仍然好吃好喝待着他。 只是，停战之事，免谈。 苏素素对这位大王子了解不深，但好歹接触过，在她看来，这位大王子就是个和秦戬一样固执的人。 通常来说，两个性格太像的人都不可能好好相处，于是对于他们掐起来，且掐得这么热火朝天这件事，苏素素也就觉得情有可原了。 不过，这件事倒给她提供了一个很好的思路，如果她也发动兵变把秦戬囚禁起来.......嗯，好像没什么可能性，于是她果断放弃了。 不过，既然安南王宫里出了这么大一件事，而现在这边秦戬也正焦头烂额，那么，说不定劝和的事还有希望。 她知道军中出了奸细，一日不抓出这个人，秦戬就一日不会轻举妄动，而她再吹吹枕边风......也有可能是东南西北风。 不管什么风，总归让秦戬急就对了。而安南那边，如果能救出安南王，让他重新掌控局面。 苏素素一拍大腿，嘿，这事儿可能就成了。 但想象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这事儿还得容她好好地思忖思忖。 559.第559章 潜入安南（1） 与秦戬商量的结果还是不欢而散，苏素素调整了战略，决定从安南那边下手。如果能先救出安南王，安南那边有停战的表示，秦戬未必真的就不会动容。 只是，如何救出安南王又成了棘手的问题。 秦戬这几日没事都在她的营帐晃悠，她根本出不去这个地方。和他商量肯定是没得商量，不过九儿倒是出了个好主意。 晚上秦戬再过来时，苏素素正在吃饭。军中的饭菜不见得可口，但因她身体原因，秦戬多少还是偏了些心。 账内的桌案上还放着几卷竹简，下午秦戬没来得及处理完便因事离开了。苏素素偷偷翻过一些，对军中的事务也算有了些了解。 秦戬并不防着她，其实这点她多少还是有些感动。但感动之余，她还是按照九儿的主意，在给他盛饭的碗里放了迷药。 具体事宜是九儿做的，九儿神出鬼没，这些天虽就在军中，但就连秦戬也毫无察觉。 苏素素看着秦戬吃下那碗饭，心知离别在即，忽然有些伤感起来。算起来这些年，他们一直都是聚少离多。 现在刚见到不久，她又要离开。 其实她是想多待几天的，但秦戬已经打算明日就送她回金洮，如果不走，就再也走不了了。况且行军打仗战势瞬时万变，她也耽搁不起这个时间。 凤栖那边还得等着她的消息，疫症蔓延拖延不得。安南这边形势未明，多耽搁一日便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因此殒命。 但她也知道自己此时进月宛城有多危险，且不说大王子控制着局势，如果被抓，她会受到怎样的对待。 即便是救出了安南王，安南王究竟会如何做也不确定。这件事，她只能是赌一赌，没有别的办法。 秦戬大约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吃了迷药，苏素素的迷药，自然比不得蛊王的依米香药效强烈，从服下去到药效发作大约需要一刻钟的时间。 而这一刻钟里，苏素素看着秦戬，觉得心里有些伤感。 秦戬自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却忽然想起那天陈或的话。既然已经下决心要走上那个位置，就不该有太多的牵绊。 唇畔忽地掠过一丝苦笑，陈或却又哪里知道，他想走上那个位置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经过这么多事，险些连他自己也忘了自己是为了什么。 苏素素脸上粘了颗饭粒，他伸手过去，她下意识身体后仰。似乎是紧张，但又像是心虚，他只笑笑，“脸上有东西。” 她自己伸手去摸，“什么？” 摸到脸上的饭粒，有些不好意思，却狡辩，“其实只是刚才不小心......”声音越来越小，双颊也染得绯红。 仍是从前的模样，他其实从来都记得清楚。 她仰头十分认真地看着他：“哥哥，你以后是不是要娶我？”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兀自羞怯起来，小小的身体也开始扭捏。 “哎呀，他们说男生和男生是不能成亲的。” 不能成亲......不能成亲...... 秦戬收回手，看着那张有些羞怯有些窘迫却又带着倔强的小脸，忽然道：“再等等。”他看着她，竟像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素素，不会很久了，再等等。” 560.第560章 潜入安南（2） 他会给她一个最好的婚礼，他会以名正言顺的方式向天下宣布，这是他爱的女人，他唯一的妻。 但他却觉得自己的脑袋有些晕，连带着意识也模糊起来。 他听到她问：“等什么？” 但他却再也没有力气回答。 苏素素看着秦戬晕倒，从他身上摸出通行牌。要离开，又到底不放心，这会儿正是寒气正甚得时候。 又喊出九儿和她一起把秦戬搬到了床上，她给他掖好被子。手到半空中下意识停了停，这样的时候似乎还是第一回。 从前都是她生病、她受伤，他守在她身边、照顾她。现在终于轮到他躺在这里了，虽然是她下的药，但她却很欣慰，九儿买的不是假冒伪劣的药。 因为有九儿的协助，又有通行牌，所以逃出去的过程很顺利。但大军围城，安南全力抵抗严守城门，她想进月宛城却不容易。 九儿倒是没问题，苏素素的问题就大了。不过，如果能联系到翟景曜，事情或许会好办一些。 苏素素在城外等着，九儿先进去。哪知这一等却等到第二天下午，苏素素本来是想好要对九儿的办事效率进行一番严厉批评的，但九儿却给她带来一个好消息。 是进月宛城的通行牌，甚至连进安南王宫的令牌都被九儿弄到手了。苏素素不得不夸赞，这样的好员工如今已经不多见了。 但九儿却向她提了另一个人的名字，是翟景曜让九儿去找那个人的。而那个名字，苏素素已经很久没再提起。 或许是不敢，她以为这辈子已经不能再见到她了。 那时苏素素借安南王子来访的契机离开京都，半路被落梅山庄的人救走，可是天儿并没有和她在一起。 那时她也想，或许翟景曜会保护天儿，或许她会平安无事。可是她又知道，天儿在旁人眼里不过是个中原婢女。 如果大王子执意要处置她，光凭翟景曜又怎么拦得住。 而后来，她也借助落梅山庄的人力打探过天儿的消息，皆一无所获。她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能再见到她了。 可没想到天儿竟还在安南的王宫里，还在这最关键的时候，给她找到了最关键的通行牌。 只是，天儿为什么会有这些东西呢？ 苏素素看向九儿，九儿仍旧睁着那双水灵又无辜的眸子。也难怪当初苏素素会上当，九儿那双眼睛实在是太漂亮了。 但她偏过脑袋想了想，表示无奈，“我没有多问，翟先生让我去找她，说她可以帮我们。” “那她有没有问你什么？”苏素素又问。 九儿想了想，点头：“她问我，主人现在怎么样了。” “你怎么说？” “我就照实说呀。”九儿顿了顿，道，“翟先生说，可以信任她。所以我就把主人的计划都告诉她了。” “那她还有没有说什么？” 九儿又想了想，摇头，又忽然道：“对了，她还说如果主人有什么需要，她一定会竭尽全力。她......好像还想见您一面。” 见她一面......苏素素将令牌攥得很紧，她又何尝不想见她一面呢？ 但她却忽然有些胆怯，知道天儿活着，她很开心。可天儿能给她这样举足轻重的令牌，却又让她不得不担心。 这么长时间，足以改变很多东西，包括人心。 561.第561章 潜入安南（3） 苏素素是扮作宫女混进安南王宫的，这些年她跟着秦戬，别的本事没长进，演戏的本事倒是学得一套又一套的。 对于自己的演技，她十分自信。 但对于安南王宫，她却实在不甚了解。九儿虽然给她画了地形图，但地形图中只标注了翟景曜被囚禁的地方。 苏素素去过好几次，外面的防守很严，她根本进不去。 还好有九儿为她传递信息，一切也还算顺利。但她没想到九儿会被发现，那些卫兵虽没有抓住她，但她再想进那里却也困难了。 王宫内进行了一次大排查，九儿逃出去了，苏素素却逃不出去。宫女们按等级由高到低被带出去，按照名册上的记录一个宫一个宫排查。 苏素素是混在大王妃宫里的低等宫女，自然也逃不了被排查的命运。黄门总管亲自督查，四周都围着禁军，由总管挨个点名。 点了名的一个个都已经站到了另一边，这边只有十几个人和苏素素。黄门总管还在念着，那尖利的嗓音像极了一根根的刺针，念一声便在苏素素心头刺一下。 苏素素的头埋得很低，双手攥在身侧，手心已经汗湿了一层又一层，几乎可以挤出水来。 还有十个、九个、八个......三个、两个...... 总管抬头看一眼，已经有些疑惑地拧起了眉。四周的禁军也十分敏锐，手中的剑紧握着随时准备出鞘。 苏素素袖中的匕首也滑到了手心，四周的禁军太多，她早知根本没办法脱身。但即使这样，她也不能坐以待毙。 或许还有一线希望，无论如何她都要拼上一拼。 已经念到最后一个了，苏素素知道，后面不会再有名字。总管将手中的名册看了又看，眉头在渐渐拧紧。 气氛前所未有的沉肃，旁边的禁军都蓄势待发，苏素素也握紧了手中的匕首。 总管抬起头，拧眉将苏素素打量了几遍。忽然后退一步，喉咙里的话就要脱口而出，“来......” “咦，这是在干什么？” 一个清脆的声音从走廊外传来，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将目光转了过去。几个宫女提着灯笼走在前头，灯笼的火光里，映着一张娇俏玲珑的脸。 ——那张久违的面孔。 苏素素心头一跳，那个名字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但电光火石间又被她咽入腹中。 女子走过来，一席中原常见的粉色莲花牡丹缠枝暗花罗裙子，因女子皮肤白皙，那粉色倒衬得她的脸上越发有了几分盈盈的润泽。 移步换景间，那裙摆上的水纹袅袅娜娜，仿佛真有水波轻漾，也越发显得那步态轻盈生姿。 女子先走到大王妃面前行了礼，再转回来瞪苏素素一眼，然后对旁边的宫女使了个眼色。那宫女心领神会，过来一把揪住苏素素的耳朵。 “小贱人，倒是会跑，让你到门外罚跪，你竟敢跑到王妃的宫里，冲撞了王妃，借你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那宫女的声音越来越尖，甚至一脚踢在苏素素的膝盖弯上，“还不跪下给王妃请罪！” 562.第562章 潜入安南（4） 苏素素冷不防被人一踢，噗通一声便跪了下去。虽然膝盖着实有些疼，但也足见得那一跪跪得有多真诚。 王妃的性子向来沉稳，见此情此景大约也猜到了几分。 她虽不喜欢那女人，但此时宫中不宜再多生事端，只道：“日后各宫都好好管教自己的下人，若是再胡来坏了规矩，饶是殿下来了，也饶恕不得半分。” 说这话时她并不看那女子一眼，只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然后带着贴身宫女们进了正殿。 