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月眸》 如果爱,请深爱【书评:古月小小苏】 紫月曲成眸生怒, 情深如何来世添? 都道是缘许三生,情牵一世,可却也逃不过那十万年前的生死劫难,避不开十万年后的情仇怨恨。即是如此,那么,如若生爱,便请深爱。 白色深衣,温文尔雅,唇角始终含着一丝浅笑,眼里盛着温柔、装着宠溺。他是紫宁的子夜,翩翩公子,温润如玉;千面玉郎,红袍翻转,唇角勾起的弧度载着邪魅,眼角眉梢皆是叛逆,他用千张面孔面对世间百态,或丑恶,或惊悚,或俊美……他是不谙世俗、张扬狂妄的玉尊见素,万千守护,只为一人。 玉归情陌玄女心, 尊前唯忍乱浮生。 见卿闻酒同相醉, 素影轻盈赴琴声。 梁子夜知道自己不是紫宁的缘,于是就毅然的将紫宁送去另一个时空,在那里,有紫宁的缘,有紫宁的劫。梁子夜比谁都明白,紫宁不属于自己,所以他甘心放弃,哪怕自己的选择让这个单纯的女子一度伤心不已。 可是见素却不同,他恣意变幻着自己的面容,千面千情,本来放荡不羁的一个人,却在游戏间对那个被自己当做玩物的人付出了真心。他不将世间万物看在眼里,却为一个“笨丫头”牵动烦心,他以为自己是为与月横塘相争,却在不知不觉交付了真心。 见素与子夜拥有同样的容颜,不论他们之间拥有怎样的前世今生,不论见素最终会是怎样的结局,我却已然被他打动。也许子夜是见素历经沧桑之后选择的顿悟,也许见素是子夜温润如玉的另一面。 子夜放弃了,见素却还在争取,子夜无奈的压抑内心的情愫,见素却满心坚持,他狂妄的争取,他的心里无正无邪,他的情思亦正亦邪,只是,我想告诉他,如果爱,请深爱,不要再伤害。在我的眼里从来都没有所谓的主配之分,成全他人的子夜固然让人心疼,可我却不喜欢他的放弃,也许见素从来都没爱过紫宁,也许见素最终亦会如子夜般选择成全、选择守护,可我依旧希望,他能成全自己。 东风榆柳一杯酒, 陵边春絮半浮沉。 公孙莫把王侯羡, 子羲共曲赋长生。 东陵公子,一袭青衣,一把青笛,当得起那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他是十万年前甘为无极玄女放弃一切的巫灵王,他是十万年后不惜一切的帮助紫宁的风稷贤,他是紫宁的“小木哥”,他的眼中是疼惜?是宠溺?是守候?唯独不敢是爱,因为无论是羲儿还是紫宁,她钟情的人始终不是他,可是无论是巫灵王还是蓬莱东陵,万载不变的是他对紫宁的真心。风稷贤是月横塘的唯一知己,哪怕误会重重两人的心底也未生半点嫌隙,他不遗余力的去帮助月横塘,为友情,也为爱情。爱而不得的他本该痛苦万分,可他却甘愿压下所有情绪,选择默默守护,既然爱意已生,那便深爱不移。 玲玉佩带自翩跹, 珑姿幽清杜若添。 羽翼还来犹相护, 扇动君临为卿先。 月横塘的第一次出场只是一把玲珑羽扇的亮相,也许出手之时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何会因这个小厨娘动了心神,从此以后,他总能在紫宁危难之时出手相助。他梦中的紫衣越来越清晰,那里藏着无限深情,却也刻满伤痛。玄女重生,当真是为了他而来?原来月横塘就是十万年前满心邪念为恶世间的月冥,十万年前,本着一颗利用之心接近无极玄女,却不料动了真情,月冥与羲儿最终惨淡收场,羲儿亲手杀了月冥,也杀了自己,既然无法同生,那便选择共死。十万年前,羲儿绝望闭眼时曾说,要生生世世忘了月冥,可是十万年后,紫宁却是为月横塘而来,她历经种种,只想与他携手。月横塘愿意洗净戾气,只想做一个好人与紫宁厮守,昆仑绝皇,仙界神君,他俯首间可以翻云覆雨,他睥睨间能够拟定乾坤,可是为了紫宁,他不惜放弃一切。 ——“不要怕,我在你身边。” ——“羲儿,我来了,再也不会离开你。” 昆山玉袅袅, 仑上风翩翩。 绝世而独立, 皇心一片天。 ——“我终于找到你了。” 九重雷劫,紫宁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心,无论是黑衣的月冥还是白衣的横塘,这个人都是她上穷碧落下入黄泉也要找到生死恋人,她曾想忘了他,却始终不忍忘了他,天涯海角,时空交错,她始终在等他。 玄天黄地九州忆, 女儿万劫念犹深。 紫月一轮与君续, 宁心眸静付情真。 原来,紫宁爱的那个人始终是他,原来子夜不惜扭转乾坤也要成全的人便是他们,十万年前的悲痛,十万年前的劫难,是毁灭,是成全。那么,十万年后呢?结局又会如何? 离梦缠绵,别情断魂,人生空如梦,相爱经万年,前世已相遇,今生再相逢,玄女重生之时,神君临世之日,两心既然结许,缱绻自当如愿。 如果爱,请深爱。希望这一世,紫宁与横塘不再惨淡收场,紫宁自然愿意为了横塘放弃玄女传承,横塘也必然能为紫宁守住清心,爱是相信,亦是恒守。 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原创!</a> 愿一生一世一双人【书评:赵彬越】 (一)岁月砥砺,愿我们都拥有最美的样子 在浏览网的时候偶然看到《紫月眸》,立马被它温文典雅的名字所吸引,情不自禁的点开去看,觉得甚是赏心悦目。于是今天想在这里谈谈自己的一些拙见~ 《紫月眸》今天更新到十一章,也就看到了十一章。对于男主的出场,过程似乎是真的比较漫长的。甚至于一直等一直等男主始终没有出场,多多少少有点急。其实对于一般的小说故事情节而言,前面有那么多铺垫会不会有点让人觉得等待的时间过于冗长?我感觉篇幅或许可以适当压缩一点,让主人公之间的故事情节适当长一点。因为就读者的角度而言,读者更希望读到的应该是主人公之间的碰撞或者说是主人公之间发生的事情。所以,故事情节的发展值得期待哦。 就我而言,读了十一章,最喜欢的角色当然要属紫宁。作为女一号,紫宁的出场别具一格,氛围渲染以及对那些侍女眼神动作等的描述都恰到好处。男主救下紫宁的那一刹那,我想无数个少女都曾经梦想过的吧。就好比说,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几乎每个小女孩都会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公主梦,希望某天深陷危险境地,然后有骑着白马的王子将自己解救。男主就很好的扮演了这样的一个角色。只不过此紫宁非彼紫宁,当时的紫宁还处于晕晕乎乎的状态下,要不然一定会被那气场所震慑。 怎么说,我觉得紫宁是一个懂得舍得的人。换言之,应该就是一个拿的起放的下的人。当有很多问题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她没有钻牛角尖,相反她懂得把那些问题通通放下,而不是一直纠结于未知的那些东西。在现实生活中也是一样的,生活并不需要总是钻牛角尖的人,我们都要有一颗博大宽容甚至是“玩世不恭”的心态去面对人生路上所出现的一切,磨难也好困苦也好或者功名利禄也好,都需要我们的毫不在意,要坚持自己内心的愿望。我想在那样的一个时刻,紫宁内心一定是惊慌失措的吧,但她能保持冷静甚至镇定自若的分析问题。这一点真的是难能可贵,也是我们所真正缺少的和无法企及的。假若我们在生活中也能如她一般,胜利或许就会在明天向自己招手呢。毕竟,我们的处境并没有紫宁那么惨而且要好很多。所以也就需要我们用豁达的胸怀接受现世所发生的一切变化,然后要笑着告诉自己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要咬咬牙挺过去。别人坚持不住的时候告诉自己再坚持一下,告诉自己用力用力去为了既定的目标而奋力,那不管结果是什么,至少在将来的某一天回忆起如今的这些,至少,不会因为后悔而徒留遗憾。 我觉得紫宁同样也是一个乐观的人。就是在千钧一发的时刻,她都可以天真的笑出来。也许可以说是天真也许可以说是不懂世事。但是大难当头时候的乐观无谓或许是我们所需要学习和借鉴的吧。 最后,我想说缘分。或许两个人的相遇真的是缘分使然吧。就像男主和女主的相遇便是机缘巧合之下的必然吧。也许那天阳光正好,或许那天天气并非如想象中那般如意,但是他们相遇于某地,不多不少不偏不倚,一见倾心。有时候就是很奇怪的感觉,有些人明明只见了一眼却是在之后的生活里不停的回忆。不停的回放那些与他有关的片段。也许每个人与另外一些人的相遇都有定数,而我们所需要做的就是珍惜所有缘分和相遇。让它们连缀成我们人生最美好的一部分。 如题目所表达的那样,女主在历经生活所给予她的所有磨难也好挫折也好之后,定可以成为最美好的样子。而我们生活里的每个人,只要愿意,只要面对所有磨难不放弃坚持到底,经过岁月砥砺,它定会还给你一个更美好的自己。 时光幡然老去,我们终将成为最美的样子。从此不畏将来,用坚定用自己所有的努力去面对所有然后静心等待一场相遇,从此惊艳所有岁月。 (二)许时光温良岁月静好 从上次偶然发现紫月眸到现在一直持续关注它有一段时间了,一直想写一篇有关于它的书评~~ 其实看到现在,最想说的话就是,相遇是天时地利的迷信,紫宁何其幸运。只觉得,真正的爱永远都不是费力的追求坎坷的等待。我想,真正的爱就应该像紫宁和绝皇之间那样四目相对的了然与惺惺相惜的懂得。时机成熟,时间会把那个人带到自己身边。 天亦不老,心如双丝网。情犹难结,织成千千结。紫宁和绝皇之间拥有的就是这样的一种感情吧。十万年前,她痛不欲生,十万年后玄女重生,让我爱一个好人好吗?他允诺应下。时光悄然而至,十万年后,她带着命定的使命只为寻找他,与他共续前缘。而他也在心底默许,十万年后,你爱上的定是一个好人。他说会保护她,不老不死不伤不灭。这是怎样的一种感情,穿越时光,缘分让他们相遇,从此不要再分开好不好。 我想,紫月眸应该会是一本让人重新相信爱情的书,最起码在我读它的这段日子里,我从字里行间发现了爱情的美好。在我们每个人的生活里大概都有过几场无疾而终的爱情吧。我们伤心欲绝甚至不再相信爱情。我们埋怨纠结甚至怨愤,我们不敢再相信世界上存在着单纯美好的爱情。可是我从这本书里发现了。紫宁和绝皇每次的相视而笑,绝皇对紫宁的倾心袒护,每次每次紫宁因为绝皇脸红羞涩,一切的一切都让我看到了爱情最开始的模样,简单美好干净纤尘不染。也许世俗的各种让我们的爱情变得不复当初。最古老的爱情大概就是那种“跋涉山里只为见你一面”的纯透吧。我们应该相信,经历过岁月陶洗,我们也会遇到命定的那个人。就像紫宁的绝皇一样,拥有倾城的笑容,保护我们珍惜我们,然后我们会和他一起走过。在此之前,我们要做的只是沉潜等待,紫宁等了十万年我们有什么不能等的呢?我们拥有的就是这样的平平淡淡的青春吧,没有穿越没有玄幻,有的就只是安然如水的日子,我们需要的是保有那样的一种浅喜深爱的感觉,要相信爱情,早找到生命里的那个人。 从这本书里我还看到了友情的绝望。十年前的结拜之誓,白衣少年笑容晴朗,“东陵,以后要是遇上危险,你就跟我走”。就是这样命令的语气,不容置疑。然而,可以成为一生的知己的两个人还是因为一些矛盾而绝交,这着实是让人扼腕叹息。从他们的友情里我想到了有关于自己的本来可以拥有的一辈子的友情。那时年少尚不懂珍惜的意义。于是听她说你不要再来找我我也不会再找你。挽留哭泣都没用,那个说要一辈子做朋友的人终究还是抽离。以后的日子里偶然想起,心里还是会空落落的疼。我想我的故事远不及东陵和绝皇之间的故事,那么,希望他们的友情可以转危为安吧,希望经历过一些之后可以让他们冰释前嫌吧。绝皇和东陵之间的故事让我觉得惋惜同时我也觉得有些庆幸。所幸,多年之后他们还会为了同一个目标而努力,所幸他们没有到了陌路的境界,所幸一切都还有转机,所以把最好的祝福给他们吧。 玄女重生,天下相争。紫月之眸,天下共仇。所有人对紫宁可以给他们带来的利益虎视眈眈。唯有绝皇把最真的爱给她。为她输送真气疗伤,在她每次遇难之时及时出现救她于水火~是怎样的一种不可言喻的爱。或许我们每个人都会期待遇到一个人从此惊艳岁月。其实,只要那个人他懂自己,只要那个人他把最真的最纯的爱给自己,那么他的笑已经足够温暖我们的城。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定数,因果之间,命运会把最重要的那个人带到我们身边,就像紫宁和绝皇之间始料未及的第一次相遇一样~不偏不倚正好遇到。 或许每次相逢都不是偶然,或许那次见面就已经是最后一次。或许在没有机会挽起她的手,或许从此天涯陌路。世事难料。紫宁可以在十万年之后遇到绝皇并且心有灵犀般的默契需要多大的幸运。我们都平凡,我们不喜欢离别,所以,只愿每个人珍惜身边所有。只希望不要让失去教会我们珍惜。 最后,希望故事的结局是美满的,希望绝皇和紫宁成功的在一起,希望东陵和绝皇和好如初。那时天光微暖,时光温良岁月静好。 (三)生死劫 读《紫月眸》,不经让我想起暑假看过的那部电视剧,《花千骨》。生死劫,如果遇上,避无可避,唯有相爱相杀。 还记得在“花千骨”的结局,千骨含泪说,以神的名义诅咒你,一生一世生生世世,不老不死,不伤不灭。具体情节忘记了,可是记得当时的心情,沉重压抑。怎么说,就好像自己置身于一个密不透风的茧,周围全被悲伤占据,用尽所有力气想走出去,结果还是徒劳。 看《紫月眸》,让我重新回味了当时的那样一种感觉。紫宁和绝皇,纵有前世千般缘分,纵然今世一见倾心。他们的身世都过于神奇,所以总有太多太多的人千般阻挠,太多太多的人不希望他们在一起,所以十万年后的相遇究竟是算幸运还是不幸? 生命的结回环缠绕。你是我的劫,我却心甘情愿万劫不复。是怎样的深厚情感才可以如此般惦念和不敢忘却。绝皇忘掉所有纠葛,唯独记得紫色衣襟,还有那双紫色双眸。紫宁虽是穿越而至,依然忘却所有,和绝皇四目相对的瞬间却是依稀想起曾经的相爱相守。 紫宁深陷绝境,绝皇赶来身边与她说,紫宁别怕,我在你身边。对啊,或许每个女孩需要的就是这样一种平凡的相守。不求轰轰烈烈,只求当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刚好在我身边。只求在我感到孤单难过的时候,你可以轻轻握住我的手,对我说一句,不怕,你还在。这样的感情就已经足够。是的,我们本是凡人,我们之间的感情远没有紫宁和绝皇那般动人心魄,我们也永远没有那般多的生死考验,这也就更需要我们在平淡中相互陪伴,相怜相惜。世界上最动人的情话永远都不是一句我爱你。我爱你,三个字,因为说的多了,反而失去了它原本的感染力。我觉得最让我动情的一句话,无非是在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刚好可以在我身边和我说一句,亲爱的别怕,我陪你。简单却是暖心。 也许每个女孩儿都如同紫宁一般,敏感善良。我想虽然太多人看到紫宁,都觉得她美丽浑然天成,但是她的心里还是很自卑的吧。她觉得自己功力尚浅,她担心自己的修为配不上绝皇。所以当看到功力比她好的女生还是会感到难过。她害怕,害怕自己守不住绝皇。所以难免多心难免失望。然而她仍然用尽全力去守护,去守护自己和绝皇之间的爱情。她不允许任何人否认他们之间的感情,他不允许任何人的插入,所以她急火攻心喷出三昧真火,她只是用自己的方式捍卫属于自己的爱情吧。所以,为了爱情,为了和绝皇不离不弃,紫宁定会付出所有。 我想,紫宁也是一个可爱的傻里傻气的姑娘。生活在动乱的年代,却养成了活泼自由的性格。不管身处怎样的境地,只要身边的人还在身边,她永远都会露出可爱的笑容,好像永远都不知道担心。这样的姑娘,才更让人喜爱和充满保护欲。 好吧,我想不得不说说白球了。作为这部书的主角之一,白球的出场着实让我惊艳了一把。那么可爱的生物可能也只能存在于小说或者电视剧里了吧。不过也正因为白球的可爱才让后来白球受伤显得那样凄惨,也才会让我们对白球有如此深的怜惜。只因为现实中白球是不存在的,也因为白球过于可爱。所以当看到白球受伤的时候心里才会隐隐的疼。那种疼,切肤真实。如同花千骨中的糖宝一样,糖宝为了千骨死去,白球也一定会为紫宁付出生命。只不过,我希望如此般惹人爱怜的小白球不要消失,就让它永远陪在紫宁身边吧。 生死劫非劫非难,遇到了避无可避。只是紫宁与绝皇,前世已相爱,再度重相逢。十万年的缘分,怎么肯轻易放弃。所以,绝皇总是说,别怕,有我在。所以,紫宁只要一个笑容便可以让他妥协。所以东陵才说,原来喜欢一个人竟然可以如此般的惊心动魄。所以紫宁才笃定,我与他相念相契,必然相守终生。爱情是需要这样的信念的。不管遇到什么,不管多少反对多少阻碍,遇到了就不要再放手。为了那个人,可以变成最好的自己,只为相守相依。 我想,紫月眸想传达的,大概也是这样的一种情愫吧。那就希望紫月眸的结局是一个完美的结局。希望紫宁爱上的是绝皇而非另一个月冥。也希望,紫宁和绝皇,没有相杀只有相爱。 ———— 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原创!</a> 情叹调【书评:蒋篮】 也是书荒,平时不怎么追连载的我闲的在首页搜了一下新文,就看见了《紫月眸》这本书,名字比较文艺范,与现在网络言情小说千篇一律的带着浓浓苏气的名字完全不同,不会通过名字就知道书的内容讲述的是一个什么样大概的故事情节,反倒设置了一个悬念,让人对这本书充满了兴趣。点进去发现作者轩宁雅也是才开始连载。文开头写的非常不错,情节紧凑,文笔优美,于是吸引着我一点一点的看下去。如今《紫月眸》这本书已经连载了三十多万字,故事情节随着紫宁的经历也一步一步的展开,是真的要为这本书写点什么了。 性格率真可爱的紫宁在一次偶然穿越到了发鸠国,遇见了昆仑绝皇月横塘、东陵公子风稷贤、西岐玉尊见素、好友浣灵和萌宠白球等人,从一个小小的杂使侍女到被发现是玄女传人,再到坚定修炼之心,只为自己能够拥有与心爱的塘哥哥一起并肩站立的力量,故事脉络清晰,人物性格生动活泼,轩宁雅的文笔让人有非常强的代入感,一路被情节深深吸引,与紫宁一起经历酸甜苦辣。 写到目前为止,我认为最为突出的是紫宁与那三位同属男神级别的角色人物的情感发展。每一位都有着自己在这世间独特的风采。 首先我要写的是最近给我印象太深刻的一位男神,他不是男主绝皇月横塘,而是性格有些分裂,喜怒无常,让人着实猜不透他在想什么的一位千变玉郎——玉尊见素。他是多面郎西岐玉尊见素,也是紫宁前世恋人梁子夜。小说在这个人物身上设置了重要线索,给他匹配了超然的能力和逆天的颜值,却也给他附加了一个迷一般的性格。 “如烈火一般的眼眸中泛起两朵桃花,异常娇艳迷离,静谧地伫立在迷离的香气中,红色的缎面衣袍光影流华,身形犹如水纹一般微颤波动,笼上一层薄淡的轻烟,显得幽深而又凄美。” 作者轩宁雅的文笔在描写人的时候是会非常细腻的,而且尤其是在对玉尊见素的面容变化的时候甚至写的要比绝皇还要认真仔细,通过对文字的阅读仿佛就有这么一个活生生的美男子伫立在自己眼前一般。紫宁在最初遇见玉尊的时候是有着如梦似幻,似曾相识的感觉的。但是他在面对紫宁的时候,就仿佛着了魔般,总是做出来一些让紫宁憎恨的事情:强娶紫宁、戏弄紫宁,在紫宁面前展露自己的真容,却让紫宁对他彻底死了心……一桩桩一件件,让紫宁跟过去彻底告别,也更加坚定了自己前进的道路。 见素拥有的太多,舍弃的也太多,身世经历和性格也注定了他此生不会那么顺利的度过。对于梁子夜,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若将梁子夜与玉尊进行对比和重叠,恐怕梁子夜会是见素的结局,需要见素经历巨变,破才有立,终能有大彻大悟。这两人着相同的面容,但却有着完全不同的性格。紫宁曾认为梁子夜是天上的骄阳,是自己难以企及的远方。当紫宁经历过那么温柔的梁子夜,再经历过身世之变后遇见如此暴戾而又难以捉摸的玉尊见素之后,她断绝了对往昔的一切旧情,从此对梁子夜再无牵挂。 桃李春情一树间, 花枝月影对愁眠。 旧年逢面若相问, 半是泪痕半是怜。 翩翩佳公子,举世而无双。这大概就是我对东陵公子最深刻的印象。在东陵公子的其他爱慕者心中,东陵就如冬日清晨的露水,冰冷而潮湿。出身仙族蓬莱的他永远那样高贵清丽,虽身处闹市却仿佛独立在旷地,喜穿柳绿色衣服的他,也确如仙境的一株柳,清正不染庸俗,带着仙气,可远观但永远不能染指。但就这样的一个翩翩佳公子,却在遇见紫宁的时候完全戏剧: 他是别人心中的神,但却是紫宁一个人的“小木哥”; 他的名因玄女曦儿而得,但他却因紫宁更加珍惜“小木哥”这个亲昵的称呼,他只是她一个人的“小木哥”; 他可以在月横塘无法出手救紫宁的时候挺身而出,却在月横塘出现的时候默默离开。虽然深藏功与名,但是离开时那落寞的背影也不得不让人替他心疼。如果一些读者觉得月横塘的主角光环太盛,那么东陵公子绝对会是他们的心头大爱。原因无他,总是有人会懂得他对自己对紫宁那份感情的守护与付出。 用比较网络化的语言来说,绝皇就是一个出场自带特效和群体魔法攻击的男人,有着倾世的风采,轻轻地裹着霞光而来,走的时候挥挥袖留下少女们的一地芳心。但就是这样的一个男人,能在紫宁还并没有什么资本也没有什么实力的时候,在她每一次落难的时候都能挺身相救。这样简直秒杀少女心的行为,安全感爆棚的心动,难怪紫宁会如此有眼光的一上来就直接被绝皇秒杀,这除了命中注定与前世姻缘,当然也有着绝皇自身的魅力特点。 玄女重生,是一段艰难之旅。玄女与绝皇,不可能会有结果。 仙族反对,道族争夺,是非纷乱,风涌云起。 轩宁雅在文中是这么写道的。紫宁与月横塘的爱情面前横亘的是一个貌似已经注定悲惨的结局,但紫宁却选择了遵从自己的心,毅然决然的选择了在外人看来若妖魔道的人生路。 但是,她无悔。 “我与他相念相契,必然相守终生。” 这是紫宁对他许下的诺,也是对自己心意的真实。 十万年前,他曾为她堕入妖魔道,冷酷而嗜血的月冥因为玄女而引起天下愤怒,最终玄女却因他而亡,自身也经历着万年洗髓炼骨的痛楚,才有了现在的月横塘。而在这一世,原本以为没有人会触动自己的心弦,但是在相遇的那一瞬间便定下了今生的缘,许下了永生的诺。 月横塘最初对紫宁的感觉,多是前世注定和似曾相识,一种“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的宿命感。但是当他与紫宁一起经历那么多的事情之后,就完全是对紫宁的熟悉,一笔一划将脑海中的那个背影与紫宁一点一滴的相契,最终在心尖上烙印下了紫宁的名字。 情这种东西,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一次又一次的接触,一层又一层累积的情愫,现在的紫宁和月横塘,都是可以为了对方而去拼上自己性命的至亲恋人:紫宁可以因为爱情变得有时候傻气的像个小白,月横塘也因为紫宁而与自己之前的挚友东陵公子而恢复关系,甚至比以前更加了解对方;一点一点的走下被世人敬仰的神坛,随着紫宁变得更加的具有生活气息。 惊觉相思不露,原来只因入骨。虽然作者写到现在好像已经注定了要在紫宁的感情之路上虐大家一下,但是总还是希望两人能有非常好的结局,可以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今生难得有情人,前世烧了断头香。锦屏画鸳鸯。 月横塘与见素的对比让紫宁懂得:遇到坏的才能更明白什么是好的,遇到假意的才能明白什么是真心的,经历过以后才能在遇到对的人的时候更加努力的去维护和珍惜,因为它来的太不容易。 《紫月眸》读到现在,我们跟随着紫宁一起成长,跟着紫宁一起明白在那个赤裸裸的世界里,还能保持着一颗相信什么都会变得更好的心有多么的重要和可贵。 紫宁需要的其实不多,不在乎一无所有;不在乎艰难险阻;不在乎外面世界;不需要坚强到逞强的去替她遮风挡雨,她希望可以一起去创造生活。 我希望所有的读者可以与紫宁一起去毫不怀疑地相信一个人,得到有值得托付的人和刻骨铭心的教训。 我愿意与你分享我的喜怒哀乐,但是那都在我心里。 你可以来我这里看,我会毫无保留的展示给你。 但使相思莫相负,牡丹亭上三生路。所有人都要相信自己配得上幸福。 永老无别离,万古常完聚,愿普天下有情人的都成了眷属。 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原创!</a> 一见紫宁误终身【书评:张璐】 世上所有的相遇都是命中注定,冥冥之中的牵扯任是千百劫难也磨不尽的。六界众生,千百轮回,什么样的阻隔能够斩断情丝?情,超越了人神鬼,超越了妖魔仙,问世间情为何物?能跨人仙殊途,能越世情深渊,百代不断前世因,万世不绝今生缘。 《紫月眸》虽然是网文,并且是女主,却让我一个男生欲罢不能。金庸的武侠中有风铃渡口初相遇,一见杨过误终生。而这里却是发鸠宫中初相遇,一见绝皇定终生。也倒不如说,月横塘一见紫宁误终生。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十万年前苍生为重,为苍生,死则死矣。但人死,情可死么?直教人生死相许。仙道万界,与我何干,天上地下,哪里不是为我独尊?苍生又如何?于我月横塘而言不过土鸡瓦狗。世间千万兵器不能加我身,可是我月横塘甘愿让你刺我心。你若救苍生,我便救苍生,你若能痴情一笑,我便能为这天下灰飞烟灭。十万年前,你是九天玄女羲儿,我是仙道魔尊月冥,为了你,魔根深种,从此为魔不做仙。可你要救苍生,也罢,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既然生不能同寝那便死同穴。十万年又何妨! “月冥,若有来生,我一定要忘记你。” 羲儿啊羲儿,你何必又那么傻呢?前世种种因,今生种种果,有些事,是刻印在灵魂深处,天地为证的,谁又能抹去?谁又敢抹去?十万年啊,沧海桑田,日月轮回,多少海枯石烂?山无棱,天地合就能断绝?恨恨恨!恨天地绝情,众生无眼,十万年难再见你一面,十万年的冥冥中,每个呼吸都是煎熬。 “我这一世,只为玄女而生。为她做一个好人。” 从此,月冥就是月横塘。黑衣肃杀换做白衣胜雪。穷凶恶极的魔头做了仙道众生敬仰膜拜的绝皇。今生绝皇英勇盖世气震山河,紫宁机灵古怪楚楚可怜。月横塘遇紫宁,不再孤绝冷艳,不再曲高和寡,紫宁遇绝皇,从此的绝地都有惊无险,从此的险境都是天地对爱的考验,从此的大反派都是为了情人相见的安排。刀山火海何尝不是风花雪月?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十万年点滴相思都成苦,很难想象,月冥与羲儿的旷世爱情。但仅仅是冰山一角却足以令人深为感动。正是因为是万年的相思成执,两人相见虽不识,却已经互托终生。这不是一见钟情,是久别重逢。也不是上天的安排,命运的重现,只是两人之情到了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的境界。 凌波步,横塘目。千山万水,月冥一盼顾。 红酥手,紫眸醉。百转千回,玄女双泪垂。 紫宁与月横塘十万年前是悲剧,十万年后只能是喜剧。而紫宁与梁子夜,亦或者说紫宁与玉尊见素呢?只能是悲剧。 世上最悲哀最痛苦的是什么人?是食不果腹穷困潦倒?是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不,都不是。是笑的最开心的小丑,是千变玉郎君见素,是梁子夜。 紫宁与月横塘十万年的再相遇,是梁子夜的成全。是紫宁爱的开端,也是玉尊见素爱的结局。出场便是悲剧。堂堂玉尊,道族执掌牛耳者,却终日变换面容自娱自乐,绣缎滚金的大红袍,遮掩得住心中的寂寞么?歇斯底里是本性疯狂还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悲哀。 卖身契在手,紫宁就是属于自己的。千变玉郎这时不过是个霸道总裁,四海八荒,玉尊看上的东西,从此只能属于玉尊。任你是蓬莱神君还是昆仑绝皇,休想令本尊妥协。就像是蝙蝠侠中的小丑,日夜与魔鬼共舞,脸上永远是疯狂的笑,心里却是难以排遣的悲哀,旷世绝伦的寂寞。 玉尊见素是疯魔的天才,与疯子只是一墙之隔。掩藏在千变万化的面容,绣缎滚金的红衣下的,是深不见底的悲哀,是绝处无生的无助,也是自我的困惑。如果刚开始玉尊见素对紫宁只是简单的好奇,是见猎心喜的人之常情,那么后来,紫宁就是玉尊见素孤独世界里的那朵海棠,是玉尊见素深不见底的恐惧里的光亮,是玉尊见素自我救赎达彼岸的扁舟。于玉尊见素来说,紫宁就是冠绝仙道界的毒。而他,哈哈大笑,自斟自饮。 爱一个人,能为她改变一切。骄傲如玉尊,目无余子,不可一世的玉尊,为了紫宁变作了温润如玉的梁子夜,亲手将挚爱恭送他人的梁子夜。世上还有什么事能比让玉尊改变还困难?又有什么事能比将重过生命的爱人送到情敌身边更痛苦? “宁儿,你命中注定的人,也许不是我。” 突然想起了尧十三《北方的女王》曲终的一声惊雷。 请你轻轻的摘下我的面具亲吻这短暂时光 我会在每个柔软的黄昏喝一杯温柔的酒 管他是与非管他忧和愁只要你还在我的北方 写到这里,竟然对玉尊见素疯魔的所作所为提不起半点怪意,有的只是心底深处发出的怜惜。于这最平静处起惊雷,爱最初是轰轰烈烈,爱至深处肝肠寸断,爱愈深,反倒平静,可以把炙热激烈悲痛歇斯底里,都化作一杯温柔的酒。在黄昏时,在举目无人的旷野,独自依偎墙根,看着血一般的残阳,平淡的喝下这杯酒。从此生活不再热烈,从此生命里,都是深邃的子夜。 玉尊见素梁子夜! 然而,悲的只是一人吗? 君不见,蛮荒巫灵多侠士,生死不过一腔血。君不见,情深每在英豪处,热血男儿悲多情,青衫总被紫衣误。 十万年,难道只是他月冥一人等候吗?还有我巫灵王!恨!恨不能被你杀,恨不能与你同湮灭!羡!羡绝皇能与你同厮守,日夜睹你容颜旧。 相思一曲拈红豆, 红豆两厌醉更漏。 更漏三声滴雨后, 雨后四顾观画楼。 观画楼,花落眉间卿素手。 情悠悠,几番倾心几番愁。 紫月眸,万年相守人恒瘦。 “曦儿,下一个十年,我要比月冥更早一些遇见你。” 青花帕子鲜血写就。该是心头血,写完后心血枯竭自此情殇抑郁而终,发下累世执愿。不管多少个十万年,一定要有一次,比月冥更早一步,哪怕只是一步。然而,以几十万年的轮回只是如此的愿望都不能实现!错一步,终生错! 恨不相逢未嫁时! 这一世你为紫宁我为东陵,连爱你都成了奢侈!也只好穷毕生之力守护!修仙,到底是为了什么?是荣华富贵?是高高在上?是长生不老?不,都不是!是既不能同相守,那便默默守护你至天长地久!是上穷碧落下黄泉,生死罔顾,纵使天崩地裂,道垮界碎也要守护的爱! 竟想起了金岳霖。哲学大师,对人生该是看的无比通透。却深爱林徽因,至死不渝,梁与林婚后,他便于二人毗邻而居。爱得不到回应,那便默默守护吧。日复日年复年,人生数十载已经了无生趣那便守护吧。 十万年后,东陵公子人如玉世无双,却一出场便化作了悲剧。那翠柳弥漫作烟,模糊了身影,终究是虚幻。万古长夜里的公子,注定做了绝皇的兄弟,做不得紫宁的情人。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罢罢罢!他生莫作有情痴,人间无地著相思。如果有下个十万年,莫让东陵与紫宁相遇,莫让东陵与绝皇相遇。如果可以,来生不做情人,不做兄弟,浑浑噩噩归去吧!再不要守护了。 呵,轻拿轻放的守护,可是比日月还要沉重。 《紫月眸》写的文风轻松,可我却越读越沉重,越读越觉得心酸。爱,固然是天地间最神秘的灵宝,却也是能断人肠摧人肝胆的毒药。什么能够打破时空与轮回的界限,爱而已。 我们高兴于有情人终成眷属?可谁又曾想到玉尊见素梁子夜与巫灵王东陵公子的苦?我们热烈期盼深切感怀的是紫宁与绝皇,谁又能想到那一身大红袍,那公子如玉?寒蝉凄切,骤雨初歇,谁能想到默默独行那孤独的狗? 索性,只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侣,愿世间所有相思都无别离。愿孤独的人都享受空寂。 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原创!</a> 陪你度过漫长岁月【书评:鲍雪兰】 陪伴和等待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吧!在陪伴和等待的期间又容易产生变故,因而又让人更加觉得难能可贵。在漫漫人生岁月里,有一人相陪,有一人为你而等待,无论是爱情或友情,足以让人在这人人生来孤独的世间中不再形影单只,孑然一身…… 于我而言,陪伴和等待是最能够打动人心的两个词语,也是最能检验人心的方式。或许因为紫宁是主角吧,所以她是很幸运的:月横塘待她如此,风稷贤亦是如此。 凌波步,横塘目,千山万水,月冥一盼顾; 红酥手,紫眸醉,百转千回,玄女双泪垂。 多么美的词,多么美的爱情故事。月冥和玄女——一段禁忌之恋,一段开始便注定没有好的结局的爱情,却偏偏在二人的奋力抗争之下,换来了一个不算太悲惨的同归于尽的结局。 在这里,我无法评定羲儿的做法是对是错,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是想帮月冥的。“冒天下之大不韪”又有何妨?只是,她不能让月冥成为天下人所唾弃的大魔头。而月冥也知这是羲儿的一片苦心,魂魄经过销骨透魂的丹水的洗涤,才除去了所有的戾气,成为转世后温文沉稳的月横塘。世人只知他是风光无限的昆仑绝皇,却不知这十万年他承受了多少世间极尽的苦楚。 所幸,月横塘等待了十万年,终于等到了玄女的重生,而两人依旧只对彼此倾心,这便是最大的宽慰了。 无极玄女由天地洪荒而生,凭天持力,力量无穷,若不好好保护,最先受到危害的便是身为月冥的转世的月横塘,极有可能成为危害世间以及整个仙道界的祸患。面对从小一起长大的静霄的控诉,月横塘却依旧是淡然, “十万年前,是月冥该死,羲儿杀了他没有错。十万年后,如果月横塘该死,紫宁杀了我也没有错。” “我这一世,只为玄女而生。找到她,保护她,珍爱她,洗尽前生的怨孽,为她做一个好人——” 如此的情深意重,如此的坚毅决然,这是月横塘的态度,也是承诺,这一世永远陪伴紫宁,护她一世安稳…… 找一隅隐居,二人共享彼此作伴的时光,应该是月横塘的理想吧!不为月横塘的超凡的能力和外貌所折服,却躲不过他的情深,一陷便永恒…… “我知道你叫紫宁,你却不知道我的名字,有道是礼尚往来,为此我想和你单独说话。” “东陵只是我的封号,我的名字专为你而说,你想不想知道?” “我的名字是风稷贤——社稷之稷,贤能之贤,你要记住了。” 只是一个呼唤名字的情意,他也看的极为重要,如此细腻温润之男子,怎能叫人不为之动心。只可惜,世之先有月冥先恋玄女羲儿,而后才有巫灵王与之的难解之缘,从此,他便走上了和月横塘一样的路——陪伴和等待——以朋友的身份。 十万年前,为了整个仙道界,羲儿选择与月冥同归于尽,风稷贤应该是最痛的吧!虽然羲儿的所有心思都在月冥的身上,但他却依旧愿意默默的陪伴、守护着她,护她一世的安稳无忧。尽管,他知道那很难,比让月冥这个大魔头变好都难。有羲儿在,月冥变好还是很有可能的,可是作为无极玄女的传承,羲儿本身就是招惹祸患的本源。尽管,他知道羲儿是一个极尽纯良之人,那些祸患只是旁人贪欲的扩张。所以,无论如何他都要尽自己的努力去保护羲儿。 可是,他护得了旁人的伤害,却护不了羲儿去伤害自己。虽然小说里还没有写到巫灵王在羲儿死后去了哪里,而后又如何变成了蓬莱的东陵公子,但是我相信,风稷贤一定为羲儿做了很多,然后开始等待,等待十万年,等待她的转世重生。 “羲儿,下一个十万年,我要比月冥更早一些遇见你!”这是风稷贤以巫灵王的身份为羲儿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很感人,却也很讽刺,因为他最终还是晚了一步。只是一步,便错过了整个人生。 有的时候我在想,如果风稷贤早点知道月横塘就是当初的月冥,他还会不会和月横塘结拜交好?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不得而知,只是希望风稷贤在意识到转世的月横塘和紫宁二人的情缘是注定之时,他可以放下心里的执念,做回以前那个闲逸在野的东陵公子。 都说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我想这应该是对风稷贤最贴切的描述吧!这一世他无法说出自己内心的情感,以陪伴这种最好的方式来继续爱羲儿。相比月冥和月横塘的激烈和坦然,他爱的深沉却不着痕迹。 有一人陪伴,让你在孤单受伤时可以有个肩膀依偎;有一人等待,让你觉得在这个世上并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这是紫宁的幸福,也是我所期待着的幸福。 人生不能太贪心,得一便可,足以向所有人炫耀…… 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原创!</a> 第1章 穿越仙界 “哗”一盆阴寒的鸠酒丹水淋遍紫宁全身,她身子不由自主战栗,双眸紧闭,长睫毛抖动两下,脖子一挺,刺骨的疼痛直冲大脑,忍不住惨叫出来。 “啊!怎么回事?”她的头脑清醒起来,眼皮却如千斤重压,费尽全力,只能张开一半,看着模糊的周遭,渐渐变得明亮。 古色古香的宽敞大殿,立了两排圆滚金丝楠木红漆柱子,梁顶镶嵌北斗七星的夜明珠子,庄严不失雅致。大殿主位前的乌玄色地席矮榻上,歪着一个深藕衣的高髻妇人,一言不发用厌恶的目光注视她。 旁边一众老妪侍女束手站立,衣袂飘飘,恍若如仙,却个个面色不善,露出轻蔑冷笑,神色不怀好意。 从阴暗雕花的窗棂里吹来透寒的凉风,卷起一层层氤氲的紫光,瞬间融入冰冷的气氛,让紫宁忍不住打一个哆嗦。 “芳雁管事,本公主险些让她害了。”一个清脆的娇嫩声音说道。 紫宁转头看去,说话的是一名身穿罗纱锦衣的少女,在侧座榻上怒目而视,眼光里恨不得射出利剑,将她刺个千万遍。 这少女是仙道界发鸠国的彤公主,发鸠帝君的掌上明珠。 紫宁心里咯噔一惊,这是做梦呢?也太真实了吧,连疼痛都是撕心裂肺的。 “芳雁,紫宁这死丫头醒了。”声音忽从右方传来,紫宁抬头看去,迎上一双恶毒的眼睛,不禁让她头皮发麻。 一个穿戴整齐的老妪,模样有五几十岁,双眼细长上挑,嘴唇薄而发青,一副心狠手辣的长相。 紫宁咕噜一声,“难道不是做梦,这些都是真的?” 屋内静寂无声,连一丝细微的咳嗽也没有。深藕衣高髻妇人慢慢饮了一口茶,抬头说道:“醒了正好,老实交代吧!” 紫宁心里一震,转眼望向她,心想:“真奇怪了,这个女人是谁?”记忆中涌来一股飘忽的印象,再细看那妇人,似乎又觉得眼熟,脑中忽然蹦出一个名字“芳雁”。 发鸠国内宫的第一管事,芳雁。 紫宁开口道:“我没有错,你们想屈打成招不成?” 芳雁没料到紫宁会这么说,条件反射问了一句,“屈打成招?莫非你这贱婢认为本管事冤枉了你?” “啪!”她手中茶杯重重往桌上一放,面带冷笑神情注视紫宁。 旁边一个侍女赶紧递上鎏金镶嵌的手炉,芳雁随手拿了一根铜簪子,轻轻拨那手炉里的灰,冷声道:“已打了春,却还这般寒冷,屋子朝着阴冷飕飕的,闹得人头疼。龄婆,你还等什么,审了这丫头,我要回房歇一歇。”说着,抬起涂了凤尾花汁的指甲尖,用力按一按额头。 “快点说,你和你娘往饭菜里下毒,要毒害彤公主,是谁指使的?再不说出实情,两条命都别要了。”龄婆面色阴沉倨傲,声音刺耳。 紫宁越想越奇怪,对彤公主下毒手?娘?这都是什么啊?她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只见身旁地面上,躺了奄奄一息的中年女人,身上满是鲜血,撕破的衣领露出大片肌肤,一道道伤口触目惊心。 这是娘吗?紫宁登时一惊,忍不住摇头道:“你们没有证据,你们冤枉我。” “那宫娥被你毒死,便是铁一般的证据,你断断抵赖不去。”龄婆眼皮不抬地瞄了她一眼,“一个小贱婢,胆敢狡辩,当真活得不耐烦了。”当即抬手,“啪啪”打她两巴掌。 紫宁双颊火辣辣的疼,连牙床都打酸了,登时头晕眼花,嘴角渗出两道血痕,心里却更糊涂了。 她连忙掐自己的胳膊,一阵抽搐的刺痛,脑海中突然晃过一个画面:她冲向马路去追梁子夜,身体被汽车撞飞,像一片破碎的羽毛,飘飘摇摇……忽地一下,脑袋里涌出一片零碎混乱的东西。两个时空错综交叉一起,让她分不清是梦是真。 梁子夜,年轻英俊的神话人类学教授,与她在一片桃花树下相识,仅是一个回眸,两人便相望钟情。 他柔情似水,充满智慧,说要爱她一生一世。 忽然那一天,他手拿刚出版的《远古仙道界史传编年》,双眉紧蹙,凝神沉思,嘴里喃喃道:“原来是这样……” 当晚他写了一封分手信:“宁儿,你命中注定的人,也许不是我。”信后附了一首《桃花旧半》: 桃李春情一树间, 花枝月影对愁眠。 旧年逢面若相问, 半是泪痕半是怜。 她收到这封信,根本无法接受,明明两人彼此相爱,为什么偏要分手?她想找他问个清楚,却在冲出马路的一瞬间,遭遇了车祸。 脑子里恍恍惚惚,身边一阵阵阴冷的凉风,刺鼻的血腥气和阴暗的霉味混成一团,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紧接着,又有一连串信息通通冒了出来,逐渐编织成密密麻麻的经纬线。 原来这里是仙道界发鸠国,紫宁是王宫膳房林厨娘的女儿,自小在外宫门当差,是一个低等的粗使小侍女,有一副炒菜熬汤的好手艺。 今日发鸠国彤公主行及笄之礼,内宫御膳房人手不够用,所以召来她和阿娘进来帮忙。 “及笄宴?”她脑海中浮现出清晰的宴会场面,登时惊异地瞪起双眼。 仙衣飘飘的宾客从紫气白雾的祥云降落,送来无数仙果琼浆等贺礼道喜,王宫正殿内摆了几十桌的客座案几,各色冷热菜肴一道道摆上去。 图景在脑中一闪而过,紫宁一只手紧抓住衣襟,指节握得发白,手心全是冷汗,“这里,真的是仙道界?” “啪!”一声清脆的鞭响,她双肩一抽,火辣辣的剧痛传至背上,忍不住扬头叫出声来。 龄婆伸手扯了她的衣领,使劲拽到面前,恶狠狠说道:“你这贱婢,硬挺着也没用,再不招,老身就用大刑!” 紫宁满怀悲愤,情急之下去掰龄婆的手,眼泪忍不住流下来,呜咽说道:“你,你要我招什么?” 忽听芳雁厉声喝道:“这样犯贱的一个丫头,留着也是祸害。”龄婆冷哼一声,松开紫宁的衣领。 她猛然跌倒在地,呼吸到一口凉气,当即剧烈咳嗽起来。 彤公主带着一股哭腔:“芳雁管事,这两个厨娘往饭菜下毒,想索我性命,可怜我那命薄的侍女,若不是她,我早已命丧黄泉。父王和母后不在宫中,花管事一定要替我做主!” 在发鸠国里,彤公主的地位尊贵不凡,若有人下毒谋害她,当真死十次也不够恕罪。 一团团记忆在紫宁脑中涌动,她越想越发慌,喃喃道:“我穿越了吗,……穿越到一个仙道世界?” 仙道界,远古时代修仙者生活的世界,由仙族统领四海八荒,与道族、巫族一起维护仙道界和平。仙族十二门,有三大圣地仙境,昆仑、蓬莱、蜀山,神君和女帝为最高修炼者,担负着仙道界守护者的重任。 道族三十六洞府,发鸠国是其中之一,因发鸠帝君娶了赫赫有名的华瑶女帝,与蜀山扯上关系,发鸠国在道族中的地位扶摇直上。 紫宁脑中一片混乱不堪,忽见芳雁的丹凤眼泛着狠意,嘴角勾起一道毒辣的神色,“公主放心,帝君和娘娘不在宫中,我这个内宫掌事自会做主,岂能让公主受这等委屈,容卑贱的奴婢欺辱。” 龄婆目光阴险,俯身说道:“芳雁,姑且赐这臭丫头一杯毒酒,就此了断,以抵她的过错吧!若帝君和帝后回来,见此等大罪过,想必也不会轻饶了她去。” 芳雁回过神来,微微点头:“去吧!” 随即,龄婆转身去内堂,半晌手里捧着一个彩色陶碗出来,直接走到紫宁身边,撇嘴说道:“这可不是一般的毒酒,孔雀道族进贡的极品川乌头,可是极金贵的,倒便宜你这丫头了。” 紫宁心里一急,憋得满脸通红,焦急叫道:“我是冤枉的,我不喝什么毒酒。你们没有一点证据,就随意草菅人命……” “臭丫头,喝下吧,免得多受苦楚。”龄婆语气平静,仿佛是为紫宁着想一般,但眼里却充满讥讽之色。 芳雁慢慢起身,一脸厌恶地道:“你喝下去,以死谢罪,便平了彤公主的委屈和怨气,也好给帝君和娘娘一个交代。” 说完转身,看了昏迷不醒的林厨娘一眼,“龄婆,快动手吧,先结果了这丫头,再把她娘也同样问罪。” 龄婆得意一笑,“奴婢遵命!” 紫宁的脑袋像被丢了炸弹一般,一片轰鸣。她刚穿越仙道界,却被打的满身伤痕,还要喝下毒酒一命呜呼,这趟穿越未免太冤了! 她不甘如此,咆哮道:“不,我不想死!” 龄婆见她反抗,和另一个老妪对视一眼,紧紧抓了她的胳膊,让她动弹不得。又命两个宫娥过来,一人捏着她的下巴,一人几欲往她嘴里灌毒药。 那侍女捏紧她下巴,强行往里灌药,紫宁内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哀痛。她使劲的扭头,嘴上叫道:“不要!我不喝!”她奋力反抗,彩色陶碗一次次从嘴边擦过。 陶碗边缘有些粗糙,泛出一抹彩色的釉光,她鼻子里闻见一股混合药气的浓烈酒味,更是心惊胆战。挣扎几次,龄婆已然没了耐心,又招旁边两个宫娥过来:“你们把这臭丫头给我按紧,今天非给她灌进去不可。” 毒酒来到嘴前,紫宁鼻子一酸,忍不住闭上眼睛,两道泪珠滚落而下。 “噗!”一柄莹白的折扇迎面飞来,卷落一股股风石花叶,正打中龄婆的手背,陶碗随之落地,裂成几半碎片,毒药洒了一地。 本来威风凛凛的龄婆,此刻丢了三魂七魄,坐跌地上,大声哀嚎着:“我的手,我的手断了,手断了…” 宫娥们也吓得松手,紫宁失去支撑,一下子跌倒地上。折扇滑落她眼前,半扇的水墨点染图,白玉为骨,细绢为面,扇柄系了一个剔透晶亮的翠玉佩坠子,发出一道清鸣的萧杀之音。 将折扇抓到手中,有一股玉檀木的香气,翠玉佩坠子的柔光晃进双眼,如同杏花飞落无声,温暖而又安心。让她只想安静睡去,跌入这一片杏花若雪的春意里。 大殿门前的清钟划过一阵鸣响,“华瑶女帝回宫,昆仑绝皇驾临——”彩祥云半卷而落,正对着大殿外间粉白无瑕的一片片杏花,点点繁花开得似乎惊心动魄。 忽地一道白色的身影,从杏花之间飞落入殿,挺直伫立,一副冰玉清雅的仙骨神姿。 众宫人目光仰视而望,发出惊呼声,只见闪耀万丈华光的白色身影,如霜似雪一般扑面而来,黑底云靴裹着两团仙气,背光遮挡年轻男子浅淡无痕的面容,是一抹莹润如白玉的笑脸。 飞出折扇救人的正是昆仑绝皇,一派器宇轩昂的仙族神姿,身着白色镶金的绫绡锦袍,双手背后,隐隐透着风凌绝顶的傲然气势。 仙族第一的昆仑,永远是四海八荒众道族膜拜的偶像。 昆仑历代的绝皇,是众仙族洞府的楷模,这一代的昆仑绝皇也不例外。 昆仑绝皇的声音低沉悠扬,“素闻发鸠国乃仁德之邦,今日一见,并非传言的样子。”略一转身,一双深邃淡然的漆亮眸子闪动,目中波光粼粼荡漾而去。 紫宁看不清来人的面庞,只见他隐在一片白茫花雾的光影中,声音低沉如大提琴,带了一丝磁性,无喜无悲,平缓轻柔,却足以震慑人心。 一阵急促飘动的脚步声传来,无数人影明暗闪动,纷纷走进了大殿里。 “都给本宫住手,没有本宫的允许,谁也不准动她一根汗毛!”华瑶女帝的清啸厉声,天罡步踏着一股疾风飘来。 紧随其后的一大群人,个个面色严肃,如临大敌。 —————— q版番外: 梁子夜:宁儿,我送你去穿越。 紫宁:啊——怎么回事,我穿越仙道界了,为什么? 昆仑绝皇(笑):为了遇见我。 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原创!</a> 第2章 华瑶女帝 华瑶女帝,发鸠国帝君的帝后娘娘,在道族中地位第一,无人匹敌。 一踏进门槛,大殿的宫娥奴婢纷纷下跪行礼,见她神色不善,都提心吊胆低下头,心里暗觉不妙。华瑶女帝的近身铁甲兵卫排列大殿两侧,余下一群跟随围至殿前,大殿内外黑压压的一片人,气氛登时紧张起来。 芳雁慌忙起身,脸上陪着笑容,小心施礼道:“给娘娘请安。”她身后的奴婢纷纷屈身跪下,一点不敢出声。 宫娥们整肃正殿上的矮榻长案,请华瑶女帝上座,又将那茶桌上的杯碗器具换去,很快端上热腾腾的花叶茶盏。 彤公主被侍女搀扶站起来,眼神有些不安,发出柔弱的声音:“母后……” 华瑶女帝不理会彤公主,只邀请昆仑绝皇入座,殿中众奴婢行了礼之后,起身惶恐向后退去,宽敞高深的大殿里,里外伺候了几重的侍卫宫女,却不闻一点咳嗽声音。连众人身上带的环佩玉饰都悄然静谧,不带出一点响儿来。 昆仑绝皇漆黑乌亮的双眸闪动,见冰冷的石板地上躺着一个柔弱少女,半昏不醒。一袭白色裹身小衣,尽是骇人的血迹,如同红梅花洒落白雪之上,斑斑点点令人心惊。少女身旁一个中年妇人,身上更是伤痕累累,已丢了半条性命。 殿中弥漫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血腥气,与众人身上的甜香花气混杂一起,久久缠绕浸透不能散去。 他心中一沉,抬手打出一个润气弥漫的止血诀,登时一层蒙白柔亮的淡雾涌起,笼罩而下,覆盖在紫宁和林娘身上。 华瑶女帝目光中露出一抹感激,却不动声色,冷冷盯着打翻地上的毒酒,厉声问道:“这孔雀道族进贡的川乌头,本宫说过不许擅用,你们竟敢取来杀人,没将本宫的话放在心上吗?” 双眉一挑,转头环顾众宫娥,随即盯在芳雁身上,质问道:“芳管事,你知晓发鸠国的规矩,本宫和帝君尚未回宫,怎能如此刑讯?你又有何证据是厨娘下毒,谋害彤儿?” 华瑶女帝的语气平淡缓慢,却有一股不威而严的气势。众人不由为芳雁捏了一把汗,个个心中暗忖,这是身为仙族女帝的气度,果然厉害非凡。 一直颐指气使的芳雁,被华瑶女帝一番问话惊得不知所措,低头想了片刻,上前陪笑道:“禀娘娘,奴婢是为公主着想。宫中发生了这样的事,彤公主惊得跟什么似的,奴婢也想早点抓到真凶,所以……” 华瑶女帝不耐烦地一抬手,“彤儿还小不懂事,你却有一把年纪了,也跟小孩子家一样毛躁吗。事关重大,怎能如此武断!若是本宫晚回来一步,岂不是要白白伤了两条人命?” 语气缓慢凌厉,说到怒处,华瑶女帝胸口不禁一阵烦闷,重重地喘了几下。她简直不敢想象,那川乌头的毒酒若灌到紫宁嘴里,后果会怎么样。 华瑶女帝看似不经意地扫过萎顿地上的紫宁,却见一副衣衫不整,鞭痕累累,皮肉绽开的惨状。那刺目的血痕如同抽打她身上一般,只觉头上一沉,险些仰倒过去。 身旁的千姬管事眼明手快,连忙扶住,华瑶女帝定一定神,吩咐道:“若尘,将林娘母女带至后宫去,速命御医诊治。” 千姬点一点头,轻声回答道:“女帝放心,奴婢会办得妥妥当当。”转头深看了紫宁一眼,心中一阵凄苦和怜悯。这苦命的孩子,任女帝拼了性命想保她一生平安,如今还是险些出了事。 随即上来四个老宫妪,半搀半抱将林娘送出大殿去。 昆仑绝皇起身,镶金白色绫绡缎衣飘扬而动,走到紫宁跟前,略前倾弯身下去,双臂轻缓扶起她的身子,指尖涌出华光,一股仙谷之气注入她体内。 紫宁半昏迷当中,只觉身上一暖,迷迷糊糊睁眼,面前出现一个白色光亮影子,正低头垂目看她,双眸中闪动深邃的光芒,一缕乌黑的发丝落向肩头单侧,眉眼隽逸,神色淡然,竟是一个俊雅无双的年轻公子。 昆仑绝皇抬起她的手腕,往脉搏上轻捏了片刻,声音温和,“倒也不碍事,敷两剂药,歇几天便好了。” 千姬立刻吩咐几个老宫妪上前来,小心将紫宁搀扶出去。 紫宁起身挪步到门前,转身望了一眼,长睫毛微微抖动起来,喃喃说道:“我的命……是你救回来的……” 她怀中暗藏了一柄折扇,用手轻轻触碰,便觉得十分安稳踏实。心中发誓,不管他是谁,必要报这救命恩情。 昆仑绝皇淡然一笑,目送紫宁由老宫妪搀扶出去,神色中透出一丝怜悯,转身回到榻桌前坐下。 华瑶女帝见林娘和紫宁离开,神色逐渐恢复平静,双眸朝殿内的众人扫视而去,目光淡然,却一丝丝刺进众人心里。 大殿内一片沉寂无声,众人低垂着头,只觉冷汗珠子从脖颈后面滚落而下,心跳得厉害,也要强忍住呼吸,不敢哼出一点声来。 忽听殿外一道清亮的钟声响起,“发鸠帝君回宫,西岐平嘉太子驾临——”随后,身形魁梧的发鸠帝君迈步进殿,面色凛然,两道粗眉紧蹙。与他并肩的是西岐平嘉太子,一身金甲黄锻锦袍,威风凛凛,国字脸透出一副与年龄不符的深沉老成。 发鸠帝君面色难看,一落座便发怒喝问道:“刚踏进宫门,就听午宴中有宫女毒死了。本王不过离开几个时辰,宫中居然发生这等事,谁有如此大的胆子?”额头上凸起两道青筋,用力甩一甩衣袖,一股汹涌的仙道之气喷薄而出。 彤公主是发鸠帝君的嫡女,帝君捧在手上呵护,都唯恐不够。公主及笄宴竟然有人下毒,闹出如此的丑事,被前来赴宴的仙族贵宾撞个正着,让帝君颜面何存。 华瑶女帝瞥了他一眼,淡淡说道:“帝君若想知道原委,就该问一问芳雁。” 芳雁神色讪讪,忙屈身行礼道:“奴婢……是为公主着想,午膳中有侍女身死,定是那两个厨娘下的毒。” 发鸠帝君略一沉吟,转头对华瑶女帝说道:“华瑶,头疼可好些?这满殿污血的气味,可别冲撞了,不如先回尊桦宫歇着。”想让华瑶女帝离了殿,自己再细问此事。 华瑶女帝摆一摆手,“无妨。”她目光注视在芳雁身上,转而又看向龄婆,两人浑身打了一个激灵,想分辩却不敢开口。 芳雁没料到她如此在意紫宁,不能明目张胆忤逆,心里暗暗忿恨,自己堂堂一个内宫掌事,竟比不上两个下等奴婢!当着众人的面,不给她留一点脸,让她活生生的受辱。 那两个贱婢,来日若寻到机会,定让她们生不如死! 脸上羞红了半晌,芳雁嘴里嘟囔着,“不过是两个低等贱婢而已,死了也不值什么。” 华瑶女帝猛地睁眼,两道寒光射出去,冷冷说道:“芳雁这些话,本宫觉得不中听,奴婢的命就不是命吗?枉你自称读过发鸠国女训,不晓得国法家规以仁慈为念?” 大殿内一片肃静。 芳雁羞臊难当,知道争下去没有好处,但又忍不住辩解道:“林厨娘和那丫头负责午宴的菜肴,不是她们下的毒,还能是谁?娘娘莫要轻信了她们!” 周围的众人都暗暗心惊,这芳雁真是愚蠢之人,不知进退,华瑶女帝的意思,到此时还没揣摩明白。此番强词夺理,不过是自寻其辱,自找没脸。 果然,华瑶女帝低眉垂目,淡淡说道:“本宫不想多费唇舌,林娘是本宫从西岐国带来的随嫁宫娥,一直忠心耿耿,尽职尽责,从未有什么过失,又怎会下毒谋害公主?” “啪!”一声脆响,茶杯重重往案几上一放,华瑶女帝喝道:“本宫向来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若你坚持认定林娘有罪,就是指责本宫用人不当!” 众人见状,无不大吃一惊,彤公主登时变了脸色,一双手不由自主抖起来。 发鸠帝君立刻转头赔笑道:“华瑶,你无须如此,倒让本王无地自容。”刚才他沉默不语,也有一丝偏袒心思,见华瑶女帝发了真火,这才出声。 彤公主露出诚惶诚恐的神色,连忙起身行礼,小心翼翼说道:“母后要保重身子才是,为了这一点事伤身,让女儿如何自处,竟是显出女儿的不孝了。” 停了半晌,目光闪动着幽怨的泪光,“母后不为彤儿担忧吗,若是不慎吃下那些膳食,恐怕……此刻母后见不着彤儿了。” 她低下头嘟一嘟嘴,脸色有些苍白。发髻上一根金箔步摇钗微微颤动,更显得楚楚动人,让众人我见犹怜。 华瑶女帝淡淡说道:“本宫的彤儿是尊贵之身,千金之体,自有仙族神灵护佑,又怎会遭奸人所害。” 目光扫向彤公主身后站立的宫娥们,冷声说道:“你们这些不长进的奴才,本宫说过多少次,公主年幼,未经世事,凡事要多加呵护劝导,怎可让她沾染如此血腥之事!” 顿时“哗啦”跪下一排老宫妪和侍女,颤声说道:“奴婢不敢!” 彤公主左右转头,见身边跪满一地的宫娥,心里有些委屈,抿着嘴却不敢说话,双眸转动了两下,差点落下泪来。 芳雁和龄婆对视一下,眼中有一丝无奈和不甘。 ———— q版番外: 紫宁:我最喜欢你穿那一件白衣,镶了闪闪发光的金色亮片,很拉风的样子。 昆仑绝皇:那是白凤羽衣和金龙鳞片。 紫宁:啊?你穿动物皮草,很不环保唉! 昆仑绝皇:…… 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原创!</a> 第3章 暗生祸事 华瑶女帝一声冰冷严厉的怒喝,大殿中气氛登时紧张起来,宫娥奴婢人人自危,不敢抬头注视女帝。 宾客坐榻上的西岐平嘉太子挪了挪身子,一双不大的眼睛紧眯起来,目光炯炯,左右打量众人。他进殿后一直不动声色,旁观了半晌,终于弄清了事情缘由。 他缓缓抬眉,心想:“华瑶女帝为两个厨娘大动干戈,此事定有蹊跷。但女帝的威严不可忤逆,顺其者昌,逆之者亡。”一眼偷瞟向昆仑绝皇,见他面不改色,镇定自若,明显也是帮着华瑶女帝的。 平嘉太子暗暗点头,昆仑仙族,万万不能得罪。 他欣然起身,笑道:“那厨娘既是随女帝来发鸠国的,自然不会有歹意,可也躲不过有人故意陷害。如今再审也问不出什么,倒不如先给厨娘诊治疗伤,等好了再问话也不迟。” 华瑶女帝点头:“平嘉说的有理,本宫倒想看看有谁故意陷害。”双眸向上一抬,注视到龄婆身上,后者登时浑身发冷,猛地一震。 华瑶女帝冷冷盯了龄婆片刻,忽地一双眸子转向昆仑绝皇,略带歉意道:“这些家中琐事,倒让神君笑话了。” 昆仑绝皇抬手长揖,微微一笑,“家家都有难断之事,既然赶上公主及笄的好日子,便多嘴恳请女帝息怒,莫让彤公主因此事愧疚惶恐。” 华瑶女帝缓缓抬眸,看向身旁噤若寒蝉的众人,又瞄了彤公主一眼,转而对昆仑绝皇笑道:“神君过虑了,本宫自然是心疼女儿的。” 说着,语气转而变得冰冷,“刚才是谁要给紫宁灌下毒药?本宫想看她哪里借来的胆子。”目光如刀子一般,先从芳雁脸上划过,又转向低头不语的龄婆。 龄婆意识到事情闹大了,断手腕的剧痛让她满头冷汗,咬着牙不敢哼声。见华瑶女帝作势要审她,索性横下一条心,仗着是发鸠国宫中旧人,壮起胆子迎了上去。 屈膝行了一礼,不卑不亢道:“此事与芳雁无干,毒药是老奴自作主张,请娘娘责罚老奴便是。” 众人见龄婆站出来,都暗觉不妙,这老宫妪向来嘴狠不饶人,恐怕会冲撞了华瑶女帝,被治一个大不敬之罪。 华瑶女帝冷笑一下,“龄婆活得年岁大了,竟然在发鸠国中说自作主张四字,若本宫用国法家规责罚,你可觉得委屈?” 龄婆眉头一紧,撇起了嘴,有些不满地说道:“老奴活了这大半辈子,自幼就是发鸠国的后宫奴婢,也算见过一些世面。只未曾见哪一个仙道国由娘娘掌家,帝君倒成了墙上的挂画,只摆着好看,却是不中用的……” “放肆!” “大胆奴才!” 发鸠帝君和平嘉太子同时喝道,发鸠帝君双目中不易察觉的冷酷阴沉一闪而过,众奴婢早吓得脸色煞白,心想龄婆口无遮拦,这条老命算是搁下了。 华瑶女帝脸色陡然一变,继而含笑说道:“龄婆的意思是,本宫在发鸠国有僭越之嫌,未能守住仙族的妇道规矩,非要脱钗谢罪才罢?” 此语一出,众人顿时悬起了一颗心,目光全集中在发鸠帝君身上。 发鸠帝君半晌低头不语,脸上却紧绷着,暗恨这龄婆不知轻重,竟当着外人的面存心让他难堪。 龄婆面色倨傲不恭,自己也清楚,刚才说出去的话收不回来,因而更无顾忌,嘴里嘟哝道:“老奴可不敢,不过白白为咱们帝君说句公道话而已……”眼神偷偷瞟向发鸠帝君,见他脸色阴沉,红一阵白一阵,不知心里作何打算。 华瑶女帝双唇紧闭,轻咳一声,眉间浮起轻轻一缕不耐烦。 若不是为了紫宁,以她的清贵仙体,怎肯不顾身份,与一个糊涂的老宫妪对峙良久。忽地脸色黯然,随即深深呼出一口长气,只觉得厌烦之极。 众人见她忽然沉默,都面面相觑,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时,平嘉太子冷哼道:“发鸠国一个老宫婢,也有敢与不敢之说?”转头吩咐手下随从侍卫,“这狂妄的老奴才,大逆不道顶撞女帝,还不上前掌嘴,当即赐死罢了!” 一声令下,两名带刀甲胄侍卫立刻上前,左右押按住龄婆,大殿一众宫娥全都吓得面无血色。 华瑶女帝的神色稍缓,淡淡吩咐道:“与本宫拔去这老奴的头面,大刑伺候!”她身旁一个宫娥领命,上前拔了龄婆头上的簪子,夺了她一对点珠耳坠子。平嘉太子的两名侍卫上前去,强按住龄婆狠狠掌嘴。 龄婆先是咬牙不语,但见发鸠帝君低眉垂眼,完全不敢插手此事,心知大势已去,拼着挣扎奋身而起,大声呼喊道:“帝君,老奴有一事要禀报,那紫宁是华瑶女帝……” 没等她再说下去,侍从挥起掌嘴的板子,狠狠打落她的几颗门牙,登时满口流血,嘴唇青肿得老高。龄婆口中呜呜了半晌,眼里似要喷出火来,却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 华瑶女帝眼中精芒一闪,随即黯然道:“本宫也乏了,回房歇歇去。”她今日发的火气确实有些大,毕竟,单单为两个厨娘,发这么大的怒火,也说不过去。 但这口气却不能忍,留着龄婆也是一个祸根,幸好平嘉太子及时出面。 彤公主连忙起身去扶,华瑶女帝一摆手,随即嘱咐两个教引宫妪道:“你们送公主回彩蓝宫,好生安抚着,本宫晚些时候再去看彤儿。” 双眸一转看向发鸠帝君,淡淡说道:“帝君想必也累了,折腾这大半日,没闲下来一刻。龄婆是宫中旧人,帝君亲自处置吧,莫让人说本宫独断专权,这发鸠国宫里只有华瑶女帝,没有帝君!” 发鸠帝君眉头一皱,脸上顿时红了,讪讪笑道:“都是一家人,华瑶说的哪里话……” 华瑶女帝起身略整衣衫,转眸看向昆仑绝皇,缓缓笑道:“本宫收了几幅大荒外的字画,神君仙力慧眼,望请移驾品鉴一番。” 昆仑绝皇昂然起身,也不客套,挥起镶金的白缎衣袖一让,说道:“华瑶女帝请。” 华瑶女帝一点头,迈步径直走了出去。昆仑绝皇紧跟着离开大殿。 “华瑶,这……”发鸠帝君一脸土灰色,嘴里叫了一声,抬袖起身。走到门口时,转头厉声吩咐道:“将这老奴打二十杖,拖出去沉进西园子池塘里,念她在宫里服侍了一辈子,留个全尸吧。” 龄婆早让抽板子打得满脸肿胀,一听发鸠帝君下的命令,当即晕倒在地。平嘉太子冷哼一抬手,两名随从便将昏迷的龄婆硬拖出门去。 芳雁吓得后脊梁冒着冷汗,直到帝君离开大殿,黑压压的人顷刻走了一大半,她的双膝一软,再站不稳当,跌坐地上,浑身发抖。 一个老宫妪颤颤巍巍上前扶她,惊声唤道:“芳管事,这可如何是好……”大殿剩下的十几个宫娥呆站原地,还没从惊吓中缓过神来。目送发鸠帝君一路走远,才松了一口长气,纷纷抬袖抹汗。 芳雁单手撑着榻边,勉强站起身来,心中一股怨气和恨怒涌动翻滚。 “紫宁!”嘴里喃喃道,一双眼睛迷成狭长的细缝,龄婆的话在她耳边久久萦绕,“那紫宁是华瑶女帝……”她脸上浮出冷冷的笑意,华瑶女帝如此袒护紫宁,莫不是有什么秘而不宣的隐情? 芳雁举目向外望去,满地如同白雪一般,重重叠叠铺满了花瓣,心中冷笑:“又是一个封召之季,仙族神君的封禅大典,发鸠国是时候预备贺礼了。” 她双手插入绣缎的衣袖中,抽出一块帕子擦嘴,冷笑一声,“紫宁,你且等着,待我送你去一处好地方!”随即转身喝道:“去吩咐内务教引,拿来宫中侍女的卖身记册子,我要细细翻看!” 门外的片片白色杏花飘入屋内,洒落地面,如同离人泪。 …… 三日之后,下毒之事有了结果。 千姬拿到当日午膳食材单子,原来那死去的宫娥早间吃了几个狗肉包子,午宴馋嘴又偷喝了一碗黄鳝汤。 这狗肉和黄鳝本是相克食物,同食会产生剧毒。加之小宫娥修道根基不稳,却服丹练气,体内丹气加重了食物毒性,便当场毙亡。 医书丹经上记载食物相克的证据呈上,芳雁羞红了脸,又臊又恨,扭扭捏捏不好再说什么。 华瑶女帝往卧榻上一歪,长长舒了一口气,“本是一个宫娥嘴馋送了自身性命,却让你们白白冤枉了好人。吩咐下去,叫林娘母女好生休养几日,膳房做些滋补的汤药送去,也要好好补偿一下才行。” 侍立一旁的千姬点头应了,瞥了芳雁一眼,“女帝的话极是,咱们宫中何时出了这等冤枉人的错谬,偏偏那日让来宫的仙族贵宾撞见,有损女帝和帝君的颜面。说起这事,芳雁也得担待一些,最好亲自送去滋补汤药给林娘母女。一来让人看咱们宫中赏罚分明,二来也洗去林娘和紫宁的不白之冤,女帝以为如何?” 千姬的话甚合心意,华瑶女帝“嗯”了一声,“芳雁就照办吧,上回得的两根千年人参一并拿去,放着也是白糟蹋,给她们娘俩吃一些,好生养养身子。”低头想了片刻,又吩咐千姬道:“若尘,吩咐御膳房备一包峨眉凌霄峰的燕窝,你随芳雁一起送去。” 芳雁脸色红一阵白一阵,讪讪不吭声,虽对千姬不满,却不敢露在脸上。心里暗恨林娘和紫宁,外膳房的下等厨娘,给她们吃千年人参,这贱婢也配! 千姬脸上带笑,点头答应着:“奴婢这就去取来。”随即转身,瞥一眼满脸尴尬神色的芳雁,“药汤嘱咐御膳房炖下了,芳雁这会子先给林娘和紫宁送去吧,我随后就到。” 芳雁恨得牙根痒痒,心里谋划如何陷害紫宁,沉吟了半晌,眼珠一转赔笑道:“奴婢还有一事,要禀明帝君和娘娘。” 华瑶女帝垂目低眉,一丝未眼也不看她,身侧坐着的发鸠帝君见状,知道她嫌恶芳雁,抬手一摆说道:“究竟什么事?” 芳雁缓步上前,身子略向前弯一下,恭敬说道:“这些日子仙族神君有封禅大典,按旧例发鸠国备送贺礼,单单媵女一事,尚未办妥当,奴婢要请帝君和娘娘示下。”说罢,目光朝华瑶女帝身上一瞥。 发鸠帝君两道粗眉一皱,“从宫中内外选几个侍女,调教一番,送出去当媵女,这有何难?” 芳雁细长的眉眼一眯,弯起嘴角笑道:“今番封禅的神君不比往年,宫中侍女们资质差些,长相不美,纯阴之气更是不佳,怕是选不出好的。”又偷偷瞅了华瑶女帝一眼,又慢声说道:“若都像紫宁那般才貌,奴婢也不必这样忧心。” 发鸠帝君没料到芳雁提到紫宁,因这做饭丫头的事,他与帝后生出不少嫌隙,此刻最不想听到她名字。因而抬手一摆,不耐烦说道:“那丫头若长得好,资质高,就把她选上,外宫门选不出,就进内宫去选。我堂堂发鸠国王宫几千侍女,怎会选不出几个媵女送人。” 华瑶女帝心中已是不快,听发鸠帝君应允紫宁去当媵女,更平添了一丝烦乱。暗骂芳雁毒辣,但脸上不露出一分情绪,半晌露出清冷的笑意,“想不到芳雁这般抬举紫宁,莫不是怕本宫阻拦,偏当着帝君的面提出来?” 芳雁的心思被当场戳破,惶恐的目光一抖,俯身低头道:“奴婢不敢,只是看那紫宁模样好,这才……” 话音甫落,华瑶女帝抬手打断她,淡淡说道:“既然芳雁看中了,那就选上吧。只是这内宫里,万万不能选人当媵女,发鸠国的内宫侍女跟道族洞府的小姐一般,去做卑贱的媵女,没的叫人笑话。” 发鸠国原本是一个道族小国,在仙道界很不入流,自从发鸠帝君迎娶仙族出身的华瑶女帝,便正式与仙族结了姻亲。此后仗着女帝的扶持,发鸠帝君的身份也略显高贵,时常出入仙道界盛会,渐渐也多有炫耀之心。 此刻听华瑶女帝抬举发鸠国,发鸠帝君心中更觉欢畅,脸上露出一抹欣然的笑容,赶紧迎合道:“华瑶说的是,媵女是当做贺礼送人的,从外宫门选出来便是,若实在没有,花费一些灵石,买几个模样好的女子也罢。” 芳雁见计谋得逞,不由得暗暗得意。心想:“紫宁啊紫宁,我送你去当媵女,包管你三魂七魄散尽,灭成细灰渣子。” 华瑶女帝洞悉她心中所想,索性将计就计,说道:“既要选媵女,先去给紫宁送些伤药补品,额外加两份万年雪莲给她。那丫头一身的伤,还选什么,尽丢发鸠国的脸。” 芳雁登时语塞,见帝君紧蹙眉头并不驳斥,只好暂且忍下怒气,匆匆退下。 待芳雁离开,坐旁榻上的发鸠帝君忽地开口,“华瑶,那厨娘不过是卑贱侍女,赏了仙族御用的东西,岂不糟蹋了?” 两根千年人参,一包峨眉凌霄峰的燕窝,外加两份万年雪莲,发鸠帝君想一想就肉疼,东西是华瑶女帝从娘家带来的,他也无权过问。只是女帝向来骄纵,作为女帝的夫君,他理应婉言劝诫,令她从善如流。 华瑶女帝双袖一展,眯起柔长的杏核眼,抬头微笑道:“帝君何时这般小气了,林娘母女是本宫带来发鸠国的,如今受了冤屈,打得不成人形,本宫若不体恤,岂不让底下人寒心?” 发鸠帝君当然不愿承认自己小气,脸上的笑容一挤,讪讪说道:“本王也不是心疼那东西,只是……仙族那边若知道了,倒要说华瑶你任性,越了规矩……” 话音甫落,华瑶女帝登时杏眼一睁,将茶盏往榻桌上用力放下,转头瞥向发鸠帝君,微微愠怒道:“什么规矩?本宫就是拿仙族御用的东西喂猪了,也碍不着谁的规矩!” 发鸠帝君一见她这样,知道劝阻无效,再多说一句就弄巧成拙了,连忙赔笑道:“华瑶,你还这般小孩子性儿,本王不过多说两句闲话,惹得你生气,倒是本王的罪过了。”讪讪笑了一下,不再出声。 ———— q版小番外: 紫宁:我一出场就被人陷害,怎么破? 芳雁:破不了,谁让你是女主角! 龄婆:我才叫倒霉呢,刚一出场,露个面就被杀了。 芳雁:你已经够了,一个老婆子,就是跑龙套的货,说了那么多的话,已经抢走不少镜头,还不知足? 龄婆:好吧,我的戏收场了,你们慢慢玩。记得要把那个小贱人弄死,给我报仇。 芳雁:放心吧,我饶不了她。 ———— 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原创!</a> 第4章 绑架事件 天上淅沥沥飘起雨来,紫宁住的外宫苑里一夜间春色满园,柳条抽芽,花蕊绽放。外宫苑的奴仆们一大早起来当差,各自忙碌伺候宫中的活计。 东北墙头的两排土坯房屋年久失修,屋檐上黑瓦尽碎成半片,用青砖压住屋顶,瓦片才不至掉落下来。院中四散家禽粪便,跟污泥混杂一股酸臭气味,一群麻雀嬉戏追逐,围着院中的一棵老树飞来转去,发出一阵阵叽喳吵嚷的喧闹声。 屋前一棵粉白花杏树经了寒雨,略微有些凋零,只剩疏疏散散的几簇花枝挂上树梢。 紫宁透过稀疏的窗棂,看见一树残花,不由得感慨,这发鸠国尽是仙气缭绕的清修之地,总算有一块地方沾染凡俗的烟火气,让人倍感亲切。 猛地回想那天的生死一线,若不是那身穿白缎色绫绡的公子相救,自己万万不能逃过此劫。见他飘然踏云飞身进殿的炫目身形,应是一个颇有法力的仙族吧。 细薄的晨雾仍未散去,紫宁默默躺了半晌,忍住浑身的痛楚挣扎起来。心想:“我只是一个凡尘俗人,就算死后魂魄穿越,也不该穿到仙道界来,究竟是怎么回事?” 此事着实离奇,她翻来覆去想不通,便不愿再想。世间的事情总是如此,费尽心力去寻求答案,偏偏无法知道,若完全不理它,说不定哪一天就蹦出来结果。 这几天身上的伤势减轻了许多,但腿脚仍是酸痛无比,无法下床走动。整日睡了醒来,醒了又睡,做了无数的怪梦,却记不清真实和梦境中的各样情景。 发鸠国王宫内外宫人几千,外宫门住的尽是宫中的马夫、车夫、轿夫、杂役、粗使侍女和年老宫妪。这些卖身依附王宫过日子的穷苦人,并不服丹修炼,仙道之事离他们很遥远,跟凡尘俗人没有两样。 外宫苑用青砖高墙围起来一个个大院,一户紧挨一户的房屋,外宫门管事分派给他们差事,宫人们虽是勉强度日,却也过得其乐融融。 紫宁是众多下等宫人中的一个小侍女,天资聪颖,悟性又高,学得了一手好厨艺,十三岁便是膳房的小厨娘。 “呼!”紫宁深深呼出一口气,除了这些基本状况印在脑海中,别的事情乱作浆糊似的一团,若不细细想去,断然理不出一些头绪。 这两日滴水未进,身上的鞭伤尚未结痂,此时微微一动,伤口扯着筋肉疼痛起来。 从床榻枕下拿出那一柄折扇,手上轻轻抚摸着,扇柄莹洁发亮,仿佛有仙绕灵气似的,一股淡淡的檀香之气萦绕鼻边。 紫宁心头悸动了片刻,苍白的脸上浮出一层红晕,暗道:“从此在发鸠国中,我就是膳房的粗使侍女紫宁!” 扇面在手中缓慢展开,她脸上绽出一朵笑容,如娇艳的粉嫩花开,如一树霞光碧影。清雅的檀香气和韧性冰冷的触感,愈发让她窘迫不安的内心感到一种真切的踏实。 “那日救我的人是谁?”紫宁脑子凌乱的思绪渐渐理清,回想参加彤公主及笄宴会的宾客,个个衣着华贵,祥云缭绕,入席后犹如一片花团锦簇,似乎并没有一个身穿华白锦缎镶金衣裳的仙族公子。 脑中划过一片华丽的白色,紫宁幽幽一叹,转头看伤重的林厨娘仍昏迷未醒,身上盖着打几个粗布补丁的薄被。头上歪歪的束一个乱发髻,枕着一个麦麸长枕,双目紧闭,气息有些微弱。 心中的怜悯和哀伤情绪一荡,紫宁抬眼环顾这间小屋,矮床榻边上是一个小小的短脚木桌,一盏油灯台和两个粗瓷碗摆放桌面,几个缠着红布条的长颈小瓷瓶歪扭地堆成一片。 屋中陈设虽然简单,却是干净整洁。 眼前的“家”有些陌生,紫宁暗想:“以后要在这过日子了,唉,家里好像有点穷啊。” 正颇多感慨,忽听房门“吱嘎”一声响,只见一个身穿暗黄纱衣的少女进来,动作轻盈迅速,仿佛一阵轻风。 屋内光线昏暗,那少女一张鹅蛋脸,两道眉毛透着一股英气,冷然问道:“你是紫宁?” “我是。”紫宁不太习惯有人问她,怔怔望着少女,红着脸答道。 那少女也不说话,看她两眼,忽地一抬手,凌空往她前胸戳了几道银光,紫宁后颈和舌根一麻,顷刻间连手脚也动弹不得,心想:“她是谁啊,要绑架我吗?”顿时冒出一身冷汗,拼命想要喊叫,喉咙却发不出半点声响。 眼前的少女显然是修道之人,懂得一些定身的法术。紫宁浑身僵硬,舌头发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看样子是被她施了法。 少女“嗖”地从袖中甩出一条银闪闪的捆妖绳,将紫宁裹了厚毡子紧紧捆住,又拿出一个乾坤袋,“呼啦”将她连头带身子套起来。 接着乾坤袋收回腰间,化作一个精致的小香囊,那少女便匆匆出门而去。 紫宁暗暗叫苦,心想:“这一大清早上,宫院子里来往的人不多,都忙着干活,谁会留意有人绑架我。” 各种可怕的念头涌入她脑中,又惊又骇,“我只是一个粗使小侍女,她抓了我去干什么?”跟她有仇的人,整个发鸠国只有龄婆和芳雁。暗想:“糟糕了,如果真是她们,非整死我不可。” 少女的脚步异常轻盈,腰间挂的乾坤袋丝毫不受力,一转眼从外宫门院子直奔出去,一路上冷冷清清,果然未有人留意她。 紫宁浑身僵硬裹着毡子,直挺挺躺在乾坤袋中,只听见少女微微的一阵喘气声。她的脚步飞也似的,乾坤袋摆来荡去,紫宁摇晃得一阵眩目,简直比晕船还厉害。 耳边传来“呼呼”风声和鸟雀叫声,少女跑了半柱香的工夫,脚步才放缓下来,见四处寂静无人,将乾坤袋解下来,“唰”往地上一扔。 乾坤袋陡然化大,紫宁肩背落地,重重摔在草丛里,一下触动身上的伤口,顿时疼痛钻心。 少女解开乾坤袋顶端,紫宁露出一半脑袋,刚要抬头看去,只见那少女抬手一扫,往她头顶一处按下去。 “哎呦”一声,紫宁忍不住叫出来,突然感觉舌头灵活,可以说话了。身上仍有些沉重发麻,但总算能略微扭动两下脖子。 鼻子闻见一股淡淡的桂花芳香气味,是从那少女身上散发出来的。紫宁深深吸了一口气,忍不住咳嗽两下,缓解了头晕的症状,失声问道:“你……你是谁?” 一半脸仍闷在毡子里,嗓音听起来瓮声瓮气。 少女的眼眸中带着一股凛冽之气,半晌不吭声,紫宁又问:“我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抓我?”究竟是不是芳雁和龄婆派来的人,先开口试探一下再说。 “哼!”少女眉头一蹙,冷哼说道:“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要老老实实回答。”声音清脆冰冷,她年纪虽不大,却有一副沉稳的气度。 紫宁微微松了一口气,心想:“看她这样子,也不像心狠手辣的坏人,我好好顺着她说话,指不定她心软,就放我一马。” 当即扮作无辜可怜的模样,带着一丝丝呜咽声,柔弱地说道:“姐姐想问什么话,只管问吧,紫宁一定知无不言。” 乾坤袋口将她裹得紧紧的,说了这几句话,憋得透不过气来,听起来倒有几分楚楚可怜。 少女“嗯”了一声,对紫宁的反应很满意,问道:“你可认得华瑶女帝?” 紫宁微微一愣,眼眸转动两下,赶紧随即回答:“发鸠国中有谁不认得华瑶女帝,我虽是外宫门膳房的小侍女,但也知道华瑶女帝的威名。况且女帝救了我和阿娘的命,便是我们的大恩人,自然要一辈子记住女帝的恩情。” 心里愈发奇怪,这少女问她认不认得华瑶女帝,华瑶女帝是发鸠帝君的嫡娶帝后,哪有宫中侍女不认识帝后娘娘的道理,岂不是多此一问? 紫宁向来聪明,暗觉整件事透着一股离奇,心想:“她也许醉翁之意不在酒,问我认不认得华瑶女帝,其实想绕着弯打听,我跟女帝有什么特殊关系。” 这问题她自己也想过,刚醒过来的时候,脑子里就反复思量。发鸠国宫中的宫人成千,华瑶女帝高高在上,极少理会外宫门的杂事,更不可能刻意搭救一个地位低微的小厨娘。 彤公主险些食物中毒,华瑶女帝不担心公主的安危,反倒救下她们娘俩的命,还费尽周折为她们洗去不白之冤,接着命人送来汤药和补品,实在令人匪夷所思。好像公主不是她的亲生女儿,紫宁才是她女儿一样。 连紫宁自己也怀疑,华瑶女帝是不是别有意图,身为发鸠国的帝后娘娘,如此关心一个下等侍女,怎么都令人难以置信。 少女沉默了片刻,继续问道:“在此之前,你可曾见过华瑶女帝?” 紫宁暗暗点头,心想:“是了,这才是她真正想问的,但我这样的地位,即便想高攀女帝,也没有门路。” 想到此处,嘴上微微叹气道:“我倒希望有那样的福分,可惜长这么大,连内宫都没进去过。若不是碰巧华瑶女帝搭救,这辈子都不知女帝的可敬,而且还是一位绝色美人呢!” “放肆!”那少女急声喝道,饶是她胆大,也不敢在背后妄论华瑶女帝,见紫宁话语轻浮,忍不住喝声制止。随即她眼眸一颤,情绪平缓下来,又缓缓问道:“你家中还有什么人?” 说了这几句话,紫宁胆子大起来,轻松回答:“只有我阿娘一个人,爹爹在我没出生时,就死在战场上,是阿娘把我养大的。我们母女俩相依为命,再没有别的亲人。”这是她记忆中的家世背景,像背书一样说出来。 少女见她回答爽快,满意地“嗯”了一声,接着又问:“你阿娘是华瑶女帝带进发鸠国的侍女,为何一直住在外宫门,不贴身伺候华瑶女帝?” 这问题甚是奇怪,紫宁无法直接回答,试探地问道:“我阿娘是女帝带进发鸠国的吗?我没听阿娘提起过。” 自己寻思了一番,接着自言自语道:“如果真是这样,女帝不让我们进内宫,却也合情合理。” 换了那少女感到奇怪,不解问道:“为什么?” 紫宁在乾坤袋里扭动了一下,双手撑住毡子,勉强坐起来,呵呵笑道:“你可不晓得,我阿娘在膳房当差,时常丢三落四的,烧菜忘记放盐巴,煮饭不记得火候,烧焦了满屋子烟气,险些将我们呛晕过去。说一句不孝顺的话,若是让阿娘贴身伺候华瑶女帝,几天就被轰出宫门了。” 少女一听,忍不住也笑了,语气缓和道:“你生得倒也伶俐,为何不求你阿娘,送去华瑶女帝身边伺候?”言下之意,发鸠国有谁不想巴结华瑶女帝,既然是旧相识,怎么不近水楼台先得月? 说了这半天的话,紫宁摸透了少女的意思,于是笑着说道:“别提了,我也是一个笨手笨脚的,粗心大意不说,又不懂得看眼色,哪配伺候华瑶女帝。看看内宫那些姐姐们,个个都像仙女一般,我这样土头土脸的,送去女帝身边,还不处处惹人笑话。” 少女半晌不语,似乎思考接下来问什么,紫宁心里转了几个弯,暗想道:“她想从我口中套话,准是对华瑶女帝不利。哼,做她的白日美梦吧,女帝对我恩重如山,我怎么可能出卖恩人?” 见那少女不说话,紫宁故意拍马屁道:“姐姐这标致模样,看着就十分聪明,帝君和女帝身边,少不了姐姐这般一等一的能干人……” 那少女眉头一皱,忽地俯身喝道:“闭嘴!”她说话不喜拐弯抹角,更厌烦别人刻意奉承。停了片刻,又蹙眉问道:“你今年多大了,生辰是哪一日?” “我的生辰?”紫宁眉心拧成一个疙瘩,心想:“生辰就是生日吧。”当即笑呵呵说道:“我十六岁了,生辰倒也巧,是秋分那一天出生的。” 少女脸上晃过一抹激动的表情,“当真是秋分?”突然弯腰双手捏住紫宁的肩膀,用力摇了两下,“你没有记错?” 紫宁疼得直咧嘴,哎呀呀叫道:“我自己的生辰,怎会记错,万万不会错……哎呦,姐姐快松手,疼死我了。”这少女力气极大,捏到她肩上的旧伤,登时疼得她直冒冷汗。 少女胸中惊涛骇浪暗涌,心想:“既然生辰没错,果真是她!蜀山费尽心机找了这些年,终于没白费工夫。”登时回过神来,连忙松开紫宁,重重地喘了一口气,表情震惊却又十分欢喜。 既然找到了小主人,从今往后,不能让她再受苦才是。 这时一阵脚步声朝这边走来,少女忙将乾坤袋系紧,紫宁焦虑叫道:“喂,这位姐姐,你问了我问题,我老实回答了,为什么还不放我回去?”心想:“借着这样的机会,我拼命大喊一声救命,说不定有人来搭救。” 少女担心此事被人知晓,神色有些恍惚,冷声吓唬她道:“你若敢出声,我……我拧断你脖子。” 紫宁猛地一激灵,赶紧闭上嘴,心想:“她步履这样轻盈灵巧,又会用法术,应该道法高强吧,我肯定不是她对手。” 暗暗发愁,虽然她穿越前练过一点拳术,但实力差的太远,若火拼起来,这少女一根手指就灭了她。心想:“好汉不吃眼前亏,先忍住不出声,走一步看一步。”见这少女似乎不想杀人灭口,心中也不禁好奇,倒想看看她究竟去哪里。 少女来不及捏一个收乾坤袋的法咒道诀,只听身后“扑腾扑腾”跑来一个梳双髻的胖宫娥,咧着嘴憨憨地问道:“姐姐这是去哪里,搬了这一堆沉东西?” 少女略一慌神,随即缓下情绪,微笑说道:“公主屋里要用毡子地席,我这刚要扛过去呢……” 她在发鸠国宫中隐藏身份,自然不能轻易露出法术,只得硬着头皮,编了一番假话敷衍过去。 话未说完,那胖宫娥自报奋勇,笑嘻嘻说道:“路还远呢,我帮姐姐一起扛着。”上来便抱起乾坤袋的一端,紧紧搂进怀中。 这一抱刚好掐住紫宁的脖子,憋得她差点闭过气去,幸好这宫娥身上肉多,紫宁一张脸顶着她肚皮,只觉软乎乎的,倒不会硬生生硌得慌。 那少女无可奈何,只得任由胖宫娥帮她抬着乾坤袋,两人一前一后,加快脚步,很快进了彤公主居住的彩蓝宫。 胖宫娥见到了地方,便笑嘻嘻搁下乾坤袋,跑去忙活别的事情。 淅沥沥的雨滴又下起来,渐渐转大,风雨交加寒气甚重。这乾坤袋由蜀山天蚕丝织成,质地细薄,却不能挡风遮雨。 紫宁只穿了一件贴身小衣,身上又有伤痕,虽有毡子裹住,但被这冰冷的春雨一淋,只觉浑身又痛又冷,忍不住牙齿打颤,冻得直哆嗦。 那少女见四下无人,抬指捏一个道诀,连忙将乾坤袋化小,系回腰间。随后奔进一处花草亭台密布的大庭院,悄声绕过了几排侧房,闪身钻进一间屋子。 进了屋关严屋门,她找了一个盛衣裳的樟木箱子,掀开箱子盖,低声说道:“你待在这里,不要乱动!等天黑了,我送你出去。” 说着解开乾坤袋,收回紫宁身上的捆妖绳,将毡子卷打开,把四肢捆得发麻的紫宁硬拖出来,扔进箱子里,随后“啪”一声合上樟木盖子。 发鸠国虽是道族后裔,但自从华瑶女帝下嫁,宫中四处布置了仙法禁制,她用乾坤袋装着一个活人,在内宫中行走十分危险,随时可能暴露。 只得暂时将紫宁关进箱子,待入夜之后,再想法子将她送回去。 紫宁跌得一身生疼,好在她都习惯了,相比抽打沾过鸠酒丹水的鞭子,这一下摔进箱子底,还算十分温柔的。 只是心中好生失望,本以为这少女会送她回去,却不料将她带到一个陌生地方,还扔进箱子里关起来。心想:“我要躲到什么时候,不过还好,她没杀我灭口,这趟绑架虽惊险,但小命却是保住了。” 随即听见那少女出了屋子,“咣”一声关严房门,脚步声渐渐远去,周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偶尔窗外的雨水噼噼啪啪轻响,再没有别的声音。 紫宁凝神听了半晌,那少女再没返回来。她浑身麻酥酥的生疼,在箱子里蜷成一团,筋骨肌肉都动弹不得,手脚也酸软无力,嘴里虽能出声说话,却也不敢乱喊乱叫。 等了一阵子,不禁又担心起来:“一直这样躲着,万一她把我给忘了,熬不了几天就活活饿死。难道她想让我自生自灭?这样可太惨了,当厨娘的饿死,好生悲凉啊。” 脑子里胡思乱想,始终想不出头绪,箱子里一股樟木的刺鼻气味,混合衣物染的各种香气,闷得她胸口发慌,昏昏欲睡,眼皮重的抬不起来。 只撑了一炷香的工夫,再也忍不住,脑袋靠在软绵绵的衣服堆里,倒头沉沉睡去。 ———— q版小番外: 紫宁:这折扇入手生凉,莹润透骨,还有一股玉檀香气味,真是一把好扇子啊,待本姑娘留下来细细把玩。 折扇:主人,你救那个厨房丫头,捏一道仙诀就好了,干嘛把我扔出去,呜呜呜,好伤心。 昆仑绝皇:你让我在凡人面前施展仙术吗?你脑残,我不脑残。 折扇:为什么我脑残,为什么不能用仙术? 紫宁:因为他是仙族,很傲娇—— ———— 第5章 忧郁公主 彩蓝宫内悄然无声,直至晌午才热闹起来。 这一上午的雨越下越大,芳雁撑着一柄油纸伞,一路来到彤公主居住的彩蓝宫。她满怀心事,冰凉的雨滴落在身上,也丝毫不察觉。 一迈进彩蓝宫的宫院,朱红色宫墙下栽种着成片葱葱郁郁的垂柳。 彤公主年纪初长,性子也变得内向古怪,不知怎地突然爱上柳树。因而命宫人将院中原有的花树枝朵全都拔掉,从外宫墙那边移植过来成荫垂绦的绿柳,自此花团锦簇的彩蓝宫被一片碧绿色取代,走进来满眼尽是阴凉的绿意。 站在花亭廊下的宫娥们隔着雨看见芳雁,连忙摆手招呼她“芳管事”,一个名叫银蝉的宫娥有些激动,赶紧撑伞上前,将她迎进了宽敞的堂屋,吩咐小宫娥去倒热茶。 这银蝉年纪十七,一副瓜子脸庞,眉眼间有一股俏丽的媚意,多年做彤公主的贴身宫娥,却是龄婆养大的孤女。她素日与芳雁管事关系近,两人时常往来,脾气也相合,多说些亲密话。 芳雁往榻边一坐,用帕子擦一擦脸上的雨水,转头看银蝉,见她一身素白衣裳,脸庞上犹有两道泪痕,一双眼睛红肿迷离,好似刚哭过一般。 她心念一转,知道银蝉为龄婆而哭,心想:“这倒正好了,跟她说龄婆的事情,非恨死紫宁不可。” 紫宁是外宫门一个地位低微的小侍女,而芳雁是内宫的第一管事,原也犯不着跟个小丫头纠缠不清。但因龄婆之死,芳雁暗中怀疑紫宁跟华瑶女帝之间有隐情,她一心要复宠,华瑶女帝是最大的障碍。心中暗暗盘算,多早晚能将女帝扳倒,重得帝君的宠幸,这发鸠王宫就全是她芳雁的了。 想到这里,芳雁一抬袖子,轻轻拉住银蝉的手,让她挨身坐下,哀声叹气道:“你也可怜见的,跟龄婆相依为命这些年,这会子剩你孤零零一人,日子可怎么过。”说着抽泣两声,眼圈也红了。 银蝉一听,正说中她的心事,强忍住泪水,登时悲戚道:“只有芳管事知道我的苦处,我却不敢跟人说去。”龄婆突然惨死,让她失去了依靠,这几日一想起此事便心如刀绞,恨不能亲自为龄婆报仇。 芳雁细长的眼睛向四处一瞟,急忙摇头,悄声说道:“不说最好,说太多惹人闲话。那日龄婆溺进池塘里死了,我急火攻心,差点晕厥了,只是强忍着不露出来。你这样整日哭泣,被华瑶女帝身边的人知道,倒要惹来一身祸。” 她心里很怕华瑶女帝,说着抬头往门外看去,见小宫娥送了热茶便去看雨玩耍,并没留意她们说什么。 但芳雁仍不放心,抬手打出一道隔音禁制,面前罩起一层透明阻隔,脸上这才微微露出缓和之色,“再怎样伤心欲绝,也要藏住些,你虽在彩蓝宫伺候,但这里是彤公主的地方,你自己明白。” 发鸠国里,华瑶女帝的威势第一,连发鸠帝君也要小心巴结她,芳雁心头一阵紧促,要跟华瑶女帝作对,一定要小心谨慎才行。 银蝉抹了抹泪水,不甘心道:“帝君如何那般心狠,婆婆在宫中伺候几十年,功劳不消说,苦劳也有很多,怎地为了外宫门的厨娘活活溺死她。” 她心里虽不服,却无法找帝君分辩,只能在彩蓝宫自怨自伤,一心想为龄婆讨回公道。几次去探彤公主的口风,无奈公主心情欠佳,提起此事,就被挡了回来,令她无计可施。 芳雁眯起一双细长的眼睛,暗中谋划陷害紫宁,说道:“你可不知,那外宫门的厨娘来头不小,说是华瑶女帝带来的旧人,恐怕还有别的什么干系。那紫宁命倒好,竟被昆仑仙族的绝皇给救了。” 银蝉一听这话,更是忍耐不住,当即给芳雁跪下,仰头哭泣道:“求芳管事可怜我,帮我为婆婆报仇伸冤。” 芳雁故作难过,抬袖子抹一抹泪,随即将银蝉拉起来,说道:“你这傻丫头,且先不要哭,龄婆的事情要从长计议,咱们扳不倒那厨娘,有一个人却能帮上忙。”她阴狠的目光闪动,暗暗捏一下银蝉的手,眼神朝宫室方向一瞥,银蝉顿时明白,她指的是彤公主。 彤公主是发鸠帝君的嫡女,又是华瑶女帝唯一的女儿,向来娇生惯养,脾气也颇为任性,若能挑动她与紫宁作对,不愁大仇报不了。 低头沉默了片刻,银蝉轻声说道:“公主这两日不肯吃东西,帝后娘娘也没来彩蓝宫看一眼,连半句安慰的话也没有。今早公主去尊桦宫请安,见了面也是淡淡的,娘娘一句话不多问。芳管事看这事……” 彤公主不知怎的惹恼了华瑶女帝,这几日华瑶女帝竟对她不理不问,全然不像对待亲生女儿。 芳雁撇嘴一笑,眼中露出一抹狠意,“这样才好,你这样机灵的人,难道不明白吗?”华瑶女帝对彤公主越冷淡,只会令公主更加怨恨紫宁母女,她们只需在旁边煽风点火,就能令公主亲自出手,置紫宁娘俩于死地! 银蝉登时恍然大悟,默默点头。芳雁悄声说道:“此事不宜声张,却也不能这样算了。你放心,全听我的安排。”拍一拍她的手,让她千万不要急躁。 窗外细雨连绵,彩蓝宫里一片寂静幽凉,宫室里的彤公主默默发呆,听着滴滴答答的雨声,更添出许多心烦意乱的念头。 眼见春意已浓,突然飘起连绵的细雨,自那日中毒的事情闹出来,母后一直没来看望她,潮湿的寒意令她心上涌起一阵阵不安。 侍女陌伊葵捧一束挂了雨珠的绿柳枝条,跺脚进来,掂一掂裙上的雨滴,把插瓶摆在临窗一角的矮茶桌上,细心插上柳条,说道:“公主可听说吗,帝后娘娘派人查了那日中毒的事,说是食物相冲惹的祸,并非有人下毒。” 屋中光线暗沉,在雨天里透着一股潮湿之气,混合了沉香木的味道,让人无故生出一股烦闷。 彤公主一愣起身,问道:“此事是真的?竟有食物相冲的事!” 陌伊葵看了彤公主一眼,小心措辞道:“是不是食物相冲不晓得,那些膳食道理我们也不懂。只是娘娘安抚了厨娘母女,又将芳雁责备了一番,命她亲自端汤药给厨娘送去。” 她说着话,眼眸轻缓瞥一下摆在屏风边上的樟木箱子,今早将紫宁关进衣服箱子里,按时辰计算,定身法术已经失效了,不知道紫宁此刻怎样,是否仍在箱子里。 心下忐忑不安,暗怪自己疏忽大意。彤公主这两日常在书房里,极少来这间屋子,不想今日下雨,公主无心读书写字,非要来此间窗檐下观雨,又命她采摘了新鲜的翠绿柳条,插瓶摆设观赏。 陌伊葵暗暗咬一下嘴唇,事已至此,只能求神灵保佑,莫让公主发现紫宁才好。 彤公主听她说这些事,有些不可置信,瞪大眼睛说道:“这可奇了,芳雁亲自端药汤送去?这宫廷内外,恐怕只有父王有这样的待遇。” 华瑶女帝嫁入发鸠国之前,芳雁曾与发鸠帝君有过一段情,而且还生下一个女儿,比彤公主年长两岁。 芳雁虽留在宫中当管事,但除了发鸠帝君以外,从没伺候过任何人,连内宫的教引侍卫也要看她脸色。这次她亲自给紫宁母女端药汤,简直是破天荒的一件大事,连彤公主也觉得不可思议。 陌伊葵微微点头,“这两日御膳房也忙,为厨娘母女置备汤药。千年的人参燕窝摆了一桌子,一锅锅熬成补膏,说是活血气养疤痕,都给紫宁用的。” 彤公主听了,先是一呆,随即脸上涨红起来,随手将茶桌上盛果子的青瓷汉玉琉璃盏用力一扫,“啪”一声摔在地上,登时碎成几片。 陌伊葵惊得连忙跪下,急声说道:“公主息怒,奴婢不该跟公主说这些。这玻璃盏是令丘山进贡的宝物,帝君亲自赏下的,一下子摔碎了,可怎么得了。”伸手去捡那琉璃盏的碎片,却满地零碎,怎样也拼不到一块去。 彤公主双眉竖起,抬手一拍桌子,恨恨骂道:“她就是一个做饭丫头,若真冤枉了她,赏下几块灵石也就罢了,多少是给她们的恩典。偏偏母后请了御医来看,竟还吩咐御膳房准备人参燕窝,这样一碗一碗端过去伺候着,倒比公主的派头还大。” 心里气愤不已,母后抬举那做饭侍女,命人送了各样好东西不说,非要闹得整个发鸠国都议论纷纷,令她这个公主失宠一般,大大丢掉颜面。 眼见及笄宴中毒一事不了了之,彤公主心里只觉得委屈,就算下毒的不是那紫宁母女,母后好歹也来安慰她几句。对女儿不闻不问,却关心那个下等侍女,到底谁是发鸠国的公主。 越想越是气愤,低头见陌伊葵正捡那打碎的琉璃盏,更惹出她满腔怒火,厉声喝道:“这些东西,本公主想砸就砸,你还捡它做什么!” 她声音凌厉,随即引来一群伺候的宫娥,纷纷走进屋子,个个惶恐不安,跪地上齐声喊道:“公主息怒!” 喊声在屋里回荡,睡在樟木箱子里的紫宁登时惊醒,差一点叫出声来。 ———— q版小番外: 紫宁:但凡女子都爱娇花,彤公主为何偏偏喜欢柳条? 彤公主:因为有一个人,他身穿青衣,站在垂柳之下,如同一幅绝美之画。 紫宁:这人是谁? 彤公主:你很快就见到他了。 —— 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原创!</a> 第6章 挑拨离间 紫宁猛一惊醒,突然发觉自己手脚能动了,连忙伸手捂住嘴,硬是憋住了一股气息。幸好屋里人的注意力盯在摔碎的玻璃盏上,谁也不知道衣裳箱里藏了一个人。 紫宁凝神憋了一会,见无人发觉她,这才暗暗呼出一口气,心想:“这屋子是什么地方,听见一片嘈杂说话的声音,好像有好多人在场。” 这时两个教引宫妪慌忙进屋,见陌伊葵和一群侍女跪在地上,地上满是琉璃盏的碎片,彤公主满脸怒气,老宫妪登时都唬得厉害。 一个身穿金边绣袍的老宫妪叫道:“我的小祖宗啊,这又是怎么了,公主生气打骂人容易,摔了帝君赏的东西,可如何是好?” 另一个满脸皱纹的宫妪连忙弯腰去捡碎片,露出无比可惜的神情,说道:“造孽啊,这是从道族贡物里得的,帝君总共只赏了两件,这下摔碎了一件,凑不成对儿了。” 衣服箱里又窄又暗,紫宁紧紧蜷缩一团,一听她们说话,更觉惊讶,心想:“难道是彤公主的宫殿,她刚才摔了贵重东西,一定是为什么事发脾气了。” 脑中随即闪过一个不妙的念头,她躲在公主的衣箱子里,万一被人发觉了,浑身长满嘴也说不清楚。下毒的不白之冤洗清了,又突然出现在公主屋里,该怎样解释才好? 说是被一个法术高超的女仙劫来的,谁会相信她的话! 脑中捕捉到一丝可怖的念头,如果这时有人翻箱子找东西,必然发现她。这下她百口莫辩了,公主给她安一个行刺之罪,连华瑶女帝也救不了。 顿时身上吓出一层冷汗,心中暗想:“这可怎么办,不明不白死在这里,岂不是太冤枉了。”脑中乱成一团,手脚虽然能动,但她躲在箱子里太久,身上发麻得厉害,想立刻逃走也不可能。 “啪!”彤公主一巴掌拍在榻桌上,对着两个宫妪狠狠骂道:“你们这些人,只知道心疼东西,却不想我受了多少委屈。如今摔了东西,你们这样大呼小叫的,哪一日我豁出去性子,让你们没处哭去!” 两个教引宫妪心惊胆战,忙上前连声安慰。 陌伊葵见彤公主杏眼圆睁,双眉倒竖,一张脸涨红,已是气到极点,她赶紧起身哄道:“公主别气坏身子。你们几个过来,将这些琉璃碎片扫走,莫要惹公主心烦。”转头吩咐几个小宫娥,眼睛又瞥了一下樟木箱子,心中暗暗着急,若紫宁还在箱子里,为何一点动静没有,难道睡着了不成。 小宫娥们赶紧上前扫地,将摔碎的琉璃盏都收拾干净。 紫宁安静地倚在箱子里,细听她们一句句对话,忽觉刚才说话的宫娥声音熟悉,正是今早劫她来的少女,心想:“她居然是公主的侍女?这当真奇怪了,其中一定有什么缘故。”此事越想越离奇,她暂时忘了害怕,蜷在箱子里屏住呼吸,再听外面究竟是什么事。 正闹得不可开交,房门“咯吱”一声响,芳雁迈步进来,抬眼一见彤公主,连忙上前行礼,笑着说道:“公主这两日可好,宫里尽是忙事,刚说要为神君选媵女,忙得四脚朝天了。没来给公主请安,还望恕罪。” 偷偷瞧彤公主的脸色,见她苍白中带着一股幽怨,刚才又有小宫娥扫出去一堆碎琉璃,登时猜到了几分,心知公主发怒摔了东西,多半与紫宁有关。 两个教引宫妪说了几句客套话,接着便行礼退出去。 芳雁的脚步踏进屋来,陌伊葵连忙让她,嘴里叫道:“奴婢见过芳雁管事。” 紫宁竖起耳朵听见,忍不住一哆嗦,赶紧缩一下脑袋。心想:“冤家路窄,芳雁怎么也来了,要是被她察觉我躲在箱子里,定逃不过这一劫,说不定当场打死。” 芳雁不知箱子里藏了人,在屋内走了一圈,抬眼见屋顶雕梁画栋,屋中摆设不俗,玩器幔帐甚是奢华气派,她细长的眸子一眯,笑道:“公主也不必心疼东西,那些瓶子盘子,原是拿来给公主玩的,摔碎也不值什么。我看这宫殿也旧了,等回了帝君的话,给公主换一间新屋子,弄一些新样的摆件来。” 她对彤公主的彩蓝宫甚是中意,心想等公主出嫁了,非要跟帝君要了这彩蓝宫,自己搬进来住才好。 步子缓缓迈到樟木箱子边,抬手一摸红漆描花的箱盖,笑道:“这箱子还是当年帝后娘娘陪嫁来的,用这些年也陈旧了,公主真该换一换。”她只顾摸箱子上的描花纹,却把里面的紫宁吓得双手捂嘴,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芳雁用指节“当当当”敲一敲箱盖,感叹道:“娘娘陪嫁的东西,放了这些年却也是好的,看这樟木的质地,怕是千年以上的,咱们发鸠国里也找不出几件来。”眼中透出一丝丝的艳羡和嫉妒神色。 紫宁流了满头大汗,心里发麻:“这芳雁看着华瑶女帝的箱子好,一定是眼红了。她这样摸完了敲,敲完了摸,要折腾到什么时候,能不能考虑一下别人的感受。” 正想着,忽听彤公主冷冷说道:“那是母后送我装衣裳的,昆仑樟木配了洞庭金丝楠木的好料子,芳雁还是少碰为妙。” 她年幼任性,虽对芳雁没有恶感,但也不愿意别人碰她的东西,当即毫不留情地说了一句,旁边伺候的侍女都低头垂目,忍不住替芳雁害臊。 芳雁脸上一抖,讪讪转身敷衍过去。走到榻边坐下,抬手端起小侍女送来的热茶,掀开茶杯盖子,慢慢地嘘着滚滚的热气,眼眸中瞥过一丝怨念,心里将彤公主和华瑶女帝咒骂了一顿。 紫宁终于松了一口气,轻抹了一把冷汗,不由暗赞:“公主就是公主,看这气度,芳雁定要没脸了。” 银蝉站在芳雁身旁,一直想找机会挑衅,让彤公主记恨紫宁,眼见气氛有些尴尬,眸子一转,连忙说道:“前日千姬管事找来内务教引,专派几个裁缝绣娘给那紫宁赶制新衣裳,连西岐国来的含香锦都动用了。公主平日穿的衣裳,也仅用丝绸料子,含香锦那样好的衣料,白白便宜了一个膳房丫头。” 话音甫落,紫宁的脑袋一抖,“砰”一声轻撞在箱子盖上,登时吓出一身冷汗,幸好声音不响,又离得远,屋内谁也没留意。 她抚一抚胸口,心想:“这侍女怎地说起我的事,难道刚刚彤公主发怒,也因为我?”暗暗觉得不妥,自己无意中得罪公主,以后的日子不好过了。 这一声撞头的轻响,别人虽未听见,但陌伊葵却心里一惊,紧紧蹙起眉头,有些担心紫宁。她盘算着怎地想个法子引公主离开这间屋子,转头往窗外一看,雨却下得更大了,公主不可能这时候出门。 心里正没个主意,就听银蝉继续说道:“公主前两日制的新衣裳,料子和颜色都不及含香锦好,搁在那箱子里,公主也懒怠穿了。”说着就朝樟木箱子走去,要把公主的衣裳料子拿出来看。 彤公主脸色难看,却忍住不说话,陌伊葵连忙拦在银蝉身前,瞥了她一眼说道:“公主没吩咐你,你倒要自作主张了,当着芳管事的面,这样没规矩吗?”紫宁藏在衣箱子里,陌伊葵说什么也不能让她打开箱子盖。 银蝉撇嘴哼了一声,又转身回到芳雁身边站住。 芳雁见银蝉说到含香锦,暗忖这是给紫宁下绊子的好时机,连忙接了她的话茬,微微笑道:“这事我也知道,含香锦是西岐国赏来的衣料子,都存在咱们帝后娘娘的库里,千姬擅自取用已是大过犯,那紫宁胆敢穿出来,定是僭越的死罪。” 说完,偷瞄彤公主一眼,见她脸上隐隐升起一股怒色。芳雁暗暗得意,抬手掀一掀茶杯盖子,不声不响地喝着花茶,心想:“这样倒好,不用我动手,有人帮忙了,在公主的火头上浇一盏油。” 银蝉一见芳雁配合她,赶紧趁热打铁,把这话题继续下去,恨恨说道:“芳管事哪里知道,娘娘点头应允此事了,说那含香锦的颜色娇艳,该给年轻姑娘做衣裳,存放库里也是糟蹋了。真真气死人,那臭丫头也配?” 芳雁眉头一蹙,暗想银蝉真不会说话,骂得如此明显,保不准让彤公主生疑。她见煽风点火做得差不多,便低头不再作声。 陌伊葵眼见银蝉故意挑衅,芳雁在一旁帮腔,唯恐彤公主更恨紫宁,连忙说道:“公主穿衣最爱清雅之色,含香锦那么花俏的颜色,公主才不喜欢呢。” 彤公主听了陌伊葵的话,脸上的怒色微微一顿,随即一抹愁云从眼底掠过,木然地扭过脸去,怔怔地看着窗外。 母后如此偏爱紫宁,让整个王宫的人议论纷纷,恐怕都在背地嘲笑她这个公主吧。 彤公主情绪失落,一股沉闷压抑的气氛弥漫屋子,所有人都沉默下来,小心翼翼偷看公主的脸色。 紫宁在衣箱子里憋闷异常,不能正常呼吸,心头更强压住一团恼火。心想:“什么西岐国赏的含香锦,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我也没在华瑶女帝跟前争宠,如果彤公主恨我,都是这些小人挑唆的。”想不明白银蝉为何要针对她,但今早绑架她的少女,反倒心肠很好。 “陌伊葵,把柳枝上的雨水掸下吧,可别浸霉了叶子。”彤公主轻轻吩咐一声,目光从窗棂上挪开,看向那青翠翠的柳条,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不重要,只有这青绿的柳枝,才是她心中的牵系。 挺了挺腰背,彤公主凝视着冒出袅袅烟雾的熏香炉,自言自语说道:“任紫宁穿了什么含香锦,贱婢就是贱婢,还能爬上高枝不成!” 银蝉见彤公主终于开口,心中暗喜,故意嘟囔道:“公主该撕烂那臭丫头的嘴!含香锦那样金贵的衣料子,我这辈子都没见过一眼,却让她穿在身上了,如何让人不气。” 彤公主听她的话刺心,顿时有些不悦,抬头瞅银蝉一眼,说道:“就算她披着一身含香锦,这一辈子还是做饭丫头。”嘴上这样说,手指尖却冰冷如雨,显然她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 q版小番外: 紫宁:含香锦是什么布料,很贵吗? 含香锦:当然贵了,一听名字就知道,本锦自带香味,艳绝群芳,是西岐国最贵重的衣料子。 紫宁:真了不起啊!我好期待呀,等华瑶女帝赐的含香锦衣裳拿到手,就可以压箱底了。 含香锦:为什么压箱底? 紫宁:当樟脑球用呗,你不是自带香味么? 含香锦:…… ———— 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原创!</a> 第7章 胭脂女鬼 彩蓝宫里一片清肃之感,寝殿中花铃形铜炉里养神香烧成灰烬,淡淡的余香飘散潮湿的空气中,一股烦闷的气息涌动着,更令彤公主心情压抑。 芳雁见彤公主脸色难看,知道不能逼她太甚,连忙给银蝉使一个眼色,接着嘴角向上一挑,转开话茬道:“公主手中存的刺绣花样子,能否借给我使一使。我如今搁着两匹好料子,颜色鲜嫩,料子也轻软,仙族的神女们都穿这料子,配上好花色刺绣更好看。” 彤公主这时有些厌烦芳雁,只是面子上敷衍而已,听她开口借刺绣花样,便低头饮了一口茶,淡然说道:“既然芳雁管事喜欢,就拿去用吧,我从来不爱那些东西。” 将茶盏重重放下,转头吩咐陌伊葵,“快去,将绣花样子拿来给芳雁,早先搁进那樟木箱子里了。” 一听“樟木箱子”四字,紫宁登时吓了一跳,心想:“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她说的樟木箱子,不会是我藏身这一个吧!”连忙双掌合十,暗叫神灵保佑。 陌伊葵也愣了一下,踌躇了片刻,只得硬着头皮答道:“奴婢这就去找一找……”说着迈开步子,往樟木箱子走去。 紫宁听见她轻缓而来的脚步声,吓得浑身紧张,额头冒出一层冷汗,连忙闭上眼睛,心想:“我也太倒霉了,这回非被抓个现行不可!” 陌伊葵走到箱子前,略一犹豫,随即抬手一把掀开箱盖。 不等箱子发出动静,她立刻在胸前捏起一个手诀,打出噤声的封闭禁制,瞬间“唰”一道微闪的白光,罩到紫宁的头顶上。 紫宁眼前忽现光亮,猛地哆嗦一下,差一点叫出声来。 她不知情况如何,连忙睁眼抬头,用手紧紧捂住嘴,一双惊恐的眸子无助地看向箱顶。心里早已设想了一百种死法,如果想要个痛快的,最好立即冲出去撞墙,倒可免去一些活罪。 但让她忧心的是,若一次撞得半死不活,却没气力撞第二次,最终还得落入芳雁手里。 心里正乱成一团,却见一层透明的禁制光晕笼罩下来,泛出淡淡的柔和微芒。陌伊葵一只手掀高箱子盖,睁大一双眸子,炯炯地发着光亮,正一个劲地朝她使眼色。 紫宁登时懵了,心想:“这是什么情况,莫非她不想让我被发现?” 樟木箱子极大,她侧身横坐里面,脑袋离箱盖还留有一段空当。陌伊葵假装没看见她,慢慢弯下身子,另一只手在箱子底掏来翻去,好像找东西一样。 紫宁十分吃惊,抬手捂着嘴,眼巴巴瞅着陌伊葵的手往箱子里摸东西,仿佛面前的大活人是空气一般,完全视而不见。 混乱翻寻了半晌,陌伊葵从她屁股底下拽出一卷绢帛图样,随即直起身子,扭头大声说道:“找到绣花样了,这可藏得深。”说着,看也不看紫宁一眼,“砰”一声又将箱子盖关上。 紫宁震得浑身一抖,汗水顷刻湿透了后背,听见陌伊葵脚步声离去,一颗心怦怦乱跳。冰冷的双手扶住箱子内壁,只觉得有些后怕,心想:“她到底什么意思,把我绑架过来,却不揭发我,想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么?”顿时又惊异又迷惑。 不过这一劫总算避过去了,她的心情难以形容,仿佛一个等着秋后处斩的死囚,突然遇见天下大赦! 抬手摸一摸后脖颈的冷汗,不由心惊,暗道:“吓死我了。” 陌伊葵关箱子的一刻,随即将噤声的禁制法咒收回来。芳雁正在喝茶,忽觉有一股异动,手中的茶盏微微一阵,登时皱起眉头,暗中奇怪:“彤公主的寝宫里,竟有人打出仙法禁制?” 她登时惊疑起来,抬头扫视屋内的人。 发鸠国的修炼者根基薄弱,大多停留在道法境界,修炼仙法之术的人并不多见。据芳雁所知,彩蓝宫中只有彤公主修炼仙法,但刚才公主坐着不动,究竟是谁使出了仙法。 芳雁的道法低微,只会使一道隔音禁制,也是发鸠帝君亲传给她的,仅仅练成了二阶。因而她虽知有异样,但搞不清出了什么状况。 正惊疑不定中,寝宫门“吱嘎”一声开了,一个穿粉色衣裙的宫娥进来说道:“启禀公主,奴婢刚才见了帝后娘娘身边伺候的人,请公主和芳雁管事速去尊桦宫。” 彤公主抬头问道:“是什么事?” 那粉衣宫娥摇一摇头,“那位姐姐没说什么事,奴婢也不敢细问。” 芳雁顿时不悦,抬头训斥道:“怎么不敢细问,你多问一句话,她能生吞你不成?” 那粉衣宫娥连忙摆手,低头解释道:“芳管事有所不知,那位姐姐脸色乌青的,开口说话也呛人,所以……奴婢不敢多问。” 彤公主有些奇怪,“母后身边的侍女向来办事妥当,今个儿是怎么了……” 话音甫落,一串“啪啪啪”的脚步声传来,只见一个梳双髻小宫娥淋着雨闯进来,惊慌失措地叫道:“不好了,不好了,帝君骑麒麟仙兽摔着了,刚被抬回宫来,帝后娘娘赶着吩咐人去请太医。尊桦宫乱成一团,公主快去看看吧。” 彤公主一听,顿时大惊失色,连声叫道:“你说什么?” 芳雁也没听清楚,猛地一起身,向前迈了几步,抓住那小宫娥的肩膀,惊声问道:“你再说一遍,帝君怎么了?” 小宫娥咽了一口唾沫,喘着粗气道:“帝君骑麒麟仙兽摔了跤,被人抬回来……” 芳雁只觉得一阵头晕,她在发鸠王宫的权势全倚靠帝君,万一帝君出了什么事,她也陷入万劫不复之地。连忙挥手道:“陌伊葵,快……快撑伞来,我这就去尊桦宫见帝君。”她一阵手忙脚乱,“这可怎么得了,我先过去看看,公主慢点跟来。” 陌伊葵忧心地瞥了樟木箱子一眼,赶紧转头撑了伞,同那粉色宫娥一起,送芳雁慌慌张张直奔尊桦宫。 彤公主呆愣片刻,连忙问那双髻小宫娥,“父王伤得重不重,怎么会骑仙兽摔着呢!” 麒麟仙兽的脾性向来温和,只要驯养认主,就不会有摔跌主人的事发生。发鸠帝君突然被麒麟兽摔了,一定有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小宫娥一脸焦急,又咽了一下唾沫,回答道:“奴婢也不知帝君伤得重不重,刚刚只瞅了一眼,帝君的衣袍上有血迹。出门伺候的宫人说,帝君骑仙兽去大荒山散心,不想雨天云多,麒麟在祥云上失了蹄子,这才摔了跤。” 一听说发鸠帝君衣袍上有血迹,彤公主顿时吓得脸白了,急着说道:“这可怎么办?怎么办?”说着便要跑出去,银蝉见她衣裳前襟染了一片茶渍,连忙说道:“公主换了衣裳再去!”连忙从紫檀木屏风后面拿衣裙给彤公主换上。 紫宁听到宫娥说帝君骑仙兽受伤,登时觉得事情有转机。此地多待一刻,便多一刻的危险,只要离开公主的房间,即便被人抓到,也无非是个擅闯内宫的罪过,不至于处死。 发鸠帝君受伤,公主寝宫的人都慌乱了,说不定趁此机会,她就能逃出去。 她身上只穿了一件贴身里衣,心想这样逃走不行。刚才陌伊葵翻箱子,眼见箱底有披风鞋袜之类,料想是彤公主的衣物。 紫宁见机不可失,便从箱子爬里起来,轻声轻脚地从箱子里摸东西。半晌找了一件披风,随便裹在身上。又翻出一双绣花鞋穿起来,幸而她跟公主身量差不多,一双鞋也刚合脚。 忽觉屁股下面什么东西硌得慌,抬手摸出一个四方的小盒子。打开盒盖,凑近鼻子一闻,一股香喷喷的茉莉脂粉气味,紫宁心想:“我如果这么闯出去,说不定被人看见脸,不容易逃脱。不如把这盒胭脂粉摸到脸上,让她们看不清我是谁。” 想着就立刻动手,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将整盒的胭脂都敷到脸上,登时抹得模糊一片。衣箱子里漆黑一片,没有一点光亮,紫宁看不见抹的是白是红,索性将满手胭脂搓一搓,连脖颈也抹完了。 抬手揪一揪头发,乌黑的长发散开,一片片披下来,垂在脸颊两侧,她暗暗得意:“我扮一个女鬼,让你们认不出我!”将挑胭脂用的两根象牙签子含在嘴里,一左一右支挺起来,成了两根尖利的獠牙。 偌大的寝宫只剩下银蝉和梳双髻的小宫娥,正忙着为彤公主换衣裳,门外袭来一阵冷风,吹得糊门窗的细密麻纱呼呼直响。 彤公主打一个哆嗦,见外面雨下得很大,寒气逼人,忙吩咐道:“银蝉,去拿我那件大红的披风来,快一些!”心里惦记父王的伤势,一双眸子望向门外的连绵不断的大雨,满眼都是忧色。 银蝉答应一声,迈步朝装披风的樟木箱子走去。 紫宁半蹲箱子里,将身上的披风裹紧,仰头咧嘴,呲着两根象牙签子,蓄势待发。 银蝉急匆匆走过去,腰间戴的环佩发出“叮叮”的脆响。她压根不知道箱里躲了一个人,心里毫无准备,一抬手掀开箱子盖,忽见一大团红影子“嗷”地跳出来。 ———— 紫宁(欢乐):我好聪明,扮鬼逃出来了! 陌伊葵:你这傻样,整个内宫里都布置了仙术阵法,你往哪里逃啊? 紫宁:我怎么知道?你也不早告诉我,欺负我是穿越的吗? 陌伊葵:…… ———— 第8章 宫苑禁阵 箱子盖“砰”地掀开,散出一股浓郁的樟木香气,混合了异样的胭脂粉味道,卷动一股风声冲向银蝉的鼻息。 “有鬼!”银蝉寒毛倒竖,发出一声尖叫,瞪眼见一个红脸的“女鬼”迎面扑来,披头散发,一脚踢到她胸口上。 “啊”地惨叫过后,银蝉退了几步跌倒,后脑勺“砰”地磕在地上,只觉胸闷剧痛,那女鬼重重踩了她一脚,随即“呼”一下从头顶飞过去。 银蝉登时又惊又骇,脑袋发涨,一口气喘上不来,翻着眼皮晕了过去。 寝殿里回响着环绕不绝的凄厉叫声,彤公主不知道银蝉出了什么事,她正等着穿披风,突然听见“嗷”的一声怪叫,随后银蝉惊声大叫“有鬼”,接着而来的呼叫声将她吓得呆愣原地。 惊愕转头一看,果真眼前出现一个披散长发,獠牙呲嘴的红脸女鬼,从樟木箱子里跑出来。一团火红的鬼魅影子飘忽不定,骇人的嚎叫声在空荡的寝殿里惊起。 这女鬼漆黑的双目圆睁,又蹦又跳,一双“爪子”鲜红如血,左右胡乱挥舞,呜哇哇地吼着怪声,闪电一般朝她奔过来。 彤公主浑身战栗,直勾勾瞅着女鬼,惊得连眼皮也合不上。她年纪尚轻,自幼备受宫人呵护,何时见过这等吓人的东西。 她瞪大眼珠子,嘴里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声,没等“女鬼”跑过来,只觉得两腿抖成筛子一般,身子发软倒地,栽头晕了过去。 她旁边一个双髻小宫娥,见女鬼旋风一般地跑过来,也吓得浑身抽筋,嘴皮子直打颤,“噗通”一声跪倒地上。 银蝉和公主先后晕倒,小宫娥双手抓住头发,暗恨自己为什么不晕,要经受这样吓人的场面。她喉咙里“咕噜”了两下,发出毫无意义的声音。想要大喊救命,脸上肌肉一阵阵抽搐,嘴却不听使唤。 紫宁身穿一件大红披风,像跳大神的巫婆一般,挥舞两只染了鲜红胭脂的手掌,从樟木箱子一路朝寝殿门口狂奔。眼看就要逃出生天,忽见彤公主直挺挺晕了,她登时一愣,心想:“不会吧,公主这么脆弱,说晕就晕?” 心里只欢腾了片刻,转而感到内疚。她迫不得已扮鬼,只是为了逃命而已,却不料吓晕了公主,让她进退两难。万万想不到有这样惊人的效果,只怪她扮鬼太逼真。 寝殿里一前一后晕倒两人,紫宁对彤公主深感抱歉,但对银蝉却不觉得难过,心想:“那个丫头心肠坏,吓晕她也不碍事,谁叫她背后嚼舌头,活该遇鬼吓一吓。” 那小宫娥跪伏地上,脸色苍白,吓得浑身乱颤,眼睁睁见女鬼从面前飞过,“呼”一下窜出殿门,卷起一片鲜红色的冷风。 殿门“咣当”一声关起来,簌簌的冷风从半启的窗棂吹进寝殿,梁柱上悬挂的灯笼摇曳而动,四处透出一股瘆人的阴森之感。 殿外大雨劈头盖脸地淋下来,空中轰隆隆打着闷雷,紫宁抬头看一眼暗灰的天空,心中不安:“春雷很少见啊,难道是我做了亏心事,吓晕公主,老天爷要打雷劈了我?阿弥陀佛,我真不是故意的。” 她在院子里转了几圈,瓢泼般的雨水从脸庞流下去,四周的绿树影子重重叠叠,雨水中泛起烟气似的寒意,仿佛笼罩了厚重的凉雾一般。 紫宁缩紧脖子,哆嗦了一下,连忙将嘴里的象牙签子扔掉,接着用雨水冲洗一遍脸上的红胭脂,双手湿淋淋地滴着血红的胭脂水,自己看着也心惊胆战。心想:“怪不得公主晕倒,这确实挺吓人。幸好雨水冲走罪证,只要这胭脂物证销毁了,发鸠王宫再怎样闹鬼,也赖不到我头上。” 雨水冲刷之后,在她脸上留下一条条的痕迹,头发湿漉漉胡乱披散肩头,转眼变成一个花脸模样。 接连不断的冰冷雨水淋得她浑身发寒,忽听身后的寝宫里爆出刺耳的尖叫声,那小宫娥拼命大声叫喊:“公主,公主你醒一醒……快来人啊……” 紫宁陡然一惊,心想:“不妙了,她叫得这么大声,很快就会来人。我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不能让人抓了现行!” 大雨磅礴,院子里果然一个人影也没有,紫宁瞅准了远处的宫门,撒腿便往外飞奔而去,心中愈发欢畅:“终于逃出来了,哈哈哈……” 一路慌张从彩蓝宫奔出来,她悬着一颗心,一口气跑到外面的池塘边上,见远近四处荡漾着雨水的波痕,彩蓝宫方向一片朦胧氤氲之气,竟无人出来追赶她。 她松了松气,这一路狂奔下来,只觉得浑身上下无处不疼,身上的旧伤重新裂开,经雨水一浇,更是火辣辣地疼痛难忍,将她的白色粗麻里衣染出点点红晕。 她咬紧牙忍耐住,低头看身上穿了一件绸缎绣锦的大红披风,料子又轻又软,做工极其精细考究,想来是仙族神女穿的款样。脚上那一双淡青色绣纹的花鞋,绣工一针一线地十分细密,但鞋底却很薄,才跑了这么一点路,已经磨露脚趾头。 紫宁头上没梳发髻,长发随意披散肩上,被雨水浇得湿透,粘结成一团团的疙瘩。这一身打扮她自己也发愁,心想:“穿成这样逃出去,万一遇见人,想不惹眼都难。” 幸好大红披风带一个宽宽的帽子,连忙将帽子掀起来,紧紧蒙住脑袋,严严实实遮住了半边脸,双手拉紧帽边,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眸子。 她身形纤柔苗条,跟彤公主的高矮差不多,披风穿着十分合体,摇摇摆摆走起来,有一种娇弱婀娜的美态。 紫宁紧低下头,迎着雨匆匆往前走,铺满鹅卵石的甬路两侧有极为静雅的假山流水,树木葱郁,春花绿柳映衬着粉墙青瓦,弥漫着一股仙境般的意蕴。 她无暇观赏美景,心中感叹这内宫院的景色果然强过外宫门,单看这一道道的宫墙,竟有朱红色、青砖色和灰白色,比起那些普通的院墙,独有一番别致的风韵。 她却不知发鸠王宫的每一道宫墙,都由华瑶女帝亲自布下各样的防御阵法,以颜色来区分阵法的强弱。只要有人误闯阵中,华瑶女帝立刻能察觉到。 紫宁粗略瞅了两眼宫墙,风景再美,她也没心思抒情言志。闲情逸致专属风骚文人,她多呆一刻多一分危险,恨不得多生出两条腿来,赶快逃回二门外去。 眼见树木成荫,亭台楼阁蜿蜒叠嶂,四处看不见一个人,正是她逃走的大好时机。心中暗喜,直呼运气好,赶紧迈开大步,瞄准一个方向,向前疾行而去。 迎面吹来凄风冷雨,紫宁冻得一阵哆嗦,连忙拉紧披风帽子,把一张脸全遮盖住,低着头一阵小跑。 一路上弯弯曲曲,绕了两座园子,她累得呼呼直喘,却呆愣原地,突然发现迷路了。 发鸠王宫中布置了一道道仙法禁阵,若非知道禁阵的生门,即便是仙族之人,一时半会也未必能闯出去。 紫宁放眼看去,只见到处都是一片花草绿树,重重叠叠的亭台水榭,规模布设都完全一样,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而且她走了这么久,连一扇宫门都没摸到。 心中不禁着急:“这发鸠王宫好生奇怪,设计的比九重天宫还复杂,大雨天连个太阳也没有,不知道东南西北,让我往哪儿跑?”转念一想:“就算有太阳也没用,外宫门在哪里,我根本不知道啊。” 急得原地转圈,想不出一个好办法,眼看前后左右都是路,宫院仿佛多得不计其数。如果一间间宫室找过去,非得累死她不可。 正急的上火,忽听身后有脚步走来,一个脆灵灵的声音叫道:“奴婢给公主请安。” 紫宁的脖子一硬,缓缓转过身来,拉紧披风帽子,只见一个梳着雀髻的圆脸小宫娥,手里举高一柄油纸伞,屈身向她福身行礼,然后抬头笑盈盈望着她。 她心里一慌,将脸遮挡得严实,摆一摆手,拧着嗓子说道:“免了!”这小宫娥看她穿的红色披风,误以为她是彤公主。紫宁一颗心砰砰乱跳,冒充公主的罪名,肯定也是一个秋后处斩! 但她只能硬着头皮冒充下去,微微沉住气,心想:“或许这小宫娥认不出来,我就糊弄过去了。要是紧张发抖,说话也不利落,反倒让她生疑。” 好在模仿彤公主的声音语气并不难,眼见小宫娥定定站住,一双眸子看向她,当下稳稳地站住,学着彤公主的腔调,问道:“你往哪儿去?” 小宫娥并不是彩蓝宫的侍女,紫宁让她免礼,她也并不怀疑,认定紫宁是彤公主。见公主问话,她抬头说道:“帝君受伤,管事教引们都赶着去尊桦宫呢,奴婢也过去伺候着。公主去看帝君,竟没有姐姐们跟着撑伞吗?”说着忙将油纸伞撑高,挡在紫宁头顶上。 下雨天公主出门,身边至少跟两个撑伞拿东西的侍女。眼见彤公主孤零零一个人,淋得浑身湿透,小宫娥不禁有些诧异。 但公主近来脾气古怪,夜里常常独自站在柳树边上,长吁短叹地落泪,这在彩蓝宫内外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今日帝君不慎受伤,公主或许急着去尊桦宫,身边的侍女跟不上她,也是极有可能的。 小宫娥心中顿时释然,对彤公主生出一些怜悯之情,却不知道她眼前这位穿红披风的公主,是一个假冒的。真正的彤公主此时晕在寝宫里,一群侍女早乱成了团。 紫宁听小宫娥说完,淡淡地“嗯”了一声,随即紧紧蒙住脸,眼睛转向一边,心中琢磨怎么甩开这宫娥。 她如果懂一些法术,当即就把小宫娥点晕了。目光轻瞟了她一眼,见这小姑娘十四五岁的年纪,身形灵巧,十分活泼好动的样子,心想:“我两三天没吃东西,就算想打晕她,估计也很难做到。我这小身板,还不一定是她的对手呢。” 当即放弃这个不明智的想法,小宫娥见她闷声不语,不解何意,以为公主黯然伤心,连忙劝解道:“公主莫要难过,帝君必然平安无事。让奴婢撑伞,送公主去尊桦宫吧。”说着,抬起一只手,搀扶住紫宁的胳膊,缓缓在雨中前行。 紫宁心里暗暗叫苦,但又不能拒绝,只好硬着头皮,一路搭着她的手臂,慢悠悠往尊桦宫走去。 尊桦宫与外宫门是相反的方向,紫宁越走越远,不知不觉踏进尊桦宫的禁阵之中,身后的景物慢慢发生变化,草木将来时的小路遮掩得严严实实。她此时若是回头,更找不准路途方向。 越靠近尊桦宫,紫宁心中越生出寒意,心想:“这时候尊桦宫全是人,我这样闯进去,见了芳雁也不必假装公主,直接跪下去,让她用乱鞭子抽死算了。” 一想到沾了鸠酒丹水的鞭子,后背上一阵毛骨悚然,手指微微颤抖起来,那小宫娥以为她担心帝君,忙说:“公主莫要焦急,这就到尊桦宫了。” 紫宁头皮一麻,连忙抬起目光朝前看去。隔着细密连绵的雨帘,只见前方出现一片朦胧的红墙宫殿,似乎浮在成团的白雾当中,仿佛天上宫阙一般,令人生出不真实的迷幻之感。 那里正是尊桦宫。 ———— q版番外: 银蝉:启禀公主,都是奴婢无用,保护公主不周。但那女鬼朝奴婢脸上吹一口气,奴婢被阴风所袭,这才忍不住晕倒。 公主:那女鬼当真可怕,本公主也感觉一道阴风袭来,眼前就一黑,女鬼也不看见了。 紫宁:你眼前一黑,是因为晕过去了,好吗!我扮女鬼吓你,是我不对,但你说我自带阴风特效,我可不乐意。当时心里着急,跑得快了一点而已,跟阴风有半毛钱关系? ———— 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原创!</a> 第9章 仙宇书楼 尊桦宫是一片高低起伏的院落和殿宇,被阴沉的乌云和迷雾笼罩。在大雨中露出青黑色的飞檐,一串串悬挂飞檐之上的青铜铃铛,随着风雨声的敲打,忽远忽近的飘扬铃声传入耳中,显得异常诡异。 距离尊桦宫还有两箭地远,紫宁突然停住脚,小宫娥奇怪问道:“公主怎么了?” 紫宁拿腔作势,尽力模仿彤公主的姿态,压低了嗓音,略带抽泣的嘶哑,柔着声音说道:“刚才出来急了,忘记带惯用的紫金丝帕子,你去彩蓝宫找银蝉,给我取帕子来。” 她听过彤公主的声调,带一丝怯懦的尖柔,这跟她的清脆声音完全不同,因此不太好学,只得假装刚哭泣过。虽然不是十分相似,但也有模有样。只担心被小宫娥发现纰漏,说完这几句话,浑身都冒出冷汗。 小宫娥有些发愣,心中暗忖,出了这么大的事,银蝉为何留在彩蓝宫,不贴身伺候公主? 但她身份低微,不敢多问,点头答应道:“奴婢这就去,公主一个人小心路滑。”说着将油纸伞递给紫宁,端正行了一个礼,用手遮着头,匆匆忙忙跑进雨中,回彩蓝宫去拿帕子。 小宫娥的身影很快消失雨帘雾气当中,转过树影就再也看不见。紫宁伸脖子瞅了一眼,赶紧举起了伞,单手拎起裙脚,迈开大步往尊桦宫跑去。 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紫宁心想:“尊桦宫那么大,只要不跟花雁那些人碰面,我还是很安全的。趁着她们乱哄哄忙活帝君,没闲工夫理会别的事,我找个没人的宫室躲起来,等天黑再出去找路。” 这发鸠国的宫苑虽大,但用一个晚上慢慢摸索,肯定能摸到外宫门的院墙。 往前没跑多久,面前出现一道高高的广檐门,层层的紫气氤氲环绕,一派幽深古朴之色,连着延绵的青乌砖院墙,银亮亮“尊桦宫”三个古篆大字,陡然浮现在雨雾中。 紫宁愣愣地站住脚,刚抬头去看“尊桦宫”的横匾,就见从广檐门里走出来两个撑伞的老宫妪。 她们步履匆匆,刚一迈出门来,恍惚中见一名身裹红色披风的少女,举着一柄油纸伞,正在门前呆望。连绵的雨水将周围景物浸染得暗沉迷离,两个老宫妪眼神不好,加上雨势也大,误以为紫宁是彤公主,忙屈身行礼道:“奴婢见过公主。” 紫宁不敢抬头看她们,“嗯”了一声,假装匆忙地往大门里跑去。一名淋得半湿的老宫妪转过身来,挥手喊道:“公主莫要慌张,帝君在寝宫静室里——” 话音未落,紫宁的大红披风只剩下一个灰蒙蒙的背影,好似一阵疾风,连人带雨冲进烟雾凄迷的长阔院落中。 另一名瘦高的老宫妪有些讶异,遥遥看着紫宁的披风飘扬摆动,一溜烟窜进弯道的回廊去,怔怔说道:“彤公主素日走路极慢,今日倒怪了,竟然跑得飞快。”而且彤公主平日有几个侍女贴身伺候着,刚才身边却一个宫娥也没有,当真奇怪了。 同行的老宫妪叹气道:“真可怜见的,咱们公主必定是担心帝君,这才一阵子疯跑,绣花鞋都磨烂了。” 两人连连长吁短叹,发鸠帝君一辈子没有儿子,将来发鸠国王位只能传给彤公主。但公主性子娇羞怯懦,生得又纤弱,继承发鸠国的大统,显然力不从心,很难担起这份重任。 两名老宫妪边走边说,最后摇头笑道:“咱们担心些什么,将来公主配了驸马,自会有人操心这些事。何况还有仙族的华瑶女帝镇着,有咱们娘娘在一天,任谁也不敢惹发鸠国。” 她们撑伞一路走出尊桦宫,树影下伫立着一个气势轩昂的黑衣人影,见她们走远,淡然自语道:“华瑶女帝,不会守发鸠国一辈子。”他静立雨中,身上却一滴雨水不沾,头顶用金羽冠束起一个发髻,余下的头发披散肩后,迎着风声飘飞舞动,面容洁白如玉,不显露一丝表情。 雨势缓缓减弱,紫宁进了尊桦宫,见一路无人,迎着雨跑进通往宫苑正殿的长长的甬道,两边一间间的厢房整齐排列,一扇扇古色木雕花门窗布依次铺开,布满一长溜的回廊。 回廊左右檐间滴着成串的雨水,紫宁探头探脑,往前后看去,只见廊下挂着一排硬金丝编成的鸟笼子,各样彩色翎毛的仙鸟灵雀在笼里蹦来跳去,却看不见一个人影。 发鸠帝君受了伤,尊桦宫的侍女都去跟前伺候。这大雨从晨间一直下到晌午不停,寒意愈发扑人,连粗使奴仆也都躲回屋子去。 宫苑和回廊里空落落的,显得十分冷清阔旷,青石板被雨水洗刷得洁净异常,潮湿的水雾中一尘不染,屋檐的瓦片上透着一道道暗青色的润泽亮光。 紫宁从回廊里穿过去,见宫室房屋飞檐翘壁,在雨中被朦胧的花白水雾笼罩,竟有一股神秘的飘渺之感。四处檐下“噼噼啪啪”的雨滴骤响,她走了半柱香工夫,出了回廊,钻进一个小小的圆月门,又绕过一个雕花刻字石挡屏,来到一个宽阔的四方宫院。 此刻分不出这是哪里,紫宁站在挡雨的亭榭当中,宫院左右种了两棵参天巨大的海棠树,粉翠的花叶低垂而下,在雨中显得异常娇嫩鲜亮。 目光穿过参天的海棠树,忽见眼前出现一片黑蒙蒙的巍峨崖壁,紫宁吃惊不已,忍不住张大了嘴,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这片崖壁黑压压挡在前面,几乎高耸入云,在低沉压抑的云雾之中,让紫宁感觉有些瘆的慌。崖壁上密密麻麻似乎布满了彩色木架子,她抬起油纸伞仔细看去,登时头皮发凉,原来紧倚着崖壁,是一片灰暗悬空的楼宇屋阁。 她远远看去,楼宇的正面镶嵌了密麻的红漆花棱格子舷窗,一层灰色的雾气飘浮,现出原本的雕梁画栋。但那些朱红木头的舷窗有些陈旧,泛出一种异样的古朴意蕴,仿佛空荡许久的上古遗迹。 紫宁从没见过这样气派的楼宇,惊讶得合不拢嘴。使劲抬头看去,见耸入云雾中的楼宇门额横匾上写有字迹。一阵灰白的雾气飘过去,她费力一看,是“静心楼”三字。 黑底金色的大字笔力苍劲,在云雾中明晃晃发亮,尤显庄重,能窥见楼宇初建时的金碧辉煌。 紫宁朝那巍峨的楼宇跑去,在临近崖壁的一条回廊里站住。随即将伞收起来,甩一甩伞上的雨珠,却发现油纸伞早已破烂了。她暗叫可惜,心想:“发鸠国的宫殿楼宇建得这样奢华宏伟,但雨伞太不结实了!” 她在原地跺一跺脚,前后踏了几步,将鞋底的水渍踩干净。转身见青石地上没留下湿脚印,这才放了心。 忙用衣袖子擦干净脸,她躲在一根回廊柱子后面,用力抬头往崖壁上耸立的楼宇望去,见那些花棱格子的舷窗紧闭,一片片灰色浓雾缭绕而上,窗子里面似乎黑乎乎的一团。 紫宁蹙起眉头,在原地转了半圈,心想:“这到底是哪里,静心楼,感觉很像关禁闭的地方,难道发鸠帝君要面壁思过,才把楼房倚着崖壁而建?”她目测一下楼门的高度,至少是七八个人叠起来一样高,不禁有些纳闷:“楼宇建得这样高,想爬进去面壁,也是很不容易的。” 这悬空的楼宇虽高,但远不及仙族的空中宫阙。紫宁一时忘记自己在仙道界,心里嘀咕帝君如何爬上去。但发鸠帝君是修仙道之人,进楼宇都是飞的,绝非像她想象中用爬的。 从头顶雾气中遥遥看见楼宇的阙门,隐约是两扇有着金色铆钉的朱红大门。只见崖壁侧立千尺,陡峭生滑,紫宁慢慢摇头,心想:“老天爷啊,我绝对不爬上去。爬不到一半,大门还没摸着,就得掉下来摔死。” 但那么高的楼宇,轻易不会有人进去,当真是绝佳的藏身之所。她心中嘀咕着,正要仔细再细瞧一眼,突然身后有一个女子叫道:“紫宁?” 声音凌厉颤动,略带一丝恼怒,紫宁听得浑身一震,赶紧缩一缩脖子,将披风帽子扯紧。 如果此时她被人发现,根本别想活命,尊桦宫能混进来,却不容易逃出去。紫宁的心跳好像打鼓一样,暗想:“完蛋了,这人知道我的名字,想冒充彤公主也不行了。” 那女子一身暗黄色衣裳,忽地迈步上前,从身后紧紧抓她肩膀,另一只手往上高举一挥,用力向楼宇阙门甩出一道长长的白绫。“嗖”地一声,她脚下卷动一片翻滚的白雾,立刻飞腾而起,踏着白绫直飞进崖壁上的楼宇。 紫宁像一只小鸡似的,缩着脑袋,被她一手抓得紧紧的,只觉脚底下陡然悬空起来,白绫上仿佛虚无一片,一双脚踩上去,根本无法受力。 “啊,救命!”紫宁飘在半空中,双手捂着眼睛,身子摇摇晃晃,想用力挣脱又怕掉下去。 她嘴里哇哇直叫,瞪了一双大眼睛,从手指缝隙往外看去,只见身子越升越高,一片亭台楼阁笼在层层迷雾里,都从她的脚底下飘过去。正感到头皮发麻,静心楼的两扇朱红阙门已经靠近,眼看就要冲到跟前,紫宁心中暗叫一声:“唉呀妈呀,我要撞上去了!” 那女子突然低喝一声,旋身抬起一脚,“咣”地踢开一扇门。 朱红阙门的上方雕刻一幅威严肃穆的玄武之像,下方镶嵌了七七四十九颗金晃晃的铆钉。被她用力一踢,阙门重重一震,老化的裂缝发出“吱嘎”的刺耳怪声 那女子的脚法凌厉,动作一气呵成。朱红阙门“轰”一声敞开,女子揪着紫宁的胳膊,迅速地闪进楼宇中去。一片久封的烟尘吹拂而起,很快在冷风中飘散干净。 紫宁脑袋发懵,全然不知自己怎么进来的,一双脚踏踏实实落地,这才松了一口气。莫名其妙被人抓到崖壁的楼宇上来,还不知道那女子是谁。她正要回头看去,只听两扇朱红阙门“咣当”一声关闭,楼宇内顿时昏暗下来,有一股淡淡的墨香迎面浮起,她心底霎时升起一种异样的幽深感觉。 一把破伞还夹在腋下,紫宁慌张地一转头,跟那女子脸对脸,两人打了一个照面。 紫宁忍不住惊呼道:“是你?” ———— q版番外: 紫宁:都已经第9章了,男主为什么还不出来? 昆仑绝皇:别急呀,男主都是先露个脸,再姗姗来迟的,够矜持的才是男主,好不好! 紫宁:如果你再不出来,我就让男二号出场。 昆仑绝皇:好吧,下一场戏我保证露面,满足一下你的好奇心。 ———— 第10章 蜀山陌伊 楼宇内光线一片昏暗阴森,紫宁转身看见的女子正是陌伊葵,一身暗黄色的衣衫,映衬她的脸色苍白发青。 陌伊葵怒气冲冲,眉心紧拧在一起,厉声喝道:“我让你躲进箱子,你怎么跑出来了。帝君受伤,这尊桦宫里外都是人,你到底有几条命?” 她送芳雁去尊桦宫探望发鸠帝君,心中却一直担心紫宁的安危。于是谎称回彩蓝宫接彤公主,急匆匆冒雨从正宫寝殿里出来,还没走多远,就在崖壁下遇见紫宁。 心里不禁有些后怕,若是被宫中侍卫碰上,紫宁的小命就难保了。 紫宁抬眸端详陌伊葵,看她一脸焦虑,竟是十分担心的样子。忍不住嘻嘻一笑:“想不到你这么关心我,我有点感动了。既然这样,今早你绑架我的事,咱们就一笔勾销吧。” 陌伊葵瞪眼看了她半晌,眸子中的紧张缓缓松弛下来,“哼”了一声道:“你这样莽撞,早晚惹出祸来。”停了片刻又道:“我叫陌伊葵,是彤公主身边的侍女,今早的事……其实是一个误会,我原本……不想绑架你。” 她不擅长与人交往,更不是一个八面玲珑的人,跟紫宁解释这些,已经显得十分费力,刚说了两句话,脸就憋红了。 紫宁眨眨眼笑道:“我知道你叫陌伊葵,今早上的事,咱们不说了。你在彤公主跟前帮我说好话,所以是一个好人,我能分得清楚。但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抓我去公主的寝殿?” 紫宁很好奇这件事,她是外宫门的粗使小侍女,陌伊葵是内宫里彤公主的侍女,两人根本不认识,陌伊葵怎么就来外宫门找她了? 空气中漂浮着一股清淡的异香,陌伊葵用鼻子深深嗅了一下,眉头一皱,连忙说道:“此事说来话来,以后我一定告诉你。只是这里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竟然这样古怪。”说着扬起头,四处环顾,打量这静心楼。 紫宁看她一脸迷茫的表情,不禁心中一惊,问道:“你不知道这是哪里,就敢闯进来?你的胆子这么大,比我还莽撞呢。” 这楼宇悬空建在崖壁上,本来就十分古怪。此时再细打量楼内,更感觉奇特,恢宏空荡的大殿雾气缭绕,四周弥漫着深邃的昏黑,仿佛触不到边际。两人站在大殿中央,竟然显得异常渺小。 陌伊葵扬高了脖子,不可思议地看着大殿上方,惊声叫道:“我在发鸠王宫十年,从没听说尊桦宫有这样一座殿宇。”她的声音发出去,向上传到殿顶,激起空荡荡的一片回声。 “你说什么?”紫宁比她吃惊更甚,结结巴巴问道:“你的意思是,这……这一座高楼是突然冒出来的,以前没有这静心楼?”转眸去看朱红阙门,只见左右连缀一大片密密麻麻的雕花窗子,从下一直向上延伸,她目光穷极之处,窗子越来越细密,似乎看不到尽头。 陌伊葵的目光停留在另一侧崖壁墙面上,微微点头道:“没错,这里是尊桦宫院的后山,帝君经常在此修炼阵法,根本就没有这座殿宇。”青灰色的石墙上镶嵌了一层层的紫檀木书架,上面摆放了成卷的绢帛书册和竹简,向上望去,书卷直摆到了楼宇的顶端。 紫宁顺着她的目光,看到无数的紫檀木书架,排列得很像密密麻麻的蜂窝,不禁瞠目结舌,连连叹道:“这是发鸠帝君的藏书楼吧,帝君真是好学问,竟然看了这么多书!”这些书架仿佛砌进青石壁中,一层一层朝高处叠起,有一股幽深神秘之感。 书架上没有一点灰尘,紫檀木的边角摩擦得光亮,显然有人经常拿架上的卷轴书册。紫宁不禁暗叹一声,发鸠帝君每天读书,日积月累,连书架都摸得光滑了。 数不清的窗户透进来半昏的光线,紫宁往上看去,隐约在极限之处的楼宇顶端,似乎有两颗发出朦胧光色的夜明珠。因为距离太远,上方又笼了一层薄雾,夜明珠的光晕看起来一点也不明亮。 这时陌伊葵说道:“当真奇怪了,你过来看这幅画。” 紫宁转身看去,见陌伊葵站在离她两丈远的地方,正愣愣地盯着一面墙。她赶紧跑过去看,却见靠近书架的青石地上铺了一块软毡子地席,上面摆一张宽阔的几案。笔墨纸砚一应俱全,旁边立着一个青铜瑞兽香炉,炉内沉了厚厚的香灰。 几案后面有一片灰色的空墙,挂了一幅四方水墨画,墨色淡沉,略略点染,是一幅墨色蝙蝠图。 一只巨大的黑蝙蝠张牙舞爪,上下渲染着浓郁的乌云。紫宁看得心里不舒服,暗暗纳罕:“画这蝙蝠的人心里阴暗吧,这么恐怖,竟然挂在墙上欣赏。”四周的迷雾中透着一股阴森,紫宁转头左右看去,有些惊悚的感觉,低声说道:“陌伊葵,我看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还是走吧。” 陌伊葵一双眸子看向她,表情十分严肃,说道:“既然知道有古怪,就要探个明白才好。这静心楼显然年头久远,帝君一直用阵法隐住书楼,所以没人知道。今天不知出了什么意外,隐匿阵法消失了,咱们才机缘巧合闯进来,说不定这里有仙族留下的传承呢。你胆子这么小,将来怎么修仙?” 紫宁一时语塞,憋红了脸嘀咕道:“刚才你说我莽撞,这会又说我胆子小,伊葵姐姐,我是一个凡人,还不会修炼呢,遇到这样古怪的事情,心里有点害怕,这是很正常的。” “别叫我伊葵姐姐!”陌伊葵打断她,横了一眼说道:“我复姓陌伊,单名一个葵字。”言下之意是,如果紫宁叫她,也得是陌伊姐姐,或者是葵姐姐。 紫宁脸上一红,有些尴尬道:“对不起,我不知道有陌伊的复姓。”暗中觉得丢脸,心想:“原来仙道界有人复姓陌伊,我却没听说过,真显得没文化了。” 陌伊葵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曾经陌伊家族何等辉煌,可惜如今整个蜀山仙境都衰落了,四海八荒里复姓陌伊的,只剩下她一个人。 紫宁见她沉默不语,脸上虽勉强挤出笑容,但表情不太好看,忽地想起梁子夜写的那本《远古仙道界史传编年》,里面记载的仙族大姓中,就有蜀山仙族的陌伊复姓,她一拍脑门,吃惊叫道:“你……你是蜀山仙族的人?” 陌伊葵闻之色变,刚要开口说话,忽听门外传来一阵异动,登时眼神一惊,忙说道:“快躲起来,有人来了!” 紫宁慌张起来,嘴里问道:“往哪儿躲,这……这里没地方躲啊?”她原地转身四望,藏书楼除了镶嵌石壁中的书架、几案、香炉、画卷之类,再没别的东西,根本没有遮挡之处。 陌伊葵却神闲气定,十分的镇静,抬手往楼宇顶上一指,上面是几根朱红色的粗木椽子,说道:“躲到上面去。” 紫宁抬头望去,脸上不禁抽搐一下,那木椽子高得离谱,连忙讪讪说道:“陌伊姐姐,那里就算了吧,万一掉下来,肯定摔成肉泥了。” 话音甫落,陌伊葵已经抬手甩出一道长长的白绫,另一手挽住她的腰,“嗖”一下向上跃起,脚踏白绫腾空飞上去。犹如轻盈的燕子一般,回旋着身子,瞬间双脚就踏上楼宇顶的粗木梁上。 紧接着花棱窗户纸哗啦啦一阵乱响,朱红阙门“吱嘎”一声响,有人轻声走进藏书楼,顿时卷进一股凉风,殿里一股异常的气流缓缓飘动。随后屋门关上,空气中又恢复了平静。 一身黑色衣裳的蒙面女子,身形苗条消瘦,脚步很轻,走在书架前站住,目光落到石壁一侧的书架处。半晌之后,她打起一团仙法防护罩裹在周围,眉头微蹙一下,向上看那一层层的书架,脸上露出一丝迷惑的表情。 她向上抬手一挥,高处书架上的绢帛一卷卷飘落下来,接在手中,翻开书卷看了两眼,一松开手,书卷又飘回到书架的原处。反反复复这般,一卷接着一卷打开绢帛,竟不是翻书看,好像找东西一样。 紫宁和陌伊葵都趴在横梁上,两人的脑袋对在一起,低俯着视线往下看。陌伊葵用神识力扫视过去,见那女子用黑布蒙着脸,头发盘成中年人常梳的花枝发髻,脚步十分沉稳,是一个有仙术法力的女子。 紫宁也好奇地探出脑袋,但只看见灰蒙蒙的一片,依稀辨认出大殿书架的旁边站着一个模糊的人影。她从那人的头顶看下去,就好像一个黑色小萝卜,连男女都分不清楚。 探头看了半晌,发现离地面实在太高,不由得有些眩晕。她担心自己犯了恐高症,赶紧收回目光,转移注意力问陌伊葵道:“你身上有吃的东西么?”此时早过了晌午,她两天没吃东西,趴到屋梁上,肚子突然饿得慌。 陌伊葵见她露出一道可怜兮兮的眼神,嘴里“吧吧”吞咽,登时气结,小声说道:“你这丫头真麻烦,躲到这殿顶上,还想着吃东西!” 紫宁的肚子咕咕响起来,忍不住说道:“我很饿——” 陌伊葵抬指“嘘”了一声,两道犀利的目光盯住她,小声喝道:“你再多话,我施法封了你的嘴。”她自幼伺候彤公主,本以为公主是世上最麻烦的女人,如今见了紫宁,才知道眼前这个丫头,比公主麻烦一百倍。 紫宁伸一下舌头,十分郁闷地蜷紧身子,只觉得腰酸腿疼,身上裂开的伤口火辣辣疼痛。心里暗暗后悔:“早知道这样,就该去御膳房躲着,可以弄点东西吃一吃,就算被抓住了,也做个饱死鬼。这样饿得前胸贴后背,不是造孽吗,可惜这里是藏书楼,那些书只能看不能吃。” 想起以前做的那些色味俱佳的糕点,提拉米苏,甜甜圈,奶油米糕,千层雪……又香又糯,不由得流出口水来,狠狠咽了一下唾沫。她安静了片刻,肚子又“咕咕”响起来,忍不住暗暗哀嚎:“真饿啊,有一个烧饼也好。” ———— q版番外: 昆仑绝皇:你只想着吃东西,耽误我上场了。 紫宁:就因为你迟迟不出现,我闲着无聊,才觉得肚子饿的,好不好。 昆仑绝皇:那个,下一场我肯定出现,给你带好吃的,等着我。 ———— 第11章 昆仑绝皇 蒙面女子站在书架前翻看了一阵,走到另一侧墙面处,怔怔地看那一副悬挂的蝙蝠墨画,暗想:“帝君的藏书楼里,为何有天妖一族的徽标?” 仙道界有仙族、道族和巫族,而天妖本是天族的一支,地位极其显赫,曾与至高无上的天尊并列,法力远在仙道界三族之上。百年前天妖一族入侵仙道界,仙族的六位上神,二十四位神君参战,合力抗击天妖,守护仙道界平安。 这一场浩劫震惊了四海八荒,直至十五年前凄然结束,仙族和天妖两败俱伤。仙族六上神二十四神君全部殉难,从此昆仑、蓬莱、蜀山实力大减,大有衰落之势。而天妖也受到重创,被驱赶到仙道界北冥荒山之外,用九九八十一片锁妖灵符封住。 天妖有零星手下仍隐匿在仙道界中,以仙族道族的身份混迹人群,无法识别出来。他们之间暗通消息,使用一种特殊的标志,就是天妖一族的徽标,墨色獠牙的巨型蝙蝠。 蒙面女子思绪万千,暗忖发鸠帝君是道族后裔,怎会跟天妖一族扯上关系? 空旷的大殿内异常寂静,一丝丝轻淡的雾气从她眼前的蝙蝠画拂过去,将墨画上的乌云渲染衬得更加神秘诡异。 正惊魂不定之间,正前方“唰”地出现一片星光,闪耀而动,随即浮起阵阵白色祥云,转瞬间云影中现出一名年轻男子,身穿锦纹黑袍,头戴金丝华冠,面容俊逸,神采飞扬,双手背后轩昂而立,一双黑亮的眸子看向她。 蒙面女子一惊,连忙将脸上的黑布拉下来,上前俯身跪拜行礼道:“蜀山千姬若尘,拜见昆仑绝皇!”她双膝尚未跪下去,只觉一股巨大的真气之力将她身子托起,一声低沉悠淡的声音道:“千姬免礼。” 这年轻男子正是昆仑绝皇,此番发鸠帝君因麒麟兽失足摔伤,麒麟兽趁乱逃走,不知所踪。而麒麟乃仙品神兽,凡俗之人无法看见,就连功力低微的修仙者也难靠近一步,一旦逃走,发鸠国中谁也找不回来。 仙道界自古有一个说法,只有贤德圣人方可驾驭麒麟兽,发鸠帝君是一国之君,自认为德才兼备,故而想以麒麟兽当做巡游坐骑。不想第一次骑上麒麟兽去游逛大荒山,就被狠狠地摔了一跤,从空中祥云直跌而落,连防护咒的仙罩也被打碎,这才受了伤。 这一只麒麟是发鸠帝君在巫族之地捕捉而得的异种,帝君甚是得意,将它视为发鸠国的珍宝,如果这么丢了,等于摘了他的心肝一般。因而发鸠帝君劳烦昆仑绝皇,拜托他一定帮忙将麒麟找回来。 昆仑绝皇问道:“发鸠帝君受伤,千姬为何不在寝宫守着,却来到这静心楼?”千姬连忙说道:“我奉了华瑶女帝之命,去彩蓝宫见彤公主,路过此地,发现静心楼的隐匿罩开启了,这才好奇进来看看。” 陌伊葵安静地伏身梁柱之上,浑身肌肉绷紧,一动也不敢动。大殿中这两人的身份,让她惊讶不已,一个是华瑶女帝身边的亲信千姬若尘,另一个是仙族仅存的神君昆仑绝皇。她心中暗急:“这下子可糟了,若被千姬知道我和紫宁在这儿,非被她重罚不可。” 这时忽听千姬说道:“绝皇来这静心楼,是不是觉察到什么古怪之处?” 昆仑绝皇点头说道:“静心楼是发鸠国历代遗迹封存之地,有隐匿仙罩法阵守护,今日隐匿法阵突然消失,定然有些古怪。这大殿中气息驳杂,可见发鸠帝君经常带人来静心楼,华瑶女帝对此毫不知情吗?” 千姬摇头道:“静心楼是发鸠国的遗迹传承,女帝出身蜀山,传承有别,因而不便过问帝君。” 昆仑绝皇默默点头,一双眸子盯着墙面上的蝙蝠图,看了半晌后说道:“蝙蝠图的事,先不要禀报华瑶女帝。至于发鸠帝君与天妖有何关系,待仙族将此事查清楚之后再说。”发鸠帝君有天妖一族的徽标,此事若是传扬出去,后果非同小可,而华瑶女帝在发鸠帝君身边,恐怕也有危险。 千姬郑重点头,抬一眼瞟向墨色蝙蝠图,面露忧色。 昆仑绝皇忽地眉头轻蹙,抬头看向殿顶,嘴角浮现一丝冷笑。千姬见他神色古怪,也仰头看去,只见殿顶上一片迷雾笼罩,似乎有两颗夜明珠镶嵌顶上,泛出柔和莹润的光亮。 她屏住呼吸,努力探出七阶功力的神识,往顶梁上一扫而过,隐约见到两个纤柔的少女人影,正趴在殿顶一根梁椽子上。 “绝皇。”千姬惊异地说道:“有人躲在上面!” 殿顶梁柱之上,陌伊葵低着脑袋,大气不敢喘一下。发鸠王宫的侍女宫娥最怕千姬和芳雁,虽然名义上芳雁是内宫第一管事,但千姬是华瑶女帝的贴身侍女,原本来自蜀山仙族,仙法功力已修炼到七阶,远比芳雁厉害,所以宫人们更敬畏千姬。 陌伊葵是修道之人,耳目比寻常人灵敏许多,因而将千姬若尘和昆仑绝皇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绝皇说发鸠帝君跟天妖有关,她心中登时激起惊涛骇浪,蜀山陌伊一族被天妖所灭,突然得知天妖的消息,如何不震惊慌乱。 但紫宁却一无所知,她本来十分恐高,刚上来时还不觉怎样,在楼梁柱上趴了一会,淡雾浮云从身边飘掠过去,一阵阵的凉风吹拂碎发,冒了一脖子冷汗。身在十几丈高的梁顶上,越发感觉身子发软,腿脚哆嗦。 昆仑绝皇闪耀现身,一道道祥云灵气直透梁顶,她忍不住眯起眼睛,探头往下看了一眼,可惜听不清殿中两人的对话,更猜不到他们的身份。忍不住问道:“陌伊姐姐,你知道那人是谁?”这种情况下,换了谁都会好奇,因而紫宁瞪大眼睛问陌伊葵。 陌伊葵心中忐忑不安,唯恐被人发现藏身之处,连忙竖起手指“嘘”了一声,小声道:“别说话。”她有些不知所措,目光中溢出一丝慌乱。 紫宁“哦”一下,微微扭动身子调整一个姿势,方才略感舒服一些。双手紧抱住长形的梁柱,突然一种怪异的感觉从心底涌出来。这楼宇看起来建了百年之久,门窗都已经陈旧不堪,但大殿内却异常干净,没有灰土尘埃。那一层层的书架都无比光洁,连殿顶的梁木上也一尘不染。 心中满是狐疑,实在憋不住了,低声问道:“陌伊姐姐,你说发鸠帝君是不是有洁癖呢?”陌伊葵抬起头来瞪她,紫宁连忙继续说道:“我的意思是,这根梁柱上没有灰尘,你不觉得奇怪吗?帝君难道在梁柱上读书,每天都把殿顶擦一遍?” “什么?”陌伊葵也发现了异样,抬手摸了一下梁柱,果然没有一丝灰尘,正疑惑不定,又听紫宁嘻嘻笑道:“帝君在梁柱上读书,岂不成了梁上君子?亏他眼神够好,这么昏暗的殿顶,也能看见书上写什么字。” 扭着脖子往殿顶一望,两颗夜明珠柔和发光,紫宁笑道:“还好,有夜明珠照亮,不至于把眼睛看瞎了。” “闭嘴!”陌伊葵实在忍不了她,小声喝道。心中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把紫宁弄到这种古怪的地方来,她的话实在太多,不停问来问去。最让人寒心的是,这么紧张的情况,她居然嬉皮笑脸,一点也不害怕。 紫宁伸一下舌头,“不说就不说,你不要生气嘛。等一会我想问你什么,先给你使一个眼色,你让我说我再说,你不让我说,我一定闭嘴不出声。你说,我该用一个什么样的眼神呢,这样行不行?”说完,大眼睛朝她挤一下,然后嘻嘻笑了。 她虽然躲在殿顶上,但除了有些恐高,一点不感觉危险,心想:“大家都是误打误撞进了静心楼,一起避雨不好吗,又不是做贼偷东西,干嘛紧张兮兮的。” 陌伊葵瞪大眼睛瞅她片刻,只想一头撞墙。 昆仑绝皇背手站在大殿中央,将梁柱两人的对话一字不差收入耳中,不禁目光一凛,随后嘴角泛出一丝隐含的笑意,心想:“她们躲到那么高的殿顶上,居然还说话聊天,当真有趣。” 抬头朗声说道:“屋顶上的三位,你们可以下来了。”声音穿透薄雾直达殿顶。陌伊葵头皮一麻,紧紧伏在梁柱上不动,脸色一片发白。昆仑绝皇是仙族第一神君,地位极高,此番她们偷听了他与千姬交谈,不知会有什么后果。 紫宁听见绝皇的声音,立刻朝陌伊葵挤一挤眼睛,见她没反应,才低声问道:“他叫咱们下去,你说咱们下不下去呢?”没等陌伊葵回答,又“咦”了一声,继续笑道:“他叫屋顶上的三位,咱们只有两位啊,想必他眼神不太好,数错人数了。” “三位?”陌伊葵登时心中一凛,浑身寒毛一根根竖起来,连忙转头望向殿顶上。只见一片灰黑色的迷雾笼罩,附近几根梁柱上全都空空荡荡,哪有第三个人的影子? 陌伊葵惊魂不定,心想:“绝皇不可能看错,一定有第三个人,不知躲在哪里。”她脊背上冒了一层冷汗,旁边躲着一个人,她们竟然全然不晓得,万一被人偷袭,死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这时昆仑绝皇清朗的声音传上来,“你们再不现身,我就不客气了。”他话音甫落,千姬冷哼一声,“唰”地抽出一柄长剑,脚上踏着罡步腾空而起,朝着殿顶上飞过去。 紫宁俯身低头去看,见一道黑衣人影卷起白雾飞来,连忙问道:“有人上来了,咱们怎么办,该往哪里跑啊?”这殿顶上有几十根粗细不等的梁柱,她心中暗急:“万一那人上来追杀,只能绕这些梁柱逃了,跟他们玩捉迷藏,不知道行不行。” 眼见黑衣人影就要飞到眼前,紫宁忽觉脖子边有一股呼呼的热气,吹的她脖颈的头发直痒,她忍不住转头看去,映入眼帘的是两颗闪亮的夜明珠。 心里暗暗纳罕:“夜明珠不是镶在殿顶上吗,怎么跑到我身边来了?”那两颗夜明珠圆溜溜的,泛着莹润的华彩,里面荡漾着一道道的暗影流光。仔细看上去,倒更像猫儿眼一般。 紫宁伸一伸脖子,凑近上前细瞧,突然两颗夜明珠转动起来,随即“呜呃”一声闷叫,陡然冒出一个巨大惨白的脑袋。 “啊!”紫宁一声惊叫,“什么鬼东西!” ———— q版小番外: 陌伊葵:这次行动你表现不好,我要批评你。你自己检讨一下,哪里犯错了? 紫宁:嗯,我不该要东西吃。 陌伊葵:还有什么? 紫宁:我不该问你问题,以后都憋着,自己动脑子想。 陌伊葵:还有什么? 紫宁(哭):圆滚滚闪亮的玩意,镶在房顶上的,不一定都是夜明珠! ———— 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原创!</a> 第12章 五行麒麟 紫宁怎样也想不到,一只蹲在殿顶的白麒麟突然冒出来,瞪着圆溜的眼珠子,跟她打了一个照面。 原来殿顶上藏了一只麒麟,个头还不小,气势汹汹,嘴里喷出一股股热气。紫宁发出一声尖叫声后,脑里浮现一个奇怪的问题:麒麟为什么是白色的? 她印象中的麒麟都是黑色和红色的,而这张巨大的白脸突眼有角,卷毛利齿,银白色的鳞甲熠熠生光。紫宁瞅着这个长得像龙头的大脑袋,尖叫道:“白麒麟,白麒麟!” 陌伊葵一惊之中,早已甩出一道白色长绫遮挡紫宁,下一刻抬手捏诀,匆匆往麒麟身上一指,破空打出了一道定身法术。那麒麟“呜”地一声闷哼,扭动布满厚鳞甲的粗脖子,以不可思议的角度避开定身诀。 麒麟神兽身形敏捷,来去如风,一道小小的定身诀对它不管用。 此时千姬持剑飞到梁柱顶端,一眼见了陌伊葵,惊异问道:“怎么是你?” 陌伊葵八岁时从蜀山来发鸠国,华瑶女帝将她收留,在彤公主身边做一名侍女。但陌伊葵生性谨慎,一直隐瞒修炼之事,千姬突然见她施展法术,惊讶万分,简直难以置信。 陌伊葵还不满十八,就已经练成七阶真气功力,若非有传承和机遇,是绝对不可能的。 但此刻无瑕细问,眼见一只身形庞大的麒麟兽从眼前跳脱而起,千姬慌张举剑刺去,那麒麟低声怒吼,转头去攻击梁柱上趴的另一个人。 这人正是浑身哆嗦的紫宁,她本想起来逃跑,但居高临下,冷风习习吹得她心惊胆战,两条腿已经不听使唤,挣扎着爬不起来。麒麟“呜”地一声扑到她眼前,张开大嘴咬过去。 紫宁“啊”扭身子一躲,顷刻间从梁柱上翻落而下。 陌伊葵尖声一叫,“紫宁!”千姬愕然低头看去,见一个大红披风的影子疾速落下,大惊失色道:“她是紫宁?” 一黑一黄两道身影同时飞去救她,千姬紧张万分,紫宁为何也来了静心楼?眼见她脑袋朝下,就要摔到青石地上,两人立刻祭出防御灵诀,一模一样两道灵诀左右绕住紫宁,将她俯冲的坠力缓冲一下。 这时站在大殿中央的昆仑绝皇抬起手,轻轻打出一个透明的亮光圆弧,朝紫宁跌下的方向迎去。 这是昆仑的防御灵诀,以神君的功力祭出去,比两人的蜀山灵诀力量更强了百倍。 紫宁由灵诀托住,身子缓缓下落,千姬吁了一口气,将手中灵诀一收,也跟着飘落而下。“呜!”一道白色闪电般的麒麟影子飞驰而来,窜到紫宁面前,张开大嘴一下咬住她,紧接着白光一闪,麒麟原地消失不见。 陌伊葵脸色苍白地飞落地面,慌张地四处看去,哪还有紫宁的影子。千姬双脚一落地,立刻喝问道:“陌伊葵,这是怎么回事,紫宁怎么会来静心楼?”声音因焦急微抖,万一找不到紫宁,华瑶女帝定会把发鸠王宫拆了。 陌伊葵当即“噗通”跪地,急着快要哭出来,“是我带她来的,我不知道殿顶上有一只麒麟兽,求千姬管事快救紫宁。”她待要给千姬磕头,却被一旁的昆仑绝皇用强大真气团挡住。 昆仑绝皇眉毛一挑,“宫中侍卫往静心楼这边来了,此地不宜久留,你们先走,我留下来救人。”麒麟兽颇有灵性,普通修仙者轻易靠近不得,但紫宁却很特别,麒麟兽居然把她叼走了。 千姬略一犹豫,随即重重一点头,抱拳道:“多谢绝皇出手相助,紫宁她……华瑶女帝很喜欢她,求绝皇务必保她平安无事。”虽然绝皇是仙族的神君,她们可以信任,但紫宁的身世秘密关系到蜀山兴衰,现在还不能说出来。 紧接着,千姬扭头瞪了陌伊葵一眼,“尊桦宫和彩蓝宫都乱了套,这里有绝皇搭救紫宁,我们快走。”等回去之后,要认真问一问陌伊葵,为何她跟紫宁在一起,她修炼的七阶功力又是怎么回事? 陌伊葵一脸凄然地看着昆仑绝皇,欲言又止,接着咬一咬嘴唇,转头跟着千姬离开。 她的身份只是一个宫娥侍女,地位卑微,根本无法仰视昆仑绝皇。因而虽然担心紫宁的安危,但不敢开口求绝皇,只盼他看在蜀山的面子上,把紫宁完整地救出来。万一那丫头受伤,或者缺胳膊少腿了,她肯定会悔恨一辈子。 敞开随后又关闭的朱红阙门发出“咣当”一声响,门外卷进来一股萧瑟的冷风,吹着绝皇黑色绣纹的衣摆飘飞起来。 见两人已经离开,昆仑绝皇当下布了一个隐匿法阵,将静心楼暂时隐藏起来,即便侍卫们来到跟前,也都看不见这一座静心楼。 全都安排妥当,绝皇回到大殿中间,双目看向殿顶,麒麟兽早已叼着紫宁不知所踪。那麒麟有祥云绕身,奔跑飞行速度有如闪电,它此时若不愿现身,绝皇也不能逼迫它。虽然他有几十种方法活捉麒麟兽,但紫宁生死未卜,他不能轻易冒险。 “紫宁?”绝皇喃喃自语,想起前几日救过一个浑身鞭伤的小厨娘,好像就叫做紫宁。麒麟兽不能强攻,却可以智取,他当即走到一张几案前,盘膝安静坐下,衣袖一甩,取出一张凤尾玉琴摆放好,抬指轻轻一扫琴弦,登时一阵清鸣的乐声响起。 这一曲“清心升平乐”能令听音者心旷神怡,有安神消除戾气的作用。麒麟是祥瑞神兽,对仙乐比凡人更敏感,琴音一响,定能很快将它引出来。 果然,曲子尚未奏完,一只牛犊大小的银白色麒麟,摇晃着脑袋走出来,一双滚圆的眼珠闪动两下,透着两道伤痛之色。它本是巫族供奉的神兽,却被发鸠帝君施计用迷药捉走,受了很多苦楚。 此时它听见“清心升平乐”的仙乐,惊恐的情绪渐渐转淡,不知不觉走到绝皇面前,大嘴一张开,将陷入半昏的紫宁放到厚毡子地席上。 绝皇面色柔和,微微露出一个笑容,手上的琴音仍不停息。仙乐杳杳,麒麟兽的紧张舒缓下来,慢慢低俯庞大的身子,在地席上蜷起身子,布满鳞甲卷毛的脑袋缩进前臂弯里,发出低沉的“呜呜”叫声。 声音充满凄凉,好似抒发幽怨之情,银白的皮毛上现出一道道鲜红的裂痕,似乎是沾了鸠酒丹水的毒鞭子打伤的。 紫宁被麒麟低吼声震醒,揉着脑门爬起来,两腿仍旧发软,只能半身跪伏,一转头正跟麒麟脸对脸,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对方。 那一对圆眼珠中的忧伤感染了她,紫宁忘记刚才受的惊吓,心中一软说道:“你是不是很害怕,谁那么狠心,打得你浑身伤!但是你不要难过,我跟你一样的,也是一身鞭伤,不信给你看看。”说着挽起衣袖,露出尚未痊愈结痂的鞭痕,点头道:“你身上一定很疼吧,可有我陪你,咱俩作个伴,你就不会那么疼了。” 麒麟愣了一下,随即眼中哀伤之情更甚,水汪汪的眼珠望着紫宁,几乎快要落下泪来,紫宁一喜,“原来你能听懂我说话,真是太好了,瑞兽就是瑞兽,果然有灵性。”说着,小心翼翼抬手试探,触摸它的脑袋。 麒麟登时紧张起来,见她面带笑容没有恶意,这才慢慢伸展脖颈,任她用手指轻轻摸顺头顶的卷毛。 绝皇见了这一幅景象,目露一抹温和的笑意,手上拨着琴弦,说道:“麒麟是天下第一瑞兽,你能看见它,又能亲近它,绝非普通的凡人。麒麟的性子虽平和,但发起怒来异常凶猛,连发鸠帝君也不能驾驭它。”他黑亮的眸子一转,“我很想知道,你究竟是什么身份?” 紫宁是外宫门的一个小厨娘,但这一定不是她的真正身份。否则那日华瑶女帝不会为她挺身出面,甚至大动肝火,将王宫中的教引婆子处死了。 琴音不绝,紫宁惊愕转头,才发现有一个年轻男子在弹琴,一身黑衣衬得他脸色莹白,俊眼修眉,看起来有点熟悉。 她只见过昆仑绝皇一面,那时身受重伤,看得并不清楚,而且她的印象中,恩人穿白色镶金的衣裳,眼前的男子黑衣飘飘,一双眸子漆黑发亮,因此没立刻认出是他。 昆仑绝皇的话音刚落,麒麟兽突然瞪起一双眼珠,冒出两团火红的亮光,浑身的鳞甲抖动起来,似乎发怒一般,浑身上下变得通红。 它被发鸠帝君捕捉,因为不肯当他的坐骑,饱受了残酷的虐待。麒麟是一种爱憎分明的瑞兽,心中对发鸠帝君有怨气,一听绝皇提起这个人,立马情绪失控,暴怒升腾而起。 紫宁一惊,指着麒麟兽叫道:“原来你会变色?”眼见麒麟从白色变成一团火红,讶异得合不拢嘴。 “它是五行麒麟。”绝皇淡声说道:“汇集了金木水火土之力,会变色一点也不奇怪。”金力为白色,木力为青色,水力为黑色,火力为红色,土力为黄色,五行麒麟拥有五种力量,因而也能变幻五种颜色,白青黑红黄。 修长有力的手指停住琴音,绝皇抖着衣袍起身,指尖“铮”地一声,弹出一道寒光,顷刻间锋芒毕露的剑气射了出去。 ———— q版小番外: 昆仑绝皇:你为什么来藏书楼? 紫宁:这里是发鸠国历代帝君的传承之地,肯定藏了好东西。我只要一来,就一定有意外收获,说不定捡个宝物什么的。你为啥来这呢? 昆仑绝皇:因为要在藏书楼遇见你。 紫宁:为啥偏在这里见? 昆仑绝皇:环境好,适合谈恋爱。 ———— 第13章 仙宠灵物 发鸠王宫静心楼内,昆仑绝皇黑亮的眸子一闪,目光紧紧盯着麒麟兽。 “火麒麟杀伤力最大,必须要制止它才行。”绝皇声音浑厚有力,带着一股低沉富有磁性的嗓音,紫宁更觉似曾相识,但剑气带出的声响更让她心惊胆战,顿时一下子呆住,叫道:“你要干什么,千万不能伤害麒麟。”说着挣扎起身,伸手挡在麒麟面前。 刚才见麒麟身上有鞭伤,顿时有同病相怜之感,心想这可怜的家伙一定被人虐待,它把帝君摔了一跤,因为害怕,这才逃出来的。 她自己的处境跟它差不多,都是流离失所。穿越过来这几天,连个好朋友都没有,却不料与这只麒麟一见如故。 虽然知道自己能力有限,但紫宁还是挺身而出,想要保护受伤的麒麟兽。 麒麟见她挡在自己身前,喉咙里“呜咽”了一声,抖一抖鳞甲鬃毛,身子红通通好似点燃的一团火,呲牙面对昆仑绝皇,怒目而视。 大殿中一股檀香气缓缓流动,绝皇轻缓的脚步声迈过来,紫宁恍惚察觉一道嗡鸣的剑锋寒气逼人,却瞧不见剑在哪里,立刻缩一下脖子,叫道:“你别过来,麒麟不想死,我也不想死,你……不要打我们的主意。” 绝皇想不到她与麒麟同仇敌忾,心中有些好笑,淡淡说道:“五行麒麟脾气不好,若不制服,它会无故伤人。再说它已经受伤,如果不抓住它,怎能替它治疗。”言下之意不让紫宁护住它,麒麟虽是瑞兽,但攻击力绝对不弱,发起怒来十分危险。 麒麟十分警惕地瞪着绝皇,突然“嗷”地怒吼一声,身影像红色闪电一般窜出去,猛地双爪扑向他。 “不要,你们不要打架!”紫宁双手乱挥,想要阻止却办不到。眼见麒麟狠狠扑到绝皇头顶,后者闪身而动,忽地向后跃出一丈多远,避开麒麟的一击。 绝皇的脚步停顿一下,指尖挽起一个亮白的剑花,指向麒麟,喝道:“过来吧,今日就收服了你。”麒麟双目冒出凶光,低叫一下,凌厉的身影从他头顶飞驰而去,转瞬一道道利光闪出来,连续不断朝绝皇猛刺。 “当!当!当!”电光石火之间,麒麟变身玄黑色,一簇尖利的寒冰剑从嘴里射出,与绝皇指尖的剑气缠绕一起,发出一声声龙吟般的清脆声响。 紫宁大感惊讶,嘴都合不上,见他们斗在一起,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滋味,这藏书楼当真热闹,人和麒麟打架,百年难遇啊。 大殿里“乒乒乓乓”声此起彼伏,四处霞光剑影,一团团七彩射线横冲直撞,阵阵仙气冲盈而动。 紫宁连忙跑到边上,避开他们的打斗,两手扒住紫檀书架,探头往外看去,顿时感觉眼花缭乱。只见书卷笔筒“哗啦啦”落地乱响,剑光残影晃动,麒麟身形敏捷迅速,“嗖嗖”翻飞纵跃,绝皇衣袂飘飘,仙气逼人,一道道风声和剑声混杂一起。 双方的身法都异常轻盈,剑锋寒冰交织相碰的脆响,却没有一点沉重的脚步和喘息声。斗了十几个回合,麒麟招架不住,从半空中猛跌下来,撞向石壁的一排书架,“哗啦啦”檀木架子碎裂开来。 成卷的书册竹简劈头盖脸砸向紫宁,她“哎呦”叫了一声,抬手去挡,抱紧脑袋蹲下身子。 绝皇指尖剑气盈动,气势轩昂地站在原地,双目沉凝地看着麒麟。皮毛黝黑的麒麟受伤不轻,勉强从凌乱的书卷堆里爬出来,抖动两下鳞甲卷毛,嘴里呼呼喘着粗气,显然十分辛苦。 紫宁蹲在书架边上,心里替麒麟着急。暗想:“这麒麟性子倔强,再打下去,它也不会屈服,说不定最后宁可玉碎不愿瓦全,想不开撞墙自杀就糟糕了。” 她低头看见一把破油纸伞丢在地上,连忙捡起来,湿漉漉的“哗”一下撑开,将伞面挡在身前,当成一个防身盾牌。紧接着蹑手蹑脚地跑过去,用伞挡住受伤的麒麟。 油纸伞面被雨水淋的破烂不堪,薄薄的油褐色纸面漏了几个洞,她猫腰躲在伞后,对麒麟小声说道:“你别怕,我用伞挡着,他就看不见你。你先好好歇一歇,我来保护你。” 她愈发觉得麒麟可怜,听绝皇说要收服它,不由得十分反感,更激起她的保护欲。 绝皇正跟麒麟对峙,忽见它身前冒出一团发皱的油纸伞,伞底下露出半湿泥泞的裙角和绣花鞋。紫宁踮着脚尖向前挪动,脚趾头露出来也未察觉,一双黑亮的大眼睛从伞面窟窿向外望,目光一闪一闪地眨着。 绝皇微微蹙眉,说道:“把伞放下。”心中又无奈又恼火,她用一把破伞遮挡,竟以为能挡住仙族第一神君吗? 紫宁知道挡不住,只好把油纸伞向下一放,露出一张脏兮兮的脸庞,说道:“你不是坏人,对吧?不要为难麒麟了,它被你打伤,很可怜的。” 绝皇打量她一眼,见她穿一件皱巴巴的大红披风,帽子遮挡住两边头发,脸颊苍白,额头上一块块的胭脂混着泥水流下来,活像一张花猫脸。 他直接无视紫宁,右腕慢慢转动,指尖剑气挥起,划破流动的空气,一股刺骨的寒意逼迫而出。 紫宁吓了一跳,连忙把伞抬起来,举高挡在身前,闭眼尖叫一声:“不要杀麒麟!” “唰!”一道剑光划下去,紫宁眼前的油纸伞“哗啦”裂成两半。 紫宁目瞪口呆,举着空空的伞柄,猛地转头看向麒麟,却见它嘴角流出两道鲜血,双目露出惊恐之色。它身受重伤,已经无法施展闪电身法避开,又见紫宁处处维护它,也不愿意自己逃走,将她一个人抛下。 紫宁顿时一咬牙,将手中的破伞扔掉,对麒麟叫道:“你还不快跑!”说着猛冲过去,两手用力一推它。但是屋内书架散得七零八落,根本没有藏身之处。 绝皇眼眸中露出一抹淡然的笑意,觉得紫宁十分有趣。 麒麟虽然受伤,但并不至于伤及性命,他有把握治好它。紫宁从未修炼过,这样一个凡人小丫头,竟与仙兽五行麒麟成了一条阵线的战友,这让绝皇感觉十分不可思议。 紫宁见他笑了,觉得事情大有转机,也咧开嘴笑一笑,说道:“咱们商量一下吧,你先给麒麟治伤,别的事以后再说,如何?” “呜呜!”麒麟微微向后一退,闷哼了两声,痛苦地垂下眼皮。紫宁心感难过,安慰它道:“你别怕,他不是坏人,能治好你的伤。” 麒麟显然不信任绝皇,它浑身猛地一抖,忽地变成血红色,接着张开大嘴,喷出一个圆滚滚的乌黑小球,“嗖”地朝它眼中的敌人抛过去。 紫宁见那小黑球有鸡蛋大小,透着乌黑发亮的金属质感,立刻瞪起眼睛,尖叫一声道:“炸弹!” 这一声叫喊完全是本能反应,急速往后退了两步,心里纳罕:“什么情况,麒麟会吐炸弹吗,怎么不早说,这回死无全尸了!”忽地眼前一团迷雾升腾,只见绝皇双臂展开,犹如一只黑色鹰隼,猛地向殿顶飞起来。 麒麟摇着脑袋向前用力一顶,一头撞到紫宁肚子上,将她身子远远撞开。那撞来的力道大得惊人,紫宁没来得及躲闪,身子站不住,向后仰倒摔了一个跟头。 这时一道柔光笼罩而下,绝皇从头顶布下一道仙法防护罩,牢牢遮住紫宁全身,以免她被炸受伤。 “轰隆”一声巨响,书架上的卷轴震飞起来,无数卷轴散裂开,竹片和碎绸布四处飘舞,青铜香炉猛地震翻,厚厚的香灰洒出来,散得空中到处都是。 虽有仙法防护罩挡着,紫宁仍觉得头晕恶心,直挺挺躺在地上,双眼发花,鼻子里热乎乎一团。 伸手一摸鼻子,见满手全是鲜血,惨叫一声:“啊,流血了!”她的叫声在大殿里萦绕回荡,绝皇连忙飞身而下,刚要上前去看,麒麟兽拼尽力气冲过来,不许他靠近紫宁。 “你们别打了——”紫宁双手乱挥,扯着嗓子叫道。这时空中掉下一团白色毛茸的东西,拳头一般大小,正好跌到她脸上。她抬手一抓,感觉软绵绵的,还长了一身卷长白毛,竟是一个呲着獠牙的小活物。 “呼哧!”那白毛小东西瞪着眼珠子,用力一低头,往她手心咬了一口,留下两个深深的血牙印。再抬起头时,一双尖细的小耳朵竖起来,锋利的獠牙闪着亮光,尖声尖气叫道:“丑丫头,丑丫头!” 紫宁“啊”地一叫,差点吓晕过去。 眼前散开一片朦胧的烟尘和碎布,缓缓飘落她浑身满脸,心里怨念:“仙道界吗为什么有炸弹!仙道界为什么到处都是怪物?这怪物还会说话,哪有这样的?” 她却不晓得,仙道界早在洪荒便有炼丹之术,五行麒麟兽有火属性,会使用爆炸的混元霹雳弹。但麒麟兽身受重伤,不能使出混元霹雳弹的最大威力,也幸而这楼宇设了仙术防御阵法,不然整个藏书楼早都炸飞了。 而这白毛小东西一直躲在檀木书架顶上的封印里睡觉,混元霹雳弹将封印震碎,它沉睡了一百多年惊醒过来,被爆炸的热浪冲飞,刚好掉到紫宁脸上。 爆炸的烟尘还未散开,紫宁脸色乌青,抹了一把鼻血坐起来,只觉得浑身疼痛难忍,却见一扇扇窗棂碎裂开,麒麟兽趴在地上,身上染了血,呼呼地喘着粗气,显然已经累到了极限。 紫宁揉着两个酸疼的膝盖,勉强直起腰,见那柄油纸伞早炸成碎片,不由得心有余悸,没好气地对麒麟说道:“以后不要再扔炸弹了,我们差点被你害死。” 麒麟满眼委屈地看她一下,呜呜两声低下脑袋。 那白毛小东西“呼哧”一下跳到麒麟头顶,呼扇一对小翅膀,黑溜溜的小眼珠一转,咯吱咯吱说道:“笨丫头,笨丫头,那不是炸弹,是混元霹雳弹。” 紫宁更加生气,说道:“霹雳弹有什么了不起,本姑娘还见过手榴弹呢!”她仔细打量白毛小东西,见它两肋有翅膀,两只尖细的小耳朵高高竖起来,白色的长卷毛,突眼长獠牙,头顶上一个弯弯的尖角,前面两只小毛爪子很锋利。 这长相奇怪的小东西,似乎在梁子夜著的《仙道界灵宠灵物图谱》中见过。紫宁一愣,刚要伸手去抓它,小东西“呼”地飞到她眼前,一双小眼珠子十分老道地打量她,突然叫道:“你是羲儿,你是羲儿!”两只小毛爪子一下搂住她脖子,欢腾叫着,“羲儿,羲儿。” 紫宁只觉脖子痒痒,一把将它扯下来,没好气说道:“你认错人了,我叫紫宁。”这小东西只有一个拳头大小,两只小翅膀长满白色绒毛,眼珠子乌黑乱转,一副活泼灵动的模样。 这时绝皇突然说道:“这是仙宠白貔貅,万年修成的灵物。”他走到紫宁面前,抬手触向那小貔貅,却被小东西瞥了一眼,嫌弃道:“你是谁?不要碰我。” 紫宁靠近绝皇,距离他不到一尺远,忽地闻见一股淡淡的檀香气。这股香气扰得她心神不定,深深嗅了一下,竟然跟那柄扇子上的气味一模一样。忍不住抬起头,仔细打量眼前的男子,见他浑身仙气洋溢,似乎与那杏花树下的亮白身影合成了一人。 绝皇没发觉紫宁的异样表情,对小貔貅微微一笑,便不再理会,转身去看麒麟兽的伤势。麒麟不愿意让他靠近,但伤势颇重,伏在地上起不来,只得用两个爪子蒙住脑袋,闷着头不肯露脸。 紫宁也跟着过去,蹲在麒麟旁边,伸手抚摸它身上的卷毛,但目光一直没离开绝皇,“你……”回想他的声音更觉熟悉,脸色登时一红,心跳急速加快,伸手指向他,慢慢挪近一步,檀香的气味越来越浓重。 绝皇半蹲在麒麟兽面前,见紫宁往他身边蹭过来,鼻子流血,脸上乱糟糟一片绯红,目光十分痴迷,竟像发了癔症一般。他忍不住问道:“你……没事吧,麒麟受伤不轻,你……也小心点。”紫宁的举止怪异,让他没由来的心慌,竟有些不敢看她,连忙低下头。 紫宁突然咧嘴一笑,双手一拍巴掌,忍不住跳起来,叫道:“你是恩人!”她确定他就是身穿镶金白衣的公子,在那一片杏花的粉白花瓣中,抬手抛出一柄折扇,砸碎了盛有毒药的陶碗,救了她的性命。 她那日发誓要找到恩人,此念决绝,不弃不舍,没想到两人这么快就见面了。心中狂喜:“这就是缘分啊,想挡也挡不住。” 绝皇抬起头,十分奇怪瞪着紫宁,半晌微笑道:“你终于认出我了?”他上次救了紫宁,因为不忍心看着一个小侍女受酷刑,却也没将此事放在心上。今日再与她重逢,倒有了许多新奇之感。 这时小貔貅一扭身子,绕过绝皇头顶飞到紫宁跟前,亲热说道:“羲儿,羲儿,你快看看我,看我长得白吗?”小貔貅见她盯着绝皇,十分不愿意,非要让紫宁看它。 紫宁此时与恩人重逢,一颗心全在绝皇身上,哪有闲工夫看小貔貅长得白不白,一抬手拨开它,欢腾地蹦到绝皇面前,嘻嘻笑着叫道:“恩人,我终于找到你了。”蹲下去一把抓住他织锦云纹的衣袖,死死攥在手里,不肯松开,双眸中闪动着激动的泪光。 绝皇有些惊讶,淡淡微笑道:“好了,我知道你叫紫宁。”轻轻抬手甩开衣袖。她两手脏兮兮的全是泥尘,把他衣袖上攥出一个灰印子。 “没错,就是我。”紫宁喜笑颜开说道,抬手将蓬乱不堪的头发扫向鬓边两侧,露出一张抹得像鬼画符的脸颊,“恩人,你叫什么名字?” 小貔貅见两人说上话,十分不甘心,再一次飞到紫宁面前,扑扇翅膀叫道:“羲儿,你快问我,问我叫什么名字,我告诉你。” 紫宁瞪了它一眼,嘴里发苦,小声说道:“你这小东西,捣什么乱呢。” 小貔貅两只毛茸小爪子一挥,生气叫道:“我不是东西,你才是东西。你快点问我叫什么名字!” 紫宁被它闹得没辙,只得说道:“好好好,你不是东西,我是东西。请问这位仙宠小貔貅,你的尊名叫什么呢?”心想这小东西真是仙宠灵物吗,谁要是被它缠上了,当真麻烦极了。 小貔貅眯起双眼,显然很满意,咕咕咕笑起来,“我叫白球,我叫白球。”紫宁脸上一皱,心想:“白球?这是谁起的名字,真够特别的。”她懒得计较小貔貅叫什么,反正是一个小仙宠,有个名字就可以了。 应付完小貔貅,她连忙转头看向绝皇,咬一咬嘴唇,有些害羞问道:“恩人,你……还没说你的名字呢。” 绝皇正朝麒麟兽打出一股真气,缓缓治疗它流血的伤口,也不抬头看她,淡淡说道:“我叫月横塘。” “月——横——塘——”紫宁嘴里喃喃念叨,登时一股崇拜仰慕之情浮现脸上,心想:“果然是仙族公子,连名字都带着仙气。”她当日被救时,已经对他生出一种说不清的情愫,此时再度重逢,早被他的风采折服,就算他名字叫狗蛋栓子,也觉得十分好听。 小貔貅白球哼唧一声,呼扇翅膀蹲在紫宁肩头,不满意地说道:“月横塘是谁,我没听说过,肯定不厉害。”它活了十几万年,见多识广,却没听过月横塘的大名。 仙宠只与大能仙人接触,所以白球觉得,凡是它不认识的人,都不是厉害的仙人。 ———— q版小番外: 紫宁:我终于见到恩人了,好激动啊! 白球:羲儿,羲儿,你见到我激动么?你看我白不白? 麒麟(幽怨):你们都激动,没人管一管我的伤势吗? 月横塘:我治好你的伤,从今以后跟着我吧。 麒麟:有了小貔貅,紫宁就不喜欢我了,我好可怜,只能跟绝皇混了—— ———— 第14章 桃花祸水 藏书楼内。 厚毡地席上染了麒麟兽流出来的鲜血,月横塘神情凝重,紧蹙眉头,打出一道清水诀给它伤口消毒。 紫宁抬手摸着麒麟的脊背,见它发抖得厉害,似乎十分疼痛。抚摸了一炷香的工夫,它才总算安静下来。 怜惜地望向麒麟,紫宁低下头,抱怨道:“你真是一个傻瓜,麒麟都会仙术嘛,你为什么不用隐身诀?非要跟月横塘打,你哪是他的对手,受了这一身伤。” 隐身诀是梁子夜告诉她的,说一般仙术高超的修炼者,用体内气流控制全身经脉和呼吸,能达到隐身效果。 月横塘停住手上仙诀的动作,往浑身古怪的小丫头身上一瞥,见她眨着大眼睛,一脸的激动,“隐身诀哦,把你自己藏起来,不好吗?” 月横塘无语,瞅她脸上东一条西一抹的胭脂污渍,一双眸子晶晶发亮,十分有趣。静了片刻,方才耐下心来,向她解释道:“它早先受了鸠酒之毒,伤势已经很重,使不出隐身诀了。” “哦。”眉心拧了一下,紫宁问道:“那用破空符如何?撕开一道空间缝隙,就能逃出去了。”破空符也是梁子夜说的,她一直心怀仰慕,恨不能见识一下。 月横塘目光一滞,“麒麟是仙兽,不是仙人,不会使破空符……” 话音未落,一道小小的白影子飞过来,白球扇着翅膀叫道:“你们两个说话,都不理我吗?”两只白绒绒的小爪子一挥,“羲儿,我在这里,你快看看我,……我饿了,想吃东西了!” 白球一叫饿,紫宁也觉得很饿,她趴在梁柱上那会儿,就想吃东西了,还被陌伊葵斥责了一顿。 可惜千姬和陌伊葵都走了,她弄不到食物。嘴里“咂咂”两下,对小白影子说道:“白球,我也没东西吃,要不你自己去找吧。” 白球“哼唧”了两声,叫道:“我饿,我饿!”白绒绒的小身子飞腾起来,闪电一般冲进跌落横七竖八的书架里,张开了大嘴,“嗷嗷”地将几卷绢帛卷轴吃下去。 紫宁诧异,心想:“白球这是疯了,绢帛书卷能当食物吗?”蹬蹬蹬跑到书架下面,仰着头叫道:“你不要吃那些书,消化不良。” 白球不理她,一个劲叫道:“我饿,我饿——” 月横塘先安抚了一下麒麟,这才起身说道:“我有吃的东西,给你。”衣袖一甩,拿出一个小白布包袱,打开看是三个白馒头。 白球一听有东西吃,“嗖”地飞到他面前,两只小毛爪子捞起一个馒头,桀桀怪笑,抱在怀里,埋头啃了一大口。 紫宁咽了一下唾沫,伸舌头舔一舔嘴唇。月横塘眼中带笑,把馒头递过去,她犹豫一下,伸手拿走一个,蹲到麒麟身前,说道:“你一定也饿了吧,这个给你吃。” 麒麟睁眼看她,顷刻间眼泪汪汪的,舌头一伸出来,将白馒头卷进嘴里,朝紫宁哼唧两声,心满意足地咀嚼完了。 月横塘也蹲下身子,一双黑亮的眸子充满笑意,把最后一个馒头给她。紫宁强忍着诱惑,硬是把目光从馒头上移开,干笑道:“我不饿,你吃吧。” 将馒头放到她嘴边,月横塘笑道:“还说不饿,脸都饿白了。我修炼仙术,可以几年不吃东西。”紫宁眼睛一亮,张嘴从他手中把馒头咬住,唔噜噜的声音说道:“既然这样,我就不客气了。” 白球抱着半个馒头在旁边咕咕笑:“馒头真好吃。” 紫宁坐到地席上,跟它面对面,嘴里咀嚼着,也嘻嘻笑道:“没错,馒头真好吃。”其实这馒头又干又硬,但她吃起来觉得异常香甜,津津有味。 月横塘看着这一人一兽,紫宁和白球相处十分欢乐的景象,心中也顿时跟着愉悦起来。他修仙二十年,早已懂得控制喜怒哀乐的情绪,因而对任何人和事,都只有淡然之情,绝不会在心中留下一丝痕迹。 但今日经历的事却十分特别,一只五行麒麟兽,一只小貔貅仙宠,还有一个奇怪的小厨娘。这三个凑到一块,怎么看都觉得有趣。 紫宁一边吃馒头,一边盯着月横塘,见他脸庞莹莹发亮,透出一抹柔和静谧之感,不禁心头一暖,暗想:“他果然跟我想象的一样,对我真好。” 她对仙道界的了解,全因为梁子夜,那是一个顶级的神话人类学家,出版的《远古仙道界史传编年》引发全球轰动。上古仙族道族的谱系,仙道界丹药法宝名称性能,连同仙道族的绯闻八卦也娓娓道来,是一部居家旅行考据研究的经典。 但如今身在仙道界,才知这里的生活比梁子夜描述得更精彩。月横塘坐在她对面,一脸风轻云淡的模样,她越看越是喜欢。 紫宁双颊滚烫起来,低头自语道:“投以木瓜,报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这是《诗经》上的一句话,正能表达她此刻的心情。说完娇羞地笑了一下,月横塘的眼神愕然一滞,柔和的表情从眼角划过,垂下头一句话不说。 白球咕咕笑起来,学着紫宁的声调,“投以木瓜,报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哈哈哈……” 紫宁顿时脸上一红,叫道:“白球,你再给我捣乱,不给你馒头吃!”白球一惊,手忙脚乱把抱在怀里的小半块馒头全放进嘴里,呜哇呜哇地嚼着吃了。 月横塘低头淡然一笑,靠近她半尺,说道:“吃完东西,把身上的湿衣服换下来。”紫宁身上有伤,又被大雨淋透了,头发衣服鞋子都是湿的,月横塘不想让她着凉,抬手一摆,地席上多了一个小包袱,里面是一套纯白色细缎里衣。 害羞地点一点头,紫宁只觉一团温热的檀香气笼到她脸上,早已红透了脖子,心想:“幸好这藏书楼光线暗,若让他看见这副模样,太丢脸了。” 用手抚一抚胸口,把最后一口馒头咽下去,刚要说话,只听月横塘说道:“你的脸很红,是不是病了?”伸手在她额间一探,果然有些发热,眉心一皱说道:“快把衣服换了,你这样穿着湿衣裳,会伤到内息。” 抬指捏了一个清水决,瞬间打到她身上,紫宁只觉浑身清凉干净,连头发也一尘不染。登时白皙的脸上飞起两团红晕,乌黑华亮的发鬓如云,樱唇点红,双眸若秋水横波。 月横塘一双眸子看得怔住,白球突然飞到他眼前,小爪子抱到一起,撒娇叫道:“月什么,我也要洗一洗,我也要变白。”它只记得他姓月,至于叫月什么,已经不记得了。 小貔貅性子极野,耍赖扯皮样样都能,就是记性不大好,很多它认为不重要的事情,转眼就忘记了。 紫宁瞪它一下,提醒它道:“他叫月横塘。” 白球扭头看她一眼,继续抱爪子求道:“月什么,快给我洗一洗,我要变白。” 月横塘无法抵抗它撒娇,当即抬手打一个清水诀,接着又为紫宁挡了一道纱雾,让她在里面换衣服。紫宁正搂着小包袱卷的白衣裳,心想:“我去哪儿换呢,不可能在他面前吧。”就见四周升起一团浓郁的如纱白雾,将她团团围在里面。 她脸庞绯红,把湿透的衣裳脱掉一扔,忙将白色绸缎料子的里衣穿好。里衣显然是男式的,穿在身上空空荡荡,又宽又大,两条衣袖长出半截。 摸着白色绸缎里衣又软又滑,触上皮肤无比舒服,还有一股淡淡的檀香气味飘散出来。她心想:“这衣服上的味道跟他身上一样,真好闻,好像他的怀抱啊。” 正遐思乱飞,白球一头闯进纱雾里,扭着身子炫耀道:“羲儿,看我白不白,白不白?” 白球最在意的两件事,它是仙宠,它很白。 如果有人说它是别的东西,它就会很生气,如果谁敢说它不白,它会气得发狂挠人。 紫宁十分郁闷地瞪它,心想:“这么一个小玩意,居然是个洁癖,叫什么白球,不如改叫卫生球好了。”见白球尖细的耳朵竖起,一双小黑眼珠子充满期待,只好点头说道:“你很白,真的很白。” 白球咕咕笑起来,心满意足地飞开了。 紫宁忙遮掩一下泛出红桃花的脸颊,刚才她正想着月横塘的怀抱,就被白球打断了,但那一缕醉意还留着。连忙摇一摇脑袋,把一堆绮梦都赶走,低头见身上几道旧伤口裂开,慢慢冒出一股股淡红色的血水,很快浸染了白色的绸衣,像一朵朵绽放的桃花。 月横塘见她换好衣裳,挥手散开一层纱雾。只见一个白衣绝美少女出现眼前,清丽脱俗,不施粉黛,长长的黑发垂到腰间,一双眼眸晶亮灵动,笑颜如花,如水如月。 紫宁偷瞥一眼他,羞涩说道:“这衣裳有点大了,不过我很喜欢这颜色。”抬眼看一看他,莞尔一笑,“我觉得吧,你穿白色衣裳更好看。” 月横塘淡淡一笑,抬手给自己打了一个清水诀,紧接着原地转一个炫目的身形,登时白茫茫银光一闪,换上崭新的白缎金丝长袍,乌亮的黑发束一个熠熠生辉的紫金冠,两条银色冠带飘垂而下,发出淡淡的微光。 紫宁张着嘴发怔,只见他洁白如玉的额头,一双如远山清洌,修长入鬓的剑眉微微一挑,漆黑似星的眼眸缓缓抬起来。 她登时脑子里轰轰地,慌乱了半晌,心想:“紫宁啊紫宁,你也忒没出息,只不过瞅了他两眼,整个人都傻了,太没定力了吧!” 脑中突然浮现梁子夜的俊脸,想当初他一双似醉非醉的桃花眼将她勾得五迷三道,直到穿越之后还做过一场春梦,尽是桃花树下他的含情脉脉。 如今往事已飘逝,她终在生死的瞬间顿悟了,曾经为一张俊朗的面容着迷,是多么的不靠谱! 此刻见了月横塘的风姿,忽地颇为感慨:“自古说美貌女子祸国殃民,实在是写史书的家伙没见过美男。比如月横塘这样的,放在任何时代,都是一缸浸满桃花的祸水!” 白球呼扇翅膀飞到两人中间,扭动小脑袋,左瞅一眼,右看一下,叫道:“我最白,我比你们都白!” ———— q版小番外: 月横塘:梁子夜究竟写了几本书,他把仙道界的事全抖出去了。 紫宁:他最有名的著作是《远古仙道界史传编年》,还有一部《仙道秘史》,写的都是各派的野史,特别好看! 梁子夜:其实吧,《仙道界的男女——那些不得不说的情事》和《仙道界情海孽债——我被情敌打败的那几年》,这两部才是我的呕心沥血之作。 紫宁:啊?我怎么没看过? 月横塘:原来你的著作,还有紫宁没看过的。 梁子夜:你傻不傻,这两部书写的是她,我能让她看吗? ———— 第15章 绝皇之吻 “仙人疗伤也用药物么,使一招法术就好了!”紫宁见月横塘将一瓶药粉敷到麒麟伤口上,忍不住奇怪问道。 月横塘目光淡然,真气导入麒麟兽身体里,舒缓它的伤痛,“发鸠国是道族之地,我们是仙族,不能轻易使用法术。” 仙道界存在几十万年,仙族、道族和巫族各自有统治管辖领域,仙族法术高强,但不能在凡人生活的道族领地擅用仙法,这是仙道界的禁制,在仙道巫三族中早有共识。 十万年前,巫族的巫灵王勾结仙族的野心大能月冥神君,妄想欺压吞并道族三十六洞府,七十二洞天。结果造成仙道巫三族的大混战,战争持续了三百年,惊天撼地,血流成河,无数名山洞府遭灭顶之灾。月冥神君在凡人领地施展法术,将整个仙道界打的满目疮痍。 从那时以后,道族和巫族对仙族施法多有忌讳。仙族的神君和女帝,不得对凡人施展攻击、防御、治疗一类法术,也不可在道族洞府小国肆意妄行仙法,不能干扰凡人的生活,更不能改变凡人的命格。 否则以凡人的身体、能力和寿命,恐怕连仙人的一根手指也抵抗不了。 月横塘治疗麒麟兽,至少可以施展十种疗伤法术,让它伤势痊愈,顷刻活蹦乱跳。但他若用仙法,便会产生气流波动,华瑶女帝正在尊桦宫,发鸠帝君的功力也不弱,他们一定都能感知得到。 毕竟他来发鸠王宫做客,使用仙术疗伤,似乎是向发鸠帝君示威炫耀一般,对主人不太尊敬。因而月横塘只用最原始的办法,把真气输进去,止血之后再涂抹伤口愈合的药粉。 紫宁郁闷地看着,嘴里嘟囔道:“空有一身仙术,却不能随便用,岂不是很无趣?那你为什么要修仙。” 月横塘低吟不语,许多事情不必解释,即便说了,这小丫头也不定能听懂。白球在一旁咕咕接话道:“你这个笨丫头,每个人都用仙术,仙道界很快就毁灭。这个月什么,他随便踢出一脚,半个发鸠国就没了。”它不知怎么回事,就是记不住月横塘的名字。 伏在地上眯眼养神的麒麟兽突然挺起脑袋,瞪着一对夜明珠似的圆滚眼珠,十分不安地往殿门方向望去。 月横塘眉毛一挑,淡声说道:“有人来了。” 紫宁竖起耳朵,半晌没听见有动静。但麒麟兽“呜呜”低吼起来,四只蹄子用力一撑,庞大的身子抖一抖,瞬间变幻成明黄色。金灿灿的鳞甲在雾气中泛着幽光。 见它神色有些慌乱紧张,紫宁连忙说道:“你不要激动,快点趴下休息。”起身去抚摸它的卷毛脑袋。 麒麟仍旧不安,踏着四蹄在毡子地席上来回踱步。白球呼扇一对小翅膀在它头顶上盘旋,脑袋转动不停,一对尖细的小耳朵竖起来,瞅来看去,突然尖叫道:“有侍卫来了,拿着刀,来抓麒麟兽!” 麒麟登时暴躁起来,“嗷”地吼叫一声,四个蹄子向上跃起来,想要躲到殿顶梁柱上去。但它受伤内息不稳,飞腾不到一丈高,突然在半空失了蹄,庞大的身子直跌下来。 紫宁下意识冲过去,想要伸手接住麒麟兽,却忘记麒麟三百多斤重的身子,掉下来能把她砸个半死。 “不好啦!”白球尖叫一声,忽地飞闪过去,用一双小毛爪子去挠麒麟兽的蹄子。麒麟眼见紫宁一脸焦急地在下边看它,身子猛地旋转,两腿往后避开,前蹄却因下坠之势扑向她的后背上。 紫宁“哇”的一声,身子猛力向前一扑,挥动着胳膊滚进月横塘的怀中,将他整个人扑倒在地席上。 她一个肉身凡胎,受伤后几天仅吃了一个小馒头,铁打的身子也撑不住,猛地被麒麟神兽的蹄子踹了一下,只觉宇宙颠倒倾覆,眼前全是一道道眩晕闪亮的金星白光。 “哎呦!”紫宁趴在月横塘胸膛上,鼻子里闻见一股檀香气,慌乱中想要挣扎,白球突然跳到她后脑勺上,使劲蹦跶叫道:“羲儿,羲儿,麒麟刚才踢你,你受伤了吗?” 紫宁被白球踩住脑袋,猛地一低头,双唇沾上了月横塘的嘴。她脑中“轰”一下炸开,眼前乱跳的白光顷刻消散,登时看清楚了状况。 这纯粹是一场意外,据昆仑绝皇多年后回忆,当时他正捏着一个道诀,想要控制麒麟兽的情绪,突然麒麟踢了紫宁一脚。那丫头莽莽撞撞扑上来,关键的时刻,他曾犹豫了一秒钟。 要么使一个道诀将她荡开,但又怕她摔伤。要么施一个定身法术,可她是凡人,他一个堂堂神君,仙道界顶级的大能,怎能对她用仙术,那样很不人道的。 究竟是犹豫一秒太长,还是紫宁扑来时间太短,月横塘自己也搞不清楚。总之他尚未拿定主意,一个温香软玉般的身子已倒进怀中,他糊里糊涂一抬手,就将她抱了个满怀。 两人温热的身子扑在一起,月横塘双手抓住紫宁的手臂,一双黑亮的眸子动也不动,不可置信地瞪着她。厚毡地席的气味混着他身上的檀香,散出一股浓郁的馨香气息。 “月……横塘……”顷刻间紫宁浑身有如火烧,整个人都快沦陷了。这个莫名其妙的吻,究竟是谁冒犯了谁,谁又该对谁负责?她几乎不能正常喘气,心想:“就算我冒犯了他,但他没躲闪啊,可见他是从犯。” 登时一阵疑惑、胆怯、羞涩、疼痛、惊恐……全都涌出来,随即又都消失无踪,只是怔怔看着他白皙如玉的脸。微汗的发丝凌乱散开,她鼻息微张,“我……其实不是……”忽地内腔一热,两道鼻血缓缓流淌而下。 短短几秒钟犹如整个世纪一样漫长,越解释越显得心虚,紫宁闭上了嘴,只觉气若游丝,浑身发麻,望他的眼神也恍惚迷离起来。 两人呼吸近在咫尺,此时无声胜有声,月横塘的目光穿透氤氲的雾气,竟有一刻的失神。 仙音飘而奏响,一声声悠歌回荡昆仑绝顶。 昆仑绝皇一根仙指,可救天下苍生于水火之中。昆仑绝皇一弦琴声,可令四海之水翻涌泛滥无边。昆仑绝皇一道剑气,可将邪魔外道斩杀干干净净。昆仑绝皇一个初吻——给了发鸠国外宫门小厨娘。 楼外响起一片凌乱的脚步声,发鸠王宫的侍卫们巡查而来,只听一群人叫嚷的声音,“宫里乱成一团了,你们几个去那边看看,见到女鬼,格杀勿论。” “那边好像有动静,大家过去看看,都小心麒麟兽!” “你们这些人去保护帝君和娘娘,其余的人跟我来!” “见到可疑的人,都捉活口,不要放走一个!” 麒麟兽又躁动起来,月横塘晃一下神,脑中弦音戛然而止,他微一用力推开紫宁,单手撑起身子。 这时白球飞到紫宁跟前,眯起眼睛,一双小毛爪子伸出来,啾啾叫道:“羲儿,羲儿,你也亲亲我……” 紫宁刚爬起来,抹了一把鼻血,听到白球的话,登时羞得满脸通红,气道:“讨厌的白球,我不给你东西吃。……你是一个小坏蛋,你一点也不白。”白球小眼珠子瞪起来,狂扭着脑袋,尖声叫道:“笨丫头,笨丫头,我不是坏蛋,我是仙宠,我最白!” 月横塘抬手一挥,将静心楼的隐匿仙诀撤回,眸子转向紫宁,神态已恢复平静,说道:“我们不能再留在这里,我把麒麟兽带回仙族疗伤,你自己回去吧。”说着抬手挥出一道气流,“咣当”震开了朱红阙门。 麒麟“呜”地低吼一声,一马当先冲了出去。月横塘把紫宁扔到麒麟背上,阵阵的冷风细雨迎面吹来,连人带兽的身影从藏书楼飞身而下。 紫宁顾不上恐高,风吹得她头发乱散,扭着脑袋叫道:“喂喂,你让我怎么回去,我不认识路啊!” 话音刚落,围上来一群持着刀棍的黑衣侍卫,有人看见紫宁长发遮面,白衣飘扬,骑在麒麟身上,登时叫道:“找到女鬼了,麒麟兽也在这里,快点抓住它们。” 紫宁一惊,心中怨念:“什么眼神啊,我哪里像女鬼了,分明是女仙嘛。” “哗啦!”月横塘飘舞的衣袖横挥出去,一道凌厉的白光划破成片的雨帘,水雾从青石地面震飞而起。紫宁眼前一花,只见一个白茫茫的光团,瞬间分出白两股恐怖的气流,灵活地散向左右。 光团裹着丝丝的雨滴和水珠,卷起无以伦比的冰寒气息,爆发出一股凶猛无匹的涟漪,闪掠升腾而起。一颗颗水珠溅出去,巨大的能量击中两侧围攻他们的侍卫。 “砰砰砰!”连续不断的低沉声响,一众侍卫的身子向后飞跌出去,重重摔在满是雨水的青石板地上,顷刻嘴中涌出骇人的血雾。即使相隔甚远的几名胆小侍卫,也不禁感到有些胸闷,紧握刀剑的手抖得厉害,惊骇万分,疾速向后退去。 “走!”月横塘单臂破开一条血路,将紫宁纤柔弱小的身子腾空托起来,转眼如长虹贯日一般,“嗖”地飞出尊桦宫。 紫宁嗓子发干,心跳如狂,身子飞在半空中,迎面的冷雨打在脸上,将她的脸洗得煞白。水珠从发丝上滚落而下,凉凉的流进衣领中,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 “啊!”紫宁转头向后看去,身后一众侍卫大声叫嚷着,惊恐愤怒的声音此起彼伏,几十道黑影紧跟着追了上来,死咬住他们不放。麒麟尽力飞奔,身上伤口又裂开,鲜血混着雨水流下来。 月横塘眉心一皱,挽起一朵云花托住紫宁的腰肢,飞身跃起几个筋斗起伏,转瞬将一群侍卫甩得无影无踪。 紫宁双脚落到一个避雨亭里,月横塘使清水诀一扫她身上的湿气,说道:“我带麒麟引开侍卫,你自己快点走吧。” 刚才一路跑来,却始终没看见白球,紫宁左顾右看,惊慌叫道:“白球在哪里?”虽然跟白球相处时间不长,但这小东西实在让她舍不得。 话音刚落,她衣袖里伸出一个毛茸茸的小白脑袋,小黑眼珠子转动两下,咕咕笑道:“我在这里,我在这里,羲儿想我了吗?” 紫宁松了一口气,抬手拍一拍它的小脑袋,抬眸望向月横塘,支吾了片刻,说道:“我们……就这样分开,什么时候再见面呢?”她实在不愿意离开他,但麒麟一身重伤,要回到仙族治疗才行。 “是否重逢,天意自有玄机。”月横塘恢复淡然的神色,转身出了避雨亭。 紫宁盯着他一尘不染的背影,突然想起什么,慌乱叫道:“月横塘,我不认识路——” 月横塘没有回头,但白球欢腾地飞到她面前,抬起毛茸双翼,故意挡住她的视线,咕咕叫道:“我认得路,我认得路。快点说你喜欢我,我就帮你指路。” ———— q版番外: 白球:羲儿,羲儿,你还记得我吗? 紫宁:你认错人了,我不叫羲儿。 白球:可怜见的笨丫头,还是想不起来以前的事吗? 紫宁:什么时候的事? 白球:十万年前。 ———— 第16章 浣灵白球 晨间外宫门的大院子里一片安静祥宁,一间破落的小屋子里,紫宁半侧身子躺在榻上,目光透过窗棂,望向外面一片片开得繁盛的粉白杏花。昨天好容易摸回来,要不是有白球指路,她此刻还在尊桦宫里爬呢。 男式白缎里衣的血迹早已干涸,凝固成一道道殷红色的血痕。紫宁将衣裳折平,心想:“这衣裳不洗也好,上面还留有他的味道。”鼻子凑近那衣裳,深嗅了一下,忍不住脸红起来,心中悸动不已。 白球抱着鼓鼓的肚皮,正躺在榻桌上的麻布堆里呼呼大睡。昨晚紫宁将家里能吃的东西都给它填肚子了,这小家伙身形不起眼,食量却大得惊人,对什么东西都好奇,连首饰盒都想吃下去。 若不是她不许白球碰那柄扇子,它早把折扇连带玉佩都吞进肚子了。紫宁瞅着它圆滚滚的肚子直发愁,心想:“这小貔貅是一个光吃不拉的仙宠,这年头养个宠物可不容易,主人都吃不上了,还得饿着肚皮给它吃,这是何苦呢?” 梁子夜那本《仙道界灵宠灵物图谱》记载,貔貅有嘴无肛门,能吞万物而不泄,所以能招财进宝,吸纳四方之财。这小东西还能赶走邪气,带来好运,别名为“招财神兽”。 看在貔貅能招财进宝的分上,紫宁也就不跟它计较太多,见白球睡得香甜,随手用两个帕子折叠一床小被子,暖暖和和地盖到它身上。 不得不说,感情这种事甚是奇妙。紫宁双手托着下巴,半身伏在榻桌上,一双眸子瞅着白球,那一团露出外面白绒绒的小脑袋,两个尖耳朵耷拉着,用小爪子遮住,这副睡相越看越可爱。 房门一响,有人轻轻推门而入,步履轻巧,是一个容貌清秀的少女,小小的瓜子脸,眼眸又大又亮,身形纤柔,穿了一件绿裙。紫宁定睛看去,努力从头脑里寻出一些记忆,原来这是膳房打杂的小侍女,名唤浣灵,平日里与她交好。 浣灵见她依坐榻上,快步来到她身边,脸上笑嘻嘻的,“宁儿,你伤了这么久,可算醒来了,真是担心死我。”看到紫宁嘴唇干裂,立即去倒了半杯清茶,端与她喝下。 紫宁早就干渴难耐,捧起粗瓷茶碗,咕噜噜大口喝完茶水,咧嘴冲她一笑,说道:“浣灵,你放心,我身上这点小伤痛不算什么,休养几日就痊愈了,只是担心我阿娘,她年纪大了,却还要受这样的罪。” 她对浣灵的记忆尚未完全磨合,说话感觉有些生疏。 浣灵并未察觉不妥,倚靠榻边坐下,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瞅她,笑着安慰道:“宁儿不必着急,宫里太医来了几次,开的一些金创药,都是仙道洞府进贡的灵丹呢。太医都说不碍事了,没伤着筋骨,林娘很快会好的。” 小屋内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药气,两人一起转头,看向躺在榻上的林娘,这时正迷糊睡着,脸色虽还苍白,但呼吸平稳均匀,应该没有大问题。 浣灵的目光转到紫宁手边的白色衣裳,有些奇怪问道:“这是谁的衣裳,怎么有血迹?”她随手拿起来,见是一件宽肩敞袖的里衣,十分惊讶,抬眼看她,“这是男人穿的里衣?” 紫宁满面通红,低头不语,实在不知该怎样解释。浣灵急道:“宁儿,这衣裳是怎么回事?我把你当亲姐姐一般,连我也不肯说吗?” 犹豫了片刻,紫宁蹙眉抬眼看她,“浣灵,不是我不信你,而是我……,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昨日救了我。”突然想到一件事,登时心凉了,暗骂自己是笨蛋,她只知道月横塘是仙族公子,却忘记问是哪一个仙族的。 仙族共有十二门:昆仑、蓬莱、蜀山、罗浮、瀛洲、令丘、终南、丹穴、峨嵋、首阳、潇湘、洞。仙族十二门的弟子数十万,她只是发鸠国一个小侍女,要想找月横塘,可谓是大海捞针了。 浣灵见她脸色变了,一副悔恨怨念的模样,忍不住皱眉问道:“昨日那样大的雨,你怎地跑出去了?为何会与他在一起?”紫宁身上伤未痊愈,却居然跟一个陌生男子见面,她越想越是奇怪。 紫宁长叹一口气,心想:“能不能找到他,全看缘分了,谁叫我脑子这么笨,连他的门派也忘记问。”不过幸好知道他名字,多打听仙族的人,说不定有办法。随即朝浣灵一笑,“其实也没什么事,我昨天出去散步,不小心迷路了。” 当下只说自己误入内宫,迷路回不来,碰巧被恩人所救。浣灵不疑有别的,吁了一口气,用手指轻戳一下她额头,微嗔道:“宁儿,你总是这样胆大,内宫也是随意出入的吗?昨日帝君受伤,内宫的人闹得忙乱,才没人注意你。若被侍卫们撞见了,非打板子揭一层皮不可。” 紫宁双眸一转,调皮地伸一伸舌头,从枕头底下拿出折扇,自言自语笑道:“还好没把扇子带出去,才没让雨淋湿了。”扇柄上透出一股沁人心脾的凉意,手感却是十分润泽。 浣灵见那扇子泛着莹光,上面垂挂一块莹透的翠色玉佩,十分精致贵重,好奇问道:“这折扇哪来的,也像是男子用的东西。”伸手要拿来看,却被紫宁反手藏在身后,红着脸说道:“浣灵别看了,这是……这是我恩人的扇子。” 见浣灵一脸迷惑,紫宁将月横塘抛扇救她性命的事情说了,浣灵越听越奇,忍不住问道:“你是说,这扇子的主人,还有昨日救你的恩人,是同一个人?” 紫宁用力点头,眼波中透着无尽柔情,“可惜,我不知道他是哪个门派洞府的……”双目一垂,神情略有些落寞。 浣灵是外宫门膳房的小侍女,年纪比紫宁小一岁,性情十分天真。见紫宁低头沉默,仰头凝神一想,笑道:“宁儿,你想打听恩人的消息,也是容易的。及笄宴那日的事,宫中许多人知道,去问一问膳房的管事,兴许她们清楚呢。” 紫宁一愣,连忙抬手制止她,摇一摇头说道:“千万别去,及笄宴的事,帝君不许人提起,你若去打听,定要惹来一身祸。” 她昨日在彤公主房中的衣箱里,听见几人议论,知道宫中侍女对她看不顺眼。心想:“此事最好不要提起,宫里那些人不好惹,好像个个都恨我似的。” 浣灵主意不多,见她这样说,便点头道:“你说得是,咱们这样的粗使小侍女,就该安分守己,安稳过日子才好。”说着,在紫宁手中看那扇,见展开的扇面是一幅秋色远山图景,淡淡的墨色,几笔勾勒,轻柔的点染开来。 画的似是一处飘渺的高山,环绕着一重重的仙气薄雾,浣灵笑道:“这倒像是哪一处仙境,这扇子的主人,是一位仙族公子吧?” 紫宁微微点头,思绪又凌乱起来,心想:“月横塘是仙族公子,我是发鸠国的小侍女,这差距也太大了吧。”仙道界的男女相恋也看门当户对,仙族之人不可能喜欢出身道族小国的女子,而且还是一个没修炼的凡人。 浣灵看她皱眉的样子,两手一拍,抿嘴开玩笑道:“我看得出来,宁儿很想去找恩人,将来要以身相许呢。” 紫宁正恍然出神,听她一说,顿时脸色更红,忍不住“呸”一声,“好你个浣灵,尽拿这样的话打趣我。”嘴上这样说,心里却一片愁闷。 忽地想起在一片粉红桃花下,梁子夜拉住她的手,眨动一双细长的桃花眼,笑道:“宁儿,你若爱上我,就以身相许好不好?” 心底划过一抹微痛,紫宁深深叹了一声,心道:“别再想了,既然永远回不去,就要忘记过去,忘记梁子夜。” 一阵香风扑来,浣灵一把搂住她的胳膊,眨动双眸,郑重说道:“宁儿,咱们这样的下等侍女,婚事由不得自己,你若能找到恩人,尽力报恩便是。以身相许的事,以后提也别提,咱们不能做主的。” 发鸠王宫的侍女多是自幼卖身,长到十七八岁,由宫中管事指配婚事,美貌俊俏的侍女许配侍卫,长相差一些的就配给外宫门的男仆。 紫宁一抿嘴,说道:“怕什么,我在心里想他,不让人知道就是了。”浣灵伸一手指刮她的脸,笑道:“宁儿说这样的话,羞也不羞!” 紫宁心中无限惆怅,她从小是一副好强的脾性,人人说宁儿伶俐第一,机敏第一,口才第一,只有举世无双的男子,才降得住她。 她以为举世无双的男子是梁子夜,那时的两人简直是一对绝配,一个是天才女厨师,一个是神话人类学家。但是梁子夜却提出分手,“你这丫头,也许命中注定的男人不是我。” 浣灵看着紫宁,将她鬓边一缕碎发拨弄整齐,说道:“膳房管事让人传话,你伤势若好一些,便过去点卯帮忙,月钱不少你一分。”紫宁这时才想起,她是一个小厨娘,得去膳房干活才行,点头道:“我这就换衣裳,咱们一块去膳房。”浣灵笑着起身,帮她去拿衣裳。 紫宁突然想到一事,一下拉住她的手,恳切问道:“浣灵,那么多人怀疑我下毒,你为什么信我是无辜的?” 浣灵双眸弯起,抿嘴一笑,“咱们自小一起长大,还不知道你的为人吗?就算别人都说你下毒,只要你自己说不是,我就一定信你。”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挂着执拗的笑容。 紫宁心中一股热流涌动,泪水在眼眶里晃荡,忍不住说道:“我运气真好,身边有浣灵,什么难事都能扛过去。”浣灵轻抚一下她的发丝,微笑说道:“放心吧宁儿,这一辈子咱们互相照应,什么也不怕。” 衣裳袖子又宽又长,紫宁费力穿好了襦裙,抬手摸一摸青绿色的麻布衣裳,见衣衬里褪成灰白一片,衣袖软塌塌的垂下来,边角露出了一条条半截的断丝,襟摆下面还缝了几处补丁。 衣裳的颜色又旧又暗,勉强够遮体的。紫宁心想:“看我这境况,显然是仙道界最底层的渣渣。”叹了一口气,谁叫她命运多舛,被车撞飞不说,还穿越到一家穷困破落户来。 这时忽听“咕咕”一声,白球瞪着小眼珠子醒来,一见浣灵,登时从手帕里滚出来,振一振小白翅膀飞到紫宁跟前,叫道:“羲儿,羲儿,你快告诉我,这小丫头她是谁?” 浣灵正帮紫宁系腰间的宫绦,抬头看见一个长翅膀的白毛小东西,嘴里叽叽喳喳说话,登时吓得双手捂耳,尖叫道:“啊!这是什么东西?” 白球十分生气,挥动两只小爪子,叫道:“你真是个傻丫头,我是仙宠,不是东西!” 紫宁连忙安抚浣灵,给她解释这是一只小貔貅。浣灵心中的惊恐慢慢消失,虽然觉得仙宠会说话很怪异,但毕竟在仙道界长大,关于仙人的事情听过很多,当真是无奇不有,仙宠会说人话也没什么大不了。她愣了半晌,小心翼翼问道:“小仙宠,你肚子饿吗,我有核桃给你吃吧。” 她性情纯真,对白球的样子很喜欢,伸手从衣袖拿了一个核桃,递到它的小爪子里。白球用两只小爪子抱紧核桃,笑得十分开心,咕咕叫道:“我叫白球,是最白的仙宠。” 浣灵被它逗乐,双眸紧盯着它,认真点头道:“嗯,你是最白的,也是最好看的小仙宠。”紫宁见白球用力啃那核桃,咬得“嘎嘎”直响,也跟着笑道:“浣灵,它最能吃东西,恐怕整个膳房都不够吃。” 由着白球在一旁啃核桃,紫宁想时候不早了,也该梳头发去膳房。她将满头油亮的长发披散开,往铜镜前端正坐下,望着眼前一把发旧的银梳子,不禁有些发愁,这发髻该怎么梳啊? 仙道界女子的发髻多用仙娥高髻,既清雅又贵气,透出一股脱俗纯美的娇柔韵味。但她不会梳发髻,抬手摆弄几下齐腰的长发,没有橡皮筋绑头发,连个马尾也梳不起来。 在镜子里紧蹙眉头,身后的浣灵瞅着她,奇怪道:“宁儿怎么了,愣愣的不梳头发?”紫宁当然不能让她知道真正的原因,红着脸支吾起来,“我一时想不起来,这发髻怎么梳呢?” 正啃核桃的白球咕噜一句:“羲儿是笨丫头!”扭着小脑袋继续啃核桃。 浣灵在镜中打量紫宁,有些惊讶,不解地问道:“素日你最擅长挽头发的,那些百叶髻、长凤髻、双压髻,你全都梳得最好。今日怎么不会梳了?” 紫宁笑得有些尴尬,拉住她的手道,“浣灵,我被鞭子伤到筋了,手上酸得紧,使不上力道。好妹妹,你来帮帮我吧。”随手递了一把木梳子给她,自己拿起铜镜,仔细在镜中看着。 浣灵“哦”了一声,顿时释然,接过来梳子,慢慢将她鬓边的碎发拢于头顶,再向上盘成两个环状,环中插戴了一条红绢绫子,作为一点装饰,简单又不失大方。 端庄简洁的发髻便梳好,紫宁看了很是喜欢,从镜中端详了两眼,见桌上有一个木质的首饰盒,翻出里面的小匣子,找了一根银枝的玉兰簪子,斜斜插进发髻上。 再定睛看向镜中,见映出一个美人素衣素颜,青丝如瀑,秀眉轻蹙,面色看似有些憔悴,但一双眼眸却安静明亮,熠熠生辉。这面容与现代的自己十分相似,但清秀中又多了一些娇俏贵气,心想:“虽是厨娘的女儿,却生得一副美貌俊容。” 这时白球抱着核桃飞过来,在镜子边上盘旋了几圈,小脑袋瞅一瞅紫宁,十分老道地念叨:“凌波步,横塘目,千山万水,月冥一盼顾;红酥手,紫眸醉,百转千回,玄女双泪垂。” 紫宁登时一惊,手上的梳子跌落镜前。 ———— q版番外: 紫宁:白球,你老实交代,那首诗是不是你作的? 白球:诗是什么?能吃吗? 紫宁:红酥手那个,你跟谁学的? 白球:吼吼,羲儿说的那个,我跟羲儿学的。红酥手是不是好吃的? 浣灵:小白球,红猪手才好吃。 ———— 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原创!</a> 第17章 染血白衣 凌波步,横塘目,千山万水,月冥一盼顾; 红酥手,紫眸醉,百转千回,玄女双泪垂。 白球一双小爪子挠着核桃,唧唧咕咕念叨着,紫宁听了,竟有一种难以抑制的心慌意乱。 “横塘目,横塘目……”失手跌落梳妆台的银梳子泛出一抹陈旧的幽光,紫宁手指微微抖着,心想:“他的名字就是横塘,为什么我听这两句诗如此悲戚?” 浣灵见她装扮好了,笑道:“虽是打了春,这天还冷呢,宁儿多穿一件披风才好。”将一件缝了补丁的暗色披风给她穿好,这是紫宁唯一的披风,一年从春穿到冬。 见紫宁神色恍惚,好似有心事一般,浣灵说道:“你不必担心膳房那边,管事说了,一份月钱也不少你们的。这几日宫里有喜事,内外膳房都忙得四脚朝天了,说不定让咱们去内宫帮忙。” “什么喜事?”紫宁系紧了披风带子,不经意地问道。 浣灵一拍巴掌,眨着一双水灵眼睛,笑道:“可不是大喜事么!咱们帝君要嫁女儿了,跟昆仑的绝皇神君结亲呢。”说着,露出一脸幸福神往的表情,昆仑仙境一片仙气灵韵的美景,想着就十分羡慕。 紫宁一愣,扭头问道:“帝君嫁女儿?是彤公主要嫁人了吗?”彤公主刚过及笄之年,还是一团孩子气的小姑娘,怎么就要嫁人了? 她没听过昆仑绝皇神君的名号,料想应是哪一个仙族的公子,彤公主是发鸠帝君的掌上明珠,她要嫁的人一定是仙道界千挑万选出来的。 “不是彤公主。”浣灵摇头道,“是帝君的大小姐芳洛汐,说是仰慕昆仑绝皇,帝君找了好些媒人,这才跟昆仑结了亲。算一算,洛汐小姐今春就满十七岁了,咱们发鸠国跟昆仑仙族联姻,当真是天大的喜事,三十六洞府的人都来祝贺呢,听说连蓬莱仙族都邀请了。” 紫宁头大如斗,这信息量太大,一时搞不明白,什么芳洛汐小姐,什么三十六洞府,脑中完全没有这些记忆。心想:“发鸠帝君还有一个女儿吗?为什么不是公主,却唤作芳洛汐小姐?” 一脸迷惑地问了浣灵,后者笑道:“也难怪你不知晓,洛汐小姐的事情,帝君原本不让宣扬。她这些年在后山灵洞修炼,很少回宫,宫里人差不多都忘记,帝君还有一个大女儿呢,是当年芳雁亲生的。” “什么?”紫宁惊讶地叫起来,这真像一个重磅炸弹,震得她的脑筋转不过来,“芳洛汐是芳雁的女儿,这也太奇怪了吧。”芳雁是内宫第一管事,为什么跟发鸠帝君有个女儿?这里面的内幕实在蹊跷惊人。 原来当年芳雁是发鸠帝君的宠姬,帝君与华瑶女帝大婚之前,芳雁已经生下了芳洛汐,因为庶出的缘故,所以一直没封赏公主的名分。发鸠帝君向华瑶女帝表明心意,将宫中的宠姬全都遣散发卖,因芳雁有一个女儿,故而降做宫中的女管事。 听浣灵说了这些,紫宁的惊讶不减,问道:“这样说来,帝君岂不是亏负了这位大小姐?她们母女也倒是可怜。”她一直对芳雁颇多介怀,知道原来她有这么一段凄凉的往事,心中反倒有些同情。 浣灵点一点头,“嗯”了一声,“洛汐小姐是庶出,帝君把她嫁入昆仑仙族,也想要补偿她吧。昆仑是仙道界十二门仙族之首,能嫁给昆仑绝皇,那是多大的福气啊!绝皇两年前封禅神君,是四海八荒第一仙人,多少人都羡慕不来呢。” 紫宁蹙起眉头问道:“发鸠国是道族,大小姐又是庶出,也能嫁进第一仙族吗?”心想仙族联姻不讲究门楣么,这似乎不太可能。 仙族十二门一向自视比道族和巫族地位高,最介意后裔的血统和传承,昆仑绝皇愿意迎娶道族的一个庶女,这八成就是真爱了吧。 却听浣灵摇头道:“洛汐小姐嫁给绝皇,只是做一个仙妃,听说绝皇的仙后人选还没定下来。不过咱们大小姐容貌比彤公主还美,小小年纪都修炼到神女之阶了,她去了昆仑一定得宠。而且绝皇一表人才,也会对大小姐很好吧。” 浣灵的婶娘在王宫后山的修炼灵洞伺候,她时常去灵洞附近逛一逛,跟一群小宫娥闲聊这些事,因此对花洛汐知晓甚多。 紫宁不以为意,心想:“任他名号是什么第一,都肯定不如月横塘厉害。”她对绝皇没有兴趣,因而说道:“浣灵,咱们走吧,别让膳房管事等急了。”起身一转头,见白球正两小爪子抱着折扇,伸舌头舔扇子和玉佩。 紫宁登时抓狂,叫道:“白球,告诉过你,不要吃扇子——” 白球瞪了她一眼,反驳道:“我不吃,我就舔一舔。”浣灵见它贼溜溜一双黑眼珠转动,忍不住捂嘴笑起来。 屋外院子里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只听有人说道:“这间屋子,是膳房的丫头紫宁……” 两人有些诧异,互看了一眼。紫宁惊讶问道:“什么人来了?”浣灵皱眉摇头,抬头却见有人掀开门帘子,几个穿玄色绣袍的老宫妪神色匆匆,膳房的女管事紧跟其后,脸色有些难看,不停朝她二人打眼神。 白球见来这么多人,“嗖”一下抖动小身子,闪电一般钻进紫宁披风的宽大帽兜里,爪子还抱着一柄扇子。 紫宁一见这浩荡的架势,心中暗叫不妙,突然想起昨天趁雨跑回来,将偷穿彤公主的披风和绣花鞋扔到宫门旁的小树林里,也许被人发现了,一直找上家门来! 浣灵瞪一双眼睛,满脸不知所措,就听一个麻脸老妪说道:“这两个是膳房的丫头?过去把她们的鞋脱了,看看脚底。” 她们奉命搜查彤公主彩蓝宫闹鬼一事,发现有人偷穿了公主衣裳和鞋子,假扮女鬼,证物都在宫墙边上找到了。一双绣花鞋底磨破了窟窿,鞋上留有血迹。 用仙灵镜照一照留下血迹的人,模糊看出是一名妙龄少女,穿了一套宽阔的白色衣衫,腰肢柳摆,身影在外宫门的大院子消失,却瞅不清容貌是什么样子。 芳雁管事当即认定,女鬼来不及逃走,一定还藏在外宫门的大院里,只要找到脚底上有伤的女子,就是假扮女鬼的贼人。 听老妪说要看脚,紫宁心里“咯噔”一下,暗想:“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昨天的事闹出来了,这些人来找我算账。”不自主后退几步,慌张跌坐到床榻上。一想到染血的白色里衣在席子底下,折扇被白球拿着,慌乱顿生,脸上红了起来。 浣灵不知何事,怔怔问道:“教引婆婆,为何脱鞋看脚?” 另一个老妪扭着肥胖的身子,抬眼扫一圈屋子,走到浣灵跟前,不满地斥责道:“让你脱鞋就脱鞋,那么多废话。”不由分说,命人将浣灵推倒榻上,两下脱了她的鞋袜,仔细端详两眼,转身大声说道:“这个不是。” 麻脸老妪冷哼一声,目光从浣灵身上转向紫宁,示意胖老妪,“还有一个小丫头,你们别磨蹭,赶紧脱了她的鞋。”紫宁双臂向后支撑着床榻,不敢露出慌张,强作镇定说道:“我这些日子受了伤,想必……身上有伤疤。” 白球还躲在她披风帽子里,她不敢妄动,唯恐被人发现。心想:“现在反抗也没用吧,这回怕是跑不掉了。”只得任由宫人脱她的鞋。 脚底几道磨破的殷红伤痕,结了一层薄薄的痂疤。那胖老妪一看,登时叫道:“寻了大半个外宫门,可找到正主了。这都是新伤,一定是昨天偷窃留下的。”眼神中透着得意,将紫宁的脚底一抬,给麻脸老妪看,“出去禀告内廷侍长,这丫头脚底有伤疤,咱们抓到扮鬼的女贼了!” 她们奔波一个早上,挨个宫苑仔细搜查,闹得人心惶惶,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外宫门抓到了女贼。 “什么女贼?扮什么鬼?”浣灵吓了一跳,急声说道:“宁儿不是女贼……”话未说完,被胖老妪猛推了一个踉跄,冷哼道:“昨日彤公主彩蓝宫闹鬼,是一个偷衣裳的贼人。她脚底下有伤痕,就是吓晕公主的女贼!” 紫宁满眼惊慌之色,心想:“若被她们抓去,是不是要处死呢?”心中乱成一团,悲苦的情绪涌出来,却知道希望渺茫。 有人出去禀告,立即进来两个表情阴冷的侍卫,带头的内廷侍长狠瞪她一眼,随即命人在屋里翻找物证,“你们要查个仔细,一点蛛丝马迹也别放过。” 正说着,胖老妪叫道:“搜着了,这是男人穿的里衣,还染着血呢!”从席子下面翻出一件白缎衣裳,众人抬眼一看,果然血迹斑斑,白底上凝成一片片殷红色,仿佛雪地里一朵朵鲜艳的梅花绽放。 紫宁浑身一颤,不由得百感交集,咬牙心想:“到底是逃不过去,今日果然成了我的死期。” 麻脸老妪目光蔑视地瞅了一眼白缎里衣,洋洋得意,上前揪住紫宁的头发,露出狰狞的表情,“这小贱人,真是你扮鬼吓公主!这就送你去受刑,把你的同伙招出来!” 紫宁是外宫门一个小侍女,不可能混进内宫去偷东西,一定还有同伙里应外合。这白缎里衣就是铁一般的物证,任她多长两张嘴,也别想洗脱罪名。 “不是我!”紫宁脑袋里一片慌乱,连声惊呼。 那日受刑时浸了鸠酒的毒鞭子,一道道抽在她身上,到如今仍觉无比疼痛。她拼命地挣扎,心想如果去受刑,还不如现在一头撞死,不必受那些零碎的苦楚。 睡在床榻上的林娘听见尖叫声,迷迷糊糊睁开双眼,费力扭头一看,见一个凶狠的老妪正抓住紫宁头发,使劲将她往地上按,强令她跪下。林娘不知什么事,唬得冒出一身冷汗,颤巍巍支撑半个身子,虚弱地说道:“宁儿,这是……怎么了?” 紫宁见林娘醒来,正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不禁心里一痛,两手连抓带挠,甩开麻脸老妪,转身扑到林娘跟前,哭道:“阿娘,宁儿没事,你刚吃过药,快些躺好,别着了凉风。”将林娘硬是按住,让她重新躺下,紧紧盖上被子。 麻脸老妪手上被她抓出血痕,恨恨骂道:“这找死的小蹄子,快把她给我按住,狠狠地打!”立刻有两个宫人气势汹汹按住紫宁双肩,“啪啪啪”的巴掌打下去。 紫宁双膝跪地,半身伏在床榻上,鼻子一酸,紧抱林娘的胳膊不松开,心中的悲愤像被堵住一般,紧紧咬住牙,不让自己哭出来。 她已经死过一次,没什么可怕的。但是惊吓公主是大罪过,要株连家人。她不想连累林娘,只盼华瑶女帝收到消息,看在是陪嫁奴婢的情分上,好歹救她一命! 宫人往她身上又拧又掐,紫宁跪伏林娘身侧,怎样拉扯也不起来。一个个拳头巴掌落在她头上,硬是咬牙忍住,泪珠在眼眶中滚动。 一旁的膳房女管事不忍,扯一扯嘴角,说道:“这丫脾气倔点,万万不是贼人。紫宁,你快跟教引说,这染血的衣裳哪来的?你家只你和你娘,怎会有男人衣裳?你说的清楚,教引必不会诬赖你。” 泪水蒙得紫宁双眼发花,凄苦地摇头,这染血的里衣在她屋里发现的,难道要说不知道吗,谁会相信? 突然浣灵“砰”一声跪在地上,颤声说道:“求管事饶恕,那……那衣裳是我给宁儿的……” ———— q版小番外: 紫宁:昆仑绝皇自诩仙道界第一仙人,我看未必,月横塘一定比他更厉害。 月横塘:嗯,没错。 紫宁:你认识昆仑绝皇? 月横塘:认识,我就是昆仑绝皇。 紫宁:…… ———— 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原创!</a> 第18章 千年雪莲 “那衣裳,是我给宁儿的!”浣灵说完这话,屋内众人都是一惊。麻脸老妪冷笑道:“刚抓到一个女贼,又来一个自投罗网的。定是一伙贼人,全都抓回去审问!” 捉女贼的差事不好办,好容易抓到有嫌疑的,怎会不急着带回去问话。彤公主让女鬼吓得不轻,说起来也是一件丢脸的事,她自己功力法术不弱,却偏偏怕鬼,这事若传出去,恐怕比帝君跌下麒麟还让人笑话。 紫宁悲鸣叫道:“不要,浣灵什么也不知道,她都是乱说的!”她自己一人承担此事就够了,浣灵却意气用事,想替她扛下来。 目光瞅向浣灵,见她一双大眼睛闪烁发亮,十分纯真坚定的样子。紫宁心里一痛,“浣灵一定不知事情闹得多大,以为一件衣裳,随便承认就完了,顶多挨一顿板子么。浣灵啊浣灵,这是要命的事啊,这下怎么办,你也逃不脱干系。” 胖老妪双眼一斜,根本不信浣灵的话,骂道:“小贱人,男人的里衣,你从哪得来的,又怎会给她了?原来不只一个女贼,这里还有一个。”说着命人将浣灵一起带走。 膳房管事心焦得跺脚,浣灵这样一搅合,更是忙中添乱,一个紫宁已经救不回来,又多搭上一个。她急道:“浣灵,你可看清楚了?你从小没了爹娘,平时连一件像样衣裳都没有,这白绸缎的衣料子华贵,你哪里得来的?” 她提醒浣灵,就算帮紫宁开脱罪名,也得好圆谎才行。 浣灵跪着抽泣两声,仰头看她,“前几日我去看婶娘,进了后山修炼的灵洞,碰巧东陵公子命侍女笼火盆,将不穿的衣裳烧掉。我见那一套里衣还崭新的,心想烧了可惜,就偷偷藏了一件。宁儿身上有伤,缎子衣裳又软又滑,我就给宁儿穿,横竖是在屋里头,没人看见……” 转头瞅了紫宁一眼,呜咽说道:“宁儿不说衣裳从哪里来的,是不想拖累我。管事,是我偷了东陵公子的衣裳,要罚也该罚我。” 浣灵自幼孤苦伶仃,就紫宁一个朋友,因此横了一条心,绝不能让她送死去。壮着胆子作证,已是破釜沉舟,若真瞒不住,两人一起受刑,好歹有个做伴的。她心中这般念着,神色反倒镇定,眼中一点慌张也没有。 老妪们见浣灵说得句句清楚,目光异常坦然,倒不像是说谎。 她们面面相觑,闹不准真有此事。蓬莱的东陵公子在灵洞修炼,宫里人都很清楚,那公子脾气古怪,又有些洁癖,衣裳穿一两回,就命侍女们烧掉。没准真被浣灵赶巧了,偷拿了他的里衣。 麻脸老妪阴声问膳房管事:“这丫头真有婶娘,是在后山修炼灵洞伺候的?” 膳房管事见有转机,连忙双手一拍,陪笑替浣灵解释:“可不是,这丫头可怜,没爹没娘的,统共就一个婶娘,去年派到后山,在东陵公子的灵洞打杂。” 内廷侍长听了,有些不可置信,但此事牵涉极大,也不敢马虎处理,将染血的白缎衣裳给手下侍卫,吩咐道:“去见一见东陵公子,问这衣裳是不是公子的!”手下侍卫连忙应声,拿了衣裳匆匆出去。 紫宁手心满是冷汗,万一查出来不是,浣灵岂不跟着遭殃? 林娘躺在榻上浑身哆嗦,脸色煞白,气息微弱,紫宁紧紧握住手,急声安慰道:“阿娘,你不要担心我,我一定没事的。” 浣灵从旁边挪过来,一手一边拉住她们两人,手心冒出一丝丝细汗。 她从没见过东陵公子,刚才说的一番话也是编的谎,只盼侍卫去后山灵洞,这会找不到东陵公子,让她们好歹躲过半天。她颤巍巍小声道:“宁儿,你说华瑶女帝会不会来救人?” 上次及笄宴中毒的事,是华瑶女帝帮了紫宁母女,她心里期盼着,女帝能及时出现,解了两人的燃眉之急。 紫宁蹙起眉头,暗暗地摇一摇头,她自己也不知道,女帝会不会插手此事。 等了半柱香的工夫,麻脸老妪不耐烦起来,皱眉道:“先把这丫头抓去审了,她脚底的伤总是赖不掉的。”膳房管事连忙赔笑道:“等都等了,不差这片刻了,华瑶女帝喜欢紫宁这丫头,若是没个物证,平白冤枉了她,女帝那边也不好交代。” 她刻意说“华瑶女帝”,而没说娘娘,就是想提醒老宫妪,女帝在发鸠国的权势地位,任谁都不可小觑。紫宁不同于普通的宫娥侍女,她们不能随意定她的罪。 麻脸老妪只好忍住,脸色难看地坐等着。 紫宁和浣灵相视一望,脑门上冒出冷汗,虽不知结果如何,但此刻已心惊胆战,想不到究竟会发生什么事。 门外一个声音吆喝道:“让开,快让开!”一名侍卫跑进屋中,累得满头是汗,气喘吁吁说道:“禀报大人,属下拿衣裳去问了东陵公子,公子也仔细看了,说的确是他的里衣。” 内廷侍长一愣,见他两手空空,皱眉问道:“衣裳呢,那是物证,怎么没带回来?” 侍卫恭敬回答道:“东陵公子点了一把火,将那白缎子衣裳烧了。又说不必惩罚偷他衣裳的侍女,不想闹得此事众人皆知。” 紫宁在浣灵手上紧紧一握,两人都松了一口气:“这下好了,我们有救了。” 内廷侍长蹙紧眉头看她们,紫宁连忙说道:“我脚上的伤是前日鞭子打的,大人想想看,我在外宫门伺候,又身受重伤,怎能混进彤公主的内院去?若连我这样的小丫头也能随便进出,宫门岂不是守的太松?还请大人明鉴。” 胖老妪当即反应过来,这外宫门是她们几个老宫妪守的,如果被查出守不严,那是株连家人的死罪,立刻说道:“胡说,外宫门守得牢着呢,没有令牌,谁也别想混进内宫,连外头的苍蝇也飞不进去一只。” 一边说着,一边给旁边的宫人打眼色。刚才只顾着抓贼,却忽略了这一层,紫宁是一个低等小侍女,怎么肯能混进内宫去?若她本事这样大,早就逃走了,怎会还留在外宫门,等着她们来抓? 麻脸老妪也深觉不妙,若给紫宁定了罪,恐怕这些守门老妪都脱不了干系,小心看向内廷侍长,说道:“听公主身边的侍女说,那红脸女鬼能跑能飞,甚是伶俐,是个懂仙道法术的。大人看这丫头一身重伤,连修炼根基都没有,怕真是抓错人了。” 内廷侍长沉吟半晌,也觉得此事甚为荒唐,皱眉说道:“既然不是她,就再去找一找。”说着起身,目光环顾屋内一周,见没什么值钱东西,有些悻然。 这时紫宁趁人不留意,小声问浣灵道:“那东陵公子是什么人,你可认识他?” 浣灵悄悄擦一下额上汗珠,瞥一眼侍卫和宫妪,小心地摇一摇头。 紫宁心中一颤,暗想:“浣灵从没见过东陵公子,竟然帮我揽下这么大的祸,这可是牵连性命的事!”眼睛看向她,登时蒙出一层水雾。 这时一名侍卫禀报,“大人,查到两瓶东西,好像是万年雪莲丸!”手上拿了两个小瓷瓶,细长瓶口用红缎包裹的盖子塞住。 内廷侍长冷眼一瞥,登时目光发亮,射出一抹贪婪之色,说道:“一个下等侍女,竟私藏了万年雪莲丸!这些都是偷窃物证,拿走。”手下人会意,立刻将瓶子收走。 万年雪莲是补养圣物,华瑶女帝赏了这两瓶,给林娘和紫宁的疗伤滋补用的。紫宁一见侍卫要抢雪莲丸,登时一股蛮劲上来,气愤叫道:“你们不能拿走。”上前几步,要去抢回雪莲丸。 内廷侍长怎会让她得逞,一脚把她踢倒地上,怒骂道:“臭丫头,这雪莲丸来路不明,得带回去严查才行,你还敢毁了物证不成!” 紫宁咬一咬牙,从地上硬撑着爬起来,旧伤疼痛如裂,却只能眼看着,明知是强抢豪夺,却无法跟侍卫争抢。 这时躲在披风帽里的白球探出一个小脑袋,两个小白爪子趴到帽边上,左右瞅一瞅。见侍卫手里拿着两个瓷瓶,小黑眼珠子一亮,呼地从帽子里飞出来,直冲到侍卫手上,“呜哇”地一大口,朝他手背狠狠咬了一下。 侍卫惊叫一声,连忙松手,却已经晚了一步,手背咬得鲜血直流,两道牙印穿肉透骨。 紫宁立刻冲上前,想抢回瓷瓶,慌乱中撕扯不休,打翻了一个瓷瓶,红绸布裹的盖子掉下来,从瓶中滚出两颗棕黑色的药丸。 药丸散出一股暗暗的幽香气,有一道莹润流动的光泽吸引众人的眼球,内廷侍长暗道:“这果然是好东西。”刚要上前去拿,白球呼扇一对小翅膀,从他头顶直冲而下,叫道:“给我吃,给我吃。”两只小爪子一捞起药丸,毫不犹豫放进自己嘴里。 吃完之后,十分幸福地闭起眼睛,伸出小舌头,无比陶醉地舔一舔。 众宫妪乍一见会说话的小东西,都惊得往后退去,内廷侍长毕竟见过世面,伸手一指白球,结巴说道:“这……这是貔貅仙宠!”目光中的热切之色更甚,仙宠多半有法力,可遇不可求,若是能抓到一只养着,当真是奇货可居。 顿时大喜,想不到今日要发一笔横财,激动叫道:“快抓住它,抓住这小东西。”白球“呼”一下飞过去,伸出小毛爪子,将侍卫手里另一个瓷瓶抢走,呲一下獠牙,叫道:“羲儿,给你吃!” 白球拔开药瓶盖子,两颗雪莲丸都倒进紫宁手里。 眼见内廷侍长目露凶光扑来,她心里一慌,连忙把药丸吃下去,嚼也顾不得嚼,一股脑全吞进肚子里。 一道透骨的清凉从喉咙滑入胃里,紫宁咽了一下,就见白球舔了舔舌头,爪子里的空瓶一扔,咕咕叫道:“吃光了,吃光了!” 内廷侍长目中喷火,面色一凛,吼叫道:“将这臭丫头拖出去,剖开她的肚子,把雪莲丸拿出来!”这比割他的肉还疼,脸上肌肉直抽搐,双目透着阴鸷的光,像发怒的野兽一般。 这外宫门的粗使小侍女,连两块灵石都不值,竟然吞了万年雪莲。怒气难解,他在宫中位高权重,杀一个下等侍女,也没人会留意,“快去,将她活剥了皮!” 麻脸老妪连忙应着,一巴掌打到紫宁脸上,狠狠骂道:“作死的小贱人,等下让你尝一尝宫中的刑罚!”扯住她一条胳膊,硬是拖起来,揪住头发扯到门口。 林娘见他们要抓紫宁,登时急火攻心,在榻上呜咽了两声,双眼翻白晕过去。 膳房管事面露一抹不忍神色,但欲言又止,内廷侍长看中那些补药,谁也别想帮紫宁说情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们想让紫宁死,她定活不过一时三刻。 众宫妪抓着紫宁往外拖,白球转动一双黑眼珠瞅了半晌,搞不明白缘故,奇怪羲儿怎么不反抗,一巴掌打出去,这一屋子人都灭成渣渣了。 “羲儿,羲儿,打她!”白球越看越急,爪子乱挥,尖声叫道。 紫宁被麻脸老妪揪住头发,疼得尖叫不止,浣灵跪爬到老妪面前,哭道:“求婆婆放了宁儿,……快放了宁儿……” 内廷侍长脸色阴沉,上前狠狠一脚,将一脸泪痕的浣灵踢翻。憎恶地瞥一眼,“把那仙宠也抓住,惹恼了本侍长,连人带仙宠一起剥皮!” 浣灵又急又痛,仰脸大哭起来,紫宁再忍受不了,甩头撞向扭她的麻脸老妪,狠狠往她手腕咬了一口。 他们欺人太甚,就算拼上一条命,也绝不会让这些人得逞。 白球两只小尖耳朵竖一竖,总算弄明白了,原来羲儿不会用仙术打人,她只会咬人!登时来了精神,小翅膀呼扇飞到麻脸老妪跟前,学紫宁的样子,张开嘴“呜哇”咬下去,几口把老妪的手背咬得血肉模糊。 “哎呀妈呀!”老妪疼得乱跳,一声惨叫,随即抬手一指白球,厉声吩咐:“这小畜生,把这小东西抓住!” 一群宫人手忙脚乱,纷纷拿起枕头、拂尘,满屋跑去捕捉白球。 紫宁冲到浣灵身前,紧抱住她发颤的身子,转头大声叫道:“白球快逃,快到外面去。”屋里地方狭窄,白球这样飞,早晚被宫妪们抓住。 浣灵脸色苍白,缓了一口气,呜咽说道:“宁儿,你快走啊……” 屋中一群老妪连呼带叫,白球被追急了,闪电一般飞上屋顶,从嘴里吐出一柄扇子,两只小爪子抱紧了。 貔貅是上古仙宠,它最特别的地方,就是擅长储存东西。 白球刚才把扇子吞了,但并没吃下去,完好无损的藏在肚子里,此时又吐出来,是想用咒语召唤扇子的原主人帮忙。 咒语也称拘神咒,只有大能仙人才会使用,因这咒语对原主人的仙魂有损,故而在仙道界定为禁忌。 白球活了十几万年,拘神咒练得炉火纯青,根本不管有什么禁忌,小眼珠眨一眨,嘴里唔噜念起来:“吱唊吧去哈喃喃吔,天咕吨哌两啍嘀呦嘛哈嘛喇呦——急急如律令敕!” 紫宁半仰着头,不可思议看向白球,心想:“这小东西干什么呢,它会念咒?天啊,它刚才吃了扇子,现在又吐出来了?” “它在念召唤拘神咒,快点抓住它!”内廷侍长气急败坏,又吼叫又跺脚,但他功力不高,对身如闪电的小貔貅一点法子没有。 念完咒语,白球“嗖”地飞到紫宁跟前,叫道:“羲儿快跑!”小翅膀一扇飞去屋外。 紫宁拉着浣灵往外逃,只听身后内廷侍长暴怒的吼叫声,“我杀了你们!”一柄闪光的利剑刺向她后肩。 身子抽搐一下,肩头传来剑尖刺破肌肤的痛感。 满院的杏花开得一片片耀目,她眼前却仿佛笼了一层薄雾。紫宁从没像此刻这样难受,老妪们阴沉的冷笑,内廷侍长的心狠手辣,逐一浮现印刻脑中,她心里溢满悲戚:“为何这样对我,我死了,你们真遂了心愿么?” 疼痛加剧传来,身子往前一扑,凄凉之情油然而生。月横塘,恐怕今生无法再看见你,这些零落的粉白杏花,算是祭奠卑微的生命么? 飞花四处荡漾,好似嘲笑她的可怜。 忽地一白一青两条人影疾速闪来,眼前的杏花陡然绽放。 “啊!”内廷侍长剑尖一抖,身子横飞出去,重重撞向院中的土坯墙,口中喷出一蓬血雾,面色如白纸。 一道白衣镶金的身影伫立院中,成片的杏花从他鬓边飘落而下。紫宁忽觉身上一暖,月横塘的手臂将她揽入怀中,眉心轻蹙,幽深黑亮的眸子浮现一抹淡淡的担忧,“怎么回事,你又弄得浑身是伤?” 紫宁抬头看他,惨淡地笑一笑,这仿佛一场梦境似的,简直不敢相信。 突然眼前华光一晃,青衣闪现而动,鬼魅一般的幻影窜过来,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喝问道:“月横塘,你施了召唤拘神咒!”簌簌的花瓣从身侧滑落,只见他一身修长的青衣绣袍,脸上戴了金属质感的青光面具,在阳光中晃动熠熠的光彩。 月横塘目光一凛,手腕收紧,扯住她另一条手臂,声音低沉有力,“东陵,放开她。” 两人对面而立,目光凛然对峙,各自拽住紫宁的胳膊。 一股股真气澎湃升腾而出,发鬓的黑发飘浮舞动,与飞扬的粉白花瓣卷在一起,让紫宁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 求点击,求收藏,求推荐,写东陵公子出场,好不容易啊: 紫宁:穿越这么久了,可以弱弱要一张推荐票票么? 绝皇:是不是坑?是坑不给票票。 紫宁:我为你来挖坑的,好歹把你填坑里啊,填得满满的,一点缝不留,好不好? 绝皇:…… ———— 第19章 玲珑羽扇 两道身影伫立落花满地的大院子中,吹起萧飒疏落的风影,令周围的人产生一种不真实的虚幻感。 “这是仙族公子啊——”一位年老的长须仆人惊呼声起。 “仙族?他们是仙族!”登时有人跪地,磕头如捣蒜,“仙族尊者,仙族尊者——” 发鸠国外宫门的凡人们,何时有机缘能见到仙族尊者一面,这简直做梦都不敢想的。院中围的人越来越多,纷纷伏身跪地,绝皇和东陵公子这般的仙人,他们心甘情愿膜拜。 东陵公子脸上的青光面具精巧轻薄,如同一层薄翼,勾勒出光润的脸型。一双眸子淡然如画,定定注视月横塘,不显露任何表情。这位蓬莱仙族的公子,半年前来发鸠国灵洞修炼,曾引起过一阵轰动,可惜他戴了一副面具,极少有人识得他的真面目。 绝皇穿一身白色镶金的暗纹绣袍,孑然独立的气势,双眉微挑,与东陵公子的青衣绣袍相映衬。两人一左一右,紧扣住紫宁的胳膊,谁也不肯先松开。 两道真气相互交错,撞击对抗,发出“噗噗”的冲激闷响声。紫宁站在他们中间,愕然左右看去,两股强大的气流暗中较劲,他们的身形脚步却纹丝不移,稳如泰山。 紫宁有些不知所措,一双眸子望向绝皇,问道:“月横塘,你怎么会来?”忽觉丹田中有一道激荡的热气上涌,顷刻间通向全身经脉,一直冲往头顶。这种感觉十分难受煎熬,她咽了一下唾沫,目光变得轻柔迷离起来。 月横塘眉头轻皱,手指触上她脉搏的肌肤,紫宁微微一颤,心想:“他知道我受了伤,一定很在意对吧。”心底溢出一丝甜蜜,深觉这伤微不足道,哪怕长出一寸伤口也无妨。就像她盼望的那样,毕竟他是来了。 戴青光面具的东陵公子冷哼,手腕一抖,松开了紫宁,语气淡然道:“绝皇,两年不见,你还是老样子,听说你要娶亲了,这倒是一件新鲜事。” 紫宁一惊,什么绝皇,什么娶亲,她怔怔看向月横塘,愕然问道:“你……是昆仑绝皇?” 她知道月横塘是仙族公子,但从没想过他与昆仑绝皇有关,浣灵曾说过,昆仑与发鸠国结亲,绝皇要娶芳洛汐小姐,登时心中慌乱不已:“如果大小姐嫁给他当仙妃,我该怎么办?” 心心念念想着月横塘,却不知他是否心有所属。他是仙族中第一神君,就算要婚娶,也该找出身名门的女子相配,紫宁心中黯然:“他要娶妻,何时轮到一个小侍女?” “你不知道他是绝皇?”东陵公子的声音异常飘忽,冰冷的面具上没有一丝表情,仿佛刚才的话不是他说的。 “噗!”一股白色的热气从紫宁头上喷出,浑身如同火烧一般。 众人正跪伏地上,一脸仰慕地瞪着绝皇和东陵。忽见紫宁身上乱抖,发丝飞扬飘散而起,嘴里喷出丝丝白色热浪,全都惊异不已。 突然有人尖叫道:“她身上冒烟了!”众人定睛一看,果然紫宁满脸火红的颜色,一双眼眸尽是血丝,鼻孔里呼呼冒着热气,好像马上就烧着起来。 月横塘半臂揽住她,压下手指按住她的脉搏,蹙眉说道:“怎么回事?你身上这么烫!”眼见她头顶不停冒烟,众人更是惊愕万分,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急匆匆向后退去,远远避开三人。 紫宁浑身麻软,沉沉地倚向月横塘的肩膀,只觉内腔快要爆炸了,丹田的热气越聚越多,转眼形成一股股连绵不绝的热浪,不停往脑顶涌去。热气冲得她头昏脑涨,眼前的景物忽地晃动,全变成血红一片,仿佛烈火之中冒着鲜血一般。 “嗖”地白球飞过来,叫道:“万年雪莲,羲儿吃了万年雪莲!”它挥动两只小毛爪子,从嘴里“噗噗”吐出两颗圆溜溜的药丸,用爪子托到月横塘面前,十分无辜地叫道:“这是万年雪莲,我没吃。” 刚才绝皇与东陵以真气对抗,紫宁夹在中间,形成了天然的导体,丹田内的气息不受控制,随即涌出一道道的热浪。 紫宁浑身又热又痛,暗想:“原来万年雪莲这样厉害,我只吃了两颗,就要烧着爆炸了么?”万年雪莲是大补药物,伤势痊愈之后才可谨慎服用,半年服用一颗,能滋补强壮身体。 华瑶女帝命人送来万年雪莲丸,原本吩咐过林娘如何服用,但紫宁却不知此事,以为吃两颗雪莲丸没什么要紧,跟糖丸也差不多。却不料机缘巧合,碰上绝皇和东陵暗劲对抗,气浪殃及到她,雪莲的药力一旦被真气冲激,让她整个人几乎烧起来。 一旁的浣灵眼见她身上冒烟,吓得扑上去抱,双手刚碰到身子,登时尖叫一声,“啊!”紫宁身上有如烧热的锅鼎,摸一下立刻烫出满手血泡。 月横塘紧握她手腕,一股厚重平缓的真气源源不断输进去。 白球“嗖”飞过来,小爪子搂到一起,嘴里不停“呼呼”吹着凉气,叫道:“好热,好热。”见紫宁满脸通红,伸了半条舌头,烧得表情都扭曲起来。 月横塘用力一揽她的腰间,目光转向宫人们,朗声说道:“你们回去禀告帝君,就说昆仑绝皇带走紫宁疗伤。”话音未落,他身形骤然一动,早已冲出百丈之外,远远的白色身影闪动一下,随即从众人的视线中消失。 浣灵目瞪口呆,跳着脚叫道:“宁儿,白球,你们去哪里啊?” 东陵公子在面具后面冷哼,淡淡自语道:“两年不见,他居然学会怜香惜玉了!”随即青影一闪,也跟着消失不见。 众人面面相觑,紧接着“噗通噗通”连番跪倒地上,高声呼喊道:“仙族尊者,仙族尊者——”他们无比激动,嘴里喃喃念叨,居然见到昆仑绝皇和东陵公子。幸福来得实在太快,这样有面子的事情,说出去谁不羡慕。 事后大院子的宫人们一合计,凑了灵石份子找画师绘了两幅丹青像。白色镶金衣裳的昆仑绝皇,青衣熠熠的东陵公子,每家墙上挂了两个仙气飘逸的画轴,供上水果,烧上高香,每日一次叩头膜拜,祈求仙族尊者带来好运。 因为此事,还惹得一些仙族大为不满,认为昆仑和蓬莱招揽道族人心,野心不小,但这都是后话了。 …… 发鸠王宫后山,修炼灵洞。 紫宁盘膝打坐,月横塘的手指始终不松,一双黑亮的眸子凝视她脸上,缓声说道:“你不要害怕,试着调顺内息,慢慢呼吸就好。”声音平淡却蕴满力量,她点一点头,双眼紧闭上,心中暗道:“调顺内息,调顺内息。” 一般的道族国都有灵洞,以灵石灵晶铺设而成,专供人修炼使用。发鸠国的灵洞建得十分宽敞高阔,用完整的大块灵石砌起四面内墙,一片明晃晃的莹光反射,布设华丽,好像水晶宫一般。 紫宁来的这个灵洞专为仙族贵客准备,里面灵气冲盈,丝丝白气缭绕,床榻被褥幛幕一应俱全,又有宫娥打扫服侍,比内宫的寝殿更舒适一些。 身上的热度不减,紫宁的脑子烧得如同一团沸腾的热浆糊。她双目紧闭,迷糊之中,脑海仿佛显出一片朦胧的景象,云雾缭绕,山峦起伏。如镜一般的河面上浮起柳叶小舟,他深邃的眸子凝望她的笑颜,“羲儿,你说这船会飘到哪去?” “飘到天河,如果你一直划船,我们就飞升登云梯。”羲儿扭头笑道,目光深情,飘向他无瑕的面容。 “登上云梯之后呢,等去了天河,你要做什么?”他双鬓如丝,笑问道。 羲儿歪脑袋想一想,点头说道:“我们畅游天河,永远在一起。” 他问:“永远是多久?” 羲儿回答:“永远就是永远,无穷无尽的年岁,生死都在一处。” 紫宁陡然一睁双眼,身体热的好像要炸开,“永远就是永远,生死都在一处?”惶然的目光望向月横塘,仿佛他就是柳叶小舟上的男子。 月横塘吐出一口气,轻轻松开她手腕,说道:“万年雪莲难得,既是机缘巧合,不如就此修炼。你先静调一下内息,等温度降下来,我教你打坐纳气的方法。”他刚才用神识探了一下她的经脉丹田,有一副修炼的好资质,但却探不出她是什么灵根。 月横塘暗暗纳罕,不明所以。以一个神君的功力,能轻而易举查探凡人的灵根,但紫宁显然是一个例外。 “嗖!”在灵洞里玩耍的白球飞过来,小眼珠瞅一瞅两人,从嘴里吐出一柄扇子,用小爪子捧着。紫宁瞪它一眼,假装生气道:“这扇子你吃了又吐,吐了又吃,谁还愿意要。”说着抿嘴一笑,一把将扇子抢到手里。 灵洞外一片柳色云烟,翠色氤氲,层峦叠嶂,朦胧无边。 东陵公子的青衣身影显现,伫立洞外,冷声说道:“绝皇,你把我的玲珑羽扇送给一个侍女,还教她用拘神咒差遣我?果然,结拜之义在你眼中不值一文。” 紫宁愕然,低头看扇子,心想:“这扇子的主人不是月横塘吗,是东陵公子?”她虽看不见东陵的容貌,但心里对他满怀感激,要不是他帮浣灵圆了一个谎话,烧了那件惹祸的染血里衣,恐怕此时他们早被内廷侍长抓走。 想一想此事有些后怕,幸好白球懂得召唤拘神咒,不然没人敢来救她们。 月横塘听了东陵的话,嘴唇微启,欲言又止,半晌才淡然说道:“随便你怎么想吧。” 白球飞到洞口处,扇动翅膀炫耀道:“我懂拘神咒,是我召唤了扇子主人。”它瞪着小眼珠瞅一瞅东陵,又扭身子看一眼绝皇,似乎十分困惑。明明一把扇子,念了一个咒语,为什么召来两个主人? 月横塘见白球糊涂起来,善解人意地笑道:“扇子的主人是他,玉佩的主人是我。” 紫宁恍然大悟,白球抱着扇子念咒,不仅拘遣扇子主人,连玉佩的主人也顺便召来了。 她只希望月横塘现身,却不料把一个陌生人也牵扯进来,登时有些尴尬,扇子朝东陵一伸,抱歉说道:“对不起,白球不是故意召唤你,它不知道你是扇子主人。这个……什么羽扇,我还给你吧。” 东陵侧身一晃,漠然说道:“玲珑羽扇本是灵物,可惜被凡俗之人沾染了,我不会再收回来。” 紫宁更觉难堪,脸上一红,讪讪拿回扇子,在手中握紧。 没修炼的凡人,在仙族眼中,竟是如此不堪。她虽不会自惭形秽,但心底也油然升起强烈的渴望:“我要修炼,修炼得跟仙族一样强大厉害。” ———— q版: 紫宁:扇子有毛吗,为什么叫玲珑羽扇? 玲珑羽扇:最早有白色羽毛,年岁久远,毛都掉光了。 紫宁:好吧,从此我是你的新主人,你要好好跟着我。 玲珑羽扇(怨念):好讨厌啊,我第一主人把我送给第二主人,第二主人为了救第三主人,无情地抛弃了我。唉,我好歹是一个仙器,命苦如斯,不能怨社会。 白球:别矫情了,你第一主人是蓬莱传承者,第二主人是昆仑传承者,第三主人是蜀山传承者。四海八荒哪个仙器这样命好,待遇超高的。你还不知足,一边偷着乐去吧! 玲珑羽扇:…… —— 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原创!</a> 第20章 开始修炼 灵洞里飘散着一股玉檀香的气息,轻轻淡淡的,月横塘盘膝而坐,双目闭上,一遍遍指点紫宁吐纳调理内息。 “虚灵空意,无生无灭。道法自然,万念归一。”他嘴唇轻启,低沉磁性的声音在紫宁耳边萦绕。 “万法归一,万法归一……”寂静的空气,淡香浮动了一丝暧昧。 紫宁一颗心抖得厉害,轻咬嘴唇,偶尔睁眼偷瞄他一下,泛红的热浪涌上脸庞,顿时失了节奏。 她熬了一个时辰,细汗已经冒出来,深觉这是一种身心的双重折磨。心中暗想:“对着月横塘打坐纳气,根本无法静心。万法归一,万法归一,我的神仙啊,这怎么能归一啊!” 他的脸仿佛化作万道残影一般,一个劲地往她脑中钻,不管睁眼还是闭眼,满脑子都是他。 “如果你不静心,很容易走火入魔。”淡然睁开双目,月横塘的眸子定在她身上,语气不轻不重,问道:“你很紧张吗?”身上的真气涌动流转,白色镶金的细锻衣衫轻软飘逸,微缓地拂浮起来,裹着一层袅袅的仙气,无比惹眼。 听他声音里有一股销魂的气息,紫宁只觉得心跳如狂,干咽了一口空气,嗓子略哑道:“我……我不紧张,我想……能不能歇一歇,等一会再练?”她已经绷到极限,再硬撑一会,恐怕神经就要断线了。 眼眸闪动,月横塘笑一笑说:“好。”随后身子微微一抬,变换坐姿,伸腿背靠在灵石墙面上,抬手整肃胸前的白色襟领。他一副沉静安稳的神姿,黑亮的眸子看向紫宁,目光坦然,含了一抹柔和的笑意。 紫宁脸色更红,低头用眼角余光瞥他一下,心想:“月横塘真的很喜欢笑,他的微笑非常好看。”连忙将目光闪到一旁,抱紧两个膝盖,然后假装伸手拢一拢头发,避开他具有杀伤力的笑容。 四下扫视灵洞,冰凉的指尖捏着下巴,紫宁自语道:“这个小白球,不知道跑去哪里玩了。” 刚才两人修炼时,灵洞里静得死寂一般,无声无息,白球瞪着小眼珠看了一会,感觉百般无聊,自己去洞外找玩伴,这一会早飞得没影了。 紫宁举目而望,见已过了晌午,灵洞之外,柳树的碧绿垂绦纷扬拂动。 东陵公子不在洞外,犹如一簇飘散而飞的柳絮,已经悄然离去,没搅动出一点声息。 “白球啊白球,你不要迷路了,记得自己飞回来。”紫宁嘴里唠叨着,着实有点担心,万一被王宫的人发现仙宠,恐怕又要闹出一场追捕大战。 月横塘十指交叉,望着灵洞外的柳树出神,开玩笑道:“你的白球,怕是让东陵拐跑了。” 停了片刻,又道:“放心吧,它不会有事。”白球是上古仙宠,攻击力虽然不强,但完全可以自保,至少在发鸠国里,很少有人能威胁到它。 紫宁面对他而坐,偷看一眼他的笑容,十分淡缓温和,让她瞬间卸去压力,心里放松下来,笑道:“你真的是昆仑绝皇?跟我想的不太一样。……那个东陵公子是什么人,你们早就认识吗?” 她平时颇为伶俐,能言善道,但不知为什么,对着月横塘好像什么话也不会说,酝酿了半晌,才憋出这么两句来。 两道深邃的目光飘向灵洞外,月横塘悠声说道:“我一出生就是昆仑绝皇,没办法选择。但东陵是我的朋友。”他顿了一下,似乎感触一直延绵到遥远的天际,继续道:“我和他两年没见,已经生疏了。” 记忆中的两个少年鬓发垂髫,衣袂飘飘,一脸肃穆地跪在天尊的供位前,双手合十,焚香拜道:“月横塘和风稷贤,愿生生世世做知己,做朋友,做兄弟。有违此誓者,永不升仙,魂飞魄散。” 曾经的生死与共,曾经的笑傲八荒,纵横四海,到如今,却连喝一杯清酒都是奢望。“东陵——”月横塘目光幽深,一丝忧伤闪过,随即消散,恢复黑亮的清冷和平静。 紫宁定一定神,十分不解,问道:“既然是好朋友,为什么见面像仇人似的。”两年不见的好兄弟,不应该是拥抱流涕大笑的场面吗?而他们倒奇怪,一个说话客气,好像走场面,另一个说话针锋相对,句句刺人。 月横塘沉默半晌,说道:“我们之间有些误会,两年前我没帮他的忙,他应该非常失望吧。”那件事他打算永远尘封,除了他和东陵两人,不让任何人知道。 两年前轩辕台封禅,昆仑绝皇成为仙道界第一神君。东陵公子想以绝皇的神君功力,将蓬莱温养的仙魂传承到体内。如果传承成功,就能同时拥有三道仙魂,三影幻化无边,达到至高无尊的上神境界。 绝皇深知用身体养魂十分危险,闹不好被大能仙魂夺舍,身体被人占据,变成一具受控制的行尸走肉,因此拒绝帮忙。东陵公子大为失望,误以为绝皇嫉妒他,为了维护第一神君的尊位,故意阻碍他突破上神之阶。 为此事两人意见不合,最终大打了一架,闹得撼天动地,仙族皆惊,只是无人知晓其中的缘由。东陵公子从此不踏入昆仑仙境一步,曾经的好兄弟分崩离析。 紫宁皱眉看他,奇怪问道:“你为什么不帮他?如果我的好朋友这样,我也会失望难过的。”整件事的始末她不清楚,但从常理上推断,这该是绝皇的错吧。 洞中灵石散出柔和的淡光,一丝丝莹白映在月横塘的脸上,他深吸一口气,闭嘴不语。 谁对谁错都已经不重要,岁月流逝,时光荏苒,他们再也回不去青葱少年的从前。 空气中缓缓飘动的檀香气有些压抑,半晌他嘴唇一动,缓缓说道:“紫宁,东陵是一个好人,你不管到什么时候,都可以信任他。”声音缓长深沉,仿佛一朵幽静绽放的荼蘼花。 紫宁愣了一下,心底顿时涌起一股莫名的感伤,月横塘的样子看起来并不快乐,似乎有很多心事。正想说点什么岔开话题,忽听见肚子“咕咕”的叫声,她揉一揉,不好意思地说道:“我饿了,你有东西吃吗?” 说起来,这些天根本没吃过什么东西,两颗万年雪莲虽大补,但总不能当饭吃。 月横塘转头看他,脸上绽开微笑,说道:“为什么每次见到你,你都说饿?”抬起衣袖轻轻一抖,手中多了一个白布包袱,里面裹了两个馒头。他伸出修长洁白的手,馒头递到她面前,说道:“给你,快点吃吧。” 紫宁红着脸接过馒头,低头一点点往嘴里塞。馒头又干又硬,噎得她直打嗝,却只能强忍住,也不敢说要喝水。心里暗想:“为什么每次都是馒头,就不能吃点别的吗,昆仑绝皇,你好歹是仙道界第一,不会这么穷吧。” 她腹诽一番,却不知道修炼到神君境界,平日吸纳天地灵气,已经不需要顿顿吃饭,几年不吃一次也无妨。这两个馒头还是他特别准备的,心想说不定碰上吃不饱饭的小丫头,给她解一解饥。 没想到果然遇上了,她也饿得毫无悬念,两个馒头完成它们的使命,全都进了紫宁的肚子。 月横塘一双黑亮的眸子转动,饶有兴趣地瞅着她,见她“咯咯”接连不停打嗝,脸上红的好像涂了胭脂。忍不住笑道:“你可以慢点吃。”随手又拿出一个葫芦瓶,递给她清水喝。 紫宁鼓着两个腮帮子,嘴里塞得满满的,“咕噜咕噜”仰脖子喝了半瓶水,总算把干馒头咽下去,畅快地打一个嗝。吃饱喝足了,葫芦瓶还给月横塘,说道:“这馒头是谁做的,火候不到,有点硬,不太好吃。” 她自己是一个名厨,尝遍天下美食,对食物的味道工序最挑剔敏感。可惜穿越这些天没吃过一口好东西,令她耿耿于怀,心里憋着不痛快。暗想:“如果仙道界的伙食都这样,那就太凄惨了。”月横塘拿来的馒头,有一股子的重碱味道,勉强填饱肚子而已,实在跟美食二字相距甚远。 月横塘双眉一挑,说道:“昆仑仙境的弟子用灵石修炼,极少吃饭,这馒头是什么味道,我也不清楚。”昆仑弟子的修为最差也是七阶,食物这东西对他们来说,根本可以完全忽略了。 “极少吃饭?岂不是很可怜?”紫宁摇头叹气,满脸遗憾地说道:“人生一大乐事,就是享用美食。你们昆仑的人这样无趣,饿了就吸一吸灵石,吃一口干馒头,修成神仙也没意思。” 月横塘见她说得认真,十分有趣,笑道:“吃喝之事,本来也是虚无,肚子永远填不饱,吃完了还要再吃,既然结果如此,那索性连第一顿也不必吃。”修仙的境界就是除去束缚潜能极限的种种欲念,若避免口腹之欲,就断绝了凡尘俗物的许多琐碎烦忧。 紫宁双手一拍大腿,摇头说道:“非也,非也,这都是歪理。吃喝的快乐不看结果,都在过程中。你没有尝过天下佳肴,就不会知道,一口美食放进嘴里,那种爽快幸福的感觉,简直比中大奖还开心!”她双手比划着,眯起眼睛,忘乎所以,把美食描述得绘声绘色。 月横塘微微一愣,瞅着她问道:“什么是中大奖?” “这……”紫宁登时一头暴汗,抿一抿嘴唇,定神说道:“中大奖嘛,就是你突然有了很多灵石,非常欢喜。”仙道界用灵石修炼,也作为流通货币,可以买各种物品。有很多灵石,也就像有钱一样。 目光平静得没有一丝波动,月横塘微一沉吟,说道:“那有什么欢喜的?”他一出生就跟灵石打交道,灵石就是又硬又冷的石头。他曾经闭关了三年,睁眼闭眼都是灵石,没有别的东西,早就对此无比厌烦。 抬眸望向灵洞四壁,整个灵洞都由灵石打造,冰冰凉凉,寒意透骨。这些灵石,除了蕴含灵气之外,一点不讨人喜欢。 紫宁无语,心想:“我怎么跟一个仙族神君说这些,他是修仙之人,视金钱美食为粪土,真的很难产生共鸣。”找错了听众,她等于说了一堆废话。突然想到以美食为粪土,觉得有趣,不由得好笑,那该是什么味道。 最后实在憋不住,嘴角向上一咧,“噗嗤”一声笑出来。 月横塘见她笑颜如花,以为她想到灵石欢喜。拿起放在一边的折扇,端详那块翠绿的玉佩,递给她说道:“这是上品灵玉,你好好收着,比灵石好很多。” 仙道界的一百块灵石价同一块灵晶,若有谁拥有千块灵晶,已是大富之人。但灵玉却更为珍贵,由天地孕生,蕴含的灵气无比丰盈浓郁。普通的一块灵玉,价值要超过灵晶万倍,如果是顶级的上品灵玉,更是倾国之价,甚至是无价之宝。 灵玉多由仙族垄断,道族中很少见到灵玉,就连发鸠帝君这般尊贵身份,也仅珍藏了两块中品灵玉。帝君把灵玉当做宝贝一般,平时修炼根本舍不得拿出来,只等突破新一阶功力境界,才郑重考虑用一下。 紫宁用手指摸着灵玉,淡淡的灵气缭绕浮起,见玉佩晶莹剔透,流光转动,心知是值钱的东西,笑道:“你送我贵重的灵玉,我却没有东西当还礼。” 转眸一想,从发髻上拔下银质玉兰簪子,放到月横塘手里,说道:“我只有这根簪子,虽然不值钱,但礼轻情意重,请你笑纳。” 簪子的银枝暗沉发旧,用得太久已经变弯,簪头镶嵌的玉兰花用白瓷打造,磨得有些粗糙。这样一个歪歪扭扭的丑簪子,月横塘拿在手中,却有一种暖意的感觉。 有生之年,从来没想过一个小侍女送他一根旧簪子,银枝簪尖上留着她的气息和温度,淡淡地散开,在灵洞中流光的映照下,显得十分珍贵难得。 小心地将银簪子收回袖中,月横塘心中微微一颤,半晌抬眸说道:“你也歇够了,开始纳气修炼。”他极力不去想那银簪子,看向紫宁的目光略微有些躲闪。 “又要修炼?”紫宁低声嘀咕,忽地眸子一亮,竖起一根指头,说道:“我最后问一个问题,麒麟兽怎么样了?它的伤全好了吗?”她刚一见月横塘的时候,就想问麒麟兽的情况,只是一时打断了,此刻想起来,急忙问他。 月横塘点头说道:“麒麟留在昆仑,伤势已好,你不用担心。” 紫宁点点头,随即眉头一蹙,问道:“麒麟兽是发鸠帝君的坐骑,你带回昆仑去,帝君难道不恼怒?” 仙道界有头有脸的修炼者大多都有坐骑,发鸠帝君好容易得了一只五行麒麟,却被昆仑绝皇抢走,他岂不是要怀恨在心? 月横塘微微一笑,扶冠正衣,挪动身形端然打坐,说道:“帝君没有反对,往后麒麟兽就在昆仑了。” 紫宁也盘膝坐好,但心中更是不解,暗想:“发鸠帝君太好说话了吧,难道因为忌惮绝皇的威势,不得已才忍痛割爱?”眼眸一转,总觉得哪里不对头,忽地想起芳洛汐,连忙问道:“是不是因为你跟洛汐小姐有婚约,帝君才不计较,索性把麒麟兽给女儿当嫁妆了?” 发鸠帝君得了昆仑绝皇当女婿,就跟捡到宝一样。有道是君子配麒麟,有德者得之,帝君送一只麒麟兽给他,既稀罕又有面子,这也没什么奇怪的。 月横塘不说话,双手捏着道诀,搭在左右膝上,眼观鼻鼻观心地坐着。浑身雪白发亮的衣襟披带,仙灵之气环绕,面色如玉,双眉微挑,像一尊俊朗无瑕的雕像。 见他沉默不语,紫宁心中有些郁然不乐,深深低下头,闷声说道:“开始修炼吧。” 月横塘的眸子一抖,抬眼看她,不经意说道:“仙族长老订的婚事,我没有答应。” 紫宁眼睛一亮,欢喜得差点跳起来,问道:“你真的没答应?芳洛汐长得美丽,功法又高强,你为什么不答应?”忍不住多问了一句,转眼就后悔了,只好双目怔怔盯着他,不知他会怎样回答。 月横塘眼波淡然,黑亮的眸子在她脸上扫了一下,严肃说道:“开始修炼!” ———— q版: 紫宁:开始修炼喽,开始修炼喽!求票票,求票票。 绝皇:…… 紫宁:给票票,给收藏,给点击的亲们,免费送昆仑绝皇笑容一枚。 绝皇:…… 紫宁:申请签约失败,心情有点差,呜呜呜…… 绝皇:没关系,别人觉得你不好,我喜欢你就行了。宁儿加油哦! ———— 第21章 发鸠帝君 尊桦宫是发鸠帝君的寝宫,前后三进大宫院,东侧堂是内宫素日议事的大殿,除了帝君信赖的近臣,外人不得进来。西侧堂作了御书房,五间朝南的大正宫房是内寝宫。 因华瑶女帝不爱镶金点翠,发鸠帝君命人撤去汉白玉与澄泥石砖地面,换成了灰面青色砖。摘去珠翠门帘,以竹帘代替,配以古陶色的床榻寝具,精雅舒适,古意超俗。 尊桦宫**的花木开得渐旺。 近日发鸠帝君身上不大好,太医叮嘱了不宜多动,今早犯了头病,身体越发孱弱慵懒,休憩在内殿里。 华瑶女帝忙碌一个晌午,这会儿去外殿歇着,命人敞开了殿门,竹帘子都卷上去,露出半个花园子的景致。 千姬若尘在一旁侍立伺候,华瑶女帝倚靠在绣丝缎面的软榻上,低头拨弄腕上的灵光金钏子,晃眼的金色更显得手臂瘦弱纤柔,悠声问千姬:“若尘,紫宁随绝皇去了后山灵洞,这会儿有没有消息?” “请女帝宽心,派去的人回报,绝皇解了她身上的万年雪莲戾气,想必已无大碍。紫宁呢,也当真是富贵亨通之命,两次被绝皇所救,还得了一个上古貔貅仙宠。这宫里都传开了,不知道多少人惊叹羡慕呢。”千姬将一件绿孔雀毛翎大氅轻轻披盖在她身上,“万年雪莲一服下去,怕是连旧伤都痊愈了,女帝不必担心。” 华瑶女帝幽幽叹一口气,说道:“我将她小心隐匿了十六年,就是不愿她惹上这些事。唉,到底还是躲不过去。”静穆闭上双眼,最近接连发生很多事,只觉力不从心。 暖阁中的熏香惹得头上发晕,春色时光越发漫长无趣。她脑海中浮现出蜀山巅峰的清冷云雾,心中叹息,哪怕迎风吸一口凉丝丝的气息也好,至少身上有些鲜活。 千姬来到身前,小声说道:“这两日紫宁跟绝皇走得近,娘娘想让她去昆仑吗?或者东陵公子封禅神君,送紫宁去蓬莱做媵女?” 华瑶女帝目中精光一闪,摇头道:“她不能去蓬莱,更不能去昆仑。本宫不想让她跟仙族有瓜葛,最好一辈子不修炼,当个凡人。” 当年仙道界与天妖大战,仙族陨灭了六位上神,二十四位神君,场面极其惨烈。华瑶女帝本是蜀山的嫡传女弟子,与蜀山剑尊神君鹤沉相爱,两人原打算天妖大战之后便成亲,谁料剑尊鹤沉战死阵中。华瑶女帝怀孕无法回蜀山,只得偷偷躲到道族发鸠小国,生下了紫宁。 昆仑、蓬莱、蜀山三门皆遭重创,蜀山派人寻找华瑶女帝回宗门,但她因鹤沉之死早已心灰意冷,不愿再回仙族,因而下嫁了发鸠帝君。 仙族责任重大,华瑶女帝不希望紫宁修炼,偷偷将她送给林厨娘抚养,只愿女儿一世平平安安,做一个普通凡人,永不卷入仙道界修炼的纷争。如今昆仑和蓬莱肩负守护仙道界的重任,尤其昆仑绝皇,担子不轻省。紫宁与他在一起,是祸不是福! “那么选媵女的事……”千姬蹙眉说道:“花雁定会趁机刁难紫宁,娘娘要有所防备才好。” 正说着话,一个穿暗黄衣裳的少女身影闪出来,靠近华瑶女帝,沉声低语道:“帝君请娘娘去内殿。” 她正是侍女陌伊葵,前日跟紫宁在藏书楼惹了祸,被千姬责备了一番,留在尊桦宫里伺候。刚才听见华瑶女帝说的话,她一颗心揪了起来,暗自着急:“紫宁如果一辈子不修炼,何时能做蜀山的掌教,重振宗门?” 左右侍女拥着华瑶女帝进了内殿,发鸠帝君斜躺榻上,脸色憔悴灰白,一名老宫妪站在旁边,另一侧的小侍女手中捧着翠玉盘子。 榻桌上摆放了几件药碗器皿,殿内弥漫了一股浓重的药气,与香炉内的沉香片混合一起,散发出略感刺鼻的气味。 发鸠帝君虚弱地一抬手,“华瑶,过了这半月,洛汐要嫁入昆仑,本王想着总该提早备下金玉嫁妆,命人打制了这些东西,你帮着看看。”他被麒麟兽摔伤,虽不致命,却伤了真元,说话也是有气无力。 老宫妪上前行礼,赔笑道:“咱们发鸠国最好的首饰匠人,制了这些东西,请娘娘过目。”说着侧身向后一让,小侍女上前迈出一步,俯身跪在矮榻前,将翠玉盘子高高托举在头上。 宫娥在西侧榻上摆了一处席子,华瑶女帝缓身坐下,老宫妪忙递一杯益母仙草红花茶。 她眼眸轻转,往翠玉盘子里看了一眼,是一些金玉钗簪步摇的首饰,点翠蝶恋花的形状,闪着或金或白的亮色。 懒懒地一抬手,说道:“去哪儿弄了这些俗东西,昆仑仙境的人岂会戴这样的首饰,本宫觉得不妥。不如用灵晶金丝凤羽制几件小巧别致的簪钗,散些仙气,看着也爽利干净,比这金银珠子叮叮当当,满眼零碎的强了许多。” 发鸠帝君一听,点头说道:“这首饰只在发鸠国戴一戴就好,去了昆仑,洛汐用这些东西,没的叫人笑话。”抬手命小侍女将翠玉盘子收回去。 老宫妪叹气说道:“帝君受了伤,我们又不懂这些,难免有错漏,到底还是娘娘有见识。老身回头命匠人重新打制首饰,洛汐小姐嫁去昆仑,事事都要安排妥当,可不能落人话柄。”抬眼瞅了华瑶女帝一下,又道:“宫里选媵女,也要娘娘多费心才是。” 华瑶女帝嘴角勾起一抹深沉的笑容,抬手端起益母仙草红花茶,慢慢呼着热气,半晌说道:“媵女的事,本宫心里有数。” 发鸠帝君突然说道:“说起选媵女,多留意外宫门的紫宁,听说她得了一只仙宠。这样的伶俐丫头,送入蓬莱做贺礼才好。” 华瑶女帝收一收笑容,将茶杯放在身旁的矮桌上,双手垂搭在一块,低头抚摸袖口的绣纹,半晌不语。千姬见状,连忙收了茶杯,换上一个碧玉方盏,里面盛了些玫瑰紫色的果子浆水,双手端到她跟前。 华瑶女帝用瓷汤勺挖了一口果子浆水,慢慢咽下去润喉,语气淡淡道:“帝君平日修炼忙碌,这两日尽心养着就好,媵女的事本宫早有安排,一点都错不得,人选更会谨慎,不让道族洞府那起小人说闲话。” 发鸠帝君因麒麟兽摔伤,彤公主怕鬼受惊吓,道族大小洞府的人都幸灾乐祸。接下来宫内选媵女,芳洛汐出嫁,再闹出什么不妥,更被人嘲笑到底了。 发鸠帝君干干地笑道:“华瑶说得是。王宫上下种种细务,都得你过目操劳,若没你镇着势,宫中不知乱成什么桃子样。” 华瑶女帝见他这样说,微微轻咳一声,吩咐众人道:“帝君今儿乏了,你们先出去吧,本宫跟帝君说话。”说着点一点头,上来两个侍女,将席榻桌上的药碗器具一并收了。 待宫娥们退出去,发鸠帝君蹙眉问道:“华瑶,你有什么话跟本王说?” 华瑶女帝沉默半晌,将手腕上的金钏子一推,抬眸说道:“帝君,昨日若尘去了静心楼……” 话音停下,发鸠帝君的目光一滞,盯着华瑶女帝不语。 半晌,他脸上的肌肉一颤,扭着身子挣扎起来,说道:“静心楼?千姬见了那一幅墨色蝙蝠画!”眼皮忍不住跳起来,左右双拳握紧,低头喘着沉重的粗气。 “本宫想知道,那幅画究竟怎么回事,帝君何时与天妖有了交情?”她语气清冷,刻意将“交情”二字说重,目光也变得凌厉起来。 天妖与仙族乃是死敌,当年蜀山仙尊鹤沉就是死在天妖手中。她只要一想起此事,连手心里都是冰凉的。 发鸠帝君缓缓抬起头,眼中闪过一道惶恐,颤声说道:“华瑶,本王也是被逼无奈。天妖眼下虽被结界封住,但他的实力无人能挡,早晚要收服整个仙道界。本王不能睁眼看着发鸠国生灵涂炭,若此时不臣服天妖,几十万的百姓必当尽数惨死。” 华瑶女帝沉默下来,脸色发白,异常难看,她的夫君发鸠帝君,竟真的背叛仙道二族,与天妖同流合污了! “华瑶,你要体谅本王。”发鸠帝君面露痛苦之色,从榻上一翻身,身子滚落地上,颤声说道:“本王也不愿如此,但想到你和彤儿,本王不能不理不顾啊。” 华瑶女帝心如刀割,缓缓摇头道:“帝君,仙族护卫整个仙道界,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可是你……”她脑袋一晕,险些向后仰倒。 她曾因报仇无望耿耿于怀,痛不欲生,后来为了紫宁,抛下仙族的全部责任,心甘情愿下嫁道族小国,只想安安稳稳过一辈子,再不理会仙族和天妖的恩怨。但是此刻,有一种深重的绝望侵袭了她,心中无比悲戚,“鹤沉,为什么,你因天妖而死,我却不能为你报仇,就连想避开也不能!” “华瑶!”发鸠帝君勉力撑起身子,扑到她的腿边,脸色犹如白纸一般,“我知道你恨天妖,但是仙族对抗天妖,无异于以卵击石,十几年前六上神二十四神君陨灭,难道不是惨痛教训吗?如今仙族只有绝皇一个神君,早已人才凋零。华瑶,天妖恨的是仙族,咱们只要臣服了,永远留在道族,一定能保住发鸠国。” 鹤沉满身染血的身影浮现她眼前,华瑶女帝目光一凛,说道:“本宫与仇人不共戴天,决不能姑息此事。就算仙族最终全部覆灭,本宫也与仙族共存亡!”虽然早已灰心,不管仙族之事,但让她对天妖卑躬屈膝,却万万不能。 “噗!”发鸠帝君口中喷出一蓬血雾,染红了她一片裙角,“华瑶,本王求你了,我们的彤儿还小,你总不能眼看她被仙族所累,遭天妖斩杀吧!” 一想到彤公主,华瑶女帝的脑子登时清醒过来,半晌蹙眉一瞥,问道:“本宫有一件事不明白,既然帝君不看好昆仑,为何将芳洛汐嫁给绝皇?彤儿是你的女儿,芳洛汐也是,你就不担心天妖对付昆仑,连芳洛汐一起毁灭了?” 发鸠帝君一愣,眼目中闪过一丝慌乱,连忙咳嗽两声掩饰,撑着身子坐到榻上,缓一口气说道:“本王将洛汐嫁到昆仑,实是为绝皇着想。将来天妖统治仙道界,或许看在发鸠国的情面上,能放过绝皇……”理由编的牵强,但他一时想不出别的理由。 华瑶女帝看他半晌,忽地冷哼一声,说道:“帝君好生歇着吧,本宫有些头疼,明儿再来看望帝君。”说着起身,低头看一眼裙角染的血迹,觉得有些刺目。眼神一冷,出声吩咐道:“若尘,扶本宫回去更衣。” 待华瑶女帝离去,发鸠帝君独自倚着宫床,他方才为演那一出悲情戏,着实费了不少力气,又故意震伤了心脉,这才吐出一口血来。他抬眼朝窗外的芬芳的花树看去,目光中透出一股阴冷,嘴里自语喃喃道:“华瑶,本王定将你的女儿送去一个好地方!” ———— q版: 紫宁:怎么办,女帝不让我跟你在一起,我怕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 绝皇:不要怕,我会想办法的。 紫宁:如果我选了媵女,你有什么办法? 绝皇:不管选给谁,我都把你抢过来。 紫宁:那岂不是太霸道了? 绝皇:那就把你选给我吧。 ———— 第22章 东陵公子 从后山灵洞回来,已是日落黄昏。月横塘的白衣身影从火红漫天的云霞尽头消失,紫宁直瞅得脖子酸痛,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 心里有许多话想说,见他转身而去,登时一缕缕神魂都被牵走。 第三次逢面,她的心思,他会懂吗? 魂不守舍地回到大院子,才得知林娘被千姬带回内宫养伤,紫宁总算放下心中一块大石。有华瑶女帝的护佑,想必没人敢找阿娘的麻烦。 浣灵提心吊胆一整日,紫宁刚回来,她就蹬蹬蹬跑上前去,绕身子看了几圈,见一切安好,这才放心,说道:“宁儿你不该回来,跟绝皇一起去昆仑才好。”眉眼间露出一抹担忧,“晌午宫内管事来过,命外宫门的侍女明儿等着点册,说要选媵女。” 搜查内宫闹鬼一事不了了之,负责教引的老宫妪们担心把火烧到自己身上,谎称女贼已经逃去宫外。发鸠帝君伤势未愈,无法亲查此事,他不忍见彤公主受委屈,但华瑶女帝对此事淡淡的,他也只得作罢。 但选媵女一事已迫在眉睫,因而特命芳雁经管,明日从外宫门的侍女中挑选一遍,择出十名模样齐整,灵根纯正的女子,送去轩辕台封禅之地。 仙道二族的修炼者众多,仙术的传承五花八门,但练到神君之阶却是极难。不知从那一年起,有修仙者以纯灵根少女当修炼炉鼎,机缘巧合炼成神君之阶,此后仙道界便兴起炉鼎之风,洞府间互相赠送炉鼎,连仙族也不能免俗。 这些炉鼎被称为“媵女”,签下卖身死契,身份地位低贱。 四月三日,轩辕台封禅大典,仙道界要诞生三位神君女帝,各道族洞府小国纷纷送上媵女,以示庆贺。 紫宁不知什么是媵女,心中猜测大概是陪嫁丫头之类,过一阵子芳洛汐出嫁,发鸠帝君必定要选一些侍女做陪嫁。 眼见浣灵面带忧色,似乎有一丝凄然,紫宁笑道:“你不必担心,不管选什么女子,总要貌美身子强健的,我这一身伤疤,想必也选不上。”说到伤疤,忽觉身上一点不疼,连忙拢起衣袖,只见伤口早已痊愈,疤痂褪尽,只留下一道道暗红色的印子。 顿时一喜,两手在身上摸索,果真伤势全好了,心想:“定是那万年雪莲的功劳。”却不知绝皇为她疗伤,没用一点仙术,全凭输一丝丝真气治愈伤口。 用仙术疗伤,只能显出手段高明,但绝皇却将自己的真气输给她,一片真情天地可鉴,不言自明。 紫宁却不知此事,见全身的伤好了,感觉万分惬意,拉着浣灵笑道:“雪莲丸果然是好东西,等白球回来,给它记大功一件。”白球去了大半天还没回来,绝皇让她不必担心,小貔貅是上古仙宠,灵性超于一般的仙兽,而且懂得法术,定能寻路找回来。 晚上连吃了三碗黄米饭,粗茶淡饭也觉得津津有味。饭后抚摸着饱腹,心满意足地倒在床榻上养神,嘴里嘀咕道:“这日子过得好幸福啊。” 华瑶女帝派人给膳房管事颁旨,免去紫宁一切杂役,以后不必去膳房干活。 她两手揉着肚子,心中颇有遗憾,不去膳房干活,她这大厨师没有大显身手的机会呢。 因林娘搬去内宫,浣灵过来陪她,燃起一盏小油灯,照得屋子里一片朦胧昏暗的光线。 夜凉如水,在榻上铺了厚被子卷,两人散开头发躺下,脑袋凑在一起说悄悄话。 浣灵凝着一双大眼睛,幽幽问道:“将来宁儿离开发鸠国,我要怎么办?” 静默良久,紫宁握一下她的手,笑道:“浣灵,不论去哪里,有我便有你,咱们生死都在一处。” “如果宁儿嫁人呢?”浣灵问道。 紫宁抿嘴一笑,“就算嫁人,我跟浣灵也永远不分开,咱们互相照应,我不让别人欺负你,好不好?”浣灵频频点头,目光里有了一抹温暖的笑意,“我也帮衬宁儿,让林娘宽心。宁儿最机灵聪明,姿容才学都是第一,将来必享好运的。” 说了半宿的话,紫宁才迷迷糊糊睡着。 梦中梁子夜一双醉人的桃花眼,瞅着她笑道:“宁儿这样聪明貌美,不知谁有福气,能配得上你。”紫宁有些生气,跳着脚叫道:“你为什么跟我分手?” 俄而又一张俊脸浮现出来,却是一个陌生男子,感伤地道:“羲儿,十万年了,你都不想念我吗?” “你是谁?”紫宁惊异问道。 陌生男子露出痛苦的神色,摇头道:“你果然起了咒,要生生世世忘记我?” 紫宁奇怪,“我真的不认识你。” 陌生男子脸色苍白,“羲儿,你千万不能忘了我,不能忘了——”紫宁挣脱他的手,惊慌地转身就走。 “羲儿,羲儿!”他拼命追上来,一双眸子里溢满绝望。 紫宁惊叫道:“你是什么人?快点走开,不要跟着我——” “羲儿,羲儿——” 紫宁登时惊醒,满头都是冷汗,只见白球在枕边用小爪子揪着她头发,不停叫道:“羲儿,羲儿!” “白球,你去哪里了?”紫宁头疼如裂,双手敲着脑袋问道。 随即深呼出一口长气,剧烈的心跳渐渐平复,梦境里的陌生男子十分真实,他一身黑衣,绝望悲凉的眼神包含泪水,全都印在紫宁的脑子里。 起身一看天色已经大亮,浣灵不在屋里,想必一大早去膳房当差了。 白球小爪子拉扯她的衣襟,叫道:“羲儿快点,去见哥哥。”两只翅膀扑腾着,小身子吃的圆滚滚,白色绒毛光滑富有光泽,显然它失踪的一天过得很滋润。 “白球你该减肥了。”紫宁用手指戳一戳它的圆肚子,突然从半迷糊的状态中一愣,“哥哥?谁的哥哥,你哥哥?”如果有人说去见哥哥,她一点不会奇怪,但白球说这话,一下子惊到她了。 白球很认真地点头,小爪子拢到胸脯前挠着白毛,一双小黑眼珠子乱转,“我哥哥,羲儿快去见我哥哥。” 紫宁有些茫然,眉毛微微一挑,心想:“我以为上古仙宠已经绝种,就剩下一个白球了,没想到它还有一个哥哥!这当真奇了,它是白球,它哥哥难道是黑球?” 越想越觉得古怪,转眸见白球的小眼珠子黑溜溜,水汪汪的,嘴里叫着“哥哥”,一副温情满溢的神色,更觉不可思议,心里嘀咕:“小白球整天耍赖皮的,想不到它还这么重亲情!” 不由得有点感动,紫宁立马起床草草的洗漱了,因浣灵不在屋里,没人帮她梳发髻,只好在脑顶上挽了一个丸子头。虽然歪歪的有点难看,但也增添了一些俏皮。 白球很殷勤地帮紫宁拿衣裳,一件一件扔到床榻上,发旧的鹅黄色襦裙,这是她唯一能出门见人的衣裙。 急匆匆从大院子跑出去,白球在紫宁眼前欢快地飞着,嘴里咕咕地叫,指引带路,一起去见它哥哥。 紫宁边跑边想,白球是小貔貅,它哥哥估计也是同类,很可能是一只大貔貅,长得更魁梧凶猛一些。紧接着又开始发愁,如果真是大貔貅,那可不容易养活。白球调皮捣蛋不说,一顿饭能吃掉两桌宴席,它哥哥呢? 真的不敢想,紫宁顿觉自己十分落魄,连宠物都养不起。 前方一片密密匝匝的柳树林子,抬眼一望,却见一簇簇粉白的海棠花开,萦绕着丝缕的仙灵之气。 她欢喜起来,双眼发亮,想不到这偏僻地方别有洞天,好似神仙境地一般。 “绿柳拂颜花尽落,东风误解自归门……”一道轻幽的声音从绿柳林中传来,飘渺空灵,悠扬淡然,毫无一丝的尘烟气息。 紫宁大为惊讶,走进柳林里举目望去,却不见有人影,但那悠缓的声音却如同在耳边一般,字字清晰。 正疑惑时,忽听一阵“呼呼”的凌厉风声,前方成片的柳叶“唰唰”刮落而下,顷刻间漫天遍地荡起翠绿的嫩叶,从眼前遮起一层迷雾般的绿幕。 恍惚之间,绿幕上方飞出一道青色发光的身影,在树荫花枝中旋身,穿梭矫若游龙,登时一条条飘荡的柳枝垂绦飞荡而起,散出“嗖嗖嗖”的轻响。那人身形飘逸,飞起的柳条连他一片衣襟也触不到。 紫宁仰头呆在原地,见他从柳林中飘飞而出,仙人踏雾一般轻盈。心里惊呼道:“这是谁啊,身手当真不错。” “叱!”一道青亮的光影如同凌厉疾风,飞速闪刺而来,紫宁“啊”地叫起来,脑袋一歪,十分狼狈地躲过那亮影。 鬓边发丝飘荡而起,她转头一看,是一枚柳叶形状的青色飞刀,刺入身后一棵老柳树干上。 飞刀似乎由特殊材质锻制而成,光线下闪出灼灼的青光。 后脊背冒出一层冷汗,紫宁手上发抖,捏着冷汗,转身叫道:“是谁的飞刀,我若闪得慢一点,脑门就插出一个血窟窿了!”抬手拍一拍额头,也浮了一层细汗。 轻缓的脚步声靠近,紫宁怒目而视,只见从树荫中走来一个闪亮的青衣人,脸上戴了一副青光面具。 “东陵公子!”她一眼认出了来人,生气说道:“喂,你怎么随便用飞刀打人,这叫做草菅人命,草菅人命啊,你懂不懂?”衣袖奋力挥动,抬脚使劲跺一跺。 东陵公子一身细缎面的青色衣袍,直定站住,无视她又叫又跳,眼神透过繁密的柳叶看过来,含了一片朦胧之色。 白球一见东陵公子,眼珠子登时转动起来,欢喜地呼扇翅膀飞过去,小爪子扯住他脖子的衣领,叫道:“哥哥,哥哥!” 紫宁吃惊不小,身子往后一挺,脑袋撞到头顶的粉白海棠树枝,簌簌落下几朵花瓣,轻洒在她的肩上。 她抬手扶额,疼得咬牙**,忍不住叫道:“白球,你没认错吧,他是你哥哥?”白球活了十几万年,突然冒出一个哥哥,已经很奇怪了,而这哥哥竟然是东陵公子!这亲情闹的,都差辈了。 东陵公子的淡目看向白球,透出一丝温润的宠溺,青缎衣袖一甩,拿一个金黄的向日葵花给它。白球用爪子一把捞住,笑眯眯地叫道:“我喜欢哥哥,哥哥给我好吃的。”伸爪子将向日葵举得老高,扭着小身子,对着紫宁不停炫耀。 紫宁脑袋一抽,终于搞明白了。 昨天果然是东陵公子拐走白球,不知道给它什么好吃的,小貔貅脑瓜一热,不顾辈分跟他结拜了,而且还甘当小弟。 突然想起东陵公子是绝皇的结拜兄弟,一时之间有些发怔,心想:“这三兄弟组合有点奇怪,不过白球很聪明,当小弟的好处多,有苦差事大哥去干,它乐得悠闲,还不耽误骗吃骗喝。” 转念又一想,“不对呀,将来如果我和绝皇那个啥,……白球是不是管我叫大嫂啊?”顿时脸色有些扭曲。 她脸上表情古怪,神色变幻莫测,嘴角一抽一抽的,东陵公子看在眼里,觉得十分怪异,暗想:“月横塘为什么喜欢她?” 见她穿了一身破旧褪色的鹅黄衣服,肩头缝了两块补丁,脑袋上发髻扭在一边,浑身邋遢的样子,东陵公子微蹙眉头,嘴角紧一紧。 “你……”他欲言又止。 紫宁从“大嫂”的状态中回过神来,双眸一转,恍惚见眼前是一位年轻公子,站在一排绿柳之下。两人中间隔了通天落地的杨柳和海棠,如一层雪白翠绿相间的绫纱幔帐,细风吹拂,绿色流苏向上荡起,映到他的青衣光影上。 直视了半晌,紫宁伸手拨开花树的枝叶,往前走过一叠柳叶,脚步踩在花瓣草叶上,发出“沙沙”的碎响。 再定睛一瞧,青衣人影翩然立定,目光也往她这边看来。 白球小爪子搂着向日葵,绕着东陵公子飞旋,对他脸上的面具十分好奇,不停叫道:“哥哥给我面具,我也要戴面具!”这面具是柔青玄铁打制而成,轻如薄翼,水火不侵,还能变幻尺寸。 东陵公子显然很宠爱白球,丝毫没有犹豫,抬手往脸上一抹,将面具摘下来给它。登时面具变成指甲盖大小,紧紧罩在白球的小脑袋上。 白球乐得眼珠眯成一条缝,用爪子敲一敲发亮的面具,心满意足地扛着向日葵,飞到旁边去嗑瓜子了。 紫宁半张开嘴,一双眼睛瞪得滚圆,她不得不承认,那青光面具炫目闪亮,确实很适合白球。 转瞬眼前一亮,她终于看清楚东陵公子的脸。 眉鬓如画,一双秋波犹如淡水,唇红齿白。他缓缓向前迈了一步,不言不语,默默审视紫宁,如同盯着一道寻常的风景,眼底看不出一丝波动。 紫宁站了片刻,笑容僵硬地凝住,伸手扯下两根细柳条,往他眼前一晃,歪头问道:“咦,你……眼珠不会动?” 见他一副仙族公子的打扮,石青细缎箭袖排穗褂袍,由光线一映,显出缕银百花的缎色。华冠下青色丝带缓缓飘飞,腰间系一块豆绿龙形翡翠环佩,一根通透碧绿的竹笛拿在身后。 忍不住惋惜:“这样一个标致人物,居然看不见东西?” 东陵公子淡淡地哼了一声,不满地说道:“谁说我眼珠不会动!”不理她目光古怪,微一抬手,青色飞刀发出“铮”的嗡鸣,从树干拔出来,转眼收回他袖里。 紫宁方知是误会,讪讪一笑,又定神打量他,对月横塘的这位结拜兄弟十分好奇。有道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这样一副仙姿傲骨,确实跟月横塘脾性相投。 东陵公子被她看得不舒服,眼中黑色的瞳仁一晃,像是堆满了重叠的迷雾,仿佛与她隔了一个幽深的世界。慢慢地,嘴角一丝弧度向上弯起,淡淡问道:“你叫紫宁?究竟是什么人,怎会与绝皇认识?” 脸上不动声色,眼眸里流出一丝傲然,浑身融入绿柳花香,如同深宫中的孤寂一般,辜负了所有的恬静美好。 他无心于凡俗之事,之所以询问紫宁,只因对玲珑羽扇一事甚为在意,想搞清这小丫头跟月横塘什么关系。 ———— q版: 紫宁:月横塘,你喜欢我吗? 月横塘:嗯嗯,喜欢。 紫宁:那行,我不害你,你也不要害我,好不好? 月横塘:我保证,相爱不相杀。 紫宁:那我就放心了。 ———— 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原创!</a> 第23章 公子求徒 大章节,求票票,求收藏! ———— 海棠盛开如细白轻盈的云雾,重叠的粉白花朵深浅不一,团团簇于疏密的枝条之上,尽显千妍万丽的姿态。东陵公子眼前一片绚烂,飘落的花瓣尽着争抢,却始终无法落入他的深眸中。 目光看了紫宁一下,面色晃出一抹不易察觉的鄙夷,这样心怀巧意的女子,故意亲近绝皇,是他平生最厌恶的。眉头微蹙一下,转身便迈步离去,不愿再看她一眼。 紫宁正想回答他,却见到丝毫不掩饰的鄙夷之情,不禁一脸尴尬,叫道:“你这人很无礼!没错,我是一个膳房侍女,你是蓬莱仙族的公子,身份地位差了一大截,但你也不该这样蔑视我。” 她觉得修仙也好,不修仙也好,都是人嘛。这位仙族公子,目高于顶,以为自己长得帅,就天下无敌了。 东陵公子恍若无闻,轻捻起臂袖上一点花瓣,在眼前端详了片刻,随即将手指倾翻而下,任花瓣零落在泥地之上,伸脚重重踩了一下,才踏步向前。 于他而言,无谓的人,不关己身的事,永远如眼前飘散的柳絮,可以淡到没有一丝痕迹。 紫宁见他故意如此,将她视作那一片花瓣,非踩到脚下碾碎不可,不禁气道:“你是一个仙族,对凡人应该怀有仁爱之心,可你一副孤芳自赏,当真令人失望。”停了一下,低声嘀咕道:“月横塘比你强多了……” 脑中浮现月横塘的笑容,登时感觉一丝暖意。 东陵公子转过头来,双眸宁静如画,淡淡说道:“自古仙道妇德女训你可听过?贤女贞德退避,少言寡语,偏你这般牙尖嘴利。月横塘这三字,岂是你能说的?” 紫宁以前最不爱听男尊女卑的一套,心想:“仙道界也给女子定了三从四德吗,说什么谦恭贤惠,都是为了约束女人,这还让人活不?” 当即重重“哼”一声,将手中的柳条一甩,瞪向东陵公子,“什么自古仙道女训,什么贤女贞德,女子的兰心慧质,才华无双,你又怎能知晓。不过是眼皮子浅,只看出身和姿容,女子顺从便是美德。照我说,你徒有仙族公子之名,却是一个瞎眼之辈。一生未得过知音,也未尽心尽意喜爱过女子,只懂得修仙炼级,实在乏味得紧。” 东陵公子听她这一番话,心中五味杂陈,当即瞪着紫宁看了半晌,方才冷声道:“我只说了一句,就招来你这么多闲话。女子是否兰心蕙质,是否才貌无双,与我何干?况且我从未想与女子结为知音。你这一番话,尽都白说了。或者,将这些话跟昆仑绝皇说去!” 紫宁不禁红了脸,咬一咬嘴唇,转眸瞪他,“说我牙尖嘴利,你才是强词夺理!绝皇当然比你了不起,他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四海八荒的仁君领袖。你只有一张巧嘴,说得口灿莲花,也是绣花枕头,空空一副皮囊。” 东陵公子一愣,不怒反笑,从来没人敢说他是绣花枕头,空空皮囊,他定神看紫宁一张粉面如芙蓉瓣,神色微嗔,更显娇俏好看。 深深一叹,并不介意紫宁说了什么,只感慨她身份是一个小侍女,否则以这般姿容伶俐,倒不输给仙族的神女们。 想到这里,他踏近一步,抬手捏起她肩上落的一朵粉白海棠花瓣,沉吟片刻说道:“海棠本可妆点芙蓉面,只可惜,有一些花色太过轻浮淡薄,即便成妆了,终久也难夺目。看你的容色莹淡含华,不胜娇弱,却不想如此凌厉,终是自误了。” 紫宁被他一番话绕得头晕,不禁蹙起眉头,明摆着他话中有话,却不知道所指为何。 东陵公子安静的眸子微微一转,将手中的海棠花瓣飘落地上,又说道:“可叹此间娇花,惟牡丹幽兰傲立俗世。海棠梨花开得再艳,不过是随水飘零,又怎能在月下旷远留香。”俄而又道:“月横塘若为明月,也只有牡丹幽兰配得上他。” 紫宁心中一凛,东陵公子的意思再明白不过,那些仙族女子是牡丹幽兰,她这样的小侍女是海棠梨花,非但一点也不尊贵,而且连喜欢月横塘的资格也没有。 不由得又愠怒又感伤,心底涌起一股沉痛的酸意,她眼睛一湿,慌忙在袖中捏紧拳头,强忍住泪水流出来。 抬眼一瞄成片的海棠花,心中有些凄然,海棠梨花,果然只是飘零而已。 东陵公子目光更加淡远幽深,安静说道:“既然是海棠梨花,就当守住自己的本分,莫要一味逞强,自取其辱不说,还连累了昆仑绝皇的名声。” 他自幼在仙族修炼,极少与外人接触,说话做事只凭心性,对人情世故一窍不通。因而虽是好心劝诫紫宁,却不晓得这些话十分伤人。 紫宁硬将眼泪憋回去,冷冷说道:“你既喜欢牡丹幽兰,就该仔细寻去,何必在海棠花下枉费光阴?牡丹幽兰虽国色天香,却矫揉造作的很,经不得风雨,挂不上霜寒枝头,只在暖阁中备受呵护。这样的花纵然鲜嫩留香,又能如何?韶华短暂,光阴如梭,除了那几朵花色,还能剩些什么?” 目光再次抬起,看向头顶的一片海棠花,满满的粉白色飘然而落,如同身陷仙境一般,登时心里的忧伤和恼怒一扫而光。 忽地转眸展颜,莞尔一笑,“我很喜欢这一树树的花开,尽着春风,绽放一簇招摇的烂漫。或是随水飘零,或是落入泥间,全不在意。待到明年春日里,又是一树的花开。” “这些花瓣落入泥间,不过妄自糟践了,何来纯洁芳香之质?”东陵公子屡屡被她抢白,也生出一股执着,抬脚在落花上踩了一脚,面带冷漠之色,淡淡地说道。 “你懂什么?”紫宁双眸微微一眨,“我是海棠,一心为明月花尽落,月横塘是明月,莹光皎皎照落花。这样的意韵,是落花与明月之间的深情相契。你不是落花,也不是明月,又妄作什么言论!” 东陵公子登时愣住,半晌说道:“可惜你落花有意,他明月无情。小侍女和绝皇的身份,终究是天涯相隔。” 紫宁抿嘴一笑,“咫尺天涯两相望,落花明月皆有情。我与月横塘,便是如此。” 东陵公子双眉微挑,喃喃自语道:“无情也好,有情也好,只是一念。他心结若不解,执念总难移……”转眸看向紫宁,叹道:“绿柳拂颜花尽落,东风误解自归门,看这绿柳之花,铺天盖地,片片飞舞,虽有执念,却难登大雅之堂。” 紫宁一撇嘴,“歪诗一句,何必强解?绿柳本来就无花,你说的那是柳絮。” 东陵公子眉头一皱,轻缓抬手,在半空中捏住一朵稀薄的柳絮,淡然问道:“既是绿柳无花,为何这般飘散飞落?” 一层层清淡的柳絮飘过,映着身上华丽的青色锦袍,像黛山上积了一层的迷雾霜雪,出尘脱俗的仙姿,融进一幅绿柳画卷当中。 紫宁忍不住暗叹一下,“他若不脾气古怪,倒也是一个出浊脱尘的俊逸之才。”眨眼定神,随手抓了一把柳絮,摇头说道:“柳絮铺天盖地的漫眼迷人,不为散播花香,却是将种子送到远处,生根发芽,造一片层峦叠嶂的柳林,春秋往复,生生不息。” 东陵公子露出不耐烦,冷冷说道:“柳絮种子有何用,烂絮一般刮了满地,不过惹人烦怨。我将它比作柳花,已徒增虚妄的夸耀,不过应景抒情,你倒给了它添了这些赞誉。” 随即轻抖衣袖,目带嫌弃将一簇柳絮从眼前扫去。 紫宁脖子一扬,反驳道:“谁说柳絮种子无用?它是性凉之物,止血祛湿,主治溃痈。你这样嫌弃它,来日修炼仙法若湿痹四肢挛急,得了痈疽胀痛溃烂,那才知晓它的种种好处。”伸手虚抓了一把柳絮,放在嘴边吹起,登时柳絮飘飘扬扬,荡得头顶上一层白雾。 东陵公子略感惊异,再次望着紫宁,见她身穿濡布的鹅黄散裙,衣裳虽是陈旧褪色,却有一份娇娆的俏丽,站在海棠花中,任细碎的花瓣飘下,一片粉白落在眉间却恍若无色,更映衬出肌肤莹白胜雪。 不由得心中一动,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些?” 紫宁目光看向他,抿嘴一笑,“不是告诉过你,我是膳房的侍女,懂得做饭熬汤,所以知道这些。不然哪一天弄混了食材,物性相冲相克,吃出人命来,岂不是大罪过。” 东陵公子若有所思,他向来对凡人不留心,没想到发鸠王宫的侍女竟有如此见识,看来他以前确实有些偏见。 紫宁见他沉默,转眸笑道:“春风不解禁柳花,濛濛乱扑行人面。你只知厌恶柳絮,却不知小径红稀,芳郊遍绿,才是绝佳的景致。若非有这些柳树,哪来的翠叶藏莺,绿帘隔燕。你要是不喜欢,离开这些柳树便是,何必迁怒于它?” 东陵公子大感惊奇,听她声音婉转,字字清丽,心中多了一丝喜欢,因而微微点头,抬眸说道:“你这样的天资,留在发鸠国当侍女,倒是可惜。不如跟我回蓬莱,做我的徒弟如何?”如画淡然的眼眸望向紫宁,又道:“我可保你在五年之内,踏入神女之阶。” 女修炼者突破九阶功力,才算跻身神女之列,之后要历经天地玄黄四个等级,才可达到女帝之阶。自仙族衰落以来,整个仙道界只有一个华瑶女帝。东陵公子很看好紫宁,心想只要经他指点,假以时日,这个小丫头也会成为女帝。 紫宁抬头望向他,摇头道:“你这样的年纪,恐怕根基和仙力都不扎实,莫要妄作人师,误人子弟。而且你比我大不了几岁,我给你磕头叫师父,岂不吃亏?”偷瞄他身后拿的碧绿竹笛,又道:“再说了,我又不奏乐唱戏,跟你学吹笛子干什么?” “这……”东陵公子登时语塞,心中暗暗生气,四海八荒有多少人做梦都想拜入蓬莱门下,更不敢妄想东陵公子当师父。可是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侍女,竟然拒绝做他的徒弟,还对他的实力颇多怀疑。 见紫宁一脸笑嘻嘻,人畜无害的模样,东陵公子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呆了半晌才说道:“我只提这一次,错过了机会,你往后可不许后悔。” 见她并不动心,又郁闷地继续道:“进入蓬莱仙境,成为我的亲传弟子,整个仙道界没有谁敢你与抗衡,……这样好的机遇,你也要拒绝?” 紫宁面带笑容,先点一点头,随后又摇一摇头,“我知道蓬莱无比厉害,但我不拜你为师。”她心里想的是,东陵是绝皇的结拜兄弟,若拜他为师,关系又差辈了! 东陵公子悠长地吐出一口气,收徒之事无法强求,原本可怜紫宁,好心收她为徒,从此做她的靠山,但如今主动求上门竟被嫌弃,这让他情何以堪。 蓬莱乃上古三大仙族之一,地位仅次于昆仑,比蜀山还高出一些,而且是仙族财富实力最强的一门。别的仙族洞府用一些灵晶都舍不得,蓬莱的灵玉随意用,充盈灵气的玛瑙、珊瑚、翡翠、珍珠更不计其数,想要多少都有。至于仙草和丹药,蓬莱多得没人稀罕,想当白菜和糖豆吃都可以。 这样优渥的修炼条件,紫宁竟然还要拒绝! 心中一阵烦闷,东陵公子仍不甘心,闪动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眸道:“我的柳叶青眉飞刀,是上古的青光玄铁锻造,天地间难得一见的绝世神器……”没等说完,紫宁不耐烦打断道:“什么神器,你那飞刀,打我都打不着,我若跟你学,连兔子也打不着。” 东陵公子登时气结,清冷的眼眸瞥向她,说道:“我果真想伤你,你以为能躲过去?”他一个修仙之人,用上古仙器柳叶青眉刀伤一个小侍女?这简直是笑话。 他向来自视甚高,四海八荒的修仙者都极少能入他的眼,今天却跟发鸠国一个小侍女纠缠半天,连他自己都觉得十分没面子。 平常人若一见东陵公子,早就慌张失措退避三尺,连他走路的影子都不敢惊扰,更不敢放胆说一两句话。发鸠王宫的侍女们,只要瞥见这青衣,便跪拜两侧行礼磕头,哪有侍女像紫宁这般,不但不避退行礼,反倒叉腰跳脚,手指他强辩叫嚣。 紫宁一点不愿服软,眯起眼睛,问道:“你的飞刀很厉害,无人能避得过?” 东陵公子目光飘向林中的一隅,淡然回答道:“四海八荒内,能逃过柳叶青眉飞刀者,不超过五人!”他双手背后,颈项挺直,语气甚是倨傲。 紫宁见他说得自信,隐隐带着一股傲然不屑之气,登时眼珠转动一下,嘿嘿干笑道:“既然这样厉害,为何仙道界的飞刀排行榜没有你的名号?”她越发觉得东陵公子虽然冷傲,但心肠不坏,因而调皮心顿起,想要整一整他。 “飞刀排行榜?”东陵公子陡然转头,目光中透出一丝疑惑,他并不知有排行榜这一说,心想:“莫非那些闲极无聊的帝君搞出来的,也未可知。”心里拿不准,但毕竟自信,即便有飞刀排行榜,柳叶青眉刀也必定榜上有名。 露出淡淡的傲然神色,问道:“你倒说一说看,那榜上有谁的名号。” 紫宁见他上当,于是挠一挠后脑勺,装作专心思考的样子,自言自语说道:“那些名号太古怪,我只跟你说前三名的,反正没有你。” 东陵公子淡漠哼了一声,只见紫宁掰手指头,扬头思索说道:“排行第一是天下道人,第二是无敌小妹的飞刀,第三……是花枪公子的飞刀,后面的排行,也全没你的名号!” 紫宁心里暗乐, 这些名号,听起来都挺气派的。 “天下道人、无敌小妹、花枪公子……怎地这些名号,都如此古怪,却从没听过?”东陵公子蹙起眉心,有些狐疑地看向紫宁。这些名号十分生僻,以他博学广记,竟也闻所未闻。 他从出生就在仙族生活,蓬莱弟子对他恭恭敬敬,道族更是对他无比崇敬,从未有人跟他戏谑开玩笑。而且他接触的人少,只以为大家都老老实实,见紫宁说得出榜上名号,便信以为真,并不怀疑。 紫宁故作淡定,发出一声干笑,叹道:“那是你孤陋寡闻。仙道界之中,谁不知小李飞刀的大名,据说他的飞刀来无影去无踪,天下仙族无人能躲过,甚至没人见过他出手,只因见过飞刀的人,‘唰唰’全都死了,而且魂飞魄散,烟消云散。” 一边说一边双手做抛飞刀的动作,俄而收回招式,朝东陵公子眨一眨眼睛,反问道:“怎么样?人家的飞刀比你厉害多了吧!” 东陵公子盯她半晌,问道:“飞刀虽可杀人,但怎能令人魂飞魄散,烟消云灭?”仙族的修炼者魂魄多凝练成团,即便肉身毁去,仍能保存魂魄,以待找到合适的肉身重生。因而对于修仙者而言,最可怕的是魂飞魄散,再没有重生转世的机会。 紫宁用力一跺脚,露出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你真笨啊,既然是排行榜第一,当然不是普通飞刀,你的飞刀顶多刺个窟窿,人家的飞刀,哼哼,一出招直接把魂魄灭成灰渣。” 东陵公子见她口若悬河,说的十分肯定,不由他不信,喃喃自语道:“飞刀竟能练成如此境界?来无影去无踪,令人魂飞魄散……有朝一日,定要亲自见识一下。” 紫宁一听,差点笑喷出来,但还得装模作样,连忙收敛笑意,一本正经说道:“你这样的飞刀,至少还得练个几百年,才可挤进排行榜。” 东陵公子蹙眉沉静片刻,有些郁郁不乐,他的柳叶青眉飞刀十万年前打制而成,用了东海大荒的青光玄铁,经神鼎锻造七七四十九天,才炼出这十二枚来。 如果仙道界真有一个飞刀排行榜,柳叶青眉刀不可能落榜,他盯着紫宁,不服气说道:“或许柳叶青眉刀进不了前三,但你一个小小侍女,又怎知后面的排行没我的名号?” 仙道界的显赫仙族他都熟悉,但也有一些化外的野仙游仙,不受仙道规矩束缚,神龙见首不见尾,遨游四海八荒之间,这些人的实力不可小觑。想来那小李飞刀和小李飞刀他妹,都是一众野仙游仙。 紫宁没料到他这么较真,心里有些纠结,“早知道如此,就不说飞刀排行榜的事,这谎话一环套一环,什么时候圆到头啊!” 她略一低眉,装作无奈的摇一摇头,叹息道:“非要我说出来吗?我真不想打击你。” 东陵公子双手背后,挺身而立,傲然说道:“但说无妨!” 紫宁毫无办法,只得抬手清一清喉咙,大眼睛眨巴两下,慢悠悠说道: “第四是江浮山五短身材**花子; 第五是三身国不阴不阳吃花痴狂人; 第六是鹿蹄山鸡皮鹤发老太神婆; 第七是易素山娘娘腔他儿子小娘娘腔; 第八是簸箕山秃顶黄毛独眼聋子; 第九是首阳山乞丐泼皮破落大户; 第十是贯胸国烟柳翠楼花魁娘子。” 说完,紫宁还不忘问他一句,“这些人里面,哪一个是你?” 东陵公子一时语塞,怔怔半晌,才缓过神来,幽幽叹道:“自古仙侠多隐于大荒之外,此言果然不虚。” 紫宁暗暗松一口气,点头道:“没错,你这样的仙族公子,终日无烦无忧,连衣着打扮都无比华丽,一看就不是刻苦之人。向来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破其衣服。你这样注重外表,怎有心思练成绝世之仙?你看看我,统共就这一套衣裳,随意自在,万般潇洒。”说着,抬手拍一拍半旧的衣襟,十分得意。 东陵公子果然面露一丝愧色,半晌不做声,却早已对紫宁刮目相看,心想她虽是一个小侍女,却见多识广,而且有一种随性自然的气度,与那些扭捏造作的女子并不相同。 但见她衣裳十分破旧,发髻也随便扭在头上,瞪眼笑嘻嘻的模样,压根没有一点仙气。不由得轻蹙眉头,说道:“你真的不想拜入蓬莱宗门么,这样白白浪费天资?“ 紫宁嘻嘻一笑,“等你的柳叶飞刀进了排行榜,再提收徒弟的事吧。” ———— q版: 东陵:你不拜我为师,一定会后悔的。 紫宁:没关系,还有更厉害的师父等着我呢。 ———— 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原创!</a> 第24章 测试灵根 万道垂绦的柳林道边,一名身穿五彩华服的少女伫立而站,大红洋撒花缎绉裙下飘着薄雾。她脸色发白,轻咬着嘴唇,袖中捏紧的拳头微微颤抖,一双含怒的眸子在柳荫下泛着滚动的光芒。 “公主。”身边的侍女银蝉恨恨说道,“那个紫宁魅惑娘娘不说,还胆敢勾引东陵公子,过不了几日,怕是整个王宫被她搅得乌烟瘴气。公主万万不能由着她放纵。” 彤公主漠然而立,双眸中笼着一层暗沉的雾色,沉静得犹如幽灵一般。 东陵哥哥—— 绿柳下那一道青衣俊秀的身影,她每当想起来,都会觉得又欢喜又心酸。曾经孤单单偷望他的青衣,在后山灵洞附近流连过无数遍,欢愉过,伤心过,也落泪过,只是那青衣主人并不晓得。 她常去笼着白色雾气的柳林,把他走过的路来来回回踏了无数遍,他触碰过的柳条被她采回去,插在瓶中,静静的养着。黎光晚晴,雨夜寒眠,只要看见那一条条的鲜嫩翠绿,心情就会愉悦起来。 都道是君子温润如玉,在彤公主的心中,一切好听的辞藻都不足以描绘东陵。他的眉眼从来都是淡泊如风,嘴边的笑容也是温柔的,眼波里涌动着清冷和深邃,一旦跌落进去再也出不来。 这样一个秋波柳意的翩翩仙族公子,却被紫宁任意顶撞戏弄。彤公主的眼眸中有一团幽幽燃起的火焰,“你胆敢……对东陵哥哥不安好心,我不会让你得逞!” 远处柳荫下的东陵公子肃然而立,面色莹白,双眸静谧,如同一座玉雕。彤公主心中一酸,登时化作万缕柔情,忍不住喃喃轻唤道:“东陵哥哥……” 遥而相望,只是他从不留意,此刻的一双眼眸只看着紫宁。 这时银蝉抬手一指,急声叫道:“公主快看,那臭丫头走了。”只见一个小侍女跑去叫紫宁,东陵公子说了两句话,微微点头,接着目送她们离开。 紫宁不知彤公主在远处看见这一幕,她跟东陵公子说话,却忘记了时辰。直到浣灵急匆匆跑来找她,才知道内宫管事们早已去了外宫门,侍女们正排队点册子选媵女,若去迟了要责罚十棍棒。 临走前白球撒着娇耍赖,非要跟东陵多玩一会儿,又拍着毛茸茸的胸脯向紫宁保证天黑一定回家。紫宁见它一双小爪子抱着黄灿灿的向日葵,心满意足地扛在肩上,脑袋戴了一个闪亮的青光面具,小眼珠贼溜溜的,越看越像面具侠佐罗。 心想白球这两天跟着自己,连一顿饱饭都没吃过,把一棵向日葵都当宝贝了,当真太可怜啊。顿时略感愧疚,见它十分执拗,对东陵恋恋不舍,也只得由着它去。 告别了东陵公子,两人牵住手往外宫门方向跑去。 紫宁奔了几步,忍不住回头看,隔着一缕缕飘荡的垂绦翠柳,只见白球扭着小身子,贴在东陵身上蹭来蹭去,十分欢喜的样子。心情顿时有些复杂,自己的宠物跟别人去玩了,对于主人来说,真的很没面子。 眼见时辰不早,两人不敢再耽误,立即沿着绿柳海棠的小径狂奔而去。 进了外宫门的垂花隔墙楼,远远看见广场上站了黑压压的人,多是粗使打杂的侍女,个个勾着脑袋,像鹌鹑一般畏畏缩缩挤在一起,夹杂着各样的低语和哭泣声。许多男女宫人都聚在外围,三五成群地议论着什么。 一个刚束发的小侍女看见她们,嘴里大声嚷嚷道:“紫宁,浣灵,快点过去,刚才教引婆婆点到你们的册子了!” 广场的地方颇为宽敞,四周围着高耸威严的朱红宫墙,中间是三棵茂盛的杏树,枝叶在半空中连成一片,开遍的花朵衬着叶子重重叠叠,遮出一个稠密的树荫。地上飘落大片粉白的花瓣,被众人的脚步践踏得狼藉一片。 杏树下的石凳上,一位梳着光溜发髻的教引宫妪斜着身子,正跟坐在竹藤摇椅上的芳雁管事说话。芳雁一副气定神闲的不凡派头,半眯着双眼,俄而目光飘向站在一旁的侍女们。 空气中隐约浮动着一股压抑的气氛,几百名高低不等的侍女直挺挺站着,裙钗环翠,琳琅满目,脸上神色各不相同。地上遍铺透出凉气的青砖石,纵有阳光照射,仍显得有些阴寒。 一个手拿黄纸书册的矮个老妪,抬眼往四周的扫视一番,见人群里挤着脏兮兮的孩童和下等奴仆,便嫌恶地抬袖一捂口鼻,深深蹙起眉头。 “下一个,环翠!”老宫妪尖声喊道,立即走出来一个畏手畏脚的小侍女,眼睛惊恐地眨一眨,蜡黄的小脸满是惧意。芳雁不耐烦道:“伸出手去,试一试灵根球。” 石桌上摆着一个圆滚滚的透明晶球,上面环绕着丝丝灵气。紫宁拉着浣灵挤到人群前面,一眼看见那个晶莹剔透的灵根球,在阳光照耀下闪着炫目的亮光,忍不住暗暗惊叹,“这是什么宝贝,好像水晶篮球一样。” 小侍女胆怯地靠近灵根球,嘴角抽了一下,张开手掌往灵根球表面上一放,众人的眼睛立刻聚集上去。 等了半晌,灵根球既不发声,也不变色,丝毫没有反应。老宫妪眉头一蹙,不耐烦地叫道:“又是一个杂灵根。下一个快点,春香……” 外宫门三百多名未嫁的侍女,都用灵根球验过一遍,有纯灵根的不足三十人。而杂灵根缺乏修炼的天资,只能当一辈子凡人。选出的媵女做修炼炉鼎,必须要纯灵根才行。 眼见这些测出是纯灵根的侍女姿色平庸,芳雁觉得十分心烦,一双细眼横扫而过,犹如单雁孤飞的翅膀,透着一股说不尽的寒意,说道:“媵女模样要好,性子要柔,懂事听话的最好,修道根基也要精些。别的道族洞府都送媵女,咱们发鸠国选的人,不能让她们比下去!” 一名老宫妪赔笑道:“芳管事说的在理,选媵女是为当贺礼送人,要是送一些粗笨愚钝,样貌难看的丫头,发鸠国没脸面,仙族也必不待见。指不定要抱怨帝君故意弄了些丑女来,贺礼作不成,还要让仙族费口粮养活她们。” 芳雁脸上飘过一丝不耐烦,侧头跟身后的老宫妪说道:“就只有这些丫头了?挑了半天,模样齐整能见人的,也只有七个。果真是外宫门的,一个个灰头土脸,净是什么货色,送出去让人笑掉大牙!” 身后站的手持黄纸册子的陈婆,立刻凑上前去,陪笑道:“芳管事,您老别急,还有两个呢。”目光在人群里逡巡,一见紫宁和浣灵,登时两眼发亮,说道:“您老抬眼,瞅瞅那两个丫头。”抬手向她们一指。 芳雁瞥了她们两眼,微抚一抚光滑的额头,说道:“看册子上合不合。”黄纸册子“哗啦啦”翻起来,陈婆看一眼册子的记录,说道:“浣灵十五,父母双亡,自幼是记册的卖身奴婢,大膳房的粗使小侍女。” 立刻有一个宫妪过来吩咐浣灵,让她伸手往灵根球上试一试。 浣灵十分紧张,手里捏着冷汗,垂着脑袋不敢上前。她不愿意做媵女,又担心跟紫宁分开,因此犹豫迟疑不定。 紫宁低声安慰她,“去试一试又何妨,有我陪着你呢。”浣灵见躲不过去,只好壮起胆子,走过去伸手放在灵根球上。 “呼”地一道红光闪出,灵根球登时发出炫目的红亮色。 “火灵根!”老宫妪惊叫起来,脸上肌肉抽搐一下,不可思议地看向浣灵。 纯灵根有金木水火土五类,用灵根球测出来,分别是白青黑红黄五种颜色。如果是杂灵根的话,圆球只有透明无色的反应。 在五种纯灵根中,土灵根的修炼者最多,更适合修炼阵法。火灵根的人数极少,女子更为难得,因灵根的内丹由天火而生,是最适合炼丹的体质。 再细看浣灵的模样,年岁虽小,但细腰削肩,一双大眼睛纯真发亮。老宫妪拉住浣灵的手,仔细端详两眼,“嗯”一声笑道:“这丫头可怜见的,再过两年长大一些,倒是个标致美人,选去当了媵女,一准是个得宠的命。” 在众人的惊叹艳羡中,浣灵快要哭出来了,十分委屈地扁着嘴,可怜巴巴地望向紫宁。没等她开口,被两个老宫妪拉到旁边,跟选中的侍女们站在一起。 陈婆顿了半晌,又翻一翻册子,说道:“紫宁是宫中记册的卖身侍女,在大膳房当厨娘。今年十六,还没许配过人,家中一个老娘姓林。”接着抬头示意她道:“你这丫头,也去试一试灵根球。” 紫宁见浣灵选上了,也盼望自己有纯灵根,这样就不必跟浣灵分开。听到陈婆唤她,登时目光一凝,抿了抿嘴唇,迈出步子走向灵根球。 众人的目光看向她,都知道这几日宫里闹出不少荒唐事,跟这名叫紫宁的丫头有关。昨日绝皇将她带走疗伤,此事早已传遍了整个发鸠国,一群侍女眼睁睁地羡慕着,暗想:“如果紫宁是一个纯灵根,绝皇定要将她收去当媵女了。” 芳雁眼中飘过一丝寒意,见她走到灵根球跟前,嘴角勾起忌恨的表情,暗自咬牙道:“紫宁,你等着吧,我不会轻饶了你!” 摆放石桌上的灵根球剔透亮晶,紫宁站在跟前,一颗心怦怦乱跳,脑中浮现一个响亮的声音:“我要修炼,一定是纯灵根才行,一定是纯灵根!”冰冷的手掌伸开,轻轻地触向灵根球,一股淡淡的凉意传入指尖。 众人屏住呼吸,目光都盯着灵根球。 等待的一刻似乎十分漫长,紫宁的长睫毛微微颤动,一双眸子紧张地注视着透明的圆球。很快,她的五根手指被冰凉的球体缓缓吸住,凉丝丝的沁入心脾的感觉。 等了半晌,灵根球纹丝不动,仍然是异常透明的色泽,在太阳下发出莹亮夺目的光芒。 “嘶!”紫宁牙根抽搐一下,嘴里倒抽着凉气,顿时有一种心碎的感觉。 脑中乱成了一片,阵阵轰鸣声盘旋着,简直不敢相信这样的结果,“不可能,怎么会没有纯灵根?月横塘说只要我修炼,就能去昆仑,……可是,为什么会这样?我和月横塘,难道不能在一起吗?” 昆仑仙境自洪荒开辟便是仙境,从来不接纳凡人进入宗门,修仙者至少要突破三阶以上的修炼功力,才可通过昆仑阵门的四界灵碑。 四周围观的众人也发出唏嘘叹声,有人替紫宁庆幸,没有纯灵根虽不能修炼,但也不必当低贱的炉鼎,倒是有福气了。这样一个伶俐美貌的侍女,许配一个殷实的人家,安稳过一辈子,比做媵女强了百倍。 也有人颇感遗憾,仙道界凡事都以修仙为主,如果拥有纯灵根,当媵女也不尽是坏事。等去了仙族之后,丹药灵草应有尽有,媵女哄得主人开心,自己修成神女之阶也有可能。 凡人最多百十年的寿命,若是修炼到神女之阶,能多活一千年。孰好孰坏,一眼可见。 芳雁瞅着透明的灵根球,双眸中透出一抹轻蔑戏谑神色,冷哼道:“你们看这丫头,长得实在伶俐,以为是一块上好的材料,原来啊,只是一个废物杂灵根,咱们被她给唬弄了。” 登时对紫宁没了兴趣,心想我堂堂一个发鸠王宫的管事,好歹也是修道炼仙的上流人物,跟一个肉身凡胎的丫头惹闲气,岂不是失了尊贵身份。 芳雁抬手一挥,眉间浮动着不耐烦,冷声喝道:“一个杂灵根的贱婢,站着那干什么,还不快下去!”转头吩咐老宫妪,“今儿就选这几个,小心把灵根球收回去吧。”松一松发酸的肩背,忙碌这一上午,终于轻松了。 紫宁的心好像被无数根钢针刺过一样,又苦又痛,脸上现出一抹凄然之色,眼睛不敢眨动一下,唯恐泪水控制不住掉下来,暗想:“命运使然,我也不能强求……” 浣灵在旁边看着她,也心痛如刀绞,嘴唇紧紧的咬了一下,呜咽叫道:“宁儿,你不要难过……” 紫宁心中揪得一抖一抖,没错,她的确非常难过…… 难过自己不能修炼,无法跟月横塘在一起,也难过从此跟浣灵分开。一时间胸中百感交集,五味杂陈,手指微微颤动,连那灵根球也跟着抖起来。 一个老宫妪走上来,皱紧了眉头,满脸厌烦之色,讥讽道:“你再怎么碰那圆球,也碰不出纯灵根来!一个妖里妖调的小贱人,让人看着心烦,还不快点滚……” 紫宁身子一震,右手被灵根球紧紧粘住,怎么也抽不回来。她登时满脸通红,低下头去,用力咬一咬嘴唇。 这场面太难堪了,实在不想站在这丢人现眼。她立刻伸左手去掰右手,不料一个转瞬,连左手也粘住不能动。 突然一阵白雾从灵根球里翻腾而出,忽冷忽热,一股股喷到她手心上,顷刻间灵根球里闪出无数炫目的亮光,好像七彩红霞缠绕在一起,飞速地转动盘旋,从里面猛烈地冲撞,发出“轰隆隆”的沉闷声响。 “啊?”众人惊呼起来,“快看,快看,灵根球发光了,是彩色的光——” “老天啊,她是什么灵根啊,从没见过这么奇怪的颜色。” “你们快看那圆球,是不是……要炸开了?”众人连声惊叫着,眼见灵根球在石桌上弹动起来,都有些骇然,忍不住向后退去。 紫宁此刻也傻眼了,浑身上下有一股说不出的感觉。 七股无比冲盈的浓郁仙气从灵根球里释放出来,争先恐后地涌入经脉中,仿佛远古的苍茫之气磅礴呼啸而来,登时激起丹田内沉睡已久的真气,翻滚涌动着。 芳雁一脸的惊愕,双手撑着摇椅扶手,不安地站起身来,厉声叫道:“你们快去,把灵根球抢下来——”她见灵根球在紫宁掌下颤动,发出阵阵闷响,似乎很快就要爆炸一样。 突然间,空中传来一阵接一阵的“轰隆”声,无数道白雾般的灵气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气息磅礴浩荡。“嗖嗖”而来的白色灵气聚集成一股股粗绳,全都灌入到紫宁体内。 周围一群人惊恐万分,愕然地仰头去看,飘浮的云彩似乎也扭动变形。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不好,后山的灵气都吸过来了,那丫头身上有聚灵阵!” 聚灵阵是修仙者为了聚集灵气而布设的阵法,十分复杂繁琐,一般只有在宗门重地才用这阵法。 众人一听紫宁身上有聚灵阵,都觉得不可思议,这样一个小侍女,有什么本事布设庞大的聚灵阵,将这方圆几里的灵气全聚吸过来? 除非她身上藏了厉害的仙器法宝,众人的想法都是一样,“这聚灵法宝如此霸道,一定是绝皇给她的!” 发鸠王宫后山共有十二个修炼灵洞,花费无数灵石灵晶修建而成,灵气无比浓郁冲盈。此时众人满脸焦虑,眼见后山的灵气都被紫宁吸过来,源源不绝,滚滚翻腾,若被她一股脑吸干,后山的灵洞全都作废了。 芳雁脸色难看,狠狠一拍摇椅扶手,厉声叫道:“快抓住这个贱婢,当真是不想活了,胆敢偷偷使用聚灵阵,窃取后山的灵气。” 话音甫落,只听灵根球发出“咔嚓”一声脆响,随即哗啦裂开。 芳雁瞪起眼珠看去,七彩的圆球上裂成千万道痕迹,转眼间碎成无数冰晶一般的薄片。 当最后一道霞光吸入紫宁手中,这一堆闪亮的碎片黯然失色,瞬间变成尘土一般的灰渣。 众人登时目瞪口呆,像被施了定身法术一般,怔怔愣在当地。上品灵根球,发鸠帝君珍藏的法宝之一,竟然被外宫门一个小侍女毁了。 天空很快恢复了平静,清风云淡,吹起石桌上的一撮灰渣。芳雁心中一阵绞痛,好好的灵根球啊,变成一堆飞灰了! ———— q版: 浣灵:宁儿,你好厉害啊,把灵根球都吸没了。 紫宁:我不是故意的。 浣灵:话说你到底什么灵根? 紫宁:我不知道。 浣灵:那你有聚灵阵的仙器法宝吗? 紫宁:我不知道。 浣灵:…… ———— 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原创!</a> 第25章 公主怒杀 发鸠王宫的外宫门广场上,四处一片肃静,众人远远站立着,探头探脑地往前看,谁也不敢出声。 老宫妪们手持棍棒绳索,个个神色不善,黑压压的一片站在杏树下。彤公主身着大红洋撒花缎绉裙,抬手指向紫宁,厉声喝道:“把她给本公主抓起来,绑到树上去!” 彤公主原本带着侍女银蝉回彩蓝宫,见外宫门广场人声鼎沸,好奇走过来看一眼,就见灵根球在紫宁手中变成一堆灰渣。 那灵根球是她父王喜爱的宝物,这个臭丫头,竟敢把它毁了。 芳雁眼中闪过一丝暗喜之色,赶紧吩咐宫妪们:“还不快点,把那臭丫头捆起来,磨蹭个什么!”这此彤公主动了真火,最好趁机处置了紫宁,闹出什么事来,都能推到公主身上。 众人见彤公主发了命令,连忙应声而动,当即拿了绳子,七手八脚将紫宁绑到树干上。紫宁扭着胳膊挣扎不休,一簇簇杏花飘落她身上,将她鹅黄色的衣裙铺满点点白色。 一个老宫妪不耐烦地皱眉道:“你就安分点吧,弄坏了帝君的宝物,还能逃得掉?” 紫宁慌忙叫道:“那灵根球……我真不是故意的,你们不要绑我。”此事根本解释不清楚,她也不知怎么一回事,灵根球就毁成灰渣了。 彤公主慢慢走近她,一双眸子里透着悲伤和嫉恨,直盯盯地打量紫宁,见她肌肤润泽,白皙粉嫩,面容似芙蓉之花,眉眼如清水之画,顿时一股怒火腾腾翻滚。 为什么?就因为这样一张脸吗? 紫宁也在看她,彤公主眉心间拧成疙瘩,一张俏丽的瓜子脸微微发白,笼了一层寒霜,似乎隐隐有一股恨意浮动起来。 两人只是对视了片刻,杏树的花瓣飘落了三次,但紫宁却感觉过了三年那样长。 彤公主的手心渗出一丝丝冷汗,将十根指尖渗的冰冷,回想刚才绿柳树下东陵和紫宁说话的那番场景,她忍不住心中一揪,微微颤抖起来。 她虽是发鸠国的公主,但足不离宫,年年岁岁,满眼是盛了又衰的春花秋叶,偌大的一个王宫,她的世界却只有那么一丁点。 心底隐隐有哀怨,幽苦和孤单,说不清也道不明。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印象中母后不怎么疼爱她,对她严厉,淡漠,甚至很少笑一笑,好像这样一个女儿可有可无。 彤公主用心修炼,研习阵法,就想要讨得母后的喜欢,但终久是枉费心机,改变不了什么。 渐渐地冬夏往复,她长大了,也学会了认命,只当仙道界的女子都如此,自己既是公主,就应该成为发鸠国女子的表率。 她也深深同情母后,身份贵为华瑶女帝,一生又何尝不是孤独可怜之人?守着空荡荡的王宫,虽与父王恩爱,却到底像是少了点什么。 仙道界的女子,人人皆凄凉吧。 但紫宁似乎不这样,好像每天都很幸福快乐的样子。 天下没有女子幸福,只有她一个人幸福吗?为什么? 彤公主一双眸子抖出水漾的波光,死死瞪着紫宁,忍住不让眼泪流出来,但心底隐藏的哀伤和苦痛却喷涌而出。 凭什么,偏偏这个丫头活得自由自在,绝皇搭救她,东陵哥哥对她笑,母后像着了魔一般喜爱她!凭什么本公主费劲心力也得不到的宠爱,她却能轻易得到?一个煮饭的贱婢而已,凭什么人人都要捧她宠她? 是因为这一张迷倒众生的俏脸吗? 彤公主心头一紧,缓缓伸出尖细的指甲,狠狠戳一下紫宁的脸,眼神中登时溢满了怨恨,手上用力,指甲拖长划下去。 鲜红的血珠从一道斜长的裂痕中冒出来,一滴滴从紫宁洁白的脸颊上滚落,映出一种无比凄厉的美艳。 “宁儿!”浣灵惊呼一声,连忙跪地哀求彤公主:“求公主饶了宁儿,那灵根球……不是宁儿弄坏的……”话音未落,就被两个老宫妪拖到一旁去。 芳雁嘴角勾起一道残忍的笑容,真正的好戏就要开始了,彤公主,你不要让我们失望哦! “唰!”紫宁的脸颊一抖,又一道血痕裂开,彤公主眼中浸透了一股浓烈的血色,心底一个声音嘶嚎道:“毁了她,我要毁了她!”冰冷的指尖微微颤动着,锋利的甲尖上沾了一点血珠,在阳光下衬得指甲更加苍白。 围观的众人只见彤公主挥动衣袖,“唰唰唰唰”,无数道闪着寒光的残影在紫宁脸上划过去。 横七竖八的血痕,布满了一整张脸,滴滴鲜血流出来。连众宫妪也不忍去看,侧头用衣袖挡住双眼。 一片鸦雀无声,众人心中清楚,彤公主这样责罚紫宁,不全是因为灵根球被毁,公主心中在嫉妒紫宁啊。 顷刻间,满场的同情心都投到紫宁身上。 紫宁有一阵眩晕的错觉,仿佛用余光瞥见自己脸上冒出点点血花,如同鲜红色的花瓣一般,一片片随风落下,点缀在鹅黄色的衣襟上,朵朵都是一样的触目惊心。 “公主——”刚才吸收了大量灵气,已经令她浑身虚弱,无比疲惫,此时被剧烈的疼痛刺激着,更是几欲晕倒,声音十分细弱,“公主,你不能这样做,娘娘会伤心的……” 没有任何一个母亲愿意见到自己的女儿变成恶魔,紫宁忍不住疼痛,哀哼了两声,目光转动环顾左右,见众人脸上露出怜悯凄然之情,心想:“我若叫得太惨,别人就会觉得公主很残忍,我要忍住才好,不能叫出声来。” 华瑶女帝对她恩重如山,今日不管彤公主怎样待她,哪怕是要她的性命,也都无怨无恨,就当做是报恩吧。 以一命还恩情,本来就天经地义。 只是她的脸,紫宁扯一扯嘴角,暗暗苦笑了一下,心想:“月横塘啊月横塘,你这时候千万别出现,我不想让你见到满脸是血的样子。”她喜欢月横塘的笑容,如果让他笑不出来,她情愿永远不见。 忽地一阵心痛,紫宁低下头,用力咬一咬嘴唇,眼看着血滴从脸颊落下,一滴一滴,转瞬间没入黑色的泥土中。 彤公主一听“母后”二字,双眸中登时冒着愤怒的火光,不受控制地疯狂起来。 抬手掐住紫宁的脖子,尖声叫道:“你这个贱婢,我母后会为你伤心?你做梦吧!你在母后面前殷勤卖乖,不顾身份僭越等级,连东陵哥哥都要勾引。你不要忘了,我才是发鸠国的公主,我才是华瑶女帝的女儿!” 这时彤公主身边的侍女银蝉嘴角一撇,上前一步,轻蔑地瞅着满脸是血的紫宁,冷哼道:“你莫不是盼着娘娘来救你?当真是做梦了,娘娘闭关为帝君疗伤,千姬管事也正忙着,那有闲空赶过来。” 话音甫落,芳雁板着一张铁青的脸,厉声说道:“谁来也救不了,这贱婢毁了帝君的宝物,就是一个死罪。”当即吩咐宫妪道:“去拿极品川乌头,上次毒不死她,我就不信了,这次也能让她逃过去!” 她担心夜长梦多,早早弄死这丫头才好。 浣灵被两个老宫妪拘在不远处,一听见芳雁的话,登时大哭起来,叫道:“宁儿不是死罪,你们不要毒死宁儿——”想冲出去救人,却被老宫妪死死拦住,只能扯着嗓子哭嚎。 容貌毁了,总有希望治好,但是如果性命没了,就算昆仑绝皇本领强大,也不能让紫宁起死回生。 彤公主一甩袖子,熊熊燃火的目光忽地黯然,转身缓缓说道:“本公主原要杖责她一百棍,也罢,赐毒酒吧。” 很快有宫妪端来两碗乌黑的川乌头,芳雁命人张开紫宁的嘴,两碗毒药全都灌了进去。 睁睁看着剧毒药汤倒进自己嘴里,紫宁只觉得又麻又苦,很快就完全丧失了知觉。 剧烈地抖了两下身子,但捆紧的绳子无法挣脱,渐渐的力气用尽,连一根手指也动不得了。 川乌头,究竟是什么味道,她一点也不知道,只觉得喝下去热乎乎。 眼前的景物似乎发生了变化,失去了原有鲜亮明媚的色彩,化作一片暗沉的灰蒙蒙。 心中溢满一股哀痛,双眼渐渐模糊,晃动一片白光闪烁交错,暗暗叫道:“月横塘,月横塘……你还是来看我一眼吧,不要哭,我想看见你的笑容……” 冷风吹来,杏花落尽,紫宁微微垂下头。 听不见众人说话叫喊声,也看不清到底有谁露出残忍轻蔑的神情。她的喉咙紧了一紧,浑身散出一种干枯的感觉,缓缓闭上眼睛,鼻孔中流出两道乌血。 “宁儿——”浣灵两腿一软,瘫倒地上,双手深挖在泥土中,哭得泣不成声。 宁儿死了,你们为什么要害死宁儿! 彤公主眼眸中闪过一道凄凉,随即在心中说道:“你莫要怪我心狠,我其实也不想杀你,都是你自己找死的。本公主早一点除掉你,宫中就少了一个妖精祸害。” 她缓步走到紫宁面前,怔怔地发愣了半晌,心中仿佛空落落的无助。 十六岁的年华,如同初放的花朵一样。但花枝开得再好看,也要被人折断吧。 紫宁,也许你自己并没有错,只是投错了胎,来错了地方。 彤公主嘴角一抿,突然抽出一方洁白的手帕,在紫宁殷红染血的下巴上擦一擦,哀声说道:“记住了,下辈子投胎,要做一个男人才好……” 众人都不出声,默默地瞪着彤公主,不明白她为何如此。 杏花瓣无声飘落,半晌,彤公主淡淡吩咐道:“此事不必禀告父王和母后,给她一副棺材,赏她娘十块灵石养老。” 银蝉听了目光一滞,撇一撇嘴道:“公主当真是一副好心肠,林娘骄纵女儿,也该是有罪的,公主不追究,已经是开了大恩,竟还赏她十块灵石?” 斜眼瞅一下耷拉着脑袋的紫宁,心里冷哼:“紫宁终于死了,今日当好好庆贺一番,告慰龄婆婆的在天之灵。” 彤公主极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淡然说道:“林娘毕竟是母后带来的陪嫁侍女,我赏她灵石,体恤她丧女之痛,也为安抚宫中人心。” 众人登时脸上一抽,彤公主是算是什么体恤? 杀了人家女儿,又赏灵石给林娘,这也能叫安抚人心吗? 都道伴君如伴虎,任你如何伶俐殷勤,得罪了公主,小命终究是保不住的。 旁观的众人多是外宫门伺候的奴仆,他们一直盼着有人来救紫宁,到最后希望却落空了。 眼见大势已去,一个个都摇头叹气,有人暗暗抹着泪水,心想幸好自家女儿平庸无奇,入不了公主的眼,否则也这般被毒死,真犹如摘了父母心肝一般。 众人正要转身离开,忽见一阵疾风吹来。 一道黄色衣衫的少女身影飞闪而来,冲过众人的头顶,一直奔向大杏树下,“噗通”一下跪倒紫宁身前,惊声叫道:“紫宁,紫宁你醒一醒,我……你不要吓我。” 她正是陌伊葵,见紫宁脸色灰白,嘴角两道发黑的血迹,早已惊得魂飞魄散,扑到她脚边,浑身颤抖,喘着沉重的气息,心里叫道:“怎么办,紫宁死了吗,我来晚了吗?” 陌伊葵八岁时一个人千里迢迢来到发鸠国,历经千难万险,那时就已经学会隐忍和沉默。虽然在彤公主身边当侍女,但性子孤独傲气,并不讨人喜欢,也从来没有朋友。 彤公主自幼任性,打骂侍女是常见的事,陌伊葵能一直忍到今日,全凭心中一股信念:找到蜀山的传人,重新振兴蜀山仙族。 她那日见到紫宁,仿佛一切都发生了变化。 这丫头喜欢笑,喜欢叽叽咕咕说话,喜欢没玩没了啰嗦,是一个缠人又闹心的俏皮鬼。 依稀想起几天前在藏书楼,紫宁趴在殿顶梁柱上,露出可怜兮兮的眼神:“陌伊姐姐,你身上有吃的东西吗?” 俄而又问:“陌伊姐姐,你说发鸠帝君是不是有洁癖?他在梁柱上读书么,每天都把殿顶擦一遍么,一点灰尘都没有么?” 一会又自言自语:“还好,有两颗夜明珠照亮,不会把眼睛看瞎。” 那时候以为紫宁是世上最麻烦的女人,比彤公主还要麻烦一百倍。 此刻陌伊葵脸色苍白,心痛得不停抽搐,她很想告诉紫宁,“我不怕你麻烦,你只要睁开眼睛看看我,以后麻烦我一辈子两辈子十辈子都行——” “陌伊姐姐,你不要生气嘛。以后你让我说我再说,不让我说,我就一定闭嘴不出声,好不好?”陌伊葵脑海中全是紫宁笑嘻嘻的模样,蓬乱着头发,抹得花猫一般的脸。 发烫的泪水忍不住滚落下来,陌伊葵跪着的双腿瑟瑟发抖,心中又悔又恨,她当时竟然对紫宁发火,吼了她一句:“你再多话,我施法封了你的嘴……” 现在紫宁终于安静了,沉默了,一声都不吭了,脑袋深深低垂着,脸上浮了一层死亡的惨淡灰白色。再也不会笑嘻嘻,眨着大眼睛看她,“陌伊姐姐,真饿啊,有一个烧饼也好。” “紫宁!”陌伊葵突然跳起来,仰头向天,撕扯着嗓子凄声叫道。胸中闷着一股近似窒息的伤痛,再也承受不住,疯狂一般地大叫道:“紫宁,你放心,我为你报仇!” “嗖!”一声衣袖中抖出长长的白绫,矫健灵活的身影猛地腾空而起,白绫发出灼灼亮光,嘶嘶声刺耳,犹如一条扭动的毒蛇,朝着芳雁的脖子猛攻过去。 她脑袋里早已一片空白,不管不顾芳雁是什么身份,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我要杀了你们,这些恶人谁都活不成,全都要给紫宁陪葬!” 此时脑中想的不是复兴蜀山仙族,而是深深的痛悔,“紫宁,如果你不死多好啊——” 不仅她自己要疯了,如果华瑶女帝知道紫宁被人毒死,会不会将整个发鸠国夷为平地? 芳雁惊恐万分,嘴角抽搐着,不可思议地瞪着陌伊葵。 眼见一条白绫朝自己面前刺过来,卷动着一股凌厉的寒风,早已吓得向后躲闪,煞白的脸上尽是慌乱神色,嘴里不停尖叫道:“抓住她,快抓住她——” 脚底一乱踩住裙角,“噗通”一声向后仰倒,跌坐在地上,顾不得裙子粘上乌黑的泥土,连滚带爬起来,狼狈地向后挪去,一声声尖叫道:“快来人啊,拦住她,救命啊!” “陌伊葵!”彤公主吃惊叫道,见她在半空中施展白绫,风姿飒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居然懂得法术?”这个在她身边伺候了十年的侍女,竟是一个七阶功力的修炼者! 登时心中涌起一股沉重的酸痛,她的贴身侍女,居然对紫宁掉眼泪,还说要给她报仇。嘴里怒叫一声:“陌伊葵,你这无耻的叛徒,本公主今天就了断你,送你跟紫宁一起上路!” “唰!”一柄长剑抖出来,彤公主飞身在半空中挽起一朵剑花,直刺向陌伊葵的白绫,破去她追杀芳雁的一招。 彤公主的功力也是七阶,与陌伊葵旗鼓相当,但毕竟出身高贵,有华瑶女帝的亲自指点蜀山剑术,又有发鸠帝君不惜代价给她买来灵草丹药,因此根基更为扎实。 嗖嗖嗖的剑招一出,彤公主身形闪动,立刻有一种飘然若仙的神姿,显露出仙族名门的风范。 两人在半空中纠缠打斗,宝剑和白绫发出“铮铮”的清鸣声,看热闹的众人都惊愕地张大了嘴。 只见两人从空中打到地上,错落往复的身影交织在一起,激飞起无数的碎花瓣,混合着烟尘迎面扑来,登时灰蒙蒙一片,厉厉疾风,飞沙走石。 众人纷纷掩面后退,突然有人惊呼道:“紫宁,你们快看紫宁!” ———— q版: 浣灵:呜呜呜,宁儿,你不要死啊—— 紫宁:放心,我不死。 浣灵:你的脸怎么办? 紫宁:放心,仍然貌美如花。 ———— 第26章 玄女重生 ———— 大章节,大章节,求推荐票,求收藏啊—— ———— 昆仑仙族宗门。 断崖石壁,虚影月镜,一片气势恢弘的重叠殿宇悬浮云霞之中。 十三座主殿雄伟阔朗,由一团团的白色灵雾托起,高耸直入云霄。四周绕了大大小小的群山宫苑,云桥瀑布错落,仙鹤灵兽飞腾。宗门乌檐上的金丝横匾,流光溢彩显出四个大字“昆仑仙境”。 宗门大殿内,万年沉香木制成的雕花椅上,坐着一位白色镶金丝锦袍的年轻男子。他双眉微挑,手中持了一个青玉杯盏,目光灼灼,看向左右座椅上四位仙族长老。 蓬莱丹枫长老,修仙十万年,元君天阶,八面玲珑,恣意圆滑。 首阳燕坐长老,修仙十万年,元君天阶,克制内敛,阴柔有谋。 令丘飞步长老,修仙七万年,元君地阶,蛮横易怒,顽固不化。 蜀山华贞长老,修仙五万年,神女地阶,耿直独断,雷厉风行。 修长的手指轻转青玉杯盏,月横塘闪动一双黑亮的眸子,不经意打量他们,脸上却不动声色。 大殿中静默无声,四位仙族长老各在心中打着算盘。绝皇突然发出一道急令,邀请四人速来昆仑仙境,说有要紧事相商。 要紧事? 燕坐长老双眼一眯,透过飘浮的仙气望向绝皇,一张老脸皱得更深,心道:“自从仙族与天妖大战结束,仙道界就没什么要紧事。绝皇这次折腾我们四个老家伙,想必是为结亲之事。” 月横塘二十岁封禅神君,二十二岁突破神君黄阶,实乃一代奇才。四位长老修炼了几万年,也才达到元君和神女的阶段,离神君还有一段不小的距离。 长老们望向坐在高位上的年轻人,他文韬武略,样样都好,只有一件麻烦事,让人头疼无比。 绝皇的婚事。 月横塘正当弱冠英年,却说不愿娶后纳妃。众长老暗中观察许久,绝皇似乎不近女色。 长老们急的跳脚,约定一同做媒,让绝皇先纳几个仙妃,生下仙族后裔是正经事。最终相中发鸠帝君的长女芳洛汐,待轩辕台盛典后嫁入昆仑宫。 昆仑绝皇迎娶第一仙妃,此乃仙道界一大盛事。 殿中气氛有些压抑沉闷,飞步长老按捺不住,扯着洪亮的嗓门问道:“绝皇,你此番请我们来昆仑,究竟有何要紧事?” 丹枫长老眯缝起一双小眼睛,抬手捋一捋白色长须,开玩笑道:“一定是有大事,总不会是想念我们吧。俗话说英俊少年思佳媛,要想也想芳大小姐,我们这几个老家伙,嘿嘿,没那福气。” 月横塘微微一笑,“请长老们前来,是因为我要退婚。” 果然,就是退婚。 四位长老的表情同时一变,互相交换眼神。 华贞穿了一身灰色道派,发髻上插了木簪,一副女道士的打扮。脸上表情紧绷着,微高颧骨凸出,尖厉说道:“绝皇,昆仑宗门传宗接代,关系到整个仙族的命运,你不能当成儿戏!” 绝皇如果任性跋扈,肆意而为,如何统领整个仙族?这婚事已定下来,万万不能由着他胡闹! 三位长老纷纷点头应和,月横塘一双眼眸波澜不惊,脸上露出微笑,温和地说道:“我若事事受制于人,就不配做绝皇,又何谈统领仙族?退婚一事,势在必行,今日请长老们前来,不是要商议,而是告知各位,我意已决,不会改变。” 四位长老脸色难看,避开他的目光,暗自叹气:“月横塘不是当年的小娃娃了,当真无人能约束他。” 月横塘缓了片刻,目光灼灼闪烁,问道:“发鸠国的芳洛汐小姐,是哪一位长老选中的?” 四位长老目露狐疑,对视而望,摸不透他此话何意。 燕坐试探地问道:“绝皇的意思是,芳大小姐姿容才学欠佳,不足匹配昆仑仙族?” 月横塘从没见过芳洛汐,哪知道她相貌才华如何,笑道:“发鸠帝君与天妖关系密切,各位是否知晓?” 四人闻之色变,同时惊问道:“真有此事?” 月横塘收敛起笑容,认真点头。 华瑶女帝传来书信,发鸠帝君已经亲口承认,被天妖余孽收买,作为查探仙族的耳目。发鸠国令芳洛汐嫁入昆仑,未必安了好心。 四位长老显得焦躁不安,随即叽叽咕咕议论起来。 有说发鸠帝君是天妖爪牙,芳洛汐不一定同流合污,况且她十七岁突破神女之阶,天资绝卓,不做昆仑绝皇的仙妃,实在有些可惜。 也有说仙族十二门尚有待嫁之女,蜀山千姬梓绮,罗浮山叶涟女,丹穴山静霄神女,都是仙妃的上佳人选。 月横塘看他们争得激烈,心中浮动起一丝波澜,这些女子,都不是他想要的。 多年来月圆之夜,屡屡在梦中萦绕一道窈窕身影,紫色的锦绣纱衣,云髻上的孔雀翎金钗,眉心处一轮淡紫的弯月明眸。 “月冥,若有来生,我一定要忘记你。”她眉心的弯月明眸渐渐淡去,转身离开,永不回头。 从未看清她的面容,但那一道紫光华彩,早已深深映刻心底,无法抹去。 月横塘微闭上双眼,转瞬画面改变,脑中浮现一张笑嘻嘻的俏脸,手里拿了半个白馒头,噎得打着嗝,唔噜说道:“月横塘,馒头有点硬……” 嘴角浮过一抹笑容,月横塘忽地抬眸,问道:“各位长老,你们可知道羲儿?”紫宁能亲近麒麟兽和万年仙宠,绝非一般女子,那小貔貅却叫她羲儿。 他曾经查过仙族的记载,却没发现有这个人。 “羲儿!”丹枫和燕坐同时一惊,目光慌乱地互看一眼,摇头说道:“不知此人是谁。” 月横塘淡淡一笑,静默不语,暗道:“果然有秘密。”这时他按住沉香木的双手一动,心底猛然痛起来,仿佛被利刃割开一道血痕。 “紫宁有事?”他嘴角紧一紧,朗声说道:“诸位长老,横塘有要事在身,先行告退。”随即起身甩袖,吩咐道:“祺松,跟我一起去发鸠国。” 从身后的薄雾中显出一道青绿色的少年身影,一副机敏书童的打扮,低头拱手答道:“是,主人!” 四位仙族长老瞅着两道仙气“嗖”地冲出大殿,都坐着怔怔发呆,心中暗恨:“他请我们前来议事,说到一半自己先跑了,怎么能这样?” …… 发鸠国外宫门的恢阔广场。 彤公主的长剑舞动如风,封住陌伊葵全身要害,令她的长白绫无法施展抖动。众人只见两道残影闪过,暗黄的灰土卷着花瓣铺天盖地。 陌伊葵显然不是彤公主的对手,斗了几十个回合,脸上露出焦灼神色,一步步被逼后退。 突然有人惊呼,“你们快看,紫宁醒了,她没死——” 所有目光全都聚到树上绑的少女身上,鹅黄色的衣裳染了点点鲜艳的血滴。 “呼!”紫宁深呼吸一下,缓缓抬起头,仿佛昏沉睡醒一般,看着眼前的激烈打斗场面,露出十分茫然的表情。 “陌伊葵?”那一个挥舞着白绫的暗黄衣裳少女,不是陌伊葵是谁。 听见紫宁的声音,陌伊葵大喜过望,连忙转头看去,一不留神,胸前挨了重重一脚,身子如断线风筝一般飞出去,跌落撞在石桌上。 紫宁一急,丹田猛地涌出一团密集真气,抬臂用力一绷,“噗噗噗”捆紧的绳索断成几截。 所有人目瞪口呆,彤公主长剑垂在手上,不可置信地摇头,喃喃道:“不可能,这不可能。”眼见紫宁抿一抿嘴,脸上的伤痕全然消失,虽沾着血污,但已恢复了光润美丽。 两碗上品的川乌头,足够毒死两头牛的,可是一个肉体凡胎的小侍女,居然毫发无损。 远处的宫墙边上,稠密的树荫里晃动了两下。 一个身穿百衲道袍的白须老头子,正饶有趣味地盯着死而复活的紫宁。他行事低调,不想引人注意,这才用了隐身诀。 十五万年之前,云祖不愿守仙族戒律,被逐出蜀山宗门,从此成了一个云游四海八荒的散仙。 适才他经过发鸠国,突然见无数道灵气朝一个地方汇聚而去,卷出磅礴的漩涡力量,显然附近有一个超强的聚灵阵。 云祖十分惊讶,聚灵阵将方圆几十里的灵气都吸进去,定会惹来其他道族洞府的不满。别人道府的灵气随意吸,岂不是没有公德? 云祖念头一动,翻身降下云端,来到发鸠国王宫,用隐身诀藏匿起来,看一看究竟怎么回事。 他没见什么聚灵阵,却发现一个小女娃子。 这时紫宁扶起受伤的陌伊葵,浣灵的身影从旁边一闪扑来,抱着她的胳膊嚎啕大哭,三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眼见紫宁活过来,浑身狼狈的芳雁更是心惊,忙吩咐人将她抓起来。 银蝉突然叫道:“我认出来,前几日就是她进彩蓝宫扮女鬼,偷了公主的东西。”此时紫宁脸上殷红一片,披头散发,一双眸子晶晶发亮,让她猛地想起红脸女鬼的模样。 彤公主登时明白过来,那日是紫宁扮鬼吓她,害得她日后被宫人嘲笑。想到这些,她如何能忍下,挥出长剑就朝紫宁刺去。 紫宁十分疑惑,她喝了毒酒没死,丹田里却冲盈了醇厚的灵气。 随着一声“咔咔”的轻响,经脉障壁破裂开来,灵气疯狂卷动,形成漩涡状的气流,化成一股股真元之气。 紫宁挺身上前,抬臂护住陌伊葵和浣灵,“砰”一股真气流从掌心中发出去,与凌厉的剑气撞在一起,将彤公主的身子远远荡开。 旋动的真气并不停息,不断洗涤着浑身经脉,紫宁一双眸子炯炯发亮,一番锻骨洗髓之后,将污浊之物排散出去。 她眉心闪耀出一抹淡紫色,转瞬消失。 众宫妪惊呼起来,连忙向后退去,都惶恐地瞪着她。这样惊人的功力,这些凡人上前抓她,非被打成肉饼不可。 云祖在远处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嘿嘿笑起来,“小女娃能吸灵气,本事不小。” 疾风吹动。 两道白气迅速飞来,月横塘停住脚下祥云,刚要捏诀显身,忽觉附近一股异样的真气涌动,连忙隐匿了身形,轻飘飘落在杏树下。 身边的青绿衣书童说道:“主人,有别的仙者用了隐身诀。”目光飘向左右,却探查不到隐在何处。 “是一位高人,我们先不显身。”月横塘淡淡说道,抬眸看去,见紫宁站在眼前,锻骨洗髓排出的污垢在她脸上蒙了一层乌黑,混着凝固的血迹,抹得像一个花脸。 月横塘摇头,怎么每次见她,都弄得脏兮兮的。抬手打一个清水诀,瞬间施到紫宁身上。 “唰”地眼前一亮,只见紫宁长发飘扬飞舞,阳光下照耀丝缕黑发,泛起一道道莹亮柔顺的光芒。衣裳一尘不染,肌肤莹白洁净,一双眸子炯亮而动,唇红齿白,鲜妍俏丽,显出一副卓绝的美丽,引人炫目。 众人全都惊呆住,这哪里是女鬼,这真是仙子啊! 紫宁自己也愣住,挥动两下衣袖,却发现无法运出真气。原来她不懂吐纳功法,真气不能收发自如。 这时两队侍卫从宫门里冲出来,手持弓箭长刀,将紫宁三人团团围住。他们听人来报,外宫门出了一个妖女,欲谋害帝君和公主。 陌伊葵受了重伤,不是他们的对手,紫宁不愿自己一人逃命,扬起脖子往前一站,毫无畏惧地扫视众侍卫。 她刚死过一次,多活这一时半刻,已经是赚了。 突然耳边传来一个声音,“用玲珑羽扇。” 玲珑羽扇? 紫宁毫不犹豫,“唰”地从衣袖里甩出扇子,却发现莹白色的扇柄已经染成乌黑一片,散发出刺鼻的酸臭气味。 玲珑羽扇是吸毒至宝,川乌头毒酒全被它吸进去,因而变成乌黑色。 “这是什么玩意?”紫宁皱一皱鼻子,十分嫌弃它。 玲珑羽扇是一件仙器,但她不知道怎么用,心想:“扇子嘛,应该是用扇的。”随即一手摇动扇子,另一只手背到身后,挥舞得“呼呼”起风。 她面带笑容,得意洋洋,假想自己是个贵公子,一副风流倜傥的潇洒模样。 月横塘站在她身边,深深扶额,黯然叹了一口气,这玲珑羽扇的用途,还能再原始一点么? “哗哗哗”几道挥扇声响,站在前面的侍卫们纷纷长刀脱手,双手捂住脸,狼哭鬼嚎的叫起来。 羽扇上的毒物挥散出去,沾到侍卫们脸上,顿时起了一层毒泡,痛痒难忍。芳雁的叫声更凄厉,脸上的皮肉仿佛刀割一般,惊得旁边众宫妪不敢上前。 扇了几下,玲珑羽扇恢复原本的莹白清透,陌伊葵登时明白过来,惊讶说道:“原来这扇子是一件吸毒的宝物。” 眼见侍卫们伤得七零八落,彤公主气势汹汹冲上前,怒吼道:“我要杀了你!” 紫宁慌忙收起扇子,转身就跑,绕开拦她的老宫妪,提着长裙子往杏树爬去。众人见她手脚并用,像一只灵活的小松鼠,“嗖嗖”到了树顶上。 她此时无法控制体内真气,唯恐伤了公主,因此不愿冲突。 杏树看着虽高,枝杈却不粗壮,围观的众人见她不顾命地往上爬,忍不住捏了一把汗。 彤公主气急败坏,身形飞腾而起,抖着一柄长剑直冲向紫宁。她早已气昏了头,发誓要将这个讨厌的臭丫头杀死。 月横塘眉头轻皱一下,“呼”地飞到树顶,踩在颤巍巍摇动的树枝,对紫宁说道:“你别怕,我在这里。”随手荡出一道防御光弧罩,将她挡在里面。 紫宁抱着一根树干,感觉有些恐高,突听树叶里有人说话,吓得险些松手,愣了半晌,眼眸一亮叫道:“月横塘?” 月横塘轻笑一声,回答道:“是我。” 紫宁脸色一红,慌忙用一只手捂住脸,说道:“你……转过头去,不要看我的脸。”心想:“可不能让他见我一脸血。”她瞪大眼睛往树叶里看,却连一个轮廓也找不见。 月横塘笑道:“不用遮住,我帮你洗干净了。”他抬手伸过去,轻轻将紫宁鬓边的碎发挽到耳后,满树的枝叶花朵颤动着,顷刻落了一地的花瓣。 紫宁浑身一颤,突然听见浣灵在树下惊呼,彤公主的长剑已刺到眼前。 剑尖的锋芒被一道看不见的屏障挡住,紫宁咧嘴一笑,说道:“月横塘,我就知道你会来。”眼睛虽看不见他,却能感觉他就在身边。 彤公主见到防御光弧已是吃惊,而紫宁居然对她嬉皮笑脸,顿时更加气恼,尖声叫道:“为什么,你一个没修炼的凡人,为什么会使仙术?” 众人都仰头往上看,见彤公主身形浮在半空,手持长剑,跳脚叫骂,似乎对紫宁一点办法没有。 远处的云祖一见防御光弧,登时瞪起眼珠子,“不好,有人要跟我老头子抢徒弟!” 旋身一闪,“嗖”地飘到杏树上,哼声说道:“哪个没长眼的小子,我老头子定下的徒弟,你也敢横插一脚?” 月横塘暗暗心惊,眼前这团真气十分浓郁,分辨不出人形。如此大能的仙人,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当即一拱手道:“前辈在此,晚辈不敢放肆。”他双目警惕望向那团真气,半点不敢放松。 修炼到神君黄阶,已经算是仙道界的顶级存在。洪荒以来一些游仙野仙极少显身,或许有神君以上的大能者,只是他从没见过。 云祖用神识扫视而去,依稀一团白色真气涌动,也看不清对方真身,嘿嘿笑道:“小子,有两下子嘛,至少是个元君天阶。让我老头子试一试你的本事。” 顷刻间两团疾风纠缠起来,将杏树的花瓣刮得“哗哗”乱响,紫宁抱着树干,茫然无措,低声叫道:“月横塘,你在哪里?” 月横塘正与云祖斗法,无法回应她,却见侍女银蝉从树底爬上来,仰头瞪着紫宁,恨恨骂道:“小贱人,等我抓到你,非宰了你不可!”她动作迅速,很快爬到紫宁脚边。 两人踩在树上,月横塘和云祖“唰唰”的真气激荡而出,打得一片树杈断裂,晃动得十分厉害。 紫宁心惊不已,双手抱紧一条长满花朵的枝杈,竟找不到落脚的地方。 银蝉嘴角浮起冷笑,目中一寒,厉声道:“你去死吧!” 伸手抓住紫宁一只脚踝,用力往下拽去。彤公主见银蝉得手,看准了机会,挺剑而上,“呼”地一剑直贯出去。 月横塘耗费真气抵挡云祖的攻击,眼看防御光弧就要消失,急声叫道:“紫宁小心——” 云祖见彤公主长剑刺向紫宁,登时脸色一沉,白色长须吹动,叫道:“敢伤我老头子的徒儿,找死!”百衲衣袖一挥,一股巨大的力道猛冲出去。 “砰!”紫宁两脚站不稳,“咔嚓”一声脚下树杈踩断,身子一倾,从树顶跌落下去。 银蝉眼中闪出一抹喜色,暗道:“这下摔死你了!”瞬间喉咙一紧,一道锋利的剑光疾速刺来,将她的脖颈直接穿透。 “公主……”银蝉唔噜一声,随即一双眼珠子凸出来,死死瞪着惊骇万分的彤公主。 众人的惊呼声此起彼伏,彤公主的身形浮在半空中,握剑的手指剧烈颤抖。 她杀了银蝉! 忽见四周的空气升腾起薄薄的淡白仙气,折射出太阳中的七色光芒,如同翻滚不绝的亮光锦缎一般。 紫宁跌落的瞬间突然停住,一头乌黑的长发飘散,眸子中精光耀目,衣襟舞动而起,好像一片羽毛般缓缓落下。 满树的粉白杏花纷纷摇落,随她一起飘散而下,双脚平稳落地,不发出一丝声响,脚边散了一地的花瓣。 飘飘若仙,无极玄女。 云祖摸着白须,微微点头,“十万年,玄女终于重生了。” ———— q版: 紫宁:师父,你觉得月横塘怎么样? 云祖:他配不上我徒弟。 紫宁:可是我喜欢他。 云祖:那你就改一改口味吧。 紫宁:…… ———— 第27章 云祖收徒 今天有事,让大家久等了,不好意思哈……明天补上q版———— 飞花落尽,幻影飘摇。 众人视线恍惚,全都聚在紫宁身上,发出声声惊叹,心中更充满艳羡之情。 一个外宫门的小侍女,究竟有什么奇遇,竟可起死回生,化成了一个绝尘脱俗的仙女。 隐在真气团中的云祖拂须笑道:“我的小徒弟,自然不是凡品。”在半空中旋动衣袖,刚想捏起一个显身的道诀,却被月横塘阻止,“前辈,下面都是凡人,此时万万不可现身。” 云祖冷哼一声,对他十分不屑,双肩抖起浑厚磅礴的真气,将隐身的迷雾扩出三倍来,势要吞没月横塘的隐身气团。 广场中聚集了几百凡人看热闹,众人忽见云气激荡,飞沙走石,却看不见有人,都仰头向天,目露惊异神色。 月横塘目光一沉,若两人显身云端,飞腾斗法,不知会引起什么样的骚动,当即说道:“前辈若是仙族,就理应守住戒规。” “迂腐!”云祖蔑视地说道:“仙族定的那些规矩,没有一点屁用,我老人家自在肆意,谁敢拦我!”说着涌动迷雾气团,身子俯冲而下,便要捏起一道行诀。 他急着收紫宁为徒,担心晚一步让人抢走,那可没处买后悔药去。 见云祖踏着禹步急匆匆冲向地面,月横塘双手合掌结印,半空中施出一个天罡五行禁阵,“嗖”地一下罩到他身上,说道:“老前辈若一意孤行,晚辈就不客气了,多有得罪!” 昆仑绝皇统领仙道界,当然不能由云祖随意施展仙术,更何况会伤到几百名凡人,非制止不可。 云祖恼得跳脚,骂道:“迂腐的小子,我倒要看看,你有何本事对老人家不客气!”当即收住俯冲之势,回身打出一个玄色光罩,巨大的光波形成半圆的弧形,朝月横塘的天罡五行禁阵逼过去。 顿时空中响起“轰隆隆”的闷雷声,众人惊愕仰头看去,只见狂风卷动一团团仙气薄雾,形成巨大的漩涡波浪,将周围的屋顶瓦片纷纷掀开,腾空而起。 “哗啦啦”的一阵阵脆响,瓦片被两道强劲的真气暗流绞成粉碎,顷刻化作一层层灰黑色的烟尘,缓缓飘落而下。 紫宁看不清月横塘在哪里,只睁大眼睛,焦急地瞪着天空。浣灵和陌伊葵从没见过这般骇人的场面,一左一右拉着她,手心透着冷汗,惊得说不出话来。 月横塘眼见下面的凡人越聚越多,担心伤及无辜,立刻使出一个闪影诀,陡然飞身腾高一百丈,对云祖说道:“阁下不知是哪一仙族的前辈,既已修行多年,便该知晓仙道界的禁令。” 闪影诀在仙道界是一种顶级仙术,极难炼成。初阶施展闪影身法,可闪离到百丈以外,而传说中终极大能的闪影,甚至能跨越一道洪荒空间。月横塘使出这一招,也是为了震慑云祖,让他能知难而退。 云祖见他会使闪影诀,大感惊讶,却不甘示弱。猛地挺身一闪,也腾高了一百丈,得意笑道:“仙族算什么东西,我老人家最看不惯那些无聊的禁令。我辈既然修行,便来去无影,忘形自在,方是修仙者的洒脱境界。” 他十五万年前被蜀山逐出宗门,正是因为天生一副肆意而为的性子,忍受不了仙族的清规戒律。 月横塘点头微笑,“原来是云祖老前辈,晚辈失敬失敬。”四海八荒有如此修为的前辈,又不把仙族禁令放在眼中,非蜀山云祖莫属。 云祖微微颔首道:“你这小子,倒挺聪明的。既然如此,也不必躲躲藏藏,还用什么隐身诀,你我显身便是。” 接着脑中灵光一闪,存心刁难一下月横塘,嘿嘿笑道:“小子,你不想让凡人看见我们显身,我老人家有一个好办法。” 说着双袖一挥,身子俯冲而下,忽地在云中旋转飞舞起来,好似陀螺一般,随手将一片片闪光的遮目道诀四射散布。广场上的众人登时搅成一团,像瞎子似的双手乱摸,互相推搡跌撞。 遮目道诀可令人暂时眼盲,那些凡人不知天降灾祸,正仰头看得起劲,突然双目一紧,眼前蒙黑一片,登时就变成瞎子。 月横塘面色一凛,双手连忙推出去,挽起一朵洁白虚影的莲花,急速落向惶恐万分的凡人,将他们身上所受遮目道诀解开,随后厉声说道:“云老前辈,你若想斗法,我们回仙族去斗,这里是发鸠国道族,你乱用仙术,可害人不浅。” 眼见下面的凡人惊呼踩踏,片刻间已有人受伤。 云祖嘿嘿一笑,“我老人家不想斗法,只想收徒弟。那个小女娃子我先看中的,此时你纠缠不清,让我怎么收徒?当真是迂腐之极。” 他与月横塘斗了几个回合,虽然看不见对方,但已经隐约猜到身份,必是一位仙族弟子无疑。心中暗自感叹,“我老人家十几万载不回仙族,竟然出了如此厉害的后辈,不知是什么来头。” “嘿嘿,你小子拦不住我!”云祖已决意现身,趁着说话之际,又猛地向下俯冲一段,距离地面十丈远的高度,突然驻足长声笑道:“让你见识一下我老人家的绝招,云——祖——定——身——诀!” “唰唰唰……”万道银光闪耀散开射出去,将广场中高低十丈以内的所有活物全都定住,各自保持僵直的神态姿势,好像雕像一般动也不动。 空中一对雀鸟正探头探脑,定身诀打过来,“吱”一下被定住,翅膀一高一低,叉着两腿从半空摔下来。 紫宁半扬着脖子,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幕,却不能动弹,心中直想骂人:“这是为什么,一会闪瞎,一会定身,都是谁干的?” 月横塘一见此景,已经摸透了云祖的脾气,这老前辈专门喜欢与人作对,再跟他斗下去,恐怕一发不可收拾。随即身子飘落下来,踩着祥云浮到他面前,淡淡说道:“既然如此,索性让他们不闻不见,这样更好。” 说着,双臂侧展,两手掌心涌出浩瀚澎湃的真气,猛地向下一按。 无形的波声细浪奔涌滚动,威力巨大的玄音道诀施展而出,将广场中众人的耳目全都封严,让他们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无知无感,混沌天然。 玄音道诀号称大悲道诀,缓气静心,物我两忘,对人毫无损伤,一个时辰之后便可自动解开。玄音道诀与定身诀相比,虽然是一立一破,但境界却十分不同。 云祖忿忿不平,说道:“我老头子没闲工夫跟你斗法,收小徒弟要紧。” 定身诀可令人心生恐怖,但玄音道诀却能除去忧惑,两人比试这几番,月横塘显然略胜一筹。但云祖心中仍不服气,又道:“等我闲下来,再跟你这小子大战三百回合!” “嗖”地亮光一闪,云祖旋身显出真容。 月横塘见他银发白须,一团发髻歪歪扭扭,身穿一件破旧灰暗的百衲衣道袍,脚上的草鞋十分清寒,但双眸精光四射,却是一副仙风道骨之容。 当即他抬袖一挥,也施出一个道诀显露真身,面带笑容地站在云祖眼前。 云祖一愣,见这年轻人白衣飘扬,羽带飞舞,头上的紫金冠闪着灼光。通身仙气萦绕,双脚踏着一朵祥云,更显神姿飒爽,器宇不凡。心中惊道:“这小子,竟然如此年轻俊朗。” “速速报上名号来。”云祖收起轻视之心,满眼疑惑地问道。 “昆仑绝皇,月横塘。”拱手一敬,月横塘微笑说道:“云前辈好身手,若愿意切磋较量,晚辈随时奉陪。” 云祖哼声飘落而下,板起脸恨恨道:“我老人家没空跟你较量。”心中略有些不爽快,暗想昆仑这一辈的绝皇才二十出头,如此年轻就突破神君之阶。此等天资奇才,又有昆仑宗门传承的机缘,好事都被他占尽了,真让人心烦! 他双脚轻飘飘走到紫宁面前,“嗖”地施出一道法诀,打开她身上的玄音道诀。 紫宁先是被人点盲,接着双眼复明,没等片刻又施了定身术,再被玄音道诀封住耳鼻目舌,心中早就积攒了一堆怨念。正忍无可忍之时,忽地眼前一亮,出现一个穿着破烂衣裳,满脸笑嘻嘻的白须小老头。 “老爷爷,你……你是谁?”紫宁惊叫一声问道。 小老头的样子很滑稽,一双小眼睛眨巴两下,捋一捋胡子,笑道:“我是你师父,蜀山云祖。” 未等紫宁开口,云祖就已迫不及待地说道:“小徒弟快点下拜,师父带你回去修炼。” 月横塘飘到紫宁面前,缓缓落下,微笑说道:“紫宁不必拜你为师,我也可以教她。” “昆仑小子,你存心跟我抢?”云祖吹胡子瞪眼,狠狠地跺脚道。 “云前辈不守仙族戒律,我担心紫宁拜你为师,将来离经叛道。”月横塘淡淡说道。 “什么离经叛道,你们昆仑才最迂腐,小紫宁跟着你,就一定学坏了。”云祖勃然大怒说道。抬手拉住紫宁,一转头立刻变脸,和蔼笑道:“乖徒弟,跟师父走,别理这个昆仑小子。” 月横塘不言不语,上前一步拦住,一双黑亮的眸子盯着云祖,神色十分坚定。 云祖见他如此执着,冷哼一声道:“玄女重生,天下相争;紫月之眸,恩怨同仇。你们昆仑仙境太小,容不下我这小徒弟,她是无极玄女!” “玄女重生?”月横塘目光一滞,眸子中的流光涌动起来,“紫宁若是玄女,更不能让前辈带走。” 双手指尖“嗖嗖”射出两道莹光剑气,忽地叫道:“祺松,抢人!” 紫宁怔怔发愣,十分纳罕,心想:“收徒弟的事,难道不是跟我有关吗?这两人只顾着争吵,都不问一问我的意见,怎么能这样?”心中正郁闷,忽见一道青衣青帽的少年人影闪出来,顷刻间无数道金光射散,书童化成一只麒麟兽,抖动着脑袋迅速变大。 黑色鳞甲熠熠生光,巨型身子摇晃着,闪电一般冲向了云祖。 五行麒麟兽! 云祖当即乱了阵脚,慌忙抵挡麒麟兽的寒冰箭攻击,破口大骂道:“昆仑小子,两军作战,你居然请帮手偷袭?你这小混球,不守规矩!” 月横塘挥动剑气,与麒麟兽左右进攻,将云祖逼得节节败退,笑道:“云前辈乃是化外得道真仙,不受规矩道义困束。晚辈愚拙,又何必拘泥旧规,自当学前辈一般,潇洒自如,任意而为。” 猛地一侧身,迅速飞到紫宁身边,一伸臂将她揽到怀中,笑道:“难得五行麒麟与前辈投缘,晚辈不打扰了,先行一步。”紧紧抱住紫宁,“嗖”一声闪影,已经跃出十丈之外。 因紫宁还未正式修炼,肉体凡胎受不住更强悍的闪影功法,因而才略略施展,否则此时他早已不见人影,一炷香就闪回昆仑了。 云祖见自己中计,气得跺脚哇哇乱叫,骂道:“你这臭小子,实在狡猾可恨。”连忙撇下麒麟兽,展动身形去追赶紫宁。 紫宁被月横塘抱住,眼看身子腾空飞起,低头见陌伊葵和浣灵僵直站在原地,心里顿时一急,大声叫道:“老爷爷师父,你快救我的朋友——” 云祖脚下祥云“蹭”地停住,听见紫宁的叫喊声,登时心花怒放,捋着白胡子洋洋得意,“我老人家的乖徒弟,那一声师父叫的真好听。” 小紫宁亲口管他叫师父了,师父岂有不帮徒弟之理? 当即冲下云端,朝着陌伊葵和浣灵飞过去。麒麟兽紧随其后,身形如闪电一般,比云祖先一步落地,“嗷”地咬住浣灵,转身飞驰而去。 云祖气得吹胡子,大声骂道:“主人不是好东西,养的麒麟也是坏的!”抬臂挟起陌伊葵,腾云飞腾而上,去追他的宝贝徒弟紫宁。 ———— q版: 紫宁:哈哈哈,玄女重生,我以后要横着走啦—— 月横塘:玄女如果找不到传承修炼,跟凡人还是一样。 紫宁:不用传承,难道不能修炼吗? 月横塘:可以,但是很难,修炼几百年也达不到九阶,而且变成老太婆了。 紫宁:你为啥二十多岁能修成神君? 月横塘:因为我有昆仑万载传承。 紫宁:你们仙族都有传承,欺负我们没传承的? 月横塘:没办法,仙界凡间皆如此,出身背景很重要的…… ———— 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原创!</a> 第28章 玉叶销魂 —— 西岐国都城南郊,鹤仙观。琴声悠扬,半隐在山谷之中。 乌木棱窗悬挂一串七星青铜风铃,迎着微风发出叮当悦耳的脆响。两名梳着云髻的少女腰间束了围裙,衣袖一直卷到手肘处,嫩藕一般的手臂伸到木盆里,“哗啦啦”冲洗菜叶。 “浣灵,我来洗百合,你去看香粥熬好没有?”紫宁脸上蕴着笑,一副幸福甜蜜的神色。 这几天吃馒头快要吐了,终于有机会一显身手,弄几道小菜解解馋。 月横塘和祺松或许修仙辟谷,能挨住饥饿,但她和浣灵是凡人,少不得一日三餐。更何况人生吃喝是大事,丝毫马虎不得。 观主净道人恭敬端来一个玄青木盘,送到紫宁跟前,笑着说道:“姑娘,这是你要的东西,都备齐了。”盘中摆了四个花瓷碗,盛了生羊肉、鸡腿肉、熏肉。 鹤仙观是修道静地,原本没有这些荤腥肉类,但紫宁想亲自下厨做菜,观主净道人令弟子去城中集市买来肉食,备全了材料送到厨房。 净道人不知道紫宁是什么来头,但正在山谷中弹琴的年轻人是昆仑绝皇。 鹤仙观这样一个小道观,有仙族第一神君前来驻足,让净道人受宠若惊,顿感蓬荜生辉。他见绝皇对紫宁甚是呵护,心知这姑娘绝非凡俗之女,因而不敢怠慢。 紫宁谢过净道人,心想:“幸好西岐国的菜蔬肉类都是给凡人吃的,不然弄一些妖兽的肉来,我还不知怎么煮呢。”抬眸一看日头,已近了午膳时间。袅袅的琴音仍在空谷中缭绕,她微微一晃神,嘴角的笑容泛起。 玄女重生,虽然想不起十万年前的记忆,但她知道自己要找一个人,那就是月横塘。 可是,他也知道此事吗? 用清水洗净了手,紫宁将一块嫩羊腿肉拎到案板上,伸手翻了两下,操起边上一柄尖肉刀,仔细割下一层肥腻的腴筋丢掉。羊肉切成大小相等的薄片,用细盐和椒粉香料一起拌匀,倒一点秋葡萄酿的汁液腌了,静等着羊肉入味。 玄女自洪荒由天地所生,是无极灵根的纯阴之体,十万载重生一次,凡修仙者得玄女做炉鼎,可三年内突破神君之阶。而玄女的传承至尊无上,她一旦成功接受传承,日后修成紫月之眸,便无敌于天下。紫宁暗想:“我不想做炉鼎,我要找到玄女传承。” 无敌于天下,一点也不重要。她只是想,永远跟月横塘相陪相伴。 “他是神君,寿命超过数十万年呢。”紫宁心中微微一颤,“如果我找不到传承,或许只能活到百岁。” 随即展颜一笑,自我安慰道:“没关系,再过十万年,我又重生了,还能再见到他。不管有没有传承,我永远都有机会,跟他天长地久。” 紫砂锅里熬的香粥散出浓郁的气味,紫宁见时间正好,忙将案板上的新鲜菜蔬分开切好,下锅炒成什锦杂烩,又剥些新生的蒜苗丝加入菜中,顿时一股异香飘散整间后厨。 浣灵深深嗅了一口香气,笑道:“宁儿好手艺,这样香的味道,吃一碗还想再吃。”当即拿了大白瓷碗,将炒好的什锦烩菜盛进去。 紫宁摆好案板,切了滚刀熏肉、鸡腿肉、芥蓝、冬笋、胡萝卜、红椒,炒一道熏肉什锦鸡丁,又用鲜藕、豌豆、丝瓜、青笋合在一块,做出家常的素蔬鲜。 羊肉则炒熟配上百合,将秋葡萄汁淋了少许,翻两下出锅。拿来一个青白瓷盘子,羊肉盛在中间,泛着油光酱色,与白百合、青红椒、绿葱头、黄姜搭配,如一盘子花团锦簇,莹艳生辉,甚是诱人。 一叠新鲜紫苏叶子洗净,用淡盐水浸过两遍,整片摆在青白瓷盘边上。紫宁对浣灵笑道:“这两日饿瘦了,今儿午饭可要多吃才好。”饭菜用双层的大食盒装起来,随手将凉调的醋拌萝卜小菜一起放进去。 鹤仙观宽敞西厢一隅,雀台静室布置得静雅闲适,檀香袅袅。 朝南的窗阁四扇敞开,乌木雕花的檐下挂了一串串金灿色的仙道铃铛。 窗阁外飘飞片片繁花,碧草青树层叠错落,缭绕着一丝丝淡隐的仙意灵气。远处是一片幽深静谷,从道观中望去,美景一览无遗。 长形乌木桌摆放窗前,紫宁跪坐月横塘侧面一旁,身着碧水色的云霞锦绣深衣,身量纤柔,娇颜如花。 榻桌上摆好四菜一粥,四副碗筷整齐相对。紫宁笑意颜开,侧头凝神望着月横塘。 以前她啃干馒头,他静坐一旁盘膝而视,这回第一次摆桌吃饭,心中压抑不住的激动阵阵升腾。 月横塘穿一件浅白细绸宽松袍子,盘膝坐在宽榻上,颔首肃目,两道秀挺长眉向上,仿佛隐入乌黑发鬓之中。 他使出神识略微探去,坐在旁侧的紫宁已有一种仙骨灵气,虽没开始修炼,但境界已与凡人不同,丹田隐隐盈溢出真灵之气,贯通缭绕奇经八脉。 月横塘五岁炼仙,十岁领受昆仑宗门的万载传承,故而弱冠年岁达到神君之阶。仙族十二门虽也有传承,但远不及昆仑传承深厚,四大仙族长老修炼十余万载,至今也没能突破神君的瓶颈。 玄女重生,天下相争,仙族不都有高尚品行,定然也会闻风而动。 书童祺松一袭染青的细布衣裳,靠近雕花窗边坐着,目光从紫宁脸上转到月横塘,见主人面色黯然,心中也不禁有些忧虑。 修仙者通常都一步步提升等阶,服用丹药,耗费无数灵花仙草,如果用玄女修炼,就能一劳永逸。 麒麟兽是仙界瑞兽,最懂知恩图报,紫宁曾经对他有恩,祺松实在不忍见她沦为修炼炉鼎。心中暗想:“玄女重生,一定会引来争斗大乱,仙道界人人都要争抢。”双眸中透出一丝哀伤,“紫宁真是太可怜了。” 他们连日躲开云祖的纠缠,隐在这深谷道观中暂避,也是为了不让玄女的身份过早暴露。她身上虽蕴藏了醇厚真气,但不懂修炼功法,仍然无法自保。 清幽的香气慢慢飘散弥漫,月横塘双眸有了一丝光色,不由精神一震,脸上黯淡一扫而散。 他抬眸问道:“这是什么饭,香气很清甜。”见碗中晶莹剔透的香粥,如同点点的黄色红色小花次第盛开。端起在鼻尖轻嗅了一下,顿觉被百花环伺,煞是好闻,忍不住舀了一勺轻轻细品。 “百花粥。”紫宁笑吟吟道。 此粥熬了两个时辰,入口嫩滑,温暖香甜,又有一股薄荷的清香气。月横塘忍不住多吃了几口,意犹未尽。 修仙之人到了神君境界,可以完全辟谷不食。但月横塘跟紫宁在一起,见她很喜欢吃东西,也就随她心意,把这些饭菜都品尝一遍。 浣灵低头一瞥白瓷碗中的烩菜,色泽鲜艳的菜样混在一起,宛如黄昏后绿意树梢顶的一团灿烂云霞,好奇问道:“宁儿,这叫什么菜?”以前跟紫宁一起在发鸠国膳房当差,并没见过这道菜。 紫宁轻声回答道:“菜名曰随心所欲,也可称随意。” 话音甫落,祺松目光看过来,一双眸子尽是空灵神气,不解问道:“为什么叫随意?” 紫宁目光转向他,侃侃说道:“随心随性,无所顾忌;意不自满,便可畅意。故而名曰随意。” 月横塘将粥碗放下,若有所思。 紫宁心中一紧,知道他为玄女之事烦忧,目光透出一缕温柔,缓缓说道:“玄女十万年重生,从洪荒算到今天,至少重生了几百次。如果抢到玄女的人就练成神君了,为什么仙道界的神君这么少?” 祺松眉头一蹙,不解问道:“那是为什么?” 紫宁的眼眸往月横塘身上一转,说道:“玄女既由天地灵气孕育,就一定不是凡体,修炼者妄想用玄女当炉鼎,真是打错主意了。就算他们想抢,也都抢不到。” 褀松微微点头,“没错,他们抢不到,我们也不必太过紧张。一切因果,随意就好。”抬筷子夹了一口放在嘴里,喃喃道:“原来这便是随意。” 月横塘的眼中顿时蕴笑,目光中颇有赞许,也夹了一口吃下去,赞道:“好味,好菜。随意,畅怀。”嘴角向上一挑,露出柔和的笑容。 静室里的阴郁之色一扫而尽,刹时一片春光旖旎,欢笑开怀。 紫宁的眸子深深望向月横塘,心想:“还没发生的事,根本不必烦恼,开心过眼前的日子就好。”见他笑容如花开,无比灿烂,不由得心中怦怦,乱了平稳的节奏。 半晌回过神来,连忙将目光转开,指着一碟颜色鲜脆的四鲜素菜,说道:“这一道虽是普通菜式,但有独到之处。你们尝一尝,很好吃的。”双颊微红,话音里带着一缕晃动的颤声。 缓缓抚平心情,紫宁喉间空咽了一下,暗想:“每顿饭跟月横塘一起吃,非得心脏病不可。” 月横塘微闭上眼,作势嗅一嗅,点头笑道:“果然有些香气。”伸筷子夹了一片鲜藕,慢慢咀嚼,随即点一点头,忽道:“这道菜我想了一个好名字。” 紫宁转眸看他,好奇问道:“你说说看,是什么好名字?” 月横塘微微一笑,“残红惜春,雨轻风色,淋漓梅子黄。天亦不老,心如双丝网;情犹难绝,织成千千结。” 梦中身穿紫色纱衣的幻影,正是十万年前的玄女。 玄女与紫宁合为一人,但她眉间那一道紫月之眸,前世恩怨,未解之谜,都犹如细丝织成的网罗一般,系成一个个散乱的结,缠绕他的心底。 紫宁侧耳静听,声音轻缓柔和,仿佛回到初见的那日,她满身鞭伤,月横塘将她扶起,温柔细语,浑身散出一股清雅的檀香气。 不由得遐思飞散,目光透过氤氲的饭菜热气,望向身边,微红着脸说道:“原来如此,莲藕和丝瓜都有细丝,缠在一起就犹如双丝网,织成千千结……” 月横塘微微颔首,不敢迎向她的目光,伸筷子夹了一口双丝网,清脆生香,却别有一番清肃之意。 空气中飘散出一股淡然的情愫,浣灵瞪着一双大眼睛,不懂两人说什么,有些迷惑,悄悄问道:“宁儿,千结丝网,那不是蜘蛛精吗?” 祺松挤一挤眼睛笑道:“蜘蛛精留给你们吃,我吃这一盘。”目光盯着面前一盘菜,用筷子夹一口熏肉和鸡丁。 紫宁眼珠一转,指着菜盘笑道:“这也有名字,还是一个好典故。” 熏肉熏香,鸡丁滑嫩,搭配芥蓝冬笋,味道更是鲜美。月横塘脸上带着笑意,凝神看她,等她开口说典故。 紫宁登时笑颜绽开,“此菜名曰两情相悦。” 三人都怔住,这一道菜名叫“两情相悦”,当真有点奇怪。 紫宁侃侃而谈,“话说熏肉和鸡腿本来不认识,它们一个长在猪身上,一个长在鸡身上,根本不相配。不料一见钟情,彼此投缘。熏肉甘心刀切成片,鸡腿情愿变成肉丁,只求双双入锅,用滚烫香油一起炒过。熏肉的香气融进鸡丁,鸡丁的软嫩渗入熏肉,它们这样情投意合,当真是两情相悦。” 祺松和浣灵目瞪口呆,彼此相望一眼,心想:“一见钟情,双双入锅,用滚烫香油炒过,真可怕呀!” 月横塘双眸一颤,划出一阵暖流,忍不住低头一笑,故意问道:“既然两厢情愿,这些又是什么?难道熏肉和鸡丁两情相悦,中间还夹着冬笋芥蓝不成?” 他见紫宁说的有趣,忍不住想逗一逗她。 紫宁双眸瞪了片刻,急声说道:“这……这些冬笋、芥蓝都是配菜,不能喧宾夺主!”夹了一筷冬笋往嘴里一放,狠狠咀嚼了几下,突然想起芳洛汐要嫁入昆仑,登时一股难以抑制的酸楚油然而生。 黯然之色一闪而逝,心中暗暗想道:“紫宁啊紫宁,你是玄女重生,一定能跟月横塘相配。就算他娶了仙后仙妃,你也不要放弃,不然就沦为冬笋芥蓝,一辈子当配菜了。” 心中一动,目光飘向摆在一旁的百合羊肉,眼珠轻转,说道:“这里还有一道菜,你试一试可好吃。” 一看是羊肉,月横塘已觉腻歪,他是修炼者,素日饮食清淡,对油腻的肉类很难下咽。但不想拂了紫宁的好意,勉强笑道:“这么鲜亮的颜色,看着也好吃。” 紫宁在旁边铜盆里净了手,笑着说道:“我教你这样吃。”从盘边上拿一片新鲜紫苏叶,夹了羊肉百合青椒,整整齐齐摆在叶子上。十根手指一合,包成一个小小的团形,递给他道,“张开嘴巴,哇一口吃光才好。” 月横塘看那小小紫苏叶包成的团子,忍不住露出笑意,“没见过这样的东西,倒要尝一尝。” 他一张开嘴,紫宁将一团子塞了进去,露出一个小小的鬼笑。 月横塘刚一咀嚼,辛辣、浓香、甘苦、麻涩各种刺激味道涌入鼻腔,脸上顿时泛出两团绯红,眼泪跟着流下来。 坐在对面的祺松一愣,问道:“主人,怎么哭了?”他虽称月横塘主人,但瑞兽的性情纯然天成,毫不遮掩做作,因而说话并不拘谨,都是随性。 月横塘摆一摆手,半晌才把那一口嚼净咽下,呼出一口气道:“很辣……”他从没吃过紫苏羊肉,辣味虽呛,却别有风味。 “紫苏配白玉百合,加爆炒羊肉、生姜、葱头、辣椒,一番泪眼朦胧,大有销魂之感。羊肉温补,百合清热,紫苏散寒,生姜辣椒葱头发汗,行气宽中,调脾胃气滞,解胸闷呕恶。”紫宁吟吟笑道:“这道菜名,叫做玉叶销魂。” 窗外一丛一丛的绿意树影,浣灵见她笑颜绽放,面如春花,跟绝皇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笑道:“宁儿怎地想出这样灵巧的菜名,玉叶销魂真好听。那些御厨起的菜名,尽是什么十全富贵、永享仙福,光听菜名就一口也不想吃。” 紫宁脸上透着红润,想了半响,笑呵呵望向月横塘,说道:“知离梦之缠绵,念别情之断魂。玉叶销魂者,黯然神伤,惟梦中离别而已。” “梦中离别——”月横塘震了一下,白皙的脸庞褪尽血色,按在桌上的手指微微一颤。 口中喃喃自语道:“离梦缠绵,别情断魂……”他半晌双眸闪动,眼底泛起一层淡淡的雾气。 玄女重生,紫月凝眸,十万年前为谁而死,十万年后为谁而重生。心底隐隐一痛,却如火烙一般,印在最柔软的地方。烙印既已深沉,离梦便也销魂! 她的重生,难道不是为了寻找他? 紫宁见他颔首不语,以为是辣得厉害,说不出话。登时暗暗偷笑一下,从食盒里端出一碟醋泡萝卜,递到他面前,“这个也好,你尝一尝。” 月横塘抬眸一愣,“这又是什么?” 修仙之人,理应守住仙族的清规才对,口食之欲,当真坑人不浅。他有点后悔和紫宁吃这一顿饭,险象叠生,环环都是圈套。 垂目一看那碟萝卜,红心白皮,脆脆生生,是一道很平常的菜色。伸出筷子夹一口尝了,酸甜中带着一股香脆,十分开胃。 紫宁双眼转动,轻瞄一下闷声不响的月横塘,“这菜式有一褒一贬两个名,贴切又应景。”停了片刻,慢悠悠说道:“褒的名曰‘心里美’,贬的名曰‘花心萝卜’,你要选哪一个?” 祺松一听这个,登时明白过来,暗想:“怪不得紫宁说了这么多,原来气恼主人与芳洛汐的婚事。”忍不住想笑,连忙塞进嘴里一口饭,咳嗽两声,差点喷出来。 月横塘明知她故意如此,却也不揭破,两道俊眉微微一挑,提起筷子又夹一块萝卜,在眼前翻来覆去端详半晌,喃喃说道:“贬的名字更好听。只不过我选了花心,这一块白生生的醋萝卜却要恼了。” 祺松的眼睛瞅向紫宁,再也强憋不住,终于笑喷出来。连忙抬袖掩住,眼中全是灿然之色。 紫宁的脸顿时涨红,“你……”不禁又羞又气,半晌说不出话来。她本想拿醋萝卜嘲弄一下,却反过来被他算计了。 浣灵蹙一蹙眉心,不明白他的意思,觉得十分纳闷,双手扭着帕子说道:“绝皇只用筷子夹那萝卜,放在嘴边却不吃,磨来蹭去的,醋萝卜更要恼了。” 月横塘一愣,白玉般的面容上微红闪过,连忙将萝卜放进嘴里,慌乱咀嚼两下,才算掩饰过去。 紫宁一张脸红得透透的,一阵风吹得檐上的串形铃铛摇晃,哗啦啦一片细碎声响。“浣灵,你……不许再说了……”她这一叫,声音脆亮,娇滴宛转,听起来犹如害羞撒娇一般。 浣灵茫然愣住,抬眸瞅着对面两人,见他们都红了脸,也不知是何故。登时一脸委屈,低头自语道:“我说醋萝卜,又不是说宁儿……” 祺松忍不住哈哈笑起来:“主人,若不吃光这醋萝卜,必是人生一大憾事。”抬手将醋泡萝卜摆到月横塘面前。 世人万万想不到,仙族第一神君,竟被醋萝卜整治了。 ———— q版: 月横塘:吃个饭好累啊。 紫宁:以后少吃两道菜就不累了。 月横塘:你以后修仙,不用吃饭的。 紫宁:不行,我是厨师,最喜欢吃饭了。 月横塘:你自己吃,别找我。 紫宁:那我找谁,我找男二和男三吃饭,你也不愿意吧。 月横塘:…… ———— 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原创!</a> 第29章 西岐都城 在鹤仙观盘桓了数日,紫宁和浣灵二人专心研习吐纳修炼之法,昏定晨省在山谷中吸纳灵气。月横塘的灵石灵晶无数,随便她们使多少都有。 浣灵的火灵根进步神速,服用了昆仑的筑基凝神丹药,月横塘又命祺松整日与她切磋磨合,很快就炼出一道丹田真气。 只要打好扎实根基,不出一年半载,就可突破一阶功力。 紫宁的修炼却遇到困难,玄女是无极灵根,仙道界的修炼等阶对她无效,因而练了十日也不知功力深浅,根本摸不准什么状况。 月横塘深知修炼不可操之过急,先教她一些凝结丹田真气的方法,用念力压缩一个真气团,遇险时打出去防身,类似于混元霹雳弹,倒也宜攻宜守。 搞不清自己的功力等阶,紫宁心中烦乱焦躁,凝结真气也觉得力不从心。反复修炼了许多次,最快也只能在半柱香内聚一个汤圆大小的真气团。 这么小的一个霹雳弹,威力十分有限。 紫宁情绪低落,月横塘却耐下心来,不厌其烦地指点她,终于一个个发出白光的小小气团打出去,轰在山丘石头上,登时爆炸碎成几段。 这招以真气团打人的功法,紫宁取了一个霸气的名字——“无敌闪光弹”。 修炼了几天“无敌闪光弹”,已略有小成,月横塘又让她取出玲珑羽扇,单手持住扇柄,挥动而舞,犹如一件上仙灵异法宝,变幻多端,威力惊人。 紫宁不禁伸一伸舌头,原以为这羽扇是扇风和扮帅用的,以前她还用扇子赶过麻雀,真是暴殄天物了。 玲珑羽扇乃是蓬莱仙器法宝,用玉髓精配以万彩华绫炼制而成,可解毒破邪,幻化大小,以真气催发羽扇的阵阵流波,能让人昏睡三天不醒。 一听玲珑羽扇有这么多厉害用处,紫宁激动不已,拍手笑道:“太好了,以后我遇上坏人,就用扇子扇他,让他睡着醒不过来。” 月横塘笑道:“你如今的功力,还无法应对三阶以上的修炼者。如果催动玲珑羽扇,最多让凡人睡着。” 一件法宝再厉害,也要看使用法宝的人能否驾驭。玲珑羽扇在绝皇手里是一件神器,到了紫宁手里,大概也只能扇风了。 紫宁目露失望神色,扁起嘴说道:“我修炼这么慢,什么时候能得到玄女传承啊?” 她心里着急,如果修炼的等阶一直不升,就永远进不了昆仑宗门。一年一年熬过去,红颜易老,青丝转白,等她炼成神女之阶,月横塘的第十代孙子都能打酱油了! 月横塘微微一笑,“等你练好踏扇功法,可以御扇飞行了,我们就去丹穴山找白凤凰,只有白凤才知道玄女的传承之地。”此时紫宁不能飞行,单靠脚力行走,路上也很不方便。 天下凤凰都从丹穴山的凤凰台孕化而出。白凤凰仅有雌体,是四海无双的寻宝灵鸟,终其一生只追随玄女。玄女和白凤每一世都相守为伴,砣不离称秤不离砣。 “玄女不出,白凤陨灭;玄女重生,白凤相随。”紫宁要寻找玄女传承,必须有白凤凰引路指点才行。 月横塘说完,当即抬袖向上一挥,打出一个光晕四射的道诀,玲珑羽扇“唰”一下平展开来,化作一副即将飞翔而起的翅膀。他一声清喝响起:“御扇飞行。”将紫宁往羽扇上一送,“呼”地玲珑羽扇卷动疾风,凌空飞了起来。 “啊!”紫宁两手趴在羽扇上,眼见四周的房屋树木迅速变小,欢快地哇哇大叫:“哈哈哈,我飞了,我飞了——” 月横塘挥臂直追上去,手指施出道诀,往羽扇上轻轻一点,玲珑羽扇猛地变成毡毯一般大小,稳稳地托着紫宁。 紫宁微微定神,见月横塘在她侧边飞行,穿云踏雾,器宇不凡,异常潇洒,而自己翘着屁股趴在羽扇上,姿态一点也不雅观,实在难看得很。 脸上一红,立刻翻身坐起来,调整一个优雅的姿势,盘膝端坐在扇面上。定气凝神,心平如镜,只见朵朵浮云从身畔飞过去,白色雾气缭绕,太阳射出的一道道华光照在云上,犹如翻腾的彩色波浪滚动起来。 月横塘身影“嗖”地一闪,双足微点,轻飘飘落在玲珑羽扇的前端。 双手缓缓背后,挺身而立,一袭白色镶金的纱锦袍子迎风舞动,冠上丝带飞扬,长发飘逸,双目如星点漆,笑意吟吟望向紫宁。 紫宁也眯起眼睛一笑,双眸的曦光晃动着他白衣飘飞的神姿,有一种极不真实的梦幻之感。 御扇而行速度虽快,但似乎没有疾风的强大阻力,她丝发微飘,面色如娇花照水,十分惬意地陶醉在清风云淡的感觉中,登时有高歌一曲的冲动。 当即搜肠刮肚,从记忆里翻找应景的歌曲,可惜都不记清歌词。突然想起梁子夜最爱的一首歌,每次见面都唱给她听,唱了一遍又一遍,歌词早背得滚瓜烂熟。 紫宁双眸闪动,定定地看着月横塘,忽地莞尔一笑,和着浮云细风唱道:“人生空如梦,似雾又朦胧;有你也有我,世界已足够;心中有所爱,升起了彩虹;你的一笑颜,鲜花都开遍;前世已深爱,再度重相逢……” 歌声悠扬,情意绵长,月横塘凝神看她,见浮云仙气中映出一张青丝秀脸,衣袂回旋,宫绦飞舞,轻盈动人。 他当即一笑,面对她盘膝坐下,从袖中甩出一把乌木色古琴,手指轻拂拨动银弦,弹出一阵阵慷慨激荡的琴音。 登时指尖仙音袅袅,配合紫宁婉转动听的歌声,荡气回肠,萦绕不绝。顷刻间玲珑羽扇两侧飞出一只只振翅白鹤,发出清鸣之声,盘旋往复,与歌声琴音相和。 两人的目光对望,紫宁见他鬓边黑发飘飞,目光深邃闪动,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忍不住心跳如狂,脸庞绯红,只觉满眼都是他的白衣影子。 月横塘见她笑颜浮动,心中不禁一荡,抬袖抚琴,铮铮琴音散出一股股震鸣的玄音。刹那间四处飘落飞扬无数水珠光影,化作五颜六色的丝丝锦缎,浮显出一道道长条彩带,迅速凝结而聚,在天空中显出一弯拱形的七彩虹霞。 “心中有所爱,升起了彩虹——”月横塘琴音不止,歌声嘹亮清脆,一双眸子露出醉心之意。 紫宁仰头看向彩虹,双手握空拳托住下巴,满脸痴迷的神色,几乎笑的眼睛眯成两条细缝,心想:“太美了,我赶快学会御扇飞行,以后每天跟他一起踏云飞翔,弹琴唱歌——” 正呆呆发着痴念,忽见祺松一道暗青的身影疾速飞来,立在羽扇之前,禀报道:“主人,找到白球了,在西岐国皇宫。” 自从那天白球找东陵公子玩耍,紫宁再也没见过它,心中一直挂念着。月横塘施展神识大能,扫遍了整个发鸠国,也没发现白球的踪影。 东陵公子绝不会将小貔貅据为已有,白球多日不见踪迹,极有可能被抓,已经陷入危险当中。 麒麟与貔貅都是仙兽,彼此之间多有感应,因而月横塘命祺松四处查探。祺松去了三日,终于在西岐国皇宫探到一些线索。白球被人禁在困阵当中,不知生死。 西岐国号称道族第一国,国土广袤,与发鸠国相邻,修炼资源无比丰富,尤其盛产灵石。道族三十六洞府和七十二洞天虽然各自为政,多年来没有共同的统领,但实际上都惟西岐国马首是瞻。 西岐皇称帝八百年,已炼成元君玄阶。他早年因专心修炼,不近女色,后宫没留下子嗣。等修到了元君之阶,他才娶后纳妃,生了两个儿子。 长子平嘉,年方二十八岁,为人骁勇内敛,一副金灵根颇有天资,得了西岐国一份百年传承功法,已修炼到八阶功力,被西岐皇定立为太子。 二皇子见素,年二十三岁,却是道族第一显赫的风云人物。他出生时天显异象,一片漫天火烧云霞伴着雷音滚动,香气飘散四方,萦绕不休,经久不绝。 见素自幼天资绝伦,十二岁便领受了西岐国千载传承,之后常年云游,足迹踏遍四海八荒之地,寻觅上古遗迹传承。 传言他在大荒山拜了神秘仙人为师,修炼上乘的仙法道术,机敏变通,大有青出于蓝之势。十七岁突破元君,二十岁元君天阶,三年后突破神君瓶颈,到下个月便登上轩辕台,封禅神君之阶。 西岐国有见素这等绝卓不凡的人物,道族各洞府无不仰慕,特拟“玉尊”二字为他敕封尊号,并花费无数灵石在都城建一座玉尊府邸,珍藏宝物美人,尊贵地位堪比仙族的绝皇。 许多年之后,仙道界有好事者评价二人:月横塘和见素,一个是仙族绝皇,一个是道族玉尊,天资才学不分伯仲,功法仙术各有千秋。 又有人做仙乩两句:天骄纵横如见素,莫要相逢月横塘! …… 西岐国都城石墙高耸,集市路上热闹非常,人来人往,车马川流不息,摆摊卖艺无所不有,各色小贩吆喝声不停。 紫宁手上挽紧浣灵的胳膊,眸子闪烁左右看去,见集市上卖一些灵花仙草,幻术木偶,感觉十分新奇。 西岐国都城的大街小巷密密麻麻交叉纵横,层叠的房屋建筑宏伟不凡。他们一路走过去,两侧店铺林立,小摊小贩不计其数,酒肆楼台,烟花翠柳,让人双眼看不尽,流连忘返。 月横塘不想引人注意,早已隐匿起一身的仙气,化作一个打扮平凡的年轻男子,身穿一件白色粗布衣裳,细麻头巾束发,一副文弱老实的书生模样。 祺松也扮成一个凡人小书童,青布衣帽,身后背一个书箱子,傻愣愣地跟在主人身旁。 紫宁和浣灵穿了朴素的花布衣服,虽是一副凡人女子打扮,却遮掩不住容色秀丽,娇颜如花。两人携着手一路欢声笑语,引得路旁的人侧目而望。 天色已近黄昏,四人找到城内一家气派恢宏的酒楼客栈,见门前横匾上写着“醉仙雅舍”四字,楼前垂挂了一串串大黄灯笼,颇有一股繁华气势。 四人一走进客栈,就见柜台前挤满了人。 “掌柜的,平日上等天字号客房也才两块灵石,今天连下等杂物房都要十块灵石,这也太不合理了。”一名身穿灰袍的中年人皱眉说道。 旁边一个满脸油光的汉子十分气愤,锤子大的拳头“砰砰”砸在柜台上,大声喝道:“你们哪是做生意,明摆着是抢劫!” 围观的一群人纷纷点头应和,客栈掌柜突然涨价,让他们这些住客接受不了,嚷了一个时辰,双方仍没谈妥价钱。 那掌柜的一张青白色瘦脸,山羊胡须抖动两下,不耐烦地冷哼道:“两块灵石也想住店?你们连马棚也住不着!谁不想继续住的,赶紧走人腾出地方来,今儿晌午为神君封禅的媵女都送过来,浩浩荡荡好几百号人,哪有闲地方给你们这些散客住?” 接下来一个月,仙道界的大事都凑到一块,仙道素斋宴、灵宝拍卖会、轩辕台封禅,各仙族道族洞府的门人弟子纷纷涌进西岐国,把整个都城都几乎挤满了。 见众人的怨气难平,店里一个小伙计不满地说道:“看看旁边的仙客居,一壶灵草茶已经涨到五块灵石了。你们不去打听打听,咱们这醉仙雅舍全城第一,房子最好,童叟无欺,杂物房十块灵石一晚,已经是最便宜的了。” 如今在西岐国都城,各家客栈全都爆满,连厅堂打地铺都难找了。 众人虽知此话不假,但醉仙雅舍随意涨价,也让他们吃不消。小伙计怪声怪气地说道:“我们店里还有闲置的天字号房,价钱也不算高,一晚三百灵石,欢迎贵宾入住。” 紫宁和浣灵挤到柜台最前面,一听三百灵石,都瞪起眼珠子,惊讶叫道:“这么贵?”发鸠国膳房当差的侍女,月钱一块灵石,忙活一整年赚到十二块灵石,也够养活一家四口人。 三百灵石,浣灵嘴里喃喃道:“能买下一个大宅院了。” 掌柜不屑地瞄她一眼,不阴不阳地说道:“小姑娘若是有钱,就去买大宅院住吧,可惜西岐国都城的大宅院,都是咱们玉尊的府邸,你有钱也没处买去。” 浣灵登时红了脸,低头不说话。 “哗啦”一声响,月横塘将一大袋灵石抖到掌柜眼前,扔在柜台上,说道:“这里是三百灵石,要一间天字号上房。” 众人全都一惊,转头看这年轻人,心想:“这是什么人,三百灵石住一晚,没他这么败家的。”仙道界的灵石不仅是流通货币,还可以吸纳灵气修炼。因此修仙者对灵石极为看重,宁可自己不吃不喝,也得节俭赚下灵石炼气。 掌柜脸上肌肉抽搐一下,眨动的小眼睛闪烁着市侩的神色,忽地眯眼笑道:“这位公子,我们的价钱是按照人头算的,你们四位,要付四倍的价钱才行。”说着伸出四根手指,在眼前晃一晃。 他见月横塘一副书生打扮,目光清正,毫无杂色,身后跟着一个背书箱子的小书童,也是一脸纯然之相。而柜台前这两个小姑娘,十五六岁的年纪,神色懵懂,睁着大眼睛,歪着脑袋看他,一副无知无惧的神态。 心想这四个少年男女定是第一次出门,不懂人情世故,难得有肥羊送上门来,不宰白不宰。 众人一听四倍价钱,全都倒吸一口凉气,心说这掌柜的不是抢钱,而是要谋财害命啊! 不料月横塘淡淡一笑,从袖中拿出一个小布袋,往柜台上一倒,哗啦啦滚出十几颗闪亮的灵晶,说道:“这些都是上品灵晶,抵得上两千灵石。” 仙道界一颗灵晶价值一百灵石,而上品灵晶价更高些。众人的目光死盯着那些发光的灵晶,不停地咕噜噜咽着唾沫,“这小子……太有钱了!” 掌柜激动得手指颤抖,摸着一颗颗灵晶,里面溢出来一阵阵浓郁的灵气,果然是货真价实的上品灵晶。 来客栈住宿的大多是修仙者,他们暗暗探出神识打量月横塘,见他身上没有一丝真气波动,竟是一个毫无功力的凡人! 登时心中激动不已,又悄悄查探另外三人,见只有浣灵是一个火灵根,刚刚踏入修炼的第一步,这样低微的功力,连普通一招也抵挡不过。 众人强压住心中的狂喜,互相跟同伙使眼色,无数道贪婪目光聚集在四人身上。 ———— q版: 紫宁:今天第一次给大家唱歌,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歌名叫做《再度重相逢》。 月横塘:我负责伴奏。 紫宁:那我只负责播放单曲循环吧。男生自动脑补本姑娘坐在羽扇上唱歌的女神范。女生脑补月横塘弹琴伴奏的男神范。 月横塘:…… ———— 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原创!</a> 第30章 夜探皇宫 深深夜半,一轮弯月悬空。 浅淡的皎洁光晕斜照,投在醉仙雅舍天字号房的窗棂上。天字号客房的梁栋檐瓦粉刷一新,门窗罩子全用青檀木雕,两排万字福形的雕花罩屏立在门侧,一张四方宽阔的床榻上挂了纱绡幔帐,奢华又不失雅致。 “梆梆梆——”三更敲响的梆子在客栈外的空巷子里回荡,发出悠长旷远的声响。 紫宁穿得整整齐齐,平躺在床榻上,瞪着一双大眼睛盯住床顶的幔帐,丝毫没有睡意。 房内瑞脑兽香炉中冒出一缕缕飘浮而上的烟雾,月横塘和祺松坐在地席上两个草蒲团上,双手捏诀,盘膝打坐,闭目养神。 桌上晃动的油灯光影将两人身形照得忽明忽暗,房内安静的只听见呼吸声,紫宁心中哀叹:“睡不着啊——”她已经默数了三万只羊,外加两千头牛,还是压抑不住心头翻滚的兴奋,“紫宁和月横塘,在同一间房过夜啦,真的好激动!” 脑中遐思乱飞,展开了各种匪夷所思,不着边际的幻想。“紫宁和月横塘,要一起做十件大事。” 第一件,一起去看流星雨。 第二件,一起去种合欢花。 第三件,一起去喝酒打架。 第四件,一起骑马走天涯。 第五件,一起去温泉……洗澡……沐浴…… 想到第五件事,画面登时凌乱了,连忙闭眼摇一摇头,双手捧着通红的脸蛋,暗暗叫道:“紫宁,你思想不纯洁了!” 宽敞的床榻上浮起一股暖流,热得她掀一掀被子,从厚缎被子散出丝丝淡雅幽香。 燥乱了半晌,脖子有些僵直,勉强定一定神,见身边的浣灵早已熟睡,喘着均匀的呼吸声。忽地心想:“月横塘只要了一个房间,非看着我睡觉不可,一定是舍不得离开。他不见到我,就彻夜难眠。” 她心中暗忖,一定是这样的! 月横塘听见紫宁翻来覆去,发出又哼又叹的声音,心知她睡不着,大概因为不惯与男子共处一室。 他是修仙之人,休息时也打坐纳气,床榻对他来说反倒可有可无。西岐国都城龙蛇混杂,人多繁乱,他因不放心紫宁和浣灵的安全,这才跟她们在一间房中过夜休息。 心中微感抱歉,毕竟紫宁是一个姑娘家,总会紧张害羞的。 紫宁悄然转头,透过袅袅而升的白色烟气望向月横塘,见他一身白衣坐在昏暗的光影中,眉宇间透出一股超凡的洁净和清朗。 她扭一下肩膀,侧身脸朝外躺着,双掌合压在脸颊旁,一双眸子眨了两下,笑眯眯地看着他。 “穿越一场,重生一次,就算什么也得不到,每天这样看他,也值了!”心中泛出无限旖旎,脑子里幻想一个浪漫的场面:他目光温润,深情款款,抬手抚摸一下她粉红的苹果脸,柔声说道:“紫宁,我喜欢你——” 连忙用双手捂住脸,脖颈红得滚热一片,心中哀嚎道:“好吧,我错了,我思想又不纯洁了。” “紫宁?”一个轻缓低沉带着磁性的声音近在耳边,她手指一张,从指缝中看见月横塘的笑脸,立刻瞪起大眼睛,“不是吧,我做梦吗?” 月横塘表情正常,平静说道:“已经过了三更,你跟我一起进皇宫,查探白球的消息,祺松和浣灵留在客栈。” 正说着,忽听后院里有一阵异动的声响,他放出神识一扫,见两名带刀的三阶修炼者窜上了屋顶,四名二阶修炼者从后廊柱爬上来,手上拿着绳索和棍棒,猫腰往他们的房间包围。 祺松双眼一睁,眉头蹙起,说道:“主人——”月横塘朝他摆一摆手,让他稍安勿躁。这几个小毛贼,等会就给他们尝一尝苦头。 紫宁噌一下坐起来,急道:“好啊,一起去找白球。祺松,浣灵交给你了。快快快,我们走吧。”说着掀开被子跳下床榻,拉住月横塘的衣袖就往外走。 她实在不愿继续躺着了,大晚上对着月横塘,睡又睡不着,想也不能想,这不是折磨人吗? 月横塘见两人衣袍颜色明亮,十分扎眼,于是捏起道诀施了一个遮光术,衣裳登时昏暗变色,幻化成一身黑色夜行衣。 他一身黑衣,双眸闪动,白皙的面容更显得清朗纯净。 屋外的空气有些清冷,春寒料峭,冷风习习。紫宁深深吸了一口凉气,丝毫不觉得冰冷,反倒觉得从头到脚都是暖烘烘的。 只要跟月横塘在一起,她就浑身充满热力,因为无论做什么都很激动。 出了客栈,月横塘伫立空巷当中,左右扫了两眼,随即抬掌朝半空中弹出道诀,“嗖”地一下,抛撒一片亮闪闪的玄光真气网。 转眼之间,几个偷偷摸摸的匪类小贼被玄光网套住,“噗通噗通”全扔到巷子里。 那六个贼人已经各就各位,准备妥当,正要一起冲进客房,逮住他们四个没有江湖经验的小娃子。他们行走仙道四海多年,案子犯了不少,向来是谋财图色两不误,今晚又该好好发一笔大横财。 他们暗中合计着,先杀掉两个男的,至于两个小姑娘,看着长相都不错,卖到玉尊府邸去当修炼炉鼎,也能赚上几十块灵石,说不定能在玉尊手底下谋个差事。 一块块晶莹闪亮的灵石在眼前飘着,他们已下定决心,这笔钱不赚到手,天理难容啊。 他们对玉尊颇为仰慕,一心想成为他那样的人,美人、美食、美服、美景,全都来者不拒,人狠钱多又有品位。 贼人们心想,玉尊四处收购貌美的炉鼎,不管什么身份来历,他都敢收着。就算这两个小姑娘有些背景,玉尊也不会在意,保管能扛得住。 他西岐二皇子在道族可以横着走,无法无天又如何,没人敢插手多管闲事。 这场发财梦刚做到一半,六人忽觉身上一紧,被一张冰凉发光的金丝大网套住,紧接着眼前光影晃动,脑袋猛地一晕,莫名其妙摔跌在空巷子里。 不好,遇到高人了! 月横塘将玄光网“嗖”地一收回,六个小贼反应过来,立刻跪地磕头:“求仙人尊者饶命,小的以后再也不敢了。”传说中的仙人下凡,都是行侠仗义的,六人心惊胆颤,深夜入室抢劫,仙人多半会替天行道吧! 完了,完了,这一回走了霉运,灵晶没抢着,连小命也要搭上了。 紫宁上前一步,双手叉腰,斥责道:“你们觊觎别人财物,是强盗行为,修仙者要先正心养德,品行这么坏,怎能修成至高仙人?” 六个小贼一愣,心说什么正心养德,仙道界从来就是弱肉强食,你不去强抢豪夺,哪来的修炼资源,没有灵石仙草丹药,德行再高也修不成神君。 他们面露不屑神色,对紫宁说的这些,根本听不进去,暗中腹诽道:“全都是废话。” 忽听一个低沉的声音轻飘飘说道:“既然不知悔改,小惩以示警戒。” 六人颤巍巍抬头,见说话的是一个黑衣男子,面容隐在暗光中,看不清楚,旁边站着一个少女,正是天字号客房的那个小姑娘。 登时脸上变色,六人不停磕头道:“求仙爷爷饶命,求仙奶奶可怜,小的不知道是仙人尊者,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眼见这两人年纪轻轻,却仙术高明,他们就知道倒霉碰上硬茬了。一定是仙族的公子贵女,故意隐匿了身份,来西岐国游山玩水,却被这一群傻子当做肥羊了。 紫宁一听他们喊“仙爷爷”“仙奶奶”,登时脸上一红,乐得心花怒放。心想:“这几个贼人倒有眼光,能看出我和月横塘是一对,孺子可教也。”本来拿着扇子想敲他们脑袋,因听他们说了仙奶奶,就没忍心下手。 月横塘眼眸轻转,却不理会这些,淡淡冷哼一声,“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抬手一捏诀荡扫过去,将贼人身上的衣裳鞋袜脱下来,连带兵器法宝和灵石钱袋尽数拿走,接着又施展一道白茫茫的寒冰雾,冒着白气的冷冰晶飘浮起来,从头到脚将他们笼罩在里面。 六个贼人浑身只剩下一条薄薄的底裤,光着上身和脚丫子,跪在风中瑟瑟发抖。他们虽是修炼者,但不是铁打的身子,扛不住这冰寒刺骨的冰晶雾气,只觉肌肤上越来越冷,一股寒气透进五脏六腑中。 连忙将双手紧搂在胸前,却好像抱了两根冰柱一般,连眼皮都快冻黏住了。 眼见月横塘和紫宁的身影一闪消失,六人脸色铁青发白,冻得牙齿“咯咯”打颤,脑子仿佛也抖得抽筋了。 想到身上钱财被拿空,抢劫者反被人抢劫,登时又心疼又恼怒,忍不住骂道:“什么仙人,你们这是黑吃黑!” “那么有钱,还要抢我们的……” “啊欠!妈的,冻死老子了!” 一阵冷风吹过,他们哆嗦得直翻白眼,双腿却犹如灌铅一般,怎么也站不起来。 从客栈去皇宫的一条街道异常空旷,月横塘身行飘忽上下,有如闪动的灵魅一般。一路上收拾了五十多个小贼,抢劫的、偷窃的、斗殴的,熏迷香的,全被他脱干净扔到大街上,衣裳兵器法宝钱袋一并没收。 紫宁像个捡漏的小跟班一样,紧贴他身后的影子,十分开心地往前蹦跶。一边走一边啧啧暗叹:“西岐国治安不好,坏人真多啊。本女侠拳打登徒子,脚踢采花贼,这感觉真的很爽。” 脑中抑制不住浮现出一幅图景,她跟月横塘紫白双衣,一起仗剑远游,行走四海八荒。 从此江湖上传说:月横塘神姿英武,天下第一;紫宁聪明伶俐,举世无双。哈哈,堪称一对人人羡慕的仙道侠侣! 忍不住双手捂嘴,“咯咯”一下笑出来,这样的画面太美好了,太温馨了,连自己都感动了。 月横塘听见笑声,在前面猛一停住脚,紫宁没留意,“砰”地一头撞到他后背,“哎呦!”整张脸一下子趴上去,双手自然而然地搂住他的腰。 温暖,坚厚,有弹性! 心中一震,鼻子登时酸痛,两道鼻血流下来。 紫宁慌忙松开手,一边揉着额头,一边抬衣袖抹鼻血,唔噜噜说道:“路太黑了,我……我看不清前面……” 鼻息上浮动着月横塘背肌上溢出的玉檀香气,她忍不住脸上一红,心跳慌乱起来,连忙低下头。 月横塘转身看她脸上粉扑扑的,鼻子和下巴上都抹着血,忍不住笑道:“又把脸弄得脏兮兮。”立刻打一个清水诀,仔细帮她洗干净。 见她低头不语,他淡笑说道:“你拉住我的手,就不会撞鼻子。”伸出修长的手指握紧她一只滚烫的小手,紫宁只觉心头一暖,抬头看他,笑嘻嘻地歪起脑袋,伸了一下舌头。 一道道暖流从指尖传入心底,如同一波波涌动的温情振动心弦,紫宁咬一咬嘴唇,心想:“他的手真温暖啊——”嘴角一抿,脸颊像红透的苹果。 月横塘见她浑身僵硬,以为她心里害怕,笑道:“不要怕,有我在呢。”手指微微一动,握得更紧。 紫宁忍不住低哼了一声,差点又流出鼻血来。 西岐皇宫,巍峨一片的宫墙殿宇叠嶂起伏,一排昏暗的红灯笼挂在墙头上,在风中摇曳不定。 月横塘缓缓放出神识扫了一下,皇宫里设置了十二处防御禁制,另有六处只可进不可出的困阵。他将禁制和困阵一个个扫过去,见东侧寝殿里有一处小小的困阵,好像一个鸟笼子大小,十分可疑。 他是一个仙族神君,深夜潜入西岐国皇宫,毕竟不是一件雅事。因此尽量不触动宫中的禁制警戒,只迷晕了后宫门的守卫,带着紫宁从宫墙飞身进去,直奔东侧的煜阳宫。 西岐国的煜阳宫也称东宫,是平嘉太子的寝宫住地。 两人一路避过巡查的侍卫,绕过前花园,见东宫殿外设一个巨大的青灰色抱鼓石,殿门大敞开着,里面挡着一面石雕屏风,雕着仙鹤飞升的图样。 门前垂挂两串黄色宫灯,两名小太监靠着门楹守夜,眼皮微垂,已经困得东倒西歪。 紫宁心中一动,取出玲珑羽扇催动施法,轻轻挥了三下,小太监登时垂下脑袋,“呼呼”地打起沉重的呼噜声。 紫宁心情大悦,“我这法术练得很厉害啊。”月横塘将羽扇拿过来,无奈说道:“你扇子拿反了,他们是自己睡着的。”抬手一挥玲珑羽扇,两个小太监脸上浮起温热的红团,呼吸变得平稳深重,这才真正昏睡过去。 见她脸色尴尬,月横塘故意板脸说道:“让你施一个法术,扇子都能拿反,回去罚你背诵一百遍口诀。” 紫宁低头一撇嘴,嘟囔道:“好吧……谁知道扇子也分正反?”话没说完,手臂被他拉得直直的,只好小碎步跟上去。 太子寝宫一片寂静,穿过两道回廊,绕着假山池塘向西,两人来到一扇朱红木雕花门前。 推门进去,是一间宽敞的会客厅,四根深朱色的圆柱子直立伸向屋顶廊柱。屋内光线昏暗,隐隐透着一股熏香的气味。 屋梁上用丝网挂一个菱柱形的鸟笼子,一直垂到窗棂的高度。那鸟笼子十分扎眼,足有一个蒸笼那么大,四面用黑布蒙遮起来。 紫宁转眸打量屋子,见桌上燃着两根红烛,摆放几碟精致点心和茶壶杯盏。她疑惑了片刻,伸手轻轻一摸茶壶,里面的水是滚烫的,不禁更觉得奇怪。 月横塘眉头微蹙,神识扫过屋中的每一件东西。半晌目光停滞了一下,缓缓迈步走到鸟笼跟前。 眸子微震,抬手掀开黑布,见笼子由漆黑的玄铁铸造而成,铁丝密麻麻交叉叠在一起。笼子里盖了一块残破的白布,白布上躺着一团血淋淋的毛绒东西,红白相间的颜色,十分骇人。 紫宁跑过去一看,忍不住瞪大眼睛,见那东西长了一对翅膀,脑袋缩在小爪子里,登时脑袋“嗡”的一声,心痛有如针刺,惊声叫道:“白球!” ———— q版: 月横塘:你有点花痴了。 紫宁:人家激动嘛。 月横塘:女人要矜持一点。 紫宁:错,男人要矜持才对,我是女主,自带扑美男光环—— 月横塘:…… ———— 第31章 各怀鬼胎 “白球——” 紫宁颤声惊呼,见笼中那白色毛茸的小身子已染得血红,细毛被鲜血凝成一绺绺,小脑袋和肚皮上赫然插着十几根银针。 双手霎时变得冰冷,目光隔着密网交叉的铁丝笼子,泪眼婆娑地望着白球,见它浑身血淋淋的惨状,忍不住抽泣起来,“白球,你快睁眼睛看看我——” 想伸手去将它抱出来,但笼子没有缺口,不知该如何救它。 白球双眼紧闭,小爪子微弱地颤抖着,腹部呼吸一起一伏,染血的小脑袋偶尔抽搐一下,显然身上十分疼痛。 白貔貅是万年仙宠,虽顽劣调皮,却颇为招人喜爱,从未经受如此残忍的对待。 玄铁丝笼子四周布满困阵禁制,它费尽力气却逃不出去,加上十几根银针封住浑身经脉穴道,连念咒的法术也不能施展。 此时它奄奄一息,却一点也不后悔,意识迷迷糊糊,暗中念叨着,“那个坏人,坏人,咬他手,挠他脸……羲儿……再也见不到羲儿了……” 紫宁呜咽了两声,想要不顾一切打开笼子,月横塘眉头一蹙,将她的手拦住,沉声说道:“千万不要碰,笼子上有禁制,等我把困阵解开……” 他眸子里透出一道坚毅的光芒,让茫然失措的紫宁觉得十分安心,连连对他点头,“你一定要救白球。” 桌面上蜡烛的火苗抖动两下,爆出一丝丝的细微声响。月横塘忽地双眸一动,手指捏起的道诀停滞半空,随即手指一弹,卸了道诀,转动腕子收回。 “有人来了。”神识扫向煜阳宫的前花园,见一名锦衣青年面色严肃,身后跟着一队侍卫,正大步流星地朝这边走来,两道衣袖呼呼地甩动着,脚步又急又快,目标恰是这间会客的厅堂。 月横塘立刻指尖一点,黑布“呼”地飞起来重新覆盖笼子,屋内的一切恢复原状,好像从来没人动过一样。 他嘴角微微一紧,“是平嘉太子,快躲起来。”拉住紫宁的手,身形往墙边闪去,撩起一片微晃的珠帘,两人迅速躲到后面去。 一串串垂落的珠帘发出“哗啦啦”的轻响,流光回转,碧绿莹光,犹如玲珑剔透的翡翠珠子一般。 珠帘后面不足十尺的地方,里外透光,身后是一面空荡荡的墙壁,一柄银白色佩剑斜挂墙上,剑身雕琢着蜿蜒而上的蛟龙之形,鞘上隐隐镌刻了一行字迹。 墙边角架上摆了鹤嘴碧铜的香炉,一阵阵炉香缓缓升腾萦绕,将珠帘后的空墙笼罩起来,形成一层迷雾轻纱,氤氲飘散,仿佛从墙壁中弥漫出的焚香之气。 两人后背紧贴墙壁,紫宁斜眼看去,见那佩剑悬挂在一旁,熏香烟雾缭绕,却看不清剑鞘上刻了什么字。 月横塘双脚立定身形,呼吸沉着平稳,单手轻轻一挥,从胸前划出半个透明圆弧,祭出一层遮隐蔽的防御罩,将紫宁从头到脚遮裹进去。 这防御罩不仅隐形,也防止她气息外泄,被仙道高手察觉出来。 紧接着,他周身忽地闪耀金光,在原地旋转而动,衣袂飘扬,施展一个隐身诀,将自己藏匿起来。 在西岐皇宫施展仙术,已经冒了很大风险。昆仑蓬莱两大宗门的仙术一向独特,今晚若被人识破行迹,也无需掩饰抵赖,因为仙法已经显明了身份。 怀揣一颗忐忑不安的心,紫宁只觉得无比压抑,又难过又紧张。这煜阳宫是平嘉太子的寝宫,白球受伤,说不定跟太子有关。“白球多可爱,跟他无冤无仇,他为什么要下毒手。” 忍不住眼泪就要涌出来,连忙抿一抿嘴屏住呼吸,心想:“白球失踪这么多天,不知受了多少虐待,它肯定每天睁着小眼珠子,日夜盼我来救它。” 白球浑身是血的可怜模样浮现眼前,紫宁双眸里溢出一层水雾,“对不起,白球,以后都不让你离开我了。你要坚持住,我们一定把你救出去!”忍不住抽泣了一声,后背传来一丝丝寒气凉风,她缩紧肩膀,打了一个哆嗦。 月横塘连忙握紧她的手,低声说道:“紫宁,不要怕。”一阵温暖从他掌心中传来,紫宁紧抿住嘴,嗯地点一点头。 一串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来到门前,忽地房门“嘎吱”一下敞开,一名身穿明黄色缎衣的青年男子迈步进来,身后紧跟几个带刀侍卫。 这男子身上明黄百蝶穿花的箭袖蟒袍异常惹眼,头戴嵌宝抢珠的银白华冠,脚上穿一双石青白底的朝靴,打扮十分华贵。 他一进来双手背后,国字脸上带着阴冷的笑容,目光炯然而动,看向悬挂窗边的鸟笼子,挑眉说道:“快去请发鸠帝君来,本太子在这厅里候着他。” 立刻有两名侍卫应声,“属下遵命!”接着急匆匆奔出了房间。 近日西岐国举办仙道素斋宴和灵宝拍卖会,各仙府道府的弟子纷纷闻风而动。发鸠帝君也携妻女一同前来。今晚突然与平嘉太子约定,三更后在煜阳宫见面,有要事相商。 发鸠帝君与平嘉太子,一个在发鸠国,一个在西岐国,看似毫无关系,但实则是合作盟友。 平嘉太子双手背后,在屋内慢慢踱步。半晌走到鸟笼子前,将黑布揭开一条缝隙,冷声道:“小东西,你不做本太子的仙宠,我也不费事养你,等过了素斋节礼,就把你宰了烤着吃。嘿嘿,白貔貅是上古仙宠,天下难得,不知烤熟是什么味道。”一双眼眸露出残忍的神色,语气异常得意。 紫宁死死盯住他,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心中恨道:“世上怎有这么坏的人,居然说要把白球烤了吃。”心中一阵颤抖,越发担心白球,一刻也不愿耽搁,想着赶快把它救出来。 平嘉太子年纪不足三十,却是一副深沉老成的模样。在鸟笼子前转悠了一圈,回到桌边的榻椅坐下,双膝放平,两根手指轻弹着桌面,脸上露出一抹烦躁不安的神色。 紫宁等得不耐烦,几次想要冲出去,都被月横塘按住,将她肩膀紧紧揽在怀中,伸指轻轻“嘘”了一下。 白球一定要救,但平嘉太子与发鸠帝君半夜见面,神秘鬼祟,怕是要商议什么要紧的秘事。 发鸠帝君与天妖有瓜葛,此事既然让他遇上了,就无法置之不理。 过了半晌,发鸠帝君的靴子踏得砰砰响,像一阵风似的走进来。 平嘉太子忙起身拱手,淡淡微笑:“帝君来得这样快,恕平嘉不方便离宫,未能亲自去客馆相迎。”说着便请发鸠帝君坐下,命人斟上热茶。 他与发鸠帝君相识已久,彼此熟悉,见面便省去一些虚礼和客套。 两人坐定之后,平嘉太子退去左右侍卫,端起杯盏饮了一口,问道:“帝君约平嘉今夜相见,不知有何要事?”他一双狭长的眼眸微闪,透着无法测度的深沉。 发鸠帝君的脸色略显灰白,两道粗眉尾微微低垂,颤动了两下,抬手用杯盖掀一掀热气,低吟片刻,说道:“前日尊神使者来告知本王,今番素斋宴和拍卖会,尊神的众属下也会露面,大家彼此认一认脸,以后行事也容易些。本王这次来西岐国,正是为了此事。” 因麒麟一事受伤,发鸠帝君至今仍未痊愈,半夜里匆忙跑来煜阳宫,更显得面色憔悴,一脸病怏怏的模样。 发鸠帝君口中的尊神便是天妖,他和平嘉太子都已投靠,成了天妖隐藏在仙道界的爪牙。 平嘉太子一听此语,登时神色一喜,目光中露出一丝兴奋和狂热,搓着双手道:“这真是太好了,本太子早就仰慕尊神使者,这回有机会见面,终于能目睹使者的神姿了。” 他双掌合在一起,显得有些激动。 随即端起茶盏,仰头喝了一大口,眸子却微微一低,快速闪出一道无法察觉的阴光,转瞬即逝。 见平嘉太子如此心急,迫不及待想结识尊神使者,发鸠帝君摇头道:“尊神使者来无影去无终,本王也不知晓他究竟是何人。想来使者还不能暴露身份,仙族的昆仑绝皇不好对付,我们都要小心行事。” 仙道界有不少仙府道府被天妖收买,暗中投靠效力,只是彼此之间极少联系,大多数都隐藏身份,连发鸠帝君也不知晓尊神使者和属下是谁。 平嘉太子目露一丝失望,随即蹙眉道:“明日就是素斋宴,来往宾客数百人,尊神使者若不露面,我们怎知谁是尊神的属下?” 目光故作疑惑地看向发鸠帝君,见他脸上似乎隐藏着一丝复杂的表情,当即心中冷哼:“这老家伙有事瞒着我,以为本太子是那么容易骗的吗?” 两人各怀鬼胎,发鸠帝君尽量让表情看上去平和自然,悠悠说道:“明日素斋宴上,本王给太子爷发出讯号,太子爷留心便是。只是仙族也在宴会上,对我们很不利,太子要谨慎才好。” 平嘉太子只装作认真受教,连连点头,“明日素斋宴在玉尊府邸举办,请帝君放心,平嘉早一些过去安排,一定会布置妥当。” 发鸠帝君对他的反应十分满意,喝了两口热茶,又继续说道:“小女芳洛汐在素斋宴上献舞,到时尊神属下会给小女暗示,太子爷也多留意。” 平嘉太子登时恍然,原来是让芳洛汐跳舞,到时候众人围坐大殿上宴饮,各人有什么表情,在大殿中间跳舞的人看得最清楚。 传闻昆仑绝皇退了芳洛汐的亲事,平嘉太子打量一眼发鸠帝君,问道:“不知洛汐小姐是什么灵根?” 发鸠帝君微微一愣,不明白他为何打听这些,漫不经心说道:“洛汐是水灵根,领受了我发鸠国的千年传承,已经突破神女之阶。” 平嘉太子眼中露出一抹异样的惊喜,连忙笑着赞道:“洛汐小姐天资卓绝,小小年纪炼成神女之阶,怕是整个道族也找不出如此聪慧的女子。” 此话毫不夸张,芳洛汐这样的资质,放在仙族也是逆天的。他微微动了心思,怕发鸠帝君看出来,连忙将激动的表情遮掩起来。 发鸠帝君心情大悦,觉得面上有光,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半晌说道:“本王差点忘记一件大事,尊神使者托本王给太子爷带来一件好东西。” 说罢,从袖中拿出一条莹亮闪闪的金丝玉带,双手托着递给平嘉太子,“此乃天蚕丝嵌了万年化形石,太子爷修炼时系上它,很快就能突破元君之阶。尊神使者对太子爷颇为赞赏,才赐下这一条天蚕金丝玉带。” 平嘉太子距突破元君还有两阶,却已遇到瓶颈,此刻见这金丝玉带通体晶莹,透着一股浓郁的仙气,登时十分心动。 目光仔细端详玉带,果然是由上好的天蚕丝织就而成,纹络无比精致,道族洞府难很造出这样的好东西,必定是仙族之物。 平嘉太子料想这玉带不会有假,登时难掩喜悦之情,一张国字脸露出笑容,连声谢了发鸠帝君,受宠若惊地将玉带接过来,迫不及待系在腰间。 天蚕丝织成的腰带中间镶嵌了一块白色椭圆的化形石,莹光剔透,十分炫目,配上金色的天蚕丝,显得异常华贵不凡。平嘉太子系好玉带之后,顿觉一股暖融融的气流从丹田浸入,浑身经脉无比舒畅。 发鸠帝君见他喜形于色,嘴角微微一紧,露出一个隐蔽无形的冷笑。玉带的万年化形石是真的没错,但已经被他动了手脚,重新炼化了一遍。 他心中暗暗盘算:“化形石很快就能发挥功效,待平嘉突破了元君之阶,变成一只功力非凡的灵兽。嘿嘿,本王失了一只五行麒麟,换一只元君之阶的灵兽当坐骑,也是不错的。” 平嘉太子全然不知此事,喜滋滋地抚摸腰间的玉带,一脸的憧憬之色。 月横塘目光闪动,透过珠帘望向那金丝玉带,见上面飘散着一股浓郁的仙灵之气,心知此物必然出自仙族。 天妖的使者或许是仙族之人,天妖若想统治整个仙道界,必然在仙族中安插耳目手下,否则只能换来玉石俱焚的结果。到时候大战一起,仙道界满目疮痍,崩塌毁灭,天妖也不想见到这一幕。 身后的墙壁上透出冷风,愈发让他感到冰寒刺骨。 明日的素斋宴,一定要将天妖的使者和属下查清楚,仙族决不能姑息这些内奸。 紫宁只觉手上忽地变凉,连后背也飕飕冒着寒气,忍不住想打喷嚏。月横塘一见她眯眼皱鼻子,立刻抬起手,捂住她的口鼻。 “噗!”一声闷响,珠帘微微的抖动起来,发出一阵“哗啦啦”的轻响。 平嘉太子一愣,目光顿时滞住,蹙起眉心,转头往珠帘后面看去,见墙面上空荡荡一片,没有一个人影。 刚才分明有打喷嚏的声响,难道耳朵听差了? 平嘉太子有些疑惑,立刻放出神识探一探,扫视几个来回,仍然什么也没探着。 月横塘施展的法术是神君等阶,隐身诀和防御阵十分坚固,平嘉太子功力低微,试了半天也察觉不出屋内有人。 发鸠帝君心中颇感不安,他起身吸一吸鼻子,似乎嗅见空气中飘散着一股不同的气味。 平嘉太子平日在这会客厅堂里见客,人来人往,气味驳杂难散,因命手下点了浓郁的混合花味的熏香,气味十分香甜怡人。 发鸠帝君缓缓朝珠帘走去,深呼吸一口气,突然闻辨出在一道熏香当中,隐含了一丝丝玉檀香的味道。 ———— q版: 紫宁:白球怎么样,会不会死? 月横塘:我和东陵救它,它不会死。 紫宁:白球好可怜,流了一身血,都变成白血球了—— 月横塘:…… ———— 第32章 月冥仙法 玉檀香,是仙族贵胄用的香气,在仙道界十分珍贵稀少。 发鸠帝君深深嗅了一口鼻息,一股异常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搅动着他纷乱的思绪,当年华瑶女帝用的玉檀香,正是这种淡雅幽深的气味。 “仙族玉檀香——”他嘴里喃喃说道,双眼眯成两道缝隙。 珠帘后面,空阔的墙壁犹如结冻的坚冰,越发冰冷刺骨,紫宁冻得两脚发麻,手中捏着冷汗,忍不住抖了一串哆嗦。 如果行迹暴露,西岐国会不会以此为把柄,找昆仑宗门的麻烦?毕竟仙族和道族的关系,总不像看上去那样和谐。 紫宁咬一咬嘴唇,忍不住抱怨自己,“这都全怪你,怎么偏偏这时候打喷嚏呢?” 发鸠帝君的步子缓慢而沉重,靴子踏出一步步的闷响,仿佛踩在紫宁心脏上一般,憋得她几乎无法喘气。 屋内的炉香飘散得四处氤氲,将珠帘内外笼罩成一片仙气缭绕般的迷雾峦嶂。平嘉太子微讶问道:“帝君,有什么事吗?”见发鸠帝君向珠帘越走越近,他顿时生出一股警惕之心。 那一片空墙壁,那一柄银色宝剑,这里所有的秘密,他誓要守住,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帝君,时候不早了,明日玉尊府素斋宴,平嘉恭候帝君大驾。”平嘉太子微笑着拱手,语气中隐含着送客之意。 发鸠帝君微微一怔,双脚立在原地,小心地放出神识仔细扫视了一番,见珠帘后面并没有异样,心中虽有一丝疑惑,但也不方便寻根问底。 毕竟这里是煜阳宫,西岐国太子的寝殿。他是发鸠国的帝君,不能太过张狂。 他呵呵干笑两声,转身说道:“好,本王不打扰太子爷休息,我们明日素斋宴上见。”说罢挥袖,迈着四方步走出了房门。 突然屋顶传来一阵空灵悠扬的笛声,丝丝竹音脆响陡然飘近,瞬间划开一片寂静的夜空。这笛声吹的轻巧,仿佛浮在半空中一般,忽远忽近,如诉如泣。 “东陵公子!”平嘉太子快步冲到屋外,目露惊异之色,“他怎么来皇宫了?”登时身形飞旋而起,追赶上发鸠帝君,一起前去看个究竟。 一道道笛音在半空中盘旋不去,声声清脆婉转,情意悠深,一会儿急促流畅,一会儿悠缓静谧,好似倾诉满腔心事一般。 紫宁幽幽叹了一口气,暗想:“东陵公子一定有很多心事,笛声吹得如此凄凉。” 此时月横塘已收了防御罩,脸上一片平静,对笛声恍若无闻。 东陵的心结,要他自己解开才行。 月横塘定一定睛,在原地一转身,打量身后的空墙,说道:“这墙上有些古怪。” 紫宁回过神来,“呼呼”地暖着双手,连连点头,“是啊,这么寒冷,好像冰墙似的!”初春时节早已花开遍野,水暖浮鸭,太子寝宫却犹如冰窖一般,此事的确蹊跷。 月横塘挥袖轻轻一抚,将丝缕真气浸透入墙面,果然有一股刺骨寒气源源不断冒出来。“里面是一间密室,设了三层隐匿阵法,连神识也扫不进去。”密室里没有一丝光线,用神识看过去,只是黑蒙蒙的一片昏沉,什么也分辨不清。 眼见这一面空墙四四方方,有两人叠上去那么高,墙面上除了斜挂一柄银色长剑,什么装饰也没有。 剑柄的一头朝下,悬挂方式十分不寻常。 紫宁抬眸看去,指一指银色长剑说道:“这柄剑好奇怪,先拿下来看看。”说着抬手握住剑柄,“唰”一声将长剑从鞘中拉出一半。 “轰噜噜”一声闷响,一大片墙壁缓慢从中间裂开,陡然现出一个黝黑深邃的石洞。一缕一缕的冰冷白雾从洞中飘散而出,渐渐凝结成团,聚成浓郁的白色笼罩住洞口。 紫宁被寒气一冲,冷的浑身打颤,“咯咯”咬着牙齿,又惊奇又害怕,心想:“这洞里会闹鬼吗?我很害怕鬼的。”越这样想,越觉得洞里吹出一阵阵刺细的阴风,寒冷的白雾中似乎显出一个狰狞的怪脸。 连忙跳到月横塘身后躲着,双手揪住他衣袖,探出半个脑袋,瞪着眼珠子往洞里看去。 月横塘转头看她哆哆嗦嗦的样子,笑道:“你是修仙者,胆子这样小吗?” 紫宁脸上一红,小声嘀咕道:“就算修成仙人,也可以恐高,也可以怕鬼啊,谁规定仙人不能胆小的?”虽然已经踏入修仙之路,但本领和胆量毕竟不一样,遇到诡异恐怖的事情,还是忍不住会害怕。 月横塘朝阴冷石洞瞥了一眼,匆匆转身,几步走到鸟笼前,说道:“我们先救白球。” “唰”地一抬指上挑,将黑布掀开,随即打出一个柔色浑圆的光球,缓缓飘落在鸟笼上。光晕发出一丝丝“吱吱”的轻响,缓慢地吞噬着鸟笼上的困阵禁制。 蜷缩在笼子中的白球感觉到一阵真气的波动,小眼珠轻轻睁开半条缝隙,转动了一下,咕咕叫道:“羲儿,羲儿……”小脑袋一歪,直挺挺晕了过去。 紫宁一听它叫“羲儿”,登时忍受不住,双手捂嘴哭起来,“白球,你不要死啊,我以后再也不离开你了,都是我不好……” 低沉的呜咽声一出,忽地一道清风飞荡,不知从哪里闪进来一个青衣影子,疾速旋身而动。 紫宁抹一把眼泪,抬眸愕然看去,面前陡然出现一个青衣男子,玉面修眉,秋波如画,身后拿了一根碧玉笛子,正是多日不见的东陵公子。 东陵公子波澜不惊的双眸一晃,投映进去一道小小的身影,“紫宁,为什么哭了?”他微微转眸,面无波痕地看向月横塘,冷声说道:“是你让她哭的……” 月横塘闭口不语,手上捏诀,目不斜视,专心为白球解除困阵。 空气中飘浮一阵冰寒相激的冷意,紫宁伸手往笼子里一指,哽咽道:“是白球,它失踪了很多天,被人虐待……还流了很多血……呜呜!” 眼见白球僵直地躺在笼子里,小身子瘦的皮包骨头,只剩下一点大小,紫宁的眼泪又忍不住唰唰往下流。 东陵公子眼中的一缕平淡逐渐转为冰冷,他与白球相处一天,早已培养出感情。这小貔貅人见人爱,戴上他的青光面具,扭动着小身子,逗得他连连发笑。 想起它肩上扛着一根向日葵,憨态可掬的样子,东陵的嘴角忍不住紧一紧,瞋目裂眦问道,“这是谁干的?” 拳头在袖中暗暗捏紧,见月横塘打出一个光晕吞噬笼子上的禁制,当即冷声说道:“你还管什么禁制,救白球要紧,我来!” “嗖”地甩出一根碧绿笛子,朝月横塘的手上挥击而去,顷刻间荡开吞噬禁制的一团光晕。紧接着他手腕一抬,挽出一个莲花道诀,“砰”地一片白色气流喷散而出,犹如一道利箭向鸟笼子射过去。 “轰隆!”鸟笼的顶端被气流打飞,困阵禁制一击而碎。 紫宁惊愕一呆,叫道:“白球——”心中登时乱成一团,暗叫道:“你这一掌不会把它打死了吧!” 忽听房顶四周传来一阵“嗡嗡”的细密响动,声音越来越近,仿佛无数黄蜂扇动翅膀呼啸而来。 “触动禁制警戒了,快走。”月横塘抬手“嗖”一下将白球卷住,藏纳进衣袖子里。转头一看珠帘墙壁后的漆黑石洞,立刻一咬牙,拉住紫宁的手,闪身跳进石洞中去。 东陵,你跟我来! 低沉而略带磁性的声音飘进东陵公子耳中,他站在原地,青衣飘然挺直,一双眉目平淡安静,听见这道声音,只怔怔愣住。 十年前的结拜之誓,白衣少年笑容清朗,“东陵,以后要是遇上危险,你就跟我走。” “如果遇上危险,你先走,不必管我。”青衣少年摇头道。 白衣少年目光真诚,“那不行,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不会抛下你一个人。咱们说好了,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青衣少年露出感动的笑容。 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宫中侍卫高声叫喊,此起彼伏:“贼人闯进煜阳宫,见者格杀勿论!” “快去,包围东厢的会客厅堂——” “你们几个保护太子,你们去殿顶布下天网,余下的人跟我来,守住殿门口!” 墙面上的漆黑石洞冒出一团团的寒气,“东陵,你跟我来!”呼唤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东陵公子踟蹰了片刻,双脚朝前挪了一步,“月横塘,这次我暂且听你的,下不为例!” 青色衣影一晃动,“嗖”地闪入黑暗的石洞当中,旋身反手向后一挥衣袖,“轰噜噜”的闷声响起,墙壁上的机关缓缓推合,重新关上。 月横塘脚步沉稳,慢慢地探向冰冷黑暗的密室深处。一切都是未知,不知前方有什么古怪等着他们。 他没立刻离宫逃走,反倒进了密室暗道,只因这阴冷的石洞在太子寝宫,一定隐藏着不为人知的大秘密。 手上拽着不停哆嗦的紫宁,心中暗忖,密室或许与勾结天妖有关。如果这次不探查清楚,一旦打草惊蛇,以后再难有机会深究此事。 走进石洞里没几步,温度骤然下降,口中呼出的气息登时变成一团冰冷白雾。紫宁走得颤颤巍巍,只觉得脚底下是陡直弯曲的石阶,一步步越走越低,三人的呼吸声在四周回响,发出十分空旷诡异的声音。 “月……横塘……”紫宁又冷又怕,嘴唇打颤,“是……是你吗?”她拉着月横塘的手,黑暗中几次撞到他身上,明知道就在身边,但仍然放心不下。 月横塘忍不住发笑,“不是我,还能是谁?”为了增强存在感,他温暖的掌中微微加力,紧捏一下她的小手。 紫宁摇一摇头,强词夺理道:“那可不一定哦,这是仙道界,什么稀奇古怪的事都有,万一走着走着,牵我手的人不是你怎么办?”身处全然的黑暗当中,这种感觉实在可怕,不禁被自己的恐怖想法惊得毛骨悚然。 月横塘说道:“放心吧,我不松开你的手。” 紫宁只觉得脖子后面仿佛有一股阴风呼呼吹着,情不自禁地抱紧他一条胳膊,紧张说道:“不行,我就是不放心。”脑袋躲在他肩膀后面,警惕地瞪大眼睛,左右两边瞄着,唯恐跳出来什么可怕的怪物。 可惜她什么也看不见,只有死一般浓重的黑暗。 又走了两步,脚下终于踩到一片坚硬的平地,心里踏实了一些。这时鼻子里嗅到一股奇怪的药味,混着冰冷的阴寒之气,显得若有若无,十分诡异。“什么怪味?月横塘,你……你换人了吗?” 月横塘暗中觉得好笑,紫宁耍赖的脾性,跟白球不分伯仲,果然什么样的仙宠有什么样的主人。只得问道:“那你想怎么样?” 紫宁适应了片刻,已经不太害怕,一双眼眸转动两下,笑嘻嘻凑近他,神秘说道:“咱们对暗号吧,我问‘你是谁’,你就回答‘我是大白菜’,这样我就知道你是月横塘了。” 她一番话说得声情并茂,古里古怪,月横塘忍不住反问道:“为什么我是大白菜?” “嘿嘿,因为你长得很干净,脆生生的好像大白菜一样,哈哈哈……”紫宁一边说着,一边自顾自拍着胸口笑起来。 东陵公子站到一旁,凝视黑暗中手牵着手的两人,一个面露窘相,十分尴尬,一个喜笑颜开,乐得前仰后合。 尽管月横塘一脸无奈,但也默然接受了“大白菜”的称呼。 东陵公子是修仙之人,不用灯火也能看得一清二楚,不禁暗想:“月横塘果然变了很多,堂堂昆仑绝皇,仙族第一神君,面对十万困杀之阵也不皱一下眉头,紫宁只用一个笑容就让他妥协了。” 喜欢一个人,竟然如此惊心动魄。 平缓淡然的目光转向左右,打量眼前这一间宽阔空旷的密室,规模恢弘,仿佛一个封闭的奢华墓室。 地面由坚实的青石砖块铺成,延绵伸展出去,足有十丈那么远。密室顶墙和四壁上绘刻着各种奇特的文字图案,两侧的宽道中整齐摆放了一排排的灵晶棺材。 紫宁正拉着月横塘的手,跟他商量对暗号的事情,忽地眼前亮起一道华光,“哗,哗——”两颗夜明珠如流水一般,从东陵公子的衣袖里荡出来,缓缓飘浮上升,灼灼的柔光瞬间照亮了整个密室。 双眸慢慢适应了光线,紫宁左右转头,茫然地看向周围,登时睁大眼睛,尖声叫道:“哇哇,死人,有死人!”只见身侧靠墙摆了一整排透明的棺材,似乎每个棺材里都躺着一具女人尸体。 年轻貌美,身穿一袭紫色纱衣。 月横塘黑亮的眸子一凛,抬头看向密室顶上,只见一片白石雕刻着两行黑色大字,他喃喃念道:“本尊自创月冥仙法,纯阴助力,纵横四野,无敌于天下。惟为紫衣一念,痛悔万分,凡我传承弟子,遇仙道不仁者,皆可怒杀!” 东陵公子目光淡然,微微点头,“平嘉太子传承了月冥仙法,这一间密室是他的修炼之地。” 紫宁瞅一瞅那些灵晶棺材,心有余悸地问道:“修炼就修炼,为什么要这样神秘,弄来那么多死人。” 月横塘微微颔首,放出神识扫向棺材当中,见这些女子都是水灵根的资质,大多数人的腹中已凝成了一颗内丹。 “水灵根的女子体质偏阴寒之性,他用这些女子当修炼炉鼎,凝结成晋升等级的丹药。”东陵公子话音悠长,淡漠中带着一股同情的叹息。 “炉鼎?”紫宁打了一个哆嗦,她一下子想到发鸠国选媵女当修炼炉鼎,难道都是这样的下场么? 月横塘的眸子里透出一道痛恨的冷光,喝道:“如此邪恶残忍,也敢妄称是仙法?”他从没听说过月冥仙法,不知是什么样邪魔外道。 密室中透着丝丝流转的阴冷之气,“月冥仙法?”紫宁脑中忽地一片茫然,转眸望着整齐摆放的几十具水晶棺材,脚步慢慢走过去。 抬手抚摸一具全然透明的空棺材,心中突然有一种难以抑制的悸动之情,“月冥,月冥……为什么这名字如此耳熟?” 凌波步,横塘目,千山万水,月冥一盼顾; 红酥手,紫眸醉,百转千回,玄女双泪垂。 白球念过的一首诗反复在脑海中回荡,“为什么是月冥,羲儿和月冥,究竟是什么关系?”紫宁嘴里喃喃自语道,仿佛捕捉到一丝信息,随即又一闪而逝。 ———— q版一: 东陵:月横塘,你变了。 月横塘:两年不见,我也该变了。 东陵:可惜,再也回不去以前的日子。 紫宁:咳咳,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喂喂,你们两个男人,能不能低调一点。 东陵:我们之间的事,你不要管。 紫宁:人生若只如初见啊——我晕,神仙啊,我不要跟男人争宠—— ———— q版二: 紫宁:咳咳,刚才上面那一段是幻想版,重来一遍。 东陵:月横塘,紫宁是一个好女孩,你要好好待她。 月横塘:我会的。 东陵:如果你让她伤心,我就带走她,兄弟情也挡不住。 月横塘:紫宁跟我在一起,谁也不能带走,你也不行! 紫宁:哇哇哇,两兄弟好有爱哦,吼吼,我喜欢—— 月横塘:…… 东陵:…… —— 第33章 密室大战 灵晶制成的棺材如同千年寒冰一般剔透莹亮,东陵公子抬袖一抚棺盖,“这些女子也真可怜,本以为做了太子的媵女炉鼎,能享受荣华富贵,却不料死在冰冷的地窖中,成了养丹炼魂的容器。” 他清净的眸子中略微闪出一丝黯然,停了半晌道:“真是奇怪,她们为何穿紫色衣裙?” 是平嘉太子偏爱紫色吗,或是月冥仙法用紫衣女子修炼? 月横塘心中一颤,双眼微微闭上,脑海中浮现了一道紫衣身影,“月冥,若有来生,我一定要忘记你。”紫色锦绣纱衣,眉心处一轮淡紫的弯月明眸,云鬓飞扬,孔雀翎金钗闪耀着柔光。 “羲儿!”月横塘脱口而出,失声叫道。 心底深处一道隐藏的记忆瞬间打开,紫色的影子一闪而过,他深呼吸一口气,“难道,月冥与我有关——” 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没错,他以前就是月冥! 十万年以前,月冥深爱一个少女,名叫羲儿。 玄女羲儿,一袭紫色轻软纱衣,额间的紫色弯月透出皎洁的光晕。月圆之夜,羲儿凝眸望向月冥,嘴角笼着淡淡的哀伤,“爱上玄女,你后悔吗?” “永不后悔。”月冥沉声说道。 “可是我后悔了,怎么办?月冥,你变成了一个杀人恶魔,我却爱上了你。”羲儿忧伤的说道。 月冥苦笑一声,“天下人负你,我惩治他们,毁灭他们,有什么不对?羲儿,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你要永远快乐。” “可惜,我不快乐。”羲儿指尖升起一道淡淡的紫色光晕,犹如寒芒一般,刺痛了她的眼睛,“月冥,我们一起离开好吗。你负了天下人的,今生我帮你偿还。” “羲儿,我会等你十万年——”月冥双眸的凝光渐渐散乱,一道锋利的冷光已然刺透他的心脏。 羲儿安静地倒在他怀中,额间的紫月明眸缓缓淡去,嘴角流出两道鲜血,渗出一抹凄凉的微笑,“月冥,十万年玄女重生,我想爱一个好人——” “嗖”地一片紫光划过,月横塘猛地睁开双眼,嘴唇微抖,脸色发白。原来是这样,羲儿和月冥,相爱却不能相守,最终选择同归于尽! 凌波步,横塘目,千山万水,月冥一盼顾; 红酥手,紫眸醉,百转千回,玄女双泪垂。 羲儿唱的最后一首歌,她死意已决。月冥抚琴弹奏,却无怨无悔,只是两道泪水滴在琴弦上,悄然滑落。 紫宁愕然地注视着月横塘,心绪十分恍惚,沉浸在一种似幻非真的迷茫状态当中,“月冥——” 这个名字仿佛曾经镌刻在心底,尘封了许多年之后,此时突然显现出来。 “月冥,月横塘,这究竟是……”她忍不住问道,一丝一缕渗入的记忆在脑中搅得难以安静,心头有一种牵系无法放下,非要弄清楚不可。 “月冥这个人……”东陵公子束手而立,仰头自语道:“说起来倒有一点印象,似乎是十几万年的一个魔头,本来也是仙族之人,却勾结巫族首领巫灵王,残害无数仙族神君,妄想统治仙道界,最后失败灭亡。” 月横塘心中一沉,羲儿亲手杀死月冥,应该是为此事。 恍然间全然明白,怪不得昆仑宗门查不到月冥的来历,怪不得仙族长老回避谈论羲儿。原来他们早就知道,却一直想要隐瞒这个秘密。 如今的月横塘,就是当年的月冥,仙族的一个叛逆,想要统治仙道界的大魔头。 转世重生,他却仍然存下残留的记忆,记得穿紫衣的羲儿,可惜羲儿已经忘了他。 心口处隐隐有一丝酸疼,当年羲儿杀死月冥,是不是也一样很痛? 目光缓缓转向紫宁,欢喜和忧伤的情绪一起喷涌而出,缕缕思念之情冲盈激荡,“羲儿,十万年了,我终于等到你。” 放心,此生我做一个好人,让你留在我身边,永远快乐。 转瞬间,灵台中溢满一片远古苍茫的记忆,金戈铁马,杀戮四方,他的双手染了无数人的鲜血。 月横塘呼出一口沉重的长气,忽听东陵公子说道:“采集大块灵晶极为困难,平嘉太子为了修炼邪功,倒花费了不少本钱。十几口灵晶棺材,价值数十亿灵石,亏他能在煜阳宫下面建一个如此隐秘封闭的密室。” 月横塘定一定神,目露一抹淡然的情绪,扫视四周的坚厚墙壁,“这密室不是平嘉建的,是月冥。” 十万年前,月冥修炼一种阴邪的仙法,正是用羲儿的纯阴之体做了炉鼎! 心中狠狠一揪,断然做出了决定。他抬手一指棺材,说道:“这些邪功的丹药,一定要毁去才行。”暗暗立誓,月冥仙法永不外传,他要摧毁一切功法和丹药,不让任何人修炼这门邪功。 曾经做错的事,总要想办法改正,给他自己一个机会,也是给羲儿的承诺。 紫宁凝视月横塘半晌,一股异样的熟悉之感油然而升,好似非常亲近,却又有些陌生。 她摇一摇头,让自己清醒过来,转眸看向一整排的灵晶棺材,撇嘴说道:“丹药都在她们肚子里,怎么毁去呢,要把尸体搬出来吗?”一想到冰冷僵硬的尸体,她顿时浑身发憷。 东陵公子摇一摇头,“如果毁去丹药,一定会打草惊蛇,让平嘉知道我们来过这里,以后有了戒心,就更不容易对付。我看此地不宜久留,最好原路返回,先离开皇宫再说。” 密室设了三层防御阵法,不方便施展遁术离开,否则真气流动强烈,一定会暴露身份。 月横塘站着原地不动,安静了半晌,双眸突然一凛,说道:“有人来了,先躲起来。” 目光左右扫去,密室中除了棺材,没有躲藏的地方。 紫宁一惊,只觉得头皮发麻,低声叫道:“往哪躲啊?”抬眼见旁边摆着几口空棺材,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东陵公子旋动衣袖,将密室顶的夜明珠一收,说道:“躺进棺材里。”两手用力向上一甩,登时三个灵晶空棺的盖子凌空飘浮起来。 “我不要啊——”紫宁的抗议刚喊出一半,月横塘“嗖”地一指仙诀,将她迅速送进棺材里,“呼”地一下棺盖压住。 密室中的黑暗好似染了浓墨一般,绵绵密密,无边无际,没有一丝一缝的光亮。 紫宁直挺挺在灵晶棺材里,心中怨念丛生,“这馊主意谁出的,难得他们两个这么齐心,一块把我扔进棺材里。”越想越惊悚,浑身的寒毛竖起来,又冷又怕。 “这灵晶棺材虽然厚重,却是半透明的。”紧张情况下,抑制不住一通胡思乱想,她咬一咬嘴唇,“我穿的黑色夜行衣,躺在棺材里,是不是很惹眼呢?” 脑中浮现一幅景象,一具具灵晶棺材上浮出一抹淡紫色,唯独她躺的这个棺材,反射出一片黑乎乎的幽光,一眼就分辨出来。 不行,这样很容易暴露目标,我得赶快爬出去。 手脚挪动一下,另一幅画面浮现出来:死寂一般的灵晶棺材中,两只柔弱颤抖的手伸出来,扒在冰冷的棺材两侧,一道阴森的身影缓缓坐起来,披散一头黑色长发,脸色苍白…… “不要,这个好可怕。”紫宁抬手抚一抚胸口,被自己无比强大的想象力惊吓到。 随即脑中又补充一个鲜活的画面:身穿夜行衣的少女“哇”地跳出棺材,面带笑容,随意摆摆手说道:“各位打扰了,我有事先走,你们好好躺着,不必送哦。” 画面立刻凌乱了,气氛不对,全是违和感。 月横塘平静地躺在棺材中,身子犹如浇筑一般,纹丝不动。 将一道神识缓慢放出去,见紫宁双眼紧闭,歪着脑袋,眉心蹙在一起,好像冥思苦想什么。嘴里低声唔噜噜的,念念有词,一会抬手抚胸口,一会伸腿踢在棺盖上。 嘴角不由得一紧,暗中纳罕:“她在琢磨什么,难道谋划怎么逃出去?” 东陵公子的神识也扫出去,盯着紫宁看个不停,“这个小丫头真奇怪,自己叽叽咕咕说话,躺在棺材里,一点也不害怕吗?” 恍然之间,两道神识碰到一块,互相打量对方一下,激起一丝丝波动交流,月横塘的神识道:“躲在棺材里,真是一个馊主意。” “那你为什么不反对,动作还那么快。”东陵公子反驳他。 “我是担心紫宁,这么黑的环境,她一个人会害怕。” “她害怕,你就去陪她,两人躺到一个棺材里。要么你施一个隐身术,站到棺材旁边保护她。” “隐身诀会触动防御阵,谁都能猜到昆仑绝皇来了,你让我自亮招牌是吧。” “哼哼,两年不见,你怎么变得婆婆妈妈,你还是月横塘吗?”东陵公子恨铁不成钢。 两人交流未完,突然听见紫宁自己低声叽咕道:“我不是大白菜,你是大白菜——” 她闭着眼睛,双手捏成小拳头,一个拳头扮成月横塘,一个拳头扮成紫宁,正在激烈对话中。 月横塘神识一荡,扫到她泛红透粉的小苹果脸上,见她嘴边抿着笑容,十分开心的样子。这一副秀眉俏鼻,容颜如花,令他痴痴地看呆了。 东陵公子顿觉神识一痛,“嗖”一下回到脑中,心中暗道:“真是肉麻,我已经受不了这两人了!” 突然一阵“轰噜噜”的闷响传来,有人打开密室上面的墙壁机关。 紫宁一惊回神,连忙屏住呼吸,暗道:“平嘉太子,是你来了吗?这密室里面没有贼,都是死人尸体,你看一眼就走吧,我们不送了啊。” 月横塘的神识迅速回归脑中,暗自调控一缕气息,逐渐神游境外,身心化作一片虚无。 “啪嗒啪嗒……”细碎的脚步声响靠近,一道微弱的光线逐渐增强,平嘉太子双目机警,举着一根冒黑烟的火把进了密室。 紫宁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如果他走过来,我该怎么办?”平嘉太子修炼了邪功,一定很不容易对付。 忙将双手轻按丹田,神识内视,顺着浑身经脉汇聚一股真气,缓缓凝结成一个极小的真气团。 经脉气流萦绕,真气团越凝越实,在丹田里翻腾滚动,冒出一层层细微的气泡。“他敢过来掀棺材盖,我就用无敌闪光弹轰了他。” 想起平嘉太子虐待白球,又是害死无辜少女的罪魁祸首,紫宁恨得牙根痒痒,“他用活人修炼邪功,这样的坏蛋,轰一百次也不过分。” 平嘉太子脚步缓慢,一步步踏进密室,手中将火把举高,在眼前照了一圈,并没发现什么异状。 “呼”地放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阴沉的笑意,暗想:“这一批丹药炼成,就将密室毁去,没人知道这里曾经存在过。” 一时间踌躇满志,等炼成无敌月冥仙法,他就是仙道界第一,“嘿嘿,仙道界唯我独尊,仙族神君也得看我脸色。”目光透出阵阵得意,“发鸠帝君,你以为有天妖做靠山,就很了不起了,我的月冥仙法,连天妖也不放在眼里。” 冷傲的目光环顾一排排灵晶棺材,随即放低了火把,转身离开。 再等半个月,他要争回在西岐国的地位,原本属于他的,谁也夺不走。 自古皇权,兄弟相争,平嘉太子暗中冷哼,“见素,你等着吧,我要将你玉尊的封号踩到脚底下!” 抬脚踏上一个石阶,心头毫无征兆地跳了一下,“嘶,好像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他停了下来,转过身子瞄向那几具空棺材,登时警惕起来。 沉闷的空气中充斥一股阴郁的药味,不易察觉的灵气从一具具棺材里冒出来,暗暗浮动着。 没错,就是几个空棺材,一定有蹊跷。 小心翼翼踏前一步,灵晶棺材的莹亮柔光在昏暗光线下显得十分诡异,丝缕的凉气从眼前拂过,火苗摇摆跳动两下,发出一阵“兹兹”轻响。 “轰隆隆——”眼前十几具灵晶棺材突然震荡跳动,棺盖颠簸相撞,发出刺耳惊人的巨大声响。 浓郁的灵气滚动而出,灵晶棺盖一个接一个翻落而下,重重摔在青石地面上,“咣当咣当”的撞击声音此起彼伏。 成束的白色灵气犹如水流一般,汹涌澎湃朝中间一口灵晶棺材汇聚过去,所有灵气在棺顶凝成一团,拼命旋动打转,盘旋片刻之后,就被“嗖嗖”吸干净。 月横塘双目陡然睁开,“紫宁在吸收灵气!” 他周围的灵气仿佛抽风一般,将衣襟吹动起来,瞬间扫荡而过,统统被强大的吸力卷走。棺材剧烈地震动起来,灵晶棺盖翻落掉下去,身子几乎压不住。 “砰”地一声,他抬手打出一道气流,单掌重重地拍在侧壁上,灵晶棺材“哗”地滑向旁边,跟东陵公子躺的棺材贴到一起。 东陵公子震荡了一下,随即伸手挽出一个道诀,反掌击向棺材侧壁。 他们一左一右两只手掌,隔着双层灵晶棺材壁,紧紧吸压在一起,将两口棺材稳住不动。 周围的灵晶棺材就像发了羊癫疯似的,扭动着弹跳起来,尸体一具具滚落出来,摔了满地。 到处是紫色绸缎轻纱的女子,躺得横七竖八,苍白无色的脸庞上凝着诡异神色,身子冰冷僵硬,笼罩着一团团灵气白雾。 紫宁丹田中的真气越转越快,真气团逐渐变大,从小汤圆凝成一个拳头大小,四周的灵气吸的畅快,根本停不下来。 左右一具具灵晶棺材“轰隆隆”震动翻倒,冲盈的灵气正迅速消失,晶莹剔透的颜色忽暗忽明,转眼间变成一片灰白石头。 平嘉太子目瞪口呆,此时终于明白过来,有人在吸收灵气! 他一个箭步奔过去,紫宁丹田的真气团凝到极致,几乎就要自爆,猛地大声叫道:“无——敌——闪——光——弹!” “轰!”一声巨响,卷着万道刺眼的亮光,从一片灰白色的棺材里喷出来,一下子将棺盖炸飞,重重砸到平嘉太子胸口上。 巨大的冲击力将他身子撞得弹射出去,狠狠摔在青石墙壁上,手中的火把跌落,被疾风一扫而灭。 “噗!”一口血雾喷出去,平嘉太子胸前肋骨撞断两根,五脏六腑几乎移位,受了严重的内伤。 黑暗之中,月横塘放出神识一扫,对东陵公子打招呼道:“一起出去,毁掉那些丹药!” 一黑一青两道身影同时跃出棺材,腾空飞起。 月横塘身影闪动,衣袂飘飘,双手“唰唰唰”飞散出无数柔亮的细光,石子一般大小的真气团击中女尸腹部,发出一连串“砰砰”的炸响。 东陵公子宽袖舞动,柳叶状的飞刀一柄接一柄射出去,犹如长了翅膀,旋动发出一束束幽暗的青光,刺透烧毁女尸肚里的丹药,飞旋转弯,收回衣袖中。 此起彼伏的“乒乓轰隆”的爆炸仅在瞬间完成,密室中火光四起,充满一片烧焦的刺鼻气味。 平嘉太子抚胸靠在墙壁上,脸色煞白,面目狰狞,歇斯底里地怒吼道:“你们毁了我的丹药,我……我……”一口气喘不上来,急火攻心,登时昏死过去。 月横塘一把拽住紫宁的手腕,三人身影犹如闪动的气流,“嗖嗖嗖”从密室中一直窜出去。 连续的爆炸声早已惊动宫中侍卫,到处盔甲戎装,持刀握棒,火光攒动,在煜阳宫布下了天罗地网。 西岐国皇宫启动了最高等阶的防御阵法,月横塘和东陵公子能逃出去,但紫宁却不行。 “御扇飞行!”月横塘抬手一挥,散出一簇簇庞大的真气流,瞬间击退一群冲杀过来的侍卫。紫宁一咬嘴唇,连忙甩出玲珑羽扇,往半空中抛飞出去,“唰”地一声,玲珑羽扇平展变大。 月横塘和东陵公子一左一右,扯住紫宁两条胳膊,脚底“噗噗”蹬着云梯,飞身跳到玲珑羽扇上。两人同时施出一个道诀,驱动羽扇快速腾飞而起。 自从紫宁修炼御扇飞行,没试过这么快的速度,只觉眼前一片昏暗的残影掠过。月横塘在前驱动羽扇,东陵公子在身后加力,推出一道长长的气流。 玲珑羽扇大有扬眉吐气之感,展开扇面,疾速迎风飞翔,刹那间自由肆意,傲然冲天。 它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终于摆脱扇风赶麻雀的噩梦,回到神器的英姿飒爽中。 众侍卫愕然抬头,只见羽扇好像一道白光闪电,“嗖”地划过黑暗夜空,转眼不见影子。 ———— q版: 紫宁:我的无敌闪光弹,打得好爽啊,哈哈哈—— 玲珑羽扇:我这一下凌空冲天,飞得好爽啊,哈哈哈—— 东陵公子:月横塘,你把玲珑羽扇给紫宁,真的合适吗? 月横塘:…… ———— 第34章 素斋宴会 西岐皇宫失窃,整晚闹得人声鼎沸,鸡犬不宁。 在外苑修炼的西岐皇帝匆匆回宫,平嘉太子连忙启禀,有盗贼潜入煜阳宫,抢走一只仙宠貔貅。 幸好没有别的损失。 西岐皇帝见他面色惨白,平嘉太子却只说自己受了轻伤,对密室一事只字未提。 都城东郊的长亭之外,郁葱楼台,花影婆娑,月横塘拂动的琴声悠扬,抬眸见紫宁依偎着水榭栏杆,面上带笑,睡的香甜。 东陵公子颔首垂目,淡然的眸子望向紫宁,悠声说道:“你真的打算混入素斋宴,这样风险太大。”眸子从紫宁身上转向月横塘,昆仑绝皇身份特殊,素斋宴上不请自来,一定会引来各种猜疑。 月横塘深邃的目光投向浓黑的暗夜之中,淡淡说道:“我不能公开露面,但要设法查出谁是天妖的爪牙,及时清理门户。” 这一次行动,他需要东陵公子帮忙。 东陵公子眸子晃动,平静说道:“我没答应帮你。而且,你不要将紫宁卷进来,这是仙族与天妖之间的恩怨,跟她无关。” 月横塘表情微微一动,半晌说道:“玄女十万年重生,不知有多少人觊觎她。正是为了紫宁,一定要把仙道界的内奸揪出来。不管发生什么,我会陪她一起面对,渡过难关。” 东陵公子猛地转身,眼神变得复杂起来,喃喃自语道:“玄女,原来紫宁是玄女重生。” 月横塘缓缓点头,“无极玄女重生,天下大乱,紫宁需要有人保护她。” 东陵公子陷入沉思,良久深呼一口长气,“好,我就帮你这一次。素斋宴我出场,你用隐身诀进殿,不会引人注意。发鸠帝君那边我来监视,你盯着平嘉太子和其他人,尤其要小心芳洛汐有什么行动。此事究竟能不能成功,还得看运气和机缘。” 月横塘点头,平静说道:“今晚之事,平嘉太子必定不敢宣扬,我们成功的机会很大。” 目光缓缓望着熟睡的紫宁,见她一双粉嫩的脸庞犹如小苹果一般,紧抿着小嘴,睡得呼呼发声。 紫宁,你不要怕,我会保护你。 …… 仙道界斋戒之日,西岐皇帝邀约道族三十六洞府七十二洞天,齐聚玉尊府邸,共赴素斋盛宴。 午后黄昏,仙族华瑶女帝持毕戒礼,玉尊府大殿华灯齐上,二十四颗滚圆的夜明珠悬挂殿顶,衬着黄灿灿的宫灯,泛出柔和光色,熠熠生辉。 殿内八根朱漆楠木柱子直立,宴席榻桌沿柱边摆成两排四十桌,两三人共席一桌。华瑶女帝身份尊贵,单列了一席,由发鸠帝君和彤公主在两侧作陪。 平嘉太子昨夜受伤,面色异常憔悴,但也勉强支撑,他左边是孔雀灵洞的泥丸真人,丹霞洞的三散人,右边是绵竹山的菊道人和灵源洞的敦仙老祖。 此外真墟洞、毛公洞、梅山洞、金成山、云荒山、马岭洞、逍遥洞、绿萝台、桐柏洞、马蹄山、清源山、兰和山、元辰山等一众福地洞府,前来赴宴的多达上百人。虽都是道族小国洞府,但修炼者济济一堂,也是一件难得的盛事。 西岐皇帝身着华服皇冠,坐在正席高位之上,见席间宾客衣鬓闪动,尽是一片仙风道骨,不由得颇觉得意。西岐国盛名如此,四海八荒归心,故而吸引众多仙道之人前来赴宴。 遗憾的是仙族只来了华瑶女帝一人,若能将昆仑绝皇请来赴宴,该是何等的荣幸。 道族洞府的众人早想目睹华瑶女帝仙姿,此刻在素斋宴会上一见,顿觉惊艳不已,心神摇曳,不能自抑。对发鸠帝君娶到才貌双全的仙族女帝,既羡慕又嫉妒。 泥丸真人远望席上的华瑶女帝,见她华服珠翠裹戴,肌肤如雪,满面生辉,不禁有些失神。转头看一眼殿内伺候的年轻侍女,顿时暗叹,玉尊府上美人虽多,但全凑到一块,也不及华瑶女帝一根手指。 他见玉尊不在席中,奇怪问道:“玉尊府上操办素斋宴,玉尊本人却不出席,不知何故?” 西岐皇帝笑道:“真人有所不知,见素平日最不喜欢素斋,又不爱拘束,因而未能列席。” 众人默然点头,素闻玉尊喜欢美人美食,享尽俗世荣华,从不吃这些清淡的素食。他的脾性如此特异,却能炼成道族第一修为的境界,当真不易。 修仙之人,食色贪嗔之欲,红尘凡俗之情,都是魔障执念,阻碍修炼的进阶,但玉尊几乎样样都沾,却也能炼成不可企及的修为,可见他资质逆天。 忽听殿外清钟长鸣,“蓬莱仙境东陵公子驾临——” 落座的众宾客登时起身,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大殿门口。西岐皇帝大感意外,惊喜叫道:“快快有请,速备贵宾上座。”手下人立刻在尊位上加了一席,酒具器皿摆放整齐。 东陵公子是蓬莱仙族贵胄,性情一向孤冷,傲然不合流俗,这次竟然来了素斋宴,令众人大感惊奇。 一道清扬婉转的笛音由远至近,微风青影在大殿中闪动,东陵公子从高处旋身而下,缓缓飘落众人眼前。 彤公主倚坐华瑶女帝身侧,捏紧了双手,一脸痴迷仰慕地盯着他,嘴里喃喃出声:“东陵哥哥——”眸子中略带忧郁,莹动出丝缕的湿润,不愿移开目光。 从来没有更多奢望,只愿这样遥望一眼。纵然隔了青山杳杳,碧水迢迢,也只是看一眼就好。 东陵公子微微朝西岐皇帝一拱手,又向华瑶女帝点头微笑示意,随后便入席。施了隐身诀的月横塘悄然站在他身边,一双眸子机警地扫视出去,从宴席所有宾客的脸上一掠而过。 天妖收买的手下奸细,就隐藏在这些人中间。 东陵公子端坐席中,双眸清澈如水,一脸淡漠无声的神色,青衣碧笛,秀发垂髫,恍然成了一幅静谧的图画。 平嘉太子脸色阴沉,昨夜皇宫中有东陵公子的笛声,接着窃贼闯入煜明宫,破开铁笼困阵抢走白貔貅,又进他的密室中毁去丹药,这些事情一定与东陵公子脱不开干系。 此时宴席尚未开始,众宾客左右寒暄闲聊。 平嘉太子皮笑肉不笑,拱手道:“昨夜本太子的煜阳宫失窃,丢失了一只上古仙宠貔貅。不知是何人所为,望东陵公子指点迷津。” 东陵公子面色平静,毫无一丝波动,半晌之后,清净的眸子转向他,淡声说道:“太子脸色不好,怕是修炼蕴气过度。天道有时,顺意自然,若急于求成,难免有缺憾。有道是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太子爷以为如何?” 平嘉太子听出他话中有话,不禁又怒又臊,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只得讪讪说道:“正是此理。”忙避开东陵公子冰冷的目光,装作一副淡然平静的样子,心中暗暗生恨:“夜闯煜阳宫的,一定是东陵公子!” “当——当——当——”殿外檐角上的青铜钟三声清鸣,素斋盛宴正式开始。殿内登时肃静下来,众人跪坐矮席榻前,持守素斋礼节,静默尊拜天地。 一阵丝竹仙乐声起,两队身穿宫纱罗衣的妙龄侍女现身,手端大小白玉色碗盘,纤纤盈盈,迈步走进殿内。 榻桌上摆好十二道仙道素斋,素仙水瓜丝、素灵宝杂烩、千年人参鲜菇、灵山药香櫞烩悬云丝、台蘑爆仙游菜炖面筋、仙根竹节卷爆水灵藕、百年豆瓣炖炸灵油豆腐、仙银葵花盒小菜、匙子仙葵饽饽红糕、素馅薄皮包、奶子饭、仙银灵丝素面各一道。 这些素斋由仙草灵花入菜,众宾客看在眼里,不禁食指大动。他们平日服用仙草,都是连根带叶生吞下去,滋味又苦又涩,十分难吃。 而这素斋宴用了仙草灵花,配以凡人常吃的菜肴,烹煮美味,色泽诱人,香气扑鼻。众宾客眼珠直勾勾盯着,恨不得将十二道素斋全都看进眼睛里。 西岐皇帝一见此场面,心中甚是得意,手抚下巴的细须微微一笑。为筹备这场素斋盛宴,西岐国请了仙道界有名的仙厨,提早一月备上仙草灵花的食材,可谓是费尽心机。 …… 玉尊府邸花园的假山后面,紫宁匆忙将一袭含香锦纱衣换到自己身上,眉头紧蹙道:“我听了你的话,你还想怎么样?” 眼前的少女十七八岁,长了一张削尖下巴的脸,冷冷笑道:“素斋宴的最后一道菜由你送进去,记住,不许耍花样,否则你娘就没命了!”她白皙莹润,娇滴细嫩,一双水光四射的眸子转动着,是一个俏丽的美人。 紫宁心中一凛,目光上下打量她,“我知道了,你就是芳洛汐!”发鸠帝君安排芳洛汐进殿跳舞,却不知为何突然改变主意。 “我该怎么办?”紫宁暗暗着急,芳洛汐用林娘的性命作威胁,而月横塘他们还在素斋宴会中。 芳洛汐抿一抿嘴,露出十分高深莫测的表情,“你进殿去送菜,找机会接近平嘉太子,把他腰间的玉带偷换出来。”说着,拿出一条假的玉带递给她。 紫宁蹙起眉头,咬一咬嘴唇,说道:“好,我帮你偷玉带,你千万不要为难我阿娘。”伸手将食盒拎起来,心情也是沉甸甸的。 暗中不断念叨:“紫宁,不要担心,阿娘一定会没事的。” 素斋宴殿外,两队年轻侍女早等的不耐烦,见紫宁走过来,一人说道:“宾客都等着最后一道菜呢,你怎么才来。”她们只认衣裳不认人,这一位身穿含香锦的少女,就是她们要等的人。 侍女们手中各捧一个青玉瓷带盖大碗,整齐排成两列,一抹抹鹅黄色宫衣晃动,随着悠扬的仙乐声,款款迈步进了宴席殿内。登时将大殿中点缀得花团锦簇,令众人目不暇接。 众宾客忽见一抹曼妙的裙影闪现,一名盛装华服的美貌少女,手拎一个红竹雕花食盒,提起裙角走进来。宫灯映着她淡藕绣春紫云纹的绫绡深衣,异常端丽华贵,头上插一支龙衔珠镶宝步摇钗,摇摇晃动。 华瑶女帝登时一愣,这是紫宁! 东陵公子见紫宁进殿,平静无波的脸上露出一抹惊讶,神识立刻扫到月横塘身上,质问道:“紫宁怎么来了,你竟让她在这么多人眼前露面?” 月横塘见紫宁脸上有一抹忧郁,登时目光一颤,用神识答道:“有人逼迫她。” 此时发鸠帝君脸上阴笑一闪,犹如秃鹫一般煞气的眸子紧盯着紫宁。 哼哼,玄女重生,本王就让道族洞府的人见识一下玄女。 他阴冷的眸子轻瞥一下华瑶女帝,暗想:“华瑶,紫宁是你和剑尊生的女儿,你竟然瞒了本王十几年。她既然是玄女,就让她生不如死!” 榻桌另一侧的彤公主心情起伏,抬眸向东陵公子看了一眼,见他目不转睛盯着紫宁,顿时胸中一痛,“她怎么也来了,居然阴魂不散的,一定要缠着东陵哥哥吗?” 众宾客不知这少女是何人,都低声交头接耳。 她身上穿的是西岐国最贵重的含香锦,香风袅袅飘散,一副尊贵出众的气派。发髻高高盘起,两绺散头发垂在耳朵两边,露出一抹洁白如玉的脖颈。深衣领绕脖颈,腰间宫绦飘飘,环佩叮当,腰肢款摆,摇曳生姿。 这般美丽脱俗,气度不凡,不知是哪家道族洞府的公主。 平嘉太子目光闪动,露出一抹怪异的神色,“此女并不是芳洛汐,那么她是谁?” ———— q版: 紫宁:芳洛汐你太坏了。 芳洛汐:哼,本小姐的手段,你还没见到呢,等从宴会出来,我再送你一个惊喜! 紫宁:…… ————申请签约又没通过,心情不太好,更新晚了,请见谅。这已经是第四次申请了,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可能写的还不够好吧,作者会继续努力,越写越好,一定完本!…… 第35章 斗智斗勇 超级大章节,求票票,求收藏!!!! —— 进殿的众侍女将手中瓷碗捧到宾客桌前,轻缓摆放完毕,随即转身,犹如蝴蝶一般飘离大殿。 紫宁提着食盒走到平嘉太子桌前,微微颔首道:“这一道素斋菜,请太子爷品尝。”众宾客顿时愕然,看向平嘉太子的目光变得玩味起来,心想这女子接近太子爷,看来对他大有情意。 西岐皇帝哈哈大笑,拂须说道:“平嘉,既有美人奉上佳肴,你不能拂了她的心意,接纳便可。”他虽不知紫宁是何人,但见她容貌美丽,气度不凡,绝非一般的俗世女子,若对平嘉有意,倒可以成全这段好事。 东陵公子淡静的眉间微动,猜不透紫宁此举为何,只见她将食盒搁在平嘉太子面前的榻桌上,打开盖子,从里面捧出一个青玉精瓷的盅碗。 紫宁手上端着盅碗,心中暗想:“怎么偷换太子的玉腰带呢,要不把这碗汤泼到他身上?”她跟太子之间隔一个宽榻桌,如果假装失手,硬把汤泼出去,这样做也太明显了。 平嘉太子颇感意外,问道:“这是什么美味菜肴,你说来听一听。”抬手掀开盅碗的盖子,瞅着碗中冒出腾腾热气,是一盅仙品青瓜炖了灵宝春笋的高汤。 紫宁回过神来,脸上挤出一个笑容,“太子爷莫要小看这道菜,瞧着虽简单,却是极难弄的,名字也清雅,叫做‘昙花一梦’。”她声音朗然清脆,大殿上众人听得悦耳,都迫不及待将眼前的青玉瓷碗盖子掀开,顿时闻到一股恬淡诱人的清香气味。 西岐国御膳仙厨做的好东西,要细细品味一番才行。 东陵公子暗想:“紫宁这么做,一定有特别的意图。”双眸微微一眨,露出一个浅淡无痕的微笑,“这菜名倒好听,可有典故?” 紫宁“嗯”地点头,摇头晃脑说道:“夜影昙花梦,一念也虚空。此汤羹口味虽清淡,却能化开胸中郁结,理顺丹田之气,有散闷助神的功效,吃下这一盅,出些虚汗更觉神清气爽。” 平嘉太子眼眸深深看她,半晌低头,用汤羹勺子喝了一口,微微点头道:“味道还好,有一股子清香。这一个夜影昙花梦的典故,倒难为你了。” 紫宁见他喝汤,暗中捏了一个小小的真气团,心想:“我一掌把盅碗打碎,淋他一身菜汤,就有机会偷腰带了。” 突然耳边响起一道柔和的轻声,“紫宁,把真气团放下,不要轻举妄动。”月横塘隐在大殿中浮动的热气虚雾中,见她想对平嘉太子动手,连忙制止道。 谋而后动,才不会功亏一篑。 紫宁深深呼出一口气,不情愿地松开手,将真气团散去。 众宾客见太子爷都已开动,便也不再客气,互相拱手道:“请!”于是撒开怀尽情吃喝,两口将“昙花一梦”吃光,随即闭目细品,只觉香气缭绕舌尖,久而不散,纷纷赞不绝口。 平嘉太子见紫宁站着不动,将手中汤羹盅碗往桌上一放,蹙眉说道:“汤已送到,你为何还不走?” 紫宁有些郁闷,淡淡说道:“我要看太子把汤喝完。” 平嘉太子冷哼,“你如此费心接近本太子,是想趁机邀宠,还是有别的企图?” 众宾客都愣了一下,暗笑太子爷不懂少女心思,如此不解风情,岂不让人家姑娘丢面子?登时对二人生出兴趣来,索性抱着观戏的态度,边吃边看。 西岐皇帝呵呵笑道:“平嘉,她一个小小丫头,能有什么企图,你倒不必如此诘问。”目光转向紫宁,问道:“这位姑娘是哪一仙道洞府的?以前没见过你。” 紫宁“嘻嘻”笑一下,表情故作轻松,心里却暗暗着急,不知怎么解释自己的身份。忽听华瑶女帝柔声笑道:“她叫紫宁,是发鸠国人氏,也是本宫的义女。”她见紫宁紧张失措,连忙出言相助。 彤公主猛地一惊,转头叫道:“母后,你……”华瑶女帝的手指在她衣袖上一紧,彤公主咬一咬嘴唇,将满腹的疑惑委屈全都憋回去,一双忧郁的眸子转动两下,差点滚出泪珠来。 众宾客兴趣更浓,这美貌姑娘竟然是华瑶女帝的义女,怪不得气度不凡,果然是沾了仙族的神韵。 西岐皇帝一乐,连忙吩咐道:“快给紫宁姑娘赐座。”手下人都极有眼色,立刻在平嘉太子身边摆了一席。 紫宁一双眸子盯着平嘉太子腰间的玉带,搜肠刮肚地想怎么弄到手,虽近在咫尺,却也不能扑上去硬抢。 见平嘉太子面有愠色,她灵机一动,转脸笑道:“我这狡黠女子想跟太子打一赌注,太子若输了,可否将腰间的金丝玉带送我?我若输了,任凭太子处置。” 此语一出,全场登时哗然,众人交头接耳,脸上都露出暧昧的笑容。这女子的心意如此明显,不知平嘉太子怎样应对。 平嘉太子始料未及,红着脸支吾不出。他在西岐国贵为太子,虽有不少女子大献殷勤,却没紫宁这样直接的,大殿宴会之中,众目睽睽之下,居然开口跟他索要玉带,而且还用赌注这一招,让他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西岐皇帝甚觉有趣,哈哈笑道:“如此甚好,本皇准你所请。紫宁姑娘想赌什么?” “我要跟太子爷比试三局。”紫宁起身,目光灼灼地盯着平嘉太子。 众人更觉奇怪,心想这丫头不知天高地厚,要跟平嘉太子比试什么,平嘉道法功力深厚,已修炼到八阶,她一个小丫头,怎么可能赢了。 登时有无数神识扫到紫宁身上,却探不出丝毫的灵根功力,纷纷暗想,这小丫头是一个没踏入修炼的凡人。 这就更奇怪了,凡人女子也敢跟修仙者比试? 正惊疑之间,忽听华瑶女帝笑道:“平嘉,既然紫宁邀约,你就与她比试一下如何?若是拒绝她,倒像太子爷心里害怕一般。”她心知紫宁不是鲁莽逞强之人,她执意跟平嘉太子比试,必有自己的打算。 平嘉太子脸色发青,西岐皇帝和华瑶女帝都开口了,他也不好拒绝。登时双眉一蹙,抬头瞪向紫宁,“你想比试什么?” 紫宁抿嘴一笑,伸出三根指头,说道:“咱们比试三局,一局文斗,一局武斗,一局智斗。三局两胜,你若输了,就将腰间的玉带给我,在座的贵宾做证人,你看如何?” 平嘉太子眉间一凛,这女子口出狂言,竟说要跟他比试三局,早已沉不住气,挺身站起来,鼻子里沉重一哼声,“好,本太子就跟你比试。” 他腰间的玉带是天妖使者赐下的,当然不能送给紫宁。但他向来自视甚高,根本不信一个小丫头能赢了,因而满口答应下来。 东陵公子饶有兴趣地看着们,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这样正好,我也给你们做一回见证,太子爷是输了,当真要把玉带赔给紫宁。”众人见东陵公子突然插手此事,深觉不可思议,兴趣更加浓厚。都放下手中杯盏,专心看他们比试。 紫宁上前一步,眯起双眼说道:“比试不能用仙力法术,违规者就算输了。”平嘉太子毕竟是修仙高手,若跟他比仙法道术,十个紫宁也不是对手。 平嘉太子轻蔑冷笑道:“本太子何须使用法术。” 紫宁暗暗点头,只要你不用法术,就必败无疑。想到此处,脸上肌肉故意抽搐一下,不怀好意地嘿嘿笑起来。 平嘉太子被她笑得毛骨悚然,忽听她说道:“第一局文斗,咱们比试弹琴。” 紫宁虽不擅长弹琴,但她有一个隐身的好帮手。 果然,一听她说比试弹琴,月横塘乖乖地飘到她身边来。待古琴在身前榻桌上摆放好,他缓身坐下,环臂轻揽住她,双手拂动琴弦,“铮”一声发出悦耳动人的清鸣之声。 昆仑绝皇的琴音,天下无双。 月横塘十指修长,一丝一弦的琴音都在他手中振响,声声空灵清脆,犹如天籁之音。 众人看不见月横塘,只见紫宁十指在琴弦上滑动,双眸微闭,面若粉红桃花,满是陶醉的笑意,似乎早沉浸到琴音当中,人乐合一,如痴如醉。 紫宁轻咬嘴唇,摇头晃脑地享受着琴音,满脑子尽是月横塘玉树临风,白衣飘飘,觉得这一刻太幸福了! 待她一曲弹完,平嘉太子登时傻眼,他平日花时间修炼,弹琴之技十分生疏。只得硬着头皮奏了一曲,但音色不佳,几次弹错了弦,好容易凑成一个完整的曲子,却也是差强人意。 两把古琴,两首曲子,只要是长了耳朵的,都能听出来谁胜谁负。 紫宁原计划文斗比个平局,没想到这一局竟然赢了,登时心花怒放,拍着手蹦跳起来,笑嘻嘻道:“太子爷,我赢了!” 华瑶女帝笑得眯起双眼,越看越是喜爱,说道:“第一局比试结束,紫宁赢了文斗。” 此语一出,平嘉太子的目光变得深沉起来,他身后的侍卫连忙低头,都面带羞愧之色。他们的太子,弹琴水平差劲,文斗输给一个小丫头,传出去很没面子。 东陵公子淡淡一笑,心想月横塘抱着紫宁弹琴,一手仙境琴音施展出来,平嘉太子哪是对手。这一招太狠了,亏他想得出来。即刻抬箸“当”一声敲在杯盏上,朗声说道:“武斗开始。” 平嘉太子抬起头,狠狠瞪着紫宁,半晌平复了激动的情绪,说道:“本太子四岁强身,六岁修道,仙道法器无所不通,你说要武斗,究竟比试什么?” 紫宁活动一下手腕,轻描淡写道:“比试刀法,太子爷有异议吗?” “刀法?”平嘉太子简直不敢相信耳朵,仰头大笑道:“不自量力,敢跟本太子比试刀法,今日非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众人都是一愣,随即摇头,就算太子不用仙道法术,纯粹用刀法,紫宁也不可能是对手。这一局武斗,她必输无疑。 只见紫宁点一点头,淡然说道:“既然太子爷同意比刀法,就让我来出题目。”说着朝一旁伺候的侍女叫道:“去拿菜刀来!” 待菜刀案板摆放完毕,平嘉太子瞪着两柄一大一小的菜刀,还有成堆的豆腐皮和两只雪梨,不禁怔怔地傻了眼。 紫宁放声说道:“咱们比试刀法,切豆腐丝,切得细而不断。再将雪梨削皮,去核,切成薄片,我与太子爷同时施展刀法,这样公平一些。” 华瑶女帝点一点头,笑道:“这样很公平,本宫等着品尝你们切的雪梨片。” 紫宁命人在一旁生了炉火,温了上好的鸡汤,然后从铜盆里净了手,抬头笑道:“有一道名为游丝落絮的好菜,待我做给各位尝鲜。” 这游丝落絮的名字是她现想出来的,实际是一道鸡汁煮豆腐丝,只是豆腐丝要切得细腻平均,如发丝一般韧而不断。 说罢,乌黑铮亮的菜刀握在手上,豆腐皮卷起码好,左手牢牢按住,右手持刀“当当当”切下去。 众宾客顿时瞪起眼珠子,见她手中的菜刀残影晃动,飘忽不定,切在案板上发出清脆均匀的声响,每一分力道和准头完全相同,瞬间将一卷豆腐皮切成细丝,整齐码成一排,根根分明。 东陵公子见她刀功精深,眼眸中透出一丝惊异,不由得点头,露出赞许的微笑。 彤公主清眸一黯,郁郁地低下头。 全场一片惊异嗟叹之声,紫宁笑而不语,将豆腐细丝放入炉上煨的鸡汤中,又切些细肉火腿进去,用小火慢炖起来。 众人转眼去看平嘉太子,见他笨手笨脚将豆皮卷起来。一刀刀切的用力,但豆腐丝有宽有细,长短不一,摆盘也十分生涩,与刚才紫宁行云流水一般神乎其神的刀技,难以相提并论。 两盘豆腐丝一切出来,刀法优劣立现。 宾客中有人暗暗摇头,心说太子再不济,也不可能使出这般拙劣的刀法,想来是故意如此,让这小丫头出尽风头罢了。 却不知平嘉太子身受重伤,前来赴宴也是勉强支撑,拿刀的手无法控制力道,微微颤抖着,却恐怕被人瞧出来。 紫宁瞥了一眼,见他满脸紧绷,不禁笑道:“我用第二把刀了,太子爷可要赶上才行。”说着将雪梨立在案板上,拿起一柄尖锋细薄小刀,刀锋轻轻旋转一下,一条整而不断的梨皮削下来。 众宾客看得目瞪口呆,这削梨皮的功夫,就算使用法术,也很难做到如此完美。 紫宁神情专注,将尖刀插入梨核中一剜,两下将完整的梨核取出。 削皮去核的雪梨按在左手掌心下,右手持刀放平,“唰唰唰唰”一阵刀影横扫而过,将雪梨横切成千层薄片。 “无影刀法——”紫宁嘻嘻笑道,旋而收刀,用细麻布将刀身擦净,抬手向众人展示雪梨。 切好的雪梨看上去仍然完整光滑,她拿来一个花瓷平盘子,将雪梨摆入盘中,伸手轻轻转圈一抹,环状雪梨片登时散开,犹如一幅雪白的扇面。 紫宁加上两颗红艳艳的仙果樱桃,盘中红白相衬,煞是好看。 雪梨端到华瑶女帝面前,盘中一片晶莹剔透,散发出清香气味。 华瑶女帝抬手捏起一层薄片,迎着光线,见那梨片好似白玉环佩一般,切得薄如蝉翼,放入嘴中轻嚼,点头赞道:“紫宁好刀功,这雪梨更清脆可口了。” 众人也暗暗佩服,转眸看向平嘉太子,见他表情有些扭曲,手背青筋暴起,一只雪梨切得横七竖八,梨皮也未削净,十分丑陋不堪。 华瑶女帝不禁笑道:“平嘉,这局武斗你也输了。紫宁三局两胜,你可服气了?” 平嘉太子恨恨扔了菜刀,闷气往榻席上一坐,沉着脸不吭声。越想越不甘心,仰头瞪向紫宁,沉声问道:“你要比的智斗是什么?本太子不信输给你。” 紫宁嘻嘻一笑,透粉的小苹果脸洋溢着喜悦之情,扬起脖子说道:“本来三局两胜,你已经输给我,但要让你输得死心塌地,甘心把腰带赔给我,这智斗倒可以比试一下。咱们互相问对方一个问题,若谁答不出来,或是答错了,就算输了。” 平嘉太子十分不屑,冷笑一下,“好,我先问你一事,你若能答对,本太子便服你!”沉思片刻,暗想:“她是发鸠国的一个小丫头,若问她西岐国的政事,她定然答不出来。” 于是朗声问道:“我西岐国如今有三大难,你可知是哪三难?” 此语一出,殿中宾客登时脸上变色,西岐皇帝略微蹙眉,抬手拿汤勺喝了一口羹汤,用锦帕擦拭嘴角,抿嘴不语。 太子如此鲁莽,终究难成大事。 紫宁两眼圆睁,心想:“这一招真够狠的,我怎么知道有什么三大难。” 耳边突然响起月横塘的声音,“不要紧张,西岐国的三大难,巫族、丹药、国库!” 紫宁顿时一喜,假装沉思片刻,抬眸微笑道:“这三大难题本是机密,不该在这大庭广众说出来,但太子执意如此,小女子只得遵命,不算触犯僭越之礼哦?” 平嘉太子冷哼一声,“你尽管说,本太子免你僭越之罪。” 紫宁随即将手合在胸前,安静收入袖中,清一清喉咙,朗声说道:“西岐国三大难题:巫族、丹药、国库!” 这巫族在西岐国以北的大荒之地,时常进犯西岐,不仅巫法高超,而且攻占手段极度残忍,令西岐国百姓不堪忍受其苦。 丹药则是西岐国另一难题,仙道界修炼向来以服食丹药为首,但顶级的丹药都出自昆仑、蓬莱、蜀山三大仙族。道族洞府的弟子修仙觅道,炼丹却是一件难事,因此缺少丹药是西岐国的大困扰。 另外,西岐国统领道族洞府数百年,最讲究排场,终年耗费灵石无数,国库早已空虚困顿,也是一件不容忽视的难题。 听紫宁侃侃而谈,这样一番分析,全场宾客都目露惊异,平嘉太子更是面如白纸,像看鬼怪一般盯着紫宁,心中萦绕一个念头:“我西岐国的事,她怎会如此清楚?” 华瑶女帝眉头一蹙,已经猜出有人暗中指点紫宁,但似乎不是东陵公子。她暗暗发出一道神识,在全场中扫视一番,隐约感觉到有一抹隐形的身影,气息若有若无。 除了昆仑绝皇,谁能做到隐身于无形! 她脸上露出一抹淡然的微笑,果然是昆仑绝皇来了,不然刚才那琴音出神入化,紫宁怎能奏得出来。 既然来了,却还躲在暗处,当真有意思。 众宾客见平嘉太子的脸色,就已知晓紫宁说中了三个难题。西岐皇帝面露不满,暗责平嘉太子不懂分寸,大殿之上,居然提这种问题。 紫宁盯了平嘉半晌,抬袖一挥,笑道:“太子爷,看来我答对了,现在我要问你了。” 她双手背后,绕着他转了两圈,仔细端详片刻,突然抬手一指,问道:“你身后那个侍卫的伯父的大表哥的堂姑父的外孙女的表弟的二姨妈的儿子,跟你是什么关系?” 平嘉太子尚在惊魂不定中,听她开口一问,登时脸色黑了,支支吾吾道:“他……他……”半晌说不出来。他身后站的侍卫更是傻眼,抹掉额头上一把汗水,嘴里喃喃道:“属下……属下没有那么多亲戚……” 紫宁嘿嘿干笑,伸出手指头倒数,“十、九、八、七、六、五……” 众宾客惶然愣住,有人夹了一个素丸子,来不及放进嘴里,见紫宁抬指倒数,不禁替太子着急,呆呆张开大嘴,素丸子掉了也不察觉。 平嘉太子急了一头大汗,咬一咬牙,待紫宁念到“一”,连忙急声说道:“跟我……是,兄弟关系!” “错,你们两个没有关系。”紫宁一脸小狐狸笑容,十分得意,暗想:“你这样的大笨蛋,跟我比脑筋急转弯,非绕晕你不可!” 平嘉太子一惊,脸色变得更难看,双拳紧握住,闭着嘴唇不出声。身后那侍卫神色有些恍然,自言自语道:“果然,没有关系——” 众宾客面面相觑,随后也跟着点头,“的确,没有关系。”不禁佩服紫宁聪明过人,这样讨巧的题目,亏她是怎样想出来的。 众人活在仙道界,只有修仙炼道一件大事,对于玩耍嬉闹都不擅长。以平嘉太子如此博学,智斗也要败在紫宁手上,可见这小丫头本事非凡。 平嘉太子垂头丧气,脸色如黑底锅一般,紫宁眼珠一转,笑道:“看你这样可怜,我再送你一次机会。请问,你跟身后的侍卫是什么关系。” 平嘉太子想也不想,直接脱口而出:“没有关系!” 紫宁嘿嘿一笑,“错,你们两个是主仆关系,将来太子登基当了西岐皇帝,你们便是君臣关系。哈哈,你又答错了!” 华瑶女帝见她调皮的样子,不禁拂袖而笑,眯起眼睛暗想:“紫宁这样的闹腾相,倒跟本宫年轻时一个模子!” 平嘉太子气得脸色一白,厉声说道:“你用的是诡计。” 华瑶女帝挥袖笑道:“平嘉,男子汉大丈夫,愿赌服输,紫宁赢了你三局,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你是赖不掉了。” 平嘉太子满腹怒气,瞅着紫宁,越看越是恼怒,这丫头让他丢了颜面,还要赔给她金丝玉带,这万万使不得。 紫宁走到他面前,点头笑道:“平嘉太子,反正你也黔驴技穷了,倒不如痛痛快快赔玉带吧!”抬手往他眼前一伸,“腰带,快点拿来。” 平嘉太子怒不可遏,指着她斥责道:“大胆,你竟敢辱骂本太子为驴……本太子,本太子杀了你。”他听紫宁说黔驴技穷,差点背过气去。 紫宁“切”了一声,露出不屑的神色,将他伸出的手指向旁边一拨,说道:“驴也没你这么笨。好吧,你不是技穷,而是才尽。不管怎么说,我赢了三局,今日你若杀我,只会被人耻笑,说堂堂西岐国太子输不起,恼羞成怒杀了一个弱女子,而且是他的债主!” 说着朝他伸一伸舌头,做一个鬼脸,转头窃窃而笑。 平嘉太子脸色一阵白一阵黑,愣愣瞅着她,忽地想到一个法子,可以令她在众人面前丢脸。当即冷哼一声,“本太子愿赌服输,但这玉带不能给你,我愿赔偿十万灵石,如果你能拿走,就全都归你。若拿不走,就赶快滚出大殿去。” 说着一甩衣袖,众人只听“哗啦”一片响声,地上陡然出现一堆灵石,闪着晶莹剔透的光泽。平嘉太子故意为难紫宁,心想看你怎么搬走灵石。 高阶的修炼者大多都有储物的法宝,比如乾坤袋、储物戒指之类。他料定紫宁不是修炼者,因此想拿走这一堆灵石,她绝对做不到。 紫宁看着这一堆灵石,忍不住吸一口凉气,心里都快爽歪歪了,不禁暗叹道:“平嘉太子果然是傻子,跟他要一条腰带,他却给我十万灵石,这智商真让人替他捉急。” “哈哈哈!”平嘉太子见她怔怔发愣,仰头大笑起来,“这些灵石都是你的,快快拿走好了。” 紫宁脸上抽了一下,皮笑肉不笑看向他,摇头叹道:“仙道界虽大,像你这样的好人,已经不多了。” 走到成堆闪亮的灵石前,双手轻轻一拂,丹田之气运起,只见千万道灵气犹如白光绸缎一般,“嗖嗖嗖”的吸入她双手中,还没等众人看清楚,十万灵石中所有灵气全被吸尽,登时变成一堆飞灰渣滓。 平嘉太子眼珠差点瞪出来,仿佛被人掐住喉咙一般,“额”地一声卡住。众宾客更像见了鬼一般,不可思议地盯着紫宁。 紫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拍一拍手说道:“多谢太子慷慨。那游丝落絮煮好了,各位都赏脸尝一尝。”话音未落,她转手提起菜刀,对着平嘉太子直削过去。 太子只见一道乌金黑亮的刀光迎面而来,慌忙向后退去,惊声大叫:“大胆,你……你……” 侍卫们连忙冲上去,却见紫宁已然收回菜刀,朝他咧嘴嘻嘻一笑,说道:“太子,以后出门时,要换一条结实的腰带。” 太子惊魂未定,忽觉自己腰间一松,愕然低头一看,系在腰间的镶玉金丝腰带滑落掉地,两边衣襟登时松散开。 见太子爷当众出丑,东陵公子低头扶额而笑,华瑶女帝也撑不住,笑说道:“紫宁胡闹,来人啊,快给太子爷换腰带。” 紫宁伸一伸舌头,趁着众人哄笑声起,赶紧弯腰去捡玉带。 月横塘暗中使了一招障眼法掩护,她迅速偷换掉玉带,毫无声息地藏进衣袖里。 ———— q版: 月横塘:紫宁,你跟平嘉太子打赌的事,太鲁莽了,这样很危险的。 紫宁:怕什么,反正有你在嘛。 月横塘:那你也该比试一些靠谱的吧,居然比试弹琴,你一点都不擅长。 紫宁:弹琴什么的,都是浮云,其实我是想让你抱一抱我。 月横塘:…… ———— 第36章 玉尊见素 殿内明灯燃亮,光色灿然,将平嘉太子难看的脸色照得一清二楚。紫宁假装捡起腰带还给他,笑道:“太子爷,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看你慌张的样子,连腰带都断开了。” 殿中顿时一片哗然,讥笑声四起,平嘉太子颜面大失,一脸国字脸憋得犹如紫青茄子,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眼前这个小丫头如此厉害,让他不禁生出一些怯意。 紫宁暗暗藏好玉带,撇嘴瞄了他一眼,暗想:“你欺负白球的时候,就该想到它的主人一定会来报仇。”嘴角弯起一抹灿烂的笑容,哈哈哈,仇也报了,金丝玉带也弄到手,顺便吸完十万灵石,运气好的挡不住。 西岐皇帝突然问道:“本皇看紫宁姑娘的根基,似乎还是一个凡人,究竟用了什么法子,吸尽了这些灵气?”抬手一指,大殿的青石地面剩了一堆灵石的碎渣灰烬。 不单是西岐皇帝疑心,殿内众宾客也都感到惊奇,修仙者用灵石修炼,只能将灵气缓慢纳入丹田中,灵石不会化作一堆灰渣。心想就算昆仑绝皇来了,也没那么大的本事。 “这个……”紫宁嘴角紧一紧,“其实,这是一个秘密,我不能说的。”心中暗自懊恼,一时得意过头了,忘记隐藏无极玄女的身份。 心头砰砰乱跳,面色有些涨红,玄女重生的秘密,恐怕就要守不住了。 一直默默无声的发鸠帝君突然说道:“此事确有古怪,天下修炼功法虽多,都没有哪一门功法能迅速吸纳灵气,除非……” 他故意卖关子,目光朝殿内众人脸上一扫,停了片刻,继续道:“本王听说无极灵根纯阴化阳,五行皆通,七窍玲珑,可吸纳天下无极之气,那日紫宁用本王的灵根球,顷刻灰飞散化,本王也奇怪,一个小丫头怎会拥有无极灵根,除非是玄女重生。” 华瑶女帝登时色变,这番话犹如当头一棒,灵根球被毁虽不是秘密,但她从没想过,紫宁可能是无极玄女。 紫宁她……为什么会这样? 华瑶女帝目光散乱起来,刹时有些不知所措,头上的凤冠明珠微微颤动。她一生的心愿,就想让紫宁做一个普通的凡人,永远不去修炼,远离仙道二族的纷争。 可是,紫宁真的是无极玄女? “无极玄女!”众宾客的眼睛瞪得滚圆,目光中放出无数道贪婪和兴奋,直勾勾盯着紫宁。 “玄女是纯阴体质,无极灵根,天下顶级的修炼炉鼎——” “用玄女修炼一年,抵得上用灵石丹药修炼一辈子!” “她真是玄女?竟然还是一个凡人,没开始修炼么?” “没修炼才好,等玄女修炼了,谁有本事据为己有?” 大殿内各种表情变幻不定,灯影微晃,映衬着杯盏交错的气氛,显得十分诡异。众人议论纷纷,尽是“嗡嗡”的细响。紫宁只觉得头皮发麻,仿佛有无数吸血虫子朝她涌来,爬满了一身,挥散不去。 平嘉太子脸上浮起一抹激动,不去计较方才受辱一事,心中暗喜:“如果用玄女修炼,月冥仙法还愁练不成?更何况紫宁这丫头,似乎是喜欢本太子的。” 越想越觉得意,抬眼打量紫宁,见她面色莹白透粉,一双眸子清亮灵动,秀眉琼鼻,樱桃小嘴,是一个难得的绝代佳人。胸中登时升起一股炙热,上前迈了一步,满脸堆笑道:“紫宁,本太子知道你的心意……” 话音甫落,忽地一道青衣影子闪过来,东陵公子伸臂挡在紫宁身前,眸子淡然地凝视平嘉太子,秋水无波,玉面无痕,缓声说道:“紫宁不是无极玄女,她方才只是用了一块聚灵翠吸收灵气。” 目光从平嘉太子移向众人,淡然说道:“聚灵翠乃是我蓬莱的秘传至宝,自然浑成,可吸纳天地灵气,那区区十万灵石又算什么。” 说着将紫宁的衣袖一抬,转瞬间莹光晃动,“唰”一下华彩闪烁,手中多了一块鹅卵石似的翠色物件。众人失声呼道:“聚灵翠,这真是聚灵翠啊!” 仙道界有许多上古流传的奇宝,聚灵翠就是其一。此物形态如水似玉,其质柔韧却无坚不摧。在洪荒之时,聚灵翠源自东海仙山,由天地孕化而成,吸纳无极灵气,后来成为蓬莱的镇派之宝。 众人一见果真有聚灵翠,不得不信。再看紫宁,一脸笑嘻嘻的模样,俏生生站在殿中,对众人说玄女一事浑然不觉,越看越不像无极玄女。 也有人感觉此事颇为离奇,“聚灵翠这样的奇宝,东陵公子竟会送一个小丫头!”众人纷纷点头,觉得此话有理。 发鸠帝君皮笑肉不笑道:“紫宁资质再好,也只是一介凡人,东陵公子送她聚灵翠有何用处?” 东陵公子面不改色,淡淡说道:“我送紫宁聚灵翠,并不是给她修炼用的,而是一件定情信物。英雄掷千金,只为佳人笑,此乃儿女情长,无伤大雅,此事帝君就不必操心了。” 淡然的眸子转向平嘉太子,目露一抹警示神色,“我话已至此,从今往后,太子爷最好离紫宁远一点!”说罢,轻描淡写地瞥一下隐身的月横塘,神识说道:“我帮你挡走一个情敌,你要记住了,欠我一份人情。” 月横塘无奈点头,眼眸中露出笑意。 平嘉太子经受不住打击,脸上抽搐一下,“好,你们两个……”脚步蹒跚后退一步,忽地想起昨夜遇袭一事,正是紫宁从棺材里跳出来,一个真气团击中他胸口,让他当场重伤晕倒。 登时脸色阴沉发白,恨恨地盯着他们。昨夜暗闯煜阳宫的,一定就是东陵公子和紫宁! 全场的目光都盯着三人,忽见彤公主“嘤”一声,双手扶案,险些晕倒。她双颊异常苍白,全无血色,嘴中喃喃道:“东陵哥哥,你……” 宾客当中的年长者一见此景,都暗暗摇头,仙道界的年轻人真不长进,整日情爱缠绵的,方才两男争一女,又来两女争一男。大庭广众之下,明里表白,暗送秋波,拉拉扯扯,争风吃醋,当真是世风日下,成何体统! 修炼者们大失所望,心中怨念丛生:“什么无极玄女,全都是无稽之谈。如果紫宁是玄女,发鸠帝君那只老狐狸,怎会放她来西岐国,还在大庭广众之下暴露身份?险些上了大当。” 众人顿感无趣,不再理会这些痴男怨女,互相举杯敬酒,继续埋头吃喝。 紫宁趁机施礼告退,步履匆忙离开大殿。走出殿门,靠在一根朱红漆柱上“呼呼”喘气,暗道:“好险啊!”方才她是硬撑过来的,装作满不在乎,其实后背早已湿透了一层冷汗。 素斋宴会还没结束,她抹了一把汗,在衣袖中捏紧金丝玉带,“得赶快去找芳洛汐。” 华灯初上,天色早已暗下来。 紫宁从大殿出来转弯,是一条蜿蜒的长廊,一侧镂空的雕花窗子上,投射着斑斑点点细碎灯光。另一侧种着整齐的绿柳,刚刚抽出了娇嫩的细芽,衬着缭绕雾气的朱墙环护,隐隐地显出三间垂花门楼。 进了垂花门楼往里走,院中甬路相衔,山石点缀,越来越幽静宽阔,四面是抄手游廊,小块荷塘聚在假山下面,与水榭楼台遥相呼应。绕了半晌,紫宁满眼是昏黄的灯影,一片花团锦簇,芳香扑鼻,只觉走进了迷宫一般。 两侧游廊中时不时闪出几个妙龄侍女,环佩琳琅,手中捧着各式锦盒穿廊而过。纤细的腰肢摇晃而动,脚下的碎步叠叠生姿,一个个都是貌美如花。 紫宁挠一挠脑门,这玉尊府邸建的比发鸠王宫还奢华,处处曲径通幽,柳烟风片,乱花欲坠迷人眼,香气浓郁缠绵,分不清身在何处。 她摇头嘟囔:“我当修炼者很不合格吧,恐高怕鬼也就算了,而且还是一个路痴。” 走了约莫半柱香,来到一处富丽堂皇的楼台院落。一排排屋檐层叠延绵,雕梁画栋剔透玲珑,满架蔷薇,隐隐的香气扑鼻,甚是舒服。紫宁暗暗惊讶,这里仅是一个玉尊府苑,竟如此不凡,一路上感受到恢弘华贵的气势,足似人间仙境一般。 这时迎面走来一名中年妇人,头梳元宝形发髻,身穿暗红色绣衣,面色仓皇不安,边走边回头看,似乎身后有人追赶一样。 “大婶——”紫宁唤了一声,想跟她问路。 中年妇人匆忙跑到跟前,突然一把抓住紫宁的手,颤声说道:“姑娘,我相公要拿刀杀我,你跟我换一换衣服,发善心救救我的命吧。” 紫宁顿时一愣,说道:“大婶,我不能跟你换,这衣裳不是我的。”她身上穿的含香锦纱衣,是芳洛汐的衣裳,她一定得还回去。 “姑娘,求求你——”中年妇人语气惊慌,转头看了一眼,叫道:“不好,我相公追来了。”立刻松开紫宁,脚步快跑闪进一片竹林里。 紫宁十分纳罕,“这大婶是谁,看打扮不像玉尊府里的侍女。” 呆了半晌,只得继续往前探路,没走几步,忽见一个满脸胡茬的彪悍大汉从小路走来,阴鸷的眼睛上下打量她,问道:“小姑娘,你有没有看见我娘子?” 紫宁一愣,“你娘子?”见这大汉身形魁梧,腰间挂一柄大刀,气势汹汹,神色不善,一袭暗红色的绣袍十分扎眼。不禁心想:“刚才那大婶是他娘子吧,他真的要杀人?” 大汉嘴里哼声自语:“那个臭娘们,敢瞒着我勾搭贼男人,我这就去杀了一双不要脸的东西。”抬眼盯着紫宁,凶恶问道:“你是不是见她往东边去了?”伸手朝竹林处一指。 紫宁慌忙说道:“她……她,不对,她往西边走了,我看见的。”抬手往另一条小路指去。 那满脸胡茬的大汉瞄了她半晌,嘿嘿笑道:“我看你没说实话,支支吾吾的,一定是骗我。她往东边去了,对不对,我去杀了那个臭娘们。”说罢,“唰”一下拔刀,大步流星往竹林奔去。 “大叔,不是,那个大婶她……”紫宁急的跺脚,连忙摆手叫唤他,却见大汉已经进了竹林。 她十分担心,呆站在原地,心想那大婶不会出事吧。 等了片刻,她一转身,陡然看见一个身穿红衣的白胡子老头,身形佝偻,眯缝一双小眼睛,问道:“小姑娘,你看见我儿子和儿媳了吗?” 紫宁十分茫然,怎么全家人都来了!连忙伸手一指,说道:“老爷爷,他们去了竹林里。”那白须老头子嗯声点头,颤巍巍往昏暗的竹林走去。 “救命啊,杀人了!”竹林中传来女子惊叫呼救声。 “你这个臭娘们,老子今天宰了你!”愤怒的男人声音叫道。 “儿啊,你不能杀人啊,快点放下刀——哎呦——”老头子颤抖的声音戛然而止。 紫宁头皮一麻,心想:“不好,要出人命了!”连忙扯着裙角跑过去,叫道:“老爷爷,你没事吧。” 冲进竹林一看,一盏昏黄的灯笼挂在高处,白须老头跌坐地上痛哭,面前一滩血迹,却不见那一对夫妻的身影。 小老头一边拍腿,一边哀嚎道:“我的不孝儿子,杀了媳妇,他得偿命啊……呜呜,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命苦啊……” 紫宁见他哭得凄惨,连忙搀扶起来,安慰道:“老爷爷,你先别哭,你说说你儿子去哪了,我帮你找他回来。他跟你儿媳到底有什么误会,得问清楚才知道啊。” 那小老头抽泣两下,瞪起一双小眼睛,拍一拍紫宁的手,“小姑娘,你心肠真好。我儿子带着媳妇往那边跑了,咱们追他去。” 紫宁连声答应,心想:“我先帮老爷爷的忙,劝解他儿子媳妇,等素斋宴会结束,再跟月横塘一起找芳洛汐。” 于是跟在老头子身后,七转八弯走了两进院子,眼见两侧满是雕梁画栋的屋子,曲径长廊里挂着各色雀鸟笼子,几个娇媚的美人坐在笼子下面的朱漆梁柱旁,你一言我一语地玩闹嬉笑。 红灯高照,衣香魅影,似梦似幻。紫宁见她们个个容色俊美,打扮精致,都如同裹着轻纱的仙子一般。 美人们见老头子领着紫宁,都露出惊异的神色,随即转头,假装没看见一样,各自说话玩闹。 紫宁十分纳闷,只觉得这玉尊府的人都透着古怪。 又进了一层院子,抬眼一望,已经不见雕梁画栋,却多了些古朴的青石灰瓦。衬着一片竹林松柏的叶影,一丛腊梅枝在房檐边蜿蜒而上,穿过假山上的重叠片石,在尖端的枝杈上冒出新叶的骨朵。 小老头一双小眼睛闪烁着,满脸笑意地看着紫宁,幽幽说道:“小姑娘,我儿子和媳妇就在堂屋里,你进去帮我劝一劝。” 紫宁心中虽有疑惑,但刚才确实听见有人喊救命,竹林里的一滩鲜血也不假。当即点头答应,推门进了堂屋。 “哗!”堂屋的木雕格花门紧紧合上,一阵肆意的大笑声从身后响起,“哈哈哈,真是个笨丫头,这样也能骗了你。” 猛地一转身,见小老头直起身来,脸上露出狡猾的笑容,身形“嗖”地一旋转,化身成一个红衣中年妇人,怒气冲冲道:“姑娘,你不跟我换衣服就算了,还向我相公泄密,让他来杀我,你实在太狠毒了。” 紫宁一惊,又见中年妇人抬手一抹脸,登时变成一个彪悍的大汉,满脸胡茬子,阴声冷哼道:“小姑娘,我杀了那个臭娘们,你怕不怕?” “你,你……你是同一个人!”紫宁万分惊讶,这人的样貌变幻多端,声音和神态全都惟妙惟肖,根本猜不出他本人是谁。 正在惊异之时,只见一名粉衣少女迈着款款莲步,从旁侧的屋内走出来。一张尖细下巴的脸,眼眸中闪着狡黠的光,双手拍着巴掌,咯咯笑道:“西岐玉尊,果然名不虚传,我芳洛汐算是大开眼界了。” ———— q版: 玉尊:真是个笨丫头,我变身但衣服颜色没换,这都看不出来么。 紫宁:我以为玉尊府的仆人都穿红色衣服,是统一着装嘛! 玉尊:笨死了,绝皇怎么看上你的! ———— 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原创!</a> 第37章 卖身契约 玉尊见素,仙道界人称“千变玉郎君”,无数花样少女梦寐以求的翩翩美少年,西岐皇子,人若桃花,才学聪慧,天下无双。 曾有瀛洲仙国的公主,一见玉尊误终身,念念不忘,求之不得,十七岁抑郁成疾,呕血而死。玉尊在其墓前迎风洒泪,亲献一束芬芳蔷薇,写下两行诗句:“痴念一生多情女,惟怨薄幸锦衣郎。”诗句传诵四海八荒仙国洞府,又引得一众闺中少女痴恋成狂,欲罢不能。 又有太白洞府掌教的小女儿,立誓非玉尊不嫁,日夜以麻衣素裹,不施粉黛。扬言若是玉尊不来迎娶,宁可一生一世苦守孤灯。 上月桃源山洞府的女弟子出嫁,花轿中突然用匕首自刺心窝,以死明志,留下一方锦帕,血字触目惊心:“愿生死追随玉尊,天下可托终身者,惟吾爱见素!” 玉尊不禁仰天长叹,“风流一世多负累,半为苍生半为情。”拂动火团一般的红锦衣袖,弹去两道清泪。 仙道界的少女,没有一个能避开他无尽温柔的眼波,只要他微微一笑,芳心尽都沦陷,这便是玉尊见素的魅力! 眼前的少女十五六岁年纪,小小粉红的苹果脸蛋,一双清亮的眸子骨碌滚动,定定地站着望玉尊,脸上笑嘻嘻的,满是好奇和惊喜的神色。 “我是西岐玉尊,你不怕我?”他幻化成一个凶悍魁梧的恶徒形象,咧着一口大黄牙,一步步逼近,故意吓唬她道:“这么笨的丫头,留着无用,本尊把你抓去卖了!” 紫宁眨一眨眼睛,双手合入宽袖中,突然莞尔一笑道:“你变的老爷爷真有趣,一看就是市侩的小老头。嘿嘿,你再变一个美貌女子,我帮你看看有什么纰漏。” 玉尊登时一愣,脸色阴沉下来,目光死死盯着她。 你把本尊当猴子耍吗? 紫宁见他面露不悦,忙伸一伸舌头,笑道:“不变就不变嘛,生什么气呢?唉,你平日一定没有朋友,活得很无聊,只能不停地变幻模样,自己跟自己玩,真可怜啊!”不理会玉尊脸色难看,转头对芳洛汐说道:“你要的东西在这儿,立刻放了我阿娘。” 袖中的金丝玉带“嗖”地甩出来扔给她,语气变得严肃犀利起来,“虽然我不必跟一个小人讲信用,但还是把玉带给你了,因为你的卑劣手段让我鄙视。绑架我娘做威胁,不该是发鸠国大小姐做的事。” 她对芳洛汐十分不屑,心想:“她是一只会使阴谋的狐狸,但我要做一头狮子,只要有绝对实力,一切诡计都不攻自破,她使再多的花招,也全是枉然。” 不禁深深暗叹,此刻自己还是太柔弱了,她目光隐忍深邃,嘴角抿一抿,露出一个颇为坚定的表情。 用不了多久,我一定会变强大的! 紫宁的镇定让芳洛汐有些意外,手指缠绕着金丝玉带,下巴微微一顿,嘲笑道:“说你是笨蛋真没错,林厨娘好好待在发鸠王宫里,谁会费心去绑架她?区区一个厨娘,在本小姐的眼中,如同蝼蚁尘土一般,都懒得踩死。” 一双媚眼斜瞥着紫宁,继续讥笑道:“我说绑架拘禁林厨娘,全是骗你的,还竟然真的相信了!” 紫宁微微一怔,顿时舒了一口长气,紧绷的表情松弛下来,露出一抹淡然的微笑。就算被骗也没关系,只要阿娘平安无事就好。 芳洛汐说罢,从袖中拿出一卷发黄的绢帛册子,对着一脸悻然的玉尊笑道:“发鸠国王宫逃走三名媵女,紫宁、浣灵、陌伊葵,这是她们三人的卖身契约。我用这三人换取两颗培元丹,这一笔买卖,玉尊一定有兴趣。” 绢帛册子“嗖”地一下飞至玉尊手中,他变幻的丑陋容貌在微弱的灯光下显得异常狰狞,“用三个媵女换两颗培元丹,芳洛汐,这笔买卖我很吃亏的。” 芳洛汐妩媚一笑,故意挑逗道:“是不是连我一起送出去,玉尊就不觉得吃亏了?”她年方十七,自负姿容仙力是仙道界女子中的翘楚人物,以玉尊的风流人才,怎会对她这样的美人不动心。 玉尊脸上的丑陋皮肉抽搐一下,摇头道:“听说绝皇退了你的亲事,他月横塘不要的东西,我玉尊见素也不要!” 芳洛汐眼中闪过一道狠怒,脸上却不动声色,淡淡说道:“那就算了吧,人人皆说玉尊洒脱绝伦,原来是不解风情的。” 停了片刻,媚眼微微一颤,眸子中透出深沉的恨意,喉间“咕噜”一下,幽幽说道:“并不是绝皇退了我的亲事,而是我芳洛汐不屑与昆仑结亲。月横塘骄傲自大,目中无人,能成什么大器?本小姐才不稀罕他!” 紫宁原本低头沉默,忽听芳洛汐抨击月横塘,立刻抬头瞪她,撇嘴道:“绝皇光明正大,一身正气,你这样自私又不择手段的女人,哪一点能配得上他?”得知月横塘退了婚事,让她心情登时大好,咧着嘴笑起来。 芳洛汐脸色阴晴不定,半晌冷哼道:“紫宁,你得意不了多久,等做了修炼炉鼎,你就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紫宁故意扭头笑道:“是嘛,原来你试过当炉鼎,不然怎会知道生不如死?”说着一仰脖子,轻蔑地“哼”了一声。 玉尊拍一拍手掌,笑道:“这笨丫头挺有趣的,但也不值两颗培元丹。”他声音嘶哑阴沉,有如生锈的钝器摩擦一般,令人浑身不舒服。 紫宁在晃动的灯影里看他的狰狞表情,心想:“不知他本来面目是什么样子,此刻这副尊容和声音,太让人倒胃口了。” “这三人都不是普通媵女。”芳洛汐强压下怒气,平静说道:“我听说玉尊是火灵根,浣灵恰好也是火灵根,可做炉鼎协助你修炼。陌伊葵是蜀山陌伊一族的后人,土灵根七阶的功力,这样的身世资质,在媵女中是出类拔萃的。” 她一双带着寒意的媚眼扫向紫宁,幽声说道:“至于你眼前这个丫头,她名叫紫宁,是华瑶女帝和蜀山剑尊鹤沉的私生女——” 私生女? 玉尊一怔,华瑶女帝和剑尊鹤沉的私生女,这个身份很有意思。他眯起双眼,像鉴赏一件古物灵器般仔细打量紫宁,眼珠子上下滚动,露出不可测度的神情。 紫宁脑中“嗡”地一声,登时瞪起一双眼睛,全然不可置信地看向芳洛汐,嘴里颤抖说道:“你说什么,谁是……私生女?” 见紫宁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芳洛汐颇觉意外,没想到她对此事一无所知。 目光狐疑地打量她一番,忽地露出嘲弄的笑意,“原来你自己不知道,华瑶女帝当年跟蜀山剑尊有私情,怀了你这个孽种。只可惜仙族天妖一战,剑尊战死沙场。华瑶女帝为了嫁入发鸠国,偷偷把你送给一个厨娘养大,一个母亲为了荣华富贵,连亲生女儿也不要,其心可诛啊!” 发鸠帝君迎娶华瑶女帝,是小小道国高攀了蜀山仙族。但芳洛汐心中怨恨华瑶女帝,故意扭曲事实,颠倒是非,将华瑶女帝说成一个谋求富贵,抛弃亲女的无耻之人。 紫宁不听她的挑拨,上前一步逼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我母亲是华瑶女帝,父亲是蜀山剑尊,一句也没有骗我?” 声音因焦急而微微颤抖,心中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只觉五味尽混,翻江倒海,所有的情绪都汇聚一处,迫切想找一个出口尽情发泄。 “没错,你确实是蜀山后裔,华瑶和云鹤沉的女儿。”芳洛汐不怀好意地看她一眼,继续说道:“但你也是发鸠国的媵女,身份卑微低贱,送出去当贺礼的,一辈子只能当个修炼炉鼎。” 她一字一句的恶毒声音在紫宁耳边回荡,“你的好爹爹死了,你的好娘亲,早就抛弃不要你了。一个见不得人的私生女,除了去当媵女,还能干什么?你如今要恨,就恨你的好娘亲吧,你有今天,都是拜她所赐。” 紫宁将眼中的泪水使劲憋回去,心中百感交集。 她从另一世界穿越而来,只记得恩情,没有怨恨。林娘对她疼爱如己出,华瑶女帝对她照料无微不至,“我不恨,因为大家都很爱我——” 芳洛汐说完一番话,仰头哈哈大笑两声,她自幼被人鄙视是庶出,心中早溢满无尽的恨意,若不是华瑶女帝嫁入发鸠国,她亲娘芳雁怎会变成一个内宫小管事,她又怎会连一个公主的名分都没有。 华瑶女帝,今天我就把这些羞辱,全报在你的女儿身上。 随即看向玉尊,芳洛汐目光闪烁道:“我忘记告诉玉尊,这丫头是一个无极灵根,玄女重生,天生当炉鼎的好料子。你府上那么多媵女美人,全部放在一起也不如一个玄女,连绝皇和东陵公子都要抢她呢,你千万不要错过了好机会。” 心中恨恨说道:“月横塘,你不是想要玄女吗,从今往后,她是西岐玉尊的女人,你想要的话,就跟他生死火拼吧!” 昆仑绝皇是仙族之尊,西岐玉尊是道族的统领,只要一个玄女出现,仙道二族就必然打得你死我活。到时候玄女引发众怒,囚禁处死是早晚的事情。 哼哼,紫宁,你这样一瓢害人的祸水,倒头来只有死路一条! 玉尊脸上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从衣袖中抖出一个小白玉瓶子,抛给芳洛汐,“两颗培元丹,成交!” 芳洛汐得意一笑,接过玉瓶,粉衣身影飘然而去。 屋里一股沉香混着浓郁的书卷气息弥漫着,门边摆着一张雕工精美的花梨纹大理石案,垒着一排排的青墨,十方宝砚和一个朱色笔海,内插的毛笔如林木一般。桌案后是两人高的黑檀木书架,各色书卷摆放整齐,一副弓箭横在角落,尽显刚勇和风雅之气。 玉尊将一卷绢帛的卖身契约收入袖中,目光望向紫宁。她一脸怔怔的呆相,双臂环绕抱膝,一声不响地坐在榻席上,对他投来的目光恍若不见。 脚步缓缓靠近她,西墙上一大幅《伏虎图》被他红色衣裳映衬得如同染了一片火烧云。 镂空雕花的窗前垂挂两串大红色的灯笼,微风吹拂,火光摇摇曳曳。长几案上一个青铜制的四脚小香炉,幽青色的炉盖子里飘出袅袅的轻烟。 玉尊定一定神,斜眼打量紫宁,见她脸色恹恹的,头上松松挽个发髻,镶嵌珍珠的步摇发钗歪向一旁,连嘴唇也是微白,楚楚动人。 此时紫宁的脑子乱成一锅粥,心中异常迷茫。许多事她想弄清楚,却混混沌沌的,怎样都无能为力。半晌,她深深呼出一口长气,“我是私生女,这样的身份真的见不得人?” 其实她什么也不在乎,只要能跟他在一起。 昆仑绝皇,月横塘。 “咳咳!”玉尊抬手轻咳一下,对紫宁的视而不见有些不满,这样明显的忽略,对他这个一向自负多情的千变玉郎君颇是打击,“你是我玉尊府上的媵女,本尊会吩咐人安排一场夜宴,定了你的名分,今晚就宠幸你。这样你心里是不是欢喜了?” 宠幸?欢喜? 紫宁登时瞪起眼睛,像看怪物一样瞅着他。她刚才心中一直纠结身世的问题,突然听见玉尊说什么宠幸,感觉十分荒诞,暗暗纳罕:“这人发花痴吗,有病吧。” 玉尊见她一脸愕然,浑身僵硬,以为她紧张不适应,因而缓慢地挪到她身边,十分温柔地伸出手指,轻轻撩起她鬓边的碎发,笑道:“你放心,做了我的媵女,不会亏待你的。” 随即眉间一动,啧啧叹道:“果真是一个绝色美人,玄女和蜀山后裔的身份加在一块,两颗培元丹很值得。我千变玉郎能得到玄女,也算是有福气了。” 紫宁一脸黑气,“啪”一下将他的手打开,嫌弃地说道:“什么千变玉郎,我看你是欠扁蟑螂!快点把卖身契还给我,谁要当你的媵女?” 暗红的灯光下,玉尊变幻了一张狰狞可怖的麻子脸,阴邪地说道:“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想要的女人,没有一个能逃得掉。”抬手往脸上一抹,又“呼”地变成一个癞秃头,双眉竖立,满脸凶煞。 紫宁眼睛眨一眨,连忙用两手捂住嘴,忍不住作呕道:“你……真的不知道吗,你很丑。”人人都喜欢美貌潇洒,可这人偏偏以丑为美,难道是心里不正常?变态? 玉尊的癞秃头丑脸上抽搐一下,深深被打击到了。 他一下接着一下变幻着狰狞可怖的面容,就想要吓唬她,让她失声尖叫,浑身颤抖屈服。他的身幻术修炼得举世无双,惊世骇俗,最喜欢以炫目超凡的效果震撼一个少女的心灵,他渴望见她瞪着一双纯洁无辜的眼睛,惊恐绝望,苍白发颤的小脸上挂着两串晶莹的泪珠…… “呼——”他受不了紫宁的无视,把这些精心表演当做空气一般,这笨丫头,怎么就一点也不害怕呢! 他的心脏仿佛被捏了一下,当即恶狠狠说道:“你见到我的样子,真的不惊恐?本尊的法术精湛绝伦,你只要顺从了,我就教你这幻身的法术。” 说着,身形一抖,变幻成一个目如秋水的俊俏少年,眉宇清晰,玉面含笑,问她道:“这样你喜欢吗?” 威逼加利诱,没有哪个女子能抵挡得住。 紫宁心情很不好,不耐烦地说道:“喜欢什么呀!听你一进屋子就唠唠叨叨,变来变去,你烦不烦人啊?”伸手朝他鼻子一指,“你自己也说是法术,这有什么好惊恐的,一点也不稀奇。” 深觉此人无聊,懂得一点幻身法术就迫不及待炫耀,她暗暗腹诽:“浅薄,本姑娘见过最顶级的魔术表演,你那一套玩意算什么啊!” 她一脸轻蔑的表情,让玉尊大受刺激,“唰”地抬手一抹,又幻化成一张犹如无常鬼似的诡异白脸,阴阴说道:“本尊修炼的法术天下无双,你一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笨丫头,竟敢蔑视我,你信不信本尊用两根手指捏死你。” “什么天下无双!你那破法术也叫天下无双?”紫宁憋了一肚子火气,双手叉腰鄙视他道:“我就当你是一个跑龙套变戏法的,浪费我一点忍耐力,硬着头皮陪你瞎折腾!这也没都关系,我就当做敬老了,何况你长得这么丑,没人看你演戏,你一定会自卑的,留下心理阴影就是我的罪过了。” “蓬!”一道气势磅礴的气流从玉尊天灵盖喷散而出,他双手拳头握紧,浑身卷动着怒不可遏的气势,“笨丫头,我忍无可忍了!” ———— q版: 紫宁:你怎么还不来? 月横塘:我早就来了,就想看看你怎么折腾见素。 见素:月横塘,哪有你酱紫的—— 紫宁:…… ———— 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原创!</a> 第38章 芳心难获 华灯高悬点燃,一盏盏朱红色的宫灯或挂或挑,高低参差错落,连屋顶梁柱上也照得四下通亮。 玉尊犹如抓小鸡一般,抬手将紫宁扔进银丝撒花的软帘里,她“哎呦”一声跌到床榻上。 卧室内侍立一个美貌丫鬟,陡然一回头,见软香床榻上多了一名少女,随即大片红色卷风的身影走进来,玉尊脚上穿了一双乌黑绣锦的朝靴,踩得“啪啪”直响,吩咐丫鬟道:“去置备晚宴酒席,款待本尊的媵女紫宁姑娘。” 那丫鬟一咬嘴唇,福身跪拜,娇滴应声道:“尊主子的命,奴婢这就去。”匆匆退出卧房。 临走不忘斜眼偷瞥一下紫宁,见她面露惊异,一双眸子十分茫然的样子。丫鬟心想:“哪里来的小丫头,傻乎乎的,竟得了玉尊主子的垂怜宠幸。” 这一间宽敞雅致的卧房,左右两排镂空书架用了乌黑色的沉檀木,碧色雕花的屏风架子摆在书架一旁,两幅轻纱幔帐依着榻顶低垂而下,用流苏编成的穗子捆挽起来。 紫宁深嗅一口香气,双手按在柔软酥滑的缎面丝被上,抬眼只见窗檐外高悬灯笼,红光映照,屋内到处锦丝纱绣,珠光宝气。 忽见碧色屏风后面转出来一个轩昂的身影,红艳艳的绣袍加身,腰系玉带,头戴镶珠金冠,面容十分清秀俊雅。他柔声说道:“我这样一副俊俏模样,你总该满意了吧?” 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本尊对女人从未失手过,就算你是玄女,也要乖乖投入本尊的怀抱。 今夜月色如水,正是合欢缠绵之时。 紫宁愣愣地瞅着眼前的俊美男子,不用猜也知道是玉尊,心想:“他真是不嫌烦啊,这一会又变了好几种样子。”抬眸见他长发乌亮,脸色犹如月牙白,衣领微立,露出一抹莹白剔透的脖颈,忍不住问道:“这……是本来的面目?” 如果玉尊长了这样一副容貌,倒是一个十足的美男。 玉尊嘴角一弯笑道:“非也,非也。我与女子谈情,专用这副容貌,也不算失礼。”他府中蓄养美人虽多,但从不用心留意,更不会在女人显露真实容貌。 美人虽好,也不过是怡情的玩物,修炼的炉鼎。 紫宁脸色一沉,说道:“你这人真奇怪,做自己本来的样子不好吗?就算变成仙道界第一俊美男子,也不是你自己啊。靠一张脸迷惑女人,那是下三滥的手段。” “美丑只是一具皮囊,本尊从不在意。此间良辰美景,美人相伴俏郎君,情意绵绵,耳鬓厮磨,如此便是应景了,这副容貌也用得适宜。”他眯起一双狭长的眼眸,抬袖“嗖”地一下旋身,斜坐到榻边上,身上已换成红色轻软丝缎的深衣。 面色安静如水,手中持了一册书卷,如白玉般的修长手指微动,似模似样地展阅着。 紫宁一见他坐过来,连忙缩紧肩膀,快速往床榻另一边挪去,一双眸子莹莹发亮,警惕地瞪着他。 两人近在咫尺,一股蔷薇花香隐约飘来,空气中悠缓蔓延着一丝丝暧昧的气息。玉尊心中暗暗冷笑:“笨丫头,我看你能躲到哪里去。” 颔首阅了半晌书卷,忽地抬头看向紫宁,目光中透着一股醉人的魅惑,缓慢靠近她发红的脸畔,柔声说道:“你看这些图样的首饰衣裳,可喜欢吗?”说着将白锦书卷放到她眼前,一幅幅都是簪钗首饰的图谱,琳琅满目,极尽奢华。 紫宁搞不清楚他想干什么,只觉得一股股温热柔和的气息就在耳边,吹得她脖颈上丝丝发痒,登时脸色通红一片,又紧张又尴尬。 玉尊见她脸上红成苹果一般,低头蹙眉,抿嘴不敢出声,心中暗暗得意:“你这样的小丫头,怎会是本尊的对手。” 他是情场老手,迷倒怀春少女无数,知道此时紫宁情绪波动,只可温存暧昧,不宜操之过急。因而连紫宁衣角也不碰触一下,却将嘴唇凑近,几乎贴到她脸边上,缓声说道:“你喜欢的话,这些全是你的,……连我也可以给你。” 一团团柔和的蔷薇香气萦绕在紫宁脖子上,吹动她鬓边碎发,如丝如缕。他的眼眸变得更加温柔,深情地凝视着她,目光如痴如醉。 紫宁两手攥紧衣袖子,真想捏出一个真气团打他,却又觉得不妥,心想:“他只是跟我说话,又没动手动脚,我如果无故打人,就是理亏了。” 一时心慌意乱,怦怦跳得厉害,连忙抬眸看向窗外,暗暗抱怨道:“月横塘,你怎么还不来啊!”又羞又急,脸上的红晕更加浓重。 玉尊见紫宁如此羞涩不安的模样,心中微微一动,忍不住凑得更近,细细深嗅一下。 绝代之姿,国色天香。 他忽地有一股冲动,想要抬手去抚摸她的俏脸,手指却犹豫了一下,不舍得唐突佳人。 紫宁心里正紧张,忽见玉尊抬手一挥,“唰”地金光闪动,床榻的绣被上多了四个金丝包袱。 包袱展开平铺,玉尊捧出一个玄色雕花木料的首饰盒子,端正放到紫宁面前,温柔笑道:“这是一盒金银宝石的首饰,府上工匠新打好的款样。”玄色木料的盒子外壳雕花泛着亮光,锦色缎里,上下两层匣子,拉开便飘出一股淡淡的恬雅幽香。 玉尊轻缓拉住紫宁的衣袖,将她的手放在首饰盒上,顿觉一股温润之气,滑而不腻,沁入指尖。他微微笑道:“这盒子用了东海沉香,万年结成,在仙族中也异常珍贵。你是剑尊的女儿,用这样的首饰盒才般配。” 东海沉香?紫宁双眸有些失神,光听这名字,就知道很贵重,心里嘀咕:“他为什么要送我这些东西?” 旁边三个金丝包袱也都打开,玉尊朗声说道:“这是当季衣裙,西岐国焕宝斋来的新料子。那两件是披风大氅,虽是春日里头,早晚也冷些,你出门多披一披,莫要着了凉。这是鞋袜宫绦和禁步穗子,香袋荷包饰物都预备齐整了。还有那些,上好的香粉、黛眉色和胭脂膏子,你换着用一用。” 他语气轻缓,娓娓道来,温柔含笑,目光无比深情。 紫宁一时有些发愣,束手无措,玉尊趁机拿出一件柔浅樱兰色的披风,轻轻披在她身上。随即伸出手指,仔细将她衣领处的丝带系好,凝眸专注,如同对待一生钟情深爱的女子。 紫宁一怔,忍不住抬手细摸披风的料子,是缎线密密织成的厚料子,又软又滑,颜色也十分清净素雅。 未等她回过神来,玉尊又将首饰盒的两层匣子都拉开,各色簪子、发钗、步摇、金钏子、耳坠、戒指、华盛,还有一串串令人眼花缭乱的饰物,都码放得整整齐齐。 从匣子里拿出一块绢布,上面记着首饰物品的清单,他瞥了紫宁一眼,微笑柔声念道: 鎏金并头楼阁簪子两根 金拔子凤纹簪两根 宝凤穿花金钗子一副 金竹节头钗一副 金花钿玛瑙钗子一副 龙衔珠镶宝步摇钗一副 金吉荷池七珠流苏璎珞一副 点翠镶珠宝石华盛一副 十二环金钏子一对 二龙戏珠金镯子一对 金镶珠翠软镯一件 满池娇绣纹金戒指四件 莲花金耳坠两对 蝶恋花八珠耳环一对 金累丝宝石耳环一对 金卧狮环佩一件 金镶翠宝石绦环两件 紫宁听得目瞪口呆,见首饰一件件并排摆好,金光宝石的亮色夺目耀眼,她耳朵里听着清单上首饰的名字,却不知哪一件是什么。 玉尊微微抬手,拿了一根金拔子凤纹簪,说道:“你戴上这金簪子,一定好看。”说着要往她发髻上插戴。 紫宁头皮一麻,连忙躲开他,起身说道:“我不要这些东西,你快把卖身契还给我吧,我要离开玉尊府。”玉尊如此大献殷勤,但她却不喜欢,因为心底早已深深印下一个白衣镶金的影子。 玉尊眉间隐隐升出一团怒气,缓慢起身,手中掂一掂金拔子凤纹簪,幽声说道:“你知道吗,这样一根簪子,值一百灵石。我给你的东西,差不多要一万灵石,能买几百个媵女。你这样不识抬举,让本尊很生气。” 手指“啪”地一合,金拔子凤纹簪断成两截。 紫宁见他不再假装柔情,反倒轻松下来,笑道:“你送我这些东西,我根本不喜欢。不如你将首饰衣裳拿去当了,换回一万灵石送我更好。” 玉尊双眼冒火,强忍了半晌,一字一顿说道:“本尊不喜欢强迫女人,但你是玄女,我可以破例一次!”猛地张开双臂,朝紫宁身上抱去。 温暖宽厚的臂膀中有一股似曾相识的气息,紫宁浑身僵直呆住,脑中“嗡”地乱成一团。 “紫宁——”一道低沉磁性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她猛然回过神来,双眸一亮,月横塘! 当即银牙用力一咬,双手捏起一个拳头大小的真气团,“噗”地朝玉尊打去。 “轰!”一道巨声震响,玉尊陡然翻身躲过一个真气团,猛烈的气流击中碧色雕花的石屏风,登时碎成几半,哗啦啦滚落一地。 “唰”地一下,紫宁从袖中甩出玲珑羽扇,清亮娇叱一声:“大色魔,看招!”真气驱动着玲珑羽扇,犹如展开的白色风片,“嗖嗖”卷起凌厉的寒光,从她手中旋转而动,一道道冷白色的锋芒划向玉尊。 玲珑羽扇是上古仙器,颇有灵气,此时跟紫宁的意念相通,肆意飞舞,一招招咄咄逼向玉尊。 “雕虫小技!”玉尊冷哼一声,旋动宽大的衣袖,登时一片巨幅红布如波涛般展开,铺天盖地朝她扑过来。 隐身的月横塘飘然飞跃而起,拂动挥舞衣袖,迎上玉尊席卷而来的气流。“轰轰轰——”连续几声真气震动的巨响,将屋内的书架香炉摆设震飞,“哗啦啦”撞击破碎的声音不绝,紧接着一片尘香烟雾浮起。 紫宁眼前灰气朦胧,什么也看不清楚。 玉尊“嗖”地收回一片红布,站立不动。这股抗击的气流十分强悍,除了昆仑绝皇,绝对不会有第二个人! 月横塘,他居然来了! 玉尊眉心狠狠皱起,冷声说道:“昆仑绝皇,你居然敢侵袭我玉尊府邸。仙族如此放纵而为,就不怕我率领道族众洞府,去你昆仑宗门讨公道!” 昆仑绝皇代表着仙族,他不请自来,悄然行动,意味着仙族暗中偷袭道族。此事可大可小,若玉尊一再坚持,仙族和道族之间的大战,很有可能一触即发。 紫宁顿时一惊,心中着急:“月横塘,你一定不要现身,不能为了我跟西岐国结仇。” 昏暗的迷雾中,月横塘沉默了片刻,轻声告诉紫宁:“你不要怕,就算与整个仙道界对抗,我也要带你走。” “什么?”紫宁脑中“呼”地闪过一道幻象,一个身穿黑色锦袍的男子声音坚毅,说道:“羲儿,就算与整个仙道界为敌,我也要带你走——” 两道声音如梦幻般重而合一,化作延绵不绝的尾音,“我也要带你走——带你走——” 脑中灵台登时一惊,紫宁急声叫道:“不要,你不要现身!” 立刻转眸看向玉尊,厉声说道:“我跟你之间的恩怨,不要把别人卷进来。区区一件小事,非要趁机挑起仙族和道族的纷争,你算什么好汉!” 玉尊的目光中闪出一道戏谑神色,打量紫宁道:“你对月横塘,似乎大有情意。”眼眸中的寒气更重,“但你是我的女人,我不许任何男人染指,尤其是昆仑绝皇。” 仙族有昆仑绝皇,道族有西岐玉尊。 玉尊很小的时候就讨厌这个对手,月横塘,月横塘,仙道界的修炼者都以月横塘为标榜。人人羡慕昆仑宗门,膜拜仙族的绝皇。纵使玉尊天生奇才,但与绝皇相比,终究是差了一截。 紫宁立刻板起脸,生气反驳道:“谁是你的女人,你别做梦了。我跟……塘……哥哥两情相悦,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你不要插进来一脚,破坏我们的感情,是小人所为。” 她第一次称呼“塘哥哥”,是想断了玉尊的念头,说完只觉得一股羞涩,混合着喜悦之情涌上心头。 “塘哥哥?”玉尊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笑容,幽幽说道:“有意思,月横塘居然也有心上人?既然如此,本尊也不必客气,他绝皇想要的女人,本尊跟他争一辈子!” 目光打量紫宁,越来越觉得这个小媵女不简单,能让月横塘喜欢,一定妙不可言。 都说高手寂寞,他忍受了这么久的无聊,终于找到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紫宁跺脚气道:“你,你这人真讨厌!”忽听月横塘的声音在耳边说道:“不要着急,忍过这一晚,明天我就以昆仑绝皇的身份,正大光明拜访西岐国!” 仙族绝皇来访西岐国,是道族一大盛事,到时与西岐皇帝见面,难免有一套繁缛的俗礼。月横塘虽不喜欢如此,但为了紫宁的安危,只能高调行事,以昆仑绝皇的身份与玉尊交涉条件,将她带走。 ———— q版: 紫宁:做绝皇很辛苦,事事都要受制于人。 月横塘: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身居高位者,应当胸怀天下。 紫宁:嗯,你答应我,永远不要为了我,放弃你的责任。 月横塘:你担心我重蹈月冥覆辙? 紫宁:月冥的爱,只为一个人。月横塘的爱,要为天下苍生。 ———— 第39章 知己相契 下新人榜了,求各位的点击和票票。 ———— “紫宁姑娘,你去哪里?玉尊主子命奴婢伺候姑娘沐浴更衣。”一名容色俏丽的丫鬟焦急地唤道,待她转身望去,“咣当”一声门响,紫宁已经跑去屋外。 皎月半圆,照得花园里四处一片清透,婆娑的枝杈高出四周的房屋和围墙,夜色之下别有一番美轮美奂。 过了这一夜,明天就离开玉尊府邸。紫宁深呼了一口清凉空气,顿觉精神百倍。 只是玉尊仍是不死心,派了丫鬟服侍她沐浴更衣,紫宁心中腹诽:“他没事找事,非要跟塘哥哥过不去,真幼稚。” 塘哥哥,嘴角微抿一笑,心中溢满蜜糖一般的甜意。 在园中踱了半晌步子,抬头见苑内一排东西向的宽廊子,一行行身穿彩衣的侍女手捧各色食盒,身上的环佩发出“叮当当”脆声,廊檐上悬挂一串串的铜铃,风一吹过,声响从穿廊里飘散出来,传至而过。 侍女们在廊子里穿梭忙碌,没留意花园中的紫宁。 突然长廊远处跑来一名青衣丫鬟,叫唤道:“姐姐们步子慢些,玉尊主子吩咐了,晚宴酒席摆在东陵公子住的寝殿里……” 东陵公子乃西岐国贵宾,素斋宴会之后,暂住玉尊府邸的东厢寝殿中,预备下月初轩辕台封禅大典。 紫宁一听东陵公子,登时眸子一亮,心想:“素斋宴上他帮我解围,这时总该过去谢一谢他。今晚还有大半夜要熬,去找东陵公子,总比见玉尊更安全一些。” 心里顿时活络起来,有东陵公子相助,玉尊也不敢为难她。连忙猫腰朝廊子方向跑过去,紧紧尾随那一行送食盒的侍女们。 一团红灿如火的身影落在花园中,望着紫宁从廊中匆忙远去的身影,一抹残酷邪恶的笑容浮上嘴角,“月横塘,等你明日进了西岐国,本尊送你一个大惊喜。” 暖阁中暗香浮动,东陵公子手拭碧绿长笛,横坐地席榻桌之前。抬眸见紫宁风风火火冲进来,他如画般隽秀的容颜一展,脸上荡起一道浅浅的清辉。 榻桌上摆放一瓶新鲜的花枝,两人隔了重叠的朵瓣,四目相望,竟有一种可见不可即之感。 “咳咳。”紫宁笑嘻嘻看着他,“东陵……公子,我是来谢谢你的。” 东陵公子心头一顿,将手中碧绿笛子缓缓放下,身形原地忽地一抖,一道炫动的青影飘散出闪亮的光芒,随即青影碎裂而散,凭空出现在紫宁旁侧。盘膝端坐,犹如一座玉像。 近在咫尺说话,便没有那么多的阻隔。 一众侍女捧着食盒鱼贯而入,一道道菜肴沿着靠窗的长榻桌上摆好,纷纷福身跪下,齐声呼道:“奴婢请东陵公子用晚膳——” 紫宁微微一怔,刚要开口相询,东陵公子忽地一搭她的手,淡声说道:“我有话对你说。”接着抬袖挥起,一道青光闪过,打出一个圆弧形噤声隔音的禁制,与侍女们隔开,就算靠近身边,也听不见他们的对话。 他面色如玉,身上的青色缎锦袍攒了金丝线,在晃动的光影下越发莹亮贵气。紫宁好奇地瞪着透明发光的禁制,心想好生厉害啊,半晌才歪头笑问:“你要跟我说什么?” 东陵公子眼中的神色十分飘渺,悠悠说道:“我知道你叫紫宁,你却不知道我的名字,有道是礼尚往来,为此事我想单独跟你说话。”一双眼眸意韵萧然,仿佛与满屋的花瓣绿叶相融,并作一幅优美绝伦的景致。 紫宁见他这样认真,为了名字的事,竟打出一个隔音禁制,不让别人听见,暗暗觉得有趣,嘻嘻一笑道:“你也不必客气,其实我知道你叫东陵公子。” 侍女们在禁制之外跪了一地,深深低着头,东陵公子不说免礼,谁也不敢起身。一道火红色的身影飘落窗外,玉尊双目微合,缓慢放出一缕神识,透过隔音禁制,探听两人交谈的内容。 “我不叫东陵——”如玉一般的脸上神情有些失望,一双眸子悠缓看去,平静说道:“东陵是我的封号,只是我的名字专为你而说,你想不想知道?”停了片刻,幽声说道:“说起来,到底还是我欠你。” 一个呼唤名字的情意,他也极为看重。 紫宁见他如此执着,便生出一些亲近之感,莞尔一笑,忍不住说道:“你怎么有这样呆的念头,真像一块木头,我看你叫小木更好,这才是最贴切的名字。”说罢,抿嘴“噗嗤”笑出声来。 悄悄抬眸看他,青衣莹亮,一副俊雅不凡的仙姿,赏心悦目,心想:“若是整日这么看着,如同不花钱看一幅画似的,真的很养眼呢。” 东陵公子听了“小木”二字,微微一怔,半晌微笑道:“我的名字是——”将她一只手拉过来,展开掌心,缓缓写下“风稷贤”,郑重叮嘱道:“社稷之稷,贤能之贤,你要记住了。” 仙道界人人皆知蓬莱东陵公子,他的真实姓名却很少人晓得。只因是紫宁,他才如此郑重其事。 紫宁见字迹金色发光,笔锋清秀俊逸,与他的外貌人品十分相衬,便赞许笑道:“社稷既重,贤者难得,可见公子肩负了蓬莱仙族的重任和寄托。” 东陵公子目光中闪过一道黯淡,连忙掩饰过去,说道:“紫宁的名字也好,紫气东来,尽为尊贵,宁而娴静,方能致远。”情绪微动,目光中浮起一层湿润的雾气,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朝窗外摇曳而动的红色宫灯望去。 仙族的重担,要由昆仑和蓬莱扛住,但紫宁呢,应该何去何从? 凝眸半晌,淡淡说道:“紫宁,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帮你达成心愿。你若不愿做玄女,我可以帮你废去丹田之力,还你平凡之身。你如果想进昆仑,我也能成全到底。这世上一切的难事,只要你想要,没有我风稷贤做不到的!” 玄女重生,是一段艰难之旅。他心底暗暗升起一股惆怅之情,玄女与绝皇,不可能会有结果的。仙族反对,道族争夺,是非纷乱,风涌云起。 除非紫宁不是玄女,安静做几十年的凡人,守着月横塘平淡过一生,或许两人能有一个善果。 紫宁心头仿佛长出一片空荡荡的白花,听他的一番话极似情意深重,却又无情至极。双肩微微抖动,紧咬住嘴唇,两手深握进袖子里,紧紧攥住,如沾染了冬日清晨的露水,冰冷而潮湿。 “废去丹田之气,就没办法修炼吧,一个没有功力的凡人,怎么能进昆仑仙境?”她眼中蒙上一层浓重的雾气,“或许我可以不做玄女,但我一定要修炼, 我与他相念相契,必然相守终生。” 眉心紧蹙成一团,低语说道:“我以东陵为知己,你却仅当自己是君子,看似保护,实则苛难一个弱女子。” 风稷贤眼眸中划过一丝惊愕,转瞬眯起淡然的双目,悠声问道:“在紫宁心中,何为君子,何为知己?” 紫宁的目光朝他脸上一凝,忽地泛出无限的遐思,吟吟说道:“君子当不拘小节,知己当念及对方。东陵谦谦君子,又是紫宁的知己,有朝一日若我不幸身死,只望东陵将我烧成灰烬,洒入四海八荒之中。祀典之节不必祭拜,楼前月下不必想念,永远忘记紫宁,若能含笑度过一生,花开花谢,云里风里便都是紫宁了。” 东陵公子按住榻桌的修长手指一颤,眼眸之中已有无限温情的湿润,“紫宁——” 窗外伫立的红色身影双眸微动,暗叹一声,“原来如此,得紫宁一女子,月横塘何其幸运!” 寝殿内暗香流转,紫宁忽地朝东陵公子抿嘴一笑,“明日绝皇进西岐国都,我们一起找他饮酒如何?到时我下厨亲手烹制几道小菜,观花赏月,把酒言欢,琴笛随奏,知己相合,哈哈,多美好的一幅图景啊!” 东陵公子转眸看她,目光透出一丝好奇,问道:“你会下厨烹制小菜?” 紫宁兴奋的目光一闪,登时激动起来,说道:“那是自然,我的手艺可好了,多难的菜色都会做。”眼眸在他脸上打转,忽地一笑:“我以后不叫你东陵公子,叫你小木哥,可好?” 东陵公子眼眸中的淡光浮动,略觉有些不妥,“你来自道族,我是仙族之人,名位高低有别,你可知这犯了大忌讳。”他自己倒是不介意,但要为了她着想。 众仙族若见紫宁喊蓬莱东陵“小木哥”,非要抓头发挠墙不可。 紫宁一心想着既是知己,叫东陵公子实在见外,也显得生疏。 她哪顾什么仙道名位高低,当即双手重重一拍膝头,眉头紧皱道:“左也犯忌讳,右也犯忌讳,谁管它那么多?你要是害怕受牵连,害怕别人说闲话,就当我没问过。”鼻子里哼了一声,露出一脸失望的神色。 东陵公子淡淡微笑道:“我从来不怕闲话,你若想如此,我就随你心愿。” 紫宁登时欢喜起来,一反手扯住他的衣袖,笑道:“真的吗,真的吗,以后准许我叫你小木哥,我给你做一道精美可口的小菜,好不好!” 东陵公子假装不乐意,流露出一丝凄然的神色,皱眉说道:“只有一道小菜么,这样的知己之情是不是太薄了些?” 紫宁抿一抿嘴,双眸中蕴着盈盈笑意,眼皮却向上一翻,任性说道:“一道嫌少,那就三道吧,怎么样?本姑娘是名厨,不轻易掌勺上灶,四海八荒多少人排队想吃我做的菜。最多只能给你三道,不能再多了。”说着伸出三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一晃。 东陵公子忍不住一笑,眼神柔和起来,点头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紫宁心情欢愉,当即抬起手,笑嘻嘻跟他“啪”一击掌,爽快地说道:“一言既出,八匹马也拉不回!” 两人肆意说了这些话,却苦了禁制外的侍女们,只能模糊看见他们的人影,却听不见说话声。侍女们咬牙忍耐跪着,心中却有一团疑惑:不知这少女是何人,竟有这样的好运,跟目不染尘的东陵公子亲密说话,令她们又羡又妒。 寝殿内忽地一股红气腾起,玉尊陡然现身,抬袖一挥,冷声说道:“你们都退下去!”一众侍女连忙起身,慌张地施了一礼,匆忙退出寝殿。 ———— q版: 玉尊:一个笨丫头,有什么好的,你们都要争? 东陵公子:那你不要争了,放弃吧。 玉尊:不行,本尊的字典里没有“放弃”二字! 紫宁:喂喂,那个什么尊的,我喜欢月横塘。 玉尊:笨丫头,你一定不知道本尊的手段,最后让你爱上我—— 紫宁:唉,这厮又犯病了,赶紧吃药去。 ———— 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原创!&a&a&amp;amp;gt;手机用户请到阅读。&a&amp;amp;gt; 第40章 子夜乌啼 玉尊陡然现身。 如烈火一般的眼眸中泛起两朵桃花,异常娇艳迷离,静谧地伫立在暖阁炉鼎浮出的香气之中。红色的缎面衣袍光影流华,身形犹如水纹一般微颤波动,笼上一层薄淡的轻烟,显得幽深而又凄美。 东陵公子清眸一转,抬手解除了一道噤声禁制,起身整袍,肃目问道:“玉尊府事务繁忙,今夜专门在此摆设宴席,不知是何缘故,有什么喜事么?”他与玉尊并无深交,但暂住玉尊府邸,对主人也需寒暄一番。 修仙之人,素日辟谷,极少饮食,玉尊府虽然是夜夜笙歌,但对于东陵公子来说,这夜宴却是来的突然,不知玉尊有何用意。 紫宁眼眸中的神色微动,连忙从席榻上起身站立,轻轻拉一下东陵公子的衣袖,表情略显紧张,小声说道:“小木哥,我不想见他……”这个玉尊十分危险,不知为什么,每次面对着他的眼神,总有一种慌乱不安的感觉。 似曾相识,如梦如幻。 手中持一根镶嵌滚亮明珠的玉簪子,在火红的灯光下透着凄清之色,玉尊嘴角勾起一抹深沉的笑容,说道:“要说喜事么,倒真是有一件。本尊今日得了一名绝色媵女,芳华端丽,聪慧无双,特邀约东陵公子一同饮酒庆贺。” 美人即在眼前,错过就不再拥有,得到就不再放手。 迈着缓步,红艳艳的身影走到紫宁面前,他凝视了半晌,伸出略青发白的手指,将闪着翠光的镶珠玉簪子递上去,“萍水相逢,也是有缘之人,不论你明天是否离开玉尊府,见素有幸逢见紫宁,这一根簪子就当做留念了,你收着吧。” 声音悠缓绵长,带着一股如泣如诉的凄凉之意。 这一番柔情蜜意的倾诉,声声如歌,映衬他幽深目光中的淡淡忧伤,神色的视线,凝望的角度,夺目的色彩,全都完美绝伦,无可挑剔。 玉尊对自己的表现十分满意,如此含蓄委婉,感人至深的剖白,能博来多少女子的笑容和眼泪,没有谁能抗拒他的柔情。 果然紫宁脸上的表情一滞,流露出同情的好感,似乎被他的哀伤感染。 玉尊嘴角上挑,目光中微微有些隐藏的笑意,这笨丫头如此好骗,看来对她也不必花费多少心思。 紫宁本不愿与他再有瓜葛,但见此景,心中暗想:“玉尊虽有些疯狂之气,但也不像是一个坏人,拿他一支玉簪子做纪念,也算相识一场,没什么大不了。” 当即抿一抿嘴,待心情平复,捏了满把汗水的手从袖中伸出来,接过那一支镶珠的玉簪子,玲珑剔透,十分精致,她点头微笑道:“好吧,这簪子我收下了,多谢你的美意。”随手放入衣袖中。 玉尊轻缓地睨了她一眼,“我送了玉簪子,你也不敢插戴头上,只偷偷藏进袖子里。难道紫宁姑娘是个没胆子的,或许是不屑我的情意?” 紫宁微微一愣,随即脸色发红,撇一撇嘴道:“我……怎么不敢戴了,不过就是一根簪子而已,我戴一下又能怎样。” 从袖中拿出玉簪子,随意往头顶发髻一插,扬头笑道:“我已经戴上了,你莫要说我无胆。”笑颜如花,顿然绽放,看得玉尊心绪摇醉不已。 眸子在她微红的俏脸上一转,忽地展眉一笑,目光瞅向她头上莹莹发亮的玉簪子,胸中一股豪情迸发,暗暗决定:“紫宁,这玉簪你要戴一辈子,有我见素在一天,谁也不能把你夺走!” 此时的紫宁头上双花云髻,当中插一支龙衔宝步摇钗,发髻后是镶珠玉簪子,一身淡藕底绣春紫云纹的绫绡纱缎深衣,双莲花金耳坠摇晃闪亮。香粉敷面,胭脂点唇,一副姿容娇俏,神采飞扬,明眸顾盼的绝色佳人模样。 东陵公子转眸一凛,眉心微蹙道:“玉尊的意思,紫宁是你的媵女?” 一时间气氛凝固,玉尊笑呵呵转身入席,用白玉杯盏倒了醇酒蜜浆,半晌说道:“虽说是媵女,但终究有名无分。太上尚不能忘情,何况我辈。今夜难得与东陵公子一起饮酒,还望赏个面子,就当是宽慰一个失意失情的可怜人。” 目光继而转向紫宁,微微苦笑道:“明日你或许就离府了,方才砸了我的屋子,轰碎我的翠石屏风,总该有个说法。理应饮了这一杯酒,算是赔礼吧。” 紫宁低头悄悄一伸舌头,顿觉不好意思,小声说道:“对不起了,我也不是故意的。”说罢一仰头,喝尽了杯中的酒。 酒气不重,有一股绵绵密密的甜香之气。 东陵公子向来不习惯酒宴上的客套俗礼,但见紫宁毫不犹豫地喝下,他略一迟疑,也举杯饮尽。紫宁饮酒为玉尊赔礼,他就陪她一起饮吧。 斗酒三千,不及佳人一笑。一诺千金,总为知己情深。若有佳人为知己,他一生便也无憾了。 几番饮尽,气氛逐渐缓和。一时杯盏交错,饮得酣畅,红色的灯晕下旖旎之气丛生。 “哈哈哈!”依坐榻桌边的玉尊突然大笑起来,“今晚的酒喝的真痛快。” 泛出一抹桃花的眼眸轻睨紫宁,微笑道:“你让我忍了这半天的气,终于可以看一出好戏了。你们二人结为知己,男女深夜共处一室。不知明天月横塘见了你们,会是一番什么样的心情。” 话音甫落,“啪”地将酒杯一摔,展袖旋动身子,一大片红雾汹涌而起,冒出一张长满麻子的狰狞面孔,额头上划出一道深深的长疤痕,触目惊心。 紫宁莹白无瑕的脸上浮起一片异样的晕红,一种接近窒息的感觉涌至胸口。她连忙抬手抚胸,将头低下,微微气喘,慌乱拿起茶杯痛饮一口,脸颊的两团绯红越来越深,心跳不受控制地起伏搏动。 “你……”东陵公子脸色发白,表情十分痛苦,双手捏着道诀,目光凛然问道:“你在酒里下毒?” 表情逐渐扭曲的玉尊幽幽说道:“这两剂药当真难得,无色无味,用酒服下可增强药性。这一剂是七花媚情散,就算贞洁烈女也扛不住,那一剂是五毒破障粉,令丹田受困,无法运出真气。” 目光中透出一股邪恶之色,望向东陵公子道:“我劝你最好不要施展法术,真气一出,丹田自爆,我可不负责任。” 紫宁此刻心跳如狂,手脚发软,口干舌燥,呼出的气息都是滚烫的。她勉强憋住一口气,颤声说道:“你……到底想干什么,快点给我们解药。小木哥……他是蓬莱仙族的人,你给他下了毒,仙族一定不会饶过你。” 心中犹如洒了一片片绿莹的嫩芽,微小的五彩斑斓的花朵四处绽放,藤蔓蜿蜒逶迤盘绕,所有曾经深埋心底的种子全都颤动而开。 她费力地咽了一下唾沫,双手紧捏着案边桌角,脑中全是嗡嗡的声音,“妖孽,坏蛋,月横塘一定给我们报仇。” 玉尊冷哼一声道:“这七花媚情散可是好东西,你立刻找个男人就能解了。至于五毒破障粉嘛,需要用纯阴女子做炉鼎,修炼三个时辰,即可以解毒。玄女恰好是纯阴体质,你们两个人,一个干柴,一个烈火,互相解毒就好。明日绝皇进都城,这场戏就更好看了。” 月横塘,当你看见你的好兄弟和心爱的女人在一起,会露出怎样痛苦的表情呢? 紫宁双手发颤,声音嘶哑地叫道:“你……是一个恶魔,无耻之徒!”目光中尽是粉色的迷醉,渐渐透出绝望。 “紫宁,你快走……”东陵公子脸色土灰,盘膝而坐的身子摇摇欲坠,“快点离开这里——”丹田之气猛地运出,“噗”地喷出一蓬血雾,只觉眼前一晃,歪身仰倒在地席上,强忍住浑身发抖抽搐。 紫宁俯身扑过去,“小木哥,小木哥,你千万……不要运出真气……很危险。”她手上扶着东陵公子,紧紧咬着嘴唇,身子却像风中的一片叶子,控制不住的瑟瑟发抖。 连忙拿出玲珑羽扇,打出一股真气喷向东陵公子,喘息说道:“小木哥,这羽扇能解毒,你快点拿住它。” “哈哈哈——”玉尊得意的笑声响起,“玲珑羽扇,蓬莱之宝。真是一个笨丫头,本尊既然能给东陵下毒,自然有万全之策,怎会让他轻易解毒?你不必浪费心思了,这五毒破障粉,就算绝皇过来也解不了。若你今晚能把本尊伺候舒坦了,这瓶解药可以给你。” 手中拿了一个白色小瓷瓶,在红光中泛出无尽的诱惑。 紫宁浑身发热,脑中嗡嗡直响,东陵公子的呼吸气息一丝一缕地透入她浑身毛孔之中,几乎令她疯狂起来。 灵台中却始终保持一分清醒:“这个混蛋就想陷害小木哥,想让昆仑和蓬莱反目成仇,他绝对不敢杀仙族的人,只要我一死,小木哥就平安无事了。” 脸上露出一抹凄凉的笑容,“今生得遇一个月横塘,一个风稷贤,紫宁死而无悔!”颤抖的手放开东陵公子,“小木哥,我们来生再相逢。” 十万年玄女重生一次,死又有何惧! 她宁愿死去,也不能让恶魔的诡计得逞。 猛地一咬银牙,紫宁纵身而起,朝寝殿内的朱漆主子狠狠撞过去。纵是香消玉殒,也留下一缕清白,为月横塘,也为她自己。 “噗通!”脑袋撞进一个红色衣影的怀中。 玉尊拎住她的衣领,额间的疤痕透着一抹凶残,狞笑道:“本尊怎么舍得让你死,今晚先让我帮你解毒,然后才轮到东陵用炉鼎。他昆仑绝皇是仙族第一,颜面大于一切。过了这一晚,看月横塘还会不会要你,会不会让你踏入昆仑一步!” 一张狰狞可怖的面容慢慢凑近,紫宁只觉天旋地转,将嘴唇咬得迸出血珠,嘶哑的声音吼叫道:“你这个混蛋,丑八怪……放开我……” 悲愤之情汹涌澎湃,丹田中的气流涌动而起,化作一股股真气贯通全身奇经八脉,顷刻冲上头顶,脸庞脖颈涨红发紫。 东陵公子凄厉的声音传来,“见素,你若是敢碰紫宁一下,我风稷贤一定铲平整个西岐国!就算你逃到大荒之外,我追杀千年万年,也要把你灭成渣滓,挫骨扬灰!” 玉尊淡淡一哼,露出不屑神色,“好啊,本尊等着你来追杀我——” 用手指勾起紫宁小巧的下巴,凑近她耳边,低声奸笑道:“药性就要发作了吧,本尊很想看看,等一会你是如何千娇百媚。紫宁,你不会让我失望吧。”一把将她拎到床榻边,“砰”地摔在床上。 “坏蛋,丑八怪……”紫宁双脚乱蹬一气,嘴里骂道:“你给你滚开!” 玉尊对她的激烈反应十分满意,扭住她的衣领说道:“难得你是玄女,本尊愿意为你破一次例,让你看看我的真面容。” 单手“唰”地往脸上一抹,登时改变了容貌,一双醉人的桃花熠熠生波,凝望着紫宁。 桃李春情一树间, 花枝月影对愁眠。 旧年逢面若相问, 半是泪痕半是怜。 那一年桃花开得正盛,她从桃林中采了一捧花瓣,抬头撞到他身上,一双笼着朦胧之色的桃花眼,吟吟笑望:“姑娘撒了我一身花瓣,这是让我走桃花运吗?” “梁——子——夜!”紫宁不晓得,这三个字是怎样从嘴里迸出来,无比艰难,无比伤痛,在她心底割开一道深深的裂痕。 登时浑身血色褪尽,她含着泪水的眼眸死死瞪着他,一样的眉眼,一样的笑容,一样的气味,一样的声音。“梁子夜,梁子夜——”全都是一样的,唯有心不同了。 清亮的泪珠滚落下来,汹涌而出,湿透了前胸的衣襟,一滴滴落在玉尊的手上,“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你说,为什么这样残忍?”她泣不成声,嗓中嘶哑得犹如吞了火炭一般。 你曾经伤过我一次,无缘无故分手,让我痛不欲生。我曾经为你死过一次,莫名其妙穿越,你却仍要伤害我…… 梁子夜,此刻你就站在我眼前,改变了身份,改变了名字,你千变万化,不肯露出本来面目,就是想故意隐瞒,不想让我看见吗? 两个时空交错,你何苦如此为难我?如果你非要逼着我放手,我就成全你的心愿,永远放手,无牵无念—— “啪!”紫宁猛地抬手,一声脆响的耳光打上去,“这一巴掌,是你欠我的,我要讨回来。” 玉尊简直不敢相信,发怔地看着她,这个小媵女动手打人,他竟然没躲过去。“你是不是不想活了!”他的桃花眼中露出一抹阴沉的寒光,手上力道加重,衣领紧紧扣住她雪白的脖子。 紫宁凝视他片刻,突然两道清泪从脸颊滑下,“梁子夜,你知道吗,我现在看见你,真的不想活了,我今生只为你哭这最后一次。从此以后,我定会忘记梁子夜这个人,忘记他曾经在我的生命中出现过,再也不会有一丝牵挂。” 玉尊惊得愣住,那七花媚情散竟然失效了? “谁是梁子夜,你竟敢将本尊当成另外一个男人。”他脸上的表情扭曲起来,怒不可遏,“我现在就能杀了你!” “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吧——”紫宁的嗓音越变越高亢,一道道嘶声力竭,大哭大笑,难以抑制,声声泣血。 她脸色雪白一片,眼眸中无尽的痛苦和绝望犹如乌云一般,将整个人笼罩住,顷刻间一切的娇艳鲜活灰飞烟灭,再无一丝生机。 见她一心求死,玉尊冷笑一声,“你除了月横塘,还有一个男人叫梁子夜,当真不知羞耻,本尊也不屑一顾。”一抬袖将她甩到床榻上,转身便要离开。 不知为什么,她眼眸中的凄凉竟让他有些战栗,仿佛亲手将世间最美好的东西尽数摧毁。惨烈,无辜,令他心中有些不忍。 嘴角勾起一道笑容,何必在意这些,一个小媵女而已,本尊失了兴趣,就留给绝皇和东陵去争吧。 东陵公子脸色铁青,浑身冷汗湿透,强压住丹田内的毒气,嘴里喃喃说道:“紫宁,你快点走,你快点走……” 紫宁恹恹无声,呆坐床边,心底厚重的飞灰中冒出一点清亮翠绿的萌芽。谁会为一个混蛋去死,不值得! 她深深呼出一口气,双手抬起捏出道诀,将体内残留的药力化作一团喷火的真气,“呼”地从掌心中打出去。 真力尽出,化掌为烟;五行之中,怒则生火。 “轰”一声,窜动着火苗的真气团朝玉尊直冲而去,一道红色身影飞闪避过,真气团击中寝殿大门,登时炸出一个大窟窿。木屑迸裂,檐瓦粉碎,“噗噗”灰烬落下,冒着一股股青烟。 “解药!”紫宁大声吼叫道:“快把解药拿出来,要是救不了小木哥,我就把你的玉尊府全都轰碎了!” 嘴里怒叫着,接连不断的真气团打出去,卷动起一道道飞射四溅的小火球,从寝殿飞到花园中的草木,顷刻间一大片的回廊屋檐,朱漆梁柱,都点着燃烧起来,发出一股股滚热的焦臭味。 园中的蔷薇茂盛,是玉尊的心头之爱。 紫宁目光一寒,掌心中发出两团烈火,“呼呼”飞至蔷薇丛中,将所有盛开的鲜花嫩叶一下燃尽。 往日的情愫,如同这一把火中的红光,虚影中毁去一切的牵念,燃烧猛烈,终究会熄灭。梁子夜,我与你,今夜就要有一个了断。 手中的火球越发越快,紫宁发疯不要命的打法令玉尊束手无措,这庭院美景是他精心布置,十分爱惜,因而出手时难免投鼠忌器。但紫宁丝毫不管不顾,恨不得立刻毁去这一切。 他深爱的蔷薇,他深爱的气味,他深爱的她,全都毁去,不留一分一毫。 “死丫头,你快点给你住手。”眼睁睁看着园中的飞檐小亭被紫宁的火球轰去一半,玉尊的心仿佛被人拧了一下,疼得吼叫跺脚。 真想一巴掌拍死她,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强忍住了,似乎是下不了手。 “解药,给你解药——”玉尊将一个瓷瓶扔过去给她,“让东陵服了解药,花园中这些损失,你若不赔偿我,就别想离开玉尊府!”重重“哼”了一声,双手背后,抬脚就走。 再不能停留片刻,看着那一片毁去的蔷薇花,心疼啊! 服下解药的东陵公子微微启目,清眸中含了一层朦胧的泪花,“紫宁,你就是这么傻……我……谢谢你。” 紫宁嘴角弯起,露出一个喜悦的笑容,“小木哥,你已经没事了,没事就好,真的是太好了——” 皎洁半弯的月光下,一道黑鸦残影飞过,啼出一声声嘶哑的凄鸣。紫宁陡然转身,目光莹动,泪水忍不住滑落下来,滴到嘴边,滋味又苦又涩。 ———— q版: 紫宁:玉尊是个混蛋,我一定跟他算总账。 见素:其实我这个人挺好的,最懂得怜香惜玉,是你跟月横塘先气我,我小小报复一下,情有可原。 紫宁:你是不是好人,已经跟我没关系了。 见素:为什么没关系,你是我的媵女,卖身契在我手里呢。 紫宁:因为在我心中,梁子夜已经死了。 见素:…… ———— 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原创!</a> 第41章 雪茵笙曲 “梁子夜——”呜咽声起,一帘惊梦。 榻桌前的红烛燃成一半,孤零零地闪动着微弱的光芒,滴下滚动结珠的烛泪,犹如紫宁脸颊上未干的泪水。 见素怔怔凝视着她,昏暗的烛光中似乎飘散一丝淡然的惆怅,仿佛错过了什么珍爱的东西,毫无缘由的,他心底的柔软猛地一痛。 默默抬手,想要为紫宁拭去泪痕,却见她双眉紧蹙,连声凝噎,在梦中也受着什么委屈。 笨丫头,做梦也被人欺负吗? 紫宁抽泣着醒来,睁开哭得红肿的双眼,透过朦胧的烛光依稀看见一团火红色,忽地闪动两下,转瞬消失。 用衣袖抹一下泪水,深深呼吸,喃喃自语道:“全都过去了,梁子夜,我一定忘记你。”伏在案几上,脖子有些发酸,她双手撑起身来,抬眸向窗外看去,雾色昏暗不明,空中的一片乌云缓缓移动,遮住了半弯皎月。 三更天已过,紫宁揉一揉眼睛,只觉万分疲惫。 东陵公子连夜回蓬莱,走前留下一句话,“紫宁,你等我回来,与见素决一死战。你受的所有委屈,我一定帮你找回来!” 