方才说话那宫女和进了那女子都暗暗舒了口气，然后那女子才走到大总管面前，脸上早已攒出笑意，“宫里的下人不懂事儿，还请总管高抬贵手，回去我一定让人好好教训她。” 总管晓得这女子在大王子心头的分量，脸上也早有了殷勤，点头，“既然是姑娘宫里的下人，姑娘带走便是。” 女子微微屈膝表示感谢，又对旁边的宫女递了个眼色。宫女眼疾手快，一锭银子已经递到总管手里。 女子继续笑，说：“王子殿下日理万机，这种小事儿就不用再去禀报了，免得扰他烦心。” 总管自然心领神会，点头，“姑娘说的是。” 女子转身往来时的走廊去，身后几个宫人也押着苏素素跟在后面。苏素素自然早揣度出她们的用意，这会儿也表现得十分顺从。 毕竟大家都是实力演技派，当年在自己那位老鬼老爹面前合作也不止一次，这种时候糊弄几个外人，优势就明显体现出来了。 回了房间，关上房门，天儿才噗通一声跪在苏素素面前，久别重逢的激动，天儿几乎是一把便抱住了苏素素的大腿。 “小姐！” 苏素素的身体微微踉跄，就势扶住天儿，“快起来。” 天儿却将她抱得更紧，嘴里只喊着，“小姐，小姐。” 一时之间，苏素素的情绪也再控制不住，跟着跪下身一把将她抱住。两人抱作一团大哭了几场，听外面有人敲门，这才收住。 天儿抹了眼泪，但眼眶还是肿的。苏素素也没好到哪里。 两人都不敢出去，天儿便清清嗓子，问：“什么事？”那语气，倒颇有了几分主子的姿态。 回答的是个小宫女，这声音苏素素方才听过，便是那个扯她耳朵的宫女。不过，当时是形势所迫，她自然不会去计较。 小宫女是来禀报用膳的，早已过了晚膳时间，这顿自然是天儿为苏素素特意准备的。两人都不便出去，天儿便吩咐小宫女将饭菜送了进来。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大抵不过如此，前些时日苏素素在牢狱里也受过冻受过饿，纵然后来被秦戬所救，但军中的食宿条件却也实在有限。 而现在，她在这安南王宫，却能享受如此待遇。一时之间，她都不晓得自己究竟是该感动还是该感慨了。 不过，这些情绪也只在心底一闪而过，这些日子她太容易感动，也感慨了太多。但现在却不是该做这些的时候。 苏素素问了关于天儿的近况，与她料想的其实差不多。 563.第563章 至少人心未变（1) 当日苏素素被人救走以后，天儿留在了安南的队伍中。但大王子却没有杀她，反而对她这个中原女子产生了兴趣。 不过，以大王子的变态程度，自然也不会善罢甘休。天儿还是经受了一路的恐吓和威胁，最后被带到了安南王宫。 中途翟景曜有多次为她说情，但如今到底大王子才是安南的摄政王子，他不放人，任谁说情也没有用。不过，后来他倒也没有为难天儿，只将她留在自己身边当了个小宫女。 天儿这宫女虽说职位不高，但却破格成了大王子的贴身宫女。 至于究竟有多贴身，这个......确实有些难以说明，毕竟大王子虽看起来是个正常人，但偶尔也会有变态的时候。 而他变态的时候，多数在只有他和天儿的时候。 不过天儿一度都表现出宁死不从的态度，他也从未真正勉强过她。只是，在他不检点的行为之下，阖宫之人都知道这位天儿姑娘在大王子心里的地位，也因此，王妃对天儿多少有些不太友好。 但王妃在旁人眼里向来都大气，且作为一个王妃，她也该有这些大气。从这点出发，她倒是不曾为难过天儿。 天儿在这宫里的日子，也总算过得顺风顺水。 苏素素看着天儿的表情，几次张嘴，但终究什么也没说。 天儿自小便跟着她，有些事甚至比她更有主意。而现在，或许也该让她自己来抉择。 无论是什么抉择，此刻，她都决定要相信天儿。 等天儿讲完，苏素素也大概讲了自己的近况。分别后那些事，比起天儿，她过得也算是惊险刺激了。 只是，关于秦戬和黛罗那段，她却避重就轻的回避了过去。 终究不是什么让人省心的事，少个人知道便少个人担心。 天儿惯爱哭，如今还是没有改掉这个毛病。等苏素素讲完，她的眼睛越发红了些。苏素素也说不来什么安慰的话，只随便说了几句扯开了话题。 那些事在艰难到底都已经过去，但现在，她还有更重要的事。 天儿向来聪明，从九儿去找她，她给九儿那两面通行牌，大约便是猜出苏素素的想法。 但她现在也没有说破，大约也知道苏素素有自己的打算。 天儿是暗羽卫出来的，从小被安插在相府，老鬼是何等人精，可是她竟能瞒过他的眼睛。除了因为她的聪明，还因她从小便知道拿捏分寸。该问的事情问，不该问的坚决不会多说一个字。 而现在，苏素素不开口，她便也不提一个字。 但现在苏素素既然已经打算相信天儿，她便也不能瞒着。暗自在心头计较一番，终究还是开了口：“有件事还需你帮忙。” “小姐有什么吩咐尽管说。” 苏素素将她看了半晌，才摇摇头：“不是吩咐，我们本就不是主仆关系。天儿，在我这里，你永远都是自由的。” 大约有些伤情了，但苏素素确信，自己是出于真心。在她心里，天儿从来都只是姐妹，而不是仆人。 从前不是，现在更不是。 564.第564章 至少人心未变（2） 有片刻的怔然，天儿才回过神，“天儿愿意竭尽所能。” 苏素素点头，握住她的手，“谢谢你，天儿。” 苏素素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两人商量到大半夜，才算重新拟定了初步的计划。 天儿给苏素素安排了房间，上好的丝绒棉被，天儿还记得她畏寒，特意让人在房间多放了几个火炉。 但苏素素躺在床上却一夜未眠，大约是受了惊吓，心绪未平。大约是因为明晚的计划，成败在此一举。可如今她却将天儿也拉了进来。 她敢来这里，有些东西自然已经不在乎。 只是，天儿呢？ 从前天儿孑然一身，与她相依为命，许多事无从选择。可是如今呢？ 如今她本可以有个好的前程，或许......或许还会有段好的爱情，好的姻缘。可明晚之后，不管是胜是败，她与大王子都将走入另一番境地。 苏素素辗转反侧，或许，她真的不该这么自私。 房间外有巡夜的过，整齐划一的脚步，苏素素听着那声音，近了又远了。 东方的天上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大约是要天明了。苏素素看着那片天，不知又想了些什么，只觉脑袋里乱得慌，终于从床上坐起来。 她还有一整天的时间，那个计划，她必须要改一改。 天儿愿意，那是天儿对她的情谊。可是，她却不能这么自私，将她拉入进退维谷的境地。 今后的岁月还很长，有的东西，一旦有了裂痕，一旦有了隔阂，便再也回不到从前。 比如感情。 比如，她和秦戬。 整个白天，苏素素没有踏出过房门。 天儿来过，现在许多消息只能靠她去打听。而她们只有一个白天的时间。 苏素素改了计划，但并没有告诉她。她需要那些消息，但也绝不能让天儿去冒险。 她手里还有一些迷药，是前几日给秦戬用了剩下的，今晚或许还能派上用场。 虽然确实有些简单粗暴，但比较其他方法，这个法子好在成本低、见效快，果然是居家旅行，杀人灭口的必备良药。 但她却没想到，天儿会有跟她一样的想法。 而且比起对对方的了解程度，天儿显然更胜她一筹。所以晚膳过后，天儿安然无恙，她却浑浑噩噩倒在桌上，几经挣扎，终于无奈地闭上了眼睛。 但天儿显然没有仔细探究过那个药的用量，苏素素睡到半夜忽然便醒了过来。 此时，窗外的月牙儿早已上了柳梢头。今晚是腊月的第二夜，夜色里是凌寒独放的素梅，梅香隐隐，仿佛秋毫扫过鼻翼。 有泠泠的水波荡漾开，银光轻淡。 头还有些昏昏沉沉的，但思绪却却异常清晰。天儿给她下了药，于是她睡到现在。而她给天儿下的药却似乎并没有发挥其应有的作用。 可是，天儿为什么会给她下药？ 两种可能：出卖她，或者保全她。 而现在看来，已经可以确定，是第二种可能。 是第二种可能.......是第二种可能.......天儿是为了保全她。可是如果要做那件事，总有人必须要付出代价。 现在她在这里，那么天儿...... 565.第565章 至少人心未变（3） 天儿将苏素素安置在二楼，外面大约也守了不少人。天儿不会让她轻易离开那房间，却不知道她已经能够轻易从窗户跳下去。 因为有白天那些消息，苏素素知道安南王关在哪里，加上九儿的地形图，她也知道如何避开那些侍卫。 天儿了解她，但到底漏算了一些东西。分别这么久，她们都并非没有改变。 比如，天儿不知道她曾经怎样的想要站在那个人身边，所以也不知道她是怎样勤学苦练，以至于现在武功已经有了很大的长进。 但她仍庆幸，人心还没有变，她和天儿，她们对彼此的心都从来没变。 安南王被软禁在摘星阁，苏素素不敢耽搁，一路避开值夜的侍卫赶过去。但她不晓得，一个时辰以前，这里刚发生了一场变故。 她沿着墙根绕悄悄探察情况，仍有许多侍卫把手，一切似乎并没有什么异样。 虽有些疑惑，但到底松了口气。 或许是天儿那边计划有变，时辰被延后了。 这样，至少她还来得及。 苏素素沿着墙根潜过去，打昏了最外面值守的两个守卫。 九儿给她的地形图上有标注，这摘星楼是安南王宫里最高的楼，为高祖所建，是用来祭祀、祈福的地方。 但这栋楼却只有一处出口，所以她必须过了这道关口才能进入楼中。 苏素素换上一套守卫的装扮，刚回到岗位，正巧里头便有人出来。那人觑着眼，瞧了瞧她，又瞧了瞧对面的位置。 问：“人呢？” “他说憋不住了，去解决一下。” 苏素素深信自己是实力演技派，扯起谎来也毫不含糊。 那人又将她瞧了瞧，瞧得她心里直犯嘀咕，手指紧握住身旁的长剑。那人的目光下挪，却终究又漫不经心地收回来。 “行了，这里我来守，老大饿了，你去给他找点吃的送过来。” 苏素素愣了下，忙点头：“是。” 吃的很快拿来了，那个人果真在那里帮忙守着。苏素素怕露馅儿，赶快将食盒交到他手中，“大哥您快进去吧，这里我来守着。” 那人接过食盒，却有些疑惑，看向对面，“他怎么还没回来？” “他......”苏素素脑袋转得快，索性半真半假地试探着问，“会不会是遇到什么......” “遇到什么，别胡说八道。”那人打断他，又瞪他一眼，“好好在这里守着。”然后才进里面去了。 这些天王宫里在查刺客大家都是知道的，听说那刺客潜入王宫来无影去无踪，大家心里也都有些恐慌。所以这种话题难免让大家觉得晦气。 苏素素挨了训，但并不气恼。倒像是十分听话，果真就守在外面。 但她心里却在计算着时间，她手里的迷药在天儿那里没有派上用场。正好还剩下一些，现在，终于可以在这里发挥它的作用了。 里面很久没人再出来，苏素素仔细听着没有动静了，计算着时间也差不多了，才偷偷摸摸地朝门口走。 她不确定自己那迷药是否真的已经发挥作用，顺便还想好了借口。如果那些人还醒着，她便以守卫失踪为理由，装作只是进去汇报情况。 不过，老天倒是挺眷顾她，里面那些人不出意外都晕了过去。 566.第566章 王子的真心（1） 苏素素在心里感谢了老天爷的大恩大德，又感谢了九儿，最后还得感谢这包迷药，在最后的时刻终于派上了用场。 她从守卫队长身上取下钥匙，穿过楼梯口，逼仄的木质楼梯，有隐隐的香味淡淡弥散。整座楼都是木质结构，四周的墙壁上绘有很多图案。 繁复的镂雕，像是缠绕的滕龙，又像是生命旺盛的藤蔓。