紫宁眉心染上一抹忧伤,起身推开屋门,轻盈款步去庭院一角的竹林中,“我与梁子夜之间,自会有一个了断,无需别人插手。”弥漫的雾气透过竹叶落下来,登时一股深幽清寒的气息萦绕全身。 忽见一道蒙暗不清的人影,笔直站在成片的竹子底下,俄而晃动一下,迈开双脚,在叶影婆娑的竹树缓慢踱步。 竹枝高处悬挂一盏红灯笼,映着那一道身影,如真似幻。 紫宁满心狐疑,“夜都深了,谁会在竹林里散步?”竹林深处的身形轩昂高挺,细看却是一个身穿红衣的年轻男子。她心里一顿,忍不住手脚发凉,声音微颤:“你……是玉尊?” 人影似乎发怔地呆了一下,并不回答她,衣裳在竹叶中簌簌响起来,缓缓抬手拨开竹叶,露出一抹华艳的红色锦缎衣袍。 光线黯沉,但紫宁仍旧认出了那一双桃花眼,熠熠地散着一抹柔情,她心中泛着苦笑,“他这一双眼眸,果然是举世无双。” 一股再熟悉不过的蔷薇香气飘来,眼前的见素身穿绣缎滚金的红衣,双手背后,面对她伫立着。 紫宁不动,见素也不动。她不出声,他也沉默不语,两人相隔弯月下的墨翠色竹枝,只静静地站着相望。既看不清对方的容颜,也感受不到彼此的一丝呼吸,仿佛所有的时光都静止下来。 她微微闭上双眼,曾几何时,就是这般安心闲逸,只盼望与梁子夜相守静默,从那时直到永远。 不知站了多久,绣鞋边上沾满露水,浸得脚上湿湿凉凉,双手也是透着一股冰冷。两人隔了一片竹林,轻风吹拂竹叶细碎的声响,带起一丝凉意。 仰头看向隔透了竹叶的弯月,深夜清凉峭冷,她的心也是凉得透底,微颤的声音说道:“子夜,我……可以再叫你一声吗?” 见素沉默良久,回答道:“梁子夜究竟是谁,你如此在乎他?可惜了,我不是梁子夜……”竹林里晃动了几簇叶子,挺立的身影浮现出来,用一双桃花眼轻睨她。 紫宁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沉痛感觉,喃喃说道:“我知道,你如今的身份是西岐玉尊。没关系的,只要我心里知道你是梁子夜,就足够了。”说到最后,默默低下头,声音逐渐细弱,只有自己能听得见。 见素凝视她片刻,问道:“你……真的认为我是梁子夜?” 紫宁嘴角一紧,缓步走到灯笼下,昏暗的光线投射在竹叶中,射下明暗斑驳的影子,幽幽说道:“我曾经以为——”话说了一半,登时憋住,心底涌出悲哀至深的凄凉。 两行滚烫的热泪无声落下,顺着她柔滑的脸颊,串珠一般滚入脖颈之中。 我曾经以为,你是天上的骄阳,我却是地上一抹寒霜,彼此分隔万里,若即若离,唯有情伤。 见素的袖腕微微一动,想从竹林里走出来,犹豫了片刻之后,硬是忍住脚步。沉思良久,方才悠缓地说道:“我虽不是你心中所念之人,但你想要的,我都能给你。” 紫宁静默不语,半晌抬眸凝望竹林深处,缓声说道:“以前我不明白咫尺天涯,相隔遥望的情愫,嘲笑那是胆小懦夫的托词。如今这一晚,仰首再看明月,我已经很清楚,你我之间,何止相隔万里?即便我越过十万个轮回,也仍旧赶不上。或许我们唯一共有的,就是这一轮皎洁若辉的月亮。” 只可惜,它是一轮弯月,倘若弯月有情,从杳杳无痕的浩瀚夜空俯视,不知愿不愿意将两道影子剪在一处,就算相隔万里,也能对目凝望。 梁子夜,我还是想念你。 见素忽地一笑,打趣说道:“什么相隔万里,你若真的越过十万个轮回,就一定赶得上,何须哀伤?” 紫宁淡淡说道:“梁子夜如果不记得我,又怎会懂得?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无恨月长圆。今晚的月亮只剩下一个弯月牙儿,可见它心里有恨,有怨。既然连月亮都如此凄凉,何况是我,一个小小的女子,有哀伤也是应景的。” 竹树中发出一阵簌簌的轻响,见素忍住笑意,说道:“若有那么一日,天有情,月无恨,你又将如何?” 紫宁擦去眼角边的潮湿气息,仰起脖子说道:“已经没有那么一天了,永远都没有。” 于你而言,我既不做往昔的朝霞落幕,也不做昨日的黄花凋零,若真的天有情,月无恨,只愿你我永远相隔万里。这样在我心里,仍留下一丝美好,梁子夜的美好。 “紫宁……”见素喃喃念着她的名字,似是十分感伤,片刻后下决心似的说道:“我会尽力,给你想要的东西!”竹影剧烈晃动一下,夜里蟋蟀的鸣叫一声弱似一声,他幽幽叹道:“梁子夜,究竟是谁……” 雕花的红灯笼上映着晃动的树影,火光在风中一阵阵的抖动,萧瑟又不安。 紫宁小心翼翼走到假山石处,见素的身影略低,显得有些落寞,淡淡说道:“空对明月寄相思,莫若惜取眼前人。”随即那竹丛深处晃动了一下,火红色的影子闪烁而灭,如轻烟一般消失无影,竹林又恢复一片静谧。 紫宁呆了片刻,冰冷的指尖触碰坚硬的翠竹皮,竹干上细细的横纹在月光的映照下舒展开来。 她提着裙子,窸窸窣窣走过去,拿起假山石上的一个缎面小袋,翻开里面,是两块绢帛包的东西。 打开仔细一看,一块绢帛包了沾了桂花蜜细粉的甜糯香糕和蜜饯,另外却有一块绢帛,似乎写了一些字。 摊开香糕和蜜饯,是半下秋枣的蜜饯,蜜糖、红枣、秋菊花蜜、桃花蜜、玫瑰蜜,各样甜丝丝的气味一涌而来。 紫宁对美食在行,这秋枣蜜饯是难得的好东西,乌黑色蜜饯泛着润泽,一股淡淡的花蜜香气扑鼻而来。忍不住用手指捏了一枚,缓慢放入口中,轻轻抿了两下,顿时一股甜甜的滋味,随着泪水一起涌动出来。 强忍住波动的情绪,手指缓缓将绢帛展开,凑着灯笼的火光仔细看去,那绢帛上浓浓的蜜香味飘散,映着晶莹发亮的墨色字迹,笔划十分俊逸,“君知卿意,身不由己;未曾倾城,不若宠溺。红颜易老,飘零天地;愿得一心,不离不弃。” 紫宁手捧着绢帛,愣愣地发呆,“他既然不承认是梁子夜,为何要写这些东西?果然他不再是好人,甜言蜜语,索取女子芳心,一个无耻的大色魔!”眼角猛烈地抖动两下,紧咬住嘴唇,既失望又气愤。 突然身后传来窸窣的脚步声,紫宁回过神来,猛地转头去看,见一名陌生少女手提琉璃宫灯,俏生生站在竹林边上。 那少女见了她,也略感吃惊,瞅着她怔怔出神,片刻展颜微笑道:“我今夜睡不安稳,刚刚醒来,想着吹一弄笙曲散散闷气,又恐惊扰了别人,这才来**院的竹林里。这边清净无人,倒是十分安静。” 紫宁微微一笑,说道:“这里确是安静。” 少女十七八岁的年纪,明丽的眸子一转,望向她道:“莫非我扰了姑娘的清净,还望见谅。”说着略一弯身施礼。 紫宁见她客气,连忙摆手说道:“不要紧,我也是睡不着,来这竹林里走一走,闻一闻竹叶的清香,脑子也清醒一些。”抬眸上下打量她,问道:“姑娘是这玉尊府的人?” 见她眉眼清丽,打扮不俗,不像是府中的丫鬟侍女。 少女温柔笑道:“我从蜀山来的,千姬雪茵,你叫我雪茵就好。”不知不觉脚步迈入竹林深处,竹树下有一丝寒凉之气。 紫宁怔怔盯着她,惊讶问道:“你是蜀山弟子?发鸠国王宫的千姬管事,你可认识她?”千姬若尘也是蜀山门人,与这雪茵同姓千姬。 雪茵点头笑道:“我们是同一个族姓的,我自小还见过若尘姑姑呢。” 紫宁见她与千姬若尘有亲缘关系,登时感觉亲近,笑道:“那真是太好了,我从发鸠国来的,名叫紫宁,若尘姑姑待我极好。” 雪茵虽是年纪不大,但常年在蜀山修炼,门规严苛,极少与人谈心闲聊,向来端庄稳重,一丝不苟。今夜与紫宁逢面,见她谈笑生风,丝毫没有见生人的胆怯畏惧,不由得欢喜起来,十分愿意与她结交。 两人在假山石上静静坐下,紫宁问雪茵为何来西岐国,她面色微微泛红,半晌说道:“蜀山与西岐玉尊……联姻……” 紫宁顿时恍然,原来雪茵与玉尊定了姻缘。 雪茵忽地长声叹了一口气,抬手抚摸旁边一株翠竹,手指触碰一层冰凉的竹皮,润泽的触感中有一些粗糙的痕迹,幽声说道:“但是玉尊……他……”停了半晌,转眸间含了点点泪光,“他说惯看蒲柳,不见也罢,一定是嫌弃我。” 紫宁眉头紧皱起来,喃喃自语道:“蒲柳?什么意思?”蒲柳是长在岸边的水杨,“惯看蒲柳,不见也罢”,这八个字大有暗喻之意。 想起旧时女子都自称“蒲柳之姿”,虽是谦虚的话,但“蒲柳”的称呼绝对不是好听的比喻。 雪茵清眸一转,抿一抿嘴角,眼中渗出两道泪痕。 俄而,她才淡淡苦笑一下,“玉尊风流俊逸,天下绝色女子不知见过多少,看我这副模样,一定是蒲柳之色了,他心中不满,所以不愿见面。” 紫宁一听此话,不禁冷哼道:“什么风流俊逸,不过就是一个好色之徒!”见雪茵眼中含泪,不由得有些揪心,忙劝说道:“你不必这样伤心,就当那玉尊是一个妖孽,何必为他掉眼泪。你好好的一个女子,风华正茂,如花似玉,那妖孽哪能配得上你!” 雪茵连忙抬手,慌张掩住她的嘴,说道:“千万不要这样说,我……又怎能配得起玉尊。” “呸!”紫宁双眉一挺,不由得恼怒道:“什么玉尊,不见就不见,谁会稀罕他。说你是水边蒲柳,他难道是峰顶寒松不成?既是一棵不愿屈尊的寒松,就该傲然到底,永远不要近女色!最好去找一块岩石过日子,松石相依,断袖风景,总好过蒲柳寒松,硬搁到一起,也是不般不配。” 雪茵惊讶地瞅着紫宁,忽而“噗嗤”一声笑出来,说道:“松石相依?断袖风景?亏你想出这样一段好笑的典故。” 脸上笑容慢慢收敛而散,心平静气地说道:“蒲柳便是水杨,质性柔弱低贱,一簇簇生成一堆。既无枝杈,也无树干,比不得水边芦苇风飘絮,也不及蒲草连绵叶生根。一生尽是失意,纵然身姿纤弱,如泣如诉,也难博人喜爱和好感……” 未等她说完,紫宁早已不耐烦,气愤说道:“就算蒲柳是一个长在河边的丑陋村姑,也碍不着他的眼。若世上没有蒲柳,那些韧性好看的箩筐、篮子、簸箕又怎样编出来?待他哪日受刀伤成疮,别用蒲柳来做药,硬生生熬着疼死他。” 雪茵又是一惊,连忙拉住她,说道:“你竟这样恨玉尊?可千万别咒他受刀伤,这话若被他听了去,你必有性命之忧。”焦灼的目光往竹林内外扫视过去,见周围漆黑一片,静悄无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双目紧闭一下,紫宁心里长长叹息,胸中的一口闷气散不开,轻声说道:“别说性命之忧,我又害怕什么呢,此刻横竖连死的心都有了。我为什么恨玉尊,当真是可笑,若不是他……我又怎会来仙道界。” 沉默之中,耳边听见竹叶被细风吹出一层层的哗哗声响。雪茵抬眼看她,半晌说道:“你的意思,我不太懂得。”紫宁脸上一红,连忙掩饰道:“我只因气不过,才胡乱说了几句,你不要当真。” 雪茵眼眸中的莹光流动,颇有赞叹之意,说道:“常听人说道族的女子都缺少见识,今夜我与你倾谈,便知传言不可信。”略一颔首,笑道:“紫宁,你这样出众的品貌,让人不记得也难,玉尊若见了你,一定喜欢。” 见紫宁不语,她深知方才的话有些唐突,连忙转开话题道:“前日我见了玉尊写的字,洒脱豪气,透着劲风。若由我来写,怕是一番弱柳扶风的颓唐之相。紫宁,你或许反感玉尊,但我心中却对他折服,能有如此飞滚波浪一般的字迹,又怎会是一个好色之徒?” 见雪茵反倒劝解自己,紫宁叹气说道:“他是不是好色之徒,都与我无干,反正他不是我喜欢的。再说了,洒脱豪气也好,弱柳扶风也好,只是书法字迹而已,跟人品德行没一点关系。” 雪茵颔首说道:“只因你没见过玉尊写的名篇,那一股气格凌云,无人能及。”随即转眸望向远处,似有遐思。 紫宁在昏沉的暗光中见她面若桃花,双眸闪动,肤色晶莹剔透,不由得暗叹:“可惜啊可惜,她这样美丽,竟然遇上一朵烂桃花!” 雪茵凝神半晌,双眸一亮,笑着说道:“玉尊其诗其书,皆是精光照人,每次见他写的字,总有一种抱琴朦胧半醉,酣歌卧榻高眠之感。众鸟时而齐聚,群鸟骤然乍散,笔划飘逸,美不胜收。” 对于书法鉴赏之类,紫宁并不在行,怕说错了丢人现眼,听雪茵滔滔不绝说起来,顿时头皮发麻,喃喃说道:“什么众鸟群鸟,我一点感觉没有,鸟太多聚在一块,叽叽喳喳吵个不停,岂不是乱套了!” 雪茵抿嘴一笑,继续说道:“玉尊的书法也就罢了,我倒更喜欢他的笙曲,真乃世间绝响!” 转眸看向雪茵,紫宁摇头说道:“你居然这样崇拜他,连他的笙曲也要研究,怪不得半夜跑出来吹笙。唉,你被一个有眼无珠的家伙嫌弃,正如听笙曲也寻不到知音一般。雪茵,玉尊对你,就是焚琴煞风景。你放心,总有一天,那烂桃花会后悔的!” 雪茵见她语无伦次,并不计较反驳,只微微淡笑,忽地问道:“你可听过姬史七弄?”紫宁微微一愣,心想:“鸡屎七弄是什么,弄七遍鸡屎么,谁闲着没事做,弄鸡屎做什么?” 只听雪茵悠声说道:“仙道界曾有一位吹笙高手名叫姬史,以笙响化作音攻之力,战场之上,所向披靡。他曾作过七首笙曲,合称作‘姬史七弄’,堪称卓尔不群,无人能模仿。” 紫宁摇一摇头,目光看向雪茵,有些郁闷说道:“我以前是膳房的侍女,从没听过这些曲子。你懂得吹奏笙曲,是不是会吹这鸡屎……什么七弄八弄?” 雪茵神色顿时一黯,深叹一声,摇头道:“这姬史七弄,有一股豪壮的慷慨之气,女子吹不出其中神韵。仙道界懂笙的男子虽多,但从未见有人吹出姬史的胸怀之音。玉尊精通笙曲,雪茵若能有幸,得闻姬史七弄的真音,便可此生无憾。”声音幽幽,仿佛倾诉相思之苦。 紫宁顿时了然,原来雪茵心中牵念的人仍是玉尊,转眸嘻嘻笑道:“玉尊怎么能跟鸡屎相提并论,像鸡屎那样的有才,他有哪一点像了?你也不必伤怀,等我哪一天学会吹那什么鸡屎笙曲,一定为你七弄八弄,了却你的心愿。” 雪茵忍不住“咯咯”而笑,见她说的十分有趣,便不由得吸引住,目光不转地歪头瞅她。 紫宁也歪头回看她,啧啧叹道:“雪茵,你这样一个有才有貌的美人,我若是男子,定要跟玉尊争了!”雪茵听了,又是掩嘴一笑,心中淡淡的忧虑早已散尽。 笑了半晌,雪茵抬手“嗖”一挽,怀中多了一个玄色古笙,垂落一排双色青绿掺金线的流苏穗子。抬手持起古笙,竖在嘴边,顿时一阵悠扬迷醉的笙曲缓然而起,在竹林中萦绕不息。 俄而高亢悲凉的笙曲荡出竹林,黑暗中忽地惊飞一树的雀鸟。———— —— q版: 紫宁:雪茵会吹笙曲,好厉害啊。 见素:你如果喜欢,我可以教你吹笙。 紫宁:我更喜欢听琴,让塘哥哥教我弹琴。 见素:你就这么不待见我? 紫宁:你不承认自己是梁子夜,我为什么待见你?陌生人。 见素:…… ———— 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原创!</a> 第42章 神女婚约 西岐国皇宫正门之内,三重屋脊飞檐,多角交错的楼台相连,环抱一个宽阔的方形校场,气势巍峨壮丽。 校场上七彩旌旗飘舞,仙道界一年一度的灵宝拍卖会即将举行,四海八荒的仙国洞府派遣弟子门人,纷纷携来重宝灵器,在拍卖会上换取修炼的丹药仙草。 广阔的场地以青白相间的整石铺成,仙道宾客飘然入场,衣影联袂,人头攒动。大殿正门两侧摆满一排排乌藤座椅,各仙国洞府的领队者大刺刺入座,身后弟子们面上带笑,抱拳拱手,彼此客套寒暄。 “咚咚咚!”场上雷霆般的鼓声响起,众人依次列座,地位低的弟子整齐站在本派位置之后,全都束手静默。场上虽有数百人之多,却也井然有序,毫无喧闹混乱之象。 宫门正对着灵气缭绕的明楼大殿,一层层的重檐庑殿顶,左右朝两阙城墙上延绵,四座楼阁联檐通脊,各有明廊相连,两翼的殿屋向朱红宫墙伸出,四隅阙楼角亭,辅翼正殿。 灵宝拍卖会规模浩大,堪称仙道界的第一盛会,道族三十六洞府七十二洞天都派遣弟子参加,仙族十二门倾巢而出,就连巫族和大荒山外的游仙野仙也时有驾临。 拍卖盛会连续举行五到七日,由仙族和道族各两名监官督控全场,若有人胆敢破坏拍卖规矩,肆意闹事,就列为仙道二族的公敌,驱逐出去,永远不许进场。 面北朝南的尊位上设了四个白玉雕龙的座椅,仙族的两大长老,蓬莱丹枫和蜀山华贞款步入座,道族的西岐皇帝和发鸠帝君联袂而来,互相拱手相让,欣然落座。 西岐皇帝捻须微笑,目光扫视全场,半晌神色一滞,皱眉问道:“场中为何不见昆仑仙族弟子,莫不是误了时辰?”拍卖盛会规模庞大,虽然像昆仑绝皇这样的人物不会亲自到场,但也要派弟子门人参加。 蜀山华贞长老一身女道士装扮,皱眉说道:“再等一炷香的工夫,仙道界灵宝拍卖,昆仑宗门一定不会错过。”转头看一眼平嘉太子旁边的空位,问道:“西岐玉尊为何也缺席?” 西岐皇帝连忙挤出一个笑容,拱手说道:“小儿见素勤于修炼,怕是有要事耽误了,等这一会就到了。”目光飘向宫阙之外,往年的灵宝拍卖会,见素一向最早现身,跟各仙国洞府女弟子相谈甚欢,今年却不知有什么事。 玉尊府邸的后苑竹林中,两名少女笑颜如花。紫宁一身绫绡纱衣略显单薄,双手紧捏着一股凉气,眼见太阳升起来,照在身上有一股暖意。整晚与千姬雪茵守在竹林中,两人无所不谈,畅快抒怀,竟然聊了通宵也不觉累。 紫宁挽一下飘散的发丝,清亮的眸子看向雪茵,盈盈笑道:“我有幸与你相遇,让我见识了一位秀外慧中的女子,今日匆匆一别,不知何时再听你吹笙。”她去意已决,对梁子夜再无牵念,往昔的一切旧情,也该到此结束了。 万千情丝,总是剪不断理还乱,她要与梁子夜有一个决绝的离别,既然放手,不再回头。 从来到仙道界那一刻起,就已经有了这样的定念。她望着明眸温婉的千姬雪茵,心中暗念:“有这样一位兰心蕙质的女子爱你,梁子夜,你一定会幸福吧。” 抬手轻动一下发髻上的镶珠玉簪子,心中涌出阵阵的怅然,她的银簪子早已相赠月横塘,而见素的玉簪子却插在她头上。君心留作念,卿情已赠人。银簪相莫忘,玉影挂头帘。 选择的与错过的,究竟能相隔多远? “梁子夜,你要保重。”紫宁强按下心头思绪,暗暗念道:“你说的没错,空对明月寄相思,莫若惜取眼前人。雪茵为你付出一腔真情,你要好好珍惜。” 头顶的竹叶沙沙晃动,雪茵低头抿嘴,害羞一笑,“玉尊轩辕台封禅,之后便是我与他的大婚之礼,你一定要来才好……”停了片刻,抬眸看向紫宁,“我也愿你和昆仑绝皇一生不弃不离,比翼双飞,琴瑟相和。” 忽地一大团耀眼的火红色闪动而现,卷来一股浓郁的蔷薇芬芳之气,旋风一般的身影飘落两人面前,“昆仑绝皇,已经没有机会了。” 见素身穿一套火红色金丝宽袖锦袍,伫立竹林中犹如一团红云弥漫,眼眸中划过一道悠远的遐思,凝神注视紫宁。 “玉尊!”雪茵眼眸一亮,透着难以抑制的欢喜,双手轻捂住樱桃小口,几乎不敢相信。她眼见一团火红的云影从头顶轻缓掠下,面色清亮,目如桃花,正是玉尊见素。 滴水穿透崖底,微花开到荼蘼,错过了多少春夏,风里雨里,只为等他一眼怜惜。“见素哥哥,你终于肯来见我了。”雪茵眸中闪动氤氲之光,嘴里喃喃说道。 十年前蜀山的危崖之顶,少年握住女孩柔软的小手,嘴角透出一股傲气,“你一定要答应,长大以后嫁给我。” 崖顶冷风刮过,女孩弱小的身子微微颤抖,“见素哥哥,我……” “你不愿意吗,那我现在就跳下去,死给你看!”少年嘴角轻抿,异常倔强。 女孩清眸中露出惊慌,双手乱摆道:“你不要跳,我答应了,我一定嫁给你。我……我愿意……” 少年的眸子中闪动一股亮光,本皇子的魅力啊……哼哼,只要是女子,就抵挡不住。 紫宁露出一脸愠色,眉头轻皱,小声嘀咕道:“这个烦人的家伙,怎么又来了……”话音甫落,眼前的一团火红涌动起来。 见素傲然迈步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桃花眼中透着一股热烈的神色,“紫宁,跟我走。” 暖暖的手掌温度传至指尖,紫宁登时脸色红透,腕上肌肤颤栗起来,连忙用力甩手,“我……我不跟你走。”见素嘴角勾起一道凌厉的笑容,手指关节发白,紧紧拽住她,火红的衣衫魅影映着略微失血的脸色,坚毅冷峻,神情充满一股执拗。 玉尊想做的事情,谁也挡不住! 眯起一双细长的魅惑眸子,笑意渐渐化作沉醉的温柔,“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从今往后,我要让四海八荒所有人都知道,紫宁是西岐玉尊的女人。” 说着将她用力往怀中一揽,不管她如何恼怒反抗,双手牢牢地搂住肩头,“我已经说过了,永远不放手,你再怎么挣扎也没用。” “你……你这个疯子,非要气死我不可么?”紫宁鼻息中吸入一股股蔷薇花的味道,她乱挥的双臂登时一颤,缓缓地垂了下来。 这种感觉,实在太熟悉了。她紧咬一下嘴唇,一股揪心的痛苦绵密涌动起来。 雪茵怔怔地望着两人,嘴角微微抽搐,一颗心仿佛被狠狠剜了几刀,颤声说道:“见素哥哥——” 见素双眉向上一挑,桃花眼轻抖闪动,轻睨她一下,冷声说道:“谁是你哥哥,你回蜀山去告诉掌教,你们仙族的神女,本尊高攀不上。西岐国和蜀山的婚约,不算数了。” 说罢挥起红灿灿的宽幅长袖,无数道气流喷薄而起,直冲万丈云霄。双臂紧抱紫宁凌空一跃,两人的身形旋动出一道华丽的亮影,顷刻化作五彩斑斓的炫目霞光。 半空中微一凝神,朗声大笑,“月横塘,别以为你是绝皇,就一定能跟我争!”身形飘飞而动,脚踏一朵白色祥云,从楼亭院落之上穿梭而去。 雪茵脸色苍白,扬头看向飘飞远去的红衣影子,忽地大喊一声:“见素哥哥,你不要抛下我——”两道清泪顺着双颊流下,微颤的嘴唇用力一咬,猛地旋身飘动,身影随即消失。 不管见素走到天涯海角,千姬雪茵,你一定要追上去! 相思不过青花醉, 雪满枝头泪成灰。 一抹红衣风幻影, 千年万载永相随。 …… 皇宫大殿前的拍卖场,众人等得有些不耐烦,左右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咚咚咚!”三声鼓音传来,坐在尊位上的蓬莱丹枫长老眯起小眼睛,转头望向炉中即将燃尽的一炷香,山羊胡须一抖,拂袖说道:“时辰已到,开始吧。” 仙乐登时奏起,一排排年轻宫娥鱼贯而入,绕着座位飘舞游走,端上一盏盏热腾冒气的仙草花茶。 众人情绪放松,欣然端起茶盏,祝谢相饮。一道道目光中透着希冀的笑意,拍卖会即将开始,四海八荒齐聚一堂,一定有不少好东西啊。 忽地一道红色光影旋飞而至,挥动飘扬的火红衣摆,从半空中缓缓落到会场中央,青石地面映着红灿灿的衣影,相照成辉。 众人陡然一愣,西岐玉尊! 见素死死拉住一脸愠怒的紫宁,缓步向前,目光转向左右,朗声说道:“今日仙道界灵宝拍卖会,我玉尊有一件重要事情宣布,诸位道友洞主,在此一同为我做个见证。” 紧接着目光飘向满脸狐疑的西岐皇帝,昂首阔步,神色皎然,大声说道:“今日见素要迎娶发鸠国紫宁,请父皇赐婚!” ———— q版: 紫宁:见素,你太胡闹了。 见素:修仙者我行我素,有什么不好? 紫宁:你要考虑别人的感受啊,我不想嫁给你,还有雪茵,她一定会伤心的。 见素:我不管,反正你是我的人,我一定要娶到你。 紫宁:凭什么呀,你为什么非要娶我? 见素:因为我好奇。 紫宁:…… ———— 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原创!&a&a&amp;amp;gt;手机用户请到阅读。&a&amp;amp;gt; 第43章 接卿回家 “玉尊,是玉尊——”拍卖场上众洞府女弟子一阵骚动,望着那一道火红飘扬的身影,忍不住叫出声来。得见玉尊真容的女子纷纷用手捂住嘴,泪光闪闪,喜极而泣。 随本门弟子来拍卖会,就想目睹传说中玉尊的风采,千变玉郎君,刚一现身就俘获无数少女的芳心。 “请父皇赐婚——”见素一语喝出,全场诸人皆惊,一众少女心也随之簌簌粉碎。 紫宁怔怔一愣,想用力挣脱他的手,却被拽得紧紧的,手中的冰冷湿气一点点渗出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她身上,有一种万箭穿心的感觉。 见素转过细长的眼眸盯着他,一脸的意气风发,吟吟沉笑,“我今天就娶你,恰好这么多朋友都在,不必下帖子请了。”手上的劲道加重一些,将紫宁往身边一拉。 紫宁咬得嘴唇发白,一丝丝暗色的血痕映衬出来。 “放手!”她蹙眉低吼一声,“你疯了吗,我不会嫁给你的。”语气斩钉截铁,一双滚圆的眼睛回瞪他,却见他的桃花眼神十分暧昧,轻睨看她,带着一丝挑逗的神色。 她白皙透粉的面容上登时涨起两团红云,从耳边一直烧到脖根。“大混蛋,大色魔……让这么多人看到,太丢脸了!” 西岐皇帝的笑容凝固在脸上,目光略显慌乱,急声问道:“见素,你此话当真?”西岐国与蜀山宗门缔结姻亲,早已通告各仙国洞府,四海八荒无人不晓。见素一旦悔婚,后果十分严重。 “父皇,我是认真的,今日就纳紫宁为正妃。”他一脸正经的神情,令众人惊愕不已。西岐国二皇子纳妃,又是玉尊的身份,定然要一个仙族神女才配得上。 全场目光再次汇聚紫宁身上,众人狐疑不定,玉尊连蜀山神女都不娶,不知他身边这位姑娘是什么来头? 有人在素斋宴上见过紫宁,更觉此事不可思议,东陵公子,平嘉太子,西岐玉尊……嘿嘿,要将仙道界的才俊一网打尽么,这小丫头果真很不简单。 一群人面露暧昧神色,都等着看一出好戏。玉尊迎娶千姬雪茵,郎才女貌,天地良缘。紫宁这个时候出现,显然是玉尊改变主意了,不知蜀山会不会善罢甘休。 果然蜀山华贞长老神情不悦,冷冷说道:“婚姻大事,玉尊如此草率,竟不顾及我蜀山颜面?”见素与雪茵的婚事早有定论,今日突然反悔,天下人岂不要看蜀山神女的笑话。 西岐皇帝目光一滞,连忙赔笑道:“华贞长老言重了,小儿见素绝非无礼之人,他一定有什么隐情,还望长老恕罪……” 话未说完,半空中突然传来一阵凌厉迅疾的笛声,众人只见一片淡淡青色光痕划过,闪现出一个青衣身影,紧接着脆朗的声音道:“见素,你再敢多说一句话欺骗紫宁,我就拆了你的玉尊府!” 随即轰隆一声闷响,见素浑身猛地一震,眼见脚边的地面爆开一个大洞,成块的青砖石登时碎成粉末。 西岐皇帝双手一按玉雕椅子扶手,“腾”一下站起身来,惊叫道:“且慢,请手下留情,这一定……有什么误会。” 他虽是西岐国的皇帝,但毕竟道族的实力有限,不敢与仙族硬碰硬,更何况来人是蓬莱的东陵公子,更不能轻举妄动。 此时他心惊肉跳,眼见东陵公子脸上一股怒气升腾,咬牙切齿的样子,似乎想将见素碎尸万段。 紫宁瞪起大眼睛,使劲甩开见素的手,叫道:“小木哥,你快带我离开西岐国,我不想嫁给他。”见素双眼一眯,脸上微微抽搐,双手在衣袖中捏紧。 东陵公子缓步上前,对紫宁轻轻一笑,随即面色凛然说道:“我这次来,就是要找这个混蛋算账。”说着衣袖一晃,转眼间一个晶莹剔透的碧色长笛拿到手中,通体生辉,阵阵灵气萦绕,“见素,亮出你的兵器吧。” 他昨晚返回蓬莱,一路上匆忙疾奔,误撞几处仙道族洞府的阵法,连番与人交手,这才耽误了一些时辰。虽然此刻风尘仆仆,一身的汗水泥泞,但见紫宁面露喜色,所有的辛苦也都值得。 一生零落皆似梦,钟情肝胆只为卿。 这时平嘉太子缓缓起身,冷声说道:“今日是仙道界灵宝拍卖会,东陵公子存心在此闹事,四位监官也不会由你肆意妄为。若不想因此招祸,就请速速离开,倒可挽回你一些声誉。我西岐国虽是道族,却也不是你能惹得起的!” 周围众人惊愕不已,目光都转到东陵公子身上,他虽然名声在外,但道族中很少有人见过真面目。 一道道目光仔细打量过去,见他年纪尚轻,一身青衣锦袍虽有灰尘,却是超凡的华贵炫目,模样也十分清雅俊逸,看起来倒像一个文质彬彬,不理俗务的公子哥。 平嘉太子抬手一挥,立刻有一群身穿戎装的侍卫围上来,带头的一人喝道:“布阵,将此人拿下!”他们仗着自己修炼到七阶功力,胆色颇壮,并不知东陵公子的实力如何,看着他年轻,压根就没放在眼里。 坐在尊位上的西岐皇帝不动声色,摸一摸下巴的胡须,见素既然敢惹恼东陵公子,一定有他的谋划,不用旁人插手此事。更何况也想趁机探一探东陵公子的实力,不知与见素孰高孰低。 蓬莱丹枫长老一脸漠然,双手伸进衣袖中,这场热闹他只静观其变,并不打算出手。 年轻人嘛,历练一下也是好的。 三重防御加攻击阵法顷刻布置完毕,将紫宁和东陵公子困在阵中。 青缎衣襟拂起一股清寒之气,东陵公子双手缓缓背到身后,目光淡然地横了见素一眼,说道:“我蓬莱三千弟子在城外待命,此刻我就把这拍卖场拆了,看谁能拦得住我。” 说着猛地挥出衣袖,一道道青光闪动,成团的真气朝四处飞射而去,轰隆隆的巨响此起彼伏。两侧偏殿的门窗纷纷碎裂开来,转瞬间殿檐上的乌木匾额摔落下来,“咔嚓”一下裂成两半。 众人神色慌乱,惴惴不安,却不敢动弹一下,抬头见西岐皇帝脸色晦暗未明,不知打什么主意。 东陵公子缓然收回真气,冷笑一声,“这等破铜烂铁的防御阵法,竟能让你们有恃无恐?” 平嘉太子见偏殿被拆散了一半,四处一片狼藉,不由得脸上一抽,跳脚大叫道:“你胆敢在此捣乱,本太子不会放过你。” 东陵公子嘴角微动,“就凭你,也想来找我麻烦?” 见素挤着一双细长的桃花眼,迈步朝他靠近,呵呵笑道:“你以为有仙族庇护,就能得逞了?别人或许害怕蓬莱宗门,我压根就不信这邪。不过,既然在这大殿前动手了,你也该告诉诸位,为何要抢夺紫宁。” 众人微微一愣,眼睛都亮起来,莫非其中还有隐情? 东陵公子因昨晚见素下毒,只想着一雪前耻,此事并未深谋远虑,当即冷哼道:“紫宁不想留在西岐国,我就要带她走。” “哈哈哈——”见素仰天长笑几声,“若非因为紫宁是无极玄女,你又怎会如此迫不及待?宁可当着众人之面,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急着抢走她。” 西岐皇帝紧握的双手一松,颔首笑道:“果真如此?就算紫宁姑娘是无极玄女,东陵公子也不必心急,待诸位一起商议,此事总有解决办法,何必将本皇的殿宇毁去?” 他话锋一转,将罪过推到东陵公子身上。 见素得意说道:“紫宁的卖身契在我手中,一辈子都是我道族的人。你要动手强抢,想必道族各洞府也不会容你胡作非为。”一经他煽风点火,众道族洞府的弟子纷纷点头称是,目光中充满敌意,死死盯向东陵公子。 紫宁是无极玄女,此事已引起轩然大波。紧接着众人议论纷纷,玄女属于道族,仙族想独占玄女,谁也不能容许。 “诸位,诸位,听本王一言。”发鸠帝君忽地起身,抬手安抚众人的情绪,“为了一个玄女,何必伤了仙道二族的和气?依本王之见,不如将玄女锁入西海荒山镇妖塔,各仙国洞府派出资质上佳的弟子前去修炼,岂不是皆大欢喜?” 华瑶女帝脸色一变,目露一道恼怒,直勾勾瞪向发鸠帝君。 蓬莱丹枫长老捋一捋山羊胡子,点头赞同道:“老夫也正有此意,她既是玄女,就由仙道界修炼者共有,谁也不能独占。玄女能让我仙道界升阶几个神君,也是她的造化了。诸位用玄女做炉鼎,也应当对她温和宽厚以待。” 他面露慈祥,仿佛很疼爱紫宁一般,“这姑娘也不容易,老夫姑且定下七十年的期限,待诸位都修炼成神君,给她找个稳妥老实的男人,照顾后半辈子。如果再有谁敢前去骚扰,老夫第一个不饶。” 众人面露狂喜之色,登时纷纷点头:“那是,那是,本该如此。”有玄女当炉鼎修炼,两年就能升阶神君,七十年的期限,至少有几十位神君出世。 一道道猥琐的目光投向紫宁,几个资历尚浅的弟子见她容貌姣丽,眉眼如画,更是动了邪念,几乎把持不住,差点流出口水来。 见素眼中闪烁出异样的光芒,嘴角勾起一个深邃的笑容,玄女重生,只属于玉尊一个人。 转头见紫宁与东陵公子并肩而立,他迈步缓缓向前,幽声说道:“紫宁,事到如今,你也该顺从我,或许能保你平安。如果一味的顽固反抗,本尊也只好将你送去镇妖塔,供四海八荒的洞府弟子修炼……” 话音甫落,紫宁颤抖的嘴唇怒叫道:“无耻!” 脸色霎时变得惨白,心头所有纠结都在一刻间卸下,顿时感到空落落的,眼角忍不住渗出泪水,“梁子夜,我不知你何时变成了一个恶魔,我只希望今生从未认识你。” 一股强烈的失望溢满心头,她目光逐渐凌厉起来,冷声说道:“原来你是这样一个人,以前都是我看错了。” 嘴角紧了一紧,抬手从发髻上拔了镶珠玉簪子,“从今往后,我与你恩断义绝,心意若有改变,就如同这根簪子!”将玉簪狠狠往青石地面上一摔,“啪”地断成两截。 早就该丢掉放弃的东西,留着也是无用。一段已生出悔意的感情,又何须纪念。 见素顿时胸口一颤,仿佛一颗心被人摘去,只剩下一个血淋淋的窟窿。 “紫宁……”他刚要开口,忽听华贞长老的厉喝声响起,“玄女魅惑众生,搅得仙道界腥风血雨,留着她一定是祸害,今日我便除掉这个孽障。”身上道袍一抖,陡然化作一股青烟,闪亮犀利的残影朝紫宁直射而去。 蜀山灵剑! “当!”一声清脆的撞击声响,众人只见华瑶女帝身形一闪,骤然变大,拔下发髻一根闪着清亮锋芒的簪子,朝着华贞长老猛刺过去。 两道女子身影在半空中“当当”交手,几个回合之后,各自站立一丈之外。华贞长老微微气喘,厉声叫道:“华瑶,你这叛出师门之人,竟敢对蜀山长老动手!”她修炼五万年,在蜀山资历颇深,但尚未练成女帝之阶,不是华瑶女帝的对手,此刻忍不住老脸发红,嘴角微微抖动。 华瑶女帝幽声叹出一口长气,目光从华贞长老转向发鸠帝君,心中一片凄然,“帝君如此残害紫宁,莫怪我不念及夫妻之情。”方才发鸠帝君提议将紫宁锁进西海镇妖塔,她就已知道,紫宁的身份是时候揭开了。 若不能保护紫宁平安,一切的繁华于她又有何用处? “长老要对紫宁不利,本宫自然动手阻拦。”华瑶女帝目光环视全场,表情平淡,缓声说道:“紫宁是本宫的亲生女儿,谁也别想动她一根寒毛。” 这一句话她憋了十几年,始终有如背负重担,此刻一说出来,心头登时轻松了许多。 此话犹如重磅炸弹一般,震惊全场。众人目瞪口呆,发鸠帝君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显然没料到她在大庭广众之下公布此事,登时恼羞成怒。 华贞长老不可置信,眉心一蹙,狐疑问道:“你说什么,她是你的女儿?” 此事越来越复杂,仙道界人所众知,华瑶女帝只有一个女儿彤公主,怎么突然又多了一个。 她心中暗暗憎恶,消瘦的面容上浮起一道怒云,华瑶当年在蜀山迷惑众多师兄弟,如今她的女儿也是如此,同样都是妖妖调调的祸水,专门引诱男人! “她是我的女儿。”华瑶女帝缓缓走过去,目光中透着慈爱的朦胧湿气,“她的生父是蜀山剑尊云鹤沉——”上前双手拉住紫宁,紧紧抱在怀中,颤声叫道:“宁儿,都是娘亲的错,娘亲对不起你。” “娘亲——”紫宁双眸一闭,发烫的泪珠滚落下来。 众人一惊,紫宁是剑尊鹤沉的女儿,那么她就是蜀山嫡传后裔了。 华贞长老定一定神,目光一冷,“当年剑尊阵亡,你叛离蜀山宗门,早已不是蜀山的人。你生的女儿也是一个孽种,祸害苍生,本长老今日要替天行道,斩杀妖女!” “唰!”一道凌厉的剑光刺出去,华瑶女帝猛地一旋身,将紫宁远远推开,手持骤然变大化形的锋利簪子,迎着剑光冲了上去。 两人的残影在空中“嗖嗖”交错不停,众人张开大嘴仰头看去,只见华瑶女帝的海棠春色锦衣飘飞旋动,仿佛一道绚丽的彩霞,将华贞长老的灰色道袍缠绕其中。 “轰!”地一声响,两人身形被一股巨大的力道震开,同时向后荡开。 “哈哈哈——”一道朗声长笑飞旋而下,白发白须的小老头身穿麻衣道袍,傲气说道:“小紫宁是我云姓一族的后人,也是我老头子的徒弟,我倒要看看谁吃了豹子胆,敢动她一下!” 云祖陡然一现身,全场众人更是惊愕,一个玄女竟然连飘游万年的蜀山云祖都惊动了,还收了她做徒弟,以后谁敢用玄女做炉鼎修炼,真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师父!” “老爷爷师父!” 见素和紫宁同声呼道,一红一紫两道身影齐奔向云祖,令众人眼珠子几乎瞪出来。 见素蹙眉说道:“我半月前传书给师父,怎会今日才来到?”斜眼睨了紫宁一下,“师父什么时候收了新徒弟,竟然也不告知我一声。”事情已逐渐超出他的掌控,这种感觉令他十分烦闷不安。 紫宁登时一板脸,拉住云祖的衣袖,不满地说道:“师父,西岐玉尊是一个大坏蛋,大色魔,你怎么收了这样的坏徒弟,该早早逐出师门。你没来的时候,他还欺负我——” 她与云祖是同一宗族,都是云姓后裔,自然感觉更亲近一些。 “啪!”见素的头顶重重挨了一巴掌,“臭小子,小紫宁是你师妹,别人欺负她,你不保护还当帮凶?看我老头子怎么收拾你!” 见素郁闷地捂着头,面色扭曲说道:“徒儿不敢,……以后一定护着师妹。”心中纠结不已,明明要娶做正妃的,突然紫宁成了他小师妹,还有华瑶女帝和云祖两人护着,再想下手也难了。 华瑶女帝缓步上前,微笑着盈盈一拜,“华瑶给老祖爷爷请安,早知宁儿有老祖爷爷眷顾,华瑶也不必如此牵挂了。” 蜀山宗门四大显赫姓氏:云姓、华姓、千姬、陌伊。云祖虽早已逐出蜀山,但毕竟是云姓的老祖,地位和辈分最高,连华贞长老在他面前,也只是一个看不上眼的晚辈而已。 “你放心,紫宁是我云姓后裔,又是鹤沉那小子的女儿,我老头子一定会好好栽培她。”云祖目光环顾一周,眼神中透出一道精光,“谁想用我老头子的徒弟当炉鼎的,现在就站出来!” 众人寒蝉若噤,赶紧一缩脖子,深深低下头去。 这云祖向来疯疯癫癫,功力深不可测。虽从未登轩辕台封禅神君,但他四处云游,修炼十几万年,功力恐怕早已超越神君,说不定已经练到上神之阶。众人暗忖,若有人敢老虎头上拍苍蝇,云祖挥一巴掌,就能灭成渣滓了。 发鸠帝君脸色阴晴不定,这局面显然对他十分不利。紫宁的身份揭露出来,事情就越来越难办了。 他一双生皱的眼皮紧眯起来,脸上的肌肉抽搐不停。紫宁是华瑶女帝的亲生女儿,蜀山云祖的徒弟,西岐玉尊的师妹,东陵公子的知己,还有昆仑绝皇…… 深深憋住气,只觉心底的热浪汹涌奔腾,差点吐出一口老血。这样的身份,仙道界还有谁敢动她? 云祖见无人吭声,嘿嘿笑道:“算你们识相,我老头子要带走紫宁,谁要拦着,就灭了谁。” 洪钟一般的声音震得众人耳膜发麻,西岐皇帝连声说道:“不敢,不敢,云前辈请便。”心想这云祖是一个大瘟神,紫宁是一个小瘟神,两人赶紧离开,走得越远越好,千万别拖累了西岐国。 晴朗无云的空中忽现一片朦胧的雾气白影,转瞬间九头健壮的花翅雪鹿腾云驾雾而来。十二名兵卫一身戎装,气势雄壮神武,分坐前后驾驭群鹿,九根筋绳牵动一辆华丽的云顶车厢,疾速朝西岐皇宫飞行而来。 众人伸长脖颈,仰头望天,惊叹不已,“这是昆仑的九鹿云车——” 许多道族弟子从没见此等奇景,纷纷抬手指向天空,“你们快看,那些鹿全长了翅膀的,还踏着云,稀奇,稀奇——” 仙族昆仑绝皇的仪仗,昆仑十二兵卫护驾九鹿云车。 场中所有人全都起身,呆呆注目而望,东陵公子的脸色一松,“月横塘,你终于来了。” 空中的云雾突然膨胀变大,白雾仙气在阳光下泛着滚动的金色波浪,“嗷嗷——”一声声惊破长空的仙兽吼叫由远而近,卷带一阵阵轰响雷鸣,震耳欲聋。惊得众人腿脚发软,功力低微的年轻弟子几乎萎地瘫倒。 四条巨大的银龙从云雾中陡然冒出来,长须阔口,尖爪利尾,身上鳞甲闪着一束束耀眼的银光,在云气中翻腾扭动,发出雷鸣电响一般的声音。 银龙身上系着玄色筋绳,牵拉一辆银白色的銮驾御车,庞大修长的身形延绵而动。昆仑绝皇一身白色铠甲戎装,头戴镶嵌单圆龙眼珠的银白玉冠,华冠束发,莹光闪闪,双眸清亮,神采仙姿。 他脚穿一双银色锦绣云靴,伫立御车之上,目光傲然清雅,一副轩昂绝世的姿态。 众人这时猛地见他,一派华丽耀眼,周身仙气,翻腾萦绕,洁净无瑕,目不染尘。只觉得多看一眼也是亵渎了。 飞龙在天,御驾呈祥。 銮驾御车左侧站着一名翠色衣帽的清秀少年,正是五行麒麟书童褀松。右侧是一个明眸笑颜的妙龄少女,是紫宁的好友浣灵,肩膀上蹲着一只捧腹咧嘴的小貔貅,白绒绒的身子缠了两道白布绷带,一双滚圆黑亮的小眼珠,笑容可掬。 见素冷哼着,登时一顿脚,火红的身影逆风迎了上去,踏起脚下一朵五彩锦色祥云,在半空朝着銮驾御车说道:“我以为你不敢来了,月横塘,你倒很会赶巧。” 一白一红两团影子相互映衬,犹如霞光交错生辉,仙气笼罩红云,又好似彤彤火焰点燃了一片清雾。众人看得心神摇醉,不由得从心底发出赞叹,目光也变得无比敬仰。 玉尊见素,绝皇横塘。一代风流,天地玄黄。 一众道族洞府洞天的弟子连忙拱手,遥遥敬拜,“真墟洞弟子、毛公洞弟子、梅山洞弟子、金成山弟子、云荒山弟子、马岭洞弟子、逍遥洞弟子、绿萝台弟子、桐柏洞弟子、马蹄山弟子、清源山弟子、兰和山弟子、元辰山弟子……拜见仙族昆仑绝皇!” “拜见昆仑绝皇——” “拜见昆仑绝皇——” 一声声齐响的呼喊震天动地,华丽的御车缓缓飘落殿前。月横塘一派王者之气,双手抬起一挥,霎时四条银色飞龙从天而降,化作四道白雾气流,收回到他的羽衣袖中。 漆黑的眸子望向重叠错落的銮殿,众人的呼喊声将成为不朽的见证。从此刻开始,月横塘要一直守住紫宁。 双脚迈出大步,迎着璀璨的阳光走过去,心中一个声音反复回荡:“紫宁,不管有多少个十万年,我都用昆仑九鹿云车来接你。” 九鹿云车,历代昆仑仙后的銮驾之车,地位至高无上,也是忠贞爱情的象征。 昆仑十万神兵已列队齐备,四大战神布阵守候,只等绝皇一声令下,立刻将所有心怀不轨妄图抢夺紫宁者斩尽杀绝。 银冠肃穆,白袍镶金的绣锻羽衣仙气缭绕,月横塘抬袖展开双臂,一股磁性的深沉声音深情呼道:“紫宁,我来了。” 一道紫色绫绡锦衣的苗条身影疾冲过去,飞扑入怀,紧紧拥抱到一起。 —— q版: 紫宁:你这么晚才来,我差一点被人抢走了。 月横塘:我驾了九鹿云车来迎你,从今以后,我们永远不分开。 紫宁:你带我去哪里? 月横塘:回家。 ———— 第44章 琴音醉颜 昏暗夜色之下的雀台仙阁庭院,一串串红色宫灯悬在三面穿廊栏杆上,轻烟幔帐,张灯结彩。一派金碧辉煌的繁华笼罩,烘托着飞檐翘梁的雀台仙阁,阁内气氛热烈,时而响起一阵阵喧嚷声。 一丝琴音隐隐夹杂其中,飘杳无边。 “诸位安静,下一件拍卖宝物是千年雪灵芝,底价七十万灵石——”大殿外的拍卖会进行了一整天,低阶洞府弟子买到修炼用的灵草丹药,匆匆走了一大片。虽说拍卖的重头戏都在后头,但往往是天价,不是普通修炼者能染指的。 夜幕已深,拍卖从殿外移至雀台仙阁庭院,此处是西岐皇宫盛宴之地,能容下数百人。 此刻的拍卖场中多是仙族门人,昆仑绝皇、东陵公子都已到场。今年的仙道界灵宝拍卖会不同凡响,西岐皇帝颇感骄傲,兴奋之余,甘愿亲自下场主持。 庭院正前是一处凸起高台,铺了云锦织成的厚花毯子,四把紫檀高椅子摆成一排,坐着四位监官。 两侧的雀台仙阁是一间间开着舷窗的隔间,上下两层阁楼,连着一排朱漆廊柱,每间窗前悬挂一串大红色的宫灯,映着雕栏画栋,仙气盈溢,美轮美奂。 楼下的众仙国道府弟子人头攒动,坐了里外三层,足有两百多人,将阁楼内外的空地挤得满满当当。 楼上专为仙族贵宾设了雅席,最西侧长廊围栏中,云祖翘着腿,一只脚抬高半穿着草鞋,喝着杯中的仙草茶,连连点头赞叹,很是心满意足。 陌伊葵站在身后,一双眸子透着英气,双手束进衣袖中,十分恭敬地说道:“老祖爷爷,待轩辕台封禅之后,陌伊陪您回蜀山去吧。” 云祖呵呵笑道:“我老头子四海飘荡惯了,那蜀山不回去也罢。” 陌伊葵嘴角一紧,低声自语道:“老祖爷爷若是不回蜀山,紫宁又怎能去接任掌教?”她心中认定紫宁是蜀山宗门嫡传,非由她接任掌教不可。 云祖摇头道:“非也,非也,那个什么劳什子掌教,当年华瑶放弃不做,小紫宁也不必做,一世自由自在的,才是福气。”陌伊葵面色一黯,紫宁若不做掌教,蜀山四大族姓再没有复兴之日了。 华瑶女帝坐在云祖旁边,眼眸中闪动着一丝欣慰的波澜。紫宁一生过得快乐,不当蜀山掌教又有何憾?她目光微微瞥向台前尊位上的发鸠帝君,顿时一股莫名的怅然涌上心头。 既然君恩不在,不必枉然伤怀! 帝君,你与我之间,也该有一个了断的结果。 云祖另一边的弟子见素,一袭红衣的身躯略显僵直,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对面的雕栏舷窗。嘴里喃喃自语:“她一定会回到我身边,月横塘,你等着瞧。” 正对面的一个隔间舷窗紧闭,栏杆围绕的长廊处,挺立站着一位少年书童,面容俊逸,目如朗月,一袭翠色衣帽的打扮。围栏格外宽阔疏朗,檐前悬挂两串金黄色的宫灯,在众多大红宫灯的比衬下,显得格外炫目。 祺松双手背后,昂首立在阑干边,目光投到三面阁楼中的众修道者,双眸微动,一副不卑不亢的神色。他身后的舷窗房间之中,隐隐飘来一道轻缓的琴音,萦绕一层稀薄的白色仙雾,将围栏笼罩起来,恍若仙境一般。 舷窗的房间之内,四面侧立红色灯笼烛火,檀香缭绕,一缕缕白雾仙气升腾。 窗前一张紫檀木长形榻桌摆放地席上,紫宁和浣灵各坐一边,月横塘盘膝面向舷窗,细细调弄一把古琴的弦音,眼眸沉注,气定神闲。 仙乐轻柔飘扬而起,小貔貅白球翅膀呼扇两下,轻飘落在紫宁肩膀上,小爪子搂着一面小小的圆铜镜,咕咕叫道:“羲儿,羲儿,你快看我,白不白?” 它受伤之后,鲜血将绒毛染成通红一片,虽然伤势逐渐痊愈,但白球仍然担心自己不白了。 如果绒毛不白,那还是白球吗? 它圆滚的小肚子扭动着,瞪起一双小黑眼珠,在镜子前照来照去,叽叽咕咕道:“我比羲儿白,我比浣灵白,我比哥哥白……”腹上缠了厚厚的白布绷带,让它很不满意,伸出小爪子挠一挠,朝镜子挤一下眼珠,咯咯捧腹而笑,十分自恋。 瞅着白绒绒的雪团一般的小貔貅,紫宁眯起一双眸子,心都快要融化了,扭头笑道:“那天看你浑身是血,真把我吓坏了,万一以后有心理阴影,得了抑郁症怎么办?” 此刻见白球在镜子前扭来扭去,摇头晃脑,自得其乐,这才放心下来。 “抑郁症是什么东西?”白球瞪起一双小黑眼珠子,骨溜溜转动,啾啾问道:“好吃吗?”两个尖细的小耳朵立起来,充满好奇。 紫宁嘻嘻笑道:“我留了一个好东西给你,比抑郁症更好吃。”微一转头,目光飘向月横塘,眼波中透着一股柔情。他双手专注抚琴,白衣飘逸,乌发垂落两肩,头顶紫金华冠上一颗镶珠,随着琴音微微颤动。 “塘哥哥——”紫宁娇滴滴叫了一声,月横塘旋而手指按到弦上,将琴音一收,转头看向白球。接着抬起衣袖向身旁一甩手,一个新鲜黄灿的向日葵从袖中扔出去。 白球瞪起眼珠子,咕咕叫一声,把铜镜往紫宁怀中一丢,欢腾地跳起来,小爪子“呼”地一下抱住向日葵。 小眼珠眯成一条线,扭着身子摇动向日葵,乐得前仰后合。随即张开一双毛绒绒的翅膀,在房内飞旋一圈。很快将向日葵拖到屋梁上,小脑袋“噗”地一声扎进去,“呼哧呼哧”猛吃起来。 葵花籽皮四下乱溅,紫宁和浣灵双臂伏在桌面上,扭头笑眯眯地看着它。 几案的瑞兽香炉早已熄灭暖香,房内笼了一股清淡的檀香气。紫宁抬手将舷窗敞开一半,只见外面栏杆处一片红灯灿影,传来阵阵热烈的唏嘘叫嚷声。 持起一盏清茶,依窗而望,拨弄窗棂上的一串落花,若有所思道:“你退了芳洛汐的婚事,那些长老还会给你选一门亲事吧?” 昆仑绝皇,怎能没有仙后。 “宁儿,你不是要去昆仑吗?”浣灵身披一件绿锦薄丝的斗篷,抬手撩着鬓边碎发,歪着脑袋凝视紫宁,“昆仑的九鹿云车都来了,只有你能做仙后。” 紫宁抿嘴一笑,脸颊微红,沉吟不语。 做不做昆仑仙后,她没想过这些,只要永远跟他守在一起,就已经心满意足。但是仙族的长老们,却不愿意成全他们。 浣灵幽幽问道:“芳洛汐小姐如果知道你去昆仑,会不会恨你呢?”绝皇退婚,虽然不是因为紫宁,但这笔帐定要算在她身上。 紫宁点一点头,悠声叹息说道:“她早就恨我了,要不是她将卖身契送给玉尊,怎会闹出那么多麻烦。”心中有一股沉重的不安,被这夜里暧昧不清的欢声吵嚷扰的心痛,强压住一种悲怆的哀伤。 也是因为芳洛汐,让她见到了梁子夜,已然是面目全非的梁子夜。 微微定一下神,低头扁起嘴,嘀咕说道:“塘哥哥,我用火球把玉尊府的后花园轰碎了,他说我如果不赔偿,就不让我离开西岐国,也不给我卖身契……”她身无分文,连玉尊府的一块假山石都赔不起。 月横塘眸动一笑,手上拨着琴弦,问道:“你还毁了他什么东西?” 紫宁一挠脑门,思虑说道:“烧光了一片蔷薇花,还有后院一头瞎眼黑猪,不小心也杀死了……”嘴角抿一抿,像做错事的小孩子一样,头低到胸前,“天色太暗,没看见那里有一头黑猪。” 月横塘眼波温柔,蕴着一股深沉的笑意,手中弄弦,安然说道:“这不怪你,是见素连累了那头瞎眼黑猪。” 紫宁微微一愣,手中拿起一杯茶盏,沉吟了片刻,蹙眉问道:“我是不是该为它赋一首《伤情诔》,亏得有一头瞎眼黑猪,手里的火球才没落在人身上。它替见素挨了火球,我们可要承它的情?” 月横塘凝神看弦,一本正经说道:“也好,我下令仙道界众人,一月内禁吃黑猪肉,好为猪兄的义薄云天哀悼。”说完嘴角一弯,笑得一片皎然灿烂。 忽地挥弦而动,清音奏响,犹如一颗颗珠玉落盘。 半晌后,一个长长的弦音收尾,月横塘修长的手指轻压一道弦柱,沉静说道:“紫宁,你不要怕,我在你身边。” 紫宁沉默片刻,歪起脑袋看他,半开玩笑道:“如果见素抢我当媵女,你会不会跟他较量?” 月横塘只看琴弦,凝眸而望,目光朦胧如同飘散升起的檀烟,淡淡回答:“我不会跟他较量,我跟他拼命。” 眼中露出一丝笑意,抬手轻拨琴弦,“仙道界人人都知道,若求安身,莫惹绝皇!他让我受了满肚子气,我岂是好惹的?” 紫宁当即眸子一亮,欢腾拍手笑道:“我也不是好惹的,他如果敢抢我,我就用火球打他。” 白球啃完了向日葵,“嗖”地飞到窗边,两只小爪子抱住一根红蜡烛,跳到紫宁肩头上,啾啾学语道:“他如果敢来抢我,我也用火球打他!” 小眼珠子骨碌转动,“呼”地一口气将蜡烛吹灭。 浣灵被它逗得咯咯直笑,伸手将蜡烛抢过去,笑道:“白球你可要当心,整天玩这蜡烛,一不小心就变成火球了。” 又是一阵欢笑声。半晌紫宁嘴角微微一紧,轻声叹道:“我一定要找到玄女传承才行……”没有传承,她只是一个普通的修仙凡女,根本配不上昆仑绝皇。 一生不满百岁,怎能跟他天长地久,一起守到地老天荒。 夜风中隐隐的喧嚷声忽远忽近,楼下众人争夺一件拍卖的宝物,叫声连成一片。月横塘黑亮的眼眸中透出一抹坚毅的笑意,“无论能不能找到传承,我都陪你一起。” 紫宁缓缓点头,神色中带着一丝清冷,说道:“我知道,只怕发鸠帝君要破釜沉舟了,芳洛汐一定很想进昆仑吧。” 父女俩与天妖一派勾结,混入昆仑宗门至关重要。 月横塘双眉灵动上挑,眼神瞥向她,笑道:“他们或许将昆仑绝皇看做傻瓜了。那些暗中谋划的事情,我昆仑岂会不知道。” 双眸登时一亮,射出两道精光,慢声说道:“她若进了昆仑,我便有一碗断离汤等着她!只愿帝君不要执迷不悟,白白误了芳洛汐的终身。” 断离汤,忘却前尘,归心于空。 “铮!”手上琴弦轻轻一拨,散出一阵延绵的清音脆响,袅袅而升的檀香雾影被琴音震得碎散而开。 嘴角抿起一抹淡笑,悠声说道:“没有我的允许,仙族神女也进不了昆仑的门。仙族出身又如何,就算是蓬莱和蜀山宗门,昆仑也未必能看得上眼!” 是什么身份不重要,我只要你。十万年等这一生,宁愿你是一个凡人的小厨娘。 琴声悠悠,如诉如泣,似乎有一股眷恋之意。紫宁扭着脖子看他,眸子中渐渐溢满了温情,抬手一拂额边发丝,脸颊透出娇羞的红晕。 你的心意我懂,纵然有千难万险,我也要永远听你的琴音。 月横塘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只抬眸淡淡一笑,目光中蕴含一抹欣慰,“紫宁冰雪聪明,这琴音一听便懂了。” 紫宁登时心如浸蜜,抿嘴一笑,“琴音本是至情至性之物,女子终身以情为期许,为情而生,为情而苦,自然比男子更懂琴音。” “为情而苦?”月横塘清亮如星的眸中蕴笑,“这又是何故?” 紫宁的目光飘向他手上按的琴弦,娇声问道:“塘哥哥可中意此琴?此琴与此弦是否绝配?” 月横塘略微颔首,“我走遍大荒之外,才寻得这一副万年断纹琴,清弦用了冰蚕丝制成,音色清亮婉约,夜色五彩发光,是我的心头至爱。”说完,不经意的眼神看向紫宁,嘴角带笑,目光中带着一丝期许。 她如五彩发亮的冰蚕丝,他如一副断纹琴。心头至爱,遍寻大荒,彼此相配,相得益彰。 紫宁看了他的眼神,脸上隐隐一红,眼眸瞅向冰蚕丝琴弦,宛转说道:“冰蚕丝身价很低,本来是配不上缎光紫檀断纹琴的,既然塘哥哥爱不释手,就细心呵护吧。” 眸子一转,又笑盈盈说道:“蚕丝冰弦,光莹如珠,素质天然,绝非马鬃牛尾所能代替。既可制成琴弦,又可织布裁衣,白昼莹华透淡,夜晚五彩斑斓。我看呐,与这黑漆漆旧沉沉的缎光紫檀琴,最是绝配了。” 月横塘闭嘴不做声,黑漆漆,旧沉沉,这是在说我吗? 紫宁莞尔一笑,抬眸看向月横塘,“塘哥哥难道不觉得,这缎光紫檀琴真的有些黑漆漆旧沉沉吗?” 月横塘深眸一沉,脸色微微有些发红,半晌说道:“因缎光紫檀天下难寻,又是万年断纹琴,仙道界只此一副,若不黑漆漆旧沉沉,岂能显出它绝世风姿的气度?” 停了片刻,故意瞄了她一眼,含蓄地说道:“冰蚕丝与寻常的椴木琴倒也能配,只是发不出这等清亮的声音,所以还是配紫檀琴最合适。” 玄女是冰蚕丝,绝皇是紫檀琴,至于那椴木琴嘛,就是西岐玉尊了。 紫宁登时脸上一红,嘟起红艳艳的嘴唇,不甘心示弱,“若有一日遇上难得的蛛丝弦,更配你那清脆坚实的缎光紫檀,这些冰蚕丝会不会弃而不用?” 蛛丝弦无比珍贵,与缎光紫檀才是绝配。 月横塘目光一柔,只笑不语。 与他而言,紫宁仿佛一件无价珍宝,泛着色彩斑斓的光芒,却无法尽数收入眼底。近也不行,远也失意,越看越有一股猜不透的伶俐聪慧,无法触及。 既有了冰蚕丝,又何须蛛丝弦? 心中忽地荡起一股欢畅,吟吟笑道:“朱弦桐梓合音,只求知音之遇。紫宁既是知音人,今日我便做一回仙族浪子,与你携手夜奔,如何?”话音一落,双手抚琴,顿然一曲《仙侣凤求凰》奏起,合音袅袅腾升,愉悦喜庆,长鸣震耳不绝。 紫宁一咬嘴唇,当即羞红了脸,仙族浪子携手夜奔,这分明是调戏她啊! 耳边听那仙乐一阵紧接一阵,声声清脆悦耳,如珠玉连串捶弦。月横塘满脸惬意带笑,一派怡然自得望着她。 脸颊羞得红透,连忙捂住耳朵,她红着脸叫道:“不许再弹,月横塘,快点停下——”半身裙摆向前挪了一下,猛地俯低扑过去,伸袖按住那一片晶亮琴弦。 “铮!”一声琴音骤然停住。 她慌神猛一抬头,只见月横塘的脸庞就在眼前,眉目清晰,色若无瑕白玉,鼻息微微,红唇白齿,清眸淡笑,正专神定睛凝望她。 两人的呼吸搅在一起,泛出香甜腻人的气息。 脑中“嗡”的旋响,紫宁只觉喉间猛地顿滞,一颗心“噗通噗通”狂跳起来。仿佛此刻云月凝结,飞花缓缓,淡香袅袅,瞬间便是海枯石烂,沧海桑田。 心中只留有三个字,塘哥哥—— 琴也多余,情也多虑。什么携手夜奔,什么知音难遇,她想也不要再想。天地虽大,却也只容得下两人。 此心可坚,不似金玉胜似金玉; 情意缠绵,君也醉颜卿也醉颜! 浣灵在一旁蹙眉,嘴里嘟囔道:“你们说什么琴啊弦的,我都听不懂,不知道你们谈琴还是谈情……”目光瞪着两人,早看得一头雾水,两只手在袖子里揪在一起,只觉得好生没趣。 —— q版: 紫宁:塘哥哥,我发现一个大秘密。 月横塘:什么秘密? 紫宁:你呀,有一点**男的潜质—— 月横塘:…… 紫宁:不过我喜欢,嘿嘿! 月横塘…… ———— 第45章 紫光玄铁 浣灵喃喃低语,发出一阵抱怨。 紫宁不禁羞红了脸,双手从琴弦上拿开,抿嘴颔首,脸颊两团绯红蔓延到脖颈,衣领深处的白皙肌肤染起一片红晕。 房中顿时静谧一片,月横塘见她一张俏脸娇艳欲滴,扭捏不安,不禁露出一丝宠溺的笑容。 白球扭着小身子,咕咕飞到紫宁肩膀上,小爪子挠一挠她的衣领,探头探脑问道:“羲儿脸很红,为什么不白呢?” 浣灵“噗嗤”一声掩嘴笑起来,紫宁连忙抓起铜镜,一下子塞给它,红着脸说道:“白球,照你的镜子去,不许说话。” 空气中的旖旎之气暗暗涌动,突然舷窗外传来祺松的声音,“主人,孔雀灵洞的泥丸真人拍卖一块紫光玄铁。”他话音刚落,果然楼下一道铜钟脆响,西岐皇帝长声说道:“接下来这一件宝物是紫光玄铁,来自上古传承,仙道界仅此一块,不可多得。” 月横塘漆黑的眼眸顿时一亮,“走,我们去看看。”当即一甩衣袖收好古琴,起身出了房间。 三人来到长廊栏杆前,只见一片红黄灯笼的幻影重叠错落,光亮炫目。白球蹲在紫宁肩膀上,两只爪子抱住铜镜,小眼珠子乱转,上下左右照来照去,铜镜中闪烁着耀眼的红光,它咕咕笑个不停,觉得十分有趣。 祺松备好了一排藤椅鼓凳,几人依凭着阁楼朱红栏杆而坐。 紫宁紧挨着月横塘坐下,粉润的小苹果脸上一副娇羞神情,一双眸子弯成月牙,眉眼蕴笑,溢满幸福之感。 对面一排的朱红阁楼栏杆处,陌伊葵正忙着为云祖端茶倒水,一抬眼见月横塘和紫宁现身,料到他们对拍卖品感兴趣,于是俯身问道:“老祖爷爷,这紫光玄铁是什么来历,究竟有什么用处呢?”能吸引昆仑绝皇关注的东西,一定非同凡响。 云祖饮了一口热茶,叹声说道:“我老头子熬这一晚上,实在无趣之极,总算来了一件好东西。这紫光玄铁自洪荒之时由天地灵气聚集所生,是赤橙黄绿青蓝紫七光玄铁之一,七光玄铁各存一块,可谓是天下无双。” 一旁的华瑶女帝点头笑道:“传说蓝光玄铁锻造的蓝玄玉镯是防御神器,东陵公子的柳叶青眉刀,用了青光玄铁,攻击力无与伦比。赤光玄铁流落巫族,还有橙光玄铁的魅影千环,是蜀山的传世宝物。” 陌伊葵恍然大悟,“原来蜀山的魅影千环是橙光玄铁锻造的,但据说万年无法认主,却不知是什么缘故?” 云祖捋着白胡子,摇头晃脑道:“你们小娃娃不懂这些,但凡天下仙灵宝器,总有一股超凡的灵性,都要挑选合意的主人。经过认主之后,才可以随心驾驭,否则不但无法施展,还会招来反噬的害处。” 说着从怀中拿出一个冒着幽蓝柔光的镯子,说道:“这就是蓝玄玉镯,不瞒你们说,我老头子跟它磨合了十万年,还是无法认主。唉,机缘未到,任谁都无法强求。” 旁边的见素瞅着蓝玄玉镯,桃花眼登时一亮,凑上来笑道:“师父,你心疼徒弟,把这蓝玄玉镯送给我吧。这样一个小镯子,能有多大脾气,让它认主还不容易?” 云祖鄙视地斜眼看他,“你的小命不要了吗,当心蓝玄玉镯反噬,把你的血都吸干了。”抬手拿起杯盏喝了一口,悠声说道:“见素,你知道我为什么收小紫宁为徒么,她是无极玄女,洪荒时与天地灵气共生,这蓝玄玉镯想要认主,非玄女不可。” 见素脸上一抽,十分郁闷道:“师父啊师父,你也太偏心了,我当你徒弟二十年,连一块灵石都没给过我。紫宁还没正式奉茶拜师,你就好东西都留给她,这不公平啊。” 云祖扭头白了他一眼,“臭小子,要不是我老头子带你云游四海八荒,你去哪找来那么多传承,开了一个又一个宝藏遗迹,丹药灵石随你败家,年纪轻轻就炼成神君之阶。敢说我老头子不公平,你这没良心的小崽子,没有你师父我,你能登上轩辕台封禅吗,我看你封个屁!” 见素被骂得灰头土脸,连忙一缩脖子,嬉皮笑脸道:“我封禅也是给师父挣足脸面,不然那个破轩辕台,我才不想去呢!仙族定的那些迂腐规矩,早就不顺眼了,多听一句都觉得心烦。” 一番话颇合云祖的脾性,忍不住哈哈笑道:“臭小子,算你有骨气,师父没白疼你。” 见素嘿嘿干笑一下,目光仍然盯着那蓝玄玉镯,一双细长的眼眸骨溜溜打转,这等上古传承的好东西,错过一件少一件啊。 旁边的陌伊葵瞪他一眼,忍不住说道:“蓝玄玉镯是女子戴的东西,玉尊要镯子做什么?是想送给紫宁做定情之物么,她与绝皇相情相悦,玉尊最好不要去自讨没趣,生出事端。”说着将一盏茶“啪”地放到他面前雕花案几上,冷哼一声扭过头去。 见素深觉尴尬,只好讪讪说道:“谁自讨没趣了,这镯子我也用不着,就留给笨丫头算了。”举目遥望对面倚栏而坐的紫宁,当即桃花眼一眯,挥起衣袖,用力朝她摆一摆手,笑道:“笨丫头,看看师兄在这里。” 紫宁听见他叫喊,顿时脸色一沉,将脑袋扭向月横塘,装作没看见他。心中暗暗生气:“真像一股阴魂似的,怎么甩也甩不掉。” 月横塘神色自若,抬起白缎羽衣的宽袖,紧握住紫宁的一只手。温热的手指坚定有力,让她一颗烦躁慌乱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长廊栏杆尽头坐着一袭青衣身影,东陵公子面目秀朗,单手安静扶栏,青缎衣襟衬着阁楼窗檐上的两串红灯笼,飘然绰约,俊逸超俗,犹如一幅清婉绝伦的图画。 “咳咳!”泥丸真人缓步走到拍卖场中间,他一副中年道士的打扮,下巴溜光,笑起来有一丝阴柔之感。 手上托起一块豆腐大小的紫色金属,眯眼环视四周众人道:“诸位,此乃上古紫光玄铁,是我孔雀灵洞的镇派之宝。鄙人想用玄铁交换两块上品灵玉、两颗天机丹和两颗培元丹。” 话音一落,登时全场哗然。 众人听了这离谱价钱,都倒吸一口凉气。两块上品灵玉,恐怕整个道族也找不到,天机丹更是修炼心脉的高阶上品灵丹,再加上两颗凝气的培元丹,除了显赫仙族,哪个道族洞府炼得出来? 紫光玄铁虽好,但谁能买得起? 泥丸真人见众人的吃惊反应,眉头不禁紧蹙起来。他修炼千年,仍然无法突破元君之阶。此次拿出镇派宝物来拍卖,已是迫不得已。顾不上心头滴血,只想换几颗丹药回去,无论如何都要今年突破修炼瓶颈,否则孔雀灵洞的地位堪忧。 这时华瑶女帝摇一摇头,低语说道:“这紫光玄铁只是一块炼器材料,若要炼成一件厉害兵器,却比炼丹还更难些。道族洞府买回去也是斗富比阔而已,平时修炼完全用不上。” 云祖捋着白胡须嘿嘿一笑,“炼器如果容易,泥丸道人早将玄铁炼成紫光剑了,还会拿来换丹药么?两块上品灵玉、两颗天机丹和两颗培元丹,这样的价钱换一块玄铁,虽说并不亏本,但想必没人愿意大出血。” 楼下众人纷纷交头接耳,一名干瘦的修炼者皱眉道:“紫光玄铁能锻造一件先天兵器,威力极大,可惜出价太高。” 另一名年老的修炼者摇头道:“道友有所不知,紫光玄铁坚硬无比,道族的炼器灵火只能锻造普通兵器,要打造一件先天兵器,须得用无极天火才行。没有天火,就练不成神器,得了这紫光玄铁也白费。” 道族中极少有炼器师,众人听了老者的话,都暗自点头,心想这紫光玄铁真是无用的东西,洞府门派若有无极天火,一定先炼制升阶的丹药了,谁会费尽心思炼一个先天兵器。 仙道界最重视实力等阶,功力达到神君之阶,随手打出一道掌风,也能将对手灭成渣滓,何须使用兵器。 这时泥丸真人发出一阵阴沉空阔的声音,“若非鄙人急需灵玉和丹药,紫光玄铁这等神灵之宝,无论如何都不会拿来拍卖,诸位若是无意交换,老夫收回也罢。”他目光环视一下,见众人纷纷慨叹摇头,心底不禁也有些失望。 泥丸真人在道族三十六洞府地位尊崇,法术高深,列入道族高手前十名,但与仙族相比,实力还远远不及。如果得不到丹药,恐怕终其一生也无法突破元君之阶。 他目光微微向上,从昆仑绝皇移向东陵公子身上,心情有些黯然,仙族如果不肯卖下这紫光玄铁,他的修炼丹药就无处可寻。 一时场内鸦雀无声,修道者们全都默然不语,眼观鼻鼻观心,对泥丸真人的处境十分同情。 月横塘转头看向紫宁,微笑一下,“紫光玄铁可炼制一柄紫光剑,你用着正合适。有了紫光剑,你以后与人对阵,就不必再用火球烧院子了。”随即抬袖一举手,祺松会意,立刻朗声说道:“我家主人愿交换紫光玄铁。” 他的声音飘飘扬扬,中气十足,旷远无边。楼下的众修炼者一阵骚动,有人摇头,有人点头,纷纷叹道:“果真是昆仑仙族,只有绝皇的实力,能买下这块紫光玄铁了。” 一时间气氛热烈,泥丸真人终于松了一口气,脸上紧绷的表情舒缓散开,遥向月横塘施礼,声音中透着喜悦,“多谢绝皇成全,鄙人感激不尽。”手掌向上一抬,紫光玄铁散出一道暗沉的幽色,缓缓上升,悬空飘浮起来。 众人的目光全都聚到玄铁上,暗想绝皇得了这宝物,不知要锻造一件什么兵器。不管怎样,仙道界从此又多一样神器了。 “慢着,本尊多出一颗培元丹,紫光玄铁归我了。”见素猛地振袖起身,一袭红衣晃动摇曳,双手扶住朱红栏杆,嘴角弯起一抹洋洋得意的笑容。 他目光挑衅,狠狠瞪向对面的月横塘,一副不肯善罢甘休的架势。 楼下众人愕然,连忙伸长脖子往上看,见月横塘和见素遥遥相对,一个白色羽衣风度翩翩,一个火红霞缎妖娆魅惑。两人四目相碰,撞击一道道真灵之光,发出“丝丝”爆裂的声响。 天雷勾地火,暗战隐隐涌动。 众人都瞪起眼睛,顿时来了精神,“哈哈,肉戏终于上场了!” 月横塘收回凌厉的目光,淡淡一笑,神识扫到静坐栏杆一侧的东陵公子,暗中跟他商议,“把蓬莱的丹药借我一用,用十件上品兵器还你。” 东陵公子端坐不动,神识一放,“你们昆仑的兵器不够用吗,非要那紫光玄铁做什么?那么一小块玄铁,就算炼成了兵器,用起来也不顺手。” 丹药蓬莱多得是,但他不想借给月横塘,心想这小子最近变得婆妈了,这种小事也值得大费周章? 月横塘一道神识幽怨,苦口婆心道:“我要这紫光玄铁,为了给紫宁炼一柄合手的短剑。她的功力太弱,与人争斗只会打火球,需要一件先天兵器防身。而且紫光玄铁威力无比,与柳叶青眉刀同出一辙,让它落入玉尊手里,我不放心。” 东陵公子眉心微蹙,犹豫了半响,用神识交流道:“好,既然是紫宁要用,我就帮你出丹药,那十件兵器我也不要,算你欠我一个人情。” 月横塘神识一晃,微笑答道:“上回素斋宴,你用聚灵翠帮了一次忙,加上这一回,我欠你两个人情,都记下了。” 两人用神识沟通了半晌,终于商议完毕,达成一致协议。 旋而,月横塘一甩动白色镶金的衣袖,微微向上抬手,伸出五根修长的手指。 祺松点头,扬起脖子说道:“我家主人出三块上品灵玉、五颗天机丹、五颗培元丹。”眼神瞄向见素,表情傲然,“昆仑出了这样的价钱,玉尊还是放弃吧。” 此价已是极限,玉尊出身道族,根本不可能拿出三块上品灵玉。 果然台前的西岐皇帝嘴角一抽搐,颤声说道:“见素,你莫要意气用事。这紫光玄铁咱们要不得,理应归绝皇所有。”他怎地不明白儿子的心思,一味地跟昆仑绝皇硬碰,吃亏的可是整个道族。 三块上品灵玉、五颗天机丹和五颗培元丹,这样的大价钱,把道族所有洞府的宝物都赔上,也不够用啊! 再说了,有这些灵玉丹药,不拿去修炼,偏要跟人家斗气,那不是活败家吗! 见素嘴角一抖,阴阳怪气“嘿嘿”两声,一双桃花眼睨向月横塘,悠然说道:“昆仑仙族最擅长炼器布阵,炼丹却是一个弱势。就算你月横塘是绝皇,恐怕也拿不出十颗上品丹药吧。”眼眸向下一低,瞅向泥丸真人,“孔雀灵洞是我道族洞府,容不得你仙族肆意戏弄。” 他料定绝皇没有十颗上品丹药,因而故意挑衅一番,果然泥丸真人目露疑惑,神情变得有些复杂。道族众修炼者也都窃窃私语,视线聚集到月横塘身上。 阁楼上下一片寂静,众人都眼巴巴等着绝皇发话,只见他面不改色,缓缓说道:“泥丸真人放心,十颗丹药不会少你的。既然玉尊开口了,我再额外加一块灵玉,不要让人诋毁昆仑仙族小家子气。” 抬手一摆,将四块晶莹翠绿的灵玉叠好托在手中,登时冲盈的灵气缓缓缭绕,看得众人喉头发痒,忍不住咽下一口唾沫。 见素的桃花眼一震,润泽的脸上蒙起一层黑气,冷哼道:“你昆仑仙族财大气粗又如何,我玉尊府的实力也不弱。” “呼”地从袖中甩出一个晶莹剔透的白玉瓶,自顾自瞅了片刻,斜眼笑道:“我若用二十颗上品丹药换一块紫光玄铁,会不会被人说成冤大头?泥丸真人,你孔雀灵洞还有好宝贝,都拿出来一起拍卖,难得有昆仑绝皇和西岐玉尊为你捧场。” 西岐皇帝一见那玉瓶,只觉脑袋发昏,差点晕厥过去,片刻定一定神,暗骂道:“败家,败家!这个败家的混小子!” 泥丸真人激动得满脸红光,颤抖着一双手,拿出一个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恭敬说道:“这是当年仙道界第一巧手姬史亲制的百变面具,虽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神器,但也方便随身携带,可作防身遁匿之用。” 姬史号称天下第一才子,不仅精通音律,更有一双巧手,所制人皮面具精巧无比,惟妙惟肖。 见素点一点头,说道:“这面具虽然精巧,但变幻之术跟我千面玉郎君比起来,就差的太远了,姑且用它做个添头吧。这里有二十颗上品丹药,把紫光玄铁给我,丹药就归你了。” 白色玉瓶悬空打转,滚滚灵气逼人,看得泥丸真人双眼发红,恨不得立刻把玉瓶吞下去。 众人眼见形势一变,玉尊又站了上风,不知绝皇会不会就此罢休。 忽听一个清朗沉静的声音道:“泥丸道人,我蓬莱用三十颗丹药,换你一块紫光玄铁。玉尊如果还想抬高价格,我也奉陪到底。”却是东陵公子缓缓起身,双袖扶住栏杆,悠声说道。 仙道界的上品丹药,几乎都是蓬莱仙族炼制而成的,东陵公子突然发难,让楼下的众修炼者登时炸开了锅。 一块豆腐大小的紫光玄铁,居然卖到如此天价,众人都摸不到头脑,暗想此事当真奇怪,偏偏这三人都看中同一件宝物,互不相让。 不禁羡慕泥丸真人运气好,碰上三个有钱的主儿,想不发财都难。 —— q版: 紫宁:一块破铁,你们也要争得面红耳赤吗? 月横塘:紫宁,那是紫光玄铁,天下独一无二。 东陵:打造一柄短剑,轻巧异常,锋利无比,你用来防身。 见素:你们太没有创意了,我把玄铁买回来,给小师妹造一个紫光乾坤圈。 紫宁:我想……用玄铁造一把菜刀,行吗? 月横塘、东陵、见素:…… —— 第46章 媵女洛儿 “东陵,你故意跟我作对!”见素双眸一凝,用力甩动衣袖,“本尊想要的东西,一定要得到手。”身形忽地一展,飞出了朱漆栏杆,朝着悬空发亮的紫光玄铁扑去。 众人登时惊呼,玉尊要强抢玄铁。 “见素,万万不可!”西岐皇帝的呼声同时响起,众人却见一抹火红已然冲出栏杆。 东陵公子淡漠如画的眼波轻颤一下,双袖相合,忽地青衣旋身而动,带着一股朦胧的仙舞之气,瞬间冲出围栏,猛地伸手去抢那紫光玄铁。 众人神色一呆,场面登时混乱起来,纷纷从阁楼中跑出去,仰头向上看。 这紫光玄铁究竟有何威力,连一向漠然冷淡的东陵公子,竟然也动手了。 安坐朱漆栏杆内的月横塘脸色一变,电光石火之间,骤然抬手打出道诀,一股猛烈的真气凌厉冲天,将紫光玄铁激飞高空之上,与暗黑的夜色融为一体,偶然散发出星点般的闪亮。 这时一红一青两道身影飞旋在空旷的拍卖场上,连连错手交锋,已经打得不可开交。猛烈的真气波动如同一阵阵烧灼的热浪,散出“轰隆”的闷响,冲击着雀台仙阁中的每一个人。 “砰砰砰!”一阵撞击之后,两人身影向后飞跃,遥遥相对,互向对方发出一团狠辣的道诀。结印相激,连续过了三十招,真气碰撞散出的强大力道向四周散射,逼得众人连连抬手,掩面后退。 众人只觉得迎面吹来火辣辣的疾风,犹如锋利的刀片一般,将脸上肌肉震得扭曲变形。各自手忙脚乱,慌张拿出兵器法宝,隔空抵挡,骇然地盯着悬浮半空中激斗的两人。 青红两色身影扭成一团,在黑暗夜空的映衬下发出诡异的光芒。二人实力不相上下,雀台仙阁却被四射的真气流撼动起来,门窗栏杆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紫宁慌乱中稳住身子,双手紧紧扶住摇晃而动的栏杆,惊声叫道:“你们两个别打了,不要拆了房子!” 台前的四位监官全都起身站立,目露惊骇地瞪着两人,西岐皇帝气急败坏叫道:“快点住手,见素,听父皇的话,不要再斗了。”两人功力都已到达神君之阶,只等轩辕台封禅正式名列神君尊位。此时使出浑身解数相互搏杀,气势磅礴,无人敢拦。 云祖悠然自得地捋着白胡子,得意笑道:“好好好,我老头子教出来的徒弟,一点不逊于蓬莱仙族的传承者。见素,把你的天煞灵弓拿出来,给蓬莱的小友见识一下。” 在对面观望的月横塘眉头一皱,说道:“云前辈莫要火上烧油,忙中添乱。”白色镶金的身影“嗖”一下飞出去,抬手发出两道真气团,凌空“噗噗”撞击,硬是将纠缠一起的两人分隔开。 见素单手向后虚抓一把,“唰”的一道殷红色的弯弓握在手中,一枝闪着诡异红光的长箭搭到弦上,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容,“天煞灵弓一出,誓要饮血而动。东陵,你莫要怪我心狠手辣。” 东陵公子冷哼一声:“我风影潇湘笛也不怕你,动手吧!”抬手甩出一根通体翠绿清透的笛子,迎着通红的天煞灵弓直冲而去。 月横塘的白衣身影飞身而至,隔在两人中间,双手交叉胸前,十指的剑气射向左右,一道道闪光的隐形灵剑刺出骇人的锋利。 “哗哗哗!”灵剑之光的凌厉劲道将一片红色箭雨挡开,他神识一扫而出,厉声斥责道:“你们以私怨斗法,不守仙道界戒律,不顾众人安危,有什么资格登轩辕台封禅神君?若再不住手,别怪我不留情面!” 十道犀利的灵剑光芒飞射而出,白衣身影如轻烟飘荡一般,犹如扭动的闪电,缠绕住见素的一袭红衣,无休无止的真气波动将他团团困住。 见素神识涌动,相激对抗道:“你这些冠冕堂皇的废话跟东陵说去,我玉尊自在随性,从来不受仙族戒律的威胁。” 手中疾速拉弓,无数红色箭影犹如帐幕一般,密密麻麻,交织一片,闪着红光朝两人射去。 东陵公子手中的风影潇湘笛一挥,“啪啪啪”荡开几簇红箭,神识一扫道:“月横塘,若不是他强抢紫光玄铁,我也不屑跟一个无耻小人争斗。上次他给我下毒,这笔旧帐还没算清楚。我风稷贤恩怨分明,有仇必报,这个下流的混蛋,我今天非教训他不可。” 青衣翠笛合成一体,一道悠扬的笛声骤然而响,飘飘荡荡,传入众人耳中,都只觉心醉神摇,如痴如幻。 风影潇湘笛,神念两归一。 笛音飘散出隐形不见的环状声波,一道道朝成片的红箭涌去,顷刻间箭头转弯,避开了笛音,朝着黑暗无垠的空中穿射而过。 突然阁楼下有人惊呼一声,随即“噗”地喷出一蓬鲜血。蓬莱丹枫长老立刻说道:“这是音攻,诸位快些封闭五官之感,屏息闭念,不要以丹田之力对抗。” 仙族神君的音攻已属上品仙术,一般的道族修炼者根本无法抵挡,众人一听是音攻,连忙遵照丹枫长老的吩咐,席地盘膝而坐,闭住五官之感。 紫宁只觉得头晕眼花,一声声的笛音好似钢针刺进耳中,又酸又痛。身边的浣灵早已承受不住,摔倒在地,被祺松一把扶住,用真气灌入她体内。 见素眼看红箭被荡开,当即将天煞灵弓垂手一放,神识毫不示弱地回击,“你说我下流无耻,我看你才没安好心。跟紫宁吟诗作对,畅谈知己之情。我呸,若不是对她心怀不轨,你用得着发火,非要给我一决高下,把这雀台仙阁毁了不成?” 东陵公子双目怒气汹涌,反手将风影潇湘笛一收,也顾不上使用神识对话,当即厉声叫道:“你这个混蛋,血口喷人!我对紫宁从来没动过邪念。” 见素一仰头,也将神识收回来,哈哈大笑:“有没有动邪念,不必跟我说,这话你应该告诉月横塘去。你们兄弟两个找一个空闲促膝长谈,商议一下紫宁到底归谁,为了儿女之情损伤手足情义,那就太不值得了。” 众人方才只见交手,并没听见他们暗中用神识对抗,忽听两人开口说话,方才知道,他们打得天昏地暗,并非只为了一块紫光玄铁,还有个人恩怨在其中。 自古长歌笑白骨,英雄难过美人关。 俄而,见素狭长的眸子一动,斩钉截铁道:“我对紫光玄铁势在必得,今天说什么都要得到!” 月横塘双袖朝左右一甩,愠怒道:“玄铁是给紫宁造兵器的,你们两个争什么?要玄铁都是借口,存心捣乱才是真的!”抬指一捏出道诀,“呼”地拉起两道白色雾障,将两人远远隔开。 云祖呵呵笑道:“昆仑小子,你这么做有失公允,诬蔑我好徒弟了。好吧,既然你们难解难分,就该我老头子出手调和了。” 当即从袖中拿出蓝玄玉镯,朝着高空中的紫光玄铁一抛过去,“小紫宁,好东西留给你,快点接住了!”蓝玄玉镯“嗖”地一闪,瞬间将紫光玄铁收入其中,打着一串飞旋荡到紫宁面前。 紫宁“哦”了一声,慌乱间一伸胳膊,只见莹光一荡,左手腕上多了一个蓝色光亮的镯子。清透的莹亮蓝色,泛出一道道隐蔽的流光,衬着她雪白的腕子,相得益彰,熠熠生辉。 天地间灵物神器都有不凡经历,对选主人极其挑剔,如果脾性不合,任是神君女帝,神器也不愿认主。 腕上的蓝玄玉镯流光回转,发出“铮铮”的暗鸣,似是对新主人十分满意。此镯既已认主,便死心塌地效忠效力。 紫宁瞅着腕上镯子,见蓝中玄黑透光,却不像玉质琢成,不知是什么材质,暗想:“这黑不溜秋的一个蓝镯子,有什么灵力吗?值得大家争来抢去。”念头刚动,蓝玄玉镯随即发出一道幽光。 紫宁双眸一闭,脑海中立刻浮现出许多信息,防御、破阵、储物、召唤……哇,果然是一件神器宝物。 “这蓝玄玉镯跟我老头子走南闯北,相随多年,如今就送给你戴吧。”云祖见防御神器顺利认主,不禁捻须而笑,“见素,紫光玄铁给你师妹了,咱们肥水不流外人田,一点没吃亏。你也不必再争下去,你我化外之仙,不跟他们的小气仙族一般见识,快回来吧。” 见素当即点头,将神识放出去,一道强大的气流逼向东陵公子:“我师父唤我回去,今日是仙道界拍卖会,我顾及面子姑且饶你,改天找个合适的时机,咱们去大荒山外,好好斗上五百回合。” 说着将弓箭收回袖中,“嗖”地一道红影荡开,转身飞向阁楼栏杆处。 东陵公子嘴角一紧,“好,这笔账早晚跟你算清楚!”青影旋动,回身坐到长廊栏杆内,安闲自若,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 月横塘见两人退了,也将遮挡四周的白雾屏障收回,飞身回到紫宁跟前,神识微微一扫,见她得了蓝玄玉镯,里面放了一块紫光玄铁。 当即挥动衣襟坐下,面向众人悠声说道:“方才只是一点误会,四位监官不必介怀。这一块紫光玄铁已拍定离手,昆仑出四块灵玉,蓬莱出十颗丹药,玉尊如果愿出两颗丹药,那一张面具就归你了。如此定论,不得再有异议,拍卖会继续!” 语气果断决然,众人都暗暗抹汗,仰头偷看玉尊一眼,见他面带一缕轻缓的笑容,似乎并不介意,这才呼出一口长气,总算是放心了。 方才众人切身感受到神君争斗是什么样的场面,不禁又倾慕又惊骇,心想自己何时能炼成这样的功力。 全场唯有泥丸道人感激涕零,两件宝物都卖出去了,而且不得罪人。暗赞绝皇处事公私分明,不愧为仙道界领袖人物。连忙仰头朝阁楼上拱手,激动说道:“多谢三位慷慨相助,待鄙人修到元君之阶,定会登门致谢。” 西岐皇帝将悬在胸中的一口气顺下去,目光向四周一扫,见那些雕花门窗房檐虽有破损,但并不妨事。 心中不禁有些后怕,见素以一人之力对抗仙族神君,全然不顾及道族的安危,当真是鲁莽愚蠢之极。还好,今晚的拍卖会总算有惊无险,众人性命无碍,雀台仙阁也保住了。 经过这样一场激战,众人对拍卖已无兴趣。 西岐皇帝见时候不早,便朗声宣布散场,明日继续拍卖。 众人起身待要离开,忽见偏殿里走出一名婀娜多姿的少女,微微低着头,嘴角含笑,面若娇花。 少女飘摇而至,双手重叠低掩在胸前的宽袖中,步履盈盈登上高台,腰肢轻摇款摆,一支金花珍珠的步摇钗,铸上点翠蝴蝶的样式,在发鬓旁微微颤动。金光莹白相映,衬出瓜子脸庞上的弯弯细眉,如两道远山青黛。 众人不知她是何人,都交头接耳,互相询问,却无一人认得她。 只见她下巴尖尖,眉目清丽,十分地娇媚动人,忽然开口说道:“小女子洛儿,自幼就是孤女,十年前得昆仑仙族相救,这才活到了今日。一心想要报答绝皇大恩,望能侍奉左右。今日借此拍卖盛会,洛儿愿做媵女自献己身,恳请绝皇成全。” 全场众人哗然一片,都觉得十分奇怪,怎地拍卖会上突然来一个要报恩的女子。忽听平嘉太子恍然笑道:“原来洛儿的恩人是绝皇,难怪难怪,本太子要送她进玉尊府,她也不肯,只说一心报恩,绝无二念。” 抬头对月横塘笑道:“洛儿倒是一个难得的美人,绝皇莫要拂了她的心意。既然带来昆仑的九鹿云车,想必也为迎佳人而备。洛儿是我西岐皇宫的绝色佳丽,她愿做媵女献身,还望绝皇笑纳。” 西岐皇帝眼珠一转,捻须微笑点头,“绝皇下月初封禅登坛护法,万分辛苦,西岐国上下都感激不尽。难得这洛儿姑娘有报恩之心,也算是我西岐国的一番心意,绝皇莫嫌浅陋才好。” 见素倚坐在青檀木的榻椅上,目光远远地看向月横塘,脸上戏谑一笑,“绝皇这一次来西岐,怕是要欠下许多债了,恐怕今后还要为还债烦恼,终日忧心。”一双桃花眼中带笑,似有奚落之意。 西岐皇帝不明就里,蹙眉问道:“见素莫要胡说,绝皇乃仁厚之君,恩怨分明,又能欠下什么债?” 话没说完,见素哈哈大笑道:“父皇莫要当真,孩儿所说的欠债,是他月横塘欠的情债。这位洛儿姑娘早就巴望着见到绝皇,他却如此狠心,耽搁了十年才与佳人相遇,可不是欠下一堆情债吗?” 西岐皇帝登时恍然大悟,脸上挤出凑趣的表情,呵呵干笑道:“这也是本皇和平嘉的错处,不知洛儿姑娘的恩人竟是绝皇,没将她早些送去昆仑仙境,倒令绝皇欠下这些债,罪过罪过!” 此语一出,众人都哈哈笑起来,洛儿羞得红脸低头,蓬莱丹枫长老等人也笑容满面,一时间场面气氛轻松下来,十分欢畅。 月横塘目光笃定,手端一个茶盏慢慢细饮,完全置身度外,仿佛此事与他无关。唯有华瑶女帝神情十分复杂,淡淡看了一眼紫宁,又转头看向洛儿,眉头轻轻一蹙,似乎别有心事。 祺松一股轩昂锋芒之气,双手背后站在昆仑绝皇身畔,说道:“我家主人不需要媵女,昆仑仙境也不是凡人能踏入一步的,还望洛儿姑娘收回你的情意。” 他一番话也正是月横塘的意思,只觉此女颇为古怪,执意报恩,不知有何企图。 众人的目光聚在洛儿身上,却见她身影婉约,款款而动,莲步缓行走下台去,在绝皇面前两步之处屈身施礼,而后缓缓举目抬头,双眸顾盼,面上带着浅笑。 一道声音犹如天籁晨光,“洛儿十六芳菲之年,天水灵根,修炼禀赋超越凡女,已炼成七阶功力,想必进昆仑仙境也无碍。……况且,洛儿自幼读书写字,歌舞琴艺,无所不通,可贴身伺候绝皇,琴瑟相合,互为知音。” 众人看她一脸清秀端丽,不染俗尘,身上飘散出一阵阵怡人芳香,若有若无,若即若离,不由得心荡神摇。 东陵公子的神识一扫而过,暗示月横塘,“此女有些怪异,你应当问一问她的话。” 月横塘不动声色,半晌双眉一挑,轻声问道:“你为何自称芳菲之年?” 洛儿淡淡抿嘴,悠声说道:“只因芳菲之年如娇柔春花,花姿既浅,却转眼零落。一片惊鸿落幕,如十六年华匆匆而散,未及留下一声余音。洛儿感叹自身遭遇,心系绝皇大恩,却无人怜惜。” 半晌脸上浮起两片绯红,低头一笑,“绝皇若是知音,为洛儿弹奏一曲《仙侣凤求凰》,必定余音绕梁。” 月横塘转头看向右侧,如画一般淡雅的东陵公子正细细聆听,忽地眸中透出一抹冷冷的笑意:“月横塘,这个媵女很好,你可以带回昆仑去。” 暗中放出一道神识,提醒他道:“此女精通幻容之术,她的一张脸是假的。先不必打草惊蛇,带回昆仑慢慢探查。” 月横塘当即点头,喃喃自语道:“既然懂得琴音,进昆仑做一名侍女,倒也无妨。” 紫宁心中一颤,抬眸看向月横塘,见他坐在栏杆旁,身影却如烟似雾般飘浮不定,既不能尽看眼底,也不能掌握手中。唯有一双眸子深邃神秘,偶有一转的灵动,乌黑似点漆,闪亮如寒星。 洛儿抿嘴一笑,俯身下拜,声音如莺啼宛转,“多谢东陵公子美言,多谢绝皇成全。” 月横塘沉默片刻,忽而眼眸一抬,目光犹如寒星一般,投向她发端的金花珍珠步摇钗,“你头上的步摇钗有何来历?”声音深沉浑厚,虽然轻描淡写一问,却是字字清晰,传入所有人的耳底。 洛儿含情一笑,娇吟道:“奴家的步摇钗名曰蝶恋飞花。”柔柔的目光朝他一闪,随即抿嘴低头,双颊绯红,颇有情意。 月横塘眼眸中的微光波动,“为何是蝶恋飞花?” 洛儿发鬓轻摆,缓缓说道:“想那花朵若安静枝头,必成木然无趣的死物,又怎能留住蝶舞振翅?飞花飘散肆意,蝶舞翩翩追逐,天然成趣,意远情深,故曰蝶恋飞花。” 话音甫落,见素“啪啪啪”拍几下巴掌,笑着赞道:“好,好,这蝶恋飞花寓意颇妙。看来洛儿姑娘对绝皇一往情深,天作璧人,佳偶成双,果然是一个好兆头。” 月横塘淡淡说道:“兆头虽好,但这位姑娘的姿容并不遂我心意。” 洛儿脸色陡然一悲,声音凄凉地说道:“绝皇或以为奴家只是墙上一根攀援的藤蔓,长了几片鲜绿的叶子而已,连一朵攀援花都算不上。但我也是父母生养,即便卑微,也有对绝皇的眷恋和厚望。此生若是不能追随报恩,即便此刻死了,也不甘心。绝皇若是怜悯,可否端详奴家一眼,纵有这样的一眼,奴家也不白白枉死。” 说罢,咬紧嘴唇停了半晌,一双眸子里溢满泪水,突然从袖中拿出一把锋利的剪刀,朝自己颈部猛地刺下去。 “不要!”紫宁惊叫一声,起身扑到朱漆栏杆上,却见平嘉太子用一记掌风击落剪刀,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一名要报恩的媵女,身世已是凄凉,又何必自我戕害。 目光转向月横塘,低声缓缓说道:“塘哥哥,你……”洛儿的姿容虽然艳丽娇媚,但紫宁并不以为意,这样一个媵女,进不进昆仑都没关系。 自己心中早有定意,“天地之间,谁也不能阻挡我们相知相恋,只要没有妒忌之心,就不会有情敌。” 情到深处无嫌隙,梦里花开只为卿。塘哥哥,我相信你! 月横塘眼眸一转,朝向西岐皇帝,缓声说道:“仙族品评女子,多以肤白为上品。可见肤色净白与否,不仅关涉姿容美丑,更是彰显品行高低。” 西岐皇帝一愣,不知他此话何意,只得点头道:“绝皇所言甚是,女子肤白为妇德第一紧要之事。” 月横塘将神识扫向东陵公子,暗示他出手相助。 东陵公子颔首微微一咳,眼波淡然恬静,手扶椅子轻轻敲了两下,悠然说道:“古语有云:女子本质惟白皙而德最佳,肤色不白者,为精气不足之症。自古在仙道界伤及众生的尤物,眉眼容貌虽标致,肤色却往往不白,如此便骄妒不堪,亏了妇德,伤了本质,折了福寿。” 一直在浣灵怀中玩耍的白球猛地瞪起小眼珠,呼扇翅膀飞起来,落到东陵公子肩上,啾啾叫道:“哥哥,我最白,我最白——”将一面铜镜搂住,左右扭身子照着。 洛儿柔情的媚眼一变,目光炯炯有神,肃立站立,已察觉有所不妥。 果然见月横塘定神打量她,说道:“虽然可以将你带回昆仑,但你肤色黯淡,尽早豢以药食,处以暗房。” 洛儿肌肤十分白皙,透着一股莹润的红霞,俏生生的站立,有一种傲然卓立的风姿。 她悄然瞥了平嘉太子一眼,随即垂目不动,柔顺说道:“奴家全凭绝皇发落。” 这时见素如同看好戏一般,笑着吩咐道:“来人,将这洛儿姑娘带去绝皇身边。明日就给她开脸拔眉,用细粉的白袋子敷上,禁在暗室里别出门,过几日就转白了。” 开脸便是绞脸,用镊子细线将脸上汗毛拔光,剪齐额发和鬓角,是一种光洁肤色之法。 紫宁一头雾水,弄不明白其中关键,眼见一名仆婢将洛儿带上阁楼来,心中暗想:“这媵女如此的晶莹肌肤,还嫌她不白,塘哥哥喜欢死鱼肚皮的白脸女人吗?” 洛儿走上前来,福身盈盈一拜,月横塘不经意的眼眸一扫,伸手去拿盛仙草茶的杯盏,闭目吹着热气。眼皮不抬一下,端着茶盏陷入沉思当中,仿佛入定一般。 忽地洛儿双眸一颤,媚眼高高挑起,扭着细腰上前,嗲声撒娇道:“奴家能为绝皇斟茶倒水,也是几世修来的福气。”说着用一条帕子半遮脸,含情脉脉望向他。 月横塘始终未抬头看一眼,洛儿红唇微翘,一双眼睛满是幽怨之情,扭着腰肢撒娇道:“绝皇可曾记得,十年前那一夜,奴家险些死在仇家手里,是绝皇亲自搭救奴家,说了一句‘卿儿莫怕’,彼时的温柔垂怜,奴家时刻记在心上。” 月横塘微一哼声,“我不记得有此事。十年前你也不过才六岁,竟然记得这样清楚。可惜十年前我在昆仑修炼,并未离开过片时,想必是你记错人了。” 洛儿一咬嘴唇,露出淡淡的哀伤,从袖中拿出一个缎面刺绣的小袋子,幽幽说道:“奴家万万不会记错,绝皇请看这个,当年是你亲手相赠……”手中展开缎袋边角,上面绣了一个古体“冥”字。 月横塘浑身猛地一震,无数道惊愕之感从心底涌动出来,脸上神色不定,问道:“你为什么会有这件东西?”抬指一扫而去,将缎袋拿到手中,丝柔滑软的料子,带着一股深沉的玉檀香气息。 古老而悠长的记忆一段段冲入他脑海中,月冥,这是月冥的东西。 他重重呼出一口气,半晌沉声道:“这绸缎绣袋的确是我的。” 紫宁亲眼见到这一幕,简直不敢相信,月横塘的眼眸凝望着一个玄色的缎袋,神情中似乎有一种痴迷之意。心里不禁着急:“塘哥哥真与这洛儿是旧相识?难道是青梅竹马?十年前有过一段情!” 十年前塘哥哥才多大,十二岁的少年喜欢六岁的孤女,这算不算是爱情呢? 月横塘仍坐着岿然不动,紫宁却在心中暗暗纠结,双眉紧蹙,脸色变得苍白起来。 坐在对面的见素哈哈大笑,“月横塘啊月横塘,我真不知你如此多情。十年前偷偷溜出昆仑,英雄救美,连贴身的绸缎绣袋都赠她了,却迟迟不肯来西岐国迎娶,看来你绝皇欠下的情债可不少。” 洛儿媚态一展,柔情说道:“奴家知道,那样难忘的一夜,绝皇必是记得的。奴家是女儿身,若非一片痴心,这样羞人的事情,万万不愿当着人说出来。请绝皇怜惜,带奴家回昆仑仙宫,从此两情相悦……” 话未说完,忽地抬手扶额,“哎呦”柔声叫道:“奴家的头晕——”身子向前一倾,直直地往月横塘怀里跌去。 紫宁不禁心里一抽,忽见祺松上前一步,侧身伸出一臂,挡在月横塘身前,冷声说道:“姑娘理当自重,莫要靠近我家主人。” 洛儿尚不死心,目光哀怜,娇滴滴叫道:“绝皇,奴家真的头晕——” —— q版: 紫宁:平白无故跑来一个情敌,我拿什么跟她斗呢? 月横塘:斗什么斗,只是觉得她身份神秘古怪,才让她进昆仑。 紫宁:你不会对她动心吧。 见素:如果某人表现不佳,你就跟我走吧,好不好,小师妹? 紫宁:…… ———— 第47章 风刀功法 一连下了两天朦胧小雨,西岐都城湿气氤氲,到处被一层浓郁的雾气笼罩,颇显出一股仙气之感。 拍卖会持续了五天结束,道族各洞府的弟子收获颇丰,牵马赶车地出城离去。轩辕台封禅大典即将来临,此乃仙族一大盛事,而普通的道族弟子等阶低微,没有资格参加大典,所以急着带丹药回去修炼。指望下次封禅时提升等阶,能一睹新晋神君女帝的风采。 西岐国都城顷刻空荡冷清了,皇宫里一片萧瑟,就连大街小巷的热闹也减了很多。 云祖四方游荡多年,最是闲不住的一个人,加之看不惯仙族诸人的规矩繁缛,因而早离开西岐皇宫,带着紫宁一众小辈住到别苑中。 他不仅辈分极高,又是玉尊的师父,西岐皇帝唯恐怠慢了仙族前辈,亲自派人将别苑布置整齐,仔细打扫干净,又遣来一群老成的侍婢奴仆,昼夜侍奉云祖左右。 绝皇等人筹备封禅大典,忙着闭关修炼,云祖乐得逍遥自在,日夜指点紫宁修炼仙法,并将得意绝学“定身诀”倾囊相授,希望她早日炼成,在仙道界众人之前扬眉吐气。 紫宁天资聪颖过人,“定身诀”只施展几次便牢记于心,但仙法都以强大功力配合,她试演几次均是徒具架式,毫无实际用途。 云祖见了,摇头叹息道:“定身诀没有足够的功力,不但无用,而且容易反噬,凭你这一点小把式,恐怕只能定住普通凡人,就连麻雀野鸡飞得快一些,你也定不着它们。” 捋须思索了片刻,又说道:“你是无极玄女,得了传承之后,功力自然提升,我老头子也不必急于求成。这样罢,你平日遇到危险,只会用真气凝成团打人,这样笨拙怎么像我的徒弟,我教你一套风刀功法,以后跟人打架也不丢脸。” 云祖性情自由肆意,不受拘束,爱面子又最会护短,自己的徒弟绝对不能让人欺负,而自己徒弟欺负别人时,还得仙术洒脱,炫目好看,不能败坏了云祖的名声。 紫宁一听此话,登时大喜,笑嘻嘻说道:“我的救命功夫除了真气团,就是打出几个火球,又难看又费气力。师父教我一些好看的功法,最好是威力无穷,弹指微笑之间,就能将敌人置于死地,这才是无敌女仙的风范。” 云祖点头道:“天下的风刀功法虽多,但这一套却是我老头子自创的,行云流水,潇洒自如,没有仙族那一股子迂腐之气,最适合你这小女娃子修炼,施展起来一定好看得紧。不过风刀功法仅是防身之术,无法与敌人激烈对抗,若是碰到厉害的对手,你最好是脚底抹油,远远避开。” 风刀功法不需要使用兵器,单以掌风为刀刃,与蜀山的仙指灵剑有异曲同工之处。紫宁一直羡慕月横塘以十指化剑,剑气凌人,因而也很看重风刀,修炼的态度十分认真。 炼了几日之后,已经学得似模似样,而且进步神速,别苑四周的围墙、树木、大门、桌椅、床榻上全是砍出来的一道道刀刃痕记。 她与七阶功力的陌伊葵过招,也能勉力撑住两柱香。接着祺松又以麒麟闪电身法陪她演练,紫宁的掌风刀刃飞旋而出,一招就能瞬间追至十丈以外。 浣灵看着欢喜不已,也想求云祖教她风刀功法,紫宁特地烹炒了几道精致小菜,沏上滚热香喷的仙草花茶,哄得云祖开开心心,笑容满面,一众小辈围着他溜须拍马,终于松口愿意指点一二。 当下将“风刀”绝技传授给陌伊葵、浣灵和祺松三人,连白球也一起撒娇卖乖,硬是让云祖教了它两招。霎时整个别苑里热闹起来,一群大大小小全都疯狂修炼风刀,从早到晚“唰唰唰”无数刀锋划过,砍得庭院房屋一片断壁残桓,破败颓乱,周围连一棵完好无损的小草都找不到。 云祖整日笑眯眯地指点他们,搬个小木凳子坐在院子里,捋着白胡须无比得意。紫宁四人的风刀一天天娴熟,又轮番奉上好吃好喝孝敬他,几个小辈一个比一个嘴甜,哄得他心花怒放,大有成就感。 几人忙着修炼,那新来的侍女洛儿十分安分柔顺,很少与众人见面,一直闷在屋里不出来,脸上敷了一个个的粉袋子,一心要将肤色变白。 紫宁见劝说无用,也就不去理睬她,整天跟陌伊葵等人在一处练功煮菜,闲时几人叽叽咕咕胡扯一通,也十分热闹有趣。 这一日华瑶女帝与发鸠帝君闹了冷战,帝君一气之下返回发鸠国,不参加轩辕台封禅大典。华瑶女帝也不介意,吩咐人将紫宁和陌伊葵唤到身边来,母女亲近亲近,聊一些家常琐事。 屋前格窗上的细密竹帘子卷起来,陌伊葵换上一炉新香,将一个绣梭子花纹的软靠背立在榻边,让华瑶女帝舒服靠着,又拿来一个闪缎子引枕,垫在她胳膊底下。 华瑶女帝瞅着笑颜如花的紫宁,幽幽长叹一声,“宁儿,看你越发长得伶俐,模样也这样好,怎让娘亲不疼你。”抬手拿簪子拨弄一下香炉灰,记忆随着香炉里的青烟飘散开来。 剑尊鹤沉的声音犹在耳边,“华瑶,以后我们的孩子也不必修仙练道,她只要过的开心,想做什么都行,何必拘着天性?你我云华二姓在蜀山担负了几万年的责任,也该卸下这一副重担,让我们的孩子轻松快乐长大,也就无所挂虑了。” 目光登时一颤,隐隐有些揪心,“鹤沉,咱们的孩子避不开修炼一途,幸而宁儿天性活泼,虽修炼仙法,但每日欢笑喜悦,无忧无虑,你也该放心了。” “娘亲可宽宽心,如今我也长大了,学了许多本事,不必担心我受苦。更何况我要去昆仑,修炼提升功力,受一点苦也是好事。就算将来一事无成,我自己还会煮饭熬菜,总不至于饿死。”紫宁笑意盈盈,柔声开解母亲。 见华瑶女帝眉心渐渐舒展,陌伊葵奉上一盏热茶,叹气说道:“女帝身子不好,也都是心病害的。紫宁已经平安长大,倒成了宽慰的一剂良药。” 华瑶女帝微微点头:“宁儿的性情倒跟我年轻时一样。”双眸轻缓一抖,深深看向紫宁,“娘亲当年将你托付林厨娘抚养,你是不是怪我太心狠了一些?” 紫宁抿嘴一笑,柔声说道:“娘亲当年也是迫于无奈,蜀山覆灭,剑尊留下后裔,万万不敢让人知道,这才将我送人。不过我倒愿意如此,待在深宅里做大家闺秀,不如在膳房里,自由自在,还学了不少本领。” 华瑶女帝眸中闪着泪光,幽声说道:“当初我将你送人抚养,除了要掩藏身份,也想让你经历一些穷苦磨难。我蜀山后裔能熬得贫穷,守得富贵,这才是仙族的风范气度。不像如今这些小仙族,教养女儿尽着小气,个个生酸捏妒,心肠只搁着眼皮底下那一丁点闲事,没有半分见识。唉,早年仙族那一股子傲然决绝之气,全都荡然无存了。” 曾经一度的纵横四海八荒,硝烟弥漫,瞬间遮盖了眼前一片虚无的富贵荣华。华瑶女帝暗暗慨叹,光阴若是能倒流回去,她情愿与剑尊鹤沉并肩驱驰,生死相随。 抬手轻拂一下海棠红色的锦缎轻纱,头顶的一冠冰冷的步摇珠翠越发清冷。嘴角凄凉地淡笑一下,“原来轻纱裹着这病体残躯,不仅是虚度了年华,还辜负了许多才情,倒真的一无用处。” 紫宁听她语气凄然,不禁鼻子发酸,轻声说道:“我明白娘亲的苦心。只是……”眼眸转了一下,露出不忍的哀伤,“只是娘亲也不必苦了自己,若是不想回发鸠国,就搬来跟我一起住,我一定会孝敬娘亲的。” 虽然母女两人刚相认不久,但似乎有一种天然的感情牵系着,没有一点生疏。此时紫宁真情流露,半依在华瑶女帝怀中,勾住她脖子说话,毫无造作。 华瑶女帝转眸低头看她,用手指刮她一下的小鼻子,笑道:“宁儿要去昆仑,将来昆仑仙宫就是你的家,娘亲自然不能陪你一辈子。总不能让人说,绝皇娶了一个媳妇,还要被岳丈母拖累。” 紫宁当即脸上一红,低头嘟囔道:“那又怕什么,我娘亲是女帝之阶,守在昆仑,就没人敢欺负我。” 华瑶女帝忍俊不禁,轻抚一下她透粉的小苹果脸,笑道:“照我看啊,即便去了昆仑,受欺负的也一定是绝皇。我女儿这样伶俐,月横塘才舍不得欺负。” 母女俩说笑了一阵,华瑶女帝突然想到一事,转头问陌伊葵道:“蜀山掌门可来西岐国了?” 陌伊葵点头,回答道:“刚有侍女来报,蜀山掌门菡樱白,这几日在路上各仙府赴宴,今儿午后就到西岐国都城了。” 华瑶女帝抬手扶一扶松垮的发髻,说道:“等她来了,你们就寻个空儿,去跟前行个礼,我和云老爷子不便露面。” 云祖十几万年就被驱逐蜀山,而华瑶女帝不顾蜀山反对,下嫁道族发鸠帝君,早跟蜀山诸人没有往来。新掌门菡樱白刚刚继任,四处拜会仙族洞府,待她来了西岐国,彼此反倒不方便相见。 停了片刻,华瑶女帝继续说道:“听说菡樱白为人严厉,年纪虽轻却有一股生杀决断之势。你们依照礼节跟她见个面,也不必多说什么,她若看宁儿不顺眼,你们走开便是,千万不要有所冲撞。” 私人恩怨都是小事,蜀山仙族的威严地位才最重要。华瑶女帝虽不理会蜀山事务,但新掌门登位,命紫宁去拜会一下,也在情理之中。若是蜀山内讧,互相倾轧争斗,倒让其他仙族看笑话了。 陌伊葵点头答应,低声说道:“菡樱白当年只是蜀山一个普通女弟子,因为机缘好,才领受了蜀山传承,如今一跃成了蜀山掌门。要我说,紫宁才是蜀山四大姓的嫡传后裔,这个掌门应该由紫宁来当。” 华瑶女帝轻缓一笑:“宁儿要嫁去昆仑,哪有闲工夫当蜀山掌门?”斜眼瞄一下紫宁,浅笑说道:“一朝盼得君郎顾,恩爱相随百般怜。宁儿,娘亲说的没错吧?” 紫宁登时羞红了脸,一头滚到她怀里,扭着身子撒娇,半晌颔首道:“娘亲说得对,我才不想当什么掌门呢。愿为林间比翼鸟,只羡鸳鸯不羡仙,此生有一个知心相守的人,再要那些无用的劳什子,都是自寻烦恼,枉费心力了。” 一番话说到华瑶女帝心坎上,抚着她的乌黑秀发笑道:“果真是我的女儿,跟娘亲想的一样。只是我前几日细细查看,玉尊似乎对你有意。宁儿,他好歹是蜀山的女婿,与千姬雪茵郎才女貌,你总要避嫌,离他远一些才行。” 紫宁是剑尊后裔的事早已传遍蜀山,菡樱白对她颇为忌讳,眼看要封禅女帝,掌门之位坐得稳了,也就不屑与她为敌,刻意为难。但如果紫宁跟玉尊走的太近,令西岐国与蜀山毁了婚约,那便是故意挑衅,蜀山掌门绝不容她。 紫宁抬手挠一挠额头,蹙眉说道:“仙族和道族关系这样复杂,当真是一件**烦。玉尊又不是小孩子,他想怎样谁能管得了?他毁不毁婚约,怎能都赖在我身上啊。不过娘亲放心吧,我与雪茵很投缘,一定不会跟她作对,抢她喜欢的人。” 华瑶女帝点头长叹,“其实娘亲只是担心你树敌太多,尤其是蜀山,是我们的本家,四大姓虽然衰落,但也不能跟新掌门闹得翻脸。你这样爽利的心性,惹祸是少不了的,不过有绝皇帮你,也省了让我操心。” 忽地脑中浮现另一个怯弱的少女身影,目露忧色,叹气说道:“只是彤儿,在娘亲身边娇养这些年,有些柔弱了,见人说话胆怯,遇事也犹豫不决,少了一些仙族闺秀的刚性。宁儿,她好歹是你亲妹妹,就算以前做过一些事对不住你,你也该原谅她吧。” 紫宁天然有一种豪迈不羁的风骨,更像亲生父亲剑尊。彤儿是发鸠帝君的女儿,从小耳濡目染了帝君的优柔寡断,性子多愁善感,难免有些道族的小家子气。 紫宁点头笑道:“以前的事情提它干什么,我现在好好的,还因祸得福了。而且彤儿还小呢,咱们也不必心急,她是娘亲生的女儿,将来必有一天像娘亲。只是帝君家的芳洛汐,她跟绝皇解除了婚约,不知会怎样。算起来她比我大一岁,是我的姐姐呢。” 华瑶女帝颔首喝一口热仙草茶,冷然一笑,“芳洛汐也算一个天才,她能把你卖给玉尊当媵女,就早已恨你入骨。以她的心性,此事必不会善罢甘休,你和绝皇都要小心一些才好。” 抬头细细打量紫宁,又道:“不过仙族的年轻人,斗气惹事也是常有的事,若被规矩拘束着,倒把一身的刚强傲骨折了。你以后碰上芳洛汐,该出手的时候不必忍着,她是水灵根神女又能如何,我的女儿未必怕了她。” 紫宁拍手笑道:“娘亲放心,我一点也不怕她。以后她再敢把我卖了,我就用风刀加上火球打她。” 停了半晌,皱眉一皱起来,自言自语道:“可是我现在不知道是什么等阶。”脑袋一扬,仔细数着手指,“好歹修炼了这些日子,功力至少有二三阶吧。这几天师父教我风刀,应该能达到四五阶……,等过几日参加封禅大典,勉强也能六七阶。” 华瑶女帝听她一说,登时哭笑不得,这丫头将修炼当做儿戏一般,从二三阶跳到六七阶,说得轻松愉快,比吃一顿饭还容易。当即摇头笑道:“你若这几天就能炼到四五阶,仙道界的大街上都是神君了。修炼最忌讳急躁,你却以为如此简单么。” 紫宁性情直率,一向对自己充满信心,因而不以为然,嘟起嘴道:“别人修炼不成,说不定我可以呢。我是无极玄女,一晚上提升一阶,也很有可能的吧。再说了,我看修炼一点也不难,跟炒菜做饭差不多嘛。” 这时陌伊葵突然插话,“提升实力的最快办法就是找到玄女传承,像蜀山菡樱白一样,她十岁时得了蜀山传承,修炼不足十年,已经达到女帝之阶。玄女传承天下第一,你若能找到,仙道界无人是你的对手。” 紫宁双眼冒光,十分激动,“真的这么厉害,那我要赶快找到传承。”转念一想,又颇有些不解,“传承到底是什么东西,怎样才可以领受呢?蜀山那么多弟子,为什么偏偏菡樱白得到传承,其他人却不行?” 华瑶女帝点一点头,耐心解释道:“一个门派洞府的传承,都是过世前辈遗留下来的,只传给本派后裔。传承不仅看身份根基,还有天资和缘分。想当年我机缘巧合,在蜀山峰领受一道万年传承,因而二十五岁就练成女帝之阶。” 陌伊葵幽幽叹了一口气,“我自幼在蜀山长大,五岁时领受过一道传承,但当时年纪还小,对修炼不太懂得,因而练到如今也才七阶功力。我听说啊,静霄神女也是五岁得传承,苦练十年修成神女之阶,比我强了许多。” “静霄神女?”华瑶女帝双眸一动,微微蹙眉,“怎么听着这样耳熟?” 陌伊葵连忙回道:“可不就是丹穴山凤凰台的静霄姑娘,前两年她还去发鸠国拜访过,真是容色夺人,一副仙族闺秀的风采。丹穴山这样一个小仙族,出了一个神女,也是不容易。” 华瑶女帝将引枕挪动一下,沉思了片刻,淡声说道:“静霄也算有本事,短短几年竟修炼成神女,丹穴山虽小,倒也有上古传承。这样的小仙族,昆仑和蓬莱自会照顾扶持,也没人敢觊觎她。” 抬眸看向紫宁,又道:“宁儿,你要多留意一下静霄神女,她是丹穴山凤凰台的主人,你要找玄女传承,必须先寻到一只白凤凰。仙道界所有的凤凰都出自她丹穴山,你有求于她,要多多结交才行。” 紫宁点一点头,笑嘻嘻地说道:“娘亲宽心吧,女儿最喜欢交朋友了,不管是菡樱白,还是静霄神女,只要我把她们当朋友,她们礼尚往来,自然也会对我好的。” 举目看向窗外,见细竹帘子高高卷起,露出屋檐处蜿蜒而上的腊梅枝。一片旖旎的春光,独显出腊梅的孤寂孓立,慢慢伸展枝叉,在尖头处结成一个个含蓄的新叶。 —— q版: 紫宁:我得整理一下宝物和功法:玲珑羽扇、蓝玄玉镯、紫光玄铁、风刀功法、真气团、大火球……还有什么呢,白球是不是也算一个? 白球:讨厌羲儿,人家是仙宠了啦—— —— 第48章 静霄神女 紫宁和陌伊葵吃了午饭,又跟华瑶女帝闲聊了半晌,这才告辞离开,匆匆回到住的别苑。 一进门就见浣灵跑出来,急声说道:“宁儿,蜀山掌门差人来找你,请你速去南山灵洞赴茶宴。说是各仙族来了好些人,神女们都赶去赴宴了,你快一些去瞧瞧吧。” 紫宁一听,心中暗暗纳罕:“蜀山掌门刚到西岐国,一切还没安顿妥当,立刻开设茶宴请人过去,如此心急迫切,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华瑶女帝特意嘱咐过她,不管对方打什么主意,这一面总是要见的,恐怕怎样也躲不过去。 紫宁早已名声在外,如今仙道界无人不知晓她是无极玄女,蜀山掌门邀请她前去赴宴,倒也合乎逢面的礼节。 陌伊葵眉头微蹙,说道:“你若是担心,咱们就一起去赴茶宴,人多胆子也大些。菡樱白当年在蜀山极不起眼,我也想看看如今她长成什么模样。” 她年幼在蜀山认得菡樱白,黑黑瘦瘦一个女弟子,比她大三岁而已,算起来今年也二十出头了。虽说当年菡樱白在蜀山仅是一名普通女徒,但今非昔比,转眼几年不见,已经贵为掌门。 南山灵洞位于西岐都城南郊,此地乃是炎门朱雀之位,灵洞以火行为盛,最适合火灵根的资质修炼。 西岐国耗费无数灵石建南山灵洞,本是为玉尊修炼用的,但是玉尊生性最爱热闹,独自在灵洞修炼一月,耐不住寂寞,宁可回到繁华府邸与美人美景相伴。因此灵洞虽然一派气势宏伟,灵石假山,温热灵泉,有如仙境一般,但几年无人居住,日久也荒凉空落下来。 蜀山掌门菡樱白带领本门众弟子来访西岐国,人多噪杂不方便居住皇宫禁地,因而西岐皇帝专将南山灵洞收拾妥当,楼阁水榭重新修整打扫。又费了许多心思,搭设宴饮观舞的长亭高台,只为款待各位仙族来的神女弟子。 紫宁一众人御扇来到南山灵洞,半空中远远看见一片林苑楼宇,与都城分隔开来,单独辟出一个宽敞恢廓的五进大院落,前后连带着花园庭院,数十间房屋层叠错落,高台阁楼林立。 褀松一翻身祥云落下,笑着说道:“这南山灵洞的景色倒好,地方够大,咱们也该搬过来住。而且里面灵气充足,修炼风刀也方便些。”只见一条蜿蜒宽阔的甬道,两侧草木繁茂,古树参天,绿竹茵茵,在春日里透出一些清疏之感。 紫宁跟陌伊葵和浣灵并肩飘落而下,三人一见如此美景,都感觉惊奇。甬道两侧是三五成群的仙族女弟子,或嬉笑打闹,或畅谈闲聊,或打坐纳气,见他们落下云头走过来,都忍不住转眸望去。 白球蹲在紫宁肩上,一双小眼珠好奇地左右观望,发出啾啾的笑声,引来一群仙族女弟子议论纷纷,低声品头论足。 “那是哪一个仙族的姑娘,生得美貌,衣裳首饰也好看。你们知道,西岐玉尊就喜欢这样的美人。”一个身形矮胖的女弟子羡慕说道。她自从来了西岐国,一心想见玉尊,却没这样的机会,只能在心里委屈,“看看咱们这几个,一件道袍要穿几年,都破烂不堪了,玉尊怎会看中?” 另一个脸上有痣的女弟子道:“你也别妄自菲薄,那美人的模样虽俊俏,但功力低微,恐怕是一个没修炼的凡女,玉尊怎会喜欢?倒像咱们这样的仙族弟子,姿色虽略逊一二等,说不定玉尊还更喜欢呢。” 一名年纪大的道服老妪走过来,厉声训斥道:“统统都回去修炼,那美人也是你们能议论的?她是无极玄女,华瑶女帝的亲闺女,蜀山云祖的嫡传弟子。你们若羡慕,回去投一个好胎,认了女帝做娘老子,就称心如意了!” 矮胖女弟子一撇嘴,不情愿地甩起手中拂尘,嘟囔道:“谁不想当仙族女帝的闺女,她来这南山灵洞,一定也巴望着见玉尊,偏偏长得又美,勾着玉尊去瞧她。哎,这样的好事,一辈子能遇见几次?可惜我没那样的好命……” 老妪手拿练功的棍子往她头上一敲,骂道:“这不懂事的丫头,整天想见玉尊,不管自己是仙族弟子的身份,巴巴地贴上去,我一棍子敲醒你才好!”说着又去敲另外一名女弟子,骂骂咧咧地赶走看热闹的众女。 这一幕被紫宁几人瞧见,陌伊葵双眉一蹙,说道:“早听说玉尊讨女人喜欢,今日一见果然不虚,连仙族女弟子都想见他一面。谁要是嫁给玉尊,不知招来多少妒忌呢。” 一路行至阔朗的大园子前,两排柳树间若隐若现一道五彩斑斓的垂花云阁门。一名身穿绣锦福袍的老婆子在门口迎着,见他们来了,说道:“紫宁姑娘请吧,蜀山掌门和众位神女已等候多时。” 这时门里跑来一个小侍女,叫道:“蜀山的姑娘们来了。” 只听一阵琳琅脆响的声音,两排年轻女子整齐列队,从侧门后面走出来,全是一样的青灰道袍装束,每人双手合进衣袖中,正容肃穆,不苟言笑。 浣灵见她们走路如同飘着一般,顿时心觉好奇,悄声道:“宁儿你看,她们衣裳全是一样颜色款式,倒像一模一样的姊妹。” 褀松双眉一挑,抬手甩动一下衣袖,嘴里嘀咕道:“蜀山的女弟子都像一群木雕人,当真无趣。” 陌伊葵打量她们两眼,神色有些黯然,“蜀山的规矩向来很多,她们自幼就调教出来了,我若一直留在蜀山,也跟她们一样。” 蜀山女弟子目不斜视,从几人面前直行而去,身形飘忽,转眼消失在氤氲弥漫的仙气中。 四人收回心思,走到云阁门跟前,抬头一看,白玉石两侧雕花镶嵌了彩色琉璃,黑漆金粉字的横匾上写着“清霜苑”三字,单单一道彩绘垂花云阁门已极尽华美。 不由得惊叹,原来这南山灵洞的林苑唤作“清霜苑”,只是一处修炼的居所,竟建得如此华丽不凡。褀松嘴角一抿,说道:“奢华精巧,这倒像玉尊喜欢的风格,跟昆仑大有不同。” 浣灵看不懂横匾上写什么,也不甚在意,只觉得白玉雕花琉璃的垂花云阁门好看,转头跟白球叽咕说话,“这里好不好看,把你留下吧,我们走了。”白球一惊,小爪子连忙挠紧了紫宁肩头,“我不要,我不要!”转动小眼珠看那云阁门,脑袋摇成拨浪鼓。 陌伊葵看向那一块横匾,说道:“清霜苑,真是一个雅致幽深的好名字。” 紫宁深有同感,点一点头,“清霜,清霜,清野如霜,如果苑中住的人皆如清霜,也不负此地的盛名。”横匾上的三个字笔力苍劲,带一股说不出的野意锋芒,落款是“玉尊见素”四个小字。 不禁神思遐想一番,心想:“雪茵说玉尊的书法行云流水,矫若惊龙,他这些字果真写的好看。” 说着话,四人已抬脚踏进垂花门,顿觉眼前莹光一亮。浣灵瞪眼惊叹道:“天啊,竟有这样好看的景色,眼睛没处着落了……”眼目所及,灵雾之气袅袅缭绕,满树翠羽鲜花,五颜六色的丹水从亭台间流淌而出,映衬着无限旖旎的华光异彩。 白球两只小爪子捧在胸口,连连啾声呼道:“这里好玩,我要跟羲儿一起住这里……。”忍不住咕咕笑出声,白色翅膀一呼扇飞腾起来,十分欢喜。紫宁也忍不住笑起来,情绪被风荷翠竹,青山碧泉的绝美景致搅动着。 四人一路行过去,左顾右看,连声赞叹。只见仙雾中笼着游廊水榭亭台,侧墙加设一扇扇的精雕细琢的什锦窗棂,梅兰竹菊的雕花映入五彩丹水之中,如梦似幻,浣灵忍不住转头笑道:“你们快看,这像走到画里一般,咱们都成画中仙子了。” 紫宁登时拍手一笑,“等我练好了仙术,真把你变作画中仙子,贴上墙安安静静挂起来,不必整日嘻嘻哈哈吵得慌。” 四人年纪相仿,玩心甚重,加上白球撒娇耍赖,一路上嬉闹不停,就连稳重谨慎的陌伊葵也面带笑容。突然走在前面的老婆子停住脚步,转身说道:“姑娘们安静些,过了这道轩门,就到茶宴上了。” 紫宁伸一伸舌头,连忙闭上嘴。闷头走过双扇阔朗的轩门,忽听一阵缥缈隐约的仙乐传来,老婆子点头笑道:“丹穴山的静霄神女在弹琴呢,这仙乐养神静气,多听上几回,我老婆子也延寿了。” 午后的日影笼着一层淡淡的云彩,既不耀眼炫目,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灼热感。 各仙族女弟子在前庭院东西侧穿廊等候,站成左右两排,庄严肃立,树影在她们头顶上留下婆娑的光圈,映得道袍上一片明暗斑驳,发髻乌黑油亮。 宽敞的庭院中间摆设了两排乌木矮榻桌,厚毡子地席整齐铺好,榻桌上放了杯壶鲜果,仙族洞府的神女们安然跪坐,静默地等候着茶宴开始。 神女多是有传承的女弟子,在门派当中等阶地位极高,更有一些是门派的传承者,将来继任掌门长老等职位。神女修炼突破了天地玄黄的级别,就能封禅女帝之阶。 茶宴上的神女们年纪不等,小的十五六岁,年长一些的已是人到中年。各人端坐几案桌前,头上的簪钗环翠熠熠生光。 紫宁一走进茶宴,只觉满眼都是亮色。忽听有人通传叫道:“无极玄女,紫宁姑娘驾临——”声音悠长尖锐,两侧回廊中的众弟子登时看过来。 白球对通报的声音十分好奇,在紫宁肩膀上扇翅翻跳,喜滋滋地叽喳不停,“紫宁姑娘驾临,羲儿也驾临,浣灵也驾临,褀松也驾临,陌伊也驾临,我也驾临……”它到现在也分不清楚紫宁和羲儿,记性又不好,总以为她们是两个人。 登时一片哄笑声起来,茶宴上的神女们都掩嘴而笑,两侧长廊中站的女弟子早就一片花枝乱颤,笑弯了腰。她们平日在宗门修炼,规矩极严,今日见了这样有趣的仙宠,一时都忘记了规矩,笑声此起彼伏,十分开怀。 紫宁脸上一红,讪讪的很不好意思,从一片清凉的石板地上走过去,登时所有的视线都聚集她身上,目光随着她的脚步往前移动着。 忽觉胸腔里一颗心“噗通”狂跳不停,仿佛要从嗓子里窜出来一般。她陡然一惊,这是一种强大的压迫真气。连忙抬眸向前看去,只见石台前一片宽敞开阔,铺了绣满吉祥花纹的厚席毯子,一位身穿浅青色道袍的年轻女子面朝南,端坐尊位几案桌前,一张容长的脸庞,不苟言笑,眉眼肃穆。 她面前长长的几案桌上摆置镂空雕纹的熏炉,精瓷茶碗盅杯,红漆花木的点心盒。炉香缭绕而升,映衬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 紫宁胸口一闷,顿觉嗓子发甜,差点被她的真气波动逼得吐出血来。猜到此女一定是蜀山掌门菡樱白,她强撑着面色不改,迈步上前,行礼朗声说道:“紫宁拜见菡掌门。”身后的陌伊葵和浣灵一无所知,也上前同声说道:“拜见蜀山掌门。” 白球一听,登时啾啾直乐,学着三人的模样,两只小爪子合在一起,连连顿头叫道:“我也拜见寒……掌门。”它抽一抽鼻子,感觉到菡樱白的身上有一股强大的凛冽气流,又看她一张脸上表情森然肃穆,误以为她叫“寒掌门”。 席上的众女忍不住掩嘴而笑,菡樱白将强压的真气一收,淡淡说道:“免礼了。”靠她最近的左侧矮桌前跪坐着两名少女,其中一个鹅蛋脸庞上浮着两团红晕,微微透出笑意,一双眸子充满聪慧之意。 紫宁看过去,目光一亮,“雪茵!” 少女正是几日不见的千姬雪茵,她含笑点头示意,转头对旁边一个肤白长脸的女子说道:“梓绮姐姐,她就是我跟你说过的紫宁姑娘。” 旁边那名叫梓绮的少女神色傲然,目光略微一瞥,十分嫌弃地看了紫宁一眼,转眸对菡樱白说道:“掌门,咱们设了这茶宴,都是仙族神女来聚会,这个紫宁从道族来,而且是玄女,注定给人当炉鼎修炼的命。她这样低贱的身份,怎配同咱们坐在一块?掌门又何必叫她过来?” 席间登时沉默下来,所有人都不吭声,目光瞅着尊位面南而坐的菡樱白。 香炉之气袅袅缭绕,菡樱白冷冽的双目扫视全场,半晌慢声说道:“既然来了,就赐坐吧。本掌门看在剑尊和华瑶女帝的面子,请她过来一聚。玄女好歹是我蜀山的后裔,莫要怠慢了。” 她故意强调“玄女”二字,紫宁听起来极不舒服,但当着众人的面,不愿跟她起冲突,于是抬手致谢,带着陌伊葵和浣灵坐到右侧第二席桌。 祺松忿忿不平,一双眸子从梓绮脸上扫向菡樱白,将座中众女逐一打量过去,厌烦地说道:“你们这些掌门和神女,哪有半点仙族气度,亏负了仙族‘二字’,我五行麒麟向来不愿与这等俗人打交道!” 转身朝紫宁等人一拱手,“祺松先行告退,待主人修炼圆满出关,一起来南山灵洞接三位姑娘。”说罢旋身而动,翠绿的光影一闪而逝,消失在众人面前。 众神女十分惊愕,左右转头低声议论,不知是哪一个仙族驱使了五行麒麟兽,更好奇这少年嘴里所说的主人是谁。菡樱白面色微变,转而恢复常态,淡声说道:“方才静霄神女的琴音被打断了,我们当听完这一首曲子才好。” 紫宁一抬眼看去,见对面一名浑身素白的少女低眉含笑,仿佛两耳不闻席间事,一切烦扰混杂都与她无关。面容幽静清婉,出尘脱俗,一副远离红尘的仙子之貌。 她面前的几案桌上摆了一副古琴,暗褐色的琴身犹如缎光发亮,一根根莹白的蛛丝弦纤细柔韧。抬手缓缓抚琴,登时犹如珠玉一般的琴声绕梁飘荡。 “这就是静霄神女。”陌伊葵低声在紫宁耳边说道,“才貌双全,整个仙族的神女中当数她第一。” 蛛丝弦珍贵无比,与缎光紫檀琴乃是绝配。 蛛丝弦—— 紫宁目光一颤,紧盯着她的古琴,思绪飘渺而散,想起了月横塘的紫檀琴,心中突然升起一股说不出的忧虑。 —— q版: 紫宁:塘哥哥,你认识静霄神女吗? 月横塘:认识。 紫宁:你见过她琴上的蛛丝弦吗? 月横塘:那蛛丝弦,是我送给她的。 紫宁:…… ———— 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原创!</a> 第49章 尘埃自诩 “铮!”静霄神女扫袖一挥琴弦,登时琴声骤响长鸣,犹如一梭梭金玉璧翠相激,绕音琳琅不绝。 琴声悠扬,醉人心弦。 紫宁竖起一双耳朵细听去,只觉静霄弹奏的琴曲十分耳熟,竟然仿佛月横塘时常奏的一首曲子。 登时心中颤动,五味杂陈,抬眸端详静霄,见她一身素白的绣缎衣裳,衬着白皙柔静的面容,显得纯净无比,不染一丝俗尘。一双眸子异常专注,端坐凝神,十指抚琴,神态和韵意与月横塘如出一辙。 猛地喉咙紧了一下,她随手拿起几案桌上的茶盏,看也没看一眼,仰头喝干了仙草花茶,只觉一股浓郁的苦涩滋味在舌根上缠绕不散,忍不住“咳咳”两声,低声自语道:“这是什么茶?真的是太苦了。” 茶中的苦,心中的苦,混杂一起,分不清是什么苦味。 随即一双眼眸定定看向杯中,见杯底沾着一朵半开的鹅黄花蕾,却不知是什么仙草灵花。陌伊葵在一旁小声说道:“这是上品的龙珠花,可做一道安养丹田的药材来用。” 话音未落,坐在斜对面右侧的梓绮冷笑一声:“道族来的凡俗之女,懂得什么仙草灵花,连一点见识也没有。好好一朵龙珠花泡的热茶,原是要细细品鉴,尝出味道的,有人倒一口喝干了,却还说此茶太苦,这岂不是笑话吗,你当真以为这仙草花茶是用做牛饮的?” 她故意阴阳怪气,重重说了“牛饮”二字,嘲笑紫宁不识得上品龙珠花。席间众女一听此话,都深觉脸上尴尬,忙低下头默默饮茶,谁也不插嘴说话,心中却盘算掂量,究竟该帮着哪一边。 梓绮是蜀山千姬家族的黄阶神女,千姬雪茵的堂姐,一家人出身高贵显赫,蜀山上下对她更如众星捧月一般。自幼任性傲气,就连菡樱白掌门登位,她也时常不放在眼里。 这样厉害嚣张的神女,谁也招惹不起。 众女都用眼角余光瞄向紫宁,偷偷地探出神识,暗中在她身上扫视一番,全都大失所望,果真这丫头连一点功力等阶都没有,竟是一个凡女,跟梓绮斗起来搞不好连小命都搭上。 就算是华瑶女帝的女儿也无用,一个自幼生长在道族的私生女,对蜀山来说,地位远不及千姬梓绮这样一个嫡传后裔。众女不由得暗暗思量,如此看来,要是站到梓绮一边帮衬,捞的好处更多一些。 席上立刻有一名三十出头的仙族神女说道:“难得蜀山掌门设了茶宴,请我们这些神女品茶,若不细细品鉴一番,可就糟蹋这好东西了。” 紧接着,另一名圆脸小眼的神女道:“姐姐说的在理,这些上品的仙草灵花可要栽培多少年,才结出这么几个花骨朵来,不知道多精贵呢。一盏茶好歹费上两柱香的工夫,大概能悟出一二境界。” 话音刚停,她身边一个身形娇小的女子笑道:“我们是神女品鉴仙茶,不是农妇解渴饮牛,偏偏有人这样煞风景,一口气喝干了,连个清淡的韵意都没品出来。可不是惹人发笑吗?”一双细长的眼睛瞥向紫宁,充满了挑衅的意味。 陌伊葵见众女冷嘲热讽,当即脸色发红,狠狠瞪起眼睛,将手中的茶盏往桌上用力一放,“你们这些人无礼至极,我们既是来饮茶的,想怎样喝便怎样,碍着你们什么好事了!”浣灵坐在紫宁的另一边,扁嘴低声道:“宁儿说的不错,这茶果真就是苦的,一点也不好喝。” 白球的小黑眼珠子滚滚乱转,用小爪子一把夺下浣灵手中的茶盏,将剩下半杯茶水泼洒在地上,用一只毛绒爪子掩住嘴,啾啾笑道:“果真是苦的,一点也不好喝!” 紫宁却不在意这些,一双眸子只盯着静霄和她的古琴,对众女的讥讽恍若无闻。 这时忽见静霄双手按在弦上一抖,一片叮咚琳琅的脆响声挥洒而出,犹如一颗颗的珠玉滚落,激荡在清泉溪水之中。 “鸣木兮地音,莫愁兮子归。杳杳尘埃兮自诩,芳泽狂物兮鸿飞……”她身上一袭白色绣缎衣襟微缓飘起,双臂上的长条丝带袅袅缭绕,仙气溢然。 声音清澈婉约,随琴音吟唱而出,神色自定,旁若无人。 紫宁静神细听,静霄所吟之歌,宛转动情,似乎隐含一股凄切的痴念之音。 俄而一曲终了,歌声渐淡而止,虽然只有短短几个吟唱句子,却足以令人神色倾倒。 “啪啪啪!”响起一阵清脆的稀疏掌声,紫宁不去理会别人,忍不住第一个拍手赞道:“静霄姑娘的琴技出神入化,当真是仙乐缭绕,品之忘俗。能弹奏如此脱俗的仙曲,又何必自诩尘埃,那倒是你妄自菲薄了。” 静霄目露一丝惊异,抬手将古琴收入袖中,随即说道:“紫宁姑娘懂得我吟唱曲中之意?杳杳尘埃兮自诩,芳泽狂物兮鸿飞,我们虽是修仙之人,又何尝不是杳杳尘埃,可叹仙道界中多是狂物,又怎能明白……” 话音未落,忽听远处传来一阵放纵的笑声,“罗浮山叶涟女驾到,灵山巫彭长老驾到——”通传的喊声似十分匆忙,众人一愣,目光都转向轩门的地方。 片刻过后,一阵细碎的说笑和脚步声缓慢接近宴席,一名年约十八九岁的女子现身,映入众人的眼帘。她身穿一袭浅桃红的软纱缎深衣,步行飘摇,腰间系了一串铃铛,勾勒出一缕娇细的身段。 “你们说的什么摇摇尘埃洗子婿,放着狂物洗红肥……”她眉眼中透着一股泼辣之气,手上托了一个古色古香的木盒子,纤纤手指细长,腕上一对惨绿色的碧玉镯子。一走进来就“咯咯”笑道:“这样难解的东西,怎能听得懂。” 身旁一个红发红胡子的老者身穿暗灰的百衲衣,仰头大笑,“小叶子,一定是神女们招来子婿,看着不喜欢不顺眼,非要洗干净才好。只不过摇一摇尘埃去洗,却是十分不妥。哈哈哈,用尘埃洗,岂不是越洗越黑?” 众女顿时愕然,这两人强解静霄的吟唱之曲,却是驴唇不对马嘴,而且一番言语十分粗俗露骨,竟不像是仙族之人。 坐在尊位上的菡樱白微蹙眉头,持起一杯新添的仙叶茶水,说道:“叶涟女,你知道我们仙族与巫族素无来往,为何要将这位巫彭长老带来?今日仙族神女茶宴,你们两位突然大驾光临,不知所为何事?” 席间众女一听,才恍然大悟,原来这老者名叫巫彭,是来自巫族的长老,怪不得他打扮奇特,连头发和胡子都是红色的。 紧接着众人的视线转向叶涟女,见她将软丝细纱的深衣袖子迎光抬起,浅桃色纱衣瞬间吸了阳光一般,泛出耀眼华丽的浅金灿色,“我听说蜀山掌门在南山灵洞大设茶宴,就专程过来凑热闹。掌门姐姐,我也是仙族神女,你为什么不请我呢,难不成怕喝得仙茶太多,喝穷了你们蜀山不成?” “放肆!”叶涟女话音方落,梓绮拍案而怒,叫道:“你这个神女不过仗着罗浮山的传承而已,整日疯疯癫癫,不守礼节,勾引仙族男人,哪一点有神女的样子,不知羞耻!” 叶涟女双眸一动,咯咯笑道:“哎呦,我道是谁的嘴臭得熏人,原来是千姬梓绮。”斜着一双带着寒光的媚眼看过去,冷哼一声,“我的神女之阶仗着传承得来,你的神女莫非是自己修来的?说别人黑的时候,也该自己先照一照镜子吧!” 脚步缓慢靠近梓绮,双眉挑动,嘴角挤出一个轻蔑的笑容,“谁说蜀山这样的大仙族懂礼节,知规矩,有教养,我看是未必。唉,四海八荒的奇事多着呢,传言可不一定都是真的。 说着一扭头,不理气得满脸通红的梓绮,迈步走到紫宁身前,眼神驳然复杂,半低头盯了片刻,说道:“你这小丫头倒是奇了,竟然没有一点功力等阶,是一个凡女吗?” 紫宁瞪圆了眼睛,点一点头,又连忙摇摇头,说道:“我……我是无极玄女。” “玄女?”叶涟女愣愣看她一眼,随即脸上露出惊喜,须臾眼珠一转,嘻嘻笑道,“我问你一句话,刚才你们说红肥,那……红肥,是一头猪吗?” 她问的十分奇怪,紫宁也懒得去想,这个叶涟女有一些特别之处,与别的神女很不同。于是仰头一呆,若有其事地点头:“比猪更肥壮一些。”她胡乱答道,也不在乎有何深意。 “哦!”叶涟女半晌若有所思,自言自语道:“既是如此,倒不必急着杀掉,姑且先养着吧。”转而又问:“比猪还肥壮一些,那是什么?” “是牛!”紫宁颔首一顿,认真地告诉她,“牛肯定比猪肥壮,这没有错。” 叶涟女脸上一喜,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跟着点一点头,喃喃自语道:“哦,原来是牛啊。” 众人听得一头雾水,什么猪啊牛啊,胡言乱语的,都以为紫宁故意捉弄人。 忽见叶涟女直起身来,转头看向巫彭,狡黠的双眸一转,盈盈笑道:“红胡子伯伯,你看这个玄女倒很有趣,说不定你一直要找的人,就是她!” —————— 第50章 万年相守 满脸红胡子的巫彭长老迈步上前,从叶涟女手中取来一个古色古香的木盒子,缓缓打开盒盖,小心拿出一支炫色闪亮的钗子,说道:“诸位神女看我手上,这便是我巫族至宝金仙孔雀翎钗。老夫受了故人之托,要寻找一位有缘的女子,将这钗子送给她,以了结多年的心愿。” 见是一支金钗,众女都十分惊讶,心中顿生疑窦,既然是巫族至宝,为何要拿出来送人?还说什么寻找有缘之人,怎知道是不是心怀不轨。 众女都出自仙族,一向对巫族抱有成见,视巫族为野蛮凶狠之辈,更不屑与之来往。此刻见巫彭拿出一支金钗,登时都面露警惕神色,不敢轻易就信他。 叶涟女见此情景,不禁冷笑一下,双眸中的媚态带着一丝寒冰,懒洋洋说道:“红胡子,你瞧一瞧,这些仙族神女都觉得你没安好心呢。要我说,你就算把金钗白送给她们,她们也不敢戴,不如送给我吧,这可是一件好东西。” 这时席间一名年纪最长,头发灰白的神女惊声叫道:“原来这就是金仙孔雀翎钗,在仙族这些年,向来只闻其名,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 众女都不知道金钗的来历,旁边的人连忙一拉她,催促道:“姐姐快说,这钗子有什么好处?” 年长的神女一点头,说道:“金仙孔雀翎钗是一件灵器,据说当年巫灵王的心爱之人体弱多病,他就亲手锻造打制这一支钗子,又将自己的真气灌入钗中,与佩戴金钗的人相连,无论天涯海角,相隔多远,都能以此钗保护对方,无病无灾。”一番话娓娓道来,令众女更觉惊奇。 梓绮不以为意,撇嘴说道:“照你这么说,那巫灵王倒是一个情圣了,他曾经与仙族血战,杀了我们多少人,根本就是一个大魔头,他炼制的金钗也染满鲜血,谁要戴这样的凶煞之物!” 叶涟女扭头看她一眼,轻蔑说道:“你这个女人当真没有见识,金仙孔雀翎钗能驻颜防腐,普通凡女戴上此钗,也会散出一股高贵绝伦的气质,貌胜天仙,无与伦比。试问天下女子,谁不想拥有这样的灵器,你嫌弃它凶煞,孔雀翎钗还嫌你人丑不识货呢。” “你——”梓绮登时气得表情扭曲,咬着牙叫道:“你……你这个妖女,我一定要禀告仙族长老,将你驱逐出仙族!” 叶涟女“咯咯”而笑,眼眸转动道:“我小叶子没生在巫族,却在仙族投胎,一直引以为憾事。你让仙族驱逐我,才正合我的心意。”转头对巫彭笑道:“红胡子伯伯,到时候巫族一定要收留我,再帮我寻个英武健壮的夫君,那才好呢。” “哈哈哈!”巫彭仰头大笑,“小叶子,你是巫族的朋友,我们随时欢迎你来,巫族的男人个个骁勇英武,随你挑选当做丈夫。” 众女一听两人言语露骨,都脸色讪红,心情慌乱地低下头。梓绮捏紧拳头,恨恨骂道:“不知羞耻的妖女!”身边的雪茵悄悄拉她一下,说道:“姐姐稍安勿躁,你快看那钗子,散发着一股莹光。” 众女连忙抬头看去,只见金仙孔雀头顶双目中含了一种上品灵火,在斑驳树影的映衬下熠熠生光,犹如绝品明珠一般。 登时都惊叹唏嘘不已,灵火可用来炼丹炼器,仙道界极为难得,想不到一支金仙孔雀翎钗,竟是如此神奇。雪茵半信半疑问道:“巫彭长老,这钗子戴到头上,真能容颜美丽,貌胜天仙,又怎知此事是真是假?” 巫彭的红胡子抖动,洪钟一般的声音说道:“只要找人试戴一次,便知真假。”目光移到正仰头看他的紫宁,打量了片刻,点头一笑,“请问这位姑娘,是否愿意一试这金钗?” 他言语十分客气,紫宁本就对金钗颇感好奇,见他目光和蔼,并不凶恶,因而笑嘻嘻道:“大叔叫我紫宁就好,既然让我试戴这钗子,我也不跟你多客套了。”说着从地席上起身,站到巫彭面前。 巫彭对她的爽快略感意外,颇为欣赏地看她一眼,笑道:“紫宁姑娘当真与众不同,有侠义心肠,看来老夫是找对人了。”紫宁抿嘴一笑,“试戴一支钗子而已,谈不上侠义二字。大叔你这样夸奖我,倒让我惶恐不安了。” 说着伸手接过巫彭递来的金钗,一股冰透清凉的灵气飘散出来,顷刻萦绕她周身上下。 浣灵欢喜地站起来,自保奋勇说道:“宁儿,让我来帮你戴。”紧接着抬起手腕,小心将金钗插戴她的发髻上。 刹那之间,金仙孔雀翎钗摇曳生辉,一缕莹蓝暗绿色的羽翎微微颤动,登时溢出一股浓郁的仙灵之气,将紫宁浑身全都笼罩起来。 众女都抱着新奇看热闹的心态,伸长脖子望向紫宁,却见金仙孔雀翎钗笼下一片夺目的光华,仙气涌动,流光四射。忍不住瞪大眼睛,张开嘴巴,不可思议地盯着她,脸上纷纷浮现迷醉艳羡的神色。 陌伊葵坐在地席上,越看越是吃惊。金仙孔雀翎钗犹如华彩背景一般,映着紫宁抿嘴一笑,瞬间显出一股倾倒众生的绝丽美态。 紫宁本就肤色莹白,有了金仙孔雀翎钗的映衬,更多了一道仙灵神姿风韵,明眸善睐,笑颜如花。双眸微微一转,令众女炫目不已,却丝毫不敢生出亵渎之心,只在心中念叨三个字“太美了”。 菡樱白双手紧按住桌边,十个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一双眼眸瞪着紫宁的绝伦美貌,半晌回不过神来。 天底下没有哪个女子不想拥有绝代倾城的美貌,一时间她呼吸变得沉重,难掩目光中的一丝迷恋,死死盯住金仙孔雀翎钗。 这时白球“呼”地从紫宁肩膀飞到面前,瞪起一双小眼珠子,咕咕尖叫道:“羲儿,羲儿,你的金钗,孔雀毛毛……”它十分激动,小爪子乱挥,语无伦次。 巫彭猛地一呆,连忙问道:“紫宁姑娘,这羲儿……羲儿是谁?” 白球连忙一爪子抱住紫宁,小眼珠瞅向巫彭,叫道:“羲儿,她就是羲儿!” 巫彭脸色变幻不定,嘴里喃喃道:“难道真的这么巧?”怔怔地愣在原地,想将金钗从紫宁发髻上取来,手指却微微颤抖。 他整整寻找了数万年,若真的找到了,便是皇天不负有心人。 却听紫宁笑道:“大叔你不要介意,白球它记性不好,总是容易认错人。我叫紫宁,不是羲儿。” 这时一直静默不语的菡樱白突然说道:“巫彭长老,你说要寻找有缘之人,究竟有什么样的条件,才是有缘之人。” 她已经对这金钗动了念头,心想自己贵为掌门,统领蜀山仙族,如果能戴上这一支金仙孔雀翎钗,无论是功力还是姿容,各仙族神女无一比得上她,这方是蜀山掌门的气派。 众女都有同样的心思,连连点头道:“是啊,究竟有什么样的条件?” 紫宁将头上的钗子摘下来,拿在手中仔细端详,见孔雀头顶双目中的灵火灼灼发光,不由得十分喜欢,暗想:“要是有了这一支钗子,走到哪里都不必带火种了,荒郊野外也能生火做饭煮菜,那可就方便多了。” 席间溢出的仙谷之气缓慢涌动,坐在梓绮身边的雪茵突然起身,声音略微紧促道:“巫彭长老,如果你找不到有缘之人,这金钗……可以卖给我吗?” 众女登时哗然一片,无比惊愕,所有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雪茵素日给人的印象一直是温婉娟秀,极少开口说话,她此刻居然不顾茶宴礼仪,直接起身要索买孔雀翎钗,可见心情有多么迫切。 众女都有些不悦,一名姿色颇为秀气的神女不满说道:“这位红胡子长老说了,孔雀翎钗是巫族至宝,岂能用钱财来买?莫不是你们蜀山财力雄厚,就要在我们这些小仙族炫耀,想以此压制我们不成?” 许多神女跟着点头,连声说道:“巫彭长老说要找有缘之人,就听长老的安排,雪茵神女莫要拿灵石交易,亵渎了这精贵的好东西。” “呵呵呵——”叶涟女发出一阵妖娆放纵的笑声,“你们这些人,方才还说金钗出自巫灵王之手,是凶煞之物,怎么一转眼就变了,个个都恨不得立刻私吞了。怪不得玉尊说,仙族的神女们,又浅薄又愚蠢,果然是一句大实话。” 众女脸色顿时一变,嘴唇紧咬,因要顾及身份和颜面,不能跟她争论下去。刚才见紫宁戴上金钗的绝丽姿容,她们早都大为心动,心想此刻暂且忍下叶涟女,等金钗弄到手了,再扬眉吐气也不迟。 雪茵却一脸失落神色,微微低下头,动作轻缓地坐到地席上,心中沉闷抑郁,一缕幽思油然而起,“见素哥哥最喜欢美人,我如果戴了那一支钗子,他一定会多留意吧——” 脑中浮现出一道红衣炫目的身影,见素一脸俊朗明艳的神情,微微含笑看着她。 雪茵脸色一红,连忙转眸看向巫彭长老,悠声说道:“请巫彭长老说出要求吧……”话说到一半,猛地见菡樱白面色发青,神情不善,双眉间拧成一块疙瘩,似有责备之意。 “怎么,掌门也想要孔雀翎钗吗?”雪茵心生一股怅然,觉得十分难过委屈。 这时只听巫彭朗声说道:“老夫的那位故人想问一句话,诸位神女为何要修仙?” 话音甫落,席间一片嗡鸣嘈杂。众女交头接耳,都觉得这问题十分无稽,就像问凡人为什么吃饭一样,答案显而易见。 紫宁却是一愣,心中五味瓶翻起,深有触动,心想:“他的故人真可怜,一定觉得修仙颇多遗憾,才问了这样一句话。”低头望向手中的金钗,见翠绿的孔雀翎上浮动一层淡淡仙气,虽有一股卓绝孤高之感,却隐约透着说不出的寂寞。 一名锦衣神女忽地起身,朝巫彭拱手道:“修仙之途万般艰险,故我辈修仙,是为刻苦己心,摒除万难,成就一番超凡的功业。以彰显万物皆有灵,唯修仙者俯视众生。” 话音一落,顿时引来一片鼓掌叫好,连两侧长廊中的众弟子都点头赞许,只觉她一番话说到心坎中。想到修仙登顶壮气凌云之境,不禁意荡神摇,目光中露出一片渴望的灼热。 “你说的这些,都是空洞大话而已。修仙就为了增加寿命,多活个千年万载,总是好的。”一名身穿道袍的年长神女起身说道,“什么超凡功业,什么俯视众生,活得长久才是修仙的真正目的。” 一些出身小仙族的神女纷纷点头,认为她此话有理。 锦衣神女轻蔑看她们一眼,嘲笑道:“修仙就为了寿命长久吗?乌龟王八也活得久,我们修仙之人,岂能跟王八相提并论。” 两侧长廊中一片哄笑声起,那身穿道袍的神女满面通红,不服气道:“只有寿命长久,才可以享受万年的富贵,拥有数不尽的荣耀,这难道不是诸位修仙的本意吗?” 众女沉默不语,站在长廊中的弟子们也都颔首低吟,此话正中要害,其实人人修仙都有私心,谁不想长生不老,谁不想永享荣华富贵? 忽听锦衣神女出言鄙视,“这位姐姐的心怀此等低俗,又怎配修仙?我辈不以衣食富贵为念,无欲无求,去难历劫,方可达到仙者的境界。”她侃侃而谈,意气风发,登时将那穿道袍的神女比了下去。 席间众女沉默不语,虽然道理如此,但究竟为何修仙,每人心里都藏了一个小算盘。 尊席之上的菡樱白突然开口道:“我辈修仙,是为社稷保民,修仙者变得强大,对仙道界的百姓责无旁贷。至于个人修为境界能否登峰造极,与这些责任相比,都不那么重要了。” 众女举目望去,见她一身浅青色道袍,脸庞不苟言笑,十分威严庄重,这一番见解凛然大义,倒也令人颇为折服。 一众神女七嘴八舌,互不相让。但巫彭却眉头紧蹙,显然对这些答案都不满意。 正当众女争论不休时,紫宁“嚯”一下站起来,眨动一双眸子说道:“我们修仙,是为了让爱天长地久……” 席间的喧闹声嘎然而止,所有目光都望向紫宁,只见她眸子闪动,盈盈微笑道:“你们想一想,若只是孤独一人,修炼到绝顶的境界,仍然是一个无情无爱的女子,与山石朽木无异。就算长生不老了,也就是一个老不死的女妖怪。” 目光扫向两侧长廊的众弟子,悠声说道:“如果为荣华富贵修仙,那就更不堪了,一个女子没有爱她的人,要荣华富贵做什么?至于护卫百姓,其实也是无稽之谈,仙人如果从没爱过自己,也不明白什么是爱,又怎会懂得爱护百姓?” 此语一出,菡樱白脸上登时涌出怒气,刚要开口,就见紫宁抬手阻住道:“菡掌门稍安勿躁,等我把话说完。” 她环顾四周的神女,缓声说道:“你们可知道,愿做林间比翼鸟,只羡鸳鸯不羡仙。天下有情之人,最希望白首不相离,生生世世,天荒地老。我们修仙,跟自己爱的人相守,任斗转星移,海枯石烂,永远形影相随,不离不弃。若每一个修仙者都能如此,百姓也和睦了,仙道界也太平了。” 众女目瞪口呆,听完她一番道理,都深觉不可思议,她们从未想过修仙还有这样的意图,因而颇不以为然,暗暗摇头,到底是一个从道族来的小丫头,没什么见识,想的事情也十分幼稚。 “此言差矣!”那锦衣神女当即反驳道:“天下多怨偶,唯有修仙高。男女之情最不牢靠,追求仙人境界才是永恒的。” 紫宁撇一撇嘴,反驳她说道:“天下多怨偶,是因你没全心全意爱过,故而因爱生怨,因怨生恨。” 锦衣神女目光幽远,冷哼一声:“他要什么,我就给他什么,这样还不算全心全意?天下男子向来贪得无厌,卑鄙无情,不配与我辈修仙神女终身为伴!” 她说出这些话,立刻引来不少人的赞同和迎合。连菡樱白也微微点头,同意她的观点。 紫宁双眸一动,笑颜微启,“他要什么,你就给什么?你那样不是爱,而是把心爱之人当做一件玩物。你以玩弄之心待他,他又怎会动真情?男女之爱,可震撼天地,应是琴瑟知音,再为生死契友,最终方可成为情深伉俪……”她声音清脆,袅袅动听,每一个字都击中巫彭长老心底。 半晌巫彭颔首一笑,朝紫宁抱拳拱手,“紫宁姑娘果然是老夫要找的人,既是有缘,这金仙孔雀翎钗当赠与姑娘佩戴。” 他手腕微抖,紫宁只觉怀中一沉,登时多了一个古色雕花的木盒子,“这存放金钗的盒中,有故人留下一首偈诗,姑娘可以打开看一看。” 紫宁微感意外,又十分惊喜,连忙将盒盖掀开,拿出一条叠得整齐四方的绢丝帕子。 帕子四边由针线绣成青色花瓣,一抹净白的颜色已微微泛黄,她小心展开一看,上面用血写了几行诗句,血迹凝结,却鲜红如新: 相思一曲拈红豆, 红豆两厌醉更漏。 更漏三声滴雨后, 雨后四顾观画楼。 观画楼,花落眉间卿素手, 情悠悠,几番倾心几番愁。 紫月眸,万年相守人恒瘦。 诗句最后有一行小字:“羲儿,下一个十万年,我要比月冥更早一些遇见你!”落款署名为“巫灵王”。 —— 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原创!</a> 第51章 巫族之请 “巫灵王?”紫宁手持染血的绢丝帕子,指尖冰冷,微微颤抖,一股不知道什么样的滋味在心头涌动,“紫月眸,万年相守人恒瘦!” 万年相守。 脑海中忽地浮现一道清晰的画面,一个青衣背影的男子缓缓转身,脸上戴了巫族的獠牙面具。“羲儿,等多少十万年我都不怕,怕的是每一个十万年,我都晚一步见到你。” 紫宁心头一震,猛地闭上眼,心脏犹如火灼一般滚热狂跳,嘴里喃喃自语道:“巫灵王,你在哪里?” 巫彭突然拱手一鞠躬,说道:“老夫已经完成故人交托的使命,请紫宁姑娘随我回巫族,做巫灵王的继承者。” 此语一出,登时全场惊呆,“玄女是下一任巫灵王?”众女忍不住议论起来。 “怪不得用一支金钗至宝做诱饵,这红胡子长老果然没安好心。仙道界人人想进仙族,哪怕资格不够,一辈子待在道族也好啊,谁愿意去巫族那个蛮荒之地!”先前那一名锦衣神女撇嘴说道。 众女登时对金仙孔雀翎钗失了兴趣,仙族神女人人精明,心想有绝色的美貌纵然好,但更重要的是名位,以一根金钗换了仙族的身份,谁也不想付出这样大的代价。 雪茵轻轻咬住嘴唇,一双清亮的眸子在众女脸上打转,忽地朝紫宁摆手,目光急切,“你千万不要去巫族,绝皇是仙族领袖,你怎能做巫灵王的继承者,你和绝皇……”她双眸左右一瞥,见众女神色愕然,都讶异地瞪着她,连忙闭上嘴,低头不语。 仙族和巫族势不两立,而紫宁身上有仙族的血统,身份又十分特殊,无论如何也不能投靠巫族。 众女仿佛已经瞧出一些端倪,心中暗暗揣测,难道传言是真的,昆仑绝皇与玄女紫宁,竟有什么暧昧瓜葛不成? 在仙族众人的眼中,昆仑绝皇永远活在仙境之中,一身无尘,高不可攀,而且传说绝皇不近女色,连仙族长老选的亲事也退了。 这样一位仙族神君,怎会跟一个毫无功力等阶的凡女扯上关系? 众女正在狐疑之中,只见紫宁将金仙孔雀翎钗放回盒中,端正拿在手里,送到巫彭面前,说道:“大叔,这钗子还给你,您的好意,恕我不能接受。我的亲生爹娘和师父都是仙族,我怎么能去巫族当继承者呢?还有,我不久就要进昆仑宗门,也许一辈子都不会离开,您……还是另找一个继承者吧。” 巫彭神色变幻不定,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金仙孔雀翎钗已经认紫宁为主,一定不会有错。可是她为什么不去巫族,难道她还没领悟孔雀翎钗里的启示吗,这究竟怎么一回事? 半晌回过神来,只见紫宁一双眼眸颤动,语气小心地问道:“我想跟您打听一件事,巫灵王,他……人在哪里?” “没人知道巫灵王在哪里。”巫彭目光炯炯,注视她片刻,说道:“想取得无极玄女的传承,只有先找到巫灵王。紫宁姑娘,你真的不愿意去巫族?玄女如果没有传承,寿命跟普通凡女无异,最多只能活百十岁。” 紫宁目光十分坚定,“我不去。”就算只活百十岁,她也希望这百十年的岁月,都跟月横塘在一起。 见她脸上一片坦然的神色,巫彭长叹说道:“老夫明白姑娘的心意了,此事不宜强求,那孔雀翎钗已经属于你了,巫族不会再收回来。如果哪一天你改变主意,想去巫族做继承者,就拿这一支金钗来找我。此地不堪久留,老夫告辞了。” 说着身形一晃,一股灰色的烟雾“轰”地涌起,整个人转眼消失在原地。 紫宁怔怔捧着古色木盒,只觉心中仿佛被掏空一般,失落又迷惘。脑海中埋藏了许多尘封的记忆,却无法显现出来,让心底升出一股灼人的焦虑。 想要无极玄女的传承,必须先找到巫灵王么? 叶涟女的媚眼一横,目光上下瞅她,咯咯笑道:“巫族要找的人果真是你,妹妹的运气真好呢,让小叶子姐姐嫉妒死了。”转眸瞥向席间众女,蹙眉厌恶道:“此地当真不堪久留,一股子糟淖气!” 忽地原地旋动身形,腰间铃铛一阵脆响,桃红色的软纱缎衣飘飞而起,“嗖”地化作一股白烟仙气,消失无影。 众女怅然若失,都觉得兴趣索然,一场茶宴草草结束。 雪茵邀紫宁三人在南山灵洞多留两日,清霜苑的厢房多有空余,大伙聚在一起热闹些。菡樱白却面无表情,挥袖起身离席,命蜀山弟子招呼客人,自己回灵洞去修炼。 一众神女都散了,站在两侧长廊的弟子们各怀心事,跟随自己仙族的人飘然而去。 登时席间变得空落落一片,树影婆娑,已近黄昏,紫宁连木盒带钗子都收入蓝玄玉镯中,叹声说道:“这金仙孔雀翎钗落到我手里,也不知是福是祸,就算它真是一件好东西,可跟巫族有关,我也不敢戴出来。” 安排三人住的院子十分幽静空灵,种了许多郁郁葱葱的翠竹子,前后连起来成一片墨绿竹林。风声吹拂,婆娑摇晃的绿叶,发出簌簌的细碎声响。 屋子南北通透,半隐在竹林之中,屋后用花枝篱笆围了一个小小方形庭院,有如一个半扇的屏风,隔开一个竹林辟出来的幽深甬路,旁边搭了一个缠绕花藤的秋千架子,另一边开了两个灶台。 紫宁倚坐在窗边,向外打量屋后的小庭院,只见花枝翠叶,绿影成荫,忍不住欢喜道:“这里景致幽雅安静,住在此处的人可称竹君子了。竹叶四季青翠,无论风雨晴日,都别有一番韵味。” 陌伊葵目光四顾,点一点头,“这里幽静的很,比皇宫别苑那边更适合修炼。且安心多住两日,反正这清霜苑原本是玉尊的地方,住在这的都是客人,咱们也不比菡樱白她们低一等。” 浣灵见屋里有两扇宽窗,雕花窗棂上新糊一层半透光的青纱幔,通风又宁谧。忍不住闭眼深嗅了一下,“这屋子倒通透,光线也好,还有一股竹子香味呢。” 屋内颇为宽敞宁静,三张矮床榻并成一排,用雕花榻架的纱织幔帐隔开,榻前摆放梳妆案和衣箱子。一张方形矮桌摆在屋中间的地席上,桌上茶碗水壶灯台香炉一应俱全,收拾的整洁干净。 三人住一间屋并不拥挤,陈设也齐备。 两扇屋门敞开着,暖暖的黄昏斜阳从外面照进来,在青石地面上留下一片光影。床榻在屋中最里边,紧挨一排宽阔的雕花木棂窗子。窗底下种了一片密密的蔷薇花,打着结结实实的花骨朵。 紫宁心中一动,想起玉尊府邸也种了许多竹子和蔷薇花,看来玉尊很喜欢这两样东西。 这时浣灵往敞开的窗外看去,不禁欢喜起来,“竟有这些好看的蔷薇花,待五月一到便肆意绽放,定是一整树的花开。”停了半晌叹道,“可惜咱们等不到五月了,那蔷薇花还没开,就要去昆仑。” 她转头望向紫宁,眸子里犹如浸了清透的泉水,幽声说道:“宁儿,绝皇带你去昆仑,我和陌伊姐姐……也能一起去吗?我们……不愿意跟宁儿分开。” 昆仑仙境不是凡女能去的地方,紫宁一个人去已经为难,再带上两个人,不知昆仑会不会接纳她们。 如果去不了昆仑,浣灵和陌伊葵只能回发鸠国去,虽然可以在华瑶女帝身边当差,可是一辈子见不到紫宁,想一想也颇觉伤心难过。 白球正仰头躺在桌上的果盘里,四只小爪子朝上,怀中抱了一个橙黄的枇杷果,啾啾叫道:“我们都不分开,我们去昆仑喽——”边叫着边将枇杷果往空中一抛,咕咕笑着,又伸出小爪子接住。 见它自得其乐,玩得开心,紫宁也抓了一个枇杷果,放在嘴里啃两口,唔噜说道:“浣灵,你不用担心,咱们都去昆仑,生死也不分开。”她对此事一点不担心,月横塘带她去昆仑,朋友们也要一起去的。 “塘哥哥是个好人,他一定知道我离不开浣灵和陌伊——”转眸看向白球,笑道:“还有白球,我们都在一起。” 白球呵呵点头,叫道:“我们都在一起,都在一起!” 陌伊葵坐到她身旁,蹙眉问道:“紫宁,你真的要永远待在昆仑,不愿做蜀山掌门?蜀山四大族姓衰落已久,云姓和陌伊姓只剩你和我两个人,华姓仅有一个华贞长老勉强撑住局面,其他的弟子都不成气候。千姬一姓人数虽多,但争斗也不少,而且个个不思进取,只贪图享乐,蜀山万万不能交给他们。如果你不回蜀山,我们四大族姓复兴的机会真就渺茫了。” 紫宁深深一叹,拉住陌伊葵的手,眼中透出一股怜意,“复兴蜀山的事情,不能操之过急。菡樱白已经继任掌门之位,难道我们要跟她抢不成?再说她功力高深,练成了女帝之阶,轩辕台封禅之后地位更稳,我这样一个没有功力等阶的人,拿什么跟她争?” 停了片刻,继续说道:“陌伊,蜀山由谁当掌门都没关系,只要不辱没蜀山的名声就好。菡樱白虽然不是四大族姓出身,但如果她是一个好掌门,照样也能复兴仙族正道,何必非要四大姓掌管蜀山。” 陌伊葵目光一黯,眼眸中闪过一抹失望,“看来我没有办法劝你……”神色失落地望向窗外,半晌缓缓说道:“紫宁,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情,如果菡樱白有损蜀山名声,你就一定要废黜她,自己去做掌门,取而代之。” 紫宁瞅着她,抿嘴一笑,“就算菡樱白不适合当掌门,也不一定非要我来当。我觉得,陌伊才是最佳人选,你每天都想着复兴蜀山,胸中有宏图大志,不当掌门才浪费呢。” 一旁的浣灵连连点头,拍手笑道:“陌伊姐姐浑身上下透着威严气派,这才是当蜀山掌门的模样。如果让宁儿去当,她非得把蜀山闹得鸡飞狗跳不可。”说着抬袖捂住嘴,眯眼嘻嘻笑起来。 陌伊葵脸上一红,低头说道:“我才只有七阶功力,哪里配当掌门……”她自幼得了蜀山传承,修炼十余年已进入瓶颈期,若没有新的传承,恐怕再练几十年也还是无法提升。 紫宁眨一眨眼睛,拉住她衣袖笑道:“你若说不配,别人就更加不配。你如此年轻就修成七阶功力,跟千姬若尘姑姑是一样的等阶,已经非常厉害了。等咱们一起去了昆仑,修炼的灵石随便你用,有机缘再找几个传承,再过两年就能练成神女之阶。” 陌伊葵看着她,无奈说道:“你总是有一大堆道理,说来说去,就是不愿回蜀山。”半晌幽声说道:“可昆仑不是我的家,不能一辈子待在那儿,咱们早晚要分开。” 浣灵点一点头,目光有些黯然,随即展颜笑道:“宁儿呀,已经把昆仑当成自己家了,还说修炼的灵石随便用,全然一副昆仑仙后的气派。若让绝皇知道了,肯定要心疼他的灵石,不让宁儿带我们一起去昆仑。” 紫宁脸上绯红,登时眼睛一瞪,说道:“塘哥哥要是心疼灵石,我就跟你们两个一起过日子,不要他了!” 浣灵“噗嗤”笑出声来,“宁儿居然说跟我们一起过日子,这话让绝皇听了,必然要伤心欲绝了。” 正忙着啃枇杷果的白球小眼珠一瞪,啾啾叫道:“羲儿不要我,我也伤心欲绝!”紫宁忍不住哈哈笑道:“白球不要伤心,我跟你一起过日子,好不好!” 白球登时点头,啾啾叫起来,“好喂,好喂——”小眼珠一眯,继续埋头啃枇杷果。 三人相视而笑,忽听门外有一股风声传来,只见一名白衣少女飘然而至,神色极为清冷,安静地站在门口,细看却是静霄神女。 浣灵对她颇多忌惮,朝紫宁努一努嘴,低声说道:“别让她偷听我们说话,我去关上门。”待要起身,却被紫宁拉住,“咱们行得正,不怕别人偷听什么。你若去关门,倒显得小气了。” 浣灵一听,深觉有道理,便向屋外的静霄看一眼,不再理会她。 静霄只在门外的竹影下来回踱步,不开口说话,也不进屋来打招呼。紫宁心中有一丝微颤,暗想:“她来这里一定是有事,不知想做什么。” 那蛛丝琴弦一直在脑海中浮现,紫宁微微定一定神,心中自语道:“想太多是自寻烦恼,就算蛛丝弦与塘哥哥有关,我也一定要相信他。” 浣灵对着铜镜将头发重挽了一遍,眼见身后镜中的紫宁笑意盈盈,露出细白的贝齿,一双眸子乌黑灵动,姿容极为秀丽清亮,忍不住叹道:“今天来的这些神女虽也美貌,但都不如宁儿模样俊俏,也难怪绝皇一见倾心,对宁儿喜欢得不得了。” 紫宁抿嘴一笑,转眸间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蹙眉问陌伊葵道:“昆仑弟子平日不吃饭菜吗?那我们三人去了,岂不是每顿都要饿肚子了?” 陌伊葵点头道:“仙族之人修炼,多用辟谷之法,五谷杂粮肉蛋荤腥都不吃,只服用一些仙草灵花养气。那些仙草都一股子怪腥气,听说有人将灵晶磨成粉,配了仙草吃下去,为了修炼,什么难吃的东西都能忍住。” 浣灵摇头叹道:“这可怜见的,不如我们凡俗女子有口福。我最爱吃宁儿做的饭菜,吃多少也不伤胃口。” 紫宁眼眸一闪,抬手拨弄一串青铜雕花风铃,一阵“叮铃铃”的脆响,笑道:“我应该把厨艺提升一下,用仙草灵花做出美味佳肴。给塘哥哥吃,他一定喜欢……”说着,自顾自红着脸笑起来。 浣灵目露调皮之意,打趣说道:“宁儿一提起绝皇,总是眉飞色舞的,仙道界这样大,怕是只有绝皇让她笑成这副模样。” 紫宁朝她一伸舌头,笑道:“你不懂,我煮饭的手艺,能化腐朽为神奇,等去了昆仑,一定用仙草灵花配出新菜式,改善整个昆仑的伙食,惠及四海八荒,这才是我终身奋斗的目标。” 敞开的屋门外,青石地上的光影晃动一下,突然一个声音冷冷说道:“好一个终身奋斗的目标,你这样有才学本领,就不该拖累了绝皇。” 三人惊愕对望,只见身穿白色缎衣的静霄在院子站着,安然地望着她们。 浣灵有些愠怒,不满地说道:“我们说话,你为何偷听?” 静霄淡淡说道:“若没有见不得人的事,也不怕人偷听。这庭院任谁都能来,你们若胆小,就该关起门窗,悄悄去说私密话。” 浣灵嘟起嘴还要反驳,被紫宁一把拦住,抬眸打量静霄,见她面色白净,双肩微耸,秀丽的脸庞却笼着一层幽怨的神色。 紫宁不知何故,起身走到门口,上前一步迈出门槛,说道:“原本咱们萍水相逢,你是丹穴山的仙族神女,身份高贵,不必跟我们一起热闹,若是不喜欢,只当没看见我们就好。” 静霄脸上一红,低头垂目半晌,说道:“我想问紫宁姑娘,你跟绝皇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我听说绝皇对你……”嘴里的话突然憋了回去,眼圈隐隐泛红。 紫宁笑道:“原来你想问这个,我跟塘哥哥两情相悦,等轩辕台封禅之后,他就带我一起回昆仑。你认识塘哥哥吗?” 静霄站在竹影之下,目中忽地露出一丝感伤,袖口的手指微颤发抖,幽幽说道:“我自幼在昆仑长大,我和他,从小便是青梅竹马,你说我认识他吗?横塘他……怎会跟你一个道族之女两情相悦,我不相信——” 一番话说完,她面色微微涨红,神色却更加凛冽起来,把袖中的手指紧紧一握,眼圈瞬间红了,厉声说道:“你是玄女,绝对不能跟横塘在一起,你们不会有好结果,我不能让你害了他!” 紫宁十分惊愕,忽见她满眼的泪水,簌簌滚落而下,却不知为什么难过,连忙上前说道:“静霄姑娘,我一直对你心存敬佩,但你怎能这样霸道?就算你与塘哥哥青梅竹马,他要做什么事,要喜欢什么人,不必跟你交代清楚吧。你为什么偏要阻止我们在一起?” ———— 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原创!</a> 第52章 神女交手 静霄一双素手悄然在袖中握成拳头,含泪的目光紧盯着紫宁,心中一阵颤抖,想象着她与月横塘并肩站立,两人喜笑颜开,脸上柔情满溢。 为什么呢,为什么要阻止他们在一起? 不知道从何时起,她的一颗心变得小心翼翼,除了月横塘,已经容不下别的人和事。他露出的每一个笑容,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早已在心底扎了根,满满的都是,挥之不去。 “这些蛛丝弦纯净纤柔,不惹尘埃,与静霄的琴很相配。”只因为他这样一句话,她日夜守在琴边,用素手轻抚蛛丝弦,不让它惹上一丝尘埃。她也如同那些琴弦一般,纯净纤柔,安静如雪。 就想让他多看她一眼,哪怕是默默的关注,无声无息也好。 离开昆仑回到丹穴山,她就愿意等待那一天,他一身白衣从天而降,闪耀着炫目的光芒,神色略显憔悴,温柔的笑容中有一丝对她的思念,“静霄,我来看你了。” 有这样一句话就好,不枉她苦恋了这些年。 但她终究是望穿秋水,整整等了三年,突然仙道界里多了一个传言,有一个名叫紫宁的女子,与绝皇情投意合,彼此相恋。 就是这样一个传闻,让她惊慌失措,孤单地守在丹穴山峰顶的宫宇中,夜夜失眠无法入睡,拼命让自己不要多想。但有多少次,眼前陡然出现了幻象,绝皇与一个身穿紫衣的女子紧紧拥抱,面容中却透着一股痛苦和凄迷。 她一遍遍在冷汗中瑟瑟发抖,嘴里呢喃着:“横塘,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在半月之内,她查遍仙道界的典籍,终于发现尘封已久的秘密。他曾经是仙族的天才月冥,对玄女一往情深,因此被天下人所弃。而玄女,却亲手杀死最爱她的人。 月冥的魂魄被昆仑长老带回,用销骨透魂的丹水去除一切煞气,整整温养了十万年,才以月横塘的身份转世重生。 十万年,他的魂魄历经了多少苦楚,是天地间所能承受的最大煎熬,终于化解消融了前生所有凶戾之性。他变成了月横塘,一位温文沉稳的昆仑绝皇,不再是当初的月冥,那个为了玄女要毁去仙道界的大魔头。 月横塘,你一定要做月横塘! 静霄一双寒凉的眸子猛地透出凌厉,一字一句说道:“紫宁,如果没有玄女重生,横塘永远是仙道界第一神君。你留在他身边,就是让他身败名裂,让他陷入万劫不复之境!” 她要守住月横塘脸上的笑容,守住他的正义凛然,守住他令仙道界修炼者崇敬仰慕的身份地位。 “你要伤害横塘——”突然抬起衣袖,她缓缓指向紫宁:“这样的事,我不会让它发生。” 紫宁脸上发红,微微愠怒,“我怎会让塘哥哥身败名裂,我怎会伤害他,你凭什么这样说我!” 静霄的眸子中只有一股傲然的决绝:“玄女,你可以有两个选择,一是立刻隐匿身份,在道族中找一处无人之地,终老此生,永远不要跟横塘见面。二是……我现在就除掉你,宁可让他恨我一生一世,也不能容你毁了他。” 话音甫落,陌伊葵“嗖”地闪身挡在紫宁面前,惊愕说道:“静霄神女,你一定是有什么误会,紫宁绝对不会害月横塘,况且绝皇是仙族第一神君,谁又能加害于他?” 紫宁一把将陌伊葵拉到身旁,脸色由涨红变得苍白,质问静霄道:“为什么,你非要分开我们。如果是你喜欢塘哥哥,我们可以公平竞争,让他自己选择……” “闭嘴!”静霄白皙的面容上笼起一层寒霜,“公平竞争?你凭什么,无极玄女,你根本不配绝皇!” 你不配! 紫宁的脑中一阵嗡鸣大作,潜意识有一种隐隐的惊恐,她喜欢月横塘,这仿佛是一个镜花水月的幻影,看起来无比美丽清晰,却始终都不真实。 那日东陵公子也曾说过,“你们两人注定没有好结果,若是早一些放手,彼此的伤害或许小一些。” 一阵阵委屈的气息堵住胸口,她重重吸了一口气,眼中蒙起一层湿润,“你们这些不讲道理的人,总要拆散我和塘哥哥,说我是无极玄女,说我出身道族,是凡俗之人,说我身份卑微低贱。你们脸上全都是蔑视和厌恶,恨不得将我置于死地,你们才高兴。” 滚烫的泪水滑落脸颊,“玄女永远配不上昆仑绝皇,你想说的就是这样一句话!但你凭什么决定我配不配,如果真的不配,也让塘哥哥来说,除了他以外,你们所有人说的话,都不能算数!” 静霄凄冷的眼眸中翻腾出一股寒怒,步履缓缓逼向紫宁,声音幽怨飘渺,“你知道吗?我认识横塘十七年,他在我心中已经超越了一切。我这一生做的所有努力,都是为了能配得上昆仑绝皇。我能容忍他迎娶发鸠国的芳洛汐,也可以不在乎昆仑宫中仙妃成群,但我不能让你跟他在一起……” “是因为仙后之位只有一个吗?”紫宁打断她,全然明白她对月横塘的执念,“你想做昆仑的仙后,对不对!” 青梅竹马心相系,一意只为君开颜。 “昆仑的仙后,难道我不合适吗?除了我以外,谁能更懂他?”静霄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痕,“你知道横塘为什么喜欢白色吗?你知道他每一次渡过雷劫,是谁在他身边照料吗?都是我,他的笑容为了让我喜欢,他的琴声也只为我而弹。你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懂,还敢妄想谋夺昆仑仙后之位,那是做梦!” 一股剧烈的痛楚从心底直涌而起,紫宁的眼眸中透出凄苦的神色,“静霄,你我第一次逢面,我从没妨碍过你什么,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虽然你是仙族神女,但你也没有权利让我选择,我心里早已打定主意,一生跟塘哥哥在一起,谁都阻止不了!” 她手中暗暗捏起两个真气团,随时准备与静霄一拼生死。对方是仙族神女的实力,而她连一个等阶也没有,强弱悬殊。但即便如此,她也要奋力一搏。 捍卫爱情,更为了捍卫尊严! “好,既然你想求死,我此刻就成全你!”静霄目光一寒,手上的道诀挽起,登时从眼前晃出一朵剑花,三道犀利的灵光猛然乍现,“嗖嗖嗖”一直射向紫宁胸口。 陌伊葵大惊失色,尖叫道:“紫宁,用风刀!” 随即她一闪身,拼力劈出了两道风刀,直撞在静霄射出的剑花上,“劈劈啪啪”一阵电光相激的声响,转眼间两人的身影纠缠在一起。 “陌伊小心!”紫宁将手中真气团化作左右风刀,迎着静霄的白衣身影直冲过去,“唰唰唰”几道闪光划出,凌厉的刀锋犹如冰屑一般透着阴寒之气,将汹涌不断扑来的剑花阻挡下来。 但两人的风刀修炼尚浅,只撑住不到十招,就落入下风。旁边一脸焦急的浣灵慌张叫道:“怎么办,怎么办?静霄神女,你不能杀宁儿,她是好人。” 眼见陌伊葵和紫宁节节败退,浣灵急的一咬牙,挥起双掌叫道:“风刀来了,看招!”纤弱的身影直冲而上,瞬间劈出两道刀锋。她在三人中功力最弱,但风刀练的勤谨,施展起来也有模有样,勉强抵住了一记杀招。 静霄的目标只有紫宁一个,不想伤及无辜,因而对陌伊葵和浣灵手下留情,这才让她们强撑了几招,虽然打得头发蓬乱,狼狈不堪,但也还没陷入生死险境。 “轰轰轰!”紫宁见陌伊葵和浣灵被击开,连忙捏出真气火球,朝着闪动直逼咽喉的剑花狠砸出去。静霄手中的剑花猛地一抖,力道陡然加强数十倍,与真气团两相碰撞,发出一阵阵震耳欲聋的巨响。 陌伊葵猛烈地咳了几声,抬手一抹嘴角边的鲜血,只觉丹田之内气流混乱,被静霄的真气震出内伤。她苍白的脸上透出一丝狠辣之色,“紫宁,用风刀三连劈!” 云祖传授风刀之时,因她们三人功力低微,等阶参差不齐,遇到危险避无可避,因此独创一个风刀三连劈的阵法,扬长避短,以强补弱。 先由陌伊葵腾空而起,施展风刀第一劈,将敌人的注意力引向头顶,露出胸腹的虚空破绽。接着紫宁再以真气团混入刀功,从正面向敌人肚腹打出风刀第二劈。最后浣灵用轻巧之力攻入风刀第三劈,刀锋直取对方的双眼。 风刀三连劈一击不成,可以再来一击,连续往复,移动方位,会令对方陷入变幻莫测的阵法之中,终有一击可以得手。 三人的配合演练过多遍,已十分娴熟。此风刀阵法凶猛狠辣,绝不留情,若非到了生死关头,她们也不愿使出来。 紫宁重重一点头,“准备好,布阵!” 三人身影轻盈闪动,在静霄身前重叠成一条直线,陌伊葵猛一咬牙,双脚腾空飞起,踩了几下虚步,“唰唰”的风刀卷起一道凛冽寒风,招招凌厉,直攻静霄头顶。 静霄双眸一动,猛地抬头,挥出两道剑花护住顶上。 紫宁一见时机已到,登时将手中两个球体大小的真气团“轰”地推出去,紧接着双手左右挥动,风刀随着真气团朝静霄胸前攻去。 “雕虫小技!”静霄冷哼声起,双肩一抖,柔弱的体态瞬间散出一股英姿飒爽之气。犹如骁勇的战士一般,气势凌人,猛烈的真气罩喷薄出呼呼的白雾,从她丹田中荡出来,忽地变大,化作一朵半通明莹白的莲花。 巨大的莲花形成一个圆形防御罩,将她整个人遮笼在其中,手中一道剑花直逼骤然惊愕失神的紫宁。 玄女一死,天下太平! 这一生要为他做出决定,无论结果如何,或者他永远恨她,或者愿意原谅她,全都在所不惜! 猛然间浣灵一把推开紫宁,“风刀第三劈!”她纵身而起,单手使出一招风刀,积蓄了全身的力气,狠狠劈向静霄的双眼。 白球振起一双翅膀,飞旋在半空中,啾啾尖叫道:“风刀第四劈!劈劈劈劈——”瞄准静霄的脸庞,犹如一支利箭猛地俯冲而下。 “唰!”一道寒光闪过,浣灵闷哼一声,身子好似断线的风筝滑落出去,跌到石板地面上,肩膀和胸前染了一大片血红。 她脸色煞白犹如一张薄纸,双眸涣散,嘴角微微一动,汩汩冒出鲜血来。 白球折了翅膀,白色羽毛纷飞落下,一团小身子重重摔到她胸口上。 “浣灵!白球!”紫宁和陌伊葵一惊,同时冲过去,一左一右紧紧抱住,却见浣灵双目无神,咳咳地从嘴里喷血。白球疼痛地扭曲着小身子,肚腹的白绒毛中流出一簇红色血痕。 静霄抬手一收莲花防御罩,双眉微颤,盯了她们半晌,寒声说道:“她一个凡女,竟然不自量力,莫要怪我手下无情。” 紫宁脑子里嗡嗡直响,简直不敢相信看到的一切,浣灵苍白的脸上一阵阵抽搐,几乎无法喘气,鼻子一抽一抽,双眼直勾勾看着她,充满一股凄凉无助的神色,纤柔的身子颤抖着,却越来越凉。 登时她心里像被冰冷锋利的刀剑刺过一般,又疼又悔,眼泪止不住流淌下来。 浣灵,是我对不起你。若不是因为我,你怎会受这么多的苦楚! 双眸中的泪光令视线变得模糊,她不敢去看白球,那小小的白绒毛身子已染成了半红色。刹那间,脑海中浮现一双笑得眯成缝隙的小眼睛,扭着身子撒娇卖乖,叽叽咕咕叫道:“羲儿,羲儿,我保护你,我有风刀第四劈,劈劈劈劈——” “白球——”紫宁再也控制不住,一把将染血发抖的白球搂在怀里,眼泪哗哗流下来,哭得泣不成声。 “紫宁,事到如今,我也无需再动手,你自裁吧。”静霄神色冷然,一双眸子清寒透骨,声音咄咄逼人,“否则,我一定让她们死在你面前!” “你——”紫宁猛地一转头,目光中渗满了痛苦和绝望,牙齿咬得咯咯直响,一字一顿说道:“你听清楚了,浣灵和白球如果有什么事,我一定让你偿命,不论你是什么神女!这一生我如果死在你手上,就等十万年以后,每一次复生,一定找你报仇,天地不灭,永不止息!我立誓于此,生生世世,绝不改变!” ———— 第53章 斩除玄女 下雪喽,送张票票吧…… ———— 竹影“哗哗”地摇晃起来,发出簌簌的声响,突然一道尖厉的娇叱叫道,“玄女,你若想与整个仙族为敌,我手下的剑也不饶你!” 两条亮色长绫“呼”地挥动而来,梓绮的身影飘落紫宁面前,神色中尽显嘲弄之情,转头对静霄抿嘴一笑,“静霄妹妹如此纯净无瑕的可人儿,动手杀这低贱女子,可不是弄脏了手,让姐姐帮你的忙……” 话音未落,静霄淡声说道:“不必了,这是我跟她之间的事,无需别人插手。” 梓绮微微一愣,脸上浮起两团讪红,撇嘴说道:“既然你不领情,我就在一旁看热闹好喽。”目光飘向紫宁,心中冷哼:“静霄神女是一个死心眼的,你落到她手上,想活命也难呐。” 静霄神色安然,飘飘伫立,一身白衣不染俗尘,仿佛一朵傲世芬芳的莲花,“紫宁,你也要听清楚了。我静霄活了十八年,从不怕被恶人威胁,你若想报仇,我愿意等着你。玄女重生一次,我就杀一次,重生一百次,我就杀一百次!” 她以前从未杀过人,甚至连一个小活物都没害死过。夏日的静夜里,荷池边上飞落的水蚊子,她也未曾忍心碾死一只。 这一刻的心绪波动起伏,缠绕在胸口的纷杂气息乱成一团。她为了绝皇,要杀人吗? 记得丹穴山祖师的教诲:一念行善行恶,万物方死方生。她的眼眸微微颤动,长睫毛的阴影印在眼睑留了两团光斑,显得十分深邃神秘。 刹那之间,眸中燃起一簇火热的光芒。 没错,不仅仅是为他,更为了整个仙道界的安危。祖师说的对,只要除掉一个祸害,就能拯救更多的孱弱生命,心念天下苍生,才是真正的大慈悲。 “静霄,你说我会害塘哥哥,那都是你自己的假想,莫名其妙,全是无稽之谈。你没有证据,为什么要诬蔑我?”紫宁胸中堵着一口恶气,歇斯底里地叫道。 静霄的眼眸中一片纯净,清亮得仿佛透明一般,瞳孔缓慢收紧,“你是无极玄女,惑人妖孽,一定会伤害横塘,一定会破坏仙道界,所以,我必须除掉你。” 紫宁沉默不语,眼泪犹如断线的珍珠,一颗颗滚落而下。直到这一刻,她才终于明白,仙道界的这些人眼中所见,就只有她的玄女身份。他们不关心她是什么人,只要是玄女,就可以当炉鼎用,如果哪天没有利用价值了,随时弃之如履。 还有静霄这样高高在上的仙族神女们,将玄女当做妖魔孽障,杀之为快,恐怕连她们的剑上染了血,还嫌她的血肮脏。 一串泪珠滴落嘴角,冰冷,苦中带涩的味道,却隐隐有一股甜蜜。月横塘是昆仑绝皇,却从来没嫌弃过她,此刻就算死了,也能安心。 脸上露出一抹凄凉的笑容,“如果我不是玄女,那该多好,哪怕只是一个普通凡女,也能跟塘哥哥安守一生。” 静霄感受到她神情上的痛楚,心中微微一滞。 玄女就这样死去,孤单的一个人,冰冷无依地走了,身边没有温暖的人陪着她,也是很可怜的吧。她双眸中闪烁出一点湿润的莹光,视线扫到陌伊葵的身上,幽声问道:“你,是她的朋友吗?” 陌伊葵双膝跪在浣灵旁边,紧拉紫宁的一只手,目光坚定,用力地点一点头。 她们是朋友,不必多说什么。 “嗯。”静霄双目一凝,心意已决,凄冷的目光转到紫宁身上,“难得你有朋友陪在身边,我就送你们一起走,路上也不会寂寞。你放心,我会将你们的魂魄温养起来,消去凶煞戾气,来生再投胎,只要你不是无极玄女,我就不再为难你。” 话音飘渺空灵,紫宁半仰着头,看她一身笼罩着素洁神圣的光辉,神色庄严肃穆,似乎正完成一件重大的使命,令人看去自惭形秽。 她的心紧揪成一团,阵阵惊恐激得后背上冒出冷汗,嘴里喃喃自语,“疯子,你是一个疯子——” 明明做的是一件恶事,却以为自己是对的,手染无辜者的鲜血,却能如此心安理得,这不是疯了么! 登时灵台一片清亮,正邪本无界,静霄一心要为大义除灭她,说她是祸害众生的妖孽,甚至连她的朋友也要杀掉。这个仙族神女,满手血污,却妄称圣洁,轻易取走别人的性命,却打着正义的旗号。 极度的高尚与卑劣永远是一线之隔,正如眼前的静霄神女。 心底忽地升起一丝哀鸣,替她感到可悲可怜。月横塘绝不会喜欢这样的女子,静霄的一往情深,注定付诸东流。她可以得到仙族第一神女的尊名,却永远得不到月横塘的心。 紫宁表情微变,嘴角用力抿一抿,喃喃道:“千山暮雪不相见,红尘隔断锦衣郎。”静霄无论杀不杀玄女,已经是输了。 一双安静如水的眸子轻瞥到紫宁脸上,静霄从袖中缓缓拉出一条洁白的长绫,缠绕在手指上,目光中露出一丝淡然的怜悯之情,“玄女,我已经做到仁至义尽。你闭上眼睛,不会很疼的——” 此时玄女若死了,总比活着当炉鼎好,幸而她还没作孽,这样就能投一个好胎吧。 “静霄神女——”陌伊葵急声叫道:“紫宁从没有害人之心,就算她是玄女,又有什么罪过?我从前听说你是仙族第一的神女,才貌双全,心肠最好,你千万不能滥杀无辜啊!” 静霄嘴角一紧,露出一个傲然的笑容。 无辜?既然她是玄女,就会枉害苍生,绝皇因她而受苦,仙道界因她而大乱,她怎么可能无辜? 目光转向陌伊葵,淡淡说道:“不如我先杀了你,除去后患。如果你要怪,就怪自己选错了朋友。” “嗖!”一股剑光从指尖弹射而出,闪着炫目冰寒的亮光,直刺向陌伊葵的脖颈。 “陌伊小心——”紫宁惊慌大叫一声,单手抱住重伤的浣灵,用力推了陌伊葵一把,紧接着抬手挥出一个真气团,朝静霄发出的剑光冲撞过去。 “轰”地一声炸响,真气流阻了一下剑光的速度,陌伊葵趁机飞身腾空跃起,避过致命的一击。 “陌伊你快点走,你救不了我,只会多搭一条性命!”紫宁手上不停,连续发出一道道真气团,犀利的风刀混杂在气流中,刀刀冰寒锋利,光芒四溢。 陌伊葵甩动一条长绫,在半空中身形飘忽,左右躲闪静霄的攻击。 紫宁紧咬着牙,叫道:“陌伊你快走——” 丹田内残余的真气越来越弱,真气团也慢慢变小,威力不足,打在静霄身上如同搔痒一般。但她仍要支撑下去,尚存一息,也要为陌伊葵争得逃脱的机会。 陌伊葵见紫宁脸色煞白,身子摇摇欲坠,丹田真气早已支持不住,却一直强挺着。双目不禁一红,吼叫道:“静霄,你不要逼人太甚!” 站在一旁的梓绮早已不耐烦,眉头微皱道:“静霄妹妹,这两只小蝼蚁,你也除不掉吗?如此纠缠不清,浪费工夫,还是让我帮你杀玄女吧!” “唰!”地拔出一柄长剑,微抖的剑尖指向紫宁。 紫宁是蜀山云姓后裔,留着她后患无穷。梓绮脸上浮了一层阴暗,暗忖道:“先杀了这丫头,就不必担心她争夺蜀山名位,事后把一切推到静霄身上,倒也干净。” 陌伊葵猛地一惊,“千姬梓绮,紫宁是蜀山后裔,你敢动她一根寒毛,我就跟你拼命,华瑶女帝和云祖爷爷都不会放过你!” 梓绮脸色一寒,手中的剑犹豫了片刻,剑尖慢慢垂下。现在动手,还不是最佳时机,再耐心等一会儿,来个一箭双雕,既除掉紫宁和陌伊葵,又能让静霄背黑锅。 华瑶女帝和云祖,你们去找丹穴山仙族算账吧。 转瞬之间,陌伊葵从半空中旋动身姿,犹如快箭一般俯冲而下,手中晃然拔出一柄发亮的长剑,阵阵铮鸣声,直刺向静霄的头顶。 蜀山灵剑。 她用尽丹田中全部的真气,只为了能聚成这一剑! 滚热的泪水飞溅而出,闪耀在眼前点点亮光。成功也好,失败也好,她不后悔做了紫宁的朋友,永远也不后悔! “砰!”地一声震响,陌伊葵的身子失控一般飞出去,远远跌到竹林中,剑尖上飘舞着一缕乌黑的断发。 终究是失败了,她的长剑只碰到静霄的头发,却被一掌击飞。 陌伊葵费力挣扎了一下,只觉天旋地转,胸口的气息紧紧堵住,“哇”地吐出一口凝血。 “陌伊——”紫宁满脸是泪,连声叫道:“陌伊,我让你快点走,你怎么那么傻,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泪水簌簌流下,早已将胸前的衣襟染透,留下一圈圈的潮湿印子,淡然隐没。心底燃烧起一股沉痛的怒火,眉心之间隐约浮现一弯淡紫色的月牙,忽明忽暗,若有若无。 胸中的痛苦无处发泄,憋得浑身经脉之气汹涌翻滚,疾速流动,丹田处陡然收缩,凝成一个小小的丹核。 剩下的真气流瞬间飞转起来,越转越快,形成一股强大的吸力。 “哗——哗——”四周的竹叶纷纷晃动,一缕缕轻淡的灵气从四面八方暗涌而来,无声无息。 灵气充溢到脑子里,越发地清醒明白。她的眼泪“啪嗒啪嗒”滴下,忽然间满腔的悲愤和凄楚全都消失不见,心中默想着:“她们说玄女是妖孽,我抗争又有什么用,躲过了这次,还有下一次。我能跟浣灵和陌伊死在一起,其实也很幸福了。” 一道道灵气渗进她怀中,白球微颤一下,勉强睁开一双小眼睛,瞥了一下,声音微弱,“羲儿,羲儿——” 紫宁连连点头,呜咽哭道:“白球,我在这里呢,你别怕,她不会忍心杀你,你以后要好好的——”泪流满面,微颤的双手托住白球的小身子。 白球伸出小舌头舔一下她手上的泪珠,“羲儿,你不要伤心——” 周围的灵气越来越多,全都透入紫宁丹田中,激发她眉心上的紫色月眸,忽闪忽闪地亮出一道光色。 只是她哭泣不止,并没留意到这样的变化。 静霄微微启目,一步步逼近紫宁,“你为什么要哭?如果不是因为你,她们怎会有这样的下场。是你害了她们,想要赎罪的话,就受死吧。” 手指尖上的剑气缓缓流动,只要朝向紫宁心口一刺过去,玄女就必死无疑。 横塘,你不会怪我的,你知道我对你的心意,一切都是为了保你平安。 瞬间目光变得幽深凝远,将来她要一直守在绝皇身边,如果十万年后玄女重生,她就再杀一次,绝对不让他们有见面的机会。 生生世世的守护,就是她对他的挚爱之情。 —— 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原创!</a> 第54章 绝处反击 眉心一轮弯月,散出紫色的光芒。 突然间山崩地裂一般的轰响,南山灵脉犹如水流被抽走,源源不断地朝着清霜苑的竹林中涌过去,急流汇聚灌入到紫宁的丹田中。 她体内凝结的丹核越转越快,将无穷无尽的灵气吸收进来,浓郁的灵气笼在丹核上,顷刻间滚作一个硕大的丹球。 四周的竹叶簌簌作响,枝叶花树剧烈摇晃,白雾般的灵气好似疾风刮来,将整个庭院充溢成一个灵气浓厚的仙境宝地。 “这是怎么回事?”梓绮惊愕地左右望去,一团团的雾气汹涌翻滚而来,早已遮掩住紫宁的身影。在厚重的白色浓雾之中,只有一道淡紫色的霞光闪烁晃动。 真气凝聚,紫月眸出。 紫宁深呼一口气,用力吸着疾速冲入体内的磅礴灵气,缓缓抬手按住浣灵的头顶,将丹田真气一缕缕灌进去,修复她受伤断裂的经脉。 “宁儿——”面色苍白的浣灵缓缓睁开双眸,声音虚弱:“我们已经死了么,……我们在哪里,为什么都是雾气?” 梓绮“唰”一下抖出长剑,厉声叫道:“静霄,妖女在吸收南山灵气!你我一同联手,除掉这个妖女,以免后患。”身形飞纵而起,在涌动的大雾中瞄准那一抹淡紫色,直接冲杀而来。 浣灵猛地见一道闪亮的寒光从雾中直刺而来,登时睁大眼睛,叫道:“宁儿小心——” “轰隆!”一道巨大的火球反手打出去,与梓绮的剑尖相碰撞,卷动着浓浓的烟气和火苗,顿时烧得长剑一片通红,发出“兹兹”的声响。 梓绮在半空中向后猛跌出去,慌忙抬手扔了长剑,却见手心中已经烫出一片血泡,顿时惊骇道:“静霄,这妖女会使法术……” 话音甫落,忽地一声“轰隆”巨响,猛烈的火球在半空中燃起,将一团飘动的白色身影笼罩在内。 静霄的白衣湮没在一片火海当中,她刚要打出一道杀招,却发现身边一层层浓烟翻滚,烈火燃烧,连忙施展一个白莲防御罩,把自己从头到脚遮住。 火势迅猛,防御罩突然露出一个破绽,顷刻间她手上的白色长绫“呼呼”地燃着,冒着一簇簇闪着耀眼红光的火苗。 “啊,救命啊——”静霄惊叫不止,声音中充满了愤怒和恐惧。这火苗非同一般凡火,竟是洪荒天火之一:三昧真火。 三昧真火,以无极天地为鼎,太极日月为炉,阴阳五行为化机,温养离精,心念意志为火候,气息养火,含光固济,可销形化骨,降妖除魔。 无极玄女最初由洪荒天地而生,所以紫宁的体内聚集三种天火,一是紫月眸之火,二是善意念之火,三是怒气动之火。这三种火潜藏极深,轻易不会触发,而一旦得到聚集的机缘,便三火合一,精、气、神中注入无穷灵气,随时可炼成三昧真火。 紫宁被静霄屡屡逼迫,在痛苦绝望之中,无意间触发了三昧真火,化作一团团火球飞散出去,瞬间将静霄缠绕白绫的双手烧着。 “嗖嗖嗖!”一道道深浅错落的身影疾飞而来,慌乱落入竹林当中,只听菡樱白的声音在雾气中响起,“什么人使用聚灵阵?立刻现出身来,否则莫怪本掌门剑下无情!”聚灵阵是仙道界的一大忌讳,只能在本宗山门内供修炼吸收灵气使用,决不能带出来吸收其他宗门洞府的灵气。 “菡掌门救我——”静霄声音凄厉长嘶,此刻她发丝蓬乱,白色衣衫烧得破损,如玉一般的俏脸熏成一条条黑炭般的颜色,早已失去了往日静雅端丽的仙姿。手上的白绫转瞬已烧成焦黑一片,但火苗仍无法熄灭。 “这是三昧真火?”菡樱白大吃一惊,厉声喝问道:“是谁这么大的胆子,竟敢使用三昧真火攻击神女!” 这真火中包含了天地木火、石火和空火,只能用乾坤玉露和四海之水熄灭。菡樱白双眸一凝,“嗖”地打出一个灵水罩,一道水柱直喷向静霄燃烧的双手。 “呼”地一声,三昧真火不灭反旺,越烧火势越大,眼看将静霄双手烧成一段焦炭。 菡樱白当即愣住,众女一慌,连忙疾速后退。 白色的雾气之中,紫宁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晓得三昧真火的厉害。那些惊慌的叫嚷和嘈杂,都是别人的烦恼和热闹,一切纷扰都与她无关。 一道道的真气从掌心而出,她只想让浣灵和白球的伤势好起来,“浣灵,你一定要撑住,我不让你死,我要救活你。”心底只有这一个信念,不能因为她的缘故,让浣灵白白牺牲掉性命。 静霄发出一阵惨烈的尖叫声,冲腾而起,直贯云霄。 一众神女弟子无比惊骇,挤在一起浑身瑟瑟发抖,如同见了厉鬼一般,谁也不敢靠近一步。 “嗖嗖”两道迅疾的身影转瞬飞来,静霄的叫声戛然而止,竹林里登时一片寂静。随即灵气缓缓散开,白雾消尽,露出庭院中花草树木的影子,却是满地的狼藉。 静霄浑身狼狈之相,歪着身子跌坐草地上,目光呆滞地望着乌黑冒烟的双手,半晌发出凄凉的呜咽声,“横塘,我……我的手……” 十指烧断了筋骨,伤了皮肉,毁了灵巧纤指,从今以后再也不能弹琴奏曲,无法跟他合奏一曲《仙侣凤求凰》。 豆大的泪珠从眸中滚落而下,在烟火熏黑的脸颊上流洗出两道白印子,“横塘,你一定要为我报仇——”她的声音嘶哑颤抖,目光凄楚无助,令周围众神女不忍心注视。 仙族第一才貌的静霄神女,就这样被一把火烧成半残的废人吗? 静霄的功力全靠指尖发出,她的灵剑之光,莲花护罩,道诀法术……如果没有了双手,就丧失了攻击和防御之力,几乎形同废人一般。 众神女对她深深同情,素日一些看不惯她冷傲仙姿的人,此时也觉得极为可怜可叹,个个哀声摇头,沉默不语。 一个轩昂的身影伫立而站,他双眉紧蹙,面色如寒玉坚冰,头顶束着紫金华冠,白衣镶金的锦绣长袍,衣襟随着轻风缓缓飘浮而起,声音深沉轻缓,“静霄,我只想问你一句,是谁引动了三昧真火?” 月横塘的眸子里闪出一道复杂的神色,若不是使用了一瓶乾坤玉露,三昧真火一定会把静霄整个人烧干净。 此真火乃洪荒天地而生,存于仙体之中,凡人无法温养。在场的众人当中,只有紫宁才是玄女仙体。 紫宁,是谁惹怒了你? 月横塘喉头一紧,用力抿一抿嘴角,目光朝紫宁的身影飘去,见她一双眸子紧盯着半躺地上的浣灵,神色专注,正不断地从掌中输入真气。 她脸色煞白,满头流汗,嘴唇干裂毫无血色,淡紫色的衣襟上染着一片血水和湿痕。白球的小爪子紧扒住她肩头,白绒毛染得血红,虚弱地眯着小眼珠,小肚子一鼓一鼓,瑟瑟发抖。 “紫宁——”月横塘轻声叫了一下,唯恐惊吓到她,他大概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事,一群高傲嚣张的神女,万不会放过诋毁污蔑玄女的机会。 静霄泪眼朦胧,颤巍巍举起手腕,指向不远处跪坐在地的紫宁,“就是她,是她害的我。横塘,我该怎么办——”霎时哭得泣不成声,梨花带雨。 月横塘深邃黑亮的眸子一凝,转头望向四周众人的脸庞,“紫宁的三昧真火,绝不可能平白无故引动,你们到底是谁欺负她,招来这一场大祸!”深沉的声音缓和沉重,渐渐变得凌厉起来,眼眸中的寒光扫视一周,令众女心底一哆嗦,不寒而栗。 昆仑绝皇,仙道界唯一的神君,无人敢小觑他的尊崇地位。 众神女连忙避开他的目光,深深低下头去。 “静霄,此事的是非曲直,容后再计较。你先以功力护体,暂时不会有事。”月横塘淡淡说道。 紧接着缓步走到紫宁面前,蹲下身子,凝眸看去,抬手轻抚她的头,“紫宁,不要怕,我在你身边。” 不要怕,我在你身边—— 紫宁猛地一怔,停住手上的真气,目光缓慢移到月横塘的脸上,一汪水润的湿气从眸中涌出,“塘哥哥——”顷刻压抑不住颤动的情绪,心底的委屈悲恸伤心全都急涌而出。只觉眼前发花,双目看不见东西,一阵阵的轰鸣声在耳中回荡。 身子陡然前倾,一头跌倒进月横塘怀中。 “塘哥哥,你在我身边,真好。”嘴中喃喃道,双眼紧闭晕厥过去。 月横塘心里搅动着千层浪花,情不自禁地收紧双臂。竹影的风声吹过,他只感觉她身上一片冰凉。 众神女呆愣在地,心中各有揣测,原来传言所说竟是真的,昆仑绝皇与玄女紫宁,有不为人知的一段私情? 刹那间,所有的目光都转向静霄,同情的,可怜的,惊异的,幸灾乐祸的……众女心中皆想,难道昆仑仙后的位置,不是留给丹穴山神女的吗? 听说他们自幼青梅竹马,听说静霄神女非绝皇不嫁。 听说静霄神女一身白衣飘飘,是为了与绝皇成双入对。听说她练得琴舞双绝,也都是为了绝皇喜欢。 自古多情皆素女,唯有薄幸负心郎。 众人一道道的目光中充满哀情,静霄失了双手,又失了绝皇的深情,这样的惨事发生在她身上,怎能受得了。 一阵微凉的细风刮过,竹林中的黄昏残阳已消尽,只剩下阴沉黯淡的一片黑影。静霄身子瘫倒在地,浑身簌簌颤抖,洁白的衣衫早已污秽不堪。 她不可置信地盯着月横塘的侧影,见他双臂拥紧紫宁,充满了柔情蜜意。 登时她脸色惨白发青,嘴唇上咬出了一道鲜血牙印,“横塘——”嘴里喃喃细声,充满一丝凄苦的悲愤。 他却没有转头,伸臂横抱住昏迷的紫宁,挺身站立起来,淡声说道:“东陵,帮忙把浣灵和陌伊带回去疗伤。” 白球趴在紫宁脖领上,扭着小脑袋,啾啾叫道:“月什么,你要带羲儿疗伤,也要带我疗伤……”闭上小眼睛,露出安全舒服的神色。 月横塘低头望向紫宁苍白的脸,见她汗水和泪水相混,沾湿满面,头发也被冷汗浸透,拧成杂乱的一团。 “紫宁。”他低声说了一句,“我以后都陪着你,你不要怕。”抱紧她纤柔的身子,迈步向屋中走去。 静霄死死瞪着他的背影,目光逐渐变成一股清冷,透着彻入心脾的绝望。 他一步步的离开,没有回头,或许永远也不会回头。 他为了一个玄女,不顾青梅竹马的旧情,抛弃了仙族第一神女。 他抱着一个女子走了,却不理会另外一个女子的伤心。 静霄的泪水染透了一双眸子,他离她越来越远,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竹林中缓缓走出一个青衣人影,东陵脸上的面具散出一环环青光,神秘而幽远。他双手背后,一双清亮的眸子注视着远去的白衣背影,缓声说道:“天地飘零一玄女,唯有知音月横塘。静霄,这次是你做错了。” ———— 第55章 只为羲儿 夜深沉,飘起毛毛细雨。 竹林半掩的屋子里,矮床榻边遮了一层轻纱幔帐子,紫宁依偎在月横塘怀中,双手捧一个汤粥碗,吹着热气咕噜噜喝下去。 燕窝粥炖得柔腻腻的,入口即化,但她却没心思细品其中的味道,只是一口气喝完了,端着空碗回一回神,身子渐缓转暖。 半晌过后,将汤碗递给侍立一旁的媵女洛儿,眸子转向月横塘,苍白的脸色浮起两团红云。 “塘哥哥。”紫宁神色中略带委屈,“我是不是又闯祸了?” 心绪有些不安,不敢直视他的目光。 洛儿妩媚的眼眸微微一转,很识相地退下,“外头的雨下得紧了,我去看看浣灵她们,要添什么东西……”摇摆的腰肢飘然而去,犹如暗夜中的一朵曼陀罗花。 浣灵和陌伊葵服了疗伤丹药,性命总算保住。一场大祸熬过去了,紫宁却更担心以后的事情。 “我用火球烧了静霄神女的手,是不是很严重?”紫宁抬眸又问道。她努力回想竹林中发生的每一个细节,似乎曾听到静霄发出一阵痛彻心脾的惨叫声,透着惊恐的悲凉和绝望。 坏人就活该有不好的下场,这样不对吗? 紫宁默默点头,但心里并不舒坦,脸上也露不出一点开心的表情。 静霄一定是他心中看重的人,她悠缓地呼出一口长气,“塘哥哥,仙族的神女恨死我了,该怎么办呢?” 绝皇一味的护着她,住在清霜苑的一众仙族神女颇多不满,没人愿意踏进这个庭院一步。她们的沉默和回避,坐实了紫宁妖女害人的坏名声。 月横塘闻声不语,抬手将她鬓边的凌乱发丝理顺,世上许多事没有是非对错,只是立场不同。 对于静霄来说,神女是正义,玄女是邪恶,紫宁的存在威胁绝皇的声誉和性命,一定要除掉,方可光复正道。正邪不两立,只要是仙族的神女,大概都会这么做吧。 沉默了片刻,他缓声说道:“紫宁,你不要记恨静霄。她对你们下了杀手,是她做错了,但如今她双手受了重伤,也得到了教训。这件事就此作罢,已经过去的,就不要放在心上。” 说到底静霄是为了他受伤,月横塘不想继续纠缠此事,等封禅大典一结束,就带紫宁回昆仑,远离纷争。 紫宁默默点头,心底有一丝幽怨和难过,却不愿显露出来,低声问道:“她受伤了,你一定也很难过吧。” 月横塘嘴角一紧,神色瞬间有些恍惚,幽声说道:“静霄自幼是一个孤女,没有父母亲人。丹穴山仙族凋零,她五岁的时候,师父送她到昆仑宗门。我记得她来了几天,却一直不说话,只会瞪着一双眼睛看人,她很怕黑,一到晚上就哭起来。我和东陵哄了她很久,买了糖果给她,她偷偷藏起来,不舍得吃一颗。她经常惶恐不安,害怕看见陌生人,只有听我弹琴才安静下来……” 停了片刻,又道:“她对我和东陵十分依恋,如同亲人和兄长一般。”低声说着这些话,思绪不禁飘回十几年前。 那时候的静霄冰雪聪明,粉妆玉琢一般的小女孩,一双大眼睛中总是透着忧伤。她非常爱哭,时常坐在湖边默默流泪。慢慢的她长大了,在香前抚琴,在月光下起舞,一身的白色纱衣不染俗尘。 她孤傲清冷,除了他与东陵,极少与别人说话。昆仑山上多雨,她总在雨夜中裹紧被子蜷曲墙角,在黑暗中呆呆望着雨打花叶,彻夜难眠。他和东陵都担心静霄长不大,永远像一个小孩子,将来无法担负复兴丹穴山仙族的重任。 静霄十五岁离开昆仑,回到丹穴山领受宗门传承,终于练成神女之阶,也变得充满勇气。这三年来,他没去看过她一次,因为想让她更坚强。 当他听说静霄立誓非绝皇不嫁,就更要远远的避开她。 人人皆说静霄绝世风姿,在仙道界的女子中无人能及。但他对她没有男女之爱,落花情意,堪如重负。 昆仑绝皇地位卓然,心底却有不为人知的秘密。每一个月圆之夜,一道紫色纱衣的身影,梦中萦回。眉心间一轮弯月的眸子,清雅华贵,绝丽脱俗,无比美丽动人。 他深爱她,脑海中全是紫衣的影子。 他的爱,静霄一无所知。 “原来她的身世这样可怜。”紫宁眼中早已溢出朦胧的泪水,抿一抿嘴说道:“我不是故意要烧她,也根本不知道那是三昧真火。” 身子簌簌微颤起来,转眸看向月横塘,“塘哥哥,你早就知道静霄心里喜欢你,对不对?你从小跟她一起长大,也很喜欢她吧?” 这是她最想知道的答案,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世间的情感会因年少而无比纯净。 语气中带着一股微淡的酸意,紫宁扁起嘴,低垂下头,“我也想跟你青梅竹马,从小被你喜欢,一定很幸福。” 月横塘的眼中透出一丝笑意,漆黑如星眸子闪动两下,故意正色说道:“嗯,我们三人一起在昆仑长大,东陵喜欢静霄,我喜欢东陵。” “什么?”紫宁微微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转头见他的目光中露出戏谑之意,猛地脸色一红,轻轻“呸”了一下,忍不住笑道:“怪不得,你要跟小木哥闹生分,原来是见他跟静霄好,你吃他的醋呢!” 顿时沉闷忧伤的气氛一扫而光,紫宁嘴角带笑,眼睛眯成细缝。 随即转眸一动,又挤眉弄眼笑道:“这些话传到仙族长老耳朵里,他们就不忙着帮你纳仙妃,先把小木哥绑到昆仑再说。” 月横塘脸上一愣,接着仰头哈哈大笑,握紧紫宁的一只手,“昆仑的九鹿云车是给女子坐的,男人可没这个福气。” 一道轻缓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东陵发出幽沉的声音,“月横塘,你在背后嘀咕我的坏话,不是君子所为。”青衣身影出现在雕花门罩之前,戴着面具的脸上未露表情,手中微举着一柄油伞,伞下一位白衣美人,双眸晃动,神色凄楚。 月横塘也不转头,微微笑道:“我从不自诩君子,东陵不必往我脸上贴金。” 紫宁从他的臂弯中探出头去,看见披着白色缎纹斗篷的少女,惊声叫道:“静霄神女?” 静霄面色苍白,嘴唇轻启,“横塘——”她满腔想要说的话,却见月横塘抱着紫宁在床榻上,身子猛地一摇晃,硬是把话憋了回去。 “小木哥。”紫宁见东陵清淡如画的眸子一直看她,登时不好意思,满面通红。双臂挣扎了一下,月横塘的手却牢牢箍紧,不给她一丝松动的机会,“你不要乱动,吸了那么多灵气,若不尽早化去,一定会受内伤。” 他用怀中的真气流帮她一点点蕴化灵气,真气舒缓而醇厚,绵绵密密,对她无损无伤。 静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受伤的双手缠满了厚白布,透出一缕缕血水。她神情伤心欲绝,眼中两串泪珠“噗噗”滚落,“我以后不能弹琴了,怎么办……”凄楚可怜的眸子望向月横塘,仿佛回到十年的模样。 东陵收起油伞,将脸上的青光面具一摘,“静霄,我们会治好你的手,你刚才用的药就是他昆仑的生肌散,极为珍贵难制,全都给你敷上了。” 语气淡然,却略带不满。 静霄的手伤终究会慢慢治好,弹琴可能会影响,却也无伤大雅。可她这一次受伤,轰动了整个仙道界,却将紫宁推入了绝底深渊。 无极玄女蓄意伤害仙族第一神女,这样的罪名,恐怕紫宁要背负一辈子。 目光瞥向床榻,见紫宁的小苹果脸紧绷着,有些憔悴,忍不住暗叹,说到底静霄要杀紫宁,与匡扶正道关系不大,主要是因为月横塘。 静霄说紫宁害了月横塘,可月横塘又何尝不是害了紫宁?绝皇和玄女,本来就不般配,最后彼此相伤,还要牵扯其他人。 “月横塘。”东陵淡声说道:“有些事情,你应该做一个决断。今晚静霄和紫宁都在这里,你把一些话说清楚才好。拖泥带水,含混不清,不该是绝皇所为。” 话音一落,静霄登时惶恐不安,拼命摇头,嘴里喃喃自语:“不会的,横塘不喜欢紫宁,他只想用玄女做炉鼎修炼。功力修成上神之阶,他就会抛弃玄女。天下修炼的男子,谁会喜欢上一个炉鼎呢,那是不可能的,横塘,是不可能的。” 月横塘默不做声,转身望向静霄,却始终没让紫宁离开他的怀抱。 静霄一双眸子空洞悠远,仍然喋喋不休,“横塘修炼到上神之阶,只需十年的时间。我可以等,等到十年以后,他抛弃了紫宁,就来找我了——” 紫宁心头一堵,呜咽道:“静霄,你不要这样说,我不是炉鼎,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为什么塘哥哥不能喜欢我,为什么仙道界的人都要用我修炼,他不会抛弃我,永远都不会的。” 静霄猛地抬眸,眼中射出一道凌厉的精光,“你知道什么,玄女的力量究竟有多可怕,你自己清楚吗?十万年前羲儿搅得仙道界祸患无穷,死伤过半,她还亲手杀死月冥——” 一抬手指向月横塘,“你知道吗,月冥就是在你眼前的绝皇,十万年后你是紫宁,还会再杀他一次。我不要,我不要横塘死在你手里!” 一番话说罢,静霄早已泪流满面。哭泣声不止,杂着越下越大的雨声,无比凄凉。 为什么真正对他好的人,他不懂得珍惜,偏偏要喜欢一个害人的妖孽? 她害怕,也不甘心,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喜欢的人,被另外一个女人害死。 她承受不了这样的结果,她不要月横塘死。 紫宁身子发抖,惊恐地望向身边的月横塘,“我是羲儿,你是月冥?十万年前我亲手杀了你,是真的吗?” 曾经在脑海中出现虚幻的残影,羲儿与月冥相爱,如镜一般的河面上浮起柳叶小舟,他深邃的眸子凝望她的笑颜,“羲儿,你猜这船会飘到哪去?” “飘到天河呗,如果你一直划船,我们就飞升天河。”羲儿扭头笑道,目光深情,飘向他无瑕俊美的面容。 “等去了天河,你要做什么?”他双鬓如丝,一双眸子漆黑晶亮。 羲儿歪脑袋想一想,“我们畅游天河,永远在一起。” 他执着地问:“永远是多久?” 羲儿回答:“永远就是永远,无穷无尽的年岁,生死都在一处。” “永远就是永远,生死都在一处?”紫宁闭上眼睛,脑海中的片段浮现而出,熟悉的眼神,熟悉的声音,熟悉的相貌……原来,月横塘真的是月冥。 她心底颤抖得厉害,羲儿深爱月冥,为什么要杀他,伤害他,“为什么?塘哥哥,你知道自己是月冥,对不对,你说到底因为什么,羲儿杀了月冥?” 月横塘握紧她冰冷乱抖的手,目光坚定,声音深沉,“因为月冥是一个大魔头,他自创月冥功法残害修炼者,屠城掠地,无所不为,妄想主宰一切。所以羲儿亲手杀了他,挽救了仙道界。” 他的目光从紫宁转向发怔的静霄,“十万年前,是月冥该死,羲儿杀了他没有错。十万年后,如果月横塘该死,紫宁杀了我也没有错。静霄,玄女不是荼毒众生的妖孽,她由天地洪荒而生,凭天持力,故可安定天下。” 东陵静默许久,神色恍然。 竟然有前生今世注定的情缘,原来,紫宁喜欢月横塘不是偶然,月横塘也早已深爱紫宁。 忽听月横塘缓声说道:“我这一世,只为玄女而生。找到她,保护她,珍爱她,洗尽前生的怨孽,为她做一个好人——” —— 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原创!</a> 第56章 静霄之恨 清霜苑一片云烟缱绻,飘浮在碧水风荷的翠绿叶子之上。折射了满湖的空旷波光,又在朝日的云霞间璀璨荡漾。 无极玄女引发的喧嚣渐渐归于平静,静霄双手受伤,梓绮被蜀山掌门斥责,绝皇一连几日守着紫宁,帮她疗伤纳气。 这些日子,仙族神女们想做昆仑仙妃的心思都化作幽怨的失落,一切关于绝皇的传言果真不虚,月横塘目不染尘,任众女费尽心机巧扮张致,他也从未多瞧一眼。 众神女私下里慨叹,得意之人当属陌伊葵和浣灵,只不过跟紫宁关系亲密,三人日夜相伴,就能趁机见着绝皇。又有蓬莱东陵公子亲自疗伤,连一个媵女洛儿都能借着端汤送药进出暖阁和卧室,向绝皇撒娇邀宠。至于清霜苑别的女子,想见绝皇一面也是千难万难。 她们又听闻紫宁与绝皇共进晚膳一事,两人弹琴唱歌,卿卿我我。众女无不扼腕忿恨,背后议论得厉害,各种流言蜚语硝烟四起。 “当初见她便知是一个狐媚子,四下里勾引男人不够,连绝皇也让她迷惑了。”一名年轻神女嗑着瓜子,歪在水榭亭的朱漆柱子边,恨得牙根痒痒。 “听说紫宁以前在发鸠国是个厨娘,后来卖到了西岐国当媵女,夜夜跟玉尊私会。”另一丹凤眼的神女用帕子遮住半边嘴,刻意压低了声调,“也不知玉尊怎就看上她了,清霜苑这样洁净的好地方,都让她给污秽了。” 一个斜插发钗的神女瞪大眼睛,嘴巴几乎塞下一个鸡蛋,惊声叫道:“有这等奇事,绝皇送了九鹿云车去迎她,她竟然私会玉尊?” 嗑瓜子的神女抛出一个暧昧的眼神,“依我看呢,绝皇未必知道此事,既然紫宁瞒住不说,许是她想着勾三搭四,多得几个男人的好处。她是玄女,天生当炉鼎给男人修炼的货色,你们难道还不明白?”说着,露出轻蔑又嫌弃的一笑,“她那一副浪荡样子,也就配当一个炉鼎!” 众女无不点头称是,丹凤眼神女瞥向端坐一旁,沉默不语的雪茵,故作哀叹道:“雪茵妹妹,你好歹是蜀山千姬族姓的贵胄嫡传,竟是这样走霉运,跟玉尊订了亲也不得宠。也和我们一样,连玉尊的面都见不着。再看那个紫宁,你整日替她说好话,怕是她连玉尊的床都爬上去了,我们当真为你不值呢。” 雪茵脸上划过一抹深沉的复杂之色,半晌淡淡一笑,“她能得绝皇和玉尊的青睐,必有她的好处吧。再说就算没有紫宁,玉尊也不见得一定喜欢我,紫宁有她的好运气,我们又何必嫉妒。” 丹凤眼神女撇一撇嘴,“所谓日久见人心,昆仑绝皇明察秋毫,早晚有一天能认出那贱人的狐狸尾巴!” 众女点头称是,她们高攀不上昆仑绝皇,但嫁入玉尊府却有希望。眼见雪茵不讨玉尊喜欢,那一桩婚约早晚要解除,她们几人互相看一看,都抿嘴低笑,到时候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下了一夜的小雨,第二日清早起来,紫宁的一颗心,犹如荡漾的水波碧叶,七上八下,思绪凌乱得连自己也摸不着一点方向。 “宁儿,你又在呆望些什么?”浣灵捧了一叠鲜艳衣裳从外头走来,站在门外石阶下头,见她抱着双膝,倚在床榻的窗边,目光凝住一般。 浣灵快步跳上台阶,也不进屋来,只在镂空花纹的窗棂外面的沿上坐了,笑道:“你这两日脸色倒好些,刚才华瑶女帝派人送这些衣裳,说是明日你乘九鹿云车去轩辕台,要好生打扮着。我倒替你忙着应客了,帮你把衣裳拿回来。”说罢,将衣裳从窗子递进去。 紫宁拿来一看,最上面一件鹅黄的缎面纱绫颜色鲜嫩,红泠泠的指甲衬上去,好似花瓣间点染的赤朱色花蕊,夺目又鲜亮。 那一晚静霄的啼哭声像是冬日里融透的寒冰,一声声传入耳中,刺得她筋骨冰冷剧痛。若不是月横塘一直陪着她,安慰她,不知道该怎样熬过去,更不敢面对静霄悲戚绝望的面容。 塘哥哥和静霄—— 两道白衣的影子,在她心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纠结和缠绕。如同晨间花瓣上的清露,看着令人迷醉,转眼又随光影消失而散。 紫宁摇一摇头,所有的事情都过去了,不必再胡思乱想。 一众仙族弟子们加紧修炼,以备明日轩辕台大典,绝皇和东陵也去灵洞闭关,清霜苑里落入一片冷清萧条。 昨日午后,静霄突然召紫宁去东堂屋坐一坐。 东堂屋是西岐皇帝专为静霄神女而备,在一进前厅的东头边隅,居室疏落宽敞,两边是池丽阁和望月舫的花园。 格局如四角之星,有几间砌了台阶的高屋子,池丽阁也静雅小巧,种满了琳琅满目的各色花树。高屋外面是一道竹编的篱笆墙,缠绕攀爬了娇绿的藤蔓和粉灿灿的蔷薇花枝。 屋子建的比园子平地高出许多,拾阶而上,掀开正门的竹帘子进去,便是一间厅堂和书房。正墙挂一幅题了诗句的《风竹图》,下手边是一处宽敞的矮榻,置了低脚茶桌,香炉、花茶盒、宽盏杯、酒盅子,摆放整整齐齐。靠近侧壁有一张宽宽的案桌,笔墨纸砚一应俱全。 左右两间卧室,被褥珠帘幔帐安置妥当,装衣裳的铜环樟木箱子,梳妆用的首饰盒,新铸的光亮铜镜,各种物什依西岐皇帝的吩咐,以仙族第一神女的规格置备齐了。 隔着树影花荫,从屋内窗户远眺池塘那边的碧波荷影。 静霄不是爱说话之人,两人默默相对坐了许久。紫宁有些尴尬,偶然问起她的手伤之事,她垂目沉思片刻,忽地说道:“我明日回丹穴山疗伤,轩辕台封禅大典与我无缘了。往后你我还会见面,也许到那时我会想出更好的法子,让你离开横塘。” 紫宁只道那一日的纷争已经过去,既然双方的伤势都没有大碍,便不必费心多想。她又是一个最不记仇的,得饶人处且饶人。更何况月横塘说过,此事无是非对错,只有立场不同。 突然听她说起,心头顿时划过一道刺痛,望向静霄那一对略带忧伤的眸子,莹光闪闪,透着一股不屈的坚定和执着。 只隔了五日,静霄犹如再次重生,从一朵白玉碗似的的皎洁白荷,炼化成如锦如灿的血色红莲。 “难道你还不肯放手?”想起那日静霄说的话,玄女一定会害死绝皇,紫宁心间翻腾起一阵不安。 静霄淡淡一笑,“我对横塘,永远不会放手。” 她的目光望向紫宁,坦然而沉静,幽声说道:“那天晚上是我失态了,其实仔细想一想,你连我的情敌也算不上。我是仙族神女,再修炼几年,必然成为第一女帝。而你没有一点功力等阶,会使一些真气团也不算什么,只要吸不到灵气,三昧真火就使不出来。” 缓慢抬起缠绕白布的一双手,淡声说道:“你没有玄女传承,就练不成神女之阶,只能做一个普通凡女。凡女在仙道界,寿命不足百岁,你无法永远陪着横塘。” 紫宁脸色猛地一变,用力咬一咬嘴唇,“我一定会找到玄女传承,要跟塘哥哥一样的寿命。” “这是丹穴山的凤凰胆——”静霄一甩衣袖,榻桌的白瓷盘里出现一颗银白色的小圆球,好像鸡蛋一样大小,形状是圆溜溜的。 “凤凰胆里封印了白凤凰的生魂,你把它拿走吧,找到合适的机缘孕化一只白凤凰,能帮你找到玄女传承。”静霄的声音十分冷静,不像是心血来潮做出的决定。 紫宁微微一怔,月横塘跟她说过凤凰胆的事情,仙族中只有丹穴山能孕化凤凰,因为他们有凤凰涅槃的生魂,封印在凤凰胆之中。 但静霄为什么要将凤凰胆给她,为什么要主动帮忙?紫宁想不明白,目光疑惑地望向她。 静霄的笑意有些凄冷,“我的话还没说完,十万年前,羲儿和月冥同归于尽,他们死在一起,传承也在一起。如果你寻到玄女传承,也就找到了月冥的那一份,横塘就一定得接受传承,他避无可避……” 紫宁浑身冷汗冒出来,“你说什么,我得到玄女传承,塘哥哥就会变成月冥?” 一股透骨的寒意从心底浮起,只见静霄一张脸笑颜如花,带着嘲弄又怜悯的神色,“没错,你要仔细想一想清楚,该如何选择。如果要了传承,横塘就变成嗜血的大魔头,如果不要传承,你就活不过百岁,不能永远跟他在一起。” 静霄缓缓抬眸,望向窗外的一片葱葱绿叶,“一百年对于横塘来说,只是沧海中的一个水滴。等你死了以后,我会陪他永远活下去,与天地同寿!” 她相信时间可以改变一切,只要她与月横塘朝夕相处,情意深厚,心心相印,即便十万年后玄女重生,他也未必在意。 紫宁抬手拿起那一颗圆滚滚的凤凰胆,银白色的外壳上流转着一道华光,异常炫目。用这颗凤凰胆能孕化一只白凤凰,帮她引路,最终找到玄女传承。 眼前似乎出现了领受传承的一瞬幻影,她紫衣飘飘,眉心间的弯月眸子射出一道紫光。身旁的月横塘摇身一变,白衣镶金的仙姿转眼化成一个充满凶煞的黑色魅影。 不,他一定不能变成月冥! 紫宁的心底抽搐一下,手中的凤凰胆微微颤动。 静霄凝视着她的脸,深深的恨意早已生根,心中浮起一股决绝的意念。 横塘,我要让你看清楚,你喜欢的这个女人究竟有多么自私。她一定会去找传承,一定不惜让你堕入魔道,最后一定为了维护她所谓的正义,亲手诛杀你! 如果你死在她手上,应该就会明白了,玄女并不爱你,她一直都在利用你,等你帮她得到想要的一切,她一定毫不犹疑地杀害你。 十万年前你死在她手里,十万年后的结局也一样。那么下一次轮回转世,你会恨她吧,会忘记她吧?没关系,你并不孤独,有我一直等着你。 为了你,我也可以等,甚至是十万年! “宁儿,你又走神了?”浣灵半扭身子坐在窗沿上,笑嘻嘻瞅着紫宁,打趣道:“整个早上你都失了魂魄一般,是不是想念绝皇了?哎呦呦,你们才分开一天,就算宁儿去昆仑当了仙后,也不能整日霸占着绝皇,不让你的夫君闭关修炼啊!” 紫宁微微转头,将衣裳放在身边榻桌上,叹一口说道:“我因为有一件难解的事,心里闷得慌。”说罢将装了凤凰胆的玉盒子从衣袖中取出来,展开盖子放到桌面上,“你看看,这个东西能孕化出一只白凤凰,静霄神女给我的。” 浣灵双眼立刻瞪得滚圆,也不敢伸手触碰凤凰胆,只隔着窗子伸头细看过去,嘴里啧啧叹道,“当真是仙族,什么稀奇的东西都有。”紧接着又一愣,“静霄为什么给你这个,她不恨你吗?” 紫宁点一点头,“她恨我,所以把凤凰胆给我。”于是将其中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浣灵听罢,深深蹙起眉头,“宁儿真可怜,绝皇也可怜——” 一直在窗外玩耍的白球“嗖”地飞到桌面上,拍一拍小肚子,啾啾叫道:“我饿了,我也可怜。”一双小黑眼珠瞅着银白色的凤凰胆,小心翼翼地挪过去,抱住嗅一嗅,叫道:“啊哇,这是凤凰胆啊,有一股小凤凰的味道!” 连忙后退飞开,“嗖”地跳到紫宁肩膀上,小爪子揪住她的衣领,使劲摇晃道:“羲儿,你有了白凤凰,就不喜欢我了,是不是?我是白貔貅,比白凤凰更白——” 紫宁连忙将凤凰胆收起来,这东西封印了白凤凰的生魂,是一个活物,蓝玄玉镯不能收纳它,所以只好放进衣袖中的袋子里。“白球,我不找传承,就用不着孕化白凤凰,你呀,是我永远都喜欢的。” 白球听了咕咕一笑,终于放心,振着毛绒翅膀飞出窗外去玩耍了。 浣灵瞅着白球飞出去,说道:“幸好咱们明天就离开这地方了,我多住一天都担惊受怕。” 紫宁安慰她道:“咱们只待在屋子里,不必理会那些神女。况且今儿一大早静霄就带人回丹穴山了,其他洞府门派的弟子,跟咱们也没有过节,怕她们干什么。” 浣灵转头朝园子左右看看,悄声说道:“宁儿你不知道,我刚才去前院拿衣裳,听见一件大大的怪事,早已闹得人心惶惶,咱们很少出入院子,才不曾听说这事。” “什么怪事?”紫宁见她神色慌乱,忍不住也紧张起来,身子向前直一直,催促问道。 浣灵隔着雕花镂空的窗子,一把抓住她的手,目不转睛盯着,“昨晚有两个蜀山女弟子失踪了,菡掌门亲自带了一群人去寻,只在荷塘岸上发现几处脚印,还有一道一道拖拉东西的泥印子。” 说着,脸色有些发白,双手也微微抖动,“听这里有岁数的婆子们说,那荷塘下面有一个沉睡千年的水妖怪,因为前几日南山的灵气失了大半,水妖怪就醒了,在夜里爬上岸,专把活人拖下水去吃了,连骨头都不剩呢!” 紫宁深深打了一个寒颤,南山灵气失去大半,都是因为她那日跟静霄对决,才不小心吸走的,立刻问道:“两个失踪的女弟子可找到了?” 浣灵摇一摇头,皱起眉头道:“一点影子也没有,蜀山的弟子们哭天抢地的,连闹了大半夜。”目光忧愁地看一看紫宁,扁起嘴道:“那些门派的弟子都说,今晚要你出去巡夜,让水妖怪把你拖下去,她们……真是太坏了。” 说罢,面色忧虑地向窗棂外的荷塘望去,嘴里自言自语道:“宁儿,今晚入夜可万万不能出去,不要被水妖怪抓到才好。”顿了一下又说:“或者我陪宁儿一起,水妖怪如果要抓,那就抓我吧。” 紫宁心中感动,抬眸见她眉头蹙成一团,十分紧张的模样,忍不住伸手捏一下她的脸,开玩笑道:“真要抓走浣灵的,绝不是什么水妖怪,定是一位翩然少年。” 心里却想,仙道界真有什么水妖怪么,或是人言传下来的瞎话?此事十分蹊跷,难道有什么神秘之处? 浣灵俏脸一红,扭着身子不依道:“宁儿何时学会欺负人了……”说着,自己也笑起来,“好人自有上天保佑着,我没做过恶事,纵是被水妖怪抓了,上天也一定会派人来救,就像绝皇救宁儿一样。” 一番话如同暖意霞光,朗朗映照在紫宁心里,和着一股轻风荡漾,仿佛看见月横塘穿着仙韵飘逸的白衣,一次次将她从危难中救走。 他的怀抱中有一股温暖笼着清淡无痕的檀香气,声音低宛深沉的声音,“紫宁,你不要怕,我在你身边……” 紫宁抿一抿嘴,脸上浮起两团红晕,转眸见浣灵正睁大眼睛看她,连忙转移话题道:“咱们不说什么水妖怪,昨天我见洛儿拉着你说话,却是什么缘故,她突然与你亲近起来?” 洛儿那日拍卖会上甘为媵女,自献己身,要跟着绝皇回昆仑。月横塘见紫宁身边缺少侍女,就命洛儿在她身边伺候着。 洛儿天生有一股妩媚之色,时常借故在绝皇面前撒娇邀宠,故而浣灵和陌伊葵都有些看不惯她。 浣灵见她问了,便从自己腰间解下来一个锦绣缎子香袋,将手向前一伸,笑道:“这一件绣的凤凰花纹好看吧,里面的香也好闻,是洛儿送我的。她找我说了许多话,说咱们人人嫌弃她。我瞧她十分可怜,倒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人。” 紫宁在她手里细看那香袋,橙黄的细缎子底色,上下两面绣满了梧桐树影,一只金凤盘旋而绕,长凤尾五色斑斓,煞是醒目夺人。伸手轻轻拨开香袋一看,里面放着几片上好的玉檀香,那气味幽忽远逸,绝非一般凡品。 香袋上系了一个椭圆形的白色玉石,莹光剔透,十分炫目。 紫宁摸一摸那玉石,没有冰冷坚硬之感,又好像不是玉石制成。她眉头微微一皱,这东西似乎在哪里见过,一时之间却想不起来。 浣灵嘻嘻笑着,将香袋拿在眼前晃一晃,说道:“这针线绣的好看,宁儿带在身上,一定惹人侧目流连。” 紫宁微笑说道:“既是洛儿送你,你便自己留着戴,不然又惹她疑心,以为你瞧不起她。凤凰花纹的东西就你戴了才好看,我最不爱这些花囊香袋的,在厨房里炒菜蒸饭都是碍事的。” 浣灵眨眼一点头,将金凤香袋收回来,连带着那块椭圆形玉石一起,仔细系在腰间的彩色宫绦上。 紫宁低下头微一蹙眉,心中纳罕:“洛儿做了这样细密的针线,花样也好,料子也好,想必费了不少心思和功夫。里面装的玉檀香,跟塘哥哥常用的香味很像,那可是稀罕之物。洛儿将这样贵重的东西送浣灵,究竟有什么意图?” 目光中带着一丝疑惑,随即又摇头,心中有些烦乱。 这两日,洛儿的脾性改了许多,接人待物也和善,但紫宁总有一种淡淡的纠结和不安,想不清楚,却又时刻提心吊胆。 洛儿自幼在西岐宫里长大,相貌极美,受的教养也好,一心想报绝皇的大恩,素日里有点邀宠之心,也是人之常态。她不是邪恶之人,又一点不掩饰她的心思,倒更显出有一副真性情。 紫宁暗暗责备自己,以后一起在昆仑生活,不要总是提防着洛儿,说不定可以跟她做朋友呢。 抬眸去看浣灵,见她喜欢那金凤香袋,摆弄起来爱不释手,更觉得是自己多心了。洛儿做了一手好针线,这样心灵手巧的女子,本性也一定是善良的吧。 ———— 第57章 封禅神台 求收藏,求推荐。 ———— 千丈轩辕台,百里昆仑山。 轩辕台位于昆仑仙境之东,在九龙峰顶之上,是仙族、道族和巫族三界相交的中心。 仙道界《古经》有曰:“轩辕之台,勇射者不敢西向,畏仙族大人。善攻者不敢北向,有四蛇相绕。夺杀者不敢东向,有万民之慧。” 传说轩辕台是洪荒之始轩辕大帝搬山而筑。此峰台高耸入云,底部悬浮半空,白云灵气缭绕,距地面的灵湖之水九十九丈高,是仙、道、巫三族仰视的神圣之峰。 峰顶辟成一大片黄土石的平地,占据方圆一里,中间建有一座三角状的封禅明台。仙道界的修炼者突破神君和女帝之阶,就要登上明台封禅尊位,完成祭祀天地的礼仪和雷劫。 四月初三,神台封禅。 仙族道族各洞府的国君掌门,早早就率领本门一众长老弟子,驾起一朵朵祥云登上轩辕顶峰观礼。封禅大典难得一见,自天妖大战之后,整个仙道界只有一个华瑶女帝和一个昆仑绝皇封禅成功,仙道界人才凋敝,故而此次封禅更是意义重大。 东方初明,冉冉的新日透过云层照射在轩辕台上,登时霞光万丈,耀人眼目。 一拨拨的观礼者从四面八方驾云涌上轩辕台,平静萧飒的封顶立刻显得嘈杂热闹起来。 一名身穿洁净道袍的年轻弟子眉头皱起,问身边的长须老者:“请问长老,都说封禅的神君女帝要渡雷劫,这轩辕台的峰顶聚了上千人,雷劫从天而降,怎知会劈到谁头上?我们这些来观礼的人,岂不是很危险?” 长须老者白了他一眼,说道:“你看看那封禅明台的边上,有什么东西挡着?” 年轻弟子举目一望,见封禅明台上空空荡荡,三边各建一道青铜围栏,泛着隐隐的暗光,镌刻了一团团的复杂花纹。他忍不住问道:“长老,那三根青铜柱子是什么东西,有什么用处?” “那是历代神君布置加固的护雷阵法。”老者抬手抚摸长须,“封禅的神君女帝登上明台,然后打坐纳气,催动内息之力引下雷弧,同时启动护雷阵法,将所有雷弧都困在阵中,不会伤及旁边观礼的人。” 封禅雷劫是天劫之一,来势极为凶猛,对封禅者来说十分危险。虽是如此,封禅者也都甘愿选择渡雷劫,因为天地能量难得,错过雷劫的机会,恐怕功力境界再难提升。 不光是封禅者,所有在场的修炼者都能从雷劫能量中得到一些领悟,对提升修炼境界好处颇多。 年轻弟子皱眉问道:“雷弧困入阵中,观礼的人也就领悟不到了吧?” 旁边一个打坐的彪形大汉不耐烦道:“神君封禅,雷劫一共有七七四十九道雷弧,每一道都汇聚无极神力,惊天震地。莫说是你在轩辕峰顶上,就连地面上那些人,也都能领悟一些。小子,你心浮气躁,问这样多没用的,不如趁早找一处好位置打坐纳气,等雷弧到来才不会错过机会。” 年轻弟子左右看去,见众人纷纷找位置打坐,登时反应过来,连忙告谢了彪形大汉,自己也赶紧去找一个好地方,盘膝而坐,静心等待。 仙道界能驾驭祥云和御剑者不足千人,那些功力仙术不够的修炼者都留在山下,举目望峰兴叹。他们虽然也想登上轩辕台,但飞跃不上去,只好在山下灵湖边附近徘徊,打坐仰望,等待着封禅雷劫的到来。 眼见日影渐高,轩辕台东边天际忽的飘来一片红云,转瞬间一道红衣身影朔风而动,疾速飞近。宽幅的长袖挥舞展动,红霞炫目,映在他白皙的脸上,洋洋自得,笑意满面。 千寻玉尊相顾,众女思得见素。 “哇,玉尊!”山下的一群女子压抑不住兴奋,手臂挥舞起来,目露仰慕神色,连声尖叫,“快看,是西岐玉尊——” 旁边的年轻男人全都脸色发黑,瞪起牛眼望向天空的红云。整个仙道界的女子都被玉尊勾引去,他们这些男人想找一个修炼道侣都难了。 成了亲的人更是愤慨,一个壮汉嘟囔道:“那玉尊算个什么东西,我家婆娘说我的名字中有一个‘玉’字,跟他沾了边了,这才愿意嫁我的。” 另一个老实巴交的男人也抱怨道:“我家那个,整日嘴里念叨玉尊,说我就算修炼到神君之阶,也不及他一根手指头。唉,这仙道界有了玉尊,婆娘们都不安分了。” “千变玉郎嚣张,万人为之疯狂。”一个文绉绉的男人摇头晃脑道,“谁要是不服气,就也学他一样嚣张,保管你们的婆娘都死心塌地。玉尊连仙族的绝皇和东陵公子都不放在眼里,人家有那样的胆量和见识,你们嫉妒也没用。” 玉尊的祥云落到轩辕峰顶上,一众仙族的年轻女弟子面色绯红,轻咬嘴唇,用水汪汪的眼睛盯着他。玉尊的容貌千变万化,难得今日封禅,他以真面目示人,众女趁机要看个够。 见他一双桃花眼左顾右盼,深情勾连,如玉般的面容上透着一股邪魅之色。登时众女心中怦怦狂跳,人人神摇意荡,恨不得把他吞进肚去。 西岐皇帝同一众仙族长老早已等候多时,一见玉尊现身,连忙上前嘱咐道:“见素,等一会封禅,雷劫你要小心应付,千万不可逞强。提升功力境界是小事,保住性命才最要紧。”封禅惨败的事例触目惊心,大多是因为封禅者承受不了雷劫,被雷弧活活劈死。 玉尊不耐烦地一摆手,“父皇放心吧,你儿子不会输给东陵和菡樱白的。” 正说着,数道暗灰色的人影“嗖嗖”而落,为首是一位身穿土黄色道袍的年轻女子,一张容长的脸庞,不苟言笑,正是蜀山掌门菡樱白。 她身后站了一群女弟子,都是表情肃穆凛然,一副威严不可侵犯的神色。 雪茵紧随在菡樱白身旁,一双秀丽的眸子转到玉尊身上,紧紧地抿一抿嘴,目光中充满期待。 玉尊只当做没看见,朝菡樱白一拱手,笑道:“菡掌门远道而来,我的清霜苑还住得惯吧。”菡樱白连忙回礼,“多谢玉尊安排款待,樱白不胜感激。” 随即向仙族四位长老抱拳行礼道:“蜀山菡樱白,见过仙族长老。” 四位仙族长老逐一回礼,“菡掌门今日封禅,仙道界从此又多了一位女帝,可喜可贺。” “菡掌门如此年轻,就已封禅女帝,当真是女中英杰,天资超凡。” 菡樱白客气说道:“诸位长老过奖了,樱白年轻无知,初掌蜀山掌门之位力不从心,还望长老们多多提点。”众长老连连点头,心道这小女娃虽然出身低微,但懂事的很,颇有仙族掌门的风范。 与长老们客套寒暄几句之后,菡樱白挥袖转身,带领一众女弟子站到旁边去。雪茵脚步缓慢,回头望一眼玉尊,含情说道:“见素哥哥,祝你封禅成功,更晋一阶……”说着低头转身,匆匆站到蜀山门派的队伍中,脸色一团绯红。 玉尊双眸向天一翻,嘴里嘀咕道:“好好一个小丫头,被蜀山的臭规矩教成老道婆了,暴殄天物啊——” “轰隆隆——” 一片震耳的闷响传来,空中忽现朦胧的雾气白影,转瞬间九头花翅雪鹿腾云驾雾,翻动着滚滚祥云疾速而飞。九根筋绳牵动一辆华丽的云顶车厢,昆仑兵卫一身戎装,气势神武,驾驭群鹿登上峰顶。 “昆仑的九鹿云车——”众人扭头看去,惊呼声连连。一众女弟子都瞪着华丽的云车,神色表情复杂,又羡慕又嫉妒。 “嗖嗖嗖——”一道道身影踏云御剑,众人联袂,相伴云车而来,云祖、华瑶女帝、祺松、浣灵、陌伊葵纷纷落到峰顶明台之前。白球骑在祺松的脖子上,小脑瓜左右乱看,对轩辕台上的众人十分好奇。 随后空中一辆银白色的銮驾御车,由四条飞龙牵引,月横塘身穿一套银白色铠甲戎装,腰悬一柄龙形银剑。 御车平稳落下,他展袖飞身飘起,发鬓飞舞,跃到九鹿云车旁边,牵手领下一位翩跹少女。她一身鹅黄色的绣缎深衣,面容秀美,笑颜如花。 紫宁与月横塘携手走来,娇花玉树,相映成辉。 玉尊心里一抽,迎面走上去,桃花眼一眯,脸上干笑道:“师妹,几日不见,越来越俏丽了。”斜眼瞥一下月横塘,不满说道:“绝皇,大庭广众,你跟我师妹拉拉扯扯,这不是招人说闲话么。你是昆仑绝皇不怕什么,紫宁她一个姑娘家,莫要让人说她缺少教养。” 说罢抬手划出一道风痕,劲力破空,硬是将两人牵住的手分开。 月横塘淡淡一哼,不与他计较,飞身跃上明台,双手背后,朗声说道:“吉时已到,封禅大典即刻开始!” “当当当——”一阵清钟鸣响,众人登时回过神来,纷纷面向封禅明台,身形端坐,捏起道诀,调息吐纳。 云祖带领浣灵等人,离封禅台稍远的地方坐下,他是一介野仙,若不是徒弟见素封禅神君,他根本懒得来轩辕台。陌伊葵和浣灵功力等阶低微,不敢靠封禅明台太近,以防被凶猛的雷弧所伤。 华瑶女帝和昆仑绝皇,一左一右站在封禅台上,衣袂飘飘,面向众人伫立。他们是此次封禅的两位护法,以神君女帝之功,保护三位封禅者免于雷杀之祸。 紫宁的目光四下望去,焦急地说道:“小木哥怎么还没来?” 玉尊上前一步笑道,“师妹,你没有功力等阶,封禅的雷劫很危险,我给你准备了防御的好东西。”说着手中一抖,拿出一件半透明的红色纱衣,转瞬间披到她身上,“这是红云天蚕丝织成的,能抵御高于你十倍的功力……” 话音甫落,眼前“嗖”地出现一道旋动的青衣身影,东陵面戴一层青光面具,一双眸子冷冷地看着玉尊,随即转眸说道:“紫宁,穿上我蓬莱的青光铠甲,万一雷弧波及到你,也可以抵御一阵。” 他双手抬起,将她身上披的红色纱衣一甩扔给玉尊,“你这个色魔,给紫宁穿什么东西,透光露体,有伤风化!”随即将一套闪亮的青光铠甲抖出来,严严实实罩在紫宁身上。 玉尊目光一横,双眉陡然蹙起,手中拳头捏得咔咔响,面露狠色道:“东陵,你非要挑衅不可,连封禅大典也跟我作对?” 东陵双手背后,气势昂然,冷哼一声,“你不服气就动手,今年封禅不成,还有明年!” 众人端坐着等待大典开始,一见他两人针锋相对,登时脸上都抽搐起来,十分茫然。不是说了吉时已到吗,他们不急着封禅么,这是闹什么脾气? 封禅台上的月横塘漆黑的眸子透出一道寒光,嘴角一紧,“你们两个谁不想封禅,立刻下山去。当着众位尊长之面,吵吵闹闹,成何体统。这里是轩辕台封禅大典,不是你们争斗的地方!” 观礼的众人一片愕然,连忙都低下头,气氛十分尴尬。 一些年老者暗暗摇头,仙道界人人皆知东陵公子不谙世事,西岐玉尊霸道疯狂,这两人居然在庄严神圣的封禅大典上斗气,如此胡闹,果真不成体统。 这时忽听月横塘说道:“紫宁身上戴了昆仑的护身法符,不必你们操心。”停了半晌,目光横扫一圈,说道:“封禅大典开始,风稷贤,见素,菡樱白,你们三人速速登上明台!” “嗖”地一道灰黄的身影飞跃明台之上,菡樱白拱手行礼道:“多谢绝皇和华瑶女帝为封禅护法。”华瑶女帝微一点头,“菡掌门不必客气。” 月横塘抬手还礼,目送菡樱白走到三角台上的一角,见她坐下纳气,准备妥当,方才点一点头。转眸看向台下,却见东陵和玉尊对面而站,互相瞪着眼睛,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肯相让。 众人登时一片凌乱,都为他们急出一头汗来。西岐皇帝拍腿叫道:“见素,快点登上封禅台,吉时已到,不能再耽搁了。”仙族四位长老暗声叹气,都缓缓摇头,此次封禅的两位神君,竟是这样一副好斗性情,当真太不靠谱了! 紫宁站在两人中间,一双眸子左右望去,急的直跺脚,叫道:“你们两个别再看了,马上过去,登台封禅。”一把将玉尊手里的红色纱衣抓过来,披在自己身上,“两件衣服我都穿上,这样总可以吧。快快,快点上去!”左右拖着东陵和玉尊,把他们往封禅台推过去。 玉尊嘴角勾起一抹笑容,“东陵,封禅之后,我再跟你算账!”振袖飞身跃起,红影身姿顿时渲染整个封禅台,台下众女一颗颗芳心颤动。片刻后他端然伫立台上,一双桃花眼闪亮魅惑,对众女挤眉而笑。 东陵扬起两道青袖,旋身飞跃而上,“大色魔,等封禅之后,我定要为仙道界除害!”踏步走到三角形台上的一隅,青色衣袍长襟一甩,盘膝坐下,手指捏诀准备。 玉尊仰头哈哈大笑,“本尊候着你!”十分张扬地走到另外一角,红衣挥舞,打坐纳气。 “当当当——”又一阵清钟鸣响,整个轩辕台上近千人登时一片肃静。除了月横塘和华瑶女帝护法以外,所有人都盘膝打坐,静待封禅雷劫。 紫宁身上穿了华瑶女帝送的三重鹅黄色软甲深衣,前胸后背贴了昆仑的护身法符,然后穿上蓬莱的青光铠甲,最外面披着玉尊的红云天蚕丝衣。 只觉得浑身冒汗,被衣服裹得透不过气来,十分笨拙地坐到地上,半晌挪动一下屁股,靠近封禅台的一边。 月横塘曾经告诉过她,只要能抵得住雷弧的波及,领悟到雷弧中的无极神力,功力境界就会迅猛提升,比用灵石修炼百年还更有益处。 所以她坐得靠近一些,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用蓝玄玉镯偷偷藏起一缕雷弧。将左腕上的蓝玄玉镯抬起来,低声自语道:“全靠你了,帮我多收集一点雷弧力量。” 月横塘站立的封禅台距离紫宁只有三丈远,他转眸看去,见她一身花花绿绿,鹅黄裙子上配了青色铠甲,又披了一层大红色纱衣。 青黄配红,不伦不类,热得一头大汗,正用衣袖子胡乱抹汗。 他的嘴角露出一丝宽慰的笑容,多穿几件衣服也好,她就不会被雷弧所伤。 ———— 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原创!&a&a&amp;amp;gt;手机用户请到阅读。&a&amp;amp;gt; 第58章 惊动雷劫 轩辕台封禅重在渡雷劫,因而祭祀的一番仪式并不繁琐。 燃香祝天,月横塘口中宣读封禅牒文:昭告于昊天之帝,天启仙道二族,运兴土德。自轩辕大帝受命立极,昆仑、蓬莱、蜀山诸仙族升中,六合殷盛,四海宴然。稷贤之才,赐命忠武,见素风华,天地眷顾,菡氏樱白,敬若天意,此三子封祀轩辕,谢成于天。万代荣禄,苍生受福。 手中三柱粗香化作一缕飞烟,月横塘指尖发出一道真气,直冲凌霄而上,将雷劫引动下来。 “轰隆——”空中发出阵阵沉闷嗡鸣的雷响,转瞬间一团团乌黑如墨的卷云翻腾涌动,遮住了骄阳和蔚蓝晴朗的天空。 “快点准备好,雷劫要来了!”地面上的众修炼者奔走相告,赶紧在灵湖岸上找了位置,盘膝打坐。 雷弧有火燥之气,靠近灵湖水源领悟雷弧,刚好水火相合,阴阳相调,不但能缓解雷弧带下来的霹雳焦火,还对提升功力有莫大的好处。 片刻之间,灵湖畔岸边都是打坐纳气的修炼者,里三层外三层,挤得满满当当。 “轰轰轰……”三道闪雷突然在云际中冒出来,引起一阵沉闷轰响。紧接着剧烈狂暴的疾风刮得昏天暗地,就连灵湖外围的修炼者也能感觉到雷鸣闪电的震撼力量。 月横塘双掌交叉胸前,十指灵剑冒出“嗖嗖”的银光,大声说道:“雷劫在即,三位准备!” 封禅台的三个角落里,东陵扬袖打出一个抵御雷劫的青光防护罩,又将一根碧绿色的风影潇湘笛持在手中。蓬莱的先天仙器,可通灵心性,变幻大小,借用天地之力对抗雷弧。 玉尊扬出一片红色缎衣的防护罩,牢牢遮盖头顶。双手挽住殷红色的天煞灵弓,一支支红色利箭搭弓上弦,缓慢移动抬高,瞄准半空中的闪雷。 一双细长的眸子闪着魅惑之光,炯炯盯着天空。以他的性情,更愿意主动抗击雷弧,而不是一味的畏缩防御。 菡樱白单手捏起道诀,一道洁白的玉柄拂尘搭在臂弯上,她双目紧闭,嘴中念动防御咒语,神色虽然镇定,但心底却有一丝冰凉。 她虽然位居蜀山掌门,但不是四大族姓的嫡传后裔,蜀山的防御法宝,她手中连一件也没有,只能用功力和几道咒语抵御雷劫。 渡劫雷弧共有七七四十九道,他们三个每人要挨上十几道。菡樱白心中忐忑不安,紧咬着牙齿,不知这一次渡劫能不能熬过去。 东陵抬眸看去,见她没有防御的法宝,当即抛出一个旋飞的青光罩,遮住她的头顶。菡樱白神色一动,目中露出感激之情,浑身紧绷的肌肉也放松下来。 “呼——”她微微松了一口气,蓬莱的青光防御罩,至少能帮她挡过五道雷弧,剩下的几道由她自己应付,封禅成功的几率更大一些。 “轰隆隆——”三道细长弯曲的闪雷仍在乌云中蕴积着,似乎在寻找目标,迟迟不劈下来。 峰顶的众人等得不耐烦,都睁开眼睛,仰头朝天上看去。只见乌云滚滚翻腾,遮天蔽日,几乎没有一点亮光透下来。三条银色铁链一般的雷光在云层里发出“隆隆”闷响,缠绕扭曲,时闪时暗。 众人暗暗纳罕,这雷劫只在天上盘旋,为什么不落下来呢? 各种狐疑猜测顿生,年长者都认为多半是三位封禅者的德行功力不够,不足以引来雷劫相渡。封禅大典之前,东陵与玉尊争斗吵架,想必是惹动了天谴,所以雷弧不肯落下来。 “想必是因为此次三人封禅,雷弧不知道先劈谁好。”一名年轻弟子挠了挠脑门,妄自揣测道。 “我看是因为封禅者有男有女,阴阳不合,万事不调,所以雷劫不下来。”又有一名洞府尊者蹙紧眉心,煞有其事地说道。 一位年老的修炼者冷哼道:“雷弧七七四十九道,他们三位封禅者无法平分,这才是至关重要的问题。轩辕台封禅是何等神圣大事,怎可如此随意,让三人同时封禅,这雷劫恐怕就要生出异象了。” 众人都觉他此话有理,一听说雷劫要出异象,登时脸上变色,目光齐刷刷望向封禅明台。 历来神君封禅,都是一个人登台渡劫,以肉身之力承受四十九道雷弧,方可修成大能神君正果。 而这一次封禅却是三人同时登台渡劫,恐怕违背了天命规条,所以才让这雷劫无从落下。 封禅台上护法的华瑶女帝仰头向天,凝视云中的闪雷,半晌说道:“看样子,此次三人封禅难以成功。是否该让其中两人先行退下,以后有机会再登轩辕台?”目光随即转向月横塘,想知道他意见如何。 月横塘蹙眉不语,三人同时封禅也是无奈之举,他们的功力虽然达到神君之阶,但年纪和阅历不足,更没有搏杀抗敌的经验,所以单凭一人之力,根本无法渡过雷劫。 两年前他登轩辕台封禅,连用了昆仑十三道神器法宝抵抗雷弧,又有华瑶女帝在一旁护法。到最后所有防御法宝全被雷弧击碎,他身负重伤,被雷电劈得皮肉焦黑,经脉震断,只剩一根心脉完好,这才勉强渡过了雷劫。 封禅后用了一整年的时间闭关疗伤,总算恢复过来。回想渡劫时的恐怖场面,至今仍然心有余悸。 目光飘到东陵身上,见他只有一道青光罩防御遮挡,顿时蹙紧了眉头。雷劫如此凶烈,不能让东陵命丧此地。 沉吟了片刻,月横塘说道:“再等一等看,如果过了吉时,雷劫还不落下,就取消今年的封禅大典。” 众人见绝皇这样说,心中不禁纠结起来。 谁也不愿意取消封禅,如果错过一次领悟雷弧力量的好时机,以后还不知道能否再有机会。但此时雷劫不来,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得耐心等待着。 坐在人群最后的云祖捏着白胡子,突然喃喃说道:“雷劫不动,必有深意。难道是因为……有更重要的人渡劫?” 旁边的浣灵转头问道:“云祖爷爷,他们三人在仙道界已经是翘楚,谁能比他们更厉害?” 陌伊葵沉思片刻,忽地瞪起眼睛看向云祖,惊声说道:“莫非是老祖爷爷,天意想让你登台封禅?” 云祖脸上抽搐一下,缓缓摇头,“你不懂,当年我离开蜀山已祭告轩辕台,四海云游做一名野仙,此生永不封禅,所以这次雷劫异象与我无关。”停了片刻又道:“封禅是否成功不在功力高低,而是天命所归……” “轰隆隆!”空中的雷声突然猛烈起来,震得众人耳膜发颤。霎时电光闪动,三道铁链粗细的雷弧劈下来。 云祖瞪大眼睛,抖了一个激灵,惊声大叫道:“不好,这雷弧……月横塘,保护小紫宁!” 他终于明白雷劫为何迟迟不动,因为此次封禅渡劫的不是明台上的三人,而是无极玄女紫宁! 众人惊慌失措,只见三道闪雷落下,在劈向明台的一瞬间猛地改变方向,“咔嚓!”一下将青铜围栏劈成碎末,磅礴巨大的骇人力量朝紫宁头顶狠劈下来。 “啊!”紫宁本能地抬起左腕一挡,“轰”地蓝玄玉镯荡起一片蓝光,随即惊恐的尖叫声四处涌起。 “紫宁!” “宁儿!” 两道身影疾速从明台上飞跃而来,月横塘眉头紧锁,十指灵剑射向第二道雷弧,狠狠将电光荡开。华瑶女帝满面焦急,用手中长剑击中第三道雷弧。 电光石火之间,三道雷弧都被挡住,但紫宁仍被雷弧的余波击中,从头到脚贯穿而透,浑身被闪电震得瑟瑟发抖。 周围的众人被雷弧的巨大力量波及,早已抵御不住,年轻弟子全都面色惨白,歪倒身子连吐鲜血。 月横塘大喊一声,“向后退!”各仙族道族洞府弟子连忙起身,互相搀扶着向后退去。坐在靠前位置的男女老少连滚带爬,狼狈不堪,顷刻间一大片空地让出来。 紫宁盘膝坐在空地中间,月横塘伫立她左侧,单手高举灵剑向天,右侧的华瑶女帝发髻凌乱,嘴角流出一道鲜血,显然在抗击雷弧时受了伤。 紫宁脸色煞白,头发被雷弧的余光劈的乱成一团,簪钗环翠散落,眼睛直勾勾盯着手腕上的蓝玄玉镯。 要不是刚才用这镯子挡一下,她就当场被雷劈死了。 一阵惊恐的后怕涌上心头,忍不住“哇”一声哭喊出来,“塘哥哥,娘亲,我不要渡雷劫——” 这惊天动地的雷劫让她无比恐惧,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似乎最后要被雷弧活活劈死。 “紫宁,我们来不及撤退,你一定要打起精神!”华瑶女帝一抬袖,抹掉嘴角的鲜血,目露坚毅决绝的神色,“你是蜀山云鹤沉的女儿,渡雷劫怕什么,不要没出息,给你爹丢脸面!” 紫宁连忙憋住哭声,用力抽了一下,连连点头道:“我……我知道了,我打起精神……”目光惶恐地看向月横塘,见他面带微笑,犹如春风拂动,紧张的心绪登时舒缓下来。 塘哥哥,娘亲,你们放心,我一定会挺住的! 当即盘膝坐好,眼眸微闭,双手挽出一个道诀,气定神宁,缓缓转动丹田的气息。 封神明台上坐等雷劫的三人目瞪口呆,这明明是他们渡劫,为什么雷弧要劈紫宁? 玉尊桃花眼眸一眯,自从遇见紫宁,他就开始倒霉,没有一件事顺心的。就连他封禅渡个雷劫,老天爷也要偏心,这么厉害的雷弧都劈笨丫头了,连一根雷毛都没给他剩下。 正抑郁沉闷,忽听月横塘叫道:“不好,还有雷劫!” 话音未落,只见三道发光闪亮的雷弧凌空而下,比刚才的三道更粗了一倍,卷动着呼啸的疾风,对准紫宁头顶猛劈下来。 “紫宁,我来帮你!”一道青衣人影从封禅台飞跃而出,落到她跟前,碧绿的风影潇湘笛陡然变大,犹如一根水苍玉的长棍,朝着一道劈来的雷弧挡过去。 “轰咔嚓——”三道闪雷瞬间落下,被三人奋力施展兵器挡住,转眼没入黄土地面消失不见。随即地底传来一阵沉闷轰响,站在远处的众人摇晃起来,感觉到脚底震动剧烈。 “这雷劫简直太恐怖了,前面六道雷弧已经比铁链还粗,接下来要有多惊人?他们能不能抵抗得住?”有人惊声问道。 雷弧让远处众人脸色大变,这六道雷电距离他们太近,又没有护雷阵法的遮挡防御,谁也不敢去领悟雷弧的力量。万一这雷劫没个准头,把他们劈成碎渣,领悟再深也没用了。 已经有一些洞府尊者带领本门的弟子踏云御剑飞走,这雷劫太过危险可怕,护雷阵法已被击破,雷弧随时有可能失控。他们不愿意冒这样大的风险,赶紧带人远离轩辕台,保住性命要紧。 “咔咔咔——”数道无比清晰的巨响激起一阵阵金色电光,在紫宁头顶上炸了开来。 又是二十七道闪雷连续落下,一片黄土焦烟飞散四溅。月横塘奋力挡住了十二道,华瑶女帝挡住九道,其余六道落在东陵的身上。 巨大的雷弧余波震在紫宁身上,登时七窍涌出一汩汩鲜血。她脸色苍白如纸,双目染着血痕,惊悚地瞪着半空。 ———— 第59章 不离不弃 不等众人有丝毫喘息,一共十六道雷弧同时劈了下来。每一道雷弧犹如壮汉的手臂一般粗细,“轰轰轰——”震撼的巨响声不绝,惊得峰顶众人无处可避,只得纷纷驾起飞剑祥云,仓惶逃离而去。 峰下围坐灵湖岸边的众修炼者眼见闪雷轰鸣,似乎很不寻常,心下不禁十分纳闷。他们本要用心领悟雷劫的力量,希望能在功力境界上更上一层。但这轰鸣声有一种雷霆万钧的气势,仿佛不受控制,一束束的霹雳电光打到峰顶上,瞬间映得半片天有如白昼。 众修炼者忍不住仰头看去,议论纷纷。 “护雷阵法失灵了吗?怎会有如此恐怖的雷弧?”一名修炼者异常郁闷,好容易在灵湖边找到一个打坐的好位置,这雷弧劈下来凶猛无比,谁吃了豹子胆敢去吸收领悟,非要被雷电力量毁去丹田经脉不可。 另一个老成的修炼者说道:“护雷阵法不会失灵,我看是因为有三人封禅,所以雷弧比往常猛烈一些。” 旁边一人欣然地点头:“的确是猛烈了一些,但也不必担心。有昆仑绝皇和华瑶女帝在一旁护法,听说蜀山的云祖也在,还有仙族四大长老,这么多高手,一定没什么危险。” 正说着,只见峰顶上“嗖嗖”地荡出一道道飞剑和祥云,轩辕台观礼的众人竟像是被敌人追赶一般,狼狈落荒而逃。更让修炼者们想不到的是,七七四十九道雷劫之后,雷弧仍未停止,居然一道比一道更狠辣,似乎是要将渡劫之人置于死地。 这种雷劫简直是前所未有,众修炼者面面相觑,更猜不透是何人如此强悍,竟能引来这骇人的雷劫。 “咔咔——”紫宁七窍喷血,奋力挥出蓝玄玉镯,连续跟两道雷弧撞击在一起。月横塘一个人飞腾在半空中,白色的衣衫早已烧得一片焦黑,浑身的伤口崩裂出鲜血,硬是挡住了将近十道闪雷。 东陵和华瑶女帝两人护住紫宁,左右拼力抗击,无奈雷弧太多,来势愈加凶猛,两人已经支撑不住。 眼见面前一片惨烈,玉尊脸上不禁抽搐一下,在封禅台上按捺不住,这四十九道雷弧已经过去,为什么雷劫还没结束,难道紫宁要承受九九八十一道的最高天劫? “嗖!”他的红衣云影飞腾出去,铺天盖地一般遮住紫宁的头顶,“笨丫头,还是让我来救你吧!”飞扬的红衣将她整个身子卷住,双袖一甩,身形旋动,脚下祥云已经驾起来,要立刻带她离开峰顶。 “轰轰轰!”连续三道恐怖的黑雷狠狠劈到玉尊头顶,仿佛发怒一般,将他浑身上下的红衣防御罩全部烧毁。 月横塘厉声喝道:“不能带紫宁走,雷劫会把轩辕台上所有人都杀光!” 雷劫无处可躲,必须要经历在人身上,如果紫宁走了,只会引动更凶猛的雷弧下来,不仅是峰顶众人无一幸免,连地面上靠近灵湖的一众修炼者也会遇险。 紫宁身子一滚,劈下来的雷弧重击到她后背上,直透黄土地面,轰出一个巨大的深坑。 玉尊硬扛了三道雷弧,已经劈得浑身是血,脸色惨白,从半空狠狠跌落摔倒。眼见紫宁陷入深坑,惊声叫道:“笨丫头——”纵身跃起要扑上去,却被一边慌张战兢的西岐皇帝紧紧抱住,“见素,赶快跟父皇离开,这雷劫咱们不渡也罢,太危险了。” 旁边的四位仙族长老满脸焦急,连连跺脚,“为了一个玄女,连绝皇和东陵公子都搭上了。玉尊万万不能上前,我们仙道界没有神君了!” 玉尊振臂甩开西岐皇帝,“唰”一下将天煞灵弓搭上手,身形飞腾半空,抬箭狠狠射向雷弧,大声叫骂道:“本尊最喜欢跟老天爷斗,你有本事就来劈我,跟一个笨丫头过不去,算什么能耐!” “嗖嗖嗖嗖——”一片红色的箭幕朝雷弧汹涌扑去,却如同飞蛾扑火,在刺耳的轰鸣声中,箭头纷纷折断跌落,仿佛落下箭雨一般,顷刻间被烈火烧成灰烬。 这时一道麻衣身影冲腾而起,云祖双手捏着道诀,大声叫道:“小紫宁,这是九九八十一道天雷劫,你一定要挺住了!”衣袖中抖出一团团的白雾,运出猛烈的气流,“呼”地朝雷弧冲击过去。 “轰隆”的巨大声响爆开,雷弧被白雾气流遮挡缓冲一下,力量顿时减半。 紫宁被雷弧劈到黄土深坑当中,浑身筋骨经脉已经全都碎裂,用尽最后的力量,从蓝玄玉镯中甩出一块紫光玄铁,借着雷弧的冲力向空中抛去。 塘哥哥,娘亲,小木哥,见素,师父……你们都离开,不要管我—— 她用力嘶吼着,却只能发出微弱的声音,瞬间被轰鸣的雷电遮掩过去。 剩下一些没离开的仙族洞主无不心惊,他们就算有元君神女的功力,这样的雷劫劈下来两道,肯定也挡不住。能引动八十一道天雷劫,这玄女果真不是凡人。 “轰轰轰……”只是几个呼吸之后,密密麻麻的雷弧落了下来,顷刻间闪电穿透白雾气流,狠狠朝深坑劈过去。 一道巨大的黑雷冲力将东陵猛地撞飞,他的青衣绣袍遍身是血窟窿,混合着一阵烧焦的炭味。 雷光电闪之中,他仿佛看见一名紫衣少女,发髻上插着一支孔雀翎钗,抬手拂钗,对他盈盈而笑,“阿木哥哥,这支钗子是巫族的宝物,很贵重吧,你真的要送给我?” 他脸上戴着一副獠牙面具,“当然,我巫灵王决定的事,从不改变。羲儿,一支金钗而已,怎能抵上你的救命之恩。” 羲儿,阿木? 东陵嘴里喃喃呼唤了两声,闭目仰头歪倒,青光面具掉下来,映着他无比苍白的脸,仿佛回到了十万年前。 “东陵公子!”陌伊葵和浣灵不顾命地扑过去,将浑身是血,昏死过去的东陵拖到远处。眼见月横塘和华瑶女帝身上起火,仍在雷电中硬撑着,再不施救两人就要被活活烧死。 祺松急得双目通红,猛地大吼一声,旋动幻化变身。 众人只见一头巨大的火麒麟腾云驾雾,冲到雷电之中,嘴里连续吐出混元霹雳弹,撞击一道道雷弧。 “轰轰轰——”雷电与霹雳弹相撞爆炸,在半空中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一团团浓烟烈火四溅而散。 地面湖边上的修炼者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虽然看不到峰顶的情况,但这雷弧遇上霹雳弹,发出惊人恐怖的爆炸,几乎连天空中厚厚的黑云都炸裂了。 众修炼者连考虑都没有,赶紧拿出自己的法宝护住头脸,起身四处逃窜,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到处一片惊恐的哀嚎声,这哪里是渡雷劫,是要毁灭整个仙道界啊。 混元霹雳弹炸了几下,却无法挡住雷弧,两道电光狠劈下来,火麒麟狂喷数口鲜血,已经身受重伤。连忙转身,顾不得对付雷弧,一口咬住浑身冒火的华瑶女帝,闪身狂奔,将她带到安全的地方。 此刻云祖也支持不住,焦急地朝火麒麟大喊一声,“祺松,去救月横塘。” 还剩下十道雷弧没有落下,月横塘全身笼在大火之中,没有一块地方完好,他将紫宁抛来的一块紫光玄铁持在手上,硬是挡住一道闪雷,“咔嚓!”手臂当即折断,经脉震得粉碎。 祺松身子一抖,又幻化出一道黑色水麒麟身影,“噗噗噗”口中喷出无数道水柱,将月横塘身上的大火熄灭,张口一下咬住他,转身飞奔将他带回。 “紫宁——”月横塘浑身上下冒着黑烟,盘膝坐在地上,勉强睁开双眼,见天空一片乌云密布,九道雷弧扭动缠绕着,正积蓄着最后的力量。 九道雷弧,足以让无极玄女灰飞烟灭,永世无法重生! 云祖吐出一口老血,连连咳了几声,摇头道:“还剩最后九道,小紫宁挡不过去了,这也是天意啊!” 众人眼睁睁看着深坑里冒出黑烟,紫宁连一点动静也没有,心底不禁涌出哀伤。 玉尊抬手护住几乎断掉的后脊背,一股锥心的疼痛刺激大脑,一口一口的鲜血吐出来。他抬起一双眸子,伤感中闪动着星点的泪光,笨丫头,我居然救不了你—— 玄女死了,仙道界这些人也不必争斗,“紫宁,我从来都不想让你做炉鼎……你死了,不要恨我,好不好?” 眼见一道雷弧蓄足了闪电,就要蜿蜒直落而来,浣灵忽地跳起来,恸哭叫道:“宁儿,我去帮你挡住——”纤柔的绿衣身影闪动一下,直奔黄土深坑跑去。 众人惊呼一跳,云祖急得跺脚,“这丫头疯了吗!” 这样的雷弧连五行麒麟都深受重伤,浣灵一个刚开始修炼的凡女,定要被劈得连渣都不剩。 云祖连忙甩出一道水袖,白雾一般卷动的疾风,直扑浣灵而去。 突然身边的陌伊葵飞跃跳起来,大声叫道:“紫宁不能死,我去救她出来!”她一生所有的希望都在紫宁身上,她的一切梦幻,还有未来。 这时飞旋振翅的白球也蹦跶起来,“嗖”地飞向深坑,啾啾叫道:“羲儿,羲儿,我也来救你——” “咳咳!”月横塘忍不住吐出一蓬血雾,“快,拦住她们!”祺松的黑麒麟身子猛地一抖,跳腾而去,却见眼前三道雷弧“轰轰轰”劈下来。 陌伊葵来不及救紫宁,登时一咬牙,腾空跃起,拔出长剑直冲向一道雷弧,“蜀山灵剑!”抬手飞出长剑,撞击刺向“丝丝”作响的闪雷。 “咔!”长剑断成碎片,陌伊葵的身子顷刻被震飞。 “羲儿,羲儿——”白球抖着双翅飞去,雷电的余波打到它身上,一身细绒的白毛“哗”地燃烧起来,顿时变成一团火球。 “噗!”黑麒麟口中喷出一道水箭,浇灭白球身上的烈火,却成了一团黑乎乎没毛的光溜身子。 这时浣灵已经奔到深坑中,眼见紫宁浑身染血,一半掩埋在黄土中,登时哭叫道:“宁儿,我救你上去……”伸手去拉她,却发现她筋骨全都碎裂,手臂发出“哗啦啦”脆响,顷刻间衣袖破成飞灰碎片,滚出一个玉盒子。 “轰隆!”一道闪雷落下来,将浣灵和玉盒子同时劈飞,一个鸡蛋大小的白色凤凰胆从盒中荡出,撞到浑身冒烟的浣灵身上,“嗖”地化作一道灵气,消失无影。 众人惊呼声不绝,慌忙将陌伊葵和浣灵从烟雾中抢出来,却没留意月横塘缓缓站起身,嘴里发出虚弱的声音,喃喃说道:“剩下的六道雷弧,我来帮你挡。紫宁,我们生死都在一起——” 身子猛地旋动,一道飞纵而起的影子直扑向黄土深坑中。 恍然之间,淡紫色的弯眸浮现眼前,两道身影霎时交织在一起。 羲儿,十万年前,我陪你渡雷劫。紫宁,十万年后,我还要陪着你。 生生世世,不离不弃。 他拖住一条折断的手臂,滚入深坑,单手紧紧抱住浑身骨头碎裂的紫宁,在她耳边低声道:“不要怕,我在你身边。” 紫宁的七魂六魄飘散而出,她睁不开眼睛,灵台中却现出一个黑衣身影,脸上带笑,朝她走来,“羲儿,我来了,再也不会离开你——” 尘封已久的记忆如同潮水一般涌入脑海中,魂魄登时归位,浑身的感觉无比清晰,也无比疼痛,“月冥,我找了你很久。我一直都在想你,害怕忘记你,走到天涯海角,时空交错,也不愿忘记。” 两滴泪珠从眼角滑落,“我终于找到你了。” “轰轰轰轰轰轰——” 六道凶猛的雷弧完完整整劈到深坑当中,登时黄土黑烟四起,烧焦的气味弥漫而散。 “绝皇!” “紫宁!” 留在峰顶的众人无不惊呼,脚底下都在剧烈颤动。 一团团的黑雾从深坑中浮起,峰顶所有的人呆若木鸡,发不出半点声响,霎时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 飞烟滚动,万念俱灭。 ———— 第60章 秋色月影 九月时节的凉风吹起来,凌霄巍峨的昆仑宫中更显一片萧瑟幽寒。 紫宁不知道沉睡了多少时月,偶然醒来,眼前也是混沌不清的景象。白茫茫的人影,浓郁的药气,听不见声音,没有一点颜色。 她仿佛一直躺在虚浮的柳絮堆里,漫天是残破的灰白影子,一团团地在脑海中飘荡。重叠无序的记忆塞满了她的心,从十万年前到十万年后,月冥、巫灵王、梁子夜。 月横塘,脑中猛地激灵了一下。飘忽的白衣少女身影浮现出来,静霄抬手指着她,满面怒气,“玄女没有传承,你就只剩下八十年的寿命。想让横塘再等你十万年么,做梦吧!” 紫宁的意念恍恍惚惚,好似在一片无人的空旷中游荡,脚步蹒跚,四处一片虚无,让她心底生出一股深切的恐慌。 八十年?只有八十年吗? 八十年有多少天?她慌张地计算着,两万九千两百天,白昼和黑夜,统统就只这些。如果去掉睡觉的时间呢,就剩下两万天。就算每天看见他,跟他在一起,不分不离,那也只是沧海一粟。 如果让塘哥哥等我十万年,他一定很寂寞吧? 紫宁紧闭双目的长睫毛微颤,“不,我不能让他寂寞,不能让他难过,我一定会想出办法的。”梦中想了又想,却十分疲累,于是沉沉睡去,躺在一个温暖安全的地方,双眼紧闭,不愿意醒过来。 终有一日,耳边传来喏喏的声响,听到低沉磁性的柔和嗓音,“紫宁,今天是秋分……” 秋分,好像是她的生日。 半梦半醒之间,脑中浮现她初来这个纷乱的仙道界,发鸠国那一个春日里,空气微寒,殿外是一片白茫茫略透细粉色的杏花。 从春天到秋天,满满的记忆全都是他。 杏者,幸也。 紫宁的灵台一亮,神绪清醒过来,双眸缓缓一开,遇上一双漆黑如星的眼睛。月横塘的怀抱温暖如春,透着一股玉檀的芳香,依旧是初见时的味道。 “我……何等幸运,千回百转遇见月横塘。”她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嘴唇裂开,声音虚弱地说道。 月横塘笑得有如一缕春风,安然静声道:“是我有幸,遇见紫宁。”将她纤柔的身子紧紧抱入怀中,声音微微颤抖,“从今往后,不负仙道不负卿。” 昆仑绝皇只选独一无二的,仙道界有许多公主神女,但紫宁只有一个。半晌,低低凑向她的耳边,柔声呢喃道:“我的怀抱,永远只属于你一人。” 紫宁眼眶一热,手指跟着抖动起来,心中恍然领悟:“原来,我跨越时空来仙道界,便是为了寻你——” 当初见那一片杏花,她便是幸运的。花样般的年华,交托给深爱的人,不会独自寂寞绽放,辜负一夜的东风,也辜负一树的繁华。 “秋分……”紫宁牵动嘴角,露出一个笑容。她颠沛流离,跌跌撞撞,想不到这么快就过第一个生日了。 身上虽然虚弱,但心情已经大好,她又从鬼门关转了一圈。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夜色微凉,衬着半空中的皎洁月光,更显得如水一般的清宁。月横塘紧拥住紫宁,手心里透着一股热气,尽力暖着她,唯恐她任性着凉。 紫宁心里一番好奇,不知月横塘离开寝殿去昆仑峰顶做什么,她破天荒地温柔顺从,犹如一个听话的小女人。 过了秋分,她就长大一岁。十七岁,可以当一个小女人了。 随他脚下的祥云一直升腾,攀上了峰顶,飞到一溜墙根下。在一处堆得横七竖八不起眼的柴垛后面,发现了一扇半敞开的小竹门。 小竹门虚掩着,周围长满杂草。 紫宁瞪圆双眼,只见他微微抬手,推开那扇竹门,随即转头道:“从这里过去,便是我修炼的地方,满山坡的花树竹林,你一定喜欢。” 眼眸中带了一丝揣摩不透的深邃,透着异常的眷恋。紫宁登时脸上一红,害羞说道:“只要是你的地方,我都喜欢。”脑中浮现一道景象,他在峰顶抚琴修炼,白衣飘飘,灵气袅袅,一副玉树临风的仙姿。 心里砰砰乱跳,嗓子干燥得发紧,使劲咽了两下,又道:“我的伤已经好了,能不能跟你一起修炼?” 八十年的时间,一天也不想浪费。她要时时刻刻跟着他,贴在他身上。他读书写字,她也一起读书写字,他修炼,她也一起修炼。他睡觉,她也一起…… 脸上登时更红,心底却升起一股悲戚之感,为什么只有八十年,时间真的太少了。 心里一团乱,却听月横塘轻声说道:“我们一起修炼,每天都陪着你,好不好?”他何尝不知道她只有八十年,他要让她快快乐乐的,八十年中没有痛苦悲伤,只有幸福美满。 说着,将紫宁的手牵得近一些,挪动碎步子,微侧着身子,从狭窄的小竹门出去,在种满一片花树的暗影下默默穿行。 月色虽明,但花树丛却是一片昏暗颜色,分不清枝杈花叶的形状,密密匝匝铺满眼前。隐隐嗅到一股清凉的淡香气,伴随着氤氲的雾气,若暗若明。 紫宁被这一片旖旎的花树感染,心情好转许多,抬眸去瞧他的脸庞,月光下皎洁如玉,暗叹一声,嘴里低声嘀咕:“我死皮赖脸缠了你十万年,你会不会觉得烦呢?” 她声音虽轻,却被他听见,转眸露出一个戏谑的眼神,含笑道:“你如果愿意缠着我,我就勉强接受了。但是你一刻也不能离开我,紫宁是月横塘的人,永远只属于我。” 紫宁登时脸一红,嘟起嘴说道:“我发觉一件事,你挨了雷劫之后,竟变得油嘴滑舌了,原来塘哥哥不是老实人。” 月光下的他微微一笑,双眸中闪动着晶亮,“我何时说自己是老实人?倒是紫宁,一厢情愿将我当成君子,甘心随我赴汤蹈火,不离不舍。” 脑中浮现许久以前的记忆,那时的羲儿正是如此,简单纯洁,陪他一起赴汤蹈火。目光顿时更加温柔,这一世的他,不会让她再遭受苦难。 脚下走得磕绊,紫宁猛地停住,抬眸望他,“塘哥哥,你……全都记起来了?以前的事情——” 她的记忆与羲儿合为一体,只觉得眼前的他,既是月横塘,也是月冥。 一模一样的面容和目光,两道身影重合,唯有他的一袭白衣,取代了黑色锦缎的长袍。 月横塘郑重点头,“全都记起来了。但我是月横塘,不是月冥,你要相信我。” “我相信你。”紫宁双眸充满笑意,拉紧他的胳膊。 只要她不去寻找玄女传承,他就永远是月横塘。当即一撇嘴,笑道:“你如果敢变成月冥,我就抬脚踢飞你!”作势要踢他一下,他侧身轻巧躲过,眼波里灼灼的热火,藏了一抹宠溺的温柔。 两人穿过遮天蔽月的花树林子,一轮月亮陡然亮堂起来,照见一间幽静的竹屋。青绿色篱笆栅栏被月色映得泛出柔和的光泽,仿佛从地上生出来一般,随意歪斜交叉着,有一股卓绝于世的风韵。 紫宁挣开月横塘的手,忍不住跑上去推开篱笆竹门,几步冲到低檐悬窗的竹屋前,激动地叫道:“塘哥哥,真不愧是昆仑绝皇的修炼之所,幽境绝佳,更兼风雅,我太喜欢这里了!” 月横塘眼眸中淡淡一笑,不慌不忙上前,从袖中甩出一道烟火,将屋檐前悬挂的两盏黄灯笼点燃,夜中淡淡的凉气裹着昏黄的亮光,在两人额间上方摇曳晃动。 紫宁盯着他看了片刻,心里微微一滞,如果就这样彼此相望,一动不动,也是幸福的。 他“吱嘎”一声推开屋门,顿时一股丹药的香气涌出来。紫宁闭目深深一嗅,这些天她习惯了药味,深觉药香丝毫不逊于花香,竟是十分好闻。 点燃了屋子四角摆放的油灯,一时火光将眼前照得通亮。紫宁在一处榻桌前坐下,好奇地抬眼打量四周。 屋内一应床榻桌椅均用翠竹所制,榻上铺了冰凉凉的竹席,一个四方榻桌上摆了黑白子的残棋,迎面竹墙上挂一张黑漆般的古琴。 月横塘早已端正坐下,将小小灰色陶锅放在炉上炖煮,捣好的药泥盛在粗碗中,方才抬眸说道:“这是昆仑的纳气凝体丹药,你吃了这个,很快就能伤好修炼了。” 紫宁伸一伸舌头,舔一下嘴唇,蹙眉道:“是不是很苦?很苦的我不吃。” 月横塘见她舔嘴唇的模样娇俏动人,不禁神色一呆,随即眸子转动两下,露出一抹笑意,点一点头,抬手指着炖煮的小陶锅道:“这里有煮好的仙草茶,还有一罐子花蜜糖,能除去苦味。” 炉中的火苗一闪一灭,暗红的烛光照着两人,萦绕一片氤氲之气。月横塘盛了一碗仙草茶,稳稳端在手中,送到她面前,拿小木勺轻轻搅动,舀一勺喂到她嘴边。 空气中飘散着一股暧昧的暖流,紫宁微微低下头,脸色一红,将小木勺含进嘴里。 月横塘目光一闪,流出一缕似水的柔情,笑道:“喂你喝一口仙草茶,你咬勺子干什么?” 紫宁一窘,连忙把木勺吐出去,脸上更红。 月横塘又喂了她一口,说道:“你慢慢喝下去,千万不要着急,呛到了我不管你。”她微微点头,一双眸子抬起来,盯着他的脸,目光有些湿润。 未来的某一个日子里,她与他终将分离,但只愿此刻能够成为永恒。 炉上慢慢熬着仙草茶,盖子四周冒出袅袅的白气,烤的一片暖烘烘,清冷的屋子里逐渐有了暖意。紫宁双眸带笑,脸色微微红润,火光照耀她贴紧身上的深衣,勾勒出一个玲珑苗条的影子。 她冷不防夺过他手中的汤碗,笑一笑说道:“这仙草茶味道很甜,我也喂你喝一碗。”用小巧的木勺舀了一下,仔细喂他。 月横塘并不拒绝,顺从地喝了下去。 喝下半碗之后,忽地猛烈咳嗽两声,嘴角流出一缕血丝。 紫宁大吃一惊,连忙抬起袖子帮他擦掉嘴边的鲜血,急声问道:“塘哥哥,你怎么了,为什么会吐血?” 她恍然明白,月横塘帮她挡了雷劫,伤势并没有痊愈,而且比她想象的更严重。 “没事,你不要担心。”月横塘淡淡一笑,“吐两口血不会死的。” 几十道雷弧劈到他身上,筋骨经脉尽断。这几个月虽然恢复了不少,但日夜为紫宁疗伤,他的内息损伤十分严重。 这些事情不能跟她说,他只想让她平安快乐,别的事情,全都没关系。 抬手抚一抚她消瘦的脸颊,“你忘了吗,我是昆仑绝皇,仙族第一神君,这点小伤不算什么,过几天就好了。倒是你,已经瘦的没有肉了,吃胖一些才好。” 紫宁坐在他身边的竹凳上,借着灯光,歪脑袋仔细端详,看不出他表情中有异样,这才半信半疑问道:“你是第一神君,天下无敌对不对,伤势一定会好对不对?” 他的眼中透出笑意,“嗯,一定会好。” 伤势一定会好,只是这次雷劫毁去了他一半寿命,他心中颇为安慰,“没有关系,剩下一半寿命,也够陪着紫宁一生一世。” 没有紫宁,他一个人孤单存活几十万年,又有什么乐趣? 月横塘将捣碎的药泥搅动一下,药香气登时飘满屋内,紫宁深深一嗅,笑道:“今天是我的生辰呢,你给我吃这苦东西。这一个晚上,我浑身都是药味了。” 他抬眼见她发髻高挽,说话时笑意盈盈,一对银耳坠子颤动着,异常娇俏动人。身上的深衣紧裹腰间,窄肩细袖,身形婀娜,领口露出一抹白皙脖子,打扮虽简素,却有一种脱俗清丽的风姿。 忍不住心中一动,他喜欢的人,横看竖看都最美。 “吃了这碗药,我送你一样好东西。”月横塘眼中露出暖意,微笑道:“仙道界最好的一件东西,不吃药就不给你。” 紫宁“哦”一声,目光从他身上飘向药碗,把心一横,自言自语道:“好吧,我不怕苦,我把它全吃光!” 月横塘拿了一个干净的木勺子,小心翼翼舀了一勺,缓慢送到她嘴边。 一勺药泥塞进嘴里,紫宁苦得舌头发麻,见他一双漆黑的眸子盯着她,目光十分关切。她的双眼中不禁蒙起一层潮湿,低头一抿嘴,将一口奇苦的药泥吃下去。 月横塘一转神见她目光湿润,登时问道:“很苦吗?不要哭。”转手将药碗放在桌上,拿来一罐子花蜜,用木勺子挖一口浓郁的蜜糖,递到她嘴上,笑道:“给你蜜糖吃,这样就不嫌苦了。” 紫宁强抑住泪珠,硬是将一碗药泥全吃下去。 药很苦,但却有更苦的,她将最后一口苦味咽下去,说不清楚那是什么。 “咕噜咕噜”喝了一碗仙草茶,她抚着胸口,喘气叹道:“这一碗太苦了,跟二十一世纪的药差不多。” 月横塘抬眸一怔,紫宁忽觉说漏了嘴,连忙掩饰道:“我是说,我……以前在发鸠国膳房有两个朋友,一个叫二十一,一个叫施姬,她们都是熬药的,那些药都特别苦。” 月横塘听了,略微颔首,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微笑道:“你朋友的名字很奇怪。” 紫宁嘿嘿干笑,暗自嘀咕,“谁的名字叫二十一啊,还有施姬,都是我瞎编的,能不奇怪吗?” 见他目光炯炯,连忙抬手挠一挠额头,继续圆谎道:“那个二十一啊,她在家里排行二十一,家里孩子太多,懒得起名字,就叫二十一了。施姬嘛,她……她姓施,女儿家叫什么姬的很多啊,总比施丫头、施菜花、施来弟好听一些吧。” 以前在发鸠国外宫门的大院子里,就有婢女名叫丫头、菜花、来弟。 月横塘并不出声,眼中的笑意更浓。 这丫头说起谎话来,竟然跟真的一般,小脑瓜里尽是奇奇怪怪的东西。 紫宁猛地一拍脑门,脸上抽搐一下。不对呀,谁家生孩子生二十一个,这姑娘的名字不太妥当。 随即眼珠一转,嘻嘻笑道:“二十一家的孩子是多了点,你千万不要惊奇,她还有个妹妹叫二十二!她……她爹娶了五个小老婆,每人都生了好几个。” 越说越离谱,不由得暗暗发愁,“塘哥哥如果想见二十一,我去哪里给他找呢?真郁闷啊!” 抬眸望向他,一张似梦似幻的英俊面孔在灯光下闪动,唇红齿白,眉宇间略带一丝憔悴,却丝毫不妨碍他双眸熠熠生光。 登时脸上绯红,心底一股热气涌起来,鼻子里有些发痒。 忽听月横塘惊叫道:“不好,你流鼻血了,是不是内伤又严重了?再熬一锅药好不好……”一边叫一边跳起来,转身去生起炉火,又忙着往锅里添水。 紫宁笨拙地抬手,用衣袖轻轻一抹鼻子,果然一片鲜红的血迹,当真是流鼻血了。 ———— 第61章 清虚谷界 月横塘刚一转身,紫宁“啊”的一声,直挺挺往他怀里一倒,瞪大双眼,夸张叫道:“我头晕啊,莫非血气上冲?大事不妙,鼻血流过河了!”抬手将一条帕子撕开,卷成两个小团子,死死塞住鼻孔。 月横塘知道她在耍赖胡闹,于是单手揽住她,笑而不语。 紫宁半依他怀中,眼珠子骨溜溜一转,突然将衣袖卷起来,露出一段洁白的胳膊。大喝一声“哈!”随即干净利落地劈出一掌,“我吃了塘哥哥给的纳气凝体丹,所有的伤都好了,现在正式开始修炼。” 月横塘被她惊天动地的“哈”声吓了一跳,身子忍不住颤一下,忽见她身子动起来,紧接着一连串前踢、横踢、勾踢、侧踢、后旋踢、双飞踢,在屋中不大的地方施展拳脚,有如行云流水,动作竟是十分华丽。 饶有兴趣地看她身姿起起落落,动作轻巧回旋飞踢,身子半腾空而起,脚上带着呼呼的风声,不由点头淡淡一笑,“这招式闪来闪去,倒是很好看。” 见她拳脚练得起劲,他目光中露出一丝安慰。紫宁重伤初愈,难得有这样的好心情,只要她开心就好,忍不住拍巴掌赞道:“这一脚,真厉害!” 仙道界只重视修炼真气和法术,很少有人使用脚法招式,这种华而不实的功夫练得再好,只需用一个定身术就破了。 紫宁嘻嘻笑道:“你是不是看傻眼了,我这是一个凌厉的下劈脚。嘿嘿嘿……”微微喘气收了功,眼眸转动起来,“塘哥哥,我教你几招厉害的,以后你跟人打架,用我教的脚法,凌空一踢,总比那飞来飞去的好用。” 她早觉得仙道界的人打架很无趣,你扔一个法宝,我扔一个真气团,“轰轰”撞在一起,一场架就打完了,根本都不好看。 抬眸见月横塘似笑非笑,登时不满地瞪他一眼,说道:“塘哥哥你要记住,这些脚法要勤加练习,万万不可偷懒,等招式练得熟了,我再教你别的功夫。” 向他训了话,她自己暗暗得意,感觉俨然是一派师尊的作风,“这些招式连我云祖师父都不会,我偷偷教你的,整个仙道界独此一家,别无分号。” 见她认真入戏的样子,月横塘微笑点头,故意问道:“这样厉害的功夫,是一个什么名号?” 紫宁眉头一紧,心里嘀咕,“若说一个普通脚法,就显不出我的本事,须得想一个霸气侧漏的名堂!” 凝神沉思片刻,轻咳两声,转眸笑道:“这功夫叫做‘翻云覆雨踢’,只因我的功力有些不济,如今还踢不到最高境界。”她微微仰头,神思飘飞,有朝一日将仙术融会贯通,一定踢出震撼乾坤的脚法来,就跟孙悟空差不多。 “翻云覆雨踢?”他双眸迷醉,划过淡淡的一股清流,嘴角上前弯起,忽地展颜一笑,露出整齐白皙的牙齿。 紫宁怔怔瞅他的笑容,只觉得他一笑,三千世界的花朵都跟着绽开,她心头的小花蕾也一起冒芽。 即刻咬住嘴唇,慌忙将眼神躲过去,感觉鼻子里又有一点痒了。 不得了,他每天对我笑一笑,非得心脏病不可! 月横塘一双漆黑的眸子闪动晶亮,忽地说道:“紫宁,今夜有清风明月为证,你我两情相悦,万载不变。” 没等紫宁反应过来,他的身形“嗖”一下旋飞而动,带她来到竹屋外。月影中笼着雾气,峰顶寒石孤松,两人相依伫立月色下,远望崖下是一片萧飒之景。 紫宁转眸望向他,见他的眼底划过一道凄苦,登时脸上的笑容凝住,“塘哥哥,你怎么了?” 今晚的月横塘,似乎满怀着隐秘的心事,笑容中带着一丝忧虑和勉强。 一颗心怦怦狂跳起来,许多事情,她一直没有开口细问,她是怎么渡过雷劫的,昏迷不醒的几个月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隐隐觉得并不简单,一定有什么事是他没说的。她不敢多想,也逃避问关于渡劫,因为她只想就这样跟他在一起,能过一天快活的日子,就快活地过一天。 她跟他嬉笑胡闹,就是害怕说起烦心的人和事。可是,梦境总会被打破,该来的一定会来。 月横塘沉默不语,峰顶的凉风刮过来,他紧紧拥住紫宁,抬眸望向云中的月亮。 云和月在一起,已经足够了。更何况,他们还有八十年。 抬手将她鼻孔中塞的布条扯出来,打一个止血法诀,轻轻捏一下她的小鼻子,“以后再流鼻血,不要用帕子塞住,真是难看。” 紫宁朝他一伸舌头,点头道:“我要把所有仙术都学会,以后像你一样厉害。” 两人默默地拥在一起,抬头观看空中的月亮,浮云飘过去,洒落一片皎洁之光。 “紫宁,我要送给你一个世界。”月横塘抬手一挥,眼前浮现出一个虚影般的圆球,散着柔和的微光,“这是清虚谷界,须弥大千天地,只化一粒尘埃。我把它送给你了,你是它的主人,以后想过什么样的生活都行,不会有人干涉你。” 虚影在他手中化作比微尘还小,肉眼也看不见,紧接着又渐渐扩大,变成一扇宽阔的圆门。 月横塘携着紫宁闪身一跃,进入了一个偌大空旷的世界里。 眼前陡然出现一片绿草平原,明月悬空,繁星点点,远处是郁郁苍苍的山峰栾川,树木花草连绵,空气异常清新。 “这是哪里?”紫宁转头左右看去,感觉有点奇怪,这里的灵气并不浓重,双脚踩在泥土上,也是踏实的感觉,很仙道界很不一样。 她以前看梁子夜写的书里说,开天辟地以来,存在许多须弥世界,人类占领了须弥世界之后,就成为一个大陆界面。人类在里面生活,世世代代繁衍。 她此刻两脚站的地方,就是一个还没有人类开拓的须弥世界。“这里是清虚谷界,整个世界都属于你了,喜不喜欢?”月横塘笑着问道。 为了保护紫宁平安,他愿意送给她一个世界,尽管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清虚谷界一旦易主,就要用他的鲜血温养,否则这里很快就会成为真正的世界,日月星辰独立运转,再也无法随意操纵。 紫宁张了大嘴,登时欢喜起来,一双眸子瞅着他,挤眉弄眼地笑道:“这是我的地盘了?我想怎样都可以吗?” 月横塘点头而笑,你的地盘,你想怎样都可以。 