越往上面，那股香味越浓烈，那些镂刻的图腾也越发的精致细腻。 最后一级楼梯上去，苏素素看到那朵巨大的曼珠沙华——盛开在冥界的花。 她记得，这是安南的图腾。 心里无端端升起一种敬仰，大约是因为在这样的环境中，也大约是因为是对信仰的膜拜。 其实她是不太明白信仰是什么的，因为她没有，她身边的人......她身边的人......如果对权力的向往也算是一种信仰，或许他们也能算是有信仰。 可是她不知道，在通往权力的路上，他们可以不择手段，可以视人命为草芥，为了权力不惜拼得你死我活。 她不知道这能不能算是信仰。 但如果信仰已经失去了纯洁，变得利欲熏心，她宁愿自己没有这样的信仰。 苏素素的手抚摸过曼珠沙华的花瓣，一片一片，嘴角终于展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然后摇摇头，继续往里面走去。 但她没有找到安南王，摘星阁精致绮丽，但并不算大。如果找不出一个人，就只有一种可能——那个人不在这里。 安南王不在这里？ 心脏的地方猛然一跳，那么，究竟是天儿的消息错了，还是天儿骗了她？ 苏素素的心慢慢揪紧，有什么不好的预兆升上心头。 她跑到窗边，目光下视。果然......果然自己是中计了，摘星楼外不知何时已经围满了侍卫。 从每扇窗户看出去，都能看到那些整装待发的黄袍军——整座楼已经被包围了起来。 退无可退，她只觉得脑袋有片刻的空白，然后便听到楼梯口传来脚步声。 并不大，她仔细听着，然后便看到那个男人出现在阁楼上。 是大王子。 他朝她走来，仍是那张俊采星驰的脸，眼里有淡淡的笑，“我倒是谁，原来是弟妹。” 停了停，有些自嘲，“也对，这世上除了你，恐怕也不会有人能让天儿为他拼命了。” 纵然是他，也不能。 但那自嘲不过一闪而过，他仍是那个高贵不可及的大王子，眼里噙着半真半假地笑意，“那么，你来安南是为了什么？” 苏素素看着这个男人，极度的慌乱之后，心跳反而慢慢趋向平稳。她很佩服自己还能扯出笑来，秀眉轻挑。 “如果我说，我是来找天儿的，你信吗？” 他信吗？ 苏素素当然知道，自己问了句废话。而这句废话的直接后果，便是给自己惹来了杀身之祸。 她不知道大王子是什么时候看她不顺眼的，或许是在大胤京都的时候，翟景曜执意要同她成亲，执意要带她离开。 也或许是在回安南的路上，她与那些刺客是一伙的。 更或许是现在，她偷偷潜入安南王宫，企图救出安南王，企图阻止这场战争。 但无论如何，这其中每一条，都值得大王子将她砍死一千次。 站在大王子的角度想一想，恩，好像的确死有余辜。 567.第567章 王子的真心（2） 苏素素没有死成，她觉得自己很卑鄙，利用了大王子对天儿的喜欢。她说：“如果你杀了我，天儿会恨你一辈子的。” 一辈子，大约并不长，但终究不能重来，所以没必要让自己后悔。 大王子是聪明人，想了想，便让人先将她关到了狱中。 至于天儿，她虽然放走了安南王，但他终究舍不得杀她。 不过是个女人，是啊，不过是个女人。他是想要这天下的人，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儿女情长了。 他望着摘星阁外那边墨蓝的天，月影西沉，星河璀璨。他不过是个庶出的王子，当年那一战，若不是他将作战计划泄露，翟景曜也不至于败得那么惨。 而他也就不会因此走上这个位置。 这些，或许父王不是不知道，只是，这么多年，却没人提起过那件事。 对于自己那位同父异母的王弟，他其实并没有讨厌到非要他死的地步。但对于自己当年的作为，他却也从未后悔。 他从来都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从来都知道，自己要如何去争取。 嘴角慢慢浮起一抹苦笑，他终究是摇了摇头。 从来都知道......真的从来都知道吗？ 他下了楼，一路回到自己的寝宫。天儿被关在旁边的偏殿里，是她放走了安南王，打破了他全盘的计划。 整座王宫已经戒严，他正命他的人在全力搜查。可是结果究竟会如何谁也不知道。今晚之后，也许他的路就真的走到了尽头。 可是现在，他却没有心思去管那些事。忽然觉得有些累，从未有过的疲惫袭上心头。 这些年的处心积虑，这些年的不择手段，是不是真的是他想要的太多？ 几个小黄门打着灯笼在前面引路，终于到了寝宫门口。但他顿了顿脚步，却转向了偏殿。 偏殿内早已没了声息，他晓得她从前不过是个小丫鬟，但也晓得这个小丫鬟的脾气其实并不大好。 可是今天她却一句也没有同他争辩，任由那些侍卫押着她，仍有他将她关进了这个地方。 她不是个糊涂的姑娘，大约早清楚自己这样做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可她还是选择了那个女人。 那么他呢？ 他忽然笑，这么多日子，他以为石头也能融化，可他在她心里究竟算什么？ 推门进入房间，他没有让任何人跟着。房间里只点着一盏灯，灯光晦暗不明。牡丹的绣屏紧掩着，旁边放着一个繁复的博山炉。 炉里有青烟袅袅娜娜，他还记得，那个博山炉是他特意让人从中原带来，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中原的女子，大约都喜欢这些。 这是他第一回想要讨好一个女人，可是这个女人却对她处处充满了戒备。 他走进房间，脚步放得很轻，终于在床边坐下来。她个女人已经在床上睡着，只有这种时候，他才能离她这样近。 其实又何苦，他是安南的摄政王子，他想要的便从来不会得不到。可是对她，他终究还是心慈手软了一回。 只是，没想到自己的心慈手软却换来这样的回报。 568.第568章 王子的真心（3） 现在她给他捅了这么大的娄子，而她竟还能在这里安然入睡。 是已经无所谓了，还是跟本不在意？ 他在床边做了很久，微凉的指尖轻轻滑过那张熟睡的脸庞。这样的夜晚，夜色静谧如水，微弱的灯光，而他眼里只倒映着她的容颜。 天儿做了一个梦，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她又看到那个男人。他凶过她很多回，却没有一回有现在这样教她心惊。 她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她知道这样做会给他带来怎样的后果，可是她不得不做。 并非全然只为了那个从前与她相依为命的小姐，她只是想，如果可以，她愿意为他赎罪。 这么多个日夜，她陪他去过军中，也偷偷跟他上过战场，她知道战争是怎样一幅场景。那样的惨象，她只希望早点结束。 可是他不会听她的，因为这件事，他们甚至发生过争执。 最后总是他赢，他手里有权力，而她什么也没有。甚至在与安南王的对抗中，他也采用了那样极端的方法。 走到这一步，她知道，让他自己回头已经不可能。 但她却不能坐视不理，战争或许与她无关，她只是不愿看他再这样执迷不悟地走下去。 如果她现在做的这些，便能让他的罪孽减轻一些，那么纵然是上刀山下火海，她也愿意。可如果要因此而付出代价，她愿意陪着他。 哪怕是下地狱，她也再不后悔。 其实那些消息她早就打探着了，只是终究没有勇气付诸实践。而苏素素的出现，苏素素也要做这些事，恰好给了她勇气。 她早已经筹谋好，今晚不过恰是一个契机罢了。 她和他终于走到这一步，但是她并不后悔。以后会这样呢，没人知道，如果要下地狱，那就一起下去吧。 黄泉路上，总归她不会让他孤独。 嘴角终于浮上一抹笑，下一刻，似乎有什么冰凉的东西从唇畔滑过。她一惊，兀自睁开了眼。 偏殿里灯光幽暗，那个男人正坐在床边。 “殿下？”她有些心慌，撑着床猛然坐起来。 男人眼里却是难得的平静，与先前在摘星阁时判若两人。他看着她，灯火在他眼里摇曳，而她，也在他的眼里。 她有些惊慌失措，问：“殿下怎么会在这里？” 他伸手，拂过她凌乱的鬓发，竟闲闲地笑起来：“我来看看你。”手指挑起一绺发丝，像是闲来无事般把玩着。 “对了，今晚的事，真凶已经抓到。”他看着她，声音顿在这里，过了很久，才又问，“你希望我怎么处置？” 天儿没有动，只看着他。真凶已经抓到，她知道他有这样的本事。 可是，她希望他怎么做？ 她希望他怎么做.......她何尝不知，他这是在逼她做出选择。 心乱如麻，但她却不得不装得镇定自若。而这样的镇定，连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为了掩饰什么。 忽然握住那只把玩在她头发上的手，嘴角扯出一抹生硬的笑容，“那么，如果我想让殿下放过她，殿下能如我所愿吗？” 他不说话，将她看了很久，忽然却笑，“哦？放过她？天儿觉得我凭什么......” 后面的话忽然顿住，他不知道，这个女人竟也有如此大胆的时候。 她的手勾在他的脖子上，大约姿势让她有些不舒服，又往他什么挪了挪，才绽开脸上的笑靥如花，“用我来交换，可以吗？” 569.第569章 她愿意陪着他（1） 用她来交换，他从未有过此刻的愤怒和怨恨，却也从未有过此刻的志在必得。 他想得到她，有成百上千种方式，根本不屑于这样的交易。可现在，他却无法拒绝。怨恨和占有的欲望同时在心底燃气。 他从来没想过讨好一个女人，可却对她百般讨好。纵是这样，她仍无动于衷，而现在她却用这样的方式让他放过那个女人。 他决定好笑，也决定悲哀。 既然这样，既然她要给，他又岂有不要之理？ 良宵一夜，良宵......天儿看着头上雪白的玉兰蜀绣帐顶，已经发了好久的呆。身旁的男人早已离开。 她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他虽不是温文尔雅的书香公子，却也从不曾对她如此粗暴。可是昨晚，他却丝毫没有怜惜，仿佛一只发了怒的野兽，只想将她拆吃入腹。 她不怪他，也知道怪不得他，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她唤了丫鬟准备好一大桶水，有条不紊地沐浴更衣。她不知道等待自己的究竟会是怎样的结局，但至少，她要再为他争取一次。 昨晚一夜的搜寻，并没有找到任何关于安南王的踪迹。 她知道，安南王已经赢了。 如果不出所料，今日早朝，必将是最后的机会。 救安南王的时候，他说过，他欠她一个人情，若他还有命活着，可以答应她任何一个条件。 而现在，她便要去要求他兑现自己的诺言。 宏伟磅礴的前朝大殿，天儿从未踏入过这个地方。九根巨大的盘龙柱伫立在大殿四周，支撑着这一座庞然大物。 天儿的功夫足以对付殿外阻拦的侍卫，她一步一步走入那座恢弘的大殿，每一步都像有千钧重，但每一步又像是踩在云端。 那种不真切的彷徨和无措，她脑袋一片空白，但仍坚定地往里走。目不斜视，大约真有几分慷慨就义的英雄气概。 但她不是英雄，她也不想当英雄，她只想救那个男人，那个她明明爱着却又不敢爱的男人。 不过现在，一切都无所谓了。 她看到大殿正中的安南王，他早已换上了象征最高权力的冕服，全然没有昨夜的慌乱和狼狈。 其实大约也不算狼狈，能坐上那个位置的人，多少也有些气魄。 就像那个男人。 此时，他已经被剥夺所有的荣耀与权力，只身一人跪在大殿中。但他跪得那样端正，天儿只看得到他的背影，却也晓得，这个男人，一定有非凡的气魄。 这是她爱的男人，他怎么会没有非凡的气魄？ 天儿往殿内走，大殿之内，所有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有侍卫跟进来要阻拦，安南王抬手让他们都出去了。 没有人再上前来，只有一殿的大臣，他们看着她，而她只走到那个男人身边。 她也端正地跪下，朝大殿之上的男人行了三拜九叩之礼，“民女参拜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殿之内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有她的声音远远地回荡，在这空旷的殿上。 旁边的男人却拧起眉，轻声呵斥：“不要在这里胡闹，快离开！” 570.第570章 她愿意陪着他（2） 她转头，看他一眼，并没有回答，嘴角却勾出一抹笑。然后又看向大殿之上的男人，叩首下去，“君无戏言，昨夜陛下给民女的承诺，不知是否还能作数？” 她的头已经贴到地上，那澄皇的地砖拼接处一幅巨大的曼珠沙华图案。这样的花，好看则好看，只是太过妖冶。 刚极易折，太妖冶的花也必将容易枯萎。 可她总算在自己绽放的时候盛极一时，那煊赫耀眼的光芒，或许是许多人一辈子也不可及的。 只是，究竟是好是坏呢？ 大约也没有什么好坏，不过是选择不同，想要的不同罢了。 就像她和他。 天儿的话已经说得很明显，又是当着重臣的面，君无戏言，他们这样的人，什么都可以不要，却不能失了身份。 久久的沉默，她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并不是不怕，但现在有他在她身旁，她觉得，大约真的没有什么所谓。 她抬起头，又重重地叩下，“陛下的诺言，不知是否还能兑现？” 又是久久的沉默，大约连殿下那些人都在为她捏一把汗。 自然也有觉得她大逆不道，死不足惜的，不过，她都不在乎了。 她只那样伏在地上，长久地伏着，知道腰上酸软腿脚发麻，才终于听到那个声音响起：“你想要什么？” 声音不大，却带着十足的威严。或许还有威胁，她这样做，到底有伤天家的颜面。 可是她别无选择。 “求陛下饶恕大王子，所有的罪责，民女愿意一力承担。 又是长久的沉默，然后满殿哗然。连陛下也动了怒，冷笑：“你承担？你知道他是什么罪，你承担得起？” 天儿强忍住内心的退缩，再次叩首：“民女知道自己没有资格，但是既然陛下有承诺在先，民女只希望陛下能兑现自己的诺言。” “也请陛下相信，无论大王子做了什么，他的初衷都不是要对您不敬。他只是太想为安南，为这个国家做点什么。” “或许他的方式不对，但他的出发点和您是一样的，想要到达的目的也是您所希望的。所以，请您看在他对朝廷、对这个国家忠心耿耿的份上，能够网开一面。” “对您不敬是他的过错，我不知道安南是不是有这样的习俗，但在我们中原，丈夫之过，可以由妻子承担。我虽然不是他的正妃，但我们已有夫妻之实，我愿意以我的命来为他承担所有的罪过。” 后面这些话虽不完全属实，却也句句真心。中原没有这样的习俗，但她却是自愿为他赎罪。 她不是他的正妃，甚至连妾都算不上。但昨晚之后，他们已经有了夫妻之实。她只希望自己做的这些，能够为他换来今后的岁月安稳。 可他却嗤之以鼻：“你愿意承担所有的罪过？你以为就凭昨晚爬上我的床，就够资格改变自己低贱的身份了吗？” 她甚至听出这话里的嘲讽，低贱的身份？ 他现在何必说出这样的话，若果真是嫌她身份低贱，又为何将她留在身边，为了对她百般照拂和呵护？ 现在才要撇清关系，不会觉得太迟了吗？ 571.第571章 留在他身边（1） 但不管迟不迟，天儿上大殿闹了这么一回，安南王虽然没有追究责任，却也没有答应她的请求。 可是天儿不依不饶，最后的结果，两人一同被关进了大牢。 大王子因是王子身份，终究要尊贵许多，两人并不关在同一个地方。 天儿关的地方离苏素素很近，虽然并不在同一间，但两人好歹都知道对方平安。 不过，苏素素并没有关多久，是翟景曜亲自将她接出去的。 安南王倒是很有兴趣，自己的两个儿子被两个中原女人迷得神魂颠倒。先前那个，他已经见识过，倒是个有胆有识的烈性女子。 只是，不知道这个如何。 苏素素知道安南王会见她，关于她的身份，还有他们的计划，她相信翟景曜也已经告诉了安南王。 这样也好，既然话都说开了，那么现在她要做的，就只是劝服安南王。 只要安南这边有示好的意向，她不信秦戬真的会无动于衷。 出来的时候，苏素素同天儿谈过，其实天儿那些打算，她又何尝不能理解。 其实她也想过，如果到时候秦戬真的无动于衷，或许......或许真的到了不得不出此下策的时候，她也会这样做。 但现在，她还要在安南做最后一把努力。 和安南王的见面稀疏平常，那个狐狸一样的长辈，倒真有几分老鬼当年的风采。苏素素瞧着瞧着，眼眶忽然有些发红。 安南王也瞧出了异样，但不动声色，只与她闲话起家常来。 和缓悠长的语气，分明带着漫不经心，苏素素也慢慢放下戒备。两人聊了很多，从安南王年轻的时候，到他上阵杀敌，到他一步一步走上这个位置。 中间不乏血腥暴力，却到底不是全然的无情无义。 都道最是无情帝王家，其实帝王并非本无情，只是在走向权力的道路上，终究一步一步迷失了自己的心。 苏素素的话匣子也敞开了，给他讲了自己的小时候，讲到老鬼，讲到秦戬，讲到自己那位嫌弃她却又护短的师父。 许多时候，安南王只是静静地听着，偶尔露出一个微笑，俨然长辈对待晚辈。 最后的总结，他只说了一句：“看来，那小子确实没有看错人。” 她很聪明，也很善良，这样的女子，换了任何男人都难免东西。 他的儿子，很有眼光。 聊完从前，两人之间似乎随意了很多。此时，苏素素才斟酌着将话题扯到自己此行的目的上来。 安南王似乎早知她的想法，并不急于给出答案，也并不表露自己的倾向。 在这点上，苏素素到底过于轻率没有沉住气。她在心里暗骂一句：“老狐狸！” 不过老狐狸也没有马上否定她的提议，只将话题扯向另一边：“你觉得，我那小儿子如何？” 苏素素全身心投入在劝和之事上，并没有领会到他的意思，只附和着点头：“挺好。” “怎么个好法？”安南王又问。 “聪明、博学、睿智，对人好......”最后一点似乎有待商榷，她便改口，“反正对我还算挺好。” 除了偶尔嫌弃她，腹黑又毒舌。 572.第572章 留在他身边（2） 不过后面这些话她却没说出口。不可与婆婆埋怨夫君的不是，那是她的儿子，她自己可以埋怨，但媳妇儿却不行。 苏素素暗自揣摩，翟景曜虽然不是她的夫君，安南王也不是她的婆婆，但到底他们两有血缘关系。如果自己这样公然在老子面前埋怨儿子，总有点说人“上梁不正下梁歪”的嫌疑。 这样，恐怕就真的不能再愉快地进行这场谈话了。 所以她决定，无论安南王问什么，她都回答挺好。这样既没有拍马屁的嫌疑，又能讨安南王的欢心。 说不定他一高兴，自己求的那点事儿就成了。 于是当安南王问她：“听说你们已经成亲了，那你留在安南，做他的王妃如何？” 她仍旧十分真诚地点头：“挺好。” 挺好，于是安南王也觉得挺好。苏素素反应过来还没来得及解释，就以为被他板上钉钉了。 “那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你们在中原成过亲，但在安南并未举行仪式。我这就让人去准备，择良辰吉日按照安南的规矩再成一次亲。” 苏素素争辩着要解释，被他挥手打断：“就这么定了，你们中原女子害羞我知道。不过，你们有句话叫什么。对了，郎情妾意，既然你们郎情妾意，我这个做父王的哪儿有不成全的道理？” “但.....但......”苏素素找不到借口，忽然灵光一闪，“但我已经和别人成过亲了。” 安南王抬眸看着她，苏素素一颗心悬着，以为他要就此作罢。却不料他忽然摆摆手，“我们安南不讲究这些，就算你以前成过亲，但我王儿都不在意，我也没什么好在意的。” 停了停，神色渐渐沉下来。起身，双手负于身后，仍是长辈的亲和，但看着她颇有些居高临下，“是我对不起他，现在我只想尽一个父亲的责任来弥补。既然他喜欢你，既然你能给他幸福，我便只能将你留下来。” 挥了挥手对宫人吩咐：“送苏姑娘去歇息吧，我也累了。” 他往殿内走，苏素素想要追上去说什么，却见他又忽然停住脚步。他没有回头，只有那仿佛带着叹息的声音传过来。 “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是否停战，是否和解，全在苏姑娘一念之间。” 这话带着明显的威胁，苏素素当然听得出。只是，这样的结果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她没想到自己所求的结果，要用自己的下半生来交换。其实来这里，性命她早已置之度外，只有有的东西...... 那些在她看来比性命还要重的东西，也真的能够置之度外吗？ 她也没想到，安南王会提出这样的交换条件。这样简单的交换条件，可是利益丰厚。他为了自己这个儿子，竟然可以做到这么多。 原来王位之上，也并非完全没有感情可言。 只是，大多数人被权势蒙蔽了双眼。 而现在，让她看到这难能可贵的感情之人，竟然是这位年过六旬的老者，这位高高在上的安南王。 573.第573章 留在他身边（3） 和翟景曜成亲之事，安南王并没有给她更多商量的余地。实际上他也不用给她余地，现在她就在他手里，就算他不愿和解，也有威胁她的条件。 但苏素素觉得，未必是真的没有余地。到底安南王也早有和解之心，而现在翟景曜跟她又站在统一战线。 只要他们合力，不怕安南王不肯松口。 于是面对此情此景，苏素素整日与翟景曜商议，对那位顽固的安南王展开了猛烈的攻势。不过，安南王这回却也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任凭两人如何劝说，采取如何攻势，就是不肯松口。 苏素素拿他没辙，连翟景曜郑重表示，自己对她只是师徒之情，当初成亲不过是形势所迫，也无济于事。 安南王永远摆出自己的招牌动作，摆摆手：“本王要歇息了，你们都出去吧。” 再到后来，干脆对两人开始避而不见。 而大王子的事，也一直没有发落。到底是自己的儿子，纵然发生了这样的事，心里却终究还是留有余地。 况且那天大殿之上，天儿那些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大王子软禁了他，但并没有其他越矩的行为。而大王子所做的一切，虽然他并不认同，但出发点却也的确是为了安南。 但这件事已经闹得满朝文武皆知，若是不杀一儆百，难以对朝堂上下交待，也难保日后不会出现相同的情况。 他不仅是位父亲，更是一国之君。 