紫宁眯着眼睛,伸舌头舔一舔嘴唇,抬手向前方的湖边一指,“我要在那里建一座木房子,然后造一条小船,在湖里养鱼,还要养一群大白鹅。那边种一片茉莉花,再养几匹骏马。你种田来,我织布……”嘴里忍不住哼起小曲子。 脑中又浮现出另外一个景象,湖边盖一座城堡别墅,一艘帆船游艇泊在湖面,夕阳的余晖照在夹板上。她身穿比基尼,手持一杯马提尼,红唇炫目,浑身芬芳,优雅地跟塘哥哥一起享受浪漫的度假生活。 自己忍不住呵呵傻乐起来,忽听月横塘说道:“以后……如果有一天我不能陪你了,你就留在清虚谷界里,千万不要出去,等着我回来。” 紫宁脑海中的绮梦碎了一地,一股莫名的惊慌涌上心头,“为什么你不能陪我了?为什么要把我自己留在这里?” 手指微凉颤抖,连忙紧搂住他一条胳膊,摇头道:“我不跟你分开,说什么也不分开!”停了片刻,又道:“你赶我我也不走,我不吃不睡也要粘着你。” 她死死地抓住他,唯恐一松手他就不见了。 心底突然非常害怕,害怕所有美好的都是梦幻,一睁开眼睛就消失了,包括她的塘哥哥。 “不分开,永远不分开——”她眼中流下两道清泪,“明天我就去找陌伊,她有一根捆妖绳,把咱们两人捆在一起,你走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永远不分开。” 眼泪滚落在嘴角,有一股苦涩发咸的味道。 在她菲薄的年华中,已经过去了十七年。可恨的是,前面的十六年没有遇上他,竟然全都白活了。 或许每个人一出生就有命定的姻缘,她早就该出发寻找他。依照前生心底留下的那个模糊印记,一路寻找,必然会遇见。 月横塘心底幽幽一痛,目光中浮起一层淡淡的湿雾,抬手轻抚她的头发,安慰她道:“我是说万一,万一哪天我离开你了,你要相信,我一定会回来。” 温热的手掌从她头顶滑下来,擦掉她脸颊上冰凉的泪珠,“你不要哭,你哭了我很心疼。”停了半晌,忽地说道:“我帮你建好一座房子,种上茉莉花,养上大白鹅,你可以带朋友进来,有他们陪着你,不会太寂寞。” 一股恐惧感油然而生,紫宁大声哭道:“我不要,我就要你留在身边。”浑身哭得颤抖起来,连连抽泣着,“我如果敢离开,我就去找娘亲,找师父,让他们把你抓回来——” 她感觉脑袋发昏,眼前尽是一片灰沉的颜色,月光的皎洁十分清冷,映出她心底的孤单和惧怕。仿佛拥有的一切都要离开她,心中顿时绞痛一团,牵肠挂肚的酸疼,难离难舍。 “塘哥哥,你怎能让我等你呢,等待是最痛苦的,你知道吗?”她嘴里喃喃说道,微风吹拂过去,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我很害怕——”紫宁双肩紧紧缩起来,依偎他的肩膀上。 月横塘再也忍受不住,一把将她揽进怀中,泪光闪动,心痛地说道:“紫宁,你不要怕,我一定不离开你。我要陪你过完这一辈子,然后让我来等,等你十万年重生。” 所有的孤独,都应该由男人来承受,虽然他不清楚自己会不会那么坚强。 只愿这一生能拥她入怀,任风云变幻,任刀光剑影,他都为她挡住。 清虚谷界一片寂静,偶尔有丝丝风刮树影的声音。月横塘怀中紧抱浑身颤抖的紫宁,凄迷的目光中渐渐透出一股笃定。 一定能想出办法,身为昆仑绝皇,仙道界第一神君,他要把所有的麻烦都解决掉。两人幸福美好的未来,就掌握在他的手中。 —— 第62章 谋而后动 九九八十一道天雷劫,月横塘和紫宁命悬一线。 仙族四大长老开启月冥封墓,取骸骨为绝皇招魂。蜀山掌门菡樱白以女帝功力为紫宁接续经脉,一众仙族尊者无不感佩。 昆仑绝皇身为仙族之首,被无极玄女迷惑,损身重伤。蜀山掌门一介女流,却有仁德大义,关爱天下苍生。 紫宁昏迷中源源不断吸收仙道界灵气,致使昆仑附近道族百姓灵石遭毁,纷纷破产。道族怨声四起,月横塘一味袒护,不理众人哀怨控诉,专心闭关为紫宁疗伤。 五月初五,北冥荒山之外,锁妖灵符封印松动。天妖随时破封印而出,仙道界警戒防备,派遣一千弟子前往北冥荒山察看。三日之后,一千弟子全部惨死,无一幸存者。 仙族四大长老调查死因,结果一出,竟是天妖余党作祟,登时引起仙道二族一片哗然。道族三十六洞府七十二洞天联合呈请仙族,派遣十万铁甲神兵对抗天妖余孽。 六月初六,道族十三个洞府接连被天妖余党突袭,弟子死伤过半。 七月初一,紫宁伤势突然加重,七窍染血,魂离身外。菡樱白心怀慈悲,再次踏入昆仑,为紫宁稳固经脉。 七月初七,天显异象,发鸠国丹水逆流,天火自燃,连烧九个昼夜,无数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仙族长老解出一道凶卦,灾星与玄女相遇,仙道界将遭受一场巨大浩劫。 自洪荒以来,仙道界最大的灾星是月冥,月冥仙法一出,生灵涂炭,震天撼地。仙族四位长老十分后悔开启了月冥封墓,以月冥骸骨招魂,搭救昆仑绝皇。此次灾星降临,必定是月冥魂力借绝皇之身,试图肆虐整个仙道界。 一时间灾星之卦传的沸沸扬扬,人心惶恐,昆仑绝皇的声望跌至谷底。仙族道族众洞府紧急合议,一力推举蜀山掌门菡樱白为仙道界领袖,取代昆仑绝皇。 七月初九,西岐国平嘉太子向发鸠帝君下婚贴,求娶彤公主为太子妃。 七月初十,东陵公子破阶出关,拜访昆仑仙境。 七月十二,云祖携弟子玉尊赴昆仑探望紫宁伤势。 七月十五,华瑶女帝入昆仑为紫宁祈福。 七月十六,月横塘伤势痊愈出关,紫宁情况稳定。昆仑摆宴庆贺,席间封锁二十七道噤声禁制,五人谈论商议的具体内容,外人无从知晓。 七月十七,华瑶女帝返回发鸠国,以彤公主年纪尚小为由,婉拒平嘉太子的婚事。 七月十八,东陵公子现身发鸠国,正式收彤公主为蓬莱弟子,传授蓬莱功法。 七月十九,云祖离开昆仑仙境,从此四海游荡,神龙见首不见尾。 七月末,紫宁烧伤治愈,停用生肌散,恢复容貌,经脉贯通,内息平稳。 八月初一,见素去蜀山仙族登门谢罪,携千姬雪茵返回西岐国玉尊府邸,择日完婚。 八月十五,月横塘卸去仙族领袖之任,将仙族十万神兵帅印交予蜀山菡樱白。从此以后深居简出,日夜为紫宁疗伤,不理仙道繁务。 九月初一,菡樱白一道诏令公告天下,绝皇身附月冥灾星戾气,无极玄女危害苍生,经仙道二族合议,将月横塘和紫宁圈禁昆仑仙境。 没有仙族四大长老手谕,二人不得擅自离开昆仑。 九月十五,仙族品选了丹穴山静霄神女做昆仑仙后,蜀山千姬梓绮、罗浮山叶涟女为仙妃。仙后仙妃择日入主昆仑宫,为绝皇传宗接代,开枝散叶,拥立昆仑后裔为新代绝皇。 九月秋分之日,紫宁伤愈,恍然苏醒。 …… 西岐国,玉尊府邸。 夜已深,寝殿中一片红灯光影,美人美景,绚丽热闹。 见素斜倚在丝缎长枕上,艳红色的锦袍遮盖住大半床榻。身畔环绕几名妙龄少女,身穿半透明的绣纹纱衣,高髻秀颈,肌肤柔白胜雪,娇声嗲气,一双双媚眼传递情意,蓄意讨好。 九月底的秋风有些凉气,却吹浓了整树的桂花香,亦将他多日隐忍的绵长心绪吹得凌乱。 轩辕台封禅神君之后,日子过得更加无趣。 他素来喜欢热闹,一个人最害怕空闲,因为会时常想起自己的身份,众人把整个道族的责任压在他身上,但这却不是他想要的东西。 众道族的期望,犹如一片鸿毛,他根本不在意。 他心中燥乱,道族的第一神君,西岐国的二皇子,又是什么锦绣娇花一般的尊贵么?如今在这玉尊府邸里,也只是锦衣玉食而已,了无生趣,徒惹厌烦。 若是算起生辰,他与月横塘同年,仅仅晚生了一个月。但他听说月横塘呱呱落地之日,仙道界的众人都跟得了绝世珍宝一般,极力献媚奉承着。连仙族的几位上神也派人送去贺礼,并赐封为“昆仑绝皇”。 一个月之后,西岐国二皇子降生,天生异象,漫布红通云霞香气。但仙族无人在意此事,他本该拥有的一切荣宠和热闹,都归于月横塘所有了。 昆仑仙族连续七日大开盛宴,庆祝小绝皇满月之期。神君女帝来往不息,昆仑仙境中灵兽仙驾遍布。 无人在意西岐国的皇宫里,有一位小皇子降生。 偌大的寝宫里,只有两个年老的产婆,和一阵阵婴儿响亮的嚎哭声。西岐皇帝去昆仑赴宴,却没能见到二皇子的出世。 西岐宫里一片冷清的气氛,将昆仑绝皇满月席上的繁华似锦,衬得更加热闹欢畅。 那时的见素,痛哭过之后,就安安静静躺在襁褓中,似乎能听见昆仑仙境传来忽远忽近的欢愉乐声。他只轻轻地抿着嘴,在那小小的脸上显出一道笑容。 待到百日取名,西岐皇帝将他抱去昆仑仙族,恭恭敬敬待在殿外候着。 仙族的上神正在殿中下棋,只远远看了一眼,便说:“西岐皇也是有福的,这孩子灵性颇多,修道炼仙,必有大成果。修仙者见素抱朴,孩子生在道族,万万不可养得太野性,自然归真,才是上乘。往后就叫他见素吧,望他长大后少私寡欲,守其纯朴,一生不为外物所牵累。” 抬头见眼前红灯华光照耀,见素一双桃花眼眯紧,冷然一笑,嘴角流出一丝坚毅和不甘,“见素,见素,说什么一生少私寡欲,不为外物所牵累,尽是糊弄人的屁话!”想那初春景里的绿叶娇花,窸窸窣窣,各在风中招展,但绿叶怎能如娇花般夺目! 透过窗子看去,荷池上凝结着一层幽幽的碧绿水雾,将岸边重峦叠嶂般的彼岸花影衬得娇红似火,艳态尽现。 见素冷声一哼,任翠绿枝叶如何秀丽,却总是芬芳红花的点缀而已。有时连点缀也算不上,只在暗处的角落隐隐伤悲,熬过了春光夏景,待到红花落尽,绿叶也凋零了。 月横塘和见素,一个是夺目的红花,一个是不枯的绿叶。同是仙道界的领袖人物,却是两种不同的际遇。 见素一生最厌恶众人将他与月横塘比较,绝皇文韬武略,玉尊才华横溢。两人相比,原本他并不输给绝皇什么,更何况玉尊的神姿风靡仙道界,令无数怀春少女迷醉其中,无法自拔。 所以他始终觉得,玉尊天下第一,比绝皇更显绝卓。 直到无极玄女出现,她那一张俏丽的面容上总是淡淡的,看玉尊有如空中烟气一般。 深深的愠怒从心底浮起,“我哪一点比不上月横塘?这个笨丫头,就喜欢那一身酸气的假正经!” “玉尊,今晚该是奴家侍寝了。”依偎身边的鹅蛋脸少女娇滴说道,一双柔荑按在他肩上,媚眼四下看去,向左右的人示威炫耀。 另一名身形窈窕纤柔的少女跪坐他身前,嘴唇上咬得鲜红如泣血,脸上的柔情残带一点惨淡之色,“奴家几日没见玉尊,心中绞痛不已,望玉尊怜惜奴家……” 话未说完,见素顿觉一阵厌烦,“本尊今晚没心情,你们都退下吧。”平日他最懂得怜香惜玉,深夜跟美人们饮酒调笑,虽然乏味,却也其乐融融。 但自从封禅之后,他已经失去享乐的心情,或许真应了当年昆仑上神的话,“少私寡欲,不为美色所动。”他暗自摇头,难道是因为封禅神君,历劫磨练,功力加强,境界也跟着提升了? 少私寡欲,本尊这一辈子还剩什么乐趣? 众美人目光幽怨,不敢违抗命令,只得缓缓行礼,鱼贯而出,离了寝殿。顷刻间偌大的殿中只剩下他孤身一人,盯着眼前一片片的红灯错落,醉影连绵,心绪寂寥。 一道幽灵般的黑色暗影闪现眼前,来人拱手说道:“属下参见玉尊。” 见素抬起一双桃花眸子,轻描淡写问道:“太子最近有什么动静?” 黑衣人答道:“三日前太子去发鸠国与帝君商议婚事,接着他一个人去了蜀山,求见掌门菡樱白。” 见素的深眸中闪过一丝诧异,接着又问:“发鸠国那边情况如何?” 黑衣人恭敬回答:“属下查到,五月初五发鸠帝君独自前往大荒外祭天,六月初六云游悟道,不在发鸠国中,七月初七来西岐国,与平嘉太子观演百戏。” “有意思。”见素嘴角勾起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还查到些什么?” 黑衣人继续说道:“属下确认了紫宁姑娘的身份,她确实在发鸠国长大,是外宫门膳房一名小侍女,她的养母姓林,是华瑶女帝随嫁的厨娘。只是……属下没查到梁子夜,似乎发鸠国没有这个人。” 见素“哦”了一声,沉吟半晌,抬手命黑衣人退下。他缓缓起身,在寝殿内缓慢踱步,俄而一双桃花眼望向窗外,眯成两道缝隙。 紫宁,你真的带给我很多惊喜。 “梁子夜这个人,倒是可以好好利用一下。”目光中透出一道雀跃和兴奋,“月横塘,我一定把紫宁夺回来,还要让你输得心服口服。我要让你亲眼看一看,紫宁怎样爱上我!” ———— 第63章 忘忧之泉 云霞缭绕的昆仑宫殿,一对对长鸣的白鹤穿过仙云,飞舞而起,嘶叫声有些迷离。 昆仑宫殿悬浮半空,楼宇连绵,巍峨重叠,半隐在白云仙雾缭绕之中。 宫殿北边是一片灵石堆成的假山,形态疏密阔朗,一簇簇仙草灵花更显繁茂,大块灵石堆砌的假山下面,有一处四季不断源流的清澈灵泉眼。仙族的洞府门派虽多,但拥有这等上品灵泉却也少见。 此灵泉的神奇之处可用作修炼疗伤,水质清澈爽洁,冬暖夏凉,生生不息。用灵泉洗面浸身,能治愈伤痛,蕴结丹气,若作饮用沏茶,则清神明目,强身健体。 泉眼上方立着一块嶙峋方石,用镌刻的朱砂涂抹了三个大字:忘忧泉。 泉水两旁是万年古树夹成的密林子,又有几棵老仙桐枝叶伸张,遮蔽了半片天空,仰面看去尽是香气扑鼻的密碎仙桐花。 紫宁很喜欢这泉水的名字,“忘忧泉”,用这泉水洗身,除去污尘,解去忧惑,实是一件畅然悦心的美事。 深秋里的凉风浮起漫天的仙雾,与温热灵泉的白气混在一起,将参天的古树枝叶隐得更为朦胧。 紫宁来昆仑仙境半年多,伤势虽完全康复,但心境已经大有不同。她不再是以前嘻哈玩闹的无知小厨娘,她身上背负着羲儿的记忆,而月横塘也有月冥的感知,两人朝夕相处,仿佛度过了十万年的等待守候,显得有些沉重。 这些日子她常在昆仑宫殿内外游荡闲逛,渐渐也熟悉了第一仙族的环境。 昆仑仙境在仙族中地位显赫,向来以绝皇为尊,因而与别的仙族宗门不同。昆仑设立四大战神,兵甲侍卫一千,宫娥五百,修行弟子三万。 绝皇尚未娶亲,层峦叠嶂般的昆仑宫殿十分空荡。平日里紫宁陪他读书写字,两人有时也进入清虚谷界,默守着一番清净,观星赏月,日子过得平淡而安心。 陌伊葵不在昆仑,她跟云祖一起离开,只剩下浣灵和白球,跟她待在昆仑宫殿里。 不知不觉已近冬日,紫宁察觉到一些不寻常的事情。 整个昆仑仙境里,似乎只有月横塘和祺松两个男人,她从没见过四大战神和兵甲侍卫,更没有一个修行的弟子。每当黄昏时刻,有数千只鹰隼飞落殿后,祺松从早到晚照拂这些鹰隼,忙得不可开交。 仅仅过了两个月,月横塘清瘦得厉害。 他素日穿着一件家常的白色细麻衣,默坐在殿中的榻桌前,蹙眉肃目,焚香写字。半晌将写好的玉简装入细竹筒中,堆成高高的一叠。第二天早上命祺松把成堆的竹筒送出去,等到了傍晚,又将竹筒搬回来。 月横塘的话越来越少,有时半天在殿内来回踱步,一句话也不说。 昆仑仙境的众宫娥更是忙碌,都用金麻根搓成细绳子,编成一个个的网兜。紫宁好奇问她们做什么,宫娥只说绝皇喜欢养鹰隼,这些网兜是为了捕捉野鹰隼的。 她知道不是这么一回事,但是月横塘不说,她也不问。昆仑绝皇跟普通修炼者不一样,偌大的仙族都由他统领,肯定有一些公务要忙。不该她知道的事,她一句也不多嘴。 有时候紫宁坐在案桌旁,歪头看着月横塘,默默心想:“也许这才是塘哥哥本来的样子,他不喜欢说话,做事很认真,把所有心事都深埋起来,不让人知道。”每次他紧蹙眉头,她就悄声说:“塘哥哥,我最喜欢你笑,你快点笑一笑。” 紫宁愿意这样安静守着,她将清虚谷界化作一粒细小的尘埃,飘落在月横塘的案桌前。 一天又一天过去,她在清虚谷界里专心熬汤,绞尽脑汁烹一些好吃补养的东西。每次想他了,就用神识探出去望一望,见他端坐桌前写字,便十分暖心。 有时也会迎上一抹清疏的笑容,只听月横塘淡淡笑道:“你又偷看我,快熬你的汤去。”紫宁脸上一红,很不服气,“你怎么知道我偷看,肯定是你先偷看我的!” 月横塘虽然修炼辟谷,但不忍心拂她的心意,每顿饭都陪她一起吃。饭桌上一片静默无言,只有白球吃得欢快,不时发出一阵阵开心的赞叹声。 深夜里,月横塘坐在寝宫的榻边,仔细帮紫宁盖好被子,淡淡说道:“终有尘埃落定的一日,你要相信我。” “宁儿,泉水打好了。”浣灵拎了木桶放在泉眼处,转头望向紫宁,见她双颊绯红,一脸含羞的模样,抿嘴轻笑道:“宁儿一定想绝皇呢,我猜得没错吧?我今早听她们说,仙族的神女们都来昆仑,要赶上腊八日打斋,不知道蜀山那些人会不会来。还有那个静霄神女,她手上的伤八成也好了,一定不会误了腊八打斋日吧。” 紫宁冷不丁听她一说,有些意外,转头惊讶问道:“仙族神女要来昆仑?” 浣灵直起身子,轻迈一步脚下的泥水,点头道:“这事也有些蹊跷,我听内殿打扫的人说,有什么仙后仙妃要来,她们还说圈禁什么,我也听不懂。” “仙后仙妃?圈禁?”紫宁的心猛地揪起来,却摸不着一点头脑,喃喃说道:“塘哥哥本来就忙,这些人一来,可不是更加烦心了?” 目光中略有忧色,说道:“他虽然有神君功力,但也该尽心保养才是。我得想个药膳方子,替他熬一锅调养的好汤……” 话音甫落,从假山片石后面传来一阵清咳声。 随即一名少女从山洞绕出来,身后跟着两个梳双髻的丫鬟,手里各拎着一个小小空桶,步履逶迤,腰肢款摆,摇摇地走过来。 密林的叶子遮住她们半边身影,待走近了,只见前面的少女发髻光亮,粉色的衣裳十分鲜艳,一脸的傲然之气。紫宁登时认出她,正是蜀山的神女梓绮。 刚要开口说话,梓绮突然冷哼道:“若不是我刚才一声咳嗽,你这贱人还不知说些什么臊人的混话。想着勾引绝皇还不够,如今爬进了昆仑宫殿里,竟更是不知耻了。”她双眉微挺,目光上下扫视紫宁,嘴角一抹鄙夷神色。 目光拂过紫宁,又转到穿家常素服的浣灵身上,阴阳怪气地讥讽道:“这昆仑仙境可住不得了,什么货色都进来,偏要恬不知耻,怀着一番癞蛤蟆的痴心妄想。”话语甚是恶毒,脸上冰冷的表情随着婆娑的光影扭曲。 紫宁默默垂目低头,半晌并不答话,神情却是一片疏落。 心中早就知晓,这些仙族神女来了昆仑之后,必不安生。但她不想让月横塘担忧烦心,只当梓绮是一个聒舌之辈,喜欢说什么就说去,她只当没听见就好。 浣灵眉间有些愠怒,转眸偷瞄紫宁一眼,见她面上带着一抹淡然,心中便也平静了些。只微微低头,一声不语,如同竹枝旁生出的一盏绿萝。 梓绮冷嘲热讽了两句,却见她们都无反应,紫宁更是面色淡然,丝毫不往心里去。登时双眉倒竖,目光中透出一抹火热的愤恨。 前些日子被仙族选中做昆仑仙妃,着实令她欢欣得意了几天。昆仑拥有仙族第一的地位,当了绝皇的仙妃,就是昆仑的半个主人了,以后在仙道界大可呼风唤雨。 她在蜀山骄纵惯了,根本不把其他神女放在眼里,对丹穴山的静霄也呲之以鼻。静霄被选为仙后又能怎么样,得不得到绝皇的宠,要看手段才行。 但梓绮心中扎着一根利刺,那就是紫宁。封禅台雷劫已经轰动了整个仙道界,人人都知道绝皇对玄女大有情意。她如果想在昆仑站稳脚跟,就必须先除掉紫宁才行。 粉色的衣裙抖动两下,梓绮恨得牙根痒痒。转头见一个木桶正接在泉眼处,登时冷哼一声,抬手打出一个道诀扫过去,木桶“咚”一声翻倒,冒着温气的泉水泼洒出来,顺着一条石缝渗入地里。 “你——”浣灵顿时涨红了脸,用力跺一跺脚,急忙蹲下身子,将木桶扶起来,却见桶壁沾了些污泥浆。再也忍耐不住,抬头嚷道:“我们好容易接了这些泉水,你为什么打翻水桶?” 梓绮脸上笑的得意洋洋,站在光亮照耀的树影下面,轻粉色的丝缎衣裙异常耀眼,嘴角勾起一抹傲然,“是本神女打翻的,你能怎样?” 她就是看不惯紫宁,凭什么一个凡女得到昆仑绝皇的宠爱! 无极玄女没有功力等阶,如果找不到玄女传承,她永远都是一个凡女。 紫宁咬一咬牙,脸上的淡然表情收敛起来,挽一挽鲛绡缎衣袖子,嘴角一紧,说道:“我们从未得罪你,为何偏要惹事?这里是昆仑仙境,不是你撒泼喧闹的地方。” 她实在忍无可忍,不明白梓绮为什么非要找茬,跟她作对。 梓绮细细的眼角挑动两下,露出一丝狠意,一双丹凤眼瞪着紫宁,薄唇轻启骂道:“犯贱的蹄子,灵泉是给仙族弟子用的,你一个下等凡女,也配用这半桶水?我打翻了它,是要教训你长些眼色,莫要一味的尊卑不分!” 仙族尊卑等级岂容一个下等凡女僭越?她神色凌厉,眸子盯住紫宁,“你也得意不了多久,早晚让你落到我手里!” 紫宁咬紧了嘴唇,一拉身边的浣灵,“我们走,不听她们嚼舌头。” 她想回到昆仑殿中去,回到塘哥哥的身边,回到清虚谷界,只有那里才是一片安静无忧的天地。 梓绮身后一个身形矮小的丫鬟抿嘴说道:“小姐,何必跟这小蹄子生闲气,这样的贱人,从发鸠国外宫门厨房爬进来,专门依靠勾引男人。赶巧今日仙族神女们都到了,咱们得好好看一看,这蹄子是怎样端了调养的新汤,去绝皇床边伺候呢。” 说着摇了摇头,口气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妒恨:“小姐看这蹄子身上穿的,尽是一股狐狸媚子气息。咱们蜀山的人嘴也笨心也实,想见绝皇一面都难,怎敌得过眼皮子底下这等不知耻的下贱胚子,一点点挪进绝皇的寝殿去了!” 说着,迈步拦到紫宁身前,伸出两根手指,轻薄地扯一扯她的衣领。 紫宁抬头冷瞧她一眼,抬起手来,“啪”一下挡了回去,“你说谁是狐狸媚子,你说谁下贱?我出身蜀山仙族,是云姓的后裔。你又算什么东西,一个四下谄媚巴结的丫鬟,这里容得你放肆吗?” 那丫鬟忽地撇嘴冷笑,“什么云姓的后裔,你不过就是一个私生野种。说出来你别不服气,我们小姐嫁进昆仑当仙妃,我便是小姐陪嫁丫鬟,自然比你这下等凡女高贵些。” 紫宁本想动手扭住她,猛地听见“仙妃”二字,登时惊得愣住,“什么仙妃?谁要当仙妃?”脑袋中一片天旋地转,怔怔地站在原地,动不了一下,昆仑绝皇要纳仙妃吗,这是真的吗? 梓绮十分得意,脸上浮出一抹清冷的笑意,“绝皇不单有两个仙妃,还有静霄当仙后呢。你这个凡女也真是无趣,什么名分都没有,还硬要赖在昆仑宫里不肯走,这不是下贱是什么?” ———— 第64章 恶女谗言 树上簌簌落下一片细碎的黄色仙桐花,“名分?”紫宁抿一抿嘴,面露不屑神色,脑海中久远的苍茫记忆涌现而出。 名分这东西,她还会在意吗?十万年前她就是昆仑的仙后,九鹿云车的女主人,曾经一身华服坐在高台上,接受仙族众神女的膜拜。那时的月冥,一袭黑缎绣龙的锦袍加身,举手投足,都是帝王的霸气。 她站在高耸矗立的祭天台上,与月冥许下约定,如果有一天仙道界平静了,他们就离开昆仑,一起遨游四海八荒,不理凡尘俗务,做一对逍遥自在的散仙道侣。 昆仑仙后的名分,她背负得太累,那些仙族的女子羡慕她,嫉妒她,渴望夺走她的名分和地位。但是月冥的野心终于让她厌倦了,最后她自己放弃仙后尊位,宁愿去四海八荒流浪,找寻年少时候的美好回忆。 紫宁的眼眸中透出笃定的神色,看向梓绮,半晌说道:“你们的名分在脸面上,我的名分在塘哥哥心里。仙后和仙妃都只是可怜人,以前我不喜欢,如今更不稀罕。” 没有爱的名分,如同一个锁住青春的牢笼,只由青丝转白发,红颜垂老,也逃脱不掉悲戚的命运。 梓绮听她叫“塘哥哥”三字,登时脸上一阵通红,喝骂道:“真是不知羞耻,一门心思勾引绝皇,让人听了都臊得慌。” 紫宁不怒反笑,“我们两情相悦,你偏要插上一脚,到底是谁不知羞耻?”一双眸子转动着,仔细打量梓绮,“我只是纳闷,你一心要嫁进昆仑,但塘哥哥都懒得看你一眼,这样无趣的仙妃你也要做吗?” 昆仑宫里大得很,她们想住就住吧,不过是多辟出一处冷宫而已。 梓绮咬紧嘴唇,气得脸上通红,浑身发抖。她本想树一个贤良淑德的榜样,与绝皇成亲前忍下紫宁,但此刻被逼到气头上,忍无可忍。登时挑起眉头,叫骂道:“我是蜀山神女,昆仑仙妃,教训你一个凡女也不算越界!” 登时手掌挽起一道风诀,狠狠朝紫宁脸上抽过去。 紫宁早就防着她,侧身躲过风诀。右手双指一合,叫道:“御水离剑,出!”手指从眼前划过去,“嗖嗖嗖”四面八方的泉眼喷出热泉水,一汩汩地飞腾而起,全都溅到梓绮和丫鬟身上。 月横塘教给她的御水法术,果然比风刀还管用。 “贱人!”梓绮浑身湿透,抖得花枝乱颤,登时拔出一柄清鸣长剑,“我要杀了你!” 紫宁施展了御水法术,哪会站着等梓绮来杀人,立刻伸手拉住浣灵,一脚踢飞盛水的木桶,叫道:“快跑!”两人拔腿就逃,越过一处潺流的泉水,转瞬飞奔进密林中。 没等梓绮追过来,紫宁念咒开启清虚谷界,两人“嗖”一下闪身,消失不见。 梓绮带着两名衣衫凌乱的丫鬟,气急败坏地叫喊道:“贱人,我看你往哪儿逃!”急挥长剑追赶过来,一进密林却找不到紫宁的身影。 她自恃功力比紫宁高出许多,一个凡女不可能从她眼皮底下逃走。但密林中只有鸟叫的声音,只在这一眨眼的功夫,两人竟然真的逃得无影无踪。 “哼,一定是用了隐身符咒!”一名矮小的丫鬟恼怒道,她湿漉漉的头发蓬乱不堪,发誓要找出紫宁和浣灵,出这一口恶气。 紫宁二人的功力不高,练不成隐身术,她们逃进密林不见了,肯定使用了昆仑的隐身符咒。 梓绮抬袖抹一把脸上的温热水珠,双眉倒竖,怒气冲天叫道:“就算用了隐身符咒,我也要把她找出来,活剥了皮。”说着施出一道法诀,封住密林的退路,叫道:“动手,布天罡阵法!” 三人同时使出长剑,飞身跃起,在密林中四处刺探,将天罡阵法布置起来,连一只蚊子也飞不出去。 隐身并不是真的消失,一定会留下细弱的气息波动,只要她们仔细搜寻,就会发现紫宁的隐身之处。 但她们万万想不到,紫宁和浣灵进入了一个须弥世界。 这时一粒微小的灰尘缓缓落下,浮在一根不起眼的树枝上。紫宁用神识操控着清虚谷界,在眼前一扫,展现出谷界外面的情况。只见三人布起了阵法,正拔剑在草丛树林中寻找踪迹。 浣灵心有余悸,抹一把冷汗,问道:“宁儿,她们会不会找到我们?”这清虚谷界虽然神奇,但也唯恐外面的人发现她们。 梓绮恨毒了紫宁,万一抓住两人,一定会拔剑杀了她们。 “你不用担心。”紫宁瞅着谷界外的梓绮吼叫跺脚,笑嘻嘻道:“塘哥哥说了,除非是上神的功力,能察觉到清虚谷界,就连神君女帝也没这个本事。仙道界早就没有上神了,你放心吧,她们找不到这里。” 果然梓绮折腾了半个时辰,没有一点结果,她气得腾空挥舞长剑,将一棵棵仙桐树树杈砍断,扯开嗓子厉声叫道:“贱人,你给我滚出来,我一定要杀了你!” 紫宁双手托着下巴,坐在一片翠绿的草地上,望着谷界外面生气的梓绮,无聊地说道:“她真的好笨啊,我怎么可能出去让她杀呢?”转头对浣灵说道:“闲着也是闲着,把今天的补汤熬出来,晚上给塘哥哥喝。” 这些日子她都在清虚谷界里熬汤,因此搭了一个简易的小草棚,锅灶盆碗一应俱全。随即从蓝玄玉镯中拿出一支孔雀翎钗子,“唰”地用雀眼火种点燃一团灵火,在炉灶里熊熊燃烧。 金仙孔雀翎钗子原本是女子装饰用的,紫宁不在乎那些,只拿它点火,觉得用起来十分方便。 她熬的补汤加了许多仙草灵花,用灵火熬炖更加鲜美入味,补养功效也更明显。 “啦啦啦,啦啦啦,我是快乐的美食家——”她一边熬汤,一边欢快地哼着曲。 “宁儿。”浣灵微微蹙眉道:“你真是个不知愁的,绝皇要娶仙后仙妃,那些神女都进昆仑了,你竟然还在这里熬汤唱歌。要我说啊,你赶快回昆仑宫去看看,说不定这会儿静霄神女在绝皇身边呢。” 紫宁在滚热的汤中加了一把佐料,用小木勺舀了一口尝尝,摇头道:“还差一点火候。”将陶锅盖子压紧,转头对浣灵说道:“静霄想去塘哥哥身边,我能拦住她吗?绝皇娶仙后仙妃,都是那些多事的长老做的主,跟塘哥哥没关系。” 浣灵一把夺过她手中的勺子,跺脚急道:“宁儿,这都要出大事了,你怎么一点不急呢。万一绝皇娶了她们,你以后可怎么办呢。” 紫宁莞尔一笑,“这算什么大事,仙道界的天塌了我都不怕,还会怕绝皇娶亲?”双眸一眯,“塘哥哥若是变心,他就不是我喜欢的人了。到时候我离开昆仑,一个人更自由自在呢。” 他若要变心,十万年前就变了,何必要历经转世,苦苦地寻找她? 月冥虽对天下有野心,但他的一颗心中,始终装着一个羲儿。十万年前的月冥痴心一片,她更相信十万年后的月横塘,永远不会负心。 浣灵捏一下她的鼻子,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还笑呢,等绝皇被人抢走了,看你怎么哭!” 浣灵自幼在发鸠国长大,见惯了男子负心,连外宫门的奴仆都有三妻四妾,更何况是仙族第一的昆仑绝皇?“宁儿真傻,哪有男人十万年都不变心的?” 转头看向紫宁,见她正施展神识,将谷界外面的情景展现眼前,“咦?她们走了?”只见密林里空荡荡的,偶尔有鸟叫声传来,却没有梓绮和两个丫鬟的身影。 浣灵舒了一口气,“她们走了就好,咱们也出去吧,赶快去昆仑宫找绝皇。” 紫宁一挥手,摇头道:“说不定梓绮在路上布了阵法,咱们如果出去,就是自投罗网了。”她用神识操控着清虚谷界,“我有办法,咱们跟着她,看她究竟搞什么鬼。” 留在清虚谷界是最安全的,除了月横塘,没人知道她们在哪里。 一粒微小的灰尘从树枝落下,随着轻风飘飘荡荡,朝着昆仑宫殿的方向飞过去。 “小姐,这一会子要怎样?”侍立身边的丫鬟轻声问道,一双机警的眼珠四处看去,不见有别的人影。 梓绮转过身来,紧咬着嘴唇,脸上残留一点清白惨淡之色,“我谋划了这几日,才得的好机会,却不能浪费了!碧漓,菡掌门和静霄到灵泉的园子了?” 碧漓点头低声道:“小姐放心,这就快来了。” 菡樱白带领蜀山弟子来昆仑,与静霄神女相谈,这会过了晌午,正是纳气修身的好时辰,她们也该去灵泉处泡澡养气了。 有了一场预备妥当的好戏,就等各色人物粉墨登场,敲锣打鼓地把这好戏演出一些惊喜来。 她虽然刁蛮霸道,但也不是没心计之人。知道如果她杀了紫宁,这一辈子都别想绝皇的宠爱。这样的话,借助别人之手除去这个妖孽,岂不是更好? 满园中堆着开得正盛的秋色花朵,胭脂杏仙、梦白甘菊、红木芙蓉,交相呼应,却都不是梓绮喜爱的花色。“只待秋风一过,这等碍人眼的轻浮之物尽都散去,也可省下本神女出手。” 嘴角微微挑起一个阴影,娇滴滴的花色开得再艳再美,也仅有一季的繁华。到底不及绢绣柔丝堆成的名贵宫花,仅一枝便费尽千金,长长久久鲜艳馨香,高高插戴在仙妃的头顶上,永远不失夺目之姿。 她才不愿做应季的娇花,只想成一枝傲然孓立的绢绣宫花,开在昆仑深宫之内,美影浮动在昆仑仙境内外。 这时碧漓忽道:“小姐,掌门从那边来了……” 两人身影隐在花树后面,极目远眺,见菡樱白沿着泉水边上,一路慢悠悠地行走,身边是一脸高傲冷然的静霄。 梓绮眉间一抖,转头说道:“碧漓,可准备好了?” 碧漓机灵点头,“放心吧,小姐!”眼珠子一转,伸手将发髻拨弄得更凌乱些,又将衣领扯了两下,这才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梓绮微微立定,脸庞低垂,酝酿一下情绪,顷刻堆起无尽的凄迷愁容。 她双肩轻耸,移出莲步向前走着,高髻颤颤,步摇钗晃动摇抖。双眸中尽是苦楚之意,令人见而生怜。 菡樱白早看见两人躲在花树后,只装作不知情,漫无目的地扫视眼前的秋色花叶,渐渐走近了,才抬起头来。 前面不远处一条小径上,身穿华衣的梓绮行色匆匆,身后跟一个衣饰不整,满是污泥的丫鬟。 身旁的静霄细看了一眼,眸中透出一抹惊异,“菡掌门,那不是你们蜀山的梓绮?” 菡樱白眉头一蹙,轻声“哦”了一下,目光露出些许淡然的神色。 梓绮是蜀山千姬家族的掌上明珠,平日里娇气任性,在蜀山也是呼风唤雨,嚣张十足,有时连掌门也不放在眼里。今日却是奇怪,见她一路细碎步子,用帕子蒙着脸,低首快步向前,一副委屈的模样,也不抬头看人。 “梓绮?”菡樱白朗声叫道,静霄见状,微微蹙一下眉头,隔着花荫树影,放声喊道:“梓绮姑娘,菡掌门在唤你呢。” 静霄本是一个清冷之人,向来不喜欢热闹,更无心与人结交。在她的世界里,只有月横塘一个人,就算仙族选中了两名仙妃,她也丝毫不在乎。 她是昆仑仙后,与月横塘青梅竹马,地位稳固,无人能及。 但梓绮毕竟是蜀山神女,出身比她丹穴山高贵一些。如今又成了昆仑的仙妃,以后两人住进昆仑宫,还要以姐妹相称。因而在举行婚典之前,不管静霄愿不愿意,都得对梓绮表示友好,做出关切的态度,不然让人说她没有容人之量。 梓绮的脚步猛地停住,站在原地,双肩微微颤抖起来,却不转身回头,只轻轻抹了泪水。 待菡樱白二人走近,她才抬起脸来,委委屈屈地俯身一拜,“梓绮见过掌门,给静霄仙后请安。”她故意提“静霄仙后”,脸上装作强忍一股悲戚之色,想引起静霄的同情之心。 静霄脸上微微一红,连忙抬手免了礼。她对仙后的称呼仍有些陌生,但梓绮这样叫她,心中也平白生出一丝欢喜。 梓绮身子缓缓立起,微垂着头,束手站在一旁,双唇咬得血色发红,欲言又止,硬生生憋住,一副强忍满腔凄楚哀伤的模样。 四周草木窸窸窣窣吹动,一对对雀鸟在林间振翅飞舞。片刻后随风飘来一粒微尘,轻缓地落到一朵花瓣上。 紫宁在清虚谷界中看见菡樱白,惊异叫道:“真是奇怪了,这蜀山掌门有事没事来昆仑,她都不管蜀山的事吗?” 浣灵也觉好奇,抬手向外一指,说道:“宁儿你看,那个梓绮好像哭过一样,装得很可怜的样子。” “她要搞什么鬼?”紫宁蹙起眉头,拉着浣灵坐在草地上,两人抱着膝盖,认真看谷界外面发生什么事。 静霄细看梓绮的神色,竟犹如冰寒的风霜打过一般,双眸有些微红,仿佛刚刚哭过,奇怪问道:“梓绮,这是怎么一回事?” 转眼看她身旁的丫鬟碧漓,一侧脸上红红肿起来,双眼犹如肿透的红桃子一般。鬓发不整,簪钗摇晃,衣衫也尽褶皱凌乱,后衣襟沾了满是泥水,心中更觉疑惑。 梓绮紧咬嘴唇,几番欲开口说话,却都忍了回去。半晌才摇一摇头,轻轻柔声说道:“梓绮一切安好,劳烦仙后记挂。” 菡樱白瞅了她一眼,面色不悦道:“怎会一切安好?你好歹也是蜀山的神女,千姬族姓出来的大小姐,如今来昆仑绝皇身边,更当有仙族小姐的风范,为何有事吞吞吐吐,想瞒住本掌门吗?” 她一见梓绮这般张致,就猜到是故意装出来的。梓绮在蜀山何时受过半点委屈,这才刚到昆仑仙境半日,就在静霄面前装腔作势,八成是有什么目的。 梓绮一听,顿时委屈,低头垂目,眼中泪水涟涟,“都是梓绮的错,惹得掌门生气了。” 菡樱白见她只是低头抽泣,却不说什么,十分无奈,知道她这样做是给静霄看的。只得转头问丫鬟碧漓:“你倒说一说,你家小姐是怎么一回事?有一点隐瞒遗漏,便领受蜀山门规的处罚。” 碧漓“扑腾”一声跪下,连声说道:“奴婢不敢隐瞒。原本是小姐不许说的,但奴婢实在看不过眼,今日拼着挨小姐责备,也要跟掌门禀报实情。” 菡樱白见她神态凝重,心里一惊,连忙问道:“究竟什么事?” 碧漓便添油加醋,将刚才遇见紫宁的事说出来,“那紫宁动手打人,只因我们跟随小姐去提温泉水,她却独霸着不许,还踢翻了我们的水桶。小姐这才恼了,上前跟她理论,却被她用法术打倒,泼了一身热水,连衣裙都沾了污泥。我实在气不过,上前去训斥她,也被她打了几巴掌,脸都红肿了。” 静霄眉头一皱,转头问菡樱白:“紫宁雷劫重伤,难道不是菡掌门救了她的命吗,怎地如此蛮横无理,忘恩负义。蜀山的人去提泉水,她却敢拦着不许?” 菡樱白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低头半晌,才缓缓说道:“静霄你的身子刚好些,莫要为此事气着。说起紫宁,静霄是否还记得,上回她与你大战一场,连三昧真火都动用了。她这样的人,对付仙族神女心狠手辣,又怎会知道恩义二字?我救她是出于道义,也不指望她领情。” 静霄凝神不语,忆起那日的情景,心中仍然有一股疼痛战栗之感,她手上的烧伤虽然痊愈,但弹琴施展灵剑都不及以前灵活,功力也因而退步了许多。如今紫宁又开始攻击梓绮,她这样嚣张跋扈,当真是天地难容。 作为昆仑仙后,她本来不想与紫宁争斗,有失她的尊贵身份。但如果任由紫宁这般刁钻,只会影响绝皇的声誉。 月横塘的一切好名声,都被紫宁败坏了,静霄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碧漓跪在地上,努力抬起头,抽泣了两下,委屈地说道:“小姐只为顾及绝皇的颜面,跟紫宁好言好语,那紫宁却不乐意,说话拿枪带棒,只一个劲地排挤小姐。” 一直沉默不语的梓绮抬头,装作一副凄苦的模样,急声道:“碧漓,别再说下去了……” 碧漓转头看向梓绮,目露哀伤一抹神色,呜咽道:“小姐你受的种种委屈,若不说出来,除了奴婢以外,又有谁会知道?整日忍耐谦让,一味待那紫宁仁善。如今倒好了,她一点不把小姐放在眼里,尖酸刻薄,恶言相向,还故意穿一件绣金的凤纹紫衣,到处招摇,存了坏心要羞辱小姐。” 静霄听了这些,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惊异道:“你说什么?她竟敢穿绣金的凤纹紫衣?” 绣金凤纹紫衣是昆仑仙后穿的衣袍,紫宁虽得绝皇宠爱,但她毕竟没有名分,怎敢冒犯仙后的仪制。 尊卑有序,礼仪有体。一个凡女穿了昆仑仙后的凤纹紫衣袍,就是犯了大逆不道的僭越之罪。 静霄的脸色有些发白,心中浮动着一股冰凉。 横塘,你如此纵容她,当真令仙族神女心寒! ———— 第65章 妖女施法 躲在清虚谷界的紫宁眉间一紧,低头看自己身穿的衣裳,华贵的紫绡纹缎杂着一缕缕金丝线,里外透出一股淡雅的香气,若有若无,十分醉人。 衣襟上果然绣着凤纹花边,她不明所以,暗道:“莫非真是什么绣金凤纹紫衣,只有仙后才可以穿的?” 当日她伤愈醒来,月横塘已将一切衣食用度准备妥当,衣裳首饰都十分精美。但紫宁向来不在意这些,衣裳只是遮体避寒的,有什么就穿什么,不为这些琐事烦心。 她更不知道什么绣金凤纹,一件衣袍而已,竟然也分等级。 这时碧漓仰起脖子,目光看向静霄,用力点一点头道:“仙后若不相信,可即刻派人去看一看,紫宁今日穿的,正是绣金凤纹紫衣。” 梓绮唯恐静霄不信,赌咒发誓说她们没有看错。 菡樱白在一旁沉默了半晌,面色肃穆,忽地说道:“此事倒是真的,听说绝皇命人给紫宁裁剪衣裳,她偏偏轻狂,说要用仙族最好的衣料子,制了仙后穿的衣袍,稍差一些的她都不穿。采办衣料的人担心她不满意,往返仙族道族之间,尽寻些好衣料,几乎跑断了腿。又去西岐国好说歹说,搬出绝皇的名号,才弄来几匹绣金凤纹的绫绡料子。裁缝连日以仙后服制的款样剪裁了,这才让紫宁遂了心意。” 说罢,嘴角紧一紧,脸上藏了一丝隐忍的表情。 她贵为蜀山掌门,本不该背后说人闲话,失了身份体统。但对于紫宁,她心中有些打算,须得推波助澜,令静霄她们先斗起来才好。 紫宁在清虚谷界里冷眼旁观,见菡樱白故意摆弄是非,十分不解,对浣灵说道:“她是蜀山掌门,为什么好像长舌妇一般,跟着一群小人说三道四?” 她身上穿了一套绣纹衣裳而已,让菡樱白说她轻狂,当真百口难辨。 浣灵撇嘴道:“陌伊姐姐说,菡樱白根本不配当蜀山掌门,也是有一些道理的。” 紫宁深叹一口气,沉默不语。 菡樱白替她疗伤救命,她也要知恩图报才对。或许菡掌门看不惯绝皇闭门静思,不理仙族正事,因而迁怒到她身上,才会在背后说了这些话。 她抬眸向外望去,闷声说道:“算了,我不跟菡掌门计较这些,她想说什么随便她。” 清眸一抬,只见静霄目露惊诧神色,问道:“那含香锦是西岐国上等衣料,都在玉尊府邸存着,西岐玉尊脾性狂放跋扈,向来与绝皇不和,怎肯把含香锦送给昆仑,这会子我倒是听糊涂了。” 她轻挥一下白色纱衣的袖子,抖掉身上落的枯叶碎片,眉头微微一蹙,又说道:“玉尊一向对绝皇不服气,处处挑衅,明里争暗里斗。绝皇想要含香锦,他绝对不肯轻易应允。” 静霄的一双眸子越发深邃,秀雅如玉的脸上藏着一丝幽怨。 她曾在心中揣度,与月横塘青梅竹马多年,他从没为她备过一套衣裳首饰。小时候喜欢什么好玩的东西,也是东陵送给她。昆仑仙族责任重大,想必月横塘心怀天下,不在女人身上费心思。 心中暗暗喜悦,这样也好,仙道界的女子都不能跟她争宠。 但此刻心底一阵隐隐的痛楚,为什么紫宁是例外,月横塘为什么对她专心,静霄暗自神伤,“横塘,你何曾如此待我?” 梓绮手拂一下鬓边乱发,嘴角一抿,故意歪眉竖眼,“紫宁曾在玉尊府当过媵女,不知施了什么法,把玉尊也哄住了,似乎她说什么便是什么。听说玉尊甘愿给她裁制华贵衣裳,把西岐国最好的含香锦都赏她,还送了好些金银宝石首饰。说起来奇怪,玉尊性子虽风流,但眼光也高,怎会对一个下贱的厨娘用心?” 这时菡樱白低头用帕子拭一下嘴角,冷哼说道:“玉尊最爱美食美物,想必紫宁做得一手佳肴好菜,惹他欢心。” 目光轻缓飘向静霄,见她神色恍惚,不知心中想些什么。 碧漓眼珠子一转,忧虑说道:“掌门,奴婢斗胆说一句,玉尊地位高贵,不知吃过多少美味珍馐。紫宁这样一个做饭的媵女,即便从娘胎里学本事,做菜手段也必不及西岐宫里的御厨,怎地就哄得他喜欢了?” 梓绮微微点头,咬牙说道:“更何况绝皇是修炼之人,对吃食怎会在意?可我听说他每天都要喝紫宁熬的补汤,一日也不可缺,这倒更奇怪了。” 她们主仆二人你一句我一句,配合的天衣无缝,引得静霄对紫宁更存戒心。梓绮悄悄颔首低眉,冷然一笑,紫宁是静霄最大的威胁,让她们好好斗下去,这昆仑仙境才属于她千姬梓绮的。 果然静霄脸色变了几变,碧漓暗暗生喜,又道:“不知仙后是否记得,春日里在西岐国南山的清霜苑里,连续几日闹水鬼,人心惶惶的。奴婢一直猜想,那紫宁便是始作俑者。” 菡樱白神色一变,突然问道:“为何这样说?” 碧漓见掌门关心此事,登时来了精神,调油加醋说道:“那时紫宁与静霄仙后斗法,身受重伤,她又吸了许多南山的灵气,无法化解,差一点爆体身亡。可是她疗伤那几日,连续有蜀山弟子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紧接着她的伤就痊愈了。掌门看此事奇怪不奇怪?” 静霄一愣,有些不明白,问道:“你怀疑紫宁跟闹鬼有关,是她害了那几个蜀山弟子?”清霜苑闹鬼的事情她早听说了,只当是有人胡编乱造,并不信以为真。 碧漓瞄了她的手上一眼,赔笑道:“奴婢斗胆说一句,仙后的手伤好歹养了几个月,紫宁一个凡女,怎地几天就痊愈了,哪有这么离奇的事?我们这些奴婢私下都觉得不对,自从紫宁进了清霜苑,整个南山便不安宁。先是巫族长老现身,然后又是闹鬼,又是有人失踪,她吸了那么多灵气,可是连一点功力等阶都没有,必定隐藏了什么妖邪古怪,仙后不可不防。” 话音甫落,静霄脸上浮起了惊恐,胸口微微起伏不定,显然被她的话触动了心事。 “碧漓,多说无益。事关重大,你小小的丫鬟,莫要扰了仙后的清听。”梓绮眼眸转动,嘴角带着一丝隐藏的笑容,连声训斥道。 她抬头看静霄一眼,接着福身下拜,语气温婉说道:“仙后贵为昆仑之主,自然是明察秋毫的。清霜苑闹水鬼一说无根无据,不能单凭碧漓的猜测,就定了紫宁的罪。她虽有些轻狂,但绝皇却极为珍视,仙后总要顾全一些颜面……” 一番话说的十分委婉,却频频暗示,让静霄对紫宁更加生疑。 静霄一摆手,白色衣袖卷起一股凄冷的寒风,皱眉说道:“我本来也觉得疑惑,绝皇突然被一个凡女笼络住,此事定有蹊跷,莫不是她真使了什么魅惑的妖法?” 顿时心绪全都乱了,双手在衣袖里捏紧,全是冰冷的汗气,她转头看向菡樱白,“菡掌门以为呢?”想要听听她的主意。 菡樱白不动声色,微微颔首,臂腕上搭的拂尘飘飞而起,灰黄色的衣袍更显得她沉稳老成。 她低吟了半晌,才缓缓说道:“说起这紫宁,确有一些怪异之处,听说东陵公子对她也甚是迷恋,为她不惜与玉尊闹翻了脸。曾经还班师蓬莱三千弟子,去西岐国大闹一场,要与玉尊决一死战。” 停了片刻,菡樱白似乎想起了什么,眉头一紧,说道:“还有上一回道族的素斋宴,西岐国平嘉太子跟紫宁打了三局赌注,却全都输给她。仔细想一想,东陵公子和平嘉太子是何等人物,怎么就由着一个小丫头逞强?” 静霄越听越是糊涂,目光怔怔看向菡樱白,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她素日极少关心仙道界之事,并不知晓平嘉太子与紫宁打赌,更不清楚东陵与紫宁有何关系,只觉万分诧异,惊呼道:“你说什么,东陵对这紫宁甚为迷恋?” 除了月横塘之外,东陵是静霄最亲近的人,如同她的亲哥哥一般。忽听东陵也对紫宁有心,她简直不敢相信。 菡樱白苦笑一下,缓缓点头,眼中透出一抹忧愁之意,“东陵公子一向心性淡泊,更不近女色,仙族长老多次提出给他选亲,他都执意不应允。可是他却为了紫宁,在封禅台上阻挡雷劫,连命都不要了。” 静霄心里“咯噔”一声,须臾定了定神,摇头说道:“东陵自幼心高气傲,性子清冷,目不染尘,绝不会喜欢一个凡女,更不可能跟玉尊争女人。就算紫宁是一副国色天香,容貌绝伦,东陵也不会迷恋她。” 神思恍然回到记忆中,垂柳下伫立一道青衣影子,眉眼清澈,冷傲似玉,如同一副隽雅静谧的淡墨画卷。 东陵的世界只有风轻云淡,仙姿缱绻,卓尔不凡,从不为俗世所扰,更不为凡女动心。 梓绮见她疑惑,登时暗自想主意。踌躇了片刻,目光朝碧漓转去,悄然递一个眼色。 碧漓会意,连忙说道:“仙后有所不知,紫宁容貌虽有些俏丽,但她素日行事粗野,不讲礼数,邋里邋遢,没有半点端庄之态。绝皇和东陵公子都是神君真仙,爱洁净之人,她整日蓬头垢面,脏兮兮的,竟能让绝皇同她一起用膳,一定使了什么妖法。” “妖法?”静霄听得一惊,嘴里喃喃道:“仙道界最擅长妖法的,莫过于天妖。但自从十几年前天妖封印大荒山,妖法也就绝迹了。”她心中的主意不多,左思右想弄不明白。 近来天妖余孽作祟,但紫宁年纪不过十六七岁,说她是天妖余孽,似乎也不对劲。 菡樱白听见“天妖”二字,脸色登时阴晴不定,嘴角紧抿住,默不作声。 梓绮极有眼色,见静霄神色踌躇,连忙趁热打铁,说道:“仙后,还有更怪的事呢。昆仑宫的媵女洛儿说,有一日午膳,绝皇本要辟谷修炼,紫宁一味坚持,非要亲自布菜。她做了凡人吃的油炒羊肉,满宫殿飘散腻歪歪的肉膻味。绝皇不吃,她就撒娇耍赖,盘子端到跟前去,哄绝皇整整吃了半盘子肉,还连喝了两碗她熬的粥汤。” 静霄一听,顿时脑袋发晕,惊得一颗心快从腔子里跳出来。 昆仑仙境乃是仙者清净之地,修炼吃的膳食多是仙草灵花,极为素淡,也都对提升功力有益。只要菜中略有些油星,便会腻歪反胃,阻碍修炼纳气。因而绝皇多年来一概不碰荤食,无论怎样,也不可能吃下半盘油炒羊肉! 这其中必定有妖异,如果不是紫宁施了妖法,绝皇怎会破例吃凡人的荤食,连修炼也不顾了? 静霄此生只恋慕月横塘一人,两人青梅竹马,这几年虽不常见面,但她仍每日魂牵梦绕,恨不得时刻守在他身边才好。月横塘的一颦一怒,都能牵动她的心思情绪。他是她身上一片闪亮的逆鳞,唯恐深爱也不够,怎能容许一个妖邪女人毒害! 忽听梓绮深叹一声,无奈说道:“我也是愚钝的人,见紫宁生得伶俐机警,便实心将她当姐妹一般。可是她骄纵蛮横,根本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往后在昆仑的日子,想来也不好过了。” 静霄心中沉重,两道秀眉拧起来,往梓绮脸上瞅了一眼,“速去昆仑宫见紫宁,说我有话要问她。” 梓绮忍住狂喜之情,心中暗想,紫宁啊紫宁,你的贱命今日熬到头了! ———— 第66章 补汤试毒 昆仑宫殿。 桌案上的青铜蟾蜍香炉半遮盖子,一股玉檀香的烟气袅袅缭绕。 午后的阳光倾泻而下,照在殿外的琉璃屋檐角上,如同点亮了璀璨的透明珠子,映红了半个天空。 一团团光影凝结在窗棂上,好似一片温暖沁心的帷幕,透到地上的婆娑淡影也十分柔和,像被消去了火气的淡黄宫灯,虽也光亮闪耀,却是异常暖心。 “塘哥哥,蜀山的梓绮,骂我是小蹄子狐狸。”紫宁扁着嘴,蹲坐在月横塘旁边,一双眸子盯着他的脸,抱怨满腹的委屈。 有些话憋在肚子里难受,非说出来不可。心里一切的喜怒哀乐,藏也藏不住,都想跟他道一道。 阳光透过窗子照进来,落在长形案几的一角,月横塘盘膝而坐,白衣云袖铺遍了乌桐色的地席。 他颔首低眉,缓慢地运笔写字,淡淡一笑道:“她们说些没用的话,倒显出嫉妒之意了,你不必理会。”字迹小心地落在柔白的纸上,写得认真仔细。 昨日紫宁说许多字不认得也不会写,她既然想学写字,他就帮她的忙,“看一看这些字,你认不认得?”他写下一个长幅,笔划宛转流畅。 紫宁伸脖子一瞧,登时头大如斗,眼前是一行古篆字,笔划弯曲复杂,像天书蝌蚪文一般,看不懂是什么。 她挠一挠脑门,仔细辨认半晌,勉强看出几个熟悉的字,“这个是天,这个是心,这个是大……”古篆书一字挨一字,笔划密密麻麻,根本不知所云。 顿时倍感惭愧,自己寒窗苦读了十几年,跟睁眼瞎的文盲差不多,连一幅古篆字都不认得。 心中暗暗郁闷,穿越仙道界来,以前的聪明学识都用不上,“想当初我也是琴棋书画无所不通。钢琴十级,国际象棋大杀十方,会写一手漂亮的花体罗马字母,西洋油画功底更是炉火纯青。” 只可惜,穿越不逢时,无才莫穿越。 如果让她拿毛笔写字,一定比母鸡爪划土还难看。不禁哀叹一番,“说好的女子无才便是德呢,我真的被骗了!” “天诛妒心,同归而亡。素雅之德,能容乃大。”月横塘指着字迹,逐一细声念道,“你先学写这几个字,明日再学新的。” 浣灵坐在一旁整理书简,转头见紫宁绷紧着脸,扯一扯她的衣角,低声偷笑道:“宁儿,读书写字这样难的事,是强求不来的。你不如去学一学刺绣,专为绝皇缝制贴身香袋穗子,或许还用得着呢。” 她瞥向那一幅古篆字,只见弯弯曲曲的,也是完全看不懂。 “不行!”紫宁一下将字幅夺到手中,恨恨说道:“我给塘哥哥熬汤喝,她们骂我是小蹄子狐狸,我一定要学会写字,写一篇长文骂回去。” 扭一个舒服的姿势,脑袋歪在月横塘肩膀上,双眼一眯,看着手中的一幅字,长声读道:“天诛妒心,同归而亡。素雅之德,能容乃大。”她聪明绝顶,听月横塘念一遍,就能记住内容,即便看不懂字迹,也能读得似模似样。 忽地一股淡雅檀香从月横塘身上飘出来,紫宁连忙扭过头去,凑近他脖子,用力吸了一下,神情娇憨,十分舒坦享受。 月横塘白衣云袖一抬,轻轻揽住她,眼眸中浮起笑意,“你熬不熬汤,与她们无干,我喜欢就好。” 浣灵拍手笑道:“宁儿听一听,绝皇说喜欢了,你就不必理会那些人。”说着起身,从刚熄的炉上取下熬好的补汤,用厚青瓷的簋碗盛了,端到月横塘面前的桌案上。 紫宁缠着月横塘笑道:“你说喜欢的,就把这一碗都喝了。”她用鹿角藤配了赤麻根熬成的补汤,醇香可口,又可健骨生力,坚固经脉。 正说着,忽听殿外有人声呼道:“蜀山掌门菡樱白女帝驾到,丹穴山静霄神女驾到,蜀山千姬梓绮神女驾到——” 片刻之间,已有众多老妪侍女拥来一位白衣美人,纯白色的绫罗纱衣,衣襟上重重叠叠的绣金纹路,映得她仙姿醉人,华贵异常。 静霄神女,昆仑绝皇的仙后。 她与蜀山掌门菡樱白联袂而来,身后紧跟一名身穿花色襦裙的少女,周身珠翠,插戴得花团锦簇,低头冷笑不语,正是跟紫宁有过节的蜀山梓绮。 静霄一副盛装打扮,款款缓行走进殿内,来到月横塘面前,有如黄鹂一般的声音娇羞道:“静霄见过昆仑绝皇。”微微福身行礼,抬起头来一双莹亮的眼眸顾盼生辉。 她虽与月横塘青梅竹马,感情颇深,但她如今已是昆仑仙后,当着众人的面,要守着仙族尊卑的礼数,不能直呼月横塘之名。 紫宁一见许多人进殿,连忙想要起身,却被月横塘一把拉住,紧紧扣在身边,不许她动弹。 菡樱白的脸上难得露出笑容,一时满面春风,朝静霄投以赞许神色,随即看向月横塘,笑道:“静霄神女当真是仙族之姝,绝皇能得此仙后,大有福气。” 静霄的目光飘到紫宁身上,表情变得十分复杂。片刻脸上露出绯红之色,低头抿嘴而笑,“菡掌门过誉了,仙族最重礼法规矩,静霄不敢僭越而已。”手中拧着一条白色镶金的帕子,神色娇羞,十分惹人怜爱。 紫宁见了她的姿容,果然有一股仙族神女的气度,登时将自己比了下去。 月横塘却闭嘴不语,低头将毛笔放置一旁的砚台上,转动拇指上的青铜刻纹纳物扳指,半晌说道:“仙族的规俗向来要名正言顺。静霄婚配纳礼之期,昆仑尚未拟定日子,而仙族神女如此随意,不知回避,全然不合聘纳之规,此为名不正也。静霄定要遭人嘲笑,对名声也有亏缺。” 此语一出,众人纷纷惊愕。 静霄脸色发白,紧咬着嘴唇,目光透出一阵惶恐,却不知如何是好。 大婚之前,按照仙族的规俗,她本不该抛头露面,主动来昆仑见绝皇。但有蜀山掌门相邀前往,又觉得与月横塘自幼两小无猜,本来就是亲近之人,不合礼数也没关系。 可让静霄没想到的是,月横塘竟以这样的理由责备她。 菡樱白脸上一抽,干笑道:“仙族之人不拘凡俗小节,绝皇与静霄早有渊源,过了冬节就举行大婚,又何必如此刁难?” 正说着,殿外忽地飘来一道青色光芒,东陵身姿俊逸,面容如玉,迈步走进殿内。众人一片静默,想不到东陵公子突然现身。 他淡然环顾四周众人,缓声说道:“菡掌门此言差矣,静霄此番来昆仑确有失妥当,仙族从不纳礼数不正之妇。静霄许给绝皇做仙后,当遵行纳名纳彩之礼。更何况婚配正娶大礼,也该有鸾轿霞帔的仪仗。如此轻率进了昆仑仙境,倒是跟媵女姬妾一般了,辱没了静霄神女的身份。” 东陵一听说静霄进昆仑,担心紫宁和她起冲突,于是匆忙赶过来。一番话说罢,目光飘向紫宁,见她脸色莹润,一双眸子黑亮如葡萄,正朝他盈盈而笑,登时放下心,“这个小丫头,伤势终于好了。” “绝皇,我——”静霄低下头,脸上一片羞红,她虽知东陵言之有理,却也深怨月横塘当众拂了她的颜面。双手拧着衣襟,站也不是走也不能,异常尴尬难堪。 菡樱白定一定神,微笑道:“仙族纳亲,礼仪最重,不可马虎。静霄此举虽有不妥,但仙族长老们定下这门亲事,绝皇也要顾及整个仙族和丹穴山的情面。若静霄就这般回丹穴山去,可当真让人耻笑了。” 月横塘嘴角淡淡一抿,脸上不动声色,说道:“昆仑当然欢迎诸位来此做客,但静霄此时的身份是我的妹子,不是昆仑的仙后。”抬眸望向静霄,“你只管住下,当年起居的寝殿还在,自己可随意些,不必拘着规矩。” 静霄转眸看他,登时心觉宽慰,连忙改变称呼道:“横塘哥哥盛意邀请,自当感激不尽。” 她脸上浮起两团红晕,觉得十分甜蜜。他极力维护她的名声,可见心中是在乎她的。 梓绮冷眼旁观,心中暗骂静霄愚蠢,“在昆仑没有仙后的身份,你怎么压得住紫宁!” 东陵点头笑道:“这样最好,静霄以宾客身份暂住昆仑,待仙族长老们剿灭天妖余孽,婚配之事再行商议。” 说着目光朝紫宁望去,仙族联姻不可改变,他能帮紫宁做的,只有想方设法拖延绝皇和静霄的婚期。 这时一个窈窕多姿的少女走进来,缓着步子上前,柔情笑道:“奴家洛儿参见绝皇。”抬起头看向月横塘,眸子转动一下,盯在桌案上盛汤的青瓷簋碗。 月横塘问道:“有何事?” 洛儿眼眸闪动,柔声说道:“奴家出身道族,不懂仙族礼数,这些日子在殿外闲着无事,心中更觉惶恐,实在不愿荒废了大好韶光。恳请绝皇让奴家跟随静霄神女,服侍左右,也有机会学一学仙族的规矩礼仪。” 月横塘抬眼瞥向洛儿,沉思片刻,淡然说道:“往后你不必来殿内伺候,就跟着静霄吧。”接着转回眼眸,却丝毫不看静霄一眼。 有些情愫,不必缠绵,当断即断才好。 洛儿行礼谢恩,抿嘴笑道:“我当真运气好,能跟着静霄神女学规矩,这也是道族的一份荣耀了。”眼眸闪动两下,突然拍手说道:“这几日我跟紫宁姑娘学着熬补汤,有不少长进呢,以后跟着静霄神女,再多学一些弹琴奏乐,就更好了。” “熬补汤?”菡樱白看着桌案上摆放的簋碗,问道:“绝皇是神君之体,早应辟谷断绝膳食,为何还要喝补汤?”眸子转向洛儿,“那碗汤是你熬的?” 洛儿连忙摇头:“那是紫宁姑娘熬的——” 菡樱白脸色一变,冷声说道:“绝皇尚在圈禁中,不知天妖余孽作祟,无孔不入。本掌门已是仙族的统领,为绝皇的安危着想,所用一切膳食应当严加检视。” 月横塘低头不语,脸上看不出异样表情,半晌淡然说道:“不必菡掌门费心,我信得过紫宁。” 静霄双眸圆睁,神色忧虑,突然说道:“我信不过她,这补汤必须要验一验。”说着迈步上前,从袖中拿出一根试毒的银甲簪子,就要伸手去验。 “且慢。”菡樱白抬手拦住她,正色说道:“静霄从前与紫宁有些瓜葛,若上前去验毒,万一有问题,倒让人疑心你故意陷害。不如让昆仑的媵女去验。” 转头看向洛儿,说道:“你过去检视那补汤。” 洛儿眸中透着一抹委屈,摇头说道:“菡掌门不必如此,这汤怎会有毒呢,紫宁姑娘每天辛苦熬汤,绝皇连喝了十几日,也都是好好的……” “清者自清,验了才知道。”菡樱白表情严肃,坚持己见。洛儿身子哆嗦一下,低头不敢看她。 “好,你过来验吧。”月横塘嘴角浮起一丝微笑,“洛儿,就用你的试毒银甲簪。” 洛儿“嗯”了一声,轻缓地走到桌案前,俯身下拜,“奴家遵命。”从袖中拿出一个精致的长玉盒,打开盒盖,取出一根发亮的银甲簪子。 抬手掀去簋碗的盖子,一缕温热的香气散出来。洛儿微一定神,银甲簪轻轻探入补汤中。 银甲簪子是仙族独有的试毒器具,对毒物的反应比普通银簪子更为敏锐,对有毒的仙草灵花也能试出来。 半晌过后,洛儿将银甲簪举起来,放在眼前一看,登时笑道:“果然是无毒的,菡掌门这下子可以放心了。” 簪子银光发亮,并没有一点染毒的迹象。 紫宁双眸瞅向面露笑容的洛儿,又看一看面无表情的菡樱白,只觉得此事透着一股诡异,似乎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一颗心不安地狂跳起来,仿佛有危机正慢慢靠近她。 忽听梓绮尖声叫道:“银甲簪子发黑了,那汤里有毒!” 紫宁的心“咯噔”一下,惊恐地看向洛儿手中举的簪子,果然见簪子顶尖的一截隐隐发黑,顷刻间染了半根簪子,颜色愈发乌黑浓重。 ———— 第67章 蓄意陷害 “叮当!”洛儿手上一抖,银甲簪子落地. 她瞪着簪子,惊慌失措地叫道:“怎么会这样,这汤……竟然有毒?”猛地转头看向紫宁,目露吃惊神色,频频摇头道:“紫宁姑娘,你……你在补汤里下了毒药吗,你要毒害绝皇?” 声音阵阵凄厉,她身子摇晃两下,嘴里喃喃道:“不,你怎能害他……” 殿内众人皆惊,目光汇聚在那一根乌黑的银甲簪子上。 菡樱白脸色冰冷,命人将簪子捡起来,拿到面前细看,见那簪子尖果然被毒物所染,已经侵入银质当中,散出乌黑的暗光。 将银甲簪凑近鼻子闻一闻,端详了片刻,随即冷声说道:“这是剧毒的猪夏草掺了蛇心菇,以赤麻根下药,便无色无味了。修炼者当时服用,并不会立刻察觉,待到半年之后,丹田内气逆行,浑身经脉尽毁。” 此语一出,众人更是惊愕。 静霄吓得两手颤抖,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绝皇偏宠紫宁,闹得仙道界人尽皆知,可如今紫宁却借机下毒,想要毒害仙族第一神君! 她一颗心惊得怦怦乱跳,想不出紫宁为什么这样做,难道一个道族的凡女,受了昆仑绝皇的宠爱,仍然觉得不满足吗? 如果紫宁不喜欢绝皇,可以离开昆仑仙境,为什么要给月横塘下毒? 静霄虽然怨恨紫宁,但她自幼心性单纯,不经世事,是个没有大主意的。换做别的事情还能应对,一旦牵涉到月横塘,登时慌了神,脑子里乱成一团,整件事完全想不明白。 殿内除了蜀山掌门和两位神女,还有一群跟随仙后仙妃来昆仑的老妪侍女,都立在两侧伺候着,此时鸦雀无声。 一时间众人的表情各异,全都惶恐不安,她们听说过猪夏草和蛇心菇是剧毒的草药,却不知以赤麻根下药,竟能做到无色无味,连绝皇这样高深功力的神君也能瞒过去。 心想若是谁不小心,喝了这一碗毒汤,岂不是将多年修炼之功毁于一旦! 不由得一群人脸色发青,看向紫宁的眼神也变了,都露出仇恨的神色,将她视如毒蝎。 “不是的!”紫宁连忙摆手,她没有下过毒,从来没做过这样的事,更不可能毒害月横塘。 没等她开口分辩,洛儿突然“噗通”一下扑倒在地,跪爬到月横塘跟前,哭得梨花带雨,“奴家一心仰慕绝皇,想要报答恩情,这才执意来了昆仑……” 她哭声阵阵,抽泣不止,双手紧抓桌案的一角,一双浸泪的眸子透出凄苦绝望,“奴家只要能看着绝皇平安福乐,就算一辈子只做身份低贱的媵女,也心甘情愿。可绝皇将一个心肠狠毒的女子留在身边,那么相信她,枉费奴家的一腔痴情,竟都是白费了。” 哭声在大殿内萦绕,悲伤凄凉,倾诉衷肠,感人肺腑。 月横塘蹙起眉心,漆黑如星的一双眼眸微抬,环顾殿内众人。见她们脸上带怒,狠狠盯着紫宁,面露一股憎恶之情。静霄更是咬牙切齿,眼中透出幽怨和恼怒,恨不得当即将她斩杀了。 洛儿抽泣了片刻,已是满脸泪痕。她抬手以袖掩面,伏在月横塘脚边,“绝皇,紫宁存心要毒害你,你为何还要偏袒纵容她?”柔弱的双肩微微耸动,哭得十分可怜。 紫宁手心捏了一把冷汗,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她在补汤中确实加了赤麻根,但猪夏草和蛇心菇这两种东西,她从来没听过。 汤里怎会突然有毒? 她不能任由别人陷害,如果月横塘相信下毒的事,他会怎么想呢?他一定非常伤心难过,对她失望透顶。 紫宁心里猛地颤了一下,很显然,有人要置她于死地。 她绝不妥协,更不委曲求全,一定要证明自己的清白。当即抬眸看向众人,摇头说道:“不可能,我没在汤里下毒,我没有毒害塘哥哥。” 静霄胸口起伏,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愤怒,一抬手指向她,厉声叫道:“我本以为你只是骄纵刁钻,万万没想到竟然这样狠毒。你这个妖女,整日给横塘熬补汤,装作一副贤惠顺从的样子,原来是没安好心!” 白缎长袖一甩,捏出一道法诀,成团的莲花罩真气陡然绽开,凶猛地朝着紫宁打过去。 “砰!”东陵眼疾手快,扬起青袖挡住莲花罩,两道真气撞击,发出一声闷响。 “静霄,稍安勿躁。”东陵淡然的眼神中划过一丝焦虑,“此事还没查清楚,你不要鲁莽行事。” 东陵一直很了解静霄,她性子执拗,做事容易钻牛角尖,但心肠并不坏。她是仙族资质最高的神女,众人瞩目仰视的昆仑仙后,高高在上,不可亵渎。 他愿意像哥哥一般呵护她,让她永远活在快乐中,纯洁恬静,仙族第一,无与伦比。 想当年她还是一个小姑娘,他就纵容着她,只要她高兴,做什么都行。但如今静霄长大了,做错了许多事,让他无法原谅,更不能释怀。 尤其她与紫宁势如水火,更让他生出一股沉重,心痛不已,“静霄,你法术高强,但紫宁她没有功力等阶。你以仙族神女的身份攻击一个毫无防御能力的人,这样做是不是过分了!” 静霄紧咬一下嘴唇,突然失声哭道:“东陵,她是一个害人的妖女,为什么你还要帮着她?为什么我做的事情都不对,明明是她给横塘下毒,你却颠倒是非,黑白不分!” 泪光盈盈看向月横塘,却见他凝神盯着桌案上的汤碗,目光深邃,沉默不语。 静霄脸色发白,抬袖掩住嘴,伤心痛哭起来。 月横塘和风稷贤,他们以前对她好,什么事都护着她。可如今多了一个紫宁,她就失去了他们。 紫宁见东陵极力维护她,心中感动,说道:“小木哥,谢谢你帮我。你一定要相信,我从来没有下过毒。” 东陵点头,露出一个安慰她的笑容,说道:“紫宁,我相信你,绝对不会毒害月横塘。”随即转头看向菡樱白,目光淡然,“菡掌门说汤中毒物是猪夏草和蛇心菇,但它们都属阴寒之物,生长在大荒山外,昆仑方圆百里并没有此类草药。” 双手缓缓背后,步子在殿内踱了两下,继续说道:“更何况紫宁昏迷几个月,一直都在养伤,从没离开昆仑一步,她从哪来弄来剧毒草药?” 菡樱白听他质问,却面不改色,冷冷哼了一声,说道:“她的确没离开过昆仑,但也难保她没有几个同伙,偷偷将毒草带进昆仑来,趁着绝皇不防备,放进补汤里一起炖了。” 东陵不可置信,摇头道:“紫宁与横塘两情相悦,她为何要毒害他?” “两情相悦?”菡樱白冷笑一声,“如果紫宁是天妖的属下余孽,她的死敌就是昆仑,你说她还会跟绝皇两情相悦吗?” 天妖余孽? 众人又惊又骇,不由得向后退了半步。 近日天妖余孽在仙道界肆虐横行,已经有多处道族洞府遭受毒手,灭门惨祸时有发生,闹得人心惶惶,四境不安。 如果紫宁真是天妖余孽,那么她刻意接近绝皇,取得他的信任,再用草药毒害他,废掉仙族第一神君的功力,就是为了从暗中彻底击垮仙族的力量。 这一招果然是狠毒之策,众人对天妖心有余悸,都十分惶恐地瞪着紫宁。 “不是的,宁儿不是天妖余孽。”浣灵焦急说道,“我可以作证,宁儿自幼跟我一起长大,这些年她都在王宫的膳房里当差。而且她是蜀山仙族后裔,是华瑶女帝的亲生女儿,怎会跟天妖有瓜葛?” 东陵听了暗暗点头,浣灵说的有理,紫宁的生父是蜀山剑尊云鹤沉,十几年前死在天妖手上,她怎可能跟杀父仇人是同伙? “真是荒唐。”菡樱白双眉一挑,瞅向浣灵,幽幽说道:“你一个小丫头,当真能给紫宁作证?那么我来问你,她既然是膳房的低等侍女,读书认字的本事是跟谁学来的?” 此话问出来,紫宁的脑子里“嗡”一下,登时眼前都是晃动的白光,心中暗暗念叨:“完了,这回真的完了,即便以死明志,也洗不清这罪过。” 她是穿越来仙道界的,曾经读过十多年的书,还念过大学,博览群书,懂得诗词歌赋…… 但是,穿越的事,怎么能解释清楚呢?这是她心底最大的秘密,不可能公告天下。 如果说出来,华瑶女帝和林娘该怎么办,她们的女儿已经死了吗,是另外一个人借用了紫宁的身体? “不,我以前就叫云紫宁,一直都是云紫宁!”心中暗暗提醒自己,不管是现代还是仙道界,这世间只有一个紫宁。 忽地脑中划过一道希望之光,梁子夜知道她是紫宁,他能给她作证。 梁子夜,她心中一阵哀鸣,“我要去哪里找他?” 菡樱白缓步走到桌案之前,衣袖微抖,桌面上的一幅墨字飞到她手中,冷然念道:“天诛妒心,同归而亡。素雅之德,能容乃大。” 低声哼了一下,抬眸看向月横塘,“绝皇这是写给紫宁看的吧,我只是怀疑,她怎能看得懂的。我听雪茵说,紫宁不但会读书认字,而且还精通音律,听得懂琴音笙曲。” 抬手将字幅一松,缓缓飘落到紫宁眼前,冷声说道:“我倒该去发鸠国问一问,怎么连膳房丫头都是才女了?” 一番话再次震惊众人,连浣灵也皱起眉头,狐疑地望向紫宁。道族中凡人居多,下等侍女终身做粗使的差事,根本没机会读书认字。 浣灵恍惚记得,紫宁以前一副好玩的性子,似乎并不识字,平日喜欢在屋里摆弄发髻,一双巧手会梳很多种发式。 不禁抬头看向紫宁的头发,见她随意在头顶挽了一个简单的元宝发髻,鬓角的发丝十分凌乱。突然想起来,自从那一次彤公主及笄宴之后,紫宁的发髻总是乱蓬蓬的,梳得非常难看。 “难道她——”浣灵不敢继续想下去,眼前的紫宁如果是天妖余孽假扮的,那么以前的真紫宁呢,被他们弄到哪里去了? 这时忽听东陵说道:“你们不必怀疑紫宁,是我教她的……” 话音未落,静霄气愤地打断他,厉声叫道:“东陵,此事关系重大,你不要什么事都护着她。你自幼一直生活在仙族,去发鸠国也是最近半年的事,何时当了那个妖女的师父,教她读书认字了?” 东陵登时沉默,淡目中浮起一抹黯然神色。 这样也帮不了紫宁,但他相信,她一定不是天妖的余孽。 “小木哥——”紫宁的双眸中沁着潮湿之气,以前在发鸠国,几次被人冤枉,差点惨死。如今来到昆仑仙境,以为终于避过了俗世间的纷扰,没想到仍然有人要陷害她。 满腔的委屈和痛苦无处倾诉,如果真要分辨,她确实不是以前的那个紫宁,她从另外一个世界穿越而来,但偏偏无法说清楚。 谁会相信她呢,如果月横塘不信,她就没有任何希望了。 月横塘始终沉默不语,身姿端坐,一双眸子显得高深莫测。 紫宁手指颤抖,端起桌案上盛汤的簋碗,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呜咽说道:“你们不相信我,那我把这汤喝了。如果真有毒,也是我死,你们就不必再猜疑了。”说着抬手就要喝下去。 “宁儿不要!”身旁的浣灵惊呼一声,去抢她手中的汤碗。 “不要喝。”月横塘神色一凛,扬手夺过汤碗,眼神中透出一股隐含的愠怒,手指的关节略有些发白。 众人的目光登时聚在他身上,感受到一股暗涌的寒冽气势。 月横塘单手端碗,在鼻子下面细细一闻,半晌淡然说道:“果然是一碗好汤。”抬眸看向菡樱白,“既然毒药无色无味,菡掌门是如何分辩出猪夏草和蛇心菇的?” ———— 第68章 诛心之语 殿内登时一片沉寂,月横塘的清朗声音在众人耳畔回荡,“菡掌门如何分辨出猪夏草和蛇心菇?” 他目光炯炯,一双漆黑如星的眼眸盯着菡樱白的脸,嘴角浮起隐含深意的笑容。整件事都透着说不出的离奇,一环紧套着一环,如果真是做戏,看起来倒是天衣无缝,只是实在太巧了,巧得让人生疑。 猪夏草这种草药毒性猛烈,几年前月横塘与东陵巡视大荒山,曾经见过此物,带着许多芒刺,散出一股腥臭的刺鼻气味。而蛇心菇只在阴寒之地生长发旺,一旦采摘下来,很快就枯萎失了效用。 这两种草药的气味极难掩藏,除非功力高深的人用储物法宝带进昆仑,否则一定无所遁形。 “菡掌门确认是猪夏草和蛇心菇的剧毒?这两种草药气味浓烈,又不方便贮存,想带进昆仑来下毒,恐怕连天妖余孽也做不到。”月横塘缓声说道。 菡樱白紧绷着嘴唇,脸上表情严肃,没有一丝变化。 藏在衣袖内的手指狠狠捏着沾毒的银甲簪子,双眉微微上挑,心中十分凌乱。不得不说,她这一次疏忽大意,不小心露出破绽,终究是有些失策,至少她低估了月横塘。 犀利的目光扫向一袭白衣飘飘的身影,此人虽然年轻,但得了昆仑仙族的传承,功力高强,心思缜密,果然是不一般。如今仙道界有三位神君,东陵性子冷傲,玉尊玩世不恭,都不足以成大事。唯有绝皇,看似不经世事,却深藏不露,不可不防。 绝皇抛出的疑问表面上简单,却十分难以回答。如果她肯定毒药是猪夏草和蛇心菇,那么就等于帮紫宁洗脱了罪名,因为一个没有功力等阶的凡女,很难不露痕迹地处理这两种草药。 可是如果她不确定是什么毒物,方才针对紫宁说的那一番凿凿之言,就全都被自己推翻,不能令人置信。 心头纠结不已,可恶的月横塘,他竟然知道猪夏草和蛇心菇的毒性。 东陵的淡眸微动,神色狐疑地看向菡樱白。听月横塘这样一问,似乎菡掌门有意陷害紫宁,毕竟那沾毒的簪子在她手中,谁都没有看到毒物,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但是菡掌门为何要陷害紫宁?她如果厌恶紫宁,当初也不必耗损功力救人,任紫宁自生自灭岂不是更好? 东陵摸不到头脑,只觉得此事破朔迷离,越想越是糊涂。 “哦?”菡樱白垂下眼睑,淡淡说道:“绝皇这样说,是在怀疑本掌门喽?”她手腕微抬,将浸毒的银甲簪子举高,“这簪子上的确有毒,绝皇睁大眼睛看一看,可不是我动了手脚!” 她神色凛然,身姿挺直站在殿中,一副大无畏的气度。月横塘已经失势,一个没有名望的仙族绝皇,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月横塘点头而笑,“簪子有毒,怎会是菡掌门的过错。我这样问了,只因此事有太多蹊跷之处,凡是令人生疑的地方,都不可轻易忽略。” 他也十分奇怪,蜀山和昆仑向来河水不犯井水,历代绝皇和蜀山掌门关系融洽,为何菡樱白非要针对昆仑和紫宁? 一直没机会插嘴的梓绮扭着腰肢上前,瞪了紫宁一眼,不屑地说道:“最让人生疑的是这妖女,她一个普通凡女,竟然会隐身术,连我都能瞒过去,难道不奇怪吗?绝皇一味偏袒她,指责菡掌门,让人心里不服。” 众人连连点头,目光投向月横塘,神色十分不满。 蜀山菡掌门在仙族的名望日渐高涨,她年纪刚满二十,就有一股沉稳的气度和风范,连仙族长老也极为推崇赞赏。 菡樱白虽然出身并不显赫,却心系天下苍生,比起昆仑绝皇沉迷女色,不顾仙族存亡,她当真是强了百倍。更何况她已取代绝皇做了十二门仙族的统领,月横塘此时为了紫宁质问她,总归不太妥当。 月横塘丝毫不理会梓绮说什么,紫宁根本不懂隐身术,她能隐身让人找不到,是因为拥有清虚谷界。但这样的大秘密,他当然要隐瞒到底,只淡淡说道:“紫宁的隐身术是我教的,昆仑功法比其他仙族高出一筹,梓绮神女自然无法破解。” “绝皇,你——”梓绮气得髻上发钗流苏颤动,他不但不怀疑紫宁,而且还如此护短,以后在昆仑的日子,难道要被一个凡女骑在头上? 这时静霄一双水汪汪的眸子闪动两下,款款迈步上前,白色衣影泛出一道道顺滑的流光,开口说道:“蜀山仙族最擅长攻克毒物,菡掌门能辨出两样毒草,这有何大惊小怪?横塘,那试毒簪子已经乌黑一片,难道你要怀疑是菡掌门下的毒,或是凭空诬陷了紫宁?” 她实在无法忍受月横塘的糊涂,有些恨铁不成钢,一双眸子瞪向他,眼波中流露出无尽的失望。为什么曾经坦荡无私的昆仑绝皇,如今变成一副偏袒短见的小器样子? 都是因为紫宁,这个祸害仙道界的妖女! “静霄,此事与你无关,不必多说闲话。”月横塘淡然说道。事情已经很乱了,而静霄不明事理,偏偏要搅合进来,让他心中烦躁不已。 眼下要想办法摆脱菡樱白,她对紫宁纠缠不休,一定有什么隐藏不明的目的。 静霄喉咙一紧,神色登时黯然下来,眼中噙着点点泪光,“横塘,你已经变了,你被妖女迷了心窍,忘记自己是什么身份!”说罢,她忿然一甩莹白的衣袖,转身迈步,带着身边的老妪和侍女离开大殿。 她浑身疲惫不堪,不想再卷入这些无趣的纷争。 黄昏的余晖映在她的白衣上,留下一圈圈的光影,举目遥望,这昆仑仙境的景色仍像多年前一样,但是他们的心已经变了。 物是人非,往日之情,一去不复返。 目送着静霄离去的凄楚身影,月横塘眼眸晃动,朝东陵放出一道神识,悄然问道:“仙族诸长老何时入昆仑?” 仙族长老到来之日,就是他与静霄正式结亲之时。 如今形势紧迫,天妖的势力日益强大,他身负仙族重任,已无暇理会女人之间的争风吃醋。既然已经情定紫宁,他跟静霄之间的感情纠葛就要速战速决。 东陵抬手掩饰一下,低头用神识回答:“腊八之期,仙族长老必到昆仑。” 月横塘颔首蹙眉,神识绕着菡樱白扫视两圈,再次飘向东陵:“你觉得菡樱白处处针对紫宁,究竟是为了什么?她年仅二十就已经练成女帝之阶,又是蜀山掌门,就算知道紫宁是蜀山云姓后裔,也没必要如此咄咄相逼,紫宁毕竟不会威胁到她的地位。” 东陵清眸一转,假装静默思考,用神识回答:“她取代你在仙族的位置,又跟静霄亲近,这才是最奇怪的。她是一介女流,却热衷权势,而且想以蜀山压倒昆仑,明知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为什么还要如此?” “也就是说,她针对昆仑,是有别的目的!东陵,静霄那一个傻丫头,我担心她被人利用,你要多盯着她才行。”月横塘的神识絮絮叨叨。 他单手杵着下巴,一副凝神思虑的模样。东陵双手背后,缓缓踱着步子,两人用神识你来我往,表面上却默声不语。 众人相视对望,都搞不清怎么一回事,只觉得绝皇高深莫测,东陵也沉默不语,一时间殿内的气氛仿佛凝滞一般。 残阳的最后一道光线褪去,黯然黄昏,霞光落尽,殿内升起一股冷飕飕的寒凉之气,一片死气沉沉。 紫宁只觉得十分压抑,连气都喘不过来。浣灵紧贴在她身边,低声在耳畔说道:“宁儿不要担心,绝皇一定会帮你。” 紫宁抿紧嘴唇,默默点头。只要月横塘相信她,别人无论怎样陷害,她都不会担心。 萎顿在地的洛儿已经停止了抽泣,用帕子半掩着嘴,颔首低头,俄而目光飘向菡樱白,又迅速移开。 半晌忽听月横塘说道:“洛儿,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去偏殿的寝宫服侍静霄。”以银甲簪子试毒的事情,洛儿也很可疑,她究竟是什么身份,如今还诡异莫测。 洛儿微微一怔,眸子闪动两下,怯生生答道:“奴家遵命,这就去服侍静霄神女。”起身整肃衣襟,端正朝他施了一礼,迈着步子缓缓退出大殿。 殿内只剩下菡樱白身后的一群蜀山弟子,神色不善地瞪着月横塘。 若不是掌门亲自送梓绮和亲,她们才不愿意来昆仑。蜀山掌门何等尊贵,被一个圈禁的绝皇欺辱质问,让这些弟子忿忿不平。 更可恨的明明是妖女下毒,掌门正义言辞,维护仙族尊严,却反被绝皇攻击,当真是白费苦心,不得好报。 梓绮恶狠狠看向紫宁,事情越搅越乱,不朝她预想的方向发展。原本借静霄之力除掉妖女,结果是静霄拂袖而去,紫宁却好端端地坐在绝皇身边,丝毫不受一点影响。 这时月横塘脸上露出笑容,目光低垂,颔首沉吟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菡掌门今年芳龄二十,十年前得了蜀山传承,功力从此大进。仙道界数百万年中,用了短短十年就练成女帝之阶,只有菡掌门一人,修炼的天赋当真超凡不群。” 菡樱白悠悠呼出一口气,神色凛冽,透出一股不可侵犯的威严,“绝皇究竟想说什么,直接说出来就好,不必转弯抹角。” 月横塘淡淡笑道:“我的意思是,菡掌门的天赋才智不同凡响,能辨出两样毒草并不奇怪。仅凭一根试毒的银甲簪子,就查出无色无味的毒物,这也在情理之中。” 菡樱白脸上陡然变色,听出他话中的讽刺之意,随即冷笑,“绝皇大概忘记了,紫宁身受重伤的时候,是本掌门出于怜悯之心,不惜耗费功力搭救她。如今她伤势痊愈,你们也开始过河拆桥了,绝皇如此薄凉,是否让天下人寒心?” 她声音凌厉,字字诛心,更让众蜀山弟子深感钦佩,愈发觉得月横塘和紫宁是忘恩负义之徒。 月横塘笑而不语,手上紧捏着紫宁的柔荑腕子,指尖传出一阵冰凉。 ———— 第69章 绕月相随 是夜,紫宁侧卧罗纱幔帐的床榻上,目光浅浅地从窗棂掠去。月光如水,安静地洒落在稠密的屋檐下,映照着微风摇曳的树枝,皎洁发亮。 昆仑仙境的寝殿与道族不同,高檐碧瓦,殿宇层叠错落,有巍峨嶙峋之感,放眼望去,尽是一片梦幻般的朦胧。月光下氤氲着一股股飘动的仙灵之气,越看越是恍然。 紫宁来昆仑这些日子,心里总有一种不踏实的感觉。她是凡女,本不配踏入仙族圣地,有时候真想躲进清虚谷界里,永远都不出来。 心底的湖水被思绪打出一圈圈涟漪,无法平静,又有些忧虑。 菡樱白说绝皇已被圈禁,这是为什么?在她昏迷不醒的那些日子,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事。她对此一无所知,却隐隐察觉到月横塘的态度,他在隐忍,他在等待机会,他送一个须弥世界给她,似乎要为一次永远的诀别做准备。 紫宁心头焦虑不已,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深呼了一口长气,喃喃自语道:“我一定要问清楚才行。” 她迫切知道他的一切想法,就算瞒不住穿越的秘密,也在所不惜。最重要的是,她必须确定一下,他心中喜欢的究竟是谁。是羲儿,是紫宁,还是穿越了仙道界的她? 起身拢起乌亮的长发,随手披一件华缎紫色深衣锦袍,衣料子滑软轻柔,触在肌肤上,有一丝丝清水般的凉意。 殿外的月华越发莹亮,一片银光洒在她身上,衬得窈窕身姿婉约动人。 寝殿檐下的琉璃宫灯晃动飘摇,紫宁将散落的长发挽在耳后,抬手紧一紧衣领,从偏殿回廊转个弯,轻缓迈步走向正殿。一路悄然无声,犹如一朵散着暗香的夜昙花。 待走到正殿之前,忽听一阵飘渺悠淡的琴声传来,仿佛随意拨弦,幽声漾动不绝。 紫宁连忙紧走几步,来到殿外的朱红漆柱子边上,伸头往殿内望去。只见两扇宽阔的殿门敞开着,月横塘静坐案桌前,俯首低眉,抬指轻抚琴弦。 殿内挂了一串串的琉璃灯盏,月色投射到乌青的玉石地面上,洒落了一片莹华的光影。 光影中间一名白衣少女长袖起舞,娇颜如花,仙姿婉约。双眸楚楚动人,单脚凌空飞舞,广袖舒展,轻盈灵巧,身形飘然胜仙。 “静霄?”紫宁心中一顿,这深夜的月影之下,静霄竟然来月横塘的正殿中随乐起舞。 只见静霄忽地旋动身子,白衣曼妙,纱缎的衣影反射出一道道琉璃光色,浑身散出闪亮的银白光芒,双袖开合,飘然落下。 一身青衣的东陵站在案桌旁侧,轻淡如画的目光凝神注视静霄,俄而拍手道:“许久不看你跳舞,想不到舞姿精进到这样的地步,仙族神女当中,舞姿卓然美妙,唯有静霄。” 白球用两只小爪子扒紧东陵肩头,一双小眼珠瞪着静霄,充满了敌意,不情愿地啾啾叫道:“哥哥,我也会舞,我也会舞,你看看我舞一舞。” 白绒毛翅膀扑扇起来,扭动着小身子,俄而似闪电般飞向案桌另一端的祺松,捧着肚子咕咕笑道:“我舞得最好看,舞姿卓然美妙,唯有白球!” 祺松眯起一双眼眸,呵呵而笑:“你不是美人,谁要看你跳舞?”一把将白球搂到面前,抖动衣袖拿出一个向日葵花给它。白球小眼睛登时一亮,“呼哧”吞下一半,唔噜说道:“我不吃完,留着给羲儿吃。” 两只爪子抱着半个向日葵花,“呼”地疾飞到东陵肩头,欢愉地蹦跶两下,咕咕地笑起来。半晌收起翅膀,蜷入他衣襟中沉沉睡去。 东陵的青衣大襟处,插了半朵黄艳艳的向日葵。 月横塘目光淡然,微笑不语,白球嘴里说“羲儿”的名字,让他仿佛瞬间回到了十万年前。 琴声不停,手指轻拨琴弦,曲子舒缓悠长。他的一颗心随琴曲飘扬而动,脑海中浮现一道淡紫衣倩影。 昔日的羲儿,如今的紫宁,是他心头一抹朱砂痣,眼底一片落霞红。 东陵低下头,怔怔地望向襟前的向日葵,心底飘起一抹淡淡的酸楚。白球记得它的主人羲儿,羲儿记得她深爱的月冥,月冥记得他亏负的羲儿。但是所有人,都已经忘记了巫灵王。 十万年错过的,如今又错过一次。 一阵隐痛的裂痕从心底散开,如果再有十万年,他是不是还会错过? 静霄一脸娇俏神色,白衣长襟缓动,翩然走到案桌前,颔首启唇,羞涩说道:“这一支舞名为‘月影凌霄’,在月光之下起舞,更显婉丽飘逸。我整整练了两年,想着有朝一日跳给你看。”眸中蕴起清浅无痕的柔情蜜意,犹如两道波光摇曳,令人沉醉。 “静霄,夜已深——”月横塘淡淡说道,一双清亮眸子抬起,正视望她,目光清澈见底,不留一丝羁绊。 静霄眼眸中的忧伤一闪而过,安静地伫立着,长长的睫毛颤动两下,“横塘,你不要赶我走。” 她的视线扫到缎光紫檀断纹琴上,幽声说道:“我别无所求,只想做一朵月下静雅的凌霄花,攀援着月光,默默的绽放。如果离开了昆仑,我就不再是静霄,离开了月光,凌霄花也会枯萎而散。” 她想要的不多,无非是他的一丝牵念。明眸中一湖镜水在闪动,如同蕴含了苦涩泪水一般,“为什么如此艰难,你对我,竟没有一点情意?” 十多年前,她刚到昆仑仙境,正是满树的白梨花盛开。那一夜里,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听到雨打梨花,泠泠的声响,犹如隐然拨动的琴音。 小小的女孩,双肩微耸,柔弱地依偎在榻桌旁,看香炉中的青烟袅袅,瞬间飘散无影,隐没在微寒的空气中。 那时白衣少年坐在地席上,眉目俊朗,淡笑自若。手指拨弄着琴弦,在夜雨声中铿锵高歌:“感天地兮旷远,遇佳人兮愁予。雨落幻兮迷昼,静妙真兮飞鸿。桐音缓醉,声如金石琳琅;望云飘渺,断离天涯斯观。” 歌声歇止,小女孩抿一抿柔薄的嘴唇,童音怯声问道:“你唱的……遇佳人兮愁予,是什么意思。我是佳人吗,你见到我就哀愁吗?” 白衣少年面带浅笑,“佳人如静妙飞鸿,婉约含情,你还小呢,长大之后或许是佳人。” 小女孩深觉委屈,眨一眨莹亮的大眼睛,似乎要落下泪来,“我很快就长大了,我要做仙族第一佳人。” 眸子一转,冰凉凉的泪珠滚落而下,“你为何要唱望云飘渺,为何要断离天涯?等我学会弹奏桐梓之音,更胜金石琳琅,我与你一起弹琴,两人不离不弃,可好?” 白衣少年一双清眸淡然,笑道:“你如果成了仙族第一佳人,我便是俗尘污淖之躯。优容华彩,清雅未及静霄;庸姿俗才,大愚莫若横塘。你与我,万万不般配的。” 他抬手轻拂琴弦,“我这一副紫檀断纹琴,也仅用了冰蚕丝弦,将来你学弹琴,一定用上等绝品的蛛丝弦才好。” 小女孩深以为然,点一点头道:“我是仙族第一佳人,一辈子只用绝品蛛丝弦。你若是庸姿俗才,当真就不配我了。” 时隔多年,静霄仍然记得那一夜,他说她终究会长大,变成仙族第一佳人,优容华彩,清雅绝伦。 眸子里晃动出点点泪影,她悲伤而泣,“如今我才知道,是蛛丝弦配不上紫檀断纹琴。原来那一夜的雨打梨花,都是我自误了,以为一场梦境可成真,却不知桐梓之音醉佳人。” 月横塘幽幽叹气,“静霄,我的紫檀断纹琴,习惯了用冰蚕丝弦。蛛丝弦虽是绝品,但我已心有所系,一切红颜梦影,皆如断离天涯染成灰。” 静霄嘴唇轻抖,眸中一抹哀情更深,“是真的吗,断离天涯染成灰。你我十年的情意,十年的牵念,皆已隔断,尽都成灰吗?” 他虽贵为绝皇,高高在上,但怎可对她如此狠心。她是静霄,仙族第一的佳人。 东陵的目光中闪过一抹不忍,轻声叹气,“静霄,你何必如此。仙族英才俊士众多,人人仰慕丹穴山第一神女,你总会寻到真爱之人。虽说仙族长老为你安排婚事,但如果你拒绝嫁到昆仑,他们也不会强求——” 静霄突然情绪激动,身形摇晃,步子踉跄一下,双手扶到琴上,“我一生所念,就是嫁到昆仑,与心爱之人琴瑟相谐,不离不弃。如今不是他们强求我,而是我强求月横塘!” 一道颤动的目光凝视月横塘,“你说佳人如静妙飞鸿,婉约含情,我只为你这一句话,就要做你心中绝美的佳人,从未放弃,永不后悔!” 她泪眼涟涟,娇柔的身子猛然挺起,凄楚娇呼一声,“横塘!”情不自禁地朝他怀中倒去。 “静霄姑娘——”祺松眼明手快,一个箭步挡在月横塘身前,神色肃穆说道:“绝皇不可近身,请姑娘自重。” 他守在月横塘身边,时刻提防这些多情的女子。幸好他眼尖快了一步,否则静霄扑进绝皇怀中,紫宁可就要吃亏了。 五行麒麟兽,永不忘紫宁怜恤之恩。 静霄神情一颤,顿生哀怨,清丽的脸颊霎时苍白无色。 紫宁一直站在殿外柱边,鞋面沾湿了清冷的露水,心绪波动起伏。这样凄婉缠绵的情景,她实在不愿看见。 暗自定一定神,抬手提起一边裙角,缓步迈过高高的门槛,进到殿内。 琉璃光影映照她身上,散出一束束紫色炫目的幽淡莹亮。 “紫宁?”东陵轻呼一声,见她长发乌亮,随意挽了一个斜髻,眉眼清素,宛若净水芙蓉,绝世脱俗,秀丽天然。 静霄一袭纱缎白衣晃动,猛地转身,一双凄楚的眸子瞪向紫宁。 紫宁默默走向前,离她一步之距,伫立对视而望。 一白一紫,清丽秀婉,绝代佳人,相映成辉。 静霄抬袖拭去一道泪痕,喉间哽咽片刻,目光充满敌意,厉声说道:“今晚是我们三人旧识相会,你为何要来?勾引了横塘还不够,难道要日夜黏着他吗?” 紫宁的目光缓缓移开,飘向殿门之外,“静霄,你看今晚的月色很美,但你能抓住它吗?”抬手伸向洒落一地的月光,虚抓一把,展开手掌,皎洁的光影落在手心,却是抓不住摸不着。 静霄神色茫然,似乎听不懂她的意思。 “你要做月下的一朵凌霄花,只能攀援而生,月下绽放,却始终留不住月光。不如放开手,他做凌空云中月,你做山谷雾中花。任月光皎皎,花开熠熠,遥望相凝,对影顾怜。”紫宁的声音清淡委婉,她不恼恨静霄,只觉得痴情女子最可怜。 他们本有青梅竹马的情意,月横塘非太上之水,断然不能忘情。但如果静霄不肯放手,最后只怕是虚梦一场,水中之月,镜中之花,无缘无分,相背相离。 静霄情绪波动,质问道:“你为何不放手,非要与我相争。我与横塘相识十余年,尚不能一生相许。你们才认识几个月,就能深情相契吗!” 紫宁淡淡一笑,“我们深情相契,又有何难?我只做月影旁的一片轻云,云飞暮卷,绕月相随。他是云中月,我是月中云,生生世世不分开。” “什么云飞暮卷,绕月相随,我不想听这些!月是月,云是云,非要守在一起也不般配。”静霄眸中含泪,颤声说道:“横塘心中一直想着羲儿,他真正喜欢的也是羲儿,你得意些什么,只是羲儿的影子罢了!” 紫宁眼眸中透出一丝怜悯,淡淡说道:“身在两厢处,人在双影中。我是羲儿之身,羲儿是我之影,羲儿与我有什么分别?如果塘哥哥心中想着羲儿,就更要拒绝你。不然你站在羲儿的身影中,无声无息,没有过往,没有来日,便在原地黯然消失了。” 紫宁的声音平淡空灵,缓缓走近她,“静霄,若没有塘哥哥,你便是你自己。凌霄花不染月光,一样可以绽放。” 她在近处细看静霄,神色里天然流露一股仙族神女的高渺和孤冷。两人之间仿佛隔着一层看不透的迷纱,虽然相离不远,却无法轻易亲近。 静霄心中的感伤更甚,忿然说道:“你已得到想要的,在你眼中,我便是一个卑微的可怜人。”凄楚的双眸在她身上一转,瞬间变得无情无欲,犹如端详镜子里的反影。 紫宁安静望着她,神色不卑不亢。 片刻之后,静霄舒出一口气,“我知道,只因横塘曾经救过你,你便想着与他倾情相悦,两厢厮守,深情伉俪,不舍不离。但这都是你自己的憧憬遐思,横塘是仙族神君,就算没有我,还有很多女子等着做仙妃。你是一个凡女,凭什么自信他一直喜欢你?” 她的话问得突兀,却字字简洁清晰,由不得紫宁回避。 紫宁长叹一声,颔首低目,缓声说道:“我没有自信塘哥哥一直喜欢我,但这都没有关系。因为我是我自己,不管有没有月横塘,紫宁永远都是紫宁。沧海不为群山而灭,薇草不为春风而生,这是我跟你不同的地方。” 一片琉璃光影落在案桌上,月横塘转头看向东陵,两人对视一眼,眸中都流露出赞许之情。 东陵神识一放,投向月横塘,“静霄一生罕有对手,遇见紫宁,今夜却是输了一筹。” 月横塘低下眉头,沉思片刻,用神识叹道:“两个丫头都厉害,仙道界的男子们,要顿然失色了。” 忽听紫宁笑道:“静霄,你柔情似水,才貌卓然。等你懂得放手的时候,就会发现,世间除了一棵大树之外,还有一整片的森林。” 月横塘脸上表情微僵,东陵嘴角一紧,神识飘过来,“月横塘,你说紫宁什么意思,除了你这棵大树,还有一片森林?” 清澈的目光中闪过一道华光,东陵心中动了一下,或许紫宁说的森林,也包括她的小木哥。 月横塘嘴角一抿,用神识回道:“紫宁的意思是,我是绝无仅有的大树,为了这一棵大树,她可以放弃整片森林!” 静霄连连摇头,双手扶住耳边,尖声叫道:“不要,我不要放手。你不知道,横塘喜欢白色衣裳,就是要与我相配。因为我自幼喜欢白色,白色的梨花,白色的素锦,他都是为了我——” 月横塘沉默半晌,轻缓起身,慢步走到紫宁身边,抬臂揽住她的肩头。 她娇纤的倩影裹着紫色柔滑的锦缎,他白衣镶金的身形犹如玉树霞光,相依相衬,绝美异常。 “静霄,我与你两小无猜,犹如亲人。”月横塘眼波清亮坚定,淡声说道:“可你也知道,梨花从来不是我所爱。我这一身的白光掠影,不配素锦,但求紫衣。你若愿意忘记,天高地阔,方可自在任情。” ———— 第70章 决意相杀 接连几日秋雨缠绵,昆仑仙境一片凄清微寒。 静霄患了重症,心结难解,身子乏弱,整日卧床不起。一众老妪侍女见神女沉沉噩噩,容色苍白憔悴,全都束手无策。眼见初冬已近,静霄此时病重,大婚之事必然延误耽搁。 众人听闻静霄神女被紫宁羞辱,这才生了这样一场大病,都深感同情。蜀山弟子更为静霄鸣不平,堂堂的仙族神女竟由着一个凡女欺凌,此事天理难容。 但绝皇一直袒护紫宁,全然不顾静霄死活,自从她病重之始,竟然连一次也没探望过。这些消息从昆仑传出去,一直传到各仙族洞府,长老们无不扼腕忿恨,谴责绝皇昏庸失德。 冰冷雨滴落在殿前的乌青玉石地面上,大殿的纱窗换了一层银白色的笼烟纱,里里外外布置了双重噤声防御阵,秋蝉不鸣,飞鸟不落,更显得一片肃杀萧瑟。 东陵吹奏一道笛声清幽婉转,和着窗外的雨打秋叶,任其飞舞飘零。 他为静霄诊过脉象,知道她隐隐存了一桩心病,竟有求死之意。此病根如果不除,恐怕她连这一冬都难捱过去。 命运悲楚,只因心底系着一个人。 笛声止歇,东陵一双淡眸如画,转身看向案桌,琉璃灯盏照着专心写字的月横塘,他一袭白衣镶金的仙姿犹如飘渺幻影。 东陵缓声淡然问道:“静霄病了这些日子,你为何不去探望?她自幼性子执拗,一门心思钻牛角尖,你若不去看她,她的病万万好不了。” 月横塘颔首低眉,手中的笔蕴着力道,一划一字地认真写着玉简,淡墨浸透在简中,浮现一簇闪亮的灵光,顷刻间没入玉质中,不见踪影。 这是昆仑仙族的封缄之术,只有用了特殊的符咒开启,玉简中的字迹才会显露出来。 冬日临近,天妖余党偷袭道族各洞府,屡屡得逞。 月横塘嘴角勾出一抹冷笑,天妖或许以为仙族的昆仑神君遭圈禁,没有统领,故而肆虐无惧。 他将写好的玉简小心收入竹筒中,仔细封好,眉头渐渐舒展开。等过了腊八之期,待万事俱备,他必定率领仙族反击天妖。 目前他能做的,就是安守昆仑仙境运筹帷幄,以静制动,暗中指挥昆仑三万修行弟子、一千兵甲侍卫、四大战神查探天妖余孽,个个击破。 这一招叫做瞒天过海,等他将天妖余孽消灭,以幻容之术由自己人假扮,即便天妖破出封印,也无法煽动余党里应外合。如今最困扰的事情,就是仙族中藏有内奸,隐匿得非常深,他派人查了几个月,仍然没有一点头绪。 “月横塘!”东陵声音中带着一丝愠怒,他方才说的话,月横塘似乎没听进去,“你究竟什么时候去探望静霄?她为你大病一场,熬垮了身子,你竟连一点怜恤之心也没有吗?” 月横塘轻放下手中的墨笔,抬眸看向东陵,说道:“你也说静霄的性子执拗,若她自己想不通,谁劝也没用。她病重之时,你多花心思照顾便是,既然我已决定做一个无情之人,就不该反复伤她的心,不去探望也罢。” 自古痴心两不遇,无情常被多情迷。他从来没喜欢过静霄,只当她是一个长不大的小女孩,他愿意以兄长身份呵护她,但不是天长地久的男女相悦,终身厮守。 东陵眉头一蹙,语气变得激烈,“如果静霄因你沉郁下去,病重而亡,你难道不会自责内疚吗?” 有时候他无法理解月横塘的冷漠,仿佛可以微笑面对世人,但似乎永远不愿意倾情深爱一场。 月横塘曾经拒绝帮他养化三道仙魂,如今又拒绝探望病危中的静霄,无论是兄弟之情,或是男女之情,都能说放下就放下。 “东陵。”月横塘扶案起身,缓缓走到殿门前,白色衣襟飘舞起来,望着外边淅淅沥沥的雨滴,“如果换做是你,该怎么做?” 静霄如果一心以死相逼,那就不是爱,而是恨。因为她恨他,所以要死,要让他一生永远活在痛苦中,永远不能忘怀,一个美丽痴情的女子曾为他而死。 他真的想象不出,这是怎样一种刻骨铭心的恨意。 东陵目光深沉,淡淡说道:“换做是我,一定会想办法让静霄快乐活下去。”他抬眸一转,瞳中映着白衣的影子,质问道:“你若真的对她无情,又何必怕去见她?感情之事,顺其自然,或许日子久了,静霄会放下心中执念。” 月横塘静默片刻,摇一摇头,蹙眉道:“静霄或许能等几十年,但紫宁却不能等,我答应她守护一生一世,永不亏负。” 静霄是仙族神女,寿命千年万载,但紫宁只有八十年,他这一生对不起的,不是静霄,而是紫宁。 她为他甘愿放弃玄女传承,而他能为她做什么?唯一的承诺,就是执着守护她身边,永不离弃。“东陵,你去探望静霄吧,让她好起来,然后回到丹穴山去。我这一生不会妥协,如果要迎娶仙后,只有紫宁。昆仑的九鹿云车,只有紫宁能坐。” 东陵心头隐忍的怒火“腾”地烧起来,厉声说道:“你做一个绝情无义之人,竟然如此坦荡。静霄的感情和性命,都不值得你怜惜吗?你说要守护紫宁,谁会相信,一个从来不付出真心的人,怎么指望你会照顾她一生一世!” 殿外的雨下得舒缓,月横塘沉默了半晌,点头说道:“好,我去见静霄,亲口告诉她,我没有喜欢过她。然后让她从今往后死心,只当我是一个绝情无义的人。” 东陵眸子燃烧着一团冷火,青衣长袖一甩,“静霄白白爱了你一场,我也看错了你!” 偏殿之外一片寂静,朦胧的灰影笼罩陈旧的朱漆窗棂,两名侍女端着药汤走入偏殿,两扇门“吱嘎”开启,雨打风吹,青石地上落了满地的残菊。 寝殿中氤氲了一股浓重的药气,圆脸侍女搀扶静霄起身,心疼说道:“东陵公子吩咐人熬了药汤来,小姐要趁热喝下,散一散汗就好了。这几日不吃不喝,身子瘦成一把骨头,待到大婚时,可就有损姿容了。” 静霄肌肤羸瘦憔悴,双眉笼着愁云,嘴唇干裂,眼中含泪,身上的衣衫是她家常穿的,白色细麻早已揉出褶皱,双腕从袖口露出来,瘦的犹如枯枝一般。 她听到“大婚”二字,身子不禁一晃,泪水在眼眶中滚动,旁边另一个穿粉衣的侍女忙呵斥道:“说什么有损姿容,净是一些混话。咱们小姐容色无双,仙道界找不出第二个,就算病了一场,也是楚楚动人,更惹人怜爱。” 说着,上前将绣花丝被轻缓盖好,笑道:“小姐只要喝了这些药汤,多养几日,也就无碍了。腊八节中穿戴的衣裙首饰都预备下了,依照昆仑仙后的仪制,一点不错,就等着小姐试一试呢。” 见静霄神色黯然,表情十分悲戚,粉衣侍女又道:“小姐万万不要灰心丧气,绝皇生在仙族,以前没见过道族那些粗浅魅惑的女子,他偏爱那紫宁,也是一时图新鲜罢了,小姐若当真了,苦的可是自己。” 静霄缓缓摇头,嘴唇微抖,眸中透出一道绝望,“你们都不懂,绝皇是真的喜欢她,早已心无旁骛,根本不顾我的死活。” 她病了这么久,月横塘却一次没来探视过,静霄的心底更觉痛楚,只感到生也无趣,死也难捱。 圆脸侍女连忙劝道:“绝皇跟小姐自幼一起长大,怎会不顾小姐的死活,在奴婢看来,绝皇只是碍着面子,不好亲自来探视。” 那一个粉衣侍女眼珠转动,“小姐想一想,就算绝皇眼下喜欢那紫宁,又能维持多少年?凡女会变老变丑,绝皇一表人才,怎会喜欢鸡皮鹤发的老妇?等过几十年紫宁一死,绝皇必定要娶后纳妃。如果小姐此时想不开,把自己的身子熬坏,待绝皇回心转意,小姐可要后悔莫及了。” 静霄黯淡的眸子猛地一亮,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问道:“横塘告诉我,就算紫宁死了,他也要等她十万年重生。你们说说看,他真的……会回心转意?会娶我做仙后?” 圆脸侍女“噗嗤”笑道:“咱们小姐就是一个实心人,这些仙族洞府的男子们,哪一个不是后妃成群,三妻四妾?绝皇说要等十万年,小姐你就真信了?” 两名侍女你一句我一句地劝慰,静霄听了半晌,心情渐渐好转,这才将药汤趁热喝下。 想让月横塘回心转意,她需要的是时间。 喝了汤药一直睡到午后,窗外风声渐大,雨打窗檐,将她从迷糊的梦中吵醒。缓缓睁眼,却见紫宁坐在榻边,一双眸子晶亮闪烁,正怔怔地看着她。 “你为什么来了?”静霄挣扎着起身,目光露出一抹憎恶之情,刚想唤来侍女,却听紫宁说道:“我来看你,是有话要说。” 静霄不愿她见到此时的憔悴面容,当即抬手轻挽一下发髻,冷淡说道:“我与你之间,没什么可说的。我终究是昆仑的仙后,任你怎么谄媚绝皇,也撼动不了我的地位。” 她的声音微微颤抖,带着一丝有气无力的柔弱。话是这样说的,但她并没有多少信心。 紫宁嘴角紧一紧,幽声说道:“我从来没想过取代你做仙后,我只是担心时间不够……静霄,你说塘哥哥为什么被圈禁,我什么都不知道,他不肯告诉我。” 她只有几十年的时间,想跟月横塘守在一起,却也这样的困难。 他这两日更是满怀心事,日夜沉默着,静坐在殿中写字,琉璃灯盏下的白衣身影,竟有一种孤冷决绝的凄美。 月横塘要离开昆仑吗,他为她准备了清虚谷界,为的是办一件重大事情吗?他担心自己回不来,所以要用谷界保护她? 静霄眼眸中的恨意更深,“你还有脸问这些,他为什么遭圈禁,还不是因为你!他是仙族统领,第一神君肩负重任守护仙道界,可他为你疗伤,几乎自毁功力。他每夜呕了多少血,你都知道吗,我没有说错,你就是一个害人的妖女!” 她越说越激动,涨的脸色通红,眉头一蹙,猛烈地咳嗽两声。 紫宁的心一片冰凉,她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只是隐隐感觉有大事要发生。微一定神说道:“静霄,你病了这些天,塘哥哥一定很难过。我不懂仙道界的这些责任,不能为他分忧,所以你一定要好起来,帮他的忙……” 未等说完,静霄“咳咳”两声,眼眸滚落两道泪水,打断她说道:“如果我病好了,你就离开横塘,好不好?只要你不在昆仑,他的心就属于我的。” 她的忍耐已绷到极限,仙族第一的神女,孤高冷傲,超凡不群,从没如此丢脸过。如今竟在一个凡女面前说这些,几乎将她所有的骄傲都扫尽了。 “静霄,你不明白,相情相悦,是千山万水也割不断的。”紫宁的目光中闪动一缕凄苦,“就算我离开昆仑,心也似浮云飞絮,耳鬓游丝。当余香流转,昏灯月半,我们仍然彼此相思。” “彼此相思?”静霄紧咬嘴唇,脑海中浮现月横塘的笑容,他这般的神姿英武,竟然永远得不到吗?登时心头仿佛被刀割一般,“我真的等几十年,等紫宁死后,绝皇回心转意,娶我做昆仑仙后?” “不,我等不了,连几十天也等不了!”静霄的神色几近崩溃,脸色渐变青白,一把扣住紫宁的腕子,指甲狠狠挖进她的肌肤,凄声叫道:“你究竟哪里比我好,他为何喜欢你?你让我失去横塘,我已生无可恋,还不如死!” 一声声说的凄苦含酸,紫宁听得惊心动魄,连忙说道:“静霄,你不要这样,你如果恨我,就好好活下去,跟我斗到底,你打我骂我,一辈子跟我纠缠不休都行。但是如果你死了,就是恨塘哥哥,你不要恨他,千万不要恨他!” 静霄头发散乱,猛地大哭出来,尖厉叫道:“我恨他,我就是恨他。我要让他后悔一辈子,永远不能忘记我!” 这时浣灵匆匆走进来,只见静霄撕扯紫宁的衣襟大闹,将榻桌上的药碗打翻,白瓷碗“啪”一声,摔在石地上碎成几片。 “静霄神女。”浣灵惶恐万分,弯身去地上捡那碎的药碗。 紫宁被闹得手忙脚乱,连忙转头跟浣灵说道:“快别捡那碎碗,当心划破了手。” 话音刚落,忽觉手上一片冰冷,她惊愕抬眸,只见静霄双颊白里透青,嘴唇变成紫黑色,眼眸里仿佛蒙了一层薄雾,瞳仁浑浊无光。 不禁吓了一大跳,忙说道:“静霄,你这是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 静霄脸上露出怪异的表情,似乎想要说什么,将她的手死死掐住不放。手心一股汗水湿冷发黏,犹如蛇信的毒液洗过一般。 紫宁吓得发愣,用力摇晃她身子,叫道:“静霄,静霄!” 只见静霄低声抽泣两下,声音悲戚地叫道:“我只想此刻便死了,总好过如今,在这见不得人的地方,生生被你们凌辱,日夜伤痛,偏偏活不成死不了。他是昆仑绝皇又能怎样,我也不稀罕了,不过仗着我喜欢他,就不把我放在心上!” 叫声一字一顿,凌厉凄凉,目光直勾勾盯着紫宁,眸子丝毫不转动一下,好像着了魔一般。 紫宁又惊又骇,急声说道:“静霄,你不要急,我这就去找塘哥哥,让他来见你……” 话音甫落,静霄忽地冷然一哼,双眸射出一道犀利的寒光,两道泪水流下来,缓声说道:“不必他来见我,我今日索性放肆了,看他将来怎样后悔!”猛一抬手,从枕头下摸出一根细长锋利的簪子,尖端对准自己的胸口,用力一刺下去。 “不要!”紫宁吓得魂飞魄散,大叫一声,“浣灵,快来拦住她!”死死抓住静霄的一条胳膊,要去夺她手中的簪子。但静霄是仙族神女,力气大得出奇,身子用力一扭,将她狠狠甩了出去。 浣灵吓得呆立原地,忽地回过神来,踉跄一步上前帮忙。 登时床榻旁乱成一团,静霄如同疯了一般,手上的簪子用力挥舞刺下去,胸前瞬间刺出七八道血淋淋的伤痕。 紫宁从地上爬起来,又一次冲上去,跟浣灵一左一右抱紧静霄的胳膊。 “快来人啊!”紫宁大声叫喊,与浣灵同时用力,让她动弹不得。 但殿外并没有人声,伺候静霄的侍女们也不知去了哪里。 静霄胸前的白色衣襟被血染透,极为可怖,紫宁心痛如裂,眼泪滚落下来,哀声叫道:“你不要这么傻,好好的一个人,为什么要毁自己!你才十八岁,还有大好的年华,这样伤自己,要我眼睁睁看着,该怎么办?” 浣灵扑在静霄的另一边,紧紧抱住她的手臂,急声说道:“静霄神女,你即便病重,也能治好,为何要想不开?” 紫宁伸手握住静霄的簪子,“是我对不起你,你把簪子刺在我身上,如果解了心头之恨,我也心甘情愿。你千万不要伤自己,塘哥哥会伤心的,你不要让他伤心,好不好?” 她的性子随意自在,本来无所畏惧,可月横塘却偏偏是她的软肋。若是静霄有什么三长两短,月横塘一辈子都会内疚。 紫宁嘴里说着,使劲去夺簪子。但静霄只呆呆望着她,似乎听不懂一般,手上的力道犹如铁钳,任她怎样用力,却也抢不过来。 浣灵见静霄身上的血越流越多,慌张说道:“宁儿怎么办,我去找绝皇来,他有治伤的药……” 一听到“绝皇”二字,静霄登时瞪起眼睛,用力将紫宁和浣灵一推,手中的簪子一握紧,朝自己心口狠狠刺下去。 “静霄,不要啊!”紫宁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抬手挡住她心口,簪子的锋利尖头登时穿透手背。 浣灵跌在地上,一双眼眸透着惊恐,尖叫道:“宁儿——” 这时房门“砰”一声撞开,月横塘卷着一道冷风冲上来,一把夺去静霄手中的簪子,喝道:“你究竟在做什么,如果真的这么恨我,就把簪子刺在我身上,不要伤害紫宁!” 紫宁用力一咬牙,眼见手背上一滴滴鲜血落下,流在衣袖上,艳丽刺眼的殷红色吸进衣裳里,濡散开来,形成一片片绽开的红花。 月横塘连忙打出一个止血咒,紧紧抱住她,眼眸中伤痛欲绝,“紫宁,你疼不疼……” 静霄直挺挺坐在榻上,忽地仰头狂笑几声,嘴里着魔一般念叨着:“月横塘,你好狠的心……”突然抬手,晃动一下银光色的储物戒指,“唰”地抽出一柄闪亮的匕首。 手腕猛地一扭,狠命朝月横塘刺去。 “塘哥哥小心!”紫宁手掌疼痛不已,见匕首朝他刺去,连忙大叫一声。 但月横塘却丝毫不躲不避,“噗噗噗”匕首连续刺入他肩头和胸口,鲜血汩汩冒出来,将他白色镶金的衣襟染成一片血红。 “你快点躲开,塘哥哥——”紫宁的心头疼痛无比,仿佛自己被千刀万剐一般,挣扎着想去抢夺静霄的匕首,却被月横塘一只手紧紧搂住,浑身动弹不得。 浣灵吓得两腿发抖,嘴里叫道:“怎么办,怎么办……” 紫宁知道浣灵不是静霄对手,唯恐连累伤了她,连忙说道:“浣灵,你快去找小木哥!” 浣灵惊慌点头,“我……我去找东陵公子。” “不要去!”月横塘脸色发白,厉声叫道:“不要去找东陵,这是我跟静霄之间的事,不用任何人插手!” 他的眸子中闪出一道冰寒,嘴角颤抖,微微挤出一个笑容,说道:“静霄,你还有多少恨,全都发泄出来。我一生不负紫宁,所以不能娶你做仙后!” 静霄一听,登时脸色煞白无血色,忽地眼冒一道凶光,持着血淋淋的匕首,狠声说道:“好,月横塘,我今天也不想活了,咱们就同归于尽!” 匕首锋芒猛地一歪,却朝紫宁的脸上直刺过去。紫宁尚被月横塘紧扣住双臂,来不及起身躲避,吓得尖叫一声,“静霄!” “噗嗤!”匕首发出一声刺入的锐响,紫宁只见月横塘一个急转身,展开双臂护在她面前,锋利的匕首尖狠狠扎进他后背。 静霄眼中寒光一闪,随即拔出匕首,“呼”一股鲜血喷出来。 “塘哥哥——”紫宁脸色大变,双手扶住他的胳膊,只见他身子颤抖,眉头紧蹙,强咬着牙忍住剧痛。 冷汗从他额头冒出来,瞬间脸色一片灰白。 紫宁心头滴血,大声哭道:“静霄,你为什么要杀塘哥哥……” 浣灵见月横塘受了重伤,连忙转身向外奔去,尖声叫道:“东陵公子,静霄杀了绝皇——” 静霄双眸含泪,透着深深的绝望。她紧握在手中的匕首忽地一闪,锋芒回转,用力猛刺自己的脖颈。紫宁一呆,却见半截匕首尖已插进她脖子。 “静霄!”她脑袋一嗡,歇斯底里尖叫起来。 只见一道细细的白光闪过,月横塘抬手打一束真气光,将她手上的匕首击落,匕首尖从脖颈里拔掉,鲜红色的血液顷时喷涌而出。 床榻的绣被上染成一片红色,白衣浸血,决意相杀。 “呼”地一道青衣人影冲进来,见寝殿中一片鲜血淋漓,登时骇然,惊声叫道:“静霄,你疯了吗!” 东陵一个箭步冲到榻边,抬手连续打出几个止血咒,将情绪不安的静霄点晕过去,这才转头喝道:“月横塘,静霄她不懂事,你也跟她一样发疯吗?” 眼见他浑身的血窟窿,东陵登时气得七窍生烟,月横塘骨子里这一股倔劲,让人忍不住想狠狠揍他几拳! 月横塘满头是汗,脸色发白,微微喘气道:“我没事,你快救静霄……紫宁,我们回去吧……” 他胸口腹背受了严重刀伤,满身满手是血,扶住榻桌边起身,却因流血过多,站立不稳,一下子瘫软在紫宁身上。 胸口起伏不定,努力喘息了两下,方才慢慢微睁眼眸。身上血肉模糊,脸庞却挤出一丝轻松的微笑。 见紫宁泪流满面,他轻缓一笑:“你喜欢看我笑吧,咱们说好了,我要一辈子对你笑,好看的笑容都给你……”话未说完,双眼闭起来,一头倒进她怀中。 “塘哥哥——”紫宁紧紧搂住他,大声叫喊道。 以前是我想错了,我不是我,云只是月的一部分,如果没有月横塘,这个世上就没有云紫宁。沧海不为群山而灭,但却有海枯石烂的一天,薇草不为春风而生,但却有冬寒草枯的一日。我们不能分开,你死了,我绝不独活! ———— 第71章 红颜知己 午后的阳光颇为清冷,连下几日的秋雨终于停歇,昆仑仙境笼着一片白雾茫茫,在阳光的照射下如翻滚而动的金色细纱。 紫宁一个人站在殿门前,双眸哭得红肿,极目望向远处,苍茫的山峦险峰被云雾缭绕,显得格外肃穆空旷。 神色中透着一道彻骨的忧伤,光线照落一片虚无冷萧的宫苑,让她不由得有些发呆。 那一刻月横塘满是血迹的身子缓慢倒下,软软地摔跌在她怀中,只在一个刹那间,似乎他眼中透出一片朦胧湿气,含着深深的忧伤和痛苦。 两滴泪珠落下,顷刻跟血水混在一起,染透了衣襟领口,仿佛一片无限感伤的红霞。 紫宁扑倒他身上恸哭,一声声如撕裂的锦帛,划破云空中的半弧沉寂。 血腥的气味令她几乎不能喘气,脑中一片茫然空白,耳边的声音都消失了。只见眼前人影匆匆,跌坐哀嚎,掩面拂泪,都成为别人的喧嚷和热闹。对她而言,只有死一般的静谧,冰冷而又刺心。 所有感情压在一起,爆发不出来,无法宣泄,就快要窒息。 这时候她才意识到,她给月横塘带来多少痛苦和磨难,如果时间可以倒流,让她回到最初,或许她不应该爱上他。 仙族第一的昆仑绝皇,在她眼前倒下去,浑身鲜血淋漓,悲惨到了极致,让她心中的恐惧慢慢扩散。 静霄说的没错,总有一天她会亲自断送他的名声,他的尊位,他的前程,甚至是他的生命。 如此这般的相爱,还是爱吗,或者只是一种凄凉透骨的悲哀。 紫宁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月横塘不能这样被她毁了。他是第一神君,他身上肩负着仙道界的责任,如果她自私地拥有他,也就不配爱他! 昆仑绝皇和静霄神女双双负伤,这消息一传出去,顿时惊动了整个仙道界。仙族长老们震惊之余,又有颇多的猜疑和无奈,仙族各洞府慌乱一团,纷纷派人前来昆仑探望。 一拨拨的裙裾身影匆忙进出寝殿,慌张忙乱。唯有紫宁独自一人伫立在殿外,她想进去看月横塘一眼,却也不能。 蜀山菡樱白主持大局,严禁她靠近一步。 一群匆匆而来的宫娥目光冷漠,横瞥了她一眼,嘴里嘟囔道:“要不是因为她,昆仑怎会闹出这样的事?” “就是,静霄神女才是昆仑仙后,她算是什么人,还乘坐九鹿云车。”刚走出大殿的宫娥转头瞪她,神情十分不满。 紫宁早已听不进这些话,此时的她只想走开,远远离开月横塘和昆仑,或许对所有人都好。 目光一片呆滞,挪步想回偏殿去,却被青衣飘扬的东陵一把拉住,将她带到静寂无人的林边。 “紫宁。”东陵安静的眼眸看了她半晌,忧心说道:“月横塘受伤的事,是静霄太过鲁莽冲动,跟你没有一点关系,千万不要责备自己。”见她双目红肿成桃子一般,轻声责备道:“静霄的怒气发起来,都是不要命的,你也不够小心,差一点血溅当场。” 低头看她一只手掌缠着厚厚的白布,登时心里一疼,紧张问道:“你手上的伤还疼吗?你不用担心,我这里有最好的药,不会留下伤疤。”停了半晌又道:“这件事闹出来,仙族长老必然要插手,你恐怕要离开昆仑一阵子了。” 紫宁虽在感情上赢了静霄,但绝皇受伤一事可大可小,仙族长老定会借题发挥,逼她离开昆仑仙境,永远不能见月横塘。 紫宁揉一揉眼睛,深呼出一口寒气,脸上挤出笑容道:“我已经想好了,等塘哥哥伤势痊愈,就离开这里,跟云祖师父去闯荡四海八荒,修仙炼道。” 眸中的光影变为一片淡然,她发白的嘴唇颤动一下,“小木哥你说的对,只要我是一个凡女,他是昆仑绝皇,我们就不般配。就算两人彼此喜欢,却让所有的人都痛苦,这样付出的代价太大了。我不能这样做,不能毁去塘哥哥的一生。” 去四海八荒闯荡,如果想念塘哥哥了,就躲到清虚谷界里,偷偷来昆仑看一看他。只要见他过得平静安稳,她也就放心了。 爱情能让人长大,学会克制,学会坚强,懂得忍受永诀离别的苦楚。 一片落叶扫向东陵的俊眉,他抬手划断了叶片,神情疏朗清落,看了紫宁半晌,长叹一声,“你没有功力等阶,闯荡四海八荒哪是容易的事?你若真想离开昆仑,可以跟我一起回蓬莱,有无数仙草灵玉给你修炼,想要多少都行。” 紫宁总是舍近求远,费尽气力去寻找避风港,却不知眼前的人能呵护照顾她一辈子。 蓬莱仙境拥有仙道界最多的修炼资源,除了灵玉仙草以外,上品丹药也有许多,全都送给紫宁修炼,也毫无问题。 紫宁眉毛一挑,黯然摇头,“我想出去闯荡,跟师父去历练一下,想看看这仙道界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塘哥哥付出那么大的代价也要守护仙道界,我去闯荡修炼,才可以帮他的忙。” 东陵的心一顿,眼眸淡然。 她就算离开昆仑,心里想的还是月横塘。 紫宁的目光转向他,说道:“小木哥,蓬莱的东西再好,也不属于我。修道之人最怕执念牵系,若我欠你太多,永远也还不上了,哪里还能修仙觅道。今生今世,我只愿欠一个人的,那就是塘哥哥。”嘴角弯起一抹微笑,“如果这辈子还不清他的债,我下一生继续还。” 东陵喉头紧了一下,一股难过的情绪哽噎在胸口,久久不能散去。 仙道界人人想得到蓬莱仙草丹药,这些紫宁都毫无兴趣,她心里只有月横塘一个人,今生若不够偿还情债,还有来世。 “紫宁——”东陵轻呼了一声,接着紧闭上嘴。 他很想问一问她,是否还记得十万年前的巫灵王,她口中的阿木哥哥。 紫宁抬眸望他一眼,抿嘴微笑起来,“我知道小木哥一片好心,但修道之事全凭个人机缘,若一味依赖仙草丹药,就算我修到神女之阶,境界上也是有限。” 抬手晃一晃腕上的蓝玄玉镯,莞尔笑道,“我这里也有不少好东西呢,你放心,我跟着师父去闯荡,师父不会亏待我的。” 东陵柔和似水的面容一动,露出一丝伤感神色,半晌郁然,转开话题道:“月横塘虽没有性命之忧,但他本来内伤未愈,这次又受了严重外伤,恐怕要静养到初春才可康复。不过这样也好,大婚的事再拖一拖。” 目光望向远处山峦,待到初春花开一片,也是仙族反攻天妖的时刻,月横塘必然亲自出征,婚事也就不了了之吧。 东陵心中沉重,月横塘与静霄,不能成为相恋之人,也不要变成一对相杀的怨偶。 深秋的午后有些清寒,两人说了半晌话,从林子里漫步走出来,见一道静谧的竹林小径雾色无边,两旁的古树上长满灿黄的小果子,隐隐透着淡然的光色。白花的石子地上翻出一簇簇浅坑,长嘴翠鸟频频啄土,随即黑仁似的双目伶俐一转,“吱”地一声飞去竹林深处。 紫宁边走边拽自己鬓边的一绺碎发,东陵双手背后,转头细看她,点一点头笑道:“你来昆仑之后,打扮愈发好看了,可见美人也需装扮。” 回想初见紫宁时,是一个衣着不修边幅的小丫头,性情嘻哈顽皮,曾令他一时有些反感。但见了几次面,只觉她无论怎样打扮,都是绝色生香,穿华丽衣衫时明艳照人,穿一件带补丁的破衣裳,也别有一番潇洒风韵。 “小木哥很少夸奖人呢。”紫宁盈盈一笑,也抬头看他。 他一身青色镶金锦袍,头戴白簪缨子银翅冠,腰上系着碧玉青铮带,披了一件青缎面的斗篷。面如美玉,目若点漆。伫立在雾气弥漫的光影中,看上去恍惚如梦。 东陵相貌俊美,与月横塘又有不同,一个似淡墨之画,一个如光华明镜。一个表面高傲冷漠,目中无人,内心里却是一股热心肠。一个脸上笑若春风,宽容随性,骨子里却极为倔强深沉。 她半晌幽幽叹道:“可惜我要离开昆仑了,不然咱们这样经常见面,倒可成为一辈子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她与东陵之间毫无嫌隙,说话也十分随便,并无半分拘谨。在她心里,东陵就是一副率真挚诚的性子,是她的知己好友,是她的小木哥。 她不会知道,在整个仙道界里,有资格跟蓬莱东陵公子做朋友的人,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他的所有孤冷傲然,在她面前化作一缕青丝拂面似的柔情。 东陵顿住脚步,怔怔看她一眼,淡然说道:“即便隔断千里,也可结为相契之交。仙道界自古以来,君子与女子难成知音,我却运气好,能遇见一位巾帼知己。” 紫宁双眸一眨,忍不住“噗嗤”笑出来,“什么巾帼知己,说的这样别扭。那叫红颜知己!” 心中猛的一颤,这样的场面十分熟悉,曾经她也有过类似的对话。 她笑盈盈地说:“梁子夜,我做你的红颜知己吧。” 梁子夜一双桃花眼精光流转,摇头道:“红颜非知己,知己莫红颜,这是我的原则和底线。如今的男人到处结交红颜知己,红颜蓝颜之间的那些暧昧,比牛郎织女虐恋传得还广。你别想糊弄我做什么红颜知己,要么做女朋友,要么当老婆,你只能选一个。” “红颜知己?”东陵目光闪动,顿觉周遭的花草竹林灵动起来,现出别样的风情,“我得一红颜知己,此生足矣。” 修仙者追求长生不死的大道,万年也是弹指一挥间。他高处寂寞,孑然独立,享受长生之乐,却总觉有些乏味无趣。此生若没有一个深爱之人,相契之友,纵然活了万年,又有何意义? 他对男女之情并无经验,但前些日子不见紫宁,总觉心慌不安。见了她的面,无论说笑什么都是好的,喜欢看她嬉闹打趣,笑脸盈盈,在他眼中可爱至极,竟是一种无可挑剔的赏心悦目。 有时他自己也怀疑,这样的感情,是不是叫喜欢。 紫宁轻轻咳嗽一声,抬眸望向发呆的东陵,正色说道:“小木哥,你若当我是红颜知己,我问你一句话,你要据实相告。” 东陵缓过神来,秀丽双眉向上一挑,转过眸子,淡淡笑道:“我一定知无不言,言必据实。” 紫宁点一点头,犹豫了片刻,将手挡到嘴边,靠近他悄声问道:“你为何不选亲?为何不娶仙妃?” 东陵愣了半晌,笑容一展,抬头望向路旁一棵高大的秋玉兰,见刚刚吐出几根花梢来,却已有了幽深的香气。他闭目细细嗅去,却寻不见花香的踪迹,一股若即若离的感觉浮上心头。 他从没想过选亲,有人送来女子做炉鼎修炼,他也全都打发了。心中桀然冷傲,只觉得仙道界女子都配不上他,“我不娶亲,是因为……没遇见合意的女子。” 天下佳人懒回顾,唯有紫宁却不同。 她这样一个伶俐美丽的小丫头,让他平添许多欢喜和忧愁。犹如树梢上那一朵秋玉兰,透出一股诱人幽香,嗅过之后欲罢不能,却不忍心采摘下来。 紫宁见他如此心醉的一笑,有些摸不着头脑,抬眼见那秋玉兰花蕾微绽,样子甚是净白纯洁。 东陵转眸淡淡一瞥,柔声说道:“不顾残莺遮望眼,静心寻觅为花香。那一朵秋玉兰就是你,我为它的香气着迷,却不忍摘下来。让它高高长在树上,便能凌风夺目,傲然盛开,花香愈浓,倾倒众生。” 细风一吹,树梢上的秋玉兰花蕊微微抖动,一阵芬芳飘来,令人心旷神怡。 紫宁深深嗅一口花香,说道:“小木哥果然不是凡俗之人,我与你已结成知己之交,往后便毫无嫌隙,有什么心里话,我都跟你说。” 突然鼻中吸入冷风,忍不住“啊欠”重重打一个喷嚏。 东陵慌忙解下青缎斗篷,披在她身上,袖口上的绣金纹抖动两下,将她的一双手渥在衣袖里面,笑道:“看你这手冰的,近日转冷了,你身上沾着寒气,不要落下病才好。” 眸中一道柔和的笑意,自顾自地给她哈热气暖手。 紫宁呆了一下,却见他目光中满是诚挚,没有一丝邪念。随即“嗯”声点头,歪脖笑道:“你待我当真有许多暖意,倒是我自己多心,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东陵一笑,眼波里满是温柔,“你可曾听说过,聪明貌美的女子心思最多,也最难招惹,反倒是貌丑拙笨的稳妥些。你若对我心存疑念,更足见这一番话是警示之理。” 紫宁眼眸转动,故意问道:“既然如此,那么小木哥愿我聪明貌美,还是貌丑拙笨?” 风吹得竹叶子哗啦啦响,东陵仰头去看竹梢上的飞雀,脸上满是笑意,“我愿紫宁做聪慧貌美的女子,灵巧,耿直,信义,广博多闻,我便得了一位益友。” 紫宁抿嘴笑道:“我可当不起,这友直,友谅,友多闻,绝非世间俗人能做到的。” 东陵凝神片刻,心中涌出无限柔情,忽地嘴角一紧,目光凝望她,说道:“我愿为你做一个这样的人……” 话音甫落,忽听一阵放肆的笑声传来,转瞬之间,铺天盖地的一片艳红衣影飞舞而至,登时将翠竹林里映出半边霞红。“你们在林中偷偷私会,有没有想过月横塘是什么滋味?”玉尊一现身,红袍挥动,黑发飘飞,有一种风华绝代的炫目凄美。 见素言语讥讽,随手甩动一片红色宽袖,白玉似的脸上露出一抹清透之光。 一双桃花眼眯起来,轻睨东陵与紫宁双手紧握,嘴角勾起邪魅的笑容,“月横塘有这样的好兄弟,也该割腕与你断交了!” 他的目光凄迷起来,仿佛夜里宫灯下晃动的影子。连东陵也能俘获紫宁的心,他为什么做不到? 登时一股忧愤不甘急涌出来,月横塘,风稷贤,你们喜欢的东西,本尊也一定要得到! 紫宁松开东陵的手,望向见素幽黑迷雾一般的眸子,冷声说道:“是割席断交,不是割腕断交。我们好好地说话,你为何来打扰?” ———— 第72章 柔情蜜意 一道红色衣影拂向紫宁眼前,“这么久不见,师妹不想念我吗?”见素一双眸子透着凄迷神色,专注地望着紫宁。 他号称仙道界的情圣,没有哪一个女子能抵挡住他的柔情蜜意。 一双桃花眼睨向紫宁,见她双目红肿,脸色莹白,一袭软丝缎的纯色纱衣,用一件青色披风挡住寒气,更显得双肩柔弱,楚楚动人。 明眸,樱唇,玉颜,素手。细看确实是一个绝代佳人,月横塘的眼光倒是不赖。 见素端详她半晌,却见紫宁转眸白了他一眼,“师父不在这里,你不必叫我师妹。我跟西岐玉尊是陌路之人,此生无须相见。” 他是见素也好,是梁子夜也罢,这一刻都与她无关了。 她心里的种种深念,只牵系着一个人,月横塘。如果他伤势好起来,她想与他一起去做十件事。 第一件,一起去看流星雨。 第二件,一起栽种合欢花。 第三件,一起畅饮行酒令。 第四件,一起骑马走天涯。 第五件,一起凌空舞飞剑。 第六件,一起揉面煮汤圆。 第七件,一起相拥忆旧事。 第八件,一起缝制情侣衫。 第九件,一起弹奏双琴乐。 第十件,一起挥毫弄墨香。 送他一枚戒指,轻声告诉他,“因为有了我,你戒向别的女子染指。” 紫宁嘴角浮起一抹甜蜜的幸福,对月横塘生出一种深沉的牵挂和思念,“小木哥,我们回去吧。”淡淡说了一句,转头就走。 她想去寝殿探望他,哪怕只看一眼也好。 “宁儿——”见素的红衣影子挡住她,凝眸中闪烁着一抹魅惑,“宁儿生的这般动人,许久看不见你,我早已寝食难安了。” 对美人,他总是有许多办法的。软硬兼施,时而柔情,时而霸道,魅惑她,引诱她,让她喜让她悲。久而久之,她心底不自觉地刻下一道深邃的痕迹,满满都是他的红衣身影。 抬手抖出一枝莹白镶珠的玉簪子,柔声道:“这是你上回摔断的簪子,我重新修好了。以金箔为衣,蚕丝为线,簪子也不像从前那般易断。”声音深情款款,轻缓举起玉簪子,递到她面前,“虽然我玉尊府上簪钗无数,但是你戴过的,就只有这一枝。” 簪子中间用金箔蚕丝线镶好,映衬着明珠玉质,泛出一种华贵夺目的色泽。 “巧笑顾相盼,朝晖出清颜。婉然秋波目,佳人结玉簪。”见素悠声说道,将手中的镶珠玉簪插到她发髻上。 紫宁呆愣不动,任他的腕子抬起,将她鬓边的碎发轻挽起来。 “梁子夜。”她缓缓闭上双眸,这首诗她太熟悉了,他曾经不止一次在耳边叮咛过,声音悠缓,含带一股绵长的笑意。 一种时空错乱的感觉,让她心中浮起无数的奇怪念头。如果他就是梁子夜,为什么不肯承认?如果梁子夜就在她眼前,为什么是是而非,既像又不像? 脑袋昏沉发疼,她身子摇晃一下,双手扶着头,险些一仰跌倒。 东陵眉头一皱,忙迈步上前,轻柔地扶住她肩膀,望着她脸上的疲惫,十分心疼,“紫宁,我们走吧。” 抬手将她头上的玉簪子拿下来,不客气地甩给见素,厌恶说道:“你不必大献殷勤,这里是昆仑仙境,不是你西岐玉尊的地方。” 道族有了一个玉尊,如同永不散去的阴魂。 东陵从来没在意过哪一个女子,但此刻却很想保护紫宁,绝不能让一个大色魔得逞。 扶住她纤柔的肩膀,他心头升起一股执着之念。如果紫宁离开月横塘,她会不会忆起十万年前的巫灵王? 她若能记起来,他愿意再做一次巫灵王。 见素抬起一双桃花眼,撇嘴一笑,问道:“你倒说说看,你们两个这般卿卿我我,是一桩好事还是祸事?月横塘受了重伤,你跑出来勾搭紫宁,若是被你的好兄弟知道,岂不成了自取灭亡的引子?” 除了吸引美人以外,破坏月横塘和风稷贤的兄弟感情,也是他非常乐意做的一件事情。 月横塘伤势如何,他并不晓得,但他有把握让对手伤得更重一些。尤其是心头之伤,肝肠寸断,滴血难愈。 紫宁登时深叹一声,苍白的脸上露出自嘲的表情。 她不相信,梁子夜会变成这一副令人生厌的性情。眼前这人是见素,他是不可一世的西岐玉尊,与温文尔雅的梁子夜,没有一点相像。 心情全然破坏,紫宁淡声说道:“我们的事情,不用你来管。小木哥是一个好人,我就要跟他多见一见。如果换了是你,我一次也不想见。” 东陵轻轻一揽紫宁的肩头,神色昂然说道:“云底花开,暗香风来。伊人如斯,君子入怀。”他做事一向坦荡,从不受人威胁。 喜欢紫宁并不可耻,因为是真的喜欢,“紫宁,我们这就去见月横塘,如果他留不住你,我就带你走。” 转眸看一眼见素,轻蔑说道:“玉尊,你除了嫉妒月横塘,还嫉妒我。你见我与紫宁结为知己,便心生怨恨。你自诩千变玉郎君,飞踏百花行,但你一直都很失败,因为你没有朋友,也没有真心喜欢的人!” 说这些话,他无悔无惧,紫宁心中能明白就好。 见素脸色一变,眸子里冒出一道火光,映着他一袭红衣,越发散出邪魅的神色。 随即恢复平静,一双桃花眼眸转向紫宁,说道:“都说女子无情,果真如此。宁儿,想不到你这般忘恩负义,当初我替你挡雷劫,差点连小命都没了,这会你又翻脸不认人,跟东陵好上了。”眸子中充满怨念,抬手重重一甩红衣宽袖,将玉簪子收起来。 他并不心急,等到一个合适的机会,这根玉簪子一定会戴到她头上。 应付一个美人,他非常有耐心,更有一股超凡的毅力,连他自己都很佩服自己。 紫宁心头愤懑,更加不耐烦,蹙眉说道:“你这是什么话,小木哥是我的好朋友,我心里只有塘哥哥一个人。” 东陵如同一幅绝美墨画,是她生命中匆匆而过的一道风景。人心皆作画,画中不留人。 她转眸瞅向东陵,见他的目光中尽是疼惜。忍不住感觉一阵温暖,暗暗提醒自己,“紫宁啊紫宁,你一直过得很幸福,还有很多人关心你,呵护你。你不要愁眉苦脸,伤春悲秋,不能这样沉郁无味地活着,令亲者痛仇者快。” 双眉登时一挑,从今往后,要快乐,要知足。每天的笑声多一些,塘哥哥见了,伤势才好得更快。 “心里只有一个月横塘?”见素神色玩味,叹道:“可惜了东陵公子,人如画,心如玉。” 说着魅惑一笑,斜眼瞥向她,“宁儿,你要记住,你依然是我的媵女,本尊如果不肯放手,不管是月横塘,还是风稷贤,他们谁也抢不走你。” 紫宁心里一顿,脸庞红透了,半晌问道:“说吧,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想得到你。”见素的桃花眼中透出一股笑意,他的话很直接,也很诚实。 紫宁气得牙根痒痒,忽地想起《南吕一枝花》的曲辞,登时叉腰瞪眼,叫道:“你就是一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硬梆梆一粒铜豌豆,锄不断、斫不下、解不开、顿不脱、慢腾腾一堆锦套头!你再唧唧歪歪,我就打落了你牙,扇歪你嘴,折断你手,踢瘸你腿,看你敢不往正路上走!” 见素专注看她,被骂得脸上直抽搐,忽而回过神来,嘴里嘀咕道:“你这笨丫头,什么时候这般牙尖嘴利的?” 东陵也是一愣,随即欣慰点头,紫宁原本的样子,终于回来了。他喜欢看她笑嘻嘻的模样,一副精灵古怪,惹人疼爱。 见素双眼盯在她气鼓鼓的脸上,半晌眼珠子一转动,微微露出一个迷人的笑容,柔声唤道:“宁儿——” 从袖中拿出两个摞在一起捆好的黄纸包,说道:“这是我带来的两包生肌散,看你手上受的伤,一定不容易痊愈的,这生肌散极难得,你拿回去用。”隔着纸包放在鼻下嗅一嗅,药气不浓重,带着一股薄荷的清香气,“这味道很好,你一定喜欢。” 紫宁将生肌散药包一推,说道:“既是难得的好东西,一定费了你不少灵石,你自己拿回去用吧。昆仑什么仙草灵丹都有,不必你操心我的伤势。”说罢,扭过头不理他。 见素的双眸愈发清澈起来,透着一股冷媚之情,温和对她说道:“这生肌散用灵石也买不来,我送你的,你一定要收着才行……” 话没说完,紫宁皱起眉头,连连跺脚道:“你这个人真烦,我若是要了这东西,往后便平白矮你一截,岂不让你更目中无人,在你眼前一辈子也翻不了身!” 不得不说,见素磨人的功夫天下一流,看他一脸无辜温柔的表情,她连火气都发不出来。 见素安静听她说完,才缓缓道:“你真是孩子脾气,是不是矮我一截,又能怎样?若一辈子不在我眼前,你又跟谁怄这干气?况且本尊素来目中无人,对你这般关心,难道这不是一番情意吗。”说着又将药包递到她面前。 紫宁怔怔瞪着他,温柔的表情,动听的声音,凄迷的眼神,与梁子夜完全一模一样。 登时心中又伤感又无奈,将双手往后一背,仰头倔强说道:“我不用你的药。我告诉你,我的日子何等清净雅洁,不愿理你一颗又臭又硬的老鼠屎,白白地玷污了一锅好汤!” 手上的疤痕虽重,却总有法子医治。但心上若有了疤痕,哪怕轻轻的一道纹,这辈子也难以抚平。见素再有灵丹妙药,也治不好她心上那一道伤! 东陵听她说完,不由得朗声大笑,“紫宁真是可人,头一回听这笑断肠子的趣话。见素,你可听清楚了?”紫宁骂见素是一颗老鼠屎,这令他十分解恨。 “老鼠屎?这样的好称呼,我一辈子也难得。”见素自言自语道,脸上邪魅的神色一晃,硬将紫宁的手拉过来,将两个药包放在她手中,说道:“这真是好东西,得这两包也不容易。宁儿,你就算心里气恼我,却不能辜负我的心意。” 紫宁绷紧着脸,几乎就要揪头发了。 他这一股不屈不挠的执着劲儿,也跟梁子夜是一个模子!谁说他们不是一个人,肯定就是,就是! 那两个纸包被见素轻缓展开,一黑一白两种药粉,都磨得细细的。黑色的如新研的铅粉,暗暗的晃出来一片哑光。白色的犹如精打的香粉,用手捏上去,润泽腻滑,却有一种淡淡的清凉之意。 “回去将这黑色用花蜜调成稠稠的膏子,夜间睡前涂抹在疤处,来日醒了便洗去。敷用十来日,那伤疤便淡了。这白的是洗伤口用的,一次只需用一茶勺,加了桃花蜜混在温泉水里。”见素不厌其烦地叮嘱了一番,将两包生肌散仔细包裹起来,郑重交到她手中。 紫宁叹气说道,“你给我也没用,我转身就把这药扔进池子了。”嘴里这样说,但仍然将药包拿住,实在不想拂他的好意。 她与见素虽只见过几次,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他有时是亲人一般,有时却是薄情寡义。忽好忽坏,一阵冷一阵热,让她摸不着头脑。 “宁儿……”见素桃花眼一眯,心中升起一股悸动,望向紫宁的目光也深邃迷离起来,渐渐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邪笑,“你这般绝丽脱俗的美人,时不时端详一眼,也是秀色可观。” 红色身影一抖,展开双臂拥抱她。 “啪!”紫宁早防着他这一招,抬手一记风刀甩在他脸上,“你变态——” —— 第73章 千变玉郎 补上昨天的,修改版。 ———— “变态!”紫宁脆生生叫喊一句,“唰唰唰”几道风刀扫出去,迎面劈到见素脸颊上,划断他一缕飘飞的发丝。 见素连忙抬袖一挥,将风刀的力道化解,身形向后翻转一跃,夸张大叫一声,“哎呦,谋杀亲夫了——” 双眸轻睨,红袖挥舞,一副邪魅的神色望着她。 他已封禅神君之阶,紫宁这几道风刀丝毫伤害不了,登时眸中蕴起一层笑意,戏谑说道:“笨丫头厉害起来,倒很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小花豹。待本尊把这母豹子抓回去!” “色魔。”东陵痛恨地冷哼一声,身形早腾空而起,忽地一抹青衣旋动,飞起一脚狠踹向见素。他的脚风十分凌厉,运足了满满的真气,如泰山压顶一般直逼向见素胸口。 “呼!”地一道疾风凛冽,见素登时一惊,慌忙向后闪躲,冷不防肩头被踢中。 东陵已拉住紫宁,叫道:“跟我走。”抬袖扬动一片青衣紧护着她,两人身影“嗖”地一下晃而消失。 见素被东陵踹了一脚,怒不可遏,眸光沉沉,挥动衣襟叫道:“笨丫头,你刚才谋杀亲夫,现在又跟人跑了,这口气我忍不下!”一团红衣身影紧随而来,抬手拉满一弧天煞灵弓,“唰唰”地一簇簇红色箭光飞向东陵后心。 东陵猛然一个回身,空旋身子,甩出一道宽幅的青色衣袖,荡开破空而来的殷红利箭,脸上表情冰寒,说道:“紫宁,你先走,我来教训这个混蛋!” 见素三番五次挑衅,早已令他忍无可忍。他一生最厌恶轻浮之人,见素屡次调戏紫宁,曾经给他们下过迷药,这笔旧账还没算清楚。 封禅雷劫之后,如今两人都是神君之阶,正好找机会对决一番,比试究竟谁的功力更胜一筹。 他紧眉顿足,恨不得立刻将见素碾压脚底。 “哈哈哈!”见素狂笑几声,一道红影卷动冷风,铺天盖地袭来。 东陵清眸中冷光一闪,手上连续发出青光柳眉飞刀,“噗噗噗”全都射在红影上。飞刀的一道道劲力犹如雷霆万钧,势不可挡,击中红袍发出沉闷的爆响声。 紫宁惊讶转眸,见素挨了这些飞刀,肯定要大吃苦头了。 她一直觉得,自己在心底对见素厌恶之极,但此刻见他身上连中数刀,却不由升起一丝怜悯之情。 因为梁子夜的缘故,终究是有一些不舍的东西。 她的初恋,又怎可能轻易干脆地忘掉? 猛地一晃神,只见红色影子轻飘落地,竟是一件长袍衣裳,被飞刀割得破破烂烂,却没有见素的身影。 红色长袍上绣纹清晰,却已满是破洞,紫宁呆怔了半晌,绷紧的神经放松,缓了一口气,说道:“小木哥,他一定害怕打不过你,所以遁走了。” 见素性情张狂,并不是一个怕事的人。但此刻却来一招“金蝉脱壳”,甩掉衣裳逃走,让人颇感意外。 东陵略微有些恨意,冷声说道:“这混蛋故意遁走,一定不安好心,说不准此时就躲在附近,想趁机偷袭。”眸子转向四周扫去,只见一片葱郁苍茫的树影,暗黄灰绿的秋叶婆娑,更透出一阵阵的寒凉之气。 紫宁点头说道:“他总是颠三倒四,做事不太正常,不知这回又玩什么花样,咱们要小心才行。” 低头见怀中抱了两个药包,登时微微一怔,随口说道:“若不是他性子古怪,喜欢捉弄别人,倒也不像一个十恶不赦的坏蛋。”随手一挥,将药包收入蓝玄玉镯当中。 东陵神色略变,语意微酸,“紫宁,你不要相信他的花言巧语,这家伙最会欺骗无辜女子,无情无义,可不是什么好人。” 紫宁若有所思,随即轻轻一笑,“小木哥说的对,多情之人最是无情。他以情为游戏,自诩人生洒脱,却不知道这样活一辈子毫无意义。无非是负了几番怨女情,欠了几重痴情债,却从没真心爱过一场。” 东陵凝视她片刻,幽幽说道:“我虽不以情为游戏,但何尝不是自诩人生洒脱?你说的这些话,倒像是说给我听的。”停了片刻,柔声道:“紫宁,仙道之人修炼长生功法,虽有上万年的寿命,但在参悟执念的境界上,却不及你看得清楚。” 正说着,只见浣灵从山坡下跑来,身穿一件浅淡杏红色的衣裳,手里扯着裙角,连声叫道:“宁儿,宁儿,快回房去,蜀山的雪茵姑娘来找你。”说着跑到她跟前,挽住手就往回走。 “雪茵为何要见我?”紫宁急忙问道,来不及跟东陵打招呼,就被浣灵一只手紧拽住,死活拉她一路猛跑。 雪茵是玉尊的未婚妻,两人定是一起来昆仑的。 紫宁心中默想着,忍不住说道:“雪茵来昆仑,一定会去探视塘哥哥的伤势,等我求她带我一起去,菡掌门就不会阻拦了。” 菡樱白不许她进月横塘的寝殿,她身上虽藏有一个清虚谷界,可以偷着溜进去。但她与月横塘两心相知,心想光明正大去看他才好,不愿偷偷摸摸的。 浣灵大眼睛扑闪扑闪,眸光晃动,暗红纹的裙角飘飞起来,透出一片芬香的花气,浑身有一种神采奕奕的韵味。 紫宁转眸打量他,“浣灵今日与往常大有不同,打扮得如此清丽动人,是不是有什么高兴的事?” 浣灵露出一个暧昧的表情,笑道:“我先不告诉你,等回去就知道了。” 两人一路跑回偏殿的寝宫。黄昏的光影落在暗红的殿门上,透着一股暖意的清亮之色。回廊前摆放了一排橙橘色的香菊,开得金灿灿炫目耀眼,芬芳异常。 浣灵转身关严了殿门,门缝合起,顷刻将暗红的夕阳余晖隔断。殿内空寂无声,只有两盏琉璃小灯燃着光,在宽阔的寝殿里显得有些凛冽的冷意。 寝殿里一大一小两张床榻,都用入秋的荻色幔帐半遮住,殿内飘浮着前一晚燃尽的百花熏香气味,一股股的淡香,若有若无。 夜里都是浣灵陪紫宁一起,守着明灯做一些针线活。紫宁忙着熬汤写字,白球在一旁滚动缠线的轴子,玩得不亦乐乎。 此时殿内却十分沉寂,白球早晨随祺松出去看鹰隼,此刻还未回来。紫宁扭身子转动两圈,奇怪地问道:“浣灵,雪茵在哪儿?” 殿内只有她们两人,却不见雪茵的身影。 “宁儿。”浣灵神秘一笑,走到她跟前,说道:“你想见雪茵吗?” 未等紫宁回答,她突然身子一摇,登时一片红光闪耀,瞬间变成一个笑意吟吟的少女,正是千姬雪茵。 身穿一袭对襟浅红色暗纹的百褶裙衫,圆脸朱唇,眨着一双温柔的眼睛看她,说道:“紫宁,许久不见,你一定想念我吧?见素哥哥待我很好,我们很快就成亲了。” 她微微害羞,神色醉人,一副明丽娇俏的模样,依稀是那一晚初见时的静雅温婉。 紫宁登时色变,额头冒出一抹虚汗来,抬手指着她,结结巴巴说道:“你……你不是浣灵?”她搞不懂是什么缘故,雪茵为何要冒充浣灵?而且扮得那样相似,连她都没察觉出来。 难道雪茵经常跟见素相处,学会他的变身法术?但她本就聪慧灵敏,又是神女之阶的功力,懂一些变身术也不奇怪。紫宁微微凝神,“雪茵,你怎么……” “噗嗤——”雪茵掩嘴而笑,慢悠悠走到她面前,一双眸子水灵灵的,看着紫宁道:“宁儿,几月不见,你越发美貌动人了。” “宁儿”是十分亲密的称呼,紫宁与雪茵只见过几次面而已,虽情投意合,但并不如何亲近,因而一时觉得不适应。见她语气极为亲切,只得欠身施礼,“雪茵姐姐同玉尊一起来昆仑,大婚的日子准是定下了吧,我要恭喜你,跟你讨一杯喜酒喝呢。” 雪茵的眸中闪出一道狡黠之光,莞尔笑道:“既然知道我和玉尊要大婚了,你为何还要勾住他的心?” 紫宁的笑容登时一僵,当日见素拉她在众人面前请西岐皇帝赐婚,这事闹的沸沸扬扬,想必雪茵早已知晓了,不知是否心里忌恨着。她抿了一下嘴唇,有些尴尬地说道:“雪茵,你知道我喜欢绝皇的,见素那个人一时胡闹,你千万别当真。他不喜欢我,我也没有勾引他……” 越说越语无伦次,紫宁半低下头,涨得满脸通红。 雪茵的双眸转动,透出一丝敏锐之光,随即恢复平静的表情,笑意盈盈道:“你从不称呼他玉尊,而是直呼见素之名,想必对他大有情意。我也绝非小肚鸡肠之人,许你做他的一房妾室,我们姐妹相称,其乐融融可好?” 紫宁头皮一麻,浑身瞬间浮起一片鸡皮疙瘩,皱眉不解问道:“雪茵,你究竟是怎么了?” 目光打量她两眼,十分狐疑,“你始终都是深情一片,痴恋之心未曾动摇过。见素写的每个字,吹奏的每个曲子,你都念念不忘。一生只想与他合奏姬史七弄,添香红袖,比案齐眉,怎会愿意与别的女子共侍一夫?” 雪茵表情一滞,好似呆住一般,“她……我……”随即衣袖一甩,猛地拉住紫宁的一只手,昂然说道:“我不管雪茵怎样,反正我一定要得到你!”说着,忽地变成一个器宇轩昂的陌生男子。 紫宁惊愕叫道,“你……你也不是雪茵!” 陌生男子柔情说道:“宁儿,我这样的容貌如何,你喜欢吗?”随即身子一抖,铺开一片红色幔帐般的衣影。 手臂忽地一用力,将她拉住胸前,一股蔷薇花香的气味弥漫全身。 他缓缓凑近她耳边,笑意飘飞而生,低声说道:“东陵那一点小伎俩,怎能斗得过本尊?”此刻他紧牵住紫宁的手,呼吸若兰馨之气,眸中透出一股迷醉的神色。 玉尊在仙道界号称才智双绝,天地卓然一见素,华光幻彩自风流。 “见素!”紫宁气得浑身抖,用力一跺脚,狠狠踩他鞋面上,“你……你这个坏蛋,竟然戏弄我!” 双手使劲推开他,细碎的脚步向后退去,恼怒叫道:“你真是不可救药。”登时气红了脸,嘴唇微微颤抖,对他的顽劣性子深恶痛绝。 见素身子微微一晃,变回原本的白皙面孔,一双桃花眼闪着光芒,“宁儿生气的时候,也是妩媚动人。” 紫宁狠咬一下嘴唇,从蓝玄玉镯中甩出两个药粉包,“你送我这生肌散,我还当你是好人呢。想不到这么快就露出马脚了。”用力将药包摔到他身上,“你以后再敢冒充别人骗我,我就……讨厌你一辈子。” 她气得大脑发晕,空白一片,不知应该说什么狠话。见素这样的人,打也不成,骂也没用,她也不晓得该怎么办,只能气鼓鼓站着瞪他。 “讨厌我一辈子?”见素低下长睫毛,悠然说道:“这样更好,毕竟让你一辈子永远念着我,哪个男人有我这福气?” 缓步走到榻桌前,将两个药包放下,眸中带着一股醉意,轻睨笑道:“你一辈子跟着月横塘受苦,究竟有什么好的?他虽是昆仑绝皇,但如今已遭仙族圈禁,又连番受重伤,成了一个身不由己的废物。” 眼眸瞅着紫宁,想从她脸上看到悲戚之情。半晌之后,却见她面色由泛红转向莹白,一双眼睛炯炯发亮,抿着樱唇不语。 “跟我回西岐国去,或许我心情好,可以考虑为你废了千姬雪茵,娶你做正妻如何?”他神色飘逸,语声温柔宁静,不带一丝的烟火气。 他不仅是西岐国二皇子,更是整个道族举足轻重的人物,紫宁能成为他的正妻,也算是运气好的。“这昆仑宫荒凉一片,什么好处都没有。你在月横塘身边既无名分,也无修炼升级的可能,一辈子浑浑噩噩几十年。等你红颜老去,变成一堆枯骨,月横塘想必还活得逍遥自在,谁会怜悯你那一点可悲的痴情?” 殿外的黄昏余晖落尽,从窗棂里透进来星点闪动的宫灯黄影,投射在见素明红的衣袖上,散出一道柔和的暗光。 “紫宁,我会让你快乐,天下尽善尽美的好东西,我全都送给你。你喜欢精美的膳食,我玉尊府有仙道界最好的厨子和菜肴。”见素单手背后,另一手甩动大红衣袖,缓缓在她身前踱步,一双桃花眼眸凝望着,颇含深情,“我精通变身之术,能让你永驻青春,不管到什么时候,你的这一张脸,仍似此刻一般绝美动人。” 他语音轻缓,十分温柔,声音似乎带着一股惊人的魔力,令天下女子都无法抗拒。 荣华富贵、美貌绝伦、恩宠一身,这都是女子最想要的东西,整个仙道界,只有西岐玉尊能给得起。更何况他自己一副风华绝代,娇娆无双,怜香惜玉,与他相伴一生,可享受无穷无尽的乐趣。 殿中的幽静轻柔疏朗,隐隐有一股蔷薇轻香气暗然浮动。紫宁的脸被一抹红色光影遮住,泛出金红灿然的华彩,更显出她的容貌身姿清丽秀雅,卓而不俗。 半晌,紫宁的眸子动了动,神色十分平静,淡然启唇道:“见素,你一定不懂得什么是情有独钟。”微微侧头,缓然从发髻取下一枝钗子,是用金丝缠成一只舞蝶,与红珊瑚制成的花瓣镶在一起。 钗子戴得久了,两根金铤子磨得灿灿发亮。 “两股合为钗,深情不分开。芳心已暗许,念念不忘怀。”她手中持着闪亮金钗,华光在他眼前晃一晃,“再重的名分,再多的荣华,都不及情有独钟珍贵。就算我此生从未遇见塘哥哥,也不会随便找个人嫁了。总希望能一直等到那个人,几十年也好,变成一堆红粉骷髅也罢,若没有情有独钟,一切专宠都是无趣无味。” 见素眸中闪过一丝不屑,撇一撇嘴,对她的话不以为然。 “情有独钟?”他缓然悠声说道:“你是说月横塘吗,我倒没看出你的情有独钟。今日你偷偷跟东陵私会,被我当场撞破,你不但没有一点羞愧之心,反倒跟他一起合谋来害我。” 眸子斜斜的轻睨她一下,“幸亏我不是月横塘,否则你一番海誓山盟,感天动地,转眼又跟另一个男人私会,我就算好好的一个人,也要被你们气出内伤来!” 紫宁嘴角一紧,“我没跟小木哥私会,这些事情,也不必跟你解释。” 见素双眉一挑,“哦?那么我要问你一句,梁子夜呢,你对他是否情有独钟?” “梁子夜——”紫宁身子微微颤动一下,片刻凝神,说道:“是的,遇到塘哥哥之前,我对梁子夜情有独钟。” 眼神中透出一抹哀情,感伤说道:“但是最后他放弃了我,让我经历一遭死亡,在最困顿的时候重生。所以我对他的情有独钟,早在死亡中消失殆尽,从此与他没有一点纠葛。他能洒脱放弃,我也可以坦然忘记。” 见素眉头一蹙,不满说道:“新人胜旧人,弃之如丝缕。你这般无情绝义,又不守妇道,还要装什么贤淑良德?” 半晌转眸,幽幽说道:“像你这样的女子,四海八荒多的是。不明白为何月横塘和东陵对你有情意?你容貌虽好,但举止妇德有亏,极其无趣,根本入不了本尊的法眼。” “玉尊说的没错。”紫宁皱起眉头,朗声说道:“我这样的女子,天底下多不胜数。本来就是无趣,所以你也不必感到新奇。” 她想说的话已然说尽,见素若再继续纠缠下去,才更是无趣之举。 殿外的朦胧暗影已至,回廊处的暗黄宫灯点亮,透出一簇簇明灭的摇曳光影。 半晌,见素的桃花眸化出一片涟漪光色,渲染出诱人的旖旎风情,目光上下打量紫宁,嘴角紧一紧道:“旧人总有旧情,今晚我若做一回梁子夜,不知能不能引出你的情有独钟?” 弃之如丝缕,暖帐醉华浓。 他见之,喜之,得之,弃之。西岐的千变玉郎君,仙道界的第一情圣,怎能轻易错过眼前一个美人? ———— 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原创!</a> 第74章 爱念缠绵 殿外的夜光里风声寂寂,吹得满地飘落一簇簇菊花碎瓣。 深秋寒意侵入骨,细风透进窗子里,令紫宁身上一颤,忍不住紧一紧衣领,“见素,情已断,永远不会再续上。就像我和梁子夜一样,即便他此刻站在我面前,旧情也都烟消云散了。更何况,你不是他。” 见素究竟是谁,她早已不再纠结此事。花飞落,心念转,来仙道界之后,她最想寻找的人是月横塘,不是见素。 见素轻缓抬履,一步步逼近她,红衣在琉璃灯影下飘摇,“怎么会呢,你的旧情仍在,我不介意你把我当成梁子夜。” 他想先得到紫宁的人,然后再收服她的心。这一场游戏关乎男人的尊严,虽然危险,但值得尝试。脑中一浮想月横塘痛苦难捱的表情,他就觉得十分刺激,而且有趣。 紫宁莹白的颈间衬着一抹藕荷色丝缎的里衫,一阵阵的少女幽香缓散而出,令见素在一瞬间心醉摇曳。 对她的俏丽容貌,他不能说不动心,这样的绝色佳人,最适合在他的玉尊府邸做一个私宠,唯独他能触碰宠爱,任何男人看一眼都不行。 见素逼近一步,紫宁向后缓退一步,从心底对他有一种惧怕。这个仙道界风靡万千少女的玉尊,浑身带有强烈的危险和诱惑,令人丧失抗拒能力,甚至不敢与他的双眸对视。 她始终无法坦然面对,更无法对他生出恨意。 额头垂落的一缕发丝中渗出隐隐的汗意,她心跳如狂,不敢用力呼吸,在脑海中拼命数算他的种种恶意劣行,花心、邪恶、反复无常、变态狂人……但是抬眸看见他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饱含无尽的深情,顷刻间心底所有的防御崩塌了。 见素邪魅的眸子中透着一丝柔情,语声温润动人,“宁儿,如此良辰美景,我们莫要辜负锦绣年华。我虽有风流多情之愿,但并非始乱终弃之人,今夜秋色已深,我用自己来暖你的心,来日纵使不见,你也会记得我的好——” 忽地上前一步,甩动红袖衣襟,顷刻间一片红色幔帐飞扬而下,将紫宁整个人遮住。他身上散出的一股蔷薇花香从轻缓到浓郁,越发香烈起来,令她产生一刹那的幻然之感。 紫宁喉间发紧,双拳握住护在胸前,在一片红色幔帐舞动中,白皙的脸上透起两团绯红。“见素,你不要逼我——”她双肩缩起颤动,眸子里慌乱不安,犹如一只受到惊吓的幼兽。 眼前一片大红色渲染着,她此刻满脑子尽是月横塘洁白衣裳上沾的鲜血,“我们不能分开,你死了,我绝不独活!”心中的呐喊声一遍遍回荡,几乎将她整个人撕裂。 “你不要靠近,我……我去找塘哥哥。”紫宁猛地瞪起眼睛,一副凛然的表情,炯炯地注视他,琢磨着是不是该打出一个火球砸过去。 但他是法术无边的玉尊,拥有神君之阶的实力,就算她把真气团火球风刀全用上,也铁定是打不过他的。 见素的两道清眉近在眼前,呼吸的一股气息,犹如幽幽绽放的清兰,慢慢地凑近她,柔声道:“过了今夜,你一定会忘记月横塘。”抬起手指撩动她鬓边的碎发,目光柔情似蜜,“因为你已经爱上了我。” 玉尊对女人一向很有耐心,尤其是情窦初开的少女心,他从未失手过。 他不急着对她威逼挑逗,只安静地站在她面前,专注凝望,含笑如花,轻拂她凌乱透出湿气的发丝,手指上的热度带给她一缕缕温暖。 “宁儿,跟我在一起,你会更幸福。”见素嘴角勾起一抹迷幻的笑容,他要让紫宁心醉神摇,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他也要让她永远记住这一刻,不管过了多少年,永远不能忘记他。 紫宁只觉得发鬓发痒,胸口强憋住一股气息,却不敢喘出一口大气。她灵台明镜,知道见素怀着什么样的心思和恶念。他的心中没有一丝爱意,对她只是引诱和获取,就像扑捉一只志在必得的猎物。 玉尊要跟绝皇争斗,他想狠狠地击败月横塘,向所有人证明,他才是仙道界的第一。绝世无双,傲然孑立,紫宁不过是一个能让他炫耀实力的器具。 紫宁心中冷静下来,她喜欢的是月横塘,对见素欠乏爱意,两人本该是陌路,甚至没有擦肩而过的可能。不能只因他的野心,他的嚣张,她就要沦为他手中的玩物。 绝对不行! 四面周身被一重重的红缎幔帐包围,已无处可避。她暗暗咬牙,此时开启清虚谷界也是不妥,这秘密恐怕救保不住,一定会被他发现。 清虚谷界是月横塘给她的最后保护屏障,不能轻易泄露出去。 “见素!”紫宁略一侧身,眉头紧蹙,极力躲开他的目光和呼吸,冷声道,“我一点也不喜欢你,你不要自作多情——”话音未落,忽觉脚下的青石板微微一沉。 她想起当初住进这偏殿的寝宫,月横塘说过一句话,“在昆仑你很安全,这里的一切由我控制,我会保护你。” 我会保护你!月横塘说过的话,一定能做到。 登时心中一动,双眸闪亮起来,手中立刻凝出缕缕真气,“呼”地甩出一个气团,狠狠推向见素的前胸。 “笨丫头。”见素露出轻蔑一笑,红衣旋身躲闪过去,“轰隆”真气团穿透红色幔帐,砸在对面的窗棂之下。 “你用这一点真气,也能阻挡住我?”见素缓缓转过头来,桃花眼一挑,笑容登时僵在脸上。 面前一片空荡,红色幔帐微微飘拂起来,紫宁竟凭空消失了。 他敛起笑容,一双柔长的眸子缓缓眯紧,随即挪动脚步,放出神识在四周一扫,半晌冷声自语道:“虚空阵法?” 虚空阵法可以用五行相生之力变幻空间,瞬间将此地的人转移到别处去。紫宁住的寝宫里,布置了昆仑顶级的虚空阵法。 地面上的每一块青石板,漆红木质的门窗床榻,殿顶梁柱,甚至是靠近窗边的温泉流水,绿影荷塘,都是虚空阵法的一部分。 这里是昆仑仙境,绝皇就算被圈禁,他也是昆仑的真正主人。 见素的脸上怒然变色,“月横塘,我真低估了你!” …… 紫宁触动脚下的青石板的一刻,尚未回过神来。 她猛然感觉浑身一紧,顿时眼前白光晃动。“嗖”地一下轻闪,微微一眨眼睛,身子向前扑倒,陷在一处暖洋洋的怀抱中。 一堆柔丝滑软的被团,紫宁脑中轰鸣,仿佛自己卧在温柔乡里,十分舒服畅意。片刻后,鼻中闻见一股药气和玉檀香混合的味道。 眼前光线有些昏暗,散出摇曳晃动的宫灯色黄光。迎面扑来的气味越来越浓重,她脑中一片凌乱,暗自惊慌,“这是什么地方?”双手撑住软丝被团,想要挣扎起身,却被一个有力的臂膀紧紧抱住。 “嘘!”修长有力的手指按住她嘴唇,动作轻柔温暖,划出一片馨香之气。 紫宁身子一颤,缓缓抬头,抬手撩开遮眼的飘飞碎发,迎上月横塘一双漆黑如星的深眸,正径自凝望她。 “嘘,别动——”他做一个暗示的口型,莹白润泽的脸上笑容荡漾,双臂沉稳有力,搂得她很紧。 绝皇寝殿的白玉床榻上,铺着几层厚厚的绣纹银丝缎被,床榻四面围起柔亮发光的一袭幔帐,遮挡得密不透风。 他身穿一套细薄的白缎里衣,枕着软软的鲜柔缎面金刺绣长枕,平躺在榻被中,宽松的衣领微微散开,露出一抹润白的胸口。 紫宁趴在他怀里动弹不得,一股暖热的气息从他颈间透出来,吹得她脸色发红,一颗心狂跳到嗓子眼。 她抿一抿嘴望向他,昏黄的暗影中他的眸中带笑,露出一丝丝的甜蜜柔情。脸上莹光一片,白皙发亮,鬓发乌黑柔顺,星眸闪动,丝毫没有一副身受重伤的憔悴模样。 紫宁的双眼越睁越大,眼珠子转动,细细打量他,这刚刚过了三天,月横塘的伤无碍了吗?她一直担心他,牵肠挂肚,感伤流泪。可是他早已经痊愈了吗,为什么要隐瞒住她,假装受伤? 灯影中月横塘漆黑的眼眸眨动两下,微微转头,示意她幔帐外面有人在,他的笑颜璀璨,犹如染了花色的迷雾一般。 紫宁抿一抿嘴,脸上的红霞飘散开来,透出无限旖旎的神色。 全身缓缓地放松下来,她双手揪住软被的一角,露出羞涩的笑容,安心地伏在他胸膛上。发烫的耳朵紧贴他半敞开的胸口,听见他一颗心“怦怦”跳动,热烈而有力。 一片缠绵的气息在幔帐中暗暗涌动,紫宁缓缓闭起眼睛,仿佛卧在一堆细碎飘落的花瓣当中,阳光明媚,是一个娇娆的杏花天。 半遮光的绢纱帷伞挡在头顶上,纷繁的花树映出的一片蓝天,数不尽的粉白花瓣簌簌而落,四下飘散,撒向她细金丝单绫绡彩凤罩衣上,铺就一片透着粉亮的雪白。 这满树的娇艳,就如同她少女俏丽的影子,长发垂髫,紫衣翠簪,吟吟而笑。身边立了一位轩昂男子,镶金雪缎的衣饰,剑胆琴心的气度,风华绝代的容颜。 她只将一片花瓣轻轻捏起,看去尽是洁白。什么仙族第一佳人,什么名门闺秀,什么金枝玉叶,都随着风声散尽了。剩下的只有她一个,犹如雪白飞舞的一片杏花瓣,轻缓飘落到他手中,他凝眸细望,尽意地怜惜着。 “绝皇,这汤药已热了两遍,这会儿就喝下吧。”忽地洛儿柔情的声音从幔帐外面传来。 紫宁顿时一愣,猛地睁眼转头,双手按在月横塘的胸膛上。他微一咧嘴,痛楚的神色中透着无奈,“伤还没好呢,能不能轻一点。”他暗自腹诽,眼眸中却满溢着宠溺之情。 紫宁登时伸一伸舌头,朝他莞尔一笑,脸上浮起两团绚丽的绯红。 ———— 网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原创!</a> 第75章 陪你化蝶 柔滑莹白的厚幔帐里“窸窸窣窣”的一阵碎响。洛儿警惕了一下,缓步靠近床榻,转瞬间面色恢复平静,温柔娇声道:“绝皇若不用这汤药,误了疗伤可就不好。”一双水灵的眼眸盯向幔帐,抬手跃跃欲试,想去掀开看一眼。 “咳咳!”月横塘苦咳两声,装出一副虚弱痛楚的声音,有气无力道:“汤药先放着,我歇息一会儿。天色也不早了,你回去吧,这里不必伺候。” 洛儿眼眸中一凝,手指缩回来,弯腰低首,柔声说道:“绝皇好生歇息,奴家告退。” 菡樱白指派了洛儿贴身伺候绝皇,但月横塘从未掀开过幔帐,只偶尔发出虚弱的声音,让外人以为他伤重而已。 静霄的几刀刺得虽深,但刀刀避开了他的要害。说到底,她仍是狠不下心。 心中恋慕多年,难以割舍,刺出去的每一刀都像要斩断情思。月横塘明白静霄的不忍,就像他也知道,静霄一定明白他的绝情。 错过了相知相恋的年华,两人注定是一种擦肩而过。虽能回眸而望,却无法终身相守。 此时此刻能怀抱紫宁,娇滴含羞,真实动人,这才是他一生想要得到的幸福。月横塘目光柔和深邃,抬手轻抚紫宁的头,想把所有爱恋都倾注给她,让她有一种安心暖意的感觉。 仿佛一片静静的杏花中,只留下两人相扶相依,映着一片层层的花树,看云起风卷,花飞花落。 或许很多年之后,紫宁会突然问起:“当年为何选我?” 一个是抚琴轻舞的静霄,簪花持书卷的仙族绝代美人,一个是孤自飘零的紫宁,跻身跌进重叠人影中的小小厨娘。 昆仑绝皇终究选择了紫宁,但整个仙道界也无人知道为什么。 他要认真地告诉她:“我来这世上,便是为了寻你。月横塘的怀抱,只属于紫宁一个人。” 知卿未解缠绵意,昔人依旧是黄花。 绝皇的生命千秋万载,仙道界的美人无穷无尽。但她们的美或不美,与他而言并不重要。因为心有所属,纵使美人对他含怨,也全都是枉然。 双眸闭起,似乎杏花瓣簌簌落下,飘染了一片明丽的雪白。 他毁了芳洛汐的约,弃了静霄的情,伤尽了仙族小姐的心,流尽了万千粉黛的泪,偏偏就选中了紫宁。 地位悬殊,规矩森严,紫宁或许会感觉凄凉绝望,无法逾越深渊沟壑。但他会用尽全部的力量,帮她踏平这些沟沟坎坎。 纵然一生颠沛分合,生死别离,最终肩并肩伫立月横塘身边的,仍旧只有一个紫宁。 仿佛又忆起这一个绮丽旖旎的初春,杏花飞舞,落了满地。 他在一个千回百转的偶然里,遇见了命中注定的紫宁。 洛儿悄然离去,幔帐之外熏着袅袅的玉檀香气,琉璃灯火摇曳而动,偌大安静的寝殿中只有他们两人。 紫宁一翻身躺到他侧边,与他同枕住一个长形绣纹软枕,手指绕着头发丝,幽怨问道:“塘哥哥,你的伤好了,为何不告诉我?害得我担心你。” 月横塘伸臂直穿过她颈下,身上微淡的檀香气沁入她肌肤中,搂紧她的肩头,凑近耳边低声说道:“欲为动,便有谋。天妖已经开始行动,却一直对我有所防范。如果让所有人以为绝皇身负重伤,我暗中部署和行动就方便多了。” 为了那一种不可触及的甜美幸福,他要尽全力拼一次。 紫宁抬眸望着他高挺的鼻梁,眸中带着埋怨,扁嘴说道:“为什么连我也一起瞒着,你可以告诉我的,我才好配合你。我为你的伤哭了两天,在殿外从早等到晚,也无法见你。你竟然这么狠心。” 她缓缓靠近他身边,脸颊贴在他肩膀上,柔滑的白缎丝的里衣十分轻软,蹭在她脸上有一种酥痒的感觉。 “我没打算瞒你。”月横塘漆黑清亮的眸子微微一闪,“只是这几日人来人往,我没机会告诉你。”抬手捏一捏她的娇俏鼻子,语气微带醋意,“你这个坏丫头,让东陵陪着就算了,连见素也要招惹吗?若不是我动用了虚空阵法,你此刻早已落入玉尊魔掌了。” 紫宁登时涨红了脸,仰着头说道:“我没有招惹他,是他招惹我的。”将脖颈上披散的头发往枕上一撩,靠近他莹白如玉的脸颊,“我不是坏丫头,他才是一个坏蛋呢。” “是吗?见素这个人最自负,自诩第一情圣,从不愿意勉强女人。他三番两次纠缠你,连七花媚情散都动用了,倒让我很惊奇。”声音中带了一丝冷意,他对见素知己知彼,所以更明白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紫宁“噌”地坐起来,用力一甩头发,瞪着眼睛问道:“你知道他用迷药害我?那……那为什么不给我报仇?” 此事她没对月横塘提起过,被见素下迷药一事是她的忌讳,绝不会亲口告诉他。她眉间一皱,想起那晚发生的事,心头升出一片战栗,胸中溢满了许多委屈和不解。 “因为——”月横塘挪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安静地平躺着,面色疏朗,眼眸中的光芒更为深邃,“因为我也是一个自负的人。” 见素的自负张扬十足,月横塘的自负,只有内敛和沉默。 他眸中闪动着点点星光,脸若润玉,鬓发乌黑,微微转头看她,笑道:“紫宁,你喜欢我什么?”声音低沉富有磁性,笑容里的凄楚一闪而逝。 原以为在紫宁心中,昆仑绝皇是独一无二的。但是,从她与见素相逢的一刻开始,他坚固的信心就动摇了。 那晚他就隐身在玉尊府邸,亲眼看见紫宁坐在花格绣被的床榻边上,双颊粉红,凝神而望,听着见素为她逐一道出首饰的清单。 鎏金并头楼阁簪子两根 金拔子凤纹簪两根 宝凤穿花金钗子一副 …… 紫宁的脸上满溢笑容,一副羞答答的模样,少女春心怀动,美丽迷人。当见素上前紧抱住她,紫宁并没躲闪拒绝,她安静不动,目光中闪动着欣喜和迷醉。 月横塘看见了她的表情,顿时满心是一片空落的痛楚。于是他无法隐忍,荡出真气,挥袖将屋内的一个个书架香炉摆设震飞。 他当时就告诉紫宁:“你不要怕,就算与整个仙道界对抗,我也要带你走。”那样的决然和真心,就像十万年前月冥曾经说:“羲儿,就算与整个仙道界为敌,我也要带你离开。” 同样的话,在不同的记忆中,他说过两次,对着同一个女子。他有自己的坚守,为了紫宁,可以抛弃一切,什么也不要。 那晚紫宁留在玉尊府,月横塘走了又回来,终是放心不下。他一直隐着身形,伫立在华灯月影窗下,心心念念要保护她。 那是一个心痛哀伤的夜晚,月横塘不知自己怎样熬过来。他听见紫宁与东陵倾诉知己之情,看见她和见素一起饮酒,收下见素送的一支镶珠玉簪子,她一副神采飞扬,笑意盈盈。 那时的月横塘伫立窗外,手指在衣袖中紧捏一支陈旧发锈的银簪,歪歪扭扭有些粗糙。曾以为那是紫宁的一片深情,送给他的,就是最珍贵美好的。 但是他发现自己错了,紫宁在简陋的灵洞中把情思丢给月横塘,却在一片繁华的玉尊府接受见素的爱意。 天下之事,没有什么比这更感伤。他等了她十万年,纵然可以坐拥仙道界,但仍然挽不回她的心。 他与重生的玄女或许没有距离,但紫宁和月横塘之间,隔着一个情圣玉尊。 紫宁心里一定不讨厌玉尊,她十分信赖他,对他没有一点防备之心,她喝下了七花媚情散,却称呼他为“梁子夜”。 在绣红一片的床榻上,紫宁凝视见素,清泪满面,她说:“梁子夜,你知道吗,我现在看见你,真的不想活了!” 月横塘看得心痛,自己爱她如珍似宝,她却对另一个男人说不想活了。他很想冲进去救紫宁,紧紧拥抱她,呵护安慰她。但是他不能那么做,因为他没资格剜去她心底的一片依恋。 那晚紫宁在竹林中与见素对面相望,声音缠绵哀伤,“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无恨月长圆。今晚的月亮只剩下一个弯月牙儿,可见它心里有恨,有怨。既然连月亮都如此凄凉,何况是我,一个小小的女子,有哀伤也是应景的。” 前生的月冥,今世的月横塘,将所有的爱意全部倾给她,但是在她的心底,却有恨也有怨。她一直有牵挂不舍的人,那人的名字叫“梁子夜”。 但月横塘知道,梁子夜一定是见素。 在紫宁昏迷不醒的时候,他曾经打开过她的蓝玄玉镯,里面藏了一方绢帛帕子,上面有墨色字迹:“君知卿意,身不由己。未曾倾城,不若宠溺。红颜易老,飘零天地。愿得一心,不离不弃。”笔划俊逸秀雅,是见素写的字迹。 紫宁始终保留着绢帛帕子,可见她心底藏了一个见素,这是她的秘密,甚至从未告诉过月横塘。 纵然是昆仑的九鹿云车来迎她,但仍旧不能改变什么。如果没有那一场雷劫,如果不是紫宁命在旦夕,月横塘永远不知道有这样一块帕子,被紫宁放进蓝玄玉镯中,宝贵珍藏。 帕子上面清楚写着:“愿得一心,不离不弃。” 月横塘暗自神伤,只把这些情愫放在心底,从未在脸上表露出来。他心甘情愿为紫宁疗伤,为她耗尽功力,就想让她快点好起来。在她奄奄一息的时刻,他甚至想过要成全,“紫宁,如果你痊愈了,我就让见素带你走。” 虽然他万般不情愿,但他想让她活下去。他希望紫宁每一年看见春光里的白色杏花,飘飘洒洒,犹如他的一席白衣。 等到紫宁终于伤愈,月横塘却又不舍得。他不想让她走,于是变得沉默少言,在玉简上写字,“愿得一心,不离不弃”。不舍是因为念念不忘,想把他深爱的人,永远留在身边。 他等了十万年,就算一直活下去,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十万年。他想留住紫宁,不管多久都好。 或许十万年太过漫长,紫宁今生要寻找的,已经不是月横塘。她曾经说过:“月冥,若有来生,我一定要忘记你!”那时她眉心的弯月明眸渐渐淡去,转身离开,永不回头。 紫宁终于在轮回之中忘了他,并且爱上了另一个人。于月横塘而言,这样的结果,已然伤透了他的心。 他送给她一个须弥世界,让她幸福地活着,然后转身,毅然决然地与她分离。 今生只为留卿念,死战沙场悲横塘! 昆仑绝皇若与天妖决战而死,也是一个完满的结局。欠她的情,如果这辈子仍然偿还不上,就等到来生吧。 “塘哥哥,你问我喜欢你什么?”紫宁清脆的声音响起来,她半仰着头,手指戳着下巴,明眸转动笑道:“我喜欢你英武不凡,喜欢你的笑容,喜欢你弹琴写字,喜欢你——” 她觉得月横塘一切都好,优点数也数不过来。 “还有呢?”月横塘微微闭目,眼角的一丝水气被他隐藏起来,“你还喜欢我什么?” “喜欢你对我好!”紫宁抿嘴笑道,双手拉住他一条胳膊,摇摇晃晃。 月横塘淡淡一笑,“我如果不是绝皇,也没有英武不凡,不懂弹琴写字,你还会喜欢我吗?” 英武不凡,弹琴写字,对紫宁好。世上很多人能做到,他想知道那独一无二的理由。 紫宁眼眸一转,端详他半晌,拍手笑道:“那就更好了,你不是昆仑绝皇,没有英武不凡,不会弹琴写字,就跟我一样了。我也不必战战兢兢,整日担心配不上你。” 一个道族的小厨娘,永远修炼不出功力等阶,与仙族第一的昆仑绝皇缔结姻缘,这样癞蛤蟆吃天鹅肉的事情,只有紫宁敢去想。 但她心中也有过忐忑,“你不知道,有多少人觉得我是癞蛤蟆,癞就癞了,还是一只母蛤蟆!”紫宁喃喃说道,表情十分郁闷。 通常都是男人癞蛤蟆,女人白天鹅,到她这里就翻过来了,嘴里嘟囔道:“塘哥哥,你就是一只白天鹅,看中一只癞蛤蟆,别人会说你没眼光。” 月横塘的眼眸中登时蕴起笑意,“那我变成公蛤蟆好不好?咱们两个一起生癞。纵然是讨人嫌的,我也陪着你。” 紫宁抬手一拍大腿,“不要,我想跟你一起变成白天鹅。你做一只公天鹅,我当一只母天鹅,恩爱缠绵,比翼双飞。” 说着脸上的笑容灿然而开,将左右两根手指并在一起,朗声念道:“凝月夜,烟飞绝。相思无尽处,此生莫离别。身死魂度外,翩然你与化——双——蝶。” 月横塘神色一颤,漆黑的眸中闪过点点莹光,一把将她搂住,喃声说道:“紫宁,就算我身死魂度外,此生也不会离开你。” —— 第76章 心底秘密 殿外冷风习习,床榻笼着幔帐却是一片暖意,弥漫着带有玉檀香味道的醉人气息。 昏黄的琉璃灯影隐隐晃动,紫宁窝在软绵馨香的被团里,紧贴着月横塘肌肤传来的温热,睡眼朦胧。 “塘哥哥——”紫宁咂一咂嘴,强撑着双眼的困倦之意,“是不是我不管做了什么事,你都能相信我?就算是一件坏事,你也能原谅我。” 来仙道界的日子历历在目,越发觉得这一场穿越很不寻常。有时候连她自己也深为怀疑,这是不是一个蓄意已久的阴谋。 梁子夜莫名其妙跟她分手,接着她莫名其妙出了车祸,然后一缕幽魂莫名其妙来到仙道界,变成了另一个云紫宁。 不同时空的两个人,性情和相貌都极其相似,究竟谁是谁的影子,或许她从异界时空而来,就为了完成某一件重要的事情。 梁子夜的种种表现,也令她十分怀疑。他是神话人类学教授,他出版了《远古仙道界史传编年》,他对仙道界的一切事情都了如指掌。而他的面容,声音,气味,眯眼而笑的习惯,偏偏都跟玉尊见素一模一样。 紫宁不相信世上有这么多离奇偶然,在这些纷繁杂乱的背后,一定隐藏着什么没能发现的东西。 此事她揣测了许久,却也找不到答案,却更加明确自己的处境。她魂飞而来,占用一个小厨娘的身体,而事实上,她并不是仙道界的云紫宁。 秘密埋藏得越久,她越发感觉到一种深刻入骨的孤单,如果不能搞清为何而来,既然她深爱月横塘,心里也不能踏实。 因为她还有许多顾忌,全都纠缠在一起,形成了深深的恐惧。她怕有一天突然魂魄飞回去,只剩下一具空荡僵死的身体,那么月横塘该如何承受? 她怕穿越的秘密被揭露出来,月横塘会不会愿意相信她,她能否继续活在仙道界,她的亲人,师父,朋友,都能轻易原谅她吗? 紫宁喉头一紧,如果这些事非要说出来,她只想亲口告诉一个人,那就是月横塘。她信任他,也想让他看清楚,他心里爱的是羲儿,是云紫宁,还是眼前的这个穿越之魂。 “塘哥哥。”紫宁的目光飘向他,十分疲惫,却异常坚定,“你相信我吗?” 月横塘的眸子一颤,郑重答道:“嗯,我相信你,就算是坏事,我也一定原谅你。”他肩头微抖,漆黑的眼眸中透出淡淡的缠绵之意,“紫宁能做什么坏事呢,最多就是打死了谁家的瞎眼黑猪。” 他温柔地对她笑,唯恐不小心惊吓到她。 “有一件事情,藏在我心里,是一个大秘密,我……想告诉说。”紫宁低声呢喃道。 月横塘微微点头,笑得镇定自若,但心头紧张得厉害,预感她心中隐藏的秘密,一定跟见素有关。 紫宁挪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紧紧依偎在他肩头,轻缓地闭上双眼,“塘哥哥,其实,我已经死过一次了。”她的衣衫宫绦带子解开,衣襟松阔,将自己全身裹在温暖的被子里,这样更舒服一些。 她劳累牵挂了几天,早已身心俱疲,躺在月横塘身边,有一种又踏实又安稳的感觉。这一会刚说了几句话,只觉得眼皮沉重,几乎就要睡着过去。 “死过一次?”月横塘略感讶异,他不明白是怎么回事。难道紫宁的意思是,曾经被人狠狠伤害过,已至于心死? 低头去看她,却见她双目紧闭,长睫毛配合着呼吸略微颤动,已经睡得深沉。“塘哥哥——”她在梦里呢喃着,想要说下去,终是抵抗不了沉重的倦意,喘着均匀的长气呼呼睡去。 灯光的昏影透过幔帐笼在她脸上,脸颊莹润发亮,红嘟嘟的嘴唇散出润泽之光,犹如一片红艳海棠花瓣含露欲滴。 月横塘不禁笑起来,这么快就睡着了,哪是一个心里藏秘密的人。他轻缓地转过身,单臂杵着头侧躺着,一双眸子漆黑发亮,专注凝神看她。 俄而抬起手,为她掖一掖掀开的被子,见她睡得鬓发凌乱,乌黑的发丝铺满了长枕,好似柔软顺滑的黑色绫缎子。 她睡得十分酣畅,粉苹果一般的脸颊上透着平静安详,带着一抹心满意足的神色,没有一点牵挂和忧虑。月横塘登时心里一软,轻声喃喃说道:“紫宁,不管你以前做过什么事,喜欢过什么人,我都不怪你。” 夜的暗影渐渐沉了,紫宁睡得香甜,月横塘脸上的笑意愈浓。 用洁白的绣帕帮她轻拭额头,将微微沁出的一层汗珠仔细抹去。他乌眉舒展,温和怡然,终于忍不住,嘴唇凑向她的脸颊轻吻一下,目光中的缠绵之意更为深沉。 他喜欢看紫宁如此安心的睡着,闻见她身上飘出来的淡香气,不觉心荡神怡,抬臂紧搂住她,贴近她的脸庞。 忽听殿外有人叫道:“月横塘,你把紫宁藏到哪去了?” 一听到见素的声音,月横塘顿时警惕,眸中的冷光一闪,连忙抬手打出两道噤声防御罩,将紫宁整个人笼罩起来,同时也遮住她的呼吸和一切气味。 见素已是神君之阶,神识功力深厚,很容易察觉到床榻上躺着两个人。 这时殿外传来宫娥紧张急促的声音:“绝皇伤重已歇息下了,请玉尊殿下回避,莫要惊扰了。”昆仑宫中没有兵甲侍卫,只留了一些小宫娥守夜伺候,她们深知玉尊的名声和为人,只有苦劝住,都不敢厉声斥责。 虽然昆仑仙族地位显赫,但西岐玉尊从不把仙道界的规矩放在眼里,更不理会尊卑等级。他肆意纵情,想怎样就怎样,甚至一点也不惧怕昆仑绝皇。 殿外回廊下挂起飘摇而动的黄色宫灯,映衬见素一袭鲜红飞舞的衣袍,更显得他面色皎然,英姿夺目。 小宫娥们怯懦地挤在一起,低头垂目,不敢抬眼看他。眼前飘动的红色衣摆在冷风“簌簌”作响,见素双眸一眯,露出醉意的邪笑,增添了更多的神秘和魅惑。 见素瞄一瞄这些拦路的小宫娥,双眉微抖,嘴角露出不屑的神色,声音十分嚣张,“我不来惊扰他,他便要欺到我头上了。明明是我跟紫宁在说话,他非用虚空阵法把人弄走,害得我找了半个昆仑!月横塘,你再不出声,我就闯进去要人了。” 登时挥舞起红色长袖,一双拳头捏得咔咔直响。 小宫娥们赶紧缩起脖子,玉尊对着绝皇的寝宫跳脚叫嚣,而且此事还跟紫宁有关,那是一个最会麻烦的丫头,连仙族神女都对她无可奈何,她们这些局外人,想管也管不了。 半晌殿内没有动静,见素的眸子猛地一抬,立刻放出一道强大的神识,朝寝宫之内扫视过去。 一重重迷雾般的幻影将寝宫遮掩起来,隐约只能看见浓纱厚幔一般的景物,朦胧昏暗,灯色绰约,却无法探知殿内是否有人。 “七重防御阵法!”见素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喃喃自语道:“这阵法足够应付神君了,分明就是为了防我嘛。”神识登时一痛,无法穿透一层层的防御阵法。 昆仑仙境到处隐藏着阵法,绝皇是这里的主人,即便是他西岐玉尊,也不可能在此为所欲为。 见素眉心一蹙,立刻收回了神识,叫道:“月横塘,你肯定把紫宁藏在寝殿里,这夜深人静,你们孤男寡女身处一室,成何体统。再说她是本尊的女人,你要敢碰她一下,我就砸烂你的寝殿,毁去你这些破阵法!”说着,抬脚就往殿内硬闯。 外面的几个宫娥阻拦不住,惊声叫喊,“玉尊殿下,玉尊殿下——”只听“砰”一声巨响,见素一脚将朱漆木镶嵌铜铆钉的两扇殿门踢开,一道红色身影如同疾风飞进来。 轰声破门而入,巨大的声响搅乱了夜晚的沉寂。紫宁身子猛地一抖,登时从梦中惊醒过来。月横塘连忙俯身安抚,用温热的手掌轻遮住她的嘴唇。 紫宁睁眸望去,朦胧昏暗的光线里,见他脸上露着温和的微笑,她惶恐的神色瞬间散去。从被窝里伸出白皙暖热的小手,跟他握在一起。 她在梦中见到他,正是如此这般的温暖笑颜,让她十分安心。 殿门在风中摇晃,犹自发出细微的嗡鸣声。见素甩动衣袖双手背后,在疏朗宽阔的寝殿中迈着步子。 这寝宫的装饰十分简单朴素,不比他的玉尊府奢华,更没有富丽堂皇之感。见素的目光露出鄙夷之色,放出一道神识四处扫荡。只见殿内布设了十几道防御阵法,表面上一片安宁舒适,但防御阵法一旦启动,便犹如铜墙铁壁一般坚固,连一只蚊子也别想随意进出。 “昆仑果然有一些底蕴,不算是浪得虚名。”见素抬眸瞥一瞥殿中摆设的屏风案桌书架,陈旧的摆设,昏暗的颜色,疏朗的气氛,透着一股浑厚的庄重之感。 四周已用眼睛看遍了,却没看见紫宁在哪里。 殿内的药气弥漫,浓烈的气味有些刺鼻。他双眉微微一蹙,目光投向遮住一袭莹白厚幔帐的床榻,悠声说道:“月横塘,你重伤未愈,就该好生养着。说起来也是可怜,好好一个绝皇,却遭仙族长老圈禁了。” 嘴角露出一抹嘲弄的笑容,绝皇被圈禁,整个仙道界没有更难堪的事情了,亏得月横塘能忍下这样的屈辱。 若换了是他,拼出一条性命,非得把仙族那四个老家伙剥皮拆骨不可。 可惜见素不是仙族绝皇,他一双眸子里透出无限的悲凉,颇为感怀,这仙道界有了见素,为何还要有一个月横塘? 幔帐里幽香浮动,传出月横塘的深沉声音,“玉尊未经通传,私闯我昆仑主殿寝宫,这似乎不合访客宾礼之仪吧。”语声中略带干涩嘶哑,喘息颇重,十分虚弱的样子。 “本尊已经私闯了,你又能如何?”见素满不在乎地说道。 琉璃灯影错落,幔帐垂下的褶皱中晃动出一阵柔光,月横塘重重咳嗽两声,“见素,你若一意孤行,任性而为,我对你就不必客气。虽然伤重,你也未必是我的对手。” 他低沉的声音中带着威严,这一番话说得缓慢,语气却十分凌厉。 见素眼眸轻睨一下,笑道:“本尊是来找人的,不想跟你打架。告诉我紫宁在哪里,我马上离开。” 他四处打量了许久,似乎紫宁并未藏在绝皇的寝宫里。 月横塘略一沉吟,缓声说道:“天色已晚,你该回去歇息了。”侧身低眉,紫宁此刻正躺在他身边,双手拉住被子角,蒙住半张脸,露出一双大眼睛,长睫毛颤动,黑眼珠骨溜溜地转着。 眼神中似有紧张,又有一丝羞涩不安。 他心中一动,紫宁对见素,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 见素抬眸盯着遮盖幔帐的床榻,神色颇为踌躇。片刻,他幽幽说道:“紫宁是本尊的媵女,此事仙道界人尽皆知,连华瑶女帝也不可否认。月横塘,你既然是一个懦弱窝囊的人,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怎能顾及身边女人的安危?紫宁跟着我才有好日子过,你该把她还给我才对。” 月横塘眉头上挑,冷哼道:“她不是你的人。” 见素一双桃花眼飞扬起来,咄咄相逼道:“她从发鸠国卖身媵女,契约还在我手中,怎么不是我的人?玉尊府的媵女随昆仑绝皇私奔,当真是一件损辱门楣的丑事。就算为了尊严和面子,我也该把她抓回去,你说对不对?” 紫宁瞪着一双眸子,在被窝里连连摆手,想开口说话又不能,急的她不停咬唇,只好朝月横塘挤眉弄眼。 见素说她跟绝皇私奔了,这算什么话,他们明明是光明正大,彼此深爱。 月横塘的眉间一松,淡淡说道:“既已私奔,紫宁从此就是昆仑的人,跟你西岐国没有关系,玉尊早该放手了。” “你让我放手?”见素撇嘴一哼,不予理会。停一停突然问道:“本尊有两件事不甚明了,还要请教绝皇。” “但说无妨。”月横塘淡然道。 “其一,你是昆仑绝皇,理当与仙族神女婚配。丹穴山静霄,蜀山梓绮,罗浮山叶涟女,你喜欢谁都行,为何偏喜欢发鸠国来的一个小媵女?” 月横塘沉默不语,他喜欢紫宁有很多理由,但没必要告诉见素。半晌问道:“我想知道其二是什么?” 见素缓缓踱步,桃花双眸一斜,笑得十分暧昧,“其二,你的好兄弟东陵觊觎紫宁已久,难道你是眼瞎了吗,或者明明晓得也故作不知情?” 世上没有哪个男人不会嫉妒,就算好兄弟,也能为一个女人反目成仇。 月横塘淡然回答:“我知道此事,但我也知道东陵为人正直坦率,既不会趁人之危,也不会威逼利诱。与你玉尊相比较,我更相信东陵的情谊和人品。” “哈哈哈!”见素仰头狂笑,眼角微斜一瞥,笑意渐浓,“他的人品,我却不相信。他对着紫宁甜言蜜语,缠缠绵绵,知己情深,让人看着都腻歪。等过了腊八之期,本尊便带紫宁回西岐去,她此后一生由我安排,不必你和东陵操心。” 话音刚落,从殿门外走来一道青衣身影,东陵冷声说道:“月横塘,一个混蛋在这里胡说八道,你还不把他赶出昆仑?”他身后跟着浣灵,一袭的绿衣站在门边,神色十分焦急。 见素眸子一瞥,嘲弄说道:“只要一说到紫宁,你就马上现身,当真比拘神符咒还快!” 东陵清眸微转,白皙如玉的脸色冷冰冰的,昂首迈步踏进寝殿,“我与你多说一句都觉厌恶,仙道界数万年出一个败类,偏偏让我赶上了,也是晦气!” 见素嘴角一紧,随即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说道:“东陵,没有我这个败类,怎能显出你跟月横塘两人的道貌岸然?一个迂腐顽固,一个惺惺作态,仙族就是被你们给毁的。神君装模作样,神女争风吃醋,没有一个像样的。” 浣灵提着裙角迈步进来,绿色的衣影婆娑,在气氛沉重的大殿中添出一抹灵动。她打断见素的话,说道:“你们……先不要争吵,这么晚宁儿去哪里了,你们看见她吗?我等了几个时辰不见她回去,可急死人了。” 白球蹲在她肩膀上,扇动翅膀一直蹦跶,学着她的语气啾啾叫道:“不见羲儿回去,可急死人了。” 紫宁听见浣灵和白球的声音,登时泛起一脸绯红,连忙用被子遮住。月横塘淡淡一笑,目光略带戏谑看向她,幔帐里荡漾出一片温情旖旎的浮动。 轻轻“嘘”了一声,月横塘将她的小脑袋按进被窝里。 随即抬手捏出一个道诀,在脸上打一层蜡黄的病色。紧接着幔帐掀开一条缝隙,窸窸窣窣地起身钻出去,双手撑着榻边,摇摇晃晃地坐起来。 “咳咳!”月横塘嘴唇发白,脸色透着青黄,一副的病容模样,抬袖捂住嘴巴,顺势将身后的幔帐遮得严严实实。 见素微微一怔,上下打量两眼,见他神色憔悴,头发凌乱,一双眼眸黯淡无光。 没料到月横塘伤得这样厉害,只见他身穿一件宽松白缎面里衣,领口衣襟微敞开着,隐隐露出一道醒目的血红刀疤。 ———— 第77章 天妖余孽 补上昨天没完的细节。 ———— 殿外秋风刮得愈紧,回廊中的一排宫灯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冷风吹进寝宫里,犹带着缕缕寒气,与幔帐中的温热气息冲盈相混。 月横塘缓慢起身,随手披上一件白色绣羽的斗篷,满面病容,说道:“我受伤这几日,各仙道洞府来了不少人,想必天妖余孽也收到消息,一定更加肆无忌惮。腊八之期已近,待尘埃落定之日,我便带紫宁离开昆仑。” 他心中最想要的,就是远离仙道界的纷争,不再做昆仑绝皇,只是一个平凡的月横塘,跟紫宁一起去遍山开满杏花的地方。 想带着她,去游历四海八荒,看花开花落的风景,每一刻都不分开。曾经在十万年前失了约定,他想在这辈子一件一件偿还。 紫宁轻一咬唇,两团醉意的绯红涌上脸颊,她一直等这句话,等他亲口说出来,“我带你离开昆仑。” 她从没想过做昆仑的仙后,即便他用九鹿云车来接,也不及他这一句承诺。 十万年,足以沧海桑田,她跨越时空来仙道界,也是为了他这一句话。 东陵的心顿时暗沉,月横塘放弃昆仑仙族,与紫宁做一对神仙眷侣,可是他又该怎么办,蓬莱仙族的公子,似乎只有一世独守孤单的命运。 清眸中浮起一层淡淡的雾气,半晌幽声说道:“天妖并不容易对付,仙族屡屡遭难,人心各异。道族和巫族更是各自为政,都束手旁观,想要看仙族的笑话,却不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 脸上表情黯然,泛着一抹疲惫的哀伤,“月横塘,如果你真的想清楚,就一定速战速决,跟紫宁全身而退。余下的事情,我来替你解决。”整个仙道界已无力对抗天妖,他担心这一回的决战,仙族不容乐观。 月横塘走了,蓬莱的东陵公子留下来撑住局面,用他一生坚守的友情,换他们永世的远走高飞。 他做不到的事情,希望月横塘能替他做到。他不能爱的人,也一起交给了月横塘。 月横塘眉头轻皱,想说句轻松的话开解东陵,却又觉得感伤,把肚里的话都咽了回去。 纵然有许多误会和分歧,但东陵一直没忘记当年的誓言,“月横塘和风稷贤,愿生生世世做知己,做朋友,做兄弟。有违此誓者,永不升仙,魂飞魄散。” 就像昆仑的每一棵青松翠柏,都见证他们之间的友情。守护仙族的重任,他不能让东陵一个人承担。 一时间气氛沉闷,两人都沉默不语,怀着各自的心事。 浣灵瞪着一双忧郁的大眼睛,小心问道:“仙族与天妖决战,是不是要打败仗?” 她虽然不懂这些恩怨,但如果仙族败了,月横塘岂不是会战死沙场?那紫宁该怎么办? 当年的剑尊鹤沉和华瑶女帝,一场决战让他们阴阳两隔。 东陵缓缓呼出一口长气,说道:“当年天妖和仙族大战,仙族的六位上神,二十四位神君全部殉难,元君神女死伤无数。蜀山四大族姓,只剩下一个千姬族的势力,陌伊和云姓覆灭,华瑶女帝心如死灰,绝望而弃蜀山掌门之位,甘愿嫁去道族。天妖功力高强,手段狠辣,爪牙众多,几乎踏平了整个仙道界,连一个神君也不留。” 如果天妖破封印而出,那么仅凭仙族这几个新晋的神君女帝,根本无能为力对抗天妖,连给敌人塞牙缝也不够。 他们要走的这一条路,是染血的征程,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天塌了也得扛起来。 幔帐中一片安静,紫宁听了东陵的话,眉间浮起一抹深重的哀伤。当年的天妖大战让无数人丧命,也改变许多人的命运。如果没有那一场大战,剑尊夫妻不会分离,华瑶女帝顺利生下紫宁,也会当上蜀山掌门。 那么紫宁就不是一个低贱的私生女,她是蜀山仙族的公主,云姓和华姓联姻的结晶,是父母深爱的掌上明珠。 那时候她嫁给昆仑绝皇,门当户对,水到渠成,受到众人祝福,必定成为仙道界传扬的一段佳话。 可是,那样的话,她还会穿越而来吗?如果不来仙道界,月横塘娶的蜀山云紫宁,还会是这个她吗? 没有那样的如果。 或许当年的一场悲壮大战,就为了成全一个女子来仙道界,寻找她深爱的月横塘。 见素抬手拂动宽幅大红的衣袖,露出轻蔑的笑容,“仙族让一个女人做首领,不打败仗才怪。说起这个菡樱白也是离奇,十多年前我去蜀山,曾经见过她一面,当时还是一个普通的女弟子,相貌呆滞,资质平庸。没想到过了十年,她就当上蜀山掌门,的确人不可貌相。” “菡掌门得了蜀山传承,二十岁练成女帝之阶,当掌门也理所应当。”东陵语气冷淡,斜眼瞥了他一下,对他仍然心怀不满。 见素一撇嘴,“繁花寻不见,枯叶夺珠黄,连菡樱白这样俗气的女人都当蜀山掌门,足见仙族后裔一代不如一代。” 他是一个花丛老手,对任何年轻女子都抱有一种绮丽梦幻,但从菡樱白身上,却总感觉到一股阴冷之气,让他连一丝喜欢的念头都没有。 说罢甩一下衣袖转个半身,目光扫向他们两人,“你们一定知道紫宁在哪里,赶快把她交出来,本尊懒得敷衍你们这等迂腐之徒。昆仑绝皇顽固不化,蜀山掌门老气横秋,让紫宁在昆仑多留一阵子,好好一朵鲜花也枯萎了。” 他号称玉尊,千面玉郎君,一切难题都能手到擒来。但一个小小的紫宁,却让他费尽心力,尝到了从未有过的挫败滋味。 这一刻夜深人静,他内心尤感到一股疲惫和怅然,只想把紫宁带回西岐国,天妖与仙族大战,月横塘是死是活,都不是他在意的事情。 他心中隐隐觉得,只要赢得了紫宁,他就能傲视月横塘和东陵,将仙族的势力踩在脚下,赢得他想要的一切。 “亘古至今——”月横塘颔首低眉,神色有些微变,“昆仑乃是仙族众门的领袖。菡掌门虽暂代仙族统领之位,但天妖倘若进犯,我身为一代昆仑绝皇,必定不遗余力对抗入侵。” 半晌眉头抬起,问道:“菡樱白对天妖态度不明,建议仙族退避三尺,隐忍不出,静待时机。玉尊自诩天下情圣,你可知晓菡樱白心里想些什么?” 见素一双桃花眼上挑,神色傲然笑道:“女人的心思,从来瞒不过我。菡樱白虽是一派掌门,古板保守,但只要我略施小计,三贞九烈的女子也会乖乖表露真心。” 东陵听得十分厌烦,冷冷说道:“都是下三滥的手段,说什么情圣,不过是一个无耻的色魔而已。” 见素毫不介意,微笑道:“本尊风流,却不下流。说到底,总比你一块木头强上许多。紫宁叫你小木哥,当真也没叫错。不通世故,不解风情,迂伪之辈,莫若东陵。” 紫宁在幔帐里听得心上一颤,她当初叫东陵“小木哥”,只是觉得他耿直坦率,并无一点讥讽嘲笑之意。 “你——”东陵气得脸上变色,双眸冰冷,上前一步待要发作,月横塘抬手阻止他,皱眉说道:“见素,我与你虽非莫逆之交,但也相识已久。我欣赏你玉尊是道族第一翘楚,大可成为守护仙道界的中流砥柱。” 见素嘴角一弯,眯眼笑道:“月横塘,你不必说我的好话。我这个人软硬不吃,对于紫宁,绝对不会放手。” “此事与紫宁无关。”月横塘的眉头蹙得更紧,印出一道深深的痕迹,“我想说的是菡樱白。” 见素一愣,不可思议地看向他,故意惊呼道:“你莫非看中了菡掌门,她一个老阎婆的模样,你也喜欢?” “老阎婆?”月横塘淡淡一笑,“菡樱白芳龄二十,正当大好年华,虽说脾性内敛,有些沉稳老成,但她身为蜀山掌门,肩负复兴蜀山的重任,沉稳一些也是她的优点。” 见素忍不住抚掌大笑起来,摇头道:“她芳龄二十岁,看起来却像两千岁。你月横塘跟她菡樱白相配,我担心你被她吞了,连骨头都不剩一根。” “何出此言?”月横塘不动声色,眼眸中透出一股深沉的睿智,“玉尊的高见,我愿洗耳恭听。” 见素见他说的认真,登时来了兴趣,笑道:“菡樱白深藏不露,想必你也看得出来。我见过的年轻女子数不胜数,刁蛮也好,内敛也罢,总有露出小女子情态的时候。但是菡樱白是个例外,你绝皇纵然聪明绝顶,也未必是她的对手。” 浣灵忽地脸色一白,着急跺脚道:“绝皇,你知道宁儿在哪里吗,莫不是得罪了菡掌门,让蜀山的人抓走了?” 她最担心这个,蜀山的人时常找紫宁的麻烦,菡樱白也不是善类。 白球呼扇翅膀飞上飞下,学着浣灵叫得咕咕声响,“羲儿在哪里,让蜀山的人抓走了?”小白身子在殿内旋飞了一圈,一双小黑眼珠盯着月横塘,喘着气嗅一嗅他身上的气味。 似乎有一股羲儿的香气,白球的眼珠子一转,“嗖”地飞到他胸前衣襟,用毛绒爪子挠一挠,瞬间挤进去半个小身子。 月横塘略一低头,出手犹如闪电,一把将白球抓出来,咳了两声说道:“这里是昆仑仙境,不是蜀山宗门,菡掌门不会无故抓人。况且我与仙族长老有言在先,既已将我圈禁,他们就不能为难紫宁。” 微一张开手掌,白球“嗖”一下振翅而飞,落到浣灵的肩头。 月横塘淡声说道:“紫宁此时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你不必担心。” 浣灵的目光有些飘忽,欲言又止,闷闷地低下头。半晌喃声说道:“我……还是担心宁儿。菡掌门对我说,宁儿是玄女,一直对仙族心存不轨,只要她找到玄女传承,就会成为天妖的帮手,杀害仙族所有的人。” 月横塘转眸看向窗外,声音低沉略哑,问道:“浣灵,这是菡樱白亲口说的话?” 浣灵默默点头,她心里还藏了许多话,却说不出口。菡掌门让她提防紫宁,说紫宁是一个妖女,存心要残害她。浣灵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相信,她最好的朋友紫宁,怎会是一个害人的妖女呢? 月横塘沉默了片刻,忽的话锋一转,问道:“东陵,静霄的伤势怎样?” 东陵轻叹一口气,回道:“就算身上好了,心头的伤仍在。她这些天不吃不喝,整日发呆流泪,憔悴了很多。我去看她,她也不说话,越发倒像一个石头人了。” 静霄的心病就是月横塘,没有他这一剂药,她恐怕一辈子也治不好。 见素眸子晃动,撇嘴冷笑一声,“月横塘,你和我都不是傻子,明人不必说暗话。静霄若与你决裂,就等于你自家后院起火。如果眼前的困境解决不了,你就别妄想打败天妖,最后你什么也得不到。” 一双桃花眼泛起层层的涟漪,扫到他脸上,十分不屑地道:“你堂堂昆仑绝皇,在女人面前婆婆妈妈,弄出这么多无谓的事。丹穴山静霄也好,蜀山梓绮也罢,她们都视紫宁为眼中钉,所以我更不能让她留在昆仑受苦。月横塘,你自顾不暇,就应该放开紫宁。” 东陵清眸一顿,转头怒视着他,说道:“他放不放开紫宁,都与你无关。” 见素反唇相讥,“我每次一提紫宁,你就怒发冲冠,对我恶言相加,还敢说你心里对紫宁没一点企图?” “企图?”东陵怒不可遏,“你的企图又是什么,一心想跟月横塘斗个高下,紫宁就成了你的猎物。你不是自称情圣吗,专门收罗天下女子的心,却不愿勉强人。紫宁从来没喜欢过你,你玉尊府上有美人无数,为何偏要勉强她!” 见素哈哈笑道:“你是想说,我对她从来没安过好心?” 东陵脸色一寒,厉声说道:“你果然承认了!”猛地向前迈步,青衣人影闪动,拦在见素眼前,“你若对她有一点图谋不轨,我这一生都不饶你。” 见素一双眸子轻睨他,懒洋洋说道:“这种话你已经说了很多遍,我听了都腻烦。你是神君,我也是神君,你蓬莱有三千弟子,我西岐国有雄兵十万,你倒说说看,究竟有什么本事灭了我?” 东陵脸上露出一抹沉重,转瞬笑得凄然,“见素,你大概不知道,有一种办法叫做两败俱伤,同归于尽!” 双拳在衣袖中握紧,脑海中尘封的记忆一闪而过。十万年前他为了羲儿,几乎毁了整个仙族,十万年之后的他,身份虽不是巫灵王,但他的一副傲骨一颗丹心仍在。 傲骨为友情,丹心为心爱的女人,他愿意再疯狂一次。 ———— 网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原创!</a> 第78章 见素计谋 “疯子!”见素微一展眸,迎上东陵决绝的眼神中,透出一道寒波与他目光碰撞,两相交锋,激起一圈圈漩涡般的冷意。 两人的脾性不合,一个肆意妄为,万般随性,一个冷傲漠然,爱憎分明,谁都不能向对方妥协。 “咳咳。”月横塘重重咳嗽两声,扰断他们之间彼此的敌意,“东陵,一定要想个办法,让静霄尽快离开昆仑。静霄太过娇弱单纯,不能陷入这些争斗之中。”抬袖一捂灰白发青的嘴唇,洁白的袖口染上丝丝血迹。 他故作受伤虚弱的样子,是为了掩人耳目。此时殿外吹来的冷风习习吹着他的白羽斗篷,衣襟在风影中战栗舞动,愈发显得他面容萧瑟,透着一身寒凉。 见素斜眼打量月横塘,冷笑半晌,胸中压抑着一股不满,“仙族与天妖大战,必败无疑,紫宁留在昆仑仙族,一定会受牵连。月横塘,你只担心静霄,却不顾紫宁的安危吗!” 静霄虽是仙族第一神女,兰心蕙质,才貌无双,但他却懒得去招惹一下。只因静霄的性子太过专一执拗,一辈子若被她缠上,恐怕要万劫不复了。 他喜欢性情爽朗洒脱的女子,拿得起放得下,自由自在,不是只为一个男人活着。 月横塘淡然眯起双目,神色中闪动着一抹倔强的决绝,“紫宁跟我在一起,哪儿也不去。”他转动身形,双手背后,缓慢走向遮严幔帐的床榻,看似凝神思考,一双深邃的眸子却放出神识,透过幔帐看向紫宁。 她侧躺蜷在白绫缎绣纹的被子里,琼鼻樱唇,一双晶亮的眸子眨巴着,仔细倾听幔帐外面的对话。 琉璃灯光的昏黄暗影渗入幔帐之中,映着她黑发如瀑,肌肤胜雪,一团小小粉嫩的苹果脸,晃动起一道道光影波纹。 曾经想过放手,但又几番不舍得。月横塘的深眸中露出笑意,温柔浮动,心中升起一丝期望。 千山万水难寻觅,一生红颜未了情。 缓缓收回神识,他转过身来,对见素说道:“你不能带走紫宁。” 见素双眉一挑,细弯的眼眸充满深邃之感,直视月横塘,“仙族败了,我必须要出手救紫宁。既然如此,她早晚是我的人,你何不就此放手,反倒皆大欢喜。” 映衬着风中飘摇晃动的灯光,月横塘的脸色有些灰暗,“见素,即便将来我与天妖对抗失败,也不会将紫宁托付给你。” 见素志在天下女子,他想要的是一整片莺莺燕燕,所有女子为他妩媚灿烂。但紫宁只想守着一个人,缠着他欢笑嬉闹,赖皮撒娇,快活自在过一辈子。 她跟见素在一起,永远不会幸福。 见素嘴角勾出的一丝笑意泛起灿然的光芒,缓声说道:“月横塘,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只要紫宁随我回西岐国,道族就集结力量,帮你对付天妖。” 月横塘心系仙族安危,这一提议有很大的诱惑力。或许他自己不情愿,但仙族的掌门长老们一定无法拒绝,会逼着他妥协。 东陵登时眼眸一寒,急声说道:“月横塘,仙族和天妖的恩怨,由我们自己解决,你不能用紫宁做交易。更何况道族是一盘散沙,玉尊厚颜无耻,就是一个混蛋败类,你不要相信。” 紫宁身子微颤,在床榻上捏紧了被子一角,心中异常不安。天妖对仙族的威胁,月横塘不会置之不理。如果见素和道族袖手旁观,那么决战之时,仙族的胜算就更小。 牙齿紧咬住嘴唇,她一定要想法子说服见素,让玉尊与绝皇并肩作战,共同抗击天妖! 东陵的话音一落,见素得意仰头大笑,“哈哈,既然你存心诋毁,本尊就告诉你一个真相,其实紫宁心里一直惦记的人是我。” 他嘴角隐含着一抹阴谋似的笑容,梁子夜这个人,终于能派上用场了。此人对紫宁十分重要,为了达到目的,他无所不用其极。 “年少之时,我曾经游历发鸠国,偶遇紫宁。于是化名梁子夜,跟她许下海誓山盟,有朝一日要迎娶她。只可惜岁月荏苒,是我辜负了她,而如今我对她如此执着,也是为了当年的一个承诺。”见素喃喃说道,目露一抹深情,隐含泪光点点,极其逼真。 紫宁顿时一愣,支撑着长枕直坐了起来,目光闪动,复杂的神色中满是凄凉。她双拳死死捏紧,胸中的怒火汹涌而出,几乎无法抑制。 依稀记得初遇梁子夜,在春日里一树的桃花之下,她捧着满手粉灿的花瓣,一头撞在他身上。 他身穿一套合体的休闲西装,藏蓝深沉的颜色,映衬出他脸庞莹白,白衬衫的衣领上飘散出淡雅的蔷薇花香。他温文儒雅,笑容灿烂,一双桃花眸子闪着亮光,被金丝边眼镜略一遮掩,显得含蓄而又魅惑。 她认识的梁子夜,二十六岁的神话人类学家,已被冠以无数天才学者的头衔。他们一见倾心,他为她弹钢琴,唱情歌。那时的她刚满二十岁,犹如情窦初开的少女,端坐在他旁边凝神而望,露出一脸的痴迷。 紫宁思绪飘忽,瞬间回转到眼前。 见素,他竟然敢胡说八道,他们根本没有年少偶遇,没有私定终身,没有化名,没有承诺。他说谎编造这一切,只为了欺骗她的感情。 “梁子夜?”月横塘心里一紧,嘴里喃喃道。手中捏住白羽斗篷的边缘,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见素亲口所言,应该不会有错。紫宁的心底果然有一个人,当初令她动情的少年梁子夜,就是如今的玉尊见素。 浣灵突然说道:“我听宁儿念叨梁子夜的名字,难道就是玉尊吗?怪不得她心里藏了许多事,又不肯告诉我。她读书写字,会做那些好吃的菜式,一定因为梁子夜。” “哈哈哈。”见素眯起双眸,瞥见月横塘难看的脸色,因而笑得十分欢畅,“她不肯说出来,是因为心里藏着梁子夜,不想让别人知道。少女情怀皆如此,告诉你们,紫宁的一切才学,是我当年倾囊相授,亲自教给她的。我一生喜爱美食美人,她练就一番做菜的好手艺,也是为了我。” 心中异常得意,更在浣灵面前吹嘘得天花乱坠。 目光不经意一扫,见月横塘和东陵面色黯然,显然都已相信。见素深觉满意,这一招如此灵验,早就该搬出来用了。 浣灵发愣地点头说道:“果真如此,怪不得宁儿要隐瞒,原来她早就认识玉尊了。” 一双大眼睛转向月横塘,偷偷瞥去,见他一脸凄然神色,不由得暗觉十分可怜。 见素故作叹息道:“此事也当怪我,她当年并不知晓,我是西岐玉尊的身份。多年重逢之后,我施了变身法跟她开一个玩笑,因而对我有所误会。她也许还不知道,见素就是她当年念念不忘的梁子夜。” 这一番话深深打击了月横塘,见素嘴角弯起一抹邪笑,不管日后紫宁如何否认,他的计谋都已经得逞。 “呼!” 突然床榻的幔帐响动,见素一愣,目光连忙盯上去。 他进寝殿时,已用神识将所有角落都扫视过,并未发现床榻上还有另外一个人。转瞬登时明白过来,暗骂自己脑子太笨,月横塘在床榻设了多重噤声防御罩,用神识力量也察觉不到。 只见一名身姿纤柔的少女抬手掀起幔帐,光着脚跳下床榻,殿内的琉璃灯光映着她的轻纱衣衫,显出有一些细纹褶皱。 “宁儿!”浣灵一声惊呼,瞪大了双眼,吃惊得几乎合不拢嘴。蹲在她肩头的白球也学着样子,一双翅膀支起来,怔怔呆愣住,尖叫道:“羲儿!” 片刻后,白球眯起小眼珠咕咕笑道:“羲儿,羲儿,找到羲儿了,呵呵在床上。” “嗖”地飞到紫宁怀中,扭着小白身子尽情撒娇。 东陵的目光一沉,眸中闪烁一丝丝的难过,默默转身。 紫宁瞪起眼睛,恶狠狠盯住见素,嘴角略一颤抖,叫道:“你刚才说什么,你说你是梁子夜?” 她与梁子夜之间的纠葛,今夜一定要解决。她不愿一辈子缠绕说不清的情愫,对三人都没有好处,对月横塘更是不公平。 见素见她从月横塘的床榻上出来,一张粉面如春睡海棠,衣带宽松,乌黑的长发披散胸前,气喘微微,光着一双莹白发亮的脚丫,大有一番撩人的媚态。 登时又怒又恨,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抬手指向她,“你……你们……”目光几乎喷出一团火来,他不敢相信,原来紫宁整晚都跟月横塘在一起。 他们睡在同一个床榻上,有肌肤相亲之实。 转眸看见月横塘一身丝缎里衣,衣带未束,领口敞开,露出一抹洁白的胸膛,几乎气得他一口血吐出来。 红衣长袖用力一摔,怒目而视,厉声叫道:“月横塘,你这个伪君子,紫宁居然在你床上!” —— 第79章 桃花落尽 月横塘步履轻盈,似乎脚踩了一股仙气,缓然走到紫宁跟前,将白羽斗篷解下来为她披上。一捧乌黑滑亮的长发拢到紫宁胸前,衬着她的娇容秀面,清丽眉眼,显出一番楚楚动人。 旋而月横塘身形忽一闪动,换上一袭轻软的白色镶金锦袍,头戴紫金华冠,乌黑的鬓发修长,虽是面带病容,仍掩不住一副器宇轩昂的神姿。 两人并肩站在一起,犹如玉树映照娇花,华贵夺目,堪为绝配。 见素顿时觉得胸膛滚烫,仿佛被熊熊烈火烧着一般,燃尽心底所有的念想,浓烟卷过,寸草不生,荡出一股无法抑制的酸楚和悲情。 月横塘一脸淡笑,眉间溢出的深情,款款望向紫宁。这些细微的举动,对见素而言,都是无法忍受的讥诮和羞辱。 登时双袖扬起,手指翻转结出一团血红的雾气,阴冷的眸子眯成一条缝隙,说道:“月横塘,你欺人太甚,我今夜就让你付出代价!”大红锦袍突然飞腾而起,双掌轰出一道道红色真气团,直袭向月横塘的胸口。 “轰隆!”一道青影犹如疾风而过,硬是将红色真气团接下来。 东陵抬指一挥,指尖卷动起阵阵灵气,将见素的视线遮挡住,转头叫道:“月横塘,你照顾紫宁,让我来对付这个疯子。” 月横塘不动声色,目光微抬,双袖朝左右用力一展,“呼呼呼”几道白色的气流冲荡而出,登时触动殿内的防御阵法。 紧接着“哗啦啦”一片骤响,见素脚步一滞,被一层弧形透明的禁锢罩困在其中。 “昆仑的防御困阵天下无双,除非你拥有上神的功力等阶,否则你无法破阵出去。”月横塘眉宇俊逸,眸如朗月,缓步走到禁锢罩跟前,目光透过阵法,淡淡说道:“见素,我若想杀你,你早已被阵法绞成碎片了。” 天妖的祸患迫在眉睫,这是头等紧要的大事,因此他不想分心,更不愿与玉尊见素为敌。只是见素一向放纵肆意,纠缠不清,此番索性将他暂时困在防御阵中,待腊八过后对付了天妖,再回头与他清算这一笔旧账。 见素一双紧握的指关节颤抖发白,嘴唇鲜红如血,桃花眸子中闪过凄厉迷乱的神色,一字一顿道:“你的昆仑困阵固然厉害,但只能困住我一时,无法困我一辈子。只要我能踏出一步,誓必与昆仑为敌,如果仙族胆敢阻止,道族就同你们对抗到底。” 他这勃然一怒,连自己也甚为吃惊。为了一个女子,道族要付出惨重的代价,这是否值得。正如十万年前的巫族,也因巫灵王为一个女子复仇,彻底与仙道二族反目。 目光透过禁锢罩望向紫宁,他是道族的玉尊,是千万少女心目中的完美男人,他可以洒脱霸道,也能温润如玉。紫宁却对他视而不见,非要选择月横塘。 玄女重生,天下相争。紫月之眸,恩怨同仇。 仙族与道族,或许要为了玄女争夺不休,万年大战一场,但凭什么玄女选择绝皇,而不是玉尊? 他最恨命中注定,那只是懦弱者的托词。他不相信月冥与玄女的传说,十万年前的虚妄之事,今生又怎能当真! 东陵目光一闪,缓步走向禁锢罩,一双如画般的清眸打量见素,淡然说道:“月横塘有仁慈之心,他只想困住你一阵子。但我却要斩草除根,仙道界少了一个好色狂徒,必定能安生许多,也可以救回一些无辜可怜的女子。” 见素双眉一蹙,将红衣袖子抖动起来,在东陵面前划过一片蓬雾般的红影,嘴角轻蔑一撇,“就凭你,也能杀得了我?” 东陵淡淡看他一眼,目光没有一丝波动的情绪,“我不杀你,却可以废去你的功力,让你做一个丧失仙力法术的凡人。西岐国的二皇子,大可享受荣华富贵,舒舒服服过下半辈子。” 见素目光一凛,废去他的功力,比要他的命还狠毒万分。他眯起双眸,嘴角的笑意更浓,“东陵,你可以试一试,我既已受困,就不在乎死前拉一个垫背的。” 东陵凝眸点头,说道:“好!” 单腕轻抬,袖口处登时发出“嗡嗡”的暗鸣声,一股股浓重的灵气瞬间窜进指尖,顺着手臂经脉迅速蔓延全身,引出一道冰寒清透的冷意。 “小木哥!”紫宁叫了一声,连忙上前阻止他动手,晶莹剔透的脸上顷刻映红,“这是我的事,我要自己解决,不愿意让别人插手。” “呼”一道轻颤的风声划过,东陵将真气缓缓收回,转眸看着紫宁娇俏动人的脸庞,眼底闪过一抹感伤。 果然,她的事,从来不愿意让他插手。 紫宁早已转身,看向禁锢罩中的见素,问道:“你说你是梁子夜?”声音略有些拘谨,她与梁子夜的对话,仿佛已经相隔了几个世纪的时空。 “没错。”见素抬指一撩额头的乱发,绞尽脑汁,编造了一个凄然美丽的故事,“当年我遇见你,还是个伶俐的小侍女,一身衣裳虽朴素陈旧,却不像那些粗手笨舌的女子。” 俊逸洒脱的少年,对一个发鸠国的小侍女动了真情,相许待她长大以后,迎娶回家,给她一生的幸福和快乐。 他将从前的故事娓娓道来,舒缓的声音悠扬动听,眸子中泛着一抹深情,恰到好处,无懈可击。 殿内一片寂静,风声早已止息。 朱红镶铜钉的两扇殿门微微敞开,门口的琉璃灯盏愈发昏暗,映衬着染墨一般的暗夜深沉。 月横塘伫立不动,白衣镶金的身形保持静默,他等着紫宁做出决定。今夜是绝皇和玉尊相争,也是紫宁为梁子夜的旧情做一个了断。 东陵的清眸有些失神,不管紫宁如何选择,也都是月横塘和见素之间的战役,对于风稷贤而言,结局都一样。 他只是她的小木哥,她的情意,早就与他无关了。 气氛压抑沉闷,所有人肃穆而立,连白球也只瞪着眼珠子,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紫宁呼出一道悠长的气息,淡声说道:“既然如此,我就跟你说一说梁子夜的事。” 目光盯着见素的一双桃花眸子,她压抑不住一股凄楚的黯然神伤,泪光盈盈,令见素有些心慌,不敢直视注目。 紫宁凝视了他半晌,手上微微一动,立刻握在衣袖中,只觉指尖上沾满温热的潮气,嘴里喃声说道:“从今往后,我不会跟梁子夜在一起了。” 见素微微一怔,眼眸轻睨她片刻,方才说道:“这有何不可,我看得出来,你对梁子夜仍有情意,不必如此拘谨,跟我回西岐国就好。” “我想说的,不是这些……”紫宁的表情愈发凝重起来,“我对梁子夜的感情,如今也该说清楚了。” 见素身上的警惕之意一顿,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抬手挥起大红双袖,背到身后,随即说道:“你想说什么,放心大胆说出来。” 紫宁手中拧着衣襟垂下来的宫绦穗子,扭头看了东陵一眼,又转眸见月横塘气息平缓,脸上带笑,一张俊朗面容虽透着威严气势,但目光极为和煦。 她深呼了一口气,转回来说道:“以前,我确实喜欢过梁子夜。” 此语一出,殿内的三个男人同时定住,犹如三座雕像,一动不动。 浣灵暗暗着急,想阻止她说下去,却见她神色认真,透着一股坚定和倔强,心知紫宁想做的事,想说的话,无人能阻挡得了。 紫宁幽声说道:“见素,可是你不知道,我为梁子夜死过一次,他毁了我的心,覆灭了我的情意,把我送到另一个世界,让我变成另一个人。” 心底的伤口慢慢撕开,沁着血,忍着痛,“我并不恨他,但也不能再喜欢,就像今晚一样,我们虽然都在暗夜中,但彼此却相隔了亘古的月光。” 不经历一次生死,永远不知道爱情是怎样的。 她已重生为人,决意忘却过去,不恨不怨,不生悔意,不思报复。只想放开往日的一切,踏上新的征程,寻找新的幸福。 见素头上戴着绕丝金冠,明晃晃的晶莹珠子镶在冠上,在琉璃光下衬得他面目清洌,更多了一些神秘和凛然。 他深觉奇怪,自己明明不是梁子夜,却能感同身受,被紫宁目光中绝然的痛苦所震动。仿佛那真是他做过的一件坏事,不可饶恕,也无法挽回。 他想安慰她,极力在脸上挤出一抹笑意,眼波十分温柔,说道:“是我辜负了你,宁儿你放心,我一定会加倍补偿。” 紫宁淡然一笑,说道:“我与梁子夜相逢,是在一片艳粉的桃花树下,所有美好的都留在记忆里,无须怀念,无须翻开,无须补偿,只要你放手,一切都好。” 与月冥十万年的等待相比,任何人的补偿都是微不足道。她仿佛又看见无比洁白绚烂的杏花,那日一柄折扇飞来,接着便是花雨一般的芳香飘落和灿若云锦。 梁子夜绝情绝意,狠心抛弃,月横塘却将奄奄一息的她紧抱怀中。梁子夜害得她丧命一次,月横塘救了她得以重生。 桃花早已逃之夭夭,杏花却是今生有幸。 一红一白的影子,映入她的眼眸中,绝美无痕,却有一种刻骨铭心的分别。 紫宁抿嘴一笑,红滟滟一片映到双颊上,盈盈转眸而望,“要多谢塘哥哥救了我的命,从玲珑羽扇飞过来的一刻起,紫宁就与梁子夜毫无关系了。” 月横塘眼中透出笑意,沉吟不语,转瞬却有一丝说不出的落寞。造物弄人,世事莫测,早知紫宁在发鸠国做一个小侍女,他也不必徘徊这些年,望月伤情,只在脑海中留一道紫衣影子。 他双目微展,凝望紫宁,她貌美如羞花绽放,目光莹莹灵动,身上散出一阵百花萦绕的香气,细细一嗅,更觉深邃隽永,有一股超脱不凡的气息。这是他喜欢的女子,纵是十万年的桃花飘尽,杏花纷飞,他也仍要留住她的心。 紫宁莞尔一笑,乌黑的发丝拂在鬓边,飘散淡淡的醉意,将绯红的脸颊映衬得娇艳夺人,一双眸子看着月横塘,闪出含情脉脉。 见素看了顿觉刺心,冷声说道:“紫宁,你既曾经喜欢梁子夜,就该从一而终,永不变心。” “从一而终?”紫宁眼眸中泛出一层水气,半晌恼怒喝道,“梁子夜吃了我做的炸酱面,让他都吐出来,欠我的命也还回来。让他去死一回,变成另外一个人,然后再跟我说从一而终!” 眼前的见素几乎与梁子夜融为一体,他的悠缓声音,他的桃花眸子,婆娑错落的光影让她分不清什么是现实。 伸手拧着垂落胸前的发丝,指尖传来一阵冰凉脆弱的感觉。曾经被伤害得太深,绝望了太久,抚平一处流血的伤口,或许需要漫长的时间。 见素胸口微微伏动,有些茫然失措,静默了片刻,沉声道:“我明白了,我今生若有欠你的,一定双倍奉还。”他仿佛已化身梁子夜,眼前浮现一片灼灼桃花,初见她时,笑脸盈盈。 一片粉红的桃花瓣飘落,见素心中仿佛打翻了五味瓶,酸的苦的涩的混杂一起,尽是难受的滋味。整个人犹如被掏空了一般,柔肠尽损,心如飞灰。 ———— 第80章 白凤幻化 日子匆匆数过去,昆仑仙境迎来初冬的第一场雪。 仅是一夜之间的雪花飘落,层峦叠嶂的山峰翠柏都被白茫茫的颜色遮掩。昆仑宫殿的乌檐的棱脊之上白雪压顶,错落有致,与飘渺的仙灵之气相互辉映,衬出一副绝佳的仙境美景。 白雪皑皑覆盖,昆仑波涛暗涌。 那日寝殿内的一场唇枪舌剑,紫宁终于解开了深藏心底的痛结,一切尘埃落定,她忘记梁子夜,爱上月横塘。 昆仑的禁锢阵法打开,他们由着玉尊自行离去。 在感情的争斗中,有胜利就有失意。只有第一的强者才拥有爱情,第二名永远没有存在的意义。 见素走得从容不迫,红衣在风中舞动,艳影成辉,有一种洒脱的决绝。 他返回西岐国,当即宣告仙道界,若此生无法与月横塘争得紫宁,就要在绝顶功力上挽回傲视众生的尊严。随即红衣身影悄然离去,不知所踪。 有人说他黯然伤怀,从此浪迹四海八荒,也有人说他找了一处隐秘的深峰灵洞,潜心闭关修炼。终有一天返还,带着他的骄傲和荣耀,与昆仑绝皇决一死战。 道族玉尊遁走,仙族绝皇重伤未愈。天妖余孽的行动越演越烈,从发鸠国开始,在初冬之时已席卷了整个道族。 不久之后,发鸠帝君公然宣布反叛,名正言顺成为天妖的属下。紧接着西岐国平嘉太子弑君夺位,残杀道族忠良,篡权当了西岐皇帝,名号平嘉皇。至此,道族第一大国西岐甘为天妖的附庸。 仙道界由蜀山菡樱白统领,对天妖余孽百般退让回避,纵使仙族有十万神兵,也是乏力回天。 仙族之人对菡樱白的退缩不满,但她给出了一个理由,静待时机,积蓄力量,若有异议,大可径自举兵征讨天妖。 仙族长老和各洞府虽有抱怨,但无人出面主持大局,即便人人自危,也不愿与天妖余孽正面交锋,唯恐成了天妖攻击的靶子。 正当此时,华瑶女帝与发鸠帝君决裂,随后游历四海八方寻找盟友。亲自前往道族仙族洞府游说,联络仙道界各方势力,共同对抗天妖。 一转眼已是大雪纷飞,对于客居在昆仑的仙族弟子来说,他们眼中的昆仑绝皇已然是一个废人。遭受仙族圈禁,身负重伤,又接连染上风寒恶疾。 整日昆仑寝宫里汤药不断,守着一个小小的凡女,曾经一代顶天立地的绝皇,如今却过着醉生梦死的颓废日子。 也有人对绝皇寄予更大的希望,有朝一日若解除圈禁,月横塘仍能恢复绝皇当初的神姿英武,带领仙道界众人与天妖决战。仙族的生死存亡,只在绝皇的一念之间。 静霄神女伤愈后留在昆仑,一直不愿意离开。 她想看到深冬的红梅花绽放,春日的梨花洁白。昆仑仙境有她挥散不去依依不舍的旧日情怀,既然与月横塘终究成为陌路,她也要把童年时的种种记忆逐一映刻心头。 对静霄而言,仙道界决战也好,毁灭也罢,都无关她的幸福和荣辱。她的生命意义只有月横塘,失去了他的感情,一切都灰飞烟灭,消亡殆尽。 白雪之中,她白衣素裹,伫立在一片苍茫的山边,遥望着仙气遮掩的悬空宫殿。 她很想飘飞而去,穿过一道道空荡的回廊,去寻找月横塘的踪迹。她听说他病得厉害,更想去悄悄探望他,哪怕只听见一个淡漠的回响,也是一种知足的幸福。 月横塘命宫娥给她送一封书简,白缎展开,瞬间飘散出一股熟悉的玉檀香味。墨渍犹新,笔力苍劲,仅有四行字:“昔年尽尘烟,分离莫卷帘。相见怎如故,珍重别旧颜。” 颤抖的手指捏紧白缎书简,如同捏住自己的一颗心,顷刻间剧痛无比,潸然泪下。 外面一片冰寒天地,昆仑宫寝殿内暖意融融。 炉中燃尽的玉檀香片仍余一袅淡香,小炉子上炖着一锅补汤,“咕嘟嘟”地冒着热气,将冬日里的寒意逼走,留下温馨暖意和一缕缕诱人的飘香。 莹白柔软的披风遮盖了紫宁半边身子,她端坐在厚厚的长绒地席上,露出一双光溜洁白的柔荑手腕,紧握一支毛笔,在一卷宽幅白缎丝绢上认真描画着月横塘的身形和眉眼。 她描画人像很在行,但想要画出月横塘的仙姿风韵,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白球站在月横塘的肩头,左右扑扇翅膀,嘴里啾啾叫道:“羲儿,画我,画我,我比他白——” 紫宁抿嘴而笑,从蓝玄玉镯中抽出一个新鲜的向日葵给它。白球小眼珠登时一亮,欣然接过它最爱的礼物,两只小爪子抱紧向日葵,飞到一边地席上,脑袋扎进硕大的葵花里,“呼呼呼”地猛啃着,十分惬意享受。 紫宁笑得眯起双眼,有时候真希望自己像白球一样,心里只有吃喝玩乐的事,永远一副讨人喜欢的笑容模样,不会有烦恼和忧愁。 只要捧着一个向日葵,就能乐上好一阵子。吃饱了倒头就睡,醒来举一个铜镜炫耀自己又白又美。白球总能寻出许多有趣的滋味,让人心生羡慕。 宽大的乌檀木案桌分作两半,紫宁调皮地在桌子中间划刻一条细线作分界,两人对面而坐,他在左,她在右。 一袭白羽丝衣袍的月横塘,往她身上披一件白色长绒的厚绫缎斗篷。两人偶尔四目对望,紫宁伸一下舌头,对他做一个可爱迷人的鬼脸。 她喜欢这样温柔舒心的日子,一生不要求太多,只愿此刻永远。 月横塘用温柔的掌心捂住她一只冰冷的小手,低着头,默默在玉简上写字。 为了紫宁,他一定要学会隐忍,学会过平淡的生活,宠辱不惊。 他的一切深谋远虑,所有筹划智谋,只有最亲近的人看得见。黎明来临前必然经历一段陷入恐惧的黑暗,天妖余孽妄想扫荡整个仙道界,也终究逃不过他的计划。 时机尚未成熟,他必须耐心等待,等一个重要的人,带回他想要的消息。 那一日,月横塘亲自送玉尊离开昆仑,琴声幽远,仅为送别,临行时告诉他,“纵然我们今生做不成朋友,也不该成为敌人。” 见素伫立风中,一袭红衣飘舞而动,卷起无尽的萧瑟之感,笑容浮现脸上,绝美而凄艳。 第二日东陵也离开,青衣飘渺,余音在仙气弥漫的殿宇间久久萦绕,“你好好守住紫宁,我替你守住仙族。” “啪”一声轻响,殿门垂下的厚绣布帘子一掀而起,浣灵迈着轻步走进来,带进一股凛冽刺骨的凉风。 “宁儿。”她身穿一件湖绿色的襦裙,窄袖厚缎衣的腰间系着一串琳琅声动的宫绦翠璧,一双大眼睛微微晃动,更显得清丽娇俏。 过了这大半年的光景,浣灵长高了一些,愈发出落成一个娇婉美人。时常与紫宁并肩而立,犹如芝兰锦绣一般,各有千秋。 紫宁回眸一笑,招呼她在身边坐下,渥一渥她冰冷的手指,微嗔道:“外面雪下得大,风也冷得很,你非要在那空阔回廊里乱跑,冻的手都红了。” 浣灵略一低眉,缩紧脖子,将身上的寒气散尽。半晌悄然瞅了一眼月横塘,这才低声说道:“宁儿,有一件事情,我想问一问你。憋在心里不说,连觉也睡不安稳。” “究竟什么事?”紫宁颇为奇怪,浣灵心性纯良洁净,向来不会隐瞒什么,但她如此支吾犹豫,却不知有什么大事。 “我——”浣灵惴惴不安,转眸看向正注视她的月横塘,说道:“也请绝皇帮我出个主意,真不知道要怎么办……” 紫宁和月横塘对望一眼,愈发感觉事情严重。 半晌,浣灵看向紫宁,眼眸中闪动着惶然之光,问道:“宁儿,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对不对?从小到大,你都像我亲姐姐一样,对不对?” 紫宁一惊,紧拉住她的手,连忙点头:“我们当然是最好的朋友,最亲的姐妹。我以前就说过,紫宁和浣灵,一辈子也不分开,无论生死都在一处。” 浣灵略微放下心,松着气抿一抿嘴,目露一抹凄然的神色,嘀咕说道:“可是,菡掌门告诉我,你为了得玄女传承,把凤凰胆融进我身上了,想让我变成一只白凤凰,帮你去找传承。” 传承? 紫宁脑袋“嗡”地一声,险些晕倒,一只手连忙扶住桌边,“你说什么,凤凰胆?”她早已忘记这一回事,静霄给她一颗凤凰胆,但不记得放在哪里。从她历雷劫苏醒之后,就再也没见过凤凰胆。 那时静霄从衣袖中甩出一颗银白色的小圆球,犹如鸡蛋一般大小,圆溜溜的形状,正是凤凰胆。 里面封印了白凤凰的生魂,只要有合适的机缘,就能孕化出一只白凤凰,帮忙引路,找到玄女传承。 静霄送她凤凰胆,是一种绝然的恨意。 羲儿和月冥同归于尽,传承留在一起。寻见玄女传承,也就找到了月冥传承,最终紫宁会害得月横塘变身,无可避免,成为一个嗜血魔头。 正因为如此,紫宁决意为了月横塘,放弃寻找传承。因为在她的心中,一个完美无瑕的塘哥哥,无论如何都不能像月冥。 她记得那凤凰胆的银白色外壳上流转着一道华光,异常炫目。蓝玄玉镯收不住它,只好将它装进盒子,一起放入衣袖袋里。 既然不愿寻找传承,这颗凤凰胆就没有用武之地。然而时隔半年多,她却不知道凤凰胆丢到哪里去了。 浣灵一双大眼睛满含焦虑,定定地望着她,带着无限的期盼和信赖。凤凰胆会让她变身一只凤凰,成为一只灵禽妖兽。 这样的念头让浣灵惊恐无助,心中忐忑,她定一定神,喃喃说道:“我相信宁儿不会伤害我,一定不会。” “凤凰胆哪里去了?我没有……”紫宁脑中一片混乱,眸子中渐渐露出惊恐,慌忙转头看向月横塘,“塘哥哥,我没有害浣灵——” 月横塘一双漆黑的眼眸变得极为深邃,目光透过殿内一缕缕朦胧的雾气,仔细回想昆仑发生的每一件事。 菡樱白身负蜀山掌门重任,又暂代仙族领袖,统率仙族十万神兵,位高权重,理应谨言慎行。 地位之尊不容许菡樱白信口开河,她既然对浣灵提及凤凰胆,一定对此事有十足把握。 眉头轻皱一下,仿佛想到了什么,转眸对紫宁说道:“菡樱白不会无的放矢,她如此确定凤凰胆融入浣灵体内,必然就是这样。” 浣灵身子一软,登时瘫坐在席榻上,目光绝望涣散,小小的脸颊苍白无色,“我……我要变成一只白凤凰吗,宁儿,为什么会这样?”一双冰冷的手紧抓住紫宁的衣襟,瑟瑟发抖,她不想变身凤凰,不愿被一颗凤凰胆毁去此生。 紫宁只觉得喉咙干哑,胸口沉闷透不过气来,她惶恐不安,看向月横塘,急声问道:“塘哥哥,真的会这样吗,我根本不想去找玄女传承,浣灵为什么会变成白凤凰?” 她为了保住月横塘,早已放弃寻找传承,只想与他过几十年平静快乐的生活。哪怕是生命短暂,哪怕永远是一个没有功力等阶的凡女,学不会法术,学不会腾空,学不会变身,她也都心甘情愿。 可凤凰胆又是怎么回事? 月横塘双袖一拂,闭上两眼,正襟端坐,手中捏出一个道诀,神识“嗖”地探出去,仔细查看究竟。 神识萦绕着浣灵周身,只见隐隐散出一股凤凰生魂的气息。月横塘不由得暗惊,果然在她体内有一只沉睡的白凤凰,但此时尚未苏醒。 白凤凰已然孕化成形,只需时机一到,浣灵便可出幻化出双翼长尾。白凤涅槃而生,翱翔九天之外。 但他深觉此事颇为蹊跷,登时收回神识,缓缓睁开双目,说道:“白凤凰乃仙界祥瑞灵物,终身陪伴玄女。丹穴山虽有凤凰胆,但也无力唤醒凤凰的生魂。凤凰属火性,必须要寻找一个火灵根的女子孕化……” 未等他说完,紫宁急忙叫道:“浣灵就是火灵根,这可怎么办呢。”浣灵脸色更白,紧咬着嘴唇,双目中隐含着点点泪光。 “你们先不要急,此事未必没有转机。”月横塘抬手按住紫宁的腕子,安慰她道:“除了火灵根以外,还需要一块化形石和天火,才将白凤凰的生魂孕化成形。” ———— 卷尾 紫宁离开一年多,院子里的花开花落,碎叶飘零,提醒我时光正在流逝,如果不做点什么,恐怕要失去回忆的勇气。 因此我坐在窗口的位置上,每天用电脑敲下文字,思念她,回忆她,不知不觉写了几十万字。这其间有反复的删改和补充,顾不上旁枝末节的人和事,因为我想留下重要的信息,把与她无关的内容省略了许多。 我的脑子里只有她,她的一颦一笑,举止神情,每一个眼神都牵动着我。 我喜欢穿一袭紫色绣纹深衣的她,装扮华丽,却一脸笑嘻嘻的模样,挠着脑门问:“见素,你真的是梁子夜吗?你跟他是一个人吗?” 她是一个邋邋遢遢的笨丫头,天真懵懂,故作端庄稳重。 只是我那时比她还笨一些,以常人的思维方式去揣度,去试探,去纠缠,所以老天让我错失了一位红颜知己。 关于她的事情,我写了太多,事无巨细,不厌其烦。但渐渐的,我发现这法子行不通,因为对我而言,紫宁不仅是她自己,她的存在,也是整个仙道界的缩影,是一种游戏规则的延续。 仙道界是一个充满奇葩的世界,人们每天都在修炼,却不知道为什么要修炼。也许修炼已经成为习惯,一代又一代的人将它当做信仰,不惜为之奋斗终身。 我出身于道族,那里生活着许多凡人,他们的生命极其平淡,生儿育女,庸碌一世。他们的寿命虽不过百年,但都是活生生的人,有热血,有感情,有困苦,经历过生离死别,对人生有反思和领悟。 相比之下,仙族有很多寿命长久的人,他们活了几万年,却比任何人都怕死。仙族修炼者抢夺资源,把灵石丹药看得比一切都重要,甚至重于亲情、爱情和友情。 但是为什么这样呢?或许他们以为,一个大能者修炼到最高功力境界,就可以随意践踏人,可以俯视众生,可以把仇敌碾死在脚底下,可以得到无数金钱美人,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可以让所有人俯伏在地,任其驱使。 但是这些人都错了,他们的想法太过幼稚。 当我冷静地回顾仙道界的一切过往,就能清醒地知道,每个世界都是一盘利益棋局,游戏需要众多的参与者,虽然有输有赢,但是只要保持某种利益上的平衡,游戏就始终继续下去。 游戏不是自己跟自己玩,也不是由某一个人随意制定规则。任何人想参与游戏,并成为战胜对手的赢家,他首先必须遵守规则,否则连进入游戏的资格也没有。 一个肆意妄为的修炼者不配玩游戏,因为他的存在损害大多数人的利益,因此必然被人驱赶消灭。就像当年的月冥,以一人之力纵横仙道界,堪称绝世傲立。他统治整个仙族,手段正是许多修炼者羡慕又渴望的,如果有人反抗,他就杀戮碾毁,将对方踩成灰,灭成渣。 但反抗的人却越来越多,他手中的冤魂也如海沙一般数不尽。 羲儿问他:“你为什么杀人?” 月冥回答:“因为他们不肯服从我,所以该杀。” 羲儿若有所思:“你杀人越多,就越少人服从你。” “没关系,凡是不服从我的,统统杀光。我要让仙道界所有人都崇拜我,敬仰我,尊我为王!” “你不是王,而是魔,不会有人臣服你。等你杀死最后一个人,你该怎么办?” “我还有你,仙道界只剩我们两个人,那样也很好。” “到那时我也会死,仙道界血流成河,白骨堆积,你得到一个死气沉沉的世界,最终一无所有,也永远失去我。如果你身边没有一个活物,没人崇拜你,敬仰你,尊你为王,你真的会快乐吗?”羲儿质问他:“你的野心有用吗,你还想统治仙道界吗,你活到天荒地老有什么意义?” 月冥沉默了,也害怕了,“羲儿,我不想失去荣耀,更不想失去你。如果用整个仙道界来换你,我也愿意。” “那你放手吧,我们一起去大荒山外,两个人相守到死,心外无物,就不会被仙道界的虚荣所累。” “来不及了,争夺一旦开始,我就身不由己,无法放手了。” “你若愿意做一个好人,我就会重生,陪你一起守护仙道界。”羲儿放出一道紫月眸光,杀死了月冥,她最后一滴眼泪流进他的嘴角,最终闭上双眼,死在他的怀中。 月冥甘心受死,为了羲儿的一句话“你要做一个好人”。 从仙道界的历史来看,这可能是一个凄婉的爱情故事,但也是对众多修炼者的绝佳讽刺。其实很多人为了利益铤而走险,不顾身家性命,到头来都是枉然。 我对这种结局非常失望,心知即便成了仙道界第一高手,也不能为所欲为,因为如果破坏了游戏规则,让别人活不下去,也意味着连自己的活路一块堵死。 因此,无论在哪一个世界,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以最大努力守护游戏规则,这是天赋能力者应尽的职责和义务。 任何人都别妄想重建一个游戏规则,不管世界上的邪恶势力多么强大,最终战胜邪恶的永远都是正义。因为正义代表了规则,除非世界毁灭,否则正义永存。 直至今日,我以一个神话人类学家的视角回顾仙道界历史,才终于明白玄女重生的意义。无极玄女是正义势力的坚强后盾,她是为了平衡仙道界的力量而存在的,但也有另一个原因让她重生,那就是爱情。 她重生了,去寻找一个爱情承诺,也守护着仙道界的游戏规则。这两件事成全了紫宁的人生,是她一生的追求和信仰,缺一不可。 所以说,注定的永远是注定,一切努力都是枉然。我送她去仙道界,看起来十分偶然,但说到底也是一种命中注定。 后来我问同伴,为什么紫宁要做出那样的选择,她在仙道界爱的人,为什么不是我。 “因为你没有安全感,你从没给过她一点安全感。”他的神态有一种老僧入定之感,我猜过去这么多年,想必他早已顿悟了。 我曾经纵横天下,是仙道界所有修炼者高山仰止的人物,但是我没让她感觉到可信可靠,或许是我自己也缺少安全感。 我一生争强好胜,想与人斗个高低,就是要证明点什么。正是这样,我成了一个破坏规则的人,注定了紫宁永远不会爱我,因为我的存在,与她坚守的信仰完全相反。 可笑的是,我以为自己拥有荣华富贵,浪漫情怀,贴心温存,想把这一切全给她,用这些世人爱的东西换取她的心。 但是我失策了,只要我是一个破坏者,她的心就不会被我吸引。 虽然我的身份独一无二,是仙道界的天才。虽然我从没把仙族第一神君放在眼里,虽然我想要的一定得到,但是无论争夺名位,还是争夺爱情,我都没成功过。 我与他一争高下,每一次都是失败的。 其实现在回想起来,这件事十分可笑。当我下定决心与他争斗,那一刻就已经输了。 他以一种傲然的高姿态把我虐成渣了,我日夜耿耿于怀,睁眼闭眼都是他可恶的面容。我处心积虑想要打败他,他却连一丝机会都没给我,甚至在他仇敌的名单上,压根没有我的名字。 我越是愤怒,他目光中的怜悯之情也就越明显,好像我是一个可怜的小丑。他心里似乎有一盘棋局,但对弈的人不是我。 《远古仙道界史传编年》对于那段历史的记载,虽然详略得当,但也仅是一丝一缕的经纬线索,没有血肉筋骨,就不能让我完全满意。当我唠唠叨叨写一些琐碎的事情,就将往日的记忆全然掀开,暴露出我最脆弱的一部分。 当年的我,很想成为月冥一样的人,所向披靡,无所不能。但我终究没有成为另一个他,也许是因为紫宁,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触动了我心中的一丝责任感。 我突然想为仙道界做一点事情,当人们怀念玉尊的时候,想到的不是他的嚣张跋扈,而是对众人的顾念和深情。 他不是无情无义的,他有爱和眷恋,他做出伟大的牺牲,在那个世界里一定有人怀念他。 我希望怀念玉尊的人,是紫宁。 如果是她,我一切的痛苦纠结都得到完美的释放,我也终于可以解脱,不必为以往的纠缠感到内疚。 每个人都需要成长,她是我坎坷路途中的一盏明灯。所以我对她的情感,不仅有爱,还有感激。 感谢她在我的生命中曾经存在过,就好像一面莹亮无瑕的镜子,有些冷漠感,有些距离感,却将我照得一清二楚,美丽的,残缺的,一览无遗。 ———— 第81章 洛儿之恨 凛冽的冷风从帘外吹进来,紫宁的脖颈处一片冰凉。月横塘说了“化形石”惊得她一身冷汗。曾经在哪里听见过“化形石”三个字,脑袋里一片嗡鸣,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她简直不敢想象,如果有化形石和天火,就能唤醒白凤凰的生魂。这样一层层的细想下来,终究是因为她拿了静霄的凤凰胆,这才害了浣灵。 “化形石是什么?”紫宁忍不住问道,对月横塘所言不明所以。 半晌眉头蹙紧了一下,转眸瞅向浣灵,见她小小的一张脸上露出惊恐万分的神色,登时心头沉痛。当即紧握她的手,说道:“浣灵不要怕,我们一定有办法的,你不会有事的。” 浣灵面色如灰,身子摇晃一下,险些跌倒,勉强说道:“宁儿,我知道,一定不会有事,对不对。” 紫宁的心仿佛被利剑割开一道深深的口子,不禁胆寒,如果浣灵真的变身,她难逃其责,以后该怎样面对浣灵,即便内疚一辈子,也无济于事。 心中隐隐觉得,这不是一件偶然凑巧的事,一定有人蓄意为之。浣灵变身白凤凰,唯一可疑的人就是玄女。紫宁虽不愿寻找传承,但有人想要,不仅要得到玄女传承,还有月冥传承。 如果害人的是天妖余孽,那么这一招足以令仙族长老针对玄女,进而怀疑月横塘图谋不轨,让昆仑陷入更深的困境。 好狠毒的诡计! 这时月横塘缓声沉吟,“白凤凰重生,需经雷劫天火,自愿由心而发,如果浣灵不是心甘情愿,纵使有化形石也无用。”浣灵曾经挡过一道雷劫,体内已有天火之力,“化形石原本为提升功力,炼气化形,但经过炼化,也会让人变成仙妖之兽。这东西极其罕见,却不知浣灵怎么得的。” 十万年前羲儿身死,白凤凰投火中**,化作一缕生魂,隐藏在丹穴山凤凰胆中。如今玄女重生,白凤凰势必也要重生,如果浣灵幻化变身,是否也是一种天意玄机? 他肃然起身,白色羽衣抖出一片华光,抬手一抹,霎时面前投出一个虚灵的幻影。一块白色椭圆的化形石显现出来,莹亮剔透,十分炫目,月横塘问道:“这就是化形石,你们可曾见过此物?” 紫宁凝眸苦笑,“这样一块小石头,就能让人化形了?” 浣灵先是有些茫然,恍若发呆一般,忽而脸色发白,如捣蒜一般点头,“是……是……我的……” 紫宁没听清她说什么,就见月横塘转眸看过来,说道:“紫宁,当日我们夜探西岐国太**,你还记得发鸠帝君曾将一条金丝玉带送给平嘉太子?” 紫宁“啊”一声轻呼,只觉得发丝颤抖起来,惊愕失声叫道:“是玉带上的化形石!” 脑海一晃,层层的记忆回到那晚,发鸠帝君对平嘉太子说:“此乃天蚕丝嵌了万年化形石,太子爷修炼时系上它,很快就能突破元君之阶。尊神使者对太子爷颇为赞赏,才赐下这一条天蚕金丝玉带。” 平嘉太子的玉带上,有一块化形石,是天妖使者赐下的。 浣灵的脸色骤然变得更白,一下子捏紧紫宁的手,微微颤抖道:“你们说什么发鸠帝君,还有平嘉太子,他们都是天妖的手下吗?我不懂……”她脸上尽是惶恐之色。 化形石,她已经知道那是什么了。 紫宁半晌晃神,登时睁大眼睛,惊叫一声,“浣灵,你的香袋,凤凰绣纹的那个香袋,你还记得吗?是洛儿送给你的,上面系的就是这一块化形石。” 身上霎时冒出一层冷汗,当时看到香袋系了一块白色玉石,觉得十分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此刻再想起来,突然所有模糊的记忆都变得无比清晰。 在素斋宴会上,紫宁借打赌机会盗走平嘉的玉带,后来将玉带交给了芳洛汐! 浣灵轻轻地嗯一声,眉眼低垂,“我知道,是洛儿送我的。” “芳洛汐!”陡然想起这个名字,紫宁忍不住叫道:“化形石一直在芳洛汐手中,洛儿就是芳洛汐!” 浣灵惊得失了魂魄一般,浑身颤抖,勉强按住心神,说道:“宁儿,真是洛汐小姐吗,我与她无仇无怨……” 紫宁双手紧紧扶住她肩头,温声安慰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她问个清楚,不会让她白白得逞。”说完,只觉得心头混乱一片,脑子发晕,嘴唇也微微变得青紫。 抬手撩一下鬓边散乱的头发,一双眸子中散出深深的失落,“芳洛汐,她恨的应该是我。” 芳洛汐处心积虑的目的,不是想害浣灵,而是紫宁和月横塘。 月横塘幽幽呼出一口长气,说道:“当初我退了婚,所以芳洛汐真正怨恨的人是我。”停下片刻,喃喃说道:“浣灵为紫宁挡雷劫的时候,凤凰胆借着天火融入你体内,而正巧浣灵佩戴了化形石,因此白凤凰的生魂幻化成形。至于芳洛汐,她是发鸠帝君的女儿,这一对父女早已是天妖的属下。化形石的事,怕是蓄谋已久了。” 浣灵嘴唇微颤,眼眸中的泪水“啪嗒”落下,喃喃道:“为什么会这样?”她声音悲戚,“我只是一个小侍女,不懂仙族与天妖的恩怨,为什么洛汐小姐要骗我,故意送一个香袋,让我以为她是好心,怎知是要害我!” 一切都水落石出,那一个香袋,橙黄的细缎子底色,上下两面绣满了梧桐树影,一只金凤盘旋而绕,长凤尾五色斑斓,煞是醒目夺人。 浣灵闭上双眼,任由悲苦哀伤的眼泪流淌而下,那样针线精细的香袋,里面放着上好的玉檀香,气味幽忽远逸,她着实喜欢得紧,却不知是一道催命的符咒。 还有香袋上系一个椭圆形的玉石,她喜欢莹光剔透的色泽,那是一块化形石啊。 半晌浣灵缓缓睁开眼睛,眸中蕴着湿润的泪光,在紫宁脸上逡巡一下,略迟疑道:“宁儿,菡掌门说,你一直在利用我,想让我变成白凤凰,为了是要找到玄女传承,真的这样吗?事已至此,我只想听真心话。” 紫宁心头一痛,登时呜咽起来,“浣灵,我不想找传承,也从没利用你,更没想让你变白凤凰,我……”声音急促,越想解释清楚,越是觉得言语无力。 浣灵抬袖抹一下眼角的泪水,哀声说道:“我不是要疑你,宁儿,菡掌门说,如果你不想要传承,就不会收下静霄神女给的凤凰胆,是不是?” 紫宁脑袋发蒙,心中不停地质问自己,“是啊,为什么要凤凰胆呢,如果没有凤凰胆,浣灵就不会被人伤害了。” “我——”紫宁抬眸看向浣灵,神色感伤,“对不起,都是我的错,连累你受苦……”登时压抑不住,眼中的泪水“簌簌”落下,她们姐妹情深,共渡过多少难关,一直都是浣灵帮助她,相信她,对她不离不舍。 但是到了最后,却是她害了浣灵。 炉底的火渐渐熄灭,炖好的补汤微微冒着白色雾气,乌黑的陶锅光滑发亮,透着一道清冷之感。月横塘轻缓地抬袖,伸臂拥住浑身发颤的紫宁,说道:“此事需从长计议,如果我们自乱阵脚,就中了她们的诡计。” 他嘴角透出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对方已经露出马脚,反击的时机也就快来临了。菡樱白与芳洛汐狼狈为奸,本是同一伙的天妖属下。 菡樱白是蜀山仙族的掌门,她位高权重,掌管蜀山数万弟子,若与天妖勾结,昆仑就更不可轻举妄动。 表面看来,菡樱白的背叛根本说不通,天妖打败了仙族,蜀山必然也衰落,她又能得什么好处?但她确实与发鸠帝君等人暗自来往,互通消息。这其中定有许多曲折,只是眼下并不知晓。 紫宁心中仿佛压住一块巨石,无比沉重,暗暗深痛,她思绪混乱,不知该怎样安慰浣灵,嘴里喃喃道:“塘哥哥,怎么办,怎么办?我去找芳洛汐问个清楚。” 横塘抬起手,拉一拉她身上披的白羽斗篷,淡声说道:“不必去找,她早就已经来了。” 话音刚落,从殿门帘外走进来一位女子,身形婀娜,容色俏丽,抬手掸一掸斗篷上的浮雪,微微福身拜道:“奴家洛儿,给绝皇请安了。”声音婉转动听,眼眸含情闪动,更散出一股万般迷人的媚态。 转眸看向紫宁,唇边露出一抹浅浅的嗔笑,悠声说道:“紫宁姑娘当真得宠,一时一刻都陪在绝皇身边。” 她头上发髻插一根细翎毛镶珠金钗,身上一袭银粉色厚绫缎夹袄,桃红撒花缀白羽襦裙,颜色娇艳夺目,映着她一张秀脸光彩照人。身外披的斗篷由莹亮的黑羽翎毛制成,更是华贵非凡。 紫宁目光一凛,“我原以为洛儿姑娘来昆仑做媵女,也是一个可怜的出身。但如今看来,却是一副贵家闺秀的派头。发鸠帝君的女儿,本就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但是这一身衣裙,就把旁人都比下去了。” 芳洛汐登时咯咯娇笑,眉眼中的凌厉寒光犹如一柄利剑,“你们猜的不错,洛儿就是发鸠帝君的女儿,芳洛汐。”声音冷笑了半晌,又道:“你们一定奇怪,一个被绝皇退婚的女子,怎会厚着脸皮来昆仑?” 紫宁厉声道:“因为你恨塘哥哥,你想报复。” “哈——”芳洛汐的脚步缓缓迈开,细声说道:“他是昆仑绝皇,仙族第一神君,我一个卑微的女子怎敢恨他?我之所以来昆仑,无非是想让绝皇亲眼看一看,他悔婚抛弃的芳洛汐,是一个何等美丽动人的女子。” 目光转向月横塘,幽幽说道:“我不恨你,但是想让你后悔!” 月横塘一双瞳孔收紧,冷声道:“让我后悔,因而用了化形石?”他不信她一派胡言,芳洛汐是天妖手下,来昆仑一定有别的目的。 芳洛汐抿嘴一笑,媚眼中投出一道柔情,娇声说道:“绝皇,我送给浣灵化形石没错,但也是一片好心,希望她早已提升功力,练气化形。”一双眸子注视他,“说到底,如果紫宁没有凤凰胆,如果浣灵不去为她挡雷劫,光靠一块化形石,怎会幻化白凤凰?” 紫宁心中一沉,转头看向浣灵,却见她紧咬嘴唇,目光中满是凄楚和悲伤。 “浣灵——”芳洛汐缓缓收起笑容,面向浣灵,冷声说道:“如果你要恨,就该恨紫宁,恨静霄,恨绝皇,是他们拿来了凤凰胆,想利用你找玄女传承。他们都是仙族的后裔,向来只顾着自己,从不考虑身边的人。” 一番话重击在浣灵心上,登时浑身瑟瑟发抖,如同一株风中摇晃的弱柳。瞬间眼角滚出两道泪珠,低声**一下,“宁儿,真是这样吗?” —— 第82章 竹屋密议 昨天少写的内容,补上一些。 —————— 冬日之夜的昆仑峰顶,凛冽的寒风直透筋骨。大雪如鹅毛般纷飞而起,卷动着阵阵呜咽犹如鬼妖嚎叫般的声音。 “嗖嗖——”两道身穿长丝白羽披风,头戴白色斗笠的身影从雪面上划过,只留下一抹浅浅的痕迹,瞬间被凛声一吹,痕迹消失无踪。 寒风从紫宁脸上刮过,冻得红扑扑的脸蛋上露出兴奋之情。月横塘单臂抱紧她,从昆仑最高的峰顶飘飞而过,举目而望是白茫茫的一片山峦。厚雪覆盖山顶上,偶尔露出嶙峋的黑色岩石,在夜晚半隐半寐的白色雪光中显得尤为突兀。 半晌两人轻忽落地,白衣身影衬着大雪,仿佛仅是两个飘荡的风影,丝毫不引人注意。 月横塘脚下踏着一片浮云,紫宁则摇晃地踩住玲珑羽扇,两人相携着手,从低处穿过遮天暗隐的雪树林子,很快来到一间幽静的竹屋。 墨绿色的篱笆栅栏被雪光映得柔亮,屋顶上堆积了厚厚的沉雪,林中四处白芒一片,深雪中连脚印也没有。 大雪将附近的一切痕迹抹去,竹屋孤零零矗立在雪中,更有一种荒凉隐蔽之感。 微翘的屋檐上压着厚雪,门前悬挂两盏昏黄的长形风灯,北风凛凛刮开,风灯如同被抽打一般摇晃而动,里面的火光一明一暗。 紫宁抬手一掀斗笠,讶异问道:“塘哥哥,屋里为什么有灯光?”只见两扇竹窗的青绿细纱上映出恍惚的橙黄色灯火,似乎有人在窗前走动,遮住了灯光,投下一片拉长的暗影。 竹屋是月横塘闭关修炼的地方,紫宁自从生日那晚之后,再也没来过一次。这些天暴雪连绵不断,早已将昆仑诸峰封得严严实实,这竹屋在昆仑最高的峰顶之上,究竟会有谁来此地? 紫宁转动一双清亮的眼眸,露出不解的神色,“这样大雪皑皑的,又是深夜里,谁会来你修炼的竹屋?” 月横塘闭口不语,眉宇间却透出一抹坚毅之色,温热的手掌紧拥她的细腰,身子轻缓飘飞至门前,抬袖一挥将竹门扫开,转头说道:“先进去再说。” 许多事没有告诉紫宁,是不愿让她担惊受怕。但是从今夜开始,他们要一起反击天妖余孽,扭转乾坤。 竹屋内透着温暖的馨香,紫宁迈步进去,迎面涌来一片暖烘烘的热气。 屋内有四个白衣人或坐或站,一见他们二人来了,立刻肃然起身,拱手长揖,齐刷刷说道:“属下见过绝皇——” 月横塘当即抬手一拂,“非常之期,四位不必拘礼。”连忙命四人坐下。屋内四角点燃了红通通的小炉子,屋顶悬挂灯笼,案桌摆放烛火,将屋子照得通亮一片。 紧靠一侧墙壁是铺满动物皮毛的矮榻,榻桌上放了几盏茶杯,冒出淡白色的热气。矮榻两边有竹椅和竹凳,月横塘缓缓落座,将头上的斗笠摘掉,立于一旁。 这时里面一间竹屋的细帘子掀开,身穿一袭翠青色衣裳的祺松走出来,后面跟着一个年轻女子,脸上压抑不住的激动,呼叫道:“紫宁!” 她一身暗黄色衣裙,身上披着厚绒斗篷,宫髻巍峨,秀丽中颇带一股英气,正是许久不见的陌伊葵。 “陌伊姐姐?”紫宁意外惊喜,忙迎上去拉住她的手,笑嘻嘻问道:“我听说你与师父去四海八荒云游,怎么就来昆仑了,也不告诉我?” 自从紫宁受伤,醒来再也没见过陌伊葵,只听说她功力提升迅猛,在雷劫中领悟了大道传承,已突破了神女之阶。 此番两人重逢,见她比以前更添神姿风韵,成熟端丽,俨然是一副神女气派,不由得百感交集,“陌伊,我真的想你了。”眸中噙着笑意,闪动出一点点的湿润,虽然有一丝感伤,更多的却是欢喜。 她与陌伊葵,还有浣灵,三人一起离开发鸠国,经历过几番生死,千辛万苦才走到今天。 一想到浣灵,心中不禁隐痛起来,眸中也隐藏不住一抹凄楚。 陌伊葵猜出她的心事,抬手拂一拂她鬓边的碎发,说道:“浣灵的事你不要难过,这也并不是你的错。况且天虽有命,事在人为,我们一定有办法救她。” 紫宁黯然点头,自从凤凰胆之事闹出来,洛儿在一旁挑唆,浣灵便有了心结,自己躲起来几天,不肯与她见面。半响眸子一转,问道:“你何时来昆仑的,师父在哪里?我原想着跟师父多学一些法术功夫,他却把我留在昆仑,自己云游去了。” 她虽是无极玄女,但修炼了这么久,仍然没有功力等阶,吸纳丹田的灵气真气很快散尽,无法凝结化丹。因而只会云祖师父传授的一点风刀术,却也根本无法对付高手。 她的真气团只在紧急之时能凝结出来,当心情放松,无忧无虑的时候,丹田和经脉中空荡荡一片,一点用处没有,与普通凡女无异。如果没有玄女的传承,她就只能修炼简单的风刀术,厉害的仙术很难练成。 只有情绪波动,极度恼怒之时,玄女体内的聚灵阵法和三昧真火方可逼出来。但这些潜在能量威力极大,不易控制,她心中早就有了抗拒。宁愿自己吃亏,也不想出手伤人。 月横塘施展的法术是仙族正宗,大道纯良,要达到神君女帝的功力等级,绝无捷径可走。对紫宁来说,这些仙法学不会也无用。只有云祖脱离仙族多年,在四海八荒云游,所学所知颇杂,能寻一些浅显简单的法术教给紫宁。 陌伊葵一双眸子晶亮,眨眼说道:“你听说我随老祖爷爷去云游,那都是为了掩人耳目,其实我哪儿没去,一直都在昆仑,从没离开过。” 那时紫宁重伤不醒,云祖和华瑶女帝等人来昆仑,便与月横塘密议对抗天妖的计划。 云祖被逐出蜀山多年,在外飘荡游历,最不满仙族独大,对道族指手画脚,这才导致了如今仙道界的没落。他心里一直想着让紫宁找到玄女传承,打破仙族和道族之间的壁垒障碍,重新恢复十万年前仙道界的盛景。 华瑶女帝却有另一番心思,经历了天妖大战,剑尊鹤沉殉难惨死,她就已经厌倦了一切争斗,甚至对修炼也毫无兴趣。升仙炼道无非为了追求长生不老,但一个女子孤苦伶仃,失去心爱的人,长生不仅不是幸福,反而是巨大沉重的负担和痛苦。 因此华瑶女帝不愿自己的女儿走修炼之路,如果一生只做凡女,快乐无忧地活一辈子,也好过失去幸福,孤单地活到天长地久。 她从紫宁身上看到当年的自己,十几年前的天妖大战,华瑶失去了云鹤沉,十几年之后,天妖大战再度袭来,紫宁会不会失去月横塘? 华瑶女帝为自己的女儿担心,想让紫宁和月横塘幸福一生,只有两条路可走,第一是月横塘放弃仙族身份,带着紫宁远离仙道界的争斗。第二是阻止天妖大战,将天妖余孽铲除干净。 月横塘是仙族后裔,不会那么自私的抛弃应担的责任。所以只有第二路可走,覆灭天妖,让仙族大获全胜。 但当年的大战,仙族高手死伤无数,如今他们只有几个神君女帝,能否阻止天妖来袭,这都是未知数。 紫宁的幸运,在于遇见月横塘。紫宁的不幸,也是遇见月横塘。 商议到最后,云祖决定去四海八荒打探消息。正所谓知己知彼,他们连天妖是什么也不知道,打起仗来如何能取胜? 关于天妖的传闻大多来自几万年前,仙族知道内情的人都已阵亡殉难。如今仙道界潜隐的高人,只剩下游历大荒外的一些散仙游仙,他们见识广博,寿命也长久,或许能打听到一些关于天妖的消息。 华瑶女帝则决定回发鸠国去,发鸠帝君早已与天妖使者勾结,这一伙人在道族洞府间妖言惑众,劝人归顺天妖,对仙族十分不利。 陌伊葵刚突破了神女之阶,功力尚不稳定,因此暂时留在昆仑修炼。而月横塘一直怀疑蜀山的众弟子,因而让陌伊葵改换装扮,假装成昆仑的一名普通宫娥,日夜为蜀山诸人端茶送水,清扫服侍,暗中观察她们的动静。 紫宁直到如今才知道这些事情,不可置信地瞪着陌伊葵,原来这半年多她过得混混沌沌,不知道陌伊葵就在昆仑,一切都是蒙在鼓里的。 显然他们的计划十分庞大精密,但她却一无所知。 转头瞅一瞅月横塘,见他脸上似笑非笑,一副神秘莫测的表情,于是蹙眉问道:“塘哥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越来越糊涂了。”事情远不像表面看起来简单,昆仑仙境似乎风平浪静,其实暗中波涛汹涌。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月横塘与静霄之间的绝情相杀,陷入梓绮、洛儿等人的争风吃醋,也都是他将计就计的安排。他故意受伤,故意想让人知道他落入情恋之中,娇宠迷恋玄女,闹到身心俱损,无法自拔,这样才让天妖余孽放松警惕。 紫宁扁一扁嘴,眸中露出不悦神色,“什么事也不告诉我,岂不当我是傻子?” 矮榻上盘膝而坐一名髯须中年人,手中莹光铁扇一挥,笑道:“这是绝皇的谋略安排,时机尚未成熟,如果姑娘知道一切,恐怕要担心受累。” 他身穿一袭缎白长衫,笑意翩然,一副仙风道骨之态,抬手拂须道:“在下逸鸿真人,蜀山战神之一,让紫宁姑娘见笑了。” 紫宁微微点头,目光中透出好奇的神色,借着屋内的亮光扫量四个陌生人。坐在逸鸿真人旁边一个白袍青年眼睛晶亮,露出腼腆的笑容,说道:“在下庚尘,我们四人,数我年纪最轻……” 没等他说完话,只听“当”的一声,竹椅上一名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将手中伏魔铲顿在地上,“我叫涂濛,说话做事最爽利,人称蜀山仙境第一战神!”他一身银装盔甲,身形魁梧彪悍,说起话来也虎虎生风。 紫宁抿嘴一笑,由衷赞道:“涂濛战神果然威武不凡。” 这时庚尘仰头笑道:“涂濛,你这第一战神的名号是自封的,咱们比试了三千年,分不出高低胜负。待此番与天妖决战,再看谁是蜀山第一。” 紫宁登时灵台一闪,当即惊声说道:“原来你们是蜀山四大战神!我以前只听说过你们的名号,如今见到真人,倒跟想象中很不一样,当真让人好奇。” 她心目中的四大战神,该如庙里的四大天王一般,不苟言笑,面目狰狞可怖,全身装备铠甲利刃。但这四人谈笑风生,有的儒雅,有的亲切,有的豪放,比传说中的四大战神更多了许多亲和之气。 这时坐在角落里穿白色披风的男人面色一寒,细长的眸子闪着冷光,突然厉声开口道:“今夜绝皇来此,不是要听你们自吹自擂。紫宁姑娘,蜀山战神只是修仙之人,并无特别之处,你也不必如此好奇。” 紫宁顿时一愣,觉得十分尴尬,暗暗吐一下舌头。偷瞥了他一眼,见此人面色冷漠,浑身散发着一股凛寒之气,坐在角落里,身上的银白色衣袍闪烁亮光,犹如一座不可靠近的千年冰山。 逸鸿真人呵呵一笑,“唰”地打开铁扇,摇了两下,打圆场道:“烛觞就是这一副怪脾气,紫宁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烛觞?紫宁又偷着打量他一眼,心中暗忖,这人长得冷漠,名字也很奇怪。 这时逸鸿真人收敛笑容,神色凛然肃穆,朝月横塘拱手道:“启禀绝皇,我昆仑三万弟子围捕天妖余孽,分而击破,暗中将他们消灭殆尽。” 庚尘接着说道:“据弟子来报,这些天妖余孽大多是散修野仙,也有道族洞府中的低阶修炼者,昆仑弟子假扮他们并不困难。三万弟子已准备妥当,暗藏了身份,隐匿待命。” 待天妖破开封印,带领手下进攻仙族,到那时才发现所有党羽都早被杀光,由昆仑弟子易容替换,不知天妖是什么表情。三万昆仑弟子反扑,又该是怎样一番激动人心的场面。 月横塘微一点头,问祺松道:“万只鹰隼放出去这么久,行动如何?” 祺松笑道:“天妖手下一定猜不透绝皇的高招,他们以为鹰隼是用来传信的,却想不到另有用途。鹰隼驯养了这些日子,对巨型毒蝙蝠的气味越来越敏锐,只要有人用毒蝙蝠体液绣了纹身,就能分辨出来。” 这时庚尘接话道:“若不是有鹰隼,寻找天妖余孽也不可能如此迅速。但我们铲除的人都是功力八阶以下的,至于九阶以上的修炼者,功力既高,也擅长隐匿法术,毒蝙蝠纹身遮掩起来,恐怕鹰隼也找不出来。” ———— 网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原创!</a> 第83章 计划周全 竹屋内暖意融融,陌伊葵煮了一壶仙草花叶热茶水,为每人斟满一杯,淡白色的热气袅袅,紫宁饮了几口,很快驱散了身上的寒意。炉中的柴火越燃越旺,发出“劈劈啪啪”的轻响,将屋内的气氛衬托得更加热烈。 昆仑绝皇,四大战神,祺松,陌伊葵,紫宁,八个人围坐着一起,目光盯着青石地面上,隐隐浮现出一幅昆仑地形图的虚影。 月横塘抬手捏起一个道诀,将虚影显现得更清楚一些,说道:“昆仑主峰四十五座,合了九五之位和九宫之数,是镇守仙道界的命门。次峰一百二十座,恰好是仙族十二门,道族三十六洞府,七十二洞天的总和。每一山峰对应着一个仙道族的宗门,宝藏不计其数,如果让天妖占据了昆仑之峰,就等于统治了整个仙道界。” 他语音一落,几个人都默不出声,神情愈发凝重。 紫宁睁大双眼,盯着地形图的虚影看去,只见黑灰色的一片山峰密密麻麻,层峦叠嶂,除了远处几座山异常巍峨陡峭,其余的山峰形态也差不多,都是浮云遮蔽,千里连绵,翠树成荫,分不出有什么区别。 她实在想象不出,这些山峰跟一百二十仙道洞府有何关系。 逸鸿真人捋一捋长须,蹙眉说道:“天妖余党大多功力不高,纵有千军万马,也不足为患。只要昆仑的封山大阵一开启,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可以来一个瓮中捉鳖,斩尽杀绝。最让人担心的是另一件事,如果仙族中隐藏了内奸,是元君神女以上的高手,等他们混入昆仑,破坏了昆仑阵法,恐怕仙道界就要沦陷天妖手中。” 庚尘听了频频点头,“他们这些人隐藏身份,在仙族中借机挑拨生事,散布妄言,闹得仙族上下人心惶惶,对昆仑也十分不利。” 坐在一旁沉默不语的烛觞忽地冷然道:“道族的高手都不干净,见一个杀一个,肯定不会冤枉他们。仙族十二门,神君两人,女帝两人,元君十七人,神女十三人,只要逐一勘查突破,一定能把内奸找出来!” 涂濛听了这话,瞪起一双眼睛,急躁说道:“烛觞,你要查内奸,可别把咱们四个算进去,那十七个元君高手,至少有四个昆仑战神是清白的。你要敢说我是内奸,我老涂跟你拼命。” 烛觞冷眸一抬,声音冰寒,“就算昆仑四大战神,也得证实自己的清白,我烛觞愿意第一个接受考验。” “这倒不必,我相信你们对昆仑一片忠心。”月横塘的眸中闪出一道深邃的思索之光,“除了四大战神,还有一些人也可以排除在外,华瑶女帝和东陵是自己人,丹穴山和罗浮山当年几乎被天妖灭门,与天妖之仇不共戴天,所以静霄和叶涟女不会是内奸。” 紫宁眸子一颤,“嗯”声说道:“没错,我也觉得静霄是好人,不可能跟天妖同流合污。”她完全凭直觉判断,静霄虽是她的情敌,但也是一个心思单纯的少女,除了月横塘之外,她对仙道界的争斗没有兴趣。 况且静霄心高气傲,出尘脱俗,这样一个美丽冰清的女子,不屑与天妖同伙,她与梓绮、洛儿等人也不是一类。 逸鸿真人摇一摇铁扇,“我们已经彻查清楚,跟菡樱白同来的蜀山弟子,有十二人可疑,发现她们身上有毒蝙蝠绣纹的痕迹。这些人实力不弱,多是八阶功力,而且个个狡猾,让我们费了不少工夫。” 涂濛哼声说道:“那几个娘们倒厉害,用定身术也防不住她们,还杀了我昆仑十几名弟子。老子一恼火,干脆用伏魔铲把她们一个个拍成肉坨。”他说起话来,浓密黝黑的大胡子一根根抖动,泛着亮光,仿佛黑色钢针一般。 庚尘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要不是你脾气暴,又冲动,咱们把她们活捉回来细审,顺藤摸瓜,还能抓到其他内奸。你这样一铲子拍下去,什么也问不出了。” 涂濛脸色一沉,不满地说道:“内奸就是内奸,好好的仙族弟子不做,偏要跟着天妖去混,宁愿千秋万代被人唾弃。这样不知廉耻的东西,一铲子拍死最好,没什么可审的。” 庚尘眉毛一拧,有些不耐烦,“你这几铲子拍的痛快了,没有了活口,怎知道千姬梓绮是不是天妖手下?她是神女之阶的功力,又精通隐匿法术,如果真有异心,连鹰隼也探不出一二。” 他责怪涂濛做事鲁莽,没有一点分寸,事先安排好的计划也被破坏,如果弄不清这些神女的真实身份,对她们下手就更困难了。 月横塘微微点头,挑眉问道:“千姬梓绮确实麻烦,她毕竟是蜀山神女,身份地位不一般。再者,千姬家族是四大姓硕果仅存的一支,在蜀山的势力最大,要是千姬梓绮在昆仑出了纰漏,必然引起仙族内部争斗,所以还得小心应付。” 凝神思索半晌,转眸看向坐在竹帘窗边的陌伊葵,问道:“千姬梓绮那边,探听的情况如何? 陌伊葵双眉一皱,摇一摇头,谨慎说道:“我假扮成昆仑宫娥,在她身边隐匿了多日,但她终日除了修炼,就是与侍女们说些闲话,并未与昆仑之外的人有联络,倒不像天妖的手下。” 紫宁的目光中充满狐疑,不解问道:“梓绮出身蜀山四大姓,是仙族的后裔,怎会与天妖勾结?”她自己也是蜀山后裔,不愿意相信蜀山有内奸。说完这些,心里又沉重又难过。 陌伊葵抬袖按住她的手,语重心长道:“紫宁,我知道你不相信蜀山宗门出了叛徒,但自从仙族四姓后裔衰落,蜀山已经不是当年的鼎盛仙族了。如今菡樱白手握大权,行事十分诡异,与历任蜀山掌门不同。” 逸鸿真人抚须说道:“此事原本有些诡异莫测,不能按常理定夺。菡樱白身为蜀山掌门,又练成女帝之阶,在仙族女子中,她的功力和地位无人能及。这样一个尊贵的身份,却宁愿背叛仙族,与发鸠帝君和平嘉皇暗中勾结,想一想也当真奇怪。” 涂濛挥一挥大手,不耐烦道:“啰啰嗦嗦这么多话,还不是对蜀山神女毫无办法?让我老涂来说,要么杀了,要么让女弟子易容,把人给换了。不管千姬梓绮是不是内奸,她赖在昆仑不走,整日滋生事端,闹得绝皇不得安生,总之也是一个**烦。” 庚尘瞪了他一眼,皱眉说道:“你说的倒容易。”停顿一下,又说:“我们早就想换了她,但这个千姬大小姐任性野蛮,嚣张跋扈,想找一个人替换,性情脾气不露出马脚,也很不容易做到。” “替换梓绮?”紫宁十分惊讶,忍不住插嘴道:“这样太冒险了,把蜀山十几名弟子都替换成昆仑的人,连梓绮也要换,菡樱白不会察觉吗?万一被她发现识破了,那些昆仑弟子岂不有性命之忧?” 月横塘面色沉重,点头道:“正因为如此,我们更要速战速决。这些天我假装伤重未愈,各仙族洞府派人来昆仑探望,其中必有天妖的手下。腊八节期之前必须铲除他们,如果有漏网之鱼隐藏在昆仑,我们都危险了。” “绝皇说的没错。”逸鸿真人点头道:“腊八节期仙族四长老率众洞府掌门来昆仑,我们得提早做好准备,来个一举歼灭。” 紫宁听得糊涂,忍不住问道:“你们怀疑仙族四大长老也是内奸?” 仙族长老权力极大,甚至可号令仙道界,地位身份仅次于昆仑绝皇。他们修炼也不缺少丹药、灵玉、法宝,为何要背叛仙族,宁可与天妖为伍,其中一定有什么特殊缘故。 月横塘眼眸一凝,幽声说道:“我们早怀疑四长老中间有内奸,他们最初为绝皇选妃,偏偏选了发鸠国的芳洛汐。真正目的是让天妖手下混进昆仑,幸而发鸠帝君暴露得早,我以此为由退婚,不然就钻进他们的圈套里。” 紫宁双眸闪亮,抿嘴一笑,“你既然觉得她可疑,就不该那么早退婚,等她来了昆仑,再暗中查探究竟搞什么鬼,那才是知己知彼。” “不错。”月横塘点头说道:“拍卖会那晚,平嘉太子故意让洛儿出现,编了一通卖身报恩的谎话。我和东陵当时就怀疑她了,因而将计就计,让她以媵女的身份进昆仑。媵女地位低微,不容易引人注意,她进昆仑一定有所行动,然后我们暗中查探,看她究竟有何目的。” 陌伊葵插嘴问道:“芳洛汐如今身份暴露,明知道她是发鸠帝君的女儿,天妖的手下,为何不铲除她?她跟蜀山弟子走得近,对菡樱白也颇为尊敬,又极力拉拢梓绮,如今我也弄不清楚,她们三人是不是都隐藏了身份。” 月横塘说道:“芳洛汐暂时不能动,她与发鸠帝君一直有联络,我们不能掐断这一条线索。况且发鸠帝君已经公然反叛,把芳洛汐留在昆仑,当一个人质,至少让发鸠帝君有所顾忌。” 逸鸿真人拂须说道:“蜀山是仙族三大宗门之一,如果数万弟子全都背叛,就要出大事了,所以必须查得水落石出才行。”半晌又道:“菡樱白来昆仑半年之久,始终不肯离开。她毕竟是蜀山掌门,却一直滞留昆仑,此事也颇为古怪离奇。” 陌伊葵突然皱眉说道:“这样说起来,菡樱白常携弟子游历昆仑诸峰,倒不是赏看仙境美景了,难道她要找什么东西?” 涂濛似牛一般的眼珠子瞪起来,叫道:“昆仑几百万年的宝物都藏在峰底,菡樱白那小娘们想找什么,还不是贪图昆仑的法宝?想拿去献给天妖争宠吧。” 月横塘双眸一凝,“若说仙界宝物,蜀山也有不少,菡樱白想要的东西,一定不是法宝之类。她寻觅了半年也没得手,可见藏得隐蔽,不容易找到。” 他眯紧眼睛,露出一丝动容的表情。昆仑数万年来是仙族第一门,正因为隐藏了通往各仙道洞府的传送阵法。如果这些阵法入口被天妖手下找到,整个仙道界就危险了。 传送阵的秘密,只有历代昆仑绝皇才知道,一些传送阵经历千年万载,早已破烂不堪,最容易暴露目标。因此,他必须在菡樱白找到之前,想法子隐匿这些传送阵。 除此以外,昆仑以阵法兵器闻名仙族,四十五主峰宝库中储藏了无数兵器,威力惊人,这些兵器无论如何也不能落到天妖手中。 行动越快越好,一天也耽误不得。 即刻抬眸说道:“菡樱白和芳洛汐最忌惮的人是我,只有昆仑绝皇身受重伤,长久闭关疗伤,她们才会更加肆无忌惮。”一双闪动的眸子转向紫宁,眼神中带着一抹睿智,“明日有一场好戏,我要试一试菡樱白的真正实力。” ———— 第84章 狭路相逢 一场暴雪停歇之后,昆仑仙境灵泉四周被白雪覆盖,葱郁的古树和灵石假山银装素裹,一片冰寒。忘忧泉的池中飘散出一缕缕热腾腾的白色浓雾,灵气缭绕,温热的水汽氤氲成云,笼罩着池中沐浴的美人。 静谧的忘忧泉中翻出一串串水波粼纹,紫宁身披一层软薄轻纱,抬手撩动温泉水。白球蹲在水中一块灵石上,扇动翅膀掀起水波,左右探头探脑,问道:“羲儿,羲儿,我们出来玩了,浣灵为什么不来?” 紫宁脸上热的红扑扑两团红晕,长呼出一口气,无奈说道:“因为浣灵这几日心情不好,我们不要去惹她生气。” 浣灵的心结难以解开,毕竟无法接受自己变身白凤凰的事实。 陌伊葵身穿一袭暗黄色道衣,在紫宁身旁一块灵石上盘膝而坐,吐纳练气,半晌徐徐睁开双眼,抬手掸去飘落衣襟的碎叶雪片,说道:“紫宁,她们来了。” 白球一双尖耳朵竖起来,啾啾叫道:“来了,她们来了。” 紫宁眼眸一亮,淡淡笑道:“在这温泉里泡了一晌午,她们再不来,我都快泡出皱纹了。” 话音刚落,远处假山后面匆匆走来一众身影,丫鬟老妪的打扮,灰黄色的衣裳在白色雪景中异常扎眼。 为首的一名少女衣着华丽,头顶宫髻上珠翠攒动,正是蜀山千姬梓绮。 她面容上带着怒气,身边紧跟一脸得意的丫鬟碧漓,边走边说道:“小姐,奴婢可没说假话,那个凡女不懂规矩,而且胆大包天,竟敢在忘忧泉水中泡澡。小姐早间煮花叶茶用的泉水,就是从这忘忧灵泉中取来的。” 一众随从老妪丫鬟神色不善,恶狠狠盯着紫宁,却见她毫无惧怕,仍浸泡在灵泉池中,慢条斯理地撩弄着水珠。 梓绮气得眉毛倒竖,“还不快去把那个臭丫头揪出来,竟敢让本小姐喝她的洗澡水。”越想越觉得恶心,脸上不禁涨得通红,鼻子紧皱,表情也扭曲起来。 她是蜀山千姬家族的大小姐,是仙族神女,却屡次遭一个身份低贱的凡女羞辱,早已让她忍无可忍。 两名老妪叉着腰走到池边,骂道:“这忘忧泉水是饮用疗伤的圣泉,你这个不要脸的小蹄子,竟然玷污了灵泉池。”说着一左一右上前,想要抓住紫宁。 陌伊葵当即转身,抬手施出一道法术,将她们困住,向后猛地掀一个跟头,喝道:“这里是昆仑,不是蜀山,我们用昆仑的灵泉水洗澡,碍不着你们的事。” “大胆!”梓绮双眉挑起,身上的披风猛地一抖,飞落到紫宁跟前不远的地方,“只要是仙族的事,本小姐就管得着。你们肆意妄为,不遵仙族规矩礼法,本小姐今日就要教训你们。”忽地双掌结印,向池水用力推出去,“轰隆”一声成片的水波绽开,顷刻间化作滚烫的水珠子,“噼里啪啦”往紫宁身上砸去。 陌伊葵早就提放着她,当即冷哼一声,合掌开出一个透明的防御罩,笼在紫宁身上,落下的水珠砸到防御罩上,冒出一团团白气,顿时消失不见。 两人都是神女之阶的功力,虽说在实力上梓绮略高一筹,但陌伊葵对敌经验比她丰富,因此能打个平手。 紫宁从弥漫热气的温池中出来,披上一件干净的锦绣长袍,陌伊葵打出一道清水诀,瞬间将她的湿发沥干,瞥眼冷声说道:“我们在这忘忧泉洗澡,是得绝皇应允的,偏有一些不识趣的疯狗来捣乱。” 梓绮是千姬家族的大小姐,但陌伊葵也是蜀山陌伊家族的唯一传人,对千姬家族并无敬慕之心,更未将梓绮放在眼里。 身为一个仙族神女,心胸狭窄,蛮不讲理,种种行径更让人瞧不起她。 