对于安南王的避而不见，苏素素不能如同缠着凤栖那样如影随形，但也差不多采取了同样的方式。 终于在御书房外等到了安南王。 此时天色已晚，安南王有足够的理由回避，但这回他却没有急着赶苏素素走，而是缓步朝御花园走去。 身旁的黄门总管提醒：“陛下，您该回房歇息了。” 安南王看他一眼，却没有说话，只抬抬手让所有人原地留下，自己走进了御花园。 苏素素也站在那里，不知是进是退。安南王走了几步，忽又转过头：“你进来陪我走走。” 得此恩佑，苏素素自然忙不迭跟了上去。 一路两人都无话，安南王大约是心绪欠佳，而苏素素是有一肚子的话却不敢开口。 过了湖面的石桥，便是一条悠长而深远的抄手游廊。天色已晚，只有苏素素打着灯笼跟在安南王身后。 两人大约都没心思欣赏这夜里的景致，只一前一后走进抄手游廊。 夜色幽咽，有风偶尔经过，带着这寒冬腊月的气息，苏素素不禁缩了缩脖子。安南王转过头，正好瞧见她这个动作。 忍不住展颜，摇摇头：“你这丫头，平日里话不少，今儿怎么不说话了？” 苏素素有些委屈，跟上前去：“就是平日里说多了，招人烦。陛下喜欢安静，那我就安安静静陪你逛会儿御花园。” “哼。”安南王瞋她一眼，“你倒是能说会辩。” 苏素素垂头丧气：“我哪里能说会辩了，我要是真能说会辩，就不会总是惹人生厌了。”这话意有所指，安南王自然明白。 574.第574章 留在他身边（4） 他继续负手往前走，苏素素打着灯笼殷切地跟在他旁边。 “其实我觉得吧，有的事，不一定得顺着来想，如果换个角度，说不定就想得通了。”苏素素看着前面灯笼照出的那一片小小火光。 安南王转头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苏素素也觑着眼观察了他的神色，然后才继续：“说实话吧，其实您那个小儿子，有时候还真不是东西。” 安南王的脚步停下来，转头看她，眉头微挑。 苏素素不再看他，却反而自己漫步往前走。安南王瞧着那瘦瘦小小的身影，倒像是兴趣十足，又跟了上去。 苏素素又继续道：“先前我跟您讲的那些，都是他的好，可您却不知道，他也有将人逼到绝境的本事。” 那个时候，他在她最信任的时候，忽然给她的那致命一击。若不是真应了那句“造化弄人”，恐怕现在她已经不能站在这里跟这位安南的王进行如此友好的谈话了。 夜有些深了，游廊很长，正适合苏素素将这个故事讲完。 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但她尽量长话短说，说完还反问一句：“您看，如果我也只想着他的坏，是不是得让他死一百次一千次才算解恨？” 问完又自顾自摇头：“但我现在却不恨他，他有他的原因，我们不过是站在不同的立场。” “有时候我也会想，我信任了他那么多年，他不仅是安南的王子，也是我的最亲近的师父，他怎么可以那么对我？可是如果转念想想，他不仅是我的师父，还是安南的王子，他为什么不能这样做呢？” 他可以这样做，这是他的权利，他有权利自己选择。 至于恨不恨他，要不要报仇，那是她的事，他不是非考虑不可。 安南王没说话，却将她看了很久，终于笑起来，“你这丫头，难怪会把我那儿子迷得神魂颠倒。” 难怪......他的儿子，纵然智谋无双，却少了这丫头的聪慧与推己及人的豁达。 他不仅是一位父亲，更是安南的王。 可她却告诉他，他不仅是安南的王，也是一位父亲。 困扰他多日的难题，原来需要的竟只是这样几句简单轻松的话便能解决。 这样的丫头，怎么能让人不喜欢？ 不过，他却有意为难，又抛出个难题：“那依你之见，这次我那不成器的儿子之事，我这个身为一国之君的父亲该如何处置？” “杀一儆百，以儆效尤。” 没想到苏素素会这样果决，连安南王一时也愣住了。 苏素素却忽然俏皮一笑：“这件事，不仅关涉到您的内务，更关系到整个朝廷。不杀一儆百，难以让众大臣心服。” 好歹做过那么几年丞相，朝堂之事，她岂有不明白的道理。 “但他也是我的儿子。” 大王子是安南王的儿子，苏素素当然知道。她也知道安南王不会这么做，否则，他就不会纠结这么些日子了。 于是神色一转，看着安南王：“在中原，对天子不敬是大罪。不过，无论什么罪，只要能纳入大赦的范围，都可以赦免。而大赦的范围，通常都是由天子来定。” 话已经说得很清楚，苏素素相信安南王能够明白。 但安南王的眉仍渐渐拧起，“大赦总得有个理由。” 苏素素偏过脑袋，“您的小儿子成亲，举国欢庆，算不算理由？” 575.第575章 她的天真（1） 举国欢庆，皆大欢喜，事情好像就这么定下来了。 其实苏素素也不是没有想过，她和秦戬终归是不可能了。如果和翟景曜成亲真的能换来这么大的利益，她又何乐而不为呢？ 她同翟景曜成亲，于安南王而言一举两得。不过，她也有条件——这件事必须放到和谈结束以后。 她的理由很简单，安南王是一国之主，不是她能轻易抗衡的。所以这场交易，她处于弱势地位。 要她乖乖就范，至少要先让她看到安南王的诚意。 安南王倒是难得大度一回，笑得胡子轻颤：“好好好，我就相信你这丫头一回，不过，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 苏素素敛住笑意，立正：“保证不辜负您的期望。” 保证不辜负安南王的期望，当然也保证不辜负她自己的期望。谈判的事，由苏素素一力承担，现在她要做的，就是回去将这个消息送给秦戬。 如果真的能靠和谈结束这场战争，那她岂不就是千古想英雄，要留取丹心照汗青，走上人生的巅峰了？ 想想还有点小激动呢！ 但是翟景曜却坚决反对，跑到她房中，语重又心长，“父王本有和谈的意向，你不必这样逼自己。” 苏素素站起来仍不及他的高度，但她看着那双眼睛却毫不躲闪：“你怎么知道我在逼自己，我只是做出了自己认为最有利的选择。” 翟景曜不是不知道她的状况，秦戬和黛罗的事，还有她体内的忘情蛊，现在她只是在做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 但翟景曜却看着她：“如果我不愿意呢？” 他不愿意.....他当然可以不愿意。 但苏素素却忽然笑：“如果你觉得强迫了你，或者不甘心，可以去找你的父王理论。主意是他拿的，决定也是他做的，跟我说没用。” 这样的笑容，翟景曜的脸却越发沉下来，忽然一把扯过她的手：“素素，你怎么变得这么不可理喻？” 苏素素没有抽回自己的手，也不打算解释，仍只是笑笑：“对，我也觉得自己变得不可理喻。可是师父，你想过没有，是谁让我变成现在这样的？” 她对人的态度，行事的方式，所有的一切，哪一样不是他教的？ 她私以为，对于自己的活学活用，他该感到高兴才是。 可是翟景曜并不高兴，这场谈话也不欢而散。 苏素素骑马赶回大胤军中，这次她的目的就是说服秦戬。而安南王自诩为体贴又大方的国主，在她出发之际，还特特给她配备了几个一等一的高手随行。 不过，那几个高手也只能将她护送到大胤的军营外，剩下的事还得她自己去解决。 而另一边，秦戬刚接到消息，安南发生了一些变故，而苏素素潜入安南王宫被发现，此时正在安南的牢狱之中。 安南的变故，正是他们的契机，而苏素素现在的状况，更坚定了他对安南用兵的决心。 大胤这边的兵力已经准备就绪，接下来就是战争战略的分析。 576.第576章 她的天真（2） 几位将领商议到深夜，走出营帐，陈或身边只跟着那位自己信得过的校尉。校尉跟他走了一段，已经远离了主将的营帐，才表露出自己的担忧。 “我们调换了那些信息，如果将军知道了，会不会......” “决战之前，一定要瞒住将军。”陈或回头看他一眼，语气坚定。半晌，才叹口气，“等战争结束，我会亲自向将军请罪。” “都尉.....” “别说了。”陈或打断他，“这件事与所有人无关，都是我的主意，到时候谁也不许多嘴。” “都尉！” “现在你们只需要跟我一起瞒住将军。”陈或的语气没有商量的余地，继续往前走，复又叹了口气，“做大事者，不该有妇人之仁。已经走到这一步，不仅我们没有退路，将军也没有任何退路。” 以秦戬的才能，不该只在现在的位置上，这一点没有谁比陈或更清楚。而陈或也知道，秦戬想要的，绝对不止现在这么多。 既然已经做了这么多，既然能走得更远，为什么不继续往前走？ 所以苏素素要离开，要去安南劝和，他才会暗中助她一臂之力。既然将军看重她，那对安南用兵，她就是最好的理由。 只要她在安南有任何闪失，将军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而他们现在，需要将军有这样的决心。没有瞻前顾后，无论胜败，最后一战，破釜沉舟。 但这些秦戬不知道，苏素素也不知道。 等苏素素回到军中，消息也第一时间传到了陈或那里。 她现在回来，显然不是时候。秦戬已经下定决心要攻打安南，如果知道她现在平安，难免决心不会被动摇。 但现在他们这边已经准备就绪，且安南王宫刚发生了变故，朝中人心未稳，对他们来说无疑是最好的时机。 所以绝对不能让秦戬见到苏素素。 以陈或的手段和秦戬对他的信任，要做到这点并不难。 而苏素素还在庆幸自己这次的运气，没有被当成奸细，还受到陈都尉的亲自接见。 熟人见面，分外热络，但陈或告诉她因有要事处理，秦戬暂不在军中。 这些话难免让苏素素有些失落，但因是陈或传达，她也深信不疑。 只是，秦戬不在，而安南王只给了她三天的时间。安南王的意思，如果大胤这边没有和谈的意愿，那安南也不介意继续打下去。 为今之计，苏素素只能同陈或商量。 让她始料未及的事，陈或竟异常支持和谈之事。甚至表示，等秦戬回来一定会大力劝谏。 得到如此承诺，苏素素心头到底是安了一些。 但陈或也提出条件，军中太危险，他必须对她的安全负责，所以必须立刻将她送回金洮。至于和谈之事，他会先派人与安南沟通。 苏素素没有告诉陈或自己答应安南王的条件，这种时候，她不愿节外生枝。 但这样，她就必须听陈或的安排，先回到金洮。当然，这对她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事，也没人规定她不可以半路偷偷返回。 到时候和谈结束，一切尘埃落定，纵然秦戬她与安南王的协议，大约也只能无可奈何。 577.第577章 战争再起（1） 苏素素这样打算，她以为天衣无缝，却不料自己不过是走入了他人精心设计的局里。 她还在计算着，到底在哪里跟那些护送的侍卫玩个失踪比较好，却不小心听到了如下对话。 “最后一战，不知成败究竟如何？”是其中一个侍卫在感慨。 另一个马上接：“还能如何，安南城门大开，等着将军入城谈判。只可惜，他们只能等到我们的大军入城了。” 从谈话的用词，苏素素隐约可以判断，那两个侍卫还是有些文化的。 又有一个接话：“兵不厌诈，他们还真以为，将军会更他们和谈？不过是借此机会放松他们的警惕罢了。现在正好，不用我们强攻，他们自己就开了城门。” 第一个继续感叹：“只可惜我们不能上阵杀敌。” 接着又是好几声感叹。 而苏素素却在这连声的感叹中喘不过气，脑中一片空白，反复只有一个念头——秦戬没有去和谈。 这些天她虽在赶路，却也关注着军中的消息。她知道大胤和安南已经进行过初步的会见，她很高兴，她以为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而今天，是两边和谈最后敲定的时间。 可是原来......原来秦戬竟不是想要和谈。 消息是她送到大胤的，离开以前她也信誓旦旦地向安南王保证过。保证不辜负他的信任，保证她一定会回去。 可是现在呢？ 现在....... 苏素素悄悄退回房间，假装肚子痛瞒过了侍卫的眼睛，从窗户跳了出去。她必须见到秦戬，如论何如。 可是他们已经赶了两天的路了，就算她现在快马加鞭，天黑以前也绝对到不了军中，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她割断了自己的头发交给九儿，“你把这个交给秦戬，告诉他，如果他执意开战，那我和他，就如同这些断发，从此以后恩断义绝。” 这是她最后的一搏了，九儿会遁地，速度比她快。她只希望秦戬也能有最后一丝怜悯之心，还顾着他们最后一点情谊。 可是她想错了，等她回到军中时，大军早已攻入了安南。 她没有赶上大军的步伐，九儿也不见了踪影，一切都没有因她有任何改变。可是她该怎么办，她还能怎么办？ 她想起安南王，想起他对自己的信任，想起他看她时那双慈祥的眼睛，想起自己临走时对他信誓旦旦地承诺。 还有安南的百姓。 是她太天真了，是她害了他们，是她给了大胤的铁骑肆无忌惮的机会。现在，她必须回去弥补自己的错误。 军队驻扎地离安南的王城并不远，苏素素骑马一路疾驰而去。耳畔是狂风的呼啸，吹得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必须回去，她只知道自己必须回去。 从早到晚，战争还在继续。大胤军队早已攻入安南王宫，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战争。因为她的过错，辜负了安南王的信任，也害了千千万万安南的百姓。 已是三更天，战争还在继续。 安南城内火光冲天，哀声遍野，苏素素什么也顾不得，什么道理，什么怜悯，在战争中都变得多余而不可理喻。 578.第578章 战争再起（2） 她往王宫的方向去，所过之处已是遍地狼藉。火光在所有地方燃气，那些林立的店铺都在火光里化为灰烬。 这就是战争，炽烈却冰冷，毫不留情。 大军已经杀到了王宫，苏素素一路过去倒也算顺利。不是没有颤抖，不是不胆战心惊，她现在的武功足以自保，可是如果要杀人，却还是没有那样的勇气。 但她终究要杀，就算她不想，可她必须自保。那些冰冷的铁剑已经挥舞到她面前，生死一线，她到底还是做不到圣人的舍身成仁。 在入地狱这个问题上，人与佛的选择终究不同。求生是人的本能，我不入地狱，谁想入谁入去。 开始还带着极度的惊恐，喷洒的鲜血刺目而迷离，还带着身体的温度。她想，自己是恶魔，对，自己就是恶魔。 可是一次又一次，或许是迫不得已，但她却逐渐开始麻木。 手气、刀落，原来杀人是如此简单的一件事。 她看到鲜血溅出来，她知道那些血是热的，对，热的。可是她的心却是冷的，仿佛落入了万丈冰渊，感受不到一丝的温度。 一路的拼杀，可她却没有看到任何熟悉的面孔。 没有翟景曜，没有安南王和王妃，也没有大王子和天儿。人呢？他们人都去了哪里？ 苏素素找遍了能找的所有地方，可是一个人影也没有。极度的压抑、极度的恐惧袭上心头。 她还记得自己离开这里时，是怀着怎样美好而热忱的憧憬。可现在，不过短短几日，物是人非。 到底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会这样？ 有人拉住她的手，她才从恍然的惊恐中回过神来。 ——是九儿。 “跟我来。” 九儿拉住她，这些天的跟随，虽然九儿还不太明白，那些人对苏素素来说意味着什么。但九儿知道，她现在在找他们。 避过所有士兵，九儿将她带到了摘星阁。摘星阁在王宫比较偏僻之处，找过来的士兵还不多。 她们一路上楼，仍是那些繁复的图案，仍是那朵巨大的曼珠沙华。可是已经不重要了，苏素素只疯了一般冲上最顶层。 冰冷的匕首架在她的脖子上，她冷不防便看到面前出现的那张脸。九儿已经准备要出手了，被她抬手制止，“不要。” “你还来干什么？”沉默之后，是一个男人的诘问。 这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了，是啊，她还来做什么？来赎罪吗？可是现在安南已经这样了，她的罪过又要怎么才赎得清？ 她没有辩解，也不能辩解，只看着那个男人：“我带你们出去。” 这是目前唯一的法子，大胤的军队已经占领了这里，可她是大胤的人，或许她还有办法。至于离开这里以后，他们要如何处置，她绝对没有半句怨言。 翟景曜没有说话，沉默片刻，忽又收回手中的匕首，语气稍有松缓：“你不该来这里的。” 如果被王兄和父王看到，他们一定不会放过她。况且现在王宫正乱，她实在不该来这里。 “你恨我吗？” 苏素素望着他，明知是多余的一句话，却还是问出了口。 579.第579章 都是她的错（1）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眼里，他看到她眼里那个男人，终究叹了口气：“我怎么可能恨你？”他怎么可能恨她，纵然这件事真的与她有关，他又怎么能恨她？ 况且，这么多年，他自以为是了解她的。既然她答应了，既然她现在回来了，那些事又怎么可能与她有关？ 他，他们，都不过是被利用的一颗棋子罢了。 如果他是因为太爱她，那她又何尝不是因为太爱另一个男人？ 翟景曜将苏素素拉入摘星阁中，苏素素来过这里，但她并不知道，这个地方还有一条密道。密道通往宫外，当年建阁之时，高祖便为自己的子孙后代想好了出路。 只没想到，现在果真派上了用场。 安南王和宫妃王子们已经进入了密道，翟景曜留下来断后。若不是苏素素早一步，恐怕再见已不知是何年何月，又会是怎样一半光景。 阁楼四周忽然有火光亮起来，苏素素猛然一惊跑到窗边。楼下一惊围满了军队，从那鸦青色的军装看，是大胤的军队不会错。 苏素素呆了刹那，旋即明白了他们的处境——他们被包围了。 只是，大胤的军队怎么会这么快发现这里？ 不好的预兆从心头升起，她的目光落在了九儿的脸上。九儿也茫然，但看她看过来，却像是忽然想起什么。 “我没有找到秦将军，只遇到陈都尉，他说您会回王宫，必须尽快找到您确保您的安全，所以让我给他画了王宫的地形图。” 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苏素素忽然抓住九儿：“那你知不知道，摘星阁有这条密道？” 九儿被抓得一愣，随即却点下头。 苏素素的心瞬间沉到谷底，九儿知道这条密道，九儿给陈或画了地形图。可是陈或怎么会知道九儿熟悉安南的王宫？ 这个问题在苏素素的心头盘绕成结，她一时想不通。 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楼下的火光大了，一直在窗口望着风的九儿忽然惊呼起来，“他们把楼点燃了。” 翟景曜跑过来，苏素素也随着往外看。那些围在四周的大胤士兵真的在浇油点火，大约是借了风的力量，火势来得很快，片刻便已经燃到了二楼。 翟景曜忽想到什么，跑到另一扇窗口，往外望了片刻才回头：“出口没有点火，看来他们是早有准备，要逼我们出去。” “不，不行！”苏素素跑过去拦在他面前，“你快从密道走，我在这里断后！” “来不及了。”翟景曜摇头，“这场战争他们蓄谋已久，你拦不住他们。” 安南王他们刚进去不久，苏素素拦不住，只能靠他留下来拖延时间。 但苏素素却推他，“相信我，你先走。” “不行，太危险了！”秦戬想要的是什么，他不会不清楚。况且现在已经到了这一步，她又怎么拦得住那些人，拦得住他们的野心？ 留在这里太危险了，他不能让她有任何闪失。 他忽然握住她的手，又抬头看九儿，“你带她从密道先走，我在这里断后。” “不，我不走。”苏素素反握住他的手，“听我一次，你先走，秦戬不会对我怎样的。” 楼梯间传来脚步声，并不整齐，甚至可以听到兵器碰撞的凌乱和喧嚣。两人同时一顿，翟景曜忽然推开她的手，对九儿喊：“带她走。” 580.第580章 都是她的错（2） 楼梯间传来脚步声，并不整齐，甚至可以听到兵器碰撞的凌乱和喧嚣。两人同时一顿，翟景曜忽然推开她的手，对九儿喊：“带她走。” 九儿上前来，苏素素却一声呵斥：“别管我，把他带走。” 以她的功夫，不是翟景曜的对手，若加上九儿，或许胜算能大一些。 苏素素的固执翟景曜是知道的，但现在不是争执的时候，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近，再不走他们就都别想离开。 他终于没了耐心，推开她，“走！” “我不走！”苏素素也激动起来，索性站直了身子，“那就都别走，让他们来，要死一起死。” “素素！” “别说了！”苏素素打断他，“这件事是我的错，如果现在我再走了把你一个人留下，我这辈子都不会心安的。” 她忽然转过头，目光决绝，看着九儿，“你先走，如果有什么事，记得保护好他们的安全。” 九儿却只摇头，咬着唇，并不说话。她是跟着蛊王长大的，许多人情世故并不懂，但她心里却有对主人绝对的忠诚。 苏素素见她愣着，急切起来，大喊：“走啊！” 九儿还是不动，只看着她。 “这是命令！” 九儿那双灵动的眸子呆滞片刻，终于又闪了一下，但她却咬着唇，只摇头。 脚步声已经到了楼梯口，那些士兵冲上来，他们的位置正好在窗边，士兵便在他们四周团团围住。 九儿挡在苏素素面前，做出防备的姿态。 士兵们也警戒着慢慢靠近，为首那人一抬手，后面的人也停下来。苏素素环视一周，并没有看到秦戬。 他没有来！ 气氛一时肃穆，双方剑拔弩张，苏素素只听到自己的心跳，然后听到自己的声音：“秦戬呢，我要跟他谈！” 强自镇定，听在她耳中带着失真的颤抖。 为首那人愣了下，似乎在哪里见过苏素素。不过他并未深究，也已经不重要了，战争进行到这一步，他们不可能还有退路。 鹰隼般目光越过苏素素，落在她旁边的翟景曜身上，将他打量了片刻才开口：“还有人呢？”不知是在他身后的士兵，还是在问翟景曜。 没有人回答，九儿下意识去看那个密道的入口。 那人似乎也察觉了什么，目光挪过去，吩咐士兵：“给我搜！” 他们已经占据了优势，只要搜查必然找出密道所在。苏素素身形一转，刚要动，被翟景曜拉住。 他的速度比她还快，转眼间已经捏住两个士兵的脖子，楼梯口正好让出两人的道，他转头看九儿，“带她走！” 九儿动作也极快，猛地点下头已经拉住了苏素素。 苏素素毫无防备，被九儿带着眼看就要越到楼梯口。但她忽然一个刀手，趁九儿没有防备之间砍在她的脖子上。 她当然知道，翟景曜并非真的要让她走。楼上这些士兵，楼下肯定还有更多，她走不了。