梓绮气得花枝乱颤,咬紧牙骂道:“你们才是恶犬,是蜀山的丧家之犬。”自从见了紫宁,她就没有过一天舒坦日子。紫宁是蜀山四大姓后裔,又是华瑶女帝和剑尊鹤沉的女儿,已经让她心生芥蒂。偏偏紫宁勾引了昆仑绝皇,抢走属于仙族神女的尊崇荣耀,令她越来越无法忍受。 紫宁假装没看见她勃然色变,抬眸笑道:“陌伊,等我的功力练好了,咱们就回蜀山去,重振四大姓当年的声望。你想想看,若是陌伊姓、云姓和华姓都兴盛了,千姬梓绮还会不会像如今这样嚣张?” 陌伊葵撇嘴一笑,冷眼看向梓绮,说道:“千姬一族本是四大姓最弱的一支,三姓誓死抵抗天妖,众多神君不幸殉难,偏偏千姬族长贪生怕死,临阵逃脱,才会单剩下这一族姓,如今倒自以为得意,留在蜀山称王称霸。” 紫宁并不知道蜀山四大族姓的兴衰史,一听极为惊讶,“竟有这样的事?” 陌伊葵英眉一挑,鄙视地说道:“若不是如此,谁会知道千姬梓绮是个什么东西。” 紫宁眨巴两下眼睛,上下打量梓绮,不解地说道:“同样是姓千姬的,若尘姑姑和雪茵就那样端庄知礼,令人生敬,咱们眼前这位大小姐倒让人厌恶的很。”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数落梓绮,故意激怒她。 梓绮气得心肝乱颤,听见空中划过一声雀鸟鸣啼,也觉得十分刺耳。她自幼受到蜀山众人呵护,一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此时被人数落讥讽,早已乱了方寸,怒不可遏。 这时丫鬟碧漓见梓绮吃亏,连忙走前上两步,抬手一挽衣袖,嘴里胡乱骂道:“反了,反了!你们这些从道族爬进来的野丫头,也敢欺负我们仙族的人。我们大小姐是何等尊贵身份,如今来了昆仑,旁人见了都要客气敬畏三分,你们竟如此胆大妄为!” 梓绮板着脸,眉头乱抖,气恼道:“你跟她们多说些什么,还不快上去掌嘴,狠狠扇这小贱人几巴掌!”说得咬牙切齿,目光闪着阴冷怒瞪紫宁。 她来昆仑早有一番计较,凭她的姿色和出身,比别的神女略胜一筹,得绝皇宠爱势在必得。但这紫宁却成了她的绊脚石,心中早有痛楚和不甘,她虽对绝皇并无深情厚意,但自己的东西不愿被别人占了。每次见绝皇和紫宁在一起,都仿佛被人偷窃了一件至宝,心中万般不舒服。 碧漓略一犹豫,目光中透出一抹怯意,听说紫宁会施展三昧真火,连静霄神女都险些被一把火烧死,她一个丫鬟的功力显然不是紫宁的对手,更何况旁边还有一个陌伊葵。 但小姐的命令不能不遵从,转念一想,如果任由紫宁她们张狂下去,往后在昆仑的日子就一直被她们压制,且不是要活活受气。退一步说,就算此番争斗吃了亏,还有蜀山掌门菡樱白给她们撑腰。倒不如把事情闹得大一些,调拨着菡掌门杀了这两个碍眼的臭丫头,除去后患,一了百了。 紫宁纹丝未动,傲然站在两人面前,眼神中露出一抹轻蔑和怜悯,“你们主子奴婢二人,都是一路货色。”碧漓当即气得脸色发黑,上前一步,猛地划出一记厉风,朝紫宁狠狠挥出一巴掌。 她虽然也修炼过一些蜀山法术,但只是一个丫鬟的身份,功力也仅为二阶,会一些简单的防御术而已,想要攻击人却无能为力。 紫宁一道风刀劈出去,转手一把抓住她的腕子,死死扣住,说道:“我不与你们计较,你们倒要送上门来,存心挑衅。” 说着用力向前一推,隐隐加重了一股真气,碧漓的绣花鞋底打滑,身子向后摔倒,一屁股坐在地上。温泉池边的雪水初融,到处满是黑泥浆,沾了她一裙子。 “哎呦!”碧漓摔了重重一跤,从屁股到尾骨没有一处不疼。紫宁暗中使出的真气如烈焰一般蔓延,痛楚更是加倍,阵阵的焦灼感传入她各处筋骨。 碧漓忍不住**出声,痛得脸上肌肉扭曲。 想要挣扎起身,却见紫宁瞪着她,目光十分凛冽,惊得她立刻低下头去,不敢再动弹一下。 旁边两个丫鬟连忙上前来搀扶,碧漓只觉腰间犹如万根细针一般,怎么也站不起身来。登时两腿在地上乱蹬一气,大哭着叫骂:“你这贱人,竟敢欺辱我,这可没法活了……”呜呜的恸哭呼天抢地,发髻上一支簪钗摇晃抖动,头发登时凌乱不堪,衣裙上也满是污泥。 紫宁见她坐地撒泼,不由得走到她面前,缓缓弯下半腰,一双清亮的眸子直盯看她,淡然说道:“方才我在你的腰间注入了两道真气,此刻最好不要乱动,否则折断了腰骨,你的两条腿就废了。” 碧漓的哭声登时僵住,脸色变得惨白一片,转头哀声叫道:“小姐,奴婢的腰断了,小姐救我。” 梓绮双眸中几乎喷出火来,抬手划出一道御水术的道诀,池中的温泉水“呼”地一下翻腾而起,凝成一道道水柱,犹如利箭一般射向紫宁。 陌伊葵守在旁边,密切注视着梓绮的动静,眼见一道道热泉水箭扑将而来,冒出腾腾的白气,夹带着锋芒锐利的真气,若是射到紫宁身上,恐怕立刻烫出几个血窟窿。 她猛地一下转身,“紫宁小心!”用身子做遮挡,紧接从背后打出一片防御罩,挡住“嗖嗖”射来的水箭。 “哗啦啦”一阵声响,水柱射在防御罩上穿透而过,洒在陌伊葵的背襟上,从头发到衣裙,顿时湿成透透的。 事情突如其来,紫宁心里一惊,见那泉水冒着热气,而陌伊葵的脸上却是红一阵白一阵,眼神中露出坚忍的痛楚。连忙伸手扶住她,急切问道:“陌伊,是不是伤到你了?”这泉水虽是温热的,但梓绮加入了真气力量,水箭变得滚烫锋利,烫在身上犹如刀割一般。 陌伊葵眉毛拧在一起,抬眸缓缓摇头,沉重的呼了一口气,伸手向后摸去,衣衫尽是湿淋淋的,黏黏地贴在肩背上。 紫宁目光灼灼转向梓绮,怒叱道:“你是蜀山来的神女又如何?岂有平白无故欺负人的道理。别人敬让你们三分,那是看在蜀山仙族的尊面上,你们倒自己得意,狐假虎威一番。你是一个神女,却带着一些贱婢四处惹是生非,天底下罔顾身份,不要颜面的,有谁比你更甚?” 这时众奴婢连拖带拽,正将碧漓从泥地上拉起来,紫宁转眸狠狠一瞪,眉宇间闪过一道杀伐决断的气势,惊得她们险些都摔倒。 梓绮脸上抽搐一下,微微露出胆怯之色,原以为紫宁就是一个献媚的狡诈丫头,却不知比想象的厉害百倍。一双炯炯闪动的目光,犹如一柄锋利的尖刀,让人不敢正视,更无力招架。 她一向是欺软怕硬的性子,见紫宁浑身一副凶煞之气,不由得有些束手无策。 碧漓满脸泪痕,呜声抽泣道:“小姐,咱们何时被人欺辱过?这蹄子才进昆仑几天,就敢如此,若再过些时日,还不知怎样跋扈,恐怕连咱们的命都踩在脚下了!”说着,拿起帕子不停抹泪。 梓绮想到将来做昆仑仙妃,不情愿被紫宁压在头上,登时目露凶光,趁着紫宁羽翼未丰,先管教得服服帖帖才好。 发白的嘴唇抖了一下,喝道:“碧漓,你们且在一旁看,我今日便要好好收拾这蹄子!”抬起一双留了尖细指甲的手,挽住两条宽衣袖,往前大步迈出去,冷不防使出一记御风术,狠抽了紫宁一个耳光。 “啪!”一声脆响,梓绮手上快如闪电,紫宁来不及躲闪,左脸登时火辣辣痛起来。 “紫宁——”陌伊葵一脸寒怒,转头叫道:“千姬梓绮,你既然想动手,我就奉陪到底!”话音甫落,挥起一道风刀打回去,狠狠扇在梓绮脸上。 “啪啪”两道刺耳的声响,梓绮脸上浮出来一片重重的红色淤痕,顷刻间肿胀发亮,像是涂过胶蜡一般。 梓绮何时受过这样的羞辱,登时脑门一炸,气得哇哇大叫,就要跟陌伊葵拼个你死我活。她不顾一切冲上去,使出浑身解术,接连捏出十道法诀,要将紫宁和陌伊葵两人斩杀除灭。 “轰隆隆!”十道法诀源源不绝打出去,震动了附近的古树灵石,四周残雪飞沙发出一阵滚动嗡鸣声响,转瞬间天色暗沉发灰。 —— 网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原创!</a> 第85章 魅影千环 仙族十二门以昆仑、蓬莱、蜀山为宗,昆仑功法刚烈劲猛,蓬莱功法华丽飘逸,而蜀山历代传人多为女子,功法以阴柔绵力见长。 蜀山功法传承了数万年,直至云鹤沉融入阳刚的天罡盾力,自创出一套剑术,合阴阳两股劲力,柔中蕴刚,变幻无穷,遂成为仙道界第一剑尊。 天妖一战,云鹤沉殉难身死,华瑶女帝伤心欲绝,将剑尊功法封匿隐藏,从此离开仙族,蜀山最强悍的云氏剑法失传。仅存的千姬族传承阴柔功法并无创新,因而至梓绮这一代,纵然修炼成神女之阶,但防御不足,攻击力量也十分有限。 陌伊葵是仙族后裔,原本也修炼蜀山功法,但她自幼离开蜀山,寄居发鸠国多年,学了一些道族功法,弥补自身纤柔的弱势。 轩辕台上历经雷劫,陌伊葵从雷弧的万钧霹雳中捕捉到刚猛之力,揉入功法当中,很快突破神女之阶的功力。 紧接进入昆仑仙境苦修半年,对昆仑阳刚法术有所领悟,又经月横塘亲自指点,实力增长更是突飞猛进。 此时梓绮连续打出十道法诀,一股绵长的阴柔劲力攻向紫宁,陌伊葵英眉一挑,毫不示弱迎上去,大叫一声:“隐遁!”紫宁早已做好准备,伸手一下抱住白球,念动咒语,登时身形闪动,迅速躲入清虚谷界中。 她们用的是诱敌之术,先以诱饵逼着梓绮出手,然后紫宁藏身清虚谷界,由陌伊葵全力对付敌人。 梓绮只是一个晃神,眼前的紫宁忽地不见,她顿时一愣,来不及收回力道,一簇簇法诀劲力全部击在对面的灵石假山上,“轰隆隆”一阵巨响,震得碎石乱飞。 这些法诀连续不断施展出来,耗费真元的代价可想而知,梓绮冒了一身浮汗,隐隐预感,今日若不能降服陌伊葵和紫宁,将来也不会再寻到机会。 一众奴婢眼见紫宁的身影原地消失,连声惊呼,“那丫头施用了隐身诀?” 一名老妪连忙从衣袖中拿出一个半透明的凌光镜,镜光折射出闪闪亮光,朝四周照去,半晌惊骇叫道:“小姐要当心,她们用的不是隐身诀,也不是隐身符咒。” 凌光镜是仙族常见的法宝,用极薄的灵晶镶嵌了显形咒符,可以识破隐身法术。 隐身诀和符咒只能将人影隐藏,让肉眼无法看见,但事实上人并没有消失,使用凌光镜照过去,便可让对方显现身形,无所藏遁。 但紫宁隐入了清虚谷界当中,转瞬化作一粒肉眼难辨的微尘,须弥大千世界,无声无息,无影无踪,微尘飘浮在梓绮身后,任谁也发现不了。 陌伊葵见时机成熟,从袖中甩出一道白色长绫,猛地抖动起来,犹如锐利的剑芒一般刺向梓绮。 “乒乒乓乓!”一阵短兵相接的声响,梓绮抽出长剑,脚下踏着滚滚云雾,瞬间腾空而起,施展出蜀山剑法,跟陌伊葵斗得难解难分。 陌伊葵出身蜀山,对蜀山剑法的套路了如指掌,因而并不畏惧,见招拆招,一道道连绵不断的真气冲激而出,巨大的力道将梓绮周身控制,无法逃脱躲避,也不能运力反攻,逼得她连连倒退。 梓绮惊骇不已,尖声叫道:“你突破了神女之阶?”她简直不敢相信,陌伊葵在不足半年时间内,从七阶功力连升几级,练成了神女之阶。 陌伊葵冷哼一声,“我本是陌伊家族传人,突破神女之阶有什么奇怪。” 梓绮忽地目光狠冽起来,“就算突破了,也仍是一个低级修炼者,岂能与我仙族后裔抗衡?”说着衣袖一抖,露出腕上一串闪闪发亮的金丝钏子,金丝一重重缠绕,竟足有千环之多。 “着!”梓绮将腕上的金丝钏子一闪,登时放出万道金光,狠狠朝陌伊葵面门打来,瞬间将她浑身罩住,分毫动弹不得。 陌伊葵大惊失色,丹田内的真元之气使不出来,这梓绮竟然藏了一件仙器宝物,将她丹田的真气镇住。她来不及惊叫,眼看就要被法宝击中,只听“当”一声震动脆响,紫宁的身影突然显现,抬起左腕往前一挡,金丝钏子的亮光被蓝玄玉镯猛力弹开,万道光芒顷刻间消失无影。 旁边一处古树后躲着一个小小的绿衣人影,嘴唇紧抿住,脸色略显苍白,见到紫宁帮陌伊葵挡住致命一击,惊骇悬起的一颗心登时放下,自言自语道:“还好,还好,宁儿救了陌伊姐姐——” 她的目光中闪动两道晶莹,半晌嘴里低声喃喃道:“浣灵啊浣灵,你怎能因凤凰胆的事情责怪宁儿,她刚才躲进清虚谷界,原本十分安全,但见了陌伊有难,不顾一切现身搭救,明知道危险,却也不管不顾自己的性命。宁儿如此重情重义,绝不会为得传承故意陷害你。” 当下浣灵深感愧疚,想起往日与紫宁的种种姐妹情意,心中暗责自己不该怀疑她。 梓绮被蓝玄玉镯震得向后急退几步,惊魂不定地瞪着紫宁,她腕上这金丝钏子名为“魅影千环”,由橙光玄铁锻造而成,是蜀山仙族沿传万年的一件仙器,后来由千姬家族掌管,被梓绮继承。 灵宝仙器使用前必须认主,无奈梓绮与魅影千环并不相配,认主几年也没成功。她一心要超越菡樱白,成为蜀山第一高手,因此便偷偷用了血噬大法,用自己的血液温养魅影千环,可以令仙器听从她使唤。 但血噬大法极其凶猛,魅影千环用的次数越多,对宿主本体损伤越大,梓绮为了对抗陌伊葵,刚才驱动魅影千环,只想一招击杀对手,却不料被紫宁的蓝玄玉镯挡回来。 魅影千环灵力反噬到身上,梓绮忍不住吐出一口血,脸色也顷刻灰白如纸。 蓝玄玉镯和魅影千环同出一源,都由七色光玄铁锻造,实力不相上下。但紫宁的蓝玄玉镯顺利认主,仙器与主人意念相通,施展起来极为灵活自如。而梓绮的魅影千环尚未认主,因而威力略逊一筹。 紫宁也往后退了几步,她虽帮陌伊葵逃过一击,但自身功力远不及梓绮,因而手臂几乎被震断,腕上青肿起来,疼得厉害,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转头看向陌伊葵,见她的衣襟被魅影千环的灵力划破几道,发髻也歪向一边,幸而及时出手搭救,否则一旦被魅影千环击中,当场就香消玉殒,魂飞魄散。 紫宁不禁一阵胆寒,瞬间惊出一身冷汗,连忙挪到陌伊葵身边,说道:“她这法器很厉害,咱们千万要小心一些。” 白球“呼”地飞过来,瞪起小眼珠叫道:“魅影千环,那是魅影千环。” 紫宁听过魅影千环之名,也知道这是与蓝玄玉镯并称的一种仙器,登时一愣道:“魅影千环由橙光玄铁锻制而成,是蜀山的世传灵宝,竟然在你手中?” 梓绮本指望一招就能杀了陌伊葵,却不想魅影千环的杀招落空,劲力反噬到自己身上,伤及内息,连吐了几口血。此时早已急红了眼睛,晃动腕上的魅影千环,尖声叫道:“来人,助我布下五毒驱物阵法,今日非要灭了这两个臭丫头!” 话音刚落,顿时一阵的声音“窸窸窣窣”响起来,仿佛四周有异样的动静,紫宁微微一愣,问道:“怎么回事?什么是五毒驱物阵法?” 白球“嗖”地飞高,在紫宁头顶盘旋而动,嘴里露出獠牙,咕咕着急叫道:“羲儿,有很多毒蛇——”貔貅是上古仙宠,对仙道界的毒物并不惧怕,却担心紫宁她们无法应付五毒之物。 蜀山的五毒驱物阵法,是用魅影千环控制的,专门使用巨型毒蛇、毒蛤蟆、毒蜈蚣、毒蝎子和毒蜘蛛攻击敌人,只因这种阵法极其阴毒,而魅影千环若未认主,五毒驱物阵法也很难控制,故而蜀山极少施用此阵。 四面的灵石假山和古树上都覆盖了厚厚的白雪,淡淡的阳光从婆娑的枝叶中透进来,在忘忧泉的池水附近笼起一片白朦朦的雾气。 众奴婢的身形晃动,纷纷从袖中拿出一块药气浓郁的土黄色药饼,转瞬间用火点燃,施术托在半空中,冒着滚滚的灰烟。 这些药饼摆成一个特殊的方位阵法,能引着毒虫进攻敌人的方向。 光线不足,雾气中浮动着灰烟,显得有些昏暗,紫宁警惕地打量四周,却没看见毒蛇。 “宁儿小心——”浣灵突然从一棵古树后面跑出来,冲到碧漓的面前,狠狠往她身上一撞,几道风刀劈出去,将飘浮半空的几块药饼击飞,登时将五毒驱物阵法破开一道缺口。 “唰”地数道寒光闪过去,紫宁登时闻见一股冷腥之气,暗沉的光线在白色雾气中晃动,只见无数黑黢黢的巨型毒蛤蟆从四面八方跳过来,每只蛤蟆足有两个拳头大小,浑身长满气泡的毒癞囊,双腮一鼓一鼓,“砰”地跳到浣灵身上。 “啊!”浣灵尖厉大叫一声,使劲甩动双袖,想要驱赶蛤蟆,转瞬间又连续蹦出几十只将她团团围住,一声声“咕咕咕”地怪叫,在雾气中东撞西闯,四处乱跳乱蹦。 浣灵吓得哇哇大叫,两只脚连连猛跺起来,被她踩中的几只毒蛤蟆更是发狂,一直围着她两腿转,不时往身上头顶跳去。 紫宁从迷雾一般的水气中见此情景,也不由得心惊肉跳,连忙叫喊道:“浣灵,快进温泉池中躲一躲。” 巨型毒蛤蟆不仅模样可怕,而且背囊中含有剧毒,一旦毒液沾到身上,恐怕皮肤就当场溃烂。灵泉水有疗伤克毒的功效,只要跳进池中,这些毒蛤蟆就无法害人。 浣灵早已吓得两腿抽筋,一双手捂住耳朵,眼睛紧紧闭住,呼声大叫不停,根本听不见紫宁叫喊她。 她虽然修炼了一段时日,但功力不高,胆子也小,见这些巨型毒蛤蟆往身上跳,吓得头发丝都竖起来。 白蒙蒙的水气中弥漫着危险,满地黑乎乎的癞蛤蟆四处跳窜。未等紫宁反应过来,只见梓绮的凌厉身影闪过,万道金光射出来,陌伊葵“啊”一声惊叫,身子横飞出去,重重撞在一古树上,“哗啦啦”的碎叶和雪片落了一地。 陌伊葵双手扶住地面,忍着疼痛站起来。紫宁连忙跑过去,忽听浣灵在另一边惊叫,“宁儿救我!”几十只毒蛤蟆爬到她身上,碧漓一边布阵,一边冷笑:“看你们怎么逃过去。” 紫宁脑中浮现第一个念头,就是将浣灵和陌伊葵立刻带进清虚谷界中,但陌伊葵用目光制止她,她们的任务是要将矛盾升级闹大,菡樱白才会现身出手。 眼见陌伊葵目光坚毅,有一种无法抗拒的威严,紫宁立刻说道:“陌伊,你自己要小心,我先去帮浣灵。” “唰唰唰——”几道风刀连续划出去,将地上乱跳的毒蛤蟆劈成两段,白球盘旋在浣灵头顶上空,连连扇出羽翅,用风刀将她身上的蛤蟆击落在地。 这时,陌伊葵与梓绮的身影扭打在一处,魅影千环突然发出阵阵清脆的嗡鸣,一重重的金丝钏震动起来,顷刻万道金光充盈四周,晃得人眼睁不开。 紫宁不知发生什么事,忙用衣袖遮住双眼,挡起刺眼的光线。梓绮冷哼一下,忽地纵身跃起,双袖一挥,阵法中突然涌出一条条乌黑的毒蛇,全都窜向紫宁。 “啊!”浣灵尖叫一声,冲上前去挡住,紫宁眼明手快,连忙将浣灵拉至身后,猛地一个转身,运起丹田的真元挡住毒蛇。 “嗖嗖”两条毒蛇咬住她后肩,白球飞过来尖叫不停,“羲儿,羲儿!”一道道风刀劈下去,将两条毒蛇砍作几截。 “宁儿!”浣灵吓得腿软,登时扑上去看她的伤口,只见紫宁额头大汗,脸上苍白,疼得直咬牙,幸好她事先用真元之气护体,将蛇毒都逼在一处,没有立刻蔓延全身。 这毒蛇极其厉害,肩膀上立刻浮起一片乌黑。紫宁立刻在原地盘膝坐下,“呼”地甩袖,从蓝玄玉镯中取出玲珑羽扇,吸解蛇毒。浣灵一脸焦急地守在她身边,又内疚又难过,喃喃哭道:“宁儿,是我对不起你。” 玲珑羽扇是克毒仙器,毒蛇和毒蛤蟆不敢靠近,将紫宁和浣灵围成一个圈子。 这时忽听梓绮“啊”一声尖叫,声音中似乎有悲愤凄凉。紫宁连忙睁眼看去,只见陌伊葵怔怔站着,十分惊异地瞪着自己的手腕,一副完全不知所措的样子。 她手腕上赫然多了一串金晃晃的魅影千环,紫宁当即愣住,浣灵也惊呼一声,登时讶异得合不拢嘴。 白球两爪捧着小肚子,瞪着黑眼珠子,咕咕笑道:“魅影千环认主了,认主了。”瞬间飞落陌伊葵的肩膀上,一双小眼珠子左右转动,盯着魅影千环看个不停。 梓绮脸色犹如白绢,嘴角流下两道血痕,她刚才几次施展魅影千环,不停遭受反噬,功力已经被吸干,短时间内无法恢复,成了一个丧失功力仙术的废人。 她抬手指向陌伊葵,发疯一般地叫喊道:“你——还我魅影千环——”上前一把扯住她,想将魅影千环从她手腕拉下来,但仙器如同扎根了一般,牢牢扣在陌伊葵腕上,怎样也拿不下来。 陌伊葵深深皱起眉头,一副失落的表情,任梓绮拽着她又哭又喊,她仍然一动不动。 “小姐!”碧漓和一众奴婢眼见梓绮摇摇欲坠,连忙呼叫着上前搀扶她。梓绮面色苍白,身子一软地倒地,鼻息中的呼吸变得十分微弱。 众人将她搀扶起来,惊骇问道:“小姐,这是怎么了?” 梓绮紧咬着牙,这魅影千环果然凶残,几乎将她体内的功力和精血吸干。 ———— 第86章 毒物攻击 陌伊葵神色一晃,抬高左腕,仔细看那一串金灿灿的魅影千环,果然泛出一片鲜亮的色泽,时而轻轻嗡鸣几声,显然对新主人表示满意。 仙器灵物认主,均要寻找有缘之人。一旦魅影千环认陌伊葵为主,任梓绮怎样哭闹抢夺,也是毫无用处。 梓绮料不到这样的结果,紧咬苍白的嘴唇,恨恨喝道:“你这个贱人,抢夺我的宝物,便是存心与蜀山为敌,蜀山上下众弟子都与你们势不两立!”她眼见无法对付紫宁,仙器又被陌伊葵夺走,气得满胸热血翻腾,几乎要爆炸一般,忍不住口中喷出一蓬血雾。 陌伊葵抬眸一望,见梓绮脸上无一丝血色,双目通红瞪得滚圆,样子异常骇人,冷声说道:“你也是修炼之人,就该知道仙器认主乃是天意所定,并非是我贪图魅影千环。” “我不信什么天意,蜀山人人皆知魅影千环属于我。你们欺人太甚,抢了我的仙器,今日就算拼了性命,也要把东西夺回来!” 紫宁见状,怒叱梓绮道:“是你先来挑衅我们,又放出毒物害人,竟血口喷人说我们抢你的东西。仙器认了陌伊为主,并不是我们抢来的,你怎的蛮不讲理。” 梓绮完全失去了理智,声嘶力竭叫道:“你们这些贱人,想把我的一切都抢走。”她实在无法忍耐,觉得上天不公,让自己遭遇不幸,而紫宁这些人,却偏偏有逆天的好运气。 她面色苍白如纸,嘴角边流下两道鲜血,抬手一指,尖声叫道:“好,陌伊葵,紫宁,我倒要看看你们有什么本事,今日我杀不了你们,将来必要报仇雪恨。一次不行两次,两次不行三次,总有一天,让你们死在我手里!” 她的一双眼眸染血发红,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怨毒,声音充满忿恨之情,犹如念出咒语一般,惊得紫宁从心底透出寒气。 忽见梓绮抬手“唰”一下割破腕子,殷红的鲜血汩汩流出,她用血噬大法的最后一丝力量驱动五毒之物,顿时四面八方传来“嘶嘶——轰隆——”的声响,各种毒虫如潮水一般急涌而来。 陌伊葵一惊,当即抬袖摇起手腕,将真元之气灌入魅影千环中,“哗啦啦”一片金光闪亮,只见万道光芒射出去,极其耀眼炫目。毒虫被魅影千环的光芒罩住,登时失去了方向感,四处乱闯一气,阵法顷刻破溃不堪。 一条条扭动的黑色毒蛇和毒蝎子窜向周围众人,紫宁连忙挥舞玲珑羽扇避过去,浣灵一边拉住紫宁的手,一声惊声叫道:“这大寒天的,毒蛇不怕冷么,竟然这样凶猛厉害。” 陌伊葵双目一寒,“这些不是寻常毒物,是蜀山驯养的,专门用作修炼御敌,她们竟然拿来害人。”阳光下毒蛇和蝎子泛出黏湿滑溜的黝黑亮色,她抬手轰出去一个真气团,毒物往众丫鬟老妪身上一扫,“这些都是大补的好东西,你们自己留着吧。” 紫宁眼见如此,用玲珑羽扇挑起一条黑溜溜的毒蛇,用力抛向碧漓,说道:“这一条送你了,快点收下,不必客气!” “毒蛇!”碧漓猛地瞪大惊恐的双眼,忍不住大声尖叫起来。 丫鬟们见毒蛇蝎子失了阵法方向,不管遇上谁都一通乱咬,没有不害怕的,用丝绸帕子捂着脸连声嚎叫,身上的环佩铛琅“哗啦啦”脆响,前后左右疯跑一气,登时乱成一团。 众人你推我攘,互相踩了绣鞋裙子,帕子香袋也掉了地上,见一条条黑溜溜的毒蛇四处乱爬,谁也不敢弯腰去捡东西。胆小的丫鬟吓的抽筋,两条腿不听使唤,眼看着毒蛇和蝎子蜿蜒爬来,却也动弹不了。 紫宁见场面这样热闹,咧嘴笑嘻嘻道:“这些好东西,每人赏你们一条,拿回去炖汤喝,比润颜膏子还好些。” 说着,将毒蛇一条条挑出去,扔在众丫鬟面前。这些毒蛇被阵法和药物困得太久,一旦获得自由,便“嗖嗖嗖嗖”拼命四处逃窜,有两条毒蛇慌不择路,缠在碧漓的脖子上,左右找不到逃路,昏了头往她衣领里钻去。 碧漓早已吓得厉声惨叫,双腿乱抖,只觉得脖子上一团冰凉凉,滑溜溜,黏糊糊的东西,正拼命往后背乱钻。她紧紧拉住衣服领子,使劲摇晃脑袋起来,发髻散开,簪子头钗抖落地上,也丝毫不察觉。 毒蛇爬过之处,碧漓浑身一片寒毛竖起来,肌肤上残留了湿哒哒的蛇身粘液,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紧绷的神经支撑不住,脸色煞白铁青,犹如僵死一般。 “啊——”毒蛇一口咬中她脊背肌肤,碧漓闷哼一声,眼前全是混沌的白光,双目向上一插,“砰”地直挺挺倒地,当即晕死过去。 丫鬟们一见碧漓中招,都吓的四处乱逃。这五毒驱物阵法本是要对付紫宁她们,却不想魅影千环被夺,阵法失控,反倒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接二连三被毒蛇和蝎子咬中。 忘忧泉场面一片混乱,紫宁手持玲珑羽扇,毒物不敢靠近,只是一个劲地追丫鬟老妪。眼见众人奔跑逃走,毒蛇蝎子也慌不择路,一团团缠到一起,瞬间逃进旁边的灌木丛中。 紫宁施风刀斩断一条毒蛇,转眸看向梓绮,见她脸色煞白,双眼直勾勾瞪着,一只手上满是鲜血,血珠缓缓滴在银白一片的雪地上。 忽听身后有人颤抖惊呼一声,“梓绮神女——” 紫宁愕然转头,见是两个老婆子匆匆走来,手上都提着水桶,一脚高一脚低,神色忙乱,一副慌慌张张的样子。 她们是丹穴山静霄的随从老妪,来忘忧泉提水,却见一群丫鬟疯了似的跑出来,个个脸色惨白,衣衫凌乱,嘴里乱呼乱嚷:“有毒蛇,有毒蛇!” 两个老妪站定脚步,心中不禁纳闷,忘忧泉是温泉所在,泉眼里带有一股硫磺味道,那正是毒蛇的克星,况且这冬日里是毒蛇休憩之期,此处怎会有毒蛇出现? 待两人急匆匆走到忘忧泉,一眼瞧见地上躺着几个中毒的丫鬟,脖子上缠了条黑蛇,登时吓得一惊。再看梓绮衣衫凌乱,眼睛通红染血一般,正直勾勾盯着陌伊葵。 她们隐约猜到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梓绮是蜀山神女,与丹穴山都是仙族一脉,同气连枝。两个老妪一直为静霄的缘故恼恨紫宁,此刻眼见梓绮落了下风,不由得咬牙切齿,脸上的皱纹一抖,哆嗦地叫道:“反了,这等低贱的道族凡女,竟敢欺辱仙族神女——” 话没说完,紫宁猛地转身,甩动一条拼命扯扭的黑色毒蛇,愣愣问道:“你们又是什么人?” 说着玲珑羽扇一松,毒蛇早被她甩得头晕,突然得了自由,猛地蛇尾往前一窜,慌忙从一个老妪脚底下溜过去。那老妪犹如被刺针扎了一般,两脚急跳起来,大声叫道:“混账东西,该死的。” 紫宁嘻嘻一笑,两手左右摊开,“不好意思,刚才手上一滑,没拿稳。这一回不会了,肯定拿得牢牢的。”说着玲珑羽扇一挥,又挑起一条更长的毒蛇。 两个老妪火冒三丈,她们都是五阶以上的功力,对付一条毒蛇绰绰有余,因而并不担心中毒。但紫宁如此嚣张跋扈,却让她们忍无可忍。 紫宁一步一步迈过去,认真说道:“你们不用怕,这一回不会手滑了。”话音甫落,伸出去的扇子一松,那毒蛇得了命一般,“嗖”一下逃窜出去,犹如萧杀的卷风一般,瞬间缠住一个老妪的小腿。 老妪慌张抬脚,在原地乱踢乱甩,气得额上青筋暴起,“你,你这个无礼的贱人,岂有此理——”话未说完,只见紫宁冷笑一下,抬手挥舞起来,又一条黑幽幽的毒蛇窜到她眼前。 一声娇清的厉喝传来:“住手!” 身穿一袭白色羽衣的少女从空中飘然飞来,高髻巍峨颤动,神色愠怒地盯着她们。 静霄娇容艳丽,如水波登莲一般,瞬间飘落面前,双手抬袖一挥,“噗噗噗噗”几声爆响,地上蜿蜒爬动的毒蛇全部灭成灰烬。 “静霄!”与陌伊葵对峙良久的梓绮一见是她,立刻犹如得了救兵,连忙站到她身边,厉声叫道:“她们……毒死我的丫鬟,抢走魅影千环,害得我失了真元功力,任由她们羞辱。请静霄仙后为我主持公道。”眼中难掩仇怨神色,在静霄身前福身施了一礼。 紫宁和陌伊葵颇感意外,两人低头悄悄对视一眼,静霄平日极少来这忘忧泉,为何在这节骨眼上赶到了? 她们等的人是菡樱白,而不是静霄。 连忙福一福身,紫宁略拂了一下凌乱的发髻,平淡说道:“见过静霄神女。”她与静霄之间的恩怨尚未理清,此时相见,颇有些尴尬之意。 静霄淡然一瞥,转头问那两个老妪,“叫你们提些灵泉水回去,你们竟然管别人的闲事?” 两人点头称是,大气不敢出一声。 紫宁不知她意欲如何,只见她脸上并无异样表情,唯独眼脸有一抹清寒之意,身上隐约浮动冷艳的香气,极细薄又柔腻。 半晌,静霄抖了一下白羽衣的袖子,幽声说道:“你们两人不懂规矩,回去领受责罚吧。” 两个老妪登时一惊,心感有些委屈,连忙解释道:“回小姐的话,原本不是我们胡闹,而是那跋扈的凡女,欺负梓绮神女不说,还蓄意挑衅,将毒蛇扔到我们身上。”说着,颤抖声音哀声道:“求小姐垂怜。” 静霄的性子柔中带刚,眼中容不得半点沙子,与月横塘决裂一事已令她心灰意冷,本不愿再与紫宁正面起冲突,但她也不会让丹穴山任意遭人践踏。 她是丹穴山的继承人,紫宁羞辱丹穴山,就是在挑衅她的底线。 浣灵早气红了脸,忍不住辩解道:“分明是她们先欺负人,放出毒虫毒蛇咬我们,连宁儿也中了毒。”紫宁被毒蛇咬伤已经让她恼怒,又见梓绮恶人先告状,因而才出声驳斥。 片刻之后,静霄目光一闪,转眸看向梓绮,抿嘴说道:“不管是谁的错处,吵闹起来有损仙族的名声,总是不好。你这一副斗鸡似的模样,被别的仙族看见,以为你跟那些从污淖泥垢里来的人一样,是缺少教养的野丫头呢!” 她轻描淡写地说这一番话,听得紫宁心里一颤,只觉得话中有指桑骂槐之意。 梓绮顿时满脸通红,用手拢一拢凌乱的发髻,她心里虽然也不服静霄,但此刻她功力还没恢复,只能跟静霄站在一条线上。 静霄转过身来,一声不响地打量紫宁,表情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她白衣飘飘,翩然而立,头上梳着一副宫样高髻,云鬓丝绦,钗饰琳琅,一支彩凤含珠的步摇钗熠熠生辉,连带着腰间系的禁步环佩,玉色夺目,摇曳生姿,尽显一副雍容贵气。 紫宁却是简单挽了一个单髻,除了一对明晃晃的耳环,并无其它首饰,脸庞粉黛不施,简单一副静雅的俏丽容色。 两人犹如春花秋月,各有神韵,不分高低。 远处一片嶙峋的山崖上,站着两名女子的身影,菡樱白穿了一袭灰黄色厚毛大氅,显得十分肃穆庄重。 身边的女子穿一袭海棠花色的细袄,配了碧湖清淡色的丝带襦裙,以宫绦环佩系在腰间,一副叠步生姿的模样,显出窈窕的好腰身。菡樱白问道:“洛儿,绝皇已经知晓你的身份,你也该有所行动了。” 芳洛汐并未回答,面容上露出一抹妩媚,问道:“她们争闹这么久,菡掌门要不要过去收拾残局呢?” 菡樱白平淡无奇的脸上露出一抹冷意,“让她们闹下去,闹到两败俱伤最好,本掌门只当什么也没看见。” ———— 第87章 阴谋得逞 菡樱白冷笑的语声刚落,耳边传来一个磁性低沉声音,悠然说道:“菡掌门如此袖手旁观的作为,可不是仙族统领该有的风范。” 一片白花花的银光旋然飘落眼前,月横塘抖袖现身,说道:“仙族神女争斗,菡掌门岂能置之不理。”他迎风站立崖边,衣白如雪,一缕长鬓黑发飘飞,紫金冠在雪光映照之下闪亮耀眼。 芳洛汐眼眸中透出一抹迷醉之情,转瞬消失而散。 菡樱白眉毛上挑,抬手掸一掸土黄毛大氅上飘落的碎雪,颔首低眉道:“梓绮和玄女争斗,无非是为了争宠。女人的嫉妒心容不下对方,仅此而已,无关仙族紧要大事。这是你昆仑绝皇的家事,我们外人也不便插手。” 她抬眸轻瞥一下,见月横塘脸色苍白,印堂隐隐发乌,肩背略有些佝偻,显然是伤病未愈,勉强打起精神罢了。 “咳咳——”月横塘低头咳嗽两声,微抬宽袖掩饰一下,淡淡说道:“昆仑的家事,便也是仙族的大事。既然菡掌门对仙族不曾用心,为何非要把持仙族统领之位?” 菡樱白抿嘴一撇,“今日绝皇突然出关,想必心中已有定夺,明人不必说暗话,你若愿意归顺,我仍然可以保你昆仑绝皇的名位。” 月横塘双眉微动,脸上的笑意愈发清冷,“看来,我该为仙族清理门户了!” 说罢,一道冰冷的旋风猛地刮起,他十指交叉胸前,“嗖嗖”射出银光灵剑击向菡樱白。 菡樱白身形飘动,犹如鬼魅影子一般,转瞬避开灵剑攻击,冷哼道:“一个圈禁受伤的废物,也妄想与本掌门一较高下?” 月横塘不动声色,双手的灵剑连续攻击射出,剑锋咄咄逼人,“对付天妖余孽,仙族人人有责,就算身负重伤也在所不惜。” 菡樱白一袭土黄色的大氅飞扬而起,卷动着阵阵阴风,抬手挥动拂尘,抵挡住一道道灵剑的锋芒,“仙族大势已去,连东陵公子都被我们收服,绝皇何必顽梗不化?” 月横塘登时顿住脚步,眼中瞳孔收缩,厉声喝道:“你说什么?”东陵绝不会背叛仙族,莫非蓬莱已经出事了? 菡樱白抬手一甩拂尘,目露蔑视和怜悯之情,瞥向月横塘,“道族三十六洞府,七十二洞天,已全部归顺天妖。仙族蜀山、蓬莱、罗浮也皆尽臣服,只要我们控制了昆仑,余下那几门仙族,也会不战而降。” 月横塘脸色变幻不定,问道:“道族还有玉尊——” 芳洛汐朝他抛出一个媚眼,掩嘴笑道:“玉尊最喜好美色美物,他那样的风流性子,怎会逃得过绝世美人的诱惑。绝皇难道不知道吗,自从玉尊离开昆仑,就已是我们的人了。” “哦?”月横塘眉头轻轻一拧,片刻恢复平静,淡然说道:“只要有我在,谁也不可妄图控制昆仑。昆仑不败,仙道犹存。” 菡樱白仰头大笑,得意说道:“如今的绝皇,在仙族还有什么威信可言吗,仙族那些老顽固很快就来昆仑,到时候我们将其一网打尽,整个仙族就灭亡了。” 月横塘双眸中透出一抹凛冽,忽地淡淡一笑,问道:“菡掌门如此盼望覆灭仙族,一定与仙族有深仇大恨。但是据我所知,菡樱白在蜀山出生长大,父母亲人都是蜀山弟子,世代颇受蜀山大恩,与仙族并无仇怨。” 菡樱白脸色一变,冷哼说道:“我并非怨恨仙族,只不过仙族在仙道界称霸多年,早已变得迂腐堕落,失了大好前途。我们若振兴仙道界,必须要寻求新的出路。” “菡掌门所说的出路,莫非是指追随天妖,做天妖的傀儡走狗?”月横塘反问道。菡樱白此人十分神秘,她协助天妖成事,绝不是为了振兴仙道界,更不可能是为仙族前途着想。 芳洛汐在一旁咯咯笑道:“绝皇,天妖乃天族后裔的一支,算起渊源来,比仙族还要古老许多。仙族统领仙道界数万年,自以为尊贵无比,但在天族看来,都是一群无知浅薄的小丑而已。” 菡樱白缓缓点头,脸上恢复了肃穆神色,慢声说道:“绝皇不必介怀天妖的称呼,说起来龙族、凤族、麒麟族、貔貅族都是天族一支,连无极玄女也是洪荒天族。你连玄女都能接受,为何偏要对抗天妖?” 月横塘宽袖一甩,悠声说道:“菡掌门此言差矣,无论是哪一族,都有正邪之分。龙凤麒麟貔貅为祥瑞之族,玄女更是为解救苍生而生,但天妖一族吸人精血,是一支邪恶之族,怎能与祥瑞并称。仙道界自古正邪不两立,当年仙族血战天妖,就是为了守护仙道界,如今昆仑与天妖势不两立,我不会让前辈上神和神君们白白殉难牺牲。” “嗖”地一道白光射出,月横塘衣袂飘舞,腾空而起,指尖灵剑直射向菡樱白。 …… 忘忧泉四周笼着一层细细的白雾,静霄微微蹙起眉心,心中总是有些不安。 用丹药解除了两名丫鬟的蛇毒,又拿出一颗回元丹给梓绮服用,助她恢复功力。 静霄扬首向远处望去,无论发生什么样的意外,她这一生注定是昆仑仙后,永远是月横塘的伴侣,谁也改变不了。 她目光触及之处,一片宛转回旋的假山廊道,悄无声息地隐在满满覆雪的枝叶之下。昆仑宫殿雕梁画栋的靡丽光彩,映出的尽是云霞青天的流光。 如此这般的景象,对于紫宁,是喜出望外的姹紫嫣红;对于静霄,却是千转百回的烈火浇油。 静霄的嘴角抿起傲然清冷的笑容,她要挽回月横塘的心,就一定留着紫宁的命,因为活人永远不能赢了死人。她让紫宁活着,亲眼看一看静霄神女是怎么大获全胜的。 灵秀的目光一转,落在紫宁手中的玲珑羽扇上,见扇柄系了一块玉佩,另有一个金凤栖梧桐花纹的香囊,她淡淡一瞥,“这玲珑羽扇本是蓬莱的宝物,当年稷贤送给了横塘,如今却落在你手里,配上一个不伦不类的香囊,好好一件仙灵之器,倒变得这般俗气碍眼。” 气氛登时一阵尴尬,浣灵嘴角一紧,嘟囔说道:“什么俗气,那香囊是我缝了送给宁儿的,怎地就是俗气了?仙族神女小姐不用香囊的吗,哪里明白这其中深厚的姐妹情谊。” 静霄听了,抬眸看向浣灵,说道:“香囊就是香囊,针脚再好看,也是一件俗物,怎能配得上一件仙器?况且这凤栖梧桐的花样图案,是男女依恋之意,你绣在香囊上,无非是想魅惑绝皇。” 目光飘向扇柄上的香囊,又悠声说道:“自从这等俗物进了昆仑,就搅得四处乌烟瘴气,一看便知是些什么货色。里面的玉檀香片虽好些,也可惜了香气飘散出来,被俗物糟蹋了。” 浣灵红透了脸,气道:“我们何时魅惑绝皇了,你莫要血口喷人。” 静霄眼中凌厉幽深的光影一闪,又转眸对紫宁温柔一笑,“这些日子绝皇伤重有恙,亏得你每日服侍药汤。” 紫宁淡淡说道:“我给塘哥哥熬汤药,也是情分所在,静霄小姐不必夸奖。” “情分?”静霄眼波中抖出一丝的柔态,抿嘴说道:“他自幼就不爱喝汤药,那时不知砸了多少碗,总是我哄他喝下去。这情分二字,倒不必多说什么,早已融入血液的东西,任谁也割舍不掉。” 停顿片刻,转眸又笑道:“他如今还是那一副漠不在意的脾气,你在他身边伺候,一定万般辛苦,倒让你受累了。” 静霄口中说的“他”字,自然指的是月横塘,紫宁心里登时一紧,突然觉得异常失意。 她与月横塘的往昔岁月,尽是一片空白,在情分上或许抵不过他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待要开口说话,突然半空中传来一阵雷鸣般的轰响,瞬间一白一黄两道身影犹如闪电一般交错冲激。拂尘化作一条灰白色的毛绒长尾,“唰唰”甩动缠绕道道银光灵剑的锋芒。 紫宁和陌伊葵对视一眼,身子连忙靠近,紫宁低声道:“菡樱白终于来了,陌伊,你带浣灵先走,在老地方会合。” 浣灵一愣,惊讶转头,问道:“究竟怎么一回事?” 陌伊葵双眸一凝,当即点头,“好,你自己小心。”说着拉起浣灵的手,闪动挪移身法,“嗖嗖”几个身形起伏,转瞬离开了忘忧泉。 众人的目光都聚在半空中激战的二人,谁也没理会陌伊葵和浣灵遁走。 白球蹲在紫宁肩头,瞪着一双黑眼珠,瞅着空中缠斗的人影,半晌突然啾啾叫道:“羲儿,羲儿,月……打不过蜀山的女人。” 白球永远记不住月横塘的名字,似乎在它心中,有另一个相似模样的人,隐隐约约浮现,却不是月横塘。 静霄听得一愣,忍不住叫道:“横塘,菡掌门,你们快些住手!” 她心里万分着急,月横塘身上有伤,又连日重病缠身,哪里是菡樱白女帝之阶的对手。更何况绝皇是圈禁之身,贸然与蜀山菡掌门对抗,只能更加激怒众仙族各门派洞府,对他十分不利。 紫宁更觉心惊,她知道月横塘假装受伤,实力不仅没减,反而经过这半年的修炼,已隐隐要突破神君玄阶的功力,而菡樱白封禅女帝没多久,月横塘怎会输给她? 忍不住问道:“白球,你可看清楚了,塘哥哥真的会输吗?” 白球呲一呲獠牙,摇头晃脑道:“输了,输了,蜀山的女子很厉害。” 梓绮眼眸中露出一抹失望神色,都说绝皇是仙族第一神君,举世无双的顶尖高手,却不料连蜀山掌门一介女流也打不过,当真遭圈禁就成一个废物了。 想来这昆仑仙妃的名分也毫无意义,她不禁暗中盘算起来,趁着与昆仑结亲一事尚未定下来,不如提前悔婚,再找一个如意郎君才好。 半空中一个炸雷响起,阵阵阴风刮过来,梓绮心底忽地一下,没由来的一颤,深深的恐惧感侵透全身。她顿觉莫名其妙,却忍不住打一个寒冷哆嗦,紧缩一缩脖子,心想这昆仑不宜久留,趁此时机离开方为上策。 走之前必须先抢回魅影千环,她转头向四周看去,却不见陌伊葵的踪影,登时大怒,骂道:“这个贱人——” 瞬间天空中一片昏黄暗沉,月横塘和菡樱白衣襟飞舞翻动,一串串银光绚烂,拂尘灵剑冲激相博,阵阵轰鸣声汹涌澎湃,打得不可开交。 菡樱白冷哼一下,顿时打出一个防御灵罩,随即身影俯冲而下,闪到梓绮身边,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喝道:“我们走!” 月横塘脸色一变,双眉微挑,紧跟着冲下来,隔着衣袖扯住梓绮另一只手,叫道:“不要跟她走,危险!”抬指射出一道剑光刺向菡樱白。 菡樱白侧头躲开灵剑,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阴笑,手上陡然发力,暗中从梓绮身子里吸纳真元功力。 真气源源不断被吸走,梓绮浑身犹如千万只蚂蚁咬过一般,忍不住尖叫出来。这时菡樱白假意脸上变色,惊声呼道:“绝皇……你用了什么功法,竟然妄图吸走我的功力!” 月横塘漆黑的双眸凝住,牙齿用力一咬,立刻以真元导入梓绮经脉中,大叫道:“松手,梓绮快点松开菡樱白!”他若不及时相救,梓绮一定被吸得干干净净。” 梓绮浑身疼痛冒汗,早已慌了神,根本分不清到底是谁吸走她的功力,这时忽听白球尖声叫道:“月冥仙法,是月冥仙法——” 紫宁茫然愣住,随即脸上变色,大吼一声:“塘哥哥,快松开手!” 静霄脸色苍白,嘴唇抖动两下,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她身后两名老妪吓得浑身发抖,喃声嘟囔道:“月冥仙法重现仙族,难道绝皇要变身月冥了?” 月冥是仙道界数万年来最可怕的大魔头,所创的月冥仙法练到一定等阶,可吸纳修炼者的传承功力,瞬间将对方吸成一堆碎骨渣滓。 梓绮一听月冥仙法,登时转头怒视月横塘,披散头发惊叫道:“绝皇,你为什么要害我——”声音无比凄厉,透着恐惧和绝望。 她喊到一半突然停歇,众人只见她双目凸出,脸色一片灰白惨淡,呆愣愣地站住不动。 “小姐!”碧漓惨呼一声扑过去,紧紧抱住梓绮的腰,拼命击打月横塘的手臂,尖声叫道:“你这个恶魔,放开我们小姐……”话未说完,喉咙“咯噔”一下,转瞬双眼变成两个黑洞,直挺挺向后倒下,身形皮肉迅速收缩,成了一堆碎裂而散的黑色骸骨。 静霄脸色发白,颤抖着尖叫一声,拔出身上长剑就要冲上去。 “静霄,退回去!”月横塘厉声喝道,眼眸中的坚韧凝在一起,用力一抖手腕,将一道浓厚的真气灌进梓绮丹田中。 菡樱白眸中闪过一丝阴狠,忽地松开梓绮的腕子,踉跄退后几步,冷声叫道:“月横塘,你偷练月冥仙法,害人害己,如此大逆不道,整个仙族也不会放过你。” 月横塘充耳不闻,抬眸看向梓绮的脸,嘴里叫道:“梓绮——”只见她直愣愣站着,一张面容异常古怪。 他手心冒出冷汗,微微用力一抖,梓绮的脸忽地从中间爆裂而开,转眼整个头部散成碎片。 紧接着“叮当当”的珠钗环佩手镯掉了满地,月横塘感觉一股寒心刺骨的冷意,呆望手中捏住的一条绣纹空衣袖,梓绮的手腕瞬间化作一抹飞灰。 全场鸦雀无声,所有人站立不动,仿佛被施了定身法术一般。 紫宁浑身寒毛竖起,牙齿忍不住“咯咯”打颤。低头看向地上,梓绮和碧漓血肉骨骼散尽,只剩下一堆零碎的首饰和衣袍,冷风卷过,刮走一片白色的骨灰。 ———— 第88章 分队行动 昆仑峰顶的竹屋里,炉火燃得正旺,但空气中仍有一丝寒意,让人心里阵阵发凉。 月横塘、紫宁、陌伊葵、浣灵、祺松、四大战神,九个人围坐在一起,低头沉默,神色都异常凝重。 “昆仑主峰四十五座,次峰一百二十座,我们只有九人,最好分作两队。”月横塘最先打破沉寂的气氛,“涂濛和烛觞,跟我和紫宁一队,其他的人一队,准备好东西,马上可以出发。” 涂濛黑着一张脸,用一块麻沙石将他的伏魔铲蹭得铮亮。烛觞坐在角落里,低头不语,手中持着一根六芒长戟,炉中跳出的火苗反射在长戟的光面上,映着他一张苍白的脸,显得有些阴沉。 “绝皇——”涂濛忍不住开口问道:“月冥仙法的事情,我们想听你给一个解释。” 蜀山的梓绮神女惨死,被月冥仙法吸得干干净净,整个人的血肉骨头化为灰烬,就剩下一堆白色粉末。 恐怖的消息立刻传遍仙道界,所有人都认定昆仑绝皇偷炼了月冥仙法。仙族长老已经颁出杀无赦的严令,仙道界全部警戒起来,就连一向态度坚决的四大战神也不得不怀疑。 天妖的势力越来越大,仙族也撑不了多久,此时绝皇突然变身月冥,无疑是在大雪上又加了一层寒霜。 所以他们要问清楚,月横塘究竟有没有炼吸人传承的魔功。四大战神是昆仑的守护者,不愿糊里糊涂帮一个魔头卖命。 月横塘目光坚毅,平静说道:“不是我,我没有修炼过月冥仙法。” 逸鸿真人“唰”地打开铁扇,焦躁地摇了两下子,疑惑地问道:“菡樱白是蜀山掌门,难道是她修炼了月冥仙法,这怎么可能?”若不是月横塘,就一定是菡樱白,绝不会有第三个人。 “我也不清楚为什么。”月横塘淡然说道:“事到如今,我们必须要做三件事,一是找到四十五座主峰中隐藏的所有兵器,二是将通往道族的传送阵全部封死,三是去蓬莱救东陵。逸鸿真人带领你们四人去办第一件事,后两件由我来做。” 浣灵有些惊骇地瞥一眼月横塘,然后看向紫宁,低声说道:“宁儿,你不跟我们一起吗?” 她听说了月冥仙法的可怕传言,万一紫宁被害,连骨灰都见不到了。 紫宁嘴角一抿,抬手拉住月横塘,语气肯定地说道:“我相信塘哥哥,所以不管出了什么事,都要跟他在一起。” 其实她也不确定,但必须要赌上这一次。因为他答应过,这一生要为她做一个好人。如果月横塘没守住承诺,玄女的人生也就毫无意义,生或死,活蹦乱跳或化作灰烬,也全都是一样的。 月横塘转眸看她,紧紧握住她的手,一句话也没说。 他不期望所有人都相信,只要两人就够了。一个是紫宁,另一个是东陵。 逸鸿真人转头,看其他人脸上的表情,几乎都是半信半疑。 半晌祺松站起来,说道:“我是五行麒麟,对仁德之气最敏感,昆仑有德为馨,仁爱天下,所以我也相信绝皇。” “我也信。”陌伊葵一抬手,目光扫过月横塘和紫宁,神色更加坚定,“幼年时我在蜀山认识菡樱白,她绝对不是现在这个样子。我总觉得如今这个菡掌门,身上有一些古怪之处,非常神秘,而且陌生,我很怀疑她。” 浣灵怯怯地说道:“我相信宁儿和陌伊,所以……也信绝皇吧。” 四大战神彼此互望一眼,有些尴尬,都面露惭愧之情。连外人都对绝皇如此信任,反倒是他们昆仑的自己人不信月横塘,当真说不过去。 月横塘突然起身,拂袖说道:“天快要亮了,如果再不行动,怕会被菡樱白困住。”目光扫向四大战神,缓声说道:“你们一定要小心,菡樱白的功力早已不是女帝之阶,她至少练成了上神初阶!” “上神功力!”四人同时惊呼,目露骇然。 月横塘点头,“连我也不是她的对手,如果正面遇上了,你们不要恋战,走为上策。”目光又移到陌伊葵身上,说道:“菡樱白身边还有一个芳洛汐,功力达到神女之阶,而且她狡猾多端,你们尽量避开她。” 窗外浮白,九人全都起身而立,预备好了一切。 月横塘抬袖一挥,为紫宁披上一件白色厚毛大氅,仔细系好衣襟前的丝绸带子,微笑一下,柔声说道:“你愿意跟我走,我就一定不会让你后悔。” “我愿意,而且永不后悔!”紫宁笑吟吟道,抬手握住他的腕子。 临行之前,月横塘最后吩咐一句:事情无论成败,腊八那一天,一定要回到峰顶的竹屋。 风声吹得紧,一阵阵寒气逼人。 目送逸鸿真人一行五人远去,月横塘淡淡说道:“我们走。”四人火速离开竹屋,犹如四道白色光束,一直射向昆仑群峰之中。 涂濛见烛觞只穿了一件白麻长袍,把蓑衣披风在他身上缠绕几圈,打扮成一个采草药的修行者模样,道:“不想让人逮到,就跟着我别乱跑!” 他不知道从哪摸出一根木棍,手里挑着灯笼,脚踏浮云飞腾起来,烛觞冷眼一凝,将蓑衣披风甩掉,有种痛扁他一顿的冲动。 四人施了隐身诀,一路小心翼翼,顺着昆仑主峰的方向踏云飞行。 过了几个弯弯曲曲的山脊,天色已经大亮。厚厚的积雪覆盖在山顶上,一片白茫茫的闪亮耀眼。月横塘打量地形,在靠近阵法入口的一处地方稳住云头,轻声呼道:“遁!” “嗖”一声轻响,他带着紫宁穿入山底,转瞬间落到一堵青石墙壁跟前。紧接着涂濛和烛觞也穿山进来,月横塘即刻打了一道法诀,将阵法的入口隐藏起来。 昆仑阵法是整个仙道界的最后屏障,只要天妖找不到这里,仙族就不会覆灭,他们也就有很大希望。 月横塘抬手闪出一个亮晶晶的夜明珠,在墙边摸索片刻,顿然出现一个隐蔽的小门,在暗中发出碧蓝色的莹光。 夜明珠照过去,小门似乎用整块的蓝色灵晶打磨而成,上面一片清透的碧色,刻着一个栩栩如生的虎头,紧闭双眼,好像睡着一样。 只有绝皇领受了昆仑数万年传承,才对昆仑的一切阵法了如指掌。但这门上的虎头,他也是第一次见到,犹如一块活生生的碧玉,完美地镶嵌在灵晶门上。靠近看过去,隐约有一种怪异的感觉。 虎头很像是一个活的东西,鼻息缓缓而动,似乎喘着微气。 涂濛的牛眼瞪着发光的小门,迈步上前,抬手一摸过去,碧玉虎头发出奇怪的蜂鸣声。 他两眼放光,问道:“绝皇,这是个什么法宝,莫非是上神的坐骑?”昆仑的灵石他都见过,多为透明无色的晶体,但这一块竟是蓝色灵晶,还镶了一块碧色灵玉的虎头,想必有不同凡响的功用。 看样子这东西好像是沉睡未醒,昆仑历代上神都有仙兽坐骑,这虎头很可能是其中之一。 “别乱动!”烛觞警惕后退一步,闪出一道寒芒打向涂濛的手腕,接着抬起一脚踹在他身上。 涂濛侧身一躲,鬼叫道:“烛觞,你疯了吗?自己人也暗算。”月横塘“嘘”了一声,抬头打量四周的环境,门上的虎头响的更厉害,发出一阵阵令人心烦意乱的嗡鸣声,似乎有什么麻烦事要发生。 他们如今身在昆仑一座次峰底下,离地面至少有十丈深,阵法有防御和隐匿功用,即便菡樱白施展神识也探不出他们的藏身之处。 他们的目标是寻找通往蓬莱的传送阵,先想法子搭救东陵。依照菡樱白的说辞,蓬莱仙族已经臣服天妖,但以东陵的倔强性情,就算砍掉他的脑袋挫骨扬灰了,他也不会低头。 菡樱白也一定不敢杀东陵,毕竟他是三大仙族的嫡传后人,若是遭遇不测,蓬莱所有的仙宝灵物全部自动隐匿,天妖余孽一件也别想拿到。 小门上虎头的嗡鸣声不绝,月横塘定一定神,抬手划出半弧形的真气团,狠狠撞击过去。 “砰!”一声闷响,紫宁眼睛最尖,只见门上雕刻的虎头猛地一震,阔鼻皱了一皱,缓缓睁开双眼。 “它……它醒了!”紫宁一拉月横塘的衣袖,虎头突然张开大口,“嗷”地嚎叫起来,大脑袋从门内用力一顶,一道碧影冲了出来。 一头白纹碧色的老虎飞跃而起,恶狠狠朝月横塘迎面扑来。 “塘哥哥——”紫宁一缩脑袋,躲到他身后去,只见月横塘不慌不忙,抬手结出一个现形的道诀法印。 波光罩在碧色老虎身上,转瞬“嗖”地一闪,顿时化作一名少年的身形,穿戴一套碧色的衣帽,脸上红扑扑的,笑容满面,正朝他们眨眼吐舌头。 夜明珠柔和的光线照在少年脸上,紫宁“咦”了一声,只觉得此人十分眼熟,却忘记在哪里见过。 月横塘嘴角一紧,冷声说道:“小叶,你怎么会在这里?” 紫宁登时恍然大悟,眼前这个眼神贼兮兮的少年,正是罗浮山神女叶涟女。再看她腰间系了一串铃铛,果然就是她,不会认错。 涂濛牙疼似的吸了一下凉气,悄然与烛觞对视一眼,登时两人脸上肌肉一抽,印堂有些发黑。 仙族作恶多端,妖媚无比的小魔女,怎会跑到昆仑峰底的防御阵里来了? 叶涟女咯咯一笑,抬手摘下头顶帽子,往月横塘胸前一甩,娇滴滴说道:“夫君,你不是娶了奴家做仙妃吗,奴家先来瞅一瞅,昆仑究竟有什么宝贝,这也不可以吗?” 她装腔作势,紫宁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个小叶子也是昆仑仙妃,比静霄和梓绮难对付多了。 月横塘冷眼看她片刻,说道:“来昆仑瞅一瞅,为什么钻到山底来了?还把脑袋镶在门上,你想当一只穿山甲不成?” 叶涟女眼珠骨溜溜一转,嘻嘻笑道:“本来是想做穿山甲的,谁知道会遇上这一道破门,怎么也穿不出去,要不是夫君你来救我,奴家就活活饿扁了。” 抬手往自己脸上一摸,大眼睛眨动着,问道:“夫君,你看小叶子是不是憔悴了许多?” 转眸盯到紫宁身上,抿嘴一笑,抬袖往月横塘面前轻轻一撩,故意叫道:“哎呦,夫君你偷藏了一个美人,这算不算负心呢,你得给我补偿才行。” 月横塘不动声色,神情冷漠地看她半晌,说道:“你究竟想要什么,为什么懂得破解昆仑的隐匿阵法?”他后背冒出一层冷汗,此事关系重大,如果叶涟女能轻易进了峰底阵法中,那么菡樱白一定也可以。 “好吧。”叶涟女敛起媚笑,伸出一只手掌,说道:“给我一件昆仑的上品仙灵兵器,我小叶子就告诉你。” 月横塘目光收紧,淡淡说道:“你不要得寸进尺。”转头对涂濛说道:“带她一起走。”说着不顾叶涟女尖声吼叫,施一个道诀将她双手向后缚住,然后拉住紫宁,从轰出一个大洞的灵晶门钻进去。 涂濛眼角跳了一下,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极不情愿地押着叶涟女一起走。烛觞连忙紧跟着钻进去,在小门处转头看涂濛一眼,目光颇为同情。 他宁可跟天妖对战一百回合,也不想跟这小魔女走在一起。 一行四人变成了五个,经过一条长长的甬道,脚底下传出空荡的步子声,还有叶涟女哼唧幽怨的声音。 夜明珠一直飘浮在他们头顶上,缓缓地向前移动着,一路投下柔和的光影,照得两侧墙壁发出亮色。 月横塘走了一阵,见侧面青石墙壁上凸显出一盏青铜油灯。里面的油已经用尽,连灯芯也没有,只空留了一个青铜灯罩。 他抬手在油灯上一拧,“轰隆隆”的响声过后,墙壁上出现一个幽深的走廊。 叶涟女眼睛一亮,嘻嘻哈哈笑道:“原来宝贝都藏在墙壁里,怪不得我找来找去,只发现几块破铜烂铁。”她丝毫没有被绑架的觉悟,身子往涂濛胳膊上一蹭,娇媚说道:“濛哥哥,咱们不是外人,我快帮我松绑。” 月横塘淡声说道:“涂濛,让她闭上嘴。”抬手又甩出一个夜明珠,投进走廊的深处照亮。 涂濛黑着脸,皱眉说道:“叶姑娘,你最好少说两句,不要让我们为难。” 叶涟女冷笑:“当年我帮你偷灵玉修炼,你怎么不说为难了,现在装起正人君子。绝皇不是好人,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昆仑的男人,只会欺负弱小女子。” 涂濛脸色黑一阵红一阵,赶紧闭上嘴,眼观鼻鼻观心,不敢看她一下。 月横塘只当没听见,循着夜明珠的光亮往前走,先是踏下一段石阶,远远望过去,只见两边的墙壁上刻满了浮雕。 两颗夜明珠异常闪亮,一路照去,莹光晃动,墙上每一幅浮雕都栩栩如生,有的用彩色涂料渲染的惊艳异常。 一阵薄淡的白色灵气从浮雕中袅袅飘散出来,紫宁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神清气爽,异常舒服。 叶涟女眼珠转动,嘴里连连赞叹,“昆仑果然财大气粗,连墙上都镶满彩色灵玉。” 紫宁听了一愣,仔细看墙壁上的浮雕,这才发现是用一块块五颜六色的灵玉雕刻出来,色彩鲜艳,浑如天成,并非用涂料渲染出来。 这时白球在她大氅衣帽里醒过来,小爪子扒在衣帽边缘,一双黑眼珠瞪着浮雕的画面,突然啾啾叫道:“羲儿,那是羲儿!” 月横塘立刻停住脚步,转过身来,将夜明珠照在浮雕上,转瞬间一幅彩色图画吸引住他。几个人都凑上前去,紫宁一看画面,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图上雕刻着一位绝色美人,浑身紫衣铠甲,骑马立在峰顶之上。山下密密麻麻的军队冲上山峰,山顶上一座殿宇的青铜大门敞开,弥漫出一股股浓烟,把军队全数吞没。 ———— 第89章 镜中人影 浮雕中描绘出翻滚的浓烟,遮掩住半幅图画,从浓烟中飞出巨型的黑色蝙蝠,栩栩如生,一只只张牙舞爪的蝙蝠俯冲而下,山峰底的队伍顿时溃不成军。 白球“嗖”地振翅,飞到浮雕上面,小爪子扒住身穿紫色铠甲的美人,啾啾叫道:“这是羲儿,这是羲儿。” 几个人都仔细看那浮雕,又转头看看紫宁的脸,容貌神色一模一样,都感到十分震惊。 烛觞突然说道:“十万年前,月冥和羲儿,曾经与仙族有过一场大战。” 紫宁浑身冰冷,雕刻画面的人技法高超,将美人的容貌刻画得异常逼真,羲儿似乎眉头蹙紧,目光中露出深深的忧伤。 叶涟女“咦”了一声,忍不住问道:“这些蝙蝠,又是什么?” 月横塘瞳孔收紧,“巨型黑蝙蝠,是天妖一族。”他心中的谜团越来越多,月冥十万年前成为大魔头,天妖在仙道界横行肆虐是最近一百年的事情,二者之间难道有什么联系? 涂濛挠一挠脑门,不解问道:“真奇怪了,这一幅壁画为什么出现在昆仑峰底?究竟是谁雕成的,可要费不少工夫吧。” 几人迎着光线一看,见走廊两侧全是一幅幅的浮雕,按照画面次序看过去,大概搞清楚了画里的内容。 十万年前,月冥修炼走火入魔,变得癫狂起来,抓了一名少女做炉鼎修炼。这少女正是羲儿,她用纯阴之体帮月冥疗伤。很快,纯阴之体的秘密泄露出去,仙族得知羲儿是无极玄女,因而纷纷抢夺羲儿当炉鼎。 月冥暴怒,拼力保护羲儿,他用魔功吸人功力传承,与仙族彻底决裂,并且杀死了昆仑的传人。 胜者为王,月冥不但占领了昆仑,还要统治整个仙道界。 月冥用昆仑的九鹿云车迎娶羲儿当仙后,羲儿劝他改邪归正,放弃修炼月冥功法。月冥假意答应,但利用白凤凰找到了玄女传承,让羲儿变身玄女,帮助他一起统治仙道界。 仙族十万神兵围剿月冥,羲儿不愿意帮忙杀人,月冥决定血屠仙族,用蝙蝠大军残杀仙道界。 关键时刻,羲儿决意拯救仙道界,使出紫月眸的力量杀死了月冥。 最后一幅浮雕壁画中,羲儿紧紧抱住死去的月冥,悲伤欲绝,将一柄短剑刺入自己的心脏。 众人看得惊心动魄,虽然十万年前的恩怨已不是秘密,但此刻亲眼看见画面,如同身临其境一般,十分震撼。 月横塘定一定神,目光盯着浮雕里的羲儿,感慨仙道界多出巧匠,竟把一个人的相貌神色雕刻的如此逼真。 月冥仙法如同一根硬刺扎在他心里,但眼下无暇顾及,等他们救出了东陵,再回头揭开月冥当年的秘密。 转头见走廊的尽头是两扇对开的朱红木门,说道:“当务之急,要找到通向蓬莱的传送阵,这些壁画不必理会。” 朱红木门的铜钉上浮了厚厚一层灰尘,显得陈旧不堪,门边裂开几条缝隙,门环上镌刻的花纹中生出青绿色的锈斑。月横塘抬手一推门环,“吱嘎”两扇门敞开,从门缝里涌出一股阴寒的凉气。 两颗夜明珠打进去,明亮的莹光登时飘浮而起,照见门里是一个空荡的石屋子。众人的脚步踏在青石地面上,是一片坑坑洼洼的碎裂青石块,高低不平。 月横塘举目打量四周,除了四面空荡的墙壁,什么也没有,墙壁都用蚕丝幔帐遮掩起来,显得有些突兀怪异。 紫宁心中想着浮雕壁画的事情,她最后一个走进石屋,双脚一踏进门,只听青石地面“哗啦”碎响一下。登时吓了一跳,头皮有些发麻,目光朝左右看去,这样一个封闭的石屋里,似乎有什么诡异的地方。 月横塘站在石屋中间,抬袖用力一挥,“唰唰唰”四面的幔帐登时扯裂而开,灰尘弥漫飞扬,众人连忙掩住口鼻。 幔帐里露出一块明亮的铜镜,众人颇觉意外,原来四面墙是用镜子镶嵌的。月横塘俯身察看了一下扯裂的幔帐,落了厚厚一层灰尘,是用上好的蚕丝加绣缎织成的,只是年头太久,轻轻一扯就烂了。 索性把幔帐全扯下来,铜镜晃亮而出,被夜明珠照得莹莹发光。除了两扇朱红木门以外,墙面上都是镜子,边缘与屋顶地面紧接在一起,牢牢嵌住,用手摇撼一下也纹丝不动。 铜镜四周边上雕刻着古雅的花纹,暗黄的澄色中发出金灿光芒,让人有一种妖冶的感觉。 紫宁紧靠在月横塘身边,镜子里现出无数的夜明珠,闪闪发亮,好像突然有两条挂满灯火的通道交叉起来,他们似乎站在路口上,前后左右是无数个远去的反影。 四面镜中映出一模一样的紫宁和月横塘,数不清有多少个影像,逐渐缩小隐去,仿佛延伸到无穷无尽的空间当中。 紫宁正在惶恐之中,突然前方的镜子飘出一阵袅袅的乐声,紧接着一团黑雾涌入通道,将镜中的所有人影吞噬而没。 黑雾瞬间弥漫而起,似乎想从镜子里冲出来,很快将几人的视线遮挡住。 他们虽是修炼之人,精通仙法道术,但见了这样的情景,也都惊讶愕然。紫宁心中有些发毛,这镜子太古怪了,好像里面有什么活物一样。 “塘哥哥,镜子里有什么?”紫宁浑身紧张,手指冰冷。 月横塘说道:“仙族之中,多有用铜镜作为炼器法宝的。若是一件上等神器,可将敌人封印在镜中。” 叶涟女眼珠一转,咯咯笑道:“把敌人封印镜中,这不算离奇的事。我倒是听说,曾经有一位游仙名叫姬史,绝顶聪明,博学多才,手艺最是奇巧,会炼制各种仙器法宝。他用镜身映出人的影子,然后可将人影封进镜中。” 紫宁惊讶问道:“人影封进镜中,那是什么意思,难道没有影子了?” 叶涟女一撇嘴,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这些都是传说而已,谁知道真假?再说那个姬史游仙多年,早已不知生死下落,他炼制的法宝也遗落数万载了。” 突然白球怪叫一声,小脑袋钻进紫宁的帽袋里,两只爪子颤抖着,对准紫宁身后的镜子,结巴叫道:“妖妖……妖妖……” 月横塘猛地转头看过去,当即就愣住,背后的镜子里多了一个人。 一个年轻女人,黑黑的头发,身穿一袭黑色的长袍,站在他们身后。 ———— 第90章 陷入困阵 镜子里有一个女人! “吱嘎”一声,朱红木门关严,流光闪动,转眼间化作一面铜镜。这时四面完全封闭无缝隙,将他们死死困在镜子中间。 几人连忙靠拢,拔出身上的兵器,都目露惊骇。 月横塘“嘘”了一声,缓缓蹲下身子,左右两面铜镜里的人影也蹲下,面对他的镜子浓雾迷离,看不清楚里面的状况,而身后镜子里的女人忽隐忽现,仿佛梦幻中的浮光掠影一般。 几人都紧张起来,搞不清什么情况。涂濛压低声音问道:“绝皇,这是什么法宝,镜子成精了吗,咱们要怎么对付?” 如果这妖异的女人站在他面前,他可以毫不顾忌地砸个稀巴烂,但她人在铜镜里,隔了一层深不可测的镜面,想冲进去也没办法。 况且那女人只显出一个背影,根本看不见她的脸,谁知道是什么妖物。 月横塘摇头道:“镜子里面的,不一定是真人,很可能是一个影子幻象。” 涂濛举起伏魔铲子,朝镜面舞动两下,呼喝道:“你这小娘们,莫要装模作样吓唬人。老子是昆仑战神,绝对不怕你,你要真有本事,从里面爬出来,接老子三铲。” 说着猛一转头,发现身后的镜面变成一条空空的走廊,两边亮着壁灯,墙壁上是一片灰黑的颜色,根本没有人。 镜子里照不出人,这又是什么鬼怪? 涂濛怒从胆边生,抬手使劲砸了镜面一拳,“嗡——”铜镜发出细微的轻响,但镜面异常坚硬,他这一拳头砸下去,连一个凹坑也没留下。 “老子就不信邪!”涂濛挥舞伏魔铲子,施展一套伏魔功法,对准镜面狠狠连击几招。 “轰隆轰隆!”伏魔铲击中镜面,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大声响,声音仿佛敲打铜钟一般,轰鸣声久久回荡,从镜面冲向走廊的远处。 半晌,声音又反射回来,由远及近,猛然冲出镜面,尖厉呼啸的声响刺得几人耳朵发疼。 月横塘眉头轻蹙,脸色一下子变了,“这里可能是传送阵,不能让天妖手下先找到阵法。”他与紫宁对望一眼,两人不禁都有些担忧。 这铜镜显然是一件法宝,与清虚谷界相似,只因镜面里有另一个空间世界,或许里面住了什么人,所以才会出现一个女人的身影。 如果传送阵在法宝的空间中,想闯进去不是一件容易事。 他更担心镜中的女人和法宝有瓜葛,而铜镜法宝一旦被天妖所获,这女人就成为仙族的一大劲敌,难以对付。 不知道法宝的奥秘在哪里,也就不能控制铜镜,月横塘说道:“烛觞,涂濛,你们二人左右护法,让我把这镜面打开。” 烛觞一点头,退开半步,将六芒长戟横在胸前,荡出一股真气冲向镜面。涂濛手中的伏魔铲用力一顿,半截铲柄插入青石地中,登时阵阵震波从地面翻滚出去,一直涌向镜子里。 叶涟女连声叫道:“月横塘,你先不要鲁莽动手,赶快给我松绑,万一有精怪从镜里出来,我也能做帮手对敌。” 月横塘双眉一挑,抬袖朝她一挥,“噗”一下解开她身上的束缚,冷声说道:“小叶,我不管你是不是天妖的人,你最好不要趁乱兴风作浪!” 涂濛哼声笑道:“叶姑娘,你最好老实点,当心绝皇收拾你!” 叶涟女抛一个媚眼给他,咯咯笑道:“你懂什么,绝皇是我夫君,他才舍不得让我死。” 月横塘转头不理她,全神贯注盯着镜面,紫宁凑上前去,问道:“这铜镜如果是法宝,就一定有不同寻常的法力,我们现在困在四面镜子中间,一旦发生危险,根本逃也逃不掉。 月横塘点头,将她挡在身后,说道:“你靠近我,无论发生什么,都要躲在我身后。” 叶涟女一听,嘴角抿一抿,说道:“月横塘,看这四面铜镜摆设的方位,一定是厉害的困阵,你虽有神君功力,也不见得是困阵的对手。”随即转动眼珠,笑道:“如果你愿意跟我做一个交易,我帮你解开困阵,如何?” “什么交易?”月横塘不动声色,目光凝视着镜中无数个自己。叶涟女出现在昆仑仙境,就已经很不寻常,她看见诡异的镜面困阵也不惊慌,而且谈笑风生,显然早就知道这铜镜的存在。 叶涟女双手往后一背,仰头说道:“我要昆仑两件上品神武兵器。” 几人的目光聚集在月横塘身上,烛觞寒着脸,说道:“绝皇,不要答应她。”话音未落,忽听四面镜子发出“咔咔”的轻响声,似乎缓慢向前移动,将他们的空间越挤越小。 叶涟女眨眼笑道:“如果再不答应,真要被镜阵困死了。” 月横塘冷哼一声,双腕抬起交叉胸前,十指“嗖嗖嗖”射出锋利的剑芒,一直冲向镜中。 “砰砰砰!”灵剑击中镜面反射回来,锐利的剑光仿佛连成一片,不断在四面镜中反射往复,转眼间织成了一个严密的剑光网。 叶涟女惊叫一声,月横塘早已避开剑光,抬袖卷起紫宁,紧紧拥在怀中,左右躲闪灵剑射线的攻击。涂濛用手中伏魔铲挡开灵剑锋芒,叫道:“绝皇,这样不行,咱们快要让灵剑封死了。” 叶涟女躲避不及,肩头被一簇剑光刺穿,疼得连声惨叫,向前移动的镜面立刻停住。 “屋顶和地面没有反射!”紫宁大喊一声,连忙扯住叶涟女,“噗通”一下趴到地上。 烛觞一听,“嗖”地身形倒悬而起,像一只壁虎似的紧贴到屋顶石壁上。 月横塘瞬间扬起白羽宽袖,将迎面刺来的灵剑光芒尽都收进袖中。随即用道诀为叶涟女止血,淡淡说道:“这镜面困阵被你控制,小叶,你究竟有什么企图,全都说出来。” 叶涟女从地上爬起来,揉一揉受伤的肩膀,漫不经心说道:“你这么无情冷漠的人,我小叶子不喜欢,等咱们出去了,我跟你退婚。”转头对紫宁说道:“你这丫头心肠倒好,放心吧,我没有恶意,也不会伤害你。” 紫宁连忙说道:“小叶,既然你知道铜镜的秘密,就应该说出来,我们有要紧事,不能困在这里。” 叶涟女眉毛一扬,说道:“你们的要紧事,跟我没有关系,所以我什么也不想说。”说完抿嘴笑起来,目光露出阵阵得意。 月横塘低头不语,涂濛急的一直挠脑门,对叶涟女也没有办法,恨恨地顿一顿脚,焦躁不安说道:“这铜镜打不行,砸也没用,咱们又进不去,这可怎么办?”他下意识朝镜面靠近,镜里的他也靠近,看起来一切正常,眼前就是一面镜子而已。 镜中突然出现一个女人,穿了一身黑袍,背对着他们,站着一动不动。 女人的头发很长,披散着垂到腰间。 她缓慢转身,长发遮挡住了半边脸,下巴微微抬起,一双幽深的眸子看向他们,一副发呆的样子。 月横塘眉头紧锁,朝镜里看一眼,里面的女人朝他点头,似乎满脸的忧愁。 涂濛“呸”了一声,“这铜镜砸不烂,咱们把它从墙上拿下来,看这小娘们怎么作怪。”说着伸手摸索铜镜边框,但镜子牢牢镶嵌在石壁里,连一点缝隙都没有。 紫宁摇头道:“这铜镜的质地非常厚重,不如先用高温加热,然后急速用寒冰冷冻,说不定能砸成碎片。” 话音刚落,烛觞“噌”的跃到镜边,从袖中打出几个火球,“嗖嗖嗖”击中镜面,火星溅在镜面上,泛出白色浓烟,袅袅笼着镜子。紧接着月横塘凝起一簇簇寒冰,连续几下击中镜面。 镜子里的女人似乎一惊,火团落在身边,顷刻间燃着了她衣襟的一角。她随即轻呼一声,拂袖掩面,朝走廊方向飞奔而去,身影越变越小,慢慢跑远了。 紫宁十分惊讶,伸着手叫喊道:“不好了,她就这么走啦,要走到哪去啊?” 既然能离开就还能再回来,她更关心那女人是不是能在镜子里自由活动。眼见她身影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中。 涂濛张着嘴叫道:“真邪门了,镜子里面的走廊有多长,好像没有边际。” 月横塘蹲在镜子前,见火球和寒冰都已穿透镜面,落在镜子里面。 叶涟女耸耸肩,表情十分夸张,说道:“刚才的火球烧着美人的衣襟,所以她生气转身走了,肯定回房去换衣服了……” “火球和寒冰能穿透镜面进去,我们一定也能。”紫宁看向月横塘说道。 月横塘微微点头,忽见叶涟女背对着镜子,腰间的铃铛穗子飘到镜子前,他瞳孔立刻缩紧,大叫一声,“不要动!” 但此时已经晚了,一股骇人的力量拉扯铃铛,“嗖”地将叶涟女一起扯进去。 叶涟女嘴角的笑容一凝,“唰”地抬手甩出来,用一根绫子缠住紫宁的两只脚,还没等她反应,一瞬间的工夫,双腿已经拉进了镜子。 月横塘犹如离弦飞箭冲过去,一下子抱紧紫宁的腰。 场面无比诡异,紫宁的身子一半在镜子里,另一半在外面。很快,镜中的磅礴力量将月横塘的半身也拉扯进去,他一只脚死死勾住镜子边角。 “绝皇!”烛觞飞身而起,抱住月横塘的一条腿,感觉一股难以抗衡的力量把他们扯向镜子里。 涂濛也冲上去,龇牙咧嘴地用力,他将伏魔铲横着卡住镜子两边,使劲拽烛觞的两只脚,一点点把他拉出来。 伏魔杖与镜面摩擦,发出“兹兹”的刺耳声响,镜面如同水波一般颤动起来,涂濛登时脑袋充血,咕隆一下被拖进镜子里。 四周陡然变得黑漆漆的,紫宁捂住后脑勺晕乎了一阵,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和喘息。她从冰凉的地上爬起来,喉咙咽了一下,微颤的声音叫道:“塘哥哥,你在这儿吗?” 心中盼着月横塘答应他,但是几个呼吸过去了,也没人开口回答。 眼前黑暗一片,紫宁连忙从手中升起一团火球,但火球的亮光仿佛被死寂的黑暗吞噬一般,“嗖嗖”冒着诡异的蓝光,却一点也不明亮,眼前有什么也看不清楚。 她连忙蹲下去,伸手往前摸索着,突然抓到了一个柔绵细软的东西,拿在手里香喷喷的。她眼前漆黑一片,看不清楚是什么,感觉好像是一块女人用的厚绢帕。 四周极其安静,连一点声响也没有。 一股莫名的恐惧从心底油然而生,紫宁不禁浑身战栗,心想不会吧,就只有我一个人? 连忙把惊悚的念头压下去,心说不可能,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刚才明明几人都进来了,不可能我在这儿他们不在。 但是忍不住惊慌害怕,越想越心焦,拼命的大喊一声,“喂!你们在哪里啊——”声音一直传出去,在远处慢慢回荡。 心里十分吃惊,前面一团不可探测的黑暗,好像是一条幽深的走廊。 她又费力地打出一团火球,发出的光线像绿豆那么大,幽蓝深邃,好像鬼火一样。 紫宁忍不住头皮发麻,只好硬着脖子往前走,刚迈出去几步“砰”地撞在石墙上。她“哎呦”一声,揉着酸疼的鼻子,双手伸出去,摸索着往前走,只听见自己的骨头关节发出“咯咯”的声响,越走越觉得好像僵尸一样。 心底猛然一阵惊恐,如果只剩下她自己孤单留在镜子里,永远也出不去,这可太可怕了。 她又扯着嗓子大喊一声,回声绵长向远方扩散,无穷无尽,半晌仍然没有人答应。她一颗心沉下去,转瞬升起一股绝望。 她不停地叫喊着,累得嗓子干哑,直到远处回荡的喊声消失,她才停住脚步,前后一片黑暗,根本不知道该往哪边走。 歇息片刻,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紫宁浑身一激灵,听见十分奇怪的哨声,她连忙后背靠墙,竖起耳朵仔细听,那哨声忽远忽近,依稀带着一股阴风。 紫宁毛骨悚然,暗暗憋住气,只听“啪嗒啪嗒”的脚步声逐渐靠近,一股淡淡的腥冷气息蔓延过来。 突然两道强光照了过来,她眼睛一疼,连忙抬袖遮掩,只见面前出现一只巨大的怪脸,猛然冒出来,双眼犹如圆球灯笼一般,明亮刺眼,正直勾勾的盯着她。 紫宁“哇”一声惊叫,急忙往后退,冷不防后脑勺撞在石壁上,眼前全是闪亮发白的星星,“黑蝙蝠!”她看清楚了,眼前的怪脸是一只巨大的黑色蝙蝠。 蝙蝠跟一人似的高矮,阴森可怖的怪脸,一口尖锐发亮的獠牙,呼呼地喷出成团的黑雾。 紫宁吓得咳嗽起来,面前浮起黑雾越来越浓重,她只觉得头重脚轻,翻起眼皮晕了过去。 ———— 第91章 阴阳扇门 月横塘跌进镜子里,忽觉浑身无力,四肢沉重,从脖颈到大腿都无比酸疼。他连忙盘膝而坐,打出道诀吐纳调息,却发现丹田和经脉之中空荡荡的,连一丝真元之气也使不出来,仿佛瞬间丧失了所有功力。 “清水诀!”随即捏出一个道诀点出去,等了片刻,却没有半点反应。 额头上的冷汗“唰唰”流下来,月横塘只觉得嘴里一阵干痒发麻,吸了一下空气,又施出一个道诀手印,“隐身诀!” 仍旧没有反应,连神识也扫不出去。他手指一丝丝冰凉,后背的冷汗浸透了衣裳,如果没有真元之气,他就与凡人一样,手脚无力,任人宰割。 从镜子外面跌进来时双膝着地,此时没有真气护体,只觉得两个膝盖关节犹如针刺火烧一般疼痛。疲惫、沉重、酸麻、痛苦、惊恐、心悸,种种陌生的感觉一起涌出来,瞬间将他清醒的头脑遮盖淹没。 他的视力极度减弱,甚至看不清眼前有什么东西,耳边传来“簌簌”的声响,却分辨不出来自哪个方向。 这是一个凡人遇到未知危险时的天然反应,月横塘顿时被阴森的气氛感染,有一种极其不安全的感觉。 他闭上眼睛,尽可能保持灵台的清醒,脑海中闪过一个个念头,这镜子要么是一种镇气法宝,或者他们无意间中毒,丹田经脉浸了毒物,无法施展吐纳之功。 月横塘是仙族第一神君,从幼年修仙开始,就一直习惯使用仙道法术,此刻遇上让人丧失真气功力的诡异情况,一时间难以适应。他头脑快速运转,立刻拟定了几种应对办法,心想即便陷入恶劣环境,也不必慌张,只要还头脑清楚,没有功力法术也能逃出去。 双眸猛然睁开,总之这里非常邪门,多待一刻,就增加一刻的危险,得尽快找到其他几人。 起身一看,四周是空洞洞一片,前方很远的地方仿佛有一抹朦胧的亮光。一团微弱的幽蓝光影跳动着,似乎想要将他引过去。 月横塘定一定神,开口呼唤道:“紫宁!” 没有人回答,身边“簌簌”的微响声中吹出一缕冷丝丝的阴风,飘拂到他的后脖子上,令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感觉一阵毛骨悚然。 他在原地站住,眼睛费力地打量周围,这才发现左右两侧是乌黑的墙壁,用粗石头垒起来,涂了一层黑黝黝的乌漆。 前后是一条又长又直的走廊,朦胧的黑色里弥漫着没有气味的浓烟,让人辨不清方向,有一种飘忽茫然之感,使劲往前看去,也几乎看不到尽头。 只有远处那一点幽蓝的灯光,好像跳动的鬼火一般,在又黑又长的走廊里显得异常诡异刺眼。 月横塘迈步朝鬼火走去,脚步落地无声,但衣袍的下摆在冷风中发出“呼呼”的声响,让他第一次对声音和恐惧有了不同的体验和感悟。 当他拥有第一神君功力,就算陷入极度黑暗,也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放出神识力量应付危险。他精通上百种仙术,储物戒中有丹药、灵玉和神兵法宝,他所向无敌,没有什么地方能困住他。 他有自信和勇气,因为坚信仙道界无人与他抗衡,所以几乎没有任何事害怕。 但此刻才真正明白,丧失了功力仙术,没有法宝兵器,本性中的一切弱点都暴露出来,原来在内心深处也有恐惧迷惘,也有不知所措。突然能理解紫宁的感受,她一直是个凡女之体,所承受的痛苦和惊恐比他多得多。 “紫宁——”他一路喊过去,却无人回答。 快速奔到鬼火的跟前,却发现是一个走廊转弯,一个乌黑孤峭的壁灯立在转角处,细是是一个站立的黑蝙蝠,幽蓝火光从蝙蝠眼中冒出来,十分诡异。 涂濛躺在壁灯下面,已经晕了过去。 月横塘蹲下去,用力掐他的人中穴,将他扶起来拍醒,“涂濛,怎么回事,其他人呢?” “绝皇。”涂濛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脑袋无比昏沉,抬手拍一拍后脑勺,**骂道:“他奶奶的,有人在后面偷袭我。”扭脖子往左右一看,惊叫道:“糟糕,我的伏魔铲被小贼偷了。” 月横塘连忙命他打坐吐纳,涂濛试着调息一番,猛然睁开双眼,惊恐说道:“这……这怎么回事,我没有功力了!”豆大的汗珠从脑门滚下来,他慌张地捏起一个攻击道诀,用力朝对面的墙壁打出去,半晌没有动静,连一丝气流都没有变化。 “绝皇——”涂濛抬袖抹一把大汗,“咱们着了贼道,一定是天妖干的!” 月横塘蹙眉摇头,“如果天妖有这种本事,仙道界早就灭亡了。这应该是一件困阵法宝,咱们困在阵中,暂时失去功力法术。”借着微弱的灯光,转头看一眼走廊的尽头,似乎有两扇大门。 涂濛揉着脑门爬起来,说道:“咱们是不是已经进了镜子里?”他左右转身敲一敲石墙,自言自语道:“这是什么法宝,居然连神君也能困住,等咱们出去,一定得把这镜子砸了,不然落到天妖手里,仙族就危险了。” 四周没有其他人的踪迹,两人沿着走廊一路到了尽头,“他们几个去哪里了?”涂濛嘟囔道,抬头一看,登时呆住了,眼前是一面发光铮亮镜子,装饰得异常华丽,边框上镶满了闪闪发光的彩色灵晶。 涂濛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伸手摸一块发出幽光的绿色灵晶,说道:“这些灵晶都是难得的宝贝,含的灵气更浓郁一些,用这些修炼,功力境界可不一般了。”这就好像是一场梦,感觉又离奇又真实,让他有些兴奋。 月横塘留意镜子的质地,伸手一探,这也是一面铜镜,冰凉凉的,镜面磨得光滑发亮。 他双眉一挑,说道:“刚才走过来时,这里明明是两扇门,走近了却变成一面镜子,果然有些邪门。”抬头看向镜子四边,牢牢镶嵌在一面乌黑墙壁里,再低头看脚下的青石,高低凹凸不平,似乎有一些规律变化。 “这是开启困阵的卦形,刚才走过来,触动了青石上的机关。”月横塘蹲下看一眼脚底的青石,冷静地说道。 涂濛看着地上磨得十分平滑的青石,不禁有些发愣,问道:“绝皇,这镜子法宝有些年头了吧,肯定困住过不少人,如果他们都出不去,是不是咱们还能遇见几个前辈高人?” 月横塘点头说道:“这青石地上布满了阵法机关,踩上去却没有危险,很可能早被人试过。镜子里的确困住过人,不然青石地怎会如此平滑,我们看见那个黑衣女子,一定还没出去。” 涂濛忍不住打一个冷颤,骂道:“他奶奶的,说起那个黑衣小娘们,我就一身鸡皮疙瘩,没事在镜子里飘忽溜达,太瘆人了。” 月横塘对着青石地面看了一会,沉思半晌,依稀看出了卦形的门道,吩咐涂濛往走廊后退几步,看看有什么情况。 “一、二、三、四、五……”涂濛倒退向后迈步,嘴里低声数着。 “停!”月横塘抬手一挥,涂濛立刻站住脚,只见前方泛着柔亮光芒的镜子忽地一颤动,缓缓变成了两扇朱红漆门。 涂濛瞪大眼珠子,激动叫道:“这果真是阵法,镜子变成门了,咱们一定能出去。” 月横塘迈步走到门前,见是两扇拱形木门,有两人摞起来那么高。抬手摸一下,木料很厚重,但上面刷的暗漆颜色怪异,左扇门是朱红色的暗漆,有些陈旧的剥落痕迹。右扇门却是玄黑色的,泛出诡异的亮光,不细看还以为是一扇黑铁门。 两扇木门上镶满铜黄色的铆钉,生了一层乌青的铜锈。月横塘暗暗一数,是六十四颗铆钉。 一红一黑,是为阴阳两仪交生,六十四颗铜钉,合八卦变数之形。 修仙之术本源于阴阳五行道法,无极生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以八卦衍生命理术数,一切的仙术、吐纳、炼丹、锻造都离不开这些道法基础。 修炼者身在五行当中,跳不出阴阳两仪。 这两扇木门,就是依照阴阳八卦之形布下的生门。涂濛突然意识到一件重要事情,连忙问道:“绝皇,天妖是阴还是阳?” 月横塘嘴角一紧,立刻明白他为什么问这个,皱眉琢磨道:“天妖属于天族黑蝙蝠一支,自有阴阳之分,另如龙族凤族麒麟貔貅,也都有阴阳雌雄,只是……” 他的心一沉,“不对,这里困住了一个女人,是为阴气,只要与阳气相合,她就能破阵出去!” 心中怦怦狂跳几下,难道那黑衣女人是天妖一族,黑蝙蝠化形? ———— 第92章 殿中锦盒 空气中飘浮着一阵阴森的气息,仿佛身边有一团黑雾荡起。 涂濛忍不住惊道:“那黑衣女人施了法术,难道是为了把男人引进来?还有这两扇门,一阴一阳的,这么奇怪。”说罢,他看了月横塘一眼,又道:“烛觞他一个人落单,岂不是有危险?” 幽蓝的灯火在他们身后闪动,涂濛的脸色稍微显得有些发白,表情并不自然。 月横塘瞥了他一眼,转身面对木门,伫立门前半晌,突然问道:“涂濛,你说这门应该怎么打开才好?” 涂濛一愣,抬手挠一下脑门,支吾说道:“推开或者一脚踢开……总之,随便怎么打开都可以吧。”他用力拍一拍脑袋,说道:“我这一进来就撞晕了,分不清东南西北,还是绝皇你拿主意吧。” 月横塘淡笑一下,说道:“既然有人想请我们进来,又不伤害我们,所以如果我上前敲门,她也应该遵守待客之道,一定会开门吧。”说着伸手去敲门,“砰砰,砰砰……”单调的声音在走廊里回荡,显得十分空洞。 涂濛一看他这举动,脸色变了一下,嘿嘿笑道:“绝皇果然是君子,进了困阵居然还敲门,要是里面有人开门,那真是见鬼了!” 说着上前,想要一脚踹到门上去,忽见两扇门吱嘎一声开了。 门里翻滚涌出一团团黑雾,涂濛“啊”了一声,连忙退后两步。大门缓缓敞开,里面似乎有一个大殿,昏黄的灯火在黑雾中闪烁而动。 木门完全敞开之后,一个宽敞的大殿出现在眼前,月横塘抬头看去,见殿顶非常高,上面绘着密密麻麻绚烂多彩的图画。只是距离太远,看不清画的什么,大殿四角各有一根朱红色圆柱子,有两人合抱那么粗。 一根根铁线从殿顶大殿里垂落下来,全都吊着油灯,将殿内照得灯火通明。只是黑雾弥漫而起,从油灯上冒出的火光显得异常昏黄,仿佛蒙了一层看不透的神秘颜色。 月横塘略感惊讶,这里雕梁画栋的装饰,彩色图案上的花形极其古老,带有一种浓厚的巫咒意味。那些铁线极细,但磨得铮亮,好像被灯油浸过一般,泛着半透明似的莹光,不细看都发现不了。 小心迈步进了大殿,见正前方摆着一个很大的方形桌案,是上好的青檀木制成,桌腿上雕刻很多镂空花纹,在灯光里泛出幽黑的暗青色。 涂濛跟在月横塘身后,不敢大声说话,抬手一指桌案上摆的锦盒,悄声问道:“那是什么东西?”锦盒是长方形的,乌黑的颜色,盒盖上面绘着白色的花形图案,闪着一层釉光,似乎是木制的,又像是陶瓷的。 涂濛想要动手,月横塘阻止了他,“咱们无意间闯入别人的阵法,先看看是什么情况,不要乱动东西。” 涂濛嘟囔道:“看这盒子的颜色尺寸,里面准是藏了个宝物,如果能带出去,说不定就斗败天妖了。” 月横塘不经意瞥他一眼,并不说话。 他转身环顾四周,见大殿的墙壁由青石垒砌,青石上留下一道道白色划痕,好像用爪子挠出来的一般。 大殿并没有别的出口,月横塘顺着墙壁仔细搜了半天,除了那两扇拱门,并没有别的暗门,只是那殿顶的结构十分怪异,彩色花纹似乎有特别的用途。 想从大殿中找突破口出去,恐怕很不容易,他们失去功力和仙术,连殿顶也飞上不去。唯一的办法是从来路退回去,寻找其他出路。 但月横塘并不急着摆脱困阵,他离开之前,必须要找到紫宁。 还有叶涟女,突然出现在昆仑峰底,一路上又古古怪怪,让他心中感觉有一丝不安。而且铜镜阵法开启,一定跟叶涟女有关系,要不是她故意把紫宁拖进镜子,他们这些人也不会陷入困阵。 也就是说,叶涟女极有可能知道铜镜的秘密,想要顺利出去,不但要找到她,还得把事情经过问个清楚。 正想着,突然耳边听见一阵古怪的声音,“咚咚”的闷响声时远时近,仿佛沉重的脚步在空洞中响起。 月横塘眸子一凝,立刻蹲下身子,果然听见声响从桌案下面传来。 声响窸窸窣窣的,时断时续,还有人咳嗽的声音,被青石板隔着,显得遥远而又诡异。 他一步迈上去,盯住桌案下一块正方形青石板。这块青石板比地面的其他石板大了整整两圈,正正方方一块,四周缝隙现出松动的痕迹,显然有特殊的用处。 等了半晌,石板果然挪动了一些,一只柔嫩的小手伸上来,把石板硬顶起来,随后露出一个鬼鬼祟祟的脑袋。 一个少年人的打扮,头上戴一顶碧色帽子,晃着脑袋左右看,眼珠子咕噜噜乱转。月横塘“嗖”一下抓住她手腕,紧紧扣住脉门。 叶涟女连连叫喊,“别动手,我是自己人……”她哇哇叫个不停,月横塘另一只手揪住她衣领,硬是把她从石板下面拎出来。 叶涟女爬上来之后,一个四方形深洞露出来,下面是一条深邃幽黑的地道。 月横塘将她的手臂向后一扳,冷声说道:“紫宁在哪里?”她处心积虑将紫宁拽进铜镜,一定有什么目的。 叶涟女扭着脸嘻嘻一笑,眯起双眼道:“夫君,你对奴家好狠心啊,别忘了,奴家也是你的仙妃啊。”说着撒赖一般,身子向后一仰,想要倒进他怀里。 月横塘斜身顺势一闪,抬手从衣摆撕下一条绫缎,将她双手捆在背后,用力一拉,叶涟女“噗通”跌坐地上。 他冷冷看她一眼,将绫缎的另一端紧紧系在桌腿上。 “绝皇,你这个人不懂怜香惜玉,我要跟你退婚!”叶涟女恼怒起来,伸出两条腿使劲乱踢,用力也无法挣脱受缚的双手。 月横塘缓身蹲下,目光冷然地看着她,说道:“你把我们引入困阵,究竟想干什么。就算铜镜困阵让人丧失功力,你仍然不是我的对手,既然得不到好处,为什么要这样做?” 叶涟女眼珠子一转,突然媚笑道:“我的命在你手里,想逃也逃不掉,不如咱们合作一下……”她转头看向桌面上的锦盒,“我用一个人换那个盒子,怎么样?” 月横塘眸中瞳孔收紧,沉声喝道:“你把紫宁藏哪儿了,找不到她,你也别想离开。”他心里隐约有一种感觉,这锦盒是至关重要的东西,不能落到叶涟女手中。 这时涂濛晃着膀子走过来,说道:“绝皇,不用对她客气,扇上去两巴掌,这小娘们就招了。” 叶涟女瞅着他一愣,登时脸色就变了,嘴唇抖了两下,说道:“月横塘,你……快点给我松绑,不然来不及了!” 涂濛脸上突然阴光一闪,从身后抖出一根铁棍,狠狠朝月横塘头顶砸下去,“砰”一声轰响,铁棍砸在青石地上。月横塘扭动身子,抬脚使出一个侧踢,将他直直踹向墙壁,“咚”地脑袋撞到石头上,当场撞得头晕眼花。 这一招侧踢是跟紫宁学的,没想到失去功力时竟然能派上用场。 月横塘从油灯扯下一条铁线,将发晕的涂濛手脚捆在一起,然后把他揪起来往墙角一扔,说道:“你冒充涂濛漏洞百出,就是为了引诱我打开锦盒,我给你一次机会,你说说为什么要开锦盒。” 涂濛突然阴森一咧嘴,目光闪动,流露出一抹怪异的神色。 月横塘脸色一沉,“我没耐心跟你周旋,你如果不愿说,我绝对不勉强。”抬头看一眼铁线吊挂的油灯,又转过头来,目光冰冷地说道:“把灯油淋在你身上,亲眼目睹火烧怪物,一定很有趣。” 涂濛眼神一变,声音略有些发颤,“你说我是怪物?” 月横塘淡淡一笑,看一看他周围,悠声说道:“我虽然不知道你是什么东西,但你没有影子,肯定不是人!” 涂濛咬得牙咯咯直响,瞪了月横塘片刻,声音变得尖细,哈哈大笑道:“不管你现在的身份是什么,你永远都是你,总有一些东西是不能变的。”他的笑声有些惊悚,又带着一丝凄凉,“那个锦盒,里面藏了一个重要秘密,是与我有关的,但是你也未必能打开它。” 这时叶涟女叫道:“月横塘,此人来历不明,不要听他胡说。你把我放了,我帮你打开锦盒,里面有什么秘密,一看便知。” 涂濛不理会叶涟女的喊叫,怔怔地盯着月横塘,问道:“你难道不想知道我是谁,对我一点也不好奇吗?” 月横塘淡淡一瞥,说道:“我没兴趣知道你是谁。你再给你一炷香的工夫的考虑,要不要告诉我真相。” 转身走到叶涟女身边,“你说出紫宁在哪里,我可以放了你。” 叶涟女摇头,随即眼珠子转动,说道:“我进来的时候,紫宁已经不见了,但是我可以把另一个人交给你。”她双眼一眯,媚笑道:“你堂堂昆仑绝皇,总不能只想着紫宁,忘了还有两名手下吧。只可惜昆仑战神进了困阵,比醉猫还不如,一头撞在墙上就晕了。” 说完抬起下巴,朝地道里示意,“你的人在下面,是一个倒霉蛋。” 月横塘眉头一蹙,纵身跳下幽黑的地道里,果然找到了昏迷不醒的涂濛。 他扯住重如野猪的涂濛,从地道口刚露出脑袋,就见叶涟女笑嘻嘻地拢起衣袖,手臂上绑了一梭子袖箭,正对准他的额头,“月横塘,你也太笨了,不知道本姑娘还有后招吗?” 月横塘冷笑一下,根本不理她,双手一撑跳出来,将涂濛拖到石板上,抬手捏住他几处穴位。叶涟女跺脚怒叫道:“月横塘,你不怕我杀了你。” 月横塘淡淡说道:“你有杀我的本事吗,小叶,你是仙族后裔,又与天妖有死仇,我相信你不是天妖手下。但你偷偷混进昆仑,肯定也没安好心,你把原因说出来,说不定我能帮你。” 叶涟女目光一滞,随即冷哼道:“月横塘,就算你是昆仑绝皇,也不可能扭转乾坤,你绝对不是天妖的对手。”慢慢抬起手臂上的袖箭,对准他的后脑,“只要我杀了你,取下你的头颅,就会有人帮我对付天妖,为我们罗浮山报仇雪恨。” 月横塘转眸看向她,突然露出一个微笑,“你可以试一试,看我能否死在你手上。” 叶涟女脸色变得苍白,紧紧一咬牙,叫道:“是你非要逼我的,莫要怪我心狠手辣!”说罢按动袖箭的机关,只待一梭子飞箭射出去,将他的脑袋射成刺猬。 袖箭发出“咔咔”的声响,但没有一支箭射出,叶涟女眼神一慌,惊叫道:“你……你动了手脚!” 月横塘点点头,用同情的目光看着她。 方才绑住叶涟女的时候,早已经发现她手臂上藏的袖箭梭子,就顺水摸鱼拿走了所有的飞箭,只剩下一个空机弩。 叶涟女气得嘴唇发白,狠狠将袖箭机弩往地上一甩,目光喷出一团火,很想冲上去掐死月横塘。 但她不是他的对手,和让她十分沮丧。 她缓缓抬起眸子,盯住他的脸,见他始终神色平静,面上带笑。 她突然发觉,无论在什么时候,昆仑绝皇都有一种淡然的镇定,可以碾压一切敌手。 这时涂濛咳嗽两声,悠悠清醒过来,一见叶涟女站在面前,抬手指她说道:“叶姑娘,我好心救你,你竟然偷袭我……” 月横塘没等他说完,忙将他扶起来,急声问道:“有没有见到紫宁?” 涂濛茫然摇头,揉一揉疼痛的后脑勺,说道:“我跟烛觞一块进来的,分路寻找你们,就看见叶姑娘被一只黑蝙蝠抓住,我上去救她,没想到被她打晕了。”转动眼珠瞪向叶涟女,骂道:“恩将仇报的小娘们,你不配做昆仑的仙妃。” 月横塘眉头一蹙,困阵里一定还有其他人,紫宁有可能被抓了,但眼下不会有生命危险。显然困住他们的人有别的目的,并不是想杀人。 包括叶涟女在内,最初引他们进铜镜困阵,也一定是为了某件事情。月横塘的目光扫视四周,叶涟女突然想杀他,说明什么东西让她改变了主意,或者她认为绝皇已经失去利用价值,所以急着取他颈上头颅。 目光落在锦盒上,微微眯起眼睛,一定是这件东西。 ———— 第93章 妖冶之花 月横塘正看向桌上锦盒,突然感到后背一紧,叶涟女阴森说道:“你已经失去功力,一拳肯定打不死我,但我这一管毒针,发出去就无药可救,你要考虑清楚,老实听我差遣才好。” 说着目光一寒,朝涂濛喝道:“你快点过去,把锦盒打开,不然我先毒死绝皇。” 涂濛搞不清楚状况,只好高举双手,说道:“叶姑娘,你是绝皇的仙妃啊,都是自己人,切莫说玩笑话。”挤着脸嘿嘿一笑,“你要是动手了,那就是谋杀亲夫。” 叶涟女神色凛然,叫道:“少废话,快去打开锦盒。”作势抬手,要将一管毒针射出去。 涂濛慌忙说道:“稍安勿躁,你千万不要冲动,我去打开锦盒。”他怕伤着月横塘,连忙跑到方桌面前,抬手去拿乌黑色的锦盒,嘴里嘟囔道:“我就说嘛,惹谁也不能惹小魔女,仙族长老给绝皇选了这一门亲事,也没安好心!” 手指触到盒盖上,顿时一股冰冷透骨的寒气透出来,冻得涂濛打了一个冷颤,忍不住说道:“这是千年寒冰做的吗,邪了门的,把老子的手快冻掉了。”伸展一下手指头,想用力把锦盒提起来。但他费了半天力气,无论双手怎么使劲,锦盒都纹丝不动,想挪开一下也难。 盒盖上白色的花朵图案闪着一道道瓷质的亮光,涂濛仔细看了一下,摇头说道:“这盒盖好像嵌死了一般,拿不下来。” 锦盒犹如万斤沉重,若是功力还在,或许能打开。但此时他只有凡人的力气,连盒盖也挪不开一点。 月横塘笑道:“小叶,这盒子你拿不走,也打不开,不要枉费心机了。” 叶涟女早已不耐烦,见涂濛拿不动锦盒,也不知真假,却不敢将毒针松开,唯恐月横塘反击。 她神色不定,半晌紧紧一咬牙,说道:“能不能拿走锦盒我不在意,只要我能取走你的头颅,大仇就可报!”说罢,手上的毒针管用力向前一戳,声音十分阴冷:“月横塘,只怪你自己无能,连天妖也对付不了……” 毒针“嗖嗖”射出去,涂濛这才反应过来,惊叫一声,“绝皇!” 月横塘身子一震,接着缓缓转身,面对叶涟女站立着不动。 叶涟女嘴角抽搐一下,有些不忍心地看他,“你……莫要怪我心狠。” 月横塘轻叹一口气,用一种怜悯的眼神注视着她,过了半晌,反手一甩衣袖,从背后拔下五根发乌的毒针。 叶涟女见他并没应声倒地,而且面色不改,顿时震惊,用毒针管指他说道:“我用的毒针,是罗浮山……” “是罗浮山灯芯草加上巫族的阴绝根,用黄酒调制而成药浆,以寒磁石浸泡三年,打磨成毒针,见血封喉,无药可救。”月横塘淡淡说道,目光笃定,没有一丝惊惧。 “你……你……你怎么知道,为什么毒针对你不管用?”叶涟女有些结巴,瞪着月横塘,好像看到怪物一样。 “我若是被你用针毒死,也不配做昆仑绝皇了。”月横塘淡然说了一句,拿起毒针在叶涟女眼前晃一晃:“只要是仙道界的毒物,就毒不死我。” 这时涂濛一个箭步上前,狠狠扭住叶涟女的手臂,叽歪骂道:“吃里扒外的小娘们,以为绝皇是吃素长大的吗,任由你下毒?仙族养了你这个祸根,竟连绝皇都敢害了,把你送到仙族长老面前,看他们怎么收拾你。” 叶涟女并不反抗,只是瞪着月横塘惊愕不已,眼看毒针害不死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莫名其妙问道:“为什么会这样?” “你知道仙道界用毒最厉害的人是谁吗?”月横塘转头注视桌面上的锦盒,半晌淡淡说道:“是月冥和巫灵王。小叶,一定是巫族给了你毒针的配方,让你拿我的头颅去投靠他们,然后他们帮你杀掉天妖报仇。” 叶涟女脸色苍白,眉头向上一挑,点头说道:“没错,我是想投奔巫族。反正这一次我杀不了你,落在你手上,想怎么处置随你。我小叶子技不如人,没什么抱怨的。” 月横塘让涂濛松开她,说道:“我和你的目标都是对抗天妖,所以我不会杀你。至于巫族,有自己的领地,没必要卷入仙族和天妖的争斗,他们只是利用你,在仙族捣乱而已……” 话音未落,突然转手朝一个角落甩出袖子,“嗖嗖嗖”几道劲风射过去,五根毒针刺入双扇拱形木门,那假扮涂濛的身影一晃,从门缝中闪躲出去,随即哈哈笑道:“月横塘,你料想不到吧,我这就把你们封死在里面,永远别想出去!” 拱形木门突然扭曲起来,瞬间变成一面光亮的铜镜。 叶涟女当即脸色大变,连忙俯身扑到桌子下面,却见地道的入口也封死了一面铜镜。 她咬一咬牙,用拳头捶地叫道:“困阵已经启动,我们出不去了。”她目光转向月横塘,又恨又气,“都是你妇人之仁,刚才为什么不杀了那个混蛋!” 他们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就被困在大殿中,博弈还没正式开始,就已经败了。 月横塘并不慌张,目光看向墙壁上的铜镜,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半晌淡淡一笑,“不必心急,我故意把人放走,就已经留了后招。真正逃不出去的是那黑衣人。既然咱们暂时留下来,就看看这锦盒有什么古怪。” 叶涟女满腹怨气,对月横塘半信半疑,却也一点办法没有,只得从方桌底下爬出来,眼睛往锦盒上一瞥,气鼓鼓说道:“你要是有本事,就把锦盒打开。” 涂濛十分不满,瞪着她道:“绝皇放你一条生路,你还敢大呼小叫的,等出去之后,绝皇一定休掉你。” 月横塘抬手让他闭嘴,随即轻抚方桌,说道:“这是南海深沟底下的千年火檀木,有万钧重量。锦盒由寒冰瓷制成,与火檀木一阴一阳,合为一体,无法分离。” 涂濛回过神来,顿时恍然大悟,目光注视着盒盖上的白色花朵图案,说道:“莫非这些都是寒冰花,要先融化这些冰花,才可以打开盒盖?” “千层冰花寒似铁,莫敌灵火一寸光。”月横塘微微点头,说道:“融化这些冰花,必须用灵火才行。” 抬头看向殿顶吊挂垂下的油灯,眉头紧蹙:“这些都是凡火,对冰花不起作用。”转眸看向叶涟女,缓声说道:“既然你也想打开锦盒,就快把紫宁交出来,只有她身上带了灵火。” 叶涟女脸色一沉,白了他一眼道:“我说过了,紫宁不在我手上,我也不知道她在哪里。” 月横塘目光一凝,抬头朗声说道:“你跟铜镜布阵的家伙勾结在一起,演了这一出戏,无非是想引我们入瓮,帮你们打开锦盒。”转眸见叶涟女脸色阴晴不定,接着冷笑一声道:“我们已经来了,锦盒就在眼前,去告诉你的同伙,把紫宁放了。” 叶涟女犹豫不决,她从巫族得到进入铜镜阵的方法,却不知铜镜里早已有人,反而中了别人设的陷阱。她比任何人都着急打开锦盒,所以也想尽快找到紫宁,但紫宁的失踪确实与她无关。 这时四周的墙壁传来古怪的声音,仿佛有人发出“桀桀”的阴森怪笑。 叶涟女不禁打了一个哆嗦,连忙靠近月横塘,一双眸子四处乱看。 涂濛“唰”一下将长衣襟甩开,别在裤腰里,扯着喉咙大叫道:“什么人装神弄鬼,快给老子滚出来!” 头顶上方突然发出“簌簌”的声响,月横塘猛一抬头,见殿顶的繁杂花纹图案变幻转动起来,犹如一朵朵千层花绽放一般,瞬间翻出无数的波浪,一道一道地伸展涌下来。 涂濛瞪起牛眼,吼叫一声:“什么鬼玩意?”连忙迈开马步,他的伏魔杖丢了,只能赤手空拳,握紧两个拳头,仰头等着迎战。 一根根喇叭花似的东西向下延伸,发出“嗡嗡”的刺耳声响。无数的花朵层层套在一起,巨大的花心一开一合,仿佛鲜艳的大磨盘一般,又像长开大红嘴的怪兽,呼啸着朝他们咬过来。 月横塘旋身飞起一脚,重重踢在花头上。那花心颤抖着缩了一下,紧接着“嘶嘶”喷出一股股黑雾,直射到他们脸上。 一棵巨大的花头左右两侧又有无数小花头,一朵朵鲜艳的颜色陡然绽开,散出令人眼花缭乱的迷醉色彩,伴随着一阵阵芳香的雾气,分别攻向叶涟女和涂濛。 三人被无数蜿蜒缠绕的花朵攻得节节败退,涂濛的拳头打出去,击在柔软弹性的花枝上,根本使不出力道。 以前有功力法术的时候,并不觉得兵器重要,而此时恨不得手上持一柄大刀,将这些枝杈蔓延的花朵一根根砍断才好。 月横塘连续不断踢出脚法,“噗噗噗”踹飞一朵朵张牙舞爪的花头,但又有无数花朵涌过来,顷刻在他身边挤满了各种颜色。 他心里焦急,眼见花朵越来越繁密,却无可奈何,心知一旦被这花心裹住,很快就成了肥料点心。 殿顶上攀援而下的花朵好像疯了一番,窸窸窣窣地往下爬。涂濛从没见过这么多鲜艳的颜色,密密麻麻紧簇在一起,看得他头皮发麻,眼睛刺得生疼,差一点就眩晕吐了。 大殿中起了一团团的浓雾,馥郁的香气熏得三人头晕眼花。 月横塘出生在仙族,自幼修炼仙法道术,自认神君之功仙道界无敌,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被妖花逼得节节败退。 他不禁心生感叹,从前只练真元仙法,不修习打斗功法和兵器,显然是失策了。紫宁说得很对,如果仙族的人失去了功力和法术,可能连普通的凡人也不如。 凡人为了谋生活命,会赤手空拳狩猎打架,涉水爬树,而他们这些仙族的修炼者,除了仙术功法之外,的确没有一点防身本领。 涂濛被妖花的香气熏得连连后退,月横塘拂袖掩住口鼻,抬眸一看,见一朵妖花的柔茎卷住了叶涟女的腰,正要喂进一朵磨盘大小的花心之中。 他连忙飞身跃起,抬脚狠狠踢向花茎。那巨大的花头一颤,花茎松开了叶涟女,她“噗通”一声摔在方桌上,疼得骨头发颤。 妖冶的巨大花瓣一开一合,缓缓伸向月横塘,猛地张开最大的花瓣,想要一口把他吞下去。 月横塘目光一凝,登时呆住,一眼瞅见鲜红的花心中蜷着一个人影。 “紫宁!”他大叫一声,反手从叶涟女腰间扯掉一条铃铛腰带,飞出去打在花茎上,缠绕了几圈,死死卷住巨大的花头,双手用力,使劲向后一拉。 磨盘一般的花头仿佛被勒紧了脖子,抽搐抖动两下,“噗”地一下,将花心中蜷曲的身体吐了出来。 昏黑的香气浓雾里裹着一道人影,从半空中摔下来,月横塘抛开手中的铃铛腰带,纵身高高跃起,双手抱住一个柔弱的身子,正是紫宁。 “呼!”紫宁双手中弹出两团火球,接连打在妖花的茎上,花头连忙一缩,卷着一股冷风弹回去,瞬间无数花枝逃命般甩动起来,嗖嗖嗖全贴到殿顶上,转眼形成一片彩色绚丽的花形图案。 叶涟女被妖花吓得不轻,见自己铃铛腰带被卷到殿顶上,登时又羞又气,跺脚叫道:“月横塘,你这个混蛋,本姑娘的护身法宝,你也敢乱动!”忍不住叫骂起来,一眼瞥见他抱住紫宁,登时气势汹汹跳起来,用手指狠戳他胳膊,“喂喂,你只顾着救她,快把我的铃铛还回来!” 抬头去看殿顶,只见一根铃铛腰带挂在彩色木椽子上,缓缓飘荡垂下来,发出轻微的“叮叮”声响。 紫宁将最后一道火球弹出去,已经累得脱力,“嘤”一声昏倒在月横塘怀中。 月横塘连忙抱紧她,抬手按住脉搏,见她呼吸平稳,只是昏迷过去,并无性命之忧,这才松了一口气。 幸好紫宁手中捏着火球,妖花虽然俘虏了她,却不敢当做肥料点心吞没吃掉。月横塘顿时一阵后怕,两手冰冷,将她紧搂在怀里。 叶涟女狠狠瞪了他一眼,冷嘲热讽道:“绝皇英雄气短,儿女情长,这般的没出息,怪不得仙族如此衰败,连天妖也对付不了。” 月横塘不理她,低头将紫宁额头的汗水擦掉,轻声说道:“别怕,有我在你身边,我一定不会再把你弄丢了,刚才快要吓死我了。” 过了半晌,紫宁徐徐睁开眼睛,虚弱地叫道:“塘哥哥——” 她刚才好像做了一场噩梦,见到一只巨大的黑蝙蝠,双眼犹如铜铃一般泛出幽幽的暗光,死死地盯着她,似乎充满了怨恨。 这黑蝙蝠让她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仿佛在远古的时候,有过一面之缘。 “黑蝙蝠,黑蝙蝠——”紫宁扶着额头站起来,用力摇晃一下脑袋,“那只黑蝙蝠,怎么我好像见过一样?” “什么黑蝙蝠?”月横塘问道。 紫宁定一定神,将她进到铜镜之后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原来她被一只巨型黑蝙蝠抓了,喂进了一朵妖花嘴里当肥料。她被困在花心里,被花盘紧紧吸住脱不了身,无计可施之下,只得打出一个个火球,暂时震慑妖花,这才没被花心吞吃干净。 说完,紫宁仿佛虚脱一般,不解的问道:“塘哥哥,昆仑峰底怎么养了一些吃人的妖花?”正说着,突然目光一颤,惊叫道:“白球呢,它也被黑蝙蝠抓了,被妖花吃了不成?” 月横塘从她披风的帽子里捞出来一团白色毛绒,放在她手中,说道:“白球只是晕过去了,不碍事。” 紫宁呼出一口气,双手捧着白球胖乎乎的小身子,抚摸它的小脑袋,心疼地说道:“真可怜,你见到一只大黑蝙蝠,一定吓坏了吧。” 白球眯着眼睛醒来,小眼珠里透出一抹迷茫的神色,圆滚的肚子一挺坐起来,爪子挠一挠白毛肚皮,扭动脑袋左右看去,嘴里啾啾叫道:“妖妖——妖妖——” 紫宁一愣,问它“妖妖”是什么东西。白球想了片刻,也说不清楚,仿佛记忆被尘封了一般,只觉得妖妖很熟悉,但却想起来是谁。 四人的目光在殿内转了一圈,最后都聚集到锦盒上。 紫宁听说灵火能融化锦盒盖上的千层寒冰花,连忙点头道:“这难不倒我,你们看我的——”说着翻袖子一晃手腕,从蓝玄玉镯里拿出一根金仙孔雀翎钗子,孔雀翎眼中有一团上品灵火。 涂濛和叶涟女都吃惊不已,异口同声叫道:“你没失去功力?”他们本来都有储物法宝,但在困阵中丧失功力,不能施展法术,所以法宝中的东西取不出来。 见紫宁似乎不受困阵束缚,两人登时就愣住了。 月横塘眉头一蹙,恍然说道:“紫宁没有功力等阶,是一个凡女,因此困阵对她没用。” 她是无极玄女,虽不懂仙术,却可以用无极真元驾驭仙道的灵宝仙器,而蓝玄玉镯恰巧就是一件仙器。 紫宁不可思议地瞪着三人,问道:“难道你们都没有功力?”转头看一看月横塘,见他面色凝重,微微朝她点头,登时惊讶说道:“那……咱们四人,如今是我最厉害了?” 她一个凡女,终于翻身逆袭了,立刻嘻嘻笑起来,紧接着从蓝玄玉镯中拿出一柄玲珑羽扇,很大方地递给月横塘道:“塘哥哥,这扇子也是一件法宝,可以防毒御敌,遇见了黑蝙蝠,你用力扇两下,就能让它睡着。” 转头见涂濛一脸古怪表情,又笑道:“战神,你不用担心,有危险我来保护你们。” 说着将孔雀翎钗拿在手中,缓缓凑近锦盒盖上的白色花形图案。 上品灵火遇到寒冰花,“呼”地幽光一闪,火苗跳跃出来,仿佛欢快的精灵一般,贪婪地吸食着白色冰花。 千层的寒冰花遇上克星,无处躲避,只能任其灼烧吸食。过了半柱香的工夫,白色冰花渐渐融化,露出锦盒的乌黑色底子。 灵火越烧越旺,火檀木的方桌发出“噼啪”的脆响,寒冰瓷的锦盒跟着“嗡嗡”颤动起来。在灵火烈焰的燃烧之下,寒冰一阴减弱,檀木一阳兴盛,顿时打破了阴阳平衡,只听“啪”一声,锦盒盖子毫无征兆突然掀开。 四人连忙向后退去,盒子里却没有动静。 月横塘抬手让他们停住,他自己走上前去,见锦盒里只放了一卷半旧的绢帛,并没有其他东西。 把绢帛轻轻取出来,在桌面上平展,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字迹,粗略一看,竟是记载了仙道界的一段历史。 四人都大失所望,想不到如此密封的锦盒里,只有一卷史书,不明白为何要郑重其事封存起来。涂濛摇头说道:“这史书藏在昆仑峰下,设置了一个铜镜困阵,又有妖花守护,究竟记载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紫宁凑上去看了两眼,只见全写着弯弯曲曲的篆字,根本认不出来写什么。只得叹气说道:“塘哥哥,或许书上写着铜镜困阵的出路,你得仔细看一看,咱们怎样出去。” 月横塘一看之下,已被史书的内容吸引,匆匆扫过几行字,顿时眉头一紧,连忙把整卷书打开,看到最后一行,龙飞凤舞地署了一个名字:游仙浪子姬史。 ———— 第94章 昆仑往事 十万年前。 昆仑宗门是仙道界第一鼎盛仙族,嫡系后裔人才辈出,有十二上神,七十神君,年轻一辈的弟子多达数千人,争夺昆仑的传承功法灵石,竞争异常激烈。 那一代的昆仑绝皇年岁已高,他的独子是一个俊秀人物,得到昆仑仙境的最好传承,不到二十岁的年纪,已修成了元君之阶,封为六圣太子。 在昆仑宗门中,有一名月姓旁支的外门少年弟子,年仅十五岁,天资聪颖,绝世不凡。但他出身昆仑旁系,又是一个私生子,母亲死的早,也不知生父是谁。所以他自幼孤苦伶仃一人,虽拜在昆仑门下,却处处遭受排挤,无法进入内门弟子行列。 少年的名字叫做月冥,他不甘心被人践踏踩压,希望有一天出人头地,因此抓住一切机会偷偷修炼。 但是当不成昆仑内门弟子,就无法获得灵石和丹药,更没有功法和传承,永远只能混迹昆仑当一个小喽啰,一辈子寄人篱下,仰人鼻息。 昆仑有一年一度的弟子选拔大赛,十五岁以下的外门弟子,只要能升到三阶以上功力,就可以选入昆仑内门修炼。 月冥已经十五岁了,这次选拔是他最后的机会。他在衣袖里偷藏了一柄铁剑,一路过五关斩六将,终于挑战成功,如愿进入了昆仑内门。 但是他的噩梦却真正开始了,内门弟子都是仙族嫡系后裔,拉帮结派,阿谀奉承六圣太子。所有的修炼灵石和丹药都被这些弟子包揽,月冥连一颗最低等的丹药也得不到。 他经常被打得鼻青脸肿,无力反抗,只能吞下眼泪,将痛苦和仇恨深埋心中。 他拿不到丹药,只得去山上采集灵草修炼,日复一日练了三年,虽然没有传承功法,但绝顶聪明,又勤于苦练,竟然突破了七阶功力等级。 他的天资禀赋被六圣太子发现,担心他将来成为昆仑第一。仙族的规矩不许内斗,因而六圣太子授意众年轻弟子,处处与他为难。 很快昆仑数千年轻弟子都想巴结太子,对月冥修炼百般阻挠,时不时殴打羞辱,肆意谩骂,他很快成了仙族无人不晓的野杂种。 月冥将所有愤怒和悲伤都忍下来,他要变强,要成为昆仑最耀眼的天才。 老一代的昆仑绝皇仙逝坐化,将功力传承给了六圣太子,使他成为仙族最年轻的神君。仙族十二门举行盛典,恭贺新一代绝皇登上轩辕台封禅。 这时巫族的继承人阿木王子前来庆贺,带了许多仙宠灵兽,送给仙族的元君神女们作为礼物。 仙族的少年弟子都十分兴奋,这些仙宠灵兽在仙族多已绝迹,只有巫族仅存了一些幼兽。六圣绝皇欣然接受了贺礼,分赏给仙族各门的年轻弟子。他们欢腾叫嚷,兴致盎然,极力拥护新绝皇顺利登位。 仙宠都被关在铁笼子里,众仙族弟子逐一挑选心仪的幼兽,有麒麟、龙凤、饕餮、毕方等,五花八门,幼兽驯服养大可以当成坐骑。 月冥在昆仑地位低微,十分落魄,眼睁睁看着众人挑选,却根本没有机会靠前。虽然他也很想养一只仙宠,但这是不会实现的幻想。 等众人挑选完了,只剩下一只半死仙宠,跟成堆的铁笼子一起,扔到昆仑界外的荒山里。 夜里月冥悄悄去捡铁笼子,用这些废铁可以炼成一柄长刀兵器,浪费了可惜。他发现一个笼子里蜷缩着一团东西,似乎身子抽搐着抖动两下。 那是一只黑色的小怪物,身上连毛也没有,一双小眼睛,呲着尖利的白牙,哆嗦着蜷在笼子的角落里,十分瘦弱丑陋,好像一只沾了水的黑皮老鼠。 月冥把它从笼子里捡出来,原来是一只黑色的小蝙蝠。 蝙蝠原本是天族的一支,虽然长相丑陋,让人看了恶心,但好歹也算是一只仙宠。 月冥意外得到一只仙宠,心里十分高兴。但黑蝙蝠受了重伤,已经奄奄一息,嘴里吐出的白沫粘液更让人嫌弃。月冥十分沉痛,心知是仙族的少年弟子摧残了蝙蝠,他们厌恶蝙蝠长的太丑,不配做一只仙宠。 顿时,他对蝙蝠心生同情和怜悯,仿佛从它绝望的目光里看见了自己。 他与黑蝙蝠同病相怜,决定收养这只仙宠,不管费多少力气,都要治好它的伤。 黑蝙蝠一直看着他,眼神中透出阴森和妖冶的光芒。但月冥不在意这些,他朝蝙蝠笑一笑,给它取名叫做“妖妖”。 妖妖的两片翅翼折断,受伤极重,根本活不了多久。月冥带着它走遍深山老林,一心寻找草药帮它疗伤。 有一天傍晚,他在山坡上月冥遇见一个采药的少女。 少女身穿粗布衣裳,小小的苹果脸上长了一块难看的乌黑胎记,但是她双眼灵动,十分美丽,说话时面带笑容,让人心生亲近之感。 她在树林中捣碎草药,细心为一只跌断腿的幼兽疗伤。月冥走过去向她求药,付出任何代价都愿意,因为他要救活妖妖。 少女安静听他说完,却没有提出条件,只是将他领回家去。她日夜忙碌采药熬药,过了半个月,终于治好了妖妖的伤。 在这段期间里,月冥发现少女只有一个人,她无父无母,家里采集了不少珍贵药材,包括一些难得的仙草灵花。 这些仙草可以用来修炼,月冥心中起了贪念,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他用绳子将少女捆在床腿上,威逼她说出所有藏药的地点,然后洗劫了所有药材,卷着包袱逃回昆仑。 临走时本想杀她灭口,但她的一双眸子中似乎带有闪亮的东西,她轻轻喊了一声:“月冥——”他最后没忍心下手。 一个满脸胎记的丑丫头,活着已经不容易了,何必夺走她的命。 月冥在昆仑养了一只黑蝙蝠,遭到所有人的嘲笑。连别的仙族门派都知道昆仑有一个不知量力的弟子,捡回一只难看恶心的黑蝙蝠当仙宠。 昆仑来了一群驾驭凤凰的神女,无聊空闲的时候,就对他百般戏弄,称他的妖妖是小老鼠,人见人打。神女们恶作剧,合力拆了他的房子,让他和仙宠都没有藏身之处。 从那时开始,他开始痛恨女人,认定天下女子都是蛇蝎心肠,在心中埋下了仇恨的种子。他不止一次告诉自己,总有一天要报仇,将这些外表圣洁,内心丑恶的女子践踏在脚底下。 过了不久,山下的采药人找到一颗万年芭茅果,可以沉静丹田,提升功力。采药人拜见昆仑绝皇,说要将芭茅果送一个有缘人。 昆仑所有的内门弟子全部出动,希望成为受益者。因为得到一颗万年芭茅果,可以让他们的功力至少提升两阶。 来昆仑宗门的是一个年纪很小的凡女,十五六岁的样子,身穿布衣,说话时一双大眼睛笑眯眯的,只是脸上有一块难看的胎记。月冥躲在人群中,见到这名少女的时候,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正是救了妖妖的采药女,她的名字叫羲儿。 六圣绝皇告诉羲儿,只要她将芭茅果献上来,就以十万灵石交换。羲儿沉默不语,她的目光在众弟子中寻找,最后落在一个最不起眼的弟子身上,她笑着将芭茅果给了月冥。 月冥不顾众弟子杀人一般的眼神,当场吞吃了万年芭茅果,纳气几个周天之后,立刻突破了九阶功力,只差一线就炼成元君之阶。 六圣绝皇丢了颜面,十分恼怒,命人将羲儿软禁起来,让她说出采集芭茅果的地方。 不管如何威逼利诱,羲儿什么也不肯说。六圣绝皇失去耐心,将她浸入有毒的丹水中,羲儿脸上的假胎记脱落,竟是一个绝艳无双的美人。 她的美丽超出了仙族神女,六圣绝皇喜欢上她,决定将她带回昆仑宫,做一个专宠的修炼炉鼎。 月冥不忍心羲儿受困,冒险将她救走,然后让她远远离开,并且告诉她,从今往后两人互不相欠。 六圣绝皇震怒,将月冥逐出昆仑,他从此被仙族除名,成了一个四处游荡逃窜的叛徒。 仙族布下天罗地网抓捕他,为了保住性命,月冥决定独创一套功法,用最短的时间修炼神君。 妖妖逐渐长成一只巨型蝙蝠,它昼伏夜出,每一个夜晚从山洞里飞出来,协助月冥尝试修炼吸纳功法。仅用了一年的工夫,他悟出了吸食人血和传承功力的月冥仙法。 羲儿担心月冥,于是在他修炼居住的山洞附近,建了一个茅草屋,每天进山采药,帮他寻找用来修炼的仙草灵花。 修炼月冥仙法越来越难,月冥的身心受尽痛苦的折磨,功法渐渐影响了他的心智,他时常走火入魔,头脑不清。 但他不能停止修炼,如今变成这副模样,全都因昆仑所害。他一次次拟定复仇计划,要亲手杀掉六圣绝皇,灭了昆仑的上神和神君,成为下一代的昆仑绝皇。 于是他更加努力,拼命修炼,以吸食人血提升功力,终于有一天压制不住体内魔性,浑身血液倒流,疯癫一般冲进了羲儿的茅草屋里。 月冥神志不清,残忍地霸占了羲儿,却意外发现体内的魔性被控制住,而他的功力陡然大增。 他不知道羲儿是什么样的灵根体质,但对她略感内疚,将一柄柴刀递给她,“如果你恨我,可以杀了我。” 羲儿流泪摇头,“我不恨你。”茫茫的黑夜中,她一个人跌跌撞撞冲进了密林。 她心中痛苦不堪,不想用这样的方式跟月冥在一起。因为月冥并不爱她,他用尽手段伤害她,只为了修炼仙法。 她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一个人默默死去,此生不再牵挂月冥,她纵然死了,便也无怨无悔。 羲儿一路狂奔,却在树林里看见遭袭的巫族阿木王子。她想临死前可以再救一个人,于是将阿木的衣裳披到身上,引开了追兵。 她救了阿木一命,自己却落入捕兽的陷阱中。 原来六圣绝皇想得到巫族的“万毒宝典”,所以阿木王子回程路上派人袭击。阿木逃过一劫,回到巫族后,很快继位成了巫灵王,他拒绝一切前来和亲的贵胄女子,因为忘不了那个舍身救他的少女。 那天晚上,他在火光中看见羲儿的脸,一双大眼睛中都是泪水,充满了痛苦和绝望。 他思念成伤,很想找到她,纵然寻找一生,也不负此心。 羲儿在捕兽的陷阱里几乎饿死,在最后的困顿中,丹田中突然旋转起来,疯狂地吸纳四周的灵气,无极玄女复苏重生。 她飘舞着长发飞出陷阱,一道道阳光照在她脸上,美丽绝伦,清秀脱俗,附近的鸟兽纷纷聚集而来,目光崇敬地望着玄女。 羲儿抬眸而望,看见了目瞪口呆的月冥。 月冥得知了玄女重生的秘密,于是将羲儿软禁在山洞里,成了他修炼用的炉鼎。每当他走火入魔,痛苦不堪,浑身战栗,羲儿就将他紧抱在怀里,说道:“月冥,你不要怕,我一直陪着你。” 不知有多少个夜晚,他在羲儿怀中沉沉睡去,仿佛找到了一个安静的栖息之地。那里有阳光,溪水,蓝天,鸟鸣声,他跟羲儿牵着手,四处奔跑,欢快地笑着。 月冥以无极玄女修炼,很快突破了神君之阶。在短短三年之内,将月冥仙法修炼到极致,独创了属于自己的传承。 羲儿渐渐沉默,时常双手抱膝,呆呆地望着洞外。 月冥知道她心里一定恨死他,但他也十分坦然,等到踏平昆仑的那一天,她想要什么东西,他都可以拱手相送。 他认为这是一场公平的交易,他用羲儿当炉鼎修炼,也给了她一个攀附仙族的机会,否则她一辈子永远只是平凡的采药女。 在他眼中,女人都是极其势利的,只喜欢倚靠强悍有力的男子,女人邀宠献媚,做出种种小聪明,无非是想要一生荣华富贵。 荣华富贵在他看来尽是粪土,不管羲儿想要多少,他都能给得起。 但是有一天,羲儿对他说:“月冥,我不恨你,我只希望你做一个好人。”她的目光极其纯净真诚,让他心中升起压抑不住的愤怒,“这世上没有一个好人,只有强者和弱者的分别,强者可以为所欲为,弱者就要任人侮辱践踏。等我成为仙道界第一上神,定要把仙族十二门统统灭成灰烬。” 羲儿失神问他:“月冥,这样做,你很快乐吗?” 月冥笑得十分阴邪,“现在还没有快乐,待我杀了六圣绝皇,夺取昆仑统领之位,我一定会无比快乐的。” 羲儿眼中闪动着亮晶晶的光芒,嘴角挂着笑容,说道:“月冥,做你的修炼炉鼎真的很痛苦。其实我可以杀死自己,但是我没有这样做,你知道什么原因吗?” 月冥轻蔑地看着她,“因为你也想利用我,得到富贵名位的好处。你放心,等我统治了仙族,灵石丹药,绫罗绸缎任你拿多少都行。如果你还不满意,我可以封你一个仙妃的名位。” 羲儿双眸一颤,眼中滚出两道泪珠,轻声说道:“月冥,我能忍到今天,只有一个理由,就是因为我喜欢你。” 月冥极其震惊,他根本不信羲儿说的话,“胡说八道!我这样一个破落不堪的男人,无权无势,被仙族驱逐,身上连一块灵石都没有,你为什么喜欢我?” 羲儿眨了一下眼泪,确定地点头,“最初帮你救妖妖的时候,我就喜欢你,想跟你在一起。” 月冥觉得这是天底下最可笑的事情,那时的他穷困潦倒,面黄肌瘦,是昆仑最底层又最不起眼的弟子。所有少女看向他的眼神中,都充满了蔑视和嫌弃,恨不得皱眉捏鼻子避开他。 羲儿居然说从那时起就喜欢他,这怎么可能,她是一个笨蛋吗? 她怎么可能在茫茫人海中一眼看见他,明白他的不甘,了解他的痛苦,知道他有朝一日必然成为顶天立地的人物? 他有能力统治整个仙道界,这样的野心和潜质,她怎么可能未卜先知! 羲儿问他:“月冥,你喜欢我吗?” 她眼中的泪水让他十分厌恶,这女人故作可怜惹他同情,无非是为了得到更多的好处。他反感她的楚楚动人,好像一个纯真善良的小东西,让他心底生出罪恶感。 他登时心烦意乱,反手扯住她的长发,狠狠甩了一巴掌,“我不喜欢你,永远都不会喜欢你!” 月冥拒绝相信羲儿,他更愿意接近妖妖,一个黑蝙蝠的仙宠,让他感觉有一种贴心的安全。 从此以后,他只跟妖妖在一起,日夜不分开。以他如今的功力,已经不再需要炉鼎,可是羲儿并没离开,心甘情愿住在山洞里。 这样的举动让他更加确定,她是在押宝,将来想从他身上得到好处。 羲儿十八岁的时候,巫灵王在一个破烂的山洞里找到她,将一支金仙孔雀翎钗戴到她头上。 她无与伦比的美丽,令巫灵王心颤神摇,痴恋不已,“羲儿,跟我走吧。” 月冥出现在他们面前,如今他已经突破神君之阶,不必再躲避任何人。于是他十分坦然地跟巫灵王做了一场交易,用巫族的“万毒宝典”交换羲儿。 巫灵王点头同意,在他的心中,世间所有的宝物都不如羲儿可贵,他交出了“万毒宝典”,想要带羲儿回巫族。 羲儿临走时,泪光闪闪,她转头问道:“月冥,这样做,你很快乐吗?” 月冥面无表情,点头道:“万毒宝典对我更有用。”他的目光充满嘲弄,“你不是说不离开吗,见巫灵王有权有势,你就动心了吧。” 他的笑容有些清冷自嘲,“这样也好,你从此跟着他,就不必受苦,可以拥有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而我的敌人是整个仙族,说不定没打败昆仑,就已经死了,到时候你什么也得不到,还不如跟巫灵王走。” 这是他的真心话,将羲儿交给巫灵王,也算给她一个好归宿,从此不再觉得亏欠她。 羲儿默默点头,说道:“我知道阿木哥哥是好人,月冥,我希望有朝一日,你也能变成一个好人。”她骑上巫灵王牵来的灵兽坐骑,头也不回地走了。 月冥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单薄的身形映在夕阳里,有一种无奈的酸楚。他突然感觉心里被掏空一般,仿佛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 当晚他喝了很多酒,回到山洞的时候,突然惊呆住,发现一名赤身的少女躺在面前,面貌如花,媚眼醉人。 “我是妖妖。”幻化人形的黑蝙蝠开口说话:“月冥,你喜欢我吗?” 月冥的脑子乱成一团,顿时无数记忆汹涌而来,他仿佛听见羲儿颤抖的声音,“月冥,你喜欢我吗?” 他的心紧紧揪起,痛苦万分,突然意识到从今以后再也见不到羲儿,再也听不见她在耳边细语,“月冥,你不要怕,我一直陪着你。” 如果羲儿是真的喜欢他呢,如果她就是那么纯真,像一个傻瓜似的爱他,没有功利心,不是想利用他,不为富贵名位,只是在茫茫人海中一眼望到他,就深深爱上他。 如果真是这样,羲儿就是他一生中最珍贵的宝物。 月冥开始害怕,无尽的恐惧席卷了他,随手将一件黑色袍子扔给妖妖,歇斯底里喊道:“我不喜欢你。这辈子我只喜欢一个女人,就是羲儿!” 他疯狂地跑出去,想要寻找羲儿,那一刻什么也不重要,他可以不要仙族,可以放弃一切,但他想要羲儿。 月冥从仙族各门派一路杀过去,等他到达巫族的时候,已经踏平仙族一半的领地,白骨堆积,血流成河。月冥仙法所向披靡,吸走了无数修炼者的传承功力,月冥几乎已经成魔,但他到了巫族,却也找不到羲儿。 他逡巡了半年之久,直到在一个山洞里找到醉醺醺的巫灵王,曾经满怀希望的年轻人,早已痛不欲生,在他的獠牙面具之下,是一张扭曲苍白的脸。 他说羲儿走了,她宁愿自己回到深山里,做一辈子的采药女,也不会爱上巫灵王。 他百般无奈,不管使出什么办法,也无法得到她的心。 分离时,羲儿向巫灵王要了一只小貔貅仙宠幼崽,说不想一个人孤孤单单,没有陪伴。 巫灵王问道:“羲儿,你为什么不选我?为什么宁愿带着一只仙宠离开,也不愿意跟我回巫族?” 羲儿微笑回答:“阿木哥哥,因为我先遇到月冥,这一辈子,我只爱他。”将金仙孔雀翎钗还给他,“谢谢你,阿木哥哥。” 她转身离开,再也没有回头。 ———— 第95章 仙族阴谋 卷书上的历史故事娓娓道完,月横塘黯然垂下手,一卷绢帛“啪”地掉在青石地上。 他目中隐隐含泪,抬头望向紫宁,脑海中浮现出十万年羲儿的样子,苦难而又忍耐,柔弱而又坚强。 一时间心中难以自持,只觉得重新回到十万年前,紫宁与羲儿合为一人,他满腔的内疚与自责,想要宣泄出来,却是无处倾诉。 紫宁的长睫毛颤动两下,这样痛苦的故事她不想再听第二遍。往事已过,该放下的总要放下,前生的一双爱侣都化作烟尘,不必睹物思人。况且站在她面前的是月横塘,不是大魔头月冥。 随即嘴角一抿,眨眼问道:“塘哥哥,这故事就说完了吧?”羲儿和月冥后来怎么样了,都不必再说。总之是一个悲伤的结局,羲儿杀死月冥,然后自杀而死,巫灵王无比痛苦,了此残生。 似乎每一个人都有无法解脱的苦衷,月冥死了,羲儿和巫灵王也做出牺牲,他们三人都很不幸,那到底谁得到好处? 突然间她对仙道界的争斗十分厌恶,仙族与道族、仙族与巫族、仙族与天妖,千万年间斗个没完没了,无辜者死伤无数,究竟是为了什么? 月横塘听她一问,回过神来,微微点头道:“书卷上只写了这么多,看来记载故事的人对仙道界的往事十分了解。” 紫宁很快从羲儿的角色中跳出来,不解问道:“那他写了这么多故事,有什么目的呢?” 虽然她是玄女重生,但记忆中关于羲儿的形象并不多,仿佛只有朦胧一片的往事。月冥的无情与残暴,她更是一件也不记得。所以听了羲儿和月冥的爱情故事,就犹如是一个旁观者,虽然凄美哀伤,但没有亲身经历的切肤之痛。 叶涟女弯身捡起绢帛,翻看了两下,蹙眉摇头说道:“故事只写了一半,后面就没有了,这又是什么缘故?”看到卷尾的署名是姬史,不禁愣了一下,“姬史曾是仙道界有名的浪子散仙,据说还是古往今来第一才子……” 话没收完,涂濛早已不耐烦,抢过绢帛往锦盒里一扔,说道:“管他什么第一浪子第一才子的,他写这些东西放在铜镜困阵里,究竟干什么用的?” 他被铜镜困阵、黑蝙蝠、妖花、锦盒这些神秘事情搅得头昏,只觉得此人故弄玄虚,如今他们困在阵法中,却找不到出去的线索,这让他又急又烦。 月横塘抽回思绪,从往事中挣脱出来,目光望向墙面上的铜镜,淡声说道:“后面的故事,不在书卷上,而是刻在墙壁上。” “墙壁上?”涂濛一愣,“刻在什么墙壁上?” 叶涟女恍然大悟,一双眼睛发亮,叽呱说道:“我们在困阵外面看见的浮雕壁画,仙族联合攻打月冥,羲儿获得玄女传承,杀死月冥,这才保住了仙道界。那整片墙上的壁画都是姬史做的,不愧是第一才子,他果真有些本事。” 眼神一瞥月横塘,抿嘴说道:“月冥当年养了一只黑蝙蝠仙宠,究竟跟天妖有什么关系,你肯定知道得最清楚。” 月横塘嘴唇紧闭,并没有说一句话。所有的事情都历历在目,但过去的伤痛再重新揭出来,只会留下更深的伤。 紫宁明白他的心情,连忙解围道:“叶姑娘,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月冥称霸仙道界三百年,这期间一定发生了很多事,塘哥哥怎会知道得一清二楚。再说了,十万年前的恩怨都已经过去,咱们深究也无益,还是想一想眼前,要怎样离开困阵。” 叶涟女眼珠一转,阴阳怪气道:“紫宁,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是偏袒他。当年月冥怎样对待羲儿的,你难道都忘记了?” 紫宁转眸看她,微微一笑道:“我是紫宁,不是羲儿,塘哥哥也不是月冥。”停了片刻又道:“月冥曾经是大魔头,但他已经死了十万年,不管好事坏事都烟消云散了。如今我们要对付的是天妖,不必什么事都牵扯到月冥身上。” 叶涟女仇恨天妖,对月横塘也有偏见,她听了姬史记载的故事,总觉得天妖与月冥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因此不理会紫宁说什么,只瞅着月横塘笑道:“月冥的仙宠叫做妖妖,一只巨型黑蝙蝠已经化成人形,难道就是铜镜里的黑衣女子?” 天妖是巨型蝙蝠一族,妖妖也是化形的黑蝙蝠,如果二者没有一点关系,那才真是奇怪呢。 “我明白了。”涂濛双手拍巴掌,一惊一乍地叫道:“铜镜困阵一定也是姬史布下的。姬史虽是一介散仙,但与昆仑仙族关系密切,他不想让黑蝙蝠出去作恶,所以布阵困住妖妖。” 紫宁皱一下眉头,对这种解释十分不满,“他为什么要困住妖妖?当真是莫名其妙。月冥已经死了十万年,连他的仙宠也被困在昆仑峰下,仙族的人这样做,也太过分了吧。” 她对仙族没有什么好印象,除了月横塘和东陵,她遇到的梓绮、静霄、菡樱白,还有那些仙族神女,似乎都是刻薄之人。也难怪华瑶女帝宁可下嫁道族发鸠帝君,也不愿留在蜀山仙族当掌门,而云祖更是叛离蜀山,当一个散游的野仙,必是忍受不了仙族的虚伪和残酷。 涂濛连忙说道:“仙族困住妖妖,也是为了防备再出现月冥之患吧。”说着偷看一眼月横塘,虽然绝皇不是月冥,但两人终究是前世今生,连长相都一样,因而他总有一种怪异的感觉,好像月横塘会随时变成月冥。 紫宁更是恼怒,双眉一挑,忿然说道:“这是什么意思,仙族如果担心月冥祸害仙道界,为何要温养魂魄让他重生,又让塘哥哥做昆仑绝皇?” 她目光闪动,透出一点湿润,替月横塘感到委屈无奈,“难道昆仑没有继承人了吗,非要月冥转世重生来做绝皇?或许仙族想让塘哥哥为月冥赎罪,费尽心机折磨他一生,这样不是太残忍了吗!” 涂濛在昆仑当了几千年的战神,一定知道其中的缘故,紫宁重重喘一口气,忍不住问道:“涂濛,你说说看,到底是为什么,昆仑为什么不能放过月冥?” 她突然觉得,宁愿月冥永远死去,身体伴着魂魄,灰飞烟灭,永不复生,那样才是最好的结局。 虽然她从此见不到他,但她知道月冥能得以安息,不必再卷入仙道界的争斗,复兴仙族的重任,也不会压在月横塘肩上。 涂濛被质问得红了脸,抬手挠一挠脑门,支吾着说不话来。 他天生是一个直率的性子,心里藏不住事情,听紫宁这样一问,回想起当年昆仑众长老将月冥尸骨带回来,用烈焰温养月冥的魂魄,历经十万年的煎熬痛苦,使他重生,变成了月横塘,似乎仙族并没安什么好心。 隐隐觉得此事很不简单,这里面也许真有不可告人的阴谋。 只听叶涟女冷笑一声,漠然说道:“仙族的人向来如此残忍,道貌岸然,一身假惺惺的酸气,都是自私自利的小人。当年与天妖大战,若不是他们趁机捞好处,临阵脱逃,苟且偷生,我罗浮山弟子也不会全军覆没!” 涂濛讪讪说道:“叶姑娘,你也是仙族后裔……” 叶涟女双目一瞪,打断他道:“谁稀罕做仙族后裔,如今的仙族门派,蝇营狗苟,见利忘义,连普通凡人都不如!” 她对仙族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恨怨,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出生在巫族,做一个平凡的巫族女子,轻松坦荡地活着,比做仙族神女快活得多。 月横塘点头,徐声说道:“那一场大战,确实是仙族门派各有企图,才让天妖趁虚而入,各个击破。等到仙族十二门反应过来,却是大势已去。仙族沦落到如今的凄凉地步,也因贪心不足,才会自食恶果。” 往事又在脑海中扫过去,到处是鲜血白骨,死人尸体堆成小山一般。 他紧捏住拳头,极力压制悲伤的情绪。 半晌抬起衣袖,默默拉住紫宁的手,将她温柔拥入怀中,“既然我已经是昆仑绝皇,就应该担负仙族的责任,与天妖对抗到底。” 抬眸轻抚她的发鬓,然后注视着她的双眼,淡淡微笑道:“你不必为我担心,仙族长老费尽心力让我重生,不管有何种目的,我都心甘情愿接受。如果不是这样,我又怎能见到你,如果见不到你,生也好,死也罢,任何事都没有意义!” 紫宁心中一颤动,紧紧抿住嘴,不让眼泪流下来。 仙族有什么阴谋诡计,她已经管不了那么多,只是从今往后,她要与月横塘在一起,永远都不分开。 上一世爱的太苦,这一生要弥补回来。 叶涟女翻一个白眼,没好气说道:“快点想办法,看看怎样出去,等到了安全的地方,你们再亲热也不迟。”抬头看向殿顶妖艳的花形图案,自语叹道:“我的叮当还挂在上面,那是罗浮山的传世宝物,不能就这么丢了。” 殿顶梁柱距地面有四五丈高,如果他们功力还在,只要施展一个飞身,就可以拿回铃铛。但看现在的情形,除了紫宁以外,谁也不可能爬到那么高的地方去。 叶涟女转眸看向紫宁,挤了一个媚眼,咯咯娇笑道:“妹妹去帮我取回铃铛,我以后保证不再谋害月横塘,小叶子一言九鼎,说话算数。” 紫宁抬手试一下高度,露出思索的表情,说道:“这也不难,我只要学了天罡步伐,就可踏真气飞上去。就算这法子行不通,用风刀砍断那一根细梁柱,也能把铃铛取回来。” 话没说完,涂濛瞪起眼珠子,点头道:“法子还有很多,紫宁姑娘用蓝玄玉镯和玲珑羽扇,也能飞上去。” “不行!”月横塘一摆手,目光抬起,注视到殿顶的花形图案上,“那些妖花是活的,知道我们打什么主意,故意将铃铛挂在上面,就是想引紫宁去拿。” 漆黑发亮的眸子转动一下,悠声说道:“这大殿中一定有别的蹊跷,否则布设如此复杂的阵法机关,实在说不过去。” 他这样一说,几人都觉得有道理,于是四处仔细查看,但大殿空荡荡的一览无遗,除了方形檀木桌子和一个锦盒,似乎没有别的东西。 紫宁面对一堵青石墙壁站着,抬手轻抚上面一条条白色的划痕,忍不住问道:“你们看,这些痕迹是怎么回事?好像是用爪子挠出来的。” 三人都凑上前去,月横塘之前就发现了这些抓痕,只见一道道白印子向墙上挠去,攀爬到一半又滑下来,反反复复许多次,抓痕永远停在墙壁中间的高度,再往上一点就没有痕迹。 这时白球从紫宁的帽子里钻出来,骨溜溜瞪着小眼珠子,小爪子指着墙壁的划痕,啾啾叫道:“妖妖,是妖妖。” 几人顿时愣住,一直以为白球胡言乱语,嘴里随便说了什么妖妖,他们也没在意。此刻细想,妖妖就是月冥养的仙宠,白球也是一只仙宠,难道它认得妖妖? 一想极有可能,白球曾经是羲儿的仙宠,它与妖妖熟悉,这一点也不奇怪。想到这里,几人的眼神都变了,紧接着目光都聚在墙上的抓痕。 妖妖是一只巨型黑蝙蝠,这些爪子划痕是她挠出来的?她真的困在铜镜里出不去? ———— 第96章 秘密揭开 几人登时感觉一片混乱,根本想不明白什么缘故。 月横塘仰头盯住殿顶的花形图案看了半晌,忽地抬袖一挥,转头说道:“此事不能心急,最好保持镇定,仔细想一想有什么疏漏之处。” 殿内的两条出口通道都被铜镜挡住,用蛮力是出不去的。但他直觉这大殿的机关设计得十分古怪,一定有特殊的用途,只要把关键之处找出来,就能逃出生天。 心中隐约有一处怪异没说出来,这些机关阵法藏在昆仑峰底,而他是堂堂的昆仑绝皇,早已得到数万载的传承,可竟然不知道昆仑有这样一个秘密。 如果连绝皇都闻所未闻,就说明这个阵法十分久远,至少在他的传承之前就已经建成。 紫宁点头说道:“铜镜阵法中有很多可疑之处,咱们都列出来,看看究竟有什么目的。” 当即几人围在方桌前,冥思苦想,把一路过来的疑点都说出来。紫宁从蓝玄玉镯中拿出纸笔,将这些逐一记下。 这笔墨纸砚本是她收在储物镯子里,随时准备练字用的,没想到关键时刻派上用场。她卷起衣袖,嘴里念叨:“阵法中除了妖花,没有别的致命暗器,这十分可疑。”于是在竹纸上写下:“暗器可疑。” 抬头看一眼叶涟女,问道:“小叶子,该你了,有什么想法?” 叶涟女的目光飘向青石墙壁,蹙眉说道:“那些抓痕是向上爬的,我看啊,殿顶上一定有什么古怪。” 紫宁一点头,歪歪扭扭写下:“殿顶可疑。” 月横塘微微低头,将姬史记载的绢帛书卷拿在手中,“这史书放在如此明显的地方,目的就是想让人看到,但为何要藏在锦盒里,而且周围还设了阵法?也就是说,这些史书能让一些人看到,但不允许另外一些人看。” 紧接着他拿了一只笔,在竹纸上写写画画,说道:“我们一路上非常顺利,几乎没遇到障碍,又轻易打开了锦盒,取出绢帛书卷。但如果换一批人,可能不会这么容易。”写完之后呈给几人看,又道:“打开锦盒需要特殊条件,先要认得千年火檀木和寒冰瓷,还要了解一阴一阳相生相克,并且只有灵火能打开盒子。” 紫宁咬了一下笔杆,说道:“我明白了,有这样条件的人,非是昆仑绝皇不可。”低头默默写道:“绝皇和锦盒可疑。”随即目光瞅向涂濛,问道:“你说呢,还有什么?” “这阵法原本就不对劲。”涂濛双手搓在一起,瞪起眼珠子说道:“阵法看起来规模不小,一定是历代绝皇和长老们授意的。但困阵明明是为了对付敌人,谁把一个厉害阵法建在自己家里,这不是跟昆仑本门过不去吗?” 紫宁点一点头,“哦”了一声,“有道理。”接着在纸上写下:“困阵可疑。” 将最后一字写完,她抬起头皱眉道:“把这五件可疑的事列出来,你们看看,脑子里清楚多了。”写好的竹纸平铺在方桌上,上面列出了五件事。 暗器,殿顶,绝皇,锦盒,困阵。 “这些一定是关键所在,赶快想明白才行。”紫宁指着“暗器”二字说道:“设阵的人,似乎并不想伤害我们,所以阵法里没有暗器,否则咱们早没命了。”这么诡异的地方,如果到处设置暗器,死几个来回都有可能。 月横塘眯起双眼,缓声说道:“只要进到阵法里,立刻失去功力,任何仙术也使不出来。布设阵法的人坚信我们逃不出去,所以无需使用暗器。” 叶涟女眨一眨眼说道:“他设这个阵法,就为了困住我们?那有什么好玩的,当真无聊至极。” 紫宁“嘶”了一声,转动莹亮的眸子,问道:“虽然失去功力仙法,但毕竟都是修炼之人,不吃不喝也可以活很久。如果我们出不去,又死不了,那会做些什么?” 叶涟女媚眼一勾,抿嘴笑道:“你难道想告诉我,你跟绝皇在这殿里长久住下,生几个娃娃?”随即抛一个媚眼看月横塘,撇嘴一哼,“我才是绝皇的仙妃呢,生娃娃的事也轮不到你。” 紫宁登时脸红,“呸”了一下,“小叶子,你胡说什么。”月横塘将她拉到身边,朝叶涟女淡然说道:“你一路蓄意挑衅,又把我们引入阵法,这便十分可疑。铜镜困阵虽然厉害,但我和紫宁一定能出去,如果你非要捣乱,把你留在阵法也无妨。” 叶涟女登时双眼一瞪,冷哼几声,不再说话。 一时气氛有些尴尬,涂濛心烦意燥,骂道:“老子把这破地方全砸了,看他要闹什么鬼?” 月横塘微一抬手,打断了他的叫骂,蹙眉说道:“依照常理推想,布设阵法的人,必是希望我们找到这个大殿,然后将锦盒打开,看到卷书里的故事。” 紫宁双手一拍,点头道:“塘哥哥说的没错,卷书里记载的内容一定很有用,他想让我们知道故事缘由。”说着扬起脖子,抬手一捏下巴,又道:“而且他担心我们不感兴趣,所以在外面雕刻了满墙的壁画,引得我们关心此事。” 涂濛不明所以,“十万年前的事,要关心什么?既然想让人知道,不如把史书公布天下,何必搞得这样麻烦?” 月横塘突然想到一件事,神色有些迷惘,于是对几人讲了一个十分离奇的故事。 昆仑仙族曾经有一个奇才,精通天地易数妖变,但为人十分阴鸷刻毒,谋划称霸仙道界。他三千岁的时候推算自己命有大劫,于是偷偷造了许多铜镜,布设阵法,试图利用卦形生门遁避。果然铜镜造好之后没多久,他遭受了仙族和巫族的联合围攻,最后被巫族封进玄铁渊洞中。 而他准备好了铜镜,在渊洞内要一直等到阴年阴月阴日阴时,打算从镜中遁走。 当时那一代的巫灵王识破他的遁术,专门请来仙族多位神君高手,费了十年的时间,利用五行相克将渊洞生门堵死。又过了一万年,昆仑后裔弟子将玄铁渊洞挖开,发现洞内只剩下两截断腿,已经完全腐坏,却没找到此人的尸体。 此事令昆仑上下十分震惊,唯恐此人有朝一日回来报仇,于是放出谣言,不管谁吃了他的血肉,就可以长生不老,与天地同寿。此后,仙道界的修炼者如同疯了一般,到处寻找一个失去双腿的人,想吃光他的血肉。 紫宁听到这里,只觉浑身寒毛竖起,十分惊悚,忍不住问道:“有人找到他吗?这个奇才到底是谁?” 月横塘继续说道:“此人再也没有出现过,仿佛从仙道界完全消失了。至于他的名字,也没有流传下来,只知道曾是昆仑仙族顶尖的神君之一。” 涂濛的脸色有些难看,肌肉抽搐了两下,说道:“我听说过此人,我们四大战神曾怀疑游仙浪子姬史,正是此人改名换姓的。” 叶涟女连连惊呼,“这些铜镜阵法,就是当年那人要遁逃的宝物?” 月横塘点头,“如果姬史就是他,这里的一切都可以解释清楚。他出身昆仑,精通阵法和仙术妖变,而且造了很多铜镜,做逃遁之用。只是这些宝物施了世应、飞伏、游魂、归魂的爻理卦形,变幻起来非常复杂,仙道界几乎无人能解。此人将我们引入阵中,却不杀人,只让我们看十万年前的史事,目的是让我们替他做一件事。” 紫宁略微听懂了一些,连忙说道:“因为他失去了双腿,行动不方便,但又痛恨昆仑,所以想让我们帮忙报仇?” 叶涟女皱眉摇头道:“都是一派胡言,这怎么可能,昆仑弟子虽不成器,但绝对不会与本门为敌。” 紫宁猛地一惊,说道:“这也很有可能,如果这个弟子也恨昆仑呢?”她抬眸望向月横塘,两人的目光相触,都感到一阵战栗,同时想到了一个人:月冥。 月冥虽是昆仑弟子,但他十分痛恨昆仑仙族。 月横塘的喉头滚动两下,声音满是苦涩,“不仅是昆仑,当年攻击残害那位奇才的,是整个仙道界,有昆仑绝皇、仙族长老,还有巫灵王。” 这样说来,月冥称霸仙道界就十分古怪,他仅是弱冠之年,没有任何传承和功法,却独创出一套无敌天下的月冥仙法,资质再好,也不可能如此逆天。 但如果有人暗中协助月冥,让他获得了昆仑传承,然后创出一套仙法,这倒能说得通了。 涂濛突然看向月横塘,表情有些慌乱紧张,半晌说道:“绝皇,我老涂不会说话,但有些事情憋在心里难受,说出来你莫要见怪。” 月横塘定一定神,微笑点头,“但说无妨。” 涂濛是昆仑四大战神之一,身经百战,见多识广,资历比绝皇深得多。他的想法如果说出来,或许能解开昆仑隐藏的秘密。 涂濛涨红了脸,支吾了半晌说道:“当年老一代绝皇温养月冥的魂魄,其实仙族上下全都反对。那时昆仑有十几位嫡传神君争夺继承人,因而昆仑定下规矩,谁能铲除黑蝙蝠一族,就可以接任绝皇之位。” 他的目光中溢满了沉痛,低头说道:“十几位继承人离开昆仑之后,一个也没回来,全都失去踪迹。此事一直是困扰仙族的谜团,如今看来,他们都死在困阵中了。” 月横塘深邃的眸子一凝,问道:“为什么这样说?” 涂濛缓缓看向他,脸色忽地变得煞白,“因为当年老绝皇担心仙族内部争斗,所以请了一位游仙温养月冥魂魄,他正是姬史。那些失踪的继承人,一定被月冥仙法吸走了功力传承,所以你才顺利重生,而且一生下来就有昆仑传承!” ———— 第97章 姬史傀儡 涂蒙话中的意思,几人都听懂了,登时默不作声,怔怔地盯着他。如果姬史真是那个阴险的断腿人,他跟昆仑结怨已深,一定不会善罢甘休,非得将仙道界搅得血雨腥风,才算是报了仇。叶涟女抖一抖肩膀,有些惊悚的问道:“这样说来,月冥仙法是姬史创立的功法,月冥只是一个被人利用的傀儡?”“这也很难说,我们只是猜测而已。”涂蒙看了月横塘一眼,脸色有些难看,说道:“当年老绝皇受了姬史蛊惑,将月冥魂魄带回昆仑温养,已经有仙族长老怀疑姬史不安好心。但是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姬史并没有什么异动,时不时弹琴吹奏,编写曲谱史书,烹茶酿酒,种花养兽,倒成了仙道界颇负盛名的才子。”一直沉默不语的月横塘突然抬眸,问道:“如今姬史在哪里?”涂蒙摇头道:“一百年前天妖袭击仙族,老绝皇带领各洞府神君出战,昆仑当时乱成一团,没人留意姬史去了哪里。”停下看一看月横塘,又道:“那时月冥魂魄还在温养中,老绝皇临走时吩咐,如果与天妖大战,昆仑的神君都回不来,就拥立你做新一代绝皇,取名月横塘。”月横塘的心抽了一下,只觉得天旋地转,脑中嗡鸣不绝,连忙用双手撑住方桌一角,脸色变得极其难看。紫宁一把搂住他的胳膊,急声说道:“塘哥哥,此事与你无关,你一定要记住,你不是月冥,是昆仑绝皇月横塘!”这一点非常重要,如果月横塘被月冥的阴影困住,分不清过去和现在,很可能就会落入姬史的圈套。月横塘定一定神,平缓气息,沉声说道:“姬史设下这个陷阱,就是为了让我跳进来,听从他的驱使,帮他做事。”紫宁伸手将绢帛卷书拿起来,说道:“当年天妖攻击仙族,一定跟姬史脱不开关系。他害得仙族神君全部殉难,昆仑没有了继承人,只能由你做绝皇,然后他再一次控制你,助他统治仙道界。”月横塘缓缓摇头,“或许姬史没有称霸野心,他只是心怀仇恨,利用天妖破出封印一事,想让我们自相残杀,最后毁去整个仙道界。”叶涟女深叹一口长气,夸张说道:“姬史这大才子,也够可怜的,人家有才华,就招来昆仑的嫉妒,非要把他除灭不可。你们昆仑就是小肚鸡肠,没有容人之量,害得一个风流才子失去双脚,弹琴种花也失去乐趣,他心中怨恨也情有可原。”说着,一双媚眼在月横塘身上打转,撇嘴笑道:“我原以为月冥天才纵横,年纪轻轻独创一套月冥仙法,吸尽天下人的功力传承,称霸整个仙道界。谁知道这仙法出自姬史之手,月冥只不过是他打出去的幌子而已。”紫宁见月横塘脸色不好,似是十分沉痛,眸子立刻瞥向叶涟女,说道:“月冥是不是幌子,跟塘哥哥没一点关系。我倒要问一问你,仙道界寿命最长的人,活了多久?”叶涟女眉心一紧,说道:“只听说蜀山云祖寿命最长,活了十五万年,再有蓬莱丹枫长老,首阳燕坐长老,寿命都有十万年之久。”涂蒙“嗯”声点头,“除了仙族四大长老,寿命长的就数昆仑四战神了。”说着重重长叹一声,“当年的天妖大战,我们几人留在昆仑镇守,没料想老绝皇和诸位神君们都没回来。”紫宁双手搂紧月横塘的胳膊,说道:“原来云祖师父寿命最长久,过了十五万年。这样看来,如果姬史从十几万年前一直活在现在,恐怕也快油尽灯枯了。”目光扫视大殿四周,“他受过重伤,身体状况一定很糟糕,不管这些年躲在什么地方,都活不久了。”月横塘一双漆黑的眸子闪动,脸上终于露出一抹淡淡笑容,说道:“姬史年纪大了,又没有双脚,只能藏在自己布设的阵法中,暗中指使天妖对抗仙族。本来一切可以按部就班,神不知鬼不觉,一点点吞噬仙族,但是他等不及了,因为寿命将尽!”涂蒙突然好像想起来什么,猛地一拍巴掌,“绝皇的意思是,菡樱白是姬史的手下,听从他的命令指使?”叶涟女“啊”一声叫起来,“怪不得菡樱白练成了女帝之阶,原来有一个狠角色在背后撑腰。我就说嘛,从前她只是蜀山一个女弟子,既不是四大族姓后裔,也没有过人的天资禀赋,这样不起眼的人物,怎么一下子就成了蜀山掌门?”这一关节打通,许多扑朔迷离的事情都迎刃而解,菡樱白会使月冥仙法,也就没什么奇怪的。月横塘心中还存留了一些疑惑,但眼前没工夫细想,只等逃离困阵之后,再认真琢磨一番。他转头问紫宁道:“你记下的五个可疑之处,还有哪些没解开?”紫宁连忙展开写字的竹纸,说道:“暗器,殿顶,绝皇,锦盒,困阵……这五个可疑之处……”叶涟女抬手向上一指,“还有殿顶上!”涂蒙点头道:“假如姬史一直藏在昆仑峰底的镜阵中,等绝皇落入他的陷阱,那么墙壁上那些爪痕,就不该是他自己留下的。”叶涟女白了他一眼,“你看清楚了,那不是人手,是锋利的爪子挠出来的。”月横塘转头看向紫宁,两人目光触碰一处,异口同声道:“是蝙蝠!”紫宁登时眼睛一亮,抢着说道:“姬史并非独自一人活在镜阵中,还有另一个黑衣女子陪他,很可能就是黑蝙蝠妖妖。”急促地喘了两口气,又道:“月冥死了以后,妖妖可能被姬史抓住,困住镜阵里出不去,所以她想从殿顶逃走,爪子才会在墙上挠出痕迹。”涂蒙摇头好像拨浪鼓一般,说道:“紫宁姑娘,这不太可能。蝙蝠是会飞的,妖妖如果想飞上殿顶,抖开两翼就行了,用不着伸爪子挠墙吧?”紫宁很不服气,跑到墙壁去看了一眼,说道:“这很像蝙蝠爪子挠出来的,说不定妖妖的翅翼受了伤,飞不上去了呢。”她脑中浮现一个凄凉的场面,妖妖化身黑蝙蝠,双翼已经折断,耷拉到身体两侧,爪子挠在青石墙壁上,奋力向上攀爬。无论怎么努力,总是爬到高墙的一半就摔下来,一次又一次尝试,爪子却始终攀不到殿顶上。心中暗暗叹一口气,月冥留下的这一只仙宠,也是命运多舛,十分可怜。叶涟女十分好奇,仰着头问道:“紫宁,你的意思是说,出口在殿顶上?咱们想逃开镜阵,非得爬上去不可?”月横塘突然说道:“乱猜无用,试一试就知道。”说着将玲珑羽扇打出来,递给紫宁,“用真气驱动羽扇,送它上去看看情况。”紫宁接过扇子,将真气注入其中,念了一个咒语,“嗖”地玲珑羽扇腾空飞起,仿佛插上翅膀一般,直射向殿顶上。这时白球从紫宁披风帽子里爬出来,一见羽扇飞走,登时乐得直跳,啾啾叫道:“我也要飞!”两只小爪子一伸,紧跟着羽扇飞出去。紫宁急的跺脚,大叫道:“白球回来,上面很危险——”话音未落,忽见羽扇在半空转了一个弯,直接飞回她手中。几人顿时一愣,却看白球兴致勃勃奔着殿顶飞去,突然“砰”地一声,小脑瓜撞在什么东西上,立刻啾啾尖叫:“啊啊啊,疼死了,疼死了!”小爪子抱紧脑袋,卷着翅膀连翻带滚,踉踉跄跄飞回来,一头跌进紫宁怀里,哇哇哭叫道:“上面有墙,很疼……”“有墙?”紫宁见它头顶撞起一个大肿包,小眼珠里溢满泪水,噼啪往下掉,连忙帮它揉一揉,惊讶说道:“上面哪里有墙,我怎么没看见?”连忙抬头往上看,殿顶吊得很高,十几根铁线系住一个个油灯,向下垂着,闪出一团团暗黄的光芒。油灯就挂在他们头顶上,一伸手就能触摸到铁线。“是一个隐形防御罩。”月横塘蹙眉说道:“这有点麻烦,我们没有功力,防御罩破不掉,就无法到达殿顶。”白球哭了一阵,听月横塘说完,登时眼珠子一瞪,恼怒地叫道:“不是防御罩,是墙!是墙!”双翅振飞而起,朝着殿顶方向缓慢飞过去。这一回它学聪明了,因为那堵墙看不见,所以飞得小心翼翼,唯恐又撞上一次。紫宁见白球探头探脑,呼扇着翅膀绕着圈飞,一副贼溜溜的模样,不禁觉得好笑,将手中的玲珑羽扇向上一抛,说道:“给你拿扇子探路。”白球两只小爪子一伸,抱住了羽扇,眯眼咕咕一笑,屁颠屁颠往上挪着飞去。几人的目光都聚在它一团白绒身子上,突然听见“砰”的一声,白球爪子里羽扇向上戳到什么东西,发出碰触硬物的声响。白球十分得意,抱住扇子向上连敲了几下,“砰砰砰砰”声音不断,嘴里啾啾叫道:“是墙,就是墙!”说着一口獠牙呲朝月横塘,大有挑衅之意,显然对他刚才说是防御罩很不满意。防御罩是用仙术之一,以浑厚的真气织成一个密闭的防护网,隔断外界的联系,可以做到水火不侵,但始终是用真气凝结而成,并非一个硬物实体。白球知道防御罩是什么,它撞上的东西,根本不是防御罩的感觉,所以认定是一堵透明看不见的墙壁。紫宁顿时明白了,怪不得蝙蝠飞不上去,不是她的翅翼受伤,而是上面有一堵墙挡住了去路。蝙蝠都逃不出去,他们四人没有功力法术,更别想爬上殿顶。叶涟女垂头丧气,“看来白忙活一场,就算上面有出路,咱们也无能为力。”转身走到方桌前,将那绢帛卷书拿到手中,叹气说道:“巫族长老告诉我如何进入镜阵,我原本谋划拿走锦盒中的卷书,如今东西到手了,人却出不去了。”紫宁知道巫族诓骗叶涟女谋害月横塘,因而对巫族印象恶劣,说道:“小叶子,巫族想要这锦盒,为何他们自己不来,反倒让你冒险。如今你被困住了,更看出来他们没安好心。”叶涟女眉头一皱,不经意说道:“他们告诉我,只要跟绝皇在一起,就能离开镜阵,等出了困阵之后,再杀掉绝皇,带着他的头颅去巫族,就能找到对付天妖的办法。”眸子瞟一眼月横塘,幽怨说道:“眼下看来,绝皇也靠不住。”“你真是一个傻瓜。”紫宁气的直跺脚,“巫族说什么你都相信,差点让你害死塘哥哥!”叶涟女并非心肠很毒,只是性子有些偏激,容易被人挑拨煽动。叶涟女毫不在意,微微一撇嘴道:“这有什么关系,反正困在镜阵里出不去,怎么死都是一样的。”紫宁并不甘心,忍不住反驳她,“塘哥哥才不会死,姬史既然想利用他,就一定会让他找到出路!”叶涟女冷哼道:“你想得倒简单,要是绝皇不肯帮姬史的忙,照样困死在这里。”“不可能!”紫宁的目光十分坚定,“姬史只有这一次机会,如果错过了塘哥哥,他找不到更合适的人帮忙。他一定算计好了,等塘哥哥出去之后,想法子让他变身月冥!”她脑中灵台一闪,终于明白,这才是姬史的真正目的。月横塘绝对不会帮他报仇,更不会残害杀戮仙道界,但如果变身月冥,就一定会这么做。月横塘若要变身月冥,必须找到月冥留下的传承,玄女传承一定先出现才行。紫宁心里乱成一团,不敢再继续往下想,如果一切都是姬史设计好的,那么从镜阵中逃出去之后,会有更大的危险等着他们。无论怎么说,姬史不能将月横塘困在镜阵中,他们应该会找到出路离开。涂蒙挠一挠脑袋,迷惑地问道:“不对啊,如果咱们这些人中没有绝皇,却也打开了绢帛卷书,等逃出去之后,把姬史的秘密公布天下,人人喊打,他就藏不住了。”紫宁摇头道:“姬史的计划是,除非是绝皇,否则逃不出去。”但此事也颇为奇怪,绝皇丧失了功力法术,跟普通人也差不多,究竟有什么特殊之处,能让他找到出路?涂蒙还是不明白,双手抓头发道:“姬史不会亲自给绝皇开门吧,再说他在镜阵里躲了这么久,怎会认得谁是绝皇?万一开错门呢?”叶涟女抬袖往他身上一敲,甩一个白眼说道:“姬史怎么可能亲自开门,他敢过来,我小叶子敲烂他的脑袋!”紫宁低头沉吟,半晌说道:“一定是塘哥哥身上有什么奇特的地方,别人身上没有,所以只要他利用这种奇特,就能找到出口。”“奇特?”叶涟女眸子一转,登时露出妩媚的神色,低声说道:“紫宁,绝皇是一个男人,这算不算奇特?”涂蒙耳朵很灵,一下子偷听到,登时瞪起眼珠子,大声叫道:“叶姑娘,绝皇是一个男人,我也是,你没看见吗?”叶涟女瞥眼瞅他一眼,“就你,算是男人吗?”涂蒙“哇哇”跳起来,叫道:“我老涂若不是男人,谁是男人?你去打听打听,仙道界有谁不知道昆仑四大战神,老涂手中一柄伏魔铲,当年斩下多少妖孽的脑袋?”话没说完,叶涟女冷声打断他,“你是男人吗?是男人的话,当年天妖大战,你怎么躲在昆仑,当缩头乌龟不敢出去!”涂蒙登时语塞,涨红了脸,“你……我……”支吾了半天,却是说不过叶涟女。紫宁一看这样,连忙劝解道:“你们别争了,男人一定不是奇特之处,再想一想别的。”她看一眼闷声不响的月横塘,又转头看看涂蒙,嘴里嘟囔道:“两个都是男人,有什么不一样呢?”琢磨了半晌,抿嘴一笑,小声说道:“要说不一样的地方嘛,塘哥哥相貌英俊,洒脱不凡。”涂蒙脸上肌肉一抽,苦笑道:“紫宁姑娘,你莫不是想告诉我老涂,长相不英俊的人活该憋死在这里?”“我开玩笑的。”紫宁嘻嘻一笑,“姬史如果找仙道界第一美男帮忙,那准是对塘哥哥没安好心,活该他断腿断脚!”三人正争的热闹,却见月横塘抬手一挥,让他们停住。他的目光瞅着垂吊下来的油灯,伸手猛地拉住一根铁线,用力左右摇晃起来。涂蒙大为不解,问道:“绝皇,你做什么,难道从这铁线爬上去?我老涂这身子板,一根线肯定撑不住,没上两步就断线了!”紫宁想了一下,立刻明白他的意思,登时眸子发亮,拍手叫道:“铁线一直从殿顶垂下来,说明那透明墙上有很多小洞!” ———— 第98章 寻找出路 大殿中吊挂了十几盏微微发光的油灯,青锈发黑的古铜灯盏形态各异,仔细看过去,却是一只只翅翼扭曲的蝙蝠形象。灯盏里灌满了透明的火油,每一盏灯使用三根铁线系住,从高高的殿顶梁柱垂直而下。 叶涟女眼见月横塘将一根铁线扯下来,连忙向上看去,有些不解,转头问紫宁道:“上面的隔墙有很多洞吗,那又能怎样?铁线可以穿透而过,但那些窟窿太小,怕是连蚊子也飞不过去吧!” 她对紫宁说的这些不以为然,如今虎落平阳,比凡人强不到哪去,什么仙术也使不出来,遇到这样的境况就一筹莫展。 见月横塘将铁线扯下来绕在手上,叶涟女瞅了他两眼,摇头叹道:“绝皇,别妄想了。就算你功力未失,也不可能化作一股青烟,从那小窟窿里飘飞过去吧。” 涂濛也跟着她点头,“这确实有点困难,除非咱们变成一粒灰尘,不然还是飞不上那殿顶。” 月横塘淡淡笑道:“我们能出去,只是要想法子对付那些怪异的妖花。”说着转头看向紫宁,“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想到办法破阵了。” 紫宁眼眸一转,登时会意,高兴地扑进他怀中,激动笑道:“塘哥哥,你是说,我们可以用……” 话没说完,月横塘当即将她搂住,紧紧捂住她的嘴,紧接着朝涂濛使一个眼色,“有些事,不能让外人知道。” 叶涟女眼睛咕噜一转,眨了两下,露出一脸不满的表情,“绝皇,你说的外人是谁?究竟搞什么鬼,想要瞒住我?我小叶子可不是傻瓜……”刚话说到一半,涂濛在她身后挥出一掌,直接砍在她后颈上,她登时倒下,昏迷过去。 紫宁一惊,连忙转头问道:“塘哥哥,为什么打昏小叶?她也是仙族后裔。” 月横塘神色肃穆,嘴角表情坚毅,漆黑的眼眸闪出一抹精光,“清虚谷界是昆仑的至宝,不能轻易让外人知道。更何况小叶身份不明,形迹可疑,虽说是罗浮山神女,但对仙族怀有异心,不可不防。” 他们如果要通过上方隔墙那些小洞,安全离开镜阵,就得利用清虚谷界才行。 紫宁恍然点头,但想到他们来时五个人,如今只剩四个,少了一个人,顿时心里很不舒服,低声问道:“咱们这就出去吗,烛觞该怎么办,万一他困在镜阵里无法脱身,岂不是很危险?” 涂濛对紫宁担心烛觞十分感激,他半扶着晕倒的叶涟女,连声说道:“对对对,咱们不能把冰山脸一个人留在镜阵里,他没有功力,那些蝙蝠妖花什么的鬼东西,他一个也斗不过。” 月横塘抬头望向殿顶,忽地问道:“如果我们出去了,那只黑蝙蝠会怎样?” 紫宁见他问的奇怪,忍不住皱一皱眉毛,说道:“它也很想离开这里,希望我们带它一起走吧。” 涂濛对蝙蝠没有好感,立刻哼声问道:“我老涂跟它一点交情也没有,你们可别忘了,就是那一只贼蝙蝠使了阴招,设个铜镜阵把咱们困在这里,谁要带它一起走?它想得倒美!” 紫宁双手一拍,笑道:“老涂你说得对极了,如果它想跟我们一起离开,就必须用合适的条件作为交换。我有一种预感,烛觞一定被它抓了,扣在手里不放,只要咱们上殿顶打算离开,蝙蝠一心急,就会马上现身。” 涂濛恍然大悟,明白月横塘想设一个计谋引蝙蝠出来,好搭救烛觞。 事不宜迟,三人商议了一番行动细节,为了防止殿顶那些妖花发难,他们将十几根吊油灯的铁线扯下来备用,又把灯盏一个个收集起来,连同火油一起放入清虚谷界。 月横塘对破开镜阵很有信心,因为他知道姬史的意图,既然如此安排,就不会拦住他们离开阵法,至于那些诡异的妖花,还得三人齐心合力铲除掉。 说起来也是惭愧,如今三人中就数紫宁的本事最强,她可以驱使玲珑羽扇和蓝玄玉镯,也能用真气劈出几道风刀,时不时抛出几个真气团和火球。 紫宁轻念了一咒语,开启清虚谷界,涂濛背着昏迷的叶涟女先进去,月横塘拉住紫宁,刚要踏步而入,紫宁忽地停住脚,问道:“塘哥哥,你要带妖妖一起走吗?” 妖妖是月冥留下的仙宠,她做的一切都可能受了姬史指使,也许本性并不邪恶。他们走了之后,可能不会再回来,妖妖也就永远无法离开,被困阵中这么多年,也十分可怜。 但它又是一只黑蝙蝠,确实作恶多端,紫宁进了镜阵之后,险些被它害死。妖妖的事情让她心中很难抉择,于是问月横塘有何打算。 月横塘侧身转头,目光透出的神色略显清冷,半晌缓缓说道:“十万年前月冥作恶,妖妖相随,百年前天妖做乱,蝙蝠一族逃不开干系。” 他深呼了一口气,伸手将紫宁搂进臂弯中,“你说过,我是昆仑绝皇月横塘,不是大魔头月冥,以前的事情过去了,谁也不必再牵挂。月横塘的原则是,正邪不两立,黑白亦分明。” 他已经想得很清楚,十万年前的那一场悲剧,不应该再延续到这一生,将过去的事情全然忘记,全然放手,未来才有希望。 羲儿无论怎样,他都不必再内疚抱憾,因为那是月冥的依恋。这一世他是月横塘,心里深爱的,牵挂的只有紫宁,没有羲儿,更没有妖妖。 紫宁默默点头,忍不住勾住他的脖子,在脸颊上轻轻亲吻一下,露出笑容说道,“好,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目光闪动,深情地望着他,“塘哥哥,不管到什么时候,你永远都是一个好人。” 两人放下妖妖的事,一起携手踏入清虚谷界。登时一道灵气浮动起来,谷界转瞬间化作一颗肉眼不可见的微小灰尘,顺着吊挂的铁线向上飞荡,一直飘向殿顶的梁柱之上。 谷界慢慢升高,穿过透明墙壁上一个小圆洞,飘落到一根方形梁柱上。 三人在谷界中看到外面的情形,只见一簇簇妖花紧贴在殿顶上,花叶朵瓣密密麻麻重叠起来,连成一片毫无缝隙的华美图案,看上去仿佛艳丽的花形图案一般。 清虚谷界继续向上飘飞,三人盯着层叠的花丛,仔细寻找出口。尽管谷界已经缩小到犹如尘埃,但妖花一层层贴上殿顶,更是密不透风,连米粒大的缺口也没有。 涂濛着急起来,“都已经到了殿顶上,就是干瞪眼出不去,这该如何是好?” 月横塘抬眸向上看去,只见上方由八根梁柱首尾相接连贯,拼成一个八角形的殿顶,中间是一片片布满鲜艳妖花的图案。 他略一沉思,说道:“这殿顶很不寻常,用了卦形的六十四种变化排列而成。要是方位错了,怎么也找不到出口。” 昆仑仙族以阵法兵器闻名,这样的卦形方位对月横塘来说一目了然。涂濛瞅了两眼,也嘿嘿笑道:“这玩意难不住老涂,从坤卦开始定位,翻转两次寻到互卦的交叉线,再转一次找到离卦,生门出口就在那里。”他对卦形十分熟悉,很快就把关键的方位指出来。 紫宁根本不懂这些,听他说的晕晕乎乎,忍不住问道:“既然这么容易,就快点找出路吧。” 涂濛有些得意,笑着说道:“这姬史真是奇怪,弄了这么一个卦形,还用花朵遮遮掩掩,其实只要是昆仑弟子,谁都能破解出来,这不是多此一举,自找麻烦吗?” 月横塘沉吟片刻,摇头道:“昆仑阵法精妙,此卦形对我们来说并不难,但别的仙族如果不精通阵法,想破解卦形,恐怕要耗费一些工夫。所以在我看来,这些卦形并非要困住人,而是拖延时间。” “拖延时间?”紫宁惊声问道:“也就是说,如果不能迅速破解方位,就会遇到意想不到的危险?” “不错。”月横塘语气平缓说道:“姬史此人诡计多端,他变幻身份,隐藏在仙族中多年不暴露,可见心机之深。我们这一路没遇到危险,似乎太顺利了些,也许姬史另有杀招,都留在后面了。所以千万不能轻举妄动,先将离卦方位确定之后,再引开那些妖花,寻找生门。” 很快,月横塘推演一遍卦形生门,将出口的位置准确定出来,而涂濛则忙着将灯油浇在破布团上,做成三个结实火把,准备对付那些诡异的妖花。 一切安排就绪,月横塘和涂濛先踏出清虚谷界,去引动妖花,紫宁则趁机将谷界挪至出口处,随时可以逃出去。 三人悄悄靠近殿顶,忽地花形中传出一阵“咯咯”的怪笑声,紫宁躲在清虚谷界中,仍感觉浑身战栗发毛,不明白妖花为什么要笑。 月横塘暗觉不妙,招呼涂濛一声,两人从左右梁柱飞跳而起,伸手紧紧攀住殿顶的一根花枝藤蔓。 那些花枝十分平静,没有一丝颤动,仿佛沉睡了许久,他们拉扯的声音不能将花朵惊醒。 “接下来怎么办?”涂濛被寂静压抑的气氛憋的难受,但又不敢大声说话,悄悄问月横塘,“这些花不醒过来,咱们怎么找出路?” 正说着,只见月横塘脸色一变,呼声道:“小心你身后!”一根细长的花藤“嗖”地甩到涂濛脖子上,瞬间用力勒紧,使劲向后拖去。 涂濛左手举着沾油的火把,右手勾住殿顶一根藤蔓,来不及解开脖子上的花藤,登时勒得他脸色铁青发白。他身子往前一绷紧,差点扭断脖子,双眼一翻白,舌头就伸出来了。 月横塘眼见他危险,抬手将殿顶上一根铃铛腰带扯下来,这是叶涟女的宝物,他顾不了太多,甩出去铃铛勾住藤蔓的根部,单手用力一拽,“咔嚓”一声藤蔓断成两截。 涂濛的脖子一松,灰白的脸色顿时回血,“咳咳”的剧烈咳嗽起来,喘着粗气叫道:“我堂堂昆仑战神,被一朵花欺负了,忍无可忍!” ———— 第99章 大火逃生 花藤扯断,顿时无数花枝叶子被拉得簌簌乱抖,巨大的花瓣猛地伸展出来,一朵朵犹如磨盘大小的花心一开一合,蜿蜒爬到两人身上。 一根根藤蔓缠绕在腰间和大腿,犹如带刺的绳索一般越勒越紧,坚硬的倒刺扎进涂濛的肌肤里,让他又疼又痒,浑身发麻的感觉。 抬头看见月横塘身后一朵妖花绽放开来,弓起茎叶要吸住脑袋,涂濛惊得瞪着眼珠子,连声吼叫道:“绝皇,小心你身后!” 月横塘并不回头,瞳孔收紧,双脚用力蹬在一条梁柱上,猛地向前一荡,躲过背后妖花的袭击。但身子荡到一半,绑在腰间的藤蔓忽地往下一沉,停住向前的势头,直直向下坠去。 紫宁在清虚谷界看得惊心动魄,忍不住一声呼出来,眼见他双脚落进下面一朵仰头妖花的口中,没等拔脚出来,左右两朵巨大的花心瞬间扑上去,将他整个人遮盖得严严实实。 “快点火!”月横塘被几朵妖花覆盖,用力拉扯缠在身上的藤蔓,埋在花瓣里闷声喝道。紫宁知道不能耽搁,立刻“嗖嗖”弹出两个火球,从谷界中射出去,将涂濛手中沾满灯油的火把点燃。 “呼呼”的火光冒起来,涂濛持着火把往前一伸,骂道:“姬史你这个阴险的死瘸子,养出来的花也是一大祸害。今日若烧不死这些妖孽,我老涂就不是昆仑战神。”火苗霎时间烧到妖花的枝叶上,发出一阵阵“噼啪”的爆裂声响。 这些妖花惧怕烈火,纷纷向后退去,月横塘一脚踢飞吸住他的花心,扯住一根藤蔓荡出去,将手中的火把点燃,烧向四周的花枝叶蔓。 在火苗的冲击之下,紧贴在殿顶的无数妖花从沉睡中惊醒过来。枝叶疯狂地甩动着,发出嗖嗖的凛冽风声,数不清的叶子往火焰上猛扑过去,想要阻止火势蔓延。 眼见两团火苗就要被大片的花叶熄灭,月横塘脸上神色一振,将身上的披风甩着脱下来,叫道:“紫宁,把灯油全都浇上去。”他手上抓住一根藤蔓,倒刺扎进手掌中,流出淋漓一片鲜血。 紫宁在清虚谷界中待命,一听他吩咐,忙拿起两盏装满灯油的铜灯罩,瞄准了一个巨大艳丽的伸缩花头,连铜灯罩带灯油狠狠砸过去。 “砰砰!”两下撞击的声响,那娇艳的花心猛地一抽搐,点滴的灯油从花瓣淋下来,沾满了一片花藤枝叶。 月横塘用披风点燃了火苗,往花朵上一扔,冒火的披风遮盖上去,顿时火苗蹿腾起来,把巨大的花头卷在里面,燃起一片熊熊大火。 紫宁将装满火油的灯盏一个个扔出去,火势迅速蔓延开,整个殿顶的妖花枝叶变成一条火龙,全都烧了起来。 妖花藤蔓扭动着枝叶,带着呼啸的风声,逃命一般往后退去。但火舌顺着藤蔓烧过去,仿佛瞬间就能吞噬一切。 涂濛摔开卷住他胳膊的一条长花藤,纵身跳到一根梁柱上,着急叫道:“绝皇,烛觞还没影子,现在怎么办?” 他们不能继续等下去,这殿顶的空间不大,一旦火势过猛,身边的所有梁木都会烧起来,若不赶紧离开,自己也很快被烤焦。 殿顶上烧的“噼啪”乱响,月横塘眉心拧起来,十分焦急地盯着下方大殿,一阵阵浓烈的黑烟卷动而来,呛得他双眼发麻,忍不住连声咳嗽。 一层黑烟袅袅蔓延,很快遮盖了整个殿顶。 紫宁见大火越烧越旺,如果月横塘他们再不回来,等一会就被烧成木炭。她紧张握着拳头,从谷界里伸出脑袋,大声叫道:“塘哥哥,你头顶上的火势太猛,要快点回来,不然就来不及了!” 声音没喊完,一股浓烟呛到她鼻子里,登时眼泪鼻涕都流出来,灼热的火苗冲到她脸上,转眼将鬓边的少许碎发烧着,冒出刺鼻的焦味。 涂濛抹一把汗水,脸上被烟气熏得发黑,叫喊道:“绝皇,一会连梁木都烧断了,你先回谷界去,我等着烛觞。”热浪不断从四周扑过来,殿顶烧得火红一片,脚下的梁柱也剧烈颤动,他们已经进退两难。 月横塘浑身是汗,白色的衣袍烧得七零八落。只见下面的透明墙壁结上一层厚厚的烟灰,几乎挡住了他的视线,殿内的景象更加模糊不清。 他岿然沉住气,对涂濛说道:“这里支撑不了多久,你先回谷界去,带着紫宁速速离开。我再等一会儿,烛觞肯定会出现。”他单膝蹲在梁柱上,身子不动,目光炯炯地盯着下方。 涂濛见他不走,也不肯一个人离开,眼见梁柱烧得犹如黑炭,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熬不了半柱香的工夫就会烧断坍塌。 浑身被火烤得大汗淋漓,几乎要虚脱了,赶忙咬住自己的舌头。又挨了半晌,忍不住大声叫喊:“绝皇,别再等了,咱们能救一个是一个,你再不走,恐怕要连累紫宁姑娘了。” 话音刚落,大殿里仅剩的两盏油灯忽地一闪,模糊发黑的透明隔墙晃动着错落的影子,依稀是青石墙壁上的铜镜有了变化,缓缓现出两扇拱形门。 随即一道黑影闪动,一个身形纤瘦的女子飘进来,人面妖身,身上长了一对利爪,正是一只巨型黑蝙蝠。 她见殿顶着火,当即仰起头向上看。此时月横塘的衣袍被火熏得发黑,透明墙面也蒙上一层黑雾,衬得他仿佛穿了一席黑衣。 黑蝙蝠怔怔看着他,眼前生出一片幻象,仿佛看见月冥在朝她招手。 她双目中泛出异样兴奋的光芒,转而凄厉地叫道:“带我一起走。月冥,我是妖妖——” 身影忽地飞起来,黑色的蝙蝠双翼展开,猛地向上扑到已经熏黑一片的透明隔墙。 涂濛眼珠子一瞪,叫道:“绝皇,她抓的人是烛觞,好像晕过去了。”妖妖一双尖利的爪子弯曲着,手中挟持了一个人,低头垂目,浑身瘫软,似乎已经不省人事。 月横塘看清那昏迷之人是失踪的烛觞,连忙对涂濛说道:“这柱子快断了,你不要轻举妄动,我去救他。” 这时妖妖扇起双翼,发疯一般狠狠撞向透明隔墙,而月横塘脚下踩的梁木已经烧成一根火柱,越烧越旺,随着噼啪爆裂的火苗摇摇欲坠。 紫宁一见情况危急,探头叫道:“你们穿不过去那层墙壁,赶快都回来,我下去救烛觞。”他们与妖妖之间隔了一堵墙,如果不借用清虚谷界,根本救不回来。 “呼”地划出一道火苗,清虚谷界飞过一片浓烟,朝透明墙壁的小洞上飘去,月横塘目光一凛,大声叫道:“紫宁小心,千万别出来!” 他脚底的梁柱已经烧断,猛地跌落而下,“轰隆”一声卷动着火苗砸在透明墙壁上。他翻身一滚摔在坚硬的墙面上,涂濛紧跟着掉下来,双脚一踏上去,登时烫得哇哇大叫。 没等站稳,透明墙面已经颤动起来,发出哗啦一片碎裂的声音, 场面一片混乱,浓烟滚滚,什么也看不清,殿顶上首尾相连的一根根的梁柱全都断开,冒着火星的黑木炭纷纷掉下来,“砰砰砰砰”撞击在透明墙面上。 月横塘从墙面的裂缝中伸出手去,抓住烛觞的双肩,用力往上一提。 但妖妖的爪子不肯松开,一双幽绿色的眼珠瞅着月横塘,突然发出怪异的声响,歇斯底里叫道:“你不是月冥,你快把月冥还给我。我是他的妖妖,你们害了月冥,我让你们全都死在这里——” 尖利的爪子一伸,猛地穿透墙壁的裂缝,死死抓住涂濛一只脚踝,用力往下拖去。 涂濛一边用脚乱踹,一边嚎叫道:“死蝙蝠,你快撒手,赶紧松开我兄弟,不然老子杀了你!”好容易挣脱开妖妖的爪子,却见烛觞被缠住,费尽气力也拽不上来。 月横塘脚下的墙面发出“咔咔”的脆响,眼看就要碎裂垮塌。 突然,一直昏迷不醒的烛觞睁开双眼,眸中射出一抹凌厉的寒光,从靴子里抽出一柄乌黑的长匕首,狠狠刺向妖妖的脖子。 妖妖一刻惊呆住,连忙松开勾住他的爪子,扭动脖子向后躲闪。匕首锋芒闪过去,“唰”地划过她的脖颈,喷射出一蓬鲜红的血雾。 月横塘双手一用力,将烛觞整个人提上来。紫宁早已看准时机,驱动清虚谷界“嗖”地飞过去,咒语一念出来,将他三人先后接进谷界中。 透明墙面“噼啪”碎裂,砸在妖妖身上,她浑身是血跌在青石地上,双翼受伤,动弹不得,两只利爪向上伸去,凄厉地尖叫道:“月冥救我,月冥你不要走——” 清虚谷界已经飞到殿顶的出口,紫宁不忍看妖妖的惨状,紧紧咬一下嘴唇,想要跳出去救人。 烛觞忽地将匕首横在她面前,眼中冒出一道冷光,厉声说道:“不要去,她是天妖!” ———— 第100章 小叶分身 眼见殿顶烧成一片火红,清虚谷界顶着浓烟,摇晃飘荡着冲了出去,顷刻间被茫茫的火海淹没。 几人浑身烧得零落不堪,衣衫破烂,头发焦黑,幸而能从镜阵中逃出来,总算有惊无险。 涂濛见谷界外面被大火包围,看不清是什么状况,于是掐指算一算方位,他们走的路线正是卦形的出口,很快就能脱离险境。 四周的妖花藤蔓被大火烧得一干二净,他们终于放下心来,同时也深叹铜镜困阵的厉害。单是消除功力仙术一样法力,就已是仙道界修炼者的克星。再加上妖花作怪,想逃出来真不容易。 清虚谷界一路从镜阵里飞出来,片刻不停,渐渐地远离大火的围困,前方出现一条狭窄的黑暗通道。紫宁见逃出了烟火缭绕的镜阵,不禁松了一口气,回望后方火光一片,却已看不见黑蝙蝠身在何处。 她不禁叹气,有些感伤难过,说道:“这么大的火,不知道妖妖会怎样,我们终究救不了她。” 白球的心情极差,蹲在紫宁的肩膀上,小眼珠十分阴郁,嘴里啾啾嘀咕道:“为什么不救妖妖,我想妖妖了。” 白球的表现让紫宁有些愕然,但转念一想,白球是羲儿的仙宠,妖妖是月冥的仙宠,而且它们都是天族后裔,相处融洽,感情好也不奇怪。 清虚谷界从通道疾速向前飞行,几人只觉得周围的灵气渐渐冲盈起来,白茫茫的仙灵雾气缭绕浮动。立刻深吸一口气,顿感神清气爽,丹田内的真气隐隐凝结而出。 涂濛见状,登时大喜,笑道:“我老涂就说嘛,一点芝麻小事哪能难倒昆仑战神,这下子功力可算恢复了,姬史那个老瘸子敢出来,我老涂一铲子揍扁他!” 说着抬手一挥,卷动着疾风的真气团猛地击出去,“轰隆”一声砸在旁边的山石上,坚硬的岩石顿时碎成粉末。 发泄完之后,低头看自己的双手,涂濛叹道:“可惜我的伏魔铲,被死瘸子偷走,这阴险小人没胆露面,只会使一些阴毒的诡计。”他的伏魔铲一进镜阵就不见了,肯定已经落在镜阵主人的手中。 他恨恨骂了姬史几句,随后转头问月横塘:“绝皇,咱们从这阵法出来了,接下来去哪里?” 他们原打算从昆仑峰底的传送阵去蓬莱仙境,不料陷入铜镜困阵中,搅乱了计划,不但没找到通往蓬莱的传送阵,此刻连方位也辨不清楚。 月横塘打坐歇息,将身上的伤口清理完毕,紧接着捏出一个清水诀,浑身上下灰尘污浊除去,立刻焕然一新。 从储物指环中取出备用的衣物冠带,月横塘在原地身形一转,登时闪出一片璀璨的华光。 紫宁只觉眼前一亮,就见他换上一袭白衣镶金的装扮,头顶紫金冠巍峨束发,乌发垂髫,面若白玉,眸如朗星。 她抿嘴一笑,目中透着点点星光。月横塘穿白衣最俊逸不凡,他方才在火中熏得浑身乌黑的模样,让她不知不觉想起月冥,总感觉十分怪异。 月横塘双眸开启,对涂濛说道:“我们找到传送阵,先去蓬莱救回东陵再说。”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东陵似乎已经落入天妖手中,困住无法逃脱。 这时他看向脸色灰白的烛觞,突然问道:“黑蝙蝠是月冥的仙宠,留在镜阵里几万年,为何说她是天妖?” 烛觞状态不佳,神色萎靡,嘴唇泛白,气息有些虚弱,沉默了半晌说道:“一百年前天妖做乱,就是为了给月冥报仇,要完成月冥未了的心愿,统治仙道界。而天妖就是刚才那一只黑蝙蝠,她是月冥的仙宠,唤作妖妖。” 涂濛瞪起一双牛眼,有些不可置信,但见烛觞的脸色神情,十分认真,并不像说谎的样子。 于是心中疑惑,看向月横塘,不解问道:“天妖不是十几年前封印大荒山吗,怎么困在姬史的镜阵里?再说了,妖妖只是一个小蝙蝠仙宠,最多八九阶的功力,不可能有天妖通天彻地的本事。” 烛觞默然不语,目光却散出一道寒意。他盯着手中的长匕首,突然将匕首倒转过来,狠狠刺入自己肩头。 涂濛顿时一惊,叫道:“烛觞,你干什么?” 却见他肩头流出一道道血迹,全是乌黑颜色,顺着衣襟流淌下来,冒出“兹兹”的腐蚀气泡,登时一股冰寒的腥臭气味飘散出来。 转眼间白色衣衫已蚀成焦黑一片,月横塘迈出箭步上前,掀开他的衣袖和裤腿,只见他胳膊和小腿上布满抓痕,尽是腐蚀重伤的水疱。 连忙按住烛觞的脉搏,月横塘眉头蹙紧问道:“你中了蝙蝠毒,还有巫族的阴绝根?” 烛觞身上传来钻心的疼痛,紧绷的脸上抽搐两下,冒出豆大的汗珠,颤声叫道:“绝皇,这伤口有剧毒,你千万别碰。”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狼狈,昆仑战神被人暗算,说出去脸面都丢尽了。 他艰难地喘了两口粗气,向坐在对面的涂濛一挥手,“老涂,快点拿水来,把……把毒血冲干净……” 正说着,脑袋陡然晕乎起来,双眼发直,一仰头昏了过去。月横塘见状,抬袖朝他身上一挥,瞬间从他后背拔出五根发乌的毒针。 涂濛见烛觞晕了,慌忙跳起来,瞪着毒针叫道:“巫族的阴绝根?绝皇,那不是叶姑娘用的毒针?”眼见烛觞脸色难看,伤口处流出粘稠的黑血,顾不上刨根问底,连忙拿出一个葫芦法器,飞奔远处的清水湖里取水。 紫宁转头四望,却没看见叶涟女的身影,惊讶叫道:“小叶子去哪里了?”他们从大火中逃出来,一路混乱慌张,竟没留意叶涟女什么时候离开的。清虚谷界是一个须弥世界,空间大得出奇,如果她存心躲藏起来,一时间也不容易找到她。 “小叶不在谷界里。”月横塘目光一凛,强大的神识已经荡出去,将整个清虚谷界扫了一遍,根本不见叶涟女的踪影。 清虚谷界本是昆仑重宝,与历代昆仑绝皇的神识相连。月横塘将谷界送给紫宁之后,为了让谷界不失控,不时用自己的活血温养。因此谷界里有什么动静,他都一清二楚。 叶涟女不在清虚谷界里,一定是趁乱逃出去了,此时早已不知身在何方。 月横塘沉声说道:“先不必管小叶的事,给烛觞疗伤要紧。”当即盘膝打坐,抬手运出一股股真气,将烛觞体内的乌毒从伤口中逼出来。 紧接着涂濛取来清水,装入一个大木盆中,将烛觞扶到木盆中,又投入两颗祛毒的丹药,很快他身上一汩汩的毒血冒出来,将清水染得乌黑发臭。 涂濛接连换了三盆水,月横塘不断发功打出真气。他有神君玄阶的功力,又是百毒不侵之体,因而能对付难解的剧毒。用了两个时辰的功力,总算把烛觞身上的毒液吸出来大半。 接着给烛觞喂下一颗培元护体丹,保护了性命,只需日后慢慢调息,就能将体内剩余的毒液逼出来。 月横塘将烛觞扶起来,盘膝坐在木盆中。过了一炷香的工夫,只见他徐徐睁开双眼,神智清醒过来,目光环顾四周,说道:“我一直以为遭了黑蝙蝠的毒手,方才突然想明白了,是叶涟女下的毒。她故意跟我们结伴而行,是为了利用绝皇离开镜阵,拿走她要的东西。” 涂濛惊讶问道:“她拿走了什么东西?” 紫宁与月横塘对视一眼,齐声说道:“绢帛卷书!”叶涟女的目标是那锦盒中的绢帛卷书,两人都有些诧异,她为什么非要卷书,究竟有何用处? 当时他们在大殿中商量摆脱镜阵,没留意叶涟女的动作,后来涂濛一掌打晕她,背她进了清虚谷界,却不知她早已将绢帛卷书取走。 月横塘嘴角一紧,问烛觞道:“这究竟怎么回事?” 烛觞目光一黯,将他闯入困阵的经过说了一遍。 原来他跌进了镜阵之后,发现其他人都不见踪迹,当时心中有些慌乱,在原地踌躇了片刻,担心他们遇险。 但转念一想,以绝皇仙道界第一的功法,即便陷入诡异的阵法中,也不会有危险,他们一定能找到出路。 于是缓了一口气,心想先顾着自己的安危,等找到他们,再商量怎么破阵逃出去。毕竟昆仑阵法天下无敌,绝皇更是破阵的高手,仙道界没有他们出不去的困阵。 他朝四周望去,到处黑漆漆一片。眼前恍惚是一条漆黑的长巷子,两侧用粗糙的青石垒成高墙,前后看不见一点亮光。 烛觞向来沉稳,而且心思细密,他深知阵法中的机关暗器十分厉害,因此站在原地不动,仔细想了片刻,决定先用神识探一探情形,说不定能找到绝皇和其他人。 而当他施展功法的时候,完全没料到功力凭空消失了,吓得冒出一身冷汗,这时才想起来,一直拿在手上的六芒长戟也不见了。 这一惊非同小可,他虽是昆仑战神,但如果失去功法和仙术,就与普通凡人无异,连一个二三阶功力的修炼者也对付不了。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断定这是阵法的缘故,他陷入了一个让人丧失功力的厉害困阵。同时想到绝皇一定也失了功力和仙法,万一遇上危险,根本无力抵抗,恐怕有性命之忧。 于是烛觞决定沿着长巷子去找其他人,他到处寻找呼喊,巷子越走越深,出现很多岔路,他在里面转来转去,渐渐分不清身在何处。 一路上磕磕碰碰,虽然被青石墙壁撞了几下,但并未遇险。只是心中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后背一阵阵发凉,好像有人在暗中盯着他一样。 钻了几道岔路之后,他突然看见远处有一点灯光,好像幽蓝的萤火,一闪一闪。黑暗中突然看见火光,让他精神一震,顾不得有什么蹊跷,连忙朝火光跑过去。 跑到近处一看,见是一扇破旧的朱红门,门头上的红漆剥落,上面悬挂了一盏蝙蝠灯。 那灯光幽蓝幽蓝的,微微闪烁跳动,乍一瞧上去,好像两只黑蝙蝠的眼睛。 烛觞犹豫了一下,对朱红门有些好奇,就试着推一推门,原以为门是紧锁封闭的,没想到伸手轻轻一推就开了。 他借着微弱的灯光迈进门槛,举目四下一打量,发现只是一个空荡的石屋子。青石墙壁映得屋子里昏暗朦胧一片,依稀看见屋子中间有一张方形案桌,上面摆放一个乌黑的锦盒。 他不敢轻举妄动,走到案桌跟前,盯着锦盒看了半天。屋内光线不足,门口的幽蓝火光微微颤动,看不清锦盒盖子上绘的什么花形图案。 烛觞向来遇事沉稳小心,此刻没有功力法术傍身,更是异常谨慎。心想石屋里莫名其妙出现一个锦盒,这种情况很不寻常,极有可能是一个机关陷阱。 仙道界有一些遗迹中,就布设了类似的暗器,在一个空屋子里,摆放藏有宝物传承的盒子,内外沾满了毒液,触到皮肤立刻腐烂,让人转瞬变成一具活骷髅。 如果烛觞的功力尚在,倒可以用神识一探,或者隔空击开锦盒盖子。但此时他失去这样的能力,只能眼睁睁看着锦盒,动也不敢动一下。 这时,他身后飘来一股淡淡的清香气,气息冰冷阴寒,十分的诡异。 烛觞猛地一转头,只见门外走进来一个女子,长发飘飘,深衣素裹,手里提着一个红灯笼。 光线十分朦胧,女子缓步走近,面容十分俏丽动人。烛觞凝神仔细一看,登时愣住了,她竟然是叶涟女。 说到此处,涂濛忍不住打断他,问道:“冰山脸,叶姑娘一直跟我们在一起,你确定见到的人是她?” 烛觞认真点头,“我不会看错,她就是叶涟女。老涂,你先听我说完。” 于是继续说道,当他见到叶涟女的时候,也是十分吃惊,问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叶涟女笑而不语,走过去拿起锦盒,轻轻打开盒盖,从里面取出一卷绢帛。 绢帛卷书展开,上面记载了一段仙道界的历史。 ———— 第101章 往事后续 昆仑宫殿。 月冥与六圣绝皇对决,凭借独创的月冥仙法大获全胜,并将六圣绝皇斩杀,让一代绝皇成为他刀下厉鬼。 绝皇一死,昆仑仙境登时大乱,昆仑长老们不是月冥的对手,纷纷逃离大荒山外避难,之后月冥以铁腕手段成为昆仑新一任绝皇。 仙道界被月冥搅得血雨腥风,人心惶惶。他不顾众人反对,在轩辕台封禅登位,强娶仙族各洞府的神女做仙妃,一时间昆仑宫佳丽云集,美人三千。 月冥坐拥天下,洋洋得意,以为位高权重,就能成为仙道界最快乐的人。从此昆仑宫日夜盛宴,极尽奢华。 但是渐渐的,月冥发现好像缺少了什么东西,每当夜深人静,他总是不自觉地想起羲儿。 他永远不能忘记羲儿,她的笑容,她的双眼,她的泪水,每一个动作表情都深深镌刻心底,没有办法抹去。他越是与仙妃们歌酒放纵,羲儿的模样在脑中越是清晰可见。 月冥变得痛苦不堪,任何繁华在他眼前都成为一种透入骨髓的寂寞。他开始怀念在山洞里贫困潦倒的日子,和羲儿在一起,曾经相濡以沫度过那几年,竟然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 昆仑的仙妃们为了争宠,煞费心机,明争暗斗,手段层出不穷,只为引起月冥的注意。但他丝毫不为所动,只因心中极度思念羲儿,逐渐对昆仑宫所有的美人失去兴趣。 年复一年,最终月冥难耐相思之苦,决定寻遍仙道界的四海山林,去寻找失去的羲儿。月冥去找巫灵王打听羲儿的下落,而此时的巫灵王十分颓废,早已丧失斗志,被巫族长老斥责排挤。月冥鼓励他恢复信心,两人同病相怜,结拜异性兄弟,彼此成为唯一的好友。 月冥离开巫族,误入困阵之中,使用月冥仙法对抗,突然走火入魔,神志不清,破阵逃亡途中晕倒在一片山林里。 清冷的月夜之下,他恍惚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很快在梦中见到羲儿的笑脸,拉住他的手说:“月冥,你不要怕,我一直陪着你。”他感觉到一阵温暖,十分安心踏实,在羲儿怀中沉沉睡去。 等他再一次睁开眼睛,看见身穿粗布衣裳,脸上带泪的羲儿,他顿时明白,迎娶那些妖娆美丽的神女,只是为了报复,根本没有一点喜欢,只有羲儿才是他心底的最爱。 月冥伤愈之后,驾着昆仑的九鹿云车迎羲儿回昆仑,敕封她成为昆仑仙后。四海八荒各洞府派人前来祝贺,巫灵王也亲自奉了贺礼,到昆仑宫探望羲儿时,却发现在她逃难避险时已经自毁容貌,而且永远不会笑了。 月冥杀光了觊觎玄女的修炼者,凡是曾经对羲儿图谋不轨的,全都斩杀殆尽,他也终成为仙道界谈之变色的大魔头。 羲儿不愿意让月冥双手沾满鲜血,但月冥一心想补偿她,并承诺取得天下的珍奇宝物,统统都送给她。无论羲儿要什么,他都能满足。 羲儿越来越不快乐,她厌倦昆仑宫仙后的身份,更担心自己的寿命。因为一个凡女只能活几十年,如果她死了,月冥恐怕会难过伤痛。 她很想跟月冥隐居,做一对逍遥云游的神仙眷侣,哪怕只有几十年。但她知道不能这样自私,如果她爱月冥,就应该让他忘记自己。 月冥统领仙族之后,又对道族和巫族下手,为了成就一统仙道界的大业,他迎娶了道族的公主。 道族公主嫁入昆仑宫,联合众仙妃排挤羲儿,让她徒有仙后之名,却无半点地位。羲儿万分失望的同时,也打算就此放手,她故意与月冥争吵,然后悄然卸去仙后的华服,决定永远离开昆仑。 而此时妖妖恋慕着月冥,她自知是一个仙宠之身,与昆仑绝皇并不般配,只能做他身边一个小侍女。于是她在暗中偷学了月冥仙法,希望有朝一日能成为月冥的仙妃,与他厮守一生。 妖妖借助月冥的势力兴起了蝙蝠族,成千上万的黑蝙蝠以分魂术入侵仙族洞府,为月冥探查敌情。 羲儿的仙宠小貔貅白球热情活泼,看见妖妖时常暗自神伤,就帮助妖妖假扮成羲儿的模样,把她送进了月冥的寝宫。 月冥喝得大醉酩酊,见羲儿来到寝宫,大喜过望,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倾诉心中的悔意与思念。 羲儿趁夜离开昆仑,临走时忍不住偷偷探望月冥,却亲眼看见他抱住妖妖。此时昆仑宫繁花似锦,歌舞不休,羲儿心知与月冥情缘已断,便哭泣着黯然离去。 半夜里月冥清醒过来,发现身边的女子是妖妖,登时怒不可遏,一气之下将她贬入昆仑峰底的禁室中,永不相见。 月冥看见羲儿留给他的书信,知道若想跟羲儿长相厮守,就必须找到玄女传承,让她恢复美貌,与天地同寿。 羲儿在离开昆仑的路上,救了身受重伤的游仙云祖,他的坐骑是一只白凤凰。白凤凰与玄女心灵相通,很快认出羲儿是无极玄女转世。为报答她的搭救之恩,白凤凰打算帮她寻找玄女传承。 月冥派出蝙蝠抓住白凤凰,白凤凰不肯说出羲儿在哪里,被月冥一怒之下杀死。 云祖痛斥月冥残暴,正当月冥吸走云祖的功力时,羲儿突然现身,一身紫衣飘扬,眉宇间有一弯淡紫色的月形眸子。 羲儿获得了玄女传承,从月冥手中救了云祖一命。 她的美貌和功力令昆仑所有仙妃黯然失色,月冥为了挽留羲儿,将三千佳丽全部吸成灰烬。 仙族长老们谋划反攻昆仑,月冥率领蝙蝠族出战,羲儿见生灵涂炭,血流成河,决定用紫月眸结束一切。 她亲自杀死了月冥,并陪着月冥去死。 巫灵王赶到时,羲儿奄奄一息,亲口告诉他:“来世我要忘记月冥。”最终流着眼泪死在巫灵王怀中。 巫灵王痛不欲生,告诉羲儿:“下一个十万年,我要比月冥早一些遇见你。” 月冥死后,仙族长老率大军收复了昆仑,其中一人登位成了昆仑绝皇,并将月冥的尸体和魂魄带回来,以丹火煅烧淬炼,去除魂魄中的戾气。 此时一位名叫姬史的游仙出现在昆仑,他擅长温养魂魄,集天地之精华,可以用魂魄重新锻造一个活人。 昆仑绝皇十分心动,他将月冥的魂魄交给姬史温养,如果真能成功,那么昆仑仙逝的历代高手都能获得重生。 巫灵王带走羲儿的遗体,还有玄女和月冥的传承,一起封存在巫族的遗迹中。 仙族众洞府想得到月冥传承的功法,他们合力讨伐巫族。巫灵王忍无可忍,决定为月冥和羲儿报仇。 他率领巫族部落,将仙族众多上神和神君引入巫族的困阵,让他们失去功力法术,全部被活捉俘虏,关押在巫族禁地牢狱。巫灵王重新获得巫族的信任,威望不可撼动。 月冥和羲儿死后,白球飞回昆仑峰底的石室里,将消息告诉了妖妖。 妖妖伤心欲绝,想自杀殉情月冥,这时出现一位戴面具的神秘人,自称是月冥的父亲。他叮嘱妖妖活下去,苦练功法,有朝一日为月冥报仇,将仙族后裔全部诛灭。 只要统治整个仙道界,就可以完成月冥的心愿。 十万年后,妖妖练成月冥仙法,自封天妖,带领蝙蝠一族与仙族决战。天妖大战的结果是两败俱伤,仙族的上神和神君全部殉难,而天妖也身受重创。 她利用一只巨型蝙蝠假冒天妖,被封印大荒山,而她悄然遁逃,回到昆仑峰底的禁室中。 烛觞看完卷书中的故事,感到十分惊讶,问叶涟女道:“月冥的父亲是谁?月冥与仙族大战时,他为什么不露面?” 叶涟女面无表情,她让烛觞记住:“天妖是月冥的一只仙宠蝙蝠,并没有封印大荒山,而是一直留在昆仑峰底的密室,随时都可能破阵而出,再次与仙族决战,为月冥报仇。” 烛觞想起铜镜中身穿黑衣的女子,原来她就是妖妖,月冥的仙宠黑蝙蝠。听了叶涟女的一番话,他心中仍有疑惑,似乎破绽百出,却又想不出哪里不对劲。 正低头思索此事,眼前忽地黑影一闪,紧接着被人打晕,浑身失去了知觉。 等他再次醒过来,已经落入黑蝙蝠手中,被妖妖胁迫到大殿中,看见殿顶一片火焰燃烧。 “后面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烛觞说完这些,几乎虚脱,额头冒出冷汗。 三人面面相觑,深觉不可思议,涂濛小心翼翼问月横塘道:“绝皇,姬史记载的故事里说,月冥是一个私生子,他母亲早逝,没人知道他父亲是谁,怎么突然冒出一个亲爹了?” 月横塘蹙紧眉心,对此事没有一点头绪。 紫宁忍不住问道:“难道月冥的爹就是姬史?他利用自己的儿子,帮他统治仙道界?要真是如此,姬史就太冷血残酷了,眼见亲生儿子受苦,一步步踏入魔道,却置之不理,只想自己得好处。” “这件事疑点很多。”月横塘摇头道:“小叶明明跟我们在一起,为什么会多一个分身?还有,她去见烛觞,似乎只为给他看锦盒中的卷书,让烛觞知道妖妖就是天妖。” 他漆黑的眸子一凝,“这是欲盖弥彰,想把我们的注意力引向妖妖。” ———— 第102章 疑点重重 “如果我们与妖妖为敌,两败俱伤了,谁会得到好处?”紫宁着急反问道,实在搞不清叶涟女的目的,欺骗他们几人不说,还下毒害了烛觞,更奇怪的是她竟然分身,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 接着想起叶涟女拿走绢帛卷书,忍不住又问,“小叶子冒这样大的风险,要那卷书究竟有何用处?” 烛觞沉默了片刻,眸子闪动,抬头说道:“当年的天妖大战,仙族弟子死伤无数,所有的神君全部殉难。如今天妖又来祸患仙道界,此事总要有一个了断。” 炯炯的目光转向月横塘,沉声说道:“绝皇,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斩除天妖,天妖在困阵里,只要除掉她,外面那些手下难成气候。况且昆仑弟子已部署在各仙道洞府中,暗中替换了天妖手下,万事俱备,只等我们杀掉天妖。” “冰山脸,仙族十万神兵还在菡樱白手中,咱们不能轻举妄动,万一把菡樱白惹恼了,她调派十万神兵追杀绝皇,咱们就得一辈子躲在地底下了。”涂濛连连摇头,大感不妥。 他瞅了烛觞一眼,又说道:“蜀山的千姬梓绮死了,如今人人都认为是绝皇下的手,外面也不知乱成什么样了。当务之急不是杀天妖,而是找出传送阵法,堵住天妖控制各洞府的通道,再救出东陵公子,寻到更多的盟友才行。” 涂濛的性子直率,但并不鲁莽,总觉得事有蹊跷,好像有人在暗中安排了一切。而且从他们进入昆仑峰底阵法,所有事情都过于巧合了。铜镜困阵错综复杂,似乎危险重重,但他们一路毫发无损,难道设阵的人只为吓唬他们,让他们空担心一场,这怎么也说不过去。 烛觞不以为然,冷冷说道:“老涂,你不要忘了,仙族十万神兵用的兵器都由昆仑锻造,如果大战来临,咱们只需启用昆仑法术,就可以控制兵器倒戈。” 他坚持立场,必须先斩杀天妖,保住仙道界的安宁最重要。 月横塘蹙眉摇头说道:“事情比我们料想的复杂。妖妖被困在阵法里出不去,就说明她身不由己,到底谁在背后操控一切?找不出这个人,总不能安心。” 说着,用指上灵剑在地上写出几个名字,简单画一个关系图,深深呼出一口气,说道:“假如姬史真是月冥的父亲,目的要利用儿子报复仙族,统治仙道界。那么有一个最大的漏洞,月冥并不知道自己有父亲,他如何配合姬史的计划?” 这是他一直行不通的问题,仙道界人人传言月冥是大魔头,可是如果他背后有隐藏的秘密呢,谁知道真相究竟是什么? 紫宁一听,浑身冒出冷汗,急声问道:“也就是说,月冥遭受的一切苦难都有问题,很可能是姬史故意设计的?” 月横塘淡然说道:“月冥一生凄苦无依,在昆仑宗门遭人排挤嘲弄,没有修炼资源,没有功法,被众弟子逼迫,最后才走上邪路。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昆仑弟子排挤他,为什么六圣太子对月冥赶尽杀绝,将他逐出仙族,又派人追杀他,难道只因为嫉妒他聪明过人?这个理由是不是太牵强了?” 涂濛瞪起牛眼,倒吸一口寒气,“这么说来,确实有些奇怪。昆仑弟子毕竟是仙族后裔,做事都有分寸。还有六圣太子,是昆仑仙族的继承人,地位显赫尊贵,总不会小肚鸡肠到嫉妒一个普通弟子。月冥是一个天才,六圣太子嫉恨他,非要把他踩在脚底下,这也不合情理。” 随即转头看向烛觞,嘿嘿笑道:“冰山脸,幸好老绝皇不是小心眼,不然昆仑战神早就跟月冥一样,遭人嫉妒,被踩成灰渣了。” 他虽是开玩笑,但六圣太子和月冥的关系确实古怪,不能不让人疑心。 烛觞冷眼瞥他一下,“你的意思是,有人控制了六圣太子和昆仑弟子,故意唆使他们把月冥逼得走投无路,最后变成一个大魔头?” 此事有些无稽,毕竟没有真凭实据,烛觞不愿意过多猜测。 涂濛却连连点头,“此事极有可能,仙道界三族向来相安无事,十万年前突然冒出一个月冥,仅凭一人之力搅得仙道界血雨腥风。后来巫族和仙族决裂,仙族和道族互存戒心,都是因为月冥,这难道不奇怪吗?” 话未说完,紫宁急着插嘴道:“当然很奇怪,月冥跟仙族究竟有多大仇恨,要杀光所有仙族后裔?还有,他的仇恨都是一时恼怒,根本没有深谋远虑的计划,可怎么就轻而易举统治了仙道界,又强娶了那么多仙妃,将仙族长老逼走大荒山。就算月冥是一个天才,似乎厉害得太过分了。” 一时间几人都沉默下来,事情越来越诡异,脑子里早乱成一团麻,只觉得月冥一事扑朔迷离,根本分不清是非对错。 半晌,烛觞冷声说道:“十万年前的恩怨,到了如今,我们只能猜测,全都做不得准数。眼下最重要的是杀掉天妖,救回东陵公子,除灭所有天妖余孽,保住仙道界不受祸乱所害。” 他的目光冷冷地看向月横塘,旁敲侧击地说道:“你是昆仑绝皇,担负仙族重任,铲除天妖和月冥仙法,责无旁贷。至于月冥在前生犯下的罪孽,与你月横塘无关,也就不必为他找借口。” “怎么无关?”紫宁打断烛觞的话,说道:“塘哥哥想知道月冥背后是否隐藏了一个邪恶黑手,如果真有此人,他一定不甘心月冥和天妖的失败,说不定在暗中策划更大的阴谋。我看啊,天妖就是他的幌子,他想方设法让我们除掉妖妖,是为了转移视线,让我们忽略更重要的事情。” 她忍不住跟烛觞争论,因为心底隐隐觉得,有一个看不见的危险在暗中逼近他们。 烛觞脸色一寒,冷哼道:“这些都是凭空想象,说姬史在背后操纵,又有何证据?据我所知,姬史是仙道界的第一才子,性情儒雅温和,乐于助人,与昆仑常有来往,又是老绝皇的挚交,就连月冥的魂魄也是他温养的,怎地说他是个有野心勃勃的邪恶之徒?” 紫宁一听他这样说,登时急了,叫道:“那铜镜阵法本是一个恶徒布设,绢帛卷书也是姬史亲笔写的,他引我们进入阵法,让我们得知那段史事,就是想揭开妖妖的身份,让她当一只替罪羊!” 烛觞也不示弱,冷声说道:“引我们进入阵法的人是叶涟女,此事与姬史无关。更何况姬史在仙道界名扬四海八荒,此人近些年来销声匿迹,恐怕早已仙逝。他擅长作史书,将十万年前的史事写出来,存在镜阵里,也许只为了给后人指点迷津,跟阴谋全无关系。” 紫宁一时语塞,不知该怎样反驳烛觞,气得拉下脸来,说道:“不管怎样,我觉得姬史就是幕后的大恶魔,虽然没有什么确凿证据,但我的直觉如此,你们信或不信,我也不会改变。” 见两人争的面红耳赤,神色都很难看,旁边的涂濛连忙劝道:“姬史还没有动手,咱们自己人倒内讧了。紫宁姑娘,你莫怪烛觞说话直接,他是为了昆仑,还有仙道界的安危。要是咱们判断出了差错,把心思放在姬史身上,反倒会错过斩杀天妖的大好时机。” 这时一直闷声不响的月横塘眼眸抬起,突然问道:“如果月冥知道自己活在别人的阴谋中,一切苦难都是故意安排好的,是有人在背后捣鬼,他会怎样?” 紫宁微微一怔,眼睛转动想一想,说道:“以月冥的心性,一定不愿意被人利用,成为别人统治仙道界的傀儡。” “我猜他会杀了捣鬼的人。”涂濛双掌一拍大腿,愤愤说道:“换了是我老涂,必将那阴险家伙碎尸万段,哼,这样的恶人,杀死几次也是不解恨的。” 月横塘淡淡说道:“但如果此人是他父亲呢?” 涂濛丝毫不为所动,摇头道:“是父亲就更可恶了,故意设计阴谋,让自己儿子变成一个大魔头,这样的爹也该死。” 紫宁突然目光一黯,说道:“月冥虽然杀人无数,但他没有丧尽天良,所以不可能对亲生父亲下手。他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为了不让阴谋者得逞,最后一定会选择自己死。” 说到这里,她猛地转头,看向月横塘,惊声叫道:“所以羲儿杀月冥时,他没有一点反抗,心甘情愿赴死。因为已经知道自己是阴谋的一部分,他的仇恨,他的野心,全都是一场笑话。” 紫宁顿时凄然,胸口堵着一股热流,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月横塘静默不语,谷界里轻风细细,吹乱他鬓边的发丝,白衣镶金的锦袍大襟微微抖动。他脸上没有表情,神色中却透着一股凄凉。 他一直因为月冥的事,对仙族深感内疚,昆仑的重担压在身上,也觉得义不容辞。但月冥的一生何尝没有悲凉,短暂而又荒谬,除了羲儿之外,他没得到过一点温情。 如果此事全是姬史的谋划,那么月冥遇见羲儿,就在姬史的意料之外,羲儿杀死了月冥,让他一切安排好的计划全部落空。 烛觞见他神色凄然,只得说道:“绝皇,只要你永远是月横塘,我们昆仑战神必定对你忠心耿耿。” 月横塘低头凝眸,半晌说道:“不管是月横塘还是月冥,只要我做一件对不起仙族和昆仑的事,你们就应该反对我。姬史当年温养月冥的魂魄,早已有所图谋。如今到了收网的时候,我们却猜不出他的大阴谋。但你们千万要谨慎,如果有天我变成另外一个人,不要对我手下留情!” 他语气决然,目光坚定,一袭白衣在幽暗的光下显得异常清冷,似乎随时准备慷慨牺牲。 烛觞目光一颤,欲言又止,与涂濛交换一个眼神,各自叹气,低头不语。 紫宁听得心惊胆战,连忙说道:“塘哥哥,你究竟想到了什么,快点告诉我,不要让我猜来猜去,为你担惊受怕。” 月横塘摇头道:“我心中有许多事想不明白,暂时还找不到关键的线索,姬史如果想利用我,他该怎么做?” 清虚谷界里光线愈发暗淡,几人都沉默下来,各自想着心事。 紫宁又累又乏,肚子饿得咕咕叫。她那时在清虚谷界里熬汤,搭了个简易的草棚,炉火锅灶盆碗一应俱全。此刻捡来零碎的木柴,打算烧火煮一些羹汤喝。 月横塘三人辟谷修炼,可以不必吃喝,但白球一听紫宁要煮饭,立刻来了精神,瞪起小眼珠子,呼扇翅膀在她头顶飞来飞去,啾啾叫道:“吃饭了,吃饭了!很久不吃饭,我都饿坏了。” 一锅羹汤在炉火上咕嘟嘟冒着热气,紫宁将采的新鲜蘑菇洗净扔进锅里,加了几道佐料,顿时一股浓郁的香气飘散出来。 她早已饿得饥肠辘辘,一连喝了几碗蘑菇羹汤,全身变得暖烘烘的。剩下大半锅羹汤都被白球喝光,抚着白肚皮躺在她双膝上,十分满足地伸舌头舔一舔。 喝完了汤羹,紫宁很快困意上涌,折腾了一天一宿,铁打的身子也撑不住。她斜靠在草棚旁边,上下眼皮直打架,双眼朦胧,看着月横塘盘膝坐而坐,在地上画出卦形方位。 涂濛和烛觞围着他,三人用一些小木墩子做阵法标记,研究如何找通往蓬莱的传送阵。 紫宁鼻子里闻到玉檀香的淡淡香气,从月横塘身上缓缓透出来,似乎有安神的功用,让她感觉越来越困,最后实在扛不住,倒头就睡着了。 这一觉不知道睡了多久,有一种飘忽神境之感。 天空上挂着一轮皎洁的圆月,她站在一处空旷的地方,四周平坦无垠,什么也没有。一袭黑衣的月冥迎面走来,用凄楚的目光望着她,“羲儿,我心甘情愿为你死,是因为不想沦为别人作恶的傀儡,我也有很多的苦,你知道吗?” 紫宁有些慌乱,连忙后退,说道:“月冥,以前的事不要再提,你的遗憾也不要留给塘哥哥,他跟你不一样,他是一个好人。” 月冥有些急了,露出难过的面色,说道:“羲儿,你还恨我吗?我一生做错的事情,并不是杀人无数,而是亏负了你。因为世上只有你真心对我,直到最后一刻我才明白,我究竟得到什么,又错过什么……” 话未说完,皎洁的月光中突然飞出一道道黑影,竟是无数的蝙蝠,好像黑色幕布一般疾速俯冲扑来。 月冥猛地抬头,瞪着那些黑影,厉声叫道:“妖妖,快带走你的蝙蝠族,离我远一点。我告诉过你,我月冥心中的女人只有羲儿,永远不会喜欢你。” 巨大的黑蝙蝠发出“吱吱”的阴森叫声,利爪上泛出乌黑色的亮光,卷起一道疾风扑向紫宁。 月冥立刻大叫道:“羲儿快跑,我来挡住蝙蝠。” 紫宁只见一群群的蝙蝠铺天盖地而来,吓得双腿直抖,转头就跑。妖妖在她身后振翅追赶,声音阴冷叫道:“月冥是我的,你不能霸占月冥,永远都不能。” 紫宁边跑边叫:“妖妖,月冥跟我没有关系。你喜欢他,我喜欢月横塘,咱们各自两不相干,你不要再追我。” 妖妖咯咯怪笑道:“月冥和月横塘,本来就是同一个人。” 紫宁顿时一惊,“他们不是同一个人,月横塘是重生的,他是一个好人。” 妖妖又笑道:“就算他是一个好人,也可以变成月冥。”说着立刻振翅,朝紫宁头顶猛地一扇,重重击在她脑门上。 “啊!”紫宁惊叫一声,扶着额头醒过来,草棚顶上掉落的石块砸在脑袋上,她“哎呦”叫起来,“好疼。塘哥哥,这么黑的天,你们不点灯吗?” 话未说完,地面“轰隆”猛烈地震动一下,紫宁抱头跳起来,叫道:“地震了!”撒腿往空旷的草地上跑,只听身后有草棚垮塌的声音,顷刻间盆碗“哗啦啦”响动,都被砸在草棚下面。 震动很快停止,四周陷入一片漆黑的死寂。 紫宁在睡着之前,清虚谷界化作一粒细小的尘埃,正在一条黑暗通道里穿行飘荡。外面虽然有些暗沉,但也有一些朦胧的光线。他们四人在谷界里点燃几堆篝火,既可照明又能取暖。 紫宁煮饭时生了火炉子,炉上煮了一锅的滚水。 但此时篝火早已熄灭,只有火炉子歪在一旁,几道微弱的火苗“簌簌”闪着光亮,将寂静的清虚谷界显得更加幽暗神秘。 清凉的微风一吹,紫宁从迷糊中逐渐清醒。她连忙瞪起眼睛,转头望向四周,只见到处是黑幢幢的怪影,树木在黑暗中仿佛活物一般,一道道影子摇晃着,忽远忽近。 不远处的湖面犹如一潭幽深的黑色沼泽,异常的平静,没有一点声响。 紫宁有一种风声鹤唳之感,颤抖着声音喊道:“塘哥哥,老涂,烛觞,白球,你们在哪里?”空荡荡的回音传来,半晌没有人答复她。 不禁打了一个哆嗦,低头看身上多了一件厚披风,显然是月横塘怕她睡觉着凉,盖在她身上的。 但此刻身边一个人也没有,不知去了什么地方,连白球也不见了。 紫宁越想越心慌,只觉得整个清虚谷界里只有她自己,其他人全都莫名其妙失踪了。 ———— 第103章 黑暗之地 “塘哥哥,你在哪里?”紫宁颤声呼唤了一下,周围空荡一片,没有月横塘的回响。 自从月横塘将清虚谷界转送紫宁之后,谷界就已经认主,里面的一草一木有什么动静,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她在谷界里逡巡了半天,东奔西跑,累得两腿发软,却一无所获。别说寻不见人影,就连一个活物也没有。 四周一片黑压压的暗影围住她,唯一的光线是炉子里发出的微弱火苗。风吹着烧成了半黑的木炭,俄而发出“噼啪”的跳动声。 这样孑然一身的感觉既惊慌又恐惧,紫宁身子一阵哆嗦,脑子里嗡嗡直响,险些哭出来。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为了壮一壮胆,自言自语道:“清虚谷界是塘哥哥给我的,我是主人了,害怕什么呢?在自己的地盘上,我就是最大最厉害的,天塌下来也不怕,对不对?” 心想是不是月横塘他们跟自己开玩笑呢,昆仑那两个战神有时不太着调,恶作剧确实很有可能。但转念一想,月横塘向来稳重,不可能这么无聊,非要开玩笑吓唬她。 “塘哥哥,塘哥哥——”声音不停颤抖,带着一股惊恐的哭腔,忍不住跺脚道:“你快点出来,再躲着我就不理你了!” 冷风袭来,四野空旷。 紫宁有些恼怒,定一定神,扯开嗓子大喊道:“你们都躲去哪里了?有没有人啊,说一句话吧——” 声音在黑暗中回荡,久久不散,却没有人回答她。这时紫宁才深感不妙,月横塘绝不会抛下她一个人,除非是他遇到什么意外了。 想到这里,更觉心慌担忧,月横塘拥有第一神君的功力,身边还带着昆仑两大战神,在这仙道界中,有谁是他们的对手?这三人突然一股脑消失了,看来遇上的麻烦不小。 她推测月横塘三人准是离开清虚谷界,到外面去了,可是为什么不跟她打招呼,难道是离开得太匆忙,来不及告诉她? 想到这里,她再也没法留在谷界里,让她一个人胡乱猜测,担惊受怕等下去,还不如出去看看究竟发生什么事。 打定了主意之后,紫宁念一个咒语收起清虚谷界。 身子“嗖”一下钻出去,很快双脚落在一片软绵绵的地上,她用力踩一踩,感觉似乎是绵细的沙子,踩一脚就留一个深深的印子。 谷界外面没有一丝光线,浓密的黑暗好像将一切都吞噬干净。她清一清喉咙,大喊一声:“塘哥哥——”声音在自己耳边转圈回荡,却根本传不出去,好像蒙在棉被里叫喊一样。 紫宁登时一愣,抬脚踢了一下脚底下的细沙子。无数沙子飞扬起来,散出一股烟火的呛人气味,她忍不住咳嗽两声,四周的黑暗仿佛有密度一般,将她紧紧包裹在一团团的黑棉花堆里,感觉十分压抑。 她接连喊了几声,迎面吹来一股阴风,嘴里吸入一口细沙,连忙“呸呸”吐出去。 等了半晌,没人回答她,心中的恐惧越来越深,抬手抹一下额头上的汗水,只觉得浑身冒出的汗都是冰冷的。 她不敢在原地等下去,迈开双腿拼命往前跑,沙子深陷到脚踝,一点也跑不快,踩了几脚就跌倒在地。 心里越慌越是着急,紫宁踉跄着摔在沙地上,伸手抓起一把细沙,突然感觉不太对劲。 那细沙绵绵密密,用手指捻一捻,似乎细密发黏,跟普通的沙子很不一样。 她抓一把沙子放在鼻边闻一闻,有股烟熏火燎的气味,灵台顿时一闪,立刻就明白了,“娘呀,这不是沙子,是烧尽的烟灰!” 她吓得把烟灰扔了,费力地爬起来,这究竟是什么鬼地方,满地烟灰是怎么一回事。 眼下无计可施,她只得凝结丹田之气,朝头顶的上方打出两个火球。“嗖嗖”的火球在半空中翻滚,片刻间划出两道微弱的火苗。 紫宁瞪大眼睛看去,只见火球很快被浓密的黑暗吞没,亮光一闪一灭,她根本什么也没瞅见。忍不住叫道:“喂,这是什么地方,怎么漆黑一片的!要不是刚才看见火苗,我都以为自己是眼盲了,再也看不见东西。” 叫喊了半晌,从蓝玄玉镯中拿出一根孔雀翎钗,将灵火点燃,高高举在头顶照明。微弱的一团光线只有拳头大小,原本明亮闪耀的灵火很快变成幽蓝的小火苗,犹如一抹诡异的磷火,鬼鬼祟祟地跳动着。 紫宁连忙将丹田内的真气输进灵火中,火苗微微明亮了一点,但仍然照不清前面的路。 四面八方都是黑茫茫一片,她站在原地左右看去,试着寻找一个辨别方向的东西,哪怕一棵树,一块山石也好。但找了半天,不由得心底发寒,发现这里除了黑暗以外,什么也没有。 丹田的真气缓慢懈怠,小火苗闪动两下,突然在她手中熄灭。 紫宁“啊”一声叫出来,冒了一头冷汗,捏住孔雀翎钗的手指冰冷,忍不住颤抖起来,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她不清楚自己刚才跑了多久,东南西北也分不清,最可怕的是这里似乎没有方向,因为四面八方全都是一样的黑暗。 “镇定,镇定。”紫宁喃喃自语,“我一定会有办法的。” 把脑中的思绪整理一番,先要搞清楚这是什么地方,然后再找到月横塘他们几人。也许此刻他们也都陷入黑暗当中,正寻不到出路。心想等跟他们回合之后,大家一起想办法,实在不行就使仙法飞出去。 “飞出去?”紫宁双手一拍,激动道:“对呀,我这个笨蛋,怎么忘记了,用我的宝贝扇子啊!”心中一喜,抬手将孔雀翎钗插在发髻上,然后从蓝玄玉镯中甩出玲珑羽扇,注入一缕真气,驱动着羽扇腾飞起来。 羽扇越变越大,载着紫宁在半空中盘旋飞翔,随后“呼”地一声,好像一支脱弦之箭,疾速朝着一个方向飞去。 虽然一路什么也看不见,但紫宁的情绪却平静下来,心想只要飞出这片黑暗之地,必定能找到出路。 脑袋里正想着,忽觉一股浓郁的烟熏气味越来越近,没等她反应过来,“轰隆”地一声巨响,玲珑羽扇狠狠撞在一片漆黑的硬物上。仿佛是金属一般,轰响声中发出“嗡嗡”的一串尾音。 紫宁撞得眼冒金星,天旋地转,又看不见任何东西,身子歪倒,一个筋斗从羽扇跌下来,“噗通”一声摔落,整个人趴着陷进烟灰里。 她摔得浑身骨头几乎散架,只听“啪”一声,好像有东西掉在眼前。 她摇一摇脑袋,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玲珑羽扇,抬手把脸上的烟灰抹掉,忍不住骂道:“不是说扇子有灵性吗,怎么就不认路呢,知道前面有东西,还硬是往上撞。玲珑羽扇,你真把我摔死了,塘哥哥找你算账!” 一边嘀咕着,一边扶腰从灰堆上爬起来,伸手去摸玲珑羽扇。扇子明明就掉在面前,她摸了半天也没摸着,心里越发感觉奇怪。 紫宁试着用真气驱使羽扇,但没有一点动静,不禁自语道:“真怪了,扇子摔晕了吗,还是跟我闹脾气,怎么没反应呢?这不可能啊,它也不是人——” 双膝跪在灰堆里,两手向前一边爬,一边前后左右乱摸。 突然抓住一个冰冷的东西,紫宁头皮炸起来,一屁股跌坐地上,尖叫起来,“啊,谁的手?” 她摸到的就是一只手,骨骼坚韧有力,正紧紧握住玲珑羽扇。 吓得她浑身冒冷汗,“嗖嗖”的凉风吹过来,后背的衣裳已经湿透。她顾不得找玲珑羽扇,连滚带爬向后退去。忽听黑暗中有人说道:“紫宁?是我,月横塘。” 紫宁登时一愣,立刻满腔的酸甜苦辣全都涌出来,心里激动不已,带着哭腔叫道:“塘哥哥,你去哪里了,我都找不到你,吓死我了——” 一边叫一边往前爬,正前方“唰”地亮起一团火光,只见月横塘掌心托着一个火球,一袭白衣飘飘,被四处的一团黑暗包围着,他的身影显得异常扎眼。 月横塘面上带笑,缓缓展开双臂,似乎等着紫宁冲过去。 紫宁十分费力从灰堆里爬起来,踉跄着步子,连蹦带跳,直接往月横塘的怀抱里奔去。 只要找到他,待在他身边,就感觉无比安全,哪怕再危险的地方,她也不会害怕。 刚跑出去两步,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疾呼声,“紫宁,千万别过去,他不是月横塘!”接近着疾风飞卷而来,一个轻巧的身影挡在她面前。 她来不及收住脚步,一头撞到这人身上。 “哗!” 紫宁发髻上的孔雀翎钗亮了起来,一抹灵火清晰地照到这人脸上。她抬眸一看,顿时怔住,眼前的人竟然是一身书童打扮的祺松。 当初他们与祺松兵分两路行动,紫宁料想不到在这里遇见他。 她连忙停住脚步,奇怪问道:“祺松,你怎么在这里,浣灵和陌伊也一起来吗?” 祺松怔了一下,目光突然一凛,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一把拉住她的手,声音微颤道:“紫宁,你说什么,你说我是祺松?你看清楚了吗,我是月横塘。” 说着,他自己摸一摸脸庞,低头看见身上的装扮,顿时浑身一震,惊呼道:“有人在背后捣鬼!紫宁,我遇到了麻烦,你一定要相信我,别信那个家伙!”猛地一转身,对着火光中的白衣人影喝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身穿白衣的月横塘缓步走来,脸上露出和煦的微笑,淡然地说道:“祺松,这地方有些古怪,你是不是中毒了,或是生出幻觉,竟然连我也不认得了。”抬手要去拂祺松的肩膀,却被他一闪身躲开。 月横塘微微一笑,转头对紫宁说道:“紫宁,祺松怕是受了什么惊吓,神志有些不清。当务之急,咱们要尽快离开这里,你跟着我别离开,我一定会保你周全。” 紫宁怔怔地点头,似乎觉得有些不对劲,却说出来是怎么一回事。 祺松呼吸沉重,着急叫道:“紫宁,不要跟他走。”说着紧紧握住她一只手,紫宁满腹疑惑地看向他,只觉得他的手指坚稳有力,但手心里都是冷汗。 月横塘眉头一蹙,缓声说道:“祺松,我们尚未脱离危险,你不要再胡闹下去,再不离开,恐怕就来不及了。”抬眸对紫宁一点头,“你放心,我会带你离开这里。” 说着要伸手去拉她,祺松猛地一个转身,将紫宁搂进怀中,语气坚定地说道:“我是月横塘,紫宁,你要相信我。” 月横塘双眉一抖,有些愠怒,厉声喝道:“你快点放开紫宁,如果继续这么过分,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祺松面无惧色,丝毫不退让一步,冷哼说道:“你想与我对战,那就快点动手吧。我也正有此意,倒能拆穿你的真身,看一看究竟有什么本事!” 紫宁弄不清两边的状况,顿时就蒙了,挣扎着脱开他的怀抱,目露疑惑,左右看一看两人。 只见月横塘脸上带着微笑,有一种处事不惊的自信和从容。祺松的神色略显焦虑,但目光炯炯,十分专注地看着她,执着之中有一种期待。 这种离奇的状况把她搞糊涂了,她暗中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抬手一挥,说道:“你们都慢着,也许两人都是假的,要怎么证明谁是塘哥哥?” 月横塘幽幽叹了一口气,“紫宁,当初你误服了万年雪莲丸,是我把你带到灵洞疗伤的。”停了片刻又道:“我们一起在发鸠国的藏书楼遇到白球和祺松,那时下着大雨,你一脸脏兮兮,涂满了红胭脂,穿一件红色斗篷,披头散发的样子,倒像个女鬼似的。” 他迈着四方步子,慢慢走向紫宁,语气深情款款,目光中充满了迷醉的神色。 紫宁缓缓松了一口气,在发鸠国藏书楼的事,确实只有月横塘知道。 脑中正回忆藏书楼的往事,忽听祺松笑道:“你说的这些,我也能说出来,并不能证明你是月横塘。若还有什么隐秘的事,不妨都说出来,或许我能猜出你是谁。” 月横塘脸色一沉,站住了脚,目光闪烁不定。 紫宁清眸转动,“哦”声说道:“对噢,藏书楼的事,除了塘哥哥之外,祺松也知道。” 她转眸看向祺松,上下打量两眼,只觉得他眼中的笑意十分熟悉,突然想起曾经在西岐太**的密室中,她给月横塘起了一个外号。 转动的眸子凝住,她定一定神,沉声说道:“咱们来对暗号,你是谁?” 祺松展颜一笑,“我是大白菜。” ———— 第104章 炼器铜鼎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我是大白菜。”他的暗号一说出来,紫宁惊喜万分,“你真的是塘哥哥?”一双眼睛瞅着祺松,想上前拉住他,又很不好意思,感觉十分怪异,月横塘怎么转眼变成他的书童了。 他却毫无一丝疏离感,一下搂住紫宁的细腰,转头看向暗淡火苗映出来的白衣身影,眸子淡淡一瞥:“请问阁下是谁?” 昏暗光线下的白衣人语气平和,白衣镶金的袖子一挥,“我说我是月横塘,真假不必你来确认,只要紫宁相信就好。”目光一晃看着她,淡然说道:“紫宁,我最后问一次,你跟不跟我走?” 紫宁犹豫了一下,摇一摇头。 眼前的月横塘一身白衣伫立,似乎有一种孤独之感,他的脸上虽带笑容,但嘴角向上勾起来,微笑的方式让她感觉十分陌生,不像是以往熟悉的塘哥哥。 但是祺松也有点可疑,他急躁激烈,跟月横塘的淡然沉稳大有不同。 紫宁心中仍然疑惑,随即转一下腰,挣脱开祺松的怀抱,脸上浮起两团红晕,略带羞涩道:“我还是不放心,想再确认一下你是不是塘哥哥。我问你,你……第一次亲吻我,是在哪里?” 祺松的双眉顿时一紧,两眼仿佛冒出火苗,一双手猛地钳住她的肩膀,厉声反问道:“我第一次亲吻你?你快告诉我,究竟在哪里?” 紫宁一愣,立刻挣扎起来,恼羞成怒道:“你骗我,你不是塘哥哥!”月横塘绝对不会有这样的反应,祺松扭住她的手不放,连声逼问道:“别管我是不是月横塘,你快点说,你跟他在哪儿……亲了?” “哈哈哈——”光影中的白衣人仰头大笑,“紫宁,你相信我,我才是真的,你跟我走就对了。” 话音未落,紫宁恼怒喝道:“闭嘴,你们两个都是冒牌货!”抬手一伸,打出两个火球,一左一右弹射向他们两人。 祺松转手一挽,火球在他掌心停住,打了两个圈,转眼间熄灭。 另一个火球冲向白衣人,那人“噗”地轻吹一口气,火球变成一个小光点,忽的一闪,隐没在茫茫的黑暗中。他的身影丝毫不动,却仿佛一道白色的幽灵,飘忽而又诡异。 紫宁头皮发麻,这两人都不是月横塘,但功力法术却是一点不弱。 正慌乱不知所措,忽地看见远处飘来一闪闪的亮色,从微小的白点汇聚成一片华光,瞬间夺目照耀。 紫宁立刻呆住,紧接着面前亮起来,仿佛一片黑幕中繁星点缀,无数的光团越来越近,悬挂在半空中,将四周的黑暗驱赶殆尽。 一个白衣身影在光团中疾速飞近,来到面前,双脚轻飘落地,大大小小的夜明珠荧光发亮,环绕他周身,衬得他一双漆黑的眸子炯炯有神。 他身边站着一个青色衣帽的少年书童,双手背后,蹙眉喝道:“这奸贼好大胆子,先是冒充我,接着又假装绝皇,欺骗紫宁。” 这时一袭白衣镶金的人影飘动而来,袖子轻缓一伸,声音带有低沉的磁性,“紫宁,到我这来。别怕,我在你身边。” 紫宁又惊又喜,“嘤”地一声,眼泪滚落而下,“塘哥哥。” 此人正是月横塘,那时紫宁犯困睡着,他们在清虚谷界探究传送阵的方位,突然感觉谷界“轰隆”一阵震动,接着停住不前,似乎撞到巨大的金属物体。 他用一道神识探出去,查看了半晌,发现外面是一片黑暗混沌,根本没办法探出东南西北。 月横塘又试着用咒语驱使清虚谷界,但谷界始终在一片区域内打转,周围笼罩着黑暗幽密,到处是一团团棉絮般的浓墨色,仿佛没有天地之分,谷界永远也转不出去。 他只得暂时出了清虚谷界,派涂濛和烛觞一起前去探路。 这时“祺松”冷然一哼,仍揪住紫宁不松手,说道:“你喜新厌旧,水性杨花,谋杀亲夫,这些坏事都做尽了。如此无德不堪的女子,我是几世遭遇的不幸,会喜欢上你了?” “哎呀好疼!”紫宁的手臂直抽筋,脑袋里糊成一团,只想赶紧挣脱,张口胡言乱语道,“我的胳膊快断了,你先放了我,再研究谁喜欢谁。你到底是新是旧啊,我喜新厌旧跟你没关系吧。再说,我的心上人是月横塘,将来他是我的夫君,何来的谋杀亲夫,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祺松”脸上的肌肉抽搐起来,“他是你的夫君?你有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他做你的夫君?” 紫宁龇牙咧嘴,十分奇怪地叫道:“嫁给塘哥哥,只要我愿意就行了,为什么要问你呢,难不成你也想嫁给他?” 一旁的少年祺松忍不住“噗”地笑出来,打趣说道:“他想嫁给绝皇,先去昆仑宫候着吧,等仙后仙妃们进了昆仑,行了册封大典,才轮着他。” 三人正搅乱不清,忽听月横塘说道,“见素,这些日子不见,传闻你远去大荒山闭关修炼,原来还留在昆仑。”语气一顿,又道:“令你心生怨恨的人是我,你不该为难紫宁。” “祺松”脸色一沉,衣袖抖动松开紫宁的手臂,往月横塘身边一推,挑衅道:“我要跟你比一次,输的人放弃紫宁。”说着摇身一变,转瞬间大红袍的绣衣飘扬起来,恢复了见素的容貌。 他的一双桃花眼泛出冷光,轻睨而瞥,“你应该很清楚,紫宁是我的媵女,一辈子都属于我。但你仗着绝皇的势力,强抢豪夺,欺压道族,此为第一件不公平。你勾引紫宁来昆仑,霸占我的女人,此为第二件不公平。你挑唆紫宁对我误会,谋杀亲夫,此为第三件不公平。正因如此,我向你发出挑战,如果你是昆仑绝皇,就接受我的挑战。” 月横塘淡淡看他一眼,说道:“我是昆仑绝皇,但我不跟你比。紫宁属于谁,只能她自己说了算。”一伸手将紫宁拉到身前,“如今最大的麻烦不是你我之争,而是一件蹊跷之事,为何会有两个月横塘?” 他的目光转向黑暗角落中另一个白色人影,那人沉默不语,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和见素。 月横塘的眸子转过来,视线停在见素身上,眼神闪动两下,显得十分复杂。 紧接着,他抬袖揽住紫宁的肩头,注目凝视,说道:“为了让你确信我是真的,紫宁,你听清楚,我第一次亲吻你在发鸠国的藏书楼,第二次亲吻你在昆仑寝宫我的床榻上。” 说着微缓低头,漆黑的眸子注视她的眼睛,轻声说道:“第三次亲吻,就是在这里。”说完,手臂一紧搂住紫宁,深深吻住了她的樱唇。 紫宁脑子“嗡”一声,浮出一个念头,“这真的是塘哥哥。”身子发软倒进他怀中,满心甜蜜快要溢出来。只觉经历的所有惊吓危险都不算什么,为了月横塘的深情一吻,一切艰辛都心甘情愿。 见素登时瞠目而视,怒火中烧,气得连连跳脚,大声喝道:“月横塘,你……你不要欺人太甚。”随即从大红袍衣袖中甩出天煞灵弓,连续搭上五根血红色的羽箭,“嗖嗖嗖”地射了出去。 羽箭破空而出,飞到半途突然转了一个弯,全都射向角落里的白衣身影。这时祺松已经振动身形,变幻成一只庞大的火红麒麟兽,腾空而起,“嗷”地一声朝白衣人扑过去,从上方封住他的退路。 几乎同时,月横塘十指灵剑一挽,打出一道道锐利的锋芒,与见素一前一后,将白衣人夹在中间。 “哈哈哈!”白衣人丝毫不惧,仰头大笑起来,两条衣袖子一挥舞,将见素射来的羽箭扫落在地,“你们为了一个玄女,竟然懂得联手了。本尊今日大开眼界,真是料想不到。” 眼见月横塘的灵剑锋芒刺到,白衣人连忙闪身避开,身形在黑暗中轻飘晃动,犹如一道苍白的鬼魅幽灵。 见素一袭大红袍舞得呼呼生风,叫道:“我刚才明明变身月横塘,怎么突然成了祺松,一定是你背后捣鬼。我先收拾了你,再跟月横塘慢慢算紫宁那一笔帐!” 月横塘眸子一寒,急声道:“见素,用灵弓封住他的真气,不能让他使出隐身诀!”这一片黑暗中若是突然隐身,恐怕再难抓住此人。 祺松一见此景,庞大的麒麟身子一晃,立刻分出五个麒麟影子,红、黑、黄、青、白各现身一只,将白衣人团团围住。 白衣人猛地一滞,看似被麒麟的分身法术惊呆住。 月横塘趁机欺身向前,灵剑“嗖嗖”刺出去,剑锋穿破白衣人的身前襟摆,将他系在腰间的宫绦带子斩断。 这时见素吸了一口凉气,不无遗憾地说道:“原来五行麒麟有五个分身,早知道这么厉害,这灵兽坐骑我说什么不能让给月横塘!” 紫宁见他注意力不集中,急着说道:“见素,你能不能专心一点,想看祺松变身也不急于一时,塘哥哥缠住那个冒牌货,你还不快去帮忙。” 空中飞来一团白色绒毛,白球的小爪子抱住一起,啾啾叫道:“他是假冒,你也是假冒,我才是真的。”疾速飞到紫宁的肩膀上,爪子紧紧勾住她的衣领,不停摇晃着,急吼吼地叫道:“羲儿,我是白球,我是真的,我只有一个。他们为什么是两个?祺松为什么是五个?” 白球刚才一直盘旋在上空,看见底下三个人都说自己是月横塘,紫宁在他们中间转圈,其中一个月横塘还亲了她。 它顿时就有点发蒙,飞低身子再一细看,竟然有两个月横塘和两个祺松,长得一模一样。白球大吃一惊,十分惶恐,迟迟不敢落下来。 偷偷观察半晌,只见一个祺松晃身变成见素,另一个祺松变幻成五只麒麟,这种扑朔迷离的状况看得它发怔,脑子更是转不过来。 白球前思后想,苦苦纠结,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猛的想到自己身上,唯恐紫宁怀疑它是假的,连忙风风火火飞下来,唠叨着向紫宁剖白真心,“我是真的,羲儿,我是真的!” 此刻白衣人手持玲珑羽扇,衣襟飘飞,旋身转动,扇子打得“哗哗”直响。紫宁这才想起来,玲珑羽扇刚才从上面掉下来,就被这白衣人捡走了。她顾不上跟白球解释谁真谁假,立刻催促道:“见素,你跟塘哥哥同仇敌忾,先将那人手中的羽扇夺下来。” 见素的大红袍衣袖一甩,桃花眼横瞥一下,不满说道:“你喊他叫塘哥哥,喊我就是见素。别忘了,你的卖身契在我手里,好歹我也是你的原配亲夫君,你厚此薄彼不说,还让我帮奸夫的忙,此事传扬出去,让我玉尊的脸面往哪儿搁!” 紫宁被他一番话气得脸色通红,恨不得将他一把揪过来,狠狠扇两个耳光。正暗自咬牙,只听见素的嘴里嘟囔着,身形早已快速闪到月横塘身边,发出一团团猛烈的真气球,“砰砰砰”朝白衣人疯狂地轰过去。 白球的小脑袋左右转动,十分好奇地问紫宁:“羲儿,羲儿,奸夫是什么,能吃吗?” 见素听见白球说话,挥袖哈哈笑道:“小仙宠,你要看清楚了,那个穿白衣裳的,就是奸夫。” 白球伸头一瞅,登时摇头,不乐意地叫道:“我最白,我才是奸夫——”还没说完,被紫宁一把捂住嘴,用手指敲它的小脑袋,“坏白球,你怎么不学好的!” 见素已经如此不着调,让她心惊胆战,现在又加上一个白球,场面乱上添乱,搅成了一锅糊。幸好月横塘沉稳发招,心无旁骛,一招招猛攻过去,抬手甩出一个玄光网,朝那人的头顶罩下。 白衣人眉头一蹙,猛地抬手,“嗖”地将玲珑羽扇往空中扬起来,趁着玄光网被羽扇挡住的一刻短暂瞬间,人影一晃,消失在原地。 白球“腾”地飞起来,两只小爪子抱住玲珑羽扇,啾啾笑道:“好扇子,咱们又见面了。”说着把玲珑羽扇往嘴里塞,紫宁急的叫道:“白球,告诉你很多遍了,不能吃那扇子——” 月横塘挥袖将玄光网一收,目光缓缓扫视四周,随即一道神识探出去,依稀感觉到周围有真气的轻微波动。 四只麒麟蹲守四方,另外一只火麒麟在头顶空中盘旋,月横塘和见素刚才布设了禁阵,已经封住了所有退路,那白衣人虽然隐形藏匿起来,但人还在禁阵当中。 白球见紫宁鼓着腮帮子生气,连忙从嘴里吐出扇子,转动小眼珠,讨好说道:“羲儿,羲儿,我没吃下去,我就是舔一舔它——”见紫宁不理它,赶紧又道:“你知道谁是真的月哥哥吗,你不知道吧?我可知道!” 说着两只爪子抱住玲珑羽扇,装模作样地闭着眼,嘴里唔噜念起来:“吱唊吧去哈喃喃吔,天咕吨哌两啍嘀呦嘛哈嘛喇呦——急急如律令敕!” 紫宁头皮一麻,知道它在念拘神咒,用玲珑羽扇做引子,将扇子主人拘到跟前。她连忙转头看向月横塘,只见他双眉紧皱,一只手抚住胸口,脸色发白,十分难受的样子。 见素一双桃花眼笑得眯起来,抬手给白球扔了一包鲜花饼,鼓励道:“好一个仙宠,懂得念拘神咒,继续念下去,本尊这里还有许多好东西给你吃。” 拘神咒是仙道界严禁的咒语之一,对被拘之人的功力元神有损伤,见素难得看到月横塘吃一次亏,登时洋洋得意,接连给白球扔了几包精美点心。 白球得了贿赂,登时来了精神,叽叽咕咕地念个不停,紫宁一把夺过玲珑羽扇,叫道:“不要再念了。”她狠狠瞪了见素一眼,连忙去扶住月横塘。 只见他抬手一停,嘴角紧一紧,说道:“快把扇子给白球,让它继续念下去。”目光扫向一处昏暗的空地,似乎察觉到有异样的抖动。 见素也凝神望过去,大红衣袖一扫,将紫宁手上的玲珑羽扇飞向白球怀里,缓声说道:“白球,这一回好好念咒,我给你预备一份大礼!”说着抬手拉开天煞灵弓,三支羽箭一起瞄准那块空地。 白球不明所以,听到见素说送它一份大礼,登时高兴起来,嘀嘀咕咕念得兴高采烈。月横塘一边忍住胸口的阵痛,一边缓步朝黑暗中真气波动的地方走去。 拘神咒语念出一句,那团灰暗的真气就跳动一下。 五只麒麟同时弓起身子,发出“呜呜”的低吼声,眼珠子瞪得溜圆,只等月横塘一声令下,就飞身扑上去按住那团真气。 几人蓄势待发,突然白球察觉到一丝异样,瞪起小眼珠,瞅见黑暗中涌动着一股诡异的阴森气息。它“咯”一下停住咒语,把扇子往紫宁怀里一扔,一头钻进她的帽兜里,啾啾叫道:“有鬼,有鬼——” 那团真气猛地停住颤动,月横塘眸中寒光一闪,“动手!”十指灵剑射出一束锋利的剑光,朝那黑暗一团的东西打过去。五只麒麟同时飞身跃起,“嗷”地吼叫着扑去,见素手指一弹,三支殷红的羽箭破空而出。 “嗖嗖嗖!” “轰隆轰隆!” 一连串的攻击激起层层热浪,将地面上厚厚的灰堆轰起来,迷雾一般的烟灰扬在半空中,瞬间将夜明珠的光色遮掩住,四周全都变成灰蒙蒙的一片。 紫宁正仰着脖子,一脸焦急地往上看,突然感觉发鬓边一亮,从孔雀翎钗上射出一团深红色的火焰,冒着浓郁的烟气,直扑向黑暗当中。 “轰”地一声巨响,没等几人反应过来,四周燃起一片火海,瞬间将他们困在大火中。 月横塘抬头一看,大声叫道:“不好,这是昆仑的炼器炉鼎,咱们困在大铜鼎里。” 见素的大红袍子慌忙抖开,径直往炉鼎上方冲去,嘴里叫道:“你们昆仑的炼器炉这么大一个,怪不得本尊跑不出去,原来一直在铜炉里蹲着。” ———— 第105章 受困天火 周围的大火熊熊燃烧而起,火焰的颜色异常怪异,一片深红中滚动着一缕缕乌黑的条带,仿佛凝结发暗的鲜血,朝他们几人翻涌奔腾而来。 火苗“噌噌”向上窜起三丈多高,顷刻间将他们的衣裳头发全都点燃,头顶的发冠手饰烧得噼啪乱响,冒出嗤嗤的火星。 月横塘眉心一紧,连忙打出一个避火罩,从头到脚遮盖起来,但顷刻间火焰冲破避火罩,火苗仿佛活了一般,一道道窜到他脸上,连番挑衅。 他灵台猛地一惊,意识到大事不妙,立刻展开双臂,犹如飞翔的白色大鸟一般,“嗖”地飞到紫宁身边,紧紧拽住她胳膊,叫道:“这是三昧天火,赶快回清虚谷界去。” 三昧天火与三昧真火同出一源,但天火本性至阳,刚猛无敌,由洪荒而生,在仙道界保存了亿万年的火种。仙族通常使用三昧天火冶炼上品兵器,但是炼器术流传到后来,在仙族各门中逐渐失传,只有昆仑仙境硕果仅存,能用天火炼出兵器。 天火可摧毁一切防御罩,月横塘的避火罩法术对天火毫无用处,他们要尽快逃离此地,才可保住性命。 这时,见素的大红袍身影已经腾空上冲,旋身飞到了一半,突然转头,惊呼道:“月横塘,这是天火?你怎么不早说,天火燃烧之下,连无极玄铁都能熔化,咱们跑得慢一点,就烧成灰渣喂炉子了,谁也别想逃出去。” 他知道三昧天火的厉害,而几人此刻困在一个炼器铜鼎当中,大火烧身,迫在眉睫。这铜鼎既然能与天火相配,一定也不是凡品,原本他想冲上去一拳击碎鼎盖,但恍然明白,打破炼器铜鼎全是妄想,得想法子尽快逃出去才行。 紫宁浑身被火烤得焦热,十分慌张,她听了月横塘的吩咐,立刻抬手念咒,祭出清虚谷界,登时一片半弧形的透明谷界呈现出来,在火光照耀下微微抖动。 白球吓得躲进她帽子里,嘴里呼呼叫道:“好大的火,烧黑了我的毛!” 月横塘着急喊了一声:“祺松,快点回来!”说着拉住紫宁,两人一起奔入谷界之中。 远处的祺松使出一个变幻身法,五行麒麟犹如闪电一般,五道影子同时冲入清虚谷界里。紧接着“嗷呜”吼叫两声,使劲甩动庞大的身子,熄灭了卷毛上粘的火苗。随即又是一个旋身,祺松变成了青衣帽书童的样子。 清虚谷界中一股清冷的微风吹来,顿时有一种沁入脾肺的舒畅感觉。 月横塘挥散头上冒出的浓烟,顾不得衣裳烧得一块白一块黑,连忙运出真元之气,将清虚谷界化作一颗微尘。 谷界在火光中颠簸着,快速向上冲腾而去。 见素在暗红的大火中寻找出路,突然发现三人失去了踪影,顿时大惊失色。四周的光线通亮一片,全是熊熊燃烧,狰狞扑来的火苗。 他陷在天火之中,左右看不见任何人,不由得有些心慌意乱。心想月横塘和祺松或许能逃脱天火,但紫宁没有功力法术,根本无法自保,万一她被天火吞噬,只需一个呼吸间,就烧得连灰渣都不剩。 情急之中,他抬袖一扬,鼎底沉淀的一层层的烟灰笼罩起来,将他浑身上下覆满,暂时能阻隔火苗燃烧。紧接着他陡然旋身,飞腾而起,惊呼叫喊道:“笨丫头,你在哪里?”茫茫烈火之中,根本没有紫宁的身影。 一身大红衣袍烧得七零八落,见素瞪着通红的眼睛,紧咬住牙,浑身早已被汗水湿透。火苗越烧越旺,他连续打出几个避火诀,却也是无济于事。 月横塘在清虚谷界中见他深陷烈火,当即目光一凝,转头说道:“谷界虽是须弥世界,但在三昧天火中也支持不了多久。紫宁,祺松,你们朝着鼎盖的方向飞,我出去救见素,你们在鼎口等我回来。” 未等紫宁开口答应,月横塘施出一个纵身法术,直接冲出了清虚谷界,朝着大火中疾飞而去。 紫宁眼见月横塘身后拖出一道长长的火光,瞬间点燃了他的衣裳,急的惊声叫道:“塘哥哥小心,你身后着火了。” 仙道界的修炼者都是血肉之躯,只要遇到三昧天火,很快就能熔成灰烬,因而天火被称为第一神兵利器,甚至比一切仙器都要厉害。 月横塘的身影转眼间没入烈火之中,紫宁虽然着急,但知道谷界不能停下来,得尽快飞到鼎口的地方,等着接住他们二人。 天火中危险重重,但她相信月横塘的本事,嘴里喃喃道:“塘哥哥是仙族第一神君,是众人敬仰崇拜的昆仑绝皇,一定不会被天火困住。” 清虚谷界灵气冲盈,在无数飞灰火苗中穿行而上。行到一半路程时,天火的滚滚火焰势头刚猛,将谷界冲击得上下左右飘飞震荡。 顷刻间,谷界中发生惊天动地的摇晃,一棵棵大树拔地而起,湖水大浪翻滚奔涌出来,群山“轰隆隆”骤响,碎石哗啦滚落而下,好像经受剧烈的地震一般。 紫宁双脚站立不稳,一个踉跄摔倒在地,白球从帽子里跌出来,小眼珠看向四周,表情十分惶恐,不知道究竟发生什么灾难。 祺松连忙上前护住紫宁,抹一把额头的汗水,抬头四望,焦急叫道:“谷界撑不住了,我们得快点走!” 清虚谷界一旦崩塌,两人立刻就会从谷界中弹出去,陷入燃烧的天火当中。以他们的功力,在天火中绝不可能熬过二十个呼吸。 紫宁不敢耽搁片刻工夫,连忙起身,拼出全力驱动清虚谷界,但谷界被袭来的火势和烟灰阻碍,向上冲飞的速度越来越缓慢。 无计可施之下,她突然想到月横塘曾经说过,清虚谷界需要主人的鲜血温养,才能获得无尽的灵力,在任何危难中都可以听从主人驱使。 一想到这里,紫宁连忙转身飞奔,跌跌撞撞跑到草棚的废墟中,东翻西找,半晌寻出一柄切菜刀,毫不犹豫往自己手腕上用力一划。 鲜血立刻流出来,一汩汩滴落在地面上。 剧烈摇晃的谷界登时一顿,吸入紫宁的血液,渐渐平静下来。祺松惊呼道:“紫宁,谷界飞得更快了。”只见清虚谷界疾飞而上的速度加快,迅速冲出烈火的包围,直奔着鼎口的方向飞去。 紫宁一看此招见效,登时大喜,唯恐谷界半路停下来,连忙往胳膊上又划了两刀,转眼间整条手臂鲜血淋漓,顺着她的手指流淌,滴到地面上,瞬间被吸收干净。 紫宁不敢松懈,咬着牙一刀刀划下去,半条胳膊很快割得血肉模糊,但总算驱使着谷界飞速向上前进。 祺松见她胳膊上满是鲜血,不忍目睹却又无法帮忙,急的头上不停冒汗,说道:“紫宁,不要再割了,这些血已经足够。你把手臂伤成这样,等绝皇回来,我该怎么向他交代。” 赶紧冲上前去,手忙脚乱帮她止血。白球瞪着小眼珠子,浑身瑟瑟发抖,惶恐地叫道:“羲儿,羲儿,你流血了。” 它在铜鼎大火里惊吓过度,转眼被谷界中的地震吓到,此刻忽见紫宁满身是血,脸色惨白发青,手里还握住一把滴血的菜刀。登时它刺激过度,再也撑不住,两只小眼睛一翻,晕倒在帽子里。 清虚谷界终于冲到鼎口处,附着在一团烟灰上,微微浮动着。 只等月横塘救回见素,他们就能一起驱使谷界,穿过鼎盖上的细小缝隙,逃出生天。 紫宁万分焦急,一双眼睛死死瞪着谷界外面,片刻不敢放松,唯恐错过月横塘的身影。 等了半晌,仍不见月横塘和见素的人影。祺松双眼失神,望着一片深红色的火海,喃喃说道:“绝皇……他一定会回来吧!”心里焦灼不已,这大火来的蹊跷,昆仑炼器用的天火,怎会烧到自家绝皇的身上? 紫宁的眸子里闪动泪光,盯着谷界外耀眼的火苗,暗暗发誓,“塘哥哥,如果你不回来,我也绝不独自偷生,咱们就死在一起,让大火烧个干净,生生世世,永远不分开。” 月横塘从谷界里冲出去救见素,一袭白衣瞬间烧成零落的碎片。他凝神静气,保持冷静,连续往身上施展十几个防御罩,一层叠加一层,终于冲进了火舌中间。 当找到浑身翻滚火苗的见素时,只见他后背烧成了一片炭黑,双手勉强护住前胸和脸庞,正在烈火中痛苦挣扎。 月横塘急忙冲飞过去,一把抓住见素的手臂,两人在烈火中停滞了片刻,登时被火苗和浓烟吞没。 见素猛烈地咳嗽两声,猛地转头问月横塘:“紫宁呢,你怎么不去救她!”黑烟熏得他睁不开双眼,连忙抬手揉一揉发红的眼睛,依稀看见月横塘烧的满脸乌黑,一双眸子炯炯发亮。 “紫宁很安全。”月横塘不跟他多啰嗦,扭住他胳膊朝鼎口方向猛冲过去。他们最多有半炷香的工夫,如果无法到达鼎口,就要永远留在炼器铜鼎中,与无数烟灰一起长眠鼎底。 见素双脚离地,跟着他飞腾而起,却见眼前一片火红,根本不知道哪有出路。他忍不住问道:“咱们往什么方向逃?那鼎盖根本打不开,只有一条很小的缝隙,除非变成一只蚂蚁爬出去。”他号称千变玉郎君,但就算千变万化,却无论如何也变不成蚂蚁。 月横塘闷声不响,目光在火光中扫视,他此刻担心紫宁无法控制清虚谷界,如果她和祺松不能立刻到达鼎口,谷界也会陷入危险。 他从没像此刻这般焦虑,心里万分担心紫宁,咬紧牙暗暗念叨,“你一定要出去,紫宁,我相信你能做到。”丹田中憋住一口元气,不断打出一个个真气团,猛力冲出一条通道,接着使出全部功力飞身而上。 见素的身后冒着烧着的火苗,他功力耗尽了大半,此刻仅能运功自保,却无法用真气帮忙开路。 渐渐的,见素被烧得浑身内外冒火,仿佛虚脱了一般,身形也越来越沉重。 月横塘沉声叫道:“见素,打起精神来,运真气向上冲。” 半晌,见素反手扣住他的腕子,气息虚弱地说道:“月横塘,没想到咱们俩会死在一起,这还真是一个笑话。如果让仙道界的修炼者知晓此事,你猜他们会怎么想?” “咳咳咳!”他很想大笑一声,张口却咳出一团鲜血,只感觉内腔已被烧空,再也支撑不住。 深深喘了一口气,四周全是明亮的火光,张牙舞爪朝他扑来,火苗在他眼前跳动,已经无处可避。 见素下意识地伸出一只手掌,护住脸庞,叹气说道:“我自负外表比你英俊,你一定非常嫉妒我,可惜我这张迷倒万千少女的俊容,就要烧毁了。如果能留下我的容貌,就算死也无憾了。” 月横塘一边探路,一边打出防御罩,听他说这些无聊的话,又气又烦,恨不得一脚把他踢进火堆里。 但此时情况紧急,他顾不上跟见素怄气,丹田里吊着一股真元,硬咬紧牙往上直冲。 火苗中卷动着一股股灼热的疾风,来势汹涌刚猛,撞击在他身上,仿佛刀子划过一般,瞬间卷走一大片血肉。 月横塘连忙又打出十几层的防御罩,暂时减缓火苗疾风的伤害,双眸向上看去,只要能冲出这一片火势最强的区域,他们就有希望活着出去。 两人的手腕紧扣在一起,见素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咧嘴苦笑道:“月横塘,我逃不出去了,你快点松开我的手。” 他猛烈地咳嗽着,“等你逃脱之后,一定要告诉笨丫头,其实我心里……是有一点喜欢她的,不全因为要跟你抢……” 说到一半,嘴里猛然喷出一蓬血雾,转瞬间被烈火烧干。 见素咧着嘴,勉强笑一笑,又道:“我死了以后,你好好照顾紫宁,她是我亲师妹,云祖师父的徒弟,非得做昆仑仙后不可。你若敢给她一个仙妃的名分,我和师父都不饶你。……咳咳……别以为你们都能转世重生,我玉尊也可以……等我转世重生了,还要跟你抢笨丫头……咳咳……” 月横塘又气又恨,转头见他一脸乌黑,在火光下泪眼朦胧,想骂他的话只得咽回去,咬咬牙说道:“你一定要坚持住,很快就到鼎口了。” 这铜鼎比他想象中大出一倍多,此刻他们浑身缠绕火苗,却刚刚飞至大鼎的一半距离。 见素缓缓摇头,“我真的不行了,你一个人出去,活命的机会更多一些。我一直都是你的敌人,你没必要为了救我,伤了自己的性命。你快松手……咳咳……松手!”说着,就要掰开月横塘扣在他腕上的手指。 月横塘实在忍无可忍,怒声喝道:“见素,你赶紧给我闭嘴!想死的话出去再死,这是我昆仑的炼器铜鼎,你死在这里,留一堆死人灰渣弄脏了炉鼎,以后昆仑还怎么炼神器!” 他受够了见素,这家伙就快断气了,居然还忙着胡思乱想,说什么转世要跟他争紫宁。 月横塘越想越火大,开口大骂道:“你就是一个阴魂不散的混蛋,要胆敢死在炼器炉里,连魂魄都烧没了,还想转世重生,做梦吧你!”他实在想不通,见素这种俗事缠身的人,究竟是如何炼成神君之阶的。 接着又补上一句,“你这种人,烧成灰渣都不干净,昆仑的炼器炉鼎也嫌弃你!” 见素一听他的话,登时咳出两口血,大声叫嚷道:“姓月的,你太阴险了,我都快要葬身火海,你还顾着炉鼎的灰干净不干净。你昆仑绝皇不是好东西,连你们昆仑的炉子也欺负人,等我活着出去,非跟你大战三千回合,顺带把这炼器铜鼎砸个稀巴烂!” 他说话底气充足,十分流利顺畅,也不咳嗽吐血了。月横塘知道激将法已经生效,大大激起了见素的求生欲望。 于是他淡然说道:“好,我等着你的三千回合,一回合也不能少。”紧接着继续刺激他道:“你那点三脚猫的功夫,就会糊弄女人,跟男人斗法,你从来也赢不了。” 见素恨恨抹了一把脸,露出一口白牙,咧着嘴叫道:“月横塘,你什么意思!你是神君,我也是神君,三千回合谁赢谁可不一定!” 说着抬手打出一个真气团,将眼前一簇火苗击飞,得意说道:“本尊的功法还在,丝毫不逊你昆仑绝皇。既然定了约,咱们选日不如撞日,等出去之后,立刻大战三千回合。” 月横塘清眸一闪,越看他越生气,淡定说道:“我只需一个回合,一脚把你踹到大荒山外去!” ———— 第106章 炼化宝剑 清虚谷界在鼎口停留过久,被天火灼烧得一团焦热。谷界里的静谧湖水也翻滚起来,荡出一层层不安的浪花。 紫宁双手合在一起,在谷界中走来走去,目光焦急,无比忧虑地等待月横塘回来。他只去了半柱香的工夫,但对于她而言,却仿佛等待了几万年一样。 祺松双手背后,眸子紧盯着谷界之外的一片火海。他看了半晌,突然眼前的红火中出现一团黑色,正疾速朝清虚谷界飞来。 “是绝皇他们!”祺松急声惊呼起来,抬手向外一指,紫宁立刻跳着叫出声:“塘哥哥!”月横塘和见素浑身烧得漆黑,两人手臂相连,咬着牙疾速而飞。 他们的真力几乎已经耗尽,幸而剩下的距离不远,只差一箭地便可以到达谷界。 突然,月横塘停了下来,紧接着猛一转身,朝身后的火中攻出一团真气。大火熊熊燃烧。 紫宁看不清他身后出现什么危险,只见他脸上神色惊惶,大声朝清虚谷界吼叫道:“紫宁快走,这是三昧天火的火种!” 祺松一惊,登时额头的汗流下来,惊叫道:“天火的火种,清虚谷界可挨不住,很快就会被它熔化。”正感到不知所措,谷界外面传来月横塘的喝叫声:“祺松,你如果认我是你的主人,就立刻带紫宁走,这是最后的机会!” 话音未落,他身后“呼”地窜出一团紫红色的火球,一上一下跳动着,朝月横塘身前逼近,火团照耀,泛出一轮轮妖魅的光芒。 这火球似乎极通灵性,飞到月横塘面前,光圈猛地变大,转瞬幻化成车轮大小。四周一圈圈的耀眼光晕,中间裹着一颗紫黑色的火核,正是天火的火种。 黑色火核发出一阵“噼啪”的声响,仿佛向困身火海的两人示威一般。 大火球停住半晌,在他们面前抖动两下燃烧的烈焰,忽地朝向鼎口,一副跃跃欲试,显然对清虚谷界更有兴趣。 只要火种蹿腾上去,就可以笼罩住清虚谷界,轻而易举将其炼化,成为昆仑仙境的又一件神器。 神器出炉,以血为祭,谷界中的玄女正好合适。 洪荒之始,经由天地而生之物,大凡都已经孕化出通灵之性,这三昧天火的火种也不例外。 月横塘洞悉了火种的图谋,又岂能让它得逞。猛地一个旋身闪到谷界面前,用身体挡住车轮一般的火球。他必须为清虚谷界拖延时间,即便以血肉之躯对抗火种,也一定要救出紫宁。 “见素,昆仑的清虚谷界就在鼎口,你快去找紫宁,速速带她离开!”月横塘大声说道,用力将见素的手臂一甩,朝着谷界方向推过去,转身命令道:“祺松,你接住见素——” 见素一个冲劲直奔谷界而去,眼看就攀到谷界边缘,突然定身站住,转头对月横塘咧一咧嘴,笑道:“你想当英雄救我一命,那不可行。这回如果你死了,我却活着出去,那我玉尊岂不是一辈子输给你。还有,你?script>txttopshow7();</script> 第107章 神秘人物 祺松一鼓作气涂完了伤药,见素疼得只剩下一口气,趴在地上奄奄一息,动也不敢动,嘴里痛骂祺松和他的主子心狠手辣,趁机折磨他。 清虚谷界里四处荒凉,冷风习习,见素的伤势严重,不能吹风受凉。月横塘见仅有的一个遮风草棚在地震中垮塌了,只好将他挪到一处干燥的草垫子上,身旁燃着一个炉火烘烤,增加几分暖意。 虽然见素三番五次挑衅,但月横塘绝不会落井下石,此时趁着他重伤,对他施加毒手。 月横塘淡淡说道:“你安静养伤,昆仑的伤药有些烈性,却十分有效,你忍一忍疼痛,过了今晚就无大碍了。” 紫宁蹲到见素身边,见他脸上都是血痕,嘴里仍然嘀咕不休,忍不住说道:“见素,你老老实实趴着,不要开口说话,再多抱怨几句,脸上的伤口裂开,就留下疤痕了。以后变成一个奇丑的男人,雪茵可不会要你。” 见素哼呦两声,龇牙咧嘴叫道:“本尊用血肉之躯抵挡明刀暗箭,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可这天火把整个人都烧穿了。宁儿,你可知道师兄有多疼,你来摸一摸我的心,都快要被火烧化了。” 说着要去拉她的手,紫宁往后一退避开,扭头不再理他。 清虚谷界迅速移动着,外面却是一片黑暗,月横塘背手伫立,望着谷界外一道道风剑飞石乱流,不由得有些担心。他们虽然从铜鼎里逃出来,但显然还没有离开昆仑峰底的阵法。 昆仑阵法错综复杂,原本就难以辨别方向,而铜镜困阵的出现更是改变了阵法布局,如今连他都不知道通往蓬莱的传送阵在哪儿。 这时身旁的祺松说道:“绝皇,看样子咱们得耽搁一阵,等避过这场风剑飞石流,兴许能找准方向。” 两人盯着风剑飞石乱流,都是一筹莫展,这些风石是先天阵法里演化而出的流变,即便仙道界最厉害的神君,在风石流变面前,力量连一只蝼蚁也不如。 血肉之躯毕竟难抗自然造化之力,月横塘呼出一口长气,摇头说道:“我担心涂濛和烛觞他们,是不是还留在铜鼎里。”那时三人离开谷界出去,在黑暗中失去联系。如果涂濛他们没逃出铜鼎,在天火的猛烈灼烧之下,恐怕此刻早已魂飞魄散了。 紫宁倒是乐观,劝月横塘想开一点,不要担心,她充满信心地说道:“塘哥哥,既然他们是昆仑战神,就没那么容易死掉。昆仑四大战神自古传承,多有灵物护佑,况且在昆仑阵法中失踪,就更不会有危险。毕竟昆仑的老祖宗深谋远虑,绝对不可能设个阵法坑害自己人。” 月横塘默然点头,抬眸对紫宁笑一笑。她说得有一些道理,就算他不相信自己,也该相信昆仑数亿年屹立不倒的阵法传承。 见素趴在干草垫子上,一袭大红袍覆盖身上,染得斑斑血迹,呈现出深浅不一的红色。 他哼了几声,不满说道:“昆仑的祖宗把炼器鼎藏在阵法里,还温养了一个天火的火种,连绝皇都不知道此事,这不是存心为难子孙后裔吗?如果月横塘死在铜鼎里,他们昆仑就绝种断后了,老祖宗从坟墓里爬出来哭,也不会有人同情。” 紫宁瞅了他一眼,没好气说道:“塘哥哥不会有危险,而你就不一定了,身上烧得那么严重,八成因为你对昆仑不敬,惹怒了老祖宗。还有,这里是昆仑峰底,你为什么会来?” 那时见素受了紫宁的刺激,所有人都以为他离了昆仑,找一处隐秘的灵石洞闭关修炼,将来有朝一日破关而出,跟月横塘一较高下。谁会想到他一直留在昆仑,根本就没离开过一步。 祺松冷眼看他,十分怀疑道:“玉尊在昆仑逗留,应该是有所图吧。” 此时西岐国祸患丛生,平嘉太子弑君杀父,谋朝篡位,身为西岐玉尊,见素他竟然能忍得住,可见留在昆仑有更大的图谋。 果然见素眉头一皱,沉默了半晌,幽幽说道:“你不必讥讽我,平嘉弑杀父皇的事,我一定会找他算账。只是我无法离开昆仑,是因为见到一个非常奇怪的人。” 接着,他将发生在昆仑的怪事说了一遍。 原来,那日绝皇被静霄刺伤,消息很快传遍仙道界,许多仙道洞府都派人来昆仑探望。见素是道族的统领人物,来昆仑自然少不了他。 而他初到昆仑的那个夜晚,在峰顶发现一个十分熟悉的人影,身穿一袭白衣素裹,正在月色下舞弄剑法。 见素的第一个反应,此人是月横塘,心想看这家伙身形敏捷,一点不像受伤的样子,他被静霄重伤的事肯定是假的。他打算以此嘲弄月横塘一番,于是就喊叫了一声。 那人转过头来,默默地看着他,容貌神情和身形都跟月横塘一模一样。 但是,他绝对不是月横塘。 紫宁浑身激起一个冷颤,手心里透着冷汗,忍不住打断他,问道:“这是什么意思,你说那人跟塘哥哥长的一样,他难道不是塘哥哥,是有人假冒的?” 见素咧嘴咬着牙,微微点头,说道:“本尊是千变玉郎,有人戴着面具假冒月横塘,我当然一眼就看出来。他虽然扮得很像,但神态不太对劲。” 祺松愕然问道:“在炼器鼎里身穿白衣,冒充绝皇的,莫非就是此人?”回想当时的情形,不由得感觉十分骇人,那人不仅与月横塘外表神似,而且功力法术尤为高强,甚至超过了绝皇。 “没错。”见素**了一声,又说道:“他就是那个神秘人,我一路追踪,被他逃了几次,后来在铜鼎里再次遇见。他的功法绝非一般,我跟月横塘两人联手,也只能勉强占上风。” 停了半晌,又继续说道:“其实我开始怀疑他,也是因为另外一件事。有一次我在昆仑后山石洞见到此人,你们猜不到,他当时跟谁在一起。” 说着,他转头眯眼,对月横塘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也许有一天,这个假绝皇会取代真绝皇!” 紫宁听得脊背发凉,冒出一层冷汗,紧张问道:“你快点说,究竟是怎样的,他到底跟谁在一起。”她性情爽快,容易心急,最恨别人说话留一半。 见素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故作深沉道:“不是我不说,要是真说出来,恐怕你们无法接受。”他一双桃花轻睨紫宁,耍赖说道:“这样吧,师妹你对我笑一笑,我就告诉你实情。” 紫宁扁一扁嘴,狠狠瞪他一眼,这时月横塘突然说道:“是东陵对吧,你在昆仑的山洞里,看见东陵跟那人在一起。” 见素有些惊讶,问道:“莫非你全知道了?” 月横塘面无表情,淡淡说道:“我如果不知道这些,又有什么资格做昆仑绝皇?”整个昆仑仙境的阵法四通八达,月横塘虽在昆仑宫里,但对于昆仑内发生的事情都了如指掌。 菡樱白等人十分诡异神秘,他早就察觉到,并且探查到一二迹象。只是此事关涉重大,不方便公开说出来,就一直暗藏在心里。 见素眯起一双桃花眼,瞅着月横塘看了半晌,突然神秘一笑,“绝皇,你虽然猜到是东陵,但你知道东陵躲在山洞里做什么?” 月横塘眉头一紧,目光变得有些犀利,冷冷地盯着见素,一言不发。 东陵是他最好的朋友和兄弟,任何人若是威胁东陵的安危,他绝不会轻饶此人。 见素被他冰冷的目光看得一震,脸上皮肉抽搐两下,连忙笑道:“你也不必着急,听我慢慢说给你听。” 那日,见素在昆仑的一处险峰偶遇东陵,见他正急匆匆往荒凉的后山走去,感觉有些奇怪,就悄悄跟在身后,很快来到一处石洞。 东陵进了石洞,见素使出神识探去,竟然发现月横塘在洞内等着。 见素精通千变之术,立刻察觉月横塘是假扮的,因而更感到蹊跷,心想他们如此鬼祟,一定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 于是他小心翼翼隐身在岩石后面,探出一道神识溜进山洞中,只见东陵盘膝打坐,正在修炼一种奇特的功法。那一身白衣的月横塘在身旁护法,时不时还指点一二。 见素十分惊讶,因为他发现此人功力高强,仙法能力竟在神君之上,而且所用的法术都出自昆仑传承。这让他一时有所怀疑,是不是自己判断错误,这其实就是月横塘本人。 他满心疑惑,仔细打量了一番,又发觉一件怪异之事,那人的脸上戴了一张极其精巧的面具,但身形却使用了变幻法术,因而看上去与月横塘完全一样。若不是见素擅长千变,根本辨别不出真假。 而东陵显然被蒙在鼓里,他修炼得非常认真,又很信任他身边的月横塘,不时跟他讨论功法上的疑点。 见素暗暗偷听了半晌,此功法竟是闻所未闻,隐约感觉跟分身之术有关,但那些口诀十分晦涩难懂,也不知东陵从哪里学来的功法。 “分身术!”未等见素说完,月横塘惊呼一声,“东陵怎会误入歧途,竟然偷偷修炼分身术。” 回想起两年前,东陵曾经有一次提起,他在蓬莱的宝藏中发现一本修炼分身术的功法秘笈,这令他如获至宝,如果修炼成功,就可以同时分身三人,那么蓬莱的实力会大大加强。 只是这分身术有些古怪,其中牵涉到养魂和分魂,修炼之时,必须有神君在一旁护法,否则很容易走火入魔,魂魄无法回归本体。 所以东陵请月横塘帮忙修炼,却被他当场拒绝。 月横塘始终感觉这分身术十分诡异,蓬莱仙境乃是仙族显赫洞府之一,自古以来宝藏灵气丰富,蓬莱修炼的法术都充满仙气,绝不会有如此阴鸷古怪的功法。 东陵因此误会了月横塘,两人争吵大闹一场,从此决裂,兄弟之情分崩。 这些往事历历在目,月横塘声音冰冷,说道:“有人在昆仑假冒绝皇,他的目的是什么,难道为了让东陵修炼分身术?” 他双眸一闪,转向祺松,问道:“五行麒麟是如何修炼分身术的?”祺松可以同时分身成五只麒麟,这显然是一种厉害的分身法术。 祺松蹙眉回答道:“这种法术是天族传承下来的,不仅麒麟会分身,只要是天族后裔,凤凰、貔貅、龙族,甚至是蝙蝠族,修炼到一定等阶,都会使用分身术。” 他抬手挠一挠脑门,又道:“但是,从未听说天族以外的人修炼,恐怕就算练了,也难以成功。而且这法术原有上下两门,一为分身,二为分魂,传承到如今,天族后裔数量减少,仅剩下分身术一门,分魂术早已失传,不知所踪。” 紫宁听了他们的一番话,顿时糊涂起来,根本听不懂说的什么。她满脸疑惑地看向月横塘,却见他双眉紧锁,嘴角抿住不动,似乎心事重重。 这时见素长叹一声,说道:“此事不仅牵涉到昆仑,与我也大有干系,所以必须要追到底,非要查清楚才放心。” 紫宁不明所以,好奇问道:“那人假冒塘哥哥,与你有何关系?”见素与月横塘一向不合,他隐藏在昆仑不肯离开,绝不是为了帮绝皇的忙,或是担心昆仑的安危。 见素默然不语,没有回答。 这时月横塘的瞳孔突然收紧,语气凝重,说道:“因为那个神秘人会使千变身法,所以你必须追查下去。” 西岐玉尊的千变幻术闻名仙道界,但无人知晓他这一门法术从哪里学来的。见素做人虽然十分嚣张,但他在道族中也以神秘著称,一身的才华和本领仿佛天生带来,根本寻不到一点踪迹。 更神奇的是,见素似乎有用不完的传承和灵石,即便他懒惰贪图享受,仍然能以弱冠之年炼成神君之阶。 月横塘语音一落,见素的脸色登时变了,低头沉默半晌,这才抬眸看向他,说道:“此事关系重大,我也不必隐瞒。在我十岁的时候,曾有个神秘人将我带入一处万年遗迹中,得到了千变幻术的传承。” 紫宁双眸一颤,惊声问道:“是云祖师父吗?” 见素缓缓摇头,说道:“我原本也以为是师父,但后来发现,师父用的都是蜀山功法,根本不会千变幻术。”停了半晌又道:“当时我年纪太小,记不清那神秘人的样子,不过如今想来,似乎正是假冒绝皇的人,因为他用的是昆仑功法。” 紫宁越听越觉得惊悚,他们背后有一个神秘人,不仅假扮月横塘,还控制了东陵,更可怕的是,在十多年之前,就已经让见素修炼千变幻术了。 “不好。”这时忽听祺松惊叫一声,“绝皇,我差点忘记了,我们奉你之命去查找昆仑兵器的藏库,打开几处藏库,却发现一件兵器也没有,昆仑的兵器库全是空的!” “你说什么!”月横塘登时脸色大变,这一连串的意外已经让他倍感危机,而祺松竟然说兵器库是空的,昆仑积攒多年的兵器足有数十万,都封存在峰底兵器库中,怎么会一件也不剩? 事情比他想象得更严重,如果他们没有兵器,与天妖的大战必败无疑。 ———— 第108章 温养谷界 接着,月横塘将铜镜困阵的事情说了一遍,祺松惊讶得合不拢嘴,见素忽地说道:“你们若怀疑姬史捣鬼,他写的那些卷书,也不可尽信了。当年月冥究竟为何而死,谁也不清楚。” 眼眸一瞥月横塘,又道:“十万年的记忆,你脑子里还剩下多少?月冥与羲儿之间,说不定是另外一个故事。姬史记载的仙道界历史,不足为据。” 他这样一说,月横塘和紫宁都沉默下来,的确,事情过了十万年,连他们自己也印象模糊,唯一能确定的事情,就是羲儿杀死了月冥。而其它的细枝末节,没人知道是怎么回事。 一下子谜团更乱,他们又回到了原点。 接下来的几天,四人反复讨论此事,但分歧越来越大,疑点也越来越多,都恨不得立刻离开清虚谷界,出去调查个清楚明白。 紫宁感觉肚子饿,就跟白球一起煮饭吃东西,也给见素熬一些药汤,让他伤口尽快愈合。见素一副美滋滋,悠哉地喝着药汤,对月横塘炫耀道:“我师妹给我煮汤熬药,可没有你的份儿!” 月横塘大多时候都闭目修炼,一袭白衣缓缓飘动,盘膝而坐,静气无声,看上去犹如一尊白玉雕像。紫宁知道他的烦心事多,因为只要一有困惑解不开,他就会变得沉默寡言。 风剑飞石乱流仍在继续,清虚谷界外面的黑暗让气氛更加压抑,空气中的寒意越来越重。四人点燃了几处篝火,围成一个空阔的圈子,各自纳气打坐,在圈子里取暖休息。 紫宁蜷着身子睡了一觉,待她醒来时,见身上盖了一件白色披风,旁边的篝火烧得“噼啪”轻响,冒着淡黄色的火苗。月横塘坐在她身边,正用利剑将手掌割开,鲜红的血液一汩汩流出来,滴落在地上。 “塘哥哥。”紫宁连忙翻身起来,十分担忧地看着他,月横塘身上的烧伤尚未痊愈,又要用鲜血温养清虚谷界,不知道能不能吃得消。 但谷界若不温养,万一出现意想不到的变故,四人无处可去,被弹出谷界之外,会被风石乱流击个粉碎。 月横塘没等她开口,淡淡说道:“清虚谷界经天火煅烧,灵气已经流失过多,这两日越行越慢,恐怕要有麻烦。所以在风石乱流停止之前,必须加倍温养才行。”他抬眸看一看紫宁,微笑道:“你不必担心,我有神君功力护体,只是流一点血而已,并无大碍。” 说着,甩一甩已经凝干的血迹,抬起刀锋,又在手上割开一条口子。 紫宁见他脸色十分苍白,异常憔悴,再低头看地上,见面前有一大滩殷红色的血迹,流淌进沙地里,粘稠一片,触目惊心。 心底登时一痛,眼眸的泪水转了一个圈,忍不住溢出来,颤声说道:“你何止流了一点血?再这样下去,就算有第一神君的功力,身上的血液流干了,一样会死。” 说着,紧紧一咬牙,从蓝玄玉镯中祭出紫玄剑,剑锋往自己腕上划开,鲜血立刻迸涌出来,滴透到泥土当中。 月横塘的喉间哽了一下,欲言又止。 紫宁的目光中透着坚决,他心知想劝也劝不住,不由得从心底涌起怜爱和酸楚之情。他身为仙族神君,堂堂的昆仑绝皇,却连她一个凡女也护不周全,倒要她用自己的血温养谷界。 这十万年来,他心怀深深的愧疚,一直想向羲儿赎罪,他要以月横塘的身份保护她,珍爱她,陪伴她生生世世,不让她再遭受一点苦难。 但是认识紫宁这么久,他却一件也没做到,每次遇到危难,却是紫宁挺身而出,帮助他,搭救他,劝慰他。如果没有紫宁,昆仑绝皇也许早已不在世上。 正心酸不已,却见紫宁挤一挤眼睛,对他笑道:“塘哥哥,以后你做什么事,我都要陪你一起。因为一个人的本领小,两人的力量大。” 她一双眸子晶亮闪动,凝视他的脸,一本正经说道:“我明白,你不愿意让我流血,但我也不能眼睁睁看你受苦。割开一刀无非肉痛,但看你受苦却是心痛,人之至情,心痛最深,痛到无以复加,便会绝望灭心。所以说,我陪你温养谷界,其实是为了自己好,这样才能以流血化解心痛。你千万不要内疚,不然我肉痛又心痛,可就吃大亏了!” 她叽叽呱呱说了一堆,很想宽慰月横塘,却令他心绪无法平静,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堵得慌。 “你哪来这么多歪理,说的就像真的一样。”月横塘一抬手,握住她流血的手腕,眼圈发红,喉间略有些呜咽:“明明是我拖累你,把你留在昆仑,却没过一天好日子。” “你真是个傻丫头,一路跟着我受苦,还时时想让我宽心。”抬袖帮她擦一擦额头的汗珠,又看了她半晌,愈发觉得心疼。 紫宁伸一伸舌头,腼腆笑道:“就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才对你好,这一点也不奇怪。心之所系,无怨无悔,我心有你,步步相随。有你在我身边,苦的也是甜的,若让我跟一个讨厌的人在一起,甜的也是苦的。这就叫做相对论,你不懂的——” “相对论?”月横塘愣了一下,这丫头总有奇怪的说辞,让他看不明白,也猜不透。 紫宁也不多作解释,嘻嘻笑道:“我手上伤口流血,看起来骇人,却一点也不疼,因为我心里甜。” 月横塘双眸浮起一层潮湿之气,语气坚决地说道:“紫宁,待仙族除去天妖之患,我们就一起离开昆仑,我陪你云游四海八荒,做一对神仙眷侣。” 紫宁登时一喜,转动清亮的眸子,紧紧盯着他,“真的吗,塘哥哥,你说话一定要算数。” 说着立刻歪起脑袋,眯着眼遐思起来,半晌微笑一下,自言自语:“仙道界这么大,可不是有很多好玩的地方?我跟塘哥哥一起云游,要带什么东西呢?” 想得出神,早把手腕疼痛流血的事抛到脑后,挥手一甩蓝玄玉镯,“哗啦啦”掉出一堆小玩意,乱七八糟的滚了一地。 紫宁跪坐在地上,对着火光仔细挑拣着,嘴里嘀嘀咕咕道:“这个笔墨纸砚和书册子一定要带,两天不写字,满眼都是刺,三天不读书,智商变母猪……” 月横塘忍不住想笑,对她的这些宝物十分好奇。 