但他要动手了，他只是不想让她看到，也不想让她受到牵连。 她是中原人，而刚才为首那人的反应，显然是见过她。只要她轻举妄动，那些人不会轻易对她动手。 可是她留在这里，就一定会站在他这边。她护着他，那些人也不会放过她。 581.第581章 都是她的错（3） 九儿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周围的人群上，丝毫没有防备苏素素那一章。苏素素用了不小的力道，九儿当场便昏了过去。 苏素素的动作也不慢，反身一脚踢倒身后一个士兵，身姿闪过，已经护住了密道的入口。 “谁要过去，除非先杀了我！” 这不是威胁的话，她知道自己现在也威胁不了这些士兵。但她总觉得这种时候，该有些气势。 从前她看那些话本子，上面英雄人物出场都需要渲染一下气氛。她虽然不是英雄人物，但谁也挡不住她想象丰富。 从前她觉得，只是一个诗人必须具备的潜质。只是生活没有将她打磨成诗人，却让她可能很快就会成为死人。 但是也不重要了，杀人不过头点地，砍头不过碗口大的疤......她在心里比划了自己的脖子，这净白细腻如瓷器般的脖子，大约没有碗口大吧。 在充分肯定了自己最近确实消瘦了之后，苏素素又听到为首那个士兵的声音：“那就杀了她，给我搜！” 那就杀了她......苏素素没想到，自己遇到的竟是这样一个不遵守套路的将领。话本子里关键人物之间不是都该有几句对白的吗？ 说好的一切都是套路，如果就这样连对白都没有就死了，想起来多少还是觉得有些亏。 但是那些士兵却管不了这些，命令已下，他们就得遵从。苏素素也做好了出手的准备，但英雄救美就在这时候体现出了它的优势性。 翟景曜又快了她一步，等她反应过来，两边已经打起来了。 嗯，说两边好像有些夸张，毕竟翟景曜这边只有他一个人。鉴于对方人多势众，而翟景曜势单力薄，苏素素觉得自己该路见不平一声吼。 于是，也毅然加入了战斗的行列。 对方显然精通战略战术，也充分发挥了他们人多力量大的优势，采用轮番进攻策略。很快，苏素素便有些体力不支了。 翟景曜大约还能打一会儿，但是下面的火势却越来越大，木质的阁楼没有别的特点，就是易燃。 火舌从最底层慢慢往上****，下面的士兵都望着脑袋原地待命，出口那面有士兵负责浇水，不让火势蔓延过去。 但是越到高处，火势越无法控制。下面的梁柱都烧得变了色，偶尔传来“噼啪”一声，让人心头猛然颤动。 凛冽的寒风不知从哪里刮来，火势越发汹涌，咆哮着、怒吼着几乎要染红半边天。 底下的火势越发不受控制了，有人在喊，有人赶忙跑上来报告。又是一声巨大的“噼啪”，整座房子似乎都颤抖了一下。 但是上面的打斗却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负责下面的将领急了，派人向上喊话。又有人上去通传，但上面依旧没有下撤。 苏素素已经不行了，又是一声巨响，她感觉整座阁楼都在摇晃。火舌如霞，整座阁楼都是一朵盛开到烈艳的曼珠沙华。 有人来了，踏过满地的鲜血，冲过远处的刀光剑影，整座王宫都在嘶喊，但他却从容不迫，只策马朝这边奔来。 582.第582章 那个男人为了救她（1） 底下的队伍已经乱了，他也不顾，只纵身下马。凌乱的队伍有瞬间的安静，所有人忽然不动了，只看着他。 看着他走近，看着他穿过队伍，然后迈开步伐朝阁楼上跑去。 为首的将领过来拦着：“将军，危险！” 他只看那人一眼，语气迫人，“让开！” “将军！” “滚！” 那人退后，他脚步匆匆地走进了火舌深处。 苏素素被逼到了窗边，不知底下的大火炙烤得太汹涌，还是体力已经耗到极致，她分明汗流浃背，却又觉浑身冰凉。 远处的旌旗被风猎猎作响，混杂在横梁断裂的噼啪声里。火舌一路舔过，势如破竹，强烈的气浪冲击而上，逼得人无处遁形。 手臂上挨了一刀，往后退背上又挨了一刀，胸口拿刀砍过来的时候恰好被翟景曜看到，他给她挡了过去。 可是他大约也不太会选位置，扑过来，那一刀正好砍在他的背上。从肩部划下，一直及腰。 苏素素心惊肉跳，那一声从胸膛迸发出来，却在喉咙口被卡得支离破碎。 身后有人挥剑过来，身前那个男人一声闷哼，已经将她拉入怀中。苏素素猝不及防，整个人撞到他的胸膛上。 大约是撞得狠了，翟景曜有些踉跄。她听到那结实的胸膛震荡，然后是他痛苦地闷哼。但不过瞬间，他已经放开她，一脚踢倒了她身后那个士兵。 又有更多的士兵扑上来，苏素素已经筋疲力竭，他尽量往窗边靠，将她护在身后。 但护着她便无法守住密道入口，有士兵已经接近了入口。翟景曜上前阻拦，身后出现空隙，又有士兵朝苏素素扑过来。 苏素素踢倒一个，旁边有剑影闪过，她下意识躲避。身体后仰，却不知身后的雕栏在打斗中何时已出现松动。 她仰过去，重心不稳，正好靠在松动处。还没来得及反应，整个身体已经往外栽了出去。 “小心！”有人冲过来，正好拉住她的手。 但与此同时，那人身后的剑也正好刺过来，正中胸膛。 所有的动作仿佛都在那一刹被定格，苏素素瞪大了眼睛。 他可以躲过的，他明明可以躲过的！ 但他生生承受了这一剑，连那个士兵也不敢相信，顿了下才拔出剑准备第二次进攻。 “躲开！” 苏素素听到自己的声音，竟比大脑的反应还要快。声嘶力竭，抽尽了她全身仅剩的力气。 翟景曜有准备，身体挪开。苏素素又要往下落，他只得将她拉住。周围又有士兵围过来，他一手拉着苏素素，还要分神与那些士兵周旋，处境十分艰难。 他的手上、背上都受了伤，刚才那一剑甚至从胸膛刺过。苏素素看得不真切，她不知道是不是究竟正中胸膛，但她知道，他一定也快要支撑不下去了。 他将她抓得很紧，额头已经渗出了豆大的汗珠。 艰难地处境，狼狈的翟景曜。生死关头，苏素素从没想过，会是他和她。 他将她往上拉，可是周围人太多了，他无可奈何。她的手在他的手心滑落，他用尽全身力气，但仍然无法阻止她的滑落。 身后几把剑同时挥过来，他躲不掉，苏素素却使劲摇头，“不要，快放开！” 放开她，他必须放手，不然他们都会死在这里的！ 583.第583章 那个男人为了救她（2） 身后是张着血盆大口的火海，苏素素知道自己落下去以为着什么，可是她却没有任何时候比现在更希望他放手。 如果只剩下他，那些剑他足以躲过，以他的本事，他足以自保。 可是他并不放手，她企图往下挣脱，他便将她抓得更紧。身后的剑一把也没能躲过，但他并不在乎，只艰难地握紧她的手。 是他将她推向了别人的怀抱，这次，他再也不会放手。 又有剑影从苏素素眼前闪过，她知道这样不行，这样下去，他们只会一起死在这里。 “你疯了吗？”她一点一点抽出自己的手，“放手啊！” “不要动！”他的声音也带着艰难，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可苏素素并不领情，“你放开我，放开！”她摇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落下来。她以为自己早已不该有这种东西，可是到了现在，那些眼泪却像决了堤，排山倒海地涌上来。 翟景曜不放手，她看着那道白光划过眼前，凌厉而逼人，但并不刁钻。他其实可以躲开的，只要稍稍动一动就能躲开，可是他没有动。 性命和她，他终于要做出选择了。 只是，连他自己也想不到，这种时候自己会如此决绝......如此决绝地想要选择她。 他已经精疲力竭，血从胸口、背上快速地淌下来，就要支撑不下去了，或许真的再也支撑不下去了。 她的手在他手心滑落，他索性双手将她抓住。而那一剑恰好落下，他毫无还手之力，也没办法躲过。 身体有些踉跄，连他也险些栽过去，但他眼疾手快，腾出一只手抓住了雕栏。 火势还在蔓延，下面的士兵心急如焚。方才还盼望着大火赶紧烧上来，这会儿却赶着救火也来不及。 负责的将领带头灭火，士兵们更不敢怠慢，谁也没有料到，将军会在这个时候出现。更没有料到，他会这样不顾一切地冲进火里去。 密道那边已经有士兵搜了进去，但翟景曜却顾不及，拖延到现在已经是他的极限。现在，他只是不能放开她。 他没有还手之力，那些士兵也没有了后顾之忧，接二连三地扑上来。苏素素看不真切，也不知道他到底受了多重的伤，却只是摇头，“放手啊，你快放开我！” 但他却并不放手，只拼尽全力将她往上拉。 那些士兵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边，谁也没有料到秦戬会来。火势借着风力蔓延，越发旺盛，火舌****着阁楼的梁柱，猎猎作响。 一声威严的命令划破夜空：“都给我住手！”那个男人快步走过来拉住了苏素素。 他俯身下来，从翟景曜手里接过她，整个胸膛几乎要贴到地上。他的手掌很宽阔，掌心并不柔软，但十分温热。 他的力气很大，她在他手里显得微不足道。似乎只那么稍稍用力，便能将她收入整个掌心。 可秦戬却知道，他手里握住的并非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女人，那是比他的命还要重要的女人，是他的全世界。 584.第584章 那个男人为了救她（3） 可是她的全世界被拉上来的时候，目光却落在另一个男人身上。 翟景曜已经精疲力竭，但他终于松了口气。她没事，他终于跌坐到地上。 那些血还在往外淌，身上的白衣已经被染成了刺目的血色。苏素素双腿发软，挤开人群爬到他身边。 他已经连坐都坐不稳，只好微微倾斜，整个身体靠在那摇摇欲坠的护栏上。 她扶住他，喊他：“师父。” 她的声音很小，带着哭腔，就像从前很多次。那时她还小，受了委屈，小嘴一瘪便是泫然欲泣的模样。 那时......那时她便是这样叫他的，她叫他师父，像条小尾巴跟在他身后。 而现在，她也教他师父。 他将他扶起来，但他觉得有些累，从来没有过的疲惫。她按下他的脑袋靠在自己肩上，就像小时候他无数次做的那样。 她说：“师父，你坚持住。” 然后挣扎着想要将他扶起来，他生病了，她要带他去找大夫。 是啊，他生病了，他只是生病了。 她将他扶起来，又跌坐回去，又扶起来，又跌回去。她的双腿在发抖，手也在发抖，全身都在发抖。 她觉得好难受，可是她又不知道哪里难受。 不会有事的，他那么厉害，怎么会有事呢？ 徒劳的挣扎，她也终于精疲力竭。可是他还在流血，好多好多的血。她捂住他的胸口，捂住他背上的伤口。 好多伤口，她从小算术便不好，这会儿更是数不清。可是真的有好多，她想，那可真疼啊！ 真疼啊，她心口的地方也真疼啊！ 秦戬终于走过来，他要去扶她，却被她一把推开，“别碰我。”她的声音都在颤抖，“别碰我，求你！” 她要陪着他，陪着她的师父！ 她终于不再做徒劳的挣扎，只是将他抱住，就像方才他拉着她那样，用尽全身的力气。 翟景曜终于挣扎出一口气，终于慢慢睁开眼睛。他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但他却慢慢抬手，捂住她的眼睛。 “别看！” 素素，别看。 这样狼狈，这样不堪一击的他，怎么能让她看到？ 