低头看她挑拣分类,地上摆出两套衣裳,纸笔砚台,雕花首饰盒,针线绣帕,零碎的小荷包,半袋蜜饯果子,还有一堆说不清是什么的东西。 月横塘叹一口气,这些东西让他眼花缭乱,也不知道做什么用。突然瞅见一块木头牌子,有掌心大小,正方形状,磨得光滑平整,上面似乎刻了一些字迹,用墨色涂黑。 “这是什么?”月横塘捡起木头牌子,拿到手中细看。紫宁忽地脸上一红,双眸一瞪,咬着嘴唇滚进他怀中,伸出手去夺,声音撒娇叫道:“不准看,你不能看。” 月横塘微微一笑,将木牌举到高处,抬眸见上面歪歪扭扭刻了几行字。他十分惊奇,映着火光念道:“我跟塘哥哥一起,要做的十件事——” 紫宁立刻用双手捂住脸,扭着身子,娇羞叫道:“快不要念了,让别人听见了。” 月横塘双眸微微一颤,将木牌子拿到眼前,见刻字的笔划歪七扭八,刀痕却很深,显然刻得十分认真。 第一件,一起去看流星雨。 第二件,一起栽种合欢花。 第三件,一起畅饮行酒令。 第四件,一起骑马走天涯。 第五件,一起凌空舞飞剑。 第六件,一起揉面煮汤圆。 第七件,一起相拥忆旧事。 第八件,一起缝制情侣衫。 第九件,一起弹奏双琴乐。 第十件,一起挥毫弄墨香。 月横塘满腔的情绪从心底涌出来,差点抑制不住,连忙掩饰一下,将木牌子翻过来,见后面还写了一行字,“我要攒钱,送塘哥哥一枚戒指,戒向别的女子染指。” 看到这里,他嘴角勾起灿然的表情,眸子里却一片湿润,想笑又想哭。紫宁的这些心思,他竟然一无所知,他说今生要补偿她,但又如何补偿? 连她最想要什么,他也不清楚。 但是他的一颦一笑,都深深印在她的心底。 所以,从来不是小厨娘配不上昆仑绝皇,而是月横塘配不上紫宁! “紫宁。”他轻呼一声,抬臂将她紧拥在怀里,认真说道:“你想做的每一件事,我都陪你一起。月横塘在此立誓,我与紫宁相依为伴,形影而随,神魂不灭,地老天荒。” 紫宁一头扎在他怀里,笑嘻嘻说道:“塘哥哥的誓言,我就不客气地收下了,我以后要带很多东西,你不要嫌我麻烦。” 月横塘凝眸笑道:“一点也不麻烦,这么大的清虚谷界,你也可以把它装满,随身带着。”他半搂紫宁纤柔的肩膀,一片火光的照耀之下,见她容颜如花,笑意盈盈,有一种说不出的娇羞美态。 心中怦怦狂跳起来,嘴唇绷紧,忍不住在她额头亲了一下。 “咳咳!”一直在对面睡觉的见素醒来,猛烈咳嗽两声,皱眉说道:“你们趁我重伤,故意在一起亲热,实在让本尊忍无可忍。” 月横塘见他醒了,淡淡说道:“这几日你伤势恢复许多,也该起身炼一炼筋骨。”修炼之人最忌惰性,懒散终究难以修成正道,纵观整个仙道界,恐怕只有见素是一个例外。 见素扭动一下脖子,有些不耐烦,一双桃花眼斜看月横塘,“我欠了你一条命,将来必定还你的人情,但此事跟紫宁无关,我没把她输给你,更不会用她还债。” 伸一伸懒腰,硬撑着身子爬起来,摇摇晃晃站立,说道:“月横塘,你可别得意,咱们的三千回合还没打呢,你现在勾搭紫宁,如果哪天你败阵,她就成寡妇了。” 紫宁听他前言不搭后语,瞎搅和不清,当即打断他,说道:“见素,我跟塘哥哥心意相连,是两情相悦,你为何偏要掺合?西岐玉尊府美人无数,你又跟雪茵订了亲,早是有家室的人了。何况雪茵对你痴心一片,百依百顺,你若是喜欢我,就是负她的心。” 见素最不愿承认自己是一个负心人,眼眸轻睨她,嘴硬道:“笨丫头,我什么时候喜欢你了,你可不要自作多情。你本是我玉尊府的人,仙道界人人皆知,又有卖身契约为证。你突然被月横塘拐跑,让本尊颜面尽失,当然要把你抢回来,否则本尊在众人面前,有何威信可言?” 紫宁气得两脚痒痒,恨不得一脚踢过去,她遇上见素这样耍赖的人,真是有理也说不清楚。 “师妹,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见素冷冷一笑,“你如果不回西岐国,做我的王妃,我就把玉尊府的美人们全都杀掉,还有雪茵,让她守一辈子活寡。” “你……你敢逼我,我就把你的玉尊府邸给拆了!”紫宁气急败坏,恨恨说道。 见素的桃花眼中划过一抹狡黠,笑道:“你拆了玉尊府,我再建一座新的。” “你建新的,我也不喜欢。我……我还要拆!”紫宁气得头晕,不知道自己说什么,只想冲上去揍他一顿。 见素舒服地伸一个懒腰,悠然说道:“女人口是心非,你嘴上说讨厌我,其实早已心花怒放。我明白,你是不喜欢玉尊府,等我回去盖一座新的,定会让你满意。” 紫宁怔怔地瞪他半晌,转头哭丧着脸,叫道:“塘哥哥,我该怎么办?都说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不要命怕不要脸的。见素他这样不要脸,真是天下无敌了,我斗不过他啊!” ———— 第109章 谷界崩塌 听到紫宁哀声抱怨,月横塘一皱眉头,正一正白色镶金的衣襟:“对付见素,倒也不难。只需对他无心无念,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见素虽是道族神君,西岐玉尊的大号在仙道界赫赫有名,但月横塘对此向来不以为意。修仙者功力的不断突破,重在自我境界的攀升,根本无需与他人比较,更不必相激相妒。 而见素这样整日无所事事,到处炫耀挑衅,即便修炼成神君的实力,将来也难以达到最高的境界。 月横塘见紫宁扁着嘴,一副气鼓鼓的样子,抬手轻揽住她的肩头,凝视微笑:“道法自然,万念归一。”随即白衣袖子挥起,手上打出一道静心道诀,缓缓笼罩到她身上,淡淡的银光从头顶倾泻而下,瞬间让她平静下来。 见素伫立在篝火一旁,仰头哈哈大笑:“什么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月横塘,你这是懦夫论调。宁可当缩头乌龟,也不敢与我一较高下,一定是害怕我了。”面色得意洋洋,大红缎袖袍子的宽袖拂动一下,真气涌出,旋身而动,霎时遮盖了一片空旷的草地。 见素一向喜欢嘴上逞强,月横塘了解他的心性,因而并不在意,淡淡笑道:“你的伤势若要痊愈,至少还需调养半个月,不知如今的功力还剩下几成?” 见素立刻警惕起来,眯起双眼看他半晌,问道:“你莫非趁人之危,想要偷袭我?哼,就算我只剩下一成功力,也不会让你得逞!” 说罢,从丹田中祭出一道真气,大红袍发出“呼呼”的轻响,双袖一抬,瞬间舞动起来。 如果月横塘敢此刻动手,他就先发制人。 月横塘脸上漠无表情,淡然说道:“我劝你还是省点力气,清虚谷界已经撑不了多久,风石乱流一定会摧垮谷界。到时我只能保护紫宁一人,你如果能活下来,再嚣张也无妨。” 说着站起身来,拉住紫宁道:“祺松也该准备得差不多了,我们过去看看。”他把白色厚披风给她裹住,仔细系好绸缎带子,又将地上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收起来,牵着紫宁的手离开篝火堆。 见素怔怔呆在原地,对他的话摸不着头脑,眼见两人翩然离去,总算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登时觉得头皮发麻,扯开喉咙叫道:“月横塘,清虚谷界是你们昆仑的先天至宝,一个须弥世界怎么会垮塌,这不可能啊!喂,你们去哪儿,等一等我。” 他伤势未愈,无法振气飞行,只得一路小跑紧跟着两人,唯恐被他们甩开,万一落入风石乱流当中,那就万劫不复了。 他再怎样张狂,也不敢在这个时候逞强,一想到被风石绞成肉渣,浑身寒毛倒竖,觉得无比难受。 三人奔到远处的山林,只见朦胧中出现一团火光,几根木柴支撑在一起,聚起一个小火堆,“噼啪”燃烧着,向左右四周看去,却不见祺松的人影。 火光旁边横着一棵无比巨大的古树,有三人合抱那么粗,挡在面前犹如一堵树墙。见素走上前去,抬指在古树上敲了两下,奇怪问道:“这树是刚刚砍倒的,用做篝火木柴,也不必这么大一棵吧?” 抬眼一打量,这棵树长得极其茂盛,数不清的树杈上满是枝叶,树皮也是厚厚一层,摸上去一把,粗糙磨手。 “这棵树足有千年寿命了,当柴烧倒是可惜。”见素抬手扶着树干,摇头说道。突然感觉到手底下一阵颤动,紧接着树干里发出一阵“咚咚”的声音,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往外拱。 他吓了一跳,向后退了两步,惊讶问道:“什么玩意在动?”目光惊悚地望向两人,表情有些诡异,倒把紫宁惊得一身冷汗,赶紧靠近月横塘。 正惊魂不定,却见从树干里爬出来一个人,青衣青帽的打扮,面如朗月,不是祺松是谁。 月横塘忙将他拉起来,问道:“怎么样,还顺利吗?” 祺松抹一抹头上的汗,喘了两口粗气:“里面已经挖了一个洞,能藏下四个人。” 他在树干里掏一个葫芦形状的洞,入口虽十分狭窄,但里面却宽阔一些,用作藏身非常适合。 见素看到祺松出来,不禁松出一口气,蹙眉抱怨道:“你躲在树干里,也不提前吱一声,本尊差点用风刀劈下去。” 刚才那一刻真吓着他,自从被天火烧伤,他行事就谨慎多了,胆子却也变小一些。此刻想起来,一个堂堂神君,竟被一棵树吓坏了,着实有些丢脸。 紫宁故意咳嗽一声,撇嘴说道:“不过就是一个鼠胆之辈,开口闭口本尊,也不嫌丢人,你之前的名气是自己吹出来的吧?” 这家伙气得她快要吐血,此时刚好有机会报仇,顺便挖苦讽刺他一下。这样喜闻乐见的好事,绝对不能浪费了。 见素脸上发红,讪讪说道:“我警惕一些,也是为大家的安危着想。”接着岔开话题,“你们想用这棵树干离开谷界,四个人挤在里面,不太方便吧。”弯下身子看那古树干的截面,见上面有一个扁形窟窿,勉强能钻进去一个人。 紫宁白了他一眼,“我也觉得不方便,不如你留下吧。” 见素一双桃花眼瞄过去,摇头叹道:“女人就是小心眼,斤斤计较。我跟你说了几句玩笑话,你就狠心要把我留下,心肠如此歹毒,我怎么放心让你做西岐王妃?” 紫宁扭过身子不理他,见素时不时胡搅蛮缠,根他讲理也白搭。 这时祺松看向月横塘,不无忧虑地问道:“绝皇,用这棵树抵挡风石乱流,能行得通的吗?” 月横塘绕着古树看一看,眉头皱起来:“我们还得准备一些东西。”抬头朝旁边的石坡望去,注视了半晌,抬手打出一道火球,重重击在岩石上,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岩石碎裂,四处溅开一块块石头。 白球正趴在火边取暖睡觉,猛地被巨响惊醒,“咕噜”地一翻身子,瞪起小眼珠,惶恐地看过去。见是紫宁他们来了,这才展开翅膀飞起来,啾啾问道:“羲儿要去哪里,带我一起去。” 它见四人忙着将石头收进储物戒指镯子,满满当当装了几百块大小不一的碎石,更觉得好奇,绕着紫宁的脑袋飞旋着,不停问道:“为什么拿石头,为什么拿石头,能吃吗?” 呼扇着翅膀飞到跟前,紫宁没工夫陪它玩,拿出一个小绸布袋子,里面装了蜜饯果子,在白球眼前晃一晃。 白球的小眼珠盯住绸袋,问道:“这是什么,好吃吗?” 紫宁抿嘴一笑,将小袋子扔给它,“这是最后剩的果子,吃完就没有喽。”白球欣喜地点点头,伸出小爪子一把接过袋子,接着“嗖”地飞到旁边,专心吃蜜饯果子去了。 月横塘见准备得差不多,沉声说道:“能不能避过这一次风石乱流,就看咱们的运气了。” 祺松问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月横塘的目光向清虚谷界外面一扫,说道:“等!” 四人围着火堆坐下来,气氛压抑得有些紧张。月横塘沉默片刻,甩出一个玄光网套在紫宁身上,说道:“等会祺松护着白球,你跟我在一起,不用害怕。” 玄光网是一件天蛛丝织成的宝物,韧性和力道强劲,可收缩大小,仙道界一般的刀剑根本砍不断。 接着教紫宁用蓝玄玉镯护着脖颈和肚腹,万一落入风石乱流中,只要不伤及身体要害,也能硬撑过去。他担心紫宁惊恐,微笑说道:“你放心,我不会离开你。”说着将玄光网的绳子系到自己腰间。 紫宁抬手撑一撑弹性十足的玄光网,手指扒在网眼上,探着脑袋说道:“我怎么觉得自己是落网之鱼呢?”转眸伸一伸舌头,嘻嘻开玩笑道:“还是一条美人鱼。” 见素叹道:“早知道要经历这样的磨难,本尊就该把西岐宝库的盔甲盾牌都带着。”他自持拥有神君功力,在仙道界可以横着走,因此随身的防御武器只有天煞灵弓,连一个软甲也没带来。 白球很快吃光了蜜饯果子,捧着肚子飞过来,一见紫宁套在网里,登时激动起来,白白的胖身子硬是挤进网眼里,也学着紫宁的样子,两只小爪子扒到网上,瞪着小眼珠咕咕叫道:“我也是美人鱼——” 它话未说完,突然一阵“哗啦啦”的响声从远处传来,月横塘“噌”地起身,将紫宁和玄光网一起拉起来,叫道:“来了,我们快走。” 祺松急忙扯住见素,一把将他往树干的洞里推去。见素脑袋钻了进去,但背上的伤还没好,那树干上的扁平窟窿实在太小,他挤在入口中间,一时进退两难,哇哇直叫:“本尊没折在风石乱流中,也快被这树洞挤死了。” 清虚谷界剧烈震动着,远处的湖水翻腾起来,山石滚落,一棵棵大树揭地而起,潮水一般卷在浪花中,四周的草木全都簌簌而动,朝他们汹涌而来。 “谷界撑不住了,快点!”月横塘随手扔出一个真气罩,瞄准见素的屁股,猛地砸了过去。 见素被真气罩裹住,只觉得有人在他屁股上狠踹了一脚,他就像个炮弹似的,连滚带爬进了树干的洞里。后背上顿时火辣辣一片,大红衣袍扯烂,受伤的皮肉又被磨掉一层,鲜血淋漓。 他连忙打出道诀止血,忍不住开口骂道:“月横塘,刚才是你踢我,下脚太阴毒了!”话未说完,树干左右翻滚起来,他后脑勺“砰”地一撞,登时头晕眼花,骂人的话都憋回嗓子里。 这时祺松也钻进洞去,没等稳住身子,就发现树干“轰隆”一声直立起来,好像外面有什么东西将它扛住。紫宁挤在下方洞口的地方,双手伸出网眼,往上乱挥一气,却无法借力,无论怎么使劲,就是爬不上去。 祺松连忙两脚岔开,用力紧蹬树洞边缘,肩背阻挡见素从上面滑下来,他一只手撑住树洞的内部,另一只手使劲去拽紫宁,急声叫道:“快点用力,绝皇还在外面。” 树干在原地打转不休,转得三人眩晕不已,紫宁两条腿吊外面,嗖嗖的冷风搅动着裤腿,感觉自己进了甩干机。 忽听月横塘在外面喊道:“来不及了,快走!”登时一股巨大的冲力撞向树干,紫宁身上套着一个玄光网,双手活动不便,她又担心月横塘的安危,只得将吓得惊呆的白球扯出来,一把推进树洞里。 她一半身子卡在洞口,转头大声喊叫:“塘哥哥——” 这时月横塘眼见清虚谷界里一片混乱,已经撑到了极限,再不离开就要一起炸光了。 清虚谷界虽是五行俱备的须弥世界,但还未成为一个独立世界,每天必须用大量的灵气润养,吸收日月星辰的精华,才可慢慢炼出灵性精气。 他们这些天一直躲在谷界里,没有日月星辰润养,相当于断了它的精气来源,而且经过一场天火的灼烧,谷界的灵气耗费极大,已无法支撑起山石树木湖水的布局,更不能容纳有生命的活物。 眼看清虚谷界就要撑爆,月横塘当即咬一咬牙,念出一个咒语,抬手将谷界猛地一收,卷进自己的衣袖中。 几乎是同时,他整个人暴露在风石乱流中,四周漆黑一片,刮着凛冽的狂风飞石,犹如疾风的刀子一般,转瞬间在他身上割出多处伤口,鲜血一簇簇涌出来。 ———— 第110章 风石乱流 “砰砰砰砰——” 一下接着一下的猛烈撞击,古树在射来的风石乱流中翻滚着,一大片枝杈被疾飞的尖锐碎石击断,发出“咔嚓咔嚓”的开裂声响。不到一炷香的工夫,枝叶繁茂的一棵古树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 紫宁手脚并用费尽力气,祺松拼命往里面拽,月横塘在外面使劲推,她硬是憋住呼吸,总算一咕噜窜进树洞里。 月横塘手扯着一道银光色网绳,“嗖”地一下紧随她钻进去,紧接着抬手祭出一颗夜明珠照亮,黑暗狭窄的树洞里登时一片莹光。 外面的冷风簌簌刮着,月横塘打出一个防御罩,将树洞的入口封住。紫宁喊了一声:“塘哥哥,你受伤了?”见他浑身衣裳破烂不堪,一袭白衣被锋利的风石划出裂痕,横七竖八的伤口上,渗出来的血迹染红了半边身子。 月横塘蜷着两条腿,半倚在树洞内壁上,脸色有些苍白,重重喘了两口气,摇头道:“都只是皮外伤,不碍事。”葫芦形的树洞勉强容下四人,显得十分拥挤,外面的大小风石不停撞向树干,发出各种刺耳的声响。 树干在乱流中剧烈震动着,四处一片空荡的黑暗,他们上不挨天,下不接地,竟好似在虚空中飘浮一般,无处着落。 月横塘眉心紧蹙,简单地处理完身上的伤口,便颔首低眉,盘膝打坐纳气,不再出声说话。 紫宁一直以为,仙道界里数仙族的神君本领最大,月横塘在四海八荒卓然第一,绝无敌手,却不知晓竟有如此可怕的风石乱流,连昆仑绝皇也无法对抗。 她想不明白其中关节,咬一咬嘴唇,忍不住问道:“塘哥哥,我们不是在昆仑峰底的阵法中吗,为什么会有这些风石?而且到处空荡荡的一片,除了大风和石头,什么也没有。我们就这样飘着吗,究竟会飘到哪里去?” 她从未经历这样诡异的事情,不由得惊恐万分,双臂抱紧膝盖,手心中都是冷汗。白球蜷缩在她肩膀上,也是浑身瑟瑟发抖。 月横塘微微睁眼,呼出一口浊气,皱眉说道:“昆仑阵法历经了数亿年,每代绝皇都会布设新的阵法,这样一年一年累积加固,阵法辟出的虚空缝隙越来越大,渐渐形成独立的虚浮空间,自成一个空间阵法,称作昆仑墟。” 这就是虚浮空间形成的原因,昆仑墟四通八达,与昆仑庞大的阵法紧密相连,路径十分复杂。他们因为误闯炼器铜鼎,随后被天火逼进了昆仑墟,一直飘荡到现在,也没找到出路。 祺松恍然点头,沉思了半晌,问道:“虚浮空间一旦开辟出来,显然就自成一个困阵,不受昆仑阵法的控制了。但是,这些坚硬的乱石从哪里来的?总不会有人故意往昆仑墟里扔石头吧。” 月横塘叹了一口长气,无奈说道:“这是昆仑布置阵法剩下的石头,一直无法清除,就留在虚浮空间中。昆仑阵法连接着仙族十二门,道族三十六洞府,七十二洞天。阵法不停运行,在昆仑墟中形成一个风速猛烈的漩涡,这些石头随着大风到处飘浮,相互撞击,就成了如今的风石乱流。” 紫宁一听,不由得头皮发麻,有些担心。看来连月横塘也对这虚浮空间没有一点办法,就算这次他们逃出去了,但昆仑墟越扩越大,终究是一个巨大隐患,总有一天要威胁整个仙道界的安全。 她一把握住月横塘的手,忧心忡忡问道:“那我们该怎么办,如果一直困在这里,岂不是很难出去了?当初昆仑的前辈们布设阵法时,没有想过怎么控制这个虚浮空间吗?” 月横塘见她手上冰冷,连忙用双掌搓一搓,说道:“虚浮空间十分神秘,是上天鬼斧神工自然形成的,用人力无法控制。”见她目露担忧之情,又继续说道:“不过,这虚浮空间毕竟与昆仑阵法相连,只要我们一路找到传送阵通道,就能平安出去。” 树洞外面撞击得轰隆隆直响,三人震得耳朵发麻。幸而月横塘用法力将树干稳住,树干才不会在乱风中翻滚颠倒,否则紫宁早就吐得晕过去了。 外面不时传来轰响的声音,三人只得提高嗓门,最后几乎扯开喉咙,说了一阵的话,却一直没听到见素发出声音。祺松觉得奇怪,转头看去他,忍不住说道:“玉尊准是被这风石乱流镇住了,刚进树洞时大呼小叫的,这一会儿倒没有动静。” 见素脑袋倒在树洞最里面,动也不动一下。祺松伸手探到他鼻息,发现他早已晕厥过去,再看他的大红衣袍上湿漉漉一片,弥漫出一股血腥味。 祺松不禁愣住,伸手一摸他的衣袍,登时惊叫道:“他受伤了,这身上都是血。” 月横塘忙用神识一扫过去,见他后脑上撞开一个血洞,立刻用道诀帮他止血疗伤。三人等了半晌,见他仍没苏醒过来。紫宁怯声问道:“见素他……不会死吧?” 虽然见素一直对她贫嘴贫舌,但两人究竟没有多大的仇恨,此刻如果他一命呜呼,紫宁一时间也很难接受这样的结果。 祺松探一探见素的脉搏,皱眉叹气道:“若是能出去,他就还有得救,耽搁两日恐怕就……” 这时外面疾风刮过,一块巨大的岩石飞袭而来,狠狠撞到树干上,树洞登时剧烈震动起来。紫宁“啊”一声跌到月横塘身上,白球惶恐地窜进她帽子里,深埋着小脑袋,吓得直打哆嗦。 只听“咔嚓”一声,树干前端顿时断裂开来,紧接着一阵寒风灌入树洞中,昏迷的见素浑身被凛风刺得一抖,**着转醒过来。 他尚未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大红袍衣袖“嗤”一下被风力撕裂,身子被烈风一带,猛地摇晃起来,他侧身坐不稳当,险些一头栽下去。 “小心!”紫宁急忙伸手,一把揪住他的胳膊,用力往里面拽了两下。 风石乱流比想象中更猛烈,树干的外层不停被一块块冲击而来的石头削去。这些大小不等的岩石久在乱流中穿梭,早已变得无比坚硬,棱角异常尖锐锋利,犹如飞速而来的刀子,将庞大的一棵树干削得越来越薄。 月横塘眼见这树洞避风港撑不了多久,吩咐祺松道:“万一我们落进乱流中,你要想法子保护自己,我来照顾紫宁和见素。” 见素受伤严重,紫宁没有功力法术,若无人护住他们,在风石乱流中不可能活命。祺松点头应道:“绝皇,你放心吧,我可以用分身法术避开风石。” 他这样说也只是为了让月横塘安心,分身法术需消耗大量真元之气,就算能避开一时,也不可能永远支撑下去。 见素流血过多,脸色极其惨白,他双眼睁开一丝缝隙,勉强笑了两声,虚弱地说道:“我的伤太严重,一定会拖你们的后腿。你们不用管我,赶快找传送阵的通道出去……咳咳,记得帮我杀了平嘉那个混蛋,我就死而瞑目了。” 月横塘先打出一个防御罩,将透风的另一树端封住,接着瞅了他一眼,淡淡说道:“见素,人意皆尽力,天命不可违,我们尽全力帮你,能不能活下来,那要看天命。老天爷如果存心让你死,我们再怎么帮忙,也无能为力。所以你就闭上嘴,别管我们做什么。” 见素喘了两口粗气,咧嘴笑道:“月横塘,老天爷对我赶尽杀绝,那也是天妒英才。我玉尊纵横四海八荒,什么也没怕过,就算死一次又何妨?”说着咳了两声,嘴角渗出一团鲜血。 紫宁看一看见素,忧心地说道:“你受了这么重的伤,如果我们抛下你不管,你一定会没命的。” 见素抬头看她,眼神中透出一抹柔情,沉默地注视她半晌,桃花眼中散出一点点湿润的光芒,戏谑笑道:“师妹,如果你亲口说一句,不愿意让我死,那我就不死。” 紫宁顿时脸上一红,眉头皱了起来,看他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简直恨铁不成钢,忍不住愠怒道:“都已经什么时候了,大难临头,你的小命就快没了,还是这样嬉皮笑脸的。” 见素头倚着树洞内壁,虚弱地眯着一双眸子,抬手抹掉嘴边的鲜血,笑道:“什么时候不重要,哪怕此刻我的命丢了,也没什么了不起。宁儿,你告诉我,你不希望我死,那我就一定好好活着,活到天荒地老,白发苍苍……” ———— 第111章 永诀放手 紫宁瞪了见素一眼,见他目光晶莹发亮,正微笑地凝视着她,似有玩笑戏谑之意。她心中烦乱不已,憋了许久的怒火“噌噌”烧起来,叫道:“见素,你不要一直戏弄我。我不决定你的生死,更何况你不为我活着,你该有自己的责任和道义,与我的意愿何干?” 树干被疾风不断冲击,摇晃得十分厉害,见素浑身颠簸起来,几乎支持不住,面色无比苍白,露出一副可怜的神情,叹道:“宁儿,你真的舍得我死?” 说着一把拉住紫宁的手,灰白的脸上现出一些激动之情。 月横塘黑亮的眸子一瞥,沉声说道:“见素,情况危急,你不要再胡闹!”抬手甩出一道白色长绫,将他身子紧紧缠住,喝道:“你抓紧了,等会儿我恐怕顾不上你,自求多福吧。” 话音未落,只听“咔嚓”一声响动,树干猛地从中间断裂开来,一块棱角锋利的巨石将树干边缘砸得粉碎。大片的碎屑飞扬起来,簌簌的木头渣子落了他们满头满脸。 紫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状况,木屑吹得她无法睁眼。旁边的见素身子沉重,在树洞里上下猛烈撞击,呼啸的寒风从一旁刮进来,扯住他的衣襟,“嗖”地一下将他卷了出去,身子疾速下坠。 “师妹!”见素的手立刻松开了紫宁,将她往上用力一推,没等她反应过来,他已经从树洞里跌了出去。 危急时刻,紫宁丝毫没有犹豫,当机立断抛出玲珑羽扇,“着!”羽扇在风石乱流中打了一个转圈,“唰”一下扇面平展开,稳稳地接住了见素。 月横塘手上的白色长绫立刻拉紧,硬是将见素拽住。这风石乱流的速度极快,见素虽然有羽扇托住他,但若不跟紧他们三人,转眼间会被大风卷得无影无踪。 大树干已经被乱石砸得千疮百孔,上下左右全都“嗖嗖”透风的窟窿,月横塘的防御罩再也起不到任何作用,很快被乱石轰击得一片粉碎。 紫宁惊慌不已,叫道:“我们没地方躲了,接下来去哪里?” 毫无疑问,他们最终必然落入风石乱流中,如果不找到新的藏身之处,恐怕在乱石的冲击中坚持不了多久,就会被撕得粉碎。 白球躲在紫宁的帽子里,吓得咕咕直叫,“羲儿,羲儿,我真害怕。” 紫宁紧紧一咬牙,安慰白球道:“不要怕,你是一个可爱的仙宠,乱石也不舍得砸你。” 月横塘定一定神,抬手摸一下紫宁发白的脸颊,眸中闪出一丝莹亮的湿润,勉强微笑道:“你怕吗?” 紫宁抿一抿干裂的嘴唇,目光紧紧盯着他,随即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关键看生死和谁在一起。所以无论生死,只要跟你一起,我都不怕。” “好!”月横塘眼圈发红,说道:“我会守住约定,保护你到最后一刻,你也要答应我,不管发生什么情况,永远不要放弃。” 两人互相不离弃对方,或许就能闯过这一关。 紫宁认真点头,泪水在眼眶中打转,笑道:“我们最差的结局,就是死在一起,其实也很幸福的。”她伸出冰冷的手指,在月横塘的脸上轻轻拂过,凝眸注视他,“塘哥哥,这一世我不后悔爱上你——” “轰隆!”迎面而来的巨石撞击之下,最后一截树干被砸开,三人翻滚着从破裂的树洞里跌落出来。 夜明珠在乱石中砸的粉碎,莹光一灭,四人顿时陷入一片灰蒙蒙的暗色中。 月横塘当即运出真气,在紫宁和见素的周身打出一个防御罩,随即拉住玄光网的绳子,将中间一段绳子捆在祺松腰间,沉声说道:“这风石越来越厉害,千万不能走散!” 紫宁被撞得颠三倒四,她是肉体凡胎,无法在虚浮空间中稳住脚步,蜷曲在玄光网中,好像一个沉重的秤砣似的,猛地向下坠落。 猛烈的下坠力道一拉,顿时将月横塘扯得踉跄几步,险些被她拽入幽深的黑暗中。 情形危险万分,月横塘腰间系着玄光网绳子的一端,祺松缠在绳子中间,最下面吊着紫宁,犹如挂了一串糖葫芦,在乱流中飘飘荡荡,艰难抵挡冲击而来的锋利硬石。 月横塘的真气力量源源不断击出去,渐渐有些枯竭的迹象,他后背上的伤口裂开,半幅白衣已经染成血红。 他一只手拉住白色长绫,上面挂着半昏迷状态的见素,另一只手不停翻转,取出事先准备好的石块,“嗖嗖嗖”地抛出去,将猛烈冲击而来的乱石逐一击飞。 四人用玄光网和长绫连在一起,所有的力量都由月横塘一个人撑住,他紧紧咬住牙,嘴角边渗出一丝血痕。 乱流中尽是一个个大小漩涡,大风朝前后左右乱刮一气,没有固定的方向。没过多久,几人被风刮得晕头转向,根本分不清身在何处。 玄光网在风中摆来摆去,祺松双手拉紧了绳子,用力向上拉扯,总算把紫宁拽到身边。 紫宁蜷紧身子,死死护住头脸和胸腹部柔软的部位,以防被乱石击中,造成致命的伤害。她心里无比惊慌,却用力憋住,不敢叫喊出来,唯恐月横塘分心,让他应接不暇。 身上的玄光网勒得越来越紧,时不时发出一种令她心惊胆颤的“咯吱”声,似乎已经有细小的网丝断裂开。 “紫宁!用石头和风刀!”月横塘眼见一块发出青光的坚硬巨石朝她砸去,立刻发出一团真气,“轰隆”一下将巨石荡开。但他一个不留神,被一块黑色巨大从背后袭击,撞得他猛地喷出一口血雾。 紫宁连忙抬起头,眼见四周灰蒙蒙一片,大大小小的石头四处乱飞。 她连忙向上抛出两个火球,淡淡的火光映着月横塘的脸色,惨白得犹如一张薄纸,嘴角上流着血痕,腰间紧系着玄光网的绳索,却已经身形不稳,摇摇欲坠。 “塘哥哥,小心!”紫宁虽然惊恐,但她心里知道,不能这样一直懦弱下去,否则只会拖累月横塘,到时四人一个个被风石摧毁,都会葬身风石乱流中。 当即一咬牙,从蓝玄玉镯中取出两块石头,对头顶上的祺松叫道:“咱们比试扔石头,看谁打得准!”说着一块石头“嗖”地砸出去,正好命中迎面飞来的一片黑石。 紫宁眸子一亮,登时忘记此刻的危险,嘻嘻笑起来,“我砸中了,得一分!”紧接着又连续扔出两块,却没有砸准乱石,嘴里嘀咕说道:“只要瞄准了,也不是很难。”凝起一双晶亮的眸子,盯住卷过来的乱流,毫不犹豫地扔出一块块石头。 祺松第一次经历如此恐怖的风石乱流,心里本来有些慌乱,但见紫宁嘻嘻哈哈地往外扔石头,手舞足蹈,全然没有害怕的样子,顿时感觉十分惭愧。他是五行麒麟兽,天族的后裔,身形如闪电,但在危及时刻竟然连凡女也不如。 当即鼓足精神,猛地吸了一口气,笑道:“哈哈哈,紫宁,我一定比你扔得准!”说着连续发出几块石头,“嗖嗖嗖”打中一串的飞石,登时炸出一片亮眼的火光。 月横塘眸中露出一抹笑意,终于松了一口气。他的身子飘浮在最上方,脚底下踩一踩天罡步伐,很快找准了一个方向。 “我们走!”他拉住玄光网,飞速向前疾奔而去。 紫宁的蓝玄玉镯中存了几百块石头,但乱流中飞来的碎石太多,所以很快就扔完。突然想起了紫玄剑,自从炼制出来,还没有使用过一次,不如让它在这些乱石中试一试剑锋。 于是抬手祭出紫玄剑,“嗖”地一道紫色光芒飞泻而出,将一块坚硬的巨石斩成两段。紫玄剑由先天玄铁锻造,已是仙道界四海八荒最坚硬锋利的武器之一,这些乱石的硬度虽然有如顽铁一般,但毕竟无法对抗紫玄剑。 紫宁见一击即中,登时乐得双手直拍,心情大好,抬指荡出一股真气,驱使着紫玄剑“嗖嗖嗖”来往反复,在乱石中穿梭,接连劈碎一块块巨石。 这时玲珑羽扇发出“呼呼”的声响,它始终飘浮在紫宁身边,被风石撞得东倒西歪,上下颠簸。 见素躺在羽扇上,腰间系着一根白绫,朦胧地睁开双眼。 刮来的大石不停撞击他身周的防御罩,零碎的锋利小石块刺进去,将他身上的衣袍划破,犹如一道道刀痕。伤口上顷刻渗出鲜血,已经将他染成一个血人。 渐渐的,他体力支撑不住,转头见紫宁的玄光网断裂了几道丝线,过不久就会崩开。 于是他使出一个道诀,悄悄将玲珑羽扇转移到紫宁身下,稳稳地托住她,见她丝毫没有察觉,挤出一个笑容说道:“笨丫头,如果我真死了,你要记得每年给我扫墓上香,少一次都不行。” 紫宁忙着御使紫玄剑,没留意玲珑羽扇飘在她身下,听见素这样一说,狠狠瞪他一眼,说道:“你死在风石乱流里,尸骨无存,哪有什么坟墓?” 见素笑一笑,悠然说道:“尸首找不到,立一个衣冠冢也行,记住要埋两件华贵的红色袍子,我担心去了那边,没好看的衣裳穿。” 紫宁登时无语,瞪着他看了两眼,转过头去继续对付乱石。 半晌,见素又出声问道:“宁儿,你会一直记得我吧?” 紫宁在飞石乱流中手忙脚乱,见他不停嘀咕,顿时很不耐烦,厉声喝道:“你能不能闭上嘴,再啰嗦一句,你就自己去死吧,没人管你了!” 见素转动着眸子,咳了一声笑道:“你千万别忘了我,不然我变成一个厉鬼,整天跟着你,一辈子不弃不离。” 风声呼啸不止,一片风石卷动而来,月横塘挥出灵剑抵抗,但真气已经剩余不多,只能咬牙死死撑住。 见素抬头看了一眼,只见一根细长的白绫挂在月横塘手中,鲜血顺着流下来,将一片白绫染成了猩红色。 见素的嘴角勾起一抹微笑,桃花眼闪动两下,喃喃说道:“紫宁,永别了!”当即抬手使出一道风刀,“唰”地将系在身上的白绫割断。 紫宁一听“永别”两字,登时一惊,在白绫断开的一刻迅速伸手,死死地拽住见素,叫道:“你这个混蛋,是不是疯了!”玄光网承受不住两人的力道,发出“咯吱”断裂的声响。 见素染血的身子摇摆着,仰头看向紫宁,笑道:“宁儿,你快点松手。你和月横塘两人,要好好活下去。还有,一定把我忘了,不要记得曾经有见素这个人,他不值得你记住。” 紫宁快要急的疯狂了,咬紧牙扯住他的手,大声叫道:“见素,你要是敢这样去死,我们所有人都不理你,管你是怎么死的,我们一定把你忘了,谁也不记得你这个混蛋!” 见素抿嘴笑着,最后深深看她一眼,忽见一块巨大的岩石飞来,当机立断挣脱了紫宁的手,“忘记我,最好不过了——” 巨石“轰”一声砸在他身上,月横塘登时甩出另一根白绫,朝他身上缠去。见素抬手使出一记风刀,一下将白绫斩断。顷刻间疾风刮来,将他卷入黑暗的乱流中,大红袍飘浮两下,转眼不见了踪影。 “见素!”紫宁扯开嘶哑的喉咙,大声叫喊道:“你不是好人,是一个大大的混蛋!”她再也抑制不住心底的哀伤,跌坐在摇晃不停的玄光网,呜呜地痛哭起来。 这个混蛋虽然讨人厌,但在她的心底,早已将他当成一个相识已久的故人,就好像梁子夜的幻影,穿越了仙道界的时空,在见素的身上逐一显现。 见素死了,犹如梁子夜的灭亡,在她心中划出一道深深的伤痕。 她恨过梁子夜,也恨过见素,但她希望他们活下去,一生快快乐乐的,才会让她自己渐渐明白,一个人的仇恨是多么无趣,多么不值得。 只要见素活下去,就是她生命的一个参照。所以她愿意忘记他的坏,永远记住他的好。 祺松深深叹气,说道:“玉尊是道族神君,他若一心求死,谁也救不了他。” 月横塘沉默不语,漆黑的眸子有些黯淡,半晌沉声说道:“我们一定要活下去!” 接着手上一抖玄光网,银色闪动,飞速向前疾行。 ———— 第112章 是去是留 紫宁眼睁睁看到见素被乱流卷走,消失在一片灰暗当中。耳边只有刮过的阵阵风声,仿佛一道道影像在面前飘过,她却不闻不见,心底沉淀着一股幽深的悲凉。 气氛变得一片死般的沉寂,三人在疾飞的乱石中穿梭,都沉默不语,似乎不知道该说一些什么。 紫宁心中揪着疼痛,对昆仑仙族布设的阵法有些愤怒,明明是为了护卫活着的人,却为何变成害人的虚浮空间。此刻他们在风石乱流中飘荡,漫无目的,也不晓得要飘到什么时候,先是见素离开了,接下来又会是谁? “嘶!”一块锋利的石子划破她的手臂,让她倒吸一口冷气,却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她完全放弃了抗击风石,很快浑身鲜血淋漓,一道道红色顺着肩头流下来,滴到手背上,滚滚发热。 月横塘叫了一声“紫宁”,随即打出两道灵剑之光,击碎了眼前一块黑色巨石。他展出犹如大鹏一般的身形,疾速飞到紫宁身边,一把揽住她的腰,将已经破出大窟窿的玄光网扯掉,心疼地望着她,“你答应过我,永远不放弃!” 紫宁抬眸凝视他的脸,眼圈里晃动的泪水,喃声说道:“我真的想不明白,为什么仙族要设这些阵法,害人害己?如果我们死在这里,被昆仑的阵法害死,我怎么会甘心!塘哥哥,你是昆仑绝皇,却被昆仑阵法困住,连自己也救不了,这不是很可怜吗?” 月横塘脸上表情一颤,转瞬失去了血色。从前他一直不敢怀疑自己的使命,如今看来,这个昆仑绝皇更像一个布偶,不管在人前多么威风,背后却有一根看不见的丝线,遥遥地拉扯着他。 紫宁心中悲痛欲绝,紧接着问道:“究竟是为了什么缘故,仙族要温养月冥的魂魄,让他十万年重生。他们给你一个光鲜体面的身份,却将你逼入一个身不由己的绝境中,空有一身本领,但只能任人摆布,什么事也做不了。” 她越说越激动,声音嘶哑着,泪水滚滚落下来。她为月横塘痛心疾首,两人依偎在一起,好像无根的浮萍,究竟要飘到何处,他们自己也不知道。 月横塘紧紧拥住她,冷汗浸透了衣衫,刺得他伤口上又痛又麻。一块块碎石飞驰而过,在两人身上划出血印,留下横七竖八的伤痕,但他们相视而望,已经察觉不到这些。 祺松见他们身上鲜血飞溅,想要劝解一番,却欲言又止。 他们自己的心结,总要想办法解开,别人无论怎么劝说,都是隔靴搔痒,用处不大。 紫宁定一定神,问道:“塘哥哥,你要忍下去吗?” 月横塘沉默片刻,缓缓摇头,说道:“我要找出背后那个人。”他不再受命运的驱使,就意味着从今以后走向一条抗争之路。 他自嘲地笑一笑,“我原本以为,一直守着十万年前的承诺,此生为你做一个好人,就已经足够。但是我想得过于简单了,有人利用了我的誓言,刻意让月横塘有一副好人模样,背后却有更大的阴谋。” 紫宁抹了一把眼泪,不解问道:“究竟谁能从中得到好处?” 月横塘摇头:“我现在也想不通。”转眸看向她,认真说道:“紫宁,遇到你之前,我从没想过反抗,昆仑绝皇只要守住他的身份和责任就好,什么也不必做。但是如今不一样了,我为了你,为了将来,一定要斩断牵动我的那根线,不能成为别人利用的傀儡。” 他突然能明白月冥的感受,或许十万年前的他也有身不由己,于是想要抗争,用月冥仙法挣脱别人强加给他的束缚。他要成为他自己,最后变成了一个魔头,却换来了真正的自由。 他们穿越一片灰蒙蒙的漩涡,风速明显放缓了许多,零星有一些石头飞过来,也可以轻而易举地避过去。 月横塘的嘴角紧一紧,脸上露出坚毅神色:“紫宁,你要相信我!” 紫宁的脸颊紧贴在他怀中,听见他的心脏跳动,顿时感觉一股暖意,点点头道:“我相信你。” 这时祺松突然叫道:“你们看,前面是什么?” 他身上系的银丝绳子跟月横塘连在一起,此刻两人并肩前行,脚下踩着一团祥云,飘飘荡荡朝未知的方向疾飞。 月横塘眸子一抬,立刻看见远处的灰暗中飞来一团浓墨般的黑影,密密匝匝舞动着翅膀,发出“嘶嘶”的怪声。 说话间,黑影越来越近,好像一个个生了翅膀的怪物,乌黑的长发披散着,长着一张苍白的人脸,两颗尖利的獠牙呲出来,呼啸着疾飞而来。 月横塘立刻叫道:“是天妖的手下,小心!”话音刚落,一片乌云压顶,人脸巨型蝙蝠从他们头顶和身边掠过去,速度极快,并未停留片刻。有两只蝙蝠飞得太急,直接撞在祺松身上,登时被他使出一个霹雳弹,炸得粉身碎骨。 这一大群的巨型蝙蝠丝毫不停,呼啦啦片刻间就飞过去,转眼消失在风石乱流中。 紫宁浑身发冷,她从没见过如此可怖的蝙蝠,那一张张白脸没有血色,十分阴森,仿佛是从地狱深渊里飞出来的鬼怪。 她定一定神,忍不住问道:“虚浮空间里,为什么会有蝙蝠?”这些人脸蝙蝠都是天妖手下,看它们急匆匆的样子,似乎要飞去什么重要的地方。 月横塘眉头一紧:“我明白了,从虚浮空间飞过去,速度更快!”他隐隐感觉到,此处的虚浮空间可能不是天然形成,说不定有人故意布阵了昆仑墟,形成一个隐秘的传送地带,让人脸蝙蝠随意穿梭在仙道二族中,而且神不知鬼不觉。 “难道这里是天妖运送手下的通道?”紫宁十分惊异,“怪不得天妖手下来无影去无终,屡次偷袭道族洞府,仙族却拿它们一点办法也没有。” 月横塘沉思片刻,随即清眸一转,“如果真是这样,前方不远处,一定有通往道族的传送阵!” 说着,连忙吩咐祺松,仔细留意隐藏在暗中的传送通道,很快就能出去了。 祺松朗声回答:“是,主人!”声音中带着雀跃。 紫宁也十分兴奋,瞪着一双大眼睛,直直地盯着前方,眨也不敢眨一下,唯恐与传送阵失之交臂。 她浑身都是大大小小的伤口,但此时已经不在意这些,只想赶快远离风石乱流,回到让她放心踏实的地方,永远不再踏进虚浮空间一步。 四周的平静没维持多久,很快他们又被卷进一片狂乱的风石漩涡中,祺松知道传送阵出口就在前面,因此也不再保留实力,“砰砰砰”连续炸出几个混元霹雳弹,将迎面撞来的巨大黑石轰得粉碎。 一时虚浮空间里轰鸣声不绝,到处燃起火光一片。 这些黑石与坚硬的岩石不同,似乎十分易燃,被霹雳弹炸开之后,全都烧成一个个火球,把四周照得通亮犹如白昼。 紫宁一双眸子眨动两下,盯着黑色发亮的大石头,见火光闪烁,冒出一缕缕青烟,十分疑惑,低声自语说道:“这些……都是煤块吧?” 仙道界燃火多是用木柴,但她没穿越之前,煮饭炒菜都是用很大的煤块烧火,就像迎面飞来的这些黑石头,泛着亮晶晶的莹光。 她心里突然一动,连忙问道:“塘哥哥,仙道界煮饭炼丹……是不是用这些……石头烧火?” 月横塘避过一个燃烧的火团,摇头说道:“凡人煮饭用木柴,炼丹炼器则用灵火丹火,不能沾染凡尘之物。仙道界的灵物资源,我也算了解甚多,但是这些黑色石头,却第一次见到,竟然能燃着火焰,当真很稀奇。” 紫宁一听,连忙伸手抓住一小块黑石头,放在手心细看。她完全可以确定,这就是煤,是曾经她那个世界中常见的煤块! 她抑制不住心中狂跳,只觉得口干舌燥,脑袋嗡嗡直响。以月横塘的渊博见识,也从来不知道仙道界有煤,如果这不是仙道界的东西,那么又从哪里来的? 眸中闪出阵阵的激动之情,难道这个虚浮世界连着另一个地方,她如果一直飘荡着,就有可能穿越回去? 回家? 心中的悸动无法控制,自从穿越到仙道界,她从来没动过回家的念头,因为知道不可能回去,索性也就死了这条心。但如果可能呢,她要回去吗,还是继续留在仙道界? 没等她回过神来,突然听见月横塘说道:“前面有亮光,是一个传送通道!” 祺松当即欢欣雀跃,连声叫道:“这就要出去了,我们有救了——” 紫宁浑身一颤,从身边飞过去的黑色煤块搅乱她的思绪,让她有些不知所措。她慌乱地朝月横塘看了一眼,见他目光平静,嘴角带着一抹笑容,十分安详温暖。她当即做了一个决定,离开或者留下,都要让月横塘知晓原因。 她要将自己的来历告诉他,关于梁子夜,关于她穿越的秘密,全部托盘而出。月横塘如果真的明白她,那么留下也无怨无悔。 “嗖!”月横塘抬手一挥,朝那发亮的传送阵法注入一道真气,登时一股旋风卷来,将三人带进阵法之中。 紫宁还没反应过来,只觉月横塘手上一紧,将她的腰用力搂住。接下来身子失去平衡,被传送阵的漩涡转动起来,犹如掉进了一个洗衣滚筒里,登时转的她头昏目眩,“哇哇哇”连声叫喊。 不知道转了多久,紫宁半晕半死的时候,传送阵突然停了下来。她头重脚轻,“砰”地一声栽倒,脸庞趴在一片泥地上。 脑袋里还晕得转圈,鼻子里却吸入一股冰冷的泥土气息,似乎有掺杂雪花的味道。 她浑身疼痛发软,在地上足足趴了半柱香的工夫,这才缓缓睁开眼睛,嘴里轻声叫道:“塘哥哥——”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假山树林,甬道蜿蜒,曲径通幽,她趴在草地上,因冬日寒冷,枯草埋进泥土中,混杂着点点的白雪冰晶。 “这是哪里?”她费力从地上爬起来,见浑身伤痕,血迹染红了衣裳,沾了一层灰泥,衣衫变得又破又脏。 她抬手随意掸一掸衣裳,转眸左右看去,没看见月横塘和祺松的人影,心里不禁有些慌乱。 于是沿着鹅卵石铺成的甬道,一直往前走,很快前方出现一个翠石点缀装饰的垂花门,上面写着三个绣金大字:彩蓝宫。 ———— 第113章 痴心彤儿 这两日刚下过一场雪,彩蓝宫的内院屋宇青墙黑瓦,苍茫孤峭,显得有些疏落。两侧高墙夹着一条深巷子,紫宁轻手轻脚溜进去,淡淡的阳光铺洒在青石地上,左右却看不见一个人影。 彩蓝宫的房屋分布得层峦叠嶂,四处却安静一片,似乎十分空荡,无人居住。周围的异样沉寂,让紫宁感觉身上一阵发寒。 她从传送阵法出来,竟然来到了发鸠国王宫,这令她万万没有料到。她眼眸警惕地四下望去,彩蓝宫是彤公主的寝殿,公主去了蓬莱学艺,想必这寝宫里没人常住,也就荒凉下来。 正想着,突然看见从偏殿走出来两个侍女,手中各端一个银质盘子,横眉竖眼,满脸怨气,表情十分阴沉。 紫宁感觉奇怪,连忙伸手扶住冰冷的青石墙面,悄悄地顺着墙根摸过去,在一座精巧的岩石假山后躲起来,听这两名侍女说些什么话。 圆脸侍女边走边嘀咕,猛地一抬脚,踢飞甬道上的小石子,低声抱怨道:“公主从蓬莱拜师回来,就好像发魔怔一般,整日躲在寝宫里不见人,又不许人进去伺候。咱们这些人,若不伺候公主,还能做什么,可不都成了摆设?” 身旁的矮个子的侍女一撇嘴,眯眼笑道:“要我说啊,你就是一个想不开的,咱们不伺候公主更好,横竖月钱不少一分,倒是清闲些。你看看这满院子,哪有半个人影,谁不跑出去闲逛了,就咱们死心眼,守在这儿挨骂。” 圆脸侍女想了片刻,叹一口气,摇头道:“我也不是存心抱怨什么。咱们公主呀,也是一个可怜人,帝君不管,娘娘不爱,好容易去了仙族,拜师学艺,不知要受多少磨难才熬过来。可这才半年的工夫,突然又回发鸠国来了,先前发了一阵疯,把大红绣袄披风撕烂用火盆烧了,如今净穿些素白的衣裳,跪在那漆黑黑的寝殿里头,看着怪瘆人的。” 说着,伸手摸一摸胳膊,只觉浑身都起鸡皮疙瘩。矮个子侍女也哆嗦两下,见左右无人,小声说道:“你还不知道呢,半夜三更的,公主一个人躲在屋里哭,又阴森又凄凉。前两日我起夜经过寝殿,看那窗纱上映着一道白影子,差一点没吓死了。” 圆脸侍女登时变色,“竟有这样的事,莫不是公主在仙族受了欺负?” 矮个子侍女摇头道:“咱们都是底下伺候的人,公主究竟出了什么事,谁又会知道?” 圆脸侍女叹道:“要我说,公主就是一副细芝麻心眼,事事都忧愁,让人看着怪难受。” 两人边说边叹,一路绕过几重花树林子,从一条蜿蜒廊道慢慢远去。 屋檐上挂的风铃“叮当”脆响,紫宁从假山后面出来,方才听她们所说彤公主的事情,似乎发生了什么巨变。她想着彤公主一直对自己心怀恨怨,此刻若去公主寝殿,兴许又会闹出**烦。 但若是不去,又于心不忍,这些日子彤公主待在寝宫里,孤独一人,如果无人关心劝解,怕她有事想不开。紫宁纠结了半晌,到底进不进公主寝殿去,一时间愣在原地,神色有些发呆。 冬日午后的阳光轻飘微弱,偌大的寝殿里越发凄冷,大殿的角落燃了一盏油灯,微弱的火苗在灯芯上跳动,丝毫没有起到光亮的作用。 青石地面上浮起一层寒气,笼着火炭的炉子早已熄灭,落下一层冰凉的炉火。彤公主身形柔弱,跪在一个麻草编成的蒲团上,眸子中带着一抹凄楚的神色,呆呆地望向案桌上供的神像。 案桌边上插了两柱香,两股白烟袅袅升起,在神像前缭绕不绝。 “信女彤儿,恳请大罗神仙救一救师父……东陵哥哥,只要他平安无事,让我做什么都可以。东陵哥哥受的所有苦楚,全都移在我身上才好,彤儿不怕辛苦,也不怕疼痛。除了东陵哥哥,彤儿一无所有——”话说到一半,眼泪噼里啪啦滚落下来。 双眼缓缓闭上,其实,东陵哥哥,也不属于她。 那日在蓬莱拜师,她曾悄声问他:“如果有一天,我们不做师徒,东陵哥哥,我可以陪你过一生吗?” 东陵想也不想,立刻摇头:“你有你自己的一生,不必为我耽误年华。我们若不是师徒,你与我便无半点关系。” 她抿一抿嘴,不甘心地问道:“师父,你心里喜欢过女子吗?如果没有,那么修炼千年万年,又有什么意思呢?” 东陵的目光淡然飘远,回答她道:“有,我心里有一个喜欢的女子。我此生修炼千年万年,就为了与她结一场善缘。若是上天垂怜,让我在下一个十万年早一些遇见她,便无怨无悔了。” 她神色一震,顿时明白他的意思,心里却不愿意相信,“十万年?你说的那个女子,难道是紫宁?”泪水立刻滚落下来,十万年玄女重生,为的是寻找月横塘,不是风稷贤,“东陵哥哥,你太傻了!” 东陵却不以为意,淡然说道:“这世上人人皆有痴念,精明者未必快乐,痴傻者未必不幸,傻与不傻,何必看得那么重要?” 冷风从门外吹进来,彤公主跪在冰凉的麻草蒲团上,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浸湿了粗布素衣的领襟。回想东陵那日说的话,她的脸上露出凄苦的笑容。是啊,傻与不傻,何必看得那么重要? 东陵是很傻,为了玄女愿意默默等待十万年,但她自己何尝不是傻子,哪怕与他只有师徒缘分,她也心甘情愿,因为这样就能看见他,从遥远的高墙青柳树下,终于挪到了近处,可以终日守在他身边,一天能看好几次。 她嘴角溢出欣慰的表情,这样的机会她从未想过会拥有,所以早已经满足了,再别无所求。从今以后她要努力修炼,突破女帝之阶,就可以活千年万载,陪他一起慢慢老去。他专心等待玄女,她专心守护师父,各有各的执着,也各有各的幸福。 所以,她能明白他的傻,因为她自己便是如此。 可惜的是,即便这样的痴心傻意,老天也不想成全她。天底下的快乐总是短暂的,犹如雨后彩虹,虽然异常美丽,却不能永远存在。 “父王,你为什么欺骗我?”彤公主想到此处,已经哭得浑身颤抖,流下的泪水又咸又涩,有痛苦也有懊悔,“是我害了东陵哥哥。” 父王亲自送的补品羹汤,让她端给东陵服用,她从没怀疑过父王,尽管仙道界传出一些风言风语,说发鸠帝君是天妖爪牙。 她年纪尚轻,并不知天妖与仙族的那些仇怨。只是在她的心中,父王是慈祥的善人,他疼爱女儿,宠着她,自幼她想要的一切,父王都尽心尽力满足她。 这样慈爱的父王,又怎会欺骗女儿? 但是她想错了,发鸠帝君正是利用亲生女儿的手,毒害了东陵公子。 当她看见东陵一身血迹斑斑,昏迷不醒,被人带走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蓬莱仙境一片大乱,成百上千的弟子被斩杀,血溅满地,尸首成堆。 发鸠帝君率领一队人马,联合平嘉皇的军队攻破蓬莱,黑压压的巨型蝙蝠在空中遮云蔽日,蓬莱的灵石仙草被抢劫一空。 那一刻她惊呆了,终于幡然醒悟,原来自己多么幼稚。她痛不欲生,哭得惊天动地,却丝毫无人同情。在天妖与仙族之间,不该有一个无知的彤公主。 她有负师父的信任,因为父王的欺骗,她断送了一生中最爱的人。 彤公主连连苦笑,眼泪已经流干,此刻后悔又有何用,日夜哭泣能救东陵哥哥吗?她甚至无颜再见他,如今仙道界的人都指责她背叛蓬莱,背叛师父,像她这种欺师灭祖的弟子,或许烧死一百次也不够赎罪。 当希望破灭,爱已消尽,活着已经没有意义。如今死亡对她来说,真的一点也不可怕。只是她还不能死,她要救回师父,哪怕尽一点微薄之力,也可以让自己此生无憾。 彤公主怔怔发呆,身后传来一阵轻巧的脚步声,环佩琳琅,衣裙飘扬,一个身影缓缓站到她的身边,柔声叫道:“彤儿!” 她漠然转过头去,看见一个少女的脸,莹白润泽,却沾了血迹和污泥,一身的衣裳破破烂烂,浑身到处是伤口,十分狼狈憔悴,只有一双眼眸闪闪发亮。 彤公主心中一颤,双手扶住蒲团起身,压下满腔的情绪,缓声说道:“紫宁,你来了。” 她心里知道,总有一天,她会跟紫宁逢面,只是还没准备好,更没想到这天来的如此之快。 彤公主嘴角紧了一下,默默看向紫宁,却不做声。 紫宁抬眸看她,与半年前相比长高了一些,尖尖的小脸一片苍白,双眼肿的发红,一袭素白的粗布衣裳,没有半点装饰。仅在光滑乌黑的发髻上插了一根珠花钗子,简单而又朴素,增添了一股楚楚动人的美态。 两人对面站着,互相凝望对方,半晌静默不语。 她们都是华瑶女帝的女儿,是一对亲姐妹。但命运不同,造物弄人,她们曾经也是敌人。如今世事变迁,再度重逢,往昔的一切却仿佛就在眼前,那些爱和恨,愁和怨,如此清晰,始终无法忘记。 彤公主的眼眸闪动两下,如果当初紫宁服下毒酒死了,如果那时她的剑尖将紫宁穿胸刺透,结局又有什么不一样吗? 只可惜过去的永远都过去了,无法反悔,也无法重来一遍。此时面对着紫宁,她说不出有什么感觉,似乎早已麻木了,似乎两人从未见过。 此刻彤公主甚至有一种渴望,当春色烂漫时,在她的及笄宴会上,毒死的不是一个侍女,而是她自己。 如果那时死了,就没有以后的伤心和失望。她不会遇见紫宁,然后将满腔的爱隐在心里,对东陵的爱,对母后的爱,全都埋进肃穆的孤坟中,栽种上一片繁花似锦,年年春天都绽放。 “彤儿。”紫宁先开口说话,“我希望,你不要再计较以前的事,也不要恨我。无论我们谁对谁错,都已经不重要,因为我们是亲姐妹,是一家人,对不对?” 彤公主呆了一下,紧接着淡漠说道:“我还有什么资格计较?也早已不会恨了,如果有恨,也是恨我自己,与旁人无关。” 她一度以为紫宁抢走了母后,抢走了东陵,只要紫宁死了,他们一切的爱,就全都属于她。但是这些想法全都错了,就算世上没有紫宁,她仍然得不到东陵,得不到母后的深爱。 紫宁对她而言,不仅是一个活生生的对立面,更是她渴望的影子。在她的心底,在她的骨子里,都希望自己就是紫宁,那应该很幸福吧。 “彤儿,娘亲在哪里,你快点带我去见娘亲。”紫宁话锋一转,眼下顾不上跟彤公主叙旧,还要处理更重要的事。她心中十分焦急,知道此事不能拖延,一定要尽快见到华瑶女帝才行。 她好容易从虚浮空间逃出来,却跟月横塘和祺松他们失去联系。这发鸠王宫已经成为天妖的据点,危机四伏,他们留在发鸠国,一点也不安全。 “娘亲?”彤公主嘴里重复一句,缓步走到矮榻边坐下,有些自嘲道:“没错,你口中的娘亲,也就是我的母后。” 停了片刻,又淡然说道:“我自幼与母后待在这王宫里,她不曾多看我一眼。但母后待你却不同,听说你在昆仑失踪,便急着去找,一离开便是数日,抛家弃女,无影无踪。” 她还记得那一年的荼蘼花开,她喜滋滋摘了好看的花瓣,跑去送给母后。母后眼皮也不抬一下,淡淡说道:“彤儿,你又不专心修炼,去弄一些花花草草的东西,岂是公主该做的事?你如此不省心,总让母后操劳。” 那天,她悄悄退下,将花瓣放在母后寝宫的窗檐下。她心里认为,母后是嘴硬心软,其实喜欢她送的荼蘼花。天底下,哪有一个母亲不爱女儿的,母后对她严厉,其实心里很疼爱她。 但是,第二天她去母后宫里请安,却看见荼蘼花仍然堆在窗檐下,片片花瓣如泪,早已零落枯萎。 从那时开始,她就慢慢明白,母后心中不喜欢的,并不是荼蘼花,而是她的女儿。 紫宁听了彤公主的话,登时一惊:“你说什么,娘亲去找我?她如今不在发鸠国?”心中跳得慌乱,仿佛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华瑶女帝离开发鸠国,一个人落了单,会不会遇到危险呢? 华瑶女帝与发鸠帝君决裂,势必不会向天妖妥协,她拥有女帝之阶的功力,也是天妖的眼中刺肉中钉。 彤公主深吸了一口气,红肿的眼眸有些发紧,她眨一眨双眼,再次打量紫宁,半晌突然说道:“我想问你一句话。” 紫宁坐在榻桌对面,恍神说道:“问我什么?” 彤儿是她的妹妹,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正该是豆蔻年华,天真活泼。她从心底非常希望有这样一个妹妹,整日缠在她身边,姐姐长姐姐短的娇声叫唤着。偶尔跟她斗气,一起抢好看的衣裳首饰,咯咯地欢笑打闹,妹妹帮她梳头发,她为妹妹做好吃的蜜饯糕点。 可惜这样美好的事情,在她与彤公主身上,早已经错过了。 在她们最天真无邪的年华里,彼此之前没有交集,也没有遇见,失去了姐妹情深的机会,也枉顾了青春年少的梦幻。 彤公主的年纪比浣灵还小一些,但她的模样却是一副端庄,稚嫩的脸庞上笼着愁云,显得异常沉静,失去少女欢快明亮的神采。 紫宁一阵心痛,不禁有些难过,此刻她突然理解了,彤儿曾经的恨怨,竟是如此的无奈又无助。 彤公主幽幽说道:“我想问你。你与我有何不同?” 这是她久久想不明白的一个问题,紫宁究竟有什么特别,让周围的一群人对她无比呵护,牵肠挂肚,恋恋不舍。 紫宁微微一愣,没想到彤公主问这样的事情,一时也不知该怎样回答她。 她们姐妹二人,究竟有何不同? 紫宁从来没思考过这件事,她的脑子里装着月横塘,装着亲人朋友师父,他们的喜怒哀乐都牵动她的心。她渴望努力,渴望跟亲人朋友们永远生活在一起,大家开开心心,春天种花,夏天养鱼,秋季采荷,冬季赏雪。既然人生有许多美好的事情要做,又哪有闲工夫想谁跟谁不同? 彤公主颔首垂目,喃喃自语道:“我自幼在发鸠王宫长大,是金枝玉叶,为什么会不如你?” 紫宁看在眼里,心里着急,连忙说道:“你是公主,我是小厨娘,你怎会不如我?彤儿,你的心思太细密,杂七杂八的事情占得多了,快乐就会变少。不要再想一些根本不会发生的事,不要凭空去假设一些敌人,这样根本是自寻烦恼。” 说完,深深呼出一口气,自知语气太重了些,“我也是为你心急,所以……你莫怪我心直口快。” 彤公主缓缓抬头,目光十分疑惑,不解地问道:“如果什么也不想,又怎会知道?” “做了就会知道。”紫宁抬手挠一挠脑门,蹙眉说道:“不管别人说好坏,不必在乎结果如何,自己试一试,就知道了。” 说着眼眸一动,打量彤公主两眼,试探问道:“你……是不是喜欢东陵?如果是真的,那你就去告诉他。”她其实早已猜到,只想让彤公主亲口承认。 彤公主脸颊忽地涨红,眼神登时一慌,双手乱摆道:“不不不,我……我不是……”她的心思被紫宁看破,隐藏许久的秘密突然曝在阳光之下,让她惶然不安。但不知为什么,心底深处却流淌出一丝甜蜜,仿佛含苞待放的花蕾,被一夜春风吹开。 紫宁一看她这副表情,马上全都明白了,笑道:“这有什么难为情的,你喜欢东陵,也是天经地义。而且你们郎才女貌,君子淑女,天生一对。” 东陵和彤公主的性子差不多,都是内敛清高,远看像一幅景,近看像一幅画,一个是道族公主,一个是仙族公子,两人实在很般配。 彤公主的脸色大变,嘴角牵动两下,欲言又止。 她喜不喜欢东陵,已经不重要了。平嘉皇来发鸠国迎亲,要娶的就是彤公主。她心中万般不情愿,却只能假装妥协。因为东陵被一条玄铁链铐锁住,而开锁的钥匙在平嘉手中。 她要救东陵,就只有这一条路。 为了换回他的生,她必须选择死。 ———— 第114章 发鸠寝殿 天色渐暗,彩蓝宫中一片幽静。 彤公主身披一件素青色的大氅,抬脚迈出寝殿的门口,抬眸看见宫苑内萧瑟冷清,眉宇间的愁云越凝越密。 她身边跟一个梳了双髻的侍女,身穿厚布加绒的衣裳,一副宫娥的装扮,眸子莹亮闪动,正是紫宁。 彤公主迈步走下台阶,缓缓停下来,说道:“这天色晚了,我送你到尊桦宫去找千姬管事和林厨娘。我父王此时兴许也在宫中,你一切自行小心。” 紫宁目光警惕,朝院内左右望去,见并无旁人,说道:“彤儿,等我找到绝皇,就过来接你,咱们一起离开发鸠国,好不好?”她见彤公主整日待在死气沉沉的王宫中,毫无活泼生气,如果不近早离开此地,早晚会抑郁寡欢,憋出病来。 彤公主的目光飘向远处高高的青灰色宫墙,缓缓摇头道:“我不跟你们走,发鸠王宫虽冷清一些,但毕竟是我出生长大的地方,此处是我的家,我哪里也不想去。而且,仙道界虽大,并无我容身之处。” 转眸看向紫宁,嘴角挤出一个凄楚的笑容,继续说道:“你的运气真好,最终找到一个好归宿,跟喜欢的人在一起,去哪里都可以。我却与你不同,过两日嫁去西岐国,恐怕这一辈子身在异乡,永远也回不来了。” “西岐国?”紫宁惊声问道:“你要嫁去西岐国,是嫁给平嘉吗,为什么?”她曾听说过西岐国平嘉意欲迎娶彤公主,发鸠帝君十分愿意,但华瑶女帝坚决反对,替女儿拒婚,把彤公主送去蓬莱仙境拜师学艺。 紫宁见她沉默不语,急声问道:“你嫁给平嘉,那东陵怎么办?你虽然拜东陵为师,但那只是权宜之计。等天妖的事情解决了,娘亲自然会想办法成全你们。” 彤公主嘴角紧了一下,目露深切的哀伤,颔首喃声说道:“我是发鸠国公主,许多事情身不由己,你不会明白的。” 她嫁给平嘉,正是为了要救东陵,但此事万万不能让紫宁知道,如今蓬莱已灭,昆仑也是自身难保,她不愿意为救东陵,再伤害到紫宁和月横塘。 自从东陵出事,彤公主仿佛瞬间长大,她想了很多事情,往日发生的一切都细细想过,对紫宁也再无恨意。因为她已经明白,怨恨一个人毫无用处,越恨越痛苦,而世间最难得的是成全和祝福。 她自幼就知道幸福难得,任何一种爱都来之不易,紫宁好容易遇上她的所爱,如果中途毁掉了,岂不是可惜可怜? 彤公主心中一片沉静,所有苦楚让她自己来承受就好,反正她从来没得到过,也没什么可以失去的。她羡慕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就像紫宁和月横塘,如果他们能一生幸福,那也正是她和东陵的希望。 紫宁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只能看她干着急,苦口婆心地劝道:“你不能这样活着,身不由己都是自欺欺人的话。总之,我不会让你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而且平嘉是天妖的手下,西岐国早就成了天妖的魔窟,你这样嫁给他,那就是羊入虎口!” 彤公主只安静地听着,并不说话。她心意已决,任谁劝说都没有用。只要能偷到钥匙,救回东陵,就算羊入虎口又有何惧? 更何况她根本没打算活下去,她身为公主,对发鸠国的名声有责任。她身为蓬莱弟子,更要为曾经做错的事赎罪。 以血相偿,以命相抵!她虽贵为公主,但一直活得很卑微,如今她能做到的,只有如此而已。 紫宁见劝不动她,只得暂时作罢。心想等见了千姬若尘和林娘,三人再想别的法子,好好劝解彤公主。 华瑶女帝若在发鸠国,一定不会允许女儿嫁去西岐国。紫宁是她的姐姐,对妹妹的终身大事不能不过问。 两人出了彩蓝宫,一路上步伐细碎,默默地走着,谁也不说话。经过花园甬道,只见一片竹林翠影,偶尔有冬鸟的鸣叫声,显得十分疏落旷然。 紫宁奇怪问道:“宫里的侍女老妪都去了哪里?”发鸠王宫显然冷清了许多,路上连一个宫人侍女也没遇见。 彤公主摇头道:“我也不晓得,自从蓬莱回到王宫,已经是这样了。母后最近常去云游,想来王宫里也不需用太多人伺候。” 两人往前走了没多久,朦胧的雾色中出现一片巍峨轩昂的宫殿,正是紫宁曾经闯过的尊桦宫。 上次她来尊桦宫,是大雨磅礴,水气升腾,烟波雾影。而此时旧地重游,竟有一种陌生感。前方的尊桦宫虽然雄伟阔朗,但仔细看去,竟也有些荒凉残旧的气息。 正在满心疑惑,忽然面前闪出一道白影子,紧接着月横塘出现在她面前,白衣华冠,轩昂伫立,惊喜叫道:“紫宁!” “塘哥哥——”紫宁大喜之下,也不管旁边站着彤公主,立刻飞扑过去,一下子冲进他怀中。两人离开传送阵走散,也仅仅分开几个时辰,但对紫宁而言,却仿佛是几年一般。 月横塘找到紫宁,也终于放下一颗悬起来的心,抬手轻抚她的头发,说道:“你平安无事就好,担心得我要命。”自从经历了昆仑峰底的一连串危险,他的性情改变了很多,时常真情流露,不再是以前喜怒不形于色的冷漠绝皇。 这几个时辰没见到紫宁,他几乎快要急疯了,这发鸠王宫里布设了很多防御阵法,用神识也无法扫视,只能一座座宫殿地寻找。他甚至担心紫宁不在发鸠王宫中,或者落在恶人手中,那该怎么办? 他紧紧抱住紫宁,深呼出一口气,心中从没像此时这样踏实欢喜过。什么天妖大战,仙道之争,万年阴谋……那些都不重要,只有把紫宁拥在怀中,才是他人生中的头等大事。 “咳咳!”彤公主脸色有些发白,轻咳了两声,说道:“你们快点离开王宫,若被父王察觉,可就麻烦了。” 月横塘莹白的脸颊上略有微红,不舍地松开紫宁,抬眸看向彤公主,见她脸上十分平静,并无怒色恨意,跟以前的样子大有不同。心想到底是血浓于水,她们姐妹二人尽释前嫌,倒是一件可喜的好事。 目光转向紫宁,端详了两眼,见她脸色满是笑意,鬓角边上有几道浅浅的伤痕,但并不严重。 见紫宁没有受伤,月横塘这才拉住她的手,说道:“我们先找到祺松和白球,他们有可能也在王宫里。” 紫宁点点头,转眸看向彤公主,语重心长地说道:“彤儿你要保护好自己,等我们办完了事情,一定回来接你,我不会让你受委屈,嫁给那个平嘉的。” 月横塘微微一愣,对彤公主点一下头,“放心吧,这件事情,我们都不会袖手旁观。”见时候已经不早,一揽住紫宁的腰,说道:“我们走吧。” 说罢,一袭白袍旋飞而起,带着紫宁转眼消失在雾气当中。 彤公主望着远处淡雾的光影,心中五味杂陈,月横塘说出“我们走吧”四字时,她不由得动容,心中颤动不已。如果能有一天,东陵揽住她的腰,对她说:“我们走吧。”即便是去奔赴死地,她也满怀甜蜜,心甘情愿。 “东陵哥哥。”彤公主喃喃说道:“今生我们无缘,你是否愿意等我的来生?”她呆立了半晌,眼角流下两道清泪。 远处的雾色朦胧,将尊桦宫笼罩出一片幽深静谧的气氛。月横塘将紫宁的身形和气息隐起来,一路疾驰飘飞。 此时已近傍晚,正殿前后无人,只有几名老妪在打扫灰尘。两人绕了一圈,没找到祺松和白球的踪影,忽听后院的寝殿似乎有人声,连忙飞身腾起,直奔寝殿而去。 寝殿外站了两排戎装的带刀侍卫,都拥有七阶以上的功力,表情十分肃穆,好像雕像一般立着,动也不动。 月横塘朝他们扫了一眼,见侍卫的装束打扮不像发鸠国的人,他悄声对紫宁说道:“这些侍卫守在殿外,应该有宾客来访,我们进去看看。”此时天色渐晚,发鸠帝君在寝殿内会客,很可能跟天妖使者大有关系。 带着紫宁轻身施展一个闪影,从侍卫身后闪到石阶上去。寝殿的朱色大门紧闭,连一条缝隙也没有,从两侧雕花镂空的窗格里透出火红的灯光。 破门而入一定打草惊蛇,月横塘抬头看一看殿檐上,他可以飞上大殿屋顶,但紫宁如果踩到屋瓦,肯定会弄出声响来。 正在犹豫如何进去,见一名梳着高髻的女子从回廊处走来,手里拿一个绣花帕子,半掩着嘴,故作娇羞的样子。 紫宁一看她眼熟,发愣说道:“她是芳雁管事,芳洛汐的娘亲。” 芳雁看不见两人,摇摇摆摆走到寝殿门前,站直身子,整一整华服的衣襟,然后清一清嗓音,说道:“奴家芳雁,参见帝君。” 殿内有一个浑厚的声音说道:“你进来无妨。”芳雁脸上露出喜色,连忙用双手推开殿内,提起裙摆迈向高门槛。 月横塘见机会难得,错过去就后悔莫及。连忙拉住紫宁的手,使一个闪影的身法,“嗖”一下从芳雁身后闪进去,转眼间进了寝殿之内。 芳雁只觉得耳朵边上寒风一吹,刮得她发髻上的步摇流苏晃动起来,她忍不住打一个寒颤,连忙转身,将大殿的门关严。 寝殿内一片灯火通明,梁柱上挂着一个个红色宫灯。榻桌上摆着热茶壶和精美的点心,但并没有侍女宫人伺候。 发鸠帝君盘膝坐在矮榻上,面色枯槁,眉头紧皱,好像有什么难解的心事。旁边的客榻上坐着平嘉皇,一身金黄色绣龙的厚缎锦袍,国字脸十分威严老成,手中端着一个青玉茶盏,正缓缓地呼着热气。 月横塘和紫宁躲在一根朱漆柱子后面,只见芳雁迈步靠近榻前,双膝跪下,脸上带笑,声音甜腻地说道:“帝君近日消瘦了许多,奴家看着心疼,特命御厨炖了些养身的补品,晚一些命人送到寝殿来。” 芳雁已年近四十,偏偏说话一副娇嗲模样,让紫宁有些作呕,忍不住吐一吐舌头,浑身直起鸡皮疙瘩。心想怪不得芳洛汐说话拿腔作调,声音娇滴,神态妩媚,原来她娘也是这般模样。 ———— 第115章 芳雁之死 发鸠帝君愁眉不展,阴冷的双眼四周布满皱纹,看起来比从前苍老了许多。 他听芳雁说完话,缓缓点一点头道:“若没别的事,你就退下去吧。”他平日对芳雁也有些宠爱,但此刻满怀心事,没有闲情逸致应付女人。 芳雁眼眸子一转,抬手轻抚鬓发上的步摇珠花,笑道:“奴家有事想跟帝君商量……”话说了一半,目光扫向旁边喝茶的平嘉皇,觉得有外人在场,似乎有些不妥,只得把后面要说的话咽回去。 发鸠帝君眉毛皱了一下,有些不耐烦地说道:“平嘉是自己人,你有什么话就说,不妨事。” 芳雁微微一怔,脸上表情有些不自然,低下头扭捏了半晌,面色绯红,笑道:“奴家想问一问,帝君何时给奴家敕封侧王妃……”说到这里,眼眸抬起来看向发鸠帝君,露出一抹殷切之意。 躲在红漆柱子后面的紫宁听了,不禁一愣,芳雁是发鸠内宫的第一管事,怎么成了侧王妃? 华瑶女帝是发鸠帝君原配,因出身仙族,品级高贵,所以帝君为表示忠贞不二之情,只设一个帝后之位,并没有敕封其他侧王妃。此事在发鸠国人尽皆知,而芳雁突然提出要侧王妃的名分,让她不禁感觉有些意外。 果然发鸠帝君的脸色一变,沉闷地说道:“好好当你的内宫女管事,又提敕封侧王妃一事做什么?”芳雁当着平嘉的面,说这些无用的宫中琐事,让他心里厌恶起来,只觉得女人麻烦。 芳雁脸色由红转白,目露幽怨表情,双膝跪着向前挪动两下,声音凄苦地说道:“帝君曾经答应过奴家,待到洛儿和彤公主大婚之后,就给奴家敕封侧王妃,让奴家的后半生有个名分。” 她十三岁在发鸠帝君身边伺候,十五岁成了他的修炼炉鼎,因她善于逢迎献媚,很快得到帝君宠爱,成为王宫里地位显赫一时的女子。 可惜好景不长,帝君迎娶仙族的华瑶女帝,并且公告发鸠国上下,从此不再纳娶任何其他女子,一生只钟情于帝后娘娘一人。 芳雁想要攀上枝头变凤凰的美梦落空,从此沦为一个内宫管事,只能忍气吞声,看着娘娘的脸色行事。但帝君曾对她有过承诺,只要她能忍耐十几年,以后必定许她一个名分。 发鸠帝君沉默了半晌,抬袖一挥:“你先下去吧,此事容后再议。” 芳雁咬一咬嘴唇,扑到发鸠帝君身前,声音发颤说道:“奴家知道帝君心情沉郁,这些日子身心交瘁。但华瑶女帝跟帝君情意已尽,她离宫出走,已不再是发鸠国的娘娘,帝君又何必如此耿耿于怀,伤了自己的身子?” 发鸠帝君脸色难看,嘴角紧一紧,喝道:“大胆,尽是一派胡言,华瑶并非离宫出走,她永远是本王的原配夫人,是发鸠国的帝后娘娘!” 芳雁面色变得灰白,冷笑一声:“帝君这是自欺欺人,华瑶女帝已将此事公告发鸠国,宫外满墙的告示,仙道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既然她不再是娘娘了,正所谓后宫不可一日无主,帝君理当选贤能之妇续弦。奴家自知不才,没有资格成为帝君的续弦,但是做一个侧王妃有何不可?更何况帝君当年应允奴家,如今后宫空虚,无人监管,帝君敕封了奴家,正可两全其美。” “砰!”发鸠帝君重重一拍榻桌,“什么后宫无主,本王也不要续弦,华瑶早晚还会回来。这发鸠国的后宫就是她的家,彤儿是她的亲生女儿,她绝对不会抛下我们,自己离开。” 越说越是激动,榻桌上的玉盘已被一巴掌拍得粉碎,他满脸通红涨紫,露出一副又气恼又惆怅的表情。 芳雁一见他如此,更觉醋意大发,索性豁出去,大声叫道:“华瑶女帝在宫中的时候,我敬她是娘娘,从来不敢跟她争一丝一毫。如今她已经离了发鸠国,宫里没有娘娘了,我还要看谁的脸色?帝君不肯敕封我为侧王妃,是否已有了合适人选,此刻便说得明明白白才好,莫要让我一辈子蒙在鼓里,到死也是一个冤鬼。” 说着,拿出帕子掩住半边脸,呜呜地哭起来。 她仗着自己得宠,干脆拿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看家本事。如今华瑶女帝离宫,彤公主即将出嫁,是一个绝佳的好时机,若不在此时逼迫发鸠帝君就范,以后恐怕再难有机会。 更何况此刻平嘉皇在场,当着西岐国贵宾的面,发鸠帝君也会酌情考虑封妃的事。她在心里打着小算盘,见发鸠帝君脸色阴晴不定,于是扑到榻桌上,哭得死去活来。 坐在一旁客榻上的平嘉将茶盏轻缓放下,笑道:“芳管事对帝君如此情深,值得人敬重钦佩,帝君何不应允了她。正好赶上小婿迎娶公主,发鸠国双喜临门,也是一个极好的兆头。” 芳雁听平嘉出言帮他,心中暗喜,用帕子抹一抹眼泪,抬头看向发鸠帝君,神色楚楚可怜,呜咽道:“我养了洛儿十八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当年洛儿刚来的时候……” 话未说完,发鸠帝君立刻脸色大变,厉声喝道:“住口!”目光异常凶怒,仿佛她若多说一句,就会将她当场击毙。 芳雁猛地惊了一下,发鸠帝君从未对她如此凶狠过,登时又羞又怒,甩动衣袖开始撒泼,大哭大闹道:“我就知道,除了华瑶女帝,帝君心里肯定还有一个贱人。我辛辛苦苦十八年,养了芳洛汐那个小孽种,她亲娘到底是谁,帝君若是将那贱人接进宫里,我……我就跟她拼了这条命!” 此话一出,不仅是平嘉皇感到意外,就连紫宁和月横塘也莫名其妙。仙道界所有人都以为芳洛汐是芳雁亲生,仙族长老曾经还为她的庶出身份感到可惜,没想到竟有如此曲折的内情。 紫宁十分好奇,如果芳洛汐不是芳雁的女儿,她的亲娘是谁? 发鸠帝君气得脸色铁青,抬手“啪”地一巴掌,狠狠打在芳雁脸上,骂道:“放肆的东西,立刻给本王滚出去!” 芳雁挨了一巴掌,脸颊登时肿得老高,更是哭得惊天动地,披头散发滚在地席上,嘴里连连叫骂:“我当年就不该答应,替你养一个孽种。如今你要负心,我也不必替那孽种隐瞒,当年她来的时候……” 话说到一半,喉咙“咯”地一声,已经被发鸠帝君狠狠掐住脖子。 他面色阴森狰狞,怒气沸腾,手指关节发白,目光狠狠瞪着芳雁,低声说道:“你这个愚蠢的女人,竟然敢威胁本王。如今洛儿已经长大,继续留着你也没用,能守住秘密的,只有死人!” 说着手指慢慢收紧,芳雁的脖子发出“咔咔”的脆响声,双手使劲挣扎,却掰不开发鸠帝君的手指。 她脸色越来越白,一双眼珠子透着绝望和不甘心,慢慢地凸了出来,很快双目血红,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平嘉连忙起身,抬手说道:“芳管事若死在寝宫里,难免有闲言碎语传出去,有损帝君颜面。不如让小婿帮帝君解忧,她好歹修炼了二阶功力,就这样死了,岂不是浪费?” 说着,双掌忽地一挽,拉住芳雁的左右手。 发鸠帝君脸色一变,连忙松开她的脖子,只见芳雁浑身颤抖起来,喉咙中发出“呜呜”的叫声。很快她的身体开始变形,血肉好似水流一般,被平嘉迅速吸走。皮肤慢慢缩干枯萎,变成麻柿子一般,发髻上的步摇首饰“叮当”落在地上。 不足半盏茶的工夫,芳雁已经缩成一堆枯骨似的干瘪骷髅。平嘉眼神一凛,手上加强功力,“呼”地一道轻响,芳雁转眼间变成一抹飞灰。 榻席上飘落了一套华丽的衣裳和几件首饰荷包,刚才还活生生的芳雁,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紫宁双手紧紧捂住嘴,惊得浑身发凉,眼前发生的这一幕,与当初千姬梓绮死时几乎一模一样。她和月横塘对视一眼,目光中尽是惊骇,他们早知道平嘉偷练月冥仙法,没想到他功力进步如此迅猛。 月横塘心情更是沉重,月冥仙法以吸纳他人功力传承为主,将对方积累多年的功力据为己有,因此功力升级速度之快,远远超越普通修炼者。 如果让平嘉炼成了月冥仙法,天妖就多了一个强大的助力,更加难以对付。 平嘉吸干了芳雁的血肉功法之后,脸上呈现出一抹精神饱满的润红色,他微微吐纳调息,半晌睁开双眼,笑道:“小婿多谢岳父成全。” 他方才称呼帝君,此刻功力有所增加,不禁心情大好,转而称呼岳父,以示亲近。 发鸠帝君的脸色十分阴沉,对平嘉运用月冥仙法又妒又恨,半晌抬手说道:“自家人客气什么,只是贤婿莫要忘记,待彤儿嫁入西岐国之后,就将月冥仙法的要领抄录一份给本王,作为彤儿的聘礼。” 他将彤公主嫁给平嘉皇,当然是有所图利,月冥仙法无敌于仙道界,如果修炼成功,就拥有举世无双的功法,牺牲一个公主又有何妨? 紫宁一听发鸠帝君这样说,气得差点跳出去掐死他,为了一个修炼功法,竟然牺牲自己女儿的幸福,世上怎会有如此狼心狗肺的爹? 平嘉呵呵笑道:“那是自然,只要彤公主嫁入西岐皇宫,咱们就是一家人了,月冥仙法自当奉上,孝敬岳父大人。” 发鸠帝君脸色略微好看一些,也客套地笑道:“本王能得一个贤婿,也颇感欣慰,平嘉英才隽永,有勇有谋,这也是彤儿的造化。” 平嘉瞅着他的脸色好转,连忙上前拱手,深深一鞠躬,接着双膝跪倒,说道:“既然已经是一家人,小婿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望岳父大人成全。” 发鸠帝君微微抬眸,不明白平嘉为何行此大礼,不解地问道:“贤婿有何要求,不妨说出来。只要本王能做到的,定当成全。” 平嘉笑道:“正所谓好事成双,彤公主和芳洛汐小姐两姐妹情深意重,洛汐小姐如今也未婚配,不如岳父大人成全小婿,将洛汐许配西岐国。岳父大人放心,小婿定会尽心对待两姐妹,宠爱有加,绝不另纳其他女子进宫。” 芳洛汐是天生纯阴的水灵根,而且已经修成了神女之阶,对于月冥仙法来说,是极为难得的修炼炉鼎。平嘉如今修炼功法遇到瓶颈,在炉鼎方面十分欠缺,因而才着急迎娶芳洛汐和彤公主姐妹二人。 发鸠帝君脸色变了两下,沉吟了半晌,摇头说道:“不是本王不应允你,只是洛儿早已许配昆仑绝皇,此事只能作罢。” 平嘉不甘心就此放弃,连忙说道:“洛汐小姐已经跟绝皇取消婚约,此事仙道界谁人不知?如今她只是留在昆仑当一名媵女,月横塘失踪多日,昆仑上下大乱成,不成气候,岳父大人莫要耽误了洛汐小姐的终身大事。” 发鸠帝君眉头一皱,从矮榻上站起身来,双手背后,缓缓踱步道:“此事已由不得本王做主,是尊神使者亲自下的命令,洛儿必须留给绝皇。她做侧妃也好,做媵女也罢,总之必须要待在昆仑。至于是什么缘故,本王也不晓得。” 平嘉嘴角紧一紧,拂袖起身,有些郁郁不乐。错过如此天然资质的炉鼎,必然是一生的憾事。心中不禁怨恨月横塘,得了一个无极玄女还不够,偏偏连静霄、芳洛汐这等好资质的女子也都归他,绝皇当真好命,独自霸占这么多上乘炉鼎。 这时紫宁转眸看一眼月横塘,见他眼中满是疑惑神色,看来也不清楚为什么芳洛汐偏要留在昆仑,天妖到底想搞什么名堂。 发鸠帝君见平嘉神色不悦,嘿嘿笑了两声,打圆场道:“贤婿不必沮丧,本王为你备了一些小礼物,还望笑纳。”说着抬手一挥,将坐榻后面垂落的幔帐穗子拉动,“轰隆隆”一面墙壁转眼裂开,露出一间宽敞的密室。 密室中燃着一盏红色的宫灯,照出明亮的光芒。紫宁伸长脖子看去,不禁大吃一惊,里面竟然关押了许多女子,都用麻胡桃封住嘴,捆得结结实实。 发鸠帝君走进密室里,一左一右拖出两名女子,都是中年模样,青衣素裹的打扮。 前面一个女子目光炯炯,忿然地瞪向两人。后面一个女子目光惊恐,脸色有些发白,神色唯唯诺诺。 紫宁看清她们的模样,猛地浑身一颤,差点叫出声来,这两名中年女子竟然是千姬若尘和林娘。 ———— 第116章 因爱生妒 寝殿里四处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气氛,殷红色的灯影摇晃不定,将凄冷的大殿里映衬得十分阴森。 一见到千姬和林娘现身,紫宁登时头皮炸开,心急火燎,不顾一切想要冲出去,却被月横塘用力一把拉回来,双臂紧紧箍进怀中。 发鸠帝君抓了千姬若尘,作为礼物送给平嘉,意思再明显不过,想让平嘉修炼月冥仙法,吸干了千姬的传承。 月冥仙法的提升,要先从炉鼎开始吸纳,平嘉在西岐国的密室中隐藏水灵根的女子,正是为了用女子做炉鼎修炼。等他的功力升级到高阶,才可以直接吸收其他修炼者的功力。 以月横塘对平嘉的观察,他目前已经遇到瓶颈期,道族中拥有功法的女子非常少见,他又无法吸进男子的功力,显然已经找不到合适的炉鼎。而仙族神女们功力等阶过高,以他的丹田容量,还不能吸收过于庞大的传承。 所以平嘉的修炼情况非常尴尬,可谓是高不成低不就。而千姬若尘炼到七阶功力,尚未达到神女之阶,对于平嘉而言,刚好是雪中送炭,十分有用。 发鸠帝君明白这一点,故而将千姬作为礼物送出去,向他未来的贤婿示好。但林娘只是一个凡女,从未修炼过一点功力,将她和千姬一起囚禁起来,却不知是什么缘故。 月横塘心里存有疑惑,这才将紫宁拉回来,让她稍安勿躁,不能自乱阵脚。没到最后的关键时刻,他们还不必现身。 果然不出所料,平嘉看见千姬若尘,登时喜笑颜开,目光炯炯发亮,就好像一只饥饿的猫见到了鱼腥。他连忙朝发鸠帝君拱手,笑道:“岳父大人对小婿恩重如山,小婿无以为报,定当紧随岳父大人的鞍前马后。” 这些都是场面上的客气话,发鸠帝君送来如此大的厚礼,他多说几句奉承话,哄得岳父大人将发鸠国的家底拱手相奉,这才是他最想要的东西。 平嘉说完,目光悄然瞄向密室中的一众女子,用神识探一探,果然都是有功力的。他心情更加愉悦,虽然这些女子的功力多为二三阶,但他不在乎多少,蚊子虽小也是肉啊。 紧接一副贪婪的神色又转向林娘,上下打量两眼,忍不住蹙起眉毛,十分疑惑地问道:“奇怪了,这女子根本不是修炼者,岳父大人究竟是何用意?” 发鸠帝君嘿嘿一笑,问道:“平嘉可知此女是何人?” 平嘉一头雾水,再次转头看了林娘两眼,茫然摇头道:“小婿无知,请岳父大人明示。” 发鸠帝君脸上的肌肉抽搐一下,面色阴森地说道:“她是紫宁的养母,当年华瑶嫁入发鸠国,带来的随身侍女。” “紫宁?”平嘉双眼登时一亮,“岳父大人是说,她是玄女的养母?”当即明白过来,仰头哈哈大笑:“真乃天助我也,有了这一张催命符,还担心玄女不落入我手中吗?” 当日在素斋宴上,他争不到紫宁,还大大丢了脸面,这令他耿耿于怀。无奈他的功力地位远不及昆仑绝皇,虽然也日夜苦练,但至今无法突破神君之阶,想得到玄女更成了一种奢望。 月冥仙法与无极玄女最为匹配,如果抓到紫宁做炉鼎,相信只需要两三年的工夫,就能炼成仙道界第一。玄女的诱惑如此之大,他日思夜想,却也找不到好的办法,如今发鸠帝君将她的养母送到眼前,刚好成全了他的心愿。 “岳父大人对小婿可谓有再造之恩。”平嘉哈哈笑着,连声感激。 发鸠帝君咧嘴笑一笑,眼中的阴鸷之光一闪而逝,“贤婿太客气了,你我本是一家人,发鸠国和西岐国同气连枝,共抗外敌,又何必见外呢?” 他表面上应酬平嘉,心里却打着如意算盘。林娘留在发鸠王宫,早晚会引来紫宁和月横塘。到时候双方撕破脸皮,对抗交战,他区区一个道族小国,如何扛得住仙族神君折腾,倒霉的一定是发鸠国。 所以发鸠帝君把这个热芋头扔给平嘉,一能转移仙族的注意力,二能逼迫平嘉尽快将月冥仙法奉上。到时候月横塘去西岐国抢人,以平嘉的实力,定然无法抵抗,一定会求助发鸠国。 发鸠帝君得意地笑一笑,看来无需等得太久,月冥仙法很快就到手了。 两人各自心怀鬼胎,相视一笑,联袂坐到床榻上,翁婿之间很快达成了勾结协议。 发鸠帝君坐定身子,抬袖一挥出去,将千姬和林娘的捆绳松开,拿走塞嘴的麻胡桃,又解去千姬身上的禁制符印,这才开口说道:“千姬,你跟随华瑶这么多年,是一个聪明人,知道该如何审时度势。本王最后问你一次,蜀山云鹤沉遗下的剑魂,到底藏在何处?” 剑尊云鹤沉修炼神剑无双,与天妖大战身负重伤,为了不让蜀山神剑落入敌人手中,临死前将神剑之魂抽离出来,加上封印,幻化而出,而手中的神剑则变作一块废铁。 剑魂幻化离开之后,从此失去了踪迹,无人知晓藏在哪里。 华瑶女帝嫁入发鸠国后,天妖命发鸠帝君探查剑魂的去向,但十几年来始终没发现蛛丝马迹。千姬若尘是华瑶女帝身边最信赖之人,说不定知道剑魂的所在。 千姬面无惧色,冷笑一声,“我劝帝君最好不要打剑魂的主意,若真把蜀山剑魂找出来,女帝见了剑魂,如见故人,恐怕永远不回发鸠国了。帝君无论才貌功力还是出身尊位,岂能与剑尊鹤沉相比?剑尊已逝,剑魂仍在,帝君能有几成胜算?” 华瑶女帝早已离开发鸠国,千姬知她与发鸠帝君决裂,永不会再回头。此时她与林娘凶多吉少,无论招与不招,都是一样的结果。 她索性心一横,故意出言刺激,横竖都是一死,何必低声下气哀求。 发鸠帝君一生嫉恨剑尊,知道紫宁是云鹤沉和华瑶之女之后,更是恨得几乎发疯。听了千姬的一番话,脸色顿时涨得紫红,双拳捏得“咯咯”直响,心中隐藏多年的愤怒汹涌喷薄而出。 当年从他第一眼看见华瑶,就陷入深深的迷恋,终日无法自拔。但华瑶是蜀山仙族,未来的掌门人,他只是一个道族小国的平庸帝君。两人地位相差十万八千里,他对她的仰慕爱恋,永远只能藏在心里。 他在发鸠国宠爱的女子,都是几分像华瑶的。芳雁骄纵放肆,无理取闹,他都宽容忍让,因为他总能想起华瑶,她说话时一副娇滴任性的模样:“哼,我是不讲道理,你不服气的话,就跟我比试高低吧!” 自从华瑶嫁到发鸠国,发鸠帝君更被她的任性迷得神魂颠倒。但他心里也知道,云鹤沉死了这么多年,华瑶始终没有忘记,因此不管他如何用功修炼,永远也变不成第二个蜀山剑尊。 他超越不了云鹤沉,就得不到华瑶的真心,这是发鸠帝君一辈子的痛苦和仇怨。他投靠天妖,收养芳洛汐,跟西岐平嘉合作,修炼月冥仙法,都是为了成为仙道界最顶级的高手,将剑尊曾经的创下辉煌远远甩在身后。把蜀山云鹤沉的威名踩在脚底下,这是他做梦都想做的事情。 千姬冷冷地瞥向发鸠帝君,见他身上瑟瑟发抖,脸色忽红忽白,一副苍老憔悴的神色,登时不屑说道:“帝君害怕了吗?依我所见,就算你得到了剑魂,也练不成至高无上的剑法,因为神器通灵,怎会认一个叛徒为主?你与天妖勾结,早已触动女帝的容忍底线,蜀山无数人死在天妖手中,你以为我们会继续留在发鸠国,跟仇人在同一屋檐下吗?” “住口!”发鸠帝君额头暴起青筋,厉声喝道:“这么多年,我对华瑶如何,天下人有目共睹,但她一直嫌弃我比不上云鹤沉。我终日苦练功法,全都是为了她,可到头来她却宁愿离开我,一走了之。你说,我究竟哪里不如云鹤沉,华瑶要天上的月亮,我都给她摘下来,她为什么要嫌弃我?” 他的声音嘶吼颤抖,嗓子破裂,发出刺耳的喊叫声,犹如撕开的一道裂帛。紫宁见他双目欲裂的可怖神情,不禁心惊胆战,一边深觉发鸠帝君可怜人有可恨之处,一边对剑魂之事颇多疑惑。 正狐疑不定,只听千姬冷哼一声,说道:“连你自己都嫌弃,又怎能让别人敬重?我劝帝君莫要一错再错,回头是岸,好自为之!” 话音未落,突然抬手射出两道剑光,分别击向坐在榻边的发鸠帝君和平嘉,紧接着用力一推林娘,叫喊道:“快逃!”目光一凛,拂袖扫落榻桌上的茶盏,顿时茶水和玉瓷碎片飞溅起来,朝桌前的两人射去。 “哼,不自量力!”发鸠帝君阴冷的眸子一闪,身形猛然腾空跃起,双掌挥出,投出两团真气,狠狠砸向千姬。 千姬眼见避不过此招,索性不躲不闪,只希望能纠缠住发鸠帝君二人,给林娘留出更多的逃亡机会。 “砰!”一声巨响,发鸠帝君双掌撞在无比坚硬的防护罩上,眼前的榻桌腾空飞起来,转眼被真气流击得粉碎。 发鸠帝君只觉胸前一闷,猛地喷出一口血雾,忽地眼前白光闪耀,月横塘旋身而动,一袭白衣缓然飘落,转头对站着发愣的千姬说道:“带林娘先走,去静心楼会合!” 此时紫宁也现出身影,从朱漆柱子后面急匆匆跑出来,冲过去紧紧抱住林娘,叫道:“阿娘,宁儿来晚了,让你受了这么多的苦……”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搂着林娘,呜呜大哭起来。 林娘怎么也想不到此刻见到紫宁,激动得又哭又笑,嘴里连声叫唤:“宁儿,宁儿,娘总算见到宝贝女儿了。” 她养了紫宁十六年,付出了全部的感情,大半年不见女儿,早已想得牵肠挂肚。此番重逢,见她长高了一些,更清秀伶俐,惹人喜爱,不由得百感交集,抱住紫宁放声嚎哭。 娘俩的哭声此起彼伏,连成一片。这时月横塘早已出招,一道道灵剑光芒逼向发鸠帝君。平嘉忽地起身,吹出一声尖哨,门外驻守的兵甲侍卫纷纷冲进来,将紫宁和林娘团团围住。 平嘉拂袖而动,当即一声令下:“速将那三名女子生擒!”他手下的兵甲侍卫都是西岐国特选的高手,最差功力也在八阶以上,活捉紫宁三人绰绰有余。 千姬一见情况危急,连忙抬手打出一个道诀,将密室里困住的众女子放出来。近百名女子身上的绳索断裂开,眼见有逃生机会,都撒开两腿,拼了命地往外跑,瞬间冲破了侍卫的包围阵势。 千姬趁乱拉住林娘,“砰”地破窗飞身而出,余音在窗外回旋:“绝皇,紫宁交给你了!” 平嘉见千姬逃走,想要冲出去拦截,却被月横塘发出的灵剑光芒绊住。他不是月横塘的对手,只能绕着朱漆柱子四下躲闪,吩咐侍卫前去追赶千姬和林娘。 月横塘一听平嘉发出命令,连忙双袖挥舞起来,瞬间一道道屏障纱幔般的白色雾气升腾出来,形成一个坚固的防御罩,将殿内的侍卫死死困住。 紫宁见了平嘉,恨得咬牙切齿,叫道:“你这个坏蛋,吃我一招无敌闪光弹!”说着抬手挽出一个真气团,“噗”地朝平嘉轰出去。 平嘉吓了一大跳,他不知道紫宁修炼到何等功力,不敢硬接,转头就跑,纵身扑到柱子后面,躲过了这一劫。 紫宁的真气团虽然看似猛烈,实际上并不厉害,对平嘉这样的功力来说,根本如同挠痒痒一般。但平嘉素来疑心很重,见紫宁的真气如此浑厚,早已惊慌失措,躲在柱子后面不敢出来。 她连续发出几道真气团,“轰隆隆”惊天动地的声响连绵不绝,将困住的侍卫们吓得心惊肉跳,抱头到处乱窜。 发鸠帝君深知自己不是月横塘的对手,眼见平嘉和兵甲侍卫丝毫帮不上忙,再拖延一会儿,连自己的小命恐怕也保不住。 他心中还有更焦急的事,静心楼是发鸠国历代先人的遗迹所在,里面隐藏了许多秘密,外人绝对不能擅自闯入。 这样一想,再不能继续恋战,登时目光一寒,紧紧咬牙飞身腾起,忽地跃上梁柱,使出最后的绝招,启动寝殿内的天罡防御阵网。 天罡阵法是蜀山大阵,由华瑶女帝亲手布设在寝殿中。此阵法虽然强悍,但对于拥有神君功力的月横塘来说,最多能困住两柱香的时间。 而且阵法仅能使用一次,一旦摧毁,再也没有用武之地。但发鸠帝君已无计可施,只好出此下策,期望能在两柱香内逃出发鸠国,找尊神使者求救。 但他的如意算盘终究落空,月横塘一见他跃向梁柱,立刻知道要启动阵法,当即不再纠缠,转眼飞到紫宁身边,抬袖一卷动揽住她。 紧接着“嗖”地白光一闪,两人的身影已在大殿中消失。 天罡阵法“砰”地落下,犹如一个青铜大网,将平嘉和一众侍卫手下死死罩住。发鸠帝君脸色难看,气得直跺脚,又无法解开天罡阵,只得对神色紧张的平嘉说道:“贤婿莫要焦虑,本王这就去找尊神使者前来支援。” 说着,不理平嘉连声疾呼,“嗖”地跃出寝殿,两脚踩上祥云,朝着王宫外面飞腾而去。 平嘉脸色大变,恨恨骂道:“这个老匹夫,将本皇留下来当诱饵,只顾着自己逃命!” 此地不宜久留,他随即发出一阵阵锐利的尖哨声,划破宁静的夜空,一直向远方传去。 过了一盏茶的工夫,无数黑影如同乌云压顶一般,密密麻麻地飞过来,扇动着巨大的翅膀,嘴里发出刺耳的“吱吱”声响。 成千上万的巨型黑蝙蝠现身,很快将发鸠国王宫的上空笼罩起来,紧接着快速俯冲,一道道疾飞的黑影奔向王宫的藏书楼:静心楼。 ———— 第117章 书楼蝙蝠 静心楼建在一处巍峨的崖壁上,黑蒙蒙的楼宇悬空,四周雾气缭绕,在昏暗的夜色中异常古怪诡异。 千姬急匆匆带着林娘杀出重围,避开王宫侍卫的追捕,脚下腾起成团的云雾,借用一条长绫的力道,冲入静心楼殿宇的两扇朱红阙门中。 紧接着一道白色衣影闪过,月横塘紧拥着紫宁,身形几个起伏闪动,两人出现在藏书楼宇的大殿之中。 微微定神看去,只见一排排书架密集重叠,弥漫着深邃昏黑的雾气。 “绝皇?”千姬躲在一处书架的背后,小心翼翼地叫道。见果然是他们来了,终于放下悬起的心。 月横塘连忙抬袖一甩,向上抛出去两颗柔亮的夜明珠,莹白的亮光缓缓升起,一直照到空旷的殿顶梁柱之上。 千姬擦擦头上的汗,刚才在寝殿里真是惊险,若不是月横塘现身,她今日恐怕就死在平嘉月冥仙法之下。总算松了一口长气,她迈着蹒跚疲惫的步子,从书架后面走出来。林娘颤颤巍巍地跟着她,满脸紧张惊恐,跌撞了两下,上前一下子抱住紫宁。 殿内十分寒冷,密密麻麻的雕花窗子上结了一层白色冰花,嘴里的呼吸凝成一团的白气。月横塘四下打量几眼,沉声说道:“这藏书楼本是发鸠国历代遗迹所在,距离尊桦宫不远,发鸠帝君若会见天妖使者,这里最容易掩人耳目。” 他散出丹田的气息探一探,发现此处的气息非常杂乱,说明经常有外人来往。抬眸看见青石地上摆着案几长桌,后面墙壁挂了一幅阴森的黑蝙蝠水墨图,正是天妖一族的标记。 这时千姬开口说道:“帝君与天妖使者会面,必然要瞒住女帝,不可能明目张胆从外面进来。”目光向周围的层叠的书架扫一下,又道:“说不定这藏书楼里有一条秘密进出的通道。” 藏书楼依着峭壁而建,悬空高顶,显得十分深阔恢弘,一道道雾气缭绕,仿佛触不到边际的幽远。几人站在大殿中央,仰头向上望去,与这整个大殿的高度相比,他们的身影更是异常渺小。 紫宁上次与陌伊葵偷偷溜进来,两人趴在殿顶的梁柱上面,当时就感觉像躲在云层中一般。 只是那时她什么也不懂,而且有恐高症,心里只惦记着吃东西。此时又一次来到藏书楼,却已物是人非。回想起来,顿觉往事历历在目,像昨天刚发生过一样。 紫宁不由得想念陌伊葵,也不知道她和浣灵如今去了哪里,分开了这么久,十分担心牵挂她们。 不管发生什么事,与朋友亲人在一起最重要。紫宁心中黯然,紧抓住林娘的手,说道:“阿娘,这一次咱们离开发鸠国,就再也不回来了,你跟我一起去昆仑好不好?” 林娘的嘴唇颤动一下,苍白的脸上表情复杂,欲言又止,眼神中透出一抹深思的光彩。 紫宁依偎在她身边,没留意她眼神中的异样。月横塘和千姬两人用神识四下打探,将整个大殿扫视了一遍,并未发现有秘密通道。 殿顶上模糊一片,神识扫不过去,似乎有防御罩之类的东西。但即便有秘密通道,也不可能在大殿顶上。月横塘的神识停滞了片刻,缓缓收了回来。 千姬见找不到离开的通道,不禁有些担忧,想了片刻,说道:“绝皇,我们这些人一起离开发鸠国,目标太过明显,不如你跟紫宁先走,我与林娘在王宫躲一阵子,以后找机会偷偷逃走?” 她在宫里生活了十几年,对各处宫殿都十分熟悉,跟林娘两人躲藏一阵,应该不会有大问题。 她话音刚落,紫宁着急说道:“不行,我们还不能走,彤儿要嫁到西岐国去,得先救了她才行。”她不能眼睁睁看彤公主跳进火坑里,如果见死不救,她肯定会难过一辈子。 千姬目光一黯,摇头叹道:“公主执意要嫁,此事恐怕谁也改变不了。”她抬眼看了看紫宁,犹豫了半晌,说道:“其实,公主嫁去西岐国,是为了……为了救东陵公子。他被天妖手下囚禁,钥匙在平嘉皇手里。” “东陵?”月横塘脸色大变,急声道:“菡樱白口口声声说东陵在蓬莱出事,难道全是真的。蓬莱有宗门大阵,弟子数千人,东陵自己功力法术高强,怎么可能遭到囚禁?” 他们急着赶去蓬莱,就是想确定东陵是否安全。月横塘十分疑惑,以东陵的神君等阶,平嘉和发鸠帝君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又怎么陷入天妖的罗网? 千姬深叹一口气,摇头说道:“此事我也不清楚,公主从蓬莱回发鸠国后,曾大发脾气与帝君争吵。如今听说蓬莱仙境已全军覆没,弟子多被囚禁关押,有一些人已经殉难。” 月横塘听了,半晌沉默不语,心情异常沉重。紫宁拉住他胳膊,担心问道:“天妖抓了东陵,会不会杀了他?” 月横塘眉头蹙起,说道:“东陵是蓬莱的传承者,守着蓬莱数万载的宝藏,只要他一天不肯开口,吐露宝藏的秘密,天妖就不会下毒手。也就是说,我们还有机会救他。只是这样一来,东陵不知要受多少苦楚。” 夜明珠的光影在上空浮动着,突然从殿顶传来“咯吱咯吱”的怪声。四人都是一愣,连忙屏住呼吸细听,那声响仿佛无数的爪子挠着瓦片,窸窸窣窣的一片,让人心中发麻。 “有东西在上面。”千姬紧张地说道,目光死死瞪向殿顶。 紫宁身上抖一下,缩起脖子,连忙抬头往殿顶看去,朦胧灰暗的雾气与乌黑的紫檀木书架融在一起,在微弱的光线下显得幽深神秘。再细看书架的顶端,似乎盘踞着一团什么东西,但是这样远的距离,却一点也看不清楚。 心中正疑惑不解,忽听窗户格子外面传来“哗啦啦”的碎响,一道道黑影像落下来的雹子一般,呼扇着翅膀扑在窗户上。各种尖锐的叫声此起彼伏,转瞬间所有的窗格上都爬满黑影子。 月横塘双眉一挑,叫道:“是毒蝙蝠!”话音未落,已有一只蝙蝠穿破窗纱,乌黑丑陋的身子从窗格中挤进来,发出尖利的“吱吱”叫声。 紫宁的头皮顿时一麻,脑中激灵起来,连忙抬手向上,指着盘踞在书架顶上的一团东西,叫道:“上面的也是蝙蝠!” 说时迟那时快,她从蓝玄玉镯中抽出一柄紫色光剑,“铮”地一道长音划过,刺向朝他们扑来的蝙蝠翅膀。 紫玄剑发出欢快的清鸣声,林娘站在紫宁身旁,惊喜地看向她手中的紫玄剑,浑浊的双眼睁大,登时泛出异样的光彩。 不断有黑蝙蝠从窗外挤进来,月横塘十指灵剑闪动,“唰唰唰”将一只只蝙蝠斩成两段。尸体从半空中跌落在地,很快青石板地面上血迹成片,到处是半只蝙蝠的残躯,爬在地上扭动着翅膀,留下一道道令人作呕的粘液。 紫宁看着眼前这些毒蝙蝠,长得好像老鼠一般,又黑又丑,恶心得她几乎快吐出来。“吱吱吱”的尖叫声不停歇,整个大殿中血腥弥漫,黑影憧憧,充满一股诡异的气氛。 他们也不知斩杀了多少只蝙蝠,尸身落了满地。 突然殿顶的一颗夜明珠“砰”地碎裂,随即出现一个巨大的黑影子,双翼飞展俯冲而下,转眼间落到他们面前,竟是一只无比庞大的花翼蝙蝠。 巨型蝙蝠足有两人多高,肥胖硕壮的身子站在眼前,双翼左右伸展开,乌黑的翼膜上有成片的斑点和花纹,锋利的爪子伸着,挡在他们眼前,好像一堵黑色的高墙。 紫宁只觉得脖颈发凉,冷汗顺着鬓边流下来。她从没见过这么大一只蝙蝠,看它浑身的黑色长毛,贼眉鼠眼的长相,不禁浑身鸡皮疙瘩都浮起来。 手中握紧的紫玄剑微微颤抖,小声说道:“这么一只丑蝙蝠,不会是天妖吧?”这已经是她忍耐的极限,实在想象不到,如果天妖比这只蝙蝠还恶心,那该会是什么模样。 此刻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仙族和天妖大战势在必行,绝对没有妥协的可能。仙道界的人就算全都战死,也不能忍受这么丑陋的蝙蝠成为统治者,对着一只老鼠模样的大蝙蝠下拜,是可忍孰不可忍。 想到这里,紫宁又不禁同情发鸠帝君,他忠心耿耿地认蝙蝠为主子,心甘情愿效力,那得需要多大的勇气和奉献精神啊。 脑子里胡思乱想一通,却见大蝙蝠被她的话激怒了,呲着獠牙扑上来。 紫宁连忙抬手护住脑袋,嘴里不依不饶,叫道:“我一点也没说错,你就是长得丑,还不承认!”脚步连忙向后退去,挥出紫玄剑想要抵挡。 月横塘十指灵剑已经冲射出去,转瞬跟那只庞大的蝙蝠斗在一起。千姬清叱一声,抬头叫道:“绝皇,上面还有两只!” 只见又有两道黑影子展开双翼俯冲而下,顿时将月横塘围在中间。三只蝙蝠面目狰狞,贼溜溜的眼珠子泛出墨绿色幽光,紧紧凝视着他,神情显得十分怪异,不时抬头向上看去。 月横塘突然意识到,这三只蝙蝠是藏书楼的守卫者,它们刚才一直盘踞在殿顶上,那里又有防御罩,难道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让这三只蝙蝠守住? 紫宁嘴张得老大,瞪着又飞来的两只大蝙蝠,不知该如何是好。这三个丑家伙像三座黑塔似的,厚厚的翼膜展开,有种遮天蔽日的压抑感。它们盯着月横塘,动也不动一下,不知打什么鬼主意。 突然,三只蝙蝠“吱吱”叫了几声,好像互相通消息一般,紧接着同时伸出利爪,呼扇着翅膀朝着月横塘扑去。 一道白衣影子和三只黑蝙蝠斗在一起,月横塘“嗖嗖”劈出灵剑,将一只疾速逼近他的蝙蝠斩成两截。那蝙蝠“吱”一声尖叫,忽地两段身体一摇晃,转眼变成两只蝙蝠。 “分身术!”月横塘大惊之下,连忙射出一团真气,疾速向后退去。他此刻终于明白,为什么天妖难以对付,斩杀不绝,显然这些巨大的毒蝙蝠已经炼成分身术,除非把它们瞬间灭成灰渣,否则用刀剑劈砍,只会越杀越多。 窗外飞来的蝙蝠也源源不断,紫宁的脸色变得苍白,幸好这些小一些的蝙蝠道行不高,还都没学会分身术,要不然他们几人今夜就要葬身藏书楼。 蝙蝠是吃肉的吧?她浑身抖一个激灵,如果逃不出去,被蝙蝠吃进肚子里,变成一堆粪便,那是多么恶心啊。 这时千姬用长绫栓住一个铜质香炉,拉在手中当武器。只见她腾空飞起,大喝一声,施展出浑身真元之气,“当当当”将窗外飞进来的蝙蝠一个个击落。 紫宁眼见铜炉砸向蝙蝠,转眼间脑袋砸扁,鲜血在半空中迸射,好像碎裂的西瓜一样。她顿时觉得自己脑仁都疼,替这些蝙蝠很不值,都何苦呢,前赴后继地扑冲进来,就为了等铜炉砸烂脑袋? 大殿里打斗和尖叫声不断绝耳,殿顶地上都响起空旷的回音。紫宁持剑护在林娘身边,紧张地盯着四处,眼睛几乎不够看的。一会上面扑来半只蝙蝠,一会下面有爪子挠她的脚,转眼左右又冲来两道黑影子。 她拉着林娘来回闪避,被大小蝙蝠追得喘不上气来,绕着书架东躲西藏,时不时回头补上一剑,刺出几个血窟窿来。 一阵阵尖厉的惨叫声刺激她的耳膜,紫宁自己都觉得杀戮太重,蝙蝠长得丑点,但也是动物啊,这样杀来杀去,实在太残忍了。 大殿中只剩下一颗夜明珠,光线异常昏暗,一时间黑蒙蒙的影子四处乱飞,月横塘边斗边喊道:“这蝙蝠血有毒,你们都要小心避开!” 听见蝙蝠血有毒,紫宁吓得一呆,连忙抬袖子蒙住脸,赶紧拉住林娘,远离那些死去的蝙蝠尸体。她避了一阵,眼见无处可躲,地上黑压压全是蝙蝠,于是抬头向上看去,只有书架上暂时安全。 这些架子镶嵌在石头崖壁里,千年的紫檀木异常结实,上面稳稳当当摆放了成卷的竹简和绢帛,一层层叠加上去,很像一道垂直而上的楼梯。 紫宁用意念驱使她的紫玄剑,始终保护在林娘左右,防止蝙蝠靠近偷袭。她自己早已迫不及待,将裙角掖在腰带里,手脚并用,“噌噌”往书架上爬去。 她早先就很会爬树,修炼了多日,更是身形灵巧,很快就爬到崖壁中间的一层书架上。 身子趴在架子上,弯着腰伸手向下拉林娘,“阿娘,快点上来。”蝙蝠血流淌了满地,再耽误片刻工夫,林娘双脚已经没有站立的地方。 林娘扯着她的手,脸色发白,哆哆嗦嗦往上爬。紫宁紧咬了牙,双脚勾住书架的边缘,两只手用力向上拽她。 眼看将林娘拉到身边的书架旁,“咔!”一声异样的脆响,书架一角突然断裂,转瞬间“轰隆隆”一层层紫檀架子倒下来。紫宁顿时失去平衡,脑袋朝下摔下去,身后一片书架紧跟着跌落,眼看要将她砸在架子底下。 “紫宁!”月横塘来不及转身救她,急的大叫一声。忽见一道疾风般的影子“嗖”地闪过去,在半空中捞住紫宁,打了一个旋弯,又将林娘扯住,转瞬飞到高处的书架顶上。 所有的变化都在瞬间完成,紫宁只觉得头昏脑涨,还没等看清楚怎么回事,就听一个啾啾的声音在耳边叫道:“羲儿,羲儿,我真想你啊,又见到你,太好了,太好了——” 她一转头,就看见白球的小脑袋在肩膀上蹭来蹭去,跟她不停发嗲撒娇。随即听见祺松的声音:“幸好你搬动了书架,把我和白球从封印里救出来。”说着,身子已经飞跃出去,协助月横塘对付那些庞大的蝙蝠。 白球用小爪子扭住紫宁的衣襟,摇晃着脑袋,说道:“羲儿,快去帮我救哥哥。”抬爪子往殿顶一伸,“我哥哥在上面,冻在一个冰块里,用铁链捆住了。”小身子立刻蜷成一团,爪子抱在一起,模仿被困的样子。 紫宁吃了一惊,白球的哥哥是谁,那不就是东陵吗? 原来东陵被抓到发鸠国了,刚要开口说话,白球又咕咕叫道:“还有红衣裳的人,冻在另一个冰块里。” “红衣裳的人?”紫宁嘀咕一声,“谁啊?不会是见素吧!”一颗心登时炸开,眼珠子瞪得溜圆,叫道:“见素还活着?” 见素的死让她始终无法释怀,此时突然听见穿红衣裳的人,首先想到的就是见素。她心底一阵翻腾的波动,如果见素没死,就真的太好了。 这时听见远远传来祺松的声音,叫道:“是东陵公子和玉尊,他们被天妖封冻了。” 祺松的身影疾速飞来,后面是月横塘的一道白衣影子,“我们暂时施了定身诀,把那些蝙蝠定住,此地不可久留,要尽快救出东陵他们。” 说着,两人一前一后,飞身跃上殿顶的梁柱。月横塘随手打出一颗夜明珠,莹莹的光线一闪过去,扫开了殿顶的黑暗。 紫宁和林娘两人不会飞身法术,被千姬用长绫拉上去。 整个人趴到梁柱上,紫宁伸脖子一看,只见空中悬浮着两块四方的透明冰坨,里面各有一个人影,盘膝而坐,双目紧闭。一个青衣素裹,一个红袍炫目,正是东陵和见素两人。 ———— 第118章 解开封印 藏书楼殿顶上乌黑一片,弥漫浓重的雾气。 月横塘打出的一颗夜明珠光线莹动,将两块大冰坨外笼出一层光圈,乍一看上去,犹如虚无的黑洞中镶嵌了两块透明的琥珀。 只见东陵困在冰块中,模样十分清晰,眉眼似画,面色洁白如玉。紫宁指着他说道:“你们快看,小木哥身上的衣裳,有些奇怪。”东陵身上穿了一袭崭新的青色缎袍,上面绣出了一条条张牙舞爪的青龙,形状栩栩如生。 更怪异的是,他头戴珠冠,腰系银丝镶玉腰带,正襟端坐,好像一尊精美的玉雕,隐隐透出帝王之气。 众人的视线透过冰块,见东陵双手上锁了一条铁链,有如两道蛇骨拧在一起,发出幽幽的绿光。月横塘沉声说道:“这是绿光玄铁打造的锁链,坚硬无比,如果没有钥匙,很难把它打开。” 钥匙在平嘉手上,而此时平嘉已借助蝙蝠的力量逃出发鸠国,他们一时半会打不开锁链。 紫宁隔着冰块呼喊一声:“小木哥!”封冻在冰块里的东陵充耳不闻,动也不动一下,好像身体凝固在冰块当中。 另一块冰坨中红影反光,见素双目低垂,也丝毫没有反应。他身上的红袍异常鲜艳,衣襟和袖口上绣满了鸟形花纹,长喙红翅。 他头顶戴了珠冠,腰间一条银丝镶玉腰带,也是一副帝尊的打扮。只是面色有些苍白,端坐不动,在昏暗的雾气光线下十分诡异。 紫宁看了半晌,不解问道:“为什么他们的衣裳绣了龙形和火鸟图案,穿的这样古怪,跟平常很不一样。”东陵和见素很少穿一些带有花纹图案的衣袍,此时这番打扮,看上去总觉得怪异。 月横塘沉吟片刻,说道:“上古有四方尊帝,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他们这样的打扮,是青龙和朱雀二帝,却不知为什么。” 紫宁陡然一惊,连忙转头仔细看去,果然见东陵身穿青龙袍,见素身穿朱雀袍,周身都是帝王的打扮。 月横塘检视两块冰坨,见外面加了一层坚硬的封印符咒,说道:“不能轻举妄动,如果触碰这些冰块,就会触动符咒,被封印起来。”祺松点头说道:“我本来想用霹雳弹解开封印符,没想到被符咒反噬,一下子把我和白球封印了。” 窗外的蝙蝠一只接着一只,源源不断挤进来,飞得殿内一片黑影,到处都是。千姬急声问道:“我们得快点救人,这藏书楼很快就守不住了。” 月横塘沉住气息,观察了一下冰坨四周,符咒的力量极其强大,无法硬攻,因而说道:“封印符咒需要里应外合,内外夹击才行。”说罢,缓缓将一道神识探出去,渗透到冰块里面,试图唤醒两人,“东陵,见素,你们醒一醒。” 神识力量很快受到符咒的腐蚀,力量越来越弱。月横塘咬紧牙,反复尝试了几次,直至神识剧痛无比,但两人连一点反应也没有。 祺松连忙制止他,焦急说道:“绝皇,不要再试了。他们封在冰块里,早已失去知觉,看样子没办法里应外合。” 白球眼珠子转了一圈,振翅“嗖”地飞起来,啾啾叫道:“我知道办法,一点也不难,用七色玄铁就好。”呼哧呼哧飞到紫宁和月横塘身前,左右转头打量两人,小爪子伸出来,指着说道:“你是羲儿,你是月冥,哥哥是巫灵王——” “什么,巫灵王?”所有人都呆愣住,紫宁忍不住问白球:“是谁告诉你这些的?”东陵怎么成了巫灵王,让她觉得不可思议。 她认为白球一定信口开河,全是瞎胡闹的。但转念一想,白球最早时从封印中醒来,记忆就残缺不全,它除了羲儿以外,别的全都不记得,就连月横塘的名字也记不住,总是乱叫:“月什么,月什么——”方才它突然说他是月冥,这令她吃惊不小。 白球用爪子挠一挠肚皮,仰头想了一会儿,嗯声说道:“谁告诉我的,我也不知道。” 它刚才被封了印,出来之后仿佛恢复了一些记忆。此时变成话唠一般,叽叽咕咕地说起来:“羲儿为救月冥死,月冥为救羲儿死,巫灵王为救羲儿和月冥死。” 几人面面相觑,都听不懂它说什么。 白球见他们一脸茫然,着急说道:“羲儿快用玄铁,用玄铁。” 紫宁脑门直冒汗,难道白球刚才被封印一阵,十万年前的记忆找回来了?来不及细想,连忙把手上的蓝玄玉镯拿下来,说道:“蓝光玄铁在这里,怎么用啊?” 白球小眼珠一瞪,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紫宁登时暴汗,叫道:“你……既然不知道,为什么说用玄铁,不懂装懂?” 白球十分委屈,左右瞅一瞅几人,扭着小身子飞舞起来,咕咕叫道:“羲儿是笨丫头,羲儿很坏——”说着飞向祺松,在他肩膀上停住,小爪子一蹲,扭头不理紫宁。 这时月横塘眼眸一亮,说道:“七色玄铁,无极共生,原本是洪荒之宝,与玄女之间互有感应。紫宁,用你的镯子去召唤东陵,他身上有玄铁。”抬手指向东陵双手上紧扣的锁链,那是由绿光玄铁打造而成。 紫宁瞬间领悟,立刻点一点头,用真气驱动蓝玄玉镯,发出一阵“铮铮”的嗡鸣声。紧接着又将紫玄剑祭出去,悬在东陵头顶的冰坨上面,两块玄铁互相呼应,冰块里很快有了一丝动静。 东陵手上的绿光铁链“哗啦啦”抖了两下,仿佛活了一般,颤动的声响越来越大。这时紫宁叫一声:“快看,小木哥醒了。”只见东陵的眉头微微上挑,喘息了两下,白皙的脸上浮起一抹红晕。 “东陵!” “东陵公子!” “小木哥——” 几人异口同声叫道,东陵似乎听见声音,眉头紧拧着,十分费力地抬起眼皮。月横塘不由得一喜,沉声说道:“东陵,施展柳叶青眉刀,我们合力打破封印符咒。” 东陵的脸色有些变化,神识虽有些刺痛,但尚能运转丹田,丝缕的真气渗出来,从储物戒中驱动了柳叶青眉刀。 “嗖嗖嗖嗖——”十二柄青眉刀同时发出去,刺向四面八方。月横塘连忙用真气吸住青眉刀,刀锋一点点嵌入冰壁中,发出“咔咔”的细微脆响。 柳叶青眉刀是青光玄铁锻制而成,是七色无极玄铁之一,异常锋利坚硬。青眉刀从冰壁里面射出来,月横塘在外面用力吸住,很快冰壁支撑不住,裂开一条条向外蜿蜒的缝隙。 “哗啦啦”冰坨裂成几块,封在外层的符咒变得脆弱无比,被月横塘挥袖一击而碎。 东陵的身子猛地跌出冰坨,月横塘上前一把扶住他,见他浑身冰冷,气息也有些虚浮微弱,连忙说道:“东陵,你要坚持住,我会帮你拿到钥匙。”绿光玄铁封住东陵的神识,令他法力锐减,此时所剩的功力法术,最多跟祺松持平。 月横塘用神识扫视一番,见他身上并无重伤,这才松开一口气。 这时千姬突然叫道:“蝙蝠的定身咒解开了,要快点救玉尊才行。”他们救了东陵,还剩下见素困在冰里。眼见三个巨大的黑影朝殿顶飞过来,身后跟了密密麻麻一片毒蝙蝠,几人都感觉头皮一阵发麻。 这三只巨型蝙蝠会使分身术,凶狠顽抗,越杀越多,月横塘一挥衣袖,吩咐祺松道:“五行分身,用混元霹雳弹!” 话音未落,身形已经闪出去,祺松紧跟其后,转眼分身化作五只麒麟,配合月横塘的十指灵剑,将那三只巨型蝙蝠团团围在中间。 只有借助霹雳弹的威力,将它们瞬间炸成灰渣,才可防止它们分身变幻。 千姬眼见那些“吱吱”叫的毒蝙蝠朝这边飞来,连忙挥出她的铜炉兵器,纵身跃起,“呼呼”舞动长绫击杀蝙蝠。 东陵虚弱地睁开眼睛,凝视紫宁半晌,突然问道:“羲儿,你还记得我吗?”他困在冰块当中,一直处在半昏迷的状态里。脑中浮现的情景,仿佛是十万年前的巫灵王和羲儿。 两人在山坡上采集花草,巫灵王用花枝编成一个花冠,戴在她头顶上,“羲儿,你跟我回巫族,做我的王后吧。” 羲儿笑而不语,眼中泛着点点泪光。 紫宁见他这样问,登时一愣,没等她反应过来,东陵目色一黯,低头说道:“你留在这里别动,我去帮忙。”青衣身影闪动,十二柄柳叶青眉刀“嗖嗖”地刺出去,顷刻间人与飞刀形影合一,犹如一道道青色的电光。 他真是巫灵王吗? 紫宁心中疑惑不解,即便东陵前生是巫灵王,那也是十万年前的事情,他与羲儿之间的爱怨纠葛,都与这一世毫无关系。 此时情况危急,根本顾不上胡思乱想。紫宁赶紧平复心绪,转头一看,登时愣住,只见林娘趴在梁柱上,紧紧抱住木椽子,双眼紧闭,浑身哆嗦。白球蹲在林娘背上,两只小爪子挠着胸口白毛,十分郁闷的样子。 “啊?只剩下咱们三个了?”紫宁转头左右看去,见大殿内打得一片黑烟四起,乱哄哄地分不清敌我。心想当务之急是要救出见素,可是不知道如何救法。 她脑子乱成一团,眼睛朝白球看去,问道:“你是万年仙宠,那么聪明,快点说说看,咱们怎么救见素?” 白球一呆,眼珠子眨一眨,摇头道:“我不知道。” 紫宁无计可施,随即挠一挠脑门,只得铤而走险。她手里持着紫玄剑,慢慢靠近透明的大冰坨。 见素双目紧闭,端坐在冰里,面色略显憔悴苍白,紫宁试着叫了一声:“喂,见素,你快点醒一醒,告诉我怎么救你。” 见素没有反应,紫宁“唰”地挥剑瞄准冰坨,自言自语道:“这样一下劈过去,会不会连他一起劈了?” 白球呼扇翅膀飞过来,好像火烧屁股一般,扭着身子叫道:“不能劈,要刺进去。” 紫宁“哦”了一声,“好吧,刺进去。”咬紧牙刚要用力一刺,白球又慌忙拦住她:“刺也不行,会碰到封印。”说着它“嗖”地往旁边一躲,唯恐被封印砸中。 紫宁不敢轻举妄动,拿着剑瞄了半天,焦头烂额。如果硬攻的话,符咒就会反弹出来,结出一个封印,但是—— 她想到一个新的主意,如果四周所有力量都跟符咒对抗,它还会不会弹出封印来呢? 想到这里,她立刻决定试一试,抬腕将蓝玄玉镯抛飞起来,慢慢变大,成了一个巨大无比的玄铁圆圈,“哗啦”一声套住了冰坨。 紫宁连忙趴到梁柱上,把紫玄剑和玲珑羽扇都祭出去,挡在她和林娘身前,以防万一。 白球“额”一声呆住,叫道:“羲儿你要干什么?”话没说完,只见大铁圈开始收紧,“不好啦,不要啊——” 无数封印“嗖嗖嗖”从冰坨的四面飞出来,白球当即中招,“啪”地被一个闪亮封印贴到书架上,转瞬变成一幅貔貅图画。 封印朝四处飞溅了一阵,缓缓停歇下来。紫宁从梁柱上爬起来,脑袋左右看看,喊道:“白球,你在哪里?” 眼见蓝玄玉镯越收越紧,已经将冰坨勒得变形,发出一阵“咔咔”的碎裂声响,她登时心中大喜,这一招显然成功了。 想起白球,她连忙从梁柱跑到书架顶上,发现白球瞪着眼珠子,一对翅膀平展,浑身被一层薄膜似的东西紧紧封住。 她抬手用力一戳,薄膜立刻破开,白球从封印里掉出来,呜呜哭叫道:“羲儿很坏——” 这时紫宁忽听身后一道风声,连忙抱住脑袋,往书架旁一滚,叫道:“小心。” 一道封印的亮光闪过来,“啪”地一声,又将白球贴在书架上。 紫宁有些惊愕,怎么还有封印,没完没了吗?抬眼去看那个冰坨,被蓝玄玉镯紧紧箍住,好像一个变形的计时漏斗。 见素早已醒过来,脸上的表情扭曲着,手脚动也动不了,一道沉闷的声音从冰坨里传出来:“笨丫头,你想勒死我吗?” “轰隆隆!”巨大的爆炸声此起彼伏,藏书楼里登时火光冲天,庞大的怪蝙蝠被一团霹雳弹炸得血肉模糊,在火影中扭动着身子,发出刺耳的尖叫声。 突然大火团一分为二,变成两只蝙蝠,一左一右冲向祺松。 月横塘当即叫道:“不要恋战,快走!”霹雳弹无法将蝙蝠瞬间炸成灰渣,这些怪蝙蝠根本杀不死,连他也无能为力。 他在道族施展功力法术,一直都是小心翼翼,十分温和,唯恐伤及无辜。此刻情况紧急,发鸠王宫已被黑蝙蝠占据,他再也无须顾忌。当即一咬牙,使出神君的浑天功力,抬脚狠狠往地面跺下去。 顷刻间无数真气团一汩汩汹涌翻滚而出,藏书楼剧烈摇晃起来。 殿顶的梁柱瓦片“咔嚓咔嚓”断裂,殿内的朱漆柱子左右倾倒,瞬间碎石书架竹简“哗啦啦”掉下来,将满殿的蝙蝠砸得四处逃窜。 紫宁从没见过月横塘施展神君功力,登时目瞪口呆,原来仙族神君跺上一脚,能把一个藏书楼殿宇踩塌。 这时千姬已经回身来护住林娘,困住见素的大冰坨也碎裂开,他一身红袍用力扭动着,大叫道:“笨丫头,快把你的镯子拿走。”紫宁转眸看去,只见蓝玄玉镯好像一道紧箍,死死捆住他的身子和两手。 紫宁瞥他一眼,说道:“你忍一忍,我先去救白球。”白球还在封印里贴着,若不赶快去救它,非得怨念丛生,从此不再理她。 她连忙甩动玲珑羽扇,一下击破书架上的封印,白球从里面掉出去,转头就往东陵身上飞去,哭叫道:“哥哥,羲儿她……她对我不好。” 一排排书架东倒西歪,眼看整座藏书楼就要垮塌,突然头顶上旋动着“呼呼”的风声。东陵将白球往怀中一揽,猛地抬眸向上看去,只见一团浓黑的漩涡正朝他们卷来。他大呼一声:“是传送阵法,月横塘,快点走!” 说话之间,巨大的漩涡已经卷到身边,东陵伸手拉住紫宁,两人的身影“嗖”地进了漩涡。 紧接着一道白色光影冲过来,月横塘单手紧拽住祺松,又朝千姬甩出一条长绫,连带着林娘,四人全都卷入漩涡中。 见素身上被蓝玄玉镯捆住,浮在半空中叫骂道:“你们这些混蛋,有难自己先逃了,偏偏把本尊留下来。笨丫头,快把你的镯子收回去——” 这蓝玄玉镯只听主人驱使,任他乱叫乱跳,镯子丝毫不动。 黑暗的漩涡似乎没察觉见素的存在,绕开他朝着一只巨大的蝙蝠卷去。见素双手和腰被镯子勒住,只能纵身跳出去,脚下踩着一朵祥云,用力使出一个旋身,大红袍的衣摆飞舞起来,狠狠朝那只大蝙蝠踢了过去。 这一脚几乎使出全身的力气,“轰隆!”蝙蝠被踹飞出去,跟倒下的朱漆石柱撞到一起,发出巨大声响。 漩涡此时刚好滚动过来,强大的吸力猛地一收,将见素“嗖”一下卷进去。 黑光一闪,漩涡封住入口,转瞬消失在空气中,无影无踪,了无痕迹。“哗啦啦”整座藏书楼在顷刻间崩塌,变成一片烟尘滚滚的废墟。 ———— 第119章 校场宝殿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戛然而止,紫宁仍在迷糊当中,也不清楚自己在传送阵里颠簸了多久,突然重重摔在一片青石地上。 浑身骨头好像开裂了一般,疼得她几乎晕厥过去。 四周阴气习习,无比昏暗冰冷的气氛笼罩而下,没有一丝光线,更看不见其他人在哪里。她挣扎着爬起身,想要开口叫喊,却发现喉咙异常干燥嘶哑,仿佛堵上了似的,努力了半晌也没发出声音。 暗沉朦胧的黑雾中似乎有一些鬼鬼祟祟的影子,紫宁瞪着眼睛,却什么也看不清楚,不禁有些胆战心惊。 脑袋还在半晕的状态中,她抬手揉一揉摔疼的腰骨,小心翼翼向前走了两步,用力吸了一口气,却闻见一股酸腐的古怪气味。 这是哪里,为什么黑得离谱,天上也看不见一点星光月色。 耳边听不见任何声音,紫宁干咳两声,证明不是自己耳朵出毛病了,那就一定是这个地方有古怪,很可能传送阵把她送进了一间屋里。 青石地上冰冷坚硬,紫宁抬脚踩了几脚,感觉好像铁块铺成的一样。这里果然是一个密闭房间,青砖黑蒙蒙的连成片,散发出古老阴森的气息。 “塘——”她干哑的声音喊出来,还没喊完,登时把自己惊了一跳,她的声音由远及近地回荡着,好像身在一处异常空旷的地方。 究竟什么房间如此宏阔,紫宁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转头左右看去,依然看不清楚状况。 身旁安静得犹如死寂一般,紫宁渐渐感觉有些发闷,空气中飘浮的酸腐气味似乎越来越浓烈。她忍不住有些慌张,赶紧去摸一摸腕上的蓝玄玉镯,想把孔雀翎钗拿出来,用灵火燃着光亮。一摸镯子才突然想起来,那镯子还在见素身上,没来得及拿回来。 眼前没有光亮,心中就更是慌乱,也不敢往前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他们一起卷进传送阵的幽深漩涡,她根本不知道传送到什么地方,如果几人不在一起,只剩下她孤零零一个,那该怎么办? 恐惧随之而来,紫宁头皮发麻,但立刻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要怕,不要怕,塘哥哥不会离开我,他一定就在旁边。” 心里念叨着月横塘,勇气一点点恢复过来。就算只有她一个人,也不要害怕,否则月横塘会担心她。 于是屏住呼吸,心想如果月横塘碰到这样的情况,他会怎么做呢?他不可能惊慌失措,不会逃走,更不会大喊大叫。 想起他镇定自若的面容,紫宁的嘴角浮起一抹笑容,随即定一定神,仔细听周围的动静。过了半晌,似乎听见有“铮铮”的嗡鸣声从远处传来。 这声音十分熟悉,让她心底升起一股安全感,“紫玄剑!”她轻呼一声,果然有一道凌厉破空的声响,快速地接近她。 紫宁心神一动,意识与宝剑合二为一,伸手一握,紫玄剑“铮”地飞到她手中。这柄宝剑已经认主,虽然还没经历沙场征战,但已经颇有灵性,与紫宁心意相通,成为一柄随时可以召唤驱使的利剑。 紫宁有兵器在手,胆子登时大了一些。抬剑往左右挥一挥,暗沉的紫色光弧在半空中飞舞闪动,发出一阵空灵的“铮铮”声响。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个啾啾的叫声:“羲儿,羲儿——”声音十分慌张着急,带着一丝颤抖。 那是白球的声音,紫宁登时大喜,嘶哑着声音叫道:“白球,我在这里。”很快一只白色小貔貅从头顶飞下来,落在她肩膀上,哆嗦着身子说道:“羲儿,我有点害怕。” “咕噜”一下,从嘴里吐出一柄扇子,正是玲珑羽扇,说道:“我找不到其他人,就看到一把扇子。”它把扇子抱怀里,扭着小脑袋说道:“羲儿,我用拘神咒好不好?” 它用拘神咒可以把扇子的主人唤出来,但紫宁担心伤到月横塘,连忙说道:“不能用拘神咒,现在我是羽扇的主人,你要拘也是拘我,万一让我受伤怎么办?” 白球十分不解,摇头说道:“这拘神咒差遣仙族之人,你不是仙族,你是凡女,拘神咒对你没用。” 紫宁一把将玲珑羽扇抢过来,收回衣袖中,说道:“我们去找塘哥哥,他说不定就在附近。” 白球的脑袋缩在她衣领旁,叫道:“我害怕。” 紫宁心说我也很害怕,但是为了安慰白球,连忙笑道:“我手上有宝剑和羽扇,能保护咱们,对不对,所以你不用害怕。” 白球小脑袋左右转动两下,看见黑暗中若隐若现的影子,赶紧把脖子一缩,用羽翅盖住脑袋,叽叽咕咕说道:“我怕鬼,羲儿,我怕鬼。” 紫宁听它说鬼,脑门登时冒出冷汗,呵呵干笑道:“这里哪有什么鬼,等我给你打出去一个火球,照得亮堂堂的,就不怕了。” 刚才她过于紧张,忘了打火球看一看,此时想起来,连忙抬手捏出一个真气团,丹田运转而动,用力一挥手,“呼呼”连续打出两个火球,用力向上抛去。 “哗——”火球飞腾而起,卷着滚滚浓烟,划破棉絮一般的黑暗。 紫宁双眼使劲一睁,恍惚间看见密密麻麻的人影,整齐列队在两侧,都僵直地站立着,一动也不动。火球荡起疾风,依稀看见人影的衣襟轻飘起来。 火球一直抛到最高处,迸射出一点点火星,随即熄灭,眼前又恢复刚才的黑暗。 紫宁还没琢磨明白怎么回事,就听见白球尖声叫道:“很多鬼,有很多鬼!”两只爪子勾住她前襟,蜷曲着小身子,蒙着头瑟瑟发抖。 紫宁被它叫得心惊胆战,感觉脖子有些发凉,头皮一紧一紧的。 她连忙让自己冷静下来,回想刚才看见什么了?好像是一座恢弘的凌霄宝殿,在火球下泛着一道道金光。宝殿前面是一大片空旷的校场,站满了排列整齐的人,身后有许多竖起的旌旗,两边的兵器架上摆放了各样的剑戟刀械。 火光晃动的瞬间,她似乎看见那些人的脸,都双目紧闭,好像睡着了一样。紫宁摇一摇头,哪有人站着睡觉的,而且成百上千的人同时睡着,肯定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白球在她怀里吓得咕咕直叫,浑身已经抖成筛子。紫宁抬手搂着白球,站在原地呆立半晌,好奇心逐渐战胜了恐惧,自言自语道:“那些不是鬼,他们是人,可是究竟发生什么事,是中了催眠术,还是施了定身诀?” 她对仙道界的法术所知甚少,听说过定身诀之类的,也都是一知半解。不过此时的情绪已经平复下来,校场上这一群人虽然有些诡异,但他们都不动弹一下,倒也没什么可怕的。 紫宁是一副大而化之的性格,只要不遇到实际的危险,她就不太担心。当务之急是要搞清楚身在何处,然后去找月横塘他们,再想法子离开。 她心里更担心彤公主,平嘉回西岐国之后,很快就要迎娶彤儿。平嘉与发鸠国结亲,肯定没安好心。紫宁隐隐感觉,他是打算用彤儿修炼月冥仙法,而发鸠帝君铁了心用女儿交换功法,哪里还理会她的死活。 情况十分危急,他们得赶快去救人。 想到这里,紫宁连忙将白球揪起来,对它说道:“你帮我找一找油灯和火把,把这个地方照亮了,咱们才能出去啊。”白球是仙宠,双眼在黑暗中辨识能力高些,能看清更多的东西。 白球用爪子抱紧脑袋,使劲摇头道:“我不去,我害怕。” 紫宁见它死活不愿意去,故意说话激它道:“白球,你真的是仙宠吗,哪有仙宠这么胆小的?我看啊,你是一只长翅膀的老鼠,人都说胆小如鼠,就像你这个样子。你呀,肯定不白貔貅,是一只老鼠。” 白球先是一愣,随即恼怒起来,气得哇哇尖叫:“我不是老鼠,我是仙宠。”它最讨厌别人说它不是仙宠,见紫宁不相信它,立即呼扇翅膀飞起来,赌气叫道:“羲儿太坏了,等我找到油灯火把,我就自己飞走,不理你了。” 紫宁忍不住想笑,连忙说道:“你如果找到油灯火把,我向你道歉好不好?白球是天底下最白的仙宠,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仙宠。” 白球听了,咕咕笑了两声,有点得意,嘀咕道:“这样还差不多。”登时忘记了刚才的不快,“嗖”地飞到空中,叫道:“羲儿快快扔一个火球来。” 紫宁连忙运起真气,“呼”地打出一道火光,用力抛向上空。白球“唰”地使出一记风刀,将火球劈成两半,分别落进吊挂在空中的铜油灯中。 紧接着白球俯冲而下,找了一段木棍,两只小爪子抱住,飞到火光四溅的油灯跟前,伸进油灯中燃着一个火把。随后白色身影来回穿梭,速度犹如闪电一般,转眼将空中吊挂的所有油灯点燃起来。 在熊熊的火光之下,紫宁总算看清楚眼前的情景,也终于明白为何周围如此安静,甚至连一丝风声都没有。 原来,这里一片宽阔的校场,连同前方那金灿灿的凌霄宝殿,全都建在地底下。此时她身处一个地下空间,当然看不见星光月色,也没有刮来的风声,四处都是死一般的沉寂。 她抬头向上望去,见上方是一个深邃黑暗的弧顶,垂吊下来许多蝙蝠形状的铜质油灯,黑压压一片的影子,在火光中好像是无数黑蝙蝠飞翔起来。 白球在半空中盘旋了片刻,飞回到紫宁肩膀上,奇怪地问道:“羲儿,他们是谁,他们为什么不动,他们已经死了吗?”它虽然害怕鬼,却不怕死人,此刻害怕的劲头已经过去,好奇心更重一些,揪着紫宁问个不停。 紫宁摇头表示她也不知道,如果想搞清楚怎么回事,最好过去亲眼看一看。白球连忙催促她,最好想办法离开,这个地方很阴森,它可不愿意多待一会。 脚下是青灰色的石板地面,铺的整整齐齐,从紫宁站着的地方,一直延伸到金光闪闪的凌霄宝殿。她左右看了一下,两侧的校场站满了人,男女老幼,高矮胖瘦各有不同,但脸上表情都很僵硬,双眼紧闭,显得有些呆滞。 ———— 第120章 玉雕人像 校场上空的蝙蝠形油灯亮成一片,灯芯烧得发出“噼啪”的轻响,一缕缕黑烟升腾,烟气氤氲,四处弥漫。 一排排行色各异的人僵直地站着,双眼紧闭,面色铁青。紫宁小心翼翼走到一个灰衣老者身前,抬手去试他的鼻息,似乎一片冰冷,早就没有呼吸了。 她忍不住喉间一紧,费力地咽了一下,这校场上僵直站立的足有百人,难道都已经死了?可是死人为什么站着,他们是僵尸吗? 白球呼扇着翅膀,在半空中飞旋了两圈,啾啾叫道:“羲儿,有很多人啊,他们都在睡觉!”这些人全都犹如雕像一般,动也不动一下,密密麻麻的身影映在青石地面上,看起来有些瘆人。 紫宁顾不上研究这些奇怪的四人,她要尽快找到月横塘他们。于是收回目光,沿着正中间宽阔的青石甬道一直往前走,鞋底发出“啪啪”的轻响,在这异常安静的校场里十分刺耳。 白球飞在空中跟着她,不停问道:“羲儿,羲儿,他们为什么不醒呢?” 紫宁为了舒缓心里的紧张,笑着说道:“他们是死人,睡着了就不会再醒过来。” 白球使劲摇晃脑袋,咕咕叫道:“不对,不对,他们没死,我看了他们的脉象,都还有一点生机。” 紫宁大为惊讶,边走边四处张望,见两侧站立的人都闭着眼睛,但神色生动,并不像死人一样,似乎随时能睁眼复活。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如果这些都是活人,那就更恐怖了,为什么都站着不动呢,有什么事比这更诡异的? 忍不住脚步加快,越走心跳得越厉害,似乎有什么不妙的事情就要发生。 紫宁感觉口干舌燥,在青石砖地面上“啪嗒啪嗒”狂奔起来,白球在空中追着她疾飞,很快就到了凌霄宝殿跟前。 深深地喘了两口气,紫宁转头看去,见那些不知死活的怪人都甩在身后,不由得放松下来。 紧接着打量眼前这一座气势恢宏的宝殿,她眯着双眼一看,宝殿外层的砖瓦都是用黄金琉璃铺成,在油灯反射的光亮下射出大片的金色,让人无法直视,只觉得刺眼眩晕。 又往前走了几步,地上的古朴青砖渐渐改变,全都换成泛着一层墨绿幽光的琉璃砖,绿光向前延伸,连接着一座雕满蟠龙祥云的白玉石拱桥。 紫宁轻手轻脚走上拱桥,见桥柱上的玉石莹白剔透,摸上去冰凉凉的,有一种凝脂润手的感觉。 下了拱桥再往前走,眼前出现两扇金灿灿的巨型大门,足有三个人叠起来那么高。 白球“呼呼”飞过来,蹲在紫宁肩膀上,小声问道:“羲儿,你知道门里面有什么?” 紫宁“嘘”了一下,说道:“你别出声,咱们悄悄进去看一看。”她抬手用力推门,发出“吱嘎”的声响,很快金色大门被她推开一个缝隙。 紫宁双手提着裙子,从高高的镶金门槛迈进去。她正要探头查看,突然脚底下绊了一下,低头看去,见是一个人抱着脑袋,正蜷曲着趴在地上。 白球“嗖”地从门缝飞进来,小爪子指着地上的人,着急地叫道:“是祺松,祺松。” 紫宁一惊,连忙蹲下去,把那人翻过身来。一张俊秀少年的脸露出来,果然是祺松,他双眸紧闭,脸色苍白,身上有一些受伤留下的血痕。 紫宁伸手试一下他的呼吸,嘴里还有气息,将他的脑袋扶起来,连声叫道:“祺松,你醒一醒。” 祺松脸上苍白无色,没有一点反应。白球瞪起小眼珠,趴到他耳朵边上,扯着尖细的嗓子喊叫道:“祺松——” 声音极其刺耳,祺松脸上的肌肉抽搐一下,半晌缓缓睁开眼睛,看清眼前的人硬,轻声呼道:“紫宁?”他扶着额头坐起来,四下打量,见并没有其他人,问道:“绝皇他们在哪里?” 紫宁叹了一口气,摇头道:“这里到处都是奇怪的活死人,我这一路惊心动魄,进了大殿才发现你,可是没找到他们。” 几人在发鸠王宫的藏书楼卷入传送阵,现在只有紫宁和祺松碰到一起,再加上一个白球,却不知道其他人身在何处。 祺松晕倒只是因为对抗蝙蝠,真气消耗过多。他盘膝打坐,调息了片刻,将体内污浊之气吐出去,补足了真气,这才缓然收功,起身说道:“传送阵只有一个固定方向,不会把人分开,他们说不定就在附近,我们一起去找找看。” 紫宁点头,两人往宝殿内走去,穿过一条狭长的回廊,从镶宝的翠石屏风绕过去,这才真正进入大殿中。等他们看清了殿内的华丽陈设,顿时惊讶地瞪起眼睛。 这里看上去很像帝王上朝的宝殿,宽敞宏伟的格局,庄严肃穆的气派,从大门一直延伸到宝座上。殿顶上镶满了闪亮的夜明珠,柔和的光线照射下来,满殿的珠光宝气。 一缕缕的莹白色灵气在殿内萦绕飘散,紫宁低头一看,脚底下踩的是一块块透明石头铺成的地面,正渗出浓郁的灵气。 祺松惊呼一声:“这大殿不知是何人所造,竟然用上品灵玉铺地面。”紫宁一听他这样说,也觉得惊讶,连忙低头看地上的灵玉。 灵玉中所含灵气远远超过灵石和灵晶,所以这种东西十分贵重,整个道族都未必有几块。玲珑羽扇上挂的玉佩就是一块上品灵玉,那是月横塘曾经随身携带的物品,昆仑绝皇专有之物。 紫宁怎么也想不到,仙道界中被视为珍宝的灵玉,在这凌霄宝殿中仅用来铺地。她忍不住向前踏了几步,双脚踩在灵玉地面上,只觉得灵气环绕周身,好像在梦中一般。 这时白球“嗖”地飞到殿顶上,瞪着那些鹅卵石大小的夜明珠啧啧称奇,惊声叫道:“这是哪里?比昆仑宫殿还好看——” 紫宁抬头看去,除了一颗颗夜明珠布满殿顶,梁柱上还镶嵌了各色光芒闪亮的宝石。她心中砰砰狂跳,早已经看傻了眼,曾经脑海中想象过的仙境宝殿,也不过如此。 昆仑宫是仙道界最显赫巍峨的宫殿,年岁久远,阵法林立,恢弘古朴中带着一股王者霸气。但这座凌霄宫殿比起昆仑宫,另有一番奢华显贵的气息,比她见过的发鸠王宫和西岐皇宫更多几分神秘的仙气。 祺松也看得发愣,宝殿建的如此宽阔宏伟,里面摆满了各种精巧的装饰,倒一点不显得空旷。 他朝一侧的画壁走去,只见沉香木架子上摆放了琴瑟笙箫的乐器,又有灵玉棋盘,书画字册,古玩兵器,精致器皿等,好似一个庞大的收藏珍品器物的宫殿。 紫宁突然叫道:“祺松,你快看,那高台上有人。” 一丝丝白色雾气缭绕飘动,高台的金色宝座上果然坐着一个人。祺松双眉上挑,连忙挡在紫宁身前,说道:“先不要轻举妄动,看看再说。” 两人站住脚步,远远望向宝座上的人,见他头戴黄金镶嵌宝石的面具,身穿金黄绣龙的衣袍,双臂搭在宝座的扶手上,身姿气度非凡,有一种轩昂的帝王霸气。 紫宁奇怪地问道:“仙道界地位最高的人,不是昆仑绝皇吗?难道还有人想自封为帝,要超越十二门仙族?” 祺松看了半晌,脸色大变,喃喃说道:“不对,这不是仙族,是……天族!”他的脚步情不自禁向前迈去,好像被宝座上的人吸引一般,缓缓朝高台走去。 紫宁惊讶地叫一声:“祺松,你不要过去,那边可能有危险。”她的声音在宝殿内回荡,但祺松却似乎充耳不闻,脚步不停地往前走。 紫宁无计可施,只得跟着他过去,恍然间见那宝座后面还站了四个妙龄美人,身着各色绫罗绸缎的绣衣,簪钗环佩,珠翠琳琅,犹如梦幻中的仙子一般。 白色的灵雾之气四处弥漫,紫宁离宝座太远,看不清四个美人的样貌,但是见那超凡脱俗的身姿气质,便可知都是绝代佳人。 这时祺松突然停住脚步,叫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紫宁好奇心大起,连忙向前跑去,白色雾气飘散开来,看见祺松站在高台下面,怔怔瞪着一个青衣人,面露惶恐不解的神色。 紫宁目光扫过去,发现那青衣人正拱手作揖,站在他对面的是一个身穿红袍的男子,跟他做同样的拱手动作。 这两人一个青衣素雅,一个红袍飞扬,都朝着高台拱手,好像对帝王行礼的大臣。 祺松发愣地站着不动,那两个拱手的人也不动。紫宁越看越不对劲,一个箭步冲过去,只见那青衣人依稀是东陵的模样,惊得她浑身冒冷汗,尖叫一声:“小木哥!” 她一把抓住东陵的手臂,却是硬梆梆冰冷的感觉,祺松脸色发白,转头说道:“他不是东陵公子,他是用白玉雕刻而成的。”白球瞪着眼珠子在上方盘旋,半晌啾啾叫道:“羲儿,这是假的,是假的。” 紫宁透过雾气看去,面前的这个东陵脸色白净,萦绕了一层莹亮的柔光,果然是用玉石雕琢而成。她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冰冷的寒意沁入手掌心,真的是一个假人。 她深呼了一口气,感觉不可思议。这玉雕假人做得惟妙惟肖,面部由莹白美玉雕刻,双眼用乌黑色的珠子镶成,连东陵平日淡然的眼神都造得极像。 玉雕假人身穿的青袍极为精美,是上好的含香锦衣料,散出一股淡淡的香气。他头发乌黑垂髫,银丝发冠束顶,乍一看去就是仙族公子的形象,根本看不出是一个假人。 “东陵”的眼神幽幽地看着她,让紫宁浑身一阵战栗,越发觉得诡异,这假人虽是用玉石制成,但好像通了灵性一般,感觉随时有可能活过来。 她尽量避开玉雕假人的眼睛,转头去看另一个拱手作揖的“大臣”,不出所料,那也是一个假人,以见素的形象雕刻而成,一双桃花魅眼,丹唇含笑,十足是西岐玉尊的风流表情。 紫宁心中全是疑惑,为何这凌霄宝殿里有东陵和见素的玉像?他们的真人又在哪里? 祺松冷静下来,说道:“这些白玉犹如肤色,绝非凡品,我在昆仑也没见过这等玉质。”接着抬手摸一摸玉雕人穿的衣料,又继续说道:“含香锦是西岐国专产的衣料,在其他仙道族都没有,这些假人身穿含香锦,恐怕与西岐国有一些关系。” “西岐国?”紫宁眉头蹙了一下,不解问道:“难道是见素,我听他说过,含香锦都在玉尊府里,连西岐皇宫也不常用。” 两人正对假人百般猜疑,突然听见白球叫道:“羲儿,羲儿,我看见月冥了。” 月冥? 紫宁连忙抬头朝高台看去,只见朦胧的雾气中,出现两名神姿轩昂的带刀侍卫,一左一右站在宝座两侧。一个身穿银甲白袍,另一个身穿玄甲黑袍,她神情恍惚地看过去,两人的动作神情一模一样,好像是一对双生兄弟。 月冥,月横塘! 她脊背的冷汗流下来,浑身瑟瑟发抖,没等祺松阻拦,已经不顾一切地爬上高台。等她看得更加清楚,便愣在原地说不出话来,这两人也是白玉雕刻而成,身形高矮相等,长相也完全一样。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紫宁的脑中充斥着月冥和月横塘的幻象,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同时出现。 黑衣的月冥目露痛苦,叫喊道:“羲儿,你不要忘了我。”白衣的月横塘深情款款,柔声说道:“紫宁,我们永远在一起。”两道身影重叠在一起,瞬间又迅速分开。 紫宁晃一晃神,她终于能看出两人的区别,月冥的深眸中带着一股坚忍和锐利,嘴角的笑容充满了野心。而月横塘的微笑中带着自信和温和,有如春风拂面,让人看了心里很踏实。 “塘哥哥——”紫宁轻呼一声,猛地冲上去两步,一下扑到月横塘身上。此刻已经分不清是幻是真,但她的内心很清楚,自己对月冥没有一丝眷恋之情,她深爱的人是月横塘。 冰冷坚硬的玉石像纹丝不动,紫宁的手指轻抚他白色镶金的衣袖,无法形容自己五味杂陈的内心,各种酸楚沉痛的滋味喷涌而出。 —— 第121 美人玉雕 紫宁紧抱住月横塘的玉雕人像,一颗心仿佛被挖空似的,又失落又酸痛。她要的不多,只是跟塘哥哥一起,找个山水明丽的地方,平静地度过一生。不管她的人生有多么短暂,八十年也好,八年也罢,有月横塘在的时候,就是她幸福的归宿。 突然明白华瑶女帝的梦想,身为仙族的女帝,希望自己的女儿是一个凡女,与世无争,无忧无虑,永远不踏入修炼之路。凡女不必承担守护仙道界的重任,找一个喜欢的男人嫁了,就是快乐的全部。 紫宁的梦想是做一个小厨娘,可她偏偏爱上月横塘。他是仙道界举足轻重的人物,注定她无法像凡女一样,围着心爱的男人,做饭持家,相夫教子。这或许也是十万年前羲儿的悲哀,所以羲儿放弃月冥,放弃仙后的华冠,宁愿一个人去大荒山外流浪。 女子的爱,总是充满矛盾。没有爱上之前,想得到世上最显赫的男人,一旦爱上之后,却想跟他一起过普通人的生活。 无牵无恋盼富贵,若有情深念平凡。 紫宁紧紧抓住白色镶金锦袍的袖子,双眸一眨,两道清泪流了下来,“塘哥哥,你在哪里?” 祺松想上前劝解她,犹豫了半晌却又放弃。他们从昆仑出来,一起经历了许多危难险阻,紫宁从来没有气馁过,如今却抱着一个玉像哭起来,他不禁感到有些难过。 紫宁和月横塘的爱千辛万苦,虽不曾彼此伤害,却仍有许多无奈和身不由己。 他深叹一口气,安慰她道:“紫宁,你不要担心,绝皇是仙族第一神君,仙术功力无人能及。他从传送阵出来见不到你,肯定四处寻找,咱们就在这大殿里等着,一定能见到他。” 白球在大殿中四处乱飞,眼珠子贼溜溜的,窥探着殿内的各种珍宝,完全不理会紫宁和祺松说些什么。 它虽然是一个小仙宠,但毕竟在仙道界混迹十万年,还是很识货的。见到殿内的沉香木架子上陈列许多精致绝品的小玩意,连昆仑仙族都罕见的东西,登时瞪大眼珠子,恋恋不舍地流着口水,自言自语道:“这个好看,我拿回去给羲儿看看。” 然后小爪子捞起一个玉蟾蜍香盒,“咕噜”一下吞进肚子里。紧接着,把它认为好看的玩意全都吞进去,连一副玄玉棋盘和清音古笙也没放过。 这里每一件东西都是仙道界顶级的精品,白球看了喜欢得两眼放光。它毕竟是一只仙宠貔貅,专以吞吃宝物为特长。以前它跟着紫宁四处奔波,连饭都吃不饱,更别说遇见什么宝物,连宝物渣滓都没遇到一件。 所以它这只貔貅当得名不副实,曾经只吞过两颗万年雪莲丸,还被人给唬弄没了。 白球见到这些琳琅满目的宝物,终于找到了自我价值,獠牙一呲,把嘴长得老大,“呼呼呼”一阵狂扫,转眼就把架子上的东西吞吃干净。 宝物都存放在肚子里,就是感觉十分踏实。白球的小爪子拍一拍肚皮,瞅着沉香木架子发呆。这沉香木也是几十万年难遇的好材料,可惜有点大了,它咧开嘴也吃不进去啊。 最后在半空中飞旋了一圈,只得悻悻地放弃。紧接着小眼珠一转,盯上了宝座后面站立的四位美人。 美人的脑袋上插戴了各式的簪钗步摇,金光闪闪,灵气四溢,每一件都是难得的精致宝物。 白球吞了太多东西,一时还不适应,肚皮沉甸甸的,撅着屁股飞过去,在四个美人头顶上盘旋。“唰唰唰!”伸出两只小爪子一捞,把美人戴的发钗簪子耳环全都拿走,“咕噜噜”吞进肚子。 剩下一支花步摇金钗,白球“嗖”地飞到紫宁跟前,蹲到她肩膀上,一只爪子勾住她的衣领,啾啾讨好道:“羲儿,我给你戴金钗,最好看的。”说着将步摇金钗插在她头上。 紫宁正抱着玉雕心情抑郁,白球突然给她戴了一根钗子,有些神色恍惚,抬手摘下来一看,金钗在掌心中发出“嗡嗡”的清鸣声,灵气缭绕,像是一件仙宝,绝非普通的金首饰。她惊讶问道:“这么贵重的钗子,你从哪儿弄来的?” 白球咕咕笑起来,抬爪子往宝座后面一指,有些害羞道:“四个美人戴在头上的,我拿给羲儿戴,羲儿比她们好看,是最美的美人。” 紫宁忍不住一笑,白球这个小家伙,什么时候学会油嘴滑舌了。这一笑心情顿时好转许多,深呼一口气,将金钗戴在头上,自语笑道:“我要打扮漂亮,去见塘哥哥,不能哭丧着脸,好像怨妇一样。” 祺松见她笑了,点头说道:“不愧是紫宁,能想通了就好。咱们就在这殿内歇息一下,我看绝皇很快就会找过来。”他转头向宝座上看去,见站了四个美人的玉雕像,透着朦胧的白色雾气,美人的脸似乎有些面熟。 “紫宁,你看看那几个玉雕人,是不是咱们认识的?”一边说着,一边往宝座走去。 宝座是一个巨大的宽榻椅子,一个男子威风凛凛坐在上面,头戴金丝面具,泛着明灿灿的光芒。 祺松走到宝座面前,微微犹豫了片刻,伸手去拿坐上那人的面具,却发现金丝面具镶嵌在脸上,根本拿不下来。 这也是一座玉雕人像,身穿金黄绣龙的袍子,却不知道是什么人。 他盘膝坐在宝座上,纹丝不动,稳如泰山,身后站的四个美人含羞而笑,云鬓青丝,明眸善睐,神态各异却是绝代风华。紫宁跟着祺松走上前去,待两人看清美人的容貌,立刻愣住了。 静霄,千姬雪茵,叶涟女,芳洛汐。 紫宁瞪起大眼睛,见她们颔首浅笑,媚眼如丝,只觉得浑身寒毛倒竖,这四个美人,为什么是她们? 祺松也一头雾水,跟紫宁对视一眼,两人都深感一股阴谋的气息。白球不管什么阴谋不阴谋,忙着去捞静霄手腕上的镯子,被紫宁一把抢过来,翻来覆去细看,似乎这镯子的样式有些奇特。 她对仙道界女子用的首饰并不了解,把镯子递给祺松,疑惑地问道:“这些玉雕像都出现在同一处,绝对不是巧合,有人故意如此设计,究竟有何深意?” 原本看似毫无关系的人突然凑到一块,这种情况显然超乎他们的预料。祺松仔细查看这些玉雕人像,越看越心惊胆战,指着玉像上一处不起眼的蚀漏痕迹说道:“这不是新雕成的,看年头至少数万载了。” 紫宁一听,头皮顿时炸开,如果这些玉雕已经数万载,为什么是静霄她们的模样? 祺松也觉得事情不对劲,立刻对殿内所有的玉雕人像细查一番,果然都是数万年前雕刻的,他呆呆望着这些熟悉的面孔,一时说不出话来。 紫宁的脑海中隐约浮现出一些光影,但随即而逝,无法抓住其中关键。她闭上双眼,深呼吸一下,说道:“不对,咱们要好好想一想,这里面可能有什么漏掉的东西。” 她绕着四个美人雕像走了一转,问祺松道:“你说说看,她们穿戴的衣裳首饰,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她想不出具体的线索,于是从玉雕的穿戴打扮开始研究,相信一定能找出破绽。 祺松端详了片刻,见美人的头发梳起高高的凌云髻,眉心点痣,妆容飞扬,身穿的锦绣纱衣又薄又透,显得异常妩媚妖娆,跟仙道界的女子打扮不同。看了半晌,他摇头说道:“这些女子不像仙族和道族的人,不知是不是巫族的。” 话音刚落,忽听一道清脆的声音说道:“她们也不是巫族的。” 两人一惊,连忙转头望去,只见一道苗条的花衣影子从殿门外飞进来,在半空中旋动身形,缓缓落到高台的宝座旁,不客气地说道:“这些玉雕像,根本就是一些妖孽。” “叶涟女?”紫宁怎么也想不到,这神情傲然的少女竟是小叶子,他们在昆仑峰底的密道里分开,也不知她去了何处,转了一个大圈,竟然在这凌霄宝殿遇上了。 叶涟女瞪了她一眼,说道:“你不必觉得惊讶,这大殿我早就来过了,也觉得十分蹊跷。”眼睛瞄一瞄祺松,撇嘴说道:“你这绝皇身边的五行麒麟,看上去也不怎么样,妄称天族后裔了。” 祺松憋得满脸通红,他早就听闻叶涟女性情古怪,仙族的公子神女们都对她避让三尺,此时被她蔑视,也无法回嘴反驳她。 叶涟女哼了一声,轻蔑说道:“看来,你们还不知道这是哪里,我告诉你们,肯定会吓一大跳。” 白球“嗖”地飞过来,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地方,是不是外面还有很多好玩的东西?”它见叶涟女从外面进来,登时有些神往,这大殿内的宝物被它吞吃得差不多干净了,想去外面找一找新的宝物。 叶涟女见紫宁脸上一片茫然表情,也不继续卖关子,冷声说道:“这里是蜀山仙境,你们云家传承的宗门。” 紫宁大吃一惊,从发鸠国进了传送阵,竟然来到蜀山了,为什么会这样,蜀山与发鸠国有什么瓜葛? 她曾经听月横塘说过,传送阵是为了方便各宗门之间的联系而设。仙道界各宗门洞府路程遥远,一个功力七阶的修炼者,从昆仑去蜀山,要花半个月的时间。如果使用传送阵,就只需半柱香的工夫。 但布设传送阵需花费许多灵石和炼阵宝物,所以除非有万分必要,宗门之间会布设传送阵,否则各洞府更愿意驯养一些灵兽坐骑,驾云飞翔,也可以缩短路程。 比如昆仑绝皇用的四条银龙战车,昆仑仙后的九鹿云车,都是上等的坐骑,飞行速度极快,来往仙道界各宗门洞府之间,也十分方便。 这样说起来,蜀山和发鸠国之间有传送阵,就显得不可思议。 —— 第122章 温养魂魄 紫宁对传送阵疑惑不解,祺松皱眉说道:“仙道界中以昆仑阵法为首,举世无双,大多传送阵法也从昆仑峰下延伸而出。据我所知,昆仑有直通蓬莱和蜀山的传送阵,但早已尘封多年,很少开启使用,就连绝皇也不知道具体位置。” 他们从昆仑出来,一路上都在寻找通往蓬莱的传送阵,却不料去了发鸠国,然后阴差阳错地来到蜀山。 蜀山仙族乃仙道界三大宗门之一,自古有云、华、千姬、陌伊四大族姓,弟子众多,剑法无敌。尤其是蜀山剑阵,以剑魂为引,仙剑铺天盖地,犹如众星划落,在战场上最能发挥出强大威力。 但蜀山历代掌门由女子担当,故而与昆仑和蓬莱又有不同。仙族以昆仑为首,两翼为蓬莱和蜀山,另外九大仙族宗门则作为长尾。蜀山女弟子众多,在炼器布阵一项最为薄弱,但多年受到昆仑帮扶,蜀山宗门逐渐也有天罡阵法等传承。 昆仑为蜀山和蓬莱布设了不少护宗大阵,所以三大宗门阵法一脉相承,历代又多有弟子联姻,传承绵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紫宁听了祺松的解释,抬眸说道:“这样说来,蜀山有传送阵倒不奇怪,可是发鸠国是道族小国,为什么也设了传送阵?既然阵法一脉相承,那么发鸠国的传送阵也是昆仑布设的?” 叶涟女听她问起,摇头道:“这根本不可能,昆仑自诩仙族第一,数万年都高高在上,连其他仙族都懒得理睬,又怎会帮扶一个道族小国?若非华瑶女帝下嫁,仙道界谁会知道一个籍籍无名的发鸠国。” 祺松沉思了片刻,点头说道:“此言有理,那么发鸠国的传送阵就不是昆仑布设的。可是除了昆仑之外,还有哪一个宗门有如此大的本事,而且还要人不知鬼不觉?” 昆仑在仙族已经是顶级存在,除了昆仑,还有更厉害的宗门吗? 想到这里,祺松的眸子猛地一震,脸色变得苍白起来,嘴里喃喃说道:“难道是——” 紫宁十分惊奇,连忙问道:“究竟是谁,你知道有其他人能做到,对不对?” 祺松的拳头紧紧握了一下,缓缓走到金丝面具玉像身前,说道:“我刚进大殿时,看见这一尊人像,身穿金黄绣龙的衣袍,盘膝坐在高台宝座上。当时不知为何,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此人不是仙族,而是天族。” 天族? 紫宁和叶涟女对视一眼,仙道界只有仙族、道族和巫族,传说中天族无非是灵兽仙宠一类,难道竟有修炼者? 祺松脑中一阵糊涂,天族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让他具体说出何为天族,也不知该如何定论。 他双手背后,缓缓说道:“麒麟、龙凤、貔貅原本都属于天族,但似乎这一族并没有首领,灵兽仙宠各自为群。比如龙族多潜于四海深渊之中,凤族在丹穴山凤凰台,麒麟族和貔貅族在大荒山外,此外其他的天族则多被巫族驯养,也有成为各洞府坐骑的。” 紫宁皱一皱眉头,问道:“既然灵兽仙宠各自为群,为何会有天族的称呼?似乎曾经所有灵兽都在一起,是同一族的。” 叶涟女深觉此事蹊跷,顺着紫宁的思路,继续说道:“如果是同一族,必然要有一个统领,可是天族的统领,究竟是龙凤还是麒麟,那就不好说了。” 祺松抬手一摆,摇头道:“这不可能,灵兽与修炼者不同,各自有族类习性之分,绝对不可能听从异类的统领。比如五行麒麟在麒麟族是最高统领,但到了龙族却是异类,既不能以习性混合,也难以通婚联姻,各种不同的灵兽,怎么会遵从一个族类的管制?” 这样分析倒是很有道理,就像一只猴子不能在猫群里当统治者,这两个不同的种类放在一起,肯定是很难和谐的。但是如果非要把它们聚在一块,而且让它们不争不吵,要用什么办法呢? 紫宁冥思苦想,突然说道:“有没有这样的可能,天族本来是一些非常厉害的修炼者,那些灵兽仙宠都是他们驯养的。后来不知什么原因,这些修炼者都死了,只剩下灵兽仙宠,散落到四海八荒各处,天族也就覆灭了。” 这样的灵感来自她养宠物,一只野猴子和一只野猫很难和平相处,但是它们如果有同一个主人,那就有可能和谐。 她瞅了瞅正在欢腾玩耍的白球,这小貔貅天性顽劣,如果没有主人,一定无法无天,见到祺松这样的五行麒麟兽,也不见得会顺服。但它如今伶俐可爱,就是因为有主人,而且十分顺服,愿意听从主人的话。 祺松听了紫宁的说法,眼眸顿时一亮,说道:“灵兽与修炼者有滴血认主的关系,绝对服从主人的命令。如此说来,天族原本是有一些修炼者的,是灵兽仙宠的主人。” 说完,转头看向宝座上的金丝面具玉像,眸中透出一股依恋之情,幽幽说道:“这就对了,麒麟一族曾经有过滴血认主的经历,所以我乍一看到这绣龙衣袍的玉像,脑中就浮现出天族的情景,想来是麒麟祖上遗留下来的讯息。” 叶涟女不可置信,瞅一瞅宝座上的玉像,说道:“你的意思是,这戴面具的人曾是天族的统领者?那么他身后的四位美人是怎么回事,难道也是天族美人?” 祺松一指静霄的玉像,说道:“看这玉像的妆容衣饰,都与仙族和道族女子不同。而且这玉像十分久远,早已历经了数万载,她显然不是我们熟悉的静霄神女。” 抬手将一个镯子举高,又道:“这镯子质地奇特,似铁似玉,似金似木,我在仙道界从未见过。”把镯子递给紫宁,“看起来倒像一件有灵性的法宝仙器,只是不知道怎样使用。” 叶涟女听他说完,脸色阴晴不定,半晌抑郁地说道:“既然她们是天族,为何跟我的长相一样?难道在数万载之前,天族的美人中有一个跟小叶子形同模样的。算是这是巧合,不可能四人都巧合。”抬手往高台下的两尊玉像一指,“连东陵和玉尊也巧合吗,怎会有如此离奇的事情?” 紫宁脑中似乎捕捉到什么信息,却一闪而逝,无法立刻说清道明。她抬手让叶涟女稍安勿躁,随即转向了月冥和月横塘的玉像,眼眸眯起来,徐徐说道:“或许,秘密就在这两尊雕像中。” 叶涟女心烦意乱,打断紫宁的话,“月横塘不过是昆仑绝皇而已,又有什么了不起,你以为仙道二族的女子都巴望着嫁入昆仑吗?我小叶子第一个不愿意,仙族长老安排婚事又如何,我偏偏要休夫,与绝皇撇清干系。” 转头看向玉像美人,冷哼一声:“静霄和芳洛汐,一个是昆仑仙后,一个是绝皇仙妃,让她们去伺候月横塘好了,我小叶子才不稀罕。” 说着,走到叶涟女玉像美人面前,说道:“不知何人雕了这古怪玉像,哪有我半分的天性洒脱,不拘一格?我小叶子独来独往,又岂会愿意跟她们三人同列?” 她出身于仙族,却向来不屑仙族的身份,对静霄、梓绮等人十分瞧不起。偏偏她自幼对巫族大生好感,一心想成为巫族弟子,但仙道界等级森严,无法僭越,故而求之不得。 叶涟女见这玉像身披薄透的轻纱,雕得极其媚人,含羞巧笑,似有魅惑之意,登时一股怒火升起来,抬掌朝玉像击去,娇叱道:“此等妖魅之物,留着它做什么?” “砰!”地一声震响,美人玉像从脖颈断裂开,头部一歪摔落在地,骨碌碌滚了出去。 紫宁来不及拦住她,玉像已经断成两半。祺松走过来说道:“叶姑娘也不必将此事都归咎于绝皇,依我看来,这四尊玉像未必与绝皇有关。若说静霄神女和芳洛汐是昆仑仙后仙妃,那千姬雪茵又有何关联,这四人聚在一起,恐怕另有缘故。” 紫宁点头,说道:“静霄是丹穴山神女,雪茵是蜀山神女,小叶子是罗浮山神女,芳洛汐是发鸠国神女。前三者是仙族后裔,后一个是道族之女,完全扯不上关系。若说她们之间有何相同之处,那就是天资卓绝,小小年纪都已练成神女之阶。” 叶涟女陷入沉思之中,半晌轻声说道:“仙道界众人修炼,百年千载难以突破也是正常的。但近些年确实有些特异,出现了许多天资纵横的奇才,我性子急躁,原本也不热衷修炼,却不知为何,很容易就突破了神女之阶。” 祺松眸子一凝,说道:“这样说来,玉尊也是一个奇才,他贪恋美色,喜欢吃喝享受,也很少用功苦练。这些都与修炼格格不入,但他偏偏炼成了神君之阶,四大仙族长老已过十万岁,却仅仅停留在元君的等级,这岂不是奇怪吗?” 叶涟女点头道:“蜀山的华贞长老修仙五万余年,也才突破神女低阶。但千姬雪茵年方十七,却与华贞长老的功力等级相当,同样是蜀山的传承,为何有如此大的差别?” 紫宁心头一震,忍不住说道:“我娘亲也是蜀山后裔,她……似乎二十多岁的年纪就突破了女帝之阶,这又怎么说呢?” 祺松眼眸亮起来,说道:“不仅仅是华瑶女帝,蜀山剑尊云鹤沉,弱冠之年突破神君之阶,还有如今的蜀山掌门菡樱白,不足二十,也是女帝之阶。” 三人互相望去,揣测了半天,似乎陷入更深的谜团中。 白球正玩得高兴,呼扇着翅膀到处转悠,忽见一个玉像折了脑袋,滚落地上,顿时大喜,“嗖”地飞到玉雕头像前,想一口将它吞下去。但见玉像头部乌发秀髻,如云如雾,影影绰绰,一时不敢咬着头发下口,绕着人头盘旋两圈,颇为纠结。 突然它双翅停住,瞪起小眼珠子,咕咕叫道:“羲儿快看,这美人脑袋里有东西。” 紫宁连忙上前,蹲下一看,见玉像脖颈凹陷的地方,塞了一卷发黄的绢帛。她小心将绢帛抽出来,慢慢展开,对着明亮的光线看去,绢帛上细细地写了几行字。字迹秀雅洒脱,有一股力透纸背的豪气。 叶涟女性子急躁,等不及细看,一把将绢帛夺过去,大声念道:“爱妃涟儿,因护卫本王身死,感其情深义重,故取魂魄温养,数万载便可重生。本王心念爱妃,此生不愿离弃,故雕涟儿玉像伴候本王身畔,长久相随,以解本王相思之苦。清虚真王留字。” 几行字念完,叶涟女登时愣住。紫宁惊讶地说道:“莫非你……也是……魂魄温养?” 她脑门不禁流下冷汗,月横塘是由月冥的魂魄温养重生,原本以为仙道界只有他是这样的情况,没想到还有其他人。 顿时灵台清明,很多蛛丝马迹纷涌而来,她一把夺过叶涟女手中的绢帛,指着上面的字迹说道:“小叶子你快看,这些字是不是很熟悉?” 叶涟女微微转头看去,在仙道界中,书法造诣达到如此境地,绝非一般人,她忍不住抬手一捏绢帛,只觉得越看越眼熟。忽地从衣袖中甩出一个盒子,从里面拿出一轴绢帛卷书,在眼前慢慢展开,将两块绢帛上的字迹进行对照。 紫宁眼眸一看过去,立刻就发现是同一人的字迹。叶涟女手中的绢帛卷书,正是她从铜镜困阵中偷走的那卷史书。 两人满目惊愕的对视一眼,同声叫道:“姬史!” ———— 第123章 夺舍魂魄 “哈哈哈——”一阵肆意的长笑声在大殿内回响,霎时疾风滚动,飞沙走石,殿顶一颗颗光亮的夜明珠陡然变暗,四面铜镜从天而降,以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立定大殿之中。” 听姬史说完这些,紫宁顿时呆住,如果云鹤沉和华瑶都是天族后裔,那么他们的女儿岂不也拥有天族的血统? 叶涟女则有更多疑惑,茫然地问道:“既然天族的修炼者都资质超凡,聪明过人,又拥有不凡的血统和传承,为什么最终会覆灭?天族与仙族究竟有何不同?” 她总觉得此事有些离奇,姬史定然隐瞒了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 果然姬史眼皮抽搐一下,沉默半晌,缓缓说道:“仙族、道族、巫族原本都是天族手下,却联合起来密谋反叛,最后使用诡计令天族丧失功力,惨死无数,最后只剩下老夫一人。” 紫宁心中一阵慌乱,似乎隐约察觉到姬史的真正目的,她声音微颤地问道:“那么你……将这些事情都告诉我们,究竟想要干什么?” 姬史昏暗的眸子中突然发出一道亮光,仰头大笑道:“我苦练多年的分身法术,今日便展示给你们。天下法宝、财物、权势、美人原本都归天族所有,我要踏平仙族,把这些都夺回来!” 说罢,袖中猛地喷出真元之气,四面铜镜中冒出一股氤氲的黑色雾气,渐渐的镜面变得一片清透,显出柔亮的华光,可照出人影。 紫宁站立的方向背西向东,正对着一面铜镜,忍不住朝镜中看去,却不见自己的身影,而是出现一个身穿青衣的男子,正低头盘膝而坐,身上捆着一条绿幽幽的锁链,身子微微颤动,似乎忍受着极度的痛苦。 紫宁大吃一惊,怎么也没料到铜镜中竟然困住一个人。她立刻想到,这铜镜不是普通的照人镜子,而是姬史布设的一个困阵,他们几人曾经在昆仑峰底的密道里见过这样的铜镜。 那青衣男子缓缓抬头,面色极为苍白憔悴,紫宁一眼看清他的面孔,登时大叫一声:“小木哥!” 她脑子突然意识到事情不对,连忙转身看去,只见背后的镜中是一个白衣身影,月横塘的目光正盯着她,脸上的表情无比忧伤痛苦。 祺松和叶涟女也连声惊呼,他们发现朝南的铜镜里困着玉尊见素,身穿红衣,发丝凌乱,嘴角渗出两道血迹,身上紧紧扣住一个放大的蓝色镯环,正是紫宁的蓝玄玉镯。 “塘哥哥!”紫宁大叫一声,纵身飞扑到铜镜前,想去搭救月横塘。只听“咚”的一声,狠狠跌撞在镜面上,任她双手用力敲打冰冷的铜镜,却始终无法穿透镜中。 她与镜中的月横塘,四目相对,却不能触摸到对方,近在咫尺,却仿佛远在天涯。 叶涟女神色一冷,质问道:“姬史,你为什么要困住他们,究竟想怎么样?”姬史数万年来颇有名望,被成为仙道界中的第一才子。不仅精通阵法密咒,而且擅长音律、书画,培植仙草灵花,各种工巧的手艺没有他不擅长的。 传闻他侠肝义胆,为情义两肋插刀,故而仙族各门对姬史极为敬重,昆仑长老们更将其视为知己,就连当年月冥的魂魄也放心由他温养,并在十万年后重生为月横塘。 天妖大战之后,姬史音讯全无。众人以为他年岁已高,大限将至,故而隐入山林中闭关等候仙逝之时。却不料想他隐逸多年,突然在此现身,而且困住了月横塘、东陵和见素三人。 姬史的目光透过金丝面具看向叶涟女,他一双眸子浑浊阴沉,似乎隐藏了许多秘密。半晌缓步走到她身前,忽地叹道;“涟儿,你已经不记得了,当年清虚真王惨遭仙族和巫族围攻,你为我挡下致命一击。如今活在世上的只有姬史,清虚真王早已随天族一起灰飞烟灭……” 叶涟女见他花白的长须飘动,一副佝偻苍老的模样,不禁摇头道:“什么清虚真王,我并不认得你。即便姬史是仙道界才子,也与我小叶子无关。我并非是你的故人,所以你不要叫我涟儿。” 姬史看了她半晌,突然仰头大笑道:“老夫知道美人独爱少年郎,没有女人会恋慕一个老态龙钟的人。涟儿,你放心,待我夺了这三人的魂魄,无论你喜欢他们中的哪一个,我都是你的如意郎君。” 叶涟女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惊叫道:“你说什么,你要夺舍他们的魂魄,这……这怎么可能?” 她自幼出身仙族,见过许多大能通天的功法,也听说过自古有夺舍魂魄的邪功,但从来不曾有一人夺取三人魂魄的功法,不知姬史究竟如何夺舍,这样做有何目的。 紫宁正扑跪在铜镜面前,泪水连连,万般焦急地望着月横塘,突然听见姬史说夺人魂魄,登时惊愕转身,嘶声力竭地喊道:“你不要害塘哥哥,还有东陵和见素,你为什么要夺舍他们?” 姬史有太多秘密是他们不知道的,如今月横塘三人被困镜阵之中,向来有良善好名声的姬史却要夺舍他们,而一切谜团又都与天族的覆灭有关。所有线索缠绕在一起,令人无比困惑。 ———— 第124章 真相揭开 宝殿内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气息,四面铜镜散出幽绿色的暗光,一团团的雾气缭绕。紫宁透过镜面,隐约看到镜中的月横塘眉头紧蹙,汗如雨下,正承受痛苦和煎熬。 紫宁双手扶在镜面上,喃喃说道:“塘哥哥,你再忍耐一下,我一定会救你出来。”她不忍心看到月横塘遭受如此磨难,心痛犹如刀绞,不明白姬史为何一定要用镜阵困住三人。 月横塘虽是仙族的神君,但他毕竟年纪太轻,修炼时间尚短,论起功力来,远不及姬史这样修炼数万载的天族老妖。 月横塘此时与紫宁的心境一样,他在困阵中看的一清二楚,紫宁神色焦灼,几乎崩溃的模样,他全都看在眼里,心中更如被碾过一般,止不住的滴血。 “紫宁,你快走,离开这里!”月横塘嘶声力竭地吼叫起来,但无论他怎样呼喊,声音都无法传出镜外,只在镜阵中留下长长的尾音。 半晌,月横塘心力交瘁,双目微微闭上。从困入阵法中他就反复想一个问题,对方抓住他们究竟有何目的,如果要报复仙族,只管对付他和东陵,为何连见素也抓来? 他虽听不见镜外几人的对话,但祺松和白球向那黑衣人下拜,叶涟女和紫宁脸上表情难看,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事情。月横塘沉下心来,缓缓运发丹田内的真气,他要想办法逃出去,要搭救东陵和见素,三人是仙道界的硕果仅存的神君,不能永远困在这镜阵中。 他曾经有过突围镜阵的经验,所以这一次虽然难熬,但也更为镇定。 上次在昆仑峰底的镜阵令他们功力尽失,而这一次的镜阵却是充斥着阵阵的嗡鸣声,一丝一毫刺入耳膜当中,使人难以忍受。此刻他已经头疼欲裂,几乎疯狂,必须强用真元之气抵抗嗡鸣声。等到真元之气慢慢耗尽,就只能听由天命,任人宰割。 月横塘紧紧咬牙,这样不行,决不能白白耗费真气。他反复尝试用昆仑秘传的法术封闭五官感知,虽然力量微弱,但也能一点点消除耳边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锁住听觉,终于在十几次失败之后有了一丝效果。 不管情况多么危急,都不可以慌乱分心。他需要保持镇定,灭去心魔,缓然打通神识,全神贯注地入定。他们这些人能否扭转劣势,反败为胜,全都要靠他的坚忍定力。 月横塘被阵法压制的神识慢慢复苏,延绵伸展而出,在神海中结出一颗颗亮晶晶的神核。每一颗神核都蕴含了强大的感知力,一股股的神识力量冲击着他的精神意识,渐渐汇成一片波涛巨浪,汹涌而出。 “噗噗——”月横塘的神识壁垒有了松动的碎裂声,很快突破了强大的压制,提升到更高一层的境界。他心中一喜,连忙运转丹田,与神识力量相配合,加快速度提升功力等阶。 此时他已经猜到这黑衣人必定与天妖有关,大战迫在眉睫,所有的谜底都将揭开,也是时候开始调兵遣将了。 仙族十二门有数千万载的传承,当年与天妖之战,竟然损失得如此惨烈,这说明在仙族之中必有内奸,在暗中查探到仙族的一切部署。 月横塘性情谨慎,韬光养晦。年纪虽轻,但对天妖一事保持警惕。平日里故意做出逍遥自在,无事挂心的样子,其实都是为了麻痹天妖的手下内奸,是做戏给天妖看的。 从表面的形势来看,仙族在明,天妖在暗,大战一旦开始,对仙族的情况十分不利。但昆仑筹划部署多年,以防外敌入侵,自从月横塘立为昆仑绝皇,更为低调内敛,他在许多时候隐藏得比天妖更深。目前昆仑究竟有多少实力,连昆仑弟子也不知晓,由绝皇一人掌控全局。 但月横塘心中也很清楚,成就伟业大事,并非靠一人之力,他需要同盟和伙伴的协助和帮忙,那就是蓬莱和蜀山两大仙族。 蓬莱的丹药,蜀山的剑魂,加上昆仑的兵器阵法,装备仙族十万铁甲强兵,合十二门仙族之能,全力对抗天妖,也不见得一败涂地。 一股散发烧灼感的强大真元气流涌出来,反复冲击月横塘的丹田,神君功力的壁垒碎裂,很快突破瓶颈,“蓬”地一阵暖流遍布全身经脉,令他舒服地呼出一口长气。 神君天阶功力已破,终于达到上神之阶。 月横塘睁开双眼望去,神识顷刻活跃起来,迫不及待想要探出去。仙道界修炼的最高功力便是上神之阶,从前仙族三大宗门出现过几位上神,但都在十万年前月冥大战,以及百十年前天妖大战中陨落。 如今月横塘在危难困顿中意外突破上神之阶,已是仙道界最为顶级的人物。 月横塘朝铜镜外面看去,见那黑衣人双手背后,仰头大笑,一副洋洋得意,正在侃侃而谈,大发厥词。这黑衣人功力再强,最多跟他一样,都是上神之阶。也就是说,两人实力的差距不在于功力,而在于心思谋略和对敌经验。 月横塘眼见黑衣人放松警惕,此刻是突袭的最佳时机。他小心探出一缕浑厚的神识,轻缓地渗出铜镜之外,瞬间以声波振动发出一道昆仑密令:大战已至,全数戒备;道族各府,按兵不动;西岐余孽,一举歼灭;开启阵法,包围蜀山! 这凌霄宝殿与传送阵相连,月横塘的旨意命令一传出去,没过多久,大殿四周就浮起了一层灰白的雾气。殿外宽敞的校场上,密密麻麻站立的僵直“死人”似乎有所感知,脸上的表情出现了细微的变化,很快被成团的雾气湮没了身形。 姬史并不知道月横塘已经悄然采取行动,他正陶醉在一统仙道界的遐思当中,丝毫没留意有一缕神识透出镜阵,镇守四海八荒的无数兵马朝蜀山疾奔而来。 姬史的心情极佳,想到不久之后自己的计划成功,达成多年的心愿,就忍不住一阵心花怒放。 目光从叶涟女身上转移到一脸伤痛的紫宁,姬史冷笑一声,说道:“老夫精心谋划多年,就是为了报天族遭毁灭之仇。这些秘密若是无人知晓,即便取胜,成了统治仙道界的第一人,也是毫无趣味。不如让老夫告诉你们,当年为何要温养月冥的魂魄。” 紫宁陡然一惊,温养月冥的魂魄,难道不是昆仑老绝皇的旨意吗,姬史参与此事有何目的? 姬史伫立在四面铜镜中间,身子缓缓转动一圈,神色飘飞,似乎回到数万年以前的岁月。半晌,他幽声问道:“你们可知道,这蓬莱的东陵,西岐的见素,在十万年前,他们原本是谁?” 紫宁和叶涟女对望一眼,更觉惊讶,月横塘是十万年前月冥的魂魄温养而成,难道东陵和见素也是如此,那么他们究竟是谁,与月冥有何关系? 紫宁突然想起来,白球曾经指着东陵说:“这是巫灵王。”如果他真是十万年前的巫灵王,如今又怎么成了蓬莱仙族的后裔? 这些事情根本想不通,紫宁试探地问道:“东陵是巫灵王吗?巫灵王是怎么死的,你也温养了他的魂魄吗?” 姬史点头说道:“玄女不同凡响,果然有些小聪明。没错,如今的蓬莱公子东陵,就是当年的巫灵王。月冥和羲儿死后,巫灵王将他们二人的传承隐藏起来,又用巫术和阵法禁锢了仙族的上神和神君。老夫逼他道出月冥传承和巫族阵法的奥秘,他却死硬着不肯屈服。最后老夫失去耐性,将他分筋错骨,活活炼化了魂魄。” 紫宁听得一阵心悸,当年的巫灵王竟然死得如此惨烈,巫灵王对月冥和羲儿情深义重,却被这姬史老贼害得惨死。 姬史冷哼道:“巫灵王是一副硬骨头,东陵更是死脑筋。老夫曾留在蓬莱留下一部秘笈,暗中指点东陵修炼分身之术,他竟然让月横塘知晓此事,泄露分身术的秘密。幸而老夫察觉的早,让他与月横塘的关系生分两年,但东陵这小子情愿放弃分身术,两年一无所成,终究难成大器。” 紫宁听姬史这样说来,心中不禁对他更多了一重恼怒和厌恶。这老妖不择手段达到自己的目的,月横塘和东陵产生误会,也是他一手策划的。 只听姬史继续说道:“至于玉尊见素,我倒挺喜欢这小子,肆意妄为,无所顾忌,很像年轻时候的我。他的书画笙箫之法,千变幻影之术,都是经老夫亲手指点而成,又赐下天煞灵弓的法宝兵器,若非老夫要夺舍,否则见素倒可以成为老夫的衣钵传人。” 叶涟女忍不住一撇嘴,说道:“你这样喜欢见素,莫非他是你当年私生的孩儿?昆仑密道阵法中有一卷绢帛史书,上面写道月冥死后,其父温养了他的魂魄,你既然是月冥的亲爹,又偷养了一个私生儿子见素,难怪他们两人互相看不顺眼,处处为敌。” 姬史冷哼一声:“老夫曾收月冥为义子,是他的父亲不假。但见素却不是,他十万年前是昆仑的六圣太子,纯正的绝皇血统和继承人,却与月冥是死敌。当年月冥与六圣太子决战,将他杀死。老夫暗中取了六圣太子的魂魄温养,待十万年后,魂魄重生为一个男孩。正巧西岐皇的贵妃生子,老夫故意布设出天际红霞万里香气的异象,暗中将西岐新生孩儿掉了包。所以,见素便是当年的六圣太子,他与月横塘都是魂魄温养而成,天生即为仇敌。” 紫宁听得目瞪口呆,万万料想不到仙道界三位神君都是姬史亲手谋划而成,他们活了二十多年,竟然成了别人手中的傀儡,暗中被一根隐形看不见的细线牵扯操控着。 月横塘如此,东陵如此,见素也如此。 他们的天资卓绝,他们的尊贵地位,他们的人生命运,都不是自己争取而来,而是由姬史设计安排好的,一切都不由自己掌握。 他们唯一能控制的,就是十万年不变的感情。月冥和巫灵王曾是一对知己好友,月横塘和东陵又是好兄弟。紫宁心底有一股暖流划过,东陵对她的呵护,对月横塘的情义,都如十万年前一样,不曾改变过。或许姬史能谋划二人发怒成仇,但不管他们之间发生多少误会,十万年的真情不变,这兄弟之情必然浩然长存。 —— 第125章 筹划营救 紫宁心底升起一股深深的悲凉,与天妖的决战尚未开始,仙族一方似乎早已一败涂地。 姬史的目光中散出一道狂热神色,说道:“当年仙族围攻老夫,害得我体肤全废,容貌尽毁,又失去一双腿。他们杀了我四位爱妃,如此深仇大恨,老夫怎能不报!” 说着,长袖一挥,将下身的衣袍掀起来一角,厉声喝道:“你们看看老夫的脚,这十几万年以生铁为筋骨,病痛难耐,生不如死。老夫虽精通变幻之术,能化作美貌少年,但这残躯相貌瞒住天下人,又怎能骗得了自己?” 姬史虽然自负才华,但一身伤患十万余载,经历无数苦难,如今已经是一个大限将至的老者。这些年他过着苟延残喘的日子,相貌变得极其丑陋可怖,整日只能戴着面具,连自己也不愿意多看一眼。 当年他利用月冥报复仙族,最终却以失败告终,威逼胁迫巫灵王,到头来也一无所获。他灰心丧气,只能想到夺舍躯壳的办法。 以他的大能之力,夺舍一个普通修炼者轻而易举。但这种夺舍又有何用,姬史不愿放弃他引以为傲的身份和地位,如果非要夺舍,必须找一个卓绝不凡的肉身。 最好的人选是昆仑继承人,除此之外,姬史还有一件心事,就是将当年天族覆灭后的宝藏和修炼资源据为己有。那些名震仙道界的法宝,大多是天族遗落下来的。蓬莱的玲珑羽扇和聚灵翠,巫族的孔雀翎钗,昆仑的清虚谷界,这些都是当年清虚真王的私有之物,他全要夺回来。 而天族留下的宝物多封存在蓬莱仙族,由蓬莱的继承者世代相传镇守。为了得到这些宝藏,姬史对夺舍蓬莱继承者十分心动。 仙族的规矩戒律森严,是历代传承下来的约定,无法打破逾越,这与姬史肆意妄为的性子格格不入。他一生喜爱美色,终日流连于琴音歌舞,书画墨宝,奇巧技艺等事,有时也随心所欲,凭喜好滥杀无辜。如果夺舍一个仙族身份的肉身,恐怕要受制于仙族戒律,无法自由自在。 反复思量之后,姬史想出一个大胆的办法,分魂夺舍。 分身与分魂之术原是天族灵兽擅长的秘术,但天族修炼者只懂得千变幻形术,无人炼过分身和分魂。这样的法术能否适合人形肉身修炼,姬史一点把握也没有,也知道修炼此功,必然要冒极大的风险。 分魂夺舍的念头极为诱人,姬史抑制不住心底的冲动,若是能分魂成三个肉身,那么他想要的一切尽能实现。 于是他利用天族秘法温养了月冥、巫灵王和六圣太子的魂魄,几经谋划之后,将三人的身份变成昆仑绝皇月横塘、蓬莱东陵公子风稷贤,以及西岐玉尊见素。 这三人成为姬史分魂夺舍的目标,除此之外,他对当年在天族的美人妃嫔念念不忘,将四位宠妃静霄、涟儿、雪茵、洛汐的魂魄温养,并以偷龙转凤之法,让她们成为丹穴山、罗浮山、蜀山和发鸠国的功法传承者。 而这其中出现一段小插曲,曾经跟随姬史的贴身婢女绮儿,临死前恳求他温养魂魄,并愿意永世相随伺候他。 于是姬史将绮儿温养,并给她换了一个尊贵的仙族身份:千姬梓绮。 姬史最早收买的亲信是发鸠帝君,他以天妖使者的身份将芳洛汐托付给发鸠国,命帝君抚养她长大,并许诺将来统治了整个仙道界,册立发鸠帝君为道族三十六洞府,七十二洞天的总统领。 他夺舍的目的是享受荣华富贵,有人帮他管束道族的这些洞府,又何乐而不为?发鸠帝君并不晓得姬史的身份和计划,只知道天妖使者是一位隐藏在仙族的高人,雄才大略,深谋远虑,只要他忠心耿耿执行天妖的命令,将来必有天大的好处。 一切阴谋在暗中慢慢展开,姬史想控制仙族的局面,还需要一个仙族长老的身份。于是他潜入蓬莱,将修炼十万载的丹枫长老除掉,并以千变幻形术假扮其人,怂恿仙族另外三位长老,一起为昆仑绝皇撮合亲事。 因此,昆仑与发鸠国芳洛汐缔结婚约,绝皇因玄女一事遭仙族长老软禁,并册立静霄为仙后,立叶涟女、千姬梓绮、芳洛汐为仙妃。至于蜀山的千姬雪茵,自幼崇拜传说中的第一才子姬史,因此爱慕与姬史相像的玉尊见素,这虽然出乎姬史的预料,但也是皆大欢喜的结局。 封禅雷劫之后,姬史借机隐藏在昆仑仙境,并假扮成月横塘迷惑静霄和梓绮,暗中助东陵修炼分身术。若分身和分魂术都能成功,姬史便真正成为仙道界无敌的存在。 计划在顺利进行中,姬史轻而易举掌控了全局,利用蝙蝠一族偷袭道族洞府,为天妖大战揭开序幕。 但让他意料不到的是,紫宁的出现搅乱他的全盘计划。月横塘因为爱上玄女而失控,先是与芳洛汐解除婚约,而后又冷落静霄和梓绮。见素一心想得到紫宁,对雪茵不理不睬,并差点毁去西岐国和蜀山的结盟。叶涟女更是超出了姬史的谋划,她嫌弃仙族神女的身份,因为紫宁接受巫灵王孔雀翎钗的缘故,她想取代紫宁,成为巫族的传承者。 玄女重生,成了姬史谋划大计的绊脚石。但他无法对紫宁下手,她毕竟是天族纯正血统的唯一传人,而且无极玄女身怀五行纯阴体质,是修炼升阶的最佳炉鼎,他实在不舍得杀掉她。 渐渐的姬史发现,经过雷劫之后,月横塘和东陵似乎恢复了十万年前的记忆,知道自己从前的身份是月冥和巫灵王。 这就大事不妙了,只要他们起了疑心,便会顺藤摸瓜,一路查到姬史身上。 更让他感到心惊的是,紫宁误认了见素,口口声声称他梁子夜。这一个名叫梁子夜的男人,成为姬史心中最大的隐患。 他四处游走,在仙族和道族各洞府中查探梁子夜此人,凡与梁子夜名字相似,或与见素外表相像的男人,全部遭他斩杀。 但他费尽心力也没找到梁子夜,这令他整日如坐针毡,此人如果当真与见素一模一样,那必定是一个巨大阴谋,连姬史也被蒙在鼓里。 姬史担心有人隐藏在暗处,而他派遣去道族做内应的属下竟被人悄悄替换,当他发现这一点之后,更加怀疑梁子夜这个人。 分魂法术尚未修炼成功,但姬史已经等不及了。一则他的身体每况愈下,离生死大限不远了,必须尽快夺舍才行。二则月横塘等人逐渐脱离他的控制,而且月横塘、东陵和见素三人显然有联合之意,更加难以对付。三则梁子夜此人尚未铲除,他担心分魂夺舍之事拖的太久,夜长梦多。 紫宁心里惦记着月横塘三人,见姬史揭开往事,自曝其短,顿时有一股不详的预感,她质问道:“你早已报复了仙族和巫族,曾经那些害你的人,一个都不剩下。塘哥哥他们与你无冤无仇,他们并没有害过你……” “闭嘴!”姬史冷哼一声,“老夫想做什么,你一个无知的小丫头,有何资格指手画脚。”他猛一转头,不怀好意地盯着紫宁,目露浑浊之色笑道:“你父母都是天族后裔,你也流着天族的血统。待我将月横塘三人分魂夺舍,便迎娶你做仙后,将我天族的血脉延续下去。” 紫宁浑身起鸡皮疙瘩,声音颤抖叫道:“你尽是胡说八道……”她心底的寒意越发浓重起来,忍不住问道:“你说要分魂夺舍,那是什么意思?” 叶涟女在旁边打断她,一双亮晶晶的眼眸瞪着姬史,恨恨说道:“紫宁,你不必听他说这些,什么分魂夺舍,都是他的妄念而已。” 姬史哈哈大笑,接着阴阴地说道:“涟儿,等我化魂成功,夺舍分作三人,这三个如意郎君随你挑选,你想嫁给哪一个呢。或者你三个都嫁,虽然身子不同,但都是我一人的魂魄。” 叶涟女满脸通红,恼羞成怒骂道:“呸,三个人我都不喜欢,谁愿意嫁给你一个无耻淫邪的老妖。” 姬史十分得意,笑得浑身乱颤:“不仅是涟儿,还有静霄、雪茵、洛汐,我温养你们十万年,连名字都没改变,就是为了让你们嫁给我。等我抛开这一身残躯,夺舍了月横塘三人,以他们的身份号令天下,到时候整个仙道界唯我独尊。统治仙道界的三人都年轻英武,地位显赫,才貌无双,你们怎会不愿意嫁呢?” 他的阴谋是使用分魂术,将月横塘、东陵和见素三人同时夺舍,占据他们的躯体和身份,化身为昆仑绝皇、蓬莱公子和西岐玉尊。然后找一只巨型毒蝙蝠作为天妖的替死鬼,先假意由三人联手诛灭天妖,到时候仙道界全都臣服三人。他这一招李代桃僵,不费吹灰之力便可一统四海八荒,永享仙道荣华。 唯一的麻烦就是叶涟女和紫宁,正巧碰上他困住三人,要启动分魂夺舍之术,这无疑撞破了他的秘密。 姬史浑浊的眼珠子一转,这两个丫头能成多大气候,况且她们所知有限。他留到最后的杀招还没露出来,那就是菡樱白,她拥有蜀山掌门的身份,能杀得仙族措手不及。 所以姬史并不担心,他向来自负,在仙道界堪称第一才子。等他脱去这一副苍老的残躯,夺舍到月横塘三人身上,略施展风流计谋,不信这两女不对他动心。 姬史想到此处,挥袖荡出一片云雾,从灵玉地砖里吸出灵气,用团团泛白雾的灵气将全身围住。随即他闭上双眼,飘悬在离地一尺的半空中盘膝打坐。如今只需安静等待子时,阴气极盛之际,便是分魂夺舍的一刻。 白球见灵雾袅袅升腾起来,便悄然地飞落到祺松头上,老老实实蹲着,眼珠子四下乱瞟,身子却一点也不敢乱动。它对姬史十分惧怕,这大殿内的宝物都被它吞进肚里,不知老天妖会不会找它算账。 它貔貅族以吞宝为脾性,除非是主动乐意将宝物拿出来,否则谁也别想从它嘴里抠出来一件东西。 白球转动小眼珠子,看见紫宁悄悄给它示意,似乎让它想法子飞出大殿去。 貔貅的速度极快,疾飞的身形犹如闪电一般。如果白球能成功逃出去,找到昆仑的四大战神,让他们发兵攻打蜀山,或许可以救出月横塘三人。 虽然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一只小仙宠,似乎不太靠谱,但紫宁此刻已经没有其他办法。祺松屈服于天族血盟咒语,而她和叶涟女在姬史面前,都是蝼蚁的存在。如果白球不飞出去求救,月横塘他们只能在铜镜里等死。 白球聪明伶俐,很快就理解紫宁的意思。但它胆子很小,犹豫着不敢逃出去。它无比纠结挣扎,如果不救出月横塘,以后恐怕就要认老天妖为主人,它心里一万个不愿意。 祺松伫立不动,感觉白球在他头顶躁动不安。 祺松见紫宁给白球使眼色,便想助她一臂之力。虽然他无法抗拒天族血盟咒语,但心中只认月横塘为主,根本不愿意臣服天妖。他趁着姬史打坐吐纳,假装伸手抚摸白球,一把将它捞在怀中,悄悄从袖中取了一片隐身符玉,贴在白球后背上。 这一片隐身符玉威力不大,普通修炼者用了,最多隐身半柱香的工夫,而且无法在大能高手面前隐藏气息。但白球身形只有一个拳头那么大,又是灵兽仙宠,耗费的灵气不多。这隐身符玉贴到它身上,却可以显出不凡的威力。 白球十分紧张,一双小眼珠贼溜溜的,眼巴巴盯着紫宁,差点快要哭出来。紫宁默默朝它点头,目光向殿外看去,只要白球逃出这里,月横塘就有希望得救。 这时叶涟女突然眼眸一亮,一扫脸上的颓然之色。她假装焦虑地在原地踱步,身子背向打坐入定的姬史,悄然给紫宁使眼色,抬起手腕,做出一个镯子的手势,然后偷偷瞄向镜中的见素,又转头看一眼月横塘。 紫宁不明白她什么意思,脑子飞快地转动,猛地想起他们当初在昆仑峰底意外跌进镜阵里,是因为叶涟女懂得入阵之法,故意将他们引进去。 她心中一喜,叶涟女有办法进铜镜,她们两人可以同时救月横塘和见素。 紫宁缓缓朝叶涟女点头,假装低声抽泣起来,渐渐控制不住情绪,嘴里叫道:“塘哥哥,我该怎么办呢——呜呜——”脚步一个踉跄,猛地扑到铜镜上,双手用力拍打镜面上,只要叶涟女一准备好,她随时冲进铜镜去救月横塘。 叶涟女眼眸转动,故意在见素那一面镜前来回走动,自言自语叹道:“玉尊自负才学风流,到头来有什么用,还不是落得被人分魂夺舍的下场。”东陵身上有绿光玄铁的锁链,不容易救他出来,而捆住见素的蓝玄玉镯是紫宁的东西,随时可以召回,所以胜算更多一分。 —— 第126章 五行破阵 姬史打坐吐纳完毕,徐徐睁开双眼,污浊的眼眸中闪出一道精光,“咳咳!”他干咳两声,哈哈大笑:“子时已到,十万年了,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老夫等到这一刻。” 扑到镜面上的紫宁顿时一惊,来不及了,老妖要开始分魂夺舍,她们该怎么救人呢。她转头向叶涟女看去,大声叫道:“小叶子,你快点想办法啊。” 叶涟女也惊慌起来,连连念动开启镜阵的咒语,但铜镜纹丝不动,任她怎样敲打冲撞,仍然无法踏进去半步。 两人心惊不已,难道这开镜的咒语无用?叶涟女不可置信,这咒语是巫族长老教给她的,专为攻破姬史的镜阵而备。 “哈哈哈——”姬史见她们手忙脚乱,不禁得意大笑,说道:“你们不必枉费工夫,这铜镜困阵是老夫倾注一生精力炼成的顶级阵法,岂能容你们说破就破,当真是可笑之极。” 他身形缓缓从半空落下,双脚踏在北边的铜镜之前,眯起双眼说道:“这镜阵合阴阳五行四象八卦,分别占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个方位,以五行互蕴稳住魂魄之力。待我踏入北方的玄武之位,分魂夺舍已成定局,你们改变不了。” 姬史意气风发,仿佛看到自己夺舍之后,化身三位翩然的年轻神君,统治整个仙道界。举目望去,一片人山人海,全都俯首跪拜,对他仰慕不已。 这样的景象,他已经盼望数十万载,当年无法成为天族的统治者,他一直引以为憾事。如今掌控仙族和道族,终于有一种傲然立于巅峰之感,让他激动不已。而此时紫宁和叶涟女脸上透出绝望之色,更令他觉得万分得意。 虽然分魂术尚未完全修炼成功,但姬史不能再等。他的残躯已经油尽灯枯,凝聚真元之气越来越力不从心,如果还不夺舍,恐怕再也找不到合适的机会,能同时控制住三位神君。 他不甘心错过大好时机,就算夺舍时冒一些危险,也是值得的。 一股股阴寒之气涌动翻滚,很快从四面八方聚集到铜镜中间。姬史闭起双眼,手掌中捏出道诀,身子忽地一晃,瞬间进入北边的铜镜之中。 他凝神静气,盘膝打坐,运了两个呼吸的内息,开始施展分魂夺舍大法。 北为玄武姬史,南为朱雀见素,东为青龙东陵,西为白虎月横塘。四人分别占了黑色、红色、青色、白色四个方位,阴阳和合,五行相生相克,登时一道道浓重的雾气笼罩住四面铜镜。 紫宁见姬史也进入镜中,顿感大事不妙,双手用力拍打西边的镜面,大声呼喊:“塘哥哥,老妖开始夺舍了,你快点出来啊。” 一阵阵轰隆的响声拍到镜面上,紫宁双掌拍得裂开血痕,喊得嘶声裂肺,但月横塘一点反应也没有。 这时叶涟女呼喊道:“五行麒麟,我们赶快离开,出去找人来帮忙!”说着,踏脚飞腾而起,从大殿疾速穿了出去。 祺松转头看一眼紫宁,目光中透出决然神色,不管用什么法子,一定要救出主人,他大声叫道:“我很快就回来。”说着旋身一变,化作麒麟身形,“嗖”地腾空飞出大殿。 月横塘他们无法挣脱镜阵,紫宁的心都快要碎了,眼见小貔貅蹲在高台上,小眼珠转动着,目光惶恐万分,不知所措。她嘶哑着声音叫喊道:“白球,你快去给昆仑报信,让他们快来救塘哥哥——” 她知道希望渺茫,白球从蜀山到昆仑,飞行速度再快,恐怕也来不及了。但此时她不能放弃一丝希望,只要能救人,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白球慌张地点点头,啾啾叫道:“羲儿,我去找人,你等我回来。”即刻振翅高飞而起。 紫宁看着它的一道白影,心痛不已,它只是一个小仙宠,为什么要卷进这么残酷的争斗中。顿时眼泪忍不住流下来,最后喊叫一声:“白球,如果你回来见不到我,就自己飞走吧,找个地方躲起来,永远不要被老妖抓住。” 一个小白点消失在大殿之外,紫宁孤零零一人,心中充满凄楚,痛哭跌坐在铜镜边,一股绝望之感油然而生。 白球,再见了。或许这是今生见的最后一面,来世我不做你的主人,咱们做真正的朋友。 月横塘如果被夺舍了魂魄,她绝对不会继续活下去。她不在乎月横塘的相貌仙法和身份地位,她爱他的真心,十万年来永不改变的一颗真心! 铜镜之中,月横塘心急如火烧,他双目紧闭,正在加紧凝聚丹田之力。他已经突破了上神之阶,只需要一炷香的工夫,就能将上神真气融合浑身奇经八脉。到那个时候,这铜镜困阵根本奈何不了他。 但月横塘修炼吐纳需要时间,通常从神君升阶到上神,至少要融合三天三夜,才能达到完美的效果。他此时已经顾不得是否完美,加快速度运转功力,体内经脉几乎已经涨破,从皮肤渗出一丝丝的血珠。 只要再拖延一会的工夫,他就能成功摆脱镜阵的束缚。 真气越转越快,月横塘满头黑发飘舞起来,血珠透过衣衫渗出去,将白色镶金的袍子染出一片斑斑点点的血迹。 如此快速运转丹田几乎让他疯狂,但月横塘一刻也不敢停下来,或许只是两三个呼吸的工夫,就会令他前功尽弃。 所以他不能掉以轻心,即便体内经脉有些支撑不住真气冲击的力量,仍然要坚持下去。 突然间,丹田中一阵绞痛,月横塘浑身颤抖,只觉得自己的神识恍惚起来,好像被剥离一样,有一股强大的真气猛烈地冲击他的神识和经脉。 神识中一阵阵发慌,似乎眼冒金星,四周全是虚幻的黑影子。神识在一点点撕裂,扯得他头骨欲碎,一颗心仿佛被紧紧捏住,浑身血液全都凝在一起。 月横塘修炼了这些年,从没经历过如此可怕的境况。有一股外来的力量正在破坏他的神识,而丹田和经脉也几乎凝住不动,无法正常运转。 这绝对不是走火入魔的迹象,月横塘灵台一闪,不好,难道是夺舍? 他听不见铜镜外面的对话,因而不知道姬史分魂夺舍的阴谋,但此时不必深想,也顿然明了。那戴面具的黑衣人年纪苍老,命不久矣,所以用镜阵困阵三人,想要夺舍他们的躯体肉身。 想到这里,月横塘浑身冒出冷汗,拼出神识对抗突袭而来的强大真气。但他体内的融合尚未完成,神识力量渐渐微弱,眼看就要被冲击打散。 如果神识散了,丹田和浑身经脉也支撑不了多久,很快就会被对方夺舍得一干二净。 月横塘缓缓睁开双眼,透过一层雾气,见到铜镜外面的紫宁泪流满面,一双大眼睛痴痴地望着他。 他的神识渐渐模糊起来,猛地喷出一股真气,用力叫喊道:“紫宁,你快些吸收五行灵气,你要帮我的忙……我相信你,你一定能做到!” “五行——”他浑身被汗水湿透,紫宁是最后的希望,他努力做出一个口型,“五行!” 紫宁焦急万分,跪倒在铜镜外面,拼命地呼喊扑打。眼见姬史头顶慢慢升起白色的真气,夺舍已经开始,如果再不救人,以后这世上就再也没有月横塘。 镜中的月横塘面无血色,汗流满面,脸上的表情扭曲起来,身上渗出一点点的血迹。他用力大喊大叫,似乎异常痛苦。“塘哥哥!”紫宁哭得泪水不止,只见月横塘仰起头来,双目瞪圆,正在朝她大喊。 虽听不见那声音,却能看见月横塘双眸中露出的殷切期待,他一定想传达重要的信息。紫宁连忙抹掉眼泪,双手拍着镜面,嘴里喃喃道:“塘哥哥,你让我做什么,我该怎么帮你?” 她知道此刻不能心急,必须冷静下来,搞清楚月横塘的意思才行。她强迫自己集中精力,一遍遍模仿月横塘的口型,“无心?无形?悟性?五星?五行?” 五行! 紫宁一想到五行,立刻跳了起来,用五行能救人吗,应该怎么做? 月横塘告诉她用五行的方法,但此刻她脑中乱成一团,不知道怎么才能对付姬史,让他的夺舍功法停下来。 紫宁睁大双眸,转头朝四个方向看去,姬史所在的方位是北边,黑色玄武主水。五行是相生相克,水克火,火克金,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 她顿时明白了,姬史进到镜阵之后,已经成为五行的一部分,只需用土就可以克水。她原地旋转了一圈,却看到只有四面铜镜,五行缺一,少的恰好就是土阵。顿时脑子一下子蒙了,没有土,该怎么克制水。 姬史布设镜阵时,已经想到五行相克,故而将土阵的力量削弱,只布在四面铜镜对角交叉线上,用一个极其微小的铜镜加固。肉眼几乎看不见这个铜镜,因而在他分魂夺舍之时,土阵力量不足,不会对水阵产生丝毫威胁。 但紫宁相信月横塘的判断,他既然告诉她用“五行”,就一定有别的办法。 她心中焦急不安,一边想着用五行破阵,一边抬手挥出真气团,“轰隆隆”地砸向北边的铜镜上。 姬史安稳地盘膝打坐,镜面发出轰隆声响,却一点不影响他分魂夺舍。铜镜内外是两个空间世界,紫宁打出的真气团,奈何不了五行阵法。 紫宁心里着急,又恨姬史入骨,满腔的怒火和悲戚全都涌出来,凝聚在一起,随着手中的真气团狠狠砸出去。 又是十几个呼吸过去,紫宁的真气渐渐不足,但绝望的怒火在丹田里燃烧起来,忽地突破了丹田的壁障,一股强大的吸力疾速转动起来。 “呼呼呼呼——”大殿地面上铺的灵玉发出阵阵嗡鸣声,无数道白色的灵气升腾出来,瞬间吸入紫宁的体内,随着她的丹田转动飞快地变成混元真气。 不知不觉中,紫宁丹田内形成一个吸收灵气的聚灵阵,庞大的聚灵气流旋转而动,在四面铜镜中间的空地上形成一个漩涡,将殿内所有含灵气的晶石灵玉明珠全部吸得一干二净。 紫宁以前有过吸收灵气的经历,知道灵气很快会变成浑厚的真气。这些真气与无极玄女的独特资质有关,在灵气充沛的情况下,她甚至能与神君对抗片刻,而且能打出三昧真火的火球来。 紫宁知道机不可失,立刻咬紧牙关,拼命吸收源源不断的灵气。随着丹田内真气越聚愈多,她心中的自信也磅礴而生。 姬史虽然是天族后裔,但她是无极玄女,洪荒之始,天地鸿蒙初开,由灵气而生的无极玄女,怎会害怕一个老妖! 一想到无极玄女,紫宁灵台登时一亮,这镜阵用五行相生相克,但唯独缺少土阵。无极玄女拥有五行灵根,只要用沙土克制水阵就足够了。 心中大喜,迅速将丹田内所有的真气孕化起来,大喊一声:“土行阵,出!” “轰隆”一声巨响,无数沙土从殿外飞旋进来,凝成一个巨大的土球,猛地朝北边铜镜撞过去,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 铜镜剧烈晃动起来,姬史睁开双眼,不可思议地瞪向镜子外的紫宁。他千算万算,竟然忘记紫宁是无极玄女,可以吸收灵气,用土行阵攻击北方水阵。 但此刻正是夺舍的关键,他以水阵力量同时压制三人的神识,已经十分费力,想对付紫宁,更是心有余力不足。更何况他只要离开镜阵,夺舍就前功尽弃,以后再不可能遇到这样的良机。 当即狠狠一咬牙,不去理会紫宁,运起强大的真力,拼命腐蚀夺舍月横塘三人的神识。 只要神识一破,他们就无法继续抵抗,分魂夺舍势在必行。 紫宁见姬史面露慌张和愤恨,心知土阵攻击已经有了效果,顿时精神一震,又凝出一个结实的土球,狠狠砸到镜面上。 以土克水,是最单一的进攻方法,姬史操纵五行力量,用水阵之势压制另外三个方位,用的正是相生相克的道理。 紫宁极为聪明,立刻想到问题的关键,她只需利用五行阵生出一股更大的力量,就能联合帮手,共同克制水阵。脑子里快速地转换五行生克,水可以克火,水可以生木,只要火和木变得强大了,就能消耗北水之力,很快将水阵拖垮。 她当机立断,真气飞转而动,将殿顶的木椽子轰断一根,顷刻间击成碎屑,混作一个巨大的木屑球体,朝东边的铜镜轰过去。 “嗖!”木球一下破镜而入,顿时融进木阵之中。 东边木阵力量陡然加强,姬史一阵心慌,他被紫宁的土阵攻得真气减弱,这会木阵又突然加强,他感觉已经无法控制东陵的神识。一边被土阵克制,一边木阵耗费水阵力量,将他夹击得焦头烂额。 姬史眼见真气压制不住东陵,无计可施,只好暂时放弃东边,全力攻击南边的见素。 此刻他咬牙切齿,恨不得活吞了紫宁,放弃东陵一个,就意味着他只能夺舍剩下的两人。而月横塘是个难啃的骨头,如果再不加强水阵的真气,恐怕最后只能夺舍见素一人。 姬史暗自抱怨分魂术修炼不够娴熟,他不想要这样的结局,哪怕豁出去全部的真气,至少也要夺舍月横塘和见素两人。 姬史的攻击力一撤,东陵的神识压力顷刻间减轻,立刻睁开双眼。却见紫宁左右手开弓,源源不断打出土球和木球,分别打入北方和东边的铜镜阵法中。 东边凝聚的木阵力越来越强,东陵已经明白紫宁的用意,他身上有一条绿色玄铁锁链捆住,无法挣脱开来。但木可生火,他至少能用木阵之力,帮助紫宁救出见素。 立刻集中精力,借助木阵感应南边的火行阵。此时见素的神识微弱到极点,几乎就要被姬史攻破,突然感觉一股生机布满全身。 他缓缓睁开眼睛,看见铜镜外面飞沙走石,木屑乱舞,紫宁孤零一人支撑阵法,柔弱的身形几乎站立不稳,一遍遍攻击北边的水阵。 见素双眼一湿,忍不住心酸,这个笨丫头,都已经什么时候了,还不快点离开,就凭她那一点功力救人,不是螂臂挡车吗! 东陵不断用木阵感应火阵,缓解了见素的神识压力。见素鼻息抽搐了一下,也不敢懈怠,连忙加强自己的神识力量,竭尽全力抵抗姬史的压制。 水能克火,但如果火阵的力量强大起来,水阵最终只能被火烤干。而紫宁又不停地打出土球攻击水阵,姬史的水阵之力渐渐消弱,五行阵法很快崩溃。 眼见大势已去,姬史的真力一消,再也无法攻破见素的神识。 东陵和见素从姬史的魔掌中解脱出来,立刻运功修复受损的神识。这时两阵已经攻破,只要他们神识力量恢复,就能逃出铜镜困阵,帮助紫宁对付老妖,救出月横塘。 “噗!”姬史喷出一口老血,后悔自己没将紫宁碎尸万段。五行阵中已经破了木和火两阵,他失去了夺舍东陵和见素的最佳时机,只剩下一个金阵的月横塘。 铜镜外的紫宁越战越勇,这时姬史目光中透出一道阴森之色,桀桀笑了两声,土可生金,金可生水,只要紫宁用沙土补充金阵,他北边的水阵也会随之加强。 月横塘变强,他就变得更强,最终水阵的力量无比强大,用土阵也无法破除! 姬史残忍地笑起来,“紫宁,你等着吧,我会还你不一样的月横塘。”金阵一旦加强,结局就已成定势,任谁也救不了月横塘。 —— 第1章 繁花 又是一年的杏花开遍,大晋国新皇登基,朝野举国同庆,三月内大赦天下。 紫宁已习惯看这娇娆的杏花天,命丫鬟在花树下置一架紫檀木坐榻,铺了软软的鲜粉缎面的金刺绣长枕。 两名丫鬟站在一旁肃立,手上捧着琉璃果盘和花叶茶水。另有丫鬟从软榻上支起半遮光的绢纱帷伞,扶着紫宁躺靠而卧。 仰头斜望,花树映出的一片蓝天,紫宁抬手抹额,淡淡一笑。数不尽的粉白花瓣簌簌而落,四下飘散,撒向她的细金丝单绫绡彩凤罩衣上,铺就一片透着粉亮的雪白。 当年初见那一片杏花,她便是幸运的。这一番花样般的年华,当交托懂得欣赏的男子,方不会独自寂寞绽放而衰,辜负了一夜的东风,也辜负了一树的繁华。 这满树的娇艳,如同她少女时的映像,长发垂髫,紫衣翠簪,吟吟而笑。俄而,身边立了一位轩昂男子,镶金雪缎的衣饰,剑胆琴心的气度,风华绝代的容颜。 大晋国第一士族苏府,百年繁盛的家世,堪与皇室匹敌的威望和地位。人称苏大人的苏臻,十年前成了她的如意郎君。世间女子或恨或妒,漫说她一生的幸运,尽是传奇野史的腔调,犹如染了花色的迷雾一般。 丫鬟侍立一旁,微微弯腰侧头,双眼望着衣衫铺满花瓣的紫宁,抿嘴笑道:“夫人这等绝丽无双的风姿,当真是大晋国第一美人呢。怪道人人都说,苏大人倾世柔情,只爱美人不爱朝堂……” 紫宁面上一热,随即伸腕支撑起来,胸前的杏花落下一半,轻声责备道:“你这饶舌的小丫头,不懂些什么,尽是听人浑说一通。”只将一片花瓣轻轻捏起,看去尽是洁白。什么大晋第一美人,什么士族名门闺秀,什么宫廷金枝玉叶,早就散尽风中去了。比不得她手中这片杏花,有人怜惜着。 一名身着锦衣的孩童穿过花树,双脚“蹬蹬”地跑来榻边,大声喊道:“娘亲,娘亲……”随后追来的奶娘一阵疾呼:“小少爷别跑,当心摔跌了跤。” 紫宁一把揽住孩子,用绢帕子擦一擦他头上的细汗,微微责斥道:“跑了这一头汗,当心着了凉风。誉儿如今都七岁了,还是这样淘气,娘亲可要操碎心呢。”说着,轻轻亲吻他白皙娇嫩的额头。 誉儿一双眸子黑亮机灵,笑嘻嘻一伸舌头,伸手搂住紫宁的脖颈,凑到她耳边,轻声问道:“娘亲,媵女是什么呢?” 微愣了一下,紫宁双手捧着誉儿的圆脸,端详片刻,笑道:“我的誉儿为何问这个?” 誉儿皱起眉头,歪着脑袋说道:“嬷嬷说等誉儿长大了,要给誉儿选一些媵女来。那媵女是什么,是好吃的点心吗?” 此言一出,丫鬟们都掩嘴笑起来。紫宁也忍不住发笑,认真说道:“媵女不是点心,是女子。” 誉儿不解,扬起头又问:“选来一些女子做什么?誉儿不要女子。” 紫宁轻抚着誉儿的头,是啊,大晋国的士族男子,要那些成百上千的媵女做什么? 她最爱夫君的那一番话:“生为男子,当有一腔热血情义,更当有一番责任担当。选来媵女,不为欺凌,而为保护。” 将誉儿抱到膝上,揽着他柔软的肩头,说道:“誉儿不是说过,长大要当一名大英雄?” 誉儿重重点头,稚声说道:“誉儿当了大英雄,保护爹爹和娘亲。” 紫宁说道:“那些媵女都是天底下可怜女子,无人疼爱,无人垂怜。誉儿当了大英雄,可愿意保护她们?” 誉儿双眸眨一眨,若有所思,半晌才犹豫地点头道:“既是可怜,那誉儿就一起保护吧。” 丫鬟们都微笑起来,一束束眼光聚向誉儿,闪动着柔和的莹亮。只听一个低吟如磁性般的声音响起:“誉儿说要保护谁呢?”从花树后面转出一个朱色彩缎的轩昂男子身影,一双明眸笑眯眯望着紫宁和誉儿。 誉儿雀跃而起,从紫宁的膝上蹦下来,跳两步扑进他的怀抱中,“爹爹,爹爹,爹爹回府了!”一众的丫鬟奶娘都连忙施礼,口中齐呼:“大人!” 紫宁也笑吟吟起身,半作愠怒地撒娇道:“夫君还想着回家呢,妾身盼了这些日子,脖子都伸长扭歪了。”说着微微福身施了一礼,一头依偎进温暖踏实的怀中。 苏臻双臂紧搂着妻儿,含笑闭目,久久不言。 半晌,他双眸一启,说道:“宁儿,有一好消息你可想听?” 紫宁枕靠着他的肩头,娇俏地撇嘴道:“宁儿不听,夫君归来便是最好的消息。”自嫁入苏府,这些年第一次与夫君分隔半月,让她尝尽相思之苦。此刻纵有万种的雀跃喜讯,也不及苏臻活生生出现她眼前。 苏臻一笑,“新皇登基,封赏国中士族,敕封宁儿为一品诰命祥贵夫人。颁旨的公公昨天晨里上路了,一日后便抵达苏府。” 紫宁惊喜地举目看他,简直不敢相信,却见他目光柔和深邃,让她有一种安心暖意的感觉。 静静的杏花中,众丫鬟们带着调皮的誉儿离去,只留夫妻俩相扶相依,一片层层的花树下散着步子,看云起风卷,花飞花落。 紫宁忽地说道:“新皇既已登位,她必然做了皇后。十年未见,不知她过的可好。你此番进宫觐见,她看起来是不是更美了?”脑海中浮现出一幅美人簪花持书卷的画面,心里不禁暗叹:“时间过了这样快,竟然已有十年。可叹新君未解缠绵意,昔人依旧是黄花。” 苏臻低头微笑道:“我若说她更美,你一定要吃醋。若说她不美,你又未必相信。我只好说十年从未见过她,即便这次入了宫,是去宫廷外院与新皇一起宴饮,没踏入后宫半步。至于觐见皇后,既无道理,也不成体统。更何况她美或不美,与我而言并不重要。心已有所属,就算多年相逢也是坦然。” 杏花瓣簌簌落下,两人眼前飘近一片明丽的雪白。 “有一句话,宁儿等了十年,总要问一问夫君。”紫宁抬头,目光凝住他的眼眸,深情问道:“当年为何选我?” 一个身份贫贱的小小厨娘,孤自飘零,跻身人影重叠的媵女中。大晋国的第一士族公子苏大人,毁了皇室公主的约,弃了闺门小姐的情;伤尽了乐馆名媛的心,流尽了万千粉黛的泪,偏偏就选中了她。 地位悬殊,门阀森严,见过那一众凄凉绝望的女子,无法逾越这深渊沟壑,流泪啼血、痛不欲生。可世间总有幸运的女子,踏平无数的沟沟坎坎,颠沛分合,生死别离,最终并肩苏臻身边的,只有一个紫宁。 苏臻伸手触那杏花树,轻轻折下一枝,淡笑道:“杏者,幸也。人人皆说宁儿幸运,千回百转遇见苏臻。但我却说,苏臻有幸遇见紫宁。”将连枝的杏花放入她手中,目光凝视她的俏脸,动容说道:“有幸逢卿,不负朝堂不负情!世间有许多公主闺秀,却只有一个紫宁。苏臻向来只选独一无二的。” 双臂合抱,紧紧将紫宁抱入怀中,她满身的芳香气息,依旧是当年的味道,令他目光缓缓而合,露出一抹宽慰的微笑。半晌,低低凑向她的耳边,柔声呢喃道:“苏臻的怀抱,永远只属于一个人!” 紫宁眼眶一热,手中的花枝跟着抖动起来,心中恍然领悟:“我知道,跨越了千年来此地,便是为了寻你——苏臻!” 仿佛又忆起那旧年的初春,杏花飞舞,落了满地。—— 第2章 受刑 “哗”一盆冰冷的水淋遍全身,惊吓之余,身子也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自己不过迷糊一下而已,这样也有人来惹,未免太衰了吧。 顿时一股受羞辱的气恼冒了上来,刚要开口问候祖宗十八辈,却不想这一动扯动了身体,刺骨的疼痛直冲大脑,她忍不住惨叫了出来。 “啊!这是怎么回事?”剧烈疼痛让她的头脑无比清醒,眼皮重的像是有千斤的东西强压上面,费尽全力,却只能张开一半,看着模糊的周遭,渐渐变得清晰。 古色古香的宽敞厅堂,庄严不失雅致,厅堂正前的地席矮榻上,歪着一个深藕衣妇人,手端一盏茶杯,一言不发用厌恶的目光注视着她。旁边一个个穿古代衣裳的婆子丫鬟束手站立,全部面色不善,冷笑轻蔑,用眼睛狠狠瞪她。 周围一道道阴暗的窗棂,融入冰冷透寒的气氛,让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勉强转头一看,座榻上是一名锦衣少女怒目而视,眼光里恨不得射出利剑,分秒将她刺个千万遍。 这样的场面,倒像电视里经常演的画面,她心里咯噔一惊,自己是做梦呢?这梦境确是真实,连疼痛都是那样撕心裂肺。 “荔姑,紫宁这死丫头醒了。”一声狠毒的声音忽从右方传来,她慢慢抬头看去,迎上一双充满愤恨的眼睛,浓浓的恶毒弥漫而来,不禁让她头皮发麻。 一个穿戴整齐的老婆子,模样有五几十岁,藏青色的衣边上绣着福字纹路,发髻从脑后挽一下,两边各插了一根银质镶头的簪子。双眼细长上挑,嘴唇薄而发青,一看便是心狠手辣之辈。 她忍不住浑身抽搐一下,不敢去看那阴狠的老婆子,喉咙中发出咕噜声,这毫无意义的声响再一次令她不寒而栗。难道不是做梦,眼前这些都是真的? 绝对不可能的,一定是做梦! 她心里安慰自己,最近要参加一场重要的厨艺大赛,几个晚上没睡好,熬出了两道黑圆圈。梁子夜那家伙发神经说分手,不打声招呼就走了,害的她疲于奔命,一路追去机场找他,差一点精神崩溃了。 强忍住心底的一股酸痛,她“呼”地深深吐出一口气,暗想:“分手就分手,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以本姑娘的模样和才华,一流的家世出身,一流的美女尤物,还担心找不到好男人么!” 屋内静寂无声,连一丝细微的咳嗽声也没有。 深藕衣妇人慢慢饮了一口茶,突然抬头说道:“醒了正好,醒了才能老实交代!”紫宁心里一震,转眼望向她,嘴角勉强扯出一丝笑意,心想:“真奇怪了,这个女人是谁,我根本不认识她。”记忆中忽地涌来一股沉重的印象,她暗暗摇头,再仔细看了看那妇人,似乎又觉得眼熟。 突然间,紫宁开口道:“若荔姑想屈打成招,那是万万不能的。”说完这话,自己也吓了一跳,暗自纳闷:“为什么要说这话,怎么腔调这样古怪,真以为是古代人吗,连做梦都有代入感了?” 荔姑没料到紫宁会这么说,条件反射的问了一句,“屈打成招?莫非你这贱婢认为本姑姑冤枉了你?” “啪!”荔姑手中的茶杯重重往桌上一放,面带冷笑神情注视她。旁边一个丫鬟赶紧递上鎏金镶嵌的手炉,荔姑随手拿了一根铜簪子,低头不看众人,轻轻拨那手炉里的灰,冷声道:“已打了春,却还这般寒冷,屋子朝着阴冷飕飕的,闹得人头疼。严嬷嬷,你还等什么呢,审了这丫头,我要回房歇一歇。”说着,抬起涂了凤尾花汁的指甲尖,用力按一按额头。 “你们要拿出证据来,若像这般用私刑,紫宁死也不服!”这话越说越离奇,她长长的呼了一口气,心里想道:“妈呀,真的是做梦吗,为什么熬了这一会,身上的疼痛还是丝毫未减呢?”身上从头到脚疼得厉害,她的意识越来越清晰,疼痛也越来越真实,心里不禁怦怦乱跳,隐约感觉到不妙,一股剧烈的恐惧感涌上心头。 “那丫鬟被你毒死,便是铁一般的证据,你断断抵赖不去。”那老婆子面色阴沉倨傲,眼皮不抬地瞄了她一眼,“一个小小的贱婢,胆敢跟荔姑狡辩,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瞧瞧老婆子那副认真样子,紫宁莫名其妙,忍不住说道:“拿一根鸡毛当令箭……”连忙收住了嘴,眉头紧皱起来,怎么回事,这是要闹穿帮吗? 老婆子见状,当即抬手给了紫宁两巴掌,怒声喝斥道:“你这臭丫头,竟敢口出妄言,对咱们荔姑不敬,该当何罪?既然醒了,那就别废话了。快点说,你和你娘到底为何害小郡主,胆敢往饭菜里下毒,又是谁指使的!再不说出实情,两条命都别想要了。” 巴掌打得“啪啪”直响,紫宁双颊火辣辣的疼,连牙床都打酸了,登时头晕眼花,嘴角渗出两道血痕,心里却更糊涂了。这老婆子的脸看着十分陌生,她想不起来是谁,肯定以前没见过。 越想越奇怪,对小郡主下毒手?娘?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怎么一点也搞不清楚。 紫宁呼吸急促,闻见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再次艰难抬起头,眼见身后的地面上,有个奄奄一息的中年女人,身上衣衫满是鲜血,撕破的衣领露出大片肌肤,一道道伤口触目惊心。 她心里有些慌了,拼命掐着自己的胳膊,想用疼痛提醒这只是一个梦。却忘了从她睁眼的那一刻起,这刺骨的疼痛就没停过。 又是一阵抽搐的刺痛,指甲穿破了皮肤,脑海中突然晃过了一个画面:她冲向马路,抬头望着刚飞走的客机,身体被撞飞起来,像一片破碎的羽毛,飘飘摇摇……忽地一下,脑袋里涌出一片零碎混乱的东西。两个时空错综交叉一起,让她分不清是梦是真。 脑子里恍恍惚惚,只感觉身边一阵阵阴冷的凉风,刺鼻的血腥气和阴暗的霉味混成一团,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她抬手捂住鼻子,连手腕关节也疼得刺骨,嗡声说道:“我……”一时间想不起该说什么,咕哝了两声,又闭上嘴。 老婆子哼了一声,目露轻蔑,说道:“你这丫头,老身劝你还是赶紧招了吧,能少受点罪,免得经这皮肉之苦。”脑袋发晕的紫宁下意识看了她一眼,脑袋里突然蹦出她的称呼——严嬷嬷! 紧接着,一连串的信息通通冒了出来,逐渐编织成密密麻麻的经纬线。 原来她不是现代的顾宁儿,而名叫紫宁,大晋国华郡王府林厨娘的女儿,自小在王府的外膳房当差,是一个低等的粗使小丫鬟,帮阿娘干些烧火洗菜的活,学会了一些炒菜熬汤的好手艺。日子过得平淡,却也欢快惬意,整日嬉笑玩乐,自由自在,并未招惹过什么是非。 今日是王府小郡主行及笄之礼的宴会,内膳房的人手不够用,所以召来她和阿娘进来帮忙。 “及笄宴?”她脑海中浮现出清晰的宴会场面,一群群的宾客送贺礼道喜,正厅内摆了几十桌的客座案几,各色冷热菜肴一道道摆上去。她以前从未见过这样大的场面,兴奋的不得了,躲在梁柱的后面偷看,却被管事的厨娘揪着耳朵拎回膳房去。 此时府里的欢乐气氛全然不见踪影,只有这一片沉寂和阴冷,还有一群不怀好意的丫鬟婆子们。转眼看到满身伤痕的林厨娘晕厥不醒,紫宁一只手紧紧抓住衣襟,指节握得发白,手心里全是冷汗。 这是怎么回事?我不是顾宁儿吗?不是应该在去机场的路上吗?不对,我好像被车撞了一下,他们没送我去医院吗,怎么就跑这来了?脑袋里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又是怎么回事? “啪!”一声清脆的鞭响,紫宁双肩一抽,立刻感到背上传来火辣辣地剧痛,忍不住扬头叫出声来。严嬷嬷伸手扯了她的衣领,使劲拽到面前,恶狠狠说道:“你这贱婢,硬挺着也没用,再不招,老身就继续用大刑了!” 紫宁胸中满是委屈和悲愤,情急之下去掰严嬷嬷的手,可略微一动,就发现浑身各处钻心的疼,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呜咽说道:“你,你要我招什么?”眼底余光扫过去,看到自己双手竟满布青红,一道道的划痕和擦伤,很多地方甚至露出了血肉。 忽而荔姑厉声喝道:“还不招吗?这样犯贱的一个丫头,留着便是祸害。”严嬷嬷冷哼一声,松开紫宁的衣领。紫宁猛然跌倒在地,呼吸到一口凉气,当即剧烈咳嗽起来,耳边听见一股带着哭腔的声音:“荔姑,竟有人往饭菜下毒,想要索我性命,可怜我那命薄的小丫鬟,若不是她,我早已命丧黄泉了。而今爹爹和娘亲入宫去,无法为彤儿主持公道,荔姑一定要替我做主!” 声音里充满哀怨和愤怒,紫宁忍不住转头一看,是那名衣饰华丽的少女,一双美丽的杏眼,浓密的睫毛抖动着,上面挂满了泪珠。随即紫宁便想起来,这妇人是王府地位第一的掌事姑姑——荔姑,而华服少女正是王府的小郡主悦彤。 皇帝和太后亲封的华瑶郡主,地位何等尊贵不凡,有人要下毒谋害她,当真死掉十次也不够恕罪的! 紫宁越想越发慌,她们说的下毒人难道是我?不可能的,她仔细搜寻了几遍记忆,连午宴菜肴的每一道工序都认真回想,暗暗摇头,喃喃道:“我从来没在饭菜里下过毒,更没害过郡主,你们冤枉我了!”———— 第3章 穿越 抬眼看了一下跌坐地上发呆的紫宁,荔姑一双丹凤眼中泛着狠意,说道:“郡主放心,如今王爷和长公主不在府中,我这个掌事姑姑自会替你做主,岂能让郡主受这等委屈,容这些卑贱的下人欺辱。” 横一下凤眼瞪着紫宁,嘴角勾起一道狠辣的神色。想当年她是华郡王的媵女良姬,华郡王娶了圣上的皇妹做夫人,本该升她为侍妾,但夫人是先皇和皇太后加封的“护国长公主”,在王府中的地位无人匹敌。华郡王为表示对夫人一片真心,便将王府所有媵女良姬全打发了,若不是荔姑生了女儿,如今早已配给奴才了。 做不了侍妾,只能受委屈做王府的掌事姑姑,如何能与长公主相提并论?奴才们都是狗眼看人低,对长公主前恭后倨,唯恐巴结不上。但对她这个荔姑,人人皆是淡淡的,只当她是可有可无。她忍了这些年,虽有许多不甘心,却也无可奈何,空有向上攀爬的心思,却没丝毫权势地位。家里大小事务都经长公主一人之手,哪里有荔姑能发威的地方。 今日若不是闹出这么一档子事,长公主和华郡王尚未回府,哪能轮到她出来耍一耍威风! 严嬷嬷目光阴险地说道:“荔姑,姑且赐她一杯毒酒,就此了断,以抵她的过错吧!若是王爷和长公主回来,见犯了此等大罪过,想必也不会轻饶了她去。”荔姑回过神来,抬手摸一摸发髻,微微点头:“去吧!” 随即,严嬷嬷转身去内堂,半晌手里捧着一个彩色陶碗出来,直接走到紫宁身边,撇嘴说道:“这毒酒也是极金贵的,倒便宜你这丫头了。” 紫宁心里一急,忍不住咳嗽起来,憋得满脸通红,却说不出一句话来。焦急想道:“我是被人冤枉的,我不想死,不想喝什么毒酒。她们没有一点证据,就随意草菅人命,无人出来阻止吗?” 华郡王和长公主去了宫里,但此刻回来又如何,能挽救性命吗?一边是他们的郡主女儿,一边是身份低贱的厨娘和小丫鬟,孰重孰轻,不想也知道。 “丫头,喝下吧,免得多受苦楚。”严嬷嬷语气平静,仿佛是为紫宁着想一般,但眼里却充满讥讽之色。 荔姑慢慢起身,行至她面前,抬手微微掩鼻,细声慢语道:“你喝下去之后,以死谢罪,便平了小郡主的委屈和怨气。如此,也好给王爷和长公主一个交代。” 说完转身,看了昏迷不醒的林厨娘一眼,“严嬷嬷,快动手吧,先结果了这丫头,再把那厨娘也同样问罪。” 严嬷嬷得意一笑,“奴婢遵命!” 小郡主双眸闪动,说道:“荔姑,就这样把她毒死吗,彤儿只想找出真凶,并不愿杀这厨娘。或是等爹爹和娘亲回来,仔细彻查一番再做定夺……”她虽恨有人害她,但一个小小厨娘哪来的胆子谋害郡主,说不定别有隐情。没有查清楚真凶,便一下毒死了这奴婢,也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况且,终究是两条人命,她刚过及笄之年,以前没见过残酷打杀的血腥场面,只觉得心里害怕。见紫宁的年纪比她大不了多少,却是浑身血污,面色苍白,扑倒地上甚是可怖,心中不禁升起怜悯之情。 话还没说完,便被荔姑打断,说道:“郡主,你年幼不懂得这些,这贱婢审了很久,皮肉都打烂了,始终没有招。我看呐,即便王爷和长公主回来,她也是嘴硬不会招,又何必让王爷和长公主多操心。这等心存歹念的贱婢,多留一刻,就多一分祸害,还是早早除了才能安心。” 她存心当着众家仆的面,逞一逞掌事姑姑的威风,杀掉一个地位卑微的贱婢,就跟踩死一只蚂蚁无异,有什么大不了的。 厅堂之内站了一围的奴婢,都是默不作声。众奴婢多是荔姑手底下当差的,也有是伺候华郡王和小郡主的,自然对王府忠心耿耿。有人敢谋害小郡主的性命,众人恨不能剥其皮饮其血,都瞪眼恶狠狠看林厨娘和紫宁。心想,毒死这两个贱婢,当真是便宜她们了。 “可是……”小郡主还想开口,身旁的丫鬟附上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最终她忍住不语,把要说的话吞下去,身子在地席的矮榻上扭动两下,满脸忧虑。半晌一双眸子盯盯看紫宁身上,上下左右打转,隐隐透出一丝怜悯和不忍。 紫宁觉得脑袋像被丢了炸弹一般,一片轰鸣。此刻意识到一个严重的事实,她一准是穿越了,这简直太莫名其妙!若真如此,却被打的满身伤痕,还要喝下毒酒一命呜呼,这趟穿越未免太冤了! 转念一想,既然穿越了,没准原本的那个我早就死了,如今再喝毒药,那么接下来是投胎转世,还是再穿越一回? 天啊,脑子里太乱了! 面前是一张张漠然的脸,没有一人出来阻止这场突然的死刑。紫宁心脏一紧一松地抽动着,天地晃动旋转,脑仁疼的要命,险些一头晕倒。想找一个逃离的法子,却没有丝毫的头绪。 她不甘心就死,心里咆哮道:“不,这肯定是梦,是梦!”可这,这到底是什么梦啊!如此的真实,如此的可怕! 受不了脑袋的轰鸣,抱着最后的一丝希望,紫宁使劲敲打着脑袋瓜,想要从梦境里赶紧醒来。身边的严嬷嬷看见她的动作,以为她要反抗,和另一个老婆子对视一眼,走上前一左一右,紧紧抓了她的胳膊,让她动弹不得。又命了两个穿粉红衣的大丫鬟过来,一人捏着她的下巴,一人几欲往她嘴里灌毒药。 即使最后一刻,紫宁也抱着侥幸的心理,认为这只是虚幻的景象,可当那丫鬟捏紧她的下巴,强行往里灌药时,她感觉到无比的疼痛,内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哀痛。 紫宁使劲的扭头,嘴上叫道:“不!我不想死!”慌忙避开送到嘴边的陶碗,忍着浑身的疼痛,想要为自己寻找活下去的可能。她选择了挣扎,奋力的反抗,彩色陶碗一次次从她的嘴边擦过。 冰冷的陶碗边缘有些粗糙,在她眼前泛出一抹彩色的釉光,鼻子里闻见一股混合药气的浓烈酒味。她想一头撞破那陶碗,任毒酒全洒在地上,使出最大的力气,却怎么也办不到。 挣扎几次之后,严嬷嬷已然没有了耐心,又招了旁边两个丫鬟过来:“你们把这臭丫头给我按紧了,今天非给她灌进去不可。” 双拳难敌四手,胳膊终究是拗不过大腿! 这个道理紫宁一直都懂,何况此时已浑身是伤,多了两人来按住她的头,她再也没有反抗的可能,也没了任何退路,心情反倒变得坦然起来。 “严嬷嬷,你这么迫切的想要我死,到底有何居心?”紫宁散乱了头发,拼着最后的力气喝问道。 听到此话,严嬷嬷面色一惊,一双细长的眼睛望向平静决然的紫宁,转而脸上变得狰狞起来,压低了声音,阴森森说道:“有居心又怎样?无论如何,你都没机会了,你一定得死!” 话音刚落,毒酒来到嘴前。紫宁鼻子一酸,忍不住闭上眼睛,两道泪珠滚落而下。既然再也无能为力,就坦然地赴死,除此之外,又有什么办法呢! 电光火石间,一柄折扇迎面飞了过来,正中严嬷嬷的手背,“啪”一声陶碗随之落地,裂成几半碎片,毒药洒了一地。刚刚还威风凛凛的严嬷嬷,此刻已丢了三魂七魄,坐跌地上,大声哀嚎着:“我的手,我的手断了,手断了…” 按住紫宁的丫鬟们也吓得松了手,紫宁的身子失去了支撑,一下子又跌倒地上。 门前的锦帘半卷而起,正对着外间粉白无瑕的片片杏花,点点繁花开得似乎惊心动魄。紫宁恍惚中看见一个白色的身影,杏花之间挺直伫立,一副冰玉清雅的神姿,面容却是模糊不清,依稀是一张绝佳的笑脸。 一个声音说道:“素闻华郡王府主人宅心仁厚,对下人更是宽待恩慈,不善责罚。今日一见,并非是传言的样子!王爷,贵府竟是如此对待下人的吗?” 纸扇落在紫宁眼前,她深深盯过去看,是一柄展开半扇的水墨点染图。接着尽力仰起头,却看不到来人的面庞,只听见低沉如大提琴,带一丝磁性的声音缓缓传入耳中,无喜无悲,平缓轻柔,却足以震慑人心。 纸扇上带着一股花树的香气,如同杏花飞落无声,连扇柄上的坠子都是剔透晶亮的翠玉。玉色的柔光晃进紫宁的双眼中,温暖而又安心,让她顷刻想要静静地睡去,就跌入这一片杏花若雪的春意里。 伸手紧紧抓住了扇柄,指尖上触摸到一丝暖暖的温度,这是救命恩人!至少她这样认为。 一阵急促凌乱的脚步声传来,无数人影明暗闪动,纷纷走进了厅堂里。 紫宁深呼了一口气,事情终于有转机,或许她不必喝那毒酒了。浑身放松下来,脸上浮现一丝笑意,不小心却触动了身上的伤处,剧痛让她两眼昏花,当场晕厥过去。 “都给本宫住手,没有本宫的允许,谁也不准动她一根汗毛!”长公主的清啸厉声,脚步如疾风般走来。 紧随其后的一大群人,个个面色严肃,如临大敌。———— 第4章 白衣 长公主一踏进门槛,满屋子的奴婢纷纷下跪行礼,见她神色不善,都提心吊胆低下头,心里暗暗觉得不妙。长公主身边站了一个轩昂的青年男子,身着白色镶金的绫绡锦袍,双手背后,器宇不凡,一副风凌绝顶的傲然气势。 随后,华郡王府的家主——身着栗色长袍的华郡王迈步进厅内,与他并肩的是身穿金甲黄锻锦袍的太子爷。余下的一群跟随围至门前,厅堂内外黑压压的一片人,气氛登时紧张起来。 厅中的众奴婢行了礼之后,都起身惶恐向后退去,荔姑连忙从座榻上起身,脸上陪着笑容,小心施礼道:“给王爷和长公主请安。”她身后的奴婢纷纷再次屈身跪下,一点不敢出声。小郡主被丫鬟搀扶站起来,眼神有些不安,发出柔弱的声音:“爹爹,娘亲……” 奴婢们连忙整肃了正堂上的矮榻长案,请华郡王和长公主上座,又将那茶桌上的杯碗器具换去,很快重新端上来热腾腾的花叶茶。 一行人按主客尊卑次序入座,偌大宽敞的厅堂里或站或跪,里外伺候了几重的随从,却不闻一点咳嗽声音。连丫鬟奴仆身上带的环佩玉饰都悄然静谧,不带出一点响来。 华郡王面色难看,一落座便发怒喝问道:“到底怎么一回事,刚踏进府门,就听午宴中有丫鬟毒死了。本王和夫人不过才离开几个时辰,王府居然发生这等事,谁有如此大的胆子?”用力甩一甩衣袖,额头上凸起两道青筋。 小郡主悦彤是华郡王的独女,整府上下唯一疼爱的掌上明珠,捧在手上呵护着,都唯恐不足不够。在郡主及笄宴上竟然有人下毒,胆敢加害于郡主,堂堂王府闹出如此的丑事,被前来赴宴的贵宾撞个正着,让华郡王颜面何存。 厅中弥漫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血腥气,与众人身上的甜香花气混杂一起,久久缠绕浸透不能散褪。众人分坐各榻上,全都微微皱起眉头,见那冰冷的石板地上躺着一个柔弱少女,昏迷不醒。一袭白色裹身小衣,浑身都是骇人的血迹,如同红梅花洒落白雪之上,斑斑点点令人心惊。 长公主隔着放茶的几案,抬手轻按一下华郡王的胳膊,说道:“王爷先别发怒,要紧是弄清楚事情的原委。”随即双眉一挑,转身环顾众人,质问道:“有何证据认定是厨娘下毒,想谋害本宫的彤儿?荔姑,本宫知你素日疼爱彤儿,也对府上的事有心,可你也知晓王府的规矩,本宫和王爷尚未回府,你怎能如此刑讯林厨娘母女俩?” 长公主说话的时候,语气平淡缓慢,却是一股不威而严的气势,让众人不由得为荔姑捏了一把汗。个个心中暗忖,这便是身为皇家公主的气度,果然厉害非凡。 始终颐指气使的荔姑,早已没了刚才的威严,被长公主一番话惊得不知所措,却也不愿轻易低头,低头想了片刻,上前陪笑道:“禀长公主,我这是为郡主着想。公主跟王爷都进了宫里,府中发生了这样的事,小郡主惊得跟什么似的,我也想早点抓到真凶,然后……” 长公主不耐烦地一抬手,打断她的话,说道:“彤儿还小不懂事,你却有一把年纪了,也跟小孩子家一样毛躁吗。事关重大,怎能如此武断!若是本宫晚回来一步,岂不是要白白伤了两条人命?”语气缓慢凌厉,说到怒处,长公主胸口不禁一阵烦闷,重重地喘了几下。她简直不敢想象,那毒酒若灌到紫宁嘴里,后果会怎么样。 她看似不经意地扫过萎顿地上的紫宁,却见一副衣衫不整,鞭痕累累,皮肉绽开的惨状。那一道道刺目的血痕如同抽打她身上一般,她头上一昏,险些仰倒过去。 身子摇晃了一下,身旁眼明手快的女侍从许姑姑扶住,长公主定一定神,吩咐道:“若尘,将林厨娘母女带至内堂去,速请大夫前来诊治。” 许姑姑点一点头,轻声回答道:“公主放心,奴婢会办得妥妥当当。”转头深深看了紫宁一眼,心中一阵凄苦和怜悯。这苦命的孩子,任长公主拼了性命想保你一生平安,如今还是险些出了事。 随即上来四个婆子,半搀半抱将林厨娘送出去,这时身着镶金白色绫绡缎衣的男子忽地起身,说道:“我帮这丫头诊治伤势,请长公主宽心。”迈步走到紫宁跟前,弯下身去,双臂温柔地托起她的身子。 紫宁在昏迷当中,只觉身上一暖,迷迷糊糊地睁眼,面前出现一个模糊的白色光亮影子,正低头垂目看她,两鬓乌黑的发丝落向肩头两侧,却瞧不清他的脸庞。 男子紧紧抱住她,起身挪步到门前,低头朝怀中望了一眼,只见紫宁柔弱地缩在他臂弯中,苍白的脸庞上抹了几缕血迹,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显然是又疼痛又害怕。 紫宁双眸紧闭,费力地张开嘴,喃喃说道:“你是谁?我的命……是你救回来的……”怀中暗藏了那人的一柄折扇,用手轻轻触碰一下,便觉得十分安稳踏实。心中暗暗发誓,不管他是谁,今生必要报这救命的恩情。 白衣镶金的影子柔声说道:“你的伤很重,不要说话,也不要乱动,我一定会救你!”紫宁听着他的声音,脸上不禁露出微笑,心里一放松又晕厥过去。 长公主坐着喝茶,许姑姑双目低垂,行了一个礼,紧跟着白衣男子出去伺候。 见林厨娘和紫宁离开,长公主的神色逐渐恢复了平静,双眸朝屋内的众人扫视而去,目光淡然,却一丝丝刺进众人心里。 华郡王见长公主脸色苍白,着急说道:“夫人的头疼可好些?这满屋子污血的气味,可别冲撞到夫人,不如先回房歇着。” 长公主摆一摆手,“无妨。”不去看华郡王焦急的脸色,目光只注视在荔姑身上,转而又看向严嬷嬷,两人浑身打了一个激灵,想开口分辩却又不敢。 旁边一个丫鬟立刻捧上来熏香的炉鼎,一缕缕的柔和香气从鼎盖中冒出,轻烟飘入空气中打着转,渐渐弥漫开来。长公主深深吸了一口气,面无表情,缓缓闭上双眼,众人都屏住呼吸,谁也不敢发出一声响动。 荔姑没料想长公主如此在意紫宁,却不能明目张胆忤逆,双手紧拧着帕子,心里暗暗忿恨,自己堂堂一个掌事姑姑,竟比不上两个下等奴婢了!当着众人的面,长公主却不给她留一点脸,让她活生生的受辱。都是那两个贱婢害的,来日若寻到机会,定让她们生不如死! 脸上羞红了半晌,嘴里嘟囔着,“不过是两个低等贱婢而已,死了也不值什么。” 长公主猛地睁开眼,两道寒光射出去,冷冷说道:“荔姑的这些话,本宫觉得不中听,奴婢的命就不是命吗?枉你自称也读过女训,不晓得祖宗家法以仁慈为念?咱们这样的人家,不是官府衙门,揽不得生杀决断的大权!”此刻她强压着一股愤怒,只觉眼前的荔姑面目可憎。 满屋子一片肃静。半晌过后,长公主缓缓叹了一声,冷笑地摇一摇头。人心险恶,看来即便是王府中,也难寻一处安宁之地。 双眸中浮起一阵疲惫和涣散,只有那春色满园的年华里,安静陪伴那人身边,听一曲缠绵琴音,吟吟相对,双笔描画,才是她心中所属的绝佳归处。 荔姑脸上羞得更红,她心里知道,再争下去不会得任何好处,但她不想丢尽了脸面,闹得满府皆知抬不起头,忍不住辩解道:“林厨娘和那丫头负责午宴的菜肴,不是她们下的毒,还能是谁?长公主莫要轻信了她们!” 周围的众人都暗暗心惊,这荔姑当真是愚蠢之人,不知进退,长公主的意思,到此时竟还没揣摩明白。此番强词夺理,不过是自寻其辱,自找没脸呢。 果然,长公主抿了一口茶水,低眉垂目,淡淡说道:“本宫不想多费唇舌,林厨娘是本宫带进府里的,十几年来一直忠心耿耿,尽职尽责,从未有什么过失,又怎会下毒谋害郡主?荔姑当本宫是盲眼之人吗,本宫向来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若你坚持认定林厨娘有罪,那么就是指责本宫用人不当!” “啪!”一声脆响,长公主将茶杯重重往案几上一放。众人见状,无不大吃一惊,小郡主登时变了脸色,一双手不由自主抖起来。 华郡王立刻转头赔笑道:“夫人无须如此,倒让本王无地自容。”他刚才久久沉默,也有一丝偏袒荔姑的心思,见长公主发了真火,这才忍不住出声。 小郡主露出诚惶诚恐的神色,连忙起身行礼,小心翼翼说道:“娘亲要保重身子才是,为了这一点事伤身,让女儿如何自处,竟是显出女儿的不孝了。”停了半晌,目光有些幽怨,“娘亲不为彤儿担忧吗,若是不慎吃下那些膳食,恐怕此刻娘亲见不着彤儿了。” 她低下头嘟一嘟嘴,双臂向下垂着,手里紧张地拧着帕子,脸色有些苍白。发髻上一根步摇钗微微颤动,更显得她楚楚动人,让周围众人我见犹怜。 公主淡淡说道:“本宫的彤儿是尊贵之身,千金之体,自有满天神灵护佑,又怎会遭奸人所害。”目光扫向小郡主身后站立的奴婢们,冷声说道:“你们这些不长进的奴才,本宫说过多少次,郡主年幼未经世事,凡事要多加呵护劝导,怎可让她沾染如此血腥之事!” 顿时“哗啦”跪下一排的婆子丫鬟,颤声说道:“奴婢不敢!” 小郡主左右转头,看一看身边跪满一地的奴婢,心里有些委屈,抿着嘴却不敢说话,双眸转动了两下,差点落下泪来。 荔姑和严嬷嬷对视了一下,眼中有着无奈,更多的却是不甘。———— 第5章 赐死 一直沉默不语的太子突然起身,笑着说道:“那厨娘既是跟随长公主来王府的,自然不会有什么歹意,可也躲不过有人故意陷害。如今那两人奄奄一息,再审也问不出什么,倒不如先诊治疗伤,等好了之后再问话也不迟。” 长公主抬手用染了胭脂色的指甲轻抚一下鬓边,从身畔伺候的大丫鬟手里拿一个装了野菊花的绣金荷包,放到鼻翼下微微嗅一嗅,柔声说道:“太子爷说的有理,本宫倒想看看有谁故意陷害。”双眸向上一抬,注视到严嬷嬷身上,后者登时浑身发冷,猛地一震。 太子转身向长公主长揖,笑道:“今朝是郡主妹妹的好日子,还请长公主息怒,莫让郡主愧疚惶恐才好。” 长公主缓缓抬眼,看身旁噤若寒蝉的众人,笑道:“本宫自然是心疼女儿的。” 说着,语气转而变得冰冷,“刚才谁要给紫宁灌下毒药?本宫想看她哪里借来的胆子。”目光如刀子一般,先从荔姑脸上划过,又转向低头不语的严嬷嬷。 严嬷嬷意识到事情闹大了,断了手腕的剧痛让她满头冷汗,咬着牙不敢哼出来。见长公主作势要审她,索性横下一条心,仗着是王府的旧人,敢迎上去对抗长公主的威严。 她屈膝行了一礼,不卑不亢道:“此事与荔姑无干,那毒药是老奴自作主张,请长公主责罚老奴便是。” 众人见严嬷嬷站出来,都暗觉不妙,这老婆子向来嘴狠不饶人,恐怕会冲撞了长公主,被治一个大不敬之罪。 长公主冷笑一下,“嬷嬷活得年岁大了,竟然在王府中说自作主张四字,若本宫用家法责罚,嬷嬷可觉得委屈?” 严嬷嬷眉头一紧,撇起了嘴,有些不满地说道:“老奴活了这大半辈子,自幼就是王府的奴婢,也算见过一些世面。却未曾见哪一家王亲贵胄由夫人掌家,老爷倒成了墙上的挂画,只摆着好看,却是不中用的……” “放肆!” “大胆奴才!” 华郡王和太子同时开口喝道,华郡王双目中不易察觉的冷酷阴沉一闪而过,众奴仆早吓得脸色煞白,心想严嬷嬷口无遮拦,这条老命算是搁下了。 长公主脸色陡然一变,随即神情如常,微微笑道:“严嬷嬷的意思是,本宫在王府有僭越之嫌,未能守住祖宗立下的妇道规矩,非要脱钗谢罪才罢?” 此语一出,众人顿时悬起了一颗心,目光全集中在华郡王身上。华郡王半晌低头不语,脸上却紧绷着,暗恨这严嬷嬷不知轻重,竟当着外人的面存心让长公主难堪。 严嬷嬷面色倨傲不恭,她自己也清楚,刚才说出去的话收不回来,因而更加无所顾忌,嘴里嘟哝道:“老奴可不敢,不过白白为咱们王爷说句公道话而已……”眼神偷偷瞟向华郡王,见他脸色阴沉,红一阵白一阵,不知心里作何打算。 长公主双唇紧闭,轻咳一声,目光低垂看手中的绣金荷包,眉间浮起轻轻一缕不耐烦。心想:“素日幽居这王府之中,不过勉强安然度日而已,何尝愿意将自己的清净之身沾染污秽的泥潭之中。” 今日她虽盛装华服,面上是护国长公主的威严,但宁愿做一个装裹素淡衣裙的寻常妇人,即便是零星几点的花羽珠翠,也远胜过这些虚妄的繁华。 进来看见紫宁的那一刻,她的心里着实是紧了一紧,仿佛被人毁去了一块美丽无瑕的倾城白玉。若不是如此,以她的清贵之躯,又怎肯不顾身份,与一个糊涂的老奴婢对峙良久。 嘴角淡淡一抹冷笑,只闭口不言。身居这偌大的王府,也跟着染了俗不可耐的繁缛,但此处若不是向往的栖身之所,她的紫宁,又能去何处安身? 长公主忽地脸色黯然,随即深深呼出一口长气,仿佛倦怠了一般,神色也恍惚起来。众人见她这样,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时,身着花团锦簇的太子爷冷哼道:“王府的一个老奴婢,也有敢与不敢之说?”接着转头吩咐手下随从,“这狂妄的老奴才,竟敢对长公主大逆不道,还不上前掌嘴,当即赐死罢了!” 一声令下,两名带刀随从立刻上前,先给太子行礼,便左右押按住严嬷嬷,王府的一众奴仆全都吓得面无血色。 长公主的神色重新安定下来,淡淡吩咐道:“与本宫拔去这老奴的头面,大刑伺候!”她身旁的大丫鬟雪芝领命,上前去拔了严嬷嬷头上的一支翡翠簪子,又一把抓下她髻上半月形的银钗子,狠声教训道:“没脸的老东西,凭你是什么,敢惹长公主的气,分明是不想留性命了!” 说着举起手打了两巴掌,夺了她的一对点珠耳坠子。接着太子的两名随从得令,上去强按住严嬷嬷狠狠掌嘴。 严嬷嬷先是咬牙不语,但见华郡王低眉垂眼,完全不敢插手此事,心知大势已去,拼着挣扎奋身而起,大声呼喊道:“王爷,老奴有一事要禀报,那紫宁是长公主……”没等她再说下去,一名侍从挥起掌嘴的板子,狠狠打落她的几颗门牙,登时满口流血,嘴唇青肿得老高。 严嬷嬷口中呜呜了半晌,眼里似要喷出火来,却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 长公主眼中精芒一闪,随即黯然道:“本宫也乏了,回房歇歇去。”她今日发的火气确实有些大了,毕竟,单单为了两个厨娘,这么大的声势,确实说不过去。 但这口火气却忍不下来,心想留着严嬷嬷也是一个祸根,幸好太子爷及时出面解围。 小郡主连忙起身去扶,长公主一摆手,随即嘱咐两个教引嬷嬷道:“你们送郡主回房去,好生安抚着,本宫晚些时候再去看彤儿。” 双眸一转看向华郡王,淡淡说道:“王爷想必也累了,折腾了这大半日,没闲下来一刻。这严嬷嬷是王府的旧人,本宫留给王爷处置吧,莫让人说本宫独断专权,这府里只有长公主,没有王爷!” 华郡王眉头一皱,脸上顿时红了,讪讪笑道:“都是一家人,夫人说哪里的话……”长公主已到中年,脾性却仍如少女时候一般任性刚烈,华郡王虽时常为此头疼不已,却没有半点责怪之心,倒心甘情愿由着她的性子。 长公主起身略整衣衫,行至太子爷身畔,微笑说道:“太子来府中随便些,就当是宫里一样的。今日未能见贵妃娘娘一面,等来日再入宫,非得好好跟贵妃小叙一番。太子爷如今也大了,越发的英伟不凡,本宫看着也喜欢得紧。” 太子是长公主的亲侄儿,姑侄二人素来亲近,此番在府中帮她挽住皇家的颜面,姑侄俩一唱一和,更是心照不宣。 太子连忙深深作揖,笑道:“多谢长公主夸奖,平嘉诚惶诚恐。皇姑母向来体弱,怎能被一个刁钻的老奴婢欺辱。平嘉斗胆赐她一死,也是不想扰了皇姑母的清听。” 长公主赞许地看了他一眼,点一点头说道:“有太子爷在此,本宫也是放心的。这王府不如宫中,毕竟本宫的亲眷不多,少不得被一个卑贱恶奴欺辱了去。罢了,本宫也是能捱得一日便是一日。”说着不看旁人一下,搭着丫鬟茹茜的手臂,径直离开回内府去。 “夫人,这……”华郡王一脸土灰色,嘴里叫了一声,连忙也起身跟着。走到门口时,忽地转身,厉声吩咐道:“将这老奴婢打二十杖,拖出去沉进西园子池塘里,念她在王府服侍了一辈子,留个全尸吧!”转目回视了荔姑一眼,随即垂头丧气地出去。 严嬷嬷早让抽板子打得满脸肿胀,一听华郡王下的命令,当即晕倒在地。太子爷冷哼着一抬手,两名随从便将昏迷的严嬷嬷硬拖出门去。荔姑吓得后脊梁冒着冷汗,直到太子爷一干人离开厅堂,黑压压的人顷刻走了一大半,她的双膝一软,再站不稳当,跌坐地上,浑身发抖。 一个婆子颤颤巍巍上前扶她,惊声唤道:“荔姑,这可如何是好……”厅堂剩下的十几个奴婢呆站原地,还没从惊吓中缓过神来。只待目送华郡王等人一路走远,才松了一口长气,纷纷抬袖抹汗。 荔姑一只手撑着榻边,勉强站起身来,心中一股怨气和恨怒涌动翻滚。有长公主在王府一日,她便要承受无穷无尽的屈辱,一辈子过这种不明不白的日子。 “紫宁!”荔姑嘴里喃喃道,一双眼睛迷成狭长的细缝,严嬷嬷的话在她耳边久久萦绕,“那紫宁是长公主……”她脸上浮出冷冷的笑意,长公主如此袒护紫宁,莫不是有什么秘而不宣的隐情? 荔姑举目向外望去,满地如同白雪一般,重重叠叠铺满了花瓣,心中冷笑:“又是一个春召之季,士族新选的官员已经陆续进京,王府是时候预备贺礼了。” 紫宁,一个下等粗使的做饭丫鬟,定逃不过这一场悲戚的命运。荔姑站在门前,双手插入绣缎的衣袖中,抽出一块帕子擦嘴,冷笑一声,“你且等着,待我送你去一处好地方!”随即转身喝道:“去吩咐管家娘子,拿来府中丫鬟们的卖身记册子,我要细细翻看!” 门外的片片白色杏花飘入屋内,洒落地面,如同离人泪。———— 第6章 初醒 下毒之事有了结果。 许姑姑拿到了当日午膳食材单子,原来那死去的丫鬟早间吃了几个狗肉包子,午宴前馋嘴又偷喝了一碗黄鳝汤。这狗肉和黄鳝乃是相克食物,同食则会产生剧毒导致死亡。 将医书上记载食物相克的证据呈上,荔姑羞红了脸,又臊又恨,扭扭捏捏不好再说什么。长公主往卧榻上一歪,长长舒了一口气,说道:“本是一个丫鬟嘴馋而送了自身性命,却让你们白白冤枉了好人。吩咐下去,叫林厨娘母女好生休养几日,膳房做些滋补的汤药送过去,也要好好补偿一下才行。” 侍立一旁的许姑姑微微点头,瞥了荔姑一眼,答道:“长公主的话极是,咱们府上何时出了这等冤枉人的错谬,偏偏那日让来府的贵宾撞见,有损长公主和华郡王的颜面。说起这事,荔姑也得担待一些,最好亲自送去滋补汤药给林娘母女。一来让人看咱们府上赏罚分明,二来也洗去林娘和紫宁的不白之冤,长公主以为如何?” 许姑姑的话甚合心意,长公主“嗯”了一声,说道:“荔姑就照办吧,上回从宫里得的两根人参一并拿去,放着也是白糟蹋,给她们娘俩吃一些,好生养养身子。”低头想了片刻,又吩咐道:“若尘,吩咐膳房备一包燕窝,你随荔姑一起送去。” 荔姑脸色红一阵白一阵,讪讪不吭声,对许姑姑不满,却不敢露在脸上。心里暗恨林娘和紫宁,二门外的下等厨娘,给她们吃宫里御用的人参,这贱婢也配! 许姑姑脸上带笑,点头答应着:“奴婢这就去取来。”随即转身,对满脸尴尬神色的荔姑说道:“药汤嘱咐膳房炖下了,荔姑这会子先给林娘和紫宁送去吧,我随后就过去。”她心知肚明,给紫宁吃多少燕窝都不过分。这可怜的丫头受尽了苦楚,偏是她眼睁睁看着,却无力帮忙,自己也深觉愧疚。 荔姑只好暂且忍下怒气,给长公主行了礼,匆匆退下。路上越想越是窝火,去厨房提了装药汤的食盒,亲自送去二门外。 到了林娘和紫宁的屋前,却没说一句话,唤来了一个小丫鬟,将食盒给了她,吩咐道:“这药汤是长公主赏的,你端进去,给林娘和紫宁喝下。”待那小丫鬟去了,荔姑脸色阴沉沉的,眉头拧在一起,更将林娘母女恨到骨子里。 一众奴仆见她脸色难看,连连退避躲开,唯恐招来一身无妄祸事。 荔姑眉头上挑,忽地想起小郡主悦彤,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眼见天色尚早,横竖闲着无事,刚好去郡主住的彩蓝馆走一遭,也好探探郡主的口风。 …… 天上淅沥沥飘起雨来,紫宁住的大院子里一夜间春色满园,柳条抽芽,花蕊绽放。二门外大杂院住的奴仆们一大早起来当差,各自忙碌伺候府内的活计。 东北墙头的两间土坯房屋年久失修,屋檐上黑瓦尽碎成半片,用青砖压住屋顶,瓦片才不至掉落下来。院中四散家禽粪便,跟污泥混杂一股酸臭气味,一群麻雀嬉戏追逐,围着院中的一棵老树飞来转去,发出一阵阵叽喳吵嚷的喧闹声。 屋前一棵粉白花杏树经了寒雨,略微有些凋零,只剩疏疏散散的几簇花枝挂上树梢,紫宁透过稀疏的窗棂,看见一树残花,不由得满心冰凉。花开得再艳,也逃不过冷风寒雨的摧残。如今杏花虽在,却不见那日的亮白缎色绫绡的身影。 细薄的晨雾仍未散去,紫宁默默躺了半晌,忍住浑身的痛楚挣扎起来。这几天身上的伤势减轻了许多,但浑身仍酸痛无比,更无法下床走动。整日睡了醒来,醒了又睡,做了无数的怪梦,却记不清真实和梦境中的各样情景。 但有一件事却是真的,她来到一个不熟悉的时代,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不管她是否愿意,是否接受眼前的一切,从此往后,她都得尽力适应,才会好好活下去。 在这大晋国的华郡王府里,华郡王是当今太后的亲侄子,娶了皇太后的女儿安平长公主为妻,生了一女悦彤,皇上钦赐“华瑶郡主”。 这王府深宅的内外大院奴仆清客上千,二门外住的尽是王府的马夫、车夫、轿夫、杂役、粗使丫鬟婆子。这一干下等奴仆足有六七百人,都是卖身依附王府过日子的穷苦人。二门外一个个用高墙围起来的大杂院中,一户紧挨一户的小房屋,王府的外门管事分派给他们差事,奴仆们虽是勉强度日,却也过得其乐融融。 紫宁是众多下等奴仆中的一个小丫鬟,随阿娘去大膳房里外忙碌,但她天资聪颖,悟性又高,学得了一手好厨艺,十三四岁便是膳房内的小厨娘。机灵灵的一个小女子,做菜熬汤独当一面,琢磨出一些新式的菜品,色香味意俱佳,膳房内无人不赞赏。 “呼!”紫宁深深喘出一口气,除了这些基本状况清楚印在脑海中,其他的事情都乱作浆糊似的一团,若不细细想去,断然理不出一些头绪。 这两日滴水未进,身上又受了重重的鞭打,早已体虚脱水,口干舌燥,嘴唇有些皲裂。身子微微一动,伤口扯着筋肉疼痛起来。 从床榻的枕下拿出一柄折扇,手上轻轻抚摸着,一股淡淡的檀香之气萦绕鼻边。紫宁心中悸动了片刻,苍白的脸上浮出一层红晕,暗叹道:“可惜一个伶俐多才的丫头,惨死嬷嬷的毒手中,却成全了一场相隔千年的穿越。顾宁儿,从此要忘记你自己,这大晋国的华郡王府中,只有大膳房的粗使丫鬟紫宁,再没有顾宁儿这个人!” 扇面在手中缓慢展开,她脸上绽出一朵笑容,如娇艳的粉嫩花开,如一树霞光碧影。大晋国对她而言,仍如同梦幻一般,陌生而又充满未知的惊恐。幸而有这一件让她心中温暖的事情,折扇紧握手中,清雅的檀香气味和韧性冰冷的触感,愈发让她窘迫不安的内心感到一种真切的踏实。 “他是谁?在危难中救了一个垂死的小丫鬟,想必是一个心怀善意的好人。”紫宁脑子里凌乱的思绪渐渐理清,回想那日参加郡主及笄之宴的公子们,个个衣着华贵,入席后犹如一片花团锦簇,她一双眼睛根本看不过来。午膳上菜时,她低头垂目,不敢多看一眼,并未留意是哪一个公子身穿华白锦缎镶金的衣裳。 脑中划过那一片华丽的白色,紫宁忍不住嘴里喃喃道:“救命恩人到底是谁?”心里长叹一声,有些垂头丧气。 转头看去,伤重的林厨娘还昏迷未醒,身上盖着打几个粗布补丁的薄被。头上歪歪的束一个乱发髻,枕着一个麦麸长枕,双目紧闭,气息有些微弱。那消瘦苍白的脸颊布着星点微淡的雀斑,额间有一道隐隐发红的鞭伤。 紫宁暗叹一声,林娘这些天没醒,不知道身子能不能挨得住。她穿越而来,跟林娘没有多少感情,但见她浑身是伤躺着不动,不觉动了怜悯之心,顿时想起自己的父母,眼睛也不由得湿润起来。 强忍住泪水,抬眼环顾这一间小屋子,矮床榻边上是一个小小的短脚木桌,一盏油灯台和两个粗瓷碗摆放桌面上,几个缠着红布条的长颈小瓷瓶歪扭地堆成一片。窗前木架子上有一个陈旧的镜子,铜面上锈了淡淡的暗青色,她伸头望去,看不清镜子里的容颜。 屋中陈设虽然简单,却是干净整洁。 忽地房门“吱嘎”一声响,紫宁惊讶转头看去,一个身穿暗黄衣裳的人影在眼前一闪,动作轻盈迅速,仿佛一阵轻风吹进来。 屋内光线昏暗,没等她看清楚来者何人,顿觉后颈一麻,眼前迷成一片,顷刻间东西也看不见。紫宁吓得冒出一身冷汗,拼命想开口叫喊,喉咙却发不出半点声响,手脚也丝毫动弹不得,心想:“难道是被点了穴道?”———— 第7章 绑架 紫宁虽对点穴一窍不通,但古人有点穴功夫一点不稀奇,她现在这样,被人点了穴道,浑身僵硬,舌头发麻,根本说不出一句话来。 喉咙用力咕噜了几下,丝毫没有作用。紫宁只得暂时放弃,听见耳边有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那人用一个布袋子将她套住,连头带身子整个裹进袋子里,横着扛起来开门出去。 紫宁暗暗叫苦,林娘还躺在榻上昏迷不醒,这一大清早上,院子里来往的人不多,奴仆们都忙着干活,谁也不会留意有人用布袋子掳走她。 各种可怕的念头涌入她脑中,心里又惊又骇,心想:“我只是一个粗使小丫鬟,究竟谁要绑架我,抓了我去要干什么?”绑架的事绝非偶然,仔细一想跟她有仇的人,整个王府只有严嬷嬷和荔姑。想来她们碍于长公主的威严,虽然忌恨,但也不敢公开找麻烦,只能派人偷偷摸摸绑架她。 紫宁一连昏迷了几天,中间醒来两三次,许姑姑派人帮她换药,又告诉她下毒之事已经查清,她们母女二人是冤枉的。但她伤重不起,脑袋一直迷迷糊糊,并不知道严嬷嬷被华郡王处死的事情。 那人脚步异常轻盈,肩上虽扛着紫宁,但丝毫不感觉费力,转眼从大院子直奔出去,一路上冷冷清清,果然未有人留意。 紫宁浑身僵硬不能动弹,只听见微微的一阵喘气声,伏在那人身上,感觉一种柔软纤弱,脚步飞也似的,似乎是一名女子。 耳边传来“呼呼”风声和早间的鸟雀叫声,那人跑了半柱香的工夫,脚步放缓下来。四处寂静无人,将布袋子往地上一扔,紫宁肩背落地,重重摔在草丛里,触动身上的伤口,顿时疼痛钻心。 “哎呦!”那人解开一处穴道,紫宁忍不住叫出声来,但身上仍然发麻,半点不能动弹,鼻子却闻见一股淡淡的芳香气味,竟是从那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忍不住咳嗽两下,失声问道:“你……你是谁?” 隔着布袋子说话,声音听起来瓮声瓮气。那人半晌不吭声,紫宁又问:“我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抓我?”究竟是不是荔姑和严嬷嬷派来的人,先开口试探一下再说。 “哼!”那人冷哼一声,“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要老老实实回答。”声音果然是一个女子,而且清脆冰冷,竟是一名年纪不大的少女。 紫宁微微松了一口气,心想:“年轻姑娘多半富有同情心,不像那些老嬷嬷一般心狠手辣,更何况我与她无冤无仇,好好跟她商量,说不定她心软放我一马。”立刻发出可怜的呜咽声,柔弱地说道:“姐姐想问什么话,只管问好了,紫宁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布袋子密不透光,紫宁裹在里面什么也看不见,心里十分奇怪,这少女想问什么,非要把她绑过来,搞得这样神秘兮兮。 少女“嗯”了一声,似乎对紫宁的反应很满意,问道:“你可认得长公主?” 紫宁微微一愣,随即回答:“王府中有谁不认得长公主,我虽是二门外大膳房的小丫鬟,但也听过长公主的威名。况且长公主救了我和阿娘的性命,便是我们的大恩人,我自然要一辈子记住长公主的恩情。” 心里愈发奇怪,这少女问她认不认得长公主,长公主是华郡王的嫡夫人,哪有丫鬟不认识嫡夫人的道理,她脑袋糊涂了吗,岂不是多此一问? 紫宁向来聪明,暗觉整件事透着一股离奇,心想:“这女子也许醉翁之意不在酒,表面问我认不认得长公主,其实是绕着弯打听,我究竟跟长公主有什么特殊关系。” 这个问题她自己也想过,刚苏醒过来的时候,脑子里就反复思量。王府中的奴婢佣人成百上千,长公主高高在上,极少理会二门外的事情,更不可能刻意搭救一个地位低微的小厨娘。 小郡主险些食物中毒,长公主却不担心郡主的安危,好像郡主不是她的亲生女儿一样。更让所有人意外的是,长公主一回府,当场救下紫宁娘俩的性命,还费尽周折为她们洗去不白之冤,接着命人送来汤药和补品,实在有些令人匪夷所思。 连紫宁自己也怀疑,长公主是不是别有意图,身为王府的嫡夫人,如此关心一个下等丫鬟,怎么说都令人难以置信。 少女沉默了片刻,继续问道:“在此之前,你见过长公主没有?” 紫宁暗暗点头,心想:“是了,她的确想知道我跟长公主的关系,但我这样的地位,即便想高攀长公主,也没有门路。” 想到此处,嘴上叹气道:“我倒希望有那样的福分,可惜长到这么大,连内府都没进去过。若不是碰巧长公主救了我和阿娘,这辈子都不知道长公主的可敬,而且还是一位绝色美人呢!” “放肆!”那少女急声喝道,随即情绪平缓下来,又缓缓问道:“你家中有什么人?” 说了这几句话,紫宁胆子大起来,轻松回答:“只有我阿娘一个人,爹爹在我没出生时,就死在战场上,是阿娘把我养大的。我们母女俩相依为命,再没有别的亲人。”这是她记忆中的家世背景,像背书一样说出来。 少女见她回答爽快,满意地“嗯”了一声,接着又问:“你阿娘是长公主带进王府的奴婢,为何一直住在二门外,不贴身伺候长公主?” 这问题甚是奇怪,紫宁无法直接回答,试探地问道:“我阿娘是长公主带进王府的吗?我没听阿娘提起过。” 自己寻思了一番,接着自言自语道:“如果真是这样,长公主不让我们进内府,却也合情合理。” 换了那少女感到奇怪,不解问道:“为什么?” 紫宁在布袋子里挪动了一下,双手撑住身子坐起来,呵呵笑道:“你可不知道,我阿娘在膳房当差,时常丢三落四的,烧菜忘记放盐巴,煮饭不记得火候,烧焦了满屋子烟气,险些将我们呛晕过去。说一句不孝顺的话,要是让阿娘贴身伺候长公主,几天就被轰出二门外了。” 少女一听,忍不住也笑了,语气缓和道:“你倒生得伶俐些,为何不求你阿娘,送去长公主身边伺候?”言下之意是,王府里哪个奴婢不想巴结长公主,既然你们是旧相识,为何不近水楼台先得月? 说了这半天的话,紫宁摸透了少女的意思,于是笑着说道:“别提了,我也是一个笨手笨脚的,粗心大意不说,又不懂得针线活,哪配伺候长公主。看看内府里那些姐姐们,个个都像仙女一般,我这样土头土脸的模样,送去长公主身边,还不处处惹人笑话。” 少女半晌不语,似乎思考接下来问什么,紫宁心里转了几个弯,暗想道:“她想从我口中套话,准是要对长公主不利。哼,做她的白日美梦吧,长公主对我恩重如山,我怎么可能出卖恩人?” 见那少女不说话,紫宁故意拍马屁道:“我虽看不见姐姐的模样,但想来姐姐一定聪明美貌,王爷和长公主身边少不了这般一等一的能干人……” 忽地一股香风扑来,那少女俯身喝道:“闭嘴!”紧接着将布袋子扛起来,紫宁急道:“喂,这位姐姐,你问了我问题,我老实回答了,为什么还不放我回去?”耳边听见有脚步声朝这边走来,心想:“借着有这样的机会,我拼命大喊一声救命,说不定有人前来搭救。” 那少女似乎知道她的想法,冷哼道:“你敢出声,我就拧断你脖子!”紫宁吓得一激灵,赶紧闭上嘴。这少女步履轻盈灵巧,又会点人穴道,应该是一个武艺出众的高手。 紫宁暗暗发愁,虽然她穿越前练过一点跆拳道,也考过了黑带,但说到底力量不够,又没有对敌的经验。真的火拼起来,都是花拳绣腿的功夫,就算不被她拧断脖子,也一定是惨败收场。 心想:“好汉不吃眼前亏,先忍住不出声,走一步看一步。”这少女似乎不想杀人灭口,倒要看看她究竟去哪里。 那少女喃喃说道:“你没去过内府吗,我送你进去见识见识!”一阵风似的朝无人的树林中奔去。 转眼淅沥沥的雨滴又下起来,渐渐转大,很快风雨交加。紫宁只穿了一件贴身小衣,身上又有伤痕,被这冰冷的春雨一淋,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又痛又冷,忍不住牙齿打颤,冻得直哆嗦。 那少女扛着布袋子,一路奔进一处花草亭台密布的大庭院,悄声绕过了几排侧房,闪身钻进一间屋子。 进去关上屋门,将布袋子扔进一个盛衣裳的樟木箱子,少女低声说道:“你待在这里,不要乱动!”说着解开布袋上系的绳子,将浑身点穴动弹不得的紫宁拖出来,却将湿淋淋的布袋子拿走,随后“啪”一声合上樟木箱子。 紫宁好生失望,本想趁布袋子解开的一刻看看少女的容貌,却不料她脸上蒙了一块黑色面纱,只露出一双犀利闪亮的眼睛,不知是什么长相。 看来对方十分谨慎,不想被别人看见容貌。紫宁随即听见那少女出了屋子,随手关严房门,“咣”一声之后,脚步声渐渐远离,周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偶尔传来窗外雨水噼噼啪啪的轻响,再没有别的声音。———— 第8章 郡主 紫宁凝神听了半晌,那少女再没返回来。她心里暗觉宽慰:“如果那少女想要杀人,就不必蒙面那么麻烦。看来我这小命丢不了,只是她为何把我带到这个屋子来,扔进箱子里就不管不顾了?真是为了送我进内府见世面么?肯定没这么简单!” 她在箱子里蜷成一团,筋骨肌肉丝毫动弹不得,手脚也麻酥酥的无力,嘴里虽然能出声说话,却也不敢乱喊乱叫。等了一阵子,不禁又担心起来:“如果一直这样困在箱子里,熬不了几天就活活饿死,难道那少女让我在这里自生自灭?” 脑子里胡思乱想,始终想不出头绪,箱子里一股樟木的刺鼻气味,混合衣物染的各种香气,闷得她胸口发慌,很快昏昏欲睡,眼皮重的抬不起来。只撑了一炷香的工夫,再也忍不住,脑袋靠在软绵绵的衣服堆里,倒头沉沉睡去。 彩蓝馆内悄然无声,直至晌午才热闹起来。 这一上午的雨越下越大,荔姑撑着一柄油纸伞,一路来到郡主和小姐居住的彩蓝馆,冰凉的雨滴落在身上,她却丝毫不察觉。 进了彩蓝馆的庭院,站在廊下的丫鬟们连忙招呼道:“这会子下着大雨,荔姑姑急着赶来,有什么大事,快请进来!”大丫鬟银蝉连忙撑伞上前,将荔姑迎进了堂屋,吩咐小丫鬟道:“快去备了热茶来,给荔姑祛驱寒气。” 银蝉是小郡主的贴身丫鬟,家中的亲人只有严嬷嬷,却刚刚被华郡王处死了。她素日与荔姑走的近,两人时常往来,多说些亲密话。 小丫鬟领命去了,荔姑用帕子擦一擦脸上的雨水,抬头见堂屋只有两三个丫鬟,小郡主和红盈小姐都不在这里。再一转头看银蝉,见她一身素白的衣裳,脸庞上犹有两道泪痕,一双眼睛红肿迷离,好似刚哭过一般。 心念一转,荔姑拉住银蝉的手,让她挨身坐下来,幽幽叹气道:“你也可怜见的,跟严嬷嬷相依为命这些年,这会子剩你孤零零一个人,日子可怎么过。”说着眼圈也红了。 银蝉一听,强忍住的泪水又落下来,登时哭泣道:“只有姑姑知道我的苦处,我却不敢跟人说去。” 这银蝉自幼本是孤女,由府中严嬷嬷抚养长大,好似亲祖孙一般。严嬷嬷是王府中的旧人,地位和权势高出其他婆子一等,将银蝉指派在郡主身边服侍,将来郡主出嫁,让她做一个随嫁女,这辈子也有个好归宿。 严嬷嬷突然惨死,让银蝉失去了依靠,这几日一想起此事便心如刀绞,恨不能亲自为严嬷嬷报仇。 荔姑摇头,悄声说道:“不说最好,说太多惹人闲话。那日严嬷嬷溺进池塘里死了,我登时急火攻心,差点晕厥了,这也是强忍着不露出来。你这样整日哭泣,若被长公主身边的人知道,倒要惹来一身祸了。” 说着抬头望门外看去,小丫鬟送了热茶便出去看雨玩耍,没人听她二人说些什么话。荔姑见屋内没有别人,微微安心,说道:“再怎样伤心欲绝,也要藏住些,你虽在彩蓝馆伺候,但这里是小郡主做主,你自己懂得。” 银蝉抹了抹泪水,点头道:“那日我听丫鬟们说了事由,便知道严婆婆受了不白之冤。王爷如何那般心狠,婆婆在府中伺候几十年,功劳不消说,苦劳也有很多,怎地为了二门外的两个厨娘活活溺死她。” 她心里虽不服,却无法跟长公主分辩,更不敢埋怨华郡王,只能在彩蓝馆自怨自伤,一心想为严嬷嬷讨回公道。几次去探小郡主的口风,无奈郡主心情欠佳,刚提起严嬷嬷的事情,就被挡了回来,令银蝉无计可施。 荔姑眯起一双细长的眼睛,说道:“你可不知,那二门外的厨娘来头不小,说是长公主带来的旧人,恐怕还有别的什么干系。严嬷嬷命不好,从这两人身上惹出祸来,咱们王爷也是无法,只得严惩了。” 银蝉一听这话,更是忍耐不住,当即给荔姑跪下,仰头哭泣道:“严婆婆是冤死的,若一直这样不提不问,银蝉此生不能安心。求荔姑可怜我,帮我为婆婆伸冤。” 荔姑故作难过,抬袖子抹一抹泪,将银蝉拉起来,说道:“你这傻丫头,我何尝不知严嬷嬷是冤死的,嬷嬷为了护住王府的颜面,自己却引火烧身。你也莫怪王爷心狠,咱们王爷自小是严嬷嬷照看大的,他何时对王府旧人心狠过,只是碍于长公主和太子爷的面子,那日不得不如此。” 银蝉摇一摇头,抽泣道:“王爷既要责罚,打几十板子就罢了,却将婆婆溺死。一想到这样,由不得我不怨恨。”说着,呜呜地大声哭出来。 荔姑脸上露出一丝不耐烦,神情一闪而过,随即做出哀愁的样子,劝说道:“别这样哭出声,让旁人听见了,要去长公主眼前告你的状。这些年看着你长大,我也当你是亲生闺女一般,你心里难受,我也心疼得很。” 给银蝉递帕子擦泪,荔姑又说道:“王爷这两日去了宫里,一直不见回府,定是心里不好受,回来不免触景生情。你且先不要哭,严嬷嬷的事情要从长计议,咱们扳不倒那膳房的厨娘,有一个人却能帮上忙。” 目光灼灼地看着她,银蝉抬起头来,泪眼婆娑地问道:“姑姑说的是谁?谁能帮我的忙?” 荔姑抬眼看了一下堂屋外的几个丫鬟,暗暗捏一下银蝉的手,眼神朝正屋方向一瞥,银蝉顿时明白,她指的是小郡主。 低头沉默了片刻,银蝉轻声说道:“郡主这两日不肯吃东西,长公主也没来彩蓝馆看一眼,连半句安慰的话也没有。今早郡主去尊桦院请安,见了面也是淡淡的,长公主一句话不多问。姑姑看这……” 小郡主不知怎的惹恼了长公主,这几日长公主竟是对亲生女儿不理不问。 荔姑撇嘴一笑,“这样才好,你这样机灵的人,难道不明白吗?”长公主对小郡主越冷淡,只会令郡主更加怨恨紫宁母女,她们只需在旁边添油加醋一番,就能令郡主亲自置紫宁娘俩于死地! 银蝉恍然大悟,只是不知道怎么做,问道:“姑姑有何法子?” 荔姑悄声说道:“此事不宜声张,却也不能这样算了。你放心,全听我的安排。”拍一拍她的手,让她千万稍安勿躁。 这时屋门前人影一动,华郡王的长女红盈小姐扭着腰肢进来,一迈进门槛便说道:“我当是谁来了,原来是荔姑姑,既然来了,怎地不进正屋去坐一坐呢。”一瞥眼见银蝉歇在榻上,满脸泪痕,心里猜到是什么事情,顿时有些不悦,说道:“哭了两三天还不够,倒是一副小家子气。” 她抬眼看了荔姑一下,并不多说话,转身去郡主的堂屋里。她与小郡主同住在彩蓝馆,郡主是长公主嫡出的女儿,身份尊贵,是彩蓝馆正堂屋里的主子。红盈是庶出的小姐,虽比郡主年纪大,却只能住彩蓝馆偏西侧的厢房里。 荔姑瞅着红盈的背影,心里又恨又痛,这明明是她亲生的女儿,却不得公然称呼。素日两人见了面,彼此行礼,一个称红盈小姐,一个称荔姑姑,倒比外人还生分一些。 红盈自幼是个心高的,自诩为华郡王的女儿,名位虽比不上小郡主,但毕竟是王府的主子,她不愿意跟一个奴婢亲娘相认,面子上更是避嫌,尽力不跟荔姑扯上半点干系。 窗外细雨连绵,彩蓝馆里一片凄凉的哀怨声,堂屋里发呆的小郡主听着滴滴答答的雨声,更添出许多心烦意乱的念头。 眼见春意已浓,这两日突然飘起连绵的细雨,自那日中毒的事情闹出来,娘亲一直没来彩蓝馆看望她,潮湿的寒意令她心上涌起一阵阵不安。 丫鬟霜雁捧着一束挂了雨珠的插瓶绿柳枝条,跺着脚走进来,掂一掂裙上的雨滴,把插瓶摆在临窗一角的矮茶桌上,哼声道:“主子可听说吗,长公主派人查了那日中毒的事,说是食物相冲惹的祸,并非有人下毒。” 小郡主一愣,问道:“此事是真的?竟有食物相冲的事!” 霜雁冷哼一声,故意说道:“谁知道是不是食物相冲,那些膳食的道理我们不懂。只是那厨娘母女走了好运,死了一个严嬷嬷不说,连荔姑也受了责骂,长公主还命荔姑亲自端汤药送去呢。” 小郡主不可置信,瞪大眼睛说道:“这可奇了,令荔姑亲自端药汤送去,这全府上下,恐怕只有爹爹有过这样的待遇。” 荔姑曾经是华郡王的贴身媵女良姬,在长公主嫁入王府之前,华郡王对荔姑有过一段情意。后来华郡王将府中媵女驱逐出府,荔姑因生下红盈,才留在府中当了一个掌事姑姑。 这些年荔姑除了华郡王以外,从没伺候过任何人,连府中的管家娘子也要看她脸色。这一次她亲自给紫宁母女端药汤,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 霜雁瞪起眼睛,点头道:“这当真是大奇事了,还有更奇的,郡主不知道呢。这两日膳房里忙成一团,尽是为那厨娘母女置备好东西。人参燕窝摆了一桌子,一锅锅熬成补药膏子,说是能活血气养疤痕,给那一个做饭丫头用的。” 小郡主听了,先是一呆,随即脸上涨红起来,随手将茶桌上盛果子的青瓷汉玉琉璃盏用力一扫,“啪”一声摔在地上,登时碎成几片。 霜雁吓得连忙跪下,颤声道:“郡主息怒,奴婢不该跟主子说这些,这玻璃盏是贡物,一下子摔碎了,可怎么得了。”伸手去捡那琉璃盏的碎片,却满地零碎,怎样也拼不到一块去。 抬手一拍桌子,小郡主恨恨骂道:“她就是一个做饭丫头,真冤枉了她,赏下几吊钱也就罢了,多少是给她们的恩典。偏偏娘亲请了太医来看,竟然还吩咐膳房准备人参燕窝,这样一碗一碗端过去伺候着,倒比我这郡主派头还大呢。” 心里气愤不已,娘亲抬举那做饭丫鬟,命人送了各样好东西不说,非要闹得整个王府都议论纷纷,到时令她这个郡主失宠一般,必定大大丢掉颜面。 眼见及笄宴中毒一事不了了之,小郡主心里只觉得委屈,就算下毒的不是那紫宁母女,娘亲好歹也来安慰她几句。对亲生女儿不闻不问,却关心那个下等丫鬟,到底谁是这府中的千金小姐。 这样一闹起来,将睡在樟木箱子里的紫宁登时惊醒,差点叫出声来。———— 第9章 偷听 突然发觉自己的手脚能动了,紫宁连忙伸手捂住嘴,硬是憋住了气息。好在屋里人的注意力盯在摔碎的玻璃盏上,谁也不知道衣裳箱里藏了一个人。 暗暗呼出一口气,紫宁心想:“这屋子是什么地方,听见一片嘈杂说话的声音,似乎有好多人在场。” 这时两个教引嬷嬷慌忙进屋来,见霜雁跪在地上,地上满是琉璃盏的碎片,小郡主满脸怒气,脸上气得煞白,登时都唬得厉害。一个嬷嬷叫道:“小祖宗啊,这又是怎么了,郡主生气打骂人容易,摔了皇上赏的东西,可如何是好?” 