苏素素的眼泪只是往下流，麻木的，无休无止。她把他的手握住，摇头，只是摇头。这是她的师父，最爱她的师父，她怎么能不看？ 她听到他的声音，仿佛已经苍老到油尽灯枯。 可是他又怎么会油尽灯枯？ 她还是摇头，却听他说：“对不起。”他的手落下来，滑过她的脸庞，替她擦干那些泪水。 可是，又有泪水涌出来，怎么擦的干？ 他的嘴角慢慢荡开弧度，轻微的，几乎不能察觉。但那笑容划过苏素素的眼，却分明比这夜风还要凛冽，比那大火还要灿烈。 他的手指停在她的脸上，有些凉意，他说：“我也后悔过，为什么偏偏是你师父。”他闭上眼，又慢慢睁开，“可是如果不是这样，我又怎么能遇到你？” 他的后悔，他的遗憾，原来是他此生做过最美的一件事。 嘴角的弧度慢慢绽开，苏素素看到十里梅林渐次苏醒，又看到那朵曼珠沙华，它被雕刻在墙壁上，花瓣慢慢展开，然后开放在她的心底。 他问：“你恨过我吗？” 她摇头，又点头：“如果你死了，我会恨你一辈子。” 一辈子......一辈子究竟有多长呢？ 她不知道。 可是她只知道，他不能死，她要让他活着。 即使他骗过她，即使他利用过她，可是现在她只想让他活着。 她说：“你好起来吧，等你好起来我们就成亲。” 她保证，保证这次不会再逃走，保证永远陪在他身边，不是交易，也没有目的。 可是他却再也没没有睁开眼。 苏素素抱着他，只是抱着，大火燃起来，她还是抱着。眼泪流干了，嗓子也疼得厉害。她索性不再哭，也不说话，只是将他抱着。 585.第585章 那个男人为了救她（4） 苏素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大火燃起来的时候，秦戬过来拉她。但她脑中一片空白。 师父死了，他是因为她死的，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忽然推开秦戬，抱着翟景曜一步一步缩到窗边。那里的护栏已经坏了，只要她再后退一步，只要一步，一切就都结束了。 他是为了救她，现在这条命，她还给他。 秦戬惊慌失措地往前，被身后的将领拦住：“将军！” “回来！” 苏素素听到他的声音，带着颤抖。 他是在害怕吗？他终于也有害怕的时候？ 苏素素却笑起来，摇头：“秦戬，永别了。” 她的心头带着快感，她觉得自己是在报复。他骗了她，杀了她最爱的师父，现在，她也要报复他，让他永远不能心安理得。 可是永远......永远又有多远呢？ 他身边已经有了黛罗，他还能记得她多久呢？ 那一瞬间，她又有些动摇了。但不过刹那，她看到手里那个人，他永远不会再回来了，他是为她而死的。 那么，她又怎么能独活呢？ 她的神情终于变得凄楚，就在秦戬挣脱那个将领的瞬间，转身决裂地跳入了大火中。 苏素素没想过自己还能醒来，骨骼碎裂，面部烧伤。她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醒来以后，只有凤栖在她身边。 他看着她，叹了口气，“是他救了你。” 是秦戬救了他，其实凤栖对这个男人是没什么好感的。他刚接替谷主之位时，他便派人混入谷中，盗走了谷里极其珍贵的火姜。 那时他们便结下梁子，凤栖也发誓要报这个仇。 以至于后来他还劝苏素素，见到那个男人，要离他远远的，千万不要跟他扯上任何干系。可是那时他并不知道苏素素的身份，更不知道他们的关系早已撇不清楚。 以至于很久以后，苏素素想起这事儿还在感慨：“你说的没错，我跟他就不应该扯上干系。” 可是现在，苏素素却并不知道，她跳下去的时候，他竟也会跟着。 他借了雕栏的力，落在她的前头。她落下去，半个身体正好落在他身上。所以她活下来了，虽然受了重伤，但好歹不及性命。 凤栖来的时候，她命悬一线，但他不让她死，总会想方设法将她救回来。就算到了阎王殿，他也会将她拉回来。 她终于开口，第一句话是个问句，只有两个字：“他呢？” 他呢？ 凤栖又叹了口气，摇头：“想不到我英明一世，却栽在你的手中。”这些天他一直告诉自己，之所以救秦戬，只是为了送佛送到西。 既然救了她，又岂有不救秦戬之理？ 但他又实在觉得，这不是自己有仇必报的性格，所以显得有些究纠结。 秦戬的伤比她严重，但因为下坠途中懂得借力，虽有性命之忧，但仍在那万分之一的希望中被凤栖救了回来。 不过，他的情况还不稳定。 凤栖不想刺激苏素素，但也不想给她太大的希望，想了想，道：“今天刚好一个月，他还没醒。而且......就算醒过来，我也不能保证，他会完全恢复。” 至少上阵杀敌，以后恐怕都是不能了。 586.第586章 选择离开（1） 凤栖不想刺激苏素素，但也不想给她太大的希望，想了想，道：“今天刚好一个月，他还没醒。而且......就算醒过来，我也不能保证，他会完全恢复。” 至少上阵杀敌，以后恐怕都是不能了。 苏素素很久没有说话。 刚好一个月，她已经昏迷了一个月？ 看来，还真不是小伤。但还活着，不知道是上天给她的惩罚，还是给她的奖励。 她害死了自己的师父，又害得他性命垂危，可是她还活着，好好的活着。 她问凤栖：“我能看看他吗？” 凤栖叹出了几天第三口气，然后摇头：“不能。”以她的伤势，至少还需要在床上躺两个月。 苏素素并不争辩，也不再说话，只将脑袋慢慢地扭向另外一边。那边是扇窗户，窗外寒梅绽放，吐蕊纳香。 安南没有年节的说法，但中原，大约年节已经过完了吧。 她没有赶上守岁，也没有赶上元宵。 可是她却终于知道，原来，就算是新硬血冷的人，心底也会留着一片能够温暖自己的地方，藏着那个能够温暖自己的人。 比如秦戬。 她以为，她的秦哥哥早已经死了。但在最后的关头，他仍选择了陪她跳下去，跳下那万劫不复的大火里。 凤栖站起来，又多看了她一眼，才抬脚往外走。绕过屏风的时候，他似乎听到她的声音，很小，但是很坚定。 她说：“他必须活着。” 他必须活着，哪怕要用她的命来做交换。 凤栖的脚步一顿，然后走了出去。 苏素素又在床上躺了半个多月，其间九儿一直守在外面，出了凤栖，不让任何人靠近。不过，苏素素还是知道一些消息。 安南王他们顺利逃了出去，至于逃到哪里，现在还不得而知。不过，安南很快就会被彻底划入大胤的版图。 而高黎也递了降书，不过，高黎据息越近，这次大战中，息越虽态度不坚定，但实力却得以保存。 加之之前息越王与秦戬的交易，现在高黎的大半落入息越的势力范围。这事儿对大胤而言有利有弊，不过，经过安南一战，大胤暂时已经无力理会这些事情。 息越渔翁得利，一跃成为北疆最强大的国家。不过也不是没有条件，息越答应归附，成为大胤的附属国。 只是，是不是权宜之计，如今也还不得而知。 不过，两国有共同的利益，就目前而言，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再有战争了。 百姓松了口气，苏素素也终于松了口气。 大的战争已经结束，至于大胤朝廷内部的斗争，她想，这已经不是她能够干涉的范围了。 秦祁泓来过几次，说等她好了，就带她去找处安静的地方，以后，他来照顾她。 安静的地方......苏素素想，她当然要去。只是，不是她和秦祁泓，而是她自己。 秦戬已经有苏醒的趋势，她和凤栖谈过，他的情况基本已经稳定，只是摔断的骨头需要愈合。 他的伤比她严重，等她痊愈之时，大约他还不能下床。或许再也看不到他好起来，但是她已经做了这个决定。 她与他终究缺了那么些缘分，情深缘浅，她再也不想强求。 所以，她选择与他山长水阔。 587.第587章 选择离开（完结） 秦戬身上也有烧伤，但凤栖说，比起救活他们两人，那点伤根本不算什么事。 苏素素问：“那脸上呢？” 凤栖打趣：“你连命都不在乎，还在乎自己那张脸。”停了停，又笑，“更何况，你那张脸还长得不怎么样。” 苏素素连瞪都懒得瞪他了，只别过头去。很久，才又转过来：“那就拜托你，一定要治好他。” 这话颇有些意味，凤栖便看着她，等着她的下文。 顿了好一会儿，她才又开口：“还有个事儿，需要你帮忙。” 苏素素离开是凤栖帮的忙，除了九儿，她没有带任何人。至于九儿，她们没有过往的交集，也没有任何不能回忆的过去。 偶尔，她也害怕前路漫漫，自己一个人会孤独。所以九儿愿意跟着，她并不表示反对。 凤栖问她：“你脸上的伤，需不需要......” “不要。”她打断他，“我想记着。” 她想记着，记着曾经也有人可以为她舍弃一切。纵然他们中，有人已经不在，有人......会越走越远。 可是，她不愿让时间真的将一切都湮灭。 蛊王在她身体里种下的忘情蛊，或许没安什么好心，但现在，却成了她最重要的东西。那条蛊虫在她的身体里，她便会永远记得，这辈子自己爱过一个人。 可是，这辈子，她再也不能爱他。 后来秦戬醒来，但他却再也没有找到那个女人。 他的伤势渐渐好转，连脸上的烧伤也被凤栖治好。他又回到京都，平定战乱的功绩，处心积虑的经营，高官厚禄，还有他的雄心壮志，再也没人能成为他的绊脚石。 没有回头的余地，可是，他却不晓得，这一切对他而言还有什么意义？ 他娶了黛罗，却只是因为需要息越的支持。她走了，有的东西，在他生命里已经失去的意义。 不能给她的东西，其实给谁也都一样了。 万里江山，山河磅礴，他站在城楼顶，看着万家灯火，却再也没有一盏，能够温暖他的心。 ps：结局有点仓促，可能也有点出人意料。但这并非最终的结局，这部文，漠漠原本打算分上下两部，一起写。 但现在却不得不分开。 这个结局算是上部，聚少离多。下部在一起的时间会长很多，而且可能更多会涉及宫斗。 只是，漠漠现在在准备两个考试，时间实在来不及。而古言方面，其实漠漠也还在摸索，算不上熟练，但有的东西又想写好，所以写起来十分缓慢。 到了后面，虽然越来越慢，但漠漠自己也感觉，描写、言语等方面的质量比不上前面。 质量下降，数量又跟不上了，所以漠漠觉得，有必要停一停了。与其这样每天一两章，还写得不好。不如把两部分开写。 其实这前一部，该交代的，漠漠也差不多尽量在交待清楚。可能还有一些情节没有展开。但大家也能思考得到，至于下一部，也许可能会交待，也许也只是一笔带过，到时候看文的需要。 不过亲们可能比漠漠细心，如果发现哪里实在没交待清楚，也思考不过去，或者有什么太大的漏洞，可以给漠漠留言，也可以私聊漠漠。 至于下一部，漠漠也不确定会在什么时候开始写，也许，有时间，到时候漠漠会通知的。但是应该也是明年的事了。 然后就是，现在古言的第一部完结了，漠漠会开一部现代的。因为不想停下来，而现代是漠漠比较擅长的类型，所以写起来比较快些，努努力大概可以跟上大家看文的步伐。 现代这部是豪门的，名字有点骚情《高危预警：boss有病请小心》，因为漠漠不太擅长写百万长文，更不喜欢拖情节，所以字数可能不会太多。但是应网站发展趋势，所以可能这本会是几部豪门的集合，分卷，是没有联系的几个故事。 第一卷叫《她从海上来》，希望大家可以喜欢，也希望大家多多支持，漠漠在这里给大家鞠躬致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