另一个嬷嬷连忙弯腰去捡碎片,脸上露出无比可惜的神情,说道:“这是王爷从番邦贡物里得的,皇上统共只赏给府上两件,这下摔碎了一件,凑不成对儿了。” 衣服箱子里又窄又暗,紫宁紧紧蜷缩一团,一听她们说话,更觉惊讶,心想:“难道是郡主的屋子,她刚才摔了贵重东西,定是为什么事发脾气了。”脑中随即闪过一个不妙的念头,躲在郡主的衣箱子里,万一被人发觉了,浑身长满嘴也说不清楚。下毒的不白之冤洗清了,她又突然出现在郡主屋里,该怎样解释才好? 说是被一个武艺高强的少女劫来的,谁会相信她的话! 脑中捕捉到一丝可怖的念头,莫非那少女故意将她扔进郡主的箱子里,等一会有人来箱子找东西,必然会发现她。让她百口莫辩,再给她安一个行刺之罪,这一回连长公主也救不了。 顿时身上吓出一层冷汗,心中恍然,那少女心狠手辣,这可怎么办才好,若是不明不白死在这里,岂不是太冤枉了。脑中乱成一团,手脚虽然能动,身上却发麻得厉害,想逃走也不可能。 “啪!” 小郡主一巴掌拍在榻桌上,对着两个嬷嬷狠狠骂道:“你们这些老货,究竟是不是彩蓝馆的人?只知道心疼东西,却不想我受了多少委屈。如今摔了东西而已,你们这样大呼小叫的,哪一日我豁出去性子,将自己摔了,让你们没处哭去!” 唬得两个教引嬷嬷忙上前,连声安慰。霜雁见郡主杏眼圆睁,双眉倒竖,一张脸涨红了,真是气到极点,她赶紧起身,哄着郡主说道:“为那样一个下等丫头,主子别气坏身子。你们几个过来,将这些琉璃碎片扫走,莫要惹郡主心烦。”嘱咐小丫鬟们扫地,心里却暗暗叫苦,郡主摔了贡物不算大事,但哪日若真的耍性子伤到自己,恐怕她们这些人都大祸临头了。 紫宁听这丫鬟的声音很熟悉,正是今早劫她来的少女,心想:“她居然是郡主的丫鬟?这当真奇怪了,其中一定有什么蹊跷。”蜷在箱子里屏住呼吸,细听外面究竟是什么事。 正闹得不可开交,房门“咯吱”一声响,走进来一名锦衣少女,正是红盈小姐。身着一件青色防雨的披风,双手轻轻一抬,后面跟着的银蝉赶紧将伞合了,上前把披风解下来。红盈一笑道:“雨是越来越急,沾了我一身湿气。这会子荔姑也来了,我们陪郡主妹妹坐一坐,说话散散闷气。” 紫宁躲在箱子里,听见一阵少女的声音绵柔纤媚,在耳中说不出的舒服。心想:“这又是谁?她叫郡主妹妹,莫非是王府的大小姐红盈?郡主的脾气很大,这红盈小姐却是温婉和气。”她以前没见过红盈,听声音温柔中带着笑意,婉媚异常,心里暗暗称奇。 荔姑迈步跟进门来,抬眼一见郡主,连忙上前行礼,笑着说道:“郡主这两日可好,府里头尽是忙乱事,没能来给郡主请安,还望恕罪。”偷偷瞧小郡主的脸色,苍白中带着一股幽怨,刚才又见小丫鬟扫出去一堆碎琉璃,登时猜到了几分,心知郡主发怒摔了东西,多半与紫宁的事有关。 两个教引嬷嬷连忙赔笑道:“荔姑和红盈小姐来了正好,且先陪着郡主说话,我们先退下了,不敢再惹郡主厌烦。”说着行礼退出来,出了门连忙命小丫鬟撑伞,急赶着去长公主的尊桦院回话,万一郡主闹出事来,她们也有话说。 听见是荔姑说话,紫宁忍不住一哆嗦,赶紧缩一缩脑袋。心想:“当真冤家路窄,要是被荔姑察觉我躲在箱子里,定不会饶过这一回,说不定当场打死。” 荔姑不知道箱子里藏了人,在屋内走了一圈,赔笑道:“郡主也不必心疼东西,那些瓶子盘子,原是拿来给郡主盛东西的,摔碎也不值什么。我看这屋子的摆设也旧了,等回了王爷去,给郡主换一些新样的摆件。” 步子转到榻桌边,缓缓坐下,接着笑问道:“是什么人惹郡主生气,说出来给我听,我定要帮郡主出气。”抬手端起小丫鬟送来的热茶,掀开茶杯盖子,慢慢地嘘着滚滚的热气。 银蝉站在一旁,眼眸一转,说道:“荔姑姑哪里知道,郡主定是为那厨娘气恼,前日许姑姑找来管家娘子,专派几个裁缝绣娘给她赶制新衣裳,竟连宫里来的含香锦都动用了。我们郡主平日穿的衣裳,也仅用丝绸料子,含香锦那样好的衣料,白白便宜了一个做饭丫头。” “砰!”一声轻响,紫宁脑袋撞在箱子盖上,登时吓出一身冷汗,幸好声音不响,又离得远,屋内谁也没留意。心想:“这丫鬟口中说的厨娘和做饭丫头,难道是我,原来小郡主发怒是因为此事。”暗暗觉得不妥,自己无意中得罪了郡主,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荔姑一听,微微笑道:“银蝉这丫头,还是这样心直口快的。这事我也知道,许姑姑擅自决定了,管家娘子觉得不妥,便来问我的意思。含香锦是宫里赏出来的衣料子,都存在长公主的库里,我哪敢管这些事,要是多嘴一句,分明往自己身上揽祸呢。我就打发了管家娘子,让她去请长公主的示下,不知是怎样的结果,我不管此事,也懒得去过问了。” 说完,抬手掀开茶杯盖子,默默地喝着花茶,心想:“这样的事闹出来越多越好,本来不知如何开口提起紫宁,银蝉却帮了大忙,在熊熊火上又浇了一盏油。” 银蝉恨恨说道:“我知道这事,说出来荔姑给评一评理。管家娘子去请示长公主,怎料长公主就应允了,说那含香锦的颜色本就娇艳,该给年轻姑娘做衣裳,存放库里也是糟蹋了。真真是气死人,那臭丫头也配?” 衣箱子里憋闷异常,紫宁不能正常呼吸,只能强忍住一股恼怒。什么宫里赏的含香锦,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被那丫鬟说得好像她刻意在长公主面前争宠。 紫宁暗恨她在一旁添油加醋,心想:“口口声声说别人是臭丫头,哼,你才是一个臭丫头,背地里专门挑唆郡主,我从来没得罪过你,为什么偏要说我坏话。” 她不知道银蝉与严嬷嬷的关系,更何况银蝉是伺候郡主的贴身丫鬟,向来有争强好胜之心,突然一个二门的小厨娘受长公主青睐,难免嫉妒不忿,无论如何容忍不了。 小郡主眼底一抹愁云掠过,苍白的脸扭过去,怔怔地看着窗外。半晌一动不动,隔着雨滴断珠的窗棂,目光里荧荧一闪,仿佛看见了一团灿然的含香锦新衣,披在紫宁的肩头,映出一张得意洋洋的笑脸。 红盈一直冷眼旁观,沉默不说一句话,这时抬眼瞥一下小郡主,见她身上穿的虽是家常衣裳,但料子轻柔飘逸,针线细腻无痕,尽是一派雍容的贵气。不由得心头一紧,随即转头看荔姑,鼻息中涌起一股浓浓的醋意。 屋檐下“哗啦啦”流成了一片雨帘,红盈脸上浮起微笑,不经意地说道:“这两日听见一些风言风语,我只当是丫鬟奴婢们嫉妒,编排出一通话诋毁那丫鬟。原来她得长公主的宠爱竟是真的,郡主妹妹刚才生气,想必也是为此事吧。” 小郡主顿觉一阵不舒服,轻轻蹙起眉头,这些事被红盈直接说出来,不禁心里别扭,让她感觉大失面子。 “把柳枝上的雨水掸下吧,可别浸霉了叶子。”小郡主岔开话题,轻轻吩咐了霜雁一声,目光从窗棂上挪开。 她挺了挺腰背,端坐在遮了金丝流苏帘子的矮榻桌前,伸手拂一拂流苏穗子,凝视着冒出袅袅烟雾的熏香炉,自言自语说道:“任她穿了什么含香锦,贱婢总是贱婢,还能爬上高枝不成!” 银蝉没察觉小郡主变幻的表情,不满地嘟囔道:“郡主该撕烂那臭丫头的嘴!含香锦那样金贵的衣料子,我这辈子都没见过一眼,却让她穿在身上了,如何让人不生气。” 转头又对红盈说道:“红盈小姐是温婉贤惠的大家闺秀,哪里会知道那奴婢的歪曲心思,她八成想攀上长公主的关系,一心往内府里爬,这样心怀不轨的狡诈丫头,岂能轻饶了她!” 红盈为人精明,素日在府中颇得人心,彩蓝馆的丫鬟们多半害怕小郡主,却愿意跟红盈小姐亲近,因而银蝉说起话来毫无顾忌。小郡主有些不悦,抬头瞅银蝉一眼,说道:“娘亲对那丫头过意不去,补偿她一些,给她置了好料子的衣裳,这也不算什么。她披着一身含香锦,这辈子还是做饭丫头。” 嘴上说着话,手指尖却冰冷如雨。含香锦是宫里御用的衣料子,皇后和贵妃娘娘各自送了一匹给王府,一直由长公主存着,连郡主和红盈也没用含香锦做一套衣裳穿。这样的好东西突然赏给紫宁,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更何况,许姑姑那样忠心的性情谁不清楚,事事把长公主放在第一位。如果不是长公主暗中应允,她无论如何也不敢僭越身份,妄自将含香锦赏给一个小丫鬟。 ———— 第10章 暗算 红盈脸上淡淡一笑,柔声说道:“这些都是闲话罢了,郡主妹妹不必当真,管那紫宁从哪里冒出来的,一个下等的膳房丫鬟,咱们不必在她身上花心思。倒是连着两天下雨,爹爹下了朝却不回王府,我心里牵挂着,这才过来问一问妹妹。” 银蝉拿了一块沾水的细麻布,赌气把绿柳叶子上的水珠掸去,重重摆在茶桌上,甩一甩衣袖说道:“郡主和红盈小姐都是好性子,因为小贱婢的事连累严嬷嬷,王爷心里自然难过,不回府也是人之常情。长公主心肠好,被那臭丫头哄了去,她那样的粗使奴婢,是个什么东西,怎配得了长公主的宠。” 紫宁一直躲着偷听,心里无比气愤,这些人对她多有怨念,眼见仇怨已深,却不知如何化解。她自己也很冤屈,若不是机缘巧合藏在箱子里,万万也想不到郡主身边的人都恨她。 心里想道:“严嬷嬷死了吗,被长公主处死的?”暗暗惊讶,长公主竟然为了她重罚严嬷嬷,那老婆子连性命都搭上了,怪不得这些人对她不满。 银蝉提起严嬷嬷,忍不住眼圈红了,眼泪簌簌往下掉,手上的劲道不禁加重,将一枝刚抽芽的柳条弄折了。 小郡主抬头看她一眼,皱一皱眉头,斥责道:“说话便好好说话,那柳条怎地招惹你了,这般心狠,白白弄折了它。你也跟了我几年,却是越大越毛躁,将来自己得了夫君,还是这样毛手毛脚,可不被婆婆家人笑话!” 她走到案几边上,亲自把折断的柳枝扶好,又将插瓶搬到近处的矮榻桌上,细细整理柳条上的嫩叶子,一根根地抹顺了叶脉次序。 银蝉极不情愿,抹一把眼泪,细麻布摔在窗棂边上,身子扭向一侧,低声抱怨道:“一根柳条而已,那院墙外头满满的都是,折断了又值什么。郡主近日脾气大,喜欢的东西也越来越是刁钻。长公主和红盈小姐房里都插新艳的花朵,看屋外那海棠都开得艳艳的喜人。偏偏咱们屋里,郡主就喜爱插柳条,一片的惨绿颜色,看着就让人心里寒得慌,难怪长公主不爱来坐坐。” 小郡主眼神一滞,嘴唇抖了一下,只当没听见,专心望向那瓶中的柳条。看了两眼,脸色越发白里透着秀粉,绽放出一团团的绯红。 旁人明不明白都与她无干,只这柳条叶明白便好,也不枉费她这几年的相思之意。 红盈冷眼看着这一切,突然展颜一笑:“郡主妹妹屋里的丫头们,当真个个说话厉害。不过这柳条翠生生的也好看,比那些海棠梨花更有一股独特的风姿。” 小郡主听她一说,心情转好一些,转头看见银蝉低着头,手中卷着一件青色披风。她呆呆地望了一眼,含笑道:“姐姐从哪儿得的这好看的披风,冷不丁一看,还以为是哪家公子穿的。” 红盈安静依着榻桌边,抿嘴一笑:“妹妹可是郡主呢,每日不想姐姐来看你,却巴望着有公子前来。我倒要问一问妹妹,是谁家的公子喜欢穿青色衣裳。”说着目光流动,深深地往放在榻上的披风瞟去。 一番话说得小郡主满脸涨红,低下头去,挨着矮榻扭一扭身子,手里拿开茶碗的盖子,向内里望了一眼,岔开话说道:“这些丫头越来越懒,怎地不拿来前日得的新叶蔷薇花茶,倒泡了陈年的松子茶?” 银蝉双手一垂,侧立在小郡主身畔,脸上有些愠气道:“奴婢也想泡那上好的花茶,只是早上去库房里取,娘子们说今春蔷薇花本就少,新制的花茶都给了长公主了。听长公主吩咐说,以后花茶的份例给膳房的紫宁留一些,咱们屋里的就没了。” 红盈在一旁听了,只抿嘴轻笑,半晌不出声。荔姑更是不言不语,只暗中察看小郡主的脸色。银蝉低声嘟囔道:“我便想不通了,一个膳房的做饭丫头,长公主却待她那样好,可怜严婆婆死的惨……”低头又抽泣起来。 红盈双目一寒,训斥道:“你怎的如此不经事,在郡主面前由着你抱怨么,长公主和王爷难道冤枉严嬷嬷不成!你这样哭闹,倒让旁人说我们不懂管教丫鬟么?” 浑身颤抖两下,银蝉连忙低头道:“奴婢不敢。” 小郡主见状,叹一口气说道:“姐姐也莫责骂她,严嬷嬷死了,银蝉心里难过,我也知道。但这事既是娘亲应允的,今后谁都别多说一句话,以免惹得娘亲心里厌烦。”她本来是孝顺女儿,心里虽然不服气,但在下人面前,却要维护长公主的威严。 红盈默默不语,喝了一口松子茶,才道:“这茶气腻腻的,一股子松油味。郡主妹妹若想喝新叶的蔷薇花茶,我房里倒有一些,是府上那些清客刚送来孝敬咱们的。” 抬手吩咐低头抹泪的银蝉,说道:“你别只顾着哭,去我房里的案上取一些蔷薇花茶来,用那带盖子的花瓷罐子盛来便是。”银蝉只得答应,点一点头去了,房门一开一合,卷进来阵阵雨意的湿气。 “蔷薇花茶你自己留着喝,我倒不喜欢那花香的刺鼻味,有什么好的。这松子茶虽是陈年的,却是娘亲去后山采来,嘱咐了伶俐奴婢一根根洗净才封了坛子。也是我舍不得拿出来喝,这才陈了一年。”小郡主淡淡说着,缓慢端起茶碗,轻声饮着,茶水上升腾起的一层白雾气润湿了她的睫毛。 一时间屋内的人都静下来,只听窗外雨滴又密了许多,挂在窗檐下的雨线一根一根,如同织得密密的雨帘子。 紫宁暗暗躲着叹气,小郡主的脾气渐显出来,却是一个单纯善良的人。反倒是红盈小姐,心思隐藏得很深,让人捉摸不透。 沉默了一会,红盈转头看向左右,奇道:“郡主妹妹房里怎的如此冷清,就霜雁一个人陪着,那些小丫鬟们都去哪里了,连倒茶插花也只有霜雁来做?” 小郡主低头不语,只盯看茶碗中的松针叶,霜雁冷哼一声,“红盈小姐不知道,这两日事情多,下面的小蹄子们伺候郡主不尽心,整日偷懒惹气。郡主看着心烦,都打发了去外房做针线了,省得在这屋里贫嘴贫舌,招人厌恶。” 荔姑找到一个插嘴的机会,顺着霜雁的话说道:“可不是,这些蹄子越学越不像样,都跟那厨娘狐媚子一般,只在长公主眼前讨巧,伺候郡主三心二意的。” 小郡主听得心烦,但霜雁和荔姑你一句我一句,让她心里乱糟一团。皱眉说道:“明知道是这样的事,就不必多说了。不过是些粗使丫头,若跟她们惹气,却失了体面身份。” 红盈笑着说道:“果真是如此。我听说那厨娘是个机灵人,胆气也壮,长得模样又好,难免招人疼些。想来内府的这些丫鬟,个个都是懂礼数的,在长公主和王爷面前恭恭敬敬,半声不吭,自然讨不得主子喜欢。那紫宁毫无拘束,也不甚守礼,让人看着反倒新鲜。”她连说带笑,一双细长柔媚的眼睛偷瞧小郡主的神色。 见小郡主低头不语,荔姑又急上来,恨恨道:“郡主和红盈小姐能忍下她,我却不能忍了。多早晚让她撞在我手里,非揭了那贱婢一层皮不行!” 小郡主抬头看了她一眼,“荔姑也少说两句,若真有那本事,也不必尽在这儿逞强。” 荔姑见郡主动了怒气,红着脸退站到一旁,不敢再多说一句。 小郡主转过头来,见红盈身上的衣裳绣满了一片海棠图案,仿佛硕大无际的海棠花瓣在身上摇曳着,连忙转开话头,轻声说道:“你这衣裳倒好看,雨天穿出来,更生出一些别样的姿色来。” 红盈低头轻抚衣袖的彩色绣纹,笑道:“这衣裳料子是爹爹差人从焕宝斋买来的,刚刚进京的新样式,早被京城的士族小姐们定下了,好容易余出两匹来,前日才制了这新衣裳。” 停一停话语,抬眼看一下小郡主,见她脸上并无愠色,随即说道:“妹妹看这样式好看吗?”说着抬起衣袖一展,如同海棠花开一般,绣了金线的花图尽显出来,衬出红盈一脸明媚笑意。 小郡主淡淡一笑,“这样式也好看,爹爹倒是偏爱你。” 红盈嘴角一挑,面带笑容说道:“妹妹的衣裳是长公主亲自差人剪裁,不得经由外人的手,若非如此,妹妹也能穿上焕宝斋来的好看衣料子。”语气中大有得意之色。 接着又说道:“我想起一事来,要跟郡主妹妹说。” 小郡主双眸闪动,说道:“又是什么有趣的事,说来听一听。”———— 第11章 危机 红盈抿一抿嘴,撒娇道:“那春社文宴的好日子快到了,妹妹疼一疼我,去求长公主给咱们姐妹置两套新衣裳。听说含香锦的料子颜色鲜嫩,料子也轻软,穿起来跟天宫仙女一般呢。既然王府有这东西,想必长公主能应允妹妹。” 小郡主低头饮了一口茶,说道:“含香锦是宫里赏下的,素日我没留心那料子,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府中各色衣料子那样多,你喜欢什么就去选来,何必非要含香锦。”刚说完紫宁的事,红盈又提起含香锦,让小郡主不由得刺心。 红盈把茶碗盖子一放,目光灼灼,惋惜叹道:“妹妹若不肯帮忙,想必我这辈子都无福一睹含香锦的料子。听说宫里娘娘才用的起那个,月仙小公主也仅用过两块料子。” 荔姑在一旁又忍耐不住,插嘴说道:“偏偏在咱们府里,连个做饭丫头都穿含香锦,爬到郡主和红盈小姐头上了。奴婢当真看不过去,为郡主和红盈小姐不值呢。” 小郡主本就心里闷得慌,听荔姑连番说起紫宁的事,忍不住两条娇眉一抖,目光中闪出无数星芒,映出了许多浓郁的厌烦。 荔姑见说得过头了,连忙道:“看我这没把门的嘴,说了这么多闲话,倒惹的郡主操心。” 红盈瞅了荔姑一眼,赶紧含笑说道:“我跟妹妹是大家闺秀,平日也极少出门,若不是说起了春社文宴,谁要做那新衣裳,穿个含香锦又给谁看去?倒不如穿这些家常衣裳,闺中小姐整日花团锦簇,打扮得妖妖艳艳,岂不是轻浮了些。” 小郡主低头垂目,缓缓喝着茶,说道:“你说的有道理,紫宁是一个没见过好东西的张狂丫头,我们要跟她计较吗,没的辱没了身份。” 紫宁越听越气,她无端跟这些人结下仇,连名声也被败坏了,以后她就是众人眼中的狐狸媚子,还说她是张狂丫头。真想从箱子跳出去,为自己申辩一番,她并没有过错,这些人何必处处针对她。 正想得心烦,房门“吱嘎”一声开了,银蝉手捧装蔷薇花茶的罐子进来,将罐子放下,说道:“刚才见了长公主身边的雪芝姐姐,请郡主和红盈小姐去尊桦院,长公主有话要说。” 小郡主抬头问道:“是什么事?” 银蝉摇一摇头,“雪芝姐姐没说什么事,奴婢也不敢细问。” 红盈顿时不悦,说道:“怎么不敢细问,多问一句话,雪芝能活吞你不成?” 银蝉连忙摆手,怯怯地说道:“红盈小姐有所不知,雪芝脸色乌青的,开口说话也呛人,所以奴婢不敢多问。” 小郡主有些奇怪,说道:“雪芝那丫头办事妥当,今个儿是怎么了?霜雁,去拿衣裳来给我换,我跟红盈去尊桦院请安。”霜雁答应一声,朝装衣裳的樟木箱子走去。 紫宁浑身一抖,顿时吓出了一身汗,却又无计可施。听见霜雁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戴的环佩发出“叮叮”的脆响,她暗中**了一声,心想完蛋了,这回非被她抓个正着不可。 霜雁走近箱子跟前,伸手去掀衣服箱子。紫宁狠狠咬住嘴唇,心里明白了霜雁的意图,她心里做了最坏的打算,只等一打开箱子,她就用衣裳蒙住脸,狠狠撞开这些人,不顾一切冲出去。 但霜雁功夫高强,故意设了这样的圈套,怎会让她轻易逃出去? 时间如同凝固了一般,紫宁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双眼圆睁着,死死盯住箱子盖,两只手各抓住一片衣襟,只等对方掀开箱子,她就大喝一声跳出去。不管结果怎样,总要试一试才甘心。 暗暗咬紧牙关,脑门上冒了一层冷汗,一颗心几乎跳出腔子。 霜雁的一只手刚摸到箱子盖的铜环,突然一个小丫鬟闯进来,惊慌失措地叫道:“不好了,不好了,王爷骑马摔着了,刚被奴才们抬回内府来,长公主急的不行,赶着吩咐人去请太医。整个尊桦院乱成一团,郡主和红盈小姐快去看看吧。” 小郡主一听,顿时大惊失色,连声叫道:“你说什么?” 红盈也没听清楚,猛地起身,抓住那小丫鬟的肩膀,不可置信地问道:“你再说一遍,爹爹怎么了?” 小丫鬟咽了一口唾沫,喘着粗气道:“王爷骑马摔了跤,被人抬回来……” 小郡主只觉得头晕,连忙挥手道:“霜雁,快……快撑伞来,我们这就去尊桦院。”转身心急地问那小丫鬟,“爹爹伤得重不重,怎么会骑马摔着呢!” 小丫鬟一脸焦急,回答道:“奴婢也不知王爷伤得重不重,刚刚只瞅了一眼,王爷的衣袍上有血迹。出门伺候的奴才说,王爷骑马去郊外散心,不想雨天路滑,马失了蹄子,这才摔了跤。” 荔姑一听说华郡王衣袍上有血迹,顿时吓得脸白了,急着说道:“这可怎么得了,我先过去看看,郡主和红盈小姐慢点跟来。”说完不等丫鬟们撑伞,慌慌张张直奔尊桦院。 红盈早已滚下泪来,两手微微抖着,喃喃说道:“爹爹受了伤,如何是好。”她穿上青色披风,吩咐银蝉撑着伞,急忙出了门去。小郡主跟在身后说道:“红盈别急,咱们这就过去,爹爹吉人天相,必定不会有大碍。”两人一前一后,由丫鬟搀扶着,摇摆着往尊桦院去探望华郡王。———— 第12章 假冒 紫宁一颗心悬在嗓子,憋了半晌呼吸,听见屋内的人走远了,才呼出一口长气,猛烈咳嗽两声。抬手摸一摸额头的冷汗,不由得自语道:“吓死我了。”听见华郡王骑马摔倒了,却不知伤得如何。这些不是她该操心的事,当务之急是先离开这里,被人发现之前,赶紧逃回二门外的大院子去。 她不敢轻举妄动,担心有丫鬟还守在庭院里。在箱子里等了一炷香的工夫,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一点人声,心想:“王爷受伤了,郡主和红盈小姐去探望,霜雁那些人跟去了尊桦院,这庭院想必已经没人了。”四肢缓缓活动了两下,顿时拉扯到伤口,疼得她咧一咧嘴,登时直冒冷汗。 紫宁悄悄将箱子盖掀开一条缝隙,警惕地看一看外面,见没有什么危险,这才从箱子里爬出来。缓缓伸展一下酸麻疼痛的筋骨,窗外的冷风一吹,她猛地缩起脖子,打了一个寒颤。 她一大早从屋里被人劫出来,只穿了贴身的小衣,而且光了一双脚,连鞋袜也没穿。心想不能这样跑出去,赶紧从衣箱子里拿了一套襦裙穿上,腰间系上一条宫绦,这才勉强束紧了衣襟。 那襦裙是淡青色的绸缎绣锦的料子,又轻又软,双袖阔长,是闺中小姐常穿的款样。紫宁的头发随意披散着,穿上襦裙显得不伦不类,她顾不得照镜子仔细装扮,转身去榻边找了一双绣花鞋穿上,试一试刚好合脚。又扯起一件披风裹在身上,用披风帽子紧紧蒙起脑袋,严严实实遮住了半边脸。 她身形纤柔娇弱,跟小郡主的身材差不多,披风穿身上并不扎眼。悄悄出了屋子,庭院里果然空空荡荡,没看见一个丫鬟婆子。 彩蓝馆的庭院布置得极为静雅,假山流水,树木葱郁,春花绿柳映衬着粉墙青瓦,独有一番别致的风韵。紫宁粗略瞅了两眼,见四处无人,赶紧迈开大步往外奔去。 这里的风景再美,她也没有闲情逸致欣赏,在内府多呆一刻多一分危险,只恨不得多生出两条腿来,巴望着赶快逃回二门外去。 迎面吹来冷风和细雨,紫宁双手拉紧披风帽子,把一张脸遮盖住,只露出一双眼睛,低着头一阵小跑,尽快离开彩蓝馆才好。 出了彩蓝馆没走多远,突然发现自己迷路了,放眼看去到处都是花草绿树,重重叠叠的亭台楼阁,样子都差不多,分不清东南西北,更不知道该往哪走。紫宁暗想:“糟糕,这样乱闯不是办法,找不到回去的路,在内府里转到头晕也出不去。” 急得她原地转圈,却想不出好办法,最糟糕的是,她自己不晓得去外府的二门在哪里,是什么方向。这么大一个王府,房屋院门多得不计其数,她总不能挨个屋子都找一遍。 突然听见身后有脚步走来,一个脆灵灵的声音叫道:“奴婢给郡主请安。” 紫宁连忙转身,见一个梳着双髻的小丫鬟手里举高了伞,向她福身行礼,然后抬头笑盈盈望着她。 她心里一慌,立刻将脸遮挡得更严实,摆手道:“免了!”心想这小丫鬟大概看见她穿的衣裳和披风,误以为是小郡主。紫宁一颗心砰砰乱跳,不知道怎么办好,眼下只能沉住气,或许小丫鬟认不出来,就糊弄过去了。如果浑身紧张发抖,说话支支吾吾的,反倒让人生疑。 这小丫鬟并不是彩蓝馆伺候的奴婢,紫宁让她免礼,她也并不怀疑,抬头说道:“奴婢听见王爷受伤,嬷嬷们都赶着去尊桦院呢,郡主去看王爷,竟没有姐姐们跟着撑伞吗?”说着连忙将油纸伞撑起来,挡在紫宁的头顶上。 紫宁“嗯”了一声,紧紧蒙住脸,眼睛也不看她,小丫鬟不知何意,以为郡主伤心流泪了,连忙劝解道:“郡主莫要难过,王爷必然平安无事。让奴婢撑伞,送郡主去尊桦院吧。”说着,抬起一只手搀扶着紫宁的胳膊,缓缓在雨中前行。 紫宁只能硬着头皮,一路跟着她往尊桦院走去,心里暗暗叫苦,不知道尊桦院离二门外有多远,这下子迷了方向,更回不去了。尊桦院里肯定聚满了人,万一跟小郡主碰个照面,她也不必继续假装了,直接被乱棍子打死算了。 心里越想越急,手上微微颤抖起来,那小丫鬟以为她担心王爷,忙说:“郡主莫要焦急,这就到尊桦院了。”目光朝前看去,细密的雨帘中见前方出现一片朦胧的宅院,想必那里就是尊桦院。 紫宁站住了脚,小丫鬟奇怪问道:“郡主怎么了?” 她连忙压低嗓音,装作刚抽泣过的样子,低声说道:“刚才出来急了,忘记带惯用的帕子,你去彩蓝馆找银蝉,给我取帕子来。”她现学现卖,模仿小郡主的语气和声调,虽然不是十分相似,但也有模有样。只是心里紧张得很,说完这几句浑身都是汗。 小丫鬟有些发愣,暗忖出了这么大的事,银蝉怎么不贴身跟着郡主,为何留在彩蓝馆,但她不敢多问,点头答应道:“奴婢这就去,郡主一个人小心路滑。”说着将油纸伞递给紫宁,行了一个礼,匆匆忙忙跑进雨中,回彩蓝馆去拿帕子。 小丫鬟的身影转到假山石后面,很快再也看不见了。紫宁伸长脖子瞅一眼,赶紧举高了伞,拎起裙子往尊桦院跑去。 俗话说最危险的地方才最安全,此时尊桦院里一定是人来人往,趁着这些人乱哄哄的,不留心别的事,她先找个屋子躲起来,待到天黑再出去找路。紫宁心里暗想:“我就不信了,王府的院子再大,花一个晚上的工夫,还摸不到二门的院墙!” 没跑多久,面前出现一道高高的垂花门,连着延绵的院墙,门上“尊桦院”三个大字浮现在雨中。紫宁见门内静无一人,连忙闪身跑了进去,只见一条长长的甬道直通正院,两侧是整齐排列的厢房和回廊。廊下挂着一排鸟笼子,各种彩色的雀鸟在笼子里蹦来跳去,却看不见一个人影。 想必因华郡王受了伤,尊桦院的丫鬟奴婢都赶去跟前伺候了,这时候雨下得又大又急,就算有人在,也都躲回自己屋子去了。 庭院和回廊里空无一人,显得十分冷清阔旷,青石板被雨水洗刷得干净异常,透着一道道暗青色的润泽亮光,两侧的房屋飞檐翘壁,在雨中被朦胧的水雾笼罩,竟有一股神秘和飘渺之感。 紫宁一路猛跑,钻进回廊里避雨,随即将伞收起来,狠狠地甩一甩伞上的雨珠,在原地跺一跺脚,前后踏了几步,鞋底的水渍踩干净。见青石地上没留下明显的脚印,这才放心。 躲在回廊柱子后面待了一会,见四处果然没人,这才胆子大了起来,轻手轻脚顺着回廊小心往正院走去,两侧的厢房异常安静,花棱格子窗户紧闭,里面黑乎乎一团。 屋檐下“噼噼啪啪”的雨滴骤响,紫宁走了半柱香工夫,从挡雨的回廊钻进一个小小的圆月门,又绕过一个大长廊中间的雕花刻字石挡屏,来到一个四方庭院。她此刻更分不清东南西北,站在长廊当中,只见庭院左右载了两棵海棠树,粉翠的花叶在雨中异常娇嫩鲜亮。 四周仍旧一个人也没有,她原地转了半圈,向自己身后看去,一间雕梁画栋的大屋子出现在跟前,猛地一抬头,见横匾上写着“静心斋”三字,黑底金色的大字笔力苍劲,尤显庄重。 紫宁心想:“这屋子大概是书斋一类的地方,王爷受了伤,这几日不会有人来书斋看书,我先进去躲一躲。”将耳朵凑近门扇,仔细听了一阵,确定屋内无人,这才悄悄地推开门。 “吱嘎”一声轻响,两扇门一推开,一股淡淡的墨香迎面而来。紫宁小心抬脚迈进去,确定没留下脚印,才回身关严了门。 仔细打量这静心斋,见左右两面墙排满一层层的紫檀木书架,放了一卷卷的书册和竹简,正中的地席上摆了一张几案,笔墨纸砚一应俱全,旁边立着一个熄灭的香炉,沉了厚厚的香灰。 几案后面的空墙上挂了一幅四方水墨画,墨色淡沉,略略点染,画的是一幅墨荷。 紫宁四周看了一遍,这里果然是一间书斋,顺着左侧一个个书架走过去,见书架没有一点灰尘,紫檀木的边角摩擦得光亮,显然有人经常拿架上的卷轴书册。暗叹华郡王果真博学,每天读这么多书,日积月累,连书架都摸得光滑了。 她转身四望,找不到中意的藏身之处。可惜这屋子里除了书架和几案,再没有别的家具,更没有柜子箱子一类,她要往哪儿躲藏起来呢。 不禁有些焦虑,抬头往屋顶上看去,见有两根粗粗的木椽子,那里倒是一个隐蔽的好地方。她用力伸手向上,踮起脚尝试着探了一下,可是木椽子实在太高,那柱子又太光滑,她根本爬不上去。失望地看了一会,心想就算爬上去也下不来,想一想只能摇头作罢。 在书斋中转悠了两圈,发现唯一能躲的地方就在最后一层书架。紫宁敲一敲脑袋,想出一个妙法子。———— 第13章 斗法 紫宁将一堆堆卷轴从架子搬下来,堆到最后面的角落里,垛起来成一个密闭空间。然后小心躲进去,把卷轴挡在身前,又将几卷书轴遮住头顶,蹲在里面一动不动,远看上去就像一个杂物堆。 紫宁身子半倚靠着书架,心想:“再忍几个时辰,熬到天黑就能出去了。”此时已经过了晌午,她两天没吃东西,这样一路折腾过来,刚才还不觉得怎样,现在突然发觉肚子饿得慌,“咕噜噜”一直叫。 蜷在角落里挨了半个时辰,累得腰酸腿疼,身上几条伤口又重新裂开,火辣辣的疼痛,浑身不停冒冷汗。 紫宁咬一咬牙,忍了半晌,好容易忘记疼痛,肚子又饿得叫唤起来,心里暗暗后悔:“早知道这样,就该去厨房躲着,顺便弄点东西吃一吃,就算被发现了,也做个饱死鬼。这会儿蹲在书斋里,饿得前胸贴后背,可惜那些书只能看不能吃,要活活饿死不成!” 忽地窗子被风吹开,窗户纸哗啦啦一阵乱响,似乎有一只燕子飞进来,“砰”窗子又重新关严。紫宁一惊,连忙凝神静气,安静听了片刻,再没有别的声音,这才缓出了一口气。 屋里一股气流缓缓飘动,紫宁揉着肚子,自言自语嘀咕道:“好饿啊,要是有一个烧饼就好了。”想起自己曾经做的那些糕点,提拉米苏,甜甜圈,奶油米糕,千层雪……又香又糯,不由得流出口水来,狠狠咽了一下唾沫。 外面的雨越下越急,突然房门“吱嘎”一声响,有人轻声迈步走进书斋,卷进一股凉风来,随后屋门关上,空气中又恢复了平静。 紫宁连忙屏住呼吸,暗暗纳闷:“这是什么人?怎地来书斋了?” 她两手紧紧按住肚子,心里念叨:“肚子啊,你一定要争气,千万别这个时候叫出声来。”不由得暗叫倒霉,喝水也要塞牙,好容易找一个书斋藏身,为什么偏偏有人进来。 那人脚步很轻,进了书斋并不出声,在书架前走了几步又停下来。他步伐十分沉稳,停住脚之后,手上似乎翻动着什么东西,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紫宁躲在成堆的卷轴后面,心想:“这脚步声绵稳有力,又异常灵活,像是一个年轻男子,难道是王府的师爷奴才?王爷受伤了,他竟然在这里翻书看,当真是奇怪。”竖起耳朵听了半晌,那人打开卷轴看了两眼,随即很快合上,接着又打开另一个卷轴。反反复复这般,竟不像是翻书看,却是找东西一样。 紫宁灵台一闪,恍然大悟,这家伙是个贼! 看来有人见华郡王受伤,尊桦院杂乱哄闹,趁机跑到书斋来偷东西。紫宁暗自嘀咕一声,“偏偏这时候来偷东西,妨碍本姑娘藏身避难。”但是就算知道这人是贼,她也不敢出去喝骂,心里说道:“我和他是半斤八两,都见不得人,最好他偷完东西赶紧离开,千万别拖累了我。” 转念又想:“万一他偷了贵重东西,这笔账会不会算在我身上?”越想越有可能,不小心当了替罪羊,那就太倒霉了。身子慢慢挺直,想向外探头望一望,看那偷东西的小贼长什么样子。 脖子刚扭动一下,突然想道:“这静心斋是华郡王的书房,谁也不会把值钱的金银物品放在书房。这家伙在书架里翻来翻去,究竟要找什么东西?”隐约感到事情没那么简单,书斋里的贵重东西,一般都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她不敢贸然伸头去看,用力咬着牙,浑身紧绷着,连喘气都轻缓放慢。 那人翻完第一排书架,又走到第二排架子跟前,站立了良久,显然看得更认真了。他将一卷书册迅速展开,仔细翻看卷轴里外,接着又卷起来放回原处,然后再翻开下一卷,似乎要找一本书。 紫宁有些失望,重要物品不可能随便放在书架上,这小贼在书架上翻个不停,似乎不是找贵重东西。想一下就明白了,这家伙肯定是偷书贼,他要偷书房里的一本书。 心中暗想:“偷书的都是文贼,迂腐不说,而且还死心眼,不撞南墙不回头,不偷到书不罢休。他只顾在这里翻书不走,很容易引来王府护院家丁,这下子麻烦大了,我真会被他害死的!” 那人翻完第二排架子,又向里面挪了一排,离紫宁藏身的地方越来越近。她大气不敢喘一下,胸口闷得十分难受,指望这家伙偷完值钱的东西赶快走,没想到他一副死赖的德性,好像没打算离开。 她两条腿累得发麻,勉强支撑着,几乎就要断了,却不能乱动一下,心里哀嚎道:“这位大哥,你再不走,我就要出去帮你翻书了。你没有没一点出息,偷什么东西不好,偏要来偷书!你偷书也行,能不能换个日子,改天再来偷啊?” 腰板挺直一下,头顶遮挡的一册书卷落下来,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紫宁登时一惊,额上冒汗,连忙伸手捂住嘴,只听一声男子喝道:“什么人?”手上“铮”地一下抽出长剑。 他的声音浑厚有力,带着一股低沉富有磁性的嗓音,让紫宁感觉似曾相识,但那拔剑的声响更让她心惊胆战,一下子呆住了,登时手脚冰凉,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心里怦怦狂跳,想道:“如果硬着头皮出去,那偷书贼非把我杀了灭口不可,要是强撑着不出去,也躲不了一时半刻,最后还是死路一条。” 书斋中的墨香气缓缓流动,紫宁只听见轻缓的脚步声朝她挪过来,恍惚察觉一道剑锋寒气逼人,吓得她魂不附体,缩紧脖子躲在书卷堆后面,心里急着叫道:“怎么办,怎么办,我还不想死啊!” 脑海中浮现出那人嘿嘿阴笑,手中剑光一闪,她凄凉惨叫一声,顿时一束血雾喷出,身首异处。如果有人过来收尸,定会发现她瞪着一双空洞的眼睛,死不瞑目。 这场面要多惨有多惨,紫宁心里不由得暗恨,“如果真要这样,不如前几天被严嬷嬷毒死算了,还能留个全尸。” 那人的脚步突然停顿了一下,手中挽了一个剑花,指向屋顶上方,喝道:“你下来吧!” “哼!”随着一声少女的轻叱,“大胆狂贼,纳命来!”一个轻盈的身影从头顶的木椽子飞下来,转瞬持剑朝那男子猛刺过去。 “当!当!当!” 电光石火之间,两柄剑交织在一起,发出一声声龙吟般的清脆声响。 紫宁大感惊讶,嘴都合不上,心想:“出了天大的怪事,这一眨眼的工夫,怎么又冒出来一个人,竟是一个会武功的女子。”听见他们两人斗在一起,心里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这书斋当真是好地方,来了一个偷书的男贼,还有一个女贼躲在屋里。 她刚才被吓得后背发凉,脖子僵硬,满头冒汗,这时缓一缓情绪,心想:“这女贼什么时候来的,我竟然一点不知道。”转念一想,莫非是刚才从窗户飞进来的燕子?如果真是这样,女贼的轻身功夫还挺厉害的。 屋里登时热闹起来,“乒乒乓乓”的打斗声此起彼伏,四处刀光剑影,紫宁躲在书架后面,看不见他们打成什么样子,只听见书卷笔筒落地的声音,满屋子“哗啦啦”乱响,一道道残影晃动,两人身形敏捷迅速,“嗖嗖”向四方翻飞纵跃,风声和剑声混杂一起。 男子是一身黑衣,少女身穿暗黄色衣裙,一头长发随着影子在身后舞动飘散。紫宁隔了两排书架,看不清他们用的招式,但他们身法异常轻盈,耳边听见两柄剑锋交织相碰的脆响,却丝毫没有脚步和喘息声,显然两人都是高手。 两人斗了几十个回合,仍不肯停手,紫宁又紧张又着急,心里暗骂:“两个混蛋,这里是书斋,不是你们打架的地方。打得这样昏天暗地,难解难分,会连累本姑娘的!等一会惊动尊桦院的奴仆们,咱们三人谁也跑不掉。” 又是几个回合之后,那少女很快落了下风,身子在半空中猛跌下来,撞向一排书架,“哗啦啦”紫檀木架子碎裂开来。成卷的书册竹简劈头盖脸砸向紫宁,她忍不住抬手去挡,猛地一站起来,两条腿不由得簌簌发麻,竟然连一步也挪不动。 男子并未趁胜追击,持剑站在原地,双目冷冷地看着少女。那少女受伤不轻,勉强从凌乱的书卷堆里爬起来,喘着粗气说道:“你……你不是王府的人。” 男子眼中划过一丝淡漠,冷冰冰说道:“当然不是。” 少女用长剑撑在青石地上,忍不住问道:“此剑法是不传之秘,你为何会使这一招‘三元气化’?”声音微微颤抖,显然被男子使出的剑术震惊了。 将寒气逼人的长剑向身后一收,男子朝她走近一步,点头说道:“噢,原来这一招叫三元气化,你刚才使出这一招,我顺便学过来而已。这剑招虽有一些玄妙,却过于轻浮,终究难入玄学正派。” 那少女紧咬着牙,目光狠狠瞪着男子,两人直面对视,谁也不肯退让,都听见书架后面有窸窸窣窣的动静,却也全然不理会。 紫宁把砸在她脚上的檀木架子挪开,手扶着墙又蹦又跳,嘴里小声**道:“脚麻了,脚麻了……”她真想从窗子跳出去,可两扇窗子都在另一边墙上,距离她的位置太远,如果跳窗逃跑,必须经过那两人的面前。 使劲跺两下发麻的脚,紫宁暗暗发愁,心想总不能冒失出去,摆手跟他们打一个招呼,然后不经意地说:“两位慢慢打着,本姑娘不奉陪,先走一步了。” 若真是这样,那两人手上的剑肯定不客气,一前一后刺过来,转眼让她身上多出两个大窟窿。 忽听男子朗声笑道:“姑娘功夫不错,可惜了,米道派剑法只是雕虫小技,反倒误了你的修为!”他剑尖向上一挑,随即“当”一声脆响,那少女的长剑一甩脱手,掉在青石板地上,握剑的虎口多了一条血痕。———— 第14章 恩人 紫宁听见男子的笑声,不禁明白过来。原来这家伙拆了百十招,一直是试探对方,把她的师门招式摸透了,这才使出绝杀,一招让对方长剑脱手。看来这男子的功夫比她高出许多,只用一招便分出胜负。 她不懂江湖门派的恩怨纠葛,只要这两人不找她麻烦,谁管他们是哪门哪派的,练的什么招式。 “嗖”一道长剑破空划过的声音,那男子问道:“姑娘使的是米道派剑法,却不是米道派的弟子,究竟是什么人?” 少女冷冷说道:“我倒要问你是什么人,闯进华郡王的书斋,有何企图!”她声音清脆冰冷,紫宁仔细听去,感觉十分耳熟,不由得大吃一惊,竟然是郡主的丫鬟霜雁。 她本来对这少女有些同情,突然听出她的声音,顿时被这错综复杂的场面搞糊涂了。 那男子在王府偷东西,定然不是好人,霜雁今早绑架她,又尾随她来到书斋,躲在屋顶椽子上偷偷监视,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两人敌友难辨,让她越发不安,心想:“还是别管他们的是非,我自身难保,一定要尽快离开才好。” 眼见没有继续躲藏的必要,紫宁撑着力气弯下身子,把湿漉漉的油纸伞捡起来,“哗”一下撑开,将伞柄持在手中,伞面立起来挡在身前,形成一个圆弧形的防身盾牌。她小心翼翼迈开步子,试探了片刻,这才蹑手蹑脚从书架后面挪出去。 油纸伞面的边缘被雨水淋的破烂不堪,薄薄的油褐色纸面漏了几个小洞,根本无法遮挡。但紫宁不管这些,猫着腰躲在伞后,心想:“管他呢,有个东西挡在身前,多少有一些安全感。” 那一男一女正对峙着,忽见书架后面冒出一团发皱的油纸伞,伞底下是半湿泥泞的裙角和绣花鞋。紧接着穿绣鞋的一双脚慢慢向外挪动,一双黑亮的眼睛从伞面的窟窿向外望,目光一闪一闪,骨溜溜地转动着。 紫宁从伞面的小窟窿看出去,见那男子一身黑衣,脸上和额头都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眼睛如星芒一般。霜雁仍是早上穿的暗黄色衣裳,也用布蒙着脸,看不到她什么表情,但眼神里透着惊讶。 男子冷哼一声,说道:“原来书架后躲了一只老鼠,个头还不小!”目光扫向油纸伞下面,见她露出一双踯躅迈步的脚,浅青色的披风下摆被雨水打湿,沾满一片污泥。 紫宁头皮一麻,脸顿时羞红,忍不住回嘴道:“你自己是一个偷书贼,竟然说我是老鼠,你见过穿裙子会说话的老鼠吗?”说着把油纸伞向下一放,露出一张倔强表情的脸庞。 蒙面男子打量她一眼,见她穿戴缎面的披风,帽子遮挡住两边发鬓,将苍白的脸映衬得楚楚动人。他目光露出一道异样的神色,说道:“鬼鬼祟祟,不是老鼠是什么!”右手腕慢慢转动,手中的长剑举起,剑锋划破流动的空气,一股刺骨的寒意逼迫而来。 紫宁吓了一跳,连忙把伞抬起来,举高挡在身前,连连向后退去,闭上眼尖叫一声:“你也鬼鬼祟祟呀……不要杀我啊!” “唰!”一道剑光划下去,紫宁眼前的油纸伞“哗啦”裂成两半。 紫宁目瞪口呆,两手举着空空的木头伞柄,浑身瑟瑟地发抖。猛地一睁眼,见霜雁脸色惨白,脸上蒙的布不知什么时候被掀去,嘴角流出两道鲜血。 霜雁的鹅蛋脸上露出惊恐之情,刚才的剑气明明劈向紫宁,中途却转了一个弯,直朝她的面门刺来。她虽勉强避过这一剑,但蒙脸的布却碎裂开,同时剑气将她的内息震乱,几欲喷出一口血来。 紫宁惊魂不定,见霜雁紧紧咬住发白的嘴唇,一只手捂住起伏不定的胸口,好像受了重伤一般。 霜雁肤色略黑,冰冷中带着一丝俏丽,一双眸子狠狠瞪着蒙面男子,目光闪动,竟有一番别具风韵的美艳。 紫宁以为这男子杀了霜雁,接下来便要杀她,连忙将手中的破伞一扔,叫道:“我什么也没看见,你不要杀我灭口!”说着用两手捂住脸,想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却见屋内的书架散得七零八落,哪有她的藏身之处。 “咳咳!” 霜雁猛地咳嗽两声,痛苦地皱一皱眉头,嘴角向上一弯,突然衣袖抖动,甩出一个圆滚滚的乌黑小球,“呼”地朝蒙面男子抛过去。 紫宁从手指缝里向外看去,见那小黑球只有鸡蛋大小,透着乌黑发亮的金属质感,立刻瞪起眼睛,尖叫一声道:“炸弹!” 这一声叫喊完全出于本能反应,连忙往后退了两步,心想:“霜雁抛出的乌黑小球一定是炸弹,我的妈呀,这回要死无全尸了!”刚一喊出去,忽地眼前一团迷雾,那蒙面男子双臂展开,犹如一只黑色鹰隼,猛地向屋顶上窜起来。 他手中一用力,随即向下抛出一卷书轴,“砰”一下重重砸在紫宁额头上。卷轴的力道大得惊人,紫宁没来得及躲闪,被卷轴砸了一个跟头,身子站不住,向后仰倒下去。 “哎呦!你个混蛋!”紫宁大叫一声,后脑勺磕在青石地面上,顿时疼得直叫。紧接着“轰隆”一声巨大的爆炸,书架上的卷轴全飞起来,卷轴散裂开来,纸片和碎绸布四处飘舞,香炉猛地震翻,厚厚的香灰洒出来,散得满屋子都是。 紫宁只觉得头晕恶心,双眼发花,鼻子里热乎乎一团。伸手一摸,见满手全是鲜血,吓得差点晕过去。 霜雁扔出去的黑球果然是一颗爆炸弹子,她直挺挺躺在地上,眼前散开一片朦胧的烟尘和碎纸,心里暗骂:“这不是大晋国吗,冷兵器时代为什么有炸弹!谁会比我更倒霉,明明穿越到古代了,才一出门就遇上高端武器。” 她却不晓得,火药早在战国时期就出现,在道家流派中运用十分广泛。霜雁跟米道门派大有渊源,用惯了这种会爆炸的霹雳弹。幸好这霹雳弹威力不大,换了是现代的手雷,整个屋子都炸飞了。 爆炸过后半晌,紫宁脸色乌青,浑身疼痛从地上爬起来,却见一扇窗棂碎裂,霜雁却不见了人影,显然是趁爆炸从窗子逃出去。 一身黑衣的蒙面男子站在她眼前,长剑竖背在身后,轩昂挺立,皱眉问道:“你是谁?为何认得霹雳弹?” 紫宁揉着两个酸疼的膝盖,勉强直起腰,见那柄油纸伞早炸成碎片,不由得心有余悸,没好气说道:“你管我是谁,差点被你害死。霹雳弹有什么了不起,本姑娘还见过手榴弹呢!”她愤愤不平,壮起胆子向前走了一步,距离蒙面男子不到一尺远,忽地闻见一股淡淡的檀香气。 蒙面男子双眸一寒,冷声说道:“我刚才能救你一命,也能随时取你性命。” 紫宁恍然明白,刚才他用一个卷轴砸倒她,原来不想让她被炸弹所伤,竟是为了救她。顿时心里一暖,脸上不好意思起来,扭捏道:“我知道你是好意,算我欠你一个人情吧,找机会报答你。” 蒙面男子哼了一声,“我不需要你报答!”衣袖一甩,侧过身去不看她,说道:“你还没回答我,你到底是谁?” “我……”紫宁支吾起来,不知道该怎样开口。如果告诉他是王府二门外的丫鬟,他肯定要问为什么来书斋,又该怎么解释呢。 一股檀香气扰得紫宁心神不定,深深嗅了一下,竟然跟那柄扇子上的气味一模一样,她忍不住抬起头,仔细打量眼前的蒙面男子,他浑身气息被黑色衣裳遮住,很难与那杏花树下的亮白身影合成一人。 “你……”紫宁脸色一红,登时心跳如狂,伸手向他一指,慢慢走近一步,檀香的气味越来越浓重。 蒙面男子向后退了半步,感觉莫名其妙,见她鼻子流血,脸上绯红,目光十分痴迷,竟像发了癔症一般,忍不住说道:“你……站住别动。我不杀你,你赶快走吧。” 眼前这个姑娘举止言谈怪异,让他没由来的心烦意乱,竟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只希望让她赶紧离开,走得越远越好。 紫宁突然咧嘴一笑,双手一拍巴掌,忍不住跳起来,叫道:“你是恩人!”她确定这人就是身穿镶金白衣的青年,在那一片杏花的粉白花瓣中,抬手抛出一柄折扇,砸碎了盛有毒药的陶碗,救了她的性命。 她曾发誓一生要找到恩人,此念决绝,不弃不舍,没想到两人这么快就见面了。 蒙面男子更加奇怪,莫非这姑娘是傻子吗,刚才我救了她一命,她现在才明白我是恩人,这不是傻是什么。 紫宁不知他心里所想,欢腾地跳起来,笑着叫道:“恩人,我终于找到你了!”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衣袖,死死攥在手里,再也不肯松开,双眸中闪动着激动的泪光。 蒙面男子惊讶万分,凝视她片刻,突然眼神一变,说道:“原来是你?” 他认出紫宁的脸,不由得有些奇怪。前两日搭救的一个浑身是伤的小丫鬟,竟然出现在华郡王的书斋里,这让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 “没错,就是我!”紫宁喜笑颜开说道,抬手将蓬乱不堪的头发扫向鬓边两侧,露出一张娇俏的脸颊。 屋外响起一片凌乱的脚步声,爆炸显然惊动了王府的护院,两人转头朝门口看去,只听一群人叫嚷的声音,“静心斋里有动静,大家过去看看,都小心点!” “你们几个去保护王爷和长公主,其余的人跟我来!” “捉活口,不要放走一个!” 蒙面男子目光淡然,默默看了紫宁一眼,抬手甩开衣袖,转身就要离开。紫宁赶紧上前一步,双手又拉住他的衣角,哀求道:“恩人带我一起走,我不想死在这里。”声音可怜兮兮,目光透着殷切的渴望。 人心是非常奇妙的,既然他救过她两次,必然不忍心让她留下来受死。紫宁并不担心他铁石心肠,她有十足的把握,恩人肯定再救她一次。 果然蒙面男子犹豫了一下,随即一抬手,用力挽住紫宁的衣袖,说道:“跟我走!”他声音坚毅有力,充满低沉的磁性,紫宁心里像被阳光照过一样,顿时灿烂起来,嘴里喃喃答道:“我跟你走,走到天涯海角都行……”接着蒙面男子冲开屋门,带着她一起纵身飞了出去。 细雨下得更密,迎面扑来一群手持尖刀折棍的护院,黑影团团围住两人。紫宁心中异常平静,一点不觉得害怕,转头看见恩人漆黑发亮的双眼,突然有一种莫大的安慰,觉得就算这样一起死了,也是无比幸福的。 冷风在耳边刮过,却卷起一丝丝的火热与温情。———— 第15章 患难 “哗啦!” 蒙面男子衣袖横挥出去,一道剑锋划破成片的雨帘,水雾从青石地面震飞而起。紫宁眼前一花,只见一个白茫茫的光团,瞬间分出白两股恐怖的气流,灵活地散向左右。 光团裹着丝丝的雨滴和水珠,卷起无以伦比的冰寒气息,爆发出一股凶猛无匹的涟漪,闪掠升腾而起。一颗颗水珠溅出去,巨大的能量击中两侧围攻他们的护院。 “砰砰砰!” 连续不断的低沉声响,一众护院的身子向后直跌出去,重重摔在满是雨水的青石板地上,顷刻嘴中涌出血雾。即使相隔甚远的几名胆小护院,也不禁感到有些胸闷,紧握木棍的手抖得厉害,惊骇万分地向后退去。 “走!”蒙面男子横剑杀开一条血路,单臂猛一用力,将紫宁腾空托起来,转眼冲出了尊桦院。 紫宁嗓子发干,心跳如狂,身子飘在半空中,迎面的冷雨打在脸上,洗净了她满脸的血污,水珠从发丝上滚落而下,凉凉的流进衣领中,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 身后一众护院大声叫嚷着,有惊恐,有愤怒,有恼恨,几道黑影紧跟着追了上来,死咬住他们不放。 蒙面男子眉心一皱,托起紫宁的腰肢,纵身跃起几个起伏,很快摆脱追杀,将一群护院甩得老远。两人一路狂奔,在雨中跑了一炷香的工夫,冲进一个到处是假山流水的庭院,却发现前面没有去路。 紫宁跺脚急道:“这王府太大了,咱们跑不出去,怎么办?”原来他们对王府内院都不熟悉,在庭院之间绕来绕去,仍找不到出路。 蒙面男子冷声说道:“回去!”伸手一抓她的胳膊,转身又折返来路,刚奔出庭院,却见一群黑衣人迎面追来。两人耽误了这一会的时间,那些护院又穷追不舍。 “站住!”一声女子的厉喝响起,转眼一道矫健苗条的身影踏步而来,飞身腾空跃起,一柄寒剑直逼而来,狠狠刺向蒙面男子。 紫宁大惊失色,猛地一个转身,闪到蒙面男子身前,丝毫不犹豫张开双臂去挡剑锋,她披风的帽子一落下,露出一张惊恐苍白的脸庞,那女子陡然顿住剑锋,惊呼道:“是你?”长剑的锋芒已划过紫宁的肩头,“噗”一下血花溅出来,她猛地浑身一抖,痛得皱起眉心。 来者竟是许姑姑,这让紫宁万万没想到,她强忍住肩头的剧痛,下意识地抬袖掩住脸,惊慌说道:“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此刻的心情无比复杂,心想:“此事若是长公主知道,一定会对我失望之极吧。” 顾不得细想,紫宁一转头,焦急对蒙面男子说道:“你快点走。” 蒙面男子惊讶地看着她,见她肩头汩汩冒出鲜血,目光充满了不解,忍不住说道:“你……” “你什么你,你这个大笨蛋,还不快走!”紫宁用力一推他,蒙面男子纹丝不动,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声音低沉说道:“我们一起走!”目光瞟一下许姑姑,猛一转身腾空,挥剑挡开拦路的黑衣护院,一道道凌厉的剑气冲盈而出,几个黑衣人横着飞荡出去,两人趁机朝前狂奔而去。 许姑姑停住脚步,满脸疑惑的表情,嘴里喃喃说道:“竟然是他?”她已认出蒙面男子的身份,呆站在原地,望着雨中远去的两个身影,眼神变得无比复杂,竟有些不知所措。 直到蒙面人的背影消失昏暗的雾气中,许姑姑才重重呼出一口气,眉心皱了一下,收起长剑,飞奔回尊桦院禀告长公主。 紫宁被蒙面男子拉着一路狂奔,累得气喘吁吁,脚上的绣花鞋早已磨烂,露出半边白嫩的脚掌,踩在棱角锋利的碎石子上,刺得脚心流血生疼。 两人跑过一座精巧的石拱桥,哗啦啦的河水在桥下流淌,涌起浓浓的寒意。紫宁捂住起伏不定的胸口,累得停下脚步,用力一拉蒙面男子的衣袖,喘着粗气说道:“我走不动了,反正也逃不出去,你把我留在这里,自己赶快走吧。你……功夫那么好,一定能逃出去的……”她知道自己跑不远,即便逃出去了,身份也早已暴露了,跑不跑都没有意义。 蒙面男子淡淡说道:“你为我挡了一剑,我不会把你留在这里。我要带你一起走。” 紫宁用力摇一摇头,用力咬一下苍白的嘴唇,焦急说道:“我让你快点走,你就听我的,不要啰嗦行不行!你救了我几次,我已经非常感激了,挡那一剑也不算什么。只希望恩人能活着出去,不要被我连累。” 眼中泛着点点泪光,她不想如此,也不愿与他生离死别,心里的疼痛比身上的伤更甚一重。 见蒙面男子犹豫不决,紫宁紧紧握住他的手,只觉他的手微微一颤,似乎想要抽回去,她立刻死死握住,让他的手动弹不得。 一阵浑厚的温暖传入掌心,紫宁登时心中一热,柔声说道:“那些护院紧追不舍,这王府的地盘又大得离奇,各处庭院屋子极其相似,如果我一直这样拖累你,咱们两人都没有生还的机会。只要你平安无事,就算我……我死了,也心甘情愿。” 大雨越下越急,空中昏黑一片,混着雨水和雾气,甚至看不清对方的眼睛。蒙面男子突然问道:“刚才为何要挡那一剑?”紫宁紧紧咬住嘴唇,说道:“我……你难道不明白吗,我……不想让你死。”心中却想道:“这个笨蛋,我为你挡剑,还不是因为……有点喜欢你,非要人家说出来么?” 她去挡那一剑,完全出自本能,只觉得喜欢一个人,就应该如此。见他呆站着不动,毫无离开的意思,不禁急火攻心,愠怒说道:“你这个人……真是太顽固了,能不能听我一句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与其咱们两人一起死,不如你活着出去,以后……有机会给我报仇。” 她知道这样的理由很荒唐,自己若被王府护院杀了,那也是应得的下场,他能报什么仇?但她想不出别的理由,眼下情况危急,只希望他赶快逃走,逃得越远越好。 蒙面男子一双乌亮的眸子定定看她,似是不敢相信她的话,低声问道:“你为何对我这样好?” 紫宁脸上一红,目光低垂下来,“我……还不是因为……”双颊滚烫起来,却再也说不出口。 他目光专注凝望她,柔声自语道:“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声音深沉绵厚,带着一缕缕的磁感。 紫宁一愣,脸颊再涌起两团粉色,心想:“原来我的心思被他看破了。”尴尬了片刻,忍不住喃喃接道:“匪报也,永以为好也!”说完,自己觉得不好意思,深深低下头,再不敢看他。 心中感怀万千,生死离别之间,能留下最后这一丝旖旎的温存,她也甘愿一个人去面对死亡和杀戮。至少在她菲薄的年华中,曾经有一个男子,深情地对她说过“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 “你……知道木瓜琼琚的典故?”蒙面男子看她的表情,双眸顿时一亮,惊奇地问道。这是《诗经》里的句子,她一个王府的下等丫鬟,竟能懂得其中的含义,令他不禁刮目相看。 紫宁红着脸,用力点一点头,神情有些扭捏,心想:“你太小瞧我了,本姑娘又不是文盲,这一首《木瓜》从小背过无数遍,当然懂得其中的意思。” 蒙面男子盯了她半晌,越发觉得惊讶,这小丫鬟不一般,让他怎么也看不透。 冰凉的雨点淋在脸上,一滴滴落下,犹如连绵不断的泪珠。一想自己可能快要死了,紫宁心中一阵刀绞般疼痛,忍不住湿红了眼睛,轻声道:“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蒙面男子双眉一扬,问道:“什么事?” “可以让我看一看你的脸吗?”紫宁抬头说道,“我只有这一个心愿,想看一看你的真面目,只看一眼就好,让我记住恩人的样子,就算死了也不遗憾。” 他淡淡看她一眼,侧身转头,语气决绝地说道:“不行。”一双眼睛异常明亮,如同黑暗中闪烁的寒星。 紫宁好生失望,用力一甩他的手,眼泪登时滚落下来,呜咽说道:“为什么不行,我都快死了,你就让我看一眼,安慰我一下不可以吗……”突然感觉自己十分可怜,竟然连这样一个小小遗愿都满足不了。 他眼中露出一抹笑意,盯了她片刻,说道:“你死不了。” 心想这个小丫鬟当真奇怪,刚才受了剑伤流血,没见她哭一声,此刻看不到他的脸,却呜呜地哭得伤心。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少女,似是非常聪慧伶俐,又仿佛十分单纯,不经世事。 紫宁双手抹泪,呜咽道:“你懂什么,许姑姑认出我了,我恐怕活不过今晚,必死无疑了!”心里无比难过,她一心想见恩人,他此刻就在眼前,两人却像咫尺天涯,距离那样遥远。 ———— 第16章 躲避 突然想到一句话,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是对心爱的人,掘了一条无法跨越的沟渠。忍不住泪如雨下,紫宁心想:“他哪是什么心爱的人,如果他对我有爱,就不会如此无情。” 细想一想也是,两人萍水相逢,从今往后便成陌路,她的生死与他有何关系?但心中始终不甘如此,或许因为恐惧,在这样的错位时空里,眼前这个人,竟是她唯一的牵念。 他的目光更加温和,低头凑近她的脸,问道:“你很害怕?” 紫宁抬手一抹眼泪,连忙摇头,倔强地说道:“我不怕,死有什么了不起的,十六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不对,又是一条好姑娘!但我不想拖累你,咱们虽然认识不久,但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能没良心害了你。你继续留在王府很危险,算我求你了,好不好,快点走吧……”不远处的雨雾中冒出几个黑色身影,正快速朝这边包围过来。 她急的连连跺脚,用手使劲推他,语气慌张道:“你这个家伙,还不快走!” 蒙面男子傲然挺起胸膛,淡淡一笑,说道:“你不相信我吗?就这几个护院,能奈我何!”目光扫向远处奔来的黑影,双眸眯紧,仿佛看着一群嬉闹的小丑。 他忽地笑道:“我只是奇怪,你这样关心我!” “我……”紫宁顿时窘了,无话可说。他眼中透出浓浓的笑意,用衣袖卷起她的手腕,往一片昏暗的密林子冲去。 紫宁苍白的脸上涌起两团绯红,嘴里嘟囔道:“你这个狂傲自大的家伙,谁要关心你!” 但一股莫名的甜蜜感觉流入心头,心想:“没错,我就是喜欢他的骄傲,丝毫不畏惧的勇气,还有稳如泰山的淡然!”她很想留下来,替他引开追杀的人,但一双脚不听使唤,情不自禁跟着他跑,鼻边嗅到一丝丝清淡绵长的檀香气息,不由得心醉神摇,双眼迷离。 两人绕过密林,穿过一排排刺人的荆棘屏障,奔至一片低矮的旧房子前,蒙面男子小心望向四周,见无人跟来,便用剑拨开一间屋子的门栓,伸手用力一推木门,“吱嘎”一下敞开,里面是一间堆满干稻草的柴房。 紫宁惊讶不已,只听他轻声说道:“快点,进去!”这一排旧房子周围遮了半人高的篱笆墙,两人躲进柴房,追来的护院很难发现他们。 雨下得很大,很快将他们的足迹淹没。紫宁一猫腰钻进柴房里,一阵柔和的暖意迎面扑来,柴房里堆着厚厚的干稻草,几丝微弱的光线从屋顶的一侧射进来,勉强看清里面的情形。 柴房里空间不大,但容下两人绰绰有余。蒙面男子将柴房外面的杂草掩饰一番,紧跟着进来,又把柴房的木门关严。 顿时一片光线暗下来,紫宁呼出一口长气,累得浑身瘫软,躺在干稻草上不想动弹一下。她双脚疼得抽筋,一颗心砰砰乱跳,喘了几下粗气,才发现柴房里异常安静,只能听见蒙面男子的心跳声,他的呼吸好像就在耳边。 雨水顺着额头往下滴,她猛地回神,脑子清醒过来,顿时紧张不已,心想:“孤男寡女身处一个狭小的地方,而且浑身都湿透了,这样待下去,恐怕会出事!”顿时感觉自己双颊发烫,口中发干,一颗心快要跳出腔子。 对方的双眸看着她,黑漆漆的光亮,犹如两颗闪烁的寒星。半晌过后,他淡淡说道:“这里很安全,我们躲到天黑,就能出去了。”他说话时,一团温热的檀香气笼在她额头和脸上,她早已红透了脖子,心想:“幸好这里光线暗,若是让他看见这副模样,我也太丢脸了。” 他停住话,静了一会,忽地又问:“你很热吗,为什么脸红了!” 紫宁羞得想找一道地缝钻进去,连忙用双手捂住脸,蚊子一般地哼道:“我哪有脸红……我只是很冷,可能是……病了吧。”她满脸红的发烫,感觉浑身都热,只能支吾几句掩饰过去。 蒙面男子拉开她的手,在她额头上试了一下,果然很烫,急忙说道:“你刚受了剑伤,又淋了雨,恐怕会染上寒气。赶快脱掉湿衣裳,把这颗药吃下去。”说着拿出一个小小玉瓶,拔出瓶塞子,倒出一颗小小的深褐色药丸,不由分说放进紫宁嘴里,让她吞咽下去。 一股浓烈扑鼻的草药味,紫宁喉咙“咕噜”一下,忍着满嘴苦涩强咽下去。清凉的感觉从嗓子一直流进胃里,她用手抚一抚胸口,刚要说话,忽听蒙面男子说道:“快脱衣服。” “脱……脱衣服!”紫宁结巴说道,“这不好吧……”心跳得更厉害,脸和脖子红得像炸过的大虾。心想:“他让我脱衣服,究竟想干什么?两人已经靠得这么近,如果再脱衣裳,肯定要出大事!” 以前她跟梁子夜恋爱,也只是牵一牵手而已,此时让她脱衣服,立刻慌了神,心下茫然,不知所措。 正慌乱不已,突然见他扔来一个布包袱,冷冷说道:“把这件换上。”说着转过身去背对着她。 紫宁怔怔愣住,解开布包袱一看,只见里面包了一套干净衣裳,里衣和外衣俱全,还有一条腰带和一件披风。 “你……怎么会……”紫宁惊讶道:“哦,我知道了,你早把这些衣裳准备好,这个柴房也是你事先布置的?” 身子背对她,他沉声说道:“赶快换衣裳,不要问那么多话。”语气渐渐变冷,透出一股淡漠傲然的气势。 紫宁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嘴硬道:“不问就不问,本姑娘才不想关心你的事。”把身上湿透的衣裳和绣花鞋脱掉,用那块干净的布包袱擦一擦头发的水珠,光脚站在干草上,将一套白色绸缎料子的里衣穿好。 沉闷了半晌,蒙面男子自语说道:“女人实在麻烦,话多又啰嗦,问个没完没了,当初救你不知是对是错。” 紫宁抬起头,看一眼他的后背,眯眼笑道:“不管是对是错,反正你已经救了,还能反悔不成?”里衣显然是男式的,穿在她身上空空荡荡,又宽又大,两条衣袖长出半截。紫宁将自己半湿的宫绦拧一拧水,在腰间系紧,勾勒出苗条的身段。 白色绸缎的里衣又软又滑,触上皮肤无比舒服,用手指抚摸绸缎,一股淡淡的檀香气味飘散出来。心想:“这衣服上的味道跟他身上的一样,又温暖又好闻,好像他的怀抱似的。” 紫宁的脸又红润起来,低头看着白色里衣,怔怔的出神。换衣裳时拉扯受伤的肌肤,几道新旧伤口裂开,慢慢冒出一股股淡红色的血水,浸染了白色的绸衣。 忽听蒙面男子说道:“我有一事要问你。” 紫宁一惊抬头,连忙蹲下去,坐到干草上双手抱膝,浑身缩成一团,小声说道:“什么事?……你可以转身了。”柴房里光线很暗,但她仍然担心走光,身子紧紧蜷在一起,缩在干草堆不敢乱动。 他转身过来一看,皱眉问道:“为什么不穿外衣?”见她穿了单薄的白缎里衣,坐在干草上耸起双肩,像一只受伤的小兔子,更显得纤柔瘦弱。 紫宁双眸闪动,紧紧缩一缩身子,支吾地说道:“我穿这一件就够了,那外衣留给你穿。看你身上也淋湿了,不换衣服会着凉的……”说着,忍不住“啊欠”打一重重的喷嚏。 他慢慢蹲下来,双眼闪出不可置信的神情,盯着紫宁半晌,拿起外衣仔细给她披上,问道:“你真的是王府丫鬟?”他对她起了疑心,这少女很喜欢自作主张,从不听他的吩咐,这样有主见的姑娘,怎么可能是一个普通丫鬟。 紫宁不明白他什么意思,抬起脖子一扬,说道:“当然是真的,如假包换!” 蒙面男子淡淡说道:“一个做奴婢的,听从主人的吩咐,做事勤谨,便已足够。但是你很不同,做的每件事都与奴婢的身份不符,而且身上有一种神秘感,我不得不怀疑。” 他眯起双眼,仿佛盯着一个危险的猎物,缓缓说道:“你想的事情很多,又不听话,跟别的丫鬟不一样。” 紫宁一咧嘴,调皮眨一眨双眼,笑道:“你是夸奖我吗,觉得我与众不同?觉得我很特别?嘻嘻,其实我也这样认为……” “唰!” 一柄长剑的寒光横在她脖子上,她脸上的笑容立刻凝固。蒙面男子冷声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不仅知道霹雳弹,还懂得诗句的含义,一个小小丫鬟,怎会有如此本事?”剑锋的寒气刺得她汗毛竖起,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只见他双眸里泛出一抹冷漠和残酷的光芒。 “你……”紫宁坐在干草上,只觉两腿发抖,心想:“知道霹雳弹,懂得几句诗歌,这也算本事吗?你也太小瞧本姑娘了!” 抬手一指他,怒道:“喂,你这个家伙,说翻脸就翻脸,脑袋抽筋是不是!”她满腹怒气,叫道:“我怎么惹到你了,跟你开一个玩笑而已,不必拔剑吓唬我吧。”越想越气,从没见过这样讨厌的家伙,喜怒无常,冷漠无情,猜不透他想些什么。 男子冷声道:“老实招了,给你留个全尸。”剑锋向前送了半寸。 紫宁只觉得脖子一凉,听见他说的话,顿时心中涌出无限委屈,眼泪滚滚打转,强忍住不流下来。———— 第17章 试探 想起那日严嬷嬷也逼她招供,同样的语气,只是今日却换了一个人,最可笑的是,她一直将他当做救命恩人。 咬紧嘴唇,双眼瞪了他片刻,把脖子往前一挺,气恼说道:“你……你太让我失望了。反正我的命是你救的,你想杀就杀,我情愿死在你手上,把命还给你,这样还不行吗!”顿时心灰意冷,双眼紧闭起来,觉得生无可望。 如果给她一个活下去的理由,那就是她眼前这个人,她想一生报答他的救命恩情。如今恩人要她的命,索性一命还一命,也算是报恩了。 两道热泪滚落而下,无法抑制地顺着脸颊流进衣领,带着一股潮湿的咸味。蒙面男子持剑的手微微颤抖,见她满脸梨花带雨,双眸中溢满悲情,一时间犹豫起来。 紫宁脸色苍白,脖子一抖,说道:“还不动手吗,要不要我成全你!”任性往剑锋上撞去,“噗!”一下血花绽开,点点滴滴染红了胸前的白色衣襟。 “你……”蒙面男子及时将长剑一收,喝道:“你不要命了吗!”剑锋划破她颈边一层皮肤,却未伤到她的要害。 紫宁整个人扑倒在干草上,脸上惨白无血色,顿觉浑身发冷,呜咽说道:“既然想杀我,就干脆给我一剑,让我死了,就一了百了。我不想拖累你,也不想被你折磨。你问我是什么人,我再说一遍,我是王府二门外的小丫鬟。今日遇见恩人,心愿已了,死而无憾!”她已浑身是伤,旧的疤痕裂开触目惊心的口子,新伤仍在汩汩冒血。 他连忙拿起干净的披风,将她盖得严严实实,又拿出一个小药瓶,灰白色的药粉敷上她脖子的伤口处,很快止住了流血。 将紫宁轻轻扶起来,让她靠在一边坐着,说道:“我问你,你既是二门外的丫鬟,为何去华郡王的书斋?只要你说实话,我就信你。”语气稍有缓和,与她双目凝视,想听她如何解释。 干草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他盘膝而坐,两人对面相望,能感觉对方的体温和呼吸。 紫宁定一定神,将早上如何被霜雁劫来,躲在衣服箱子里,偷穿了小郡主的衣裳逃出去,这些事情一件件全都说出来。连细节都描述得一清二楚,由不得蒙面男子不信。 “呼!”紫宁说完深呼一口气,只觉口干舌燥,肚子饿得咕噜噜直叫,说道:“我说的都是实话,信不信由你,你还有什么要问?” 蒙面男子沉默半晌,问道:“霹雳弹你是怎么知道的?” “霹雳弹?”紫宁眉毛一拧,怔怔问道:“你说的是炸弹?那不是跟鞭炮一样,一看就知道会爆炸,有什么好解释的……” 他的目光透出一道冰寒,死死盯着她的眼睛,显然不相信她的说辞,缓缓问道:“鞭炮又是什么?” 紫宁脑门暴汗,心想:“完了,完了,晋国时候难道还没有鞭炮?”她支吾了半晌说道:“我的意思是,好像爆竹一样。爆竹,你知道吧,就是把竹子烧起来,发出砰砰的爆炸声。”双手张开,做了一个爆裂的动作,蒙面男子双眸眯成一条缝隙,冷声说道:“霹雳弹跟爆竹不一样。” 紫宁挠一挠脑袋,没好气说道:“我也知道不一样,但是我该怎么跟你说呢?那个女杀手拿出一颗黑溜溜的铁弹子扔出去,我一看就知道会爆炸,这说明本姑娘聪明过人,要跟你解释什么!” 蒙面男子冷哼一声,“霹雳弹是米道教派的镇派之宝,这样厉害的武器,江湖上很少有人见过,你一个王府的小丫鬟,怎么可能知道?” 紫宁嘴角一撇,不屑地说道:“霹雳弹算什么厉害的武器,连人都炸不死,没啥了不起的。我知道的炸弹,比霹雳弹厉害百倍!”双肩一耸,将身上的披风裹紧,目光瞪着他,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你这个小丫头,懂些什么!”蒙面男子见她轻视霹雳弹,不禁有些泄气,心想:“我为何跟她说这些,这些纷争,她无需知晓。” 过了片刻,他淡淡说道:“我今日姑且信你的话,你如果说谎,即便逃了出去,我也随时取你性命。” 紫宁双眉一拧,扁起嘴角,心情郁闷说道:“喂,你不要老是威胁我,我已经死过几次了,性命不值钱,你什么时候心血来潮,想杀我了,随时来找我,本姑娘奉陪到底。”话语中带着一股豪气,似乎早将生死看破,丝毫不在意他的警告。 蒙面男子紧紧皱一下眉心,胸中憋的一口闷气,让他有一股深深的无力感。这样一个奇怪的小丫鬟,竟然真的连死都不怕,说起狠话来轻描淡写。 紫宁直直瞅他半晌,忽地笑道:“告诉你吧,我叫紫宁,从小在王府大厨房当丫鬟,今年十六岁,从没离开过王府一步。你若不信,可以去二门外打听,人人都认识我和阿娘。” 听了这些话,他沉默不语,过了一会,方才说道:“天很快就黑了,你暂且休息一会,我等下送你出去。”紫宁知道他并未全信,只得深深叹一口气,闭上眼睛,仰头长叹道:“唉,真让人失望,你竟然是这么多疑的人。” 蒙面男子将身上的湿衣裳脱去,换上一件干净长袍,冷哼说道:“你一定是读过书的,有胆量,又有见识,说是一个低等身份的小厨娘,我若不怀疑你,那才奇怪!”将两人换下来的湿衣用布包裹好,放到一边。 紫宁“噗嗤”一声,手指挽一挽鬓边的碎发,娇声笑道:“多谢恩人夸奖,说我有胆量有见识,小女子可不敢当!”心知他表面一副冷漠的样子,实是一个沉稳睿智的人,心肠也十分善良,只不过故意做出凶巴巴的模样。 见他不肯把蒙面布拿掉,紫宁忍不住问道:“喂,恩人,我想问一下,你……叫什么名字?” 他目光一抬,冷声说道:“你不必知道。”低头靠在干草另一边闭目养神,不想跟紫宁对视一眼。这个丫头让他心烦意乱,多说一句话都难以忍受。 紫宁鼓起两腮,十分不情愿,低声喃喃道:“我把名字告诉你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还是男人呢,那么小气!”大晋国的男子,她以前并不了解,也没跟他们接触过。对她而言,这些人只是史书上的名字而已,如今跟他面对面,似乎一切事情都令她好奇。 一想到眼前是一个活生生的古代男人,顿时大感神奇,心想:“古人果真不一般,不仅脾气古怪,而且莫名其妙。把他放到现代,绝对是一个大奇葩!如果晋国男人都是他这副德性,本姑娘宁愿冒着生命危险穿越回去。” 蒙面男子闭着双眼,单手扶在腰间剑鞘上,淡淡说道:“我叫什么,与你无关,你也不必知道。” 紫宁被他傲慢的态度激怒了,只觉胸口憋得发闷,气了半晌,故意笑道:“你不告诉我,那我以后叫你恩人。简单又好记,好不好,恩人?”心想你要气我,本姑娘偏偏不生气,看你有什么法子。 见他沉默不语,紫宁眼珠一转,笑道:“可是有一件事不太妙,将来我有别的恩人,心里分不清是谁,叫混就糟糕了。” 蒙面男子十分不解,睁开双眼,没好气地问道:“什么叫混糟糕?” 紫宁嘻嘻一笑,双手托着腮帮子,眼睛眨一眨说道:“比如说,恩人,我想为你做一辈子饭;恩人,我愿意永远陪在你身边……如果分不清是哪个恩人,岂不是糟糕?”故意露出扭捏的表情,眼神却偷偷瞄着他,看他有什么反应。 他冷哼一声,双眸一闪,“这与我何干?你不必为我做饭,更不用陪在我身边。今日之后,你我永世不见。” 紫宁登时哑口无言,心下微凉,心想:“原来他一点也不在意,倒是我自作多情了。” 想一想仍不甘心,连忙转移话题,笑盈盈问道:“恩人,你为什么蒙面呢,怕我看见吗?没关系,你让我看一眼,我这人嘴很严,不会说出去的。”说着直起腰来,想要扯掉他脸上的蒙面布。 他一挥手,一股猛烈的气流冲盈而出,暴喝道:“你老老实实坐着,不要乱动!”语气严厉冷漠,带着一股令人无法抗拒的威严。 紫宁一咧嘴,身子跌坐干稻草上,生着闷气说道:“喂,你太霸道了吧,我动一下你也要管,我又不是你的奴婢,为什么听你的话!”心想这家伙油盐不进,真是很难跟他沟通,他要不是救命恩人,懒得跟他啰嗦这么多。 蒙面男子有些愠怒,深深地呼了一口气,“你总是这样倔强,王府的丫鬟都不服管么?”像紫宁这样顽劣的丫鬟,他第一次见到,让他杀也不是,骂也不是,总之无可奈何,头疼不已。 “是你这人不讲道理嘛,看也不让看,名字又不肯说,我说了那么多话,已经吃大亏了,为什么还要听你的?”见他目光发寒,显然有了怒气,紫宁连忙缓和语气,笑吟吟说道:“既然你知道王府的丫鬟不服管,那就迁就一下,先报出真名尊号,再把脸上那块黑布拿掉,咱们就皆大欢喜了,是不是,恩人?”她面带微笑地盯着看他,脖子往前一伸,眨一眨眼睛说道。 “哼!”他冷笑一声,嘴角勾起一抹鄙夷的神情,仍旧不说话。 紫宁有点生气,双手抱肩一瞪眼睛,继续说道:“你这样是瞧不起我,不给面子!你……就让我看一眼,好不好,恩人?”语气又软下来,柔声撒娇道。———— 第18章 纠缠 蒙面男子坐得像一尊雕塑,双唇紧闭,浑身一动不动。 紫宁毫不气馁,把衣裳袖子卷起来,摩拳擦掌,低声嘀咕道:“本姑娘真不信邪了,今天撬不开你的嘴,我就不叫紫宁!”柴房里光线越来越暗,过了一个时辰,外面的雨声渐弱,天色也黑下来。 见他始终安静地盘坐着,只能看见一个朦胧的黑影子,仿佛黑暗中的一个幽灵。 沉默地瞪了他良久,紫宁突然一拍手,笑着叫道:“我猜到了,你一定长得很丑,不想吓坏我,才用黑布把脸蒙上。对不对,恩人?”不等他答话,又自顾自说道:“你不用担心,我不害怕你丑,更不会嫌弃你。” 他直挺挺坐着,身子纹丝不动,似乎没听见她说话。 紫宁咬一咬牙,看准他脸的位置,忽地向前一扑,伸手朝他脸上的黑布抓去。“噗!”男子抬起左手衣袖一甩,一股强大的气团喷出去,正好打在紫宁胸口,她“啊”一声叫喊,身子往后跌倒,脑袋撞在身后的泥墙上。 蒙面男子缓缓睁开双眼,冷声说道:“你再敢动一下,我就杀了你!”说着一抬手,寒光凛凛的长剑忽地闪现,竖直插在身旁的干草中,剑锋发出一阵“铮铮”的声响。 他刚才并没用力,否则紫宁早已断了两根肋骨。 紫宁揉一揉发疼的后脑勺,哎呦叫了两声,赌气说道:“你这家伙太坏了,本姑娘从不妥协,非跟你斗到底不可!”蒙面男子的身影在黑暗中模糊不定,渐渐融入昏暗的空间里,变成漆黑一片。 冷风从木门的缝隙中吹进来,身上的伤痛令紫宁忍不住**,她一路逃出来,手腕上被蒙面男子捏得乌青,这一会越来越疼。 她甩一甩发酸的手腕,想到两人患难的情景,心里顿然一暖。细细回想每一个细节,心想:“他其实并不坏,有时也是很温柔的。” 紫宁眼波流动,双目眨一眨,神秘笑道:“恩人,如果我告诉你一个秘方,能造出更厉害的霹雳弹,你怎么感谢我?” 蒙面男子漆黑的双眸猛地一亮,“什么秘方?” 紫宁顿时有些为难,心想:“烈性**很简单,但总不能给他写出化学公式吧。这该怎么办?” 仔细整理了一下思路,随即笑道:“我说了这个秘方,你就要答应我一个小小的请求,怎么样?” “哼!”蒙面男子淡淡说道:“又是问名字,我不会说的。” 紫宁咬一咬嘴唇,转眸笑道:“不是问你名字,只是想拉一拉你的手,这样总可以吧?用一个强力霹雳弹的秘方,换你一次拉手,你一点也不吃亏。”心想这要求应该不过分,他不让人看脸,又不说自己名字,拉一下手总可以吧。 突然想到一件事,两人逃跑的时候,他从不拉她的手,总是隔着一层衣服袖子,紧紧抓住她的胳膊。此时见他沉默不语,并没有立刻答应下来,她有些奇怪,低声嘀咕道:“有这么为难吗,莫非是因为男女授受不亲,拉一拉手就要负责到底?” 蒙面男子睁开眼睛,忍无可忍地说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紫宁双手在脸上一托,十分委屈地说道:“你对我一点不信任吗,我只是一个小丫鬟,能对你干什么?你手里有剑,又是一个高手,还怕我害了你不成!”接着不满说道:“恩人,你这样怀疑别人,算什么英雄好汉。告诉你,疑心是一种病,得治!” 瞪了紫宁半晌,他默默叹了一口气,语气缓和道:“我不是不信你,而是……”说到一半,把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心里藏的那些事情,又怎能告诉她?这个小丫鬟性子虽顽劣,却有真诚热情的一面,只希望今后两人不再相见,她永远活得快乐,不要踏进他的世界一步。 紫宁见他欲言又止,忽地想起以前读的史书,晋国的男人喜欢涂蜜抹粉,打扮得跟女人一样,分桃断袖也特别盛行。顿时用力一拍脑门,随即用手指向他,惊声叫道:“难道,你是那个……” 怪不得,逃跑的时候不拉手,还不让她看脸,不告诉她名字,连说一句话都别别扭扭,他肯定是一个同性恋! “恩人,你真的是……”紫宁突然黯然神伤,心里登时空落落的,心想:“如果他不喜欢女人,喜欢男人,那我该怎么办?我的命真苦,当一个丫鬟厨娘,跟女人争宠也就算了,以后还得跟男人争风吃醋,老天爷真要亡我吗?” 蒙面男子目光怪异,见紫宁缩在一角,表情似乎十分为难。他心里一震,突然明白她话中的意思,不禁哭笑不得,一股无奈的怒气升腾而起,喝道:“胡说八道!” 紫宁连连摆手,干笑道:“我明白,你不用再说了,我都能理解。等一会天黑下来,我……我就老老实实滚回二门外去!” 他冷声说道:“我不是!” 紫宁连忙摇头,正色说道:“恩人,你不必解释,世风如此,这也不怪你……但我真的……不喜欢断袖,大晋国的男人……真是……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自己这样的态度分明是歧视他,真怕他误会了。 他冷哼一声,“你不信我?”满肚子火气,双手的关节握得发白,眉头紧蹙起来。 紫宁双手一摆,睁大眼睛,尽力表现得很真诚,说道:“我信,我信,你千万别激动,也不要有心理压力……”说着,双手抱膝,往后蜷缩了一下,盯着黑暗中朦胧的影子,浑身一股麻簌簌的不舒服。 她心目中的英雄,因为断袖之事,突然变了一个样子,形象一落千丈,大打折扣。 黑暗中男子胸口起伏不定,紫宁见他情绪不稳,连忙岔开话题,说道:“我告诉你霹雳弹的秘方。用猪油和烧碱加入食盐提炼甘油,干馏硝石制成硝酸,煅烧绿矾制成硫酸。然后用硝酸和硫酸处理甘油,就能得到一种黄色透明的油,那个东西叫做**。你想办法把**半冻结,就能制成炸弹,一遇到撞击摩擦,燃烧爆炸,威力比霹雳弹强出百倍!”她连珠炮似的说了一堆话,不晓得他能不能听懂。 忽听黑暗中冷笑一声,男子一抬手,“唰”地撕掉脸上蒙的黑布,身子向前猛地一扑,两手按住她肩膀,将她整个人扑倒在干草中。 一股温暖淡雅的檀香气迎面袭来,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环境中,紫宁隐约只见一双漆黑发亮的眼睛,一张朦胧棱角的面孔,分明带着微微的淡笑。她惊魂不定,说道:“你……你要干什么……”突然檀香气猛一靠近,滚热的双唇吻住了她的嘴。 紫宁脑中“轰”一下炸开,“恩……人……”顷刻间全身心深陷入他的热吻,几乎透不过气来,所有的伤悲、疑惑、胆怯、羞涩、疼痛、恐惧……顿时全都消失无踪。 两人温热的身子紧挤在一起,她微湿的发丝凌乱散开,鼻息微张,干草的气味混着他身上的檀香,有一股浓郁的温馨。他喃喃低声说道:“你这个小丫头,竟然不信我!”嘴唇再次吻住她,有一股深深的甜蜜。 短短几秒钟犹如整个世纪一样漫长,紫宁感觉自己仿佛躺在棉花堆里,浑身轻飘飘的,一颗心怦怦狂跳,原来这是爱情的味道!突然发觉,他身上有她想要的一切,深情,依恋,苦涩,甜蜜,茫然失措……有他在身边,似乎什么都不重要了。 待他用一只手撑起身子,重重喘了几口粗气,紫宁双手微颤,捂住胸口喘气,只觉得气若游丝,望他的眼神也恍惚迷离起来。 他深皱起眉头,惊讶问道:“你身上这么多伤?”她双肩上布满伤疤,他隔着柔软的缎衣,触摸到柔软纤弱的肩膀,一条条的裂痕横七竖八。他坚定沉稳的一双手轻轻颤抖,指尖稍微用力,她的体温骤然升高。 “嘶!” 紫宁疼得抽了一口凉气,脖子向后一仰,“不要碰,很疼……”白色缎衣浸染了一片片淡红的血色,她忍不住转头侧向一边,双手一紧,身子裹紧披风,像一只惊恐受伤的小兽。 他呼吸沉重起来,轻柔地将她搂至怀中,抬手拂开她脸上的碎发,责备道:“流了这么多血,你为什么不说?”两人的呼吸近在咫尺,他的目光穿透氤氲的黑暗雾气,专注凝神而望,见她白皙的脸上飞起两团红晕,双眸若秋水横波,樱唇点红,发鬓如云。 他心里浮起从未有过的奇妙感觉,一股柔软而又缠绵的情意,让一颗心震动不已。 紫宁红着脸,有些羞涩,故作不经意地问道:“你看什么看?我看不清你脸,你难道能看清我?” 他点头道:“我能看清你,脸红得像猴子屁股一样。穿的里衣这样薄,什么都看见了!” 紫宁的脸登时红得发黑,又羞又怒,连忙用披风裹紧胸前,生气地说道:“你早就能看到,是不是,为什么不告诉我?” 男子双眸闪动,抿嘴微微一笑,“你没问我,我为何要告诉你?”双臂搂住她渐渐发烫的娇柔身子,只觉得心跳越来越厉害,竟有一种不可抑制的情感涌上心头。拿着伤药瓶的手不禁握紧,犹豫了片刻,将药瓶往她手中一塞,双手用力推开她,冷冷说道:“你自己涂。” 紫宁痛得“哎呦”一声,身子跌倒一旁,忍不住转头瞪他,将手里的药瓶使劲扔出去,往他身上一砸,叫道:“你这个坏蛋,不是好人……”刚刚初吻被他莫名其妙夺走,又被他看光了,心中犹如五味瓶打翻一般,只是半躺入他怀中的一刻,只是无尽温暖的喜悦,有一股说不出的安全感,让她顷刻迷失了自己。 可她没想到,转眼间他变了一个人似的,推开她的一刹那,仿佛一柄锋利冰寒的尖刀刺进胸膛。紫宁强忍住泪水,咬紧牙关,两手挥起碎拳头,“砰砰砰”拼命砸在他胸膛上,“你这个坏蛋,坏蛋!” “你身上有伤,不要乱动!”他有些愠怒地喝道,见紫宁衣服上渗出血来,嘴唇抿紧,一双清眸中似乎溢满泪水,痛苦而又委屈。他心中一颤,用力抓紧她的手腕,双眸注视着她,“紫宁,对不起。” 抬手在她后颈部昏睡穴点下去,紫宁身子登时软下去,双眼一合,“嘤”地一声倒进他张开的怀抱。 柴房外细雨初歇,枝叶上的水滴落下来,发出点滴的“噼啪”声。他安静地抱住紫宁柔若无骨的身子,手指轻缓地拂过她凌乱的发鬓,顺着眉心拂至她的唇边,轻轻地啄了一下,嘴里喃喃道:“紫宁,你让我如何是好……”———— 第19章 绿环 不知不觉过了两日,华郡王只受了轻伤,身子并无大碍,歇了一日便照常上朝。因朝中新选了士族的官员入京,京城里透出一片喜庆繁荣的气氛,王府里也忙碌起来,整日有来往的宾客,宴席一场接着一场。二门外的奴才们比往日更加奔忙,喂马套车抬轿,一担一担的鱼肉果蔬运进膳房去,忙得人仰马翻。 王府的家丁护院将整府内外翻个底朝天,却找不见那日进书房偷窃之人,好在书房中虽毁得狼狈,却也没丢失贵重东西。华郡王忙着应酬,此事便搁下了,不许护院奴婢四处声张,以免落了外人口舌。 紫宁住的大院子里晨间一片安静祥和,细雨下了两天停了,内府闹贼的事情已掩盖下去,二门外的人全不知晓。紫宁半侧身子躺在榻上,目光透过窗棂,望向外面一片片开得繁盛的粉白杏花。那日她不知怎么回到自己屋中,若不是身上穿了白缎男式的里衣,她定觉得那是一场虚幻的梦境。 白缎衣裳被她仔细地折好,平放在枕头底下,上面还留有他的味道,紫宁鼻子凑近那衣裳,深嗅了一下,忍不住脸红起来,心中悸动不已。 她始终没看清他的脸,也不知道他的名字和身份,但一颗心从此却紧系在他身上,有一种异样亲密的牵绊,暗想道:“虽然你不想让我知道你是谁,但总有一天,我会找到你的,你一定要等我。” 房门“咯吱”一响,有人轻轻推门而入,步履轻巧,是一个容貌清秀的丫鬟。紫宁定睛看去,努力从头脑里寻出一些记忆,原来这是膳房里打杂的小丫鬟,名唤绿环,平日里与她交好,是一个可以信任的人。 绿环见紫宁躺在榻上,快步来到她床边,脸上笑嘻嘻的,说道:“宁儿,你睡了这么久,可算醒来了,真是担心死我。”看到紫宁嘴唇干裂,立即去倒了半杯清茶,端与她喝下。 大口喝干茶水后,紫宁也咧嘴冲她一笑,说道:“绿环,多谢你。”这笑容是发自内心的感激。穿越到陌生的世界来,第一次觉得,原来有朋友是如此难得可贵。“你放心,我身体好了,这点小伤小痛不算什么,休养几日便可痊愈,只是担心我妈……”看到绿环不解的眼神,紫宁立刻改了口,“是我阿娘,她年纪大了,却还要受这样的罪。” 心里不由得奇怪,过了两天而已,自己说话的腔调完全变了,跟大晋国的口音并无太多差别。只是偶尔会冒出一两句违和突兀的话,暗暗苦笑一下,大概穿越时记忆融合得不够完美,两个时空的语言还不能完全调和。 绿环用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瞅她,往榻边上一坐,拉起她的手,笑着安慰道:“宁儿不必伤心,长公主连宫里的太医都请过来,又开了一些金创药,是进贡的灵药呢。太医也说不碍事了,没伤着筋骨,林娘很快就会醒来。” 紫宁点头道:“待我和阿娘都好起来,便去给长公主请安,谢她的救命之恩。”说到这里,脸又红起来,想到了另外一个恩人。 绿环皱眉看着她,踌躇了半晌,低声说道:“宁儿,有一事我要问你,那日大雨天我来找你,你却不在房中,到处找也不见人影。我当时心里着急,又不敢让膳房的嬷嬷知道,只好自己苦等一天,到晚上你回来,竟是一个蒙面男子送来的,又不许我出声让旁人知晓,唬出我一身汗,你竟然穿着男子的里衣。” 目光疑惑的望着紫宁,见她满面通红,低头不语,绿环急道:“宁儿,这又是怎么回事?这些年我把你当做亲姐姐一般,连我也不肯说吗?” 紫宁摇一摇头,抬眼看她,说道:“好绿环,不是我不信你,是因为我自己也不清楚,他究竟是谁。但他是我的救命恩人,那日救了我次。”一想到雨天共患难的种种,不紧脸上发烫,心里怦怦乱跳。 绿环知道此事,不禁皱眉道:“你若不知道他是谁?为何会与他在一起?”下雨紫宁失踪了一整天,却不知她去哪里了。 紫宁长叹一口气,心想这事太复杂了,一丝不漏地说出来,恐怕绿环又要担心。她只说自己不小心误入内府,接着就迷了路,又下了一整天的大雨,她身上有伤,困在假山里回不来,最后被恩人所救。她拉住绿环的手,笑着说道:“我这样好好的回来了,毫发无损,你就不要担心了。” 绿环用手指轻戳一下她额头,微嗔道:“宁儿,你总是这样胆大,内府也是你随意出入的吗?那日是因王爷受伤,内府的人忙乱,才无人注意到你。若是被嬷嬷们撞见了,非打板子揭一层皮不可。” 紫宁调皮地伸一伸舌头,从枕头底下拿出那一套白缎里衣,绿环见衣裳里裹了一柄扇子,好奇问道:“这折扇是哪里来的,像是男子用的东西。”伸手要拿来看,却被紫宁一把藏在身后,羞红了脸说道:“绿环别看了,这是……这是我救命恩人的扇子。” 心想这件事不必对绿环隐瞒,于是将那日恩人抛扇救她性命的事情说了,绿环越听越奇,忍不住问道:“你是说,这扇子的主人,还有雨天救你的恩人,是同一个人?” 紫宁用力点头,眼波中透着无尽柔情,“可惜,不知道他是谁,也没看清楚他的样子……”神情略有些落寞,心想:“他不愿说出真实身份,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只恨我的身份是一个小厨娘,没有本事帮他。” 绿环仰头凝神一想,随即笑道:“想打听他的消息,也是容易的。及笄宴那日严嬷嬷被王爷溺死了,府中许多人知道此事,去问一问膳房的嬷嬷,兴许她们知道呢。” 紫宁连忙制止她,摇一摇头说道:“千万不要去,严嬷嬷的死在王府是大忌,王爷一定不许任何人提起,你若去打听此事,定要惹来一身祸。”想起那日躲在郡主房中的衣箱子里,听见几人议论的事情,知道府中的奴婢们对她看不顺眼,又因严嬷嬷的死多有恨怨。 紫宁是一个极聪明的女子,眼下王府是多事之秋,她与严嬷嬷的事早已闹得轰轰烈烈,满府皆知。接着华郡王书房遭窃,又是人心惶惶,虽然这两日没人来寻她的麻烦,但她自己最好安分一些,不要再惹出什么事端。 那日逃走的路上,许姑姑看见紫宁的脸,但并没有告发她。紫宁暗想:“大概是因为许姑姑不忍心,所以帮她瞒下来了。如果这时候打听恩人的身份,难免要引人注意,恐怕不小心要连累许姑姑和长公主。” 绿环主意不多,见她这样说,便点头道:“你说得是,咱们这样的粗使小丫鬟,就该安分守己一些,日子才过得安稳。”说着,将扇子拿到眼前,平展开来,仔细看去,见那扇面上是一幅精巧的秋色远山图景,淡淡的墨色,轻柔的点染。 紫宁尽力让自己的心情平静,想从凌乱的思绪里挣脱,脸色却有些发红,一股说不清的情愫从心底萌生出来。 绿环看她脸红的样子,开玩笑道:“我看得出来,宁儿很想知道恩人是谁,将来倒要以身相许才好。” 紫宁忍不住“呸”一声,嘟起嘴说道:“好你个绿环,尽拿这样的话打趣我。”心里却是喜滋滋的,别有一番心动的感觉。 绿环一抿嘴,轻笑道:“我跟你说笑的,咱们这样的下等奴婢,婚事只由主子安排,是好是坏,都听凭天命而已。”见紫宁低头不语,神情有些复杂,不禁心疼说道:“宁儿,若是能找到恩人,尽力报恩便是。以身相许的事说也别说,咱们选择不了。” 紫宁双眸一抬,表情似羞似笑,说道:“我只在心里存个念想,不让人知道就是了。”随即自己也“噗嗤”笑了,绿环伸一手指刮她的脸,笑道:“宁儿说这样的话,羞也不羞!” 紫宁脸上带着一抹笑容,心中却无限惆怅,生出一股失落的悲伤。即便打听出恩人的身份,她一个王府的粗使丫鬟,想要报恩,也是有心无力。说什么以身相许,更是被人耻笑。于是长呼一口气,说道:“我说这些,你也别当真,都是随意说着玩的。我的那位恩人既来王府赴宴,必是高门士族的公子,无意搭救了我,或许只是他举手之劳,哪会指望一个小丫鬟去报恩?” 绿环眼中闪过淡淡的不忍,安慰她道:“你别多虑,或许那公子存了好心,也是有的。你且先放下心,等过了这几日,待嬷嬷们口松一些,我偷偷出去帮你打听,不让人知道。”侧头细看紫宁半晌,突然低声问道:“宁儿,我要问你,莫不是,你真心喜欢那一位公子?” 紫宁一颗心怦怦地跳着,心想:“我也说不清楚,从未看清他的容貌,怎会有这样心动的感觉。但他三番四次救我,让我如何不动情?”登时又羞红了脸,忍不住摇一摇头,辩解道:“喜欢不喜欢又能怎样,恐怕再也见不到他。纵有什么心思,也不过是痴心妄想。”目光望向窗外,明晃晃的阳光照在脸上,仿佛看见一只飞蛾扑火,终久留下一股凄凉的飞灰。 绿环见她说的伤感,忍不住宽慰道:“罢了,你只想着,这一条命是恩人救的,总要有法子报答才好。至于别的什么心思,姑且不去惦记,也不必这般的烦恼。” 将手中的扇柄握紧,紫宁默默点头,心中暗想:“我是隔了千年穿越的,一双手既不会刺绣针线,也不懂弹琴弄笛。大晋国的女子,恐怕只有我这般无用。唯一能指望的只有厨艺,但愿有一天,能为他倾尽一生所学。” 抬头见绿环怔怔看她,眼中透着关切之情,不由得感动,说道:“好妹妹,我长了这么大,除了阿娘,就只有你待我最好,我都不知该怎样谢你。” 绿环双眼笑成月牙般,说道:“我们向来是好姐妹,你说这样见外的话,倒跟我生分了。其实呀,咱们大膳房的人都对你好,就是你有时调皮些,嬷嬷们才严厉责罚的。”转身一指角桌上堆的人参和燕窝膏子,说道:“长公主派人送来这些,吩咐大膳房炖下,那几日膳房里人手不够,从早到晚地忙着给你炖这些膏子,倒是无人抱怨。”———— 第20章 打扮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一说起长公主,紫宁顿时想到一事,说道:“绿环,你帮我出个主意,该怎样去见长公主,跟她谢恩才好。”她不懂晋国的人情世故,长公主对她母女恩重如山,却不知该怎样回报。一想着去内府谢恩的事情,唯恐被人认出来她曾偷进书房,不禁心里有些打怵。 绿环笑道:“咱们都是王府的奴婢,听主子的吩咐,忠心办事,就是报答主子的恩情。再说,咱们去谢恩,有什么好东西拿出手的,长公主又有什么东西没见过,哪会图你的谢恩?”见紫宁有些失落,又叹气说道:“宁儿,就算你有谢恩的心意,从咱们二门外进内府,是何等的难为,你没有内府的令牌,更别想见长公主一面。” 她抬手将紫宁鬓边一缕碎发拨弄整齐,说道:“别操心这些事情了,刚才大膳房的嬷嬷让人来传话,等你醒来就去膳房里候着。我看你身子也好些,若能动弹,咱们就一块去膳房,免得嬷嬷来训话。”说完,绿环匆忙转身,去帮紫宁拿衣裳。 紫宁突然想到一事,一下子拉住她的手,恳切问道:“绿环,那么多人怀疑我下毒,为什么你相信我是无辜的?” 绿环双眸弯起,抿嘴一笑,“我们自小一起长大,还不知道你的为人吗?便是所有人都说你下毒,只要你自己说不是,我就一定信你的。”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挂着执拗的笑容,充满感动的真诚,让人着迷。 紫宁心中一股热流涌动,泪水在眼眶里晃荡,险些掉落下来。忍不住说道:“我运气太好,身边有绿环,什么事情都不怕了。” 绿环轻抚一下她的发丝,有些感动地说道:“放心吧宁儿,咱们互相照应着,什么也不怕。”说着,走到榻边立的木头衣架前,取下一件干净衣裙,叹气道:“大膳房人手不够,忙得跟野跳蚤一般。如今你好了一些,先过去应个景,不至于扣了月钱。你跟林娘养伤要花钱,若连月钱都没了,日子要怎么过呢。” 衣裙摆至紫宁身前,上下比划一下,绿环眉头微皱,摇一摇头道:“这衣裳怎能穿出去见人?可惜那件上好的绸子裙,也给鞭子撕破了,林娘节下里费银钱赶制的,你才穿了那一回。” 紫宁见她手里拿一件半旧的裙褂,青绿色的麻布衬里褪成灰白一片,衣袖大襟也软塌塌的垂下来,边角处露出了一条条半截的断丝。这衣裳确实太破旧了一些,料子也是粗麻的,用手摸上去,触感异常粗糙。 绿环皱眉道:“这衣裳不能穿了,还是穿我的裙子吧,你等一会子。”说着将旧裙褂往榻上一放,急匆匆地转身跑了。 紫宁坐在榻边等着,展眼看这一间古朴简洁的屋子,心也慢慢沉重起来。来到这里,她无力去改变些什么,怕是很难回去了,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记得那日她一路狂奔着往机场赶,怀中抱着一个食盒,里面是她精心制作的同心糕,双层心形重叠的淡彩糕点,热乎乎的香糯润口。天色突然阴沉,随即阴云密布,大风刮得眼睛都难睁开,只觉天地好像陷入一片混沌。而后她抬眼向上望去,只见空中飞起一架客机,当即纵身冲向马路中间,呆呆地仰头看去。 “子夜——梁子夜——”一声高亢的疾呼,客机上的那人却听不见她的呼唤。 “砰”的一声巨响,她身子撞飞出去……再睁开眼时,便是满身的鞭伤,落得这般狼狈模样。 “算了算了,再回忆从前又有何用?”她心中一片焦虑茫然。这个世界太陌生,虽然不停鼓励自己,既来之则安之,自己有一手的好厨艺,还怕活不下去吗!但是,心里仍然感到害怕惶恐,缺乏一种让她踏实的安全感。 紫宁,紫宁,一个动听的名字,华郡王府膳房的一个小丫鬟,如今却跟她紧紧地牵系一起。忍不住将折扇搂入怀中,那一股淡淡的檀香气令她安心。 她从小就是脾性好强的,读书成绩好,精明强干,后来成了一个顶级名厨。所有熟人朋友都说,“宁儿这丫头伶俐第一,机敏第一,口才第一,是谁也降不住的。”她心里却满不在乎,因为始终怀有一个狂妄的遐想,天下第一的女子,必会有一位举世无双的男子来降。 想不到却穿越来这大晋国,幸而她的记忆力超凡,积攒了各式各样的见识和学问,比古人有更多优势长处,跟这里的女子相比,她可能会活得更幸福一些。 心中暗暗长叹,曾经以为举世无双的男子是他——梁子夜。桃花树影下的初次相逢,她是厨艺大赛上的天才冠军,他是万众粉丝瞩目的惊世名模。一个转瞬的回眸,一个低吟的称呼,“宁儿——”两人便成了令旁人又羡又妒的绝配。 只是他,如同她心中一股柔软的痛楚,“你这丫头,命中注定的男人不该是我。”她仅当做一句玩笑话而已,却生生撕裂了两人的感情。她至今也不明白,他为何要分手,为何舍弃两人的相知相恋? 感叹了片刻,又转念一想,穿越到此地,就再也回不去了,若是再纠结以前的事情,那便是庸人自扰。既然梁子夜决心要分手,一定有他的理由,或许两人真的不适合。总之,从今往后,不仅隔了千里之外,更是隔了千年光阴,永远无法重续前缘。 聪明的人最容易想得开,紫宁缓缓伸展一下筋骨,自言自语道:“新生活也不错,你一定能找到更好的归宿!” 房门一声响,绿环迈步走进来,双手抱了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裙,小心翼翼的,像捧着供品一样。那衣裳颜色鲜亮发绿,展开一看,是一件麻丝染色的新裙子。 绿环说道:“这是婶娘给我置的,预备过年出门串亲戚穿,一次都没上身,你先穿吧。” 紫宁见她目光盯着那裙子,显然极其珍爱,有些感动说道:“我只是去膳房见人,穿什么都一样的,这么新的衣裳,你留着自己穿吧。”对晋国的一切仍觉陌生,这衣裳的样式也很奇怪,她拿在手里抚摸了一下,有一股不知所措的感觉,顿时强烈怀念自己熟悉的那个时代。 想起下雨那日,从郡主房里偷了一套衣裙,也是胡乱穿身上,并未留心布料款式是什么样子。换下来的湿衣裙想必被恩人拿走,扔去府外毁迹了。 绿环摇头道:“那怎么行,你面容这样美,该有好看衣裳装扮才是,穿几件旧衣裳哪里衬得出来。难得长公主对你好,二门外各房的丫鬟谁不艳羡嫉妒,个个瞪大了乌鸡眼紧盯着呢。你若不好好装扮,白白糟蹋了长公主帮你撑脸的机会!”不顾紫宁的反对,硬是把新裙子穿到她身上,“快一点穿上才好,莫让嬷嬷等急了。” 两人忙活了半晌,才把三层的衣裙穿好,绿环帮她系一条翠绿的手编宫绦,顿时勾勒出纤纤细腰。紫宁心想:“这古人的衣裳穿起来真麻烦,里一件外一件的,裙摆和衣袖这么长,走路做事也不方便。” 她满头油亮的长发披散开,穿好衣服离了床榻边,往铜镜前端端正正坐下。从镜子里看了两眼,抬手抚摸头发,却突然愣住,不禁有些发愁。她不会梳这里的发式,勉强伸手摆弄几下头发,仍然不知道如何下手梳发髻。不由得烦躁起来,心里叫道:“怎么办,这发髻太难了,总不能让我披头散发出门吧。” 正发愁着,绿环站到她身后,瞅着镜子里的人影,奇怪道:“这是怎么了,愣愣的不梳头发?” “我……”紫宁红着脸支吾道:“我一时想不起来,这发髻该怎么梳呢?” 绿环在镜中打量紫宁,突然感觉眼前的紫宁好似有些陌生,不解地说道:“素日你最擅长挽头发的,那些百叶髻、长凤髻、双压髻,你全都梳得最好。今日怎么不会梳了?” 紫宁一把拉她的手,笑道:“绿环,我怕是被鞭子伤到筋了,手上酸得紧,总使不上力道。好妹妹,你来帮帮我吧。”随手递了一把木梳子给她,自己拿起铜镜,仔细在镜中看她。 绿环“哦”了一声,顿时释然,笑道:“我就说呢,宁儿梳发髻的手艺那样好,怎会突然忘记呢。你别担心,等身子全好了,又可以梳好看发髻了。”说着接过来梳子,慢慢将紫宁鬓边的碎发拢于头顶,再向上盘成两个环状,环中插戴了一条红绢绫子,作为一点装饰,简单又不失大方。 不一会儿的工夫,端庄简洁的发髻便梳好了。紫宁看了很是喜欢,从镜中端详了两眼,见桌上有一个木质的首饰盒,翻出里面的小匣子,找了一根银枝的玉兰簪子,斜斜插进发髻上。 再定睛看向镜中,见映出一个美人素衣素颜,青丝如瀑,秀眉轻蹙,面色看似有些憔悴,但一双眼眸却安静明亮,熠熠生辉。 这面容与现代的自己十分相似,但清秀中又多了一些娇俏贵气,心想:“虽是厨娘的女儿,却生得一副美貌俊容。” 只是这张俏脸衬着绿色衣裙有点怪异,紫宁忍不住一笑,仿佛看见一朵绿色大荷叶,映入铜镜里上下飘浮。 原来绿环的身量比她矮了一些,又不及她腕若柔荑,秀颈修长。衣裳穿到她身上,怎么看都不是自己的,尺寸显得有些局促。上衣褂子只小小的一件,若不是有一条宫绦系紧,似乎都遮不住下摆的裙子。 梳好头发之后站到镜子前,紫宁轻轻扭动腰肢,前后转着圈,横看竖看都觉得别扭。慢慢抬动脚步,在屋内轻迈踱着,试着转身走一走,却几次险些踩到裙子。 一旁的绿环怔怔望着她,越看越奇怪,但心里并未怀疑,只当是她身上的伤没好,走路踉跄在所难免。看了半晌,她雀跃拍手道:“果真女子要衣装,看看你穿这新裙,比那画上的美人还娇俏好看呢。”---- 第21章 揭穿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紫宁左右平伸两条胳膊,抬起又长又宽的袖子,心想:“这都是什么呀,穿这长袖子衣裳能炒菜吗!”暗叹一声,古人果真不嫌麻烦,浑身里三层外三层,配了这些首饰和宫绦,穿得叮叮当当乱响。每日这样打扮起来,浪费宝贵时间不说,还活像一棵挂满铃铛的圣诞树! 见紫宁打扮完毕,绿环一拉她的手,在镜前打量一番,刚要往外走,听见屋外院子里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夹杂着各样的人声喧闹。 一群刚束发的小丫鬟从院子外乱跑进来,嘴里大声嚷嚷道:“紫宁,绿环,快点出来看看,嬷嬷点到你们的册子了!” 声音嘈杂中混着孩童的哭闹声,紫宁听不明白什么点到册子,疑惑地转头看绿环,见她也是满脸迷茫神色。 小丫鬟口中说的嬷嬷,是各院里管事的老婆子,在王府伺候的年头久了,懂得规矩多,也有一些权势,对下等小丫鬟们管教极严。 绿环惊道:“是膳房的嬷嬷来了吗?定是恼了咱们,这半天不去膳房伺候。”膳房的嬷嬷让她找紫宁去膳房当差,两人耽误了不少时候,怕是嬷嬷等不及,亲自来大院子斥责她们。 连忙掀开帘子,绿环先跑出去看个究竟。紫宁也有些慌乱,她醒过来之后,仍然恍如梦境,周围的一切都是陌生的,若是见到往日在膳房相处的嬷嬷丫鬟们,不知是一番什么样的感触,让她有些忐忑不安。 心里这样一想,更加觉得紧张胆怯,手脚不禁冰冷发抖,想转身回到榻上去,躲着这些人,永远不出去见才好。 绿环的声音从屋外传来:“宁儿,你快出来看,并不是咱们膳房的嬷嬷!”紫宁一听她叫唤,停住的脚步踟蹰起来,心想:“总不能一辈子藏着不见人,这一步非要踏出去才行。【ㄨ】只要走出这个房门,紫宁就真真正正重生了!能再次见到恩人,会有一个崭新的未来。” 闭眼深呼吸两下,在衣袖里握紧双拳,心里默默说道:“紫宁,勇敢点,走出去!”随即睁开双眼,一手提起裙角,一手推开屋门,“咯吱”一声,脚步踏上门槛,一下子迈了出去。 顿时眼前一片光亮照来,阳光洒在她身上,耳边各样热闹的声音响亮起来,鼻子里闻到一股花草香混杂着泥土家禽散发的田野气味。房檐底下的孩童们奔来跑去,院子里几只小鸡咕咕地扇着翅膀飞奔追逐。 紫宁顿觉一股新生力量从体内涌出来,忍不住深喘两口气,转头四处看去,只见许多打扮陌生的奴仆聚在院子里,三五成群地议论着什么。她对眼前的一切都感觉无比新奇,抬眼看一看蔚蓝无云的澄净天空,心中有一种压抑不住的激动。 这就是她的新生活,充满令人兴奋的未知。 绿环转头拉她的手,一指大院的门口,惊呼道:“宁儿,你快看那些人,是怎么回事?”黑压压一群人从院子外面进来,前面是几个胖瘦不等的婆子,穿戴整整齐齐。身后跟了几十个少女,看打扮都是十五六岁的丫鬟,畏畏缩缩地挤成一团,个个神色惶恐不安。 这些人一踏进院门,两个胖婆子将院中杏树下的石凳打扫干净,请一位梳着光溜发髻的嬷嬷坐下。【ㄨ】那嬷嬷身后站着一个手拿黄纸书册的婆子,抬眼往院子里四周的房屋扫视一番。见一群脏兮兮的孩童和鸡鸭互逐,便嫌恶地抬袖一捂口鼻,深深蹙起眉头。 这些人来了大院子里,顿时吸引了一群闲散无事的奴仆,围站外面笑嘻嘻看热闹。个个都瞪大眼睛,伸长脖子,十分好奇地往里看,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这些嬷嬷没见过。” 有人接话说道:“穿戴这样整齐体面,阵势派头也大,料想是府中内院里的嬷嬷们。” “我认得那翻册的嬷嬷,是咱们外府管丫鬟名册的陈婆子。” “哎呦,连名册子都翻了,莫不是要发卖丫头们了?” 众人乱猜一通,都感到奇怪。绿环暗暗惊讶,站在紫宁身边,小声说道:“她们都有身份的嬷嬷,素日在内府服侍主子,从不到咱们大院里来。今日不知出了什么大事,劳烦这一群嬷嬷都赶过来。”心想内府的嬷嬷突然来下等奴仆住地,这么一片脏乱的地方,若不是有大事,她们绝不肯踏进一步。 紫宁心里一震,迷茫地摇一摇头,但直觉不是什么好事情。 大院子四四方方的颇为宽敞,四面都通着风,院子中间是高大茂盛的杏树,三棵杏树连成一片,开遍的花朵和叶子重重叠叠,地上飘落大片粉白的花瓣,被众人的脚步践踏得狼藉一片。 东西两排的房屋里住的是二门外伺候的丫鬟婆子,此时众人被喧闹声惊扰,每一户都推开门窗,屋内的人们都探头探脑看个究竟。 身穿玄缎子衣裳的老嬷嬷稳坐杏树下的石凳上,清一清嗓子,缓声问道:“紫宁和绿环在哪里?”身后站的手持黄纸册子的陈婆子,一听嬷嬷发问,立刻凑上前去,陪笑道:“庆嬷嬷,您老抬眼,这两个丫头就是了。”目光看向紫宁和绿环,两人正拉着手,站在屋门口发愣。 庆嬷嬷瞅了她们两眼,微微点头,抬手抚一抚布满皱纹的额头,说道:“看册子上合不合。” 黄纸册子“哗啦啦”翻起来,陈婆子看一眼册子的记录,说道:“紫宁是府中记册的卖身奴婢,如今是大膳房里当杂役的粗使丫鬟。今年十六了,家中一个老娘。” 庆嬷嬷问道:“手艺活做的好不好?配过人家没?” 陈婆子看一眼紫宁,对庆嬷嬷笑道:“这丫头生得伶俐,懂得做几样花式膳食,还没配过人家,也没近身服侍过主子。” 紫宁心里一阵慌张,看这情况不像好事。再看婆子们身后站的那些少女,都是脸色灰白的,抿紧嘴低着头,互相挤靠一起,好像很害怕什么一样。 陈婆子顿了半晌,又翻一翻册子,继续说道:“绿环十五,父母双亡,自幼是记册的卖身奴婢,如今也是大膳房的粗使小丫鬟。她婶娘是内府里守门的婆子,没别的亲人。” 陈婆子说话的时候,绿环悄悄捏一下紫宁的手,声音有些颤抖,问道:“宁儿,她为什么念名册子,难道因为我没亲人,要把我发卖到外边不成?”紫宁也没有主意,这种情况她以前从没经历过,说不出婆子想干什么。 但事情还未搞清楚,心想没必要自己吓唬住,悄声安慰绿环道:“别怕,别怕。她们也念了我的名,论理应该不是发卖咱们。” 听完陈婆子说这些,庆嬷嬷抖一抖满是皱纹的松垮老脸,眯起眼打量两人,慢悠悠说道:“你们两个,把鞋袜脱了,脚底给我看一看。”立刻有两个胖婆子上前来,搬了两个木墩子,命令紫宁和绿环坐下,说道:“快些脱鞋,给嬷嬷相看!” 紫宁和绿环互看了一眼,都十分讶异,顿时手脚慌乱,不知所措,心想为什么让我们脱鞋,嬷嬷到底要相看什么? 紫宁觉得十分不妥,当着这么多人脱鞋,那成了什么样子。忍不住问道:“嬷嬷想做什么,说出来才好,这样瞒着我们,让人心里怕得慌。”她素来说话胆大,也不管是不是场合,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出来。 那庆嬷嬷冷冷看她一眼,转头问拿黄纸册子的陈婆子,“你们二门外的丫头们,都是这样没规矩的?” 陈婆子一呆,连忙赔笑道:“嬷嬷莫要怪罪,这些丫头都是粗使的,平日没拘着她们守规矩,如今才这样的,待我去教训她。”恨恨地抬起头,往紫宁脸上一瞥,对两个胖婆子说道:“扇那小贱人两巴掌,这样不懂规矩,活该狠狠地打!” 两个胖婆子一左一右,扭住紫宁的胳膊,训斥道:“没规矩的小蹄子,看打烂你的嘴!”用力“啪啪”两巴掌打在脸上,顿时雪白的肌肤上留下两团红印子。 紫宁急道:“你们凭什么打人!”扭着肩膀挣扎起来,扯动身上的旧伤丝丝地疼痛,她咬紧了嘴唇,说什么也不肯屈服。 一个婆子扭住她,骂道:“这小蹄子,还敢犟嘴。”手上一加力,疼得紫宁直冒冷汗。 “你们这些婆子,不讲一点道理,也不把我们小丫鬟放在眼里,随意打骂折辱惯了,不分青红皂白就教训人。”紫宁大声尖叫道,一张俏脸憋得通红。 庆嬷嬷老脸抽搐两下,冷声说道:“前日郡主屋里少了衣裳鞋子,奴才们在柴房里找到了,那绣花鞋底上磨烂了洞,还染了血迹,想必脚底上受了伤。本嬷嬷要看你们的脚底,正是为找出偷衣裳的女贼来!” 紫宁听得一惊,心想:“完了,那日雨天换下来的衣裳,留在柴房里竟然被发现了,若让她们发现我脚底上有伤,岂不是难逃一死。”本以为运气好逃过一劫,没料到霜雁的计谋还是得逞了,偷进郡主的房间盗窃衣物,抓到也是死罪一条。 正恍惚失神,两个婆子按她坐下去,将两脚的鞋袜脱下,瞪眼一看,登时愣住,一个胖婆子尖声说道:“禀告嬷嬷,这丫头脚底有伤疤,是最近新留下的!” 绿环也脱了鞋袜,一见紫宁被婆子们扭住,忙光着脚起来拦住,叫道:“不是宁儿,宁儿没偷郡主的衣裳,她脚上有伤是因为前些日子打的,那伤严重得很,林娘到如今还没醒过来……” 她一心为紫宁争辩,庆嬷嬷却懒得听这些,眼皮一抬,缓缓说道:“这下子找见正主了,那日王爷书房里也闹贼,偏巧偷衣裳的女贼和那闯书房的男贼是一伙,连换下来的衣裳都裹在一块。本嬷嬷抓到了你,那闯书房的窃贼也就落网了!”—— 第22章 许姑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庆嬷嬷当即吩咐跟随的婆子们,“你们去她屋里搜一搜,然后带这小贱人去地牢!”话音甫落,紫宁挣扎地叫道:“不要,我阿娘还在病中,你们不能进去!”她心里担心林娘,更害怕枕头下藏的白缎里衣和折扇被婆子搜到,那样肯定暴露了恩人的身份。 婆子们并不理会她,陈婆子一巴掌打在她脸上,狠狠骂道:“小贱人,死到临头了,还敢这么大声叫唤,等下让你尝一尝王府的刑罚!”庆嬷嬷跟着冷哼道:“荔姑吩咐了,寻到这贱人,就乱棍子打死吧,省得让王爷郡主操心。” 婆子们正要上前拖走紫宁,忽见大院子门口一阵骚动,一个冰冷缓慢的声音传来,“你的口气真大,是想让我仔细瞧瞧,这府里是谁说了算不成?”众人浑身一震,急忙转头看去,双脚不由自主地向两旁挪动,给来者让开一条通道。 许姑姑慢步走进大院子,神情威严,面带冷笑,身后跟了一个手捧瓷罐的小丫鬟。众婆子一愣,连忙向后退了几步,束手低头,谁也不敢上前去说话。 许姑姑冷冷的目光环顾一周,走到陈婆子面前,哼声说道:“你的年纪大了,记性恐怕也不好了。” 陈婆子脸上肌肉抽搐两下,她素来知道,许姑姑是长公主身边第一得力的人,在王府的地位仅次于主子,这会见她神色不善,早已慌了神,讪讪地说不出话来。 许姑姑抬手拂去落在衣袖上的粉白花瓣,眼眸不再看一脸慌张的陈婆子,转过身来朝庆嬷嬷瞥一眼,说道:“这王府里到底谁是主子,我很想听嬷嬷说一说。” 庆嬷嬷一见许姑姑眉间带着怒气,早已惊得两腿发软,哆嗦着站不起来,一个劲地陪笑道:“王府……当然由王爷和长公主做主,我们这些奴才不敢僭越,单单听主子的吩咐,尽心办事罢了。” 许姑姑冷哼一声,双眼扫过她的老脸,说道:“尽心办事?嬷嬷还记得要办正经事吗?这一晌午都在大院子点册,可选好中意的人了?”目光一转,瞟到紫宁和绿环身上,见两人脸上都有红通通的掌印,不禁蛾眉深蹙,“原来嬷嬷在这里耍威风,对丫鬟们又打又杀的。刚才不是我的耳朵听差了,嬷嬷说要将谁乱棍子打死?嬷嬷胆子不小,你当自己是王府的主子吗!” 一声厉喝,吓得一众婆子脸色煞白,都目光惶恐,紧闭上嘴,不敢开口乱说。围观的奴仆们也暗自咋舌,以前只听说长公主身边的许姑姑性子决断,想不到是这般厉害,连庆嬷嬷在她面前都平白矮了一大截。 众人猜到许姑姑要拿庆嬷嬷扎筏子,却不知她意欲何为,心里都忐忑不安,唯恐连累自己,霎时间满院子悄然无声。 庆嬷嬷急的双手发抖,连声辩解道:“这名叫紫宁的丫鬟,就是偷盗郡主衣裳的贼人,跟那闯书房的是一伙。荔姑吩咐下来,这贼人恐怕想对王爷和郡主不利,抓住之后立刻打死,以免日后生祸!” 许姑姑眉心一抖,缓慢转脸看庆嬷嬷,目光停了半晌,说道:“长公主治家最严,素日对犯错的奴婢也宽厚,不允许打杀未出嫁的丫鬟,嬷嬷在府中伺候多年,这样的规矩也不懂吗?况且荔姑只是一个掌事姑姑,谁许给她的生杀大权?” 庆嬷嬷心里不服气,低声说道:“王府的规矩不敢触犯,只是紫宁脚底有伤疤,一定是那贼人同伙……” 未等她说完,许姑姑一甩衣袖,冷声说道:“你们怀疑紫宁是贼人,我倒要给她作证,这些日子她身上伤重,躺在床上养伤,一刻也未曾离开过屋子。况且郡主的彩蓝馆在内府深院里,紫宁是二门外的小丫鬟,又浑身是伤,她怎地能混进内府去?若连她都能随便进去,你们守二门的婆子们岂不是吃闲饭的,都应该掉脑袋!” 一声厉喝吓得众婆子魂飞魄散,连声说道:“许姑放心,二门守得牢着呢,没有令牌,谁也别想混进内府去,连外面的苍蝇也飞不进去一只。” 庆嬷嬷也深觉不妙,万一给紫宁定了罪,恐怕这些守门的婆子都脱不了干系,连忙挤出一个笑容,说道:“既然许姑这样说了,那定是一场误会。刚才这两个丫鬟不听管教,我才命人打了几巴掌,只吓唬她们罢了,哪敢真的乱棍子打死,王府的规矩我们一刻也不敢忘记。” 许姑姑的目光状似漫不经心,淡淡掠了她一眼,这才缓缓说道:“嬷嬷记得规矩就好,不必我多费唇舌。长公主命我来给紫宁送补药膏子,你若不小心打杀了她,便自己去回长公主的话。后果如何,你心里也清楚!” 四周的婆子们都被许姑姑不怒而威的气势镇住,无人敢出言申辩,眼见庆嬷嬷这样的老嬷嬷都被抢白训斥,更何况她们这些人?若不小心得罪了她,就等于是冒犯了长公主。 前些日子严嬷嬷惨死,众人还心有余悸,心里都清楚她怎么死的。近两日又赶上华郡王跌下马受伤,宫里太后病了,新选的士族官员进京,这些事闹得王府一团乱,长公主心里烦躁不已,身上也不大好。这个节骨眼上,谁若触到她的刀锋上,就是自己找死了。 一众婆子唯唯诺诺,见庆嬷嬷脸色土灰,嘴唇颤抖不已,额上冒了一层油汗,都暗暗心惊,上前跟许姑姑赔笑。陈婆子最会看眼色,见她器重紫宁,亲热地将两个丫头拉起来,带到许姑姑跟前,笑呵呵说道:“这两个是二门外最机灵的,模样长得也好,谁看着不喜欢,难怪长公主中意。” 许姑姑不理陈婆子,凝神定睛望着紫宁,片刻之后,方才抿嘴一笑,温和说道:“你好好养身子,莫要辜负了长公主一番心意。”抬袖拉住紫宁的双手,暗中在她手上一捏。紫宁会意,连忙行礼说道:“谢长公主恩典,谢姑姑恩典。” 许姑姑淡笑一下,转身命小丫鬟将手捧的瓷罐给紫宁,“这是上好的伤药蜜炼膏子,长公主从宫里得来的,你拿回屋去,每日用温水服一勺,身上的伤口很快就愈合。” 这一番叮嘱故意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紫宁心下感激,知道许姑姑帮她争脸面,果然婆子们面面相觑,再看向紫宁和绿环的眼神也变了。虽然早听说长公主喜欢紫宁,但毕竟是传闻,不及亲眼所见,今日的事一闹出来,才知晓原来所传不虚。 紫宁连忙谢了恩,将蜜炼膏子收了,绿环喜笑颜开地捧住瓷罐,说道:“宁儿,我帮你把这好东西送回屋去。”脚上蹬严了绣花鞋,一阵风似的跑进屋去。 旁边围观的一众丫鬟都盯着那瓷罐,又艳羡又嫉妒,再细看紫宁的面容长相,果真是明艳不凡,这里无人能及。虽然穿的一套绿衣裳怪异寒碜,但遮掩不住她天生丽质,超出了众丫鬟多少倍去。 众丫鬟也只能心里暗叹,心想这样的俏丽好模样,长公主偏爱也是应该的,只是不知她有没有好造化,让长公主给她指配一个好人家。 婆子们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见绿环捧着瓷罐送进屋去,无不悄悄伸舌头,暗叫好险。此前长公主救送了不少好东西给紫宁,今日看见送来的蜜炼膏子,这样一个粗使丫鬟,竟得了宫里的好东西,可见她比众人知道的还得宠。 庆嬷嬷脸色十分难看,心想:“幸好没将这丫头弄死,这才安然无事。万一真要闹出人命,或是少胳膊断腿,谁也不敢说,会不会变成下一个严嬷嬷。”登时又冒了一身冷汗,细风一吹过来,后脊梁上丝丝的透着寒气。 紫宁站在院中,跟许姑姑的目光相碰,见她眼中似乎有一种复杂的神色,既疑虑又赞许。顿时想到雨天的事情,不禁脸上微微一红,连忙低下头,避开许姑姑的眼神。 绿环送了瓷罐,从屋里跑出来,笑吟吟行一个礼,说道:“多谢姑姑。”许姑姑见她脸上犹有泪痕,通红的巴掌印还在,但一双眸子清澈无瑕,笑容可掬,模样讨人喜欢。因而点头,不经意地说道:“你们两人好生作伴,长公主必不亏待你们。” 绿环笑着点头,许姑姑带着小丫鬟离去,走到大院子门口,转身说道:“捉贼的事情不该由嬷嬷操心,嬷嬷还是快些点册子吧,把那些模样端正的都选上。今日若是耽误了正事,午后王爷回府问起,嬷嬷知道如何回答!”说着转头,大步迈出去门去,很快离开了院子。 庆嬷嬷不禁打了一个冷颤,紧张了这大半日,一松懈下来,浑身都像挨了板子一样酸痛。 她颓然地抬手一挥,陈婆子会意,连忙上前说道:“这紫宁和绿环的册子点过了,嬷嬷还接着点吧?”庆嬷嬷不觉抬头,细细打量紫宁,这事情当真奇了,一个粗使的小丫鬟,怎样就得了长公主的恩宠,竟然连许姑姑都亲自送药来。 心中满是疑惑,却又猜测不透,只暗暗决定,以后要好好留心紫宁才是。 “嗯!”庆嬷嬷轻哼了一声,定一定神说道:“接着点,看还有几个,一并叫出来。”陈婆子一边看黄纸册子记录的名字,一边扯开嗓子大声叫喊:“彩儿、小绣、春霞、冬花……”随后不久,从屋子里跑出来四个小丫鬟,经婆子逐一查看,验明了身份年纪之后,也被带过来跟她们一起。 最后册上的名字都点完,婆子们又命丫鬟在庆嬷嬷跟前转一圈相看,那些丫鬟只得挪动步子,在原地转了两圈,脸上却早已涨红了。 她们不像紫宁一样胆大妄为,嬷嬷吩咐做什么,她们就乖乖听着,十分地顺从。 四周着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树上也爬了几个顽皮的孩童,见她们转圈都嘻嘻地笑。众人忘记了刚才紫宁遭遇的凶险,心里都琢磨点册的意图,看了半晌也不知为何缘故。 不由得暗暗纳闷,看样子嬷嬷们是来挑选人的,莫不是让她们进内府跳一跳宴饮舞,当宴舞娘子去?—— 第23章 点册 二门外的奴仆们没见过宴饮的场面,只道听途说内府常有宾客宴饮,安排了一对对年轻披纱的女子,浑身穿金戴银,打扮得跟天仙一般,宴饮上为宾客挥纱跳舞。又有吹曲奏乐的,尽是眼花缭乱的热闹,这些传闻中的披纱女子,都从下等丫鬟中选出来,众人暗地叫她们宴舞娘子。 紫宁听众人议论纷纷,也是疑惑不定,忽地孩童们一声声叫喊起来,“宴舞娘子,宴舞娘子!”她脸上神情一变,听这称呼就知道是跳舞的。心想:“那不就是大户人家里养的舞女,有的朝代叫歌舞伎。”登时脸就红透了,低声对绿环说道:“咱们不会跳舞,也没练过唱曲,让咱们去当歌舞伎,是硬赶鸭子上架吗,开什么玩笑!” 绿环拧着眉头,紧紧咬着嘴唇,也担心不已,却是不敢吭声。 庆嬷嬷看丫鬟们转了圈,沉吟片刻,“嗯”了一声,说道:“脸蛋身段还过得去,但衣裳头饰太丑了些,哪个男人能看上这样土腥气的?需得尽心替她们拾掇拾掇。”抬手向后一挥,拉长声音道:“带走吧!” 立即有一些粗壮的婆子上来,一左一右拉住丫鬟们就走,转眼又来两个婆子,也把紫宁和绿环拖走。围观的众人见此情景,都深觉惊讶,互相小声嘀咕,“八成要卖她们配小子了。” 王府里的陈年规矩,记册卖身的丫鬟们伺候到十八岁,主子就替她们安排婚事,多配嫁给府中男仆小厮。样貌好一些的丫鬟,有时也会嫁给年轻的护院。但这些丫鬟还没到嫁人的年龄,倒让众人狐疑不已。 绿环十分害怕,颤声问道:“嬷嬷,这是去哪里?”紫宁也觉得不妙,刚才要看脚底心抓偷衣贼,怎么这会子突然把她们都带走了?说她们是记了册的卖身奴婢,报了年龄,又看脸蛋身段,还要给男人看得上眼,难道真要把她们卖了不成? 心里暗想:“天啊,刚刚躲过了生死一劫,这又要把我推进火炕吗?”她的惊恐不比绿环少一点,况且对这里的环境不熟悉,记册的卖身奴婢是怎么回事,有没有人身自由,可以随意打杀发卖吗? 乱想一通,还来不及挣扎反抗,就被一个臂膀有力的婆子拉扯住,面无表情地说道:“许姑姑刚也说了,要选模样端正的,你这丫头且不要闹腾了,有什么话,进了内府跟掌事姑姑说去。”另外一边的婆子拽住绿环,绿环吓得摇头,忍不住失声惊叫道:“我不去,你们送我去哪里——” 婆子并不理会她的叫喊,一直将她拽到院子中间,往那群同龄的丫鬟们中间一推,凶狠地喝道:“哼,先闭上嘴,等一会你就知道。”随即紫宁也被推进来,两人互相扶住站定,左右看一看,见跟她们站在一起的丫鬟瑟瑟发抖,眼圈里含着泪光。 紫宁惊魂未定,转过头去悄声问一个丫鬟:“你们也都是记册的卖身奴婢?也被嬷嬷抓来的?”那丫鬟重重一点头,扁起嘴差点哭出来。 这一群里大约有三十几个丫鬟,都是王府外门记册的卖身奴婢,最大的十八岁,最小的只有十三岁。身形高矮胖瘦不同,有的面黄肌瘦姿色并不出众。紫宁双眼扫视了一番,心里愈发猜不透情况。如果真想卖掉她们,也不至于一下卖出去这么多人,难道王府里缺钱了,想卖了丫鬟补贴家用? 她对王府里的种种规矩等级似懂非懂,更不知道卖一个丫鬟能值多少银钱。心中忐忑不安,暗想:“如果我跟绿环被人分开,卖去了两户人家,我自己孤零零一个人,去一个陌生的地方,那又该怎么办?” 这时庆嬷嬷起身,说道:“都带到二门前厅的院子去,待内府的姑姑过来挑选。” 众丫鬟一听去内府,都呆呆地站着,茫然不知所以。紫宁更是一头雾水,只得暂时压制住满心疑惑,心想:“先跟着她们一起去,看一看就知道什么事了。”她伸手一拉绿环,两人闷头跟着众女的队伍,一起出了大院子。 围观的奴仆也想跟去看热闹,但身份太低,却无法进二门内,走到四面环绕池塘的花园前,见丫鬟们一排排的进去,众人只得怏怏地回来,一路上互相议论猜测,这到底是挑选什么人。 进了内府的垂花门,院子中的景致更空旷起来,满眼是亭台楼阁,水榭池塘,鲜花遍地,绿葱葱的树影一重接着一重,看得人眼花缭乱。 众丫鬟径直往内府的园子走去,一路低声叽叽咕咕说话,被婆子们打断,训斥道:“既进了二门,就要守着内院的规矩!这些下作的东西,路上苍蝇一样嗡嗡叫,究竟成何体统。让外面的人看了,当是王府缺少管教了!” 众丫鬟连连伸舌头,都低下脑袋,再不敢多说一句话。一群人闷头又走过树荫小桥,踏上鹅卵石铺成的蜿蜒小径。绿环突然脸色发白,伸手紧紧牵着紫宁,悄声说道:“要把咱们送去当媵女么,必定是这样的。那我,那我不如一辈子做粗使丫鬟,哪怕不嫁人也行……” 她手上冰冷发抖,声音也颤得厉害,竟是十分惊恐害怕。紫宁第一次听说“媵女”,不理解是什么意思,刚想细问一问她,就见前面左右两条岔路小径上各走来一大群人。那些红红绿绿的身影被花树遮挡,显得绰绰约约,她踮起脚伸头看过去,原来又有几个婆子领着二三十个丫鬟。 这群人到路岔路中间聚到一块,黑压压有近百人。那些丫鬟也是从王府外门各院各房按记册点出来的,都是尚未许配人家的少女。年纪小的丫鬟们并不害怕,笑嘻嘻地左看右看,好奇有这么多人,只觉得热闹非凡,瞪大了眼睛,东一句西一句地问人。 绿环的脸色更白,喃喃说道:“这就是了,府上选媵女,就把咱们都搭上了。”声音带着抽泣,身子猛地摇晃一下,腿软差点摔倒。紫宁赶紧扶住她,见婆子们各自说话,无暇监管她们,便悄声问道:“绿环,媵女是什么,为什么害怕?” 脸上血色全然尽退,绿环煞白的一张脸咬着嘴唇,声音有些呜咽道:“我以前听婶娘说过,富贵人家选出来一些卖身丫鬟当媵女,士族中若有喜事,升官娶妻或是打了胜仗,便将媵女送过去作贺礼。媵女都画押签下死状,进了士族府中,或打杀或转送人,家人也不能过问。那些送去当贺礼的媵女死多活少,连死也是极惨的,景况比粗使丫鬟还不如。” 声音虽低,旁边几个丫鬟却都听见,顿时唬得脸色发青,嘴里喃喃自语,“怎么办,怎么办,我不想当媵女。” 紫宁的心凉了半截,这大晋国的送礼风气如此野蛮,送金银珠宝,送房屋田地不够,居然要把少女当贺礼送出去!原以为当一个粗使丫鬟很不幸了,哪知道还有媵女。她暗暗摇头,不行,画押签了死状,就完全失去自由,成了士族的私有物品,死活都不会有人理睬,才不想过这样的悲惨日子。 她不想离开亲人,是的,阿娘是她的亲人,唯一的亲人。她不要当什么媵女,别的也不多求,只让她当一个小小的膳房丫鬟就好。 在她心里还有一层更深的念想,如果当了媵女,生死不说,这辈子就永远见不到恩人。一想到白缎镶金锦袍的身影,她心中便怦怦狂跳,这种心动的感觉,令她不能自持,必要一生随他而去。 她心底深深喜欢他,这辈子想要与他在一起,她不能想象把自己送给陌生男人当礼物,嘴里喃喃说道:“不,我一定不能当媵女!” 可此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如果注定被选为媵女,谁会来帮她一把,让她逃开悲惨的厄运? 紫宁感到一阵茫然绝望,这王府中只有林娘一个亲人,而且到如今还昏迷未醒。林娘帮不了她,虽然长公主看似恩宠她,但毕竟一个是主子,一个是粗使丫鬟,两人并无亲密的关系。 而且许姑姑的意思,选媵女是遵了长公主和王爷的旨意,要选模样齐整端正的丫鬟。她知道以自己的模样,必定要被选上,就连绿环也逃不过去。 慌乱之间,又猛地想到恩人,他侠义心肠,身怀绝技。若是知道她选了媵女,会不会再救她一次。心里虽然这样期待,却也知晓这是白日做梦,连恩人是谁都不知道,又怎能指望他再出手相助。 婆子们又数点一遍人数,将众女排列成四队,嘱咐她们整齐排好队,一起绕过前面的池塘,过了半柱香的工夫,不知不觉来到一个宽阔的大庭院里。只见树影婆娑,庭院四角布置了精巧秀雅的假山泉水,正房的檐上绘满了五色七彩的雕梁花纹。一个婆子高声喊道:“都停下来,规规矩矩的不要乱动乱嚷,等嬷嬷和姑姑挑选训话!” ———— 第24章 媵女 厅堂前的宽台阶上横放一个竹制的榻椅,连同方形的小茶桌,装饰摆设得庄严肃穆。庭院地上遍铺透出凉气的青砖石,纵有阳光照射,仍显得有些阴冷。 一大群丫鬟都站进庭院来,裙钗环翠,琳琅满目,小心翼翼挪动脚步,前后站成四行。众女的外表形象迥异,脸上神色各有不同,惊慌的,茫然的,好奇的,都等着选人的嬷嬷和管事姑姑出场。 婆子们不让出声,丫鬟们各自低着头,都不知道想着什么心事。紫宁悄悄打量这院子里站的人,满满的足有八九十丫鬟。人数虽多,却不发出一点声响,庭院里气氛压抑得几乎透不过气来。 年龄稍大的丫鬟们懂得多,脸色也多惶恐不安,如同临上屠场的待宰小羊羔,身上瑟瑟发抖。她们紧紧咬住嘴唇,眼睛里多是惊慌神色,既不知未来如何,也不知自己的小命能保住多久。 紫宁心中不禁悲哀,身为女儿家已是不幸,却又是最低等的粗使丫鬟身份,说卖身就卖身。果真命如飘零的浮萍,像那水塘中翠翠的惨绿,依附残枝败叶上,没有可期望的好日子,只能任水飘流,飘到多远算多远。 没过多久,一个掌事姑姑出现众丫鬟面前。三十多岁的年纪,发髻梳得光滑整齐,一副气定神闲的不凡派头。她往宽台的榻椅坐下,抬手整平衣襟前的褶皱,用一双细眼扫视她们。 立刻有丫鬟端来新鲜泡好的花叶茶水,荔姑将茶盏捧在手中,用盖子掀一掀热气,看了半晌,才慢慢说道:“这次召你们来,是咱们王府要给苏大人选十名媵女。” 话音甫落,众女早已惊异起来,转头叽叽喳喳小声议论着。紫宁心里“咯噔”一声,坏事总是这样灵验,真的要选她们当媵女送人。 她站的位置是第三排,前面隔了两排丫鬟。抬起头仔细看宽台榻椅上的掌事姑姑,只觉得十分眼熟,再定睛一看,登时吓出一身冷汗,那竟是王府的第一掌事荔姑。 当日就是这个荔姑,冤枉紫宁母女投毒害郡主,命人施了重刑,她也因此机缘巧合穿越到此地来。要不是长公主突然出手搭救,最终洗清她母女的冤情,她现在即便不死,恐怕早被当做疑犯押进地牢里,受苦受罪也得掉几层皮。 长公主平了此事,事后又责骂了荔姑,此事传得满府皆知,让荔姑丢了脸面,心里早就恨透了紫宁。 若不是下雨那日紫宁躲在郡主的衣服箱子里偷听,也不会知晓荔姑有多么厌恶她,仿佛恨不得立刻弄死她。 荔姑心里存着不满,不敢对长公主有何异议和不敬,这些忌恨必定算在紫宁母女头上,若有合适的机会,一定不会轻易放过她们。要不是碍于长公主的威严,说不定早将她们剥皮剔骨了。 紫宁暗中抽一口冷气,心想:“如今居然落入她手上,八成要有仇报仇了,如果不趁机置我于死地,她又怎能甘心!”心里想着,连忙躲到众女身后,悄悄低下头去,唯恐被荔姑看见了脸。 绿环以为她害怕,也有些不知所措,忍不住向后缩去,不愿被掌事姑姑选中。所幸只选十人,她们这些丫鬟足有近百人,倒不一定选中她们两人。 紫宁悄声说道:“咱们一起反抗,都不愿意当媵女,想来嬷嬷们也没法子。正所谓法不责众,大伙一起闹,谁也不顺从,说不定选媵女的事就不了了之。” 旁边的丫鬟听她这样说,都忍不住转头,脸色煞白地睁眼看她,绿环吓得紧握住她的手,压低声音说道:“宁儿,你疯了吗,连掌事姑姑也敢反抗,可要没命了!”说着手掌在脖子上一横,做出一个砍头的手势,“不砍掉脑袋,也得乱棍子打死,你不要胡乱说话才好。” 紫宁见她说得认真,心想说不定真有此事,不禁头皮发麻,这大晋国的规矩都是给丫鬟定的吗,动不动就乱棍子打死,一点安全感也没有。 突然间明白了,为什么绿环总露出一副诚惶诚恐的表情,做一个下等粗使的小丫鬟,性命不在自己手里,主子要打要杀,也只能听天由命。不知自己下一刻是死是活,这样的生活真是悲惨之极。 荔姑说了选媵女的事情,众丫鬟当中尚有不知媵女是什么,见别人都慌张失措,都转头互相问起来,“媵女要做什么?是许配了人家吗?” 有不经事的小丫鬟天真问道:“媵女是要洗衣服吗?或是帮人照看孩童?” 问来问去却没人肯说清楚。她们渐渐觉得事情不妙,年纪小的丫鬟神色不安,渐渐地脸憋红了,忍不住便哭泣起来,呜咽道:“我不想当媵女……” 登时众丫鬟有哭有叹,连连跺脚哀嚎,满脸凄苦,握拳悲愤。紫宁被这些丫鬟搅得更加心烦意乱,思绪像一卷麻似的缠在一起。她比别人担心得更多,除了选不选媵女以外,还要打算如何摆脱荔姑的一双魔掌。 脑子里正一团混乱,就听有人叫出声来:“禀姑姑,奴婢自幼订过亲,不能选媵女……”一个穿花色衣裳的丫鬟冲出人群,发髻上插的银质步摇钗晃动着,俯身跪倒荔姑面前。 众女燥乱的声音渐缓而息,都瞪眼怔怔看这丫鬟,暗中替她捏一把冷汗。王府外门的低等丫鬟都是卖过身的,怎敢私自订了亲,那是欺上的大罪过。这丫鬟也是胆大,竟敢当姑姑的面说出来,难道不要性命了吗? 荔姑吸了一口热茶,抬眼一扫,命令道:“抬起头来看看。” 那丫鬟犹豫一下,两手撑着地上,缓缓抬高了头,一双大眼睛充满惊恐,鹅蛋尖的下巴微微颤动着,一副我见犹怜的俏丽模样。 紫宁一看她这样子,心里暗叫不妙,荔姑定然不会开恩,轻易放这丫鬟回去。 “嗯。”荔姑鼻子里哼了一声,将茶盏盖子合上,用手指摸一摸茶盏上鎏金攒翠的花纹,声音平淡说道:“这模样尚可,还算标致。” 停了片刻,又道:“你是记册的卖身奴婢,终身大事全由主子定夺,把你指给谁就是谁。主子没将你许配人家,就终身不得出嫁,即便活活老死府里,你也得遵从。你一个小小贱婢,是吃了豹子胆吗,敢说私自订了亲事?我若禀报府里的管家娘子,你一家子的命都保不住!罢了,我刚才没听过那些胡话,把你选了吧。” 说罢,微微一抬手,站她身后的庆嬷嬷清一清嗓子,说道:“选上这丫头,记册备契约!”立刻有婆子拿来册子,用蘸了墨的笔在上面画圈。 那丫鬟一见,顿时连连磕头,哭道:“烟儿求姑姑开恩,可怜我们一对有情人。我若是选了媵女,欢郎他一人必定孤单终老,我也活不到头……为何偏让我们生死相隔?”哭得泣不成声,众女又惊又叹,一道道目光都看向荔姑。 “放肆!”荔姑抬手一拍茶桌,猛地站起身,“你身为王府的卖身丫鬟,竟敢偷偷与男子有私情!若不是选媵女,还不知府中藏了你这等小贱人,就该拉出去活活打死,免得败坏了王府的门风。” 这一阵怒骂如刀割般犀利,烟儿吓得浑身瘫软,立刻憋住气,连哭也不敢哭一声。众女也都寒蝉若噤,知道王府的规矩家法,若有男女奴仆私相授受的,非定了死罪不可,还得拖累两边的家人。 紫宁惊得一颗心差点跳到嗓子眼,既为烟儿担心,又生怕荔姑起身看见她。连忙将头压得更低,紧紧缩住两个肩膀,半边身子尽力往后躲藏,尽量躲在前面的丫鬟的身后,挡住她的身影。 绿环见她这样,以为是吓坏了,紧紧捏住她的手,声音发抖地安慰道:“宁儿,有我陪你,你不要怕。”说完这话,只觉得双腿发抖,自己也快吓哭了。 这时旁边的庆嬷嬷老脸一展,笑道:“荔姑就别气了,咱们来是为选媵女,王府的门风自有管家娘子去操心。老身看这烟儿的眉眼倒还清净,即便有些私意,也不至于越了界限。选了媵女之后好好约束调教,也是个标致美人。若因此就打杀了她,王府尽选一些宽头粗脸的,送出去也不好看。” 另外一个婆子也赔笑道:“嬷嬷说的是,选媵女是为当贺礼送人情的,要是送一些粗笨愚钝,长相难看的丫头,不仅王府没脸面,连苏大人也必不待见。指不定要抱怨王爷故意弄了些丑女来,贺礼作不成,还要让苏大人费口粮养活她们。” 荔姑低额垂目,重新缓缓坐回榻椅中,淡然说道:“嬷嬷说的有理,就这么办了。把她带下去验身,若是干净还好,有一点不对劲的,当场用棍子打死!”两个凶悍的婆子当即上前,将烟儿从地上拖起来,不管她如何哭闹,硬是拖到庭院东边的厢房里去验明正身。 这一番阵势惊人,众丫鬟从没见过,吓得全都变了脸色,流了满头冷汗。紫宁的心扑通通地狂跳不已,眼看这荔姑如此狠辣,等一会必定要仔细挑选,再怎么样也躲不过去。 绿环偷偷一拉她,慌张问道:“宁儿,咱们该怎么办?” 紫宁一咬银牙,心想:“不能就这样认命。”她悄悄抬头左右看去,这么大的王府,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如何能跑得掉?又从众女挤站的缝隙中偷看荔姑,见她说话时更显出尖下巴高颧骨,细眼修眉,这样一副气势凶煞的相貌,绝对是一个厉害的狠角色。———— 第25章 士族 旁边站的婆子们,都双手低垂肃立,一个劲挤着脸陪笑,半句话不敢插进来。宽台上十几个婆子肃立,荔姑一人斜身倚靠榻椅上,慢声不语地喝茶,那个地位高的庆嬷嬷也仅站她身后,足见她的身份地位绝非一般。 下面的众女有的吓得脚软,几乎站不住脚,被旁边的人扶住。彼此互相看一看,都觉十分可怜。顿时众丫鬟心中无限悲戚,泪眼婆娑,却又不敢大声哭出来,只能低头暗自抽泣。 忽地荔姑眼眸一抬,缓缓开口道:“都是些不懂事的,哀丧着一张脸,像死了爹娘一样。给苏大人当媵女,那是上等的好差事。若真选上了,也是你们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众女抽泣的声音压低了许多,都想听一听荔姑的道理,选媵女本不是好事,她偏说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却又是为何。 荔姑用茶盏盖子掀一掀飘出来的热气,淡淡说道:“你们可知道,苏府是大晋国第一士族,百年的家业,权贵无双,无人匹敌。多少奴才恨不得变成一只蚊子,也要飞进苏府去当差。你们若当了苏大人的媵女,一进苏府便终身衣食无忧,享尽荣华富贵。别人都羡慕不来,你们倒哭哭啼啼的。尽是一些不知足的混账东西,连苏大人的媵女都不想做,还想爬到天上去不成!” 一番话说完,下面站的丫鬟们都闷声不语,各人的心里细细思量,不知她说的是真是假。 半晌有一个丫鬟挪着步子站出来,施了一个礼,胆怯地问道:“奴婢还请姑姑详言,选媵女去苏府,要做什么的?”人人都有同样的疑惑,也都想打听清楚。见她开口问了,都踮起脚来,竖起耳朵细听荔姑如何答复。 荔姑转头一抬眼,庆嬷嬷会意,点一点头,甩着衣袖站上台阶,大声说道:“苏大人此番来京赴任,几家大户都送媵女做贺礼。最后由皇后娘娘钦点,才定了咱们王府、宫中还有唐府三家,各选十人送去。你们若是能选上,那真是造化了。” 庆嬷嬷一双布满皱纹的眼睛在众女脸上扫过,停顿了片刻,又道:“媵女们最清闲不过,若是选上了,就要贴身伺候大人,洗衣煮饭的事情也不必做,整日绫罗绸缎穿上,倒跟贵家的小姐姬妾差不多。” 大晋国祖传的规矩,士族豪门的公子满十六岁,尚未婚配之前,要选几十个媵女贴身伺候。此后凡遇升官进爵联姻军功等喜事,亲友府上再选媵女送去,作为庆贺之礼。 这些选中的媵女,若有被主子相看中意的,便是得宠了,进而可提升为陪媵。此后继续得宠为主人侍寝,可升为良姬,最后升到侍妾,称为“某某娘子”。到了侍妾的地位,才算有了正式的身份,也算是半个主子。 但媵女向来出身低贱贫寒,人数既多,容色才艺也不出众,士族豪门的公子大人们都不甚在意。大士族一生拥有的媵女可多达上千人,甚至超越皇帝宫中的妃嫔之数。 媵女能够得到主子宠爱的凤毛麟角,即便一生顺意得宠,最多也只到良姬的地位。爬到侍妾的名分难如登天,如妾和夫人的地位更是媵女连想也不敢想的。 士族为了保证血统纯正,多不许媵女生儿育女,若有幸运得宠的媵女生出一男半女,也要过继给地位尊贵的夫人和如妾抚养,一生不得与亲生儿女相认。待身死之后,媵女的名字不可写入族谱,是一个没着落的孤魂野鬼。 众丫鬟一听是贴身伺候,登时羞红了脸,都低下头去,心里不禁活动起来。她们这些二门外的粗使丫鬟,一辈子难得熬进内府去伺候主子。如果媵女贴身伺候苏大人,比内府得宠的大丫鬟还好,倒是一件得意的差事。 紫宁聪明过人,知道天下没这样的好事,心想:“说什么整日穿绫罗绸缎,跟贵族小姐待遇差不多,肯定都是忽悠人的。媵女的名声如何,这些嬷嬷心里清楚,得宠便是幸运了,若不得宠幸,就要孤老一世,或被主人当做赠物送出去,连一件精细玩物摆件都算不上。” 忽听荔姑说道:“京城也有苏家的府邸,但荒久了无人居住,收拾起来也得费上一年半载。咱们王爷请苏大人来府上东苑暂住,你们选上媵女的,须得学些规矩,小心勤谨伺候才好,不可丢了王府的脸面。” 说完这些,荔姑的目中骤然一滞,仿佛回到许久之前,她在华郡王身边当媵女,是一个得宠的良姬。她虽然算是幸运的,但熬了这些年又能如何? 孤灯守白发,强笑弄青影,都是悲伤的一场结局。红颜寂寞,飘零即老,这便是豪门媵女的命运!旧人年年去,新人年年来,世代都是如此,任谁也改变不了。 更何况苏府早先已选了几百媵女,这一次王府送上媵女做贺礼,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其中或有让苏大人相中的,但这样的机遇如同盛夏飘雪,确是渺茫罕见。 听荔姑这样一说,有些略有容色丫鬟跃跃欲试,都渴慕进士族豪门家里穿金戴银,在老爷公子跟前博得一眼青睐。从此麻雀飞上高枝,满足一世的吃穿用度,人前又挣得脸面,娘家随着水涨船高炫耀一番,也算跳出了穷苦地方,不辱了祖宗门楣。 一个心急的丫鬟忍耐不住,迈出来一步,笑嘻嘻说道:“回姑姑的话,奴婢愿意选媵女,求姑姑成全。” 她这样出来自荐,别的丫鬟顿时心急火燎,顿时又有几个人走出来,满脸带笑,说道:“我也愿意选媵女……” 荔姑脸上飘过一丝不屑神色,将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按,侧头跟身后的婆子说道:“这就是从二门外选来的人?半点规矩不懂的东西,一个个尽是什么货色,送出去让人笑掉大牙!” 婆子们面色尴尬,支支吾吾说不出来什么话,只暗恨这些不长眼的小蹄子,在二门外放纵惯了,竟是这样大胆,在荔姑面前也敢造次。 庆嬷嬷寒着脸,厉声说道:“这几个都拖出去,各打三十棍子,遣回家去永不复用,莫要出来丢人现眼。” 那几个丫鬟慌了神,连忙喊饶命,却被粗使婆子强拖出去。紫宁喉咙发干,忍不住“咕噜”空咽了一下,脑子急速转动着。若是她也跟着冲出去,最多挨三十棍子,就不用选媵女,能回家去继续当小丫鬟。 为了阿娘,为了恩人,即便挨棍子也值得! 但心里也有一丝不安,这三十棍子究竟能不能挨得住?换了别的丫鬟,或许能保住一条命,但她是紫宁,荔姑的眼中钉肉中刺,若不用这三十棍子将她活活打死,那荔姑便是菩萨转世了。 这样的做法太冒险,紫宁踌躇了片刻,硬生生收住了脚步,强忍住了出去的冲动。 绿环转头看她,见她最后没动一下,也不敢轻易出去。两人约好要共同进退,紫宁此刻还留在这里,她不能自己先回家去。 一众丫鬟幸灾乐祸,也暗暗庆幸自己没像她们一样心急,果然是稳重端庄一些讨得掌事姑姑喜欢。这时众女悬起的一颗心缓缓落下,脸庞露出欣喜的笑容,仿佛望见了苏府华丽气派的宅邸一般。 这时从庭院外边走来两个穿戴体面的嬷嬷,去台阶上跟荔姑和庆嬷嬷一众人商议事情。众丫鬟见她们围在一起嘀嘀咕咕,却听不见说些什么。众女各自存了心思,在底下也小声议论起来,多数人都愿意去苏府当媵女。 “苏府既是大晋第一士族,肯定比咱们王府还要气派富贵些,那可是难得的好去处!” “真不敢信了,竟有这样的好运气,像咱们这样的粗使丫鬟,进士族豪门里过一辈子,却万万料想不到的。” “可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喜事,不知能不能选上。” 众丫鬟七嘴八舌,互相小声说着话,紫宁转头悄声问绿环:“贴身伺候大人,那不是陪房大丫头?” 绿环茫然不知所以,怔怔说道:“我也不晓得,什么陪房的……不知是怎样……”说着脸都红透了,她从未想过这些男女之事,霎时羞得恨不能钻进地缝里。 紫宁突然想到一事,目中骤然一凛,自言自语说道:“苏大人这样的称呼,听起来像年纪大的老头。谁想给一个老头当陪房丫头,咱们这些人贴身伺候一个老头子,当真是暴殄天物。” 旁边一个年纪稍大的丫鬟听见紫宁的话,撇一撇嘴说道:“是老翁又怎样,你莫不是想选一个年轻清俊的郎君?若真有这样的士族公子,也轮不到咱们这些二门外的粗使丫鬟,内府那些掐尖的大丫鬟早就打破头去了。” 众丫鬟听了有理,顿时都不出声了,刚才的热腾劲也降了一半。紫宁见这丫鬟倒是聪明,说道:“当选媵女绝不像荔姑说的那样好,咱们留个心眼才行,千万不能被她的花言巧语骗了。” 绿环连连点头,说道:“宁儿说的对,如果当媵女那样得意,这王府里的丫鬟几百人,标致美貌的大丫鬟极多,她们为何不去!” 第26章 拒选 众丫鬟脸上各有不同的表情,半晌不说话,早先那个开口的丫鬟突然冷哼一声:“我只知道一件事,当丫鬟有得意的,当媵女有得宠的。好不好全看自己,既然一出生便是低等奴婢,怎样也变不了,就要给自己挣一挣下半辈子。”她语气决绝,众女都低头不吭声,但紫宁知道,她们的心已经被打动了。 忽听一个婆子说道:“你们这些没规矩的,一眼看不见就乱嗡嗡的,还不停住嘴,听姑姑训话。” 众女连忙安静下来,都整好衣襟站得笔直,脸上露出欣喜的神情。荔姑一见她们的反应,似乎很满意,点一点头道:“这里的人不少,媵女却只选十个。刚才跟内府的嬷嬷们商议,媵女模样要好,性子要柔,懂事听话的最好,针线手艺也要精些。宫中和唐府也各选了十个,咱们王府选的人,不能让她们比下去了!” 众丫鬟一听只选十人,顿时有些急了,目光警惕地打量左右的人,唯恐自己落了别人后头。紫宁却是松了一口气,如今身上的伤尚未痊愈,一副病怏怏的模样,今日的穿衣打扮也不合体,她自己不愿选上,九成是要落选了。 但不知荔姑会不会放过她,偷偷瞅了一眼,见荔姑并未留意她,这才微微放下心来。 众女又是一片抱怨声,“为何才选十个,能不能多选一些?”紫宁不禁暗叹,这荔姑的法子真管用,几句话连消带打,就让她们浑然忘记画押签死状的事情,脑子里飘满了穿绸戴翠的绮梦。 左右转头看去,只见她们一个个横眉竖眼,恨不得马上就斗起来争宠。 绿环的一只手紧紧握住紫宁,柔声中带着冷意,悄悄说道:“宁儿,我不想去苏府,你呢?” 紫宁手中握紧了一下,答道:“我也不去。”两人肩头靠近,悄然牵紧对方的手,只觉对方的手冰冷异常,握上去一把湿湿的汗水。 “还好有你做伴。”紫宁心中一阵安慰,“绿环,你是我唯一的朋友,咱们今日肝胆相照,共赴荣辱。” 绿环坚定点头,回应道:“宁儿,咱们这辈子都是朋友,永远当姐妹。”两人互看一眼,目光中都露出温暖柔和的笑意。 庆嬷嬷喝了一声,吩咐道:“瞧瞧这些龌蹉鬼,都挤成一团做什么,快些分散开来,抬起头让我们看看。”紧接着又抱怨起来:“这些没经管教的东西,个个疲塌的样子,看得人心里焦得慌。” 下面的众丫鬟连忙推推搡搡,左右站开一些,尽力把脸抬高了,担心嬷嬷们看不见。有人心中暗暗后悔,低声自语道:“早知应选苏府的媵女,就该好好打扮一番,这倒好,连簪子发钗也没装扮上,怎么能选上。” 一个丫鬟机灵,趁人不注意,悄悄伸手整衫扶鬓,将发髻拢好,簪钗也重新插戴一遍。别人看见她如此,也跟着有样学样,一时众女渐渐骚动起来,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荔姑一双细长眼睛打量她们身上,突然冷哼一声,喝道:“看看这些蹄子的张狂,哪懂得一点规矩!这样叽喳不休,去苏大人身边伺候,还不得让人笑话,王府尽是些没出息的人?” 声音凌厉刚硬,吓得众女白了脸,都连忙低下头。 见全场顷刻鸦雀无声,荔姑紧绷的神情有所缓和,略松一松脸,又道:“凡是选了媵女的,都归庆嬷嬷管教,老实学规矩。若有人拔尖弄刺,即便我们不管,到了苏大人那里,一通乱棍子打残了腿,轰出去给下等奴才做污奴妓。” 一提污奴妓,众女脸色变得更惨白。污奴妓是大晋国最低贱的女子,也是众人心头最恐惧的恶咒。 通常犯了大错的女子,额上烫了贬黜的墨印,一辈子既是女奴又当女妓,专供府中二门外低等下人淫乐。那些男人当惯了穷困的奴才,既无妻女家室,也不将污奴妓当人看,肆意而为,让她生不如死,却又不许她死。 天底下最低贱污秽的女人,多是从媵女中间出去的。她们曾经有过追逐繁华富贵的绮梦,倒头来寒了心,冷了念头,只想孤孤单单了却终身,却也不能如愿。 荔姑说话的声腔高亢起伏,所有人都静静听着,被她迫人的气势所染。紫宁脑中一麻,对媵女的遭遇更是感同身受。不知大晋第一士族苏大人是何等模样,她暗暗猜想,定是一副嚣张跋扈的模样,老奸巨猾,猥琐不堪,嘴角永远挂着一道残忍冷傲的阴笑。 顿时后背犹如芒刺一般,感觉到阵阵寒冷。 选媵女如同一场热闹,热闹中自有演戏的角色,紫宁却是一个无心看戏的人。心里想道,媵女是笼中的一只雀鸟,以啄食主人喂的黄粱米为生。叽喳学语,博人一笑,翎毛彩翼,只为君舞。但此君未必正视一眼,闲来无事逗上一逗,待雀鸟翎毛疏了,色泽暗了,便成廊边笼子里顾影自怜的**。 这不是她要过的日子,她眉心微蹙,不禁暗暗摇头,做下等丫鬟的命运就是如此,这回选不上媵女,却还有下回和再下回。厄运永远没完没了,不逃出这个高墙大院的牢笼,她此生无论去哪里,都是笼中一只雀鸟。 目光远眺到屋檐后面的青石高墙上,心里更觉凄凉绝望,她要往哪里逃,就算此刻变成一只长翅膀的鸟,也飞不出去啊。 这时一个婆子从垂花门外面进来,挺着肥肚腹走上前去,给荔姑行了礼,说道:“王爷派人来传话,宫里的十个媵女选罢了,这两日跟宫中嬷嬷学规矩,个个看起来模样都齐整。王爷的意思是,咱们府里选媵女,要挑相貌身段最佳的,打扮精细了才好送去,莫要怠慢了苏大人。” 众人的眼睛都看向荔姑,见她皱着眉低头不语,不知心里想什么。那婆子脸上挤出一个笑容,又缓缓说道:“王爷也说这一趟难为荔姑了,都从二门外选进来的粗使丫鬟,想必也不容易挑出姿色上佳的。内府的大丫鬟们虽长得好,也懂些规矩,但长公主却不许选来。”停了半晌,又赔笑道:“这样的差事,倒让荔姑辛苦了。” 荔姑用茶杯盖子撩动杯口的热气,点一点头,浮起一个笑容,说道:“辛苦也谈不上,多费些心思罢了。去请王爷放心,这些粗头粗脸的丫鬟虽不中意,但选中好好拾掇调教,也勉强能入眼。只是咱们选的人,难跟唐府的相比,听说个个都是大丫鬟出来的,去乐馆里学过唱小曲。两拨人站在一块,登时就比下去了!” 那婆子讪讪地应和着,荔姑曾是王爷眼前第一得意的人,若非长公主嫁入王府的缘故,她早就攀上侍妾的名分。如今虽然只当掌事姑姑,但身份地位与其他奴婢不同,王府中的嬷嬷婆子任谁也不敢得罪她。 又说了几句闲话,那婆子便讪笑着退下去。荔姑放下茶杯,一双眼睛扫出去,伸手往众丫鬟里一点,“那个穿红衣的出来。”便有婆子走进人群里,将点中的丫鬟拉出来,去一旁侧身站着。 等挑出四个姿色出众的,荔姑突然抬手一指紫宁和绿环,“你们两人出来。” 紫宁浑身一哆嗦,立刻有婆子上来,硬把她和绿环拉出去,拽到旁侧的空地上。荔姑上下打量两眼,“哼”了一声,说道:“怪道刚才看着眼熟,原来是这做饭的丫头,倒长了一副好模样。就给苏大人选了吧,即便不能端茶倒水,冬日里当个脚炉子,给大人暖暖脚也是成的。” 旁边有几个婆子知道内情,紫宁得罪过荔姑,借着选媵女,定然不会错失报仇的机会。她们都用怜悯的眼神看向紫宁,心想,惹上了荔姑,这丫头的一辈子毁了。 荔姑的话音一落,紫宁顿时憋得满脸通红,胸口直堵得慌,心想:“该死的,谁要给苏大人当脚炉子!”明知荔姑故意在众人面前羞辱她,却又毫无办法。思索了片刻,向前迈出一步,说道:“有一事禀告姑姑,我身上伤病未愈,绿环自幼患咳喘,我们若是选了媵女,岂不是给王府丢脸面,还请姑姑准许我们二人退选。” 绿环双手提起裙摆,小心迈步走出去,跟紫宁并排站立,一双闪动的眸子看向荔姑,略带怯意地说道:“奴婢和紫宁自幼身子柔弱,不懂针线刺绣,洗衣打扫的活儿也不会做,只在大膳房烧火洗菜胡混了几年。选去当媵女,只白白浪费粮食,惹苏大人生气……” 她身形瘦小柔弱,一番话说出来,却是字字清楚,纤柔中颇带一股刚气。 众女一听,都睁大眼瞪向紫宁和绿环,好像看见两个怪物。这明明是一场攀高枝的机遇,她们却说要退选!哪里有这样糊涂的女子,错过了好机缘,再想反悔也来不及。 但是退了这两人,就少了竞争,众女心里也不禁高兴,看紫宁的长相在这群丫鬟里一等一的,稍加修饰打扮,便出落成花儿一般的绝色美人。绿环柔弱生怯,却也肤色白皙,神色娇羞可人,也是一个美人胚子,让她们二人退选最好,别人才有更多机会。 一个长相柔媚的丫鬟连连点头,应声道:“禀姑姑,绿环说的是实话。她和紫宁二人从膳房里出来,做饭打杂的丫头,没近身伺候过主子,要是出了什么差错,倒让苏大人以为咱们王府故意选差等的送他。” 另一个丫鬟也附和道:“紫宁前几日刚挨了鞭子打,如今伤还没好,满身的疤痕。若被苏大人看见有疤,必是不喜悦的。” 一众丫鬟跟着点头,互相交头接耳,“就是,就是,咱们王府怎能选一些有伤疤有咳喘的!”———— 第27章 落定 紫宁心想:“这些人也是落井下石的,但她们说得越多,我和绿环选上的机会就越小,倒是帮了我们大忙。”于是面向众人,朗声说道:“给苏大人选媵女是咱们王府的诚意,姑姑的决断最是英明,万不会因我们二人误了大事。”这一番话故意说给众人听,明里捧高了荔姑,暗里却压制住她,让她无法任意而为。 荔姑眉头一皱,抬手拂起鬓角的碎发,细长的双眼向她瞟过去,紫宁心中顿时砰砰乱跳,暗觉大事不妙。 忽地想到,这荔姑是一个狠角色,哪会让小丫鬟占尽上风! 果然荔姑仔细打量她几眼,脸上露出阴霾的神色,心里不知打什么主意,但显然不为紫宁的话所动。 这时旁边的丫鬟递上一杯新茶,她掀开盖子,盯着缕缕上升的热气看了半晌,缓缓说道:“拿一些治伤疤的药来,给这有伤的丫头。挨了几鞭子而已,什么大不了的事。让你为王府争荣效力去,你却巴巴躲去后头,当一辈子烧火做饭丫头,有些什么出息!” 她心里自有打算,这次给苏大人选媵女,长公主虽不出面,但必定暗中留意。这紫宁的姿色最出众,如果不把她选进去,倒让旁人猜疑。如今想不透长公主的心思,索性不徇私,来一个公事公办。待紫宁选进去当媵女之后,找一些由头,要打要杀怎样都行,旁人不会生疑,长公主也管不到苏大人的媵女。 转头看庆嬷嬷,示意道:“把这紫宁选进去!”一双细眼横扫而过,犹如单雁孤飞的翅膀,透着一股说不尽的寒意,半真半假说道:“你这丫头年纪小,懂得什么是福气?既然选上媵女,将来必有你的好日子过!” 紫宁心中五味瓶登时打翻,说不出是悲伤还是绝望,低头咬一咬嘴唇,眼中透出一股决绝。这荔姑存了坏心要害她,却在众女面前充好人,倒像是一心一意维护她,这让别的丫鬟羡慕不已。只有紫宁自己知道,荔姑是想把她的小命往死地里送! 她是个从不肯服输低头的人,即便是败了,也要光明磊落。目光瞅着荔姑,坦然笑道:“人人都信命中注定,我却信运气掌握自己手里。既选了媵女,将来自有好日子过,不需荔姑费心。命好也罢,命薄也罢,我都为自己活一场。” 荔姑脸颊一抽搐,面色登时阴沉起来。庆嬷嬷走上前,一把扯起紫宁的衣袖,将她硬拽到一边,交给两个婆子,上下打量她片刻,说道:“你若命好,就在苏大人跟前争些脸面。若是命薄,也无缘再回王府。生死契归了苏大人,这晋国便是再大,也难容你一个小丫头。”语气十分冰冷,充满了一股恨意。 回身又拉住绿环的手,仔细端详两眼,“嗯”一声道:“这孩子可怜见的,再过两年长大一些,倒也是个标致美人。咳喘不是多大的事,尽心调养着,几年不犯就好了。苏大人要你们去当媵女,又不是当洗衣婆子,会不会干活有什么关系!”绿环犯咳喘是紫宁瞎编出来的,她自己虽称不懂针线干活,却仍然逃不过去,也被婆子拽走,跟选中的丫鬟站一起。 荔姑微微颔首,目光转向其余的丫鬟,冷然道:“你们都把脸抬高,给我和嬷嬷挑选。”众女顿时精神一震,忙整理衣襟发丝,端正站好,脸上带着绵密的笑意,争着想让姑姑见自己的姿容美态。 嬷嬷们上前细看众女的脸庞和眉眼形状,从肌肤色泽到手脚尺寸逐一审视。又端详查验牙齿毛发体味,身形及高矮胖瘦。整整选了一个时辰,才将足数的媵女挑出来。 忽听一女娇声说道:“禀报荔姑姑,奴婢小娥,要出首揭发一人。”说着转头看向隔了两人的另一名女子,脸上得意道:“芹儿早跟后房子的小厮有私情,好了两三年,连夜躲进林子里相会,不能当选媵女。” 那芹儿听她一说,顿时涨红了脸,着急跺一跺脚,怒道:“我来选媵女,你倒要多事嚼舌头。秋日里遇冷你便患狐臭,治了几年也没见好,你当旁人不知情吗?” 小娥也急了,伸手一指她,骂道:“你这样的骚狐狸烂货,选给苏大人当媵女,让大人戴几顶绿帽,丢尽颜面。”转头又看向荔姑,继续说道:“奴婢说出这些事来,是为王府和苏大人着想,请姑姑明鉴。” 芹儿怒气冲冲道:“我早知道,你嫉恨我长得好,家人的差事体面,一直对我没安好心,趁着选媵女的当口,就故意编排我。” 两人登时叉腰瞪眼,你一言我一语,在厅院乱哄哄吵闹起来,互相揭开对方的底细,跳脚咒骂,各自指着鼻子叫嚷不休。荔姑冷眼看她们吵闹半晌,忽地重重咳嗽一声,脸色如霜,厉声喝道:“将这两个内讧互咬的奴婢各打二十板子,轰出去卖给牙婆配小子,王府最容不下这等刁钻挑拨的贱人!” 两女吓得呆住,慌忙跌跪地上,哭着求饶,转眼被两个婆子拽出去。 选中的媵女脸色发白,谁也不敢哼声。 眼看少了两个人,嬷嬷深感为难,待要再选一番,荔姑抬手道:“罢了,日后有好的再挑吧。”随即打发那些落选的丫鬟各回各家,叮嘱她们道,过些日子再有士族大人升了官,王府又要选媵女,她们还有别的机会。———— 第28章 拜师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当夜睡不着觉,屋内飘散着浓郁的药气味,透过油灯的微光见躺在榻上的林娘脸色苍白,尚未苏醒过来,紫宁胸中更是烦闷得难受。 起身将榻前的窗子推开半扇缝隙,冷风从外面吹进来,抬头却见窗外漆黑一片,乌云遮住天空,连一丝星光月色也没有。 这选中媵女的事成了她心头大患,眼看逃脱不了,心想:“这以后的日子难过了!给苏大人当媵女,伺候一个老色鬼,你妹的,本姑娘也太倒霉了!” “紫宁,随我出来!”一个冷清清的声音在窗外传来,紫宁猛地一哆嗦,回过神来,忽地想起这声音很熟悉,竟是许姑姑!心想:“许姑姑夜半人静时来找我,一定有重要事情。”这样想着,连忙披上一件厚衣裳,穿了鞋来到大院子。 许姑姑束手站立院子中,穿了一身黑色紧身衣,头上的发髻也用黑布裹住,手持长剑,身姿轩昂,若不仔细看去,还以为是一名神出鬼没的夜行剑客。 见紫宁出来,许姑姑抬手一挥,说道:“跟我走!”身形起伏几下,转眼就消失在黑暗中。紫宁怕追不上她,虽然身上的伤还未痊愈,仍然咬着牙忍住疼痛,一脚深一脚浅地紧随其后。 到一片柳林旁的空地处,许姑姑停住脚步,转头看紫宁奔过来,待她喘平了气息,才缓缓说道:“紫宁,你此番选入东苑当媵女,往后的日子多不太平。你若没有一技傍身,怕是活不到得宠之日。” 紫宁听了一惊,连忙问道:“那,那怎么办?”随即眼睛一亮,说道:“难道姑姑今夜要搭救我脱离苦海,送我离开王府?”她简直不敢相信有这样的好事落在身上,心里砰砰狂跳,暗想:“自从穿越以来,本姑娘一直走衰运,真没想到,许姑姑如此一个大好人,竟让我转运了。” 没想到许姑姑摇一摇头,淡然说道:“你做苏大人的媵女,已是定数,谁也改变不了,你也不能离开王府。”停了一会儿,见紫宁满脸落寞之情,又说道:“我倒是可以教你一些防身技艺,你愿不愿意拜我为师?” 紫宁心中本已失望,转而一听许姑姑说摆她为师,心想:“虽然眼下逃不出去,将来总有一天要逃,学些防身的招数也好,逃走时至少能对付追兵。许姑姑是长公主最信任的人,她那日在雨中见了我,竟没拦着,日后也相安无事。如今她来当我师父,想必是真心待我好,一定会倾囊相授。”当下转悲为喜,双膝跪地,态度诚恳地磕头说道:“师父在上,受徒儿紫宁一拜。” 许姑姑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屈身将她扶起来,说道:“倒不必这样正式拘礼,日后你见了我,仍称我许姑姑,只我们师徒二人私下里时,才称师父。”紫宁恭敬起身,点头应允了。 许姑姑见紫宁身上的伤势并未痊愈,便不急于教她,只传授一些打坐纳气的基本功夫,嘱咐她回去勤加练习,待伤势全好之后,再学一些防身护体的本领。 紫宁天资聪颖,记忆力更是超越常人,不到两柱香的工夫,便将打坐纳气的口诀要领全部记牢,又经许姑姑指点,打起坐来倒也像模像样。 她以前练过的跆拳道,虽是一些拳脚外家功夫,但天下武艺殊途同归,都有些相通之处。紫宁学了打坐纳气的口诀,回想起从前练的各种脚法,心里仔细琢磨,也有了全新的领悟。只待伤势好转,便可逐一研习尝试。 许姑姑演示了一下剑术身法,在柳林中穿梭上下,身形异常轻盈,一柄长剑舞得嗖嗖生风,顷刻间一片片飞花落叶。紫宁见落在眼前的柳枝被剑锋削成几段,不由得心花怒放,窃窃暗想:“等我好好修炼武艺,将来也跟师父一样,在树梢上飞来飞去,练成一个天下无敌的武林高手!” 想到这里,紫宁只觉浑身有劲,恨不得立刻就能练成。当下专心打坐,许姑姑指点她如何调理气息,又修炼了一阵子,方才命她收功,点头说道:“你的悟性甚好,又有这样的专心和定力,修习功法必能一日千里。” 紫宁抹一抹头上汗水,当即起身,笑脸盈盈望着许姑姑,说道:“师父,我进了东苑当媵女,今后便很难见您的面,岂不是耽误了学功夫?” 许姑姑抬手一摆,说道:“无妨,你自己先练功纳气,等时候到了,我自会去东苑找你。”停了片刻,忽地问道:“王府书房失窃那日,那与你一起逃走的蒙面人,你可见过他的真面目?” 紫宁心里一凛,连忙摇一摇头,急切地说道:“徒儿不敢隐瞒师父,那日当真没见到他的样子。只是他并未偷东西,而且还救了我……所以师父,您能不能放他一条生路,不再追查此事?”说着,便将那日发生的事情捡重要的说了,许姑姑听了前因后果,不由得脸上变了颜色。 半晌,才悠悠说道:“我竟不晓得,王府里有丫鬟会使霹雳弹!此事非同小可,紫宁,万万你不可与旁人说起此事。”紫宁见她双眉拧紧,表情十分严肃,便重重点头答应,绝不透露半点口风。 许姑姑又说道:“这几日苏大人来王府探视王爷伤情,或许能见到他一面。记住,你是苏大人的媵女,切不可鲁莽行事。” 紫宁暗中嘀咕了一声,对这个苏大人印象不佳。嘴上却答道:“徒儿遵命,定在苏大人面前做一个端庄贤淑的女子,不要惹他生厌才好。” 见她满脸嫌弃之色,许姑姑的神色略微缓和,悠声说道:“紫宁,选媵女这事,全是长公主的一片好意,王府里危机四伏,你留在苏大人身边更安全些。切记,切记,莫要辜负了长公主的期望。” 紫宁不由得糊涂起来,心想:“为何长公主对我有期望,难道她与我真有不寻常的关系?”转念又一想,“是了,我阿娘是长公主随身带进王府的奴婢,属于嫡系亲信,多留心照看她女儿也在情在理。” 回到住处,紫宁早已累得浑身酸软,和衣倒在榻上一觉睡到天亮。第二天睁开眼睛,大院子里已是一片热闹。紫宁因选中媵女,大厨房管事便不命她去干活,大院里各处当差的奴仆里外忙碌,媵女的家中也准备衣裳物品,倒是无人来过问紫宁母女二人。 见林娘脸色好了许多,早间醒来喝了半碗稀粥,又沉沉睡去,气息已十分平稳,一条命算是捡回来。紫宁这才放下心来,简单收拾一下,找一件半旧的鹅黄衣裙穿上,急匆匆出门去,寻到昨夜那处柳林,只见一片郁郁葱葱的浅绿嫩芽,空气清新,四处无人,绿柳鸟鸣,正好适合打坐纳气。 将昨晚学的心法重新回想温习了一遍,紫宁找了一处静谧地方,双膝盘坐,运起内息,体内运行一个周天,体内浊气排出,额头早已布满汗珠。她深呼吸一口气,慢慢收敛内息,抬袖擦一擦脸上的汗水,只觉神清气爽,脸色更加莹白娇嫩,泛出清透的柔光。 起身伸一伸胳膊,舒展一番筋骨,紫宁放眼望去,不禁感慨这王府大得出奇,连柳树林子也密密匝匝一片。初春的柳芽刚冒出来,毛茸茸的绿意,异常青翠喜人。 往柳树林中走了一会,却看见一片片粉白的海棠花开,紫宁顿时欢喜起来,想不到这偏僻的柳树林中别有洞天,简直是神仙境地。只恨自己就要搬去东苑,无法每天来这里练功纳气。 “绿柳拂颜花尽落,东风误解自归门……”一道幽幽的声音从近处绿柳林中传来,飘渺空灵,却低沉淡然,毫无一丝的尘烟气息。 紫宁猛地转身,刚抬起头来,不想脑袋撞在顶上一棵粉白海棠树枝,簌簌落下几朵花瓣,轻洒在她的肩上。 “哎呦!”她疼得咬牙**,抬手扶额,双眸一转,恍惚看见一个年轻公子,弱冠之年的模样,扬头站在一排绿柳下,目光定定地瞅那树梢上嬉闹的雀鸟。 两人中间隔了通天落地的青绿杨柳和海棠花树,如同一层层雪白翠绿相间的绫纱幔帐,细风吹拂过去,若干条绿色流苏向上荡起。紫宁直视了半晌,却看不清那人的面容,伸手拨开花树的枝叶,往前走过一叠又一叠的柳叶,脚步踩在花瓣草叶上,发出“沙沙”的碎响。 定睛一瞧,见一个青衣人影翩然立定,正转头往她这边看来。 眼前出现一个眉眼如画的公子,疑惑不定打量她。紫宁从未见过此人,在他面前一跃出来,笑意盈盈问道:“喂,你是谁,很喜欢自言自语?”伸手扯动垂下的两根细柳条,朝回眸而视的男子挥一挥。 那公子一双秋波犹如淡水,双眉入鬓,唇红齿白,缓缓转过身来,不言不语,只默默地望着紫宁,如同盯着一道寻常的风景,眼底看不出一丝的波动。 紫宁站了片刻,笑容僵硬地凝住,上前迈了两步,抬手在他面前摇晃一下,歪头惊讶地问道:“你……眼珠都不动?不会是……瞎子吧?”见他穿石青色细缎起花的箭袖排穗褂袍,脚上一双青缎粉底的朝靴,贵气公子的通身打扮。嘴里喃喃叹道:“真可惜了,这样一个标致人物,竟是看不见东西的!“ 公子眼中黑色的瞳仁一晃,像是堆满了重叠的迷雾,仿佛与她隔了一个幽深的世界。慢慢地,嘴角有一丝弧度向上弯起,淡淡说道:“你是何人,我从未见过你。” 他不动声色的眼眸里流淌出一丝惊异,随即恢复平静。浑身融进绿柳花香当中,如同王府深院中的孤寂一般,不介意在春光里辜负所有的恬静美好。 “我是王府大膳房的丫鬟,如今选去东苑做媵女,你是谁?”紫宁见他不是盲眼人,顿时又咧开笑容,大大方方说道。心想:“这样一个优雅恬静的美男子,如果是苏大人就好了,至少比想象的纨绔子弟好看多了。” 突然想起昨晚许姑姑说过,苏大人在王府里做客,紫宁双眸一亮,忍不住问道:“你……不会是苏大人吧?” 如果眼前这一位是苏大人,媵女们倒是撞了好运,她恨不得立刻跑回去,把这好消息告诉绿环。—————— 第29章 青衣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那公子面色波澜不惊,犹如不听不闻一般,紫宁忍不住说道:“你这人高傲得很,既然是大人,必定在朝中为官,如此不近人情的冷傲脾性,如何能在官场混得开。” 半晌后,那公子脸色隐隐一变,将双手背到身后,目光飘向一边,淡淡说道:“姑娘既是王府中人,怎会不知我姓氏名谁?如今姑娘在东苑做媵女,又怎能不认得苏大人。你一心要引我注意,我却让姑娘失望了。”眼神一转,有些狐疑地看一眼紫宁,面色随即晃出一抹不易察觉的鄙夷,转身便迈步离去,不再看她一眼。 举目而望,见海棠盛开如细白轻盈的云雾,重叠的粉白花朵深浅不一,团团簇于疏密的枝条之上,尽显千妍万丽的姿态。虽极力在他眼前绚烂夺目,连飘落的花瓣也尽着争抢,却始终无法落入他的深眸之中。 这公子轻轻捻起臂袖上一点花瓣,在眼前端详了片刻,随即将手指倾翻而下,任花瓣零落在泥地之上,伸脚重重踩了一下,才踏步向前。 紫宁一脸尴尬,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身影,跺一跺脚,不满地叫喊道:“喂,你这人如此失礼!你在王府很有名声吗,非要人人知晓?那可对不住了,本姑娘孤陋寡闻,从未见过你,也没听过你的尊名。吟了两句歪诗而已,真的腻歪死人!”心里想着,谁知道你是哪根葱啊,以为自己长得帅就天下无敌了。 心里也松了一口气,还好他不是苏大人! 那公子顿时一怔,站定转身,隔着一层花枝柳叶,回眸问道:“你竟说是歪诗,又有何解?”于他而言,无用的人,不关己身的事,永远如眼前飘散的柳絮,可以淡到没有一丝痕迹。这少女曾经是一个粗使丫鬟,又如何能听懂他的诗意? “蹬蹬蹬!”一阵小跑声从他身后而来,紫宁喘着气跑到他面前,笑道:“你说绿柳拂颜花尽落,绿柳又怎能有花,岂不是歪诗一句吗?” 那公子眉头一皱,轻缓抬手升高,在半空中捏住一朵稀薄的柳絮,淡然问道:“既是绿柳无花,你倒说说看,这又是何物?” 身边一层层清淡的柳絮飘过,映着他身上华丽的青色锦袍,像黛山上积了一层的迷雾霜雪。紫宁抬眼怔怔看他,仿佛眼前的这人跟着花瓣柳絮静止不动,统统融进一幅绿柳青衣的画卷当中。 眨眼定一定神,随手抓了一把柳絮,紫宁摇头说道:“柳絮自然不是娇花。虽在春色中漫眼迷人,但这样铺天盖地的,不是为散播花朵的香气,却是要将那些种子送到远处,一个个生根发芽,造出一片层峦叠嶂的柳林,春秋往复,生生不息。” 那公子面色有些愠怒,声音若即若离,冷冷说道:“柳树种子又有何用,烂絮一般刮了满地,不过惹人恨烦。我将它比作柳花,已是徒增了许多虚妄的夸耀,不过应景抒情而已,你倒白白给了它添了好些赞誉。” 随即轻抖衣袖,目带厌恶地将一簇柳絮从眼前扫去,唯恐一抹柔白色拂在他的面上。 紫宁脖子一扬,不满地反驳道:“谁说柳絮的种子无用?柳絮本是性凉之物,止血祛湿,主治溃痈。你若有吐血膝痛之症,这柳絮便是上好的药材。公子如今嫌弃它,来日若湿痹四肢挛急,得了痈疽胀痛溃烂,那才知晓它的种种好处。”伸手又虚抓了一把柳絮,放在嘴边吹起。 那公子望着紫宁,见她身穿濡布鹅黄散裙,衣裳虽是陈旧褪色,却有一份娇娆的俏丽,站在海棠花中,任那细碎的花瓣飘下,一片粉白落在眉间却恍若无色,更映衬出她肌肤莹白胜雪。不由得惊异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些?” 紫宁目光看向他,抿嘴一笑,嘻嘻说道:“刚告诉你了,我是大膳房的丫鬟,懂得做饭熬汤,便知道这些道理。不然哪一天弄混了食材,物性相冲相克,吃出人命来,岂不是大罪过了。” 见那公子若有所思,紫宁转眸笑道:“春风不解禁柳花,濛濛乱扑行人面。公子只知厌恶柳絮,却不知小径红稀,芳郊遍绿,才是绝佳的景致。若非有这些柳树,哪来的翠叶藏莺,绿帘隔燕。你若不喜欢,离了这些柳树便是,何必迁怒于它?” 那公子微微点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紫宁调皮一笑,“你先告诉我,我再告诉你,咱们礼尚往来才好。” 那公子眯起如画宁静的双眼,淡淡一笑,说道:“即便礼尚往来,也有男尊女卑之分。自古妇德女训你可听过?贤妇贞德退避,少言寡语,偏偏你这般地牙尖嘴利,强舌夺辞。” “哼!”紫宁将手中的柳条一甩,转头瞪他,冷笑道:“什么自古女训,什么贤妇贞德,女子真正的兰心慧质,你们这些男人又怎能知晓。都是眼皮子浅,只看外表的一张皮肉而已,到头来还不是一具红粉骷髅,你们却赞叹女子无才便是德。照我说,男人尽是瞎眼之辈,一生从未得过知音,也从未尽心尽意的喜爱过女子,实在乏味得紧。” 那公子一愣,瞪着紫宁看了半晌,方才感叹说道:“我只说了一句,却招出你这么多闲话来。女子是否红粉骷髅,是否兰心蕙质,是否才貌无双,这些与我何干?我既不是女子,也非世间好色之辈,况且从未想过得一女子为知音。姑娘这一番话,尽都是白说了。或者,将这些话跟苏大人说去!” 紫宁红了脸,咬一咬嘴唇,转眼横了他一下,道:“说我牙尖嘴利,你才是强词夺理的!苏大人很了不起吗,谁会稀罕他?真正的男人当是顶天立地的英雄,你只有一张巧嘴,说得口灿莲花,也只是绣花枕头,空空一副皮囊。” 那公子看她一张粉面如芙蓉瓣,神色微嗔,更显娇俏好看。口中深吸一叹,胸中闷气却发不出来,踏近一步,抬手捏起她肩上落的一朵粉白海棠花瓣,沉吟片刻说道:“海棠本可妆点芙蓉面,只可惜,有一些花色太过轻浮淡薄,即便是成妆了,终久也难夺目。看你的容色莹淡含华,不胜娇弱,却不想如此凌厉。” 安静的眸子微微一转,将海棠花瓣飘落地上,又说道:“可叹此间的娇花,惟牡丹幽兰傲立俗世。海棠芙蓉开得再艳,不过是随水飘零,又怎会在月下旷远留香。” 紫宁登时一愣,转念明白他的意思,不由得满腹恼怒,说道:“你说这些是讥讽我吗,什么芙蓉海棠,牡丹幽兰,我看是借物喻人而已。” 那公子嘴角一扬,目光变得更加淡远幽深,安静说道:“既然姑娘知道是讽刺,便不必嚼舌了。你的苏大人的媵女,当守住自己的本分,莫要这般逞强,辱了苏大人的名声。” 紫宁火冒三丈,重重一跺脚,叉起腰叫道:“你这个人无礼至极,我不过说了两句话,跟苏大人有何干系?他既有好名声,就不要选这些媵女,我不做媵女,又怎会辱了他的名声!” 随即目光一动,强压住怒火,抬眼一瞄成片的海棠花,冷冷说道:“公子既喜欢牡丹幽兰,就该仔细寻去,何必在海棠树下枉费光阴?牡丹幽兰虽有国色天香,却矫揉造作的很,经不得风雨,挂不上霜寒枝头,只在暖阁中备受呵护。这样的花朵纵是鲜嫩留香,又能如何,韶华既短,光阴如梭,除了那几朵花色,它又能剩些什么?” 目光抬起,再次看向头顶的海棠树,满满的粉白色飘然而落,如同在仙境一般,登时心里的烦恼和怒气一扫而光。紫宁忽地展颜转眸,莞尔一笑,缓缓说道:“我很喜欢这一树树的花开,尽着春风,绽放出一簇招摇的烂漫。或是随水飘零,或是落入泥间,全不在意。待到明年春日里,又是一树的花开。” “花瓣落入泥间,不过妄自糟践了而已,何来纯洁芳香之质?”那公子抬脚在落地的花瓣上踩了一脚,面带冷漠之色,淡淡地说道。 “你懂什么?”紫宁不禁微怒,皱眉道:“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这样的意韵,是花朵与春泥之间的深情相契。你不是落红,也不是春泥,又妄作什么言论!” 那公子眼中的秋水一亮,淡淡的目色中有了些许波动,呆了半晌,幽幽说道:“春泥护花?好一番动人的比喻,原来海棠遇见芙蓉面,也可细细妆点一番国色天香。” 紫宁顿时汗颜,暗暗伸舌头,她偷用了古人的诗句,还好这公子生在大晋朝,没听过春泥护花的典故。 公子忽地眉头舒展,说道:“我带你去一个地方……”说着牵起紫宁的手,将她拉至池塘弯曲的廊道边。 紫宁的脸色一红,用力挣扎道:“喂喂喂,男女授受不亲,你拉我的手,算是怎么回事!” 那公子并不松手,在一处红艳的海棠树下停住步子,摘了树枝上一朵绽放的花瓣,轻轻贴到她耳后的鬓发上,凝眸看了一会,说道:“即是天生的芙蓉面,便不必勾勒色彩,对姑娘而言,千描万化均是多余。只用这样一抹红色,戴上头去,便可颜色夺目,倾倒众生。” 伸手指着荷塘水中的一个倒影,含笑问道:“姑娘看这样装扮,心里可喜欢?”那水波粼粼,如对镜相照。紫宁仔细看去,一朵彤色艳丽的海棠花贴在鬓边,更显出眉眼的妩媚多姿,果然比粉黛簪钗更胜一筹。 端详了片刻,紫宁心里高兴,目光狡黠望向他,嘴上故意嘲笑:“公子刚与女子撇清干系,说什么天下女子与你无关,红颜才貌与你无关。怎地又懂得替女子装扮,莫非是天生的风流性子作祟?” 见他愕然发愣,紫宁顿时满脸调皮,“噗嗤”一笑,说道:“不跟你说这些闲话,我要回去了!”说着转身便要跑,那公子猛地拉她胳膊回来,将紫宁衣袖上翻,露出一截小臂,上面横竖布满暗红色的鞭伤印子。 虽用伤药敷过,鞭伤结了疤痂,但肌肤深处留下一些暗红色的印记,不是一时一刻能去掉的。 那公子脸色一变,自言自语道:“海棠如此绚丽多姿,竟有人这样痛煞风景。”紫宁脸上羞红地瞪他一眼,眼眸一转,连忙将手臂收回来,说道:“你这个人真奇怪,说话像作诗一样,猜不透你说什么!” 那公子肃然而立,面色莹白,双眸静谧,如同一座玉雕。紫宁叹了一口气,说道:“告诉你吧,我叫紫宁,不管你是木头也好,玉雕也好,你的诗确是一句歪诗!”说着回眸一笑,“蹬蹬”跑了,鹅黄的身影闪入绿柳林中,只鬓边淡淡一抹红色晃动几下,随即湮没在一片绿意中。 那公子待她走远,才喃喃自语道:“原来你就是紫宁?”一道细风将柳条吹动,遮挡了他的眼眸,自顾自叹道:“你说我做了歪诗,我陆稷贤何尝不知是歪诗,但垂柳虽有心意,奈何东风无情。我多年成疾,却要如何自处?”他身影静立不动,犹如弱柳扶风,一片的安宁静谧。———— 第30章 不测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夜深人静,王府里只能听到杏花爆开的声音,以及那“邦邦邦”打更的梆子声。 四更天的最后一声刚息落,“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一声声尖锐撕心的叫喊打破了寂静未醒的夜晚,各屋各苑的烛火相继点上,王府里顿时鸡鸣狗叫,人声攒动起来。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人语切切,奴仆们都赶忙穿了衣服出去,想去看看到底怎么一回事。 “回去,全都回去!”还没走出屋门,就都被小郡主身边的几个丫鬟赶了回去,李嬷嬷带领丫鬟们游走前后各院,厉声警告王府中的众人。 “继续睡觉去,碍不着你们的事,少管少看少打听,不然有你们好果子吃!”李嬷嬷的话到底吓住了众人,虽然心中疑惑,却也不敢多问一句,只得乖乖回了屋。其他院门寂静一片,唯独内院的后花园却热闹开了。 天还没擦亮,鸡也没啼叫一声,紫宁还在被窝里做着美梦,突然屋门被打开,闯进来两个粗手粗脚的婆子,二话没说拉起紫宁就走,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就被迷迷糊糊带到了后花园。 只见四处灯火通明,丫鬟婆子们手持灯笼烛台,个个神色不善,黑压压站了满院子,中间一把红木太师椅,坐着一脸冷笑的小郡主。 “救命啊!快来人啊,要出人命啦!”紫宁眼见情况不妙,急忙叫喊起来。 李嬷嬷冷哼一声,“你叫也没用,长公主和王爷四更天前就进宫了,整个王府里,大小事情由郡主处置。” 紫宁暗暗焦急,心想:“这下子可要了小命了,我得罪小郡主不是一天两天,若是无人来救,恐怕不死也得脱掉一层皮。” 叫喊救命一声连着一声,孤孤地在黑暗的天际回荡,惊飞了树上栖息一只只鸦雀,“许姑姑,快来救我啊!”紫宁不放过任何一根救命稻草,眼下可能只有师父还在王府中,只是师父住在王府西角的尊桦院里,离这后花园隔了几进宅院,不知道能不能听见她的呼喊。 她大声喊来喊去,直到嗓子都哑了,回应她的却是自己的回声。 “哼,我劝你还是省省力气,今天再不会有人救你的。”小郡主很是得意地告诉紫宁,“你狂妄得够久,没想到有一天会落在本郡主手里吧!” “今天是长公主进宫的日子,小郡主怎么不跟着,偏偏要在这黑灯瞎火的院子里和我过不去。”紫宁虽然被两个粗壮的婆子押着胳膊,双膝被迫跪在地上,不能挣扎地站起身来,但是语气却没有服软的意思,“不知小郡主是怎么打算的,难道想整死我不成?” “哟,你还挺聪明的呢,连爹爹娘亲进宫的时辰都算得清楚,现下王府里本郡主最大,怎样?平日里你不是拔尖好强的,贯会哄骗娘亲,如今看你还要哄骗谁,等娘亲回来,就说本郡主打死一个丫鬟,你以下犯上,打死也是该的!”小郡主狠狠说道,慢慢弯下身子,伸出尖细的指甲,狠狠戳一下紫宁的脸,眼神中充满了怨恨。 两人只是对视了三秒,那杏树叶的晨露滴答滴答的落了三次,但是紫宁却感觉过了三年那样长。 二人素日虽然没有直接的瓜葛,但是小郡主早视紫宁为死敌,虎视眈眈准备斩草除根,今天她遇到了好时机,紫宁就算心中坦然无愧,也难免胆战心惊,暗想:“小郡主被身后的小人挑唆几句,便把我当做仇敌一般,但我从未与她有仇,这一次若真的死了,岂不是冤枉。” 小郡主把手中茶杯一摔,甩了下袖子,摆手说道:“去吧!”轻轻的一声,抓着紫宁的两个婆子却似乎用了全力,死活拖着紫宁站到一块大木板前,拧的她双臂都麻木没了直觉。 眼看事情不妙,紫宁赶紧惊叫道:“你们,你们要干什么?长公主说过不可在王府滥用私刑。”小郡主却不回答,只在脸上堆积着得意洋洋笑容。 紫宁突然发觉,自己真要不明不白死了,心里也有些害怕起来。 “郡主,请手下留情!”林娘身上重伤未愈,见紫宁被人抓住,跌跌撞撞跟出来,一下子扑倒在小郡主面前,凄声说道:“郡主,宁儿要是哪里得罪了您,不用郡主亲自动手,我来教训她。”林娘向前爬了两步,来到紫宁身边,想要把女儿扶起来。 “林娘!”李嬷嬷不紧不慢的叫住她,脸上露出轻蔑之意,似很熟络的对她说道:“你也是府里的老人了,不比刚进府的黄毛丫头。这王府里的规矩,不用本嬷嬷讲明,你也是知道的。” 林娘发髻散乱,双目惊慌不已,跪在地上给李嬷嬷磕头,哀求道:“求嬷嬷慈悲,放过宁儿吧,她不懂事,我回家好好教训她。” 李嬷嬷冷眼瞥她一下,哼声说道:“照理说,紫宁是你的女儿,就算犯错,看在你的面子上,也没有什么大不了。但这紫宁太过嚣张无礼,屡次犯上,对小郡主不敬。这就不是睁只眼闭只眼能糊弄过去的,我这个当教引嬷嬷的,不能眼看主子受了奴才的气,实在是不能不管。话又说回来,咱们做奴婢的,做错了事,主子教训教训也是应当的,小郡主亲自管教紫宁,这是抬举她,你倒说应不应该呢?” “李嬷嬷说的是,宁儿是应该管教,可是长公主和王爷都不在家,郡主这样动用大刑,等长公主回来,恐怕会连累小郡主受责备。奴婢诚惶诚恐,自己女儿管教不严,却让郡主受累,这如何使得?”林厨娘只想帮紫宁开脱,好歹熬到长公主回府。 李嬷嬷冷哼一声,淡淡说道:“管教一个下贱没眼的小奴婢而已,不必劳烦长公主费心。论起年纪辈分,本嬷嬷在王府中也算有脸面的,替你管一管女儿,也是当得起的。若是长公主怪罪下来,老奴一力替小郡主承担便是。想来长公主也不会怪罪,一个小小的贱婢,还能越过小郡主头上去?王府里岂不是没了家法规矩!” 一番话说出来,众丫鬟婆子都寒蝉若噤,直直站着不敢出声,除了小郡主贴身的几个丫鬟婆子外,其余的人都觉得紫宁可怜,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爱莫能助。 当主子的想方设法拿奴婢的错处,那无论多么得宠的奴婢,也只有万劫不复的悲惨结局。 众人心里暗想,长公主再怎么宠紫宁,也比不上疼自己的亲生女儿。更何况郡主是皇上和太后亲封的,身份地位不凡,怎能由得一个做饭丫鬟在跟前碍眼。 紫宁自己心知肚明,八成是这些天行事高调,太过扎眼,心想:“紫宁啊紫宁,你身在王府做奴婢,却不思量自己的身份,多少人乌眼鸡似的看你不耐烦,想要除之后快,小郡主被这些奴才们挑唆,纵是生气将你当场杖毙,也没人敢出手拦着。” 林厨娘顿时哭出声来,爬回小郡主跟前,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小郡主神色有些犹豫,抬头看向李嬷嬷。只见李嬷嬷冷笑一声道:“郡主是王府里的主子,教训奴婢而已,这算多大的事。郡主只管放心,打死了也有老奴担着,定会在长公主面前帮郡主讨回公道。” 小郡主定一定神,嘴角勾起一抹冷漠的笑容,她实在痛恨紫宁,想要亲眼看她遭罪,若是敢反抗不服,就治她一个大不敬之罪。 小郡主握住红木椅子扶手,狠狠盯着紫宁的脸,手心渗出丝丝冷汗。 她虽是王府的主子,但始终是足不出户的闺秀小姐,整日满眼尽是盛了又衰的春花秋叶,偌大的一个院子而已,她的世界却只有那么一丁点。 她心底隐隐有哀怨,也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幽苦和孤单,娘亲从她打小记事开始,印象中便不怎样疼爱她,神情始终淡淡的,好像这样一个女儿可有可无。爹爹虽然疼她,却总不在府中,她一直羡慕男子有自由之身,可以随意出门骑马,吟诗喝酒,与友人通宵达旦唱和嬉戏。 她改变不了什么,只当是天下女子都如此,自己因是郡主,便当做是天下女子的表率。娘亲贵为长公主,一生又何尝不是可怜之人,守着空荡荡的王府,虽然与爹爹恩爱,却到底像是少了点什么。 直到紫宁突然出现,她心底隐藏的所有哀愁和痛怨全都喷涌而出,这卑贱的婢女与天下女子都不同,她常常悠然四处闲逛,又与众人亲密,偏偏娘亲像着了魔一般喜爱她,看她的眼神都慈爱温和。 小郡主紧紧捏住拳头,脸上笼了一层寒霜,她在娘亲面前得不到的宠爱,为何紫宁却可以得到。一个煮饭的贱婢而已,为何人人都要捧她宠她? 眼前浮现出绿柳下那一道青衣俊秀的身影,心中猛地一酸,她曾经望着那身影,偷偷在墙角流连过无数遍,伤心过,也落泪过,只是那身影的主人并不晓得。 她为了他一个舒展的笑颜便可以乐上一整天,但紫宁却在柳林中与他嬉笑说话,她居然蓄意勾引,让她心中完美无瑕的璧玉沾染了无名尘埃。 都道是君子温润如玉,在她心目中,一切好听的辞藻仿佛都用来描绘他,那眉眼从来都是淡泊如风,嘴边的笑容也是淡淡的,眼波里涌动着温情和深邃,一旦掉落进去再也出不来。 这样一个秋波柳意的翩翩佳公子,紫宁却称呼他“木头”,令小郡主怒不可遏,脸色被这两个不敬字眼气得苍白冰冷。 从小长这么大,她从未打杀过奴婢,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懂了痛恨。她恨紫宁在他面前的轻浮,更恨他脸上淡淡的笑意,似乎对这贱婢的称呼毫不介怀。———— 第31章 误解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还等什么,你们赶紧动手。”小郡主的思绪还未归位,听见李嬷嬷对小丫鬟和婆子们说道:“把这贱婢绑在钉板上,让郡主给她教训看看。”话音未落,林娘呼喊着跪爬过去,紧紧拉住李嬷嬷的衣襟哀求不已。 小郡主凄凉地笑了一声,眼泪唰唰的流下来了,心想:“同样是母亲,林娘这样护着紫宁,而我的娘亲,却对我不闻不问!”假装不经意地用袖子抹一抹,以防被奴婢们瞧见。 心里只是不服,自己明明是众人宠爱的郡主,爹娘的掌上明珠,却为何感受不到一丝温情暖意。看那林娘不过是一个粗使的奴婢,对女儿却是真心实意的爱,紫宁当真好命,有那么多人喜欢她,只要她留在王府一天,就是对本郡主活生生的嘲讽。 “是!”李嬷嬷身边一个粗使婆子答应一声,随即把紫宁向后猛拖,直贴在木钉板上,另两个婆子没有松懈一点力气,伸手紧紧把紫宁按上去,用绳子捆住两边的木头柱子上。 “你们要干什么?”紫宁左拧右转,怎么挣扎着也是徒劳,汗水吧嗒吧嗒从额头流下来,在面颊两边连成水线。小郡主嘴角紧绷,紫宁越是用力挣脱,她越是满腹怒火。 石桌上横放一把锋利的匕首,小郡主悠悠地站起身,将匕首拿到手中,特意走到紫宁面前,匕首划破她一个袖口,随即“哼哼”冷笑起来。 紫宁瞬间大悟,彻底明白她想干什么,吓得两腿都软了。她脑海中浮现出以前玩过的飞刀游戏,蒙着眼睛将匕首向木板扔过去,没想到小郡主想用她当活靶子! “宁儿,快向郡主认错,郡主您有大量,不会和一个小奴婢计较的!”林厨娘发疯似得嚷了出来,郡主对紫宁或打或骂,她都能忍着,但眼下拿出了刀子,可不是想要了紫宁的性命吗? 小郡主面色含怒,神情更是不善,周遭无人敢上前拦她,李嬷嬷在一旁得意冷笑,竟有纵容之意。林娘心想:“紫宁命苦如此,三番五次遭受毒害,若今日丧命于此,自己也不必活了,母女两个一同去了,黄泉路上有个做伴的,也不会寂寞。” 林娘见小郡主执意如此,嚎啕大哭道:“宁儿不怕,阿娘在这里,横竖都陪着我的宁儿!”浑身委顿在地,已经哭得泣不成声。 旁边举灯的奴婢婆子个个露出不忍神色,却不敢上前扶起来。人人都心知肚明,紫宁何尝有错了,只因为太过聪明乖巧,惹得长公主欢心,却引来小郡主和一帮奴婢的嫉恨。早知如此,林娘也不该让女儿如此出众,小家小户的孩子躲在外膳房一辈子当差,也不会有担心受怕的烦忧。 一众伺候的奴婢都灰了心,可见这才貌双全本不该是低贱丫鬟应有之物,如今因着才貌毁去一条性命,到底是值也不值?可怜了林娘跟长公主陪嫁而来,小心服侍了一辈子,到头却让女儿枉送了性命。 长公主和王爷向来宽待下人,若非犯了大错,很少有打骂之事,但这两年小郡主年纪稍长,性子逐渐起来了,又有一干奴婢在旁边煽风点火,竟助长了她的傲慢气焰,动不动责罚手下人。 王爷不管这些琐事,长公主又要养身子,对小郡主极少过问。这些日子倒让众人担惊受怕,行事也是诚惶诚恐,觉得在王府多度一日都艰难。 紫宁见林娘哭得快要晕厥,急得紧紧咬住嘴唇,双眸直盯盯看着小郡主,说道:“我知道郡主有仁慈之心,虽说杀人不过头点地,但人死也不能复生,郡主杀我容易,后悔却难。长公主必定不希望郡主手上染了血,郡主花朵一样的年纪,应当快乐活着,为何不能抛开心里的仇怨……” 话音甫落,小郡主厉声喝道:“你给我闭嘴!有你在王府一日,我便不能活得畅快!你倒是很硬气啊,我很想看看,是你硬还是这刀子硬,刺进身体里是不是会疼?” 小郡主一边说着,一边拿匕首在紫宁面前晃来晃去,晨曦的光线一点点透出来,那刀子亮闪闪的更是晃得她眼睛疼。 紫宁沉默了半晌,冷冷说道:“我到底何罪之有,说白了就是你嫉妒我。所以就算你此刻杀了我,也是输了!”心想跟这种小肚鸡肠的臭丫头低头,本姑娘才不是那样没出息。 “你——”小郡主气得脸色苍白,几乎快要疯了,大声吼道:“我没输,本郡主不可能输给你一个贱婢!” 见她拿刀的手抖个不停,紫宁一瞥眼,不屑说道:“我本以为郡主是金枝玉叶,纵然有些坏脾气,毕竟心性跟愚昧奴婢不同,多少都应有容人之量。可惜啊,郡主让我失望了。……哼,长公主是何等贵气雍容,怎么生个女儿却是这般小家子气!” 小郡主眼圈一红,哆嗦着嘴唇说道:“你,你居然敢骂我?我……非杀了你不可!” 紫宁看她可怜兮兮的样子,就只是一个任性的小女孩,心想:“要是会点功夫就好了,非把这不懂事的小丫头教训得满地找牙。她以为是郡主就了不起,本姑娘是穿越来的,比她多了一千年的见识呢! 小郡主平复了半晌情绪,渐渐恢复了冷漠神色,直盯盯看着紫宁,匕首的刀锋一点点贴上她的脸庞,让紫宁浑身寒毛“嗖”地全竖起来。 她不想去看那闪亮的匕首,把头侧到一边去,语气鄙夷地说道:“我还以为郡主能有什么能耐,不过是一点小伎俩罢了。” 顷刻间她有一阵眩晕的错觉,仿佛看见自己的眉心上冒出点点血花,如同鲜红色的花瓣一般,一片片随风落下,点缀在乌黑的泥地上,朵朵都是一样的触目惊心。 “大胆!你这贱婢竟敢对郡主不敬,本嬷嬷今日要好好教训你!来人啊,先掌嘴二十板子,让这牙尖嘴利的贱婢再敢口出狂言……”话音未落,已经有一个婆子上来,凶巴巴捏住紫宁的脸庞,另一个婆子拿来掌嘴的板子,就要往她脸上打。 小郡主突然叫道:“慢着!本郡主跟她之间的恩怨,你们谁也不许插手!”她抬头看向紫宁,说道:“本郡主今时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让我每日心中疼痛,我也要让你痛!昨日你勾引稷贤哥哥,本郡主全看在眼里,如今光明正大地教训狐狸媚子,让你这贱婢明白,本郡主不屑嫉妒你!” 紫宁面色神情一松,心想:“这倒像郡主该有的气概,只要她不是小人,我倒也不必惧怕什么。但她说我狐狸媚子,勾引她什么哥哥的,却是冤枉我了。” 抬眼见小郡主目光凄然,竟是有无限的委屈和悲伤,忽听她幽幽说道:“本郡主真的想不清楚,明明我是王府郡主,自幼众星捧月,为何偏偏会遇到你?娘亲偏心于你,稷贤哥哥见到你就喜笑颜开,对我却面若冰霜。我是王府的郡主,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怎会斗不过你一个贱婢!” 小郡主越说越愤怒,握匕首的右手脉络凸起,脖子的青筋也清晰可见,说着将匕首往前一送,“噗嗤”刺进紫宁身体半寸。 “住手!”突然一声怒吼,吓住了众人,小郡主怔怔愣一下,回身一看,竟是许姑姑,她正急匆匆赶来,额头上都是汗水,脸上涨得通红。 紫宁脸色惨白,紧咬牙忍住疼痛,提起一口气长舒一下,将纳气内功运转起来,护住心脉,随即止住伤口流血。心想:“我的老天爷,幸好懂一点纳气功夫,小命可算是保住了!” 小郡主直勾勾看着许姑姑,眼底蒙了一层浓郁的雾气,心里想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她不是陪着娘亲在宫里吗,此时还早,不该这么快回来啊。 许姑姑的陡然出现弄得她措手不及,冷冷转头看一眼绑在柱子上的紫宁,心中不觉黯然,她总是那么命好,眼看就要赢的一盘棋,到了最后关头又全盘皆输。 众奴婢对许姑姑的出现惊讶不已,见她脸上又怒又恨,都悄悄缩起脖子,唯恐许姑姑大发雷霆,拿她们出火撒气。这些奴婢也是极委屈的,不愿成小郡主的帮凶,但又不敢违逆了主子的意思,当真进退两难。 李嬷嬷眼尖,发现了许姑姑身后跟着的绿环,猜到是绿环通风报信,嘴上带着尖酸的语气,小声嘟囔着:“老奴就说呢,不能有这么巧的事情,还真真是有人去拘神遣将了。” 许姑姑狠狠瞪她一眼,径直朝小郡主走去,她不是没听见李嬷嬷唠叨,只是现下没有比救紫宁更重要的事情。 “郡主,你这是做什么?”走到小郡主身边,许姑姑板着脸说道,将她手里的凶器夺过来。 “不用你管!”小郡主心头有气,许姑姑的这一举动更让她怒火熊熊,“我不过是教训一个丫头,也劳动姑姑的大驾吗?姑姑刚从宫里回来,还是去好好歇息吧,这里的事情都交给我。” 她冷冰冰的眼神投向紫宁,恨不得紫宁现在就死,她很清楚,只要紫宁在一天,她的地位就会岌岌可危。 “郡主,你平日怎么任性都行,但你今日这样会闹出人命的,长公主不准你依仗郡主的身份,在府中胡作非为,随意拿奴婢的人命开玩笑。”许姑姑心急如焚,训斥之余也好言相劝。 王府中她的地位虽高,但郡主毕竟是主子,高低贵贱等级有别。还好郡主没动手杀人,紫宁若是不小心丧了命,不单长公主会伤心欲绝,就是她这一辈子,也得带着愧疚度日。 许姑姑朝紫宁看了过去,见她一张脸庞已经苍白无血色,汗水把两鬓的发丝都湿透了,右腹上渗出一团血迹,显然被郡主的匕首伤到了。———— 第32章 受罚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林厨娘哭得半晕倒在地上,双肩微微抖动抽泣着。“快给紫宁姑娘松绑!”许姑姑怒气冲冲地喊叫道,立刻有两名机灵的婆子上前去,伸手要解开紫宁手腕上的绳子。 “慢着,本郡主看谁敢动手!”小郡主怒喝一声,两个婆子登时吓得松开手,都站得远远的,唯恐殃及池鱼。 “我清楚自己做什么,堂堂郡主教训一个奴婢,这有错吗?出了人命又如何,一条贱婢的命根本不值什么。她平日嚣张跋扈,已经忘记自己的身份,在娘亲面前献殷勤卖乖,触犯僭越等级的规矩。姑姑你护着她,连稷贤哥哥都对她偏袒。你们都喜欢她,那我呢,我又算什么!你们不要忘了,我才是王府里的郡主,是长公主的亲生女儿!但是在你们看来,紫宁比我高贵多了,她在一日我就难捱一日。” 小郡主说到最后,汹涌的眼泪夺眶而出,一把夺过许姑姑手里的匕首,看也不看一眼,直接朝着紫宁掷了过去。 “啊!”一声尖叫,众人大惊失色,倒吸一口凉气,谁都不知这一掷会是什么结果,林娘什么都没看见,登时吓晕过去。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聚在紫宁身上,就连小郡主自己也惊恐起来,许姑姑只觉脑中“嗡”的一声,差点一头向后栽倒。 那闪着寒光的匕首直直插在紫宁头顶上方,将一绺头发斩断落地,紫宁吓得两眼发直,脸色苍白铁青,双手挂在两根木柱上,浑身瘫软成一团。 看到紫宁无性命之忧,众人顿时松了一口气。绿环不顾一切跑去给紫宁解开绳子。 忽听一声厉喝“彤儿!”众奴婢登时惊得面无血色,全都跪倒在地。就在郡主把匕首扔出去的一瞬间,长公主刚好走进园子,亲眼看到这一幕,脸上顿时没了血色。 时间好像在这一刻凝结了,乌云不知何时一点点遮住天空,小雨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所有人都静止不动,直挺挺跪 在雨里。长公主定了定神,许姑姑连忙走过去,搀扶住长公主,轻揉着她的后心,这才渐渐回过神来,迎着众人的目光上前来。 众奴婢心知大势已去,虽然紫宁吉人天相,但是小郡主必然要受责罚了。 “来人,将紫宁扶下去,速请大夫看看有无大碍。”长公主走到紫宁身边,淡淡的语气背后隐藏着轻微的颤抖,嘴角上一阵抽搐,眼底透出一抹难过和伤痛,随即遮掩过去,吩咐两个懂事的大丫鬟将吓得半晕的紫宁带回房去。 此时,众人这才回过神来,看到长公主脸色难看,都惊骇着欲行大礼,长公主略抬抬手,“都不必行礼了。”绿环屈膝谢恩,委屈地看了看长公主,想要替紫宁申辩却又不敢,连忙去将早已吓晕的林娘扶起来,一行人跌跌撞撞地走了。 “娘亲。”小郡主胆怯怯的叫了一声,把头深深的埋下去,不敢抬起头来,就算如此,她也能感到长公主凌厉的眼神和不悦的表情。 长公主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径直走到李嬷嬷面前,李嬷嬷自知在劫难逃,早吓得跪了下去,颤声呼叫道:“奴婢给长公主请安。”双手紧张得抖动不止,完全没了之前的嚣张气焰。 长公主冷淡地说道:“李嬷嬷,你在府里待了一辈子,又是郡主的乳娘。这府中的规矩你不会不清楚,本宫与王爷宽待你多年,自始至终都是礼义有加。谁知你竟这般不分是非,看到郡主胡闹不加劝解,反而助其行事。看来王府已留不得你,今日去账房领了养老钱,离了王府吧。” 小郡主惊讶的看着长公主,心里想着:“娘亲这次真的生气了,连多年的老嬷嬷都不放过,难道那个贱婢真那么重要吗?” “长公主,长公主听老奴辩解……”李嬷嬷听见长公主这么说,瞬间连磕几个响头,一路爬到长公主脚下,苦苦哀求,李嬷嬷心里明白,一旦出了王府,她就什么也不算,衣食无忧的生活从此一去不复返。 “娘亲!你不要撵李嬷嬷走,这件事是我的错,李嬷嬷只是担心我受气而已。”小郡主完全崩溃的哭叫着,顾不得自己的身份,跟着李嬷嬷跪下去。 她从小由李嬷嬷照料,感情比自己的母亲还要深厚。她跪在长公主面前,拉住她的手,用力的摇晃着,抬头双眼充满期待看着她,渴望从娘亲的目光中看到一点转机。 长公主轻轻将小郡主的手拨开,淡淡的眼眸中似乎没有一丝烟火气,却令周围的众奴婢心寒胆颤不已。 小郡主失望地看着自己的娘亲,突然觉得身为女儿,却从来不懂娘亲的心思,任她怎样哀求,长公主却是丝毫不理睬。 长公主继而转向跪在旁边的两个大丫鬟,她们平日贴身跟在小郡主身边,“银蝉,霜雁,你们两个越来越胆大包天了。郡主年轻,心气高,不懂的规矩也该有人来教,有人来劝。你们留在郡主身边不好好伺候,专会教唆郡主生事,让郡主全然不像王府闺秀的样子。本宫今日就灭一灭你们的狂气,教教你们如何当奴婢。来人,将她们带下去,过两日给苏大人充作媵女!” “是……奴婢谢恩……”银蝉没见过这阵势,一听长公主将她贬去当媵女,心里痛恨不已:“同样是丫鬟,那个紫宁比我们的等级还低,为什么长公主要护着她,我们却要受责罚。” 念头还未散去,管家娘子早带人来把她们押走,一路教训她们:“不长眼的东西,任着郡主胡闹也不拦着,如今惹了长公主生气,连带整府的人都不得安宁。素日里你们这些大丫鬟仗着跟主子,真把自己当成小姐了,如今闹得没脸,打发出去当媵女,也算闹出头了!” 长公主把纵容小郡主的奴婢们逐一打发了,长公主目光注视在小郡主脸上,完全不看她婆娑的泪眼,唤了一旁的随身侍女,“雪芝,把郡主带回房里禁足思过,没有本宫的允许,任何人不准探视,更不许放她出来,吃食就由你负责送进去吧。” 长公主的语气越发淡然,丝毫没透露出半点生气的样子,似乎不是在责罚女儿,倒像是在说些体己的话。 但她的内心已几近咆哮:“彤儿啊彤儿,你是我的女儿,但是紫宁也是我的亲生骨肉,我誓死都要保护紫宁,决不允许任何一个人伤害她,就算是你,我也不能容忍。” “奴婢领命。”雪芝闻声答应,“郡主,快起来吧。”顺势要把小郡主扶起来。 “娘亲!”小郡主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嘴里哭喊着说,“我只是气不过想吓吓她而已,并没有真想要她死,娘亲,我错了,你原谅彤儿这一次吧。” “雪芝,你还站在那儿吗?”长公主斜眼看了一眼雪芝,吓得雪芝寒颤起来,哆嗦着强扶小郡主起来,劝说道:“郡主,咱们走吧。” 热闹非凡的后院渐渐安静下来,雨滴也缓缓停了,太阳又直直射在后院的杏树上。许姑姑在长公主说话时始终默不作声,只是疼惜地看着小郡主被禁足。 长公主见她们走远了,紧绷的神经得到一点松懈,但仍然心有余悸,想着自己若是晚了一步,紫宁恐怕就……实在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心里疼痛得颤动起来,脚下踉跄了一下,险些晕倒,许姑姑及时扶住,轻声说道:“长公主,回房歇息歇息吧。” 从后花园穿门而过,小郡主只觉得眼中尽是一片白茫茫的空洞,自己终究在娘亲眼前失去宠爱。此时心中不再恨紫宁,她自己明白,不管有没有紫宁出现,娘亲对她永远是那一副淡淡的眼神,目光仿佛没有一点停滞,直接从她身上穿透,望向不知是哪里的远方。 脚步一深一浅地随着雪芝走去,经过那一道成片的绿柳,清雅的花香飘拂而来。小郡主眼中渗出一抹潮湿,只见那树荫下站着一个修长的青衣人影,一双深邃淡然的眼睛正望着她。 “你若伤了紫宁,我会难过……”他极少与小郡主面对面,单独说上一句话,郡主眉间的愁云顿时一抖,强忍住眼中的泪水,轻轻笑道:“真的吗?稷贤哥哥,你为她难过吗?” “是真的。”他点一点头,目光无比认真地看向小郡主,眼中深深的温柔令她沉醉其中,只想永远迷在里面,再也不愿走出来。 “我为紫宁难过,更为彤儿难过!”他淡淡地说了一声,随即转身,影子隐没在成片的绿柳当中。小郡主的泪水再也忍不住,紧咬着牙关,泪珠成串地流淌而下。———— 第33章 卖身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三日之后,新选的媵女们离家搬入东苑,二门外丫鬟们住的院子里一片悲戚哀泣之声。家人虽庆幸女儿选中了媵女,去大院炫耀也是一件体面的事,但临别之时仍依依不舍。 各家置备了四季的衣裳头面,却又唯恐不足。这样小家户里养出的女儿虽不金贵,也是爹娘心头的爱肉,一想到从今以后亲骨肉两厢不见,便哀痛难忍。媵女们一见父母感伤,心中更觉凄凉恐惧。 应选媵女的家中各领去五两金子赏钱,卖断契约看了几遍,默默画押按手印。爹娘捧着一小块的黄澄澄的金子,手上无不颤抖,养了十几年的女儿就这样卖了死契。遇上心善的大人,或许能享受富贵到老,若是一个狠心肠任意打杀的,此后便如阴阳两界的生死相隔,永无相逢之日。 一间素洁简陋的小屋内,紫宁歪坐在床榻边上发呆,身上只穿了半旧的衣裳,收拾一个薄麻布的小包袱,她眉头深皱,涣散的目光藏不住满腹心事。 包袱里面叠了两件贴身小衣,一套恩人留下的白缎里衣,一根玉石花头银簪子是林娘仅有的珍贵之物,林娘舍不得戴,便让紫宁一起带走。这便是她的全部家当。 昨晚下了一夜的雨,清早的树叶上沾满雨水和露珠,屋檐的瓦片也是湿冷的颜色,透着一股寒气。 屋内也极是清冷,犹如紫宁心中说不出口的凄苦滋味,手上紧紧捏着包袱,偷偷拿了那一柄折扇,小心翼翼一并裹进了包袱。折扇上的玉佩坠子沉甸甸的,温意中带着一股冰凉,都被她藏得密密的。 她心里清楚,这样的男人东西若被荔姑她们翻出来,定是一条死罪。 林娘面色枯黄消瘦,半歪在床榻,一手扶榻边,眼中溢满泪水,嘴里喃喃道:“宁儿,娘对不起你……”她身上的伤好的慢,硬撑着起床,但伤及筋骨,还无法下床随意走动,眼看着紫宁选了媵女,却丝毫帮不上忙。 紫宁强露微笑道:“阿娘,长公主送来的人参燕窝都熬成膏子,用粗瓷坛子装好封住,这些是难得的好东西,时不时记得吃一些,好好补养身子。”林娘的眼睛看那张媵女的卖身契约,呜咽了片刻,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紫宁暗暗叹气,记忆中的林娘对她种种疼爱,虽没有锦衣玉食,却是尽力宠溺,如同富贵人家的掌上明珠。心想林娘是一个孤苦伶仃的穷困女人,独自一人把她从小养到大,要经受多少苦楚? 林娘抽泣着,拉住紫宁一只手,嘴里声声说道:“宁儿,阿娘也想去求长公主,但内府的人不让见,是阿娘对不住你。”说着,眼泪又成串地流下来。 紫宁拉住林娘的手,安慰道:“阿娘,你没有对不住我,给苏大人选媵女是王府的头等大事,选好的媵女报了名上去,长公主自是知道的。既然长公主没有阻拦,恐怕这也是她的意思,我们只能认命了。” 媵女人选最终要由长公主定夺,紫宁日盼夜盼,整整等了三天,却不见长公主派人过来,心中不由得感伤。 她幽幽叹了一口气,心想:“许姑姑说长公主为我着想,去当苏大人的媵女更安全些,可她们哪里知道我的心事?只可惜这件事不能说出去,更没法求长公主为我做主。她让我选上媵女,以为是保护了我,实则是害苦了我。” 林娘摇头道:“不会的,长公主万万不会这样对咱们娘俩,定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只是阿娘实在猜不透……” 见她满目的期待眼神,紫宁呼一口气道:“阿娘,你是长公主带入王府的贴身奴婢,这些年咱们住在王府,并未受苦,长公主待咱们也算仁至义尽。如今我选了媵女,自己虽不中意,但长公主想必认定了,那是一个好去处。阿娘在心里莫要埋怨长公主。” 林娘哭泣道:“我只是心疼你,哪里敢埋怨长公主……” 母女俩拉着手,似有许多话要说,但一时都沉默下来,只垂目相对,泪影涟涟。 “啪”一声轻响,绿环掀起门帘进来,一身素净的装扮,双目微红,神色中透着悲凉,说道:“宁儿可收拾好了吗?咱们一起去吧。”紫宁见她只带了一个小小的布包,挎到肩上,四季的衣裳都没有,身穿的衣裙也是旧的,头上一根簪钗不见,只用发带绑着头发。 紫宁心里不禁一酸,双眼圈登时红了,绿环这样的装扮,竟有一种奔赴死地的决绝。 她伸手拉绿环坐下,柔声道:“你平日穿的那些鲜艳衣裳都不带去吗,竟穿得这样简单,连簪子也不插戴一根。”这才过了三日,绿环的面容竟然憔悴起来,身上瘦了一整圈,看着更是单薄可怜。 绿环转头看她,哀苦一笑,说道:“那些衣裳簪钗都留给膳房的小丫鬟了。既去东苑当媵女,就永远回不来这里,我自幼父母双亡,虽有一个婶娘,常年也见不着。倒是那些小丫头们,整日嘴甜的缠着我,唤我绿环姐姐。如今我走了,带那些衣裳干什么,不如都留给她们,倒可做个念想。” 紫宁微微点头,问道:“昨日可去内府了,别了你婶娘?” 绿环脸色一白,沉默了片刻,点头说道:“婶娘过得都好,内府什么吃食穿戴不缺,往后不必我操心。” 说着,从衣袖里拿出小小一块金子,放入林娘手中,恳切说道:“这些年亏得林娘照料,这五两卖身的赏钱金子,我自己用不上了,林娘就收着吧。日后身子保养得健壮些,莫让绿环与宁儿牵挂。” 林娘早已哭得满脸泪水,呜呜地说不出话来,小小的金锭子捧在手中,竟像有千斤的沉重。 紫宁忍受不住,伸手紧紧攥住绿环和林娘的手,哭道:“这是卖掉一条性命的钱,活生生的一个女子,性命还不如这一点金子。”心中万分悲戚,珠子似的眼泪一串串滚落而下。 林娘将金子又塞回到绿环手中,突然睁大眼睛,急声说道:“绿环,你跟宁儿一起逃走吧。趁着嬷嬷们还没上门来,你们拿着这些金子,这就逃出王府去,走了就永远别回来。” 紫宁一惊,心里登时“咚咚”狂跳起来,她也曾想过要逃走,但天下之大,她要往哪里逃去? 满脸泪痕地转头看绿环,只见绿环使劲摇头,呜咽道:“林娘,我们逃不了的,昨日烟儿跟人逃走,连夜让护院抓回来,她父母双亲都遭了牵连,乱棍子打得奄奄一息,恐怕活不过今日。还有那私奔的男子,今日一早用铡草刀铡成两截了。我跟宁儿若逃走,林娘还有我婶娘,你们谁也活不成。” 紫宁一听,顿时呆住了,一双眼睛模糊起来,呼吸里满是酸苦之气,一时间只有绝望,不知如何是好,“绿环,咱们就这样认命了吗?我不甘心当什么苏大人的媵女,我还想去找他……” 绿环连忙捂住她的嘴,惊恐说道:“你疯了吗,不要再说去找他,那些胡话只放在心里,永远别说出来。”目光慌张地往窗外看了一下,沉声说道:“宁儿,我本不想告诉的,但若一直不说出来,恐怕你心里想着他,总断不了念头。” 见她脸上的表情,紫宁登时睁大眼睛,着急问道:“你要告诉我什么,是不是他的事?” 林娘满脸迷茫之色,双眼看向紫宁,仿佛想到了什么,颤声问道:“宁儿,你说的他,那又是什么人?” 紫宁来不及回答林娘,只一个劲的摇晃绿环,急声问道:“绿环,你快点告诉我……”如果知道他的身份,一切都有希望了,她相信他定会像前几次一样,在最危难的时刻搭救她。 绿环脸色发白,咬一咬嘴唇,直盯盯看着紫宁,半晌缓缓说道:“宁儿,你要仔细听清楚了,救你的恩人,不是别人,是当今的太子爷。他住在深宫里,你以后是苏大人的媵女,既见不到太子爷,也不能去想他,知道吗?” “太子爷?”紫宁顿时恍惚起来,嘴里喃喃道:“怎么会是太子爷,怎么会?” 她一把抓住包袱里的折扇,仿佛看见一个亮白镶金的轩昂身影,持扇伫立面前,柔声呼唤道:“紫宁,紫宁——” 绿环说道:“我昨日去内府看望婶娘,碰见院里伺候的婆子,说那日及笄宴太子爷进府来,因严婆婆顶撞长公主,命手下人责打了嘴板子,又要当堂处死。宁儿,你说说看,那日不是太子爷救你,又会是谁?” 紫宁重重一捏扇柄,只觉手中冰冷坚硬,喃喃自语道:“真的是太子爷,这样的扇子,这样的玉佩,若不是太子爷,又有谁能配得上?我早就知道他身份尊贵,只是想不到……”手指忍不住微颤抖动,心里的希望火焰登时熄得只剩半点残星,太子爷身在皇宫里,她要怎样去找他求救? 林娘听了半晌,忽地一拉紫宁的手,说道:“傻孩子,太子爷是何等身份,你不能喜欢他,莫要……莫要再痴心妄想。”说着又哭起来,呜呜道:“是阿娘对不住你,长公主她……”说到一半又忍住,哭得满脸通红。 半晌,紫宁自言自语道:“我明白,这宫里与宫外的距离,虽然只有一墙之隔,却万万逾越不得。” 绿环见紫宁的包袱里藏了折扇,忙按住她的手,“宁儿,这东西不能带。” 紫宁定睛看一看她,缓缓摇头道:“绿环,你不要拦我。这是我仅剩的唯一指望,不能不随身带走。今后的日子无论怎样难熬,我看一眼这折扇,心里便有安慰,只当他一直陪在我身边,我可以努力活下去。” 绿环松开了手,忍不住眼泪往下流。 紫宁顿时压抑不住,失声痛哭起来,今日一去,也许今生再也见不到他,一想到那白缎发亮的身影,心中便如刀割般剧痛。———— 第34章 分别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林娘哭得泣不成声,说道:“宁儿的命,为什么这样苦!” 紫宁哭道:“阿娘放心,我跟绿环互相照应着,永远不分开,也不会让人欺负她。”绿环只频频点头,用牙紧咬嘴唇,哭得一双眼睛红肿起来,强忍住悲痛,安慰林娘道:“我必定帮衬着宁儿。林娘也要宽心,宁儿最是机灵聪明,姿容也是第一,做媵女必会得宠享好运的。” 三人紧紧握紧手,冰冷的眼泪滴在手上,化作一抹酸楚。紫宁有一种肝肠寸断之感,原以为与这样的亲情有一丝隔阂,却料不到分别景况如此悲戚。这个时代的人与事,逐渐融入她的血液灵魂当中,每一件景物都是活生生的,不再是舞台上的表演,不再是一场浪漫的梦境。从今往后,她将要面对的,是洪流一般残酷险峻的现实生活。 三人哭得昏天暗地,直到门外有婆子叫喊:“媵女们要出门了,各家都预备齐整。”紫宁收住了泪水,紧握林娘的手,正色地说道:“做媵女未必是苦,阿娘要相信,女儿自有女儿的福!” 雨后的院子一片萧瑟,紫宁和绿环呆呆站在树下,一阵细风碎散鬓角上的碎发,让紫宁心中无比凌乱。脑中刚融合这个时代的记忆,突然被选了当媵女,要面对一个陌生的环境,不免忐忑不安,心想:“媵女的生活,该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身旁的绿环转头看她,伸起手指,细细帮她将鬓边发丝整好,嘴里发出细微的琐碎声音:“宁儿,咱们这一去是福还是祸?”声音微微颤抖,仿佛压抑了许多的恐惧和忧虑。 紫宁对未来也茫然无知,只把身边的绿环搂紧,满心的恐慌烦乱。院子里花落无声,更显出两道单薄的身影孤单无助。 静默良久,紫宁紧紧抓住绿环的手,斩钉截铁地说道:“绿环,不论如何,有我便有你,咱们生死都在一处!”两人的目光相遇一起,顿时有了浓浓的暖意。 院中的杏花树下满地残花,但树上开得更盛,紫宁和绿环各自拎着包袱,从树底下呆呆仰头往树顶看。 紫宁突然看一看高墙外头,她从未去过那边,不知有怎样的风景。微微叹了一口气,轻声自语道:“若像那树梢上的杏花也好,虽是盛开过必衰败,同别的花瓣一起落入尘泥中,但总归有过枝头绽放的时候。曾经高高挂上树梢,远眺过墙外的景致,纵是零落了,也无半点遗憾。” 绿环双目露出凄苦神色,拉住她的手说道:“宁儿,你不要这样,以后的日子还得好好过啊!” 不到晌午,庆嬷嬷派来婆子们,将选好的媵女接去东苑里。媵女们刚出了大院子,便听见有粗使丫鬟们议论着,“今日凌晨烟儿死了!” 紫宁一惊,连忙拉住一个说话的小丫鬟,问道:“是哪一个烟儿,怎么死的?”众媵女也都呆住,互相问道:“是咱们这里头的烟儿吗?” 小丫鬟重重一点头,“就是院子里选了媵女的那一个,长相俊俏的。听说昨夜她私奔被抓回来,关进屋子里。怎料她绑一根白绫从屋梁上吊起来,今早嬷嬷才发现了,救了这大半天,还是死了。” 另一个小丫鬟接着说道:“烟儿的父母被她拖累了,恐怕也活不成。想是她自己不愿意独活着,听说临死前用白麻纸剪了一个喜字窗花贴了,屋内还点燃一对白色蜡烛!真是怪瘆人的……” 众媵女都默默哀叹,绿环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烟儿才十五岁,竟然就这样死了?” 紫宁心中哀伤,仿佛看见那一对白色蜡烛,到天明燃尽时,留下斑斑点点的透白色蜡油,滴落桌面上流成一片,就像烟儿痛苦不甘的眼泪。 一个十五岁的少女,如同刚要绽放的花朵,尚未有人欣赏便枯萎夭折了。紫宁转头看绿环,说道:“咱们若是认命,就越不过跟她一样的命运。咱们不能像烟儿,要从自己手上争得幸福才行!” 目光望向远方,渐渐坚定起来。绿环有些茫然,嘴里说道:“从自己手上争得幸福?宁儿,我们可以吗?” 紫宁朝她点一点头,脸上露出一个充满信心的笑容。 王府选了这一天的黄道吉日,升香炉放鞭炮,热热闹闹地将新选媵女送入东苑。近日因太后凤体欠安,王爷与长公主常去宫中请安,无法亲自操办选媵女之事。因此媵女进东苑时,大小事宜都交给府中几个妥当的嬷嬷去办,王爷又指令荔姑暂时照看东苑,督促媵女们严守规矩,直到苏大人进府。 既已选了媵女,她们都是苏大人的私有物,生杀打骂一切全凭苏大人决断,旁人也无权干涉。媵女卖过死契,需守住士族的仪礼,平日只能见一见丫鬟婆子们,至亲父母也不能探视。 媵女们从二门外的自家中出来,回头见大院子越来越远,年纪小的便哭哭啼啼,惹得众女也跟着难过,顿时抽泣声一片。 众女在墙角垂花门坐上马车,由两个婆子在车前跟着,车轱辘在铺了青石板路上滚动,发出“轰隆隆”的声响。 一车七名媵女都沉默不语,各自抱着小包袱发呆,马车摇摇晃晃走着,一路从长巷子里穿过去,两侧的车窗用青布遮挡住,看不见外面的景物。 紫宁跟绿环并肩跪坐着,她抬眼打量五个陌生的媵女,见她们年纪相仿,容貌清秀,脸上都留有明显的泪痕。 紫宁见她们脸色凄凉,再不说话调一调气氛,车厢里活活要闷死人,她便先开口,睁大眼睛笑道:“大家以后在东苑里,互相照应才好。咱们都是从王府来的,我叫紫宁,她叫绿环,你们也说一说叫什么名字。” 众女互望了一眼,虽不熟悉彼此,但也都报上自己的名字,其中一个名叫香桂的圆脸少女最是活泼,见紫宁容易相处,也笑起来说道:“既然要去东苑,咱们也不必都绷着脸。只是我有一番话要说,咱们王府出去的人,以前虽不相识,但今后都是姐妹。往后不管谁得了宠,莫要忘记今日坐在马车里的这些人才好。” 香桂年纪有十七八岁,是这些媵女里最大的,说话时眼眸发亮,颇有些老成的见识。绿环对她印象极佳,连忙点头应声道:“香桂姐姐说的是,咱们若不互相照看,怕在东苑也难长久立足。我跟宁儿早是好姐妹,咱们今日都认成姐妹,岂不是更好。” 另外几个少女闷声不语,不知心里想些什么。只有一个瓜子脸的少女抬起头来,明丽的双眸忽闪了两下,声音微弱地说道:“愿得姐姐们垂怜,姐姐们若不嫌弃,认了蔓珠当妹妹如何?” 紫宁见她一双眸子犹如小鹿一般,清澈又充满胆怯,不由得喜欢起来,笑道:“蔓珠,你年纪最小,以后便是我们的妹妹了。” 香桂一咧嘴,露出齐刷刷的洁白牙齿,也点头笑道:“既是这样,咱们四人以后便姐妹相称,我这个做姐姐的,以后便有三个妹妹了。” 四人都深觉欢喜,热闹地聊起来,又论一论年纪,果然香桂最大,紫宁第二,绿环第三,蔓珠第四。 车上另外三名媵女见她四人如此,都露出冷漠不耐烦的神色,见她们聊得开心,突然一人说道:“你们莫要说什么姐妹情深,进了东苑之后,若真争起宠来,恐怕连亲姐妹也要生分了。” 香桂抬眼看她,有些戏谑地说道:“我刚才说什么得宠,不过跟你们说着玩的,竟然当真了!咱们这些人中,谁想去争宠吗?我劝你们倒是省一省心,听说苏大人家中早有几百上千媵女,年轻俏丽的奴婢更多不胜数,一个几丈地的大院子都站不下。你们去争宠,要争到何年何月?每年都有新选的媵女进门,争过了旧的,又争不过新的。更何况媵女是什么样的地位,再得宠也不过封一个良姬,又有何用处!” 蔓珠一听,吃惊问道:“姐姐说的是真话?苏大人家中既有上千媵女,还要咱们做什么?” 香桂掸一掸衣袖上的浮灰,无奈说道:“怕是苏大人不想要咱们,王爷硬送去的贺礼,不要这些媵女,就伤了两府的颜面。” 紫宁和绿环对视一眼,反而觉得安心,苏大人的媵女多得没数,肯定顾不得这些新选来的,她们安静地一心过日子,这也是好事。 蔓珠默默垂目,低声说道:“难怪烟儿宁可吊死,也不进东苑,那样一个火坑,咱们却要跳进去。” 众女一听她说烟儿,都不禁感伤起来。低下头去,各怀心事,愈发恨怨苏大人,若不是他进京,选什么媵女?士族府中养活媵女,单是银钱粮食,每年不知要浪费多少,更不用说媵女的穿戴用度,花销何止千数。他若不是一个好色之徒,白白养这些媵女做什么。———— 第35章 搭救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马车又行了一段路程,绕过高墙的巷子,来到另一处垂花门,前面跟车的婆子停住,说道:“姑娘们下车吧,这会子都去门房候着。” 她们逐一下车,四下望去,见巷里空荡荡的,竟是无人。抬头定睛看眼前的垂花门,简简单单灰青石垒起来的,不见任何的华丽装饰,料想应是一个小偏门。 庆嬷嬷站在门前台阶上,见她们来了,便说道:“时候还早些,那些裁制的新衣没到,你们自己的衣裳发髻先拾掇齐整了。唐府来的媵女都在里头,你们进去,莫要丢了咱们王府的脸面。” 媵女们都素衣素面,衣裳颜色暗淡,哭得眼睛肿成桃子一般,各人挎着一个粗布小包袱,十分柔弱寒酸。庆嬷嬷略一抬眼,脸上不悦道:“这样的衣裳也能穿出来见人?”又转头训斥两个婆子,“出来之前也不瞧仔细了,都穿成叫花子似的,当咱们王府是破落户!” 两个婆子支支吾吾,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想说也说不清楚,狠狠瞪向媵女们。一个胖婆子忍不住骂道:“让你们好好拾掇,赏了那五两金子,不置备鲜艳衣裳首饰,都去贴了狗嘴吗?” 紫宁听了有气,忍不住说道:“那五两金子是卖身钱,自然要留给父母家人,我们去给苏大人当媵女,哪要自己花钱买衣裳?听说王府拨了钱给我们做衣裳打首饰,那些钱我们一文没见着,八成都贴在狗身上了!” 婆子登时恼羞成怒,给媵女做衣裳的银钱分拨下来,内府的管事一层层克扣,每人都捞点好处,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情。此刻突然被一个小媵女揭发出来,顿觉老脸发红,颜面没地方搁。 庆嬷嬷脸色难看,一抬手喝道:“把这个臭丫头抓住,狠狠打板子!”立刻有两个婆子上前来,左右扭住紫宁的肩膀。 别的媵女都惊得愣住,绿环冲上去阻拦,颤声哀求:“求嬷嬷宽恕,不要打宁儿……”话没说完,被一个胖婆子抬手用力一推,绿环向后踉跄几步,被身后的香桂和蔓珠扶住。 紫宁一时忿然不服气,使劲挣脱两个婆子的手,转身将左边的婆子推了一个跟头,臂肘又撞向右边婆子的前胸,两个婆子疼得“哎呦”直叫,一群人看得目瞪口呆,谁也想不到这小媵女敢抗命不从,登时庆嬷嬷厉声道:“反了,反了,快将这小贱人拿住!” 几个粗壮婆子弯起衣袖,气势冲冲围住紫宁,骂道:“二门外有这等猖狂的小蹄子,王府没有家法了不是!”上前来挥起巴掌就打。 紫宁身形灵巧,一低头躲过去,反手将身后一个婆子推开,心想:“反正不能任由她们打骂,这样闹开了,得想法子避一避才好。”抬眼见两侧是高高的青石围墙,长长的巷子前面是一处转弯,后面则望不到边,空荡荡的没有人影,任她往哪里跑,也得被人抓住。 心里一着急,见垂花门两侧有三棵大杏树,紧挨着一片,都长成大碗口粗细,花瓣开得密密匝匝,枝杈向上伸展蔓延,比两侧的围墙还高出许多。 紫宁一咬牙,推开拦住她的婆子,提着长裙子往杏树跑去,当即双手抱紧树干,手脚并用地往树上爬。围观的众女顿时惊呼起来,这杏树看着虽高,但枝杈都不粗壮,见她这样不顾命地爬上去,都忍不住替她捏了一把汗。 紫宁动作敏捷,不一会爬到了一人多高的地方,双脚踩在树杈上,满树的枝叶花朵都颤巍巍抖动着,顷刻落了一地的花瓣。绿环眼见她越爬越高,急得在树下跺脚道:“宁儿,树上危险,你身上有旧伤,赶快下来……” 台阶上站着的庆嬷嬷气白了脸,“腾”地火冒三丈,满是皱纹的脸抖了一抖,颤声说道:“快把……把她给我抓下来!”一个胆大的婆子立刻将长衣襟挽起来,别在裤带里,朝手心“呸”了一口,抹一抹巴掌,仰头看树上的紫宁,恨恨骂道:“小贱人,等抓到你,非揭了你的皮不可!” 这婆子动作也快,众人张开嘴仰头看去,只见紫宁离树梢越来越近,婆子也紧跟着爬上去。树杈晃动得厉害,紫宁双手抱紧一个枝杈,竟找不到落脚的地方。众人惊慌不已,都用手捂住嘴,顷刻间垂花门前一片寂静,谁也不敢出声,唯恐她从树上摔下来。 那爬树的婆子表情凶恶,嘴里破口大骂:“臭丫头,你给我等着,我看你往哪里逃?”很快爬到紫宁的脚边,伸出一只手去抓她的脚踝。 “啊!”众人不禁惊呼起来,仰起的脖子顿时僵住,只见紫宁一抬脚,用力踩在那婆子的手上。 “哎呦!”婆子惨叫一声,疼得直甩手,另一条胳膊紧紧抱住树干,不敢松开。两人这样一动,整棵树的花朵枝杈立刻“簌簌”摇晃起来。 庆嬷嬷仰头看得眼睛发花,一双眼皮直跳,“啪”一巴掌拍在身旁的树干上,狠声说道:“让她跌下来,摔死了倒好!” 绿环一听她这话,脸霎时就白了,跪在庆嬷嬷面前,苦苦哀求道:“宁儿还小,做事有些莽撞,但并不是故意的。求嬷嬷发一发善心,莫要伤了她。” 紫宁低头一看,见树下绿环跪着,庆嬷嬷并不理睬她,不由得替绿环担心。又见那追来的婆子就在她脚边不远的地方,紫宁忍不住叫道:“你这老婆子,不要上来抓我,否则……我对你不客气!”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暗暗叫苦,万一这婆子非要跟她死磕到底,这么高的树干,跌下去非得骨头碎满地不可。 她刚才虽然踩了婆子一脚,但也是被逼急了,如果让她狠心将婆子推下树去,却也万万做不到。 绿环在树下急得哭了,给庆嬷嬷磕了几个头,见无人理她,慌忙爬起身,扬起头往树梢上看,大声喊叫道:“宁儿,你听嬷嬷的话,不要向上爬了,那上面太危险,你莫要吓我……”众女有摇头叹气的,有惊慌失措的,香桂不禁大声叫喊道:“紫宁快点下来吧,当心跌伤了。” 紫宁咬住嘴唇,抬头向远处望去,阳光照得四处一片清透。杏树的枝杈高出四周的房屋和围墙,只见高墙内是一排东西向的宽廊子,一行行身穿彩衣的丫鬟手捧着各色食盒,身上的环佩发出“叮当当”脆响,廊檐上挂的一串串的铜铃,风一吹过,声响从穿廊里飘散出来,一直传到紫宁的耳朵里。 那些奴婢丫鬟在廊子里来回穿梭忙碌,并没留意这边墙外发生了变故。突然紫宁看见长廊远处来了一行人,中间一名身穿青缎衣裳的公子,外面披了一件墨玄色的斗篷。 紫宁一见那青缎子的衣裳,顿时又惊又喜,虽然两人距离隔得远,又有密密匝匝的花枝遮挡,看不见对方的脸,但她凭着直觉,认定这缓慢走来的青衣公子,就是她那日在柳林里看过的人。 顿时心里活络起来,一股希望油然而起,她不顾一切朝廊子方向挥手,嘴里大喊道:“喂,玉雕公子,你救救我!”她不知他姓甚名谁,只觉得他的样子粉妆玉砌,站在那里仿佛一座玉雕,因而心里一急,便大喊“玉雕公子”。 穿廊里来往的丫鬟们听见喊声,都抬头茫然四望,忽见高墙外一棵杏树剧烈摇晃,上面似乎有一个女子,正朝墙内猛摇胳膊。 眼见那树杈颤颤巍巍摇晃不定,巷子里的众丫鬟也惊呆了,有人停下脚步,有人奔到廊边去看,慌张地互相问道:“那树上的是谁家丫头?不要性命了吗?”转眼见一个婆子也在树上,伸手去抓紫宁的脚,众人顿时跺脚惊叫道:“不得了,这真要出人命了!”这两人若从树杈跌落下去,摔在青石板地面上,活命的机会微乎其微。 “玉雕公子,救我……”她拼劲全力叫喊着,“我是紫宁……” 青衣男子听见一阵阵呼喊声,忙走了几步,来到穿廊边抬眼向上一瞥,见远远的一名少女爬在杏树上,花枝遮住她的脸,看不清模样,但听声音正是紫宁。 他眉头微皱,这丫头当真敢闯祸,片刻也闲不住的一个人,竟然爬到那么高的树上,又见树下面紧跟了一个婆子,正追赶着要抓她。 见她身处危险却全然不知的样子,他心里一震,一双如雾的眸子直直地望向树梢,缓缓蹙起眉头。 紫宁在树上双手乱挥,见他走到廊边,远远抬头看她,更是又惊又喜,心想:“这下子有救了,当着这位玉雕公子的面,嬷嬷定然不敢打我!”她身在树杈上,那公子却在墙内的廊子中,两人隔了重叠的花树和一堵高墙,树上墙内遥遥相望,却是可望不可即。 那婆子被紫宁踩了几脚,仍旧不甘心,骂道:“小贱人,看我抓到你……”用力往上一窜,抬手紧抓住紫宁一只脚踝。紫宁疼得直咧嘴,两脚乱蹬一起,树杈上剧烈摇晃起来,那婆子却不松手。 眼见树枝被巨大的力道踩得乱颤,紫宁叫道:“你再不松开,咱们都要掉下去了。”那婆子浑身抖得厉害,在树杈上来回摇晃,惊得满头冒汗,面如白纸。忽地咬牙向上一推,紫宁两脚站立不稳,“咔嚓”一声将脚下树杈踩断,身子朝高墙内跌过去。 树下是众人惊呼的喊叫声,青衣公子眼见紫宁从树梢跌下来,顷刻间就要落到墙下。他暗呼一声:“不好,这丫头……”登时飞身从廊中跃出来,身子旋转而上,脚尖在青石墙壁上蜻蜓点水般踏了两下,随手解开身上的玄色斗篷,猛地向上一抛,犹如一张大网似的朝紫宁罩去。 “呼!”斗篷将紫宁浑身紧紧裹住,青衣公子在半空中打个转,一抬脚踩上高墙,双手往她身上一推,“噗”地一声,紫宁像裹紧的粽子一般,骨碌碌从高墙边飞出去,落在一处铺满黑瓦片的屋顶上。———— 第36章 冤家 紫宁浑身裹着斗篷,心里又急又恼。她还搞不清怎么回事,就见玄色斗篷铺天盖地般地将她裹住,连双眼也被遮住,顿时眼前黑乎乎一片,什么也看不见。突然有人在她后心重重推了一下,整个人“轰隆”落在一间屋顶上,身子控制不住地滚动起来,从屋檐直掉下去。 从紫宁摔下来,到青衣公子救她,将她抛到屋顶上,都只在瞬间发生,众人呆呆地举头看着,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见墙头上青衣影子一闪,随即一个玄色的长形包袱从屋檐上滚下来。 紫宁翻滚了许多转,脑袋眼睛都晕晕的,暗中惊慌不定,心想这样掉下去,就算不摔死也残废了。不觉心里一痛,暗骂道:“这玉雕怎地不着调呢,英雄救美要紧紧抱住才对,这家伙倒好,用件破斗篷一裹,就把我扔房顶上了!你妹的,一点也不浪漫!” 没等她理清思绪,只感觉心脏“忽悠”一下,猛地失重,身子从屋檐滚落下去,重重摔了一下,满脑子顿时一晕,差点吐出血来。突听一个婆子惨叫道:“哎呦妈呀……” 紫宁胸口有些发闷,勉强动一动身子,却发现虽然浑身疼痛,但好似摔得并不严重。她试着活动一下手脚,慢慢从斗篷里爬出来。抬头一看,只见一个胖婆子口吐白沫,横躺在地上,手脚直抽搐。顿时明白过来,原来她从屋檐掉下来,正好砸在这个胖婆子身上。 绿环忙跑过来扶住她,慌张地叫道:“宁儿,宁儿,你有没有摔坏,身上哪里疼,快点告诉我!”紫宁捂住心口,费力地转头往高墙方向看去,心想:“妈呀,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没惨,真是运气好!”转眸见青衣公子捡起那玄色斗篷,用手掸一掸灰尘,脸色淡淡的,没有一丝表情。 喘了片刻,紫宁脸色苍白,指着青衣公子说道:“你……你……”想开口损他两句,又觉得他帮了大忙,实在不该这样对他,一时间支吾起来,说不出话。 庆嬷嬷见她安然无恙,一张皱脸抖动两下,吩咐人将那晕厥的胖婆子抬走,又将树上吓得腿软的婆子接下来,这才恶狠狠地说道:“你们把这个小蹄子关进柴房,今儿是进东苑的好日子,宫里的嬷嬷也来了,此事不宜声张。等有了空闲,再过来好好揭她的皮!” 绿环一听,吓得连连摆手,哀求道:“嬷嬷饶命,宁儿因为害怕才要跑,不是有意冒犯嬷嬷的。” 庆嬷嬷上前一步,狠狠踢了绿环一脚,骂道:“你们这些下等的贱婢,都要反了吗,一个不懂规矩该死,又来一个强词夺理的。你这张嘴也该打!”说着一抬手,“啪”地一巴掌扇在绿环脸上。 见绿环捂住脸哭了,紫宁气恼不已,一把拦住庆嬷嬷,厉声说道:“我看你年长,这一巴掌不与你计较。若是你再敢动绿环一下,我就跟你拼了这条命!”目光狠狠瞪着庆嬷嬷,仿佛两柄锋利的尖刀一般,刺得庆嬷嬷心里一慌,忍不住向后退了两步。 庆嬷嬷呆了片刻,老脸一转,冷笑道:“拼命?我呸,你也配!既然你想要拼命,本嬷嬷就成全你们!”接着厉声喝道:“来人,将紫宁和绿环送到后院子去,当场用乱棍子打死!本嬷嬷倒要让你们看看,这府里到底是谁说了算!” 绿环登时身子一软,吓得脸上灰白,没有半点血色。紫宁连忙搂住她,用力咬一咬嘴唇,低声说道:“绿环不要怕……” 话音甫落,那青衣公子翩翩走来,双手背后,淡然的目光一扫众人,问道:“这里谁是管事的?” 庆嬷嬷抬眼见他,连忙客气说道:“禀陆公子,老身是媵女们的教引嬷嬷。” 那陆公子目光不看庆嬷嬷,一双眸子只盯着紫宁,缓声说道:“既然你说要打死她们两个,倒不如送给本公子做媵女,想来王爷不会反对。” 紫宁头皮一麻,怔怔看向他,心想:“这家伙说什么呢,本姑娘岂是你们随意送来送去的!” 庆嬷嬷脸上一抽搐,立刻赔笑道:“不瞒陆公子,这些媵女是选定送给苏大人的,都定了名册的,陆公子若要媵女,当从别的丫头中选来。” 陆公子缓缓转头,不紧不慢说道:“既知道是苏大人的媵女,你也敢妄自打杀?或是不知道苏大人的手段吧,你杀他一个媵女,他会诛灭你全家!” 众人登时打一个寒颤,庆嬷嬷更是吓得面无血色。紫宁暗暗伸舌,心想:“老天啊,苏大人这样厉害,落到他手里逃也逃不掉,不是要完蛋?” 陆公子走到紫宁面前,轻声说道:“你放心去东苑,她们不敢动你一根寒毛。”说着转身拂袖,从一脸发怔的庆嬷嬷身边经过,大摇大摆走进垂花门去。 紫宁只听见身后的媵女们长呼一口气,蔓珠怯生生问道:“这公子是谁?莫不是王府的清客?” 香桂摇头道:“嬷嬷叫他陆公子,定是那位寄住王府多年的公子,听说是显赫大士族的出身,想不到长得这样好看。”转眸对紫宁笑道:“他若真要了你去当媵女,你倒真是走好运了!” 这时,门里走出来一个衣着华丽的嬷嬷,瞅了她们两眼,露出不满意的表情,跟庆嬷嬷说道:“你倒说说看,王府这七个丫头怎么选的?看着像没吃饱一样,没半点精神。” 庆嬷嬷惊魂未定,连忙收拾心情,笑脸相迎答道:“王府的丫头不比宫里头的,这些又从二门外选的,能出来什么好的?您老莫要见怪,荔姑另外选了两个,这就进来了,从内府里挑的大丫鬟,模样齐整,气派也不输人,都是见过世面的。” 众女抬头去看那华衣嬷嬷,见她神色倨傲,不将庆嬷嬷放在眼里,暗忖莫非她是从宫里来的,怪不得架子大。 正想着,只听见“哼呦”的抬轿声,巷子拐角转出来两顶青布小轿,两个婆子走在轿子前面,在门房前落了轿。婆子给两个嬷嬷行礼,满脸堆笑说道:“内府的两位姑娘来了。”身后的轿帘一掀开,走下来两个衣裳鲜亮的少女,神气昂然,见了嬷嬷微一施礼,随即别过头去,一眼不看这边的七个媵女。 紫宁见了其中一人,登时愣住,一颗心狂跳起来,站在前面那个身形高挑,肤色略显暗色的少女,正是绑架她的霜雁。 她忍不住抬手,朝霜雁一指道:“是你……”连忙捂住嘴巴,心里乱成一团麻,想道:“老天爷,开什么玩笑,让我跟她一起当媵女,小命活不长了。” 霜雁轻瞥她了一眼,嘴角弯起淡淡的冷笑,随即目光一转,不再看她。 香桂伸手捏一下紫宁,轻声问道:“你认得她?” 紫宁连忙摆手,慌忙否认道:“我……我不认识她。”她只知道霜雁武艺高强,是郡主身边的丫鬟,那日平白无故绑架她,还跟她的蒙面恩人打了一架,扔了一个霹雳弹,其余的完全不知。 香桂凑近她耳边,悄声说道:“她叫霜雁,是尊桦院的大丫鬟,在郡主身边伺候的,听说厉害着呢。” 旁边的绿环偷偷拉一下紫宁的衣襟,说道:“连尊桦院的丫鬟都来了,咱们以后要处处受气吗?” 尊桦院是王爷和长公主居住的地方,紫宁上次差点没逃出来,一提起尊桦院还心有余悸,连忙点头道:“总之她不是好惹的人,咱们以后躲着她点。”再看霜雁气势不凡的一脸冷漠,只觉后背发凉,生怕一言不合,她伸手来拧断脖子。 庆嬷嬷仔细打量过去,新来的两个少女从内府精挑细选的,身材婀娜,面容清秀,戴的首饰虽简单,却是样样精美。相较之下,二门外来的七人更显寒酸。 端详她们两人半晌,庆嬷嬷赞道:“嗯,这两个倒像样子。荔姑说的对,咱们王府选媵女,自然不能缺了数目,或让苏大人以为,一个华郡王府丫鬟奴婢数百人,连媵女也选不出,可是极丢面子的事。” 一个送轿的婆子脸上挤出笑容,接话道:“可不是,王爷特别吩咐了,二门外要是选不出好的,就从内府里挑出来。看这新选的两个,年纪轻轻的,脸庞都俊俏,在郡主屋里做大丫鬟的,是体面姑娘。还有一个缺位,是王爷亲自选的,这会子还没送进来。” 宫里来的嬷嬷见她们十六七岁的年纪,气度不凡,也不禁褒奖了两句。二女的脸上抿出笑容,深深一福身,齐声说道:“谢嬷嬷夸奖。”再转目望向紫宁她们,露出一丝不屑的神情。 香桂见她们这般,忍不住撇一撇嘴,悄声道:“装什么小姐派头,不过跟我们一样,都是媵女而已。”两人听见她的话,都冷声轻笑一下,并不理会。 这时门里跑来一个小丫鬟,叫道:“荔姑吩咐了,姑娘们先去偏厅,等宫里的媵女进园子。” 庆嬷嬷带她们进了偏厅,宫里来的嬷嬷便先去东苑。偏厅中早已等了十个少女,或坐或站,正嬉笑说话,装扮得花枝招展,衣裳颜色也异常炫目。庆嬷嬷一见她们,问道:“你们是唐府来的?” 一个眉眼秀丽的少女答道:“回嬷嬷的话,我们今早离府,乘马车过王府来,晌午前才入了园子。”说着给庆嬷嬷深深行了一礼。 庆嬷嬷见她生得灵巧俏丽,笑道:“这姑娘叫什么,倒真有一股子闺秀小姐的风范。”———— 第37章 诗桃 那少女抿嘴一笑,说道:“奴家小名诗桃,自幼在唐府伺候,今朝选了苏大人的媵女,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奴家一看嬷嬷,便知是疼惜弱小的,今后在府里的大小事宜,还望嬷嬷多照看。”上前又施了一礼,随即拉住庆嬷嬷的衣袖,假装亲热说话,暗暗往她袖子里递了一块碎金子。 庆嬷嬷满脸堆笑,说道:“这模样长的,就是招人疼!”拉着诗桃的手,问了她年纪之后,说道:“你们放心,我们王府的嬷嬷都是心善的,既是苏大人的媵女,自会尽心待你们好。”转身命小丫鬟们送来点心和茶水,给这些媵女们备用。 随即又嘱咐王府的媵女,说道:“她们是唐府选来的,今后都住一块,跟亲姐妹一般,你们相互认一认脸面,和气相处着。这一会子荔姑忙,顾不上问话,你们且先一处歇着,莫要吵嚷,宫中那十个媵女,很快就进来。”庆嬷嬷叮嘱完了,恶狠狠瞅了紫宁一眼,然后去正厅见荔姑。 紫宁只当没看见,刚才见诗桃给庆嬷嬷送了钱,心想:“当媵女也要送礼吗?反正已经得罪了庆嬷嬷,送礼也没用,她不见得对我好些。”香桂满脸不屑,低声说道:“看看她们,一副目中无人的架势,好像高人一等似的,大家都是一样的身份,她们倒得意忘形了。” 绿环和蔓珠站在一左一右,连忙拉香桂的衣袖,绿环说道:“她们好不好,与咱们无关,快别说这么多。咱们过去那边榻上坐。”四人先去榻边坐下,别的媵女却坐到另一边,不愿与她们为伍。 香桂有些生气,忍不住要抱怨,紫宁一拉她,淡淡说道:“强扭她们也没用,人各有志,姐姐别在意这些。” 见屋内没有嬷嬷管束,唐府的媵女们热闹起来,随意嬉笑,十人近席榻上跪坐,饮茶吃点心。 偏厅歇紧挨着花园廊下,长长一片席榻贯通东西墙面,几乎铺满了大半个偏厅。春里天气初暖,阳光透过窗棂照射进来,烘得席榻上有些暖意。 唐府的媵女笑容满面,围坐席榻上饮,一片叽叽喳喳的声音。 绿环见她们说笑不停,王府的媵女却分开两处,彼此不说话,显得冷冷清清。不由得叹道:“她们都从唐府来,早就认识,姐妹叫成一团,多热闹亲近,看看咱们这边……” 紫宁将茶水给每人分了,点头道:“她们十人一条心,绳子拧成一股劲,这样倒不受欺负。” 香桂端起茶碗,目光往那边瞟去,用茶碗遮挡住嘴,说道:“这唐府来的人也真怪,她们来当媵女的,好像选上妃子一样,竟然这样开心!” 蔓珠幽幽说道:“看看她们身上穿戴的,可不就像选妃,个个金钗步摇的,咱们王府的人怎么比?”紫宁抬眼望过去,唐府的媵女们正夸耀首饰,眼神故意往这边瞥,专要给她们看,眉眼间流露出一股得意。 紫宁无奈说道:“咱们的打扮是陈旧了些,那又怎样?不必跟她们比。当媵女若是好事,烟儿也不会上吊了。”三人听了,都默默点头,各自端起茶碗,不再看唐府那些人。 她们四人围在榻边坐,王府另五人默坐角落席榻上,神色都是淡淡的。 见王府这边的人沉默不语,唐府一个少女叹道:“哎呦,王府的人早饭是吃了哑药吗?” 另一人迎合道:“哑药她们可吃不起,瞧那一身寒碜相,是从哪个偏屋子挑出来的,真难为她们了。” 众女听了都捂嘴笑,香桂想要起身,却被紫宁拉住,悄声说道:“她们不过想挑衅,姐姐何必去蹚浑水。” 绿环也点点头,说道:“嘴长在她们脸上,由她们说去吧。咱们只装作没听见没看见就好。” 香桂恨恨瞅一眼唐府的人,“哼”了一声,道:“我让她们多说几句,积一积火气,再上去撕她们的嘴!” 蔓珠见香桂气不忿,连忙转过话头,瞅着王府那边的人,悄声说道:“那一个姑娘我好似见过,这样眼熟。” 紫宁隔着两个榻桌的摆瓶望去,见霜雁自顾自喝茶,另一个大丫鬟瓜子脸庞,肌肤白皙,比霜雁更秀丽俊俏一些。 香桂也看过去,瞄了半晌,一拍紫宁胳膊,抿嘴笑道:“咱们这些人,你的容貌才最美,若不是这陈旧打扮遮掩了,她们非恨死你不可!”伸手轻捏一捏她的脸颊,开玩笑道:“我若是苏大人,天天宠着你!” 紫宁的脸顿时一片绯红,蔓珠眼睛眨巴两下,也微笑点头道:“正是,早听说大膳房的紫宁貌美如仙,今日一见你,便知不是假话。内府来的两人虽也美貌,却不及你。” 绿环拉住紫宁,眼睛仔细端详着,喜滋滋笑道:“那还用说,有我们宁儿在,东苑里没人敢称第一。就是苏大人见了,也要拜倒宁儿的裙下……” 紫宁红着脸咬紧嘴唇,在绿环额上戳了一下,“绿环,你也这样说我……”她早已心有所属,听了这话,不觉有些黯然。 绿环伸一伸舌头,忽地想起紫宁的心上人是太子爷,万万不该跟她说苏大人。但太子爷远在天边,她无缘再见一面。这近在眼前的苏大人,却偏偏不是她喜欢的。心里暗叹一声,宁儿也当真可怜! 四人正说话,唐府来的诗桃突然起身,大声说道:“咱们姐妹既然都来了,也别见外。往后在苏大人身边,总要碰面的,今日有这样难得的机会,都认一认脸如何?”说着目光看向王府的媵女们。 王府的媵女中走出来一人,正是打扮最出挑的大丫鬟,展颜笑道:“小妹银蝉,见过诗桃姐姐。”微微给诗桃施一个礼,诗桃随即还礼,两人都抬起眸子,互相打量对方。 诗桃长了一张秀长脸,清秀中带着娇媚,银蝉却是灵丽人物,瓜子脸上一双眼睛眨动着,看上去聪慧异常。 紫宁仔细一听,银蝉这个名字十分耳熟,蔓珠在一旁怯声道:“银蝉是郡主的贴身丫鬟,竟也来当了媵女,当真稀奇。” 紫宁登时想起来,那日躲藏在郡主屋中的衣箱子里,听见郡主使唤丫鬟银蝉。 这银蝉牙尖嘴利,又专会挑拨人,在郡主跟前说紫宁的坏话,满口叫骂“做饭丫头”、“贱婢”,引得郡主对她深恶痛绝。 紫宁想起当日的事,心中暗暗发愁,真是冤家路窄,偏偏都碰到一起了。这时香桂说道:“这有什么奇怪,定是荔姑安排的,这银蝉一看就不是善类,有她跟咱们一起,以后有热闹瞧了。” 诗桃将衣袖一抬,上前拉住银蝉的手,笑道:“我一见妹妹就喜欢。妹妹的模样俏丽夺人,怎地打扮如此素净,掩盖了绝色姿容。”脸上表情十分亲密,仿佛多年未见的亲姐妹一般。 银蝉微微侧头,发髻上的银步摇流苏颤动两下,眼眸一眨,说道:“姐姐才是国色天香呢,我哪能比得上。姐姐通身上下气度不凡,看着让人羡慕,想来以前在唐府里,姐姐定是服侍过小姐公子的。” 满屋的人都盯着银蝉,见她身穿素色深衣摆裙,宽宽的袖边掩住手,说话时嘴角蕴笑,眼波露出一丝丝的流动之色,声音清脆悦耳,每一句话都恳切动人。 紫宁知道她不是好相处的,却不明白她意欲为何,竟跟唐府的媵女亲热起来。 诗桃将腕上戴的密匝匝的金钏子露出来,目光一转,笑意融融,回答道:“妹妹看人倒准呢,我服侍过老爷和大公子,唐府那些宴饮的宾客,也都见识过一些。这些年养的娇气了,眼界也比旁人高。我这样的首饰戴出来,原本不敢见人的,给妹妹见了,倒也无妨。”说着,将腕上的一串金钏子拨弄得哗哗响。 诗桃一到府中,见王府庭院气派与唐府不相上下,但一路见的丫鬟奴婢打扮平常,远不及唐府的人娇艳夺目。心中先有了几分鄙夷,又见银蝉虽貌美,但不施粉黛,衣裳也不及唐府的华丽,王府别的媵女更寒酸,不由得傲气起来,心里不大瞧得起。 银蝉瞥了一眼那串金钏子,露出一副向往遐思的神情,说道:“妹妹自幼见过的世面少,万万比不上姐姐。如今进了东苑之后,还要仰仗姐姐多关照呢。”说着向诗桃施了一礼。 诗桃更加得意,用衣袖将金钏子一掩,抬眼说道:“妹妹快别见外,从此咱们两人亲密些,以姐妹相称如何?我带来的衣裳多些,你若不嫌弃,先拿几件去穿一穿,妹妹的衣裳看着不像新的,这样去见苏大人,如何使得?”说着转身,从榻上一堆包袱里拿了一件缎面襦裙,不由分说塞给银蝉,非让她收下。 银蝉一见那襦裙是艳粉色,抿嘴笑道:“姐姐的衣裳这样华丽,我可穿不得。”将衣裳放回诗桃怀里。 诗桃十分不解,奇怪问道:“为何穿不得?”众女也跟着稀奇,侧耳听她有什么道理。紫宁一直冷眼旁观,见银蝉如烟波的眸子里透着一丝冷笑,便知道她没安什么好心思。 银蝉脸上一红,双手捏着衣角,踌躇了片刻,说道:“妹妹说出来,姐姐莫要多心。” 诗桃有些茫然,点头道:“你倒说来听听。”———— 第38章 针对 银蝉目光盯着那艳粉色的襦裙,细声说道:“姐姐在唐府定得老爷公子的宠爱,这样颜色的裙子在灯下是极艳的,衣料也轻薄些,宴饮的宾客也一定喜欢得紧……姐姐这样的姿色,必要迷倒一片男子了。妹妹听说,唐府的姑娘们都能歌善舞,不知姐姐比乐馆的舞娘子如何?” 一番话说完,唐府的媵女们全变了脸色,诗桃脸上陡然变白,听出银蝉话中有话,暗中讽刺她出身不清白,气得愣在原地,不知怎样回嘴反驳。 半晌,诗桃重重哼了一声,红着脸说道:“我原是好心,不想妹妹却如此不领情。”说着猛地转身,将手中的粉色襦裙一卷,气鼓鼓地扔回到包袱堆里。 绿环瞅一眼紫宁,暗暗吐一吐舌头,紫宁心想:“这两人都不是省油的灯,表面上亲热和气,骨子里却傲然不服人,看来今后的明争暗斗少不了。” 只见银蝉眉梢一挑,忽地用手帕掩住口鼻,自言自语道:“这屋里头一股子骚味,呛得人头疼。”随即转身一摆手,“霜雁,你还待着做什么,这样难闻的气味,还不出去透透气。” 霜雁坐着不动,故意笑道:“我就说呢,这样的骚腥味,你竟也能忍下了。”嘴里不经意地嘟囔道:“什么糟烂的货色也选过来,乐馆里唱曲跳舞的当媵女,别人倒成粗手笨脚的了。也是呢,你们见多识广,阅人无数,我们可比不上。”不理会诗桃气得满脸通红,霜雁自顾自低头喝茶。银蝉撇嘴一笑,摇摆着腰肢走出去。 香桂“噗嗤”笑出声来,转头低声说道:“这银蝉笑里藏刀,霜雁说话也带刺,要气得她们吐血了。” 绿环看着银蝉的背影走出去,皱起眉头问道:“她既是郡主的大丫鬟,将来要陪嫁的,怎么来当媵女了?” 蔓珠眨一眨大眼睛,用茶杯盖子压一下热气,点头道:“这银蝉老早就在郡主身边伺候,听说是严嬷嬷的养孙女呢。” 紫宁咬一咬嘴唇,心中暗想:“怪不得她那样恨我,莫非是荔姑的安排,故意让银蝉来当媵女,为了给严嬷嬷报仇?”转念又想:“不对啊,荔姑若想让我死,自己动手就行了,何必找这些帮手?怪麻烦的。”隐隐觉得事情没这样简单。 唐府的媵女们被银蝉挖苦了一顿,都面色难看。安静了半晌,诗桃眉毛一挑,走到王府众女身前,冷哼说道:“我们是当大丫鬟的,贴身伺候过主子,你们这些低等货色,从锅坑里爬出来的吧,个个都跟锅底黑一般,身上一股子糟淖气,不配跟我们一起!”说完抬手故意用帕子一甩,在眼前掸一掸灰尘,引得唐府媵女哄笑不已。 王府的媵女们露出愤慨的神色,香桂双眉一挑,忍不住把茶杯往桌上一拍,猛地起身上前,目光环绕她打量两眼,不客气地问道:“你这个人真无趣?我们不曾得罪你,你非要咄咄相逼吗?” 诗桃眉梢抖动两下,抬手抚一抚鬓角,得意一笑,“你这样的姿色,也要到苏大人跟前争宠吗?真笑死人了。我诗桃在唐府二三等的姿容,来到这儿都成天仙了。都说王府有长公主坐镇,选的媵女如何美貌,如今亲眼见了,都是一副的鬼样子!长公主的眼光也不过如此……”腔调故意阴阳怪气,充满了不屑之意。 紫宁一直忍着她,一听说这话,顿时满腔怒火烧上来。“蹭”地从榻上起身,抬脚迈上前去,两条衣袖子一甩,气鼓鼓指着诗桃骂道:“你又是什么货色,脸抹得像白面无常鬼,这样作呕的天仙,我看了都想吐!王府的人不美,总比你这二三流的贱人强些。既是二三流的,就该滚回去伺候你主子,别来拿腔作势。这里是王府的地方,你那些低等的肮脏话,留着回唐府说去!” 诗桃被紫宁骂急了,气得浑身发抖,发髻上插戴的金步摇流苏乱颤,她狠狠一跺脚,尖叫道:“你们王府的人,都是这样没有教养!” 香桂大刺刺上前一步,将紫宁拦在身后,抱紧双臂,冷哼一声,“大晋国里提起长公主,连皇上太后也让几分,谁敢对长公主有丝毫不敬!你算个什么东西,胆敢来王府撒野。莫说你是苏大人的媵女,就算士族小姐,也得在长公主面前跪下来,脱簪谢罪才行。” 唐府的一众媵女登时恼怒,她们自恃是士族出来的,不知天高地厚,不将长公主放入眼里。见诗桃胆怯,立刻都围上来,七嘴八舌地叫嚷。 诗桃冷哼挑衅道:“长公主摆什么了不起的派头,不过是嫁了人的女子。王府说来也是寒族,比起唐府差得远呢。”众女一听,连声应和,言语中对长公主颇不尊敬。 紫宁见她们出言不逊,气道:“你们这些无知无礼的,竟敢侮辱长公主!”心中无法忍受,心想:“长公主是救命恩人,待我们娘俩厚爱礼遇,这等尊荣无比的身份,是任何人不可亵渎的。谁敢对长公主不敬,便是挑战本姑娘的底线!” 香桂转头看向紫宁,说道:“跟她们费什么唇舌,不狠狠教训一下,以为咱们王府好欺负!”说着上前一步,目露凶光,狠狠盯着诗桃。 紫宁将衣袖一卷,叫道:“你们除了挑衅争斗,别的本事也没有。既然要斗,今日就拿出胆子来!”她脸上毫无怯色,一点不怕这些人。她的跆拳道黑带不是浪得虚名,拳脚虽有些生疏,但身形灵巧,狠劲和准头也不差。 诗桃一看紫宁胳膊上的累累伤疤,掩嘴“噗嗤”笑出来,故意高声叫道:“这一身癞疮的丫头是谁啊,身上烂出一股臭味儿。”说着眉头紧皱,抬手扇动了两下,身边的唐府众女也作势一闻,纷纷拿帕子掩鼻道:“可不是,从她身上飘来的臭气!”不怀好意地朝紫宁胳膊上看去。 紫宁气道:“你们说谁身上有臭味!”上前一把扭住诗桃的胳膊,抬手用力一扭,诗桃登时疼得哇哇叫起来。 唐府的众女连呼带叫,“这小蹄子动手打人了!”纷纷上前帮诗桃,紫宁抬脚连续两个侧踢,将带头的两人踢到一边去。 “啪!”反手一巴掌甩在诗桃脸上,诗桃摔倒在地上,捂着脸哭闹起来,“你这贱人,胆敢先动手,我要去找嬷嬷来评理……” 紫宁双手一拍,冷冷俯视诗桃,心中有一种惬意的快感。当即大声骂道:“给本姑娘两柄菜刀,大块牛肉都剁成碎末了!你们这些小贱人,敢欺负到我头上,教训你们也活该。” 唐府的人一脸惊慌,紫宁不屑地冷哼一下,说道:“还有谁想挑衅的,站出来跟本姑娘较量!” 唐府的媵女一双双眸子恶狠狠盯着她,却不敢上前,忽听诗桃一声叫道:“咱们一起上去,撕烂这小蹄子的嘴!”众女一听,顿时来了精神,不顾一切扑向紫宁,将她团团围住,撒泼一般,动手扯她衣服抓头发。 香桂一见不妙,赶紧上去帮忙,用力扯住诗桃的发髻,骂道:“不知死活的东西,敢在王府动手!叫你们知道厉害!”抓得诗桃掉了一绺头发,疼得她直乱叫唤。 绿环和蔓珠早就放下茶杯过来,一见她们扭成一团,急的两人直跺脚,绿环连声叫道:“别打了,别打了,你们不要打宁儿……”挤进人群中去拉紫宁,蔓珠躲在她身后,像一只受惊的小兽,目光惶恐。见唐府的人多,紫宁不是对手,偷偷上前打几巴掌,又赶紧退回来,去绿环后面藏起来。 唐府媵女素来掐尖要强,撒泼也当仁不让。任紫宁怎样挣扎撕扯,无奈双拳敌不过众手,不留神被人抓乱了头发,发髻也散开,簪子掉在地上。她紧咬牙硬撑着,心想:“此次若是认输,今后在东苑里就永无翻身之日。可惜我的纳气神功还没练成,否则一巴掌就把这些贱人拍晕过去!” 紫宁肩上被人重重砸了一拳,疼得她倒吸冷气,大吼一声:“滚开!”用力推开扯她衣裳的诗桃,抬脚将旁边一女踢翻,唬得其他人都后退一步。 她们见紫宁披头散发,神色冰冷凌厉,脸色煞白,好似要拼了性命一般,都被这气势震住,站着不敢动手。 紫宁头发凌乱披散,脸上一块红肿,转头看香桂和绿环,都被扯得衣襟不整,发髻歪向一边,跌在地上起不来。蔓珠不知被谁打得嘴角淤青,正蹲着捡发簪,呜呜地抽泣。 紫宁将绿环她们扶起来,抬手将头发随意一挽,用蔓珠递来的簪子插住,转头瞪向诗桃,冷声说道:“本姑娘今天跟你们拼了,大不了鱼死网破,我也不亏得慌!” 诗桃一声令下,“姐妹们,今日非要教训这臭丫头,让她跪地给咱们磕头!” 话音甫落,忽地一道窈窕的人影闪过,诗桃“啊”一声惨叫,身子横飞出去,重重跌在一张榻桌上,“劈里啪啦”的杯碗碟子砸了一地。 紫宁定睛一看,见霜雁慢步走来,冷眼看着跌倒榻上的诗桃,厉声说道:“你立刻给我跪下,磕三个响头,不然我拧断你脖子!” 紫宁只觉脖子一紧,后脊背凉飕飕的,想起霜雁曾经说过这样的狠话,那绝不是开玩笑的。 诗桃双手扶着磕在榻桌上的后腰,刚才她肋上被霜雁狠狠踹了一脚,早疼得满脸冒汗。这时见霜雁目光凌厉,有一种无法抗拒的威严,顿觉心里害怕,浑身寒毛都竖起来。哪管失不失颜面,当即翻身跪下,一边磕头一边颤声说道:“姐姐原谅我,姐姐高抬贵手。” “砰砰砰”连磕了几下响头,霜雁冷眼一瞥,从榻桌上端起一杯热茶,转身走到诗桃跟前,目光一寒,迎面将热水泼了她满头满脸。———— 第39章 斥责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啊!”诗桃尖叫一声,脸颊被热水烫了一片,顷刻红肿起来。 屋内的媵女全都呆住,只听霜雁声音木然,慢悠悠说道:“我这锅底黑的人,从没见过白面缸,以为这里有一个,却是我搞错了。原来这不是白面缸,却是猴子的红屁股!”王府的媵女想笑,却又掩住嘴,不敢笑出声来。唐府的人都目露惊慌,对这一场意外不知所措。 女子们打架向来只是撕衣服扯头发,霜雁却是带着满身杀气,让人看一眼都寒到心底。 霜雁环顾四周,冷冰冰瞪她们一眼,厉声说道:“你们这样的贱货也能选进来,足见唐府都养了一群什么东西!”说着,将茶杯往地上“啪”一摔,转身到紫宁面前,淡淡说道:“以后她们欺负你,就来找我。”说着,不理紫宁目瞪口呆,自顾自回到榻边坐下。 紫宁直勾勾盯着她,不知该说什么好,霜雁当初绑架了她,怎地突然侠义相助了?“这……怎么回事……难道是良心发现?”嘴里低声喃喃道。 香桂在一旁拉她的衣袖,目光艳羡地瞅着霜雁,低声说道:“我若像她一样,以后没人敢欺负了……” 绿环去看蔓珠的伤势,幸好只是嘴边擦破点皮,帮她将发髻盘好,转身问紫宁:“宁儿,你有没有受伤?” 紫宁摇一摇头,正要开口说话,门外传来“哗啦”一片的脚步声,荔姑昂着头进来,身边有银蝉搀扶着。见屋内一片混乱嘈杂,荔姑眉毛一挑说道:“这才一会儿的工夫,你们就耐不住了?非要闹得掀了房瓦!” 王府众女低头不语,唐府的人面面相觑,惊得不敢吭声。诗桃脸上被热茶烫的通红,茶水中泡烂的花瓣叶子沾到脸庞上,新衣裳也染湿变了颜色,蹲在一旁低声抽泣。脸上的妆容花成一团,钗斜鬓乱,更是狼狈不堪。 婆子们在荔姑身后跟进来,小丫鬟去榻上铺了垫子,又换上新茶碗。荔姑摇晃着过去坐下,抬眼说道:“我且让你们闹个够,刚才的戏码再演一回,让我也开开眼!” 站在荔姑一侧的银蝉忙上前,伸手按揉她的肩头,说道:“姑姑别伤了身子,为这些人气坏了,可怎么了得。” 将一个软垫子搁在荔姑臂弯处,又将茶碗盖子掀开,瞅了一眼,转头骂小丫鬟道:“这是什么糟腥味,也敢拿来给姑姑喝,还不快去换来!”回身对荔姑笑道:“这派到东苑伺候的人,尽是不懂事的,姑姑骂她们几句散散火,不要往心里去就是了。” 紫宁一见她巴结荔姑,心想:“她和荔姑果然是一伙的,只是想不到,两人的关系这样亲密。” 荔姑的脸色略缓和一些,抬眼看一看银蝉,叹气说道:“若她们都像你,我也省心了。” 唐府的人一见银蝉得宠,都叽叽咕咕嘟囔,低声议论。诗桃深觉委屈,上前来施了一礼,拂泪哭泣道:“我们初来乍到,不懂王府的规矩,说话得罪了人。但王府的姐妹竟动手打我们,我的脸也烫坏了,受了冤枉,竟无处诉苦去,求姑姑体恤明察。” 一番话说得楚楚可怜,诗桃不时转头看去,见霜雁坐着榻边悠然喝茶,顿时寒蝉若噤,目光闪动,充满惊恐。 荔姑接过小丫鬟送上来的新茶,冷冷瞅着诗桃,说道:“你们干的那些事,哪一件能瞒过我去?知道你们想挑衅一番,是要看王府作何反应,若一言不合争起来,便一起上去撒泼,让我们都看一看,谁是东苑里占上风的!” 诗桃顿时脸色发白,“咚”一声跪下,连声说道:“奴婢不敢。” 荔姑冷笑一声,“唐府来的人,有什么不敢?说王府是寒族,我们今儿就回话去,唐府的媵女都离了王府吧,这里的东苑太小,容不下你们士族来的大丫头!” 唐府的人都吓呆了,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王府有霜雁那样狠辣的媵女,连掌事姑姑也这般厉害。 众女纷纷来到荔姑跟前跪下,诗桃哭道:“求姑姑的恩情,我们知道错了,以后再不敢了。”若将她们发送回唐府去,定是一顿乱棍打死,越想越是惊怕。 紫宁暗暗松了一口气,看荔姑如此,大概要息事宁人,不追究谁对谁错,这一次算是躲过去了。转头去看霜雁,见她一双眼睛乌漆犀利,一抬眼放出两道精光,身上肩腰虽瘦,却丝毫没有羸弱之相,浑身一股刚寒之气。紫宁心中暗想:“习武的高手,当真跟普通人不同。只是她为何要当媵女,还莫名其妙义助我?” 想起那日雨天,霜雁在书房里打斗的场面,不由得更糊涂:“太子爷去书房里找什么东西?霜雁为何也去书房,两人为何都蒙面?”心里的疑惑如麻团一般,却是越理越乱。———— 第40章 东苑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东苑坐落王府的东北角,与王府内院分隔,单独辟出一个宽敞恢廓的四进院,前后连带着花园庭院,数十间房屋层叠错落,高台阁楼林立。 苏大人乃第一士族,王府唯恐有所怠慢,专照江南园林借物设景,在东苑铺置凉亭楼阁、假山水榭。又费了许多心思,搭设宴饮观舞的雀台,与士族豪门相比,这里的莺歌燕舞一样不少。 歇了一个晌午,吃过午膳之后,有婆子来报宫里的媵女已到东苑。这两府媵女赶忙各自带了包袱行囊,由婆子带领着,从内院往东苑去。 沿路上遇见王府的丫鬟婆子门,都争相来看,议论纷纷,对她们品头论足。 “唐府那些姑娘生得美貌,衣裳首饰也好看!”一个粗使的矮胖丫鬟羡慕说道。她也想当苏大人的媵女,却没这样的机会,只能在心里委屈,“看看咱们府上选的那几个,一副惫懒样子,苏大人怎会看中?” 另一个脸上有痣的粗使丫鬟道:“你别不服气,她们身上衣裳不好看,模样却比唐府那些好。咱们这样的姿色,恐怕也选不上。” 一名年纪大的婆子走过来,厉声训斥道:“统统都干活去,媵女也是你们能议论的?这是给苏大人准备的贺礼,都是签下死契的,你们若羡慕,也跟着去吧,娘老子一辈子见不着,你们倒称心如意!” 矮胖丫鬟一撇嘴,不情愿地拎起手中扫帚,嘟囔道:“谁不想当大晋第一士族苏家的媵女,这样的好事情,一辈子能遇见几次?偏偏我没那样的好命……” 婆子手拿捶腿的棍子往她头上一敲,骂道:“这不懂事的丫头,当媵女是好差事吗,你巴巴地想要去,我一棍子敲醒你才好!”说着又去敲那丫鬟,骂骂咧咧地赶走看热闹的小丫鬟们。 这一幕被紫宁几人瞧见,香桂双眉一垂,重重叹气道:“连婆子都知道,媵女不是好差事。咱们可是赶进东苑的小羊羔子了,去了那儿便任人宰割?” 绿环连忙拉一拉她的衣袖,幽幽说道:“姐姐快别说了,我心里怕得很,你这样一说,那东苑更比牢房可怕了。” 前面引路的婆子转身催促道:“几位姑娘脚步快些,过了这一座桥,走两个花园子,就是东苑了。” 媵女整齐的排着队伍,装束容色各有不同。唐府来的人被荔姑斥责,心里有些胆怯,气势不如刚进府中的时候强悍,一行人闷着头紧随婆子往东苑去,倒比王府这边的媵女还沉默些。 一路蜿蜒行至王府最东侧,两排垂柳间若隐若现一道五彩斑斓的垂花门。一名身穿绣锦福袍的老嬷嬷在门口迎着,见众女来了,说道:“宫里的十位姑娘已等候多时了。” 荔姑细长的双眼一眯,笑意盈盈地上前,说道:“祝嬷嬷,您老忙活这大半日,可辛苦了。【ㄨ】园子里有暖和地儿,我这就吩咐丫头们去备下暖酒,您老好生歇脚,宫里的姑娘们交给我,必安排得妥妥当当。” 随即转头,对身后两个小丫鬟使眼色,说道:“还不快去搀着祝嬷嬷,扶到东堂屋的暖榻去歇息。”小丫鬟过去搀扶,笑道:“嬷嬷随我们去,酒菜就备下了,咱们去暖榻上,我给嬷嬷捶一捶腿。” 祝嬷嬷眼角皱纹一抖,说道:“一晌午坐马车,老腿都酸麻了。这多久没出宫,好容易来一趟王府,还不尽着眼看一看热闹。荔姑莫要管我这老婆子,快些将媵女安排进园子,今儿把事办妥当了,我明儿一早回宫禀报皇后娘娘。” 荔姑见祝嬷嬷执意如此,倒也不敢再多说一句,脸上的肉不自然地抖了两下,挤着笑容道:“既是如此,还要劳烦嬷嬷受累了。”于是伸手请祝嬷嬷先行,她紧跟身后走进垂花门。 祝嬷嬷是皇后身边的老奴婢,年老人也精,将手往身边的丫鬟胳膊上一搭,转头说道:“皇后娘娘吩咐了,送给苏大人的媵女,一丝都不能马虎。宫里的姑娘已逐一看过,等这二十人也进了园子,老身还要细看一看,荔姑可莫见怪才好。” 荔姑目光一滞,随即忙赔笑道:“谨慎些是应该的,嬷嬷奉了皇后娘娘的差遣,我们自当遵从。”她身边站了银蝉,荔姑转头看了她一眼,悄悄捏一下她的手,银蝉的脸色有些苍白,咬着嘴唇低下头去。 一行人往门内走去,紫宁来到垂花门跟前,抬头一看,木质雕花镶嵌琉璃,黑漆金字的横匾上写着“清霜苑”,单一道彩绘垂花门已是美轮美奂。 不由得惊叹,原来这东苑唤作“清霜苑”,竟建得如此华丽。 媵女多不认识字,看不懂横匾上写的什么,也不甚在意,只觉得雕花琉璃的垂花门好看,叽叽喳喳议论着。蔓珠突然抬头看那块横匾,说道:“清霜苑,真是一个雅致深意的好名字。” 紫宁深有同感,点一点头说道:“清霜,清霜,清野如霜,如果苑中住的人如清霜之名,那该有多好!”绿环跟随她们身边,虽看不懂字迹,却也仰头望去。见横匾上的三个字笔力苍劲,带一股说不出的野意锋芒,不禁也神思遐想一番。 香桂听她们一说,沉思片刻,撇一撇嘴,目露不屑地说道:“可惜苏大人是一介豪族的纨绔子弟,白白玷污这一副好招牌!” 说着话,四人已抬脚踏进了垂花门,顿觉眼前一亮。绿环忍不住呆看,瞪眼惊叹道:“这里,竟有这样好看的景色……”眼目所及之处,满满的花树绿柳,亭台池水,映衬着无限旖旎的春光。 蔓珠眨动大眼睛,双手捧在胸口,连连说道:“这……竟让人眼睛无处着落了。”忍不住笑了起来,四人彼此对望,欢喜的情绪都被这秀荷翠竹,假山清泉的绝美景致搅动起来。 紫宁也是第一次见如此秀丽的园林,眼睛看什么都好奇。四人紧拉着手一路行过去,左顾右看,连声赞叹。香桂一路上尽情说笑,见游廊水榭亭台中加设一扇扇的什锦窗棂,梅兰竹菊的彩色雕花映入水中,便转头大声笑道:“你们快看,这仿佛走到了画里一般,咱们都成画中的仙子了!” 紫宁转眸拍手一笑,“你若真成画中仙子,就贴上墙安安静静挂起来,不必整日嘻嘻哈哈吵得慌。” 四人嬉闹不停,走在前面的一个婆子转身,神色不悦道:“姑娘们小声一些,宫里来的嬷嬷在,看着王府的人没规矩。” 紫宁吐一吐舌头,香桂悄声笑道:“咱们只管笑,别去理那讨人嫌的老货。”四人挪着脚步从水榭回廊上走过去,各自睁大眼睛,唯恐错过一处美景。只见一个婆子站住脚,环顾园子两侧,说道:“姑娘们听仔细了,这里是怡神亭,紧挨着前花园的长廊屋,前面那是聚香斋,只这有四面格扇窗子……” 那些亭子房屋的名字风雅,景致各有不同,众人只看得眼花缭乱,却根本记不住一个。 忽地香桂拍手笑道:“你们快看,那里一对鸳鸯,欢腾腾的真喜人,毛色也好看!”众女顺着声音转头看去,果然见池中有一对鸳鸯,周围浮着几只彩毛雎鸠嬉戏,水中飘着荷叶,鸳鸯彩毛浮来浮去,甚是悦人眼目。 紫宁看了片刻,不禁有些哀念,说道:“鸳鸯雎鸠蝶双飞,都是一对一对的忠贞伴侣,正所谓天下难事,唯情有独钟。这样应景的鸳鸯戏水,偏偏放进东苑中。” 香桂捡了一小块鹅卵石,“噗”地投进池塘中,冷哼道:“是呀,几十个媵女伺候着一个男人,真是绝佳的讽刺!可惜这成对的鸟儿,今日瞧着好看,等苏大人来了,怎么看都刺眼了。” 说着,一行人过了前花园,前厅外摆设一个巨大的抱鼓石,门楹里面有一面木雕屏风,雕着仙鹤飞升的图样。四面是敞开的通风大窗,雕花棱格子的窗下是红漆木头的沿坐靠台,绕着窗子下面围成一圈。众女依在窗前靠台上,窗外是画一般的美景,连声赞叹王府果然奢华。 庆嬷嬷说道:“姑娘们先在这前厅坐一坐,荔姑去正院安排妥当了,姑娘们再过去。”留了两个小丫鬟守着,余下的嬷嬷婆子随荔姑走了,连银蝉也跟着一起去。 众女分坐了几处,目光往窗外看,热热闹闹说着闲话。这时唐府一名媵女突然说道:“听说苏大人的家乡是江南一带,这里到处花香云蔚,又有许多深幽水台,真有江南景致的神韵呢。” 她身边几名媵女点头应和,但别的人没去过江南,对她说的江南景物茫然不知。诗桃忍不住问道:“你见过江南的景致吗,怎知道这风景与江南如出一辙?”紫宁在一旁侧耳细听,心想:“这些媵女多是自幼卖身的丫鬟,从小长到大不出府门一步,这里既是京城,她怎么可能去过江南?” 那媵女撇嘴一笑,哼声道:“两年前我随小姐去过江南苏家,不仅见过美景,还见过苏大人呢!”语气甚是得意,双眼撇了众女一下。 众女本对江南景物没有兴趣,脸上都恹恹的,忽地听她说见过苏大人,顿时来了精神,个个眼睛发亮。香桂第一个按捺不住,连忙挤到那媵女面前,瞪大眼睛问道:“苏大人长的什么样?多大的年岁?” 王府的众女也想探听消息,无奈与唐府的人不熟,不好意思上前相询。这时听香桂问起,连忙围上去悄悄听着,唯恐漏了一句关于苏大人的话。 那媵女见大家都想知道,顿时支吾起来,摇头低声说道:“苏大人的消息,不准许我们私下议论的,让姑姑知道了,非挨板子不可。”———— 第41章 验身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香桂急的跺脚,连忙一扯她的衣袖,说道:“咱们都是媵女,你还要瞒着不成。再说了,过几日苏大人就进府,这里的人人都得见,这是什么天大的秘密么?我们只悄悄地听着,不让姑姑知道。” 那媵女面色踌躇起来,她确实陪小姐去过苏府,但她只是一个小丫鬟,跟随马车拿东西,一直站在门外头候着,始终没见过苏大人的模样。她刚才说见过,是想炫耀一番,此刻却不知该如何圆谎。 众女见她脸上神色,便猜到了几分实情,不由得有些失望。香桂看了她半晌,将衣袖重重一抖,不满道:“竟是哄我们呢,倒让我白白欢喜了一场。我就说呢,你若见过苏大人,怎会一直隐瞒不说出来。” 紫宁见她满脸失望的神情,上前迈一步,双手叉着腰,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对香桂说道:“我倒是知道苏大人一些事,你可听不听呢?” 唐府媵女的目光都看向她,两府的人虽然闹了一场不痛快,但说起来无非是掐尖斗气,不是什么死仇,立刻有媵女上来,问道:“苏大人的事,你真知道吗,说出来我们听一听。” 紫宁先是“噗嗤”一笑,随即抬袖子掩住嘴,目光望向香桂,一本正经说道:“苏大人么,我可要告诉你了,他……他是一个男的!”说着袖子一颤,嘻嘻笑起来,香桂脸上一红,嗔怒道:“宁儿这小蹄子,又打趣我。”抬手作势要打她。 众女本来凝神屏气听她说,一见紫宁如此,都红了脸,狠狠瞪了她一眼,抱怨道:“王府的人,都是这样遭厌烦!” 紫宁忍不住笑出来,忽听一个媵女说道:“诗桃,前几日你伺候大公子进宫去,可见过苏大人?”果然众女立刻转头,目光都盯着诗桃。 诗桃半低着头,脸上烫的红印子还未褪去,蹙紧眉头略一沉吟,说道:“那日苏大人正好在宫中宴饮,我倒是见过了,但一直不说出来,都是为你们着想。” 众人更是好奇,上前怂恿她说出来。唐府的媵女揽住诗桃的胳膊,故作生气道:“你知道这事,竟然瞒住不告诉我们,咱们白白称一场姐妹了。” 诗桃侧头瞥了她们一眼,发髻的步摇流苏晃在脸颊上,映出的肤色愈发苍白,说道:“不是我瞒着你们,倒不知该怎么说。你们无非想知道苏大人的年纪。我且实话说吧,苏大人有白发白胡子,一张脸像风干的柿饼子。究竟多大年纪,你们自己猜去!” 众女一愣,彼此看一看,顿时都不吭声。紫宁四人互相看一眼,虽然觉得吃惊,但也并不失望。 紫宁自从进东苑,比别的媵女更冷静,从未对苏大人有好感,况且已有心上人,早将一切争荣夸胜的心淡了。看这些媵女垂头丧气,只觉得可笑可悲。 香桂坐靠向窗前,望着外面的花枝上的雀鸟,叹一口气说道:“围着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头子而已,好好过几天安生日子就罢了,还争的什么宠?万一真得宠了,苏大人哪一天蹬腿归西,谁得宠谁给他陪葬去!” 此话一出,众女的脸色更难看。诗桃看了香桂片刻,转眸望向窗外的粉色夺目的花树,缓缓说道:“这话是不错,大晋国有媵女陪葬的习俗。主子过世了,媵女留下太多,也无处安置,推入墓室,封了断龙石,活活闷死在里边。有什么奇怪的?” 绿环神色顿时惊恐起来,憋红了脸说道:“若是媵女得宠,或许也不必陪葬。” 香桂脸上露出一抹冷笑,目光转向她,幽幽说道:“越是得宠的,主子越是喜欢,那必然要陪葬的,谁也逃不过去。若年轻得宠,与主子双宿双飞一辈子,到老随他葬了,倒也死得不冤。最可叹是二八年华,为白发苍苍的老翁陪葬,连得宠的滋味也没尝过,就糊里糊涂地当了活祭品。” 绿环连连摇头,慌张说道:“你不要说了。既是如此,咱们这些媵女,不是死定了?必然……必然不会有这样的事。” 诗桃见她这样害怕,低头拨弄手腕上的一串金钏子,不再说话。众女听闻苏大人是白发白胡子的老头,都如遭晴天霹雳一般,脸上表情各异,霎时间厅里一片寂静。 这时一个传话的婆子进来,喊道:“姑娘们随我来,步子快一些,荔姑和宫里的嬷嬷们等着呢!” 众女默默从屏风后面绕出去,跟随传话的婆子,一路到了规模宏伟的四进大宅主院子。 东苑四进大宅,房屋梁栋檐瓦重新粉刷修缮一新,置了家具摆设,更显出富丽堂皇的气派。正厅和堂居屋室的门窗罩子全用紫檀木,立起两排万字福形的雕花罩屏,挂上各色新制的纱绡幔帐和串珠帘子,奢华又不失雅致。 众女来到正堂前庭院中,转头四处张望,见是苏大人起居的地方,都觉得好奇。正堂屋前的石阶摆了三个榻椅,宫里的祝嬷嬷坐着中间喝茶,左边榻椅上坐了荔姑,右边坐了年老的庆嬷嬷。【ㄨ】三人身后站了一排婆子,伺候的丫鬟们围在两侧站着,都肃穆静立,没有一点声响。 祝嬷嬷放下青瓷色的精巧茶盏,抬手将福字宽衣袖齐齐摺好,说道:“两府的姑娘既已来了,老身就命人验一验。宫里的姑娘验过去了,荔姑且放心吧。”转头跟荔姑说完,接着一抬手,身后两个婆子出列,面无表情地说道:“姑娘们排好队,一个个进屋子去验身。” 众女都愣住了,惊恐的目光互相看去,不知如何是好,绿环早上刚哭过,双目还有些红肿,抬手拢一拢略显凌乱的碎发,紧拉紫宁的衣袖,小声问道:“宁儿,咱们真要验身吗?” 紫宁点一点头,“八成躲不过去。”脸色有些尴尬,见那两个婆子表情严肃,心想:“她们从宫里来的,这样倒好,验身公正些,不必担心荔姑背后捣鬼。” 荔姑一见婆子将媵女带进内堂,忙用帕子擦一擦嘴角,转头赔笑道:“祝嬷嬷,您老这样辛苦,也不必逐个都验。这些丫头是细选出来的,二门外来的或保不住挨个都好,内府选来的两个都是最好的,还有唐府那几个长相标致的,倒不必验她们。将来在苏大人跟前得宠,若说是验过身的,颜面上不好看。” 祝嬷嬷端起茶盏,望向杯中热腾腾起伏的花叶,眼角的皱纹挤一挤,缓声说道:“荔姑多虑了,都是选来送礼的媵女,讲什么颜面上的事。她们将来得不得宠不好说,若有一丁点差错没验明白,苏大人的颜面才不好看。” 荔姑讪讪笑一笑,不敢再说什么,身子在榻椅上扭动几下,端起丫鬟递来的茶盏,慢慢低下头,用茶杯盖子掀一掀热气。眉心紧蹙起来,心里不知作何打算。 庭院里的青石地被昨夜的雨水刷得一尘不染,透着一股洗涤洁净的清凉。 婆子手拿记册逐一唱名认脸,便命媵女去屋内验身。众女站在屋檐台阶排队等着,听到婆子喊道:“下一个!”有媵女红着脸出来,紧接又有一名媵女进去。 等排到紫宁一众人,都不由得紧张起来,将衣襟拉紧,目光透着一丝慌乱。香桂却毫不在意,挽一挽鬓边碎发,说道:“怕什么,咱们不做贼,心里也不虚!我先进去验,你们在外头等着!”抬手一掀开门帘子,仰起头进去了。 紫宁最喜欢香桂这样的性情,转身拉住绿环和蔓珠,笑道:“咱们听香桂姐姐的话,也不必羞臊,那些是宫里来的嬷嬷,不会无故害咱们。” 绿环脸色发白,咬着嘴唇低叹一声,半晌幽幽说道:“这跟卖出去有什么不同,偏是咱们这些人命苦,士族小姐们出嫁,难道也任婆子们验身?”心里委屈不已,两串眼泪无声地掉下来。 紫宁见她这样,连忙用帕子给她擦泪,柔声说道:“选媵女也好,卖出去也好,总要给自己争气。我从不信命苦命薄的事,咱们只要一起畅快活着就好。” 一直不做声的蔓珠忽地说道:“就算士族小姐,也不见得有福气。出嫁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知她们就不会命苦?” 正说着话,香桂笑嘻嘻掀开门帘出来,说道:“你们说谁命苦呢?都不必害怕,宫里的嬷嬷待人和气,一点也不凶。” 待到紫宁验完了身,宫里的婆子拉她出来,皱眉说道:“这一个丫头浑身伤疤,没一处好皮肉,也能给苏大人当媵女吗?” 祝嬷嬷冷眼瞅一瞅紫宁,说道:“模样长得到好,既有一身伤疤,也不必贴身伺候大人,打发到后院子去住便是。” 唐府众女见紫宁被祝嬷嬷打发了,都暗暗窃喜,诗桃得意地瞥她一下,心想除掉紫宁这样一个碍眼的,别的媵女都不是对手。 银蝉也颇觉解恨,忍不住说道:“一个粗使的做饭丫头,爬进东苑来当媵女,还指望跟我们平起平坐吗,贬去后院子住,倒是嬷嬷怜悯你了。” 紫宁见她这样落井下石,登时涨红了脸,反驳说道:“我身上有伤疤,碍不着你的事!你没让嬷嬷验过身,谁知道你身上是不是有疤痕胎记,说不定一身狐臭,才用了这些花香遮掩,熏得人头疼!” 银蝉气得脸色发白,指着她说道:“你……你这个贱人……”紫宁扬起脖子,迎面从她身边走过去,故意狠撞一下她的肩膀。 银蝉待要发作,忽听婆子说道:“这银蝉还没验过身。” 一听婆子叫她名字,银蝉浑身一抖,红着脸走过去,对婆子行礼道:“奴婢是银蝉,只因这几日身子不方便,所以……” 依坐榻椅的祝嬷嬷抬起头,上下打量她两眼,没有一丝表情道:“没有不方便的事,带她进去验一验!”两个婆子答应着,硬将银蝉带进屋去。———— 第42章 遭贬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众女都站在庭院里,三五一群地等着,左右望向四周的回廊,却不见宫里来的十名媵女。【ㄨ】绿环安慰紫宁,说道:“宁儿,你不要想太多,你去后院子住,我陪你一起去。” 紫宁不由得感激,却又不想拖累绿环。香桂见她们这样,眼珠一转,逗趣说道:“宫里的媵女这样神秘,半天不见个人影,莫非都是天仙,让咱们看一眼怕会化了?”蔓珠听她说得有趣,掩上嘴笑起来,一双怯生生的大眼睛有了神采。 紫宁登时将刚才的不悦抛到脑后,抬手一搂香桂的肩膀,忍不住笑道:“你多说几句笑话,逗咱们开一开心,你看看蔓珠,脸上笑容都多些了。” 香桂卷起衣袖子,抬手捏一捏蔓珠的脸,笑道:“这样标致的模样,笑起来更惹人疼……”正说笑着,突然听见屋内一声怒喝,“大胆!”蔓珠唬了一跳,惶恐地转头看去。 两个婆子一掀门帘子,将呜声哭啼的银蝉推出门来,怒气冲天地说道:“这一个竟是邋渣的脏东西!”众女都惊愕看银蝉,见她脸色憋得通红,紧紧咬着嘴唇,早已哭得满脸泪痕,却是一声不吭。 荔姑端坐榻椅上,手里用力捏着茶盏,沉默了半晌,转头对祝嬷嬷说道:“这怕是误会了,嬷嬷……” 还没说完话,祝嬷嬷不客气地打断,冷声说道:“看她一副妖妖调调的样子,荔姑还敢说误会。这是王府的家事,老身不便插手,但总该让王爷和长公主知道。老身明早回宫,跟皇后娘娘禀明此事,至于这丫头,拖出去打死也好,发卖了配人也好,总要办妥当些,给苏大人一个交代!” 荔姑脸上的肌肉抽搐两下,面色难看如土灰,踌躇了片刻,讪讪说道:“既是如此,就全凭嬷嬷做主吧。” 祝嬷嬷眯起眼睛,脸上的皱纹拉得更细密,瞅着荔姑似笑非笑道:“王府的事情,老身能做什么主?交给长公主倒好,再选一个像样的补过来,兴许能挽回一些颜面。” 说着衣袖向上一抬,两个婆子随即出来,各端一个簸箕,给媵女们分发香片,祝嬷嬷将半盏花叶茶水一饮而尽,叮嘱道:“这是熏洗身子用的,你们这几日洗得香香的,莫要沾染油腻汗馊味,让苏大人嫌弃了。”转头嘱咐身边的一个老婆子,“去把宫里的姑娘们唤出来吧!” 老婆子答应了,另外两人将哭泣不止的银蝉硬拖下去。荔姑百般无奈,只得硬着头皮说道:“先将她关进柴房去,待明儿空闲了,再慢慢审她。” 王府的媵女个个面上无光,都替银蝉羞臊。香桂“嗤”一声道:“刚刚她嘲笑紫宁住后院子,这会子她自己被贬进柴房,倒成哑巴了。”银蝉咬牙怒视紫宁,心中的恨意更浓。 唐府众女出了一口恶气,各自暗暗得意,脸上露出傲然不屑的神色。诗桃双肩一抖,眉梢上挑,显然十分解恨,低声说道:“说我们是糟烂货色,她才是这院子里的烂货!”银蝉远远听见,脸色顿时煞白,头一低便被婆子拖走。 紫宁斜眼一瞄,见荔姑给庆嬷嬷使眼色,两人脸上神情复杂。心中暗暗讶异,莫非这银蝉有什么隐情,显然荔姑和庆嬷嬷知道此事,若不是祝嬷嬷要验身,她们一定帮银蝉掩饰,浑水摸鱼就糊弄过去了。 怎么一回事?紫宁猜不透荔姑的算计,荔姑既然偏宠银蝉,为何极力推选她做媵女? 婆子分完了香片,宫里的十个媵女整齐列队,从侧厅里走出来,全是一样的宫娥装束。站立庭院中间,每人双手合进衣袖中,正容肃穆,不苟言笑。 绿环见她们打扮保守,站着一动不动,顿时心觉好奇,偷问紫宁道:“宁儿你看,她们衣裳首饰全是一样颜色款式,这一打眼过去,倒像十个一模一样的同胞姊妹。” 香桂双手轻合,用衣袖掩住嘴角,悄声说道:“这是一群木雕人吗?以后跟木雕一起,当真无趣。” 蔓珠转头说道:“想必宫里规矩多,嬷嬷们调教出来的,咱们以后也要这样吧。”香桂听她一说,不以为然,撇一撇嘴说道:“规矩是规矩,谁要当木雕人,以后再怎么调教,也不能跟她们一样。” 宫里的媵女们听见议论,却目不斜视,也不说话,脸上没有一点喜怒哀乐的表情,直挺挺站着听嬷嬷吩咐。 见人数齐了,祝嬷嬷一双老眼环顾过去,说道:“既进了东苑,便是苏大人的媵女。往日有掐尖的心性,从此也要消停些,甭管你们是哪一府来的,住进这东苑里,存心闹事的,一个也不轻饶!” 众女应声答应,荔姑也转过头,连声应道:“嬷嬷放心,定会严管着她们,教她们学规矩。” 祝嬷嬷点一点头,脸上微笑道:“只要荔姑时刻牢记苏大人的身份,这第一士族的门风,万万不能让媵女给弄坏了!皇后娘娘特意叮嘱,规矩要教得严些。苏大人眼中揉不得一丝细灰,若是媵女惹出事端,恐怕会拖累荔姑。” 荔姑眼中的惊惧之色一晃而过,随即抬手抚一下鬓边发丝,说道:“多谢嬷嬷提点,这规矩倒要严些才好。” 众女听见两人对话,心中都起了惧意,第一士族的派头也大,连皇后娘娘都亲自插手此事,苏大人的身份地位由此可见。 荔姑又命东苑伺候的丫鬟婆子来院中,按册挨个喊了名字,吩咐道:“你们几个去洗衣劈柴,那几人烧水煮饭,你们去廊上伺候鸟笼水鸭子……”分派完毕,让媵女们认清丫鬟的打扮,媵女跟丫鬟奴婢身份不同,各有尊卑等级,不可逾越了名位。 奴婢们排成两队离开,各自去忙分派的事情。媵女们这时才知晓,丫鬟婆子去后院干活,不来庭院伺候。苏大人贴身的衣食用度,都由媵女亲自照管。 只听祝嬷嬷说道:“各位姑娘听仔细了,日后苏大人吃饭穿衣,不能有一丝错漏。你们都是媵女,要把大人伺候得妥妥当当。” 荔姑向前欠一欠身,解释说道:“大晋国的士族中,能贴身伺候的,至少有侍妾如妾的名分。但苏大人此次来京,并未携带家眷,因而你们运气好,能近苏大人的身。” 没机会开口的庆嬷嬷转头一看,见祝嬷嬷面带笑容,脸色转好一些,便趁热打铁道:“宫里的嬷嬷亲自过来,这可是不小的恩典。”转身瞧向媵女们,“既是贴身伺候,便有得宠的机会,谁被苏大人看中,升为陪媵和良姬,将来也有好命,熬到侍妾的品位,那是一辈子的造化。” 众女互相看一看,随即暗中叹气,苏大人是白头老翁,谁还想去争宠,即便争到了,这样的恩宠又能维持几年? 紫宁心里却琢磨另一件事,士族男子当真像史书说的,个个酒囊饭袋,绣花枕头,见了马匹以为是老虎,连吃饭都要丫鬟一勺勺喂? 这时听香桂低声骂道:“几十个人围着一个老家伙忙活,挨千刀的,他自己不烦躁吗!” 绿环在一旁不解道:“苏大人既是那样的岁数,为何给他选媵女?他的年纪,可以当我爷爷了!” 香桂连忙接话:“谁说不是,偏偏选年轻貌美的。这苏大人一把年纪,不好好养身,弄一些美貌姑娘来,不是老色鬼是什么?” 紫宁低声说道:“这些府上巴结苏大人,送媵女做贺礼,说不定有别的目的。依我看,三府也没安好心,表面奉承苏大人,骨子里恨不得让老头见阎王,所以选这些美色给他。”隐约察觉三府送媵女的意图暧昧,到底存了什么样的心思,谁也猜不透。———— 第43章 下品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东苑四进的大宅院坐北朝南,用花团锦簇的园子隔开。两侧的东西厢房和横屋,与长长的穿廊及正房大屋相连,如四方屋中加一个井字形的宅院。 两道穿廊用一排排朱红细柱子支撑,第一进院子通向最后一进,廊上挂了许多雕花鸟笼。地位低等的丫鬟婆子只许从两侧穿廊来去,方便传话通行,又可避免经过正堂庭院。 这时忽听祝嬷嬷说道:“会认字书写的姑娘出列。”众女抬头看去,见两个婆子手中各扯一条横幅卷轴,上面写满一行行的字迹。紫宁伸长脖子一瞧,登时头大如斗,一幅是行草书,另一幅是古篆书,全看不懂写什么。 行草书略好一些,勉强辨认出几个熟悉的字,但古篆书一字挨着一字,笔划弯曲复杂,写的密密麻麻,都像天书蝌蚪文一般,根本不知所云。 众女互相看去,半晌无人应声。她们出身多贫寒,当过大丫鬟的,也不懂得读书认字。紫宁倍感惭愧,读了这些年的书,却与睁眼瞎的文盲差不多,两幅字都不认得。 一名媵女默默站出来,向荔姑深深一福,温婉柔顺地说道:“小女子以前随公主读过一些书,懂得写字。”众女暗暗惊叹,她从宫里来的,伺候过公主,怪不得会读书认字。打量她容貌端正,态度不卑不亢,身上一股浓重的书卷之气,与别人确是不同。 荔姑一双细眼转动,目光复杂地看向祝嬷嬷,随即转过头来,“嗯”了一声,说道:“你读一读这幅字。”抬手一指那卷古篆字,让她当场读出来听听。 那媵女微微抬起头,双手端正地合在袖内,目光闪动,朗声读道:“鸳鸯于飞,毕之罗之。君子万年,福禄宜之。鸳鸯在梁,戢其左翼。君子万年,宜其遐福。乘马在厩,摧之秣之。君子万年,福禄艾之。乘马在厩,秣之摧之。君子万年,福禄绥之。” 这一首是《诗经》小雅中名篇《鸳鸯》,反复咏叹“君子万年”,对君子饱含深深的祝福情意。她读起来声音清脆悠扬,口齿吐字清晰,十分动听悦耳。 香桂悄声对紫宁道:“这声音好的很,却不知她念一些什么东西,听上去倒像是一支歌。”紫宁听了也是耳熟,深叹一口气,说道:“这节奏顿挫咏叹,不是《诗经》就是《尚书》。”她以前读过四书五经的名篇,但时间隔得太久,早忘得不剩一二。 香桂眉心一蹙,摇一摇头,不以为然道:“谁有那些闲工夫,整日记这些东西。” 别的媵女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十分无趣,却不明白祝嬷嬷要她们读书认字做什么。 荔姑待她读完那些字,满意地点一点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打量她一副清秀模样,尤其一双眸子乌黑发亮,定是一个聪明女子。 媵女清亮的眸子转动一下,小巧的嘴唇微微一动,安静回答道:“回姑姑的话,小女子名叫霞婉。”声音呖呖入耳,无比灵动轻婉,听着让人十分舒服。 荔姑见霞婉识字懂规矩,又是宫里来的,有心拉拢抬举她,转头对祝嬷嬷笑道:“嬷嬷瞧一瞧,这是一个难得的姑娘,苏大人想必喜欢。” 祝嬷嬷的双眼笑成一条缝,显然也很满意,说道:“霞婉定为上品媵女,进书房伺候苏大人笔墨。”停了片刻,继续说道:“虽说这些都是媵女,但也不能一处乱哄哄的,总该分出上中下品级,安派各自要做的事。荔姑说是不是这个理?” 荔姑心里暗骂祝嬷嬷老狐狸,外表却不露出来,即刻满脸堆笑道:“嬷嬷说的是,士族的规矩严些,品级要分清楚才好,免得没个上下尊卑。” 众女一见霞婉定了上品,登时有些着急,对她又羡慕又嫉妒。紫宁偷偷看向霞婉,见她不动声色,脸上只浮现一抹浅浅的微笑,目光却没有一丝波动。 诗桃突然缓步出列,行了一礼说道:“奴婢诗桃,对读书写字也略懂一些。”祝嬷嬷目光聚集她身上,见她娥眉青黛,口如樱桃,一双杏眼楚楚动人,身上的金粉色襦裙轻飘若仙,确是唐府媵女中的第一美人。 荔姑巴不得有别的媵女出列,挡一挡宫里的势头,忙命诗桃读一读那幅行草书,诗桃弯眉一笑,随即读道:“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其为气也,配义与道……” 这是《孟子》中的一段,“我善养吾浩然之气”。众女瞪着那些弯钩的行草字迹,即便听得耳熟,却一个字也不认得。 诗桃一读完,荔姑随即转头对祝嬷嬷询问道:“这唐府来的姑娘,算是才貌双全了,嬷嬷看她如何?” 祝嬷嬷不动声色打量诗桃,半晌不说一句话。众女忍不住左看看霞婉,右看看诗桃,一个优雅脱俗,一个艳丽娇媚,二人春花秋菊各有美处。 “嗯!”祝嬷嬷微眯的双目一睁,不紧不慢说道:“老身看这诗桃,声音不及霞婉,姿容也不端庄,眉眼还透着一股媚气,苏大人怕是不喜欢。”略一沉吟,挑眉说道:“诗桃定为中品,去偏屋伺候,记写宅中贵重摆设,各样物件名称数量逐一写清,日后备嬷嬷查验。” 诗桃虽觉委屈,却也无奈,只得苦笑一下,谢了恩退下去。 紫宁忽地想起,蔓珠一进东苑就认出垂花门上的“清霜苑”三字,她大概认得这些行草书。连忙转头去看蔓珠,却见她低头垂目,似乎没打算出列。 紫宁暗暗心想:“穿越大晋国来,以前的聪明伶俐都用不上,单这些蝌蚪文似的篆字行书,全都不认得,更写不出一个字。想我寒窗苦读十几年,竟跟睁眼瞎一般,这可太伤人心了。” 史上晋国多出书法名流大家,对书法笔锋格调尤为看重,字迹中须得有一股法度韵味,个性与书法融会贯通,才算是一个会写字的人。 紫宁心里清楚,如果让她拿毛笔写字,比母鸡爪划土还难看。不禁哀叹一番,暗自骂道:“古人传的什么瞎话,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哪有这一回事!宁儿啊宁儿,你这些年的书竟读到猪身上了,连自家汉字也不会写!” 心里烦闷不已,转头看身边的绿环,见她扁嘴瞪眼,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忽地低声叹道:“宁儿,读书写字这种事,是强求不来的。若让我学刺绣或许还成,学写字,那真要难为死人!” 香桂悄声说道:“就是,就是,大晋国女子一不做官,二不去外头当差,读书写字都无用。咱们媵女一生与书卷无缘,也不妨碍过日子,谁又去费力学这些?嬷嬷也真奇怪,不选绝色姿容的做上品,却选读书写字的!” 这时祝嬷嬷命媵女将戴的荷包帕子拿出来,让婆子挨个查看刺绣针线。总共选了三个媵女,针线活做的好,记下了名字,一并列为中品。香桂和蔓珠被选上,另一个是霜雁。 祝嬷嬷瞅一瞅荔姑,大有深意地笑道:“王府出来的媵女针线好,往后这几个中品的,专为苏大人缝制贴身香袋穗子,若苏大人用得着,她们便辛苦一些。” 荔姑连连点头,说道:“上品中品的姑娘们,尽心伺候大人,月钱份例也优厚一些。” 除了她们以外,其余的媵女列为下品,按规矩不能亲近大人。祝嬷嬷将剩余的媵女挨个过眼,容貌秀丽的指派后进院子去住,紫宁和绿环等人都在其中。 祝嬷嬷安排分派完毕,目露冷漠地说道:“这些狐媚子一样的东西,既不会读书认字,又不懂缝针刺绣,平日闲着也是惹是生非,变着法引诱大人。将她们派去**,没有苏大人的召命,谁也不准踏进前院子!” 说完命媵女各自回房去。紫宁和绿环满怀心事,低头抱着小包袱,跟随一群下品媵女身后,从穿廊一路走到四进院。 最后一进的院子,周围种了许多郁郁葱葱的竹子,前后连起来成一片墨绿竹林。南北通透的一排大房子,又分隔出一间间的屋子,下品媵女搬进这些屋里,跟那些干杂活丫鬟婆子只隔一道堂屋。 众女纷纷抱怨,她们的地位与霞婉相差太多,一见这里幽静无人,更觉得甚不如意。后进院子离正堂屋最远,苏大人不来看一眼,她们便永无得宠的机遇。 紫宁和绿环住的屋子最偏僻,后房东头的一角,用花篱笆挡一个小小的方形天井院子,只有两间屋子。两人住其中一间,另外一间是宫中的两名媵女住。花篱笆像一个半扇的屏风,隔开一个幽静的空间,另一边连着外头大院子,从篱笆里向外看去,景物一览无遗。 紫宁绕过花篱笆,一进小院子,抬眼四处打量,院边是一道来往的穿廊,外头种了许多翠竹子,婆娑摇晃的绿叶,发出簌簌的细碎声响,忍不住喜道:“这里景致幽雅安静,以后可自称为竹君子了。竹叶四季青翠,无论风雨晴日都别有一番韵味。” 双手提着包袱,“吱嘎”推开陈旧的屋门,刚一跨过门槛,见屋里有两扇宽窗,雕花窗棂上新糊一层半透光的青纱幔,通风又宁谧。忍不住闭眼深嗅了一下,欢喜道:“绿环,你快看,这屋子通透,光线也好,还有一股好闻的竹子香味呢。”霎时把下品媵女的事抛到脑后。 屋内颇为宽敞宁静,两张矮床榻并成一排,用雕花榻架的纱织幔帐隔开,榻前摆放梳妆案和衣箱子。一张方形矮桌摆在屋中间的地席上,桌上茶碗水壶灯台香炉一应俱全,收拾的整洁干净。———— 第44章 庭院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两人住一间屋里并不拥挤,陈设也比想象中更好一些,绿环目光四顾,点一点头,说道:“这里太好了,比咱们以前大院住的屋子还敞亮。”两扇屋门敞开着,暖暖的午后斜阳从外面照进来,在青石地面上留下一片光影。 床榻在屋子最里边,紧挨一排大窗子。窗外种了一片密密的蔷薇花,都打着结结实实的骨朵。 收拾完了东西,紫宁挨窗子坐下,目光穿过敞开的窗棂一看出去,心情不禁愉悦起来,忍不住说道:“竟有这些好看的蔷薇花,待五月一到便肆意绽放,定是一整树的花开。绿环,这里的美景真好,当媵女也并不可怕。管那苏大人有多老,咱们只过自己的畅快日子。” 绿环将包袱里的衣裳一件件拿出来,叠得整齐放进衣箱子里。紫宁招呼绿环一起坐下,两人依在床榻边上,眼睛看向窗外,只见一群小丫鬟在井边提水,也有洗衣服晾晒的婆子,赶鸡洗菜杀鱼的厨娘,各人说说笑笑,一幅忙碌热闹的景象。 两人对视一笑,绿环脸上露出欣慰,说道:“原以为咱们这东后房是冷宫一般,原来竟有这么多好景致。人也多,还热闹,咱们竟捡了个好地方。” 这时有脚步声传来,庭院里一个身穿宫衣的少女正晒衣服。紫宁认得她叫姚儿,从宫里来的,跟另一个媵女住一起。姚儿往屋内瞥一眼,见她两人在榻上收拾东西,便又转过头去。 绿环朝紫宁努一努嘴,低声说道:“她偷听我们说话,我去关上门。”待要起身,却被紫宁拉住,说道:“我们行得正,不怕别人偷听什么。你若去关门,倒显得我们小气了。”绿环一听,也觉得有道理,便向屋外晾晒衣裳的姚儿看一眼,不再理会她。 紫宁对着铜镜,将头发重挽了一遍,更显姿容秀丽清亮,一双眸子乌黑灵动,笑意盈盈,露出细白的贝齿。绿环凝住目光,歪着头看她,忍不住叹道:“住这边自在倒是好的,只是不能时常与香桂姐姐、蔓珠妹妹相聚。还有宁儿你,这般的模样人才,荒废在这后园子里,没人看见赏识,多可惜呢。”说着紧紧蹙眉,见紫宁相貌和手艺好,却白白在这耗费一辈子。又想到她自己,也跟紫宁同样遭遇,不由暗自感伤。 紫宁眼眸一闪,抬手拨弄一串青铜雕花风铃,一阵“叮铃铃”的脆响,她淡淡笑道:“懂得藏拙才是福气,若是显山露水,即便得宠,也成众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往后这院子里,日子还长着呢。笑到最后的人,才是真正的赢家。” 绿环目露疑惑,颇为不解地问道:“宁儿,你也要争宠吗,你的心里……不想他了吗?” 紫宁转眸一笑,拉住绿环的手,正色说道:“靠美貌得宠是下乘的,我靠煮饭的手艺,取得苏大人的赏识,才有可能进宫去。曾经沧海难为水,我不愿这辈子见不到他。” 敞开的屋门外,青石地上的光影晃动一下,突然一个声音冷冷地说道:“好一个懂得藏拙,又说什么曾经沧海难为水,荔姑大概不晓得,这**院里埋没了一位才女!” 紫宁和绿环惊愕对视一眼,连忙起身下榻,走到门口一看,见身穿鹅黄宫娥裙装的姚儿在院子站着,冷冷地望着她们。 绿环有些愠怒,朝她横了一眼,不满地说道:“我们说话,你为何要偷听?” 姚儿抬手将衣裳搭到竹竿上,转头看向她们,哼声说道:“若没有见不得人的事,为何怕人偷听?这院子任谁都能来的,你们若是胆小,就该关起门窗,悄悄去说私密话!” 绿环气得嘟起嘴,还要反驳,被紫宁一把拦住,她转头打量姚儿,见她生得白净秀气,双肩微耸,弱不经风的模样,脸庞却笼着一层微怒的怨气。 紫宁上前一步,正色说道:“我们说的话不怕人听。原本咱们住一个院子,又是近邻,往后大家在一起热闹就罢。你若不喜欢,只当没看见我们,也不必夹枪带棒地讥讽。” 姚儿脸上一红,怀中仍是抱着一件衣裳,低头垂目,看了半晌,将衣裳用力一抖,说道:“谁有闲工夫讥讽你们?荔姑刚刚嘱咐过,来此地做媵女,彼此之间称呼姑娘,若再有人唤姐姐妹妹的,必要重重受罚,我不过提醒你们而已。” 紫宁看了绿环一眼,转眸莞尔笑道:“原来是说这个,往后我们自当小心,要说香桂姑娘、蔓珠姑娘才对,倒多谢你的提醒。” 姚儿将衣裳搭在竹竿上,忽觉不妥又拿下来,目光盯在衣裳上,却不看紫宁她们,自语说道:“这好姐姐好妹妹的称呼,是我们这等下品媵女担不起的,只有原配夫人和妾室才称得上。你即便懂得藏拙,窝在这里头的人,也都一样的结局,就算比别人灵巧些,又能如何?” 一番话说完,她面色微微涨红,神色却冷厉起来,把怀里的衣裳用力一卷,眼圈瞬间红了。自顾自气恼道:“都是从宫里来的,相貌针线能差多少?霞婉是上品媵女,进了书房伺候,人人都羡慕她。我却来后屋洗刷器皿,谁晓得一个地方来的,竟有这样的分别!” 紫宁惊愕听她的一番话,见她满眼泪水突然滚落,知晓心里难过,连忙走到跟前,温和说道:“姐姐妹妹是称呼,品级名位也一样是称呼。不让咱们喊姐妹,就改为姑娘罢了,只在心里仍当做姐妹。霞婉住前院大正房,尽是一片花团锦簇,咱们虽住后房,衬着一片竹树淡雅清新,反倒安静些。可见房屋景致因势而造,花红柳绿各有各的好,又何来贵贱之分?” 心里顿时怜悯姚儿,刚从深宫中出来,转眼进了笼子一般的东苑,一辈子都跳不出高墙,比别人更可悲可叹。 姚儿沉默不语,听紫宁说完,挤出一个苦笑,用力将泪珠擦尽,冷声说道:“紫宁姑娘好学问,我倒不以为然!”将衣裳一股脑搭在院中的横竹竿上,分摊开晾晒,随后转身离开院子。 她的背影行在空荡狭长的穿廊中,如同飘摇而去的一片纤弱柳叶,渐渐黯淡隐去,被彩色雕梁朱柱的华光遮盖,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 绿环在屋前扶着门边,看一看她的背影,半晌说道:“姚儿真是奇怪,你说话那样客气,她却是不肯领情,宫里来的人都是这样傲气么?” 紫宁心中一股难以抑制的酸楚,涌起苦涩的味道久久不去。摇头道:“她心中早已领了我的情,只是脸上不露出来罢了。”看着决绝离去的姚儿,就如同看见自己的影子一般。 缓缓自语说道:“这样的女子,即便做下品媵女,仍是倔强,保留她的骄傲和刚烈,哪怕身份卑微也好。既是心高气傲,便受不得半点委屈,自认是举世无双的一件精瓷,却被胡乱堆放陈仓旧库中。这种不遇不见的滋味,又有多少人真正尝过。” 绿环一脚跨出门槛,上前拉住紫宁的手,感伤地说道:“你好心同情姚儿,却忘记咱们也是一样的可怜。以后说话要防着些,不该说的,一句也不要露出来。” 紫宁看向院外,见姚儿的身影从穿廊转弯消失,低头抿一抿嘴,眼中含着闪闪的湿气,忍不住呜咽道:“绿环,我只是想他……” 突然想到,曾经的亲人一概远去,往日牵念的人再也无法逢面。脑中忆起最后做的一盒同心糕,也在那场车祸中碾成尘土,终究无法亲自送到梁子夜手中,哪怕让他品尝一口也好。 粉色桃花下的梁子夜,镶金白衣的太子爷,两道身影驳杂相间,一时间令她心乱如麻,痛如刀割。微一低头,眼泪啪嗒啪嗒滴下来。 绿环见她这样,也忍耐不住,心里一股委屈幽怨溢出来,两串泪珠滚滚落下,在前胸衣襟上印出一团团的湿晕。 隔壁屋内的另一名媵女收拾完衣裳,出门口见两人牵着手,泪眼婆娑,惊讶问道:“哭成这样是为何?姚儿那丫头不过嘴上快些,说了一箩筐不中听的话,都是无心的,你们竟恼她不成?” 紫宁一惊,心想:“刚才我们的话,她都听见了?”忙用衣袖擦去眼泪,强笑道:“哪里是恼她,我们自己触景生情罢了,与姚儿无关。” 这媵女名叫鸳屏,也是宫里来的,紫宁见她身穿宫娥衣裳,衣着打扮虽端庄,但脸上露出一股媚态,与姚儿大不相同。 鸳屏摇晃着腰肢走来,一双媚眼转动,细细端详紫宁,嘴角上弯笑道:“原来姑娘竟有这般好模样,难怪祝嬷嬷将你排挤到东墙边来。当真可惜,窝在这样的地方,要委屈一辈子了。” 转头又看向绿环,见她们身上穿的衣裳有些陈旧,伸手拎一拎两人的衣摆前襟,夸张叹道:“穿的太旧了些,颜色也土腥灰暗,把你们脸上的神采艳光都掩住了。” 紫宁不习惯她这样轻佻举动,侧身避一避,抽回衣摆袖子,淡淡说道:“我们原本姿容平凡,并无惊艳的相貌神采,没有委屈不委屈之说。” 鸳屏眼眸一抬,露出深深的笑意,抿一抿嘴说道:“你说的也是,这世间真正的美人,即便荆钗粗布,穿戴简朴,也依旧风姿绝丽,丝毫不损半点韵色。你我不过是凡俗女子,无非用一些衣饰妆扮罢了,哪来的无瑕之美?”说罢眼皮一翻,转个身回屋去。———— 第45章 赏园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众媵女闲待了两日,荔姑回王府禀告,只留下庆嬷嬷并几个婆子丫鬟。媵女们初来乍到,尽心守着规矩,个个足不出户,繁花似锦的清霜苑经连夜寒雨一洗,登时显得冷清起来。 这一日天色转暖,紫宁食过午膳,本想要小睡片时,却全无困倦之意,歪在榻上看绿环做针线活,百无聊赖道:“再这样闷下去,我身上要生出懒虫了!” 绿环双眼盯住针线,里外仔细缝着,微微含笑道:“我倒觉得,这样的安静日子好得紧,若是一辈子清闲,咱们就该给老天爷上香去。偏是你生在福中不知福呢!”说着,抬眼一瞥紫宁,笑道:“我也知道,宁儿是闲不住的!” 用牙咬断衣裳的一条细线,绿环抬手抚平缝好的一块补丁,点头道:“宁儿,这衣裳缝一缝还能穿,往后穿衣要省一些,咱们只有三百文月钱,要攒下一些才行。” 紫宁翻身坐起来,将那缝好的衣裳拿到手上看,只见是一件寻常麻布的裙褂,上下满是十几处的补丁,抬头看向绿环说道:“咱们攒钱做什么,又不能送出去给阿娘。还有这一件衣裳,破旧成什么样子了,你还留着穿吗?” 绿环一把夺过衣裳,没好气地白了一眼,说道:“这哪里算破旧的,宁儿,做了下品媵女,苏大人能养咱们多久,自己不攒些钱,下半辈子没着落了!”随即摇一摇头,低声叹道:“这三百文钱,连一对银耳环也打不出来,何时能置备一支金钗?当真是做梦的念想,以后咱们的日子要苦了。” 大晋国一匹织好的粗麻布要一百文,一只活鸡五十文钱,剪裁一套细麻布染色的新衣,需花费五百文钱。若用月钱打制金钗首饰,存两年的银钱也不够用。 紫宁往绿环身上一倒,双手托腮,面色红润润的,仰起头半开玩笑道:“绿环,等我找到他以后,跟他双宿双飞。以后你的金银首饰包在我身上,绫罗绸缎随你穿,金山银山随你用,好不好?”说完,自己忍不住“噗嗤”笑起来,虽是玩笑话,心中却洋溢着一股暖流。 绿环红着脸,用手指羞她的脸,抿嘴笑道:“你也不害臊吗,说什么双宿双飞的混话……” 两人正说闹,门外忽地有人“梆梆”敲门,鸳屏的声音在外头叫道:“紫宁,绿环,屋里头闷得慌,咱们一块去前花园逛一逛。” 既然有人邀约,紫宁也乐得应允,不由分说便拉着绿环出了屋子。小院子里一片春色烂漫,竹子在雨后显得愈发翠绿,鸳屏面带笑容,一见她们出来,雀跃说道:“这两日憋在屋里,可要厌烦死了,刚有小丫鬟来说,姑娘们都在前花园热闹呢,咱们也快些过去。” 姚儿低头站在鸳屏身后,目光一转望向穿廊,面无表情,安静不说一句话。 紫宁不知她心里想什么,只道她的心结未解,难免有些落寞。但此刻她心情极好,也不在意这些,拉着绿环一起,跟鸳屏她们往前花园去。 一路上碰上几拨媵女,原来大家见午后暖意融融,阳光照得鸟语花香,都赶着出来闲逛一逛。况且荔姑这日不在东苑,无人拘束,更觉得自由惬意,脸上都露出笑意。 一群人嘻嘻闹闹进了花园,唐府那些媵女倚着水榭栏杆看鱼逗弄野鸭子,见紫宁她们过来,都撇一撇嘴,并不理睬这些人。 只听有人笑道:“你们都一起来了,却不喊着我,枉我跟你们称姐妹了!”紫宁转头看去,见香桂摇摆步子走来,一脸笑意地看着她和绿环。 紫宁连忙上前,将香桂拉到身边,几个人围在一起赏花看水。姚儿与紫宁她们亲近些,便跟她们一处玩耍,经不住香桂说话逗笑,彼此渐渐熟悉,话也多了起来。 一时说起宫里的事,紫宁悄声问道:“姚儿,你可见过太子爷?”绿环一听这话,连忙捏一下她的手,眼睛用力一眨,故作不经意地笑道:“宁儿对什么都好奇,宫里那么大,姚儿没准在哪一处伺候。” 姚儿半低着头,没留心看两人的表情,抿一抿嘴说道:“我不是太**里出来的,以前在贵妃娘娘那里服侍,太子爷每日给娘娘请安,我见过几次。” 绿环睁大眼睛,好奇问道:“太子爷要每日都去请安吗?宫里那么多娘娘,怎么忙得过来?”她知道紫宁想打听太子爷的状况,只希望姚儿多说一些。 姚儿抬眼看她,透出一丝笑意,说道:“太子爷自幼读诗书,文武双全,又是最孝顺的,何况顾贵妃是他的亲娘,自然要每日见面请安。至于别的嫔妃娘娘,太子爷倒不必请安。” 紫宁恍然大悟,“哦”了一声,香桂用手帕包了瓜籽磕着,歪头笑道:“我以为太子爷是皇后生的,原来贵妃生的儿子也能当太子。”她说话声音大,紫宁和绿环连忙“嘘”一下,悄声说道:“你小声一点!” 两人转头四望,见鸳屏依着水榭栏杆,正往她们这边瞧,脸色有些异样。姚儿一拉紫宁的衣袖,低声说道:“鸳屏以前在太**里伺候,咱们背后议论她前面的主子,恐怕她要气恼了。” 香桂毫不在意,撇一撇嘴说道:“怕什么,咱们说咱们的,她气恼她的。如今都是苏大人的媵女,若是她想着前面的主子,就是她的错处。我不去捉她的痛脚,反倒让她来管我吗,那是什么道理?” 她说话的兴致正高,拉住姚儿的衣袖,瞪大眼问道:“姚儿,太子爷叫什么名字,说来听一听。” 姚儿脸上一红,瞪着香桂,压低声音说道:“太子爷的名讳,我们岂敢乱叫?被人听见了,可是犯大罪的!” 香桂挤眼睛一笑,凑近姚儿的耳朵,悄声说道:“咱们几个小声说话,谁能听见,这东苑里闷得慌,说一说外面的事情才有趣。姚儿,这王府和皇宫隔得远,你说的这些话,若真能传到太子耳朵里,就趁这机会,说你喜欢太子爷,说不定他一听见了,立刻派来八抬大轿,把你迎回宫去!” 一番话说得姚儿脸更红,紫宁自己心虚,也讪讪地不敢插嘴,绿环斜眼看她的尴尬表情,忍不住“噗”一声笑出来,拉着姚儿说道:“你再不说太子叫什么,香桂就该猜你八成有心隐瞒,不想告诉我们,唯恐八抬大轿被人抢先占去。” 她暗暗捏一下紫宁的手,让她留心听着。紫宁心里牵挂的事情,只有绿环一个人明白,虽无奈紫宁与太子爷有缘无分,但更可怜她如此痴意,到了东苑做媵女,仍然对他念念不忘。 姚儿红着脸,眉头一紧,小声嗔怒道:“哪有什么八抬大轿,你们都疯魔了么?太子爷的名讳是平嘉,人称平嘉太子,你们可要记牢了,不要下次再问我……” “平嘉太子!”紫宁心里念了两遍,将这个名字死死记住,唯恐忘记了。 香桂一听了名字,转动眼珠想了片刻,随即笑嘻嘻问道:“姚儿,太子爷娶了亲没有?” 姚儿一愣,随口回答道:“太子尚未选聘太子妃。”对她所问有些不解,随即说道:“你问这些做什么?” 香桂转眸故作神秘,露出一个隐晦的笑容,开玩笑道:“若太子大婚,苏大人定要送贺礼,咱们求一求大人,说不定能进宫去。给太子当媵女,总比留在东苑好!” 紫宁心里一动,随即明白此事绝无可能,即便苏大人将她送进宫,给太子做了贺礼,但后宫比东苑更深不可测,恐怕她一辈子也见不着太子的面。 香桂说话口无遮拦,前仰后合咯咯笑起来,引来一众媵女侧目。紫宁担心她又得罪人,再说下去也不妥,连忙打住话头,说道:“不知道苏大人什么时候进府,咱们等了这两天,荔姑和嬷嬷也不管事,倒成了没着落的。” 绿环眉头轻轻一皱,转目看向她们三人,说道:“我心中慌乱,也不知是为什么,苏大人没来,这东苑里异常安静,倒不是什么好事。”转眼看一看香桂,奇怪地问道:“怎么只有你一人进花园,却不见蔓珠跟着来?” 香桂“唉”地叹一口气,说道:“蔓珠她呀,想必念着家里人,整夜地不睡觉,这会子正在床上睡着呢,咱们不必去叫她来。” 正说着,诗桃走到她们跟前,上下打量两眼,蔑视地说道:“你们王府的人当真土腥气,这样的破衣裳当宝贝一样,好歹也是苏大人的媵女,穿得这般寒酸,尽给大人丢脸了。” 紫宁眼见她挑衅,只觉无趣,淡淡说道:“我们穿什么衣裳,苏大人自会留意,哪轮到你操心费力。我只当你是犬吠了,欣赏这恶犬尽心表演,还不用给赏钱,何乐而不为!” 绿环在一旁“噗嗤”笑起来,说道:“哪里见过穿花裙的恶犬,今日我们倒开了眼界。” 诗桃原本想要羞辱紫宁,却被人骂成恶犬,气得吭不出声,站在原地又羞又怒,憋得脸上通红。半晌说道:“我的身份不同,懒得理会你们这些没教养的!” 香桂眉间一挑,斜眼看她,说道:“唐府来的人有派头,吃穿用度跟主子不差,想必伺候主子多了,染上一副恶犬的奴相!” 诗桃知道香桂不好惹,更何况她品级不低,也是中品媵女,不像紫宁和绿环一样好欺负。狠狠瞪香桂一眼,肩头微微发颤,满腹怒气站在原地不动。 香桂从袖子抽出一条帕子,甩一甩擦嘴,故意不看她,对紫宁说道:“她跑来王府的地方撒野,当着我们的面诬蔑王府,真是不知道死活的东西!”一番话骂完,胸怀畅意了许多,随后咯咯笑起来。———— 第46章 挑衅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诗桃脸上变色,使劲一瞪眼,头上的金钗步摇乱颤,眼角跳动起来。唐府众女神色不善,目光都盯着紫宁和香桂,恨不得将她们生吞了。 宫里的媵女在旁边看热闹,见紫宁口齿厉害,香桂也不是一个善茬儿,心里便暗暗记下。 绿环一拉香桂的衣袖,低声劝道:“你别说那么多,小心她心里恨你。” 香桂将衣袖一晃,说道:“绿环,你怕什么。这里是王府,哪由她欺负到底?若不撑住脸面,往后定把咱们压得死死的。” 紫宁心想:“若是一来便受人欺压,以后更凶吉未卜。这诗桃一身嚣张派头,得寸进尺,此时若不灭一灭她的威风,往后别指望收拾这张狂东西。” 站起身子,紫宁朝诗桃抛去一个蔑视的微笑,冷声说道:“你脸上的烫伤好了吗,这又忘记疼了?吃屎的恶犬尚有记性,你却连恶犬也不如,那日跪地磕头的人是谁?泼了满脸滚水的人又是谁?你在这里说王府的闲话,不怕荔姑来斥责你,也该想一想霜雁的厉害,或许此刻该请她过来,让你再丢一次脸!” 诗桃气得脸色蜡黄,上前迈了一步,恶狠狠推紫宁的肩头,骂道:“你这个贱嘴的蹄子,不过是一个下等媵女,也敢跟本姑娘顶嘴!” 紫宁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灵敏轻盈,见她气势汹汹推过来,连忙抽身一闪,诗桃的力道卸了一个空,“呼”一下扑在姚儿身上。 “噗通!”一声水响,姚儿站在紫宁侧身后面,被诗桃用力一推,脚下站不稳当,双手一摆向后仰下去,整个人重重摔进池塘里。 紫宁一转身,急的大喊:“姚儿!” 见这边的媵女有争执,早有婆子请了庆嬷嬷过来,一见姚儿落水,立刻命人打捞上来。媵女们起了一阵骚动,幸而水池不深,水线只淹没姚儿胸口。 待救上来之后,姚儿猛烈咳嗽两声,浑身浸透了又冷又腥的脏水,头发却都湿透了,滴下来一缕缕的水珠。 诗桃见庆嬷嬷来了,立刻眼珠一转,指着姚儿骂道:“这下作的小贱人,背后对我下黑手,将一条毛虫扔进我衣领里!” 姚儿蹲坐水榭边上,用手抹着湿头发,又气又悲道:“我并没有扔毛虫,是你要害紫宁,又诬赖我!” 伸手指向诗桃,她脸色青白,眉头紧皱,拧成一团疙瘩,气到了极点。抬手用力一甩衣袖,登时水花四溅,别的媵女立即躲开,担心溅湿了裙子。 紫宁连忙低身,用帕子帮她擦头发,旁人互相看看,也不知道怎样的情况,因而都不出声,只围住她们看热闹。 绿环气愤地瞪着诗桃,喝问道:“明明是你故意推人,你倒反咬一口,姚儿没有扔过毛虫,我们给她作证。” 转头看见鸳屏站在一旁,连忙说道:“鸳屏,你刚才全看见了,说一说给大家听,我们有没有冤枉诗桃!” 鸳屏面色淡然,看一眼浑身湿淋淋的姚儿,平静地说道:“我什么也没看见,你们之间闹别扭,莫要把我扯进去!” 庆嬷嬷伸袖拨开围观的众女,满是皱纹的老脸一抖,不悦道:“这又怎么一回事,一眼没瞅见,就生出种种事端,你们还懂不懂一点规矩。” 旁边一个婆子也喝道:“前两日嬷嬷刚教导过,有谁没事找事,掐尖惹祸的,全都不轻饶了。出来多一会的工夫,就有人落水,总不会是她自己嫌热,跳进池子去的?” 诗桃红着眼眶上前,拉住庆嬷嬷的衣袖,抽泣说道:“都是诗桃不好,惹嬷嬷烦心了。衣领里被人扔了一条好大的毛虫,惊吓得太甚,心里又恼,才失手将那位姑娘推入水中。诗桃后悔了,知道错了,请嬷嬷责罚。”她一副委屈的样子,似乎比任何人都可怜。 庆嬷嬷喜欢被人奉承,见诗桃说话客气谦卑,事事以她为先,一副楚楚动人的模样,心想就算真有错处,也不愿罚她。更何况诗桃向来懂事,一进府便暗中递了不少金银好处,她的事情只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转眼看姚儿,一双眼狠瞪着诗桃,充满了恼怒和恨意。 姚儿浑身湿透,见诗桃颠倒黑白,早已气得直翻双眼,伸手指向她,颤声道:“你……”待要分辩几句,庆嬷嬷冷然挥手道:“回屋子去换一身干净衣裳,这浑身湿漉漉的,披头散发,没个体统样子!” 落水没伤着人命,只是一桩小事而已,庆嬷嬷懒得过问是非曲直,又训斥教导了媵女们几句,带着两个婆子离开了。 紫宁将姚儿扶起来,见她身子柔弱,湿衣裳贴在肌肤上,冷得瑟瑟发抖,不由得生出内疚和怜悯,说道:“都是我不好,连累你落水受冻,咱们赶快回去换衣裳,身上染了湿气才糟糕。” 宫里来的媵女表情木然,此事与她们无半点干系,也没有同仇敌忾之意。姚儿咬紧嘴唇,转头见她们个个事不关已,不由感叹人情冷漠,脸色更加苍白。 香桂一见如此,冷哼一声道:“这都是宫里出来的吗,姚儿跟她们真不像。”转头对姚儿说道:“以后你跟我们在一处,别去理这些无情无义的。今日就当倒了大霉,被恶犬咬了一口,改日姐姐帮你咬回来!” 诗桃扶住水榭栏杆边,神色得意,嘴角蕴着一股狠意的笑容,阴阳怪气地笑道:“入了东苑就该想清楚,这些人都是争宠的对手,谁遭了难,只能怪她自己命苦不走运。出手相助吗,想也别想。东苑的女人剩的越少,得宠的机会就越多!” 紫宁一眼瞪过去,说道:“你这样的人,总没事找茬,故意挑衅陷害别人,究竟能得什么好处?”怎么也想不明白,只当唐府的媵女都是这样的脾性,闲久了不消停,看别人倒霉她们才高兴。 绿环见她脸色难看,赶紧死死拉住,悄声说道:“宁儿,你不要再去惹事。咱们都是下品媵女,她是一个中品,又给了庆嬷嬷好处,连荔姑都未必管她。让她恨毒了你,必要暗处下绊子害人。” 绿环说的虽有理,但香桂却不怕,拦住要走的诗桃,冷声说道:“我不管你是不是故意的,姚儿落水,是你推的,你自己也认了。你该去给姚儿陪个礼,别想这么溜了!” 诗桃冷笑一下,朝香桂翻一个白眼,转身就想走。香桂拉住她的衣袖,两人当即撕扯起来,诗桃见力气不及香桂,便嘶声大喊道:“嬷嬷快来看,她们欺负人了!” 香桂一急,怕庆嬷嬷转身回来,喝骂道:“你给我闭嘴,谁欺负你,让你给姚儿陪个礼……”双手用力向前一推,诗桃的脚绊在台阶上,向后直仰过去,“噗通”一下跌入池中。 众女大惊失色,唐府的媵女们大喊道:“诗桃落水了,快点救人啊!” 香桂双手一叉腰,骂道:“她是活该,也让她尝一尝冷水的滋味!”转身对紫宁等人说道:“咱们走,不要理她!”说着搀扶身上湿淋淋的姚儿,几步走出了水榭。 “站住!”一个浑厚的声音喝道,“把她抓起来!” 紫宁她们一回头,见一名身穿戎装的男子手扶腰刀,大步流星走来。他身后跟了两排侍卫,个个神情肃穆,穿戴软甲护盔,腰间上系着宽口刀鞘。 众女都慌了神,不知这些人的身份。只见两名侍卫上前,左右抓住香桂的手臂,不等她用力挣扎,押到带队头领的面前。 身穿戎装的男子目光冷漠,环顾众女说道:“我们是苏大人的侍卫,从今以后,各位姑娘要安守本分,若有争斗,就是今日的下场。”抬头冷声传令道:“将这刁钻惹事的媵女押入禁室,面壁三日,不得放出来!” 香桂惊得花容失色,连喊冤枉。紫宁见诗桃被拉上岸,连忙说道:“不是我们先惹事的,你们怎能不分青红皂白,把香桂押入禁室!” 那侍卫首领冷冷看向紫宁,阴沉说道:“你想陪她一起去吗,禁闭三日不吃不喝,你可思量好了?” 绿环一听,连忙拉住紫宁,施一个礼说道:“侍卫大人,我们知道错了,还望宽恕,从轻发落。”侍卫首领重重一哼,喝声道:“将这媵女押下去,其他人都散了吧。”媵女们慌乱一团,纷纷行礼,匆匆离开水榭。 绿环将紫宁硬是拖走,姚儿走在她们后面,转头看了一眼,见香桂被侍卫押走,登时心下不忍,却也无可奈何。 回到住地,紫宁气呼呼地往榻上一坐,说道:“那些侍卫太可恶,明明是诗桃的错,他们却要罚香桂!” 绿环到她身边坐下,说道:“宁儿你别气了,还是这样鲁莽的性子,你若为香桂强出头,只能落得跟她一样,两人都关了禁室,那可怎么办?”见姚儿脸色铁青,浑身发冷,绿环连忙起身拿干净衣裳给她换。 紫宁强压下心里怒气,对绿环说道:“你帮姚儿换衣服梳头,我去膳房煮些热姜汤来。” 姚儿连忙伸手拉住她,说道:“那膳房里都是油腻烟气,奴婢们待的地方,你不要去。” 紫宁一拍她的手,笑道:“我以前在大膳房当丫鬟,最不怕油腻,吩咐婆子们煮姜汤,她们难免懒怠,我不放心。” 第47章 膳房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说着出屋去,从穿廊走到后院的膳房,突然一个小丫鬟从膳房跑出来,瞪着紫宁看两眼,当即福一福身,笑嘻嘻道:“姑娘可还记得我?” 紫宁有些惊奇,定睛仔细看这小丫鬟,十三四岁的年纪,头上梳了两个髻子,果然有些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是谁。 她穿越的这些日子,脑中记忆大部分融合,但还有一些细枝末节,虽有一些模糊印象,却无法记得清楚。 那小丫鬟眨眼笑道:“姑娘仔细想一想,前年冬天我手上生冻疮,是姑娘帮我熬药治好的。”紫宁一听,隐约记得有这样一件事,是厨房一个烧火的小丫鬟。 那时还是一个流鼻涕的邋遢丫头,跟眼前打扮整齐的丫鬟不像一个人。 紫宁仔细打量她,也倍觉惊喜,笑着说道:“原来是小翠儿?两年不见你,竟长高了半头,衣裳穿的鲜艳,模样也好看了,一乍眼没认出来。” 小翠儿一团孩子气,拉住紫宁的衣袖,笑道:“还好姑娘认得我。” 紫宁顿觉不好意思,笑道:“那日你离了大膳房,不是回老家去?怎么来这东苑?冷不丁见了面,没想到是你。” 一聊起来,小翠儿的话匣子就打开了,说道:“我那时年纪小,家里又穷,挨欺负都是紫宁姐姐帮我,又常给我东西吃。好容易选进东苑当差,吃穿都好,只是想念姐姐,如今姐姐在这里做媵女,又跟姐姐在一处,我心里才高兴呢。” 正说着,膳房的女管事带几个厨娘出来,到紫宁身前站住,接着躬身深深一福,给她行礼。 女管事说道:“我们是膳房当差的人,给姑娘请安,不知姑娘有何吩咐?” 紫宁一问这膳房的女管事,原来名叫莲婶,心里牢记下,知道莲婶既是管事,膳房的大小差事必经她的手眼,以后来日方长,若常来膳房,总要跟莲婶熟悉才好。【ㄨ】 打量了片刻,见莲婶打扮素朴,脸上双手都干干净净,是个爽快麻利的人,样子与林娘有几分相似,不由得心里感觉亲近。心想:“与其用威严震慑,倒不如以诚相待,这莲婶一看是明白人,我对她好一些,她自然懂得投桃报李。” 紫宁随即脸上一笑,说道:“我没什么事吩咐你们,有一位姑娘不慎落了水,怕她染上风寒,专门过来熬一碗姜汤。” 莲婶搓手笑道:“熬姜汤是小事情,姑娘交给我就行。”小翠儿在一旁笑嘻嘻道:“紫宁姐姐以前在大膳房,熬的姜汤可好喝了!” 莲婶转眼一看小翠儿,笑着说道:“这里没有外人,小翠儿只管姐姐长姐姐短地混叫,当着别人可不敢这样,僭越了身份可要挨板子的。【ㄨ】”媵女身份特殊,只能以姑娘称呼,若被嬷嬷听见奴婢们喊媵女“姐姐”,定不会轻饶她们。 小翠儿伸一伸舌头,左右转头,看没有旁人,这才撇嘴说道:“人前我只喊姑娘,没人我便偷偷叫姐姐!” 众厨娘笑起来,开玩笑道:“小翠儿这样的年纪就嘴贫,将来不知出落怎样的刁钻古怪。” 热姜汤在炉上慢慢地滚热,紫宁坐在膳房的石凳上盯着炉子。莲婶脸上堆笑,朝她点头说道:“姑娘的姜汤熬上了,里面放几颗压惊的桂圆干,用半缕的温火细熬才管用。” 紫宁点头称是,站起身来环顾膳房。见里头垒砌了六个大灶台,厨娘丫鬟忙活着,蒸笼叠得老高,冒出滚滚的白气。一个厨娘端来一碟子油炸花生,笑道:“姑娘吃些花生仁子静静心。” 莲婶也跟着走来,笑道:“这会子正忙活晚膳,看这膳房里乱的,姑娘只当看热闹好玩吧,别嫌弃我们这些人身上的脏腥味儿。” 紫宁转头四处看看,指着一口大锅中滚热的粥汤,奇怪地问莲婶道:“这些稀粥是给谁吃的?哪里用得着这么多?” 莲婶连忙笑道:“这是给媵女们吃的,熬了这一锅,恐怕还不够呢。”目光看向另一口大祸,说道:“那是明早要吃的稀粥,刚泡好了黄粟米,备着待晚膳过后再熬。” 厨娘们从坛子夹出一些腌制好的清淡小菜,用小碟分别装好,摆在一长溜的几案上。紫宁不解地问道:“晚膳只喝稀粥吃小菜么,没有别的荤素菜?”那小菜清凌凌一点油水没有,心想:“这些清汤寡淡的饭菜给我们吃么,恐怕连猪都嫌弃吧。” 厨娘行了礼,笑着说道:“回姑娘的话,庆嬷嬷晌午刚吩咐了,姑娘们明日要学规矩,往后的每顿膳食只喝一碗稀粥便足够,留心身段不走样。说是大晋国的媵女,只许瘦不许胖。” 紫宁一听,顿时满肚子火气,她对美食甚是痴迷,来这东苑竟不给吃饱,整日稀粥咸菜,以后怎么当美食家!心想:“喝清水一样的稀粥,几天便饿晕了,面黄肌瘦的,哪里会好看?” 目光在膳房瞄了两圈,忽见一个干净木盆中有几个猪肘子,煮得半熟,还有一些新鲜的羊腿肉用铜盆盛着。紫宁指着问道:“这些肘子给谁吃的?”肘子用香辛味料煮过之后,散出一股浓浓的卤肉味。紫宁这一会饿了,一闻见肉香,肚子便咕咕叫起来。 莲婶忙用竹盖帘将盛肉的木盆严实盖住,笑道:“姑娘,这些肉是给嬷嬷吃的,还有苏大人的侍卫官,要在东苑里常住,不能少了喝酒吃肉。 第48章 试刀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晚膳喝了寡淡无味的稀粥,睡到半夜里,紫宁肚子叫得难受,梦里将她饿醒过来。 翻身坐在床榻上,看月影落在窗纱上,映出朦朦胧胧的一片花枝翠叶。心想:“我喝了稀粥都这样饿,香桂在禁室里,定是更加难熬。”想到此处,便下榻穿鞋,悄悄出了屋子。 后膳房的两扇乌色木门虚掩着,一道月光透过窗棂落在墙边长长的桌案上。各样的菜蔬熟肉收拾干净,用盘子碗盛好了,在桌案上摆放整齐。 紫宁小心推门进了膳房,用火石点燃一盏锅旁的灶灯,一看那崭新的案板和发亮的菜刀,顿觉亲热,拿在手里试一试,精铁制成的刀锋透着一股清寒之气,隐隐发出“铮铮”嗡鸣声响。 在铜盆的清水中净了手,将盆中装的半熟瘦肉拎出来一块,手指一压,顺势码在案板上,“啪啪啪”菜刀落下,干脆有力的切肉声如节奏平稳和谐的乐调。转瞬将瘦肉切得厚薄均匀,大小相等,齐刷刷的肉片排成一列。 又动作麻利地拨了几只活虾,用米酒腌了,青红椒和蒜头各都切好备下。将那锅灶底下生了快火,便将各色菜品下锅翻炒一通,顿时鲜香气味飘出来。 紫宁嘴里生津,忍不住咽了两下,弄完了虾仁炒肉,又快速翻炒两道素菜,煮了一小锅的热汤,去闷锅里盛了一大碗糯糯温热的黄米饭,将炒菜拨出来一半,同黄米饭一起装进食盒里。剩下的热菜用盘子扣严,等下给香桂送了饭回来,她还想美美地大吃一顿。 一只手提了灯笼,蹑手蹑脚出了膳房,月色洒在身上,四处一片宁静,只有长长的影子透在青石地上。紫宁提了一个红漆食盒,将身上的衣裳拉紧,这夜晚的月色皎洁,却更感觉清冷,透着一股春夜的寒意。 从穿廊一直走到西墙角的禁室,紫宁抬手轻拍染满锈迹的铁门,“砰砰砰!”半晌里面传出香桂的惊恐声:“是谁?” 紫宁连忙说道:“香桂姐姐,不要怕,我是紫宁,给你送吃食来了。”说着让香桂打开铁门上的小窗户,将食盒里的饭菜拿出来,从小窗一碗碗递进去。 香桂先把热汤喝下,咳嗽了两声,才说道:“这禁室冷得像冰窖,没有吃喝的东西,快要饿死我了。” 紫宁凑近小铁窗,将灯笼举高看去,见香桂蹲在地上,正捧着热汤碗一口口喝着,头发有些凌乱,身子冻得瑟瑟发抖。紫宁心下不忍,赶紧将外边的衣裳脱下来,从窗子递进去,说道:“你快把这饭菜吃了,今晚穿我的衣裳挨过去,明晚我想法子再送衣裳吃食来。” 待香桂狼吞虎咽吃完饭菜,紫宁收拾了空碗,用食盒装起来,刚要离开,就听香桂在禁室里抽泣道:“紫宁,我一个人害怕……” 紫宁连忙安慰道:“这禁室里虽黑,倒也安生,你好好睡上一觉,熬过这三天,就什么也不怕了。” 香桂凑近小窗子,将一双冰冷的手伸出来,紧紧握住紫宁的手,脸色发白,声音颤抖说道:“宁儿,我刚才……好像看见烟儿了……” 背后冷风一吹过,紫宁浑身哆嗦一下,瞪大眼睛问道:“姐姐饿得花了眼吧,烟儿早就死了,怎么会看见她?”见香桂眼神惊恐,嘴唇也是铁青的,被她的神情感染,顿时寒毛倒竖,转头朝身后看去,连月色投下的影子也变得诡异起来。 香桂嘴唇颤抖,双手冰凉凉的,哆嗦说道:“夜里半黑的时候,我睡不着觉,就开这小窗子往外看,烟儿就在院子里,走了两个来回,还转头朝我笑。”说得紫宁浑身鸡皮疙瘩,结结巴巴说道:“她……她朝你笑!” 一想那情景太可怕了,烟儿是上吊死的,她死后笑起来是什么样子? 香桂扁起嘴,差点哭出来,说道:“烟儿的脸……她……我差点吓死……” 紫宁定一定神,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说道:“姐姐素日是女中豪杰,什么妖魔鬼怪也不怕。再说这世上哪有鬼怪,八成是那个诗桃使坏,故意扮成烟儿的样子吓唬人,你若是害怕,诗桃的奸计便得逞了。” 香桂疑惑不定,抹了一下泪痕,问道:“真是这样?” 紫宁点一点头,坚定地说道:“一定是这样,她那样坏的人,被你推进池子里,浸了一身湿水,怎么会忍住不来报复?” 香桂一听是这道理,脸上的表情放松下来,呼出一口气,恨恨骂道:“该死的小贱人,等我出去了,非找她算账不可!”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紫宁担心被人发现,收拾好东西,提着灯笼离开禁室。一路上月光明亮,身影紧随着她,在一侧投射到竹林花草之上,犹如蠕动起伏的一团鬼魅。 紫宁的外衫留给香桂,身上只穿了紧身小衣,一路上冻得发抖。【ㄨ】两侧的树影被风吹得憧憧晃动,花园里怪石嶙峋,倒影看上去十分阴森。她想起香桂说看见烟儿的事情,心里更觉害怕,忍不住脚步加快,提着灯笼撒腿往膳房跑。 忽地身旁一道黑影闪过,紫宁吓得一个激灵,登时收住脚步,怔怔盯着花树丛里有一个苗条的人影,似乎正缓缓挪动脚步。 紫宁的牙齿咬得咯咯直响,定神壮胆子喝道:“你是谁?”她不相信烟儿变鬼出来吓人,她们都是王府的丫鬟,素日与烟儿无仇无怨,就算她变成鬼魂,也该去找荔姑庆嬷嬷这些人报仇,绝不会伤及无辜。 那黑影慢慢转身,月光照在身上,从树后露出半张人影,异常的苍白骇人。紫宁头皮登时发麻,见那张脸果然是烟儿,煞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一双大眼睛满是幽怨的眼神。 “烟……烟儿……”紫宁结巴起来,心想真邪门了,不信不行啊!忍不住将灯笼举高,咽了一下唾沫,强颜欢笑道:“我们都同情你,知道你死得冤,……这……冤有头债有主,是嬷嬷她们害你的,与我们无关。” 烟儿双目一垂,又缓慢转身,往树丛里走了几步,“呼”一下不见了。紫宁提着灯笼,呆呆站了半晌,只觉得浑身冷汗,轻风一吹过来,脖子后面凉飕飕的。 一想到刚才见了鬼,紫宁心里有些后怕,一路跑到膳房门前,猛地推开房门,赶紧闪身进去,反手背后将门关严,这才呼出一口气,闭上眼睛,自言自语道:“妈呀,吓死我了!” 抬手摸一摸胸口,一颗心“噗通噗通”狂跳不止,喘了两口粗气,随手灯笼往地上一放。心想:“我可别吓唬自己,这不是好好的,鬼怪并不可怕,烟儿又不会咬我!只是快要饿晕了,赶紧把饭菜吃光,不去想那些,就不会害怕了。” 临离开的时候,膳房的灶下留了一点火,光线极其昏暗。她慢慢睁开眼,昏暗的光线在膳房四处投下阴森森的影子。紫宁突然浑身一抖,见灶台边似乎蹲着一团白影,脚下穿了一双黑靴子,正缓缓向她移动过来。 紫宁头皮一炸,吓得瞪大眼睛,尖叫一声:“啊,什么东西?” 鼻子里嗅见一股浓重的药气,那白影又靠近一些,紫宁惊得浑身发麻,心想:“这也是鬼吗?鬼不是黑色的吗,为什么是白的。”突然想到黑白无常,心里又嘀咕起来,“我运气这样差,先遇见烟儿的鬼魂,这一会连白无常都来找我麻烦了!” 随手从门边拿一根木棒,心想:“管你是不是鬼,先揍一顿再说!”使劲一挥手,木棒向那白影子砸去。 白影子摇晃了一下,侧脑袋躲过木棒,慢慢站起身来,紫宁瞪大眼睛合不上,伸手捂住嘴,两条腿不听使唤地颤抖起来,惊声问道:“你……你是谁?” 白影子笨拙地朝她挪动过来,双臂向左右张开,样子十分怪异,嘴里发出低沉嘶哑的低呜声。紫宁只觉得脖子抽筋,猛地回过神,一下提起灯笼,向前挪了两步,壮胆喝道:“你不要过来!我……我不怕你!” 高高举灯笼一看,那竟是一个人,脸上缠裹灰白色的细麻布条,头顶梳了一个发髻,露出一双迷离的眼睛,布满了血丝。 药气越来越浓,紫宁见他身后有影子,感觉散发出一股活生生的热气,仔细打量两眼,料想应该不是鬼。心想:“就算不是鬼,肯定也不是好人,夜深人静来膳房偷东西吗?可惜师父只教我纳气,还没学会武功招式,对付坏人不知道管不管用。” 当即举起一只拳头,威胁他道:“你快点离开,不然我……我打你。”那人直直站住不动,身体左右摇晃,似乎想要向前迈一步。紫宁见他要走过来,再不犹豫,提起脚一个狠狠的侧踢,那人并没闪躲,正好踢中他胸口,踉跄往后退去,重重跌倒在柴堆上。 “咳咳!”闷声咳嗽两下,那人低头捂住胸口,眼眸看她一眼,似乎不相信紫宁会踢他。 紫宁摸不清状况,不敢再上前去,僵持了半晌,提起灯笼慢慢靠近那人。借着灯光仔细一看,见他身上的细麻布条里隐隐渗出红色血水,脸上蒙了一层层的白布,却也被血染红了。原来此人身受重伤,身上缠了厚厚的白布,看上去臃肿不堪,模样奇怪。 紫宁见他这样,不禁有些恼火,忍不住叫道:“你受伤不好好回家呆着,跑到膳房来吓唬人!告诉你,我是一个心肠很硬的人,对你这样鬼鬼祟祟的家伙,绝不会手软!” 那人一听此话,眼神中闪过一道寒光,虽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似乎异常狰狞。紫宁忍不住打一个冷颤,立刻将贴身小衣裹紧,不客气问道:“你是什么人?大半夜假扮木乃伊,还敢跟我发狠,我……我是被吓大的,才不怕你!” 第49章 谦离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那人挣扎着想站起来,紫宁心想:“我在这儿偷吃,不能让人发现,万一被庆嬷嬷知道,我就倒霉了。【ㄨ】这人兴许是误打误撞进了膳房,还是不要节外生枝,赶紧打发他走算了。”连忙将灯笼往前一送,说道:“我不跟你计较,你快点走吧,这灯笼借给你,路上照着亮光,已经浑身是血了,别再摔跌了伤上加伤。” 紫宁见那人嘴唇发白开裂,喉咙里呜呜发声,努力半晌也说不出话,于是一摆手说道:“你不要找借口,这东苑是苏大人住的地方,我是苏大人的媵女,算是半个主子。我现在命令你,从哪里来的,就赶快回去。苏大人的侍卫队就守在外面,我只要一喊出声,你就逃不掉了。被苏大人抓到,说你勾引他的媵女,要剥皮砍头的!” 那人微微愣了一下,呜噜了半晌,勉强发出嘶哑的声音:“我……我熬药……”说着缓慢转身,费力抬起裹成粽子似的手,向灶台指一指。炉子里燃着了火,一个粗陶药罐放在炉上,四周撒了一地草药。 紫宁放下灯笼,一看他的笨拙样子,有些不忍心,心想:“他伤的这样重,走路都摇晃不稳,还要自己熬药,我如果赶他走,是不是太残忍了一些。” 走到炉边,抬手将药罐掀开盖子,用木勺搅动两下,又蹲下捡了两条木炭,将炉火压低,转头对他说道:“好吧,先让你熬药,熬好了赶快走。”看那人没反应,叹一口气说道:“本姑娘今晚大发慈悲,先不赶你走。……这熬药不能用大火,只可慢熬。” 那人嘴里呜呜发声,比划着做手势,紫宁琢磨了半天,总算弄懂他的意思,是要用五碗水熬出一碗药。她斜着眼看他,眼皮向上一翻,没好气地说道:“你受了这样重的伤,难道没人帮你忙吗,自己偷偷来膳房熬药,像个贼一样!”心想自己也是贼,来膳房偷吃的,这五十步笑百步了,倒不好意多说他。 那人费力地摇一摇手,又指一指药罐,意思是不能让别人知道此事。 紫宁不明白他想隐瞒什么,心想:“大概他碍于苏大人的威严,毕竟这东苑除了苏大人和那些侍卫,任何男人都不得入雷池一步,如果有男人大半夜偷溜进来,苏大人恐怕要戴绿帽子了。” 把药罐重新盖上,紫宁搬来小木凳子坐了,发觉自己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于是抬头看那人,讪讪说道:“我不揭发你,你也不要去告我,嬷嬷不给我们吃饱饭,才饿成这样的。” 立刻将留的饭菜端至面前,大口大口吃起来。黄米饭散出喷香气味,紫宁细嚼一口虾仁炒肉,只觉得无比鲜美,接着喝下半碗温热菜汤,顿时有一种赛神仙的感觉。 那人一声不吭,往旁边的稻草堆一坐,目光怔怔盯住她,专心看她吃饭。紫宁吃了半饱,忽地听见“咕咕”的轻响,原来那人肚子饿得直叫。 她放下碗筷,用舌头舔一舔嘴唇,转头问道:“你没吃晚饭吗?这里还有一些饭菜,若是不嫌弃,就一起吃吧。”说着帮他盛了半碗黄米饭,将饭碗递给他。 那人见她舔嘴唇的模样娇俏动人,不禁神色一呆,随即目光转动两下,露出一抹笑意。点一点头,伸出裹成粽子一般的手,将饭碗轻捧面前,浓香的黄米饭味道飘散而出,他忍不住咽了一下唾沫。 紫宁将一双筷子递去,那人盯着筷子,眉头轻皱,不禁有些发愁,他的手缠了厚重的白布,没法握筷子。紫宁眨眼看他,越看越有趣,忍不住“噗嗤”一笑,用自己的筷子夹了一粒虾仁,慢慢递到他嘴边,笑道:“算你走运,本姑娘亲自喂你吃。” 膳房里光线昏暗,炉中的火苗一闪一灭,灯笼里的蜡烛几乎燃尽,暗红的烛光照着两人,视线十分模糊。空气中飘散着一股暧昧的暖流,那人微微低下头,脸色一红,将虾仁含进嘴里。 紫宁凑近他,又夹了肉丝给他吃,只觉一股刺鼻的药味飘来,她脑袋向后撤了一下,皱眉说道:“你浑身都是伤吗,用了这么多药?”那人目光一闪,似乎流出一缕似水的柔情,嘴里却不出声。 紫宁无奈一叹,从他手里端回那饭碗,稳稳放在自己手中,又夹了青菜喂到他嘴里,说道:“你慢慢吃下去,千万不要着急,噎到了我不管你。”那人微微点头,脸颊的肌肉起伏蠕动,仔细咀嚼饭菜咽下去,一双眼睛盯着她的脸,目光有些湿润。 炉上慢慢熬着草药,盖子四周冒出袅袅的白气,烤的一片暖烘烘,清冷的膳房里逐渐有了暖意。紫宁双眸带笑,脸色微微红润,火光照耀她贴紧身上的小衣,勾勒出一个玲珑苗条的影子。 两人将饭菜吃得精光,紫宁喂完了饭,见他浑身伤的极重,对他的身份更是好奇,忍不住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这里是苏大人的地方,你怎么敢夜里来膳房熬药?”他低头沉默不语,半晌指一指喉咙,紫宁恍然大悟,说道:“原来你喉咙也受伤了,连话也说不成,竟然这样严重!” 那人颔首,紫宁笑一笑说道:“我熬的汤能润喉,你喝一碗试试。”用小巧的木勺仔细喂他喝汤。那人似乎十分感动,并不拒绝,顺从地喝了下去。 喝下半碗之后,他忽地咳嗽两声,嘶哑着声音,勉强说了一句话:“我……我叫谦离,是陆公子的伴读……”又猛烈咳起来,嘴角流出两缕血丝。 紫宁大吃一惊,连忙抽出帕子,帮他擦掉嘴边的鲜血,急声说道:“快别说话,当心吐血。”心想这人不但外伤累累,还受了很重的内伤,不知道能不能救得活。心中虽有很多话想问,但他不能开口,她心急也没办法。 脑中灵光一闪,从灶边拿了一根烧剩下的碳条,递给他说道:“你既然是什么公子的伴读,一定会写字吧,你可以写给我看。”将碳条放入他缠满细麻布的手里,见他手上无法握紧,忍不住叹道:“你连笔也拿不住,怎么写字呢?” 那人微一转头,抬手从灶前的铜盆里沾了一些清水,白布登时润湿了,然后在青石板地面上写慢慢写了两个字。 “谦离?”紫宁蹲在他身边,提起灯笼仔细去看,还好她认得这两字的繁体,嘴里念了两遍,笑道:“谦离,很好的名字。我叫紫宁,紫色的紫,安宁的宁。” 谦离点头,沾水在青石板地上写了“紫宁”二字,字迹透着一股洒脱的风骨,紫宁心中佩服,拍手笑道:“不愧是公子伴读,手上受了伤,写字还这样好看。” 顿时童心大起,学他用手指沾一点清水,模仿了字迹笔划,歪歪扭扭写下一个“寜”字,却是十分难看,不由得泄气嘟嘴,叹道:“原来我的宁字,是这样难写。” 谦离笨拙地扭过头,深深看她一眼,半晌过后,往青石地写了一行字:“你会读书认字?”紫宁暗伸舌头,这是她的大秘密,可不能被人知道。连忙掩饰道:“我读过一点书,但是很多字……不认识,也不会写……”随即嘿嘿傻笑两下,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来大晋国,读书写字竟成硬伤。 两人一个说话,一个写字,足过了两炷香的工夫,药罐子发出“咕嘟咕嘟”的滚热声,紫宁连忙拿抹布掀开看,试一试水线,说道:“再等一等,你的药很快就熬好了。”一搅动药罐,药香气登时飘满膳房,紫宁深深一嗅,笑道:“熬这一个晚上,我浑身都是药味了。” 谦离抬眼见她发髻高挽,说话时笑意盈盈,一对银耳坠子颤动着,异常娇俏动人。身上的小衣紧裹腰间,窄肩细袖,身形婀娜,领口露出一抹白皙的脖子,打扮虽简素,却有一种脱俗清丽的风姿。 一点没留意谦离炙热的眼神,紫宁笑眯眯靠近他蹲下来,也不顾他浑身药味,脑袋一歪,凑向他的脸,好奇问道:“我问你,陆公子究竟叫什么名字,你为什么受伤?”她见过陆公子两次,只觉他神神秘秘的,不知道什么身份。 谦离想一想,低头写字回答:“陆稷贤。丹炉炸开。” 紫宁恍然大悟,双手一拍,点头自语道:“原来陆公子叫陆稷贤。”盯着谦离说道:“陆公子一直住在王府吗?我认识那个家伙,总爱穿青色缎子衣裳,长得好像一幅画似的,看人的时候眼珠不动弹。” 谦离眼中露出暖意,似乎强忍住想笑,用力点一点头。 紫宁“哦”了一声,目光从谦离身上飘过去,自言自语道:“那个陆公子,派头挺大的,喜欢做歪诗讥讽别人。” 随即眉头一皱,想起一件事,眼眸盯着谦离道:“原来是丹炉炸了,那就跟炸弹差不多,怪不得你像个木乃伊!” 谦离喉咙一紧,呜了半晌,低沉说道:“木……乃伊是什么……”紫宁一听,连忙抬手阻止,说道:“你嗓子坏了,千万不要说话。”见他眼中露出不解的疑惑,嘻嘻一笑,胡诌说道:“木乃伊是一种木头,说了你也听不懂!” 谦离还想再问,紫宁连忙将话题岔开,眼眸瞅一瞅吃空的菜盘子,笑眯眯问道:“谦离,我想问你,你喜欢我做的菜吗?” 谦离微微一怔,随即眼眸中透出笑意,认真地点一点头。紫宁暗暗高兴,得意地自言自语:“原来大晋国男人的口味,跟二十一世纪也差不多。”忽觉说漏了嘴,连忙掩饰道:“我是说,我……以前在大膳房有两个朋友,一个名叫二十一,一个名叫施姬,她们都喜欢我做的菜,说我做的菜很美味。” 第50章 喂药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谦离听了,略微颔首,在地上慢慢写道:“你朋友的名字很有趣。” 紫宁嘿嘿干笑,心想:“我勒了个去,谁的名字叫二十一啊,还有施姬,都是我瞎编的,能不有趣吗!”见他目光炯炯,抬起头看着自己,只得继续圆谎道:“二十一啊,她在家里排行二十一,家里孩子太多,懒得起名字,就叫二十一了。那个施姬嘛,她……她姓施,又是女孩,所以叫了这个名字,总比施丫头、施菜花、施来弟雅致一些吧。” 以前在二门外的大院子里,就有女孩名叫丫头、菜花、来弟,惹得她好奇之余,也深深感慨,暗忖女子的地位太低了,连像样的名字都没有!这时说起名字,顺便把这些女孩的名字饶上了,跟施姬做了一个对比。【ㄨ】 谦离并不出声,眼中的笑意更浓,紫宁挠一挠后脑勺,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谁家那么有本事,生孩子能生二十一个,可见这个姑娘名字不太妥。随即眼珠一转,嘻嘻笑道:“二十一家的孩子是多了点,你不要惊奇,她还有个妹妹叫二十二!她……她爹娶了五个小老婆,每人都生了好几个!” 越说越离谱,不由得暗暗发愁,心想:“他如果哪一天突然想见我的朋友二十一,我去哪里给他找呢?真郁闷啊!” 趁谦离没继续问下去,紫宁连忙把这话题抛开,做出一副很诚恳的表情,笑嘻嘻说道:“谦离,你以后每天晚上都来,我帮你熬药,然后做菜给你吃,怎么样?” 谦离一脸疑惑神情,似是不敢相信,这丫头明明刚才还急着赶他走,这会突然变得殷勤了,还要给他做菜吃,不知道打什么主意。 紫宁见他心生疑惑,知道这等好事很难令人相信,随即眼珠一转,连忙说道:“我的意思是,我给你做菜熬药,你教我认字写字,咱们互相帮忙,以此作为交换。”心想:“我以后给太子做饭吃,就要先了解他的口味,让谦离每天帮我试菜,当真是一个好主意。” 谦离目光一柔,不疑有它,便点点头。紫宁心中暗喜:“这一只单纯的小白兔,终于落入本姑娘的魔掌之中!”兴奋之余,用力拍他肩头,笑道:“一言为定!”谦离浑身骨头一疼,眼神闪出一抹痛色,随即咧嘴一笑,点头说道:“一言……为定。”他声音嘶哑沉闷,却掩饰不住一丝丝的欣喜。 待紫宁端了熬好的药喂他喝下去,两人继续比比划划聊了半天,直到鸡叫声起,谦离才跟她依依惜别。 紫宁匆忙将膳房收拾了一下,药渣拿到竹林去掩埋,心想:“一晚上膳房少了许多食料,万一被莲婶发现,查到我头上就麻烦了。” 但她并不是怕事之人,随即又想:“怕她什么,难道东苑缺了什么,定要把帐算在我身上?这样的小事才不放在心上,就算查出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些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随即掩嘴打一声哈欠,回房去睡觉了。 第51章 飞燕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一连几日,紫宁晚上偷溜去膳房,和谦离一起熬药做菜,闲时跟他学了许多行草难字。【ㄨ】紫宁一心想与太子相见,若连字都不认得,他定要看不起她。谦离教得认真,她也学得极为用心,加上她天资不凡,短短几日书法上长进不少。 谦离的伤势一天好过一天,声音虽还沙哑,但说话却不费力气,两人的交流也多了起来,无所不谈。让紫宁惊讶的是,谦离虽只是陆公子的伴读,但他饱读诗书,胸怀大志,是个不可小觑的人。 谦离也讶异紫宁的见识和胆略,不仅伶俐聪慧,而且时常有惊人之语,所思所想也与别的女子迥然不同。 虽是男女有别,但两人在磨合中倒成了契交好友,紫宁暗觉欣慰,她在东苑除了绿环之外,还有谦离这个好朋友,以后的日子不会孤单寂寞了。 紫宁连日无事,将许姑姑教的纳气心法练得滚瓜烂熟,总想着有一日要成为高手,她须得文武双全,下得厨房,进得厅堂,这样才可配得上太子。 只是众媵女闲散了多日,仍不见苏大人进府,逐渐失去忍耐心性,又闹出许多明争暗斗的事情。 香桂因辱骂侍卫统领刘忌,被唐府的媵女告发,罚她关了七日禁室,每日只许吃一餐稀粥。紫宁见她屡次遭罚,郁郁寡欢,人瘦了一大圈,面色憔悴不堪,近日又有受寒的征象,求了庆嬷嬷不得应允,只得夜晚偷偷给她送饭。 所幸这些日子并无人察觉,膳房也没传出夜里丢东西的消息,紫宁悄悄将这些天给香桂送饭的事情告诉绿环,至于膳房里遇见谦离的事,还有那日见鬼的事情,却都瞒住不说。 绿环不可置信,惊道:“宁儿你胆子太大了,偷用膳房的东西,让嬷嬷知道可不得了,恐怕还会拖累香桂姐姐。怪不得睡到后半夜常不见你人影,还以为你白天睡多了,晚上睡不着出去透气呢。” 紫宁得意一笑,挤眼睛说道:“好绿环,你帮我瞒着,以后想吃什么东西,就告诉我,我偷偷做给你吃。” 绿环连连摆手,慌忙道:“我可不敢吃那些,宁儿,你以后不要再去膳房,厨娘们总会察觉丢东西的,到时候怪罪下来,你就遭殃了。”不由得忐忑起来,担心紫宁出事,紫宁笑道:“八成膳房的东西没数,厨娘和婆子们也随意拿东西,所以我浑水摸鱼,她们算不到我头上。” 转眼又过两日,这天日上三竿,紫宁躺在被窝里酣睡,尚未醒来,被绿环连拉带扯喊起床,告诉她庆嬷嬷要训话,教媵女们学规矩。紫宁蓬乱头发坐起身,长叹一声,自语道:“该来的总会来,清闲日子就要到头了。” 睡眼惺忪地换了衣裳,随便梳洗一番,跟着绿环去了前庭院,众媵女早已等候多时,见二人来了,登时一道道冰冷的目光聚过去,不怀好意地看她们。 庆嬷嬷依在一架宽榻椅上,脸上的褶纹皱成一团,不满说道:“你们两个,以为进了清霜苑,就要享福当小姐了吗?” 吩咐两个粗壮婆子道:“将她们带下去。”两个婆子将二人拖到房檐下,紫宁抬头一看,房檐垂落下一条条白色绸绳带子,不知道做什么用的。 正觉疑惑,只听庆嬷嬷说道:“闲了这些日子,个个都懒怠起来,吵嚷争风,不给你们立一立规矩,都成什么样子了!从今日开始,你们要学着唱曲跳舞,练一练好身段,吊飞燕是躲不过去的。”转眼一看紫宁二人,哼声道:“先将她两个吊上去。” 紫宁头脑尚未清醒,一听说吊飞燕,不明白是什么,忙看向绿环,却见她脸色发白,紧紧咬住嘴唇,额头都冒出汗来。 两个婆子上前,将紫宁的手脚用白色绸绳分开绑紧,一个婆子叫道:“起!”忽地拽动其中一根绸绳,将她一条腿向后上方拉扯,高高吊起来,她双手被绸绳拉向身后,挺胸昂首地展开,犹如金鸡独立一般。 紫宁疼得浑身冒汗,忍不住“啊”一下叫出声来,咬牙心想:“这是什么吊飞燕,比开胯劈叉还难受,非要折磨死我不可!”她以前虽有跆拳道的底子,但穿越之后都得重头练起,幸好这些天纳气打坐功夫没耽误,连忙吸气运了一个周天,腹中缓缓升起一道暖流,身上拉扯的疼痛当即消失。 忽听庆嬷嬷说道:“当年赵飞燕一舞,名动天下,得宠成了皇后。这吊飞燕的功夫从旧时传下来,凡是媵女都要学会,学的好了,让苏大人高兴,说不定你们也能得宠。” 说着婆子将绿环吊了上去,绿环挣扎不休,浑身扯动绸绳乱颤,疼得哭道:“求嬷嬷放了我,我只愿一辈子给大人当粗使奴婢,从来不想得宠,不想学这吊飞燕……” 庆嬷嬷目光一寒,转头骂道:“这等嚼舌的小蹄子,嬷嬷的命令也敢违抗,学不学吊飞燕由得你吗!”吩咐婆子道:“给我掌这小蹄子的嘴!”婆子上前“啪啪”两巴掌,绿环的脸颊登时红肿起来,扁着嘴不敢再哭。 下面站的众女寒蝉若噤,庆嬷嬷昂起头,环顾她们一眼,命婆子道:“将她们一个个吊高,用心学这吊飞燕,谁敢偷懒耍赖的,我定不轻饶她!” 紫宁瞥见有一些媵女面带微笑,并不反抗,心里正暗暗称奇,忽见诗桃笑道:“这有何难,嬷嬷看我的。”她动作灵敏,单脚挽起绸绳,将一条腿吊到最高,双臂展开,在绸绳的拉扯下舞动起来,身形飘飘若仙,如同一只轻盈飞翔的燕子。 另一边的霜雁也不逊色,抬腿缠住一条绸子,脑袋向下倒挂而起。只见她身子用力一荡,绸绳上下甩动起来。身子异常轻巧,“嗖”一下,向上纵到屋檐处,绕着绸绳舞动两圈,旋转身子飘然落下。 这一番动作干脆利落,看得紫宁目瞪口呆,若非双手被绸绳系紧,真忍不住想拍巴掌鼓掌。另外几个媵女也各有绝活,就连一向娇柔胆怯的蔓珠,也在绸绳上忽上忽下,红色的衣裙反射出一道道阳光,浑身散出闪亮的颜色。 紫宁心想:“看来她们早就学过这些,个个都厉害,人人都是高手,这吊飞燕似乎是最容易的动作,比玩耍还简单。我还算好的,练了纳气功夫,并不觉得如何难熬,只苦了绿环,从未练过这些,硬要把腿筋骨头拉开,非疼死不可。” 庆嬷嬷一见媵女们身轻如燕,表现不凡,满意地点一点头,说道:“你们几个伶俐的,不用继续练了,去内屋里学抚琴弹奏唱曲,有嬷嬷教你们。”吩咐完之后,登时走了一大片人,紫宁粗略一看,上品中品的媵女都离开了,下品媵女也走了一半,只剩下五六个不过关的,仍在房檐吊着。 整整吊了一个时辰,紫宁连续吐纳运功,倒也不觉得辛苦,无奈只有单条腿吊在上面,并不换另一条腿,浑身血液都快凝固了。再转头一看,见绿环泪流满面,她旁边的姚儿更是脸色苍白,系在绸绳上的两只手腕微微颤抖,眉心紧紧拧着。 庆嬷嬷命一个婆子在旁边看着,她自己回屋内歇息。紫宁见婆子不留意她们,轻声安慰道:“绿环不要哭,忍不忍就不疼了。” 绿环呜咽一下,半晌说道:“我不想得宠,让苏大人打发我去当丫鬟吧,谁要学这吊飞燕?我们不是歌姬舞娘子,为何要练唱曲跳舞!”她满心委屈,哭哭啼啼,却怎么也想不通。 紫宁沉默片刻,缓缓说道:“绿环,你看看这些媵女,每日喝稀粥,饿得人瘦如柴,也无人抱怨什么。想要攀上高枝,就要有一副削肩细腰,身段养得如杨柳般丝柔,才是苏大人喜爱的。咱们虽不想得宠,但已来了东苑,练不会这些本事,别说守不住后半生的安稳,连觉也睡不成。赵飞燕凭借一身柔骨当了皇后,我们能挑剔些什么,跟嬷嬷硬斗下去,当然没有好处。” 绿环默默哭泣着,紫宁开解了几句,她渐渐停住,说道:“宁儿,是我不明事理,这事须得忍下才好。只怪咱们命不好,当了媵女,还要学这些。亏得香桂没来,不然又该闹出怎样的事来。”停了片刻道:“香桂在禁室不知怎么样,受了这些天的苦楚,怕是比咱们更难熬。” 紫宁瞄了婆子一眼,低声说道:“等熬过明日,她就回来了,我今晚再给她送件衣裳,那禁室里寒气重,她不生病就好。”抬眼望向一边的姚儿,只见她额头冒了一层虚汗,面色煞白,双目紧闭,连呼吸都弱了。紫宁吓了一跳,连忙叫道:“姚儿,你怎么了,你要挺住啊。” 姚儿没有回答,脑袋一歪,双手扯住绸绳晕了过去。紫宁顿时一惊,大声呼叫道:“嬷嬷快来,姚儿晕倒了!”绿环也连声惊叫:“姚儿,快醒一醒……” 正喊着,忽听一阵踏步声进了庭院,只见一群侍卫们各自抱着长盒子,神色肃穆,步履整齐来到院子里站住,侍卫统领刘忌朗声说道:“苏大人有命,给媵女们打赏!” 庆嬷嬷一听侍卫的声音,顾不上歇息,连忙从屋内掀帘子出来,满脸堆笑谢恩,命婆子们将媵女们唤来,亲自过来领赏。 紫宁和绿环焦急地叫道:“嬷嬷,快救一救姚儿,她晕过去了。”庆嬷嬷抬眼冷哼一声,训斥道:“没用的东西,晕了就晕了,大呼小叫做什么,惊扰了侍卫大人。你们几个懒怠的,再练一个时辰吊飞燕,时辰不到,不许放下来。” 紫宁的汗水浸透了几层衣裳,只觉浑身瘫软,手脚酸麻无力,忍不住叫道:“嬷嬷,我们吊一个时辰不碍事,姚儿她不行,她平日吃的少,身子也弱,这样热的天气,再吊一会就闹出人命了。” 第52章 赏赐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庆嬷嬷走到她跟前,眼角的皱纹一紧,骂道:“多嘴的小蹄子,你自身难保,还要多管闲事,再罚你多练两个时辰!”说着甩动衣袖转身,紫宁仍不甘心,在她身后叫道:“不管嬷嬷罚我多久,都一定要先救姚儿。” 绿环见她如此,狠狠咬了咬牙,说道:“嬷嬷,你放过姚儿吧,绿环也愿意代姚儿受罚。” 庆嬷嬷猛地一转头,恶狠狠骂道:“你们这些小蹄子,都要造反不成,既是存心闹事,本嬷嬷就成全你们。来人,把她们吊得高一些,午膳和晚膳都不给她们吃!” 婆子们刚要遵命,只见刘忌双手背后,走到庆嬷嬷面前,说道:“嬷嬷这样惩罚媵女,总是不妥。媵女们个个面黄肌瘦,毫无鲜活之气,苏大人进府若见了这些,定会大大扫兴,到时候受责罚的,恐怕就是嬷嬷了。” 庆嬷嬷脸上的褶皱抖了一下,皮笑肉不笑道:“管教媵女原是我们的差事,媵女若不懂规矩,丢了苏大人的脸面,那可是不得了的大事。刘统领这样关心媵女,倒让本嬷嬷意外了,她们都是苏大人的媵女,刘统领应该避嫌才是。” 刘忌冷眼看向庆嬷嬷,说道:“本统领的话,便是苏大人的意思,嬷嬷若是不服,待苏大人进府,亲自去问便可。”转头吩咐随从道:“你们过去,将这几位姑娘放下来。”众侍卫听令,不理会庆嬷嬷,直接上前解开绸绳,将紫宁等人从吊绳上放开。 庆嬷嬷脸色铁青,却不敢上前阻拦。这些侍卫是苏大人亲派到清霜苑的,都是苏府的随从,连华郡王也要给他们几分面子,她这个教引嬷嬷不敢轻易得罪他们。 刘忌并不看庆嬷嬷,转身命侍卫打开长盒子,里面摆满各色绸缎布匹,另有一些玉器首饰和笔墨纸砚。见众媵女远远站在旁边,不敢靠近,刘忌朗声说道:“大人吩咐了,这些赏赐的东西,姑娘们每人挑选一件。过些日子大人进府,要看姑娘们的针线和装扮。” 媵女们互望一眼,个个喜笑颜开,唧唧喳喳地跑过来,手上拿了一匹绸缎,又看见玉镯子晶莹剔透,选来选去觉得每样都好,凑在一起七嘴八舌地挑选。 紫宁半蹲扶着晕迷不醒的姚儿,绿环在一旁气道:“姚儿晕在这里,她们都不管不问,尽去抢那些绸缎首饰,当真一点好心肠也没有。”紫宁一边用力掐姚儿的人中穴,一边冷静地说道:“她们是什么人,难道咱们早不知道,何必跟她们生气。” 掐了半晌,姚儿“嘤”一声醒来,见是紫宁和绿环扶着她,周围一片喧闹,媵女们争抢首饰衣料,没人理睬她们,心里登时猜到七八分,气息虚弱地说道:“我没事了,你们快点过去,若是晚了一步,有好东西可争不到了。” 紫宁扶起她坐到檐下的长廊靠椅上,帮她揉一揉太阳穴,说道:“东西再好,也不比人重要,让她们争去吧,等抢够了,咱们再选也不迟。” 绿环点一点头,微笑道:“亏得侍卫大人帮忙,不然咱们还吊在房檐上呢,只要不让我练吊飞燕就好,那些绸缎玉器,宁可都让给她们。” 姚儿见两人不撇下她,不由得心里感动,苍白的脸上浮起一层光晕,拉住她们的手,柔声说道:“我在宫里多年,却从没有一个朋友,姑姑教导说人心诡诈,不可轻信任何人。没想到来东苑遇见你们,才晓得运气多好。紫宁,绿环,你们都是好人,一定会有好报的!” 紫宁和绿环对视一眼,忍不住笑出来,绿环抬手戳一下姚儿的额头,调皮笑道:“看你说的,好像我们是佛陀转世,倒让人不好意思。来这清霜苑的都是可怜人,理应互相帮扶,大家如同姐妹一般才好。” 三人又歇了片刻,见媵女们各自选好东西,在太阳底下美滋滋地翻看炫耀。紫宁一瞥眼,见那文房四宝用红绸束在一起,却无人问津,心想:“反正我不会做针线,要绫罗绸缎也没用,那些玉器首饰戴身上叮当直响,碍手碍脚不方便。倒不如选笔墨纸砚,可以研墨写字。以后跟谦离学会了篆书,用纸笔写出来,才叫好看!” 绿环搀扶着姚儿过去,两人各选了一匹绸子布料,紫宁走到跟前,见檀木盒子敞开着,大小三枝毛笔与成捆的细白宣纸放在一起,旁边是漆色的砚台,还有一小盒摆放整齐的香墨块。 紫宁嗅到那檀木气混着墨香,登时心里激动,要抬手拿毛笔细看,忽听一个清脆温柔的声音道:“请侍卫大人给我笔墨纸砚,霞婉谢苏大人恩赏。”紫宁心里一震,猛地转头看去,见上品媵女霞婉面带微笑,俏生生站在阳光里,头上戴了一支亮晶晶的镶珠金钗,映衬她的脸色愈发白皙柔嫩。 那捧盒的侍卫点头笑道:“姑娘请选,苏大人吩咐了,霞婉姑娘若喜欢寒烟墨,晚些时候命人送过来。这些是寻常的松香墨,姑娘若不嫌弃,就先拿去用。” 紫宁听谦离说过寒烟墨和松香墨,士族所用多为寒烟墨,研此墨写字,犹如寒烟笼色,含蓄而不失凝重,会散发出淡淡的清雅墨香,因此寒烟墨极为昂贵。松香墨则更为常见一些,研磨上等松香墨写字,墨色苍劲透力,也较为难得,但与寒烟墨却不能相比。 除此两样,最顶级珍贵的却是青檀墨,大晋国中的贵胄虽众,真正见过此墨的人却少,只因青檀墨极为稀少,墨色层次均匀,浓淡分明,清逸透骨。用青檀墨写字,当真可做到字迹神魂合一,更是千年不腐朽不变色。 只见霞婉眼眸亮晶晶一闪,笑道:“小女子不敢奢望寒烟墨,这上等的松香墨已是极好了。”说着拿起装墨块的小盒子,细细看那沉乌的墨色。 紫宁见她拿了松香墨,心里一急,赶紧上前一步拉住霞婉,语气恳切说道:“我也想要这笔墨,你能不能分我一些?反正这一盒子墨块,你也用不了太多,等苏大人送你寒烟墨,就更用不着松香墨了。”她跟谦离学写字,这些天没用过笔墨,只沾水在青石地面上写字,总不及用纸笔写的工整好看。 霞婉幽静的眸子凝在紫宁脸上,半晌转动一下,疑惑说道:“姑娘会写字吗?”紫宁脸上一红,支吾了片刻,随即说道:“就因为不会写字,才要用心学。我知道霞婉姑娘学问大,又是从宫里来的,上好的纸墨必然见过不少。苏大人赏的这些松香墨,对姑娘而言不过是普通墨色,但对我来说,却是从未得到的好东西。姑娘好心,便分我一些,也让我开开眼界,见识一下。” 霞婉的目光里闪过一丝诧异,随即露出一丝赞许的微笑,平静说道:“既是如此,我便不夺人所爱。我从宫里带了文房四宝过来,还有很多呢,这些都给你用吧。”将手上的盒子递过来,紫宁不由得大喜,心想:“霞婉这样好说话,真是讨人喜欢,怪不得能当上品媵女,的确也配得上这样的名号。” 绿环在一旁看见,也是欢天喜地,拍手笑道:“霞婉姑娘当真知书达理,我代宁儿谢过你了。”说罢,急着去看那檀木盒子里的笔墨宣纸。 旁边的媵女们看着她们,露出不屑的神情,只听诗桃冷笑一声,嘲讽道:“明明是一只黑乌鸦,偏学人家当白凤凰。这叫做东施效颦不得志,画虎不成反类犬!” 她拿了一串碧玉珠项链,在阳光下细看,得意笑道:“大人赏的都是好东西,这碧玉珠成色均匀,竟能一颗颗凑齐,串成这一条项链,当真是极难得的。我拿了这项链,心里便承大人的情,不像那些拿腔作势的人,假惺惺的清高,以为单你会挥墨写字,别人都庸劣不堪么!”说着将项链戴在颈上。 绿环听她话中讽刺,不禁转头怒道:“我们写不写字,与你何干。就你的口舌这样毒,处处挑衅生事,你不说一句话,别人当你是哑子不成,非要跟我们过不去!你已害得香桂在禁室受苦,还想要怎样,今日是苏大人赏赐东西,你就不能安静一些吗!” 诗桃一翻眼皮,冷冷瞅她,撇嘴道:“紫宁是名门小姐不成,你倒成她的贴身丫鬟了,处处要护着。你有空闲工夫巴结,不如用心学一学吊飞燕,等苏大人进府了,可怜你用功,说不定多看你一眼。”说着掩嘴窃笑,媵女们跟着幸灾乐祸,站到一边看热闹。 绿环气得脸色通红,紫宁将她拉至身后,狠狠盯着诗桃,这时蔓珠过来劝两人,低声说道:“大人赏了东西,咱们只管挑选,她那样嘴臭的人,谁要跟她计较。” 诗桃听见她的话,登时眉头一挑,叉腰叫道:“你又是什么东西,你才嘴臭!”扬起手掌去打蔓珠,蔓珠目露惊慌,连忙往后躲去。紫宁见诗桃对蔓珠无礼,上前一步抓紧她的手腕,用力向下一甩,冷声说道:“我警告你,别再惹我们!”诗桃仗着自己是中品媵女,跟紫宁冷眼相对,脖子一扬,目光中充满挑衅。 众媵女的目光都聚在紫宁和诗桃身上,这时一旁的霜雁放下手中绸布,迈步走到诗桃面前,淡淡说道:“看来上次教训得不够,你这贱人又来生事!”眼眸一转,看见她颈上戴的碧玉珠项链,冷声说道:“这样的好珠子,你也配戴?”抬手一把抓住碧玉珠链,用力一扯,珠链当即拉断,“哗啦啦”的碧玉珠子滚落满地。 诗桃大惊失色,尖声叫道:“我的珠链……”立刻蹲下去捡那些碧玉珠子,却是手忙脚乱,见几颗珠子摔出了裂纹,心疼得如同割肉。 刘忌见她们吵闹不休,朝这边走来,沉声说道:“大人赏的东西,姑娘们竟不爱惜,争抢喧闹,弄坏了东西,成何体统。”目光环顾众女,神色不善问道:“究竟是谁先闹事的?” 第53章 菜名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诗桃蹲地捡碎珠子,抽抽泣泣地说道:“好好的一根项链,就这样毁了,王府的姑娘欺负我,我虽一再忍让,却终究保不住这根项链,诗桃……对不起苏大人……”紫宁见她矫揉造作,不禁脸色难看,心想:“她又在假装可怜,存心诬陷我们,这下子恐怕轮到我和霜雁关禁室了。” 刘忌冷眼看诗桃,又转头看紫宁和霜雁,脸色阴沉,却不说话。 霞婉上前一步,微微施了一礼,淡然说道:“侍卫大人息怒,这么多姑娘在一处,难免有口舌磕碰,不是什么大事。也因苏大人赏赐的东西好,这才有吵闹争抢,珠链扯断了,重新再串好便是。若侍卫大人今日罚了几位姑娘,待苏大人进府,恐怕我们这些人都在禁室呢,这清霜苑不是军营,何必那样严厉。” 刘忌连忙转身,给霞婉行了一个礼,笑道:“霞婉姑娘说的是,属下遵从姑娘的意思。姑娘以后只叫我刘统领便可,称呼我侍卫大人,可不敢当。苏大人特地吩咐了,给霞婉姑娘有额外赏赐。”说着“啪啪”一拍手,两个粗使丫鬟拖着一个箱子过来,箱盖打开一看,里面是两件擦得铮亮的乐器。 众女见了,无不惊奇,叽叽喳喳叫道:“这是笙箫!大人竟赏霞婉这样的好东西!”苏大人对霞婉另眼相待,众女看向她的目光又羡又妒。只见霞婉轻轻一笑,目光露出一片柔情,深深施了一礼道:“刘统领辛苦了,霞婉谢过苏大人。”刘忌含笑一点头,随即命丫鬟将笙箫抬到霞婉房内去。 紫宁一见这情形,知道霞婉日后必要得宠,她的殊荣谁也争不去,心里虽替她高兴,但也十分纳闷。心想:“苏大人还没进府,怎会知道有霞婉这个人,难道他们以前认识?可霞婉是宫里出来的媵女,苏大人刚进京为官,为何会认得她?” 抬头看霞婉神态端庄,不禁又想:“这样优雅静美的女子,若不得宠便没天理。她性情谦和,又不爱与人争,她得宠总比诗桃那些人强些。” 众人散了之后,傍晚随嬷嬷学弹唱,紫宁初次学这些东西,只觉得手忙脚乱,累得差一点睡着过去。好容易熬到晚膳过后,天色渐渐黑下来,媵女们各自回房睡下,庭院里顷刻一片寂静。 紫宁惦记香桂,从箱子里找一件厚衣裳,溜进膳房里弄好简单的饭菜,用食盒装上,一起送去禁室。 香桂正等得焦急,一见紫宁来了,不由得精神一振。紫宁将衣裳饭食递进去,跟她说了吊飞燕的事情,随后说道:“晌午苏大人给了赏赐,是一些珠玉首饰和绫罗绸缎,可惜你关了禁室,你那份赏赐就落空了。”香桂端碗吃着东西,眉毛一挑,恨恨说道:“谁稀罕他的赏赐,把咱们当做眼皮浅的东西,用小恩小利糊弄咱们!” 紫宁待香桂吃完,安慰她道:“你再咬牙熬一天,在外面学吊飞燕更辛苦,倒不如禁室里清净。这几日的饭菜简单些,等你放出来了,我做更好的饭菜给你吃。” 香桂从小窗前拉她的手,勉强笑道:“听你说媵女们只喝稀粥,快饿成皮包骨头了,你倒胆子大,为了我,竟敢去膳房偷吃。” 紫宁摇一摇头,笑道:“你忘了我们是姐妹吗,若只能共富贵,不能共患难,那又算什么姐妹。这事暂且无人察觉,等到嬷嬷发现了,最多打几棍子,再关一关禁室,那时你偷偷给我送饭还不行。” 香桂眉心一紧,急道:“我以为自己鲁莽急性子,想不到你比我还毛躁。嬷嬷若是发现你偷偷给我送饭,岂是打几棍子能了事的,必是要了你的小命!” 紫宁笑道:“你就宽宽心吧,待在这东苑里,今儿吊飞燕,明儿学弹唱,早晚都得憋死。偷吃膳房的东西,我又怕什么,饱死总比饿死强一些!”香桂一听,忍不住笑了,又不觉心酸,感动地说道:“宁儿,我该早一些认识你。” 收拾了食盒,紫宁跟香桂匆匆告别,一个人提灯笼回到膳房,谦离还没来到。紫宁见时候还早,心想:“盆子里有些半熟的牛肉,正好入菜。今晚做几个好吃的小菜,谦离喜欢吃,说不定太子也会喜欢。”这些天她将谦离喜欢的菜式都记下来,想着以后有机会一定做给太子吃。 当即备下食材,牛肉切成滚刀,炖上砂锅熬成滚刀滑蛋牛肉羹。又切了腊肉、鸡腿肉、芥蓝、冬笋、胡萝卜、红椒,炒了一道腊肉什锦鸡丁,用鲜藕、豌豆、丝瓜、青笋炒了一道家常菜蔬。 紫宁见饭菜备齐,心想:“谦离喉咙受伤,给他炖一些清咽润肺的糖水才好。”将炉子升起火,炖了一小锅燕窝雪梨汤。 等了一炷香的工夫,谦离还没来到。紫宁倚着柴草堆昏昏欲睡,吊飞燕累得她浑身疼痛,此时又困又乏,忍不住眼皮打架。 合上眼迷迷糊糊就要睡着,忽见眼前一道白影显现,紫宁猛睁开眼睛,见面前一个脸上缠白布的人,正是谦离,一双闪亮如漆的眸子专注地看她。 “谦离!”紫宁叫了一声,顿时来了精神,谦离指一指自己的喉咙,紫宁笑道:“我知道你嗓子不好,你少说话,我帮你炖了润喉汤,先喝一些吧。”将谦离手中的药包拿到炉边,重新生火架上药罐,将药材小心倒进去,控制火候慢慢熬起来。 谦离坐到小凳子上,喝了半碗燕窝雪梨汤,哑声问道:“你今晚很累吗,脸色这样难看?” 紫宁登时满腹怨气,将白天吊飞燕学弹唱的事情尽数说出来,抱怨道:“嬷嬷让我们学这些,说是苏大人喜欢,我倒不晓得苏大人存了什么歹毒心思,非要媵女们弹唱跳舞。他若喜欢这些,就该买些歌女舞娘放在府中,我们几个是丫鬟出身,从未学过吊飞燕,再这样下去,定要被他逼死不可。” 谦离沉默片刻,安慰她道:“那吊飞燕的功夫不难,你多练一练,也不为跳舞,只做强身便可。” 紫宁眉头一拧,不乐意地抱怨道:“谦离,我吊得浑身都疼,小命都快没了,还强什么身!绿环更可怜,哭了一下午,双眼红肿的睁不开,明早又该被嬷嬷骂了。” 谦离的目光中露出一抹温和的怜爱,从衣袖里拿出一卷书册,递到紫宁手中,说道:“我教你一些身子轻巧的功夫,以后再练吊飞燕,用这种法子去练,就不会辛苦了。”紫宁半信半疑展开书册,见首端题了四个字“龟息内密”,上面写了密密麻麻的小字,借着灯火粗略一看,尽是修习柔功内气的功法,不由得奇怪道:“这是什么东西,练这些有用吗?” 谦离见她面露疑惑,似乎神情有些不屑,便跟她简单解释了几句,接着笑道:“这《龟息内密》乃上古黄帝传下来的内修功法,与《黄帝内经》并称双绝,不知多少人争破了头,看一眼都难得。” 紫宁吸一口气,点头道:“既然这样厉害,本姑娘就笑纳了!”说着,将《龟息内密》卷起来放进衣袖里。 见谦离一双眼睛瞟向灶台上摆的饭菜,紫宁立刻露出欣喜的神情,嘻嘻一笑,将饭菜摆至他眼前,眨一眨眼说道:“今晚为你准备的菜很特别,虽是家常菜式,但有独到之处。你闻一闻,是不是很香?”谦离闭上眼睛,作势嗅一嗅,微微点头,笑道:“果然有些香气。” 紫宁拿起碗筷,夹了一片鲜藕放进他嘴里,自信说道:“这味道你一定喜欢。”谦离慢慢咀嚼,随即点一点头,看向那碟颜色鲜脆的菜肴,眼中露出询问的神色,忍不住问道:“这菜叫什么名字?” 紫宁见他目光热切,心想:“如果说是家常小炒,太没有新意,谦离非失望不可,也显不出我的厉害,须想一个好听的名字才行。”转眸一看他,呵呵笑道:“我这菜名是有典故的,是很好听的名字。”谦离的眼睛登时一亮,带着笑意地看她,等她开口说典故。 紫宁眉心紧一紧,心想:“谦离是陆公子的伴读,读过很多书,是一个文人,我说的典故必须唬住他,不然他瞧不起我。”转念又想:“如今是晋朝,唐诗宋词都在后头呢,我随便说一句,定能忽悠住他。”眼珠一转,脑袋缓缓歪动,指着那道家常小炒菜蔬,笑着说道:“此菜名为双丝网。” 谦离满目疑惑,低头略一沉思,哑声问道:“何解?” 紫宁抿嘴一笑,“惜春更选残红折,雨轻风色暴,梅子青时节。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声音轻缓柔和,说着说着,便回想起杏花下的一道白衣身影,仿佛回到了初醒的那日,她满身鞭伤,他紧紧抱起她,浑身散出一股清雅的檀香气。 不由得遐思想往,目光透过灰黑的窗棂望向外面的半弯月,不觉有些痴迷,哀声说道:“莲藕和丝瓜都有细丝,缠在一起犹如双丝网,织成千千结……” 谦离随她的目光往去,见屋外月色皎洁,别有一番清冷之意。他缓缓抬手,手指轻按一下紫宁肩头,侧目问道:“你有心事?” 紫宁转眸看他,勉强一笑,忙岔开话说道:“这饭菜都凉了,你不还吃,枉费我一番心血。”说着端起饭碗,将饭菜和肉汤一口一口喂给他吃。谦离伤势好转,但手指仍不灵活,拿不住筷子,只得任由她喂到嘴边。 用筷子夹了腊肉和鸡丁,放入他嘴里,紫宁忽地笑起来,说道:“这道菜也有一个好名字,你要不要听?” 谦离嘴里仔细一嚼,只觉得腊肉熏香,鸡丁滑嫩,搭配了芥蓝和冬笋,味道更是鲜美,于是点一点头,哑声笑道:“愿闻其详。” 第54章 试菜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紫宁凝神静气,想了片刻,笑颜登时绽开,抿嘴说道:“此菜名曰两厢情愿!这腊肉和鸡腿肉本是不相配的,不成想它们彼此投缘,腊肉甘愿刀切成片,鸡腿甘愿变成丁块,再用滚烫的香油炒过,腊肉的熏香气融进鸡丁,鸡丁的软嫩解去腊肉的油腻,它们情投意合,两情相悦。” 谦离双眼中划出一阵暖流,忍不住低头一笑,指一指紫宁筷子里夹的冬笋,故意露出一个疑问的眼神,问道:“既然两厢情愿,这冬笋又是什么?难道腊肉和鸡丁的两情相悦,中间还夹着冬笋不成?” 紫宁眯起眼睛,盯着冬笋看了片刻,娇声说道:“喂,你懂什么,这些冬笋、萝卜、芥蓝都是配菜,不能喧宾夺主!”将冬笋往嘴里一放,狠狠咀嚼了几下,一股难以抑制的酸楚油然而生。 心下不禁黯然,默默想道:“紫宁啊紫宁,你跟太子爷怎能相配,他是堂堂太子,将来要当皇帝,必有后宫三千佳丽。你若还不死心,恐怕要沦为冬笋萝卜了,一辈子只能当配菜。” 越想越烦躁,闷声吃了半碗饭,将那些冬笋芥蓝全都嚼完,这才将饭碗一放,长呼一口气,对着空碗自语自语,说道:“好了,我把你们这些争宠献媚的通通消灭干净,看你们还怎样跟我争!” 谦离似笑非笑看她,眼中露出一抹玩味的神色,沉默半晌,说道:“谁能跟你争宠,你在苏大人面前,一定是极得宠的。” 紫宁瞪他一眼,双手一叉腰,不满说道:“谁想得苏大人的宠,我又不喜欢他!那个苏大人,真让人厌烦,为他学什么吊飞燕,害的我腰酸腿疼。媵女们每日吃两碗稀饭,都因苏大人喜欢细腰,你说他烦不烦人。” 谦离怔怔一愣,不解地问道:“你是苏大人的媵女,却厌烦苏大人,刚才说什么两情相悦的典故,还要灭掉跟你争宠的人,我倒不明白,这是为何?莫非……你喜欢别的什么人?” 听他一说,紫宁脸色登时通红,低头扭捏起来,支支吾吾道:“我……我是有喜欢的人……” 谦离神色一变,愣愣地望着她,嘴唇抖动两下,却说不出话来。 两人沉默了半晌,紫宁低着头,犹豫地问道:“谦离,咱们是好朋友,对不对?” 谦离略点一点头,不出声地看着她,紫宁深呼出一口气,幽幽说道:“这些话,我只能跟好朋友说,如果被旁人知道,便是死路一条了。”眼神可怜巴巴望向他,谦离目光中露出复杂的神色,缓声说道:“你放心,我从不多嘴。” 紫宁双臂抱膝,蜷成一团坐在柴堆上,语气平静说道:“我喜欢的那个人,他身份地位很高。我知道自己高攀不上,但忍不住还要想他。自从选了苏大人的媵女,我快要恨死自己了,做梦都想逃出这个鬼地方,只要让我再看见他,让他吃一口我亲手做的饭菜,我死也甘心了。” 谦离默默听着,见她神色黯然,叹了一口气说道:“原来你不想当媵女……”沉默片刻,又说道:“苏大人身边有荣华富贵,可让你一生衣食无忧,你难道很想逃走吗?” 紫宁手里拿了一根细柴,用力折断成两截,扔进火炉里,烧得“噼啪”直响,蹙眉冷哼说道:“荣华富贵算什么,我活着不是为了吃饭穿衣,若不能跟自己喜欢的人一起,衣食无忧也是徒然。” 谦离微一蹙眉,说道:“女子的一生若能衣食无忧,已是善哉。” 紫宁十分不满,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什么善哉不善哉,媵女就像笼中的雀鸟一样,不过是人豢养的玩意而已。你倒说说看,哪个女子想困在这深宅里寂寞老死,只是身不由己,无可奈何。那些士族老爷们,为私欲毁掉别人一辈子幸福,才是最可恶可耻的。” 谦离有些意外,讶异地说道:“这样的道理,我是头一回听说。”停了片刻,低声自语道:“你这样聪明伶俐的姑娘,又做得一手好菜,可惜苏大人却是无福。”言语中略带失落,目光里的感伤神色一闪而逝。 膳房里火光暗淡,紫宁看不清谦离的眼神,听他称赞自己,不由得意地笑道:“那是当然,我学了一手好菜,才不是做给苏大人吃的。希望有一天,我的意中人能吃到我亲手做的菜……”紫宁微笑着,双手托住下巴,脸上露出迷醉的表情。 谦离抬头看在眼里,鼻息不觉有了一股酸意。微微垂下双目,忍不住自嘲道:“原来我每晚吃的这些,是为你的意中人试菜。我倒想知道,他究竟是何人,让你心中念念不忘。什么双丝网,什么两厢情愿,这样深情款款。唉,我早该想到,这些菜,根本不是为我准备的。” 紫宁见他神色有些颓然,忙拍一拍他肩膀,安慰道:“谦离,你说了咱们是朋友嘛,试菜也是为了帮我的忙,男子汉大丈夫,别计较那么多,行不行!” 谦离低头苦笑道:“事到如今,我能计较什么?即便计较了,又有什么用处?” 见他沉默下来,紫宁眼珠一转,笑嘻嘻道:“以后待我想出几道新式菜肴,专做给你吃,作为谢礼,好不好?”谦离慢慢抬起头,见她满脸期待表情,不忍拂了她的好意,勉强点了点头。 紫宁两手一拍,随即莞尔笑道:“至于我的意中人是谁,还不能告诉你,事关重大,你知道了没好处,说不定被人灭口了!”说着抬手在脖子上一划,做出一个割喉的动作。 见谦离似乎不相信她的话,随即摆一摆手说:“总之他是很厉害的人,在大晋国的地位数一数二。” 目光望向窗外的月色,心中涌出一顾难捱的刺痛,幽幽感叹道:“可惜我见不到他了。别后不知君远近,触目凄凉皆是恨!”转念又一想:“我必须离开清霜苑,不能再做媵女,我一定去找他才行!”既已下了决心,念头更是蠢蠢欲动,恨不得立刻从东苑的高墙飞出去。 谦离双眼一睁,透出闪闪精光,奇怪地问道:“大晋国数一数二的地位,那应该是苏大人吧?” 紫宁脸上一沉,不满地叫道:“谦离,别跟我说苏大人,我敬他是老人家,不想背后说他坏话。你左一句苏大人,右一句苏大人,听得我烦死了!告诉你吧,苏大人再怎样了不起,也比不上我心里喜欢的那个人!” 谦离怔怔看她,半晌眼珠转动一下,变得有些黯然,随即低头陷入沉思。 紫宁没留心他的沮丧,眼见药已熬好,忙去炉上取了汤药,用小碗盛上,端到谦离面前,慢慢吹着热气,说道:“苏大人唯一的好处,就是他迟迟不来东苑,我才得空帮你熬药做菜。他若是来了,非搅得鸡犬不宁,我整日去练什么吊飞燕,没空照顾你,你的伤不会好得这么快!” 忽地想起晌午苏大人赏赐的文房四宝,顿了一下,又说道:“苏大人还有一样好处,我拿了他赏的纸笔和松香墨。只为了跟你学写字,有笔墨可用,我姑且先欠他一份人情!” 转而想到苏大人要送霞婉寒烟墨,不禁皱一皱眉头,自言自语说道:“他赐给上品媵女寒烟墨,我这下品媵女只能用松香墨,这也不算什么恩情,况且他赏的那些绸缎珠宝,我一样未取,松香墨只当是我练吊飞燕收的利息,不算他的人情账。” 谦离见她手里捧着药碗,嘴上碎碎念念,将苏大人的帐计算得一板一眼。他顿觉哭笑不得,暗叹这丫头太过伶俐,一分亏都不肯吃的! 紫宁将药碗的热气吹了半晌,谦离接过汤碗,一低头将药汤喝尽,一股沉重的苦意从心底涌上来,一时之间说不出什么味道。 紫宁见他喝完药,眨眨眼笑道:“谦离,我有事想问你,陆公子是否……是否认得苏大人?” 谦离略微点一点头,轻声回答道:“陆家与苏家世代交好,又是姻亲,他们当然认识。” 紫宁兴奋地一拍手,笑道:“那就最好了,你是陆公子的伴读,请求陆公子帮一个忙,让苏大人高抬贵手,放我离开清霜苑算了。我不会针线刺绣,又不懂唱曲跳舞,没伺候过主子,吃得又多,留下来尽是浪费粮食。倒不如打发我走,苏大人眼不见心不烦。” 谦离目光中透出一股清冷,漆黑如星的眸子闪动两下,缓缓问道:“你若离开清霜苑,想去哪里?” 紫宁双手握在胸前,仰头一想,满面笑容道:“我要进宫!” 谦离的双眸紧眯起来,淡淡说道:“你说清霜苑是深宅牢笼,却执意要去深宫……”目光猛地一抖,问道:“你的意中人是皇子?” 紫宁猛地转头看他,脸色“唰”一下红透,连忙摆手道:“谦离,你别再问了,总之……我想好了,一定要离开清霜苑,我不想给苏大人当媵女!”将用过的碗碟浸入木桶的清水里,用力刷洗着,眼中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流下来。 谦离眼神中划过一丝不忍,柔声说道:“紫宁二字,本是尊贵祥宁之意,‘宁’是安放高台上的珍贵祀器,让人看一眼便安心。你若离开清霜苑,一入宫门,我便永远见不到你,如何能安心。你刚才也说了,别后不知君远近,触目凄凉皆是恨!你走了,我该如何?我们不是朋友吗?” 紫宁擦掉眼泪,认真说道:“你先前告诉过我,谦离之意像山如火,德行既高,又不显扬炫耀。一生不卑不亢,从不埋没秀丽热情,也不掩饰秃石断崖,遇弱则怜悯,遇强则对抗。这样的谦离,不该是软弱伤感的,你说对不对?” 谦离苦笑一下,黯然说道:“紫宁果然是谦离知己,我若再劝下去,就的确太婆妈了。” 紫宁见他如此,勉强笑道:“我不过说一说而已,想要离开清霜苑,哪有那么容易。就算陆公子开口求了苏大人,苏大人也不一定应允。若是苏大人应允了,我要进宫也难如登天,终究是见不到他,不过做一番白日梦而已。” 谦离起身站起来,语气淡然说道:“紫宁,我不会让你这般难过,凡你想要的,我一定帮你完成心愿。”说着向前一步,拉起紫宁柔若无骨的手,说道:“跟我来,带你去一个地方!”转身推开膳房的木门,走进了清凉如水的夜色当中。 第55章 竹屋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夜色微凉,衬着半空中的皎洁月光,更显得如水一般的清宁。谦离紧牵住紫宁的手,缠了白布的手心里透着一股热气,尽力暖着她,唯恐她任性挣脱开来。 紫宁心里一番好奇,不知谦离引她出来有何用意,竟也鬼使神差地随他出了后院子,又破天荒地温柔顺从,随他绕到一溜墙根下,在一处堆得横七竖八不起眼的柴垛后面,发现了一扇半敞开的小竹门。 小竹门被一堆乱柴掩住,周围长满杂草,树杈子横来倒去,遮得严严实实,不细看很难发现这有一扇小门。 眼睛顿时瞪得溜圆,巴巴望向谦离,没等紫宁开口发问,就见他微微抬手,将那扇竹门推开,随即转头说道:“从这里走出去,便是我住的地方,满山坡的花树竹林,你一定喜欢。” 他的眼眸中带了一丝揣摩不透的深邃,紫宁登时会意错了,以为他这是想要双宿双飞的暗示。心里砰砰乱跳,嗓子干燥得发紧,她使劲咽了两下,费力说道:“你不会带我离开清霜苑吧?这……好歹让我回去收拾两件衣裳,准备一下盘缠什么的!” 若这样一下子走了,却又有些难言的不舍,心想:“不跟绿环她们打一声招呼,就这么逃了,似乎忒不地道。还有我学艺未精就偷遁,若师父知道,会不会很失望呢?” 心里一团乱七八糟的想法,却听谦离轻声说道:“准备什么盘缠,我不是带你私奔,天亮前送你回来。只是这一扇通往后山的小门,权当做咱们之间的秘密,千万不可说给别人听。”说着,将紫宁的手牵得近一些,两人挪动碎步子,微侧着身子,从狭窄的小竹门挤了出去。 紫宁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同时又有一些恍然的失落,双眸紧盯着月光下的弯曲小径,暗想:“这样绝妙的机会,我竟然不逃,当真是一个傻子了。”顿时千怨万恨涌上心头,到底是逃还是不逃,想来想去也没个结果。 谦离步伐稳健,紧握着她的手,在种满一片桃花树的暗影下默默穿行,月色虽明,但桃花树丛却是一片昏暗颜色,分不清枝杈花叶的形状,密密匝匝铺满眼前。隐隐嗅到一股清凉的淡香气,伴随着氤氲的雾气,若暗若明。 紫宁受这一片旖旎的花树感染,心情好转了许多,暗暗一想:“今晚逃走并非绝佳时机,身上没钱不说,连一点傍身技能也不会,逃出去更进不了宫,还得活活饿死,那是何苦呢!虽说本姑娘一张脸长得不差,貌若梨花,我见犹怜,勾搭有钱男人极有可能,但那不犯贱么,抛弃有钱有势的苏大人,去众里寻个什么凤凰男,脑子被门夹傻了吗?” 偷偷抬眸去瞧谦离的身影,暗叹一声,嘴里喃喃嘀咕:“总不能死皮赖脸,缠上谦离养我一辈子吧!”声音虽细,却被一向耳尖的谦离听见,转头露出一个戏谑的眼神,含笑道:“你如果愿意,我也勉强答应了。” 紫宁登时脸一红,嘟起嘴说道:“我发觉这几日你的伤好了,竟变得油嘴滑舌,原来谦离不是老实人!” 月光下的谦离似是抿嘴一笑,双眸中闪动着晶亮,“我何时说自己是老实人?倒是紫宁,一厢情愿将我当成君子,这深夜子时敢随我来后山,胆量勇气可嘉可叹。” 脚底下走得磕磕绊绊,紫宁耳边一听这话,当即一撇嘴,不屑说道:“本姑娘怕个什么,就你这弱不经风的小模样,我两脚侧踢就踹飞了!”全然不经意地反驳他,却未察觉谦离边走边转头看她,眼波里灼灼的热火,藏了一抹宠溺的温柔。 两人走了半柱香的工夫,穿过了遮天蔽月的桃花林子,一轮月亮陡然亮堂起来,照见眼前一间幽静的竹屋,翠绿色的篱笆栅栏被月色映得泛出柔和的光泽,仿佛天然从地上生出来一般,随意歪斜交叉着,都有一股卓绝于世的风韵。 紫宁挣开谦离的手,忍不住跑上去推开篱笆竹门,几步冲到低檐悬窗的竹屋前,激动地问道:“谦离,这是你的屋子?吼吼吼,真不愧是读书人,幽境绝佳,更兼风雅,我太喜欢这里了!” 谦离眼眸中淡淡一笑,不慌不忙走上前,从袖中拿出火折子吹亮,将屋檐前悬挂的两盏黄灯笼点燃,夜中淡淡的凉气裹着昏黄的亮光,在两人额间上方摇曳晃动,紫宁盯着谦离看了片刻,心里微微一动,忍不住想要抬手,解开他缠在脸上的白布。【ㄨ】 谦离侧头一躲,伸手将她挡住,微笑说道:“进屋去帮我换药,或许今夜由你换了药,明儿我的伤全好了。”迈步向前,“吱嘎”一声推开屋门,顿时一股药香气涌出来。紫宁闭目深深一嗅,这些天她闻惯了药味,深觉药香丝毫不逊于花香,竟是十分好闻。 用火折子点燃了屋子四角摆放的油灯,一时火光将两人眼前照得通亮。紫宁径自在竹制的榻桌前坐下,好奇地抬眼打量四周。屋内的一应床榻桌椅用具均是翠竹子所制,榻上铺了冰凉凉的竹席,一个四方榻桌就在眼前,桌上摆了一局黑白子的残棋。 迎面的竹墙上摆挂一张黑漆般的古琴,琴边悬着一柄鞘上镶嵌闪亮宝石的长剑,剑柄上两条深灰色的穗子,重重地垂下很低。紫宁忍不住起身去看那柄长剑,探手上去摸了两遍,叹道:“谦离,连一柄剑都镶了这些宝石,我不得不说,你真的很有钱!” 谦离早已端正坐下,将小小灰色陶瓮中捣好的药泥盛在粗碗中,方才抬眸说道:“紫宁,你帮我换了药,我便说一个秘密给你听。” 紫宁只顾着摸剑鞘上的宝石,并不转身回头,一张脸背对着他,笑嘻嘻说道:“我不要听什么秘密,你若想谢我,就将这值钱的宝剑送我吧!”说着一转身,朝他嘿嘿笑了两声。 目光看到他脸上,却是硬生生一滞,只见谦离拿掉手上缠的白布,正略微颔首,十指绕在脑后,缓缓将缠在脸上的伤布一层层解开。顷刻间露出光洁如玉的额头,一双如远山清洌,修长入鬓的剑眉微微一挑,漆黑似星的眼眸抬起来,不动声色地望着紫宁。 他手上一圈一圈的缓慢动作,将蒙绕脸庞的白布全都解下,紫宁半张着嘴呆呆看他,两人四目相对,谁也没先眨一下眼睛。 渐渐一张似梦似幻的脸庞显露出来,在微淡摇晃的灯光显得有些苍白,眉宇间略带了一丝憔悴,却丝毫不妨碍他双眸熠熠生光。紫宁心跳加快了几倍,忍不住想狠狠掐自己一把,心想:“我这是眼花吗,男人生得这般妖孽,让我们女人怎么活?” 登时迈上前几步,一屁股坐到谦离面前的竹席上,目光炯炯地瞪着他,心中暗呼:“这是我的菜!” 怔了半晌,忽觉不妥,赶紧收敛目光,故作端庄地叹道:“那陆公子找你当他的伴读,八成没安好心。谦离,世风日下,你出门一定要小心才行!” 谦离脑门登时一黑,脸色更显苍白,嘴上喃喃说道:“紫宁,你……”他胸中千言万语不知怎样道出,想着这傻丫头见了他的真面目,总要动一动春心,竟不想她瞪起大眼睛,忧心忡忡皱起眉头,要他小心世风日下。 紫宁借着竹屋中晃动的亮光,又怔怔端详他几眼,方才回过神说道:“我得赶快帮你换药,这样一副美色,万一留下疤痕就大煞风景了!”抬眼再去细看,见谦离面色光洁,只是脖颈连着胸前锁骨处尚有一片伤痕。 她嗓子里顿时一燥,强压着心跳如狂,缓缓将他衣领拉开半寸,用手指轻轻触摸他的肌肤,将药泥涂抹均匀。 谦离一声不吭,眼眸直勾勾看她,体温的热度传至紫宁的手心,令她不察觉间嗅到一股混着药香的温厚气息。她的手指犹如颤颤惊惊的小兽,缓缓挪到他胸口,一把药泥尚未全部涂抹上去,谦离浑身一个激灵,起了一层战栗的鸡皮疙瘩。 紫宁弱弱地抬手,一下按住他胸口,登时一颗心跳到嗓子眼,满脸涨得通红,随即慌乱地深低下脑袋,假装作出沉思状,再不敢抬头看他一眼。 脑子里轰轰地乱了半晌,心中不禁自嘲:“紫宁啊紫宁,你也忒没出息,从千年之后穿越来,什么型号的帅哥没见过,早该免疫了吧。只不过瞅了谦离两眼,就如此没有定力,唉,给二十一世纪的女汉子们丢脸了!” 忽地想起梁子夜,曾经他那一双似醉非醉的桃花眼将她诱得五迷三道,直到穿越之后还时不时做一场春梦,尽是桃花树下梁子夜的含情脉脉。如今往事已隔千年,她终在生死间顿悟了,为一张俊朗的面容着迷,是多么地不靠谱! 气氛一时尴尬,紫宁定一定神,将手上的药泥随意往谦离白皙的胸口一抹,装作不经意的神情,打着哈哈说道:“怪不得你不许别人熬药换药,原来是想掩饰你的倾城相貌。自古都说美貌女子祸国殃民,实在是写史书的家伙没见过美男。比如谦离你这样的,放在任何朝代,都是一缸浸满桃花的祸水!” 第56章腿法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谦离深深望向她,眼眸中闪动着一道道寒星,忽地说道:“你说不喜欢苏大人,那我问你,你……喜不喜欢我?”一时想去握住紫宁的手,却被她用衣袖挡开。只见她皱紧眉头,答非所问,自言自语道:“我这满手药泥,该往哪儿抹呢?” 抬眼看见谦离苍白的脸,紫宁眼神一动,笑嘻嘻道:“给你加两撇胡子,倒会显得稳重些!”说着将沾了黑色药泥的手指按他脸上,顷刻印出乌黑黑的两道胡子。 谦离漆黑的眼眸中显出一丝无奈,紫宁见他表情古怪,印出的黑胡子一高一低十分滑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就这样好看,比你本来的脸更俊俏些!”登时玩性大发,手指沾的药泥全抹在谦离的衣襟上,横七竖八画出很多流畅的黑色线条。 谦离幽幽叹了一声长气,半晌说道:“原来如此,我无论怎样,也不能令你动心。紫宁果真是内心笃定,好吧,你既说了心愿,我自当想法子成全你。”神色有些颓然,眉间慢慢锁起一股忧郁。 见谦离如此失落,紫宁暗暗抹了一把汗,心中有些感概:“你妹的,本姑娘差点就沦陷了!若不是那挨千刀的先下手为强,抱了我两回,又亲了一回,没准我看你长得帅,就移情别恋了!” 心里这样想,嘴上却诚恳安慰道:“谦离,我视你为此生知己,虽然与你相识不久,却是高山流水,千载不渝。难得你不嫌弃我是一个小小媵女,此番情义,比那男女之情更觉可贵,也让我更为看重!” 谦离闪动若有所思的眼眸,嘴里喃喃道:“高山流水,知己之情?你这样说,当真远超出我心中所想,倒是一位真正的雅士。”说着,嘴角弯起淡淡的笑容,脸色也转好了许多。 紫宁双手一拍,点头说道:“男女之情贵在雷霆激荡,两情相悦,爽爽快快喜欢一回,爱恨都如心口剜一个刀痕。知己之情却是细水长流,绵绵密密,印在骨子里永久呵护,彼此绝无伤害之事。紫宁与谦离,更愿做这好友知己,清风明月,两厢对望,比那缠绵悱恻的男女相恋更能传为一段佳话。” 谦离紧蹙的眉心一展,顿首说道:“好,今夜有清风明月为证,我与紫宁便做一回知己,高山流水,永无相伤相害!” 紫宁登时欢喜起来,挤眉弄眼地瞅着他,笑嘻嘻道:“这就对了,别总是板着脸。谦离,给本姑娘笑一个!”见他神色惊愕,自己便呵呵傻乐起来,将手伸过去,将他嘴角左右咧开,摆出一个横眉竖眼的勉强笑容。 灯芯上的火苗跳动不止,紫宁闹腾够了,便拿了干净白布条,帮谦离脖颈胸口抹了药泥的伤痕重新缠裹起来,结结实实地拍一拍他,摇头说道:“长得虽然壮实,但中看不中用,炼个丹药也能炸伤,这不是让人操心吗?” 说着起身伸一伸胳膊,笑着说道:“你教我那个什么龟息内功,我便投桃报李,亲自指点你外功,咱们知己之间,互通有无,你以后练成一代高手,就不会被丹炉炸伤了。” 谦离绷紧脸看她,却是强忍住笑容。紫宁眉心一皱,双手紧紧叉腰,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严肃一点,不许笑!我说的是指点你外功,功夫的功,不是你外公的公!” 她穿了一身短衣襦裙,掀起裙角塞到宫绦带子里别紧,将宽腿暗花的缎面裤子抖一抖,衣袖也卷短了,露出一段洁白的胳膊,嘴里大喝一声“哈!”随即干净利落地展示跆拳道的腿法。 谦离被她惊天动地的“哈”声吓了一跳,身子忍不住抖了一下,眼见她一连串前踢、横踢、勾踢、侧踢、后旋踢、双飞踢有如行云流水,动作竟是异常华丽。 紫宁心知自己练了半天吊飞燕,腿筋早已拉开,否则施展起来绝不会如此飘逸动人。不禁暗暗欣喜:“虽是穿越过来,重拾这黑带功夫却也不难。师父教的吐纳打坐果然有用,看我这一个凌厉的下劈踢,谦离都看傻眼了!哈哈哈……” 谦离饶有兴趣地看她身姿起起落落,动作轻巧回旋后踢,身子半腾空而起,脚上带着呼呼的风声,不由得点头淡淡一笑,“这招式闪来闪去,倒是十分好看。” 紫宁微微喘气收了功,不满地瞪他一眼,说道:“你一个文绉绉的书生,懂些什么功夫,本姑娘先让你见识一下几招厉害的。记住,你可要勤加修炼,万万不可偷懒,等这些招式练得熟了,我再教你别的功夫。” 向谦离训了话,紫宁暗暗得意,感觉自己俨然是一派师尊的作风,心想:“等师父教我上乘功夫,我再转教给谦离,顺便帮师父收一个英俊徒孙,她一定十分高兴!” 谦离见她认真入戏的样子,只微笑点头不语,问道:“这样厉害的功夫,是一个什么名号?”紫宁眉头一紧,心想:“若说是跆拳道,就显不出我的本事,须得想一个霸气侧漏的名堂!” 凝神沉思片刻,转眸笑道:“谦离,你要记牢了,这功夫的名字叫做‘翻云覆雨踢’,只因我内功有些不济,如今还踢不到最高境界。【ㄨ】” 她微微仰头,神思飘飞,心中不禁遐想:“有朝一日将师父教的内功与跆拳道融会贯通,定会踢出震撼乾坤的脚法来。就像孙悟空翻筋斗云一般,半空使出一个凌厉的后旋踢,堪堪能翻云覆雨,当真帅爆表了!” “翻云覆雨踢?”谦离脸上露出古怪表情,随即双眉一挑,说道:“这样的最高境界,你练不成也罢。” 他目光中带着一丝玩笑的戏谑,紫宁脸色一沉,用手指点一点他,说道:“我一眼就看出你不怀好意,嘲笑我的功夫差,练几十年也练不到最高境界,是不是!” 谦离双眸中划过淡淡的一股清流,嘴角上前弯起,忽地朝她展颜一笑,露出整齐白皙的牙齿。 紫宁怔怔瞅他的笑容,只觉得他这一笑,三千世界的花朵都跟着绽开,她心头的小花蕾也一起冒芽,即刻咬住嘴唇,慌忙将眼神躲过去。心想:“不得了,他这样每天对我笑一笑,非得心脏病不可!” 沉默了片刻,才嘟起嘴赌气说道:“我一定要练成这翻云覆雨踢,然后去宫里找恩人,报他的救命之恩。你这样笑我,真是没良心,做人不厚道!” 谦离双眸中的清流变得深沉,凝成两颗寒星,微微地抖一抖,笑容僵在脸上,静默半晌,忽地问道:“你的意中人,曾经救过你?是你的恩人?” 紫宁不敢抬头看他,唯恐被他的魅惑一笑再扰乱神思,叹了一口气,点头说道:“他救了我几次,我竟没看清他的脸,当真没用!只是我想着,再与他逢面时,一定要提起报恩的事。他若让我还那恩情,或是以身相许,或是做他一辈子的煮饭厨娘,我都愿意,单单要他亲口说出来。” 谦离眼神一敛,幽幽说道:“你这样待他,我都要嫉妒了。” 紫宁转头白了他一眼,没好气说道:“傻瓜,没有他几番出手相救,我早已死过几次,如今也不能尽在这清凉如水的夜里与你说话了。就因他曾救过我的命,才成全了你我的知己之情,这样说来,他也是你的恩人呢!” 谦离摸一摸鼻子,将目光中一闪而过的复杂东西掩饰起来,淡淡说道:“我的恩人?我真想知道,等你见到他时,有什么样的表情……”话音甫落,转身从榻边拿了两个黑木盒子,打开盒盖送至她面前,说道:“这是青檀墨,这是养神珠,都是给你的。” 一听到“青檀墨”三字,紫宁立刻低头看盒子里摆放的小墨块,谦离后面说的什么珠子,她根本没听见。 那墨块泛出一种柔润的青黑色,隐隐散开清澈醒神的淡香,紫宁惊得瞪起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他,结结巴巴问道:“真……真是青檀墨?世间最珍贵最值钱,绝罕稀有的青檀墨?” 谦离认真点头,眼中透出笑意,说道:“这两样都是绝罕稀有,宝珠配美人,好墨赠知己!”伸手从盒里拿出栓了绳穗的黑色珠子,动作缓慢温柔,转瞬戴到她白皙柔美的脖颈上。 紫宁大感稀奇,用手抚摩那发出柔光的黑色珠子,见是椭圆的形状,犹如一颗鹌鹑蛋那样大小,不解问道:“珠子不是圆滚滚的吗?这明明是一颗蛋,为什么叫珠子?” 谦离登时愕然,眼神中有一丝散乱,费力解释道:“许是……早先传下来的名称,唤作养神珠的,后人便一直这样叫了。” 紫宁双眼一眯,哈哈笑道:“这养神珠的名字当真滑稽,我听了分明是养神猪,这倒是一头懂享受的好猪!哈哈,好笑,好笑,想忍着不笑也难。倒不如唤作养神蛋,更具风情,恰到好处一些。”自顾自地仰脸大笑,手上揉搓着珠子,完全不顾谦离一脸抽搐表情。 谦离停顿了片刻,无奈说道:“此珠……”尚未说完,被紫宁脆声打断道:“此蛋!” 谦离干咳一声,只得继续说道:“此蛋……若贴身戴了,可静养精血神气,祛除邪气,令污秽毒物不得侵体!” 紫宁低低“哦”了一声,自语说道:“看这蛋长得不起眼,黑不溜秋的,竟然这样厉害!既然能养神,我姑且全都笑纳了!”随手扯来一块包扎用的白布,将两个黑木盒子一股脑裹起来,系成一个小包袱,紧紧绑在身上。 那养神蛋已戴在紫宁身上,两个盒子便空出一个,谦离见她将两个盒子都收了,登时大为不解,问道:“那一个空盒子,有什么用处,你也一起带走?” 紫宁见天色蒙蒙发亮,急着要回去,起身甩他一个白眼,不耐烦地说道:“你呀你,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木头盒子雕工好,还有一股香味,带回去卖了它,给绿环置一套新裙子!” 第57章 失踪 一连两个晚上,紫宁夜里呆呆一人守在膳房,直等到饭菜凉透,谦离再也没出现过。紫宁心中不禁落寞,想悄悄去后山桃林外的竹屋找他,却见东墙出去那一扇小竹门已堵死,重新砌了新的石墙。 她心想:“这唯一进出的通道没了,谦离来清霜苑不方便,他见不到我,想来这两日也正着急呢。”转念一想起谦离那张俊脸,顿觉压力颇大。心里暗暗纠结道:“自从跟梁子夜分手,本姑娘百毒不侵,对天下男子的帅脸一概不屑,难道此番遇见谦离,就破功了?”眼见这几晚的月色由明转暗,谦离的身影从此消失,仿佛世上从未有过这样的人。 香桂从禁室里放出来,满腹怨气尚未平复,就被庆嬷嬷逼去练吊飞燕,又惹了她一肚子怒火,平添了几样顽症。加上多日体虚受寒,只练了一天就沉沉病倒,整个人昏昏沉沉,浑身滚烫直说胡话。 庆嬷嬷见她这样,懒得费钱请大夫医治,骂道:“二门来的小蹄子也这样娇气,竟以为自己是千金小姐了!轰她去静室里养着,免得拖累别的姑娘。”紫宁急的心如火烧,亲自去求了庆嬷嬷,“嬷嬷若再将香桂关起来,她的小命就丢了。求嬷嬷准许她搬到后庭院,跟我一起住,互相有个照应。” 蔓珠也在旁边,一听紫宁说这话,便恳求庆嬷嬷道:“我也要搬过去,好陪着香桂。”庆嬷嬷思量再三,见香桂病得厉害,若苏大人进府前闹出人命,她这个教引嬷嬷也逃不了干系,因而准许她们住在一块,尽心照料香桂。 四人原本姐妹相称,感情极为要好,搬在一处更觉亲近热闹。紫宁见香桂高烧不退,去膳房找小翠儿,给她一些散钱,去王府外的药铺买来风寒药,又偷偷找莲婶帮忙,借了膳房的炉子熬药。 风寒药连服了几日的,香桂的身子不见好转,反倒越来越沉重。紫宁心里着急,只得加紧为她多煮汤水调理。她白天练吊飞燕不得空闲,晚上熬药照料香桂,幸而依《龟息内密》的法子吐纳打坐,吊飞燕轻松了许多,精神和体力也增强不少。 只是修炼《龟息内密》时,难免想起几日不见谦离,心中愈发牵挂,不知他伤势是否痊愈。<>她来东苑难得有一位知己,突然这样分开,让她摸不透缘由,也有一股生离死别的感悟。 谦离的事情紫宁守口如瓶,无人知晓,就连绿环也都瞒着。倒不是担心绿环透出口风去,而是心里存了一个期望:“与谦离结为知己,永远是我们两人之间的秘密。” 这一夜灯深人静,紫宁又去膳房为香桂熬药,一人蹲坐药锅旁边,看着盖子上冒出袅袅的白气,仿佛谦离还在眼前。那张缠了白布的脸印记在脑海中,一想起他动作滑稽的模样,紫宁一抿嘴就想笑。 那如星点漆的双眸,时时透出一抹笑意,专注凝神地看着她。 紫宁双臂抱膝坐下,长叹一声,自言自语道:“谦离,你为什么不辞而别,你的伤好了吗?你不让我帮你熬药,是不是生我的气了?”从衣领中扯出柔光莹亮的乌黑养神珠,以训话的口气说道:“不管你是猪还是蛋,快点给我出现,不然以后不理你!” 等了一个时辰,直到熬好了药,谦离也没来。紫宁郁郁寡欢,只得熄了锅灶下的柴火,从膳房出来,直接将药端去房里给香桂。待香桂服完药睡下,已是三更时分。紫宁心里烦乱睡不着,便披了一件厚衣裳,去了屋外的穿廊里,倚栏杆而坐,倍感一股凉意。 月色昏暗不明,半空中的一片乌云缓缓移动,遮住了仅有的半弯月牙。紫宁坐了一会,起身轻盈款步去庭院一角的竹林中。弥漫的雾气透过竹叶落下来,登时一股深幽清寒的气息萦绕全身。 忽见一道白色竖立的人影,笔直站在那片竹子下,俄而晃动一下,迈开双脚,在叶影婆娑的竹树缓慢踱步。 紫宁连忙举高了灯笼,盯着那身影,满心狐疑,暗想:“夜都深了,谁会在竹林里散步?”只见竹林深处有一个身形轩昂高挺的人影,细看却是一个年轻男子。她心里一惊,忍不住哆嗦一下,颤着声音问道:“是谁?” 那人似乎发怔地呆了一下,并不回答她,衣裳在竹叶中簌簌响起来,缓缓抬手拨开竹叶,露出一抹柔和的白色衣裳。<>紫宁猛地认出那衣裳料子,陡然一愣,浑身热血涌动起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结巴说道:“你是……你是恩人!”果然一股再熟悉不过的檀香气飘来,眼前这人身穿雪缎镶金的白衣,双手背后,面对她站立着。 紫宁欣喜若狂,心想:“我心诚则灵,感动了老天爷,让我再遇见他。”提起灯笼想走进竹林,白衣人忽地一抬手,用竹叶遮掩面容,淡淡说道:“不要走过来。”紫宁心里一暖,那声音也是她熟悉的低沉磁音,令她的心跳登时加快。 紫宁不动,他也不动。紫宁不出声,他也沉默不语,两人相隔弯月下的墨翠色竹枝,只静静地站着相望。紫宁既看不清对方的容颜,也感受不到他的一丝呼吸。但她安心闲逸,只盼望这样相守一般的静默,从此刻直到永远。 不知站了多久,紫宁的绣鞋边上沾满露水,浸得脚上湿湿凉凉,双手也是透着一股冰冷。两人隔了一片竹林,轻风吹拂竹叶细碎的声响,带起一丝凉意。 紫宁仰头看向隔透了竹叶的弯月,虽然深夜清凉峭冷,但她的心却是火热的,柔声请求道:“我……可以看你一眼吗?” 白衣人回答道:“紫宁,我此时不便现身,却不是故意避而不见。”竹林里晃动了几簇叶子,一道挺立的男子身影浮现出来,却用布蒙着脸。 紫宁心里溢出蜜糖般的感觉,柔声笑道:“我知道你的身份,确是不便现身。没关系的,这样隔着竹林见面,我也很喜欢……”说到最后,头默默低下,声音逐渐细弱,仿佛只有自己能听得见。 白衣人沉默片刻,问道:“你……真知道我的身份?” 紫宁抿嘴一笑,将手中的灯笼放低,昏暗的光线投射在竹叶中,射下明暗斑驳的影子,幽幽说道:“你是天上明月,我却是地上一抹寒霜,如同彼此分隔万里,说多了都是情伤。”她想笑出来,却涌出一股悲哀至深的凄凉,两行滚烫的热泪无声无息落下,顺着柔滑的脸颊,串珠一般地滚入脖颈之中。<> 白衣人的袖腕微微一动,想从竹林里出来,犹豫了片刻之后,硬是忍住不动。沉思良久,方才悠缓地说道:“若你知道我的身份,便应该相信,我一定能保你周全。你既不是寒霜,也没有什么情伤。” 紫宁低头苦笑一下,随即回答:“可惜我想要的,并不是你保我周全,而是……”一句话没说完,硬是生生咽回去,心里想道:“紫宁啊紫宁,你是怎么了,做一场白日梦还不够吗,难道想要一生专守着他,夺取三千佳丽的宠爱,竟那比白日梦还可悲可笑!” 白衣人深深呼吸,似乎猜透她心中所想,仰头说道:“你想要的,我的确给不了你。” 紫宁登时沉默,半晌抬眸凝望竹林深处,缓声说道:“以前我不明白咫尺天涯,嘲笑这不过是胆小懦夫的托词。如今这一晚,仰首再看空中的明月,心里已经很清楚,你我之间,何止是相隔万里,即便我横跨千年,也不一定赶得上。或许我们唯一共有的,就是这皎洁若辉的月亮!可惜它是一轮弯月,倘若弯月有情,从杳杳无痕的浩瀚夜空俯视,不知愿不愿意将我们的影子剪在一处,就算相隔万里,也能对目凝望。” 白衣人忽地一笑,打趣说道:“什么相隔万里,什么横跨千年。你若真的横跨千年,就一定赶得上,何须哀伤?” 紫宁一听他这样说笑,登时无病呻吟的哀伤被打破,心中有了些怒火,没好气说道:“你又怎会知道我的难处?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无恨月长圆。今晚的月亮只剩下一个弯月牙儿,可见它心里有恨,有怨。既然连月亮都不免俗,何况是我,一个小小女子,有哀伤喜悦难道不行吗?” 竹树中发出一阵簌簌的轻响,白衣人忍住笑意,暗想这样说话才是紫宁,故作正色说道:“若有那么一日,天有情,月无恨,你又将如何?” 紫宁擦去眼角边的潮湿气息,仰起脖子说道:“于你而言,我既不做往昔的朝霞落幕,也不做昨日的黄花凋零,若真的天有情月无恨,我只愿每一个明日都与你相守!这样说,你总该满意了吧!”说完,忽觉不太对劲,脸上登时羞得通红,暗骂自己:“紫宁你疯了不是,他是太子爷,是太子,怎能对他说这样露骨的话!” 恨不得有一个地缝让她钻下去,暗悔这场表白太粗俗随意了一些,早知今晚遇见太子,就该好好准备一下,把以前写给梁子夜的情书再重新拾掇一遍。 “紫宁……”白衣人喃喃念着她的名字,似是十分感动,片刻后下决心似的说道:“我会尽力,给你想要的东西!” 紫宁抿嘴一笑,心头一阵暖洋洋的滋味,心想:“原来他并不介意我说话粗俗,这样才最好,是我喜欢的类型!”用力点一点头,说道:“平嘉,我一定等你!” 竹影剧烈晃动一下,半晌没有声息,夜里蟋蟀的鸣叫一声弱似一声,只听白衣人幽幽叹道:“平嘉,原来如此……” 雕花的灯笼上映着晃动的树影,火光在风中一阵阵的抖动,萧瑟又不安,让紫宁看在眼中,隐隐惊在心上,仿佛自己说错了什么,却不知错在哪里,挠一挠后脑勺怔怔纳闷。 —— ; 第58章 蒲柳 紫宁小心翼翼躲在竹子后面,一双眸子紧盯假山石旁的白衣人影。等了半晌,却不见他开口,只是轻声迈步走到假山石处,留下一个小小的缎面袋子,里面似乎有东西。 白衣人身影略低,显得有些落寞,淡淡说道:“空对明月寄相思,莫若惜取眼前人!”随即那竹丛深处晃动了一下,白衣影子闪动而灭,如轻烟一般消失无影,竹林又恢复一片静谧。 紫宁呆了片刻,冰冷的指尖触碰坚硬的翠竹皮,竹干上细细的横纹在月光的映照下舒展开来。她提着裙子,窸窸窣窣走过去,拿起石上的缎面小袋,翻开里面,是两块绢帛包的东西。 打开仔细一看,一块绢帛包了沾了桂花蜜细粉的甜糯香糕和蜜饯,另外却有一支金菱角孔雀翎钗,包金钗的绢帛上似乎写了一些字。 她眼中浮现安慰的神色,摊开香糕和蜜饯一看,竟是半下秋枣的蜜饯,鼻子凑近细闻一下,蜜糖、红枣、秋菊花蜜、桃花蜜、玫瑰蜜,各样甜丝丝的气味一涌而来。 紫宁对美食在行,深知这秋枣蜜饯是难得的好东西,秋日的红枣浸上秋菊花蜜,用桃花蜜滚过两遍,盛在瓷坛子里封存。吃时用玫瑰蜜调上,能畅通气血,压惊润色。 不由得心头升起一股莫名的滋味,乐滋滋自语道:“他堂堂太子爷,竟是这样的细心体贴。”乌黑色蜜饯泛着润泽,一股淡淡的花蜜香气扑鼻而来,用手指捏了一枚蜜饯,缓慢放入口中,轻轻抿了两下,心中的甜蜜随着泪水一起涌动出来。 她将身子半依在竹子旁,只觉得幸福来的太快,脑袋都是晕晕的,忍不住仰头说道:“以月亮为证,你的心意我安然收下。不管今夜之事是否轻浮之举,总之我的心里,只能放下一个你!” 缓缓将有字的绢帛展开,凑着灯笼的火光仔细看去,那绢帛上浓浓的蜜香味飘散出来,映着晶莹发亮的墨色字迹,笔划竟是十分俊逸。 紫宁暗赞了一声,见上面写了两行字:“君知卿意,身不由己;未曾倾城,不求宠溺。<>红颜易老,飘零天地;愿得一心,不离不弃。”接连看了三遍,脸上酽酽地发烫。 忍不住愣住发呆,心想:“这是他的告白吗,他心里也有我,是这样的意思吗?”唯恐自己误解,又重新读了两次,上面的字迹再清楚不过了,恐怕连傻子都明白其中的意思。 登时欣喜若狂,紫宁手捧着绢帛,在竹林里猛跳几下,乐得连连跺脚,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又狠狠掐自己的脸,只当是梦中一般。 突然身后传来窸窣的脚步声,紫宁回过神来,猛地转头去看,见一名女子手提琉璃宫灯,俏生生站在竹林边上。 紫宁仔细一看,竟然是霞婉,惊讶地问道:“怎么是你?这样晚你来后庭院做什么?”霞婉是上品媵女,住处在前庭院的正堂大房中,与这片竹林相隔甚远,紫宁想不到在此遇见她。 霞婉也略感吃惊,见紫宁手中拿着一个锦绣香袋,瞅着她怔怔出神,片刻展颜微笑道:“我今夜睡不安稳,刚刚醒过来,想着吹一曲箫音散散闷气,又恐惊扰了她们,这才来后庭院的竹林里。这边清净无人,倒是十分安静。” 紫宁微微一笑,说道:“这边也住着人,只是不常往竹林走动,所以才安静。” 霞婉明丽的眸子一转,望向紫宁道:“莫非我扰了姑娘的清净,还望见谅。”说着略一弯身施礼。紫宁见她客气,便不计较太多,连忙摆手说道:“不要紧,我也是睡不着,来这竹林里走一走,闻一闻竹叶的清香,脑子也清醒一些。” 不知不觉脚步迈入竹林深处,此时春色虽已转暖,竹树下仍有一丝寒凉之气。紫宁怔怔盯着假山石看了半晌,心想:“刚才太子站在此处,一转眼便看不见他,不知道何事再能相见。相思恨苦,却不禁相思,古今痴情女子多半如此!” 一想到痴情二字,不由自主地学着矫情起来,在假山石上静静坐下,抬手抚摸旁边一株翠竹,手指触碰一层冰凉的竹皮,润泽的触感中有一些粗糙磨损的痕迹。<> 霞婉提着琉璃宫灯走近,清声问她:“那竹子上好像有字,这倒是新奇了。” 紫宁一听,猛地惊跳起来,将刚才的矫情全抛到脑后,瞪眼叫道:“在哪儿呢,给我看看!”双手摸一摸竹干,果真像是字迹,而且用刀一笔一划刻出来的,从上至下雕刻了一排。 两人都将灯笼举高,见竹干上整整齐齐刻了八个字:“惯看蒲柳,不见也罢。” 紫宁一手提灯,一手扶住竹干,双眸视线盯上去,眉头也跟着紧皱起来。喃喃自语道:“蒲柳?什么意思?”她很清楚蒲柳就是长在岸边的水杨,这八个字大有暗喻之意。 想起古书上的女子都自称“蒲柳之姿”,虽是谦虚的话,但“蒲柳”的称呼绝对不是好听的比喻。登时脑中一片嗡嗡的轰鸣声,心想:“太子刚刚向我表白那些话,又送了金钗蜜饯给我,这几个字一定不是他留下的,一定不是他!” 霞婉迈着碎步走近,站在竹子前清眸一转,随即便定立不动,抬手抚摸那些横竖撇捺的字痕,手指忍不住轻轻颤抖。 俄而,她才淡淡苦笑一下,“想来苏大人早进府了,暗中察看我们这些媵女,原来个个都是蒲柳之色。苏大人心中定有不满,便不想露面。怪不得我们等了这十来日,连一点音信也没有,许是苏大人早将我们厌弃了。” 紫宁一听是苏大人留的字,登时松了一口气,见字迹笔划刻得甚深,刀笔竟是入竹三分,不禁冷哼道:“蒲柳,蒲柳,亏得苏大人用了这般认真的心思,他只淡淡写几笔,我们这些人也终久认得出来。不必如此费力费心,显出情深意重一般!”媵女们苦苦盼了这些天,等来的不过是一番冷漠的嘲弄讥讽,紫宁顿感忿忿不平。 她侧身站立一旁,转眸见霞婉眼中含泪的样子,不由得有些揪心。连忙劝说道:“你不必这样伤心,就当那苏大人是一个妖孽,何必为他掉眼泪!你好好的一个女子,年纪轻轻,貌美如花,妖孽哪能配得上你!” 抬眼见八个字刻划尤新,深深映入眸底,紫宁暗暗生恨:“香桂还病着呢,姚儿练吊飞燕熬得不成人形,若是让她们见了这些,恐怕刹那成了一道撕裂横纹,将她们的心割成一片片碎屑。<>”媵女们心中惦念的苏大人,早将她们的心意揉碎践踏,留下这硬生生的八个字,成为众女一生面对的羞辱。 霞婉连忙抬手,慌张掩住她的嘴,说道:“千万不要这样说,我……又怎能配得起苏大人。” “呸!”紫宁双眉一挺,不由得恼怒道:“什么苏大人,不见就不见,谁会稀罕他!说我们是水边蒲柳,他难道是峰顶寒松不成?既是一棵不愿屈尊的寒松,就该傲然挺立到底,永远别踏进清霜苑,永远不见媵女!我倒巴望他去找一块岩石过日子,松石相依的断袖风景,总好过蒲柳寒松,硬搁到一起,也是不般不配的!” 霞婉惊讶地瞅着紫宁,忽而“噗嗤”一声笑出来,说道:“松石相依?断袖风景?亏你想出这样一段好笑的典故来。”转眼去看竹子上刻的字迹,脸上笑容慢慢收敛而散,心平静气地说道:“蒲柳便是水杨,质性柔弱低贱,一簇簇生成一堆。既无枝杈,也无树干,比不得水边芦苇风飘絮,也不及蒲草连绵叶生根。一生尽是失意,纵然身姿纤弱,如泣如诉,也难博人喜爱和好感……” 未等她说完,紫宁早已不耐烦,拔掉头上一根粗银簪子,在“蒲柳”二字上狠狠划了几条,气愤说道:“就算蒲柳是一个长在河边的丑陋村姑,也碍不着他的眼!若世上没有蒲柳,那些韧性好看的箩筐、篮子、簸箕又怎样编出来!待苏大人哪日受刀伤成疮,别用蒲柳来做药,硬生生熬着疼死他!” 霞婉又是一惊,连忙拉住她,说道:“你竟这样恨苏大人?可千万别咒他受刀伤,这话若被人听了去,你必有性命之忧。”焦灼的目光往竹林内外扫视过去,见周围漆黑一片,静悄无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双目紧闭一下,紫宁心里长长叹息,胸中的一口闷气散不开,轻声说道:“说什么性命之忧,我又害怕什么呢,此刻横竖连死的心都有了。我为什么恨苏大人,当真是滑稽可笑,若不是他选什么媵女,我又怎会活活的困在这笼子里。” 沉默之中,耳边听见竹叶被细风吹出一层层的哗哗声响。霞婉抬眼看她,半晌说道:“你懂得很多。”紫宁脸上一红,微微摇头道:“我哪里懂什么,只因气不过,才多说了几句。” 霞婉是清霜苑的才女,紫宁心想:“才女多半兰心蕙质,聪明绝顶,在她面前最好低调一些,否则节外生枝,就不太好办了。”她只想尽快离开东苑,去宫里与平嘉见面才是最紧迫之事,至于跟苏大人的媵女争宠斗气,她根本没那些心思。 霞婉眼眸中的莹光流动,颇有赞叹之意,说道:“听人说紫宁曾在膳房煮饭熬菜,是一个没见识的小厨娘。今夜我与你倾谈,听了你这些话,便知传言不可信,众人竟是太小瞧了你。” —— ; 第59章 霞婉 紫宁一愣转头,愕然问道:“你是上品媵女,竟然记得我叫紫宁!”这可当真稀奇,她总共见过霞婉几次,并无深交,但霞婉似乎将她打听得清清楚楚。 霞婉略一颔首,笑道:“紫宁这样出众的品貌,想让人不记得也难,自打一进清霜苑,我便记得你的名字。” 紫宁沉默不语,心想:“她要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吗?她对我了如指掌,我对她却一无所知。我去,这不是吃亏了吗!” 霞婉上前一步拉她的衣袖,指着竹干上刻的字迹道:“苏大人用了怎样的劲力,才写出这样洒脱豪气的书法。若由我来写,怕是一番弱柳扶风的颓唐之相。紫宁,你或许恨怨苏大人,但我心中却对他折服,能有如此飞滚波浪一般的字迹,又怎会是一个平庸之辈。” 见霞婉反倒劝解自己,紫宁有些不耐烦,说道:“管他是不是平庸之辈,又与我何干?横竖他不是我喜欢的,洒脱豪气也好,弱柳扶风也好,都只是书法字迹而已,跟人品德行没一点关系。” 霞婉将琉璃宫灯放在石头上,缓缓坐下来,问道:“嵇叔夜的名篇,你可读过?那一股气格凌云,无人能及。”随即转眸望向远处,似有遐思。 紫宁在昏沉的暗光中见她面若桃花,双眸闪动,肤色晶莹剔透,不由得暗叹:“可惜啊可惜,这样一朵美丽的鲜花,竟然插在苏大人那一坨老牛粪上!” 想了半晌,紫宁脸色微红,清一清嗓子,说道:“我知道嵇叔夜,他就是嵇康嘛,他那些名篇我倒读过几句。目送归鸿,手挥五弦。俯仰自得,游心太玄。嵇康算是个人物,我十分钦佩,他的诗意通脱自然,书法也极有风韵。” 幸而她熟读默背过这一篇,想不到霞婉喜欢嵇康,只得硬着头皮胡乱评价一番。 霞婉顿时双眸一亮,仿佛寻见知音一般,笑着说道:“嵇叔夜其诗其书,皆是精光照人,每每见他的草书,总有一种抱琴半醉,酣歌高眠,众鸟时集,群鸟乍散之感。<>” 对于草书鉴赏之类的,紫宁并不在行,怕说错了丢人现眼,听霞婉滔滔不绝说起来,顿时头皮发麻,心想:“什么众鸟群鸟的,我倒一点感觉没有,鸟太多聚在一块,叽叽喳喳吵个不停,岂不是乱套了!” 连忙转移话题,说道:“嵇康的诗歌书法也就罢了,鸟不鸟的都一样。我倒是很喜欢他的琴音,真乃世间绝响!”她以前读过一本《世说新语》,里面讲了嵇康弹琴的典故,倒还有一些印象。 转眸看向霞婉,紫宁继续说道:“嵇康一曲《广陵散》,那悲凉着实令人黯然。如今咱们被有眼无珠的苏大人嫌弃,正如广陵散千载绝矣一般。霞婉,苏大人对你,便是焚琴煞风景。你放心,总有一天,那老牛粪会后悔的!” 霞婉见她语无伦次,并不计较反驳她,只微微淡笑,忽地问道:“你可听过嵇氏四弄?”紫宁微微一愣,心想:“鸡屎四弄是什么,弄四遍鸡屎么,谁闲着没事做,弄鸡屎干什么玩意?” 只听霞婉悠声说道:“叔夜曾作过《长清》《短清》《长侧》《短侧》四首琴曲,合作‘嵇氏四弄’,堪称卓尔不群,无人能模仿。” 紫宁隐约记起,曾在哪本书看过“嵇氏四弄”的介绍,心想:“嵇康够无聊的,果真作了四首刁钻曲子,不让别人模仿。他弹琴是嵇氏四弄,别人弹琴便是弄四遍鸡屎!” 摇一摇头,目光看向霞婉,说道:“我以前是膳房的粗使丫鬟,从没听过这些高端曲子。你懂得吹奏笙箫,是不是会弹这鸡屎……什么四弄?” 紫宁对琴曲并不陌生,因她自幼最喜欢听琴,总觉得古琴音色浑厚悠远,比其他乐器更加意韵绵长。但她十分厌恶以琴曲照搬的弹法,一味的模仿古人,却连古人的渣都学不像。 霞婉神色顿时一黯,深叹一声,摇头道:“这嵇氏四弄,有一股豪壮的慷慨之气,女子弹不出其中神韵。世间男子懂琴的虽多,但从未见有人弹出叔夜的胸怀之音。<>听说苏大人懂琴,霞婉若能有幸,得闻嵇氏四弄真音,便可此生无憾。”声音幽幽,仿佛倾诉相思之苦。 紫宁顿时了然,原来霞婉心中牵念的人仍是苏大人,转眸笑道:“苏大人怎么能跟嵇康相提并论,像嵇康那样风姿特秀、爽朗清举的洒脱人物,如今去哪里找去?你也不必伤怀,你看我外貌是女子,内心却是一个好汉,等我学会弹那什么鸡屎,一定为你三弄四弄,了却你的心愿。” 霞婉“噗嗤”一笑,见她说的十分有趣,便不由得吸引住,目光不转地歪头瞅她。 紫宁也歪头回看她,啧啧叹道:“霞婉,你这样一个有才有貌的美人,我若是男子,定要跟苏大人争宠了!”霞婉听了,又是掩嘴一笑,心中淡淡的忧虑早已散尽。 紫宁忽地想起苏大人曾赏赐笙箫,随即笑道:“笙箫本是两种不同的乐器,看起来十分难学,你竟然全都精通擅长,的确难得。”低头见霞婉腰间系了一根碧绿长箫,上面挂一串双色青绿掺金线的流苏穗子,果然是苏大人赏的那个。 霞婉将长箫解下来,抬手持起,竖在嘴边,缓缓说道:“也并不是很难。横竖我闲适的日子长久,每天吹一点,慢慢就熟练了。”将唇边凑向长箫一端的气孔,顿时一阵悠扬迷醉的箫声缓然而起,在竹林中萦绕不息。 俄而高亢悲凉的箫音荡出竹林,黑暗中忽地惊飞一树的雀鸟。 —— ; 第60章 差事 尚在寅时,天边尚未露出一丝蒙亮的曙光,清霜苑的膳房里已经十分嘈杂,总管莲婶站于一旁,安排大大小小的仆役准备早膳。身着粗布青衣的小丫鬟都挽着衣袖,蹲在巨大的木盆旁边仔细淘洗新鲜的银耳,另几个婆子将时鲜鳜鱼开膛破肚取出内脏,放在粗陶瓮子的酱料中腌制好。 打扮体面,身穿单云锦深衣的许姑姑出现在膳房,莲婶眼尖一望,立刻迎上去福了福身子,亲热的说道:“我这糊涂的,竟不知许姑来了,您有什么吩咐,唤个丫头来说一声就行,竟亲自过来。”许姑姑是长公主身边的红人,地位比荔姑还要高一些,王府中的奴婢婆子们无不巴结她。 许姑姑满脸笑容,说道:“最近长公主胃口不佳,每日只进一盅清汤,着实让人有些忧心,想着王府内院膳房做的东西,许是不大对长公主的脾胃。过来看有什么美味物什,午膳能给公主换换口味。” 长公主的膳食在王府是头等大事,连皇宫里的贵妃娘娘和太医们也都操着心。华郡王上朝前尚为此忧心,特地派人来嘱咐了许姑姑,让厨子们弄些清淡可口的小菜,再把那细碧梗米熬透了,兴许能引得长公主多吃半碗。 莲婶连连点头,毕恭毕敬说道:“那是自然,许姑总是为长公主着想,我们这些下人也是知晓您的心意。您来我们这东苑的膳房,看是有何需要,奴婢一定替您办好。”眼睛上下打量许姑姑穿的衣裳,见那深衣上绣了几层的好针线花色,不由羡慕给长公主贴身当差的好处。 许姑姑对这番应对十分满意,便吩咐道:“上次在郡主及笄宴上,见有几道新鲜可口的膳食,长公主甚是喜欢。那菜肴似乎是紫宁做的,她如今在这清霜苑里当媵女,趁着苏大人尚未进府,她能得些闲空,今日便让她再做几道新鲜菜式。” 莲婶一听,脸上表情顿时一凝,随即赔笑道:“这有何不可,奴婢定准时为长公主送去。您且先回吧,这儿人多又闹腾,沾了您的衣裳可就不好。” 许姑姑一听,看了看膳房地面上,污浊的血水和动物内脏混在一起,油腻的菜板和满是剩饭剩菜的泔水桶,觉得莲婶说的有理,点了点头,便出了膳房。<> 目送着许姑姑离去,莲婶敛了刚才的满面微笑,招手叫过一个梳着双环髻,脸蛋容长的女子,说道:“银蝉,你去请紫宁姑娘来。” “哪个是紫宁姑娘,谁又认识她?”银蝉回答道,半低着头,抬手拨弄衣襟下垂下的穗子。她本是这东苑的媵女,偏偏倒霉被宫里的祝嬷嬷验出问题,贬进了厨房里搬柴洗菜。 银蝉心中最恨的便是紫宁,若非想替严嬷嬷报仇,她在郡主身边当贴身丫鬟,也不必来东苑当媵女。如今媵女做不成,反倒成了别人的笑柄,贬到厨房来当一个粗使丫鬟。这样一番遭遇,更对紫宁恨之入骨。 莲婶双眉倒竖,呵斥道:“你这蹄子,歇了这些天,竟是歇出小姐性了!膳房里一向是寅时当值,你倒吃了雄心豹子胆,这早晚才来。让你去找紫宁姑娘,你又推三阻四,耽误了长公主用膳,保管叫你这懒货揭下两层皮,还不快去找!” 听她大声训斥银蝉,几个婆子互相对望一眼,忙放下手里的活,偷伸一下舌头,匆匆躲出门外去。莲婶一发怒火,少不了要拖累整个膳房的人遭殃。 正在屋内洗菜的一个厨娘连忙净了手,跨出门槛,赔笑说道:“莲婶您别气了,银蝉这丫头怎会不知道,紫宁姑娘就住咱们膳房的前头庭院里,跟绿环姑娘是一屋里的。”转头看一眼银蝉,不满地说道:“你也别闹了,以前选过媵女,或许人人都让着你,现在就一个粗使烧火的丫鬟,还想登天不成!“ 银蝉转过身去,两眼一横,瞅着厨娘,撇嘴冷哼道:“紫宁那一屋子都不是什么好货色,整日变法子折腾人。今儿晕倒了,明儿身子疼,引得这一群媵女都跟着学,闹得我们也不消停,熬了汤水熬药水,多早晚是个头!” 前两日姚儿练吊飞燕晕倒,紫宁帮她熬了降暑汤,香桂病了多日不见好,每日熬三顿的药汤。别的媵女见她们在膳房熬汤药,也都动了各样的心思,纷纷过来熬制汤水,养颜汤,滋补汤,一份接着一份送来,让膳房应接不暇。<> 银蝉这一番吵闹,紫宁屋子的窗户正对着膳房,早就听见这些话,换了一身干净爽利的衣裳,出了屋子,绕过一条通廊进了后院子,便直接去后膳房看个究竟。 刚走到膳房门口,只见莲婶双眼一横,指着银蝉骂道:“你这蹄子越大越没规矩,就快把自个供起来,当成祖宗奶奶了!姑娘们的事也是你配说的,要是看着眼热,你再回去当媵女,别在这厨房里伺候。” 一抬眼见紫宁走来,莲婶连忙迎上去,笑着说道:“我这泼嘴泼舌的,一定是吵到姑娘了。”紫宁最近常来膳房帮人熬药,众人知道她是个热心好意的,又见她模样出众,心想这样的姿色早晚升做良姬,故而都对她客气。 紫宁看了一眼银蝉,并不理会她,转头问莲婶道:“这一大早的,吵些什么?刚才好像看见许姑姑来了,不知为什么事情。” 昨夜她与霞婉在竹林长谈,回屋后只睡了两个时辰,精神不大好。这些日子多辛苦,整个人也清瘦憔悴了许多。心里却一直想着师父教她习武之事,见许姑姑清早来了,料到跟此事有关,便赶紧过来问一问。 莲婶连忙说了缘故,紫宁点一点头,原来是给长公主做一些清凉小菜,这倒难不住她。 银蝉站着不动,盯着紫宁踌躇了片刻,撇一撇嘴,冷嘲热讽道:“既是苏大人的媵女,就该去屋里服侍,怎地跑到这下等人的地方煮饭来了?来了便来了,莫要拿腔捏调装小姐的款儿。今儿伤怀了,明儿惊吓了,只我们这些胡打海摔的,不曾伤怀过,也不曾惊吓过?倒是让膳房里熬药做菜,尽养了些白吃饭的人!不装出这些病症,谁知道你们是攀高枝的!” 紫宁听她话里有话,不由得十分刺心,横着瞅她一眼,冷笑道:“别人攀了高枝,你便看着不顺眼,那也得麻雀能变凤凰才行。你在媵女的手底下一天,就得守着一天的规矩,你说我们轻狂,我看你更轻狂十倍。以前当大丫鬟就掐着尖头,如今贬了粗使来洗菜,仍没把我们放在眼里,你的胆子倒肥壮!” 银蝉红透了脸,低下头不敢再吵,这东苑里最讲究等级尊卑,若把紫宁惹恼了,命人用板子打死她,也是活该倒霉。<>莲婶见紫宁心情不佳,说话十分厉害,讪讪地站在一旁赔笑。 紫宁心里憋着一股气,心里暗骂:“都是昨夜的‘蒲柳’惹出来的,一早上心情都破坏了,等苏大人进了府,本姑娘非做几道‘厉害’菜色给他吃,好好等着瞧吧!” 银蝉自讨没趣,只得出去搬柴。小翠儿找两根发带,跑来帮紫宁仔细绑紧了宽衣袖,随即洗净了双手,膳房的人这才要准备午膳材料。紫宁看一看不伦不类的衣袖,低头自语道:“以后若常待在膳房里,非要剪了这宽袖子才方便!” 一时间兴致盎然,拟定好午膳的菜肴单子,又绞尽脑汁想了菜名,乐呵呵地放手忙活起来。众厨娘丫鬟忙活完东苑的早膳,都围在紫宁身边帮忙,见离午膳的时辰还早,众人有的没的闲聊起来。 莲婶说起媵女们,顿时压低了声音,“那两位姑娘祖宗,都是这个!”在眼前伸出手指,用力点一点。 她说的两个媵女是诗桃和霜雁,都是十分厉害的人物。 紫宁想起霜雁几次压制诗桃,忍不住笑道:“她们都曾当过大丫鬟,见过一些世面,傲气一些是难免的,到底什么事情让你们作难了?” 这几日嬷嬷管的松些,不时有媵女来膳房熬汤,做了这个,又要那个。命厨娘们忙碌却又挑三拣四,说膳房伺候不周,打骂拌嘴之事偶有发生。 日久闲呆着无事做,每天除了吊飞燕,就是唱曲弹琴,媵女们心里都恹恹的发苦,嬷嬷又不许她们离开清霜苑一步,因而便互相争闹,无端生事。 紫宁听了膳房的人抱怨,说道:“这样的日子还长呢,以后三天两头吵闹内讧,谁都不必过多计较,无非是媵女们没事找事,打发空闲时间罢了。” 莲婶双手搓一搓,哀声叹气道:“她们哪里像紫宁姑娘一样,和善待人,说话也亲密。那两人吃了甜的要咸的,昨日刚炖好的红枣莲子汤端过去,诗桃姑娘一甩袖子就砸翻了,烫了小翠儿一条胳膊尽是水泡。” 小翠儿正蹲在地上烧火,听莲婶说起烫伤的事,立刻嘟起嘴来,将衣袖子一撸,委屈说道:“紫宁姑娘快看看,这留下一趟子血印。” 紫宁见她烫的厉害,涂抹了獾子油解烫,胳膊上仍是通红的一片,有些不解问道:“嬷嬷整日唠叨媵女不许多吃,她们都是中品媵女,怎敢不拘着自己,倒让膳房熬汤端进房去吃?”纳闷心想:“那诗桃莲步细腰,模样看去甚是一股娇媚。霜雁也是修长身段,若整日喝汤,不出半月就胖起来了。” 莲婶“哎呦”一声,拍手说道:“说起这事呢,庆嬷嬷叮嘱过了,让膳房做些补汤给她们,吃多少都不长肉。要吃的补汤,一律都送去房里,庆嬷嬷算是默许了,任凭她们所为。前一日听说诗桃姑娘动手打人,那挨打的媵女脸都青肿了,庆嬷嬷也没责骂一声,这不是奇怪了?” 紫宁想起刚进东苑时,诗桃暗中给庆嬷嬷好处,暗想道:“一个塞了银钱,一个睁只眼闭只眼,这也没什么奇怪。” 刚要说话,身后一个凌厉的声音说道:“哪个乱嚼舌头的,背地里尽说我的坏话!” —— ; 第61章 稷贤 莲婶登时吓了一跳,转头见诗桃叉着腰晃进来。小翠儿一见诗桃来了,心里害怕,连忙说道:“我去外面拾一些碎柴火来。”匆忙起身躲避出去。 荔姑也是心惊,连忙赔笑上前,说道:“姑娘今日空闲着,是想喝些什么汤,尽管嘱咐交待下,这人手都备着呢,随时就做好。” 诗桃并不理睬她,转眼看见紫宁,便一声冷笑道:“呦,你这整日偷嘴的猫,如今越发没规矩了。膳房是给姑娘们准备饭菜的地方,你算什么东西,守在这儿捡好的吃喝么。” 说着,丹凤眼皮向上一翻,环顾膳房众人,喝道:“她来膳房偷嘴吃,竟没人去回庆嬷嬷吗?你们一个个尽偷懒,饭菜做的难吃,又跟这下作贱人搅在一起,我现在便去回嬷嬷,等会儿再来仔细揭你们的皮!”转身便出了膳房,要往前庭院赶去。 紫宁心里的火登时撩上来,手里揉好的面团重重一摔,自语道:“这明明是没事找茬的,以为我好欺负是不是!”一步迈出了膳房,在她身后叫道:“你给我站住!说本姑娘是偷嘴的猫,你整日让膳房做那些补汤又是干什么,是馋嘴的狗不成!” 诗桃的身子一震,登时停住步子转身过来,脸上气得通红一片。她一双眼睛狠狠瞪紫宁,连连跺脚叫道:“你,你这个贱婢!” 莲婶偷偷命人将绿环喊来,说道:“姑娘快去劝一劝,凡事都要忍住,莫让紫宁姑娘拌起嘴来。”绿环点头答应,连忙跑过去,一手拉住紫宁,劝道:“宁儿,跟她说那些闲话干什么,咱们也没惹她,让她白说几句而已。” 阳光高高升起来,照在小小的院落里,只见春海棠初放,青藤长出嫩绿的细芽缠绕在花架上,院子里石桌方台,春花绿柳。这时诗桃扭着腰肢回身,斜眼瞅见膳房前后的篱笆,甚是清净雅致。抬头却见紫宁头上戴一支扇形金头发钗,竟是金菱角孔雀翎毛钗,便觉得一阵刺眼,故意说道:“哎呦,这可真成闺门小姐了,连头上的孔雀屏都开得这样盛。” 紫宁登时红了脸,只听诗桃又酸溜溜说道:“我倒不知,这东西哪里来的,莫不是哪位公子送的聘礼?咱们得紧赶着叫紫宁娘子了。<>亏得有人疼你,原本是厨房里出来的粗使丫头,满头满脸的腥膻味,竟不嫌弃。早知有这等奇遇,我在唐府伺候那会儿,也该在老爷公子身前图个念想,如今也不必站这窗檐子底下受气了!” 说着,转头瞥一眼旁边沉默不语的银蝉,故意阴声怪气道:“这不是银蝉妹妹吗,真是个没福的,从王府内院出来的人,怎地就落得这般田地?没让府中的公子大人看上,也赐你些金银铤子插戴,出入风光风光,竟让这一门寒酸糟牙的得了势。” 银蝉听她这么一说,明知道诗桃是寒碜紫宁,却也触及了心底的痛处,忍不住骂道:“她那一股子狐臊臭气,今儿越发得意了,岂不知曾在二门子外,就是个烧火搓菜的贱婢。” “啪!” 绿环一听,气得眉毛竖起,伸手一指银蝉,厉声说道:“我们身上有臭气,谁让你站在窗户底下闻一闻了。告诉你,这狐臊气味可金贵着呢,你多闻几下,我要在这院子里置个箱子收钱了!” 紫宁听这话就乐了,忍不住转头,给绿环伸出一根大拇指,心想:“当真近朱者赤,绿环跟我相处久了,也学了几分霸气的豪爽。” 银蝉刚要再叫骂,就听身后一人说道:“你曾是哪里伺候的丫鬟,刚刚说谁是贱婢?”众人抬头一看,竟是一个身穿青色缎子衣裳的公子。紫宁隔着花枝树影,乍一看觉得他脸熟,晃了两眼才认出来,惊奇叫道:“怎么是你,你为何来清霜苑?” 众人见这位公子身穿华服,并不是侍卫打扮,都不禁大吃一惊。清霜苑是苏大人的住地,除了苏大人和侍卫之外,不许任何男子踏入一步,他却如何进来的? 那青衣公子对她点头,缓缓说道:“紫宁,一别数日,你还记得我吧?”没等紫宁回答,他随即转身,一双深邃如雾的眸子盯着银蝉,厉声说道:“什么叫狐狸媚子,你又是什么好的,自己是奴婢不说,却要一声声数落别人。<>” 绿环一听,知道这公子帮着紫宁,便跑上前去,笑问道:“你是陆公子吧?我听说住在王府的陆公子,最是好心肠的人。” 青衣公子点一点头,双手背后,微微含笑道:“原来我的名声这样好,可惜有人并不知道我。”说着转眸望向紫宁,眼神中透着一抹深意。 紫宁登时双眸一亮,说道:“我知道你是陆公子,只是不清楚你的身份而已,谁叫你自己神神秘秘的!”她已多日不见谦离,不知他的伤势怎样。此刻便有很多事想问陆公子,只是有旁人在跟前,只得将满腔的话都憋住。 青衣公子微一拱手,表情如一幅静画,含笑说道:“在下陆稷贤,紫宁姑娘可记牢了?” 紫宁连忙点头,认真说道:“记牢了,记牢了,永远都不会忘。”一股希望之光重新燃烧起来,心想:“我要进宫的指望全在你身上,你的名字打死也不能忘!” 这时绿环笑道:“陆公子可来得巧,诗桃刚才还抱怨呢,在唐府伺候时没装狐媚子勾引老爷公子。” 她转头看向诗桃,说道:“你若现在有这念想,倒也不晚,求陆公子帮你引荐引荐。只是这会子在膳房站久了,老爷公子们八成嫌弃你满头满脸的腥膻味。” 诗桃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听过陆公子的名声,知道陆家在大晋国的地位,是绝对不可得罪的。 她咬着嘴唇抖了两下,双膝一扣,忙给陆稷贤跪下,抬手狠狠扇自己耳光,低头骂道:“今早嘴灌了汤药,没的浑说一气。诗桃错了……诗桃烦请陆公子原谅这一遭!” 陆公子是何等人物,连唐府的人见他都躲着走,只消他说一句话,诗桃就直接从天上落到地底。 一声一声打得“啪啪”响,顿时两边的脸红肿起来。<>陆稷贤也不理会她,只顾着跟紫宁说道:“这些日子不见你,神色看起来比前一阵差些,清霜苑住得不习惯吗?还是总有人给你气受?”说着瞥一眼战战兢兢的银蝉。 银蝉见状,也连忙俯身跪下,双手伏地泣声道:“奴婢以后不敢了,请陆公子宽恕奴婢。” 陆稷贤眼皮不抬一下,淡淡说道:“既然你自己也称奴婢,就该好好当一辈子奴婢!”银蝉听了,脸上顿时升起一层灰气,双膝瘫软萎顿在地。陆稷贤说了这一句话,她这辈子的身份就定了,别指望有翻盘的可能。 转头看跪地自扇脸颊的诗桃,陆稷贤问道:“你不在自己屋里闲着,跑到膳房来闹什么?紫宁又如何得罪你了?” 诗桃停住手,嘴角流下两道血迹,抽泣说道:“只因有人见紫宁昨夜在竹林跟男子相会,远看那男子的衣服甚是华丽,却不知是何人。苏大人尚未进府,紫宁私下与别的男子相见,还送她许多东西,所以这才替苏大人气恼……”声音越说越细小,把头微微一抬,偷瞥了陆稷贤一眼。 众厨娘听出诗桃的意思,都目瞪口呆看向紫宁,猛地回过味来,目光又转向陆稷贤。莲婶暗暗心惊,万一紫宁夜里相会的人是陆公子,且不是麻烦大了。 绿环也不可置信,拉住紫宁的衣袖,悄声问道:“宁儿,她说的可是真的?”紫宁这些日子给香桂熬药送饭,夜夜都去膳房忙活,并没听她提起跟男子竹林相会的事情。抬头见紫宁头上戴了金灿灿的孔雀翎钗子,不由得又满心疑惑。 紫宁憋得满脸通红,低头不说话,不是她不想解释,这也根本解释不清楚。 众人正狐疑不定,忽听陆稷贤冷哼道:“原来你是嫉妒紫宁,罢了,莫在我面前装那些可怜,回你的屋子去,好好反省几日。来了清霜苑就以为得意了,等苏大人进府,定不会容你无法无天!”诗桃狠狠一咬牙,赶紧谢了恩,起身行礼,慌慌张张跑了。 莲婶一见此景,看出一些端倪,连忙迎上笑脸,说道:“陆公子今日特来东苑,想必要寻紫宁姑娘。” 陆稷贤淡淡一笑,上下打量紫宁,见她满手沾着面,脸色红扑扑的,双眼里透着一丝笑意,便点头道:“苏大人过几日入府,让我来清霜苑监看姑娘们的画像。晌午宫里的画师就进园子了,紫宁姑娘若想画像,我可以帮你。” 忽地抬眼,见紫宁头上插戴一支金孔雀翎毛的钗子,心中不由得“咯噔”一下,忙问道:“这金钗是谁送的?” 紫宁心里“噗通噗通”直跳,陆稷贤这样问,定是生出疑心了,她连忙低下头,将这话题跳过去,说道:“我不想要什么画像,谁要得宠谁去画吧。” 静默了半会儿,陆稷贤才露出一个复杂的笑容,淡淡说道:“这钗子也好看,怪不得惹旁人嫉妒。”一双如雾的眼眸又盯住金钗看了看,眉间轻轻蹙起一团。 紫宁见他一片恍惚神情,好似想着心事一般,便琢磨要找机会单独跟他说话,见厨娘们准备着菜单,于是说道:“今日为长公主备午膳,还缺几样食材。媵女不许踏出清霜苑一步,等会陆公子陪我去找一找如何?” 心想:“有陆公子在旁,谅那些守门的侍卫也不敢拦我。”陆稷贤默默点头答应,束手站在一旁,看紫宁她们忙活准备食材。 —— ; 第62章 食材 抬头看一看天色,离晌午还有一段时间,紫宁脑中忽地灵光一现,将双手洗净了,将围裙接下来往长桌上一放,高声吩咐厨娘们道:“快些准备莲子、荸荠、银耳、枸杞和冰糖来,还要一些新梗米。长公主的午膳,我有了好主意。” 厨娘丫鬟们听后,登时来了精神。清霜苑的膳房本是为苏大人准备饭菜的,但苏大人迟迟不来,厨娘们整日瞎忙没个着落。如今长公主指定紫宁准备午膳,众人顿觉比伺候苏大人还风光些。膳房里人影晃动,各人匆匆忙忙将所需的食材备好了。 陆稷贤双手背后,站在蒸锅旁边,饶有兴趣地看紫宁指挥众人忙碌,眼波中透出一股难以抑制的新奇之意。 紫宁看了看摆满案板的一道道干净食材,不动刀也不调味,只用盐水洗净了手,细细将东西一股脑地倒入紫砂汤锅中,嘱咐人搁在炉火上慢熬。 这时小翠儿抱着柴火回来,偷偷告诉紫宁:“我说一个秘密给姑娘听,刚才去王府前荷塘的荒园子里拾柴火,迎面走过一个公子,好年轻英俊的面目。一身的缎面青衣,从那柳树底下经过,好像白玉雕刻成的一样。” 众人都在忙碌,并没理会她嘀嘀咕咕,小翠儿自顾自说道:“那公子身上穿的戴的,全都富丽华贵,衣裳的青色料子直发光,我从来没见过。连管家也不如他穿的好,想必是个当大官的,不知道是哪家的公子。” 紫宁扭头看向小翠儿,抬手扇一扇蒸笼冒出来的白气,开玩笑道:“你说了这些话,那位公子若是听见,定然欣喜不已。”说着透过蒙蒙白气望向陆稷贤,见他正微微含笑而望,对小翠儿的说笑并不介意。 小翠儿放下碎柴,长叹说道:“姑娘就会说笑,我的这些话,那位公子若能听见一句,我情愿一辈子不嫁人!” 绿环在一旁“噗嗤”笑出来,双手板住小翠儿的头一转,说道:“你看看蒸笼旁边站的是谁,说什么嫁人不嫁人的话,让陆公子笑话你。” 小翠儿瞪大眼睛,一见陆稷贤朝她走近,忍不住“啊”叫出声来,忽地想到刚说的话,登时羞红了脖子,双手捂住脸,一低头就往外跑。<>厨房里的众人见她这样,都互相对视,大声笑起来。 紫宁也忍不住想笑,对陆稷贤挤一挤眼睛,笑嘻嘻说道:“公子来了这一会儿,却连累小翠儿不能出嫁了。” 陆稷贤也随她开玩笑,认真点头道:“那我陪你去找做菜的食材,若得了长公主的赏赐,就给小翠儿当嫁妆吧。”众人见他说话和蔼,胆子也都大起来,莲婶笑道:“小翠儿得了什么福,有陆公子亲自给她操办嫁妆。”众人又是一通哄笑。 紫宁心里十分感激,连忙将两个袖子散开,说道:“陆公子,咱们这就出去找食材。” 说着,围裙一甩开,跟陆稷贤出了膳房的门。莲婶连忙迈出门槛,挥手叫住了她:“紫宁姑娘,您快告诉咱们还要做什么,总不会将这些莲子炖一锅给长公主做午膳吧?” 紫宁在院子里一转身,调皮地冲她笑笑:“先准备上好新鲜的羊腿肉,洗净断去肉筋,余下的就交给我吧!”说完头也不回,一溜烟儿跑了。 两人绕出了花园,一路便是满目春光的长亭细水,绿柳依依,各色香气迎着暖风的拂上来,并不浓烈,却如弥漫的花色一般,无孔不入,无处不在。 紫宁深深嗅了一下,见守门的侍卫对陆稷贤行礼,心想:“陆公子真是一块好使的令牌,有他在前面挡着,没人敢拦着我。”离了清霜苑,朝着北边僻静的墙角走去。紫宁记得进清霜苑那一天,路过这附近,看见地上种了许多紫苏叶子。 “哪里呢?记得在这里呀。”一股淡淡的暗香飘近,紫宁小跑几步,笑着蹲下,自言自语道:“呀,小东西藏在这里呢。”惊喜见花园中不起眼的几株浅白色小花,连同翠绿的叶子小心翼翼摘下,又仔细挑了完整的绿叶,往薄纱布包里放了几片。 那叶子翠色略暗,边上分出许多锯齿,叶面上铺满了一层细细难察的茸毛,浮出一股药香味,却是紫苏的叶子和花朵。<> 陆稷贤肃穆站在一旁,身姿秀雅,安静得如同墨画一般,忽地问道:“你让我陪你来,到底有什么事呢?” 紫宁将食材叶子收好,起身望向他,笑着赞道:“陆公子真的很聪明,一下子就明白我的意思。” 见他迈着缓缓的步子,身上的青色缎锦袍攒了金丝线,在婆娑的光影下越发莹亮贵气。紫宁歪头笑问道:“苏大人为何托付你监看媵女画像,难道你是苏大人的朋友?” 陆稷贤站住脚步,眼中神色飘渺,并不直接回答她,悠悠说道:“上****了你叫紫宁,我的名字却没告诉你,你说要礼尚往来,为此事我专程想见一见你。”他说话时萧然站立,顷刻与周遭花树春草相融,并作一幅优美绝丽的景致。 陆稷贤虽在王府居住多年,紫宁以前却没见过他,见他这样认真,忍不住调皮笑道:“你刚才已经告诉我了,陆稷贤公子,咱们的礼尚往来扯平了,谁也不欠谁。” 陆稷贤一愣,脸上神情有些失望,一双眸子顿时黯淡,平静地说道:“哦,原来姑娘这样想。只是我的名字说出来,旁人也听见了,却不是专门为你说的,说到底还是我欠你。” 紫宁莞尔一笑,忍不住说道:“怎么有这样呆的念头,真像一块木头,我看你叫陆小木更好,这是极贴切的名字。”抬眸看他,见他着实俊雅不凡,心想:“谁若做了他的媵女,整日这么看他,就如同不花钱看一幅画似的,真是赚大发了。” 陆稷贤听了“陆小木”三字,也不生气,若有所思地轻微蹙眉,随即淡淡一笑,说道:“我的名字,是社稷之稷,贤能之贤,你要记住。”他担心紫宁不知道,将她的一只手拉过来,在她手掌心写下“稷贤”两字。 紫宁眉头一展,抬头看他,赞许笑道:“社稷既重,贤臣难得。<>可见陆公子肩负了重任和寄托。” 陆稷贤目光中闪过一道哀伤,连忙掩饰过去,说道:“紫宁的名字也好,紫气东来,尽为尊贵,宁而娴静,方能致远。” 紫宁只觉得嘴里发酸,不想跟他说些文绉绉的话,连忙岔开话题,问道:“陆公子,这些日子谦离可好?他的伤势如何,每日还熬汤药喝吗?” “谦离?”陆稷贤静谧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惊异,问道:“你认识谦离?”随即看向她的目光变得古怪,转而又充满了疑惑。 紫宁嘻嘻一笑,连忙掩饰说道:“谦离……是我的朋友,前些日子受了重伤,是我帮他熬药的。……我好几天没见他,有些担心,不晓得他出了什么事……” 陆稷贤盯了她半晌,缓缓说道:“你想知道他的伤势,就该自己去问。”随即转头,目光斜斜向上,朝树梢上的海棠花望去。 紫宁摸不到头脑,心想:“这块木头真奇怪,说话一点不连贯,东一下西一下,脑子是碎片拼起来的吗?”随即怔怔问道:“陆公子,谦离是你的伴读,难道你一点不担心他?” “我的伴读?”陆稷贤猛地转头,一双眼睛透出错综复杂的神色,无奈地摇一摇头,片刻说道:“你放心,我定要去看他,今日就让他好起来,在人前活蹦乱跳!” 听他的话好生奇怪,紫宁挠一挠脑袋,心想:“这块木头很不靠谱,我该不该跟他打听太子?但若是错过机会,以后再想打听就难如登天了。”于是试探着问道:“陆公子,我还想问一件事,你……你跟太子爷有交情吗?” 陆稷贤转眸看她,好奇说道:“紫宁,我真猜不透你想些什么。刚刚问过了谦离,突然又问太子,到底是为什么?” 紫宁嘿嘿傻笑,“你猜不透我,刚好我也猜不透你,咱们索性谁也别猜谁。虽然互相听不懂说什么,但也能聊得开心,你说对不对?” 陆稷贤目光陡然一闪,半晌默默点头,赞道:“紫宁当真是一个奇女子!” 紫宁双手一摆,着急说道:“什么奇不奇的,你也不要问为什么,如果你认识太子,能不能帮我的忙,让我跟他见一面?”她死马当活马医,早就豁出去了,若不抓住一切有可能的机会,就错过了她和太子的缘分。 陆稷贤更加惊奇,上下打量她,摇头道:“你是苏大人的媵女,竟然想见太子?你可知道这犯了大罪!” 紫宁重重一跺脚,眉头紧皱道:“左也犯大罪,右也犯大罪,我管它那么多!你若是害怕受牵连,害怕苏大人和太子爷责怪你,就当我没问过!”鼻子里哼了一声,转头就要走。 陆稷贤一把拉住她的衣袖,淡淡微笑道:“我陆稷贤既不怕苏大人,也不怕太子爷,你若想见太子,我可以帮你。” 紫宁登时瞪大眼睛,反扯住他的衣袖,跳起来欢叫道:“真的吗,真的吗,你带我去见太子?若真能见他,我给你做一道精美可口的小菜,作为报答!” 陆稷贤假装不满,皱眉说道:“才一道小菜,这样的报答是不是太薄了些?” 紫宁抿一抿嘴,双眼一翻,瞪着他说道:“一道嫌少,那三道小菜怎么样?本姑娘是名厨,不轻易掌勺的,多少人排队想吃我做的菜,最多只能做三道,不能再多了!” 陆稷贤看她一本正经的表情,忍不住眼神里蕴满了笑意,点头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紫宁抬起手,笑嘻嘻跟他“啪”一击掌,爽快地说道:“一言既出,八匹马拉不回!” —— ; 第63章 公主 日上三竿,膳房内的众人早等得望穿双眼,一见紫宁回来,莲婶迎上去叫道:“我的小姑奶奶,这一会子跑去哪里了,急的咱们眼都红了。那新鲜羊腿子肉早就备下了,用刀背细细砸断了筋,正在案板上晾着呢。” 紫宁抬头看一眼日头,说道:“刚好来得及。”双手扯起裙子进了膳房,见那紫砂锅在炉上文火熬着,绿环正蹲在锅前,眼睛紧紧地盯着火苗,不许人靠近,唯恐煮坏了一锅东西。 紫宁点头一笑,用清水洗净了手,转身去看案板那一块嫩羊腿肉。伸手翻了两下,操起边上一柄尖肉刀,仔细割下一层肥腻的腴筋。眼睛看也不看,将切下不用的羊肉往木盆子里一丢,说道:“只留这一块够使了,长公主不是大肚神佛,吃不下那么多肉。” 接着让人洗净了野百合、生姜和葱头备下,又配上切丝的青红两色椒,将羊肉切成大小相等的薄片,用细盐和椒粉香料一起拌匀,倒一点秋葡萄酿的汁液腌了,静静地等着羊肉入味。 只待那边紫砂锅里的香粥一好,这一边便可下锅爆炒羊肉。紫宁挪了一个长条席垫子,在火炉旁坐下来,跟绿环一起着看砂锅的火。 众人没见过这道菜,都满心疑惑,暗中嘀咕几句,却不敢问出来。莲婶耐了半晌,才小心问道:“紫宁姑娘,这是什么新样菜式,我们活了半辈子,也都头一回见。” 紫宁心想:“这一道百合炒羊肉,在现代是寻常的家常菜式,说出来便不稀奇了,得想一个雅致的名儿才好。”于是摇一摇头,正色说道:“这是专为长公主开脾胃的菜肴,是一等一的大秘密,说出来就不灵了。”莲婶见状,连忙缩一缩脖子,不敢再多问。 不一会炉上的紫砂锅盖里散出香气,紫宁闻一闻浓郁的气味,又在锅里添了一片薄荷叶子。这才熄火将粥出锅,用簋形青玉的雕花碗盛了,仔细盖了青瓷盖子,捧到一个竹盘上托住。 接下来半柱香的工夫,百合羊肉也在油锅里炒熟,紫宁将那剩下的秋葡萄汁淋上少许,翻炒两下出锅。<>命人拿来一个青白的瓷盘子,将菜盛在盘子中间,泛着油光的酱色羊肉与白色百合、青红椒、绿葱头、黄姜搭配起来,如一盘子花团锦簇,艳艳的甚是喜人。 她将采来的紫苏叶子洗得净净的,用淡盐水浸过两遍,整片摆在青白瓷盘边上,放进一个紫檀木双层食盒中。唤来绿环道:“快提两个食盒篮子来,咱们一起送去给长公主。” 绿环从未去过尊桦院,顿时一惊道:“宁儿说真的吗,长公主的内院子,咱们可去不得。” 紫宁转头看向莲婶,平静说道:“这菜式有些典故,必须我亲自送去,当面说给长公主听,才可吊出她的胃口来。”莲婶连忙点头,解开身上的围裙,说道:“让姑娘们受累提篮子,随我去内院禀报一声,嬷嬷必会派尊桦院的丫鬟来接。长公主的胃口是大事情,都这早晚了,可耽误不得。” 说着伸手整一整衣衫发鬓,出了膳房,紫宁和绿环各自拎一个装食盒的篮子,紧跟在她身后。三人禀明了守门的侍卫,离开了清霜苑,一路往王府内院走去。因半晌没看见庆嬷嬷等人,紫宁问道:“嬷嬷去了哪里,这一上午都没见她。怎么连三重庭院都静的很,人影都不见一个。” 绿环答道:“你还不知道呢,嬷嬷们都忙着给媵女备衣裳首饰,过了晌午,宫里的画师要来,这可是大事情,若画像好看,给苏大人看中了,就能得宠。” 紫宁疑惑问道:“这么多媵女,画师要画几天,才画完这些像?” 绿环转眸看她,嘟一嘟嘴说道:“想来只有上品和中品那几个人才有画像吧,咱们这些下品媵女,八成要在一旁看热闹了。可是香桂还病着,不知要怎样。” 紫宁听她一说,“嗯”了一声,既然画像与自己无关,便毫不在意,懒得操心,只快步跟着莲婶往尊桦院走去。 从清霜苑出来,便是一条蜿蜒的长廊,一侧是镂空的雕花窗,斑斑点点细碎的阳光透过窗子洒在地上。<>另一侧是整整齐齐的绿柳,刚刚抽出了娇嫩的细芽,衬着院外的朱墙环护,隐隐地显出三间垂花门楼。 进了垂花门楼往里走,院中甬路相衔,山石点缀,越来越幽静宽阔,四面是抄手游廊,小块的荷塘聚在假山下面,与水榭楼台遥相呼应。 绕了半晌,紫宁满眼是花团锦簇,芳香扑鼻,只觉走进了迷宫一般。 …… 尊桦院是长公主和华郡王居住的寝宅,前后三进的大院子,东侧堂是内院里素日府内议事的厅堂,外人却不得进来。西侧堂作了华郡王的藏书房,五间朝南的大正屋是起居的内室。 长公主不爱镶金点翠的屋子,华郡王便命了匠人,将汉白玉与澄泥金相杂的石砖地面重新整过,换做齐整的灰面青色砖。又将珠翠门帘以竹帘代替,搭配上古陶色的床榻家具,更显得精雅舒适,古意超俗。 春色一来,尊桦院后庭的花木开得渐旺。 因长公主身上不大好,太医叮嘱了不宜多走动,前几日又犯了头疼病,身体越发孱弱慵懒,成日休憩在软榻上,望着满眼的春光和怒放的鲜花,想要动弹一下却也力不从心。 许姑姑在一旁侍立伺候,长公主命人敞开着屋门,帘子都卷上去,露出半个院子的风光。 倚身半靠在软榻上,长公主低头拨弄自己腕上的金钏子,那晃眼的金色更显得手臂瘦弱纤柔,“若尘,本宫近日还是头疼难捱,太医怎么说?” “太医请公主宽心,这头疼已是旧症。奴婢想着,定是当年公主在月子里受了寒,又因着每年春风的缘故,一见风便疼得厉害。虽说这春暖花开,但公主也晓得春寒料峭,春意缠绵却寒气不散,最易落下病根。”许姑姑将一件绿孔雀毛翎大氅轻轻披盖在长公主身上,“太医也叮嘱了,公主平日少出门,只在暖阁内歇着便是。” 长公主幽幽叹一口气,近日总在暖阁里或坐或眠,打发漫长无趣的春色时光,暖阁中的熏香惹得她头上晕乎乎,万不及这春光里的新鲜花香,哪怕迎着风吸一口冰冷的气息也好,至少身上有些鲜活气。<> 一名小丫鬟跟在老嬷嬷身后,两人站在屋外禀告了,得了许姑姑的准许,这才低头捧了翠玉盘子进屋来。 老嬷嬷行过礼赔笑道:“王爷说这春日里白昼长了,容易乏得慌,长公主难免寂寞,巴巴地嘱咐人备下了金玉玩器,今早上朝前嘱咐老奴,亲自给公主送过来。”说着侧身向后一让,小丫鬟上前迈出一步,俯身跪在长公主的矮榻前,翠玉盘子高高托举在头上。 长公主在盘子里看了一眼,是一些金玉钗簪步摇的小玩意,点翠蝶恋花的谱样,在阳光下闪着或金或白的亮色。她懒懒地一抬手,笑道:“难为王爷念着,本宫倒觉得这尊桦院重修得越发好了,花多树密,住着清爽也安静,比前时那珠帘子叮叮当当,满眼叽喳的声响强了许多。” 许姑姑命大丫鬟雪芝将翠玉盘子收了,又给嬷嬷和那举盘子的小丫鬟打了赏钱,在西侧地席上赐了一处席子,递一杯清杏仁茶给嬷嬷。 老嬷嬷千恩万谢行了礼,笑道:“自长公主身子欠安,小郡主也操着心,想来多探望公主,却又怕扰了您的清净,也要问准了奴婢才敢来,这孝心可是感天动地的。王爷也是整日里愁云不展,太医又说长公主膳食没了胃口,王爷急的跟什么似的。王爷的心意细水长流,从未断过,只让长公主知晓,王爷身在朝中,心里也时刻都记挂着您。” 长公主嘴角勾起一抹深沉的笑容,抬手端起一杯益母草红花茶,慢慢呼着热气,半晌说道:“王爷的记挂,不但本宫心里知道,整府上下人人也都看见。嬷嬷是王府的旧人,王爷自幼跟着您老长大,那是一副什么痴心的脾性,您老最是清楚。” 老嬷嬷眯眼笑道:“可不是呢,咱们王爷眼里只有长公主一人。说句不中听的话,王爷对长公主比对圣上还忠心耿耿呢。但凡这些年,外头各府各家的老爷们买姬纳妾,咱们王爷从未动过这样的心思,一意只守着长公主,长情最是难得的。” 长公主收一收笑容,将茶杯放在身旁的矮桌子上,双手垂搭在一块,低头抚摸袖口的绣纹,半晌不语。许姑姑见状,连忙收了茶杯,换上一个碧玉方盏,里面盛了些玫瑰紫色的果子浆水,双手端到长公主跟前。 长公主用瓷汤勺挖了一口果子浆水,慢慢咽下去润喉,语气淡淡吩咐道:“王爷有朝中的事情要忙碌,整日还派人送来些金银玩器,哪来的闲逸心思。倒是底下这些人,本宫一刻不在王爷身边,就得着懒怠,嬷嬷要帮本宫好生照看才行。王爷素日用的衣裳饰物摆设,一点也错不得,吃食器皿更要小心,别让宫里宫外那起小人得了笑柄。” 眉头微皱,长公主忍不住咳出两声,许姑姑连忙递上帕子,在半步前用侧身挡着风,唯恐老嬷嬷的呼吸气息冲了长公主。 老嬷嬷老脸一红,干干地笑道:“长公主教训得是。这王府上下种种细务,都得长公主过目操劳。王爷也常说,若没长公主镇着势,府中还不知乱成什么桃子样。” 许姑姑见她话不得体,微微轻咳一声,说道:“公主今儿也乏了,请嬷嬷回吧,待夜里王爷回府,公主再跟王爷细唠。”说着点一点头,上来两个丫鬟,先给嬷嬷行一虚礼,接着将席榻桌上的茶碗器具一并收了。 老嬷嬷诚惶诚恐站起来,福身谢了恩,带着小丫鬟低身向后几步,这才转身出了屋子,逃也似地离开尊桦院。小丫鬟见离得远了,吐一吐舌头,小声说道:“吴奶奶,长公主的架子派头可当真唬人。” 老嬷嬷一惊,左右看了几眼,见四下无人,伸手在小丫鬟头上打了一个爆栗,“小蹄子还不闭嘴,主子的闲话也是你混说一气的。长公主是何等尊贵人物,皇太后的嫡亲女,先皇亲封的护国长公主。除了当今皇上,就数长公主的位尊,连咱们王爷都要敬让十分,何时轮到你这小贱人说三道四。” 小丫鬟吓得脸色发白,伸一伸舌头,低头紧跟着庆嬷嬷,再也不敢多说一句。 远处的绿柳之下,一道淡淡的青色身影抬手拂开眼前柳枝,陆稷贤嘴里喃喃道:“金屋贮宠,对长公主未必是福……” —— ; 第64章 送饭 莲婶带着紫宁两人一路走来,在垂花门外找见一个认识的婆子,说清楚了缘由。婆子打量紫宁和绿环两眼,见她们的样子倒干净,便吩咐道:“两位姑娘既是东苑的媵女,那就进去吧,莲婶却万万不能。”说着,唤来一个穿红衣的小丫鬟,叮嘱她带路去尊桦院。 那小丫鬟在内府里伺候惯的,见是两个媵女,也不甚上心,撇一撇嘴说道:“跟着我来吧,路上不许出声。” 三人一路安静走着,绿环不曾去过尊桦院,心下忐忑紧张,一只手紧紧牵着紫宁,眼睛四下乱看。只见两侧游廊中时不时闪出几个妙龄丫鬟,环佩琳琅,手中捧着各式锦盒穿廊而过。 那些纤细的腰肢摇晃而动,脚下的碎步叠叠生姿,一眼瞅见紫宁和绿环二人的打扮,都露出惊异神色,随即撇一撇嘴,低头偷笑而去。 紫宁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扯高了裙子,唯恐踩到裙角摔了一跤。心想:“古代女子行不露足,笑不露齿,这样的日子真让人郁闷。怪不得这些人走路都像鹌鹑一样,小碎步倒腾的勤快,真难为她们怎么走得那样快!” 低头看见裙子下露出的一双脚,心想:“我这样一大步一大步迈出去,恐怕别人看见,都要笑掉大牙。”转念又想:“管它呢,本姑娘就这样走路,才不要学那些鹌鹑!”这里处处曲径通幽,柳烟风片,乱花欲坠迷人眼,香气浓郁缠绵,尽情地吸了一口也觉不够。 走了约莫半柱香,来到一处富丽堂皇,雍容华贵的院落。雕梁画栋剔透玲珑,满架蔷薇,一股隐隐的香气扑鼻,甚是舒服。紫宁暗暗惊讶,这里仅仅是一个院子,就如此不凡,一路上感受到华郡王府恢弘的气势,足见华郡王的身份尊贵。 那红衣丫鬟站住脚,说道:“到了,你们在这里等着,我过去禀报。”将身上的衣裳掸一掸,又正了正领子,这才走到尊桦院的月亮垂花门下,恭敬喊道:“嬷嬷们可在,东苑的媵女姑娘送吃食来了。” 片刻从门里出来一个婆子,看了紫宁和绿环一眼,皱眉说道:“连媵女也进来了,谁放行的,这样不懂规矩。<>”红衣小丫鬟连忙解释了一番,赔笑道:“这一位媵女姑娘说,新菜色有个开胃口的典故,非要当着长公主的面送上。” 那婆子面色冷冷的,走到紫宁跟前,绕着她和绿环转了一圈端详,半晌说道:“进来吧。”紫宁暗暗呼了一口气,王府规矩比东苑更严谨,送个饭太不容易了。 婆子带她们走了两进院子,两侧满是雕梁画栋的屋子,曲径长廊里挂着各色雀鸟笼子,几个大丫鬟坐在笼子下面的朱漆梁柱旁,你一言我一语地玩闹嬉笑。紫宁见这些丫鬟衣着鲜亮,个个容色俊眉,打扮精致,都如同裹着轻纱的仙子一般。 见了婆子过来,一个大丫鬟上去详细问明事由,接着说道:“快去告诉雪芝姐姐,长公主的午膳备来了。”然后命一个穿纱衣的丫鬟引路,婆子这才转头退出去。 那纱衣丫鬟腰肢款摆,脚底下踩着细碎的步子,在两人前面走得摇曳生姿。紫宁跟在身后,见她发髻高高盘起,插了一根花头金钗,留了两绺散头发垂在耳朵两边,露出一抹洁白如玉的脖颈。深衣领子绕着脖子翻翘,腰间宫绦飘飘,环佩叮当,更显得窈窕动人。 紫宁见她这样打扮,第一次有了自惭形秽之心。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虽是庆嬷嬷派人给媵女们新做的样式,但在膳房忙活了一上午,又跑到地里去采摘紫苏叶子,在锅灶前烹炸熏烤了几遍,衣袖裙摆早就皱巴巴的。 仔细闻一闻袖口,鹅黄色缎子布上染了两块羊腿油腻,一股浓重的爆炒烟气味。紫宁心想:“内府里的大丫鬟们比媵女贵气多了,也不用干活,身上都飘着花香。我这衣裳也有香气,却是炒菜沾染来的油香。” 好容易进了第三进院子,紫宁早已分不清方向,只觉得头都迷晕了。双眼左右望去,心想:“这些屋子里住了什么人,又哪能住得过来。”绿环只低头不敢看路,嘴里喃喃叫喊神仙,巴望着赶紧送了饭菜。 这尊桦院果然不是她们来的地方,比东苑更有一股凌人气势。<> 三进的后院子却不同前两进,抬眼一望,少了雕梁画栋,多了些古朴的青石灰瓦。衬着一片竹林松柏的叶影,一丛腊梅枝在房檐边蜿蜒而上,穿过假山上的重叠片石,在尖端的枝杈上冒出新叶的骨朵。 来到五间大正房的门前,引路的纱衣丫鬟进去通报。不一会儿工夫,一只纤纤玉手挑起帘子。随即帘后露出一张秀脸来,鹅蛋的形状,双眼角微微上挑着,穿着家常的桃红撒花襦裙子,正是长公主身边的大丫鬟雪芝。 雪芝轻提裙角下了台阶,朝紫宁走来。紫宁和绿环站在台阶下面,闻见一阵芬芳的香味,触目所及,只见飘逸的桃色裙和一双翠绿的莲花绣鞋,“食盒拿来,你跟我进去。”雪芝指一指紫宁,绿环赶紧恭敬一鞠,把手中装食盒的篮子递上去。 雪芝接过来,涂了朱色胭脂的嘴唇一动,淡淡说道:“怎么做事的,磨磨蹭蹭,长公主怪罪下来,你可担当得了吗?到底是外门子进来的媵女,没一点见识。” 绿环一愣,顿时脸上通红,低头不说话。紫宁没想到尊桦苑的大丫鬟这么厉害,想要上前辩解一番,却想着给长公主送饭重要,别的事先放一放,不愿跟她计较这些。 雪芝冷哼一声,满脸的鄙夷,随即莲步轻移,带着食盒转身走入房中。紫宁看了绿环一眼,轻声道:“别怕,等一等我,很快就来。”拎起食盒篮子上了台阶,跟着雪芝进去。 屋里头又是另一番景象,淡淡的檀木香及浓浓的书卷气弥漫满屋,门边放着一张雕工精美的花梨纹大理石案。案上垒着长公主的笔墨,又摆放十方宝砚和一个墨色的笔海,内插的毛笔如林木一般,见之令人肃然起敬。桌案后设有两人高的黑檀木书架,各色书卷之下,古琴横在角落,一股潇洒风雅之气。 西墙上挂着一大幅《伏虎图》,正对着的便是镂空的雕花窗,从窗外进来斑斑点点细碎的阳光。紫宁细细打量一番,下面是个卧榻,长公主手持画卷靠在榻上看。<> 长公主脸色恹恹的,头上松松挽个发髻,不插戴一点簪钗饰物,连嘴唇也是微白,失了平日的光彩。长长的几案上摆了一个青铜制的四脚小香炉,镂空雕花的炉盖子里飘出袅袅的轻烟。 两个穿得素净的丫鬟在一旁收拾成卷的画轴,整齐摆放在靠墙的黑檀木架子上。又有丫鬟上前端水,换了青铜炉里的香料,几人虽是忙碌,却一点声响不出,屋子里静的掉针可闻。 雪芝小心地把雕花青玉碗从食盒中拿出,轻声道:“公主,东苑膳房把午膳送来了,看是否需要品尝。” 长公主闭上眼睛,摆了摆手。在一旁伺候的许姑姑连忙上前,拿了一个银心灰闪缎子的坐褥来,铺在茶桌边给她搭一条胳膊靠着。 雪芝柔声劝道:“公主不如且看看,您近日消瘦了许多,好歹进一些。”说着把青玉碗盖子揭开,预备好一根银勺,探进碗内试一试。等了片刻,这才端到长公主面前的茶桌上。 登时,清幽的香气慢慢飘散弥漫,长公主懒怠的双眸有了一丝光色,连日来的烦闷惹得她心情不佳,但这碗中飘出的淡淡的甜香气却让她精神一震,脸上暗灰的乌色一扫而散。 长公主放下手中的画卷,往矮榻上一摆,望着雪芝问道:“这是何物,香气这般清甜。” 雪芝摇了摇头:“奴婢不知,这是东苑那边刚送来的,奴婢以前也没见过,这香味确实与众不同。” “盛一碗本宫尝尝。”长公主开口道,许姑姑忙将那靠胳膊的坐褥移开,雪芝小心翼翼拿莹白的细瓷小碗盛了一些,端正地摆在公主面前,递上银质小勺。 长公主在小丫鬟端的铜盆里净了手,用帕子擦了,然后端起碗。只见碗中晶莹剔透的粥,如同点点的黄色红色小花次第盛开。放在鼻尖轻嗅了一下,顿时感觉被百花环伺,煞是好闻。突觉胃口大开,手上握住小勺,舀起一勺粥,轻轻尝了一口。 入口嫩滑,温暖香甜,又有一股薄荷的清香气。长公主忍不住多吃了几口,一小碗的稠粥吃完了,竟还意犹未尽。 一旁的雪芝见长公主如此喜爱此物,暗中记下。 紫宁进屋后一直站在门边背光处,长公主看不清她的脸,以为是个平常的丫鬟,也未在意。紫宁却长长松了一口气,既然长公主喜欢吃,她就没白费这些心思。 把手中的篮子往前一伸,迈出两步,笑说道:“这里还有一道新菜,长公主试一试可好吃。”长公主愣了一下,见是紫宁提着食盒,顿时眼中有了笑意,“这孩子倒有心,亲自送过来。” 紫宁赶紧打开食盒,把里面的紫苏百合羊肉端出来,还冒着热气,双手送到长公主面前,笑脸盈盈道:“这道菜是我特意新制的,必定合长公主的胃口。” 一看是羊肉,长公主已觉腻歪,但不想拂了紫宁的好意,勉强笑道:“这么鲜亮的颜色,本宫看着也觉喜欢,就试一试,看紫宁的手艺如何。” 紫宁也在铜盆里净了手,认真说道:“我教长公主这样吃。”说着从摆盘的边上拿起一片紫苏叶,用筷子夹了羊肉百合青椒,整整齐齐摆在紫苏叶子上。十根手指一合,包成了一个小小的团形,递给长公主,“张开嘴巴,啊的一口吃光才好。” —— ; 第65章 玉叶 紫宁目光灼灼,神色诚挚,长公主看那小小紫苏叶包成的团子,忍不住露出笑意,目光柔和地说道:“本宫没见过这样的物什,倒要好好尝一尝。” 一团子整个放进嘴里,仔细一咀嚼,辛辣、浓香、甘苦、麻涩各种刺激味道涌入鼻腔,脸上顿时泛出两团绯红,眼泪也跟着流下来。 许姑姑一惊,连忙把手中的帕子递上去,问道:“长公主这是怎么了?” 长公主接过帕子,摆一摆手,半晌才把那一口嚼净咽下,呼出一口气道:“竟是这样爽快,肉味也好。”伸手拿了一片紫苏叶,学着紫宁的方法,自己也卷了一个吃下,连连点头称赞。 一连吃了四个卷团子的羊肉,又盛了半碗稠粥吃下,紫宁在旁边笑道:“长公主吃这些就好,再多了就难消食。”说着将吃剩的粥菜收回食盒,又加严竹篮的盖子。 长公主净手漱了口,转头跟许姑姑笑道:“若尘,你看这孩子,生怕我多吃一口,一阵风赶紧就收了,想再吃都不能。”吩咐左右丫鬟,给紫宁赐了座席和茶水,又赏了四色的点心给她吃。 长公主看了紫宁片刻,笑着问道:“这菜色是什么名字,听丫鬟说有些典故。” 紫宁眼珠一转,笑道:“有个好听的菜名,叫做玉叶销魂。” 长公主微微一怔,不解地问:“何为玉叶销魂?” 紫宁双手在胸前一合,侃侃说道:“用紫苏叶子包上白玉色的百合,加爆炒的羊肉、生姜、葱头、辣椒混着吃,便会泪眼朦胧,有销魂之感。羊肉是温补的,长公主身子弱,正该吃一些壮壮气。紫苏叶能散表寒,配了生姜辣椒葱头,发汗力最强,又能行气宽中,治脾胃气滞,解胸闷呕恶。百合养阴清热,最是滋补精血的好东西。羊肉出锅时加了陈酿的秋葡萄汁,提了味觉又好吃。” 长公主笑道:“这一套一套的,竟都是道理。<>” 许姑姑也跟着赞道:“奴婢听了,也跟着长了好些见识,竟不知道紫宁姑娘有这般高超的手艺。”停了一下,试探着说道:“长公主不如常召她来,想吃什么了,紫宁姑娘一力为公主布菜。” 长公主手上的茶杯微微一抖,沉思了半晌,将杯盖掀开,深深呼了一口热气,语气淡然说道:“也罢,那东苑的媵女也多,各府来的人都有,乌烟瘴气的地方。紫宁若愿意常来,本宫就跟苏大人说一声,也是无妨的。”想了片刻,又道:“常跟你一起的穿绿裙的小媵女叫什么?” 紫宁答道:“她名叫绿环。” 长公主点头道:“绿环也常来吧,你们一并在东苑当媵女,跟你常来这边走动,两人做个伴,也热闹亲密些。” 紫宁笑嘻嘻地行礼谢了恩,心想:“苦日子可算熬出头了,不用整天闷在清霜苑里。王府这边的院子又大又好看,时常跑出来玩耍,也不必跟那些媵女勾心斗角了。” 窗外一丛一丛的绿意树影。紫宁坐在长公主旁边的榻上,喝茶说笑,一点拘谨没有。 长公主见她笑颜绽放,面如春花,越看越是喜爱,笑着说道:“难为这丫头,怎地就想出那样灵巧的菜名,玉叶销魂也好听,竟比咱们用的御厨更风雅些。”见她头上插着一支金色孔雀翎毛的钗子,微微一怔,随即低头露出淡淡笑意,将手中的茶杯轻缓放在桌案上。 许姑姑点头道:“可不是,御厨起的菜名,尽是什么十全富贵、永享仙福之流。连我都听腻歪了,更不用说公主,光听菜名就打发出去了,一口也不想吃。” 紫宁一笑,脸上微微透着红润,说道:“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知离梦之踯躅,意别魂之飞扬,玉叶销魂便是这样得来的典故。” 登时,长公主身上摇晃一下,白皙的脸庞没了一点血色,按在小茶桌上的手指微微颤抖,双眸闪动,半晌才稳住气息,慢慢回过神来。<> “长公主。”许姑姑上前扶住,轻声叫唤。 “黯然销魂,离梦踯躅……”长公主口中喃喃道,眼底泛起一层淡淡的雾气,目光也变得迷离起来,似乎望向窗外,却已神游远方。 过了伤春悲秋的年岁,但往昔离别的痛楚却如火烙一般,深深打在心底柔软的一处。烙印既已深沉,离梦便也销魂! 见长公主神色不对,紫宁不敢开口询问。自己在心里纳闷:“这黯然销魂的句子是借用了江淹《别赋》,难道被公主察觉了?如今是大晋国,南朝的江淹还没生出来,长公主不可能认识他吧!” “一定不是这个缘由!”紫宁心里想着,双眸偷偷望向长公主,见她娥眉低垂,双唇紧闭,似是有一些感伤。不由得自己懊恼,心想:“早知惹长公主伤心,就不该多嘴说什么典故。这会子她刚吃了羊肉,万一都窝在心里,倒生出积食的病症来。” “长公主,我有话想说。”紫宁一边说一边看向长公主,见她脸上没有愠色,接着说道:“公主是金枝玉叶,当快活度日才好。这幽怨哀愁的事,本是那些小女子的心思,公主胸怀若谷,大可不必为世间俗务伤了身。” 这话说得委婉,却也十分直截了当。紫宁那日得公主相救,便知公主是果敢之人,爱憎分明,绝不会拘泥小女子的见识,因此才敢放胆子说这些话。 旁边的雪芝一听便怒了,呵斥一声道:“你一个媵女,又算什么,胆敢在长公主说一些大逆不道的话,想掌嘴挨板子吗?” 长公主一抬手,微怒道:“放肆,本宫还没开口,怎地轮到你来插嘴?” 雪芝脸色一白,惶恐退下道:“奴婢不敢。” 长公主凝望了紫宁一眼,目光温和道:“你这孩子倒机敏,一番话也有些道理,今日这一道菜,本宫自当记在心上。<>说起来,本宫的确是金枝玉叶,故而这‘玉叶销魂’也合了心意。你且先回去,本宫也该歇息了。” 紫宁看不出长公主是怒是喜,只得谢了恩退出来。绿环早在院子里等得着急,也不敢乱动,只站着原地,见紫宁掀帘子出来,忙叫道:“我的好宁儿,你可来了,这会子站得腿发软……” 刚说到一半,雪芝掀开帘子出来,神色不善道:“吵嚷些什么,此处是你这下等媵女能喧闹的么!” 一步步走下台阶,瞪起眼睛看紫宁,盯了半晌,雪芝说道:“我倒看不出来,一个做饭的粗使丫头,怎么就越了二门子,变成了媵女。又变着法跑到尊桦院,做些新奇玩意来哄长公主。只当自己长了一张巧嘴,惯会说三道四,惹得公主又流泪又哀愁。今日公主虽不罚你,我这眼里却容不得细沙子!” 雪芝是长公主的大丫鬟,紫宁不愿跟她拌嘴,淡淡看她一眼,转头说道:“绿环,咱们回去。” 说着,牵住一脸愠怒的绿环,转身往外走去。石径两侧成片的假山堆出各色景致,石头底下隐隐有细泉流水的叮咚声响。紫宁心中暗叹,如此雅致的地方,这一脸凶相的母夜叉,却把景色玷污了。 “你这臭丫头,不行礼赔罪,也不听教训,竟扭头走了!”雪芝气得身上乱颤,在她身后叉起腰,恶狠狠叫道:“你快给我站住!” 紫宁转身过去,眼皮一抬,看见许姑姑从台阶上缓慢走下来,连忙福身施礼,叫了一声:“许姑姑!” 雪芝正满脸怒气,见她和绿环都下拜,赶紧回头,一眼瞧见许姑姑面色肃穆,连忙装作若无其事,行礼赔笑道:“姑姑不在屋内陪长公主吗,怎么又出来了?” 许姑姑嘴角向下一压,不正眼看她,冷冷说道:“雪芝你先退下吧,我有几句话跟紫宁姑娘说。” 雪芝虽不甘心,却又不敢不听,用眼睛狠狠瞪紫宁一下,向许姑姑轻轻行一个礼,“是!”低着头退下。 许姑姑一抬头,脸上露出笑容,说道:“紫宁,长公主刚吩咐下去,让林娘搬进尊桦院来伺候,你也时不时往这边走动,娘俩也能常见面。你虽在东苑当媵女,想来也不容易,林娘时常惦记你。” 紫宁心里一喜,连忙施礼谢恩。许姑姑见她一脸的盈盈笑意,忍不住伸出手去,轻抚一下脸庞,伤感地说道:“这些年苦了你们,遭了这么多的罪,谁看了心里也不好过。今后若有什么急需的,尽管来告诉我,可别生分见外了。”低头拉住她的手,见她腕上有几道明显的暗红疤印,不禁眼中一酸。 紫宁福身拜了一下,笑道:“多谢许姑姑挂心。我跟阿娘也没受什么苦,整日有吃有穿,又不必守那些烦人的规矩,才乐得自在舒心呢。我时常想,若能一辈子这样,无拘无束,由着自己心性过日子,那可快活得很。如今虽选了媵女,但也不辛苦,日子也过得去。” 许姑姑展颜而笑,拉着她的手,暗暗在脉上把了一下,见她内息有了不少长进,想来是勤于修炼打坐吐纳之功。又端详她的神色,虽有些疲惫之态,但一双眸子蕴满了精气,微微点头赞许。这才让紫宁和绿环离开尊桦院。 ———— ; 第66章 往事 窗上的细密竹帘子放下,许姑姑换上一炉新香,将一个绣梭子花纹的软靠背立在榻边,让长公主靠着,又拿来一个闪缎子引枕,垫在胳膊底下。 长公主幽幽长叹一声,“若尘,你看这孩子,越发长得伶俐了,模样也好,怎能让我不疼她。” 许姑姑用簪子拨弄一下那香炉灰,一段记忆随着香炉里的青烟飘散开。想起紫宁那时不到十岁,淘气爬树上房,捣鼓燕子巢,却不想摔下来断了腿。林娘哭得死去活来,长公主悄悄命她去探望。却不想紫宁一点不怕疼,腿伤绑了几根支棍,坐在榻上调皮眨眼,嬉笑如常。 许姑姑给她果子点心,她略谢一谢,就拿起来吃,满脸笑嘻嘻的,一点不怕生人。那性情脾气,活灵活现的伶俐样子,十足是长公主幼时的模子。 “公主可宽宽心,如今紫宁大了,聪明懂事,机灵灵的一个可人。模样又出众,连咱们小郡主都比下去了。早先还担心她受苦,这一回看来,她竟是不以为意。奴婢也细看了,紫宁真是有些心胸,到底是公主亲生的,放在贫贱人家养活,却也半点不错,还学会了好些本领。”许姑姑微笑着,柔声开解长公主。 见她眉心渐渐舒展,许姑姑叹了一声,说道:“公主的身子不好,也都是心病害的。如今紫宁平安长大,倒可成宽慰公主的一剂良药了。” 长公主微微点头:“紫宁的模样更像她爹一些,性情倒是跟我一样。若尘,当年将她托付林厨娘抚养,本宫是不是太心狠了一些。” 许姑姑柔声叹道:“公主当年也是迫于无奈,万万不敢让皇上知道,这才将紫宁送人。” 长公主目光中闪着异光,幽幽说道:“想着让她经历一些穷苦磨难,将来可受得富贵,熬得贫穷,才是尊贵女儿的风范气度。如今这些士族,教养女儿尽着小气,个个生酸捏妒,心肠里只搁着眼皮底下那一丁点闲事,没有半分见识。早年士族那一股子傲然决绝之气,全都荡然无存了。” 那一度纵横天下的金戈铁马,掩盖了眼前虚无的富贵荣华。<>光阴若是能倒回去,她宁愿与那人并肩驱驰,生死相随,慷慨余生。好过这一席朱红的锦缎轻纱,一冠冰冷的步摇珠翠,仅是裹着病体残躯,虚度了年华,也辜负了才情。 许姑姑鼻子发酸,轻声说道:“奴婢也是这样想,紫宁将来定会明白公主的苦心。只是……”眼眸转了一下,露出不忍的哀伤,“只是她身上那些伤疤,好好的一个姑娘,却遭了下作人的毒手。奴婢看着心里疼得慌,她给了苏大人做媵女,要是想争一争宠,身上有疤痕可怎么是好。” 长公主抬眼问道:“苏大人可来府了?” 许姑姑点头,回答道:“小丫鬟刚来报,苏大人这几日在各府赴宴席,就快来咱们王府了,十几箱子东西已随船送来,正在路上运着呢。” 长公主抬手扶一扶松垮的发髻,嘱咐道:“等苏大人来了,你就寻个空儿,跟他讨一些祛疤痕的生肌粉。苏府的东西都是金贵的,旁人倘或要不来,本宫开口了,苏大人定会帮这个忙。”停了片刻,继续说道:“若见了苏大人,就说本宫请他在东苑住久些。王府的清霜苑虽不及苏府的园子,却也有些小巧的精致,还望苏大人随意些,不要嫌弃见外了。” 许姑姑点头答应了,扶长公主半躺下,说道:“苏大人既有生肌粉,奴婢就开口去多讨一些,不用公主操心。奴婢这几日细细查看,紫宁在东苑里惹了不少嫉妒,唐府来的那一些饶舌的混账东西,处处跟她作对,还指着她说是穷酸破落户,没一件好衣裳首饰。” 转念一想,许姑姑又低声说道:“她头上戴的那一支孔雀钗子,公主可看见了?” 长公主扶一扶额头,淡淡一笑:“见了,一支孔雀钗子也没什么,你在紫宁跟前也不必说破,她若是喜欢,就由着她戴,横竖有本宫撑着。至于那一群嚼舌根的小人,本宫懒得过问,都是一些俗务闲事,随她们去闹吧!” 沉吟了片刻,长公主又说道:“过两****给紫宁送些衣裳首饰,说本宫见她做菜勤谨,赏她一些穿戴。<>” 许姑姑点头记下,又抬眼说道:“前头有婆子来报,说陆公子去了东苑膳房,狠狠罚了那些饶舌的媵女丫鬟,对紫宁甚是呵护。” 长公主抿嘴一笑,眼中露出深意,抬手扶一扶发髻,淡淡说道:“本宫知道,稷贤这孩子,定会护着紫宁。若尘,你还记得那一日,本宫跟你说起紫宁的身世,稷贤那时站在外头窗子底下,听了一阵便走了。” 许姑姑恍然大悟,双手一拍道:“怪不得,奴婢心里还纳闷,公主怎地说了那么多,原来要说给陆公子听。” 长公主点头长叹,“稷贤那傻孩子,有一股痴劲儿,他知道了紫宁的身世,必定全力保护,一点错失不会有。紫宁看去是一副娇滴滴的,倒有一股子豪气,在东苑惹祸是少不了的,若有稷贤帮她,也省了让我操心。只是彤儿,在本宫膝下娇养了这些年,竟有些柔弱,见人说话也胆怯。遇事犹豫不决,少了些大家闺秀的刚性。” 心里暗想,紫宁有豪迈不羁的风骨,到底像她亲生父亲。彤儿是华郡王的女儿,从小耳濡目染了王爷的优柔寡断,性子多愁善感,难免有些小家子气。 许姑姑束手站在榻边,看向长公主说道:“郡主还小呢,都是公主亲生的,将来必有一天像公主。只是紫宁跟了苏大人,前程也难定。苏大人的脾气谁也摸不透,听说前几日在乐馆跟唐府公子起争执,狠狠几拳上去,打得唐公子脸上淤青。这事闹得满城风雨,公主恐怕还不晓得呢。” 长公主一笑,“豪门士族出来的人,打架惹事也是有的。若是常被规矩拘束着,倒把一身的刚强傲骨折了。” 许姑姑惊讶道:“公主倒不担心紫宁日后的归属,也不问一问苏大人动手打人的缘由?” 长公主摇头说道:“那唐府素日是个跋扈的,得理不饶人。这回打了一架,却静静的不闹一闹,可见是他们理亏。<>既然不是苏大人的过错,本宫也不必多问。” 许姑姑赞道:“公主猜的一点不错,就是那唐公子去乐馆闹事,吃了几盅酒,非拉着静霄姑娘轻薄。苏大人看不过眼,才出手打了人。那唐公子也是有些拳脚的,但怎跟苏大人比,几个回合就落败,打了一鼻子青肿。” “静霄?”长公主微微蹙眉,“怎么听着耳熟?” 许姑姑深深叹了一口气,回道:“可不就是蓝府里的静霄小姐,公主早些时候还见过她,真真的容色夺人,一副大家闺秀的风采。上月蓝府犯了事,整府的人砍头的砍头,流放的流放,家也抄封了。可怜静霄一个闺门小姐,发遣到乐馆去,竟流落成乐籍女子。” 长公主从引枕上起来,直一直发酸的脖颈,冷声说道:“皇上这样举动,是要拿士族开刀下筏子呢!蓝府只是士族小户,这也刚刚起个头,往后的日子,士族恐怕有难处了。这些朝中的事,本宫也不愿过问,多说两句,恐要引得皇兄疑心。” 许姑姑点一点头,平静地说道:“公主宽心吧,宫里有皇后和贵妃稳着,朝中有苏大人镇住,寒族那些官也翻不到天上去。只是前几日王爷提起,将红盈小姐许给苏大人做妾,长公主可应允了?” 长公主冷哼一声,语气悠缓道:“哪有不应允的事,王爷既然提了,红盈自己也愿意,本宫就该成全她。放她去苏大人身边,总好过留在王府里,给本宫的彤儿下脚绊子。彤儿是一个实心肠的,哪里斗得过红盈?” 许姑姑眉头一紧,略微沉吟片刻,不解地问:“奴婢不懂,红盈小姐若去了东苑,岂不要跟紫宁争宠?紫宁是做媵女的,红盈位高在她头顶上,那倒是更难办了。” 长公主抿嘴微笑,眼中透出一股柔情,说道:“紫宁若连红盈都争不过,将来如何能一枝独秀?本宫相信自己的女儿,只要她有一分像她爹,必能立于不败之地!”许姑姑默默点头,心想等教会紫宁上乘功夫,定能保身护体,红盈也害不到她身上。 长公主说了一通话,消了食,乏意也尽退。命许姑姑将窗前的细竹帘子高高卷起,露出屋檐外蜿蜒而上的腊梅枝。一片旖旎的春光,显出这株腊梅的孤寂孓立。 腊梅一声不语,只倾听有情人的多情往事,慢慢伸展枝叉,在尖头处结成一个个含蓄的新叶。 —— ; 第67章 画像 晌午歇了一觉,因午后宫里画师进清霜苑画像,嬷嬷命媵女们打扮齐整,各自待屋内候着,免去一日练习吊飞燕弹琴唱曲。 紫宁昨夜睡的不好,整个中午又做了驳杂累人的梦,起来便觉头脑沉重,疼痛难忍。绿环帮她在额头上勒了一根绫缎子发带,又细细地按了按,头疼才稍稍缓和了些。 自搬入清霜苑后,众媵女一连等候十余天,从早至夜勤谨学习弹唱跳舞,满心盼着苏大人早日进府,盼到双眼都虚晃了,仍不见苏大人的影子。 昨夜刮了冷风,香桂的病更重了些,紫宁也浑身无力,倒在长枕上,想起那竹树下的身影,不觉得有些痴了。从榻上隔窗看后院的蔷薇花,已结出小小的嫩芽骨朵,想来不出一个月,便是满树粉艳艳的鲜花。 昨夜霞婉的箫声,宛转动人,令人心生缠绵迷醉之意。心想:“这深幽的宅院里头,怨女虽多,却也有这样一番清肃的音色。霞婉被封为上品媵女,当真不是浪得虚名。” 绿环在一旁叠衣裳,见紫宁头疼,便嘟嘴说道:“昨夜也不知是谁,吹了一夜的箫曲子,闹得我这一晌午也头疼。要说那些懂得吹奏的,大白天里不尽着吹曲,偏要在夜里吹个够,可要扰人不能睡觉吗!” 坐在榻前喝茶的姚儿突然说道:“那是霞婉,吹得一手好笙箫。她在宫里头也是这样,有月仙小公主纵着她,别人也不多说什么。” 姚儿自从与紫宁亲近,便常来她们屋里,嬷嬷命媵女打扮好等画师来画像,姚儿便过来请绿环帮着梳头发。 紫宁听她一说,暗暗点头,笙是宫廷常用的宴饮乐器,多与磬音相合。而箫却有一股幽远安闲之意,独奏时才别有韵味。霞婉她一个人,竟擅长笙箫两种意境不同的乐器,让人不禁刮目相看。 来清霜苑这些日子,紫宁不常往前庭院逛去,因而只见过霞婉几次。霞婉轻轻柔柔的模样,一双眼眸亮晶晶的,遇见媵女们时也不笑,微微一点头而过。<> 紫宁笑道:“她是一个会读书写字的媵女,据说书法众体兼工。果真如此灵秀,也算清霜苑里的头号状元了。” 绿环突然笑一下,靠近姚儿身边,好奇问道:“姚儿,你们在宫里头,常看见公主和妃嫔吗,是不是都长得跟画上的人一样?”不禁满目遐思,那深宫之中的公主妃嫔浑身都裹着纱衣,走路也是飘飘若仙。 姚儿从鼻子里轻哼一声,放下茶杯,对镜子用木梳理一理发鬓,不经意说道:“长得跟画上一样,又有何用?也不能从画中走下来。月仙小公主纵有皇后宠溺,将来嫁做人妇,也只比咱们高出几个品级,照样要守着日夜的寂寞。说到底都是女子,再骄纵厉害,也越不过男人去。” 一直在榻上歪着的蔓珠突然坐起来,抖一抖衣裳领子,怯声娇笑道:“那也不一定,看看府上的华郡王,专心只对长公主一人好,身边连半个媵女侍妾也没有。听说王爷早间上朝,心思都在长公主身上,急着想要回府。所以我说,世间苦命的女子虽多,但专情的男子也有。” 抬眼扫视屋中的几人,露出一方娇憨神态,两手拍一拍,开口问道:“你们猜一猜,苏大人是不是这样专情的人?” 绿环的脸色一红,低头弄裙子不说话。姚儿淡淡说道:“他专情不专情,与我没有干系,我从未指望苏大人对我专情!”对着镜子细细梳着长发,映出的脸色却是一抹冷意。 一听蔓珠提起“苏大人”这话,紫宁便觉得一阵阵刺心,说道:“蔓珠,咱们好好说话,别让那苏大人扰了咱们的清静。他若是一个专情的男子,又怎会弄这些媵女回来,既收了媵女,又让她们苦等,可见他是一个狠心恶毒的!” 苏大人在她心里,几乎快成一个干瘪的皮影,装了数不清的幽怨和恨意。 蔓珠的神色有些黯然,低头闷闷不乐,自言自语说道:“苏大人啊苏大人,你既知晓媵女们的心迹,为何偏要隐匿行踪?让这些可怜的媵女尽心尽意地盼着,到头却是一场春梦无痕!” 姚儿将手中木梳“啪”地一放,转头看向蔓珠,气愤说道:“别再提那苏大人,他当真可恶。<>想必早有了夫人妾室,不专情守着夫人,却要来招惹媵女。将来我们随他回苏府,不知夫人能不能容下我们?我听说,士族的夫人都厉害,如妾和侍妾也不是好惹的,动辄打骂媵女,穿手掌拔指甲的惨事都有呢!” 紫宁越听心里越凉,苏大人的夫人多半也专断跋扈,媵女们在她手下,日子就更难熬了。 转而又想到自身,不由得暗生郁闷,心想:“什么时候能离开清霜苑,不当媵女?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这样的期望虽有些矫情,但也是真正的痴心,倒头来别是一个妄念才好。” 只听绿环惊异地问道:“什么?夫人要穿手掌拔指甲,我们怎么办,那不是活不成了?苏大人哪有空闲工夫多看我们一眼?”随即深深长叹一声,眼神里多了一些落寞。 姚儿不声不语,只在镜子里看绿环一下,半晌才凄然一笑,“绿环真傻,媵女便是媵女,一生能安然活到白头,就算是大运气了!” 一时间谁也不做声,满屋子的沉寂。 躺在床榻上的香桂睡梦中猛烈咳嗽两声,紫宁连忙帮她盖好被子,见她面色消瘦憔悴,双唇枯干苍白,不由得满心烦闷,喃喃说道:“香桂,你一定要好起来,你这样好强的一个人,莫让那些小人暗中得意了。” 半晌歪在房中的床榻上,紫宁目光十分淡然,望向窗外的蔷薇花影,绿竹清莹,心想:“别人去画像,我乱忙什么,不过是瞎凑热闹,不打扮也罢。” 绿环将半旧磨白的木头首饰盒拿出来,见里面只有两根细长银铤的簪子,盒底散卷着一团染了红色的粗麻头绳,又有一对镶银的珠子耳坠,银色陈旧得乌黑。 “只有这样的首饰,宁儿怎样装扮才好?”绿环哀声叹道,伸手轻拿起一根镶玉兰花头的银簪子,这是所有首饰里最贵重的一件。<>紫宁抬头笑道:“戴不戴首饰都是一样的,以后常去膳房为长公主布菜,戴那些金银东西反倒麻烦。” 起身坐在梳妆台前,随意在脑后绑了一个马尾辫,抽出红头绳一圈圈仔细缠好,将玉兰簪子横插在马尾辫上,镜子里现出一个伶俐的俏模样。 姚儿和绿环都怔怔看她,不解问道:“这是什么发髻,好生奇怪。”紫宁朝她们做一个鬼脸,脑袋左右晃动几下,玉兰簪子忽横忽竖,银质簪子颇重,马尾辫不受力,簪子“当”一声掉落桌案上。 蔓珠眨一眨眼,抿嘴笑起来,说道:“紫宁姐姐惯会玩笑,若梳了这样的发髻出门,满院子人看见你,都热闹起来了。”紫宁朝她挤眼,忽地想起自己最擅长的丸子头,那可是当年上学时最流行的发型。 连忙解开头绳,按照记忆中的样式将丸子发髻盘弄头顶上。紫宁边盘着头发,边在镜子里淡淡一笑,仿佛镜中出现了一个清晰的人影,梁子夜正对她深情而望。 紫宁暗叹一声,心想:“可惜物非人非,如果子夜还在,今日见我盘起丸子头,定会呆呆的凝神注视,就像当年桃花树下的初次相逢。人生若只如初见,初见莫相许,并蒂已分离,此时早忘了当年为谁相思。”看着镜中俏丽的模样,登时鼻子一酸。 绿环专心地看她梳头,见她弃去簪钗不用,将一根红艳艳的头绳系好绑紧,头顶斜斜地团成一个蓬松的圈髻,鬓角两侧梳下两缕长长的发丝,安静地垂在耳畔脸颊。 忍不住笑道:“宁儿的新发髻真好看,不用簪钗装扮,仍旧光艳照人。” 见紫宁抬起手臂,露出腕上的鞭伤疤痕,一道道纵横交错的哑红色暗影,衬着她的雪白肌肤,看上去惊心骇人。绿环黯然叹道:“你这满身的伤疤,以后可怎么办?” 紫宁见绿环忽而感伤,转头笑道:“真是傻瓜,女为悦己者容,男为知己者死。若一个男子视我为知己,就不会在意肌肤容貌是美是丑,我若不喜欢那男子,也懒得为他而容,这样说来,留了伤疤一点也没关系。” 将金色孔雀翎钗子和折扇一起收好,午后媵女们都去画像,她不想戴孔雀翎金钗亮相,以免又惹出无谓的事端。 午后,一众媵女都侯在前厅,听嬷嬷们议论,苏大人运来的行李箱子进京了,很快就送到王府来。众女一想行李既已到了,恐怕这两日就能见到大人,不由得个个精神一震,原本忧郁伤怀的气色也好转起来。 众女又等了一个时辰,五个年纪苍老的画师姗姗来迟,正堂屋前隔了珠帘,画师们各自摆好位置坐下,庆嬷嬷命人将上品中品的媵女唤来。 上品媵女仅霞婉一人,中品媵女却有诗桃、霜雁、香桂和蔓珠四人,香桂病着不来,就只剩她们三个。诗桃穿了一件宝蓝勾纱绫缎的单衣襦裙,头上插戴了香珠八宝色金钿,风姿绰约,窈窕生媚,将一众打扮平常的媵女都比下去。 庆嬷嬷见少了香桂一人,便对侯在厅中的下品媵女们说道:“谁想要顶上香桂的名,这就进来排队,让画师先画你们。” 众媵女登时欢愉起来,争先抢后,这里只有五位画师,先排上第一轮画像的,一定是精细描绘,栩栩如生。至于后面排队的,画师心有余而力不足,随便敷衍了事而已。 万一被画师绘得难看,便不能在苏大人跟前得宠。 —— ; 第68章 断离 这时,婆子们抬着两个大木桶,从媵女后面挤进来,将木桶摆放在案桌上,里面热腾腾冒着白气。 紫宁十分好奇,心想:“这是要给媵女洗澡吗,木桶摆在案台上做什么?”另有丫鬟用托盘端来五个汤碗,高高举在众媵女面前。 庆嬷嬷淡然说道:“按士族的规矩,凡是近大人身前的媵女,必要先喝下‘断离汤’,然后绘了画像上呈给大人。喝下这碗汤药,往后断了生育的念想,才可近大人身边伺候。” 说着,命丫鬟用木勺子从桶里舀了汤药,将五个汤碗盛满。 媵女地位低下,士族为保后裔的尊贵血脉,故而定下“断离汤”的规矩,不允许媵女怀胎生育。 众女登时愣住,互相对望一眼,都露出惊恐的神色,忍不住向后退了几步,谁也不敢端起汤碗去喝下。 紫宁在众女身后站着,踮起脚去看那木桶,只见桶中深褐色的药汤泛起一层层热气,犹如地狱炼油一般,令人望而生畏。 庆嬷嬷命丫鬟将汤碗捧至上品和中品媵女面前,抬袖说道:“几位姑娘是明事理的,想要得宠,这士族的规矩不能乱。这断离汤可是大补的,姑娘们喝下去生肌养血,除了不能生育,别的倒是无碍。” 四人互相看一眼,低头垂目,沉默不语,脸色全都异常苍白。 半晌,霞婉上前盈盈一拜,对庆嬷嬷说道:“请嬷嬷赐我一碗断离汤,霞婉愿意先画像。” 庆嬷嬷露出赞许的目光,微微一点头,丫鬟立刻端给她一碗药汤,霞婉略微吹一吹热气,面色平静地端至嘴边,嘴角凄然一笑。 “霞婉,不要喝!”紫宁忍不住叫起来,霞婉平静转头,深深望了紫宁一眼,露出一个复杂的笑容,手上却毫不犹豫,端起汤碗,仰头将药汤一饮而尽。 转眼将药汤喝得干净,霞婉将空碗递给丫鬟,用帕子拭一拭嘴角,挪步走到一名画师面前,如同一簇柔草般往榻椅坐下。<> 长须老画师点一点头,眯眼说道:“姑娘随意一些就好,本画师一定竭尽所能为姑娘画像,苏大人看了定会喜欢。”说着,命人铺开画纸,对着霞婉专心画起来。 诗桃一见霞婉如此决绝,用力咬一咬苍白的嘴唇,走到端汤的丫鬟面前,说道:“一碗断离汤而已,有什么怕的!”端起汤碗,也几口喝干净。随即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走到另一个画师面前坐下。 众女见她两人喝了汤药,目光都盯在霜雁和蔓珠身上,紫宁用力推开人群挤进去,想要上前阻止,忽听霜雁自言自语道:“一口喝下这汤药,倒少了许多麻烦。” 紫宁连忙走到她面前,伸手拦住她,焦急说道:“千万别喝,将来你会后悔。”绿环也挤到跟前,连连点头,抬手拉住霜雁的衣袖,劝说道:“女人若不能生养孩子,一辈子便没有出头之日了。” 霜雁曾几次出手教训唐府的人,帮紫宁她们解围,令绿环对她大有好感。 紫宁虽觉得霜雁十分神秘,但心知她是一个好人,不愿她被断离汤毁去一生。于是柔声相劝道:“难道你为了亲近苏大人,连自己的儿女后代也不要了吗?” 霜雁漠然抬眼打量她,仿佛看着一个愚蠢无知的痴妇,冷声笑了一下,凄凉地说道:“我自幼没有父母,这些年受尽苦楚折磨。心里时常想,他们为何要生我?就因为他们生了我,便害得我一辈子遭受痛苦!今日喝下这碗药,所有的不幸,便从我这里结束!” 说着转身甩开绿环的手,端起汤碗,一仰脖子喝干净,“啪”将空碗往托盘里一放,扭头去画师前坐下,再不看紫宁她们一眼。 紫宁心中犹如冰冻一般,寒凉透底。蔓珠迈步缓缓上前,略带胆怯地端起药汤,手上有些微颤,幽幽说道:“紫宁,其实喝不喝这汤,都是一样的结局,你又何必如此?” 不看紫宁满目含泪,蔓珠低头微一抿嘴,脸上绽出的笑意有些牵强,又说道:“喝了这碗汤,才有机会亲近大人。<>更何况我原本什么也没有,拿一无所有去换取大人的恩宠。紫宁你说,是不是很值得?” 蔓珠安静转身,小口小口将药汤喝下。紫宁双眼一闭,深低下头,热腾腾的泪珠从脸庞滚落,双拳紧紧握在一起,心中溢满恨怨与无奈。 见她们将断离汤喝下,庆嬷嬷点一点头,满意地说道:“这样才对,能得苏大人的恩宠,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若连画像的机会都没有,想要贴身伺候苏大人,你们做梦去吧!” 剩下一碗汤药却无人敢喝,下品媵女多知晓自己才色平庸,即便排了第一轮的画像,也没把握得苏大人的宠爱,故而踌躇不定起来。 众女之中数紫宁姿容最美,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她,心想她若喝了,说不定能被苏大人看中。 紫宁却满腹怒火,恨不得当场将苏大人揪过来,仔细质问他,为何要害这些媵女,为何让这些可怜的女子承受撕心裂肺的痛苦! 众女正犹豫着,忽听一个响亮的声音叫道:“求嬷嬷赏我这碗断离汤!”众女愕然转头看去,见银蝉打扮齐整,身穿轻羽绫缎花色的纱衣,款步走上台阶,进了门给庆嬷嬷深施一礼。 “怎么是她?这样不要脸的……”一个身形略丰满的媵女低声嘀咕着。 “她不是贬去厨房洗菜搬柴了吗,怎敢来前庭院招摇?”另一个长眼细眉的媵女看银蝉不顺眼,故意抬高声音说道。 唐府来的小个子媵女鄙视地瞥眼,嘲笑道:“看看她一身的打扮,以为自己是千金小姐呢,其实比粗使丫鬟还不如!” 银蝉并不理会她们说的,行礼后起身对庆嬷嬷说道:“银蝉不求得宠,只愿在前庭院当差,看在多年伺候郡主的情分上,请求嬷嬷开恩。<>”银蝉已失去媵女的名分,仅是一个粗使丫鬟,按照规矩不得来前庭院伺候。 庆嬷嬷老眼精光一闪,故作犹豫地皱一皱眉,半晌说道:“大人身边虽有媵女伺候,但也需一个出门传信递东西的大丫鬟。你以前伺候过郡主,有些见识也懂规矩,既有这样的心,就将这碗断离汤喝了吧。本嬷嬷安排你在前庭院当差,至于能不能入苏大人的眼,且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银蝉顿时双眸一亮,露出欣喜的表情,给庆嬷嬷行礼道:“银蝉多谢嬷嬷成全!”说着将剩下的一碗断离汤喝下。 众女一见此景,便明白是庆嬷嬷故意做的一出戏,借着香桂生病不能画像的机会,将这空当给了银蝉,让她扳回一局。 从此银蝉便从后院粗使的丫鬟,一跃成为前庭院的大丫鬟,虽没有媵女的名分,却比媵女更为自由,甚至可随意出入清霜苑。 紫宁见银蝉脸上蕴笑,面露得意,心想:“她本就容貌出众,与诗桃不分伯仲,这一回有庆嬷嬷帮衬她,一下子攀到前庭院来,若是她存心吸引苏大人,保不准那色狼提拔她,给她封个良姬什么的。” 媵女们见银蝉抢占了头位,都暗自后悔不跌,忽听庆嬷嬷说道:“这断离汤,每位姑娘一碗,你们都喝了吧,省得日后麻烦!”说着让婆子往碗里盛汤,命媵女们全都喝下去。 当即便有几个媵女哭出来,心里万般不愿意,却被恶狠的婆子强按住发髻,捏住鼻子硬灌下去。 庆嬷嬷见媵女哭哭啼啼,不耐烦地皱一皱眉头,厉声喝道:“不知好歹的东西。既来东苑当媵女,就该守住媵女的规矩,你们再这样闹下去,就只有两条路,要么打死,要么撵出去做污奴妓!” 众女一听,都吓得浑身哆嗦,强忍着悲痛委屈,默默端起断离汤喝了,有略微挣扎反抗的,都被婆子们按在地上,狠打了几巴掌,将那一碗汤药灌着喝下去。 紫宁见情形不对,早已偷偷拽着绿环和姚儿往后躲,三人挪步刚出了厅堂,忽听庆嬷嬷一声厉喝:“抓住那三个小蹄子!” 紫宁大叫一声,“快跑!”绿环提起裙子撒腿就逃,姚儿却手脚发软,刚跑了两步,重重跌在鹅卵石地上,摔得她额头红肿起来,咬牙忍痛,怎么也爬不起来。 转头见她脸色铁青煞白,紫宁连忙回身去扶她,姚儿哭着叫道:“你们快点跑,管我干什么!”紫宁咬牙用力将她搀起来,眼看几个婆子凶神恶煞奔过来,心想:“我们能往哪里逃,躲过这一时却躲不过一世,除非不做媵女,否则这碗断离汤必是要喝了。” 绿环已跑得老远,转身见婆子们将紫宁和姚儿扭着手,硬是拖了回去,不禁心惊叫道:“宁儿……”提着裙子往回跑,边跑边哭喊道:“宁儿,你们放了宁儿,我去喝那药汤……” 紫宁胳膊被婆子扭住,见绿环哭着跑回来,急的大声叫道:“绿环,你快逃出东苑去,找长公主和许姑姑,求她们救你……”话音甫落,被一个粗壮婆子狠狠打了一巴掌,骂道:“小贱人,任你们找了谁来,也得喝下断离汤!” 转眼间三人都被拖回厅堂内,婆子们死死按住她们,跪在庆嬷嬷跟前。紫宁挣扎扭动了两下,心里焦急万分,暗想:“就算我挣脱开了,一个人能逃出去,绿环和姚儿却是不行,我该怎么办?” ———— ; 第69章 反抗 长公主住的尊桦院离东苑甚远,这远水救不了近火,更何况喝下断离汤是士族定的规矩,任是长公主的身份,也不便插手苏大人的家事。 正心急火燎想不出主意,忽听庆嬷嬷冷声说道:“自从选了媵女,你这贱人就没少折腾,喝断离汤也敢逃走,本嬷嬷倒想看一看,你能逃到哪里去?” 紫宁一咬牙,抬头说道:“那就请嬷嬷放了我们,让我们逃一逃看,说不定会让嬷嬷失望了!” “放肆!”庆嬷嬷用力一拍桌案,“腾”地站起身来,狠狠一脚踹向紫宁胸口,弯身掐住她痛苦扭曲的脸庞,厉声骂道:“别以为长公主和陆公子护着你,这东苑就是你说了算。进了苏大人的门,就得守着士族的规矩,任谁也不能例外!” 反手“啪”地抽了紫宁一耳光,庆嬷嬷得意笑道:“今日就让你这小贱人尝尝本嬷嬷的手段!”转身回到榻前坐下,抬手吩咐道:“给她灌下去两碗断离汤,我要让她喝个够!” 跪在一旁被婆子按住的绿环挣扎起来,哭泣大叫道:“不要,嬷嬷不要,我愿意代替宁儿喝,你们给我灌两碗,我全喝下去……” 庆嬷嬷抬眼看绿环,发皱的嘴角浮起一抹残忍的笑容,“等本嬷嬷收拾了这个小贱人,才轮到你呢,想和两碗么,本嬷嬷一定成全你!” 紫宁用力甩开衣袖,擦一擦嘴角流的鲜血,抬起头倔强说道:“什么规矩不规矩,你们无非是借着士族规矩,谋你们自己的私利!荔姑从前不是王爷的媵女吗,她为什么没喝断离汤,她为什么会生孩子,若说规矩任谁也不能破,我倒有一万个不服气!” “你……你……”庆嬷嬷气得脸色铁青,指着紫宁骂道:“你这个强词夺理的贱人,你们两个,快将她给我按住,灌下断离汤!”吩咐左右两边的婆子,立刻将紫宁死死压住,盛了两碗满满的药汤,端至她的面前。 紫宁心怀不甘,她如今练了纳气功法和龟息内密,力气比从前增强许多,当即暗中一运气,双臂同时用力,硬是将两旁的粗壮婆子推开,抬手“啪啪”两下,盛药的汤碗打落在地,摔成几块碎片。<> 庆嬷嬷气急败坏,大声吼叫道:“抓住这小贱人,抓住这小贱人!” 众媵女都围在一旁看热闹,见紫宁“腾”地一下起身,将身边的婆子们推倒在地,一个箭步冲到盛汤的木桶前,“唰唰”飞起两脚,木桶被她踢翻,从桌案上滚落地上,深棕色的药汤流了满地,冒出股股热气。 众女登时瞠目结舌,一边佩服紫宁胆大,一边暗叹庆嬷嬷定然饶不了她,说不定严刑拷打一顿,明儿就撵出去当污奴妓了。可惜绿环和姚儿成了同伙,倒要受到她的拖累。 紫宁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喝那断离汤,绿环和姚儿也不能喝!”因而将盛药汤的木桶踢翻,这一下却将庆嬷嬷惹得火冒三丈。 “你们几个过去,将这三个贱人押过去,地上流得那些汤药,都给我舔干净了!”庆嬷嬷尖声吩咐婆子们动手。 紫宁虽身手灵巧,却不是这些粗壮婆子的对手,厮打了几下又被抓住,被她们强按到地上,硬挺住脖子,无论如何也不肯低头。 绿环和姚儿也挣扎不休,死死抿住嘴,脑袋左右乱晃,就是不愿意去舔汤药。两人坚持了半晌,早已浑身是汗,脸色煞白脱了力。 绿环浑身湿透,衣襟上也沾了汤药,发髻乱成一团,费力转头看了紫宁一眼,凄声叫道:“宁儿——” 紫宁心中一痛,登时想起一个人,扯开嗓子大叫道:“霞婉,霞婉救我们,我这里有青檀墨,全都给你……” 霞婉正端坐内室画像,听见紫宁她们在外头闹腾,心里却一片平静,暗暗叹息:“紫宁这样的性子,确是不该来当媵女。若她喝了断离汤,或许能收一收锋芒,对她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不过半柱香的工夫,忽听紫宁大喊她的名字,霞婉猛地激灵一下,嘴里喃喃说道:“青檀墨,青檀墨……她居然有青檀墨?” 眼中闪过一道不可置信的神色,不由自主地起身,微微扶了一下鬓边花钿,沉思了片刻,便抬手掀开珠帘,迈步走了出去。 见外厅堂围了一群人,紫宁三人衣发蓬乱,萎顿在地,几个婆子恶狠狠按住她们,非要三人将流在地上的汤药舔干净。 霞婉缓步上前,众女一见她来,都赶紧让开一条路。只见霞婉到庆嬷嬷身前微微行了一礼,缓声说道:“士族虽有喝断离汤的规矩,也不过是给邀宠的媵女定下的,她们三人既然不愿近身伺候大人,嬷嬷索性将她们留去后院,也不必绘出画像。大人见不到画像,便不会宠幸,既然无宠,又何必喝这汤药?” 因霞婉是上品媵女,庆嬷嬷对她另眼相看,说话也客气一些,见她为紫宁三人求情,便叹气说道:“规矩就是规矩,她们只要当一天媵女,不管有没有宠,这断离汤一定要喝的。姑娘是识大体的,士族的家法摆在眼前,谁敢不从,本嬷嬷今日若放过她们,来日苏大人怪罪起来,谁来担着?” “我来担着!”霞婉莞尔一笑,双眸中透出一丝丝清亮,“嬷嬷有所不知,苏大人最不愿强人所难,大人若知道媵女们因断离汤之事恨怨于他,定要责罚嬷嬷教引不当了。” 庆嬷嬷老脸一抽,瞅了霞婉半晌,试探问道:“苏大人的事,姑娘是如何得知的?” 霞婉略微低首,淡淡一笑,将帕子从衣袖中抽出来,拭一拭嘴角,悠声说道:“想必嬷嬷也听说了,苏大人特地赏了我许多东西,都是媵女们没有的。就像我手里这帕子,是江南来丝缎,也是大人赏的。我这样说,嬷嬷应该明白了吧。” 庆嬷嬷一听,嘴角止不住抖动两下,当即赔笑道:“原来姑娘和苏大人是旧相识,怪道大人对姑娘另眼相待。” 霞婉收起笑容,目光扫向紫宁三人,冷声说道:“既然嬷嬷清楚了,还不快放了她们?“ 抬眼瞅一瞅跪在地上的紫宁三人,庆嬷嬷心里有些烦乱,暗想道:“我若驳了霞婉的面子,她必定心怀恨怨。<>待今后她升了苏大人的良姬,我这日子就不好过了,至于紫宁这丫头,无非是荔姑临走前交代下的,多给她苦果子吃一吃。如今另两个丫头跟她一条心,要弄死就得一块弄死。这东苑一下死了三个媵女,将来大人怪罪下来,荔姑倒不会替我担着罪过。” 心里想了一圈,更觉帮衬荔姑没有多少好处。她不过是王府的管事姑姑,曾跟王爷有过旧情,那样又能如何,一个王府媵女出身,况且又是寒族,再怎样也强不过苏大人去! 再转眼看向紫宁,见她模样精灵俏丽,庆嬷嬷心里直打鼓,微微有些后悔,心想:“这样的伶俐模样,十有八九会得宠,我如今为荔姑得罪她们,倒是有些不值了。不如今日给霞婉一个人情,让她多感激我些,日后本嬷嬷在苏大人跟前,也能谋一些好处!” 当即挤着老脸笑一笑,说道:“霞婉姑娘说的是,这就放了她们。只是等苏大人来了,若因此责怪于我,姑娘还得记着,要为本嬷嬷担待一些。” 霞婉点头,并不说话,径直走到紫宁面前,将她拉扯着搀扶起来。紫宁感动万分,拉住她的手说道:“多谢你救我,你放心,我那里留的青檀墨,全都送给你,决不食言!” 青檀墨虽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好东西,但毕竟比不上三人的身家性命,紫宁将青檀墨送给霞婉,也是心甘情愿。 霞婉微微一笑,用手中帕子轻擦一下紫宁额头的汗珠,淡淡说道:“我帮你这一回,不是为了要青檀墨,而是为了苏大人。那青檀墨世间少有,你自己留着用吧!” 说着转身,款步缓行,重新回到内室去画像。 紫宁呆愣原地,霞婉的话让她摸不着头脑,心想:“她帮我的忙,为何说是为了苏大人?难道我不喝断离汤,苏大人就很喜欢?当真奇怪了。” ———— ; 第70章 木头 紫宁三人大闹了这一场,厅堂内一片狼藉,庆嬷嬷心中虽气恼,却也冷静了许多,暗自琢磨往后的出路。 她被指派到东苑做媵女的教引嬷嬷,以后苏大人便成了主子,这些媵女指不定谁会得宠,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很有必要。 紫宁三人互相搀扶着,用帕子将身上湿漉漉的药汤擦干净,绿环重新弄好了发髻,见姚儿额头磕出一个红肿大包,忙用手掌帮她揉一揉。 媵女们或坐或站,耐心等画师画像,见她们三人终究逃过一劫,不禁暗叹紫宁运气好,关键时刻竟有霞婉出头帮忙。 霞婉一向是不问世事的性子,荣辱生死也不放在眼中,今日却能仗义相助,倒也令媵女们刮目相看。 紫宁略微整理了衣裳,见媵女们都郁郁不乐,不禁满心感慨,心想:“我跟嬷嬷反抗,算是逃过去没喝断离汤,可怜她们这些人,最后关头却是妥协顺从了。” 三人既没资格画像,留下来毫无意义,刚要转身离开,忽见陆稷贤穿一身亮缎青衣,翩翩迎面走来,进门便对紫宁微微一笑,说道:“我帮你画像。” 庆嬷嬷和众婆子脸上肌肉一抽,都愣住说不出话。 紫宁一听“画像”两字,慌忙倒退几步,瞪大了眼睛,摆一摆手说道:“我不要画像!我才不喝那什么断离汤!” 她双手挡在眼前,像受惊的小兽一般,心想:“刚才闹了一阵,好容易逃过去,这家伙突然说画像,不是想要找抽吧!” 庆嬷嬷支吾说道:“陆……陆公子,这恐怕不合规矩……” 绿环和姚儿也惊呆了,傻乎乎看向紫宁,姚儿没见过陆稷贤,眼珠上下打量他,嘴里喃喃说道:“这……这是你们说的陆公子?” 陆稷贤如画的双眉一动,双手向身后背起来,淡然对庆嬷嬷说道:“规矩是士族定下的,原为防着媵女恃宠而骄。<>而紫宁的画像由我来画,与争宠无关,便不在这规矩之内!” 上前一步拉住紫宁衣袖,不管她如何挣扎,只淡笑说道:“你不必喝断离汤,士族虽有媵女近身要喝断离汤的规矩,但对侍妾和如妾,断离汤可以不喝。” “啊?”紫宁额头暴汗,张开大嘴叫了一声,“什么侍妾如妾,你说的什么东西?” 庆嬷嬷等人面面相觑,暗惊莫非苏大人看中紫宁,要破例升她为侍妾,这怎么可能!但听陆稷贤此言,并不像说笑的,一时间都愣住,不知道怎样应对。 刚才众婆子将紫宁按在地上,强迫她喝下断离汤,转眼间紫宁成了苏大人的侍妾,庆嬷嬷心里受不了这般刺激,抬手捂住胸口,气息起伏不定,险些晕厥过去。 婆子们的反应与庆嬷嬷差不多,都在心里念道神仙保佑,若不是霞婉突然干涉此事,这一会八成紫宁早喝下两碗汤了!待苏大人进府,见他选定的侍妾被逼喝了断离汤,非得扒了她们这些人的皮不可! 陆稷贤见紫宁满脸疑惑,只淡淡微笑,并不说话,拉住她去内室里画像。 紫宁登时头大如斗,用力也甩不开陆稷贤的手,当即眉心皱紧,连连说道:“那些侍妾如妾给谁当的,反正我妾也不想妾一下!你们整天妾妾妾的,都把妾当成好东西了,谁稀罕当它呢!” 身子用力往后挣扎,却仍被拖着往前走,紫宁不禁气急败坏,紧紧咬住牙齿,一只手扭打陆稷贤的胳膊,说道:“你这个讨厌家伙,快点放开我,我不要当妾!” 好容易挣开了,紫宁抬袖就要走,却被绿环和姚儿死死拉回来,硬是将她按到榻边坐下,绿环笑意盈盈,劝说道:“宁儿,苏大人有心选你做妾,万万不可错过这好机会。” 绿环虽知紫宁心里念着意中人,但也明白已经做了苏大人的媵女,再去高攀太子爷,那是做梦也不成的事。<>倒不如死心塌地留在东苑,以她的容貌才能,被苏大人见到,想不得宠也难! 见紫宁蹙眉撇嘴,生气的模样更加动人,陆稷贤淡然一笑,眼中露出一片朦胧的迷醉之意。 庆嬷嬷见陆稷贤去准备纸墨,料想陆公子所言非虚,苏大人一定看中紫宁了。以媵女的身份升做侍妾,大晋国士族中是少有的殊荣。 登时眼珠一转,来到紫宁面前,挤出一个笑容,说道:“恭喜姑娘了,这等意想不到的大好事,当真是姑娘有福气。”连忙吩咐婆子去找来好看的新衣裳,非要为紫宁重新打扮一番。 紫宁急的甩开婆子,满肚子怒气,说道:“你们刚才想让我死,这才一会就变脸了。我倒不知道,你们这张笑脸下面,是不是怀着歹意。” 庆嬷嬷讪讪笑道:“姑娘多心了,哪有什么歹意,我们不过是依照规矩办事的。士族的侍妾如妾要给大人留后的,自然不必喝那断离汤了。” 说着吩咐丫鬟端来洗脸水,绿环忙用帕子沾了清水,帮着紫宁将脸上的泪痕灰尘洗掉。 姚儿在身后拢着头发,俯到紫宁耳边,悄声说道:“只要不喝断离汤,让陆公子画一张像又有何妨。你别逞着这样的倔脾气,若连陆公子也得罪了,倒不好收场了。” 紫宁转念暗想:“姚儿说得有道理,我若再拒绝就显得矫情了,拂了陆小木的好意,搞不好他要生气了。不就是画像么,怕什么。反正不喝药汤,让他画几张都行。” 当即没好气对陆稷贤说道:“你想画就随便画吧,不换衣裳也能画,横竖我长了这一张脸,打扮不打扮都一样。” 陆稷贤抬眸盯她看了半晌,抿嘴笑道:“紫宁的这一张脸,倒有千万种变化,每一个神情都不同,倒让人不知如何落笔。<>”说着展开面前的缎面画纸,细细的描摹起来。 好容易坐了两柱香的工夫,熬到陆稷贤画完,紫宁一看那画像,不禁眯起眼,嘻嘻笑道:“把我画得这样端庄,真让人不好意思!” 陆稷贤抿嘴而笑,说道:“只可惜画不出你的灵动神韵,紫宁的人,要比这画像好看百倍。” 紫宁心情大乐,朝他一拱手,豪爽地嘿嘿笑两声,说道:“多谢陆公子抬爱,小女子不胜荣幸!” 庆嬷嬷冷眼旁观,见紫宁与陆稷贤谈笑风生,说话十分随意,一点拘束没有。心中暗自琢磨,“这丫头人长得好看,又有些本事,深得长公主信任不说,陆公子也连天的往东苑跑。将来她在苏大人身前得宠,更是鲤鱼跃了龙门,身份地位都不得了。她跟荔姑那些宿怨,原本与我们无干,何必趟一脚烂泥,得罪了紫宁!” 庆嬷嬷年纪大了,最懂审时度势,眼见紫宁的地位如日中天,便对她和气起来,即便荔姑暗中让她给紫宁使绊子,她也随意应付着,并不十分卖力帮忙。 待紫宁三人回到屋内,却见香桂早已醒来,拉住她们问道:“是不是宫里的画师进府了?我病成这样,竟连画像也不能得了。”说着剧烈咳嗽几声,一张苍白的脸登时咳得通红。 紫宁见她双目红肿,面色异常憔悴,连忙安慰道:“那个画像不画也罢,要喝一碗断离汤才画,可见那苏大人冷漠无情,谁得他的宠谁倒霉!”帮香桂将厚被子盖严了,又说道:“等你病好了,咱们去求一求霞婉,让她帮你画像。听说霞婉很会画像的……” 话未说完,只听姚儿一笑道:“何必求霞婉,我也会画,在宫里闲着无事,跟老嬷嬷们学了一些丹青技法,不如现在就帮你们画来?” 绿环一听连连拍手,欣喜道:“真好,真好,将我们三人画在一起,比那些孤零零一个人的画像,更好看许多呢。” 紫宁见她们兴致很高,也想引得香桂开怀,于是也笑道:“咱们帮香桂姐姐打扮上,再换几件鲜艳衣裳,画出来才好看。” 三人笑嘻嘻忙活起来,绿环给香桂擦脸梳头发,姚儿则拿来宫里穿的纱衣给她换了,紫宁将笔墨纸砚拿出来铺设整齐。待安排完毕,跟绿环和香桂一起依榻而坐,姚儿沾墨运笔,仔细给她们三人画像。 香桂脸上敷的胭脂红润,看上去神色熠熠生辉,紫宁暗暗宽慰,心想:“这些天香桂心里沉闷,病才严重了,这一会她有了精神,明日恐怕就全好了。这画像当真是治病的灵丹妙药。” 待姚儿画好,已过了两个时辰。香桂松了松神,一下子瘫倒榻上,疲惫说道:“不得了,浑身累得没骨头。这满头的汗珠子,快要滴下来了。”紫宁拿帕子帮她擦汗,笑道:“这些日子没吃多少东西,你身子那样虚,可不是要滴汗珠子了。今晚我帮你熬香喷喷的梗米粥,再弄两道新鲜小菜,包你胃口大开,能吃下一大碗。” 香桂拉住紫宁的手,感动地笑道:“我这病若是好了,宁儿是最大的功臣。从此你便是我亲妹子,若有人敢欺负你一丁点,我做鬼都不放过他。” 紫宁听得心里一震,连忙掩住她的嘴,说道:“呸呸呸,说什么胡话呢。等你生龙活虎起来,再认我这个亲妹子吧!”绿环也在一旁笑道:“宁儿是亲妹子,难道我不是吗?整日给你擦身梳头的,你倒拿什么好东西谢我?” 香桂笑着,抬手指一指床榻角落的樟木箱子,打趣说道:“好绿环,待你香桂姐姐得了宠,升了良姬,这边一整箱子的衣裳首饰,全都归你了,让你登时变成富贵婆娘!”满屋子都哄笑起来,绿环用手撑着肚子,笑道:“你那一箱子破衣裳旧簪子,我若穿戴身上,哪里是富贵婆娘,分明是一个乞丐婆子!” 四人正笑闹不休,忽见画完像的蔓珠静静走进来,一进屋子便说道:“陆公子派人来说,要见紫宁。”紫宁见她回来,神色很不对劲,连忙起身道:“你喝了那断离汤,身子定有亏损,我去膳房炖些补汤给你。” 蔓珠忧郁的神色一凝,转而露出勉强的笑容,说道:“你有事快点去吧,别在这里担心我。那断离汤虽令女子不能生育,却用了极贵重的药材,是驻颜养肤的好东西,寻常人家想得也不容易呢。”说着脸色一沉,不理会紫宁,转身又出去了。 紫宁和绿环对视一眼,都觉得蔓珠有些奇怪。姚儿忽地问道:“紫宁,陆公子这样三天两头见你,莫不是对你有企图?你是苏大人的媵女,若跟陆公子走得太近,怕会生出许多闲言碎语来。” 绿环也是点头,说道:“我见陆公子对你甚好,他看你的时候,眼神也是不同,莫非真的……” 紫宁抬手一拧她的脸,笑道:“你这样疑心,不如陪我一起去,倒要见见陆公子给我什么眼神。”当即叮嘱姚儿照看香桂,便同绿环结伴出去。 两人出了清霜苑的垂花门,侍卫见了也不阻拦,因长公主下了旨意,她二人可以随意进出王府和东苑之间。 出了清霜苑,一直往清净的柳林走去,紫宁心里纳闷,不知道陆稷贤见她所为何事,忍不住说道:“绿环,你说陆公子是不是闲得慌,想找人散散闷?早间刚与他见过面,还没隔几个时辰,他又帮我画了像,刚画完像,他又要见我,难道我是他的贴身小袄不成,非要随叫随到?” 绿环朝她挤一挤眼睛,半开玩笑道:“八成是我说的那样,宁儿生的好看,陆公子见了一眼,便神魂颠倒,一天不见几次,如隔三秋了!” 紫宁眉头一皱,挠一挠耳边碎发,问道:“你倒说说看,长公主应允咱们随意进出,这是一桩好事还是祸事?整日出来见陆公子,岂不成了自取灭亡的引子?” 绿环搂紧紫宁胳膊,悄声说道:“我看陆公子那样一个好人,长得跟画上的一样。你出门跟他多见一见,才是好事呢。他若喜欢你,跟苏大人开口要了你去,若给他当媵女,你一辈子享福了。” 紫宁白了她一眼,抬手重重戳她的额头一下,笑着说道:“绿环,想不到你这样坏,画像的时候怂恿我给苏大人当妾,这会子又让我跟陆公子做媵女。这不脚踩两条船吗?俗话说千难万难,劈腿最难,最后两头都捞不着。” 绿环脑袋一扬,撇嘴道:“捞不着就捞不着,反正你心里想着另外一个人,脚踏两条船也不吃亏。” 紫宁登时一乐,拍起巴掌,一本正经笑道:“说得好,说得妙,先把这两条船备下,本姑娘什么时候想踏,就伸脚踏一踏。”心中觉得好笑,苏大人和陆公子一定想不到,他们这两个显赫大士族,却在本姑娘这里变成备胎了。 绿环幽幽叹道:“可惜了陆公子,长得跟画一样。” 紫宁一拍她肩膀,惊奇问道:“你想跟画过一辈子?就算我没有意中人,陆公子再怎样俊俏,在我眼中也仅是一幅画。你若心仪他,我帮你引荐,只是陆公子人虽好,性子却是一块木头,整日又念一些酸诗,你要想清楚了,喜不喜欢念诗的木头。” 绿环闷闷地一嘟嘴,皱眉想了片刻,认真说道:“宁儿,我不喜欢木头!”说着展颜一笑,脸庞红透了。紫宁抬指羞她,两人顿时嬉闹起来,一路追逐奔跑,转眼跑到一片绿色幔帐般的柳树林子里。 “春风得意,林间满花;清影飘摇,铺尽繁华!”一个悠悠的声音从遮挡的柳荫下传来,紫宁一听,便知道是陆稷贤。转眸看去,果然见一道青衣站立柳树下,双手背后,正慢慢吟诵着。 紫宁头皮一紧,心想:“这陆公子真是文人骚客,每次见他都吟诗,风雅得紧。”几步紧跑上去,笑道:“陆小木,这一会不见,又念叨你的歪诗吗?” 陆稷贤缓慢转身,一双如雾似烟的眸子晃动两下,淡笑道:“怎地又是歪诗?” 紫宁鼻子轻皱一下,抬头指一指林间的绿树鲜花,说道:“我且问你,这些树,这些花,你要看几眼,才看得尽它们?” 陆稷贤抬眼而望,半晌摇一摇头,若有所思地答道:“看不尽。” 紫宁一拍手笑道:“这就对了。任何人的得意,总有一个限度。就像翠鸟飞不过苍海,片纸画不尽青山,你的一眼也看不尽繁华。天底下的得意,大抵如此,你却说什么春风得意,林间满花,可不是一句歪诗么?” 陆稷贤登时领悟,笑道:“紫宁说的有理,果真如此。” 紫宁莞尔一瞥,“既是如此,你就该把这歪诗放下,什么铺尽繁华的,若要一心志得意满,便是一双小脚穿大鞋子,走不得远路。” 陆稷贤笑眯起眼睛,凝视她半晌,深深一作揖,“稷贤多谢紫宁姑娘。姑娘聪慧如此,倒让须眉男儿也汗颜了。” 绿环在一旁不懂,偷偷拉了紫宁,悄声问道:“你们说什么,春风啊,繁华啊,是什么意思。”紫宁眼珠一转,打趣道:“木头上落了一只呆鸟,我把那呆鸟赶走,免得它往木头上拉一堆鸟屎。”说着瞅向陆稷贤,见他脸色登时红了。 绿环仍然不解,呆问道:“木头在哪里,呆鸟又在哪里?我为何没看见。” 紫宁“噗嗤”一笑,悄悄在绿环耳边说道:“你看看,木头都脸红了。”绿环愣愣瞪着陆稷贤,恍然大悟地“哦”一声,却见陆稷贤的脸色更红。 紫宁清一清嗓子,转头问陆稷贤道:“陆公子叫我来,莫非有要事?” 陆稷贤正红着脸专注看她,听她一问,猛地回过神来,从袖中拿出两个摞在一起捆好的黄纸包,郑重其事地交给紫宁,说道:“这是我得来的两包生肌粉,可祛除你身上的疤痕。那****见你手上有伤疤,定是不容易痊愈的,这生肌粉极难得,你拿回去用。” 紫宁双手接过生肌粉的药包,隔着纸包放在鼻下嗅一嗅,药气并不浓重,却带着一股薄荷的清香气。看了片刻,感激地说道:“既是难得的好东西,一定费了你不少银钱,我不知该怎样答谢你。” 陆稷贤的双眸看向她,目光愈发清澈起来,温和说道:“生肌粉用银钱也买不来,是我求了苏大人,才得了这两包……” 话没说完,紫宁皱起眉头,厌恶地说道:“陆公子既认得苏大人,又何必求他?我若是要了这东西,往后便平白矮他一截,岂不让他更目中无人,在他眼前一辈子也翻不了身!”冷哼说着话,脸上怒气升腾,将两包生肌粉扔回给陆稷贤。 —— ; 第71章 药粉 陆稷贤慌忙接过生肌粉,愣愣地望着她,只听紫宁又道:“清霜苑里那些感怀伤神的事情,全是苏大人害的。他把媵女们弄过来,却又说我们是‘蒲柳’,不愿露面相见。那么多人肝肠寸断,又哭又病的,连夜里的箫声都那样凄凉,苏大人竟一点不在意,像他那等倨傲无礼,矫揉造作的小人,不见他倒是我们的福气!” 陆稷贤安静听她说完,才缓缓道:“你也是孩子脾气,是不是矮他一截,又能怎样?若一辈子不在他眼前伺候,你又跟谁怄这干气?况且苏大人素来目中无人,对朝中百官、公侯贵胄也是如此。你一个小小媵女,他无论态度如何,都未必是轻视于你。”说着又将药包递到她面前。 紫宁将双手往后一背,仰头倔强说道:“我才不用他的药!我身上的疤痕虽重,却总有法子医治,但若心上有了疤痕,哪怕轻轻的一道纹,这辈子也难以抚平。苏大人再有灵丹妙药,也治不好心上的伤!你若见了苏大人,便告诉他,我的日子何等清净雅洁,不愿理他一颗又臭又硬的老鼠屎,白白地玷污了一锅好汤!” 陆稷贤听她说完,不由得朗声哈哈大笑,“紫宁真是可人!头一回听这笑断肠子的趣话,我必将此话转告苏臻。” 独自笑了半晌,硬将紫宁的手拉过来,将那两个药包放在她手中,说道:“这真是好东西,我说了两回,长公主也让人说过一回,好容易得了这两包。你就算心里气恼他,却不能辜负我和长公主的心意。” 一旁的绿环见紫宁不肯服软,也着急劝说道:“长公主待宁儿那样好,宁儿可不许耍小性子,这两包药定要收下的。” 紫宁低头不语,见那两个纸包被陆稷贤轻缓展开,一黑一白两种药粉,都磨得细细的。黑色的如新研的铅粉,暗暗的晃出来一片哑光。白色的犹如精打的香粉,用手捏上去,润泽腻滑,却有一种淡淡的清凉之意。 “回去将这黑色用花蜜调成稠稠的膏子,夜间睡前涂抹在疤处,来日醒了便洗去。如此敷用十来日,那伤疤便淡去了。这白的是洗温澡用的,一次只需用一茶勺,加了桃花瓣混在一澡桶温泉水里。<>”陆稷贤不厌其烦地叮嘱了一番,将两包生肌粉仔细包裹起来,转而交到绿环手中。 绿环笑盈盈接过来,转头看向紫宁,“陆公子知道宁儿是不省心的,说不定转身就把这药扔进池子了。我倒要替宁儿保管着,每日叮咛你去敷药,陆公子便可放心了。” 紫宁抿嘴一笑,抬头眼眸盯住陆稷贤,说道:“我只念着长公主和陆小木的好,那一颗老鼠屎谁去惦记?这两包既是好药,我且留着用。待疤痕好了,顾全长公主和陆小木的心意,才是正理。” 她与陆稷贤虽只见过几次,却有一种亲近自如的感觉,仿佛是亲人一般,相见便毫无罅隙。过了半晌,紫宁正色说道:“你那日只看了一眼,便记得我身上有伤疤,费力去弄了这些生肌粉来。苏大人虽是媵女的主人,却是一个薄情寡义的,他万万比不了你。” “紫宁……”陆稷贤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触动,望向紫宁的目光也深邃迷离起来。 绿环一抬眼,见陆稷贤痴望紫宁,便故意要给他们单独说话的机会,忽地说道:“宁儿你跟陆公子说着话,我去膳房给香桂姐姐熬药。”说着把那两包药藏进袖子里,转身急匆匆地跑了。 春日的天气有些返寒,两人从柳树林子里漫步走出来,来到一道静谧的竹林小径,傍晚的雾色无边,隐隐透着淡然的残阳。两边白花花的石子地上翻出一簇簇浅坑,长嘴的雀鸟频频啄着土,随即黑仁似的双目伶俐一转,“吱”地一声飞去竹林深处。 紫宁边走边拽着自己鬓边的一绺碎发,陆稷贤双手背后,转头细看她,点一点头笑道:“这副打扮比早上更俏皮,戴了簪钗也不如这样好看。” 紫宁抬头看陆稷贤,见他一身青色镶金锦袍,头戴白簪缨子银翅冠,腰上系着碧玉青铮带,又披了一件青缎面的斗篷,面如美玉,目若点漆,看得她一时愣住,恍惚如在梦中。 半晌才幽幽叹道:“可惜我是苏大人的媵女,依着士族里的规矩,媵女不能与别的男子见面。<>这高墙之内难找一个说话的人,不然我们倒可成为好朋友。” 说着这话,却想起了谦离,暗暗有些郁闷,心想:“因陆小木是男子,我感慨不能与他经常见面,可我为何从未如此看待谦离,莫非在我心里,没把谦离当做男人,而是当成闺蜜了?” 陆稷贤停住脚步,怔怔看她一眼,淡然说道:“即便隔了深墙内院,也可结为相契之交。自古以来,君子与女子难成知音,今日却让我陆稷贤遇见一位巾帼知己。” 紫宁双眸一眨,忍不住“噗嗤”笑出来,说道:“什么巾帼知己,这样别扭。那叫红颜知己!红颜和蓝颜的故事,真比牛郎织女还要感天动地呢。” “红颜知己!”陆稷贤目光闪动,仿佛心中一扇亮窗敞开了,顿觉周遭的花草竹林都现出别样动人的风情,“若能得紫宁一红颜知己,此生便足矣……” 紫宁牙快酸倒了,仔细打量陆稷贤一眼,见他面带红晕,神色有些怪异,忍不住问道:“陆公子,难道你对我有意?这样可不好,苏大人的势力据说连皇族都要敬几分,你若对他的媵女动了心思,那就是送一顶绿帽给他戴,恐怕会遭无妄之祸。更何况……你也并非我意中之人,这件事,我必须跟你说清楚才行。” 陆稷贤脸色一红,双眉微微抖动两下,目光转向别处,闷闷地不说话。 紫宁看他片刻,不由得焦急,心想:“这是什么情况,他究竟有没有喜欢我,不会是我自作多情吧?谁说女人心海底针,我看男人的心,是太平洋暗黑三角洲的一根针,想捞都没得捞!” 轻轻咳嗽一声,紫宁抬眼望向发呆的陆稷贤,正色说道:“陆公子,你若真当我是红颜知己,我问你一句话,你要据实相告。” 陆稷贤秀丽双眉向上一挑,转过目光来,微微笑道:“稷贤一定知无不言,言必据实。<>” 紫宁点一点头,犹豫了片刻,走近他一步,悄声问道:“你是不是那个……我的意思是,男人喜欢男人……”说到最后,自己也脸红起来,却见陆稷贤专注看她,眼睛也不眨一下。 静了半晌,陆稷贤笑容一展,抬头望向路旁一棵高大的白玉兰,见刚刚吐出几根花梢来,却已有了幽深的香气。他闭目细细嗅去,却又寻不见花香的踪迹,一股若即若离的感觉浮上心头。 紫宁见他如此一笑,更是摸不着头脑,抬眼也看那白玉兰的花蕾微绽开一点,样子甚是净白纯洁,心想:“也许是我想多了,陆小木这样一块木头,连女人都吸引不到,男人恐怕更摆不平。” 只见陆稷贤淡淡一笑,柔声说道:“不顾残莺遮望眼,静心寻觅为花香。那一朵白玉兰就是你,我为它的香气着迷,却不忍采摘玉兰花。它长在高高的玉兰树上,便能凌风夺目,傲然盛开,花香愈浓,倾倒众生。” 紫宁一听顿时晕乎,嘴里喃喃说道:“什么跟什么呢,我问你是不是断袖,你跟我整什么残莺花香的,真心不能聊了!” 但她与陆稷贤说过几次话,大概能摸清他的套路,便展颜笑道:“也好,也好,那玉兰花就让它长着吧,反正那么高的树,你也爬不上去,就算你爬上去,也摘不下来。更何况辣手摧花的都不是好男人,女人如花,花也需要环保是吧……” 自己语无伦次,不知道说些什么,陆稷贤抬头望向白玉兰,若有所思点点头,说道:“有理,有理!” 紫宁抬手扶额,深深吸一口气,十分无奈,随即做出摇头晃脑之态,文绉绉叹道:“陆公子果然不是凡俗之人,那么我也不理会酸腐之说。既与公子结成知己之交,往后便毫无嫌隙可避。” 细风一吹,树梢上的白玉兰花蕊微微抖动,一阵芬芳飘来,令人心旷神怡。紫宁深深嗅一口花香,鼻中吸入冷风,忍不住“啊欠”重重打一个喷嚏,心想:“你妹的,跟你说一回话,我都伤元气了。” 陆稷贤慌忙解下青缎斗篷,披在紫宁身上,他袖口的绣金纹抖动两下,将紫宁的手渥在衣袖里面,笑道:“看你这手冰的,近日转冷了,你身上沾着寒气,不要留下病才好。” 不等紫宁说话,嘴角勾起一道柔和的笑容,自顾自地给她哈热气暖手。 紫宁见他目光中满是诚挚,心里不由得一愧,“嗯”一声点点头,歪脖笑道:“我的手最是暖和,是你自己的手冰。不过虽然你的手冷,但心里待我却有许多暖意。倒是我自己多心了,以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 陆稷贤一笑,眼波里满是温柔,“圣人也说过,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可见是警示之理。” 紫宁眼眸一转,故意仰头问道:“既然都是难养,那陆小木愿紫宁是女子还是小人?” 风吹得竹叶子哗啦啦响,陆稷贤松开紫宁的手,双手背到身后,仰头去看竹梢上的飞雀,脸上满是笑意,说道:“我愿紫宁做女子,聪慧,灵巧,耿直,信义,广博多闻。稷贤便得了一位益友。” —— ; 第72章 承诺 紫宁背诵过《论语》,知道这些典故的出处,一拍手笑起来,说道:“我可当不起,这友直,友谅,友多闻,绝非世间俗人能做到的。” 陆稷贤凝神片刻,忽地嘴角一挑,含蓄地笑道:“倒有一人可以,他过两日便来府里,我带你去见他如何?” 紫宁瞪大眼睛,好奇问道:“那又是谁?” “苏大人……”陆稷贤话音未落,紫宁脸上愠怒道:“陆小木,你再跟我提起那一颗老鼠屎,咱们就割腕断交,连红颜蓝颜也别做了!”忽地一想似乎不是割腕,倒像是割袍子什么的。 陆稷贤用衣袖掩嘴,憋住笑道:“是割席,不是割腕。好好,我不提苏大人了,险些忘记一件大事,过两天是斋戒日,太子进王府吃斋,你一早便来寻微院,我引荐你与太子见面。” 紫宁一听,心中狂喜不已,登时将老鼠屎和割袍子忘到脑后,拉住陆稷贤的衣襟跳起来,笑道:“陆小木,你真是一个大好人……”接着又语无伦次道:“对了,对了,以后我不叫你陆小木,在人前只叫陆公子,没人时叫你小木哥。你是世上最好,最善解人意的小木哥!” 紫宁一高兴起来,摇头晃脑,手舞足蹈,眼眸闪闪发亮。陆稷贤见她双眉似画中黛山,皓齿如贝,面色含烟,笑颜如花,不由得怔怔看痴了。见她这样忘情欢喜,心中有些纳闷,对太子之事更是十分好奇。 紫宁双手叉腰,来回踱步,自顾自笑道:“待我好生打扮一番,去见太子爷,万万不能让他失望!”说着转身对陆稷贤笑道:“我运气真好,有好知己谦离,又有蓝颜小木哥,还有太子爷,他是我的……”说到此处,连忙打住,自己双手捂住嘴,忍不住嘻嘻偷笑起来。 “你这是怎么了,疯魔了一般!”陆稷贤见她乐得忘乎所以,便知太子在她心中极为重要。忍不住提醒道:“见太子的事,万万不能让旁人知晓,你如今是苏大人的媵女,私自去见太子,于礼不合。” 紫宁嘻嘻一笑,“我都记住了,如今是那老鼠屎的媵女,再怎样高兴,也得忍住不露出风声来。<>小木哥,你若见了谦离,便让他有空来膳房找我,我要将这天大的好消息告诉他!” 说着将身上斗篷一解,抬手递给陆稷贤,待要离开,忽地想起一件事,悄声问道:“小木哥,你真的……不是断袖?” 陆稷贤微笑摇头,从衣袖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画卷,在她眼前缓慢展开,紫宁伸头一看,不由得一愣,却是午后她刚画好的画像。她奇怪问道:“小木哥,这是……” 陆稷贤得意一笑,说道:“这画像不是给苏大人看的,而是我私自留下。说了那些侍妾如妾的话,也都是哄你玩的,万万不可当真。” 说着将画卷小心收起来,自言自语说道:“这样绝丽脱俗的美女,时不时拿出来看一眼,也是秀色可观呢!” 紫宁眼睛一瞪,指一指他说道:“当真被陆小木一脸老实骗了,原来木头也能这样坏!好吧,我说过为你做三道小菜答谢,此刻就扣减你一道,现在只剩下两道了!”说着身影一闪,转身就跑远了。 陆稷贤手上拿着斗篷和画卷,遥望她的背影,脸上的笑意浓浓。站了半晌,才自言自语道:“老鼠屎?这样的好称呼,苏臻你一辈子难得。” —— ;